1.第1章 溺水而生 深秋的清晨，岷江两岸枫红似火，薄雾笼罩着江面，一列船队缓缓而行。 领队的头船是极少见的双层大船，船舷两侧分列着六位船工。头船后面跟着三艘单层大船和三艘小船，清一色的乌蓬船顶和棕色船身。 头船二层，少年卫诚注视着朦胧的江面，内心却煎熬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睿王殿下已经昏迷十日，至今还未苏醒，真是急死人了！ 突然，左舷的一位船工大喊：“卫公子，江面有人！” 被称为卫公子的正是卫诚，大手一挥，对船公下令：“停船！” “停船！” “停船！”的喊声此起彼伏，所有船只的甲板上响起阵阵脚步声，人影在薄雾中来回穿梭。 头船的速度明显降下来，可停得仍然不够快，眨眼间，水面浮影与船头只有数十步的距离。 深秋溺水本已难救，被船撞到，则必死无疑。 眼看着巨大的船头即将碾过浮影，船工又喊道：“卫公子，太近了，来不及！” 卫诚飞快褪去了外袍和皂靴，伴着船公们惊呼声，跃入水中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船头只绕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滔滔水浪在船身两侧冲撞，头船驶过了浮影的江面。 船公们握着船桨的双手微颤，大半个身子探出船舷，大气都不敢出地盯着江面。 没有血、没有撞击声，应该是避开了吧？ 头船又缓缓驶出了三个船身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可是，江面除了滔滔江水，再无他物。 …… 幽深的水下，苏岚被刺骨的寒意激醒，好冷！一睁眼，眼球胀痛，她在哪儿？ 胸闷得厉害，像被碾压似的疼痛，她基于本能大口呼吸，一张嘴，湍急的水流从口鼻部灌入，害她剧烈的呛咳……大脑瞬间清醒，她掉进江里还活着！ 来不及细究，仗着游泳馆里积累的经验，她屏住呼吸，借势一跃，该死……哪来的绳子？手脚被绑得动弹不得，她勉强换了一口气，又跌入水下。 求生的本能趋使着她……闭气……使劲扭动手腕脚踝……挣脱……她与束缚的绳索抗争着……可是四肢却像灌了铅块，越来越沉重，动作越来越缓慢…… 身体缓慢地向下坠…… 她骑着小电驴坠江是真，可是现在的状况……她在做梦吗？一场溺水而亡的恶梦？ 可是她都痛苦成这样，梦怎么还没醒？！ 她用力咬紧嘴唇。唇瓣的刺痛提醒她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不是梦！ “我不要死在这里！”苏岚的脑海里蹦出这个念头，闭气，再次浮出水面的瞬间，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喊：“救命！” 随之而来的是深坠和灌入的流水，好冷，好困…… 正在这时，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量托住了瞬间下沉的苏岚，有什么在她身后移动，水下飘忽的影子隐隐绰绰。 苏岚来不及害怕，顾不上恐惧和寒意，强忍着胸口的憋闷，支撑渐渐涣散的意识，不甘而又无奈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突然，被束紧的双手自由了，双脚也是一样，接着被什么用力托出水面。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冷而异常新鲜的空气，呛咳着，眼神涣散，像条离水的鱼儿。 陌生的嗓音带着陌生的口音，忽近忽远，四面八方地传来。 “太好了！卫公子没事！” “卫公子救了一位姑娘！” “放绳子！” 船舷上的艄公大喊道，一条又一条粗壮的绳索抛向水面。 卫诚左手拖拽着，右手紧握着绳索，整个人在水中瑟瑟发抖。 船公们七手八脚地先将溺水少女拽上岸，再把卫诚拉上来。 苏岚平躺在起伏的甲板上，眼神渐渐清明，环顾四周，这是哪里？她在哪里？ 陌生的少年出现在苏岚面前，大约十六七岁，长发垂肩，头顶一个发髻……金属制的护腕，天青色的衣袍，黑色的靴子…… 等一下！ 苏岚转动颈项，双眼曝睁，又被阳光刺得闭上了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粗布衣裳、古铜脸庞、赤着双脚的船夫？藏青服的护卫？全木结构的古式船只…… “这位姑娘可还安好？”少年的嗓音很清澈。 对苏岚而言却比催命魔音更可怕，这意味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穿！越！了！ 天眩地转，苏岚张了张嘴，晕了过去。 “姑娘，姑娘……”卫诚眼睁睁地看着被救出的少女晕了过去，手足无措了一阵，一咬牙打横抱起她，往医者船走去，边走边喊道：“殷太医……快救人……” 两名医女急忙出仓，拦住卫诚：“卫公子，这位姑娘就交给我们来救治，殷太医一直守着殿下，整晚未回。” 卫诚略一迟疑，将少女抱进医者船的病人仓中，见医女要为她更衣，急忙转身出来，脚步一顿，向睿王船仓走去。 三船之隔的睿王船上，殷太医愁眉不展地注视着床榻上的殿下，过于苍白的脸庞、发青的眼窝和已然干裂的嘴唇……心思百转千回，第十日了。 短短六年时间，殷太医已经记不清这是殿下第几次昏迷，却是时间最长、病情最严重的一次，这次殿下在劫难逃了吗？ 殷太医再次把脉，心情无比沉重，颤着嗓音唤道：“殿下，您睡得够久了，赶紧醒来吧，不然……”不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正在这时，卫诚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高声说道：“卫诚见过睿王殿下，见过太医。” 见卫诚上下湿透，殷太医忙问：“你舞剑舞到江里去了？” 卫诚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我从江里救了一位姑娘上来，还请殷太医赏碗姜汤喝。” 殷太医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胡须抖了抖：“这是第几位了？” 卫诚想了想：“第十位。可是我们救了这么多人，殿下怎么还没醒？” 话音未落，殷太医和卫诚焦灼的视线中，睿王殿下的眼睛缓缓睁开，又闭上，几睁几闭之后，用惯常的锐利眼神注视着他们。 “我又睡了多久？”睿王不紧不慢地问道，仿佛他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不是性命垂危。 殷太医只想高呼一声，苍天有眼！ 卫诚惊喜万分地回答：“殿下，您这一睡已经整整十天了！” 守在仓外的医女们一阵雀跃。 2.第2章 注定夭折 苏岚悠悠转醒，睁开双眼，头顶是纹理清晰的弧形木板，低矮的床榻铺着厚软的被褥，床头还有一个火盆，本该很暖和，可她仍然觉得冷。 伸手裹紧被褥，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唇瓣，嘴里又苦又涩，鼻尖到口腔，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惹得苏岚一阵阵地反胃。 苏岚想坐起来，刚撑一半就摔在床上，四肢百骸被碾碎了一样，她怎么了？猛地想起来，她出车祸摔进江里，然后再醒来又在江里…… 虽然在床上，她仍然能感觉在起伏，这是在船上吗？ 瞬间，“穿越”这个事实如同晴天霹雳，惊到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苏岚无力地瞪着船顶，好半晌没缓过来。 出车祸坠江没死，却穿越到莫名其妙的古代时空，这算不算幸运？ 对苏岚来说，没电、没网、没卫生间、甚至连卫生棉都没有地方，还不如死了算了。 再次挺身而起，却又软绵绵地倒在床上，这身体连自尽都做不了啊。 长叹一声，苏岚再次瞪了一眼身上的古装，用薄被把自己从头盖到脚，蜷缩成一团。船身摇摇晃晃，附带着摇篮的效果，晃晃悠悠之间进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苏岚被笛声唤醒。 在现代社会里她是一名助产师，小时候学过钢琴、吹过竖笛，对笛声很有感觉，这曲子虽然陌生，但是曲调欢快有鼓动人心的力量，不由地，她听得入了神。 一曲又一曲，每一曲都蕴含着对生命的渴望，不由得，也唤回一丝她的信心。 有句至理名言“既徕之，则安之。” 颓废消沉不是她苏岚的风格，活得精彩才是她的人生格言。 这样想着，苏岚打起了精神，想起床收拾一下自己，却仍是有心无力。隐约听到船仓外有脚步声，为了避免露馅，她立刻装睡。 进来了一位医女，摸了摸苏岚的额头，又给她盖好被子，停留了片刻，又离开了。 一切恢复平静，苏岚悄悄睁眼，在床上活动四肢，努力地恢复体力。 船仓内的光线由明变暗，苏岚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仓内没水没食物，她又下不了床，只能干着急。又等了一会儿，她扶着床沿站起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仓门走去。 还没走到门边，就瘫软在门边，苏岚隐约听到外面有争执声。 殷太医被卫诚火烧火燎地拽到病人仓，不紧不慢地说：“老夫写药方抓药忙得很，等她醒来再叫我也不迟嘛。” 卫诚不放心：“您说过，多则三日，少则一日，她定会苏醒。可这都第五日了，她怎么还没醒？您是不是……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让穆贵妃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当不起……” 殷太医挑着左边的眉毛，回道：“这几日，我费了多少药材和心血总算把她救回来，她现在脉息平稳，已属不易。你还嫌她醒得晚？” 卫诚略略迟疑了一下，又嘀咕道：“只是溺水而已，又没受内伤，怎么还不醒？” 殷太医哭笑不得：“她原本就是病秧子，再加上深秋溺水，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落下病根。依我看，夭折居多。” 卫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嗓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不可能！” 殷太医一甩衣袖，原路返回：“等她醒了，你赶紧把她送走，免得给殿下沾了晦气。”有一位动不动就病危的殿下就够他提心吊胆的了，再来一位，他绝对会少活五年，不，少活十年！ “哎……”卫诚还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再进船舱又停了脚步，他堂堂男子哪能随意出入女子处所，不行，还是走吧。 船仓外又恢复了安静。 夭折？ 夭折！ 夭折就是活不到成年，苏岚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这原主为什么是病秧子？ 仿佛要回答她的问题，原主的记忆比江水还猛烈地灌入脑海……好疼……苏岚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头好像要裂开了…… 抹胸披帛长褂皂靴的身影、男女老少的容貌和嗓音、庭台楼阁庙宇香火……混杂成漩涡在脑海里旋转……苏岚努力地从潮水般的记忆影像中寻找重点，却无能为力。 伴随着喜悦、困惑、惊慌、恐惧……瞬间扑来的情绪起伏更让她无所是从，直到她做完一套放松操才略微清醒一些。 苏岚又挣扎着站起来，努力地走到挂在木板上的铜镜前，里面映着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头发和眼瞳呈深棕色，眼神很无力，肤色白得极不自然，连嘴唇都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看了一会儿，苏岚又努力挪回床边，连连叹气，隐入沉思中。 突然一位医女打帘进来，意外地惊呼：“姑娘，你醒了？” 苏岚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医女年龄也不大，笑容很温和，微笑着说道：“姑娘，你别怕，我是医女白茹，现在没事了。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医女转身离开，苏岚轻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时辰里，苏岚在白茹的陪伴下，吃了小米粥、梳了双髻、换上了寻常的衣物。 白茹见苏岚很是平和，就替卫公子提问：“姑娘，你在我家主人的船上，如果你……之前受了什么委屈，尽可以直说。我家主人一定能为你主持公道。” 苏岚的心里咯噔一下，原主的记忆多而凌乱，为何被捆绑，又为何坠入江中，没有任何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受惊过度，短暂地记忆缺失？ 为了不露馅，苏岚使劲眨了眨眼睛，努力扮出受惊过度而不知所措的样子，喃喃回答：“我……实在……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进仓提问之前，殷太医再三嘱咐，这位病人非常虚弱，不能受惊吓，免得再度晕厥。白茹立刻安抚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没事，这里很安全，没事……晚上我在仓里陪着你，不怕……” 苏岚顺势安静下来，对着白茹浅笑：“谢谢白医女。” 白茹被浅笑怔住，这位小姑娘的眼神好清澈。 3.第3章 苏家嫡女 一连三日，苏岚都在接受安神汤、莲藕粥、百合粥等等药膳的调理，精神和力气回复得不错，原主的记忆也理顺了许多。 唯一觉得意外又好笑的是，原主也叫苏岚，是汾阳医派苏家嫡女，刚过十二岁生辰，是闻名雁北城的美人胚子，心地善良，温柔似水，简直是大魏美女的典范。 不仅如此，原主的家人：爷爷苏劲松曾是太医院提点，卷入宫斗仍然全身而退，是享誉大魏的名医；父亲苏远是位内外兼修的帅大叔，执掌着六家药铺，将药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哥哥苏霖更是远近闻名的好儿郎，想上苏家提亲的媒婆们都快把门槛给踩塌了；母亲楚莲温柔娴雅，也是名医之后。 原主六岁以前冰雪聪明、活泼好动，已然是美人胚子，啧啧啧，着实令人艳羡。 可惜，原主六岁那年，母亲病故，原主也是大病一场，虽然捡回一条小命，但是落下了病根，沦为病秧子。 这桩事情对原主的生活影响很大。楚莲娘家心疼原主，横挑竖选，将庶出的楚心荷送进苏家，也是貌美善良的女子，对原主视如己出。 自此以后，原主深居简出，每天的生活就是静养、看书、吃药；晴天在园子里遛弯儿、雨天雪天就窝在闺房里……六年如一日。 思绪整理到这里，苏岚叹了一口气，她从二十三岁的轻熟女，一下子变成了十二岁的小姑娘。 十二岁啊……苏岚扶额，幸亏原主沉静内敛，不然她非露馅不可。 思绪沉淀了三天，苏岚的郁闷和愤怒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一个新时代的女性，讲究的就是随遇而安、奋发图强的女汉纸内在。更何况，既徕之，则安之，向来诸多穿越者的生活准则。 所以，苏岚决定，向这位身份显赫的主人道谢以后，尽快回到雁北城去。掌上明珠失踪，苏家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呢？ 正在这时，白茹出声提醒：“姑娘，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家主人派卫公子来问话。” “卫公子？他是谁？”苏岚眨了眨眼睛，目前为止她只认得白茹一个人。 白茹噗哧笑了：“是卫公子把你从江中救上船的，他可是羽……”主人身份不可泄露，连卫公子也不可以，她急忙咽回未出口的话。 救命恩人啊，苏岚急忙站起身来，注视着门帘。 白茹一打门帘，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大步走进来。 苏岚的身体动作先于大脑的指挥，福礼而立，微笑着问好：“卫公子早。”心里暗叹，好俊逸的少年，最多十五六的模样，小鲜肉啊。 卫诚有些恍惚，十日前，把她捞上来的时候，深棕色长发粘乎乎地贴在她脸上身上，额头上有污泥还有清晰的划伤，眉毛紧蹙，双眼紧闭，嘴唇和嘴角都是裂开的，浑身散发着江水特有的土腥味儿，让人不想看第二眼。 没想到，她忽闪着灵动的大眼睛，嘴角带笑地望着自己。卫诚的心莫名其妙地怦怦跳，梳妆一新的她，没有任何装饰，美得好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除了殿下生母穆贵妃，卫诚还没见过其他女子有如此白晰的肤色和美貌。 苏岚文绉绉地问道：“您就是救我性命的少年吧？请问尊姓大名？” 卫诚一想到告诫，立刻摆手：“不用谢，更何况，救人是我家公子的命令，不用谢我们。” 苏岚略略思索，有医者、有医女、还有类似护卫的，一定非富即贵，又问道：“能否让小女子见过你家主人，当面道谢？” 卫诚又连连摆手，有些结巴：“我家主人……不见客。” 苏岚一怔，救人不留名，也不要求酬金，真是难得，只得再次行礼：“就烦请卫公子转达小女子的谢意，还是要谢卫公子的救命之恩。” “姑娘有何心愿和要求，我都可以满足。”卫诚终于一口气说完前来的目的。 苏岚怕自己的眼神不符合古典美女的家教，只得垂了眼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身无分文……想回雁北城。” 卫诚掷地有声地说：“可以，我家公子还会送姑娘盘缠。”然后一路顺拐着出去了。 苏岚楞住了，行善不留名，救命之恩都不用报，还能送回家送盘缠？这算不算悲催穿越的幸事？ “姑娘打算何时动身？” 苏岚问道：“明天可以吗？” 卫诚斩钉截铁地回答：“可以，在下告辞。” 苏岚颌首行礼。 白茹和卫诚互视一眼，先后走出船仓，左拐向前，走到了睿王殿下的船仓。 卫诚在床榻前行礼：“回殿下，落水少女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没有申诉冤情，只是提出要回雁北城的家。” “雁北城？”床榻上的睿王略一停顿，“卫诚，我们的船队已经驶到何处？” “回殿下的话，已经在岷江雁北江域，如果天气晴好，五日内就可以到达落霞山下。”卫诚回答。 有些发福的殷太医捋着胡须寻思，不说话。 “殷太医，你又在琢磨什么？说来听听。”醒来三日的睿王，注意到了殷太医最近的不寻常。 殷太医与睿王对视片刻，知道瞒不住，回答道：“巧得很，这丫头的脉相与殿下的很像，家又在雁北城，殿下，你说巧不巧？” “卫诚，你过来，那日救她是何情形？”睿王下令。 卫诚急忙上前，俯到睿王耳畔，低声如实回禀，包括少女样貌、手足被捆等详述了一遍。 殷太医眼看着睿王的脸色越来越差，不停地向卫诚使眼色，可偏偏卫诚禀报得很认真，完全没看见。 睿王思索片刻，有些急切地询问白茹：“这几日随侍在旁，可曾见到玉镯、玉佩或者玉坠？” 白茹回禀道：“回殿下，未见任何饰物。我也问过她，是否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她说不记得。” 不记得了？！ 殷太医捋胡须的手停顿了一下，深思着。 睿王的脸色瞬间阴沉。 4.第4章 不能等死 殷太医使了个眼色，让卫诚和白茹都退下。 “殷太医，这世间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睿王问道，“你可认得出来？” “殿下，我不认识她。”殷太医，真想扇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没事开这个头干嘛？ 睿王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殷太医。 “穆贵妃偶尔与苏家老爷有书信来往，苏家小姐的身子弱得很，全靠苏家老爷全力调养。平日里不出门，根本没机会发生意外。殿下，你大可放心，这只是巧合。”殷太医的后背汗涔涔，生病的老虎也是虎。 睿王沉默许多，突然吩咐道：“殷太医，扶我去看看。” 殷太医立刻扶住睿王，劝道：“殿下，常言说得好，女大十八变，六年未见，就算苏小姐近在眼前，您也未必认得。何况，只是脉相相似，地界相临，不足以说明什么。” 睿王慢慢站起来，径直往仓外走。 得了，殷太医三步并作两步，扶在一旁。两人出了船仓，无视慌忙行礼的医女和侍卫，径直向病人仓走去。 “殷太医，那女子样貌如何？”睿王在病人仓外停住脚步，微微侧身。 “殿下，是个美人胚子。”殷太医如实回答。 睿王抬头看一下阳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和格外宽大的影子，慢慢地转过身去：“回仓去。” 殷太医楞了一下，睿王决定的事情从未改变过，都走到这里了，怎么又转回去？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走着走着，殷太医恍然大悟，心里暗暗发笑。 等到睿王和殷太医走远了，医女扎一堆，议论开了。 “殿下的嗓音太好听了……” “睿王殿下好高大……” “睿王殿下好年轻……” “就是胖了点……” “哪是胖了一点，是很胖好吗？” 白茹是大医女，听到医女们叽叽喳喳，立刻呵斥道：“殿下也是你们议论的？！” 医女们立刻噤声，各自散去。 白茹叹气，如果睿王殿下没有生病，不是一直缠绵病榻，一定是大魏最英俊的男子。这样想着，她又叹一口气，去了熬药仓。 病人仓里，苏岚依在仓门边，把刚才医女们的议论听得一字不漏，也包括殿下的嗓音。心里暗暗感叹，我的天呐，真是让人听了会怀孕的嗓音。 可惜的是，她没在仓外，自然没见到声音的主人。 到了晚上，苏岚以白茹照料辛苦为由，请她回医女仓休息。自己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想到天亮就要出发，去面对这个陌生的时空和陌生的家人，就惴惴不安。 原主今年十二，这个时空女子十五岁及笄，满打满算还能活三年。 这三年时间，她该怎么渡过？ 继续深居简出，坐吃等死？还是干点其他的？ 苏岚一想到自己的职业，更加颓丧，助产士在这个时空是产婆，她这小小年纪想当产婆，根本不会有人请她接生。再说了，堂堂苏家大小姐当产婆，苏家老爷一定以为她魔怔了。 得，职业穿越没可能了，那做点什么来自救呢？ 事实上，苏岚想到睡着，也没想出什么来。 转眼就是天亮时分。 吃过早点，苏岚接过白茹递来的蓝底白花包裹，行礼道谢。出仓门一看，卫诚早已等到外面。 向白茹致谢道别以后，苏岚和卫诚一起下了船，上了一辆马车。伴随着他一声驾，马车颠颠地跑起来。 苏岚倚在窗边，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时空—— 江水滔滔波涛起伏，江堤枫叶红似火，黛瓦粉墙的亭台楼阁，路边樵夫挑柴、商贩推着独轮车……盘髻步摇、齐胸襦裙、木屐白袜……苏岚欣赏着如诗如画的江边美景，觉得这个时空颇有唐朝风范，虽然这里的国号是魏。 马车行使了半天，临近中午时分，卫诚停了车。 苏岚接过卫诚递来的幕篱，下了马车，四处打量，这里好像是个驿站，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 不远处一群人围在一起，热闹得讨论着什么。 苏岚和卫诚走进人群，看到驿站外墙上贴着一张《杏林书院文书》，说来也怪，大约是原主知书达理，读着竖版的小篆，她毫无压力。 看完这张文书，苏岚两眼放光，原主的记忆似乎可以随时触发，杏林书院是魏国第一医学院，培养出了无数有名的太医，每年都会在全国发榜招生，今年更是特别，招女弟子。 苏岚迅速盘算起来，既然是魏国第一大医学院，一定聚集了各医派的名医名师。苏家没有办法治愈，不代表其他医派没有办法。 杏林书院招收女弟子，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一块馅饼，哦不！ 天上掉下一块金子！ 可是没一会儿，苏岚又开始发愁了，学制三年，除了春假、寒假和年假都要住校，每年的束脩不是银两，而是各种实物，自带米面和口粮交给食堂，还有校服等等开销，七七八八算下来，至少要八十两纹银。 还有一个问题，原主长期服用“融寒丸”，夏季停药，春秋季每旬一颗，冬季每七日一颗……这药是苏家为原主秘制的药丸，每年初春制一年的量。 没银子就算过了招生试也是白搭；可是没药的话更惨，活不过一个月。 苏岚权衡再三，低声对卫诚说：“卫公子，借一步说话。” 卫诚护着苏岚走到马车旁，问道：“姑娘有何指教？” 苏岚急切地注视着他，请求道：“卫公子，我想去杏林书院学医。您能否带我回雁北城苏家取些物品，再送我去书院，您只要送我到那里就可以了。” 卫诚一楞，但是想着此次出行的目的，只是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 先去雁北城，再赶往杏林学院，等卫诚回船上复命，总共花了八天时间。 船仓内，睿王倚在床榻边，语气有些冷：“卫诚，往返雁北城只需四日，你把人送到哪里去了？” 卫诚急忙把来龙去脉如实说了一遍，临到最后，补充了一句：“姑娘说，尽管时日无多，也不能就此放弃，她要奋力一搏。” 殷太医一愣，没想到小丫头不仅有容貌，还很有想法，不错。 睿王的嘴角有了些许笑意，问道：“她家在雁北城何处，什么样的人家？” 卫诚回答：“回殿下，她是雁北城苏家的人，宅子三面是树，附近有一家仁心堂。” 睿王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雁北城苏家？苏家！”殷太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卫诚莫名其妙地看着神色怪异的两个人，继续禀报：“殿下，姑娘没有进苏家，只是让我翻墙去了她的闺房，取了一盒药丸，拿了银两。” “药丸叫什么名字？”殷太医急切地问。 卫诚思索了一下，回答：“药盒上写的是寒融丸。” 咣当，睿王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5.第5章 人贵自知 卫诚从没看到睿王殿下这么失态过，他不敢回话也不敢问，只能用眼神向殷太医求救。 殷太医的一颗老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去，竟然……竟然……真的是苏家小姐？！沉默好半晌，豁出去了：“卫公子，距离杏林入学试还有五日，苏小姐现在何处？” 卫诚急急回复：“安排在落霞山下的五福客栈的上房，临走前已经提点过掌柜的。” 睿王说不出的焦躁，吩咐道：“卫诚，船队即刻启程，务必在入学试以前到达落霞山。” “殿下，苏家小姐去杏林求学，殿下去杏林求医。再见是早晚的事，何必急于一时？”殷太医尽量让自己和平常一样，并以眼神示意卫诚暂不传令。 卫诚会意，出了船仓，候在仓外。 睿王的眼神黯淡，注视着薰香炉溢出的袅袅清烟，他在担心岚儿。 杏林书院座落于落霞山顶，之所以是魏国最有名的医学书院。因为学院有最负盛名的医学大儒任教，招收弟子的要求很苛刻，从人品德行、言行举止和体力都有规定。 落霞山既是名山，又有杏林书院，更有闻名遐迩的“白云阶梯”。自山脚筑起，蜿蜒向上至山顶，以白云石块铺就，又名千层阶梯。 杏林书院招收弟子的体力试非常简单，规定时间内爬完阶梯即可。这对年轻力壮的少年们是小菜一碟，但对身体虚弱的人来说，无疑是场考验。 尽管六年未见，以东方瑾对苏家的了解，岚儿妹妹的言行品德自然不会差，但是体力这关，她是绝对过不了的。 殷太医熟悉东方瑾的性子，静静地等他解释。 ”殷太医，我怕岚儿在登山试中发生意外。“睿王是听着杏林书院故事长大的，对弟子试的规则和程序熟得很。 “这……”殷太医的眉头紧锁，杏林书院入学试以严格公正闻名大魏，体力也是入学试的必须项，苏家小姐的身体一定过不了。 “原来如此。”殷太医明白了，睿王殿下这是要为苏家小姐求学铺路。 “殷太医，麻烦您去向黎院长转陈。”睿王说完，躺到了床榻上，“卫诚，开船。” 候在仓外的卫诚立刻赶去传令。 繁星点点的夜空下，无数椭圆的灯笼悬挂在船仓周围，驱散了江面的黑暗。 岷江环绕落霞山的半个山脚，五福客栈依山而建，站在上房的北窗边，可以看到宽阔的江面。 苏岚站在窗前，闭着眼睛感受微风拂面，任由思绪发散。 住进上房的第一天，客栈的布局和陈设、殷勤招呼的小二、行色匆匆的住客、各色衣物、各地方言……都能触发原主的记忆。 苏岚与原主的记忆融合了不少，还摆脱了人生地不熟的不安。 上房的便利，不仅仅是看江景，还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招生试开始。因为五福客栈距离杏林书院公告栏，只隔了一条官道外加一条巷子。 这样的便利让苏岚很高兴，以为只要保护自己和包裹，记得按时吃药，就没有其他事了。 秉持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转转”的想法，午饭以后，苏岚随便出去转了转，走呀逛呀，非常新鲜。 万万没想到，回客栈以后，爬了几十层的楼梯，苏岚就喘上了，好不容易走到房内，看到铜镜里脸色惨白的自己，整个人都惊呆了。 接下来，苏岚几乎是连滚带爬回到床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更要命的问题来了。 杏林书院在山顶，这么弱的身体，怎么去上学？ 苏岚颓废地瞪着屋顶，被打击得不轻。 可是，不去参加入学试，就这样等死？ 不，她不甘心。 可是，她又该拿这个身体怎么办？ 就在苏岚焦虑纠结的时候，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人贵自知”，她必须了解原主的身体，有了充分的了解，才能自保，不至于发生气绝身亡的杯具。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岚有时间就离开客栈，四处闲逛。一边融合着原主的记忆，一边做各种运动，只要觉得不舒服，立刻停下休息。 就这样，不停地试探和尝试，苏岚终于在第三天，顺利逛完落霞山山脚下的区域，走到了上山的台阶起点，欣赏成片的红枫树林。 然而当她仰望延绵不绝的白色阶梯时，再次懵掉，这里到底有多少层阶梯？？？ 正在这时，身旁经过一位中年挑夫，一根扁担挂着两个竹筐，筐里放满了蔬菜、肉类和布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苏岚轻声问道：“请问这位大叔，山下到山顶，大概有多少层阶梯啊？” 挑夫很和气地回答：“落霞山不算很陡，一段阶梯，一段山路，大概两千多吧。”说完，继续赶路了。 等苏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挑夫已经走远了。 思索片刻以后，苏岚开始边爬台阶边数数，觉得喘了，就告在栏杆上歇息一会儿。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看到火红的夕阳时，苏岚刚好数到三百，迎着夕阳下山，回到客栈已是漆黑一片。 殷勤的店小二急忙从门边迎出来，诚恳地问候道：“姑娘这是去哪儿了？让小二我好等。” 苏岚微笑着回答：“我去爬山了。” 店小二急忙端了吃食，将苏岚一并送到上房，嘱咐她千万不要跑太远，得到确切答复以后才退了出去。他之所以这么殷勤是有原因的，一是因为给的银子多，二是因为卫诚的威胁。 苏岚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吃东西，吃完以后，店小二进来收拾干净。她就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不曾想眼睛一闭上，就累得睡着了。 夜深时分，上房内观夜景的住客们，都看到了江面上气势不凡的船队。 值夜的店小二和帐房也看到了，不由自主地想，这船队如果来投宿就再好不过了。 船队在众人的注目下靠了岸，在一队火把的照耀下，衣饰完全相同的仆从，往岸上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 另一边，白云阶梯上一长列火把队伍，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山下，经过五福客栈的门前，匆匆往码头赶去。 船队的箱笼全部搬至码头以后，六抬人轿上坐着一位身形硕大的男子，缓缓地下了船。 身着杏林书院服饰的一行人，在码头上匆匆行礼。 身形硕大的男子略一摆手，两队人马举着火把离开码头，经过五福客栈，走到落霞山下，开始登山。 夜深人静，一路无人，站在五福客栈门口准备迎接客人的店小二和帐房，小声议论着： “秀才，那些穿儒者服的不是杏林书院的老师吗？” “小二，那个白发老头是不是杏林书院的黎望院长？” “还有，从船队下来的穿着白色医袍服的是医女吧？杏林书院的老师们下山迎接船队？老天，这船队的主人好大排场！” 突然，火把的亮光被高大的人影挡住。 店小二和帐房立刻噤若寒蝉。 6.第6章 结怨（上） 卫诚身着曳地斗篷，全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亮出手中的令牌，眼神锐利地嘱咐道：“你们今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店小二和帐房望着令牌，点头如捣蒜，逃也似地回到客栈，正要关门打烊，插门被一只手拦住，把他俩吓了一大跳。 卫诚捏着插门，问道：“小二，姑娘这几日可安好？” 店小二急忙回答：“姑娘晚饭吃了不少，现在已经睡下。一日三餐我都送到上房内，收拾房间也是我，贵客请放心。明天杏林学院的试点一摆开，我立刻去告诉她。你就放心吧……” 卫诚把插门安好，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店小二的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账房嚅嚅地问道：“小二，哪位姑娘啊？和这位爷是什么关系？” 店小二抖着双腿，把最后一道插门栓上，向帐房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账房立刻闭嘴，溜回柜台上趴着。 店小二不放心，蹑手蹑脚地跑到上房，趴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才放心地离开。 而苏岚因为白天太过疲惫，径自在梦中，轻快地爬着一层又一层白色阶梯。 一大早，苏岚在店小二的殷切招呼下，戴着幕篱，向落霞山下走去。 时间尚早，但行色匆匆的路人却非常多，像她这样单独步行的极少，更多的是前有马夫、后有仆佣跟随的马车，估摸着都是去参加入学试的。 苏岚小心翼翼地跟在一辆马车后面，倾听着四周的响动。 马蹄得得，车轴吱吱，车轮碾在青石路上咯噔咯噔……恍忽之中，仿佛她也曾经坐在马车上，像前面马车里的人一样，从侧窗的布帘里看着路边的风景。 走近山脚时，苏岚远远地看见三个偌大的草蓬，蓬前站着六个人，都穿着规格图案统一的白色衣袍，腰间系着同色腰带。 走到草蓬前，苏岚发现了一些异样，马车停了不少，却没人下车。 咦？这是怎么回事？ 一位奶娘打扮的中年女子上前，捏着兰花指质问：“这是何道理？哪有让小姐们自己来取名章的？还有，这落霞山这么高，白云阶梯那么多层，哪有让小姐们自己爬的道理？” 这一番质问，惹得其他马车的仆妇们都站到了草篷前面，一阵轰然：“就是！就是！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岚心中了然，却又暗暗好笑，学医是个苦差事，连领名章爬山都离不开仆佣的话，直接回家算了。 正在这时，一位身材中等、样貌普通的白衣少年，高声说道：“只有本人才能领取申报名章，不得由家仆代领。报名至午时结束，逾期不补。考试期间，家仆一律在山下等候，不得相随。” 仆妇们大眼瞪小眼，让小姐自己领名章，太丢份；不领的话，过了报名时间，又不好向家主交待。这可如何是好？ 率先质问的中年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今天通过入学试，上学时候也不能带仆佣吗？” 白衣少年朗声回答：“学院有食堂，衣物自己洗。这是杏林的院规。” 这一番话又惹出轩然反对。 “这，这，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让小姐自己洗衣服？” “就是，就是，连丫环都不能带，怎么能这样？！” “……” 白衣少年被一群大妈们围着质问，回道：“杏林学院招弟子向来如此，男弟子也是一样，受得了就报名，受不了的趁早回去，别挡着路！” 这一下，大妈们炸了，将草篷围了个水泄不通，意思很明显，我们不报名，别人也休想报名。 先来的马车不走，后到的马车靠不过来，只得就地停下，时间一长，马车都停在官道上。 白衣少年们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根本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啊！ 时间飞快流逝，双方仍然僵持不下。 苏岚几次想走过“古代大妈阵”，却根本靠不上去。心里的无名火就这样蹿出来了，大小姐们是来求学，可她是来寻求生存希望的，却被这些人给拦在外面，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这时，一个天青色的俊逸身影飞快走入草篷，六位白衣少年立刻行礼：“裴师。” “柳同辉，山下马车聚集拥堵官道，为何无人上山考试？”裴师英眉朗目中，透着不悦和责备。 “裴师，是她们不遵守杏林规约，没有女弟子下车领名章，那边有一位想领名章，被她们拦着，无法靠近！”白衣少年既为难，又有点委屈。 苏岚不由地瞪大眼睛，在她的印象里，古代学院的老师不是白胡子老头，至少也是中年大叔，可这“裴师”也太年轻了，不仅如此，还英俊得如同画中人。这不科学！ 大妈们的视线全都火热得注视着这位年轻的“裴师”，有几位还假意顺着并不乱的发鬓，脸颊透着不明显的绯色。 裴枫站到了“大妈阵”前，朗声说道：“我是杏林学院老师裴枫，杏林招生章上写得很清楚，女弟子入学试不得带仆佣。距报名结束还有一个时辰，报名从速。不领名章的，即刻下山。你们还不快快散开？” 大妈们被裴枫凌利的视线逐一扫过，立时不安起来，却没有退让。 “孟晨，去请知县大人和捕头大人，就说有人在杏林入学捣乱……请他们前来肃清。”裴枫无视各色眼神，平静地开口。 “是，裴师。”另一名白衣少年立刻抬起头，准备往外面闯。 大妈们一看情形不对，只得佯佯地、很勉强地退出一条路来。 白衣少年立刻停了脚步，大声问道：“要报名的赶快，不报名的也赶紧离开，不要拥堵山路！” 三辆马车转而下山，四五辆马车有人下车。 五个大妈箭一样的奔了过去，大声喊着：“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其他大妈们向着各自的马车走去，围堵的局面很快散去。 裴枫紧绷的脸色稍缓，白衣少年们立刻各就各位。 苏岚松了一口气，避让着散开的大妈们，就在离草篷还有几步路的时候，突然摔了一个“狗吃屎”，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幕篱飞了出去。 7.第7章 结怨（中）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身后一片哄笑声。 “哎哟，瞧瞧这仪态，不知道谁家的，没家教！”一个高亢的火鸡嗓很兴奋。 “就是，就是，连幕篱都丢了，真是丢人现眼！”轻柔的嗓音很刻薄。 “谁家的，谁家的……”惊呼声里带着笑。 …… 苏岚咝了一声，膝盖和手掌火辣辣地疼，下巴好像也磕到了，疼得像裂开了一样。 在现代，苏岚也是个迷糊妞，走路不看路，经常叭唧摔一跤，立马爬起来。怎么换了个身体，还是这么容易摔倒？ 身后的哄笑声还没停，苏岚窘得不行，好想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苏岚红着脸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捡起幕篱，尽量如常地走进草蓬。 名叫柳同辉的白衣少年立刻递来一份名章，指着右手边备好的文房四宝，轻声说道：“填好。” 苏岚硬着头皮提起毛笔，就在笔尖触到纸张的瞬间，仿佛如有神助，工整漂亮的小篆体跃然纸上。报名章很快填完，晾干后交回去。 为了隐藏身份，苏岚用了假名“半夏”，身份栏填的是“孤女”。这样，就没人会把她与苏家嫡女联系在一起。 忽然，身后传来鄙夷的声音：“孤女半夏。难怪了，这么没教养。” 苏岚停住脚步，转向身后，一位清丽佳人出现在她眼前。 双方互相打量。 苏岚的“爱美之心”很重，美人美景美食都是心头好，只可惜清丽佳人黑亮眼瞳中的不屑和鄙视，破坏了自带的恬静和温婉。 切！她在心里比了个中指，自己是来参加入学试的，不是来和人比身家的。这样想着，用眼神回敬了一个“有病，病得不轻”，走出草篷。 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在心里加注了评价。 被无视的清丽佳人心情很不好，在名章上写下“宋明珠”，身份栏里写上“落霞知县宋仁之嫡女”，之后对着收名章的柳同辉菀尔。在转身的瞬间，与站在一旁的裴枫视线交汇，红着脸颊，福一福礼，施施然地上山去了。 裴枫脸上没有表情，却心如明镜，半夏的意外之跤，就拜这位宋家小姐的奶娘所赐。摔倒的“半夏”姑娘，真是面熟得很。 之后，进入草篷报名的少女络绎不绝，截止午时报名结束，共有五十三位少女参加入学试。 苏岚严格按照之前测出的体力极限，爬五十层台阶，休息五分钟的节奏，走到了一试棚。 棚内站着一位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与苏岚相互见礼以后，要求写最喜欢的古句。 苏岚坐在矮几前，铺平宣纸，拿笔蘸墨，一挥而就：“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圆而行欲方。” 中年男子在六试卷上的一试栏里署名“杨峰”，又交还给苏岚。 苏岚出了一试棚，万万没想到，看着挺近的二试棚，足有五百层台阶，走到棚前，苏岚的额头沁出了些许汗珠。 二试棚内有一位瘦高个子的中年男子，同样与苏岚相互见礼，要三问三答。 苏岚身为应试教育下的新女汉纸，历经各类考试，听到三问三答，也只是礼貌地应对：“请问。” 第一问：“为何要来学医？” 苏岚答得很爽快：“自幼体弱多病，想研习医理，治好自己的病。” 第二问：“学医很苦，你可以吃得消？” 苏岚思索片刻，反问道：“请问，学医哪里苦？”问清楚些，免得答错。 中年男子的眼神炯炯：“大魏学医，至少十年方可有成。但是杏林学院只学三年，每日课业繁重，要求严苛，每期都有学生被退学。与其到时被退学，不如现在就放弃。” 哦，简单来说，就是课业紧、老师严格，容易被出局。 苏岚思索片刻，然后回答：“尽力而为。” 中年男子的嘴角上扬，第三问：“学院要求，独自求学，不得带家仆丫头，生活完全自理。你可受得了？” 苏岚点了点头：“可以。”不就是住校么？小菜一碟。 中年男子在六试卷的“二试”栏里署名“蒋望石”，而后一扬手：“请上山。” 苏岚心想，这二试就完啦？也太简单了吧！ 出了二试棚，仰望三试棚的位置，立时倒吸一口气，这么远？？？而且一试的位置比一试更远。 老天呐，苏岚哀叹一声，她今天能顺利爬到山顶不挂掉吗？ 想归想，还是打起精神登山，台阶一层又一层，仿佛遥远地没有尽头。还是爬五十层，休息一会儿，疲惫的感觉却在慢慢积累。 在离三棚还有几十层的时候，苏岚的后背沁出汗水，湿了内裳，让她不得不提前休息。更重要的是，她已经饿了，原主饿久了会晕倒。 苏岚翻出包袱里预备的包子和水，慢慢地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句轻哼：“在外野食，真没教养。” 苏岚没好气地抬头，怎么又是清秀佳人？有病吧？！ 一位少女带着银铃般的笑声，从她们身边经过：“半夏，入学试有时间限制的哟，你快点吧。” 苏岚真诚地感谢，微笑回答：“谢谢，我会尽快的。” “不客气，我是沈舒云。”少女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而又说，“宋大小姐，肚子饿想吃东西就直说嘛。” “沈舒云，你好放肆！”清丽佳人的脸色瞬间变化。 沈舒云已经笑着跑上去十几层阶梯了。 苏岚玩味地望着宋大小姐，笑道：“原来你饿了呀？早说嘛，我可以分点给你的。” “哼！”清丽佳人宋大小姐拂袖而去。 苏岚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干粮，继续上山，还没走到三试棚，先后被五名少女赶超。 好不容易走到三试棚前，苏岚又看到几位少女向五试棚进发了，包括刚才经过的沈舒云，她只能长叹一声，羡慕嫉妒恨啊，健康真好。 一进试棚，苏岚一怔，棚内的不是别人，正是裴枫。 裴枫墨色眼瞳里，映着气喘吁吁的苏岚，不带半点情绪地吩咐道：“桌上有两幅画像，在半柱香的时间，找出画中的不同点。” 苏岚急忙低头，在心里嘀咕一句，这位美男脾气好像不太好。 8.第8章 结怨（下） 苏岚的眼睛上下左右移动片刻，用画笔圈出了十处不同。放下画笔，心里乐开了花，“找茬”嘛，她的强项啊。 裴枫又拿出了两幅画像。 苏岚很快地圈出了十二处不同。 裴枫说道：“三试通过，前往四试。”说完在三试栏中署名。 苏岚应声而出，望着遥远的白色台阶，人还没走，两条腿已经有些打颤。 苏岚，加油，你可以的！你一定行！ 苏岚自我催眠以后，右手紧抓住护栏，咬紧牙关继续往上走，不断告诉自己，不管被多少人超过，都不能晕倒。也不能因为入学试，把小命扔在这里。 苏岚到达四试棚时，双腿都开始颤抖了，还没进棚就见到三名少女从棚里哭着出来了，其中一位正是宋大小姐，哭得梨花带泪，还一步三回头，真是呵呵哒。 “看什么看？”宋大小姐狠狠地瞪了苏岚一眼。 真是病得不轻，苏岚毫不理睬地走进四试棚。 主试的是一位优质大叔，气度优雅，举止得体。 试题很简单：如若病人没有家人、身无分文，确诊为烈性瘟疫，你是否会继续医治？ 奇怪的是，这次是口试，没有纸笔。 苏岚向优质大叔行礼，回答：“若是能力范围之内，我会想办法继续医治。如果无能为力，将病人迁入疫病区域，妥善安置。” 大叔风度翩翩，答复却很噎人：“你这是为过四试而编造的答案。” 苏岚一怔，浅浅一笑：“烈性瘟疫早期可以治疗，不论病人有无银两，我都会医治。治愈病人，是保护其他人以及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如果无能为力，我会迅速将他移入疫病区域，把他隔离人群，不殃及旁人。” 这有什么好编造的？苏岚腹诽了一下。 优质大叔又问道：“你就望着疫病区域的病人，日夜煎熬，生不如死？” 苏岚立刻补充：“迁入疫病区域，我也会给予必要的医食补给，对症治疗，减轻他的痛苦，让他走得有尊严。” “既然非死不可，又何必浪费药食？” “身患重病，无药无食，即是绝境。陷入绝地之人，会恐惧会愤怒，甚至会冲出疫区，报复周遭的百姓。给予药食，安抚病人，即是安民。”苏岚结合心理学观点和传染病治疗方法来回答。 “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优质大叔微微一笑，“竹帘后有一位病人，你去看看。” 苏岚掀开竹帘，看到一位脸上满是疱的病人，不仅是脸上，凡是皮肤外露的地方全是大小不一的大疱。 她心里一颤，这是哪种传染病病人？ 病人似乎被人看腻了，举起手遮住脸，背对着苏岚。 苏岚眼尖地发现一旁挂着布手套、布面罩，急忙把这些都戴上，然后走到病人面前，盯着透明的大疱看了又看，还伸手碰了一下。 病人一瞬间缩在了墙角，双手护住头部。 苏岚尽量语气温和，并且仔细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没有臭味儿，反倒有一股极淡的香油味儿，心中有了主意：“我可以问一些问题吗？” “问什么？”病人的声音很闷。 “你什么时候烫伤的？”苏岚摘掉了布面罩和手套。 优质大叔冲进竹帘，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烫伤？” 苏岚微笑着回答：“地上有两个桶清水，角落里有香油，病人很干净，没有异味儿。我轻碰了他一下，他就疼得缩到墙角去了。这分明是位烫伤病人。” 优质大叔拿了六试卷，在四试栏里署名“穆岭”，回以微笑：“四试过！” 苏岚出了四试棚，先看到四名少女垂头丧气地下山，另有三名少女进入四试棚。她们进棚的瞬间，投来不太好友好的目光。 真是莫名其妙。 四试棚到五试棚的距离更为遥远，苏岚爬得极为辛苦，休息的时间也更长。都不记得有多少女孩子超过了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女孩下了山。 好不容易苏岚走到了五试棚，不得不坐在棚外台阶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走进棚里。 五试棚里坐着一位圆脸大叔，手里拿着一个算盘，拨得噼哩啪啦响。 苏岚行礼过后，发现棚里空无一物，咦？那要考什么啊？ “我是杏林学院的帐房，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缴纳三年学费以后，继续向上，不管六试过不过，银两恕不退回。友情提醒，十个人上六试，大概只能留下一个人。第二，现在就出棚下山，可以保住银两。”圆脸大叔笑得像尊弥勒佛。 苏岚犹豫了，三年学费八十两纹银，可是她的全部家当了。现在就交吧，六试的录取率这么低，万一六试不过，她只能走回雁北城了。不交吧，就不能去六试，她岂不是白来一趟？ 这可怎么办？ 圆脸大叔笑呵呵地说道：“还是回去吧，别糟蹋了银两。八十两纹银，可以准备不错的嫁妆了。” 苏岚即不想白白丢了银两，又想去闯六试，思来想去，问道：“这位大叔，按大魏律令，所有学院按学期收束脩，不得提前收取，更不能任意苛扣。杏林学院闻名大魏，您真的敢这么做？” 圆脸大叔哈哈大笑：“拿来！” 苏岚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包袱，问道：“拿什么？” “六试卷啊，哈哈哈……”圆脸大叔笑红了脸。 苏岚递过六试卷，望着圆脸大叔在上面盖了个戳，没有署名，心里纳闷，这是什么状况？ 圆脸大叔笑着回答：“我只是帐房，不是老师，不能署名。” 啊？不是苏岚不明白，而是大魏太奇怪，这神转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纳闷归纳闷，她还是拿着六试卷，继续向上。 五试棚到六试棚的距离最远，坡度最陡，几乎全是台阶，缓坡极少。苏岚爬到一半，就靠在了护栏上，喘个没完。 这已经是体力极限了吧？苏岚颤着双腿，整个人都挂在护栏上。 继续向上，随时都可能晕倒。 不继续，今天就白费了。 上？还是不上？ 9.第9章 孱弱 苏岚倚在护栏上喘着，睫毛上都挂着汗珠，努力喝着自带的白水，视线有些模糊。 现在下山？好好活着的最后一线希望也没有了。 不下山继续爬？可能会把性命丢在这里。 虽然入学试开始的时候，苏岚认为性命重要。可到了关键时刻，不服输的性子占了上风，尤其是在生命面前，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与其这样苟延残喘地过三年，不如今天放手一搏。 生死有命。 这样想着，苏岚继续上路，即使握着护栏的指尖发白，双腿颤抖，她还是默默数数，一步一步向上。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苏岚爬完最后一层台阶，喘了不短的时间，她才发现，六试棚外还站着九位少女，都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 “第一个上山，最后一个到山顶，害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一位少女不屑地嘀咕。 “她的身体很弱的样子。”沈舒云诧异地和身边的少女说悄悄话。 苏岚慢慢地走进六试棚，看到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完全可以媲美KFC上校，她勉强行了礼，却不知道老人是谁。 主持六试的正是杏林学院提点黎望，他走到苏岚身边，伸手搭了她的脉搏，白色眉头一跳，吩咐道：“先休息。” 苏岚双手呈上四试卷，然后坐在地榻上，嘴角弧度上扬，带着一丝窃喜，竟然没死。真是拼对了！ 黎望打量着脸色惨白的半夏，今日入学试其实是四试，五试只是心理试，六试纯粹是他的面试，五试六试不算成绩。四试中，凡是有署名的皆是上选，盖戳的是中选，空白就是落选。 黎望瞥了一眼六试卷，竟然有四个署名一个戳。 天赋极佳、有敏锐的观察力、不向世俗低头……这是他心中优秀弟子的标准，可是她的身体如此虚弱，完全不够格。 身体虚弱到极点、咬紧牙关来到六试棚，这样的气血逆流汹涌，病人一定非常难受。可是眼前的少女，却只是微皱秀眉，神色平静。 忽然，他心中明了，这位就是殷寿石腆着脸打了招呼，请他一定收下的女弟子。 黎望和蔼地问道：“已经如此难受，为何还要坚持？不怕死在这山路之上吗？” “我害怕死在这里，”苏岚平静地回答，“只是，人终有一死，不如放手一搏。” 黎望从半夏格外清澈的深棕眼瞳中，看到了最强烈的求生意志，心中释然，又问：“家人怎么会任你独自前来？” 苏岚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是孤女，名为半夏，没有家人。”苏家是有名的医学世家，而原主在雁北城已经有了衣冠冢，所以化身为孤女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不容易啊……”黎望一声叹息。 正在这时，裴枫走进六试棚，眼神深邃地望了苏岚一眼。 苏岚的心头莫名地跳了一下，为什么觉得他的眼神充满愤怒？ 另外三试的大叔们也走进六试棚。 黎望开口问道：“半夏是孤女，四试成绩极好，只是身体太差。大家都说说，去还是留？” 六人的眼神相互交流了一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五留一去。 苏岚的心头又是一跳，说去的不是别人，正是裴枫。 两人对视须臾。 苏岚既纳闷又不爽，他们之间有仇吗？ 她拼了命才爬到山顶，他就轻飘飘一句话否定她？凭什么！ 裴枫负手而立，坦然迎上苏岚愤怒的眼神，以一对五的姿势，坚持自己的观点。 最后，黎望说道：“半夏，你去棚外候着。” 苏岚被裴枫盯得莫名其妙地心虚，溜出试棚以后，与其他少女站在一起，静静等候。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如土色，随时可能晕倒的样子。 片刻以后，黎望走出试棚，高声说道：“大家先散了吧，明天榜文见分晓。” 少女们行礼后，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 苏岚望着无边的白色台阶，双腿颤抖，拼死上来了，怎么下山呢？ 黎望看到神情纠结的苏岚，吩咐道：“裴枫，你要去采买新舍物品的吧？正好，带半夏走捷道下山。” 捷道？苏岚的眼瞳透着神采，难道是古代缆车？现在的情形，不要说缆车，就算是滑索，她也愿意坐。 裴枫面无表情地答应，走在前面，留给苏岚一个英挺的背影。 苏岚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俩穿过一条狭长的山间小道，来到陡峭的悬崖边，向下张望。 苏岚第一次见识到了古人的智慧，绞盘、大竹篮、粗绳索和勾挂，就构成了下山的快捷方式。站在半人高的竹篮里面，苏岚还看到了悬崖壁上的鸟窝，特别新奇的感觉。 从捷道下山，并没花多少时间，但是捷道只能建在悬崖边缘，半山腰以下缓坡比较多。苏岚仍然要跟着裴枫走路下山。 下山的路上，苏岚心里七上八下，想质问裴枫为什么反对她入学？可是憋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得了口。 望着裴枫挺拔的身影和骄健的步伐，苏岚的双腿越发得沉重，呼吸再一次费力起来。 苏岚以为走了很远，其实没走多久，她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裴枫的背影有时一个，有时三个地晃悠，她咬紧牙关地跟着，一直跟到眼前漆黑，人事不醒。 裴枫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苏岚倒在缓坡上。他急忙上前，看到她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水，一摸脉相细速而不稳。 正在裴枫抱起苏岚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过，抱着她在林间腾挪跳跃，消失在下山的路上。看服饰和身手，似乎是入住心园的护卫。 裴枫眼神讳深莫测，什么半夏？明明是雁北城苏家小姐，却谎称孤女，跑到杏林学院参加入学试，美其名曰是为自己求医求学。 以苏家对她的重视，现在肯定乱作一团，她嫌自己活得太久吗？ 这样想着，裴枫停住脚步，却又忍不住跟下山去，她的脉相非常混乱，他必须看到她平安无事才行。 10.第10章 破格录取 等苏岚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姑娘，姑娘，杏林学院的榜文已经贴出来了，这次一共收了十名女弟子，您快去看看吧。”店小二在门外嚷嚷着。 苏岚有点懵，张榜要明天啊，不对，昨晚下山已经见到夕阳，现在怎么还这么亮？虽然很混乱，她还是勉强起床，头重脚轻地走到门边，应道：“多谢。” 店小二殷勤地说道：“姑娘，我一会儿把早点给您送上来。” 苏岚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全身酸痛，像被人从头到脚揍了一顿。只记得自己晕倒在裴枫的身后，怎么一醒来就在客栈里？ 难道是裴枫把自己送回来的？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哪家客栈？ 想到裴枫，不由得想到昨天下午他一脸正气反对自己入学的神情，再想到店小二说已经张榜，心里一阵忐忑。 杏林学院会收一个随时可能挂掉的弟子吗？ 苏岚洗漱完毕，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就用冷水拍脸，总算把自己拍醒了。 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姑娘，早点来了。” 苏岚打开门，注意到问：“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店小二的眼神有些闪烁：“带姑娘来住店的公子……把您送回来的……一位穿着师袍的公子跟着……把姑娘送进房中很长时间才离开……”两人一路争执着进来，愤愤离去，他不敢乱说。 苏岚一抚额头，是卫诚和裴枫？卫诚怎么会在落霞山上？裴枫又怎么会跟进客栈？脑袋里瞬间跳出一个念头：昨晚她是不是又差点挂了？ 这让人蛋疼的穿越！ 这让人无语的身体！ 苏岚从没一顿早点吃得这么忧桑。 当了五年的助产师，养成了遇事作最坏的打算、作最全的准备，之后就是全力以赴，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昨天的入学试凭着一时意气，咬牙撑过了。 可是今天，临到看榜，苏岚的纠结症犯了，因为她没法作任何准备。 如果没选上，她还能去哪里？ 回雁北城？别搞笑了，雁北城的衣冠冢都立好了，回去诈尸吓人？ 流落四方？就这身体，横尸街头的可能性比较大。 …… “客官，客官，我把榜文给你抄回来了。”店小二的喊声从门外传来。 “咦？”据苏岚所知店小二是不识字的，问道：“这份是谁抄的？要不要另外付钱？” 店小二急忙摆了摆手：“是送您来住店的那位公子给我的，他说让您好好休息。” 苏岚诧异地接过纸卷，轻声道谢。 店小二收了餐具餐盘，临走前又说：“另外还嘱咐厨房燉了鸡汤，加了几样小菜，下午就给您送来。” 苏岚把房门关好，坐到矮几前，揪着一颗心，慢慢慢慢地打开纸卷。 终于在最后第二行看到了“半夏”的名字，并注明“破格”二字。 录取了！考上了！哈哈！幸福来得太快，好突然。 苏岚捧着纸卷，在房间里抽风似的兜了好几圈，忍不住又看了一遍纸卷。 沈舒云？就是爱笑的可爱小姑娘，眼睛忽闪忽闪，很古灵精怪的样子。 蓝妍？不认识。 李屏？还是不认识。 …… 视线落到最后一个名字“宋明珠”，也是“破格”二字。 咦？这宋明珠是不是清秀佳人宋大小姐？ 那位宋大小姐考到一半就下山了，应该不是。 胡思乱想之间，苏岚的视线落在榜单的最后一行字，“十一月二日卯正，独自背负行囊（具体名目见详单），在落霞山下草蓬内点名，逾期不到，视为弃名。” 详单？苏岚这才发现纸卷有两层，后面是上学必备品的清单，林林总总的不少东西，至少是一个大包啊。 要买齐这些东西，必定要逛一整天，花费银两不说，还是个体力活儿，以她现在走路打晃的样子。根本没办法。 再退一步，就算她今天再拼一下，把东西买齐。 明天呢？ 徒步上山就够呛的了，再包个大包上去，呃……还有命参加拜师礼吗？ 她该怎么办才好？ 苏岚一脸沮丧，把纸卷扔在了矮几上，一张小纸条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她急忙捡起来一看，上面写道：“今日且休息，物品已在舍监备好，明日只需行至半山，趁便捷道至山顶。”落款一个“瑾”字。 字很小，却极有风骨，常说见字如见人，这字写得相当清隽，想来人的品性也是不错。而且这字，隐约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是，瑾？ 苏岚想了又想，脑海里浮出一个名字来“东方瑾”，再也没有其他。 东方瑾是谁？为何要这样帮她？ 这原主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完整？ 自己隐姓埋名为“孤女半夏”，万一遇到什么熟悉的人，不认识就算了，还不知道躲避，非穿梆不可。 苏岚捧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整个人乏得不行，只得慢慢地躺回床榻上。估计是昨天体力透支的缘故，很快就沉沉睡去，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泛着波光的湖边，绿柳垂丝挂荫，粉墙黛瓦的书房里，墨香清溢。 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正太，墨黑的头发用小玉冠束着，穿着刺绣华美的衣物，身形挺拔地站在书桌前，一丝不苟地悬腕练字，字体极小，写得极慢。 一旁可爱的小萝莉，扎着双髻，穿着小襦裙披着小披帛，又大又亮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满满的敬佩，稚嫩的童音：“瑾哥哥，岚儿也想写字……” “岚儿妹妹，你开蒙了吗？”小正太非常早熟地问道。 “没有，爷爷说要找个好老师，可老是找不到。”小萝莉的大眼睛里充满困惑，“我觉得瑾哥哥的老师就很好找啊，一找就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老师更不好找啊……”小正太笑得前仰后合。 “哼，那我自己找。”小萝莉不开心了。 “哦，你想找谁呢？”小正太打趣道。 “我找你啊，瑾哥哥给我开蒙吧。”小萝莉的黑眼睛亮亮的。 “好，一言为定。”正太得意洋洋地同意，岚儿妹妹真有眼光。 …… 苏岚醒来，回忆梦境，一大波记忆涌来…… 瑾哥哥？瑾哥哥！ 东方瑾就是瑾哥哥，可是东方瑾又是何方神圣？ 头好疼…… 11.第11章 孤女遭欺 十一月二日，天刚蒙蒙亮，苏岚退了房，准时到达落霞山下。 晨曦的阳光并不强，照着入学试的三个草篷，还有五位白衣少年和风姿卓绝的裴师。 与入学试那天截然不同的是，很安静，一辆马车，一个仆人都看不到，只有九位少女背着不小的行囊，还有只背了个小包袱的苏岚。 少女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瞄着裴枫，杏林学院的天青色师袍，将他衬得如同谪仙。 苏岚也注视着裴枫，心里百味杂陈，不让她入学的是他，救她性命的也是他，现在无视她的还是他。 “哼！”熟悉的不屑声在不远处响起，苏岚循声望去，暗暗翻了一个大白眼，破格录取的“宋明珠”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宋大小姐”。 “人人都有行李，唯独半夏没有，怎么着？准备住舍监的时候，向我们借用吗？借用倒是没什么，可不知道会不会有借无还啊？”宋大小姐又发难了。 真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穿越大神，给我这个随时会挂的身体就算了，弄这么个鼻孔朝天的大小姐，处处针对她，又是为什么？！ 苏岚淡淡地回答：“宋小姐，你多虑了，我不会向你借的。” 宋明珠拢了拢刺绣边的衣袖，状似随意地说：“不借？莫不是要巧取吗？” 巧取？苏岚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说她要偷东西吗？ 神马玩意儿啊！ “咦，有点我还是挺奇怪的，半夏是孤女，哪来那么多银两缴束脩的，莫非，也是巧取而得？”宋明珠盯着半夏的脸庞。 苏岚气结，这宋明珠是不是神经病啊？！ 沈舒云看不下去了，反问道：“宋大小姐，你太过分了！” 宋明珠感受到其他少女的不满，缓缓地，不咸不淡地回答：“我只是随意一说，何必较真呢？”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苏岚注视着趾高气扬的宋明珠。 苏岚的火气腾地上来了，可是转念一想，就宋明珠的衣着打扮来看，家境必定殷实；入学试没考过，半路下山，还能破格录取，想来家世不低。 目前，她只是孤女半夏，身份悬殊太大，真的发生争执，绝对是炮灰的下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分不清楚状况就开撕的是蠢才。 她深吸一口气，形势比人强，这口气只能暂时忍住。 面对突然发生的争执，裴枫仍然云淡风清的样子，清润的嗓音突然溢出：“半夏！” 苏岚一怔，随即回答：“半夏，在。” “你入学试优异，身体却不合格，经杏林学院老师协议破格录取，但有附加条件。”裴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苏岚。 “什么条件？”苏岚不解地问道。 “杏林学院三年，你每科成绩都必须是优，无论何时何地，一试达不到就要退学。”裴枫此时的表情和恶魔有得一拼。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系在了苏岚身上。 五位白衣少年目瞪口呆，这，这，要求也太高了。 苏岚沉默片刻，抬头直视裴枫，掷地有声地回答：“好！”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真想狠戳他几刀。 除了裴枫，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孤女半夏好胆量。 “很好。因半夏身体之故，免于参加体能试和野外实践科目，可使用便捷道。”裴枫的眼神讳深莫测，嘴角勾起一线弧度，“上山。” 苏岚只得跟在裴枫身后，准备坐便捷道。 忽然有人拍苏岚的左肩，她急忙回头，看到了沈舒云灿烂的笑脸，想到刚才的声援，回以谢意的微笑：“嗨……呃……你好，沈小姐。” “叫我舒云就行，”沈舒云突然话锋一转，大声问道，“裴师，都是破格录取，为什么宋小姐没有这样的要求？” 正在向上走的裴枫回头看来，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 “对呀，裴师，宋小姐三试未过就下山，为何还能破格录取？”另一位少女追问道。 苏岚打量着少女，她似乎与沈舒云走得很近，入学试那天，两人一起上山一起下山。 “怎么？我是落霞知县的嫡长女，破格录取的条件还需要让你们知道吗？”宋明珠抢白。 众人一听，神色各异，上山的队伍三三两两，只有宋明珠孤身一人。 突然宋明珠哎呀一声，蹲在白云阶梯上。 裴枫停住脚步，问道：“宋小姐，怎么了？” “裴师，我扭到了脚踝。”宋明珠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很是楚楚动人。 裴枫毫不迟疑地吩咐道：“孟晨，即刻护送宋小姐下山，派人通知宋知县接应。” “是。”孟晨双手遵礼，三步并作两步要扶宋明珠，不料被她推开。 宋明珠挣扎着站起来，扶着白色栏杆一步一步向上走，轻声细语道：“裴师，不碍的，我能坚持。半夏，能扶我一下吗？” 苏岚转了转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谅宋明珠也不敢谋害她，走过去扶着：“宋小姐，小心。” 宋明珠的视线还是落在裴枫身上，继续向上走。 没走几步，苏岚故作好奇地问：“宋姐姐，你刚扭到的是右脚，怎么现在跛的是左脚啊？” 沈舒云没忍住，大笑出声。 稀稀落落的闷笑声此起彼伏。 宋明珠又羞又恼，推开苏岚，斥道：“孤女就是孤女，这般没教养，你懂什么？走开！” 苏岚浅浅一笑，不卑不亢地回敬：“我好心扶你，你却这样回敬，宋大小姐的教养呢？另外，我是孤女，有没有教养，大家自有评断！不是你说了算的。” “放肆！你竟然敢这么说我？”宋明珠从来没被这样反驳过。 “宋小姐，你我都是杏林弟子，没有身份高低，只凭学业说话。”苏岚脚步一转，跟到了裴枫身旁。 “宋姐姐，这里人来人往，刚才那些话被路人听去了，传开了，会怎么样呢？”沈舒云补了一刀。 宋明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嘴唇，心中愤懑。 半夏，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舒云，我也不会放过。 12.第12章 女子宿舍 女弟子们齐聚山顶，已是午时，山顶阳光很强，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裴枫带领女弟子穿过重重绿荫，进了一套规模颇大的三进屋，正门上方挂着牌匾“杏林堂”。 进了大门，绕过壁照，进了抄手游廊，直接到了二门向右，是片开阔的木制空地。 女弟子放下背着的行囊，脱鞋，着白袜走在木制地面上，鱼贯而入，进了宽敞的“心术堂”。 “心术堂”格局是很简单的“口”字形，正墙上挂着一副“杏林春暖”山水画，左右两侧墙上挂着历代杏林学院提点的画像。 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正襟危座，是入学试第六试的老师。 “吾是杏林学院第十任提点，黎望，暂不授课，但会从日常所见所闻，评定你们的德性和为人。” “见过黎师。”女弟子们行跪拜大礼。 苏岚完全照做，对行礼并没有太多的陌生感。 礼毕。 黎望开口：“你们是杏林学院第一批女弟子，只愿你们学有所长，解芸芸众生之疾苦。” “谨记黎师教诲。”女弟子们再行大礼。 之后，依次拜见了医科老师穆岭、针科老师蒋望岩、按摩科老师杨峰和毒理科老师裴枫。 五位老师之中，裴枫格外引人注目，年轻、俊美、身形挺拔，喜怒不形于色。 隆重的拜师礼以后，女弟子们在裴枫的安排下，向杏林师兄们行礼。 行礼时，苏岚发现一件事情，杏林学院名声翡然，弟子并不多，男弟子们一共三十六人。如果在现代学校来算，这绝对是精英私教。 裴枫重点介绍了三位男弟子，大师兄柳同辉，二师兄孟晨，三师兄刘清明，这三人科科俱优，是学院的佼佼者，也是入学试当日在山下招待的三人。 最后裴枫高声说道：“西山的心园是禁地，不论平日，还是采药课，都不得靠近。违者自动退学。” 女弟子们面面相觑，仍是一致应诺。 没过多久，一位自称吴娘的中年大妈，带领她们走到北面的舍监。 吴娘形容严肃地站在舍监门边，一边问名字一边递舍监牌号和钥匙，还不忘提醒女弟子注意仪容端正。 此情此景，让苏岚不由地到了学校的宿管大妈，只是舍监牌号不是402403，而是“甲乙丙丁……”，钥匙也怪模怪样的。 苏岚向吴娘问好道谢，双手接过舍监牌号和钥匙，“己”？ 这时，热情的沈舒云拉着一位少女走过来，问道：“半夏，你住哪儿？” 苏岚先把牌号给她们看，再看她们手里的号，念出声：“丁？咦，你们住一起？” “是呀，我和蓝妍都住丁间，”沈舒云招呼道：“一起走吧。” 苏岚心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她俩住丁间，她在己间，应该离得不远。走近才知道，各间都隔了不短的距离，但是其他几间都在一起，而己间位于上面的小山坡。 更让苏岚觉得奇怪的是，其他的舍监都是统一规制的木屋，小木门上挂着舍牌号。唯独己间有些破败，还在山坡的小树林里。 沈舒云打量着“己间”，悄悄地说：“半夏，我哥说小山坡那间是鬼屋，白天都很人经过，晚上更是没人敢去。” 苏岚还在微笑的嘴角一僵，反问：“你怎么知道？” 沈舒云答道：“我哥也曾在杏林读书。” 蓝妍的脸色有点发白。 可是对于苏岚这个学医兼恐怖片爱好者来说，这还真不算什么事儿，只是浅浅一笑：“我不怕，你们进屋吧，我过去了。” 吭哧吭哧爬上小山坡，苏岚拿钥匙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锁，推门而入，打开窗户通风透气。屋子里没有预料中的堆积灰尘。 屋子很小，矮几、座榻和书柜厢笼俱全。矮几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打开书柜，医科教材和作业纸放满了整柜；厢笼里一年四季的学院服都归类摆放；床榻上的物品很干净。 不仅如此，蜡烛架是新的，旁边一个小木盒里盛了满满的蜡烛。 更让人吃惊的是，小格间里，连洗衣服的盆桶之类的都准备好了。 天呐！ 苏岚先是诧异，又是惊讶，接着心中涌出感激，这是“瑾哥哥”预备的吗？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空间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和安心。对杏林学院生活的陌生和担忧，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沈舒云她们收拾得怎么样，还有那位宋大小姐会收拾屋子吗？ 与此同时，丁间里，沈舒云看着脸色发白的蓝妍，捂着嘴笑，肩膀抖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想吓唬她一下，你怕什么呀？” 蓝妍这才发现被骗了，没好气地捶她，“你就爱捉弄人，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你小心着点吧。” 沈舒云不满意：“半夏的胆子也太大了，她竟然不害怕？” 蓝妍也有不满：“你是榕洲医派的沈家小姐，为什么要缠着半夏那个孤女？你没看到其他人都不正眼瞧她吗？” 沈舒云不以为然：“蓝妍，我只是逗逗她，谁会和来历不明的孤女做朋友？只是想借她气气宋明珠。” “不管怎么说，结交孤女是自降身份，不自重，其他人会怎么看你？万一被人捕风捉影那样一说，你以后的亲事可就悬了。”蓝妍有点着急。 “你想太多了，妍妍，”沈舒云捏了捏蓝妍的脸蛋，调戏一下，“还有，你这么罗嗦，裴师知道吗？不知道吧？” 蓝妍的脸涨得通红，急得直跺脚。 十步之隔，宋明珠身姿婀娜地进了“戊”间，望着山坡上的小破屋，笑得意味深长，她才不要和孤女住同一间屋呢，住大屋都不行。女监舍、女澡堂和山井都是爹爹捐建的，这也是她能破格录取的原因。 都是“破格录取”，半夏只能拼学业，而她有个好爹爹，什么都不用忙。 她既不想学医，又不想行医，只想展现自己的风华绝代，让裴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成为她的夫君。 正独自思量呢，裴枫从舍监的窗前经过，宋明珠的双颊瞬间飞红，热切地盼望他能看她一眼，痴痴地盯着他的背影。 高大，俊逸，好出众的裴师。 13.第13章 心园禁地 裴枫负手而立，遥望小山坡上的“己间”，刻意忽略如芒在背的灼热视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视线来自“丁间”的宋明珠，而他选择无视。 突然，身后传来喊声：“裴师！裴师！” 裴枫循声望去，大弟子柳同辉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喊，不由皱眉道：“何事如此慌乱？” “裴师，黎师让您立刻赶去心园。”按学院新规，男弟子不得靠近女舍监，所以柳同辉离得很远，大声喊道。 “心园？”裴枫一怔，大步离开，很快消失在树荫深处。 柳同辉抹去额头的汗水，好不容易气喘顺了，正要离开，身后传来响动。 “大师兄，请留步。”宋明珠对自己的嗓音很有自信，也很擅长发挥自己的长处。 “宋师妹，有何事？”柳同辉的脸不知道是因为一路跑来，还是因为宋师妹的美丽容貌，红得很可疑。 “大师兄，心园里……住着谁呀？”宋明珠轻声曼语地问道。 “宋师妹，我……不知道。”柳同辉被瞧得脸越来越红。 “大师兄……”宋明珠的嗓音夹了一些娇羞，“你悄悄告诉我，我会保密的。” “宋师妹……”柳同辉看着宋明珠越靠越近的娇美脸庞，心里一个激灵，倏地转身，“我还有事，先告辞！”话音落落，就逃也似地跑进了树林。 宋明珠轻哼了一声，绞着手里的帕子，气呼呼地进了舍监。 这一幕，恰巧被站在窗前的苏岚看到，不由地暗暗好笑。 大师兄柳同辉身材魁梧，一个大手抵苏岚两个，没想到他这样的汉纸，却被宋明珠三言两语逗得面红耳赤赛关公，还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是人不可貌相。 同样的，清秀佳丽宋明珠，这心机和手段也不容小瞧，再加上她对自己的态度。 苏岚愉快地决定，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保持遥远的距离。 一想到柳师兄大喊“心园”，心中又浮出新的疑问。 为何会有“弟子不论男女，一旦靠近就要勒令退学”的规定？ 另外，裴枫一听到心园，立刻行色匆匆地走了。 心园禁地里有什么？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听到议论说，心园的客人是所有老师下山迎上来的，而且星夜上山，有侍卫还有医女，颇费了一番周折。 杏林学院汇集了医学大儒，想来是什么病人来这里求医的。 还有，杏林学院的老师都刚正不阿、醉心教育，全体老师下山迎接，不是病情极为凶险，就是病人极为尊贵。 带着大队的侍从，还有医女跟随…… 咝，等一下，把她从水里救上岸的船队主人，就有这种阵仗和排场。 对了，入学试她下山时晕倒，再次醒来后，店小二说了两位公子，其中一位就是卫公子。知道她住在客栈的除了卫公子，再无其他人。 再加上那日店小二递来的落款“瑾”的纸条，与干净整齐、一应俱全的舍监联系起来。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住进心园的就是卫公子的主人——东方瑾？！ 苏岚不由地倒吸一口气。 心园竹雅阁 “白茹，舍监布置得如何？”睿王殿下的声音从层层床缦中传出，带着不怒而威的冷冽。 “回殿下，衣饰和日用物品一应俱全。”白茹屈膝福礼。 “退下吧。” “是，殿下。”白茹一打门帘，走了出去。 卫诚心不在焉地琢磨着，殿下为何对苏小姐这么照顾？照顾就照顾吧，还不明说，只留了张纸条。这算怎么回事？ “卫诚……”床幔内的声音有些低哑。 卫诚立刻站直，问道：“卫诚在。” “你一琢磨什么，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什么呢？” “殿下，没想什么。”卫诚吱唔着。 “说！” “殿下，您留张纸条，只落了一个单字。那苏家小姐被救上岸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会知道您是谁？”卫诚挠了挠头，自从跟在睿王身边，这个动作时不时就能见到。 “她会知道的。”满满的自信，半点迟疑都没有，如果连这都猜不出来，就不是冰雪聪明的岚儿妹妹了，自然也不值得他这般用心维护。 “殿下，杏林毒理老师裴枫，正在心园外等候。”殷太医在门外通传。 卫诚站在窗前，粗略一看，嘀咕道：“这毒理老师怎么这么年少？太奇怪了！” “哦，殷太医，你给说说看。”床幔里的声音带着一些兴味。 “回殿下，三年前杏林学院的毒理老师是卢博，在授课时意外中毒而亡，他的得意弟子就是裴枫，”殷太医笑眯眯地回答，“昨日在心堂与他闲聊，确实不俗。” “行不行啊？”卫诚又嘀咕了一下。 “回殿下，我原也指望卢博的解毒之术，谁知他已不在人世。昨日我与黎师聊了很久，裴枫虽然年少，但精通毒理，附近山民的虫蛇咬伤、误服中毒，哪怕附近郎中束手无策，他都能救得回来。”殷太医劝道。 “反正昨日，杏林的老师都看过了，也不多他一个。宣！”床幔抖动连连，睿王靠坐在床边。 片刻以后，殷太医带着裴枫进了竹雅阁。 裴枫行礼，仪态端正，无可挑剔，眼神平和，不卑不亢：“殿下，裴枫来见。” “把脉还是放血，随意。”睿王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致，中毒六年，求医无数，对医者问诊的步骤烂熟于心。 “不用，只需殿下讲述当时中毒时的详细经过即可。”裴枫解毒，并不按常规。 “殷太医，你代本王详述即可。”睿王虽然眯着眼睛，但难掩锐利的眼神。 “殿下，您误会我的用意了。我是想让您讲述中毒时的感受、症状和之后的影响。”裴枫急忙更正。 睿王的嘴角勾起诧异的弧度，“你让本王讲述当日的煎熬？” 裴枫感受到了睿王的怒意，稍稍平复后，答：“回殿下，毒从口入，经身体日夜调息，余毒仍然如此猛烈。想来不是等闲之毒，只有殿下详述，我才能判断毒源是何属性，才能下手。” 睿王略一点头，示意裴枫坐下，开始详述那日的惊心动魄。 连裴枫都听得脸色发白。 14.第14章 作业好多 十一月初三，女弟子们正式听课的日子。 大家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大师兄柳同辉就介绍了课程安排和主解介绍。 这个学期到腊月二十日结束，内容是身体概况，相当于苏岚熟悉的解剖课和生理课二合一。 主讲老师是穆岭，身材中等、体形微胖的中年男子，留着山羊胡须，看起来极为普通寻常。但他精通体疗、疮肿、少小、耳目口齿和角法五科，尤其在少小科造诣深厚。 为什么少小科尤其厉害呢？原因很简单，穆岭老师非常喜欢小孩子，研究起来不遗余力，连自制的药丸都有甜味儿，拥有谜之小朋友缘。 大家听了，对穆师充满好奇。 早饭过后，大家径直走进女弟子课堂。 课堂宽敞明亮，大扇的白纸细格门，窗外是炽热如火的红枫。 宽大的讲台和教具储藏柜，座下是十名女弟子，每人一个矮几、座榻，矮几上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正襟危坐地等待着。 上课钟声响起，穆岭抱着一个木制人俑走进教室，说道：“为师看到你们对医术渴求的眼神，甚感心慰，你们是十取一挑选出来的弟子，一定不会让为师失望。” 女弟子们笑意盈然。 “很好，过年前的课程全都由我来上，现在，我们先了解人体结构。”穆岭随手一翻，木制人偶脸朝弟子，摁动人偶左臂，人偶一分为二，显出内部结构。 苏岚被这个时空的医学教具给惊呆了，木制人偶竟然做得这么逼真，简直了！ “人体简单分为头颅、四肢和躯干，头颅分有五官，四肢分五指，躯干……”穆岭边讲边演示，“另外，你们记住，股为股骨，即寻常的大腿，而不是寻常的屁股……” “哈哈哈……”台下笑成一团。 “你们大多来自医学世家，若是回去闹出此等笑话，你们家长一定会痛骂我穆某误人子弟！我穆某绝对没有这么教过，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一节课结束，苏岚大为感慨，谁说古人刻板乏味？ 二节穆岭老师上课比解剖老师风趣幽默多了，课堂不时有笑声，课下让人忍不住回味。 中午在食堂，女弟子们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聊着。 下午三节课，依然十分欢乐，一天很快过去。 穆岭拿着薄薄的教材，笑呵呵地问道：“今日把这几页熟记背熟，一点也不难吧？” “不难。”女弟子们兴致高昂。 “很好，上作业簿。”穆岭笑呵呵地吩咐道。 转眼间，孟晨、柳同辉和刘清明三个人，每人手里捧着厚厚一撂，分发到每个女弟子手中。 每个人的笑容都凝结在脸上，背诵的、抄写的、描画的……作业好多啊！！！ “作业就这么多，只要专心听讲，一定能在灭烛前做完，”穆岭说完，笑呵呵地走了，“明日上午，我们讲解作业、抽查背诵。” 离灭烛还有三个时辰，很多页的背诵内容，外加海量笔力作业……真让人欲哭无泪。 女弟子们收拾好自己的矮几，抱着各自的作业簿，匆匆往舍监去。 写，写，写，奋笔疾书。 画，画，画，解剖结构图。 背，背，背，人体构造内容多。 事实上，等到吴娘在女舍监外喊“灭烛了”，只有苏岚一人吹了蜡烛。 十一月初四一大早，女弟子们抱着作业簿聚集在舍监大门前，个个眼睛红红，呵欠连天。 吴娘斥道：“女子仪容举止怎可如此随意？” 苏岚抱着作业簿，既没打呵欠，眼睛里也没红血丝，站在最后面。 沈舒云好奇地走过来，问道：“半夏，你在灭烛前做完了？” 苏岚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我都加点了半根蜡烛呢？”蓝妍有些受不了，这速度差得也太多了。 “半夏，你怎么做到的？”沈舒云觉得不可思议。 苏岚心中暗暗好笑，如果你们也经过“高三炼狱”的话，手速也会很快的。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傲慢的声音不冷不热，“做得快就是做得好吗？” 不用回头，苏岚就知道又是宋明珠，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走吧，食堂应该开了。” 一行人在吴娘挑剔地纠正中进了食堂，万万没想到，迎接她们的是众位师兄们探询的目光。 柳同辉是宽厚可靠的大师兄，没有直接了当地问她们。 孟晨却沉不住气，问道：“你们都做完了？都背完了？” 女弟子们神色各异，苏岚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来。 刘清明突然被其他人推到了吴娘前面，只得开口问道：“吴师娘，昨晚谁在灭烛前都做完了？” 众位师兄都强忍着笑，等着看笑话。 吴娘很清楚他们的心思，笑呵呵地反问：“怎么？你们也是堂堂男儿，怎么就想看她们的笑话啊？” 刘清明又被推了一下，问道：“吴师娘，有没有？” 吴娘一笑，掷地有声：“半夏在灭烛前全都做完了，沈舒云多了一盏茶的时间，蓝妍多了一柱香的时间，最慢的也在一根烛的时间里做完了。” “不可能！”男弟子们震惊了。 吴娘素来知道男弟子们的本性，补刀：“……怎么样？打赌输了吧？” 食堂一墙之隔，是教师舍监的大门，五位老师将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也是一样震惊。 黎望捏着花白胡子嘱咐道：“穆师，点评作业以后，将评价告知于我。” “是，黎师，”穆岭率先走进食堂，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孟晨啊，告诉为师，你们打了什么赌？下的什么注？” 孟晨立时噎到，这个，这个，怎么好意思说？ “怎么？敢做不敢当啊？同辉，清明，你们来说。”穆岭饶有兴致地转过去，继续问。 “禀报穆师，师兄弟们打赌，师妹们一定无法做完作业。赌注，一赔十。” “然后呢？”穆岭追问，“谁赢了？” “穆师，只有大师兄说，不要把人看扁了。” “同辉，做得好！”穆岭一拍手，“愿赌服输，来掏钱，掏钱……”话音未落，就笑呵呵地收了一堆赔金，全数塞给柳同辉。 师妹们的笑声回荡在食堂里，久久没有散去。 15.第15章 别样脑回路 上课以后，穆岭吩咐道：“我批改作业，你们还有些记忆时间。” 女弟子们赶紧翻开教材，抓紧时间背诵，以应对抽考。 苏岚坐着一动不动，开始回忆昨晚背诵的内容。 穆岭根据吴师娘提供的信息，按作业完成速度时间，挑选批改顺序。 半个时辰，他一脸惊讶。 招收女弟子时，还担心她们能不能跟上教学进度，现在看来，她们不仅跟得上，还颇有余力。 男弟子们输得不冤枉，他们该更上进，才能不被这些女弟子超越。 穆岭站起身来，高声宣布道：“昨日作业完成得很好，半夏、沈舒云和蓝妍都是优等，除了宋明珠以外都是良等。” 苏岚抿着嘴笑，感谢“炼狱高三”。 沈舒云和蓝妍两人相视一笑，其他人都长舒一口气。 宋明珠脸色不佳，暗自思量，入学前爹爹有关照，成绩不必优等，但也不能丢人。按杏林学院的规定，每学期作业有五个劣等，期末作退学处理。这才刚开始就得一个劣等，学期这么长，她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穆岭点名：“宋明珠，详述人体所有脏器名称。” 宋明珠还沉浸在纠结之中，完全没听到。 “宋明珠……”穆岭又叫了一遍。 旁边的女孩推了宋明珠一下提醒着，万万没想到，宋明珠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愤怒起身斥道：“放肆！你竟然敢推我？” 被瞪的女孩脸刷地红了，辩解道：“穆师叫你两遍了。” 其他女弟子们都轻笑出声。 宋明珠的脸一阵白一阵红，难堪又尴尬。 “宋明珠，课堂之上，你在想什么？”穆岭沉了脸色，问道。 “穆师，作业我已经按时交了，为何只有我不是良等？”宋明珠问得理直气壮。 “十题只对五题，我如何给你良等？”穆岭有些哭笑不得，碍于她爹是落霞知县，也想给些颜面，“这样吧，你把人体所有脏器都详述一遍，可以给你良等。” 宋明珠吱吱唔唔地说一个，停一下，再说一个，停两下……只说了六个，就再也说不下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波光流转地望着穆岭。 穆岭轻轻地摇摇头，叹息道：“宋明珠，劣等。” 宋明珠立时哭得梨花带泪、楚楚动人：“穆师……我昨晚写作业弄了满手油墨……洗了好久……又背了好久……人家真得认真做完作业……还熬红了眼睛……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苏岚听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其他女生的表情更是多样。昨晚谁不是这样赶作业，怎么只有她历尽千辛万苦、受尽委屈的样子？ 穆岭的眼神立时变了，似笑非笑地反问：“是，宋小姐为了完成作业，熬红眼睛，墨污了双手，真是辛苦之极……不如就此下山，继续回家当大小姐，如何？” 宋明珠一怔，杏林学院的每位老师可以劝退任何一名学生，她才上学一天，就被送回家，一定会被爹爹责罚的。这样想着，她立时止了哭泣。 “宋明珠……”穆岭等着她夺门而出。 “穆师，请原谅。我一定努力做好以后的作业，绝不再犯。”宋明珠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穆岭有些意外，淡淡地回应：“记得你今日所说。” 宋明珠盈盈一笑，趿坐下来，只是在坐下的瞬间，眼睑遮出了阴戾的眼神。 哇，苏岚和同学们都惊叹不已，这“变脸”功力还真是如火纯青。 穆岭抽背了几个，苏岚、沈舒云和蓝妍都答得很好。 接下来，又是欢声笑语的课堂，不知不觉，下课钟声响起，穆岭还是笑呵呵叶离开，留下了数量很不少的作业簿。 一连半个月，都是第二天早晨点评作业、抽查和补充讲评。苏岚、沈舒云和蓝妍是被表扬最多的三位女弟子。 沈舒云和蓝妍是自小的好友，不管去哪儿都形影不离。 而苏岚除了保持礼貌与礼数以外，并不与人有过多的交往，总是独来独往。 她们三人成绩优异的消息，很快传遍杏林学院，再加上她们都有美丽的外形和优雅的礼仪，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男弟子驻足侧目，被戏称为“杏林三姝”。 宋明珠每日都苦哈哈地赶作业，得不到任何表扬；做完作业还要洗自己的衣服，天越发地冷了，手都洗粗了，她受不了这样的苦。 每日在食堂，她们三人都有男弟子献殷勤；每日在课堂，还有女弟子们争相请教，三人好似也是老师一般。她也是容貌礼仪俱佳的人，自小被众星拱月般捧着，却在这里倍受冷落。 一想到这里，就有一股气堵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宋明珠打听过三人的身份： 沈舒云是榕洲城孟河医派的嫡女，也是世家之后；蓝妍是祁连山祁派的长房庶女，也颇有名声；只有半夏，是个没名没位的孤女，居然敢踩在她的头上。 自小被奉承惯了的宋明珠，出色地愤怒。她一定要给她们颜色看，尤其是半夏。 可是，杏林学堂规定严格，在学堂闹事者，一定会退学；再来，她又想给男弟子和裴枫留下好印象，还要逢人带着一分笑意，维持温婉优雅的外在。 宋明珠这样忍着，几乎快憋出内伤来。 只是，宋明珠的内心如此澎湃汹涌，苏岚完全不知道，沈舒云和蓝妍也是一样。 十一月十八，穆岭在课后布置的人体图解的作业，看到女弟子们个个面有难色，便好心地指点：“半夏的人体图解尤其出色，大家可以向她询问。” 穆岭一脸“我看好你们哟”的神情，走出了课堂。 苏岚还没反应过来，就把大家给围住了。 “半夏，你的图解怎么画得这么好？” “半夏，你怎么画的，画给我们看看。” 宋明珠看着半夏周围的热情的人，轻声曼语地问道：“半夏，既然穆师说你的图解不错，就顺便把我的那份图解也画了吧。” 课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光明正大地要求代写作业，宋大小姐脑袋是被门挤了吧？ 16.第16章 恼羞成怒 苏岚缓缓转过头，淡淡地拒绝：“宋小姐，穆师说过，不得代写作业。你还是自己做吧。” “半夏，可是图解好难，我又不擅长画画，”宋明珠恨不得撕了半夏，却还是温婉地请求。 “图解只是帮助我们记忆人体结构，只要位置正确就可以了。”苏岚不动声色地拒绝。 “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半夏，你就帮我这一次嘛。”宋明珠推开同学，挤到了半夏面前。 苏岚看了看宋明珠手里的图解，嘴角一抽抽，默默默默地收拾矮几：“宋小姐，我们的图解风格差别太大，穆师一眼就能看出来。” 宋明珠愤怒了，她这样低声下气地请求，半夏却给脸不要脸，又问了一句：“你帮还是不帮？!” 苏岚捧着作业簿站起来，向门外走。 宋明珠见她这样无视自己，前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提起一脚，正中半夏的左膝。 苏岚猝不及防，失了平衡，摔倒在地，左肩撞在了讲台边缘，好疼。 宋明珠心情大好地俯视着半夏吃痛的脸，嗤笑道：“半夏，你竟然敢拒绝我？真是给脸不要脸！” 苏岚慢慢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开口：“宋明珠，你不要欺人太甚。” “怎么？我堂堂知县千金，不说踢你一脚，就算是将你乱棍打死，有人会你申冤吗？”宋明珠趾高气昂，心情非常不错。在这样的学习环境里，她要一个任打任骂的“出气筒”，半夏是绝佳人选。 不管半夏是否愿意，孤女的身份由不得她拒绝和反抗。 “宋明珠，你失心疯了吧？这里是杏林学堂，不是你家县衙，由不得你撒野。”沈舒云怒目相向，没见过这么仗势欺人的，只是区区知县之女，竟然狂妄到这种地步！ 蓝妍急忙拦住沈舒云，阻止她说更多的话，这里是落霞山上，归落霞知县管辖。强龙不压地头蛇，宋明珠不能惹翻。 “怎么？不服啊？瞪着两眼珠作什么？信不信我叫人挖了你的眼睛？！”宋明珠扭曲了清秀的脸庞，愤怒地骂道。 苏岚的怒火蹭地蹿了出来，质问道：“宋小姐，你在杏林学院这么撒野，你爹爹知道吗？裴师随时可能从窗前路过，你本性如此，他知道吗？” 宋明珠的脸色突变，急忙从窗前门边向外张望，确定裴枫不在附近。从门后抄起教鞭，径直向半夏奔去，斥骂道：“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这个贱婢？！” 蓝妍高喊一声：“还楞着干嘛？快拦住她！” 可是，女生都惧怕宋明珠的父亲，无一上前阻拦。 紧要时刻，蓝妍生怕沈舒云吃亏，使出吃奶的力气拦腰拖住宋明珠。 宋明珠的怒火更炽，拼命地往半夏扑过去。 沈舒云抢先一步，用力推着半夏，大声喊道：“宋明珠，住手！半夏，快跑！” “贱人，你敢跑？你敢跑，我就踢断你的腿！”宋明珠气疯了。 蓝妍喊道：“宋明珠，你冷静些，在学堂闹事要被退学的！” 宋明珠正在气头上，完全不管不顾。 沈舒云急了：“半夏，快跑，快跑啊！” 苏岚既没跑，也没躲，而左手握拳，右手暗暗使劲。她可是练过跆拳道的，哪能这样任人欺凌？！今天不还以颜色，以后就是欺负无边了。 宋明珠一把推开蓝妍。 蓝妍被推得撞在了讲台上，摔倒在地。 沈舒云见状，急忙跑到蓝妍身边，又伸手抓了李屏，轻声说道：“快，快去找老师来。” 李屏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宋明珠摆脱束缚冲到了半夏面前，高高扬起手中的教鞭。 苏岚不躲不闪，眼看着教鞭直直地戳向半夏美丽沉静的眼瞳。 千钧一发！ 苏岚突然侧转避让，险险躲过一鞭，却没躲过第二鞭。 响亮的鞭声过后，一道骇人的鞭痕从苏岚的额间延伸到左脸颊，差点打到眼睛。 苏岚疼得几乎坚持不住，咬牙切齿地怒道：“宋明珠，你别后悔！” 宋明珠听着鞭响、看到苏岚快破相的脸，只觉得无比畅快，连连挥鞭。 苏岚又挨了三下教鞭，觑着空隙抓住了教鞭，用力一扯，却没能夺下。 宋明珠要抢回教鞭，苏岚紧抓不放。 突然，宋明珠一挥左手，给了苏岚一个响亮的耳光。 苏岚的脸上立刻现出鲜红的五指印，这下彻底被激怒了，趁宋明珠得意洋洋的时候，用尽力气猛撞她的左肩。 清脆的咔嚓声，宋明珠一声惨叫，脸色惨白地扔了教鞭，惊恐万分地指着半夏：“我的右手不能动了！半夏，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苏岚抹去嘴角逸出的鲜血，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以及快夺眶而出的眼泪，挤出几个字：“我警告过你。” 课堂上的女弟子被此情此景，吓得脸色发白，尖叫连连。 正在这时，裴枫和穆岭赶来了，看到了泪水涟涟的宋明珠和几乎破相的半夏，大吃一惊。 宋明珠扑向裴枫，恶人先告状：“裴师，我的右肩不能动了，是半夏……裴师……” 裴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女弟子竟然能互殴成这样，问道：“半夏，你把她怎么了？” 半夏只觉得嘴里的鲜血源源不断，一张嘴，一道血流自嘴角逸下：“只是脱臼了，复位就好。” 宋明珠千般委屈、万般受辱，眼泪汪汪地瞅着裴枫：“裴师，嘤嘤嘤……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气糊涂了，怎么也想不到，半夏这么心狠手辣……嘤嘤嘤……” 穆岭怒道：“半夏，你竟然用医术伤人？你的医者之心哪儿去了？！” 苏岚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散去，眼前一阵黑蒙又一阵清晰，隐约能看到裴枫和穆岭的愤怒，一手用力撑着讲台边缘，努力让自己不晕倒。 沈舒云最先感觉到不对劲，急忙说道：“穆师，裴师，半夏挨了宋明珠一巴掌和好几教鞭，怎么嘴角的血止不住？血出得有点多啊！” “我自小就是这样，出血止不住，”苏岚带着一分感激，望向沈舒云，又直视两位老师，笑得有些凄凉，“穆师、裴师，我要任打任骂不还手，才不是心狠手辣吗？” 17.第17章 又逛鬼门关 宋明珠的左肩刚复位，疼得眼泪绝了堤，还被抢白，气得扑过去：“半夏，你欺人太甚！” 裴枫一把拽住宋明珠，怒喝：“不得放肆！” 宋明珠恼羞成怒地回头，不料看到了怒容满面的裴枫，立时红了眼圈：“裴师……好疼好疼……” 苏岚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半夏！”沈舒云惊呼一声扑过去，将半夏翻转过来一看，立刻说道，“她晕过去了。” 穆岭和裴枫瞬间明白过来，半夏这是为了自保，不由得面带愧色。 黎望也赶了过来，一探半夏的鼻息、又迅速把脉，吩咐道：“裴枫，把半夏送回舍监，好生照料。” “是，黎师。”裴枫一把抱起苏岚，大步向外走去，说道：“沈舒云，蓝妍，随我来。” 沈舒云和蓝妍应声而去。 黎望直视宋明珠，眼神满是厌恶，再无平日的和蔼可亲，吩咐道：“孟晨，去把吴师娘找来。” “是，黎师。”孟晨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学堂里的女弟子们这才回神，外面围了不少男弟子。 宋明珠又羞又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难堪，捂着脸就要往外跑。 “站住！宋明珠，你当杏林学堂是什么地方？”黎望怒喝一声，“等吴师娘来。” 宋明珠在众人面前出了大丑，又极不甘心，嘤嘤地哭个不停。 黎望向穆岭使了个眼色。 穆岭找了一套笔墨，一挥而就，将纸张晾干，塞入信封，在信封上写：“宋知县亲启。” 吴师娘也快步赶来，问道：“黎师，您找我？” 黎望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麻烦吴师娘将宋明珠送下山，并将这封信转交给告知县大人。” “不！我不走！你们不能因为一个孤女让我退学！”宋明珠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双腿发软，却拗不过吴师娘的手劲。 吴师娘不容拒绝地搀扶宋明珠，冷声道：“宋小姐，走吧。” 宋明珠被吴师娘拽出学堂，经过众多男弟子面前，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她好恨，好怨，她一定要回去向爹爹告状，把这份屈辱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众人望着宋明珠和吴娘的身影，消失在竹篱树影后面，又看着黎望和穆岭。 黎望又气又痛心，大声宣布：“宋明珠在课堂之上，欺凌同学，违反校规，被勒令退学，由吴师娘送回家。众弟子当以此为戒，谨记于心。” “谢黎师教诲。”众多弟子齐声应道。 穆岭看了看天色，说道：“课业重要，都散了吧。” 课堂内外很快就散得干净，只有座榻上溅了半夏的血迹。 “穆师，你安顿好其他弟子，我去看看半夏，她的情况很危急。”黎望嘱咐完，匆匆赶往舍监。 穆岭答应一声，拔腿向食堂走去。一路上寻思，杏林学堂建校以来，男弟子打架斗殴的情形也是寥寥，万万没想到，第一批女弟子竟然闹到要出人命的地步，简直匪夷所思。 黎望背着药箱赶到女舍监，沈舒云和蓝妍正在一旁干着急。 裴枫先后试了几种方法，半夏仍然昏迷不醒。 黎望沉吟片刻，准备给半夏施针灸。 裴枫却将黎望请到屋外：“黎师，半夏出血不止，施针可能会引发更多出血，半夏的脉相极为罕见，却与心园的客人如出一辙。您看，是不是请心园的殷太医……” 黎望轻轻摇头：“殷太医不是等闲人能请得动的，除了针灸，并非没有办法。只是我需要你的辅助。” “任凭黎师吩咐。”裴枫肃色道。 两师两弟子，就这样在戊间忙了整晚。 迎着第一道晨光，苏岚醒了，感觉到口腔内已经止血，奔腾的气血也平缓了许多。苏岚缓缓睁开双眼，被两张几乎贴在她的鼻尖俏丽脸庞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沈舒云和蓝妍。她俩守在床榻旁，睡得很沉。 床榻旁的污桶里，扔着不少染血的布条。 苏岚转动了一下颈项，裴枫靠在矮几边，单手托腮，也睡着了。 呼，她在心里暗叹，又到鬼门关转悠一圈回来了。这破身体，真是够了。 沈舒云突然坐起来：“糟了，作业还没写！” 蓝妍也惊叫出声：“我也没写！” 苏岚不由地浅笑，望着她们，轻声说道：“谢谢你们，耽误你们写作业了。” 裴枫也醒了，大步走来，把脉探鼻息，叹气：“暂时没事了，静卧五日，不得下床。”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心中暗想，完蛋了，以穆师的教学进度，五天有不少课呢。 “沈舒云，蓝妍，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去食堂，不要耽误今天的课业。”裴枫嘱咐着，“半夏这几日缺的课，由你俩来补。” 沈舒云和蓝妍都笑着说：“好，裴师，半夏，我们先走了。” 小小的舍监里，裴枫和苏岚对视半晌，又各自转过脸庞。 苏岚举起双手行礼：“谢裴师两次救命之恩，学生无以为报，只能谨记于心。” 裴枫望着她几乎破相的脸庞，心中很是不忍，回应道：“无妨，无需挂念。” 又一阵沉默。 苏岚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左脸颊，一道粗痕非常明显，手边没有镜子，暂且当不存在吧，不知道多久才能消退？右脸一样疼，五爪印没摸出来，但是脸肿了。 “什么愁，什么怨啊。”她小声嘀咕，只能祈祷原主不是疤痕体质，不然铁定破相了。 “宋明珠已经被吴师娘送回宋家了，”裴枫还没见过对自己容貌这般淡定的少女，“杏林学堂已经将她除名。” “哦。”苏岚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裴枫又问：“半夏，你可曾与宋明珠结怨？”宋知县并非深明大义之人，必须先了解情况，以防他以知县的身份在学堂掀起风波。 苏岚摇了摇头，回答：“穆师，入学试那日，她就骂我没教养，之后也数次恶言相向。我不曾得罪过她，她这样对我，无非就是欺我是个孤女罢了。” 裴枫又一阵沉默。 正在这时，蓝妍抱着一个小竹篮，笑眯眯地走进来：“半夏，今天食堂有煮鸡蛋，还有薏仁小米粥，快把这些吃完。” 18.第18章 意外的朋友 苏岚有些惊讶，她们并不熟悉，不，她和谁都不熟，只得机械地接过篮子，真诚道谢。 “我去上课了，你好好休息。”蓝妍一溜烟跑了。 “你……为何孤僻到这种地步？”裴枫整理了一下措辞，女弟子有多少心仪他，男弟子里面就有多少心仪她，可是她不为所动，对同学也平淡如水。 “裴师，我随时可能死去，”苏岚异常平静，眼底的哀伤一闪而过，“还是不要祸害别人了。” 裴枫的心头划过一抹刺痛，心如止水的她，令他心疼。此时此刻，他体会到了苏霖的无助与心酸。 为了避免面对面的尴尬，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假装眺望红枫林。 阳光透过花窗，投入舍监，将裴枫照在柔和的光线里，墨色长发盘髻以翠竹簪固定，天青色师袍包裹着挺拔的身姿，同色腰带勾勒出瘦窄的腰身，俊逸的侧脸……仿若神祇。 苏岚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心里翻腾着莫名的情愫，良久，她轻声问道：“裴师，入学试那天，你为何反对我入杏林？” 裴枫的思绪瞬间理清，猛地转身，突然开口：“苏岚。” “嗯？”苏岚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立时看到裴枫不善的脸色，糟糕，他真的认识原主？可是，她为什么不认识他？ “雁北城苏家嫡女，有兄长姓苏名霖，”裴枫的脸色越发深沉，“我没说错吧？” 苏岚一脸错愕，哑口无言。 “爷爷姓苏名坤，父亲姓苏名远，虽然有继母，但是，心姨对你视如己出……苏家上下将你视若掌上明珠。”裴枫脸上的表情，更像控诉。 苏岚脑子里一片空白，裴枫为什么认识原主的哥哥？还认识原主的家人？这该怎么抵赖才好？ “你冒然离家，不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自称孤女，真是其心可诛！”裴枫墨黑的眼瞳，暗藏着抹不去的阴沉。 认还是不认？这种情形之下，不认也与事无补。 纠结片刻，苏岚坦然以对：“那你知道最近苏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裴枫浓眉紧锁，他与苏霖常有书信来往，只是最近并无联系，苏家会有什么变故？ “爷爷中风了，心姨小产了，而我有了衣冠豕，”苏岚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样的情况下面，我还回苏家吗？” 这下轮到裴枫惊呆了。 “中风之人不宜大悲大喜，小产之人虚弱无力，其中的原因你一定知道，”苏岚很无奈，“在他们心中，我已经不在了，冒然回去，我怕他们惊大于喜，承受不住。” “哪有不盼家人平安归来的？”裴枫仍然很抵触。 “我是从水中被人捞起来的，本就沉疴缠身，又深秋溺水，”苏岚暗暗佩服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就像现在这样，随时可能去九地之下。为何还要让家人再经历大悲大喜的煎熬？” 裴枫的心颤了一下，五味杂陈。 “不如放手一搏，来杏林求学，为自己求些生机，”苏岚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溺水醒来以后，我忘记了许多事情，也不记得曾经见过裴师。” 裴枫的眼神复杂至极，一如自己的心情，别人来杏林是求学，她来杏林是求生。而他还差点断了她的求生之路，真是太武断了。 半晌，裴枫挤出一句话：“你好好休息，这些日子，吴娘会照顾你。” 即将走出舍监门时，裴枫又折回来，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直说。” 苏岚想了想，请求道：“裴师，让我以半夏的身份过完余下的日子，再无所求。” 裴枫点了点头，大步走出去。 苏岚慢慢地翻了个身，不知是因为努力隐藏的秘密，终于和盘托出；还是因为鬼门关一游，耗费了太多精力的关系，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隐隐约约，有人唤她：“岚儿妹妹，岚儿妹妹……”一个宽厚的大手握着她的手，既温暖，又安心。 苏岚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勉强睁开眼睛，可是眼帘却像千斤重，依稀看到有个非常壮硕的黑影笼罩着她，无意识地问道：“瑾哥哥？是你吗？” 就在她终于睁开眼睛，要坐起来的时候，黑影一晃而过，仿佛是她的错觉。 苏岚很纳闷，咦？奇怪，幻觉吗？ 她下意识握紧了双手，突然，右手心却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一看，有个贴着纸条的翠绿小瓶子。纸条上写“取一粒化清水，涂抹敷脸，一日三次。瑾。” 又是瑾哥哥？ 瑾哥哥给她送药来了？ 苏岚急忙四下张望，舍监的门虚掩着，屋里没有人影。 既然来了，为何不见她？ 那个堪比灰熊的黑影又是怎么回事？ 苏岚想挣扎着下床，但是想到裴枫的警告，只得躺回床榻上。 正在这时，吴娘端着午饭走进舍监，向来严肃的脸庞，带了一些和善，说道：“半夏，起来，把午饭吃了，多吃一些，好得快。” 苏岚浅笑着接过食盒：“谢谢，吴师娘，有劳了。” 吴娘坐在一旁，望着面目全非的半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多俊的孩子啊，给打成这样。 把宋明珠强行送回宋宅以后，她沿路打听了一下。这宋家小姐在家打丫环，也是出了名的，据说一年换一个丫环，脾气坏着呢。 一想到宋明珠，再看看半夏，吴娘宽慰道：“半夏，你放心，宋明珠已经被退学了，不会再来书院了。” 苏岚能感受到吴娘眼神中的真挚和心疼，心里一热：“吴师娘，经过这次，就算宋明珠再回来，再想对我下手，也要思量思量了吧？” 吴娘一怔，不由地笑成一朵花，这孩子都这样了，还在安慰她。穷人家孩子的辛苦有谁知啊？ 苏岚努力把午饭全都吃完了，看着吴娘收拾餐具，又道了谢。 吴娘笑着离开了。 苏岚靠在床边，仰望着低矮的屋顶，还在思量着瑾哥哥的事情，原主的记忆什么时候能完整？ 瑾哥哥和原主又有什么关系，会这般牵挂？ 19.第19章 三姝情谊 苏岚冥思苦想了一个下午，翻过来，翻过去，也没想出关于东方瑾的其他记忆，这个名字仿佛是凭空跳出来的，又在眨眼间消失了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日暮时分，沈舒云和蓝妍捧着作业簿和晚饭，进了舍监，看着苏岚肿胀通红的脸，又气又心疼。 苏岚很诧异她们纠结的神情，问：“你们怎么了？” 蓝妍反问：“你的脸变成这样，一点也不难过吗？” “我的脸？”苏岚浅浅一笑，不小心扯动嘴角，咝地倒吸一口气，“大概又红又肿，像卤过的猪头吧？” 沈舒云像看到了怪物一样：“你真的不担心嫁不出去吗？” “咦？嫁人？”苏岚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在大魏，少女十五成年，以她们的年纪确实要考虑婚事了，“我才不担心这个。” 蓝妍问道：“你有指腹为婚的姻亲？” 苏岚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担心呢？”沈舒云很是不解。 “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娶我，就不用操那份心了。”苏岚仍是浅笑，毫不在意。 “半夏，你为何会这样想？”蓝妍百思不得其解。 “我呢，是个随时可能嗝的人。”苏岚解释道。 “嗝是什么意思？”两双眼睛盯着。 “嗝就是死掉。”苏岚忍不住嘴角上扬。 “半夏，你怎么能这样胡说？”蓝妍很不高兴。 “不骗你们，我需要定期服药，感染风寒、大喜大悲、疲惫、用力过度……等等情况，我都会晕厥，救治不及时就可以嗝掉。入学试那天，我就差点嗝掉，昨天也是。”苏岚说着实情。 沈舒云和蓝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要是位神智清楚的男子，都不会选择我为妻为妾。如果我有万贯家财的话，也许还有贪慕虚荣的男子愿意一试，可偏偏我又是孤女。所以，根本不用指望。”苏岚很平静地解释。 沈舒云和蓝妍立时红了眼圈，却说不出半点安慰的话。良久，才想到转移话题，让苏岚赶快吃晚饭。 晚饭以后，蓝妍替苏岚整理床榻，瞥见了翠绿的小瓶子，拿起来看了看，又拔了软木塞闻了闻，惊讶至极：“半夏，这瓶子哪来的？” 苏岚隐瞒了部分事实，回答：“我一觉醒来，这个瓶子就在枕边。你知道是什么药吗？” 沈舒云也过来瞧了一眼，惊讶不已，“半夏，这是玉露丸，美容养颜的功效极佳，而且能去除疤痕。贵妇们争相购买，多半空手而回，就算能买到，也多半是假药。” 苏岚一怔，这瓶这么神奇吗？ 沈舒云取出一粒，取温水化开，见温水结成凝露状，兴奋又好奇地说道：“半夏，这是真的玉露丸。我家在榕洲，家传孟河医派，有许多制药师想秘制玉露丸，每次都失败。” 蓝妍用指尖蘸了一些，搓揉开，很快就被手指吸收了，带着些许激动附和道：“是的，我家在祁连山下，只知道玉露丸的大半药材都出自祁连山，却不知道怎么制成？这药实在太难得了。你赶紧试试。” 苏岚只得平躺，任她们将略带粘稠的药液涂在脸上，有点凉，还有淡淡的药味儿。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舒云和蓝妍就着急知道效果。 “怎么样，半夏？” “之前说话时，脸疼得像不是自己的，”苏岚应道，“现在脸不那么火辣辣的，说话也不那么疼了。” 蓝妍摸了摸半夏的脸庞，惊讶地说道：“舒云，真的能透进皮肤，一点也摸不到了。” 苏岚在心里再次对瑾哥哥说了声，谢谢。 等她俩惊讶够了，苏岚看她们的笔记，她俩以最快的速度做作业。 可是，渐渐夜深，烛光摇曳的时候。沈舒云和蓝妍因为晚上熬夜，忍不住呵欠连天。 沈舒云艳羡地说：“半夏，我们要是有你做作业的速度该多好。” 蓝妍点头附和，又打了一个呵欠，说：“半夏，你怎么做到的？” 苏岚感谢她们的陪伴，回答：“提高效率，合理分割时间。” 她俩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苏岚向她们逐一解释以后，又说道：“我们看书最高效的时间只有两刻钟，超过这个时间，就会累。这时候我们就换个作业做，两刻钟以后再换一份作业。或者作业与背诵交替进行。” 沈舒云和蓝妍照着试了一下，果然，立时喜出望外。可是还有疑问：“半夏，背诵呢？那么多内容要背，你怎么记得住？” 苏岚很奇怪地望着她俩，反问道：“每次抽考，你们都答得很好啊，背诵完全没问题呀？” 沈舒云沮丧地闭上眼睛，开始诉苦：“半夏，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花多少时间背诵？记得了前面，记不住后面，背得头晕眼花的。” 蓝妍的弱项是结构图解，背诵也有问题：“半夏，我们每天天没亮，就开始背诵了。可是你都是晨起钟响才起床的。还有，为什么你的图解画得那么好？” 苏岚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在家一定是游山玩水，见多识广。而我，一年只出几次门，消磨时间的方式只有看书和画画。” 沈舒云没来由地鼻子一酸，不再作声。 蓝妍也沉默了许久，是呀，半夏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和画画，自然比她们出众许多。 苏岚看着她俩愁容满面，又说道：“其实背诵的效率因人而异，我是下午和晚上记忆力最佳，按你们所说，应该是清晨和上午记忆力最佳。所以，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非常重要。” 沈舒云有些困惑，问：“女子天生小气，你为何愿意分享这些经验？” 蓝妍也抱着同样的疑问。 苏岚仍然浅浅一笑：“你们为何愿意守着我这样的孤女？今日又为何守在我身旁？” 她们俩互看一眼，答不出来。 苏岚微笑而真诚：“你们的守护，我无以为报，就用这些聊表心意吧。” 沈舒云迟疑片刻，握着拳头说：“半夏，有我们在，你不会那么容易，格、硌……不对，嗝掉的。” “对。”蓝妍也用力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苏岚多了两个死党加闺蜜，古灵精怪的沈舒云，和对爱情无限向往的蓝妍。 20.第20章 指尖的意外 养病期间，苏岚过着快乐的“猪样生活”。 饿了，吴娘做好吃的病号饭；渴了，裴枫送来了清冽的山泉水，放在小泥炉上温着；无聊了，看笔记，做作业；下课了，舒云和蓝妍就会叽叽喳喳地给她讲课堂趣事。 比如，大师兄柳同辉又被人发了好人卡，第N次表白失败；毒舌的三师兄刘清明，拒绝了女弟子的表白，把人气哭了；还有，二师兄孟晨也被人表白了，可是对方是个男子，孟晨气得砸过去一堆教材和作业。 女弟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就是苏岚十二岁，对于她们来说，懵懂的青春早已迫不及待地萌芽伸展了。所以她们说来说去，都是男女之情。 哦，对了，被退学的宋明珠，隔三岔五地派人送礼物上山，不是给别人，而是给裴枫。据说裴枫一次婉拒，二次道谢，三次脸色不对……终于一怒之下，站在白云阶梯的最高处，把礼物全扔了。 所有的弟子都看呆了，原来一向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裴师，发怒起来也是很可怕的。男弟子们立时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女弟子们被迷得神魂颠倒。 因为宋明珠惹了众怒，没人同情她，反而又一次成了杏林学院的笑柄。 沈舒云讲这段的时候，特意换了裴枫的发型，硬把爱笑的脸绷成裴枫平时的冷淡模样，一脚踩上矮几当白云阶梯，清了清嗓子扮低沉：“请回去转告你家小姐，没有下次。” 蓝妍笑得直揉肚子，沈舒云蹲在矮几上笑得快摔下来了。苏岚的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努力深呼吸来平复笑意，忍得好辛苦。 就在她们笑得无比夸张的时候，有个声音不高不低地飘进来：“为师是这样的吗？” 三人抬头一看，裴枫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一脸不承认。 站在矮几上的沈舒云秒呆，樱桃小口能塞下一个鹅蛋。 蓝妍双手捂脸，只恨地上没洞钻不进去。 噗！苏岚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好难受。 舍监内只有苏岚的闷笑声。 沈舒云最快回过神来，抱着作业簿行礼：“裴师，我回舍监做作业了。”溜得没了踪影。 蓝妍满脸通红抱着作业簿行礼：“裴师，我也回了。”跑出门就喊，“舒云，等等我。” 苏岚急忙掀开被子，不准走还没说出口，屋子里就只剩裴枫一个人，她在心里暗骂这俩没义气的家伙！ 裴枫脸色不善地望着苏岚。 苏岚尴尬地视线游移，就是不与他对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空气凝固成渣渣，刷刷地往下掉。 “笑完了？”裴枫有双大而明亮的墨黑眼瞳，此时半眯状态，暗藏危险。 苏岚只得腆着大脸，豁出去了：“裴师，学院课业这么紧张，稍稍调节一下嘛，您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意的吧？一定是的。” 裴枫皮笑肉不笑：“为人师表如此重要，我很介意。” 哎，苏岚一思量，立刻转移话题：“裴师，我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可以上课了吗？” “黎师等一下会过来。”裴枫慢慢走近苏岚。 苏岚天生不喜欢与人太过靠近，裴枫慢慢靠近，她不着痕迹地慢慢后移，直到后背顶在了床榻靠栏上，退无可退。 裴枫缓缓伸手。 苏岚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修长白晰的手指，越来越靠近，心砰砰地跳。 裴枫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指尖试去她眼角笑出的泪珠，“你刚才笑得太过，平躺一柱香的时间，才可以把脉。” 苏岚呼出一口大气，她是怎么了，不对，他是怎么了？ “还不躺下？”裴枫重申一遍。 苏岚慢慢躺下，无意中瞥到他右脸出现了一个小酒窝，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他是故意的？他在笑？ 抗议吗？显得她小家子气。 不抗议吗？以他们的师生关系，刚才这是轻薄之举。 苏岚的脑袋嗡嗡作响，这，这，这是什么状况？ 舍监内一阵沉默。 被惊到的不止苏岚。 裴枫凝视着自己的指尖，心中警铃大作，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对苏岚做这样的轻薄之举？怎么可以？瞬间，他负手站到了窗前，眺望窗外的树林，心里七上八下，完全没法镇定。 苏岚受惊过度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爱美男的心态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头，难道他对自己有意思？应该不会吧？师生恋在古代是乱伦的，而且她不认为自己对他有什么吸引力。 两人的思绪起伏，却无人开口。 沉默了一柱香的时间，黎望背着药箱进了舍监。 裴枫肃立道：“黎师，请。” 苏岚坐起身来，欠身行礼：“有劳黎师了。” 黎望轻轻摆手，说道：“说什么劳不劳的？没有的事情。”取出软垫，示意她把手腕搁在上面。 苏岚照做，努力平复奔腾的内心。 黎望细致地感受脉相，半晌。 苏岚小心地问道：“黎师，明日我可以上课了吗？” 黎望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明日可以上课，但是切记，情绪不要起伏过大。今晚还需要好好休息。” “谢谢黎师，谢谢裴师。”苏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黎望背起药箱，和裴枫一起走出舍监。 苏岚看着他俩的身影消失以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沈舒云和蓝妍冲出进来，迭声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苏岚微微一笑：“黎师说，明日可以上课。” “太好了！”沈舒云和蓝妍欢呼一声，开始为半夏收拾东西。 苏岚也慢慢下床，把薄棉裙从衣柜里取出来，躺了半个月，外面肯定挺冷的了。 蓝妍上前，帮苏岚取衣服，然后看着她一脸伐开心。 苏岚问道：“妍妍，你怎么了？” 沈舒云也注意到了，和蓝妍一起，牙根痒痒：“半夏，你吃这么多，睡这么多，怎么还这么瘦？” 苏岚露出八颗牙回应：“怪我咯。” 把她俩惹得无名火蹭蹭往上蹿，却又毫无办法。 突然沈舒云想到一件事情：“半夏，明天是十一月三十了。” “三十怎么了？”苏岚很奇怪地问道。 “三十是第一次考试啊！”蓝妍惊呼。 哦哦，苏岚一怔，病假完了直接上考场，这个，这个，略有难度。 21.第21章 第一试 十一月三十，一大早，女弟子课堂就坐满了人，人生第一次考试对大家来说，意义重大。 有临时抱佛脚，使劲啃书的；有叽喳聊天，说好紧张的；只有苏岚默默趿坐，眼观鼻，鼻观心。 即使复习充分的沈舒云，也免不了紧张，诧异地问：“半夏，你一点也不紧张吗？” 苏岚歪着头瞄了一眼沈舒云：“不怕，要考；怕，也要考……没差别，紧张何益？” 蓝妍真是有些受不了了：“半夏，你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苏岚用力一点头：“嗯，如假包换的十二岁。”然后，默默在心里同情了一下傻妍妍，其实，我二十六了。 上课钟声在大家不同的期待中敲响，课堂里立刻安静下来。 穆岭踩着钟声，抱着一个大布袋，春风满面地走进课堂，第一句话就是：“半夏来上课啦，很好，很好。” 苏岚立刻起身行礼：“谢穆师关心。” “你休息了这么长时间，考得不好也没关系，不会记入期末成绩的。”穆岭安慰道，但是一看，半夏泰然自若的样子，一点都不紧张。 “好啦，大家一定都复习得很努力很充份了吧？现在开始考试，先申明考试规则。”穆岭边说，边开始分发试卷，试卷都封在小竹筒里，每人一筒。 苏岚第一次看到这么迷你又可爱的竹筒，掀开竹筒盖取出试卷的感觉也妙不可言，然后用镇纸压平，继续听考试规则。 “考试期间，严禁交头接耳、私带小抄、传递消息……”穆岭讲到这些，神情意外地严肃，“医者之心，容不得半点虚假，一经发现，立刻退学。” 苏岚心想，这里的作弊成本可比现代社会高多了，难怪一直听说杏林学院严谨异常。 “考试时间，半个时辰。时间到，无论考完与否，都必须交卷。交卷以后，大家自由活动，下午不再上课，”穆岭端坐到讲台前，正色道，“开始考试。” 苏岚研墨提笔，写下姓名，粗略翻看了一下考卷，和现代考题差不多嘛。 好吧，考试，走起喽。 课堂上静悄悄，穆岭端坐。 两刻钟以后，苏岚活动了一下肩膀，眼睛余光瞥了一眼窗外，视线与裴枫撞了个正着。 对视须臾，苏岚立刻把眼光放回考卷上，心里感叹，连巡考也有，看来古人作弊的智慧也是极高的。 裴枫也迅速回复平日的神情，将目光投在教室的每个考生身上。 穆岭坐了一会儿，就下了座位，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 这边，沈舒云刷刷地写着，脸颊慢慢显出绯色，这些题太考人了。 那边，蓝妍奋笔疾书，遇上了图解题，用了半夏教的简单易画法，也画得像模像样。 每个考生都在与每道考题较劲。 教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拜“高三炼狱”所赐，苏岚只花了两刻钟就做完了所有考题，收了毛笔，开始复查。 穆岭正好走到半夏身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休息半个月了吗？怎么考得这么快？笔迹工整、字字清晰，辨证题也答得不错。 苏岚复查了两遍，把考卷反面朝上，压在镇纸下面，托着下巴开始发呆。 裴枫在窗外，望着苏岚的侧脸，有点迈不动腿，走来走去，视线总是在她身上飘。面对自己这样奇怪的行为，他勉强给了一个解释，她是苏霖最宝贝的妹妹，他照顾她关注她是应该的。 这样一想，裴枫心里坦然，继续巡考。 就在苏岚无聊到快发霉的时候，收卷钟声响了，她迅速把考卷塞回小竹筒，交到穆岭手中，提着自己的东西率先出了教室。 沈舒云被半夏的动作之快给惊到了，急忙跟出去：“半夏，你等等我。” 蓝妍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沈舒云和半夏已经走出一大段路了，她边走边喊：“你们俩，为什么不等我？” 沈舒云刚要问试题，说：“半夏，考卷……” 苏岚难得打断：“考完了，就不用再想了，等考试结果吧。” 蓝妍真是跟不上半夏的思路：“为什么？” 苏岚扮了个鬼脸：“讨论不讨论，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对了不会很高兴，错了一定很难过，影响心情。” 沈舒云拽着蓝妍说：“你看，你看，还说我古灵精怪，半夏才是精怪呢。” 蓝妍很不开心：“一个舒云就够我受的了，半夏也是这样，你们俩真讨厌。” 苏岚浅笑着，不回答。 蓝妍更不开心了：“半夏，你还笑？” 苏岚回敬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能笑的时候，当然要大声笑啦。哦，对了，我不能大笑，浅浅一笑还是可以的嘛。” “真是服了你了！”沈舒云拽着半夏的右手，“下午准备做什么？” 苏岚想了想：“我想去药园看看，你们上次去参观了，我没去成。” 沈舒云连连摇头：“我要回去睡觉，昨晚睡得太晚了，我好困。” 蓝妍也说：“你自己去吧，我也要回去睡一会儿。” 苏岚很无奈：“好吧，我自己去。” 凭着自己对药园的大致了解，苏岚走了不短的山路，沿途欣赏了枫林的红色、银杏的金黄以及层林尽染的各种绿色，立刻心情大好。 转过一个小山坡，一片豁然开朗的绿色呈现在苏岚的眼前，药园到了。 四下张望，苏岚忽然发现，药园的南边与心园相联，远眺过去，甚至可以看到掩映在银杏林中的心园正门。 苏岚向着心园的方向，找到一棵参天大树旁的巨石坐下，托着下巴沉思： 瑾哥哥就住在里面吧？他在里面做什么呢？为何会来到这里呢？ 没多久，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正是苏岚在船上听到的那首曲子，轻松愉快、催人向前……听着听着，她的嘴角上扬，带着不自知的笑意。 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投在了苏岚的脸上、身上，给她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静静聆听，内心从未如此宁静。 当下打定主意，以后没事就跑这里来发呆，既锻炼身体，又宁静身心，一举两得。 22.第22章 林间偶遇 第一试的成绩出来了。 蓝妍第一，沈舒云第二，准备好垫底的苏岚第三。 穆岭公布成绩、分发试卷的时候，满脸的不可思议。刚入学的新生，停课半个月，就算有同学辅导帮忙，能落在中等就很不错了。偏偏还是第三。 这让平日里埋头苦读的其他女弟子们，情何以堪啊？ 捧着试卷的苏岚，很快感受到周围不善的目光，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个成绩惹了众怒。没人知道这是她的正常水准，在旁人看来却十分扎眼。 现在这种情况，她只有守拙，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她站起身来。 未经老师允许起身，是不过课堂规定的。 所有的人目光都盯在了半夏身上。 苏岚走到教室的东边，向沈舒云和蓝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沈舒云和蓝妍吓了一大跳，问道：“半夏，你这是干嘛？” 苏岚大声说道：“半个月前，宋明珠对我大打出手，是你们出手相救，拖延时间。没有你们，即使黎师的医术再高，也无法救回我。” 沈舒云和蓝妍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其他女弟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尴尬。 苏岚继续着：“我躺在舍监昏迷不醒，是你们俩守在床榻边照顾我。我在这里没有家人，对于你们的照顾，我心怀感激，却无以为报。” 沈舒云和蓝妍的脸越来越红，她们从来没被人这么当面感谢过。再说，半夏已经尽她所能，回报她们了。 苏岚接着说：“等我醒来以后，还是你们俩，白天上课，晚上辅导我的功课，整整半个月。第一试我能考到第三，完全是你们的功劳。” 沈舒云和蓝妍根本没想到，半夏会这样感谢她们。更何况，功课方面，其实是半夏帮助她们，完全不是她说的那样。 最后，苏岚举起左手，掷地有声地说道：“只要我活着一日，无论何时何地，沈舒云和蓝妍，都是我认定的朋友。” 穆岭被此情此景惊到了，半夏这是在宣誓吗？ 沈舒云走到半夏身边，也举起左手：“只要我活着一日，无论何时何地，半夏和蓝妍，都是我认定的朋友。” 蓝妍一咬牙也站了起来，举起左手：“只要我活着一日，无论何时何地，沈舒云和半夏都是我认定的朋友。” 教室里一片寂静，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不知道谁先笑了，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三个人都笑了，穆岭也面带微笑，谁说女弟子只会勾心斗角？只会挑拨离间？她们三人看起来就很不错嘛。 她们三人笑了，其他女弟子却不舒服起来。有嫉妒、有羡慕、更多的是自愧不如。 下课以后，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三人，并排走在通往舍监的林间小路上，带笑的脸庞迎着绚丽的晚霞，给她们披上了幻彩的光褛。 看呆了经过的男弟子们。 离舍监还有十步远的时候，裴枫负手而立，仰望着一棵参天大树，望得出神。 蓝妍的脸忽然变得绯红，以极快的速度经过裴枫身边的时候，声音低如蚊呐：“裴师。”然后化身兔子，瞬间跑回舍监去了。 “哎？”沈舒云有些傻眼，“妍妍平时跑得很慢的，今天是怎么了？” 苏岚这个外表十二，内心二十六的“老太太”，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凑到沈舒云耳畔，这样那样一翻说。 沈舒云眨巴眨巴眼睛，低声嘟囔：“女弟子谁不爱慕裴师啊？怎么就她这么害羞？”她也觉得裴枫很俊逸，怎么没像蓝妍那样？ 苏岚闷笑出声，刻意压低嗓音：“你只是觉得他不错，蓝妍恐怕是非他不嫁了。” “哦……”沈舒云拉长尾音，这下有得玩了。 苏岚急忙阻止道：“蓝妍是认真的，你不要取笑她。” “好吧，”沈舒云撅了撅嘴，“那就不好玩了。” 苏岚浅笑道：“好啦，杏林学院已经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了。走吧，还有一堆作业等着我们呢。” 沈舒云叹气再叹气，一想到作业，就让人不快乐：“我先回去了，你慢慢走吧，反正你做作业特别快。”话音未落，人已跑远。 苏岚很无奈，一声叹息，无比羡慕她们说跑就跑、想跳就跳的健康身体。刚羡慕完，裴枫站到了她面前。 苏岚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怎么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 裴枫凝望着苏岚，半晌，才凑出一句话来：“听说你第一试得了第三，恭喜你。” “谢谢。”苏岚在他的注视下，觉得心跳有些快，还有些慌。 “其实……”裴枫停顿了一下，继续，“你仔细想想，许多人一生只会去一次鬼门关，一去不复返。而你，去了很多次还能回来，至少说明你的命很大吧？” “……”苏岚怔怔地望着他，还能看到他墨黑眼瞳里，表情很傻的自己，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什么意思？ “生命有时很脆弱，一堪一击；有时却很强韧，就像你，一次次从鬼门关回来…… “裴师，我……不太明白，您到底想说什么？”苏岚开始装傻。 “……”裴枫被她这样注视着，莫名地红了耳缘，他只是想鼓励她，可是他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裴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舍监去了。”苏岚行了个礼，匆匆走了。 “哎……”裴枫的音还没来得及发全，苏岚已经走出三步远。他不能说，苏岚说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他站在窗外听壁角，听得心头阵阵刺痛。 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入学试那日，她拼尽全力爬到了山顶，只是为了求生的希望。 他们一直注视着白云阶梯上疲惫无力的纤弱身影。 每当他们以为她停下来要放弃的时候，她又继续往上爬。 那样柔弱又强韧，一次又一次停下，一次又一次向上。 当众多女弟子将爱慕的眼神投在他的身上时，她却独来独往，将所有的精力投注在学习上，因为别人是来求学，她是来求生。 当她云淡风轻地说，这世间没有哪个神智清楚的男子会娶她为妻为妾的时候，他的心像抽紧了一样疼痛。 她为什么能够如此理智而冷静？ 他的理智呢？她是女弟子，他是杏林学院的老师，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也许，可能，也可以成为良师益友吧？ 23.第23章 瑾哥哥 苏岚回到舍监，斜靠在门上，闭着双眼，心里乱得很。 她生性敏锐，裴枫墨黑眼瞳里萦绕的情愫、说话时通红的耳缘，那些看似不着调的鼓励的话，她不可能不明白。 不管是二十六岁的芯，还是十二岁的身体，只要是女性，都会渴望异性的关注和爱护，更何况裴枫那么出色…… 思量许久，苏岚睁开眼睛，再无混乱。在身体完全康复以前，不抱任何绮念，专心学医好好生活。 心里有了主意，苏岚坐到矮几前，摊开作业簿，研墨提笔。 转眼已经到了腊月，天越来越冷，做作业时间一长，身体就像冻僵了一样，她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屋子里转圈。听蓝妍说，明天舍监里就会安上地龙，晚上做作业就没那么冷了。 做完作业，灭烛声响，时间刚刚好。 苏岚躺到床上时才发现，垫褥厚软了许多，盖的被子也加厚了，不仅如此，还有淡淡的太阳味儿。咦？什么时候换的？ 苏岚起床，点了一支小蜡烛，打开衣柜箱笼，里面添了不少棉袄棉裙，还有一件厚实的斗篷，颜色都很素雅简约，这又是瑾哥哥让人准备的吗？ 正在这时，花窗不知道被谁扣响了三下，一块小石头扔进了屋子，不偏不倚地落在矮几上。 苏岚急忙走过去，打开门，外面黑漆漆的，不见半个人影，又回到屋子里，关好门窗。 小石头外面裹着一层绒布，布里有张纸条：“寒冬已至，记得加药，瑾。” 苏岚猛得想起来，原主每到腊月初一到立春，每个月都要加服一颗寒融丸，今天是加药的日子。她急忙取了温水，吞了一颗，为了防止伤胃，又吃了一些小甜饼。 瑾哥哥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苏岚失笑，随手拿了张宣纸画成月历的样子，在服药日上画了圈，贴在了放寒融丸的小柜里面。这样每次吃药都不会忘记了。 一切就绪，苏岚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心里思量着，生命在于运动。对于体弱多病的人来说，适量运动对身体也是有益的。 也许她应该申请上些不费体力的实践课，比如参观药园，比如…… 不知道是冬天的关系，还是一天遇到太多事情的关系，苏岚沉沉入睡，进入梦香。 …… 还是上次梦里的可爱小萝莉，穿着合身的衣裙，梳着双髻，在花园里找人，这株花后面没有，那棵树后面也没有，小萝莉不开心了，撩着嘴喊道：“瑾哥哥，瑾哥哥，你在哪里啊？” 没有回答，距小萝莉不远处，一大群仆佣们都窝在花墙的另一边，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萝莉不放弃，又继续找啊找，找到最后，柔软稚嫩的嗓音带上了哭腔：“瑾哥哥，你快出来，岚儿找不到你了，岚儿迷路了……” 正在这时，小正太从天而降，落在小萝莉的身旁，大笑着说：“岚儿妹妹，你只知道在地上找，怎么就不想着抬头看看呢？我在树上呢，你真笨。” 岚儿小萝莉的眼睛亮亮的，然后就蒙上了水汽，“我不和你玩了，瑾哥哥坏，太坏，坏……”然后，一边哭一边说着，往回走。 “哎，哎，哎……你别走啊，”小正太挠了挠头，“是你要玩捉迷藏的，我是陪你啊，你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呢？” “你坏！瑾哥哥坏！”小萝莉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走了没几步，看到了自己的哥哥，立刻奔过去告状，“哥哥，我们回家，瑾哥哥欺负我，我再也不要和他玩了。” “哎……我没欺负你好吗？”小正太急了，急着上前解释，“苏霖，我真没欺负她。” 萝莉的哥哥憋着笑，肩膀抖个不停：“东方瑾，你也有今天啊？” “苏霖，你……”正太被噎到了，然后一时没注意，一脚绊在太湖石的边缘，摔出了很大的动静。 小萝莉看到了，立刻破啼为笑：“瑾哥哥，你活该，你活该……” “咝……”正太在众多仆佣起来前，爬起来，额头上汩汩地流着鲜血，两个手掌都擦破了，伤口又黑又红，疼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可是一看到萝莉正盯着自己，开始逞强。 “九殿下，九殿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正太旁边跪了一群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也别叫了。去请殷太医过来就是。” 小萝莉哇地又哭了：“瑾哥哥，你流血了，你疼不疼，啊……哥哥，娘，瑾哥哥受伤了……” 正太又着急了：“哎，岚儿，你别哭啊，我没事，真的没事，哎呦……”话音落落，被仆人抬上了担架，匆匆地走了。 “瑾哥哥，瑾哥哥……”小萝莉哭得停不下来。 “岚儿妹妹，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你别哭啊……”小正太在担架上撑起来，大声劝道。 小萝莉不哭了，小拳头一握，追在担架后面跑开了，跑得气喘吁吁，跟了挺长一段路，就在拐过拱门的时候，摔了一跤，一样的手掌擦破。 担架上的小正太大喊道：“停下，停下，岚儿妹妹也摔了，快停下，她受伤了！” 仆人们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把小萝莉也放到了担架上，两个人都受伤，也都安稳了，你安慰我，我安慰你。 闻讯赶来的殷太医，看着半大不小的正太和小萝莉互相说着“不疼，不疼，疼，疼……”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当晚，两个人都被包了双手，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张嘴等喂饭。 两个孩子娘是既心疼，又窝心，真的是哭笑不得。 …… 苏岚醒了，怔怔地望着黑乎乎的顶面，“瑾哥哥是东方瑾，仆佣们称他为小殿下？” 小殿下？ 小殿下？ 忽然，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苏岚惊得坐了起来。 老天！原主一家竟然能进宫？苏霖还直呼东方瑾的名讳。 这雁北城苏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还有，梦里的殷太医为何觉得眼熟？ 24.第24章 宋明珠回来了 大清早，穿成棉花包的苏岚抱着课本，与沈舒云蓝妍一起，向教室走去。 蓝妍最先发现问题：“半夏，你昨晚没睡好？” 苏岚机械地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散：“嗯，做了一晚上的梦。” 沈舒云突然跳到半夏旁边：“说，做了什么梦？是不是梦到意中人，卿卿我我了整晚？” 苏岚瞥了沈舒云一眼：“姐姐，你想太多了。” 沈舒云才不放过戏弄半夏的好机会：“平常事都入不了你的心，可见，这梦非比寻常。” 苏岚望着舒云亮晶晶的八卦之眼，开始瞎掰：“昨晚呢，我梦到宋明珠了，把上次打的架一点不差地又打了一遍，你俩呢，上次帮的忙也一点不差地又帮了一遍……一晚上，我真得很忙。” 扑哧！沈舒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蓝妍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前面，说不出话来。 苏岚侧脸看着蓝妍，笑着问道：“妍妍，你这是怎么了？” 沈舒云顺着蓝妍指的方向望去，立刻被呛到了，急忙拍着身边的人：“半夏，半夏……” 苏岚也抬头望去，宋明珠带着真挚的笑容，正望着她们三人。 恍忽间，苏岚只觉得三只肥滋滋的乌鸦从头顶飞过，改天一定要找本黄历，每天看了黄历再出门。 一起上学的男弟子们也惊呆了，宋明珠已经被退学了，怎么还敢到学院里来？ 其他女弟子匆匆从苏岚身边过，又匆匆从宋明珠身边经过，一个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舒云，妍妍，小夏师妹，好巧哦……”宋明珠笑得非常自然，仿佛她们之间从未发现过什么事情。 沈舒云无视她的笑容，径直而过。 蓝妍紧紧抓着舒云的手，一起经过。 宋明珠明显不准备让半夏轻易过去，直接站在了路中间，笑得越发亲切。 苏岚将宋明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微微一笑，极平常地说了一声：“早呀，借过。”身形一闪，越过了障碍物，继续往教室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宋明珠毫不介意地跟上去，一起进了教室。 只是，教室已经没有了宋明珠的矮几和座榻，她也毫不介意，就站到教室外面，一副好好学生等老师到来的样子。 女弟子教室里难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装着很忙，翻着手中的书，偷瞄着宋明珠与半夏。 上课钟声响起，向来准时的穆岭老师却不见踪影。 沈舒云看看蓝妍，蓝妍瞅瞅半夏，半夏正襟危坐，预习着今天的课程。 蓝妍不断地向半夏使眼色，可是她一直不抬头，真是急死个人。只得转向沈舒云，两人眼神来眼神去，也没什么好办法。 女弟子教室与老师的备课室只隔了两堵墙和一个院子，只要不是近视眼，就可以从教室的窗边，看到老师们在备课室里来来去去。 苏岚捧着书侧耳倾听，备课室里并不平静，似乎老师们都迟到了。 宋明珠站在教室外，老师们在备课室里争论不休，很明显，他们在决定宋明珠的去留。从宋明珠沉着悠哉的样子来看，宋知县是下了很大力气，所以她很有底气。 苏岚撕下一个小纸条，写道：“宋必归。”写完后，揉了一团，扔给了沈舒云，向她使了个眼色。 沈舒云半掩着打开一看，又佯装无事地扔给了蓝妍，暗暗叹了一口气。 蓝妍半掩着打开一看，浑身一僵，之后，从容地拿起书本。三对一，宋明珠占不了什么便宜。 教室里诡异的气氛维持了一柱香的时间，穆岭、裴枫和黎望三人同时进了教室，三人的脸色很不好看。过了一会儿，一位身穿知县官袍的中年男子，迈着八字步从教室前面经过，站定。 黎望清了清嗓子，说道：“宋明珠任意殴打半夏，被逐出学院，之前我已出过公示；现在，宋知县自称已经在家好好磨练过宋明珠，她已痛改前非，希望我们再给她一次机会。” 教室里立时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不断。 苏岚明显感觉到宋知县针尖似的眼神，落在她和舒云蓝妍身上，痛改前非？ 还有黎望、穆岭和裴枫难得压抑的脸色，看来宋知县采用了极端的手段，让他们屈服。所以，宋明珠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舒云和蓝妍，她必须想个办法。 “黎师、穆师和裴师，我家明珠就交给你们了，请你们尽心教导，不要留任何情面。”宋知县得意洋洋地正要离开。 苏岚突然站起身来，向着教室外行礼，大声说道：“请问外面是否是落霞的知县大人？” 宋知县停了脚步，缓缓走进教室，带着不屑的眼神答道：“正是，你是……” 苏岚双手执礼，回答：“禀报知县大人，我是杏林学院的弟子。听说宋知县是极为公正廉明的好官，对大魏律法倒背如流，我是一名孤女，今日冒然向大人请教律法。” 但凡做官都爱听好话，宋知县的脸色隐了一分得意，提了提束带，说道：“但问无妨。” 苏岚再次双手执礼，问道：“宋大人，两莽汉生事斗殴，一垂死一伤，伤者立时痊愈，垂死者半月才能还阳。不知律法之中，这样的如何决断？” 这是在暗问宋明珠打人的事情，宋知县的眼神立时犀利起来，三位老师都博古通今、常识渊博，他不能偏袒而乱说律法，所以只能就事论事。 宋明珠温婉的眼神立时变了，但又很快恢复。 “决断之前需有三问，一问，两莽汉因何生事，垂死者是否有过错；二问，伤者是否蓄意致人于死地；三问，垂死者是否有诈死之嫌？”宋知县思索了一翻才这样回答。 “三答。第一答，伤者自视高人一等，数次轻曼于人、诬人名声，垂死者隐忍多时，并未反驳；二答，伤者明知垂死者身体虚弱，却口出狂言，依仗家势，目中无人；三答，垂死者经众名医抢救而回。”苏岚的眼神温和，虚心回答。 黎望、穆岭和裴枫三人面面相觑，半夏这是要做什么？ 25.第25章 没有下次 见宋知县似乎有所察觉，苏岚又加了一段：“伤者在殴打时还叫嚣，就你这么个贱民，打死你又如何？我家亲戚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旁观者无数，其中不乏有地位的。” 宋知县立刻明白了，半夏是在含沙射影，而且从三位老师的脸色来看，这事情不假。他忽然觉得牙根痒痒地有些疼，宋明珠怎么能做出这么无知的事情来？ 就算半夏是个孤女，她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想到这里，宋知县凌利的视线投到了宋明珠的身上，盯得她低下了头，再也没了得意之色。停顿片刻，他清了清嗓子：“半夏，倘若果真如你所言，这位伤者应当重判，如果垂死者需要上诉，尽管来找本知县就是。” 宋明珠一脸惊愕，爹爹这是怎么了？怎么对半夏这么客气？ 苏岚哪会看不出宋知县打的什么算盘，他需要脸面，她需要出这口恶气，浅浅一笑：“宋知县，这些还不算。更过份的是，伤者不仅任何补偿都没有，甚至连句道歉都不曾见。垂死者惶惶不可终日，而伤者却得意洋洋。” 瞬间，宋知县被满教室的人盯上了，就连三位老师的脸色都愈发难看，他今日是以落霞知县的身份压制黎望。可是进了学院，听到宋明珠说心园禁地一事，再远远打量心园，森严的戒备隐约可见。 再看看眼前的半夏，言行举止礼仪风姿，比悉心调教的宋明珠更胜一筹，再看看沈舒云和蓝妍，也是如此，分明都是世家女子。 这样含沙射影的心计，三言两语就能煽动愤怒的口才，哪是孤女能有的？ 三位老师的脸色、毫无惧意的半夏、愤怒的女弟子，还有心园里住着的神秘客人，种种蹊跷，将生性多疑的宋知县惊出一身冷汗。 苏岚半垂着眼帘，观察着神情不安的宋知县，补了最后一刀：“宋知县，您觉得那么多旁观之人，会如何看待伤者所说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流言蜚语一出，大人物的颜面不保就算了，万一有人误以为是大人物纵容的蓄意行凶，那可如何是好？” 宋知县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冰冰凉。 穆岭与裴枫对视一眼，在衣袍旁比了一个大拇指，半夏好样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殊不知，人言可畏逼死人啊。 裴枫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时，黎望笑得和蔼可亲，对宋知县说道：“知县大人，忘了告诉你，破格录取的女弟子有两人，一位是宋家千金宋明珠小姐；另一位就是孤女半夏。” 宋知县毕竟官场多年，无论心中多慌，表面的镇定像面具一样牢固。微微一笑，说道：“明珠啊，你进来。” 宋明珠一听到让进了，立刻得意洋洋地走进了教室。 突然“啪”一声脆响，众目睽睽之下，宋知县扇了宋明珠一个耳光。 宋明珠的泪水夺眶而出，哭道：“爹爹，你为何打我？” 宋知县对着整个教室的女弟子行礼，高声致歉：“养不教父之过，我整日忙于公务，疏于教导，以至于明珠如此骄纵无礼。请三位老师和各位小姐，再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弥补之前的过错。” 宋明珠快被宋知县凌利的眼神刺穿了，只得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说：“半夏，之前是我不对，今日我们上山匆忙，明日上早赔礼就会送上，对不起，半夏，我错了。” 苏岚被宋知县的举动给惊呆了，他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爹爹，今天这个梁子是结定了。她躲不掉，也逃不开，只能这样受着。 黎望不急不缓地说道：“真心知错才好。” 宋明珠急忙接话：“黎师，穆师，裴师，我宋明珠在这里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半夏和任何一个同学动一根手指，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苏岚还是浅浅一笑：“宋小姐，如果万一哪天你忍不住再发脾气的话，有如此清廉公正的宋知县大人在，我一定会还击的。只是到时，能不能复位就不得而知了。” 宋知县大叫一声：“答得好！明珠，你要多向同学们学习，多磨练自己，不求超过她们，至少不能给宋家丢脸，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宋明珠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千万个恨。半夏，你等着！ 宋知县说完以后，又客气地向三位老师告辞，又一次嘱咐宋明珠要好好与同学相处。之后仍然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教室。 黎望也跟着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宋知县走到了黎望身旁，低声问道：“黎师啊，心园里住着什么病人？”?? 黎望笑呵呵地回答：“病人脾气古怪得很，不让外传，而且还总有侍卫在学院各处出没，仔细看时，又不见人影。所以，我也不好说啊。” 宋知县一听，更加殷勤了：“黎师啊，上次我听明珠说，学院的水井好像有点不够用啊，要不要我让人上山挖几口井，或者建几条山泉竹路？” 黎望摇了摇头，叹气道：“宋知县啊，不瞒您说，心园病人说，只要能治好沉疴，学院一应需求，尽管开口。所以，我前些日子已经递了单子。” 宋知县哎呀了一声：“黎师啊，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是落霞知县啊，你怎么能向外人开这个口呢？唉，惭愧啊，惭愧……” 黎望忍着心中的怒火，说道：“哎呀，该去心园了，宋知县，恕不远送。黎某去背药箱了。得罪，得罪。”说着就掉转方向，改去备课室取药箱去了。 宋知县被晾了，山风吹得呼呼作响，吹得他像块冰一样，这次真是被明珠那个丫头片子给坑惨了，败家娘们教出来的什么女儿？ 一想到宋明珠，宋知县气呼呼地拔腿就走，立刻下山，动用一切手段，一定要把心园里的一切打听清楚。 黎望背着药箱走在山路上，心里百感交集。今日宋知县以学院开销和设施作要挟，不让宋明珠重返学园，就不给国都城的拨款。 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答应这事儿。 26.第26章 宋明珠的请求 万万没想到，半夏三言两语就让宋知县摸不清虚实，从此杏林学院就能恢复宁静。只是这样一来，半夏就被盯上了。 黎望捋着胡须，暗暗感叹，半夏真的只有十二岁吗？怎么行事如此凌利，把人心看得这么透？ 黎望想了想，一定要去心园问个清楚，为何孤女能让殷寿石这个老家伙厚着老脸来求情？ 还有，以宋知县的阴险，不会轻易擅罢干休的，他要透点口风给心园，就说半夏被宋明珠给盯上了。 就这么决定了。 黎望敲了敲心园紧闭的大门，片刻之后，大门缓缓打开。 门内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殷寿石。 “殷太医，你不能瞒我，半夏到底是谁？”既然开门遇见，黎望也就开门见山地发问了。 “咦？黎兄，弟子在你眼里都一样，怎么？”殷太医学黎望捋胡子，见他站定在门口，大有不给答案不进门的架式，“来来来，进来再说。” 黎望哪是这么好打发的？继续站着不动。 两老头儿就这么僵持着，眼神来来回回：你一定要告诉我，扔过去；我还真不方便说，瞄回来……像两尊门神。 殷太医先败下阵来，没办法，谁让黎望既是师兄还是恩人呢，打着哈哈：“嘿，黎兄，你不能这样吧？” 黎望呵呵一声，还是不动。 殷太医没办法，只得凑到黎望耳边，说了五个字：“她与我无关。”眼神向雅竹阁瞄了一下，意思是，看到了吗？可以了吗？ 黎望心里咯噔了一下，楼上？瞬间，他想到了一桩事情，雅竹阁的睿王殿下脉相奇特，半夏的脉相也如出一辙。 ……这个……那个…… 殷太医继续打哈哈：“黎兄，请吧。我可说得很明白了啊。” 黎望剜了殷太医一眼：“对了。你，就是你推荐的孤女半夏，今天把宋知县给惹翻了，之前闹事的宋明珠又回学堂了。我也说得很明白了啊。” 殷太医的白眉一皱，宋知县吗？唔，记住了。 教室里，穆岭正在讲解骨骼运动和皮肉的关系，肌肉的起点和落点，骨骼的各种活动模拟。他边讲解边观察，下面在坐的，除了三姝以外，全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苏岚是被《组织胚胎及解剖学》虐得死去活来过的，而沈舒云和蓝妍则完全是因为家学渊源，接触得早而且深。 一天课程结束，女弟子们捧着作业簿，都一脸的生无可恋。 穆岭看着她们的表情，尤其是宋明珠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的样子，心里早就笑翻天了。被退学半个月，没有补课没有讲解，就突然回来，能听得懂才怪。 痛改前非也许能再回课堂，但是学业跟不上，天天淹没在作业里，一步错步步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不知道宋明珠能熬几晚的作业，熬几日的抽查，走着瞧吧，这位除了娇气再无其他的宋大小姐，痛苦的日子还在后面。 女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走了，教室里只剩下宋明珠望着课本发呆，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彰显爹爹对她的失望与愤怒，而课本上每一个字都在嘲笑她听不懂。 课业如此繁重，本就无心于此的她，真是度日如年。 宋明珠很清楚，今天的一巴掌是个警告，爹爹平时宠她惯她，一到攸关颜面、仕途和前程的时候，他就是这世上最冷酷无情的人。 是了，以爹爹的性子，今天打她，不是因为她差点让半夏丧命，而是怪她做得不干净利落，授人话柄，还被赶出学堂。 可是当初，她来杏林学院，只是为了赢得裴枫的青睐，可是前些日子裴枫扔了她的礼物，今天见到，他对她视若无睹。 学业不能松懈、裴枫又如镜花水月，宋明珠从来没这么焦灼过。 心中百转千回，烦躁不安，突然，她站起身来，她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她抱着作业簿快步走出教室。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三人，并排并走在小路上，望着远处金黄的银杏林。 蓝妍突然感叹道：“有什么可以留住银杏叶？” 苏岚很奇怪：“银杏叶有什么好留的？” 沈舒云笑了：“妍妍从小就这样，看到什么好看的都想留下来，花啦，树叶啦，蝴蝶啦……还见不得枯萎和死掉，没见过比她更心软的女子了。” 蓝妍俏脸一红，手指摩挲着书面。 苏岚浅浅一笑：“这个简单，做成书签就好了，蝴蝶也可以啊，用糯米浆或者藕粉浆灌注，就封在里面啦。” 蓝妍和舒云又惊又喜：“半夏，你会做这些吗？能教我们吗？” 苏岚摆了摆手：“小事一桩，包你们满意，过几日就可以沐休了，我们去采树叶，我教你们做。” 舒云和蓝妍一左一右地抱着苏岚：“那我们赶紧去做作业吧。” “走吧，看今天谁先做完。”苏岚大步向前走。 “半夏师妹……等等我……沈舒云……蓝妍……等等我……”宋明珠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问，“听说，半夏师妹病了半个月，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我错了，真的错了。” 苏岚回过头，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哦。” 宋明珠的脸色又尴尬了几分，然后又说：“我还听说，半夏师妹病的时候，都是舒云和妍妍帮忙辅导功课的。” 沈舒云有样学样地回了一个字：“嗯。” 蓝妍配合了一个字：“哼。” 宋明珠从来没这么难堪过，只得硬着头皮央求：“我退学半个月，能不能请舒云和妍妍也辅导一下我的功课，我是真心悔过了，真的。” 蓝妍立刻望向舒云和半夏，宋明珠这么低声下气地哀求，她们要是拒绝的话，有些过意不去。 沈舒云眨巴眨巴眼睛：“半夏的课业原本就很好，我们只是给了她笔记和抄写，剩下的什么忙都没帮上。至于宋小姐，你还是找穆岭老师吧，他的辅导才是最好的。” 蓝妍立刻点头：“对呀，宋小姐，我也这么觉得。” 27.第27章 蓝妍的烦恼 宋明珠的脸色立刻黑得赛锅底，眼神中的阴戾怎么也挡不住，她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她们三个也太给脸不要脸了。 苏岚笑而不语，今天这么一闹，估计其他女弟子都不会再搭理她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宋明珠看到了半夏眼中的讥讽，心中的怒火更盛。转而走向她：“半夏小师妹，反正你是孤女，手里好像也没什么私财。不如这样，你每天辅导我的功课，我给你五百钱。” 苏岚对这个世界的钱币没多少概念，最近一次算钱就是杏林学院的学费。入学以来，吃饭有食堂，衣物用品有瑾哥哥，手里还真的没钱。 苏岚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五百钱是多少，能干嘛用呢？ 沈舒云和蓝妍却在一旁惊讶不已，每日五百钱辅金，这是很高的价钱了。要知道书生给抄书，抄很多本也只能得几十大钱而已。 半夏是孤女，应该很需要钱吧？她会不会答应？ 宋明珠以为自己开了高价，半夏这么缺钱一定立刻就会答应，可偏偏她一脸平静，好像五百钱根本不在她眼里。 这是孤女的样子吗？ 苏岚抬起头来：“宋小姐，你还是去找穆师辅导吧，他对每个弟子都很了解，一定可以事半功倍的。没其他事的话，我们要回去做作业了。” 一次觉得“做作业”真是好借口。 三人就这么走回舍监去了，把宋明珠晾在路边。 来来往往的男女弟子们都把她当空气，视而不见。 夕阳的余光照着宋明珠，给她披上了一层明珠般的光晖，却没法照进她愈发黑暗的内心。 沈舒云和蓝妍盼望已久的沐休日，如期而至。为了这天能玩个痛快，她们三人提前做好了复习预习。 大清早，食堂吃过早饭，三人就向西面山顶进发。 天公作美，放出了大太阳，照着山路暖洋洋的。 为了照顾半夏的身体，沈舒云和蓝妍体贴地抢了她的包袱，还准备了甜饼和热米浆。三人边走边聊天，热闹得像春游。 苏岚觉得这个空间，工具不同，练手的时间会比较长。就提议多采多捡，有啥装啥，省得下次再来。 于是，她们先去采了金黄色的银杏叶、又捡了红枫叶，看到什么特别形状的植物或者叶片就采一份。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工夫，就到了中午，三人满载而归。 空旷开阔的山谷，参天大树成荫，空气异常清新，人的心也跟着开朗起来，她们三人边走边笑，欢呼雀跃着。 蓝妍提议：“我们每人唱一曲吧，唱啊唱啊，就走回去了。” 沈舒云同意。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我不会唱。” 蓝妍清了清嗓子，先开始了：“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悠扬动听的歌声在山顶传开了，群山也仿佛沉浸在歌声中，树木摇曳着树叶沙沙作响，与之合音。 苏岚这才知道，什么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字正腔圆，婉转起伏，真的像清泉水声，淙淙而流，潺潺不息。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饱含深情的歌声，诉说着蓝妍对心中的“王孙”，深藏着的，含蓄的，深深的情谊。 一曲《山居秋暝》竟然被蓝妍唱成了绵绵不绝的情歌，苏岚果断拍手叫好，妍妍好，妍妍妙，妍妍呱呱叫。 蓝妍被苏岚夸得脸都红了，低声道：“我喜欢唱曲，可是因为庶出，总是被嫡女们嘲笑说可以去勾栏院当伶人。” 沈舒云一听就生气了：“庶出怎么了？爱唱曲怎么了？妍妍，别理她们，她们是嫉妒你。如果她们真的出众，来杏林学院还轮得到你吗？” 蓝妍潮红的脸色一暗，低声说道：“舒云，为了来杏林学院参加入学试，我和我娘在爷爷面前跪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才能和嫡女们一起参加家里的筛选。” 苏岚也看过几本宅斗文和种田文，对嫡庶之别有点了解，却没想到真实的差异这么烈惨。难怪蓝妍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沈舒云挥了挥手：“妍妍，既然来了，就不要被过去影响。现在我们的课业很不错，一切都值得了。” 蓝妍几次欲言又止，又几次扭过头去。 苏岚没有忽略蓝妍的怪异，问道：“妍妍，你怎么了？” 沈舒云一把拽过蓝妍，问道：“有话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样子。” 蓝妍的眼睛里有了泪光：“前两天我娘亲捎来书信，嫡女们闹得家里不得安宁，爷爷亲口说了，我既来学，蓝家就不出嫁妆了。我娘的私房都被正室给夺了。” 沈舒云气得脸都红了：“真是欺人太甚！” 苏岚的心情随之跌入谷底，很快就又有了主意，问道：“妍妍，按蓝家嫡女为例，置备嫁妆要多少银两？” 蓝妍不解地问道：“半夏，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岚浅浅一笑：“你没了嫁妆，我也没有啊。算一算，就可以开始赚钱准备啦。” 蓝妍认真地算了一下：“祁连蓝家是世家，嫡女的嫁妆有田契、房契、成套的珠宝首饰……至少一千两纹银。庶出的话，五百两纹银。” 苏岚再对钱币没有概念，也知道一千两纹银是笔巨款，她刚才好像夸下海口了，怎么破？ 蓝妍看到脸色僵硬的半夏，急忙笑着说：“半夏，其实普通人家的女儿，嫁妆备置五十两纹银至一百两纹银的都有。” 沈舒云特别豪气地说道：“妍妍，没事，大不了我的嫁妆分你一半。” 苏岚还是坚持：“妍妍，我们可能赚嫁妆，真的可以。” 沈舒云转了转眼睛，问道：“半夏，女子赚嫁妆都靠织物绣工。我们平日学业已经很忙了，哪有这么多时间？” 苏岚浅浅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两人将信将疑地望着她，不信的成份占多数，许多寻常人家要省吃俭用大半辈子才能攒这么多银两出来，她真的可以吗？ 28.第28章 海市蜃楼 正在这时，情绪低落的蓝妍突然跳起来：“你们快看，海市蜃楼！” 苏岚不以为然：“妍妍，你别逗了，这么好的太阳，山顶既没雾又没水汽的，哪来海市蜃楼啊？” 沈舒云顺着蓝妍指的方向一看，立刻开跑：“半夏，快，快去许愿。愿望一定能实现！” 蓝妍拽着苏岚跑了起来：“快呀，快去许愿，就能梦想成真。” 苏岚急忙停下，喘着气说道：“妍妍，你们先去，这么跑法，半路我就嗝了！” 蓝妍又想追舒云，又怕半夏错过佛法，卷了卷袖子，蹲到她前面：“半夏，你上来，我背你。”然后，不由分说地背起她就走。 “哎！哎！哎！”苏岚吓得脸都白了，“妍妍，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我……受惊过度也会嗝的。”? 蓝妍身体一僵，脚步变缓。 沈舒云又跑回来，扶住蓝妍背上的半夏：“你别怕，我们一起！” 苏岚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千万不能过激晕倒。没想到蓝妍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力气还真不小。 三人就这样到了悬崖边，变幻莫测的画面展现在她们眼前，万马奔腾地雄壮、日起月落地流逝光华、平地骤起的古城和奇异的建筑…… 看得三人舍不得眨眼睛。 沈舒云最先回过神来，大声说道：“我要顺利从杏林学院毕业，有个疼我爱我的如意郎君！” 蓝妍大声说道：“我要从杏林学院毕业，成为名医，为自己赚到足够的嫁妆，嫁一个心里只有我的男子，没有三妻四妾……” 苏岚在心里默默地评论一句，妍妍妹纸，你的心愿有点多。 她俩喊完，瞪着苏岚：“半夏，快呀。” 苏岚想了想，双手合拢在嘴边，大声喊道：“我不想夭折，让我活久一点！” “还有呢？”蓝妍急了。 苏岚又接着喊：“帮蓝妍赚到嫡女份的嫁妆！让沈舒云心想事成！” 蓝妍先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一下子扑到苏岚怀里，放声大哭：“半夏，我好恨啊，我恨蓝家，我恨爹爹和嫡母……” 苏岚手足无措地笨拙地拍着蓝妍的后背，向沈舒云使眼色：“快劝劝啊，你倒是劝劝啊！” 沈舒云嘿嘿一笑：“半夏，你的点子绝对比我多，你劝嘛。” 苏岚脸色一垮：“妍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妍妍，其实只要把自己过好了，你恨的那些人就肯定不好了嘛。” “妍妍，再哭就不美了，大美女就要换成舒云了啊。” 苏岚越劝，蓝妍哭得越厉害，只能无奈地哄着：“哭吧，哭吧，把吞进肚里的眼泪都哭出来，明天又是大晴天。” 蓝妍继续哭啊哭啊，真的有把泪水都哭完的打算。 苏岚起初只是觉得蓝妍的眼泪有点多，渐渐的，觉得胸口的衣服有点凉，一阵风吹来，凉嗖嗖的，然后头皮一麻。 “阿嚏！”苏岚没忍住，“妍妍，如果我冬天染上风寒，也会嗝掉的。” 蓝妍的哭声立刻停止了，非常不好意思地瞅着半夏，明明半夏最小身体最弱，可她却觉得半夏有让人温暖和依靠的力量。 许完愿的三个人，说说笑笑在经过一棵又一棵大树，完全没注意参天大树不止遮蔽她们，还掩盖了一双偷窥的眼睛。 阳光从树叶与树叶间的缝隙下透过，照在三张微笑着的脸庞上，也许还挂着泪说痕，也许各有各的伤心和烦恼，可是前路却充满阳光。 偷窥的眼睛却在背阳的一面，寒风阵阵刮过，阴霾着原本清秀的脸庞，眼神充满阴鸷，嘴角还上扬着笑意。 原来半夏不止是病秧子，还是个短命鬼，最多两三年的寿命。 可是，对她而言，有半夏在的每一天都如此煎熬，反衬着她的无能，使她一次又一次成为笑柄。不行，两三年太长，反正半夏很快就会死，而且日夜受着病痛的折磨，那是多么痛苦和悲哀的人生。 她这么善良，一直这么善良，怎么忍心看到半夏这么痛苦，所以，她必须帮忙，帮助半夏早日解脱。越快越好。 嗯，就这样定了，半夏，你不用感谢我，真的。 我宋明珠就是这么善解人意的美丽少女。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明珠不远处，卫诚隐身于高高的树冠层里，虽然听不到她的内心活动，却能看到她偶而抬头，眼神里的阴毒与偏执。 那是专属于复仇者的眼神，身为羽林卫的卫诚，对此非常熟悉，每次暗杀未遂、每次缉拿恶凶，都能看到这样的眼神。 她们在地面行走，卫诚在树冠层跳越前进，一直将她们送到女弟子舍监，才回到心园覆命。 回到舍监，沈舒云和蓝妍就跑到了苏岚那里，三个人卷起袖子，将各种各样的叶片都泡进木盆里，撒了一点浴盐，准备做树叶书签。 苏岚又让蓝妍去食堂，向吴师娘要来菜油、猪油还有大炉灶下面的草木灰。 三个人在小小的舍监里，忙活到了傍晚。 采回来的树叶们摇身一变，有些变成树叶书签、有些变成叶脉书签，还有些散碎的小叶片镶嵌在了透明皂的中间，每一种都像工艺品。 还因为材料有限，透明皂只做了小小的几块。 沈舒云和蓝妍对半夏真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看着她时满眼都是小星星。 苏岚想了想找来了小盒子，放了一块透明皂进去，把盒子盖好，说道：“我们要找几个做家务的、有些威望和人气的阿姨们，来试这些肥皂。” 沈舒云好奇地问：“杏林学院有威望和人气的男子有很多，可是阿姨就……没有了。” 苏岚白了舒云一眼：“谁说的？就在我们身边嘛。” “谁啊？”沈舒云不甘心被鄙视，反问。 “吴师娘啊，她不仅管女弟子礼仪和容形，还在厨房帮忙监督管理，更重要的是吴娘非常整洁，而且还很优雅，又大气。非她莫属。”苏岚掰着手指对她们解释。 蓝妍轻声问道：“为什么？” 苏岚神秘一笑：“佛曰不可说。” 29.第29章 透明皂和树叶书签 “你……”蓝妍不饶地捶了一下半夏。 苏岚竖起右手掌，正色道：“这位施主，你若用力过猛，小女子也会嗝的。” 蓝妍先是鼻子一酸，然后又噗哧一笑，真真的哭笑不得。 夜晚时分，吴娘查夜时，发现丙间无人，戊间隐约有三个人在，很是奇怪。就敲门进去，猛一看以为自己眼花，怎么那么多树叶？ 吴娘立刻佯装生气地责问：“这么晚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蓝妍赶紧把门关起来。 沈舒云撒娇地拽着吴娘的袖子：“吴师娘，你来得正好，我们有东西想请您慧眼看一下。您一看完，我们立刻回房去。” 吴师娘冷着脸，眼神却有几分期待。 苏岚把小盒子取出来，打开盒子，透明皂裹着一片小小的金黄银杏叶，笑眯眯地看着吴师娘，真诚而略带夸张地开口：“借吴师娘的慧眼一用。” 吴师娘的眼睛一亮，取出透明皂，问道：“这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苏岚回答：“回师娘的话，这是用来洗衣服用的，您经常在食堂走动，难免会沾上油污之类的，用这个一洗就干净了。” 吴师娘一听就乐了：“这是当胰子用的？做得这么花哨？” 苏岚把透明皂装好，递到师娘手里，说道：“您先用着，用完一块以后告诉我们，哪里在好，哪里不好。之后我们再改进。” 吴师娘生就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我不会白要你们的东西。说说吧，你们做这些到底为什么？” 苏岚想了想，回答：“吴师娘，我卧床不起，是您天天送吃送喝，甚至连衣服都帮我洗了。我自己身无长物，就想做了这个，表示一下谢意。不是无功受禄。” 吴师娘一怔，之前心疼半夏是个孤女，现在倒又赞赏她的诚意，但是观察了另外两人的脸色，事情又不像半夏说的那么简单。 思量一下，仍是拒绝：“我就是管这些的，应尽之责，不必记挂。” 沈舒云和蓝妍的脸色一黯。 苏岚没办法，只好凑到吴师娘耳边，轻声说道：“吴师娘，我想给自己赚点嫁妆。”她不能把蓝妍的隐私说出来，只好拿自己说事了，囧，她一点也没想过嫁妆这事儿啊。 吴师娘释然，原来如此，又思量了片刻，才收下盒子：“好，这个我收下了，用完以后再来找你。” 苏岚又取出一个装了树叶的盒子，问道：“吴师娘，依您看，有人会花钱买这些当书签用吗？” 吴师娘取了几张彩绘树叶翻来覆去地看，半晌，才说：“这样，这些我拿着，明日我正好要下山一趟，如果遇上书市或许能打探一二。” 突然，苏岚想到了一个主意，急忙找了一本书，取了一根极细的彩带，末端缠上书签，比划着说：“吴师娘，如果在书页装订时，夹一根彩带和书签，看到哪里，就把书签放到哪里，还不易丢失。这样可好？” 吴娘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有了计较：“好，这事我给你寻摸去，学期结束前就会给你消息。” 苏岚小声欢呼抱了吴师娘一下，沈舒云抱着她俩，蓝妍抱着她们仨。 吴师娘刷地红了脸，迭声说道：“哎，哎，你们的礼仪呢？这是过失之举。” “吴师娘最好了！”苏岚轻声说道，“真的。” “对呀！”沈舒云和蓝妍都附和。 吴师娘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斥问道：“天色已晚，还不回舍监去？” “是，吴师娘。”沈舒云大步开溜，临出门前还给了吴师娘一个大大的笑脸。 “是，吴师娘。”蓝妍紧随其后，出门前认真地行了个礼。 吴师娘额间的细纹都舒展了，仍然严肃地嘱咐道：“半夏，此事你知我知，不宜声张，不然，谁也帮不了你。” “是，吴师娘。”苏岚又冲上去一个熊抱。 吴师娘轻轻地拍了拍半夏的后背，穿这么多衣服，还是瘦，唉，这孩子真让人心疼。她自己是苦出身，但对苦人家的孩子并不亲近，因为太过计较，锱铢必较。 但是半夏不这样，她淡然恬静，而且出人意料地大气。 此时的心园，雅竹阁的烛光依然亮着。 听完卫诚的禀报，殷太医的表情很是复杂。苏家小姐不仅兰心慧质，对待好友还这么大气体贴，作为随时可能逝去的她，这样的品质何其珍贵？ 还有贼心不死的宋明珠，对比苏家小姐，简直是泥云之别。 可是，真的让苏家小姐替人赚嫁妆？ 殷太医注意到睿王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看……” 睿王近乎圆形的脸庞，只有一双鹰眸依然有摄人心魂的眼神。只是现在，他的眼眸内没有丝毫波动，嗓音低沉地回答：“殷太医，这世上太多人追名逐利，活得透彻如岚儿的有几个？” 殷太医一怔，心中了然。 睿王站起身来，在阁楼内度步，吩咐：“随她心意。卫诚，保护好苏家小姐。” 隐在暗处的卫诚，双手执礼，应道：“是。” 殷太医又问：“落霞宋知县家，您看……” 睿王暂停脚步，双手反在身后，说道：“卫诚，派人将宋家查个清楚明白报来给我。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卫诚又应道：“是。” “去苏家查清楚，岚儿到底经历了什么？”睿王此时的眼眸里满是阴鸷，之前他自顾不暇，现在黎望的调养初见成效，他也应该活动活动了。 殷太医望着阁外的天空，忧心忡忡：“殿下，眼看着就要下雪了。您这几日需要格外小心。苏家小姐也是一样。” 睿王又踱了一圈步，回应道：“岚儿那里有吴娘照应着，不碍。” 殷太医欲言又止，一次又一次望向睿王，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 睿王有些烦躁，问道：“殷太医，有话直说。” 殷太医的视线与睿王的相交，片刻以后，才说：“殿下，您准备一直这样暗中守护苏家小姐，避而不见吗？其实，您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不堪。殿下……” 30.第30章 上学赚钱两不误 睿王忽然举起左手，打住了殷太医的后续，笑得极为温和：“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王曾经抱着我说， 这世间最易变的是人心。这六年里，我遇到改变人心的人还少吗？” 殷太医极力劝说：“苏家小姐与众不同，您不试怎么知道？” 睿王仍然拒绝，并让殷太医退下。 雅竹阁内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默。 殷太医边走边暗暗叹气，睿王有心病，郁结于心不得舒展，对病情不利。在他看来，苏家小姐是极好 的心药。 可是再好的医生，遇上不听劝的病人，也是束手无策。 睿王站在窗前，眺望女舍监的方向，此时的岚儿妹妹在做什么？想什么？或者……是否能挂念着谁？ 十日后的戊间里充满了欣喜，吴师娘带来了好消息。 不知道哪户达官显贵，为表孝心，雇人在白马寺手抄经书，装帧得十分精美，并且四处寻摸别致的书 签。 吴师娘就将树叶书签送到了白马寺，被负责装帧的管事一眼看中，以二两纹银的价钱全部收下。 管事是个精益求精的主，仔细询问了吴师娘，询问能否订制二十四番花信风的书签，绿叶签与花瓣签 相辅相成，取“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意境。 吴师娘只能回答，她只是掮客，要回来询问工匠之后，才能给答复。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听到这个消息，别提多高兴了。 吴师娘取出银子交给苏岚，自己没留分毫，问道：“半夏，我要给你提个醒，管事并不好相与，似乎 惯于挑剔。你需要有十足的把握，交出签样，才能得到这份订物。” 最开始，苏岚有些为难，叶签非常容易，但是花瓣签却不容易做。花签是立体的，压平晾制以后，会 失去原有的色彩和形状，肯定不符合管事的要求。 还有啊，苏岚眨巴眨巴眼睛，这二十四番花信风又是虾米？ 沈舒云见她一脸懵，赶紧讲解着，所谓“二十四番花信风”，是指按二十四节气的不同，种植相应的 花种。 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 大寒，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 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 雨水，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 惊蜇，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 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 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柳花； 谷雨：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 落霞山再大，也不可能生长所有的花种，想要把这些都制成花签，根本不可能。 苏岚听完讲解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根本是故意为难人嘛。 吴娘也觉得不可行，觉得还是回绝为好，毕竟订金如此之高，万一到时交不出东西来，赔的也更多。 第二天，吴娘又下山一趟，等晚上回来时，又带着笑意。 苏岚急忙询问怎么样了？ 吴娘笑着说，原来这管事的心细如丝，觉得能做出雅致的树叶签，制匠肯定也是个风雅的人，所以想 试试风雅的程度。一试之下，觉得制匠不仅风雅，而且考虑周到，量力而行。 另外，吴娘在落霞山下也是小有名声的，所以管事的更加放心。 而且管事的说了，只要做十二月花信就可以，花会按时送到落霞山上，等做好花签以后，一起再送下 山，不用烦恼材料问题。 只有一个条件，先把目前落霞山还在开的花，做成花签去送样。 样品如果满意，第一月花送上山时付订金，收到花和花签时，付清尾款。每月如此，无需担心。 苏岚、舒云和蓝妍听到这样的要求，商量着等到沐休时，就去山顶采花，制成花签，尽快送样。 终于，她们三人赶在第一场大雪前，交出第一批落霞山野花签、又赶制了最后一批树叶书签，顺利得 到了立春的订单。 三人与吴娘一合计，如果明年的订单能顺利完成的话，可以净收入一百两纹银。 一百两啊？！ 三人抱在一起又笑又跳，蹦了两下，苏岚就受不了了。 吴娘急忙摆着手让她们安静，说道：“透明皂用到一半，就被人抢走了，非常好用。但是成本太高，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物美价廉才是最好。美观是其次。” 苏岚想了想，提议道：“吴师娘，您看，这样行不行。冬日严寒冻手，我把透明皂的配方改良，做成 成本较高的净手皂，带些花香味；然后把透明皂的配方简化，做成成本极低的洗衣皂，适合寻常人家。” 吴师娘寻思一下，这个方法可行，让她们三人尽快做出小样来。 改良配方这事情，说着简单，做起来有多难，只有试制的人才知道。三人把课业以外的时间，全都泡 在了改良配方上面。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人在无数次眼泪汪汪地煎熬以后，终于制成了花朵形状的净手皂和墩实的 洗衣皂。 吴师娘看着三个人熬红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这忙她是帮定了。只是连她都没想到，订单来得这么 快，价钱也出人意料的高。 净手皂以雅致的外形、怡人的清香味和极好的润肤效果，一下子在落霞山的殷实人家风靡开来。 成为太太和姨太太们争相订购的抢手物品。 寒假前三天，苏岚接到了第一批净手皂的订单，数量不多，也就二十块，却能卖五钱银子一块。 三人又一次欢呼雀跃。 这下，她们三人就能学习赚钱两不误啦！哦耶！撒花！ 站在一旁的吴师娘，看着她们三人激动的样子，很替她们高兴。 时间在她们格外忙碌的两不误生活里飞逝，不知不觉间，山顶的大树都掉光了。 寒假快到了，杏林学院众弟子和老师，都在收拾东西，去山下采买土特产和纪念品，准备回家过年。 留在学院过年的也有，穆岭、裴枫、苏岚和吴师娘，还有心园的神秘病人。 黎望也要回老家，临走前，给食堂和打杂的各留了两个人，保证他们寒假时，也能过得很好。离别在 即，苏岚的心里有些不舍。 31.第31章 红枫皂 十二月二十，大雪初霁的早晨，苏岚站在白云阶梯上送走了沈舒云和蓝妍，临走时把赚到的银两全给了蓝妍。 蓝妍抱着手里的小蓝布包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岚凑到蓝妍耳边：“你强大，你娘才能有好日子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女子也可以。” 蓝妍紧紧地抱了苏岚好久，才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去了。 苏岚这样做是经过商议的，所得银两，三成给吴师娘，剩下的本来要让沈舒云和蓝妍平分，但是沈舒云拒绝了，坚持要让半夏和蓝妍平分。 最后，苏岚把所有银两都给了蓝妍，能让她好好回家过个年。 “呼！大家过年愉快呀！”苏岚用力挥了挥手，直到不见她们的身影，才慢慢转身，踩着积雪往舍监走去。偶而，回看着茫茫雪地的脚印，苏岚自嘲了一下，唉，学生老师都走了，平时热闹有序的杏林学院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还真有点孤独寂寞冷的感觉。 一阵山风吹过，苏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奔向温暖的舍监。 没走几步，苏岚就看到了裴枫，他站在雪地里，像雪中精灵。 “裴师，早呀。”苏岚呵着白雾，袖着双手，好冷啊，衣服好重啊。 “早，”裴枫负手而立，打量着由“棉花包”变成“大棉花包”的苏岚，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这么冷的天，你不该出舍监的。” 苏岚又哆嗦了一下，想到多做了几块净手皂，可以先送他一块，说道：“裴师，介意跟我去一趟舍监吗？” 裴枫诧异地问道：“何事？” 苏岚回答：“有份小礼物，不贵重，也非行贿。感谢入学试那日的救命之恩。”说着，不管他，径直往舍监走去。 好冷好冷啊，如果可以的话，整个寒假苏岚都想躺在温暖的床上。 苏岚走到舍监门前，回头一看，裴枫就在身后十步，不紧不慢地走着。打开房门，从小柜里取出小盒子，送到裴枫面前。 “你爱干净，这是净手皂，晚上洗脸时用一下，再抹些膏脂，可以保护双手不皱不干。”苏岚打开小盒子，椭圆形的透明皂中裹着一片小小的艳红枫叶。 苏岚当初只是不想浪费迷你的小红枫叶，咦，真巧，还正对了他的名字。 裴枫浑身一震，合了眼帘，掩饰自己的欣喜，接过盒子，问道：“这就是你们三个和吴师娘近日的杰作？”她们三个最近神神秘秘的，他很清楚。 “嗯。”苏岚乐呵呵地点头，“你用吧，用完了，我再送你。对了，顺便提些建议，有什么缺点啊，啥的。” “好。”裴枫抬起头，给了苏岚一个大大的微笑，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咚，苏岚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他的笑容怎么可以这样迷人？眼神怎么可以这样温柔？ 咚，咚，咚……她的心怦怦地跳得好欢快，呼吸好急促……不对，有点呼吸困难。 “裴师，我回屋去了，再见。”苏岚为了不让自己失态，急忙进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抚着自己的心口，平静，平静。 裴枫有些不知所措，苏岚刚才像逃命一样溜回屋里，她怎么了？不舒服吗？这么一想，他有点着急，敲了敲门。 “半夏，身体如何？不舒服吗？” 苏岚的脑袋嗡地一下空白了，他还没走吗？几次深呼吸以后，她力持镇定，回答：“裴师，我没事，外面太冷了。您去忙吧，不送了。” 裴枫听到她的声音清晰有力，这才放心地回转，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盒子，脚步不由地轻快起来。 走回教师备课室，屋里的地龙烧得旺旺的，穆岭正捧着茶盏在喝茶，看到裴枫进来的样子，立刻有点懵，“裴师，你竟然在笑？” 裴枫迅速恢复原来的脸色，淡然地回答：“穆师，你看错了。” 穆岭正闲得发霉，一下子就看到了裴枫手里的小盒子，瞬间眼前一亮：“裴师，收到心上人的礼物了？我看看，让我看看。” 裴枫迅速把小盒子锁进了柜子。 穆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五步之遥，他还没到裴枫身边，盒子就被锁进柜子了？嘴角一抽抽，嘴上的黑胡子都诧异了。 “裴师，来来来，我们闲话家常。”学生们都走了，穆岭被囚禁在为人师表魔咒的八卦灵魂，终于得以解脱，迫不及待地要出来活动筋骨。 “裴师，我记得你为师三年，从未收过任何礼物啊，就连前些日子，宋明珠派人送来的礼物，也让你扔了个干干净净。想来，这送礼之人，非同寻常。” 穆岭站在裴枫面前，准备开始做全面的解析。 “裴师，不说说吗？”穆岭的热情无比高涨。 “穆师，我去药园了，告辞。”裴枫缓缓的站起来，瞬间开锁、藏小盒子、关柜子，再恢复常态，离开了备课室。 “咝……”穆岭歪着头，看着裴枫离去的背影，他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裴枫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正在这时，吴师娘走进来，问道：“穆师，今天午饭想吃什么？” 穆岭的双眼再次闪闪发亮，特别温柔地回答：“吴师娘不管做什么都好吃，今天你随便做。” 吴师娘应了一声，转身的同时，厌恶的眼神一闪而过，真没想到穆岭平日为人师表、人模人样，刚才那副样子，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吴师娘走进食堂，准备做蔬菜滑蛋肉片面片汤。大冷天的，热热的一大碗下去，可以暖和许多，尤其要让半夏多吃一点。 她最近为了赶制样品，又清减了一些。本就纤弱，再瘦就不像话了。 裴枫并没去药园，而是回了自己的舍监，在平日洗脸的架子边徘徊了一阵子，才确定把小盒子放在洗脸架上，方便随时取用。 过一会儿，又取了小盒子，打开仔细端详。这净手皂做得精致，透明得像山泉水，红枫叶像团火焰在里面燃烧，什么样的用心才能做出这样的物什。 裴枫知道她们三人，拜托吴师娘下山做订制生意。吴师娘每次下山采购，都会带回来一些不是学院用品的东西。 起初，裴枫以为吴师娘收受贿赂，替女弟子采买学院违禁之物。后来才知道，她们三人在赚钱。想着，想着，他的脸上又浮出了不自知的微笑。 雪地里，苏岚浑身上下裹得只能看到脸庞，黑白分明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巧的、冻得红通通的鼻子，还有缺了血色的嘴唇，在雪白毛边的斗篷映衬下，那样娇小而灵动。呵着雾气、小步走着的她，笨拙又可爱。 看着他移不开视线，只有这么精致的她，才能做出这样精致的物什。 那朵小小的枫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长进了裴枫的心里，无比珍贵。 32.第32章 差点露馅 裴枫走了，苏岚就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用自制炭笔画着净手皂的新款图样，天马行空地琢磨着搭配方法：扇贝形搭配浅紫色的凤仙花瓣、樱花形配合樱花瓣、树叶形搭配什么好呢？透明皂身会不会太单调，要不要加入相应的色彩？ 就在她刷刷画草图的时候，吴师娘在门外叫吃午饭了。 苏岚急忙下床更衣，穿成“棉花包儿”，和吴师娘一起去了食堂。 进去一看，倘大的食堂，早晨还有不少吃早点的，中午却只坐了吴师娘、穆岭、裴枫和苏岚四个人。 现在别提多冷清、空旷了。 不知道为什么，午饭是相对而坐的。 裴枫和苏岚相对而坐，吴师娘和穆岭相对而坐，四碗热腾腾的面片汤摆在四个人的面前。 裴枫为了不让穆岭生疑，只是维持着平日的淡然，甚至不与苏岚视线交汇。 一个学期下来，苏岚也习惯了裴枫人前人后“双面人”的特性，只是尊敬地喊了声：“裴师，穆师，午安。”就算对付过去了。 粉红的薄薄肉片铺了半碗、碧绿的蔬菜叶、丝丝缕缕的金黄蛋皮，还有两个十字花刀的冬菇，隐约可见下面醇白的面片，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 苏岚努力控制着泛滥的口水，盯着面片汤，眼睛都直了。想伸手拿筷子，手刚抬起来，一看三位师长都没动手，又只好把手放下。 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特别无辜而带着困惑地望着三位师长：你们都不饿吗？你们快拿筷子呀，不然我怎么吃呢？ 可是这三位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都看着苏岚，好像她才是面片汤。 苏岚被他们瞧得心慌意乱，他们这是怎么了？ 又坐了一会儿，穆岭开口：“半夏，你真的是孤女吗？” “……”正在使劲咽口水的苏岚，差点被呛到，急忙申明：“穆师，我是啊。” 穆岭拿起筷子，挟了一些蛋皮放进嘴里，嚼了嚼，向吴师娘竖起大拇指，赞：“吴师娘，好手艺，蛋皮外酥里嫩，刚刚好。” 吴师娘淡淡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自顾自地吃起来。 苏岚稍稍放松了一些，拿起筷子，挟了最爱的大冬菇，正要往嘴里放。 “可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啊！”穆岭特别认真地望着苏岚，“言行举止，没有一处像孤女。” 苏岚只得把冬菇放回碗里，嘿嘿干笑：“穆师，您真会开玩笑。谁愿意当孤女被人欺呀？退一步说，言行举止不像，也是吴师娘教得好。” 穆岭悠哉悠哉地挟了块肉片，没有放到嘴里，却放到鼻尖前闻了闻，对吴师娘说：“挑得一手好肉，这是牛雪花肉吧？” 吴师娘吃得极为优雅，只是点了点头。 苏岚把冬菇放进嘴里，满意地闭了一下眼睛，纯天然无污染、好扎实的口感、特别鲜美的滋味儿，太好吃了。 穆岭又说：“半夏，入学试那日，你行的礼就很有世家风范，自信从容，决不是无人教导的孤女可以模仿的。” 苏岚呵呵两声，无奈地假笑：“穆师，您也知道的，我学什么都很快。至于自信从容，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无知者无畏罢了。” 说完，继续进攻冬菇。 吴师娘看着穆岭充满探究的眼神，打岔道：“半夏，你很喜欢吃冬菇吗？” 苏岚秒懂了吴师娘眼神里的意思，连连点头：“嗯，以前没吃过，只知道是山珍里的一种，今日一尝，确实鲜美。” 吴师娘放下碗筷，起身去了厨房，片刻又端了一个碗来，里面盛着半碗冬菇，放到苏岚面前，说：“喜欢吃，就多吃点，看看你被课业熬得，来，吃吧。” 幸福来得好快好突然。 苏岚感激地望着吴师娘，说道：“大家一起吃吧，分一分，味道真的很好。” 三位师长也不推让，每人都挟了一个，给苏岚留了不少。 穆岭突然又开口：“半夏，你之前一定学过医术，我不会看错。你到杏林来，不止是学医这么简单。” 苏岚挟了一个冬菇停在半路，心里嘀咕，穆师今天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哪里露了馅，让他这么怀疑？ 她还没来得辩解，穆岭补充：“入学试那日，你只是观察片刻，就能断出病人是烫伤，而不是疫病。这样的能力，我可是学了三年才会的。” 苏岚无可辩驳，只能开始撒谎：“穆师，半夏爹娘并非是意外亡故，而是病殁的。原本家境殷实，但他俩先后得病，我一边寻医问药，一边在家照顾，既要遵守医嘱，又要多个心眼，以防遇上招摇撞骗的庸医，我就努力学习。” 穆岭挟肉片的筷子一抖，还被吴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他这是戳人痛处了。 苏岚假装眼神一黯，幽幽地说：“房契、贵重物品，都卖光了，半夏爹娘也没康复。拼了家中所有的物件，把他俩安葬以后，就只剩下学费了。大概是，久病成医，久求医也能成半医吧？” 穆岭心里虽然不安，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要问。 吴师娘怒了，问道：“穆师，食不言寝不语，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穆岭不以为然，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吴师娘，只有半夏一个人，就不用装成那样，寒假了嘛，放轻松。” 苏岚以为编出这么悲伤的故事来，穆岭应该会放过自己，但万万没想到，他还要继续。? 穆岭吃饭说话两不误，还吃得挺快，问：“半夏，你爹娘得的是什么病？为何你能分辨疫病和烫伤？这可是两门不同的科目，就算是寻医问药，也不会如此清楚？” “我……”苏岚被穆岭问得快没胃口了，“穆师，我是去医堂寻医问药，可以看到很多去寻医的病患，只要自己有心，总能学到一二。再说，烫伤药膏的味道那么明显，分辨出来，没什么难度啊？” 穆岭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左手搭在矮几边缘，右手指点着桌面，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岚的心随着他的指尖颤个不停。 33.第33章 雪地漫步 一直沉默的裴枫，完全不受穆岭的打扰，一碗面片汤吃得干干净净。 穆岭继续提问：“半夏啊……” 裴枫忽然开口：“穆师，你的左手擦在哪儿了？” 穆岭诧异地举起左手，翻来翻去地看。 “无名指尖破了，流血了。”裴枫好心地帮忙。 穆岭急忙翘起无名指一看，果然，好大一颗红艳艳的血珠……瞳孔骤缩！咚地一声响，趴在了矮几上，晕了过去。 吴师娘蹭地站起来，吓了一跳。 苏岚困惑地望着穆岭，又看看裴枫，这是怎么了？ 裴枫扶起穆岭，让他平躺在另一张长矮几上，说道：“没事，穆师只是晕血，见血就晕。所以他空有一身好医术，只能当名师。” 苏岚和吴师娘面面相觑，这…… 吴师娘急忙说道：“半夏，快吃吧，再不吃就要冷了。穆师也真是的，絮絮叨叨个没完。” 苏岚低头的瞬间，清楚地看到了裴枫嘴边的酒窝，心中了然。 好险啊，再这么问下去，她非露馅不可。 谢了，裴枫。 苏岚走出食堂，想到刚才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没想到，裴枫会用这种方法让穆师闭嘴。原来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师，内在腹黑，行动力也非凡。 当下心里有一个定论，绝对不能和裴枫杠上，不然，下场一定很惨，比如宋明珠。 不知道穆师醒过来以后，会怎么样？ 他看到手指血珠时的表情，实在太精彩了，一脸活见鬼，不对，绝对是活见丧尸。然后就倒了。 走过转角，苏岚的笑容僵在脸上，裴枫不是早走了吗，怎么在这儿？再看看他斗篷上的积雪，他在这儿等她？ 裴枫站在一棵大树下，温柔地凝望，一言不发。 苏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努力深呼吸，一步一步向他挪去。 等她终于走到他身边，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是他只是在她靠近的瞬间，开始往前走，一个字都没说。 苏岚注视着他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在雪地里等这么久，只为和她同路吗？ 他们踩着积雪，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愈加突显他们之间的沉默。 裴枫生性喜静，和苏岚一起在雪地漫步，让他的心情愉悦。只是，看着她不停地搓着手以后，微微皱眉，问：“既然如此怕冷，为何不带一个暖手炉？” 茫茫的雪地似乎有清除烦恼的功能，苏岚走啊走啊，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突然被他这样一问，再看他的脸色，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口回答：“落在舍监里了。” 两人又继续走。 裴枫觉得她这样不注意身体，实在不应该，所以脸色有点紧绷。 苏岚的心又开始怦怦跳，她很了解他的“双面人”属性，只是刚才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只是忘记带暖手炉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哪里惹到他了？ 苏岚打定主意，要做一副棉手套，很厚的那种，那样出来就不会冷了。做什么样式的呢？五指合一的，还是五指分开的？五指分开的会不会太显眼了？ “哎，”苏岚的手中突然被塞了一个暖手炉，急忙抬头，要还给裴枫，解释道，“离舍监没多远了，没事的。” “拿好，我还有。”裴枫的回答不容拒绝，走到岔路口时，他回头嘱咐，“寒冬对你非常危险，多加小心。”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左走了。 ??“……”苏岚无语，温暖从冰凉的指尖缓缓向上，很快温暖了手掌，热度还在向上，等走到舍监时，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苏岚脱下厚重的斗篷，掸去上面的积雪，挂在角落的衣架上，又脱掉最外层的棉袄，抱着暖手炉坐到了矮几前。 拿着炭笔，捧着暖手炉，烧得热热的地龙，苏岚趴在矮几上继续画草图，画完外形轮廓，再用毛笔填色，倒也挺顺手。 唉，要是有彩色铅笔该多好，根本就是没有晾干、抻纸的麻烦事情。 咦，脑海中一闪而过，自己装订一份速写本啊，拿个硬板作底，有了炭笔，就不用趴在床边画草图了。 心动不如行动。 苏岚拿了小刀，比划着裁纸，吭哧吭哧忙了好一阵子，装订出了三本草图画册。一本画构想，一本用来记录制皂开销和成本，第三本先空着，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用。 看着空白的画册封面，苏岚心血来潮，画了浅棕色的小熊，一本跳舞、一本吃蛋糕、一本扑蝴蝶。等填色完成以后，已是日暮时分。 苏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望着小熊，没来由地想到了她半睡半醒时，看到的熊一样高大的黑影，为什么一睁眼就不见了？ 到底是影子的主人本来就像熊一样高大圆润？ 还是因为光线投影的关系，把人影给放大了呢？ 苏岚很希望知道谜底，就在跳舞本的第一页，速写了当时的黑熊般的身影。 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半夏，该吃晚饭了。” 苏岚一听是吴娘的声音，急忙打开门，请她进来。 吴娘一眼就看了苏岚的画本和从未见过的封面，再看看扔在角落里的边角料，问道：“半夏，这是你做的？” 苏岚暗暗后悔，糟糕，没藏起来。 吴娘打量着形状奇怪的炭笔，又问：“这是什么？”细细的黑头，外面一截粗木棍，怎么看怎么像怪异。 苏岚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吴师娘，这是我做的炭笔，芯子是食堂烧过的炭。毛笔要研墨要很大的地方才能写字画图，用炭笔省事省纸张，使用方便。” 吴娘仔仔细细地翻看着炭笔，非常好奇。然后又拿起画册，打量着从没见过的图案，继续问：“这画的是什么？” 苏岚干笑着回答：“小熊，跳舞的小熊。”这要解释到什么时候？ 吴娘兴致勃勃的，充满了好奇：“这是熊？怎么一点儿都不吓人？半夏啊，你真是灵巧又聪明。” 苏岚继续嘿嘿笑：“吴娘，您过奖了，我只是喜欢胡思乱想。” 吴娘叹气道：“我要有你这样的女儿该多好？走吧，去食堂，今晚冬菇管够。” 苏岚如释重负，急忙跟着出去。 34.第34章 你是谁 可是门一打开，苏岚傻眼，裴枫就在门外，这……那……，糟了，东西还没收起来。那些东西对吴娘可以说是胡思乱想，裴枫绝不是这么好骗的人。 “啊，吴师娘，您先去吧，我随后就到。”苏岚转身就进了舍监。 藏起来，藏起来，藏起来，苏岚手心脚乱地收拾画册，刚一转身，撞上了一堵人墙。 “唔……谁啊？”画册炭笔撒了一地，苏岚没好气地抬头，立刻傻掉。 裴枫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可怎么办？ 苏岚看着裴枫一本一本捡起画册和炭笔，心又跳得乱了节拍，趁他收拾好的瞬间，来不及细想，伸手就抢。她就不信，以她跆拳道的功力， 可是，裴枫比她更快，一下子退了三步。 苏岚扑了空，还差点摔倒，只能怒目相向。 裴枫淡淡地先声夺人：“此地无银三百两，为什么要慌乱地藏这些？”墨黑的眼瞳带着异样的神采，凝视着苏岚，有一些戏谑，还有一些恶作剧的得意。 “……”苏岚故作镇定，深呼吸，才回答：“这只是初步的构想，说不定能变成另一条生财之道，我当然要藏好啊，万一被人偷了去，我不是很吃亏？” “你耐心地向吴师娘解释，见到我却一脸防备，你的解释说不通。”裴枫轻易地拽回话题。 苏岚颓了双肩，裴枫的难缠能抵十个穆岭，这可怎么办？ “你的净手皂做得很精致，我很喜欢，”裴枫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以为是苏宅秘制之物，不外传很正常。你是苏家嫡女，用这个赚钱，无可厚非。” 苏岚的视线四处游移，就不与裴枫对视，怎么办？怎么办？ “你真的与我认识的苏岚，有很大的不同，”裴枫举起跳舞小熊的画册封面，“这画别说雁北城，即使找遍大魏，也找不到这种风格的图样。苏小姐，你不解释一下吗？” 苏岚的脸色一变，承认吗？ 谁知道承认以后，裴枫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承认？就要与裴枫针锋相对，斗智斗勇地杠上。 擦！她在心里暗叹，上午刚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与他杠上，下午就出状况了。这叫个什么事情？ 刻在骨子里的倔强和冷静，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发挥了作用。她在产房里遇过许多生死关头，越是混乱危险，越能冷静处理。 面对裴枫这样的“双面人”，越慌乱越多破绽；?冷静下来，不给他机会找漏，自然就能顺利渡过。 苏岚深吸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冷静，浅浅一笑：“裴师，请您说说，我从上到下，哪里不是苏家小姐？” 裴枫微微眯起眼睛，向后退了一步，这小妮子非比寻常，这么短的时间就冷静下来，真不错，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观察力：“身材像，容貌像，说话像，言行举止都很像。唯有一点……” 苏岚正仔细听着他的每一个字，不料，却突然停住了，不慌不忙地问道：“唯有哪一点呢？”饶是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脸上也决不显出半点惊慌和不安。 裴枫不紧不慢地继续：“唯有一点，医术需要实践。任你背下所有的医书，却从没接触过一个病人，那也是空谈。而你却不同，你至少有五年的行医经验，我说的对不对？” 苏岚的心里咯噔一下，裴枫说的正是最大的破绽，她一时无言以对。 “怎么？被我说中了？那我们继续聊。” “苏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没有病人送上门，她熟读医书可以，久病成医也可以，但是只能是自己的病。” “今天上午穆岭提醒了我，入学试那日，先问后诊，你听到疫病，穿疫服的方法，靠近和检查瘟疫病人的方法……都是有多年行医经验的医者才具备的。” “入学试当日，医学世家的都穿了疫服，诊治方法也都是对的。但是认定病人是烫伤的，而且判定正确的，只有你一人。” “除了医术，还有这画册和笔，这不是大魏之物。” 苏岚仍然保持着端正的站立仪态，没有因为这么多证据，而显出半点心虚的样子。 裴枫把苏岚的不言不语，当作是默认，认为自己的证据已经足够，提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是苏家小姐，你是谁？” 可是，苏岚偏偏不如他所愿，回敬道：“裴师，您亲眼见过苏家小姐？” 裴枫不以为然地回答：“我拜访过苏家，自然见过她。” 苏岚还是浅浅一笑，提问：“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说见过我，我却能回答你，我不记得。我都不记得的话，想来你我最多一面之缘。” “裴师，您是神机妙算还是铁口直断？只凭这一眼，就看透了我所有的能力？” “我的确不曾行医，可是裴师您可知道，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苏岚理直气壮，眼神坦然淡定。 “家里仆佣不少，烫伤乃是寻常至极的事情，随便有个闪失就被烫了，爷爷、爹爹和哥哥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取烫伤药，为他们治伤。” “至于瘟疫，雁北城的远郊曾经发生过瘟疫，而且疫情惨烈。作为家中体质最弱的我，自然被家人保护得滴水不漏，知道疫情诊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曾经溺水，死里逃生的瞬间见到了很多奇异的图案和色彩，”苏岚不慌不忙地继续解释，内心越慌乱，外表越镇定。 裴枫一直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浅粉色的菱形唇瓣开合着，吐出一个又一个反驳他的解释，没有怒意，也没有被戳穿的慌乱。 能在他这样的注视下，依然谈吐优雅的女子，苏岚是第一个。 他欣赏这样的她，神采奕奕，不见平日的虚弱病态，也不是平日我行我素的冷淡模样；只是，相形之下，他更喜欢她惊慌失措的窘态，因为……很有趣。 所以，他准备继续：“有件事你应该不知情，我和苏霖一直有书信来往，你说的话这些，我只需一封信就能问得清楚明白。” 35.第35章 形同陌路 苏岚微皱秀眉，这家伙是不是有多重人格？怎么时不时地就超出她的预想？ 裴枫的嘴角浮出笑意，她又慌了，“或者，我应该修书一封，让苏霖来杏林书院接你回雁北城。” “裴枫，你……”苏岚倒吸一口冷气，这样对她步步紧逼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不久，我收到他的书信，知道了一些意外之事，”裴枫的脸上有了明显的笑意，“苏家小姐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苏岚怒极，却在爆发之前，又恢复了平静：“继续，说话说一半，算怎么回事？” 裴枫一字一顿地继续：“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借尸还魂的说法？” 苏岚在心里把裴枫戳成筛子，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裴师，您为人师表，在这里对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承认发生了鬼神之事。您不觉得很可笑吗？” 裴枫正色道：“不然，你如何去解释？” 苏岚转念一想，常言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既然一直在条理分明地提问和反驳，那她退无可退的时候，自然就不能讲理了。 “裴师，您问我为什么，我又去问谁为什么呢？吴师娘叫我去食堂吃饭，您为什么刚刚好在门外？” “……”裴枫立时面带尴尬，这个……其实他是想和她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的，没想到吴师娘先来，他只能等在外面。 “您不会是想和我同去食堂吧？”苏岚慢慢地走近。 一下子被戳穿，裴枫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立刻开始思量应对。 “您平日里与人保持距离，甚至从不与女弟子同行，”苏岚离裴枫只有半步的距离，“为何今日连续两次，与我同行？还准备了第三次？” “裴师，您是杏林学院的老师，我是女弟子，您是否逾越了？” 裴枫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他……不对，她这是生气了？ “哦，对了，裴师，暖手炉很好用，还给您。”苏岚把暖手炉塞进他手里，趁机把画册之类的全部收进柜子里。 裴枫的脸色有些发白，尴尬地望着苏岚，“我……不是……我……” 苏岚理好斗篷，打开屋门，正色道：“不能让吴师娘久等，裴师，走吧。” 裴枫捧着暖手炉的指尖有些发白，犹豫了一会儿，走出舍监。 苏岚把门锁好，说道：“裴师，男女有别，这里非请莫入。” 裴枫的心里隐隐地，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想看清苏岚的眼神，可是她却始终大步向前。 一路无语，只余难堪。 进了食堂，两人再无交谈，静静地吃完各自的晚饭。 苏岚吃完晚饭，主动要求洗碗，被吴师娘拒了，只得道了声“晚安”，回舍监去了。???裴枫异常沉默地离开了。 吴师娘挽起袖子洗碗。 穆岭兴高采烈地留下来帮忙，想方设法寻找话题：“吴师娘，你有没有觉得半夏和裴枫之间，有些不清不楚？不对，是不寻常。” 吴师娘啐了一口：”裴枫为师，半夏是弟子，他俩能有什么？你堂堂男儿，怎么如此嚼舌头？” 穆岭脸色一暗，立刻转移话题。 苏岚回到舍监，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许久。 大概是狮子座的关系，苏岚一直需要不小的私人空间，而且对于隐私十分在意。?第一次体会“交浅言深”的恶劣后果，裴枫气势凌利的质疑，将她心中的良好印象，消散干净。还断了她与他之间，朦胧的，若有似无的情愫。 裴枫自此不在她的“朋友”候选人名单里。 一连数日，苏岚除了一日三餐出现在食堂以外，其他时间全都泡在舍监。 说来好笑，之前觉得原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肯定无趣得很，现在却觉得安全。没错，就是安全。 从小到大，苏岚都缺乏安全感，因为父母忙于工作，小学时她就常常一人在家。寒假暑假，其他同学会和家人一起出去旅行，而她总是穿梭在各种兴趣班里。 原因无他，爸妈太忙，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兴趣班上得多，苏岚不由自主地“多才多艺”起来。 爸妈觉得，女孩子会画画挺好，于是她的速写不错；爸妈觉得女生会乐器，很有气质，她学了古琴和钢琴；爸妈担心她的安全，她就穿上白色跆拳道服，嘿嘿哈哈一路考级；?爸妈觉得她还有余力，她就在四面是镜子的练功房里，学了古典舞。 各种演出机会和奖状一起，陪伴着苏岚的童年。 简而言之，爸妈觉得不错的，她也学得不错，不是她多愿意学，只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至少结识了各种各样的同伴，一起吐槽的时候很欢乐。 苏岚看似随和，朋友遍天下，本质如何，只有自己知道。她一点也不随和，一点也不好惹。 裴枫却真实深刻地把她惹翻了，因为他聪明外露，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戳穿了她。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三，吴师娘怕苏岚在屋子里闷坏了，说西山顶的腊梅花开了，趁着现在有空，先做些腊梅花签，练练手。 苏岚喜欢花草树木和毛绒绒的小动物，趁着中午阳光很好，裹着斗篷，抱着暖手炉出发了。 走啊走啊，苏岚欣赏着山涧雪景，格外想念沈舒云和蓝妍。想念背着竹篓采树叶的那几日，蓝妍边走边唱歌，一路的欢声笑语和歌声悦耳。 “唱支歌吧，”苏岚对自己说，“唱哪首好呢？” 看着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依稀闻到腊梅花的香味儿。 苏岚哼唱起《踏雪寻梅》来，起初哼得很小声，再一想反正也没人听见，渐渐的声音就大了。 最后，自顾自唱得很欢：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啊把歌唱，铃儿响叮当，响丁当，响丁当……好花摘得供瓶养，伴我书声琴韵，共渡好时光。” 走呀唱呀，经过一番努力，苏岚顺利地找到了吴师娘所说的梅林。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腊梅花，苏岚又惊又喜，之前只是在小区里见到一棵两棵，这里的梅林，足足占了一小面山顶。 36.第36章 不想见到你 苏岚冲进了腊梅林，在里面像捡到宝的孩子，东看看，西看看，这里闻闻，那儿瞅瞅，简直不想回去。 她信手拈来低处的一枝腊梅，嫩黄的腊梅花开在枝头，小小的花瓣，小小的花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儿。 闻了闻，再闻了闻，然后松手。 “为何不摘一枝？”隐约有个声音这么问。 “每人都摘一枝，腊梅林就秃啦！”苏岚循声望去，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臭，还能再扫兴点吗？ 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裴枫！ 苏岚掉头就走。 后面有人大步追上：“半夏。” 苏岚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心里忿忿，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他！没有之一！ 裴枫望着苏岚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喜欢花花草草和各种动物，今天来这里赏梅，能偶遇她，还以为是喜事一桩。可是她一见他，转身就走，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他的身上。 自从那日以后，他还心怀侥幸，以为她只是一时怒起。可是连续几日，除了一日三餐，她都避他惟恐不及。 今天偶遇，他不得不确定，他惹到她了，而且是惹翻的程度。 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女人心海底针”，裴枫对此深信不疑，他不明白她们的欲语还羞，也不明白她们的意有所指，更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勾心半角。 所以，裴枫到现在，都对女子退避三舍。 就在这时，苏岚意外闯入了他平静无波的生活。 她对好友大气，对宋明珠不遗余力，她可以直接对他说：“来我舍监一趟，有东西送你。”这样直接明了，实在太对他的心思。 当他打开透明皂，看到一片小红枫时，整个人激动得不能自制，差点当场跳起来。 然而，他错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样，一样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就像前几日，就像现在，她上午还送他礼物，下午就翻脸了，而且一直翻脸到现在 裴枫内心实在很骄傲，他唤了她一次，两次，三次……就不会再有以后。 她不愿意理睬他，他也不会死皮赖脸地粘上去，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追在女人后面的事情，他裴枫不屑。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岔路口分开，苏岚向左，裴枫向右。 走着走着，苏岚突然想起来，还要采腊梅花，回去做花签的。 嘿，都怪那个裴枫，害她忘记了正事。 没办法，苏岚只得原路返回，却在岔路口，又看到了裴枫！ 有没有搞错啊？ 苏岚差点仰天长啸，深呼吸以后，她还是忍住了，走自己的路，采自己的腊梅花，做自己的腊梅花签。 苏岚再次回到梅林，捡花朵最密的枝头，采了一小布包的腊梅花。闻着腊梅的花香，她心情大妈，美滋滋地往回走。 “你不是说，每个人都采一点，腊梅林就秃了吗？”裴枫忍不住问。 大概是气多了，苏岚不怒反笑：“回裴师的话，植物开花是为了结果，花太密、养份不足，采这种枝头的花，对腊梅树是有益无害的。” “此话怎讲？”裴枫追问。 “一碗饭一人吃刚好，两人吃半饱，十人吃都饿死。花也是一样，保住每朵花，那个枝头一个果实都结不出来。”苏岚径直返回。 裴枫一楞，好像很有道理，她说的不会又是歪理吧？忽然想到自己辛苦培育的麒麟木，每年都是只开花不结果，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不对，怎么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等裴枫决定对麒麟木也试一下时，已然不见苏岚的踪影。 裴枫刚想返回，再一想，自己回来是因为画具掉在梅林北面了，是回来取画具的。不是为了和苏岚偶遇的。 裴枫使劲摇了摇头，冷静点，你的理智到哪儿去了？ 脑海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快追上去吧，不然又要几日没法聊天了。” 裴枫内心挣扎了片刻，直奔到岔路口，径直向左走下山去。 苏岚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能让裴枫从腊梅林，一直追到女舍监门口。真真的要逼她吐血的节奏。 只是这样就算了，可是，可是，苏岚体力不行，根本没有裴枫走得快。 最关键的是，裴枫还边走边侧脸、回头地追问：“半夏，你是否对花草很了解…… “半夏，你能否随我去看看麒麟木？” “半夏，你对哪些植物比较熟悉？” “半夏……”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苏岚斩钉截铁地拒绝：“裴师，我对植物一点也不了解。刚才是我随便瞎掰的、随口胡诌的。” 裴枫一怔，脸色非常不佳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像受了满腹委屈似的。 苏岚单手抚额，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这知道的，知道她只是拒绝跟他说回舍监看麒麟木；这不知道，还以为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把他吃干抹净以后，一脚踹走了。 她越来越琢磨不透裴枫了，他根本不是“双面人”这么简单，根本就是个多重人格的神经病。亏蓝妍还把他当成男神，其实就是男神经。 等蓝妍回来，她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免得善良得像小白兔似的妍妍，被这个男神经给折磨疯了。 心潮起伏，思绪混乱，让她集中不了精神。 深呼吸……生活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苏岚学着搞笑剧里的样子，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回到舍监里，将布袋打开。 她趿坐在矮几前，筛选着每一朵腊梅花，腊梅花香飘满整个屋子，心情立刻好转。 制花签，少不了清洗和晾干。 苏岚调制好淡盐水，将腊梅花放在里面浸泡片刻，再捞起过筛，铺开在筛子里。筛子支架就在地龙附近，蒸腾得花香味儿更浓了。 压制是花签的关键步骤，西山的腊梅花是单层的，压制晾干都不难；难的是如何保持原有的色彩，使花瓣不皱不起褶，并保留怡人清香。 只要花瓣中的水份不流失，花瓣就能维持原样，香味也能持久，可是问题又来了，如何让花瓣的水份不流失呢？ 用什么来隔绝花瓣的气孔和光合作用呢？ 37.第37章 裴大花痴 苏岚在屋子里面四处转悠，这儿找找，那儿翻翻，最后，视线停在了蜡烛架上，架子底部囤了不少烛泪。 脑海中灵光一闪，烛泪，就是蜡呀！ 苏岚用小刀割了一段烛泪，削成广告笔的斜面形状，将试用的腊梅花里里外外涂了一遍。一朵又一朵，一瓣又一瓣。涂好的腊梅花放在另一个筛子里，用来作对比。 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等到苏岚涂完半数腊梅花时，又是日暮时分。 “啊！”苏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肚子里传出一阵咕噜噜的抗议声，推开花窗，向窗外一看。 纳尼？！ 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上眼睛，没看错。 裴枫正抱着一棵硕大的盆栽，站在外面，从他难得红通通的脸颊来看，应该站了不少时间。 “裴师，你……这是干嘛？”苏岚很清醒，裴枫肯定不是要送她这么一大盆，而是有事要找她。 “半夏，我把麒麟木抱来了，能否……请你看一下。”裴枫果然不出她所料。 关上花窗，苏岚好想一头撞死在花窗上算了，可是不行，生命太可贵，不能有半点浪费。对啊，要撞花窗也是让裴枫撞！ “不能，裴师我真的不懂植物。”苏岚拒绝得干脆利落。 “半夏，我知道你懂，”裴枫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传入屋子里，“麒麟木很珍贵，我从来没养过这样的，你看一下，就一下。” “半夏，麒麟木得来不易，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才引种成活的。” “半夏，麒麟木是种很美丽的植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半夏……” 苏岚算是明白了，她不开门看一下，他是铁定不会走的。 深吸一口气，她慢吞吞地打开了舍监门，淡淡地招呼：“裴师，请进吧。” “好呀！”裴枫立刻抱着硕大的盆栽，颠颠地跑进来，速度快得带进一股寒气。 苏岚只觉得舍监内的温度极剧下降，而让她傻眼的是，他真的是乐颠颠地跑进来的，还因为太乐，差点撞在门框上。 心中神兽咆哮，全学院的女弟子都是眼瞎吧？怎么没看出裴枫是这样的活宝啊？ 裴枫完全无视了苏岚怪异的眼神，把包在盆栽上的棉衣取下来，介绍道：“半夏，这就是我培育的麒麟木，算起来到今年已是第三年花期了，我不知道要摘掉多少花，也不知道要摘哪里的花。你帮我看看？” 好真诚的眼神，好深的酒窝，好一张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英俊脸庞，苏岚真是哭笑不得。 而此时此刻的裴枫，只知道遇上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植物好友，完全不知道苏岚此刻的心情。 “裴师，我从没见过麒麟木，完全不了解，”苏岚实话实说，“我只能先看看。” “嗯，你看吧。”裴枫一点也不客气地扯过一张座榻，坐下。 喂！你不要随便乱坐啊喂！苏岚的内心又一次咆哮。 速战速决，一定要让裴枫赶快离开她的舍监！ 再次深呼吸以后，苏岚趿坐在盆栽前面，看看形状奇特的枝条、墨蓝色的花朵像一只只眼睛、粗壮的枝干……不对劲啊，怎么感觉怪怪的？ “我说，裴师，您只有这一盆？” “是的，全落霞山也只有这一盆，”裴枫极为认真而自豪，“麒麟木全身都是宝，从树叶到花，甚至根系都可以入药，当然，果实最珍贵。” “哦，那您就别摘花了，也别指望结果了。”苏岚从未见过裴枫这么眉飞色舞地和人聊天，虽然是为了植物。 “为什么？！”裴枫瞪大了眼睛，很有点恶狠狠的样子。 苏岚第N次翻白眼，这事不说清楚，裴枫大概不会离开。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裴师，你听我说，等我说完再提问。首先，这本来是一株乔木，只有在野外才能茁壮成长。你，却把它养在这么小的花盆里……” “其次，它不畏寒冷，你却把它裹成棉花包。”啧啧啧，这分明是虐待植物。 “最后，这株小乔木是雌株的，开出的也是雌花，所以年年开花，却结不了果。”? 裴枫的眼睛越瞪越大，头越来越低，突然开始提问：“乔木是什么？” “哎？”苏岚傻眼，“乔木是高大的树木啊，需要扎根很深的大树啊。” “哦，你怎么知道它不怕冷？”求知欲旺盛的裴星星眼。 “松树最耐寒，叶子呈细针状，外面包裹着厚厚的腊质层；这叶子比松针大，但是腊质层一样很厚。” 说出了这些，苏岚忽然觉得自己的生物课学得真好，点个赞。 “树还分雌雄吗？”星星眼快把整张脸都占了。 苏岚深吸一口气：“植物繁殖靠种子，雌花雄花一起授粉，才能结果。”好希望手里有本《生物》书，可以直接甩给他看，苏岚觉得心好累。 裴枫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抱起盆栽，抬腿。 苏岚满怀期待他赶紧走，谁知他突然又转回来，直视着她：“半夏，你果然是培植好手，那你说该怎么办？” 苍天啊！大地啊！赐我块豆腐撞一撞！ 苏岚强忍着万马奔腾的心，说道：“你现在，赶紧抱着它，去西山找一块大一点的空地，把它种到地里去。” “可是……”裴枫好舍不得，又很不放心，“苏岚，它很稀有的，被人偷了可怎么办？” 苏岚直接把他推了出去：“很稀有，就表示认识它的人不多，种在外面，总比在小花盆里憋死要好吧？” 裴枫张了张嘴，径直向西山走去。 苏岚砰地一声把门关了，长舒一口气，终于走了。 哪知刚刚坐下，突然又传来敲门声。 苏岚将门打开一看，又是裴枫，立时心里泪流三千尺：“裴师，您又怎么了？” 裴枫特别真诚地开口：“我花房里还有很多植物，明天你能去看看吗？” 苏岚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可是看到他无比真诚的眼睛，只能气息微弱地说：“我有时间就去，好吗？” 裴枫这才满意地离去了。 38.第38章 被花痴缠上 苏岚目送裴大花痴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食堂。 ?吴师娘和穆岭都在，一见到苏岚，笑得前仰后合。 苏岚被他俩笑得莫名其妙，问：“二位师长，能解释一下吗？” 穆岭一手指着苏岚，一手拍着大腿：“一山更比一山高，这话果然不假。本以为裴枫对花草的了解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你知道得更多。” “这有什么好笑的？”苏岚不解地望着他们，笑点怎么这么低。 吴师娘特别好心地告诉苏岚：“裴师是毒理学老师，就是因为他对花草树木和动物成痴，才能研制出那么多毒药和解药。能被他如此看重的，只有你一个。” 苏岚闭上眼睛，她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穆岭继续解释：“只是裴师吧，执念很重，所以呢，被他认定或者看重的人，都会被他追得很惨。可以预见，整个寒假，穆师都会很乐意与你形影不离的。” “真的假的？”苏岚立刻垮了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吴师娘补充：“前年我亲眼见过穆师为了一株植物，天天守在农户家门前，守了十日……”话没说完，她径自笑了起来。 苏岚总觉得裴枫这人，放在现代，肯定是个欢乐宝。 “哎，吴师娘，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穆岭眼睛一亮，“不管是当杏林弟子，还是当老师。裴枫守时都是出了名的，也从来不请假。他就为了那株植物，请了十日假。” 吴师娘好不容易才停住笑：“裴师俊得像画里走出的，杵在农户门口，植物还没求到，却惹得农家女儿芳心暗许，六个女儿都想嫁给他……” “六个女儿？”苏岚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还脑补了一个画面： 一墙之隔，墙外裴枫心心念念着那株植物，墙内怦怦跳着六颗芳心。突然有一天，裴枫捧得植物归，六颗芳心碎了一地。 穆岭先是大笑，然后义愤填膺地说道：“太过份了！我就是眼睛比他小一点，比他黑了一点，矮了一点，胖了一点，胡子多了一点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姑娘家看上我呢？啊？为什么呢？！” 苏岚和吴师娘同时笑出声来，差一点没关系啊，一点点加起来就是差很多啊。 三人聊啊聊啊，天都黑透了，裴枫还没来吃晚饭。 吴师娘有些担心：“穆师，要不要去看看？” 穆岭想了想，说：“把裴枫那份留着，我们先吃，吃完还不来，我们就去找他。” 苏岚一想到黑漆漆的冬夜，要去西山找人，心里就直发怵。 “半夏，你吃完就回舍监，我和穆师去找就行。”吴师娘的语气不容拒绝。 “哦，好。”以苏岚对自己身体的了解，让她去找人，只能添乱，不能帮忙。 穆岭望着吴师娘，满眼小星星，好霸气的女子，他喜欢。 晚饭以后，苏岚提着灯笼回了舍监。原主在寒冬时节，睡眠时间都很长，带累得苏岚也是早睡晚起。 尤其是中午还走了一些山路，更是乏得不行。 苏岚起初还靠坐在床榻边，想消食一会再睡，哪知没坐一会儿，就躺倒睡了。 一觉天明。 苏岚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以为是吴师娘，就迷迷糊糊地穿衣，头发散乱地打开房门，立时傻眼，立刻把门关上。 外面，又是打了鸡血似的裴枫。 裴枫也傻了，睡眼惺忪的苏岚，脸颊粉粉的，眼光柔柔的，长发及膝，散乱的发丝铺满了雪白的中衣，与平日的她完全判若两人。还有她刚才懵懂半醒，在看到他以后，吓得立刻关门的样子，像受惊了的小动物，好可爱。 “半夏，今天能去我的花房看看吗？”裴枫爱花爱草爱动物，苏岚刚刚好，集合了他的所有爱好。 苏岚的外表和动物没关系，可是她刚才受惊的样子，很像小狐狸。之前反驳和生气的样子，也像炸毛的小狐狸，嗯嗯，真像，还是可爱的小白狐。 在舍监里忙着穿衣洗漱的苏岚，不知道裴枫心里在想什么，否则真的会吐血而亡。只要一想到，裴枫以后会这样缠着她讲花讲草，她就头疼欲裂。 如果没在食堂听到“裴大花痴”的笑话，苏岚还会有拒绝的想法，可是现在，她只能默默地为自己祈祷，求好运啊！ 在裴枫殷勤地催促下，苏岚洗漱更衣只花了平时的一半时间。 大清早的食堂里，裴枫拿了一个水煮蛋，剥好，殷勤地放在苏岚的碗里，劝道：“鸡蛋好，性温，我的花房挺大的，多吃才有力气看。” “饼也好，再吃一块，走的路有点多。”苏岚的碗里来又多一块菜饼。 “粥也不错，再添一碗。”苏岚的手边又多一碗粥，还是盛汤的大海碗。 “花卷也挺好的，再添一个。”苏岚的面前，又添了一个盘子。 苏岚面无表情地喝着碗里的白粥，无视裴枫炽热的视线，慢条斯理地说道：“裴师，我一顿吃太多，也会死的。吃完这些，就可以死给你看了。” 裴枫恍然大悟，“哦，对哦。吴师娘，有食盒吗？帮我把这些都装上。在花房饿了的话，可以吃。” 苏岚恨不得把那碗粥扣在裴枫头上！ 吴师娘和穆岭不约而同嘴角一抽抽，同情地望着半夏，唉，这倒霉孩子，好可怜。 好不容易把早饭吃完，裴枫乐颠颠的、提着快撑爆的大食盒，在前面带路。 苏岚飞着眼刀，恨不得把裴枫变成豪猪。 等他们俩走远了，穆岭坚持要和吴师娘一起洗碗，边洗边说：“半夏好定力，被裴师这样注视着，还能把早饭吃完，还一点都没多吃。” 吴师娘扑哧一声笑了，她一向看人很准，半夏很有主见，主意也多，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裴枫快倒霉了。刚才半夏低头前的眼神，挺吓人的。 “哎，你笑什么啊？笑得这么好看？”穆岭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去！”吴师娘啐了他一口，不接话。 “你在笑半夏好可怜是不是？”穆岭毫不介意吴师娘的态度。 “不是，”吴师娘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我觉得半夏要生气了。” “不生气才奇怪吧？”穆岭赶紧附和，“可是吧，我又觉得半夏和裴枫挺配的。” 39.第39章 裴家花房 吴师娘突然柳眉倒竖，啐道：“你整天都想些什么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生恋是乱伦！会被天下人指骂一辈子！你走，你快走，不要你洗碗了！” “哎，哎，哎，别呀……”穆岭坚决不走，可是看到吴师娘拿了个擀面杖出来，立刻溜之大吉。唉，她什么都好，就是变脸太快。 吴师娘把穆岭赶走，扔了擀面杖，坐在灶台前发呆，没一会儿就红了眼圈。不到最后时刻，就不明白“人言可畏”的恐怖，她今年三十五仍然未嫁，就是因为这个。 穆岭逃出食堂后，又折了回去，看到吴师娘抹着泪，心里又酸又软，多好的女子啊，这是受了多大委屈啊？ 双腿像不受控制似的，穆岭又慢吞吞地挪到吴师娘面前：“你别哭呀，一哭就不好看了。” 吴师娘哭得更凶了。 等穆岭好不容易哄得吴师娘不哭了，苏岚也跟着裴枫到了花房前。 苏岚的满腔怒火和疲惫在见到花房外观时，立时熄了一半。 好大一座拱形无梁殿，双排花窗，还透着隐约的亮光，大魏的建筑水平竟然这么高，花木培育技术竟然这么专业？！ 裴枫抱着大食盒单手开门的动作流畅无比，一点磕绊都没有，招呼苏岚赶快进去。?? 苏岚走进花房，?立刻傻眼，这里真的不是现代苗圃吗？除了滴灌和喷洒，格局摆放都太专业了。 裴枫把大食盒放在暖炉上温着，然后一脸自豪地说：“这些是暂时在里面过冬的，花房外面方圆五里一直到药园，全都是我在打理。” 苏岚放眼望去，好想晕倒，这么多种植物，每种都看一遍，一个寒假都不够用啊！ “苏岚，那****在这里，看到你在药园那边的大树下面，你很喜欢这里是不是？”裴枫一脸笃定，隐含着求表扬的眼神。 苏岚东看看，西看看，惊诧不已：“裴师，你才多少年纪？这里面很多植物看起来比你的年纪还要大啊。” 裴枫脸上的神采立刻消失不见，慢慢地，将房内的植物粗粗一略：“其实这花房只有这两排是我引植的，其他的以及药园，都是吾师毕生的心血。他之前一直想引种解毒圣药麒麟木，可是……” 苏岚的心头一颤，所以他请了十日假，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圆老师的心愿？ 裴枫墨黑的眼瞳充满了忧郁和思念：“等我好不容易把麒麟木带回药园，可他却不在了……只差三个月……只差了三个月……” 苏岚无言以对，正因为如此，裴枫才把麒麟木看得那么重要？差点把麒麟木给宝贝死？啧啧啧，这算不算关心则乱？ 她实在不认为自己能安慰得了“裴神经病”，所以只能假意东张西望，辨认可能熟悉的植物。 裴枫注意到了苏岚的回避，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安慰我？” 苏岚差点噎到，瞪大了眼睛：“裴师，您明明就是一进花房无烦恼的人。哪里需要安慰？” 裴枫听完就惊到了，凑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你会心术？不然，你怎么会知道？” 心术？苏岚腹诽，我学过《心理学》算不算？还心术呢？切，我还心术不正呢，真是的。“裴师，我只是随便一猜。” 裴枫没有再问，反而凝望着苏岚，久久不语。 苏岚觉得他忽然摆脱了“花痴模式”，开启了之前的“杏林男神模式”，这变化比切换键还快，他又怎么了？ 裴枫幽幽地问：“苏岚，你不觉得花草树木比起人而言，更长久吗？” 苏岚再次楞住，他这是要谈心的意思？哎，不要，不要，她最不喜欢谈心了。 “人心易变，变化莫测，连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人生短暂，转瞬即逝，就像吾师，”裴枫的眼神变得空远，“可是它们不一样，它们不变而且久远，和它们在一起，不用防备，不用苦心经营。” 苏岚再次无言以对，连腹诽的心思都没有了。隐约感觉，裴枫的心里有不小的阴影和创伤，不然不会有他现在的“花痴模式。” 可是看他不悲不喜的样子，完全是把她当作“植物一样的同伴”，随意扔出心里的坑洞，她只要静静地倾听就好。 她再一次肯定，他不需要安慰。 可是，放任他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言行举止，只是觉得不该让他沉溺在过去的阴影里。 思索片刻，苏岚的心里有了主意，提议：“裴师，这些植物长势很好，枝繁叶茂，不需要额外关注。不如说说您遇到问题的那些吧？” 裴枫脸上的表情变换了好几次，最后恢复成“花痴”的样子，开心地让苏岚跟他一起走出花房，走了不短的路，来到一片空地，伸后一指：“看，这个地方怎么样？” 苏岚一眼就看到那株麒麟木正孤零零地长在空地中央，因为刚移栽过，状态不是很好，但是新发的枝叶透着生机。 “苏岚，你说它是雌株，那么，哪儿会有雄株？”裴枫的神情，像极了老父亲着急给女儿寻找如意郎君的模样。 苏岚掩饰不住笑意，思索着《生物》书上说的，最后回答：“这麒麟木好像不是落霞山地区的植物吧？” “是，”裴枫讲述当时的情形，“那位老农并非普通的农户，他兼做药农，经常闯南走北地采药。这株麒麟木是他用自己的采药，和另一位药农换的。据说来自大漠之北，那里白天炎热，夜晚寒冷。” 苏岚想了想，说道：“如果是熟知药物种植的药农应该知道，雌株雄株应该一起引种，你确定山下老农家没有雄株？” 裴枫身形一晃，有些站不稳，后悔万分地回答：“我不知道它有雌雄之分，只求了一株，老农说如果我娶他的女儿，会另外再送一株给我。” 原来如此啊，苏岚捂着嘴闷笑，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许久，她才特别诚恳地建议：“裴师，要不然您再去农户家门前站十日？” 裴枫一听，俊脸突然就变黑了：“我是绝对不会娶他家女儿的，所以再出现在他家门前，只怕……会被打。” 苏岚抖着双肩，憋笑憋得好辛苦，这个“蓝颜祸水”总算还有点理智，不至于为了一棵树，被打个半死。 六个宝贝女儿都因为惦记着裴枫，不愿意嫁人，不管换成哪个父亲都会想揍人的吧。” 40.第40章 雪林偶遇 “苏岚，你为何笑成这样？”裴枫的脸色又黑了一分，“我去农户家说明来意，守在门前只为麒麟木，他家女儿时不时粘上来，我没有翻脸已经不容易。最后，却像我玩弄他家女儿一样！” “你真的一开始就明说了？”苏岚又问，“没有占人家便宜？” 裴枫的脸不黑了，刷地红了，颈项的血管跳得贲张，怒气冲冲地瞪着苏岚：“自始至终，我都没正眼看过她们！没有对视，没有交谈，更不要提什么交换定情之物！” “我就不明白了，对你们女子来说，容貌身形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不用管我的人品和脾气，不用管我内心如何？哪怕我是个十恶不涉的囚犯，她们也毫不介意？！” 裴枫一想起农夫女儿的事情，就怒火中烧，害得他到现在下山，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没想到，苏岚又这么问！ “你我容貌外形相当，我本以为你一定明白我的感受，你会是落霞山的例外，没想到你也这么说。你没有遇到过痴缠之人吗？”裴枫的怒火更甚。 “呃……”这下，轮到苏岚尴尬了，“裴师，我为轻易相信道听途说，向您道歉。不如，我们想想，怎么得到麒麟木雄株吧？” 裴枫一脸我错看你的表情，注视着苏岚，说道：“你的歉意，我不接受。” 苏岚的头隐隐作痛，这裴枫的变化太快，她Hold不住啊，寻思良久：“哦，裴师，那我先告辞了。” “但是，如果你能得到雄株的话，请你带上山来，”裴枫正色道，“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 “啊？”苏岚觉得头都要炸了，他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为什么又变成为了她自己？? “麒麟果的解毒效力最强，也许可以解你身上的余毒。”裴枫负手，先行离开。 苏岚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搅得她一团乱。 苏岚注视着裴枫离去的背影，无论何时都挺拔的身姿，连寒假都穿着天青色师袍。以前的她总能以最少的接触，最有效地判断出接触人的类型。 可现在，对裴枫的接触越多，却觉得越发陌生，不只是因为他的“多面”，还因为他的直接和多变。 以至于她再多的怒火和郁闷，都在他变化太快的冲击中，迅速消散又化成很多困惑，心里堵得慌。 苏岚叹了一口气，“麒麟木雄株去哪儿找啊？还要下山呀。” “麒麟木，麒麟木……” “还要去求农户，”苏岚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住，裴枫也没告诉她上次是不是付钱了，什么都没说就让她去，这没准备的仗怎么打？ 苏岚垂头丧气地在山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尔用力踩个坑，或者踹一脚积雪。歪着头欣赏一株株光秃秃的“银树”，长长的枝条落满了积雪，银装素裹地又是一种风景。 咦？苏岚眼角余光瞄到了什么？ 她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三步，重重“银枝”的远处，隐约看到了卫诚，还有一个格外高大宽阔的身影。 苏岚拨开挡路的树枝，循着隐约的身影，悄悄靠近。 心里暗想，卫诚身旁的是谁？ 然而，苏岚并不知道，她的目标地，其实就在距离心园十里地的山涧。只是因为银树都长得差不多，四处一片白茫茫，不容易辨认方向。 事实是，今日天气晴好，东方瑾在殷太医和卫诚的强烈建议下，走出了心园，在附近散步欣赏雪景。他本身就高而壮，再加上殷太医和卫诚怕融雪极寒，出门前加了棉袍和斗篷。 所以，今日的东方瑾不论是横看竖看，身形都比平日又大了一号。 逛的时间不短，殷太医回心园煎药去了。 卫诚陪着东方瑾在银树银枝中来来回回，偶尔一阵寒风吹过，就会有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 雪后的空气冰冷而洁净，东方瑾藉由难得的外出时间，努力地清除囤积在肺里的药味儿。 心园这个禁地，不仅对杏林学院的弟子，对他来说也是一样。 平日里，为了减少麻烦，东方瑾就在雅竹阁上弹琴吹笛、看书吃药来打发时间。偶尔也会在傍晚日暮时分，在偏僻处的山间小路上走走。仅此而已。 卫诚见睿王殿下精神和体力都好转，别提多开心了。 偏偏在这时，卫诚听到树林里的响动。他是羽林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方圆一里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雪地极静，树枝嘎吱晃动，格外清晰。 东方瑾感觉到了卫诚的异样，问：“卫诚，怎么了？” 卫诚仔细听了一会儿，兴奋又有些担心地小声回答：“殿下，苏家小姐往这边来了。” 东方瑾一怔，下意识地回答：“那我们快回去。” 卫诚其实很希望睿王殿下能见一见苏小姐，毕竟殿下那么关心她，帮助了她这么多。甚至她受伤昏迷那天，殿下还冒险出了心园。 “殿下，苏小姐把您的纸条都收得很好。” “殿下，见一见也不会怎么样吧？” “殿下……” 东方瑾一道凌利的眼神，让卫诚立刻闭嘴，加快了脚步。 “殿下，苏小姐已经很近了，您可能避不开了。” 卫诚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苏岚的问候声。 “卫公子，是你吗？” 卫诚率先停下脚步，扶着东方瑾的手稍稍用力了些力气。 “卫诚，你放肆！”东方瑾低声呵斥。 两人快有僵持之势，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苏岚走得有点喘，招呼道：“卫公子，你们走得好快。” 卫诚明显感觉到东方瑾的身体一僵，就不敢再触殿下的逆鳞，急忙松开搀扶的手，回应道：“苏小姐，您怎么来了？” 苏岚浅浅一笑，行礼，然后答道：“天气很好，今日逛了花房和药园，刚要回舍监，远远看到好像是你，就过来瞧瞧。” 卫诚呆呆地望着苏岚的笑容，一下子就结巴了：“嗯……天……天气……很好，我也带着殿……啊！！！” 东方瑾一伸脚重重踩了卫诚的脚尖，成功掐断了卫诚的蠢话。 苏岚打量着卫诚身后几步的格外高大的身影，问道：“卫公子，您身后是谁？你家主人吗？” “啊！！！”卫诚的是还没出口，就被东方瑾的第二脚给踩没了。 苏岚自然没有漏过卫诚的异常和高大身影的紧绷，可是，这算是什么状况？卫诚很明显想要和她敞开聊天，而身后那人在阻止。 敢踩卫诚的，除了他家主人，不作第二人想。 苏岚的脑海里突然蹿出一个念头，向着高大身影，直截了当地问：“请问，您是瑾哥哥吗？” 苏小姐果然很聪明，卫诚激动得刚想使眼色，又挨了一脚。 苏岚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是高大身影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也没有打招呼，想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既然不想见，那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苏岚向卫诚行礼，大声说道：“谢谢卫公子的救命之恩，谢谢瑾哥哥为岚儿所做的一切，玉露丸很好用……大恩不言谢，可是岚儿现在无力报答，只能铭记于心。”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仍然抱着一丝期待，他会不会回头？ 41.第41章 两样心思 卫诚忍不住回头看殿下。 苏岚又向着高大身影，深深地一揖到底，“不请自来，扰了二位的雅兴，告辞。”说完，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卫诚一直注视着苏岚远去的身影，直到她完全没入“银枝”以后，才开口：“殿下，苏小姐走远了。您想去哪儿？” “回心园。”东方瑾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继续缓缓而行，走到心园外墙时，正好遇到殷太医出来相迎。 殷太医看着东方瑾的脸色，有些吃惊，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殿下的笑容了，虽然这个笑容不大，还掩藏在斗篷中，被遮了一大半。 等卫诚将东方瑾送给雅竹阁，殷太医的汤药已经放在矮几上。 等东方瑾喝了药，躺下休息以后。 殷太医一把将卫诚抓到了僻静处问话：“你们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人？” 卫诚的脑袋实在转不过来：“殷太医，你怎么知道？” 殷太医真恨给卫诚一个爆栗子，却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殿下一路笑着回来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卫诚把遇到苏家小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殷太医详述，还不解地挠了挠头：“殿下踩了我三脚，钻心地疼。难道他是因为踩了我才这么高兴的？” 殷太医一时无语，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踩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殿下是遇到苏家小姐高兴。” “可是殿下始终背对她，一言不发，连招呼呼都没打，殿下是这么高兴的？”卫诚每次遇上殿下的事情，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苏小姐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东方瑾，又挂念他的恩惠和照顾。没有执意相见，又合了殿下的心意……”殷太医看到卫诚越来越迷糊的样子，索性不说了。 雅竹阁内，东方瑾抱着暖手炉靠在床榻边回味，脸上带着谜之笑容，一惯阴沉不定的眼神，此时仿佛盛装了阳光，带着暖意。 努力回忆着刚才发现的点点滴滴，他的耳畔似乎还萦绕着岚儿柔软的嗓音，一声急切的“瑾哥哥”，听得他心里痒痒的、酥酥的。 最初从白茹口中得知，岚儿忘记了很多事情，可能也包括他在内。对他而言，就像一道晴天霹雳。 他想去见她，可是到了船仓边又回转。那是因为他习惯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脑海中一幕比一幕更坏更糟的想象，让他望而却步。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都过得极为焦灼，而这样的情绪并不利于病情好转，直到被殷太医看出来，指出来。 殷太医说，意外溺水的忘记只是暂时的，只要用心守护，岚儿还是会想起他的。 于是他不再让卫诚代理一切，他留了纸条，写纸条的时候实在忐忑，提笔的手都有些发抖。 然而，上天还是眷顾他的，岚儿记起了他，而且还在今天的偶遇中认出他，唤他“瑾哥哥”。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事实上，他并非急于离开，而是怕再听下去，会忍不住转过身去。 当仍然美丽纤弱的岚儿妹妹，看到大变样的他，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情形，她会尖叫吗？眼神中会暗藏嫌弃吗？或者趁机向他索要更多的财物？ 他不敢想下去，也不敢再多停留。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气才制止自己转身？ 想到这里，东方瑾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下了床榻趿坐到了矮几前，准备做些什么来排解自己纷乱的情绪。 于是，他取出琴袋内的古琴，摆正，调音，一指自左向右拂过，流淌出一串音节。 弹什么呢？ 有了，就弹那****俩一起乱弹的曲子，铭刻于心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 “瑾哥哥，我只学了三个月的琴，而且谈得不好。”岚儿妹妹在琴房里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不能告诉别人哦，我不想被哥哥取笑。” “好。”东方瑾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好笑。 “瑾哥哥，你选的曲子我都不会弹，”岚儿妹妹粉嫩嫩的小嘴撅得都可以挂东西了，“好难哦。” 东方瑾想了想，安慰道：“没事，到时候我们一起弹，你先弹，我接着弹，多试几次一定可以的。” “嗯，瑾哥哥最好了。”岚儿笑得甜甜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弯的。 那日他们俩在众宾客面前，一起弹奏古琴，她起头，他续接；她转音，他跟随……一首不知名的富于变化的古琴曲，就这样在宾客厅里响了很久。 母妃和莲姨两人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岚儿很可爱，不是小猫小狗的那种可爱，关键是她很聪明，聪明又单纯。 …… 往事一幕幕，伴着行云流水般的琴声，流淌如斯。 东方瑾的心里也难得的宁静与安逸。 楼下的转角，殷太医得意地对卫诚说：“我就说殿下心情很好，他只有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弹这一曲。这是他和苏家小姐一起弹奏的曲子。” 卫诚的眼中，除了对殷太医的尊敬，再无其他。 就在东方瑾沉浸在意外重逢的喜悦中时，苏岚正窝在舍监里，有条不紊地制作腊梅花签。涂过蜡的花瓣保持着原有的形状和颜色，香味也保持得不错。 苏岚手中不停，脑袋里还在盘算着其他事情，比如麒麟木，比如瑾哥哥。 腊梅花签只剩下压制和定形两道工序了，也是关键工序，苏岚勉强集中精力处理着手中的腊梅花。 心里却盘算着，明天带一些腊梅花签，和吴师娘一起下山送样，然后再去那位农户家，询问麒麟木的事情。 苏岚做完手里的事情，本着难得下山，要尽可能高效，开始列下山事宜清单。 一，送腊梅花样；二，与农户商议麒麟木事宜；三，熟悉落霞山区域里，各种图案和花样的风格；四，到处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可以赚钱的事情。 反正她在杏林学院，穿校服，不愁吃和穿，也没什么要买的。然后，她把银两都给了蓝妍，想买也没戏。唉，她怎么没想到给自己留一点儿？ 清单列完了，还要做什么呢？ 42.第42章 送花样 苏岚想来想去，又窝到温暖舒适的床榻上去了，翻来覆去地只想着一件事情。 如果把背景换成舍监，那个黑影和高大的背影，起码有五成相似…… 苏岚思来想去，更多笃定一件事情，那日来的不是别人，就是瑾哥哥！ 今天遇到的是不是瑾哥哥？ 如果是瑾哥哥，他为何连面都不见？连招呼都不打？ 突然，苏岚想到一桩事情，临走时，为了避开拦路的树枝，她弯腰低头钻过去，同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卫诚和那个特别高大的背影。 平时悉心照料，她受伤了赶来送药，见她醒来，又急忙离开，今天意外遇见，又背过身不理不睬……这些都说不通啊。 苏岚的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言情小说里的雷人桥段，什么男主车祸残疾啦，男主失忆啦，男主因为某事暂时不能人道啦……各种各样的原因，促使男主对女主视而不见。 下一刻，苏岚嘲笑起自己的脑回路来，搞什么啊？ 只是“瑾哥哥”而已，是“瑾哥哥”，又不是“瑾男友”，想的这是什么跟什么？ 好吧，古代男子的心思，不是她这个“换心人”能理解的。 算了，放弃吧，不猜来猜去了，太累。 可是过了一会儿，苏岚又开始琢磨了。 她为什么对“瑾哥哥”这样念念不望？他是这个时空第一个为她付出的人吧？ 一定是这样的。 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岚儿妹妹已经不在了，想到这儿，替他哀悼一下。 苏岚东想西想，没一会儿就开始头疼了，她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忘记一件事情了，原主思考太久的话会头疼，而且疼得很厉害。 苏岚只得起身，在舍监里来回走动，随意翻看教材和作业簿，看了一会儿又扔到了一边。无意中，从柜子翻出了自制的画册。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格外高大的背影。 苏岚带着恶作剧的坏笑，拿着炭笔在画纸刷刷不停，一点点细节描绘完工以后，她满意地看了又看，趴在床榻上闷笑个不停。 画中，头带草帽的熊猫大侠，闪闪发亮的小眼睛，超级圆的脸庞，腆着超大的肥肚肚，站在群山之颠，傲视群雄。 左脚边是一撂空空如也的包子笼屉，右脚边是一撂空空的面碗，周围飞舞着小笼包、饺子和面条。特别醒目的黑体字：“功能熊猫——阿宝”！ 苏岚越看越得意，带着坏坏的笑容，在画纸背面写上：“十二月二十三，山间偶遇瑾哥哥，避而不见，特画熊猫大侠，留作纪念。” 十二月二十五的清晨，苏岚在便捷道口等吴师娘，万万没想到，吴师娘来了，穆岭也来了。穆岭口口声声说，半夏体力太差，下山是个体力活，有他在，方便照料。 苏岚浅浅一笑：“穆师，想追吴师娘就直说嘛。” 穆岭一听，老脸立刻涨得通红，连连摆手：“半夏，莫要胡说，女子名节重要，我和你吴师娘没明媒正娶以前，你再也不要提。” 苏岚只是想打趣一番，没想到穆岭对吴师娘是真心的，但是看到吴师娘的大白眼以后，她就知道了，穆师追妻之路漫漫啊。 吴师娘完全不搭话，取出两个幕篱，自己戴了一个，给了苏岚一个，说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穆岭立刻附和：“就是，你看你们俩，美的美，雅的雅。我今日就负责提东西，外加保护你们的安全。” 苏岚腹诽，穆师您晕血啊？晕血的人还想当护花使者呀？ 吴师娘听了，不动声色，懒得搭理的样子。 穆岭心中一阵凉风嗖嗖，唉，被无视的感觉好忧伤。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下了山，走在官道上。却看到极为宽阔的路面上，来往的人和车都很少。偶尔有个小集市，根本就没几家开门做生意。 起初他们以为城外生意零落，城内的生意应该很多，可是，当他们走进落霞山以后才发现，城内也是一样。 穆岭觉得很奇怪，问吴师娘：“今天才二十五啊，怎么就没人做生意了呢？ 吴师娘叹气：“二十以后，老家在外地的早就回去了，家在落霞的，就要掸尘啦，洗洗补补晒晒啦，祭祖啦……各种各样的事情。再加上，忙碌了一整年，也想自己轻松一下，不开店也是常情。” 哦哦，苏岚了解风俗画样的打算泡汤了，遥想赚钱门道的主意也没了踪影。下山计划里，只剩送花样和走访农户这两件事情了。 向吴师娘订花签订单的是一家书铺，恰好就在落霞城的北门边。 他们三人从北门入，很快就到了书铺。 进书铺以后，三人心里都有些忐忑，没有事先预约，万一管事的不在，或者回家过年了，那可怎么办？ 进去以后看到伙计少了好几个，管事替了帐房的职位，正在噼哩啪啦地算着帐。 三人在管事面前安静地等待着。 很快，管事一抬头看到他们三人，惊讶地问：“吴师娘，今日怎么有空下山？” 彼此见礼招呼。 吴师娘说：“落霞山西面的腊梅都开了，所以趁着年前送些腊梅花签来。让管事的过过眼。” 管事一听立时来了精神：“哦，赶紧拿来我看看。” 苏岚把做好的花签从布袋里掏出来，介绍道：“这花签什么都好，只是禁不起揉搓。您看看。” 管事拈着一朵腊梅花签，仔细地看了看，花瓣饱满、颜色如新、花托齐整、香味淡然，脸上还带着惯有的严厉。 他又将布袋里的花签逐一挑选，竟没有一朵残花，眼神里透着一分赞许。很想见一见制签人，问：“吴师娘，这位可就是制签花匠？” 吴师娘立时明白管事的意图，正色道：“管事，我们说好，财物两讫，不问制匠。她是我的表亲，今日我带她出来采买。” 穆岭打量着管事，唱了白脸：“管事，这花签合你意吗？合不合的，你也说一声，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呢。” 43.第43章 另有所图 管事改了脸色，答道：“这花签制得不错，比上次送来的野花签要好，以后的十二番花信签都按此制法。这腊梅花签就留在我这里。” 苏岚一听，正要转身。 吴师娘却说：“哎，管事的，你这可就不地道了。之前说好，送样二十，留作签样。超过二十，可是要收钱的。这里二百都有了，你就想这样白拿呀？” 穆岭一听，顿时有些恼了：“我说管事的，你这可就不地道了。” 管事从柜子里取了散碎银子，摇着头叹道：“吴师娘锱铢必较，真是的。我也要给上家送花样的嘛。” 吴师娘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管事的，我当年也做过商号，这花签的小头是我们的，大头是你们的，别和我说这些有的没有。” “哎，好好，这是五钱碎银子，这些呢算是额外给的定银，”管事的把散碎银子推给吴师娘，“数数啊，量足着呢。” 吴师娘这才拿了银子，带着苏岚和穆岭离开。 一路上，吴师娘向苏岚介绍哪家店地道，哪家店奸滑，谁家的手艺好，谁家的特别便宜但是略差……苏岚觉得吴师娘就是一个活动的落霞山区商店APP。 三人边走边聊，苏岚问吴师娘：“师娘，我不认识农户家怎么找？” 吴师娘笑着说：“全落霞县的人都认识他家，跟我走。”三拐两拐地就找到了农户家。 农户家门不大，木土房子，屋外一道篱笆墙、三个树桩，其中一个树桩上拴着一条黄色大狗，冲着他们汪汪叫。 穆岭低声说道：“这是裴枫走了以后才养的狗，我来过，先躲一躲。”话音未落，就蹭地躲进了不远处的小巷子。 苏岚捂着嘴偷笑，穆师的胆子真够小的。 吴师娘敲了敲竹篱门，问道：“陈农户在家吗？” 没一会儿，屋门打开，走出一个农家老汉打扮的半老头儿，抽着烟袋子，边走边问：“谁找我？什么事？” 吴师娘和苏岚行了礼，和陈老头儿聊了一会儿，“麒麟木”三个字还没说完。 陈老头立刻翻脸：“你们走！快走！” 苏岚急忙说道：“老人家，我们没有任何不敬，也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下，您怎么……” “怎么？我就是不想听，怎么了？”陈老头脸红脖子粗，“走不走啊你们？！” 忽然一位老太太举着擀面杖从屋里冲出来，吼道：“死老头子，也不看看是谁，就赶人走啊？！吴师娘啊，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 刚才还很凶恶的陈老头立刻抱头鼠蹿，冲回屋子里。 老太太满面风霜的样子，笑起来满脸的皱纹，说道：“吴师娘，快请进，这位姑娘，也快请进。家里有些腌臜，你们别介意啊。” “哎呀，吴师娘啊，真是稀客，当心脚下，”陈老汉的妻子殷勤地招呼着。 “陈夫人……”苏岚有些迟疑地打招呼，“您……”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陈老汉的妻子连连摆手，擀面杖也挥得厉害，“这位姑娘，叫我陈婆子，街坊邻居都这么叫我，我们农户家家的，哪敢称夫人，哎哟，真是折煞我老婆子了。” “陈婆，我们是想来问麒麟木的，”苏岚小心地试探，“可是陈老伯，没听我们把话说完，就动怒了。” “哎哟，什么陈老伯，还动怒？不敢当，不敢当，”陈婆又激动了，“都叫他陈老头，老伯太抬举他了，他就那个死样儿……” 吴师娘和苏岚听着陈婆的数落，一点也接不上话，只是沉默地跟着她进屋。 一进门，陈婆就招呼女儿上茶，然后说道：“屋子怪暗的，还是把幕篱摘了吧。” 吴师娘把幕篱摘了，却示意苏岚继续戴着。 陈婆把吴师娘拉到一旁，嘀嘀咕咕了一阵，神情很急切，两眼放光。 吴师娘不咸不淡地应着，只回了一句：“我尽量。” 苏岚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照吴师娘的意思，隔着幕篱，光明正大地打量陈家的女儿们。 陈家女儿也挺……直白，说道：“什么样的姑娘啊？在我家还戴着幕篱呢？”话音未落，直接伸手。 苏岚向右一闪，避开了。 吴师娘皱了眉头，沉了脸色，问眼前的冒失鬼：“你是陈家几丫头？” 陈婆一看，立刻把女儿拽到吴师娘跟前，怒道：“娘平日怎么教你的？怎么这么没规距？！吴师娘，这是我家二姑娘。” 陈家二女儿还很理直气壮：“她穿的是杏林学院女弟子服，我就是想见识一下嘛。当初我也想报名去的，你们死抠死抠的，说什么学费太贵，家里穷。” 苏岚暗自评价，果然很二。 吴师娘微微一笑：“陈婆，我这人心直口快的，你千万不要介意啊。” 陈婆有些心虚：“吴师娘，您尽管直说，直说就行。” 吴师娘注视着陈家二姑娘肆无忌惮的眼神，说道：“二姑娘不行。” “不行？”陈二丫头不明白，“我哪里不行？不对，你们说的是什么？” 陈婆脸上挂不住了，啐道：“赶紧回屋去，别给我丢人现眼！” 陈二丫头不服，直接指着吴师娘问：“你是媒婆吗？是要来给我说媒的吗？我可告诉你，我有意中人了。他可是杏林学院的老师，姓裴名枫……”话音未落，就被陈婆拽回里屋去了。 吴师娘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苏岚靠到吴师娘身旁，问：“陈婆托您做什么？” 吴师娘使了个眼色，苏岚立刻正襟危坐。 不一会儿，陈婆领着五个女儿都出来了。 苏岚闲着也是闲着，将她们逐一看过，五个女儿都资色平平、五短身材，只有二丫头还算标致，难怪她这么自信。六个女儿都看过了，苏岚有些体会裴枫的感觉了，如果她是裴枫，她也看不上。 难怪那日裴枫拂袖而去。 吴师娘只是瞥了一眼，心里就有了定论，然后起身，笑着说：“陈婆，打扰了。麒麟木价值几何，你不妨和你家相公议个价。如果我们能接受，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接受，也无妨。” 44.第44章 麒麟木雄株 陈婆陪着笑脸：“吴师娘，您别急着走啊，再看看。她们虽然长得糙，女红还是不错的。” 吴师娘还是摇头：“陈婆，我只是代看，做不了主。” 陈婆急了：“吴师娘，我真是命苦啊！生了六个女儿，光嫁妆就能把我们的棺材本儿都赔掉。不趁现在让她们出去赚点嫁妆钱，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死头儿子身子骨又不好，里里外外全是我一人拉扯。”说着就开始哭天抹泪的，讲得实在伤心难过。 这时，二丫头也出来了，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抽抽搭搭地跪在了吴师娘面前：“吴师娘，我错了，求您把我带走吧。我一定听话，不倔嘴……吴师娘……” 苏岚有些懵，吴师娘到底要挑什么？绣娘？贴身丫鬟？粗使丫头？ 吴师娘仍然不言语。 这是，陈老头从屋里冲出来，咬牙切齿地说：“吴师娘，只要你能从六个丫头里面挑走了一个。我，我，我……就把麒麟木白送给你！” 陈婆也说道：“吴师娘，您看中哪个尽管挑，如果有不顺意的地方，您与我说了，立春以前，我保管教得好好的送到你面前。到时，再不行，我陈婆子也认了，您看中不中？” 吴师娘摆摆手：“陈婆，东家给我几分脸面，我自然不能摔脸子。你家姑娘确实不适合。” 陈婆红了眼圈，对着陈老头吼道：“去，把麒麟木挖出来，送给她们。” 陈老头一脸的不情愿：“虽然只开花不结果，也不长个儿，可也是我大老远捧回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白送啊？！” 苏岚傻眼，麒麟木那么珍贵，开高价卖掉就得了，为何要白送？ “你个没见识的死老头子。就你那个晦气玩意儿，往地里一种，自己种的其他东西，没一样长得好的，”陈婆更生气了，“吴师娘，这位姑娘，你们有所不知啊。那花开得像眼睛一样，到了晚上去院子，灯笼下面看着都渗得慌。” “还不快去挖？”陈婆又吼道。 苏岚站起身来，轻声问道：“陈老伯，是我要求购麒麟木，不认识路才央了吴师娘带我来。您看一下，给个价钱。” 陈老头刚张嘴：“至少……”就被陈婆抢了话头。 陈婆很干脆：“五钱银子足够了，吴师娘这是银货两讫的事情，不沾人情。” 陈老头绷着老脸儿去了后院，过了好一会儿才捧着一棵硕大的植株过来。 苏岚看清楚以后，差点笑出声来，麒麟木雌株开的花，深蓝花瓣金色花蕊，至少是萌萌哒大眼睛；麒麟雄株开的花，黑色花瓣红色花蕊，那比例那形状，分明就是恶魔之瞳。 吴师娘给了银子，又对陈婆说：“都是好姑娘，但真的不适合。到时有合适的，我一定来找你。” 陈婆哎了一声，用力掐了陈老头一下：“没眼力的老东西，赶紧帮忙搬啊。” 陈老头抱着麒麟木，直奔屋外。 一直躲在巷子里的穆岭，见到吴师娘带着半夏出来，急忙迎上去。 吴师娘转身对陈婆说：“不用送上山了，我们有人搬。” 陈婆和陈老头打量了一下穆岭，知道他是杏林学院的老师，也就不再言语，又说了一番客套话，才回屋去了。 穆岭打横抱着麒麟木，开始说自己刚听的八卦：“我躲在巷子里，正好遇上几个闲汉在晒太阳。就向他们打听麒麟木的事情。你们猜怎么着？” 吴师娘哼了一声：“不猜，爱说不说。” 穆岭立刻垮了脸，很委屈地样子：“吴师娘，你这样，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咳咳咳……”苏岚呛到了，万万没想到穆岭还是个段子手，连“愉快地聊天”这段子都能想得出来。怎么办？好亲切，她好想笑。 吴师娘被穆岭的糗样逗乐了，但只乐在心里。 穆岭好伤心：“哎，这树看着不大，份量可不小。你们一不给钱，二不聊天，还要我扛上山顶。我不干，你们太欺负老实人了……太过份了……” 苏岚算见识到穆岭活宝的本质了，非常给面子地问道：“穆师，说说呗，听到了什么？” 穆岭一撅嘴：“问得太勉强，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说。” 苏岚立刻明白，她哄是没用滴，关键是吴师娘。 没想到，吴师娘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绝杀：“半夏这是给你台阶下，麒麟木嘛，无非就是只开花不结果，种在哪里，旁边的植物就长得不好，尤其是开花的时候，晚上看着特别渗人。陈家早就想把麒麟木卖了，一直找不到买家。” 穆岭的双眼瞪成铜铃状，几乎快凑进吴师娘的幕篱里了：“哎，你怎么知道？你怎么都知道啊？啊？” 吴师娘一把推开穆岭，呵斥道：“大庭广众的，不要靠这么近。”眼神却是，就你那小样儿，一眼就能看透了。 穆岭彻底伤心了，有气无力地扛着麒麟木，落在吴师娘后面，就像一条无精打采的大尾巴。嘴里还愤愤不平：“明明是裴枫要的，哦，下山他不来，还要我给扛上去？！真是欺人太甚。” 吴师娘突然停了脚步。 穆岭一个不注意，撞了上去，差点把她给撞倒了，吓得他差点扔了麒麟木。 苏岚眼尖地扶住吴师娘，问道：“怎么突然停了？” 吴师娘一指不远处的小吃摊儿，说道：“那儿的小馄饨挺鲜的，我们去吃一碗暖暖身子。”说完，就往那里去了。 苏岚对路边摊的卫生状况有职业病，一定要看到餐具是干净的，放热水里烫过的，才会吃，不然，绝对不吃。可是望着小馄饨又有点谗，吃还是不吃呢？ 穆岭乐颠颠地跑过去了，很不客气地喊道：“哎，给我两碗，不，给我下四碗。”说完，一屁股坐下来，抱着麒麟木喘气。 吴师娘望向穆岭，问：“你吃得下这么多？” “吃饱了好干活！”穆岭答得理直气壮。 苏岚在路边摊转了一圈，注意到摊主盛小馄饨以前，都会把碗筷放在沸水里绰一下，这才说道：“请给我下一碗小馄饨。”然后坐到了吴师娘旁边。 45.第45章 裴枫去哪儿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小馄饨，飘着碧绿的葱花，端到了苏岚和吴师娘面前。 两人揭了幕篱，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穆岭不乐意了：“哎，我说，总有先来后到吧？” 摊主也挺实诚：“这位大姐说她结帐，这位小姐说了请，至于你嘛，让着自己老婆孩子，那是应当的。” 苏岚一楞，好嘛，摊主把他们当成一家三口了，呃……她最小，所以是女儿。 穆岭听了摊主的话，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老头儿，你还挺有眼色的。嗯，我等着，应该的。” 吴师娘的脸颊飞出一抹浅红，吃着馄饨，又不好反驳。 穆岭好不容易等到小馄饨端上来，立刻甩开膀子大吃起来。 苏岚吃完，觉得味道真不错，就问摊主：“请问，你这儿还有多少没下的？” 摊主点了点，回答：“也不多，也就十碗的样子。今儿天太冷，坐这儿老长时间，才等到你们三个客人。你们要觉得味道不错的话，就把生的也买了，反正天冷不会坏。我也好早点收摊回家。” 苏岚觉得这个建议不错，问：“请问，全买了要多少？” 摊主很爽快：“六十个铜钱吧。” 苏岚要给钱才想起来，没钱啊！急忙看向吴师娘。 吴师娘起身把付了两碗小馄饨和生馄饨的钱，然后对摊主说：“他吃的，我不付，你找他要去。” 穆岭一听，又不乐意了：“哎，说好你付的，怎么又反悔啊？” 摊主一听乐了：“大兄弟，真不是我说你，要是我有这么端庄的老婆，这么有出息的女儿，付多少都乐意啊。” “咦？有出息？”苏岚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脸上写着“有出息”吗？ 摊主笑了：“杏林学院的女弟子服啊，多少姑娘家想穿都穿不上呢！当然有出息啊！” 苏岚忍不住地笑，摊主真好玩儿。 摊主收了穆岭的铜钱，故作神秘地低声说：“大兄弟，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回家好好哄着。要是我有你这样的福气，做梦都会笑醒的。” 穆岭连连点头，眼睛不时飘向吴师娘，不住嘴地回答：“嗯，知道了，知道了。” 吴师娘暗藏怒火地瞪着穆岭，要是在食堂，她早就操刀了！ 苏岚接过摊主包好的馄饨，见吴师娘的脸色越来越差，转了转眼睛。 穆岭也感觉到吴师娘的眼神不善，急忙抱着麒麟木，走出去。 苏岚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穆岭竟然敢随便认老婆认女儿，不收拾他一下，不甘心。于是，她和吴师娘戴好幕篱，却先走一步。 苏岚一把揽住穆岭的右手，一把揽住吴师娘的左手，脆生生地说道：“爹，娘，我们回家吧。” 穆岭差点摔倒，拼命向半夏使眼色，不带这么玩的，他会被吴师娘剁成肉丸子的。 等他们回到山顶。 穆岭倒是没被吴师娘剁成肉圆，左肩膀到左手像断了一样，因为他单手抱麒麟木，从山下一直到山上，都没机会换手。 三人一路上山，坐便捷道上到山顶，苏岚回舍监放东西，吴师娘和穆岭直接去了食堂。 等苏岚放好东西再去食堂，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喊疼声，就从门边探了脑袋进去一看。 穆岭斜倚在柱子边，见到半夏进来，就哼哼着：“哎呀，哎呀，疼啊，好疼啊，哪个丫头心眼这么坏啊？折磨老人家啊！” 苏岚才不搭理穆岭在食堂里外转了一圈，看了看不早的天色，问道：“穆师，看到裴师了吗？” 穆岭气得脸都红了：“裴师，裴师，一个个地都只惦记裴师！” 咦？苏岚没明白穆岭突然变大的脾气。 “晚饭时间到了，只有裴师没来，不惦记他惦记你啊？”吴师娘口不留情。 穆岭气得靠在柱子上直喘气：“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苏岚明白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就是那条倒霉的鱼，笑呵呵地解释：“裴师来的话，就可以给你针灸一下，保证针到疼消，今晚您一定能睡个好觉。” “我不针灸！”穆岭不喊疼了，“我晚上热敷一下就好。” 苏岚捂着嘴笑，一看穆岭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怕针，说不定还会晕针。 吴师娘向苏岚竖了大拇指，从回到食堂开始，穆岭就一直哼哼唧唧，快被他烦死了。 苏岚不怀好意地坐到穆岭旁边，问道：“咦，裴师还没来，不然，我去花房找找他？” 穆岭戒备地往后移：“不用去找，他自然会来吃晚饭。再说了，上次我和吴师娘把花房药园找遍了，也没找到他，就差去报官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守在你舍监外面，一点也不知道我们找了他整晚。” 苏岚一听，觉得很奇怪：“山上就这么点地方，找遍花房药园，还能去哪儿？” 吴师娘对裴枫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即使围着一张矮几吃饭闲聊，也觉得他与大家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无法靠近。 还记得那日，她和穆岭找了整晚，第二天穆岭质问裴枫，为何一夜未归，害大家担心。 裴枫很真诚地向他们道谢，既没说下山，也没说去了哪里，只是说，以后有这样的情况不用担心，也不用漫山遍野地找。 之后，她向穆岭打听裴枫的事情，偏偏穆岭也是一问三不知，更让人觉得奇怪。 相形之下，裴枫只对半夏比较亲近，似乎也只是因为半夏对植物比较了解，像谜雾一样的男子。 苏岚打量歪靠着的穆岭，突然想到了一桩事情，问道：“穆师，您看起来比裴师有力多了，可是力气却远不如他。” 穆岭不高兴了：“我明明很有力气的！” 苏岚反驳：“那日裴师抱着麒麟木在舍监外面站了很久，然后又抱着麒麟木去花房种植，这来来回回的路，可比山下到便捷道远得多了。第二天，裴师神清气爽的，没半点疲累的样子，搬花房的植物出去晒太阳，非常轻巧。” 穆岭噎到了，好像是啊，但是嘴上决不承认：“他只是年轻，想当年我和他一样年纪，能从早到晚忙不停，第二天照样很精神。” 苏岚和穆岭打嘴仗，不知不觉，食堂外面漆黑一片，裴枫还没来。 裴枫去哪儿了？ 46.第46章 夜半血手 吴师娘怕半夏下山玩得太累，说道：“裴师那份我给他留在锅里，我们先吃吧。” 三人围着矮几趿坐，因为吃了小馄饨，晚饭就吃得相对少一些。 苏岚捏着筷子，问：“师娘，今天陈婆为什么一直让你挑她家的女儿？” 吴师娘笑着回答：“书铺的管事，自打有了花签和树叶签，就越发地想把铺子做得更风雅。想找一位相貌端正的少女在铺子里煮茶。” 穆岭不以为然：“那些整日缩在书铺里的穷书生，表面看着斯文，内在不知道多少暗事儿。哪个人家的女儿会去那里煮茶？” 吴师娘横了穆岭一眼：“煮茶室在书铺一角，四面垂纱帘，少女不露脸，也不招待，只要保证每日书铺茶香怡人就可以了。因为是垂纱，所以对仪态举止要求很高，报酬也不少。” “哦……”苏岚想了想，“装门面。” 吴师娘轻轻摇头：“书铺名声在外，能在垂纱后面煮茶，彰显的是家教与涵养。说不定哪天就被贵人看中，跳出平民家。所以陈婆才如此看重，让她的二女儿出来。” 苏岚明白了：“要在垂纱后面端坐一整天，保持良好的仪态，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陈家六个女儿已是名声不佳，看陈婆的举止言行，她家的女儿根本没有指望。” 吴师娘微一点头：“是的，那时你自称买家，我只是带路人，就彻底打消了她们以麒麟木为条件的人情要挟。货银两讫，互不相欠。” 提到麒麟木，苏岚望着立在角落的麒麟木雄株，说道：“如果今晚裴师不回来，这棵不及时栽下，会不会死掉啊？” 吴师娘一言不发，注视着穆岭。 苏岚循着吴师娘的视线，也看着穆岭。 穆岭立刻悲愤交加：“你们太过份！我扛回来的，累得腰酸背痛不说，你们还想让我去把它种好啊？！” 吴师娘轻声问道：“穆师，你去不去？”声音很温柔，语气很坚决。 穆岭一直脖子，回答：“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吗？”说完，就垂头丧气地提着灯笼，扛着麒麟木往药园去了。 苏岚托着下巴，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向穆岭远去的背影致以最真诚的感谢，向吴师娘致以最海量的敬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穆师啊，穆师，我衷心地祝愿您，早日抱得吴师娘美人归。 吴师娘被她瞧得不自在，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你快回舍监休息。” “是，师娘。”苏岚找了一盏灯笼，走出食堂。 出了食堂，苏岚举着灯笼往裴枫的舍监、花房和药园方向眺望，黑漆漆一片，没有亮光。 还没走几步，夜空里又飘起零星雪花，一片片，一点点，又下雪了。 苏岚四处张望，奇怪，他去哪儿了呢？ 就这样，她边走边想，回到了舍监。 寒冬时节，下山逛了大半天，苏岚只觉得四肢像装了金属铠甲一样沉重。慢吞吞地洗漱更衣，躺在床榻上的瞬间，上下眼皮就打得不可开交，睡去的那一刻，她还在想，穆师会不会种树？裴枫到底去哪儿了？ 舍监外，雪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又是一个风雪之夜。 此时的药园，穆岭将麒麟木雄株种在了雌株附近，隔了十步的距离，浑身冒着汗，被风一吹有些冷。一回头，吴师娘撑着伞站在他的身后。 “穆师，下雪了。”吴师娘递给穆岭一把大伞。 穆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幸福来得太快，他措手不及，下意识地跑过去，把伞像宝贝似的抱在手里。 吴师娘转身向自己的舍监走去，脸上带着笑。 穆岭神智回还，立刻把伞撑起来，追了上去。 两盏灯笼，两把伞，把两人拖得长长的身影，牵到了一起，一路都没分开。 大雪一直没停。 戊舍监里，地龙烧得热热的，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风雪，苏岚躺在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睡得正香。 突然，传来一阵敲窗声，声音很大，断断续续。 苏岚只是微微皱眉，捂了耳朵，翻了个身继续睡。 撞击声从花窗移动到外墙，最终改成了敲门声，咣咣作响，还是断断续续。 苏岚被这么多变换的声响唤醒，迷迷糊糊地走到门前，问道：“谁啊？！” “我……”声音很微弱，勉强能穿过门板，“我是裴枫……开门……” 苏岚瞬间清醒，点燃了烛架上的蜡烛，问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干嘛？” “我……受伤了……”忽然没了声音。 苏岚确定外面是裴枫的声音，犹豫片刻，打开了一条门缝的瞬间，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伸了进来。 她瞳孔骤缩，差点停了心跳。 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开门？ 好在，助产士的经历，让苏岚临危不乱，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她将门全部打开。 摇摇欲坠的裴枫提着药箱，斜依在门边，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苏岚，我……” “快进来。”苏岚把他扶到矮几旁，转身把门关好。 这才发现，鲜血从门边、舍监玄关、坐榻……一路滴落到了矮几旁边，还有鲜血顺着裴枫的后背蜿蜒而下，鲜红的血液慢慢漾开。 裴枫的唇瓣已经被牙齿咬裂，双手满是鲜血，缩在矮几旁，整个人都在发抖，说话也断断续续：“苏岚……药箱里……有……针线……和金创药……穆岭晕血……吴娘不会医术……能帮我的……只有你……” 苏岚沉着地问道:“你伤在何处？” 裴枫又喘了一阵，说道：“用剪刀……把衣服绞了……药箱里……有布巾和干净衣服……如果你……如果你……觉得见了我的身子……需要我负责……我……我……可以去苏宅……提亲……” 苏岚翻了一个大白眼，从柜子里取出剪刀，三两下，剪掉了他的外袍，说道：“医者父母心，裴师，这个时候，您脑子里不该想这些事情吧？” 等上衣全部剪掉时，苏岚倒吸一口冷气，伤得这么重？！ 47.第47章 血肉之躯 一堆碎布中间，裴枫裸着的上身，血肉模糊，分不清楚哪里是伤口，哪里是完好的皮肤，浓烈的血腥味吞噬了原有的腊梅花香，薰得苏岚好想吐。 苏岚虽然是助产士，但是外科急救和外伤处理也是强项，她迅速整理出救治步骤。 她先打开了裴枫的药箱，箱子分为上中下三层，将里面大小瓶子逐一检视，问：“裴师，哪一瓶是金创药？哪一瓶是止疼药？” 裴枫艰难地直起身，回答：“……白瓷瓶是金创药……两粒用酒送服；绿胆瓶是止疼药，三粒温水送服。” 苏岚迅速照做，又问：“全身多少处伤？是什么武器伤成这样？” 裴枫连呼吸都费力，答道：“刀……剑……鞭子……胸腹后背……不记得多少……” 苏岚看着他身上的血污沾了不少地榻，这样的伤口一定要清洗消毒才行，可是在舍监里完全施展不开。 忽然，她想到了浴桶，急忙去放满了温水，水可以清洗伤口，还可以倒进排水沟，非常方便。 “裴师，您这样不行，我扶您到浴桶里去，清洗伤口。走。” 苏岚将裴枫的右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一起用力站了起来，她的左手紧紧地扶着他的腰，努力不让他摔倒。 两人走走停停，总算把裴枫放进了浴桶。 裴枫半愈的伤口遇到温水，瞬时疼痛加剧，脸色愈发惨白，但他仍然咬着牙，把下身的衣裤除掉。透明的温水瞬间染成红色。 苏岚拿着布巾的双手有些发抖，深吸一口气：“裴师，坚持住……我给您清洗伤口……” 裴枫随手拽了块布条，死死咬在嘴里，点了点头。 苏岚手中的布巾从裴枫的后颈擦到后背，就见裴枫扶着浴桶边的手指用力地发白，堵住的嘴里传出一声又一声模糊的呜咽。 “裴师，您忍着点，我尽快。”苏岚怕疼，也怕别人疼，看着裴枫强忍疼痛的惨烈模样，她一次又一次地起鸡皮疙瘩。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裴枫洗干净，扶他出浴桶的那一刻，再次傻眼。 伤口好长好多！ 裴师，您连条内裤都没给自己留吗？ 苏岚的脸刷地通红，眼睛瞪得溜圆，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停在哪里，是继续看，还是继续看……还是…… 裴枫见苏枫的脸颊红得像火烧，顺着她的视线才慢慢拍地反应过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双手却慢慢下移遮住重要部位，只是原来就失血过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激烈的思想斗争结束，裴枫的状况容不得苏岚胡思乱想，她急忙取来干净的棉布床单，将相对较轻的下半身裹住。 裴枫闭上眼睛，撑起所有的精力，不让自己晕倒。 然后又给地龙加了炭，没多久，舍监就更加暖和了。 苏岚看了看舍监，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做缝合，干脆把裴枫扶坐在矮几上，让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方便缝合。 前胸三道锐器伤、六道鞭痕，后背五道锐器伤、两道鞭痕从后颈直达后腰。开裂的伤口像可怕的血红色虫子，盘桓在裴枫的身上。 触目惊心！ 苏岚洗净双手，从药箱里取了针线，开始缝合，第一针缝好、打结、剪线……她的手有点抖，好在，换了一个身体，还算能控制，缝得不错。 满意之余，苏岚望着一动不动的裴枫，很是惊讶，止疼药有超强效力，还是他太难忍？ “你缝吧，我受得住。”裴枫感受到苏岚的迟疑和犹豫，说道。 第二针、第三针……每针每线，苏岚都缝得一丝不苟，直到上半身的伤口全都缝合完毕。 苏岚取了布巾盖住伤口、用绷带包扎牢固，给裴枫换上了干净的上衣和棉衣，然后将他扶到床榻上躺好，拆了裹在下身的床单，垫好。 “裴师，您要不要再吃些止疼药？”苏岚不放心地问。 裴枫闭着眼睛，还是那句话：“你缝吧，我受得住。” 苏岚缝得头皮发麻，累得不行，可是他下半身的伤口容不得她休息，只能做了两个放松动作，继续。 接下来的缝合，用了更多的针线和时间。好几次，苏岚不得不停下来，让眼睛休息片刻，才能继续。 不知道裴枫是疼得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还是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等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完毕，苏岚清楚地听到了食堂大公鸡的打鸣声。 老天啊，忙了整整一晚上，累惨了。 “缝完了吗？”裴枫睁开双眼，眼神涣散，嗓音颤抖。 “你醒着？”苏岚呆住了，他是天生不怕疼吗？怎么到现在还清醒着？ “我一直醒着，”裴枫再次闭上眼睛，“我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苏岚不由得鼻子一阵发酸，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裤，说道：“缝完了，你赶快睡吧，现在没事了。你的脉相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裴枫费力地睁开双眼，真诚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如果换作平时，苏岚还会有闲心开点玩笑，可是现在，她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而且，她清楚地知道，再不休息很可能会晕倒。 只能再一次抱怨这个身体，实在是太不经用了。 苏岚敲了敲酸痛的肩膀和后腰，长叹一声，还要收拾散落一地的染血衣服。 “都烧了，”裴枫的眼睛睁开了一会儿，又紧紧闭上，“不然，你没法解释。” 苏岚想了想，只好取了火盆和铁夹，将衣服一件件地烧掉；之后又将地榻上的血迹擦干。 等舍监恢复原样以后，苏岚打开花窗和木门，寒风驱散了一室的温暖，也驱散了浓重的血腥味和焚烧衣物的焦臭味儿。 等味道散尽了，苏岚取了张纸写道：“吴师娘，昨日爬山太累了，我要睡到自然醒，屋子里有点心，不用叫我了。”把纸贴在了木门上，才把门窗锁好。 她一屁股坐在矮几上，靠在墙边，完全顾不上什么形象和仪态。 好累好想睡觉，矮几上实在不舒服，苏岚慢吞吞地挪到床榻旁，只见裴枫已经沉沉睡去。 床榻只有单人床大小，苏岚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打了个地铺，也进入了梦乡。至于裴枫为什么受伤，等睡醒以后再问吧。 48.第48章 高热不退 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花窗，照亮了舍监。 睡意正酣的裴枫翻了一个身，一阵强烈的刺痛，让他瞬间醒来。苏岚舍监特有的花草香味充斥在鼻翼里，舒缓了他焦灼的神经。 很渴、很饿…… 他四下搜寻，看到床榻旁的矮几上，摆放着水和甜饼。 苏岚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裴枫缓缓地坐起身来，伸手端了水碗，慢慢地喝下，又取了甜饼，咬了一口，甜得恰到好处。没一会儿，吃得一点不剩，连饼屑都吃干净了。 他又躺回床榻上，闭上眼睛，虽然还是很累，却没了睡意。强忍着疼痛，换了几个姿势，他发现只有向右侧躺才相对舒适。 昨晚他孤注一掷来找苏岚，只是死马当活马医，那几粒药丸是自制的续命药。找到她这里，只是因为这里相对偏僻，不易被人发现。 起初他还准备教她怎么处理外伤，没想到她处理得比他更快更好，能活下来，全是她救治得当。 不由自主地，裴枫的视线落在苏岚身上，此时的她正躺在地铺上，睡得正香。 深棕的长发随意地绑在脑后，不少发丝已经逃脱束缚，铺在了软枕上，盖了她大半脸庞。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的眼睛下方，一抹淡淡的青色，昨晚她肯定累坏了。 昨晚的事情不止这些，突然裴枫下意识地掀开被子，看了一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忆起从浴桶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脸颊莫名地发烫，她真的不用他负责吗？ 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太过，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她脸红似火烧的样子。平日里，她的脸色总是病态的白，稍微疲惫，就白得更厉害。 昨晚是裴枫第一次见到她脸红，配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发直，和受惊过度微张的嘴唇，他以为她会尖叫、会晕倒，可是他没想到，她惊慌而不失措。 她说“医者父母心”处之泰然，他也无法扭捏。这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毫无遮蔽，生命攸关时刻，只能紧闭双眼，把自己当块木头，作由她摆布。 任由思绪纷乱，想着想着，裴枫觉得自己脸颊发烫，脑袋阵阵发热，很快，热量传遍全身，夹杂着原有的疼痛，一起袭来。 裴枫心里咯噔一下，外伤之后的高热，就这样来了。 苏岚还在睡，没有半点醒来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裴枫内心挣扎许久，轻声唤道：“半夏……醒醒……” “半夏……醒醒……我……” “半夏……” “苏岚……醒醒……” 毫无预兆，突然飞来一个软枕，正中裴枫的脸，消声成功。 裴枫被砸得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岚。 只见她毫无意识地翻了一个身，面对他，明显还在睡。是真睡了，不是装的。 裴枫抱着软枕忧郁地望着屋顶，熟睡的人闭着眼睛扔出的软枕，为何能砸得这么准。全身的热度还在往上，昏昏沉沉，眼神越来越涣散，渐渐地，连近在咫尺的苏岚都看不清了。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希望苏岚醒得早一点，不然，凶多吉少。 苏岚睡够了，已是夕阳西下。 她睁开眼睛，摸了摸硬梆梆的颈椎，咦，她的软枕呢？看到自己睡到地榻上，再看了看花窗光线的角度，糟了！竟然睡了这么久？！还有个危重病人要观察呢！ 苏岚一骨噜爬起来，正对上裴枫欣慰的眼神。 “你醒了？”裴枫由衷地高兴。 “嗯，你怎么样？”苏岚没等他回答，就抱着一堆衣服，冲进浴间换好，并且洗漱完毕。 裴枫等她整齐地出现，轻叹道：“高热三个时辰了。” 苏岚一怔，这人当他是变种人吗？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裴枫无奈地挥了挥软枕，眼神无辜又无奈，深深的小酒窝又出现了，笑得格外有深意：“我叫了，你回了我这个。” 呃……苏岚努力回忆，依稀仿佛隐约好像……有人叫了她……然后她很生气地反击……随手拿了什么扔过去……怎么会这样？ 若是平日随便砸一下也就算了，她竟然朝危重病人砸了软枕，老天啊，还能更丢脸吗？ 苏岚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看着苏岚尴尬无比的样子，裴枫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是身体不能再拖：“你……” 职业素养在这个无比尴尬的时刻，发挥作用，苏岚打断裴枫的话，直接吩咐：“先把被子掀了，我去准备温水，给你降温。” 她自顾自说完，就进了沐浴间，端了一盆热汽腾腾的水出来。 裴枫打量那盆热水，问道：“降温是什么？” “退热。”苏岚简单明了，掀了裴枫的被子，不由分说扶他坐起来，解了他的上衣。 裴枫僵硬地坐着，原本因为高热而酡红的脸庞，又加深了一分颜色。 苏岚绞了半干的帕子，开始擦试他的颈项、腋窝、胳膊和其他的外露皮肤，边擦边问：“裴师，你那儿有退热药和消炎药吗？” 裴枫一脸困惑地望着她，问：“那是什么药？” 这里没有体温表和血压计，苏岚想了想，左手摸自己的额头，右手放在了裴枫的额头上，两相比较，他的热度已经超过外科热了。 苏岚又反复擦了几次，连最初避讳的腹股沟也擦到了。 再次比较两人的体温，裴枫的热度依然未减半分。 “术后感染”四个令人担忧的字眼浮现在苏岚的脑海里，让她的心里害怕不已。 术后高热不退，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术后感染；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激素和输血的时空里，术后感染只意味着一个结局，败血症死亡。 苏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办？昨晚，好不容易把裴枫救回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死掉！ 裴枫注视着苏岚凝重的神情，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状况非常不好，再这么下去，必死无疑。 49.第49章 你等着 舍监内只余下两人的呼吸声，静得可怕。 苏岚思索片刻，对着裴枫说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裴枫以为苏岚要去找穆岭，急忙阻止：“别找穆岭，我受伤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苏岚点了点头，穿上斗篷锁了木门，转身向食堂走去。 舍监里静静悄悄，只剩下勉强支撑的裴枫，全身的力气似乎也随着关门声离去，他再也撑不住倒在床榻上，苏岚让他等着，他就等她回来。 苏岚走进食堂，正是晚饭时间，看到诧异的吴师娘和穆岭，打了招呼，想了想说道：“吴师娘，能帮我把小馄饨都下了吗？” 穆岭一听，笑得好大声：“半夏，你吃得了这么多吗？” 苏岚不理睬，挽着吴师娘的胳膊轻声说道：“我准备这几日都不出舍监了，外面下雪，实在太冷了。”说完，还故意打了个哆嗦。 吴师娘望着她，又心疼，又心酸，一口应下：“你等着，我给你做吃的去。舍监里有火盆，想吃的时候就热一热。” 苏岚立刻笑开了：“谢谢，师娘，我要两人份，不，三人份，我要吃成一个胖子！” “噗！”穆岭喷出小半桌的饭粒，怕吴师娘看到，急忙收拾桌面，“半夏，你到底想什么？” 苏岚转了转眼睛：“穆师，我这两天闲得发慌，看了看下学期的教材。您精通医科好几门，我想请问您，外伤以后的高热不退，该怎么办？” 穆岭不假思索地回答：“用解惊驱风丸、六神解毒丸、牛黄解毒丸都可以，辅以食疗、水疗……如果仍然不退，就要看伤口是否化脓肿胀……”扬扬撒撒五百字治疗方法。 “那小儿高热惊厥呢？”苏岚笑得像只小狐狸，“还有，孕妇先兆子痫惊厥呢？老人中风惊厥呢？” “小儿高热惊厥的话，对症，口服羚羊角粉，浸入温水散热；治本，看病因下药……小儿高热惊厥有很多原因，一时半会讲不清楚。”穆岭摆摆手，“其他的内容更多，你粗略看过即可，不要勉强。” “嗯，谢谢穆师，”苏岚又凑过去，“穆师，癔症是什么？” 穆岭没好气地斜了一眼，“半夏，现在是寒假，寒假啊。你现在都学了，这叫偷师，对其他弟子不公平。去，去，去。还让不让我好好吃晚饭了？” 吴师娘的厨艺和速度都是响当当的，很快提了两个大食盒从后厨里走出来，递给苏岚，说道：“干的汤的都有，不够的话，再让师娘给你做就是了。” “半夏，谢谢师娘，谢谢穆师，我走了。”苏岚提着两个大食盒，刚迈出一步，又转回来，再次走到穆岭面前。 穆岭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又要问什么？” 苏岚嘿嘿一笑：“穆师，您那儿有上好的、特别醇的高梁酒吗？就是那种像水一样清，非常非常香的那样的酒？”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消毒伤口的东西，高纯度酒也可以顶一下。 “没有！” “有！”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回答“没有”的是穆岭，回答“有”的是吴师娘。 苏岚眨吧眨吧眼睛，望着他们俩，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前些日子，我给你带了一瓶上好的高梁酒。”吴师娘揭穿当场。 穆岭捂着胸口：“你说留着除夕夜喝的，怎么可以现在送人？” “快点去取，顺便把食盒给半夏送到舍监去。”吴师娘扔下一句话，又进了后厨。 穆岭一脸心塞塞地放下碗筷，提着食盒送到半夏的舍监外，又回自己的舍监去拿酒。 苏岚趁着穆岭去拿酒的空档，立刻把食盒送到去，把地铺收起来，顺便把裴枫埋在被褥里。 裴枫不解地问：“你是要帮我捂汗吗？我又不是外感风寒。” 苏岚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穆师去拿高梁酒了，一会就来，你别出声，听到了吗？” 裴枫连忙点点头。 苏岚这才放开他，重新盖好，一脸淡定地等在门边。 很快，穆岭捧着高梁酒来敲门。 苏岚打开门接过酒，大声说道：“穆师，加把劲！” 穆岭一脸伐开心，鄙夷地回答：“加什么劲？我就整天被你们俩指来指去的！” 苏岚眨了眨眼睛：“穆师，这是吴师娘对您的考验，祝您早日通过，抱得美人归！” 穆岭瞬间笑成一朵花儿：“真的吗？你也看好我们？” “嗯！”苏岚认真地点头，“穆师，您可以的。” 穆岭立刻乐颠颠地往食堂大步走去，边走边哼起了小曲儿。 苏岚等他消失在女弟子舍监大门外的小路上以后，才迅速回屋，关好了门窗。第一件事，就是把裴枫从被子堆里挖出来。 裴枫已经烧得有些神智不清了，迷糊地望着苏岚，看她一直在忙来忙去。 片刻以后，苏岚端来了两大碗热热的小馄饨，说道：“趁热吃，能吃多少吃多少。昨晚你失血过多，药补不如食补，争取早些吃回来。” 裴枫伸出双手，却已经脱力地端不住碗了，努力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行。 苏岚没办法，说道：“你坐好，我来喂你吃，吃五分饱。过一个时辰再吃。”说完，从柜子里取了根麦杆，放到开水里泡了泡，放进小馄饨碗里。 “来，先喝点汤，润润嗓子。” 裴枫依言含了麦杆，很快吸干了碗里的汤，觉得嗓子舒服多了。 馄饨汤、馄饨、泡了米汤的糕点……裴枫在苏岚的帮助下，吃了不少东西，觉得力气回来了一些，可以稍稍坐正一点。 苏岚又从药箱里找到了穆岭所说的解毒丸，让裴枫服下。 裴枫微微皱眉：“你把我的病情告诉穆师了？” 苏岚无语地望着他：“我自然有办法让穆师察觉不到？” 裴枫失笑：“那你怎么问的？” 苏岚不乐意了：“你好不容易有了点力气，不要浪费在说话上好吗？” “半夏，你离开时，我就晕倒了，醒来以后，你还没回来……一直到现在，还不确定，我是真的醒来了，还是已经死了……”裴枫的眼瞳里，映着小小的苏岚，她真回来了。 苏岚的鼻子莫名一酸。 50.第50章 救命之恩 “和你说话，让我感觉我还活着。”裴枫的笑容有些惨淡。 苏岚笑了，轻轻浅浅：“你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吧？可能一觉到天亮，也可能一觉到永远。没事，习惯就好了。” 裴枫也笑了，只是不再言语，就这样凝望着她。 苏岚被他这双高电量的眼睛盯着，还靠得这么近，不禁有点尴尬，戒备地后退一步：“你能闭上眼睛吗？” 裴枫顺从地把眼睛闭上，然后想到一个问题：“我刚才吃了许多东西，还喝了不少，要是需要……那啥……怎么办？” “啥？”苏岚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人有三急……”裴枫憋了半天，挤出这么几个字。 “扑哧，”苏岚笑了，举起他的手腕，说道：“你自己看吧，皮肤失去弹性，眼眶深陷……脱水了。” 事实上，裴枫确实如苏岚说的，一晚上吃喝多次，身体像无底洞一般，怎么也填不满的感觉。 转眼间，夜深人间，苏岚每隔一段时间，就给裴枫吃药、降温、冷敷……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后半夜，裴枫虽然还有些热度，却已经退了不少。 苏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终于退热了。 裴枫侧躺在床榻上，伤口的疼痛缓和了许多，人不再像一堆沙子，慢慢有了些力量。 苏岚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打开地铺，钻进去说道：“我先睡一会儿，你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叫醒我，叫醒我。” 裴枫嗯了一声，白天昏迷多，晚上睡得多，现在毫无睡意，不眨眼睛地注视着苏岚。 她只留了小半张脸在放面，其他的全都缩在被子里，大概天生怕冷，缩成圆圆的一团。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睡得并不沉，一直翻来覆去。 裴枫观察了一会儿，悄悄地支撑着下床，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又吃了药箱里的药丸，摸黑躺回床榻上。 很快，苏岚睡踏实了，他注视着黑暗中的她，脸上浮出真诚的笑意。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你等着，”然后真的回来了。 也是第一次，他受重伤，有人守护他。 苏岚，谢谢你。 苏岚的身体向来不由大脑作主，休息够了，才能清醒。这一睡又是六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醒来，苏岚就走到裴枫身边，见他也睡着，伸手盖在他的额头上试体温，热度完全退了。最后一点担忧也没有了。 不由在心里叹息，满打满算，也就是七十二小时，裴枫到底有什么样的特异体质？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即使在现代，受这么重的伤，没有输血，没有消毒，有抗生素的支持，都未必能这么快退热。 哦，对了，三天可以换药了。 “咕噜噜……”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苏岚的思绪，在黑暗中格外响亮。 “咕……”又一声叫饿。 苏岚叹气，好饿啊。点了蜡烛，打开了食盒，还好，还剩满满一食盒的吃的，吴师娘真是太好了。 在火盆上热了好几份吃食，苏岚把自己喂得饱饱的，才满足地坐回地铺上。 正在这时，“咕……”叫饿声又响起。 苏岚注意到裴枫苍白的脸上，浮现可疑的绯色，他在装睡，真是的。 之前她还习惯性地称一声“裴师”和“您”，然后变成了“喂”。没办法，照顾他的这段时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他在她面前，已经没有半点形象可言。 “喂，起床，吃点东西，然后换药。” 裴枫应声而起，东张西望，避开苏岚质疑的眼神，拿着碗筷老老实实地吃，吃完以后收回食盒放好。 苏岚问道：“你起来过？” 裴枫点点头。 苏岚想了想，你坐在床榻边，我替你把衣服解了。 裴枫还是点点头，注视着苏岚的手指拉掉了中衣的系带，又除去了里衣。开始解绷带是。他的心开始怦怦跳着。 包扎的时候，绷带缠了整个胸膛和后背，解开的时候，他要伸展双臂，她站在他前面，每解一圈，她都要环抱他一下，才能把绷带从后背拽到胸前。 一圈又一圈，她带着花草香的发丝抵着他的脸，柔软的身子贴靠在他的胸前，他近乎贪婪地嗅着、记忆着她的独特气息。 地面一堆绷带，她轻轻离开。 而他赤着上身，本就白晰的皮肤上，盘桓着几条像蜈蚣般丑陋的极长的红色疤痕，隆出皮肤。 苏岚把长发用发带随便挽了个丸子头，觉得脸上颈后清爽了许多，取了高梁酒打开塞子，说道：“消毒的时候会很疼，你要不要咬什么东西？免得再把嘴唇咬破。” 裴枫一怔，随即点点头，一块干净的帕子塞进他嘴里，他紧紧咬住。 苏岚用干净的帕子蘸了酒，深烈的酒味弥散开来，从伤口的起点一直用力向下至终点。明显感觉到他浑身紧绷，肌肉贲张。 裴枫立时皱紧了眉头，感受到又一次被划开的疼痛。 一道又一道伤口消毒过后， 咝，不对啊，她心里嘀咕着。 他是古代的文弱书生，大魏也不讲究健身，哪来这样的、明显锻炼过的健壮体魄，胸肌腹肌一样不缺，还受了这种难以想象的伤，再加上吴师娘说他独来独往、神龙见首不见尾。 苏岚断定，裴枫绝不是毒理老师这么简单。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消毒，很快将前胸后背都消毒完毕，帮他重新包扎好。下面可怎么办？这古代人的内裤像中裤一样。 裴枫注意到苏岚在打量什么，脸庞突然涨得通红。 苏岚想了想，说道：“你的双手并未受伤，把裤腿往上卷，露出所有的伤口即可。 裴枫照办。 又过了不短的时间，所有伤口消毒换药完毕，苏岚最后一点担心也没有了，伤口长得很好，没有感染。 裴枫幽幽地问道：“苏岚，你的救命之恩，我该如何报答？” 苏岚望着裴枫深情款款的目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医者父母心，我不用你负责，也不会对你负责。” 51.第51章 活着不易 “苏岚，你想要我做些什么？”裴枫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真诚。 “裴师，麒麟木雄株已经种在药园了，”苏岚认真考虑了一番，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情，“穆师从山下搬到山上，还在大雪之前，把它种好了。” “我……真的……可以为你做许多事情。”裴枫有些黯然地垂了眼帘。 “裴师，您救过我两次，也并未索取回报。”苏岚不否认对他有好感，可是他的“多面人”性质，以及诸多的不寻常，让她隐隐觉得，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苏岚，你为何什么都不问，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裴枫重新抬起头，困惑又迷茫，“你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我而言，你还活着就可以了。”苏岚不是不想问，而是害怕。 “苏岚，也许我会对其他人隐瞒受伤的原因，但是如果你问，我会如实回答。”裴枫的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他想说，他想倾诉，只想向她说，向她倾诉。 苏岚却急着结束话题：“裴师，我擅长观察事物，也包括人。”说着，她握住他的右手腕，抬起来。 裴枫的心立刻跳乱了节拍，她的指尖微凉，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这样的她让他陌生。 “你被认识的人要挟，或者逼问了什么事。”苏岚理顺了这几日的疑问。 一针见血的真实。裴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只有十二岁吗，真的是苏家的苏岚吗？ 好一会儿，裴枫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我推断出来的，”苏岚很无奈，推断出来的事实让她害怕。 裴枫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浑身伤痕累累，双臂完好无损，手腕有束缚过的痕迹，”苏岚的眼神锐利起来，“你应该是被吊起来，被人逼问了什么事情。攻击你的有三人，分别使用刀剑和鞭子。我说的对不对？” “你让我烧掉了那些血衣，既未让我去报官，也不愿意吴师娘和穆师知道。依我猜，要么就是三人蒙面、身形不辨，但是这并不影响报官和查案。所以，我觉得你认识他们。” “然后，你和我哥差不多年纪，明明都是书生，我哥和你身形相仿，但是他就是书生模样，力气一般般，体力一般般。而你，却有练武之人的体魄。” “勒痕如此清晰，显示你并未挣扎，以你的身体状况，反抗和挣扎并非难事。所以，你知道他们是谁，但你是鱼肉，他们是刀殂。你不能反抗。” “缝合伤口时，你极强的忍耐力让我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人？然后，这几****明白，你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伤，答案在你的药箱。绷带、布巾、金创药、伤药，甚至还有干净的衣服。” 裴枫的脸庞苍白像纸一样，仿佛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差点摔倒在地。 “裴师，我只想治好自己的病，活得久一点，不夭折。”苏岚为自己强壮的神经点了一个赞，“你的生活太可怕，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裴枫的眼神突然变了，问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苏岚很奇怪。 “你不是生病，”裴枫回忆起苏霖说过的事，“应当是六岁那年中毒，救治以后，保住了性命，却因为没有对症解药，只能用寒融丸延缓毒性发作。但是余毒积蓄无法排出，损耗脏腑，所以你才会夭折。” “你怎么知道？不对，你说是就是了吗？”苏岚不知道为何这么愤怒。 “我精于毒理，我说是中毒，一定就是，”裴枫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是受制于人，不得反抗。但是我的毒理经验，不会出错。” 苏岚努力回忆与中毒有关的记忆，却什么都没发现，不过裴枫的毒理医术却是众老师都认可的，而且话说回来，他没有必要骗自己。 事实如此残酷，她无语凝噎，仰望屋顶，古代的这毒那毒最可怕了啊喂！ 穿越的人生要不要这么艰难？! 四肢百骸积蓄的疲惫翻涌而来，苏岚只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以原主记忆中的经验，这次的体力透支可能不是睡眠能补得回来的。 舍监里再次静悄悄，摇曳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脸庞，任时间静静流逝。 好半天，苏岚眨吧眨吧眼睛，特别无奈地开口：“裴师，你能解得了我中的毒吗？”眼皮好重。 裴枫轻叹一声：“入学试那****救你，就已经发现是中毒了，之后你被宋明珠所伤的各种症状，让我有了毒源的线索。所以想到了解毒圣药麒麟木，恰好你对植物很了解，所以就缠着你……” 苏岚的眼睛有些酸：“你要麒麟木结果，是想研制解药？”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醒。 裴枫轻轻地点了点头，回答：“我不能确定果实是否对症，解毒通常都是以毒攻毒，只能经过试验才能确定。没有果实，什么都是空想，让麒麟木结果，只是第一步。” 苏岚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哦。”好累，好辛苦。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受制于人，痛苦挣扎；她受制于毒，苟延残喘，这个时空怎么这么黑暗？她需要好好消化，才有勇气去面对。 裴枫仍然想说：“我只是暂时受制于人，很快就能摆脱，苏岚，我不会一直任人摆布。”这句话，他一次次地在心里说给自己听，却是第一次说出口，对自己说，也对苏岚说。 苏岚笑得很苦涩，轻轻按在他完好的左肩膀，微凉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温暖：“我相信你，也请你想办法，别再受伤了，好吗？” 裴枫的身体一僵，她的手掌凉凉的，缓和了他内心的暴躁和愤怒，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苏岚笑得疲惫不堪：“下一次，我不见得还有体力照顾你。”双腿有些颤，呼吸好费力，她刚要钻进地铺，却突然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苏岚！”裴枫赶紧扶住她，差点停了自己的心跳。 52.第52章 不做飞蛾 苏岚一动不动，脸色白得更加厉害，双手冰凉。 裴枫将苏岚靠在自己怀里，凝神静气地给她把脉，脉相时快时慢，乱得厉害。翻看眼睑，布满血丝；触摸额头，竟然比他还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苏岚的身体虽然极差，但这样的情况一定事出有因，是这两日为了照顾他体力透支了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苏岚的各种情况。突然他想起了苏霖说过，苏岚每到冬季都要加服寒融丸，是不是她忘记加服药丸了？ 裴枫将苏岚放在地铺上，翻箱倒柜了一阵，终于发现了寒融丸的药盒，又看到柜子内壁上的月历表，上面圈着服药日期。 对照一看，他的心差点停跳，昨天是服药日，她忘记吃药了！ 苏霖说过，寒冬忘记吃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救不回来，每到这个季节，岚儿可以忘记吃饭也不能忘记吃药。 裴枫急忙取来温水，将她扶起来靠着自己，取了一粒寒融丸放进她的口中，托了托下颌，看着她咽下。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大概是因为近日过度疲劳，所以错过服药日，才会发作得这么快。幸好，幸好，只过了两个时辰，还有转还的余地。 裴枫轮流按压她的合谷、内关和虎口这几个穴位，不停地轻声唤道：“苏岚，快醒醒，醒醒啊……快点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岚过度苍白的脸色稍稍好转，只是双手依然冰冷。 裴枫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暖着她的双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很美也很冰凉，似乎怎么暖也暖不过来。 他的内心焦灼起来，她怎么还不醒？手怎么还这么冷？ “苏岚，快醒醒，快点醒醒。醒了以后，我们去看麒麟木，雄株和雌株遇到一起，肯定可以结出果实来，我们一起去看。” “苏岚，你快醒醒，醒了我才可以为你解毒。我答应过你的，你必须给我这个机会，苏岚，给我这个机会……” “苏岚，你不能就这样走掉，苏岚……” 即使摆脱不掉**纵的命运，裴枫也从未如此绝望过，有什么模糊了视线，热热的顺着脸颊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她的脸庞。 时间却像凝固了一般，焦灼着裴枫的神经。 苏岚一直被困在梦境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孤独而阴森，她一个人循着重复的“苏岚，苏岚”的呼唤声，不断地向前跑，不管脚下踩的是柔软的地面，还是坚硬的石块，甚至是硌脚的碎石…… 隐隐觉得，只要这样继续往前走，就能离开黑暗，重新见到光明。 梦中的自己格外轻盈，不知疲倦地跑了很久，终于看到了远处若隐若现的亮光，光点不大，却带着暖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亮光，她越觉得疲惫，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比金属铸件还要沉重，她好累，她好辛苦，她好想放弃…… 她终于摔倒在地，地面像有吸力，她无法摆脱地面，怎么也爬不起来。 就在她苦苦挣扎的时候，黑暗的上方，下起了带着光亮的雨点，一滴又一滴，落在她身上，每一滴雨点都击退一点黑暗。 当黑暗的地面被点点穿透时，她咬紧牙关爬起来，站起来，拼尽最后的力气，冲破黑暗，冲入跳跃的光点。 苏岚睁开了双眼，脸庞上湿漉漉的，有什么抵着她的额头，一双大手紧紧握着她的双手，握得她有点疼，后背很温暖…… 她有点懵，这是什么状况？ 她为什么在裴枫的怀里，他为什么在哭？ “裴……枫……你怎么了……我怎么了……”她有点慌乱地问道。 “你醒了？！”裴枫悲喜交加，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生怕一用力，她就消失了。 “嗯。”苏岚有些迷糊，“我怎么了？” “你昨天忘记服药，晕过去了。”裴枫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现在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个姿势不太舒服。”苏岚急着想要到外面透气，刚才紧张得感觉肺都收紧了。 裴枫这才反应过来，他逾越太多了，立刻放开她。 苏岚尴尬地起身，迅速打开木门，寒风带着晨曦，扑面而来。冷得她一个激灵，才发现脸上还残留了裴枫的泪水，冷冷的，印入心里，抹之不去。 裴枫就这样刻进了她的心里，带着厚茧的双手、一声又一声呼唤、为她落的泪、不顾自己疼痛将她紧紧地抱牢…… 怎么办？ 他是杏林学院的老师，她是女弟子，他有谜一样的身世背景，她也有必须保密的身份，他们之间有可能吗？ 大魏推崇“尊师重道”，他们俩的身份，让她看不到前方。 冷风扑面，唤醒了苏岚的理智，在没有解毒以前，她没有未来，目前她才十二岁，一切都没有定数。 “小心着凉。”裴枫看着苏岚站在冷风里，慢慢起身，想为她批上斗篷。却因为踞蹲的时间太长，眼前一黑，砰地撞在床榻边。 苏岚闻声回头，立刻关了屋门，大步走去，问道：“裴师，您怎么了？” 一声“裴师”一声“您”，裴枫立刻知道了苏岚的想法，她太善变了，快得让他无法把握。明明刚才还是情意萌动，只是吹了一阵冷风，就转变了想法。 “苏岚。”裴枫轻声唤道。 “裴师，我是孤女半夏。”苏岚拒绝他的靠近，不论是心灵，还是身体。她擅长“防患于未然”，趁感情滋长之前，及时停住，对大家都好。 “苏岚，”裴枫凝视着她淡然的脸庞，“你对自己，对我，是否都太狠了一些？” “裴师，明知不可能，为何还要开始？”苏岚回望着他，看懂了他的心疼和伤痛，可是她最讨厌扑火的飞蛾，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裴枫不再言语，穿好自己的衣物，收拾好药箱，说道：“既然我的伤口长势不错，也可以自己行动，为师就不打扰了。”话音未落，他打开屋门，走进了凛冽的寒风里。 需要冷静的何止是她？ 53.第53章 良师益友 苏岚冲到屋外，望着裴枫渐渐走远的蹒跚背影，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挽留似乎也没有理由。 转身回屋，把地铺收起来，吹了蜡烛，躺回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她以为能美美地睡个好觉，最后却是闭眼到天亮。 十二月二十八的清晨，苏岚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提着两个大食盒出现在食堂，睡不着，不如出来走走。 吴师娘一见她，立刻迎上来，问道：“半夏，好些了吗？怎么脸色不如以前了？” 面对吴师娘真挚的关心，苏岚心里暖暖的，笑着回答：“我一到冬季就是这样，等到明年开春就会好很多，每年都这样。没事。” 吴师娘忧心忡忡地问道：“真的没事吗？穆师，你给半夏诊个脉。” 穆岭像道闪电一样从后厨冲出来：“来啦，来啦，半夏，你先坐一会儿。” 苏岚连忙推辞：“没事的，我真的没事，每年冬天都这样。” “让你坐下就坐下，”穆岭的“妻管严”本质显露无疑，“师娘让我给你把脉！” 苏岚只得坐下，穆岭生怕她跑了似的，坐在她对面，像个牢头似的盯着。 大眼瞪小眼，苏岚眨吧眨吧眼睛，忽然向穆岭神秘一笑，凑过去低声问道：“穆师，红光满面呀。” 严肃的穆岭瞬间笑成一朵花，连连点头：“嗯嗯。” 苏岚转了转眼睛，又问：“大概什么时候呀？” 穆岭正色道：“只争朝夕。”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穆师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活脱脱的段子手啊！ “瞧瞧你的样子，离师娘的不动声色还差得远呢，”穆岭一脸嫌弃，“好啦，坐好，从一数到一百，然后给我把脉。” 苏岚只得乖乖照做，然后伸出左手，闭上眼睛，诊吧诊吧。 穆岭切到半夏的脉相，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回事？怎么静养还养成这样了？” 吴师娘一听，立刻走来，迭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苏岚嘿嘿干笑两声：“忘记吃药了，呵呵……” 穆岭和吴师娘一听，立刻开启了唐僧模式，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转似的，听得苏岚一个头两个大。 实在受不了，苏岚逃离五步之外，回答道：“我睡过头了，晚了两个时辰，马上就把药吃了，真的。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发誓！” 穆岭这才停了碎碎念，吴师娘仍然满脸担忧，异口同声说道：“以后三餐都来食堂。” 苏岚深深一揖：“弟子半夏，谨遵师命。” 正在这时，裴枫走进食堂，轻声招呼：“穆师，早。吴师娘，早。” 苏岚傻眼，这才第几天？他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穆岭立马凑到裴枫身边，用力一拍他的后背：“裴师，我把麒麟木从山下扛上来，还给你种好了，你今天才出现啊？说，怎么感谢我？！” 苏岚直接闭了眼睛，穆岭刚才那一下正中裴枫后背的大伤口，她看着都觉得疼，还没拆线呢！ 裴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事人似的，回答：“穆师，尽管直说。” “爽快！”穆岭又一下大力拍，“哎哟！”一下子拍到了柱子上，挥着手喊疼。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枫站到了苏岚身旁。不仅穆岭没注意，在场谁都没发现，包括苏岚。 “咦？裴师，你什么时候到那儿去了？”穆岭捂着手，以为自己幻觉。 苏岚望着若无其事的裴枫，心里那个沸腾啊，这是什么状况？轻功？瞬间移动？ 裴枫没有解释，只是问道：“吴师娘，什么时候可以吃早饭？” 吴师娘一怔，随即回答：“等着啊，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很快，矮几上面摆了各色早点，四人又围坐在一起。 苏岚捧着粥碗发呆，只是短短三天，却像过了一个世纪。 穆岭吃着早点，就盯上裴枫了：“我说，裴师，你刚才怎么能这么快？” 裴枫不以为然：“穆师，你的注意力全在吴师娘那里，所以没看见。” 穆岭半信半疑，问道：“半夏，你看见了吗？” 苏岚啊了一声：“看到啦，裴师就这么走过来的呀，你太高兴了嘛，就没注意。对了，穆师，您想好要什么谢礼了吗？别忘记了。” “对，”穆岭正色道，“裴师，学院的师资也不高，我也不会提过分的要求。三坛高梁酒就可以了。” 苏岚暗笑到内伤，穆岭这是要买一送三啊，除了酒，就不能提点其他要求么？ “好，一言为定。”裴枫也不含糊，“只是，我短时间内不会下山，给银两，还是直接给酒？” 穆岭一思考就会在桌子上点指尖，拿定主意道：“给我银两，我去山下买。买回来，除夕晚上喝。” 裴枫不紧不慢地回答：“穆师，我素来不饮酒，您是知道的。” 穆岭伐开心了：“你不陪我喝，我一个人喝啊？” 吴师娘端来一碗地瓜，说道：“半夏，在炉灶里烘的地瓜，尝尝味道怎么样？” 苏岚眼前一亮，哇，这是烤红薯啊，好怀念的美食啊，立马伸手抓了一个，哦，烫烫烫，扔在了碗里。带着深情的笑意，等着红薯变凉，豪迈地说道：“穆师，除夕夜我陪您喝！”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三双严肃的眼睛齐齐瞪她。 苏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佯佯地回答：“哦，好吧，我不喝，穆师，您一个人喝。”她就是想尝尝古代的美酒是什么味道嘛。 穆岭没有酒友，真不舒服，闷闷地吃早点。 苏岚眉开眼笑地吃着美味的烤红薯，生活真美好，真甜呀，真香呀，真好吃呀。 吴师娘、穆岭和裴枫三人面面相觑，平日食堂伙食不错啊，怎么半夏吃烤红薯能吃得这么开心，这…… 苏岚心满意足地吃完，又被三个人的眼神给吓到了，这什么状况？ 她吃得满脸都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没有啊……只能硬着头皮问：“三位老师，你们是怎么了？” 裴枫站起身来，嘱咐道：“半夏，没什么事的话，随我一起去药园看看麒麟木。” 54.第54章 药园奇景 裴枫在前，苏岚在后，一路咯吱咯吱地踩着积雪。 两人都一言不发，苏岚对着裴枫的背影发着呆，忍不住在想他的伤。 身姿挺拔，笔直得像旗杆一样，刚才挨了一下，伤口会不会裂开？应该挨得挺重的，不然他也不会那样躲开。 可是他能这样硬撑，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 如果他再有什么不适，她再帮忙就是了，没什么。 苏岚这样安慰着自己，埋头赶路。自从进了杏林学院以后，去食堂要走个小山坡，去教室要走小半个山头，这么走来走去的，似乎比原主记忆中的体力增强了不少。 尤其是冬天，原主冬天根本离不开地龙和火盆，可是她现在，每日去食堂回舍监，偶尔还爬个山，虽然会觉得累，但是还能忍受。 最重要的是，为裴枫治伤的那晚，受惊过度、疲劳过度……种种情况都超出了原主的极限，如果没有忘记吃药，似乎没并什么影响。 总之，苏岚很确定，生命在于运动，也适用于随时会咯的原主身体。 这样想着，苏岚突然看到了一线曙光，适度运动有益无害。爬起山来，就更加努力了。 转过半个山头，药园近在眼前，裴枫突然停了脚步。 苏岚一个不注意，差点撞了他，几个摇晃才站稳，怨念森森，不能提醒一下吗？ 裴枫望着不远处一动不动。 苏岚好奇地望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落叶乔木和松树上还有厚厚的积雪，偶尔有寒风吹过，积雪会纷纷扬扬地飘落。 就在雪花飘飞的空地上，麒麟木雄株和雌株在短时间内，都长高了一些，伸展着枝叶，努力地向对方生长，远远看去，像形状怪异的手从地面伸出，努力要握一下，表示友好似的。 雌株的萌萌哒蓝眼睛花与雄株的猛兽之瞳，两两相望，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苏岚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那个……植物冬天不是停止生长了吗？这两位是怎么回事？连长势都变了。这俩货妥妥地违反自然规律。 阳光下，隐隐约约地看到雄株和雌株之间，似乎有什么在飞舞，丝丝缕缕地看不分明。 现在是冬天啊喂，昆虫不是冬眠就是嗝了，飞的是神马啊？ 苏岚急于走近，一看究竟，刚迈了三步，却被裴枫一把拽住。 “不要靠近！”裴枫紧紧地握着苏岚的手腕。 苏岚很不解：“我想去看看，飞来飞去的是什么？” 裴枫还是不允许她往前走。 苏岚坚持要去，他就是不放手。 两人大眼瞪大眼，大手抓小手，僵持不下。 “裴师，您想要麒麟木结果，现在正是授粉的好时机啊，现在不授粉，又要等一年！”苏岚挣脱不开，就准备拖着他一起走。 裴枫只是单手用力，苏岚就一步都走不了。 “裴师，您到底要我来药园看什么？远观？这样观一天又能怎么样呢？”苏岚控制不住的烦躁。 “半夏，给麒麟木传授花粉的不是蜂蝶，是一种毒蜘蛛，连蛛丝都有毒性。”裴枫从来没觉得这样无力过，“等蛛丝消散，蜘蛛离开，我们再过去也不迟。” 苏岚打量着十分笃定的裴枫，墨色眼瞳如深潭一般冷凛，似乎之前的“花痴裴枫”是个错觉。不对劲，很不对劲，“花痴裴枫”的眼神很清澈，还带一分天真和烂漫，与眼前的裴枫，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两个人？！一个冷静理智如同机械，一个天真纯净像个孩子，突然，苏岚的心里冒出一念头，不会是双胞胎吧？ “为何这样盯着我？”裴枫被苏岚不断变换的神情，盯得有些不自在。 苏岚转了转眼睛，问道：“裴师，那日您带我参观花房，我提了些建议，您都照做了吗？花盆搬了吗？” 裴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地回应：“照做了，你的提议很好。” 苏岚的嘴角上扬，哼，除了把麒麟木雄株移到屋外栽种以外，她什么意见都没提。要直接戳穿他吗？不对，越是这样神秘莫测，代表他背后的黑洞也越大。 算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对，她要知道眼前受伤的哪一个？眼前这位，还是“花痴裴枫”？ 好伤脑筋啊，苏岚想着想着，眉头紧皱还不自知。 裴枫只觉得苏岚的眼神像两把刀，似乎正在考虑如何把自己一点点割开，还考虑得很认真……心里咯噔一下，她发现了什么？ “裴师，既然麒麟木长势喜人（根本就是很逆天），蜘蛛不离开，不如，我再给您换个药，看看什么时候能拆线吧？”苏岚觉得自己简直不知死活，理智不断地告诫自己，远离裴枫，可是她忍不住想知道啊。 裴枫突然明白苏岚知道了什么，又想确定什么，答道：“你是认真地考虑要对我负责了吗？” “咦？”苏岚沉浸在双胞胎谜团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你不是心仪于我，为何如此关心我？”裴枫一脸嘲讽。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治伤神马的，我还是可以的。”苏岚答得理所当然，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为什么一直这么关心裴枫，因为他救过自己好几次了嘛。 “神马？”裴枫的眼神带着一丝兴味，压低了嗓音，“我现在可以认定，你不是苏家小姐。” 苏岚如坠冰窟，握草啊，她救了个什么样的孤狼啊？翻脸要不要这么快？！ “裴师，看您思维敏捷、中气实足的样子，”苏岚笑得眼睛弯弯，“我就回舍监休息去了，前几天忘记吃药，一直都挺不舒服的。” 裴枫的脸色一僵，瞬间翻转手腕，要替她把脉。 苏岚却突然抽回手腕，笑呵呵地回答：“穆师已经替我把过脉了，没事。”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说是逃，也就是脚步快了一些。 裴枫失笑，这样溜之大吉的速度，足以证明，苏岚不是苏岚，这是她的死穴。 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仪的是哪个苏岚。 55.第55章 两个裴枫 苏岚脚步匆匆地过了小半个山头，混乱的情绪渐渐平息，等她回到舍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画册，苏岚趿坐在矮几边，回忆着自从入学以来，遇到裴枫的点点滴滴。逐步梳理，凡事云淡风清的裴枫是绝大多数，唯一不同的就是“花痴裴枫”的出现。 半夜请她救命的是哪一个呢？ “花痴裴枫”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苏岚在分析图上刷刷地画了几个箭头，又在关键位置打了问号，圈出关键疑点。 变化渐渐清晰，裴枫明确怀疑苏岚的真实身份以后，她一直避而不见，上山采腊梅花才再次遇到。 这样看来，从西山一路追来的就是“花痴裴枫”，到底是裴枫的哥哥，还是弟弟呢？ 带她逛花房的也是他，让她寻找麒麟木雄株的还是他，穆岭背着麒麟木上山那天，裴枫不见踪影，一直到现在，“花痴裴枫”并未再出现。 这段时间，两个裴枫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苏岚又想到了推测裴枫受伤情形的事情，他受制于人，可以反抗却并未反抗；受伤以后，“花痴裴枫”并未救治裴枫，血肉模糊的裴枫提着药箱半夜来找她，已经奄奄一息…… 难道“花痴裴枫”是裴枫受制于人的弱点？ …… 合上画册，苏岚理清了思绪。 她刚才想试探裴枫是否受伤，裴枫就直接揭她短处，就像各怀鬼胎的两个人，互相较量。 喵了个咪的，穿越成短命鬼已经是低起点了，还要遇上裴枫这样的“危险人物”，生活要不要这么刺激？穿越大神不怕她受不了刺激，提前嗝屁么？ 苏岚头疼地托着下巴，她打定主意和他保持距离，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从裴枫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盯上她了，以他的外貌形体，不会看上她的“色”，倒可能看上她的外伤急救术。 如果他全心全意为她解毒，他要是再受伤，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也就是说，不管她愿不愿意，他的事情，她都不得不管。 “哦……”苏岚的头好疼，肩膀好疼，哪里都不舒服。只是现在不是她头疼的时候，她必须想点什么办法来应对以后的事情。 好吧，她的“换芯”身份是死穴；那两个裴枫是不是他的死穴呢？ 死穴对死穴，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样一想，苏岚稍稍安心了一些。 然后，她想到了裴枫所说的“中毒”，原主记忆一直是生病啊，难道是中了什么罕见的慢性毒药，连苏家都不知道？ 苏岚把画册塞回柜子里，仰面朝天躺在床榻上，心塞塞的。 人家穿越的起点再低，也就是赤贫农家，上有渣爹后妈，左有“奇葩亲戚”，右有“势利恶邻”，好歹主角有个健康的身体啊！至少能一言不合愤发图强，靠自己的勤劳双手，斗奇葩，奔小康啊。 再看看自己，也称得上“白富美”，可是却中奇毒还注定夭折，只想“胸无大志”地活下去，真是人比人得死！多么痛的领悟！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苏岚眨巴眨巴眼睛，瞪着屋顶的横梁，从来没有这么想家，也从来没觉得这么孤单过。 “吧嗒，”泪水没经过大脑同意，就这样滑落，滚在枕软上，“吧嗒，吧嗒……” “吧嗒”了不短的时间，直到花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苏岚才坐起来。是时候去食堂了，不能让吴师娘和穆师担心。 苏岚对着水盆拍着自己的脸，映在铜镜里的眼圈红红的，胸口闷闷的，呼吸莫名地有些急促，她突然想起来，原主的情绪不能大起大落，悲伤流泪这种事情，冬天也是禁忌。 这是逼着她不悲不喜，远离七情六欲，过“白开水”一样的平淡生活啊，怒摔！ 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差别啊？！ 花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似乎临近傍晚。 苏岚还在自怨自怜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她急忙坐起身来，以为是吴师娘来叫她吃晚饭。立刻把门打开，看到外面站的人时，立刻把门关上。 可是天不遂人愿，一只脚和一只手，阻止了门的去向。 这个一定是正常的裴枫，苏岚在心里评价，努力阻止他进门。 僵持不到五秒，苏岚败下阵来，瞪着裴枫提着药箱进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为什么哭？”裴枫诧异地望着苏岚，离开时还活蹦乱跳的，一转眼就哭成这样？ 苏岚完全不搭理，径直走到洗脸盆前，用冷水敷脸：“裴师，有何贵干？” “后背的伤口裂开了，”裴枫试了试花窗，确定是扣好的，就背对着苏岚，开始宽衣解带，“麻烦你处理一下。” 苏岚眨着哭肿的眼睛，无名火蹭地就起来了，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保密？” 裴枫扯开内裳的系带，毫不避讳地从身上扯落，直视苏岚的眼睛：“没有你舍命相救，我早就是一具尸体。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你是可信的。” 白晰宽厚的胸膛上，盘桓着三条触目惊心的、带着缝线的超长伤口，随着裴枫提药箱的动作，肌肉起伏纠结，递来工具，说道：“剪刀、线和针都在这里。” 苏岚翻了一个大白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和无名火，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这些伤口，就会心软。 “我真的可以负责。”裴枫仍然直视着苏岚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她并不讨厌他的身体，相反还有些牵挂。 在穆岭拍他后背时，他看到了她心疼的表情，这让他的心里暖暖的。 “不管你是不是苏岚，”他强调了一点，“我不在乎。” 苏岚不服气，尤其讨厌他老神哉哉的样子：“除了医术，你还有什么证据？” 裴枫走近她，冰封似的脸庞慢慢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世间晕血的人很多，除了穆岭，还有苏家小姐苏岚，她见血就晕，苏家人都知道。” 苏岚惊呆了！ 56.第56章 狼狐协议 夕阳的红色透过花窗，照进了舍监，恰好投在了裴枫身上，将他格外白晰结实的身体，映成了橘色，伤口就独特的纹身，让他看起来像是燃烧的火焰。 就连平日寒潭般的眼瞳都带着温度，直视苏岚更是热量惊人。 苏岚震惊了，他平日看起来却像寒冰，此时，却像火焰一样炽热而危险！ 许久，苏岚才低声问道：“那又如何？” “做笔互惠互利的交易，如何？”裴枫步步逼近，带着算计和强势。 此时此刻，苏岚万分感谢自己在产房的工作经验，越危急越冷静的特质，迅速发挥作用来，浅浅一笑，眼睛笑得弯弯的，反问道：“裴枫还好吗？” 裴枫瞬间停了脚步，顺手将苏岚隔在了床榻边的小小空间里，嗓音低沉至极：“我就在你面前，你却这么问，为什么？” 一切发生得太快。 苏岚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已经抵在墙上，裴枫靠得这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他炽热的鼻息，在耳缘拂过。 她的心怦怦地狂乱起来，一直知道他很英俊儒雅，可是现在……他却危险像狩猎者，而她就是他看中的猎物。 “说说看。”裴枫一字一顿地问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力。 苏岚告诉自己不能示弱，不然就会一败涂地。于是她浅浅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放松，笑道：“如果宋大小姐看见这样的裴师，会怎么样呢？” 裴枫的眼睛半眯起来：“不要岔开话题。见到我这样，不晕倒，不尖叫，还能笑得出来，你还是第一位。” 苏岚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微笑得毫无破绽：“咦？如此说来，裴师的豪放不羁，不是一天两天了。杏林学院的师生们知不知道呢？” 裴枫又收紧了双臂之间的空隙，近得几乎与苏岚，脸贴脸。 苏岚的心跳得乱了节拍，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她努力坚持着不脸红，他太危险，只能硬撑到底。可是，她抵在胸前的双手却没法不碰到他光裸的胸膛。 “你很勇敢，”裴枫明知自己不可能再有近一步的行动，却也没退开，她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他无法判断，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也很聪明。” 苏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裴枫，紧张得连干笑都挤不出来，深吸一口气，回答：“裴师。” “四下无人，叫我裴枫。”裴枫慢慢地退开，把后背留给了苏岚，“交易很简单，在杏林期间，你负责随时随地给我治伤；我负责在此期间，找寻解毒良药。” 苏岚背靠在墙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力气都被他吸走了一样，浑身软绵绵的，可是看他突然转过来，她也迅速坐直，身姿端正得无可挑剔：“裴枫，你受制于人。我帮你治伤，会不会惹火上身？” 裴枫一怔，又转回去：“你已经治了，时间无法倒退，后悔药也没有。” 裴枫继续：“治伤这事，你已经别无选择。从那晚看来，你根本做不到见死不救，因为那日不论是我，还是陌生人，你都会救。你很善良。” 苏岚的心里神兽咆哮，她这是不明不白地就上了贼船吗？握草啊，救人救出事情来了吗？ 裴枫慢条斯理地补充：“治伤这项协议就算答成。还有第二条协议，你我互相保守秘密，至于秘密是什么，不用我明说了吧？” 苏岚沉默，她别无选择，该死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好！”斟酌再三，她壮士断腕一般同意了。 “很好！”裴枫面对苏岚，“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你不会后悔的。放心，他们不会找上你，而我也尽量不来麻烦你。” 苏岚慢条斯理地问道：“希望如此。你转过去，我把裂开的伤口重新缝合，会有点疼，你忍着点。”然后取了剪刀，正在准备让他好好地疼一下。 “相比之下，我还是欣赏医术精湛的你，尤其是缝合时的快狠准。”裴枫看透了她的小小的报复心。 苏岚消毒了剪刀和针线，又用高梁酒重新消毒了他的伤口。剪线、拽线、下针、打结……在此期间，她看到他后背的肌肉明显地抽搐了好几下。 裴枫疼得握住了双拳，紧紧地夹在身体两侧。 “可以了，拆线之前不能出汗、不能沐浴，按时服药……”苏岚收拾了东西，然后下逐客令，“没什么事的话，您可以离开了。” 裴枫伸展着双臂，戏谑道：“苏岚，需要重新包扎。” 苏岚白了他一眼，说了声：“坐好！”取了布巾和绷带，开始为他包扎。 绷带从颈部绕到腑下，再横向绕过整个胸膛到后背，再绕回来。一圈又一圈，裴枫端坐着，任由她摆布。 不知道为什么，苏岚望着裴枫胸膛上的两个粉色小突起，脸微微有些发烫，心里腹诽，一个大男人这么白，皮肤这么好，让其他女人怎么了活啊？ 咦？她怎么满脑子都在想这些？ 裴枫望着苏岚白得异常的脸庞，渐渐爬上了一丝绯色，让她显得健康了一些，再想到那晚她脸颊通红的样子，不死心地加了一句：“苏岚，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负责。” 苏岚差点被口水呛到，瞪着他：“我也说过，医者父母心，我不需要你负责，我也不会对你负责。” 裴枫俊逸的脸庞，显出一丝落寞。 总算包扎完了，苏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像坐了过山车一样，跳得像在狂欢。这下他该走了吧？ 谁知道，裴枫站起身来，问道：“那日尽心尽力照顾病患的苏医者，今天似乎心不在焉啊？” “又怎么了？”苏岚不耐烦。 “不为我把衣服穿好吗？”裴枫也有些不满。 “喂，你能自己脱衣服，不会自己穿上啊？”苏岚瞪他，恶狠狠地瞪。 “伤口太疼了。”裴枫冷淡的语气里，隐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苏岚怒极反笑：“裴师，您看不出来我忍你很久了吗？让我帮您穿衣可以，会不会更疼，就不知道了。” 57.第57章 裴桦 裴枫盯着苏岚看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捡起扔在地上的纯白内裳，动作僵硬地往身上套。 苏岚双手托腮，心里有很多疑问，很想问，又不想问。 裴枫知道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以闲聊的口吻说道：“既然达成约定，我们应该可以互相信任。有什么问题，尽管提。” 苏岚撅了撅嘴，不说话，郁闷和不满堆积在心里。救人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换谁心里能舒坦？ “如果不问的话，我觉得你晚上一定失眠多梦。”裴枫内裳的系带结在腰侧，双臂没受伤，但是扯到后背，还是疼得皱了一下眉头，“你真的不帮忙？” 苏岚望着他明显的求助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手指拈着系带，顺手打了一个工整的蝴蝶结。 裴枫再皱眉，问：“这算是什么结？” “蝴蝶结啊。”苏岚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他颜好肤白儒雅，配个蝴蝶结，立刻就有点娘娘腔。 裴枫沉默，反问道：“真的没什么要问？” 苏岚转了转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在这个没有类固醇和蛋白质粉的时空里，练出这样肌肉饱满、线条分明的身体，需要不少时间和精力吧？ 裴枫有点纳闷，他什么样子，她早就看遍了，怎么现在又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想了想，她开口：“裴枫，听说你下毒和解毒的能力，连黎师都叹不如。为何还要这样锻炼身体？而且还武艺高强的样子？” 裴枫又一阵沉默：“必要时，可以自己动手。” 苏岚瞬间明白他所说的“动手”的涵义了，立刻不着痕迹地回到了床榻旁，“动手”就是杀人的意思，难道他是杀手？ 裴枫一直认为“冰雪聪明的女子”值得他认真相待，可是现在，他又有些担心，她已经超出“冰雪聪明”的范围，而是“聪明得可怕”。他在杏林六年，没人知道每日出现的是裴枫，还是另有其人。 但是只与她相处了几日，就被她一眼看穿。 “那个……裴……还好吗？”苏岚不是不害怕，只是遇上这样的事情，害怕和装傻已经无法让她安心，不如问个清楚明白，方便她思量对策。 “柏，桦，松，榉……”他有约在先，不能隐瞒，只能选择坦诚，“你觉得他是什么？” “裴桦。”苏岚毫不迟疑。 裴枫垂了眼帘，她这么聪明真的是好事吗？谁知道呢？“他没事，只是被禁足了。” “哦。”苏岚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没事就好。”她的关心仅限与此，不能更多。 “不问其他的了？”裴枫穿好了衣物，最后系上腰带，整理好药箱，坐到了她的面前。 “我哥知道你的真面目吗？”苏岚有些好奇。 “我不是衣冠禽兽，也不是人面兽心，”裴枫皱眉，自从遇到她以后，皱眉变成了他的习惯，她总是能让他费神费力，“真面目三个字，是否太严重？” “我哥知道裴桦吗？”苏岚换了一种问法，她既有求于他，又不想奉承他；他也有求于自己，不是吗？ “他去我家时，和裴桦见过。”裴枫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 “我哥也见过你的其他家人？”苏岚追问。 裴枫的眉头皱得死紧，夹死个把蚊子不成问题，闷声回答：“裴家只剩枫桦二人。” 苏岚傻眼，面对他坦然的视线，有些手足无措，整理了半天措辞，才说：“抱歉，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可是，我有很多问题要问。”裴枫墨黑的眸子里，似乎暗流涌动。 “我没说回答。”苏岚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他坦诚是他的事情，她可没说自己也一样。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裴枫又一次皱眉。 “怕你的对手找上我，再牵连其他无辜的人，”苏岚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这条命弱得很，害怕担心很正常。那天我没被你吓死，完全是侥幸，再吓我一次，我立刻死给你看。” 裴枫一时无言以对，他的确给她惹了很多麻烦。 舍监里只剩下沉默，两人面对面，却像隔了一座透明无形的墙，心里都很清楚，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裴枫淡然的脸上突然绽放了一个笑容，凝视着她，不言不语，眼神里却透着温柔。 苏岚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容怔住了，没事笑这么灿烂干嘛？害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苏岚，我们可以合作，合作制药、合作解毒……你若无意，我们可以是良师益友；你若有意，我还是那句话，我随时都可以负责。”裴枫在苏岚面前，直接扔了冷淡薄凉的面具。 “裴枫，你还是裴师的样子比较好。”苏岚面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亲要求，头疼得很。 裴枫再一次沉默，他的放肆和任意妄为也只在她的面前，至于“裴师”的假象，是因为杏林学院除了黎望，再没其他人在他眼里。 “我一直提及此事，也是为你好，”裴枫劝道，“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坦/裸以对，会影响你的清誉。凡事要早作打算，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苏岚斜了他一眼，哼哼：“你早知如此，之前就别半夜来这里求救啊！” 裴枫墨色的眸子一黯，有些受伤的的表情：“如果我有其他选择，就不会来找你。可是我没有其他选择，也不能死，所以，抱歉得很。” 苏岚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他，心里嘀咕，他干嘛一副很委屈很受伤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身体如何，他总是仪态端正无可挑剔。尽管如此，在苏岚的眼底心中，他都像孤独的头狼，骄傲孤僻而内心沧桑。 无论如何，裴枫在苏岚的心中，都是极其危险的人物，随时可能受伤，也随时可能丧命；而按照约定，她必须竭尽所能地救治他。 苏岚的嘴角浮出一丝嘲讽，他别无选择，好像她有得选择似的？ 58.第58章 中毒往事 裴枫打心里喜欢苏岚的舍监，干净整洁、温暖还带着淡淡的花草香，她的笑容和眼神，总能舒缓他紧绷的神经。 只是，她并不喜欢他的闯入，没办法，他喜欢啊。 他并不打算就此离开，继续寻找话题：“苏岚，你小时候的事情真的不记得了吗？ 苏岚很不解：“记得什么？”原主的记忆很零散，小时候的记忆缺失很多。 “你中毒时的情景，可还记得？”裴枫的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苏岚再怎么讨厌他赖着不走，只要和解毒有关的事情，她都无法拒绝，这是正事。一番苦思冥想以后，眨巴眨巴眼睛，回答：“忘了。” 裴枫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苏霖说过，你六岁以后才晕血，应该和你中毒有关。当时的情形，记得越详细，对我来说，越容易找到线索。” 苏岚想得头都疼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望着花窗发呆。原主当年只有六岁，六岁的孩子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裴枫继续道：“之前我问过苏霖，他只知道是毒在甜汤里，他和你们父亲不吃甜食，幸免。你和你娘都吃了，毒发得太突然，你娘当场就去了，你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 他凝望着她，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独自站在花窗前的她，格外孤单和寂寞。而要她强行回忆起中毒情形的自己，更显得残忍而冷血。 他与苏霖住在同一舍监，两人都对毒理非常有兴趣，他是为了下毒和解毒，而苏霖只是为了给妹妹找到解毒的方法。 然而，学毒理只有一年时间，苏霖花了所有的精力，却没有任何收获。 没想到，苏岚为了自救求生，也来到杏林书院，也一样的优异。但是她的优异却在于，她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尤其是刀伤科和急救。 裴枫的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苏岚的脉相极为少见，可就是这样的脉相，杏林书院却有两个，另一个就是住在心园的病人，睿王东方瑾。 他非常确定，苏岚和东方瑾中的是同一种毒，一种闻所未闻的奇毒。 但是，两人的身体状况却有着不同的表现，苏岚纤细嬴弱，东方瑾却高大魁梧……这让裴枫又不那么确定。同一种毒，会让同毒的人产生完全不同的体质特症吗？ 所以，他才要苏岚回忆当时中毒的情形，哪怕再强人所难，他也要知道。 苏岚还是摇头，原主儿时的记忆少得可怜，除了和“瑾哥哥”有关的，所剩无几。甚至连中毒那天，去了哪里，都完全没有印象。 “苏岚，你听好，”裴枫的眼神瞬间锐利，“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你一定要回忆出来，吃的什么，在嘴里什么感觉，然后全身又是什么感觉？” 苏岚又努力回忆了一盏茶的时间，脑袋隐隐作痛，越来越疼，但是她忍住没有停下。事关解毒，她必须全力以赴。 “能让人命丧当场的毒，必然生性霸道，死状难看，而且一定会有不同寻常的味道。你好好想想，晕血的恐惧，是否来源于出血，六岁的你见到出血，并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是你的母亲……” 听了裴枫的诱导，苏岚秀眉紧锁，半晌，脑海里仍然空白一片。 “那日半夜，我血肉模糊地来找你，伸手卡门的时候，”裴枫素来耐心，嗓音不急不缓，继续提问，“你有什么感觉？这样鲜血满地的场景，你可曾见过？是恐惧，还是害怕，要逃开，还是要救我？” 苏岚闭上眼睛，陷入沉思，突然睁眼：“救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能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去！”脑海里突然天翻地覆，不断有残破的染血的画面快速掠过。 呼吸好沉重，心跳慢慢变缓，苏岚感觉体力随着那些鲜血缓缓流逝，快站不住了。 裴枫察觉到苏岚的呼吸异常，面白如纸，她看着他，似乎又看的不是他，眼神时而惊恐，时而涣散。不好，他立刻上前搂住她，紧握着她的双手，轻声唤道：“苏岚，苏岚，你怎么样了？” 苏岚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倒在他的怀里，陷入一片黑暗中，血淋淋的过去就此掀开： 布置华丽的屋子，有宽大的屏风和重重珠帘，有人弹唱，有人起舞，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薰香味。 美丽的婢女环伺在四周。 雕工繁复的圆桌上，铺着美丽的刺绣桌布，美味佳肴、时鲜水果摆了满桌，大多数都不认识…… 似乎是一次隆重的家宴。 残缺的记忆杂乱无章，画面突然转变— 周围跪满了人，婢女、内侍、歌舞伎和乐师全都惶惶不安。 衣饰华美雅典的穆妃，抱着口吐鲜血的东方瑾，惊恐地大喊：“来人，快传太医！瑾儿，岚儿，你们怎么了？楚莲，你怎么了？太医！太医在哪里？！” 另一位美丽的妇人是楚莲，瞪大了眼睛，七窍流血的样子恐怖至极，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美丽脸庞，侧靠在丈夫苏远的身上，鲜血不断蜿蜒，越来越多。 楚莲望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样血流不止的小苏岚，可是她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苏霖紧紧抱着小苏岚，鲜血不断从她的口鼻涌出，玷污了桔梗花的裙子，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哭喊着：“娘，你醒醒，岚儿好痛，岚儿好难受，娘，你怎么了……” 一队太医提着药箱冲了进来，隔开了中毒的三个人。 穆妃和苏远、苏霖被侍卫挡在大厅的另一边，都疯了一样要靠过去。 一阵手忙脚乱以后，一位太医对苏远苏霖说：“苏夫人已经去了。” 苏远和苏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泪流满面，即使身为医者，他们也无能为力，也挽不回妻子的生命。 “岚儿妹妹，别怕……瑾哥哥……保护你……”东方瑾被殷太医抱在怀里，努力伸手握住了小苏岚的手。 “瑾哥哥，岚儿害怕……瑾哥哥……” 慌乱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59.第59章 何种毒物 “啊，疼！”苏岚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到一脸焦灼的裴枫，身体摇晃了一下，总算没有摔倒，轻舒一口气，神情凝重。 裴枫怎么也没想到，回忆中毒的事情会让苏岚晕厥，立刻施针，加到第六针，她才苏醒过来。惊魂未定的他，已经不敢再问任何问题。 苏岚坐在床榻上，望着屋顶，还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无法自拨，呼吸急促，满头大汗，眼神还有些涣散。 裴枫赶紧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说道：“先喝点水。” 苏岚接过水，咕咚咕咚一气喝完，半晌，才开口：“让我理一下，再告诉你。” “不急。”裴枫又给她倒一杯温水，心有余悸地凝望着她，生怕她又晕倒。 苏岚又一气喝完，这种回忆太可怕。 不知道原主是如何度过以后的六年……对了，苏家所有的人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处处小心呵护，一致坚持说，她只是生病了，娘生病去了。 苏岚捧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额头，闭着眼睛，更多的细节涌现在脑海里，一点一滴，将中毒前后发生的事情，完全还原。 裴枫手足无措地蹲在苏岚的床榻旁，她脸上的悲伤和痛苦那么明显，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再次交握着双手，捏得指尖发白。 “苏岚，没事了，都过去了。” “裴枫，我全都想起来了。”苏岚望着裴枫，挤出一丝苦笑，连心里都苦涩难当。 “六岁那年，我们去参加瑾哥哥的生辰宴，毒在甜品里，苏霖对你说的没错。宴会以后还有去处，我娘怕甜品弄脏了新衣裳，就喂我吃。” “我吃了第一口，觉得甜之后有点苦，还有些涩嘴。所以我把甜品吐出来了。” “我娘觉得太失礼，就吃我剩下的那些，只吃了三口……然后她就捂着肚子不说话，我觉得嘴里很干，想说要喝水的时候，我吐出了一口血，我娘倒在地上……” “瑾哥哥看到了，吐了自己嘴里的，就跑来看，然后也吐了血……” “后来太医赶来了，灌我们喝很苦的药，又浸了药浴……等我们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爹爹和哥哥守在门外三天，看到我的时候，爹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年；哥哥看着我，和我一起哭……” 苏岚断断续续地说着，完全顾不上条理，又仔细回想了片刻：“甜品入口微苦涩，只是那么一会儿……”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裴枫轻轻地、不容拒绝地将苏岚搂进怀里，顺着她的长发，嗓音温柔似水：“不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苏岚浑浑噩噩地，作由裴枫搂着她，哄着她，没有反抗没有拒绝，只是浑身僵硬，无法缓解。 “我会为你找到解毒的方法，你放心。”裴枫第一次觉得语言在这样惊悚的过往前面，如此苍白无力。 “嗯。”苏岚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娘……再也回不来了。” 裴枫看了看花窗外的光景，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食堂吧，免得吴师娘和穆师惦记了再来催。” 苏岚的声音听起来像幽灵：“还没吃晚饭吗？我不饿……一点胃口都没有……”为何她觉得时间漫长得像过了百年。 “苏岚，听话，不吃些东西进去，怎么撑得住？”裴枫的心里五味杂陈，又开口，“不如，我们去药园转转。苏岚，你必须振作起来，不为其他，只为了活久一点！” “我现在看到吃的，就想吐。”苏岚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就想吐……” 裴枫放开苏岚，握住了她冰凉的左手，用力按压虎口、合谷和内关这几个穴位，左右手这样轮换按压了几次以后，她的脸不再白得可怕，气息也顺畅了一些。 “你现在知道是什么毒了吗？”苏岚觉得身体又归自己控制了，软软地说问道，“如果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那真是白折腾了。” 裴枫站在小小的舍监里，来来回回地度步，最后说道：“你先呆在舍监，我去食堂取了食盒过来。”话音未落，他就大步离开了。 苏岚一仰头，软软地靠着，第一次领教了“最毒人心”的可怕，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透不过气来。连怒骂穿越大神的心思都没有了，也磨去了她的斗志。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枫提着大食盒走进舍监，带进一路寒风。 让苏岚意外的是，后面还跟着焦急的吴师娘。 一进门，吴师娘先摸额头，再摸双手，迭声地问道：“半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突然又病起来了？” 苏岚努力挤出一线微笑，回答：“吴师娘，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冷。” 吴师娘一听，立刻将苏岚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没事就好，你的样子太吓人了，到底怎么了？裴师说你晕倒在舍监，现在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这一次，苏岚慢慢地伸手，环住了吴师娘，她好害怕，好想家，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可是她回不去了。 在一旁的裴枫，看到窝在吴师娘肩膀的苏岚，闭着眼睛，泪水缓缓落下，一滴一滴渗进衣料里，无声无息。 泪水对他而言，却像一刀又一刀，割在他的心头，疼得难以形容。 “吴师娘，半夏今晚就拜托你了。”裴枫提了药箱客气地说道。 “没事，裴师，幸亏你发现得早，不然……这大冷天的，半夏要有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明天就是除夕了。”吴师娘的双手又施一分力，“这里有我，裴师你去吧。” 苏岚的脑袋缓慢地转动，估计裴枫为了让吴师娘来守着她，编了一个大谎话，他既然不放心她，为何不守在这里？ 裴枫临出门的时候，向苏岚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然后义无反顾地走进风雪之中。 苏岚有些错愕，突然明白，他去寻找毒物了。 吴师娘温暖的怀抱和裴枫的行色匆匆，让她布满阴霾的心里，有了一线阳光。 60.第60章 《毒物志 苏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也不太记得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吴娘已经走了。 她刻意忽略无视掉了那段血腥的过往，现在才觉得又有了些力气。 苏岚懵懂地环顾四周，意外地看到屋角里有个人影，一身灰衣的裴枫正握着一卷书，背对着她，书页声响，翻了一页。 “裴枫？”她不太确定地轻唤。 裴枫慢慢转过来，眼神清澈而明亮，带着一些惊喜和如释重负，轻声地问道：“你醒了？” “裴桦？！”苏岚一楞。 “你真的很聪明，”裴桦笑了，一脸纯真无邪，“枫下山去了，今天我陪你。吴师娘去食堂做饭了，一会儿就把早点送来。” 苏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问道：“裴桦，我要洗漱更衣，你不用回避一下吗？” 裴桦一怔，急忙用书遮了脸，严肃认真说道：“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枫说你这两天情绪波动太大，嘱咐我守着你。” 苏岚菀尔，裴桦是个正直迂腐的书呆子，和危险的裴枫完全不同。她慢慢起身，警告：“不准偷看。” 裴桦挪进花窗旁的屋角，面墙而坐，直接把书盖在脸上，嘀咕了一句：“骗人是小狗。” “噗，”苏岚差点笑出声来，摇摇晃晃地走进浴间，拉上了移动木纸门，迅速更衣洗漱，然后才走回床榻旁。 裴桦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 苏岚在心里感叹，双胞胎兄弟的性情怎么会差这么多？随口问道：“裴桦，你是弟弟吗？” “我是哥哥。”裴桦转过身，放下书，一脸正色。 “好吧，”苏岚眨了眨眼睛，眼尖地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线装古籍，好像还是手抄本，问道，“这书能借我看看吗？” 裴桦严肃地要求：“不能折角、不能乱写乱画、不能弄皱，轻拿轻放。” 苏岚投降了，连连点头，看着裴桦的样子，也正色道：“我保证！” 裴桦这才把书拿给苏岚，说道：“这是孤本。” 苏岚捧着轻飘飘的古籍，突然觉得有千金重，孤本哎！放现代社会的拍卖会上，孤本就代表价值连城。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苏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书封《毒物志》，翻开第一页，“毒物志言”，第一句：“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毒与不毒，于毒物本身只是自卫，于人畜而言，在乎人心也。” 第二句：“医者，行正方圆，仁心仁术，悬壶济世，救黎民于水火，独苦自身。” 这一看就是不短的时间，看得越多，苏岚的眉头皱得越厉害，这字是写得相当不错，描述也很清楚，可是上面毒花毒草毒虫毒蛇画得实在太抽像派了。 “怎么了？”裴桦素心纯良，观察力却不在裴枫之下，明显看到苏岚眼中的不满。 苏岚抬起头，一脸无奈：“看或不看，没多少差别。” “怎么会？”裴桦有点着急，“你有没有认真看啊？” 苏岚双手奉还《毒物志》，解释：“花全一样，草也一样，虫子也一样……完全分不清楚嘛。怎么来辨别呢？” 裴桦的俊脸一红，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我不擅长画画。” “这是你画的？”苏岚心里不爽，还孤本，改天她自写一本，也能称为孤本了说？ “《毒物志》早已失传，我只是偶然看了一遍，凭记忆写了这本，那上面的画很清晰，可是我画画不行。”裴桦急忙解释，他真不是自己托大，自称孤本。 “哦。”苏岚表示理解，这么说来，裴桦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之后，苏岚发呆，裴桦看书，互不干扰。 期间，吴师娘来送了早点和午饭，三人围坐在一起吃完，然后吴师娘收拾东西离开舍监，临走时再三嘱咐裴枫，好好照看半夏。 裴桦在吴师娘进来的那一刻，就变得和裴枫完全一样，言行举止，连眼神都一样的冷凛和孤独；吴师娘离开，裴桦就彻底放松，回到单纯的样子。 苏岚不得不承认，她被裴桦给惊到了，收放自如，妥妥的影帝潜质啊！ 突然，她开口问道：“裴桦，你是不是也给弟子们上课？” 裴桦笑了，笑得像初夏阳光：“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上课。下个学期的女弟子课，我在考虑要不要和枫分工。” 苏岚无语，又问：“入学试那天，是裴枫吧？” 裴桦完全敞开不设防：“是的。我喜欢植物，不擅长应变，需要很多礼数和口舌的事情，就由裴枫去做。上课、照顾药园和花房的，多半是我。”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换成她是裴枫，处在受制于人的位置，哥哥这么单纯，她也不会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 她随口问道：“你俩住在一个舍监？” “苏岚，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裴桦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苏岚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裴枫受伤的那晚，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桦刚要回答，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枫说过，那件事情不能对你说，也不能对其他任何人说。这是秘密。” 苏岚又沉默了，直到舍监传来特别节奏的敲门声。 裴桦立刻起身，将《毒物志》放进袖子里，开门前回眸一笑：“苏岚很容易相处。” 开门关门之后，苏岚不用抬头也知道，进来的是谁，“裴枫，有收获吗？” “你就这么确定我是裴枫？”完全一样的嗓音，语气和停顿有差别，眼神也是一样有差。 “脚步声不同，你的沉重，裴桦的轻快。”苏岚抬起头，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个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猜的游戏，还挺好玩的。 “有一些眉目，但还需要进一步甄别。”裴枫走到苏岚身边，探额头诊脉相，确定她安然无恙，才坐到床榻边。 “甄别的话，多半是检查，说吧，要我的血样，还是头发，或者是其他什么？”苏岚直视着裴枫的眼睛，又一次确认他就是裴枫，不会错的。 61.第61章 毒物推测 裴枫怔住了，裴家是医学世家，主攻毒理，这些甄别手法，在其他世家看来匪夷所思，为何苏岚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苏岚，你……能否……”裴枫注意着她的细微表情变化。 “不能！”苏岚白了他一眼，“无可奉告。” 裴枫一时噎住了，哭笑不得地问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苏岚玩着自己的手指头，瞥了他一眼：“你太危险，我怕你别有用心。” 裴枫气结，却有些佩服：“事关你的性命，你还怕什么？” 苏岚闭上眼睛，慢吞吞地说：“死对我来说确实可怕；但是被当成妖魔鬼怪，求生不得，救死不能才更可怕。” 裴枫一脸了然，举起左手起誓：“裴家第一十九代嫡子裴枫起誓，此生对苏岚一心一意，保守秘密……唔唔唔……唔……”一块甜饼打断了誓言。 苏岚托着下巴，望着裴枫被甜饼堵了嘴，吐也不是，吃也不是，捂着嘴偷笑。 裴枫气坏了，使劲把甜饼嚼下去，怒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想尽办法为你解毒，你不据实相告就算了，我起誓你还不信……不信也就算了，还拿这个堵我？！苏岚，你太过分了！”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装无辜，岔开话题：“甜饼味道不错吧？” 裴枫被她气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寒潭似的眼睛，眼神如刀。 苏岚没事人似的，拿了一块甜饼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又拿起一块，说道：“誓言有用的话，要律法做什么？” 裴枫怒到极点，却被她轻飘飘一句话，就散了气势。 苏岚从柜子里取出画册，推到他面前，斜睨着他：“这是我的毒药分析法，你看完以后直接烧掉。” 裴枫一怔，这是由箭头和短句组成的图谱，开头就是药物特性与服用方法的关系，看了一页以后，立刻向后翻，越看越快，最后一脸不可思议。 药物特性、服用方法、药物发挥作用……构成了一份详尽的分析图，让人一目了然。 裴枫看了又看，万分不舍地把那几页撕下来，扔进了火盆里，纸页燃着火焰，转眼前化为灰烬。 “苏岚，再说详细一些。”裴枫坐到了她的面前。 “我把毒当作一味药，按照药性的不同，药有多种服用方法和形状，比如小药丸口服，口服也分温水送服、混酒送服、加药引送服等等。”苏岚看着裴枫越来越近，伸手示意保持公共距离。 裴枫只得往后挪了一点。 “毒在甜品，我吃一口就吐了，说明毒是甜品做成以后，加在表面的。那么多菜肴都没加，独独加到甜品表面，说明了什么？”苏岚笑眯眯地提问。 裴枫沉思片刻：“甜品颜色清透，做成以后都要过凉。这说明此毒无色无味但惧热。” 苏岚点头：“没错，甜品清凉解暑，孩子和女子比较喜欢，但是母亲一定会让孩子先吃，所以，下毒之人要害的是孩子。” 裴枫脸色一凛，确实如此。 苏岚问道：“你是毒理老师，这世间的毒物千千万，无色无味能放在甜品上，令人无法察觉的有多少？另外，那次宴会的菜肴事先都是用银针试过毒的。” 裴枫想了想：“银针无法试出，又无色无味的毒药，据我所知，最多二十种。” 苏岚继续分析：“又因为甜品清凉爽口，孩子会含在嘴里一会儿，这时毒融入龙泉液，经舌下经络蔓延至全身，舌下经络距离心脑都很近。” 裴枫抚着矮几的一角：“你没有咽下，瞬间吐了，所以中毒较轻。而你的娘亲因为礼数，或者因为刚吃过味重的菜肴，并未发觉异样，所以吃了三口。” 苏岚浅浅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所以，此毒无色透明、惧热、微苦涩，量极少而毒性极强。” 裴枫取了画册和炭笔，刷刷记下，说道：“植物药材中提取的毒液，都有颜色和草药味，而且液体粘稠，苦味强烈……******、地黄、鬼臼树等等，都是这样。除非是有毒的花蜜……”他在花蜜二字上圈了一下。 “此毒攻击血液系统，瞬间发作且血流不止，也称为血液毒素，这种毒素多半来自……动物……”苏岚习惯性托着下巴，她不知道大魏有哪些有毒的动物啊，这怎么猜呢？ “来自动物，尤其是长虫，”裴枫突然坐直，眼神有了光采。 “长虫是什么虫？”苏岚一时反应不过来。 “蛇，毒蛇。”裴枫继续思量，“蛇毒多呈明黄色，而且略粘稠，完全无色的极少，而且蛇毒极少……甜品碗有多大？” 苏岚仔细回忆了一下，用手比划出来：“不大。” 裴枫轻轻摇了摇头：“毒蛇藏匿不便，即使事先取毒，保存也很麻烦；退一步说，即使取毒后保存在瓶内，要布满甜品表面，量太多了。一碗至少需要几十条毒蛇的毒液，不太可能。” 苏岚点头，有道理，蛇毒需要冷藏，而且保存起来非常有难度，《动物世界》里一条加篷蝰蛇的毒液，也就是一个小烧杯的底。要凑满所有的甜品碗……完全没可能。 蛇毒的推测，就这样陷入僵局。 他俩思来想去，也解释不通。 突然，苏岚看到了小甜饼上的芝麻粒和瓜子仁，瞬间想通了：“裴枫，那日的甜品是透明圆形，正中央摆着一颗红樱桃，如果把毒滴在樱桃上，毒液量就不是问题。” 裴枫听了，也是两眼放光：“没错，甜品未必都吃完，但是樱桃一定会吃。” 苏岚又皱起眉头来：“如果毒液是滴在樱桃上的，那就未必是无色的。那我们的推测就会有偏差……” 裴枫有不同的意见：“吃东西也有礼数，第一口必定是靠着自己的碗边开始，我们可以作两种推测。一种毒在碗边，一种毒在樱桃……” 苏岚猛地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万一毒在汤匙边缘呢？” 两人面面相觑，每增加一种可能，就需要很多验证方法，这三种可能性要费多少时间才能完成？ 裴枫考虑得更深远：“毒害人命一定会惊动官府，仵作会试各种方法，他们的断论呢？” 62.第62章 睿王殿下 苏岚思量片刻，又问：“我哥当初和你讨论过这些细节吗？” 裴枫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苏霖和苏远也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所以治起来才这么困难。 一切推测到此为止，没办法再继续。 苏岚郁闷地转炭笔玩儿，抛上抛下，转来转去，被压制的记忆里，却有重要的一环被忽略了，她和瑾哥哥是一起中毒的。 “裴枫，东方是大魏的贵姓吧？”苏岚只觉得记忆中的花园、宴会和婢女，都不是一般显贵人家所有的，尤其是宴会的大花厅……还有“传太医！” 裴枫的脸色一僵：“东方是国姓，你为何这么问？” “你知道东方瑾吗？”苏岚盯着裴枫，他的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 “昨天你说的瑾哥哥，姓东方？”裴枫追问。 “嗯。”苏岚眨了眨眼眼睛，“那个花厅并非一般富贵人家。” 裴枫一字一顿：“东方瑾是当今的睿王殿下，就住在心园里，他的脉相和你的一样，但是你们俩的身体状况完全相反。” 超长的船队、公子卫诚、医女白茹、殷太医……穆妃、瑾哥哥，似曾相识的殷太医……一切都联系起来。 瑾哥哥就是东方瑾，也是睿王殿下，六年前的那天，是瑾哥哥封王的日子，也是他的生辰宴。 天旋地转一般，苏岚呆呆的，像尊石像。 穿成短命“白富美”已经很悲催了，还是个搅在皇室阴谋里的受害者，这个穿越的人生之路，越往前越黑暗，让她怎么有信心往下走？ 裴枫充满了秘密和危险，反观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家与穆妃是什么关系？竟然能经常去宫里玩耍，还能去赴睿王生辰宴，宴会中途险些丧命，娘亲因此而死，这苏家的背景也相当不简单。 心园里静悄悄，雅竹阁内的火盆烧得很旺，殷太医正在和睿王商量除夕夜吃什么的事情。 殷太医拿着菜单，一项一项不厌其烦地询问： “殿下，冬笋很是鲜嫩，要不要取一些炖汤，或者炒肉片？” “殿下，虽然我们不在宫内，但是年菜马虎不得，您还是看看菜单吧？” “殿下……” 正在写字的睿王实在嫌烦：“殷太医，总共只有你、卫诚和本王三个人吃，而且大年初一至初八，还有对应的吃食。不看不看，太多。” 殷太医想了想，又想了想，脸上有了笑意，说道：“殿下，既然杏林的老师们开出的调养之法，确实有效。不如，我们把留在山上过年的老师学生都请到心园来吧。” 睿王一听，搁了笔，问道：“哪几位？” 殷太医回答：“殿下，毒理老师裴枫、医科老师穆岭、女弟子教习老师吴氏这三位老师没有回家，至于学生嘛，只有苏家小姐。” 睿王迟疑了一下，继续提笔写字。 “殿下，三位老师都来见过，尤其是毒理老师裴枫，为了殿下的病，山上山下波奔数次了。苏家小姐一直受您照顾，小时候她就对人亲善，想来以苏家的家教，必然不是寻常少女。” 睿王不为所动。 “殿下，您若对苏家小姐真有心，也应该见上一见，这杏林学院弟子男多女少，苏家小姐又出落得亭亭玉立，爱慕她的男子不在少数呀。” 殷太医知道睿王的脾气，也知道他的想法，又加上一句：“殿下，您常说人心无常，可是不试一试，您怎么知道苏家小姐，还是当初的岚儿呢？” 睿王再次搁笔，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殷太医，你今日拟菜单是假，请人来吃饭才是真，让我和岚儿见面才是真！” 殷太医一下子被揭穿，也完全不在意，说道：“殿下，您之前不见，可以说是因为吉凶未知，可是现在，您的身体日渐好转。难得出宫，总要做些想做的事情吧？” 正在这时，卫诚出现在阁外，每天这个时间，他都会来汇报苏岚行踪。 “说吧，岚儿的身体如何？”睿王没了写字的兴致，踱到门边。 “今日，苏家小姐和裴师一直在说中毒和解毒的事情，似乎遇到了为难之处，”卫诚停了一下，“今日，裴师发誓要对苏家小姐一心一意，却被苏家小姐堵了嘴。” 睿王的脸上浮出一线笑意，这是岚儿妹妹第几次拒绝裴枫了？唉，这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家伙，还越挫越勇了？ 卫诚的眼神非常紧张地看了睿王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怎么了？有话直说。”睿王只是身体不适，眼神始终很好。 卫诚先是憋了半天，然后一口气说完：“苏家小姐，知道您就是瑾哥哥，也知道您就是睿王殿下了。不是我说的，是裴枫说的。” 殷太医趁热打铁，劝道：“殿下您看，爱慕苏家小姐的人可不止裴枫一人，既然她知道您的身份，不如除夕一起吃个饭吧。六年未见，总有许多话可以聊的。” 卫诚连连点头：“对啊，殿下，杏林学院的男弟子，爱慕苏家小姐的不少啊。” 睿王冷哼一声：“爱慕岚儿的不少，岚儿有爱慕之人吗？” 殷太医和卫诚互望一眼，卫诚如实回答：“这倒是没有，苏家小姐对任何男子都一样，即使裴枫也不例外。” 睿王脸上的笑意到了眼底，寻常男子怎么可能随意入岚儿妹妹的眼？她自小眼光就极好，不管挑什么都能挑到最好的。 几年前，谁都想不到，那么小的岚儿就要指定他来启蒙，理由很简单：我觉得瑾哥哥写的字最好！ 母妃拿出大盒小盒的饰品让岚儿挑，她一眼就挑中了最珍贵的血珀石坠子，把众多妃子都惊到了。 还有…… 殷太医望着睿王脸上的笑容就明白了，他们家这位殿下，别的没什么，看人极准也极狠，识人用人方面，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想到这儿，殷太医又有些泄气和不安，但愿苏家小姐见到这样“雄壮威武”的“瑾哥哥”不要太吃惊才好。 63.第63章 久别重逢 就在苏岚和裴枫的推测陷入僵局的时候，传来敲门声。 裴枫起身应门，进来的是吴师娘。 吴师娘笑着说道：“除夕夜，我们不在食堂过了；刚才心园派人来传话，除夕一早就去心园。” 裴枫一怔，浓眉微皱，毒药还没找到，哪有颜面去心园？ 苏岚又有些呆：“吴师娘，今儿是二十七，还是二十八？” 吴师娘微微摇头：“半夏，你看你，今儿是二十九，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去心园了。”能被心园邀请为宾客，本身就是荣幸的事情。 “明天一早？”苏岚瞬间石化，短短一日一夜，知道了太多被掩盖的过去，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怎么办？ 吴师娘说道：“传话来的明着是邀请，实际上容不得拒绝。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吃晚饭了，你们到时就去食堂。还有，晚上好好拾掇拾掇，明天一早，我们在心园门口见。” 吴师娘说完，就离开了舍监，往食堂去了。 裴枫将门关上，不让寒风冲散一室温暖。 苏岚就趴在了床榻的边缘，从她获救那日起，她就很想当面感谢一下船队主人；在杏林求学的这段时间，瑾哥哥这般照料，更让她挂念；知道身体是中毒而不是生病，和她一起中毒的，还是瑾哥哥…… 这一切的一切，即使是“换芯”的苏岚，也深受感动。有几次去药园，她就曾眺望心园，希望瑾哥哥能露上面，明明就很想见见“梦中的小正太”现在是什么模样？ 谁知道见面来得这么突然，让她毫无思想准备，她有些担心，又有些紧张，更多的是不安。 裴枫坐在一旁，看着苏岚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犹豫、紧张、惴惴不安……她向来淡然得如同天上的云朵，可是现在，她像从云端下来，变成了普通的少女。 “裴枫，净手皂好用吗？”苏岚托着下巴，突然眼神闪闪。 “很好用，”裴枫伸出双手给她看，“寒冬的手，和夏天的一样。” “嗯……”苏岚兀自地点头，“好用就行。裴枫，你怎么还不去食堂呀？” 裴枫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她又在赶他走？ “好啦，你出去吧，”苏岚起身，把裴枫一路推到门外，“一会儿食堂见。” 苏岚怕冷，舍监里的火盆和地龙烧得很旺，裴枫在里面坐了一下午，突然被寒风一吹，立刻冷得直哆嗦。走了几步，又折回门边，嘱咐道：“外面风大，记得穿斗篷。” “知道啦！”苏岚应道，开始准备做净手皂的工具和材料。 十二月三十，积雪未消，山风格外冷冽，天阴沉沉的，似乎还有大雪要下。 一大早，穆岭、裴枫和吴师娘都穿着杏林学院的师袍。苏岚穿着女弟子棉服，还额外穿了件厚实的斗篷御寒，斗篷里放了几个小盒子。 为了照顾半夏的体力，四人行走得很缓慢，呼吸之间阵阵白雾。他们穿过银装素裹的落叶林，走过露着绿色松针的松林，走上了通往心园的小路。 小路是青石板铺就，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像是为了迎接他们四人而清扫的。 卫诚穿着藏青色棉袍，笔直地站在心园门外，一见他们来人，立刻说道：“请进。” 四人依次行礼，苏岚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将一个小盒递给卫诚，冲他浅浅一笑。 卫诚一怔，看她的眼神很坦然，也就收下了，等他们四人进入，他一挥手，侍卫们就把大门关了。 苏岚的心从进了大门以后，就跳得很欢实，紧张，心头像揣了小鹿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紧张。 四人从抄手游廊进入了二进门，穿过冰封的池塘，跟随卫诚走到了花厅前。 花厅门紧闭，卫诚高声说道：“睿王殿下，客人们到了。” 花厅的大门应声而开，一列素袍医女，充作侍女，立在门边。 殷太医从重重珠帘后，走出来，说道：“来人，上茶。请坐。” 四人再次一一见礼，分位趿坐。医女们端茶而来，摆放整齐后，又各自退下。 苏岚好奇地望着殷太医，六年时间，他的须眉皆白，想来是日夜操心所致。 殷太医心中暗暗好笑，他家聪明至极的睿王殿下，还躲在珠帘后面，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来一见。想见，又害怕；不见，心有不甘。 再看看苏岚毫不避讳地望着自己，殷太医笑道：“怎么？六年未见，不认识我了？” 苏岚立刻低头，吴师娘和穆岭都在，她一个孤女认识殷太医，岂不是匪夷所思？然后再转念一想，自己溺水时候，的确是殷太医和卫诚相救，认识也很正常。 苏岚想了想，立刻起身，向殷太医深深一揖：“孤女半夏，谢殷太医救命之恩。”说完，从斗篷里取出一个盒子，双手递上。 殷太医捋着胡子，打趣道：“怎么，救命之恩的礼物就这么一小点？” 苏岚大囧，解释道：“殷太医，孤女无财，只能做点小东西聊表心意。里面装的是净手皂和花叶书签。” 殷太医接过小盒子：“好，这个我收下了。” 重重珠帘先后摆动，珠子与珠子相撞，细碎的声音很是悦耳，一个庞大的身影从珠帘后走出来，慢慢地走到众人面前。 穆岭、吴师娘和裴枫立刻行大礼，苏岚一怔也赶紧跟上：“见过睿王殿下。” 行礼完毕，没有听到“平身”二字，是不能起身的。 四人维持着大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苏岚只得打量近在眼前的穿着鹿皮靴子的双脚，想再往上，不对，再往上就失礼了。 “平身。”深沉又温和的男性嗓音，令人特别舒服。 苏岚这才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睿王殿下。 眼前的是她的瑾哥哥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眨巴眨巴眼睛，再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瑾哥哥，您怎么这么胖啊？！” 众目睽睽之下，睿王殿下的脸，瞬间有些黑，眼眸深处暗藏着风雨欲来之势。 穆岭和吴师娘吓得快晕过去了，怎么会这样？？？ 64.第64章 阿宝殿下 花厅内一片寂静，医女们跪了一地。 瞎子都能看出来，殿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苏岚顿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急忙行礼。 东方瑾直视着认错的苏岚，肃杀的眼神在花厅转了一圈。 卫诚和殷太医面面相觑，六年来，背后对殿下说三道四的，都被肃清了；可是，敢当面说殿下胖的，苏岚还是第一个。 “都退下吧。”东方瑾强行压下胸中的怒火。 医女们立刻如蒙大赦，恭身退出去了；穆岭、吴师娘和裴枫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去，谁也不敢拉半夏一把；卫诚和殷太医也出去了，两人传递了一个担心的眼神。 苏岚也跟着他们一起后退，刚抬起脚，就听到一句：“你留下。” 苏岚的心咯噔一下，又缩回了脚，静静地维持着大礼的姿势，腰好酸，胳膊也好酸。 花厅的大门从外面关上了，里面只剩下苏岚和东方瑾。 死一般的寂静，苏岚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她从来不是一个嘴欠的人，却在这种时候，惹上这样的祸事。 “祸从口出啊，这下你死定了。”苏岚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骂了自己一遍。 “谁死定了？！”还是温和沉稳的嗓音，只是突然凑到了苏岚的耳边。 苏岚差点被吓死，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东方瑾打量着苏岚，吓得快晕倒、还掐着手指在硬撑、低声自责又后悔得不行的纠结模样，让他心底的怒意丝丝化开，怒意变成恶作剧，就这样带着玩味的笑意盯着她。 六年未见，一见面，就让他怒火压不住，现在又吓成这样，真不知道该说她是胆大还是胆小？ “殿下……”苏岚使劲睁大眼睛，轻声说道：“您再这么盯下去，我要吓晕过去了。”胸口好闷，呼吸不太顺畅。 东方瑾伸手，一探她的额头，戏谑道：“你就这么点胆量？” “嗯，”苏岚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愿意说话，应该不那么生气了吧？“草民胆量很小，不……我没胆量……” “没胆量，还敢说本王胖？”东方瑾的眼瞳暗藏危险，庞大的身影把她完全笼罩住。 苏岚从没想过，一个胖纸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话，就能有这么惊人的气势，也瞬间明白了什么是“不怒而威”，笑得很谄媚：“和那时的记忆……差太多……一时没忍住。” 东方瑾俯下身，眯起双眼，危险而傲慢，轻声问道：“知道错了吗？” 苏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又不得不往前走了一步，完全揣测不了他的想法：“殿下，实话实说……有错吗？” “本王说知道错了吗？”东方瑾发现苏岚的情况确定不太妙，打消了继续逗她玩的心思，“还敢顶嘴？胆量真不小哇。” 苏岚彻底无语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到底想怎么样？ “再问你一次，知错了吗？” “知错了。”苏岚逆来顺受地应道。 “认打还是认罚？”东方瑾心底的怒意完全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暗藏的笑意。这小妮子一点没变，嘴上说着知错了，脸上也是知错了，看起来就是不服。 苏岚一听，立时乱了阵脚，不是吧？还要打板子吗？眼睛飞快地转了几圈，小声地弱弱地说道：“殿下，一板子下去，我就死定了。还是认罚吧。” “去，把《法华经》抄写一遍，错一个字都不行。”东方瑾很严肃地要罚。 “谢殿下。”苏岚长吁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去找笔墨纸砚，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得硬着头皮再走到他的身边，细声细气地请示，“殿下，没有纸笔。” “珠帘后面有。”东方瑾指了方向。 苏岚赶紧走入珠帘，铺平纸张，蘸墨提笔，一字一句写得极为认真。 东方瑾走到她身旁，看她短短时间，就已写好一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为何不翻经书？” “殿下，瑾哥哥教过，我都记着呢。”苏岚认认真真地继续写。 “还能背诵？”东方瑾心头一热。 “嗯，”苏岚边背边写，“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东方瑾坐到一旁，六年时间，她已出落得这等模样，眼神未变，心性也未变，只是懂得保护自己，而且知道见风使舵，惹怒他的是她，怕得脸色发白的也是她…… 只见她眼神极为专注，嘴角带着不自知的笑意，站得端正，身体微微前倾，悬腕提笔，转折之间干净俐落，连写出来的字，都像他当年教的那样，公整而优美。 她的嗓音不再稚嫩，带着少女不自觉的娇嗔，柔软温和，念着心经的字字句句，声声入耳。 东方瑾的视线再也离不开她，时过境迁，想来在她心里，他还是她的瑾哥哥，所以才有见面时的直率和鲁莽吧？ 苏岚也不知道为何写起小篆来，这么得心应手，《心经》也背得这么顺畅，大概是原主闲来无事拿这些当消遣，所以连带着她也沉得很熟悉。 全部写完，苏岚搁笔，双手举起纸张，轻轻吹拂，希望墨迹快些干。等干的时间太漫长，她忍不住偷瞄了东方瑾一眼。 不由地莞尔，他的侧影和功夫熊猫阿宝，还真的挺像的。 阿宝殿下，哈哈。 65.第65章 逗你玩 “又偷笑？”东方瑾沉声警告。 苏岚立刻一脸肃然，只是双手和肩膀，偶尔微颤。 等墨迹全都干透了，苏岚捧着纸张一步一步挪向东方瑾，轻声说道：“殿下，请过目。” 东方瑾立刻一脸老师样，挑剔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字，眼神一闪：“还叫殿下？” 苏岚无奈地望着他，感觉她就是只小老鼠，被他这头大猫随便玩儿，没好气地问：“请殿下恕民女拙劣，不知道，还可以如何相称？” “好好想，想不出来，继续罚。”东方瑾大手一挥，又坐了回去。 苏岚偷偷一瞥，他垂着眼帘，白晰的圆圆的侧脸，衬得黑眼圈很明显，真像熊猫啊，可惜他没有功夫熊猫阿宝的好脾气，他像胖子阿宝，可他是殿下。 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他是拥有权势的殿下。 “又在腹诽我胖！”东方瑾挑起浓眉，眼神锐利地一眼望到底。 苏岚颓了双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道：“回殿下的话，民女实在想不起来。不知道，您要罚什么？” “一百遍心经。”东方瑾充满了恶趣味地继续逗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一百遍心经？苏岚的脑海里突然浮出一些画面： 整洁有序的大书房，光线明亮，瑾哥哥教小苏岚写字，写了没一会儿，她就喊累，悬腕会累，一直站着也累。 瑾哥哥就经常吓唬她：“写不好就抄一百遍心经，抄完为止。” 小苏岚不甘心地问：“我抄困了呢？” “不抄完不准睡觉。” 小苏岚总是皱着小眉头，闷闷不乐地回击：“瑾哥哥，坏！” 说归说，不满归不满，还是老老实实地写。 …… 往事历历在目，苏岚转了转眼睛，小心地试探道：“抄不完呢？” “不抄完不准睡觉！”东方瑾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全没经过大脑考虑。 “瑾哥哥，坏！”苏岚像复读机一样，把记忆中的对话说了出来。 两人的视线瞬间交集，一个惊喜交加，一个低眉顺眼。 苏岚率先移开视线，心里一阵狂跳，不要再玩了，熊猫殿下，她的小心脏吃不消吓了，再吓她就真的晕给他看，我弱我有理！ 东方瑾现在确定，苏岚的心里有他，不然不会记得这么清楚，即使畏惧又惊恐，她还是难改当初的不服输的倔强。他出人意料地开口：“很好。” “啊？”苏岚急忙转过脸去，他不再阴沉得吓人，好像忽然万里晴空似的。这转变，也挺吓人的好吗？ “人前，我是殿下；人后，我是瑾哥哥。”东方瑾的脸上，阴沉不再。 “你根本就没生气？！”苏岚突然反应过来。 东方瑾的大脸上满是笑意，直达眼底。 苏岚深刻地知道，她被耍了，还差点被耍得晕过去。瑾哥哥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恶劣，于是她恶向胆边生：“瑾哥哥，坏！难怪这么胖！” 东方瑾的嘴角一抽抽，这小妮子，得点颜色就开上染坊了，他最痛恨别人说了胖，可是她说他胖，他好像也没那么生气。 苏岚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并没有生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真恶劣！ 忽然，他注意到苏岚藏在斗篷里的小盒子，明知故问：“你给卫诚礼物，给殷太医礼物，我的呢？” 苏岚撅了撅嘴，但也没胆量惹他，取出一个小盒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殿下……” “嗯？”东方瑾的声音有了变化。 “瑾哥哥，”苏岚立刻改口，“我很穷，没有钱，现在还在做小玩意儿赚钱。这是净手皂，一年四季都可以用，小的洗手，大的也可以洗澡……” 东方瑾打个小盒子一看，一块玉兰花形透明净手皂，半个手掌大小，里面裹着两朵腊梅花；一块折扇形的透明净手皂，一个手掌大小，里面裹着青竹叶和不知名的蓝色小野花。 形状独特、清香怡人、外形美观……他的嘴角有了不自知的笑意，问：“怎么用？” 苏岚注意着他的神情，只要不生气就好，她上前，将盒底拆成镂空状，说道：“温水泡水，涂净手皂，搓出泡沫，再用清水洗净即可。不用时盖好，此物遇水易化开。” “不怕本王了？”东方瑾打趣道。 苏岚先点头再摇头，如实以告：“现在这样，自然不怕；之前那样嘛，我快吓死了。” 东方瑾的心情非常好。 苏岚注视着他的双手，被保养得极好的双手，非常宽大的手掌，白晰而厚实，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就是有点胖，像熊掌冰淇淋。 “又在嫌本王胖？！”一旦认定她还是岚儿妹妹，她看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仰慕，东方瑾的心里就踏实了很多，也能随意谈论自己的体形。 既然他能谈，她自然也能谈，随即笑眯眯地回敬：“瑾哥哥，你一定是吃了很多好吃的，才会这么胖！” 东方瑾的脸显出一丝尴尬，郁闷、烦躁、绝望而无助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吃东西，宫里最不乏精美糕点和吃食。吃药太苦，吃几块；走路累了，再来几块…… 因为身体太差，一年总要昏迷几次，每次醒来以后，胃口就会大增，吃得也越来越多。 “不过，也因为你吃了那么多好吃的，才会这么高大！”苏岚嫌弃地望了一下自己的小个子，再想到完全没发育的身体，有些黯然，会不会一直都这样？ 东方瑾反唇相讥：“你是苏家的掌上明珠，别说得自己被亏待了一样。只是……你怎么会这么纤弱？” 苏岚也不明白：“瑾哥哥，我每次一吃多，就会特别难受，所以吃得不多，你不会这样吗？” “不会。”东方瑾觉得奇怪，同样中毒，他俩怎么相差这么大。 屋内，东方瑾和苏岚这两个同病相怜的病友，相谈甚欢。 屋外，穆岭、裴枫和吴师娘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 三人一致认为，半夏实在是太莽撞了，被罚也是应该的。 可是，以半夏的身体，怎么受得住罚？万一半路晕过去，可不一定能救回来。 66.第66章 让人着急 穆岭忍不住找殷太医：“殷太医，能不能麻烦您进去瞧一瞧？” 卫诚立刻说明：“殿下不召见，任何人不得进入。” 穆岭拍着脑门，急得团团转。 裴枫面色如常，双手握得全是汗水，心里七上八下。 据他所知，大魏诸多皇子中，东方瑾是其中的佼佼者，俊美聪慧而自制，十岁封王，史无前例。正因为太过出色，自幼就在明枪暗箭中生活，大灾小难不计其数。 如果不是十岁生辰宴那日突然中毒，当今的太子非他莫属。 作为皇子或者王，身体一垮，就会失去圣上之心；但是东方瑾却是个异类，即使缠绵病榻六年，他仍是魏文帝最宠爱的皇子，没有之一。 什么样的主子，配什么样的手下，魏文帝安置在东方瑾身边的，全都是各中翘楚。 眼前的卫诚是羽林军最年轻的鹰队队长，武艺高强，轻功了得。 殷太医是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东方瑾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以后，殷太医就是他的专属太医。据说当年，如果不是殷太医处理得当，东方瑾早就一命归西了。 东方瑾的启蒙老师，还有后来的各科老师，全是大魏有名的大儒，且都不在朝为官。 历代皇子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都只有安排后事的份。但是东方瑾昏迷不醒，连殷太医都事手无策的时候，魏文帝竟然同意，将他送到杏林书院来求医。 怕山路难行，就走水路，一路上行善不留名，救人十余，平冤数件，所作所为秘而不发。只为东方瑾祈福。 帝王虽然有偏心，但都以才干能力为重；魏文帝如此偏爱，足见东方瑾的出众之处。 放在平时，苏岚若是惹怒常人，裴枫一定二话不说抢回来；可是，她惹的是东方瑾，睿王殿下，以裴枫的能力，根本不足以为敌。 裴枫在心里盘算出好几个计划，但都无法施行，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吴师娘也着急，可是一想到睿王殿下嘱咐她照料半夏时的情形，她又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倒是半夏，怎么可以那样口无遮拦呢？真急人！ 殷太医望着异常焦灼的三位老师，心里暗暗好笑，殿下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苏家小姐下手，他俩同病相怜。如果有谁能进入殿下的内心，除了苏家小姐，再无他人。 “三位，外面天寒地冻，我们去聚贤居喝茶下棋吧。”殷太医拍了拍穆岭的肩膀。 穆岭不动，裴枫不走，吴师娘犹豫不决。 殷太医笑了：“以殿下的脾气，要罚早就罚了。走吧，走吧。” 卫诚看到殷太医使的眼色，也一伸手，不容拒绝地说道：“三位，请这边走。” 花厅内，苏岚和东方瑾聊了不短的时间，她的心里已经完全把他当成瑾哥哥，没有畏惧，只有亲切和敬佩。聊完天才知道，苏岚在船上听到的令人鼓舞的琴声，出自瑾哥哥之手。 胖子可都是潜力股啊！ 苏岚趿坐下来，打量着东方瑾的侧脸，突然把双手摆出一个框，只空出了东方瑾的眼睛，叹气。 东方瑾对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非常不解，问道：“怎么了？还在嫌我胖？！” 苏岚叹了一口气，回答：“我现在相信了。” “相信什么？” “每个圆圆的人，都不可小瞧。一旦瘦下来，立刻让众人自惭形愧，”苏岚闷闷不乐，“瑾哥哥，那时候的你多引人注目啊。” “现在的我不引人注目？”东方瑾故意绷着脸，一上午说的话，比他十天说的都多。 “两倍，哦，不，三倍地引人注目。”苏岚似笑非笑。 “哼，”东方瑾知道她话中有话，据实以告，“解毒以前，我不想白费力气。”美食是他现在唯一的乐趣，他不想丢掉。 苏岚知道“叫不醒装睡的人”，却听到“解毒”二字，想了想，从斗篷里又取出一本东西来。 东方瑾很纳闷，她的斗篷里能装多少东西？吩咐道：“你把斗篷解了，给我看看。” 苏岚已经不怕他了，自然不会乖乖听话，故意紧了紧斗篷，把脸转过去：“不给看。” 东方瑾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这小妮子还是那么爱使小性子，就爱顶他爱逗他，他也故意逗她：“不给看，就罚抄心经一百遍，不抄完不准睡觉。” 苏岚真是好气又好笑，这么大个子的人，还像小孩子一样爱闹，真幼稚。 东方瑾观人于微近乎天生，看了苏岚一眼就知道，他又被嫌弃了，正色道：“岚儿，你今天嫌弃我多少次了？” 苏岚将画册递过去：“瑾哥哥，这是昨日我和裴师商议毒物来源，推测到这里，就断了线索。您看看？”给裴枫看的已经烧了，她又重新画了一份。 东方瑾接过画册，翻了一翻，脸色一沉，问：“这是什么？” 苏岚很纳闷，什么什么啊，走过去一看，立刻傻眼，熊猫大侠的素写怎么会在这本上面？啊！完蛋了，她当时信手一画，画在最后一页。他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了这里。 东方瑾的浓眉一跳一跳的，等她解释，而且眼神很明显，解释得不合理，他会很生气。 苏岚硬着头皮干笑两声，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始编故事：“我挨打那天做了恶梦，感觉到有人握着我的手，手很大很温暖，然后我就摆脱了恶梦。睁开眼睛，只看到了很大的黑影，突然就不见了。” 东方瑾的神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接话：“然后呢？” 苏岚浅浅一笑：“自从溺水以后，我经常做恶梦，并不是每一次都有大手来帮我摆脱。所以我想，那个黑影那么高大，肯定很强壮。就像传闻江湖里的大侠，那么高大魁梧，一定很能吃，我就画了这个。” 东方瑾有些心疼，大手抚摸了一下苏岚的头顶，说道：“恶梦只是梦，梦醒了，没什么可怕的。”他知道，她看到的黑影就是他，大手也是他的。 苏岚笑眯了眼睛，孩子气似地说道：“每天我都把画册放枕头底下，恶梦就少多了。” 东方瑾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暖意。 67.第67章 腥风血雨 苏岚见东方瑾怒意全消，立刻把画册翻过去，将毒物推理的图页，推到他面前。 东方瑾三两眼看完，问道：“疑问是下毒的位置、当年的调查结果，还有，我们俩的体症不符？” “嗯。”苏岚点点头，“推测到这里，就无法再进行。按裴师所说，知道了毒物，才能根治。” 东方瑾陷入沉思，一字一顿地回答：“这些要问殷太医，当年他奉父皇之命，负责协理此事。” 苏岚满心期待地望着他，梦里经常见到，现在看到这么个胖纸，却还觉得他很有魅力，尤其是他的眼睛，带着魔魅般的诱惑力。 东方瑾吩咐道：“传殷太医、裴枫进花厅，另外把早点送进来。” 苏岚一听到“早点”两个字，立刻觉得肚子饿了，强行压下了肚子的抗议声。 卫诚去聚贤居传话的时候，殷太医就知道没事了，裴枫惊得差点跳起来。 殷太医在前，裴枫在后，两人自左边进入花厅；与此同时，晨间吃食从右边，鱼贯进入，在厅内整齐摆放，有荤有素，粥汤面饼，样样都有，摆满了四个矮几。 苏岚看到这些多早点，整个人都惊呆了，总共四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 东方瑾坐在上位，殷太医其次，苏岚和裴枫分列两边。 东方瑾最先拿筷子，殷太医第二个，裴枫第三，苏岚第四，各自取了自己中意的早点。 苏岚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殷太医，穆师和吴师娘的早点……” 殷太医点了点头：“他们的已经送去了。” 苏岚不再言语，专注在精美的早点上了。 裴枫在意苏岚的身体，殷太医专心于东方瑾的身体，两位细致的医者出于职业习惯，研究起两位病人的不同来。 苏岚吃了一个水煮蛋、一块紫薯糕和一碗菜粥，就停了碗筷，轻声说道：“我吃完了，大家慢用。” 殷太医吃得清淡，也很快吃完。 裴枫因为有伤在身，吃得不少，第三个吃完。 东方瑾与苏岚久别重逢，聊得开怀，本来吃得就不少，这下吃得更多了。只是他吃得再多，又很文雅有礼，眉宇之间都是对食物的赞赏。让在场的三人都觉得，和他在一起吃饭，自己也能多吃一点。 裴枫的视线一直在苏岚和东方瑾之间徘徊，殷太医也是一样。 等到东方瑾终于停了碗筷，医女们立刻将吃食餐具全都撤走，花厅只剩下四个人，围坐在矮几旁。 东方瑾将画册递给殷太医，吩咐道：“殷太医，把你知道的都说说吧，别管是否记录在案。” 殷太医看完，尽管内心对画此图的人十分好奇，但还是忍着回答问题：“当时调查此事共有两拨人，大理寺卿和羽林军隐队，我和另外三名太医协助调查、并治疗病患。可以肯定的是，殿下和苏姑娘，种的是同一种毒。毒源不明，他俩九死一生。” 裴枫的神情肃然，问：“那下毒的位置到底是哪个？” 殷太医轻轻叹了一口气：“当时调查最棘手的地方，正是这里。御膳房一干人等为了证明清白，食毒明志，就着当时的餐具，将当日甜品和菜肴全部吃完，人人无恙。” 东方瑾慢条斯理地接了一句：“那为何还都被灭口？” 殷太医暗叹一声，没有回答，眼色深沉而哀伤。 东方瑾的黑眸深处，燃起了怒意，略略提高了音量：“殷太医，事过境迁，有何不能说？” 殷太医犹豫良久，反问道：“殿下，您的身体刚有好转，不宜动怒。苏小姐也在，我怕她受惊。” 东方瑾神情不变，只出声一字：“说。”轻音细语，暗含不容拒绝的威严与气势。 六年了，殷太医仍然心有余悸：“中毒事发，陛下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殿下和苏家小姐昏迷不醒，穆妃娘娘就滴水不进，日日晕厥再清醒，醒来后继续守在殿外，陛下的怒火就更盛几分……” “大理寺办案历来有分寸，还有殷太医你的协助，怎么会？”东方瑾观人于微，父皇不是迁怒之人。 “……御膳房当值的御厨、二厨和杂役，当日在睿王府当值的侍婢，就连羽林军当值的……悉数全灭，遣散驱逐的更是不计其数。”殷太医讲得字字艰难，句句沉重。 东方瑾神情凝重，半晌，才问道：“证据确凿？” 殷太医的眼中哀伤更甚，回答：“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老夫据理力争，却无能为力。” 东方瑾半垂的眼帘，也挡不住暴走的怒火。 别人都羡慕他聪慧懂事早，只有他自己知道，懂事早的背后是血淋淋的教训。宫闱表面平静和睦，内里明枪暗箭不计其数，像垛垛干柴，哪怕一点火星，都能燃起一场大火。 生辰宴中毒，分明是一束火把，将宫闱最深的地方都燃起来，火海之中，哪能无恙？ 他、母妃和父皇，都被算计了，被利用了。 龙颜震怒，余威衡久，父皇辛苦聚集多年的“仁帝之名”，在这件事以后，荡然无存。 宁可错杀一千，只会积存一千份冤屈与怨愤，对成事没有一点好处，败事却是成倍的效能。 “殿下，息怒。”殷太医见东方瑾沉默得太久，怕他怒火控制不住，影响了病情。 “殷太医，你还漏说了一个人，”东方瑾沉声问道，“为我治蜂毒、治蚁毒、治蛇毒的那位呢？” 殷太医瞬间变了脸色：“殿下……” “说！” “满门抄斩，”殷太医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心痛至今，“无凭无据，老夫无能为力。” “砰”的声响，东方瑾折断了手中把玩的湖笔，掷在了地上。 花厅里一片死寂。 苏岚听得肝胆俱寒，原来回忆中的血腥背后，竟然还有腥风血雨。一场中毒，折一损二，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 猛的，她想到了《毒物志》的那句话：“毒与不毒，在乎人心也。”好歹毒的人心。 68.第68章 一毒两症 苏岚悄悄打量裴枫，心中惶惶。 裴枫垂着眼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双手自然有礼地放在双膝之上，仿佛是尊沉思的石像。 苏岚觉得诧异的同时，感觉到了异样，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折断的湖笔，还连着一些竹纤，微不足道地没了价值。 他也迁怒了，东方瑾深吸一口气，强行回复心中的平静。 他清楚地知道愤怒无用，只会坏事，在他能运用权势的时候，才能为像湖笔这样无辜折损的人们做些什么。前提是，他要找出真凶，他要有健康的身体和足够长的寿命。 可是现在，殷太医已束手无策。 东方瑾的视线落在了云淡风轻的裴枫身上，杏林书院最年轻的老师，值得信任吗？ 苏岚顾不得再有感慨，迅速理清思绪，解毒是现在的第一要事，推测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离答案也许只有一步之遥。 她的眼神不由地再次落在裴枫身上，苏家已经束手无策，他是最后的一线希望。 殷太医率先回神，旁观前朝后宫之斗这么多年，早已心如明镜。只有睿王殿下康复以后，无辜受累的人们才有平反的机会，清了清嗓子，说道：“裴枫，你所说的一毒两症，是指殿下和苏小姐的身体状况吗？” 裴枫的眼神很平和：“是的，吃早点的情形，让人看得非常分明。” 殷太医挑剔地望着这位倍受黎望推崇的毒理老师，裴枫实在太年轻了，真的可以吗？可是今天这份推理图，倒让他瞧上几分，问道：“这是何意？” 裴枫起身行礼：“请问，殿下是否也服用寒融丸？” 殷太医答道：“寒融丸是苏家秘制的药丸，曾经送给殿下服用过，并不适合；殿下一直服用逐火丸，服药时间大体与寒融丸相似。” 裴枫解释：“殷太医确认是同一种毒，且毒在樱桃。殿下和苏岚服药、身体情形完全不同，想来，这是因为他们的饮食习惯与调养方式不同。” 苏岚觉得这是一个把事情想透彻的好时机：“爷爷总是说，常带三分饥和寒。我经不得寒，但是常带一分饥，加寒融丸，所以才如此体形和胃口。”这样调理还有一个可能，原主容易血流不止，这种调理可以延缓原主身体的生长发育，避免癸水（姨妈君）崩漏（姨妈君奔流不息）而死。 裴枫和殷太医互相征询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苏家的打算，这是断臂求生的调理方法，身体瘦弱，癸水会无限期后延，苏岚就有可能活得久一些。 殷太医继续解释：“殿下自幼火旺，再加上宫中饮**细全面，中毒以前，意外受伤许多次，但是外感风寒这种小病，一次都没有。中毒苏醒以后，殿下的胃口还是很好，阳亢之征明显，穆妃娘娘急于调理，所以殿下的胃口越发好起来。” 苏岚瞥了东方瑾一眼，看到他明显的双下巴，不由地暗笑，胃口不好能吃这么胖吗？多可爱的正太啊，硬生生给撑成这样，真是的。 殷太医停了一下，又说道：“殿下生长得很明显，很高也很壮实，但是经常会原因不明地昏迷，少则三日，多则十日，滴水不进。正因为殿下这样的身形，才能撑过昏迷的时候，不至于衰竭。” 苏岚沉默，如果瑾哥哥不是这么胖，早就死在之前的某次昏迷中了。好吧，为了活命，总有得失。 裴枫心中明了，两个不同的医派，按照病人的特质，制订了不同的调理方法，所以才会有了现在完全不同的身体形态。 东方瑾的眼神又变了，变得异常沉重，他和岚儿为了活命，都失去了很多， 苏岚想了想，小心地问道：“裴师，现在问题都清楚了，你能判断是什么毒了吗？” 裴枫心里有了大致的方向，却还有一丝不确定，问道：“殷太医，能否将治疗方法和效果借我一看。” 殷太医没有回答，转而看向东方瑾。 东方瑾面色深沉，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谋划着什么，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最后才回答：“殷太医，将那时的记要取来便是。” 殷太医出了花厅，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手中捧着厚厚的记要，足足三大本。 裴枫急忙上前帮忙，将三大本小心地放在矮几上。 殷太医说道：“这份记录，苏家也有一份抄录。” 苏岚没看过，就凑到裴枫旁边，好奇地一起看。 这师生共观，很寻常，可是他俩郎才女貌，看起来又不太寻常，殷太医看着心里犯嘀咕。 东方瑾看着他俩一起看抄录的默契，心里有一点点酸，向来都岚儿和他并肩，一起写字看书的。而且，方才裴枫的表现不太寻常，岚儿对他的不寻常挺担心，这是……什么情况？ 裴枫翻左页，苏岚翻右页，两人看得直皱皱头。 苏岚皱眉头，是因为治疗方法包括放血、针灸、薰艾、推拿、灌药……简单来说，死马当活马医，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好歹把俩死马给医活了。 裴枫起初只是皱眉，接着是眉头紧锁，脸色刷白慢慢又缓和，到最后，连翻页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苏岚起初是看抄录，察觉到裴枫的异样，就转而看他，入学以来，经过这么多事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失常。他这是怎么了？哪个伤口又绷开了？ 看看抄录，再看看裴枫，然后下意识地瞄向东方瑾，一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东方瑾虎视眈眈地盯着苏岚，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非常不悦。 苏岚只觉得被猛兽给盯上了，突然醒悟过来，她的瑾哥哥，空有一个阿宝的身形，眼神内心和功夫熊猫没有半毛钱关系。黑化的阿宝，真渗人。 殷太医将东方瑾的无名火看在眼里，以他的了解，东方瑾对苏岚是真的上心，所谓“关己则乱”，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东方瑾这么有趣的表情了。 睿王殿下，您真的只是把苏家小姐当妹妹吗？ 69.第69章 毒物乐园 裴枫看完抄录，起身行礼：“殿下，容我仔细思量数日，再来回禀。现在，我要去打理花房了。” 东方瑾收敛了不善的眼神，问道：“需要思量几日？” 裴枫不假思索地回答：“回殿下，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只是这几日，我需要半夏协助。” 苏岚很诧异，她能做的只有推测，对毒物一窍不通，还能帮什么忙？ 东方瑾点头应允：“半夏，你去吧。不要耽误了午饭时间。” 苏岚和裴枫行礼告辞，先后离开了花厅，出了心园。 裴枫走得很快很急。 穿得像棉花包一样的苏岚，追得很是辛苦；心里的不安反而消减了，他能走这么快，表示身体状况不错。 裴枫突然停住。 与他还有数十步远的苏岚急忙停下，不料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眼看着就要与大树撞上了，吓得她脸色发白，“哎，哎，哎……” “啊！”就在苏岚距离大树还有半步的时候，横向伸来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转了两圈才停下。 苏岚望着裴枫紧绷的俊逸脸庞，脸颊忍不住发烫。 裴枫浓眉微皱，强忍着疼痛，凝望着受惊过度的她，揽着自己的肩颈，如此依赖他。而他，不想放手。 堆雪的大树下，两两相望，时间仿佛静止。 苏岚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像无尾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然后，轻声说道：“裴师，请放我下来。” 裴枫有些遗憾地放手，她的长发瞬间拂过他的脸颊，留下淡淡的花草香。 苏岚佯装若无其事，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了，问道：“裴师，现在要去哪儿？” “去我的舍监，有东西要给你看。”裴枫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 苏岚心有余悸地跟随，刚才太吓人了，要不是他及时拽住，她现在肯定挂在树上，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事情，以她的下滑速度加上自己的重量，他刚才那样一抱，身上的伤口会不会裂开了？这样想着，她猛走几步追上去。 “裴师，你的伤还好吧？” “本来还好。” “咦？什么意思？” “现在不好了。” “呃……刚才谢谢了……一会儿到了舍监我看一下。”苏岚的脸上一个大大的囧字，不再说话。 教师的舍监都是独家小院，比弟子舍监宽敞很多，裴枫最年轻，离书院教室也最远。 到了舍监门前，裴枫取钥匙开门。 苏岚打量着长在舍监外面，各色奇花异草，散发着异怪的味道，不由地掩了口鼻。原主身体这么差，还是小心为妙。 裴枫将苏岚让进门内，将大门锁上，才继续往里走；每走一段路，就会有道加了锁的门，短短几十米，就经过了六道门。 苏岚的心里有些发毛，他的舍监怎么这么多门，这么多锁啊？她太过发达的想象力，就这样被激发，想到了恐怖片里的实验狂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停了脚步。 裴枫又走了好几步，听不到她的动静，回头一看，她像只警觉的小狐狸东张西望，打趣道：“怎么？不敢进？” “……”苏岚还隐隐闻到怪异的味道，恐怖片的效果立刻放大了五倍，望着步步走近的裴枫，和片子里的实验狂魔一样严谨严肃，连眼神都很像…… 裴枫停了脚步，她看他的眼神满是恐惧，好像他是个杀人狂，忍无可忍地给了她一个爆栗子：“舍监里养了不少毒物，不加强防范，万一跑出去可怎么得了？” “咝！”苏岚捂着额头，疼痛让过度活跃的大脑收敛了一些，“君子动口不动手，裴师是个伪君子！” 裴枫不置可否地继续带路：“日久见人心，你自己说的。” “裴师，你都养了些什么？毒蛇，毒蛛，毒蝎子？”苏岚加快脚步，正对着他的侧脸，心里暗下决定，如果他说是，打死她也不进去。 “不止这些。”裴枫淡淡地回答。 “裴师，我还是回自己舍监去吧。”苏岚干笑两声，恐怖片是假的，毒蛇毒蛛是真的，她的恶梦之源啊，打死不进去。 “不想解毒了？”裴枫看着她胆颤心惊的样子，哭笑不得，“进去吧，最后一道门了。” “不要！我担心自己的安全！”苏岚站在原地，誓当一枚钉子。 “相对它们来说，你这个缝了我五十六针的弱女子，反而让人比较害怕。”裴枫不由分说，握着苏岚的手腕，推进门去，然后反手关上。 苏岚反射性地捂了眼睛，等心里不再发毛，才悄悄地从指缝里偷看，可是四周有点黑，什么也看不到。 “正前方走五步。”裴枫有些哭笑不得，她是他见过的最有胆识的少女，可是现在……真是差别不小。 “一，二，三，四，五！”苏岚捂着眼睛往上前走了五大步，却在第四步的时候，被一只手猛地拉开，吓得惊呼，“谁？！” “你这样会把蓝玉蛇吓死的！”裴枫冷淡地嫌弃着。 “蓝玉蛇？”苏岚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仍然捂着眼睛，不肯放手，只能被裴枫拽着向前走。 “可以睁眼了。”裴枫有些无奈。 苏岚从指缝里偷看，咦，只是普通的书房？她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双手。还以为会看到一排排养育箱和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虫毒蛇呢。 裴枫提了药箱，往矮几上放的时候，浓眉皱了一下，轻哼一声。 苏岚瞬间想到他刚才的救人之举，立刻接过药箱，说道：“我来吧。” 裴枫也不推辞，站得笔直，等着她帮忙。 苏岚站到了裴枫面前，再一次感慨自己的小短腿和小身板，头顶只到他的下巴，叹气。 “怎么了？”裴枫诧异地问道。 苏岚没有回答，先抽了系在他的斗篷系带，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将斗篷放到了一旁的木架上。 “你的脸有点红。”裴枫若无其事地讲述着。 “这屋子里这么热，脸红很正常。”苏岚费力地抽了他的腰带，她不止脸红，连心都跳得很快。 70.第70章 美人毒蛛 经过一番努力，苏岚看到了裴枫被血染红的纯白内裳，前胸后背都有，心里很不是滋味。 裴枫看到苏岚眼中的愧疚，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觉得愧疚？” 苏岚拽开了内裳的系带，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染红的绷带，心里暗叹，希望裴枫药箱里的绷带够用。 裴枫轻声说道：“帮我取一粒止疼药丸。”按他的估计，至少绷了六处缝合，还是先吃了药再说。 苏岚取了药丸，直接塞到了裴枫的唇边。 裴枫的心头一暖，将药丸含在舌下，清凉苦涩的味道立刻弥漫在口腔里，令他精神为之一振。苏岚的推理图上写得没错，论起效的速度，舌下含服确实最快。 苏岚拿剪刀绞了绷带，很快就看到了裴枫肌肉饱满的胸膛，以及因为疼痛而沁出细密汗珠，为了避免尴尬，她盯着伤口，不让自己去看其他部位。 可是拆线缝合难免会碰触他的胸膛，光滑紧实的触感和温暖的热度，让她苍白的脸色，起了一阵又一阵淡淡的粉色。 苏岚当下决定，一定要给自己准备十副口罩，太尴尬了。 只是，尴尬的绝不是苏岚一个。 裴枫努力保持平静，可是每次被苏岚的指尖碰到，都会忍不住呼吸加快。 苏岚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帮裴枫把衣服全部穿好，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为了避免尴尬，她努力转移话题：“我们去山下求麒麟木雄株的时候，见到农户的六个女儿了。” “嗯？”裴枫诧异地望着她，“怎么忽然说这个？” “说实话，”苏岚有些尴尬地回望他，“如果我是你，也看不上她们。” 裴枫的脸上又显出深深的酒窝，饶有兴致地打趣：“那时，你是怎么说我的？” 苏岚把药箱收拾好，嘿嘿干笑，“忘记了。” “说说看，你们花了多少银子，才把麒麟木雄株捧回来的？”裴枫才不会轻易地被她岔开话题。 “倾家荡产，”苏岚眨巴眨巴眼睛，“我又身无分文了。” 裴枫挑了挑眉头：“麒麟木生怕霸道，农户家里的蔬菜瓜果长势一年不如一年，就是因为它生长极快而且还抢夺周围植物的养分。农户家巴不得谁赶紧把雄株买走，怎么可能开出如此高的价钱？” 苏岚恍然大悟，他事先就把底摸清了，她和吴师娘只是去跑了一趟。 “裴师，我们去心园，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想问的也都知道了。现在你能得出结论了吗？”解毒是苏岚心中最大的牵挂。 裴枫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没有回答。 苏岚想到了裴枫在花厅的异样，再打量他凝重的脸色，脑海里浮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念头，思来想去，还是咽下了问话。 裴枫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一声，仿佛背负着重担：“我知道那是什么毒，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确认。” 苏岚嗯了一声，坦率地开口：“要取血，还是要检查，随便吧。” 裴枫站起身，身体歪了一下，又迅速站直：“时间不等人，现在就开始检查。” 苏岚认命地跟在他身后，忐忑不安，这古人的检查项目是哪些，检查的时候疼不疼啊？ “又害怕了？”裴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可辨。 “换成是你，你不怕？”苏岚逞口舌之快。 低低的、深沉的笑声从前面传来，笑得牵动了伤口，裴枫仰头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了疼痛。 “还笑？”苏岚不满地控诉道，又带了一分幸灾乐祸，“牵到伤口了吧？该！” 裴枫的身形一顿，停在了一面普通的墙边。 苏岚东看看西看看，没路了，难不成还有什么暗室？ 裴枫抬头，仔细看了一下墙面，状似随意地敲击起来，“砰，砰，砰……” 苏岚好奇地挤到他身旁，伸长脖子上下张望，问道：“还有密室？” 似乎要响应她的问题，墙面豁然翻转，没等苏岚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了裴枫的制药室里。 “哇，这么专业？！”苏岚四下一看，惊叹道，转而望向裴枫，他真的不是穿越来的吗？她好想问，但是又不能问得直接。 纠结了一会儿，苏岚说道：“裴枫，你知道革兰氏染色法吗？” 裴枫了然地直视她的眼睛：“你终于忍不住了？” 苏岚琢磨不透他此时此刻的表情，瞬间装傻：“我只是随便一问，你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裴枫还是不回答，拉着她趿坐，取了三个小药盅摆在矮几上，在她面前逐一打开。 等苏岚看清了这些药盅以后，立刻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药盅除了盖子，还分上下两层，中间镂空隔开，下层是粘乎乎的软体虫。 “左边滴血，中间滴龙泉，右边燃发灰，”裴枫不紧不慢地吩咐道，“我取，还是你自己取。” 苏岚喃喃地说道：“我自己来。” 苏岚取了银针，在蜡烛上烧了烧，对着自己的手指，戳了一下，鲜血滴入药盅。 下面的软体虫立刻伸展身体，迫不及待地凑到镂口处，吸取血液。等它将血液吸噬干净，原本半透明的棕色身体，立刻变成血红色。扭了几扭以后，化成了一滩液体。 “这是死了吗？”苏岚歪着头看了又看，心里一凛，她的血有毒吗？ 第二盅，龙泉从镂口处滴下，下面的软体虫像活见鬼了一样，硬生生地将半透明的身体，扯成了一个平筛的样子，只为避开。 苏岚傻眼，真的有毒？ 苏岚随手扯了几根长发，揉成一团放在镂空处，点火慢燃，下面的软软虫像嗑了药头丸似的，竖起来扭啊扭啊，扭得停不下来。 裴枫取了一点药棉，拽着苏岚的左手无名指，用力按住：“你的血不容易止住。” 苏岚急着想抽回左手，却被他的大手握着，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握着，捏紧了指节。 “裴枫，知道是什么毒了吗？” “美人毒蛛，又称人面蛛。”裴枫一声叹息，神色凄凉。 71.第71章 竭尽全力 中毒源找到了，苏岚满心欢喜，可是一看到裴枫的凝重时，雀跃的心又凉了半截，不确定地问：“很难解吗？” 裴枫闭上眼睛，双手掩面，满心苦涩，苦不堪言：“恩师命丧于此。” 苏岚愕然，她听说过这件事情，前任毒理老师上课时突发意外，被毒物蜇咬，命丧当场，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 “无药可解吗？”苏岚追问。 裴枫被汹涌而来的回忆压得透不过气来，没有回答。 苏岚拽下裴枫盖着脸的双手，他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手指上有很多细小的陈旧伤痕，只是双手冰凉，指节发白。 不仅如此，裴枫的神情比受伤那晚更加痛苦。 “裴枫？”苏岚试探性的轻声唤道，“裴枫？”他在出冷汗。 裴枫一言不发，只是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晦涩：“没事，只是有点累。” 苏岚想了想，倒了一盅白水，递到他的手中。 裴枫捧着茶盏的双手，轻微地颤着，视线盯着水面，落在遥远的地方。 苏岚趿坐到了裴枫的身旁，轻轻地拍抚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力量微乎其微。 裴枫的眼神像受伤孩童般脆弱无辜，又像被困孤狼般愤怒。 苏岚被他的眼神惊到了，到底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他有这样复杂的神情？ 裴枫有苦说不出，苏岚无心打听他的隐私和过去，相对无言。 时间无声流逝，不为任何人停留，不知不觉，已近午时。 “苏岚，”裴枫的嗓音有些沙哑，“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心园了。” “嗯，起来吧。”苏岚揉了揉发麻的脚踝，这个类似唐朝的大魏，也不弄些凳子神马的，一趿坐就发麻，真讨厌。 “苏岚，虽然你不承认，”裴枫极认真地注视着她，“但是，我还是想说，我们可以成为良师益友，互助互益，你的医术远不止处理外伤这些。” “什么意思？”苏岚戒备地后退一步，他又发现了什么？ “苏岚，美人毒蛛的毒性很强，但也不是无药可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许我们合作，能更快制成解药。”裴枫的眼神真挚而诚恳。 “裴枫，说真的。如果我的医术有办法，就不用冒险赶来杏林求学。”苏岚有些黯然，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岚，你听着，”裴枫将她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你需要帮助，我也一样。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做不利于你的事情。我值得你的信任。” 即使隔着厚实的棉袍，苏岚的掌心也能感受到裴枫沉稳的心跳，她浅浅一笑，回答：“我才十二岁，有太多的事情想做，有太多的地方想去游历，有太多的美食想去尝一尝。所以，我会尽力的，为了自己。” 裴枫放心了，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回应道：“为了你和睿王殿下，我一定竭尽全力。” “嗯，我们走吧。”苏岚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离开裴枫的舍监，苏岚无可奈何地望着他锁了一道又一道门，打趣道：“裴师，您每天要比其他老师早出门至少一刻钟吧？” 裴枫正色道：“这是为了保证杏林书院所有人的安全，早出门半个时辰也值得。” 苏岚浅浅一笑，认真的男人最英俊，锁门的裴枫也是如此，尤其还以杏林书院安全为己任。 出了舍监的裴枫，似乎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外面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脸上的阴霾，眼神里又有了光彩。 苏岚走在裴枫的身旁，打量着情绪明显好转的他。 “半夏，想要什么新年礼物？”裴枫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晚就是除夕了。” “呃……我想要……很多银子……算不算？”苏岚自从下山一趟，深刻地知道自己穷得叮当响的本质。 “掉钱眼里了。”裴枫大失所望，她哪有这么缺钱？ 于此同时，心园的雅竹阁传出了动听的古琴声，东方瑾兴致颇高地弹奏着。 卫诚侍立在一旁。 “卫诚，”东方瑾吩咐道，“说说你对裴枫的看法。” “回殿下，”卫诚立刻回禀，“之前只注意保护苏小姐，并未注意过他，今日一见，觉是他并不简单。” 东方瑾微微点了点头，问：“殷太医，杏林书院的老师们可曾习武？” 殷太医沉吟片刻：“以前并不习武，但是现在老师们会带领弟子练习八段锦、五禽戏和太极拳术，旨在强身健体，并不强求，也不刻意。” 东方瑾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兴味：“殷太医，依我看，裴枫习武并不在强身健体，而在于可攻可守。而且，他的样貌，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殷太医先是一怔，看到了东方瑾比划的手势，随即明了，之后又震惊不已，难得语无伦次：“像，实在太像了。可是，怎么可能？” 东方瑾继续弹奏，下令：“卫诚，好好查一下。” 卫诚一拱双手，正色道：“是，殿下，属下这就去。”说完，大步离开雅竹阁。 东方瑾连弹数曲，方才停下，问道：“殷太医，如果裴枫与我们想到的有关，该如何安置才好？” 殷太医顺着白色胡须，忧心忡忡地回答：“殿下，如果与我们想的一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东方瑾的眼神一闪，随即吩咐：“殷太医，也许你该和黎院长好好谈一谈。” 殷太医望着天空中的冬日暖阳，答非所问：“殿下，我们已经远离国都城，却还是避不开。” “也不是没有办法，”东方瑾的嘴角噙着阴冷的笑意，“本王死了，就能清净了，也能彻底避开了。” “殿下？！”殷太医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您千万不能这样想。”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东方瑾的手指拂过琴弦，流淌出一串简单的音乐，“我们有这样的自觉，才能活得更久一些。” “殿下，老夫必当竭尽全力。”殷太医肃然而立。 东方瑾没有表示，只是问道：“有时间没听高山流水了，听一听？” 《高山流水》是知音之曲，其中的暗喻让殷太医心中怅然又感动，用力一点头，端坐着，倾听。 72.第72章 新年礼物 裴枫和苏岚到达心园，被卫诚领进了聚贤居，与早晨的花厅，隔了小半个院子。 聚贤居是自成一格的小院，里面栽满了梅树，嫩黄的腊梅花香芬芳怡人。 苏岚一进去，就被花香吸引住了，嗅着花香，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她把裴枫舍监里令人难过的事情甩在脑后。活在当下，比什么都好。 裴枫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眼神追随着苏岚。 他们顺着游廊向前，左手边一个瓶型花门，里面有一大片翠绿竹林；再往里走，就可以看到粉墙黛瓦的屋子。 卫诚说，穆岭和吴师娘正在对弈。 “对弈？”苏岚有些不敢相信，吴师娘会下棋？他俩下棋，谁输谁赢呢？穆岭的胜算会大一些吧？ 正在这时，传来一句“起手不悔真君子”，声音是吴师娘的。 “就一步，就这一步，我保证……”穆岭还在讨价还价。 苏岚笑眯眯地进去，见吴师娘执白，穆岭执黑，白多黑少的局面，幸灾乐祸地问道：“穆师，您是不是快输了？” 穆岭的脸拉得老长：“谁说的？谁说我要输了？” 裴枫将棋局看了一遍：“穆师，认输吧，不然待会儿会更糟糕。” 吴师娘笑意盈盈地望着抓耳挠腮的穆岭，等着他认输。 穆岭被三双眼睛盯着，还勉强硬走了十步棋，之后果然像裴枫所说的，输得一败涂地，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我输了，输了，再来。” 吴师娘把棋子收起来，淡淡地拒绝：“不下了，我们是客，在这里吵吵嚷嚷地像什么样子？” 穆岭立刻被噎到了，转而怒视裴枫和苏岚：“就是，你们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说的是你！”吴师娘、裴枫和苏岚三人不约而同地强力镇压。 穆岭像斗败了的公鸡，哀怨地瞥了三人一眼，一个人默默地站到花窗前面，显得格外的孤独寂寞冷。 苏岚趴在吴师娘的肩膀上，笑得肩膀乱颤，穆师还能更活宝吗？ 吴师娘也在笑，只是不明白半夏这是怎么了，问道：“你怎么笑成这样？” 苏岚又笑了一会儿，才回答：“半个学期，穆师严谨认真又守时，可是……寒假就变成这样。开学以后，我怎么认真听课啊？” 孤独寂寞冷的穆岭，耳朵也没闲着，一听这话，立刻走过来，拽着裴枫说道：“开学以后，我就给她加作业，你也一样。瞧瞧，她这个样子，目无尊长！” 苏岚立刻赖在吴师娘肩膀上：“吴师娘，你看穆师的小气样儿，一点也可靠，您说是不是？” 吴师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男儿丈夫，小鸡肚肠，也不怕被人笑话。” 穆岭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半夏这个臭丫头，明着在这儿搬弄是非。 苏岚躲在吴师娘身后，突然对穆岭做了一个巨丑的鬼脸，见他像吞了个驼鸟蛋似的表情，又做起XJ舞的扭脖子动作，得意洋洋地挑衅。 裴枫也被苏岚惊到了，她怎么如此多变？ 正在这时，传来卫诚的邀请声：“各位客人，请到花厅用膳。” 他们到了花厅，见过东方瑾和殷太医。 午饭的菜肴，比早点更加丰盛，远比食堂的饭菜精致美味许多。 “食不言，寝不语。”在这样的场合下是铁律。 大家吃着各自钟意的菜肴，品尝美味，不言不语，直到各自放下碗筷。 苏岚还是最早吃完，眼神忍不住老是投向东方瑾，又发现他的一项特点，在场的吃相，绝对是他最完美。举手投足之间，家教修养显现无疑。 只是，东方瑾还是吃得最多、用餐时间最长的一位，一点也没有少吃点的自觉。 午饭吃完，其他人都退下，东方瑾只留了苏岚，与他独处。 苏岚带着好奇坐在东方瑾的对面，注视着他深邃又多变的眼神，忍不住想象他瘦下来会是什么模样。 东方瑾任由她打量自己，片刻以后，说道：“既然你送了我礼物，还记得瑾哥哥。今儿是除夕，说吧，想要什么礼物？” 苏岚感受到他眼神里的宠溺，笑得很诚恳：“瑾哥哥，什么礼物都可以吗？” 东方瑾看她笑得像只小狐狸，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了，故意一顿：“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猜不到，那就说明，礼物不适合你。” “呃？”苏岚一呆，忍不住腹诽，哪有猜不到就不给礼物的？ 东方瑾笑而不语，就喜欢看她一脸好麻烦的样子，还顺便附加额外说明：“可以猜三次，机不可失。” 苏岚思索片刻，突然两眼放光：“纹银？很多银两？” 东方瑾的嘴角一抽，这小妮子，什么时候掉钱眼里了？直截了当地戳穿她：“你的学业赚钱两不误，哪会缺银两？” “赚了又不是我的。”苏岚撅着嘴，满脸不高兴，那是蓝妍的嫁妆。 “你只顾着替别人置办嫁妆，不想想自己的？”东方瑾打趣道。 “解毒以后再说吧。”苏岚毫不客气地回敬，上次她让他少吃点，他也说解毒以后再说。 “还有两次机会。”东方瑾双手环胸，满意地看到她又蹙了秀眉。 “瑾哥哥，不能给点提示吗？”硬碰硬不是苏岚的风格，她开始卖萌。 “唔……”东方瑾被萌到了，沉思良久，给了一点提示，“六年前你十分想要的，我答应送给你的。” “六年前……”苏岚努力回忆着，依稀仿佛好像有想要了什么，然后爹娘不同意，答案隐约就在眼前，可是就是想不起来，“瑾哥哥，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不能再给一点点提示吗？” 东方瑾望着极力卖萌的苏岚，忍俊不禁，这小妮子打小就不吃亏，但不得不说，她的笑容有融化他内心冰冷的力量，慢条斯理地提示：“纯白色，很可爱。” 白色很可爱？苏岚第一反应是动物，然后就觉得有什么在蹭她的手，有点刺刺地痒。 她急忙低头一看，纯白色的柔软长毛，蓬松光滑，“咦？” 伴着她的咦，它抬起头来，比天空还湛蓝的清澈眼睛，圆圆的干净的白毛脸，粉嫩粉萌的脚爪爪，还有长长尾巴。 像猫又不是猫，这是什么？ 73.第73章 我记得 小东西不认生，喵喵地叫着，自来熟地蹭到了苏岚的膝盖上，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瑾哥哥，这是……”苏岚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自己想。”东方瑾放松地望着惊喜的苏岚，都说人心易变，六年了，她还是她，一点没变。 苏岚轻轻地抚摸着膝盖上的白色毛球，看它呼噜着，十分惬意的样子。 “瑾哥哥，这真的不是猫吗？”比金吉拉大，比布偶的毛还要多，比暹罗的蓝眼睛还要漂亮，汇集了这么多好品质，要说它不是猫，苏岚都要怀疑自己的人品了。 “自己想。”东方瑾还是这样回答，她想起来的，比他叙述的，要记得深刻得多。 苏岚逗弄着它长长的白尾巴，这尾巴有身体的两倍长，这比例好像不是猫。 脑海里有什么在浮现，还是御花园的场景，天气很好，空气里有桂花的香味，小苏岚和瑾哥哥手拉手逛花园，身后跟着一堆仆佣。 “瑾哥哥，我们不玩捉迷藏吗？”小萝莉的嗓音软软的。 “你猜？”小正太带着坏坏的笑。 “我每次都猜不到，瑾哥哥坏。”小萝莉不高兴地撅着嘴。 “猜不到就不带你看了。”小正太继续逗她玩儿。 “哼，那我去找霖哥哥玩儿，不理你了。”小萝莉使小性子。 “南暹国进贡了一头纯白色的灵猫，带你去看。”小正太喜欢和她分享。 “骗人，大伯给我看过灵猫的画册，没有白色的。”小萝莉很认真地抗议。 “就是稀有才进贡来的嘛，”小正太叹气，岚儿怎么知道这么多，“纯白色的，蓝眼睛。”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嘀嘀咕咕地，没走多远，就因为午宴时间到了，被仆佣们送回去。 …… 苏岚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东方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南暹国进贡的白灵猫？” 东方瑾释然一笑，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什么？”苏岚眨巴眨巴眼睛，继续低头玩灵猫的尾巴，好柔软的皮毛，手感太好了。 “岚儿，你还记得多少？”东方瑾深邃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有些在看到什么就能想起来，但是好像还有些想不起来。”苏岚的记忆一直是七零八落的，只是现在零落得比较规整，可还是有缺。 “岚儿，你记住，白灵猫外表温驯，其实还是野兽。你将它带回舍监，晚上也能维护你一二。”东方瑾不断地告诉自己急不来，不要着急，可是上午她和裴枫那样亲密，又让他非常不安。 “谢谢，瑾哥哥。”苏岚回以大大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空，最让她感到亲近与信任的，不是别人，正是不怒而威的东方瑾。 “岚儿，你还记得什么？”东方瑾追问。 苏岚蹙着眉头，只觉得他话中有话，他的嗓音本就悦耳，此时此刻，更带着诱惑力，每个字都仿佛直达心扉，让她更加努力地回忆往事。 东方瑾凝望着苏岚，大概因为中毒的关系，他俩的眼瞳和发色都并非纯黑，眼瞳是琥珀色，头发是深棕色，皮肤也比常人要白得多。 此刻的花厅只有他们俩，东方瑾的眼神一直系在苏岚的身上，她的一颦一笑，一蹙一动之间，都与六年前的印象逐渐重叠，她如他所愿，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丽动人。 以他的年龄，如果不是久病，现在应该有正妃一名，侧妃两名，侍妾数人。而现在，他的面前只有她，这样似乎就够了。 从最受宠爱的九皇子，到苟延残喘的短命鬼，这六年里，东方瑾见识到形形色色、各怀心思的女子。每每在他昏迷苏醒后，床榻边必然会守着哭泣的母妃，和陌生的心甘情愿为他“冲喜”的少女。 这些少女各不相同，有些天真无邪，有些优雅端庄，还有些妖娆冶艳，唯一相同的是索取高额的“冲喜”代价，萌祖萌父萌兄长，她们就被人精心装扮的货物，只要价格合适，就能拥有。 她们的眼神都如出一辙，对着母妃恭顺温柔，等母妃一走，她们的眼神就充满厌恶。厌恶他的肥胖，厌恶他的短命，还厌恶他短命却仍然受父皇的宠爱。 所以，她们都非名门之后，偶尔有一两位是名门之后，也是衰败的名门，她们背后都有意图奋起的家族，而她们就是家族兴旺的垫脚石，而他则是他们平日高攀不起的玉石阶梯。 踩着垫脚石，登上玉石阶梯，就能堂而皇之地受到父皇的青睐……每个家族都像精明的帐房，权衡利弊，舍得之间，把握得恰到好处。 每次昏迷每次苏醒，这些少女们就会换一批。 直到有一天，东方瑾忍无可忍，拒绝了母妃的哀求。他宁可此生无子嗣，也不要有交易算计下出生的子嗣。 母妃断然拒绝。 东方瑾断食相争。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连父皇都知道了。 最后，父皇母妃怕他再出意外，整个太医院对他的身体都束手无策，又怕他黄泉路上形只影单，就为了他订了一门冥亲。 这次，东方瑾同意了，与他相伴黄泉路的不是别人，而是同病相怜的岚儿妹妹。他们同日中毒，都缠绵病榻，也都时日无多。 也因为这门冥亲，让日渐绝望的东方瑾有了活的勇气，他告诉自己，即使死，也要死在岚儿妹妹后面，哪怕晚一刻都好。 岚儿妹妹是因为他，才中了毒，失去了娘亲。 他不能令她活得更久，却可以给她身后的荣誉和诰命，这是他对她的补偿，唯一能做的事情。所以，他一次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 努力地进食，让自己的身体能多储存一些能量，不至于让自己在昏迷中孱弱而死。 这世间对于东方瑾来说，充满算计和利益，令他失望，让他痛恨。只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有那一张阳光和温暖，就是岚儿。 在岚儿抱着白灵猫喜出望外的时候，东方瑾知道，他赌对了，六年时间，她没变。 74.第74章 年夜饭 苏岚只顾着逗灵猫，完全不知道东方瑾的思绪万千，只是觉得在他面前，她很安心。“瑾哥哥，它有名字吗？” 东方瑾的思绪被打断，答非所问：“岚儿，寻常女子到你的年纪都要张罗订亲了，你呢？” 苏岚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瑾哥哥，我这样的才没人看得上呢。从来没人提过。 东方瑾转了转眼睛，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建议道：“岚儿，这么巧，我也是。” 苏岚抱着灵猫，两双眼睛一致打量他，然后嗤之以鼻：“瑾哥哥，您是睿王殿下，想嫁你的女子少说也能排两条街吧。” 东方瑾看出她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也就放下心来，回答：“灵猫生性孤傲，取了名字它也不应，高兴就来，不高兴就走。所以，它还没有名字。” 苏岚听了，感觉不妙：“所以，它今天只是想和我一起玩，什么时候它不想玩了，就回到你这儿了？” 东方瑾笑而不语，目前为止，这头灵猫只亲近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苏岚。原因嘛，不清楚。 苏岚玩着灵猫，东方瑾看着她玩，怎么看也不够。 花厅外传来卫诚的呼唤声：“殿下，苏小姐，晚宴时间到了。” 苏岚立刻抱起白灵猫，和东方瑾一起去了花厅。?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余晖将被积雪装饰的心园染成了绚丽的彩色，粉墙黛瓦显出别样的瑰丽多姿。 转了几个弯，他俩走入抄手游廊，见到卫诚。 卫诚正抱着一撂灯笼，翻转腾跃地在游廊里穿梭往返，转眼间半条廊下的灯笼都挂好。惹得捧灯的医女们，满眼小星星。 苏岚也看得目不转睛，心里暗叹，这就是轻功？这速度可以媲美瞬间移去了。 想到瞬间移动，她又不免想到裴枫在食堂避开穆岭的速度，真的是一瞬间，让人无从反应。 东方瑾走到苏岚身旁，伸出手指逗弄白灵猫的长胡须，惹得它不断地抡王八拳。 苏岚也笑了，斜睨着他：“就爱欺负人。” 东方瑾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轻声说道：“走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什么是听了能让人怀孕的声音？苏岚被他贴近的耳语，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暗暗抱怨，有双魔魅般吸引人的眼瞳就算了，还有这么动人的嗓音。 天呐！苏岚开始期待瑾哥哥瘦下来的样子了。好吧，前提是他们能顺利解毒。 等他俩走到花厅对面时，裴枫、穆岭和吴师娘已经站在花厅外，这里的位置刚好可以观赏卫诚的“游墙壁虎”的好身手，三人的眼神里都是赞赏。 东方瑾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不高不低：“请各位客人入席。” 一行人鱼贯而入。 穆岭和吴师娘咬耳朵：“谁再说半夏是孤女，那真是眼瞎耳聋了。” 吴师娘毫不客气地伸脚。 “唔……”穆岭双眼圆瞪，硬生生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东方瑾上座，殷太医和卫诚其次，三位老师依次向下，苏岚还是最后。每人面前都有一个矮几，雕花银筷，黑漆碗碟，琉璃酒盅，另有温热的帕子盛在一侧。 一列侍女鱼贯而入，开始布菜。 先是酸笋片、豆角、皮冻和腌青梅四道开胃菜；然后是腊肉片、鱼段、梅菜和白切鸡。份量不多，但都很精致，盛装在蓝靛方圆盘内，赏心悦目。 原本宽大的矮几，摆了这么多，立时显得有点挤。 正在这时，两名侍女捧着一坛酒瓮走进来，在一旁去了封泥，擦净瓶口，倒了两小杯，各自尝了一口，就静静地站着。 苏岚立刻明白，她们俩就是试毒的侍女，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东方瑾先执筷，把每样菜都尝了一小口，说道：“本王随意，你们尽兴。” 大家开始品尝这顿宫宴级别的年夜饭。 苏岚先尝了一块皮冻，咸淡适宜，嚼劲十足，不由地多吃了两块，再依次把每份菜都尝了一遍。真是好吃得把舌头给嚼了。 吃完这些，不免觉得有些油腻，这时再吃一颗腌青梅，酸甜可口，解腻生津。正应了那句话：“不是特别好，只因刚刚好。” 殷太医将菜色都尝了一遍，吩咐道：“传烤羊。” 话音未落，两名孔武有力的男仆抬进来的一个一人多高的烤架，然后又抬进了一个大烤盆，最后抬进来一只去皮洗净的全羊。 男仆退出去，一名厨子大步进来，将全羊上叉，放到烤架上，转动烤架预烤了两圈，边烤边说：“殿下，这是陛下命人日夜兼程送来的贡岩羊的子羊，羊皮剥了给殿下做靴子，羊腹内预填了香料，只需烤一刻钟，就可以割肉而食。” 殷太医立刻凑到东方瑾的耳边，轻声说道：“陛下派人送来了六道年菜，除了烤羊，还有五道，另外方才那坛是御制桃花酒。殿下和苏小姐可以浅尝辄止。” 东方瑾点了点头。 烤架只转了十几圈，整个花厅就充满了诱人的羊肉香味和不同寻常的香料味，不腥不膻，令人垂涎三尺。 只是最先忍不住的不是人类，而是依偎在苏岚怀里的白灵猫。 只见它信步一跳，到每个人面前晃了一圈，就优雅地蹲守在烤架旁，如痴如醉地嗅着烤羊的香味。 穆岭看着它的谗样儿，打趣道：“谗猫！” 白灵猫仿佛听懂了似的，呲牙咧嘴地冲着穆岭一通低吼，浑身炸毛，像个圆滚滚的纯白雪球。吼声极低沉，很有恐吓的意味。 穆岭被它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就是一说，你别当真……玩笑……玩笑……” 白灵猫不依不饶地冲他吼了一阵又一阵。 穆岭被它吼得心里直发毛，惴惴不安地警惕盯着它。 一人一兽僵持不下。 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谁都知道穆岭平时很欠招，这下招到不好惹的主了。这就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苏岚望着穆岭囧囧的表情，闷笑不已，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穆岭气得牙根痒痒，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猫，半夏臭丫头，养的猫脾气也这么臭。 75.第75章 桃花酒 东方瑾也在众人的笑意中，缓解了自己的紧绷状态。 灵猫的怒意一直持续到厨师开始片烤羊肉，一双湛蓝清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闪光的刀叉和喷香的肉片。 东方瑾自然得到第一份烤羊肉，按照顺序，苏岚最后得到。 好在灵猫还挺有修养，没有冲到任何人面前抢食，而是安静地蹲在苏岚的身旁。 苏岚请一旁的侍女倒了一大碗白水，将肉片在水里涮清以后，才开口招呼：“小白，来吃吧。”将洗净的肉片放在一大张荷叶上，又将荷叶放在地榻上。 白灵猫闻了闻，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裴枫诧异地问道：“半夏，你怎么知道动物不适合吃得太油腻？” 苏岚微微一笑：“看它们平日吃什么，就给什么。它和人不同，吃得极天然，就不容易生病。而人为了口腹之欲，调料太多，并不适合它，反而会害了它。” 裴枫显出了然的神色，又继续享用烤羊肉。 东方瑾的脸上也带了一分笑意，他的岚儿素来聪慧，而且知道分寸。在他看来，这就是聪明和自作聪明的差别。 等烤架上的羊肉割去了大半，大家吃得五分饱；?等另外五道御赐年菜都吃过以后，大家已经九分饱了。 殷太医说道：“大家都尝尝桃花酒。” 静立在旁的侍女捧着酒瓮，自东方瑾开始，往琉璃盅中倒酒，不多不少，刚好一杯。依次而下，最后轮到苏岚。 苏岚两眼放光地盯着矮几，晶莹剔透的琉璃盅内，盛着满满的粉红色的清透液体，盅底摇曳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粉红液体仿佛有生命一样，层层荡漾，沉沉浮浮，一盏茶的时间以后，分成了浅粉与粉红的渐变效果。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原本含苞待放的桃花，正以人眼察觉不到的速度，静静绽放，等她惊叹完以后，桃花盛放，正对其名“桃花酒”。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魏的酿酒技术这么高超吗？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东方瑾和殷太医以外，全都惊得合不拢嘴。 正在这时，东方瑾清润的嗓音缓缓吟道：“桃花酒中桃花开，酒香花美入梦来。皆羡酒匠福萌多，无人知晓苦似海。” 殷太医举杯相邀：“殿下，今日除夕，且抛了愁苦心绪，把酒言欢。” 裴枫、穆岭和吴师娘也举起酒杯。 苏岚双手捧着琉璃盅，生怕撒了一滴酒，这哪是酒啊，活生生的精美工艺品啊。 “好，本王祝穆师、裴师、吴师娘，年年平安和顺，杏林学子满天下。”东方瑾高举酒盅，祝福完以后，小酌一口，“本王身体欠佳，聊表心意，大家尽兴。”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封王的新年祝福，更何况还是盛宠之中的睿王殿下。此等尊重与诚恳，即使是将名利看得极淡的穆岭、裴枫和吴师娘，也有些动容。 “谢睿王殿下祝酒，我等愧不敢当。”三人异口同声答道。 裴枫高举酒盅，朗声说道：“裴某必当竭尽全力，为殿下研制解毒之药。”言罢，一饮而尽。 穆岭高举酒盅，高声说道：“穆某不擅解毒，但已整理出适合的调养之法，希望能为殿下解忧除乏，聊表心意。”说罢，从袖子里掏出纸卷，递到了殷太医面前。 殷太医有些意外，打开纸卷仔细看过以后，轻轻点了点头：“有劳穆师了。” “不敢当。”穆岭正色道。 吴师娘恭敬行礼，而后举起酒杯：“吴氏才疏学浅，得殿下之荐，成为杏林教习，定不辱殿下所托。祝殿下早日康复。”也是一饮而尽。 一番祝辞下来，轮到了苏岚。 苏岚有些挠头，祝什么好呢？这最后一个说的，真亏，什么好词儿都没有了。 东方瑾双手环胸，斜倚在矮几上，尽情欣赏苏岚伤脑筋的样子，就连白灵猫都有些担忧地望着苏岚，眼神深表同情。 苏岚举起酒杯：“半夏祝睿王殿下，日日舒心，夜夜好眠。”说罢，正要一饮而尽。?? “慢！”裴枫、穆岭和吴师娘瞬间出声，不约而同。 还有一声“慢”，慢了四分之一拍，来自东方瑾。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 裴枫率先开口：“启禀殿下，半夏不宜饮酒。” 吴师娘和穆岭则盯着苏岚，直到她放下酒盅。 苏岚苦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站着，一脸伐开心。这么香醇的酒，这么美丽的液体的，不尝一下，好亏的！ 不过，东方瑾说慢，是什么意思？ 苏岚困惑地望着他，一脸无辜。 “对于救你性命、提供束脩的恩人来说，你这点祝辞缺乏诚意。”东方瑾不咸不淡地抱怨，主动以身相许才对嘛，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也吃惊不小。 殷太医快笑翻了，旁人都认为东方瑾阴沉冷漠、不苟言笑并且手段非凡，只有他知道，东方瑾的内在还是个顽皮而懵懂的孩童。 苏岚一脸的握草啊，明明很有诚意的好吗？ “要适合本王现在需要的祝辞。”东方瑾不动声色抬高难度。 苏岚想了想，又想了想，一脸真诚地祝愿：“民女真心希望，殿下，少吃点。” 殷太医哭笑不得，这孩子看着很聪明，也确实聪明，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裴枫惊得差点捏碎琉璃盅，穆岭惊得打翻了琉璃盅，吴师娘惊得差点瘫在地上。 花厅内的祥和气氛，瞬间一滴不剩。 东方瑾眯缝着双眼，这是他发怒的先兆。这小妮子，不教训是不行了。他慢慢起身，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向苏岚，风雨欲来之势汇集在眼底。 苏岚在东方瑾走到矮几前的瞬间，抱着白灵猫，蹭地躲到了殷太医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偷看他，顺便解释：“殿下，是您要求的，现在最需要的……” 殷太医无奈地维护道：“殿下，今日是除夕，您就不要与小孩子一般计较了。” 东方瑾向苏岚勾了勾手指，低沉地威胁：“自己走过来，还是我抓到你？” 格外高大的黑影笼罩着苏岚和殷太医，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嘴里嘀咕：“小气鬼。” 76.第76章 小狐狸 好巧不巧的，被殷太医听到了，憋笑憋得脸都快抽筋了，赶紧向侍女们比了个“赶快退下”的手势。 侍女们如蒙大赦，立刻鱼贯而出。 穆岭和吴师娘见状，也急忙拽着裴枫出去了。 殷太医清了清嗓子，把苏岚拽到身前，悠悠地说了一句：“苏小姐，老夫刚想起来，殿下的药方需要调整。就此告辞。”说完就溜之大吉。 “哎……”苏岚都没来得及哎完，只得下意识又后退好几步，直到退无可退才发现自己顶着柱子了。 东方瑾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教训，脸色越发阴沉，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愤怒，大步上前，瞬间将苏岚困在了双臂之间。 苏岚悲伤得发现，东方瑾比裴枫还要高一些，而且他不像裴枫那么好说话。怎么办？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东方瑾的手掌撑在柱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而白灵猫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跃上了东方瑾的肩膀，也对着她呲牙咧嘴，外加低吼连连。 苏岚这下真的慌了，她看不到他眼中的戏谑，只看到愤怒和厌恶。她飞快地思索对策，印象里的瑾哥哥吃软不吃硬，所以，她必须先低头。 这时候还硬碰硬，坚持自己是对的，妥妥的是个大傻叉。 “瑾哥哥，我错了，岚儿知错了。”苏岚软软地开口，身体语言和表情都显示出十足的悔意。 “你是否以为，凭着幼时的交情，就可以恣意妄为？”东方瑾的眼神越发锐利。 “是……不，不是这样的……瑾哥哥……我真的知错了……”苏岚也知道自己错了，瑾哥哥当了六年的睿王殿下，他习惯了权势带来的重压效应，容不得挑衅和违逆。 即使她明知道肥胖会给身体带来多少负担，即使她十分希望他能瘦下来。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想法，他以为她在卖弄资格。 东方瑾深沉地注视着，不放过苏岚任何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痛恨旁人指责肥胖过度的缺陷，更加不能忍受变成一个把柄，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苏岚根据东方瑾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揣测他的想法，越看越仔细，也越看越明白，越明白反而越害怕。浑身紧绷的他，不是生气，而是愤怒。 她已经服软卖萌了，可他的怒气不减反增。 他沉默的愤怒更让她心惊胆战，穿越大神，她该如何熄灭他的怒火？ 她真的希望他能瘦下来，能和她一起活得更久一些，他再这么胖下去，不用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就会因为心脏负担太重，提前结束生命。 也许在未知的某一天，东方瑾就会因为心脏病突发或者中风，而一睡不醒；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两年，也可能是很近的任何一天，甚至是今晚。 想着想着，苏岚的视线有些模糊，她不敢想信有一天，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能在她害怕恐惧的时候，握住她的手。 这样的假想，让她惊慌不已，全身的力气仿佛就此被抽走，她软软地顺着柱子滑下，蹲在地上。 东方瑾一怔，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胖到蹲不下来的地步，这小妮子竟然想到这样的主意脱身？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她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害他以为她被吓得突然病发，却又怕她在假装，立刻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装成这样就想逃脱？” 白灵猫似乎感受到了东方瑾的焦急，轻盈地跃到地面，去蹭苏岚。 苏岚的双臂撑在膝盖上，缓缓抬起头，很伤感：“瑾哥哥，我没有倚仗过去的经历，也不是想让你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我担心你。”这不软不硬的方法能凑效吗？ 东方瑾见她抬头，脸色并没有明显的异样，突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怒意仍然未消，怒道：“第一次见面，你说了什么？除夕夜，你又说了什么？好一个目中无人的苏家小姐！？” 苏岚慢慢直起身来，鼓起所有的勇气，直视他的眼睛，阴戾的眼神仍然让她打了个寒颤：“瑾哥哥，我不是目中无人，而是担心你。如果您不信，我也没办法。”权势之下，苏家小姐的身份微不足道。 东方瑾冷笑一声：“自从我中毒以后，担心你，关心你，这些词我已经听腻了。” “殿下，”苏岚的内心有些失落，“按医经来说，人的身高和体重，维持在一定程度之内，是最合适的。太胖太瘦都不合适，过瘦则肌力不足，过胖则脏腑疲惫。” 东方瑾双手环胸，将苏岚的神情，尽收眼底。 “殿下，您看过几个肥胖之人是健康有力的？登梯两三步，即气喘如牛；负重而行，很短的路，却要花费更多的气力；寒冬酷暑，全都如同修行……”苏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继续说下去。 至于东方瑾会不会改变主意，她也无能为力。 “殿下，您有没有深夜呼吸不顺而憋闷惊醒？” “殿下，您有没有短路行走，而气喘吁吁？” “殿下，殷太医肯定也对您提过类似的建议，只是他知道您的辛苦，不忍直说，也不忍强行对抗。” 然后，苏岚不再言语，往地上一跪：“民女失了礼数，请殿下责罚。” 东方瑾没有作声，走出几步，注意到了苏岚的失望和失落，以及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还没教训这只小狐狸，她倒先挫了自己。 正在沮丧的时候，苏岚忽然发现，白灵猫向东方瑾的身后凶相毕露，一道黑影穿过门缝，瞬间向东方瑾袭来。 “殿下，向右闪！”苏岚随手抓了个东西，向黑影用力掷去，又向东方瑾奔去。 东方瑾瞬间向右卧倒，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慢了半拍。 电光火石之间，卫诚快如闪电，拦在了东方瑾的身后，一剑击退黑影，大声喊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须臾间，花厅内涌入一列侍卫，刷刷地抽出刀剑，寒光满厅。 77.第77章 刺杀 刚才苏岚随手扔的不是其他东西，正是厨子烤全羊使用的碳木钎，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黑影身上，掉在青石砖的地面，发出不小的响动。 黑影没料到卫诚来得如此迅速，楞神之间，三名侍卫各执长剑抵住了上中下三处要害。 看到黑影被围，再也无法行凶。苏岚几乎吓停了的心，才重新开始跳动，如果不是背靠立柱，只怕现在已经瘫软在地。心里不断默念，万幸！万幸！ 黑影是蒙面刺客，从头到脚全是黑衣，只露一双布满血丝和狠戾的眼睛，手执短剑，身形高大，与卫诚不相上下。 三把长剑对峙，黑影动弹不得，困兽般的眼瞳里除了冰冷再无其他。 卫诚直接撕了蒙面刺客的头套和面罩，显露出一张让人过目既忘的大众脸庞，随手取了帕子，堵了黑影的嘴，一声令下：“带下去，好好审问！” “是！”六把长剑嗖地退去，捆绑的绳索刚套住蒙面刺客的颈部。 蒙面刺客突然猛挥左手，只听“砰”的一声撞击和爆裂声响，异样的气味伴着白雾，立时填满花厅。 黑影消失不见。 卫诚和侍卫们呛咳不已。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之中，东方瑾以最快的速度将苏岚揽进怀里，躲到柱子后面。 “保护殿下！”卫诚瞬间屏息，和训练有素的侍卫们一起围住梁柱。 剑声突至，一名侍卫左肩挨了一剑，手中的剑把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一声撞击，另一名侍卫突然被踢到半空，重重地摔落在地。 没人看到刺客从哪里突袭，又藏在哪里。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刺客这么做，是要取东方瑾的性命。 卫诚突然平空跃起，像柄掷出的利剑，踹破了花厅的木窗，一扇接一扇，异味和白雾快速消散。 很快，众人的视野迅速清晰，侍卫们立刻打起精神左右戒备。 苏岚被东方瑾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他的力气很大，几乎将她嵌进身体，好闷，快要不能呼吸了。 “岚儿，不怕，瑾哥哥在。”生死关头，东方瑾的怒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担心苏岚的安全。 “瑾哥哥，我没事，”苏岚努力抬头呼吸，从东方瑾肩颈空隙里，瞥到了缩在房梁的蒙面刺客，大喊：“他在梁上！” 东方瑾惊得松开苏岚，向上看去。 刺客突然暴露，索性执短剑自上而下，向东方瑾扑面而来。 卫诚像道闪电，一道长鞭如同游蛇，缠住刺客的腰，用力一拽，刺客身不由己往旁边的立柱上撞去。 刺客见自己靠不过去，立刻掷出手中短剑，剑尖直指东方瑾胸膛。 东方瑾身体沉重，无法躲避。 侍卫们怕刀剑无眼，不敢掷出自己的兵器拦截短剑。 长鞭缠着刺客，刺客不管不顾地缠着卫诚，让他分身乏术。 紧要关头，苏岚在产房训练出的临危不乱的素养，再次发挥作用。 凭借跆拳道班的经验，她急中生智，用力侧踢东方瑾的左膝，他毫无防备歪了重心，整个人斜撞在立柱上，险险避开。 紧随其后的短剑失了准头，紧贴着苏岚的右脸，切断了脸颊旁的一绺长发，深深刺进了立柱里。 一道极浅的血痕刻在苏岚的右脸上，苍白的脸庞上，渗出缕缕血丝，疼得她咝了一声。 卫诚一咬牙，身形一动，一阵凌空连环踢。 刺客重重地撞上立柱，伴着清脆的骨裂声，略微弹起，径直摔在坚硬的青石地面，又一阵骨裂响。 侍卫一拥而上，剑起血落，刺客的手腕脚韧带应声而断。 刺客惨叫一声，晕厥过去，鲜血顺着青石地面蜿蜒流淌，映着摇曳的红烛，触目惊心。 侍卫一左一右将刺客拖出花厅，径直向后院走去。 殷太医、裴枫、穆岭和吴师娘被另一队侍卫护在花厅外，三人眼睁睁地看着面无血色的刺客，被侍卫拖走，鲜血蜿蜒。 这么多血？！穆岭两眼一翻白，人事不省，差点连吴师娘一起撞倒。 吴师娘吓得急忙扶住穆岭，喊道：“裴师，穆岭又晕血了！” 裴枫探了穆岭的鼻息和脉搏，说道：“吴师娘，不用担心，不出一刻钟，他定会醒来。” 东方瑾撞得不轻，却更担心苏岚，大喊道：“殷太医！裴枫！” 殷太医提前药箱，气喘吁吁地冲进花厅，看到东方瑾倒地不起，以为他受了重伤，吓得脸色发白，一边大声喊道：“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哪里受伤？” 东方瑾揉着胀痛的左膝和撞疼的肩膀后背，粗喘着回答：“我没事，岚儿受伤了！” 殷太医要顾的只有东方瑾，立刻诊脉，脉相宏大而水冲，立刻嘱咐道：“殿下，您冷静，殿下，安静下来，苏家小姐不会有事的。您先静下来！” 东方瑾知道孰轻孰重，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焦灼的眼神一刻都未曾离开苏岚。此时此刻，他心绪澎湃，无法自制，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岚儿不能有事，她绝对不能有事。 “卫诚，殿下到底怎么了？”殷太医大声问道，“伤在哪里，撞在哪里？” 卫诚应声而出：“殿下左膝挨了一下，肩膀和后背斜撞在立柱上。殷太医，您赶紧看一下。” 裴枫像阵风一样冲进花厅，径直跑到苏岚的身旁，只见她脸色惨白、右脸带伤、眼神涣散，立刻轻声唤道：“半夏，半夏，你怎么样了？”触手诊得的脉相极乱极弱。 没带药箱，手边也没有药，裴枫只得用力按压她的合谷、内关和虎口几处大穴。 苏岚浑浑噩噩的，耳畔嗡嗡作响，隐约感觉到脸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滑落。 溅落在青石地面的鲜血，和蜿蜒而出的血痕，令她一阵天眩地转，强忍着干呕，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晕倒，不能晕倒。 “岚儿，瑾哥哥在，不怕，不要害怕。”东方瑾努力地挪动自己肥胖的身体，慢慢靠近苏岚。 “半夏，半夏……”裴枫焦急地要唤回她的神志。 78.第78章 我错了 殷太医触到东方瑾越来越混乱的脉相，生怕他发生意外，沉声吩咐道：“卫诚，让殿下安静。” 卫诚抬手一记手刀，东方瑾应声而倒。 “卫诚，送殿下回雅竹阁。”殷太医下令。 “是。”侍卫们抬来单架，将东方瑾抬离花厅，往雅竹阁走去。 殷太医又说道：“白茹，准备好今晚的汤药和药丸，一并送去雅竹阁。” “是。”大医女白茹带着两个小医女，小跑着离开。 转眼间，花厅里只剩下殷太医、裴枫和苏岚。 殷太医思索片刻，说道：“裴枫，你将苏家小姐一并送到雅竹阁去，殿下醒来不见她，是不会安心的。今晚就辛苦你了，我们一起守夜。” 裴枫立刻抱起恍惚的苏岚，和殷太医一起进了雅竹阁。 殷太医又吩咐道：“来人，将穆师和吴师娘护送出心园，送回舍监。” 一队侍卫匆忙护送两人离开。 另一队侍卫带着抹布水桶，清理花厅与走廊上的血污。 花厅的美酒佳肴都沾染了血腥之气，白灵猫从角落里钻出来，时不时炸毛一下，在空中嗅了片刻，径直冲上了花厅外的廊柱，顺着梁木上了屋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时，正是午夜时分，山下守岁的寻常人家，纷纷燃放炮竹、驱赶年兽，炮竹声从山下传到山上。 雅竹阁内正在紧张地治疗，后院的审讯才刚刚开始，医女侍卫们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妄议今晚的刺杀一事。 被无数大红灯笼点缀的心园，喜庆团圆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整齐堆放在园外的炮竹也无人问津。 除夕夜，一夜无眠。 大年初一的晨曦从花窗照入雅竹阁，漫山遍野的积雪以极慢的速度融化，空气里满是炮竹留下的淡淡的硫磺味儿。 雅竹阁内，东方瑾的床榻旁，新置了一张床榻，苏岚躺在上面，尚未清醒。 几重珠帘隔开的地方，摆了两张卧榻，熬了整晚的殷太医和裴枫，靠坐在上面打盹。 大医女白茹一样彻夜未眠，眼窝处的青色非常明显，她端着睿王殿下早晨的汤药，悄悄地进入。 殷太医睡得很浅，白茹推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裴枫只是假寐，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 东方瑾睁开双眼，猛地坐起来，却被周身的疼痛激得又躺了回去。 殷太医听到响动，穿过珠帘，就看到疼得浓眉紧锁的东方瑾，劝道：“殿下，昨晚虽然是皮外伤，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好生静养才行。” 东方瑾没有答应，只是问道：“岚儿怎么样了？” 殷太医怕他又激动起来，急忙安抚：“服过药了，没有大碍。倒是殿下您，早药的时间到了，先洗漱再传膳，您看如何？” 东方瑾看到苏岚右脸的伤已经止血，睡得安安静静，不像会做恶梦的样子，这才放了心，稍稍活动了一下颈项，立刻皱眉：“殷太医，以后不允许随便敲晕我。” “殿下，昨晚实在是不得已为之，”殷太医才不会随意承诺，“来人，伺候殿下洗漱。” 就在侍女们给东方瑾更衣时，苏岚悠悠醒来，正好看到他抬着厚厚的双下巴，任侍女擦拭。 真胖，苏岚在心里吐槽，闭上眼睛，自从当了助产师以后，她按照《心理学》建设给自己订了“关门”原则，凡是可怕、让人愤怒和恐惧的事情，统统要在一觉醒来的时候，关门。 此时，苏岚呼吸顺畅，心跳平稳，心中已经将“噩梦除夕夜”关门加锁。 东方瑾身形高大，被侍女们围着，也看到了苏岚的不满，昨晚的一幕幕，立刻涌上心头。 “殿下，您看过几个肥胖之人是健康有力的？登梯两三步，即气喘如牛；负重而行，很短的路，却要花费更多的气力；寒冬酷暑，全都如同修行……” “殿下，您有没有深夜呼吸不顺而憋闷惊醒？” “殿下，您有没有短路行走，而气喘吁吁？” “殿下，殷太医肯定也对您提过类似的建议，只是他知道您的辛苦，不忍直说，也不忍强行对抗。” 苏岚的辩解，仿佛就在耳畔，东方瑾望着她的眼神，柔和而平静。 “殷太医，裴枫，我有话要对岚儿说。”东方瑾的心里囤了太多话要问。 裴枫还不愿意离开，被殷太医给拽走了，侍女们也立刻退了出去，带上了雅竹阁的门。 苏岚闭着眼睛装睡，她一点也没话对他说。 “岚儿，我知道你醒了，”东方瑾慢慢下了床榻，目光停留在她右脸的血痕上，凝视许久，才缓缓开口，“昨晚你救了我的命。” “哦，”苏岚还是闭着眼睛，“殿下，能不能抵消我的大不敬之罪？” 东方瑾没有回答，而是问出心中的疑问：“昨晚那样凶险，你不害怕吗？平时那么努力活下去的你，为何不顾自己的生死？” 苏岚坐起身来，直视着东方瑾晦暗不明的眼瞳，回答：“我说你太胖，祝你少吃点，救你，只有一个原因。你是我的瑾哥哥，我希望你都能活得久一点。而不是倚仗些什么，也不是目中无人，更不是故意给你难堪。” 东方瑾浑身一震，移开了视线。 “可是我错了，你不是以前的瑾哥哥了，我以前不管怎么惹你，你都不会生气，”苏岚很平静，“您是睿王殿下，需要人仰望、尊敬、心怀畏惧。” 东方瑾一阵阵地心虚。 苏岚说话时，牵到了脸颊上的血痕，不由地咝了一声，疼。 东方瑾的脸隐隐发烫，苏岚的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伪装，将他丑陋的内心暴露在外，令他无地自容。 “殿下，我好多了，”苏岚下了床榻，“多谢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此告辞。” “岚儿，你别走。”东方瑾急了，一把抓住她的右手。 “殿下，我让您受了皮肉之苦，您不计较，民女感激不尽。”经过昨晚，苏岚意识到，暗藏在东方瑾身后的危险，远比裴枫身后的多得多。 79.第79章 各自安好 苏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雅竹阁，没走几步，看到了满眼焦灼的裴枫，问道：“裴师，穆师和吴师娘呢？” 裴枫望着苏岚右脸上清晰的血痕，心头隐隐作痛，但依旧淡然地回答：“昨晚，殷太医传令，命人护送他们回舍监了。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殷太医就在他们身旁，打量着眼神变冷的苏岚，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孩子很聪明，既聪明又擅于自保。她平时见睿王，眼神都充满希冀，现在却透着世故和早熟。 只怕，苏岚以后都不会来心园了。 “殷太医，感觉您昨晚的照顾，苏岚先行告退，不打扰睿王殿下静养了。”苏岚沉着有礼，不让人看出任何端倪。 裴枫也向殷太医行礼，说道：“裴某种了麒麟木，有时间没打理了，要去看看。感谢殷太医昨晚收留，在下告辞。”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心园。 苏岚闷闷不乐，长叹一声，继续向前走。 裴枫跟在后面，问道：“怎么了？” 苏岚没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如果用动物来形容，裴枫是孤狼，东方瑾是虎，各有各的危险，都不是她能接受的。 “怎么了？”裴枫感觉到苏岚的异样，追问。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随便感慨一下，”苏岚状似随意地回答，却是出自真心，“昨晚我怎么了？我并没有晕倒吧？” 裴枫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比晕倒更糟，脉相混乱、呼吸浅停……我们以为你过不了昨晚。” 苏岚停了脚步，回眸一笑：“多谢裴师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裴枫被她突然绽放的笑容，惊了一下，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他俩的距离又远了。 两人一路无语，不知不觉走到了岔路口，舍监不同，路也不同。苏岚向左，裴枫向右，两人互相招呼着，各走各路。 苏岚恍惚之间觉得，这就像他们的人生之路一样，不管是裴枫，还是东方瑾，对她而言都只是路人，最后都会因为道不同，而各奔东西。 两人方向不同，越走越远。 正在这时，吴师娘和穆岭两人远远地招呼道：“裴枫，半夏，大家一起去食堂。” 走远的两人，就这样又走了同一条路，四人聚到一起，端庄行礼，互道一声：“新年好。” 吴师娘说道：“今儿大年初一，咱们就在食堂过吧。早饭是金元宝银条。已经做好了，在灶上热着呢。” 苏岚好奇地咦了一声，金元宝银条，这两东西可以吃吗？ 四人先后进了食堂，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在矮几前面围坐下来。 吴师娘端着大汤碗从厨房走出来，笑呵呵地说道：“每人一碗，管够。” 苏岚的脖子伸得老长，只见大汤碗里装着热腾腾的饺子和宽面条，大失所望。然后再一想，即使现代社会的北方，大年初一也吃饺子，立刻又觉得亲切起来。 捧着汤碗，捂着冰凉的双手，苏岚拿着筷子，先喝了一口汤，温热微烫的汤，驱走了满嘴苦涩，带来暖意。（不用问，昨晚又被灌药了，而且还灌了不少。） 苏岚又挟起饺子，咬了一口，白菜猪肉馅的，鲜嫩多汁，笑眯了眼睛，说道：“吴师娘，真好吃。” 裴枫也难道地赞道：“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年初一早点。” 吴师娘嗔怪道：“好啦好啦，喜欢吃就多吃一点。” 苏岚很擅长避免负面情绪，一汤碗的饺子面条下肚，慰及了五脏六腑，忽然觉得食堂有家的味道，简单的温暖和关怀。 吴师娘像母亲，穆岭像父亲，裴枫像个怪兄长，而她就是总是闯祸的淘气丫头。 正吃着，食堂门口突然传来尖细的叫声，四人一起回头看，白灵猫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傲娇的模样就像出来巡山的大王。 苏岚看了一眼，又回头继续吃。 其他三人仍然注视着，只见白灵猫不紧不慢地走到苏岚身边，轻轻一跃，卧在了她趿坐的双膝上。 苏岚把它提溜下去，严肃地说道：“你的家在心园，回去吧。我养不起你。” 白灵猫呲牙咧嘴地抗议，又一次卧在了苏岚的双膝上，大睁着湛蓝的眼睛，逐一注视着每一个人。 苏岚也不赶它，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吴师娘和裴枫轻轻摇了摇头，也继续吃早点。 穆岭知道这家伙的厉害，也不敢随便招惹它。 等到他们吃完早点，商议午饭吃些什么的时候，白灵猫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苏岚心情复杂地望着个子不小的毛毛球，看着它，就不得不想起东方瑾，想到他，她的心头就会堆积失落和失望。 与此同时，心园的雅竹阁弥漫着超强的低气压，侍女们噤若寒蝉，提着十二分小心，生怕触怒了阴郁的睿王殿下。 东方瑾正在弹奏古琴，大年初一弹《塞外曲》，琴声凄凉而伤感，诉不尽的离别苦，道不完的后悔意。 听得殷太医也轻叹一声，继续沉默。 昨晚卫诚审了半夜，都没能撬开刺客的嘴，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覆命：“殿下，卫诚无能。” “意料之中，不必自责，”东方瑾的嘴角噙着冷笑，拨弄琴弦，缓缓释放自己心中的愤怒，“卫诚，去找一下灵猫。” 卫诚惊讶于东方瑾的网开一面，逃也似地离开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东方瑾很小就知道防备与警惕，更知道没有人是可以完全信作的。即使是现在，他能信任的，也只有殷太医和卫诚两人，只有他们俩。 他的生活和病情一样，仿佛一潭沸腾的死水，明明已经陷入绝境，却还是状况不断，即使在偏僻的落霞山上，都没能过上一个安稳的除夕夜。 正在这时，卫诚进来禀报：“殿下，属下在发现白灵猫在食堂，守在苏家小姐身边，被赶了好几次，赖着不走。” “岚儿怎么说？”东方瑾的手指不停，琴声不停。 “这……苏小姐对白灵猫说，你的家在心园，回去吧，我养不起你。” “得啷啷”一声，琴弦断了。 80.第80章 刺客身份 “卫诚，”东方瑾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带本王去见刺客。” 卫诚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如果让陛下知道他带殿下去那样肮脏的地方，他一定小命不保。 紧要关头，卫诚努力地向殷太医使眼色，告急！告急！ 随侍在旁的殷太医假装没看到，清了清嗓子，据实以告：“殿下，今儿是大年初一，您可千万不能触了霉头。” 东方瑾收回脚步，反问殷太医：“除夕夜血染花厅，就不触霉头了么？” 殷太医立刻噤声，扔给卫诚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除夕遇袭，殿下一定很窝火，今早苏小姐又离开了，刚才听到她连白灵猫都不想要，殿下的火气肯定不小。 与其让殿下在雅竹阁大发雷霆，不如让他去后院找刺客的麻烦。 这样想着，殷太医心中释然。 卫诚紧张得后背都出汗了，每次他想拦住睿王殿下，被殿下的眼睛一盯上，他立刻就退到一旁。这样阴森恐怖的殿下，他不敢阻拦。 可是一想到可能会被陛下问责，卫诚又三番五次鼓起勇气去阻拦，却都以失败告终。因为睿王殿下在他开口之前，扔了一句：“父皇远在永宁城，而本王近在眼前，孰轻孰重，你自己思量。” 就这样走走停停，卫诚已经跟着睿王，从雅竹阁到了柴房门前。 职守的侍卫一见他们，立刻挺直身板上前见礼。 睿王毫不理会，推门而入，一室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走到刺客面前，上下打量。 羽林军的刑讯手段，身为睿王的东方瑾了如指掌，不用亲眼见到，也能知道。刺客的手指甲和脚指甲全都拔了，至少挨了五十鞭子，不仅手腕足踝韧带全断，四肢肯定也都骨折了。 走到近前，不出所料，东方瑾打量着衣不蔽体的刺客，手腕脚踝全都铐上锁链，悬空挂在木架上，伤口的血已经凝固，将纯白的内裳凝成暗棕色。 腥臭的味道充斥鼻翼，连卫诚都忍不住皱眉，东方瑾的脸上没有一点难色。 卫诚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他已不能再受刑，您还是出去吧。” 东方瑾置之不理，锐利的眼神似乎有着让一切无所遁形的能力，推测道：“能够撑过一晚不松口的刺客，就不是寻常银命两讫的杀手，而是死士。” 在大魏能养得起死士的门户，屈指可数，而养死士最多的是公侯将相家族，还有皇室。 卫诚点了点头，附和道：“是的，殿下，昨晚他一字不吭，都不曾叫一声。” 东方瑾吩咐道：“把他的衣服都撕了，全身上下温水冲洗干净。” 卫诚急忙照做。 只是三两下，刺客再无蔽体的衣物，悬空的“大”字形，稍稍有些收缩。一盆又一盆温水泼在刺客身上，在地上汇集出一摊冒着热汽的血水。 刺客再也无法装昏迷，睁开了青肿的眼睛，眼神涣散。 东方瑾绕着刺客前后转了一圈，一字一顿：“三十九岁，男，孤独一人。六年之内，惨遇灭门之祸，此次表面是行刺，实则寻仇。” 刺客双眼曝睁。 东方瑾扯了一下嘴角：“你胸前有羽林军虫队的纹身，（虫队，负责暗杀与搜集情报的分队，行事极为隐密，尤如栖身土壤之下的虫类。）虽然经烙痕烫过，仍然可见。” 卫诚的脑袋一片空白，羽林军虫队直接受陛下管辖，与鹰队、虎队和狼队的构成完全不同。为何会有虫队死士刺杀睿王殿下？ “你其貌不扬，让人过目就忘，在虫队的地位不低，所以你昨晚能够使用白芒烟来藏匿行踪。” “昨晚卫诚用了四相防御阵术，三剑一鞭，首尾相应，羽林军上下无人能破。而你却轻而易举地将此阵破解，还伤了两名侍卫。” 东方瑾越说，刺客的脸色越难看。 “四相防御阵术，是虫队队长独创，为的是出外行军，保护陛下安全。能破此阵的，也只有虫队队长。你真的没什么话要说吗？” 刺客啐了一口：“睿王殿下，学识渊博，聪慧过人，在下佩服。只盼殿下给个痛快。” 卫诚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殿下三言两语就将刺客扒得一干二净，他身为鹰队副统领，刑讯半夜却什么都没问出来。真是奇耻大辱！ 东方瑾反问道：“骆河，除夕夜血染花厅，刺杀未遂，还指望本王给你一个痛快？” 刺客浑身一颤，瑟瑟发抖，方才经过温水以后，麻木的肢体有了知觉，浑身的剧痛袭卷而来，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 “殿下，您是有福之人，半路冒出一个丫头舍命相救；可是六年前，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除了我骆河的功名，我的女儿和那丫头差不多大，惨死在掖庭。有谁去救她？”骆河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东方瑾瞪出一个窟隆。 “冤有头，债有主。”东方瑾不紧不慢地回答，不是他冷血无情，朝政之事本就没有是非黑白，他也无能为力。“当年谁下的命令，你去找谁。” “哈哈哈……”骆河大笑着，喷出一大口鲜血，“东方瑾，你是让我去刺杀陛下吗？” 东方瑾不闪不避，脸上沾了鲜血，眼神如寒冰一样凛冽：“骆河，亏你还是虫队队长，虫队是归父皇直接管辖不错，可是六年前，我中毒生死未卜，母妃日夜啼哭，泪眼带血，父皇陪在她身旁。足有三个月未曾打理朝政。” 骆河又吐出一口鲜血：“他让我女儿惨死，我让他儿子抵命，天经地义。你不用再狡辩!” 东方瑾从里衣掏出一个挂坠，淡淡地说道：“骆河，你对我和父皇都有救命之恩，这是你送我的檀木雕，我一直带着。等我大病初愈，想去请教你中毒的事情时，父皇说你叛逃了。” 东方瑾将檀木雕翻转，深红色的木雕背后，有个陈旧的刀痕“叛逃”！ 骆河双眼暴睁，这不可能！他是被皇令缉拿的，绝对不是叛逃！ 81.第81章 两种心情 东方瑾下令：“骆河，生命可贵，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骆河大喊道：“不，我不要！我生不如死啊，殿下！” 东方瑾将檀木雕放回里衣，淡淡开口：“本王还可以告诉你，昨晚舍命救我的，是六年前和我一起中毒的苏家小姐。这六年里，我们为了同一件事情拼尽全力，那就是活着！” ““啊！！！”骆河发出惨烈的嚎叫声，撕心裂肺，“殿下，我错了！啊！！！”晕厥过去。 东方瑾吩咐道：“卫诚，骆队救过本王数次，刺杀一次全部抵销。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让殷太医为骆队治伤。” 卫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回答：“殿下，我，我，我……不是骆队的对手，万一他再……” 东方瑾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柴房，回到雅竹阁。 殷太医看到东方瑾脸上的血污，吓得魂飞魄散，迭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东方瑾淡淡地回应：“不是本王的血。” 殷太医立时一皱鼻子，吩咐侍女道：“还楞着干什么，快，伺候殿下更衣洗漱。”这大年初一的，弄成这样，殿下到底想什么？ 侍女们立刻取了热水装入浴桶，放下珠帘和纱帘，将东方瑾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又全部退了出去。 雅竹阁又只剩下殷太医和东方瑾两个人。 出浴的东方瑾躺在卧榻上，惬意地闭上眼睛：“殷太医，麻烦您提着药箱，去治一下伤。” 殷太医不明白，问道：“昨晚受伤的侍卫已经治疗妥当，谁又受伤了？” 东方瑾闭着眼睛，笑出好看的弧度：“骆河，回来了，治好他。” 殷太医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骆河是谁，差点跳起来，语无伦次地问道：“殿下，您，您，您……怎么可以如此胡来？”那是刺客啊！刺客啊！ “骆河被皇令缉拿，他女儿惨死掖庭，”东方瑾的脸色泛冷，“可是虫队记录里，骆河是叛逃。殷太医，有人背着父皇和本王，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殿下，三思啊。”殷太医快速地盘算，羽林四队，虫队最强，鹰队次之，骆河被治好了，卫诚也不是对手啊。 “殷太医，快去，骆河撑不了多久了。”东方瑾心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殷太医没办法，睿王殿下自小就极有主见，两人对峙，多半是殿下获胜。他只得取了药箱，去找卫诚。 在半路上，殷太医差点和卫诚撞上，虎着脸问道：“卫诚，你怎么如此冒失？” 卫诚急得快冒烟了：“殷太医，快，他快不行了！” 殷太医加快了脚步：“他在哪儿啊？还有多远啊？！” 卫诚一咬牙，将殷太医打横抱起来，说道：“殷太医，你抱紧了！”足尖一跺，径直飞上房顶，一路跳跃。 殷太医恐高，吓得闭上了眼睛，死死地抱住了卫诚的肩膀。 可是，卫诚转眼间将殷太医带到了骆河面前。 殷太医迅速把脉、听心音和呼吸，摇了摇头：“不行，他伤得太重，我一个人没法救他，需要外伤科的医者帮忙。” 可是整个心园，除了殷太医，就只有协助的医女。 卫诚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殷太医，您先救着，我去把裴枫找来。殿下说，一定要治好骆河。” 殷太医同意了，情况紧急，别无他法。 卫诚三两下，跃出了心园，径直向老师舍监飞奔。 大年初一，两种心情。 与心园紧张肃杀的气氛不同；食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吃完早饭，闲着无事，穆岭缠着吴师娘玩斗角子。 可是斗角子要四个人一起才好玩，于是穆岭硬拽了苏岚和裴枫，不让他们回舍监。 苏岚正想换换心情，就同意了。 裴枫见他们兴致挺高，尤其是苏岚好奇的星星眼，也留了下来。 四人分成两队，穆岭一定要和吴师娘一队，苏岚自然就和裴枫一队。 规则很简单，类似于“二十一点”，比的是心算，哪队用手里的角子最快凑足数量，除了保管自己的角子，还可以占有对手的角子。一局结束，哪队的角子最多，哪队赢。 赛制是七局四胜，反正时间很多，不着急。 赢的那一方，今天可以点菜，想吃什么有什么，做饭洗碗什么都不用管。 输的那一方，就负责做菜做饭洗碗。 穆岭打着小算盘，他和吴师娘做菜做饭没问题，玩斗角子也有经验，他们一队绝对不可能输；可以坐等着看半夏裴枫两人出糗。 吴师娘仔细地向半夏裴枫说了规则，还演示了一遍。和穆岭不同，她想的是，大年初一，就要热闹，冷冷清清的肯定不行。 第一局，毫无悬念，穆岭和吴师娘赢了。 第二局还是一样。 可是穆岭漏算了一点，苏岚和裴枫两人学什么都非常快，第三局就打了个平手。 第四局，苏岚和裴枫得了数量不少的角子。 苏岚笑眯眯地，一边数着罐子里的角子，一边打量穆岭。 结果是，苏岚队比穆岭队多了两个角子，第四局险胜。 第五局，苏岚和裴枫赢的角子，不用数就超过穆岭队。 穆岭傻眼，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裴枫是六年前就是最优异的杏林弟子，半夏是今年最优异的女弟子，两人的学习和数算能力都是非一般可怕，配合起来也极有默契。 望着一脸呆滞的穆岭，吴师娘捂着嘴笑。 苏岚不客气地开始点菜：“穆师，我要吃糖醋排骨，酸甜口的。” 穆岭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臭丫头，还有两局呢！” 苏岚不依不饶起来：“吴师娘，您看，您看，大年初一，穆师骂我臭丫头！” 吴师娘立刻给穆岭甩脸色。 穆岭又想发作，又不好发作。 苏岚闷笑着肩膀抖个不停。 正在这时，卫诚来了，拽着裴枫就走：“裴师，人命关天，十万火急，您的药箱放哪儿了？” 裴枫从不与人亲近，甩开卫诚的手，问道：“卫公子，何人受伤？内伤还是外伤？” 卫诚只能说：“很重的外伤，殷太医需要帮手。” 裴枫想了想，说道：“卫公子，您先去，我取了药箱，随后就到。” 卫诚瞬间消失在食堂，留下三双惊愕的眼睛。 82.第82章 心肺复苏 裴枫取了药箱，又抓了苏岚一起。 半路上，苏岚只觉得莫名其妙：“卫诚找的是你，你带上我做什么？” 裴枫微红了耳缘：“对医者来说，大年初一没法救活病人，那是凶兆。有你在，胜算大一些。” 苏岚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裴枫拦腰抱起苏岚，不顾她的挣扎：“救人如救火，我们尽快。” 苏岚无语，好吧，她这个运动值为零的，大年初一为了救人，也就不计较了。 裴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心园时，卫诚已经等在园门边，见他俩同时到来，也没多问，直接带他们去看骆河。 屋子里，火盆烧得很旺。 殷太医用了止血药、止疼药，可是骆河仍然血流不止，神智全无。大年初一救不了人，他这个太医也是做到头了。 殷太医汗涔涔的，能做的都做了，伤处太多，这可怎么办？ 裴枫和苏岚敲门而入。 殷太医像见到了大救星一样，迎上前去：“裴枫，快，咦，苏小姐也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裴枫迅速打开药箱，问道：“殷太医，可曾服药，服了哪些药？” 殷太医立刻回答：“止血丹，消痛丸，都给了最大的剂量。” 裴枫放下药瓶，说道：“那就是无药可服，只能尽快缝合止血了。” 殷太医说道：“出血太多，再不止血就来不及了。” 裴枫一时也没了主意。 苏岚看到了药箱里的绳子，似乎有些弹力，二话不说，直奔出血量最大的右下肢，判断了动脉静脉以后，直接把绳子紧紧扎住，伤口的出血量立减。 然后又扎了左上肢和右上肢，苏岚问道：“殷太医，这里有沙漏或者其他计时的器具吗？” 殷太医不解地问：“沙漏有，有何作用？” 苏岚说道：“三处扎紧处，一个时辰以内必须放开一次，不然，会发生肢体坏疽。趁这个时间，分三处缝合，也许还能一救。” 裴枫知道，这是苏岚自备的另一套外伤救治方法，至少他亲身体验过，非常有效，说道：“殷太医，且将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开始。” 殷太医也没时间多想，三人取了缝针和线，准备动手。 “咦？”苏岚打量了只在腰间搭了一块布巾的伤者，浑身鞭伤和瘀青，一楞，这不是昨晚的刺客吗？ 殷太医立刻明白了苏岚的顾虑：“苏小姐，这人是睿王殿下要救的。作为医者，我们该有的医心不能有偏啊。” 擦！苏岚在心里吐了一个糟，大魏的医心要求和希波克拉底誓言，如出一辙啊。 裴枫已经初步检查完毕：“殷太医，病患四肢骨折、鞭伤严重，我们先缝合，然后再复位。” 殷太医沉声应道：“好，老夫也是这样的想法。” 时间不等人，三人就此开始缝合。 可就在三处要害伤口，快要缝合完毕的时候，骆河的心跳呼吸几乎停止。 裴枫和殷太医瞬间变了脸色，这种状况，他们毫无办法。 苏岚一咬牙，上了床榻，跪在了刺客的身边，将他抬头托颌，脸偏向一侧，问：“殷太医，他叫什么名字？” 殷太医立刻回答：“骆河。” “骆河，骆河，能听到吗？”苏岚大声呼唤，他没有反应，脉搏细速，气若游丝，这是失血过多的休克状态，只能先心肺复苏。 苏岚握起拳头，胸前叩击三下，贴在胸前倾听，仍然没有心跳，立刻双手交握，伸直双臂，开始胸前按压。 裴枫和殷太医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救法？ 苏岚一阵按压之后，说道：“裴师，您在床头，捏住他的鼻子，托住下颌，取块纱布盖在他的嘴巴上，口对口用力吹气。标准是胸廓隆起。” 裴枫虽然傻眼，可是看苏岚很有把握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照做，用他习武的呼吸力，努力吹气。 “很好，裴师，用力吹两次，”苏岚指点道，“听一下呼吸。” 裴枫照做，然后倾听呼吸，回答：“还是没有呼吸。” 苏岚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摁五次，您吹一次。殷太医，您继续缝合不要停，沙漏落尽，就解开止血带，放松五到十分钟。” 殷太医也不管合不合医理，立刻开始缝合。 小屋内只有苏岚按压数数声，和裴枫的用力吹气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病人的脸色依然苍白，苏岚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失血过多，需要输血，这里不具备输血条件，但是可以口服补液。虽然慢，但是有胜于无。 这样想着，苏岚唤道：“卫公子在外面吗？” 卫诚立刻推门进入，看到这样的救治方式，也吓了一大跳，问道：“苏小姐，您有什么事情？” 苏岚一边按压，一边计数，一边说道：“卫公子，能不能找到一臂长的中空管，粗细如小儿手指，柔软可折叠？建议使用猪的血管，或者类似的东西，洗烫干净。” 卫诚想了想，回答：“苏小姐，请稍等，我现在就去厨房。” 很快，卫诚就取了一段处理干净的猪血管，说道：“苏小姐，这个可以吗？” 苏岚一看，立刻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很好。麻烦卫公子，去厨房取煮沸过凉的白水，一升水加一分糖和一分盐，或者热牛奶也可以，两种都有最好，越快越好。” 卫诚又转身出去。 苏岚按压得已经双手发抖，咬紧牙关继续。 裴枫立刻看出苏岚快支撑不住，说道：“应该有一人救治法吧？你教我，在旁边指导，让我来。你需要休息。” 苏岚也不硬撑，下了床榻，教了裴枫手势和方法，坐到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气。 等殷太医缝合完右下脚的伤口时，苏岚立刻上前解了这侧的止血带。 殷太医又开始缝合苏岚和裴枫未缝完的伤口。 这时，卫诚提着两个小木桶进来了，一桶热牛奶，一桶加糖加盐的热白水。 苏岚取了猪血管，给病人插上胃管，确定在胃里面以后，用粘胶粘住，固定在鼻翼两侧。 问题来了，没有注射器，她怎么往胃管里打流质呢？ 83.第83章 妙手回春 裴枫忙着心肺复苏，殷太医忙着缝合，卫诚忙着受惊过度。 往人的鼻子里插猪血管，这已经很可怕了；可是苏小姐还准备往猪血管里灌牛奶和水，这是什么方法？卫诚觉得自己的心跳得乱七八糟。 苏岚则在屋子里兜圈子，没有注射器，可怎么办？望着冒着热汽的小木桶，她真心抓狂。 突然苏岚想到了一个主意，立刻走到卫诚身边，问道：“卫公子，您能不能将木桶底部插进去一截管子，竹管，铜管都可以，大小能套上这根猪血管就行。” 卫诚想到了铜哨，又取来一个干净的木桶，桶底朝天，锯了铜哨的两头，长短刚好贯穿木桶底，接上猪血管。 苏岚又把想法这样那样地对卫诚一说。 卫诚很快搬来花架，放到床边，将小木桶搁在花架上。 苏岚将猪血管接上木桶底的铜哨，用绳子缠住，最土著的胃管鼻鉰法，大功告成。 很快，小半桶热牛奶顺利地送进了病人的胃内。 苏岚用绳子将胃管缠紧，胃容量最多四百毫升，病人的状态最多允许一次五百毫升，再多会出状况，只能用少量多次的方法。 就这样，四个人围着骆河，忙得像旋转的陀螺。 殷太医的额头全是汗水，拿着针持的手都有点发抖，还是不停地缝。 裴枫用力最多，热得脱到只剩下中衣了，仍然汗流不止。 卫诚按照苏岚的要求，紧盯着小木桶的牛奶和白水量。 苏岚不停地察看骆河的呼吸和心跳情况，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时间不急不缓地流逝，沙漏里的金砂，慢慢悠悠地落下，直到最后一粒细砂。 沙漏流，殷太医完成了所有的缝合工作，解了其他的止血带，瘫坐在一旁的卧榻上，气喘吁吁。 骆河仍然没有自主心跳和呼吸。 即使裴枫习武，臂力和耐力胜过常人数倍，整整一个时辰的心肺复苏，也让他筋疲力尽。 “苏岚，还有其他方法吗？”裴枫也撑不住了。 殷太医想了又想，说道：“无药可用，还能做什么？” 苏岚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突然她想到了最后的方法：“殷太医，用针灸行凶险之术。” 殷太医叹道：“也只能如此了。”说罢，打开药箱，取出整套金针，开始施针。 裴枫从床榻边下来，两条胳膊都不像自己的了，汗水顺着白晰的脸庞滴落，整个人快虚脱了一样。 殷太医手持金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针刺入大穴，轻捻了一下，骆河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没有自主心跳和呼吸。 等了片刻，还是如此。 殷太医只得拔针，准备下第二针，下之说道：“苏小姐，这一针下去还不醒来，就……”他没有说完，只是长叹一声。 苏岚点了点头。 卫诚和裴枫也都眼巴巴地望着，骆河再不醒，就真的去了。 殷太医缓缓下针，密切注视着骆河的反应。 第二针进到最深，殷太医的手忍不住地发抖，再次提捻，拔针。 骆河轻叹一声。 苏岚立刻上前检查，心跳有了，呼吸有了，说道：“暂时没事了。” 殷太医立时双腿一软，坐到了床榻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裴枫的脸上出现了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终于找到了，苏岚就是他一心想找的特别医者。 卫诚小跳着出去，向睿王殿下报告好消息。 骆河迷茫地环顾四周，第一眼就看到了脸色发白的殷太医，问道：“我为何还活着？” 殷太医捂着一颗老心，没好气地回答：“睿王殿下命令救活你。”好险，好危险。 骆河突然感觉到鼻子里的不舒服，伸手要拽。 裴枫心疾手快地拦住，说道：“什么都不要动，什么都不要问。” 骆河怒从心中起：“我明明说过生不如死了！殿下为什么还要救我？” 殷太医也怒了：“骆河，你怎么不明白殿下的苦心呢？！” 骆河笑得有点变态：“殿下的苦心？那我的苦心呢？我女儿的冤苦之心呢？！”说着甩开裴枫的手，瞬间拔出半截胃管。 胃管里面有残留的牛奶，卡在骆河的喉头，他立刻呛咳得脸色发青。 苏岚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胃管全部拽出，怒道：“你以为我们想救你啊？！” 骆河一见到苏岚，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呆呆地望着，半晌没说话。 正在这时，卫诚和东方瑾进来了。 东方瑾脸色极阴沉，打量着身染鲜血的殷太医、裴枫和苏岚，上前给了骆河狠狠一巴掌。 饶是硬气的骆河也哼了一声。 “死很容易啊，一了百了。你女儿的冤向谁诉？你的名声谁给你讨回？”东方瑾满脸阴霾，“堂堂虫队的队长，也就是个懦夫，难怪会被人利用！” 骆河的神情复杂至极，几次欲言又止。 “唤不醒装睡的人，救不了求死的人，”东方瑾嗓音低沉，暗藏怒意，“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朋友，还是要死，本王不拦你！” “对啊，我们还只是暂时救活你，”苏岚的怒气也不小，“你四肢骨折，还没复位，我们也没把握复位时，你会不会再死掉，我们也不确定，要不要再救你。趁现在赶紧想好，省得我们白费力气。” 骆河的喉头滚动几下，哽咽着：“殿下，我……我……” 东方瑾怒喝一声：“爽快点，一句话，要不要继续救治？你若一心求死，本王立刻让卫诚把你扔下山去。” 骆河突然嚎啕大哭，那么撕心裂肺，让人不忍听闻：“殿下，救我，我要给女儿报仇，殿下……我要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 东方瑾朗声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刺杀一事，不必挂念。殷太医。”话音未落，他就出了房间。 卫诚跟在东方瑾身后，把房门带上。 殷太医又叹一口气，看了看裴枫和苏岚，说道：“有劳二位，再次鼎力相助。” 两人互看一眼，裴枫低头，掩饰自己的怒意；苏岚很不客气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就这样，救治持续到了傍晚时分。 84.第84章 如愿以偿 傍晚时分，高度紧张和高强度的救治结束，让人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万幸的是，骆河习武之人的身体素质很好，想通了以后的他，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疼痛而折磨的骨折复位，他既没晕厥，也没躁动，连眼神都变得平和，带着温度。 治疗结束，医女们接手了照料病人的事情。 苏岚还要嘱咐胃管鼻饲法的注意事项，以及观察方法，这一教又是半个时辰。 等交接完全结束以后，殷太医、裴枫和苏岚拖着步子，出了病房。 苏岚感觉自己像只企鹅，走路摇摆不定。 殷太医这才有心情，重新审视苏家小姐，今天如果没有她，骆河能救得回来吗？若在平日，他一定会硬撑着说，是他的针灸将骆河激醒。可是他很清楚，没有她，此时的骆河就是一具尸体。 只是苏家小姐的医术实在诡异，难道是苏家的秘医之术？可是秘术向来传男不传女，苏岚怎么会秘术，还用得如此娴熟？ 殷太医虽然有旺盛的求知欲，可是秘医之术是医派的秘密和精髓，同行相轻，询问的话，他是万万开不了口的。 裴枫虽然疲劳至极，心中仍然有些雀跃，苏岚的医术实在太惊人了。他一定要趁着寒假，好好向她请教。如果她不愿意教，他可以用裴家的解毒作为交换。 三人先去洗漱了一番，更衣以后才步履蹒跚地回到了雅竹阁。 东方瑾刚把古琴修好，新续的琴弦是上好的马尾，音色没有任何改变。他弹了一遍又一遍，才满意地将古琴收起来。 抬头看到疲惫至极的三人，东方瑾站起来，认真而诚恳地说道：“有劳三位了，已经在聚贤居备下晚饭，现在就可以开饭。” 苏岚听到饭这个词儿，才想起来，为了救人，忘记吃午饭了，肚子立刻抗议着咕咕咕。 这一咕不算完，裴枫和殷太医也都饥肠辘辘起来。 东方瑾立刻吩咐开饭，一行人围坐在聚贤居。 矮几上摆满了色香味美的珍馐佳肴，还有半瓮桃花酒搁在一旁。 东方瑾坐下来，特意嘱咐道：“既然都饿极了，就不用讲究礼数，多进一些。” 三人应道：“谢殿下。” 苏岚端着饭碗，挟菜吃菜，一刻不停，好在原主家教极好，吃得这么快，也不显得粗鲁。转眼间一碗饭底朝天，苏岚笑呵呵地将碗递给侍女，说道：“麻烦你，再盛一碗。” 侍女立刻盛满一碗，送到苏岚面前。 东方瑾叮嘱道：“岚儿，慢点吃，多吃些菜。”说完，又挟了不少菜给她。 裴枫和殷太医也是如此，吃得又快又多，两人添了三四次的饭。 最后，苏岚吃了两大碗饭，三大盘菜，终于饱了，满足地笑眯了眼睛。 东方瑾望着她的笑意，忍不住地心疼起来。 早此时间，卫诚来报骆河醒了，两人一同前去的路上，卫诚将苏岚匪夷所思的治病方法详细讲给他听了。他先是惊讶至极，而后又喜出望外。 这样想着，东方瑾突然开口：“今日救治，三位劳苦功高，本王可以满足你们每人一个愿望。” 殷太医还处在失落而震惊之中，难以平复，佯佯地说道：“殿下，救死扶伤是老夫的职责所在，老夫拿着薪银，救治病人。别无所求。” 东方瑾微微一笑：“怕是一时想不起来吧，这样吧，殷太医的暂且记下，随时可以再提。” 殷太医心头一热，双手一揖：“多谢殿下。” 东方瑾又将目光投到裴枫的身上，问：“不知裴师有何愿望？” 裴枫双手一揖：“殿下，今日承蒙殷太医不嫌弃，一起救助病患，已是在下的荣幸。别无所求。” 东方瑾意味深长地审视着他，裴枫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眼神里却带着算计和世故，这样的眼神在皇宫之中到处都有，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把戏。 裴枫被东方瑾盯得浑身发毛，只能稍稍移开视线。 “既然裴师如此谦逊，那本王就擅自做个决定。来人，赏银一百两，令赐古籍十本。”东方瑾吩咐道。 很快，卫诚捧着一个盖着红缎的漆盘，到了裴枫面前。 裴枫的眼神复杂，犹豫片刻，还是双手接过，行礼道：“多谢睿王殿下。”心中不免惊讶，东方瑾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可是眼神却锐利十倍，被他看透了自己的用心。 “裴师，将来一朝解毒之时，才是本王重谢之日。”东方瑾擅长恩威并施，赏罚分明，这也是他深受父皇器重的原因。 “再谢殿下。”裴枫再次一揖，若无其事地坐回地榻。 “岚儿，你呢？”东方瑾饶有兴致地问道，小妮子这次气得不轻，他要想办法好好哄。 “只能提一个愿望吗？”苏岚的气还没消，但是也知道睿王殿下的威严不能损，所以努力卖萌。 东方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也只是瞬间的事情，问道：“想有几个愿望，说来听听？” 苏岚正色道：“纹银一百两，再加上一琉璃盅的桃花酒？” 殷太医不免失笑，不管平日多稳重、医术多惊人，苏岚毕竟还是十二岁的女娃娃，孩子气十足。 裴枫有些无语，她根本不缺银，为何老是表现得像财迷？ 东方瑾一口应下：“来人，赐纹银一百两，一琉璃盅桃花酒。” 很快，卫诚端着小漆盒，侍女捧着桃花酒，来到苏岚面前。 苏岚认真行礼：“民女谢过睿王殿下。” 东方瑾说了声免礼，就盯着喜不自胜的苏岚，捧着桃花酒，像捧了一份绝世珍宝。 今天早晨，岚儿对他说，她错了，然后离开了雅竹阁。 此时此刻，东方瑾才想对苏岚说一声，他错了。她从来都不是倚仗资格，也不是另有所图，更不是存心让他出丑。 所以，东方瑾压下了仍然旺盛的食欲，吩咐道：“来人，撤。” 殷太医惊讶地瞪着东方瑾：“殿下，您这就吃饱了？”这还不到平日食量的二分之一啊？ 85.第85章 酒品见人品 东方瑾若无其事地回答：“够了，撤吧。” 侍女们像看到了西边升起的太阳，慢慢地把吃食全都撤走，慢得像随时等待睿王殿下改变主意。 裴枫的视线迅速扫过东方瑾消耗的碗盘，比之前的饭量，少了一半。 苏岚看了看东方瑾，又看了看，她没有自恋到东方瑾会为了自己一番话，就开始减肥。只当他是心血来潮，或者有点不舒服，偶尔少吃了一点。 所以，苏岚又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桃花酒上，心里美滋滋的，终于可以尝一下了。忽然她下意识地瞥了裴枫一眼，果然，他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以眼神警告。 苏岚一低头，继续观赏酒中桃花缓缓绽放，鼻翼间萦绕着桃花的香味儿。等到桃花完全绽放，她才慢慢地端起琉璃盅，凑到唇边。 突然，琉璃盅不翼而飞，苏岚傻傻地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 这是什么？白天活见鬼？！ 不对，只是消失的速度快了一些，要论快，这里只有裴枫和卫诚。 苏岚怨念森森地抬起头，果然，裴枫手中端着琉璃盅，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东方瑾的嘴角一扬，又恢复原样。 殷太医自然知道杏林老师们对苏岚的禁酒令，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眼神在苏岚和裴枫之间来来回回。 “裴师，”苏岚忽然满脸笑意，轻声细语地开口：“请把桃花酒还给我。”暗带着不容拒绝的愤怒，她好不容易找机会尝一尝，他干嘛要抢？！ 裴枫因为上午的心肺复苏，双臂疼痛而麻木，刚才快速抢夺桃花酒，让疼痛更剧烈，以至于端着酒的右手，微微地轻颤，语气还算温和：“穆师说过，你不宜饮酒。” “睿王殿下赐给我的酒，”苏岚开始不讲理模式，虽然是我自己要来的，“您抢走不合适吧？” 东方瑾非常配合地闪出不善的眼神，不怒而威，极有震慑力。 裴枫一怔，刚才情急之下夺酒，完全忘记了这是在睿王面前，这事往轻里说是逾距，往重里说是藐视睿王。他没必要因为一杯酒，而得罪睿王，权衡之下，他将酒放到了睿王的面前。 “殿下，苏岚是极寒体质，桃花酒淳香美丽，但是后劲很大，她的身体未必受得住。今儿是大年初一，还是小心为妙。”裴枫言辞恳切地劝道。 东方瑾自然是想宠着岚儿，但也不想她因此发生意外，想了想，问道：“殷太医，您说呢？” 本是看好戏的殷太医，突然被扯进来，勉强回答：“殿下，苏小姐孩子心重，对桃花酒念念不忘；裴师顾及她的身体，怕她出意外，也是关心所至。” “说重点。”东方瑾最看不惯殷太医打哈哈的样子。 殷太医眉毛一皱，计上心来：“不如这样，殿下也尝过桃花酒，并未发生意外。苏小姐体质极寒，就浅尝辄止，喝一小口，既尝到了滋味，又不会伤身。” 裴枫见殷太医给了台阶下，只能顺着下来，说道：“那就尝一口，小小一口。” 苏岚撅着嘴，端过琉璃盅，左看看右看看，坐回地榻上，抿了小小一口，微甜、酒香四溢……一口太小了，根本没落到喉间。 伐开心，只能喝这么小一口。 东方瑾被苏岚逗得差点笑出声来，问道：“殷太医，桃花酒的后劲上来要多久？” 殷太医想了想，回答：“大约一个时辰。” 苏岚继续欣赏桃花酒，晃一晃琉璃盅，看着桃花在里面翩翩起舞，笑得眼睛弯弯的；等桃花停止摇曳，就再晃一晃，看得不厌其烦。 起初，大家以为苏岚只是孩子气，想着她一日一夜经历这么多事情，也就随她去。 东方瑾命侍女给殷太医和裴枫也奉上桃花酒，又命厨房配上了合适的糕点，三人捧着琉璃盅，慢慢啜饮。 殷太医望着苏岚孩子气地一直在笑，既好笑，又心疼。六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女娃娃，不知道闯了多少次鬼门关，才能有今日的重逢。 他们三人把一盅桃花酒都品完，糕点也吃完了，三人的视线又移向了苏岚。 苏岚还捧着琉璃盅，下巴搁在矮几上，孩子气十足地欣赏桃花摇曳，笑得天真无邪，又笑得非常满足。 殷太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裴枫的倦容，提议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也累了一天，回舍监好好休息。” 裴枫点了点头，苏岚却没有回应。 东方瑾说道：“岚儿，先回去休息吧。” 苏岚还是一往情深地捧着琉璃盅。 三人面面相觑，她这是怎么了？ 裴枫最先反应过来，迟疑地说道：“她不会是醉了吧？” 殷太医不假思索地反对，说道：“不会吧，她真的只喝了一小口啊，还有满满一盅呢。” 东方瑾凑到苏岚身旁，轻声唤道：“岚儿，累不累，累的话回去休息。” 苏岚总算有了一点反应，笑容可掬地回答，眼神迷蒙地问道：“瑾哥哥，这些没喝完太浪费了，找个透明的琉璃瓶给我装回去吧。” 三人又盯着苏岚看了一会儿，她的笑容看着很平常，可是又不太对劲。 裴枫拿手指引导她的视线，晃了晃，她的眼睛没有焦距。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不是喝醉，是发生意外了？ 他迅速给苏岚把脉，片刻才放下心来，哭笑不得地开口：“确实醉了。” 殷太医最先笑出声来，这孩子，一口就倒么？ 东方瑾也是忍俊不禁，吩咐道：“来人，取一只鱼形琉璃瓶来装桃花酒，系上五彩丝线。” 很快，卫诚取来一只鱼形琉璃瓶，将桃花酒倒进去，瓶口用火胶封好，保证不会溢出来。心里直犯嘀咕，这鱼形琉璃瓶是西琉国的贡品，一只瓶抵百坛桃花酒呢。 苏岚接过鱼形瓶，笑得更加灿烂，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道谢：“岚儿谢谢瑾哥哥，我累了，我回去休息了。裴师，我们走吧。” 裴枫急忙告辞，小心翼翼地护着苏岚回去。 殷太医捋着胡子说道：“殿下，都说酒品见人品，苏小姐的酒量是少见的小，酒品却是少见的好呀。” 东方瑾满意地点了点头，是的，他的岚儿妹妹向来是最好的。 86.第86章 醉话连篇 裴枫领着苏岚出了心园，一路上，苏岚时不时地举着琉璃瓶看看，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靥；走一段路，再看一下，再笑一笑…… 裴枫真是哭笑不得，一口就醉没听过，一醉就笑成这样也没听过，更奇怪的是，苏岚走路仪态还保持得很好，更是闻所未闻。 “半夏，累不累，太累的话，我抱你回舍监。”裴枫轻声说道。 “不要……上午……你很累了……”苏岚的语速很慢，但是吐字还算清晰。 虽然有寒风吹过，裴枫还是听得心头一暖。 裴枫小心地护着她，边走边寻思。他可以肯定一点，苏岚的医术不同于大魏任何一个医派，也不是殷太医所想的苏家秘术，原因很简单，苏霖不会。 “苏岚，你今天用的是什么术？”裴枫轻声问道，凭他的直觉，这是一整套施救术，自成体系。 苏岚有点懵，脑袋的反应速度慢得像古董电脑386，裴枫说的话好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爬进来的，困惑地甩了一下沉重的脑袋，又困惑地望着他。 裴枫第一次被苏岚这样凝望，尽管知道她喝醉了，可是仍然控制不住乱跳的心，她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到她飞翘的长睫毛和粉嫩的唇瓣，以及她独有的眼睛。 苏岚的眼睛很美，深棕色的眼瞳呈现着琥珀的颜色，眼神灵动而聪慧，平时总带着一分戒备和保留；现在，仿佛撤了所有的防备，让人轻易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真实的想法。 “裴……枫……你……问……了……什么……”苏岚费力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字，自己也不满意，“说话……怎么……这么……慢……” 裴枫失笑，只是一口桃花酒，就这样判若两人，她可真是。算了，不问了，先把她送回舍监再说。 “又……笑……”苏岚不满意自己慢吞吞，也不满意裴枫笑而不答，“你……笑……什么……” “没有啊……”裴枫否认得很快。 “……都有……酒窝了……”苏岚一步接着一步走，一直扭头望着他，心里的想法抑制不住地要跑出来，“你……应该……经常……笑……” “嗯？”裴枫有些不解。 “笑得……这么……帅……”苏岚扭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径直向路边的大树走去。 裴枫急忙把她拉回来，“帅是什么？”难得她愿意闲聊，虽然慢了一些，好歹也能聊一下。 “好看啊……”苏岚的不满有点多，“不笑……很……浪费……” 裴枫试图理解苏岚的意思，她是说自己很好看，不经常笑很浪费？ 咚！裴枫被自己很大声的心跳给惊到了，一阵寒风吹过，让他迅速回神。刚要确定一下，不料脸颊上飞来一绺发丝，带着熟悉的花草香味。 苏岚觉得身体很沉重，越来越重，走路很累，走着走着，就时不时往裴枫那里靠一下，好歹能减轻些重量。终于受不了，就直接靠在了他身上。 呼，舒服多了，她满意地嘴角上扬。 裴枫不用想也知道她走不动了，想抱她起来，可是手臂太酸，想了想，就蹲下身来，说道：“我背你。” 苏岚不假思索地趴在了裴枫的背上，慢了半拍又直起身来，站着不动。 裴枫诧异地回过头，问：“怎么了？不舒服吗？想吐吗？” 苏岚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伤……不要……背……了……” 裴枫站起身来，又笑出了酒窝：“伤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你不重……” 苏岚连眼皮都觉得很沉，半眯着眼睛，努力望着他的脸庞，想确定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然后手比脑袋还快地，伸进了裴枫的衣襟。 冰凉的手突然触到裴枫的胸膛，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她……这是干什么？只是，他的体温似乎高得吓人，还有了出人意料的反应。 苏岚认真地摸了一下，颇为留恋温暖的触感，可是碰到未愈的伤口，还是慢慢收回手，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骗人……我……能……走……”又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走。 裴枫走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才发现自己同手同脚，立刻调回来，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苏岚只是在判断他的伤好没好。 都说喝醉的人很容易骗，怎么她小小年纪，喝醉了还这么精明？裴枫硬着头皮跟上去。 不长的山路，苏岚歪歪扭扭地走了不短的时间，好不容易走到舍监门前，发现怎么也开不了门。 裴枫知道自己完全拿她没办法，轻声说道：“苏岚，钥匙给我。” 苏岚只好把挂了颈项上的钥匙取下来，递给他。 裴枫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把钥匙挂在脖子上，真是……别出心裁，可是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他赶紧把门打开，燃了地龙和火盆，铺好了被褥，却发现苏岚不在屋子里。 “苏岚！”裴枫慌乱地正要奔出去，仔细一看，苏岚手脚并拢地躺在了进门处，已经睡着了。 裴枫哭笑不得地把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 “裴枫……那是……心肺复苏……”苏岚闭着眼睛，像在梦呓。 “什么苏？”裴枫没反应过来。 苏岚蹙着眉头，双眼紧闭，还裹了裹被子：“病人……昏了……叫不醒……就要让……心啊……肺啊……重新工作……所以嘛……就叫……心肺复苏……” 裴枫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一路上聊了那么天，现在才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沉默半晌，他倒了一碗温水放在床边，轻声说道：“苏岚，边上有水，渴了可以喝；还有小甜饼，饿了也可以吃……我走了……” 苏岚没有反应，翻了一个身，含糊不清地低咕几声。 裴枫把钥匙也放在了床榻边，将门关好，然后离开。 在舍监门关上的一刻，橱柜与墙角的阴影里，白灵猫步态轻盈地走出来。径直走向睡着的苏岚，它轻轻一跃上了床榻，横七竖八地走了一遍，最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湛蓝的眼睛炯炯有神，既大又尖的白耳朵不停地左右摆动，警惕地注视着舍监内的一切。 87.第87章 英雄少年 裴枫一阵风似的回到自己的舍监，用冰凉刺滑的水，给自己擦了一遍身，才平复了体内的沸腾。 站到铜镜前面，他慢慢穿回衣服，镜中的自己，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不止脸，哪里都很红。 他仔细看了一下周身的伤口，最多六天，就可以拆线了。 裴桦沿着落霞山山脉往北，四处找寻解药了，在开学之前不可能回来，也不能为自己拆线。 能为他拆线的，只剩下苏岚了。 之前的数次，他还能维持平静，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被苏岚那样注视着，那样碰了一下就变成……差点无法收拾的局面，真到了拆线那天，他可怎么办？ 就在裴枫左右为难的时候，心园雅竹阁内的气氛又凝重起来。 卫诚一路护送裴枫和苏岚回舍监，按照睿王殿下的要求，事无巨细地如实禀报，说得越详细，殿下的眼神就越深沉，脸色也越难看。 等卫诚禀报完毕，立刻逃也似地离开了雅竹阁。 留下殷太医一人，独自面对阴森森的睿王殿下，东方瑾。 东方瑾喜怒不形于色，却自带压力气场，哪怕他面无表情，也能让人心生畏惧。 殷太医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用问，殿下在吃醋而不知道，他坚持应该给苏家小姐足够的自由和空间，让她随心所欲地渡过每一天。 苏家小姐和裴枫太过亲密，东方瑾明明很在意，却偏偏又很自负，不愿意开口提点一下。 既然东方瑾坚持要大度从容，殷太医自然识趣地靠边站，任由他独坐在这里纠结。 清了清嗓子，殷太医想到一件事情，问道：“殿下，明日想进（吃）哪些早点？进（吃）多少？”六年来，他明示暗示多少次，让殿下少吃点，毫无作用。今晚真是太阳打东面儿下山了。 东方瑾目光沉沉，回答：“以后都减半，不必再问第二次。” 殷太医呆了半晌，又问：“殿下，您之前说，在解毒以前，一切都不考虑的。” 东方瑾斜了他一眼，不屑于解释。 殷太医一问不成，再问一次：“殿下，您真的放心？”如果说自己是老狐狸，那他看着长大的殿下就是虎，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睿王殿下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殷太医转了转眼珠子，讪笑着问道：“殿下，要不要让卫诚提点一下？” 东方瑾半闭着眼睛，答非所问：“灵儿在，怕什么？” 灵儿？ 灵儿！ 原来如此！ 殷太医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殿下早有准备。 灵儿就是那头特别小心眼的白灵猫，只要是它认定的人，等闲人是没法靠太近的。想当初，殷太医为了能在睿王殿下照顾，和它斗智斗勇了将近一年。 白色灵猫的狡猾****和心眼，和睿王殿下如出一辙。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物什。 殷太医一想到白灵猫的由来，就不禁想起睿王小时候。 东方瑾之所以被封为睿王，就是因为他的表现不足以用聪慧过人来形容，用睿智英勇这个词儿比较贴切。 比如，七岁那年，大正宫上元节猜灯谜，东方瑾一个人包揽了半数灯谜，剩下的灯谜不是猜不出来，而是太简单他没兴趣。 东方瑾拥有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读起书来就事半功倍，偏偏他连体力都比其他皇子强。 兽苑驯兽区，严禁未成年的皇子进入。 可是东方瑾九岁就闯进去了。 当时，文帝和穆妃听说东方瑾擅闯驯兽区，吓出了一身冷汗；当下摆驾火速赶去，生怕他丢了小命。 浩浩荡荡的仪仗赶得火烧火燎，消息一传开，整个大正宫都震动了。 因为兽苑在永宁城外的西郊，要穿过半个城。 还没出大正宫，文帝弃了仪仗，一路策马狂奔；穆妃护子心切，也骑了一匹马，跟了上前；于是前面两匹马狂奔，后面两队仪仗疯跑。 生生地将永宁城惊得全城不宁。 有护子心切的，自然也有恨之入骨的，不少皇子和妃子们一听就乐翻了，这东方瑾闯兽苑真是自寻死路，真是天助我等也。 可是等到文帝和穆妃奔到兽苑外面，径直冲入驯兽区围栏时。 东方瑾戴着牛皮护具，昂首挺胸地站在围栏前，意气风发地向文帝介绍，这是他的新同伴，一头名叫“太阳”的金雕。 更让人吃惊的是，东方瑾除了头发有点乱，浑身上下毫发无伤。 这样的事实，惊掉了紧随而来的侍卫大臣和将军们的下巴！ 气喘吁吁的文帝和发髻散乱的穆妃，惊喜交加，却又怒从心中起。 文帝先是一番怒斥，然后穆妃恳切求情自责，之后就是东方瑾条条道理地分析，还说得头头是道。 最后文帝迫于各种要追责的巨大声浪，打了东方瑾十板子，据说当时伤得很重，血流了不少。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提及这件事情。 殷太医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他提着药箱屁股着火了一样赶到穆妃宫里时，东方瑾正趴在床榻上看《四书》。 见他进来，东方瑾挥退了侍候的宫女和内侍，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太医，您瞅瞅，我调的血像不像？” 殷太医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东方瑾见殷太医没反应，还特别气人地用手指去腰后蘸了点，客气地说道：“您尝尝吗？覆盆子果酱做的，可好吃了。” 殷太医目瞪口呆。 东方瑾特别失望地把蘸了果酱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我觉得挺好吃的。” 殷太医差点晕过去。 十岁时，东方瑾得知自己即将封王，又溜去了兽苑，正好南暹国进贡了极稀有的白色灵猫，兽苑驯兽师自然不敢待慢。 可是白色灵猫自从入兽苑那日起，就不吃不喝，把兽苑一众人等急得快冒烟了。 东方瑾穿了护具，拿了几块生肉和几颗水果，进了兽笼。 白色灵猫嗷嗷嗷地吼。 东方瑾悠哉悠哉地和它聊天，真的是聊天。 没到半个时辰，白色灵猫就开始吃东西了。 然后，东方瑾就把灵猫抱回了穆妃的宫里，再次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往事一幕幕，殷太医收回自己的思绪，琢磨着，睿王殿下准备怎么对待苏家小姐呢？ 88.第88章 还有棋子 东方瑾瞥向面带微笑的殷太医，眼神带着感激。在他心里，殷太医更像他的亲人，可以亲近，又可以交心。 “殷太医，又在想什么呢？” “啊，殿下，我在想当年的英雄少年。”殷太医暗有所指，谁能想到，那么骄傲大气的少年，六年时间变成了这等模样。 东方瑾脸色一沉：“大年初一晚上，一定要说的这么直接吗？”英雄少年？现在就是一个痴肥的大胖子。 殷太医嘿嘿一笑：“殿下，苏小姐是真心的。” 东方瑾的脸色一缓：“可是她喝醉了。”他知道错了，也知道认错不如有所行动，可惜她只顾着欣赏桃花酒，而没有欣赏他的决心。 “殷太医，如果本王真的轻减了，对病情是否有益处？”东方瑾询问。 殷太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自从看到苏小姐，老夫一直在反思，当年制订的调理计划，是否有缺陷？您现在活动力真的很弱，这是老夫的错。” 东方瑾有一瞬间的失神，每次昏迷醒来，父皇和母妃都会劝他多吃一些，他知道，他们怕他随时离去。不能延长寿命，至少不能让堂堂皇子当个饿死鬼。 “殷太医，您若是像苏家那样调理，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自古以来，哪个太医敢限制皇子的饮食？ 殷太医突然想到，这么长时间，还没去看骆河的状况，于是恭身说道：“殿下，您在这里稍坐，我去看看骆河。” 东方瑾不假思索地开口：“本王和你一起去。” “殿下，您不累吗？”殷太医怕东方瑾的情绪大起大落。 “流水不腐，本王也应该动起来了。”东方瑾回答，也许轻减下来，真的可以活得更久一些，也说不定。 殷太医不再反对，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 自从骆河行刺以后，卫诚的神经就绷紧了，守在外面的他，急忙跟他们进了屋。 夜色已深，屋子里只剩下值守的大医女白茹。 一见他们进来，白茹立刻行礼，穿过屏风一看，出人意料的是，骆河已经醒了，脸色也好了一些。 这么快的复原速度，让殷太医惊讶不已，就连身体素质极好的卫诚也吃惊不小。 骆河一见他们，就想硬撑着起来，可是努力了两下，没能起得来，还想再试。 东方瑾不紧不慢地说道：“免礼，还上着固定呢。” “见过殿下。”骆河侧转脸庞，双手双腿都绑着结实的固定，短时间是不可能起身的，“谢殷太医救命之恩。” 殷太医连客套都没有，一想到骆河差点就杀了殿下和苏小姐两人！他的脸色就十分难看，如果不是殿下坚持要救，如果不是苏家小姐用秘术相救……今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完全不敢相信。 “殷太医，这根……”骆河指着插在鼻腔里的颜色怪异的管子，“是什么？” 殷太医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这是一根猪血管吧？ 东方瑾直截了当地问：“骆河，你是被人欺骗，还是奉命而来？本王要听实话。” 骆河立刻像被人掐了喉咙一样，悄悄移开视线。 殷太医白茹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和卫诚一起，三人退出了屋子，守在屋外。 “你不说，就是奉命而来。”东方瑾的声音不高，却气势十足。 “殿下，容我理理，”骆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里，可能将他拽离的，只有睿王一人，“我被人骗了六年，需要时间理清楚之前的过往。” “原有的部下还剩几人？”东方瑾知道卫诚的水准，也知道虫队的厉害。 “殿下……我，我……”骆河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回忆起来，虫队……可能……可能……” 东方瑾不耐烦地问：“可能什么？” “全灭……”骆河吐出两个字来，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东方瑾浓眉紧锁，眼神锐昨如刀：“依据呢？” “我是奉命缉拿，缉拿我的是新入虫队的新面孔，”骆河仔细回忆着，“我放下女儿，半路出逃，回家已经找不到人了，照顾她的奶娘和丫鬟全都失踪了。我用私令，召集了部下，应召而来的只有半数人。” “我夜闯掖庭，被人设伏，两个部下拼死相救，他们死了，我伐幸逃脱。”骆河越想越不对劲，“掖庭的武器都淬了毒，我中毒昏死，醒来已经不在永宁城……” “殿下，我只是接到命令，命令只说了地点和服饰，我到了这里才知道杀的是您，而且我不知道下令之人是谁。” 骆河的叙述断断续续，越来越可疑，也越来越不可思议。 到了最后，骆河开口：“殿下，来刺杀您的，不止我一个。” 东方瑾听到最后，并没有多少惊讶，他早说过了，离开永宁城都躲不过，这次精心布局的暗杀可真是不遗余力。 “将你派来，大概是因为旁人都奈何不了卫诚，”东方瑾眯着眼睛，“你败了。自然会有其他人过来。只是，骆河，你为何改变主意？” “殿下，我已了无牵挂，改变主意很容易，”骆河再度陷入回忆，仔细搜寻着之前的蛛丝马迹，“可是其他的，都无法脱身，且不死不休。” 东方瑾沉吟片刻：“本王知道了，骆河你且在这里安心养伤，等伤势稳定，就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殿下，您已远离永宁城，还能……”骆河不是怀疑睿王的能力，疑问被打断。 “已是绝地，”东方瑾冷冷一笑，“置之死地而后生，看谁能活得更久一些。”话音未落，他就大步离去。 守在外面的卫诚和殷太医立刻迎上去。 “卫诚，封了心园，不让任何人进出此处，”东方瑾边走边说，登上了阁楼以后，远眺苏岚舍监的方向，“告诉岚儿、穆岭、吴师娘和裴枫，寒假结束以前，都不要靠近心园。” “殿下，您这是？”殷太医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防患未然。”东方瑾走入雅竹阁，放手一搏的时候到了。 89.第89章 白灵猫 大年初二早晨，苏岚悠悠醒来。 金色的阳光照着舍监，映着红色的“喜上眉梢”窗花，剪影美丽细致，温暖而喜庆。让苏岚感受到了一点年味，却不由地想家。 现代社会里，苏岚的爷爷是手很巧的老人家，既会剪纸，又写得一手很好的毛笔字，总是笑呵呵的。 爷爷的剪纸闻名整个小区，每次有人家结婚，就会有人登门求喜字，金鱼荷叶喜字、多子多福喜字、双喜临门喜字，还有特别复杂的圆形喜图。 过年的时候，有些老人家怀念窗花，也会登门来求窗花，最多的就是喜上眉梢窗花，花开富贵窗花…… 每到爷爷剪纸的时候，苏岚总是搬张凳子，看他拿着剪刀像变魔术一样，不出十分钟，一张漂亮的红色剪纸就完工了。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原本不大的家就显得特别拥挤，然后父母亲咬咬牙，取出了所有的积蓄，在城郊买了一个大房子。 然后苏岚就很少有机会再见到爷爷了，一直到她长大，每隔一段时间会去看一看，只是时光匆匆不等人。 苏岚要去外地实习，去爷爷家告别，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在阳台上挥手告别，让她记得打电话回来。 不曾想，这一别就成了永远。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她获得“优秀实习生”称号，有这项荣誉就可以自主选择工作单位，走下领奖台，立刻拿出手机要告诉爷爷奶奶这个好消息。 可是，手机突然响了，她开心地说话，回应她的却是父亲的哽咽。 那一瞬间，天眩地转，连天空都灰了…… 苏岚闭上眼睛，“再也回不去了”的念头盘桓在脑海里，心情出奇地糟。想再睡一会儿，做个“回家”的美梦，可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强迫自己起来洗漱干净，对着铜镜拍了拍脸，摆脱被窗花勾起的“穿越悲伤”，给自己加油打气：“苏岚，你可以的！一定可以！” 然后她又回到床榻边，看到了冷掉的白开水，还有小甜饼，以及放在矮几上的鱼形琉璃瓶和桃花酒…… 记忆倒带回去，苏岚想到了惊心动魄的前晚和昨天，以及一口就醉的“史上最差酒量”，还有昨晚回来的时候，她似乎、好像、隐约记得，对裴枫做了些什么。 他突然涨红的俊脸，尴尬又无措，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就是大写的囧。 做了什么呢？苏岚挠了挠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然后……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呃……她直接把手伸进了裴枫的衣襟，毫不客气地摸了一把。 “啊！”苏岚双手捂脸，倒在床榻上，她竟然非礼裴枫…… 喵的！真是酒壮怂人胆！ 苏岚作为“外貌协会”人士，自然欣赏裴枫的颜和非常不错的身材，也只是欣赏而已；自打上次把他看光光以后，心里偶尔也会有一些邪念，可是她是非常理智的人啊！ 昨晚竟然就那样下手了，脸又烫得像火烧，苏岚化身驼鸟，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想到过几天还要给他拆线，心又跳得怦怦作响。 既期待又尴尬，这是什么心态啊？ 不对，冷静，“医者父母心”，我要冷静，要很冷静！ “嗷呜！”一声低吼，外加一翻挣扎。 吓得苏岚立刻掀了被褥，白灵猫瞪着湛蓝的大眼睛，扭着被压痛的长尾巴和屁屁，愤怒地抗议。 “你……怎么进来的？”苏岚拍着胸口，不断地深呼吸，然后打开了舍监门，“好啦，你回家吧。” “嗷……”白灵猫甩了甩长尾巴，端坐在床榻上，表明自己的态度。 “哎，这是我的舍监，而且杏林学院有规定，舍监内不能养动物。”苏岚严肃认真地谈判。 白灵猫一甩脑袋，就地趴下，舒展成一条拧巴的麻花儿，闭了眼睛，明显没把苏岚看在眼里。 苏岚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抱起白灵猫，摸了摸，顺了毛，然后把它放在门外，迅速关门。 小样儿，看你怎么进来！ 苏岚有些饿了，吃了两块甜饼，又喝了些水。 其实她很爱动物，尤其是白灵猫那么萌，关键是它有主人，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抢别人的宠物吧？再加上，白灵猫的一日三餐和料理，她真的养不起。 养宠物，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她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一开始就拒绝，对双方都好。 就在苏岚拿起第三块小甜饼的时候，只听到花窗咔咔一响，白灵猫闪电一样钻了一进来，从窗边跳到矮几上，围着鱼形琉璃瓶转了一圈，就地坐好。 湛蓝的眼睛半眯着，长胡须微微上翘，一副特别拽而欠抽的样子。 苏岚足足楞了半晌，才站起来走到花窗前，看了看窗栓上的爪印，不禁有些牙疼。这货不仅会开窗，还会栓窗，活脱脱一只精怪呀！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苏岚卡住了花窗，又把白灵猫放了出去了无数次；可是不管她如何防守，这家伙总能从各个地方进来，有时是沐浴间，有时是后窗，有时是不知道什么的什么地方…… 苏岚欲哭无泪地望着白灵猫，这是被它盯上了吗？问题是，这半个时辰里，让她觉是原本安全无虞的舍监，一点也不安全。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安心入睡？ 最后，苏岚放弃了，她既舍不得打它，又不好意思对它恶声恶气地吼，以至于她每次与它视线相汇，都能感受到它的嘲笑，没错，就是嘲笑。 “喂，事先说好，我没法给你准备猫砂什么的，所以你的两便必须自己料理，如果有一次在我屋子里便溺，你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嗷……”白灵猫打了个大呵欠，还伸出了带着倒刺的舌头，换了个姿势趴着。 “还有，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而且舍监里也没法做。这里最多随时供应你清水，吃的什么的，麻烦你自理。”苏岚挠了挠头，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准乱翻我的东西，”苏岚想出了最后一条，觉得还是不够，就补充“不准乱翻我的任何东西！” “呼……噜……”白灵猫打着小呼噜睡了。 苏岚独自风中凌乱。 90.第90章 大写的尴尬 苏岚叹了一口气，几番折腾下来，肚子传来阵阵抗议，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和乱糟糟的心情，径直向食堂走去。 出了女弟子舍监的大门，转进小路，感受暖暖的阳光，不经意间看到了裴枫，他正站在一株紫荆树旁。 几乎同一时间，裴枫也见到了枯藤下的苏岚。 四目相对，又随即移开，大写的尴尬。 苏岚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看向左边光秃秃的树枝，走路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早。”裴枫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裴师，早啊。”苏岚笑眯了眼睛，躲避他追随的眼神。 裴枫像往常一样，走在苏岚的身侧。 苏岚每走几步，就偷偷瞥他一眼，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走着走着，她渐渐放下心来，他装没事就再好不过了。 没走多远，食堂近在眼前，苏岚暗暗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偷瞄他，然后，被抓个正着，裴枫的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戏谑。 苏岚只觉得脸好烫，这脸怎么老是动不动就发烫，尤其是裴枫在身边的时候。 裴枫努力隐藏着笑意，很好，她昨晚虽然醉，但什么都记得。 穆岭从食堂里出来，说道：“哎，我说你们俩眉来眼去的，不进来，想做什么？” “裴师早，”苏岚微笑着越过穆岭，大步进去，“吴师娘，今天吃什么呀？” “哎，裴师，你俩刚才在干嘛？”穆岭不甘心被苏岚忽视，就追问裴枫。 裴枫微微皱眉，淡然地招呼道：“穆师早。”也绕过穆岭走了进去。 “嘿！这两人真是的！”穆岭追进了食堂。 吴师娘端着一屉笼的团子，笼着一路热汽出来。 苏岚两眼放光，拳头大小的雪白团子上，镶了红色梅花和粉色樱花的形状，玲珑小巧又美丽精致，一迭声问道：“师娘，这团子是您做的吗？” 吴师娘笑着应道：“是呀。” 苏岚又问道：“师娘，我舍监的窗花也是您剪了贴上去的吗？” 吴师娘笑着点了点头，将花团分到碗碟里，说道：“有豆沙馅、流沙馅和莲蓉馅的。大家都尝尝吧。” 苏岚一下子抱住吴师娘，又蹦又跳：“师娘，师娘，您教我学剪纸好不好？我想学。”她好想爷爷。 吴师娘打心里将半夏当女儿看，应道：“好，好，好，别再跳了啊，吃完早点就教你，行不行？ “哎，半夏，你的仪容呢？”穆岭不乐意了，他认定的夫人之选，怎么能随便被人抱？半夏也不行。 苏岚这才松了手，注视穆岭的眼神很不善：“心胸狭隘。” 穆岭还要说什么。 偏偏在这时，裴枫将碗碟推到他面前，说了声：“穆师，请。” 穆岭到嘴边的话就这么生生地咽了回去。 吴师娘和苏岚都笑了。 四个人安静地享用了花团、莲子粥和糖糕，吃完以后才开始闲聊。 吴师娘心疼地望着半夏右脸上的伤痕，问道：“怎么样？还疼吗？” 苏岚摸了摸极细的疤痕，浅笑着回答：“不疼，等痂落了，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穆岭却另有疑问：“裴师，昨日卫公子请你去心园做什么？”怎么不请他？他可是很厉害的医科大夫。 裴枫立刻知道穆岭想问什么，不动声色地回答：“穆师，请不要再问。”心里却想着，不知道骆河现在怎么样了。 穆岭听到这样的回答，就知道事情一定与睿王殿下有关系，也就不再多问。 吴师娘叹气，好好的除夕夜竟然发生那样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但是看到破相的半夏，以及伤势严重的刺客，她整晚都没睡好。 穆岭因为晕血，醒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带走，地面也清理干净，再加上周围的人三缄其口，他是最不知道当时情形的人。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晚的情形，原本和睦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吴师娘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昨日你们走了，我就一直心神不宁的，临睡前眺望心园方向。天快黑的时候，你们从心园出来，一路怎么走得那么慢？” 苏岚的脸又有些烫，只能装傻：“还好吧，也没很慢。” 裴枫却意外接话：“她喝醉了。” 吴师娘和穆岭不可思议地瞪着半夏，惊呼道：“半夏，你怎么可以喝酒？” 苏岚干笑两声，辩解道：“只喝了一小口。真的，裴师可以作证，然后就醉了。” 吴师娘和穆岭的视线转到了裴枫身上，一口就醉这种事情，真的有吗？ 裴枫点了点头：“确实，一口就醉，然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了。”明显的意有所指，还带着一些控诉。 苏岚咽了一下口水，眨巴眨巴眼睛装傻：“哪有，我就是走路走得慢了些，说话慢了些，没有别的了。” 穆岭恶意地笑了，问道：“难道半夏言行失常，做了什么不和仪的事情？” 囧！她只是想确认他的伤势，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好吗？ 苏岚注意到裴枫眼神中隐藏的偷笑，还有一闪而过的酒窝，哼唧！看拆线那天，她怎么报这点老鼠怨！ 裴枫坦然迎上苏岚不满的眼神，君子坦荡荡。 “哼。”苏岚不爽。 正在这时，卫诚出现在了食堂，正色道：“殿下有令，从今日到寒假结束，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心园。” 四个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苏岚观察卫诚的眼神，问道：“殿下的身体有恙？” “不是，殿下的身体还不错。”卫诚如实回答。 “病人情形如何？”裴枫只关心这个。 “正在恢复。”卫诚回答得极简单。 苏岚想到了一桩头疼的事情，说道：“卫公子，您能不能把白灵猫带回心园去？它一直在舍监，怎么都不走。”此刻正霸着她的床榻，呼呼大睡，俨然它才是主人。 卫诚回答得有些羡慕：“不行，白灵猫不让我近身。告辞！”说完，身形一晃，出了食堂，再无踪影。 穆岭倒是十分好奇：“半夏，白灵猫为什么粘着你？” “不知道啊。”苏岚哀怨地趴在矮几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神马玩意儿！ 91.第91章 取长补短 穆岭有些不信：“不是吧，卫公子是殿下的近身侍卫，怎么会无法靠近白灵猫呢？他在说笑吗？” 苏岚想了想，建议道：“要不，我把它抱来，你们也试试？” 裴枫直接拒绝：“纯白灵猫世间少见，不要当儿戏。” 苏岚坐直了身子，转向吴师娘，两眼放光：“师娘，我来洗碗，您教我剪纸？” 吴师娘摆了摆手：“不用，我这些日子要赶制一批绣工，过一阵子再教你。还有，你近日劳累又受了惊吓，早些回舍监躺下，多多休息。” 穆岭一听，立刻狗腿地问：“吴师娘，要不要我帮忙？” 吴师娘倒也不客气：“那就有劳穆师把碗洗了吧。” 苏岚转过脸偷笑，却正对上裴枫同样暗藏笑意的眼睛，立刻平复脸色，说道：“吴师娘，穆师，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有劳了。”说完，就溜出了食堂。 裴枫也跟着离开，很快就追上了苏岚。 苏岚走得快，裴枫也走得快，她走得慢，他也走慢，而且到了通往各自舍监的岔道，他还在她身后。 苏岚突然停了脚步，转身。 裴枫身形一晃，退了两步。 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裴师，您有什么事吗？”苏岚问得坦然。 “我们可以取工补短，”裴枫凝望她，眼神里满满的期盼，“我有分寸。”言下之意，她的医术他一定会保密。 “你为何会觉得我有不同的医术？”苏岚只觉得裴枫敏锐地吓人，不愿意多说这些话题。 裴枫缓缓地凑近。 苏岚觉得避开显得自己心虚，就这样望着他越凑越近。 “心肺复苏，”裴枫无限凑近她的耳畔，“我们合作，一定能救治更多生命垂危的病人。” 苏岚的耳缘拂过他温热的鼻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净手皂的香味儿，莫名颤栗，糟糕！她这时才想起来，昨天她好像向他解释了心肺复苏，完败。 “我值得你信任，天地为证。”裴枫不动声色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教你这样的秘术？”苏岚在试探他的决心和可信度。 “我用裴家秘术作为交换。”裴枫刻意压低了嗓音。 “裴师，开学以后，您就要给女弟子授课了吧？谁都能学，算什么交换？”苏岚很不满，她这么好骗吗？ “我只教授毒理学，并不教授裴家秘术，这是两回事，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医术。”裴枫回答得很笃定。 “我闲着无聊，已经看过毒理教材，你别想骗我。”苏岚继续向前走，她真的不想教。 “夹竹桃、曼陀罗、马钱子、附子……功效与解救之法，”裴枫继续说服，“紫花地丁、木通、白芪、熟地、夜明砂……下毒之法。” 苏岚猛地停了脚步，前面几个她知道是具有毒性的草药，可是后面的都是良药啊，怎么会？ “这些书本上并没有吧。”裴枫心中释然，苏岚动摇了。 苏岚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踏进了女弟子舍监的大门：“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胡扯骗人的？” 裴枫一把抓住苏岚的手腕，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暗带着愤怒：“这些日子里，我裴某人可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可有做过哪怕一丝伤害你的事？还是说，我品性恶劣而且行为不端？” 苏岚被他的愤怒惊到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他的声音未变，可是他将她的手腕抓得生疼，更重要的是，面对这些质问，她无言以对。 “回答我。”裴枫不容拒绝地追问。 “让我想想。”苏岚移开了视线，“请放手。” 裴枫自昨日见过“心肺复苏”的效果和猪血管喂入食物的方法以后，就迫切地想要学习苏岚的医术。因为如果按照他和殷太医的方法，骆河是不可能救活的。 “什么时候回答我？”裴枫将苏岚逼入死角。 “你想什么时候开始？”苏岚反问，在听到卫诚传令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心园似乎在某种危险里，这危险的目标就是瑾哥哥。 西医虽然急救术和外科术很强，但是在调理身体方面，中医很有一套。而《毒理学》并不是助产师的学习范畴，学会以后，对于自卫和奇袭，很有益处。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裴枫刚才所说的那些草药，极大地勾起了苏岚的求知欲。 而裴枫刚才的怒意，更是让苏岚知道了他也有强硬的一面。 “现在。”裴枫回答得简单直接。 “好，一术换一术。”苏岚素来不吃亏。 “一言为定。”裴枫不假思索地应道。 两人很快到了舍监，苏岚打开门一看，白灵猫正趴在床榻上，瞪着裴枫。 “进来吧。今天想学什么？”苏岚坐在了矮几前。 “猪血管，”裴枫倒也不客气，坐到了苏岚对面，“构成原理和方法。” “可以。”苏岚从柜子里取出画册和炭笔，刷刷地埋头就画。 面对这样的苏岚，裴枫根本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她握着炭笔的白嫩手指，低垂的眼睫毛在白晰的眼底投下一抹阴影，小巧的鼻子，轻抿的唇瓣，一切都让他着迷。 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地声响，人体上半部分的轮廓很快就勾画完毕，然后是面部纵切面，之后的……裴枫有些不太明白。 此时的苏岚展现出与往日完全不同的一面。她既不冷漠，也不微笑，有的只是良好的医学素养和专注的眼神。 大约了过半个时辰，一张咽喉经过食道到达胃的解剖图，就完成了。 她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腕，将画册推到裴枫面前，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裴枫迎上她的视线，清澈见底又很认真，回答：“你说，我听。” “昨天使用的是鼻饲法，就是经鼻腔、咽喉，穿过会厌软骨，进入食道进行喂食的方法。适应用于失去知觉、口腔咽喉受伤的病人。”苏岚解释完毕，在纸上写上“鼻饲法”三个字。 裴枫的心怦怦地跳着，苏岚好美。 92.第92章 互通有无 “这个办法是行之有效的。”苏岚标注好每个解剖位置的名字。 “他失血过多，多处伤口，为何你还想到病人的吃喝呢？”裴枫的心里囤了太多问题，恨不是一下子全扔出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苏岚解释有些挠头，这是关于循环系统的内容，细讲下来，估计一周都讲不完，“就是你们所说的，死马当活马医。” “没有办法的办法？”裴枫记着苏岚讲解的每个词，“如果，我是说假如，对你来说，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什么？” 苏岚想了想，还是透一半就好：“输血。” 裴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换血：“十滴汗一滴血，血液如此珍贵，怎么可以牺牲一人，去救另一个人呢？” 苏岚扑哧乐了：“女子每月癸水七日，遇上崩漏或者不净者，就更多。不是个个都活得好好的？” “咳咳咳……”裴枫被口水呛到了，细思之下，他竟然无法反驳，最后想出一个理由，“男女有别。” 苏岚一摊双手，无所谓地说道：“如果你无法接受，我就不继续了。但是裴家秘术，我还是要学的。” 裴枫难得皱了眉头，还是很宝贝地捧着画册，生怕苏岚反悔，说道：“你继续说。”? “很好，成人的血液量，占整个体重的半成（一成是10%，半成就是5%），换算一下，差不多也就是一木桶而已。”苏岚对大魏的算术不太了解，只能比方一下。 裴枫又惊讶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试过？”那眼神，好像看到了一个杀人狂魔。 “对呀，”苏岚压低嗓音，阴森森地继续，“高矮胖瘦有小小的差别，稚子和老人也不同。裴枫，按照你的身材，我觉得可能会超过一桶，再多一碗吧。” 裴枫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眼神里暗藏着戒备，问道：“你杀过人？” 苏岚神秘地点点头，笑得诡异：“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裴枫像被雷霹了一样，呆若木鸡。 苏岚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呆瓜表情，起初还能憋着笑，之后就憋不住了，取出教材卷成一卷，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头。 裴枫吓了一大跳，斥道：“不得无礼！你做什么？” 苏岚毫无形象地笑趴在矮几上，差点拍矮几。 裴枫这才意识到上当了，正要发作，可是又拉不下脸来。 苏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点儿胸闷：“裴师呀裴师，聪明如你，怎么也不想想。您这儿有教材，我们那儿就没有吗？” 裴枫面红耳赤地：“我认真问你，你怎么……”不过，好像是他先误会的。 苏岚笑得特别欠揍，回答：“怪我咯。” 裴枫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就想给她一个爆栗子，突然传来低沉的吼声，出击的手无法向前半分。 白灵猫甩着尾巴，叼着裴枫的衣袖，呜呜呜地低吼着向后拽，湛蓝的眼睛瞪着他，警告的意思十分明显。 裴枫佯佯地收回手。 白灵猫还是没松口，继续吼他。 苏岚一看白灵猫站在自己这边，就更加得意，毫不客气地问道：“裴枫，我平日到底有多凶残，能让你想到我会杀人？”她把他的质问，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裴枫无言以对。 白灵猫咬着衣袖，猛烈地甩头，颇有将袖子撕成条条的决心。 苏岚看着裴枫的脸由红转白，只得出来劝和：“小白，裴枫没想伤害我，没事。” 白灵猫又冲着裴枫一通吼，硬撕了袖子的一条边，才松了口，懒懒地跳上床榻。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蜷缩，只是湛蓝的眼睛一直盯着裴枫。 不仅如此，白灵猫还扒拉着裴枫的袖子边，当布条玩儿。 裴枫还从来没被这样耍过，先是苏岚，然后是白灵猫。 此情此景，让苏岚不禁想到了卫诚所说的，不是谁都可以接近白灵猫的。 苏岚幸灾乐祸地说道：“我不擅女红，麻烦裴师回去自己补一补吧。” 裴枫立刻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坚定地回答：“继续。” “好吧。”苏岚应道，突然又问，“你不怀疑我杀过人了？” 裴枫恢复冷静，脸色也迅速回复了平日的白晰，淡淡地回应：“解释清楚，便不再有误会和疑惑。” 苏岚看到他瞬间恢复，好失望，毕竟裴枫失态太难得，只得继续上课：“当常人失血超过自身血液的十分之一，就会出现失血的各种症状，心跳脉搏加速，呼吸急促；此时及时补充失去的血液，就可以恢复正常。所以，献血量控制在适当范围，对人没有影响，反正能促进身体的新陈代谢。” 裴枫的问题又来了：“昨日你为何没有用？” 苏岚答得很简单：“条件不允许。” “为什么？”裴枫再次被娓娓道来的苏岚，深深吸引。 “按体质不同，血液分为四型，同型血相互输用，不会有状况；不同血型相互输用，接受血液的病人会死亡，而且是加速死亡。”苏岚避开了ABO血型的讲述。 “那如何使用？” “事先做血型配对，通过对比，就可以使用；反之，禁止使用。”苏岚严肃起来。 “如果情况危急，病人却配对不成，还是不用吗？”裴枫不死心地追问。 “明知配对不成，仍然坚持输血，那是杀人。”苏岚尽量化繁为简，解释清楚。 …… 就这样，在心园不通的日子里，裴枫和苏岚取长补短，交换着彼此的医术和经验。?而白灵猫总是充当守护者的角色，不允许裴枫碰苏岚一根头发。 这让裴枫既心慰，又难过。心慰的是，苏岚的夜晚有了安全保障；难过的是，这些日子，他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苏岚也是既心慰，又难过。心慰的是，白灵猫爱干净，从来不弄脏舍监；难过的是，它管得太宽，她想吃裴枫豆腐都没机会下手。 充实的生活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裴枫的拆线日到了。 93.第93章 拆线日 为了拆线日不出洋相，苏岚动手缝了一个口罩，针脚乱七八糟，卖相极差。唯一值得心慰的是，经过白灵猫的试抓，这个口罩很牢固。 苏岚实在不想去裴枫堪比毒物乐园的舍监，所以拆线的地点，就是苏岚的舍监。 大年初八的清晨，裴枫按照约定，提着药箱带着高梁酒，准时敲响了舍监的门。 屋门一打开，裴枫一楞，问：“你这是怎么了？” 苏岚戴着口罩得意洋洋地回答：“防护措施之一。”声音很闷，自己也挺闷的，好久不戴口罩，一时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裴枫放下药箱，坐在矮几上，和白灵猫对视一眼，算是打招呼。 苏岚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以防万一。 裴枫打开药箱，取出铜盘，倒入高梁酒，加入在苏岚指导下做的“棉球”，浸泡着。然后解了斗篷，除了长棉袍，只剩下天青色中衣和纯白内裳。 苏岚又往地龙和火盆里加了些炭，在铜盆里净了双手，自然晾干，说道：“可以开始了。” 裴枫墨黑的眸子，迎上了苏岚外露的眼睛，又移开，正要脱掉中衣和内裳。 苏岚说道：“等一下，你躺到床榻上去就可以了。”然后掀开被褥，垫子上已经预先铺了不浸水的油毡。 裴枫一怔，还是依言躺下，被褥上苏岚的气息，不紧不慢地充斥鼻翼，令他的心神有些荡漾。表面还是冷静淡漠的他。 苏岚伸手解了中衣和内裳的系带，左右扯开，单边卷好，又拉好被子盖在他的腰间。嗯，这么冷的天气，这样拆线不容易感冒。 裴枫一怔，轻浅的呼吸音变得深沉起来。 苏岚取出镊子，夹了酒精棉球，顺着伤口的走向，一抹到底。 冰凉的酒精顺着左侧锁骨下缘一直向下斜行到右侧腰间，激得裴枫闷哼了一声，肌肉饱满的胸膛曲线更加明显，腹肌线条分明地抽搐。 苏岚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落到伤口以外的其他部位，几个深呼吸以后。她才取了另一个酒精棉球，以同样的方法消毒了另外一条长伤口。 裴枫闭上眼睛侧转，握紧了拳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胸前的小豆点也受不了寒意立了起来。 “咕咚！”苏岚咽了一下口水，声音略响，她迅速垂下眼帘，用镊子逐个扯动缝线，不断地告诉自己，专心，专注，身材再好也是病人！ 拽线、剪线、扯线，苏岚动作轻巧地抽出第一针缝合。 裴枫紧闭的双眼，睫毛微颤，随着每次拆线，喉结清晰的滚动，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苏岚抬眼，正好观察到了裴枫的高度紧张，暗自庆幸戴了口罩，说道：“放松，你再这么紧张，线都要拉不出来了。” 裴枫仍然闭着眼睛，一阵深呼吸。 苏岚看着他故作镇定，实际紧张到不行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他好像待宰的羔羊，而她就是大灰狼。想到这里，肩膀一阵颤动。 “苏岚，你在想什么笑成这样？”裴枫的嗓音沙哑而低沉，带着说不出的性感。 “笑你很能装啊，”苏岚笑眯了眼睛，反正戴着口罩，“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一边开玩笑，手速倒没有降低。 一刻钟以后，铜盘里盛了十八根线头。 “第一段线拆完了，伤口长得很好，十三根，长短一样。你数一数。”苏岚换了一把镊子。 裴枫这才睁开眼睛，用眼神仔细数过以后，才看向苏岚，轻轻地说了一声：“嗯。” 苏岚又聚精会神地拆完第二段线，说道：“第二段线也拆完了，十一根长短一致，你对一下。”她前后俯合着腰肢，这半俯位时间一长，腰好酸。 裴枫迫不及待地坐起身来，却因为起来太快，撞上了苏岚仍然低着的脑袋。 咚！一声响，裴枫又躺回床榻上，倒吸了一口气。 苏岚揉着侧脸，闷声问道：“你这么快起来干嘛？我让你起来了呀？” 裴枫被她一阵抢白，耳缘通红，墨黑的眸子透着无辜的眼神，他只是想换个姿势，又不是故意的。 苏岚望着他一会儿，打趣道：“你很少脸红，可是呢，你一尴尬就会耳朵红。” 裴枫翻出两边的衣襟，不动声色地将胸膛盖住，掩饰自己跳得很夸张的心跳。 苏岚换了一个铜盘，又取了酒精棉球，说道：“把衣服反穿，然后趴在床榻上。现在拆后背的缝线。” 裴枫立刻下床，衣服穿脱完毕，趴在了床榻上，还自己伸手，将被子拽到了后腰。 苏岚闭上眼睛，上次性命倏关的时刻，她没时间也没心情欣赏他的身材。现在拆线算是轻松时刻，她认真地欣赏了一下，他身材也太好了吧？模特和艺人们都有专门的健身教练指导，他是怎么做到的？ 裴枫把下巴搁在手掌上，后背肌理分明，脊线深而直，黑色缝线在白晰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苏岚说道：“开始啦。”镊子挟着棉球，顺着伤口的方向径直向下，五道稍短的伤口消毒完毕，又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五道伤口短而深，一共二十针，需要不短的时间。 舍监内又一阵静谧。 裴枫的心随着每条线的抽出而跳动，后背的肌肉也忍不住地轻颤，身体又一次紧绷，闷哼声断断续续。 “疼吗？”苏岚立刻注意到了裴枫的不对劲，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正在拆的就是之前绷裂的伤口，“这五针线要不要过几天再拆？” 裴枫长长地舒一口气，压抑而自制地回答：“今天都拆了吧，我注意一些就行。” 苏岚想了想：“也行，我再用绷带给你绑一下，三天以后，你自己拆绷带就行。” 裴枫嗯了一声，声音有点闷，带着莫明的委屈。 苏岚又一阵好笑，拆完二十针线，她一下子坐到了矮几前，腰好酸。 裴枫小心地撑起来，问道：“现在绑绷带吗？” 苏岚摆了摆手：“让我休息一会儿，有点累。” 94.第94章 被抛弃的口罩 裴枫趴在床榻上，转过脸，觉得苏岚的背影呼吸有点急促，问道：“你一直捂着不会闷吗？” 苏岚没有回答，摘了口罩扔在矮几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胸闷很快好转。暗自在心里吐槽，原主这身体还能奇吗？一口桃花酒就醉，带口罩半个时辰没到就胸闷。 裴枫以为苏岚不舒服，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榻，走到了她身边，仔细一瞧，不由地怔住，她的脸怎么这么红？呼吸怎么这么急促？ “苏岚，你怎么了？” “没事，”苏岚的呼吸顺畅多了，“开始拆线吧。” “你脸红了？”裴枫惊讶道，她的脸色一向苍白，平日遇事只会更白，唯一一次脸红，是上次他……跨出浴桶的那一刻，今日是怎么了？ 难道……她对他也心生好感？他不由地暗自窃喜。 “缺氧，”苏岚注意到裴枫暗带喜色，怕他误会，解释道，“棉布过滤了空气中的细菌病毒，也减少了氧气的摄入量，肺摄氧量不足，就会触动体内的预警系统，以增加红细胞的数量，加深加快呼吸来调节。” 没错，她是看着他的身体有些脸红，但她才不让他看出来。 果然，裴枫听得满眼问号，追问：“细菌病毒，你解释过。氧气、肺摄氧量和预警系统是什么？” 苏岚拍拍他的肩膀：“今日课题是拆线，这些以后再说。先绑绷带，把上衣都解了吧。”说着，她从药箱里取出了加宽的绷带卷。 裴枫除了上衣，伸展双臂，坐在床榻边，一见她绯红的脸色又一阵心跳加速。 苏岚上下打量一翻，吩咐道：“吸气。” 裴枫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胸腹间的肌肉越发明显而饱满。 苏岚看了又看，后悔了，她干嘛把口罩摘了？不行，“医者父母心”，她在心里默念，然后开始动手。 裴枫的胸膛宽而厚实，为了把绷带缠得恰到好处，苏岚几乎挂在了他的身上，双臂环住他，将绷带卷从前向后裹紧，手掌平贴不让绷带移动，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只是她手掌贴上他胸膛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他渐渐变快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搏动。带着她的心跳，也渐渐同步。 她从来没有这种微妙而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她衍生成了他的一部分。她轻轻甩了甩头，把这种怪念头甩出脑海。 苏岚完全不知道，这不经意的举动，却意外撩动了裴枫。 裴枫倒吸了一口气，她柔软暗香的发丝蹭得他的下巴和颈项，痒痒的，还有些酥麻，身体深处一股热浪瞬间翻涌。上苍啊，他怎么忍耐？ “苏岚，你别动。”裴枫表面如常，声音越发低沉。 “嗯？”苏岚诧异地抬头，额头撞到了他的下巴。 “咚！”一声响，声音不大，两人都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苏岚微蹲稍后仰的姿势，维持身体的平衡原本就勉强，这一撞，平衡不在，整个人突然向后仰去。 “哎！”苏岚控制不住身体，惊呼道。 裴枫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揽进怀里。 苏岚的手更快，摁住了即将脱开的绷带。 “嗷……”白灵猫快如闪电，爪不留情。 裴枫闷哼一声，看向右肩，三道爪痕正渗着鲜血。 苏岚抬手就拍了白灵猫的屁股，斥道：“你怎么可以抓人呢？” 白灵猫怒视着裴枫，咧着尖利的牙齿，对着他连连低吼。 苏岚急忙加快手里的动作，把绷带缠好，系紧。 苏岚拽着裴枫去了沐浴间，切了一小块净手皂，用温水化开，反复冲洗伤口，确定冲洗干净以后，又转身小跑着取来了酒精棉球，说了声：“忍着点。” 酒精刺痛了爪痕伤口处的神经末梢，裴枫疼得皱了眉头。 连续擦了三遍，苏岚这才松了一口气，取来干净的纱布压迫止血，最后妥善包扎。 两人出了沐浴间，白灵猫怒意未消地仍然在低吼。 裴枫轻声说道：“我对苏岚没有恶意，只是不让她跌倒而已。”这样的白灵猫，他真不知道该说它聪明呢？还是该说它蠢？ 苏岚直接伸手去点白灵猫的鼻尖：“你呀，你呀，你呀……和瑾哥哥一样一样的。” 裴枫见白灵猫的怒意未消，怕自己再被抓伤，提议道：“腿上的线我可以自己拆。” 苏岚看着他旧伤初愈又添新伤，说不出的尴尬，憋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也奈何不了它，也不是它的主人，但是，还是对不起。” 裴枫微微一笑，酒窝浅浅：“你方才处理抓伤，和平时处理外伤的方法不一样，为什么？” 苏岚心中有愧，如实回答：“这是处理动物抓伤的方法，生活在野外的猛兽，比如狼、豺、野犬，甚至蝙蝠之类的，体内都可能携带狂犬病毒，却不发病。病毒经过伤口进入体内，就会感染。这样处理，可以尽可能地消毒伤口。” 看白灵猫活蹦乱跳的样子，它也不会是潜伏期。 裴枫想了想，还是不明白：“狂犬病毒是什么？” 苏岚示意他赶快穿衣服，以免着凉，然后继续：“一种致命病毒，可以感染狗、犬科动物和人类，发病时间，听到水声会抽搐，见到亮光会惊厥，病人狂暴无法控制自己。病人活不过七日。” 裴枫目瞪口呆：“你说的是疯狗病？” 苏岚点了点头。 “你们那里如何治疗？”裴枫立刻来了精神，大魏对这种病束手无策。 “一旦被咬，立刻注射狂犬疫苗和加强蛋白，”苏岚如实回答，“但是这里不具备制药条件，我也不知道制作方法，所以无解。” 裴枫一脸惋惜，收拾好药箱，离开舍监。 等房门一关上，苏岚立刻冲到白灵猫面前，开始数落：“裴枫对我没有敌意，也没有加害我的企图。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伤他，你根本是非不分，没见过你这么笨的珍稀动物。” 白灵猫一甩长尾巴，大摇大摆地跳上了床榻，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蜷成一团打起了小呼噜。没有半点知错悔过的自觉。 苏岚再一次风中零乱。 95.第95章 不请自来 裴枫回到舍监，拆了腿上的线，像苏岚那样核对了一遍，才重新整理自己。右肩的伤口隐隐作疼，让他想到了白灵猫。 全身雪白的灵猫极为稀有，尤其是那对湛蓝如宝石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神炯炯。模样很可爱，下手又快又狠，还真有几分苏岚的影子。 穆岭说得一点没错，什么人养什么动物。 裴枫带着淡淡的笑意，将舍监的里毒物们逐一喂过，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正午，该去食堂了。 他锁好舍监的七道门，去食堂的路上，又遇到了苏岚，他笑得云淡风浅，她回应得有些心虚。 “裴枫，伤口三日不能碰水，不要用力过度，自己小心。”苏岚一想到白灵猫，心里就很窝火。 “嗯。走吧，别让吴师娘等久了。”裴枫并不在意，与毒物们打交道久了，难免会被抓被咬被蜇，他已经习惯了。但是面对苏岚的关心和歉意，还是觉得很窝心。 两人一起走进食堂，不由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她没看错吧？ 裴枫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又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是穆岭吗？ 真的是杏林书院最有名的课业名师？ 左看是，右看也是，只是他周围颜色鲜艳的布帛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开始钻研女红之技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走到了正背对门口的穆岭身旁。 他们没有看错。 穆岭正坐在矮几前，手里捧着一个绣箍，努力地要往上套一块布帛，见到半夏立刻招呼：“半夏，快，帮我把这块布放上去。” 苏岚答得异常干脆:“穆师，我不会。” “嘿？！”穆岭一脸伐开心，“你怎么可以不会女红呢？！不会女红的女子长得再美，也没人求娶。” 苏岚毫不在意：“反正也没人会娶一个病秧子，不会就不会吧。我也没准备嫁人。” 穆岭瞪大眼睛：“吴师娘，你看看半夏这孩子，口无遮拦的，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可怎么得了？” 吴师娘应声而出：“半夏，大过年的，怎么能这么触自己霉头？” 苏岚嘟着嘴：“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自欺嘛，这是事实啊。认清现实，活在当下，比什么都好。” 吴师娘的眼神一黯，鼻子有些酸，说道：“再有一刻钟，就可以吃午饭了，你们先聊着。”然后，匆匆进了后厨。 食堂平和的气氛消失不见。 裴枫瞥向苏岚的眼神，带着不赞同。 苏岚无辜地回望一眼，这是事实嘛，她自己都无所谓了。 “裴桦去找解药了。”裴枫以唇形无声地告诉她，见她一脸困惑，又说了两次。 苏岚连看了两遍，终于明白过来，真诚而无声地说了谢谢。 穆岭捧着绣箍，看看裴枫，又看看苏岚，说道：“你俩平日里眉来眼去的就算了，现在还在我旁边说悄悄话，真是太目中无人了！” 苏岚捂着嘴笑，然后毫不客气地回敬：“就不告诉你。” “还笑？还笑？”穆岭扬着绣箍虚张声势，又知道自己不能把她怎么样，转向裴枫，“哎，裴师，你会不会？” 裴枫接过绣箍，反复看了看，眨眼间就绷好一块布面，还在瞬间斜睨了苏岚一眼。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竖起大拇指：“穆师，您看裴师厉害吧？无师自通。” 穆岭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道：“裴师，我只是想不出来，你竟然蒙对了。那，你会描底花吗？” 裴枫很坦然：“不会。”女红这事情，他不会很平常。 苏岚从斗篷里抽出一支炭笔，认真地说道：“不管是花纹鸟纹云纹水纹，还是鱼纹鹰纹虎纹，只要您要求，我都可以画出来。还可以连配色一起标出。” 裴枫有些怀疑。 苏岚拿过绣箍，两三下画了玉兰花枝轮廓，然后从绣箩里取了彩色丝线配好，得瑟外加显摆：“怎么样？怎么样？还不错吧？” 穆岭一脸挫败，收拾了绣箩，说道：“行了，行了，吃午饭了。” 午饭时分，吴师娘做了清蒸鱼、炒蔬菜、蛋汤、煎肉和杂粮米饭，三菜一汤，色香味齐全。 四人聚集在矮几前，还是遵守“食不言寢不语”的规距，吃得碗筷不停。 苏岚爱吃鱼，清蒸鱼的鱼肉鲜嫩美味，吃得津津有味。 …… 就在他们享用午饭的时候，食堂外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宋明珠穿了一身云绫绣的粉红新衣，戴着红珊瑚珠耳坠，手腕上戴着红珊瑚手串，婀娜多姿地走进食学堂，手上还捧着三个锦盒，分量不轻的样子。 “哎呀，穆师、裴师、吴师娘，宋明珠给三位老师拜年了，祝你们新年和顺、百尺竿头！” 四人同时停了筷子，片刻后，苏岚无所谓地继续吃鱼。 可是另外三人，就不得不起身回礼。 吴师娘先起身，不着痕迹地将半夏掩在身后：“吴氏祝宋小姐新年平安康泰，心想事成。” 穆岭站起来的瞬间，恢复了平日学堂的严谨模样，应道：“穆某祝宋小姐新年平顺，事事顺遂。” 裴枫起身的瞬间，掩饰了暗叹，回道：“裴某祝宋小姐学业精进，****进步。” 苏岚的肩膀一抖，憋着笑，裴枫还真会戳人短处，宋明珠每次作业都是最差，偶尔小试一定垫底，这祝词太对了。 宋明珠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纹，很快就恢复了，轻声曼语道：“今日初八，你们却只吃三菜一汤，实在是太清减了。” 苏岚不爽了，吃饭被打扰已经伐开心了，还对着吴师娘做的美味指手划脚，宋明珠寒假里只长了胸围，没长脑子吧？ 伐开心的又何止苏岚一个。 穆岭最不能忍受有人编排吴师娘了，立刻回敬道：“吴师娘厨艺精湛，做什么都美味，我们****吃得满足，心怀感激，怎么会是清减？！” 吴师娘暗暗伸手拽了一下穆岭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起争执。 宋明珠大吃一惊：“什么？竟然是吴师娘做的？半夏，你竟然敢指使吴师娘下厨？真是目无尊长！” 96.第96章 明珠之心 苏岚秀气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吴师娘不希望在这里生出事端来，淡然地截话：“宋小姐，黎师回家之前，请我在寒假期间兼做厨娘，另外付了工钱。这是我的本份，与半夏无关。” 宋明珠一见吴师娘替半夏说话，就怒从心中起，半夏，半夏，女弟子里面个个都护着她，不就是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吗？ 穆岭开始下逐客令：“宋小姐，年也拜过了，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请回吧？食不言，是食堂的规距。” 裴枫没有说话，也不掩饰眼底的冷漠和不耐烦。 宋明珠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将手中的锦盒放到了矮几上，捧出一个小盒来，轻声说道：“吴师娘，这是您的新年礼物，是碧玉簪。您看看，喜不喜欢？”声音里满是得意，还有显摆。 不等吴师娘回答，宋明珠就将锦盒塞到她手里。 她又取了一个盒子，双手递向穆岭：“穆师，我知道您喜欢松烟墨，这是送给您的。” 穆岭没有接，只是垂着双手。 宋明珠一看，就把锦盒放到穆岭的面前，将他的碗筷推到了一旁。 穆岭的眼神变冷。 宋明珠取出最大的盒子，双手递到裴枫面前：“裴师，您素来风雅，等闲之物不入您的眼，这套茶具颇为难得，请您一定收下。” 苏岚悄悄翻了一个白眼，继续吃午饭。 裴枫直截了当地拒绝：“宋小姐，请你拿回去，我裴某从不收礼。” “宋小姐，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你也知道杏林书院的规距，老师不得收受束脩以外的任何礼物，还是带回去吧。”吴师娘也礼貌地婉拒。 “是啊，心意我收了，东西带回去。”穆岭视吴师娘为指令。 “哎呀，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的，三位老师，何必较真？”宋明珠的声音里有些尴尬，一想到半夏尤其得老师喜欢，只得硬着头皮劝，“半夏，你怎么只顾着吃，也不说句话，这不是行贿，真的。” 苏岚没有理睬，继续埋头吃饭。世间唯有爱情与美食不能辜负，尤其是清蒸鱼。看在鱼的份上，她今天决定不计较。 宋明珠见她不搭理，笑得越发尴尬，心里恨不得捅她几刀。 正在这时，白灵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黑色的鼻尖左嗅嗅右嗅嗅，挨个地榻和矮几蹭一蹭，然后端正地坐在苏岚的面前。 “嗷……”白灵猫低沉地叫了一声，湛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清蒸鱼。 苏岚急忙护住鱼，警告道：“不行，这鱼只够四个人分，没有你的份！” 白灵猫不爽了，突然“嗷呜……”得好大声。 宋明珠的完美笑容有些扭曲，她在这里低声下气，半夏竟然在旁边和一只猫抢鱼，真是岂有此理。一瞬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半夏，我给三位老师拜年，你不搭理就算了，我家教良好，不与你计较。可是现在竟然在旁边喧哗，和一只畜牲抢鱼，成何体统？你眼中还有没有三位老师？”宋明珠义愤填膺地怒斥。 苏岚置若罔闻，一个巴掌不响，她倒要看看宋明珠一个人能上蹿下跳多久？ 吴师娘见宋明珠一味死缠，将碧玉簪盒放到了旁边的矮几上，淡淡地重申：“宋小姐，您的心意我领了，请把礼物带回去。”然后就和苏岚一起吃午饭。 穆岭原样照做，连话也和吴师娘一模一样，照念一遍，之后坐下就说：“半夏，管好你的猫，不准盯着我的鱼。” 裴枫将锦盒堆到一起，转身坐下取了筷子，说道：“宋小姐，我们吃饭不喜欢有人旁观，还是请回吧。” 四人继续吃饭，顺便阻止白灵猫抢鱼。 虽然不说话，但是有眼神交流，默契与亲近，容不下其他人。 宋明珠明白，自己被晾着了。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被人无视过。可是他们两人是名师，一人是女师，她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礼物送不出去，她就无法要求他们在开学以后循私，以她的成绩，一学年垫底是要被逐出学堂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宋明珠心中着急，脸上挂不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直注视着裴枫，他吃饭也这么优雅，举手投足极有世家风范。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唇红齿白，眼眸深邃，怎么看都像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连看他吃饭，都觉得赏心悦目。 苏岚又闷笑一下，自始至终宋明珠的眼睛都盯着裴枫，和白灵猫盯着鱼的眼神有得一拼。堂堂大小姐，这么赤果果地盯着一位男子，这家教也是够呛。 宋明珠没有错过苏岚的闷笑，心中天翻地覆，今天送礼未遂的事情，万一被半夏传到女弟子耳中，开学以后，她的脸往哪儿搁？ 苏岚不知道宋明珠心中的波涛暗涌，挺佩服裴枫的定力，被她这么盯着，竟然还吃得下饭。 “半夏，你一直笑是什么意思？”宋明珠的轻声变得阴森。 苏岚无辜地瞥了她一眼：“吴师娘做的鱼真好吃，你也要尝尝吗？” 宋明珠越看半夏的脸越来气，突然看到她右脸上的血痕，阴阳怪气地问道：“哟，半夏，你的脸怎么了？这是破相了吗？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苏岚懒得理这个神经病，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吴师娘，穆师，裴师，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宋明珠笑着说道：“哎呀，别急着走呀，来说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只猫抓的？本来嘛，养什么畜生啊？”她已经脑补出了一个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戏码，急着要揭示真相。 苏岚很无语，宋明珠的脑洞真是异于常人，准备离她远一点，万一她发起疯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等半夏回答，宋明珠又指责道：“半夏，站住！你太无礼了，吃完饭怎么可以先走？你身为女弟子，怎么可以让吴师娘洗碗收拾？《女德》《女戒》，你是怎么学的？” 97.第97章 告白被拒 苏岚不客气地回敬：“宋小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孤女啊，怎么会有机会学习《女德》和《女戒》呢？这家教修养自然是无法与你相比的呀。” 这是半夏在讨好自己吗？宋明珠的脸上又有了掩不住的笑容，哼，还算识趣。 可是苏岚又接了一句：“既然宋小姐修养家教俱佳，不如，你帮吴师娘把碗洗了吧？” 宋明珠被噎到了，气得浑身发抖：“你竟然敢让我去后厨那样的肮脏地方？做下人的杂役之事？” 穆岭和裴枫沉了脸色，吴师娘还维持着淡然的模样。 宋明珠话一出口，立刻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连摆手：“吴师娘，我是被半夏给气糊涂了，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半夏，你故意的是不是？” 那语气，就像半夏是她宋家的丫鬟，不长心不长脑子故意讨打的模样。 苏岚暗暗说了一句：“有病。”又继续往外走。 宋明珠却三两步将她拦住：“你站住！我还没让你走呢！” 苏岚停了脚步，慢慢转身：“宋小姐，这里是杏林书院，不是你们宋家大宅。我是女弟子，不是你家差使丫鬟，请注意你的言行。” 宋明珠义正言辞地质问：“好，那我就来说说杏林书院的规距，弟子不得擅养宠物，这猫是怎么回事？” 苏岚对着白灵猫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你看吧，叫你别跟着，被人当成猫了吧？回你主人那里去，不要一天到晚赖在我的舍监里。” 白灵猫仰起头，湛蓝的眼睛注视着宋明珠，突然眦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嗷呜……”亮出了尖利的牙齿和爪子。 苏岚对着宋明珠没了笑意：“宋小姐，它不是我养的。只是按照你说的，跟着我的就是宠物，那你站在我身边一直不让我走，又是什么呀？” “你！”宋明珠再也藏不住怒意，“半夏，你竟然敢这样辱骂我？！”说着就要伸手。 苏岚冷笑一声，警告道：“宋明珠，别忘了你重回教室时说过什么？我又回答了你什么？” 宋明珠猛地握拳。 同一时间，白灵猫突然跃起伸爪。 裴枫身手敏捷地将截住白灵猫，瞬间将它塞进苏岚怀里。 苏岚紧紧抱着白灵猫，不让它乱动。 白灵猫愤怒地对着裴枫一通吼，似乎随时准备咬他一口。 苏岚壮着胆子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还凶？！尽惹祸！” 说来也怪，它被拍了一下，反而老实起来，拿脑袋顶苏岚的手。 苏岚懵了，丫的，听说过抖M，没听过抖灵猫的呀。 宋明珠算是看明白了，她的眼里全是裴枫，可是裴枫的眼里有谁，她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凭什么？她一定要让自己明白，再这么不明不白下去，还不如让她去死。 在裴枫面前她不能这么没有形象，于是她收敛了怒容，又恢复平日的清秀佳人模样。 苏岚抱着白灵猫，被宋明珠的变脸神功给惊到了，心中大为可惜大魏没有现代娱乐业，白白浪费了一个实力派的影后。只是，以娱乐圈的勾心斗角，宋明珠小姐只能当个炮灰女配。 “裴师，我有话想和您单独说，还请您到外面去。”宋明珠楚楚动人地邀请。 裴枫冷漠地回答：“宋小姐，裴某素来光明磊落，没什么需要瞒着人的。直说无妨。” 宋明珠再怎么眼神直接，可是对男女之事，还是有所顾及：“裴师，我要说的是私事，不太好吧？”话音未落，就眸光流转地明示暗昧裴枫，私事呀，我们的私事呀。 裴枫视若无睹，说道：“宋小姐，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就不要说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哎！”宋明珠急了，可是话到嘴边，没有说，反而先红了脸，欲语还羞的样子。 吴师娘一见，立刻收拾了碗筷，说道：“半夏，你说要学剪纸的，就和我一起去舍监吧。” “哦！”苏岚应得很大声，切，不就是表白吗？眼神都那么直接，还扮个什么劲儿啊？ 穆岭一听，加了一句：“我也要学剪纸。” 三人正准备开溜。 裴枫的声音凛冽道：“你们留下，我没有任何事情可瞒。宋小姐，我再说一次，如果你觉得不便，那就各走各路吧。” 宋明珠又扭捏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裴枫，我今日穿的云绫衣绣功可好？” 裴枫诧异地打量她，大魏民风开放，但是这么直截了当地问男子衣服之事，还是第一次，思索片刻回答：“裴某是粗人，对布料衣饰不太了解。看不出好坏。” 宋明珠的脸颊白里透红，眼神含羞带怯地问道：“裴枫，你可有意中人？”问完，就绞着手里的帕子，垂头害羞。 苏岚翻了一个大白眼，之前的眼神就差扒裴枫的衣服了，现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裴枫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回答：“既然宋小姐如此坦率，裴某就如实相告，我有意中人。” 宋明珠又惊又喜，平日像谪仙一样不可靠近的裴枫有意中人了，表示他还是普通男子，并非传言之中的种种，而且以前他说没有，想来想去，论家世论人品，最能与他相配的就是自己了……不由地喜上眉梢。 “裴枫，你的意中人是谁？也在杏林学院吗？”宋明珠追问。 裴枫沉了脸色：“裴某的意中人不便相告，唯一可以告知的就是，那人不是你。” 宋明珠立刻梨花带泪：“嘤嘤嘤……裴枫，为何不是我？我哪里不好？” 裴枫冷冷地回应：“你不是我裴某心仪的女子，也请以后不要痴缠，尤其是毒理课上。未出阁的小姐，眼神还是收敛一些为好。”说完，转身离开食堂。 宋明珠又羞又怒，愤愤地盯着裴枫远去的背影，心火肆虐。 吴师娘和穆岭目瞪口呆，裴枫有意中人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苏岚也呆若木鸡，抚着白灵猫的手有点酸，擦！这家伙，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要去苏家提亲，怎么一转身就有了意中人？什么时候的事情？ 98.第98章 唇枪舌剑 宋明珠自出生以来，从没这么丢脸过，送礼被拒，表白被拒，还被警告眼神不检点。 她爱上裴枫没有错，送礼没错，表白也没错，眼神里藏不住爱慕之意，又有什么错？?? 裴枫一席话，将宋明珠的优越感和自信，撕得粉碎。 宋明珠出奇地愤怒。 裴枫，你身为杏林书院的老师又如何，没有官位没有封赏，只有清名，无财无权，甚至连自己的私房都没有。 她宋明珠是落霞山知县的嫡长女，出嫁时，嫁妆必定不菲。 看上裴枫这个一穷二白的老师，已经是垂青了，他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宋明珠自认捧出的是一颗真心，却被裴枫毫不留情地踩碎，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自尊和颜面都践踏成泥。 裴枫句句像刀，将她的心扎得千创百孔，他好狠的心！ 既然裴枫狠心，就别怪我宋明珠无情…… 宋明珠的心理渐渐扭曲，失去了理智。 苏岚也想往外走，却被吴师娘一把拉住。 吴师娘和穆岭不约而同地用眼神示意，宋明珠安静得不对劲。 从苏岚的角度，刚好能看宋明珠的侧脸，她正气得浑身发抖，挂着泪珠，眼神发直，脸颊通红，指甲把帕子给撕破了。 这样压抑扭曲的宋明珠，让人心生寒意。 不仅苏岚觉得不安，就连白灵猫都有些躁动。 宋明珠突然转身，一下子就看到抱着猫的苏岚，不由地怒火更甚。 半夏这个贱婢，明明处处不如她，只靠着狐媚的脸和勾人的眼睛，把身边的人迷得神魂颠倒！ 宋明珠的眼睛恶狠狠地剜着半夏，只恨眼神杀不了她。 白灵猫更加不安，苏岚只能努力地安抚它，轻声说道：“我都说了吧，这里不适合你，偏要赖在我身边，回你家去吧。乖……” 然后，苏岚被白灵猫一个大白眼给呆住了，这货是成精了吧？竟然还会翻白眼？ 宋明珠怒极、恨极，突然就笑出声来，还行了极为周全的辞别礼，轻声说道：“穆师，吴师娘，你们既然不收礼物，那我就只好带回去了。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们别后悔就好。” 吴师娘和穆岭也回礼目送，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浑身发毛。 宋明珠捧着锦盒，轻声曼语地说道：“半夏，我知道你身有沉疴，每晚入睡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两说。” 苏岚云淡风轻：“宋小姐还真是费心费力啊，连这个都打听到了？” 穆岭一听，立刻沉了脸色，压抑着愤怒，斥道：“宋小姐，现在还是新年，你怎么如此口无遮拦？！” 吴师娘也说道：“宋小姐，你熟读《女德》，当知道口德是什么？怎么可以在新年如此无理？” 宋明珠不屑地回应：“无中生有，惹事生非才是无德。我说的是事实，触犯了哪一条？还请吴师娘明示呢。” 吴师娘和穆岭一时无言以对。 宋明珠越发得意，继续：“半夏，我今日对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换作我是你，就早死早超生，不要浪费粮食和衣服。” 穆岭怒极，斥道：“宋明珠，你放肆！” 宋明珠得意地追问道：“半夏，你说是不是呀？”听说半夏不能大喜大悲，今日就将她活活气死，反正有爹爹在，谁能定她的罪？！ “嗷呜……”白灵猫挣脱苏岚的怀抱，一步一步，向宋明珠逼近。 苏岚大声说道：“小白，站住！我能对付她。” 白灵猫这次听话了，慢慢往回走，端正地坐在苏岚的前面，像一位威武的兽兵。 宋明珠轻浅地笑了，渐渐地笑声变大，像看着一个可怜虫，既轻蔑又不屑：“我说的有错吗？明知道活不过两年，最多活三年，宁可不吃饭，也不能忘记吃药。你和一个酒囊饭袋有什么差别？！” 苏岚之前不理睬她，是因为吴师娘做的清蒸鱼太好吃了；刚才叫住白灵猫，是因为瑾哥哥最近不得安宁，还是少给他惹事。 可惜，宋明珠得进寸进尺，欺人太甚。 苏岚也微微一笑，眼神天真而清澈：“宋小姐，你说的没错。只是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人死了，却在旁人心里活很久，甚至流芳百世；有些人活很久，却很早已经死了，即使活着也被人无视。” 宋明珠大笑：“这种话从你这个将死之人嘴里说出来，真是相当有趣。你每天晚上，是不是就这样安慰自己，让自己感觉不是废物？”踩着半夏的感觉，如此舒畅。 苏岚还是笑着，眼神更加清透：“你我都是破格录取。如果明天我死了，半夏会是杏林学院第一批女弟子中的佼佼者；明天你仍然活着，可是你却是女弟子中垫底的。” 宋明珠的脸色突变。 苏岚抱起白灵猫，直视宋明珠，说道：“宋小姐，论家教，你不见得比我好，因为吴师娘那里的抽查记录，你的记错比我多。吴师娘，我说得没错吧？” 吴师娘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你！”宋明珠被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宋小姐，论学识，我生病半月，考试仍然前三，而你休学半月，连试卷都不敢做。论样貌，既然你自认美若天仙，家境优越，为何师兄们没有一个人爱慕你？”苏岚说得极平常，好像在谈论天气。 “还有，女弟子中爱慕裴师的不少，但是都发于心、止于礼，没有谁像你这样痴缠得众人皆知。家教这种东西，不是天天挂在嘴上就有的，言行举止会显露无疑。” “最后，论家世，女弟子出自世家的不在少数，你们宋家在《世家谱》上吗？你哪来的优越感？” “你！”此时的宋明珠，仿佛在云端徜徉，突然被拽入污泥，狼狈不堪。 “宋小姐，你刚才说的是实话。我亦所言非虚。你我互不相欠，我还有事。”苏岚抱着白灵猫向外面走去。 宋明珠气得眼睛布满血丝，将手里的锦盒重重地扔在地上，各种碎片摔了一地，尖叫道：“半夏，你怎么敢？！” 苏岚头也没回，脚步未停，出了食堂。 99.第99章 扭曲 苏岚因为身体的关系，走路并不快，再加上抱着白灵猫，走得愈发地慢。 宋明珠从后面超上来，绕到苏岚的前面，秀眉微挑，勾唇轻笑说道：“新年我别无所求，只盼你早日解脱。”留下一串充满恶意的笑声。 苏岚抱着白灵猫，望着她得意的背影，忽然笑出声来：“宋明珠，半夏祝你早日退学啊！” 短短几个字，像一点清水掉进油锅，哧啦一下，炸锅。 宋明珠突然停了脚步，猛地转身，双眼暴睁，嘴角颤抖地冲向半夏，吼道：“半夏，我要杀了你！我现在就要杀了你！”大步奔来。 苏岚放下白灵猫，卷了一下袖子，双手握拳一上一下，正要全力回击。 白灵猫瞬间跃到了苏岚的右肩，弓着低声咆哮着。 突然，一列仆佣从食堂掩映在树丛中的小路上冲了出来。 三个丫鬟手拉手又拦起一堵人墙：“小姐，您冷静啊，老爷吩咐过，万万不可冲动！” 宋明珠的怒火更甚，红着眼睛一头撞开丫鬟人墙。 三个丫鬟被撞翻在地，哎哟哎哟地吓得够呛。 “小姐，万万不可！”一位异常壮实的中年妇女，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宽了一倍的身量，张开双手拦在宋明珠的前面，“今日若在学院生事，老爷和夫人那里也会过问的。” 宋明珠不管不顾，直接撞去，一而再，再而三，却撞不过结实的大妈，气得真跳脚，“你们这些下人，竟然敢拦我？！你们也配？你们也敢？！” 大妈被宋明珠又推又打，没一会儿脸上就挂了彩，可是整个人却站得稳稳的，双手一伸就制住撒泼的她，说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宋明珠简直不敢相信，只是被抓了双手，她竟然动弹不得，只能吼道：“放开！你放开我！你这个恶婆子，竟然敢抓我？” 大妈不顾额头淌着的鲜血，对丫鬟们说道：“都楞着干嘛？还不扶小姐回去？” “是，奶娘！”三个丫鬟被吓得浑身发抖，腿软得都起不来了，被大妈颇有威严地一瞪，立刻爬起来，一左一右扶住宋明珠，努力地不让她乱动。 苏岚听到丫鬟的称呼，才知道英勇大妈是奶娘。先是被狂躁的宋明珠给惊到了，之后就对处变不惊的奶娘刮目相看。 宋明珠被扶了双臂，又被奶娘抓了双手，无法再乱动一下，整个人像困在笼中的恶兽，眼睛充血、面目狰狞，像个疯子。 奶娘转过身来，对着苏岚一揖：“我家小姐要回府了，不用相送。” 奶娘这样说，既留了宋明珠的面子，也消除了苏岚的尴尬。 苏岚认真回礼，对奶娘的做派倒是很欣赏，说道：“这位大婶，既然进了杏林书院，就没有带着伤离开的道理。稍等一下，我去找药箱，给你处理好，下山路长，免得旁人误会。” 奶娘一楞，犹豫片刻，轻声说道：“有劳了。” 苏岚去食堂拿了备用药箱，很快将大婶的脸处理干净。 一旁的宋明珠还咆哮连连，骂奶娘吃里扒外，骂丫鬟没用的浪蹄子……口不择言的谩骂和使劲挣脱的疯狂举动，与入学试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 等苏岚处理完毕，穆岭和裴枫从食堂里走了出来，还带着一封“宋知县亲启”的书信和摔坏的锦盒。 穆岭将书信递过去，说道：“这位大婶，请将书信交到知县大人手上，另外，这三份被宋小姐摔碎的礼物也请带回。走好不送。” 大婶双手接过，回答：“一定带到，告辞。” 宋明珠被她们连拖带拽地扭走了，边走还努力回头地瞪着裴枫，眼神满是怨恨。 她们一行人越走越远，消失在食堂下山的小路上。 苏岚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真没看出来，宋明珠这么可怕。” 穆岭神情严肃地吩咐：“半夏，回食堂，我们有话要说。”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走回矮几前站好，等他们都坐下以后，自己才坐下。 吴师娘看着半夏好一会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穆岭打量着半夏，他在心园就领教过她的牙尖嘴利，今日一看，她对自己还是相当尊敬的。 裴枫愤然离开，因为放心不下苏岚，又破天荒地折回来在外面听了壁角。没想到宋明珠如此不堪，新年里就咒苏岚早死早超生，恶毒得令人发指。 三位老师，各怀心思，眼神都聚集在半夏身上。 苏岚被他们这样注视着，觉得压力好大，小声问到：“三位老师，请有话直说…… 吴师娘最先开口：“半夏，你就算不怕宋明珠，可总应该忌惮宋知县。” 苏岚很无辜：“师娘，您也看到了，我一直在吃饭没有说话，她并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啊……我一直在避让……她不给我退路……” 三位老师的眼神一黯。 苏岚怕他们继续念，努力岔开话题，眨着星星眼，一脸好奇的样子，问道：“你们给宋知县写了什么信呀？” 裴枫和穆岭互看一眼，没有回答。 苏岚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一问再问，可是他俩却像锯嘴葫芦似的，一言不发。 白灵猫盘卧在苏岚的身上，大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悠闲地甩着长长的尾巴。 让苏岚万分好奇的书信，被宋家奶娘带回去，交到了宋知县手里。 宋知县看完书信，就命人将宋明珠关进了柴房，饿了一天一夜，任她怎么谩骂愤怒，都没人敢放她出来。 宋明珠在脏乱不堪的柴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到饿晕过去，才被放出柴房。 稍微调息之后，迎接宋明珠的是最严厉的《女德》教导和礼仪管教，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觉，她都在罚抄罚站罚跪中度过。 只是这样的磨砺，并没有能纠正她被嫉妒和愤怒扭曲的内心，反而变本加厉更加严重。只是，藏得更深，更让人看不透。 宋明珠的心里只存了两个念头，得不到裴枫就毁了他，不惜一切代价灭了半夏。 100.第100章 上元节庙会 只是宋明珠不知道，她水深火热、度日如年的时候，苏岚却过得很惬意。 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在舍监有白灵猫陪着，和裴枫互授医术。她给裴枫画了不少解剖图，裴枫给她做了很多笔记和裴家的手抄书。 她也很注意劳逸结合，保证每天学习三个时辰，然后就在食堂一起玩斗角子，找穆岭逗嘴，陪裴枫打理花房，向吴师娘学剪纸。 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这样的苏岚，让老师们既心慰，又心酸。 裴枫则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研制美人毒蛛的解毒药。 不知不觉，上元节到了。 裴枫吃完早饭，问道：“今天上元节，我们做些什么？” 吴师娘说：“我们今儿搓元宵，午饭吃，吃完以后下山逛庙会去。落霞山上元节的庙会是远近闻名的，猜灯谜，放河灯，还有各式小吃和小玩意儿。” 苏岚听得两眼放光：“好呀，那我们先搓元宵，我会搓，但是不会和面。” 穆岭大声说道：“我会和面。” 说做就做，裴枫和穆岭和面揉面，吴师娘和苏岚两人搓，不到半个时辰，满满一匾的元宵就搓好了。 苏岚盯着元宵看了又看，说道：“吴师娘，有酒酿吗？我想吃桂花酒酿元宵。” 穆岭却说：“我喜欢赤豆元宵。” 裴枫想了想：“我喜欢汤多元宵少，搁一点玫瑰糖。” 吴师娘笑着回答：“我这里有酒酿、有小赤豆，也有糖桂花和玫瑰糖。” 苏岚又一阵激动：“吴师娘，玫瑰糖是你自己做的吗？” 吴师娘点点头：“是的，落霞山很大，什么花都有，玫瑰花也有。” 苏岚一阵欢呼：“那我们春天一起做樱花糖，夏天做盐渍青梅，秋天做糖桂花？” “行……”吴师娘连连点头，“只要你不耽误功课，不耽误交货。” 苏岚郑重其事地举起左手：“保证不耽误。” 她认真又谗猫的样子，逗笑了其他人。 中午时分，每个人都捧着白底蓝花碗，品尝着自己做的、也是最喜欢的元宵，除了苏岚。 因为苏岚有“一口就醉”的前科，到嘴的酒酿就这样离她而去，她只能凑和着吃桂花元宵。 她吃一口元宵，叹一口气，唉，什么时候可以解毒？ 再吃一口元宵，撑一会儿下巴，唉，什么时候可以吃酒酿呢？ 不能吃酒酿，伐开心啊…… 三人看着苏岚的小样儿，既好笑，又心疼。 午饭以后，四人就穿了斗篷，下山赶庙会。 苏岚一行走到落霞山下，老远就看到庙会地点两旁的大树上，挂好了各式各样的灯笼，金鱼灯、荷花灯、走马灯、圆形彩绘灯……只等天黑的时候，一起点上。 他们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听到了各色方言，看到了各种不同装扮的游人。让苏岚大为吃惊的是，竟然还有类似波斯的人种。 大魏昌盛，还真是名不虚传。 举行庙会的地点，从落霞县的商铺街开始，经过落霞主道向城外延伸，经过两座石拱桥一直到落霞山下，蜿蜒数十里。 猜灯谜在城内，放河灯在城外。 有些游客甚至从其他州府提前一日赶到，找客栈住下，在上元节玩到深夜，第二日再赶回去。 上元节午时，关闭已久的商铺纷纷开了店门，在屋檐下挂上“元宝”灯笼，拿出各自的镇店之宝，迎接来自各地的游客和商人。 过新年，孩子们都有了压岁钱，都指着这一天大买特买呢。 于是扛着糖葫芦的四处叫卖的小贩和吹糖人、捏面人的老人，总是被孩子们围得不泄不通。有多少卖多少，赚得盆满钵满的。 苏岚也馋糖萌芦，可是又不好意思去和孩子们抢，只好默默地咽口水。 四人先去了卖零嘴的铺子。肉干、瓜子、花生、方糖糕、栗子酥、绿豆糕……林林总总，铺满了所有的柜面。出来的时候，穆岭手里多了一个大包。 然后又去了首饰店，欣赏一下大魏的首饰风格和材质，各种簪子、步摇、钗子、镯子，看花了苏岚的眼睛，逛了一圈，买了一对别致的玉石耳坠。吴师娘买了一副缠枝纹的银镯子，穆岭抢着付了钱。 之后，逛了布店，各种布帛绫罗绸缎，明纹暗绣，素色花色的布料，也把苏岚瞧了个晕头转向。 最后逛到成衣店时，苏岚和裴枫被店家盯上了，热情似火地向他俩推荐四季各种款式的衣服，长袍短褂，襦裙披帛…… 可是，苏岚觉得杏林书院的校服既简单又舒适，实在不用另外买衣服；其实是觉得衣服不便宜，而自己这病秧子身体，不知道可以穿多久。 裴枫颀长的身材加上俊美的脸庞，引得入店的女客们频频驻足，或暗地，或明显地。不出十分钟，他就被不少女子盯上了。 不止裴枫，苏岚也被不少男子青睐有加，可惜，她正在盘算银两和性价比，根本没注意这些。 吴师娘和穆岭觉得不太对劲，就向掌柜的道了谢，一人拽一个出了成衣店。 逛着逛着有些饿了，四个人又去了有名的盛丰楼吃了小笼包，喝了羊肉汤，还吃了白切鸡。 四个人就这样逛啊逛啊，逛出了城，逛到了放河灯的北城门。 此时的北城门，完全成了灯笼和河灯的海洋，一个又一个高大的灯笼木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 走到灯笼摊上，苏岚豪迈地说道：“每人挑自己喜欢的灯笼，我付钱。” 三人齐声笑道：“我们都有工钱，你还是弟子，省省吧。” 苏岚却严肃地摇摇头，异常认真地说道：“佛祖有云，这一世遇见的人，下一世都不会再见。所以，我们要努力关心，用心爱，能不恨就不恨，真被惹翻了，也不要放过谁。” 穆岭大笑出声，能把佛经白话成这样的，苏岚还是第一个。 吴师娘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好不容易停下来了，又觉得一点也不错。 裴枫眼眸深邃地望着神采奕奕的苏岚，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101.第101章 河灯惊魂 苏岚看到三人眼中的赞赏，愈发得意：“你们是最关心我的人，所以不要和我争。” 三人听了一怔，又有些感动。 穆岭摸了摸胡子：“半夏，你真的只有十二岁？”很多人二十岁，不对，很多人一生都不明白这句话。 苏岚挑了挑眉毛：“如假包换。” 吴师娘很爽块：“好，掌柜的，我要那盏红色的金鱼灯，对，那个大的。” 穆岭选了坐挂两用的走马灯。 裴枫则挑了一盏彩绘“喜上眉梢”灯，一盏山水画灯。 穆岭不乐意了：“裴枫，你怎么拿了两盏？” 苏岚知道裴桦这段时间不在书院，是去深山采药了；也知道裴枫选两盏，有一盏是为裴桦选的。 所以，不等裴枫作答，苏岚抢着回答：“穆师，如果你喜欢，也可以选两盏啊。吴师娘，您也是，喜欢的话，选几盏都可以。” 苏岚这么大方，穆岭自然不好意思再计较，说道：“我只要一盏就够了。” 苏岚一口气挑了好几盏灯，金鱼灯给沈舒云，兔子灯给蓝妍，流苏走马灯给瑾哥哥，彩绘流云灯给殷太医，提坐两用防风灯给卫诚，给自己挑了三垂的荷花灯，最后，还要了四盏河灯。 灯笼摊的老板是个精干的汉子，乐得合不拢嘴，要知道做得越精致的灯笼，价钱也越贵。这四位挑的都是上好的灯笼，连河灯也是挑最好的。 苏岚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问道：“老板，一共多少钱？看在我买这么多灯笼的份上，给个优惠价呗。” 灯笼摊的老板一怔：“优惠价是什么价？” 苏岚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俏皮又可爱：“物美价廉的好价钱呗。” 老板一听也乐了：“几位客人好眼力，选的都是我这里的好灯笼。客官爽快，我也爽快，优惠价四十两银子。” “行，四十两就四十两。”苏岚爽快地掏了银子。 穆岭有些咋舌，半夏逛了一大圈只买了一副耳坠，关键是她没耳洞，肯定不是自己戴的，也就是什么都没给自己买。偏偏买灯笼却这么舍得，四十两银子掏得眉头都不皱一下。 吴师娘忽然就红了眼圈儿，上苍啊，您开开眼吧，让她活得久一些，多一天也好呀。 裴枫一路的视线都在苏岚身上，她的笑，她的犹豫，她的嘴谗，尤其是她玩得尽兴的样子，深深地吸引着他。 老板也很会做生意：“这位姑娘，哪几盏灯笼是送人的，我给你包起来，免得路上人多，给撞坏了。” 苏岚看了看天色渐黑，说道：“都包起来吧，我们还想去其他地方逛逛。我们先去放河灯，回头来你这儿取，你看行不行？” 老板一口应下，麻利地收拾好，搁到一边。 每人拿着自己的河灯，往水仙桥的方向走去，两边桥头，有寺僧给人点灯，每点一盏河灯，说句祝辞。 大魏民风纯朴，多少都信佛教，所以点灯的地方，排了八条长长的队伍。 苏岚最怕排队，尤其是大排长龙的地方，就对吴师娘说道：“师娘，我不想排队，你们俩在这儿排吧，我自己去河边就行。”说完，径直向河边走去。 穆岭和吴师娘既想排队，又不放心半夏一个人，颇有些纠结。 正在这时，裴枫说道：“我也不想排队，到时我们在灯笼摊前面汇合就好。”说完，朝苏岚的方向走去。 穆岭和吴师娘这才放了心。 苏岚一个人捧着河灯，向身边的人借了火折子，把灯点着，大步走到河边。意外地被宽阔的河面吸引，哇，这是河？简直就是湖啊。 河边有很多石柱以铁链相联，连成了并不结实的围栏，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码头。 可是码头多，人更多，身在拥挤的人潮里，苏岚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全，防止被人踩到，防止被人挤到。所以她选了一个宽阔的码头，不为其他，够宽够大够安全。 码头有拾阶而下的青石台阶，苏岚小心翼翼的捧着河灯往下走，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最下面一层。 完全没注意，有几个人正交叉变换地跟着她。 苏岚蹲在台阶上，轻轻地将河灯放入水中，闭上眼睛，正要许愿。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苏岚的左肩被大力地挤了一下，蹲着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近乎本能地伸展双臂勉强保持平衡，连连摇晃，总算站稳了。轻吁一口气，太吓人了！ 苏岚立刻向后看，只看到准备放河灯的人群。 心想可能真的是刚才人太多，被挤到了。于是她又蹲下，准备许愿。 万万没想到，事情再次突发！ 苏岚的后背又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完全控制不住地往水中栽去，水面迅速靠近眼前，完蛋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静待数秒，预期的冰冷河水并未淹没苏岚。 她迅速睁眼，水面近在眼前，迅速下翻的身体突然被人紧紧抱住，一把拽了起来。 苏岚睁开双眼，本能地抱住了救她性命的双手，突如其来的惊险和惊吓，令她呼吸不畅，两眼发黑。以至于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苏岚的心脏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跳得狂乱，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回头一看，有些惊呆，竟然是裴枫！ “你还好吗？”裴枫的熟悉的嗓音传入耳畔，“没事了，没事了。” 苏岚一下子觉得人群的压迫感和恐惧，随着他的声音很快散去。 几乎同一时间，另外两个人掉进水里，扑通着大喊救命。 码头上立刻传出众多的惊叫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裴枫凑到苏岚耳畔低语：“我把暗算你的人踹进水里，你仔细看看，是否认识？” 苏岚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裴枫，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愤怒，急忙转过头去，盯着落水的人看了又看。 落水的两人冻得脸色发青，浑身哆嗦，被水边的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拽了上来，连头都没敢抬，活见鬼似的逃离了码头。 苏岚一直看到他们消失在人群里，也没认出他们是谁，只得回答：“从未见过。” 她现在才感觉到了后怕，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102.第102章 心有余悸 裴枫也思考着和苏岚一样的问题，一样没有答案。 望着她格外苍白的脸颊，顺势触了她的脉相，虽然有些乱，但并无大碍，这才放松下来，说道：“我们上去吧。” 苏岚迅速回神，猛地起了自己放下的河灯，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已经飘得很远了，嘟着嘴有些不甘心：“我还没许愿呢？！” 裴枫被她的孩子气给逗笑了，拿她没办法，哄道：“现在许愿也不迟。” 苏岚立刻转身，虔诚地许愿：“尽快解毒。”愿许在心中，并未出口。 “许了什么愿？”裴枫笑着问道，姻缘？健康？或是其他？ “不能说，”苏岚随口胡扯，笑眯了眼睛，又问，“你呢？许了什么愿？” 裴枫笑得戏谑：“你不说，我也不说。” “不说就不说。”苏岚不再害怕，边走边说，没看清脚下，冷不丁绊到了青石台阶上，幸亏裴枫反应够快，才让她幸免于难。 “你能不能小心点儿？”裴枫带着些责备和满。 “嘿嘿……腿还有点软……”苏岚笑得有些无奈，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是，害怕没有任何用处，就随它去吧。 “我在呢。”裴枫立刻心疼起来，直接抓住了苏岚的手，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打定主意暂时不放开。 苏岚惊魂未定地半靠在裴枫身侧，接二连三的惊吓，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苏岚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凉的，今天出来这么长时间，早就冰冰凉的手，被裴枫温暖的大手握着，暖意从指尖向上，暖得她有些舍不得放开。 不由地，她仰望裴枫俊逸的脸庞，才发现，他的眼神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这下，不止是手，她连视线都舍不得移开了。 此时此刻，在她眼里，裴枫就是她的盖世英雄。 “裴枫，谢谢你救了我很多次。”苏岚笑得真挚，如果她不是个短命鬼该多好。 “不用谢，你也救过我……”裴枫微微笑，黑亮的眼神含着醉人的温柔，如果苏岚的身体恢复健康该多好。 苏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她想这样凝望他。 裴枫被她这样注视着，心怦怦地跳得狂乱，第一次，从她的眼里看到情愫，因他而生的情愫。 两两相望，时间恍若静止，两人相偎的身影，在人海之中并不引人注目。 突然，一阵又一阵尖锐的嗖嗖声直蹿上空，下一刻，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竞相绽放。 各处码头的人群发出雷动的欢呼声和掌声。 两人迅速回神，各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苏岚急忙移开视线，轻声说道：“我们走吧，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裴枫嗯了一声，继续暖着她的手，护着她挤出人群，离开了码头，往灯笼摊走去。 “刚才那两人，你真的不认识？”裴枫仍然不放心，苏岚难得下山一次，就被人盯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 “嗯，不认识。第一下，我以为是被人无意中撞了，后来一下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推的。幸亏有你，不然我现在可能说不了话了。”苏岚心有余悸地说道。 “裴枫，你认识推我的两个人吗？” 裴枫沉默片刻：“不认识，服饰极普通，无法辨认。” 苏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望着他：“你不是和吴师娘他们一起在排队吗？怎么赶来的？” 裴枫本来不准备说，但是她这样问，只能回答：“起初我在排队，看到你离开穆师和吴师娘的时候，他们就跟上你了。我就跟上了他们，起初还以为自己误会了，直到他们跟着你下了码头，扔了手里的河灯。”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一直跟着我？！” 裴枫微微皱眉，肯定地回答：“他们的目标是你，第一次推你只是晃了一下，第二次推是用了狠力的。” 一瞬间，苏岚如坠冰窟。 裴枫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苏岚反复深呼吸好几次，脸色才稍稍好转：“我们取了灯笼就回去吧。” 裴枫点点头，护着苏岚，在距灯笼摊数十步，停了脚步。 正在这时，吴师娘和穆岭也走了过来。 吴师娘的河灯还没放，一见到他俩，就惊魂未定地迎上来：“我们刚才听人说，就是半夏去的码头，有两个人被推下水了，幸好救得快，不然这么冷的天，不死也要丢个半条命啊！你们见到了吗？” 穆岭上下打量裴枫和半夏，也说道：“好好地放个河灯，差点弄出人命来，真是扫兴！” 苏岚稍有好转的脸色，又苍白如纸。 吴师娘看得心头一颤，急忙问道：“半夏，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情了？” 苏岚轻轻地摇了摇头：“吴师娘，我没事，只是有点冷。” 穆岭不信，半夏只是身子弱，胆量还是很大的，追问道：“真的没事？” 裴枫低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再说。” 四人到灯笼摊取了灯笼，吴师娘牵着半夏的手，裴枫和穆岭拿东西，一起往回走。 漫天的礼花还在凌空飞舞，人群雀跃欢呼。 他们四人行色匆匆，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山下。 苏岚从正午下山就一直没歇过，起初是玩得尽兴，然后是买得尽兴，最后是被吓得够够的。 望着不短的上山路，苏岚的腿有点软，她真的走不动了。 还是吴师娘最先发现她玩得太累了，问道：“半夏，你还能走吗？不能走的话，不要硬撑。” 苏岚已经有些迷糊了，还是强撑着，认真地点点头：“师娘，我还能走，就是有点慢。” 吴师娘向穆岭使了个眼色，穆岭立刻会意：“裴师啊，把灯笼给我们拿。你背半夏上山吧，我看她的气色不太对劲。” 裴枫将灯笼全都递给了穆岭，二话不说，一把将苏岚抱了起来。 苏岚猝不及防地被抱起来，吓得急忙搂住了裴枫的颈项，轻声挣扎：“我自己会走，我能走……” “不要逞强！”裴枫干脆地回答，在上山的路上，大步流星地走起来。 103.第103章 礼轻情意重 事实上，苏岚逞强没能坚持十分钟，就在裴枫的怀里睡得人事不知。 上山路上，裴枫将码头落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吴师娘和穆岭讲了一遍。 吴师娘和穆岭惊得将东西掉了一地，这怎么可能？岂今为止，半夏除了被宋明珠盯上，还没听说她与其他人结怨。现在，宋明珠应该还关在宋府磨练心性，不可能派人出来暗算半夏。 难道还有人要取半夏的性命？ 不能啊！ 三人忧心忡忡地上山，一路无言，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将半夏送回舍监，安顿好以后，他们回到自己的舍监，都无法安心入睡。 相较之下，苏岚倒是因为体力透支、受了惊吓，一夜到天亮。 所以，正月十六的早晨，四人聚在食堂。 苏岚神采飞扬，取了花纸和彩绦，手脚不停地包装礼物，其他三人都有些精神不振。 穆岭打着呵欠，问道：“半夏，你就不怕？” 吴师娘在矮几下面，掐了穆岭一把，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岚眯眼一笑：“穆师，害怕有用吗？” 穆岭开了头，就不怕吴师娘戳他，又问道：“害怕是没用，可是你也不能这么活蹦乱跳，这分明是心情太好。” 苏岚用彩绦打好一个如意结，才回答：“害怕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这么没用又影响心情，早早扔了，一身轻松。” 吴师娘有些担心：“半夏，睿王殿下明令，不允许接近心园。这些礼物包好了，怎么送得过去？” 苏岚乐呵呵地说道：“先准备好嘛，万一半路遇到卫公子，或者有什么机会，就不会手忙脚乱啦。” 裴枫倒是想帮忙，可是他不会，只能在旁边看着。 不到半个时辰，苏岚包好了所有的礼物，说道：“好啦，我去送礼物啦！” “什么？你去哪儿送啊？”穆岭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耳朵，这孩子没事吧？ “她什么时候做过傻事啊？”吴师娘带着笑，半夏是她见过最有心计，却从不乱用心计的少女。 穆岭突然异想天开：“难道半夏要让白灵猫去送礼？” 吴师娘被他逗得合不拢嘴。 裴枫嘴角噙着笑意，眼神里对穆岭充满同情，都快不惑之年了，还这么童趣味十足，真是让人感动又好笑。 苏岚抱着一堆礼物，吭哧吭哧地往心园方向走。 边走边估算卫诚的巡视范围，脑海里很快就有一张地形图，左右思量一翻，她把礼物放在离心园足有三里路的大树下面。 这棵大树挺像《庄子》所说的“无用之树”，没有一根树枝是直的，所有的树枝都呈现莫名地卷曲缠绕状。苏岚嘿嘿一笑：“谁说卷曲无用？可以挂礼物啊。” 于是，她将礼物挂在了低矮的树枝上，轻轻晃了晃，确定不会掉下来，对大树说道：“谢谢啦！” 然后步伐轻快地踏上通往食堂的路，半路上还遥望了一下长势愈发诡异的麒麟木，果实还是那么小，唉，长得好慢好慢啊。 其实，苏岚抱着礼物往心园出发时，卫诚就已经在雅竹阁上看到了。 卫诚觉得有必要禀报一下：“殿下，殷太医，苏小姐正往心园走来，捧着花纸包的盒子。” 殷太医一怔：“大年初二就已经带话出去，开学以前，不得擅自靠近心园。苏小姐怎么还往这里来？” 东方瑾的嘴角浮出笑意，心情愉快地说道：“她不会进心园，甚至不会靠近。” 卫诚有些傻，直截了当地问：“那她怎么把礼物送进来？” 东方瑾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她既不会靠近心园，也不会大声说话。”这小妮子聪明着呢。 殷太医听了，走到雅竹阁外的露台上，看了又看，问道：“卫诚，你说的苏小姐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啊？” 卫诚也出去一看，咦，不见了。难道是想起了殿下的口谕，又原路返回了？ 东方瑾的眼眸闪出一瞬的精光，说道：“卫诚，今日不出去巡视了？” 卫诚应声而出，一个时辰以后捧了四个盒子进来，既激动又有些不敢相信：“殿下，您猜猜，苏小姐把礼物放哪儿了？” 殷太医一见卫诚，赶紧把盒子接过来，搁在矮几上，一眼看过，惊讶道：“还有老夫的？” 卫诚可激动了：“还有我的呢。” 东方瑾站起身来，说道：“她把礼物挂在三里开外的树上了，就是那棵最无用之树。” 卫诚瞪大眼睛：“殿下，您和苏小姐约好的吧？不然，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东方瑾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卫诚，你什么时候才能文武双全？” 卫诚挠了挠头，嘿嘿两声：“殿下这么睿智，您文，我武，挺好的。” 东方瑾又问：“你们猜，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殷太医立刻知道了东方瑾的心思，这是得瑟呢，立刻配合：“我不知道。”装不知道。 卫诚也认真地回答：“我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东方瑾说道：“我们三个是灯笼，白茹的应该是耳环。” 卫诚把有自己名字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个灯笼，而且还是防风灯笼，晚上提着这个出去巡视，还是很便利的。除了灯笼以外，还有一包肉干，真是巡视好配备。 殷太医也打开了盒子，果然也是灯笼，灯笼面上的水墨流云很对他的胃口。除了灯笼，还有一包龙须酥糖。 东方瑾的盒子最大，拆开一看，不禁挑了挑浓眉，造型别致的走马灯灯笼，三两下装好，居然有大半个矮几那么大。除此以外，盒子里还有各色小零嘴，不多不少正好八样。 卫诚兴高采烈地叫了白茹进来，说道：“喏，苏小姐给你的礼物。” 白茹是极守本份的人，除了煎药和照料，很少在意其他事情，突然听到苏小姐送她礼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卫诚不管不顾：“殿下猜说，这里面应该是耳环。你快拆开看看。” 白茹拆礼物的手有些抖，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对镶了珍珠的耳坠，小巧精致。 卫诚对东方瑾佩服得五体投地。 104.第104章 礼物保卫战 殷太医打量了四人的礼物，暗暗寻思，苏家小姐得到的一百两赏银，现在还剩多少？ 卫诚还在闹白茹：“戴上，戴上，苏小姐送的。” 白茹仍然有些慌张，不安地望着睿王殿下，苏小姐的身份不见得有多尊贵，可她是殿下的贵客。突然送来礼物，自己也没什么可回的，这可如何是好？ 东方瑾一眼看穿了白茹的不安，说道：“戴起来看看。” 白茹向他行礼致谢，略略转过身，取了戴了许久的银耳环，把珍珠耳环戴上。 殷太医不由地微笑：“苏小姐好眼力，珍珠耳环素雅，很适合沉稳的白茹。” 卫诚也笑：“戴着吧。” 白茹道谢后，找了煎药的由头，退出了雅竹阁。 一路上，白茹的心里，五味杂陈。 未进宫时，家贫如洗，她最小，穿的都是姐姐的旧衣服，连压岁钱都没拿到过。 后来家里实在养不了她，就把她送进宫里，家穷没人打点，宫里也没人照应，她因为比一般女孩子高壮一些，分到了最没出息的“医女营”。 医女地位卑微，整日劳累，每月到手也就是少得可怜的“月例”，还要被大医女盘剥。 好不容易得到殷太医赏识，升了大医女，月例涨了些。可她生性耿直，做不出抬高踩低的事情，入宫数年，也没给自己攒多少私房钱。 这副珍珠耳坠是她出生以来第一份新年礼物，也是最贵重的礼物了。 她好想藏起来压箱底，可又觉得新年有副新耳坠，也能沾沾喜气，有些新气象。 这样想着，白茹昂首阔步回到了煎药厨房，干起活儿来也精神百倍。 雅竹阁内，东方瑾收到了苏岚的礼物，心情极佳，慢条斯理地回答卫诚的问题：“昨日是上元节，落霞县的上元节庙会小有名气，以他们的性情，一定会去逛庙会。” “逛庙会，无非就是买些好吃好玩的。岚儿喜欢新鲜什物，别致的花灯一定会买。所以今天一早送礼物来，肯定有灯笼，而且一定是新款花灯。” 卫诚听了连连点头，又想到一个问题：“那礼物为何偏偏就挂在您说的那棵树上？” 殷太医猜中了礼物，却一时猜不到为何在树上，望着东方瑾等答案。 东方瑾笑而不语，说道：“自己想，想不出来就每天陪殷太医对弈，直到想出来为止。” 卫诚一听，立刻一个头三个大，他最怕下棋了，更怕和殷太医下棋，不一小心就中了他的路数，一败再败，输得奇惨无比。 殷太医正愁没人陪，爽快地应下：“卫诚，走吧，下棋去。”缺人陪只是其一，其二是卫诚不能再这么懒惰下去，睿王殿下要的是强将，而不是头脑简单的匹夫。 卫诚欲哭无泪地摆开棋局，忽然有种感觉，还是苏小姐最好了，送的灯笼既美丽又实用，还有香喷喷的肉干。 东方瑾向殷太医使了个眼色。 殷太医立刻心领神会，把玩着棋子儿，慢悠悠地提条件：“卫诚啊，下棋就要论输赢，有输有赢才有乐趣，这样吧，我们今儿加条规则。” 卫诚警惕起来：“殷太医，您想做什么？” 殷太医呵呵一笑，说道：“你每输一局，肉干就少一条，肉干都输完了，还输，那连灯笼都给老夫。” 卫诚的嘴角一抽抽，一张帅气的脸庞都扭曲了，和殷太医下棋他从来就没赢过，虽然每年每个节日，睿王殿下和陛下的赏赐都不少，可是这些是苏小姐送的，他还是第一次收到女子送的礼物啊。 关键中的关键，苏小姐是卫诚见过最美丽聪明的少女，没有之一啊。 殷太医对面部表情丰富的卫诚，视若无睹，说道：“卫诚，你执白，我执黑，开始。” 卫诚为了保住礼物，辖出去了。 平时懒得动的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很快找到切入点。苏小姐为何选择那棵树挂礼物是重点，棋局是次要的，只要他尽快答出树的答案，棋局就可以结束了。 卫诚下了一粒白子，心里寻思着——苏小姐很聪明，她既遵守了不能靠近心园的命令，又将礼物送到了他的面前。 殷太医下了一粒黑子。 卫诚机械地补上白子，还在寻思——换作一般人肯定做不到，可那是苏小姐啊。 白子来，黑子往，瞬间就十几手过去了。 卫诚还在琢磨着——换句话说，她知道自己会经过那棵树，并且看到礼物。为什么这么确定呢？ 殷太医和东方瑾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一笑。 卫诚继续努力思考——对了，他每天都在心园附近巡视，经常会坐在那棵树上休息，之前还与苏小姐在那里偶遇过几次。 …… 可是卫诚只顾着考虑树的事情，却忘了还要对付殷太医。 “卫诚，你输了，一条肉干！”殷太医正色道。 还没走到五十手，殷太医就赢了。 卫诚欲哭无泪地拿出一条肉干，心好痛，总共才八条大肉干啊！！！ 不知道是肉干的吸引力太强，还是卫诚动起脑子的狠劲也不小。 在殷太医接过肉干，看到卫诚心痛不难忍的表情，就想哈哈大笑。这哪里是肉干，看起来像割了卫诚的肉一样。 突然，卫诚想通了，大声说道：“殿下，苏小姐知道我每日都会定时巡视，而且每次巡视完都会在那棵大树上休息，然后才回来。那棵大树离心园最远，将礼物挂起来是为了防止被风吹跑，或者被野兽叼走。” “嗯，不错，都猜到了。”东方瑾似笑非笑，眼神里闪过一丝恶意。 卫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暗暗窃喜，礼物保住啦，太好啦，立刻问道：“殿下，我可以出去了吗？” 东方瑾慢条斯理地开口：“可以，但是你要先解释为何岚儿知道你在那棵树上休息？” 卫诚急忙回禀：“殿下，有几次苏小姐从树下经过，向我打招呼。” 东方瑾仍然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你再解释一下巡视心园，为何在树上休息？又为何没有向本王禀报偶遇岚儿的事情？！” 卫诚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睿王殿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经过殷太医的一番好话以后，礼物还是卫诚的，但是他每日都必须背诵一篇古文，背不完就扣肉干。 卫诚紧紧抱着灯笼和肉干，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背第一篇古文：“天将降大任于此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为了保住礼物，卫诚隐藏许久的潜能，前所未有地爆发了。 105.第105章 挚友归来 苏岚不知道自己的礼物，会给心园带去那么多的惊喜和考验，只是纯粹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之后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地充实。 五天后，苏岚早晨走进食堂，惊讶地发现，两位回家过年的厨师已经回来了，正和吴师娘说着吉祥话。这来得太早了吧？ 穆岭看到了她的惊讶，淡淡地回答：“虽然还有十天才开学，但是帮工们都是十五一过，就来书院准备开工了。” 苏岚有点纳闷：“还有十天呢，不用这么早吧？” 穆岭摇了摇头：“家在落霞山附近的自然能晚一些，可是书院弟子老师遍布大魏。路途遥远的，路上走个十天半个月，算是快的。万一大雪封路，只能原路返回。” “对哦。”苏岚这才想起来，上大学的时候，舍友们哪里的都有，也是这样的状况，最近的在本市，可以天天回家；家离得很远的，一年才回去一次。 裴枫听了，心里一阵苦涩，说道：“有家可回，跋山涉水又有何惧？无家可回的，才是真的辛苦。” 苏岚忽然想起来，裴枫说过，裴家只剩他和裴桦两个人了。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穆岭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有人关心、互相帮忙的地方就是家。杏林书院这个家还不够大不够温暖吗？” 苏岚连连点头，向穆岭竖起了大拇指。 正在这时，有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进入食堂，在立柱之间躲藏穿梭，快速扑向苏岚，蒙住了她的眼睛。 苏岚因为之前放河灯时遇袭，这几天被裴枫强化训练了“四两拨千斤”的应对招术，结合自己的跆拳道招式，意外地好用。 三人正聊得好好的，苏岚突然被蒙了眼睛，情急之下，使出了一记过肩摔，将偷袭的人重重摔在地上。她倒要看看，又是哪个混蛋来暗算她？！ 一声女性的尖叫声，和皮肉撞石头的闷响。 四双眼睛面面相觑，这个……那个……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沈舒云原本想给半夏一个惊喜，万万没想到挨了一记过肩摔，摔了个仰面朝天，外加腰疼脚疼屁股疼，坐在地上含泪控诉：“半夏，你为什么摔我啊？” 穆岭和裴枫两个立刻换上了“为人师表”的严肃脸，可是此情此景，忍着不笑，实在好难，两人面无表情，可是身体却有些颤抖。 “啊……”苏岚双手捂脸，哭笑不得，然后忍不住又笑出声来，“舒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说着，就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沈舒云又气又急又觉得好笑，站起来的时候还绷着脸，站了一会儿就绷不住了：“半夏，我只是想玩个猜猜我是谁，你……寒假里面学了什么，就拿来对付我啊？” 苏岚嘿嘿干笑：“没学什么啊，刚才那个纯粹是意外，真的是意外。”她既不想说河边遇袭的事情，又不想说裴枫习武的事情，只能打哈哈。 沈舒云突然又惊叫了一下，将挂在手腕上的锦囊解下来，满脸不高兴地说道：“这是我缠着外公做的泥偶人，刚才一摔肯定碎掉了。我画了一整天呢！” 苏岚也垮了脸：“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泥偶人哎，她急忙将锦囊解开，意外大惊喜，偶人完好无损，没有摔坏。 穆岭看她俩聊得连礼数都忘了，清了清嗓子。 沈舒云急忙扭着身体，认真行礼：“穆师新年和顺康健，裴师新年平安。哎哟。”她咝了一声，屁股好疼，啊…… 穆岭和裴枫微微点头，因为吴师娘还在后厨，准备等她一起离开。 苏岚急忙将沈舒云扶到一旁，想让她坐下来，可是她喊着坐不下来，硬要站着。 两人聊个没完。 可是有“久别重逢”之感，想制造惊喜的不止沈舒云一个，这不，又一个身影潜入食堂，悄无声息地再次来到半夏身后。 沈舒云看清了来人，怕她再被半夏过肩摔，急忙将半夏拽到自己这边。 万万没想到，苏岚被拽到一边，可是她的正前方就是裴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又一声惊叫！ 又一干人等傻眼。 沈舒云捂着眼睛，这个……那个…… 苏岚回过神来，也捂了眼睛。 穆岭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大得可以塞进一颗鸭蛋。 想制造惊喜的蓝妍，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大惊吓，她把裴枫撞倒在地，并压在了身下。这一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裴枫闭着眼睛，只当自己是尊石像。 吴师娘听到惊呼声，急忙跑出来一看，看到受惊过度的大家，不由地捂了嘴：“你们这是怎么了？” 苏岚迅速反应过来，将蓝妍扶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罪魁祸首，沈舒云捂着脸，特别想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穆岭也把裴枫从地上拽起来，迭声问道：“怎么样？这么直挺挺地摔下来，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能动？会不会骨折了？” 裴枫其实受不了穆岭的拍打检查法，淡淡地说道：“穆师，我没受伤，也没骨折。你再这么拍下去，倒有可能。” 蓝妍的脸涨得通红，连行礼的仪态都维持不了，硬梆梆地像个木头人，说话也一字一顿：“蓝、妍、向、三、位、老师、请安……” “噗！”苏岚很不厚道地笑了。 蓝妍这才发现自己说错祝辞了，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要重新再说，可是紧要关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眼泪却不知道怎么的，夺眶而出。 吴师娘最善解人意，面冷心热，说道：“好啦，你们俩舟车劳顿，一定很累了，先回舍监收拾一下，然后好好休息。午饭还到食堂来吃。” 穆岭也说道：“是啊，别杵在这儿了，回舍监去吧。” 裴枫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望着乐得东倒西歪的苏岚。 苏岚左手搀着沈舒云，右手揽着蓝妍，大声说道：“三位老师，那我们就先回舍监去了，告辞！” 三人一致行礼，然后一溜烟地出了食堂。 三位老师望着她们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摇头。 106.第106章 女儿心态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一起回到舍监。 蓝妍坐在自己的床榻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像糊了面条一样，萎蘼不振。 苏岚向沈舒云挤了挤眼睛。 沈舒云迅速把舍监收拾干净，然后和半夏一起，坐到了蓝妍面前。 蓝妍的脸还是红色，眼泪已经停了，两眼空洞，发着呆。她今天出了大丑，她在裴师面前形象全无，上学以后还有毒理课，每天都会见到，她根本没脸见他！ 沈舒云伸手到她面前晃了晃，用力一推。 蓝妍毫无抵抗力地倒在了床榻上，拿枕头盖了自己的脸，还在纠结着这件事情。为什么沈舒云要把半夏拉开，不拉开什么事都不会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舒云惊得收了手，有点傻。 “哦哦……”苏岚看着彻底蔫了的蓝妍，只是撞了一下嘛，至于反应这么强烈吗？ 沈舒云拿掉了蓝妍的枕头，抱在自己手里，问道：“妍妍，你怎么了？” 蓝妍蹭地起来，指着沈舒云问道：“你故意的是不是？让我裴师面前出大丑？！” 沈舒云楞住了：“妍妍，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受伤，才把半夏拉开的。” 蓝妍觉得这些话都是借口，怒道：“你让我以后拿什么脸见裴师？” 沈舒云古灵精怪，从来都不拘小节，很不解地问：“只是撞倒了，这是意外好吗？裴师都没有介意，你在这里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蓝妍更加愤怒：“裴师一向都没表情，你怎么知道他不介意？他现在一定很嫌弃我！” 苏岚被她俩吵得头都疼了，大喊一声：“够了！都不要吵了。” 沈舒云撅了撅嘴：“我根本就没想吵。” 蓝妍握着拳头说道：“丢脸的不是你们，你们当然说不用介意啊！还说什么要保护我。” 两人互看对面不顺眼，唉，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苏岚头都大了，说道：“妍妍，舒云，你们听我说。寒假里为了增强体质，我认真练习八段锦和五禽戏，发现这些除了强身健体还有防身的效果。上元节那天，我们去放河灯，我差点被人推下水，所以这两天有点紧张过度。” 这下，蓝妍和沈舒云不闹了，立刻不迭声地问：“怎么会这样，以你的身体，这么天气落水……” 苏岚双手一摊，很无辜地回答：“所以，舒云偷偷进食堂，我正和穆师裴师在说话，你突然从背后冲过来，我顺手……妍妍，舒云刚才摔得四仰八叉，直接摔在青石砖上了。” 沈舒云听完，立刻觉得浑身都疼，说道：“哪儿哪儿都疼好吗？我直接摔地上了！” 苏岚连忙安慰：“好啦，好啦，一会儿涂上药油。” 沈舒云不高兴：“我最讨厌药油的味道，就这样吧。” 蓝妍望着瞬间和解的两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沈舒云继续解释：“我摔成那样，穆师和裴师都没笑，谁知道你也用那一招。裴师在嘛，我怕你摔和像我一样惨，到时候你一定哭好几天。我就把半夏拽过来，没想到……” 苏岚捂着嘴，大笑了不舒服，憋着不笑也好不舒服啊！ 蓝妍这才明白，自己不仅糗大了，还怒得完全没道理。看看半夏，再看看舒云，今天她是怎么了？ “妍妍，说说，裴师的身体结实吗？”沈舒云突然问道。 蓝妍脸上刚褪的红潮，又刷地涌出来，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我……不知道……”事发突然，她只顾着无地自容，根本没往那里想。 苏岚自然知道裴枫的身体什么样儿，但这是个人隐私，反而奇怪沈舒云为何这么问：“你问裴师身体结不结实干嘛？” 沈舒云回答得很坦然：“随便一问啊。” 蓝妍双手捂脸说道：“上毒理课的时候，我可怎么办啊？” 苏岚突然想到裴桦说的，在书院上课的多半不是他，反正今天蓝妍撞的是裴枫，裴桦肯定不介意。转了一下眼睛，非常肯定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裴师肯定不会把这事放心里的。” 蓝妍还是不放心：“可是我介意啊。”一想到上课时要注视裴枫，她就心跳加快，有了今天这桩糗事，她的脸红什么时候才能退掉？ 苏岚叹口气：“你赶紧放过自己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心今晚做梦，整晚都在扑倒裴师。” 蓝妍脸上的尴尬立刻化为惊恐，不停地碎碎念：“我要忘记，赶紧忘记。” “噗，”沈舒云瞪着半夏，这样的劝人方法她怎么想得出来？“半夏，你寒假过得怎么样？开心吗？无聊么？” 苏岚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寒假过得叫一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只是很可惜，事关重大，不能分享。但又知道舒云和蓝妍不听到回答，是不会这么放过她的。 苏岚琢磨半天，才回答：“食堂每天就穆师、裴师、吴师娘和我四个人，一日三餐，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上元节我们去逛了庙会，还挺好玩的。” 沈舒云瞪大眼睛：“半夏，你每天和他们三人一起吃啊？不害怕吗？” “害怕？为什么要害怕？”苏岚不假思索地反问。 蓝妍觉得不可思议：“吴师娘严苛，穆师不苟言笑，裴师不食人间烟火。一起吃饭该多难受啊？” 苏岚突然反应过来，三位老师的开学模式和渡假模式完全不同，这该怎么解释呢？只能摆摆手说道：“习惯就好啦，反正吃三餐的时候，也不说话。吃完就回各自的舍监。” 沈舒云叹气：“半夏，被其他女弟子知道，你天天和裴师一起吃三餐，不知道羡慕成什么样呢。” 蓝妍突然坐直了，说道：“是呀，天天一起，我也想啊。”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无言以对。 沈舒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他们三人也会闲逛啊？” 蓝妍没有问，却睁大了眼睛，等半夏的回答。 苏岚没办法，只能把那天逛庙会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裴枫和她的事情。 107.第107章 好奇之心 苏岚说完，只觉得口干舌躁。 沈舒云和蓝妍两人托着下巴，忽然不约而同地说道：“这个暑假我们也不回去了。 苏岚不想再听她们的羡慕了，说道：“对了，逛庙会的时候，我买了一个三垂的荷花灯，可以挂在一起，也可以分开悬挂。” 她俩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一起去了半夏的舍监。 一进舍监，沈舒云和蓝妍就冲了进去，只是目标不是悬挂的荷花灯，而是占床为王的白灵猫。 沈舒云扑到床榻边，两眼放光地望着白灵猫：“半夏，你养的的白猫好漂亮，好可爱……” 白灵猫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伸了一个大懒腰，端正地坐着，似乎很享受她们的赞美。 蓝妍秒变星星眼，说道：“半夏，它的蓝眼睛好美，好爱干净。” 眼看着她俩就要伸手，苏岚立刻出声制止：“它会咬人，不要摸！” 即将靠近白灵猫的两只手，停在了半空中。 沈舒云一脸失望：“它怎么会咬人呢？” 蓝妍有些不甘心，手又向前伸了一点。 苏岚话音未落，白灵猫瞬间呲牙咧嘴，一通低吼。 沈舒云一下子躲得老远，蓝妍吓得连退两步，惊呼道：“半夏！它好凶！”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很无辜：“你们看清楚了，它是灵猫，灵猫是一种猛兽，只是凑巧纯白色而已。另外申明，它不是我养的，只是看中了我的床榻和水碗。” 蓝妍小心翼翼地凑到床榻边，问：“半夏，那你能不能抱它？” 苏岚往床沿一坐：“看它是不是高兴，高兴就跳到我身上……”话音未落，白灵猫就跳到了她身上，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半眯着眼睛，抖了抖胡须。 沈舒云一脸懵，明明这么乖，可是又不太确定，问：“它这是什么意思？” 苏岚没好气地回答：“让我伺候梳毛。”说完，从床榻垫子下面摸出一把篦子，认命地开始梳。 白灵猫梳完左边换右边，梳完脖子换肚子，连尾巴都要梳两遍。 沈舒云和蓝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还有这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动物。 苏岚梳得胳膊都酸了，拿着篦子问：“你们谁要试试？” 两人连连摆手，远观就好。 沈舒云托着下巴，黑亮的眼睛仍然注视着白灵猫，即使知道它这么不寻常，可还是很喜欢呀。 蓝妍也是一样，恨不得在梳毛的是自己，即使不敢靠近，还是想知道更多：“半夏，它平时吃什么？” “不知道。”苏岚没好气地回答，然后对白灵猫大爷说，“喂，你差不多了吧？再梳下去，我的手就要断了。” 白灵猫甩了甩尾巴，眯缝着蓝眼睛，嗷呜了一声，懒洋洋地从苏岚的身上，移到了床榻上，又蜷成了刚才的样子，睡觉。 沈舒云和蓝妍又一次傻眼，它听得懂人话呀？ 苏岚捶了捶肩膀，取下挂在房梁上的荷花灯，说道：“一人一盏，合而为一；也可以拆开。”然后，示范给她俩看。 沈舒云和蓝妍都是世家之女，每年上元节的花灯都少不了，三垂荷花灯做得确实精致，但是对她们来说，远没有白灵猫来得有吸引力。 提着荷花灯的苏岚，突然明白，尽管她已经尽量融入，可是与大魏的少女们还是有不少代沟的，就像现在。 好吧，既然她们这么喜欢白灵猫，就让她们尽情欣赏吧。只要不惹到白灵猫那个傲娇货就行。 沈舒云的好奇心向来最旺盛，看白灵猫睡得正香，就悄悄地、悄悄地坐到了床榻边，离它又近了一些，见它没醒还在睡，又往前移了一些。 刚准备再凑近一些，白灵猫突然睁开湛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沈舒云，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大呵欠，像在嘲笑她。 囧！沈舒云被抓了个现形，维持着半坐的姿势，尴尬地一动不动。 蓝妍捂着嘴偷笑，它怎么这么机灵呢？ 苏岚哭笑不得，白灵猫这家伙，就一个外表最萌最可爱，连尾巴上都有心眼，战斗起来，更是爆发了力强到吓人。 “舒云，”苏岚好心地解释一下，“它根本就没睡，逗你玩呢。” 这下不止沈舒云，连蓝妍也惊到了，向来只有人招猫逗狗的，哪有人被猫逗的？ 苏岚很无奈，如果不是她见多了哈士奇、柯基和边境牧羊犬这类贱招频出的家伙，她也会被白灵猫惊到的。感谢现代社会，让她见多识广。 “你们千万不要去摸它，除非它自己走过来靠着你，”苏岚不放心，裴枫肩头的三道爪痕真的很深，她可不希望她们也被抓伤，“它真的会抓人，千真万确。” “那怎么办？”沈舒云和蓝妍眼巴巴地看着白灵猫，又看看苏岚，真的好想摸一摸，好想抱一抱。 苏岚想了想，向她俩使了个眼色，三人一齐出了舍监。 苏岚只对她俩说了三个字：“别理它。” 她俩为了能得偿所愿，乖乖地听苏岚的话，该吃吃，该喝喝，三个人该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一直到午饭时间，白灵猫都没挪一下位置。 沈舒云和蓝妍彻底认栽了，不能碰就不能碰吧，只要经常能看到它也是好的。 “走吧，吴师娘让我们去食堂吃午饭的。”苏岚一手拽一个，把舍监门关好。 三人一路走着，出了女弟子舍监的大门，就看到了岔道上的裴枫。 蓝妍的脸刷地一下通红。 裴枫只是点头示意，就率先向食堂走去，心里很是惋惜。弟子们陆续到书院，他又要喜怒不形于色地当老师了。 不能再和苏岚一起探讨医术，也不能和她一起进出食堂，更不能一起相约到药园，去照料麒麟木了。 当然，因为开学临近而烦恼的不止裴枫一人，穆岭这个外表严肃、内心逗比的大叔也非常纠结，假期永远都不够长啊。 吴师娘也有担心，但是更多的是担心半夏，因为开学的时候，宋明珠也会来学院，到时她会做些什么，让人后背发凉。 108.第108章 背后的手 食堂的午饭时间，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将“食不言?寝不语”执行到底。 只是因为学生多起来，又变成老师、学生、帮工杂役各自分开的格局。 裴枫、穆岭和吴师娘三人围坐在一张矮几前面，保持着老师的严谨状态，拿着碗筷静静地享用午饭。 苏岚、蓝妍和沈舒云，三人围坐一张矮几，默默地消灭着碗盘里的食物。 蓝妍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沈舒云想到自己上午出的糗，也把头压得很低。 苏岚想到她们闹的笑话，忽然想到，裴枫的肩上带着伤，被蓝妍突然重压，不知道伤口会不会受影响？ 这样想着，她悄悄抬头，向隔壁矮几瞥了一眼。 裴枫觉得三缺一的吃饭氛围略嫌冷清，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隔壁。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撞上了。 苏岚假装用左手不经意碰到右肩，以眼神询问，伤口如何？ 裴枫心领神往，嘴角上扬，酒窝浅浅的，表示没事，笑意却直达眼底。 苏岚也回以微笑，没事就好。 两人又将注意力转到午饭上。 蓝妍第一个吃完，完全没在意吃的是什么，只觉得很撑，说了一声：“我吃完了，大家慢用。”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食堂。 沈舒云第二个吃完，打了招呼，也快速逃离。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两个飞奔的背影，叹气，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的食物。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好养活的人，不挑食不偏食，有什么吃什么，吃什么都香。 事实上，只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食堂里的食材都是绿色食品，无污染，无农药，做出来的都是清淡的天然好味道。 吴师娘做菜时，会加一些调味，偶尔会加些药材，只是这小小的举动，味道却差了许多。现在再吃回食堂大厨的手艺，唉，好想念吴师娘做的私房美味呀。 是人都会比较，和苏岚感受相同的，还有穆岭和裴枫。 穆岭捏着碗筷，暗暗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一定要将吴师娘名媒正娶，敲锣打鼓地娶回家。 裴枫原本是粗茶淡饭惯了的人，可是一个寒假相处下来，四人小矮几似乎有了家的感觉，现在三缺一，那种感觉就荡然无存了。 吴师娘向四周看了看，低声说道：“你们说，宋明珠会何时来书院？” 穆岭和裴枫两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他们倒是希望宋知县能把宋明珠关久一点，最好再也不放出来。可是他们也很清楚，这是白日梦。 吴师娘又说道：“裴师，我按你的描述，下山打听过了，隔日去药店抓风寒药的，只有三户人家。抓了两人份药量的，只有一家，父子二人一起感染风寒。” 穆岭越发严肃起来：“还有呢？” 吴师娘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宋”字。 穆岭和裴枫的神情一凛。 苏岚将隔壁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包括桌上很快消失的水渍，心里七上八下的，寻思着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是宋明珠，还是宋知县？ 就在杏林书院的三位老师警觉之时，落霞县宋知县家里，正闹得鸡犬不宁。 宋家嫡女，准备去光耀门楣的宋明珠宋小姐，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知县夫人着急上火，冲进了宋知县的书房，怒道：“你个死老头子，平日见不到人，一回来就拿明珠出气。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你要这么罚她？！” 宋知县可不是“妻管炎”，反问道：“你还好意思来问我？女不教，母之过。你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怎么能教出这种德性的女儿来？！” 知县夫人被骂得黄脸泛红：“你平日不管不顾，现在只知道骂我。现在说女儿你管，好嘛，管得明珠受不了《女德》《女诫》，受不了管教婆的严苛，宁可绝食。” 宋知县冷笑：“头发长见识短。管家，不要往房里送吃食了，就送白水。我就不信了，她能把自己饿死？！” 知县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明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你们宋家不得安宁！” 宋知县倒也不怕撕破脸：“你看你的宝贝女儿，要比美，比不过那个孤女；比狠，也一样比不过。在书院里大喊大叫要杀人，这话要传出去，我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 吵架不过瘾，知县夫妇开始砸东西。 砰！砰！砰！不知道多少东西又粉身碎骨。 管家、丫鬟和仆妇们，吓得面无血色，都离书房远远的。 每次知县和夫人吵完架，倒霉的就是他们这群下人，罚干活算是好的，随便寻个错处就体罚，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就在书房上演粉碎大作战的时候，宋明珠的闺房里也是一片狼藉。 碗盘连同吃食，铺了一地。笔墨纸砚，笔折了，墨断了，纸碎了，砚裂了。罚抄的《女德》撕得粉碎，还带着脚印，而且脚印还在增加。 宋明珠心头的怒火一燃冲天，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两个废物，上元节放河灯那么好的机会，竟然放不倒一个半夏，反而被裴枫踹到河里。 最可恨的是，两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掉进河里染上风寒，还让老婆孩子向宋家伸手要药钱治病。 这一下子上门，被爹爹知道了，原本不让出门，现在倒好，连房门都不能出了。天天抄《女德》，天天被管教婆拘着，天天地被娘亲唠叨。 她宋明珠才不受这份气，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她提的要求一定要达到。 她是落霞宋知县家的嫡女，生来就比孤女高贵。 她才不会屈服，所以她选择绝食，她娘亲一定会忍不住去求情。 到时，她就可以离开房间，走出家门，去书院上学。 可是更加想不到的是，爹爹竟然让管家撤了吃食，只送进来一碗白水。 这个家，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109.第109章 开学日 可惜，宋明珠不管多恨多愤怒，也逃不出宋知县的手掌心。 正月二十，黎师、杨师都到了，老师们一起商议新学期课程按排，一按排就是整整一天。 晚上去食堂的时候，苏岚再次与裴枫穆岭遇到，按师生行礼。 一瞬间，苏岚觉得寒假像一场梦，假期结束，梦醒了。一切都没发生过，也都没有变化。 这样想着，苏岚、沈舒云和蓝妍迅速调整了状态，开始预习新学期的课程。 正月二十五，男女弟子，全员到齐，只差了宋明珠一人。 师生聚在仁心堂内，黎师代表老师说新年祝辞，弟子们向老师拜新年礼，寒假正式结束。学业更加繁重的新学期即将开始，女弟子们都看到了课程安排名目。 第一学期只有《医科》，第二学期除了《医科》，还有《毒理课基础》和《针科基础》课程。 正月二十六，是开学第一天。 课钟声响起，穆岭并未出现，大师兄和二师兄，带着其他师弟们，抬着沉重的作业簿进来了。 一箱、两箱、三箱……每一箱都像直接压上了女弟子们的心头……太可怕了。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不约而同地遮了眼睛，一门课的作业就够多了，三门课的作业……教室里一片叹息声。 男弟子们走出教室都心头暗爽，终于有女弟子们陪他们一起煎熬了。 大师兄柳同辉、二师兄孟晨和三师兄刘清明，分别看了“杏林三姝”一眼，竞争的火花十分猛烈。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沈舒云，又看了看蓝妍。三位师兄的眼神别有深意哎。 正在这时，穆岭一脸严肃地大步进来，说道：“全体女弟子起立。” 女弟子们面面相觑，站了起来。 穆岭又说道：“收拾好矮几上的东西，按高矮排列。” 女弟子们照做。 穆岭调整了一下顺序，说道：“寒假一过，你们的身高各有变化，高的往后面坐……，半夏个子最小，坐左一，沈舒云右一，李屏左二……依次向后。” 苏岚大囧，只是一个学期而已，她竟然变成了全班最矮，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还坐到第一排，上课连小差都开不了啊喂！掀桌！ 沈舒云也一脸不乐意，她明明也有长高，为什么还是矮？ 三人之中，蓝妍最高挑，坐到了左五。一下子拉开了三人的距离。 唉，想使个眼色，递个小纸条都没指望了。 三个人脸上都是大写的“伐开心”。 忽然教室外传来了温婉的询问声，“穆师，请问我坐哪里？” 宋明珠背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教室门前。 穆岭只看了她一眼，回答：“右五。” “是，穆师。”宋明珠笑得纯良无害，仿佛前些日子在食堂发疯的全是旁人的幻觉。 宋明珠走进教室，笑得温柔似水：“对不起，我来晚了。”一边抱歉着，仪态端正地走到了最后排。 苏岚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悄悄地搓了搓手背，课业繁重不算，这朵奇葩花才是大事儿！ 安顿好各自的座位，穆岭就开始上课了。 不出所料，穆岭讲得又快又多，一上午的课，不要说其他人，如果苏岚没有预习的话，也肯定跟不上。 此时此刻，沈舒云和蓝妍两人对半夏的敬佩又多了一些，如果不是半夏逼着她俩预习，她俩肯定也是一头雾水。 下课时，穆岭仍然愉快地说道：“你们如此聪慧，今天的作业一定能很快完成的。”之后，就轻飘飘地出了教室，留下愁眉苦脸的女弟子们。 趁着课与课之间的空隙，苏岚翻开作业簿，就开始做作业。她有一种预感，下午的两位老师，一定比穆岭更夸张，因为他离开时笑得特别开心。 “半夏，你在干什么啊？不出去走走吗？”沈舒云一脸不解。 女弟子们听到了沈舒云的疑问，都走到了半夏身边。 苏岚立刻站起身来，面对一双双眼睛，特别坦诚地说道：“我刚才翻看了一下穆师布置的作业量，有这么多。”说完，把作业簿捏出那么多来给大家看。 “这么多？！”沈舒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只是把穆师的要求抄下来，根本没想起来看看有多少。 “没错，一份就有这么多，下午还会有两份。大家知道该怎么做了吗？”苏岚苦笑着问道。 “做作业啊，快！”沈舒云反应最快。 刷地一下子，女弟子们全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翻开作业簿，开写！ 宋明珠不屑于如此慌张，从容优雅地翻开作业簿，一页又一页，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也加入了改作业的行列。不退学最重要，怎么搞半夏暂缓。 苏岚边写边在心里暗笑，哼唧，课业这么繁重，她开了课间写作业这个头，宋明珠就没时间也没心情再来找她的麻烦。 女弟子们奋笔疾书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瞥向个子小小的半夏。 除了沈舒云和蓝妍，其他女弟子们对半夏很冷漠，虽说不会像宋明珠那样恶意挑衅甚至动手，但也从不会与她交谈。更奇怪的是，她也不会刻意亲近。 十名女弟子，就分为“三姝”、宋明珠和其他人，三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但是半夏今天这么一提醒，却让三个圈子同步起来，不然，开学的第一天就会是个不眠不夜。 一夜不眠对她们来说不是问题，可是第二天上课的效率就会大打折扣，上课没好好听，怎么可能完成得了作业。一个坏的开始，绝对让人糟心。 女弟子们的门第观念根深蒂固，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对半夏改观。只是，会比往日多看她一眼，仅此而已。 与女弟子教室一墙之隔的老师休息室里，穆岭趴在窗台上很纳闷，奇怪，平时课间女弟子们玩得最热闹，今天怎么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更别提声音了。 “裴师，下午你准备给她们布置多少作业？” 穆岭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裴枫的回答，转头一看，咦？人呢？怎么又突然不见了！ 110.第110章 魔鬼老师（上） 杏林书院的老师们，考虑到弟子们起得早，课业繁重，中午吃午饭以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时间。 然后今天中午，女弟子们吃完午饭都回教室赶作业去了。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三人站在通往教室和舍监的岔路上，苏岚选择回舍监午休，沈舒云和蓝妍直奔教室去了。 好吧，苏岚独自一人回到舍监，将八段锦和五禽戏各打了一遍，然后在床榻上躺平，准备睡一个惬意的午觉。 就在苏岚闭上眼睛没多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灵猫，从花窗钻进来，在她的胳膊下面找了一个舒适的地位躺倒，一起午睡。 不知道是第一天上课有些不适应，还是春困提前，苏岚的午觉睡过头了。 她是被白灵猫舔醒的，猛地醒来时，听到了下午课钟的声音，她蹭地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梳洗更衣，直奔教室。 随着下午的课钟声响起，颀长的裴枫穿着天青色的师袍，捧着教材准时出现在教室。一双没有情绪波动的墨黑眸子将教室内迅速扫了一遍。 女弟子们的眼神，全都聚集在裴枫的身上，不知不觉就绯红了脸庞。 当然，也有例外，宋明珠的脸庞也是红的，不过不是害羞，而是愤怒。 沈舒云和蓝妍两人顾不得看裴枫，因为半夏那个懒虫迟到了。男弟子们说过，杏林书院最严厉的老师，不是穆岭，不是杨峰，而是看起来最温和、实则最难缠的裴枫。 裴枫不动声色，说道：“大家午安，我是本学期毒理课老师裴枫。在正式上课以前，先说一下毒理课的五点要求。” “第一，不得迟到早退，若无身体原因，站在走廊上听课。一学期达到或超过三次，毒理课没有成绩。” 沈舒云和蓝妍傻眼，半夏还没来，这第一条罚是挨定了，这可怎么办？ “裴师，我有问题……”宋明珠脸上的笑意格外明显。 “听为师全部说完以后再提问。”裴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宋明珠的插话。 宋明珠的脸色一僵，愤愤地转过脸去，冷哼一声。 “第二，上课打瞌睡、分神，一经发现，立刻去走廊上听课。”裴枫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又扫了教室一遍，“一学期达到或者超过五次，毒理课没有成绩。” 女弟子们脸上爱慕的绯红渐渐消退，转而变成了不可思议和惊讶，这…… “第三，不能代写作业或抄袭作业，一经发现，视为自动退学。”裴枫一脸淡然。 “第四，凡用毒理课所学知识，用在同窗身上的，一经发现，立刻退学，并转交落霞县衙。”裴枫的眼神严厉起来，“医者仁心，谨记这一点。” “第五，毒理课大小考试，有一次不合格，学期末自动退学。”裴枫一脸正色。 女弟子们面面相觑，难怪男弟子们说裴师最严厉，每年都有弟子因为《毒理课》成绩不佳而被退学，原来是真的。 “大家如果有问题，现在可以提。”裴枫又恢复成淡然的样子。 沈舒云和蓝妍隔得太远，没法交换眼神，只觉得半夏这次惨了，一定变成杀鸡儆猴的“鸡”。真是的，她自己带头赶作业，却自己溜回舍监睡大觉，这些都不算，竟然还迟到。 苏岚不能跑，不能快走，努力到了教室外，只听到了一句“大家如果有问题，现在可以提。”心里暗想着，完蛋了。 女弟子们的视线都集中在站在门外的半夏身上，第一天就迟到，裴师是不是会处理她？ 裴枫却像没看到半夏一样，说道：“现在点名。” “沈舒云，蓝妍，半夏，李屏……宋明珠。”十位女弟子点名完毕，半夏的“到”是站在教室外面喊的。 裴枫听到苏岚的声音，这才缓缓转过脸去，说道：“半夏，第一堂《毒理课》迟到，是何原因？” 苏岚大囧，刚想扯个谎，可是话未出口，就被打断。 裴枫说道：“你是否撒谎，为师看得出来。” 苏岚生生把到嘴边的谎话咽了回去，说道：“裴师，我午休睡过头了。” 裴枫的眼神很是严苛，问道：“不是身体不适？” 苏岚从来没看到这样的裴枫，楞了片刻，才回答：“身体无恙。” “沈舒云，把为师刚才的五点要求重复一遍。”裴枫在点名簿上的“半夏”一栏，注了“迟到”标记。 沈舒云没办法，只得把五点要求复述一遍。 听完五条要求，苏岚呆了半晌，看裴枫的脸色就知道，她这次shi定了。 果然，裴枫开口：“半夏，你可听清楚了？” 苏岚立刻应道：“裴师，弟子听清楚了。” “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裴枫反问道。 苏岚立刻到矮几前取了教材和作业簿，乖乖地站到了走廊上，把手里的东西摆在了窗台上，才回答：“弟子知道。” “宋明珠，”裴枫突然开口，“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宋明珠浅浅一笑，眸光流转，“裴师公正，明珠心服口服。” 在场所有的女弟子都在心里，更加讨厌宋明珠。 裴枫这才开始上课，心无旁骛，娓娓道来。 苏岚捏着炭笔，刷刷地做着笔记，暗想着幸亏穿得多，不然这样硌在窗台上，手肘一定硌出印记来。 还有，幸亏带了炭笔，不然连笔记都没法做。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苏岚的双腿从有点酸，到有点麻，一直到又酸又麻，但是午休充分，精神很好。 而教室里的女弟子们，因为中午赶作业没有休息，而有点昏昏欲睡。 裴枫立刻发现了她们的异样，起初是一个女弟子，然后接二连三地注意力不集中，到最后，除了沈舒云和蓝妍勉强撑住，其他女弟子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裴枫悄无声息地取了一根教鞭，用力甩在地上，发出异常响亮的鞭声。 昏昏欲睡的女弟子们一个激灵，全都吓醒了。 裴枫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第一次打瞌睡。” 女弟子们彻底醒了！ 111.第111章 魔鬼老师（中） 苏岚望着吓醒的同窗们，暗笑到内伤，就在她想低头偷着乐的瞬间，却被裴枫瞥来的眼神给吓得一脸严肃。 可是面对这样魔鬼的毒理课老师，苏岚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今天上课的是裴枫还是裴桦？ 看衣服？他俩的衣服是一样的，无从比较。 看走路姿势？站着一动不动的，看不出来。 眼神呢？ 苏岚看了看裴枫，又看了看裴枫，视线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对上了。 她迅速移开视线，心头怦怦跳着。 裴枫停顿了一下。 苏岚以为他要说什么，或者是想起了上元节庙会的那晚。 哪知，裴枫拿教鞭提点道：“半夏，上课开小差，第一次。” 囧！苏岚目光呆滞了一瞬间，寒假真的是一场梦吗？梦醒以后，连渣渣都没有？裴枫这是一上课，就不是人的节奏吗？ 不敢再多想，苏岚立刻集中注意力，第一堂课就被记迟到一次、开小差一次，还能不能愉快地上课了？ 第一节课的下课钟声敲响了。 裴枫修长的手指合上教材，说道：“大家稍作活动，半夏除外。”然后，施施以然走出了教室，往休息室去了。 苏岚整个人都不好了，翻脸不认人到这种地步，她要和裴枫绝交！ “哦呵呵呵……”宋明珠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眼睛却盯着苏岚。 沈舒云立刻跑到苏岚那里，问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会睡过头呢？大师兄和二师兄嘱咐过的话都忘记了吗？” “我错了，”苏岚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就睡过头了。可能是寒假没什么事情，睡得太多了，今天没改过来。” 蓝妍也快步走到窗台前，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半夏的额头：“你啊，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第一堂课就被记了两次，以后可怎么办？” 苏岚嘿嘿干笑两声：“以后不会了嘛。”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轮流甩两条酸胀的腿，背酸、腰酸、腿酸…… 可偏偏在这时，传来吴师娘的声音：“半夏，怎么可以如此站立？毫无仪态可言，记一次。” 苏岚一脸懵地望着吴师娘，看到了她严肃认真的眼神，心如刀割，这群说翻脸就翻脸的魔鬼老师们，真是够了。 沈舒云和蓝妍这时也顾不上半夏了，麻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面。 今天一定是半夏的黑煞日，还是避开为妙。 吴师娘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还没离开教室区域，就听到了宋明珠笑得扭曲的声音。 “哈哈哈……”宋明珠笑得快趴到矮几上了，“半夏，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女弟子们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苏岚觉得自己就是动物园玻璃窗里的动物，被这么一群人欣赏来，欣赏去。 顿时，心情糟得无与伦比。 一墙之隔的老师休息室，黎师不明所以地望着站在窗前的半夏，问道：“裴师，半夏怎么会在走廊罚站？” 穆岭活见鬼似地望着裴枫，他这么做，不怕半夏记仇吗？ 正在这时，吴师娘走进来，将手中的纸递给黎望，说道：“黎师，这是我今天巡查时的记录，半夏仪态不端，记一次。” 黎师笑得爽朗：“吴师娘啊，半夏被裴师罚，站在长廊上了一堂课；又被你记了一次……” 正在这时，针科老师蒋望岩捧着教材从男弟子院回来，一看大家都在，笑着说道：“哟，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黎师捋着胡须，笑着说：“裴师今天又给女弟子们一记下马威。” 蒋望岩笑个不停：“裴师，你又第一堂课罚弟子啊？男弟子那里都传开啦！罚的还是半夏。” 裴枫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上课迟到、注意力不集中。两个一起罚，让她长些记性。” 穆岭啧啧有声：“半夏那孩子很小心眼的，裴师……” 吴师娘偷偷踹了穆岭一脚，移步到窗前说：“半夏好好地站着的呢。” 几位老师一看，半夏站得笔直，正在做《医科》作业。 穆岭想到了一个问题：“今日女弟子都没有午休，全在教室写作业。你们觉得是谁的功劳？” 几位老师一致认定，半夏的可能性最大。她似乎对杏林书院的重压之道，非常了解。问题来了，男弟子们都没有这样的自觉，半夏怎么会知道呢？ 上课钟声又起，裴枫走进教室，瞥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半夏，继续上课。 这一站又是半个时辰，半夏的腿都有些颤了，但她仍然咬牙坚持。 教室里的女弟子们，有了半夏这个活生生的受罚例子，将裴五条执行得相当彻底。 唯一的例外，就是坐在右五的宋明珠。 半夏受罚，没有人比宋明珠更开心了，起来初她还能控制自己的愉悦之情；可是看到半夏脸色有些发白，站得不是那么稳当的时候，她的心都欢呼起来。 虽然她痛恨裴枫让她丢脸，可是裴枫罚半夏，她还是很高兴的。 就这样高兴着，高兴着，看到半夏要用双手扶住窗台，来维持身形端正的时候，宋明珠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 瞬间，所有的视线都循声聚集到了宋明珠身上，自然也包括裴枫的视线。 宋明珠暗说不好，急忙装着被呛的到的样子，咳了两声，轻声细语地解释：“裴师，我这两日咽喉肿痛，不是故意的。” 半夏冷眼望着笑得明媚的宋明珠，她是当其他人都是聋子吗？咳嗽和笑都分不出来了？ 裴枫抿紧了薄唇，停顿片刻，说道：“宋明珠上课不专心、走神厉害，课堂之上还能笑出声来，还故意诓骗众人，记一次。现在，站到长廊上去听课。” 沈舒云和蓝妍一听，在心里暗暗说一句：活该！ 宋明珠的笑容凝在了脸上，裴枫怎么敢？他怎么敢让她站在长廊上听课？！ “裴师，您怎么可以这样罚我？”宋明珠蹭地站起来，双眼含泪，楚楚可怜。 裴枫完全不为所动，反问道：“怎么？半夏罚得，你就罚不得？！” 112.第112章 魔鬼老师（下） 宋明珠立时变了脸色：“裴师，你怎么可以把半夏和我相提并论？”这里是落霞县地界，她是落霞知县之女，嫡女！ 裴枫倒也回答得干脆：“这里是杏林书院，入学弟子一视同仁。就算相提并论，论的也是学业课业。宋明珠，今日若不认罚，为师就当你自动退学。” 女弟子中，世家女居多，宋明珠之所以被孤立，也是因为她自视知县嫡女为尊。可是她不知道，在世家之中，知县这种芝麻小官根本不足一提。 世家女既不屑于拉拢半夏，又格外厌恶宋明珠的无知狂妄。 “你！”宋明珠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仍然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挪一步。她想到了半夏在食堂细述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戳到她的痛处。可是爹爹说了，如果再被退学，就关她一辈子柴房，宋家丢不起这个脸。 “认罚还是退学，宋明珠你自己选。”裴枫掷地有声，眉宇之间英气逼人。 宋明珠几乎将牙咬碎了，才生生咽下满腔的愤怒与耻辱，慢慢地一步一步往走廊挪去。 苏岚一下子就看出宋明珠已经濒临“发疯”的临界状态，和一个疯子计较、或者挑衅一个疯子，都不是聪明人做的事情。 宋明珠这种偏执性格“由爱生恨”的转换非常迅速，很明显的，她望着裴枫的眼神，满是狠戾与愤怒。 苏岚满怀同情地注视着裴枫，心里暗叹，你自求多福吧。 幸好，教室很宽敞，花窗足够多，窗台够宽大。 苏岚在前窗，宋明珠在后窗，中间隔了不短的距离，互不干涉，总算相安无事。 第一日的《毒理课》终于结束，裴枫布置了数量相当的作业，离开了教室。 神经紧绷了两堂课的女弟子们，一瞬间东倒西歪，心目中裴枫“谪仙一样的存在”彻底幻灭。 苏岚慢吞吞地捧着教材走向自己的矮几，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脚啊，缓缓坐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沈舒云满眼圈圈地凑过来：“半夏，裴师竟然是这样的。” 苏岚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你们现在可以醒醒了。” 坐在左五的蓝妍趴在矮几上，沉痛悼念“裴枫幻灭”的悲伤，裴枫太可怕了，尤其是他的眼睛，仿佛只是视线交汇，他就能看透自己内心。 一时间，女弟子教室内，笼罩着浓重的低气压和怨念深深的负能量。 苏岚也趴在矮几上，回忆着裴枫走出教室的瞬间，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很意味深长的一眼，然后渐渐走远，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突然，苏岚确定了一桩事情，今天上课的不是裴枫，是裴桦！ 握草啊！那个呆萌的“花痴”，竟然还有这一手！ 上课钟声再次响起，蒋望岩抱着一个人俑走进了教室。 女弟子们迅速起立，行了见师礼。 蒋望岩是位清瘦高个的中年大叔，方形脸，细长眼，蓄着山羊胡子，他是这学期的《针科基础》老师。 苏岚的第一印象就是，蒋师的体形和针灸的金针还真挺像的，长得像针的针科老师。 蒋师的第一课是人体经络，对照着人俑的各个部位，粗浅地讲了一遍。 人体经络分为经脉、络脉，以及十二经别、十二经筋、十二皮部。 经脉又分为正经（十二条，称为‘十二经脉’）和奇经（八条，称为‘奇经八脉’）。 络脉又分为浮络（体表部位的脉络）；别络(较大，共十五条，其中‘十二经脉’与任，督二脉各一支别络，再加上脾之大络，共十五支，合称‘十五别络’）；孙络（络脉最细小的分支）。 经脉名、络脉名，十二经别名、十二经筋名和十二皮部名……像一根根丝线，把女弟子们给缠成了茧。 苏岚听了个晕头转向，额滴神啊，这是要重新背一本解剖书的即视感啊！ 临走时，蒋师很和善地说道：“今日没有纸面作业。” 女弟子们晕成圈圈的眼神，立刻清明，没有作业吗？太好啦！ 只有经历过“高考炼狱”的苏岚心如明镜，老师们的套路还真是贯穿古今，没有纸面作业，肯定就有背诵作业，逃都逃不掉的。 “但是……”蒋师又和善地眨了一下细长的眼睛，补充道：“明日下午上课时，我会抽五位同学，上来讲解经络基础。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或者要求？” 苏岚直接举手，说道：“蒋师，能否把人俑留在教室？” 蒋望岩微微一笑，婉拒：“半夏，这尊人俑是太医院所赠，杏林书院只有这一尊，不能留下。而且，教材上有经络分布图，大家熟记即可。”说完，抱着人俑离开了。 一群女弟子再次趴在了矮几上，这没有的作业才更可怕。 苏岚一声叹息，收拾了一下，抱着一堆书，说道：“舒云，妍妍，我饿了，去食堂吃晚饭吧。” 沈舒云还没从哀怨中解脱出来，说道：“半夏，作业这么多，你还有心思吃晚饭？” 蓝妍无奈地直起脖子，也说道：“半夏，我们今晚还能不能睡觉了？” 苏岚浅浅一笑：“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吃饭，是为了让身体获得营养。我决定了，晚饭多吃点。你们真不去啊？那我走啦！” 沈舒云垂死挣扎地起来，追出去：“半夏，等等我。” 蓝妍也硬撑着起来，说道：“哎，你们俩等等我。” 苏岚一溜小跑，回敬道：“来呀，来呀，来追我啊。”脑力劳动以后，需要体力劳动来缓和一下。 沈舒云的脸，瞬间阴转晴，还笑出声来：“半夏，你也就比蜗牛快一点吧，还用追吗？” 蓝妍也来劲了：“半夏，你先跑，我让你三十步。” “妍妍，你欺人太甚！我要和你绝交十秒！” 三人笑闹着往食堂去，人还没到，笑声先进了食堂。 大师兄柳同辉吃完出来一看，是她们三个，诧异地问：“今日的作业不多吗？” “多！”三人一致吐槽。 “那你们还笑得出来？”柳同辉很奇怪。 “学海无涯苦作舟，苦中作乐嘛。”苏岚放下书本，直奔大厨那里去了。 113.第113章 认罚 苏岚捧着碗盘，笑呵呵地食堂大师傅说道：“师傅，我要一份腊肉饭，一根玉米，两块米糕，还要辣炒白菜，再给我两个小花卷。” 食堂大师傅有点呆：“半夏，你吃得掉这么多吗？”黎师提醒过他，半夏身体极差，不让多吃。 苏岚点头：“大师傅，这些是晚饭，这些是宵夜。” 大师傅更加不明白了：“还吃宵夜啊？” 苏岚说道：“大师傅，作业太多，我做完肯定就饿了，饿着肚子睡不着。” 大师傅一听就明白了，麻利地给苏岚准备好，又让帮厨包好宵夜，说道：“一次不要吃太多，凉了放火盆上热热再吃。” 苏岚笑得眼睛弯弯的：“谢谢大师傅关心，我知道了。” 被半夏的好胃口惊到的，不止是食堂大师傅，还有沈舒云和蓝妍。 轮到她俩的时候，大师傅说道：“你们想吃点什么？要不要也打包宵夜，半夏都打包了。” 沈舒云一咬牙：“好，大师傅，照半夏的，给我也来一份。” 蓝妍是三人中胃口最好的，她同样照着半夏的，同比来了一份。 其他女弟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都不由自主地跟来了食堂，因为大师傅的好心提醒，也都打包了宵夜。 食堂的男弟子们有些懵，女弟子们今儿是怎么了？ 女弟子们三两分坐，视线总是有些移不开半夏，因为她今天很反常。 苏岚埋头与晚饭奋斗，惊呆了坐在对面的沈舒云和蓝妍。 沈舒云忍不住低声问道：“半夏，你这么饿？” 苏岚点点头，继续吃。 蓝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里半夏的饭量小得像猫咪，今天这是怎么了？ 苏岚低声说道：“你们也罚站两堂课试试。” 音量不大，刚好够相邻矮几的人听到。 女弟子们纷纷捂嘴笑，被罚站，还罚得坦然从容，半夏还是第一个。 “你不记恨裴师？”沈舒云知道，半夏素来大度，只是罚站这么丢脸的事情，她还是会记恨的吧？ 苏岚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迟到分心是我的错，犯了错就要认罚，有什么理由去记恨别人呢？再说了，裴师那么公正，就更加没理由去记恨他啦。” 蓝妍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轻声说道：“你们不觉得，裴师太严厉了吗？” 苏岚嘿嘿一笑：“杏林书院哪位老师不严厉呀？”因为在食堂，咽下了后面半句，不过裴枫严厉了N倍，而且手段还不少。 女弟子们都听进去了，细想一下，确实如此。杏林书院之所以闻名大魏，就是因为老师严厉、医术仁心兼备，对同学公正。来这里上学，就知道如此，还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呢？ “快吃吧，吴师娘看我们好几次了，再被记一次，我就惨了。”半夏刻意压低了嗓门，心里很清楚。假期是假期，开学就是另外一回事，老师是老师，弟子就是弟子。开学以后，还不明白状况，就太蠢了。 三人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苏岚看着三只空碗和一只汤碗，自己也忍不住带着笑意，还挺能吃的嘛。吃得多，作业多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苏岚非常不满意自己的身高，并将此归结于吃得太少。 三人一起出了食堂，捧着课本，忍不住连连打嗝。 一顿饭的时间，苏岚被罚站的不爽就烟消云散了。 回到各自的舍监，苏岚把书本往矮几一搁，没有立刻做作业，而是先打了一遍八段锦和五禽戏，然后在屋子里面兜圈子，顺便贱招白灵猫玩儿。 白灵猫睡得好好的，一会儿被拽一下胡须，不爽地睁了一下湛蓝的眼睛，一会儿又被拽了一下尾巴，又不爽地瞪了苏岚一眼。 苏岚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又戳了一下它的大耳朵眼儿。 白灵猫蹭地怒了，“嗷呜，嗷呜，嗷呜……”地连连低吼。 苏岚看它真的发脾气了，赶紧狗腿地给灵猫大爷梳毛，一边梳一边问：“今天你去瑾哥哥那里了吗？他最近还好吗？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白灵猫被伺候地舒服地眯了眼睛，挪了挪厚实的身板，露出书信的一角。 苏岚傻眼，听说过信鸽、鹰信，还没听说过猫信呢！失声惊道：“你……你……还会送信啊？”她问完，就想去拿信。 可是白灵猫特鸡贼，肚子一挪又把信盖了，伸了伸后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苏岚很明白它的意思啊，不梳完别想拿信，好吧，好吧，她投降。于是她一边梳着毛，一边回忆着今天上课的内容，对照着《针科基础》的书本，把白灵猫当成人体，按经络方向一面一面地梳毛。 等到白灵猫觉是舒坦了，起身喝水去了。 苏岚也把经络基础给复习熟了，嘿嘿，真是个复习的好办法。她这拿了信，走到矮几前，准备做作业。 这时，沈舒云在外面敲门。 苏岚迅速藏了信，打开门一看，蓝妍和沈舒云两人一起来的，还搬了矮几。好吧，这是要一起做作业的意思吗？ 好朋友不需要多话，三人各占一角，各做各的。 沈舒云见半夏打开的是《毒理学》的作业，问道：“你不先做医科吗？” 苏岚笑着回答：“我做完了。” 沈舒云和蓝妍活见鬼似的，瞪着半夏：“怎么可能？我们中午都没休息，还没赶完医科作业。你还睡了一觉呢！”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二位，你们学医是为了精进医术，我学医是为了求生。动力不同，速度自然不一样嘛，不要和我比，和自己比。越来越好、越来越快就可以了。” 沈舒云和蓝妍不再言语，继续埋头写。 苏岚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把毒理作业做完，白天积累的疲惫瞬间袭卷全身，她只觉得腰酸背疼腿抽筋，只得半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蓝妍一看又急了：“半夏，醒醒，半夏，明天蒋师要抽查的。” 苏岚眯缝着眼睛，说道：“我帮白灵猫梳毛的时候，一边梳一边背经络，毛梳完，我也背完了。” 沈舒云和蓝妍两人同时倒在矮几上，哀怨道：“半夏，你还是不是人啊？！” 114.第114章 安然入睡 苏岚半睁着眼睛，答非所问：“一边梳毛，一边记忆，更加形象。要不，你们也帮它梳一下毛？” 沈舒云很崩溃：“除了你，它根本不让我们靠近！” 蓝妍捂着眼睛问道：“所以，你回到舍监根本没做作业，就帮它梳毛了？” 苏岚点点头：“嗯，还打了一套八段锦和五禽戏，转了十几圈，然后就梳毛一直到你们来敲门。正好用这段时间，让食物消化，让大脑休息。” 沈舒云不干了：“半夏，你必须想个办法，帮我们记下经络，不然，我们晚上就没得睡了。” 苏岚转了转眼睛，说道：“好吧，牺牲我一个，幸福你们俩，怎么样？” 蓝妍总觉得半夏笑得有深意：“什么意思？” 苏岚四仰八叉地躺好，开口：“我就是人俑，你们开始照着课本，复习经络吧。” 沈舒云和蓝妍立刻两眼放光，一人看课本，一人开始拿着笔在半夏身上讲述经络走向。 只是苏岚很怕痒，所以，每当蓝妍的笔从腋下和腰间附近经过的时候，她就笑得满床打滚。 蓝妍不明所以地问：“半夏，你怎么了？” 沈舒云捂着嘴笑：“半夏她怕痒痒。” 然后，两人互视一眼，把半夏挠得满地乱跑外加求饶。 “舒云，饶命啊，再这么笑下去，我要嗝了，哈哈哈……” “妍妍，你最好了，不要……哈哈哈……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啊！！！哈哈哈……” “小白，救命……你再不救我，我就要嗝了……哈哈哈……”苏岚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向白灵猫求救。 说来奇怪，白灵猫只是睁着眼睛，略带无聊地瞥两眼，没有对她俩中的任何一个出爪。 最后，沈舒云和蓝妍了为赶作业，才放了半夏一马。 苏岚靠坐在床榻边，气喘吁吁地腹诽，白灵猫那家伙是公的吧？不然，怎么不对美女出爪呢？ 终于，等沈舒云和蓝妍把作业赶完，搬了矮几回到舍监时，熄灯铃声响起。 六个舍监，四个哀怨声响成一片。 而沈舒云和蓝妍摸着饿瘪的肚子，拿出宵夜放在火盆上慢慢烘烤，吃得心满意足以后，才爬上床榻，安然入睡。 苏岚也在火盆上烘烤着宵夜，和着温水，一口一口地吃着，全部吃完以后才想到，瑾哥哥的信还没看呢。又点了蜡烛，凑到烛火下面看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岚儿，礼物合意，心园一切安好，瑾字。另，每月给卫诚备一份薄礼。” 苏岚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瑾哥哥没事，比什么都好。 至于礼物嘛，她已经尽力了。 睿王殿下、殷太医、大医女白茹，虽然不知道卫诚是什么来历，但是他的地位一定不低。他们四人什么样的礼物没见过，什么样的赏赐没收过。 思来想去，她只能选择应景的礼物还有土特产，能合他们的心意就很不错了。 这样想着，苏岚将信塞进了枕头的内衬里面，免得被白灵猫闲来没事给抓碎了。肚子里有宵夜，作业已经做完，预复习也已经完成。 苏岚梳洗过后，仰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可是有个人想睡，却无法睡得安心。 苏岚舍监与其他女弟子的舍监隔了小半个山头，所以舍监里的笑声，其他舍监并不知道。 好巧不巧的，做作业做烦了的宋明珠，走出舍监到外面透透气。立时就听到了她们的笑闹声，勾起了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 仿佛眼中钉肉中刺，同时颤动起来，宋明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砸烂那座舍监，撕碎舍监里的人。 自从到了这里，宋明珠一次次地颜面尽失，今天更加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竟然被罚站长廊。 从长廊经过的黎师、吴师娘，甚至是下课的裴枫，每一双眼睛里都暗含着嘲讽和鄙夷。不止对她，还对她的爹爹，落霞知县宋大人。 这次开学，是她爹爹亲自带了礼物，送她入学的。再三对黎望保证，已经在寒假期间，对她严加教导，他宋知县的女儿，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女弟子。 这次的礼物，他们仍然没收。 黎望说得最露骨：“知县大人，开春时，书院的水渠极需修整。不如，您将礼物换成银两，给我们雇佣工修缮水渠和药园吧。” 站在一旁的宋明珠，行李压得肩膀疼，爹爹和老师们的谈话，听得她头疼。不知道爹爹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说这批女弟子中的佼佼者会被选入太医院，成为写入大魏史册的女太医。 爹爹一听就来了劲头，要求她一定要在书院里读满三年，不求门门优异，但是一定要稳居中位。其他的，由他来想办法。 这个要求，不是询问，而是父命。 宋明珠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与这些女弟子比起来，她根本就不是学医的料。她既不是医学世家的女子，又不像半夏那样天赋极高，想稳居中位，谈何容易？ 不说其他，单单今日开学第一天的作业，她不熬到半夜三更，根本做不完。更别提还有经络概况这样的复习作业。 她累，她怒，她愤愤不平。可是没办法，为了不在柴房关一辈子，她必须拼命。 拼命？！ 宋明珠被自己的念头给惊呆了，摆在眼前的现实是，就算她拼命也赶不上半夏沈舒云她们的成绩。她拼了命也于事无补啊！ 宋明珠烦躁地在舍监路上走来走去，忽然听到李屏她们在说话。 “李屏，今天幸亏半夏，不然的话，我们不止做作业到半夜，还会饿肚子。”不知道谁的声音。 “是啊，没有她提醒，我们现在是没法睡觉的。” “这样看看，半夏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 “赶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半夏……” 宋明珠越听越火大，只是提了个醒，只是包了些宵夜，这些世家女子就这么好收买吗？就在说半夏这个好，半夏那个好？！ 真是岂有此理！ 宋明珠抱着隐隐作痛的头，蹲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也许，拼命是个好办法。当然，她才不会笨到拼自己的命呢。 115.第115章 深夜心计 宋明珠挑灯夜战的时候，宋知县书房的蜡烛也亮着。 宋知县和宋夫人，围坐在矮几前，秉烛夜谈。 “老爷，为何您从书院回来就一直愁眉不展？”宋夫人保养得极好，衣饰兼有暗绣花纹，发髻上花簪步摇数量不少，只是脸上的脂粉厚了那么一点点。 “为何？还不是因为你养的好女儿？”宋知县气呼呼地，坐立不安。 “咱们明珠天资聪明，要样貌有样貌，要才艺有才艺，”宋夫人说着说着，哼了一声，“有女如明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宋家明珠，在别人眼里不如草！”宋知县的语气更加不善。 “哎，老爷，你怎么这么说明珠呢？”宋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今天的老脸都被丢光了！还要我怎么说？”宋知县这时才明白，宋明珠的愚蠢和自以为是完全承自宋夫人，也就是他的正室，“唉！” “老爷，您今儿可把话说清楚了，我们明珠哪里丢人了？”宋夫人护女儿心切，一通抢白。 “今天我去书院，向黎师说情。黎师什么话都没说，把明珠上学期的课业摆出来给我看，我差点气死在那里！”宋知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都是你这个无知的婆娘，整天地只知道买买买，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一样的草包。没错，落霞山知县在这里是父母官，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可是在书院，我算个屁！”宋知县愤愤地指着宋夫人。 “哎，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啊？我是草包，不是我娘家一力支撑，你怎么当上这个屁知县的？啊？！你说啊！现在嫌我草包了？！”宋夫人不买帐。 “你女儿，你的宝贝女儿，上学期的作业、考试和品行，全是倒数第一！倒数第一！”宋知县把矮几拍得砰砰响，“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明珠就不是读医的料，你偏要让她去。还逢人就说，明珠在杏林书院读书啊，课业很好啊……” 宋夫人怔住了，怔了许久：“这……怎么可能……大人，你看错了吧？” 宋知县被这蠢婆娘气得真跳脚：“看错？白纸黑字，明珠的字我还能看错？你以为我瞎了吗？” “不能啊，我们明珠多聪明啊？”宋夫人撅撅嘴，“她只是不用功。再说了，反正她去书院，也只是去混个好名声的。” 宋知县气极反笑：“能进书院自然名声不错，可是被书院退回来，就名声扫地了！她已经被退回来一次了，若是学业再不精进，不出半年，又会退回来！而且，我还没有办法把她塞回去。” 宋夫人还是一脸不服：“你堂堂落霞知县，连这点面子都没有，还能指望你什么？！” 宋知县砰地一下，将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杏林书院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书院招的都是什么弟子？你知道吗？头发长见识多，眼睛耳朵都是摆设！” “杏林书院是什么地方？不就是学医术的地方吗？招的也就是学医的弟子……有什么呀？”宋夫人被气得满脸褶，褶子里的脂粉时不时掉一些。 “当今太医院的太医们，十有八九都是杏林出来的。太医院是离大正宫最近的院落，太医们是陛下和娘娘们最亲近的人。招的都是世家子弟，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区区知县算什么？算什么啊？！”宋知县说得唾末星子到处飞，恨不得将杯碟砸到老婆头上。 “哎哟，大人，你不早说啊？世家子弟可都是青年才俊啊，那明珠的机会可就多啦，”宋夫人的脸色瞬间阴转晴，“明珠这孩子命好，真有福气！” “福气？！”宋知县不愿意和老婆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管怎么说，老婆想的说的永远都不在正道上，可真是愁死他了！ 宋夫人一甩帕子，说道：“你这个老顽固，我们家明珠多美啊，眼神多动人啊……男人嘛，都一个德性，现在学院里属意明珠的弟子肯定不少吧？” 宋知县气得连矮几都掀了！ “你这个婆娘，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你见过学院的其他女弟子了吗？个个都是世家女，要长相有长相，要仪态有仪态，明珠到那里也就是个死鱼眼，别人看一眼都嫌晦气！” “她在教室里打人，被老师当众退学，全杏林都知道了。落霞县现在也在传这件事情，谁家会娶这么个泼妇啊？！别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和你女儿是癞蛤蟆以为自己是天鹅！” “收了你那点心思！明珠今年及笄，大门天天开着，到现在都没有媒婆来递过一张名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宋夫人被这串连珠炮轰得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老爷，我们明珠这么美……” “美？！美能当饭吃啊，还是能当衣服穿啊？！”宋知县气得头快炸了，“我暗地里派人打探了一下，落霞县的望族子嗣众多，明珠入学之初，确实有好几家打算上门提亲的；可是自从明珠被送回来以后，一家都没有了！” 宋夫人的眼睛里透出怨恨来：“老爷，明珠什么脾气我很清楚，一定是那个叫半夏的贱婢惹她生气的。你上次去书院也看到了是吧？那个贱婢什么德性，是不是丑得要死，让明珠恶心了？！” 宋知县忍无可忍，甩手给了老婆一巴掌：“丑得要死？我告诉你，明珠在她面前才丑得要死！我告诉你，那个贱婢根本不像明珠所说。你知不知道？破格录取的，一个是明珠，另外一个就是她！孤女能破格录取？！” 宋夫人顾不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一脸错愕：“老爷，你不会让人去查一查她的底细吗？书院的杂役那么多，总有一两个知道详情的，知道底细，我们也好应对啊。” 宋知县在书房里转来转去，兜了好几圈：“我明天就派人去书院查，你赶紧修书一封，让明珠多长点心，免得再生枝节！” 宋夫人连连点头，一封书信，外加体贴女儿的一篮子果饼点心，要一齐送去才行。 116.第116章 心园波澜 夜深人静，却难以安眠的不止宋家书房，心园的雅竹阁也是亮着一盏烛火。 东方瑾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卫诚动用羽林之力将落霞知县查了个底朝天，发现宋知县是******羽。 虽然是个靠老婆起家的捐官儿，但行事狠辣，仗着太子庇护，在这里一手遮天。连苛扣杏林书院拨款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蹊跷的事情就在这里，落霞县既不是边陲重地，又不是交通枢纽，也没有金属煤矿之类的资源。有什么地方能入太子的眼？ 换言之，这个宋知县有什么值得太子维护的？ 东方瑾注视着如豆的烛光，仍在寻思。 宋知县的正室是富商之后，注重妆扮华服和珍馐佳肴，因为在落霞县只手遮天，正室目中无人，连带着教育出来的宋明珠，也是自认第一。在杏林书院，自恃甚高，惹翻了众位女弟子。 这样就可以解释，宋明珠为何不欺女弟子只欺岚儿，因为岚儿入学身份是孤女，知县嫡女别说欺负孤女，就是失手杀了她，也没人会为孤女鸣冤。 东方瑾的双眼充满阴鸷，本想悄无声息地灭了宋家，这份密报一来，就打乱了他的计划。只是他素来恩怨分明，敢对岚儿动手的，绝不会轻饶。 “卫诚，何在？” 卫诚从阴影中现身，双手一揖，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发白鹰令，细查太子与落霞县的联系，看看这里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是，殿下。”卫诚瞬间消失。 阁内又是一片静谧。 东方瑾从床榻上起身，走到花窗前，眺望着苏岚黑乎乎的舍监。 “殿下，今天苏家小姐上课被罚站了，”卫诚去而复返，“毒理课老师裴枫罚的。 “裴枫？”东方瑾立刻想到了杏林最年轻的老师，“他查得如何？” “殿下，裴枫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查不到任何资料。”卫诚不敢与东方瑾对视，微微低头。 “杏林书院的入学资料呢？”东方瑾的脸色深沉。 “回殿下，裴枫入学时的身份是孤儿，是原先毒理老师的得意弟子。毕业那年，毒理老师意外身亡，黎望选了解裴枫暂代毒理课，没有想到他教学严谨、师仪师容极佳。三年后，也就是今年由暂代转为学院老师。”卫诚匆匆汇报完，又低下头。 “杏林书院老师审核极严，他没有身份，如何通过审核？”东方瑾脑海里已经蹿出好几个念头。 “殿下，杏林书院老师档案都可以查到，惟有裴枫的是秘档，由黎望亲自保管。这事有蹊跷，只是属下无法用令牌命令黎望，所以……就此搁置。”卫诚的头越来越低。 “你先下去吧。”东方瑾坐回床榻上，隐入床幔的阴影之中，沉思。 黎望与杏林书院的名声相辅相成，他凭借着卓越的医术和刚直不阿的名望，让杏林书院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黎望的循规蹈矩、照章行事也是出了名的，为何在裴枫身份这件事情上，如此特殊？能让黎望做出失常的事情，那裴枫也必定非比寻常。 裴枫，裴枫，东方瑾琢磨着这个名字和这个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只是，他素来过目不忘，不可能有遗漏的地方。 “殿下，已经二更天了，您还不休息？”殷太医自从东方瑾中毒以后，每晚都要巡视，六年如一日，就怕东方瑾在睡梦里去了。 可是今天晚上，东方瑾破天荒地不睡觉，还在琢磨事情。 “殷太医，你觉得裴枫这个人如何？”东方瑾下了床榻，和殷太医席地而坐。 “裴枫嘛，”殷太医不知道殿下在盘算什么，只能打哈哈，“外在世家风范，内心恃才傲物，也就是在书院如此行事。换作在太医院或者其他地方，早就惹了众议。” 东方瑾说出心中的疑惑，问：“殷太医，你对他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殷太医想了想，又想了想，突然左手一颤，抓紧了地榻的边缘。 “想到了什么？”东方瑾和殷太医互相了解，相交至深，两人之间，很难隐瞒。 “殿下这么说，让老夫想起了一个人，”殷太医的眼神起初很肯定，过了片刻又有些不确定，最后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没有可能。” “我们想到一处去了，”东方瑾的眼眸里精光一闪，声音沉重而坚定，“连骆河都能行刺我，还在这里养伤，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 殷太医倒吸一口冷气，劝道：“殿下，老夫知道您想什么，想做什么，但是殿下，不能盲目鲁莽，更不能不自量力。” 东方瑾点了点头，收敛了摄人的眼神，语气缓和了一些：“殷太医，本王答应你。一切行动都等到解毒以后再说，但是本王现在可以先着手调查一二。” 殷太医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殿下，您的身体最忌忧思过度，劳心伤神。可是您这六年毫无节制，总是如此。让老夫如何相信？” 东方瑾的嘴角一扬，劝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如果不如此行事，本王早就进皇陵了。” 殷太医的心头一颤，心中既苦涩又无奈，睿王殿下说的是事实，他们都避讳不了的事实。正像殿下所说的，不死不休。 “殿下，老夫早就说过，会留到您不需要的那一日。” “殿下，如果有一日您的毒解了，老夫就可以辞去太医一职，从此游山玩水逍遥度日了。”殷太医呵呵一笑，驱散了两人之间的沉闷和压抑。 “殷太医，您走了，本王怎么办？”东方瑾笑得低沉，殷太医的这个愿望他听了不下一千遍了。 “殿下，您还有苏家小姐，她的医术超出老夫的想象，”殷太医第一次在东方瑾面前，提到这件事情，“说来惭愧，那日如果不是苏小姐，骆河根本救不过来。” “哦？这小妮子六年不见，如此长进了？”东方瑾立时来了兴致。 “苏家秘术，尤如鬼神之技！”殷太医感叹道，并将那日的情形如实叙述了一遍。 117.第117章 听壁角 无法安眠的人很多，譬如宋明珠，只是她不是睡不着，而是想睡而不能睡。 每个夜晚，宋明珠都埋在作业堆里，眼看着其他舍监一个皆一个吹了蜡烛，而她却只能想方设法地硬撑，不让自己睡过去。 原因很简单，她上课听得一知半解，作业也对她一知半解，做起来非常费劲。 ?每天早晨宋明珠都不愿意醒来，都不愿意走进课堂。 如果有人和她一样糟，她还不觉得这么丢脸，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她就是最差最糟的唯一。 半夏、沈舒云和蓝妍，有男弟子们的关注、老师对三姝课业作业的赞赏、女弟子们对她们的认同……宋明珠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她们的一半。 宋明珠气得牙根痒痒，却毫无办法，她已经得了三个劣等，两次警告……可是她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是离退学越来越近。 每每看到她们走在一起，脸上满是笑容的样子，就让她想到了半夏的新年祝辞：“祝你早日退学哦。” 宋明珠每天从食堂回来，就把自己锁在舍监里，把书本乱扔一气，等气消了，再把书本捡起来。 她恨，她怒，她嫉妒……无论她怎么做，她们仍然过得舒心惬意，而她，一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 她迫切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来排解掉心中的不甘和愤怒。以前想找半夏当出气筒，可是现在，她动不了半夏的一根手指头。 一想到这些，她的双手就止不住地颤抖，抖得拿不起一张纸，握不住笔。 为什么这样？！凭什么是这样？！ 她是宋明珠啊！她是一颗明珠啊！ “哧啦”一声响，她撕掉了矮几上的画纸，哧哧地撕得粉碎，看着碎纸屑在空中扬扬撒撒，她的心中莫名地畅快。 碎纸屑掉得满地，她一脚狠狠踩下去，一脚又一脚，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惬意。 她继续撕纸，继续踩碾，仿佛被她撕碎踩碾的是半夏，是她痛恨的一切……等她发泄够了，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可偏偏在这时，一双蓝眼睛正从花窗往里看，不用走近看都知道，一定是半夏养的白畜牲。 宋明珠随手抄了个东西扔过去。 “砰！”砚台砸在花窗上，摔成两瓣，而花窗边连白毛都没留下。 宋明珠气得抓起拂尘，开门就追，一直追到了半夏的舍监后面，刚要敲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半夏跳脚的声音：“小白，你玩什么不好啊？把我的银子抠出来当球儿踢啊？！你给站住！不准跑！” 宋明珠一听，立刻趴到了窗边，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一墙之隔，传来半夏的追赶声和畜牲的嗷呜声，只是追赶并没持续多长时间。 “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情？！把我四十两纹银扔得到处都是！小白，站住！”半夏很生气。 “求饶也没用！不准卖萌！” “让我揉肚子也要罚你！小白！” 宋明珠的怒气变成疑问，半夏一个孤女，哪来这么多银两？ 正在这时，里面忽然传出蓝妍的声音：“半夏，后窗那边好像有人偷听啊？” 宋明珠一个激灵，立刻闪到了屋子的侧边，看着花窗推开，又关上，静静地站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舍监。 拿起扫把扫着一地纸屑，宋明珠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她有办法了，一个让半夏身败名裂的办法。 “呵呵，”宋明珠将这件事情思来想去，觉得没有任何破绽，这才满意地坐下，“半夏，看你还能笑多久，笑得多愉快？” 之后的每一天，宋明珠都会去半夏的舍监附近转悠一下，看看花看看草，带着谜之微笑。 女弟子们都忙于课业，谁也没注意。 校园生活就是如此，有人欢喜，有人痛苦，有人心怀鬼胎。 每天晚饭以后，弟子们从食堂散步回舍监，这段路的距离不短，是尽情玩闹笑乐的好路程。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三个人，捧着课本和作业，漫步在小路上，路旁是新生的草丛，层层绿叶之间开满了各色野花。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出鸟儿的啾啾声，时不时有只鸟儿从她们面前或者头顶飞过，停在路边的草丛里，歪着头看着行人。 苏岚走在鸟语花香的路上，步伐很是轻快。 蓝妍望着半夏，心里五味杂陈，每天课业这么繁重，她为什么还能每天都活力满满的样子？ 尤其是最近，裴师对半夏百般挑剔，她每天除了睡觉吃饭以外的时间，都全扑在了课业上。 即使半夏如此努力，还是时不时被会裴师当众点名批评。如果换作别人，早就受不了哭鼻子了，她却没事人似的，一点也不受影响。 沈舒云也是一样伤脑筋，半夏的作业和课业明明比她俩都好，却时不时挨批，不知道裴五条是怎么想的，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叹气：“唉，半夏，你怎么还这么精神？” “不趁现在放松一下，就没时间休息啦，”苏岚也觉得很累，可是越累，越要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乐子嘛，“不然咧？整天愁眉苦脸，像每个人都欠了我钱一样？” 蓝妍噗哧笑了：“就某个人一样吗？” 沈舒云立刻明白她们指的是谁了，也不由地笑出声来，可是一想到裴五条，就又忍不住要打抱不平：“半夏，你的作业课业都准备得那么好了，怎么还是挨批呢？” 苏岚一想到裴桦在对峙时说的话，脸就有些发烫，打着哈哈：“反正我尽力，要是他仍然不满意，我也没办法。不就是每隔几天被点名念一遍吗？我皮厚，扛得住。” 作为穿越人士，一定能屈能伸，宠辱不兴，方显气度。 蓝妍感慨地望着半夏脸上的笑意，论个子，她最小，论年纪，她还是最小，身体也是最差；偏偏她是女弟子中公认最强的。 尤其是半夏面对裴师的严苛责问时，不卑不亢，从容沉静的样子，让人心生敬意。 沈舒云侧脸望着半夏，问道：“半夏，你真的不累吗？我们都快撑不住了。” 118.第118章 奢侈的孤女 苏岚微微笑：“说句实话，我快累死啦。” “那你怎么还……”沈舒云和蓝妍，像看了一头怪物。 “每天早晨都能醒来，我就觉得又赚到了一天……”苏岚还是笑，却笑得格外真诚，“然后又可以有充实的一天，很不错啊。” 正在这时，李屏快步走来，对着她们说道：“快，吴师娘在舍监召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岚她们面面相觑，加快了脚步。 快到舍监时，她们看到吴师娘脸色不善地站在门边，见她们三人一同前来，立刻吩咐道：“你们列队站好。” 女弟子们按高矮顺序站好，发现唯独少了宋明珠，只得静静地望着吴师娘。 这时，宋明珠走出舍监，手里提着一个荷包，大声说道：“吴师娘，这个荷包里装着开学时，我娘亲给的四十两纹银。可是刚才我回舍监一看，荷包里面空了，连散碎银子都不见了。” 吴师娘接过荷包，看了看，问道：“你的荷包平日放在何处？确实丢了四十两纹银吗？” 宋明珠反问道：“吴师娘，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丢了银两是真事，课业这么紧张，我才没时间闹这么一出呢！” 吴师娘想了想，回答道：“这样吧，你先回舍监再找找，如果明日还是找不到，就此杏林书院的名义报官。” 宋明珠随手把荷包夺了，扔在地上，柳眉倒竖地怒道：“吴师娘，你太过分了！” 吴师娘一怔，随即正色道：“宋明珠，我哪里过份？” 宋明珠说道：“吴师娘，您负责管女弟子舍监，丢银两这么大事情，您就这么处理，也太草率了吧？” 吴师娘面对指责，没有松口：“天色不早了，大家还要许多课业要完成。现在杏林书院已经封闭大门，就算丢失，也在书院之内。等到明日再查，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蓝妍和李屏她们，立刻往各自的舍监走去，却被宋明珠拦住。 蓝妍不耐烦地问道：“宋明珠，你没听吴师娘说吗？课业要紧。” 宋明珠伸手拦住：“今儿没找到我的银两，谁都别想回舍监。” 苏岚在裴桦的超高要求之下，做作业的时间比之前长了半个时辰不止，见宋明珠这样闹，心想再这么下去，她今晚非熬夜不可。 就转向吴师娘，问道：“师娘，您看……”作由宋明珠这样闹腾，她们今晚谁都别想睡觉了。 吴师娘厉声说道：“宋明珠，还不让开？！” 宋明珠却忽然拦到半夏面前，俯视着她，问道：“半夏，你敢让我翻查舍监吗？” 苏岚莫名其妙地望着宋明珠，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兴奋与期待，立刻感觉不太妙，这个疯子不会干栽赃的事情吧？ “宋明珠，开学当天，黎师说过，让弟子们留些零用，超过十两纹银就寄存在帐房，按需支取。其他弟子带着银两，是因为赶路盘缠费用不菲。你家就在落霞县，带这么多银两做什么？带了还不寄存帐房，又是为什么？”苏岚反问道，心里很不耐烦。 宋明珠这她这么一问，脸色一僵，随即一甩手，问道：“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苏岚微微一笑：“你既未寄存，又没有需要，谁知道你有没有丢银两？或者说，你怎么证明自己有过这么多银两？有人作证吗？” 宋明珠完美的笑脸又一次裂了，嘴角抽搐着，怒视着半夏：“你好大的胆子？难道我有多少银两需要向你禀报吗？” 苏岚一看到宋明珠眼中的疯狂之色，心里暗叹一声，完蛋，又和这个疯子杠上了，再三告诉自己不要却惹她，却总是忍不住。 “我就奇怪了，整个书院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吗？你一个孤女哪来的银两付三年学费？哪来的银两置备那样的冬装，又哪来的银两能穿上这种暗绣纹的白色内裳？”宋明珠突然伸手要抓半夏的衣襟。 苏岚急忙后退，堪堪避开宋明珠剪得刚刚好的长指甲，直接用书本挡住了衣襟。 “半夏，反正这里都是女弟子，不妨让大家看看，你穿的是什么样的内裳？”宋明珠话中有话，脸上又是满满的笑意。 吴师娘的心里咯噔一下，半夏的内裳衣物都是经她手置办的，因为睿王殿下提醒过，她的肤质娇好，一定要穿柔软细腻的衣料，不然容易起疹子。所以她给半夏置办的衣料都是冰丝绫缎，确实与孤女身份不符。 “沈舒云、蓝妍，你们俩常常在半夏的舍监内，就没发现她使用的文房四宝比你们世家预备的都好吗？”宋明珠笑意盈盈地继续挑拨。 沈舒云和蓝妍一听，这才想到，半夏使用的物品确实都是上好的，比她们自家预备的要好得多，她们从来都没往这上面想过。 “沈舒云，半夏的笔墨纸砚都是哪里的，你应该知道吧？不妨说给大家听一听，”宋明珠满意地看到她俩的脸色变了一下，很好，非常好。 吴师娘又是一阵膈应，半夏的笔墨纸砚都是睿王殿下的，自然价值不菲。睿王殿下的身份要保密，他与半夏的关系同样也是秘密，是不能当众说明的。 如果女弟子们被宋明珠给挑拨了，半夏就真的变成大家眼里的“女贼”了。 李屏不信，她们为了看白灵猫，都去过半夏的舍监，并没注意过文房四宝，问道：“半夏，你告诉宋明珠，你的东西都是哪里买的，免得她一直在这里胡说。” “对呀，半夏，你把文房四宝和内裳都拿出来，免得宋明珠在这里信口开河……”另一位世家女，如是说。 蓝妍有些慌了，因为半夏的言行举止颇有世家之风，所以她舍监里的用度物品价值不菲，并没有让自己产生过任何怀疑。 可是现在被宋明珠一提，她也不那么肯定，半夏会不会是女贼了。 半夏是孤女啊，孤女哪能负担得了这样的花销？即使是她舍监里的三挂荷花灯，也要几两银子，她哪来这么多银两？ “半夏，你就承认吧？不然到时闹得大了，你还有什么脸留在书院里？”宋明珠五官舒展，无比惬意。 119.第119章 人心善变 沈舒云求助似地望了一眼蓝妍，她们有过疑心，却很快就抛到脑后了，完全没往这方面细想，可是现在，她也不确定，是否应该站在半夏这一边。 所有的视线都如宋明珠所愿，望着半夏。 宋明珠敏锐地感觉到，那些视线里有猜忌、有怀疑，唯独没有信任。呵呵呵，她这样一说，半夏就是跳进岷江也洗不清了。 “我来告诉你们，孤女人半夏用的是金狼毫、松烟墨、红泥砚和桃花坞的花格纸。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现在去她的舍监，一看便知。”宋明珠颇有耐心地讲解着。 女弟子们倒吸了一口气，这些东西比三年学费贵了不知道多少，半夏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还有啊，半夏穿的内裳是冰丝绫缎制成，你们不信，也可以看看她的衣柜，除掉书院的制服，连严冬的斗篷都是裹了银狐裘边的。”宋明珠冷笑着，心里无比畅快。 苏岚楞了一下，她只是觉得这内裳穿着很舒服，文房四宝用得很顺手，从来没想到值多少钱，是不是与孤女身份相符？这下麻烦了。 然后又想到，舍监里还有上次逛庙会用剩的四十两纹银，一直扔在柜子里层，忘记去帐房寄存了，如果被当众搜出来，她就真的百口莫辨了。 人心善变，尤其愿意相信莫须有的事情，即使到时当面对峙，老师们知道真相，但是又如何说服女弟子们呢？沈舒云和蓝妍又会怎么想？ 苏岚的心里阵阵发凉，好一个宋明珠，这支暗箭来得实在太突然。 半夏的沉默宋明珠看在眼里，女弟子们的猜疑，她也看在眼里，什么“杏林三姝”情谊深厚，什么“姐妹情深”，比糊窗纸还薄一些。 人心啊，是最善变的东西，尤其是在权钱面前。 苏岚逐一扫过众人的视线，坦然地与她们视线交汇，没有退缩，也没有回避。 宋明珠的得意，沈舒云和蓝妍的震惊，李屏的狐疑和猜忌，其他女弟子的眼神晦涩不明，苏岚将这些都了然于心。 不就是诬陷她是贼吗？不就是想把她赶出杏林书院吗？ 她不是不紧张，而是临危不乱的素养又占了上风。论牙尖嘴利，她可不会输给宋明珠。 不就是挑事儿吗？谁怕谁。 苏岚过了自己的坎，越发地坦然和磊落：“大家不用问蓝妍和沈舒云了，也不用去我的舍监查看。宋明珠说得没错，我的内裳衣料和文房四宝确实与众不同。” 此言一出，女弟子们面面相觑，半夏这是承认了吗？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又能证明什么呢？”苏岚不紧不慢地回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这时候要是情绪过激昏过去，就正中宋明珠下怀了。 “你一个孤女，怎么配拥有这些东西？”宋明珠嗤之以鼻，伸着纤纤玉指，自认为是人间正义，“这些东西不是偷来的，又是哪来的？” “宋明珠，人在做天在看。不错，我报名时身份是孤女没错，可是谁告诉你，孤女就一定贫苦不堪？孤女也是人，是人都有朋友，也会有救命恩人。”苏岚的嗓音并不高亢，却格外清晰。 “笑话，谁会和孤女做朋友？大街上的乞丐吗？”宋明珠轻笑出声，笑容却有些扭曲，半夏不慌张，一点都不害怕。为什么？换成其他人，早就跪地求饶了。 “我是从岷江被人捞起来的，救我的是一位贵人，不留姓名，允我实现一个愿望。我说想到杏林书院求学，于是我就有了银两，还有了这些东西。这是别人相赠之物，你凭什么说这些是不义之财？”苏岚微笑着看向吴师娘。 “半夏，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这种事情也亏你说得出口？！”宋明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戏文和书场上才有的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 “宋明珠，那你凭什么说自己丢失了四十两纹银？都没有人证，也没有特证，凭什么在你这里就是真事，在我这里就是信口开河？”苏岚毫无惧意地反驳道。 女弟子们交头接耳起来，这看似有道理，却又没什么道理。 “哼！我可以请我娘亲和爹爹来作证，”宋明珠呵呵一笑，“你能请贵人来作证吗？” 苏岚也笑了，笑意之中充满鄙夷：“大家仔细想想，从我去年入学至今，杏林书院可曾发生过一次失窃事件？你们舍监可曾丢过一针一线，哪怕一根发带？我向你们借过财物吗？” “宋明珠，先不说你是否真的丢失了四十两纹银，也不说你是否有资格搜查我的舍监。只是目前一点，我就能戳穿你。”苏岚走了几步，捡起了丢在地上的荷包。 她举着荷包向女弟子们展示：“大家请看一下，这个荷包看着挺大，其实内里很小，四十两纹银有多大，怎么塞得进这么小的荷包，宋明珠你不向大家解释一下吗？” 话音未落，苏岚把荷包打开，将铺了衬里的内在展示给大家看，问道：“依我看，这里面能塞五两银子就很不错了。大家看看，是不是？” 女弟子们仔细一看，确实如此，再想想半夏平日的表现，又想到宋明珠与半夏的过节，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推测。 沈舒云和蓝妍瞬间清醒，这宋明珠又在惹事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吴师娘，不由地点了点头，睿王殿下吩咐过，要让半夏学会动口不动手的处事方式，不到生死关头，她不能插手。 宋明珠眼看着到手的胜利，被半夏三言两语扭转了局面。气得一把夺过荷包，眼睛瞪得都快脱眶了，骂道：“你怎么知道塞不进去？” 苏岚仍然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问道：“宋明珠，你丢的是锭银，还是散碎银两？锭银的话，是多大多小的。散碎银两，又是几块，每块是几两？” 宋明珠一时语塞，她只是那晚听壁角，知道半夏的银两被白灵猫扒拉出来当球儿玩，却不知道详情。原本以为大家一定被她牵着鼻子走，可是现在，事情却超出了她的掌控。 120.第120章 道歉之礼 “宋明珠，我那里倒是有纹银，可以现场演示给你看，不管是散碎银两，还是锭银，这里面都塞不下。”苏岚看透了这个无聊而粗糙的局，语气透着厌恶。 宋明珠紧绷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半夏，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下面你要说，正好有四十两纹银，还可以大大方方地装给大家看，说我撒谎喽。这个荷包，是我的抛砖引玉之计。” 苏岚怒极反笑：“宋明珠，你闭嘴！我这里为何有这么多银两，吴师娘知道，穆师知道，裴师也知道。若要对峙，你的父母自然会循私作证，而杏林书院的老师们，却素来公正无私。” 宋明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夏什么时候和老师们走得这么亲近了？ “宋明珠，你还坚持自己丢了银两吗？”苏岚在心里暗暗较劲，今天她会轻易放过宋明珠，她就不姓苏！ “我……我……记错了荷包，因为时间长了，不记得银两的样子……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丢了银两，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怎么了？”宋明珠死鸭子嘴硬地回答。 苏岚看了看天色，直截了当地开口：“宋明珠，你无理取闹已经一个时辰了。课业繁重，我没有心思与你纠缠不清，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宋明珠不错眼珠地盯着吴师娘，心里一阵阵地发怵，看此情形，吴师娘真的知道。可是这种时刻，她如果认输，从此就别想在书院里抬头做人，所以她必须硬撑到底，接下半夏的任何问题：“你说说看。” 苏岚的不耐烦已经到了极点，语速极快：“第一，喊来众人当面对峙，后果就是今晚谁都别想睡觉，熬夜做功课。第二，你当众对我道歉，我既往不咎，大家各自散了。” 宋明珠气得浑身发抖：“我向你道歉？我凭什么向你道歉？我丢了银两，从你的日常怀疑了一下，你自证清白。不管走在哪里，我都占着理。” 这话一出，女弟子们不淡定了，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见过不要脸面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 苏岚大声说道：“吴师娘，请您向大家作证，我的银两并非不义之财，而是我劳作得来。” 吴师娘正色道：“我吴氏为女弟子师，以师名作证，半夏爱财，取之有道。” 女弟子们的眼神一下子全变了。 宋明珠，你平时目中无人就算了，被逐出书院也是颜面尽失，可是现在，大家课业这么重，你还在这种时候闹这么一出？都当我们是泥捏的性子，任圆任扁的吗？ 沈舒云上前一步，气得胸膛起伏：“宋明珠，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拿着这个荷包，说自己丢了银两，却连银两都说不出来，还诬陷半夏偷了你的银两。宋氏嫡女，就是你这种嘴脸吗？” 宋明珠被沈舒云的连珠炮，给吓得退了好几步，说道：”我确实丢了银两，就是丢了四十两纹银。我不能怀疑有人偷盗吗？” 蓝妍瞬间走到宋明珠面前，拿出了回家斗正房的气势来，说道：“宋明珠，向半夏道歉，立刻！马上！” 宋明珠身材高挑，可是蓝妍比她还高，面对蓝妍的怒火，她一阵阵地心虚。 李屏也说道：“宋明珠，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向半夏道歉，马上！” “宋明珠，快道歉！” 女弟子们将宋明珠围住了，一双双眼睛都像利刃。 宋明珠的内心再强大，面对这样的攻势，再怎么硬撑也撑不住了，连吴师娘都站在半夏这边，她就由造势变成了颓势，还招了其他女弟子的厌恶。 苏岚向吴师娘问道：“吴师娘，宋明珠到现在拒不道歉，也不认错。可是她今日已经触犯了杏林弟子规的第八十三条，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者，逐出书院。您看？” 吴师娘一怔，随即有了笑意：“宋明珠，今日你言行失当，女子仪态记一大过。道歉还是退学，你自己选，如果你现在不选，为师来替你选。” 吴师娘一开口，彻底碾碎了宋明珠的强撑之心。 宋明珠咬牙切齿地走到半夏面前，一看到她似笑非笑的傲慢模样，气得几乎要吐血，几次张了张嘴，道歉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宋明珠，你退学吧。”苏岚转身就走。 宋明珠不得已拉住了半夏的手臂，说道：“半夏，我错了，我向你道歉，真的。” 苏岚后退一步，望着宋明珠憋屈的模样儿，回敬道：“宋明珠，你身为知县嫡女，不知道大魏的道歉之礼是怎么行的吗？” 宋明珠被噎得倒吸一口气，大魏的道歉礼是大礼，要下跪的，怒道：“半夏你这个贱婢，竟然敢让我跪下道歉？你自证清白的时候，是少了一块肉，还是丢了半条命？！被年长之人跪，是要折寿的！” 苏岚起初并不打算纠缠，只是看宋明珠道歉时，眼中的愤怒与阴戾丝毫未减，才说了道歉之礼，可是宋明珠到现在还摆着高高在上的样子，那就怨不得她狠狠地踩了。 “宋明珠，你无中生有，诬陷我偷你的银两。我没有少一块肉，更没有丢掉性命。可是这事关我的声誉和清名，人人要脸，树树要皮。你用最恶毒的心来算计我，我没有让你立刻退学，已经是挂念同窗之情了。你却连道歉都没有诚意。”苏岚琥珀色的眼瞳里怒火燃起，“宋明珠，你欺人太甚！” 女弟子们同次围住了宋明珠，七嘴八舌地说道：“宋明珠，快向半夏行道歉之礼！” “宋明珠，你欺人太甚！” “宋明珠，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宋明珠避无可避，咬碎了牙向半夏跪下，行道歉之礼，说道：“半夏，今日之事是我的过错，请你原谅。”跪拜之间，宋明珠的眼睛布满血丝，脑袋里嗡嗡作响。 苏岚躲都不躲，受了礼，回礼道：“宋明珠，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忍你，没有下次了，你好自为知。”说完，头也不回地向舍监走去。 121.第121章 惹翻众人（打赏加更） 时间已经不早了，夕阳的最后一线余晖被山峦吞噬，只留了晚霞绚烂地映着大地。 苏岚说完，头也不回地向舍监走去。 蓝妍和沈舒云紧随其后，在转身的瞬间，投去了厌恶的眼神。 李屏和其他女弟子，鄙夷地望着宋明珠，说道：“我们今晚熬夜全是你害的！”?? 晚霞染红了女弟子们离去的背影，却并未照在宋明珠的身上。 一明一暗，数走一站，宋明珠完全被众人遗弃了。 吴师娘维持着为师的仪态，说道：“宋明珠，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回舍监好好反省。”话音未落，她走出了舍监的大门。 宋明珠缓缓地站起来，只觉得自己被屈辱、愤怒和惭愧压得直不起腰来。她以为被逐出书院，已经是颜面扫地的事情，万万没想到，今日更加难堪。 晚风沁凉，吹得宋明珠一身寒意。 半夏有那么多珍稀之物，女弟子们都向着她，吴师娘向着她……却没有一人站在自己身边，多么可笑，多么蹊跷，多么匪夷所思。 宋明珠望着渐渐消失的晚霞，眼中一片血红。 为什么？她们都对自己充满恶意。 不由地，她想到在家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在书院里，她一直形单影只，没有女弟子为伴，也没有男弟子爱慕。 她做错了吗？ 不可能，娘亲说，她是知县嫡女，没有向别人认错的道理，要错也都是别人的错。娘亲说的，一定不会有错。 宋明珠迷茫失落的脸上，又有了光彩，半夏不就是人缘好吗？不就是帮忙指导她们的课业吗？ 半夏能做的，她也可以做到，明天她就去和女弟子拉近距离。 娘亲说，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嗯，没错，一定可以。 宋明珠想得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因为她这一出闹剧，整整耗掉了一个时辰，当晚，所有女弟子的作业都没在灭烛钟声响起前完成。 苏岚紧赶慢赶，还是熬到了半夜才完工。沈舒云和蓝妍，比苏岚晚了两刻钟；其他女弟子更晚。 每个人都在赶作业时，对宋明珠牙根痒痒的。 至于始作佣者，宋明珠更惨，她的作业在凌晨时分才做完。 第二天，苏岚顶着特大号黑眼圈，走出舍监，呵欠连天地和沈舒云蓝妍打招呼，基本每说三句话，就打一个呵欠的节奏。 三个人唉声叹气地走在一堆，远远看到宋明珠，就绕道从侧门走去食堂。 宋明珠也出了舍监，正好看到李屏在不远的地方，急忙快步跟上，轻声说道：“李屏，早呀。” 李屏毫不理睬，与前面的女弟子打过招呼，一起往食堂赶去，四个人连打呵欠的频率都是一样的。心里对宋明珠的厌恶，越积越多。 宋明珠又追上去，解释道：“李屏，你们等等我，听我说，我昨晚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意的喽。”李屏连个好脸都没有。 “不要再跟着我们了。”另一个女弟子说道。 宋明珠的笑容僵在脸上，落寞地望着她们渐渐走远。 到了食堂，宋明珠端着早点，想和李屏她们凑成一堆，被李屏当面拒绝，只得灰溜溜地坐到角落里。 苏岚从来不知道晚睡对身体的影响这么大，一边吃早点，一边阻止上下眼皮打架。 沈舒云担心地望着半夏，她的脸色本就苍白，现在多了一对黑眼圈以后，似乎比平日更加虚弱，“半夏，如果你还是很累的话，就请一天假吧。” 蓝妍摸了摸半夏的额头，没有发烧，可是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也劝道：“半夏，你还是请假吧。” 食堂向来是安静的地方，她俩的话，被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昨晚宋明珠无端生事，整个书院都传遍了。 老师们都循声望去，半夏这身体，也真是难为人。 穆岭被吴师娘暗中踢了一脚，立刻起身，向半夏坐的地方走去。 苏岚努力掀开沉重的上眼皮，感觉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了，摸了一下自己的脉搏，这身体真的不太妙啊，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 “哎，半夏，你要去哪儿？”沈舒云也站起来，心里越发担心，她连走路都不太稳当。 苏岚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耳朵里嗡嗡地响，眼前一片模糊，突然脚下一软，就这样倒在了地上，人事不醒。 “半夏！”沈舒云看着她摇摇欲坠，想伸手扶，却没够着，情急之下，惊呼道：“穆师，裴师，半夏晕倒了。” 穆岭明明先走，可是最快到半夏身边的却是裴枫。 裴枫将苏岚扶在怀里，伸手触脉，脉相一片混乱，立刻将她抱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蓝妍和沈舒云扔下碗筷，紧随其后。 吴师娘叫住她们俩：“快上课了，你们先把早点吃完，我去照看半夏。这样晚上才能给她补课，快去吃早点。” 蓝妍和沈舒云只得佯佯地折回来，坐在矮几前，可口的早点在嘴里，味同嚼蜡。没吃几口，她们就瞪着不远处的宋明珠。 女弟子们的视线追随着半夏出了食堂，随即又转向了角落里的宋明珠。 宋明珠本就惴惴不安，被她们这样一看，不由地周身发冷，只得装没事似的，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早点，逃命似的离开了食堂。 沈舒云和蓝妍恨不得上去啃宋明珠一块肉下来。 如果不是宋明珠昨晚那样闹腾，今天半夏一定好好的。 如果不是宋明珠昨晚欺人太甚，让半夏心绪起伏太大，她肯定也是好好的。 蓝妍三两口吃完早点，气得站起来，大步往教室走去。 沈舒云怕蓝妍和宋明珠在教室里闹起来，急忙跟在她身后。 宋明珠万万没想到，坐在教室里，也没有片刻安稳。每一个进来的女弟子都眼神不善，都要狠狠地剜她一眼，才到自己的位置上。 蓝妍进了教室，走到位置上，大声说道：“宋明珠，如果今天半夏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122.第122章 兄弟之争 女弟子教室里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宋明珠知道自己多说多错，只是沉默。 就在教室里剑拔弩张的时候，黎望走进了食堂。 黎望今日正好有事，去食堂的时间比平时晚，一进食堂就听到半夏晕倒的消息，立刻取了自己的药箱，脚不点地地赶去女弟子舍监。 一路上觉得事有蹊跷，半夏平日学习有方，现在天气转暖，对她的身体是大有益处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晕倒呢？ 裴枫把苏岚送回舍监，让她躺平安置好，又急忙转回去取自己的药箱。 吴师娘在床榻边焦急着守着半夏，望着她比纸还白的脸色，握着她冰凉的双手，一阵阵地心酸。 一见黎望赶来，她立刻喜出望外。 “吴师娘，半夏怎么会晕倒呢？昨日遇到她，还是好好的。”黎望快步走到床榻边，平息着自己的气息，问道。 吴师娘就把昨晚的事情详说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昨晚半夏做作业到半夜，大约是累极了，今天才会晕倒。” 黎望听完觉得很奇怪：“半夏平日做作业极快，怎么昨日做这么晚？”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大家都心里有数。 吴师娘刚要开口，就看到裴枫提着药箱进来，立刻没好气地说道：“裴师自开学以来，对半夏极为严苛，不是上课点名，就是作业重做。” 裴枫和黎望同时一怔，然后面面相觑，这…… 黎望长叹一声，吩咐道：“裴师，你上午有课，快去准备吧。这里交给老夫。” 裴枫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脸色如常地向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忧心忡忡地回望了苏岚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舍监走去。 回到自己的舍监，裴枫将准备出门的裴桦，堵了个正着。 裴桦见裴枫有些奇怪，问道：“枫，你今日怎么了？” 裴枫不动声色地反问：“听说你开学后，对半夏极为严苛，可有此事？” 裴桦困惑地望着裴枫，回答：“半夏天赋极好，却在课业作业上处处取巧，不对她施压，太浪费了。玉不琢不成器嘛，现在她的课业精进很快，作业已是书院典范。” “砰！”一声响，裴枫快如闪电揪住了裴桦的衣襟，抬手就是一拳，正中他的下巴，怒道，“开学前，我提醒过你，她的身体很虚弱。她来杏林是为了求生，而不是为了成为典范！” 裴桦捂着疼得快裂开的下巴，擦着嘴角落下的温热液体，一脸错愕地反应不过来：“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枫担心苏岚，担心得快发疯了，她的脉相比入学试那日还要混乱，今天能不能苏醒，全看天意，胸中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回答道：“半夏昨晚做作业至深夜，今天早晨在食堂晕倒了，我回来时还没苏醒，黎师正在施救。” 裴桦怔住了，一脸不敢相信：“不会啊，昨日我布置的作业，她一个时辰就可以做完。怎么会？” 裴枫再次挥拳，却在击打的瞬间，停了手，松开了裴桦的衣襟，强行压制着怒火，说道：“你的作业一个时辰可以做完，可是她还有其他作业啊？下课以后到睡觉，总共只有两个时辰，你有没有想过这个？” 裴桦却更加困惑，他第一次看到裴枫发这么大脾气，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裴枫第一次向他动手，不为名利，不为其他，为了半夏，喃喃道：“枫，人总有一死，如果她因为作业而死，只能说这是命。这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裴枫沉默了，裴桦的思维向来这么简单，不知变通，不会圆融，这也是为何毒理课是裴桦上，而自己来回奔波的原因。 “裴桦，半夏是个好弟子，她生性倔强，抗压性和忍耐力都强。你希望她能活到解毒的那天，还是准备用作业压垮她？”裴枫太了解裴桦，只能换种方式来劝他。 “碌碌无为地死去，不如燃尽生命活得精彩。”裴桦一字一顿地回答，疼痛却让他的言词有些走样。 “裴桦，你坚持其他的，我不管。但是，你必须降低对半夏的要求，因为对她来说，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她才十二岁！”裴枫不再起无谓的挣执，而是简单粗暴地挑明。 “枫，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的决定，”裴桦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也带着固执，“只是，枫，你似乎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什么？”裴枫当初为了让裴桦冷静下来，重新燃起活着的勇气，说了太多的约定，多得他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条。 “你对半夏动情了，”裴桦握紧了拳头，“我们此生的目的，是为裴家申冤雪耻，不会有半点儿女私情。” 裴枫听了，脸色如常，耳缘却通红，说道：“裴桦，半夏无心于我，我也不算违背约定。而你，必须对女弟子一视同仁。否则，我收回你上课的时间。” 裴桦站起身来，往外走，撂下一句话：“裴枫，我去上课了。” 裴枫听到一重重的锁门声，抱住了自己的头，怎么也平复不了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现在苏岚怎么样了？有没有醒来？ 也不知道裴桦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摆在他们面前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必须两人分工才能完成，他根本不可能不让裴桦去上课。 因为他分身乏术。 遇到苏岚以前，裴枫整日像被顽童抽打的陀螺，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连梦里都在操持着、奔跑着，没有停歇的时间。 自从遇到苏岚以后，她不止救过他的命，还让他知道，四人一起吃饭也能惬意开怀。寒假的笑声，比裴枫这六年的总和都多。 在苏岚面前，裴枫是放松的，也是愉快的。 苏岚，你不能有事，你一定要醒来。 裴枫不止一次在心中祈祷，然而，他的时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因为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完成。 更重要的是，苏岚和睿王殿下的解毒药，已经开始研制了。 他必须抓紧每分每秒的时间，与苏岚的病魔赛跑。 123.第123章 睿王心思 苏岚的晕倒，在书院里掀起了不小的议论风潮，尤其是女弟子教室掀起了轩然大波。当然，这些事情，昏迷的苏岚一点也不知道。 苏岚昏睡了整整一天，才悠悠醒来，揉着惺松的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格外白晰的皮肤，黑眼圈，庞大的身影，宽大厚实的手掌正握着苏岚搭在床榻边的手。 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苏岚一个激灵坐起来，又惊又喜：“瑾哥哥！” “醒了？”东方瑾暗沉的眼眸里透出一丝惊喜，转瞬即逝，然而又变得阴沉而难以琢磨。 苏岚自从大年初二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东方瑾了，醒来的时候，看见他坐在床榻旁，说不出来的雀跃和开心，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就笑得眼睛弯弯的，望着他。 东方瑾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宠溺又担心地问道：“没话和我说啊？那我走了啊。”在岚儿面前，他还是喜欢自称“我”，而不是“本王”。 “哎！”苏岚急忙拉住他的大手，皱了小脸，嘟囔道，“太激动了嘛，不知道说什么。” 东方瑾本来也就是装装样子，见她这么着急，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会晕倒？” 苏岚就把开学以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越说越慢，因为说着说着，越到后面，他的脸色越难看。 东方瑾直接伸手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六年了，越来越笨！” 苏岚的脸上大写的不爽，反驳道：“我才没变笨！我的课业是女弟子中的第一！” 东方瑾突然伸手拧了她的小俏鼻子，满意地看到她非常不满的样子，心情大为好转，很好，现在他在她心里，又变回瑾哥哥了，因为她现在根本不怕他。 “因为毒理课要求苛刻，你就下狠劲努力，明知自己吃不消，还是不管不顾地完成课业。不是笨是什么？”东方瑾毫不客气地鄙视她。 “啊？”苏岚有些傻眼。 “还不明白？”东方瑾又给了一个爆栗子。 “啊！”苏岚捂着脑门，琥珀色的眼瞳里大写的不服。 “你来杏林是为了什么？” “求学活命。” “活命第一，求学第二，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分不清楚？不是笨是什么？”东方瑾一时手痒，又给了一爆栗子。 苏岚蹭地从床榻上跳起来，捂着脑门，控诉道：“瑾哥哥，很疼啊！” “你还知道疼啊？你知不知道，吴氏和黎望急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我急成什么样了？”东方瑾脸色一沉，虚张声势地说道，“过来，不准躲。” 苏岚的心里一暖，乖乖地坐到床榻边，为了以防万一，抓了东方瑾的双手，摇啊摇啊，软软地哼哼：“瑾哥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嘛。”对待大猫要哄，尤其是东方瑾超级大猫。 东方瑾不禁放柔了眼神，回以冷哼：“我不吃这一套。” 苏岚的笑脸一僵，随即想到第二招，问道：“瑾哥哥，谁都可能因为严格要求而拼一下，别告诉我你没有。” 东方瑾冷笑一下：“不要岔开话题。” 苏岚笑得脸都僵了，盘算着用第三招，慢悠悠地说：“瑾哥哥，你力气太大，明天我的脑门肯定会有印子，到时你让我怎么解释？” 在东方瑾面前，苏岚这些小招数根本不够看，不咸不淡地建议道：“你完全可以说，不小心磕在柜子上了，走路不留神，撞矮几上了……别告诉我，你笨得连这些都想不出来。” 三招尽破，苏岚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松了东方瑾的手，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东方瑾深沉的眼神，透出一丝恶作剧的戏谑，不紧不慢地说道：“没经过我的允许，就牵我的手；没经过我的允许，就这么松了我的手。岚儿，你这是过河拆桥啊。” 苏岚鼓鼓的腮帮子立刻瘪了，特别严肃而正经地认错：“瑾哥哥，我错了。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以生命第一，其他的靠后。” 东方瑾的脸色仍然深沉，眼神依旧意味深长，盯着苏岚。 苏岚努力卖萌，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眨着眼睛都酸了，只能特别细声细气地问：“瑾哥哥，我实在不知道你还在生什么气，不如……给点提示呗？一点点就好了。” 东方瑾不为所动，照样给了一个爆栗子。 苏岚咝了一声，十分怀疑瑾哥哥有暴力倾向，可是看着又不太像。眼看着蒙混过关没戏，她只得迅速转动脑袋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和宋明珠有关？” 东方瑾悠哉悠哉地点着修长的手指，说道：“还不算笨得没药可救。宋明珠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你怎么可以轻易地放过她？” 苏岚怔住了：“不然怎么样？逼她退学吗？可是她爹是宋知县，最重要的是宋知县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官。到时候，他再带着宋明珠回来滋事，不是更麻烦？” 东方瑾摇头叹气：“宋明珠这种性子，你昨日饶过她，她只会更恨你。从今日起，你加倍小心，尽量与同学一起，不要独来独往，让她有下手的机会。” 苏岚更加伐开心了，斗宋明珠这样的奇葩，斗得心累身累，斗输了可能没命，可是斗赢了也让人高兴不起来；现在这样时刻提防着，更加心塞。 东方瑾望着沉默的岚儿，和她眼神流露出的不知所措，又有些心疼，慢慢地再次伸手。 苏岚眼角余光瞥到，刷地一下闪开，可是对上东方瑾深沉难测的眼神，又只是乖乖地坐回来，郁闷得不行。累到晕倒，斗得心塞，还要挨爆栗子，生活好艰难，嘤嘤嘤…… 出人意料的是，东方瑾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常言说得好，不遭人嫉是庸才。宋明珠嫉妒你，再正常不过。虽然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更多时候，后下手遭殃。” 苏岚仔细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了东方瑾的话中有话，可是她下不了手。 东方瑾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她明白了。 124.第124章 逗你玩儿 “明白了么？” 苏岚扯出一个笑脸，东方瑾的嗓音特别让她眷恋，与他阴沉复杂的眼神，完全不同。 “只是你做不到。”东方瑾将苏岚看得很透彻，即使她医术堪称鬼神之技，救人与杀人只是一线之隔，但是他很清楚，她的单纯和善良，早晚会变成她的弱点。 苏岚被东方瑾一针见血地拆穿，颓了双肩：“嗯，我做不到。” 东方瑾没有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微微一笑，问道：“要不要抱抱？” “好呀！”苏岚两眼放光地扑进了东方瑾双手展开的胸膛里，揽着他宽宽的后背，像扑进了一个超大抱枕里一样，好温暖，好安心。 东方瑾低头望着她，有些惊讶，他以为她会拒绝。 苏岚抱着东方瑾，舒服得不想松手，笑眯了眼睛，说道：“瑾哥哥，我觉得你变胖了，还是有好处的。” “什么？”东方瑾轻抚着她完全松开的秀发，柔软光滑地像上好的锦缎。 “抱着好舒服。”苏岚笑得甜甜的。 东方瑾无言以对，这小妮子，总能在他心情愉快的时候，冷不防泼一盆冷水。又想给她一个爆栗子，可是看她这样毫无防备地依赖他，又有些舍不得。 相偎的时光静悄悄，苏岚很矛盾。 现代社会里，苏岚是标准的外貌协会会员，尤其喜欢裴枫这款“穿衣有肉，脱衣显瘦”的型男；可是，一朝穿越，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关头以后，东方瑾更能让她安心呢？ “瑾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晕倒啊？” “还问？吴师娘急匆匆地去心园报信，我知道了，立刻赶过来。” “瑾哥哥，你别逗了，走路这么慢，明明只能慢吞吞地走过来。” 东方瑾又被泼了一盆冷水，这小妮子必须给点教训，不着痕迹地推开她。 “哎！”苏岚还没抱过瘾呢，瞪着他。 东方瑾很坦然地被她瞪，自在地交叉双手盘绕着大拇指，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的小郁闷脸，他的心情相当好。 苏岚转了转眼睛，打量着东方瑾，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突然楞住：“瑾哥哥，你是不是瘦了一点了？” 东方瑾意外地挑了挑浓眉：“怎么？说我太胖的是你，嫌我瘦的也是你……刚才抱着不愿意撒手的还是你。岚儿，你是不是读书太多，有点呆？” 苏岚瞬间气结，又故意扭曲她的意思！ 东方瑾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平日里，除了殷太医、卫诚和白茹这几人，其他人都近不得他的身。哪怕是冒然靠近，也会让他立刻戒备着避开。 但是在苏岚这里，他倒是相当舒适而惬意，尤其喜欢逗她，每每看着她气乎乎地瞪他，心里就非常畅快。这算不算他的恶趣味？ 反正岚儿也不介意，东方瑾这样想着，慢慢起身。 “瑾哥哥，你要走啦？”苏岚有点舍不得。 “嗯，”时间不早了，书院弟子们快下课了，东方瑾不想说，真实的原因是坐久了，腿麻。急着起来活动活动，环顾四周，问道，“白灵猫呢？” 苏岚左右张望了一下，回答：“我也不知道，它平日总是躺在床榻上睡大觉，今天去哪儿了？” 似乎要响应主人的问话，白灵猫嗷呜一声，从衣柜顶上站起身来，纵身一跃，直接落在了东方瑾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苏岚。 苏岚酸溜溜地望着白灵猫，小样儿，瑾哥哥来了，就把她一脚蹬了，哼唧！ 东方瑾将白灵猫抱在手上，点着它的脑门说道：“养了你六年，却只把心园当食堂，今天问起了，才应一声……小白眼狼似的。” 苏岚一听，心里平衡多了，忍不住想笑，可是又怕东方瑾小气把白灵猫带走，只能憋着。 东方瑾哪里会不知道苏岚的那些小心思，嘴角微微上扬：“它天天只惦记我那里的吃食，一吃完就跑来这里保护你……你是不是该付我一点伙食费？” 苏岚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可怜兮兮地实话实说：“瑾哥哥，我没钱。” “刚得了那么多赏银，才两个月就哭穷，”东方瑾自然知道她的银两花到哪里去了，就是忍不住逗她，“你知不知道一百纹银，够普通人家生活三四年的？” 苏岚努力忽闪着眼睛，继续装可怜：“上元节逛庙会用得差不多了。” 东方瑾被她的可怜样儿逗乐了：“不是还有四十两吗？拿来抵伙食费吧。”说完，摊开宽大的右手掌心，等着她交银子。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欲哭无泪地瞪着东方瑾：“哪有给了赏银，还要回去的道理啊？瑾哥哥，你太坏了！” 要不是定力够好，东方瑾此刻已经笑翻了，这个小妮子怎么这么财迷，要赏银像要她的命一样。 “小白，要不然你回心园吧？”苏岚径自和白灵猫讨价还价。 这个财迷小妮子，怎么能这么逗？东方瑾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岚诧异地转过头，一脸惊悚地望着眉眼俱笑的东方瑾，小心翼翼地问：“瑾哥哥，你改变主意了？不收伙食费了？” 东方瑾笑得越发大声。 苏岚被他笑得有些发毛，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他，平时自带乌云气场的人，突然这么开怀大笑，很吓人的好吗？ “岚儿，你这是什么表情？”东方瑾皱了眉头，停了笑声。 “瑾哥哥，虽然我觉得你应该多笑一下，对身体对情绪都有好处，可是你笑得这么突然……还是挺吓人的。”苏岚悄悄地走远几步。 “走回来。”东方瑾沉声说道，这小妮子总是这样，一会儿惹得他想大笑，一会儿又惹得他想发脾气。 不对，他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很久了，怎么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到她面前，就丢了大半呢？ 苏岚心不甘情不愿地挪过去两步，保持安全距离，以防再挨爆栗子。 “逗你玩的，过来。”东方瑾没好气地劝道。 “不没收我的银子，也不动手爆栗子了？”苏岚又往前挪了一步。 东方瑾突然绽开一个笑容，特别恶劣地说：“再不过来，我就改变主意了。” 125.第125章 小命要紧 苏岚蹭地蹿到东方瑾的面前，满脸堆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东方瑾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样子，暗自叹气，问道：“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因为钱财就把我卖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瑾哥哥，我很君子的。”苏岚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明明就是个小女子。”东方瑾装作不屑的样子，无意间瞥到了映在花窗上的晚霞，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小白，你要不要跟瑾哥哥回心园啊？”苏岚的语气酸溜溜的，摸了摸小白的大脑袋，既巴望着它赶紧走，又舍不得它走。 “白灵，记住你兽兵的职责，守护岚儿。”东方瑾将白灵猫放到了苏岚的手上，又轻轻抚摸她的头顶，他也有些舍不得。 苏岚眼巴巴地望着东方瑾的背影，轻声说道：“瑾哥哥，我送你回心园吧。” 东方瑾立刻停了脚步，诧异地问：“你还很虚弱，赶紧躺着，好好休息。黎望说，晚上会有人给你补课。” “……”苏岚执着地送到了门边，目送东方瑾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茂盛的树林里，才回到舍监。 白灵猫端端正正地坐在矮几上，瞪着蔚蓝的眼睛，轻轻地扭动着尾巴尖儿，发出呼噜声。仿佛它也很高兴见过东方瑾。 苏岚上了床榻，抱着膝盖坐在床头，把脸埋在双手里。 舍监内静悄悄的，刚好可以让苏岚梳理纷乱的头绪。 昨晚她是硬撑着完成作业的，有好几次她都想吹了蜡烛休息，可是又咬着牙坚持下来。至于为什么，这只是她的一种习惯，她讨厌半途而废。 她也想过，今天可能会不舒服，甚至可能会晕倒，但是她抱着侥幸的心理，仗着之前硬闯的经历，坚持到了最后。 事情的两面，她都想到了，所以今天晕倒，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事实上，在晕倒前的一刻，她后悔了。 瑾哥哥的几个爆栗子，让她的脑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却也一语惊醒梦中人，没错，为了不虚度有限的光阴，她都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只为了死亡突然降临时，没有遗憾。 可是她忘了，为了不留遗憾，为了满足苛刻的要求，而耗尽生命，却是愚蠢的事情。她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所以必须有取舍。 苏岚微微一笑，更加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更加坚定。 只可惜，苏岚的独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是一盏茶的工夫，就传来了敲门声。 苏岚有些纳闷，还没听到下课钟声响，应该不是沈舒云和蓝妍她们，会是谁呢？ 打开门一看，苏岚楞了一下，是背着行囊的裴枫，立刻把他拽进屋，在门外左右看了一下，才把门关上。 “裴桦在上课，你这样出现在我的舍监外面，你不怕别人起疑心吗？”苏岚略带责备地望着裴枫，他今天看起来怪怪的。 裴枫深深地凝望着她，又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她还是这么替人着想，这让他越发地惭愧。 “你要出远门吗？”苏岚好奇地拍了拍他的行囊，很大很沉的样子。 裴枫还是不说话。 “裴枫，你今天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岚见他一动不动，就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我……是来……”裴枫的声音有些沙哑，“替裴桦向你道歉的。” “啊？”苏岚楞住了，“裴桦做什么了？要你向我道歉？” 裴枫也楞住了，忍不住问道：“裴桦那么苛求于你，你就没有一点怨恨吗？如果不是他那么严厉，你也不至于这么累。” 苏岚一怔，然后笑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裴枫既担心又愧疚，她却笑得如此轻松。 苏岚还是浅浅笑，如果东方瑾没来，她还真的想出口怨气来着。可是现在，她想得很清楚了，裴桦的严苛只是外因，关键是她自己。 “我没有一睡不醒，当然笑得出来，”苏岚用力拍了拍裴枫的肩膀，拍完以后，暗叹了一声，“你没事长这么高干嘛？” 裴枫完全不明白苏岚怎么想的，更加不明白她怎么能豁达到这种地步？ “你真的不记恨裴桦？”裴枫不太确定地问。 “昨晚硬撑着不睡觉的是我自己，为什么要记恨他？”苏岚无所谓地摊开双手，“没错，他一直以非常高的要求来磨练我，而我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盲目服从，我也有一部分小问题。” 裴枫先是被她说的话给楞住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力一拍她的肩膀，说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行了，我走了。” “哎，你要去哪儿？为什么从开学到现在，上课的都是裴桦啊？”苏岚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走。 “还有三个月，麒麟果就成熟了，用它们入药有很多前道工序，我要趁这三个月时间，把准备都做好。到时，果实一成熟，就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制出成药来。”裴枫托了托沉重的行囊，压得肩膀有点酸。 苏岚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从衣柜里翻出向吴师娘学做的薄垫，递给裴枫，说道：“把它们缝在行囊背带上，可以减轻酸痛。还有，你后背受过重伤，也要记得加垫保护。” 裴枫点了点头，说道：“我心里有数，你自己多加小心，记得提防宋明珠。”说着，走到了门边，将门打开。 苏岚嗯了一声，微笑着向他挥手：“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裴枫回了她一个温暖如春的风的笑容，挥了挥手，走进了舍监外的树林里。 苏岚依在门边，刚送瑾哥哥回心园了，现在又送走了裴枫，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就这样在门边站了许久，苏岚才回了舍监，门还没关上，听到下课钟声响起。 苏岚摸了摸有点瘪的肚子，进屋洗漱了一番，换好衣服，向食堂走去。 鉴于晚上会补课，她还是去食堂多吃一点，一来补充体力，二来再留点宵夜。只是，不管今晚作业有多少，她都不会再熬夜了。 有什么比生命还重要呢？ 126.第126章 对不起 苏岚刚走到舍监大门边，还没反应过来，呼啦啦被女弟子们围住了。 沈舒云一把拽过她，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蓝妍摸了摸苏岚的额头，又摸了摸她冰凉的双手，说道：“你回去躺着吧，我替你把晚饭打到舍监去吃。回去吧。” 苏岚急忙摆着手，说道：“别，我自己走去就好，躺一天了，再躺下去我就起不来了。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谢谢你们。” 在苏岚的再三坚持下，才如愿自己走去食堂吃饭，被同学们热情包围，让她真心不习惯。 到了食堂，大师傅嗓门洪亮地招呼道：“哎，半夏，来这里。” 苏岚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刚想点菜，却被大师傅塞了一份搭配好的大盘子，好生奇怪，这…… 正在这时，穆岭从苏岚身边走过，撂下一句：“我配的药膳，吃完再去补课。” 苏岚心里暖暖的，一抬头又看到吴师娘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回以灿烂的笑容，说道：“谢谢。” 大师傅和穆岭同时说了“不谢。” 苏岚端着一大盘找了空位坐下，沈舒云和蓝妍以及女弟子们正在排队，所以她身边没有人。 大师兄柳同辉端着碗盘路过，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憋红了脸，说道：“半夏，如果还是不舒服，就不要太勉强了，毕竟身体要紧。” 苏岚浅浅笑，坦然回答：“谢谢大师兄，我没事了，以后也不会再勉强自己了。” 柳同辉被半夏带笑的眼睛注视着，整个人都红了，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咣当一下撞在旁边的矮几上。食堂里爆出一片大笑和起哄声。 苏岚微笑着摇了摇头，年轻真好，健康真好。不然，她也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尽情享受男弟子的爱慕，闲来无事聊男弟子的八卦。 沈舒云和蓝妍打了饭菜，走到了半夏身边，说道：“刚才怎么了？” 苏岚如实相告。 沈舒云确定半夏的身体没有问题了，也就有心情开玩笑了：“半夏，这……么多男弟子里，就没有看上的？” 苏岚毫不客气地回了一个大白眼：“你俩明明知道我怎么想的，还闹我？” 三人捂着嘴笑。 忽然，蓝妍的笑意凝在脸上。 沈舒云和苏岚坐在她的对面，一见她这样，沈舒云问道：“妍妍，你怎么了？” 蓝妍一下子回神，楞楞地说了两个字：“裴师。” 苏岚立刻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裴桦。 只是，他左脸颊和下巴上很明显的瘀痕，手里捧着厚厚的纸张，就这样望着她，也不说话。 咦，裴桦怎么受伤了？这痕迹，这位置，这形状，像是被人揍得呀。 苏岚很想问，可是又不能问，只有她知道裴师是两个人。 裴桦被裴枫教训了以后，思考了很长时间，他既不希望半夏死，又不希望她不尽全力，思来想去，想到了这个在他看来“两全齐美”的方法。 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她会不会接受？ 两人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先开口，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食堂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们俩。 一下子，半夏、沈舒云和蓝妍再次成为食堂的焦点。 感受到太多探究的眼神，沈舒云反应最快：“裴师，下午好，您有事吗？” 裴桦仍然望着苏岚，墨黑的眼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将厚厚一本放到她面前：“这些是笔记，你好自为之。”不等她回答，转身离开了食堂。 苏岚的谢谢还没说出口，裴桦已经走远了。 沈舒云和蓝妍的家教极好，不会因为半夏是好友，就随意动她的东西，即使她俩好奇得要死。 女弟子们望着裴师远去的背影，心如鹿撞，好希望自己就是半夏；再转头去看半夏，既没脸红，也没激动，只是埋头吃饭，镇定地令人发指。 苏岚将药膳吃完，看到对面的蓝妍还在失神状态，打趣道：“妍妍，你的脸好红啊。” 蓝妍一下子回神，捂了自己的脸颊，否认道：“没有，哪有脸红？” 沈舒云噗哧笑出声来，“不脸红，你捂着脸干嘛？” 蓝妍连耳朵都红了，埋头吃饭。 这边一桌不再说话，食堂也很快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晚饭完毕，苏岚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厚厚一撂，回到舍监，放在矮几上。 她打量着有些泛黄的纸页，先去洗了手擦干净以后，才坐到矮几前，翻开第一页。 一张书签掉了出来，正面是属于裴桦的瘦金体，三个大字：“对不起。” 下面还有一不起眼的小字，“我不认为有错。” “这个大花痴，”苏岚失笑，一定是裴枫揍了裴桦，认为他要求太高。但是呢，裴桦不觉得严师有错，就想出了这招，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苏岚连续翻看了十几页才发现，这是他俩在杏林书院求学的笔记，各科都有。不由得惊叹，裴大花痴竟然这么舍得？她一定要好好保管。 等她将这些收好，沈舒云和蓝妍又搬着矮几来了。 三人各占一席之地，白灵猫蹲在三张矮几的中间，好奇地打量着她们。 沈舒云先开口：“半夏，你刚才在食堂看到了吗？裴师今天一进教室，我们就呆住了，半边脸都肿了。” 苏岚点了点头：“嗯，刚才看到了，应该是撞在什么上面了吧？” 蓝妍盯着半夏看了一会儿，问道：“半夏，你的额头怎么回事？怎么又青又红的？” 苏岚当然不能说是被人爆栗子，只得扯谎：“睡太久了，起来走走，然后撞在柜子上了。” 沈舒云好无语：“半夏，你能不能小心一点？” 苏岚为了避免后面的沈蓝连珠炮，立刻装忙：“嗯嗯嗯，我一定会小心的。对了，今天上课讲了哪些章节，你们的书借我看。” 蓝妍几次欲言又止，被苏岚看在眼里。 苏岚瞥了她一眼，问道：“妍妍，有话就说呗，再这么看下去，作业不用做了呀？” 蓝妍的脸又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裴师给了你……什么……” 127.第127章 解心结 沈舒云转了转眼睛，轻声问道：“半夏，是不是情书？” “噗！”苏岚喷了，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沈舒云，你真是够了。那些是笔记，不是情书。” 蓝妍很失落，闷声问道：“半夏，为什么我觉得，一个寒假以后，你和各位老师都走得那么近了？” 苏岚望着蓝妍，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蓝妍眼中掩饰不住的嫉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蓝妍衷情裴枫，她没法帮忙撮合；裴枫有意于自己，她同样没法改变。可以预见的，再这么下去，这个可能会成为她们之间的死结。 可是感情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明白？ 蓝妍见她迟迟没回答，幽幽地问：“半夏，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的。我连家里那丢人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了。可是你却……” 苏岚笑得很无奈，只得回答：“妍妍，昨晚宋明珠质问我的时候，我据实相告，可是你们都不信，我也没办法。我有所隐瞒，是为了保护你们。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蓝妍目瞪口呆：“你真的是从江里捞出来的？怎么会？” 苏岚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束脩是那位救命恩人出的，一应物品也是他们准备的。这些虽然听起来不可信，的确是真的。”她的确背负了很多事情，没有一件可以告诉她们俩。 沈舒云拉了一下蓝妍的手，劝道：“妍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避免不了。这大半年，半夏对我们如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蓝妍苦笑着回答：“半夏，你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别人都说杏林三姝，内外兼修，实力相当。可是我知道，你比我们俩都更加优异，如果不是身体太差……” 苏岚伸出双手，打断了蓝妍后面的话：“危难之时，才能见到真正的朋友。你们俩是我认定的朋友，有什么话直接，有什么问题直接提，不要憋在心里面。误会是棵野草，稍不注意，就会把心里填满。” 沈舒云拍手：“我赞成半夏说的，妍妍，你什么都好，就是时不时会钻牛角尖，越拽你，还越往里面去。半夏说得对，误会越积越深，最后会让人改变的。” 蓝妍看了半夏好一会儿，幽幽地说道：“半夏，我嫉妒你，可是你又让我讨厌不起来。” 苏岚摇头叹气：“我还嫉妒你们呢，整天活蹦乱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舒云古灵精怪，自由自在；蓝妍身材曼妙又高挑……再看看我。可是呢，嫉妒会让人发狂扭曲，变成宋明珠那样，就太可怕了。” 三个人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了，三双眼睛都亮亮的，心里也敞亮许多。 一提到宋明珠，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摇头，变成她那样，真是人生悲剧。 苏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吃晚饭的时候，怎么没见到宋明珠？” 沈舒云厌恶地撅撅嘴：“她吃了早饭就去教室哭，嘤嘤嘤个没完，蓝妍气不过就去责问她，然后她俩大吵了一架，女弟子们都不帮她。她就一直哭啊哭，直到穆师进来说，再哭去走廊站着，她才停下来。” “妍妍，你还会吵架啊？”苏岚瞪大了眼睛，真是人不可貌相，蓝妍平日最温婉了。 蓝妍的脸又刷地红了：“你就那样晕过去了，我和舒云又气又害怕，她想和李屏她们打好关系。李屏她们不理她，她就开始哭，好像被欺负的是她一样。她在我旁边，我怎么也避不开，然后就吵起来。” 沈舒云还在旁边帮腔：“半夏，你没看到。宋明珠只能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她在妍妍面前也要抬头看，妍妍发起火来比白灵猫还厉害……” 蓝妍的脸又红了一层：“穆师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吼她。到了下午，裴师一进来，宋明珠又哭，被我骂停了。” 沈舒云接着说：“半夏，你不知道，裴师看到妍妍吼宋明珠的表情，真的好精彩，足足楞了五分钟，才回过神来。” 苏岚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是小绵羊秒变霸王龙的节奏啊。可是，蓝妍在裴桦面前吼人，真的没关系吗？ 蓝妍哀嚎一声，趴在矮几上双手捂脸，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苏岚突然灵光一闪，裴枫说他有意中人了，裴桦那个大花痴一定没有意中人，万一蓝妍这种披着小绵羊的霸王龙，刚刚好就是裴桦喜欢的类型呢？也许，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可是，妍妍，裴师是老师啊，”沈舒云不无担忧地提醒着。 苏岚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妍妍，现在裴师是老师，等你学业完成，离开这里就不再是老师啦。做最好的自己，遇到对的人。先把这份心思藏起来，成为杏林佼佼者再说。” 蓝妍又一个心结打开了，眼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开始埋头写作业。 苏岚和沈舒云会心一笑，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苏岚呵呵一笑，提出建议：“我们的目标，不熬夜，早点睡！” “不熬夜，早点睡！”蓝妍和沈舒云立刻接上了。 之后，再也没人闲聊，舍监内静悄悄，只有翻书页的声音，和白灵猫的呼噜声。 挑灯夜战的女子舍监，充满了紧张而忙碌的学习气氛，凡事总有例外。 宋明珠在舍监里嘤嘤不停，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她已经第一时间向女弟子道歉了，可是没有人领她的情。 好难过的时候，蓝妍当面指责她，还和她大吵一架。 她忍不住哭，还是蓝妍让她硬生生吞回眼泪。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想和李屏一起放学，挨了白眼。 她来杏林书院以前，从没低声下气地和人说话，也从没被人当众指责，更没有这么丢脸过？是她真的不如别人吗？ 不，娘说了，她是最聪明最美丽的少女。 所以，她肯定不会有错，错的只有别人。 半夏错了，沈舒云和蓝妍错了，女弟子们都错了。 宋明珠拿起铜镜，照着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庞，镜中的自己开口说话：“她们不仁，我们不义。” 嗯，宋明珠用力点了点头。 128.第128章 心园笑声 一轮圆月当空，将柔和的银色月光洒满落霞山顶，映着舍监的点点烛光，也映着心园的各色灯笼。 硕大的走马灯笼内点了六根蜡烛，挂在雅竹阁高高的飞檐之下。 微风吹过，六面灯笼旋转起来，第一幅是鸟语花香，第二幅是高山流水，第三幅是浣女归，第四幅是枫叶红，第五幅是杏林黄，第六幅是银装素裹…… 东方瑾站在檐下，仰望着缓缓而行的走马灯，脸上带着不自知的笑容。 雅竹阁内，卫诚正和殷太医对弈，这盘棋已经下了半个时辰，还是杀得难分难解。 殷太医皱着眉头，皱着老脸，心里嘀咕着，卫诚这小子可以啊，这两个月的棋艺突飞猛进。以前随便摆摆棋子就能赢，现在却是实打实的麈战。 唉，睿王殿下的病让他费心费神，现在还有个卫诚让他苦思冥想，这日子过得真是辛苦。 卫诚年轻的脸庞藏不住内心的喜悦，说不定这一局能赢殷太医。 睿王殿下说了，如果他能赢殷太医一局棋，就让苏小姐再送他一份礼物。只要一想到礼物，卫诚就活力满满，有使不完的劲儿。 “殷太医，认输吧。”卫诚喜滋滋地劝道。 殷太医老脸一放，他曾经也是杀遍太医院的老殷弈手，哼哼：“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一边说着，一边落下了一枚黑子。 卫诚连看了两遍棋局，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继续说：“殷太医，你最多还能落五枚棋子。” 殷太医被激得火力全开，只是一盏茶的工夫，觑了个空，落了五枚棋子，然后特别谦和地说道：“承让，承让……老夫赢了。” 卫诚傻眼，嘿，这里怎么没看到呢？这下抓瞎了，急忙说：“哎，殷太医，我重下行不行？” “出手无悔真君子，”殷太医轻轻地摇了摇头，“时候不早啦，你回屋背古文吧。” 殷太医以五目之差，获胜。 卫诚的得意之色消散干净，愁眉苦脸地把棋子全部收好，对着外面说道：“启禀睿王殿下，卫诚输了。” 东方瑾正看着走马灯入神，挥了挥手回答：“那就早些歇息去吧。” 卫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常输了就要背古文，今天殿下竟然没说。今儿的月亮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东方瑾仰望着走马灯，六幅画转一圈，就是一年四季，继续转，则周而复始。 卫诚见东方瑾没反应，就凑到殷太医那里咬耳朵，“殿下今儿怎么了，心情特别好的样子。” 平日的东方瑾自带“乌云罩顶”特效，别说笑了，脸色不阴沉都没几次。今天怎么一直在笑，虽然他的笑看起来不明显，但是笑这么久实在罕见。 殷太医摸着胡须，笑眯了眼睛：“不如，你去问问殿下？” 卫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我才不去问呢？ 殷太医闷声笑着，卫诚今日在山下与羽林军的鹰队探子接头，天黑了才回来。自然不知道今天殿下去见了谁。 卫诚又问：“殷太医，那走马灯远不如大正宫的精巧，殿下怎么看得入迷？” “也不看看是谁送的，”殷太医挥了挥手：“赶紧走吧，免得殿下想起来，罚你背两篇古文。” 东方瑾只是入迷，又不是耳聋，听着他俩喳喳，就走了进来，接着殷太医的话继续说：“卫诚，本王让你退下，你去没走。一定是想到还有古文要背，这很好，去吧，今天背三篇短小精悍的古文。” 卫诚快哭了，眼巴巴地望着殷太医，不带这样坑人的啊！ 东方瑾特别和颜悦色地问：“卫诚，是不是嫌少啊？” 卫诚一个哆嗦，瞬间没了身影。 殷太医笑得停不下来。 东方瑾也坐在矮几边，面带微笑。 殷太医笑呵呵地问道：“看来殿下今天去探病，收获不小啊。” 东方瑾一扭头，这老狐狸似有所指的样子，反问道：“殷太医，你知道些什么？” 殷太医还是笑呵呵，他又不傻，回答：“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殿下还是早点歇息，免得和苏小姐一样，心力交瘁。” 东方瑾笑而不语，其实他进了树林并未走远，只是在林子里散散步，看看花。然后就看到裴枫和岚儿道别，为制药作准备，要远行三个月。 东方瑾看着裴枫从林间小路走向大山深处，可是没过多久，他又看到裴枫从教室里出来，走回老师休息区去了。 这事情……相当有趣，东方瑾的脸上显出一丝兴味。 “卫诚，何在？”东方瑾唤道。 卫诚嗖地出现，手里捧着古籍行礼：“殿下，我正在背古文。” “我今日见到裴枫下山，一刻钟以后又见到他从教室里走出来……你现在就去查，查清楚了再来回禀。”东方瑾摩挲着矮几侧面的木料纹理。 殷太医像被雷霹了一样，浑身僵硬地转过身来：“殿下，您说的是真的吗？” 东方瑾的手指点着矮几的木纹表面，反问道：“殷太医，我的眼睛从来没有看错过。” 殷太医蹭地站起来，搓着双手，一个劲地在屋子里转圈，激动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东方瑾安抚道：“殷太医，等卫诚查明了以后再激动也不迟。” “嗯，”殷太医一屁股坐下来，毫无形象可言，念叨：“如果是真的，那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东方瑾斜睨着卫诚，问道：“怎么？要留下来吃宵夜吗？” 卫诚急忙告辞，比起背古文来，找人这事情，对他来说还容易一些。于是他回到屋子里，放好古籍，取了苏小姐送的防风灯笼，一跃上了树梢。 心里嘀咕着，睿王殿下说，只要他精进脑力，每个月苏小姐都会送他一份礼物当作奖励。 可是都快两个月了，苏小姐一份礼物都没给他呀。 苏小姐美丽温柔，凡事都想得周到，她说送就一定会送，应该不会食言；睿王殿下就不一样了，素来喜欢拿他寻开心，说不定这次也一样。 129.第129章 庸人自扰 恢复上课以前，裴枫先来道歉，裴桦送笔记的时候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苏岚寻思着，他还是会坚持高要求，而且她还想到了应对的方法。 万万没想到，上课以后，裴桦再也没对她提出任何要求，也没再点名批评，这让她很意外。 意外归意外，上课时不再被点名批评，对苏岚来说，还是很惬意的。她并没降低对自己的要求，只是不再盲目行事。 可是，裴桦当着全食堂人的面，给苏岚送了厚厚的笔记，引得众人侧目。上课以后再也没对她挑刺，让女弟子们纷纷猜测，裴师是挨了黎师的教训，还是裴师对半夏有别样的感情。 以女弟子的“怀春之心”猜测，多半是裴师被半夏吸引了，不然怎么会如此青睐有加。 为此，苏岚不得不一再澄清，她和裴师只是师生关系，再无其他。 不管怎么样，回到课堂的苏岚，仍然是书院的议论焦点，也是弟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更加是老师们的重点监控对象。 这样的状况，连沈舒云和蓝妍都不淡定了，可是半夏还是一切如常，没受半点影响。让她俩好生佩服。 有一次沈舒云和蓝妍做作业的时候，问半夏，她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的？ 苏岚浅浅一笑，告诉她俩，如果此生的琐事都能以“与你何干”和“与我何干”来界定的话，就能简单许多。 沈舒云和蓝妍先是目瞪口呆，怎么能如此漠然？之后再细想一下，又有些道理；最后豁然开朗。 半夏说的，分明就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白话版。 蓝妍啧啧有声地感叹：“半夏，你这么聪明，哪天身体康复了，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降得住你啊？” 沈舒云沉默了片刻：“半夏，我之前也误以为，裴师对你情有独钟；可是现在看来，你最多也就是把他当作良师益友，他不是你会爱慕的男子。” 苏岚一脸活见鬼的样子：“你们……想太多了……少女们，该做作业了……我们的目标……” “不熬夜！”三人不约而同地喊出下面半句。 苏岚也不是没有变化，自从被东方瑾点醒以后，她又恢复了午睡。中午小睡片刻，下午精神极好，没有春困的问题。 不过，因为苏岚有午睡过头的前科，如果在上课前一刻钟，她还没出进教室。沈舒云和蓝妍就会有一个，跑回舍监把她叫起来。 只是苏岚自从罚站过一次以后，再也没睡过头。 就这样，苏岚恢复了正常的校园生活，一段时间以后，面对三门功课，她已经游刃有于。就会在下课以后，去药园散散步，或者钻进无用之树里，享受短暂的清静与悠闲。 二十四节气的雨水到了，山上的积雪融化了，山涧的小溪又潺潺流淌。书院的药园，雇了不少杂役，加固和修缮房屋，整天叮叮当当地敲打声不断。 春寒料峭，苏岚穿得比冬天还要多，不管谁找她，往人群里一瞅，棉花包似的一定是她，屡试不爽。 为此，苏岚被宋明珠冷嘲热讽了几次，只不过都以她懒得搭理而告终。 另外，苏岚发起的“课余时间做作业”活动，令宋明珠忙得无暇分神，让她乐得清静。每天都与沈舒云蓝妍一起预习复习，一次次让她俩大喊她不是人。 一天三门课，三位严师轮番上阵，课业和实践课多得让人想哭。 能应付自如的，只有半夏、沈舒云和蓝妍三个。 起初，世家女都认为半夏是得了另外两人的帮助，可是时间一长，傻子也看得出来，半夏才是主导。 终于，世家女们不再沉默，向半夏请教学习方法。 苏岚也很爽快，将学习方法与大家分享，再三申明，人与人不同，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最重要，并且简单说了记忆特点和规律。 半夏的坦率和真诚，令女弟子受益匪浅，慢慢地，她在女弟子里有了某种信任和威望。三大阵营，除了宋明珠依然傲慢以外，另外两大阵营有渐渐融合的趋势。 时光匆匆，学业精进，很快就到了惊蜇。 那段时间，雷声不分早晚地轰隆隆碾过天空，震得仿佛落霞山都为之颤抖。 白天还好，同学们在一起，雷声不那么可怕。可是到了晚上，尤其是睡觉的时候，苏岚怕黑也怕打雷，实在难以入睡。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白灵猫这个傲娇货竟然也怕打雷，为了钻进她的被窝，不惜打滚卖萌求抱求揉。 苏岚抗不住白糖炮弹的进攻，没一会儿就弃械投降，漫漫长夜，都怕打雷的一人一猫相互依偎，雷声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挨过了惊蜇的日雷夜雷，春天在大家不经意间，绿了落霞山，红了桃花，粉了杏花，白了梨花。杏林学院的春天美得令人沉醉。 苏岚在某天早晨出门时才发现，离舍监不远的地方，流淌着一汪清泉，泉水清澈，里面有青蛙卵和小鱼，还有铜钱草。 然后，她在舍监的外墙上发现了凌霄花藤，门前有绣球花，屋后有菖蒲，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爬藤植物正在萌发。 苏岚请来大师兄柳同辉在舍监外面筑了几道简单的竹篱笆，把那些植物引到了竹篱上，然后喜滋滋地向柳同辉道了谢。 春雨绵绵贵如油，没到半个月，苏岚的“鬼屋舍监”就掩映在新绿和花丛之中，成了鸟语花香的舍监，没有之一。 这下子，把蓝妍和沈舒云羡慕得牙根痒痒的，其他女弟子也羡慕得不行。 只有宋明珠酸溜溜地来了一句：“别得意，花草深处多虫蚁，万一被蜇了咬了，看她往哪儿哭去。” 女弟子们已经习惯宋明珠的德性，谁都没当一回事，包括苏岚在内。 刚开学的时候，苏岚提着十二分小心，连宋明珠偶尔从身边经过，都会避让一步；在学业的压力之下，她的防备心都用到功课上去了。 而且，苏岚都忙得不亦乐乎，宋明珠更是焦头烂额，都没时间找半夏的麻烦。 再加上，白灵猫似乎很满意“雷夜同被窝”的情谊，天天守在她身边，不让陌生人靠近，女弟子偶尔想进舍监，都会被它的外表迷惑，再被它的凶恶吓到。 130.第130章 万物复苏 转眼间，清明时节快到了，落霞山顶一直阴雨绵绵，药园植物的长势异常迅猛。 这天，苏岚撑着纸伞，独自一人走在通往药园的小径上，欣赏着山中雨景。转过一个弯道，赫然发现，麒麟木这个反常规的稀有植物，又折腾出了新花样。 首先，雌雄两株麒麟木简直是野蛮生长的典型，幸亏当初裴桦选择的地点是空地中央，这两株树干外加树荫，竟然伸展了空地的二分之一。 其次，这两货长得这么快，以至于空地上只有一些草丛，空地外围最靠近它们的那些树木，全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最后，之前看到的小小的麒麟果，也比之前长大许多，现在已经有鸡蛋大小了，形状也发生了变化，花纹越发怪异。 看到它们俩长得这么野蛮，苏岚也就放心了，按裴枫所说，麒麟果实是解毒圣药，自然就是她的救星；它们长得好，她才有希望。 这样想着，苏岚撑着伞走到麒麟木粗壮的树干前面，仰望着遮天蔽日的树荫，连日的细雨绵绵，这树荫下面的泥土，竟然都是干的。 抢阳光、抢土壤营养、连雨水都抢得干干净净，这麒麟木绝对是植物中的强盗哇。 苏岚用力拍了拍它们的树干，轻声说道：“加油！快快长！” “它们已经长得够快了！”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苏岚立刻抬头一看，卫诚单脚勾着树枝，在树枝之间悠闲地荡来荡去，微笑道：“卫公子，你今日巡视结束了？” 卫诚一个大甩摆，直接站在了树枝上，说道：“是的。”殷太医再三警告过他，离开心园，就不能称她为苏小姐。 大概是缺什么，就特别需要什么吧，此时此刻，苏岚好羡慕卫诚有强壮健康的身体，再看了看外面的阴雨，说道：“我只是随便转转，卫公子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卫诚没有回答，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自从上次被睿王殿下戳穿他在“无用之树”偷懒的事情，他就再也不到那里去休息了。可是今天偷懒，又遇到苏小姐，他要不要据实禀报呢？ 还有，苏岚小姐两手空空，不像有礼物的样子。 可是，可是，他好想要礼物啊，尤其是她送的礼物。 苏岚自然不知道卫诚的激烈内心，诧异地打量他，他好像有心事的样子，问，“卫公子，你真的没什么事吗？” “我……真的……没什么事……不过，一会儿就有事了，卫某告辞。”卫诚是没胆直接索要礼物的，思来想去，还是一揖双手，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岚好羡慕他的身手，虽然学过跆拳道，可是在这里用处不大，她也好想习武啊。然而，她的身体容不得胡思乱想，这个念头冒出来，又瞬间消散。 “唉，一切都等身体恢复以后再说吧。”苏岚安慰自己，又撑着伞离开了麒麟木，慢慢向食堂走去。 刚到食堂门口，就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苏岚暗暗吃惊，这……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蓝妍和沈舒云急忙向她使眼色，让她赶紧的。 苏岚以最快的速度走向她们身旁，在其他人看来，还是走得……相当……缓慢。 黎师神情严肃地站在临时讲台上，一见苏岚走进来，就开口道：“书院弟子已经到齐，现在我讲一桩事情，请各位弟子注意。” 苏岚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沈舒云和蓝妍的矮几前，坐下听好。 “杏林书院位于落霞山顶，这里植被茂盛，种类繁多，常有动物出没。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蛇类、爬虫也会多起来，大家要关好舍监门窗，注意防范，以免发生意外。”黎望的神色如常，像往日一样和蔼可亲。 苏岚的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她最怕毛毛虫和蛇了。 在食堂吃过晚饭以后，苏岚回到宿舍，特意和舒云妍妍约起来，用了两刻钟，把舍监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检查了花窗、门缝，将防范措施做到极致。 其他女弟子见了，也动起手来，把舍监收拾得一尘不染。 就在她们打扫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只有宋明珠没动手，反正她的舍监不打扫，与大家没有任何关系。 女弟子们无视她已经很久了。 宋明珠冷哼道：“半夏，你的舍监里面是不是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总是一股子怪味儿？” 苏岚只当她今天出门没吃药，病得不轻，完全没搭理。 沈舒云不干了，提着扫把问道：“宋明珠，我们可都进过半夏的舍监，花香味草木味都有，就是没有怪味儿。倒是你，从来不让人进舍监，偶尔开个门也要堵在门口，这又是为什么？” 宋明珠的冷笑凝在脸上，下意识地往舍监方向一挡，随后又让开：“哎哟，你们只愿意进半夏的舍监，有谁愿意进我的舍监呀？请都请不来呢……” 沈舒云提着扫把，走到宋明珠面前：“宋小姐，我想去参观一下呀，麻烦让一让。” 宋明珠一步不让，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眼神满满的鄙视和轻蔑。 沈舒云被盯着很不舒服，笑道：“宋小姐不让路啊，原来只是嘴上好客……” 宋明珠反驳道：“不是呀，是你这么娇小，我的舍监门槛高，怕你跨不过去。” 蓝妍走到宋明珠的面前，接下话茬:“来，舒云，我们一起进去。什么门槛能拦得住我们？” 宋明珠步步后退，然后突然转身，冲回舍监，咣当一声把门关了。 沈舒云看了看大家的舍监，折回来，一脸狐疑：“半夏，都是一样的舍监，为什么宋明珠的那间门槛特别高？” 蓝妍一比划，果然，宋明珠舍监的门槛比其他的高了一块青砖，不解地问：“是呀，为什么比我们的门槛高那么多？” 苏岚也是服了她们俩，去和宋明珠烦什么，劝道：“这些舍监是宋知县命人造的，人家为自己女儿的门槛做高一点，你们管得着呀？” 蓝妍和沈舒云切了一声，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像往常一样，谁也不会把心思花在宋明珠身上。 所以，谁也没发现那些日子，宋明珠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希翼。 131.第131章 舍监有蛇 天气晴好，很适合睡午觉。 苏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似乎白灵猫大爷在发脾气，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咣当！”一声响，矮几上的砚台和笔掉在地上。 苏岚立刻起身，眯着眼睛训道：“小白，你干嘛呢？” 白灵猫“嗷呜”一声大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苏岚迷糊地看到矮几旁盘桓着一条……蛇！正毫无惧意地与白灵猫对峙。 心狠狠地停了一下，呼吸几乎停滞！ 苏岚只觉得自己的牙齿控制地在打架，咯咯咯地停不住，尽管这样，她还是仔细地观察。 蛇差不多有一人长，小儿臂粗细，双眼金色，全身深蓝色的鳞片像尖牙一样整齐排列，鳞片闪着金属的光芒，鲜红的舌信子轻轻摇曳。 蛇脑袋介于三角形与椭圆形之间，尾巴也不是骤然变细。 这是《动物世界》里面没有的蛇类，辨别法根本不好使。 苏岚被蛇信子吓得一阵阵晕眩，又努力了一下，双腿还是软得一步都走不动，仍然喊不出“救命”。冷不丁一抬眼，吓得几乎晕过去，房梁上还有一条蛇！ 不能晕，苏岚，绝对不能晕！ 苏岚咬紧牙关，不断告诉自己。 白灵猫站在矮几上，亢备地与一条蛇对峙着。 盘绕在矮几旁的蛇，缓缓地离开了缠绕状态，身体慢慢地舒展开来，向白灵猫靠近。 “小白小心！”苏岚惊叫出声。 “咝！！！”蓝蛇突然张大嘴巴，向白灵猫咬去。 白灵猫轻盈一跃，避开第一次攻击，瞬间咬住了蛇的七寸，死死地咬住，不停地甩着脑袋，在舍监里横冲直撞。 蛇翻滚扭曲、试图缠住白灵猫。 苏岚见白灵猫这样保护自己，强撑着挪动脚步，手脚并用地拿来了晾衣竿和布袋。 白灵猫还在与蓝蛇搏斗，低吼声、嘶咬声，夹杂着蛇骨断裂的摔打声，每一声都让苏岚心惊胆战。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蓝妍的声音：“半夏，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到教室去？” 因为苏岚有过睡过头的“恶劣前科”，蓝妍和沈舒云强行规定，她必须在上课钟敲响前十五分钟到达教室。不然，她俩就会来舍监扁她。 蓝妍来了！ 苏岚精神一振，张了张嘴，一声都发不出来，最后拼命喊道：“妍妍，屋里有蛇！找裴师来！蓝色的蛇！”白灵猫和蓝蛇似乎都筋疲力尽了，一动不动地僵持。 而房梁上的蓝蛇，慢慢舒展，似乎准备下来帮忙。 蓝妍一听，急忙拍舍监的门，喊道：“半夏，你快出来啊！逃出来就没事了！” 苏岚大声回答：“妍妍，我不能走，快找裴师来！快！” 白灵猫还在努力保护她，她不能丢下它独自逃离。 这样想着，苏岚握紧了手里的晾衣竿，对准了房梁上的蛇。 一猫一人，两条蛇，陷入僵持状态。 蓝妍听到她这么坚决，一路狂奔出了女舍监的大门，往老师休息室奔去。 教室里的沈舒云有点着急，半夏还没来，妍妍去叫她，怎么这么长时间，两人还没进教室。离上课钟声响只有五分钟了。 蓝妍一路飞奔，连撞了三个人，连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 “杏林三姝”之一，今日方寸大乱，惊掉了一票男弟子的下巴。 冲进休息区，蓝妍连门都没敲，径直撞开了虚掩的门，冲进了休息室，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喘了片刻才喊道：“裴师，快，快去半夏舍监！” 一屋子的老师都准备去上课了，望着蓝妍，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为何要去半夏舍监？”裴师平静如往日，拿起课本，离开了座位，“上课时间到了。” “裴师，半夏舍监里有蛇！蓝色的蛇！”蓝妍急得眼泪都快出来。 “有蛇？！”老师们惊呆了。 穆岭吓得急忙要拍裴枫：“快去啊，舍监进蛇了！”手又一次拍了空，惊到了，“你们谁看到裴师离开了吗？” 老师们这才发现，裴枫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已经不在休息室了。 蓝妍又喘了一会儿，正要往回跑，被针科蒋师叫住。 “蓝妍，你回教室去通知一下，毒理课与针课时间对调，”蒋望岩不动声色吩咐道，“裴师会处理好的，我们都上课去吧。” 蓝妍点点头，往教室走去。 沈舒云一见蓝妍进来，急着想问为什么半夏没来。 蓝妍向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走到讲台前说道：“毒理课与针课对调，下午第一课是针科，蒋师快来了。大家换好课本，准备上课。” 咦？教室里的女弟子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蒋师捧着课本，走进了教室，说道：“开始上课。” 苏岚举着晾衣竿，不错眼珠地盯着蓝蛇。 白灵猫还是死死地咬住蓝蛇的七寸，这蛇不小，它没法一咬毙命，继续维持着这个姿势。 舍监里渐渐地，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让人说不出香还是臭，闻着闻着，让人有些恍忽。 苏岚只觉得晾衣竿越来越沉，双手越来越沉，眼皮也沉得抬不起来。 房梁上的蓝色长蛇啪地一声，落在衣柜上，几个弯曲，就游到了矮几附近。 苏岚咬破了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停地用竿子击打地面，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保护白灵猫，就像它守护自己一样。 白灵猫似乎也被这股气味影响，亢奋的身体状态缓和下来，炸开的白毛也顺了许多，即使它努力瞪大蔚蓝的眼睛，但它也在像苏岚一样，渐渐乏力。 苏岚努力轻声唤道：“小白，小白，不能睡，我们都不能睡过去！小白！”可是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竿子掉落在地，她用力掐了虎口，将竿子捡起来，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白灵猫慢慢松开了尖牙，软软地倒了过去。 垂死的蓝蛇脱险，迅速盘绕成团，嘶嘶作响，七寸处淌着鲜红的血液。 “半夏！快开门，你在里面吗？”裴枫焦急地呼唤道。 苏岚的声音太低，眼神涣散而迷茫。 “咣”地一声响，裴枫撞破花窗冲进了舍监，被两条蓝蛇惊呆，脱口而出：“蓝玉蛇怎么会在这儿？半夏，你有没有被咬？白灵猫被咬了吗？” 苏岚呆呆地望着裴枫，摇了摇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没有……被咬。” 裴枫取出蛇钩，一下子将受伤的蓝玉蛇钩住提起，一手取出布袋，将它丢了进去。同样的方法，将矮几旁另外一条气势汹汹的蓝玉蛇，丢进布袋，扎紧袋口。 之后，裴枫迅速打开舍监门，将苏岚和白灵猫抱到了门外。 黎师闻讯赶到，望着裴枫怀里脸色惨白的半夏，心里咯噔一下。 132.第132章 纯属意外？ “半夏，醒醒，半夏……”裴枫轻拍着苏岚的脸颊，阳春三月，她却冷得像溪水，他的心揪得死紧，努力暖着她的双手。 苏岚只觉得浑身的冰冷被什么抱着，正慢慢回暖。 “半夏，醒醒……再不醒扎针了啊……”裴枫知道苏岚怕吃药怕扎针，使劲地吓她。 “不要！”苏岚突然睁开眼睛，迷茫地望着：“裴师，我醒了，只是有点晕，白灵猫怎么样？” 恐吓这招对苏岚果然好使，下一刻，裴枫对她无语，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还惦记着白灵猫。 “小白，小白……你还好吗？”苏岚轻声唤道，“小白……” 白灵猫也醒了，懒洋洋地弯成一把弓状，磨磨爪子，扭扭尾巴，听着苏岚的呼唤，就走过来舔她的手。 它带倒钩的舌头湿漉漉的，舔得苏岚手心痒痒的，她懵懂的脸上有了笑意，轻声说道：“痒。” 裴枫这才放下心来，直接坐在了舍监外的青石上，恢复了原有的淡定从容：“既然没事了，就下来吧。” 苏岚还是一脸懵，慢了好几拍才发现，自己正挂在他的身上，立刻松了手，低声道谢：“多谢裴师救命之恩。” 黎望这才放下手中的药箱，走上前去，探了半夏的脉相，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裴师，怎么回事？舍监建造时就在地基里洒了雄黄粉，木料也用雄黄浸过，还洒了裴家的驱蛇粉，怎么还会进蛇？” 裴枫的眼神一滞：“黎师，请去我舍监详谈。” 黎师一怔，祥和的神色显出一丝不安，随即又恢复平静，说道：“半夏，抱着白灵猫一起去。” “黎师，我下午有课。”苏岚一想到“针样蒋师”就头皮发麻，这课一定不能缺。 “你现在上课，能听得进去？”裴枫表示怀疑。 “好像还可以，”苏岚抱着白灵猫，走得一步三晃，完全控制不住酸软的双腿，“哎……” 黎望正和裴枫以眼神示意，一转身，就看到苏岚五体投地趴在草地上，幸亏舍监外的新草长势良好，不然她一定摔得鼻青脸肿。 “你是准备爬去上课吗？”裴枫双手环胸，斜睨着苏岚。 苏岚大囧，慢吞吞地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去裙摆上的草屑，趁黎望不注意，狠狠地瞪了裴枫一眼。刚才一摔，头脑清醒起来，她能确认眼前的是裴枫，而不是裴桦那个花痴。 “半夏，落下的课，蒋师会给你补。”黎望率先走出去。 “可是，裴师下午还有课。”苏岚突然两眼放光，喜滋滋地望着他们俩。 黎望正色道：“半夏，此事非同小可，你不要再推辞。我已经支会蒋师，今日下午全是针课。” 苏岚无语望苍天，不是她故意找借口啊，刚才被两条蛇吓得半死，再去走裴枫家的七重门，和那些毒物大眼瞪小眼，她的小命肯定不保啊。 裴枫进舍监提了蛇袋出来，说道：“平日里一副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样子，今儿怎么了？” 苏岚被噎到了，我去，还能不能愉快地找借口了？ “裴师，我特别害怕你舍监里的那些虫啊蛇啊，能不能去其他地方聊？”苏岚自从上元节那晚以后，在裴枫面前就有些二皮脸，只是在裴桦面前依然端着。 “没咬到，怕什么？快走。”裴枫在苏岚面前也不装，也没那么客气。 黎望在前，半夏在中间，裴枫垫后，三人往裴枫的舍监走去。 苏岚抱着白灵猫，抚摸它皮毛的手比以往都温柔，心里默念一声，谢谢。 舍监门口，苏岚心里发怵地望着裴枫开门锁。 黎望在进门的瞬间，说道：“苏岚，进来吧。” “哦，”苏岚硬着头皮走进去，等到裴枫把第一道门锁上，才猛地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黎望的背影，“黎师，您……” 黎望又回过头，诚恳地补充：“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叫错了，抱歉。” 苏岚急忙回道：“不碍。”一转脸庞，就盯上了裴枫，她才不信黎师会认错人，还刚刚好地错认苏岚。 裴枫不以为然，继续开锁，开门，等他们一起进来，再关门锁门……如此循环往复。 一路上，白灵猫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得嗷嗷叫。 “小白，你安静点，那两条蛇都被吓傻了，”苏岚努力抱住白灵猫，不让它跳下去捣乱，“别看了，别看了，它们都关在笼子里呢。” “小白，小白……”可是不管苏岚怎么哄，白灵猫都没法安静下来。 黎望平和地对着半夏解释：“灵猫纯白已是罕见，这贡品灵猫更是稀有，它爱吃毒物，看到这些如何安静得下来？” 苏岚不淡定了，问白灵猫：“小白，你平时都吃的什么？你……”忽然注意到黎望在看着她，立刻闭嘴。难道小白每天去她那里蹭喝蹭睡，去心园吃毒物？ 黎望有些惊讶：“半夏，它不是你养的？” 苏岚嘿嘿干笑，不知道为什么，黎望眼中探询的视线，让她有些不舒服：“黎师，它只是每天睡在舍监里，渴了喝点水，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真不算我养的。” 裴枫打开第六道门，三人齐齐走入，门再次锁住。 里面一片漆黑，苏岚下意识地搂紧了白灵猫，说来也怪，它突然安静下来。 裴枫沉声说道：“黎师，有人进来过。” 黎望没有回答，说道：“看看少了什么？” 裴枫取了火折子，点出一束亮光，走到一堵石墙前，扳动一面铜镜，一束强光穿透黑暗，强光在黑暗中来回穿梭，一瞬间，黑暗驱散无踪。 三列木架，每列十座，每座木架上有十层格间，放着大小各异的笼子。 苏岚望着这里的照明系统瞪目结舌，上次进来不是这样的，怎么短短时间变化这么大？ 裴枫取来一面小镜子，反射一部分光线，直接照亮了蓝玉蛇的笼子。 黎望吃惊地望着两条蓝玉蛇在里面游来游去，心中难免惊讶，这里面的没逃出去，半夏舍监里的又是哪来的？难道这只是一场意外？ 133.第133章 潜入者 苏岚望着笼子里好好的蓝玉蛇，再看看裴枫手里躁动不安的布袋，嘀咕道：“裴师，我一直以为你这里的毒物们很稀有，可是这样一看，这蛇很常见呀。” 裴枫皱了浓眉，反驳道：“蓝玉蛇生活在海边的蛮夷之地，落霞山没有这种蛇类。这两条是先师费尽周折才得到的。” 黎望又问道：“裴枫，既然有人潜入，定有所图。这里面少了什么？” 裴枫将布袋放在地上，拿着镜子认真检查每一个笼子，花了一个时辰才清点完毕，走到黎望面前，摇了摇头：“一切如常。” 黎望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走西面的墙角，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 苏岚歪着头观察黎望，步伐仓促，举止慌张，完全不是平日稳如泰山的样子，好奇怪。观察没有结论，她又转过脸偷瞄裴枫。 一下子，就被裴枫抓了正着。 呃……苏岚佯装无辜地移开视线，然后小声问道：“没我什么事了吧？” 裴枫一言不发，只是瞪了她一眼，真不知道该说她胆大还是胆小，蓝玉蛇这样的稀有蛇类出现在她的舍监，绝非偶然。 不理清楚事情的始末，她竟然就想开溜，真是……让他既无语，又生气。 “蓝玉蛇，蓝鳞似玉，故名蓝玉蛇，无毒，但是身上会分泌粘液的腺体，这种粘液暴露在空气之中，会使人浑身麻痹，时间久了，会全身松弛而死。”裴枫像上课一样，说了一遍。 苏岚猛地想起来，立刻走到裴枫面前，盯着他问：“我和白灵猫躺倒之前，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类似于松脂和板栗花混合的味道。就是它分泌的粘液味儿？” 裴枫点了点头：“蓝玉蛇遇到攻击时，就会分泌粘液。” 苏岚想到被白灵猫咬得半死的蓝玉蛇，在光线下面，鳞片上似乎有某种液体……原来是它被攻击时分泌的保护液。 “你真的不知道白灵猫吃什么？”裴枫向苏岚走近一步。 “不知道。”苏岚回答得特别诚实，转而又问，“这蛇真的没毒？” 裴枫解开布袋，随手捞出一条来，蓝玉蛇温顺地盘绕在他的手臂上，吐着信子，远远看去，像一条蓝色臂璋。 苏岚傻眼，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又一身鸡皮疙瘩。 “它没有毒牙，”裴枫毫不费力地掰开蓝玉蛇的嘴，示意苏岚看嘴里两排细小的牙齿，“也没有攻击我的意图。” 苏岚呆如木鸡，然后迅速一甩头，更正道：“不对，在我舍监的时候，它们俩不是这个样子，它们磨擦鳞片发出声音，向白灵猫猛攻，随时会扑向我的样子。” 然后，苏岚将舍监内发生的一切，巨细靡遗地详述了一遍。 裴枫另外找了一个笼子，将手上的蓝玉蛇放进去，关上笼门；又取出受伤的那条蓝玉蛇，轻声说道：“幸亏你没毒，不然早就被白灵猫给吃了。” 苏岚抱着白灵猫，当它是个可以沟通的另类朋友，问道：“你真的专吃毒物？” 白灵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呼噜两声算是默认。 “那你平时吃什么，去哪儿吃？”苏岚追问着。 白灵猫回了她一个大白眼，没错，真实的大白眼，仿佛在嘲笑她的白痴问题。 我去！苏岚心中咆哮，这厮太欺负人了。 裴枫转身给受伤的蓝玉蛇包扎伤口去了，处理妥当以后，将它也放进笼子里，又将笼子放到了之前的蓝玉蛇的横格。这样，这里就有四条蓝玉蛇了。 苏岚好奇地顺着裴枫的镜子，向左看，是蛇，倏地头皮一麻；右看看，还是蛇，又是头皮一麻；看了好几排，头皮麻得厉害。 裴枫望着她又害怕又好奇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忍不住一阵阵地后怕，如果不是蓝妍跑得快，如果不是他跑得快，她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天天面临死亡，还时不时要受各种各样的惊吓，苏岚却还能活得如此真实而随性，让裴枫很是羡慕。 苏岚突然想到一桩事情：“蓝玉蛇最喜欢什么，或者会被什么吸引？” 裴枫不假思索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苏岚回答：“既然你们认定蓝玉蛇不是意外，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它们是被人扔进舍监的，遇上白灵猫护我心切，两方僵持，蓝玉蛇释放了挥发粘液，后果是我和白灵猫差点丧命。” 裴枫的眸光突然深邃起来，他也正在思索这个问题。 苏岚继续：“二，我的舍监里或者外面有什么，将它们从不为人知的地方吸引出来。现在是春天，对爬行动物来说，繁衍后代的力量最强大。裴师，你这里的两条是雌是雄，我舍监里的两条又是什么性别？” 裴枫惊讶至极，她怎么知道这么多？经过一翻思想斗争，还是问出口：“苏家对蛇类也有了解？还是你们家乡对这些非常了解？” 苏岚也不瞒他：“我喜欢动物，也喜欢相关的东西。所以这些对我来说，只是常识。”如果裴枫也是看着《动物世界》长大，后来又关注《探索频道》的话，他一定能知道得更多，呵呵哒。 裴枫略微思索，说道：“黎师，我要去半夏舍监仔细检查，您看……” 远处的黎望猛地回头，略带惊慌和无措，盯着裴枫说道：“东西不见了……” 裴枫的脸色瞬间改变，大步向黎望走去。 苏岚望着面色不善的两人，觉得自己应该置身事外，就装模作样地抱着白灵猫，东看看，西看看，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动静。 “裴枫，我明明放在这里的……” “这个地方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怎么会？” “黎师，您别急，再找找……” 两人互相安慰着，却又异乎寻常地紧绷，似乎丢失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苏岚回望着深锁的重重大门，这是第六层门，有谁能够不破坏锁，在这里来去自如，还不被发现踪迹呢？ 而且，事情发生得太蹊跷。 她的舍监进了两条蛇，而这两条蛇似乎只有这里才有，偏偏赶来时却发现，蛇并未丢失，却意外地丢失了更重要的物件。 哪能这么凑巧？ 134.第134章 不寒而栗 不知道为什么，苏岚有种踩入陷阱的错觉，仿佛摆在她面前的是个巨型九连环，环环相扣，组成这样令人惊慌的谜局。 就在苏岚脑洞大开的时候，裴枫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岚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回头看到是裴枫，才放下心来，问道：“找到了？” “嗯，”裴枫含糊其词，然后说道，“走吧，去你的舍监看看。” “黎师呢？”苏岚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只从背影就能看出来，黎师还在找。 “我们先走。”裴枫说完，不由分说带着苏岚离开了六重门。 走出舍监，苏岚抱着白灵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裴师，你的那些锁防得住它吗？万一，它惦记你这里的毒物，该怎么办？”偷吃了，她可赔不起。 裴枫无奈又无所谓地笑了笑，苏岚这半个主人当得真够呛，解释道：“它的嗅觉灵敏，夜视能力更强，早就发现这里了。” “呃……”苏岚想想也是，可还是不放心，抚摸着白灵猫，开始说教：“小白，裴师那里的动物呢，都是用来研制救命良药的，不是你的点心，不能去偷吃。” 白灵猫又给了苏岚一个大白眼。 “哼……”裴枫忽然发出一个怪声，又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 苏岚知道这是他的闷笑声，也免费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裴枫的笑声更加明显。 苏岚想了想，还是继续说教：“小白，你看，瑾哥哥和我都生病了，能不能解毒呢，就看裴师的了。你偷吃他的东西，他一定会生气；他一生气呢，就不给我们制药解毒了，不解毒的话，我们就惨了。” 裴枫再也忍不住，但是因为快到教学区了，只能憋得很辛苦。 苏岚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唐僧的潜质，对着动物说教，也能说这么久。 更没想到的是，白灵猫竟然还听懂了，对着裴枫呲牙咧嘴嗷呜了一番，然后又打了一个大呵欠。 “小白，你晚上睡，白天还要睡，”苏岚恶劣地摸了摸它的肥肚肚，“光吃不运动，当心变成大胖纸。” 两人一猫这么边走边说，一路到了女子舍监的大门外。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里面没人。 原本放松的裴枫突然神情凝重起来，目光停留在大门的缝隙里。 苏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发现，只得轻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裴枫的视线迅速移开大门，转向附近的树木和灌木丛，身形快速地穿梭，片刻之后，捧着一堆软绵绵的透明条状物，走到大门边。 苏岚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不由地连退几步，舍监附近竟然有这么多蛇蜕（蛇皮），大小不一，数量惊人。 裴枫只说了一句：“你守在这里，不论是谁，都挡在外面。”话音未落，身影消失。片刻以后，他拿着长短不一的蛇钩和几个不尺寸的大布袋再次出现。 苏岚立刻明白了裴枫的用意，心中不寒而栗，她有白灵猫守护，其他女弟子们可怎么办？于是她坚定地在女舍监门前当门神。 等待让她觉得格外难熬，望着还赖在她手上的白灵猫，轻声说道：“打个商量呗，裴枫只有一个人，不知道要抓到什么时候。我们去帮忙吧。” 白灵猫似乎听懂了，从苏岚的手中轻盈跃下，一溜烟地顺着裴枫的方向走去。 苏岚也要跟去，却被它呲牙咧嘴地吼回来，只得无奈地继续当门神。 女子舍监的大院子里，植被茂密，乔木灌木数量不少，草地也很多，还有一条小溪。按动物世界的观点来说，这里是蛇类的理想栖息地。 苏岚不由地垮了双肩，书院选这里当舍监岂不是重大失误？一想到晚上，她们正睡得香甜，屋里屋外说不定正游走着这些爬行动物……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 直到傍晚时分，裴枫才走回大门前。 苏岚急忙迎上去，裴枫已经把蛇钩收掉了，手里提着五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她不由地倒退了三步。喵的，电视上看和现实中看，是两码事啊！ 裴枫说道：“我先去把这些处理掉，一会儿女弟子们放学归来，让她们暂时不要回舍监，直接去食堂，在食堂做作业即可。” “哦，”苏岚应了一声，左看右看，不见白灵猫，又问，“小白呢？” “它往心园去了，”裴枫提着布袋迅速离开，“记住，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给她们任何解释。” 苏岚再次点了点头，这叫怎么回事啊？ 裴枫走了不到两刻钟，下课钟声就敲响了。 不一会儿，沈舒云和蓝妍就一路飞奔而来，跑得气喘吁吁，问道：“半夏，你怎么样了？” 苏岚立刻向她们比了一根手指到嘴边，又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裴师说了，大家先去食堂吃晚饭，留在那里做作业。” 蓝妍先摸了摸苏岚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脉相，说道：“没事就好，半夏，中午吓死我了。” 苏岚抱住了蓝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妍妍，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蓝妍本来还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听半夏这么说，立刻明白下午又是生死关头，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沈舒云又抱住了她俩，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妍妍，我们走吧，招呼大家去食堂。”说完，两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苏岚浅笑着向她们挥了挥手，无措而惊慌的心，就这么恢复了平静。这一刻，她心里满满的感动和温暖。 偏偏在这时，宋明珠大煞风景地出现了，说道：“哟，都说好狗不拦路，半夏今儿是怎么了，当上拦路狗了？” 苏岚面无表情地回答：“裴师有令，女弟子在食堂用晚饭，在食堂做作业。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回舍监。” 宋明珠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往前迈了一步：“裴师有令？是手令啊，还是口令啊？口说无凭，让开！我要回舍监拿东西。” 苏岚一伸手，正色道：“宋明珠，站住！” 135.第135章 解连环（上） “半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宋明珠柳眉倒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上了一下午的针课，被提问了六次都答不出来，正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偏偏半夏还拦着不让进舍监，顿时火冒三丈。 “为何不敢？”苏岚忽略了一下午的负面情绪，被不知好歹的宋明珠引燃。 “半夏，你……”宋明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直接就向半夏扬起手。 苏岚握拳交叉就准备回击。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宋明珠的巴掌没有拍到半夏的脸上，却拍到了自己的脸上，疼得钻心。等她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眼前的景像让她怒火中烧。 裴枫将半夏护在怀里，眼神凛冽地注视着她。 更让宋明珠受不了的是，李屏一众女弟子就在她身后。还有男弟子中的三位师兄。 苏岚不动声色地脱离裴枫的怀抱，冷冷地对宋明珠说道：“宋小姐，这一次裴师挡了。但是，我告诉你，没有下一次。” 宋明珠的脸涨得通红，怒道：“裴师，我要回舍监取体己物品，让我进去！” 裴枫吩咐道：“李屏，你们将宋明珠带到食堂去。没有通知，不得入内。若有要强行进入的，去找黎师签生死状，一切后果自负。” 李屏双手一揖，说道：“宋明珠，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吧。”看似温和，语气中却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 宋明珠不敢在众人面前撒泼，也不敢违逆李屏这些世家女，更不敢向她们动手，只得愤愤地瞪着半夏，跟着她们一起走。 三名女弟子，一左一右，扶着宋明珠就往食堂走去。 苏岚坦然面对宋明珠的怒意，等她们走远了，嘀咕道：“有病。” 正在这时，大师兄柳同辉带着十名男弟子，与女弟子们擦肩而过，双方在互视片刻，又各自走开。 与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吴师娘和穆岭。 柳同辉立刻一揖，说道：“裴师，对不起，我们来晚一步。” 裴枫正色道：“柳同辉，把女子舍监围起来。孟晨和穆师，负责检查东二间；?刘清明和吴师娘，负责西二间；我和半夏负责北二间。” 吴师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茫然地问道：“裴师，今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不让女弟子们入舍监？还有，您找我来，所为何事？” 裴枫说道：“吴师娘，我们今日搜寻之物是蛇香，如果需要翻检女弟子体己物品，麻烦您在旁边做个见证。别无他意。” “蛇香？！”吴师娘和苏岚两人面面相觑，那是什么？ “蛇香，又称为诱蛇香料。捕蛇人常用此物，诱捕蛇类。舍监出现如此多的蛇类，必定是蛇香在作怪。” 柳同辉向吴师娘行礼，低声说道：“今天下午，裴师在这里，一共抓了三十七条蛇，有毒无毒的都有。” 吴师娘惊得目瞪口呆。 苏岚在心里说了句，握草啊，这蛇香简直是借蛇杀人的大杀器啊。 “事不宜迟，如果今日搜不出蛇香，明日会有更多蛇类盘踞在此地，到时整个杏林书院都会有危险。”裴枫正色道。 “我在这里候着，你们有需要就叫我。”吴师娘立刻明白过来，应道。 三组人分开行动。 苏岚觉得裴枫的安排都不是偶然，问道：“查自己的舍监，我不应该避嫌吗？” 裴枫不动声色地反问：“说说你的想法，别找理由推脱。你在我的舍监里，就已经想到很多事情了。” 苏岚斜了他一眼，问：“说实话？”说完，直接走进自己的舍监，哦哦，门没锁。? 裴枫进了舍监，抓了苏岚的手腕，直接摁在了墙上，英俊的脸庞带着莫明的情愫，慢慢地靠近。 苏岚后背抵着墙，呆呆地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和炽热的眼神，感觉他握住她手腕的手劲，心怦怦跳着，快蹦出嗓子眼了，“裴……枫……花窗是破的，你……”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差点和白灵猫一起死在这里面？”裴枫温热的鼻息直接吐纳在她的耳畔，“危险近在眼前了，你还有心思和我打哈哈？！” 苏岚瞬间明白，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他炽热的眼神源自于内心的愤怒，安逸的生活过得有点久，她竟然忘记了他的孤狼属性。 怦怦地心跳声，大得苏岚都可以听到。 “从今日起，苏岚不再对你隐瞒发现的任何事情。”苏岚只觉得空气都被他夺走了，可恶啊，她都作出保证了，他怎么还不退开？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推测也要。”裴枫又凑近了一些。 “好，一言为定。”苏岚觉得自己快嵌进墙里去了，他怎么还在靠近，近到她以为他要吻她……去！去！去！乱想什么呢，不可能！不可能！ “一言为定，”裴枫这才松了她的手，恢复了平日的神情，“说吧，你想到了什么？” 苏岚大口大口地呼吸，刚才被他盯着，害她连呼吸都忘了，可恶！真可恶！“我不说是因为觉得自己想多了，我觉得今天在这里找不到任何东西。” “何以见得？”裴枫的眼神闪出一丝诧异。 “你把我们救出去，并没有立刻检查舍监和院子；往返你们舍监的时间，足够下手的人，清理现场，让我们一无所获。还有，我觉得，舍监里出现蓝玉蛇不是意外，而是另有用处。”苏岚和盘托出，反正也是他逼着说的。 “继续，别停。”裴枫握着拳头，捏得掌心生疼。 “你们一见蓝玉蛇就以为自己舍监里的逃脱了，然后往舍监赶去。如果那人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你们藏在舍监里的东西呢？你开启六重门的时间，就等于敞开自家大门。”苏岚的脑海里突然蹿出了更可怕的念头。 裴枫浑身一震，又恢复正常，低沉地问：“还有呢？”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继续：“你和我出了舍监，里面就只剩黎师，如果那人别有用心，黎师和那份重要的东西，就凶多吉少了。” 136.第136章 解连环（中） 裴枫瞬间冲出舍监，到了吴师娘面前，问道：“麻烦你立刻赶去找到黎师，请他过来。” 吴师娘答应一声，立刻脚步匆匆向休息室走去。 苏岚站在自己的舍监，仍然心有余悸，不敢随意走动一步，见裴枫进来，问：“你怎么不立刻回舍监看看？” 裴枫淡定地回答：“这个时候裴桦应该在里面，如果出事的话，我会接到消息。” 苏岚哦了一下，他这样说，就代表真的没事。 裴枫狐疑地望着她，心里不免有很多疑问，她到底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为何在各种事情面前，都这样进退自如。 以他对苏岚的了解，她的好奇心非常旺盛，偏偏在有些事情上非常忍得住，他不死心地诱惑道：“你不隐瞒，我也不会隐瞒，真的没什么想问吗？” “没有。”苏岚回答得直截了当，她素来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原则，绝口不问他们在舍监里藏了什么。知道得多，很多时候都是坏事。 裴枫开始仔细检查，舍监里可能放置蛇香的地方。 苏岚问道：“裴师……”话被打断。 “叫裴枫！”此处有抗议。 “裴枫，蛇香什么样子？什么味道？一般用什么东西来存放？”苏岚的好奇心与常人不太一样。 “蛇香是用发情期的雌蛇干制而成，小儿手掌大小，颜色灰黑，常被以为是狗便。性干而硬，遇水容易腐化，遇热效果会增强。一般都装在密闭的容器内，需要使用的时候拿出来，用完再收起来。效果最好是当年新制的，陈年蛇香效果略差。”裴枫耐心地解释道。 苏岚逐条分析，说道：“按这样的特性分析，使用时，放在书桌矮几旁的烛架附近，效果最强。如果收起来的话，会避开沐浴间和晾晒区，而藏在柜子里，但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衣服沾染蛇香的气味，会有一个可以防水的密封罐。放书本的箱笼最适合。” 裴枫立刻去通知其他两组，缩小搜寻范围，又返回苏岚的舍监。 苏岚正打开自己的箱笼，逐一翻检，没有发现类似蛇香的东西。 裴枫检查了柜顶、房梁和高处的其他部位，同样没有任何发现。 苏岚问道：“裴师，杏林书院为何要选这里做女弟子舍监呢？这里除了冬季，有山有树有小溪有野草，就会有鸟有虫有鼠类……其他三季都是蛇喜欢的环境。” 裴枫解释道：“舍监是去年十月建造的，因为招选女弟子的旨意来得突然，黎师准备选一个避开男弟子的地方，就选了这里，并加盖舍监，建了大围墙。保护女弟子的安全。” 苏岚琢磨了一下这里的环境，确实比较安静，而且不与男弟子的活动范围有交叉，可是男弟子和蛇相比，还是男弟子比较安全呀。 “建造舍监的时候，我们确认这里没有蛇穴和蛇巢，打地基时还洒了驱蛇粉，使用的木料也经过特殊薰制，有防虫蚁防蛇的功效。甚至于每个舍监门的木料里，都放了裴家秘制的驱蛇粉。”裴枫轻叹一声，准备得如此周全，竟然还发生这样的事情。 苏岚无言以对，拍了拍手，将物品又装回箱笼，说道：“好啦，我这儿已经查完了，没有任何发现。” 裴枫仍然觉得有遗漏，可是却说不清楚还有哪里可以查。 苏岚想的却是院子里的那些蛇，转了转眼珠，问道：“裴枫，冬眠的蛇出洞，晒太阳觅食，然后蜕皮……据说有人一看蛇蜕就知道，是什么蛇，什么时候退下的皮。” “所以，我去检查一下蛇蜕，看一下蛇的种类，就能知道它们大概是什么时候被吸引到这里来的。按照下午抓蛇地点的筛选，就能知道蛇香的大概位置。”裴枫也极其聪明，经她一提醒，反应得飞快。 “把你的画册借我。” 苏岚取得出画册和炭笔，认命地配合：“说吧，要画什么？” “舍监分布图。”裴枫因为寒假时的取长补短，两人的默契极佳。 苏岚刷刷地画完，然后取出彩笔，递过去，说道：“你在哪里抓的什么蛇，一定记得清清楚楚。标出来吧，交叉比较就能有结果。” 裴枫边回忆，边注解，很快就将使用蛇香的位置比对出来。 苏岚傻眼，放置蛇香的位置就在她的舍监附近。喵了个咪的，她也是今天才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好吗？ 裴枫又想出了其他的线索：“今天我拿到的那些蛇蜕，与下午抓到的蛇和种类有差别。有些蛇在这里退了皮，却不在这个院子里。” 苏岚诧异地问道，“有些蛇不喜欢蛇香，所以游走了，去了其他地方？” 裴枫的眼神透着光芒，说道：“受蛇香诱来的蛇类，不完成交配，是不可能离开的。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它们被吃掉了。” 苏岚用力一拍他的左肩，怪笑一声：“你不会想说，女弟子们有人吃蛇吧？” 裴枫右手握住了苏岚偷袭的纤纤玉手，不放开，说道：“你们自然不可能，可是小白就难说了。” 正在这时，白灵猫大摇大摆地从破花窗走进来，径直走到柜子后面，扒拉出一些东西，然后蹲在裴枫面前，轻盈地甩着长尾巴。 裴枫立刻走过去，仔细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苏岚，过来。” “哎，说好叫半夏的，”苏岚提醒道，走过去一看，一根根硬梆梆的小棍子，细细的，上面还有鳞片的样子，“这是什么呀？” 裴枫拿了一根细棍子，说道：“金环蛇的尾巴。” 又拿了一根，说道：“这是银环蛇的尾巴。” 清点了一下，又说道：“一共七条，都是剧毒蛇的尾巴。” 苏岚惊得合不拢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这…… 裴枫拿着这些，问白灵猫：“都是舍监里发现的？” 白灵猫甩着尾巴，得意洋洋地眯起蔚蓝的眼睛，打了一个大呵欠。 苏岚觉得自己被雷霹了一样！ 137.第137章 解连环（下） 裴枫将发现蛇的位置点出来给，说道：“三十七条蛇，有二十条在你的舍监附近。所以，我们还要继续找，蛇香一定在这里。” 苏岚望着画纸上的圈圈点点，眼神有些恍忽，什么人要置她于死地，什么仇什么怨啊？她思来想去，也只是惹上了宋明珠，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可是现在，整个女弟子舍监大院里都有蛇，宋明珠再怎么蠢怎么恨，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吧？ “裴枫，你能推测出蛇香大概是什么时候放的吗？”苏岚内心的愤怒达到了顶点，浑身充满了干劲，不管是谁，这次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裴枫翻了一张画纸，开始记录发现的蛇蜕种类和大致的时间，结合惊蜇的节气和山间路况等等因素，最后放下炭笔说道：“春分初天。” 苏岚皱紧了眉头，双手都有些发抖，下意识地向裴枫靠近，似乎离他越近，感觉越安全。这一刻，她真的害怕，无法自制。 裴枫注意到苏岚的恐惧，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右手，十指相扣让她心安。 指尖和掌心的暖意缓缓上行，暖到了苏岚的心，她轻轻地靠在了裴枫的肩头，说道：“还有遗漏的地方，一定有。” “嗯。”裴枫在左，苏岚在右，两人相偎，还都有一只手空着，可以画图写字。 白灵猫不满意自己被冷落，硬挤到了他俩的中间，霸着苏岚的双腿。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蛇被抓的位置上，突然两人同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会心一笑，找到了。 “春分时，我请大师兄帮忙筑了竹篱，方便让植物爬藤。半个月以后，我的舍监屋前屋后全是花草。舒云和妍妍很羡慕，宋明珠却冷笑着说，花草深处虫蚁多。”苏岚静静地梳理着。 “花草深处虫蚁多？！”裴枫立刻起身，松开了苏岚的手，说道，“你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走。”然后大步走出舍监。 苏岚跟到了外面，望着裴枫在绣球花下、鸢尾羽萝丛中、菖蒲草地……房前屋后地仔细搜寻着。 半个时辰过去，裴枫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褐色小陶罐，向其他舍监方面喊道：“找到了！蛇香找到了！” 话音未落，其他人都聚拢过来，吴师娘和黎师也匆匆进了舍监大门。 裴枫将小陶罐交到了黎望手中：“黎师，这是从半夏屋前冷冬丛里找到的。” 黎望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像KFC上校一样慈祥，接过陶罐打开一看，脸色迅速笼罩了一层阴霾，命令道：“裴枫，追查到底。”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严峻，尤其是黎望，杏林书院自开院以来，还没有发生过如此严重的事情，蓄意谋害同窗，令人发指。 裴枫双手一揖：“谨遵黎师命，大家不用搜查舍监，往可以蔽雨水的灌木丛中搜寻。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地方有蛇香。” 众人正要散去。 苏岚在画纸上圈出一个大圈，走到了人群之中，问道：“蛇香可以诱蛇，有什么可以令蛇不顾蛇香，而退避三舍的？” 裴枫一怔，问道：“你有何发现？” 苏岚将画纸展示在众人面前：“此圈中没有一点蛇踪，其他舍监都在蛇类活动区域。这不值得细细思量吗？” 裴枫思索了片刻：“蛇香让蛇群痴狂，褐乌草却可以让蛇群避之惟恐不及。褐乌草、艾草和芨芨草一起碾碎，装入香囊或者荷包，是春季上山采药的药农防身必备之物。” 黎望皱纹满脸，问道：“半夏，这个圈里是谁的舍监？” 苏岚一字一顿地回答：“宋家明珠住在此舍监内。” 黎望吩咐道：“吴师娘，裴师，穆师，你们跟我来。其他弟子继续搜寻蛇香，半夏回到你的舍监去。”话音示落，黎望走向宋明珠的舍监。 吴师娘执管女弟子舍监，也保管着每个舍监的备用钥匙，她立刻快步跟上，取出宋明珠舍监的钥匙，将门打开。 不到两刻钟，四位老师就从宋明珠的舍监出来，吴师娘手里拿了一个小布袋。 众弟子们将灌木丛里找了个遍，再没有找到其他蛇香，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苏岚站在花窗前，望着外面的动静，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恨吗？不恨。 会原谅吗？她又不是圣母！ 报复回去吗？值得思考。 黎望站在半夏的舍监前面，大声说道：“现在都去食堂，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苏岚大步走出舍监，跟上了师兄们的脚步，心绪起伏而愤怒，还是忍不住盘算着。????? 男弟子一共来了十人，只有孟晨和刘清明加入搜寻，柳同辉带着其他人封了大院的各处通道。 所以，知道蛇香一事的，只有孟晨和刘清明两名弟子，老师们自然不会提及此事。黎师严令不得提起，是为什么？要放宋明珠一条生路吗？ 苏岚的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这事不仅针对她，还针对其他女弟子。 宋明珠此举，与杀人狂魔无异。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黎师还准备向宋知县让步吗？ 如果黎师继续让步，她该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块块巨石重压在苏岚的身上，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苏岚一边走着，忍不住向心园的方向眺望，如果黎师继续让步，她就投奔瑾哥哥去。这样一想，她觉得呼吸顺畅多了。 可是她走了，沈舒云、蓝妍和其他女弟子怎么办？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再遭宋明珠毒手，也许，她必须在临走布下一个局，让大家都安全无虞的局。 大师兄柳同辉是个细心的少年，看到半夏脚步不稳，有些担心，折回来，问道：“半夏，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苏岚浅浅一笑，回答：“我没事，只是今天下午这样，有些累。” 柳同辉不再言语，而是走在半夏的身旁，保持三步之内的距离，以防她突然摔倒，或者发生什么意外。 138.第138章 知县登场 等苏岚慢吞吞地到达食堂，发现全院师生都在这里，抬头的瞬间才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 黎望、穆岭、裴枫和吴师娘，在众人面前，站成一排。 裴枫提着装了蛇的布袋，黎望拿着装了蛇香的陶罐，吴师娘手里也拿着一个布袋。 整个食堂，弟子们交头接耳，相互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今天被派出的男弟子，成为他们争先恐后询问的对象，可是因为黎望的“封口令”，他们只能当自己是哑巴。 女弟子们之中，只有蓝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只知道开头，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沈舒云问，她也答不出什么来。 一众人看到半夏进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 沈舒云悄悄地向苏岚示意，让她赶紧站到女弟子列队里。 苏岚却直视着宋明珠，愤怒之中带着在产房中历练出的果敢与凌利的气势，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从舍监到食堂的距离，苏岚至少想出了二十种让宋明珠生不如死的方法，此时只是理智与阴暗面激烈地斗争。 理智不断地告诉她，黎师会秉公处理，要相信杏林书院这块百年招牌，也要相信黎望的公正与严谨。 可是阴暗面却不停地怂恿着，宋明珠的心肠如此恶毒，?不管什么样的惩罚都不过分；而且以苏岚的医术和现代知识，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难度。 …… 女弟子们不知道半夏内心的激烈状态，她们都惊呆了，和半夏不熟的时候，只是觉得她不爱说话；和她熟悉了以后，觉得她每天都乐呵呵的，让人不由地心生好感。 此时此刻，向她们走来的真的是半夏吗？ 这样的半夏，带着这样的眼神，好惊人！ 裴枫第一次看到这么阴暗的苏岚，内心的震惊不比女弟子们少，不行，她的身体不能经受这样的剧烈起伏，必须让她尽快回到平日的状态。 裴枫正思量着在众人面前如何开口，才能显得不突兀，可是偏偏这时，有个人还在火上浇油。 宋明珠微笑着，话中有话：“哎呀，半夏你不用看舍监大门啦？看大门也挺辛苦的，真是难为你这样病秧子了，呵呵……” 黎望和穆岭的脸色都阴沉得厉害，吴师娘觉得手中的袋子像长了牙一样会咬人。 “大家安静！”黎望伸开双臂，大声说道，“今日把大家召集在这里，是因为下午女弟子舍监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骇人听闻”四个字一出，弟子们又发出不小的响动，相互打听，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不知道啊。 “杏林书院建校以来，曾经发生过男弟子打架斗殴被退学的事情；也发生过因为不堪学业重负，自寻短见的事情；甚至于，发生过老师讲课时意外身亡的事情……”黎望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裴枫在旁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慑于裴枫的威压，弟子们都闭了嘴。 “可是今日，杏林书院发生了建校以来，最骇人听闻的事情，”黎望的双手愤怒地在空中舞动，“有人蓄意谋害同窗。” 弟子们发出长短不一的倒吸气声。 苏岚的眼神像利箭一样刺向宋明珠。 宋明珠低着头，以掩饰脸上的得意，没有看到知情人愤怒的眼神。 “杏林书院，以育仁心医者为重任，以精进医术为重任……这样的弟子，是书院的耻辱与害群之马。今日之事，我黎某人决不会擅罢干休。”黎望难掩激愤。 弟子们面面相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这时，柳同辉大步跑进来，双手一揖：“黎师，蒋师已经带着宋知县、师爷、捕头和重枷，坐上了捷道，最多一刻钟便能到达这里。” 弟子们的视线一致转向食堂门口，重枷哎，今天会不会看到当堂审讯？会不会看 苏岚猛地抬头，在人群中，与对面的裴枫视线交汇，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以眼神询问，黎师能压得住宋知县吗？ 裴枫的嘴角勾起少许弧度，墨黑的眼眸坚定而沉静，黎师只是看似和蔼而已。如果有人觉得和蔼的黎师是软弱之辈，是会吃大亏的。 在众人的期盼之中，蒋望岩在前面带路，师爷在前，宋知县在中间，捕头和重枷在后面，一路叮当响着进了食堂。 “女儿宋明珠见过知县大人，”宋明珠立刻上前行礼，百善孝为先嘛，她要向众人展示苦练过的优雅仪态，“爹爹和娘，近日可安好？” 宋知县一见宋明珠的行礼姿势，果然比往日更加风范，只是嗯了一声，吩咐道：“今日黎师相请，你我虽是父女，正事要紧，话家常放到后面再说。” 宋明珠立刻盈盈一拜，昂首走回队列，有爹爹在，这里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宋知县与黎望和众位老师逐一见过礼，然后大声说道：“今日本官接到杏林书院黎师报案，说有一名书院弟子，蓄意谋害同窗未遂。本官一听，立时怒发冲冠，是何人的心肠如此歹毒？！” 黎望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当众向宋知县详述了一遍，听得众弟子心惊胆战，尤其是女弟子们，知道裴枫手中的布袋里装满了蛇，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宋知县一听，下意识看了裴枫的蛇袋一眼，立刻走到了黎望的身边。师爷和捕头本来还碍于宋知县在场，不能擅自移位，见他这么慌张地移位，他们也立刻跟上。 毕竟那些袋子里装有毒蛇和无毒蛇，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就有他们受得了。 只有宋明珠始终着头，心里愤闷不已，这半夏怎么这么命大？这么多蛇竟然还害不死她？她这样倒底算是命硬还是命贱？ 苏岚一直盯着宋明珠，理智一直提醒她，在宋知县面前，越是愤怒，越要压抑情绪，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 至于大义凛然的宋知县，苏岚观察了好一会儿，却看不出这位宋知县是否知道此事是宋明珠所为？ 139.第139章 当堂对峙 黎望再次伸展双臂，大声说道：“今天，为师之所以把大家召集在食堂，而不是仁心堂或者仁术堂，是因为这名弟子所做的事情，不配进入那里。” 宋知县一脸正气，谦和地问道：“黎师，可有人证物证？” 黎望严肃地说道：“回知县大人的话，没有人证，有物证，还有指向。” “嗯，”宋知县故作深沉，“那今日就让本官来好好审一审这奸佞之人！” 这时，蒋望岩带着几名男弟子，将三张矮几拼凑在一起，请知县和师爷入座。 宋知县正襟危坐，眼神凌利地扫过每一名弟子。一旁的师爷也摊开纸笔，准备记录。捕头分列两旁，重枷放在了矮几前面。 一切准备就绪。 “黎师，就烦请你当一次苦主，说说详情。”宋知县一挥衣袖，肃然道。 “回知县大人的话，今日午时，靠近山坡的女子舍监进了两条蛇，我院毒理老师裴枫擅长斗蛇，将蛇抓住。因为发现及时，并未发生蛇咬伤的恶性事件。” 宋知县捋着胡须，评价道：“黎师啊，这杏林学院山青水秀，植物茂盛，现在又值春季，舍监进一两条蛇，也是常有之事啊。” 黎望双手一揖：“宋知县，正是因为学院的位置特殊，我们在建造舍监和房屋之时，已经在地基和木料里，预铺了雄黄粉和驱蛇药。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么？“宋知县追问道。 “其二，裴师从女子舍监抓蛇出来以后，以女子舍监大门边发现了不少蛇蜕。加之裴师熟悉蛇的习性，在舍监之内搜寻起来。有毒无毒的，一共抓到了三十七条蛇。” “什么？！”宋知县惊得差点坐起来，宋明珠也在舍监内住着呢。 “知县大人，三十七条蛇装在五个布袋里，请大人过目。”黎望肃然道。 宋知县自己也很怕蛇，看到那五个扭来扭去的大布袋，立刻说道：“刑捕头，清点蛇的数量，细分品种，禀明师爷。” 刑捕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立刻拿了一个布袋，解了扎口，大声报道：“金环蛇一条，银环蛇一条，还有……”蛇太多，他也认不太清楚啊，可是他也不能说不认识。 正在这尴尬的时刻，裴枫走上前来，双手呈给师爷一份蛇类清单，说道：“这是裴某列的清单，请诸位大人核对。” 师爷和捕头两人清点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些对上，并把这张清单转交给了宋知县。 宋知县不看还好，一看就惊出一身冷汗，幸好发现得早，不然的话，明珠就危险了。他怒道：“岂有此理，书院皆是仁心仁术，怎么会有心肠如此歹毒之人？” 黎望点头附和：“是的，大人，这只是物证之一。物证之二，在老夫手中。”说着，打开了包在陶罐外的布包，“大人，这陶罐里装的是蛇香。” 宋知县为官数十年，虽然不算博学，但是捕蛇人用的蛇香，他还是知道的，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黎师，蛇香得之不易，而且必须鲜制的才有效，制法复杂，费时费力。这时节，蛇群刚出洞，哪来的蛇香呢？” 裴枫将陶罐打开，放到了宋知县的面前，禀报道：“大魏福员辽阔，落霞山此处只是初春，但是南疆早已炎炎夏日。这蛇香从南送到这里，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蛇香不是问题。” 宋知县点了点头，确实，南北贸易发达，这的确不是难事。 “知县大人，裴师在女子舍监外的草丛里发现了这个，正好位于舍监大院的西南角，吸引着蛇类经过每一个舍监……我们抓到的蛇类和地点，也证实了这一点。”黎望如实相告。 宋知县看了随后递来的抓蛇地点分布图，不由地皱眉，这些物证可以证明有人意图谋害女弟子，却不能指出凶手是谁。 于是，他开了腔：“黎师，你派人去县衙报案的时候，说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且人证物证俱全。可是现在看来，这物证不足以指出真凶。” 黎望的眼神锐利起来了，说道：“知县大人，我们还有物证，并未呈上。” “为何？”宋知县不爽，不尽快抓到凶手，他怎么能放心下山？ “宋知县，请再看一眼分布图，”黎望指出了中间特别明显的一圈，“舍监大院到处是蛇，唯有这一间范围内，没有一条蛇。” 宋知县仔细看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问题，说道：“这不可能呀？满院都是被蛇香引诱的蛇，怎么可能有一块地方没有？” 黎望说道：“是的，大人，裴师说只有一个可能，真凶在自己的舍监里放了足以对抗蛇香的驱蛇药。” 宋知县一拍矮几面，恍然大悟：“正是这个道理。黎师，还有物证呢？” 黎望回答道：“请大人对着满院弟子的面说，必当秉公执法，清明书院。” 宋知县刚要开口，突然注意到黎望眼中暗藏的怒意，以及下面宋明珠突然刷白的脸色。他如果再不猜不出凶手是谁，也就白当这么多年的知县了。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被黎望这样一拱，不答应不行，于是他改了一下措辞：“黎师，我今日当秉公执法，不循私，不枉众，抓住真凶。” 黎望也看到了宋知县的改变，继续拱他：“谢知县大人深明大义，吴师娘，呈物证。” 吴师娘提着一个布袋，向三人行礼，禀报道：“宋大人，这是我在舍监内搜到了驱蛇草囊，数量极多。” 宋知县呵呵冷笑，问道：“吴氏，你在哪个女弟子的舍监里搜到的？” 吴师娘如实以告：“回禀宋大人，吴氏在宋家明珠的舍监内搜到了这些，门边、床幔、两侧花窗、沐浴间……一共十二个。” 整个食堂里一片哗然。 女弟子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眼神齐刷刷地盯着宋明珠，竟然是宋明珠！ “嘤嘤嘤……”宋明珠哭得梨花带泪，连连摆手：“不是我，你们要相信我，真的……” 苏岚冷冷地望着宋明珠，杀心骤起。 140.第140章 颠倒黑白 宋知县用力一拍惊堂木：“宋明珠，你可知罪？” 宋明珠连滚带爬地到了宋知县面前，双眼垂泪，拜了又拜：“大人，小女子冤枉！” 宋知县的眼神犀利如刀，剜着宋明珠，厉声问道：“宋明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来？！” 宋明珠连连摇头：“知县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舍监大院有蛇，我不知道，放学以后我要回舍监，也不让我回去，直接被她们带到食堂来了。您要相信我，我百口莫辩啊！” 宋知县眯起了眼睛，直了直身体：“百口莫辩？！你的意思是说，杏林书院的老师和弟子们合起来诬蔑你吗？” 宋明珠眼泪掉得更凶了：“知县大人，我不敢这么说，可是我是无辜的，请您相信我。” “宋明珠，你拿不出凭据来，要本官怎么相信你？” 苏岚立刻感觉到了宋知县的话外音，这样想着，她的视线立刻移到黎望、吴师娘和裴枫那里，果然，发觉异样的不止她一个人。 宋明珠又拜了几拜，突然起身，刷地一下子跪到了苏岚面前：“半夏，入学之初，我仗势欺人是我的不对，我向你赔罪。那里我银两丢了，平白无故地冤枉你，也是我不对。” 众老师和弟子们，困惑地望着宋明珠，又与临近的人互相交换眼神，她这是在做什么？ 苏岚没有接受宋明珠的跪拜，心中警铃大作地退开了：“宋明珠，你又要演哪一出？！” “我是真心诚意地道歉，你不接受，大家都不接受；每天，我站在舍监大门边，向你们打招呼，没人搭理我；每天，我在食堂想和你们坐在一起吃顿饭，也没人愿意理我……”宋明珠越说越委屈，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半夏，你长得美，又聪明，除了身体不好，什么都比我好，大家都喜欢你。以前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愿意改了，我已经在改了。可是大家还是不理我……” “半夏，你不愿意搭理我，我明白，我理解。可是你却让大家都不理我，连老师们都不愿意理睬我。我每天像孤魂野鬼一样在书院里游荡，我的心里好苦……” 沈舒云和蓝妍被这番鬼话气得快冒烟了。 女弟子们对宋明珠的厌恶越积越深，自作孽不可活，没见过自作孽还怪别人不给活路的？！ 宋知县突然站起来，正要走下台阶，又收回了迈出的右脚，回到了矮几前，一拍惊堂木，问道：“宋明珠，你什么时候丢失银两的？为何本官不知道？” 宋明珠哭得站不起来，抽抽搭搭地回答：“我上学那天，娘亲给我四十两纹银，让我趁沐休的时候，和同窗们一起下山，吃啊玩啊什么的，让我结帐，可以和大家关系融洽。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我就没寄存到帐房去。一个月前，我放学回到舍监，发现纹银不见了。” 宋知县问道：“银两不见了，告诉师长们，他们自然会给你作主。哭什么哭？” 宋明珠急忙擦了擦眼泪，停了一会儿，又流下来：“我看半夏衣饰什物，价钱不菲，她又是孤女，我就想问问，是不是她借了我的银两没有说。就问了一下她……可是……可是……” 宋知县在台阶之上，将书院众位老师和半夏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说道：“邢捕头，封了食堂的大门，今日既然来了，二案并一案，不查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 苏岚再不明白宋知县演的是哪一出，就白活26年，白看那么多集的《洗冤录》了。 这是宋知县和宋明珠合演的一出大戏，遭殃的不止她，还有杏林书院的老师们。 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已经能推断出来了，不行，不能让宋家人颠倒黑白，现在能制住宋知县的，只有瑾哥哥了。 可是，这个时间卫诚不在附近巡视？白灵猫肯定还在舍监睡觉，她要怎么样才能通知瑾哥哥呢？ 有了，苏岚的视线移向裴枫，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啊，赶紧抬头啊。 裴枫一直低着头。 苏岚没办法，只得看向黎望，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她迅速用嘴形比了“去心园”。 黎望虽然年纪大，但心明眼亮，也在思量对策，只是没想到半夏会向他递眼色，立时会意，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于是，黎望走上前去，说道：“知县大人，您在这里审案，老夫还有事，先行一步。” 宋知县冷笑：“黎师，您是藐视本官的断案能力吗？” “宋大人，黎望决无此意，只是还有一名病人等着老夫去诊治，所以要先行一步。” “邢捕头，扶黎师坐下，这案子不会耽搁太久的。”宋知县强硬地拒绝，“宋明珠，你继续说。” 宋明珠又跪下了，继续垂泪泣诉：“知县大人，半夏孤女，穿的是冰丝绫缎的内裳，用的是松烟墨、红泥砚、金狼豪和桃花坞的纸。” 女弟子们已经经过这一场，都难掩气愤的神情。 不知道细节的男弟子们，一片哗然，这些东西不仅昂贵，而且就算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啊？半夏是孤女，如何得到这些东西的？ “宋明珠，当日处理此事的是哪位老师？”宋知县的视线，在几位老师身上扫来扫去，不管宋明珠如何，老师们竟然不把他放在心里，敢无视弟子孤立宋明珠，真是目中无人！ 吴师娘上前一步：“禀报宋大人，当日处理此事的是我，吴氏。”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当晚的事情详述了一遍，继续说。 “宋明珠坚持银两装在荷包里，可是那个荷包连五两银子都装不下，所以我认定她无理取闹。在书院，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是要被退学的。但是半夏只要求她行了道歉之礼。请宋大人明查。”吴师娘直视宋知县的眼睛，毫无惧意。 “爹爹啊！吴师娘说，要么退学，要么道歉。当时女弟子们齐声指责我，如果我再被退学，哪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我只能道歉，爹爹，我是被逼的，我真的丢了银两。”宋明珠冲到矮几前，抓紧了宋知县的官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141.第141章 欲加之罪 “来人！去搜查半夏舍监，将那些贵重之物全都带到这里来！”宋知县一拍惊堂木。 另外一名捕头立刻押着吴师娘，说道：“带路，去舍监！” 吴师娘挣扎了两下，瞬间被反押了胳膊。 苏岚镇定自如：“吴师娘，您尽管带他们去，他们要搜什么，要拿什么，随意。我身正不怕影子邪。” 吴师娘还想挣扎，被捕头直接拽了出去。 穆岭看到吴师娘那样受制，心疼难当，一下子站出来，问道：“宋知县，您放着蛇案不审，却盯上一桩莫须有的案子，这是为何？” 宋知县嘿嘿冷笑，山羊胡子抖了抖：“穆岭，本官才是落霞知县，审案的事情，不必向你解释。” 穆岭还要争辩，被黎望拽回去，斥道：“穆师，不得对宋知县无礼。” 没过多久，捕头带着吴师娘，提着一个布袋，进了食堂，将搜检之物，逐一摊在矮几上。 宋知县看得眼睛都直了，有些语无伦次：“孤女半夏，这些物品从何而来？！” 苏岚不紧不慢地回答：“回知县大人的话，这些是他人相赠之物。” 宋明珠的眼睛又红又肿，一脸凄楚，说道：“爹爹，女儿也是这么问的。可是半夏说，她有位救命恩人，不仅救了她，送了学费，还送了这些东西，连衣物都是恩人所赠。这么好的事情，女儿怎么没遇到？” 正在这时，捕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锦囊，恭敬地呈到宋知县面前：“大人，还搜到了纹银四十两，不多不少。” 女弟子们仍然很安静。 男弟子们又一片哗然，半夏竟然是贼，怎么会这样？ 宋知县怒拍惊堂木，斥道：“半夏，你作何解释？” 苏岚不卑不亢地回答：“知县大人，穆师、裴师和吴师娘都可以证明，这纹银是哪里来的。” 宋明珠哭得更凶了：“爹爹，当晚吴师娘亲口作证，半夏的银两来源正当，不是我丢失的……还逼我道歉……爹爹，女儿心里好苦……嘤嘤嘤嘤嘤嘤……” 宋知县再拍惊堂木，厉声下令：“吴氏，既然当日你亲自作证，那么今日，你也亲口作证，说说这银两是哪里得来的？让本官听听，这来路是否正当。” 吴师娘拍了拍双手，掸了掸衣裳，反问道：“宋大人，宋明珠当日既说不出银两丢失的时间，也说不出四十两是整银，还是散碎银子，多散多碎。丢银两的人，连这都说不清楚，不觉得可笑吗？” 宋知县的眼神透着狰狞，怒道：“大胆吴氏，避而不答是何居心？” 吴师娘双手一揖：“宋知县，您是落霞县的父母官没错，按说，我的确该有问必答。可是您别忘了，一山还有一山高，比您更高的大人命令我，对半夏的赏银守口如瓶，对您也不例外。” 宋知县稀疏的眉头挑得快飞起来了，恶声恶气地回道：“大胆吴氏，竟然敢当众诓骗本官。照你这么说，半夏的这些东西，也都不用让本官知道来路？” “正是。”吴师娘正色道。 “放肆！来人，吴氏身为人师，却肆意包庇女贼，诬我明珠清誉，来人，给我拿下！” “慢着！”苏岚拦在了吴师娘前面，问道：“知县大人，抓贼抓赃，您都不看一下赃银吗？不用点一下银两数额？” 宋知县冷笑道：“好一个抓贼抓赃啊，既然你们如此嘴硬，那本官就让你们心服口服！”说着，他抽了系绳，把银两倒在了矮几上，不禁一楞，四锭十两纹银，好似新铸的。 苏岚又说道：“大人，宋小姐说娘亲让她备着银两，拉近同窗情谊。哪位娘亲，会给女儿整银酬谢啊？不怕被人盯上，遭遇不测吗？” 宋明珠刚要继续她的苦情哭戏。 苏岚冷冷地说道：“宋小姐，眼泪是保护眼睛的。只是你哭得皱眉皱眼，太伤眼睛，小心得青光眼呀。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眼睛刺痛而干涩，内在火热好似有炎？” 宋明珠被噎得一口气没提上来，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的眼睛真的好疼。 原本还对半夏犹豫不决的男弟子们，一下子被苏岚点醒，宋明珠确实是假哭，而且她的眼睛确实非常不舒服。一时间，男弟子们对苏岚的怀疑又有些动摇。 苏岚又说道：“宋小姐，你每日熬夜，眼睛本就疲劳，今天这样硬挤眼泪，眼睛伤上加伤，你有没有觉得视线里有什么在飞来飞去啊？好像飞蚊症的。” 宋明珠的脸上满是惧色，又色厉内荏地怒道：“大胆半夏，你这是干扰公堂。按律是要掌嘴的！” 苏岚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宋小姐，眼已火热，再动这无妄的肝火，双火相撞，你不怕失明吗？” 宋知县一拍惊堂木：“宋明珠，退下！” 苏岚对宋明珠浅浅一笑，很阳光灿烂的样子：“宋小姐，还是宋知县心疼你，让你退下，赶快去冷敷眼睛，不然，不管是青光眼，还是飞蚊症，对你来说都是很可怕事情。如果你不信的话，那边有铜镜，看一下自己的眼睛就知道了，很吓人的呢。” 宋明珠被半夏这么一说，吓得脸色发白，没经过宋知县的同意，就跑到了铜镜那里，等她看清楚自己的眼睛，发出了一声尖叫：“我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 黎望等几位老师都低着头，掩饰嘴边的笑意，这半夏确实聪慧过人，出奇不意。 宋知县的嘴角一抽抽，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说道：“宋明珠，还不快快退下！” 苏岚仍然浅浅笑：“宋明珠的眼睛识物不清，宋大人却是眼神如炬，您一定看得出，这四锭是赏银。” 宋知县一怔，急忙一翻银锭底部，赫然一个“赐”字，端正公整，大魏的银锭也是分三六九等。 这……这……这……右眼皮立刻跳得他心慌意乱。 他的手一抖，锭银掉在矮几上，骨噜噜滚了两滚。糟了，他这是捅到马蜂窝了！ 142.第142章 公然抗法 现在抓宋明珠回去？！ 认了这蓄意谋害之罪，重枷在身，抓下山去，按大魏律法处以流刑三百里。把她送上路，他还要写自责书上报，去冠脱官袍待罪…… 前天中午，上峰那边已经递来话，多则两年，少则半年，他就可以升职或者调任去鱼米之地了。 此事一出，一切就变成泡影。 宋知县后背一阵冷汗。 自己的毕生经营全都葬送在宋明珠手里，他真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过完年又把她送回书院，不！他就该把她锁在房中一辈子！ 他一生的苦心经营啊，不甘心，他不甘心！ 可是这蜂窝捅都捅了，他现在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步错，步步错！ 宋知县思量着，被贵人相救的孤女，也只是孤女，没人会为一名孤女纠缠不休。 是的，谁让她是孤女呢？ 在他的前程面前，怎么能让孤女变成绊脚石？ 苏岚的视线不放过宋知县一丝细微的表情，清楚地看到他的震惊、害怕和焦灼，然后在瞬间，这些神情变得偏执而疯狂。 “来人！将窃物女贼半夏抓拿归案，”宋知县一脸冰冷，“宋明珠在书院受尽欺凌，即刻随本官下山！” 杏林弟子都盯着宋知县，这个狗官！ 苏岚的心头咯噔一下，思绪纷乱，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出对策。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一定要想出办法。 “谢过宋大人，谢谢爹爹！”宋明珠轻轻地呵呵笑，心里不胜欢喜，只看着半夏被抓走，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她要让半夏颜面尽失，她要将半夏踩在脚下。 沈舍云和蓝妍紧紧地握着双手，怎么才能救半夏？ 宋明珠心中得意，脸上继续悲苦地噙着眼泪，说道：“等一下，爹爹，这个陶罐也是我舍监里的，过年时孟姨带来的花蜜罐。我觉得这罐子别具特色，就放在舍监里装些零散之物。没想到，竟然和银两一起丢了。” 苏岚看透了宋明珠眼中的疯狂，心里不禁有些期待，她越疯狂，越容易露出破绽来。宋知县可以不要脸，但是书院弟子和老师可不是好惹的。 不出所料，宋明珠开始了：“爹爹，这些香囊也是孟姨送的，娘让我多带些到书院里，说春夏两季，山上蛇多，用来防身。爹爹，您现在清楚了吧？这一切都是半夏诬赖我的，全是她做的好事！” 苏岚此时此刻，仍然感谢产房工作的经历。不管情势多危重、状况多混乱，她都能保持冷静和清醒， 可以抓住每一处破绽。 “宋明珠，你家孟姨是从南疆来的吧？不然，过年哪来的花蜜？还有，裴师在舍监时说了，这罐子里的蛇香，制香的蛇并非落霞山上所有，而是来自南疆。另外，这些防蛇香囊里装的草药，也不是落霞山所有，每一种都是南疆特有的。”苏岚反击了，而且一击即中。 宋明珠一时语塞。 宋知县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宋明珠，绣花枕头一包草，白长了一张精明的脸蛋！ 苏岚继续进攻：“杏林书院的老师们，虽然各有分科，但是南疆草药独特，他们一看便知。还有这蛇香也是如此。宋大人，您今日是要当着杏林书院众多弟子和老师的面，明目张胆地偏袒宋明珠吗？” 宋知县发出一阵笑声：“半夏，宋明珠总说你牙尖嘴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人，半夏故弄玄虚、咆哮公堂、颠倒黑白……上重枷！” 黎望大步上前，怒目相向：“知县大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半夏是无辜的，宋明珠才是颠倒黑白、阴险狠毒之人，您不用三思而行吗？” 宋知县站起身来反问：“怎么？黎师，你这是要公然抗法吗？” 黎望不再行礼，而是挺直了腰板，正色道：“知县大人，杏林书院的老师，为自己蒙冤的弟子说一句，也算公然抗法吗？！您这法是大魏之法，还是你宋家之法？” 宋明珠骂道：“黎望，你如此偏袒半夏，枉称严师！” 黎望呵呵冷笑：“宋明珠，如果不是宋知县，书院之门岂是你能踏入的？如果不是宋知县，你哪能再回书院？落霞山不是你们宋家的，杏林书院更不是你们宋家的……” 宋知县大手一挥：“邢捕头，上重枷，凡有阻挠者，一律视为同党！一并带下山去!” 邢捕头刚走下台阶，半夏就被黎望挡在身后。 “宋大人，如果今日你执意如此，那就别怪老夫公然抗你这宋家之法！”黎望伸展双臂，像老母鸡一样护住了半夏。 苏岚楞住了，望着他并不高大的背影，心里满满的感动与敬仰。 “黎望，你年近六十，公然抗法，万一有什么闪失，本官可不想担这样的恶名！来人，将吴氏、半夏和黎望，一并带走！”宋知县收了惊堂木，下了台阶。 “爹爹，我还有话说……”宋明珠的话被宋知县犀利如刀的眼神给憋了回去，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准备下山。 “想抓黎师，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裴枫拦在了黎望前面，单手拍退了邢捕头。 邢捕头一惊，这裴枫好大的手劲！ 裴枫正要出拳。 黎望突然出声阻止：“裴师，不得阻挠！” 裴枫硬生生地收拳，只是拳未放松，与邢捕头对峙。 “大胆！杏林书院老师公然抗法！来啊，一起带走！”宋知县要疯了，挥着拳头使劲吼道。 邢捕头立刻将重枷拆散，组成捆缚锁链，直接套在了裴枫的脖子上，正要拖走。 三师兄刘清明第一个站出来：“落霞知县还不在我们世家子弟的眼里，杏林子弟们，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黎师裴师被抓走吗？！” 柳同辉和孟晨大喊道：“不能！” “我们能容忍这样的狗官贱踏书院吗？！”刘清明振臂一呼。 其他男弟子们一起回应：“不能！” “保护书院，保护老师的时候到啦！大家上啊！” 男弟子们一拥而上，摔了枷具，将宋知县、宋明珠、两个捕头外加一个师爷，团团围住。 143.第143章 釜底抽薪 孟晨和柳同辉悄悄将女弟子隔开，把她们送到安全的后厨，迅速加入保护书院的行列。 柳同辉身形高大魁梧，对着宋知县吼道：“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宋知县，你这官也当到头了吧？！” “你这样子配做落霞父母官吗？！” “宋知县，你的大魏律法都学到哪里去了！” 男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情绪亢奋。 宋知县一见事态不妙，色厉内荏地怒道：“就算宋某不在你们世家子弟的眼里，但是本官也告诉你们，公然抗法不管放到哪里去说，都是你们不对。县衙有权在学藉上落笔，凡是有落笔的，都别想进太医院！” 男弟子们义愤填膺的神色，立刻黯了一些。 “哼！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为了一名孤女，葬送了大好前程，值不值得！”师爷立刻附和。 宋知县虽然惊得内裳全湿，但是表面仍然镇定：“世家弟子能入杏林是一大荣耀，学业有成进入太医院更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有了落笔，不仅入不了太医院，而且能否行医还是问题！你们可要想清楚公然抗法的后果有多严重！” 苏岚一听就楞住了，这宋知县分明就是个眼红心黑的狗官，不行，她不能把大家搭上！ “师兄们，听半夏一句，”苏岚从黎望身后走出来，大声说道，“大家都退下，不要中了宋知县的奸计！” 柳同辉不太明白：“半夏，你这是什么说法？” 苏岚继续说：“书院老师各有特点，却都公正不阿，宋知县觉得他们目中无人，想要借我这件事情，诱他们抗法。” “宋知县还知道，师徒情深，你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尽力一搏。到时，宋知县就可以上书，书院老师教育无方，弟子目无王法，心无正义。” 弟子们神情一凛。 苏岚越说，宋知县的脸色越难看。 “宋知县，你为了一己私欲，要置书院于万劫不复之地！”苏岚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她的心跳呼吸已经乱了，胸口隐隐作痛。 “大家绝对不能上他的当！师兄们，老师们，你们维护公理、维护半夏的心，我心领了。请你们以书院为重！”苏岚大义凛然地走到宋知县面前。 宋明珠捂着嘴轻笑：“哟，半夏小师妹，我当日听到你说，大笑会死，大哭会死，爬个白云队梯也会死……你现在一定很不舒服吧？是不是快死了呀？” 苏岚毫不理睬，伸出双手：““知县大人，半夏跟你们下山便是。” 男弟子们这才知道，为何半夏免上野外实践课，为何她总是云淡风浅……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望着半夏娇小孱弱的身影，心里难免抽紧，她这样下山，只怕有去无回。 宋知县哈哈大笑：“好！半夏认罪，带走！” “宋大人，您的耳朵不好吗？半夏只是跟你们下山，我可没说认罪！”苏岚冷笑。 “小白，半夏有危险！”沈舒云和蓝妍从后厨里跑出来，一路跑一路喊。 邢捕头铐了裴枫，又铐苏岚，枷具刚碰到她，眼前一个白影掠过，脸上火辣辣地、疼得钻心！ 众人皆惊，半夏的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蓝眼睛的白猫，甩着长长的白尾巴，正露着尖牙对着邢捕头发出低声地咆哮。 “嗷呜……”声音低沉而充满愤怒。 “爹爹，你看，半夏还在舍监养这个白毛畜牲！老师们从来不说她！”宋明珠不放弃任何机会。 邢捕头怒了，伸手就要抓！ 另外两名捕快，拽着裴枫、吴氏和半夏就要往外拽！ 黎望再次拦在他们俩的前面，怒道：“你们敢！” 弟子们一拥而上围住，一齐吼道：“你们敢！” 邢捕头的脸上被抓开了花，鲜血从抓痕处溢出来。 宋知县快要疯了：“好大的胆子！本官今日让你们看看，本官敢还是不敢！今日围在这里的弟子，你们别想进太医院！休想！” “还有黎望你这个老东西，书院提点也当到头了！” “还有你们这些老师，本官告诉你们，明日你们就卷铺盖滚蛋！都给本官滚！” “在落霞地界，本官就是王法！怎么样？！” “邢捕头，去山顶放信号，让所有捕快上山，把他们全都抓进大牢去！” 邢捕头捂着脸，怒道：“是，宋大人！”可是他刚出去两步，又退了回来。 宋知县气得破口大骂：“受了点伤就走不动了？！还不快去！” 邢捕头指着食堂门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大人……不好了……金知府在外面……大人……” 宋知县正在盛怒中，气得连踹了邢捕头两三脚，“金知府正在其他巡视春耕，怎么有空来这里，你眼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突然，一个黑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翻宋知县。 宋知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撞在了矮几上，骨裂声很清晰，他挣扎着爬起来：“谁？是谁？谁敢重伤朝庭命官？！” 一位气宇不凡的男子，走进了食堂大门，带着阳光的金色，仿若天降神祇，身后跟着六名捕头。 宋知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知府？！金大人，您怎么来了？真的是您来了？！” 一名中年男子瘦高个，着知府官袍，系官带，眼神锐利地盯着宋知县，又转向书院的众人，平静地说道：“在下林源知府金琛，见过杏林书院诸位老师，你们受惊了。”说着，行了问候礼。 黎望带着众位老师和弟子，集体回礼：“见过金大人。” 金知府命令道：“鲁捕头，将重枷作为宋徒私设公堂的证物收下，赶紧放开各位老师和苦主。” 一名虎背熊腰的捕头，立刻将裴枫、苏岚和吴师娘身上的枷锁取下来，交给手下收好。 金知府又下令：“来人，摘了宋徒官帽和腰带，将他们押下。” 一队捕快大步走进食堂，宋知县、宋明珠和其他人一齐大喊冤枉。 金知府神情肃穆：“本官月初巡视春耕之时，接了路人拦轿鸣冤的诉状，说落霞知县宋徒私敛财物、设立名目横征暴敛，家私万贯，贪赃枉法……” “金知府，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宋知县双眼暴睁，不敢相信这突变的局势。 144.第144章 好人先告状 “这些诉状冤不冤的，本官还有待查证，”金知府打着官腔，然后话峰一转，“不过，宋徒你颠倒黑白，私纵嫌犯，要搞垮杏林书院这些……本官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宋知县瞪大了眼睛，胡子抖抖还想强撑，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酸软地站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台阶上。 两名捕快，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宋徒提溜出来。 宋明珠被这突然的变故吓疯了，一路尖叫着，连踢带咬地对付捕头的样子，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来人，将落霞知县宋徒和他一众人，带下落霞山。敲锣公示落霞百姓，有冤皆可诉……两日后开堂审理。”金知府又一次在众人面前点头示意，拂袖而去。 片刻之后，食堂又恢复了安静，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一切变化得太快。 黎望和老师们围成一圈，这金知府是宋徒的顶头上司，他真的会秉公办理吗？万一就这么摆摆样子，过个三五个月，宋徒仍然是落霞知县，可怎么办？ 就今天来看，宋明珠是非不分、心胸狭隘，与知县宋徒如出一辙。 一旦宋徒重回知县之位，杏林书院更加没有安稳之日。 众位老师面色深沉，治病他们擅长，这治官……他们不会啊。 男弟子们聚在一起，互相击掌，个个心欣鼓舞。 而一边强撑的苏岚，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在她要摔倒的时候，沈舒云和蓝妍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苏岚微微笑，放心地把自己的重量交给了她们俩，扭头和白灵猫一起腻歪。 沈舒云和蓝妍望着起腻的一猫一人，什么时候她俩也能有白灵猫这样的同伴，有危险的时候还会保护人，一时间各种羡慕嫉妒恨。 老师们愁，弟子们欢呼雀跃，各有各的想法。 正在这时，两个人影出现在食堂门边，都是身形高大的男子，有一位特别高大，而且宽大。 苏岚转脸望去，又惊又喜，门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卫诚和瑾哥哥。而且刚才她就就知道，将宋徒一脚踹翻的不是别人，一定是卫诚。 她立刻就想大步跑去，可是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只能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们俩，半晌，突然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 裴枫最先感觉到有人进来，回头一看，急忙出来行礼：“多谢殿下相助。” 东方瑾本来只是想把苏岚诱出去说几句话，这样一来，只得和卫诚一起走进食堂，站到众人面前。 黎望一听，赶忙过来，说道：“老夫多谢睿王殿下相助。” 东方瑾知道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收敛了平日里夺人心魂的眼神，尽可能扮出亲和的模样，与老师们回礼。 一声“睿王殿下”，仿佛在杏林弟子中间投了一枚“深水炸弹”，每个人都力持镇定，可是每个人都镇定不了。睿王殿下在世家之中，名声斐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本该在永宁城大正宫的睿王殿下，不仅在偏僻的落霞山上，还出现在自己眼前，像一道惊雷霹在众弟子耳边。 “见过睿王殿下，”弟子们齐声行礼，“谢殿下解书院之围。” 东方瑾的嘴角微微一动，耐着性子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恶人先告状，诸位可有体会？” “谢殿下教诲。”弟子们恭敬行完礼一看，东方瑾和卫诚已经不见了踪影。 杏林书院的师生们，面面相觑。殿下不告而别，只留下“恶人先告状”是什么意思？ 黎望用探询的眼神看着裴枫，裴枫沉思片刻刷地一下把视线直转苏岚，其他老师也跟着看向苏岚。 苏岚被他们盯着后退了一小步，盯着她干嘛？她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啊？ 苏岚一副爱谁谁的样子，与老师们，大眼瞪小眼。 黎望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半夏，这丫头：“半夏，你试着解释一下。” 我去！苏岚瞪大眼睛，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她怎么知道啊？可是黎师之命不可违，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恶人先告状？恶人除了宋徒和宋明珠，还有谁吗？ 忽然，苏岚有了一个想法：“各位老师，各位师兄们，你们可知道金知府的为人？他是不是宋徒的上峰？会不会禀公处理此事？” 孟晨来自孟家，家中为官者不少，想了想，他站出来说道：“落霞山隶属于林源府，金知府就应该是宋徒的上峰……” 苏岚想了想，又说：“如果殿下说的恶人，不仅仅是宋徒和宋明珠呢？” 刘清明立刻明白：“所以，我们应该先告恶状！” 沈舒去无比严肃地接话：“刘师兄，杏林书院的弟子们都是为了守护正义和公理的大好人，你们不是要告恶状。” 苏岚一脸天真地解释道：“没错，大家只是要让远在他乡的父母和长辈们知道，书院发生了什么事情。” “噗！”穆岭一个没忍住，最先笑出声来，这个半夏，古灵精怪又出人意外。告状就告状吧，还说得这么取巧。 笑声会传染，紧接着，食堂里爆发出一片大笑声。 连黎望都没忍住。 穆岭笑了好一会儿，说道：“今日的课业全免，你们知道回舍监做什么了吗？” “谨遵穆师指教。”男女弟子们纷纷行礼，像一群迁徒的鸟儿冲出食堂，飞奔回各自的舍监。 穆岭还是笑得眉眼不见。 笑？笑个毛线啊？ 苏岚伐开心地瞪着穆岭，眼珠一转，问道：“穆师，捕头脸上的伤会不会留疤？” 穆岭脸上一僵，这臭丫头想说什么？ 苏岚继续：“穆师，捕头流了那么多血……” 穆岭头皮一麻，两眼翻白，晕倒在地。 吴师娘哭笑不得地扶住他，向半夏剜了一眼。 连穆师都敢捉弄？沈舒云和蓝妍不禁咋舌，半夏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苏岚悄悄向她俩扮了一个鬼脸，三人走出了食堂，拐入通向舍监的小路。 仰望夜空，繁星点点，苏岚深吸一口气，觉得身上像背负了千斤重担，明明事情已经结束，为什么她的心情比以前更沉重？ 145.第145章 恶人同行 苏岚心情沉重地走在小路上的时候，与之方向相反的山路上，宋徒被两个捕快押着，正垂头丧气地往山下走。 宋明珠自离开食堂，就一路上歇斯底里地拳打脚踢。 金琛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眼神剜了宋明珠一下。 鲁捕头立刻会意，一掌将宋明珠拍晕，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宋徒惊愕地看着，心里很慌，这是“打狗给主人看”？ 金琛负着双手，脸色阴沉而暗藏怒意。 宋徒这个蠢货到底长了个什么脑袋，竟然敢在杏林书院里咆哮？他在书院耍知县的威风也就算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颠倒黑白…… 书院的世家子弟有多少，宋徒不知道吗？ 而且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宋徒，竟然还惹上了睿王？！ 金琛越寻思越生气，半垂的眼帘也挡不住狰狞和杀意，这件事情让他如何收场？ “金大人……”宋徒小心地打招呼，枷锁挺沉，压得他脖子很疼，抬不起头。 金琛眉眼深沉，充耳不闻。 “大人……”宋徒格外留神上司的脸色，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鲁捕头不安份的手，正对昏迷的宋明珠做着极不堪的事情，立刻出声，“鲁捕头，你在做什么？” 鲁捕头极猥琐地嘿嘿一笑，若无其事地啐了一口，继续下山。 金琛冷笑：“宋徒，你好歹也是当过知县的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宋徒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琛收了自己那么多好处，现在这当口，竟然不打算捞自己一把？腆着脸，讪笑着接话：“大人，瞧您这话说的，您向来体恤属下，哪能真把我搁下不管呢……” 金琛突然给了宋徒一个诡异的笑，眼神透着鄙夷：“宋徒，你没听过自作孽不可活？” 宋徒如坠冰窟，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金琛的袖子：“金大人，你我相熟多年，宋某对您敬仰无比，逢年过节礼数只多不少……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金琛就这么被气笑了：“见死不救？总比你自己找死好吧？” 宋徒吭哧吭哧地走，出了一身汗，被山风一吹，浑身直打哆嗦，只是这样的冷远不及心头的绝望，他还是不甘心，又讪讪地说：“大人……” “住口！”金琛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宋徒自己找死就算了，还想把自己也拉下水。还好意思提逢年过节的礼数？“到了县衙大牢里再说。” 宋徒浑身一个激灵，还想再争取，却被鲁捕头咧出一口白牙，给吓了回去。 一行人默默下山，只有枷锁叮拖在地上哗啦作响。 落霞山山顶，平日除了杏林师生，就再无人迹。经过捷道下到山脚，就有不少路人经过，思量着如何自保的宋徒，突然注意到路人扎眼的眼神和指指点点。 “哟，宋知县啊……” “真的是宋知县？” “哎呀，他也有今天？” “还有宋明珠……啧啧啧……就这样趴在男人身上……真不害臊……” “赶紧告诉其他人……快走……快走……” 猛地浑身一震，宋徒彻底清醒，金琛不准备捞他，不仅如此，还准备一脚踩到底。 此时，白云阶梯起始处，新搭了一个大凉棚，宋夫人正襟危坐，等着自家夫君下山，晚饭已经准备妥当。可是左等右等还没回来，宋夫人有些着急。 正在这时，去打探消息的丫鬟慌慌张张地来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啦！大人和小姐被抓了……啊！” 宋夫人双眼怒瞪，劈手就是一记耳光，打断了丫鬟的回话，骂道：“你这个贱蹄子、扫把星，竟然敢红口白牙地咒老爷和小姐，来啊……掌嘴！” 丫鬟急了：“夫人，是真的，他们已经下山来啦，老爷锁着枷……” 宋夫人恶狠狠地抬腿就是一脚，正中丫鬟的腰间要害。 丫鬟哎呀一声，就疼得爬不起来。 “哼！宋徒，你家夫人好大排场呀……”金琛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真是一家人，全是一路货色。 宋徒漠然地注视着自己的老婆，面无表情。 宋夫人看到了宋徒身上的枷锁，还有捕头身上的女儿，只觉得天眩地转，几乎站不住。一下子扑过来，哭嚎道：“老爷！明珠！你们这是怎么啦？是谁诬了你们？啊？怎么回事啊？” 金琛大手一挥：“来啊，把宋夫人一起请走。” 捕快们一拥而上，宋夫人比宋明珠歇斯底里了两倍不止，一路尖叫怒骂，惹来了更多路人的围观和议论纷纷。 宋徒的颈项已经被枷锁压麻了，越是这样，让他越发清醒，于是他怒不可遏地对老婆说：“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丢人吗？” 宋夫人根本不管不顾，脸上过于厚重的脂粉，掉了一路，从丫鬟骂到宋徒，再骂到金琛…… 金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向鲁捕头使了一个眼色。 鲁捕头随意一扬手，激动异常的宋夫人就这样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金琛的马车和马匹都在山下，一行人上了马车，宋徒一个人带着枷锁跟在马车后面，就这样进了落霞县城。 围观的百姓从城门口一直排到了县衙大门外，拍手叫好的，说苍天有眼的，议论纷纷的，一应俱全。 平日里，与宋徒勾结、欺行霸市的商人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夜深人静，宋徒坐在大牢的单间，目光呆滞地望着外面透进来的一小撮月光。 金琛踱着八字步，走到了大牢里，问道：“宋徒，你我同僚一场，还有什么要说的？” 宋徒回过神来，阴恻恻地笑了笑：“金大人，我能被几份诉状扳倒，您就安全无虞了吗？” 金琛只是动了动嘴角：“宋徒，你是个聪明人，说说看，我凭什么要保你？” 宋徒继续笑，眼神却透着困兽的疯狂：“金大人，宋某人有记帐的习惯，还喜好打探。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了吧？你敢让那些个畜牲动我的妻妾儿女，就别怪我挣个鱼死网破！” 金琛得意的神情立时全无，怒道：“宋徒，你想做什么？！” “金大人，我只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罢了，”宋徒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牢里回荡，笑了许久，才停下来，“大人，如果宋某全家不保，几日后，也会有几份诉状投到春巡钦差那里。” 金琛的拳头握得死紧，握得指节发白，这时候才明白，宋徒不是条待宰的死狗，而是条疯狗！ 146.第146章 智商欠费 沈舒云和蓝妍一头钻进舍监，写各自的家信去了。 无信可写的苏岚站在山坡上，望着一排排亮着烛火的舍监，心里有些空荡荡。 白灵猫很满意地占领着苏岚的左肩，心情很好地舔着她的脸颊。 “小白，下来，别舔了！”苏岚抗议，白灵猫这货带着倒刺的舌头，舔在脸上的感觉实在太难形容。 白灵猫坚定地不下来。 没几个回合，苏岚就放弃了，看在它今天又保护她的份上。 走到舍监，苏岚傻眼，屋里的烛火亮着，花窗上印着人影。推门一看，东方瑾和卫诚两人正在屋子里守株待兔呢，而她就是那只傻兔子。 破花窗已经换上了新的，苏岚望着他俩，心里有份感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东方瑾凝望着苏岚，将她的心力憔悴看在眼里，眯着眼睛，不言不语。 卫诚看了看东方瑾，又看了看苏小姐，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就消失在舍监。 东方瑾极缓慢地张开双臂，带着戏谑的神色，问：“抱抱？” 苏岚的眼睛一热扑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和羞涩，鼻子有些酸。惊心动魄的半天，她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她好累好害怕，累得全身酸痛，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 东方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现在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嗯，”苏岚靠在他宽宽的胸膛，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直接把她逼到退学，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她根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东方瑾毫不客气地又给了爆栗子，“笨！” “不然咧？”苏岚抬起头，一脸困惑，即使在书院她也是数一数二的聪明，笨怎么也轮不到她吧？ “自己想，”东方瑾撂下一句话，不动声色地将苏岚推开，看着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继续，“想不出来，不抱。” 又只抱了一小会儿，苏岚气得鼓起了脸颊，眼神瞄着东方瑾，小声叽歪：“小气。” 东方瑾的耳力很好，不止听到了苏岚的，还听到了卫诚在外面笑翻的声音，嘴角一抽抽，脸上有了愠色，心里却很后怕。 如果不是他前几日就对宋徒下了手，今日金琛不可能上山阻止；如果不是他今天心血来潮，出了心园四处逛逛，听到食堂里激烈的争吵声，招来了白灵猫拖延时间。 今天不止苏岚，整个杏林书院都岌岌可危。 金琛是宋徒的上峰，宋徒是个污泥胚子，金琛又能干净到哪儿去？如果真以为宋徒被带走，就万事大吉，那就太天真了。 可是苏岚这个丫头，还真以为什么事都过去了，真让他手痒痒的。 苏岚认真地观察东方瑾的每个细微表情，看了好一会儿，就放弃了。这位睿王殿下，是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而且很多时候，他的心情与脸上外露的表情，完全没关系。 “黎望如何处置善后的？”东方瑾的双手交握，盘绕着食指和拇指。作为提点、作为名师，黎望什么都好，可是在官场上，他完全不合格。 “书院弟子都在写家信呢，”苏岚昂起头，得瑟道，“黎师问裴师，裴师看着我，然后我就说，不能让恶人先告状……” “哎……啊……”不用怀疑，苏岚又挨了一记爆栗子，悲愤地瞪着东方瑾。 “你这是被人当枪使了，”东方瑾微皱眉头，“这样一来，全书院的弟子都知道，你我有交情，而且交情不浅，不然，哪轮得到你来解读我的意思？” “能保住书院和师兄们的学藉，才是最重要的嘛，”苏岚不以为然，只是脑门上一跳一跳地疼，又不好意思揉。 “……”东方瑾放弃了，幸亏他在她身旁，不然，唉……然后他话锋一转，继续提问：“还有呢？” 苏岚完全反应不过来，在他面前，她不仅笨，而且经常智商欠费，她很不爽，开始耍赖：“瑾哥哥，我猜不出来！” “今晚写完书信，投寄回各自家中，家人再修书给各家为官者，等他们收到书信，再写奏章……金琛的书信早就到达永宁城了……你想过这一点没？”东方瑾又想伸手。 苏岚一下子退出三步远，问道：“那怎么办？” 东方瑾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这小妮子确实冰雪聪明，只是还需要更多的历练，反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苏岚想了想：“必须有一位陛下倚重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今日的实情告诉他。”忽然她停顿了一下，除了瑾哥哥，没有第二人选。 “瑾哥哥，要不，您也修一封家书？”苏岚两眼放光地望着东方瑾。 东方瑾向她勾了勾手指：“修书一封不是难事，只是，凭什么要本王修书？” 苏岚上前两大步，保证自己不在他的手指范围内，正色道：“如果有人能解我们的毒，并且调养好我们的身体。我相信，除了书院的几位老师，再无其他。” “这个理由不错，还有呢？”东方瑾也知道自己总是这样，苏岚心里肯定不舒服，但是呢，他就是忍不住这样逗她。 “老师们刚正不阿，为保护弟子奋不顾身，医者仁心。言传身教，只有他们才能教导出更多名医良医，才能发扬出杏林精神。”苏岚一下就明白了，这是问她要理由和说辞呢。 东方瑾站起身来，很满意。其实书信他早就发出，说辞与苏岚的不相上下，只是这封信会在朝堂之上引起多大的波澜，他不太确定。 “瑾哥哥，您写封信嘛。”苏岚眼巴巴地望着他。 东方瑾不高兴了，“除了写信，你就没其他话对我说？” 苏岚想了想，突然想到一桩事情，把被搜走的文房四宝都装好，要还给东方瑾：“瑾哥哥，您那儿有没有寻常一些的，这些太抢眼了。” 东方瑾不爽地把东西又塞回去：“我那儿怎么可能有寻常的物什？”他向来只用最好的，他的岚儿妹妹也应当用最好的。 苏岚无奈地看了看他，好吧，您是殿下，有钱任性。 147.第147章 罪有应得 东方瑾很不爽，一张脸臭臭的。 苏岚看出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原因，为了少挨爆栗子，还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把被翻乱的物品都放回了原位，坐在矮几前。 白灵猫从苏岚的肩膀上，直接跳到了东方瑾的右肩，亲昵地蹭来蹭去。 苏岚望着东方瑾格外高大的背影，发呆，忽然，发现了一桩事情，问道：“瑾哥哥，你是不是瘦了呀？” 东方瑾慢慢转过来，心中暗喜，岚儿总算注意到了，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地问道：“真的瘦了？” 苏岚认真地点点头：“脸也瘦了。” 东方瑾的脸上又有了不自知的笑意，刚要开口。 正在这时，卫诚在外面提醒，该回心园了。 东方瑾望了一眼窗外，问道：“这时间，你该休息了，怎么还坐着？” 苏岚没好气地回答：“瑾哥哥，您的雅竹阁搜出七条毒蛇尾巴，您晚上能睡着啊？”不是不困，而是明明很困，却不敢睡觉。 “傻妮子，”东方瑾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有白灵在呢。”说着，挠了挠白灵猫的下巴。 白灵猫舒服得眯着眼睛，打着小呼噜。 苏岚看着白灵猫得瑟的样儿，心里酸溜溜的，五味杂陈。 东方瑾轻轻地摸了摸苏岚的脸颊，安慰道：“睡吧。” 苏岚立刻去沐浴间洗漱，然后钻进松软舒适的被褥了，白灵猫也舔了一番毛，趴在她的颈项边上。 东方瑾吹了蜡烛，握着苏岚的手，静静地坐在床榻边。 有了东方瑾和白灵猫的陪伴，即使屋里黑漆漆的，苏岚也不再害怕，堆积了一整天的疲惫席卷而来，很快，她就睡着了。 东方瑾知道苏岚睡熟了，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站起身来，俯身在她的头顶亲亲一吻，轻声低语：“傻妮子，一切有我，别怕。” 然后，东方瑾悄悄地离开了舍监。 苏岚一夜好眠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每日上山的信使大吃一惊，封入竹筒的书信装了满满一背篓，而且都注了最急的图样。信使走了以后，书院师生们稍稍轻松了一些，但是没有确切的消息，谁都不觉得轻松。 上课钟声响起，书院又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 杏林书院座落在山颠之上，晨读暮书，在苏岚看来，很有世外桃源的感觉。如果没有人出去打探，根本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天又一天，七天过去了。 下山采买的吴师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宋徒和家眷虽然被收入县衙大牢，可是金琛却迟迟未开堂审理，这个消息让书院上下都有些不安。 黎望为此特意写了一份诉状，状告宋明珠谋害学院弟子未遂……等诸多事情，可是诉状递去，却没有回音。 黎望再怎么醉心医术也知道，事到如今，绝对不能再退让，一咬牙，将宋徒当知县期间，苛刻书院拨款、不尽修缮事宜等诸多事情，又一纸诉状亲自递到落霞县衙。 宋徒被押，却迟迟不宣判的事情，在落霞县传得沸沸扬扬，民怨不休。 苏岚破天荒地去了心园，求见睿王殿下。 东方瑾噙着笑意，在雅竹阁见了苏岚，不管她怎么问，他就是不给肯定的答复。 苏岚急了，说道：“殿下，现在整个落霞县都民心不安，人证物证、证据确凿，金琛却迟迟不升堂……” 东方瑾一伸手，直接打断了苏岚的话，说道：“你来书院是求学求医的，不要为这些事情费心神，回去好好学习。很快就要年试了，你哪来这些闲功夫？” 苏岚一时语塞，可是看东方瑾分明就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思来想去，还是老实回舍监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春去夏来，学院师生都换上了夏装；同一天，吴师娘带来了惊人的消息。 钦差大人来到落霞地界，当日就督办宋徒枉法案，金琛立刻升堂，人证物证俱在。当堂宣判，宋徒革去落霞知县一职，抄没所有家产贬为平民，流刑三百里，妻妾女儿没入官婢庭。 而金琛因为办案拖沓，被罚半年薪俸。 审判结束，落霞百姓张灯结彩，而宋徒一家游街示众。 压在书院师生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当天中午，苏岚为了表示庆祝，特意多吃了半碗饭，还啃了一个鸡腿。 引得沈舒云和蓝妍两人惊诧不已，她这是怎么了？ 下午放学以后，苏岚没回舍监，直奔心园，请卫诚通传，要见瑾哥哥。 东方瑾正在雅竹阁与殷太医对弈，听到苏岚来见的消息，只是眯了眯眼睛，又继续下黑子。 殷太医饶有兴致地问道：“殿下心情突然大好呀？” 东方瑾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殷太医，观棋不语。” 室内又一阵沉默，原本势均力敌的棋局骤变，东方瑾的棋速突然变快，将殷太医杀了个措手不及。 殷太医乐呵呵地举手投降：“殿下，老夫输了，时间刚好，老夫去厨房看看今日熬的药。”临走时，向东方瑾比了一个快速的手势。 东方瑾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苏岚缓缓走进雅竹阁，向东方瑾行礼：“民女苏岚见过睿王殿下，感谢殿下力挽狂澜，为落霞除害。” 东方瑾慢慢起身，绕着苏岚转了一圈，看她两手空空，故作恶意地问道：“谢礼呢？” 啊咧？苏岚傻眼，听到消息她激动得一下午都没好好听课，一下课就直奔心园来了，完全忘记谢礼的事情。这可怎么办？ 以东方瑾的性子，他只要开口，必然有所要求。 苏岚眨巴着大眼睛寻思了半晌，双手一揖：“不知道睿王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谢礼？” 东方瑾立时有了兴致，问道：“民女苏氏，你可知道一名女子，这样问一名男子，在大魏可是有说法的。” 苏岚立刻注意到东方瑾一闪而过的坏笑，完蛋，她怎么有自投罗网的感觉？不行，她不能什么坑都跳。 “殿下，民女在家足不出户，在学院也不下山，对民俗一点也不了解。我想向殿下表示感谢，没有其他意思的。”苏岚笑得眼睛弯弯。 148.第148章 素描礼物 东方瑾的脸更臭了。 苏岚越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她兴冲冲地来道谢，却忘记准备礼物。对比瑾哥哥对她的照顾，确实很不应该，可是……她实在拿不出什么来。 东方瑾浓眉紧锁地斜睨着她，只是一份礼物，她至于这么为难吗？ 苏岚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瑾哥哥，我给你画一幅画吧？” 东方瑾有些纳闷：“画什么？” 苏岚喜滋滋地回答：“瑾哥哥，你坐着别动，别动啊……”说着就从自制的书包里取出纸和炭笔，拿硬纸一架，开始画人物素描。 东方瑾有些诧异，这世上能让他好奇的东西不多，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在忙什么，倒是让他好奇得紧。于是他挪了挪位置。 “瑾哥哥……”苏岚蹙眉，不高兴地制止，“不要动！” 东方瑾刚想伸长脖子从上面俯视。 “瑾哥哥！别动！”苏岚正在描轮廓，瞪了他一眼。 东方瑾玩味地笑，这小妮子竟然敢瞪他，呵呵，他就一动不动，看她能画出什么来。 “岚儿，你要是把我画得很……”丑？糟糕？胖？东方瑾心里有些不安。 “瑾哥哥，我会照实画的，你长什么样儿，我就画成什么样儿……”苏岚很满意他安静下来，安抚道。在她心里，瑾哥哥一直都很帅，只是现在肉肉有点多。 平日里东方瑾看书、抚琴、写字，只觉得眨眼就是半日，怎么今儿的时间这么难熬？ 苏岚拿着炭笔沙沙沙，专注地画着。 “岚儿，”东方瑾终于忍不住了，被她这么注视着，他竟然有如坐针毡的感觉，“画完了吗？” “嗯，快啦……”苏岚胡乱应道。 直到天快黑了，雅竹阁点上蜡烛，苏岚才长吁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炭笔。 东方瑾大步走过去，看到画纸时，惊呆了。 苏岚笑眯眯地看看画纸，再看看东方瑾，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很好，这么长时间没画，功力还在。 东方瑾阅尽各派名家的画，自己还擅长写意和工笔，瘦金体等等信手拈来，却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画风，本以为工笔画已是栩栩如生，万万没想到，还有如此逼真的画法。 震惊，是他此时的内心写照。 更震惊的是，这副画是岚儿画的，他的岚儿，不止医术堪称鬼技，画画也如此与众不同。 医术承自苏家秘传，这画……却不属于大魏的任何画派。 东方瑾的视线，慢慢由画转到了苏岚。 苏岚正歪着头想看他的表情，到底喜不喜欢，倒是说句话呀？ 视线突然交汇，两人就这么望进了彼此的眼眸深处。 相对无言，却又仿佛暗藏了千言万语。 恍忽之中，时间也为此凝结。 东方瑾从她琥珀色的眼瞳里，看到了满满的敬仰和惴惴不安，他明白这些情绪的来源，心中的不悦立时烟消云散。 苏岚的心中却警铃大振，她不是第一次直视东方瑾的眼睛，每一次直视她都会落慌而逃，因为她觉得自己心中的秘密会因为他的凝视而泄露，这样夺人心魂的眼瞳，对她而言，实在太危险。 而她，却无法从他的眼瞳里看出任何情绪。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看到了他的内心，一个人压抑这么多情绪，又如何泰然处之？ 东方瑾和苏岚的凝望仿佛隔绝时空。 这可苦了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殷太医。 没过多久，卫诚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围观，只是他改不了话唠的本质，忍不住向殷太医请教，殿下这是准备站多久？ 音量不大，刚好让附近的人听见，自然也包括东方瑾和苏岚。 两人同时移开视线，却又在另一边遇上，再移开，又遇上。 东方瑾立刻移开脚步，将画纸小心卷好，回答：“此画甚得吾心意，这份谢礼不错。” 苏岚佯装无事，收拾东西，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要赶回舍监做功课了。” 东方瑾注视着她，欲言又止。 殷太医觉得此刻他再不说点啥，睿王殿下一定要阴沉好几天，乐呵呵地跨进来，说道：“半夏，这个时候，食堂应该关了吧？正好，殿下要用晚饭了，一起吧。” 苏岚急忙向殷太医行礼，心里寻思着，这么尴尬地情形，一起吃晚饭不是更尴尬吗？不行，一定要走，回答道：“谢殷太医，我还是回舍监吃吧，她们一定替我带晚饭了。” 殷太医立刻向卫诚使了个眼色。 可是卫诚一遇上苏岚，说话就会结巴：“半……半……夏，一起……吃吧……难得……来……来……” 话说得不顺畅，眼神却非常真挚。 东方瑾突然开口：“岚儿，厨子做了马蹄糕和荷花酥，一起尝尝。” 苏岚曾经在微博上看过“中国明点系列”，荷花酥和马蹄糕都在里面，却从来没吃过，被他这么一说，吃货的心立刻雀跃起来，挣扎片刻，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脸色一缓，殷太医吩咐厨房传菜。 这顿晚饭，苏岚不仅吃饱了，还被塞了满满两食盒的各色小点心，真是吃不了兜回去的节奏。 晚饭结束，卫诚提着食盒和灯笼，护送苏岚回到舍监。 苏岚立刻铺开作业，奋笔疾书。 而东方瑾站在雅竹阁的廊下，目送苏岚离开心园，又目送她和卫诚消失在树林深处，之后又望着走马灯发呆了许久，就是不回屋。 殷太医怕他劳神过度，问道：“殿下，怎么了？” 东方瑾望着殷太医：“我们连裴枫的底细都挖出了不少，为何岚儿在雁北城的事情，迟迟没有消息？” 殷太医不由地楞住，的确，他们入住心园之前，东方瑾就派人打探消息了。这么长时间，不论是永宁城，还是雁北城，都无只言片语。 以睿王殿下的手段，钦差大臣都能随意调来，处理宋徒和金琛，怎么苏家的消息却这么难得？ 这不符合常理。 东方瑾深思熟虑惯了：“看来，是有人故意隐瞒苏家消息。” 殷太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149.第149章 封锁的消息 片刻之后，卫诚提着灯笼进了雅竹阁。 东方瑾厉声问道：“卫诚，为何苏家迟迟没有消息？” 卫诚立刻低头：“殿下，属下去了雁北城四下打听，没有任何消息，去了县衙也打探到什么消息；永宁城也是一样。” “苏宅呢？岚儿不见了，苏宅如何能安生？”东方瑾的神色越发严厉。 “苏家保留着苏小姐的闺房，****有人打扫，却无人寻找。”卫诚也不太明白，世家小姐不告而别，为何苏家毫无反应？ “还有呢？”东方瑾很不耐烦，以卫诚的实力，将苏宅搜个底朝天不是问题，怎么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苏家老爷中风，苏家嫡子苏远大病一场，其妻小产……”卫诚挠了挠头，“现在苏家的一把手是小儿子苏近，每每有争吵……不知道吵什么……” 这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卫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禀？ 东方瑾一皱眉，眼神透出怒意，说道：“本王限你十日之内，闯雁北城县衙也好，闯苏家也罢。一定要弄清楚，苏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卫诚有些迟疑，闯县衙有什么用啊？闯苏家……好像也不太合适啊…… 东方瑾补了一句：“十日再无消息，提头来见！” 卫诚一个激灵，双手一揖：“是！殿下。”说完，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殷太医劝道：“殿下，苏小姐近在眼前，每日学习医术，又是佼佼者，您又何必执着于过往？”疑问从苏岚被救上船队，他就有了，只是当时不在意，之后又不愿再提。 至少在他看来，这过往极有可能凶多吉少，不然苏小姐怎么可能会忘了一切？ 这样的过往揭开，不论对于苏小姐，还是对于睿王殿下，都可能带来难料的后果。 东方瑾却回答道：“殷太医，无论过去多凶险，都不能逃避，谁能肯定过去之事不会重演？” 殷太医不再言语，岔开话题：“殿下，老夫近日心神不宁，不知殿下是否愿意下盘棋？” 东方瑾坐到了矮几前，素来转动极快的脑海里，已经想到了不少可能性。能在鹰纹符面前，无动于衷的雁北城官员，一定是听了更高权利的禁令。 他身为睿王殿下，在他之上，除了父皇母妃，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会是谁下的禁令呢？ 殷太医最怕的就是东方瑾思虑过度，问：“殿下，您执白，还是执黑？”他更怕的是，殿下调动钦差大臣处理落霞知县和林源知府，等于狠戳了太子殿下的后背。 太子殿下心胸狭隘、行事狠决，在他看来，睿王殿下无异于向他宣战。 可是现在，睿王殿下的所有心思都在苏家小姐那里，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您要不要防备一下？”殷太医从来都是有问才答，今日冒然提醒，实在是因为太子殿下行事狠戾，不得不防。 “太子哥哥很忙，”东方瑾下了一枚黑子，“他顾不上我这个病死鬼的。” 殷太医知道得很少，见他这么笃定，心里也稍微安心了一些，“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东方瑾的嘴色勾起一丝弧度，又下了一枚黑子，十三目后，就占了棋盘一域。 殷太医暗暗吃惊，今天这棋下得又快又猛，想来殿下已经胸有成竹了，嗯，他可以安心了。 东方瑾的亲哥哥，也就是六皇兄，是太子哥哥的死敌，两人为了争太子之位，明争暗斗六年，几近两败俱伤。他，不过是为自己的哥哥，递了一把匕首，又指了一处软肋。 希望他的亲哥哥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不要浪费了。 不然，父皇是要伤心伤神的。 这盘棋只下了一刻钟，殷太医就被杀得落花流水。 这时候，殷太医有些难以置信，他看着长大的睿王殿下，两人对弈次数成千上万，却不知道殿下还保留了实力。 东方瑾挑眉一笑：“殷太医，还下么？” 殷太医望着淡然的东方瑾，他放心了，真的放心了，说道：“殿下，再下，老夫一定失眠。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各自休息。” 东方瑾收了棋盘，浅浅一笑：“谢了。” 看似没头没尾，只要他们二人知道就行。 殷太医捋着白胡子，乐颠颠地下楼去了。 东方瑾又站到了廊下，向女子舍监的方向远眺，像之前的每一天晚上，看到岚儿的舍监吹了蜡烛，他就能安心地躺到床榻上。 每晚如此，风雨无阻。 东方瑾望着纱幔顶，脑海里全是那张画，挥之不去。 这六年来，他已经极少照镜子了，可是冷不丁，岚儿就将自己画了一个现形，那么真实，仿佛是一面镜子，连焦灼而好奇的眼神，都画得分毫不差。 她是如何做到的？ 他学写意，用了一年；学工笔，用了一年，还需时常练习，才能一挥而就。 这样的画法，即使让他学，也很难说需要多少时间。 六年前，岚儿还不会画画，她写字还是他教的；六年后，她和他都身中奇毒，他增加了重量，而她却有了惊人的医术和画艺。 这些都是熟能生巧的技艺，苏家人舍得让缠绵病榻的岚儿，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吗？ 答案是否定的，而这个答案却像一柄利刃，毫无防备地划开了他的疑惑之心。 第一次，东方瑾的脑海冒出一个念头，她真的是苏岚吗？ 这个想法，惊到了东方瑾自己，他不由地苦笑。 不是苏岚，还能是谁？ 自己这个多疑多虑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与此同时，苏岚也躺在床榻上，轻轻抚摸白灵猫的圆脑袋，听它的小呼噜声。 翻来覆去，她的心里有些不安，裴枫极聪明，看到小熊画本就能猜出她不是大魏的人；瑾哥哥是睿智的级别，她今天画素描，简直是自露马脚。 瑾哥哥只要起疑，以他的手腕和能力，马上就能查出雁北城发生了什么…… 我去！苏岚哀怨地把自己埋在枕头底下，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冲动啊？ 150.第150章 仍是挚友 苏岚一觉醒来，头晕脑胀，做梦打了一晚上的怪兽，不是打怪兽，就是被怪兽打，整晚都追来追去的。醒来也像运动过度，浑身酸胀。 望着呼呼大睡的白灵猫，苏岚一秒的不确定，不会是晚上梦游和白灵猫杠上了吧？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沈舒云的呼唤声：“半夏，醒醒，再不起床要迟到啦！” 苏岚有些纳闷，自从书院弟子，知道睿王殿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上学资助人和奢侈品赠予人以后。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微妙起来。 女弟子看她的眼神，带着一分小心翼翼；男弟子看她的眼神，带着一分避讳，就连三位师兄都开始注意男女有别了。 真是奇了怪了，她只是被睿王殿下救了，又不是睿王殿下的什么人。 就连沈舒云和蓝妍也怪怪的，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至于吗？？？ 今天，沈舒云又像往常一样来提醒她，又是为什么？ 容不得苏岚细想，她风一样地更衣洗漱完毕，打开了舍监门一看，不止沈舒云，还有蓝妍。 三双大眼睛，大眼瞪大眼。 苏岚双手一摊，特别无辜又无奈地问道：“你们是来和我绝交的吗？” 蓝妍连连摆手，沈舒云率先进舍监，两人都进来以后，还把门带上了。 苏岚莫名其妙地后退了一步，眨巴眨巴着眼睛，问道：“绝交也不用关门吧？” 沈舒云的脸颊立刻飞红，蓝妍的眼神有些闪烁。 苏岚不爽了，端起预温的茶杯，直接捅破：“有话就说，没话我要去食堂了。” 蓝妍突然迸出一句话来：“半夏，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以后会是谁。哪怕你是睿王妃，我和舒云也都是你的朋友！一定不变！” “噗！”苏岚嘴里的水悉数喷出，活见鬼似的瞪着她们俩半晌，才反应过来，“睿王妃？！哈哈哈……”不行，她还是不能大笑，忍住。 蓝妍和沈舒云被半夏笑得莫名其妙。 好一会儿，苏岚才调整过来：“书院的课业还不够重吗？你们怎么有这闲工夫想这些的？” 沈舒云没说话，蓝妍有些憋不住了，几次欲言又止。 苏岚突然反应过来：“不止你们这么想，弟子们都是这么想的？” 蓝妍连连点头：“睿王殿下都把自己的文房四宝给你了，还照料你的日常所需……所以，大家都这么想啊……再说，你美丽又聪慧，是女弟子中的佼佼者，所以……” 苏岚的身体歪了一半，哭笑不得地捂着额头，瞒了原主的身份，就有很多事情不能说，越不能说吧，误会越多…… “没有的事情！没有，睿王殿下没有看上我，我也从没想过要陪伴左右……你们能不能收回满脑子的绮念？”苏岚一口气说完，还有点喘。 原来弟子们小心谨慎的眼神，是把她当成睿王妃了？ 谁说现代人八卦无聊的？这古代人的脑回路比现代人还要四通八达，好吗？ “再说一遍，我不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敬他重他感激他，你们爱信不信，”苏岚只觉得解释好累，“他只是睿王殿下。”还是我心中的瑾哥哥，这不能说。 沈舒云嘿嘿干笑，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好糗。 蓝妍还是有些不相信，大魏总共只有三位殿下，除了睿王殿下尚未婚配，其他两位已经儿女双全了。相传，睿王殿下沉默寡言、睿智冷静，深得魏文帝的赏识，即使重病缠身，仍然拥有不可小觑的势力。 多少世家想把女儿推荐为睿王妃，也包括祁连蓝家，可惜都未能如愿。 半夏能让睿王殿下如此慷慨，其中一定有原因。 想到这里，蓝妍和沈舒云互看一眼，说道：“半夏，不管你是谁，孤女也好，世家女也罢……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苏岚浅浅一笑，用力拍了拍她俩的肩膀：“好啦，好啦，我早就认你们俩是朋友了，只是最近被你们抛弃，害我腹诽了好些时间。” 三人相视一笑，雨过天晴。 苏岚闷笑不已，这两人也真是够了。 “半夏，你笑什么？”沈舒云看着她笑个不停，她越笑，自己越觉得尴尬。 “对呀，你一直在笑……”蓝妍也忍不住地问。 “入学试、拜师礼、宋明珠……我是孤女，你们都不怕……就因为我和睿王殿下见过几面，就担心这担心那的……啧啧啧……让我说你们什么好？”苏岚佯装叹气，“唉，交友不慎啊。” “好啦！”沈舒云和蓝妍两人红着脸，“以后不会啦。” “嗯，这还差不多，”苏岚背起自制书包，大声说道，“我饿啦，向食堂出发。” 三人笑闹着在女弟子舍监大院里出来，迎面看到了吴师娘，各自打了招呼，大步向食堂进发。 只是她们没有注意到，在舍监大门不远处的树林里，裴枫又背着大包，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而离裴枫不远的地方，裴桦正静静地注视两个方向。 “枫，记住你说过的话，”裴桦提醒道，“知道半夏与睿王殿下有来往，你就不该再沉迷于此。” “照看好麒麟木，”裴枫避而不答，“准备事宜已经差不多了，我再下山确认一下。”说完，就大步离去，径直向山下而去。 裴桦重重叹气，迈开步子同样向药园走去，远远就看到长势强劲的麒麟木，几乎长成了一片小树林。而带着大小螺旋图案的果实，也由鸡蛋大小，长到了鹅蛋大小。 按照《毒物志》记载，再过两个月，麒麟果实就可以成熟。 裴桦脸上带着些许喜色，以睿王殿下和半夏现在的身体，只要不出意外，再扛两个月不成问题。这样想着，他的步伐轻松起来。 可是刚走了几步，天空风云突变，乌云遮天蔽日，挡住了晨曦的阳光，还伴着凉风阵阵。 裴桦暗暗想，这三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一点都没错。 他突然想到，必须提醒殿下和半夏，这段时间千万不能感染风寒，要注意衣物更换。 151.第151章 不祥之兆 在裴桦的嘱咐下，苏岚和东方瑾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只为了等到解毒的那一天。 东方瑾除了注意身体以外，还有一桩心事，那就雁北苏家的消息。给了卫诚十日之限，转眼已经过去了七日，他还没回来覆命。 殷太医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也不能说什么。而且，这几****的眼皮跳得厉害，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没法像往常一样，静下心来。 整个人都有着说不出的不安和不祥。 上一次发生这样的状况，是六年前，也就是睿王殿下和苏小姐中毒的前几天。 这次……会发生什么…… 殷太医不敢往下想，只是暗暗小心着，悄悄地准备了不少应急的药物。 当天中午，厨子炖了麻鸭山菌汤，热腾腾地端到了花厅。 卫诚还没回来，只有东方瑾和殷太医两人相对而坐。 殷太医先验了毒，而后要拆分整鸭，捏着筷子插进酥烂的鸭胸里，筷子刚入鸭肉，突然断成了两截。 东方瑾拿起筷子，撕了一片鸭肉下来，脸色有些深沉。 上好的金丝楠木筷子，就这么断在酥烂的鸭肉上，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凶兆”二字，跃然而出。 殷太医头皮一麻，只觉得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仍然佯装无事：“真是芝麻掉在针眼里，巧透了！殿下，趁热吃……” 东方瑾沉默半晌，并不在意，吃了鸭肉吃山菌，而后又喝了汤，甚为满意。 殷太医换了一双筷子，完全没有东方瑾的闲适，嫩滑多汁的鸭肉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东方瑾又吩咐道：“来人，取桃花酒来。” 殷太医的额头沁出汗珠来：“殿下，裴医嘱咐过，饮食清淡，养生为重。桃花酒就算了吧。” 东方瑾的神色如常：“无碍，取酒来。” 殷太医紧张得已经好几晚睡不着了，今日又来了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事情，如临大敌。可偏偏睿王殿下还不当一回事，真是急死个人了。 医女白茹捧着桃花酒进来，搁在矮几上，拿帕子抹去封口处的浮泥，掀开红布包裹的软塞。 一股子怪味儿，充满了整个花厅。 殷太医的双手扒在矮几的边缘，眼睛直勾色地盯着酒坛，站都站不起来，这，这，这，桃花酒怎么会坏掉？这不可能啊！ “弃了。”东方瑾完全不在意。 “殿下，您看，要不要……”殷太医心里不停地念叨，卫诚快回来，卫诚快回来。 白茹也百思不得其解，从没听说桃花酒会坏呀。 东方瑾挥了挥手：“殷太医，世间本无事，你别太过担心了。” 殷太医胡乱扒了两口饭，就说吃饱了，行色匆匆地出了花厅，径直往骆河休养的后院走去。一路上，迭声地叹气，他哪能不担心，他快担心死了。 东方瑾吃饱以后才搁下碗筷，吩咐道：“容本王在这里静坐片刻。” 白茹立刻收拾东西退下，临走时带上了花厅的门。一想到殷太医行色匆匆，她就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其他医女，自己站到了花厅门外。 周围归于安静，东方瑾静静地坐着，心绪纷乱。 筷子插肉断、桃花酒坏这是明面上的；每到深夜，雅竹阁的房顶上总有脚步声……诸如此类的事情，自从卫诚离开，就没有停止过。 不用想也知道，太子这次在朝堂之上颜面尽失，必定恼羞成怒。 而自己隐避在落霞山的事情，也必须瞒不住，所以，心园才如此不安稳。 只是太子没想到，卫诚出去了，还有骆河。这几日，骆河每天一大早就会来向他禀报，深夜有什么潜入心园，起初是毒虫，后来是毒蛇，再后来是异样的侍卫，最后就是杀手。 不知道太子殿下此刻是何种心情，在落霞山顶折损了这么多的利器和王牌，再加上之前调用钦差的事情，想必已经恨他入骨。 其实很久以前，他还未做任何不利于太子殿下的事情，就已经被记恨，也无所谓再多一些仇恨。 东方瑾双手交叉，盘绕着食指和拇指，清理着纷乱的思绪。 不知道太子殿下还会派出什么人来对付他？ 他还真有些期待。 殷太医到后院一看，骆河正在睡觉，登时起了无名火，大步上去刚准备一通猛摇。 骆河突然睁开双眼，眼神如刀。 殷太医吓了一大跳，急忙收回伸出的手，刚要倒出一肚子话。 “卫诚不在，心园有我，殷太医，你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骆河说着又闭上了眼睛，继续休息。 话到嘴边，殷太医只得咽回去，他最近确实慌乱，因为他害怕，害怕多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殷太医，防御有我，调养有你，慢走不送。”骆河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 殷太医立刻明白了，又急忙往花厅走去，见白茹在门外守着，睿王殿下正在沉思，一切都安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当晚无事，第二日仍然无事，第三日…… 紧绷的神经再也支持不住，殷太医强迫自己放下心来，免得整天疑神疑鬼的，搅得心园不得安宁。 一天又一天，卫诚没有回来。 心园也一切如常。 就在殷太医真正放下心来的那一天早晨，骆河从“无用之树”上取回一个锦盒，盒子不大，上面写着“睿王殿下亲启”。 东方瑾打量着搁在矮几上的锦盒，包裹盒面的绸缎上是暗绣竹纹，特别清新雅致。这样的绸缎锦盒，可不是落霞山的店家里有的。 “骆河，打开。”东方瑾以眼神示意。 骆河粗大的手指在锦盒上一划而过，闻了闻，又蘸了些水来试，然后回话：“盒面无异，殿下放心。” 东方瑾刚要伸手。 殷太医突然出声阻止：“外面无异，里面呢？里面装了什么？” 骆河轻轻晃动盒子，有些诧异，盒子很轻，似乎什么都没装。 “殿下，还是别看了吧？”殷太医松驰了没几天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打开便知。”东方瑾镇定自若，又毫不在意。 骆河迅速打开盒子，退到一旁。 许久，没有异常。 三人凑近一看，盒子里装着一小卷宣纸。 152.第152章 恶梦成真 夜深人静，苏岚摊开在床榻上，直勾勾地盯着房梁，脑海里不断浮出白天的洋相百出。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原主的身体更糟糕了，反正这一日过得匪夷所思。 收了女弟子的作业，送到老师休息室，医科作业放到了裴枫的矮几上，针科作业摆到了穆岭面前，毒理作业给了蒋望岩。 完全不在状态的她，放完作业就走了出去，既未行礼，也未告辞。 也不知道，三位老师像活见鬼一样，诧异不已。 等到上课时候，平时小菜一碟的提问时间，她要么答不出来，要么答非所问。三科课堂都是这样，再一次惊掉了老师们的下巴，还把女弟子们惊得够呛。 想到这里，苏岚苦笑，她自己也吓一大跳好吗？ 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多时，她想出了两个可能性： 一，原主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无限接近油尽灯枯的状态； 二，结合现代和原主的记忆，还有一个可能，要出事，而且事情不小。 这两点对苏岚来说，都是大事，更重要的是，已经听到子时的更声，她却清醒得很。以往的这个时辰，她早就睡得人事不省了。 更奇怪的是，白灵猫从她回舍监，就处于异常烦躁的状态，几次三番地要离开，又一次次地回来。 这不，这厮半夜不睡觉，正咔咔挠着衣柜，在黑漆漆的舍监里，这声音让人渗得慌。 “小白，你也睡不着？”苏岚轻唤了一声。 “呜呜呜……嗷……”白灵猫挠得更大声了。 不会又进蛇了吧？ 苏岚一个激灵起身，点了蜡烛，将舍监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一无所获；为了不让白灵猫继续祸害柜子，顺便把它抱起来，一起躺回床榻上，替它顺毛。 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苏岚的大脑比早晨起床还清醒。她告诉自己，不行，必须赶紧睡，快学年试了，休息不好会很要命的。 自我催眠了许久，苏岚才勉强入睡。 睡了不久，就陷入诡异的梦境：阳光出奇地绚丽，她走到了巨大的无用之树下，仰望树冠，只见枝条遒虬，树叶茂密。 正在这时，传来了热闹的喜乐声，声音来自心园。 苏岚好奇地向心园张望，通向那里的小路两旁，树木都挂上了红绸，只是张望的瞬间，无用之树忽然就装点得华丽起来，张灯结彩，像株中式的圣诞树。 她想了想就往心园走去，一路上宫女内侍无数，举华盖的，撑仪仗的……挤挤挨挨……将通往心园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苏岚使劲往里面挤，身体突然就轻飘飘地跃过所有人，进了心园，可是里面却空荡荡的，卫诚不在，殷太医不在，白茹也不在，抬头看向雅竹阁。 瑾哥哥微笑着向她伸手，她下意识地交付右手，整个人瞬间凌空而起，到了他的身旁。 忽然她在瑾哥哥身后看到了殷太医、卫诚和白茹，却一起离他们越来越远，“哎，你们去哪儿？你们走了，瑾哥哥怎么办？” “殿下已然痊愈，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可以走了……” 突然东方瑾开始吐血，眼睛、耳朵都溢出鲜血来，就像中毒那日的情形一样。 血很多，怎么也止不住，苏岚身边空无一物，什么也做不了。 不行，她要救瑾哥哥，她一定要救他。 “哎，你们别走啊……”苏岚情急之下大喊出声，可是她明明很用力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东方瑾压抑着恐惧，颤声问道：“岚儿，你会救我吗？” 苏岚拼命点头，可是东方瑾的情况越来越糟…… 她心急如焚。 “瑾哥哥！”苏岚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点了蜡烛，苏岚迅速穿衣梳洗，顾不上现在是什么时辰，提了灯笼就出了舍监门。关门的瞬间，白灵猫轻盈一跳，跃上了她的左肩。 夜风沁凉入骨，苏岚拢了拢领口，提着灯笼，往心园走去。 不断地告诉自己，瑾哥哥没事，瑾哥哥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去心园看一看。 可是她刚转过一个小山坡，就惊讶地发现，心园的火烛异常地明亮。她立刻找了一个土墩踩了上去，老师们的舍监都透着亮。 心，怦怦地跳着。 梦是反的，梦是反的，苏岚这样安慰自己。 人总是这样，不到最后，就不会放弃自己的念想，即使眼前这么多真相，也只想遮住自己的眼睛。 苏岚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无用之树下面。 停顿了一会儿，安慰自己，很好，无用之树和林间小路都是正常的，没有披红挂彩。 然而，越靠近心园，苏岚的心就跳得越厉害，渐渐的，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 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时间，就走到了通往心园的小路上。 越靠近，越害怕。 苏岚的脚步不由地慢下来，因为她听到了心园不同寻常的嘈杂，即使厚重的高墙也挡不住的嘈杂。 她不自觉地双手握拳，咬紧牙关往上走，一步又一步，抬起头，她已经站在心园的门边。 雅竹阁的门大开着，医女们进进出出，神色慌张。 楼下的花厅里烛火通明，几个人影在里面来来回回，让人心惊肉跳。 苏岚提着灯笼照了一下大门，鼓起勇气用力敲门，门意外地打开了，没锁。 她径直进入，直奔花厅，意外地发现，花厅的门也只是虚掩着，站在门边，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一切。 “黎师，您还有什么办法吗？”殷太医的语气沉重如山。 “殷师弟……”黎望刚要回答。 “谁在外面？”裴枫瞬间将门外的人一把捏住，又立刻松手，“你怎么来了？” 苏岚被吓得够呛，拍着胸口，直视殷太医，迭声问道：“睿王殿下怎么了？” 殷太医一下子站起来，问：“苏小姐，你怎么来了？” 苏岚冲到殷太医的面前，追问道：“我梦见殿下出事了，我来看看……他怎么了？” 他没事吧，这四个字，她怎么也问不出口。 殷太医皱紧眉头，停顿片刻：“苏小姐，殿下病危。” “当啷”一声响，苏岚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 153.第153章 染血纸卷 灯笼迅速被烛火吞噬，燃成了灰烬，在花厅门边飞舞，仿佛死神欢快的脚步。 苏岚一个趔趄，几乎站不稳，迭声问道：“睿王殿下，怎么突然就病危了？可以让我见殿下吗？” 殷太医略略沉思，向黎望递了一个眼神。 黎望同样沉默片刻：“殿下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殷太医，可以一见，最好弄清来龙去脉。” 殷太医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带着苏岚走上通往雅竹阁的木梯。 苏岚虽然一颗心揪得死紧，但是因为原主的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她努力保持冷静和沉着。 走进阁门，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殷太医向侍立的医女们比了一个手势，医女们立刻退到阁外，带上了门。 骆河和卫诚两人守在睿王殿下的身旁，一见苏岚进来，也只是点头示意。 苏岚的心里咯噔一下，看卫诚的肃穆神色，这病危是真的。 “殷太医，为何黎师说瑾哥哥是心病？”苏岚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危？ 殷太医叹了一口气，将东方瑾下令调查苏家事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边说边观察着苏岚的细微表情，说道：“卫诚没回来，却有人按照你的习惯，送来一个锦盒，盒中有一个纸卷。” “纸卷有毒？”苏岚整理着所有的可能性。 “骆河验过，无毒。殿下打开纸卷……”殷太医忍不住一阵悲凉，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哪知道，殿下看到一半就吐了血。” 苏岚惊呆半晌，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问病人，于是，她问道：“瑾哥哥现在醒着吗？” 殷太医刚才答应让他们见面，现在就后悔了，虽然没看到纸卷，可是他隐隐觉得纸卷与苏家小姐脱不了干系，现在见面，会不会让睿王殿下走得更快？ “殷太医？我能不能进去见瑾哥哥？”苏岚望着三重珠帘，忧心忡忡。 “让岚儿进来，”东方瑾缓缓睁开眼睛，将手中揉成团的纸卷握得更紧了，“你们都退下。” 骆河和卫诚两人退了出去，殷太医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三重珠帘仿佛三重山那么遥远。 不管了，苏岚深吸一口气，冲了进去，任珠帘在身后啪啪作响。 走到床榻旁，苏岚眼巴巴地望着东方瑾，只是几日没见，他就病得这么严重，连平日夺人心魂的眼神都弱了许多。 她的胸口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东方瑾静静地躺着，静静地注视着苏岚。 “瑾哥哥……到底怎么回事？”苏岚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有些胡茬的下巴，又瘦了。 东方瑾的眼底显出从未有过的愤怒，只觉得一阵气血逆涌，喉头腥甜，似乎又要吐血。 “瑾哥哥，你不要再强迫自己忍耐了！”苏岚惊慌地阻止他，猛地握住了他的手，凉得惊心。 东方瑾微微瞌了一下眼帘，努力调整自己的气息，忽然明白瞒其他人容易，瞒岚儿有些困难。 同病相怜的苏岚，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此时的感受，她脑海里有因为愤怒吐血的记忆，没人能比她更感同身受了。 东方瑾吐纳调息良久，才开口：“我收到了一份纸卷，与你有关。岚儿告诉我，你现在到底记得多少？” 苏岚蹙眉，心头一跳，这种时候她也不打算隐瞒：“除去出事前后的部分，其他我都记得。” “既然不记得，为何知道自己出事？”东方瑾的浓眉紧锁，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苏岚苦笑：“瑾哥哥，一个人如何能把自己捆得那么结实？还能自绑重物跳江？” 东方瑾握了握拳头，那份纸卷像碳火一样烧灼着他的手，他的心。要不要给岚儿看？如果她看了，接受不了突然病发，他岂不是害了她？ 说来奇怪，苏岚慌乱失措地闯进来，在听到他的声音以后，很快就平静下来，肯定这件事的症结在瑾哥哥看的纸卷上。 “瑾哥哥，你看的纸卷，能否让我看看？” 东方瑾又一次握拳，素来冷静自制的他，难得拿不定主意。 “所以，这份纸卷与我有关。”苏岚看到东方瑾的眼神突然闪烁，心中越发笃定。 “瑾哥哥，我受得了。” “瑾哥哥……” 苏岚的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发现东方瑾另一侧的肩膀格外用力的样子，就直接掀了被子，把他的左手拽出来一看，果然，握着什么。 “瑾哥哥……” “唉……”东方瑾轻叹一声，沉重而艰难，“你怎么这么倔？” 苏岚掰开他的左拳，取出快要被揉散了的纸卷，小心地摊平，微黄的纸卷中央一滩类圆形的暗浊血迹，血迹蜿蜒到了纸卷最下方。 血迹已干，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有些字迹已经模糊，有些还依稀可辨。 苏岚拿着纸走到烛台旁，努力辨认： “……苏家嫡女往法华寺许愿，寺院突然走水，人奔而呼走，浓烟滚滚之中，嫡女不见踪影……苏家楚姨奔走一日，未果。竖日，勒索信夹于苏宅大门之上，索要赎银五千两……三日后，擒住草匪，严刑逼供，答嫡女受辱，趁他们不备，投岷江自尽……” 看完这份纸卷，苏岚呆如木鸡，足有半晌没动，她知道沉江不是意外，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桩大案。 东方瑾被苏岚的样子吓到了，急忙唤道：“岚儿，岚儿……你怎么样了……” 苏岚的思绪纷乱，幸亏她平时自制力不错，很快就控制情绪，调整完毕以后，才走回东方瑾身边，菀尔一笑：“瑾哥哥，你是因为看到受辱自尽投江……才吐血的？” 东方瑾犹豫了一下，在她的注视下，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啧啧啧……瑾哥哥，几日不见，你变笨了！”苏岚扯出笑容来嘲笑他。 “你……”东方瑾被她气得咳了好一会儿，眼神却比之前有神多了，“怎么笑得出来？” “难得瑾哥哥智者一失嘛，当然笑得出来，嘿嘿……”苏岚得意洋洋。 154.第154章 峰回路转 “说说看……”东方瑾虽然虚弱，眼神却依旧如常。 “受辱，趁他们不备，投岷江自尽……”苏岚特别鄙视地盯着纸卷，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先说受辱，瑾哥哥，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被掳被困……瑾哥哥，以我们俩大悲大喜就会吐血，受惊过度就会晕厥……受辱这么惨烈的事情，我如何经得住？” 东方瑾的心里立刻明朗，是的，他俩的身体，他俩最清楚。真的受辱，岚儿早就去了。 “还有，就是我之前说的，只有我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捆成那样，然后投江自尽呢？”苏岚不知道此时，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东方瑾观人于微，与她十指相扣，说道：“还有什么？” 苏岚深吸一口气，与他的眼神相对，知道自己瞒不住：“退一步说，就算我扛过了惨烈的受辱，可是我醒来之时，全身疼痛，坐立自如。受辱该疼痛的部位，没有任何不适。瑾哥哥，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东方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郁结彻底化开。闷得发紧的胸口舒畅了许多，整个身体像干涸的河床，又重新有了流水一样。 真是小河里翻大船，他日防夜防却在这里上了当。 他只是坏了太子哥哥“微不足道”的好事，提防之间，却被直刺他的死穴。 太子哥哥的手段果然非凡，出手又快又狠又准。 他略逊一筹，差点丢了性命。 突然吐血的瞬间，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痛苦难当，他差点以为自己熬不过今晚。 当殷太医问他，要不要请苏岚来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同意。 万万没想到，岚儿自己来了。 东方瑾转而苏岚，不知道自己眼底的宠溺和温柔。 苏岚趿坐在床榻边，单手支着下巴，脸色越来越黯然：“瑾哥哥，写这份纸卷的人，知道大部分事实，但是在某些地方修饰过，再加上我下落不明。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事实。难怪……” “难怪什么？”东方瑾很满意岚儿守着自己。 “爷爷中风，楚姨小产……”苏岚一字一顿，心里苦涩至极，“而我在雁北城有了衣冠冢。” “都过去了。”东方瑾心疼她柔弱却坚韧的模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觉得不够安慰，又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好随意的发髻，松松散散。 “嗯。”苏岚的嘴角有了真诚的弧度，眼睛弯弯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梳洗匆忙，发髻松散得很，好几绺都散下来，像个疯婆子。 东方瑾静静注视着她略白的脸色，问道：“你为何这么急着深夜到心园来？舍监发生了什么事？” 苏岚无奈地回答：“我做了恶梦，不放心，就来这里。” “做了什么梦？”东方瑾沉重的心病去了，立时有了闲聊的心。 “梦到你吐血了。”此时此刻，苏岚这个唯物主义的人，也不得不考虑一下鬼神之说。 东方瑾一听，心情突然好起来，饶有兴致地追问：“哦，详细说说？” “喜乐，红妆，心园好像有喜事的样子……我就往这里走……看到你穿着新郎的衣服，要成亲……忽然你就吐血了……我怎么也止不住血，然后就醒了。”苏岚到现在，都能感觉当时的恐惧。 “我穿新郎服，你呢？”东方瑾既高兴，又不太高兴。 “我？”苏岚想了想，“我就穿着自己的衣服，也没看到新娘……” “你怎么会穿着自己的衣服呢？”东方瑾忽然老大不高兴。 “不穿自己的衣服，我该穿什么呀？”苏岚不明白，很不明白。 东方瑾平静地回答，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情：“你是未来的睿王妃，当然是新娘服。” 苏岚困惑的表情立刻凝在脸上，当场石化。 这意外来得太突然！ 穿越大神，这种田文的起点也太高了吧？睿王妃？！ 东方瑾打量着震惊过度的苏岚，这什么表情？她不是说什么都记得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记得？这样想着，他的眼神不由地凌厉起来。 苏岚好无辜地回望他，原主的记忆不全，这事儿也不能怪她吧？ 一室沉默。 最终，东方瑾忍不住给了苏岚一个爆栗子，她怎么可以忘记？ 苏岚懊恼地抚着额头，特别郁闷地说：“瑾哥哥，我做恶梦担心你，深夜往心园赶。现在你觉得舒服一些了，又打我？哼，我走了。” 东方瑾哪里肯放手，将她的手紧紧攥着，看她想走又走不掉，既不高兴又有些高兴的样子，他就莫名地心情愉快。 “放手。”苏岚急切地需要有个地方让自己静一静，睿王妃这个消息太劲爆，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东方瑾柔和了眼神，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就这样凝望她。 苏岚知道自己抵不过他的眼神，索性移开视线，就这样站着。只是没想到，只是牵握着手，也能让她心怦怦跳得厉害。 东方瑾轻轻晃了晃手，就是不说话。 苏岚不知怎么的，心就软了，退回床榻旁，愤愤地瞪着他。 东方瑾笑了，手劲没放松半点。 苏岚也就随他去了，没想到他的手握了不短的时间，也没有要松开的迹象，这是几个意思？ “时间不早了，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东方瑾艰难地往里面挪了一下，示意她躺在身旁。 苏岚只拿他当哥哥，完全无视睿王妃这个未解之谜，一晚上折腾下来，她确实快撑不住了，为了尽快恢复体力，她迟疑了一下，就躺到了东方瑾的身旁。 东方瑾怕自己挤到她，又往里挪了一下，侧躺着。 苏岚一挨着枕头，就被东方瑾的气息包围了，就在自己睡意上涌的时候，低声问道：“瑾哥哥，如果我真的被辱了，你还会认岚儿吗？” 东方瑾浑身一僵，气息立时翻腾起来，没有立刻回答，而岔开了话题：“岚儿，快些睡吧，明儿还要上课。” “嗯，”苏岚迷糊地应了一声，便沉沉睡去，末了，残余的意识梦呓着，“瑾哥哥，不怕，你有岚儿。” 因为声音很小，而且模糊。 东方瑾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刚才的问题，确实难住了他，身为睿王，他凡事讲究，任何一件事情都会做到完美；可是刚才，一声“介意”差点脱口而出。 就是因为他介意，才会看到纸卷，悲愤交加而口吐鲜血。 也是因为他介意，才会被岚儿三言两语化解郁愤。 可是当岚儿躺在身侧的时候，东方瑾一时又不确定，自己是因为岚儿遭受的变故，还是担心她的安危……或者是因为冰清玉洁的她，受辱自尽。 许久，东方瑾的嘴角勾起上扬的弧度，心明眼亮。 155.第155章 只剩两个月 候在雅竹阁外的殷太医实在担心不过，就悄悄地从门缝里挤进去。 等他凑到床榻旁一看，苏岚和睿王殿下都睡熟了，两人鼻息都很稳妥，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他又悄悄出去，直奔楼下花厅，说道：“睿王殿下气息平稳，想来已经没事了。” 候在花厅的众人一听，总算都放下心来。 只有一人例外，裴枫蹙着眉头，一脸苦思状。 “裴师？”殷太医见他这样，心里很是奇怪。刚入心园时，裴枫不在他眼里，可是今晚，如果没有裴枫，殿下的血不会那么容易止住。不由让他看重裴枫几分。 裴枫回神，略带歉意地看向殷太医，说道：“按美人毒蛛毒液的特性，侥幸存活之人，需修身修性静养，方可保全。睿王殿下****谋划，损耗心神，年后的脉相尚可维系一两年。只怕……” 只怕什么？ 众神的视线全都聚集到了裴枫身上，会怎么样？ “裴师，直说无妨。”殷太医的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一下。 裴枫垂着眼帘沉默良久，才睁开双眼，直视殷太医的眼睛：“请让我给殿下诊脉，才能确认。” 殷太医不敢耽搁，将裴枫领到雅竹阁外，轻声嘱咐：“殿下和苏小姐刚睡下，你小心些。” 裴枫应下了，悄悄进去，在看到睿王殿下和苏岚并肩而卧的时候，像毫不防备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心痛得无法自持。 一瞬间，裴枫的手伸到了睿王的颈项，手背上的筋脉暴动，又缓缓放下。 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上前给他们俩把脉。 出人意料的是，睿王殿下的脉相平稳多了，转危为安。 裴枫咬着牙关退出雅竹阁，感觉到手掌心一阵刺痛，才发现自己握拳太紧，将掌心抠出了血印。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楼梯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花厅门口的，但是在打开花厅的门瞬间，他恢复了平日的裴枫。 众人的视线齐聚在裴枫身上。 裴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殿下暂时无碍，只是……” “只是什么？”殷太医情急之下，几乎撞上裴枫。 “殿下今晚的凶险算是平顺渡过了，但是身体一再受创……只怕殿下，等不到麒麟果实入药的时刻了。”裴枫神情凝重。 殷太医双腿一软，坐在了矮几上，片刻之后，又挣扎着起身，追问：“殿下，还有多少时日？” “最多两个月。”裴枫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事实。 殷太医僵在当场，一时六神无主。 花厅众人的脸色都黯淡许多。 良久，黎望上前拍了拍殷太医的肩膀，一声叹息。 殷太医猛地回过神来，将黎望拉出了花厅，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轻声说道：“之前，你一直问我，半夏到底是什么人，我一直没回答。现在我告诉你，她是睿王殿下的冥妻。” 黎望素来波澜不兴的脸庞，此时也满是诧异和惊讶，停顿半晌，才说道：“如果殿下不保，半夏也时日无多了？” 殷太医沉重地点了点头，苏家小姐来心园之时，他真的以为睿王殿下熬不过今晚，可是六年里好几次熬不过，都过来了。他还没想到这些。 苏家小姐一来，殿下的病情就稳定下来，本以为又可以平安许久。 可是刚才裴枫这样一说，想起了这桩事情。苏家小姐活得再好，睿王殿下走了，她也必须跟着走。这是穆贵妃向魏文帝求的情，也是她身为一个母亲和密友对苏家的交待。 黎望注视着庭院里的竹叶沉思许久，不言不语。 殷太医长叹一口气，准备上雅竹阁，再给殿下诊一次脉，如果脉相属实。他必须立刻飞书回永宁城，也必须向殿下挑明这桩事情。 其实心里很清楚，再诊一次脉和再诊十次脉，没有任何差别。 “且慢。”黎望对着殷太医的背影喊道。 “怎么？”殷太医立刻回头。 “殿下身体平稳时，自然用缓和之法医治；现在，也许要试凶险之法了，”黎望拍了拍殷太医的肩膀，“你等着。” 殷太医喜出望外，站在远处，打量黎望和裴枫在树影下商量。两人的神情时而凝重，时而缓和。 很快，裴枫走来行礼：“殷太医，凶险之法是放手一搏，我需要与殿下详谈。” “这……”殷太医迟疑片刻，只要两个月，说什么也值得试一试，“你随我来。” 两人刚到雅竹阁廊下，就依稀听到了书院的晨读钟声，天蒙蒙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只是，睿王殿下和苏岚，还有几个新的一天？ 两人神情凝重，见里面有烛光，扣了扣门。 “啊，瑾哥哥，我听到晨读钟响了！”睡过头的苏岚，猛地坐起。 “躺下，”东方瑾的声音有些慵懒，“你昨晚折腾半夜，不好好休息，又想在食堂晕倒吓唬人了？” “呃……”苏岚整理了一下长发，第一次觉得这古代人留这么长的头发，不嫌烦吗？东方瑾说的也是事实，可是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能再躺在瑾哥哥的床上了。 东方瑾侧躺着，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乱七八糟的样子，相比之下，白灵猫整齐多了。 “那我回舍监睡一觉，下午再去上课。”苏岚下了床榻，对着铜镜挽了简单的发髻，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花窗上的人影，纳闷了一下，“咦，殷太医在外面？” “进来吧。”东方瑾懒懒地吩咐。 殷太医和裴枫互看一眼，先后走了进去。 苏岚向他俩行礼以后，走出去。 东方瑾极缓慢地坐起来：“殷太医，有事说事。” 殷太医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枫走上前去行礼，朗声说道：“殿下，昨晚吐血，让您的身体受到重创，依在下之见，您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刚跨出门槛的苏岚差点被绊倒，情急之下抓紧了门框，无比震惊。 “继续。”东方瑾波澜不兴，仿佛说的是其他人，与自己无关。 “黎师和我另有一套凶险的医治之法，不知殿下是否采纳？”裴枫据实以告。 156.第156章 定要同行 苏岚站在门边，一步都挪动不了。 东方瑾上下打量裴枫。 裴枫被打量的时候，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难得心慌而无法自持，如果不是脉相确实，他根本不敢相信，睿王是垂危的病人。 “裴枫，”东方瑾叹息着开口，“说说你的条件。” 也许裴枫曾经令人刮目相看，但是现在，他和其他有求于自己的人，没有任何差别。 裴枫没有开口，只是瞥了一眼钉在门边的苏岚。 “直说。”东方瑾慢悠悠地，仿佛在闲聊。 裴枫有自己的考量，转身走到珠帘之外，信手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字，晾干后双手递到东方瑾的面前。 东方瑾一目十行，看完以后，嘴角噙着奇特的笑意，又似笑非笑，不同意也不反对。 裴枫恭敬地等待答复，可是等了良久，只得抬头，问道：“殿下，您是否愿意一试？” 东方瑾这才开口，眉眼暗藏冷笑：“裴枫，本王活着，这张纸才有意义；本王死了，即使盖有印鉴，也是一张废纸。你不如平日那般聪明了。” 裴枫脸庞一僵，喃喃道：“殿下，连个承诺都不舍得，如何让裴某放手一搏？” 两人的视线就僵持不下。 殷太医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的神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睿王殿下是何等聪明？裴枫也有一颗玲珑心，两人这样僵持，是在谈条件。 许久，雅竹阁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苏岚虽然站在门边，可是不知道三重珠帘之内又是什么情形，但是知道瑾哥哥活不过两个月的瞬间，心里悲从中来。 “如果以凶险之法能解本王的毒，”东方瑾浅浅一笑，笑意未达眼底，“行，这张纸本王留下了。” 裴枫如释重负，行大礼感谢，起身的时候，却说道：“殿下，凶险之法就是以冥界之花和水融花这两种毒花，以毒攻毒。” 殷太医的呼吸一滞，冥界之花和水融花药性猛烈，施用得当可以解一切毒，如果失败，殿下会死得极为惨烈。这兵行险招，可是……也太凶险了。 “你还有条件，”东方瑾此时的笑，比方才更阴冷了几分，“直说。” 裴枫说道：“殿下，我要借用苏家秘术。” “你想带岚儿走，”东方瑾眯缝着眼睛，一针见血地戳穿了谎言，“而且，你还想要一份生死契约。” 裴枫的右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捏得指节发白，仍然不自知。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东方瑾十岁即封王，重病六年仍然得到魏文帝的器重。 “生死契约可以有，岚儿不能走。”东方瑾垂着眼睑，掩饰眼中的杀意。 裴枫的左手也握成了拳头，他执意带苏岚走，只是想给她留一条活路。 苏岚小心翼翼地从珠帘里伸出一只手，细声细气地问：“睿王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东方瑾望着伸入珠帘的纤细手指，眼底的阴戾隐了下去，“进来。” 苏岚立刻闪入帘子里，眨巴眼睛卖萌脸，看着脸色不善的三个人，说道：“瑾哥哥，只要能治好你，我去哪里都可以。” 东方瑾一言不发，眼神在苏岚和裴枫来回打量。 “瑾哥哥，时间紧急，我现在就去舍监整理东西，和裴师出发去找花。”苏岚坚定地开口，此时此刻，没什么比东方瑾更重要。 “你的身体如何能跋山涉水？学年试近在眼前，你怎么能荒废学业？”东方瑾脸上大写的不同意。 “瑾哥哥，《毒物志》上详说了这两种花的性子，落霞山的深处也许就有，不用走很远的。”苏岚很笃定地解释。 东方瑾不吭声，就是不同意。 “还有，我来求学就是治好自己，如果能因此而解毒，不参加学年试又有什么关系？”苏岚继续劝说。 东方瑾习惯性地盘绕着手指，不说话。 “瑾哥哥，裴师送给我一套课业笔记，就凭那些，我也能通过学年试的好吗？我多聪明啊，嘻嘻……” 东方瑾抬头看了苏岚一眼，还是不说话。 “瑾哥哥……我一定在学年试的时候赶回来，我保证！” “瑾哥哥……” “记住你说的话。”东方瑾的嘴角无奈地扯了一下。 终于同意了。 “一定！”苏岚差点跳起来。 殷太医拈着白胡须，不得不说，苏家小姐在旁边，睿王殿下就不那么阴沉。 “裴枫，将苏岚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东方瑾突然睁开眼睛，“否则，一命抵一命。” 裴枫双手一揖：“是，睿王殿下。” 苏岚准备去舍监取东西，刚迈出了一条腿。 “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出发。”东方瑾的声音很温和，却不容拒绝。 “哦。”苏岚继续迈腿。 “在心园休息。”东方瑾又补了一句。 苏岚收腿转身，很是不解，“我要回去收拾东西呀。” “殷太医，让白茹替岚儿收拾东西。” 殷太医应声而去。 “裴枫，你也去整理一下。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出发。”东方瑾吩咐道。 裴枫也退下了。 苏岚悄悄打了个呵欠，也想走。 “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东方瑾的脸色有些阴郁。 “什么？”苏岚坐到了矮几前面，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眼睛。 “苏家可曾给你订亲？”东方瑾眯起眼睛，掩饰自己的不安。 苏岚傻眼，噗，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会问订亲的事情？ “有还是没有，”东方瑾一眼看穿，这小妮子看似精明，其实很迷糊，“还是，你不记得了？” 苏岚想来想去，想得头都疼了，也没搜刮出和原主婚姻大事有关的半点记忆，“好像没有吧……没人上门提亲，爹娘也不曾提起。” 东方瑾的神情轻松了一些，很快又凝重起来：“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来告诉你。你是我东方瑾命中注定的妻子！你是睿王妃！” 苏岚倒吸一口冷气。 不能否认，此时的苏岚让东方瑾有那么一瞬间的挫败，睿王妃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似乎有惊无喜。 157.第157章 睿王妃 苏岚不是震惊，也不是不错愕，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应对爆炸款消息？ 就这样和东方瑾，大眼瞪大眼。 过了许久，两人都撑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面对两个月的生命期限，谁都笑不出来，可是现在，好像又很好笑的样子。 “瑾哥哥，我还有两年多才及笄呢？”苏岚说着事实。 “嗯，如果不解毒，我只能活两个月。”东方瑾平静地叙述事实，没有半点异样。 “然后呢？”苏岚觉得他的平静不正常，“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吧。” “按照苏家和我母妃的约定，如果我先走一步，你必须和我一起。”东方瑾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有些后悔。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却因为自己撑不住，要一起死去。 “……”苏岚惊呆半晌，好半天才问了一句，“殉葬？” “不是殉葬，”东方瑾继续，“殷太医提前确定一个日子，你我行大婚礼，此后我们生活在一起。我走，你停药。” 苏岚被这样的细节惊到了，内心咆哮得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穿越大神，你给出来！ 丫的，穿成短命鬼就算了，好歹可以自救。 竟然还被安排陪葬？！ 如果是寻常人家陪葬，她还能想个办法假死。 以睿王妃的身份陪葬，她想逃都逃不掉啊！ 掀桌! 东方瑾将苏岚每个眼神和表情尽收眼底，忽然有些看不透她，知道自己是睿王妃的时候震惊过度，知道自己要停药一起走的时候，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大概是因为自幼身边有太多曲意迎合的人，所以岚儿才显得特别；而自己也因为帝王之家的生活，不得不带着面具，藏了真心和喜怒哀乐。 正是这样不迂回奉承、不佯装欢喜、不掩饰愤怒的岚儿，让他想认真对待。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话，大概是岚儿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温暖而包容。 而此刻，她压抑着内心的愤怒，端坐在矮几前，面无表情。 她在想什么？还是在想应当之策？ “岚儿？”东方瑾忍不住逗她。 “嗯？”苏岚抬头瞥了他一眼。 “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东方瑾惴惴不安地提问。 “想听真话？”苏岚略一歪头，考虑他的用意。 东方瑾的嘴角有了弧度，“自然是真话。” “如果我是你，会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多一天也好；还有，我会尊重你的选择。”苏岚正色道。 东方瑾低垂的长睫毛颤了又颤，心底有些凉意，却没显露半分。 不随意追随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吗？ 即使自己这样付出，她还是不愿意生死相随么？ 一室寂静，东方瑾没有再提问，苏岚也不再开口。 两人陷入各自的沉思之中。 渐渐的，日上三竿，照了雅竹阁一室阳光。 窗外传来书院的下课钟声。 苏岚惊呼：“啊，我忘记请假了。” 东方瑾的反应是立刻的，一个爆栗子。 “唔……”苏岚再次捂着额头，怒目相向，“瑾哥哥！” “我在和你谈睿王妃的事情，你却只想着上课！”东方瑾很不满。 “我……”苏岚心虚地低下头，片刻，又抬起来，眼神已经没了心虚，“瑾哥哥，你这不是谈，只是告知好吗？我又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也算是谈完了嘛。” 东方瑾被苏岚捂头抱怨的样子逗乐了，问：“如果你我都健康了，你还会是现在的心情吗？”他迫切想知道，她是怕死，还是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苏岚的身体往后移了一些，“瑾哥哥，你想听真话吗？” 东方瑾的“不想听”差点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盘绕着手指问：“给我一个理由。” 苏岚左思右想，回答：“先说好，你不能生气，也不能再动手指。” 东方瑾微一点头，算是同意。 “我爷爷只有奶奶一个，我爹爹也只有娘亲一个……我的同窗家却不一样，她的爹爹有好几个妾，嫡庶之争闹得家无宁日，就连她来上学，都是跪了整晚才换来的。” “瑾哥哥，如果你是健康的，一定会有不少妻妾。而我，特别反感家宅之争。” “瑾哥哥，我觉得家是让舒心和温暖的地方，而不是勾心斗角的战场。所以，我的心情始终是一样的。” 苏岚边说，边观察着东方瑾的脸色，注意到他又变成平日的傲慢样子，却也按照约定的，他并没有生气。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说白了，从没想过当什么劳什子王妃；以她的惰性和粗神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东方瑾沉默了，仿佛室内的阳光都与他隔绝。 “瑾哥哥？”苏岚伸手到他面前晃了晃。 东方瑾迅速回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吩咐道：“卫诚，替本王准备笔墨。” 卫诚应声而出。 苏岚不由地大吃一惊，他从哪里进来的？ 卫诚进了珠帘，行礼后，往床榻上搬了一张小桌，铺纸研墨。 东方瑾慢慢地提笔，仿佛手中的笔有千斤重，可在笔尖触到纸面，漾出一个圆形墨点的瞬间，如有神助般的一挥而就。 卫诚目不斜视，收了东西和小桌，又将纸张晾干。 “卫诚，以飞鹰信送到永宁城琉璃宫，”东方瑾慢慢躺平，闭了眼睛，“岚儿，在这里陪着我一起休息。” 卫诚应声而退。 苏岚五味杂陈地躺到了东方瑾的身旁，望着他的侧脸，他看起来好孤独。 “岚儿，明早我就不送你了，一切小心。” “嗯。” “岚儿，如果我不是睿王，而且很健康，你又会如何？” “呃……我也不知道。” “不然，我们做个约定。” “好呀，约什么？” “如果我们都顺利解毒，你要陪伴在我左右，做我的专属医者。” “等解毒以后再说吧，瑾哥哥，你想得好远啊。” “你这个小妮子，我都只能躺在这儿了，还不能想吗？”东方瑾苦笑。 “好！瑾哥哥，我们约定谁都不要轻易放弃。你也不要信了两个月的期限，等着我们回来。”苏岚的眼瞳亮亮的。 “一言为定，拉勾”。 两个小指勾在一起，来来回回地摇晃，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158.第158章 深山路漫漫 第二天一大早，山顶有薄雾，苏岚一身远行衣物，穿着合适的鹿皮靴子，背着大包袱站在心园门边。包里有卫诚悄悄送的匕首，有白茹精心打点的衣物，还有殷太医赠送的常用药物。 包沉甸甸的，像心园众人的心事。 深吸一口气，苏岚被清新的空气和朦胧的青翠迷到了。 很快，同样远行装备的裴枫，从薄雾中走来，头发眉睫沾了小小的水珠，说道：“走吧。” “嗯。”苏岚没有回头，因为怕回头就会落泪，两个月的期限像座山一样压着她。 出发的时候，只有一个愿望，找到冥界之花和水融花，救瑾哥哥，救自己。 两人一路无语。 经过竹林时，裴枫砍了两株细竹子，削成了竹杖，一人两根，方便上下山作支撑。 握着竹杖，两人再次上路。 裴枫在前拿着竹杖左敲右敲地开路，苏岚沉默地跟在后面，等到雾气慢慢散去，他们已经出了杏林书院的地界。 又走过一个小山坡，山路不见了，只有茫茫草地和参天大树，一眼望不到边际。 “要进深山了，把驱虫香囊挂在手腕上。”裴枫停了脚步，递来一个香囊。 苏岚把香囊系在手腕上，转身一看，裴枫还在她的包袱上挂了一个。 “累的话，站一会儿，不要坐在草地上，这里毒虫不少，千万小心。”裴枫嘱咐道。 “嗯。”苏岚握了握手中的竹杖，将全身重量放在了左脚上，松了右脚。 “所谓落霞山深处，其实是山的背阴面，现在正是初夏时节，深处阴暗潮湿，潜藏着许多蛇类，栖在草丛里、缠在树枝上、绕在藤萝里……多加小心。”裴枫讲解道，没有忽略苏岚的发怵。 苏岚深吸了好几口气，昨天只是一头热地想找药，却完全忘记深山是蛇类天堂。她小时候被蛇咬过，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她参观裴枫舍监的时候，头皮一再地发麻。 “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了解它们，掌握它们的习性。以后，就不会再害怕了。”裴枫望着停步不前的苏岚。 “进去！”苏岚硬着头皮迈开步子。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低吼声，一声接着一声，正向他们靠近。 “裴师，山里除了蛇，还有其他猛兽吗？”苏岚又收了脚步。 “有人晚上听到过狼嚎，也有人上山砍柴见过猛虎，熊瞎子也有过……”裴枫平静地叙述事实，没有半点添加。 苏岚双手捂脸，内心激烈斗争着。 深山寻花是为了救自己和瑾哥哥，总不能因为猛兽出没，就此退出的道理。 命和病都是自己的，没理由退缩！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苏岚放下双手，再次迈出脚步。 偏偏在这时，又一阵低吼声。 苏岚循声张望。 “嗷……”低吼声离得很近了，似乎就在十步以外的草丛里。 苏岚一听，没来由地觉得这吼声有些耳熟，在嘴边拢着双手喊道：“小白，是你吗？” 话音未落，白灵猫从草丛里探出身来，一脸嫌弃地仰望他们俩。 “哎，你这嫌弃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苏岚又惊又喜，却又被它意外的表情惊到了，“来，要抱吗？” 白灵猫甩了甩长尾巴，径直到了苏岚的脚边，走了几步，眼神更加嫌弃。 苏岚哭笑不得地跟在白灵猫的后面，被它蔚蓝大眼睛一鄙视，什么害怕恐惧统统抛到了脑后。 走就走，谁怕谁啊？ 两人一兽走入大半人高的草地，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中间停了几次，正式进入阴暗潮湿的密林深处。 苏岚看了看亮堂堂的身后，又看了看灰暗的前面，这阴山背后让她以为快天黑了。 裴枫从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取出一根火把点上，继续向前走。 苏岚浑沌的视野顿时清晰了许多，也大步向前。 不知道是火把的关系，还是白灵猫的关系，走在草丛里的他们，走了不短的时间，都没遇到一条蛇。 苏岚暗暗松了一口气，紧张压抑的心情舒展开来，眼前已经如同黑夜。 她第一次知道，阴山背后竟然这么阴森。绿幽幽的苔藓覆盖了眼前的一切，树干上、枯木上、甚至连山石上都有，高大的蕨类植物、垂挂着的藤蔓……四周的姿势各异的树影，仿佛伺机而动的怪物。 地面上都是沉积很久的枯叶，让她总觉得随时能陷进地里去，所以她用力地撑着竹杖开路。 很快，苏岚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她自己心里有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怎么也走了两个时辰。 双肩和双腿又酸又胀，她快走不动了。 之前一直保持规律休息行走的裴枫，此刻却只顾着埋头赶路，丝毫没有要暂停的意思。 苏岚也只能硬着头皮赶上。 翻过一个小山坡，裴枫停了脚步，说道：“先休息一下。” 苏岚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并且借着火把的光亮，环视四周。树和树都长得差不多，草丛和草丛也没差别，如果换她一个人走，估计早就迷路了。 正胡思乱想着，她看到裴枫从包袱里取出了司南，确定方向。 呃……不会真的迷路吧？ 好在，裴枫看了看司南，然后又放回包袱里，一脸轻松。 苏岚放下心来，撑着竹杖休息。 突然，白灵猫发出一声低吼，炸着毛冲进草丛里。 “哎，小白，你去哪儿？”苏岚不放心，想跟着去，却被裴枫拦下。 “这里最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而不是白灵猫。”裴枫淡淡地嘲讽。 苏岚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实话真伤人。 草丛里一阵阵响动，夹杂着咝咝声和白灵猫的低吼，片刻以后，恢复平静。 白灵猫趾高气扬地从草丛里走出来，打了一个嗝，除了嘴角边有极浅的红色。 “小白，你受伤了吗？”尽管红色很浅很淡，苏岚还是看出那是血迹。 白灵猫瞪着蔚蓝色的大眼睛，翻了一个大白眼。 裴枫望着他俩，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白灵猫翻白眼的样子和苏岚一模一样。 休息够了，裴枫问道：“冥界之花在落霞山蛇谷，水融花在落霞山脉最高的水灵峰，我们先去哪儿？” 159.第159章 深山路漫漫 第二天一大早，山顶有薄雾，苏岚一身远行衣物，穿着合适的鹿皮靴子，背着大包袱站在心园门边。包里有卫诚悄悄送的匕首，有白茹精心打点的衣物，还有殷太医赠送的常用药物。 包沉甸甸的，像心园众人的心事。 深吸一口气，苏岚被清新的空气和朦胧的青翠迷到了。 很快，同样远行装备的裴枫，从薄雾中走来，头发眉睫沾了小小的水珠，说道：“走吧。” “嗯。”苏岚没有回头，因为怕回头就会落泪，两个月的期限像座山一样压着她。 出发的时候，只有一个愿望，找到冥界之花和水融花，救瑾哥哥，救自己。 两人一路无语。 经过竹林时，裴枫砍了两株细竹子，削成了竹杖，一人两根，方便上下山作支撑。 握着竹杖，两人再次上路。 裴枫在前拿着竹杖左敲右敲地开路，苏岚沉默地跟在后面，等到雾气慢慢散去，他们已经出了杏林书院的地界。 又走过一个小山坡，山路不见了，只有茫茫草地和参天大树，一眼望不到边际。 “要进深山了，把驱虫香囊挂在手腕上。”裴枫停了脚步，递来一个香囊。 苏岚把香囊系在手腕上，转身一看，裴枫还在她的包袱上挂了一个。 “累的话，站一会儿，不要坐在草地上，这里毒虫不少，千万小心。”裴枫嘱咐道。 “嗯。”苏岚握了握手中的竹杖，将全身重量放在了左脚上，松了右脚。 “所谓落霞山深处，其实是山的背阴面，现在正是初夏时节，深处阴暗潮湿，潜藏着许多蛇类，栖在草丛里、缠在树枝上、绕在藤萝里……多加小心。”裴枫讲解道，没有忽略苏岚的发怵。 苏岚深吸了好几口气，昨天只是一头热地想找药，却完全忘记深山是蛇类天堂。她小时候被蛇咬过，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她参观裴枫舍监的时候，头皮一再地发麻。 “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了解它们，掌握它们的习性。以后，就不会再害怕了。”裴枫望着停步不前的苏岚。 “进去！”苏岚硬着头皮迈开步子。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低吼声，一声接着一声，正向他们靠近。 “裴师，山里除了蛇，还有其他猛兽吗？”苏岚又收了脚步。 “有人晚上听到过狼嚎，也有人上山砍柴见过猛虎，熊瞎子也有过……”裴枫平静地叙述事实，没有半点添加。 苏岚双手捂脸，内心激烈斗争着。 深山寻花是为了救自己和瑾哥哥，总不能因为猛兽出没，就此退出的道理。 命和病都是自己的，没理由退缩！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苏岚放下双手，再次迈出脚步。 偏偏在这时，又一阵低吼声。 苏岚循声张望。 “嗷……”低吼声离得很近了，似乎就在十步以外的草丛里。 苏岚一听，没来由地觉得这吼声有些耳熟，在嘴边拢着双手喊道：“小白，是你吗？” 话音未落，白灵猫从草丛里探出身来，一脸嫌弃地仰望他们俩。 “哎，你这嫌弃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苏岚又惊又喜，却又被它意外的表情惊到了，“来，要抱吗？” 白灵猫甩了甩长尾巴，径直到了苏岚的脚边，走了几步，眼神更加嫌弃。 苏岚哭笑不得地跟在白灵猫的后面，被它蔚蓝大眼睛一鄙视，什么害怕恐惧统统抛到了脑后。 走就走，谁怕谁啊？ 两人一兽走入大半人高的草地，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中间停了几次，正式进入阴暗潮湿的密林深处。 苏岚看了看亮堂堂的身后，又看了看灰暗的前面，这阴山背后让她以为快天黑了。 裴枫从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取出一根火把点上，继续向前走。 苏岚浑沌的视野顿时清晰了许多，也大步向前。 不知道是火把的关系，还是白灵猫的关系，走在草丛里的他们，走了不短的时间，都没遇到一条蛇。 苏岚暗暗松了一口气，紧张压抑的心情舒展开来，眼前已经如同黑夜。 她第一次知道，阴山背后竟然这么阴森。绿幽幽的苔藓覆盖了眼前的一切，树干上、枯木上、甚至连山石上都有，高大的蕨类植物、垂挂着的藤蔓……四周的姿势各异的树影，仿佛伺机而动的怪物。 地面上都是沉积很久的枯叶，让她总觉得随时能陷进地里去，所以她用力地撑着竹杖开路。 很快，苏岚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她自己心里有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怎么也走了两个时辰。 双肩和双腿又酸又胀，她快走不动了。 之前一直保持规律休息行走的裴枫，此刻却只顾着埋头赶路，丝毫没有要暂停的意思。 苏岚也只能硬着头皮赶上。 翻过一个小山坡，裴枫停了脚步，说道：“先休息一下。” 苏岚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并且借着火把的光亮，环视四周。树和树都长得差不多，草丛和草丛也没差别，如果换她一个人走，估计早就迷路了。 正胡思乱想着，她看到裴枫从包袱里取出了司南，确定方向。 呃……不会真的迷路吧？ 好在，裴枫看了看司南，然后又放回包袱里，一脸轻松。 苏岚放下心来，撑着竹杖休息。 突然，白灵猫发出一声低吼，炸着毛冲进草丛里。 “哎，小白，你去哪儿？”苏岚不放心，想跟着去，却被裴枫拦下。 “这里最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而不是白灵猫。”裴枫淡淡地嘲讽。 苏岚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实话真伤人。 草丛里一阵阵响动，夹杂着咝咝声和白灵猫的低吼，片刻以后，恢复平静。 白灵猫趾高气扬地从草丛里走出来，打了一个嗝，除了嘴角边有极浅的红色。 “小白，你受伤了吗？”尽管红色很浅很淡，苏岚还是看出那是血迹。 白灵猫瞪着蔚蓝色的大眼睛，翻了一个大白眼。 裴枫望着他俩，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白灵猫翻白眼的样子和苏岚一模一样。 休息够了，裴枫问道：“冥界之花在落霞山蛇谷，水融花在落霞山脉最高的水灵峰，我们先去哪儿？” 160.第160章 非礼勿视 “苏岚，我这边也有一条！”裴枫汗毛倒竖地回答道，即使是毒物裴家，一对一挑战巨蟒，也没有任何胜算。 更何况，现在有两条，裴枫真的有头大如斗的感觉。 听了裴枫的回答，苏岚的脑袋一片空白，手汗一滑，差点掉了火把。被火焰一撩，她瞬间回神，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连续深呼吸以后，她微微侧身，惴惴不安地盯着巨蟒，心里暗自祈祷，我一身药味儿，又瘦又小又没肉，它一定不喜欢这么怪的人类。 赶快爬走吧，密林里有很多好肉动物等着你呢。 其实苏岚不知道的是，裴枫也在心里暗暗祈祷，而且内容还差不多。 盯着，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时间却像凝固了一样，十分难熬…… 就在两人觉得腿都有些发颤的时候，两颗大蛇头越发地近了，只隔了五棵大树的距离，眼看着又爬近一些，它们突然又停下了。 吐着各自的分叉舌头，不猎食，不争地盘，不相互恐吓，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观察了一阵子，他们隐约觉得，这两条蛇的目标不是他俩。 再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更加确定，他俩不是巨蟒眼中的食物。 确认无误以后，裴枫三跳两跳，再纵身一跃，到了苏岚身旁。 苏岚见他在身旁，立刻安心许多，刚要开口。 裴枫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示意她继续观察。 两人举着各自的火把，齐刷刷盯着在地面缓缓而动的巨蟒，等它们完全从黑暗之中显身时，他俩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在苏岚看来，这两条巨蟒至少有八九米长，请它俩演《狂蟒之灾》完全没有问题。 “一山不容二虎。巨蟒也是一样，可是它们已经近在咫尺了，竟然还没摆出威胁和恫吓的架式，这事有蹊跷。”裴枫觉得事有蹊跷。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幽幽地问了一句：“裴师，裴家熟悉蛇类，巨蟒的交配季节是什么时候？” “……”裴枫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半晌，“交配是什么？” 囧！苏岚想了想，解释道：“繁殖季节……” 裴枫的脸没来由地一红，他从没见过哪个少女像她这么……直白…… “什么时候啊？这关系到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苏岚完全不明白他在害羞个什么劲儿？ “夏季。”裴枫强迫自己回神，苏岚格外清澈的眼瞳，让他有些羞愧。 “所以……”苏岚吞下到嘴边的话，所以他们不小心闯进了巨蟒幽会的密林，呃……这个……据她所知，发情期的蛇类性情十分暴烈，不能被打扰。 轻叹一声，苏岚坐在了宽敞的树叉上。 “有什么打算？”裴枫看她一副斗败公鸡的挫样，问道。 “等天亮，”苏岚一脸无奈，只希望巨蟒的幽会时间短一些，不要缠缠绵绵好几天，“趁现在抓紧时间睡觉。” 警惕注视着巨蟒的裴枫，握着火把的手不由地颤了一下。 苏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个大蛇头正亲昵地相互摩擦，打招呼。 我去！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接下来，它们要干啥？ 难不成…… 苏岚立刻闭上眼睛装睡，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两巨蟒幽会滚草地，还是不看为妙。 裴枫的心里也抖了一下，裴家对蛇类了如指掌，巨蟒是例外，因为家学的关系，他知道这是一次极为难得的观察机会。 如果是一个人站在树上，他肯定会注意观察每一个细节，等回去以后加以整理，详细收录成卷。 可是苏岚在身旁，让他很不自在。 听她好一会儿没反应，低头侧转一看，她明显在装睡，又让他的心绪纷乱一些。 他是看呢？还是不看呢？ 看？让苏岚知道，会不会以为他别有恶癖，是个衣冠禽兽？ 不看？这样的机会，不少裴家人一辈子都不曾遇到过，错过这次，就不知道何时才能有第二次了。 内心激烈交战了许久，裴枫还是举着火把仔细观察。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看就是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两条巨蟒才各奔东西。一条往蛇谷的更深处，另一条却是离开蛇谷。 苏岚也万万没想到，在蛇谷这么可怕的地方，她躺在树上装睡，一不小心竟然真的睡着了…… 本该惊心动魄的巨蟒之夜，她就这么睡过去了，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等她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而平日总是精神满满的裴枫，却有了倦容。 “你整晚没睡？”苏岚眨巴着眼睛，打量他。 “……”裴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她这么问有何用意？ 苏岚突然想到了巨蟒，立刻四下张望，却不见踪影，压意了嗓音问道：“巨蟒走了吗？” “嗯。”裴枫慢慢坐下，取出水囊和干粮，靠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准备吃早点。 守了整晚的白灵猫从苏岚的身上跳下来，在树枝上走来走去，不停地嗅啊嗅，最后悠闲地躺下，惬意地闭上眼睛睡觉。 苏岚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很快又担心起来：“裴枫，现在是繁殖季节，是不是还会遇到巨蟒？再遇到可怎么办？” 瑾哥哥只有两个月的期限，从心园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四天，如果每次遇到巨蟒幽会就上树躲避的话，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冥界之花？ 找花是一方面，制药还需要时间，这样算算，时间实在紧迫。 裴枫现在也不敢肯定，落霞山脉到底有多少巨蟒，会不会再遇到，遇到以后是逃还是躲，这里有太多的不确定。 思索许久，否定了脑海里的诸多计划，裴枫正色道：“先吃了早点，我们赶紧动身，抓紧时间。” 苏岚用力点了点头，为了瑾哥哥，也是为了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拿着解药赶回心园，而瑾哥哥先走一步，更让她悲伤绝望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她也取出了吃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161.第161章 莹绿惊魂 吃饱喝足，下树着陆，继续前行。 密林的树木藤蔓都长得差不多，不管走多久，都感觉在原地踏步。 两人走走停停，按照裴枫所说，在天黑以前，他们可以到达蛇谷腹地，那里最有机会找到冥界之花。 苏岚一听，立刻活力满满，像打了鸡血似的。 果然，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走到了漫长的下坡路尽头，被密林遮挡的视野，突然开阔异常。 苏岚诧异地望着这个大圆形的盆地地部，仿佛是被从天而降的大圆球砸出来的巨大坑洞。尽管长满了错落有致的各种植物，但还是与附近的植被有着明显的差异。 跟着裴枫继续向下，苏岚好奇心爆棚地仔细观察，发现坑底有被植物遮盖的泉眼，泉眼汨汩，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湖边长满了异常绚烂的植物，苏岚一朵花一根草都没认出来，不仅花形怪异色彩斑斓，而且叶子的绿色都透着诡异。仿佛这里是一块“外星植物”的试验田。 苏岚只顾着看花看草看树木，径直向前走，突然被裴枫拽住。 循着裴枫示意的方位望去，苏岚忍不住激灵了一下。 在两棵阔叶植物之间，隐约可以看到完整的人形物体，在微风吹拂之下，轻轻摇晃，物体颜色艳红…… 好臭，苏岚捏住了鼻子。 当他俩更加仔细地观察以后发现，人形物体不是偶然，不少植物之间都挂着，有些衣物还是完整的，有些露出了枯骨。 他们为了看清楚，靠得更近，腐臭的气味愈发浓烈。 除了人类的枯骨，还有动物的。 苏岚看得双腿发软，闪过一个念头，这些植物是吃人的？ 一群飞鸟突然从他们头顶掠过，起飞得很急，吓了他们一大跳。 裴枫的大脑飞快地转动，拖着苏岚就往上跑，一不小心惊起了匿在草丛里的蛇类。 出人意料的是，那些被惊动的蛇类没有反击，而是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隐入更深的草丛中。 咦？这是怎么回事？ 苏岚努力调整呼吸，跟上裴枫的脚步，眼睛也没闲着，只是她的身体实在太差，没跑几步就喘了一起来，脸色突然就有些发青。 裴枫一见，顾不上其他，抱起苏岚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这些诡异植物的包围，回到了密林边缘。 苏岚惊得有些语无伦次：“裴师，这里真的蛇谷吗？蛇谷怎么还会有吃肉植物？” 裴枫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轻声说道：“你看这里，有水源有花果，有鸟类有猴群，昆虫也很多，是极好的过夜之处。但是，它们在外逃，不管是飞鸟，还是猴子，连昆虫都是……” 苏岚仰望天空，一群又一群鸟类正往外围飞，就连瓢虫这样的小昆虫都努力地从她眼前飞过……这是在逃命？ 裴枫又低声继续：“我们刚到，而动物却生活了很久，也就是说，它们比我们更了解这里，日落才走就表示白天是安全的。所以，我们今晚就在这边的树上过夜。” “好，那我们先上树。”苏岚觉得这几日的密林徒步，让她潜能大爆发，不仅走路的速度和耐力有了长进，连洁癖的挑剔也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裴枫环视四周，找了一棵视野开阔又安全的大树，两人上树以后，开始按摩自己的四肢。 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线夕阳的余晖，天空变得越发灰暗，大坑深处异常安静，仿佛那些植物死了一般。 这样的死寂维持了不短的时间，也将他们的耐心耗到了最低值。 就在他们准备睡觉的时候。 大坑深处显出异样的莹绿色光晕，起初很弱，慢慢的越来越强，到最后变成一个完美的莹绿大坑。 苏岚盯得两眼发直，起初她以为是腐生菌发光，等她看到最高的植物通体莹绿的时候，才知道这些是货真价实的发光植物。 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股时而淡冽，时而浓烈的气味，谈不上香或者臭，只是让人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而且她和裴枫注意到，从最初的光晕开始，就不时有小飞虫从眼前经过，往坑底飞落。起初是一只两只，渐渐的成群飞去。 “我们下去看看吧？”苏岚难以压制爆棚的好奇心，小声征询裴枫的意见。 裴枫轻轻摇了摇头，向苏岚指了西南角方向。 一群红眼夜鸟发了疯似的，向坑底飞去。 一拨又一拨的昆虫，飞鸟，甚至于，他们还听到猴群的呱噪声由远及近。 苏岚有些慌了，虫类受光亮吸引这很正常，可是这样的光亮怎么会吸引来这些飞鸟？连猴子都抵抗不了这些植物。 突然，苏岚想到了挂在植物之间的人形，立刻甩了甩头，凑到裴枫耳边低语：“裴师，能吸引猴子的，对我们一样有影响。你那里有什么提神醒脑的药吗？先吃两颗。” 裴枫一怔，他怎么没想到这些，只不过“是药三分毒”，他不建议苏岚吃药。 苏岚立刻从背包里取了帕子，倒水倒了藿香水，蒙住了口鼻部，只维持最少的呼吸。 裴枫看她脸色不对，问道：“我们离得这么远，又在树上，而且是上风口。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别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 苏岚移开了一点帕子：“裴师，你忘记挂在植物上的人类的尸体了吗？” 这时，即使裴枫也不敢再坚持，立刻取了提神药物，一人一粒服下，也照着苏岚的样子，做了蒙面布巾捂上。 准备工作刚做完，苏岚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很好。 急忙取了炭笔和纸，写道：“裴师，你此刻心情是不是特别好？” 裴枫活见鬼似的打量她，她怎么知道的？ “气味影响我们的大脑，布巾整晚都不可以拿开！”苏岚刷刷地写着。 裴枫用力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被坑底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吓了一大跳。 鸟类的，猴群的，各种音调的惨叫声，让他俩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偏偏正在这时，几个人影在密林里奔跑，步伐轻快，欢呼雀跃着喊着：“找到啦！找到宝藏啦！” “美人，等等我，美人别跑呀……” 两人的眼睛瞪着一望无际，这里哪有宝藏和美人？ 162.第162章 如痴如狂 幻觉？！ 苏岚刷刷地在纸上写，停顿了一下，又写道：“裴师，为了防止我们被影响，先把自己捆在树上比较安全。” 裴枫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立刻取出了登山绳，巧妙地运用树枝和树叶的位置，做了一个树干围栏，又在树枝上挂了不少驱虫蛇的香囊。 苏岚试了好几次，除非割断绳子，不然，他们就算人事不醒也掉不下去。 这下应该安全了吧？ 苏岚又用手绢蒙面系了一下，正好把药液布巾兜住，解放双手。 裴枫也如法炮制。 两人倚在树枝围栏上向下看，不看还好，一看又惊出一身冷汗来。 两个采药人装扮模样的男人，两眼发直，开心得像捡到了宝一样，径直往坑底走去，而且步态特别奇怪，像边跳舞边走。 舞蹈症？苏岚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扯了扯裴枫的衣角，在纸上写着，“植物散发的气味更像是毒雾，会损伤人脑神经。” 裴枫瞬间浓眉紧锁，现在不救，这两个采药人明天早晨就会变成新制的“人干”。 “救不救？”苏岚写道，紧张地注视着裴枫。 裴枫夺过她手中的炭笔，也写道：“怎么救？” 两人视线交汇，眼神充满无奈和惊恐，他们能不能撑过今晚还是个问题？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怎么救那两个药农呢？！ 两人移开自己的视线，瞥向不同的地方。 忽然，苏岚想到了一个必杀技，在纸上写道：“打晕他们，把他们绑到树上，过了今晚再说。” 裴枫一怔，随即哭笑不得，这还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正要下树。 苏岚一把抓住裴枫，写道：“用暗器，不能下树！”这棵大树在上风口，而且按照气体浓度的话，承载气味的植物粉末或者气味会相对较重，略沉于底部。 裴枫思索片刻，用登山绳做了一个活套，瞬间抛出，立刻拉紧，稳稳地套住了一个药农，然后将绳子绕树枝一圈，用力把他拉到树上。 可是上树过程很不顺利。 被捆的药农大喊大叫，不断挣扎着，踢树干，踢空气…… 裴枫渐渐有些坚持不住了，清楚地知道，他和苏岚只是暂时没事，但是已经受到影响了。最明显的，他的气力大不如前。 被捆的药农就时上时下，而且越来越往下坠，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连树都被他踢得轻轻摇晃。 苏岚急中生智，随手采了一颗不知名的果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对着药农的脑袋扔了下去。 咚！正中药农头顶。 裴枫和苏岚两人的眼里都透着活见鬼的神色，准头这么好啊？！ 药农立刻安静了，一动不动。 裴枫主拽，苏岚帮忙，两人吭哧吭哧地把药农拉上来，绑在了附近的树枝上。 第一个成功，第二个就好办多了。 裴枫的“套活人”，和苏岚的“高空抛物神准”，第二个药农上树，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 捆绑完毕，裴枫和苏岚相互依偎着，小口喘气，好累，好喘。 苏岚心里暗暗祈祷，只是让他们暂时晕过去，没准备让他们受什么脑外伤啊，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裴枫看出了苏岚的紧张，上前替他们诊了脉相，然后示意她不要担心，他们没事。 没事就好，苏岚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像喝醉了酒一样。急忙拿纸笔写道：“我有喝醉的感觉。” 裴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比划着示意，他也有一点。 苏岚想了好一会儿，愤笔疾书，还因为写得太快，戳破了纸：“睡眠的消耗最低，呼吸的空气也最少，我们赶紧休息。” 裴枫点点头，两人背靠背作为支撑。 两人闭眼许久，一直你动一下，我动一下，平日几乎是闭眼就睡着了，可是今晚怎么也睡不着。而且心情越来越好，太阳穴的搏动感也越发强烈。 裴枫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虎口，心里明白自己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幻觉。 苏岚则因为心跳太快，掐着自己的合谷穴，努力地调息着。 可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都开始了时而恍忽，时而清醒的浑沌状态。 他俩认为必须确认彼此的状态，确认的结果令人担忧，裴枫因为刚才那番体力活儿，受影响的程度比苏岚大得多。 苏岚看到裴枫忽明忽暗的眼神，心里直打鼓，又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就不那么滥好人地救人了。 现在该怎么办？ 裴枫摇着沉重的脑袋，发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趁着还算清醒的时候，将匕首递给苏岚，说道：“如果我对你不轨，你就拿刺我。疼痛可以对抗幻觉，听到了吗？” 苏岚看着寒光闪闪的匕首，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摆手：“我下不了手。” “如果我失控，你拿着匕首也无济于事，”裴枫想了想，“把我捆起来，快。” 苏岚急忙取绳子，捆到一半，两个药农忽然醒了，双眼暴睁，怒吼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活像被激怒的大猩猩。 吓得她扔了手里的绳子，躲到了裴枫的身后。 裴枫猛地站起来，却又摇摇晃晃地瘫软下来，眼神涣散，语无伦次地说道：“岚……苏岚……” “裴枫，你醒醒，我在呢，我在这里呢……”苏岚从来没这么害怕过，进入密林以来，一直是裴枫保护她，把她从各种困境里拉出来，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捆紧我！”裴枫突然吼道。 苏岚一惊，立刻加快了捆绑的动作，总算在他失控前，捆绑完成。 相形之下，裴枫混乱的状态比药农轻了许多，捆绑的他只是安静地靠在树枝围栏边，语无伦次地说着苏岚听不清楚的话。 可是另一边，药农的暴怒更加严重，两眼血红而曝睁，不停地挣扎，嘴里发出可怕的确磨牙声，似乎把苏岚当成了自己的猎物。 从他们眼中看不到半点人的情绪，充满了野兽的杀意。 苏岚取了两个棉花球塞在了耳朵里，双手紧握匕首，与他们对峙，保护裴枫。 这是进入密林以来，她第一次守护他。 163.第163章 避瘴丸 胡言乱语、眼神涣散的裴枫，因为密林的连续行进，下巴上满是胡茬，时而像个无助的孩子，时而像个邪恶的杀人狂，时而昏睡，偶尔清醒。 与平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看着这样的裴枫，苏岚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如果不是她坚持救人，他也不会变这样。更让她害怕的是，她不知道这样的影响会持续多久，只是一晚，还是永远？ 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到时候，又有谁来守护他们？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驰，苏岚不停地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暴怒的药农因为不停地挣扎，已经把手腕和脚踝磨出血来了。 鲜血浸透了登山绳，滴滴答答地落在树叶树枝上，还有的滴落到地面。 苏岚急忙替他们在磨擦处垫入纱布和棉花，并清理血迹。 在这样的密林里，血腥味会吸引猛兽，带来更多不可预知的危险。 等她忙完一阵子，忽然想到有时间没见到白灵猫那个家伙了，急忙翻开背包，没看到睡觉的它，又四下张望，也没看它的身影。 一下子，她更加惊慌失措。 “小白！” “小白，你在哪里？！” “小白！” 苏岚在树枝围栏四处咚喊，喊到嗓子都哑了，没看到小白的身影，也没听到它的回应。 裴枫几乎痴呆，两个暴怒的药农在离她不到五步的距离，这个时候，白灵猫又不见了。似乎，穿越到现在，对苏岚来说，重要的人事物都在渐渐远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助和绝望过。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完全不顾苏岚的焦灼和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密林深处传来白灵猫特别的低吼声，半昏半醒的苏岚一听，立刻一个激灵地醒过来，大声喊道：“小白，小白，是你吗？” 低吼声越来越近，苏岚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忽然有个熟悉的人重量落在她的右肩，急忙转脸一看，正是白灵猫。 苏岚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抱着它又亲又揉，忽然发现这货一反常态地哼哼，就是不张嘴，给它挠下巴也不张嘴。 “小白，你嘴里是什么？”苏岚点着它的鼻子，立刻紧张起来，“小白，你没有乱吃东西吧？小白，你快张嘴，张嘴给我看，你快点！” 白灵猫睁着蔚蓝的眼睛，直视着苏岚，不停地点头示意，见她反应不过来，就伸着爪子来扒拉她的手。 “你要我把手摊开？”苏岚琢磨了好一会儿，才会意，立刻摊开双手。 “噗！”白灵猫吐出一团东西来。 火把的光亮在夜风摇晃不定，苏岚只觉得这东西很轻还很温热，除了满是白灵猫的口水有点恶心以外。 忽然，轻轻一团动了动。 苏岚不错眼珠地盯着，白色的一团颤了颤，小幅地挪了一下，伸出了翅膀，费力地拍了拍。 红嘴白文鸟？！ 苏岚傻眼，问白灵猫：“你抓的？这里这么危险，你抓鸟干嘛？你又不吃鸟！” 白灵猫舔了舔爪子，送了她一个大白眼，然后往包里一钻，睡觉去了。 “哎……”苏岚颓了双肩，又被鄙视了。 再看手掌心里的文鸟，不怕人，歪着脑袋和她对视，拍打小翅膀，小声地叫着。 忽然，苏岚看到文鸟的左脚似乎绑着什么，轻轻解下来一看，是个十分小巧的芦苇杆儿。 掰开芦苇杆，苏岚凑到火把下面，拆出一块写满小字的小布条，还有几粒药丸。 急忙展开布条一看：“岚儿，避瘴丸一颗含服，可以对抗蛇谷瘴气。瑾。” 苏岚开心得差点蹦起来，立刻扯了布巾自己服下一颗，然后又塞了一粒到裴枫嘴里，捏着他的嘴巴，确认他含化以后才松手。 为了保险起见，苏岚还是带上药液布巾，坐等裴枫醒过来。 放在膝盖上的文鸟，任她随便动，既没吓到，也没飞走，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 苏岚取了帕子，轻轻地把文鸟身上的小白口水擦干净，然后把它放到一边。 又不眨眼睛地盯着裴枫，心里不断地祈祷，快点醒，快点醒。 远处，似乎隐隐有了天光，尽管天还是灰蒙蒙的，至少让苏岚知道，天快亮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岚清楚地看到了裴枫清亮的眼神，虽然他还没说话，而且似乎也没有恢复体力，但是她已经很开心了。 天渐渐地亮了，苏岚可以仰望阳光慢慢地照过来，渐渐覆盖。 此时此刻，苏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阳光宝贵。她从来没这么盼望阳光的到来。 满满的阳光，虽然不强烈，却驱散了所有的黑暗，连带的，空气里那股特别的气味也消散了。 裴枫缓缓地抬起头，头很沉很重，但是视野清明，思维也恢复了往常的快速，阳光意外地有些刺眼，他伸手遮挡，一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没有怎么样？” 苏岚笑中带泪，喜出望外：“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也没事，真的……太好了。” 裴枫呆住了，从入学试第一面到现在，苏岚大小事经历过很多，她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更别说哭了。可是现在，他清楚地看到她的泪水，映着阳光，像颗颗珍珠。 “昨晚，我到底怎么了？”裴枫适应了阳光，放下双手，正色问道。 “你的眼神涣散，控制不住自己，气息很不稳……像个痴呆的孩子，我试了很多方法，一点用都没有，”苏岚忍不住鼻子发酸，“幸亏白灵猫找到这只鸟，它带来了瑾哥哥送的避瘴丸。” “避瘴丸？”裴枫一怔，“睿王殿下让文鸟送药来？” “嗯，”苏岚连连点头，忍不住说，说完又红了眼圈，哽咽道，“裴枫你现在没事，真是太好了。” 裴枫用尽力气，才没有将她揽进怀里，心里隐隐作痛，她是睿王妃，而他……什么也不是。 睿王妃这个名头，在他和她之间，立起了天堑鸿沟，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即使苏岚不介意，睿王殿下也会介意，甚至可能震怒。 164.第164章 坑底恐怖 裴枫凝望着苏岚，心里酸疼不已。 苏岚被裴枫眼神里的压抑和痛苦惊呆了，可是她无能为力。 两人各怀心思，眼神飘忽。 “啊呀呀！！！救命啊！”一个药农惨叫着醒来。 另一个药农惊醒过来，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绑在树上，而且他们眼前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人？ “他们醒了。”苏岚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太好了，大家都没事。 “两位好汉，不不不，这位公子，这位姑娘……”年纪相对大一些的药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像画里走出来的璧人，不由咽了一下口水，“你们是人吗？” 苏岚差点笑出声来，这是被吓傻了吗？ “两位……”年青药农纠结半天，才说，“我们就是寻常采药人，一没钱，二没色的……没什么油水啊，请你们高抬贵手啊……” 裴枫懒得和他们解释，解了他们身上的登山绳，又拆了树枝围栏，说道：“你们走吧，不要再往坑底去了。” 两位药农虽然磨伤了手腕和脚踝，但对他们来说，这都不是个事儿，一见他们愿意放人，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下树。 裴枫和苏岚吃了早点以后，才下到地面，却看到两位药农还在树下，并没走开。 两位药农到了地面，猛地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见他们下来，倒头就拜。 苏岚大吃一惊，立刻躲到裴枫身后。 “多谢两位恩公，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两人拜得很认真，也很虔诚。 然后老药农把他们昨晚贪赶夜路，误入蛇谷深坑，心里很清楚不能再向前走，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们最想要的，控制不住自己往深坑去的时候，他们以为自己死定了。 裴枫和苏岚心里一惊，昨天见他们俩那样，还以为他们神智全失，可现在听他们一说，只觉得更加可怕。 两边人就这么聊了一起来。 药农一听他们说要采冥界之花和水融花，特别热情地指路，还送了自制的采药工具和储药罐。不管裴枫和苏岚怎么推辞，他们都坚持要送，还说如果不收，就无法报答救命之恩。 最后，裴枫和苏岚收下了，向他们表示感谢。 老药农说，白天进深坑也是一样恐怖，不少采药人进去就疯了；晚上更加不能靠近。但是冥界这花只有深坑才有，一定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出来。 年轻药农却说，水融花只在雨中开放，初开时纯白色，沾了雨水就变成全透明的，像融化在雨水中一样，所以称为“水融花”。 要采水融花必须看好天气，下雨前到达峰顶，然后在下雨时采摘。 药农又细说了采药和储藏药物的关键注意事项，然后才逃命似的离开这里。 裴枫和苏岚相视一笑，既苦涩又无奈，却还有幸运。如果不救这两位药农，他们不会知道这么多药农才懂的知识。 两人背上行囊，再向深坑进发。 走了不少时间，他们再次站到了坑底的湖边。不出他俩所料，昨晚被莹光绿色和气味所吸引来的鸟类昆虫猴子，无一逃脱。 诡异的植物丛，高的堪比乔木，矮的也有小灌木那么高。 像物竞天择一般，矮小的植物周身都是昆虫；再高大一些的有鸟类；最高的那些上面有猴子的尾巴还有无数羽毛。 他们小心地植物丛中来回搜寻纯白色的冥界之花，可是每经过一株植物，都会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找了小半圈以后，他们发现了更可怕事情，被困在植物丛中的半残动物们还都活着，但是他们也没法搭救它们。 半残动物勉强从植物丛里拉出来，也没法活下去。 所以，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慢慢死去。 苏岚努力调整着呼吸，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难过，不让自己晕倒。 他们在里面搜寻了不短的时间，放眼望去却堪称动物地狱，却连冥界之花的影子都没看到。 老药农警告的一个时辰，所剩无几。 裴枫立刻拉着苏岚离开深坑，回到密林边缘，两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有余悸地后怕着。 到处都是悬挂着动物和人类尸体，不管是苏岚，还是裴枫，谁都没勇气再踏进深坑第二次。 不进去就找不到冥界之花，进去了，难保他们能不能神智清楚地逃出来。 苏岚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巨石，掸了掸枯枝败叶，将随身带的纸铺在上面。随手画起简易的深坑方位图来，把他们已经找过的地方全都标出来。 裴枫看着方位图，眼前一亮，说道：“苏岚，按《毒物志》记载，冥界之花黑夜生长，昼夜交替之时开花，花色纯白，花蕊血红，生于阴暗腐殖之地，常有毒虫相伴相生。” “所以，深坑里凡是能照到阳光的地方都不用找，植物向阳处也不用找，专找有巨石或者断木的阴暗地。” 苏岚一边说着，一边方位图上，将不用找的地方全部打叉。需要找的地方打钩，这样一看，他们进入深坑可能找到冥界之花的地方，只有三处了。 “我爷爷常说，用腿的永远跑不过用心的，”裴枫将方位图收进袖子里，说道，“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入坑底。” “嗯。”苏岚笑得轻轻浅浅。 两刻钟以后，他们按照方位图的位置进入坑底，果然避开了诡异植物最密集的地域，走了不短的路，终于找到了一位巨石，将阳光挡得一点不剩。 虽然不透光，但是他俩搜寻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冥界之花，就向下一个地域走去。 第二个勾画的区域，满是苔藓和各种各样的菌类植物，按理说是最符合冥界之花的生长环境，可是两人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一朵冥界之花。 他们又走向最后一片区域。 好不容易走到那里，到处都是朽木、颜色缤纷的蘑菇还有潮湿的水汽，让他们心中一喜，这里应该有了吧？ 可是，意外的事情诡异地发生在他们眼前。 165.第165章 冥界之花 他们远远看到了一株纯白略显透明的冥界之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紧张又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花朵瞬间凋谢。 苏岚初见时简直欣喜若狂，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么十几步路，就眼睁睁地看着花朵凋谢，天差地别。 裴枫虽然知道冥界之花的花期很短，只有一个时辰，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亲眼看着它凋谢，实在令人沮丧。 两人望着渐渐收缩的冥界之花，由纯白通透的颜色，变成暗黄，最后变成枯草的样子蜷缩起来。 大眼瞪大眼，失望刻在彼此的眼底。 苏岚歪着头，没精打采地问道：“裴师，附近还会有其他的吗？” 裴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毒物志》对冥界之花的介绍很少，加上老药农所说的，也不多。” 苏岚呆呆地望着，心里感叹，冥界之花真是神出鬼没，开的时候那么耀眼，仅仅一个时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枫也很无奈，却还记得老药农的嘱咐，拽着苏岚离开坑底。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密林里难得有了些许光亮。 为了兼顾安全，裴枫和苏岚又回到了昨晚过夜的那棵树上，再次做了一整圈的树枝围栏。 他俩坐在围栏内，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 苏岚望着阳光发呆，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心里一阵阵地发毛，忽然又佩服起自己来。昨晚那么多极端情绪和突发状况，她竟然没有昏倒，也没发病，真是奇迹。 这样想着，她忽然有了笑容。 裴枫傻眼，她刚才还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怎么突然就有了变化，问道：“你笑什么？” 苏岚噙着笑意回答：“经过昨晚，我活着，你也活蹦乱跳的。虽然冥界之花谢了，可是我们知道了它的位置，明天一早再去采摘就可以了。” 裴枫也笑了，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 在他心里，苏岚一直是阳光般的存在，她的笑容，她的开朗，还有她从不放弃的倔强，点点滴滴都深藏在心里。 苏岚看到了裴枫式的酒窝笑，心里却有些苦涩。 “今天走得又急又险，不如趁现在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上路，”裴枫开始安排下午的事情，反正目前为止，苏岚还没有违逆过他的意思。 苏岚点了点头，算了一下，昨晚真正睡着的时间大概只有半个时辰，剩下来都是浑沌朦胧的状态。 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苏岚惬意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靠着裴枫沉沉入睡。 两人也没想到，休息的时间出人意料地长。 天刚蒙蒙亮，裴枫喊醒苏岚，两人各服了一颗避瘴丸，又用药巾蒙了脸，才向坑底出发。 一路上，苏岚举着火把，警惕地四处张望，还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巨蟒会不会到这里来？蛇谷的其他蛇会不会半路出现…… 回想出心园时豪情万丈，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冥界之花在眼前凋谢不见的时候，苏岚深刻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 今天他们出发得够早了吧？ 应该能采到冥界之花吧？ 不会又像昨天那样吧？ 越想问题越多，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的，她的双腿有些颤。 “裴枫，你说我们今天采药会顺利吗？”苏岚决定向他减压。 “不知道。”裴枫不假思索地回答。 “……”苏岚安慰没找到，心里更加忐忑。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行进到了半路，就能清晰地听到坑底传来的，各种动物的哀鸣和惊叫声。 每走近一些，这些惨叫声也越发清晰，令人颤栗。 按照方位图的标示，裴枫选择了从植物稀疏的地域进入，尽量避免直击到惨烈的情形。毕竟，不管是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汗毛倒竖，恐惧万分。 裴枫也不例外。 然而，事与愿违。 他们一踏进坑底，就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猴子被缠在高处，垂着长尾巴，一双明亮的眼睛凄凉地望着他们，努力地伸手求救。 此情此景，对他们俩来说，好像当头棒喝。 救？ 还是不救？ 犹豫的时间很短，苏岚和裴枫互看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 最后，苏岚直视着猴子的眼睛，说：“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我们回来时你还活着，我们一定救你！” 说完，苏岚拽着裴枫逃命似的，继续往里大步走去。 裴枫一怔，这是苏岚唯数不多的几次，主动握他的手。 比对着方位图，大约花了两刻钟的时间，他们到达了昨天发现冥界之花的地方。 只是，他们的眼前，只有残断半朽的枯木和绿幽幽的青苔，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苏岚和裴枫眼巴巴地望着，现实再次给了他们残酷一击。 好半晌，苏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枫，我们又来晚了吗？” 裴枫还是轻轻摇头：“不知道。” “裴枫，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再等等看，但是时间一到，我们立刻离开。” “好。”苏岚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裴枫看似从容，内心却激战不已，看天色，这几日就会下雨，如果今天不能采到冥界之花，明天也要立刻动身去峰顶。 能不能看到水融花是一回事，可是等他们再回坑底，冥界之花的花期也过了。 能采到水融花，却没有冥界之花，也是白搭。 裴枫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前途一片迷茫。 即使这样，两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可是因为出坑时间的临近，又显得有些短暂。 就在裴枫要拽着苏岚离开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枯木和烂石之间，慢慢地鼓起一个个白色的小鼓包，起初像蘑菇顶，渐渐的，小鼓包长高长大，抽茎抽叶，纯白色的一株株，动作整齐地像重影。 苏岚紧张地拽着裴枫的手，声音有些颤：“你……看到了吗？” 裴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嗓音温润而坚定：“嗯，我们都看到了，冥界之花正在绽放！准备好采花工具。” 两人迅速取出挖药工具和储药瓶，屏息凝视，严阵以待。 166.第166章 意外收获 灰暗腐臭的枯木上，立洁白如玉的花茎抽长，展开同样纯白的花苞，花苞轻轻摇曳舒展，最后伸出鲜红如血的花蕊。 苏岚舍不得眨眼睛，很难想象，这么美丽纯洁的花朵长成腐木烂泥之中。 “苏岚，动手，快！”裴枫看准时机，提醒道。 斜长的钩铲伸入花朵的根系，左右旋转，起出，入瓶封盖，搞定！ 就在起出第一朵冥界之花以后，附近又陆续伸展了六朵冥界之花，两人小心翼翼地采集，将密封罐装满。 “裴枫，采多少朵才够啊？”苏岚小心翼翼地装好，扭头问。 “够了，冥界之花的药效很强，我们快走！”裴枫一把拽走苏岚，快速地走上离开坑底的泥泞之路。 一路疾走，在诡异植物之间穿梭躲避，苏岚走得气喘吁吁，裴枫不时地回头张望。 即将离开坑底的时候，却见那只纯白毛绒猴真的拼命坚持着，眼泪汪汪的，等他们来救。 这个…… 裴枫很犹豫，进入坑底已经超过一个时辰，要救这只猴子，怎么救？与这些植物抢食物，会发生什么事？ 苏岚一样傻眼，她想救白猴，可是也不愿意裴枫再有危险，这样想着，越发没有主意。 裴枫却招呼道：“苏岚，你带着花先走，快……在昨晚的大树下面等我……” “哦，好……”苏岚继续向前，又猛地回头，“裴枫，你多加小心！” 裴枫远远地向苏岚挥了挥手，取出布巾缠了双手，转身取出腰间的匕首。 他纵身一踩诡异植物的宽阔叶面，只觉得叶面一颤，立刻蜷缩起来，裴枫的脚底突然失了支撑，径直摔在了泥泞的土壤里。 他立刻起身，连掷几个小石块，被小石块砸中的植物部位，都蜷缩起来，像含羞草一样。 裴枫略加思索以后，侧踢借力翻转，每次只落一个支点，又瞬间离开。 试了好几次以后，终于以“之”字形方式迂回向上，蹬到植物顶部。失去脚底支撑的他，迅速手起刀落，将缠的白猴的植物顶部，斜向砍落。 与此同时，植物迅速蜷缩，喷出一阵无色无味的粉末。 裴枫躲避不过，和白猴一起下坠。 情急之下，裴枫凌空翻转，迅速分开白猴和缠藤阔叶，抱着它入怀；一伸手射出袖中的带绳弩箭，箭尖刺穿一株杆茎，靠着箭尾绳索的拉力，总算稳稳落地。 一落地，他就抱着血淋淋的白猴，以最快的速度蹿出坑底。 苏岚站在大树下面，望眼欲穿，不停地来回踱步；总算在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看到了大步跑来的裴枫。 可是她看到裴枫衣襟上满是血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急忙问道：“裴枫，你怎么受伤了？伤在哪里，让我看看。” “这血不是我的，”裴枫指了指怀里的白猴，“我没受伤。” 苏岚不放心地左看右看，确定不是裴枫受伤，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裴枫外表无动于衷，内心却起了阵阵涟漪，苏岚这么关心他，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苏岚又检查了一下白猴，右侧身体的皮毛全都被植物撕粘掉了，连颈项都裸露着血肉，不由地心头一颤，这么重的伤，怎么治？ 裴枫用清水替白猴清洗伤口，意外地发现，伤口有中毒的趋势，略一思索，嘱咐道：“苏岚，取一棵冥界之花出来给我。” 苏岚解了包袱，从密封罐里捧出一株冥界之花，好奇地问道：“你想怎么治疗这只猴子？” 裴枫取来清水，折断了冥界之花的花蒂，墨黑的液体从折断处缓缓溢出。 苏岚有些傻眼，这通体透白的花株，怎么会流出墨黑汁液？ 裴枫解释道：“这才是它的奇特之处，全株纯白如玉，汁液却黑如墨。百姓常把黑夜与白昼交界的时间，认为是冥界与人界相通之时，它正好在这时开花；再加上生长的地方如此可怕，所以才称为冥界之花。” 苏岚点了点头，看着裴枫三言两语之间，调制出了一小瓶浅灰色的药汁，涂抹在白猴的伤处，然后又小心地包扎好。 整个过程，白猴都紧紧地抱着裴枫，作凭摆布，连声惨叫都没有。 苏岚轻轻地抚摸白猴的头，问：“裴枫，你准备怎么处置它？” “等它伤好了以后，就把它放了。”裴枫不假思索地回答。 “也行，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上树休息，还是赶往水灵峰？” “我们现在就走，天黑之前就可以看到水灵峰。”裴枫抱着白猴。 两人再次踏上了山间小路，渐渐的，离蛇谷的边缘区域越来越近，晌午之前，他们离开了蛇谷；傍晚时分，雾气缭绕的水灵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只是，一条宽阔的湍急溪流挡住了去路。 “找棵大树，我们上树休息。”裴枫吩咐道。 “好。”苏岚按照前几日的标准，很快就找到了一棵视线极佳又安全的大树，并指给裴枫看。 裴枫最先上树，然后将苏岚拽上去，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用绳子缠出了“树枝围栏”的样子。 坐在围栏里，他俩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心情却是轻松的。 苏岚还顺便欣赏了一下日落美景，嘴角带着不自知的笑容。 “你笑什么？”裴枫也累极了，靠坐在大树枝上，完全顾不得仪态。 “不用再去坑底，离开了蛇谷，不值得高兴吗？”苏岚回望着他，眼睛亮亮的，“还有，更重要的是，我们采到了冥界之花！” “也是，”裴枫点了点头，“我说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去？” 白猴坚定地、紧紧地抱着裴枫，像抱着桉树的考拉熊。 “噗哧……”苏岚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小白猴的眼神很清澈，像看大英雄一样看着裴枫。 而裴枫一脸无奈，只想让它赶紧下去。 苏岚拿出一块甜饼逗小白猴，“来呀，你从裴枫身上下来，我就给你吃甜饼。” 小白猴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瘪瘪的包了纱布的小肚子，传出一声长长的“咕噜噜”。 167.第167章 小白猴 苏岚被白猴的小样儿给逗乐了，笑得停不下来。 裴枫用力掰开小白猴的爪子。 小白猴一脸委屈地瞅着裴枫，怯怯地松了爪子，却又悄悄地用长尾巴勾着他的胳膊。 “好啦，甜饼给你。”苏岚的笑声被裴枫的怒视给瞪没了，只得憋着笑，把甜饼递给小白猴，又给它倒了一些清水。 小白猴接过甜饼刚要往嘴里塞，突然停住，又怯怯地递到裴枫手里，继续崇拜地行注目礼。 裴枫哭笑不得地望着手里的甜饼，一时不知道该拿小白猴怎么办？ “噗哈哈哈……”苏岚憋不住笑出声来，“裴枫你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白猴都爱上你了，哈哈哈……” “还笑？”裴枫再怎么冷硬心肠，也没法对着怯怯的小白猴发脾气。 “不笑了！”苏岚立刻正襟危坐，三秒不到就开始瘫软状态，脸色还是很认真的。 裴枫牙根痒痒的，忽然明白睿王殿下时不时给她爆栗子的原因了，他也很想爆她两个大栗子。 一个隐忍怒气地瞪，一个略带心虚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游移地到处乱飘。 正在这时，消失不少时间的白灵猫从树梢一个纵身，不偏不倚地跳进“树枝围栏”，傲娇地低吼一声，蔚蓝的眼瞳扫过小白猴。 小白猴被白灵猫一盯，瞬间变成“考拉熊”紧紧地抱住“裴枫大树”，一边还瑟瑟发抖。 苏岚轻拍了白灵猫的大脑门一下，斥道：“没事吓唬小朋友，你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白灵猫很顺便地给苏岚一个大白眼，然后在她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趴好，眯上眼睛之前，还不忘向小白猴呲牙示威。 果不其然，小白猴抱着裴枫更紧了，坚决不撒手，连尾巴也缠紧了他的胳膊。 “幼稚！”苏岚又拍了白灵猫一下，然后想到了白文鸟，就把它从包里取出来，捧在手掌心里。 一只鸟，一只猴子，还有一只白灵猫，“树枝围栏”一下子有了动物园栅栏的即视感。 苏岚取出炭笔，找了布条，写道：“瑾哥哥，冥界之花已采到，一切安好，岚。”按原样卷好塞进麦杆里，系在了白文鸟的腿上。 白文鸟喳喳了两声，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苏岚一怔，哇，还真的是送信鸟啊？ 正闭目养神的白灵猫一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跟着文鸟的方向去了。从一棵大树上，跳到另一棵大树上，敏捷得像只猴子。 “哎，小白，你去哪儿啊？”苏岚诧异地望着。 “文鸟脚上有兽兵标记，白灵猫应该是去送它了。”裴枫冷淡地解释。 被他一提醒，她想起文鸟就是被白灵猫捡回来的，现在还想着护送，白灵猫这货还是挺有趣的。 “羽林虫队的兽兵，果然不同凡响。”裴枫不得已，一边安抚受惊过度的小白猴，一边赞叹不已。 “兽兵？”苏岚旺盛的好奇心又被勾出来，“大魏的军队使用兽兵多吗？” 裴枫轻轻摇了摇头：“只有虫队在使用。” 又是神秘的虫队，苏岚却想到了在心园养伤的骆河，他是虫队的前任队长。 想到心园，自然就会想到杏林书院，苏岚的鼻子有点酸，同在落霞山上，处境却有天壤之别。 “你在想什么？”裴枫拿甜饼喂小白猴，小白猴很开心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想杏林书院，舒云啊，蓝妍啊，吴师娘啊……”苏岚好忧桑，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她想现代的家；现在呢，却在想念书院的简单生活。 “出来玩，又不用做作业，还想书院干什么？”裴枫打趣道，她忧郁的样子，让他有点心疼，又有点畅快。 “这叫出来玩？”苏岚怀疑裴枫有疯子的潜能，为了采药九死一生，他竟然说是出来玩？！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裴枫菀尔，慢悠悠地回答：“对我而言，就是出来玩。不然，怎么会遇上白猴？落霞山各色猴子很多，白猴可能只有这个。” “咦？”苏岚凑到白猴面前，皮毛是白色的，睫毛是白色的，手掌脚掌都是极浅的粉色，眼瞳是极浅的棕色，隐隐可见眼底的血色，脱口而出，“白化病啊。” “什么病？”裴枫立刻两眼放光。 “白化病，”苏岚好心地解释，“人和动物身体都有黑色素，黑色素缺乏，就会变纯白。这是基因突变造成的。白猴少见，白虎总会有记录吧？” 裴枫若有所思，眼神投向了远处，又收回来，问道：“你见过很多？” 苏岚伸出手指开始算，在微博和动物世界里看了多少白化动物：“白虎，白鳄鱼，白袋鼠，白青蛙，白狮……还有，缅甸蟒的白化种就是黄金蟒。” 裴枫一脸不可思议。 然后苏岚立刻闭嘴，在裴枫面前话多，实在不太好。 裴枫忽然想到了一桩事情，问道：“苏岚，按你所见的，有没有人这样的？” “有啊，白化病人，”苏岚面对裴枫，总是没法硬下心肠来，“但是白化病人的眼睛缺乏黑色素，会怕强光，皮肤缺乏黑色素，得皮肤癌的机率也大，其他的没什么。” 裴枫诧异地问：“这样不同的人，在你们那里，不会被当成怪物或者其他的？” 苏岚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是长得不太一样，有什么关系？长得怪的白化病人，和衣冠禽兽之类的，后者更可怕吧？” 裴枫喜出望外，他的心里憋了太多问题，连黎望都解释不了，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来：“那你见过生下来像黑炭一样的婴儿吗？还有，眼睛的颜色不同的，像猫眼一样，一只蓝，一只黄的？” 苏岚牌医学大百科，只得如实讲解：“如果父母的肤色正常，婴儿特别黑漆漆，那可能是黑棘皮病，这是像白化病一样，属于基因突变；眼睛颜色不同，就是异瞳症，这种眼睛会遗传的。” “什么传？”裴枫被一串从未听过的词语给惊到了。 “遗传！”苏岚继续解释，“比如说，你眼睛大，皮肤白；你家夫人，眼睛小，皮肤偏黑，那么你们俩的孩子，有可能是像你，有可能像你家夫人。” 168.第168章 溪水里有什么 苏岚见裴枫一脸懵，就取出硬纸簿，画了一张遗传特性图，将祖辈、父辈、子辈三辈的交叉对比，浅显易懂地解释出来。 裴枫又惊又喜：“原来如此？！苏岚，你们的医术竟然如此深远广博。” 苏岚浅浅一笑，中西医最明显的差异就在这里，中医注重辨证和五行，西医注重实际……正因为如此，西方医学不少第一人都被当成异教徒烧死了。 西医的发展一直伴着鲜血淋漓、争议与斗争前行，到现在也是如此。 裴枫捧着遗传特性图，像天降宝物一样欣喜若狂，完全没注意苏岚的感慨。 “苏岚，你刚才说的什么瞳？”裴枫抬头，眼神里的求知欲旺盛至极。 “异，就是不同；瞳，就是眼瞳；症，就是症状。合起来，就能明白了。这是完全遗传的，祖辈有，父辈一定有，子辈也一样会有。”苏岚拿炭笔写出来。 “如果祖辈和父辈都没有呢？”裴枫的眼神炽热如火。 “往曾祖辈和更上辈追查，一定会有。”苏岚一摊双手，很肯定地回答。 裴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苏岚忽然想到了一桩事情：“你见过异瞳症？那个人还好吧？” 裴枫的眼神充满悲凉，抚摸白猴的手有些颤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又垂了眼帘，点了点头。 “喂，我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你含含糊糊地干嘛？”苏岚有些不爽。 “那个人……那个婴儿……已经死了……”裴枫答得异常艰难，一不留神，抚摸白猴的手劲大增。 小白猴疼得惨叫一声。 吓得裴枫赶紧轻声安抚。 小白猴困惑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裴枫。 苏岚这一刻确定，对裴枫来说，异瞳症是个死结，很可能与裴家的变故有关。 裴枫抬头，尴尬地望着了然的苏岚，问：“你又猜到，推断到了什么？” 苏岚立刻装傻：“什么也没猜到，只是想知道那个婴儿为什么会死？” “大魏全是黑瞳，像我这样的；你和睿王殿下的眼瞳是深琥珀色，已是少见。那个婴儿的眼瞳一绿一蓝……被当成了妖物，预示不祥，所以……”裴枫说不下去了。 苏岚脑补了一下被当成妖物的几个下场，打了一个寒颤。 裴枫知道苏岚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苏岚靠在树枝上，看出裴枫的异样，就将视线投到了一水之隔的水灵峰。这种时候继续追问，她就是大傻瓜。 两人谁都不再言语，各怀心事。 苏岚望着水灵峰发呆，心里寻思着，当初裴枫让她在蛇谷和水灵峰作选择，就意味着两者同样危险。 当时她一听水灵峰，以为是刀削般的砂岩峰，可是现在一看，峰很高没错，但是坡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陡峭，而且也不是像桂林山水那样直起直落的。 危险在哪里呢？ 山峰的砂石松脆，一踩就会一脚空？ 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毒物云集？ 一想到毒物，苏岚就联想到了蛇谷坑底，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了？”裴枫可以轻易看透一个人，但眼前这个，却无法看透，反而经常被她看透。 “水灵峰除了高，还有什么危险吗？”苏岚重新开个话题。 裴枫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湍急的小溪，“落霞山水灵峰，春末夏初，高处积雪融化，再加上雨量充沛，溪流水量极大。峰壁满是青苔，极为湿滑，难以攀登。” “就这个？”苏岚看他的表情，好像不止这点。 “水融花也只在这个季节才有，真正入秋以后，水量减少，水融花就不见踪影。”裴枫继续补充。 “水融花纯白色，遇雨水变透明，是真的吗？”苏岚特别好奇地望着他。 “是的。只有准备充份，把握好时间，登峰顶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最难的是要先淌水而过，危险在水中。”裴枫心事重重地望着清澈的溪流。 “这水里有什么？”苏岚脑补过度地想到了食人鱼，又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道是什么。”裴枫如实回答，坦然面对苏岚的失望神色。 “我说，总会有些什么吧？”苏岚实在无法接受。 裴枫学她摊开双手，特别无奈，说道：“溪水清冽甘甜，常有动物来饮水。只在溪饮水，不会有事，要想淌过去，就会莫名其妙地晕倒，然后溺亡。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采药人在下游发现白骨。”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心中神兽咆哮，这深山老林里都藏了些神马玩意儿啊？！ “而且，这种事情只在水融花开的时间发生，就有传言说，溪水之中有水灵，在守护水灵峰的水融花。”裴枫知道苏岚见多识广，所以没有任何隐瞒。 似乎是上苍突发善心，要让他俩见证奇迹时刻似的，一个规模不小的鹿群，来到了溪边饮水。 公鹿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头顶的鹿角枝枝丫丫，甚是雄壮可观。 十二只母鹿带着五只小鹿，跟在后面，队伍并不整齐，松松散散，自由自在。 苏岚一下子趴到树枝围栏的边缘，不错眼珠地盯着看。 公鹿最先饮水，喝了好一会儿，才甩甩尾巴，退到一旁。 母鹿带着小鹿围在溪边，各占一块地儿，喝水。 直到它们喝饱了水走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苏岚从围栏边退回来，眨巴着发酸的眼睛，印证了裴枫的话，饮水没事。 接下来，她又开始琢磨《动物世界》了，水里生活的食肉类，鳄鱼排第一，这货平日扮浮木四处游荡，最喜欢袭击喝水的动物。 一群鹿喝水，这水里都没动静，估计不是鳄鱼。 河马？不像，河马的鼻孔朝天，水下呼吸，水面会有小喷泉。 那是什么呢？ 有什么能让淌水的动物或者人晕倒呢？ 忽然树下传出一阵惨叫声，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鹿，像被追击一样，慌不择路冲进溪水里，激出一连串水浪。 游了四分之一宽幅的溪水面，小鹿没事。 游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忽然从水底蹿出一阵激流，显出隐约的蓝色。 小鹿一阵剧烈的抽搐以后，惨叫一声，浮在了水面上。 苏岚目瞪口呆。 169.第169章 何方神圣 小鹿并没有浮在水面几分钟，溪水中央起了一波水浪，然后它就被什么拽进水底去了。 裴枫轻轻地拍了拍苏岚的肩膀，提前解释：“我没法救它。” “嗯，我知道。”苏岚靠坐在树枝旁，拿起画纸和炭笔，画了溪水横面图，做着各种标记，仔细回忆鹿群喝水前后的点点滴滴，直到小鹿浮在水面的所有一切。 小鹿抽搐前，她看到的隐约的蓝色是什么？会不会是她眼花？ “裴枫，你有没有看到水面有蓝色的东西？”苏岚转过头去问道。 裴枫仔细回忆了一下，回答：“好像是有，蓝色的。” 苏岚闭上眼睛靠着树枝，然而后背硌得慌，又坐直了。 裴枫看到了这些，坐到了她的身旁，说道：“靠着我吧，舒服一些。” 苏岚轻浅一笑，并没有靠过来。 “怎么？睿王妃嫌弃我了？”裴枫半打趣半认真地问。 “哎，离开心园起，明明是你一脸不要我靠近的样子。”苏岚也知道，裴枫是为了避嫌，只是有些不爽。 “……”裴枫也不否认，沉默以对。 “那蓝色的是什么呢？怪鱼吗？”苏岚照着水浪翻腾的样子，画了一条长长的鱼。 裴枫取笑：“你这是蛇啊？还是鱼啊？” 苏岚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是假设图好吗？假设图！” 裴枫笑而不语。 苏岚仰望天空，发现夜空也是阴沉沉的，一个星星都没有，问道：“裴枫，明天会不会下雨啊？” 水灵峰附近忽阴忽晴，气候多变，所以裴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回答：“说不定今晚就会下雨。” 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想似的，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阵闷雷轰鸣而过。 闪电很亮，连苏岚心中的困惑都照亮了。 一下子，苏岚明白了，那抹蓝色是什么了！ 那时候天色已暗，虽然还能看见鹿群，却看不到蓝色的鱼。 那是明亮的蓝色，虽然转瞬即逝，虽然只是隐约而见。 苏岚心中笃定，那是电流，蓝色的电流！ 所以，小鹿才会抽搐晕倒，它是被电晕的！ 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假想图，苏岚忍不住“噗”了一下，她想到这水里是什么了？ 心里又是一阵神兽咆哮，这水里有电鳗！ 我勒个去啊！ 电鳗不是在现代社会的亚马逊河里吗？怎么会在落霞山顶深处出现？！ 裴枫坐在一旁，抚摸着白猴，顺便观察苏岚脸上丰富多变的表情，她还真是让他着迷，可惜……她不可能属于他。 “说说吧，你想到什么了？”他微笑着看她，知道她有了答案。 苏岚挠挠头，有些为难地望着裴枫，该怎么和他解释电鳗这种生物呢？ 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苏岚问道：“裴枫，你知道如果雨天被闪电击中的话，人是必死无疑的吧？” 裴枫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据我所知，这溪水深处，生活着电鳗，它是一种鱼类，”苏岚观察着他的表情，“它身体里有个器官，也会放出闪电，不过电量比闪电小得多。” “……”裴枫沉默了许久，如果不是熟知她的知识广博，一定以为她在骗他，可是她非常认真地解释，又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苏岚眨巴着眼睛，心里有些忐忑，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疯子？ “苏岚，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亲眼见过吗？”裴枫一时找不出其他问题。 “我没亲眼见过，但是看过《动物世界》……”苏岚立刻住嘴，糟糕，漏馅了，连《动物世界》都说出来了。 “那是什么？”裴枫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是她那里特有的事物，让他好奇不已。 “相当于你们的《毒物志》，有图有字。”苏岚急忙圆回来，反正他也不知道真假，嘿嘿。 “那你知道怎么过河吗？”裴枫现在只担心这个。 苏岚先是一怔，然后神秘一笑，得意洋洋地说：“明早出发，山人自有妙计！” “不准吊人胃口，”裴枫很不满，她得瑟的小样儿又一次看得他牙根痒痒的，“把你知道的照实说一遍，顺便把它画出来。” “哎，你这是强人所难好吗？”苏岚笑得像只小狐狸，离开蛇谷那个让人发疯的地方，她忽然很想逗他玩儿，来排解堆积数日的恐惧。 “快说。”裴枫才不会依她，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憋到明天，会把他憋出内伤来的。 “小白猴，”苏岚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块甜饼，逗它，“我要不要告诉裴枫呢？你觉得要，就点点头；你觉得不要，就摇摇头。如果你不点头也不摇头，那我随便我啦。” 小白猴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下换苏岚一脸懵了，握草啊，它是真的听得懂人话啊？！ 裴枫立刻放声大笑，笑得停不下来。 “哎，小白猴，你不能这样子啊，说要救你的是我，喂你吃甜饼的也是我好吗？”苏岚认真地要和它讲道理。 “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它出来的是我，”裴枫笑得胸膛震动不已，她难得的傻样儿实在太好笑了，“它向着我也是应该的。” 小白猴一下子抢掉了苏岚手上的甜饼，迅速放到裴枫的手里，紧紧地抱着他。 苏岚一时气结，怒道：“你吃我的甜饼，喝我的水，你，你，你……” “快说！”裴枫笑得意味深长。 “我是小女子，又不是大丈夫，”苏岚打定主意要耍赖，“不用当君子。” “哦，那好吧，”裴枫站起身，佯装要下树，“小白，我们另外找棵树过夜，不要理她。” “吱。”小白猴应道。 苏岚的得瑟无赖僵在脸上，急忙说道：“裴枫，别走啊，我开玩笑的。” 裴枫仍然一脸漠然，回应道：“小白，你觉得哪棵树比较好？” “哎，裴枫……裴师……裴大侠……”苏岚一想到独自在树上过夜，就害怕不已，立刻变脸，不把他留在身旁，她一定会吓死的。 裴枫停了下树的脚步，回头灿然一笑：“画图解，画得清楚明白才好。” 苏岚又一次气结！ 哼！ 170.第170章 扫把大作战 帅不过三秒！ 这是苏岚的最佳写照，不，她是得意不过三秒！ 于是，在裴枫又一次的大笑声来，苏岗愤愤地与炭笔纸张搏斗： 电鳗，鳗科，深水淡水食肉鱼类，自备“生物电池”，电量有限。捕食或者遇到危险时，都会放出电流，与毒蛇的毒牙一样。 然后，她又画出了电鳗大概的样子，然后赌气地塞给裴枫。 苏岚越生气，裴枫笑得越大声，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地收好珍贵的纸稿，虽然不明白鱼为什么会有电，但是他看到这些，相信不是她随便杜撰出来的。 “那明天你准备怎么办？”其实裴枫心里很是惊喜，连他都发怵的溪水劫难，就这样知道了真相，简直不敢想象。 “要看这里有多少电鳗了，”苏岚挠了挠头，“如果能赶一批动物淌水而过，电鳗一起放电捕食，我们再过去就安全了。” 裴枫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活的动物可以驱使。” “那我们就让它们受惊吓，”苏岚皱着秀气的眉毛，“怎么才能让它们吓一大跳呢？扔石头？不行。” “你不是说山人自有妙计吗？”裴枫继续逗她。 “我说明天早晨自有妙计，现在正在想行不行？”苏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一点也不淑女。”裴枫摆出嫌弃的样子，其实他知道，她没把当外人。 “淑女？”苏岚反唇相讥，“如果我是淑女，早就在坑底疯掉了。” 裴枫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吓唬人，我们都在行。吓唬鱼肯定也没什么问题。” “噗哧。”苏岚忍不住笑了。 比较幸运的是，远处电闪雷鸣，但是这边并没有下雨。 只是在裴枫心里，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 于是，他点了两支火把，吃过简单的晚饭，就和苏岚商量可行的方案，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裴枫和苏岚就醒了。 白灵猫也披着一身露珠回来了。 按照计划，苏岚留在树上，照看火把，进行远处遥控。 裴枫先下树，到树林里砍了五根特别粗的竹子，再整株拖到树下。一手一根，一次只能拖两根回来。 等五根竹子都拖到树下，裴枫的额头已经沁出汗珠。 苏岚站在树上预估了一下，一根半竹子就可以横跨溪水，用勾三股四弦五定律，粗算了一下，很快就确定固定绳索的部位，放下长度合适的双股登山绳。 小溪边，裴枫取出登山绳，将四根竹子以特别的绳结捆成了一根巨型扫把，固定结实以后，把最后一根竹子单独捆绑，作为加长把手。 又计算了来回的距离，苏岚画了简易捆绑位置示意图，团成大纸团，扔给树下的裴枫。 裴枫按照图纸，将巨型打把捆绑结实，再到树上，微整了一下捆绑的角度。 苏岚心里暗笑，居高临下俯视，就像大树下面挂着一把可以来回推动的巨型扫把。 裴枫将小白猴交给苏岗，让他们留在树上。然后才到了溪边，使出内力，猛地推动竹竿末端，巨型扫把径直插进溪水之中。 “砰！哗啦啦！！！”湍急的溪面激起了一人高的水浪。 紧接着水下一阵波浪翻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蓝色水浪。 苏岚和裴枫两人看得很清楚，超大面积的竹枝惊动了深栖在水底的电鳗，它们受惊之余，就在水下大量放电。 过了好一会儿，溪面才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几条被电晕的“倒霉鱼”，翻着肚皮飘在水面上，顺流而下。 两刻钟以后，裴枫慢慢拽回巨型扫把，等上面的水沥干后，再次用力将扫把推进溪水中。 “哗啦啦！！！”又是一人多高的水浪，和连续不停的泛着蓝光的水流，溪面热闹得像溅了水的油锅，一片哗然。 就这样，每隔两刻钟，巨型扫把就进去扫荡一次。 每一次都会有泛着蓝光的水流翻涌，一次比一次少，持续时间也一次比一次短。 苏岚站在树上，心中暗喜，电鳗的电流量越来越少了。 等到第四次时，溪水仍然有浪花，但是再也看不到溪水中的蓝色电流了。 “耶！”苏岚欢呼出声，“裴枫，干得好！它们没电啦！” 裴枫按他们预约的手势，比出一个“顺利”的OK手势，笑得也很灿烂。 就连小白猴也在苏岚的怀里，激动地吱吱叫。 “裴枫，我们可以过去啦！”苏岚笑呵呵的。 裴枫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推了一次以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离开溪边，他上了树，拆掉了树枝围栏。 正准备下树的时候，白灵猫顶着一身晶莹透亮的露珠回来了，嗷呜呜呜地哼哼着。 “小白，你算准了时间回来的吧？”苏岚背着白灵猫、抱着小白猴下了树。 大家一起走到溪边。 裴枫抱起苏岚，提气，双脚借力，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以后，落在了巨型扫把的竹竿上，再借力一跃。 苏岚震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蜻蜓点水”轻功？立刻一脸崇拜地望着裴枫。 裴枫看准了她的心思：“你底子太差，不适合习武。” 苏岚立刻垂头丧气地撅着嘴。 就这样，裴枫三跃两纵过了溪面。 平安过溪，苏岚松了一口气，离开裴枫的怀抱，却看到小白猴又抱住了裴枫，不由地一阵好笑。 因为小白猴知恩图报，而且通晓人性，裴枫也就随它抱着。 苏岚把白灵猫从背包里拿出来，任它走在前面。 回头看看那个巨型扫把，不由地一阵好笑，心里想着，裴枫小时候恶作剧肯定没少做，这馊主意就是他出的。 裴枫停了脚步，问道：“又在偷笑？” 苏岚一脸正色：“笑一笑十年少，你也应该经常笑，至少每天给自己一个笑容嘛。”然后在心里补充，如果他在书院上课也面带笑容，估计女生会晕过去几个。 裴枫一怔，虽然脸色如常，耳缘却红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划过一道闪电。 171.第171章 岩壁湿滑 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雨丝很小，落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 裴枫立刻从大包袱里取出了两挂蓑衣，先给苏岚穿好，再把自己和小白猴包起来。 苏岚第一次体验大魏的蓑衣，只觉得好长好重，问裴枫：“我们撑伞不行吗？” 裴枫坚定地回答：“初夏季节，水灵峰终日飘落细密雨丝，几乎感觉不到，但是不出一刻钟，就全身湿透了。你跟我出来已是涉险，再感染风寒，我也救不了你。” “好吧，出发！”苏岚没意见了，谁让她这么弱呢？ 裴枫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苏岚大概是他见过的，最适合一起冒险的人了。因为她很聪明，却不自作聪明。 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一定不能做，什么事情可以豁出去搏一搏，她都拿捏得很好。而且她医术极好，又熟知动物，到这里来再合适不过了。 沿着水灵峰的岩壁，有人工凿刻的山路蜿蜒向上，上面还铺了一米左右宽的青石板，走人已经十分宽敞了。 所以，尽管右手边是悬崖峭壁，但是因为青石板够宽够大，还是比较安全的。 苏岚一看这设计，立刻兴高采烈起来，不就是爬山吗？这么点儿青石板台阶，可比白云阶梯少太多了。 吼吼！先难后易，就是这么爽快！ 于是，她一激动，抢先去踩青石板，刚抬脚就听到：“小心！” 然后不知道怎么着，苏岚莫名其妙地滑了一个大跟头，幸亏裴枫跟得紧，在后面扶住了她，饶是这样，也把她吓得够呛。 她明明走得好好的呀，哪有踩个台阶就摔一跤的道理？ 裴枫把苏岚拽下来，仔细检查一下，确定她没有闪到腰，没有扭到脚，才无奈地嘀咕：“真不能夸。” “啊？”苏岚一脸尴尬地偷瞄裴枫，“你刚才说什么？” 裴枫不留情面地瞥了她一眼：“之前就对你说了，山路湿滑，你根本没听是吧？” 苏岚脸上大写的不服：“我听啦，还特意重心靠前了一点儿防滑！” 裴枫又从背包里取出四块东西，两块搁在自己的鞋底下，另外两块递给苏岚，说道：“先按上这个，才能准备爬山！” 苏岚好奇地接过那个两块东西，观察了一下，一脸诧异，咦，这根本就是大魏般的登山靴底嘛，还有五道宽麻绳用来绑住鞋面。 吼吼，好创意！ 她翻来覆去地看，脑海里又冒出一个赚钱的好点子，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嗯嗯，如果这次能顺利解毒，不用陪葬的话，就又多了一条财路。 嘿嘿，一想到能多赚些白花花的银子，她笑成了一朵花儿。 裴枫很喜欢苏岚琢磨事情的样子，深琥珀色的眼瞳炯炯有神，与平日病恹恹的样子截然不同，充满生机和活力。 等苏岚缠好木鞋底，裴枫又像变魔术似的递来两根竹杖。 “每上一块青石板以前，都要将竹杖插进泥里，越往高处越要坚持。这样可能费力很多，却是最安全的法子。”裴枫严肃地以眼神警告。 苏岚立刻认怂，乖乖点头：“嗯，我一定注意，走吧。” 话音刚落，白灵猫那个傲娇货就直接蹿上了青石板台阶，一样的“帅不过三秒”，华丽丽地劈叉着滑下来。 苏岚被它难得的糗样儿，逗得哈哈大笑。 然后，“祸从笑出”，白灵猫直接蹦上了苏岚的右肩，打定主意要搭便车。 苏岚立刻笑不出来了。 换这下，换裴枫幸灾乐祸了。 笑吧，笑吧，苏岚白了他一眼，说道：“快爬吧！” 于是，苏岚在前，裴枫垫后，双腿加双竹杖，挑战像抹了几吨油似的水灵峰。 呼哧呼哧地走，吭哧吭哧地插竹杖，蓑衣好重，苏岚边走边说道：“小白，你是不是该少吃了点了，这么沉得像砰砣似的？” 白灵猫怒了，嗷呜嗷呜地表示抗议。 裴枫在后面叹气，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动物，然而，他看了看挂在自己身上的小白猴，不由地有些尴尬，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笑了。 因为小心谨慎，他们上得很慢，但是很稳当。 越往上去，细密的雨丝就更加密集，等上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水灵峰时，苏岚明显觉得脚下的青石板更滑了。 她不死心地低头看，寻思着青石板为何如此湿滑的原因，想来想去，无外乎两个原因。因为这里常年湿度百分之百，温度适宜，所以大量的微生物生存在这里。 青石板不具备生命，却是不少绿藻类喜欢的附着之地。 所以，青石板上覆了一层藻类植物特有的粘液质，估计连苍蝇都能在上面打滑。 苏岚刚思索完，就看到一只不知名的啮齿动物，连滚带滑地吱溜蹿过，吱吱叫了两声，滑落绝壁。 这不看还看，一看之下，她立刻觉得有些眩晕，右手边就是光滑的绝壁，万一滑落，根本抓不住。 “苏岚，看左边！”跟在后面的裴枫立刻提醒道。 苏岚立刻乖乖贴着左边慢慢地往上，问道：“裴枫，你那儿有没有盐？” 裴枫一怔，反问：“你要盐做什么？” “盐可以去粘液呀！”苏岚随口说道，再看了看向上的青石板台阶，就放弃了，“算了，就算你带了盐粒，也不可能带那么多的。算了，当我没问。” “到底怎么了？”裴枫知道苏岚的性子。 “你不觉得脚下越来越滑了吗？”苏岚停住脚步，仍然不忘握紧竹杖，回头问道。 裴枫经苏岚一提醒，也觉得如此。 苏岚一摸左手边的岩壁，也是滑得像溜冰场似的，心里盘算着，这青石板已经这么滑了，不可能更滑。 仍然越来越滑就意味着，脚下绑着的木块底也被藻类附着了，顺便还送了他们最不想要的粘液。 苏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右脚底的木块，果然，上面沾了不少青苔，而且摸着粘乎乎的，巨恶心。 “裴枫，把你的盐粒化一些在水里，我们把木底用盐水洗一下。不然，我们非滑下去不可。” 172.第172章 绿草如茵 裴枫半信半疑，把装了盐粒的瓷瓶递给苏岚，看着她化了盐水，蘸了帕子，把两块木鞋底都擦了一遍。 苏岚处理完自己的，又用另外一块帕子蘸了盐水，递给裴枫：“仔细擦一遍，尤其是花纹的地方。” 裴枫无奈照做。 擦拭完毕，两人再次上路。 果然，不那么打滑了。 行进到了峰顶的上三分之一处，他俩又用盐水擦了一次木鞋底，又休息了不短的时间，两人仰望峰顶。 他俩一致认为，水灵峰的峰顶很像巨大的鹈鹕颈脖和嘴，后面有个坡度，像鹈鹕的头，向前延伸出一块足球场大的岩层，像鹈鹕的长而宽的嘴巴。 休息够了，他们一鼓作气，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平安登上了峰顶。 苏岚最先到峰顶，被上面的景色深深迷醉。 峰顶覆满绿草如茵，一株巨伞状的大树矗立在中央，树荫几乎遮蔽了半面峰顶。 细雨如线，山风阵阵，绿草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仿佛一地钻石闪闪发亮。 站在峰顶眺望远处，一道彩虹浮在天空，为层层叠叠的绿色增添了一抹绚丽和神秘。 日落、细雨如织、彩虹高挂、绿地的水珠璀璨……违背自然规律的景色，让苏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法解释，又无须解释，眼前既真实又梦幻的一切。 裴枫晚一步登顶，见苏岚一脸难以置信的傻样儿，一时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她也有犯傻的时候……还傻得这么可爱…… “可惜，一朵花都没有。”他略带惋惜地轻叹。 这声轻吧，如雷贯耳，将苏岚从美景中拽回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真的像裴枫所说，一朵花都没有，连花苞都没有。 “裴枫，我们错过花期了吗？”苏岚焦急地转头。 “从气候和时间来说，离花期结束，还有两天时间，”裴枫思索片刻，才继续，“水融花和冥界之花一样，只在开花时间才出现，平时不见踪影。” “只有两天？”苏岚又有些傻眼，“你怎么不早说？” 裴枫有些想笑，揶揄道：“早说也是如此，不如不说。” 苏岚秀气的眉毛拧出一个结，想反驳，却又没任何理由。 “其实这次出来，能不能采到花，完全是碰运气，运气好，两种花采集就可以立刻制药，”裴枫不以为然地解释，“运气不好的话，也只能说，睿王殿下命该如此。” “……”苏岚恶狠狠地瞪着裴枫，气结。 “我们先在半洞窝着过夜，明早天一亮……”裴枫忽然停住，没有继续。 “天一亮什么？”苏岚追问。 “明日一早，下大雨，出彩虹，水融花可能有，可能没有，”裴枫的视线落在遥远的远处，“如果明天等不到，就只能看后天，仍然没有，我们只能原路返回。” “……”苏岚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说些什么话。 裴枫拉着苏岚，躲进峰顶的半洞里，将两人身上的蓑衣取下，挂在洞边挡雨，又生一堆篝火。 苏岚紧跟着进洞，好奇地打量半洞，问道：“这洞里为什么有柴火，还有木板，哇，还有衣架呀？” 裴枫一边脱去湿外衣，一边解释：“这里本来没有洞，不知道谁先凿了一个浅洞躲雨，之后每批采药人都会改造一下……慢慢的就有了现在可以栖身的半洞……洞里的东西，应该是上一批采药人留下的，方便后来的人，后来的人也会留下一些。” “唔……”苏岚点点头，大魏民风纯朴，此言不虚。 蓑衣的挡雨效果还真是不错，两人只是湿了外衣，里面的衣服都是干的。 脱了外衣，再换上备用的外衣，苏岚又把湿外衣，支在篝火附近，缩回洞里。 裴枫的长发全湿了，水滴落在内裳上，湿了半边胸膛，只能先拿了一块帕子，胡乱地擦着，准备等头发干了，再把衣服一起换了。 即使裴枫动作这么大，小白猴仍然坚定地挂在他身上，好奇地望着，然后盯着他的某一处，怔怔地看着。 苏岚的头发因为包得不错，没有湿，她就搂着白灵猫，替它擦干身上的毛，因为明后两天的沉重感，就弄乱了它的一身长毛，惹得白灵猫不停抗议。 “吱吱……” “吱吱吱……” 苏岚循声望去，看小白猴的呆样儿，以为裴枫的身上爬了什么虫子，急忙过去一看，然后迅速退回，捂着嘴在那儿笑。 “你笑什么？”裴枫很是不解，“喂，苏岚……” 苏岚笑得更大声了，笑够了才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呃……裴师，前方高能预警，小白猴可能会把你当成它娘。” 裴枫一怔，又无奈地回答：“我现在和它娘有差别吗？” 苏岚笑得浑身乱颤，继续提醒：“裴师，你还是赶紧换衣服吧，不然……” “啊！！！”身后传来裴枫的惊呼声，“我不是你娘！” “吱吱吱……”还夹杂了小白猴的动静。 苏岚急忙转身一看，裴枫右手提着小白猴，整个人都红了，隐隐地还能看到他头顶冒烟的模样儿。 小白猴一脸痴迷地盯着裴枫胸膛上的某处。 “噗哈哈哈……”苏岚毫无形象地、笑得捶墙，白灵猫一脸鄙视地盯着她。 裴枫从来没这么糗过，以最快的速度将小白猴扔到一边，迅速脱了湿透的衣服，想学苏岚一样把头发整个包起来，再穿干净衣服。 苏岚知道自己再这么笑下去，裴枫会气得杀人，赶紧狗腿地帮他把头发整个包好，顶在脑袋上，又快速退回原位。 裴枫快如闪电地换好里衣外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恶狠狠地瞪了小白猴一眼。 苏岚背对着裴枫，脑补了一下刚才的画面，笑得双肩颤个不停，怎么也停不下来。 “苏岚……”裴枫冷淡的嗓音，夹杂着怒意和警告，“你再笑试试……” 苏岚立刻转身，一脸正色地举手，直视裴枫眼睛的时候，忍不住嘴角抽抽，还是努力保证：“我不笑了，裴师。” 啊，不行了，憋笑憋得好辛苦。 裴枫的脸更红了，这次是气的。 173.第173章 大晴天 苏岚笑得直不起腰，还是偷偷地瞥了裴枫一眼，怒容满面，她立刻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小白猴又蹭地一下挂在裴枫身上，一脸忧桑。 为了平息裴枫的怒意，苏岚立刻取出背包里的干粮和水，拿到篝火边烘热，送到他的面前，特别体贴地说道：“辛苦了，赶紧吃点吧。” 裴枫恶狠狠地瞪着她，刚要爆发的怒气，眨眼间就消散了一半。可是他不想轻易被她摆平，移开了视线，不理她。 “生气啦？”苏岚细声细气地明知故问。 裴枫站起身来，检查洞内的柴火和其他物品，继续不理她。 这个傲娇男，苏岚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我提醒你啦，还提醒了两次……” 裴枫干脆转过身，努力平息羞愤交加的囧样儿。 苏岚把干粮和水放到了他的身边，又退回自己的位置，心里叹息，这个半洞也太小了。两人一火外加两件衣服，就没地方了。 白灵猫钻进背包里睡觉去了。 苏岚背靠洞壁，闭目养神。好吧，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裴枫感觉背面没什么动静，诧异地回头一看，苏岚已经睡着了，自从出心园以后，她基本只要一闭眼就能睡着。原因只有一个，累。 他轻轻摇头，她就这么睡了，也不给自己盖个毯子什么的，真是…… 这样想着，他从自己的大包袱里取了毯子，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好，刚要移开，没想到她就这么靠到了自己的肩膀。 他的心猛地一提，视线落在她的睡颜上，见她没醒，又暗暗舒了一口气。 “真是的……”苏岚梦呓着，一脸伐开心，“又不是我咬你……” 裴枫好不容易恢复了白晰的脸庞，瞬间泛红，大脑不顾理智地束缚，顺着她的梦呓开始想象，如果刚才咬他的是她……瞬间，他浑身一热，又一次红了。 苏岚毫不知情地呼呼大睡。 裴枫就这样守着她，生怕会做某些不合时宜的梦，根本不敢入睡。 他就这样端坐着，隔着蓑衣的缝隙看外面水汽朦胧，黑影弥漫。 心头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巨石，如果时间可以停止，裴枫只希望停在这一刻，苏岚就这样依赖着他，心里眼底都是他。 只是现实的残酷，让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也许以前，他还可以抱这样的幻想；可是现在…… 山顶的阳光总是比较早，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蓑衣，照进半洞。 裴枫的内心隐隐作痛，他们独处的时间就像漏中沙，越来越少了。 更多的阳光照入，裴枫轻声唤道：“苏岚，快醒醒，天亮了。” 苏岚一个激灵坐起来，一脸懵懂，揉着眼睛。 裴枫取下蓑衣，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让他俩不由地一呆。 好大的太阳，好晴朗的天空，好清新的空气，好迷人的峰顶景色……可是……他们不是来旅游的呀！ 苏岚继续懵，昨天这雨还下得延绵几千年似的，怎么今天突然就放晴了？不下雨，水融花就不开花呀！ 裴枫比苏岚更紧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水灵峰的雨季提前结束了？没有水融花，睿王殿下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苏岚就只能等着陪葬了！ “水灵峰顶，晴一阵，雨一阵，”裴枫艰难地安慰苏岚，也安慰自己，“说不定过一个时辰，就开始下雨了。” “可是，你说过，水融花只在早晨才开，”苏岚一脸失落，“再过一个时辰，就不是早晨了……” 裴枫沉默了，他比她更清楚水融花的性子，这个时辰不下雨，之后再怎么下雨，水融花都不会开放。 苏岚小心翼翼地打量裴枫的脸色，心里忐忑不安，怎么办？ ”等……”裴枫坚定地说道，“只要这个时辰以内下雨，水融花一定会开。” “好！”苏岚端坐着，盯着外面的阳光，生怕错过一丝雨花。 裴枫也盯着，连小白猴都认真地看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苏岚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阳光这么讨厌…… 裴枫有自己的计时方法，渐渐的，希望越来越渺芒…… 一个时辰在他们的焦灼中逝去，外面仍然阳光灿烂，他们的心里却布满阴霾。 两人脸上大写的失望和忐忑。 今天没有，还有明天。 至于明天有没有，等明天再说。 不到最后决不放弃！ 苏岚猛地起身，走出半洞，在峰顶走来走去，娇小的背影满是失落。 裴枫也走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苏岚浅浅一笑：“先熟悉一下环境嘛，看看哪里的地面比较松，哪里的比较紧实……明天采花就不容易出意外了。” 裴枫一怔，随后也是一笑：“对，提前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还有，水融花开的地方比较靠前，我们还可以先准备好登山绳，以防万一……” “好呀！”苏岚精神一振，看着裴枫回半洞取绳索。 裴枫将登山绳的一端，紧紧地系在半洞内的一个铁环上，然后系在自己的腰上，又系在了苏岚的腰间。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峰顶的悬边探索过去。 果然，峰顶的坚实程度不上，他俩在松软不同的地表做了各类标记，以保证明天可以在第一时间安全地采到水融花。 足球场大小的峰顶，说来不大，说来也不小。 等他们将悬崖边都踩过一遍，太阳已经向西。 放上最后一个标记，苏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下方深不可测的山涧，和即使晴天仍有雾气缭绕的峰顶，心里想着，准备工作做得好一些，总不会有错。 “苏岚，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晨才能精力充沛！”裴枫倒退着向后走，崖边的石层有些松脆，他一点也不敢大意。 “好哒！我回来啦！”苏岚应道，掂脚原地向后旋转，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惊呼：“啊！！” 裴枫下意识拽紧了腰间绳索，眼睁睁地看着苏岚连同脆弱的崖边一起塌陷！ “抓紧绳子！”裴枫的喊声在峰顶回荡。 174.第174章 生死之交 苏岚拼尽全身力气，抓紧了登山绳，身体悬空在崖边的恐惧，让她一阵又一阵地眩晕。 “苏岚，你听到吗？”裴枫的声音从来没这么大声过。 “裴枫，救我！”苏岚紧紧盯着头顶的断崖边缘，强迫自己不往下看，语无伦次，“我抓着……抓着呢……” 裴枫双臂紧紧地抓住登山绳，想一点一点往回拽，可是他刚拽了一下就发现，悬崖边缘布满碎石，很容易将绳索割断。 于是，他喊道：“苏岚，把你背包里的半竹筒套在绳索上，不然绳子会断的！” 苏岚一听，左手紧紧抓着绳索，右手慢慢慢慢地往背包里掏东西，掏了好一会儿，也没掏到什么，倒是被悬空晃来晃去的感觉，眩晕得想吐。 “裴枫，我够不着，什么都拿不到！” 裴枫眼看着绳索因为苏岚的动作，在碎石上移来移去，很快移出了一些毛毛，心头一跳，喊道：“苏岚，你别动！别动了！我另外想办法！” 苏岚立刻停住不动，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裴枫系牢腰间的绳索，将绳索紧紧缠在右手腕上，沿着绳索慢慢向前走，在走到崖边时，慢慢趴下，整个人趴在悬崖边缘，减轻崖边的承重。 “苏岚，抓紧我的左手！快快！你可以的！”他垂下左臂，摸索着。 苏岚立刻伸出右手，被裴枫紧紧抓住的瞬间，眼泪倾泻而下。 “苏岚，你别动！我拉你上来！”裴枫的左臂内侧，被崖边的碎石硌破了，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松手。 苏岚感觉自己正一点一点地被拽上去，完全没注意自己的左手已经被绳索缠得快缺血了，只觉得左手有点麻，最承受绳索力量的腰侧又疼又麻。 以裴枫的能力，完全可以把苏岚快速拽上来，可是在松脆的崖边，他不能这样施力，还要时刻注意崖边的状况，以免自己也掉下去。 一刻钟以后，裴枫才将苏岚救上来。 两人仰面朝天躺在崖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慢慢地从崖边，翻滚了将近四分之一峰顶的距离，才敢站起来快步离开。 回到半洞，连连喘气的苏岚看到了裴枫左侧衣袖上血迹斑斑，不由一怔。 裴枫却微微一笑，酒窝深深的，安慰道：“就是一点皮外伤，没事。” 苏岚把他摁在地上，除了他半边衣物，强硬让他抬起左臂，内侧鲜血淋沥，还硌着许多细小的石砾。 裴枫虽然不是第一次在苏岚面前衣不蔽体，但也隔了不短的时间，脸不由地有些发烫，只得闭了眼睛。 “谢谢你，裴枫。”苏岚一阵阵地鼻子发酸。 “你也救过我，谢什么？”裴枫笑得轻轻浅浅，好像受伤的不是他。 清创、冲洗、上药、包扎，花了两刻钟，她才把他的伤处理完毕，又给他换了衣服，让他坐在一旁休息。 即使裴枫疼得浓眉紧锁，也只是把脸转到一旁，盯着苏岚勒出血痕的左手和手腕，忽然，他注意到她站立行走的姿势有点怪，问道：“你怎么了？” 苏岚揉了揉了又疼又麻的腰侧，回答道：“被绳子勒到了，没事。” “我看看。”裴枫不假思索地说道。 “呃……”苏岚有些心虚地看着他，眼神闪烁，“不用了吧，又没出血，大概和左手一样。” 裴枫猛地意识到男女有别，即使大魏民风开放，也没到男女露腰相见的地步，不由地红了耳缘。 “真的没事，晚上我搽点活血化淤的药油就可以了，没事，”苏岚再三保证，有点不敢看他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裴枫从昨天起，看她的眼神就不那么单纯，混合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欲望。 而且今天被他拼死相救，苏岚看他的时候，心总是怦怦跳，说不出原因，让她非常不安。 “怎么？怕我吃了你？”裴枫挑眉问道，在她面前，他从不介意显露本性，“你自己掀起衣服，还是我动手？” 苏岚怔怔地望着他，不是吧？他……他的眼神意味深长，还有她看不透的情绪，她嘿嘿干笑，脸上说不出来的囧。 自从离开心园，每天奔走不停，流汗不止，一路都没机会洗澡，偶尔想擦身，无奈裴枫怕她出事，除了“人有三急”，从不让她离开片刻。 这么多天下来，她都能闻到自己的馊味儿了，虽然裴枫也差不多，但是为了自己的形象，她决定死扛。 “裴枫，真的不用。我可以自己擦，真的！”苏岚说着，就开始在左手上涂药油，然后自己暗挫挫往腰侧涂。 裴枫犹豫不决，不看一眼，他不放心；可是这样看，对她来说就是无礼。 “咝……”苏岚疼得呲牙咧嘴，奇怪只是瘀血，怎么会疼？难道破皮了？！ 破皮是不可以涂药油的！ 苏岚把药油收起来，冲裴枫一笑：“涂完了！吃点东西，我们早点休息吧！” 裴枫也不戳穿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好，早点休息。” 两人又生了篝火，围坐着烘热干粮。 吃饱喝足，苏岚怕半夜压到裴枫的伤口，与他交换了位置，自己靠在半洞壁上，沉沉入睡。 裴枫闭目养神，确定苏岚睡着了，才悄悄地，蹲在她面前，将她扶靠着自己，空出了腰侧的位置。 苏岚这些天，一旦入睡，基本不会醒。 裴枫的心怦怦跳着，伸手探入她的腰侧，不断地告诉自己，此妞喜欢硬扛，不确认一下，他怕她出意外。 最先触到指尖的是柔滑的肌肤，他的手就被什么蜇了一下，迅速抽回。半晌，才又重新探手，此时，只有裴枫知道，整个人快烧起来了。 然后在摸到异样的皮肤时，裴枫一怔，立刻抽了一根燃着的树枝，借光一看，心里绮念全消，青紫肿胀的勒痕横亘在皮肤上，渗着淡黄的液体，有些还粘着内裳。 幸亏看一下，裴枫后背一阵冷汗，放任这些伤口，她明天就会高热不退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处理好，又包扎好，才把苏岚放回原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175.第175章 姗姗来迟 一觉到天亮的是苏岚。 而裴枫担心血腥味会引来食肉的虫子，篝火一夜未灭，后半夜才睡了一会儿，一直睡到被阳光照醒。 蓑衣外面的阳光，再次亮起。 苏岚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阳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蹭地一下子站起来，立刻牵到了腰侧的伤口，疼得又坐了回去。 裴枫被惊醒，看到她一脸痛苦的样子，忙问：“怎么了？” 苏岚秀眉紧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顾不上腰侧的疼痛，怔怔地望着外面：“裴枫，外面怎么还是大晴天？！” 裴枫猛地一掀蓑衣，灿烂的阳光将半洞照得亮堂堂，目瞪口呆。 苏岚闭上眼睛，捂着脸不吭声，心里一阵阵地发慌，今天再采不到水融花，瑾哥哥怎么办？ 裴枫说不出一个字来，望着缩成一团的苏岚，心里阵阵抽痛，这是天要亡他们吗？ 脑海中思绪纷乱，忽然一个惊天的念头蹿出来，将裴枫惊得脚底冷寒，却还是说出口：“苏岚，起来，我送你离开落霞山，快！” “啊？”苏岚被裴枫拽起来，一脸莫名其妙。 “快走！再不走，就没时间了！”裴枫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外走。 “要走也是回心园啊？为什么要离开落霞山呢？”苏岚紧紧地扒着半洞的边缘，拒绝他不同寻常的疯狂。 “苏岚！”裴枫真的快要疯了，“晴天水融花不开，凑不齐药，回心园干什么？” 苏岚看到了裴枫眼中的悲愤，不由地有些怔忡，安抚道：“裴枫，你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我不能把你送回去给睿王陪葬！”裴枫怒道，她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意？“药凑不齐，睿王就完全没了希望，两个月后，你就要去陪葬了！” 苏岚这才想来，自己也是前途堪忧，立刻没了主意，可是望着焦急的裴枫，反而让她冷静下来。 “裴枫，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走？！”裴枫觉得眼前的苏岚，像个冷静的疯子。 “我走了，你怎么办？带我出来采药，只回去你一个人，瑾哥哥不会放过你的！”苏岚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裴枫好不容易强硬起来的决心，又被她一句话动摇了，半晌，才喃喃地说：“我自然有办法圆过去，这你就别管了！” “裴枫，你有什么办法？是说我死了？还是被野兽吃了？”苏岚只在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来遮盖。你一个人办不到的。” “我……”裴枫知道自己根本圆不来，“我也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他又知道，他不可能一走了之。 “裴枫，我能知道你和裴桦是两个人，”苏岚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以为瑾哥哥会不知道吗？卫诚日夜在心园巡视，心园还有虫队的骆河，你别自欺欺人了！” 裴枫激动得绯红的脸颊，瞬间没了血色。 “裴枫，谢谢你，”苏岚深深地望着，在这个时空，第一个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的裴枫，红了眼圈，“你和裴桦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这么自私。” “可是……”裴枫绝望地回望着她，“我不能让你去陪葬！你这么努力地活着，怎么甘心去陪葬？！” “裴枫，你冷静点，”苏岚继续苦笑，“退一步说，就算我逃了，苏家怎么逃？” “雁北城里，谁都知道苏岚已经死了，还立了衣冠冢，”裴枫之前下山去详细打听过了，“这个消息肯定也传到永宁城了，你……” 苏岚捂了裴枫的嘴，眼眶含泪地劝道：“骗其他人可以，不要骗自己。心园太多人见过我，杏林书院太多人见过我，我逃不掉的。如果我逃了，会牵连许多无辜的人。” 裴枫的泪水就这么落下了，落在了苏岚的指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人单力薄的他，救不了她！ “裴枫，如果瑾哥哥执意要我陪葬的话，”苏岚的声音艰涩难当，她这么努力地想活着，却因为瑾哥哥，而要提前去死，她不甘心，却不得不去，“我也会有自己的办法，你放心，我很聪明的。” “你骗人！”裴枫用力将苏岚揽进怀里，紧紧地，不愿松开。 “裴枫，佛祖说，这一世见过的人，下一世不会再见……”苏岚努力眨回眼中的泪水，“所以……我们珍惜……现在吧。” “裴枫，如果要牺牲那么多无辜的人，来换我苟延残喘的一年半，不管何时何地，我都无法心安。谢谢你，裴枫……” 裴枫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苏岚，无助和自责吞噬着他，心如刀割。 苏岚缓缓地伸手，第一次揽住了裴枫的腰，心里无比凄凉，不论以后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有将来，似乎命中注定。 裴枫哽咽着，渐渐变成悲鸣。 苏岚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笑着安慰：“没事的，裴枫，还有两个月。”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头顶，穿过厚实的头发，渗入头皮，带来阵阵凉意。 “别哭了，裴枫，有点凉。”苏岚劝道。 “我没哭……”裴枫呜咽着解释，他已经没了眼泪。 “你的眼泪都落在我头顶了。”苏岚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我真的没哭。”裴枫也感觉到头顶有水滴落。 苏岚诧异地抬头，和裴枫一起望向天空，两人一怔，下雨了！ 下雨了！ 雨水大颗大颗地坠落，在绿草上砸出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水珠，又因为绿叶不堪重负，再掉落地面。 “裴枫，下雨了！”苏岚又惊又喜，一滴雨珠调皮地钻进了她的衣领，带来了瞬间寒意。 “下雨了！”裴枫傻乎乎地伸手，接到了一颗又一颗的水滴。 一瞬间，两人回神，躲回半洞，雨由小变大，越来越大。 裴枫紧紧地抓着苏岚的手，到现在，他都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苏岚也任由他握着手，然后他们一起看到，在峰顶断崖附近，一朵又一朵纯白的五瓣花，不断地冒出地面。 水融花开了！ 176.第176章 水融花 “裴枫，那就是水融花吗？”苏岚目瞪口呆地望着姗姗来迟的花朵。 裴枫径直冲进雨中，急于一看究竟，被苏岚拽住，诧异地回头，问：“怎么了？” 苏岚用力一拍他：“我昨天差点摔死，你忘记啦？我掉下去，还有你。你要是掉下去了，我怎么办？！” 裴枫释然一笑，急忙像昨天一样，把登山绳全部系扣妥当，和苏岚一起穿上蓑衣，提前采药工具和储药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因为有昨天的详细标记，他们用了最短的时间，安全走到了水融花的附近。 苏岚蹲下身，痴痴地看着纯白的五瓣花绽着嫩黄的花蕊，看不到茎叶，神奇的水融花就像凭空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 “苏岚，别发呆，准备动手。”裴枫不敢有半点分神，提醒着。 “哦。”苏岚迅速回神，准备着工具。 裴枫嘱咐道：“再过一会儿，我让你动手立刻动手。” “嗯。”苏岚应着，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迅速蹿升的水融花，越开越多，渐渐覆盖了崖悬边缘，并且还在向内蔓延。 雨水不断滴落，打在纯白的花瓣上，来回滚动。 当水融花开得不能再开时，苏岚眼前，最先开出的那朵，纯白的花瓣被一滴雨珠浸成了透明色，一滴又一滴，五片花瓣几乎同时变得透明起来。 “哇！”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有这样的花，像被雨水融化了一样。 “动手！”裴枫冷静提醒。 苏岚立刻握着药铲，紧贴地面，用力向下，再一撬，一朵水融花稳稳地立在药铲上。裴枫打开储药罐，接住，盖紧。两人分工合作，一气呵成。 一株又一株水融花变得完全透明，苏岚手握药铲，一株又一株小心地起出，放进储药罐，直到装满为止。 “装完了？”裴枫眉眼俱笑地问。 “嗯。”苏岚用力点头，笑得傻乎乎的。 “苏岚，你说这会不会是一场梦？”裴枫忽然好怕梦醒。 “试试就知道了，”苏岚坏心眼地用力一拧裴枫的脸颊，满意地看到他皱眉喊疼，笑呵呵地问，“疼吗？” 裴枫用力一拍苏岚的毛毛手，“好啦，好啦，很疼，我知道不是做梦了。” “哈哈哈……”苏岚在雨里笑得好大声，“可以开始制药了吗？” 裴枫点了点头，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半洞。 照样是蓑衣为帘，苏岚紧靠着半洞壁，尽量把空间留给裴枫。 裴枫解开了超大背包，像变魔术一样，取出了几根结实的木棍，摆弄了几下，就变成了一张简易的矮几。 然后，又取出了药杵、研钵、蜜丸成份……各种各样摆了满满一矮几。 苏岚掂了掂了矮几的份量，目瞪口呆，裴枫就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了这么多天？不由地凑近一看。 只见裴枫动作之间，衣领的边缘，隐约可见锁骨边缘宽宽的勒痕，她的心中立刻明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裴枫挽了衣袖，走到雨中净手，又取了背包中的净手巾擦拭，这才抬眼望着苏岚的：“制药工序繁杂，需要尽可能地干净，我来制药，要加什么东西，你听我要求。” “好。”苏岚心中暗笑，论无菌操作概念，整个大魏也不见得有个人能超过她吧？ 裴枫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再看看苏岚还是红红的眼圈，心里五味杂陈，只是目前来看，毕竟甜多于苦。 今天的事情，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或者说，上苍眷顾睿王殿下和苏岚。 苏岚也学裴枫的样子，绾了衣袖，把手洗了至少五遍。 裴枫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地静坐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一片清明，说道：“制药开始。” “嗯。”苏岚两眼放光的注视着他。 切片、晾干、研磨、加蜜、加糊粉……时间在裴枫各种要求中飞逝。 等到两药初制完成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裴枫站起来，直了直略微僵硬的双肩，猛地想到，苏岚腰侧有伤，实在不适合这样久坐，想问，又有些问不出口。 苏岚也站起来，扭了扭略微僵硬的腰，咦，昨晚还疼得厉害，今天怎么好多了？不是吧？她身体的修复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好？ 不对，苏岚这时候才闻到自己身上的药味，趁着裴枫转身的时候，偷偷地伸手进里衣摸了一下，呃……明显上过药了，而且包扎得很仔细。 一瞬间，她立刻反应过来，眼睛注视着裴枫，问？还是不问？ 裴枫没错过她伸手的小动作，被她这样一看，不由地有些心虚，脸色如常，耳缘却红了。 苏岚内心天人交战，然后故意说道：“裴师，我昨晚说什么来着，就是些瘀伤，今天就会好的。现在就挺好的。” 裴枫如释重负地回答：“嗯，好了就行。” 日出而制药，日落烘干，天黑就休息。这样的制药生活，维持了整整半个月。 等冥界之花和水融花变成了一颗颗珍珠似的药丸时，裴枫的脸上有了喜色，说道：“苏岚，解毒药制成了。” “我们可以下山了吧？”苏岚欢呼雀跃地问道。 “先把半洞收拾干净。”裴枫说着，和苏岚一起收拾起来。 半个时辰以后，裴枫留下了一些小药瓶，并在半洞的洞壁上抠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洞，把药瓶都堆在里面。 “咦，这些是什么？”苏岚自己也乐得有点找不着北，还是看到了那些药瓶。 “野外急用的药丸，”裴枫拍了拍还是鼓鼓囊囊的背包，豪迈地说，“包里还有很多。” 苏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裴枫，忍不住地笑。 “换好鞋底，我们下山，顺利的话，天黑就可以回到溪边。”裴枫说道。 两人把木鞋底绑好，又系好防护绳的时候，雨停了，太阳又出来了。 苏岚把双手拢在嘴边，向着崖边喊道：“水融花，谢谢你们啦！水灵峰，谢谢你啦！” 裴枫第一次见到苏岚这样孩子气，一拽防护绳，说道：“我们下山。” 177.第177章 我等你 正在这时，一只似曾相识的文鸟，轻巧地落在苏岚的肩头。 苏岚又惊又喜，取下文鸟腿上绑着的芦苇杆儿，挤出字条一看：“岚儿，我等你回来，瑾。” 裴枫不着痕迹地凑到一旁，把字条的内容看得一字不漏，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明朗的脸庞敛了笑意。 苏岚先给鸟儿喂了水，又给它喂了甜饼屑，写了回条：“瑾哥哥，解药已成，等我们回来，岚。” 苏岚放飞了文鸟。 文鸟飞得极快，箭一样消失在他们眼前，径直飞向心园。 目送文鸟消失，裴枫和苏岚踏上了回程之路，归心似箭。 同一片山脉的心园，从苏岚和裴枫出发那天起，东方瑾就吩咐下去，雅竹阁晚上不吹蜡烛。 殷太医征求了黎望的意见以后，着手调整每日给药，一来，是为了东方瑾都安然无恙地等到解药回来；二来，是为东方瑾调理身体，为服用药性霸道的解药作准备。 黎望每日早晨都会到心园请脉，与殷太医交换意见。 两位年龄差不多的著名医儒，心知肚明，救人不救名，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裴枫和苏岚带回来的解药了。 所以，殷太医寸步不离地守在雅竹阁，确保东方瑾一切如常。 而平日在心园附近巡视的卫诚，现在主要在回杏林书院的必经之路上，一站就是不短的时间；骆河不声不响地担起了心园安全的重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东方瑾不闻不问任何事情，药来张口，衣来伸手。不管黎望和殷太医给了什么建议，他都不折不扣地完成。 随着药性的调整，东方瑾匀速地清减，几乎圆形的脸庞，下巴隐约可见。 有一天，骆河忽然求见，与东方瑾密谈了半日，离开雅竹阁以后，他交给卫诚一只一只兽兵文鸟。 卫诚将文鸟放飞了。 之后几日，东方瑾一如往常，平静无波，连眼神都不再阴沉。 可是东方瑾越是这样配合，殷太医越是愁眉不展，原来斑驳的灰发，添了许多白发。看起来比黎望还要苍老憔悴。 直到四月初六那日，一只白文鸟飞进了雅竹阁，停在了东方瑾的身上，叽叽喳喳地叫唤。 东方瑾看到了苏岚的小纸条：“瑾哥哥，冥界之花已采到，一切安好，岚。”平静无波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殷太医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冥界之花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之后，卫诚又放了一次文鸟，只是这一次等的时间，格外漫长。 就连骆河都觉得，文鸟是不是被鹰隼之类的吃掉了。 没有文鸟信，整个心园都弥漫着焦灼的气氛。 最明显的就是，睿王殿下又有很多日没笑意了，连带的，殷太医愈发地愁眉不展；医女们惶恐地渡过一日又一日。 终于，四月二十六清晨，一只白文鸟啾啾地叫醒了东方瑾。 东方瑾坐起身来，取了带回的纸条：“瑾哥哥，解药已成，等我们回来，岚。” 跟着起身的殷太医，一看纸条，鼻子一酸，差点掉下老泪来，急忙说道：“殿下，这下好了，真是太好了……” 东方瑾似笑非笑，眼眸深沉地盯着殷太医，直言不讳地问道：“殷太医，你别瞒我，解药奏效的可能性有几成？” 殷太医刚显轻松的脸庞，立刻垮了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地回答：“殿下，以老夫和黎师兄商量的情形看，冥界之花和水融花的汁液毒性，与美人毒蛛的毒性相克。” 然后，殷太医没有再说，而东方瑾也没有再问。 又过了五日，心园飞来了一只白鹰，送来了一封白鹰信，惊到了卫诚和骆河。他们取了书信，立刻送到雅竹阁，面呈睿王殿下。 东方瑾打开了密封的信筒，取出了一个卷轴，仔细看了卷轴的内容，满意地收起来，转交给了殷太医。 殷太医一脸莫明，问道：“殿下，这是陛下给您的，您转交给老夫是何意？” 东方瑾示意随侍医女退下，留下了殷太医、卫诚和骆河，说道：“岚儿来信，解药已成，他们正在归途。这个卷轴是圣旨，万一解药无效，在本王走了以后，还请殷太医当众宣读。” 殷太医一怔，眼神闪烁片刻，立刻明白，这是睿王殿下在交待后事，只得硬着头皮，双手接过圣旨。 “卫诚，如果本王去了，你和骆河带着圣旨保护苏岚，不论是本王母妃，还是本王兄长，抑或是太子殿下。不得动她半分！”东方瑾的眼神，又恢复了睿王常有的“不怒而威”与阴沉。 卫诚和骆河对视一眼，两人没有吱声。 “怎么？本王还没去，你们就如此懈怠了？”东方瑾的眼神立时锐利起来。 “是！睿王殿下。”卫诚最先应下。 “是！睿王殿下。”骆河停顿半晌，才出声应下。 “还有，”东方瑾的眼眸愈发深沉，“如果本王不行了，将书院的老师们邀来心园，本王有话对他们说。”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你们退下吧，”东方瑾重新躺回床榻上，“殷太医，你也去休息。” 三人面面相觑，纷纷退出。 下了阁楼，到了花厅，三人都红了眼圈。 卫诚拉着殷太医，追问道：“殷太医，殿下到底在想什么？解药就在路上了，殿下怎么就交待后事了呢？” “殷太医，您说实话，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啊！”骆河也拉着殷太医。 殷太医左挣不脱，右挣不是，无奈地长叹一声：“送回来的是毒药，还是解药，只有殿下服用以后才知道。” 卫诚和骆河两人惊呆了。 “殿下，这是放手一搏！”殷太医不由地悲从中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卫诚和骆河两人继续问。 “怎么办？！”殷太医的心阵阵作痛，“殿下怎么说，我们怎么办！我们好歹是睿王殿下身边的人，明白吗？” “明白！”卫诚和骆河齐声回答。 而雅竹阁静养的东方瑾，眼神平静地注视着纱帐顶，轻声说道：“岚儿，我等你回来，只要你回来就好……” 178.第178章 牵挂 五月初一，杏林书院的上课钟声，照常敲响，裴桦像往常一样，走进女弟子课堂。 他清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女弟子，最后落在最前排的空位上，心里也有些不安，裴枫和苏岚两人已经离开一个月又十日，音讯全无。 不过，裴枫与他有约定，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想到这里，裴桦将课本放在讲台之上，嗓音清亮地说道：“五月十五，就是女弟子的学年试，大家准备得如何？” 女弟子们一片安静。 “既然都不说话，那为师先让你们体验一下学年试的难度吧。”裴桦当堂发下了考试卷，满意地看到女弟子们欲哭无泪的样子。 这一日，不仅是裴桦，就连穆岭和蒋望岩都当堂发考试卷，一日三试考下来，女弟子们都觉得自己是离了水的鱼儿，苟延残喘。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钟声响起，女弟子们无精打采地收拾东西，往食堂走去。 李屏拦住沈舒云，迭声问道：“舒云，舒云，今日三试的题，你会做多少？” 沈舒云哀叹一声，捂了脸，闷闷地回答：“屏屏，我也答得乱七八糟啊！” “蓝妍，蓝妍，你呢？”另一名女弟子急急地拦着蓝妍。 蓝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说道：“我和你们差不多，别问了。快去吃晚饭，然后回舍监看书吧。” 女弟子们垂头丧气地到了食堂，每个人都把自己撑了个肚圆，还打包了宵夜。不为其他，只因为秉烛夜读，肚子饿。 沈舒云和蓝妍无精打采地回到舍监，把课本随便一扔，倒在各自的床榻上。 “半夏，你快回来吧，我快撑不住啦！”沈舒云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 “半夏，你这个臭丫头，告事假竟然不和我们说……”蓝妍愤愤地捶枕头，“等你回来，看我怎么咯吱你！” “半夏，我们好想你啊！”沈舒云默默地念了一句。 哀怨归哀怨，思念归思念，沉重的课业压得她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沈舒云和蓝妍坐在各自的矮几前，好想念去半夏舍监做作业的时光，那段时间再难记的内容，似乎都能记得轻松。 可是现在，距学年试还有十五日，“杏林三姝”缺了一个，除了生病，从来都不缺课的半夏，已经四十日没来上课了。 半夏去哪儿了？ 最早知道半夏不见的，就是蓝妍和沈舒云。 半夏没有按时出现在女弟子舍监大门的时候，她俩以为她睡过头了，跑去叫她。 没想到，两人脚步匆匆到了半夏的舍监门口，却发现舍监门开着，床榻上被褥凌乱，衣物用品一切都在，唯独不见人影，两人不由地吓出一身冷汗来。 于是，她俩满舍监地找半夏。 其他女弟子听到半夏失踪的消息，也帮着把整个女弟子舍监翻了一个底朝天，别说半夏了，连根头发都没找到。 一群人心急如焚地直奔食堂，找到吴师娘。 没想到，吴师娘听完以后，只是淡淡地回答：“半夏告了事假，会在学年试之前回来。大家都不用担心。” 女弟子们面面相觑，但是吴师娘说得这么笃定，也只能信了。 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 蓝妍和沈舒云私下聊天，总觉得半夏突然告假，事有蹊跷。也曾缠着吴师娘刨根问底，一次又一次，吴师娘仍然坚持半夏事假。 蓝妍和沈舒云没有其他办法，每天早起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半夏的舍监看看，她有没有回来；下课放学，第一件事情也是去看半夏有没有回来。 距离学年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沈舒云和蓝妍越发地想念半夏。 半夏，你到底在哪儿？什么时候才回来？ 只是，想念半夏的何止女弟子？ 弟子们奋发图强，连带的，老师们也一样不得闲，休息室的烛火也常常燃到深夜。 黎望召集各位老师，讨论这次学年试的难度，订下难度以后，老师们就要根据这个，在课堂对弟子们进行加强，增加作业难度。 子时更声已过，休息室还是一片敞亮。 讨论完了，没有一位老师率先离开。 黎望眺望花窗外的弦月，也非常担心，五月十五以前，裴枫和苏岚能赶回来吗？冥界之花和水融花制成的解药，能否抵消美人毒蛛的毒性，又不伤害睿王殿下的身体？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黎望年轻时走南闯北，行医寻药，他知道落霞山深处的背阴处有些什么？冥界之花开在什么地方？ 蛇谷里面有什么，蛇谷坑底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水融花又在哪里？ 裴枫和苏岚的采药之路，九死一生。 黎望只希望他们能平安归来，可是他又清楚地知道，他们平安归来是不够的；必须带药而归，还要解药起效，解了睿王殿下的毒。 睿王殿下能解毒，裴枫背负多年的重任才有可能解脱；睿王殿下能解毒，苏岚才有解毒的可能…… 每一步都有太多的不确定，每一步都要有“放手一搏”的勇气。 黎望忧心忡忡，等他良久抬头，才发现一众老师都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 “各位，有话直说，无妨。”黎望温和一笑，难掩眼中的担忧。 穆岭首当其冲地问：“黎师，您有什么消息吗？” 即使是杏林书院的老师，也只知道半夏外出寻药，他们并不知道，裴师有两个。作为老师，没人不喜欢半夏这样天赋与努力并重的弟子。 黎望轻轻地摇头，眼神与每位老师交汇，又迅速移开：“时候不早了，明日都有课要上。大家记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们先后离开，休息室里只剩下黎望和裴桦，两人相视无语，神情一样的沉重。 裴桦眼眸深沉地说：“黎师，能不能让我变得和枫一样强大？”他知道采药之路艰险异常，然而每次遇上危险，都是裴枫挺身而出。 可是，世间常理，不都是哥哥保护弟弟吗？ 他这个哥哥当得好失败。 黎望一怔，随即失笑：“裴桦，你好好的，对裴枫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179.第179章 归心似箭 五月初八的清晨，天气晴好，苏岚和裴枫大早就赶路，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看到了通往杏林书院的山路。 “吼吼！我们终于回来啦！”苏岚欢呼雀跃，然后看了看自己，就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裴枫望着她脸上多变的表情。 苏岚抬起衣袖凑到鼻子前面，立刻扮了一个鬼脸；再看看裴枫，背上一个超大背包，胸前挂着小灰猴，全身衣服脏兮兮，下巴青青的胡茬，一副流浪汉的模样，又笑了。 “又怎么了？”裴枫总是跟不上苏岚的思维方式，很纳闷。 “我们就这样进书院，会不会被大师兄赶出来啊？”苏岚再看看自己，幸亏天气不热，不然一定会有一群苍蝇围着自己嗡嗡嗡嗡嗡。 “为什么？”裴枫越来越不明白了。 “裴师，”苏岚特别严肃认真地说，“您现在这样站在老陈家门口，那六位少女一定把你当叫花子赶出来，信不信？” 裴枫的嘴角一抽抽，反唇相讥：“你比我好一点吗？”然后恶意地上下打量苏岚，长发梳成了麻花辫顶在头上，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除了脸还算干净，右肩还站着一样灰不溜秋的白灵猫。 “好啦，好啦，半斤八两行不行？”苏岚打断两人的舌战，“所以我才问，会不会被大师兄赶出来嘛？！” “……”裴枫思来想去，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转念一想，“以我的身手，潜回书院舍监沐浴更衣，肯定不会被发现。” “好吧，”苏岚大力一拍裴枫肩膀，“顺便带我潜回去。” “一言为定！”裴枫也大力一拍苏岚。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裴师，半夏，睿王殿下等候你们多时了，快随我去心园吧。” 裴枫和苏岚瞬间回头，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喜出望外的卫诚。 苏岚一怔，然后特别小声地说：“卫公子，能不有让我们先回去各自洗漱一下？”这样子要是让瑾哥哥看到，会挨多少个爆栗子啊。 裴枫也正色道：“卫公子，请容许我们回去整理一下，免得有碍观瞻。” 卫诚哈哈一笑：“走吧，去心园洗漱也是一样的，别让殿下久等了。”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裴枫轻轻叹气，然后和苏岚一起赶路。 卫诚不由分说地拿过苏岚的包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白猴小心翼翼地从裴枫怀里，探出半张小脸，打量着卫诚。 三人两兽两大包，一起向心园进发。 正午时分，东方瑾和殷太医像平日一样，准备吃午饭。 “只有我们吃？”东方瑾望着一矮几的菜，将净手的帕子放回侍女的托盘里。 “殿下，卫诚和骆河都出去巡视了，”殷太医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把这些菜留两份给他们，”尽管东方瑾内心焦灼，但他从来不曾表现出来，“让厨房预备着。” “嗯，都温着呢。”殷太医先试毒，再布菜，一切摆布停当，自己才坐下。 两人安静地吃，忽然从廊外传来一阵阵的响动，还混合着。 “喳喳！” “喳喳喳！” 殷太医放下筷子，走到廊下一看究竟。 忽然，两只长尾巴的黑白喜鹊，落在了雅竹阁廊下的栏杆上，继续喳喳叫个不停。 殷太医一怔，不由地心中一喜，急忙进了雅竹阁里，说道：“殿下，外面飞来了两只喜鹊，见人不惊，喳喳叫不停，大喜之兆啊！” 东方瑾不以为然，慢悠悠地说道：“两只喜鹊而已，永宁城鸟语林里二十只都有，天天叫个不停，也没见父皇有什么喜事。” 殷太医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地拿起筷子，继续吃。 一顿午饭，就这么安静地、平淡无奇地吃完。 也许喜鹊也觉得自讨没趣，喳喳叫着飞走了。 “唉，”殷太医忧伤地碎碎念，“来喜鹊都不出去看看，有喜事都被你的冷脸吓跑了。” 东方瑾慢条斯理地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雅竹阁内又是一片寂静。 殷太医忍不住长吁短叹。 吃完午饭，东方瑾照常与殷太医对弈，既没有全力以赴，也不是心不在焉，完全是消磨时间。即使时间对他而言，所剩无几。 一弈十局，黑子白棋交战一直持续到黄昏。 “殿下，歇息吧。”殷太医下得眼酸头疼，真是受不了了。 东方瑾也不坚持，就此收手，眼神波澜不兴。 正在这时，就听到卫诚兴奋地鸡猫子鬼叫一样的声音：“殿下，我回来啦！他们回来啦！回来啦！” 殷太医本就头疼，被卫诚一叫，脑袋不由地嗡嗡作响，立刻起来，走到栏杆旁，斥道：“卫诚，吵吵什么呢？” 卫诚指着身边的两人两兽，大喊道：“殷太医，睿王殿下，他们回来啦！真的赶回来啦！” 殷太医定睛一看，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苏岚和裴枫正站在下面站在卫诚的旁边。远远地，向他行礼。 “殿下！殿下！”殷太医顾不得什么礼仪步态，三步两步冲进雅竹阁，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回来啦！他们真的回来啦！” 东方瑾蹭地一下子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廊下，伸头一看，千真万确，裴枫和苏岚回来了，不缺胳膊不缺腿，除了脏一点，都是好好的。 “见过睿王殿下！”裴枫和苏岚立刻躬身行礼，“我们回来了。” 很快，心园热闹起来，浴房里水汽蒸腾，厨房里锅盆当当响，都为裴枫和苏岚两人忙碌起来。 整整一个时辰以后，焕然一新的裴枫和苏岚，才神清气爽地登上了雅竹阁。 东方瑾坐在矮几前，等他们行过礼以后，吩咐赐座。 裴枫双手呈上药盒，还有服药方法和应对。 苏岚一直笑呵呵地望着东方瑾，心里阵阵酸楚，瑾哥哥消瘦了许多，他真的努力等她回来。 东方瑾回望着苏岚，眼里满满的宠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真的等到了。 180.第180章 我知道 殷太医只关心解药，立刻接过药盒和方法，坐到矮几前，粗略地看了一遍，心中有了计较，开口：“裴师，时间紧迫，请立刻随老夫筹备解毒事宜。” 裴枫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东方瑾。 东方瑾眸光深沉，神色淡然地回答：“本王与你皆非君子，但各自都有所求，所以你可以放心。” 苏岚看看裴枫，又看看东方瑾，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在眼神交战，隐隐觉得他们有什么棘手的交易，而她毫不知情，此时也不得多嘴。 裴枫双手一揖：“殿下，如此甚好。先行告退。”话音未落，就先于殷太医离开了雅竹阁。 随侍医女们见状，也赶紧退下，并带上了门。 转眼间，雅竹阁里只剩下东方瑾和苏岚两人。 苏岚清楚地注意到，东方瑾眼中的阴霾随着房门关闭而消失，现在又变了她的“瑾哥哥”。 两人视线交汇，打了结似的移不开。 苏岚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向前走，“瑾哥哥”除了眼神，其他都变了。 他们离开心园多久，一个月？还是更多？ 这短短的时间里，瑾哥哥瘦掉了三分之一的“宽度”，怎么会忽然瘦这么多？ 短时间迅速消瘦，这在西医里，是非常不好的预兆，他的病情又恶化了？ 他们千辛万苦制成的解药，还会有效吗？ 苏岚的心里像陡然压了一块巨石，呼吸困难，视线也有些朦胧，担忧与心疼变成一个问题：“瑾哥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东方瑾的大圆脸变成了椭圆形，衬得眼神更加深邃锐利，只是轻浅一笑：“你也瘦了。” “瑾哥哥……”苏岚忧心忡忡，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一时哽咽。 东方瑾慢慢地伸展双臂，英气逼人的脸庞浮出温暖的神情。 苏岚直接扑进他的怀里，这么多日，不是她不害怕，是没时间害怕，在知道恐惧没有任何用处的时候，她就把害怕抛在脑后，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相形以前的“大抱熊”，现在的怀抱有点硌人，心里的害怕变成了恐惧，苏岚明白了自己的惊慌，她害怕九死一生采回的药，救不了瑾哥哥。 一想到这些，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一刻，她深刻明白，相对于陪葬的愤怒和不甘，她更害怕“瑾哥哥”死去。 “受伤了吗？”东方瑾一手揽着她的后背，一手抚着她颈后的秀发，她像刚获释的困兽，兀自惊惶，让他心疼。 苏岚摇了摇头，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害怕吗？”东方瑾的声音带着神奇的抚慰的力量。 “嗯。”苏岚的声音很闷。 东方瑾的嘴角勾起弧度：“傻妮子，之前谁嫌我太胖来着？” “我……”苏岚很老实地回答，可是突然暴瘦不是好事啊！ “都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东方瑾戏谑地嘲笑。 “我才没有。”苏岚猛地抬头起身，这才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心里纳闷，她什么时候哭的？一下子好囧，脸烫得像火在烧。 东方瑾的指尖拂去苏岚脸上的泪痕，安慰道，“我能等到你们回来就很好。” 苏岚的心里又一阵酸楚。 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睿王殿下，厨房预备了一些吃食。” “传。”东方瑾吩咐道。 苏岚立刻站到一旁，看着一列侍女端着各色点心、烫羹、小米粥……满满当当摆了一矮几，然后又退走了。 “一起。”东方瑾这些日子，除了一日三餐，都躺在床上静养。今日坐了久了，觉得有些乏，就撑在矮几上，假意吃东西来掩饰。 苏岚因为担忧，没有胃口，见他在吃，就陪着一起吃。 两人默默地吃着，谁也不说话，大家都算安好，没有什么需要问的了。 吃得差不多了，东方瑾说道：“岚儿，陪我小睡片刻。” 苏岚点点头，然后两人又像小时候一样，并肩而卧，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躺在云朵上，心里难免感慨，床榻好舒服…… 几乎一挨枕头，她就睡着了，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在崩断以前放松下来。 然而，午睡并没有像苏岚想象地那样安逸。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苏岚做了第一个恶梦，被东方瑾喊醒。 “岚儿，你梦到什么了？”东方瑾被她吓了一跳，捏着袖子替她擦拭汗水。 “巨蟒……”苏岚一脸懵，然后又躺回去，嘟囔着，“已经回来了，不怕了。” 东方瑾睁着眼睛，守着她。 没过多久，苏岚又开始做恶梦，又被东方瑾喊醒。 “你又到梦到什么了？”东方瑾心疼地握着她的手。 “毛毛虫……粘乎乎的虫子……”苏岚迷迷糊糊地应道，看到东方瑾在，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短短的午睡时间，苏岚将采药时遇到的一切，都梦了一遍，一共惊醒了七次，回答了梦到什么以后，又睡过去了八次。 巨蟒、毛毛虫、粘乎虫、食人植物、植物之间满是半死不活的尸体……东方瑾轻轻地握着苏岚的手，看到了手上的擦伤、划伤、被虫子咬的疹子…… 东方瑾抚着苏岚耳畔的发丝，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问道：“岚儿，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不赶快回来？” 既像是问她，又像在自问自答。 苏岚回了一串模糊的梦呓，翻了一个身，更加贴近东方瑾。 “傻妮子。”东方瑾的心底从来没这么柔软过，自打她和裴枫离开心园，骆河就告诉他可能会遇到的一切，他立刻调来文鸟兽兵去帮忙。 那么害怕，那么疲惫，那么坚持……以至于连连恶梦，还能不断地再入睡…… 看似这么柔弱的岚儿，出人意料地柔韧而坚定。 东方瑾此刻知道，为了他和她能好好活着，她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九死一生地回来。而他，有什么理由，不像她一样坚持，一样活得顽强？ “瑾哥哥，”苏岚迷迷糊糊地轻唤。 “嗯？”东方瑾诧异地应道。 “你一定要活着。”苏岚继续呓语。 “好。”东方瑾回答得异常坚定。 181.第181章 疑人不用 雅竹阁的午后，静悄悄。 殷太医的药房里，也是一样。 一进药房，裴枫就问道：“殷太医，请告诉我，殿下最多还能撑多久？” 殷太医略加思索，然而回答：“整日卧床静养，大约还有十五日；如果要日常活动，大约还有十日；如果要外出活动，随时可能……” 裴枫沉默良久，说道：“殷太医，今晚就要让殿下服下解毒，配以三日三夜的药浴。解药是否对症，第五日就可以见分晓。” 殷太医在药房了踱了十几圈，才微一点头：“好，我现在就去请黎师兄。” 裴枫走到药房的矮几前，就着文房四宝，写出今晚的药浴药材名称、剂量和加入顺序。等墨迹干透，递到了殷太医面前。 殷太医接过一看，脸色变了好几次，最后才问道：“还有什么要求？” 裴枫苦笑：“殷太医，让我回舍监睡到晚上，不然实在撑不下去。” “好，”殷太医直接将裴枫拉到了自己的房中，“睡吧，顺利解毒以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裴枫也不争辩，倒头就睡。 殷太医招来一名侍卫，让他守门，并吩咐他，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裴枫休息。 然后，殷太医和医女白茹一起，着手准备晚上要用的药材、浴桶、热水……厨房整个下午都冒着炊烟。 傍晚时分，杏林书院传来下课钟声，黎望独自来到心园。 而裴枫一觉睡醒以后，要了四人份的吃食，一扫而光。 一切准备完毕，裴枫、殷太医和黎望，聚集在花厅里，讨论解毒的详细步骤和应对措施，讨论到最后遇到结点——睿王殿下和苏岚一起解毒，还是分开解毒？ 裴枫主张睿王殿下先解毒，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可以及时调整。 黎望认为应该两个人一起解毒，身有余毒，多留一日，对身体就多一分损伤。 殷太医多年以来就围着东方瑾转，一切都以他为中心考虑问题，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让苏岚先解毒，如果她顺利解毒，再给睿王殿下解毒。 心园廊下的灯笼亮起，正是约定的解毒时间，需要通力合作的三人仍然争执不下，就这么争执到了雅竹阁。 东方瑾听完三人的叙述，心中就有了定论。 一个人的主张，通常都带着自己的私心。 这三个主张也是如此，裴枫最重视苏岚，所以准备拿自己练手；而黎望是最公正的，他的眼里只有两个病人；至于殷太医，自然是准备拿苏岚练手。 东方瑾的视线与三人逐一交汇，三人的反应也不相同，然后又移到了假装自己是烛架的苏岚身上，心想这小妮子定力真心不错。 明明被卷进漩涡里，哪能让这小妮子置身事外呢？ 东方瑾忽然开口：“岚儿，你说呢？” “啊？”苏岚一脸懵，这里根本不允许她插嘴吧？ 东方瑾的眼眉一跳，心说还装？瞪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苏岚见装傻不成，只得说：“我也想在今晚解毒。” “理由？”东方瑾挑了一下浓眉，眼神意味不明。 “这次出去采药，怕什么来什么……”苏岚苦笑了一下，“既然这是唯一的解药，早试晚试都是一试，害怕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就今晚吧。” 东方瑾浅浅一笑：“就这么定了，今晚，本王与岚儿一起解毒。如果岚儿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你们尽管带她去。” 一起解毒的话，要准备的事情还真不少。睿王殿下一句话，黎望和裴枫立刻带着苏岚离开了雅竹阁。 殷太医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东方瑾太明白殷太医的心思，说道：“本王相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殷太医，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如果解毒失败，也不必太在意。” 殷太医怔怔地望着东方瑾，心里五味杂陈，鼻子一酸，匆匆离开了雅竹阁。 东方瑾慢慢回到床榻上，一切就在今晚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苏岚回到了雅竹阁，悄悄溜进珠帘，想偷瞄一眼，不料刚一探头，就被东方瑾抓个正着。 “……”苏岚在做准备的时候，追问了殷太医，知道了“瑾哥哥”的情况已是十分危急，然而，他连“病猫”的挫样儿都没有。 “怎么了？”东方瑾注意到苏岚复杂的眼神。 “……”苏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一旦被他这样注视，就忍不住据实以告，“你能不能有点生病的样子？” 她平日常用的装傻大法，在东方瑾这里，从没发挥过作用。 “如果我先走，而你解毒成功了，”东方瑾已经把今晚当成最后一夜了，因为他是睿王殿下，能成为殿下的人，从来不会报任何侥幸和幻想，所以他想知道一些事情，“愿意陪葬吗？” 苏岚傻眼，她很想说些动听的谎话，可是她又知道，东方瑾骄傲而睿智，宁愿要丑陋的真相，所以，她不得不实话实说：“瑾哥哥，我……为了活下去努力了这么久……我不愿意陪葬……” 东方瑾的眼瞳骤缩，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苏岚悄悄地凑到他身旁，没敢坐在床榻边，只敢蹲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东方瑾，这一刻，她真的读不懂他的表情，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东方瑾闭上眼睛，隔开了彼此的视线。 苏岚一下子六神无主，他生气了吗？ 一片寂静，静得可怕。 东方瑾望着纱幔方方正正的顶，良久，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道：“岚儿，殷太医那里有一道圣旨，父皇取消了你我的婚约……就算我熬不过去，你也不用陪葬……”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地望着东方瑾，说不出话来。 “岚儿，这世间，惟有你与我能感同身受……”东方瑾的眼神透过纱幔望到遥远的地方，“我已经带走了你娘亲和你的健康，不能再带走不甘心的你……” 苏岚立刻伸手，捂住了东方瑾的嘴巴，阻止他未出口的话，急切地说道：“瑾哥哥，我怕死，可是我更怕你死，你明白吗？！” 182.第182章 解毒难熬 东方瑾一脸惊愕。 苏岚又说了一句：“瑾哥哥，如果我没有中毒，我也会和裴枫一起去采药的。”不管你信不信。 东方瑾想说些什么，半晌，却只挤出了“岚儿……”两个字。 殷太医、黎望和裴枫三人推门而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捧着汤药的医女，还有担着浴桶的侍卫。 “殿下，解毒开始。”殷太医正色道。 医女们穿过珠帘，围到了东方瑾的床榻边。 原本在床榻边的苏岚却被大医女白茹领到了雅竹阁旁边的琴房里，一进去，就被浓郁的苦药味儿给薰得直皱眉头，刚想问什么。 黎望走进来，说道：“先把这三碗汤药喝了……” 苏岚望着三个大海碗，再看看黎望和白茹，深呼吸了几次，一碗接着一碗，喝得直反胃。好不容易不反胃了，她两眼一黑，趴在了矮几上。 白茹立刻将苏岚扶到了床榻上，准备药浴。 两人同时解毒，对裴枫、黎望和殷太医来说，担忧和重压也变成了双份。 东方瑾和苏岚同毒不同症，解药相同，解毒方法却完全不同，最明显的是，东方瑾的药浴桶里盛了冰水，而苏岚的药浴桶里却是热水。 在苏岚失去意识没多久，一墙之隔的东方瑾，也失去了知觉。 殷太医主看东方瑾，卫诚在旁协助；黎望主看苏岚，大医女白茹在旁协助；裴枫盯着沙漏，不断地在两个屋子来回巡视。 时间在众人的焦灼之中，熬到了子时。 第一次药浴结束，东方瑾浑身冰凉得像具尸体；而苏岚却全身通红，像煮熟了大虾。 在众人的严密观察与调整中，两粒解药分别塞到了他们俩的舌下，缓慢而彻底地融化。 让解毒三人没想到的是，最初他们认为极为危险的东方瑾，反而相对平稳；而以为没有大碍的苏岚，却发生了意外。 三人一夜奔忙，总算让苏岚转危为安。 清晨，东方瑾在睁眼的瞬间，喷出一大口污黑的鲜血。 卫诚刚要上前收拾。 “殿下今日会吐出许多鲜血，擦拭干净即可，”裴枫拦下卫诚，又向东方瑾说明，“殿下，想吐就吐出来，千万不要憋，以免发生意外。” 东方瑾微一点头，表示知道，然后问：“岚儿怎么样了？” 裴枫迟疑了了下：“回禀殿下，她没有大碍。” 东方瑾视线立时锐利起来：“岚儿怎么了？！” 裴枫垂着眼帘，没有回答。 “到底怎么了？！”东方瑾一时情急，又喷了一大口污血。 正在这时，黎望走进来，劝道：“殿下，解毒之时最忌情绪起伏，以免功亏一篑。” 东方瑾哪有这么好骗，盯着黎望不说话。 没过多久，黎望就扛不住了，说道：“半夏跟随裴枫去密林采药，两人都被毒虫叮咬……药浴以后，她全身都起了疹子，白茹已经在处理了。” 东方瑾轻舒了一口气，没多久，又紧张起来：“疹子退了吗？” 黎望停顿片刻，说道：“殿下，这番阴错阳差，也许半夏体内的毒，会从全身皮肤排出。解毒以后，应该就无碍了。只是会受些皮肉之苦。” 听完，东方瑾的浓眉拧成了一个结。 一墙之隔，全身像被百蚁咬噬般难受的苏岚，仅着一件极薄的白色长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小心瞥到自己身上的红疹，立刻头皮一麻，只觉得更痒了。 痒，好痒，太痒啦！痒得受不了啦！ 崩溃抓狂的苏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行……拿手轻轻抚摸皮肤，加倍地痒，恨不得把自己挠下一层皮来；手劲稍微重一点，又会疼得出冷汗。 苏岚怎么也想不到，中毒难熬，余毒未清难熬，解毒过程是难熬的N次方啊！ 掀桌！ 白茹看着苏岚通红的脸颊，以及脸颊上的各种形状的红疹，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以己度人，也知道苏岚此时一定非常难受。 “不能抓！”苏岚告诉自己，紧握双手，可是……可是……好痒啊！！！ 白茹拿着小扇子，追在苏岚身后轻轻地扇凉。 “大医女，请你把我的双手绑了吧！”苏岚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伸出双手。 白茹劝道：“苏小姐，黎师说了，熬到解毒就好。” “嗯，”苏岚认真地注视着白茹，“所以，直接把我绑了吧，没法抓也就死心了。” 白茹想了想，取了柔软的帕子，将苏岚的手小心包好，然后系在一起。 苏岚继续在屋子里转圈子，心想着，时间快点过，毒啊，你赶紧走吧，咱们不适合，真的…… 裴枫、黎望和殷太医三人，又一次急得火烧火燎。两人苏醒后，身体情况发生突变。原本平稳的东方瑾不断地吐出污血，殷太医不敢眨眼地严密观察。 医女们在东方瑾吐血的间隔，喂吃食喂水，个个吓得一身冷汗。 相形之下，苏岚没有性命之虞，皮肉之苦却让她仿佛置身炼狱。 殷太医、黎望和裴枫，三人的医术和经验，敌过整个太医院，可是谁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红疹，现在的苏岚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伤脑筋的是，解毒药和药浴，已经混合了相当多的药材和药性。谁也不敢再给苏岚增加止痒安神的药物，生怕扰乱了解毒的步骤。 而苏岚极力忍耐又倍受煎熬的样子，又让他们于心不忍。 终于熬到傍晚时分，东方瑾和苏岚服下第二剂汤药以后，又陷入昏睡不醒的状态。 三人协商之下，调整药浴的药材和汤药的成份，希望能有所改善。 竖日清晨，他们相差半个时辰醒来，东方瑾继续吐污血吐到晕厥，苏岚继续满身红疹，请求绑手。 中毒的二人煎熬度日，解毒的三人度日如年，心园的每个人都揪着一颗心…… 夜深人静，殷太医倚在廊下，望着圆月，喃喃念道：“大魏的上苍啊，请您睁睁眼吧……放过他们吧，别让他们受尽了煎熬，还没法活下去……” 病人痛苦，医者煎熬，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五日。 这五日里，东方瑾几乎吐尽了全身血，清醒的时间极少。 而苏岚全身的红疹变硬形成了血痂，还不忘和白茹开玩笑说，她由红虾变成了烧焦的大虾；五次药浴以后，血痂脱落，她又和白茹开玩笑，说自己像条蛇，蜕了一床榻的皮，太恶心了！ 白茹和苏岚笑闹，配药熬药的时候，就悄悄地抹眼泪。 也许是大魏的上苍，听到了殷太医的祈求；也许是裴枫的解毒之术又登上了一个颠峰；也许是东方瑾和苏岚吉人自有天相…… 五日后的清晨，天气晴好，殷太医、黎望和裴枫三人依次把脉以后，确认了一桩事情，解毒成功！ 183.第183章 宛如重生 睡得天昏地暗的两位病人，东方瑾最先醒来，迷蒙地睁开双眼，惊讶地看了苏岚，睡意正酣。 想来是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殷太医在雅竹阁又添了一张床榻，将苏岚从隔壁房间搬到这里来了。 外面大约是晴好天气，屋内的阳光很充足，光线透过重重珠帘，映得墙壁纱幔都波光粼粼，仿佛置身天空之中。 东方瑾翻了一个身，发现床褥被子都换了新的，屋子里也没了之前的血腥味儿，整个人从未有过的轻盈感觉。不由的，嘴角带笑，目光里也有了暖意，真没想到，他竟然能顺利解毒。 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回永宁城，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东方瑾凝望着睡得香甜的苏岚，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她的变化。 以前的岚儿，肤色偏白而没有血色，白得没有生命力；现在的她，肤色更白，白里透红，皮肤像上好的白瓷富有光泽。一时间，他想伸手触摸她的脸颊。 正在这时，殷太医按时出现，要为东方瑾把脉，惊讶地发现，他正眉眼带笑地注视着苏岚。 “殿下，您醒了？”殷太医只觉得嗓子发干，“您醒了！” 东方瑾嘴角上扬，慢慢坐起身来，双手一揖：“殷太医，辛苦了。”本以为自己刚醒，可能体力不支，坐起来才发现，身体充满力量。 殷太医的眼圈红了，急忙扶住东方瑾：“殿下，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您饿吗？厨房已经备好药膳了，渴吗？” 东方瑾轻轻地摇了摇头：“等岚儿醒了，一起。” 殷太医楞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出去，乐颠颠地找黎望和裴枫去了。 东方瑾凝望着苏岚，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中毒之时，她被殃及；解毒之时，她执意陪伴；解毒以后，他们宛如重生，一时之间，他想把她摇醒，陪他聊天。 正在这时，苏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迷蒙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了满眼的波光粼粼，两眼发直，以为自己正在天堂之路上，不由地喃喃自语：“不是吧，我忍了那么久，还是死了呀？” 东方瑾听得忍俊不禁，这小妮子太逗了。 “唉……死了就死了吧，至少不会再痒再疼了……啊呀，瑾哥哥怎么样了，不见他最后一面，怎么死得甘心呢？”苏岚猛地坐起来。 “哈哈哈……”东方瑾再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苏岚立刻转过脸去，看到东方瑾笑得前仰后合，嘴角一抽抽，“瑾哥哥……”同时也看清了自己躺在雅竹阁，四周闪闪发亮的光点不过是珠帘的投射光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糗大了！ “我们都活着，”东方瑾笑得停不下来，“岚儿……哈哈哈……” 苏岚满脸黑线，用得着笑这么大声吗？ 东方瑾笑够了才停下来，就看到苏岚很生气地瞪着自己，忽然想到了一桩事情：“早知道解毒能成功，我就不向父皇请旨了。” “啊？”苏岚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纸？ 东方瑾随手一个爆栗子，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药浴泡太多，岚儿你变笨了！” “咝！疼！”苏岚很不满，“瑾哥哥，我好歹很讲义气地陪你一起解毒，你怎么一见面就给爆栗子！” 东方瑾诧异地看着苏岚白晰光洁的额头，隐现了一个红红的指节印，伸出手指摸了摸，心里不由暗叹，好细腻光滑的皮肤。 “瑾哥哥！”苏岚伐开心地推开他的手指。 “岚儿……”东方瑾将她搂进怀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嗯。”苏岚认真地点点头。 正在这时，不知道谁的肚子大煞风景地咕噜噜，一声接一声。 “瑾哥哥，你饿了吗？”苏岚抬头，下巴支在东方瑾的腹部，“叫得好大声。” 东方瑾脸色一窘，说道：“我醒来多时了，为了不吵醒你，才没有传膳。” “好啦，好啦，”苏岚带着笑意，“瑾哥哥最好了，吃早饭吧，不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晌午了。”东方瑾松了手，回到床榻上。 “起床啦！”苏岚抓起床榻旁放的整洁衣服，缩回被子里，蒙头穿，不一会儿就焕然一新地出来了，顺便把薄被叠好。 东方瑾兴致勃勃地望着活力满满的苏岚，戏谑地问道：“岚儿……” “嗯？”苏岚一见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打算什么，故作惊讶地问，“瑾哥哥，你不是饿了吗？赶紧穿衣服啊？” 东方瑾立刻阴沉了脸色，这小妮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在他面前装傻，“哪有睿王殿下自己更衣的？” 苏岚浅浅一笑，然后开始哄：“我的瑾哥哥素来与众不同，从不要侍女打理，是吧？” 东方瑾冷笑一声，解毒以后时间多得是，看他怎么收拾她。于是，慢条斯理地自己动手更衣，然后发现，衣服都过大了。啧，这是个问题。 苏岚看着东方瑾身上格外松垮的衣服，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瑾哥哥只剩原来的三分之二了，问道：“瑾哥哥，心园里有裁缝吗？” 正在这时，传来叩门声：“殿下，老夫让人赶制了一身衣服，给您送来。” “进。”东方瑾应声道。 雅竹阁门被推开，大医女白茹捧着一托盘的衣物，走进来，放在了床榻旁的矮柜上，行礼以后又退了下去。 东方瑾再次更衣完毕以后，和苏岚一起，走进了花厅。 花厅里，裴枫、黎望和殷太医三人，歪在矮几上，睡得人事不醒。 守在一旁的卫诚，正要叫醒他们三人。 东方瑾摆了摆手，牵着苏岚的手，悄悄地退了出去，轻轻地走回了雅竹阁。 两人站在阁外的廊下，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没有药味儿的空气，眺望着阳光下的杏林书院，倾听远处传来的午课下课的钟声。 东方瑾微笑着握紧了苏岚的手，问道：“岚儿，解毒以后，想做些什么？” 苏岚想了想，微微一笑：“我要走白云阶梯！” 184.第184章 临时抱佛脚 东方瑾的脸色沉了一些，“还有呢？”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小妮子了，解毒完第一件事情，竟然是下山。 “熬夜……”苏岚一脸兴奋，“吃很多东西吃到撑……” 东方瑾忍不住又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好不容易才解毒，你就这么想作死吗？” “呃……”苏岚眨巴眨巴眼睛，仔细一想，确实……挺作死的，干笑两声转移话题，“我还没想好。不过，瑾哥哥，你想做什么？” 东方瑾失笑，说道：“我也在想。”生病时的他像头困兽，以为自己注定会这样困死；忽然一朝解毒，周围的牢笼都不复存在，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大约是解毒成功太突然，也许是解毒过程太煎熬，苏岚觉得就这样站在栏杆边，无所事事地四处眺望，也很幸福，很满足。 “瑾哥哥，其实我觉得现在就挺好，不用刻意去想做什么，天这么蓝，云这么白，身体这么好……”苏岚闭着眼睛，努力深呼吸，想去掉囤在肺里的药味儿。 “有道理。”东方瑾有样学样，让自己先习惯着。 卫诚和骆河隐在暗处，注视着雅竹阁廊下的动静，即使他们心无旁骛，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苏岚吸引，她好美，美得不像凡人。 东方瑾睁开眼睛，凝望着阳光下的苏岚，深棕色的发丝随风飘逸，眉眼如画，笑得轻浅而满足，恍忽之中，身旁的不是岚儿，而是落入凡间的精灵。 美，而不自知。 惹得他移不开视线。 “岚儿，你可有意中人？”东方瑾忍不住出声问道。 苏岚眨了眨眼睛，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瞳，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瑾哥哥，我才十二岁。今天以前都想着怎么活得久一些，怎么不被退学……” “裴枫呢？”东方瑾决定一问到底。 “和你一样，都是哥哥，”苏岚回答得理所当然，“都是很重要的人。” “……”东方瑾无言以对，他以为她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万万没想到，她这么懵懂迷糊。 “瑾哥哥，怎么了呀？”苏岚好奇地问。 “……”东方瑾再次无言以对，岚儿这么聪明机智，怎么在男女之情上面，如此迟钝？不对，这小妮子又在装傻。 苏岚懒洋洋地伸展了双臂，深呼吸一下，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书院的女弟子教室。 微风拂风，带来不知名的花香和青草香，阳光温暖，照得全身暖洋洋，不知不觉中，东方瑾不知所措的心，渐渐有了一些笃定。 “岚儿，饿不饿？”东方瑾问。 “我饿了……”苏岚可怜兮兮地瞅着东方瑾。 “卫诚，传膳。”东方瑾牵着苏岚的手，回到了雅竹阁里，坐到矮几前。 只是一盏茶的工夫，雅竹阁的矮几上就摆了满满当当的各色吃食，无一例外的，都带着一点点药味儿。 东方瑾和苏岚相对趿坐，脸上都是大写的伐开心。 卫诚转达殷太医的话，虽然解毒成功，不用再服药，但是还需要吃三个月的药膳调理身体。 苏岚托着下巴闷闷不乐：“好吧，好吧，都吃了六年的药了，也不在乎再多吃三个月的药膳。” 东方瑾也不言语，皱着眉头下筷，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苏岚吃了几口，讲真的，药膳除了闻着有点药味儿，味道还是挺好的。 等他们吃完午饭，抬头一看，裴枫正站在雅竹阁的门外。 “裴师。”苏岚兴冲冲地打招呼，“多谢裴师救命之恩。” “裴师，请进。”东方瑾起身相迎。 裴枫走进来，打开搁在墙角的药箱，取出软枕为他们把脉。 片刻以后，裴枫郑重其事地宣布：“殿下，半夏，我相信，三个月的药膳调理以后，你们就能与常人完全相同了。” 苏岚望着裴枫，笑得眼睛弯弯，却不知道身后的东方瑾，眼神里隐含着威胁与对抗。 裴枫静静地注视着东方瑾，两人眼中都没有笑意。 “苏岚，明日就是学年试了，你准备怎么办？”裴枫有许多事情要与东方瑾谈，苏岚并不适合在场，所以他先发制人，让她赶紧离开。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懵地变成复读机：“明天就学年试了？” “是啊，”裴枫的眼底透出笑意，“你还有些时候可以温书。” “瑾哥哥，我现在就回舍监看书。”苏岚蹭地站起来，急着要走。 东方瑾一言不发，拽着她的手，一把拉回来，“本王让你告退了吗？学年试有这么重要吗？” “瑾哥哥，当初我入学的时候，裴师说了，如果我哪次考试得不到优，就要退学！”苏岚想挣脱东方瑾的手，可是怎么也挣不开。 “卫诚，把苏小姐的课本全部搬到心园来，”东方瑾吩咐道，然后直视苏岚，“没本王的允许，你不得随意离开心园。” “……”苏岚无奈地眨了眨眼睛，好吧，睿王殿下最大，“瑾哥哥，裴师看起来有事要商量，所以才要支开我，我还是去楼下花厅温书吧。” 东方瑾这才松了手。 苏岚立刻逃也似的到了楼下花厅，敲门而入，正好看到殷太医和黎望在对弈，立刻向他们行礼道谢。 殷太医和黎望都说了免礼，让苏岚坐下。 苏岚乖乖地趿坐在旁，等了不到两刻钟，卫诚就捧着一撂课本和作业到了花厅。 课本和作业铺了两个矮几，苏岚忽然看到了两本不属于自己的笔记，翻开一看，一份是沈舒云做的，一份是蓝妍做的，心底涌出一阵暖意。 闭上眼睛，清理了杂乱的思绪，苏岚窝在花厅一隅，开始“临时抱佛脚”啃书。 殷太医和黎望注视着聚精会神的苏岚，相视一笑，年轻真好，想拼就拼。 苏岚这一啃书，从天亮啃到了天黑，又啃到了晚饭时间。匆匆往肚子里塞了吃食，又继续啃。翻了沈舒云的笔记，再翻蓝妍的，最后又把裴枫送的笔记，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东方瑾担心苏岚的身体，勒令她不得熬夜。 于是，苏岚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在床榻上，好眠到天亮。 185.第185章 学年试（上） 学年试当天一大清早，沈舒云和蓝妍早早地起床，照例去半夏的舍监，看她回来了没有；进去一看，发现她的课本作业连同她们做的笔记，一起失踪了。 沈舒云推了推蓝妍，问道：“妍妍，我不是做梦吧？半夏回来过了？” 蓝妍揉了揉眼睛，回答：“应该是的，她说要回来参加学年试的。可是，她人呢？” “不管啦，她说回来，一定会回来，”沈舒云坚定地说，“走吧，我们去食堂。” 两人兴高采烈地去了食堂，慢条斯理地吃饭，等她俩慢吞吞走向教室，都没见到半夏的身影。 “妍妍，”李屏抱着课本追上她们，“有没有半夏的消息？” 蓝妍轻轻摇了摇头，半夏舍监的书不见是一回事，今天会不会参加学年试，她也说不准。 李屏叹了一口气，和女弟子们一起走进了教室。因为全天都是考试，所以书院有规定，进入教室不能挟带任何课本和有相关内容的纸张，否则以作弊论处。 在书院，考试作弊是极严重的事情，一旦发现，立刻就会被退学。 所以，女弟子们端坐在矮几前，没书可看，也紧张得没心情聊天，全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第一试是《医科》，穆岭主考，提着一堆竹筒，提前走入教室。 穆岭先检查考场、考试用品，然后逐一分发竹筒。 蓝妍和沈舒云，眼尖地发现，穆岭手中多了一个竹筒。 此时，距离上课钟声，还有五分钟。 她俩紧张得注视着教室门边，心里直犯嘀咕，考试迟到就不能进考场，半夏怎么还没出现？ 穆岭抚着手中的竹筒，一脸严师状。心里却在想，要是半夏迟到了，他让不让她进来呢？ 正在这时，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对，是一阵奔跑声，分明向女弟子教室奔来。 沈舒云和蓝妍的心，跟着奔跑声一起，跳得怦怦响。 半夏回来了吗？ 是半夏吗？ 眨眼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像阵风一样刮进女弟子教室，清亮的嗓音搭配着柔和的微笑，半夏一手扒着门框，一边抱着考试用品。 “报告穆师，半夏前来参加学年试！”苏岚跑得气喘吁吁，也只是有点喘，一点都不难受。 “半夏，你不要命了吗？”沈舒云吓得脸色发白，“你……” 蓝妍握紧拳头，准备半夏万一晕倒，立刻背她回舍监。 女弟子们两眼放光，半夏回来了，她……变得更美了…… “进。”穆岭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手中的竹筒递过云，吩咐道，“赶紧坐好，准备考试。” “是，穆师。”苏岚拿着竹筒来到自己的座位，顺便向每位同学微笑，不忘对沈舒云比一个“我没事”的手势，笑得眼睛弯弯的。 好险，瑾哥哥坚持早饭也要吃药膳，害她差点儿迟到。 上课钟声当当地敲响。 女弟子们正襟危坐，开始考试。 一个时辰的考试时间，每个弟子不管会不会，都把考卷填得满满当当。 下课钟声敲响，穆岭收了考卷竹筒，离开了教室。 苏岚甩着酸疼的手腕，闭目养神，睁开眼就看到八双眼睛盯着她，吓得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怯怯地问：“大家……都是什么眼神？” 沈舒云一脸不可思议，摸半夏的额头，把脉，又问：“你今天这么跑都没事吗？” “没事啊。”苏岚笑眯眯地回答，今天体验了一把五十米冲刺的爽快感觉，还真不赖。 蓝妍盯着半夏看了好一会儿，惊呼：“半夏，你的病全好了？” “妍妍，最聪明了，”苏岚绽出一个超大笑容，“我请事假治病去了，现在好得差不多了。” 沈舒云和蓝妍激动地一下子抱紧了半夏，迭声念道：“太好了，太好了……半夏……” 苏岚被她俩激动过度，勒到脖子，闷着嗓子说：“你们再不松手，我就……又不好了……” 吓得沈舒云和蓝妍立刻松了手。 课间休息的时间很短暂，就在李屏想问什么的时候，上课钟声再次响起。 女弟子们迅速各归各位，第二试是《毒理》，裴枫主考。 然而，苏岚意外地看到，走进来的不是裴桦，是真的裴枫，不对啊，他不是在心园吗？ 裴枫一如既往地沉静温和，检查教室、分发考卷，似乎离开了两个月的人，根本不是他。 苏岚的眼神随着裴枫来来去去，不由地想知道，昨天他和瑾哥哥在雅竹阁聊什么机密，要把她支开。 “下课钟声响起，考试结束。现在开始考试。”裴枫的嗓音有些沙哑。 苏岚看着手中的试卷，闭着深吸一口气，仔细审视考题，悬腕提笔，边考虑边回答。 沈舒云和蓝妍看到考卷，心里哀叹一声，好难啊！ 其他女弟子看着考卷，心里一阵阵地发慌，不约而同地去看最前面的半夏，从容不迫的背影，不急不缓地答题，心思立刻回到自己的考卷上来。 一个时辰到，裴枫收卷离开，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瞥了苏岚一眼。 苏岚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但是心里隐隐感觉到，裴枫昨晚一定谈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裴枫前脚刚走，教室里就响起了一片哀叹声。 沈舒云望着淡然的半夏，心里有些发毛，她怎么不焦虑不担忧，难道说，她之前的考试都还留有余力？ 不止是沈舒云，蓝妍也有同样的想法。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趴在矮几上，垂头丧气。 “大家都不饿吗？”苏岚望着静悄悄的大家，“该去吃午饭了吧？” 女弟子们这时才觉得肚子饿了，可是一点都没胃口，两场考试好难！ 像平时一样，苏岚率先走出教室，沈舒云和蓝妍紧随其后，其他女弟子更加靠后。 走出教室区域时，女弟子们与男弟子们不期而遇。 然而，男弟子们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两个月不见，半夏愈发地美丽动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半夏，你回来啦？”大师兄柳同辉最先回过神来。 “大师兄好。”苏岚笑着打招呼。 186.第186章 学年试（下） 男弟子们对苏岚行着注目礼，向食堂涌去。 与此同时，黎望站在休息室的花窗前，问裴枫：“你觉得这次半夏能排在第几？” 裴枫没有回答，反问道：“黎师，排在前三的女弟子会入选太医院，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黎望捋着花白胡须，直视着裴枫的双眼：“陛下确实传过口谕……但是，杏林学业三年，胜过永宁城十年，这口谕是否会生效，谁也不知道。” 裴枫握着手中的竹筒，沉默不语。 “裴枫，船到桥头自然直，”黎望拍了拍裴枫的肩膀，安慰着，“半夏也好，苏岚也罢，有睿王殿下，有殷太医……你何必如此焦虑？” 裴枫急着回答：“现在的半夏太过引人注目……” 黎望轻叹一声：“裴枫，你既然已与睿王殿下达成同盟，一切也只能看殿下的意思。不过，老夫相信，以殿下的手段，定能护她周全。” 裴枫微一点头：“黎师，是我多虑了。” 下午是《针科》，也是最后一试。 女弟子们吃完午饭，都回舍监温书去了。 只有苏岚被沈舒云和蓝妍缠着问东问西，三个人在舍监嘻嘻哈哈，笑啊闹啊，完全忘记温书这桩事情。等到其他弟子都向教室进发时，她们才惊觉浪费了午休时间，好不懊恼。 三人硬着头皮进了教室，意外地看到蒋师已经站在讲台边了。 《针科》试与其他两科不同，分笔试和操作试两场，所以考试时间直接变成两个时辰。 不出意外的，笔试考卷又难出了新高度。 而操作试的现场部分，也十分让人吐血。 把女弟子们考得个个面有菜色。 好不容易下课钟声响起，蒋师带着考卷和金针离开教室以后，深受重击的女弟子们齐刷刷地趴在了矮几上，当然也包括苏岚。 蓝妍有气无力地问：“半夏，你怎么样？” “呵呵呵……”苏岚挣扎着起来，招呼道，“走吧，考完了，还琢磨什么！吃饭去！” 沈舒云被半夏的话给呛到了，一通猛咳，好不容易喘顺了气，追问道：“半夏，考不好还能吃得下饭啊？” “哼！我这是化悲痛为饭量！”苏岚收拾好东西，“你们不走吗？不走的话，我自己去了哟。” 沈舒云和蓝妍立刻追了上去。 其他女弟子也收拾东西，往食堂走去。 和中午一样，考得外焦里嫩的女弟子们，遇上了考得外焦里焦的男弟子们，并不宽敞的岔路上，满是心有戚戚焉的眼神。 当晚，男弟子们被女弟子的饭量惊到了，尤其是半夏。 晚饭过后，回到舍监，沈舒云和蓝妍熬了好几晚，本来还想着要和半夏闲聊，但是最后都扛不住睡意，回自己的舍监睡觉去了。 苏岚确认她们都睡了，才悄悄地出了舍监，往心园走去。 感受着拂过山间的暖风，苏岚兴高采烈地走在林间小路上，等学年试的成绩出来，就要放暑假了。一想到两个半月的假期，心里一阵雀跃。 走呀走呀，她看到了药园里长势逆天的麒麟木，立刻兴冲冲地跑到树下，仰望一颗又一颗果实变成拳头大小的深紫色，果实表面的纹路越发明显。 “再过两个月就成熟了，不知道能不能尝尝什么味道呀？”苏岚心情很好地嘀咕。 “小谗猫！”东方瑾语带戏谑地从麒麟木的另一边走出来。 苏岚被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嗔怪：“瑾哥哥，不带你这么吓人的！” 东方瑾走到苏岚身边，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带着三分责怪七分宠溺，问道：“解毒以后，尽想着吃。今天晚饭你吃了多少？就不怕撑到吗？” “瑾哥哥，你不知道学年试有多难？！”苏岚垂头丧气地抱怨，“我本来以为平日学得扎实，临时抱个佛脚就能轻松通过……” 东方瑾笑着揉乱苏岚的发髻，她越气馁，他越觉得她可爱又可笑，更加忍不住逗她：“这么说来，你是等着退学了？” 苏岚气结：“瑾哥哥，令人发指！哼！”气得她把东方瑾甩在了身后，头也不回地向心园走。 东方瑾长手一伸，就把苏岚拽回身旁，半真半假地出馊主意：“要不我让卫诚去把考试偷出来？”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东方瑾波澜不兴的眼睛好一会儿，傲娇地一甩头：“哼！我才不要作弊呢！”骗自己可是很蠢的！ 东方瑾牵着苏岚的手，继续逗她：“回去吧，退学的女弟子。” “我……”苏岚愤愤地瞪，用力地瞪他，还是身不由己地被拽回心园。 一路上，东方瑾笑声不停，苏岚气愤不已，一次又一次抗议：“哼，成绩出来才知道！” 与此同时，杏林书院的老师休息室里，一众名师正在点蜡烛，准备通宵达旦地批考卷。 每位老师的矮几前，左边摆了三竹筐的封卷竹筒，右边摆着空竹筐，矮几一角放着茶水糕点。 杏林书院的课业压力极大，老师们自然也无法轻松。 穆岭拆开一个竹筒，问道：“半夏第一次停课一个月，第一试考了第三；你们说，她这次停两个月，学年试能考第几？” 裴枫皱着眉头，埋头批卷，一声不吭。 蒋望岩批完一份，扔进空竹筐里，然后抬头：“穆师，这次针科的考试难度超了许多，我估计半夏要垫底。” 穆岭凑到蒋望岩身边，拿起一份试卷从头看到尾，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我把《医科》难度提了不少，你提得竟然比我还要多！” 蒋望岩嘴角上扬，拍了拍穆岭的肩膀：“穆师，你还是去看看《毒理》的试卷吧。” 穆岭又凑到裴枫身旁，看了一份试卷，怪叫道：“裴师，你是准备看女弟子哭翻书院吧？” 督卷的黎望，喝了一口龙井茶，说道：“穆师，你赶紧批卷，明日中午要揭晓学年试的成绩。” “噗！”穆岭呛到了，“不对啊，黎师，学年试批卷不是三日吗？” 黎望笑呵呵地回答：“是呀，但是今年学年试，只有一日一夜。” 穆岭抱头鼠蹿地奔回矮几前，开始阅卷。 187.第187章 “第一”风波 六月初六的早晨，书院弟子们像往常一样往教室走去，忽然发现公告榜出了学年试的榜单。忽啦啦一下，都争先恐后地挤过去。 学年试成绩提前公布的消息，没出一盏茶的时间，弟子们就都知道了。 女弟子中，李屏第一个看到榜单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了这次学年试，她熬了多少个晚上？费了多少心血？就是为了挤进女弟子的前三。可是，榜单上写的什么？！ 第一，半夏；第二，蓝妍；第三，沈舒云。 第四，才是她李屏的名字。 李屏也是医学世家，虽然没有雁北城的苏家、榕洲城的沈家和祁连山的蓝家那么有名，却也算得不错。家里有官职的人，也不是少数。 消息自然很灵通，这次书院破天荒招女弟子，是因为当今圣上有意要在后宫用女太医，所以入学试考核才会那么严格；能够名列前三的女弟子，非常有希望进入太医院。 李家如果能出一位女太医，不仅能大大提升李家在医学世家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成为女太医，乘龙快婿就随她挑了。 所以，李屏从开学那天起，就憋着一股子劲儿，一定要名列前三，成为女太医。可惜，天外青山楼外楼，她一直是第四。 好不容易这次半夏缺课，这第三无论如何都是她的囊中之物了，怎么忽然又将她打回第四了呢？ 若是平时，她拼了命一样努力，还没挤进前三也就算了。毕竟半夏的天资和勤奋看得到。 可是，半夏缺了整整两个月的课！以杏林书院的课业数量，她就算天资再好，缺课能不垫底就不错了！竟然还考了第一！ 这里面没有猫腻？！ 骗鬼去吧！！ 李屏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火大，拔腿就往老师休息室走，迈出两步又停住，俗话说“独木难成林”，她一个人去质问，根本成不了气候。 稍一思量，李屏就去找青梅竹马，男弟子中的二师兄孟晨去诉苦，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说自己怎么那么笨？怎么总是第四？ 孟晨是当惯前三的，深深知道缺课两个月到底有多大影响，被李屏这么自怨自怜地一哭，也觉得半夏得第一，不合常理。 李屏对着孟晨哭完，又对着好友江葵哭诉。 孟晨一把抓住李屏的手：“黎师最是公平公正，你若不甘心，我们去一问便知。” 江葵也同意：“既然有疑问，就去找黎师说个清楚。” 孟晨身边的同学，江葵又找了几个人，十几个人声势不小地往老师休息室走去。后面还跟了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女弟子。 苏岚在心园吃过早饭，才慢吞吞地走进书院，刚一进去就被乌泱泱的人给吓到了。却完全没往提前出成绩那方面想。 一想到自己的《针科》考得惨不忍睹，苏岚就灰溜溜地往女弟子教室走，唉，考砸了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蓝妍和沈舒云匆匆走进教室，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公告榜走去。 “哎，哎，哎……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苏岚有些着急。 “学年试成绩出来了，大家都在看，只有你傻傻的往教室走！”沈舒云笑着解释。 苏岚一脸懵，成绩出来得这么快，呃……她能不能不去看榜单？ 蓝妍迭声地催道：“半夏，快点，你快去看看。” 苏岚心里更慌了，会不会垫底啊？ 看到学年试成绩的弟子们不是去教室，就是去看热闹；还有不少弟子等着看。 苏岚最讨厌人挤人，索性站在最外面，观察每一个从眼前经过的弟子们的脸色，起初还不觉得，一个两个三个人经过，看她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不是吧？真的垫底了？ 苏岚的心里一阵狂跳，真要被退学可怎么办？ 蓝妍和沈舒云也不喜欢人挤人，陪半夏站着。 等到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们三人才走上前去。 男弟子常年试的榜单很大，第一是刘清明，第二柳同辉，第三是孟晨。好吧，反正他们是前三轮流当。 等看到女弟子榜单的时候，三人都惊呆了。 半夏第一，蓝妍第二，沈舒云第三。 苏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半夏第一”，这是怎么回事？ 而一旁的蓝妍和沈舒云，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甚至有嫉妒。 苏岚心里直犯嘀咕，都考这么砸了，还能得第一？然后她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 “作弊了吧？” “谁知道啊？有人已经去找黎师了。” “真的吗？” “他们已经在休息室门口了。” “……” 议论声此起彼伏，听得苏岚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忽然，她想到了昨晚东方瑾的玩笑，他不会真的让卫诚调包了考卷吧？ 这样想着，她转身跑了出去，快得连沈舒云和蓝妍都没反应过来。 “哎，半夏，你去哪儿？”沈舒云唤道。 “我去去就来……”苏岚挥了挥手，一溜烟跑出了书院，跑得气喘吁吁，中间还停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进了心园，东方瑾正在散步，看到苏岚跑得像只兔子，打趣道：“忘带东西了？” 苏岚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反问：“瑾哥哥，你昨晚真的让卫诚去偷考卷了？” 东方瑾眯起眼睛，本来想逗她，看她这么着急，还是如实回答：“没有。” “你让黎师他们判卷的时候放水了？”苏岚继续问。 “没有，”东方瑾很好奇，难得见到苏岚这么火烧火燎的样子，“怎么了？” “学年试第一，同学们快把休息室给掀翻了，”苏岚沮丧地往外走，“怀疑我作弊，怀疑黎师他们判卷时放水。” 东方瑾一把握住苏岚的手腕拽回来，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苏岚深呼吸默数到十，坚定地注视着东方瑾：“为自己的声誉奋斗！” 东方瑾松开手，任由苏岚冲出心园，直奔书院。 苏岚刚跑进书院，就被沈舒云和蓝妍给拦住了。 “半夏，很多人都往老师休息室去了，他们说你……”蓝妍着急地说道。 188.第188章 一鸣惊人 “哎，半夏，你去哪儿啊？”沈舒云跟着突然改道的半夏。 “人人都说了，我也要去说点什么嘛。”苏岚边说，边往休息室去，远远就看到休息室外面挤满了男弟子，嘈杂得很。 沈舒云和蓝妍紧跟着半夏，生怕她出状况。 可是快到休息室的时候，苏岚停了脚步，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他们在义愤填膺什么： “黎师，书院课业这么重，半夏缺课两个月，竟然还得第一……不可能！”这是二师兄孟晨的声音。 “半夏一定是作弊了。”这是江葵的声音。 “如果她没作弊，就是你们判卷的时候放水了！”陌生的男弟子声音。 “就是！黎师，你们不能为了奉承睿王殿下，就让半夏得第一，这有违公正！” “黎师，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抗议的男弟子这么多，让苏岚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可是，还没等她调整过来，李屏就带着其他女弟子们超过她，直奔休息室。 “黎师，我们要求查看半夏的考卷！” “黎师，半夏缺课两个月，不仅没垫底，还考了第一，这不可能！” “黎师，我们要求核查所有人的考卷！” “……” 越来越多的弟子们聚集在休息室外，苏岚默默站在走廊的最末端，注视着他们，让她更惊讶的是，柳同辉和刘清明也来了。 他们经过她身旁时，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的心彻底凉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弟子们给休息室让出一条路来，众人看到她出现，眼神里蕴含了更多的不满。 君子坦荡荡，苏岚无视他们的眼神，径直走到休息室旁，敲了敲门。 休息室里，所有老师都在，诧异地望着波澜不惊的半夏。 黎望带着惯有的笑意，问道：“半夏，你来所为何事啊？” 裴枫表面不动声色，眼神却带着深意。 “我只是来告知老师，我没有作弊。”苏岚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然后呢？”黎望饶有兴致地追问。 “我想问各位老师，你们判卷时放水了吗？”苏岚平时收敛的傲气，显露无疑。 “各位同学，我黎望在书院执教三十载，任书院提点二十载，从未在判卷时有过偏心。”黎望站起身来，大义凛然道。 “我穆岭昨晚熬夜判卷，连试卷名字都没来得及看，放水？哼！”穆岭的脸色从来没这么黑过。 “我蒋望岩判卷，从不放水。”蒋望岩还是第一次被学生这么吵过。 裴枫慢慢站起身来，正色道：“昨晚连夜判卷，今早交换判卷，我还真想不出来怎么放水。不如，你们教一下为师可好？” “大家还有疑问吗？”苏岚不动声色地问道。 沈舒云和蓝妍大声说道：“我们相信半夏，也相信老师们。”刚才半夏匆匆离开的时候，她们也有些动摇，但是她们想起半夏“怪物”般的学习能力，还有裴师赠送的各科笔记时，不再怀疑。 女弟子们一看沈舒云和蓝妍表态，互相张望着，谁也不吭声。 柳同辉和刘清明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犹豫不决，男弟子们各自低声谈论，却没有离开。 “我不信！”女弟子江葵从人群里挤出来。 李屏也走出来，小心地拽了拽江葵，轻声说道：“算了吧。” “要么就不问，要么就问清楚。”江葵是个耿直的妹纸。 “你们大家说了这么多，能不能听一下我的话？”苏岚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眼神从容而冷静。 “话谁不会说呀？”江葵不耐烦地插了一句。 苏岚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和和气气的同学竟然会有这样的嘴脸，心中无名火盛，但仍然平静地开口：“大家都心存疑虑是吧？” “黎师，能把我的考卷拿出来给大家看吗？” 黎望轻轻点了点头，很快，半夏的三分试卷就摊开在众人眼前。 弟子们轮流上前翻阅，李屏和江葵两个人更是恨不得把试卷再翻出一层来，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半夏的试卷确实是她的笔迹。 江葵酸溜溜地问道：“老师们都喜欢半夏这样的弟子，聪明，长得又招人，稍微透点试题内容，肯定就是第一嘛。” 李屏又小心地拽了拽江葵。 孟晨、柳同辉和刘清明，三个人听完江葵的话，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来。她这是暗示老师作弊，也在暗示半夏与老师们有什么交易。 “还有吗？”苏岚走到江葵面前，“一起说了吧。” “反正，缺课两个月，你不可能得第一。”江葵斜睨着半夏，长得这么招人，谁信啊？ 苏岚心头的怒气瞬间到了顶点，大声说道：“你们都在疑人偷斧是吗？都认定我这个第一见不得光是吗？” 弟子们没有吭声，即是默认。 “为什么我缺了两个月的课程，还能考到第一？”苏岚的怒气到达了顶点，“因为寒假时，我只下山了两次，一日三餐去食堂，其他时间都在舍监。” “不是我愿意窝在舍监，而是我体弱畏寒，无处可去。所以，我闲着无聊，把这一学期的书本都看过了。” “但是医术是实践课程，虽然我背下了《针科》，但是缺了两个月的实践课程，《针科》的针试，我考得最差！” “还是因为我体弱，当初老师们不愿意收我当弟子。裴师要求过，如果我有一次考试不是优，就要退学！” “你们来求学是为了光耀门楣。我不是！我来杏林书院求学，就是为了治好自己的病，活得久一点。所以，我把你们玩闹、嬉笑、发呆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 “为了不被退学，我努力学习有错吗？！我考试第一有错吗？！” “长得招人就会和老师有交易吗？学院里长得招人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如果你们还是不信，不如请黎师重出三份试卷，大家重考一次！现在就考！”苏岚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落下来。 沈舒云和蓝妍却没忍住，泪流满面。 休息室内外一片寂静。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半夏，会说出这么有份量的话来。 黎望失笑，半夏还是真是一鸣惊人。 189.第189章 加试 “女弟子们一起加试，”黎望笑呵呵地捋着白胡子，“裴师，把我们的备用卷拿出来。” 休息室外传来一阵倒吸气声，刚考完一天试，今天接着考，哪里吃得消？ 女弟子们面面相觑，江葵和李屏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沈舒云和蓝妍一脸无所谓，回道：“黎师，我们愿意加试！” 黎望笑呵呵地补了一刀：“同辉，清明，男弟子们既然这么悠闲，一起加试吧。” 在场的男弟子们一脸懵。 “加试的成绩会取代学年试的成绩，”黎望脸上笑着，视线却难得带着冷意，“裴师，带他们去仁心堂加试。” 杏林书院的弟子们都知道，黎望每天乐呵呵的，名师该有的威严一点都不缺，对于考试这些事情素来说一不二。所以，他们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各位老师，把手中的事搁一边，去仁心堂监考；连试三卷，考完当场判卷。”黎望的眼神带着名师特有的睿智和权威。 一众老师立刻放了手中事务，配合裴枫清点人数，准备考卷。 “不需用竹筒，男女弟子考卷相同，去吧。”黎望不罗嗦，让他们立刻动身。 裴枫风度翩翩地走在最前面，女弟子紧跟其后，然后是男弟子们，最后是其他老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仁心堂。 弟子们随意入坐。 柳同辉、孟晨和刘清明三人交换眼色，不约而同地瞪着孟晨，没事闹什么闹，这下好了，把自己绕进来了！ 江葵这才反应过来，闹啊闹啊，坑到自己了。 李屏默不作声地绞着帕子。 三十三名弟子，五位老师监考，堪称杏林最严监考阵容。 “此次加试，不限时间。一卷做完，可以续做第二卷……三卷完成即可交卷离开。”裴枫一边分发考卷，一边宣读考试规则。 苏岚瞄了各位老师一眼，铺开考卷，提笔写下名字“半夏”，边审题边答题。从容不迫又冷静异常。 沈舒云和蓝妍昨晚已经把疏漏之处全都复习过，所以看着这三份难度再次提升的考卷，也坦然处之。 相形之下，更加坐立不安的是男弟子们，万万没想到，女弟子第一学年的考卷竟然这么难……比他们的第一次学年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瞬间，男弟子们都忐忑起来，要是分数比女弟子低可怎么办？ 各位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他们挑起的事，他们要的解释，硬着头皮也要得到答案啊！ 很快，弟子们摒弃了各种情绪，全身心地投入到加试之中去。 裴枫站在离苏岚最近的窗边，看着看着，就有些移不开视线。自从解毒以后，他们还没交谈过，更别提独处了。 苏岚感觉到灼人的视线，微一抬头，就看到了裴枫，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就对他回以微笑，却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微笑有多大的杀伤力。 裴枫像被什么蜇了一上，瞬间移开了视线，看向其他弟子，心怦怦乱跳。 以前的苏岚，微笑轻轻浅浅，总有阳光的味道；解毒以后的她，因为没了身体的阻碍，眼神明媚而灿烂。 可是，移开视线没一会儿，裴枫又忍不住看向苏岚。 苏岚的聪明、急中生智、果断和勇敢，这些他都很清楚，也许比睿王殿下了解得更多。但是他没想到，面对同窗的质疑和猜忌，她竟然如此应对。 在休息室的他，一直观察在外面的苏岚，在提出加试要求以后，她的脸上显现了从未见过的傲慢和不屑。 是的，她不屑于无谓的争执，也不屑于多费口舌。 而现在，悬腕提笔的她，从容优雅，眼神之中满满的自信。 裴枫不由自主地猜测，在属于她的世界里，她也一样引人注目与优秀的吧？ 蓝妍就坐在苏岚的左手边，答题的闲暇，眼神忍不住瞥向倚窗而立的裴枫。不期然地发现，裴枫的视线正在她这边。 蓝妍的脸，无法控制地脸颊绯红，可是……她的心如鹿撞以后，惊讶地发现，裴枫的视线不在她这里，而是投在苏岚的身上。 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裴枫，连眼神都清冷的，可是现在，她分明看到了眼神里的热度，只为半夏释放的温度。 刹那间，蓝妍像吞了一颗半生不熟的葡萄，酸涩得咽不下，吐不出。连带的，落在试卷上的字迹都有些狰狞。 窗外的太阳，由日上三竿到正午当空，然后慢慢向西倾斜，并在花窗镂出不同形状的阴影。 然而，就在大多数弟子的第三张考卷做到一半的时候，苏岚将试卷双手交到了裴枫手上，第一个交卷。 裴枫狐疑地接过试卷，粗略一看，有些诧异，好像答得很不错的样子，稍后又迎上苏岚一脸挑衅的眼神。 苏岚出其不意地做了小鬼脸，然后若无其事地又回到座位上。 裴枫一怔，又迅速回神，随即坐到了讲台边，现场判卷。 而穆岭则取来一大张榜纸，写下了“半夏”的名字。 第二个交卷的是大师兄柳同辉。 第三个交卷的是沈舒云。 第四个是刘清明。 第五个是孟晨。 第六是蓝妍。 …… 苏岚静静地坐着，拿自己当摆设，却寻思着，黎师和裴师都是整弟子的名师，先交卷，会对没交卷的弟子产生压力。 这时候，越没准备好的弟子，就会越心虚，自然而然就会愈发急躁。 这时，越晚交卷的弟子压力越大。 苏岚对李屏和江葵的实力有所了解，这么严峻的情势之下，她们能顺利填满考卷就算是万事大吉了。 果不其然，随着交卷的弟子越来越多，闹得最凶的江葵和李屏，额头上满是晶莹的汗珠，不仅抓笔的手在抖，整个人也在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答完，立刻交卷，两人并列倒数第一。 三位老师当场判卷的速度也很惊人，最后一位弟子交卷时，他们已经判完一半试卷了。 五位老师在场，弟子们不敢大声喧哗，而是小声地议论，或者挤眉弄眼地交流。 就在最后一张试卷判完时，黎望大步走进仁心堂，脸上似乎有笑容，眼中却没有笑意。 190.第190章 黎师教诲 一众老师见黎师走进来，立刻加快了最后的整理和排序工作。 与此同时，黎望的视线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名弟子，不论男女，也包括苏岚。 面对黎望的视线，绝大多数弟子都纷纷避开，他的心里有了主意。 很快，加试的排名出来。 柳同辉第一，刘清明第二，半夏第三，孟晨第四，沈舒云第五，蓝妍第六……而闹得最厉害的江葵和李屏，并列倒数第一。 在场的弟子们，尤其是大多数男子们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而江葵和李屏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黎望的脸色还是很温和，连着视线也很平静，然而问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弟子们，此次加试是否公平公正？” “如果觉得此次加试仍然不公平，不必顾虑，直说就是。” 柳同辉立刻站起来：“黎师，此次加试很公正，监考也极严肃。弟子没有疑问。 在场弟子们齐声说道：“公正公平！” 黎望摆了摆手，说道：“还记得你们第一日踏入杏林书院时，我在仁心堂对你们说了什么吗？孟晨，你来说。” 孟晨红着脸站起来，喃喃道：“医者，行正方圆。” “为师问你们，今日之事是对是错？”黎望的脸上没了笑意。 众弟子倒吸一口冷气，黎师不笑的时候这么严厉！ “同辉，你是大师兄，你先说说。”黎望一番眼神攻势以后，见弟子埋头不语，开始点名。 柳同辉刚坐下，又站起来：“黎师，我们错了。” “错在哪里？” “……”柳同辉一时语塞。 “半夏缺课两个月，女弟子学年试第一，确实不寻常。你们来问，是因为你们追求公正，寻求真相，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很好！”黎望每说一句话，就停顿一下，看弟子的反应。 果然，一群弟子都抬起头来。 “来休息室找为师，也没错，”黎望又出人意料地肯定了一下，“但是，你们的方法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李屏，你站起来，还有江葵，你也站起来。” 李屏和江葵的又一次面红耳赤，惴惴不安地望着黎师。 “没人想在书院垫底，进书院的弟子也都梦想着自己是佼佼者。这没错，杏林书院招收弟子以来，就以严谨向上的学风著称。” “李屏，你错在哪里？！”黎望突然提高了嗓音。 李屏吓得一哆嗦，话未出口，眼泪先落，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另一个宋明珠。 “江葵，你错在哪里？！”黎望又问一声。 “你们可以要求重试，可以要求阅卷，甚至可以要求加试，但是你们没有。” “你们用了最下做的方法，要讨回自己心中的公道。” “半夏是你们的同窗，一学年的相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比为师更清楚。书院的所有老师是什么样子，你们也很清楚。” “可是，你们却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同窗，诬灭自己的老师，你们连为人之心都泯灭了，更不用谈论医者之心！” “李屏，你心中有怨却不直舒，煽动同学来休息室闹事，自己躲在同学之后……为师是老了，可是为师不瞎也不聋！” 李屏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江葵，你素来垫底，每个人的能力不同，只要自己努力，没什么可耻的。只是，你信口开河，随意诬蔑……这不是能力，而是内心魔障！” 江葵的双腿颤得没法控制。 苏岚望着黎师，满眼感激。 “穆师，半夏说寒假时，已经将书本都看过一遍，可有此事？”黎望开口。 “回黎师，确有此事。有日晚上，她说这两天闲得发慌，看了看下学期的教材。您精通医科好几门，我想请问您，外伤以后的高热不退，该怎么办？我照实回答了。”穆岭看了半夏一眼。 “没想到她又问，那小儿高热惊厥呢？孕妇先兆子痫惊厥呢？老人中风惊厥呢？如果不是我强行打住，她估计能问一晚上。” 苏岚心里憋着笑，那是为了救裴枫用的障眼法，没想到今天也派得上用场。 裴枫心中了然，望着强作淡然的苏岚，心里暖暖的。 “我把半夏前三试的考卷带来了，和今日加试相比，《针科》错题明显少了。不止是半夏，沈舒云和蓝妍也是一样。”黎望把手中的试卷铺开。 “半夏，你来说，为什么？”黎望点名。 苏岚起身回答：“回黎师的话，昨日考砸了，晚上就把《针科》后面部分的内容，配合沈舒云和蓝妍的笔记，重新温习了一遍。所以，今日错得少了。” “沈舒云，蓝妍，你们也说说。”黎望又点名。 沈舒云和蓝妍的回答，和半夏的一样，考试错了，晚上补习了一遍。 “李屏，江葵，昨日错的，今日还是错；昨日对的，今日却错了，”黎望又摊开两份考卷，“李屏，你为了考试而考试，认为考完就万事大吉，所以你怎么也进不了前三。” “江葵，你也是一样！” 李屏和江葵羞愤交加，两人的头恨不得低到矮几下面去。 “同辉，你来说，学年试是为了什么？” “回黎师的话，为了检验自己所学。” “很好，”黎望点了点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李屏、江葵，记大过一次；再有下次，就回家去吧。” 李屏和江葵两人立刻哭得停不下来，有了记过，纵使进入前三，也不可能进太医院了。 “今日我要说的是，医者擅察，并处置有方，无论对病人，还是对自己和身边的人。人命关天，颜面和名誉是第二条人命。”黎望说了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老师们先离开，弟子们各自散去。 仁心堂只剩下三个人。 苏岚长舒一口气，倚在矮几上，捂着额头。对黎师和各位老师的敬意，又加深了几分。 “半夏，你不舒服吗？”沈舒云和蓝妍凑过去。 苏岚浮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恢复健康真好啊！和人争辩不难受，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随地嗝掉！” 沈舒云和蓝妍，相视一笑，没事就好，真怕半夏气出病来。 191.第191章 上弦月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三人出了仁心堂，往教室走去。 “半夏，你真的不生气了？”蓝妍问。 “刚才已经气过了，没必要再气自己了嘛，”苏岚一抬脚，将一粒小石头踢得好远，然后一回头，笑得说，“而且，你们还站在我这一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半夏，如果我们今天和他们一起闹，你会怎么样？”沈舒云有些好奇。 “我们也怀疑你怎么办？”蓝妍的心情很复杂。 “人心隔肚皮，”苏岚想了想，又继续，“如果你们也和他们一样，那现在我就一个人走。人不可能不犯错，所谓良师益友，就是能直言我犯的错，但又不恶意伤人。” 沈舒云和蓝妍楞了一下，然后哀嚎：“你缺课两个月还考第一，让我们俩情何以堪！” 苏岚停了脚步，转过身来一笑：“下次考试超过我呗。” “好！下次我一定超过你！走着瞧！”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不过，要下学期了，快放暑假了。” 苏岚一听来了精神，问：“你们说暑假不回家的吧？我们去哪儿玩？” 沈舒云懊恼地开口：“半夏，我爷爷六十大寿，不回去不行。” “啊？舒云，到时你带一套花香皂回去，不对，多带一些回去吧。你爷爷什么都不缺，花香皂自制的，显些心意。”苏岚突发奇想地说道。 沈舒云奇想得更厉害：“半夏，你去我家过暑假吧！” “我去你家？”苏岚想了想，摇摇头，“我还要吃三个月的调理药膳，去不了。” “啊……”沈舒云苦着脸，好舍不得。 “好啦，好啦，舒云，你乖乖回去给老人家祝寿，反正还有妍妍陪我。”苏岚拍拍她的肩膀。 “好吧，”沈舒云看着蓝妍羡慕嫉妒恨。 没想到，蓝妍耸拉着脑袋，低声说道：“半夏，前几****收到家信，我娘病了，要回去照顾她。” 沈舒云和苏岚两人大吃一惊：“妍妍，你娘病得重吗？” 蓝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形，只让我快些回去。” 苏岚赶紧去舍监把花皂和花叶签的酬金全拿出来，塞给蓝妍：“这是我们这个学期赚的，你先拿回去，你娘最重要了。好好照顾她。” 蓝妍死活不收，说道：“明明三个人辛苦，可是收入全归我，寒假这样，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暑假再这样，我哪有脸和你们做朋友？” 沈舒云和苏岚看了一眼，这可怎么办。 苏岚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你就打借条给我们，从每学期的酬劳里扣，这样总行了吧？好歹我们还有两年书院生活，肯定能还上。” 蓝妍犹豫了很长时间，去舍监写了借条，才收下了银两。 苏岚拿着借条，心里很不舍，但也只能如此。 好不容易挨到外面漆黑一片，苏岚从舍监提着灯笼，往心园走去。 走到一半，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大树后面闪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东方瑾。 “瑾哥哥，这么晚了，你还出来散步？”苏岚惊讶了一下，迎了上去。 东方瑾微微皱眉，这个迟钝的小妮子，他特意在这儿等她来着，开口问道：“说说，今日怎么捍卫自己的名誉的？” 苏岚立刻笑得眼睛弯弯：“我要求加试，黎师同意了。”然后叨叨叨地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说完还得意洋洋地炫耀，“我还是女弟子第一。” “嗯，不错。”东方瑾摸了摸她的头，看她乐呵呵很享受的样子，他的嘴角也有了上扬的弧度。 东方瑾怕夜凉，握着苏岚的左手，她的手柔软而娇小，手指倒也修长，握住了就不舍得放开。 苏岚很喜欢东方瑾的手，大而温暖，冬天握着很舒服，可是现在是初夏了，握一会儿就有点热。但是让人安心。 两人走着走着，到了“无用之树”跟前。 “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嘛，至少可以当衣架或者挂钩用。”苏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对东方瑾说了一遍，心情很是愉悦。 “还有一个用处，”东方瑾停顿一下，看到苏岚诧异又好奇的眼神，继续，“当梯子。” 苏岚目瞪口呆地看到东方瑾捋了捋袖子，准备化身人猿泰山上树的样子，嘴角一抽抽，挤出一句：“瑾哥哥，你……下来吧，树枝不一定吃得……” “咣！”一声响，东方瑾伴着苏岚的话，踩断树枝的瞬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苏岚闷笑不已。 东方瑾大囧，脸上极冷静，想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却一时撑不起来，倒是两手撑了不少泥。 苏岚急忙去扶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扶起来，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的。东方瑾这次解毒，减了三分之一的宽度，她已经很心疼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必须减到正常体形才行。 东方瑾也喘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无意间瞥到苏岚琢磨事情的眼神，问：“怎么了？” “瑾哥哥，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苏岚笑得眼睛弯弯。 东方瑾立刻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回了三个字：“不记得！” “快放暑假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准备锻炼身体，尽快调整过来，”苏岚转了转眼睛，“瑾哥哥，你陪我嘛，一起爬白云阶梯，一起去药园看麒麟木……” 东方瑾恨不得天天和苏岚待在一起，看她说得这么兴高采烈，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陪你可以，只是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苏岚眨着眼睛卖萌：“我也陪你啊，我可以陪你下棋，陪你写字，陪你散步……瑾哥哥，锻炼身体，你就能回到该有的样子，惊掉心园所有人的下巴。多好呀！” 东方瑾有双暗藏魅惑的眼睛，有悦耳动听的嗓音，有高大的身材，瘦下来，不知道该有多帅！多引人注目！ 胖子都是潜力股，苏岚的心里无限期待。 “……”东方瑾眯起双眼，认真地想象了一下苏岚全天陪伴的场景，“好像还不错。” “你答应了？”苏岚好激动，这样的话，暑假就不无聊啦，随即又逼近一步，“睿王殿下，您可不能耍赖哦。” 东方瑾一指夜空：“我和上弦月约定。” “好！”苏岚暗自得意。 192.第192章 想得很美 立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 和东方瑾约定后的第三日，苏岚和蓝妍送走了沈舒云；第五日，苏岚送走了蓝妍。 苏岚站在白云阶梯的最高处，欣赏着漫山遍野的青翠欲滴，心情愉悦；唯一不好的就是蝉鸣虫吟，吵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换上了三层夏服的苏岚，无比怀念现代的简洁款夏装，好热啊！ 但是，热归热，锻炼身体是绝对不能停的。 苏岚直奔心园，把正在雅竹阁纳凉的东方瑾，拽了出来。 东方瑾走过阴凉，被炽热的太阳一晒，汗珠刷刷地掉，立刻就停了脚步，问：“岚儿，你要去哪儿？” “下山。”苏岚戴上幕篱，也给他戴了一个短短的遮阳篱。 “……”东方瑾没有回答，也没接幕篱，根本没动一步。 苏岚哪会不知道他的打算，立刻补充一句：“我和上弦月约定。” 东方瑾呼吸一滞，差点呛到自己，正想着怎么推脱，可是一看苏岚充满期待的星星眼，坚决不出门的 决心多了几道裂缝。 “食言而肥。”苏岚伐开心，转身就走。 “……”东方瑾的脸色一沉，他都已经瘦这么多了，还说他肥？！然而，他还是跟了上去。 卫诚跟在东方瑾的身后。 苏岚的目标是逛大街，没想到的是，即使顺利解毒，白云阶梯也不是那么好下的，尤其是烈日炎炎的夏天。 这不，只下到三分之一，她就倚着栏杆大喘气了。 被硬拽出来的东方瑾更惨，汗水把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满头大汗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卫诚暗中保护，躲在十步开外的大树荫里，非常同情地望着睿王殿下。 “瑾哥哥，我走不动了。”苏岚望着剩下的三分之二阶梯，双腿有点颤。 东方瑾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回去了。 “我们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苏岚补了一句，然后撑着栏杆，尽情眺望远方，惬意地陶醉在美景之中。 东方瑾刚转了一半的身，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回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神有些幽怨，他想回去休息，太热太累了！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嗷呜声，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白灵猫那货。 不出所料，白灵猫轻盈地跃下阶梯，甩着尾巴蹲在他俩中间，似乎在考虑，选谁当苦力比较合适。然后，它一跃而起，跳到了东方瑾的肩膀上。 东方瑾原就勉强的脸色，增添了一分蕴怒。 苏岚躲在幕篱里，笑得肩膀乱颤，暗想着，小白，干得漂亮！ 东方瑾的眼神含着一丝冷意，注视着幸灾乐祸的她，心里暗想着，这小妮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他不会让她看脸色，但他也不会看她的脸色，所以…… “岚儿，走，我们回心园……”不由分说，东方瑾拽着苏岚就往山上走。 “哎，瑾哥哥，我要下山逛街……”苏岚抓着栏杆不松手，“说好的锻炼身体……你说话不算数……” “回心园也是锻炼……”东方瑾稍一用力，就将苏岚抓到身边，往回走。 苏岚那个郁闷啊，那个怄啊……她真是想得太美了！ 瞪！狠狠地瞪！ 食言而肥！ 东方瑾暗暗好笑，幸亏苏岚如刀似剑的愤怒眼神，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头也不回地走。 雅竹阁廊下，殷太医和骆河驻足远眺，睿王殿下身体康复，让他俩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殷太医，还要准备殿下的午膳吗？”骆河问。 “一定要准备，而且量不能少。”殷太医捋着胡须，笑着回答。 “殿下被苏小姐拉着下山，能这么快回来？”骆河很怀疑。 殷太医笑而不语，片刻，又补上一句：“我们打个赌？” 骆河才不上殷太医的当。 两只“极品狐狸”各怀心思，享受轻松时刻。 晌午时分，距离心园不远处的小路上出现了东方瑾和苏岚的身影。 殷太医和骆河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奇特的笑意。 东方瑾在前面走得急匆匆，拽着后面不配合的苏岚，忽然，就有了“牵牛犁地”的即视感。 真的是“牵”，殷太医和骆河两人，互看一眼，敛了脸上的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没多久，牵牛二人组就进了心园，上了雅竹阁的木梯。 骆河瞬间消失。 殷太医站在楼梯口迎接，笑呵呵地行礼：“殿下，真巧，快用膳了。” 东方瑾摘了短幕篱，顺手摘掉了苏岚的长幕篱，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她满含控诉的大眼睛，摸摸头，哄道：“乖，快用膳了。” 苏岚柳眉微蹙，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睿王殿下，不用麻烦了，从今日起，我去食堂吃饭就好，告辞。”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殷太医皱眉，睿王殿下的脾气从来都说不上好，只是苏小姐的脾气也是够呛，不假思索地问：“殿下，要不要让卫诚把苏小姐送回来？” “不用。”说完，东方瑾就吩咐更衣。 殷太医随侍一旁，这才发现，东方瑾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只是因着今日穿的是玄色衣物，近看才能看清。 生病的六年里，东方瑾的怕热到了可怕的地步。每个夏天，睿王府的书房和卧房里，日夜置冰不断；不仅如此，东方瑾还酷爱泡冷水浴，每日两次。 殷太医在心里暗暗感叹，睿王殿下为了陪苏小姐锻炼，真是豁出去了。只是，苏小姐好像并不领情。 事实上，等东方瑾更衣完毕，又与殷太医下了好几盘棋，苏岚都没回心园。 东方瑾站到了雅竹阁廊下，忍不住频频眺望。 正在这时，卫诚从檐边倒挂下来，像只黑色的大蝙蝠，禀报道：“殿下，苏小姐下午就收拾东西住回舍监去了。” 东方瑾的浓眉跳了一下，期盼的眼神一下子阴沉起来，苏岚竟然搬回舍监去了？就因为下山这种小事？ 就在东方瑾愤闷不已的时候，苏岚好心情地在整理舍监，开窗通风，挂驱虫香囊防蚊蝇，更换床榻用品，忙得一头是劲。 哼！“瑾哥哥”耍赖不说，还等着她乖乖回去，想得美！ 193.第193章 打算 舍监收拾完毕，床榻上挂上了薄纱幔，苏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顺手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采药回来，解毒，学年试，第一风波……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算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到裴枫了。 现在想来，在她解毒时全身红疹、结痂到痊愈的煎熬时日里，都没想到裴枫是不是也被虫子咬伤了？ 之后除了偶而碰面，彼此点头而过，连日常的问候都没有过。 今天去食堂吃午饭，老师们都在，独缺裴枫一人。 他去哪儿了？ 阳光透过纱窗，带着夏日的热量，神游之时，苏岚忽然想到了裴枫上一次失踪，出现时遍体鳞伤。 这次，他又去了哪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会不会再受伤？ 想着想着，苏岚的后背生寒，连连摇头，试图把脑袋里混乱的念头赶走。 可是“裴枫会不会又出事”的念头，盘桓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让她坐立不安。 犹豫片刻，苏岚戴上幕篱，出了舍监，径直往裴枫的舍监走去。 在舍监外敲了好一会儿的门，没人应。 不知道怎么了，望着紧闭的木门，苏岚的心里有点发慌。 又靠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四下还是没人。 苏岚只得悻悻地离开。 踢着小路上的石子儿，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药园，长势惊人的麒麟木矗立着，走近一看，土壤表面只有一层绒绒的苔藓，连根杂草都没有。 果然是植物中的“霸王”！ 走到树下，隐隐地闻到一股奇异的清香味儿，苏岚仰起头搜寻着越发成熟的麒麟果实，一只又一只，个个都比拳头还要大，表皮的颜色越发地深黑。 一时间，有些难以想象，剖开果实里面会是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苏岚一时兴起，想爬上去摘一只下来。 只是，这具身体即使解毒了，也属于“体力不济”型的，努力了半天，楞是没爬到一米高度，就滑了下来。 “哼！我每天锻炼身体，就不信了，我会一直爬不上去！” “呵呵……”一声熟悉的轻笑声，从苏岚的身后飘来。 苏岚猛地回头。 只见，一脸戏谑又带了些兴灾乐祸神色的裴枫，站在三步开外，双手环胸，笑而不语，两个酒窝倒是挺深的。 囧！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难道她“一滑再滑”的糗样儿，他一点不落地都看到了？ 我去！要不要这么糗？！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嘿嘿干笑了两声，若无其事地招呼：“裴师，下午好。” “不擦一下？”裴枫不怀好意地指了指嘴角。 嗯？苏岚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什么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被裴枫耍了，很自然地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心园伙食不好么？为何要去食堂吃饭？”裴枫纵身一跃，再落下时，手里托着一只麒麟果实。 苏岚毫不客气地把它占为己有，托在掌心里，沉甸甸的，好大一颗深紫圆茄！ 噗！她一个没忍住，把自己逗乐了。 大魏没茄子，更别说圆茄了，更何况这果实表面还有奇特的波浪纹路，相似度实在太低了。 裴枫见她两眼放光地盯着果实，提醒道：“这个对你来说是毒药，不能吃。” 苏岚又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裴师，你哪里看出来，我想吃它？” “苏家小姐从来不会翻大白眼，”裴枫又酒窝深深地补了一刀，外加答非所问，“你趁早把自己的小性子收了，免得将来出事。” “你不说，谁会知道？”苏岚忽然想到了无处不在的卫诚和骆河，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他们平日都在哪儿巡视来着？ “他们不在。”裴枫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好心地提醒了一下。 苏岚这才把忐忑的心放回去，不假思索地问道：“你有没有被虫咬伤？” 裴枫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浅浅一笑：“你现在才问？” 囧！苏岚的脸又有点烫：“因为那时候的状况，你也知道……那几日实在太……”解毒的那些日子，仿佛置身地狱，她一点都不愿意回忆，所以又“关门”了。 短暂的沉默，裴枫率先开口：”是的，我也被咬伤了，他替我处理的，现在都好了。” 记忆中的“关门”，被裴枫寥寥几个字，扯出一道缝来，苏岚的脸上显出一丝苦涩，心有余悸地望着树荫下的裴枫。 阳光镂进树荫，投下点点光斑，映在裴枫的身上，照着他，仿若天降神祗。 采药的那些日子，他就像她心中的神祗，守护着她。 “大恩不言谢，”苏岚笑得眼睛弯弯，认真地行礼，“裴师，谢谢你。”自从来到这个时空，给她最多保护的不是“瑾哥哥”，而是裴枫。 裴枫的心里又苦又涩，如果苏岚不认识睿王殿下该多好，可是，没有如果，现在的他必须与她保持距离。 睿王殿下解毒的消息传回永宁城，掀起朝堂之上的轩然大波。 陛下，穆贵妃，太子殿下……不计其数的视线都将投注到这里，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此时此刻，睿王殿下周围暗流汹涌，杏林书院也不再是安全之所，而单纯的苏岚对此一无所知。 停顿片刻，裴枫凝望着她，轻声说道：“我昨日给苏霖寄了一封信，告诉他你在这里，并且已经解毒。” 苏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之余，恶狠狠地瞪着，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怎么可以未经她同意，就写信给苏霖？ “你来求学是为了自救，现在毒已经解了，该回雁北城去。”裴枫淡淡地回答。 “我交了三年学费，哦，不对，我交了三年束脩的！而且我成绩这么优异，没道理半路退学啊！”苏岚连珠炮似地回敬。 “我想，最快一个月，最少半个月，苏霖就会来接你回去。”裴枫知道帝王之家的残酷，他现在只想保护苏岚，不被卷进去。 “你……”苏岚气结，把麒麟木果实塞回裴枫手里，转身就走。 裴枫一把抓住她，将果实塞回她的手里，轻声嘱咐道：“只要你不吃它，其他都随你。” 194.第194章 隐忧 裴枫静静地站着，望着神情复杂的苏岚，他知道她的心虚，以她的冰雪聪明，只要她愿意，不用三日就能完全融入苏家。 可是，她的眼神里没有心虚，只有不安，还夹杂了莫名的恐惧。 真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这么胆小的时候？ “我会把知道的苏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不用担心。”裴枫出言安慰。 苏岚望着裴枫，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只是盘玩着手中的麒麟木果实。 “怎么了？”裴枫觉得自己快被她蹙紧的柳眉给夹到了。 苏岚深吸一口气，反问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说话吗？” 裴枫想了想，回答：“蓝玉蛇正在孵蛋，你想去看看吗？” “好。”苏岚说完，就跟着他去了舍监。 跟在裴枫身后，苏岚过了重重门关，经过采药的磨练，她见到这些虫蛇，已经不会再害怕了。 正式进入书房，裴枫端坐在矮几前，再次打量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她的记忆不全，”苏岚也坐到了矮几前，抛接着麒麟果实，“我知道苏家有哪些人，可是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你明白吗？” 裴枫一怔，转身取出了苏霖的书信，递给苏岚：“你自己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苏岚接过信，一字不落地全部看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主，佛诞日和荷姨一起去法华寺上香，三辆马车外加仆从。不知怎么地，法华寺香炉走了水，寺内一片混乱，等到重新平静下来，荷姨才发现原主失踪了。 众人将法华寺翻了个底朝天，又扩大至法华寺地界，苦寻两日没有结果。 第三日，一封勒索信插在了苏宅大门上，索要白银三千两外和苏家秘方，像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苏宅地动山摇。 雁北城知县和捕头闻讯赶来，三日内抓到了三名歹徒，却未找到原主。一通刑讯以后，歹徒招认已将原主沉尸岷江。 消息传回苏家，苏家老爷中风，荷姨小产，苏远一夜白头，苏家分崩离析。 苏远照顾苏家老爷和荷姨，苏霖为苏家药材四处奔忙。 …… “苏家大震动，你哥要接替伯父的生意，要将苏家分布在大魏各地的二十余家“仁心堂”巡视一次；每隔半个月他就会写封信给我，前几****收到了他的信，上面说大概半个月以后会到榕洲地界。”裴枫解释道。 苏岚一脸懵，望着云淡风轻的裴枫发呆。 “怎么？害怕了？”裴枫凝视着苏岚，他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她，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说不上来的感觉……”苏岚单手托腮陷入沉思，自言自语，“入学试那日，我看着一辆辆马车经过，觉得很熟悉……似乎自己也曾置身在长长的马车队里……” “大家下来取名章，排成了长队……我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自己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卫公子送我回雁北城，我眺望城门，明明第一次见，却觉得很熟悉……然后我坐在茶摊里，他去打听消息，这时候有位中年男子经过我身旁，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发冷……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三叔……” “我明明第一次见，却很害怕他……我以为是错觉……” 裴枫握住了苏岚的手，心里一惊，这么热的天气，她的手却冷得像冰一样。 苏岚陷在浑沌之中，眼神有些空，喃喃地问道：“裴枫，你觉得什么人最可怕？” “人？”裴枫跟不上苏岚混乱的思绪。 苏岚自言自语：“宋明珠是我见过的心理最扭曲的女子，尽管她今年才十五岁。她无知又自大，很容易让心生防备。可是，我觉得还有一种人更可怕。” “表面和善，言行举止优雅大方，实际上面目可憎，惯于背后捅刀，还不会被人识破。”裴枫无奈地接话，语气里掩饰不住地悲凉，眼神有些黯淡。 “裴枫，当日我站在苏家大宅旁的巷子里，仰望高高的院墙，熟悉而心寒……根本没有胆量进去。”苏岚苦笑不迭，半垂的眼睫挡住了眼中的神采。 “你怀疑她不是死于绑票？”裴枫的心里咯噔一下。 “原主对睿王殿下的记忆很执着，反倒是对苏家的很淡。所以，我想不出什么来。”苏岚回过神来，松开了裴枫的手，又抛接着麒麟果，一下又一下，就像自己不安的心跳。 裴枫努力回忆着自己在苏家时的点点滴滴。 书房里一阵压抑的沉默。 “来，说说第一次见到我，不是，你第一次见到苏岚是什么情形？”苏岚想了想，问裴枫。 “那是杏林求学的第一年夏季，苏霖邀请我去苏家游玩……我、苏霖和苏老爷在书房临贴，苏岚被丫环搀扶着来请安，敬了茶以后就回房去了，只见了一面。”裴枫思来想去，只有这么点儿。 “立刻惊为天人？”苏岚打趣道，“不然，你怎么会在入学试认出来？” 裴枫一脸的不敢苟同：“苏岚虽美，行事小心翼翼，走路怕踩着蚂蚁，眼神里没有光采……她带着一整套的饰品，步摇、璎珞、镯子……看起来像精心装饰的偶人。” “偶人？”苏岚托着下巴，注视着他，“木头美人？” “入学试那日，我虽然第一眼认出她，但是眼中的神采却不是她的。”裴枫轻叹，不论是回眸一笑，还是秋水眸光，怯懦胆小的女子是没有这些的，“那时我就留意你的一举一动。” “……”苏岚咚地一下趴在了矮几上，“竟然第一天就被你认出来……你……你是不是人啊？” 裴枫被苏岚的挫样儿逗乐了：“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至少，现在知道我的只有你一个，哼！”苏岚死撑不承认。 “苏岚，与其害怕不如面对……采药回来以后，你过七重门没有半点惧意，就是最好的证明，”裴枫劝道，“既然一切从法华寺开始，不如，我们抽空去一趟？” “去法华寺？！”苏岚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裴枫点了点头。 195.第195章 拼演技 “什么时候动身？”苏岚先是惊讶，然后才抓到重点，满眼困惑地望着裴枫，问，“法华寺在哪儿啊？” “我近来不得闲，”裴枫略一思索，“你大病初愈，不适合旅途劳顿，这些日子，你调养生息，尽快就身体恢复。等我空闲下来，就带你去。” “也行，”苏岚一听有得玩，立马乖巧地点头卖萌，“我锻炼身体去了。” “等一下，”裴枫皱眉，从上到下将苏岚打量一遍，吩咐，“苏岚性子温顺内向，胆小怯懦，走路缓慢，语调轻柔……你自己好好回去琢磨着，别让苏霖看出端倪来。” “啊……”苏岚哀怨一声，又一次趴在了矮几上，这性子和自己完全相反啊，这难度太大了。 “走吧。”裴枫语调平淡，肩膀却有些颤，她这个挫样儿好逗。 “去哪儿？”苏岚好奇地问。 “我要下山采买一些物什，”裴枫不客气地将她拽起来，“你也可以回舍监去了。” “带我一起呗，我女扮男装，”苏岚蹭地一下跳起来，“我想下山好久了。” 裴枫迟疑了一下，略带嫌弃地反问：“整个书院都没有你合身的男装吧？” “……”苏岚被残酷的事实砸到了，整个书院，个子最矮的就是她了，欲哭无泪，只是她素来不服输，尤其在裴枫面前，“我每天多吃点，天天爬白云阶梯，我就不信，我长不高！哼！” “嗯，我拭目以待。”裴枫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藏着一分戏谑。 如果硬要说苏岚的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被寒融丸抑制的娃娃身了。身高只到他的肩膀，身材嘛，和孩童没两样，不像其他女弟子已经有少女的身段。 “苏岚绝对不会有你这样的眼神和语气，收起来。”裴枫继续逗她。 苏岚清了清嗓子，细声细语、低眉顺眼地回应：“裴师，弟子苏岚向往下山已久，还望您能通融。” “苏岚不喜欢四处走动，只喜欢窝在闺房里。”裴枫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 “……”苏岚继续微笑，温言软语地回答，“裴师说得是，弟子这就回舍监，告辞了。还有，裴师，请您带我出去，您这儿好可怕，有那么可怕的动物……”说完，故作楚楚可怜状，幽幽地望着他。 裴枫以为温婉柔和的苏岚会是另一道风景，没想到这样的她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们现在就出去。” 离开书房，苏岚眼观鼻，鼻观心，率先跨出去，回转身子，微一低头，一伸手，轻柔地说道：“裴师，您先请。” 裴枫的眉头紧锁，犹豫一下，还是迈出脚步。 到了七重门，苏岚总是等裴枫开锁以后，温良恭顺地推开门，请他先行。 等他们都迈出门以后，苏岚再拉上门，柔顺地说道：“裴师，请锁门。”然后恭立一旁。 六重门，五重门，四重门……一直到最后的一重门，苏岚都是如此，尊师重道地“三好学生”的模范。 不仅如此，经过每个长长的通道，苏岚都一副“我好怕，我好害怕，这些东西好恐怖……但是我忍着不哭”的模样儿。 天气炎热的夏日，裴枫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 “裴师，您怎么了？”苏岚的双眼立刻布满了担忧，“是弟子言行不当吗？” 裴枫锁好最后的门，沉声说道：“我们走吧。” “裴师，您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裴师，要不要请穆师瞧一瞧？” “裴师，你的脸色好难看，真的没关系吗？” 裴枫从未有过的烦躁，立刻回绝：“不用了，我很好。” “裴师……”苏岚的双眼中含了水汽，“弟子错了，弟子惹您生气了……弟子知错就改，求裴师不要生气……”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回舍监去，为师要下山了。”裴枫绷着脸，是他要求苏岚琢磨性子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弟子知道了，裴师请。”苏岚的仪态端庄而自制，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含蓄而温婉。 裴枫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猛地反应过来，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苏岚笑到快内伤了，仍然紧绷着身体，维持着恭送的仪态，目送裴枫远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扮了一个鬼脸。 隐在拐角处的裴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这个臭丫头，就知道她是故意寒碜他的。可是，如果以后她每次都这样，他该怎么办？ 苏岚乐颠颠去了舍监，取了幕篱，带了一竹筒的白开水，又兴冲冲地下白云阶梯去了。 一层又一层，苏岚调整着呼吸，汗珠颗颗渗出，湿了衣裙，实在撑不住了，就地休息一下。 缓过来了，就继续向下。 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顺利到了落霞山脚下。 吼吼！ 恢复健康就是好啊！ 苏岚喝了半筒水，大步向落霞县城走去。 一路上，马车、牛车混杂着驴子，车流如织，人来人往，道路两旁树荫茂盛，挡住了不少带着余热的阳光。 正在这时，听到一阵噼啪作响的鞭子声，还有响亮的锣声。 苏岚立刻跟着人流靠在了路边，侧耳倾听路人的闲聊。 只见两名衙役敲着锣，后面跟着一群被草绳系在一起的犯人，男人们都穿着囚衣，女人们都穿着官婢庭的衣服，个个面容憔悴，肮脏而污浊。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们家之前穿着绫罗绸缎，显得格外俊俏，现在看看，还不是这副死德性，比我们还不如呢！”一个身材壮实的大汉咬着草根，磨着牙。 “谁说不是呢，这叫恶有恶报，而且是现世报！”一位系着蓝花布包头的大婶啐了一口，“还明珠呢？现在就是个死鱼眼珠吧！” 明珠？苏岚楞了一下，仔细地看着每个从眼前经过的人，恍然大悟，是前任宋知县一家。 宋明珠眼神空洞而木然，破烂的官婢服勉强蔽体，像个掉进污泥里的破败人偶，一步一步地走着。 196.第196章 沦为官婢 就在宋明珠即将走过去的瞬间，她突然停了脚步，定定地望着戴上幕篱的苏岚。 苏岚惊得后退一步。 啪地一声脆响，一道鞭痕清晰地印在宋明珠的脸颊上，血珠缓缓渗出，在覆着灰泥的脸庞上蜿蜒，恍惚之中，像恶灵再生。 “明珠，快走啊，还不快走？”一个中年妇女颤着双手，要拽宋明珠跟上。 “磨蹭什么呢？！”又一声鞭子响，打在了妇女的肩膀上。 中年妇女浑身一哆嗦，强行把宋明珠拖走。 自始至终，前任宋知县都没停过脚步，仿佛行尸走肉，没有知觉。 忽然，正在远去的宋明珠转身奔回，扑通一声跪在了苏岚面前，放声大哭：“半夏，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你很厉害的，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放过我们全家，我错了，半夏……” 苏岚觉得自己像被毒蛇缠住的青蛙，透不过气来，只能无力地否认：“你认错人了，真的……” 周围的人，呼拉拉一下全都看着，还渐渐地围过来。 “半夏，我不会认错的，你化成灰我都认得，是你，都是因为你，我们家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半夏，我宋明珠从来没求过人，今天我跪着求你……” 宋明珠眼中尽是失控的疯狂，像极了疯子，不停地磕头，不断地磕，很快额头就淌下鲜血，让她更加可怕。 “半夏，我错了，我不该打你，不该骂你……我有眼无珠，我不知道你是身份尊贵的人……半夏，我求求你了，我娘亲和爹爹身子不好，你放过我们一家好不好？” 宋明珠的双手很用力，非常用力地握紧了苏岚的手，状似疯颠，又好像很清醒：“半夏，官婢庭不见光，我每天要做很多活儿，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半夏……” 苏岚用力掰开宋明珠的双手，退回到人群的最后面，在层层人群的缝隙里，看到宋明珠被衙役一顿好打，然后拖走。 即使隔着幕篱，苏岚也能感觉到众人炽热的视线，她仓惶地躲避。 人群熙熙攘攘地跟着衙役的脚步，围观着前任知县一家潦倒的样子。 让苏岚没想到的是，木然的宋明珠又跪倒在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面前，还是那些苦苦哀求的话。 只是那名女子很强悍，伸手给了宋明珠一巴掌，怒骂道：“瞎了你的眼晴，你快松开！你这个疯子！” 宋明珠似乎被一巴掌打懵了，很快被她娘亲模样的官婢给拽走。 没走多久，宋明珠又跪倒在一名女子面前，重复着“半夏，我受不了了，我错了，半夏，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这次，宋明珠挨了一脚，被踹翻在地，又木然地起身，继续走动。 这还是那个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宋明珠吗？ 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知县千金吗？ 宋明珠，大概是疯了吧？ 还有前任宋知县，灰扑扑的，须发灰白，伤痕累累的样子，没有了当初在杏林书院颠倒黑白的神采奕奕，像突然变老了一样。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 苏岚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又酸又涩。 “不想看，就别看了。”熟悉的清朗声音，在苏岚的耳畔响起。 苏岚猛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到了戴着短篱的裴枫，低呼：“你怎么……” “别说话，”裴枫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我们走。” 苏岚惊魂未定地错愕着。 裴枫引领苏岚远离人群，走入县城，走进了盛丰楼的厢房里，安顿她坐下。 幕篱被摘走了，苏岚这才从浑沌中回过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眼无神地发呆。 如果不是今日见到，她几乎都要忘记宋明珠这个人了；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还以这副肮脏疯狂的样子，她受惊不小。 好半晌，苏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师，宋明珠瘦得皮包骨了，怎么腰身那么宽松？” 正在喝茶的裴枫呛了一下，问：“你真的想知道？” 苏岚一脸莫明地望着他。 “凡是进入官婢庭的女子，不论年龄大小和样貌，也不管以前的身份如何……白日里做着粗活脏活，晚上就是皂隶们狎玩的对象……以宋明珠的容姿……”裴枫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浮出一个“你懂的”的神色。 苏岚垂着眼睫，脸色有些苍白，以宋明珠的性子，如何能忍受这些，所以她才会那样疯了一样地道歉认错吧？ “她自作自受，”裴枫本以为苏岚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毕竟宋明珠几次三番地要置她于死地，“你在担心她？” 苏岚摇了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才不会担心她，这是她罪有应得。不说她了，让我静一下。” 裴枫轻轻地拍了拍苏岚的肩膀：“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苏岚还了裴枫一个大白眼：“你擅自写信给苏霖，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想吃什么，我请。”裴枫非常大方地以德报怨。 “那我就不客气喽？”苏岚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美食上。 美人美食美景，精彩人生必不可少的三元素嘛。 就在苏岚和裴枫在盛丰楼，享用美食的时候。 临时搬迁的官婢们已经蜷缩在一起，等着可怕的黑夜的到来。 宋明珠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眼泪也早就哭干了，推开娘亲为她擦试的手，沙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娘亲，我恨你。” 宋夫人错愕地盯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珠，你怎么这么说话？自打你出生起，我们就给你最好的东西……为此我们费了多少钱财，你竟然说恨我？” “明珠？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娘亲说话？”宋夫人老泪纵横，女儿时而清醒，时而疯颠，宋家算是完了。 宋明珠用力将宋夫人推翻在地，然后缩到了墙角，融进了黑影中。 明珠，仆佣就是贱命一条，打打骂骂再寻常不过，没什么大不了。 明珠，你值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没有谁能比得过你。 明珠，去杏林书院读书，你一定是书院最好的学生。 明珠，你是知县千金，怕什么，有娘在呢…… 她信了，在娘亲的谎言里，万劫不复。 197.第197章 又起争执 一轮明月，照着愁云惨雾的官婢庭，也照着捷道提篮里的苏岚和裴枫。 苏岚吃好喝好，还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可是一想到宋明珠的样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裴枫轻叹：“如果没有睿王殿下的干预，在官婢庭的就是你了……灰头土脸的男子，也许是我，也许是黎师……也许更多人……” 像一记当头棒喝！ 苏岚心中了然，微一点头，眼睛笑得弯弯的：“多谢裴师指教。” 裴枫浅浅一笑，酒窝深深，说道：“听我一句劝，到时跟着苏霖回雁北城……” “咦？”苏岚不明白了，他就这么希望她辍学吗？ 裴枫看到了她眼中的不服，却又不能挑明，寻思片刻，轻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为睿王殿下暗中插手，宋明珠全家都栽了。可是睿王殿下已经解毒，恢复以后必定要回永宁城去，到时，谁能护着你？” “……”苏岚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一桩事情，立刻反驳，“哎，裴师，是你要求我必须每科每试都优异，不然就要我退学。哦，我拼尽全力做到了，你又来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男人这么善变不太好吧？” “裴枫，我觉得你知道了什么，但是又不愿意对我说。”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着苏霖回去的。” 事实上，苏岚还准备学满三年，取得优异成绩，瞅个机会发挥自己助产师的超级特长呢。 现在让她辍学？ 门都没有！ 所以，她不说话，但是难掩眼神里的倔强。 捷道的竹篮带着他们俩，缓缓向上，月光镂过崖壁和枝叶，映着他们的脸庞，忽明忽暗。 明暗之间，仿佛也在斗争着。 裴枫直视她的眼睛，沉默着。 两人大眼瞪大眼，谁也没有退让。 “当”的一声响，竹篮停顿了一下，苏岚知道到山顶了。 裴枫想伸手扶一下苏岚，却被她避开了手，瞬间又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论他们之间相处得如何融洽，或者他们有过多少生死交情，苏岚都不属于他。 这样的认识，黯淡了裴枫眼中的神采。 离开捷道，走上通往书院的山间小路，苏岚抱着自己的“血拼成果”，裴枫也提着自己的东西，渐渐走到了岔路口。 两人互望一眼，谁都没有开口，却谁也没迈出脚步。 “明日我就要离开书院，出去办些事情。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裴枫轻叹，“苏霖来之前，你就认真调理身体，尽早康复才是正事。”说完，裴枫向右转弯，走向自己的舍监。 苏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像团谜雾一样隐入黑暗。 夜晚的山风带着些许凉意，拂过苏岚垂在额头的浏海，痒痒的。 原地站了许久，苏岚才走回女子舍监，进入大门向里走，意外地看到小木屋的纱窗透着亮光。 咦？ 还有个人影在来来回回。 她加快了步子，推门而入楞了一下，脱口而出：“瑾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东方瑾的眼神闪了一下，坐到了矮几前，打量她。 苏岚把买回来的东西归位，全部收好以后，给他沏了一盏冰镇花茶，双手递给他。 “下午自己走下山的？”东方瑾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瑾哥哥，这是你的，这是殷太医的，这是卫诚的，还有大医女白茹的……”苏岚把剩下的小包装，按人放好，然后托着下巴望着东方瑾。 东方瑾的眼底闪过一线精光，问道：“劳碌了一天，累不累？” 苏岚经他这么一提醒，疲倦感立时席卷全身，努力睁了睁眼睛：“嗯，还真的挺累的。” “你一个人买这么多东西，怎么拿得了？”东方瑾将一撂东西揽到自己面前。 “裴师帮我拿的，我只是抱回舍监。”苏岚轻松愉快地回答，可是一想到他做的事情，又愉快不起来，刚想向东方瑾告个恶状，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换了“芯”的，还是少说为妙。 “去了哪里，晚饭进了些什么？”东方瑾饶有兴致地继续问，只是眼神有些闪烁。 苏岚就把从下山一直到回来的所见所闻，好吃的好玩的，详细说了一遍，说完还加上一句：“瑾哥哥，山下很好玩的，可惜你今天没去。” 东方瑾的喉结滚了一下，眼神又闪烁了一下：“下次我陪你去，如何？” “好啊，明天？”苏岚又有了兴致，“明天我们一起走石阶，不管多热多累，都要走完。还有，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不能像今天这样。” 东方瑾抱着一撂东西站起身来，避而不答：“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哦。”苏岚打开了舍监门，等着东方瑾出去。 东方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打开的门，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明早去心园等我，我陪你下台阶。” “一言为定，耍赖是小狗。”苏岚一口应下，笑眯眯地看着他离开。 瘦了许多的瑾哥哥，渐渐有了些美男子的轮廓，尤其是侧脸，她好期待东方瑾瘦成健康体形，不知道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就你最无礼。”东方瑾颇有些无奈地摇头。 苏岚扮一个萌萌哒鬼脸，向他挥挥手。 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瑾哥哥在舍监，不会是专门等她回来的吧？ 呃…… 不管了，明天锻炼的时候再问他也不迟。 这样想着，苏岚愉快地去浴间洗漱更衣。 东方瑾回到心园，吩咐殷太医，预备好消暑茶，多备几罐；又让卫诚准备了最透气的夏装，然后又顶着一身汗水，去沐浴间，洗了今日的第三次凉水浴。 殷太医捋着胡须，嘴角忍不住一再上扬，看起来，睿王殿下明日是豁出去要陪苏岚强身健体了。 下午，卫诚来报，苏岚去了裴枫的舍监以后，又下山去了。 正在对弈的睿王殿下，就有些心不在焉，连输了三盘棋，借口去药园逛逛，一直逛到夕阳西下才回心园，热得满身大汗。 用了晚膳，他又说要散步，实际上就是去舍监等苏岚回来。 刚才，东方瑾虽然抱着一堆东西回来，说是苏岚送的，但是脸上眼底没有笑意。 殷太医就知道，睿王殿下的心情，不太好。 198.第198章 离别在即 第二天一大早，苏岚就把裴枫的要求抛到脑后，又去心园找东方瑾。她想坚持的事情，从来都不会轻易动摇。 东方瑾提了几竹筒水，戴上幕篱就出了心园。 两人走在阳光下，很快就有了汗水。下到阶梯的三分之一，东方瑾靠着栏杆，喘得厉害。 苏岚也扶着栏杆，两人虽然都戴着幕篱，但她很清楚地看到东方瑾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他会怎么做呢？ 像昨日一样，走到这里就直接把她拽回去？ “瑾哥哥，还走吗？”苏岚掀开幕篱，笑呵呵地望着他，补了一刀，“昨晚说好的哟，耍赖是小狗。” 东方瑾也掀了幕篱，扔去一个眼神刀，轻哼一声：“想得美。”说完，继续下山。 苏岚兴致勃勃地跟着他身后。 两人时快时慢，不出一个时辰就下了一半的阶梯。 东方瑾的身形明显有点晃，双腿也有些颤。 每当苏岚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又会继续向下。 苏岚也会跟上。 没想到，东方瑾走走停停，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透。多次以后，竟然硬撑着和她一起到了山下。 苏岚惊讶极了，怔怔地望着东方瑾，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瑾哥哥，你今天好棒啊，棒极了。” 东方瑾伸手给了苏岚一个爆栗子：“怎么说话呢？” 苏岚不满地捂着头，不过看在他今天这么坚持的份上，没有再说他的坏话。 “走吧。”东方瑾很自然地牵起了苏岚的手，径直向县城的北门走。 “瑾哥哥，昨天你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苏岚好奇地问。 东方瑾不言语，只是护着她别被人挤到。 “瑾哥哥，你今儿怎么就坚持得住呢？”苏岚继续问。 东方瑾还是不说话。 苏岚一下子凑到东方瑾的幕篱里，眨巴眨巴眼睛，追问：“瑾哥哥，你怎么了？” 东方瑾的脸色发白，满头大汗，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滴在地上，又累又渴，根本不想说话。 苏岚一看他的脸色，立刻把脉，然后不由分说把他拽到最近的茶摊上，摘了两人的幕篱，问道：“老板，有酸梅汤吗？凉茶也行。帮我们把碗烫一下。” “好嘞，”戴着草帽的摊主手脚麻利地烫碗，很快就上了两碗酸梅汤和两碗凉茶。 苏岚把四碗饮料都推到东方瑾面前，“瑾哥哥，你快喝吧。” 东方瑾看着粗糙的大汤碗，碗边还有小缺口，眼中大写的嫌弃。 “哎呀，我的好哥哥，你不要这么挑了好吗？再不快些喝，你就快晕过去了。”苏岚双手端了一碗酸梅汤，真诚地劝道。 好哥哥？ 东方瑾勉为其难地接过碗，喝了一小口，浓眉皱得直打架，乌梅放得不够多，桂花不够香，汤不够浓…… 苏岚托着下巴看，有点想笑，又有些感动，真是难为素来挑剔得不行的瑾哥哥了。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瑾勉强喝了三分之一碗的酸梅汤，坚决不喝了。 “瑾哥哥，酷暑炎热，多喝水才有力气，不然我们怎么继续玩啊？”苏岚好心情地劝道。 东方瑾从荷包里摸出一点散碎银子，放在碗边，拉着苏岚继续向前走。 “哎，瑾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啊？”苏岚急急地跟上。 进了北城门，东方瑾将苏岚带到了落霞县城最有名的观江楼。 苏岚望着“观江楼”的金字招牌，再看着别具一格的门面，心里暗想，这里的东西一定很贵吧？ 没有让苏岚细想的时候，东方瑾径直走进去，要了最好的包间，然后两人入座。 矮几是黄花梨的，坐榻是暗纹竹编的，纱帘垂幔挡住了外面的热量，几个黄铜薰炉冒着袅袅白烟，吸引了苏岚的注意。 她好奇地伸手一摸，炉壁冰凉还凝着水汽，立刻明白，这里面囤了冰块，所以包间里很是凉爽。 呼……好舒服啊…… 苏岚惬意地端坐着，脸上带着不自知的笑意。 没一会儿，小二端着一个大木桶走进来，将木桶搁在地上，从里面取出莹白的茶盏和茶壶，说道：“二位客官，这是小店的酸梅汤，消暑最合适。” 东方瑾比了个手势。 店小二乖巧地退走了。 苏岚取了茶壶，将茶盏斟满，递到东方瑾手里。 东方瑾抿了一小口，还是皱了眉头。 “味道不好吗？”苏岚给自己倒了点，喝了一口，清凉透心，酸甜爽口，“挺好喝的呀。” 东方瑾将茶盏放下，评价：“勉强可以入口。” 苏岚一下子颓了双肩，这么挑剔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后不要喝茶摊上的东西。”东方瑾嘱咐道。 “哦。”苏岚也担心茶摊上的碗不太卫生，就应下了。 “今日你想逛多久，我都陪着你。”东方瑾再次开口。 “咦？瑾哥哥，你今天，不对，你昨晚开始就有点怪，”苏岚盯着他，左看右看，“陪我下山，又陪我逛街，还想逛多久都可以？” 东方瑾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昨日我没陪你，你的脸拉得多长？今日我陪你了，你还有这么多怪问题？” 忽然一个念头蹿到苏岚的脑海里，脱口而出：“瑾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东方瑾把玩茶盏的手指，停顿一下，又继续，没有回答。 “……”苏岚的心里有些失落，可是一想到他不仅是“瑾哥哥”，更多的时候他是睿王殿下，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只得打起精神。 “瑾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啊？”苏岚可怜兮兮地问。 东方瑾的手指又停顿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下个月。” “这么快就走？”苏岚瞪大了眼睛，“不是说要休养三个月吗？” “怎么？舍不得？”东方瑾打趣道，“不如跟我一起去永宁城？” “不要，”苏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杏林书院学制三年，我只学了一年。” “所以，你没有那么舍不得，”东方瑾继续打趣，暗暗转移话题，“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的。” 199.第199章 离愁别绪 “唔……让我想想，”苏岚单手托腮作苦思冥想状，“做什么好呢？” 东方瑾也陷入自己的思绪。 下个月离开，并不是东方瑾临时起意，而是骆河和卫诚两人巡视时，在杏林书院和心园的各处都发现了可疑身影。 白天有，晚上也有，那些身影，看起来并非同一个幕后主使。 起初，他们并未采取任何手段，仿佛是单纯的试探，或者说，想看看睿王殿下是否真的已经康复？ 直到昨晚，骆河在厨房里，发现厨子准备炖汤的菌菇有些异样，便立刻向他汇报。 殷太医立时面如土色。 骆河与东方瑾在雅竹阁谈了许久，最终决定，尽快调理身体，七月初一就动身离开书院。以免给杏林书院带来不避要的麻烦和危险。 粗算一下，只有十日了。 东方瑾记得，当年一场毒宴，让他和苏岚一隔六年；这次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所以，他今日咬紧牙关，硬撑着下山。 只希望，能让岚儿的记忆里，多留下一些“瑾哥哥”的好。 “想好了吗？”东方瑾又喝一盏冰镇酸梅汤，晃着莹白的茶盏。 “想好啦，”苏岚笑意满满，“昨日，我已经逛过街了，天天逛也没什么意思。瑾哥哥，你就每天陪我下山上山锻炼身体吧。” 东方瑾一怔，他以为她会提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没想到只有锻炼身体这一个要求，“我以为你会要赏银，会让我陪你逛遍大小店铺……” “瑾哥哥，你大病初愈，今日能陪我下山已是不易，”苏岚笑得眼睛弯弯，心里又酸又涩，“岚儿知道的。” “为什么？”东方瑾有些不解，以前的岚儿，他能一眼看穿；今日的岚儿，却让他有些看不透。 “你这么急着回永宁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岚努力维持笑意，“那里不安全，所以我想……如果你能尽快恢复该有的体力……至少，不那么容易出状况……” 东方瑾先是一怔，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暖意，这个小妮子，直觉还是这么敏锐，他不愿意离愁别绪，打趣道：“怕我出状况以后，没有赏银，没有好吃好玩的？” “切！”苏岚不屑地哼了一声，“银子我自己会赚，好吃好玩的，我自己可以买，可是瑾哥哥只有一个，银子买不到的。” 一时间，东方瑾的心头五味杂陈，他凝望着苏岚，她的眼神很清澈，没有半点做作和掩饰，于是他继续试探：“岚儿，我向父皇请辞睿王之位，好不好？” 苏岚一楞，以为东方瑾在寻她开心，不料，却看到他眼中的真实，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其实对我来说，你是不是睿王不重要，反正你都是我的瑾哥哥。可是，权势之路上的进退只怕由不得你。” 东方瑾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句“反正你都是我的瑾哥哥”仿佛卸去了强加于他的重压，前所未有的轻松；但是“由不得你”，却让他重压加倍。 是啊，他将死之时，都不曾让他安适；更何况，现在他恢复了健康。 既然避无可避，除了迎战，别无他法。 而他自出生以来，就一直为了生存而战，除了中毒那一次，还未曾输过。现在他康复了，也该清一清这些年囤积的暗债了。 苏岚见东方瑾神色严肃起来，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急忙弥补：“瑾哥哥，我饿了……” 东方瑾立刻回神，吩咐道：“小二，去取些好克化的小点心来。” 很快，店小二端着托盘进来，将盘碟摆了一矮几，不忘介绍道：“两位客官，这是马蹄糕、桂花糕、绿豆糕、红豆糕、如意酥糖和粽子糖。”然后又退了出去。 苏岚挟了一块马蹄糕，两口吃完，味道真不错，说道：“瑾哥哥，你也尝尝吧。” 东方瑾随意吃了一点，又问：“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 苏岚又想了想：“瑾哥哥，我能有一只送信的文鸟吗？” 东方瑾点了点头：“回山上，我教你。还有呢？” 苏岚不假思索地回答：“瑾哥哥，你要好好的。” 一瞬间，东方瑾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停在这一刻，停在岚儿的关心和陪伴之中。 之后的十日里，东方瑾每天都陪苏岚爬山下山、逛药园、看麒麟木。 休息的时候，苏岚陪东方瑾对弈、抚琴。 苏岚学会了命令文鸟的哨声和手势，还学会了识别信鸟的方法，并且顺利得到了一只红嘴文鸟。 欢乐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 八月初一的清晨，苏岚早早起身，去心园和东方瑾送别。 没想到，心园已经人去楼空，园门紧闭。 短暂的错愕之后，苏岚飞奔去了教师休息室，问了黎师才知道，原来东方瑾一行在七月三十晚上就离开了。 苏岚谢过黎师，失魂落魄地走回舍监，看到矮几上有一封信，写着“岚儿亲启”的字样。 她打开一看，是东方瑾预留的，她起床仓促没注意。 “岚儿，连夜启程实属无奈，珍重，常写信。我把灵儿留在你身边，独自在书院，多加小心。另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裴枫。瑾字。” 苏岚把信收好，琢磨着“瑾哥哥”的书信内容，连夜启程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个容易理解；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裴枫，这是什么意思？ 任何人，是指书院里的所有人吗？ 不至于吧，书院的老师们都挺好的。 尤其是裴枫，几次三番救她，危险时刻护着她，为什么不能信任呢？ 苏岚百思不得其解，在舍监里转着圈子。 一遍又一遍地琢磨，直到实在走不动，才躺架床榻上，仰面朝天地发呆。 瑾哥哥走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白灵猫像知道书信内容似的，甩着尾巴蹲在苏岚的膝盖上，扬着翘翘的长胡须，用湛蓝的眼睛注视着她。 “小白，你为什么不跟着瑾哥哥走呢？”苏岚轻轻抚摸着白灵猫的圆脑袋，自言自语。 200.第200章 病人来袭 苏岚戴着幕篱，站在书院的最高处，眺望到远处的泊船码头。 船来船往，却看不到“瑾哥哥”船队的影子。 她在心里琢磨，晚上起程，应该已经走远了吧？会安全到达永宁城吧？ 一定会的。 裴枫和裴桦都不在，瑾哥哥也走了，实在闲着无聊。 苏岚每日清晨到食堂吃了早点，就开始“下山上山”健身法，晌午时分正好去食堂吃午饭，然后中午小憩片刻，在舍监里制作花样和树叶签、手工皂。 白灵猫仍然只在舍监喝水、睡觉，偶尔热得不行，会蹲在打扇子的苏岚身旁“蹭凉”；相形之下，它越发地自由自在，很有点主人不在家，它就是老大的意思。 暑假一开始，穆岭又从“严师”切换成“搞笑大叔”的状态。 苏岚心血来潮就去食堂，给吴师娘打下手，可是每次都被穆岭“先下手为强”。 大概是老天体谅“酷暑难耐”的苍生之苦，忽然就开始下大雨，一连下了好几日，下得岷江水位暴涨；药园的植物倒是“滋润”得郁郁葱葱。 苏岚由户外健身，改成室外健身了，“八段锦”“五禽戏”瑜珈和平板支撑，轮番上阵。 书院的众位老师，对半夏勤于调理身体，深感心慰；看着她日渐好转的脸色和精神状态，都暗暗替她高兴。 还是因为太闲，苏岚又开始啃第二学年的书本，不断地与自己的西医融合，偶尔也会向老师们请教。没想到他们的说法和穆岭很像，暑假就好好休息，看看就行了。 所以，苏岚折腾出了更多的炭笔，在舍监里画画玩儿。 望着外面绵绵雨丝，苏岚仰天长啸：“好无聊啊啊啊啊……” 顺便挨了白灵猫一个大白眼。 七月二十这天，天空放晴，苏岚立刻就想到再玩“上山下山”的健身游戏。 可是刚下了三分之一的阶梯，就看到半山腰的阶梯上一拨一拨地人群，在往上爬。 苏岚楞住了，杏林书院平日是不让百姓进入的，病人例外。 落霞山的百姓也知道，平素采药砍柴都不会上到一半的“白云阶梯”；而且落霞县城有医馆和药铺，不是危急之症或者疑难杂症，百姓们也不会冒然上山。 毕竟，杏林书院的名师们，诊金可是相当贵的。 难道他们都是病人？ 什么病能一下子冒出这么病人来？ 苏岚第一反应就是瘟疫，但是看他们爬山的体力还不错，又不像是瘟疫。 正在她琢磨的时候，又看到一拨人，还有更多的马车往山脚下进发。 感觉不太妙哇，苏岚立刻回转，径直奔向教师休息室。 休息室里，除了裴师，其他老师都在准备课卷。 苏岚敲了敲门，行礼，然后问：“黎师，今日落霞山上有什么活动吗？” 黎望想了想：“落霞山的活动都在山下进行，从不上山，怎么了？” “很多人上山来了，一拨又一拨，还有马车，似乎更多的人会上来，我以为今儿有什么活动呢。”苏岚据实以告。 几位老师不约而同地皱了眉头，搁了手中的笔。 黎望吩咐道：“穆师，你和半夏下山问一下，究竟何事？” 穆岭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和半夏一起，到了白云阶梯的最上面。 两人站着观察，穆岭问道：“半夏，望闻问切，你望出了什么？” 苏岚回答：“他们很着急，我只是报个信的时间，第一拨人已经过了半山腰，上到三分之二了；如果是病人的话，他们的体力也太好了吧？还有，他们上阶梯的姿势有点怪，这里太远，看不太清楚。” 穆岭难得沉默，没有说话。 苏岚戳了戳穆岭的胳膊，好奇地问：“穆师，你怎么不说话？” 穆岭拉着苏岚就往回走，边走边吩咐：“半夏，你去男弟子舍监，把三个师兄叫来；然后再去帮食堂的帮工们召集起来，去仓库门口等我。” “师兄们不是回家去了吗？” “快去。” “好。”苏岚一路小跑冲到了男弟子舍监门口，大声喊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穆师找你们，快，快，快……好多病人来了……” 苏岚喊完一圈，三个师兄就出现了，然后又赶去食堂，把帮工们也喊了过去。 柳同辉望着额头冒汗的半夏，边走边问：“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好多病人？” 苏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别问了。穆师让我们去仓库等他。” 他们赶到仓库门口时，发现老师们都已经穿上了治疗服，戴了手套，蒙了面纱。 “同辉，你带着他们全部穿戴好，到白云阶梯设下路障，每三十台阶一障；不能让他们全部上山。”穆岭吩咐道。 黎望又吩咐道：“食堂帮工的老林头儿，你带人取生石灰兑水，放到木桶里；桶越多越好。在书院大门外和阶梯之间，搭建棚子，不能让病人进入书院。” 老林头儿马上带着帮工们去准备了。 苏岚的心里咯噔一下，传染病吗？哇，她正闲得发慌，正好见识一下大魏的传染病。没想到，她刚想接过柳师兄手中的治疗服。 “半夏，你身体并未痊愈，不参加此次诊治。你和吴师娘在厨房准备午饭即可。”黎望出声阻止。 苏岚立刻出声：“黎师，我只在旁边看不行吗？” “不行！”黎望难得这么坚决。 苏岚好无语，眼睁睁地看着柳师兄收走了治疗服。知道老师们出自关心，只得乖乖地往食堂走，边走边回头，她也想看看嘛，真是的。 半夏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逗乐了三位师兄，还逗乐了穆岭。 吴师娘闻讯赶到仓库，把半夏拽回食堂，边走边说：“食堂也很重要，他们诊病很辛苦，我们要准备热水和吃食，快走吧。” “哦，”苏岚伐开心地嘟着嘴，脚步倒也不慢。 最先到达的病人们，已经在男弟子的按排下，等待书院名师们的诊治了。 此时此刻，白云阶梯上已经站满了病人。 201.第201章 全县得病 白云阶梯上，所有病人被要求站到左侧，留出右侧空位让给下山的人们。 柳同辉站在上山第一障。 第一位病人是父女俩，中年壮汉，古铜色皮肤，穿着短裰，敞着胸怀，赤着脚板，不住浑身抓挠；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不过两三岁。小女孩一直在哭，一直伸手抓。 柳同辉上下一打量，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壮汉和小女孩，脸上、颈项、手背以及所有外露的皮肤上都长了针尖大小的水疱，因为两人不住地抓挠，皮肤红肿，挠破的地方淌着汁水。 “小大夫，快给我们瞧瞧吧，全身都有这样的水疱，痒得实在受不了了，晚上都睡不着。娃娃哭了一个晚上……” 柳同辉迅速记下，病一，庄稼汉父女，全身水疱，抓痒不止，昼夜不安……引导他们浸了石灰水，让他们往上去。 第二位病人落霞县的教书先生，面皮白净，衣饰整洁，却也是抓痒不止，面带羞涩地让柳同辉看自己的胸膛和后背，吱吱唔唔地说，全身都有，痒得不行。 柳同辉一看，不由地楞住，庄稼汉父女可能是在地里被虫蚁叮咬；教书先生却是不下地的，水疱却都一样……这个……有些蹊跷。 第三位病人是位绣娘，最是干净体面的行当，因为“男女有别”，只让柳同辉看了双手和脸上，一样的水疱，一样地奇痒难忍。说起初以为是被什么咬了，可是抹了花油，没任何作用。 柳同辉一样安排她上去，却听到下面纷乱嘈杂的声音，低头一看，是有人要插队，前面的人不同意，就这样吵起来。 片刻以后，又安静下来，上来一名中年男子，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两位衙役。 中年男子见到柳同辉，双手一揖，声音温和道：“这位小大夫，我是落霞县新任知县，姓柳，名文俊。今日代替落霞百姓，向书院名医们求药求诊。还望通传一声。” 柳同辉一怔，他分明看到柳知县的手背上也有针尖大小的水疱，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带他去见黎师。 黎望看到新任知县上山求药，觉得很奇怪。 柳知县恭敬地向黎望行礼：“久闻杏林书院黎师大名，可是新官上任，公务繁忙，未曾上山问候。不曾想，两三日的时间，落霞县像遭了瘟神似的，全县百姓都生了怪病，全身水疱，奇痒难忍，连医馆大夫和药铺伙计都生了这怪病。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呀！” 饶是黎望见惯了疑难杂症，却也是第一次听说落霞县，上到知县，下到贩夫走卒，甚至连医馆大夫都一起长水疱的事情。 事不宜迟，黎望放下大棚的竹帘，要求检查柳知县全身情况。 其他五个大棚也是如此，让病人脱衣检查。 柳知县还没诊治完，就有了突发状况。 名师们都是男子，检查男子，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病人大半是妇嬬，“男女授受不亲”，纵使是秉持“医者父母心”的名师们，也不敢让少女妇女进大棚脱衣服检查。 正在这时，戴着自制口罩、混了一副手套还包了头发的苏岚，提了一个大木桶，来给老师和师兄们送水。在食堂的时候，她和吴师娘商量着，治疗服这么厚，天气这么热，不喝水肯定会中暑，就熬了酸梅汤取冰镇着。 第一个棚是穆岭坐诊，苏岚敲了敲竹帘，喊道：“穆师，出来拿水。” 穆岭急忙掀开竹帘，刚想训她随便乱跑，就被“全副武装”的苏岚给吓到了，而且接过的水还挺怪，一截竹筒只开了很小的口子，插了一根麦杆，问：“这……这……是怎么了？” 苏岚取下口罩，拿了一个竹筒，就着麦杆大吸一口：“就这么喝，这样干净。快喝完，把空竹筒还给我，不要拿进去了。” 穆岭的衣服都湿透了，就着麦杆猛吸一口，咦，这个还挺新鲜的，酸梅汤也够凉快。很快喝完，又要了一筒，连喝了三筒才回大棚里，进去前还不忘嘱咐道：“送完水赶紧回书院。” “知道了。”苏岚又提着木桶往第二个棚。 每个老师都被吓一跳，也都对竹筒饮不知所措，看了示范，又觉得既方便又好喝，大为赞赏。 苏岚送到第六棚时，黎望刚给柳知县诊治完，她不敢让黎望出来领水，就等着竹帘掀开以后，端了两个竹筒送到黎望面前。 “黎师，先喝点水吧，不然会吃不消的。”苏岚将麦杆插好，自己另找一筒做示范。 黎望也挺好奇，喝了好几筒，觉得凉快多了，问道：“这是谁的点子？” 苏岚笑得眼睛弯弯：“小小伎俩，竹筒我收走了。”然后风一样地走出大棚，提着大木桶往白云阶梯走。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我去！这么多病人？！ 比起在大棚里的老师们，站在阶梯上维持轶序的三位师兄更热更渴。 “刘师兄，喝点水。”苏岚走到了最近的刘清明身旁，将竹筒递过去，同时不忘示范。 刘清明白晰的脸庞都晒红了，又热又渴，外加口干舌燥，觉得半夏简直是天仙下凡来拯救他的，一口气狂饮了五筒。 苏岚把水都送完了，才提着大木桶往回走，关上书院的门，回到食堂，已经汗湿了一身衣裳。 吴师娘急忙从后厨出来，问道：“怎么样？病人多不多？” 苏岚把口罩和手套放在外面曝晒，然后回答：“吴师娘，病人好多，我估计一整天都看不完。我们准备午饭吧，要那种吃起来特别方便，又扛饿的吃食。” “好，我们要动作快点儿，已经过晌午了。”吴师娘应下，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做什么。 “吴师娘，烙薄饼吧，然后在饼里面搁上肉条、蛋、蔬菜和奶酪，再涂点酱，卷一卷。再用荷叶做个手托，我们在竹筒里装蛋汤。怎么样？”苏岚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山寨“杂粮煎饼”。 “半夏，真有你的呀。”吴师娘听了，喜从中来，立刻开始和面。 202.第202章 男女大防 晌午过了不短的时间。 又累又饿的穆岭走到白云阶梯边一看，酷暑难当，可是排在阶梯上的病人还是有增无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于是穆岭找到黎望商量，按家庭为单位诊治，反正都是水疱，虽然暂时原因不明，但是杏林秘制的百草膏应该有效，每家派发一盒，回家先用着。 黎望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但是转念一想，男子都诊治了，女子没能全面诊断，万一误诊或者漏诊了，也是大事情。 柳知县在黎望的诊治棚中，一直守着。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新官上任，火还没烧起来，就遇到了连日暴雨，忙着排涝防灾；好不容易灾情控制得当，损失不大，刚要喘口气，又来这么一出。 男子可以随意诊查，妇嬬可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苏岚又“全副武装”提着大木桶来送午饭，站在竹帘外面，轻声唤道：“黎师，穆师，先随便吃一些吧。” “半夏啊，快进来吧。”黎望和穆岭闻到吃食的香味，立刻觉得饥肠辘辘，赶紧招呼她进来。 苏岚取出荷叶包角的“杂粮煎饼卷”，示意他们拿好，打开荷叶，就可以吃了。 黎望接过荷叶饼卷，先递给了柳知县，说道：“知县大人为民担忧，出诊金和药钱，黎某佩服。大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就拿这个垫垫肠胃吧。” 柳知县也闻到香味，正在猛咽口水，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要一个，黎望递来一个，正合他的心意，点头致谢以后，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苏岚见此情形，又分了两个卷给守在外面的衙役，然后去往其他棚送吃食。 柳知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吃食，打开荷叶一看，红色肉片、黄色蛋皮、绿色蔬菜和米色面饼，加上酱料，还真是色香味俱全，咬上一口香喷喷的，味道相当好。 三两口吃完，觉得意犹未尽。 苏岚又进来送盛装了蛋花汤的竹筒，每人一筒。 柳知县上下打量一番，问道：“黎师，柳某看她行事风度不像是书院杂役，她是谁？” 黎望寻思一下，还是如实回答：“她是书院女弟子，因为体弱未愈，所以让她在食堂帮忙。不让她出来诊治。” “半夏，见过柳知县。”黎望吩咐道。 苏岚只得去了口罩，按仪行礼，双手一揖：“半夏见过柳大人。” 柳文俊看到半夏的模样，心中惊叹，好美丽的少女。 “既然书院有女弟子，那问诊查诊，完全可以让半夏代替，既免去了男女大防，又不影响诊治。黎师，您看如何？”柳文俊委婉地提议。 黎望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半夏，你回去，把吴师娘换出来。” “穆师，你写一份问诊要点，让半夏带给吴师娘，详细讲解。今日由吴师娘代替问诊和查诊，争取在日落以前，能发放药膏。” 穆岭立刻写好问诊查诊要点，交给半夏，嘱咐道：“好好解释。” “是，黎师，穆师，半夏告退。”苏岚接过纸张，戴上口罩，行礼后匆匆离开。 苏岚都没有了踪影，柳文俊还没从惊叹中回神。 黎望和穆岭交换眼色，心里都有了一分不悦。 苏岚回到食堂，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吴师娘当时就惊到了，连连摆手：“我是负责教习礼仪的，怎么可以去行医；就算是为了男女大防，可是我不会啊……这如何使得？” 苏岚笑着拿出纸张，然后详细向吴师娘解释如何查诊时保护自己，又示范了手套面纱和包头的用法，如何问，该如何记录。 吴师娘还是很慌张。 苏岚再三向她保证，穆师就在医棚外面，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就好。 吴师娘穿戴妥当，临出食堂的时候，又退回去，问：“半夏，你的学业那么好，为什么不是你去？” “如果你是病人，看到我和你两个大夫，肯定选你啊。换成我是病人，我也肯定选你。”苏岚说得酸溜溜，可是这也是事实。 吴师娘被半夏的小样儿给逗乐了，又复习了一遍，然后向医棚走去。 到了医棚，先向黎师和柳知县招呼过以后，就被穆岭引到他的医棚，女性病人一见来了一位女大夫，自然很高兴。 只是，谁也没给女大夫瞧过病啊，一时间没病人进棚。 过了没多久，之前等候已久的绣娘忍不住进了医棚，觉得既然是杏林书院的大夫，总也不会太差。 吴师娘个性沉稳，语调柔和，询问得仔细，没一会儿就得到了绣娘的信任。问诊、脱衣检视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等绣娘看完，后面排队的女病人们都迫不及待地要进医棚。 多亏穆岭沉着配合、维持轶序，吴师娘的“大夫体验日”还算顺利。 按照黎望的要求，吴师娘检视询问了十位女性病人，确实都是针尖水疱病患，除了水疱以外，身体状况还不错。 吴师娘先将检视结果记录下来，然后结合穆岭把脉的情形，最后报到黎望那里。 黎望决定，按照家庭为单位，发放书院的秘制百草膏，先涂抹三日，如果日后病情有返复，或者另有其他不适。 书院会派老师去落霞县的医馆和药铺坐诊，免去病人的来回之苦。 柳知县大喜过望，立刻让衙役跟着黎望去库房拿药，当场支付了诊金和百草膏的银两，并且在白云阶梯处高声呼吁：“各位乡亲，不用排队了，各自回家，到县衙领用百草膏即可。每家一盒，按手印领取。诊金和药钱全都从县衙帐上出。” 黎师向衙役和柳知县，详细解说了百草膏的用法和注意事项，才放心地将药物全部交出。 百姓们高兴极了，像潮水一样退下山去。 医棚里的老师们和弟子们开始收拾东西，等到书院门前整理完毕以后，天都已经黑了。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到了书院门口，将治疗衣、手套和面纱，全都收整起来。才推开大门，缓缓地向食堂走去。 还没到食堂，就闻到了诱人的吃食香味儿。 203.第203章 食疗小伎俩 一行人跟着黎望走进食堂。 五张矮几拼成一长排，摆了六个佐料碟，碟里佐料有红有黄还有黑色，一排的空汤碗，盛着汤的竹筒，香味扑面而来。 苏岚端着一托盘的糖醋凉抖黄瓜粒，走到矮几前，分到每个空碗里，然后说道：“各位老师们，师兄们，你们先把黄瓜吃了，把竹筒里的汤喝了，然后去沐浴更衣，再回到这里就可以吃正餐了。” 苏岚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长短不一的咕噜声。 黎望先动手，一群人紧跟着大口地喝汤，吃黄瓜。然后匆匆赶回舍监沐浴更衣。 再回来时，苏岚和吴师娘笑意盈盈地站在矮几旁。一长排的空碗里已经盛满了面条，上面盖着焯烫过的绿色蔬菜、黑色木耳、浅色肉片……看得让人十指大动。 苏岚又介绍道：“这是甜面酱、甜辣酱、醋酱碟、肉酱碟……大家按各自喜好，拌进面条里。面条是吴师娘亲手擀的，煮熟以后又用泉水过凉的。吃了一点都不会热。面条备足了的，大家吃完再添。” 黎望先动筷，吃了一口面条，一怔，这凉面实在是太好吃了。 穆岭深情款款地望着吴师娘，未来的媳妇儿真是太好了，他的眼光真好。 风卷残云一般，两刻钟以后，矮几上只剩下空碗空碟，面桶也空了。 一群人惬意地坐在矮几边，心里满满地感动和满足，真诚地说道：“吴师娘辛苦了。” 穆岭先开口：“半夏，你会女红吗？” 苏岚就知道穆岭没按好心，回答得很爽快：“不会。” “厨艺呢？” “不会，今天所有的饭菜都是吴师娘做的。”苏岚回答得可诚实了。 “你什么都不会，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穆岭的欢脱大叔模式又开始了。 “穆师，放心，没人想娶我，真的，”苏岚还是用寒假那句话塞他，“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 “半夏，你应该好好向吴师娘学着，什么是兰心慧质，什么是温柔体贴……嗷……”穆岭被吴师娘偷偷踩了一脚，嗷地一声咽下了其他的话。 苏岚给了穆岭一个“活该”的眼神，捂着嘴偷笑。 她是睿王殿下的冥妃，现在各自解毒了，没有陪葬的烦恼，但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以后的婚事肯定很麻烦。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才十二岁，好不容易解毒了，先享受人生再说。 柳同辉和刘清明都看呆了，以前的半夏美则美矣，总觉得她和所有人都有距离。今天她提着大木桶给大家送水送吃食，一句“师兄，喝点水吧，多喝点，好热的。” 因为他们戴着手套，不方便吃荷叶卷，她为分开荷叶又折好的体贴入微，一下子就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更没想到的是，半夏还语出惊人，而且她捂着嘴偷笑的样子，好俏皮，好可爱。 正在这时，黎望出声了：“老夫觉得此次疫病不会那么容易治好，明日也许会更忙碌。大家都早些休息，半夏和吴师娘留下。” 其他立刻作鸟兽散。 半岚不知道黎望有什么事情，帮吴师娘收了碗碟餐具，就一起坐到了黎望面前。一坐下来才觉得，身体有些沉重，眼皮也有点重。 “吴师娘，这几****会比较辛苦，我已经吩咐帐房，给你加补贴了。”黎望先开口感谢。 “黎师，您客气了。”吴师娘微一点头谦逊道。 “苏岚。”黎望突然出声。 “哎。”苏岚下意识地回答，然后瞪大了眼睛，望着黎望脸上的笑意，伐开心。 “今日的吃食花样都是你的主意吧？”黎望知道，这不是吴师娘能想到的。 “是。”苏岚无奈地回答。 “说说看，为何如此安排？”黎望饶有兴致地问道。 “夏日炎炎，汗流浃背，如果没有及时正确地补充水份，就会食欲全无，体虚无力，称为苦夏。若是再严重一些，就会衰竭而亡，那就是中暑。”苏岚琢磨着，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又不让自己露出马脚来。 黎望赞许地点了点头。 “因为出汗很多，身体非常需要补充水份和养份，所以我就和吴师娘商量着做了今日的吃食。”苏岚一脸无辜地解释完。 “为师今日强留你在食堂，心中可有不满？”黎望笑眯眯地问。 “起初有一点，然后往医棚送水送吃食的时候就明白了，”苏岚停顿了一下，“如果我是病人，今日的情形，看到我这样的大夫，肯定会弃我而选择其他老师，因为我看起来一点都不可信任。” “哈哈……”黎望笑得很爽朗。 连带着吴师娘也笑了，这孩子说话好有意思。 “苏老爷子真是好福气啊，孙儿孙女都如此出众，”黎望由衷地感慨，“当初苏霖在书院，也是数一数二，和裴枫两人，从没落到过第三。” “黎师过奖了。”苏岚谦逊了一下。 “明日为师带同辉去医馆坐诊，穆师带着孟晨去药铺出诊，你和刘清明给吴师娘打下手，预备吃食和水，给我们送去。如果明日情况有变，你就和清明两人在落霞县四处查访，寻找病源。”黎望问道。 “谨遵黎师命。”苏岚双手一揖，忍不住打了半个呵欠，及时停住。 “时候不早了，你今日也够累的，早些去休息吧。”黎望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苏岚微一点头，让黎望先走。 “半夏，你今日和吴师娘预备的吃食，是老夫行医这些年吃过最恰当又好吃的。”黎望从来都不吝啬表扬和肯定。 “谢黎师，”苏岚和吴师娘相视一笑，“那是吴师娘的厨艺好，我这点小伎俩不值一提。” 三人前后走出食堂，凉风习习，星斗满天。 “今天累坏了吧？”吴师娘问道。 “嗯，别说，还真的挺累的，”苏岚笑眯眯地回答，“不过，最累的是吴师娘你，好厉害啊，做了这么多人份的菜和汤。我一点忙都没帮上。” 吴师娘正色道：“谁说的，你切肉的时候，不是还加了点肉丝？” 苏岚大囧：“吴师娘，人艰不拆啊。”然后，捂住了自己被刀误伤的手指。 吴师娘忍俊不禁，她好喜欢半夏。 204.第204章 美人师兄 第二天一大早，苏岚就到了食堂，和大家一起吃过早饭。 下山出诊的走了，其他老师回休息室继续手里的事情，留下苏岚和刘清明两个，替吴师娘打下手。 苏岚知道病人不买帐，又因为昨天受了黎望的表扬和肯定，所以心甘情愿留在食堂里。 相形之下，刘清明脸上有大写的伐开心，先是羡慕地看着柳同辉被黎师领走，接着又看到孟晨被穆师领走，满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差使，没想到竟然让他在食堂帮手。 吴师娘也看到刘清明的不高兴，而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黎师会这样安排，不过他心不甘，她也不会勉强他。只是让他做些取水、砍柴的体力活，之后就随他去了。 苏岚要帮吴师娘择菜洗菜，然后就看到几根大棒骨，拿着菜刀比了半天，也无从下手。见吴师娘不得闲，就跑出来找刘清明。 “刘师兄，帮个忙呗？”苏岚眼睛亮亮的，刘清明长得很漂亮，外号“美人师兄”基本看到他第一眼，都会误认为是女子，所以才会发生有男子写情书给他的事情。一想到他拿着菜刀剁骨头，也蛮喜感的。 “什么事？”刘清明语气淡淡的，提不出精神来。 “来来来，帮我把这些骨头剁成这么大块的，吴师娘准备熬浓汤。”苏岚一边比划一边说。 刘清明的脸色更难看了，这是把他当案板厨子使？可是半夏小师妹难得有事请他帮忙，想了想，他还是撸起袖子，进了后厨。 “当！当！当！”十几下，大棒骨变成了大小不一的骨块。 苏岚惊得嘴巴里都能塞进鸭蛋了！我去！ 这美人师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文文弱弱的样子，力气这么大！ 刘清明把大棒骨剁完，顿时觉得胸中的郁气散了不少，一回头看到半夏目瞪口呆的样子，以为自己刚才面目狰狞吓到她了，正要说些什么。 “哇，刘师兄，你好厉害！”苏岚不假思索地赞道。 刘清明被这么莫名其妙地夸了一下，白晰的脸颊飞出一抹淡淡的绯色，说道：“这有什么，这没什么。” 吴师娘正在食堂后面择菜，听到声音，吓了一大跳，立刻出来，边走边说：“半夏，让你别剁骨头，万一再像昨天一样切到手可怎么办？昨儿个只是破了皮，剁骨头可是会切伤的。” “剁完了。”苏岚笑呵呵地一摊双手。 吴师娘惊到了：“你剁的？” “刘师兄剁的，他好厉害的，”苏岚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不客气地继续，“刘师兄，你刀功这么好，不如把这些菜都切了吧。” 刘清明的脸色一变，看了看半夏，又看了看吴师娘，开始切菜。 因为有了刘清明的大力帮忙，吴师娘和苏岚轻松很多，午饭提前了半个时辰完工。 吴师娘把午饭装进了两个木桶，交给半夏和刘清明，嘱咐道：“天气太热，虽然在里面加了冰块，你们还是要尽快送到。” 苏岚和刘清明答应着，戴上幕篱和手套，就坐着捷道下山去了。 到了山脚下，又马不停蹄地往县城走去。 进了县城还没到医馆，就看到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苏岚心里咯噔了一下，看这情形不太妙啊。 刘清明和苏岚互望一眼，取出预备的治疗服穿上，然后挤进人群，总算挤进了医馆。 不出黎望所料，病人们昨晚涂了百草膏确实有效，但是今天早晨起床以后发现，其他地方又长了水疱……于是医馆和药铺再次被围了。 幸好落霞县的百姓对杏林书院有绝对的信任，不然肯定已经闹翻了。 也是在此刻，苏岚才第一次见到病人的模样，昨日忙来忙去，完全没顾上看。 有密集恐惧症的她，看着每个病人脸上、胳膊上、腿上、手背上的一个个亮晶晶的针尖水疱，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岚要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们是病人，她是医生，医生不能被病人吓跑，才能克制住自己急于逃跑的冲动。 深呼吸，深呼吸，苏岚下意识看向美人师兄。 刘清明的脸庞被面纱外只露一双眼睛，但从他眼睫毛的颤抖程度来看，他的状况也不比自己好多少，据沈舒云和蓝妍的八卦消息，他很爱干净，放现代社会就是“洁癖”。 此情此景，绝对够他喝一壶了。 “黎师，有落霞县城的地图吗？”苏岚挤到黎望身旁，“必须尽快找到疫源，不然多少百草膏都不够用啊。” 柳知县正巧也在医馆里着急上火。 黎望立刻问道：“柳大人，能否取一张县城地图，尤其是河道民居此类比较详细的地图？” 柳知县有些挠头：“黎师，您也知道，地图素来是县城机密，不是发生战事，是不能取出来的。” 我去！不就是一张地图吗？至于这么保密吗？ 想了想，苏岚说道：“黎师，我和刘师兄去药铺送完吃食，就去寻找疫源，告辞。” 刘清明立刻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走了。 “嗯，半夏，清明，你们要多加小心。”黎望有些犹豫，但又别无选择，暑假里的弟子实在不够用，最擅长疫病的裴枫又不在。 “半夏姑娘，柳某派两名衙役保护你们，凡是要民居调查的，有衙役在，比较方便。”柳知县立刻派出两名衙役。 苏岚刚想推辞，再一想，他们随意进百姓家里，确实不太妥当。 苏岚和刘清明在前，两名衙役在后，挤出人群，又往药铺走去。 一路上，尽是愁眉苦脸浑身痒痒的百姓，他们看到杏林书院弟子袍的苏岚和刘清明，还是相当客气，尽可能给他们让路。 挤挤挨挨到了药铺，穆岭和孟晨一样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再次挤进去，挤出来，苏岚和刘清明走到偏僻的角落，大口大口地喘气。 刘清明对半夏见到病患，一没尖叫，二没晕倒，不由生出一丝佩服，说道：“半夏，按照疫病排查法，我们应该先到一个能纵观县城全貌的高地。” “好。两位大人，县城内有没有这样的地方？”苏岚客气有礼地问道。 两位衙役一听，立刻给他们带路。 205.第205章 绣娘的为难 刘清明和苏岚站在县衙砌来专门看走水（火灾）的看台上，一人画一部分，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把落霞县城的居民区、河道分布和各种商铺，全都画了下来。 一画就画了十几张大纸，并且标了记号，准备回去拼起来。 两名衙役，一位姓吴，一位姓赵。刘清明和苏岚称呼他们，吴捕头和赵捕头。 布局图画完了，两人又商议着，准备走访县衙、绣娘家、药铺、农户、屠户、织户、船家……具有典型特性的十户人家。 查寻病源迫在眉睫，所以刘清明和苏岚合计了一番，苏岚取出了预备的炭笔和纸张，分了一半给美人师兄。 两人达成约定，苏岚负责询问女子，刘清明询问男子。询问内容包括：发病时间、症状和体征、发病前到过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东西……边询问，边记录。 最先询问的就是吴捕头和赵捕头，然后再问帐房和师爷；出了县衙的第一户是王绣娘家。 王绣娘，三十岁上下，性子古怪，爱干净，却是县城第一“女红巧手”，没有大事不出门，整天坐在家里赶工。想得到她绣品要先付订金，而且交期不能催。 吴捕头敲开了门。 开门的王绣娘一脸不高兴：“吴捕头，有话快说，我在赶工。” 苏岚急忙上前：“王绣娘你好，我是杏林书院的女弟子，在排查医源，需要进你家检查，还要问一些问题。” 王绣娘眼神挑剔地上下打量苏岚，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咦？苏岚一怔，问我多大干嘛？ “你最多十二岁吧，是书院第一批女弟子吧，才学一年吧，知道什么呀？我家堆了不少贵重物什，不是谁都能进的。”王绣娘因为整晚奇痒难忍，一夜未眠，脾气差，脸色更差。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刘清明生气了，这也太看不起人了。 “还有你，书院的两年弟子吧？比她大不了几岁，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两个毛孩子，能问出什么来？还要进我家检查？耽搁的时间，你们赔给我啊？”王绣娘说着就要关门。 吴捕头把门给顶住了，说道：“王绣娘，你别介啊！名师出高徒你没听过？杏林书院的弟子，哪怕还没学完的，都比我们医馆和药铺的大夫强不知道多少呢。” “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啊，强在哪儿我可看不出来；不过，模样倒是一等一的好。”王绣娘毫不客气地回应。 刘清明气得脸都白了，脱口而出：“放肆！” “哟？还放肆呢？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哥儿啊？男生女相，脸带桃花儿的……”王绣娘反唇相讥，一点都不客气。 赵捕头的脸上挂不住了，这可是知县大人吩咐下来的差事，怒道：“王绣娘，他们可是知县大人请来做查访的，你这张嘴就不能消停点啊？” 王绣娘的脸上愠怒更甚。 吴捕头忙打圆场，让他俩不要和王绣娘一般见识。 苏岚倒也不恼，毕竟王绣娘比现代社会彪悍的病人家属还差了一大截呢，拉了拉刘清明的衣袖，说道：“师兄，王绣娘熬三晚没瞌眼了，还有那么多绣工要赶，肝火肯定很旺，眼睛嘛，也一定非常疼，又胀又疼，脾气差点可以理解嘛。” 王绣娘一怔，脸色缓和了一些，还是继续：“哎哟哟，哪个绣工的眼睛不疼？” 苏岚浅浅一笑：“左脸颊最里面的牙很疼，舌面上有火疱，嗓子疼，咽口水都不行。王绣娘，我说的对不对？” 王绣娘的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停顿了一下：“你个小妮子，信口开河的，误打误撞给撞上了。” 苏岚又笑了笑：“不仅如此，王绣娘你有几日没有大解了，是不是？” 王绣娘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睛一亮，啐道：“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什么都说？快进来，快进来。”说着，就将苏岚迎了进去，却把三个男子挡在了外面，“你们别进来。”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刘清明气得不停地掐手掌心。 两位捕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太没面子了。 苏岚有些哭笑不得，这脸变得可真够快的。 “来，快进来坐。你给我好好说叨说叨，你怎么看出来的？”王绣娘刚想伸手拉苏岚，一看到她手上的手套，就知道不能太靠近。 如果是平日，苏岚一定会好好戏弄王绣娘一翻，但是今日时间紧迫，所以就实话实说：“你眼底发青，眼白浅灰黄且布满血丝，熬几晚才会这样。你左脸比右脸大一些，说话特别小心，而且时不时皱眉……” “至于几日没大解嘛，是因为你有一点口臭。”苏岚看着王绣娘越来越红的脸，不由觉得有点好笑。 “哎哟，今天可是臊死我了。”王绣娘捂着老脸，她是一直想去医馆问药啊，可是几天不大解的事情，让她如何说得出口啊？ “姑娘，我是个粗人，除了针线活儿好，平时就是个缺心眼儿。我错了，我给你陪个不是。因为家里这不明不白地闹成这样，我就不请你坐，也不给你倒茶了。”王绣娘直来直去。 苏岚还是浅浅笑，问道：“王绣娘，我可以随便看看吗？” 王绣娘立刻带着苏岚，里里外外地走了一遍，然后又将她带到绣房。 苏岚仔细地看过，王绣娘家里非常干净整洁，因为绣品完工后都要清洗，还有专用的清洗房，院子里的晾晒架也非常多。 “姑娘，哦，不，小大夫，你要问什么，尽管问。”王绣娘眼巴巴地望着。 “王绣娘，我可以看看你身上的水疱吗？”苏岚问道。 “行。”王绣娘关上门窗，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苏岚随手画了一个女性身体简笔画，然后在看到水疱的地主画上叉叉……全身上下看完以后，说了声：“您把衣服穿上吧。” 王绣娘瞄了一眼那个画，老脸又红了：“姑娘哎，你回去可不能说这是照着我画的啊，千万不能说……” 206.第206章 屠户的刀 “不会的，”苏岚浅浅一笑，又问，“您平日里洗衣服和绣品都用哪里的水啊？” “河水啊，屋后就有小河，大家伙儿洗洗涮涮都在那儿，方便着呢。”王绣娘答得飞快，然后就有些扭捏了。 “好了，我问完了。”苏岚收了画本，向她微一点头。 “唉！姑娘，我的大解手……什么的……可怎么办？”王绣娘的眼神飘来飘去的。 “王绣娘，我还只是弟子，不能给你开药。”苏岚淡淡地回应，她现在不能有半点行医的样子，不然会惹来麻烦。 “你好歹说个一二三啊。”王绣娘满以为这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会顺便把方子开了。 “你老上火，大概是因为赶工，所以很少喝水的缘故。再加上，你久坐不动，更容易解手不畅。还有，你的眼睛需要休息，一个时辰，到院子里看看天空和远处，对眼睛有好处。”苏岚点出了原因。 “那我可怎么办呢？”王绣娘急了，不让走。 “喝粗粮粥，每天至少要喝……八碗水……然后，因为你用眼时间长，除了定时休息，每周吃一次猪肝汤加蔬菜。每隔一个时辰，到院子里走动。”苏岚绕开王绣娘，走到了门边。 “那我今天……憋得厉害……又解不出来……”王绣娘紧追着不放。 苏岚伸手在王绣娘的右下腹摁了一圈，看她闷哼一声很痛苦的样子，只得问：“你家用净手皂或者洗衣皂吗？” “用！我家绣品都是用净手皂洗过以后才交货的。”王绣娘对其他的都不在意，对绣品却十分宝贝。 “你把净手皂切成小指粗细，一个指节长，蘸水，然后趴到床榻上，抬高臀部，塞到里面去……停一刻钟，然后再去解手就可以了。”苏岚想了想还是给了急用的方法。 “塞到里面去？”王绣娘傻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只是急用之法，迫不得已才能使用。你试试吧，如果还是不行，立刻去药铺或者医馆，”苏岚走到院子里，自己打开了屋门，又回头，“还有，在你的病没好以前，绣品不能交货。” 王绣娘为难地哎了一声。 苏岚出了门，刘清明立刻迎上来：“小师妹，她有没有为难你？” 苏岚摇了摇头：“捕头大人，我们去屠户家吧。” 穿了小半个县城，他们才走到宋屠户家。 赵捕头看刘清明和苏岚两个人热得都快透不过气了，劝道：“要不把面纱揭了吧，指不定就热成痱子了。” 刘清明和苏岚只是摇摇头，疫源不明以前，打死不拿掉，痱子就痱子吧。 走到门边，宋屠户正在院子的大案板上剁肉，手起刀落、咣咣作响，一边剁一边切，一边把肉，一大块一大块地往冰桶里放，天气这么热，一不注意就容易坏。 “喂，宋屠，出来一下。”赵捕头站在门口唤道。 宋屠户把手往抹布上一擦，开了门，略一打量，大声说道：“哎哟，老赵，老吴啊，艳福不浅啊，连书院弟子都搞到手啦？” 刘清明最恨被人当成女子，正要上前，又被半夏一把拦住。 赵捕头啐道：“宋屠！快闭上你这张臭嘴！他们是知县大人请来排查疫源的，不得无理！” 宋屠户又上下打量一番，哼哼道：“就这么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靠他们俩？切！不和你们贫了，我要赶紧把肉放好。回见啊，不送。”说着就要关门。 赵捕头又是一伸手把门顶住：“老宋，这是正事儿！” 宋屠户也恼了：“老赵，老吴，正经的。你们赶紧回去告诉知县大人，请书院的名师们来，别耽误时间。”话音未落，就把门关上了。 赵捕头捶了一下门：“老宋，快开门。” 就见院子里的宋屠户头都没抬一下，哼哼道：“行啊，等我把这些肉切好，不然坏了，你们谁赔给我啊？等着，等着啊。” 刘清明的脸都快绿了。 苏岚只能默默在心里叹气，真是吃力不讨好，只得向刘清明比了一个“快想办法”的眼神，照这种速度，五天都查不完。 刘清明空有一张美人脸，力气大，脾气急，说道：“小师妹，我们走。看他这样子，根本不指望病好。” 苏岚立刻配合：“对呀，王绣娘那么忙，问什么答什么。反正他也不想好，捕头大人，我们去下一家吧。” 赵捕头不知道他们是唱双簧，问道：“真的不查了？” “嗯。大夫最怕不听话的病人，生了病还要大夫求着的，我还真没见过。”苏岚向刘清明使了个眼色。 “走。”刘清明一挥衣袖，大步出去。 “哎……你们别走！”宋屠户开门拿着刀就追了出去，“谁说我不想好啊？晚上痒得睡都睡不着的，快把人给熬死了。我真是手里有事啊！” 赵捕头一看，一按胯刀，怒斥道：“宋屠，你干什么呢？！还不把刀放下？！” 宋屠这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火，汗就这么淌下来了，急忙把刀扔进院子里，说道：“我没想干嘛，就是他们说我不想好。” 吴捕头也怒了：“老宋，书院的名师诊金多少，你是知道的，现在名师在医馆坐着，弟子们在外面跑着。他们在山上一点没生病，只是意思意思地收了点钱，百草膏搬出来多少？啊，你倒好，瞧不上弟子，还叽叽歪歪！你也太不识抬举了！” 宋屠搓着手，哼哼道：“二位，我宋屠就是个卖肉的，平时说话没遮拦惯了，这几日天热得很，肉特别容易坏。你们别往心里去啊。” 刘清明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眼，他的望诊是男弟子中数一数二的，说道：“你就是嫌我们年纪小，不顶事是吧？” 宋屠还是哼哼道：“谁看病不想找老大夫啊？你们这么小，怪我啊？” 刘清明冷笑一声：“宋屠，你的肝不好，一喝酒就会疼，一年四季汗出个没完，时不时还会胃疼。” 宋屠活见鬼似的，瞪着刘清明，说不出话来。 207.第207章 费尽口舌 赵捕头和吴捕头一看，就知道宋屠被说中了。 两人心里想着，真不愧是杏林书院的弟子啊，一个个的都好厉害。 “两位快请进，不，四位快请进，我去给你们倒茶，”宋屠急忙大开屋门，“快请进啊，请进啊。” 苏岚回答：“我在门外看看，刘师兄会询问你的。” 刘清明径直走进宋屠家，浓重的血腥味和猪肉的膻味扑面而来，本来就热得很不舒服了，这么一闻，他差点吐出来。 “这位小大夫，我宋屠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见怪啊。您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您要看什么，我立马带您去。您别生气。”宋屠打着哈哈。 刘清明照着他和半夏约定的询问内容，仔细地问了一遍，记录了宋屠的回答。 “宋屠，这些洗肉水都流到哪里？”刘清明望着杀猪流下的脏水污水，直犯恶心。 “我家屋子旁边有条小河，都流到那里去的。”宋屠答得很诚恳。 “那你们洗衣服在哪里？” “也在河里啊。” “……” 问完以后，刘清明就在宋屠的引领下，将房前屋后走了一遍，画完屋子草图。 宋屠问道：“小大夫，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刘清明说道：“到卧房去，我要看你身上的水疱。” 宋屠一怔：“小大夫，你要我脱衣服啊？” “嗯。”刘清明无奈地应道。 “全脱啊？”宋屠讪讪地问，“小大夫，你能只看不动手吗？我怕痒痒。” 刘清明满头黑线，怒道：“我看水疱，干嘛动手啊？” 屋外的两个捕头和苏岚都不由地闷笑。 过了好一会儿，刘清明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说：“问完了，我们走！” 四人离开了宋屠户家所在的巷子，饥肠辘辘，顶着热力四射的大太阳，这才惊觉，已经过晌午了，只得找了一株大树下，在树荫下面，一步都不想走了。 苏岚取出四个卷饼和四个竹筒，一人一份，说道：“两位捕头有劳了，先吃些垫垫肚子吧。” 吴捕头是魁梧高大的粗汉，连谢谢都没说就接过去，大嘴一张，半个卷饼到了嘴里：“这个饼是真好吃，有名字吗？” 苏岚和刘清明两人面面相觑。 苏岚转了转眼珠，回答：“吴捕头，这是杏林卷饼，吃着方便又扛饿。” 刘清明诧异地望了半夏一眼，她的脑子转得可真快。 苏岚感觉到美人师兄的视线，小小地偷笑了一下。 刘清明又感慨了一下，半夏小师妹和他们男弟子想象得真不太一样。以前半夏有礼而疏离，除了沈舒云和蓝妍以外，她似乎和其他人都没有任何交集，离所有人都很远。 开春时节，半夏忽然找大师兄柳同辉帮忙，说是要在舍监门前围个篱笆，柳同辉帮忙回来，被男弟子们羡慕了一个月。 平日在食堂见到，她笑得淡淡的，说话轻轻的，话很少。 只有学年试风波那次，半夏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言辞激烈而掷地有声。那时候的她，眼中有泪光，那么真实而生动。 这几日，半夏就像从云端落到地上，越来越灵动，有了邻家妹妹的感觉。只是这个妹妹这几日出人意料的事情太多，今天觉得她有点古灵精怪。 四个人吃完简单的一餐，再次踏上查访之路。 苏岚已经被自制口罩闷得气都快透不过来了，刘清明带着厚厚的包脸面纱，也是一样。看着身旁毫无遮蔽还气定神闲的衙役，两人只能忍字当头。 走着走着，苏岚发现了一桩事情：“刘师兄，你有没有发现，病人都说晚上奇痒难忍，白日好像还能忍受。两位大人就没怎么抓挠。” 刘清明一怔，细想一下果然如此，医馆和药铺之所以围了那么多病人，都是深夜难忍才一大早来求医的，然后他又想到了一桩：“小师妹，那些水疱只有孩童脸上有，成人都没有，而且水疱长的地方有些猥琐……” “猥琐？”苏岚没反应过来。 “指缝、手肘窝、膝窝、颈侧、腋下，还有不少在****……”刘清明尽可能委婉地描述。 “还真的是……”苏岚蹙了柳眉，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却转瞬即逝，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其他部位也有抓痕，但可能只是误伤……” 两人一路讨论着，跟着捕头走到了下一家。 本以为每家都要像之前两家一样费尽唇舌，没想到接下来的几户人家却顺利多。 一来这几户靠得比较近，二来他们看到书院弟子登门，听说了来历，又有衙役作陪，非常爽快地请他们进屋，问什么答什么，要看什么随意，要检查也很配合。 到傍晚时分，只剩最后一家织户没去。 苏岚和刘清明两人，望着热度大减的夕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就快收工了，太好了。 可是没想到，两位捕头带的路越来越偏，还隐隐地听到狗叫声。 “姑娘！”吴捕头出声招呼。 “公子！”赵捕头说道。 苏岚和刘清明停了脚步，不解地望着他们。 “捕头大人，有什么事？”刘清明问道。 “不瞒二位说，这里靠近庄户，不少人家中养狗，狗有大有小，数量还不少。你们心里有个准备，不要受惊吓。”吴捕头笑呵呵地提醒。 “前两天就有人被狗咬伤了，在家歇着呢。”赵捕头面有难色，县衙可管不着养狗这种事情。 苏岚和刘清明互看一眼，心里七上八下的。 苏岚担心万一被狗咬了，大魏可没有狂犬疫苗可以注射。 刘清明的脸色刷地白了，停了脚步，怎么也跨不出去。 苏岚跟着捕头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美人师兄没跟来，又折回去：“师兄，走啦。” 刘清明的双手捏着拳头，指节发白地打商量：“半夏，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去查访？” “啊？”苏岚上下打量了一下紧绷的师兄，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怕狗啊？” 刘清明立刻回答：“谁怕狗啊？你怕狗还差不多。快走吧。” 208.第208章 熊孩子 刘清明蹭地一下大步向前走：“我们走吧。”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跟了上去。 果然，还没走进巷子，就清楚地听到高低不一的狗叫声。 两个捕头自然知道，杏林书院弟子都金贵得很，不能让他们出事。于是吴捕头在前面，让刘清明走第二，半夏第三，赵捕头垫后。 两位捕头都手按着胯刀吆喝道：“书院弟子来访，各家把狗都系一下啊，小心别伤了人。” 衙役果然好用，很快，大叫着的狗狗们都被关起来，或者拴了绳子。 苏岚和刘清明暗暗松了一口气，沿着巷子继续走，到了织户家，一进门就被大黄狗突如其来的狂吠给吓了一大跳，不仅如此，它还不怕绳子勒到脖子要扑上来。 两人吓得后退了一步。 正在这时，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拍着手大笑：“娘，娘，快看，他们胆子好小，被大黄吓到了。哈哈哈……胆子小……羞羞脸……” 苏岚和刘清明两人不约而同地牙根痒痒，哪来的熊孩子？ “栓儿，不要淘气，”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迎出来，有些费神地张望了一下，问道，“哟，两位捕头，今天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太奶奶，他们是胆小鬼，羞羞脸……”小男孩围着他们蹦啊跳啊。 “黄织婆，他们是书院弟子，上门来排查的。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他们要看什么，你就带他们随处看看……”赵捕头话音未落，就觉得腰边的胯刀一动。 小男孩已经将胯刀抽出一半了。 “住手！”赵捕头刷地把胯刀插回去，怒容满面，这要是伤了人算谁的，“这不能玩！一边玩去！不准再碰这把刀，听到了没？” 小男孩嘴一瘪，放声大哭。 “哎哟，赵捕头，你和小孩子吵吵啥？”黄织婆不高兴了，“栓儿乖，不哭啊，栓儿不哭，一会儿太奶奶给你买糖吃，啊，不哭，哎哟，我的乖孙孙。” 小男孩哼哼唧唧的，一边嚎，一边向赵捕头挤眉弄眼做鬼脸。 赵捕头狠狠地瞪他。 “赵捕头，你刚才说到哪儿了？我老婆子记性不太好。”黄织婆叨叨地问，一手搂着男孩。 “黄织婆，一会儿他们要检查什么，你就让他们查。”赵捕头提高了嗓音。 黄织婆上下打量，不停地看，不停地看。 刘清明和苏岚被打量得浑身不舒服，直皱眉头。 “啊？怎么还有女娃娃啊？”黄织婆脸上的假笑都不见了，“书院为什么收女弟子啊？女子就该在家学织布学绣花，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像什么样子？” 握草啊，苏岚不爽，但想想，某些固执的老人家都这样，左耳进右耳出算了。 “不高兴啊？我老婆子就这么说了，”黄织婆说得停不下来，“趁早回家去，被村子里的人听到，连上门提亲的都没有，然后就变成老姑娘，把家里的脸都丢光了。” “太奶奶，她现在就没脸见人了，脸上蒙着布呢！这是因为太丢脸吗？”小男孩看似天真地问。 “啊？还蒙着脸呢？”黄织婆更加不乐意了，“把脸蒙起来干嘛？嫌弃我老婆子是不是？” “就是，就是，你们干嘛蒙着脸啊？是脸上长疱了不能见脸吗？”小男孩蹦起来，努力够刘清明的面纱，因为个子太小，够不着，就转来够苏岚的口罩。 刘清明强压怒火避开这个欠抽的孩子。 苏岚避来避去，已经很不耐烦了。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太奶奶，他们不让我拿面纱，他们欺负我！”小男孩子嘴一咧，又嚎上了。 “哎哟，我的乖孙孙啊，他们又欺负你啊？”黄织婆一边哄，一边念，“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对孩子啊？露个脸怎么啦？” 真TMD！ 苏岚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真是古今中外的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熊家长。这老人家简直就是一朵奇葩花。 “我可告诉你们，栓儿是我的命，谁惹他不高兴，我老婆子豁出这条命都不算什么？你们今天不给他看脸，就什么都不要问了，我不高兴。”黄织婆的脸色一沉。 四个人都不说话，也都牙根痒痒的。 忽然小男孩蹦起来，抢走了苏岚的口罩，立刻就看呆了。 苏岚立刻屏住了呼吸，恨不得抽这个熊孩子一顿！ 刘清明吓了一跳，急忙取了备用面纱，给半夏戴上，说道：“小师妹，我们走。” “站住！太奶奶，她长得像仙女一样，你要把她讨来给我当媳妇！”小男孩一下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长得像仙女一样？”黄织婆来了兴致，“这位姑娘，你家聘礼要多少？” 苏岚的三观都被毁尽了。 刘清明冷哼道：“老太太，你该去医馆看看病了，真是病得不轻！” 两个捕头知道黄织婆非一般老太婆，不知道她竟然这么不要脸，书院的弟子都是有家世的，能被派到这里来的，全都是拔尖的。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聘礼多少啊？你尽管开口，我黄家出得起，”黄织婆向苏岚走去，“亏得你有个俊脸蛋子，不然，就你这样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我们黄家还看不上呢。” “黄老婆子，说什么疯话呢！”吴捕头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苏岚气到极点，反而笑了：“老太太，十个你们家也凑不出这个聘礼，你就省点心吧。” “啊哟，你知道我们黄家多大吗？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黄织婆哼哼着。 “撇开聘礼不说，退一步讲。就算大魏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你家孙子，我也不会嫁到你们黄家来的。”苏岚毫不客气地火力全开。 “你……你……怎么说话呢？”黄织婆的脸色更难看了。 “树苗要从小育的，孩子要从小教。你现在不教他礼仪和规距，不然，等他长大了，自来会有一堆人替你教训他。”苏岚话音未落，就大步走开。 “说得好！”刘清明和两个捕头异口同声道，这老太婆真是疯了。 209.第209章 被狗咬 刘清明和苏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巷子，直到听不见狗叫声，才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吴捕头，赵捕头，今日辛苦了，多谢二位。”刘清明向他们双手一揖。 两位捕头回礼，也说道：“不辛苦，二位慢走。” 捕头刚转过身去。 不知道哪里蹿出来的狗？ 谁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一条半人高的恶犬就这么凭空冲出来，一口咬在了刘清明的左腿上，呜呜低嗷，不松口。 刘清明只觉得左腿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殷红的鲜血很快浸透了半截裤腿。 附近的人群传出一阵阵惊叫声：“恶狗咬人了！” “不得了啦，书院弟子被咬啦！” 苏岚的脑子一片空白，掐着手迅速反应过来：“捕头大人，救命！刘师兄被咬了！” 吴捕头转身拔出胯刀，起手就是一刀。 恶犬惨叫一声，松了嘴，转而扑向吴捕头。 苏岚迅速冷静下来，说道：“吴捕头，赵捕头，抓住这条狗，不要伤它性命。” “刘师兄你别动，我来处理伤口。” 刘清明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苏岚扯下发带，在伤口上方系紧，撕开破烂的裤腿，才看清了伤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左侧腘窝下一掌的距离，一圈深可见骨的齿印，皮开肉绽，鲜血淋沥。 “半夏，半夏……”刘清明只喊出了小师妹的名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另一边，赵捕头已经抓住了恶犬，牢牢地拴在路边。 “赵捕头，吴捕头，能不能把我师兄抬到茶摊边上去，把他躺平。我去拿东西，马上就来。”话音未落，苏岚就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两个捕头急忙把刘清明抬到了茶摊旁。 很快，苏岚抱着一小坛高梁酒、纱布、棉花和净手皂，在人群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径直到了茶摊边上，从荷包里取出散碎银子，放到茶摊老板手里。 “老板，我要你所有的熟水，没放茶的那种。” “熟水有得就是，你要多少。”老板一怔，看着刘清明的样子，也没多问。 “有多少要多少，现在继续烧，”苏岚答得简单，“给我干净的盆，装上熟水，越快越好。” 刘清明被剧痛和恐惧，惊得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装了熟水的铜盆很快就送过来了，苏岚取出小半块净手皂，扔进盆里，迅速化开，深吸一口气，嘱咐道：“捕头大人，帮我摁住师兄。刘师兄，忍着点。” 刘清明立刻就被架得动弹不得。 苏岚将铜盆的水对准了伤口，缓缓倒下。 “啊！！！”刘清明惨叫一声。 一盆水冲洗完伤口，苏岚又要了一盆熟水，再次冲洗伤口。 刘清明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被上刑，剧痛一阵接着一阵，令他眩晕。 苏岚又开了酒坛，再次说道：“捕头大人，麻烦你们摁住了。” 刘清明惊得双眼暴睁：“半夏，你又要做什么？” 苏岚没有理睬，忽然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纱布，嘱咐道：“别咬着舌头。” 棉花蘸着高梁酒，重重地摁在了伤口上，自上而下擦过，伤口立刻血流如注。 “唔唔唔……”刘清明的叫声被纱布盖住，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 “刘师兄，没事了，消毒完了。”苏岚累得直接坐在地上，连连喘气，“黎师和大师兄马上过来，给你缝合。趁现在，你赶紧喝水。” 两位捕头完成没想到刘清明的力气这么大，此刻都像水里捞出来一样。 刘清明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凝望着半夏，怔怔地问：“我会不会得疯犬病？” 苏岚被他眼里的恐惧给惊到了，柔声安慰道：“你别多想，攒点力气，应该不会有事的。” 刘清明松了口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很快，黎望和柳同辉提着诊箱赶来了，看到刘清明被咬伤的地方，忧心忡忡。 黎望盯着处理过的伤口，问道：“半夏，你按蛇咬伤处理的？” 苏岚点点头：“裴师说过，能损伤人体的都可以看成毒物，所以我想犬咬伤也可以用。” 黎望赞许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同辉，替清明缝合伤口。” 柳同辉取出针和线，拿在手里，望着脸色惨白的刘清明，不知怎么的，就是下不去手。 黎望捋着胡须，目光如炬，再吩咐道：“同辉，还楞着做什么？” 刘清明苦笑，不料扯动了咬破的嘴角，咝了一声：“大师兄，缝吧，我没事。” 苏岚清楚地看到柳同辉的手在抖，轻声说道：“大师兄，再不缝合，三师兄就要失血而死了，我刚才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流了不少血呢。” 柳同辉的身体一颤，下手缝合了第一针。 刘清明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强忍着挤出几个字：“大师兄，你想疼死我？” 柳同辉的手一抖，针持和线差点掉到地上。 苏岚躲到一旁，憋笑憋得双肩直颤，大师兄怕三师兄疼，缝得慢吞吞，他不知道越慢越疼吗？ 可怜的大师兄，更可怜的美人师兄。 不行了，她要躲远点儿，免得笑出声来。 “黎师，我去看看那条恶犬。”苏岚打定主意要脚底抹油。 “半夏，你来给清明缝合。”黎望忽然出声。 “黎师，我还没学缝合呢，”苏岚立刻回答，然后凑过去鼓励，“大师兄，你平日缝猪皮练得那么认真，一定可以的。刘师兄的腿，就是比猪皮白了一点点，嫩了一点点，可是毛毛一点都不少啊……” “噗……”两位捕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一想到这种时刻，不该笑的，又立刻忍住。 柳同辉沮丧至极的眼睛一亮，顿时手就不抖了。 刘清明哭笑不得，恨恨地叫嚣：“半夏，你说什么呢！” “美人师兄，别晕倒哦……不然今晚你就要露宿街头了哟。”苏岚扮了一个鬼脸，反正戴着口罩，他们也看不见。 “半夏，你给我等着，啊！！！”愤恨的声音以惨叫结束。 苏岚一溜烟地跑回县城，赶在关城门以前，把那条咆哮的恶犬系了嘴巴，牵到了茶摊。 210.第210章 像家人一样 茶摊旁，柳同辉已经缝合完毕，刘清明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黎望向两位捕头致谢，看到苏岚回来，吩咐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书院去。” 双方见礼后，各奔东西。 黎望和柳同辉心情沉重地走在前面。 刘清明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跟着，看到苏岚牵着的恶犬，虽然捆了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头皮发麻：“小师妹，你为什么不让人把它打死？” 苏岚看着脸色发白的美人师兄，就忍不住逗他：“刘师兄，其实你很怕狗的对不对？” 刘清明不屑于回答，每走一步，伤口就钻心地疼。 苏岚弯下腰，解了系在刘清明腿上的发带，认真观察着这条咬人恶犬，瘦骨嶙峋的流浪狗，眼睛不红、不流口水、走路很稳当，看起来不像中华田园犬。 “你们快点啊。”前面的柳同辉一回头发现，他俩落得很后面，按这速度，天黑都到不了捷道。 “大师兄，三师兄腿疼，走不快。要不你背他？”苏岚笑呵呵地回答。 柳同辉二话不说，大步过来，不顾刘清明的反对，直接背了就走。 刘清明奋力挣扎：“柳同辉，我又不是姑娘家，我自己能走，你快放我下来！” 柳同辉完全不理睬。 “三师兄，你别吵吵了，行不行？失血有点多，万一走到半路晕过去，平地的话还好；万一在白云阶梯上晕过去，就直接摔残了。你这么重，我可拉不住你。”苏岚实话实说。 “半夏，我哪有这么虚弱？！”刘清明快被她气死了。 “死鸭子嘴硬。” “半夏，你！” “我怎样？怎样？怎样？”苏岚毫不客气地扮了一个鬼脸。 斗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远远就看到捷道了。 苏岚问道：“黎师，半山腰有猛兽吗？” 黎望不解地回答：“密林深处才有，半山腰没有。” 苏岚放心地把恶犬拴在了一棵树下，解了它的嘴，取出剩下的卷饼喂它，又稍微洗了一下伤口。 “半夏，它把我咬成这个，你还喂它吃东西？还帮它处理伤口？”刘清明悲愤交加，眼泪都快出来了。 黎望和柳同辉互看了一眼，半夏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苏岚故意不理他，等恶犬吃完，还给它喂了不少水，然后迅速地把它的嘴绑上，说道：“你乖乖的在这里，只要你不变成疯狗，我每天给你带吃的，好不好？不回答，就当你同意了啊。” 恶犬有吃有喝，虽然被绑嘴有些愤怒，但还是摇了摇尾巴。 黎望不解地问：“半夏，你这是何意？” 苏岚回答：“把它系在观察十日，如果十日以后，它还是这样，没有变成疯狗。刘师兄就真正安全了。还有，它一直在县城，说不定身上也有病源，不能带它上山，系在这里比较好。” 一下子，刘清明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黎望点了点头：“半夏果然有心。既然如此，我们把治疗衣都脱下包好，扔到书院门边的焚炉里。” 三人动作很快，把面纱衣服都团在一起。 刘清明有些为难，他自己的衣服和裤子都被咬破了，总不能让他一丝不挂上山吧？ 柳同辉看出了刘清明的为难，说道：“半夏，你先去捷道等我们。” 苏岚应了一声，用脚趾头也知道他们要干嘛，迅速溜到了捷道的大竹篮里。 没一会儿，黎望在前，柳同辉只着纯白内裳和长裤，而刘清明穿了柳同辉的外衣，露着两条毛茸茸的大长腿。 “噗。”苏岚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半夏，不准笑！”刘清明的脸上飞出一抹绯红，努力裹紧衣服。 四人坐了竹篮到了山顶，又走了一段，就看到穆岭和孟晨迎上来。 “吴师娘，他们回来啦。”穆岭转身喊了一声。 呼啦啦一下子，书院留守的人们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清明，没事吧？” “黎师，清明怎么样？” “咦，清明你怎么穿了同辉的衣服啊？” “清明……” “半夏，累不累？” “大师兄，我来背三师兄一段。” “……” 苏岚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有点酸，又有点热，老师和师兄们在山间守望，吴师娘在食堂准备吃食，现在又围着她问这问那，好像一大家子呀。 对，书院就是好大一家子。 吴师娘赶来，对大家说道：“吃食都预备好了，快去沐浴更衣。” 孟晨将刘清明背起来，大家回各自的舍监沐浴更衣，先后到了食堂。 吴师娘做了酸辣汤、凉面、凉拌菜，还是有各种各样的调料，让大家按需取用。 苏岚每天晚上都有吃自助餐的错觉，吴师娘用心做的吃食，味道很赞，不知不觉地，埋头吃了一盘又一盘，然后就吃撑了。 等她抬头，才发现大家都一脸担忧注视着自己。 穆岭最忍不住：“半夏，你吃这么多，不怕撑坏了吗？” 苏岚眯眼一笑：“穆师，我现在身体很好，不会撑坏的。” 刘清明也开口：“小师妹的体力比以往好很多了，今天我们走街串巷一整天，她还在县城大街上疯跑了一个来回。简直不敢相信。” 众人又惊到了。 黎望也不敢相信：“清明，你是说，你们今日全部查访完了？” 刘清明点点头：“是的，黎师，记录和地图都在。” 苏岚正色道：“刘师兄被恶犬咬的时候，都紧抓着背包不放，半夏佩服，佩服。” 刘清明一路被半夏气了很多次，牙根痒痒的，忽然被说佩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吴师娘倒吸一口冷气：“清明被恶犬咬了？” 蒋望岩、杨峰和穆岭三人也面面相觑，他们以为刘清明是摔伤，没想到是被恶犬咬了。 黎望捋着胡须说道：“半夏将清明的伤口处理得很好，大家不用担心。” 名师们都望着半夏，女弟子还没学到伤口处理这样的实践科目，她怎么会？ 穆岭捏着自己的胡须，问道：“半夏，我还没教你怎么处理伤口吧？你也没向我请教过吧？” 囧！ 211.第211章 秉烛夜查 苏岚不想就这样暴露自己的身份，转了转眼睛：“我休假的时候学的。” “向谁学的？”穆岭锲而不舍地追问。 “裴师。”苏岚不假思索地回答，反正裴枫不在，裴桦也不在，查无对证，嘿嘿。 穆岭捏着胡须，对着食堂大门边，大声说道：“裴师，你来得正好。” 苏岚猛一回头，裴枫就站在自己身后，用戏谑而玩味的眼神，盯着自己。 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真的是他！ 真是活见鬼了！ 苏岚笑得特别谄媚：“裴师，您回来啦？饿不饿，吴师娘做了很多好吃的，快坐下尝尝吧。”然后她特别狗腿地跑去后厨取来筷子。 裴枫向各位老师打过招呼，坐到了苏岚旁边的空位上。 “裴师，筷子给您。”苏岚双手奉上筷子，背着众人努力向裴枫眨眼睛。 拜托，拜托，不要拆穿我，不要拆穿我。 裴枫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的玩味更甚。 苏岚急得快冒烟了，眼神也从谄媚变得阴沉，你敢拆穿我，别怪我不客气。 裴枫这才接过筷子，说道：“是我教半夏的。”脸颊上有了浅浅的酒窝。 被耍了，苏岚一脸黑线，裴枫你给我等着。 裴枫若无其事地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无视内心暴躁外表平静的苏岚。 等裴枫收了碗筷又坐回矮几前。 黎望开口了：“裴师，落霞县的疫病你听说了吗？” 裴枫微微点了点头：“黎师，不止落霞地界，临近的几个县城和州府也是一样。因为有了杏林的百草膏，而且诊治及时，所以落霞百姓没有发生皮肤破溃变成恶疮的病例。临近的青梅县和江流县，和沧江州，先后因为恶疮死了十七人。” 众人的眼神一凛。 苏岚用最快的速度，帮吴师娘收了碗筷盘碟，又将矮几擦拭干净。 黎望说道：“半夏，清明，说说你们今日查访的内容。” 柳同辉和孟晨一怔，黎师竟然派清明和半夏两人做查访？若在平日，查访都是老师们的事情。 两人的心里有了一丝不甘，他们虽然坐堂，但也不过是抄方子打下手的事情，和查访比起来，不值一提。不过，看黎师的意思，今晚就要追查疫源？ 有机会旁观追查疫源，在平日，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柳同辉和孟晨又有了精神。 刘清明将自己的背包递给半夏。 苏岚将两个背包都打开，先将他们画的十二张落霞县城布局图，按顺序铺在了矮几上，又将查访的十户人家在布局图上标出。 “各位老师，师兄们。我和刘师兄，选了县衙、绣娘、织娘、屠户、农家、渔家等十个地点进行查访。查访结果为，临近县城主河道的渔家最先发病，紧接着农家，两户发病时间不超过一刻钟；第三户是屠户家，最后是县衙。”苏岚将先后顺序标在布局图上。 刘清明继续：“此次的水疱，除了幼儿长在头面部以外，成人部位都较隐蔽；水疱的奇痒难忍都出现在夜晚，白天虽然也痒，但是可以忍受。因为昨日老师们告诫过病人，不能抓挠，又辅以止痒效果极好的百草膏，所以病人们没有出现溃烂和恶疮，也没有其他不适。” 然后，苏岚和刘清明将病人水疱分布图分发给大家看。 黎望逐一看过水疱图，忍不住连连点头，画得简单明了，知道抓住重点。 穆岭主医科，疫病在他的教习范围，看过手中的图纸，严师模样立刻显现：“清明，你说说，疫源是什么？该如何防范，又该如何向百姓讲述？” 刘清明稍微整理了思路，回答：“穆师，我认为疫源在水，十户人家与全县百姓有交集的地方，是他们每日洗衣的河水。因为落霞刚经过连日暴雨，河水暴涨，淹没了许多荒芜低地，引得疫源入水。” 穆岭点了点头，追加一句：“防范呢？” 刘清明刚得了表扬，心中欣喜，可是防范，他真的没想好，只得回答：“弟子惭愧。” 黎望点名：“同辉，孟晨，你们也都说说看。” 柳同辉很发愁，河水那么多，怎么防得过来？ 孟晨低着头，一样发愁。 苏岚正在神游太虚，她总觉得这些水疱在哪里见过，肯定不是在大魏，而是在现代社会……可就是想不起来，而且白天奔波太多，现在上下眼皮打架打得难分难解。 食堂里每个人都注意到半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黎望正要开口让半夏先回去休息，话没出口。 “半夏，你来说说。”裴枫始终是云淡风轻的口吻。 “啊？！”迷迷糊糊的苏岚被吓了一大跳，立刻睁圆了双眼，傻乎乎地望着裴枫。 “说说你的看法。”裴枫一点都没打算放过苏岚，哪怕她现在困得不行。 没人性！ 苏岚深吸一口气，说道：“各位老师，我考虑过水田病和鸭掌风，但是在发现水疱分布位置的时候，却想到了其他的东西。人的全身皮肤，以手掌心和脚底最厚，因为有茧和老皮。水疱的位置都在皮肤细嫩的部位，而且不见阳光。” 几位老师眼睛一亮。 “今日王绣娘提过，往年落霞也有过洪涝，抗涝的男女，最多下肢长一些莫名的疹子或者水疱。从来没有今年这样的状况。我又问过渔家，渔家也这样说，老渔夫提过一句，那么多天不出太阳，外邪易侵入。” “所以？”裴枫看到苏岚眼中的光彩就知道，她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应该是我们眼睛看不到的外邪，它畏光、喜潮湿阴暗，但是邪力不强，只能侵入皮肤细嫩的部位。防范的话，河水我们暂时没有办法，但是洗过的衣物可以在阳光下曝晒，以驱除外邪。”苏岚一边说，一边要抓住脑海里“好像见过”的念头。 因为想得太用力，大家都觉得苏岚的柳眉蹙得很紧，并且不太高兴。 “可是，”刘清明追问道，“衣物可以曝晒，人体也曝晒吗？” “晒人体？”苏岚大囧，大魏已经有日光浴了吗？ 一瞬间，她抓住了脑海里“好像见过”的念头，哈哈哈，有了！ 212.第212章 疥螨作怪 N年前，苏岚还是实习助产士的时候，跟着老师去社区给孕妇们做健康宣教，遇到一位孕妇被前来探望的乡下亲戚，感染了疥螨，俗称“疥疮”，晚上奇痒难忍。 孕妇的老公很担心地问，该怎么办？ 苏岚就说日常衣物、床单凉席这类的都要煮沸以后曝晒，洗衣机也要拿到室外曝晒。 孕妇的老公又问，要带她晒日光浴吗？ 因为事情太过遥远，又只见了一次，苏岚想不起来，被刘清明的“晒人体”给提醒了。 问题来了，这个不明时空的大魏也有疥螨吗？ 苏岚的思维素来像弹球一样，猛地想到，密林深处的溪水里连电鳗都有了，疥螨也就不奇怪了。 大家看着半夏的脸色阴晴不定，变个没完，一点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黎望看向裴枫：“裴师，你有什么看法？” 大家都把希望放到裴枫身上。 万万没想到，裴枫竟然回答：“我同意半夏的看法，眼睛看不到，却真实存在的外邪。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们需要时间寻找克制外邪又不损伤人体的办法。” 噗！苏岚在心里吐槽，裴枫你毒理学专家外加昆虫类爬虫类专家，你怎么好意思来附和我的想法？ 裴枫若无其事地建议：“黎师，大家都疲惫不堪，不如现在休息，明日一大早再从长计议。” 黎望考虑了片刻，点了点头，率先离开了食堂。 孟晨背着刘清明先走，大家也都跟着出去了。 苏岚认命地收拾铺了几矮几的纸张，刚要起来，却被裴枫给拽住了，毫不客气地问：“干嘛？” 裴枫一样不客气地反问：“疫情紧急，你却匿而不说，想干嘛？” 苏岚冷笑一下：“这是大魏名医聚集的地方，疫情暴发，你们都不知道。我这个刚满一学年的女弟子，更加不知道啦。” “说不说？”裴枫的眼神忽然危险起来。 “不知道。”苏岚大步往外走。 “雁北城苏家嫡女，苏岚……”裴枫不紧不慢，声音清润地念道。 苏岚差点被自己绊倒，猛地冲到裴枫面前，压低嗓门怒道：“裴枫，你想干嘛？” “我想要办法，”裴枫笑得特别衣冠禽兽，“我想要治疗疥螨的方法。” “卑鄙！”苏岚恨不得给他一拳头。 裴枫问道：“去你舍监，还是去我舍监？” 苏岚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食堂里烛火通明，很想问他是不是抽抽了，很晚了好吗？现在书院这么多老师在，他不知道回避一点吗？ “很好，”裴枫笑得灿烂，在苏岚看来特别欠揍，“一刻钟以后，我到你舍监，你去把浴间的织物全都收走。” “你到底想干嘛？”苏岚离失控不远了。 裴枫忽然扯开了自己的衣襟，褪去左半边衣裳，露出了肌理分明的肩膀，展开腋下，一堆针尖水疱赫然在目。 苏岚后退了一步，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裴枫苦笑：“我试遍所有配方的膏药，无法根治。你刚才的表情分明就是知道，什么都知道。”然后迅速穿好自己的衣服。 苏岚让步了，生死之交这么久，她看不得裴枫生病受累。 “在我们那里称为疥螨，一般让病人使用硫磺皂沐浴冲洗，衣物沸水煮透，然后放到阳光下曝晒。坚持几日以后，自然就会消退。可是我不确定是不是同一种，就算是同一种，我也不知道硫磺皂的配比和制作方法。你让我怎么说？” “硫磺？”裴枫若有所思。 “嗯，硫磺常出现在火山下的温泉旁，有臭鸡蛋的味道，会腐蚀和灼伤皮肤。”苏岚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好困好累。 “时候不早了，”裴枫想伸手摸一下苏岚的头，又收回了手，他现在是病人，会传染，“你早些休息，我想办法去找些硫磺回来。” 苏岚怕他蛮干，嘱咐道：“多穿些衣服，不要让皮肤外露，连头脸都蒙起来，保护自己。”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裴枫笑得开怀，颊边酒窝深深的。 苏岚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走出食堂，又慢慢走回舍监。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和裴枫并没有肢体接触，但还是不放心地又洗了一遍澡。 这一天过得太漫长，她一沾到床榻就睡得人事不省，甚至没听到鸟儿敲啄窗框的声音。 白灵猫一跃而起，用爪子开了纱窗。 一只白色文鸟扑楞楞地飞进来，乖乖地停在了矮几上。 “半夏，半夏，快起床，起床啦！”刘清明大力地拍着舍监门。 咚的一声，一个枕头砸在了房门上。 “半夏，半夏，快起床，我是刘师兄，你快起来！”舍监门被拍得咣咣响。 苏岚悄无声息地、行尸走肉般的到了门边，打开门，然后又像游魂似的躺回床榻上，将薄床单盖把自己全都包起来。 刘清明不知道门已经开了，继续用力，砰地一声，舍监门被拍得撞在了墙上，生生砸出一道印子。 白灵猫嗷呜一声，拦在了门边，浑身炸着毛，呲牙咧嘴地对着刘清明就是一通吼。 刘清明怕长毛动物怕得不行，立刻后退了好几步，大声唤道：“半夏，你快起来，你有没有事？” 苏岚捂住了耳朵。 “半夏，我是刘清明，我也起了水疱，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啊？”刘清明急得不行了。 “水疱？”苏岚迷迷糊糊的，行医的职业敏感瞬间发作，猛地坐起来。 刘清明正从门边往里张望，冷不丁看到床榻上竖起一个只有轮廓的人影，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大声喊道：“半夏，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苏岚掀了薄单，把头发编成麻花辫甩在身后，走到门边，费力地睁开双眼：“什么水疱？” 刘清明用此生最大的嗓门喊道：“半夏，我也长水疱了，你有没有事？！” 苏岚瞬间醒了，蹭地一下跑进浴间，把自己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又跑到门边，回答：“我没事，一个水疱都没长。” 刘清明欲哭无泪，又稍微安心了一点。 213.第213章 文鸟信 “半夏，你就在舍监里，不要出去了。”刘清明一溜烟地跑开了。 “美人师兄，你才不要到处乱跑呢！”苏岚不客气地回敬一句。 “我把自己锁在舍监里。”刘清明的声音已经很远了。 苏岚赶紧开门开窗，通风透气，恨不得把屋顶掀了，让太阳照个痛快，心里一阵阵地发毛。 裴枫中招了，美人师兄也中招了，擦！还能不能愉快地睡觉了？ 她坐到矮几前，闭上眼睛头向后仰着发呆，忽然感觉有什么在啄自己的手指，低头看到一只纯白文鸟正歪着小脑袋，用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文鸟？ 白文鸟？ 苏岚猛地从阴郁中挣脱出来，两眼放光，是瑾哥哥的文鸟信！ 取下绑在文鸟腿上的信，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寥寥几行字：“岚儿，不日将至燕山，多则三五年，少则一年，归期不定，多加保重。瑾字。（阅后即焚）” 她被一堆问题怔住了。 瑾哥哥不是回永宁城吗？ 燕山是什么地方？是回永宁城的必经之路吗？ 还是不对啊？！ 哪有回永宁城要用这么长时间的？ 将书信烧了，苏岚取了炭笔，沙沙地写回信：“瑾哥哥，我在书院一切安好，暑假过得很充实，勿念。岚字。”本想写落霞县疫病的事情，但是又怕瑾哥哥担心，只字未提。 将信卷好，塞回文鸟腿上的麦杆里，然后走到舍监外，把它放了。 白文鸟扑楞着翅膀很快就飞得无影无踪。 苏岚目送它消失，才走回舍监，简单洗漱以后，将自己的随身小包塞得满满的，出了舍监大院，往食堂走去。 一边走，一边满脑子的问题。 她和美人师兄昨日同进同出，他有事，她怎么就没事呢？ 裴枫去哪儿能找到硫磺呢？ 他是不是又整晚没睡？ …… 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往一株参天大树上撞去。 “半夏小师妹！”柳同辉刚拐过一个小弯道，吓得立刻出声提醒。 “啊？啊！！！”苏岚回过神来，鼻尖已经顶着树皮了，吓出一身汗来，拍着胸口，暗道，好险，好险。 柳同辉松了一口气，问道：“小师妹，你想什么呢？” 苏岚尴尬地干笑两声，没有回答，反问道：“柳师兄，燕山在哪儿？” 柳同辉一怔，还是如实回答：“燕山是边陲重地，与突厥地域数山之隔。” 苏岚立时瞪大了眼睛，急急地追问道：“柳师兄，最近燕山地界太平吗？” 柳同辉摇了摇头：“今年突厥已经数次冲犯燕山，虽然数次被打回自己的领地，但是大魏将士损失也不少。” 苏岚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瑾哥哥身体还没痊愈，就去燕山打仗？！ “小师妹，你怎么了？”柳同辉还是第一次看到古灵精怪的小师妹一脸呆瓜样儿。 “啊，没什么，呵呵。”苏岚笑得轻轻浅浅。 “小师妹，黎师他们在休息室等你呢。”柳同辉这才想起自己是领命而来，不是来聊天的。 苏岚跟着大师兄到了休息室，一众老师都在，除了裴枫。 大家互相见礼。 穆岭正色道：“半夏，你和清明昨日同进同出，今日清明发病，你却没事。找到了其中的缘由，对疫病的防治一定大有帮助。” 苏岚想了想，又想了想，昨日“闷出痱子”的防护绝对没有问题……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 “昨日三师兄被狗咬伤，是被捕头抬到茶摊去的；处理伤口时，还多亏他们用力摁住师兄……那时，师兄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而他们两人的汗水和手掌带着外邪。”苏岚能想出的，只有这条不同。 休息室里一片沉默。 苏岚继续道：“如果各位老师，今日还要下山出诊的话，面纱可以不戴了，手套一定要戴，不要和病人有其他的肢体接触。” 四位老师眼神各异，柳同辉和孟晨也是一样。 苏岚起初有些纳闷，他们这是怎么了？忽然反应过来，在各位老师和师兄面前，哪轮得到她在这儿指点说明啊？这是典型的目无尊长啊，完蛋了。 “各位老师，这些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没有其他意思，嘿嘿……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弟子告退。”她说话，转身就想溜之大吉。 “半夏……”黎望捋着胡须，笑眯眯地出声。 苏岚只得缩回迈出去的腿，灰溜溜地转身回来，笑得脸都僵了，问：“呵呵呵，黎师，还有什么事吗？”心里直打鼓，这群老师们各有特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暗藏的魔鬼属性，都不好惹啊…… 一想到老师们的魔鬼样儿，她的心里就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苏岚！”黎望忽然提高音量。 吃一堑，长一智。 苏岚上次被黎望诈到，这次才不会，她和其他人一起困惑地望着黎师，嘿嘿嘿。 黎望微微皱了一下雪白的眉头，裴枫说得没错，这小丫头精怪着呢。 穆岭最先忍不住开口：“半夏，你包里鼓鼓囊囊的都装了什么？也不嫌沉？” 苏岚松了一口气，回答：“要先去半山腰看昨天的恶犬，然后再去看看三师兄怎么样了，还想去找裴师……就把大概可能也许会用的东西，全塞包里了。”这种时刻，她格外想念现代社会的双肩背包，容量大，背起来又舒服。 “哎，你们今天谁见到裴师了？我怎么觉得他昨日吃过晚饭又不见了呢？”穆岭有些挠头。 “黎师早，各位早。”裴枫几乎踩着穆岭的话音进来了。 穆岭活见鬼似的瞪着裴枫，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裴枫进门的瞬间，看了苏岚一眼，顺便使了个眼色。 苏岚立刻会意，说道：“各位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食堂用早点了，弟子告辞。” 黎望嗯了一声。 苏岚立刻飞也似的溜走了。 柳同辉和孟晨紧跟在她身后，明明比他们年龄小，还比他们学级低，可是她所说的，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她真的是孤女吗？为何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知道得还要多？ 214.第214章 硫磺入药 苏岚进了食堂，先把昨晚美人师兄和裴师坐的坐席搬到外面，支撑在阳光下曝晒，又取了高梁酒消毒了双手。走到厨子那里，怕今天再饿得前胸贴后背，要了平日的两倍。 柳同辉和孟晨两人也不甘示弱，要了平日的三倍。 三人围坐着，各吃各的。 苏岚的心情有些沉重，瑾哥哥去燕山了，美人师兄和裴枫得染了疥螨，原本用来放松的暑假，让人紧张又焦躁。 吃，吃，吃……苏岚拿手里的包子撒气，吃完所有早点，她准备下山去，刚走没几步就发现，柳同辉和孟晨两人就跟在她身后。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不等穆师和黎师一起下山吗？” “半夏，黎师说了，让我们俩今日跟你一整天。”柳同辉被半夏忽闪着的大眼睛注视着，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孟晨也不明白，黎师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 我去啊！黎师，你这是要闹哪样啊？ 苏岚心里吐槽着，脸上还是很轻松：“那我们下山去看那条恶犬吧。”说完，就率先奔到了白云阶梯旁，往下一看。 哦，哦。 正有一群人顺着阶梯往上。 这么一大早地上山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道前天病人漫山的状况，今天又要重演一遍？ 苏岚捂脸，孟晨嗷了一声，柳同辉叹了一口气。 柳同辉说道：“我们乘捷道下去，先看恶犬，然后再询问。” 说干就干，三人到了半山腰。 系在树下的恶犬本来正在打盹，一见他们三人，立刻活蹦乱跳的，使劲汪汪叫。 苏岚示意他俩先不要靠近，仔细观察着它，眼睛不红、没有乱流口水、不怕光也不怕水声……并没有半点狂犬的样子，嗯嗯，她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正在这时，他们才看清上山的人群，不是百姓，而是新上任的柳知县，正火烧火燎地上山。 三人又互看一眼，事不宜迟，赶紧上山报信去。 与此同时，书院的老师休息室里，除了黎望和裴枫，其他人都一脸的不可思议。 “黎师，半夏哪有半点弟子的模样，眼神、动作、语气，分明是行医多年的大夫风范。”蒋望岩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位弟子太让他们汗颜了。 穆岭一拍大腿，无比赞同地注视着蒋师：“其他的不说，单入学试那日，半夏一眼就看出来那位病人是烫伤，我就觉得她不寻常，很不寻常。” 杨峰问道：“黎师，你方才喊的苏岚是谁？” 黎望继续平日的笑呵呵模式，捋着胡须不说话。 裴枫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苏岚不愿意“木秀于林”，就硬说是他教的，这个小妮子，分明就是让他“木秀于杏林”的打算。 黎望问道：“裴师，硫磺可曾觅到？” 裴枫摇了摇头：“落霞山地界不产硫磺，附近的石材集市也没有。不如去找柳知县，看看有没有法子？” 黎望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黎师，苏岚到底是谁？”杨峰打破砂锅问到底。 “雁北城苏家，前任太医院提点苏劲松的嫡长子苏远的嫡女，苏岚。”黎望知道杨峰的性子，追根问底的一把好手。 “噗!”穆岭嘴里的茶水喷了一矮几，“半夏就是苏岚？” 蒋望岩一脸匪夷所思，插话道：“可是……去年雁北城有消息说，苏岚去法华寺上香意外殒命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黎望悠悠地捋着胡须：“老夫什么都没说，你们也别乱说。” 一语双关，众人心中了然。 裴枫注视着黎师，腹诽道，黎老狐狸。 柳同辉火烧眉毛似的在走廊上一路飞奔，人未到，脚步声已经传到了休息室。 黎师的手停顿了一下，问道：“同辉这么慌张，难道又有病人上山？” 伴着蹬蹬蹬的脚步声，柳同辉的身影像支利箭射进休息室：“各位老师，柳知县上山来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为了他能尽快上山，我们让他们一行人用了捷道。” 说到就到。 柳同辉的气息刚喘匀，柳知县的嗓音就在外面响起。 “黎师，穆师，可在里面？柳某人有事相求啊……”柳知县长得斯文白净的面皮，胀成了红色，看起来气色极好，话音未落，就是一个长揖到底。 黎望保持着距离，说道：“柳大人，有事好说，何必如此多礼？” 柳知县匆匆抹了一下汗水，急急地说道：“黎师，不知道谁上报了朝廷，说落霞县治疫有方，让柳某十日之内提供良方给其他水疱疫的州郡县镇。不然，就要罢官免职啊！” 如果书院的黎望都拿不出好办法，他这个官也就当到头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柳文俊上任就是三个坑，三个大火坑啊！ 柳知县心里那个急啊，急得嘴角上很应景地长了一堆火疱，疱上加疱，苦不堪言。 黎望向裴枫使了个眼色。 裴枫向柳知县行礼：“知县大人，《毒物志》有云，疥螨畏光畏硫磺。我昨日遍寻整晚，没有觅得。不知道柳大人能否帮助一二？” 柳知县一怔：“黎师，硫磺有毒啊，会死人的。” 黎望微微一笑：“雄黄也有毒，只看如何用法，用得好，也是良药一方啊。” “好，硫磺就硫磺，”柳知县已经没有退路，“要多少？” 裴枫想了想回答：“柳大人，先要寻常碗一碗即可，药物需要试用，量不多。确定药效以后，才会需要更多的量。” “好，柳某人这就去想办法。”柳知县一口应下，带着衙役，匆匆下山去了。 “硫磺？”其他几位老师一样惊讶。 裴枫点了点头，至于用法，他也不知道。于是，他若有所思地瞥向站在外面的故作无聊的苏岚。 苏岚再怎么装无聊，被裴枫这么盯着，也只能嘿嘿干笑，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回舍监躺着，绞尽脑汁地回忆硫磺皂的点点滴滴。 这可苦了被下令“不离左右”的柳同辉和孟晨，女弟子舍监他们不能进啊，只能找个荫凉的树下站着。 215.第215章 试制艰辛 短短两个时辰，柳知县就亲自将硫磺送到了书院。 这效率，这速度，惊掉了书院众人的下巴。 黎望将硫磺全权托负给了裴枫，可以随意调用书院仓库里的任何物品。 裴枫又带着硫磺去找苏岚，两人讨论了五分钟，加上柳同辉和孟晨，“杏林硫磺皂试制小组”正式成立，一共四人。 油脂、草木灰、硫磺、加热小炉、杆秤、各种瓶瓶罐罐……外加最多量的纸和炭笔，再因为硫磺易挥发，所以他们戴上了全套的治疗服、面纱和口罩。 黎望专门辟了一个收拾干净的小木屋，供他们使用。 各款净手皂和洗衣皂，苏岚已经驾轻就熟。 关键在于，如何让硫磺均匀融入皂内，以及硫磺的量和配比。 好在柳同辉除了医术，喜欢和各种石头打交道；而孟晨除了医术，还熟悉各种药材的炮制方法；裴枫因为身染疥螨，基本上只看不动手；苏岚正好集大家所长，动手制皂。 酷暑难耐，治疗服下的三人像自带蒸锅一样，热得快要虚脱了。 “哎，师兄们，我觉得再这么热下去，晚上一定浑身痱子，”苏岚盯着小火炉上的皂液，“明天一早，我们就会以为自己也染上疥螨了。” “噗！”柳同辉一个没忍住，噗出声来，半夏小师妹实在太逗了。 孟晨惊讶得盯着小师妹，她私底下和平日差别这么大？ 汗如雨下，苏岚又哼哼道：“师兄们，我们只顾着制皂，好像忘记拿点水进来了，热到虚脱也会中暑的，啊……有没有好心的人们，给我们送点水来……” 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的柳同辉和孟晨互看一眼，心有戚戚：“之前记得给我们送水送吃食的是你，现在估计没人想到这桩事情了……” 苏岚做了一个“我晕”的姿势，好想念，好想念，空调冰箱冰淇淋、淋浴洗衣机电风扇啊！！！ 就在四个人热得晕头转向，视线都不太清楚的时候。 善解人意的吴师娘送来了冰镇酸梅汤和凉拌面。 苏岚两眼放光、超级狗腿地扑了过去：“吴师娘，你是冬天里的太阳，夏天里的西瓜，晴天的大雨伞……” 吴师娘素来知道平日苏岚嘴甜，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甜得吓死人，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快吃吧，早点做出来，就不用这么热了。” “吴师娘好，吴师娘妙，吴师娘呱呱叫……”苏岚喝着酸梅汤，感动得泪流满面，哦，不，汗流满面。 其他三人向吴师娘衷心道谢，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须溜拍马精，可是这样的半夏，好明媚的样子，连眼睛都装满了阳光似的。 让他们移不开眼睛。 等吴师娘带走了大食盒。 苏岚喊口号：“早做完，早解脱，我们拼了！” “好！”其他三人应道。 试了十三次配比，做坏了二十多块净手皂，终于在星光璀璨的深夜，完工了一块硫磺皂。 没有欢呼，没有兴奋，四个人脸上只有“终于解脱了”的表情。 回各自沐浴间洗漱更衣以后，再走到食堂，四个人筋疲力竭地歪在矮几前，眼巴巴地等着大厨做吃食。 可是谁也没想到，大厨端出吃食时，四个人已经趴在矮几上睡过去了。 任谁都叫不醒。 大厨吓了一大跳，急忙找来黎望，惊起了已经入睡的各位老师。 无奈之下，黎望先给他们把脉，确定他们不是硫磺中毒以后，才让人将他们放平，取来简易帐幔将他们围起来，又点了驱蚊香。 “让他们就这么睡吧。”黎望嘱咐众人以后，大家一起离开了食堂。 谁也没想到，他们一觉睡到了中午，如果不是诱人的吃食香味儿，勾出他们饥肠辘辘的抗议，他们很可能睡一天一夜。 苏岚第一个醒来，迷蒙地睁眼，望着从未见过的纱幔，以为自己睡一觉又穿越到其他地方去了，蹭地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小心踢到了不远处的裴枫。 看到裴枫，苏岚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可是，这是哪里？ “他们总算醒了。”穆岭的声音从纱幔外传来。 苏岚循声钻出纱幔，看到一众人既担心又忍俊不禁的神情，又瞬间缩了回去。眨巴眨巴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跳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回到了原位，太好了，还在食堂。 醒来的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慌张了一会儿，才各自悻悻地回舍监梳洗，然后回到食堂风卷残云般地狂吃了一顿。 这才觉得，自己又是自己了。 黎望看着他们拿来的硫磺皂，问道：“试制是一方面，如何知道有没有效果？” 裴枫回答：“我先试用。” 闻讯而来的刘清明像阵风一样冲进食堂，急急地说：“小师妹，先给我试。” “不行！”苏岚立刻拒绝，“不知道药性如何，冒然试用，可能会损伤皮肤。” “那怎么办呢？”数人异口同声地问。 苏岚托着下巴想了又想，眼前一亮：“有了！先用那条恶犬试呗，我去把它牵上来，然后呢，刘师兄给它洗澡。” “半夏，狗和人能一样吗？狗身上那么多毛呢！”穆岭很怀疑。 “半夏，说说理由。”黎望要求。 “师兄们练缝合用的是猪皮，至少可以说，动物的皮肤和人的有些相似。如果硫磺皂毒性太强，那条恶犬肯定会掉毛，如果不掉毛的话，最起码表示，人可以试一试。”苏岚发表自己的观点。 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只能试用唯一的办法。 黎望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其他老师也想不出其他方法，苏岚就下山去把恶犬牵到了白云阶梯附近的空地上。 预备了一个大木盆，硫磺皂，大布巾，裴枫把这些搬到了空地上。 恶犬忽然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不停地低声呜咽，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苏岚又发愁了，给狗洗澡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这里没有伊丽莎白圈，万一被它咬了可怎么办？ 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216.第216章 硫磺似火 苏岚把白灵猫抱到了恶犬面前，吩咐道：“小白，你盯着它，它要是敢随便乱动或者咬人，就给它点颜色看看。” 白灵猫倒也不含糊，对着恶犬一通吼，吼得恶犬夹着尾巴直哆嗦。 “先把它泡在水里，然后将硫磺皂浸湿，涂遍它的全身，再用水冲洗干净就可以了。”苏岚将硫磺皂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脸色发白，连走路都同手同脚的。 裴枫从刘清明手里拿了硫磺皂，轻声说道：“还是我来吧。” 刘清明感激地注视着裴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然后呢，大魏第一条洗澡的狗，和大魏第一个给狗洗澡的裴枫，就在大木盆里斗争上了。 苏岚和白灵猫当监工，苏岚教裴枫，白灵猫盯恶犬。 饶是如此，过程也很惨不忍睹。 世间的事情，总是第一次比较难，比较惨，对人对狗都一样。 这一天，恶犬被裴枫和刘清明两人，轮番洗了四次。 第一次叫得鬼哭狼嚎，第二次哼哼唧唧，第三次半推半就，第四次就迫不及待地跳进盆里蹲好，任他们搓圆搓扁，还舒服得直哼哼，完全一副狗大爷的模样儿了。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太阳下山了。 苏岚将恶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掉毛，也没有半点疯狗的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裴枫迫不及待地问：“今晚，我可以用这个了吗？” 苏岚还是摇了摇头：“明天早晨再说。” 站在一旁的刘清明和裴枫一样，满脸失望。 而黎望除了强调病人安全最重要以外，就完全放手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岚就跑去看了裴枫和刘清明的双手，指缝里的水疱完全消失了，而且皮肤并没有红肿脱皮的症状；又去看了看“爱上洗澡”的狗大爷。 “三师兄，”苏岚递给他一块硫磺皂，“你按昨日给它洗澡的步骤，洗完出来，换上曝晒过的衣物，看看效果。” 刘清明欢呼着冲去了自己的舍监。 裴枫若无其事地注视着刘清明消失在拐角处，淡淡地问了一句：“在你心里，我比清明重要？” 苏岚一怔，只觉得脸颊有些烫，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美人师兄，对不住了，裴枫救过我太多次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苏岚这样告诉自己。 “如果你不是苏岚该多好。”裴枫的声音很低，夹杂着疲惫和无奈。 “……”苏岚还没反应过来，裴枫已经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岚的心里又酸又胀，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两天后，刘清明完全康复了，又变回那个唇红齿白、眼眸动人的“美人师兄”。 裴枫比刘清明晚康复了一日。 硫磺皂试制成功，人体试验通过，成为杏林书院这几日最好的消息。 然而，问题来了，试制只是小批量，落霞县百姓那么多，如何大规模生产呢？ 苏岚想破头也想不出结果来的时候中，就把配方全封不动抄了一份，交给了黎望。 黎望将配方打量了两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苏岚转了转眼珠子，反问道：“说实话吗？” 黎望呵呵一笑：“说说看。” 苏岚又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大张纸，双手递了过去：“这是我的想法，请黎师和各位老师过目。” 黎望仔细地读了三遍，说道：“走，跟我去仁心堂。” 咦？不是吧？苏岚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一张配方和一点想法，用得着去仁心堂吗？ 可是，“恭敬不如从命”啊！ 苏岚乖乖地去了仁心堂，一看那个架式，五位老师上座，她和三位师兄在下面，这是五堂会审啊？ 柳同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向孟晨使眼色，孟晨一脸懵地看向刘清明，刘清明又看回苏岚这里。三个人眉来眼去了好一会儿，都一脸懵，都盯着苏岚。 苏岚只得凑到柳同辉耳边，如此这般地一说。 柳同辉恍然大悟。 黎望将配方和建议纸，分给其他老师传阅，每位看完的老师脸色各异。 黎望难得面有怒意，问道：“半夏，你为何有这样的主意？不怕污了杏林书院的名誉吗？” 苏岚的心抖了一下，正色道：“黎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书院每年用于维护修缮杂役的开销不小，虽然有拨款，但是遇上宋知县那样的，书院师生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张配方是我们大家共同试出来的，又是裴师和三师兄用自己做试验，确认有效的除疥配方。如果我们把试制的几块硫磺皂和配方一起交给柳知县。” “柳知县知道如何做吗？他只会将配方交给药铺或者随便找一家作坊，不分日夜赶制出来。可是，硫磺是毒物，硫磺皂试制过程需要全程把控，稍不注意，就会让作匠中毒。如果因此发生意外，书院才难咎其责。” “黎师，我认为，制皂和制药一样，必须由丰富医学知识的人来操作；书院有的是这样的人，并且知道如何指导作匠安全有效地做出硫磺皂来。我们可以制订一个薄利的价格，保质保量地交到病人手中，病人用得放心，书院依然清名。盈利可以补贴书院日常开销。” “黎师，我们试制时，有过废液，都无害化处理掉了。废液入河，鱼虾死绝；废液入土，寸草不生……如果交给其他作坊来做，他们一定会随意丢弃，损害的就会是落霞县百姓的健康。” “火可以做饭烧水，也可以吞噬房屋，我们用火用得如此熟练，就是因为知道如何避免发生火灾。硫磺毒害与火一样，用得好，可以治疗疥螨，用得不好，后患无穷。” “我说完了。”苏岚毫无惧意地阐述完自己的观点，虽然有些后怕，也有些担心。但是一想到，最多一个月就可能不在书院了，也就无所谓了。 仁心堂一片寂静。 每个人都注视着半夏，明明已经相处一年，彼此都已十分熟悉。此时此刻，却都觉得她如此陌生又出人意料。 217.第217章 杏林硫磺皂 黎望依旧一脸肃然，停顿了许久，才问道：“各位老师，意下如何？” 没人说话。 大家还在方才的余震中，没缓过神来。 “各位老师，意下如何？”黎望又问了一次。 “黎师，我同意。”裴枫正色道。 “黎师，我也同意。”吴师娘点头。 “我同意。”穆岭不甘示弱。 五分钟之内，全数通过。 这下轮到苏岚震惊了！ 古代人不都是榆木疙瘩、不知变通的吗？ 书院的老师们这么豁达开通，这么容易接受“环境污染”这样的新鲜事物，你们都是穿越来的吧？ “穆师，同辉，孟晨，收拾一下，随老夫去县衙走一趟，”黎望站起身来，吩咐道，“这几日辛苦了，大家都散了吧。” 一行人出了仁心堂，各奔东西。 苏岚轻吁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向舍监走去。 不知道黎望是怎么和柳知县谈的，还是说黎望的身份实在惊人，或者柳知县实在没得选择。 黎望一行人傍晚时分回到书院，立刻召集了“实验四人组”外加刘清明，变成了“硫磺皂督工组”。而生产硫磺皂的地方，就是他们试制的小屋。 小组分工明确： 苏岚赶制出可行的工装夹具图纸，方便量产。 刘清明和吴师娘分别负责教习男女工人们的防护措施。 柳同辉和孟晨两人负责“添加硫磺”的关键工序。 裴枫主管废液处置。 苏岚交了图纸闲着无事，跟吴师娘下山招人手，再次被杏林书院的威望给惊到了。制皂并不繁琐，只需要三男三女。 可是赶来应征的百姓超过了五百人。 妥妥的“百里挑一”竞争惨烈。 好不容易招了人，苏岚心有余悸地跟着吴师娘上山，打定主意再也不随便掺和了。 三天后，书院赶制出的第一批“硫磺皂”，售价五十个铜板一块，竹筒封存。 柳知县早早地派了衙役在山上等候，硫磺皂一出来，立刻送下山去。 很快，柳知县发布了全县公告，衣物煮沸曝晒、夜间用硫磺皂沐浴。 百姓们立刻照做，天不亮就烧水煮衣服，然后晾在房前屋后，就连屋顶上都晾满了大小衣物。 苏岚站在白云阶梯上，眺望壮观的“晾晒落霞县城”，不由地想笑。 五日后，来势汹汹的“疥螨之祸”烟消云散。 摆脱了奇痒之苦的百姓们，人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当天，柳知县以“疥螨之祸”为标题，写了一份奏章，另附上一车硫磺皂和使用方法，送到了上官手中。 饱受奇痒之苦的上峰喜出望外，几次试用以后，果然病症全消。 一时间，杏林硫磺皂成了落霞地界最抢手的物品。 书院每日赶制出来的“杏林硫磺皂”都被抢购一空，不得不通宵赶工。 就这样紧赶慢赶一个半月，“杏林硫磺皂”的抢购浪潮才渐渐消散。 “督工组”的成员，这才松了一口气，累屎了。 雇工们打了一个短工，收入却非常不少；书院有了一笔不小的进项；落霞知县得了“举贤”美名还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帽，也有一点小进项。 皆大欢喜。 等交付完最后一张“硫磺皂”订单，结完酬劳，散了皂间的工人们，已经是八月十三。 这天早晨，督工五人组迈着前所未有的轻快步子，到达食堂，互看一眼，吃着丰盛的早点，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终于不用赶工了。好开心啊！ 万万没想到，早点还没吃完，事情就来了，来得这么突然。 柳知县、吴捕头赵捕头、药铺掌柜、黎师、穆师，还有三五个面目不善的大汉，浩浩荡荡地进了食堂。 黎望吩咐道：“你们五人留下，其他人暂且回避。” 食堂里一下子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柳知县说道：“各位，今日一早，他们来县衙击鼓鸣冤，说用了杏林硫磺皂，不仅水疱未消，而且全身红肿，又痒又疼。” 裴枫和苏岚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黎望首先缓和气氛：“如果确是杏林硫磺皂导致，我等自然会妥善医治。柳大人请放心。来，几位壮士，把衣物解开，让老夫瞧上一瞧。” “哟嗬，书院里竟然有这么标致的小姑娘，真稀奇。”一个矮胖壮汉嚷嚷道，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苏岚，眼睛都直了。 “哎，小姑娘，我们要脱衣服了，你看了不怕长针眼啊？啊，哈哈哈……” 苏岚第一次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看，心里很不爽，脸上不动声色。 裴枫的额头青筋一跳，男弟子们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哪来的粗汉，放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刘清明的性子最急，蹭地一团火就上来了。 “小姑娘面皮薄，你们说话注意啊……哎哟，你们看，你们看，小公子也俊俏得很呐，哎呀呀，不得了，公子俏得这般模样，这里真的是书院吗？我怎么觉得像烟花巷啊，啊哈哈哈……” 柳知县也怒了，向捕头一使眼色。 赵捕头、吴捕头一拔胯刀，斥道：“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在书院放肆！活腻了吗？！” 矮胖汉子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把胸口拍得啪啪响：“怎么？你们做的东西，把人给治出病来了，凶什么凶？” “告诉你们，我们不是落霞县人，如果不是给你们留面子，到我们的县衙击鼓鸣冤，看谁还会买你们的硫磺皂？你们杏林书院面子里子什么都丢尽了！”另一个高一些的汉子，脸肿得像泡过的肉皮一样。 “人人要脸，树树要皮啊！”另一个阔嘴汉子，一张嘴，口臭味儿直扑过来。 苏岚微蹙秀眉，听这口气，这些人不是来治病的，而是另有所图啊。心里有数，自然就有应对的方法，她浅浅一笑：“各位壮士，你们想如何处理此事？” “哟嗬，小姑娘就是聪明，真上道！” “你们一定是做的时候加了什么不对的东西，我们要看，我们要查！” “替我们治好，然后给我们赔款！” “对，先治再赔！” 黎望的脸色一僵。 218.第218章 敲竹杠 苏岚向其他四人使了一个眼色，敲了敲矮几下面的竹质横杠，“敲竹杠来了”。 每个人的眼神都有了小小的变化，只是自鸣得意的壮汉们没有发现。 裴枫慢条斯理地开口：“柳大人，击鼓鸣冤素来都要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就算是人证，那么物证呢？” “物证？哎，你们听见没有，他们管我们要物证？杏林硫磺皂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有？”矮胖壮汉不干了，几乎要扑到裴枫身上去。 刘清明也说道：“世人逐利，我们虽然住在山顶，但是也知道不少人买了杏林皂回去想仿制的，不仅仿制不成，而且还伤了人。” 壮汉们没想到，眼前的几个人看着年纪轻轻，模样俊俏，怎么有点硬茬的感觉？ “柳大人，这里是书院，不是等闲人能进入的。而且我们事先说过，为了防止疫病传染，病人不能入书院。您怎么全忘了？就算是击鼓鸣冤，也是传我们去县衙，哪有带着他们直闯的道理？”柳同辉身材魁梧，笑呵呵的时候让人感觉很亲切，绷起脸来，也有几分威严。 “柳大人，他们连物证都没有，您就信了呀？”孟晨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柳知县这才发觉自己处理不当，一直以来他觉得硫磺这样的毒物做成药皂，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问题。所以他们今天一击鼓，他自己先慌了。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柳文俊鄙视了一下自己。 “你们拿不出物证来，本知县就判你们诬告之罪！”柳知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切！就这么块破烂皂，拿出来就拿出来！”矮胖汉子取怀里取了一个小布包，径直摔在矮几上。 裴枫从矮几上拿出来，仔细端详，他们在做的时候想到了他人仿制的问题，所以苏岚提议做了防伪，皂面和皂底都有别人不易发现的印记，皂中间还嵌一小片杏叶。 硫磺皂不是透明皂，不用到大半，嵌的杏叶是看不出来的。 拿到手之前，裴枫信心十足；可是拿到手以后，看了皂面皂底的印记，最后掰开了硫磺皂，看到了中间的杏叶，不由地脸色一沉。这块硫磺皂是真的。 苏岚没有看裴枫，而是轮番打量这些壮汉，他们脸上的得意之色非常明显，也就是说他们拿来的硫磺皂是真的。 拿来的是假皂，书院容易辩解。 拿来的是真皂，消息一传开，书院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这样想着，苏岚开始打量他们外露的胳膊和双手，转了转眼睛，她缓缓起身，说道：“黎师，裴师，你们先检查，我回避一下。” 转身离开的瞬间，苏岚趁着背对大汉的时候，向大家使了一个眼色。 将近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五人组的默契已经好到一个眼神就可以会意的地步。 “小姑娘别走啊，看看呗，看上我，晚上就跟着我走啊！”矮胖汉子浪叫道。 “啪！”的一声响，一个大耳光打断了矮胖汉子后面的话。 动手的是赵捕头，冷喝道：“杏林书院上到老师，下到弟子，都不是你们可以招惹的，眼睛放亮点！” 他自认平日是个粗汉，但也没粗到这种不分场合的地步。 裴枫说道：“在场都是男子，没什么可以避讳的，请脱衣让我们检查。” 汉子们哼哼唧唧地把衣服脱了个干净，随手扔得到处都是。 一时间，整个食堂都充斥着硫磺特有的臭鸡蛋味儿。 大家不约而同地捂了口鼻。 这几个人身上的红肿出奇地相似，前胸后背四肢和颜面部，都红的红，肿的肿；而比较隐秘的部位，倒还是好好的。 孟晨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刷刷地画下了红肿分布的人体图。 裴枫、柳同辉、孟晨、刘清明和黎望四个人，不断地检视他们。 柳知县不通医术，只有对黎望和书院的信任，也和捕头们一起使劲盯着他们。 大魏是注重礼仪的国度，即使男子之间，也不会这样袒诚相对，几个汉子被他们盯得后背发毛，冷不丁地有些想逃。 黎望极为淡然地开口问道：“几位壮士，你们要什么样的赔偿，还是有其他的要求？不妨直说。” 壮汉们穿好各自的衣服，矮胖汉子双手环胸抖着腿回答：“我们要看做硫磺皂，你们到底加了些什么，才会让我们受这样的苦头。” 口臭汉子哇哇地说：“赔款五百两，一个字都不能少。” 黎望转身对柳知县一揖：“柳大人，还请你们做个见证，他们索要的东西还真不少啊。” “哟，你们靠硫磺皂赚了这么多，赔五百两就嫌多啦？我呸！”矮胖汉子讥笑道，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多少年没见到过银子一样。 “还有什么要求吗？”黎望淡淡一笑，特别和蔼地追问道。 “我就说嘛！这老不死的这么痛快，那就赔一千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口臭汉子就地起价，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 “你们用硫磺皂洗完以后，才变成这样的？”裴枫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张冷淡面孔。 “当然是啊！不然还会怎么样啊？”矮胖汉子叫得很大声。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黎望脸上的笑意半点没减。 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声，更加兴奋了。 “柳大人，老夫以杏林书院之名，告他们诬蔑之罪和勒索之罪，索银一千两，妄图谋取杏林硫磺皂秘方和制作过程。”黎望脸上的笑意全无。 汉子们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 “哎，你这个老东西！老不死的！疯了吧！”矮胖汉子嚷嚷道，“说我们诬蔑，还说我们勒索？！” “你们这些红肿，分明是偷制硫磺皂，而未采取防护措施，被硫磺灼伤而致。在以医术闻名的书院里，耍这种伎俩，还狮子大开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黎望声若洪钟地怒道。 “凭什么这么说？！”矮胖汉子杀猪似的叫。 “这是你们身上的红肿，这是疥螨病人身上的水疱，对比一下就知道，你们不是病人！”裴枫将两张纸放到了矮几上。 汉子们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219.第219章 祸福相倚 “不是病人，为何要用硫磺皂？”刘清明冷笑着问。 “谁说我们不是病人？你……你……说不是……就不是啦……”矮胖汉子忽然结巴起来。 “水疱起两日漫遍全身，用硫磺皂三日方可全消，但还是会留有痕迹，痕迹全无需要十日时间。你们来说说，何时起的水疱，起时什么症状，如何用硫磺皂的？这是第一次用，还是累积数次使用的结果？”刘清明问出一连串问题。 汉子们都闪烁其辞。 “柳大人，二位捕头，你们都染过疥螨，这些问题都是极容易回答的。他们连这个都答不上来？您看……”刘清明横眉冷眼地问。 “黎师，各位。是柳某才疏学浅，一时失了主意，多谢你们鼎力相助。柳某告辞！”柳知县怒火上蹿，把他耍得团团转不说，还丢脸丢到杏林书院来了。 不把这群人查个底朝天，他就不姓柳！ “来人，把他们押下山去！今日公审！”柳知县的脸涨得通红。 吴捕头、赵捕头抽出胯刀，取了捆绳，将他们绑成一串，一路踢踢骂骂地下山去了。 黎望吩咐道：“裴师，同辉，你们跟着一起下山，公审时作为旁证，务必保住书院名声。” 柳同辉和裴枫应声而出。 眨眼间，食堂只剩黎望、孟晨和刘清明三个人。 在外面听壁角听得很爽快的苏岚，笑眯眯地走进食堂，故作惊讶地问：“咦？他们被柳知县收拾完了？” 黎望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时，脸上浮出笑意，这个小丫头。 刘清明不依不饶地追问：“小师妹，你老实交待，去哪儿了？为什么不一起检查他们？” 孟晨也一连串地问：“半夏，你半路逃开，太不够意思了！” 苏岚笑得眼睛弯弯的：“拜托，看着他们几个就够倒胃口的了，和你们一起检查完，我绝对吃不下午饭。早饭被搅和就够惨的了，午饭都吃不下，我就生无可恋了好么？” “再说了，你们这么厉害，搞定他们就是小菜一碟嘛，我就是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硫磺味儿实在太难闻了。” “师兄们，开窗通风，为我们美味的午饭作准备。” 刘清明才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不怀好意地追问：“半夏，你一定是害羞。” 苏岚摇了摇纤纤玉指：“不，我是尽量让自己看美好的事物，别污了眼睛。病人没得选，有得选的时候，当然要挑一挑嘛。” 孟晨和刘清明两人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歪理，一时间哭笑不得。 苏岚打算去后厨，刚转身。 “半夏，你又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今天中午有什么好吃的？”苏岚大步开走，不知道是不是赶工太辛苦的关系，老有种吃不饱的感觉。 “半夏，你是不是少女啊？！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吃啊？”刘清明无奈地跟上。 “我要长高！”苏岚愤愤地说，“我不要开学的时候，再坐第一排。” 赶工的这段时间，她天天仰望师兄们和裴枫，很辛苦的好吗？ “少女窈窕就好啦，长高干嘛？”刘清明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你这样挺好的。” 苏岚停了脚步，与刘清明面对面比划，碎碎念：“我的头顶只到你的肩膀好吗？这还不够矮啊？” “谁说的，明明就到下巴了。”刘清明用下巴顶着半夏的头顶，被她的发丝蹭地痒痒的。 “咦？我长高了？”苏岚站得笔直，还真的顶到刘清明的下巴了，心里喜滋滋的。原主的身体还没来癸水，她还有大幅长高的空间，嘿嘿。 孟晨看着半夏和刘清明两人笑啊闹啊，凑不进去，因为“第一试”风波以后，面对他们，他的心里总有些膈应。越这么膈应，越是别扭。 所谓的“五人组”，其他人关系都不错，和他关系一般而已。 这样想着，孟晨悄悄地离开了。 傍晚时分，裴枫和柳同辉回到了食堂，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那群汉子被判了诬蔑和勒索的重罪，因为他们诬蔑的对象是杏林书院，公审的时候惹了众怒，还被柳知县判了游街。 游街的时候，百姓们用臭鸡蛋和泔水好好地“体贴入微”地招呼这群混蛋。 书院的众人听了都神清气爽。 只有黎望问道：“那坏消息呢？” 裴枫回答：“坏消息是，这群人受人指使，来源在官场倾轧。有官员看不惯落霞知县名利双收，就派人来诓骗硫磺皂的秘方和工艺。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手下人还被游街，一定怀恨在心。柳知县的仕途可能会受到影响，书院也可能会招来觊觎。” 仿佛从云端直坠落地。 开心不过三秒。 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一分凝重。 苏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让书院独揽制皂，是她的主意，她想到了许多，却唯独没想到“逐利之心”的可怕。 “无碍。书院自创立以来，树大招风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我们平日行正方圆，问心无愧即可。” 黎望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并没有放在心上。 众人对黎望素来信任，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黎望再次开口：“你们五人连日赶工，老夫与其他老师商议过，该给你们一份酬劳。” 裴枫拒绝：“黎师，我不要。” 苏岚也拒绝：“黎师，我也不要。” 其他三人也连连摇头。 “半夏，裴师有束脩，三位师兄家境殷实，你为何不要？”黎望笑呵呵地问。 “弟子的命是各位老师救的，自从解毒以后，还特意为弟子做了调理药膳。大恩不言谢，谨记在心。能为书院尽些绵薄之力，弟子很高兴。”苏岚笑得眼睛弯弯。 “而且，这次尽力，我也不知道究竟对书院是好是坏，就更加不能收了。”想了想，苏岚又补了一句。 三位师兄的脸色也不是太好。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黎望停顿一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四位弟子，语重心长地说，“少年郎就该义气奋发，窈窕淑女也该萌春思动，每日担心这担心那，暮气太重，这样可不好。” 苏岚一脸懵逼，黎师，你也太开明了吧？竟然怂恿我思春？ 220.第220章 陪逛街 八月十四一大早，苏岚就发了一封文鸟信，告诉瑾哥哥，一切安好，疥螨已除，杏林硫磺皂大卖的好消息，顺便也提了一下隐忧。 赶制硫磺皂的一个半月里，苏岚天天担心苏霖忽然到书院，来把她接走，她连拒绝稿都打了第十四个版本了，他楞是没出现。 渐渐的，苏岚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去了，坐在矮几前发呆。 明天就是中元节了，现在有时间有健康还有一点小钱，不到山下逛吃逛吃，实在对不起这段时间的辛苦。 于是，苏岚吃了早饭，就往白云阶梯走。 正好遇上刘清明在遛“杏杏”，也就是那条咬伤他的恶犬，洗了一天的澡，才发现灰不啦叽的它，是漂亮的杏黄色。 因为苏岚怕它变疯狗，天天好吃好喝好招待的，十天观察期过了。 美人师兄安全了，它也可以下山了，没想到它赖在书院门口不走了，不管大家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走。 无奈之下，黎望只得收下这条“自愿看门狗”。 饿了有吃的，渴了有水喝，无聊还有人遛狗。瘦成一条的它迅速地“丰满”起来，脸蛋子都大了好几圈，变成了颇有气势的“杏林看门狗”。 因为颜色杏黄，刘清明坚定地取一个倍受嘲笑的“杏杏”名儿。 说来也奇怪，“杏杏”最初和苏岚最亲最粘，很快就粘上了刘清明，每天舔抱蹭摸卖得一手好萌，不仅治愈了美人师兄的“多毛动物恐惧症”，还成了他的铁杆狗粉。 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刘清明每天遛两次“杏杏”。 不过，苏岚最近才明白，“杏杏”改粘刘清明，是因为“杏杏”每次粘她以后，都会被白灵猫狠狠地教训一顿。 “半夏，你要去哪儿？”刘清明牵着“杏杏”，颇有美人牵哈士奇的反差萌。 “我要下山逛街，”苏岚戴上幕篱，她想给瑾哥哥买些东西寄到燕山，不知道怎么寄，正好去找找，“买点好吃的，好玩的。一起去吗？” “不去。”刘清明最不喜欢逛街，男子戴幕篱会显得女气，每次他上街，都会被无数女子（下到六岁，上到六十岁）围观，对此深恶痛绝。 “我自己去。”苏岚在阶梯上蹦哒得很欢实。 谁知，等苏岚到了山脚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戴着短篱的裴枫正在等人。 尽管他戴着短篱，没穿杏林师袍，可是他风度翩翩的站姿，白晰修长的双手，尤其是腰带勾勒出的好身材，还是惹得来往路人频频驻足。 他在等谁呢？ 等意中人？ 苏岚想了想，不能当闪闪发亮的电灯泡，可是又很好奇裴枫的“意中人”是谁。 偏偏在这时，裴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走来。 呃……被发现了。 苏岚正想开溜，忽然听到一句：“你下山怎么这么慢？” “啊？”苏岚左右看了看，确定裴枫正是对自己说话，才回答，“我没走捷道，锻炼身体来着。” “走吧。”裴枫淡淡地回应。 “去哪儿？”苏岚一时觉得脑袋不够用。 “你说要逛街的。”裴枫有些无语。 “你等的人是我？”苏岚不敢相信。 “去不去？” “去！” 两人并肩而行。 苏岚还在裴枫主动陪逛街的余震中没缓过来，自从她预订“睿王冥妃”的身份曝露以后，他就与她彻底疏远了。赶制硫磺皂的时候，虽然朝夕相处，但是因为一屋有五个人，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见面，依礼而行；吃饭，分席而坐；让她以为“生死采药”的那些日子，好像发生在上辈子那么遥远。 “你的小白猴呢？”苏岚好奇地问。 “送回去了，”裴枫答得简单，“它怕我舍监里的那些蛇。” 苏岚觉得有些可惜，难得看到裴枫的奶爸样儿，一想到“奶爸”，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小白猴盯着他的某个部位流口水的样子，不由地笑得肩膀颤。 “你又在想什么？”裴枫看着苏岚的纱幕起了阵阵涟漪，就肯定她没想什么好事。 “没有啊，什么都没想。”苏岚憋着笑。 忽然，苏岚的幕篱不翼而飞，憋着坏笑的脸就这么毫无遮挡地被裴枫看到了，而幕篱就在他的手中。 囧！ 幕篱从天而降，快得让苏岚反应不过来。 “你脸红了。”裴枫不动声色地戳破，她每次脸红都是同一个原因。 “那是因为……天气太热……好热啊，好热啊，”苏岚囧囧地辩解，“我去买竹蔗马蹄饮，清凉又解渴，你等一下。” “我去买。”裴枫和苏岚一前一后地到了茶摊。 即使戴着幕篱，茶摊老板还是认出了苏岚，热情地招呼道：“哎哟，小姑娘是你呀，那天可把我吓坏了，你真是太厉害了。来，来，来，坐，快坐。” “老板，我要一碗竹蔗马蹄饮，装到我的竹筒里。”苏岚从随身包里取出了一段竹筒。 “行，”老板很爽快，“这位公子，你要喝什么？我这摊儿，小归小，菊花茶、荷叶茶、酸梅汤……想喝什么茶都有。” “一碗菊花茶。”裴枫也坐下了。 “老板，我想寄些东西到燕山，怎么寄？”苏岚打听。 老板怔住了，想了想说：“小姑娘，以前驿站就可以寄，可是现在燕山不太平，已经有时候不收去那里的信啊物件啊。” “加银两也不行吗？”苏岚不甘心。 “那边最近打得可厉害了，根本没人往那边去，谁也不想去找死是吧？”老板很实诚，“小姑娘，你在燕山有亲戚？” “嗯。”苏岚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就着竹筒喝着茶，不知道瑾哥哥在那边喝什么？那么挑剔的人，干嘛跑到燕山去活受罪？ 老板想来想去，一拍大腿，有了，说道：“靖安县在征兵，据说往燕山去的。你们脚程快一点，天黑以前可以到那里，花点银两给征兵的管事，一定能帮你带到的。” “真的吗？给点银两就能带到？”苏岚立刻有了精神。 221.第221章 血拼 “真的，我给你问问清楚啊，别让你们白跑一趟。”老板说着，就拦了几个过路的，仔细地问过，又转回来。 “老板，怎么说？”苏岚很着急地问。 “八月十六一早开拔，你们还有时间可以准备，明晚前送到就行。”老板胸有沉竹地回答。 “谢谢老板，”苏岚一口气喝完，“再给我装一筒。一共多少钱？” “六个铜板。”老板很实在，不多不少的价钱。 苏岚装好竹筒，就和裴枫一起径直向县城走去。 “你知道燕山现在是什么状况吗？很冷还是很热？多雨还是干燥？”苏岚边走边回头问裴枫，在她的印象里，他就是大魏百科全书一样的存在。 裴枫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明知道他和她之间没有可能，他忍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接近她；明知道她对东方瑾情深意重，为了救他，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却还是陷在因她而生的情愫里，无法自拔。 现在，苏岚心心念念地要给东方瑾寄东西，还要向他打听……既苦又涩的滋味，弥漫在心头。 罢了，能遇上她已经是他此生的幸事，不要再强求了。 “大魏幅员辽阔，落霞山夏日炎炎，燕山正是大雪纷飞的时候。走吧，很多东西可以买，”裴枫轻叹一声，“你带了多少银两？” “全带着呢。”苏岚两眼放光。 走东街，跑西巷，串南门，逛北铺……苏岚跟着裴枫把落霞县城逛了一个遍，血拼得自己身无分文不说，还倒欠了裴枫四十两纹银。 饶是这样，苏岚还打算替白茹买一身厚实的棉衣和棉靴，偏头问道：“裴枫，你还有钱吗？” “我也没银子了。”裴枫替她扛着大包小包，心里吃味得不行，她为了东方瑾还真是舍得，不仅舍得，还爱屋及乌地把他身边的人都照顾到了。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嗓音又惊又喜地炸开了：“啊呀，小大夫呀，这么巧啊？！” 苏岚隔着幕篱，望着一脸惊喜的妇人，这谁啊？ “小大夫，我是王绣娘啊，您还去过我家呢……”王绣娘激动得不行，“上次多亏了你，之前对不起，这次说什么，我王绣娘都要谢谢你。来，来，来，去我家喝杯茶。” 苏岚这才反应过来，见她不由分说地要拽人，急忙分辨道：“王绣娘，我今儿赶时间，还想去买点东西，改天吧。” 王绣娘不乐意了：“小大夫，我知道我这张嘴讨人嫌，可是，我是真的想谢谢你啊……你看看，自从听了你的话，我现在身体好好的，眼睛也比以前亮多了，真的……” “王绣娘，我是真的有事，我还要去买棉衣和棉靴呢。”苏岚急着解释。 “噗哈哈哈……小大夫啊，现在大夏天，你去哪儿买啊？！”王绣娘一听就乐了，“布庄和衣坊只有夏天的，谁卖冬天的？” 完，苏岚听了有些呆，没得卖啊，她也不会做啊，怎么办？ 裴枫只得劝道：“那就算了吧，我们走吧。” 苏岚无奈地点点头，说道：“王绣娘，没有就算了。谢谢。” “小大夫啊，我听说书院冬天有院服，你要棉衣干嘛？”王绣娘今天打定主意要感谢半夏，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王绣娘，不是我要，是……是……我姐，去燕山了……那儿现在正下雪呢……”苏岚想半天，找了这个借口，“而且我急用，要明天中午以前赶到靖安县，时间来不及。” “啊呀，燕山冷啊……”王绣娘想了想，有了主意，“你们跟我去衣坊，我有法子。” “王绣娘要不然明天吧，我们今天买了好多东西，没钱了。”苏岚好尴尬，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她要赚钱！赚钱！赚钱！ 裴枫汗流浃背的，实在不想走了。 王绣娘这才注意到了背了不少东西的裴枫，说道：“这样，你们把东西放我家，先跟我去衣坊挑冬衣，定了价钱，明天你再给我就行。走吧，走吧，听王绣娘的，准没错。” 东西放在了王绣娘家，苏岚和裴枫就跟着她去了衣坊。 王绣娘一进门也不客套：“掌柜的，把你们去年剩的冬衣都拿出来，哦，对了，只要女款的。” 衣坊的掌柜是位四十岁上下的老板娘姓吴，相貌很平常，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和王绣娘熟得很，今儿明显是被惊到了：“王绣娘，你是不是热糊涂了啊？” “哦哟，吴大娘，让你拿就拿呗，急用呢，”王绣娘说话，快得倒豆子一样，转身又说，“都进屋了，把幕篱摘了透透气。” 苏岚和裴枫摘了幕篱，搁在一旁，把王绣娘和吴大娘的都看得心怦怦跳。 “小大夫，你姐什么样的身量啊？”王绣娘不自在地捋了一下并不散乱的头发，问道。 苏岚想了想，照着印象比划着：“比我高半个头，比我圆一点，呃……腰可能比我粗一点……”喵啊，她也不知道尺寸啊喂。 裴枫忍不住了闷笑一声，按她这样的比法能买到衣服才怪。 苏岚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努力回忆着。 吴大娘这时才缓过神来，也笑了：“伙计，给客人上茶。你们等着啊，我去找。”心里嘀咕着，这郎才女貌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过了好一会儿，吴大娘从库房里抱出一大包衣服，摊开在柜台上，问道：“你们看看，这些怎么样？” 苏岚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汗，一件一件地挑，还真的挑出了一套款式简单却很厚实的棉衣，确定以后笑着问：“吴大娘，这一身衣服多少钱两？” “这个……二十两银子。”吴大娘算了一下，给了价钱。 “呃……”苏岚笑着问，“吴大娘，能不能让我们先拿走，明天再把银子送给您？” “我说吴小梅啊，这都是押库的货色了，你还卖当季的价儿啊？你，你，让我怎么说你？”王绣娘不客气地戳。 “王绣娘，你这说得什么话？十两，不能再少了。”吴大娘看到王绣娘再三的眼色，给了一个不亏的价钱。 222.第222章 拥抱 “行，就这一套吧。”苏岚仔细检查了针脚和棉花的厚实度，很爽快地同意了。 吴大娘挺高兴，将棉衣打包装好，约定了明儿一早钱衣两讫。 王绣娘拍着胸口保证，明天一早，她就叫好马车，和他们一起到靖安县去。 苏岚和裴枫这才放下心来，回程时，看到摆在路边的小吃摊，两人空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叫饿，可是看看自己瘪瘪的荷包，只得继续赶路。 这时，天已经黑了，路上行人已经不多，快到山脚下时，他俩摘了幕篱。 苏岚望着高高的台阶，心里很忧桑。饿得前胸贴后背啊，不知道食堂里还有没有吃的……万一食堂里啥都没得吃，就要饿整晚了。 “对不起，害你饿肚子。”苏岚尴尬地不好意思看裴枫。 裴枫不说没关系，也没说有关系，只是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她。 苏岚看了他夜色下更显英俊的侧脸和莫测的眼神，越发地不好意思，“裴师，今天谢谢你。”径直踩上白云阶梯。 “黎师对你说的话，你可有打算？”裴枫忽然提问。 “什么？”苏岚漫不经心地回望，忘了脚下已经是台阶。 “窈窕淑女也该思春萌动。”裴枫语出惊人。 “噗……啊！！！”苏岚一脚踩空，胡乱地挥舞手臂，却阻止不了自己磕向台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次完蛋了…… 一阵混乱。 悄悄的砰一声，苏岚摔在了有弹性的台阶上。 不对，弹性？ 苏岚睁开眼睛，看清了“台阶”以后，脸刷地红了，她整个人都趴在了裴枫身上，而且好死不死地膝盖正顶着他的“男性”部位，双手撑在他结实的胸口，手感触感都很好…… 不对！ 她能不能装晕过去？ 裴枫双肘撑在台阶上，垂着长翘的睫毛，掩饰自己混乱的气息和沾染了欲望的眼神。 苏岚急忙撑起来，可是手掌下温热结实的触感，又让她手劲松懈，慌乱中，她又一次毫无形象地摔倒，这次，她的嘴唇撞上了裴枫的右脸颊。 双手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不合时宜的时间，不适当的暖昧，不应该的肢体碰触…… 两双大眼睛里满是错愕和慌乱。 裴枫怕她再摔，下意识地揽紧了她纤细的腰肢。 苏岚的脸庞都红得像火在烧。 裴枫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耳缘微红。 “对不起，对不起……”苏岚挣扎着起来，迅速远离裴枫，他刚才无辜而白晰的脸庞，显得她像饥饿的“狼女”。 拿自己当垫子，还撞了两次，裴枫起身时，因为疼痛而蹙紧了浓眉，转而坐在了台阶上。 “不回答吗？”黑亮的眼瞳里暗藏深意。 “什么？”苏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问得有点傻。 “黎师的话，你有什么打算？”裴枫强作镇定，不管自己的心跳得多狂乱。 苏岚蹙着秀气的眉，停顿半晌，才挤出四个字：“我没想过。” “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考虑，你整天都在想什么？”裴枫的语气不善。 “呃……刚来的时候，想着怎么活久一点，没想到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苏岚能感觉到他的不高兴，赶忙向“债主大人”解释，“好不容易解毒了以后，就想着吃啊，玩啊，享受人生啊……” 裴枫英挺的眉毛皱成一个死结，她的想法也太惊世骇俗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魏女子，十二订亲，十五及笄就应当嫁人……” “十五就嫁人？”苏岚瞪大眼睛，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那里……”裴枫停顿一下，“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十五岁，不论男女，身体还未长成，就娶妻生子，对身体都有极大的损伤。”苏岚一想到当今社会，十五岁还是未成年人，就觉得好摧残。 “大魏人人如此，有何奇怪的？”裴枫不觉得这有什么。 “好，我问你，就你所知，产妇生孩子的难产而死的有多少？三成不止吧？”苏岚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头一胎本就凶险，后面就好很多，”裴枫又有些不确定，因为苏岚的神情很认真，“确实不止三成。” 苏岚浅浅一笑：“我们那里，千中有一就算是多的了。” 裴枫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成，千中有一，这差别实在太大了。 这怎么可能？！ “不信就不信吧，”苏岚无奈地挥挥手，“我好不容易保住这条小命，才不会这么早就成亲呢。” 裴枫抓住这难得的聊天机会，“你……可有意中人？” 苏岚楞了一下，意中人……好像有点远，她完全没想过，而且，“裴师，你一有意中人的人，问我这个，合适吗？” 裴枫的嘴角一抽抽，“我什么时候说过？” “宋明珠向你表白的时候啊。”苏岚斜了他一眼。 裴枫气结，第一次恶狠狠地瞪她，这个小没良心的，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裴枫的眼睛很大，眼瞳很黑，平日里不带什么情绪，所以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但是现在黑瞳里的灼热和愤怒，很明显。 苏岚心虚地把脸侧开了一些。 山脚下并不安静，草丛树间的虫鸣声嘈杂而纷乱，就像两人此刻的心情。 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登上阶梯，都站在原地，仿佛时间静止。 许久，久到苏岚以为两人会站到天亮。 “苏岚……”裴枫叹气似地唤了一声。 “啊？”苏岚小小地舒了一口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刻，裴枫将苏岚紧紧地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唔……”苏岚的惊呼被他结实的胸膛给堵了，同时听到了他贲张的心跳声，砰砰的，和自己的心跳成了同一个节奏。 “我该拿你怎么办？”裴枫很高兴，苏岚没有尖叫也没有推开他，她的心里有他；但是他也知道，他不是她心中的唯一，因为她没有回抱他，只是无措地垂着双手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苏岚的声音有些虚弱，裴枫的手劲很大，箍得她的胳膊有点疼。 223.第223章 要剁手 “你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子，”裴枫问得很苦涩，“是……我……不够好吗？” “在大魏，师生恋是**的吧？”苏岚的鼻尖全是裴枫身上淡淡的青草味儿，虽然现代，师傅老师都是用来推倒的，呃……她轻轻甩了甩头，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 我可以不当老师，可是裴枫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裴家一日不能申冤，他就必须留在书院，没得选择，这是身为裴家子孙的职责。 轻轻的，不舍的，裴枫松开了双手，缓缓后退了一步，垂着长翘的睫毛，艰涩地挤出几个字，“不早了，回书院吧。”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走去。 苏岚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吓死个猫了……可是，她还真的喜欢……裴枫的帅气……和身体…… 噗！苏岚双手捂脸，她到底在想什么呀？？？ “怎么了？”裴枫并没有走远，听到了。 “没有，没有。”苏岚脸颊发烫加快脚步，赶超裴枫，一股作气往山上冲。 裴枫的速度自然不是苏岚能超得高的，很快到她身旁浅浅笑：“你又脸红了。” “没有。”苏岚十分专注地目视前方，再次加速。 “更红了。”裴枫的郁闷因为她的脸红和心虚，一扫而空。 “你眼花。” “苏岚，你心虚。” “才没有。” 两人就这样，一个追得不松不紧，一个无处可逃，到了山顶。 吴师娘正在东张西望，一见他们回来了，立刻招呼道：“你们吃过了吗？” 苏岚和裴枫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咕……” 两人对望一眼，又迅速别开脸。 “这么晚了，你们什么都没吃吗？”吴师娘一脸不可思议，“走吧，去食堂，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苏岚立刻狗腿地扑上去：“吴师娘最好了，吴师娘最美了，吴师……” 穆岭忽然从黑漆漆的地方闪出来，怒道：“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苏岚被吓了一跳，不客气地还回去，“穆师，你堂堂严师竟然听壁角！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现在是暑假，我不用为人师表。”穆岭看着半夏挂在吴师娘身上，很不爽。 “现在是暑假，我也不用讲礼仪，哼，”苏岚眨了眨眼睛，“吴师娘，能不能打个商量。” “怎么了？”吴师娘有些奇怪。 “借我十两纹银，”苏岚双手合十扮可怜，“拿到花叶签的夏款，我立刻还给您，好不好？” 吴师娘像看到了怪物一样，“半夏，你那里的银两不少啊，怎么还要借？” 苏岚这样那样对吴师娘一说，然后悄悄咬耳朵：“我还欠了裴师四十两。” 吴师娘叹了一口气，半夏这么重情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半夏，师娘今儿要说你了。” “啊？”苏岚很奇怪。 “知恩图报是为人的根本，”吴师娘忧心忡忡地望着苏岚，“但是，报恩也要量力而行，你擅画手巧，赚得更比寻常人多，可是你这样，动不动就把钱花个精光……实在不应该。”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半夏，寻常人家衣食住行一个月也就花二两纹银，你们今日花了多少？够寻常人家几年花销了！” “吴师娘，我知错了，下次不会这样了。”苏岚一副我错了的样子。 “裴师，你也是，”吴师娘的语气有些不满，“半夏这样花钱，你在旁边就该提醒她，花光银两就该回来。你倒好，非但不劝，还纵着她，自己的四十两纹银都给她，还赊了十两银子。” 裴枫表面不动声色，投向苏岚的眼神颇有深意。 完蛋，连裴枫一起挨训了，苏岚在心里哀嚎，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对付自己？ “半夏，人不太自私，但也不能太慷慨。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到银两，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啊。” “裴师……”吴师娘念得停不下来。 “吴师娘，半夏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苏岚立刻举起右手，郑重起誓，“下次我再这么乱花钱，就剁手。” “噗！”一旁看热闹的穆岭完全没忍住，活见鬼似的说，“半夏，你也太狠了。” “吴师娘，绝对绝对不会有下次了，真的！”苏岚特别认真地望着她，心里直叹气，可是，又觉得很熟悉的感觉。 “吴师娘，我先回舍监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将物品送去靖安县。”裴枫干了整整一天的体力活儿，虽然不是很累，但为了耳根清净，故意显出一些疲惫。 “对啊，吴师娘，明天还要早起。”苏岚特别可怜兮兮地哀求。 吴师娘叹气又叹气，回自己舍监取了银两，又对穆岭说：“你那儿有多少，再给他们十两，转托那么多东西，不知道够不够？” 穆岭一惊：“为什么我要给他们？我还要攒钱娶妻呢！” “给不给？”吴师娘柳眉一皱。 穆岭立刻服软：“给，我给还不行吗？”然后又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了十两纹银，眼睁睁地看着银两到了半夏手里。 “记住自己的话，下不为例！”吴师娘凶巴巴地说完，转身离开。 穆岭也跟了上去。 苏岚捧着银两，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是嫌她花得多吗？怎么借的还要多呢？ “还不走？”裴枫看着她的傻样儿，好气又好笑。 忽然，苏岚反应过来，这就是老妈的唠叨嘛，吴师娘真有老妈的风范，不知不觉，脸上带着不自知的笑意，还笑得很灿烂。 “两天苦力，四十两纹银，还被念了一通，”裴枫开始算帐，“你准备怎么感谢外加补偿我？” “不是吧，我已经很惨了好吗？”苏岚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连剁手这种狠话都说出来了，我一没钱二没色，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女子吧。” 裴枫哼了一声，一没钱二没色，亏得她说得出来？她没色，大魏有姿色的女子就没几个了，“这样，你必须为我做三件事。” “一件事！”苏岚讨价还价。 “三件！不然明天自己去靖安县送东西。”裴枫发挥腹黑本色。 “两件，行不行？”苏岚立刻颓了双肩。 “三件！”裴枫一步不让。 “好吧，三件就三件。不能触犯大魏律法，不能违背伦理道德，不能害人害己……”苏岚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确认。 “一言为定！”裴枫的脸上有了笑意。 224.第224章 礼重情更重 裴枫在苏岚心里，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背负着深重的仇恨，时常消失不见，还经常用“替身”(裴桦)。 可是这一年的相处下来，裴枫却是苏岚心中更可靠的人，没有之一。 中元节的大清早，裴枫就在捷道旁等着苏岚，两人匆匆下山，去成衣店还了赊帐的银两，再去王绣娘家取了三个超级大包裹。雇了一辆马车，就往靖安县赶去。 苏岚对于找人托运东西，两眼一抹黑。 裴枫却驾轻就熟地找人，谈价钱，给包裹加固……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就全部搞定。而且还提醒苏岚，为了安全考虑，收件人不能提睿王殿下。 苏岚想了想，就对受托人说，这是给在医女营的大医女白茹的包裹，她是妹妹白半夏，怕姐姐在燕山挨饿受冻，请他一定带到。而且白茹一定会看在托运的份上，对他多加照顾的。 受托人是一名粗壮的汉子，正为上战场一愁莫展，一听到会有大医女照顾，连银两都少收了。 办妥了托运的事情，裴枫又赶着马车，在日落前赶回落霞山下。 苏岚对裴枫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上山的时候，一直用星星眼偷瞄他。 裴枫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与她同生共死那么多次，竟然因为托运这样的琐事，收获了这么多关注，真是哭笑不得。 因为受托人很用心，又因为战事紧急，一路上处处放行，包裹在大半个月后，顺利到达了燕山。 同一天，为了战事殚精力竭的东方瑾收到了一封文鸟信：“瑾哥哥，有礼物在去燕山的路上，多珍重，岚字。” 东方瑾的嘴角微微上扬，顺手把信扔进了火盆里。 卫诚惊呆了，这么多日，睿王殿下终于有了笑容，立刻就跑去和殷太医咬耳朵。 殷太医老狐狸挑了挑雪白的眉毛，撂下一句话，“肯定是苏小姐又给殿下送东西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卫诚更加吃惊：“燕山这么远，怎么送？”从落霞县到燕山，几乎横穿了整个大魏，送东西哪有这么容易？ 战事吃紧，燕山天寒地冻，白茹身为大医女，要和军医们一起救治无数伤患，忙得脚不点地。 不少医女们都因为太冷太艰苦，偷偷抹眼泪。 尽管白茹从小吃尽苦头，也常常有熬不下去的感觉，好不容易把手里的病人处理完毕，坐在医女营里有个烤火的时间。 “白茹姐！白茹姐！”一名小医女箭一样冲进帐蓬里，又着急又羡慕地嚷嚷，“你妹妹托人送包裹来了，好大好大的三个包裹！” “我妹妹？”白茹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被小医女拽了出去，穿过医营区，到了库房，真的看到了三个大包裹，上面系着“大医女白茹收”的布条，署名是“白半夏。” 白茹立刻掏出自己的腰牌对库房管事说，“管事大人，请您差人把这三个包裹送到睿王殿下的帐篷去。” 战争时期，谁都有受伤的危险，所以医女和军医们在这里格外受尊敬。 库房管事知道大医女白茹是殿下近前的，立刻差人把三个大包裹送到了帐内，恭敬禀报过才退了出去。 卫诚、殷太医、白茹和东方瑾，围着包裹转了一圈。 东方瑾拿了一把匕首开始拆，自从遇到苏岚以后，他就喜欢上拆包裹这种事情了，尤其喜欢亲自动手。 因为苏岚总能给他很多意外和惊喜。 等三个包裹拆完以后，东方瑾连日阴沉的脸庞，可以用阳光明媚来形容了。 金创药、纱布、绷带装了整整一大包；肉干和各类吃食装了另一个大包，还另外用包装标了人名，每个人都有份；最后一个大包，全是用来保暖的东西，里面还有一个中包裹，写上“白茹姐姐的棉服和棉靴”。 卫诚拿着自己的包裹，走路都有点飘。 殷太医也有一大包，拈着雪白的胡须，连连点头。 白茹抱走自己的一大包，走出帐篷时，整个人从里到晚都暖暖的。她是何德何能，能让苏小姐称一声姐姐？ 回到医女营，更是被医女们羡慕嫉妒恨地围了一圈又一圈。 医女是辛苦又不受重视的行当，都是贫苦孩子出身，绝大多数都是家人送进宫送进药局，就不闻不问的。 医女们听说是白茹的妹妹送来这么多东西，羡慕得不得了。 白茹真的感动得说不出一个字。这份严冬的关怀，让她的眼睛都热热的。 等帐篷里只剩东方瑾和殷太医的时候，殷太医才笑笑地开口：“苏小姐如此重情重义，殿下真是好福气。” 东方瑾很快恢复了平静，连日来积累的疲惫和心力交瘁，都因为这份厚礼，烟消云散。 殷太医又继续，“这可不是礼轻情义重了，礼重情更重啊！” 东方瑾忽然想到一桩事情：“岚儿哪来这么多银两？” 殷太医微笑着摇头：“殿下，没人比您更了解苏小姐，她大概欠了不少债吧？” “嗯，早知道，当初应该再多赐些赏银，”东方瑾若有所思，“卫诚何在？” “属下在。”卫诚应声而出。 “派人送两百两赏银去书院亲手交到岚儿手中。”东方瑾吩咐道。 “是，殿下。”卫诚转眼间消失不见。 愉快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很快帐外传来声音：“齐将军求见睿王殿下。” “宣！”东方瑾脸色恢复如常。 殷太医退到一旁，再一次打量着东方瑾，短短两个月，睿王殿下与士兵同吃同住同训练，在燕山的名声一日更胜一日。 他不仅完全恢复了健康，而且瘦回了正常的体形，还因为训练艰苦，骑射对练丝毫没有懈怠，短短的时间就练出了好体魄。 现在的睿王殿下身形高大而挺拔，英姿勃发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知道战事结束以后，殿下与苏小姐再相见的时候，她能不能认出殿下？ 古灵精怪的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连殷太医都很好奇。 只是，还有一件令他焦躁不安的事情，就是睿王殿下太英勇神武地上阵杀敌，总让他每天都很难熬。 刀箭无眼，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好？ 225.第225章 叛逆少年 包裹上路以后，苏岚发了文鸟信，每过几天就在山顶等回信，动不动就坐在白云阶梯上发呆。其余时间，就在舍监里努力做净手皂和花叶签，赚钱还债。 刘清明照例每天遛杏杏，问：“小师妹，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啊，太闲了嘛。”苏岚一脸无辜，然后很心虚地看到“大债主”裴枫正向她走来，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事，而且事情不小。 “师兄，你继续玩吧，我回舍监去了。”借债人的恭敬态度必须有，苏岚立刻主动向裴枫走去。 两人径直去了药园，走到麒麟木下面，苏岚找了根粗壮的树枝坐着，问：“说吧，什么事儿？” 裴枫扬了扬手里的信：“知道苏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接你吗？” 苏岚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会是他忙着调集战事需要的药物，没空来吧？” 裴枫有些诧异，她竟然猜得这么快狠准？ “还有呢？”苏岚晃着双腿，特别悠哉地望着他，心里暗想，不得不说，站在树荫下的裴枫，在点点阳光下，真像神秘英俊的树精灵。 “教我输血。”裴枫的声音不大。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压低嗓门：“你知不知道输血有什么相关问题？血源、血型、抗凝剂、橡胶管、注射器和剂量单位……我一个也搞不定。” “知道原理，总能找出方法来，”裴枫一点都没被吓退，“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先把这些讲解清楚，一天说不清楚就两天，不然七八九十天都可以。” 苏岚哀嚎一声，靠在树枝上，“你饶了我吧。” “如果输血可以安全地推广，可以救回许多军士的性命。”裴枫坚持。 “就因为输血不安全，我才不愿意开始。”苏岚捂着额头，经血液传染的疾病太多了，这里又没有血液检查，推广起来会像失控的火。 裴枫不禁有些好奇，“你们的医术如此精湛，还会有问题？” “我们也有很多束手无策的疾病，”苏岚正视他，“也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友被病魔吞噬，毫无办法。” 裴枫静静地望着她，“情况紧急的时候，由我们严格控制也不行？” “可以一试，”苏岚知道裴枫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而且瑾哥哥在燕山，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试试，“首先，我们需要安全的可以进入身体的抗凝剂，从植物或者动物身上提取。” 裴枫幽黑的眼睛一亮：“舍监里有许多药材可以用。” 苏岚经过蛇谷磨练以后，对他的七重门舍监已经不那么怵了，爽快地应下：“遵命，债主大人。” 裴枫忍俊不禁，债主大人……这小妮子。 想象得多美好，动手的时候就能感受到现实的恶意。 裴枫和苏岚两人在舍监的毒物库里一动手，时间就过得飞快，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不得不停手，那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出了舍监，苏岚还沉浸在挫败中闷闷不乐，裴枫也是一样。 两人径直往食堂走，临到大门口时，苏岚忽然抬头，兴奋地说：“啊，今天是我们想多了，我们一直想要可以入血的药物和保存。其实，我们只要应对紧急状况就好了，把重点放在血型和血交叉上。” “什么意思？”裴枫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分清楚血型啊，可以一边抽血，一边输血的嘛！”苏岚摆手自嘲，想得太复杂钻进牛角尖里去了。 “……”裴枫实在根不上苏岚天马行空般的思维方式。 “战时，士兵失血，找一个身体健康的人，验血配血和血交叉，血型相符就可以输血了。这是最快最便捷的方法。”苏岚嘿嘿一笑，脚步轻松地溜了进去。 裴枫也两眼放光地走了进去。 “黎师、穆师、蒋师、杨师、吴师娘……大师兄，二师兄……”苏岚心情大好地向每个人热情地打招呼，“这么晚了，你们还没吃啊？今晚吃什么呀？” 黎师身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人衣饰不菲，气度不凡，神情严肃还隐隐带着悲伤。 呃……这是什么状况？ 苏岚凑到了柳同辉和孟晨那张矮几前，以眼神示意，他们是谁？ 柳同辉悄悄比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苏岚立刻乖乖坐下，还是小声问道：“刘师兄呢？” 柳同辉两眼瞪得溜圆，不是让你安静了吗？ 苏岚马上眼观鼻，鼻观心。 “黎师，我们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要带他回永宁城，请您劝他一劝。”男贵客正色开口。 “刘侍郎，清明性子刚烈，只怕老夫也劝解不得，”黎望微微一笑，不接这个话茬，“更何况，这是你们的家事。” “大人，公子他……”一位家丁模样的中年男子，走到刘侍郎面前行礼，“他说，他说……” “有话就说。”刘侍郎正襟危坐。 “公子他打烂了碗盘，说要绝食。”中年男子悄悄地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女贵客一下子就慌了，但是仪态仍然端庄，轻声说道：“夫君，还是让我去瞧一瞧吧。” “不准去！”刘侍郎怒喝一声，“离家出逃已让刘家蒙羞，出言不逊更应当家法处置，他若回去也就罢了，如果他宁死不回去。那就让他饿死算了！只当我刘衡命中无子！” 苏岚一脸懵，美人师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堂堂侍郎家的公子，逃家来杏林学医，宁可饿死也不回去，啧啧啧，真是一位叛逆的暴烈帅哥。 “若明儿真有个三长两短，您怎么向父亲大人交待？”明显是侍郎夫人的女贵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嗓音柔软却很坚定，“夫君，我已经没了冬儿，不能再没有明儿！” “明儿，明儿！如果不是他，冬儿怎么会死？！”侍郎大人额头的青筋暴跳。 正说着，向来规距的杏杏却甩着大尾巴，一路狂吠着冲进食堂。 原本正襟危坐的刘侍郎夫妇吓得站了起来，脸色惨白。 苏岚的嘴角一抽抽，刘家人都这么怕狗吗？ 226.第226章 男生女相 “你还心疼他？他还在这里养了一条狗！”刘侍郎指着杏杏的手都在抖。 杏杏也一反常态，对着他们疯狂咆哮。 食堂里一片寂静。 “杏杏！安静！”苏岚生怕侍郎家丁把蠢狗给打死了，不得不出声。 “呜……”杏杏特别委屈地呜了一声，灰溜溜地走到苏岚身旁坐好。 刘侍郎夫妇诧异地望着眼前容貌出众的少女，很是吃惊。 “刘侍郎，刘夫人，她就是半夏，治疗疥螨的硫磺皂就是她提出的，与裴师、同辉一起研制出来的，”黎望和蔼地介绍，“清明在书院成绩极好，和同窗相处得也很融洽。” “刘大人好，刘夫人好。”苏岚不怵也不慌，行礼问候，然后琢磨着刘家微妙的关系，严父慈母，刘大人就是严苛异常的那种，而刘夫人却不是败儿慈母款的。两人气度不凡，但也不盛气凌人。 “嗯，是位内外兼修的少女，样貌也很好。”刘夫人夸得真诚，眼神格外和善，“半夏，能不能陪我出去散散心，这里面闷得慌。” 苏岚傻眼，慢吞吞起身行礼：“刘夫人请。”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先出了食堂，又出书院大门，快走到白云阶梯时，刘夫人忽然开口：“半夏，请你对我说实话，清明真的与同窗和睦相处吗？” 苏岚一楞：“清明师兄平日里的确不太笑，但是同窗之间要帮忙，他从来都不拒绝。他很聪明、学习刻苦，对医术是真爱。” “他没有……动手打人……吗？”夜色下，刘夫人的脸色有些紧张。 “没有啊，”苏岚很奇怪，“最起码我在书院一年多，没听说过他动手。”心里满是问号，难道美人师兄还有暴力伤人的前科？她对他越来越好奇了。 刘夫人在半夏说话时，一直注视着，觉得她不像在撒谎，暗暗舒了一口气。 接着又是沉默。 “听说疥螨盛行时，你们亲自下山去百姓中走访，才查到病因的？”刘夫人又问。 “是啊，我和刘师兄一起去的。”苏岚觉得刘夫人挺和善，也就有问有答。 刘夫人惊得捂了嘴，捏着帕子的手有些颤，“你们没事吧？” “没事啊，”苏岚浅浅一笑，“有事就不会站在这里啦。刘夫人您放心，我们去排查的时候，戴了面纱穿了很厚的治疗服，很安全。” “我之前看到他的腿上有伤，是怎么回事？”刘夫人这才放心一些，又猛得想到了这件事情。 “是杏杏啦，它那时候也染了疥螨，浑身痒痒，脾气暴躁；我们排查结束的时候，它就冲过来咬了刘师兄，咬得挺深……”苏岚的话没说完，就看到刘夫人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刘夫人，您怎么了？您没事吧？”苏岚吓得赶紧把脉。 “清明也被狗咬了？！”刘夫人的脸色惨白如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六月初的时候咬的，现在没事了，”苏岚急忙解释，“那时候杏杏又高又瘦浑身骨头，现在长成这样了。” “怎么会没事呢……被狗咬了是要死人的……”刘夫人只觉得天眩地转，“我的冬儿就是那么走的！我只有明儿了……” “刘夫人，疯犬咬人，人才会得疯犬病，”苏岚被刘夫人给吓到了，“杏杏不是疯犬，清明师兄自然不会有事，刘夫人，您放心。” 刘夫人怔怔地望着半夏许久，看她这么笃定，才稍稍放心了一点，“半夏，清明真的很容易相处吗？” “真的，”苏岚被刘夫人几问几答，吓出一身汗来，“除了逛街，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去后厨切菜啊，剁骨头啊，他的力气很大。” 刘夫人又惊到了，“他拿着刀，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苏岚的心七上八下的，仔细斟酌着字句：“没有啊，那天山下全是病人，老师和师兄们都下山去了，我和吴师娘在后厨，请刘师兄帮忙剁骨头，帮了好大的忙。刘师兄真的挺好的，他之前很怕狗，现在有了杏杏，他一点也不怕了。” 其实她很想问，为什么刘家人看起来都怕狗，可是一想，他们根本不熟，还是没问出口。 苏岚把刘夫人扶起来，又帮她裙摆后面沾的草屑清理掉。 刘夫人打心眼里喜欢半夏，问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看到刘夫人真诚的眼神，还是问了出来：“其实我想问，刘大人为什么那么讨厌刘师兄？” 刘夫人长叹一声：“因为……因为……男生女相不吉。” 苏岚捂了额头：“可是，刘夫人，婴儿呱呱坠地之时，父母没得选，样貌没得选，就因为长得太美丽，就被讨厌，刘师兄也太冤了吧？！” 刘夫人心里的苦闷在偌大的刘府无人可诉，现在总算有个和她相法一致的，虽然还是位妙龄少女，可是见解却很独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冬儿为了保护明儿，被疯犬咬了，不到十日就去了。夫君气得在礼堂当众用家法处置了明儿。” “明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床，从此就不说话了，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什么人都不见，被人打扰了就会大发脾气……他越是这样，夫君罚得越重。” “半年以后，他才说话……后来他还拿刀砍伤了一名下人……没等夫君下朝回家，他就不见了……本来以为他在外面躲几天就会回来，可是……半个月，一个月都没回来……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 刘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苏岚在心里直叹气，好悲伤的美人师兄。 刘夫人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轻声说道：“半夏，明儿性情执拗，你和他处得不错，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劝劝他？” 苏岚面对刘夫人真诚又悲伤的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刘夫人，如果我是刘师兄，我也不回去，我不会去劝他的。” 刘夫人倒吸了一口气，心绪烦乱又震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227.第227章 差一点 “刘夫人，告辞。”苏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刘夫人怔忡地望着半夏离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等苏岚走到通往舍监的小路时，隐约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往西面的小屋跑去。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柳同辉和孟晨。 累了一整天，苏岚洗漱后仰面朝天躺在床榻上，想着刘清明，怎么也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稍微改扮了一下，提着食盒遛出了舍监。 一路上，苏岚都在想，困着小屋里的刘清明会是什么样儿？会像刘夫人说得那样情绪失控？还是打人伤人？ 等苏岚使了小小手段，摆平了刘家的家丁后，还是小心地翻墙而入。 半明半暗中，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刘清明望着凭空出现的半夏，目瞪口呆。 苏岚被蜷缩在黑暗角落里、安静孤寂得像孤魂野鬼的刘清明，吓了一大跳。 “半夏……”刘清明怔得只说出了两个字。 “刘师兄，给你，”苏岚把食盒递过去，想了想，坐到了离他两步远的草垛上，“趁现在没人，快吃。” 刘清明接过食盒，又放到了脚边，幽幽地轻叹：“没胃口，吃不下。” “你想怎么办？”苏岚问得很直截了当。 “什么？”刘清明一时反应不过来。 “回去，还是不回去？”苏岚扔出问题。 “……”刘清明没有回答。 “回去，就和刘夫人促膝长谈一下；不回去的话，要么在这里死扛，要么逃跑……时间并不多，你赶紧拿定主意。”苏岚劝道。 刘清明打了一个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同辉和孟晨来，送了吃食和衣服，怕被人发现连句话都没说就跑了；可是半夏这么突然出现，却问了这么多问题。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半夏，你知道我是谁吗？”刘清明把头埋在双膝中间。 “户部侍郎之子，”苏岚也不含糊，“空有虚名而已，他并不是位好父亲。” “……”刘清明惊讶地抬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了什么？” “男生女相不吉……冬儿被狗咬，不到十日就走了……诸如此类的，”苏岚耸耸肩，“刘夫人告诉我的，顺便让我劝劝你。” “不要白费力气了，”刘清明又低头，像被折了翅膀的鸟儿，“我不会回去的。” “换成是我，我也不回去。”苏岚自言自语，音量极小。 刘清明却听到了：“你不该骂我忤逆不孝吗？不骂我不配做杏林弟子吗？” “切！不就是逃家吗？有什么。”苏岚和刘清明一起，隐在角落的黑暗里，“我来有两个目的，一是送些吃的，免得你活活饿死；二，你想清楚自己要的，如果要逃跑，我知道有几条比较安全的路线。” 刘清明傻眼，半夏怎么这么与众不同？ “你快决定，再过两刻钟，守卫就醒了。到时你想逃也逃不掉了。”苏岚用力拍了一下刘清明的肩膀。 刘清明蹭地站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平日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的“杏林三姝”之一的半夏，竟然怂恿自己逃跑？ 真是太疯狂了。 “我一直觉得，家是让人安全舒适的地方，有爱有关心有温暖的地方就是家，”苏岚的音量不大，却字字句句入了刘清明的心，“我曾经也站在高墙之外，可是当我听到内心的恐惧时，就毫不犹豫地逃开了。” 刘清明差点摔倒，他逃家已经够荒唐够大胆的了，怎么也没想到，半夏竟然也逃家出来的……一时间，他不再感觉孤独和绝望。 “看得出来，刘夫人对你的关心，情真意切，她只是太过敬重侍郎大人，没有明确站在你这边。” “至于侍郎大人嘛，一叶障目，现在完全迷失了。” “刘师兄，你想清楚，”苏岚说完了，“没多少时间了。” “我想清楚了，”刘清明坚定地说，“我不要回永宁城，对我来说，哪里都比刘府好。” “走吧，”苏岚很干脆，“我给你带路，你把吃食和衣服带上。” 刘清明推门而出，就看门边的两个守卫睡意正酣，院子里和前门的看守也是一样，睡得格外香甜。 苏岚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和颈部脉搏，说道：“快，他们快醒了。” “半夏，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刘清明撒腿就跑，边路边回头。 “只是让他们睡一会儿，没有任何伤害。”苏岚浅浅一笑，两眼像存满了星光。 刘清明在苏岚的带领下，很快出了书院的后门。 “沿着这条路向下，”苏岚努力回忆着当初和裴枫采药的路径，“走大约一个时辰就能看到一块巨型山石，右拐再左拐，就能顺利下山了。” 刘清明的眼睛一热，不安地问：“我逃跑了，你可怎么办？” “我抄近路回舍监躺着，”苏岚不以为然地笑，“再吵再闹也和我没关系嘛。” “半夏，谢谢你。”刘清明过份美丽的侧脸，绽出一个真挚美丽的笑容。 “走吧，走吧，路上小心。”苏岚用力挥挥手。 刘清明再次回头挥手的瞬间，笑容僵在脸上，一瞬间，笑意变成恐惧。 苏岚感觉不对劲，急忙回头一看，却看到刘家的家丁，已经将他们围住。不仅如此，刘侍郎和刘夫人，黎望和裴枫都在附近。 唉，再晚个十分钟，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差一点啊！ “黎师，请您给我一个解释，为何私纵刘清明？”刘侍郎神色严厉。 完蛋，苏岚心中神兽咆哮！ 黎望难得面无表情，淡然地问道：“半夏，这是怎么回事？” 苏岚望着众人不善的眼神，心里很清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时候扮可怜神马的肯定没用，所以只能面对。 “黎师，刘师兄那么热爱医术，刻苦学习，有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并且为之努力。所以，我宁愿刘师兄暂时下落不明，也不愿意看他饿死在书院，或者回永宁城被打死。”苏岚面无惧色地直视刘侍郎的眼睛。 “因为人死了，万事皆空！” 228.第228章 捅了马蜂窝 “来人，请家法！”刘侍郎一声令下。 一位家丁应声而出，捧出了刘家的家法——藤条，完全可以媲美鞭子的藤条。 刘清明瞬间苍白了脸庞。 苏岚猛地想起来，刘清明被咬的那天，腿上胳膊上隐约可见的条状细纹；换了柳同辉衣服以后，他拼命扯着衣服，要遮自己的身体。 刘夫人一下子拦到了刘侍郎面前：“夫君，我从来没有拂过你的意，但是你今天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谁敢阻拦，一起受家法！”刘侍郎的眼神里尽是狠厉。 刘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苏岚不紧不慢地挡在刘清明的前面，毫无惧色地瞪着刘侍郎，胸中的怒火燃得无比旺盛。 刘清明惊愕地凝视着半夏的背影，如此娇小，却仿佛蕴藏了强大的力量，第一次有人敢这样面对自己的父亲。 刘侍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挑衅，恨不得撕碎了她：“你是谁家的女子？怎么如此无法无天？” 裴枫想上前拉开苏岚，却被黎望先行拦住。 “我是一名孤女，无法无天惯了，”苏岚悠闲地回敬，“本来，我特别羡慕双亲具在的师兄们，现在我有点庆幸，如果父亲是您这样的，还不如没有。” “放肆！”刘家家丁喝道。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刘侍郎气得浑身发抖，“哪来混帐东西，敢对刘家家事说三道四？” “刘大人，众人之口，世间之事皆可说。只是，我还挺担心的，像您这样以貌取人的大人，能不能把政事处理好？”苏岚一点也不客气。 刘侍郎气得差点跌过去，他刘衡的清名赫赫，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抹煞了。 “夫君，夫君，”刘夫人看出异样，急忙上前扶住，“你怎么样了？” “哟？被这么说一句，刘大人您就受不啦？”苏岚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你……一个区区孤女竟然如此目无尊长！”刘侍郎在家说一不二惯了，如果不是碍着黎望的面子，他早就让家丁把她赶走了。 “大人，您就因为刘师兄长得美丽了一点点，就这么对待他，您这样的父亲还真不如没有呢。”苏岚重新挑起话题。 “您这不是以貌取人，这是什么？” “对，刘师兄是您的儿子，不守规距当然可以家法伺候。可是大魏讲究母慈子孝，还有父悌子敬。刘师兄看您的眼神，还不如看食堂大厨来得亲切呢！” “看您这么随意地动家法，不把刘师兄打死不罢休的样子。可想而知，您对他有多不满意，随便想一想就知道，刘师兄在家里是什么样子。” “有什么委屈都咽进肚子，想努力表现自己，却发现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好在哥哥很棒，可是没想到哥哥因为疯犬病去了，所以刘师兄才到杏林书院，刻苦学习……这些，刘大人您看得到吗？” “您肯定看不到，因为您眼里的刘师兄，永远都是您厌恶的样子，分分钟像都想打死他，才觉得耳根清净，神清气爽吧？！你恨不得当年死于的是刘师兄，而不是您的大儿子是吧？” “如果有得选择，刘师兄宁可死去的是自己。” 刘夫人的眼泪流个不停，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般地涌来。 刘侍郎的脸涨得通红，心里所想平日所为，这么突然地摊开在众人面前，让他尴尬而难堪。 “刘大人，让我来告诉您。我们心中的刘师兄是什么样子吧。” “他尊敬师长，即使被安排去后厨帮忙，虽然心里不高兴，却没有半点推托。剁骨头切菜整整一个上午，他做得又快又好。” “他从不倚仗自己的容貌，还特别厌恶爱慕的眼神。他助人为乐，帮忙男弟子们温书、教习……，从不计较得失，每个弟子不论男女，都会称一声三师兄或者刘师兄。” “排查疫情时，我和刘师兄在一起，两人在县城里走了整整一天，因为穿戴很多，热出痱子，还被百姓为难。但是，他一句怨言都没有，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侍郎之子。” “那日，我们累得恨不得躺在大街上，恶犬从人群中冲出来，刘师兄想都没想就推开了我……被狗咬得很伤……迫不得已，我在茶摊上为他处理伤口，他疼得几乎晕厥却还是挺过来了。” “我说的那些，足以证明刘师兄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吧？！” 刘侍郎的脸色越发地难看。 “刘大人，最后问一句，”苏岚一下子说了太多话，有些喘，“令尊也是这么教养你的吗？天天嫌弃，连带下人都不把您放在眼里？不论您怎么努力，不管您生病难过，统统都不闻不问吗？” 刘夫人的泪水绝堤，冲过来抱住刘清明，泣不成声：“明儿，你受委屈了……” 刘清明浑身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半夏短短几句话，就把自己说透了。拼命想忘记的过去，就这样摊在众人面前，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苏岚看着刘家人的脸色，知道自己捅了大漏子，说道：“我说完了，你们继续。”话音未落，拔腿就溜，留下其他人，各自在原地尴尬。 可是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没跑出多远，就被一脸不善的裴枫抓住，只得心虚地嘿嘿笑。 “……”裴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每当他觉得对她已经足够了解，她就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让他倍受打击，今天也是一样。 “时候不早了，我回舍监休息。”苏岚又要开溜。 “刘清明的父亲刘衡是户部侍郎，”裴枫皮笑肉不笑地提问，“只是你不知道，他的祖父是当今的右丞相刘玉桓吧？” 苏岚的下巴砸在了地上。“现在知道害怕了？”裴枫看着她的傻笑，真是哭笑不得，“你今天得罪了刘侍郎，任你成绩再优异，研制出再多的药物，也别想进太医院了。” “我本来就没想当太医啊。”苏岚嘿嘿一笑，逃命似的离开了。 她今天捅了一个多大的马蜂窝啊？？？ 229.第229章 又离别 捧着家法的家丁，惊慌地向身旁的人使眼色，他们悄悄地离开树林。 刘衡站在原地，双腿像被钉死了一样，一步都挪不了，两眼发直地盯着同样僵硬的清明。 刘清明却移开视线，太多的心结和太多的隔阂，他什么也不想说。 刘夫人的啜泣着：“明儿，你祖父开春以来一直不太好，天天念叨你，你就跟我们回去见见他……” 刘清明没有回抱娘亲，面无表情，视线越过父亲，眺望半夏离开的转角。 她逃得这么快，真的是回舍监休息吗？ 他从来没有面对这现在的情形，就这样站到天亮吗？ “明儿，如果你真喜欢书院，等祖父好一些，再回来就是，娘亲都依你，都依你……”刘夫人慌得顾不上夫君的脸色，“明儿，你说句话啊……” “你这个……”刘衡咽回了到嘴的斥责，“回去！堂堂刘相的孙子，我的儿子，怎么可以四处游荡？！” 话音未落，强硬地拽着刘清明和夫人拔腿就走。 刘清明呆呆地望着父亲握着自己的手腕，印象里这是父亲第一次碰触他，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 刘夫人也怔住了，夫君没有像以前那样斥责，他真的被半夏说醒了吗？ “父亲病重，让我接你回去。你是刘家的嫡子，不能抛下刘家重任，回去以后，我会亲自教导你的！”刘衡的声音还是很严厉，只是涨红的颈项泄露了他的心虚和复杂的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苏岚偷偷溜出舍监，捂着自己的随身小包，准备去看看吉凶未卜的刘清明，刚走过一片树丛，就惊呼一声：“清明师兄！”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吗？！ 刘清明见半夏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我不是故意的。” 苏岚鼓了腮帮子，“那你就是有意的”，边说边上下瞄着他，看来昨晚平安无事，总算放心了一点，“说吧，你猫在这里干嘛？” 刘清明的脸上飞出一抹绯红，“半夏……我要走了……” “你要回永宁城了？”苏岚有些落寞。 “嗯，祖父不太好，”刘清明看到了她眼中的不舍，心立刻跳得好快，“恐怕……不会再回书院了……” “哦，”苏岚诧异地望着他，“清明师兄，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天，天，太热了……”刘清明整个人红了，觉得自己的头顶都要冒烟了，“可是，我……不想放弃学医和医术……” “我听黎师说，开学以后，你们就要去医馆和药铺见习了，”苏岚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愿意回去，只是有些不舍，不舍自己曾经的努力，“只要你愿意，永宁城各大医馆和药铺随时都会向你敞开的。” “不是……这个……”刘清明结结巴巴，“父亲说要亲自教导我……我怕……怕……” 苏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怕自己只是学医的料，不是从政的料？” 刘清明大大地点头。 “刘师兄，你放心吧，没有什么书比医书更难背的了，”苏岚安慰他，“还有，上医治未病之病，你如果真的从政，可以为百姓做很多事情。” “怎么说？”刘清明楞住了。 “你看疥螨的事情，各县各地都有发生，只有落霞知县第一时间上山求助，而且免了百姓诊金和药资，所以落霞没有因恶疮而死的病人。还有，我们当初制硫磺皂时，如果知县大人强收配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如果知县大人不听我们的建议，又会如何？”苏岚浅浅一笑，“有个务实谨慎、知识渊博的父母官，绝对是百姓之福。” “后来听黎师说，知县大人博览群书，医书也看了不少……不管学什么，都不会浪费的。” 刘清明一脸欣喜，笑得阳光明媚。 苏岚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睛，清明师兄你这等美貌，让大魏少女们怎么活啊？ “半夏，我……我……”刘清明脸上刚退去的红潮，又隐隐上扬。 “什么？”苏岚不明所以。 “我……能给你写信吗？”刘清明憋半天直接吼了出来，把栖在树上的鸟儿吓飞了一群。 苏岚也被他吓到了，下意识地点头：“可以啊。” “半夏，后会有期。”刘清明说完，大步离开，还有点同手同脚。 留下一脸懵的苏岚，望着他远去的怪异背影。 不远处，刘侍郎和刘夫人躲在树丛里，非常不道德地听了整个壁角。 “夫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儿主动找女孩说话……” “夫君，明儿的脸好红啊……” “夫君，你看明儿和半夏好配啊……” 刘夫人一脸兴奋地扯着夫君的袖子，她可怜又可爱的明儿，终于开窍了。哎哟，她好喜欢半夏。 刘侍郎阴沉着脸，哼，目无尊长的半夏，最讨厌了，说：“走吧，时间不早了，该上路了。” 毫不知情的苏岚，慢吞吞地往回走，经过另一个拐角，又被吓了一大跳：“裴师！” 裴枫一脸黑线地望着她，非常不爽，她竟然和刘清明私定终生？ 可是望着苏岚清澈至极的眼神，又不太确定，她知不知道男女互通书信，就是愿意交往的意思？ “裴师，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苏岚实在看不透他阴晴不定的眼神，还有他的想法。 “你……”裴枫的话到嘴边，又咽下。 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对刘清明没有那个意思。 如果现在告诉她，以刘清明的容貌，挑明以后，难保她会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而且，裴枫的自信和骄傲，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刘清明面前，没有半点胜算。 所以，他就不告诉她。 苏岚忽然想到一桩事情：“哎呀，东西忘记给刘师兄了。” “你昨晚没睡，做了什么怪东西出来？”裴枫盯着她隐隐的黑眼圈。 “没什么啊，就是一些可以防身的东西嘛，”苏岚不着痕迹地把随身小包往身后移，“哎，哎……裴师，这是我的东西……” “全部没收！”裴枫阴沉着脸，把小包拿走了。 230.第230章 喜忧掺半 送走了刘清明一家和受邀去永宁城出诊的蒋师，苏岚站在空荡荡的山顶，心里吐槽： 杏杏那只蠢汪，巴巴地跟着刘清明回去，就不怕哪天做成狗肉火锅。 唉…… 没有杏杏可以玩儿，手痒的苏岚想到了白灵猫，好几天没见到，这货又跑哪里去了？ 苏岚还没找到白灵猫，又被裴枫抓去舍监，研制试验血型的药和设备。常常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奋斗了不短的时间，血型血交叉的试剂总算做出来了。 裴枫先试，贡献了自己的一滴血；苏岚也硬着头皮戳了自己一针。 结果出来了：裴枫O型，苏岚AB型血。 裴枫兴致很高，却被苏岚泼了一盆冷水：“你我互相救不了。” 裴枫一脸失望。 这天的午饭时间，裴枫和苏岚准时出现在食堂。 苏岚第N次想要回自己的小包，又被裴枫无视。 熬夜做出来的防身药粉被没收也就算了，连随身小包都被没收了，苏岚愤怒地瞪着裴枫，使劲地嚼嚼嚼，“仗师欺人”的家伙，真讨厌！ 可惜，在场所有人，除了裴枫以外，都以为半夏舍不得刘清明走，正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吃完午饭，苏岚就粘上了吴师娘：“师娘，我想订做一个包，可以装很多东西的那种，县城里哪个铺子能做？” 吴师娘笑了：“半夏，你还有钱做包呀？” 苏岚瞬间垮了脸，她好穷。 裴枫一个没忍住，嗤了一声，换来苏岚一个大白眼。 正在这时，食堂外传来通报声：“杏林书院女弟子半夏何在？” 苏岚一楞，急忙起身走到外面，看到一位官兵打扮的壮年男子，行礼回答：“我就是半夏。” “传睿王口谕，半夏之心暖众人，赐纹银两百两。”壮年男子像座铁塔一样，声若洪钟地宣布。 “谢睿王殿下。”苏岚低着头，心里快乐翻了，哈哈哈，有钱啦。 “请收好，”壮年男子双手奉上沉甸甸的包袱，“睿王殿下，一切安好，请放心。”之后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苏岚抱着包袱，站在原地，傻乐。 有了这么多银两，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先把旅行大背包订做好，用最结实的皮革，最结实的衬里……再订做炭笔，买纸……如果药铺还有金创药神马的，还可以再买点想办法托运过去。 苏岚歪着脑袋想，那么事情要做，一定不会无聊了，吼吼。 对了，拿到银两第一件事情，还钱。 还了钱以后，就不用怕“债主大人”，也不用时不时听吴师娘唠叨了。 这么想着，苏岚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一蹦一跳地回到了食堂，大喊一声：“还钱！” 裴枫、吴师娘和穆岭三人面面相觑，这欠债的人大喊还钱，是几个意思啊？ 苏岚飞快地打开包袱，先还裴枫的四十两，然后还吴师娘的十两，还有穆岭的十两。 穆岭目瞪口呆：“半夏，你哪来的这么多银两？” 苏岚嘿嘿一笑：“赏银。” 三人恍然大悟，睿王殿下和半夏之间，还真是情深意重。 无债一身轻，苏岚系好包袱，一想到那么多可以做的事情，喜滋滋地问：“吴师娘，现在可以去订做包了吗？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吴师娘点了点头，顺手接过半夏手中的包袱：“这个我交给帐房保管。” “啊？”苏岚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吴师娘向帐房走去。 有钱不过三秒！ 不知道谁先笑出声来，食堂里笑成了一片。 苏岚的嘴快撅到天上去了，急忙追上去，“吴师娘，你好歹把订做包的银两留给我啊……” “你的随身小包呢？”吴师娘的脚步更快了。 “被没收了！”苏岚一想到这个就特别生气。 “为什么？”吴师娘很奇怪。 “因为……”苏岚话到嘴边，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包被裴枫没收，深究起来，倒霉的只有她而已，想到这一层，立刻闭嘴，“不是，是找不到了……” 裴枫虽然在吃，听力过人的耳朵也没闲着，一个没忍住，筷子有些颤抖。 穆岭看看半夏，又看看裴枫，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什么联系。 苏岚努力争取：“吴师娘，那个小包太小了，只能背一边，肩膀疼；我想做个大一些的，可以双肩背，那样可以装更多的东西，走更远的路嘛。” “嗯，行，十两银子一定够了。”吴师娘留了一点给苏岚。 “二十两嘛，我还要买纸，做炭笔……都要花钱的嘛。” “那就二十两。”吴师娘把银两塞给她。 “吴师娘最好了。”苏岚很狗腿地拍完马屁，转身回去把午饭吃完，就想开溜。 山下的店铺们，我来啦！ 可是苏岚刚起身，迈出一步。 黎望忽然出声：“半夏，先坐下，老夫有事情要说。” 苏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乖乖坐下。 食堂的其他人交换了眼色，都一脸茫然。 “黎师，什么事？”穆岭问。 “昨日晚上，落霞知县上山与我长谈，”黎望神情凝重，“据说，燕山战事吃紧，可能会派书院弟子和老师去燕山。” 满座皆惊。 穆岭最先开口：“参战大夫和医女，都由永宁城惠民药局调拨人手，不论战事大小，从未动过书院。而且，战事紧急，书院弟子没有实践经验，不仅救不到病人，还会误事。” “我已派人送加急文信去永宁城，希望能在旨意下达以前，改变圣上的想法和做法。”黎望微微皱眉。 “是因为硫磺皂的事情吗？”苏岚问得有些艰难，“所以落霞知县才匆匆来报信？” 黎望活动了一下双臂，“书院新建至今，哪年都会被牵扯进去，这没什么的。” “不是硫磺皂，”裴枫把玩着筷子，眸色深沉，“是因为书院救了睿王殿下。” “可是……”苏岚一脸懵，怎么会这样。 “目前还是传言，大家不必太过担心，”黎望安慰着，“如果旨意不变，就由老夫独自前往。” “黎师，我随您一起去。”裴枫搁了筷子，一脸平静。 231.第231章 圣旨到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家回头一看，沈舒云和蓝妍两人，兴冲冲地奔进来：“半夏，我们回来啦！” “舒云！妍妍！”苏岚蹭地跳起来，瞬间冲过去。 三个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穆岭一脸不爽，咳嗽了两声。 沈舒云和蓝妍两人立刻松手，乖乖地向每一位老师行礼问候，之后又问候了两位师兄。 “各位老师，师兄，我们先出去了。”苏岚一手牵一个，三人溜出了食堂。 一出食堂，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妍妍，你娘亲的身体好些了吗？”苏岚问，然后又羡慕地打量着蓝妍的好身材。 “好多了，”蓝妍忽然正色起来，“舒云，半夏，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 蓝家正房拒出诊金药资，爹爹不公，病重的娘亲明明在医学世家，却病得越来越严重……蓝妍几次都哽咽着说不下去，等全都说完以后，红了眼圈。 “如果没有你们的银两……我娘亲……就去了。”蓝妍紧紧地抱着半夏。 苏岚感觉蓝妍整个人都在颤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没事就好，没事了……” “好啦，好啦，说点高兴的，”沈舒云收到半夏使的眼色，“我娘亲和姨娘，不对，凡是收到净手皂的女子，不论年纪大小，都交口称赞。让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寄些回去。我们又有一笔收入啦！” 苏岚用力点头：“妍妍，你看，靠我们的双手和智慧，现在赚了不少吧？” “谢谢你们。”蓝妍泪眼盈盈，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吧，回舍监去，”沈舒云拽着半夏，“快说说，暑假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对了，听我哥说，落霞山附近发生了瘟疫，有的地方还死了人，是真的吗？” “哎，你们回家吃好喝好，就没着给孤苦零丁的我，带点什么礼物吗？”苏岚眨巴着眼睛扮可怜。 “半夏，有的，祁连山的特产，凡是好吃的，都给你带了一份。”蓝妍赶紧表示。 “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沈舒云豪气地说，“我们今天的背包很大很沉的，背得肩膀疼！” 三人笑闹着进了舍监，等她们打开各自的背包，摆出一袋又一袋，一包又一包的东西。 “哇!”苏岚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好多好多！ “半夏，还有这个，我娘亲手做的，”蓝妍取出一个包裹，“娘亲说你一个人，肯定没人替你操心这些东西。” “什么呀？”苏岚摸着包裹，软绵绵的，很轻的感觉。 “自己回舍监看吧，”蓝妍捂着嘴笑，“我们无所谓啊，怕你不好意思。”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苏岚三两下拆开了包裹，然后一脸震惊……各式各款的肚兜，还有改良版的小裤裤…… 沈舒云和蓝妍看到半夏的呆萌样儿，两人笑倒在床榻上。 苏岚比一般人白晰很多的脸庞，慢慢地，浮出艳丽的红润。黎师和裴枫都急着提醒她赶紧找人嫁了，他们不知道啊，她的身体只长个子，不长肉，而且没有半点青春期身体的样子。 换句话说，她的身体和小女孩没任何差别，这些东西……真的用不到啊？！ 就算哪天她“兽性大发”想扑倒裴枫、刘清明或者瑾哥哥，一想到这样的身体……她也没脸冲过去！ 好忧桑！ “半夏，你不喜欢吗？”蓝妍觉得半夏的脸庞，惊多于喜。 “绣得这么漂亮，怎么会不喜欢？”苏岚立刻回神，然后羡慕地望着沈舒云和蓝妍婀娜多姿的好身材。 她们俩被半夏盯得浑身发毛，伸手到她面前晃啊晃，“半夏，你怎么了？” 苏岚抱着美美的绣品，哀怨无比：“羡慕嫉妒恨啊……” “我们俩羡慕你得不行，你竟然还这样？”沈舒云和蓝妍觉得半夏简直令人发指，她们俩有什么好让她羡慕的？ “羡慕你们的好身材啊，”苏岚羡慕得理所当然。 舒云和蓝妍两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看半夏，恍然大悟，赶紧安慰：“半夏，你最小啊，急什么呢？” 苏岚双手一伸，“妍妍，埋个胸。”话音未落，真的把脸埋了进去。 蓝妍吓得惊呼一声，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浑身僵硬。可是一想半夏是女子，小孩子心性，又豁出去了，“好啦，埋吧。” 沈舒云哈哈大笑：“半夏，幸亏你真是女子吗？” 苏岚正色：“如假包换。” 三人再次笑倒。 “半夏，舒云，妍妍……快出来，快出来……”吴师娘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高了八度。 “怎么了？”蓝妍打开舍监的门，“吴师娘，您怎么出这么多汗？” “知县派人来通知，圣旨已经入落霞地界，书院所有人都要在场。赶紧洗漱更衣，准备接旨。”吴师娘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苏岚的脸上血色尽失，惨白得吓人。 “半夏，你还楞着干嘛？”吴师娘看她没有动静，催促道，“快去洗漱更衣啊！” 苏岚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往自己的舍监跑去。 两刻钟以后，书院上下整洁一新，众人在黎师的带领下，聚在书院门口等候圣旨。 隆隆的炮竹声，清场的扬鞭声，伴着仪仗，从县城出发，径直向落霞山上来。 苏岚的一颗心揪得死紧。 沈舒云和蓝妍不明就里，只觉得山顶上没有接圣旨的喜悦，反而充满了紧张肃杀的气氛。可是仪仗已经上山，所有人必须静默，否则会视为大不敬。 伴着一声高亢的“杏林书院众人接旨！” 冗长的接旨仪式正式开始。 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经历了繁琐的仪式和规距，才开始宣读圣旨： “奉诏大魏文帝陛下，燕山战乱，兵士折损严重，吾心甚忧，心急如焚。杏林书院医术精湛、治愈皇儿、灭除疥疫……仁心仁术，名扬天下。着杏林书院提点黎望，挑选贤才，救兵士于疾苦……” “治愈皇儿，特赐白银五千两、黄金一千两、典藏古籍两百册……用以扩建书院，为大魏培养更多的医术奇才，杏林圣手。” “赐书院封地五百亩，落霞山顶，随处皆可用，不用报批。” “书院提点黎望，官居正五品，赐五品官袍、顶戴、银鱼袋……” “书院裴枫，毒理奇才，官居六品，赐官袍、顶戴……” “书院其他名师，官居七品，赐官袍、顶戴……” “……” “书院提点黎望，率众人领旨谢恩。” “谢主隆恩！” 繁琐冗长的领旨仪式，一直延续到傍晚时分。 等颁旨官员在落霞知县的陪同下，离开书院下山，天已深黑。 书院的夜晚很安静，除了夜虫吟唱，再无其他声音。 232.第232章 我是苏岚 仁心堂里灯火通明，“仁”字在烛光的映照下，带上了一分血色。 大家正襟危坐。 黎望收敛了惯常的笑意：“老夫是书院提点，自当作为表率，选人奔赴燕山。开学在即，弟子们的课业就仰仗诸位了。” 裴枫努力调息：“黎师，裴某跟随同往，毒理课会由我的孪生兄长裴桦负责，无须担忧。” 裴桦从屏风后走出来，向众人一揖：“各位老师，长久以来，我和裴枫轮流出现，今日才出面相见，实属无奈。请多包涵。” 除了黎望和半夏，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虽然裴枫行事成谜，可是他的个性还是了解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裴桦出现在众人面前。今天这样做，无非是裴枫作了最坏的打算。 裴枫一定会去燕山，为了裴家，为了报仇，放手一搏。 “可是，黎师，圣旨上说，至少要六人奔赴燕山。”年龄第二大的穆岭，心急如焚。 仁心堂内只剩下一片寂静。 “黎师，弟子愿意同往。”柳同辉站起来，毫无惧色。 “黎师，弟子也愿意同往。”孟晨也站了起来。 “黎师，我愿意同赴燕山。”苏岚冷静地开口。 穆岭差点跳起来：“半夏，你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才新生一年，对医术知道多少，又有多少实践经验？你去燕山能做什么？” 吴师娘说话的声音有些颤：“半夏，你不能去！” 杨峰也开口：“半夏，你天赋极佳，学习刻苦，对医术的掌握并不比男弟子差，但是行医需要见习、动手……没有三五年根本无法救治病人。更何况燕山危急，女子去那里，凶多吉少。” 瑾哥哥在燕山，裴枫也要去，预示着战事会更加惨烈，苏岚实在没办法干坐在这里，所以她又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各位老师，师兄，舒云和蓝妍，对不起。我入学时骗了你们，我不是孤女。” 仁心堂内一片倒吸气声，连黎望和裴枫都吃惊不已。 “我是雁北城苏家嫡女苏岚，祖父是前任太医院提点苏劲松，与裴师并列最优男弟子的苏霖是我兄长……我自幼熟读医书，耳濡目染，医学经验比绝大多数弟子要多得多。” “” 各位老师都一脸释然，这丫头终于说实话了。 柳同辉和孟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舒云和蓝妍听完这些，快晕过去了。 “黎师，我兄长为此四处奔波调集草药，运往燕山。对我有救命之恩的睿王殿下正在燕山，与敌军对峙。处理外伤、各种急症急救，我都擅长，绝对不会给书院丢脸。” 黎望沉思片刻，说道：“你如何证明所说的一切？” 苏岚一怔，马上就看向了裴枫。 裴枫缓缓开口：“过年前，我去山涧采药，意外跌落，遍体鳞伤，爬回书院。苏岚在我身上缝了五十六针，给药无误，我才捡回一条命来。” 满座皆惊，包括黎望。 穆岭的世界都崩塌了：“裴师，过年时节，我和吴师娘都在，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什么时候换的药？” 吴师娘也一脸怀疑。 苏岚面对众多惊度的视线，捂了额头：“穆师，您还记得我问各种高热惊厥吗？裴师受伤的第二天，高热不退。” 吴师娘倒吸一口冷气：“你把裴师藏在舍监？却对我说懒得出门，囤了很多吃食的那段时间？” 苏岚一脸尴尬，只能嘿嘿一笑，这下大发了，她要怎么面对蓝妍？ “你怎么能如此无视女子名节？”穆岭惊得胡子都翘起来。 “穆师，如果不是你晕血的话，裴师也不会来找我，”苏岚牙根痒痒的，“他满身是血倒在我舍监里奄奄一息，难道我要为了名节，把他推出去，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吗？” 穆岭还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只要苏岚愿意，我立刻去苏家提亲，”裴枫严肃地添了一句，“我不会留在书院任教，所以，也不存在师生违人伦的问题。” 苏岚脑子里嗡嗡作响，恶狠狠地瞪着裴枫，这是你说提亲的时候吗？ 好囧！ 黎望沉思片刻：“准了。” “谢黎师。”苏岚一拱手，坐下。 “黎师，弟子愿同往燕山，”这次站起来的是沈舒云，“我是榕洲城沈家嫡女，祖父曾是太医，也曾随军远征，家父现任太医院司库，兄长沈追云是燕山军医。沈家素来精于刀针创伤，我也不会丢自家和书院的脸。” 黎望还没同意。 蓝妍也站了起来：“黎师，弟子愿同往燕山。我虽是祁连山蓝家庶女，但我自幼就苦读医书，想在蓝家站住脚，不让娘亲被人欺负。蓝家擅长处理火热烫伤，因为我是庶女，地位不高，自幼就动手处理嫡女们不愿意碰的溃烂恶疮。” “杏林收女弟子的消息传出，蓝家嫡女庶女共十一人都想来，我比拼六试夺得头名，才能来参加入学试。请黎师允许。” 满座皆惊。 杏林三姝不仅成绩优异，家世惊人，连胆量都这么惊人？ “穆师，”黎望捋着胡须感慨，“如果书院建院之时，就招收女弟子的话，现在的太医院估计一半都是女太医了。” 穆岭汗颜：“是啊。” “黎师，请您不要同意蓝妍去燕山。”苏岚站了起来。 “半夏，不对，苏岚！”蓝妍也站起来，“为什么你可以去，我不能去？” “战事惨烈，只有去时，不知归时。你娘亲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一去许久，她怎么办？”苏岚一针见血，“黎师，蓝家嫡庶势如水火，蓝妍要照顾娘亲，也只有她会照顾了。” “黎师，我娘亲一再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苏岚和沈舒云对我有大恩，我必须跟她们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蓝妍急切地解释。 “黎师，蓝妍不能去，”沈舒云接话，“奉召随行，立刻会支会家人，你娘亲大病初愈，听到这个消息必定惊恐交加，对身体大为不利。妍妍，你娘亲只有你了，你必须留下。” 233.第233章 另有重任 黎望眼神一凛：“杏林书院奔赴燕山六人已满，蓝妍留下。燕山是苦寒之地，每人自行准备御寒衣物，所用银两皆从帐房领取。其他人都散了吧。” 苏岚皱着眉头，几次欲言又止。 黎望观人于微，看出了她的犹豫：“苏岚，有什么话尽管说。” 苏岚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六人先行奔赴燕山，留在这里的大家，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黎望不太明白：“尽管说来听听。” 苏岚说道：“战事外伤，除了失血，还有外邪入侵，导致伤口红肿热痛，化脓溃烂，高热不退。很多将士因此而丧命。据我所知，有一种药物可以快速有效地对抗，名为磺胺。” 满座皆惊。 “大家先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种药物来自于溪水边的石头，研制过程相对简便，时间也最短，而且口服方便，无人过敏。”苏岚说的时候，一阵心虚。 “我会把研制方法和详细步骤都列出来，交给裴桦和蓝妍，过程只是相对简便，像硫磺皂一样，必须经过无数次的失败，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定不负重托。”蓝妍和裴桦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药物研制出来，还要经过严格的试验和检验，确定安全有效才能送往燕山。方法我也会列出来，这个重任就拜托给穆师和杨师。良药能救人，劣药会取人性命。因为这更需要大家不急不躁，务实合作。”苏岚深深一揖。 穆师和杨师对着苏岚深深还礼。 “另外，我隐瞒身份并非故意，实在是迫不得已，再次请大家原谅，”苏岚笑得有些苦涩，“在书院生活学习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谢谢大家。” 吴师娘的泪水夺眶而出。 穆岭也觉得鼻子酸得不行。 苏岚前所未有的心慌和苦涩。 输血和磺胺药一出，在燕山还会遇到苏霖，她穿越的身份很难瞒得住。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不去想，也不敢想。 “苏岚，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黎望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 “啊，”苏岚垂了眼帘浅浅笑，掩饰慌乱的眼神，“黎师，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准备东西？” 裴枫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担忧和害怕，心疼的感觉充斥胸臆。 黎望心情复杂，“十日以后，会有将士护送我们出发。” 苏岚故作轻松，挽着吴师娘的胳膊撒娇，“这下可以陪我下山订制背包了吗？” 吴师娘慌乱地抹了一下眼角，“行。” “苏岚，我也要去。”沈舒云不甘示弱。 “我也要去。”蓝妍追了上去。 “吴师娘，可以让帐房把银两还给我吗？”苏岚认定打铁要趁热。 “行。” “我要买很多东西，您能帮我杀价吗？”苏岚两眼放光。 “好，”吴师娘统统应下，“先去取银两，然后下山。” 沈舒云和苏岚一人抱吴师娘一条胳膊，大步向外走。 “柳师兄，孟师兄，一起去吗？”苏岚忽然回头，买那么多东西，需要壮劳力呀。 柳同辉和孟晨一怔，立刻跟了出去，“吴师娘，我们俩也要买东西，您能顺便帮我们杀个价吗？” “好！”吴师娘的嗓音有些哑，“哪家最便宜，哪家质量最好，我都知道。晚上回来的想吃什么，师娘给你们做什么。” 六个人就这样边说边走，出了仁心堂，语气轻松得仿佛不是要去燕山，而是去游山玩水。 仁心堂的其他人也都散去，时间紧迫，紧得他们顾不上离愁别绪。 晚上，“血拼六人组”回到上山，背回了数量惊人的各种物品，脸上都带着胜利的笑容。 之后的每一天，食堂的一日三餐，都由吴师娘亲自打理，恨不得把“燕山六人”都喂成胖子。 苏岚、裴枫、裴桦和蓝妍四个人在食堂连续熬了三天两夜，费了两撂纸和无数根炭笔，把磺胺药的研制方法、血型血交叉试剂制作方法，详尽地整理出了详细的方案。 四人睡了整整一天。 苏岚、裴枫、穆岭和杨峰四个人，又在食堂熬了两天两夜，把磺胺药安全用药检测、检验方法，整理成了两撂厚厚的册子。 书院的每个人，甚至包括裴枫，都被苏岚博学广闻所震惊。 食堂奋战的时候，来自军医世家的沈舒云，将必备物品列出清单，和两位师兄一趟又一趟下山取订购的物品，一刻不停地将行囊、冬衣、铺盖和必须用品打包。 吴师娘则想方设法地制作好吃又容易保存的各种食物，做完这种，再做那种。 时间在大家的行色匆匆中流逝，等最费工费时的双肩大背包、皮靴等等完工并被带回山顶时，离出发只有半天了。 吴师娘的“填鸭法”很有效。一日三顿正餐，还有三顿加餐，短短时间里，六人组虽然每个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但是脸都圆了不少，包括苏岚。 当囤积的事情全都清空时，每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苏岚站在白云阶梯的最高处，俯视落霞山和县城的全景，心里空空的，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夏日的阳光，微风轻拂，蝉鸣聒躁，原该是让人轻松惬意的场景，可是苏岚感受不到一点轻松。 相反，她有极为强烈的不祥的预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感觉。 眼睛被阳光刺得有点疼，苏岚闭上眼睛，如果一去不复返，会不会有什么遗憾？ 思来想去，苏岚忽然眼前一亮，鬼鬼祟祟地去找无所事是的同伴们。 苏岚、沈舒云、蓝妍、柳同辉和孟晨，五个人在麒麟木超大的树荫下面，聊了将近两刻钟，离开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隐含着阴谋的笑意。 女弟子们去食堂，给吴师娘打下手。 男弟子们去舍监，找穆岭谈天说地。 夜幕降临，灯火通明的食堂，被彩带和布帛装饰得素雅而温馨。 黎望心情沉重地走进食堂，不由地一怔，他知道弟子们下午去库房领了不少东西，在这里折腾了不短的时间。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234.第234章 求娶求嫁 陆续进入食堂的杨峰、裴枫和裴桦，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地都怔了一下。 然后，柳同辉和孟晨两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收拾一新的穆岭，梳理整齐的发髻以一根绿竹簪束住，胡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身浅蓝色的暗纹绣长袍，一根同色腰带缚住，脚穿祥云纹布鞋。 书院不修边幅的穆大叔，忽然变身成型男的感觉。 苏岚从后厨溜出来，和柳同辉的视线交集，比了一个不错的手势，又溜了回去。 书院里，最了解苏岚，非裴枫莫属。他很确定看到了苏岚脸上诡计得逞的狐狸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吴师娘端着托盘从里面走出来，冷不丁见到这样的穆岭，心像被撞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穆岭一下午被柳同辉和孟晨，半强迫地背了大段的求娶文。可是一见到明显修饰过了的吴师娘，两眼发直，双手不按地揪着衣服的侧摆。吴师娘和穆岭的视线交集在一起，静静的，望着彼此进入眼底，时间仿佛静止。 窝在后厨的苏岚使劲向柳同辉甩眼色，快让穆岭背求娶说辞啊。 柳同辉急忙回神，说道：“吴师娘，请坐下，穆师有空对您说。” 吴师娘啊了一声，优雅又不安地坐下，困惑地望着穆岭。 穆岭被吴师娘这样注视，平时博闻强记的他，只觉脑袋一空，在舍监背得滚瓜烂熟的求娶文，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穆师……”吴师娘力持镇定，“您要说什么？” 穆岭的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一样，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开口：“今……天晚上……我……你……大家……吃什么……” 柳同辉和孟晨同时捂脸。 后厨里隐约传出一阵哀叹声。 穆师，你这是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黎望恍然大悟，这群孩子真是胡闹，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闹得挺好的。 吴师娘带着期望的眼神很快冷却下来，“今晚吃凉面，还包了饺子和平安饼。我去取出来。”话音未落，就施施然回了后厨。 柳同辉和孟晨两人猛地转身，瞪着穆岭，眼神凶恶地像猛兽。 穆岭紧张地快晕过去，急忙摆着手势，他一定会努力的。 很快，吴师娘又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饼子和调味碟，淡然地招呼道：“大家快入坐，准备进晚餐了。” 穆岭深吸一口气，身板绷得挺直，再次开口：“吴师娘……” 吴师娘菀尔一笑：“穆师，有什么事？” 穆岭好不容易回复平常的脸色，被她一注视，又一次像火烧起来：“我……你……我们……我们……” 吴师娘外表淡然，其实也紧张得不行，尤其听到“我们……”，几乎忘了呼吸。 在场所有人也屏住呼吸，等待穆岭的下文。 “我们……我们……一起吃饺子吧……”穆岭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柳同辉和孟晨差点摔倒。 后厨里传出更响的哀叹声，“有没有搞错啊？” “可以啊。”吴师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把东西摆到矮几上，又一次转身离去。 等吴师娘一进后厨门内。 柳同辉一把抓住穆岭：“穆师，你在干嘛？” 孟晨大力地摇着穆岭的胳膊：“穆师，你赶紧说啊，再不说，没机会啦。” 穆岭不停地呼气呼气，甩着两条胳膊，“我会说的，我一定会说的，那个……啥，第一行是什么来着？” 饶是黎望见过太多世事变迁，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埋怨，可是看到穆岭两眼发直的样子，就知道这天这事有点悬。 裴枫和裴桦两人行动一致地坐在矮几前面。 裴枫淡淡地开口：“穆师，不说就算了，大家都饿了。明天我们一早就要出发，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穆岭一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蹦了起来，涨红着脸，一步一顿地横着膀子向后厨走去。 噗，柳同辉和孟晨一下子就明白了裴枫的激将法，使劲憋着笑，双肩直颤。 吴师娘第三次端着吃食出来。 穆岭一见吴师娘，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深吸一口气，把肥肚腩收成腹肌：“吴师娘，我有话要对你说……” “哦，请说。”吴师娘淡淡一瞥，继续向食堂走。 “我，我，我……”穆岭憋得两眼通红，勇气变成杀气，“我能嫁给你吗？！” “什么？”吴师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食堂内寂静了短暂的两分钟，然后一片嚎叫和大笑声。 “我能嫁给你吗？”穆岭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笑声给惊到了，执着地再次犯错。 又是一阵大笑，连黎望都没忍住。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三个人再也忍不住，从后厨冲出来，笑得东倒西歪。 吴师娘与穆岭再次视线交集。 穆岭没有退缩，没有避让，就这么真诚而执着地凝视着她：“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的心里全是你，此生再无别人。” 吴师娘的脸瞬间绯红。 “哇！哇！哇！”柳同辉和孟晨两人把矮几拍得咣咣响。 裴枫和裴桦也不甘示弱，生生地把矮几拍出了求娶调的前奏。 “我能嫁给你吗？”穆岭又问道。 吴师娘深深地回望他：“好，我娶你。” “哇！吴师娘威武！”苏岚带头叫好。 “吴师娘！吴师娘！”沈舒云和蓝妍两人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好，老夫今日做一次见证人！”黎望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到了，“杏林书院医科老师穆岭，于八月二十八，向礼仪老师吴莲心求娶。” 穆岭和吴师娘两人深情对望，眼中隐隐有泪光。 “现在，双方交换定情信物！”黎望大声宣布。 穆岭手忙脚乱地浑身乱摸，好一会儿才摸到了一个素雅的锦盒：“吴师娘，这是我下山逛了一日，才买的白玉镯。” 吴师娘什么东西都没有，思来想去，把挂在胸前的平安符取下，挂到了穆岭的胸前：“这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对别人一文不值，于我，是无价之宝。” 蓝妍动情地唱起了整首求娶歌，歌声动人又缠绵。 235.第235章 奔赴燕山 裴枫和裴桦拍着矮桌伴奏，伴着蓝妍美妙动听的歌声，杨峰、柳同辉和孟晨三个人跳起了求娶舞，边跳边邀请苏岚、沈舒云加入。 大家忘了师长与弟子之别，踩着节拍，唱啊，跳啊，歌声、笑声和舞蹈的脚步声。在焕然一新的食堂里，凝成了一股充满希望和美好的力量，驱散了离别在即的愁绪和前途未卜的担心。 整整十日，每分每秒都过得无比充实，每时每刻都积极向上…… 等大家都跳累了，唱不动了，围坐在四张矮几摆成的大桌前。 满满一大桌的吃食，色香味意形俱在的美食，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充满了吴师娘不舍和浓浓的心意，还难得的有了一坛好酒。 吴师娘先向黎望致谢，然后举起酒盏：“今日我与穆岭结亲，成亲是人生大事，我们需要时间准备。只是我要说一句，大家何时从燕山归来，我们就何时成亲。” “等着你们平安归来。”穆岭也举起酒盏，动情地说。 “谢谢。”燕山六人组举起各自的酒盏，深深一揖到底。 苏岚悄悄取出一个蓝布包着的小瓶出来，在众人困惑又好奇的视线里，解开布包，拿出晶莹剔透的鱼形琉璃瓶，瓶中装着极浅粉色的桃花酒。 每个人都盯着鱼形瓶和桃花酒，还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苏岚。 苏岚笑得很神秘，准备给每个人都斟了一些，“美好的时刻，我们喝点美好的酒。 吴师娘最先反应过来：“半夏，不，苏岚，使不得。” “美酒美食一对佳人，最合适不过了，”苏岚把桃花酒分得刚刚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先杯为敬。”黎望的豪气在今晚显示无遗。 “千里共婵娟！”大家齐声说道，然后一饮而尽。 苏岚即将到嘴的酒杯，忽然就消失了，一看，被裴枫抢走了，立刻不高兴了：“裴师，把酒杯还给我！” “酒量那么差，还敢喝？”裴枫斜了她一眼。 “哼，我已经解毒了，身体好得很，说不定我就千杯不醉了呢！”苏岚要抢酒杯，可是怎么也快不过裴枫的动作，一脸伐开心。 “苏岚，明早要上路，醉了可不太好。”吴师娘劝道。 “落霞山到燕山很远的，上了车我们除了闭目养神，就是睡觉嘛，怕什么？而且我酒品很好。”苏岚瞪裴枫。 裴枫有双深邃的幽黑眼眸，平时鲜少有情绪流出；而苏岚的眼瞳是少有的琥珀色，总是神采奕奕的满是活力。 大眼瞪大瞪，互不相让。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看出来，苏岚与裴枫互瞪的眼神里有什么。 裴枫的眼神满是宠溺，而苏岚的眼神充满撒娇的意味。 两人瞪得没完没了，眼角余光瞥到众人意味不明的眼神，猛地反应过来，因为太熟了，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 尴尬地撤回视线，苏岚在裴枫松懈的瞬间，忽然出手抢回酒盏，一饮而尽，得意洋洋地晃着酒盏。 裴枫只得无奈地摇头，“看你明天怎么下山？” “我有舒云，还有妍妍……嘿嘿，不用你操心。”苏岚得意地有点欠揍。 酒足饭饱，满桌只剩下空空的碗碟。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吴师娘起身收拾碗盘，说道：“大家最近辛苦了，都早些休息吧，去吧，去吧。” 苏岚实在受不了离别时刻，桃花酒的酒劲也慢慢地上来了，双手一揖：“吴师娘，我先回舍监了。谢谢你，也谢谢大家，明天不用送了，真的。” 不等大家有所反应，苏岚头也不回地出了食堂，大步向舍监走去，嘴角还带着笑，眼泪却决了堤。 离别是为了重逢，只是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还能不能相聚？ 即使相聚，是否还会有今日的温暖和热闹？ 世事无常，从来都难料。 食堂里短暂的沉默后，大家各自告辞，无人诉离别。 八月二十九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六人组背着各自的双肩大包，送行的将士们帮忙提着更多的行李、药物和包裹，从山涧捷道下山去了。 书院大门外空无一人，没人送别。 山脚下，落霞知县和捕快们，还有闻讯而来的百姓们，奉上出征酒，双方深深一揖到底。 落霞众人目送他们上了马车，一路走着，送到了官道，又送过了驿站，直到送出了落霞地界。随后他们又去了附近的庙宇，留下了不菲的香油钱，这才回转。 六人组不知道的是，书院的其他人在他们下山以后，就聚集到了白云阶梯上，目送着车队和军队一路向西，一直到再也看不见。 穆岭高喊一声：“大家，还记得我们的重任吗？” “记得！”大家回应道，快速散开，奔向各自的岗位上。 马蹄声声，催人入梦。 苏岚和沈舒云两人是女弟子，倍受照顾，独坐一辆马车。 黎望和柳同辉同坐一车，一路上都在教导军医所需的知识。 裴枫和孟晨坐在最后，路上除了教导战地所知以外，还要看管一车的贵重药品。 车队一上路，苏岚就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这十天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漫长的旅途正好用来修身养性，舒缓紧绷的大脑。 沈舒云打小就经历过无数次的送别，今天轮到自己，既紧张又兴奋。可是一见苏岚好睡的模样，又不忍吵她，可是又睡不着。 于是，她掀开车帘，欣赏着沿路的风景。 一路向西，每经过五个驿站，气温就降低一些。 每个休息的时间，裴枫抓紧一切时间教大家防身术，苏岚教大家快速止血和输血的方法，除此以外，就是给自己添加衣物，掺着喝当地的熟水，以免发生水土不服的问题。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行程，沿途已经看不到村庄和人家，经常行走一整天，也看不到一个路人。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们离燕山已经越来越近。 某日，大家穿着全套厚实的寒冬衣物，看到了矗立在不远处的雁门关。 黎望提醒道：“过了雁门关，就是燕山地界了。” 236.第236章 终相见 事实上，圣旨还没出永宁城，东方瑾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很清楚，自己的全面康复，会给杏林书院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要想保住书院，保住苏岚，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别无他法。 他很清楚，父皇一直对自己青睐有加的原因，不论是头脑还是身体，不管是远见计划还是运筹帷幄，他都是众多皇子中最优秀的。 他一直有最优渥的殊荣，也都是拼出自己的能力得来的。“最是无情帝王家”，没有一个君王，会在废物身上浪费财力和物力。 所以，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力和特权，东方瑾没有回永宁城就奔赴燕山，以自己的雷雳风行，迅速在燕山建功立业。 战争拼的是一国之力，一国之民。 一将功成万骨枯，眼看着手下的将士在战场上倒下、受伤或者死去，而援军总是不够的情况下，军医药物成为最重要的资源。 东方瑾不止一次想调苏岚和裴枫来燕山，可是一想到他们的安危，一想到燕山苦寒与艰辛，他就犹豫不决。 知道传往杏林书院的圣旨内容，让东方瑾喜忧掺半。 喜的是，杏林书院的高超医术和各种药物，可以给将士带来生存的希望；忧的是，这道圣旨无疑是有人借来了父皇一把刀。 东方瑾很清楚，自己活着和康复让多少人寝食难安，这道圣旨就是借着“战事紧急，将士折损严重”的由头，向书院师生下的一记黑手。 甚至，东方瑾已经知道这次杏林书院奉旨而来的会是哪些人，保护师生心切的黎望，急于为复仇增加筹码的裴枫，男弟子中的前三，然后就是最聪明勇敢的岚儿妹妹。 所以，东方瑾估算了他们的行程，沿途安排了暗哨，早早就安排了卫诚带着人手在雁门关接应。 殷太医知道东方瑾的焦虑和期待，只是每日都忙于救治伤员，分身乏术。 每一天，东方瑾都会接到线报，告知医疗救援的位置；每天都知道，离相见的日子又近了一些。 然后，东方瑾会烧掉书信，全身心地投入到战事之中，成为魏文帝最可信赖的皇子，也是众人希望中的睿王殿下。 九月初，苏岚的哥哥苏霖，与护卫辎重的军队一起，往燕山送来了整整二十车的各种药物。让整个营地都喜出望外。 苏霖交付草药，领了银两和黄金，带着苏家手下，加入到了救治伤患的队列之中。让长期神经紧绷的军医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九月下旬的战事很密集，一连好几天，东方瑾连看书信的时间都没有，每日晨起追击，暮时满身是血地归营。 十月初二的那天起，下起了鹅毛大雪，严寒冰封万里，因为供给问题，折损得极为惨重的突厥铁骑不得不后退三十里。 前哨将这个消息带回营地，让燕山守军精神一振。 而卫诚则带回了另一个好消息，杏林书院的医援队顺利通过雁门关，最多十日，少则五日，就能到达燕山驻地。 东方瑾立刻让卫诚调拨一支精锐，赶去雁门关迎接。 书院一行出了雁门关，经过了数道隘口，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广袤无垠冰天雪地。 尽管大家已经穿成了“超大棉花包”样儿，仍然难抵刺骨的寒风，全都窝在车内瑟瑟发抖。 因为风雪交加，行进的速度很慢，护送的军队还要时刻提防突厥偷袭辎重，行进速度降得非常厉害。 好不容易进行到第六日，阴沉暴怒的风雪停了，出了一轮大太阳，照亮了这片冰雪世界。在遥远的前方，隐隐看到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驻地。 无数帐篷聚集，仿佛是一座战士之城。 军队百夫长对黎望很尊敬：“黎师，前面就是燕山驻地了。” 黎望招呼大家下车透透气。 刚下车，就见远处有支马队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过来，随风飘扬的猎猎军旗，一个赫然的“魏”，还有“东方”的旗幡，在雪地之上极为耀眼。 马队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见银盔胄甲耀眼的光芒，恍忽之间，苏岚以为自己看到《魔戒》里的正义之师，骑着白马迎面而来。 在最前面的，隐约可见一个雄壮的男性身影，一手握缰绳，一手扬鞭，鲜红如血的红缨在银盔上飘扬，坚固而闪亮的盔甲越来越近，配上似曾相识的眼神和目光，俨然是位威武的战神。 马队转眼间就到了杏林书院马队的附近，减速停下。 高大雄骏的战马喷着热气缓步走近，在苏岚的身边停下，战神的头盔自额头向下延伸至鼻尖，只能看到一双琥珀色的双瞳，浅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戴着护腕护指的大手。 苏岚歪着脑袋，活动着发麻的四肢，盯着异常熟悉的眼瞳，又很不熟悉的高壮结实的身影，还非常不熟悉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想了想，苏岚用双手两指，做成一个框，框住了那双熟悉的眼睛，然后惊呼：“瑾哥哥？！”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赶这么远来接你，”大手不由分锐，在苏岚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拉到马上，“你竟然敢认不出我？” 苏岚慌得抱紧了马脖子，很怂地惊呼连连：“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护送军士急忙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见过睿王殿下！” 杏林书院的一行人急忙低头行礼：“见过睿王殿下！”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东方感激不尽。”东方瑾客气地招呼道，“大家不用拘瑾。” 正在这时，又一位穿着铠甲的男子下马，走到沈舒云的身边，伸手就是一个爆栗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燕山来？！” 沈舒云机智地一闪身，扮了一个鬼脸：“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 “还敢跑？！看我怎么收拾你？！”男子佯装生气，摘了头盔就开始追，一直追到了裴枫身旁。 裴枫一伸手：“嗨，沈追云，站住！” “我的天！苏霖，你快下来，裴枫也来了！”沈追云转身向后，高声招呼猛挥手。 237.第237章 齐聚 苏岚还在感叹沈舒云竟然有这么帅的哥哥，难怪她不像其他女弟子一样迷裴枫，唉，要是她也有这么帅的哥哥该多好？ 正想着，裴枫和沈追云两人一起走，对着最后面招呼道：“嗨，苏霖！” 苏霖？苏岚的心里咯噔一下，完蛋，她哥哥也在啊！ 急忙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位星眉朗目的高挑男子，正惊讶又激动地注视着自己：“岚儿！真的是你？！” 苏岚的心脏忽然就停了，哇，苏霖竟然这么帅？天呐！她又有些不敢确定，小声地打招呼：“哥？” “你啊你啊！”苏霖生怕自己一眨眼，苏岚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像自己的幻觉。 “是啊，是啊，是我，”苏岚嘿嘿干笑着回答，“我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不仅活得好好的，还顺利地解了毒……”然后就努力从马背上爬下去。 裴枫故意咳嗽一声，示意沈追云和苏霖赶紧去见黎师。 一下子，不少人从马背上下来，自觉地排成了一列，与沈追云、苏霖一起，围到黎望面前，恭敬行礼：“弟子见过黎师。” 黎望上前，一个个扶起来，亲切地问东问西，而且还准确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一个都没认错。 之后，柳同辉和孟晨又像这一大圈人行礼：“柳同辉，孟晨见过各位师兄，初次见面，还请师兄们多多指教。” 黎望含笑向东方瑾一颌首：“睿王殿下的这份厚礼，老夫笑纳了，殿下有心了。” 苏岚这才明白，这些人全都是杏林书院的弟子，全是黎望的学生。 “趁着天气尚好，大家回程。出发！”在众人面前，东方瑾也不好计较苏岚偷下马背，只能这样说。 很快，二队合一，奔腾着向驻地出发。 苏岚坐在马车里，慢慢拍地反应过来，瑾哥哥瘦了，竟然瘦到该有的样子了！还有，医队里竟然有这么大一群高颜值的帅哥！ 连她哥哥苏霖都这么帅！ 哇，无数幻想泡泡在苏岚的脑袋里飞出，各型各款的帅哥们，人生好幸福！ 沈舒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岚，带着谜之微笑，一个人在傻笑。当然，如果换成任何其他少女，笑成这样肯定很蠢很傻，可是苏岚这样，就有了另一种美丽。 “苏岚，你笑什么呢？”沈舒云伸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没什么，很久没见过我哥了嘛。”苏岚打着哈哈。 “是很久没见到你的瑾哥哥了吧？”舒云打趣道，然后禁不住感叹一声。 “舒云，你怎么了？”苏岚诧异地问。 “一直以为我哥是难得的美男子，没想到瘦下来的睿王殿下竟然这么英俊出众！”沈舒云托着下巴，叹气摇头。 “穿着铠甲看不太出来啊，”苏岚一时没控制住思绪，开始想象瘦下来的东方瑾，会不会只是脸瘦了，还有肥肚肚，没一会儿，急忙甩头，把怪念头甩出来。 “到啦！”马车外传来百夫长的洪亮大嗓门，“各位大夫，请下车。” 将士们站出了整齐的方阵，用长矛重击地面，击出了《塞外曲》的节奏，以示欢迎 杏林书院六人组，背着最新款的双肩背包，闪亮登场。 白茹忙完早早地就在营门外等着，不为其他，只是想对半夏说声谢谢。 让白茹没想到的是，不止医女，就连忙得分身乏术的大夫们都在门口迎接了，迎接杏林书院最富盛名的黎望，以及第一次出现在阵地里的杏林大夫。 黎望和裴枫并列在前，柳同辉和孟晨并列在中间，沈舒云和苏岚并列在最后，经过阵列整齐的将士方阵。 将士们和军医们看到了美貌惊人的苏岚和沈舒云时，掉了一地的眼睛和下巴。一个个满脸问号，她们真的是杏林大夫？ 她们真的能治病救人？ “杏林书院提点黎望，书院老师裴枫，男弟子柳同辉，男弟子孟晨，女弟子沈舒云，女弟子苏岚，”一个个自报门户，然后深深一揖，“初来乍到，请大家多多指教。” 东方瑾回营卸了重甲，换上了相对轻薄的牛皮护甲，手握腰间佩剑，在卫队的簇拥下，站到了最中间。 “将士们，万岁圣旨，调来了杏林书院的大夫们和二十车的药物用品，就是为了大家安心应战，保家卫国！”东方瑾大声说道。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将士们举着长矛大声应道。 “我们的军医队伍又一次壮大，大家抓紧机会休整，”东方瑾一握长剑，“原地解散，各司其职！” 将士们有条不紊地退回各自的营帐。 军医们立刻把黎望团团围住，于是还没来得及放下背包的杏林六人组，就被他们簇拥着去了占地颇广的帐篷病房。 还没走入病房，溃烂和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苏岚刚才雀跃无比的心，立刻沉到最底。沈舒云也是一样。 六人组不约而同地从背包的外袋里取出了口罩，穿上了治疗服，迅速裹好头巾，速度之快，一气呵成。 军医们一怔，都不约而同地感叹，不愧是杏林书院的行事风格。 六人跟随军医们将病房每一位病人都看了一遍，确实像沈舒云所说，刀枪伤、碎裂伤最常见，每个病人身上的伤都触目惊心。 军营是男人的天下，每位大夫都是男子，除了少数的医女，女大夫更是闻所未闻。 男大夫们等着苏岚和沈舒云见血晕倒，闻到异味连连干呕，或者看到触目惊心的伤患尖叫逃跑。 事实上，巡视了一整圈，苏岚和沈舒云没有任何不适，而且提出了不少独特的见解。而且比男大夫们更注意病人的舒适和需求。 等到晚饭时间，众人看苏岚和沈舒云的眼神，又多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有几位大夫不屑地说：“硬撑谁不会啊，能看完这些还吃得下饭的，才算勉强能称为大夫。” 吃饭时，沈家兄妹坐在一起，苏家兄妹坐在一起，裴枫和黎望坐在一起，每个人都大口吃喝，胃口好得很。 238.第238章 初到营地 吃晚饭的时候，苏岚沉浸在帅哥苏霖的美颜里，不能自拔。 这么帅！那么帅！ 好帅！ 裴枫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幸亏苏岚的脸生得极美，如果长相一般，被这样盯着，苏霖估计会吐。她真是不怕露出马脚来。 “干嘛这么盯着我看？”苏霖很自然地给苏岚挟菜。 “好久没见了嘛。”苏岚回答得很坦然。 “我收到裴枫书信的时候，简直要疯了，”苏霖搁下碗筷，到现在他还有些不敢相信，他的妹妹，死而复活，正阳光灿烂地注视着自己，“然后，又收到他的书信，一封比一封更加难以相信。” “现在信了吧？”苏岚也给他挟了菜，而且是哥哥爱吃的，当然这是裴枫提醒的，“我很好，而且我没有丢苏家的脸，我学年试第一哦。” “信了，信了……”苏霖真心感谢大魏的神明，把他的宝贝妹妹送回来，忽然相见，激动得都有些吃不下。 苏岚的笑容单纯而干净。 “这次战事结束，你就跟我回家，”苏霖使劲地往她碗里挟菜，“爷爷，爹爹和莲姨看到你，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好呀。”苏岚点头，然后大口地吃，给自己壮胆。 “我吃完了，晚上在病房轮值，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忙起来了。”苏霖不迭地关心这，关心那，像个老妈子。 “不用收拾什么了，我们准备得挺充分的，”苏岚笑着向哥哥挥手，“明天见。” “这边晚上很冷，碳一定要备足，知道吗？”苏霖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不放心。 “嗯嗯嗯，知道啦。”苏岚心里暖暖的，脸上有大大的笑容。 苏霖这才放心地出去了。 那一边，沈追云和沈舒云两人在抢菜吃，和苏家兄妹完全不同。 “哥，我要吃这个，不准和我抢！” “我也喜欢吃这个啊，啊呜。”沈追云一张嘴，到手。 “哥，你怎么这样啊？”沈舒云一脸不高兴，“我要告诉娘亲！苏岚的哥哥多好，我的哥哥怎么这么坏？” 苏岚看他们争个没完，憋笑憋得好辛苦，现在明白为什么沈舒云这么古灵精怪了，有这样的另类哥哥，很难正常嘛。 以最快的速度吃完，苏岚回到已经安排好的帐蓬里，打好地铺，又收拾好必需品。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她就溜到了医女营，去看看白茹。 大医女白茹今晚要值夜，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听到有人来见她，正要出去迎接，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们好，我想见大医女白茹，能进去吗？” 各忙各的医女们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情，这位极美的女大夫怎么认识白茹？ “苏岚姑娘，我在这里。”白茹急忙迎出去，其他人只为以为苏岚是女大夫，可是她知道，苏岚的身份了不得。 “那时候买得很匆忙，我在成衣店比划了半天，是老板娘替我选的，”苏岚带着笑意问，“冬衣合适吗？” “很合适，苏岚姑娘，”白茹急忙站直了身体，让她看，“您看，挺合身的。” “合身就好，”苏岚不由地佩服老板娘的眼光，“这个给你，晚上值夜的时候用得着。没有其他事情，我走了。” 白茹双手接过一个方正的包裹，急忙道谢，并将苏岚送出去。等到她回来时，就发现所有的医女都盯着自己。 “白茹姐，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白茹姐，冬衣明明是你妹妹送的，怎么又变成是女大夫送的了？” “白茹姐……” 医女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白茹稍作解释：“当初我照顾过她，每次有什么事情，她都会想到我。”她知道原因，苏岚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因为她没有其他医女那样势利眼。 “哇，真好啊……”医女们羡慕得不得了。 “白茹姐，你有贵人照顾，今晚不值夜也没什么关系了吧？”一位小医女觉得理所当然地问。 “不管在哪里，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要紧。”白茹说了一句，提着准备好的物口，离开了医女营。 “唷，怎么这样，”小医女一脸不高兴，“我只是说说，就教训起人来了。” “你啊，就是欠教训，”另一位医女说，“白茹姐不管什么时候，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得很好，让人挑不错来。” “就是。” “……” 苏岚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冒然到访，给医女营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经过病房帐蓬的时候，又去拜见了殷太医送去了一些物品。今天为了迎接他们，军医们几乎全都出去了，只有殷太医带着极少的医仆，照顾所有的病人。 “苏姑娘费心了，”殷太医接过东西，“睿王殿下已经熬了好几晚没睡了，你去帐中看看他吧。” 苏岚应了一声，向大帐走去，到了帐外，看到了卫诚。 卫诚的欢喜写在脸上：“苏姑娘，谢谢你上次的礼物，我们都好高兴。你进去吧，殿下吩咐过，不用通报。对了，这里有块腰牌，你带着。” 苏岚接过腰牌，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样子，等级还挺高的。她向卫诚道别，然后掀开厚重的帐帘走进去。 一进去，苏岚就有些尴尬，屏风里，隐约有个浴桶的形状，还有哗哗的水声。 呃……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是，苏岚又很想知道东方瑾是不是真的瘦下来了，会不会是小脸肥肚肚呢？ 思来想去，她不着痕迹地一步一步向后退。 “怎么？刚来就想走啊？”东方瑾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伴着哗哗的水声，和模糊不清的影子。 “见过睿王殿下。”苏岚只得低头，不断反省，我不是****，我不是狼女。 “来到营地，不来问安，在营地到处跑，现在才想到我这里来？”东方瑾很多不满，语气也差得很。 “睿王殿下很忙的，”苏岚认真地瞎掰，“我不敢冒然打扰。” 东方瑾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披着头发，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注意着苏岚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239.第239章 最潜力 苏岚看到东方瑾的俊逸的脸庞和健壮的身形，眼睛差点脱眶，我的天呐！真的瘦下来了！不仅瘦下来，而且身体锻炼得很好！ 东方瑾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岚儿……” 苏岚第一反应，扑到了东方瑾的身上，哇噻，这手感，天呐。 东方瑾虎着脸：“你在我面前能不能矜持一些？”其实心里很高兴，瘦下来的自己确实比任何时候都自信。 “太高兴了嘛！”苏岚松手，往后退了三大步，胖子都是潜力股真是至理名言。 现在的东方瑾即使只穿着最普通的衣物，都闪闪发亮，让人移不开眼睛，帅呆了！不像以前那样白晰，皮肤呈现出健康的浅麦色，军营中的磨励，让他英气勃发。 尤其是和她一样的琥珀色眼睛，带着运筹帷幄的睿智和果敢。 东方瑾被苏岚这么注视着，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现在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她，心中最后的阴影也消失了。 苏岚傻乎乎地看着他，直到挨了一个爆栗子：“啊！瑾哥哥，你又打我？！” “明知燕山战事紧急，你还到这里来？杏林书院的人都死光了吗？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这个第一学年的女弟子来吧？”东方瑾难得一下子说了这么话。 “瑾哥哥，你有没有良心啊？”苏岚不停地揉着额头，他的力气又大了，好疼，“我是因为担心你才来的，当然，还担心我哥。” “明天早晨肯定一个大包，”苏岚一脸伐开心，“好了，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民女告退！”哼，好疼。 “过来！”东方瑾的眼神很犀利，大有她敢后退一步，就吃了她的意思。 “干嘛？”苏岚戒备地看着他。 东方瑾的脸色阴沉下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在这个世上，她最不该害怕的就是他了，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她受一点伤害。 “替我换药。”语气更加不善。 “你受伤了？！”苏岚傻眼，急忙走过去，“伤在哪儿了？让我看看！” 东方瑾从容地伸展双手，等着她来解开衣物。 苏岚三两下，就解开了他的衣服，看到胸腹部宽宽的还隐隐渗血的绷带，倒吸一口冷气，脑袋里一片空白。 东方瑾又弹了一下苏岚的额头，这一下的用力很轻很小，声音充满宠溺：“发什么呆？” 苏岚这才回神：“瑾哥哥，我去拿药箱。”不等东方瑾同意，就箭一样奔出大帐。 东方瑾既无奈又好笑，药箱明明就在矮几旁边，这小妮子竟然视而不见。 苏岚又像箭一样奔回来，来回疯跑一趟，倒不那么冷了，一进了火盆正旺的大帐，还出了一身汗。 “你忍着点啊。”苏岚开始解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看着他平缓的呼吸以及随之起伏的胸腹，一阵莫名的紧张。 拆掉最后一圈，一道触目的两指宽的缝合伤口，狰狞地出现在她眼前。 苏岚伸手捂住了自己的惊呼，心头一阵刺痛，喃喃地问：“怎么会伤成这样？” “中了埋伏，”东方瑾浅浅一笑，眼眸深邃，轻描淡写地继续，“不过我们反袭，还大获全胜。敌方折损超过我们的三倍，以少胜多的典型。” “你知不知道这伤口再深一些，就活不成了？！”苏岚望着伤口，手指都有些颤抖，“如果你连命都没了，拿什么去守护自己想要的一切？” 东方瑾没有安慰，反而打趣：“看这么久还不换药，我不得不说，你有觊觎我身体的嫌疑。” “你……”苏岚气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这样说笑？一边替他换药，看他强忍疼痛的模样，似乎自己比他还疼，等换药完毕，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 一滴又一滴眼泪，从她格外白晰的脸庞滑落，脸庞还因为生气，透着一抹绯红，笑厣如花，东方瑾第一次深刻理解了这四个字的美。 “我好好的，”他将她揽进怀里，“我没事，就因为要守护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拼一下怎么行？” 湿热的泪水顺着他光裸的胸膛落下，有些痒，有些热，惹得他的心脏砰砰跳，可是他又有高兴，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却是第一次为他而哭。 为他而落的泪水。 她一向都坚强倔强地让人心疼，现在却哭成这样。 “我记得殷太医说，伤口不能沾水，”东方瑾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知道眼泪算不算水啊？” 苏岚恼羞成怒地轻轻推开他：“算，所以我走了，免得害殿下伤口感染，就算我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不行！”东方瑾又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脸颊贴在他胸膛的触感实在太好，“你这样靠着，我的伤口会好得很快。” “胡说。”苏岚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大实话。”东方瑾轻拍着她的后背，享受这短暂的平和与温馨。 “就是胡说。”苏岚哽咽着。 “来，说说，”东方瑾继续逗她，“喜欢这样的瑾哥哥，还是以前的胖子？” 苏岚再一次气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扯东扯西。 “我说了实话，”东方瑾牢牢地圈住她，“你也必须说实话。” “以前的，”苏岚赌气地回答，“以前软绵绵的，抱着舒服；现在浑身硬绷绷的，一点也不舒服。” 这下轮到东方瑾不爽了：“你知道我为了有这样的身体，流了多少汗，掉了多少肉吗？” “不知道。”苏岚被他牢牢地抱着，想抬头，却变成嘴唇贴上了他的胸膛。 东方瑾的心跳停了一下，浑身一僵，腹部某个深处有什么在涌动，他立刻推开她。 “呼。”苏岚总算能自由呼吸了，然后不解地望着东方瑾，“瑾哥哥，你的脸好红啊，怎么了？还会发热吗？” 这样想着，苏岚急忙伸手贴上他的额头。 柔软的触感，还带着她惯有的馨香味，向东方瑾的鼻翼袭去，让他想要更多。 “不热啊……”苏岚又贴上了自己的额头，确认他不是发热，“怎么回事？” 240.第240章 见过雪莲吗？ 东方瑾第一次为自制力担忧，再被岚儿这么触摸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他只是口干舌燥地开口：“今晚早点休息。” “嗯，”苏岚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收拾了药箱，又转身不好意思地浅浅一笑，“瑾哥哥，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东方瑾不仅脸红，感觉自己热得快冒烟了，赶紧回床榻上躺好，养精蓄锐。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军医们有了书院的六位好帮手，肩上的担子顿时轻了许多。苏岚和沈舒云为了站在全是男性的病房里站住脚，也付出了相当的努力，她们与军医们同吃同值夜，也常常抢救病人忙到顾不上吃饭。 凭着这样的坚持，男军医们对于苏岚和沈舒云这两位女大夫的能力，从怀疑到将信将疑，到现在的深信不疑。 尤其是沈舒云对于刀枪伤的处理，许多将士因此保住原本要截去的肢体。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苏岚和苏霖处理急症的手段，匪夷所思而且起效惊人。不少在之前都必死无疑的将士，因为他们俩而活了下来。 柳同辉和孟晨也发挥了各自的长处，很快成为军医们中的生力军。 而裴枫解各种毒箭伤和刀伤的速度，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因为年轻的军医们大多来自杏林书院，所以将士们对书院、尤其是书院提点黎望的敬仰到达到新的高度。 好几位千夫长私底下议论，有了这么多厉害的军医们，他们上阵杀敌就更加勇猛了；好巧不巧的，睿王殿下正好经过，将他们的议论都入了耳，也入了心。 东方瑾站在高高的了望塔上，眺望冰封的远方和高耸入云的大雪山，心里有些不确定。 突厥铁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损失太过惨重，已经半个月都没有露面，给了大魏将士们极为充裕的休整时间。 另一方面，东方瑾不得不怀疑，突厥是不是打算用拖字诀，毕竟驻守军士每日军费开支极大，而且补给线拉得也非常长。 这种情形下面，一个“拖”字，很可能把大魏的国力拖垮。 于是，东方瑾派出骆河的虫队，深入敌后打探详情。 不出五日，骆河带回消息，突厥惨失损重，而且在撤回途中遇上了冰凌和冰封，许多战马的马腿和马蹄被冻伤划伤，行军都成问题，暂时失去了进攻的能力。 而且突厥因为半年多的战事，财力物力消耗甚大，寒冬时节，连百姓的吃喝都成问题。正在与各部之间商议，要向大魏求和，如果求和不行，就称臣。 东方瑾听到这个消息，压在心中的石块落了地。他平静如常地操练将士，在营地附近安排了许多暗哨，以免突厥拼死反扑。 一个月以后，病房帐篷里危急的壮士们都转危为安，军医们也不用再没日没夜地抢救病患，晚上只要留几个大夫和医女值夜，其他人都可以睡个好觉。 这一天，沈舒云和苏岚都被黎望安排休息，正逢晴好天气，虽然寒风冷凛，但是她们因为最近的成果而暗自高兴。所以，两人手牵手到营地外散步。 “苏岚，如果不到这里，”沈舒云笑着说，“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过奖，过奖，”苏岚浅浅笑，“你和我厉害的地方不一样。”沈舒云处理棘手外伤的手段，让她都自叹不如。 “苏岚，你知道雪莲花吗？”沈舒云望着远处崴峨的雪山，心中无限向往。 “噗……”苏岚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见过啊，”心里腹诽，原本她像沈舒云一样对雪莲花的美丽充满憧憬，可是自从见到百度大神给的真相以后，她就累觉不爱了。 所谓的美伦美奂的雪莲花，根本就是一棵紫黑芯子的“大白菜”嘛！ “你说，”沈舒云还在无限向往中，“那座雪山上会有雪莲花吗？” “不知道，”苏岚好心地劝说，“舒云，有些花还是存在想象中比较好，相见不如不见，真的。” 两人说啊笑啊，可是一张嘴就呛了寒风，冻得直哆嗦，灰溜溜地回了营地。 正好，苏岚要向东方瑾汇报药物损耗情况，就去了大帐，掏出腰牌，就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东方瑾正背着双手，站在超大的沙盘前面，琢磨着突厥可能使用的奇袭路线，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转身一看，眼神温暖了许多。 苏岚公事公办，先把药物和医疗器械损耗情况如初汇报，然后就等着他的回答。 可是没想到东方瑾身高腿长地走到她面前，低头问：“想不想去看雪莲花开？” 苏岚眨巴着眼睛，心里吐槽，外面冷得要死，她才不要爬雪山去看“大白菜”呢！ “每位大魏的少女，都希望有位少年，能带她去看雪莲花开，”东方瑾煞有其事地绕着苏岚转了一圈，“你刚才那是什么样的嫌弃眼神？” “瑾哥哥，”苏岚才不照他的思路走，“你见过雪莲花开？”大白菜长出来，有什么好看的？ “之前巡视的时候见到了，”东方瑾研究着她的眼神，“值得一见。” “啊，瑾哥哥，你的伤还没好，”苏岚急忙找借口，“不宜骑马，也不宜远行。” “好得差不多了，”东方瑾开始脱衣服，每次她看到自己身体时复杂的眼神，总能让他悸动，所以他现在脱衣服很干净利落，“前几天说，再换一次药就可以了。” 苏岚悄悄翻了一个大白眼，阻止他继续脱衣服，“还要三天才换药呢！”每次看他脱衣服，整个人就激动得不行，要花不少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猛虎扑食”。 太考虑她了。 东方瑾却不以为然：“再看一眼，三日后，我带你去看雪莲花开。” 苏岚在心里哀嚎一声，她不想去啊喂！ 可是，东方瑾素来说一不二，尤其是对苏岚的承诺，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所以，三日后的一大早，苏岚就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东方瑾的白色骏马，向着雪山驰去。 241.第241章 雪山行 蔚蓝如洗的天空，漫山遍野白雪皑皑，一匹白色骏马驰骋在雪原上。 寒风凛冽，不时吹起阵阵雪尘。 东方瑾系着火红色的斗篷，一手握缰，一手搂着倚在怀里的苏岚，心里无限满足和向往。 苏岚把自己裹在斗篷里，只露一双眼睛，即使紧靠着东方瑾宽厚温暖的胸膛，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好冷啊！ “再向西前进半个时辰，就到雪山脚下了！”东方瑾一扬马鞭，喊了声“驾！” 骏马撒腿狂奔，在雪地里留下一长串马蹄印记。 “瑾哥哥，您不是很忙的吗？”苏岚缩着脖子，“您的伤还没好透嘛！干嘛这么急着上山？” “没良心的小东西，”东方瑾满是宠溺地回答，“雪莲只在雪地绽放，平日里想看也看不到的！” 好吧，瑾哥哥一片好心，苏岚腹诽完以后，迅速转移话题：“瑾哥哥，到了以后，让我骑会儿马呗！” “追雪认人！”东方瑾毫不客气地打破她的幻想，开玩笑，雪地骑马并不太安全，他可不希望她受半点伤。 骏马还真的打了个响鼻，表示自己很认人！ “……”苏岚无语，再换话题：“那回了营地，我要骑那匹枣红马！” “红云也认人！”东方瑾浅笑出声，“只认我一个！” 再三碰壁，苏岚不干了，不依不饶地念：“瑾哥哥，你说过的，我救了那么多将士，凡是我的要求都不会反对。我要骑马，我要学骑马，我要骑马……” 东方瑾拗不过她，哄道：“到雪山下就让你骑！不要乱动，也不要一直哼哼。” 在马背上颠了一路，终于到了雪山脚下。 东方瑾要扶苏岚下马，可是她想自己跳下马背，迭声说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谁知只跨了一条腿，就猝不及防地摔落。 东方瑾长手一伸，将苏岚抱了个正着，薄唇凑到她的耳缘，邪气地勾起嘴角：“你不用这样的。” 惊魂未定的苏岚正抱紧东方瑾的颈项，忽然耳后一阵温热，不由地轻颤一下：“什么这样？” “想我抱着你走啊。”东方瑾大步走起来。 “我才没这么想，”苏岚大声抗议，“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唔……”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凉得苏岚直哆嗦，立刻乖乖闭嘴。 东方瑾以为她的抗议声会更久一些，没想到她只是紧闭着嘴巴，瞪着他。 他俩眼睛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节手指，东方瑾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相似的琥珀色眼瞳，相似的深棕色长发……让他很安心。 “怎么不说话了？”东方瑾打趣。 “冷！”苏岚觉得整个人离冰棍不远了。 “那边有个山洞，我们进去躲一下，”东方瑾的靴子踩着积雪咯吱作响，见她半晌没回答，又说，“我以为解毒以后，你就不怕冷了。” “不怕冷的一直是你好吗？”苏岚眨着眼睛，又一次被他的“男色”陶醉，所以，每次对视不会超过五秒，因为她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发现。 东方瑾可不是裴枫。 “我挺好奇，”东方瑾停住脚步，“每次你有这种眼神的时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眼神？”苏岚有些好奇。 “色迷迷。”东方瑾逗她。 “我才没有呢！”苏岚冻得通红的小脸，瞬间更红了三分。 “我胡扯的。”东方瑾继续逗她。 “你……”苏岚气结，但是又不好说自己上当了，立刻把头扭向一边，“哼。” “此地无银三百两，”东方瑾囤积了几个月的压力，就在她一笑一颦一哼之间，渐渐散去，“隔壁邻居未曾偷。” 苏岚才不愿意承认她垂涎他的美色，绝对不如他的意。 正在这时，东方瑾一指左边：“山洞就在那边。” “哪儿？哪儿？”苏岚东张西望，在他的颈项左边右边地看。 东方瑾转右，苏岚转左。 温热的触感，从冰凉的唇瓣间擦过。 两人像被冻住了一样，瞬间又转开各自的脸。 苏岚的心突突跳，初吻要不要这么随便？心塞塞的。 东方瑾却很镇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加快了脚步，进入山洞以后才说了一句：“真怕你冻坏了。” 苏岚双脚着地，立刻在原地蹦蹦跳跳，全身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好冷啊，好冷啊。 追雪也进了山洞，东方瑾从马背上取下了一堆东西。 苏岚像只胖兔子蹦啊跳啊，等她停下来才发现，地面铺了厚毪，温暖的火堆已经生好了，急忙扑过去。 东方瑾悠闲地坐在厚毪上，嘴角噙着笑。 苏岚凑到火堆旁，歪着脑袋打量着眼神里有深意的东方瑾：“瑾哥哥，你笑成这样是几个意思？” “知道什么是自投罗网吗？”东方瑾又取了一大块厚毪，挂在了洞口。 没了风雪，还有火堆，山洞里很快暖和起来。 苏岚不说话，坐在火堆前，眼神余光毫不松懈地瞄着东方瑾。 东方瑾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走到苏岚面前，解了斗篷的系带。 苏岚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东方瑾想做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东方瑾将斗篷裹住苏岚，搂着她。 好一会儿，苏岚觉得快冻僵的四肢，逐渐回暖，可是……眼前的东方瑾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危险，眼神里暗藏着她看不透的一些什么。 东方瑾挑起苏岚的下巴，凝望进她不知所措的眼睛，指腹摩挲着她柔嫩的浅粉唇瓣。 苏岚吓得往后一缩，却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后背，手边被斗篷包围着，一时间无处可躲，只是下意识地轻唤：“瑾哥哥，你……” 东方瑾温暖的薄唇用力吻住了向往已久的浅粉唇瓣，立刻感觉到了她的轻颤、青涩和不知所措。 “唔……”苏岚嘤咛一声，觉得呼吸都被他夺走了。 “岚儿，”东方瑾舒畅地轻叹一声，稍稍抽离，看着她大口地呼吸，“相信我……”然后又吻住了微肿的唇瓣，继续享受甜美的源泉。 苏岚惊得倒吸一口气，不料东方瑾却趁机硬行闯入。 242.第242章 不愿意 苏岚本能地想推开东方瑾，却只是嘤咛几声，就再无抵抗的力量。 东方瑾近乎贪婪地吮吸纠缠，满意地感受到苏岚环住他颈项的双手，以及她生涩又笨拙地回应，惹得他下腹火热难耐。 几经纠缠，东方瑾才放开了苏岚。 苏岚面红耳赤地裹紧了斗篷，想装没事，又觉得不可能；想要质问东方瑾，可只是视线交集，她就忍不住想逃开。 脑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东方瑾带她来看雪莲是假，想那啥是真。 不由地，苏岚有些恼羞成怒，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吻功了得。 东方瑾单手托腮，凝视着神情复杂又纠结的苏岚，心情很愉快，这么青涩地反应，他一定是她的第一次……亲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岚儿还稚嫩得很，还要两年才能及笄。 好可惜。 只是……只要不到最后，就没什么关系吧？ 东方瑾深深地注视着垂下睫毛的她，唇舌间仍有她诱人甘甜的滋味，被他亲得艳红的唇瓣，有些肿，一如她绯色的脸庞，都让他沉迷。 “还冷么？”他开口。 “不冷了。”苏岚哼哼了一声，下意识地离他远一点，心想，孤男寡女同处山洞，鬼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过来。”他吩咐，不容置疑。 苏岚瞥了他一眼，愉快地拒绝：“这里挺暖和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又一次置身在东方瑾的怀里，双手被他紧紧握住。 “脸很热，手却这么凉，”东方瑾恶意地挑眉，“不是说很暖和吗？” 苏岚想抽回自己的手。 东方瑾却不紧不松地握住，不让她有挣脱的机会，搓着暖着她柔软的手掌，仔细地欣赏她的双手，不像其他少女刻意保养的十指尖尖，晶莹粉色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指纤细而长……很美，又很有力量的双手。 属于他的岚儿的双手，被他的大手捂着，显得格外娇小，捂了一会儿，还是凉。 东方瑾松了她的手，开始解自己的斜襟的盘扣。 苏岚一瞬间绷直了，他想干嘛？他不会想今天就那啥吧？ 虽然她一直垂涎他的男色和好身材，可是，可是……她的身体还未成年啊喂喂！ 转念一想，他的身体在她换药时，都看过许多次了，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东方瑾大大方方地解盘扣，苏岚佯装镇定地欣赏。 解了两粒盘扣，苏岚就被他美形“锁骨杀”给惊艳了一下。 我去！东方瑾从外形到人生，都是大魏上苍高端订制的吧？ “岚儿，你的眼神有深意。”东方瑾勾了勾嘴角，他的岚儿相当大胆，眼神极为自然而坦诚，如果放在其他少女身上，他一定会嫌弃，可是她的眼神，让他无法抗拒。 “睿王殿下，”苏岚特别天真无邪地问，“您这么热吗？”心里暗想，你有本事把衣服全脱了呀，解开三粒扣子是闹哪样？ 东方瑾把内裳的盘扣解了，却扣上了中衣外衣和棉袍的盘扣，眼角上挑，略带轻佻：“怎么？没看够？” 苏岚摇了摇头，这种时候，敢随便挑衅，绝对是自讨苦吃，她才没这么笨。 东方瑾抓了苏岚的双手从衣摆下探进自己的里衣，贴上自己毫无遮掩的胸膛，然后抱紧了她。 “瑾哥哥，”苏岚猝不及防地被暖了双手，两颊飞红，“你会着凉的！” “我来燕山这么久，从来没着凉过，”东方瑾深吸一口气，胸膛的肌肉被冰得有些颤，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样，你才暖得快。” 苏岚的双手贴在东方瑾肌肉结实的胸膛上，暖意从指尖上延，迅速传遍全身，因为脸上烫得像火烧，只能把额头贴靠在他的颈侧。 手掌下是东方瑾特有的缓慢而沉稳有力的心跳，恍忽间，像他把心放入她的手中，一时间，她有些心慌，又有些感动。 说实话，一直以来，她只当他是“瑾哥哥”，这个空间里最先帮助她的人，也是她最重要的人。 只是很明显，东方瑾认定她是他的妃，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能请来圣旨保她周全；现在他俩都解毒了，想来，他更加不会放开她。 所以，她要试探他：“瑾哥哥，莲姨说，只有夫妻才能……” “才能什么？”东方瑾抱紧了苏岚，宽大的手掌在她的后腰处摩娑，虽然隔着厚实的衣物，还是能感受到她的纤腰。 “亲亲……”苏岚故意小声，“还有……抱抱……” “不错，”东方瑾答得理所当然，小妮子，跟他绕弯子呢，“所以呢……” 噗！苏岚暗吐一口老血，清醒地认识到，在东方瑾面前的一切小心思，都是白费。 “我们……”苏岚故意停顿了一下，“不是夫妻啊……” “很快就是了，”东方瑾低沉地叹息，“突厥求和，回到永宁城，我会向父皇求赐婚，等你及笄那天就迎娶你进宫。” 苏岚的双手一缩。 “怎么了？”东方瑾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高兴吗？” 苏岚将脸庞埋得更深，她喜欢而倾慕的，仅仅是眼前的“瑾哥哥”，她从没想过要成为睿王妃。 “最是无情帝王家”，苏岚一点也不喜欢那里“深似海”的人际关系和变幻莫测的朝政局势。 “你不愿意？”东方瑾强硬地挑起苏岚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果然，她避免视线与他交集。 “瑾哥哥，”苏岚知道骗谁也不要骗他，“我从来没想过嫁人，更加不知道自己是既定的睿王冥妃……而且……” “直说。”东方瑾的的眼神闪过一丝不耐烦。 “如果你我皆中毒而亡，也许我会是睿王冥妃，”苏岚犹豫片刻，“现在你我都解毒了，您应该很清楚，以苏家商贾的家世，睿王妃不可能是我……” “岚儿，你把话说清楚，”东方瑾浓眉紧锁，眼神深沉而静谧，这是风雨欲来的先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瑾哥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苏岚有些困惑，更多的是担忧。 “不要和我打哑谜，”东方瑾收敛了眼底的愤怒。 “那……”苏岚扛不住他犀利如刀的眼神，“我是想说……皇子婚事重大，您的父皇和母后不……” 243.第243章 雪莲花开 东方瑾的眼神有过一丝狠厉：“你不能和你不愿意，是两回事。说清楚。” 苏岚深吸一口气：“瑾哥哥，我没想过会成为王妃，我只想着怎么好好地活下去……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东方瑾松开了苏岚。 苏岚如愿以偿地拽回了自己的双手，打量他极为难看的脸色，她很清楚，刚才那番话激怒了他。 东方瑾慢条斯理地系自己的盘扣，眼神却没有离开苏岚，不论从哪里看，她都没有撒谎，也没有欺骗。 可越是这样，越让东方瑾生气。 他大病初愈赶来燕山建功立业，为的就是增加自己在父皇心里的筹码；建功越多，获得的封赏越多，他离皇位就越近。 另一方面，父皇正为他之前的请旨生气，他身先士卒地驰骋沙场，也是为了讨父皇的欢心，方便他回永宁城后请求赐婚。 这两方面，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自己能有位风雨同舟的妻子。 不嫌贫弱，不惧风雨的贤妻。苏岚符合他所有的设想，更重要的是，她医术了得，不会像其他后宫女子那样任人宰割。 他用心良苦，可她敬他、助他、爱慕他，却不愿意成为自己的妻。 这一刻，东方瑾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的人少之又少，苏岚却忽然变成其中之一。 东方瑾很沉默。 苏岚也不再说话。 山洞里，除了追雪偶尔发生响鼻，再没有其他声音。 静静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苏岚盯着跳动的火焰发呆，这样明说以后她该怎么办？不自觉地交握双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似乎还记着他厚实胸膛的触感。 手指像被烫了一下，迅速分开，苏岚缩进斗篷里，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东方瑾虽然沉默，周身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他能感觉到苏岚游走的视线，却真的想不出来该怎么对她才好。 苏岚望着跳动的火焰，只是静静地注视，没有了任何情绪。 史书、小说、宫廷剧……她看过不少，总是被那里面“不动声色”置人于死地的手段惊到，以她自由不拘的性子，放《甄嬛传》里，最多能活四五集…… 思来想去，她也不是当王妃的料，人贵有自知之明。 好不容易等她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东方瑾就靠坐在自己身旁，下意识地挪开距离。 东方瑾又靠近。 苏岚再移开，东方瑾又凑过来。 苏岚很囧地打量他。 “你从岷江捞上来的那一刻开始，”东方瑾调整好了心态，“就注定了你我之间的缘份，六年前一起中毒的缘份，六年后命悬一线还能相见的缘份……” “岚儿，我不会放开你！” 苏岚没来及得反驳，又被东方瑾吻了一个晕头转向。 等东方瑾吻得尽兴，才捧着她的脸庞，指腹摩娑她红肿艳丽的唇瓣：“你会愿意嫁给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苏岚不由地瞪大眼睛，他这么固执？ “苏岚，你是我东方瑾命定的妻，”东方瑾眼中既冷静又狂热，说得像是誓言，却更像是威胁，“今生今世。” 苏岚急忙站起来，想到山洞外透透气，现在的气氛太诡异了。 那么骄傲的东方瑾，被她拒绝以后，不怒不愠，反而信誓旦旦，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却如此心慌意乱。 可惜，她还没走出五步，又再次落进了东方瑾的怀里，被他紧紧搂住，任她如何挣扎，都没能解脱。 “抱着我。”东方瑾不爽她垂着的双手，他喜欢抱她，更喜欢她的回抱。 苏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伸手。 东方瑾在她耳畔呢喃：“岚儿，你该庆幸尚未及笄，所以我不能用强……不然，你今天就会变成我的人……” 声线还是那样动人，苏岚却轻易听到了暗藏的阴狠，形势比人强，她缓缓地、慢慢地，伸出双手，环住他结实劲瘦的腰间。 东方瑾惬意地一声叹息：“走吧，我带你去看雪莲花开。”说完，就着火堆点了一根火把。 苏岚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怎么对她？ 可是一个问题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因为没有答案，因为只是想着就有些可怕。 在黑暗狭长的山洞里，走了不知道多久，离开了黑暗，眼前又一次出现了漫山遍野的白雪皑皑。 阳光照着积雪，透着七彩的光晕。 “走快一点，”东方瑾拉着苏岚小跑起来，“再快一些。” 苏岚跟着他一路飞奔，直到再也跑不动，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快看，雪莲花开了！”东方瑾用斗篷裹住彼此，伸手指明方向。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苏岚惊得瞪大了双眼！ 不可能啊！ 百度大神的图片上，明明是颗“大白菜”！ “瑾哥哥，这些是什么？”苏岚觉得自己的三观尽毁又重建了。 眼前的美得难以描绘的“六角晶莹花”是何方神圣？！ “燕山雪莲，雪后绽放，晶莹剔透如精雕细琢，花期七日，而后再难觅踪影。”东方瑾对《花经》了如指掌。 噗！苏岚傻眼，同样是雪莲，怎么差这么多呢？！ “可以摘回去吗？”苏岚的问话脱口而出，一看东方瑾的脸色，又急忙说道，“我只是随便一说，不是真想摘的。” 东方瑾用力地握住她柔软的手：“如果可以摘回去，我也不会带你赶这么远来看它。” 苏岚浅浅一笑，眼中没有笑意，刚才东方瑾的话，让她初见雪莲的兴奋很快就消散不见。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她最多就是只傻狐狸，裴枫是孤狼，而东方瑾是猛虎；现在的状态，最多就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她不太愿意想象，东方瑾的狠戾和手段究竟会到什么地步，更不愿意想象，万一有一天降临到她的身上，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惨烈情形。 对于旁人，她可以自卫、可以逃离，如果是东方瑾，她可能连自卫都做不到。 他对她如此重要，仿佛成为她的一部分。 244.第244章 中埋伏 “传说，雪莲是大雪山的女儿，如果有人摘走雪莲，就会震怒雪山神，山崩、雪灾、风暴将席卷燕山地域，”东方瑾感觉到苏岚异样的安静，“怎么了？” “没什么，欣赏雪莲花的美丽，”苏岚回答，“记在心里，不带走一片雪花。”说完就闭上眼睛。 现在，她相信，有些东西一眼即成永恒。 忽然，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响动，可是风很大，让人辨不清声音的来源。 东方瑾微一皱眉，拉着苏岚的手，边走边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在天黑以前赶回营地。” “好。”苏岚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山洞，收拾干净骑上追雪，东方瑾一路策马扬鞭。 “瑾哥哥，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岚紧靠着他，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 “回去看了就知道。”东方瑾简短地回答一句。 风很大，出发时还蔚蓝如洗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 追雪的速度很快。 然而，有马比追雪更快。 苏岚隐约听到后面有马蹄声，回头一看立刻惊呼：“瑾哥哥，后面有人追来了！” “坐稳了！”东方瑾随手放出一枚袖箭。 哧地一声响，袖箭带着长长的尾烟直冲天空，然后划出一个弧度插进了雪地。 东方瑾夹紧马腹，大喊一声：“抓紧了！” 追雪忽然发出一声嘶鸣，前腿直立起来，然后纵身一跃，在雪地里风驰电掣。 “嗖！”一支箭落在追雪马蹄旁几公分的雪地。 哗啦哗啦的金属片撞击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箭从后面射来，落在追雪的两旁。 苏岚一颗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她知道，他们遇上了突厥铁骑。 “岚儿，别怕，有我在。”东方瑾很沉着，似乎后面的追兵全都入不了他的眼。 “嗯。”苏岚靠着他，力持镇定。 “驾！”东方瑾又抽了一鞭，“转过这个弯道，就可以直达营地……” 追雪一声惊鸣，后腿突然直立，瞬间侧翻！ “啊！”苏岚惊呼一声，空无一物的双手胡乱抓着想保持平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摔进陡然向下的雪地。 可是身体却在摔落的瞬间，连续翻滚，视野混乱扭曲。 等苏岚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东方瑾正搂着她靠在一块巨大的山石边，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岚儿，突厥在我们回程设了埋伏！追雪中了三箭，刚才一摔受伤很重！我们没有马可以骑了！”东方瑾冷静地诉说事实。 “嗯，”苏岚应了一声，“瑾哥哥，你那儿有匕首之类的防身兵器吗？” 东方瑾从腰侧拔出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匕首，递到她手中，困惑又有些惊喜：“你不怕吗？” “害怕有用吗？”苏岚反问的同时，握紧了匕首。 七匹快马眨眼间就拐过弯道，离他们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六把弓箭齐齐对准了他们。 “抓活的！不准放箭！”一个粗糙的嗓音吼道。 “是！” 弓箭瞬间收起，七匹快马近在眼前。 一名脸上有疤的大汉跳下马背，哈哈大笑，满脸的络腮胡子：“东方瑾，你也有今天？！七对一，你今天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哈哈哈……” “葛尔木！快看，这个小娘们儿长得还挺标致！”另一名大汉跳下马背，咧着一嘴大黄牙，盯着苏岚直流口水。 “大魏的小娘们儿瘦骨嶙峋的，全身都没几两肉，”第三名大汉瞎了一只左眼，“玩不到一晚上，太扫兴了！不行！不行！” 东方瑾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伤口大概裂开了，疼得他站不起来。 葛尔木也盯着苏岚，大魏的娘们儿他见过也玩过不少，脸皮薄得很，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眼前这个，被他们这样羞辱，竟然不为所动？ 东方瑾死死地盯着葛尔木，这个突厥大王子，平日相遇，两人能打成平手，可是现在……瞬间，他想到了计划，凑到了苏岚的耳畔。 “抢马，逃，报信。”声音低如未闻，但是他确信她听到了，而且听懂了。 苏岚却没有动，听东方瑾说话的音量和浑身僵硬的姿势，她就知道他的伤口裂开了；不然，他早就抄起长剑拼杀去了。 “你们有句话……”葛尔木脸上有道可怕的伤疤，别说大魏女子，就连突厥女子，也没几个人敢正眼看他，眼前这位美女，却没有半点惧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东方瑾，好兴致！”葛尔木一步一步向苏岚走去，“我们突厥人不在乎什么狗屁贞操，女人嘛，就是用来爽的！” “就是！” “小娘们儿长得真不错，让大爷们爽一爽吧！”淫笑声不绝于耳。 葛尔木伸手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惊得他立刻收手。 苏岚执匕首，划掉了他裹在袖口的皮毛，不惊不惧，仿佛理所当然。 “嗖！”一声响。 一支短箭正中突厥大汉的咽喉，瞬间血染雪地，应声而倒。 “嗖！嗖！嗖！”数箭连发，四名突厥大汉被射中要害，两眼瞪圆，栽进雪里。 葛尔木大怒，搭上硬弓就是一箭。 东方瑾抱着苏岚就地一滚，避开箭的同时，回射一箭，正中葛尔木的大腿。 再一箭，射中了葛尔木的右手腕。 葛尔木额头的青筋直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东方瑾大口喘气，刚才几连发耗尽了他的力气，如果葛尔木再不倒下，他也快撑不住了。 一名大汉突然伸手抓住苏岚的长发，用力一拖。 苏岚顺势一滚，蜷缩双腿用力一踹，正中大汉的软肋，单手借力，站在了雪地上。真没想到，跆拳道在这里竟然有了用武之地。 葛尔木虽然身中两箭，却不在要害，立刻笑道：“东方瑾，你上次命大没死，这次不用我出手，你也离死不远了！哈哈哈……” “受了那么重的伤，伤口裂开，你就必死无疑！东方瑾，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小娘儿们，跟了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爷天天宠着你……” “我葛尔木最喜欢小烈马了！东方瑾，你睁大眼睛，爷今儿就上了这匹小烈马！”葛尔木大步逼近苏岚。 苏岚瞬间挥舞匕首才发现，葛尔木比东方瑾还要高出许多，她根本刺不到他的要害！ 245.第245章 智取 苏岚握紧了匕首，注视着慢慢靠近葛尔木，一颗心狂跳不已，明明中了两箭，他却像没事人一样。 葛尔木用一柄长弯刀，刀锋闪着浅紫色的寒光，步步逼近，一边说：“让个小娘们儿保护，东方瑾你真没种！老子看不起你！” 东方瑾只觉得腹部翻江倒海般地疼痛，这种情形，即使他硬撑着起来，也不是葛尔木的对手。 苏岚在长弯刀靠近的瞬间，就地一滚，伸腿使绊，袭击葛尔木的下路。 不料，葛尔木突然伸手，一下子握住了苏岚的脚踝，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牙：“够辣！够劲儿！来，让大爷好好疼你！” 苏岚浅浅一笑，既没惊叫，也没反抗。 葛尔木只是看着她笑，就觉得魂不守舍，用力一扯，将她往怀里带。 苏岚趁着这个空隙，将手中的雪团朝他的眼睛抹去！ 双眼冰凉，葛尔木猛地撒手，冰凉过后双眼疼得像火在烧，大怒：“臭****！老子剁了你！” 苏岚拍了拍手，就地一滚，到了东方瑾的旁边，用力扶住他。 “岚儿，你做了什么？”东方瑾是上战场搏杀过的人，对葛尔木了如指掌，区区一团雪不可能让他这么失常，马上就猜到苏岚动了手脚。 “混了一些花粉，”苏岚故作轻松地回答，然后转向抓狂的葛尔木，“你还是快回去找大夫吧，不然，明天就瞎了！” 葛尔木将手指放在嘴里，吹出一个奇怪的音调。 苏岚扶起东方瑾，想要趁这个机会离开。 葛尔木冷笑：“精锐铁骑已经包围了这里，东方瑾的命换我一双眼睛，对突厥来说，是笔好买卖！” 像要应证他的话一样，转眼间，远处就出现了一列黑甲铁骑。 苏岚哀叹一声闭上眼睛，手有些抖，今天是死定了吗？不行，她不能就此放弃，一定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寒风阵阵，而苏岚却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苏岚想到了借风势，立刻捂了口鼻，爬上巨石，估算风速和铁骑的速度差，心跳加速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黑甲铁骑，近了，更近了…… 一把药粉随风而去。 最前面的铁骑卫兵摔下马背，后面的也接二连三地摔下马背，最后倒下的是葛尔木，连人带马，共二十一人，无一逃脱。 苏岚从巨石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中的积雪，动作敏捷而流畅，眼神里满是兴奋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东方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甲铁骑是突厥的精锐，就这么一个个像麻袋掉下马背……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可是，疑云浮现，苏家是医术世家，岚儿刚才与葛尔木对峙时，分明是习过武的样子，而且身手不错。 还有，她什么时候会用毒了？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眼前无畏无惧的苏岚，熟悉又陌生，可是，无论东方瑾怎么努力，也无法与自己印象中的岚儿重叠。 “瑾哥哥，我们走了。”苏岚想扶他起来，冰冷的雪地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岚儿，你快走，我走不了！”东方瑾飘远的思绪又被拽了回来，嘲笑自己的多疑，如果不是岚儿，自己肯定是俘虏了！ “瑾哥哥，这些药效是暂时的，维持不了多久，”苏岚急了，“而且，你重伤复发，必须尽快回营地治疗，不然会有性命危险！” 东方瑾心中一凛，用力推开苏岚，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趁他们没醒，你快走！不用多久，卫诚他们就会赶来，我没事，你快走啊！” “要走一起走！”苏岚坚定地坐到了他的身旁，“追雪受了重伤，我只能步行，走回营地不知道要多久。来，先吃些药，暂时压一压。” 苏岚庆幸自己有随身背包的习惯，包里有常用的药物和急救工具，掏出止血药和伤药，和着积雪，让东方瑾服下，并嘱咐道：“瑾哥哥，你躺下来，积雪的低温有利于身体止血。” 东方瑾依言躺下，很快就浑身渐凉，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持清醒，于是他想办法闲聊：“岚儿，这种时候，你……应该……哭哭啼啼……让我不要死……” “呜呜呜……”苏岚为了让他保持清醒，假意呜咽，“瑾哥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呜呜呜……” “太假了，”东方瑾的嘴角上扬，勾起弧度，“一点都不情深意切！” “如果哭得稀里哗啦，你身上的伤就能恢复的话，”苏岚停顿一下，“我会放声大哭的时候！” 东方瑾的笑意又多了一些，她冰雪聪明，从来不做白费的事情，意识渐渐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恍惚。 苏岚为了不让他昏睡，努力和他聊天：“瑾哥哥，不是有消息说，突厥再无反攻之力……怎么会忽然杀过来。” “擒贼……先擒王……”东方瑾眼冒金星，但还是努力保持清醒，“还有……突厥的消息可能出错了……那样，营地就危险了……” “什么？”苏岚浑身一个激灵。 “骆河率领的虫队从来没……错过……”东方瑾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忍住了到嘴边的话，他可能被暗算了。 而暗算他的人，一定在营地里，又或者，就在身边。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目的只有一个，置他于死地。 东方瑾原本只是身体发冷，现在连心都寒了，燕山之战关系到大魏百姓的安危，他在前线拼命建功立业。无非就是百姓们能少受些战乱之苦，没想到，却有人在背后放冷箭。 “瑾哥哥，你说话呀，你不能睡！”苏岚轻拍着他俊美的脸庞，观察他嘴唇发白的情况，心里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东方瑾没有反应。 “瑾哥哥！”苏岚用力摇晃他，“你快看，前面又来了一队！” 东方瑾集中最后的体力和精力才看清楚，声如蚊呐地回答：“是卫诚他们，岚儿，没事了，没事了……” 苏岚立刻飞奔过去，使劲挥舞双手：“睿王殿下需要马车！” 246.第246章 一鸣惊人 卫诚飞身下马，比出手势，其他众人立刻将黑甲铁骑连同葛尔木捆得结结实实，马车最后才到。 “快，快送殿下回营，先派人去通知殷太医，殿下重伤复发，准备急救！”苏岚急得快跳脚了。 卫诚难得皱紧了眉头：“苏大夫，您快回营地吧，营地遇袭，伤亡不少，现在大夫和医女都不够用！” “什么？”苏岚瞪大了眼睛，只是出来看了一下雪莲，就整个世界崩塌了吗？“我哥……苏霖大夫，裴枫和杏林书院的大家怎么样？” 卫诚搓着手，又搓着手：“大夫和医女都没事，但是黎望受了重伤，血流不止！殷太医和裴枫都没有办法！” 苏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将双手捏得咯咯响，立刻开口：“你们护送殿下回营！记住，尽量平稳！卫公子，请给我一匹马！” “副队，护送苏大夫回营！她在，你在；你不在，她也要毫发无伤！”卫诚一脸狠戾地命令副队。 “是！”副队将苏岚拉上马背，战马就风驰电掣地出发了。 见到营地的瞬间，苏岚目瞪口呆，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疮痍，传入耳边的全是伤患的惨叫声，鲜血染红了白雪又污浊成了黑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大夫，突厥用了土炮，”副队解释，“营地猝不及防。” 苏岚晃了一晃，这个时空竟然连炮都有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苏岚，快！快来这里！” 裴枫头发散乱，衣服沾满了灰，像从土地坑里爬出来一样。 苏岚立刻飞奔过去，上下打量，迭声问道：“卫诚说黎师受了重伤，他在哪儿？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的？” “跟我来！”裴枫率先向病房区跑。 苏岚紧跟在后面，进了抢救大帐，黎望躺在大榻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布单，苏霖、柳同辉和孟晨三人狼狈不堪，都两眼血红。 殷太医纯白的医服全是碳灰，挫败地坐在一旁，两眼发直。 “殷太医，您赶紧带人准备，睿王殿下重伤复发，很快就会回来了。”苏岚望着脸色惨白如纸的黎望，心里阵阵抽痛，可是现在根本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 殷太医啊了一下，却没有动。 “殷太医？”大医女白茹急忙唤他，“殿下快回来了。” 殷太医哀伤地抬头：“殿下重伤复发，老夫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当初救回来已是万幸……老啦……老啦……不中用了……我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苏岚以最快的速度检查完黎望，又看完了他们的治疗记录，失血过多……除非输血，否则回天乏术。 沈舒云听到苏岚回来了，立刻跑过来，看到她没事，又跑回自己的岗位。 人命关天，容不得半点问候。 “哥，师兄们，各位大夫，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吗？”苏岚奔出大帐，询问外面的各位大夫，其实她也知道，他们如果还有办法就不会这样干站着。 果然，她的问话一出，除了裴枫，其他所有人都只是摇头。 苏岚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想救黎师的，跟我来！”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盯住了她。 黎望惊愕地站起来，哆嗦着问：“苏岚，你有办法？”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苏岚向裴枫使了一个眼色。 “我来！”裴枫应道。 苏霖走过来：“我！” 柳同辉和孟晨异口同声地回答：“算上我们！” “好，四个人足够了！”苏岚掀开大帐的帐帘，吩咐方才跟随的副队，“等殿下回来，直接送入大帐，除了殷太医和大医女白茹，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副队一挥手，来了一队士兵，将大帐团团围住，自己像尊石像一样守在了帐前。 约摸一个时辰后，东方瑾才被卫诚带人送入大帐。 更多的守卫将大帐围得水泄不通。 从白天到日暮，从日暮再到深夜，大帐烛火通明了整晚。 燕山驻军营地高挂“免战牌”，东方瑾治军严谨，左右副将把营区管理得井井有条，修整营地、病患供给……不到七日，营地又焕然一新。 可是，营地焕然一新容易，死而复生却非常难，东方瑾和黎望生死不明，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连大夫和医女们都没法安心。 更受煎熬的是来自杏林书院的大夫们，受伤的将士们急需他们的治部，恩师生死不明，精通医术却不能前去照顾，即使只隔了几个营帐，却连问候一声都办不到。 尤其是大帐，帐内帐外仿佛生死交界，一帐之隔，消息全无。 左右副将天天像热锅上的蚂蚁，睿王殿下是整个营地的主心骨，天天这样生死不明，很容易谣言四起，到时军心涣散，即使突厥不进攻，营地也撑不了多久。 能出入大帐的只有殷太医和白茹，不少人就看着他们不断进出，有时是取用药物和医疗用品，有时候往里面送份量极重的吃食，还有时候送水…… 不管旁人如何打听，殷太医和白茹都不作任何回答。 好几次，左右副将都恨不得冲进大帐内看个究竟，可是卫诚率领的羽林军雷厉风行，让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 七日七夜后，天气晴好。 大帐的帐帘打开了，一室的血腥味儿漫到帐外。 殷太医大步走出来，高声宣布：“睿王殿下转危为安，杏林书院提点黎望已经脱离危险！” 消息很快传开，沈舒云再次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大帐外，却看到苏霖、柳同辉、孟晨和苏岚，四个人脚步虚软，走得歪歪斜斜出了大帐，黑眼圈占了半张脸，俊逸少年们都变成了胡茬早衰少年，随时随地都能躺倒。 “苏岚，你还好吧？”沈舒云习惯性地探她的额头，你的脸色好差。 “还好，”苏岚闭着眼睛反应迟缓，“……我还没死……嗯……不错……我要去睡一会儿。舒云，你和裴师都在帐内轮值，我睡醒了来换你们。” 营地听到消息，一片欢腾，无数将士们齐声高喊：“睿王殿下，洪福齐天！” 247.第247章 醒来 苏霖的迷糊只撑到自己的地铺旁边，就一头栽倒在那里。整个人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可是大脑还维持着一线清醒，这个苏岚真是他的妹妹吗？ 可惜清醒没维持得更久，他就跌入睡梦深处。 有困惑的不止苏霖，还有柳同辉和孟晨，但他们的怀疑更来源于自己，他们是师兄，苏岚只是一学年的师妹，医术却比他们高出了太多！ 苏岚回到自己的帐篷就睡死过去。 他们睡足了一天一夜才完全清醒，去换回了坚守在旁边的裴枫、殷太医和白茹。 而东方瑾和黎望，是两天后才醒来的。 醒来时是深夜，数量壮观的蜡烛和火把，把他们着实吓了一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死还是活？ 等他们看到附近，或坐或靠的裴枫、苏岚、苏霖他们，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看着平日整洁干净的他们，个个胡茬都顾不上收拾，还有苏岚困得像小鸡啄火一样点着头，心里五味杂陈。 短暂的感慨以后，他们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被救过来的。虽然一直都在昏迷状态，但是听觉并没有丧失。 “所谓输血，就是在损害我们健康的前提下，抽取出来，再注入失血过多的病人体内，避免病人死亡……” “大师兄，裴师，你们的血型和黎师相配……” “二师兄，哥哥和我三个人的血型和睿王殿下相配……” “现在给大家一个后悔的机会，献血完全是自愿，并非强制！” “好，大家开始准备……殿下和黎师能不能醒过来，就看我们的了！” “……我好困……” “好饿……” “大家别睡啊，我有个办法提神！咬一口辣椒试试！” “苏岚，你哪来这么多主意？” “……” 一点一滴的记忆汇集在一起，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东方瑾和黎望两人艰难地互看一眼，为何主导的不是苏霖，而是苏岚？ 东方瑾缓缓伸手，摸到了自己被宽绷带绑得很紧的腹部，又缓缓向上，摸到了隔着血肉，缓缓跳动的心脏。 狠狠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把自己救回来的都是是苏岚，仅凭这一点就够了。 黎望有一刻地失神，他一直以为苏岚的种种都缘自苏家秘术，可是现在看来，苏岚的医术远远高于苏霖，就算苏劲松是难得开明的，最多也就是两人医术齐平，而不是现在的状况。 而坐在一旁的苏岚点头点得太大力，咚的一声撞在了矮几上，疼得立刻惊醒，意外地发现东方瑾和黎望都醒了。 “嗨，大家都醒醒！他们醒啦！”苏岚大喊一声。 所有人立刻站起来，奔到各自的病人面前，一番详细而复杂的检查完毕后，都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片刻后，殷太医在大帐外宣布：“睿王殿下醒了！杏林书院黎望醒了！” 消息很快传开，营地里又是一片欢腾。 大帐内的几位更加忙碌，醒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饮食、复健和各种各样的事情，更是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康复期间，燕山营地里，井然有序，没有流言，也没有混乱。 因为东方瑾自从能开口说话，每日都会传副将进入营帐报告日常，及时作出批示，稳定军心。 等到黎望可以下床，东方瑾可以正常吃食，已经一个月以后。 所有的大夫和医女们都在这一个月内，熬瘦了不少。 尤其是苏岚，在杏林书院好不容易囤的那点肉肉，消耗得一点不剩，每个见到她的人都觉得，她的眼睛更大了，尖尖的小下巴尤其看着可怜。 这让黎望的心里很不好受。 而苏岚本人，除了瘦了一点，衣服宽大了一点，怕冷了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好。唯一觉得不好的就是，殷太医领了东方瑾的口谕，每天一日三餐的药膳和补血汤药，让她生无可恋。 不过，她天性乐观，因为有这种待遇的不止她一个，包括参与献血的每一位。 于是，大夫休息帐篷里，经常出现这样一幕。 五个人高举药碗，豪气云天地喊一声：“干！”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喝得最快的是裴枫，每次看他喝药，苏岚都觉得他味觉丧失了；喝得最慢的，当然是苏岚，不作第二人想。 每次喝药前都要作激烈的思想斗争，喝药时像上酷刑一样，喝完了恨不得塞下满嘴的糖。 所以，最辛苦的喝药时刻，都是大家最欢乐的时候，因为苏岚喝药实在是太搞笑。 裴枫第一个放下碗，柳同辉第二个，苏霖第三，孟晨第四，苏岚要分很多次才能喝下，而且每次都要耍赖留个碗底。 又会每次被苏霖逼着，把碗底残留喝个干净。 每次喝药，苏岚都泪流满面地发誓：“我一定要研制出不苦的药来！” 然后帐篷里都爆发出一阵笑声：“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哼！”苏岚回给他们一个大白眼。 这天又一次吃药娱乐完毕，苏霖把裴枫拽到自己的地铺旁，正色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裴枫不明所以地反问：“什么？” “她的确和岚儿长得一模一样，”苏霖以极低的嗓音说，“可是，性子却天差地别，像换了一个人。” 裴枫无奈摇摇头，心头却一凛：“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时间和世事的磨砺会让人变得很快。” 苏霖也摇摇头：“也许什么都会变，可是岚儿从来都不怕吃药的，哪怕是最苦的药……” 裴枫的眼中有深意，只是深意转瞬即逝：“苏霖，这样的苏岚不好吗？” 苏霖和裴枫是重好的朋友，一下子就明白了：“我那当然喜欢现在的岚儿，不像以前一整天都不说话，一说话总像在讨好，或者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苏家的拖累……” 裴枫用力拍了拍苏霖的肩膀：“也许是因为她经历得太多，终于想通了呢。” 苏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裴枫，你这块木头是不是开窍了？” “什么？”裴枫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从来没正眼看过一位少女啊，老兄！”苏霖嘿嘿笑，“叫声哥来听听！” 裴枫若无其事，只当没听见。 248.第248章 冬至 冬至前三天，一批数量可观的犒赏浩浩荡荡地抵达了燕山营地。 原来，魏文帝听说营地重创不免担忧，又听说睿王伤重却俘虏了突厥大王子和黑甲铁骑，圣心大悦，大行封赏。 睿王殿下在众人的搀扶下领旨谢恩，当即宣布，冬至日全营地加餐犒劳。 冬至日的清晨，营地里的伙夫们就忙开了，早早地飘出了浓郁的肉香味儿。 中午进行了冬至祭祀和祈福仪式。 夜幕降临时，各个营帐前都燃起了篝火，大吃大喝正式开始。 病患营区也不冷清。因为苏大夫说了，能动的都动起来，能吃的尽量吃，能喝的不阻拦。大夫、医女和病人们，三三两两聚在篝火前，很是热闹。 等到晚饭进行到一半时，裴枫发现苏岚不见踪影，就出去找她。一路找了大半个营地，最后在附近的小山坡上，看到了如梦似幻的人影。 苏岚一个人坐在山坡的巨石上，背后一轮明月，手里拎着一个水囊，仰望着夜空，寂寥又孤单，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飞走。 裴枫害怕她出意外，一路疯找，出了一身冷汗，可她却悠哉悠哉地欣赏夜景，让他的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人溜出来，不能说一声吗？ 一个人溜出来，不知道多危险吗？ “嗨，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可是一出口，裴枫才发现，他是担心多于愤怒。 苏岚出神地盯着月亮，眼泪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滑落脸庞，滴在光秃秃的巨石上，仿佛被隔绝于世，兀自悲伤。 裴枫的心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拭去了她的泪水，嗓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温柔：“苏岚，怎么了？” 苏岚这才回过神来，泪眼朦胧地怔怔地望着裴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浅笑：“没什么，我关不了门……每天再累再辛苦，闭上眼睛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 裴枫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凝望她，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营地出事那天……”苏岚苦笑，“我一直试着关门，可是……烧焦的残破肢体、死不瞑目的将士、能把自己淹没的鲜血、奄奄一息的睿王和黎师……” “每天我不停地告诉自己，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我已经救了很多人……可是，我忘不了……” “每一天都是这样……” “我已经不敢闭眼睛了……”苏岚没有再说下去，眼角又流下一行晶莹的泪珠，“明明很累，可是我不敢睡……” 裴枫摸了她的额头，被她炽热的温度惊到了，又迅速把脉，脉象混乱无序……想到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喝补药吃药膳，可是身体仍然差得让人担心。 这是心病，药石无效。 “说吧，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裴枫心疼不已，“我听着，陪着你。” “裴枫……我想回家……”苏岚喃喃地说，“那里没有战争，没有这样的严寒和荒凉，没有你死我活的厮杀……” 裴枫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雁北城苏家，而是她真正的家，一个遥远得他无法企及的神秘之地。 “傻瓜……”他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真能回去的话，你又何必熬到现在？” “好几次……”苏岚靠在他的肩膀上，“我都想，要不然试一次看看，说不定就能回去了……” “胡说！”裴枫吓得手一颤，“你是怎么鼓励病人撑下去的？怎么不用在自己身上？” “医不自医啊，”苏岚摇晃着水囊，“你那儿有没有什么能让人昏睡的药粉，或者其他什么药？” “你这是心病，”裴枫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奈又无措，“心病多半源于惊恐……你连死都不怕了，还在害怕什么？” “睿王殿下要求我治愈突厥俘虏，我去了俘虏营地，用束缚法和鼻饲法对付他们以后，”苏岚闭上眼睛，“回到医疗营，感觉他们看我就像看一个可怕的怪物……” “平时，大家都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只要我经过，立刻都散开了……” “除了你们几个，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变得奇怪，治疗的时候一有不同的意见，他们立刻就听从我的……” “殷太医和白茹忙着照顾瑾哥哥，瑾哥哥平时要静养，不静养的时候有处理不完的军务，即使有了腰牌，我也不能轻易打扰…… 苏岚苦笑，“我们几个每天都忙得只有喝药时才能碰头，平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 “就连苏霖，看我的时候，眼神都带着复杂的情绪……” “木秀于林，我现在不是一枝独秀，”苏岚说得异常艰涩，“是太过抢眼……” “裴枫，我该怎么办？” 裴枫的心底一阵阵凉意，从睿王殿下和黎望获救以后，营地里就总有人私下谈论苏岚，美得不像凡人，医术独特而惊人，说她更像精魅…… 自从突厥俘虏被苏岚整治得不再闹事以后，这种说法就越加厉害，他一直担心这样的流言早晚都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傻瓜……不遭人嫉是庸才……”裴枫轻拍着她的后背，“只要我们相信你，只要睿王殿下支持你的……怕什么？” “嘿嘿……”苏岚转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故意嗓音低沉，“裴枫，你为什么不怕我？不怕我吸你血，不怕我……” 裴枫冷哼，“哪个精魅会失眠？哪个精魅会像你这么没用？”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苏岚把压抑在心里的担忧和恐惧都说了出来，觉得舒服多了，脸上有了平日的笑容，眼中又有了光彩。 “看，燕山什么都不好，但是璀璨星辰却是大魏独一无二的，”裴枫知道她所有的喜好，“抬头看！” 苏岚猛地抬头，夜空纯净得像洗过一样，整个夜空都是又大又亮的星点，真像一颗颗钻石撒满了黑丝绒。美得令人惊叹！ 可是苏岚和裴枫不知道，离山坡不近的地方，卫诚正注视着他们俩紧紧依偎的身影。非常纠结又有些愤怒，苏小姐已经有了睿王殿下，怎么还与裴枫如此亲近？ 249.第249章 不悦 与此同时，东方瑾正躺在大帐内，等待卫诚领着苏岚回来复命。 等了不短的时间，卫诚才回来，可是进来的只有他一个，苏岚并没有跟来。 东方瑾皱了眉头：“往返大帐和医帐最多一刻钟，你去雪山了？” 卫诚低着头不说话。 “人呢？” 卫诚仍然不说话。 眼看着东方瑾就要怒气外显，殷太医急忙出来打圆场：“卫诚，还楞着做什么？” “苏小姐不舒服，回营帐睡下了，属下没有叫醒她。”卫诚面露难色，他不认为照实说，殿下的脸色会好看多少。 “她怎么了？”东方瑾缓慢地把自己撑起来。 “苏小姐似乎非常累，具体原因属下不清楚，”卫诚瞧着东方瑾的脸色，“裴枫在旁守着。” 东方瑾立刻有些不舒服，岚儿不舒服他就不舒服，可是陪在她身旁的是裴枫，他更不舒服，不假思索地吩咐：“传裴枫来见。” “是，殿下。”卫诚出了大帐，这次很迅速地把裴枫带来进来。 “裴某见过殿下。”裴枫依礼问候。 东方瑾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卷轴，拿在手里，问：“这是裴家卷宗，永宁城的慎刑司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重启旧案，这是此次调查的结果。” 裴枫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尽管双眼紧紧地盯着卷宗，仍然力持镇定：“不知慎刑司调查得如何？” “岚儿的身体怎么样了？”东方瑾知道裴枫的医术精湛，所以他只要知道结果。 “自从遇袭以后，她断断续续地发高热，因为每日医务繁忙，一直硬扛，”此时此刻，裴枫很想知道东方瑾在想什么，“今日又热得厉害，脉相很混乱……” 东方瑾的手指一抖，声音也有些颤：“是因为……输血……吗？” 裴枫的脸色不善：“殿下，解毒以后，您和苏岚没有好好调养。您奔赴燕山，她在落霞山治理瘟疫……您身性属火，在燕山这样的苦寒之地，还能扛得住。她却不行。” 殷太医听了，也有些着急：“老夫已经每日药膳和汤药调理，怎么会这样？” 裴枫沉吟片刻，继续：“身体是其一，心病是其二。” “心病？”东方瑾和殷太医脱口而出。 “自从输血救人以后，各处营帐都议论纷纷，苏岚长得极美，医术精湛手段惊人，所以不少人都在传……”裴枫忽然停住，整理措辞。 “传什么？”东方瑾原本就不悦，现在心情更糟，敢说岚儿的闲话？！ “传苏岚非人。”裴枫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措辞，事实上，有不少人在背后称她为苏妖。 “砰！”一声响，卷轴被东方瑾重重地拍在矮几上，怒火蹭地起来，“传左右副将！” 很快，左右副将就来到了大帐，屈膝行礼，一见东方瑾的脸色，立刻就觉得不太妙。等东方瑾开口问话，他们觉得根本是大祸临头了。 “启禀殿下，起初只是将士们见苏大夫貌美非比寻常，又不敢接近，就胡说图个痛快。您也知道，营地将士素来嘴碎，胡说八道惯了。”左副将硬着头皮回答。 “后来，营地遇袭，您和黎望伤重不治，可是苏大夫回来以后就带人治疗，起死回生。将士们都说她不是一般人，简直不像人。”右副将看着东方瑾眼底的怒意，心里七上八下。 “突厥俘虏醒来以后，软硬不吃，重伤狱吏……被上了重枷以后，就绝食相逼……这事情属下向您汇报过。”左副将把苏岚的处理手段说了一遍。 “从此以后，葛尔木绝食不成，又重枷在身，求死不得，就老实多了，每次苏大夫去巡查，俘虏们明显就怕她……之后营地里就传开了……” “在军营里妖言惑众按律该如何处置，”东方瑾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还有，营地里发生这种事情，你们竟然不向本王禀报？！” “属下该死！”左右副将立刻跪倒在地。 “卫诚，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吗？”东方瑾扔了一个眼神过去。 “是，殿下。”卫诚领着左右副将出了大帐。 东方瑾调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制怒火，一想到那些嚼舌头的男人公很可能还是苏岚救治过的，心里的怒火又一次燃起。 全程，裴枫都只注视着矮几上的卷宗，一副我聋了我瞎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东方瑾最讨厌裴枫式的装聋作哑：“我看你的脸色，苏岚的情况不止这些。” 裴枫又行礼，视线一直在东方瑾的身上：“大魏对……异端的处置极为残酷。三人成虎，苏岚怕殿下相信这些传言，而对付她。” 东方瑾又不高兴了，在苏岚心里，他就这么不可信吗？ 宁愿对裴枫说，也不来告诉他？ “卷宗拿走，相信一个月以后，裴家就能洗清冤屈。”东方瑾心烦意乱，只想让裴枫赶紧消失。 裴枫取了卷宗，叩谢：“草民感谢睿王殿下，大恩大德，此生难忘。” 东方瑾勾起薄唇：“苏岚是本王认定的王妃，不是你可以惦记的，你可明白？”情敌当前，他一点也不介意使用权势压人。 裴枫浑身一僵，握着卷宗的手抓了放，放了又抓，艰涩地开口：“是，殿下。”然后，匆匆离开大帐。 殷太医轻叹一声，“同行相轻”，造谣生事的人极有可能是随军大夫或者医女，只希望这件事情能让尽快结束，不会传到永宁城去。 否则，不管对苏岚，还是对睿王殿下，都不是好事。 “殷太医，本王该怎么办？”东方瑾躺回床榻上，苏岚极聪明，聪明之人必定想得很多，他该如何开解她。 “苏家小姐通情达理，待人诚恳，”殷太医注意到东方瑾的脸色不妙，又补充，“医治病人更是全力以赴，但是面对谣言和恶意中伤，她难免不知所措。殿下只需要信任她就好。” “直说本王相信她？”东方瑾觉得殷太医在打太极，苏岚的好他比谁都清楚，根本用不着提醒。 “您的处理会证明一切。”殷太医捋着胡子回答。 250.第250章 相信你 “裴枫对苏岚的用心极深，”殷太医难得直言不讳，“他说得没错，流言扰乱她的心神；而燕山苦寒，医务繁忙而紧张，在损伤她的身体。” 东方瑾闭上眼睛，深思许久，苏岚在营地让他安心许多，可是他却没想过，燕山营地会让她身心俱疲。如果不是今日裴枫挑明，不知道她还要熬多久？ “殿下素来睿智，”殷太医又打起了太极，“老夫相信您知道如何处理？” 东方瑾睁开了双眼，尽快结束燕山之战，让突厥重创不敢来犯，才是当务之急。而对于他来说，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岚儿安心。 清晨，苏岚醒了却没有睁眼，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脉搏，热退了。昨晚把裴枫当树洞以后，自己又能“关门”了，真是可喜可贺。 “为何要瞒着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岚睁眼，看到了近到放大的东方瑾英气逼人的脸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混乱的思绪迅速理顺，怒火上扬：“睿王殿下，谁允许你出大帐的？” 一只温暖的大手压在了她的额头上，另一只在东方瑾自己的额头上，没有发烧了，他安心了一些。 苏岚生气地甩开他的手：“睿王殿下，让您好好静养，你却当成耳旁风！” 下一刻，苏岚被东方瑾揽进怀里，她怕压着他的伤口，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继续怒火中烧：“殿下，能救回您已是万幸！您能不能好好听话？！” “我担心你……”东方瑾心疼地抚摸她散乱的秀发，她真的清减了许多，“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是去鬼门关走了三圈的病人！”苏岚很不爽，“静养是首要，你静养都不得闲，恢复就会慢；我是大夫，哪有大夫去对病人说，哪里哪里不舒服的？” “每天都有人在我眼前死去，比起他们，我哪里好意思说不舒服？” “还有，燕山营地哪个大夫和医女的身体是好的？不是胃疼就是寒症，不是头疼就是失眠……我们还是药膳和汤药，很多连这个都没有。” 苏岚难得这么多话。 东方瑾被这一翻话说得哑口无言。 “将士为国捐躯，医士燃烧自己用医术去延续他们的生命，”苏岚掷地有声，“杏林书院入学那日，我们在仁心堂发过誓言，没什么可抱怨的。” 东方瑾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她，巾帼不让须眉，岚儿让他心疼又敬佩：“傻瓜，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我，不用怕。” 苏岚浑身一僵，半晌才开口：“你知道那些流言了？” 东方瑾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别忘了，我是你的瑾哥哥，找我抱怨几句有什么关系？说药很难喝有什么关系？” “你要静养，”苏岚闷在他的胸口，耳畔全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让她迷失，“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你说我听，不影响静养，”东方瑾的大手在她后背游走，“你看你，都瘦得皮包骨头了，抱起来硌手。” “我要起了，医帐那里还有很多事情，”苏岚轻轻推他，又碰到了他厚厚的绷带，急忙收手，“放开啦。” “起吧，”东方瑾总算舍得放手，“我带你去大营看看。” 苏岚洗漱完毕，穿了厚厚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穿成一个团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东方瑾去了大营。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军医和医女们都在，而且都在高台之上。 大营内，站立着绝大部分的将士，见到气宇轩昂的东方瑾，不由地肃然起敬。 东方瑾走到大营的高台上，高声开口：“今日，本王与诸位将士谈天说地。” “聆听殿下教诲！”将士齐声喝道。 “大家奋勇杀敌，誓死捍卫大魏国土和百姓安宁，本王看在眼里，愿意并且一直以来都和大家同生共死。” “大战归来，伤残折损、痛苦哀嚎、奄奄一息之时，是军医营和医女营的众人不眠不休地救治和照料。” “救命之恩是多大的恩情，不用本王对大家说了吧？” “众将士听令！向军医营和医女营的众位致敬行礼！感谢救命之恩！”东方瑾率先向殷太医、苏岚、裴枫、苏霖一队人行礼。 众将士也立刻向军医营和医女营的所有人行礼。 “各位将士，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大家！就没有站在这里说话的睿王！”东方瑾再次行礼。 三次大礼行过以后，东方瑾的脸色稍变，连语气都变了：“可是，近来有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暗存猥琐之念，暗地里风传流言。可有此事？！” 将士们的脸上立刻就显出了慌乱，以他们对东方瑾的了解，这是风雨欲来之势。 果然，左右副将站出来，清点了一批人名，这些就是传“苏岚是苏妖”最厉害的，每晚都说得绘声绘色，不止说是“苏妖”，甚至还说“苏岚在军医帐公然勾引军医”。 “救命之恩不知感念，含血喷人作为谈资，视为妖军！按大魏律，杖责二十，除军籍，谴返回原籍！”左副将大声宣布。 “少数军医和医女踩低恨高，蓄意诋毁同行，医德医心尽失！此次警告，如若再犯，削犒赏，除医名，逐出燕山！”右副将大声宣布。 一些军医和医女被当众点名，个个面如土色，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苏岚的心里一阵暖意，只能望着东方瑾高大而硬撑的背影，为她挡去了寒风凛冽，让她觉得安心。 自始至终，裴枫都垂着眼帘，权势这柄利剑，驱除邪恶时令人振奋，就像现在，让他觉得神清气爽。 殷太医喜忧掺半，诋毁苏岚之人确实可恶至极，只是人心最是易变，人言可畏。不知道这些消息传回永宁城，又会招惹出什么事来？ 苏岚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除了昨晚，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放晴了。就像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情，晦涩而不安。 251.第251章 独一无二 整肃完毕，所有人各归其位。 东方瑾回到大帐，盯着矮几上突厥送来的求和文书，目光越发森冷。 苏岚和东方瑾的眼神交集，然后互相微微一笑，她就知道，突厥王子葛尔木要倒霉了。 “岚儿，我们去看看阶下囚。”东方瑾知道和谈的时机到了。 “又去？”苏岚实在不喜欢去那里，味道难闻不说，还都没有人样儿，像群恶鬼。 “有我在。”东方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行人到了位于地窖的大狱，刚到狱门外，苏岚就闻到熟悉的臭味儿，立刻戴上了口罩。再往下去，穿过一排排笼牢，到了最后的铁牢门外。 士兵打开沉重的铁门，很难得的，没听到葛尔木的咒骂声。 苏岚只露一双眼睛，盯着被四仰八叉束缚在石床上的葛尔木，头发乱七八糟，两眼无神，一个鼻孔里插着鼻饲管，身上仅着单衣，被包扎妥当的伤口隐隐渗血，还是挣得铁链哗哗作响。 在她眼里，葛尔木是个怪物一样的存在，身材魁梧、四肢粗壮，不怕疼，不怕受伤，简直是人化的野兽。 葛尔木见到东方瑾的时候，像活见鬼一样，“你还活着？！” 东方瑾却毫不在意这里浓重的异味儿，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当然要活着。不然就见不到你这副尊容了，多可惜。” 葛尔木像困兽犹斗，怒道：“被我们打的时候，躲在她背后；受伤了，更有理由躲在她背后了。东方瑾，你是不是男人？有没有种？！” “东方瑾，平日看你还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就是个软蛋！” 东方瑾不为所动，连眼底都没有怒意，只是淡淡吩咐：“来人！先赏他十鞭！” 鞭声噼啪作响，每鞭都见血见肉，但是葛尔木把牙咬得咯咯响，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里只有不甘，再无其他。 “葛尔木，大汗派人送来了求和文书，愿意割地、进贡和赔款，只求把你毫发无伤地换回去。”东方瑾扬起手中的书信，不冷不热地叙述。 “你放屁！”葛尔木狠狠地啐了一口，吐了点血出来，“这些事情都是你们魏国做惯了的事情，突厥人都是天上的雄鹰、地上的猛兽，绝不屈服！” “父汗绝对不会写这样的书信，想骗老子？滚开！” 东方瑾把书信交到左副将手里，吩咐道：“让葛尔木王子亲眼看过，以辨真伪。” 左副将立刻把书信打开，站到离葛尔木三步远的地方，让他看个清清楚楚。 葛尔木的眼睛越瞪越大，看到最后双眼暴睁。不可能的，不可以，突厥真的照书信上的做法，离亡族不远了！ 既然自己是人质，被大魏以此要挟，只要他一死，突厥就可以撤军，只要不进攻雁门关，就有养息的时间和机会。 心念一定，葛尔木用力咬舌。 左右副将惊呼，想跑去阻止已经迟了，没有葛尔木这个人质，大魏就会错失许多机会和条件！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葛尔木一动不动地躺着，鲜血从嘴角溢出。 “殿下，怎么办？”左副将的声音有些颤。 就连素来镇定自若的东方瑾都浑身一震。 葛尔木死在这里，求和书信不仅会变成一张废纸，很有可能会惹来突厥不顾一切的反攻。 眼看着到手的胜利，就这样飞走了？！ 牢笼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随着葛尔木远去了。 半晌，苏岚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葛尔木身边，探了探鼻息，凉凉地开口：“嗨，醒醒啦，装什么死啊？流这么点血，死不了的。” 葛尔木猛地抬头，才发现他没死，一时怒得两眼血红，额头和颈项的青筋爆起，恨不得撕了苏岚：“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左右副将一脸惊讶地盯着东方瑾和苏岚，然后一脸敬仰，防患于未然，太厉害了。 东方瑾的眼底全是惊讶，还有一线惊喜。 葛尔木疯了一样在石床激烈挣扎，挣得崩裂了伤口，牙咬得咯响，通红的眼睛透着愤怒和绝望。 “宣狱医给他换药、处理伤口，”东方瑾的嘴角微微上扬，泄露了些许笑意，“葛尔木，突厥血染雁门关的恶行，本王会在和谈时，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葛尔木奋力挣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岚：“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恶魔！你这个疯子！” 苏岚退回一步，冷笑道：“你前段时间逢人就咬，伤口再三崩裂，我让狱医处理伤口的时候，顺便把牙齿上缠了纱布，没想到今天还开发了新用途。你自己种下的恶果，怪不到我头上吧？” “你！”葛尔木差点气晕过去。 “狱医，如果葛尔木王子还想咬舌自尽，就把他的牙全拔了。”苏岚凉凉地开口，对于虐杀成性的敌人，她从来都不善良。 “你！”葛尔木双眼圆睁晕了过去。 东方瑾的嘴角微微一抽：“狱医，好生照料。”转身和苏岚一起离开。 终于回到大帐，苏岚才摘了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吸，憋死了。 “你不怕葛尔木再咬舌？”东方瑾以全新的眼神注视着苏岚，“牙全拔了，到时交付俘虏的时候，样子可不好看。” 苏岚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他只会想尽办法逃出去。” 东方瑾凝望她许久，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他一直喜欢没有改变的岚儿，可是今天他发现，陌生而熟悉的岚儿，让他移不开眼睛。 书院的除夕夜，岚儿能踢倒他避开长剑，脸上还因此留一道极浅极细的疤；雪山下，他们遇袭，岚儿能手持匕首拦在他面前。 不知不觉，总粘着他的“淘气包”“撒娇小妞”迅速成长，总要他保护的小妮子；忽然就变成了充满力量的美丽少女。 令女子艳羡，令男子沉迷。 更可贵的是，苏岚待人真挚，不势利不凌人，成为他认识的所有女性中的“唯一”。心里有了决定，不论她的思考期有多长，她一定是他的“睿王妃”！ 252.第252章 风雨欲来 接下来的日子，燕山营地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而东方瑾始终在和火器工匠们一起，研究拼了四十九条性命抢来的土炮。整个营地都在担忧，如果突厥不止这一尊土炮，那么随时随地可能再来偷袭营地。 事实上，东方瑾的担忧和不安从来都不是杞人忧天。 与燕山营地相隔数百里的突厥部落里，还有一尊土炮。 此时此刻，突厥大汗正在部落大帐里，接到了东方瑾命人送来的和谈文书，气得暴跳如雷，砸了一堆大帐里摆设。 倾尽了突厥所有兵力和土炮，计划要全灭燕山营地、活捉东方瑾，逼迫大魏割让边境十一州，以黄金白银作为赔款。 这一仗至关重要，只能胜不能败！ 这样的背水一战，只重创燕山营地，却丢了土炮，大王子葛尔木和黑甲铁骑全部被俘！真是奇耻大辱！ 而且，突厥安插在燕山营地的探子来报，大魏杏林书院指点黎望带着书院后生也在营地，救活了不少重伤将士。 所以这次突袭，大汗特意派了一支精锐，专门清理军医和医女。 还是没想到，大魏将士拼死保卫军医帐和医女帐，精锐全没，却只杀了黎望，其他人毫发无伤。 还有让大汗想不到的是，遭遇重创的燕山营地，没有传出伤亡惨重的消息，只用了短短半个月，就重新修整起来。 探子再次传来消息，大魏军医和医女们有如神助，死亡不到千中之一，重伤不到百中之一…… 可是，突厥将士却死伤惨重。 今天收到的和谈文书里还附了一封短信，营地精心照料俘虏，葛尔木和黑甲铁骑，从马到人，都照顾得非常好。 突厥大汗怒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突厥人都是铁铮的汉子，宁死不当俘虏。哪怕是自己的儿子都不行。 探子传来的消息是，俘虏们绝食、咬舌自尽全都试了，就是死不了。 突厥大汗用鞭子把丢了土炮的大将抽得奄奄一息，随手扔了鞭子，命人把最后一尊土炮从地窖里拖出来，召集余部入大帐，商议最后一战。 与此同时，秉持“防患于未然”的东方瑾，已经与左右副将，与火器工匠们一起，要把土炮的火力和局限研究透彻。 而苏岚被东方瑾以“照顾病人”为由，从早到晚都拖在身边，形影不离。第一次见到了最古老版本的“土炮”，也顺便旁听了所有的讨论。 据当时直面土炮侥幸存活的将士们说，土炮由八头黑牛拖动，二十八名黑甲铁骑护送，后面还跟了三辆马车供应火药球。 轰前，黑甲铁骑都要远离；土炮每次轰鸣时，声音很大，把整个营地的马匹惊得四处乱蹿；轰完以后，装填火药球的时间需要两刻钟。 苏岚听他们谈论、争论、计划，闲得发慌，随手画了一张土炮进攻范围图与营地前沿的图，自娱自乐得很嗨。 东方瑾的余光瞥了一眼，伸手把图抢了过来，看得两眼放光；让大家传阅，一圈转下来，男人们目瞪口呆。 火器工匠们的嘴巴足够塞下一颗鸭蛋，左右副将们见识过苏岚的手段，双眼满是敬畏，然后一起转成对睿王殿下的崇敬。 真不知道睿王殿下从哪里找来的奇女子？！ “说说吧，”东方瑾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苏岚，“有什么想法？” 苏岚被所有的眼神盯着，悔得肠子都青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建议：“学会操纵土炮，实在学不会就毁了它。” “按照你们说的，两军对峙时，他们风尘仆仆赶来，要先固定土炮，然后填装火药球……总之，他们很忙；而我们，已经架好土炮，万事俱备，只等他们出现……结局自然天差地别。” 大帐里的将士们立刻沸腾了，“好主意！”“太好了！” 火器工匠们眼泪都快急出来了：“等一下，等一下！苏大夫啊，我们不会用啊！” 沸腾立刻降至冰点。 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到了东方瑾和苏岚身上。 苏岚浅浅一笑：“兵器工匠们造袖箭、短弩、长弩、硬弓和强弩，原理是一样的，因为所用材料、用途和尺寸不同，产生不同的效果。各位用起这些都得心应手，是不是这样的？” 众人一致点头，没错，百变不离其中。 “火器也是一样，营地平日有充火龙、火箭和火筒，这尊土炮其实就是最大版的火筒。只不过它用了沉重的生铁、巨大的筒架、驱使由人变成了牛和马。” 火器工匠们还是一脸牙疼和满头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好难的。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还是书院一年生，来这里以前，也就是缝过小伤口，治过小狗。”苏岚挺尴尬，前世也就是个接生婆而已。 大家都笑了，苏大夫好和善好可爱。 “第一次处理断肢病人，我被黎师狠狠教训过；处理各种伤的时候，被军医们嫌运作太慢；遇到特别重的病人，我不敢靠过去，甚至被医女们嫌弃过……”苏岚浅浅笑，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大家都笑得特别开心，觉得高高在上、有如天仙的“苏大夫”到了地面，与他们特别亲近。 “万事开头难，当我不愿意病人死在自己面前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也什么都不怕了……你们都是大魏最有名的火器工匠，如果能把土炮操控好，建功立业不说，可以让我方将士少伤亡很多，真的……你们可以的……”苏岚笑得很灿烂。 大帐里的男子们，连呼吸都忘记了。 “术业有专攻，”苏岚无所谓地摊开双手，“大家各自努力就好，如果实在学不会，我们还可以把土炮摆在大营前面，吓唬他们。” 火器工匠们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或者，我们干脆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做点小动作，让大炮来不了也可以嘛。那么大那么重，那么不灵活的东西，挖个坑就能埋了。”苏岚忽然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 “火器营听令，现在开始学习操纵土炮！可以随意调遣各部协助，”东方瑾下令，“突厥来袭，我们要让他们有来无回，结束战事，我们才能回雁门关！” “是，殿下！”众人肃立，齐声应道。 253.第253章 嫁给我 将士们整齐退出大帐，转眼间，里面只剩了东方瑾和苏岚两个人。 苏岚既无辜又有点伐开心：“堂堂睿王殿下，议事时带不相干的人旁听就算了，为何还让我参与其中？” “集思广益，”东方瑾回答很无耻，还更无耻地将她揽进怀里，继续无耻地轻声说，“我是病人，现在有点累，让我靠一会儿……” 苏岚浑身僵硬地站着，自己既没胆推开他，看他脸色也知道是真的很疲惫，暗暗叹气，这么大个子特别不舒服地搂着她，他是要闹哪样啊？ “卫公子！睿王殿下累了，麻烦你扶他去榻上，好好休息。”苏岚大声招呼。 话音刚落，卫诚就出现了，二话不说就准备照做。 “卫诚，退下！”东方瑾浓眉紧锁，就是抱着不松手，这小妮子现在越来越难掌控，可她越是这样，他越喜欢身边有她陪伴。 “殷太医嘱咐过，凡是苏大夫的吩咐全都要照做。”卫诚一点也不介意临阵倒戈。 东方瑾差点吐一口老血出来，这一个个的！ 他很生气，太生气了，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葛尔木是出气筒的不二人选。 “本王要去地牢看看！”东方瑾吩咐。 一刻钟后，东方瑾和苏岚又到了地牢的最深处，让他们意外的是，葛尔木虽然被五花大绑，但已经没了之前的激动，很是气定神闲。 “苏大夫，你又来看本王子，你这么用心，本王心存感激！”葛尔木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苏岚。 东方瑾的眼神立刻透出杀意，男人最懂男人的眼神，葛尔木根本就是瞧上苏岚了，真是胆大包天！ 苏岚差点笑出声，上一次还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短短几天，竟然感恩戴德起来，不假思索地回敬：“为了和谈顺利，应该的。” 葛尔木像被扎了一下，继续：“苏大夫，这里只有几个人。不如你蒙了东方瑾，替我解了这些锁链，跟我回到部落，本王子担保，一定让你过上呼风唤雨的日子。” 苏岚戴着口罩，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呼风唤雨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们突厥男人身强力壮，个个骁勇能干，比大魏的这些绣花枕头好了不知道多少。只要你肯跟我回突厥，部落男儿任你挑！”葛尔木说得肆无忌惮。 “……”苏岚翻了一个大白眼，燕山驻地就冷得要死了，她脑子进水了才会做这种事情。 “部落男儿看不上啊？”葛尔木认真地游说，“本王呢？本王怎么样？” “噗……”苏岚一个没忍住，“喂，你是在地下关久了，脑子都发霉了吧？！” 葛尔木一点也不生气，之前在他心里，女人只有两个用处，一个让自己爽，另一个人是当礼物送人。 他葛尔木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不对，还是少女给整得这么惨。 这次深刻的教训让他认识到，女人还有其他用处，再加上前两天他收到了父汗的密令，不择手段把医术精湛的苏岚带回突厥。 苏岚很荣幸地成为他葛尔木第一个入心的女人。 “哎，苏大夫，你们大魏的女子不是讲究贞操吗？你说你，把我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还动了手，是不是该主动嫁给我？！”葛尔木大言不惭地继续。 “放肆！”卫诚一抽手中剑，直指葛尔木的颈项。 “哦，这样啊，”苏岚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一，二，三……”好一会儿才继续，“我救的男人已经算不过来了，如果都要嫁的话，还真不太好办。” 葛尔木像看到了一个怪物，一时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东方瑾吩咐道：“卫诚，退下！” 卫诚抽了手中剑，眼神里充满杀意，竟然敢轻薄苏小姐？！ “卫公子，他这样说，只是为自己搏生机，”苏岚一针见血，“如果我因此羞愤而死，或者睿王殿下大怒这下赐死他，没了人质怎么和谈？” 周围剑拔弩张的将士听了，都放下了手中兵器。 葛尔木迎上了苏岚的视线，一双清澈见底的少见的眼睛，明明只是瘦弱女子，却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聪慧、冷静、这应该就是这样父汗说过的，值得为之一搏的奇女子！ 这样一想，葛尔木又有了精神：“苏大夫，你这样的女子值得本王以最高的礼仪求娶。你看，大魏的男人们都长得瘦不啦叽的，这就不说了，还喜欢娶妻纳妾，从最穷的贩夫走卒，到最高位的王，皇，谁都可以纳妾……” 苏岚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味道难闻就算了，还要听一个阶下囚叽叽歪歪，实在受不了。 “哎，苏大夫，你别走啊，”葛尔木特别欢乐地喊道，“苏大夫，你好好考虑一下！” “来人，把他的嘴堵了！先赏十鞭！然后十板子！”东方瑾撂下话，也转身离开了。现在葛尔木的状况，再活几十年都没问题，不用手下留情。 “是，殿下！送殿下！” 东方瑾回到大帐，不见苏岚身影，就四处寻找，找到最后发现她在马圈正盯着枣红马发呆，白灵猫那厮又蹲在她的肩膀上。 枣红马和苏岚混得很熟了，随便摸不生气。 东方瑾悄无声息地靠过去，却听到苏岚在和枣红马聊天。 “大红马，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脑子被驴踢过了？一个俘虏口口声声劝我嫁给他，还最快的礼仪求娶？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还点点大马头，表示同意。 “你也觉是吧？可是我就觉得奇怪，他今天很不对劲，一个快死的人，怎么还想着娶妻呢？”苏岚孩子气地挠挠头。 “不对劲呀，前两天还不想活，今天……”苏岚感觉有只手突然搭在肩膀上，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东方瑾，“你吓死我啦！” 东方瑾不由分说拉着苏岚的手，再次往地牢走去，边走边吩咐卫诚：“派人去把这几天接触葛尔木的将士，全都召集到地牢外面！快！” “是！”卫诚应声而退。 254.第254章 连根拔除 卫诚的效率很高，东方瑾和苏岚走到地牢外的营帐时，人已经召齐了，共十六人。 东方瑾先与每个人视线交集，又在他们面前停顿一下，然后绕着这些人慢慢地踱步子，边走边说：“大魏的将士们，知道本王为何突然召集？” 众人面面相觑，都被东方瑾的不怒而威所震慑，视线游移而不安。 “自从本王来到燕山，你我浴血沙场不计其数，我们经历数次奇袭，甚至炮击营地，可是我们还坚守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东方瑾忽然高声问道。 “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将士们齐声高呼。 “大魏与突厥谈和在即，我们拔营归期指日可待，”东方瑾话锋一转，“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替突厥传递消息。” 一句话，像滚烫的油锅里溅了一滴水，营地里一片哗然。 苏岚瞬间就明白了，为何葛尔木的态度会差这么多，因为他知道突厥的殊死一搏就在眼前。 激怒东方瑾寻求逃生机会，如果自己是个迷恋权势的女子，以自己的医术和手段私纵葛尔木易如反掌，成功以后，他们再与奸细里应外合……突厥反败为胜的机会极大。 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苏岚有些不爽，自己看起来就这么天真到会相信葛尔木的话？ 可是等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干净时，却惊讶地发现，两名狱卒和一名伙夫被拖进地牢。瑾哥哥只说了几句话，这么快就把奸细揪出来了？！ 这……不审不问，直接动手抓人进地牢，这……未免太草率了吧？ 苏岚对军事一窍不通，旁观就好。 “苏大夫，今日就到此为止，你先回医帐。”东方瑾吩咐道。 苏岚立刻逃之夭夭，古今中外处置奸细的手段都极为凶残，她一点也不想旁观。 然后，东方瑾去了地牢。 左副将在前，捆绑妥当的三名奸细在中间，东方瑾没有出面，而是进了葛尔木牢笼的隔壁。 捆在石床上的葛尔木，忽然见到被绑的三个人，脸色和眼神都有些怪异。 左副将一没刑讯，二没逼供，只是把他们推进葛尔木的牢笼，分开锁在石柱上，锁了门就退出去了。 四个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人说话，连眼神交集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牢笼里始终静悄悄。 东方瑾却吩咐卫诚：“现在去营房，将借机逃跑的人全都抓起来！” “是！殿下。”卫诚应声而去。 从正午到日暮，整个燕山营地，共抓了八人，一名百夫长、一名千夫长、一名伙夫、两名狱卒、一名库房帐房、一名军医，最后一人让骆河痛彻心扉，是现在的虫队队员。 至此，突厥大汗费尽心机安插在营地的所有眼线，被抓得干干净净。 正在吃晚饭的苏岚，在听到这些人的处置以后，连胃口都没了，勉强吃完就打算回自己的营帐。没想到，走到半路，又被卫诚请进大帐。 苏岚进去以后，就看到东方瑾面对屏风的大幅战略图，负手而立，身材颀长而有力。脑海里浮现出他以前特别宽大圆润的背影，相比之下，现在更让人安心和踏实。 如果说裴枫的身体有非比寻常的恢复能力，那东方瑾的身体就堪比怪物了，这几日在她的督促下，除了维持了足够的睡眠时间以外，他整个白天都在忙碌中度过。 换成别人，早就体力不支倒地了，东方瑾的脸色和身体却越来越好。 苏岚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牙根痒痒的，都是中毒的身体，她的怎么就这么弱呢？ “这几日晚上还做恶梦吗？”东方瑾忽然转身，琥珀色的眼眸很有深意。 “每天都做，”苏岚如实回答，“只不过，以前做整晚，现在做半晚……” 东方瑾瞬间将苏岚揽进怀里，心疼地问，又像在自言自语：“你的小脑袋瓜都装了什么？每天都在想什么？你真让我意外。” “……”苏岚在心里吐槽，全说出来还不把你吓死啊？ 东方瑾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再陪我进些晚饭，然后不由分说拉她坐到矮几前，吩咐：“传膳！” 很快，矮几上摆了三菜一汤和一个木饭桶，两双筷子和两个碗。 “我刚吃过，不饿。”苏岚刚无聊地想撑下巴，却注意到东方瑾眼神里有所图，认命地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把筷子递给他。 东方瑾颇有些孩子气的得意，接过来吃得津津有味，很快扫荡了四分之三。 苏岚忍不住腹诽，以前他是能吃能胖，现在却是能吃不胖，真是没天理。 “我不像你，能吃还瘦。”东方瑾像知道她的腹诽一样，抬头扔过来一句。 “我……”苏岚被他这么一激，立刻反驳，“我在书院吃得多也不瘦。” “……”东方瑾有些惭愧，是他的关系，她才不顾一切来燕山，才会瘦成这样。 “今日多亏有你，”这样想着，他半强迫地喂了她一块牛肉，“不是你觉得奇怪，我还想不起来。” 苏岚嚼得腮帮子鼓鼓的，顾不上和他说话，勉强嗯了一下。 “岚儿，我今日收到父皇的密函，”东方瑾迟疑片刻，又继续，“父皇废了太子哥哥，让我全权负责和谈事宜，谈妥交付以后，拔营回大魏，永宁城诏告天下，我就是太子。” 苏岚差点被牛肉噎到，很努力地嚼完咽下去，舒了一口气，“恭喜。”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高兴？”东方瑾留下几块最好的牛肉，推到苏岚面前，“把这个都吃了。” 苏岚纠结一会儿，才幽幽地回答：“最是无情帝王家。” 东方瑾一怔：“你想说什么？” “殿下，我以前说过，穆妃和圣上下旨将我指给你，是对你夭折的补偿。现如今，你身体康复、战功赫赫、睿智博学，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妻，”苏岚很冷静地又加了一句，“这是你这里的问题。” “对我而言，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王妃，甚至于太子妃……” 255.第255章 大怒 东方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苏岚，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觉得她如此陌生。 “还是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苏岚重申自己的观点，“瑾哥哥，我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不用整日提防明枪暗箭。” 东方瑾的脸庞浮起一抹阴沉：“有我在，你哪里有明枪暗箭要提防？” 苏岚浅浅笑，眼底却没有笑意：“瑾哥哥，您是注定要妻妾成群的男子。凡是有利益之争的地方就有明枪暗箭，你从小就生活在里面，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东方瑾不以为然：“有我宠着保护着，再加上你的性子，你会吃什么亏？” 苏岚觉得有些心累：“瑾哥哥，六年前，不，七年前，皇上也是宠着你保护着你，你和穆妃一样吃了大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东方瑾噎到了，这小妮子口齿伶俐地让他牙根痒痒。 “瑾哥哥，我没有那么大度，心爱之人不会与人分享。我向往我爹和娘亲那样的生活，娘亲在时，两人彼此尊重相互扶持；娘亲不在时，我爹尽心尽力照顾我和哥哥……” 东方瑾的眼神透着寒意：“我并非世家，我是……” 苏岚的眼神很清澈，没有半点茫然和纠结：“是的，您现在是睿王殿下，不久以后是太子殿下。我不会也没有资格勉强你，所以，您还当我的瑾哥哥就可以了。” 与其到最后迷失自己，不如趁早远离。 东方瑾丢了筷子，盯着她：“你到底把我放在心里的哪个位置？” 苏岚叹气，伴君如伴虎说得一点没错，眼前这位还不是最强猛虎，却俨然有猛虎的气势：“瑾哥哥，据我所说，大魏的祖制规定太子妃必须是一等世家嫡女，王妃必须是二等世家以上的嫡女……如果封王不循祖制，必定会被按上目中无人、藐视祖制的大罪名。我说得没错吧？” “是……”东方瑾的心里早就规划得很清楚，他要父皇赐婚，立苏岚为正室；如果谏臣阻挠，就退而求其次，立平妻；若是实在不行，先纳为侧妃……他安排如此深远，她却毫不领情。 “瑾哥哥，你需要权势在永宁城立足，需要更多权势来获得皇位……”苏岚停顿了一下，“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不过是你用来锦上添花的装饰……我没有您想象得那么重要。” “你是说，如果我真心要娶你，就要舍弃手中的权势地位，一起平民百姓的生活？”东方瑾的脸色越发阴沉，只听说过女子为了嫁给心上人，拼命提升自己的。还没听说，男子为了求娶而放弃权势的。 他在沙场身先士卒，在营地熬着苦寒操练……这一切都是为了建功立业，成就他的鸿图大志。 为了让当初对他下毒的幕后黑手血债血偿，他不是单单为了自己，他还是为了她，为了他的岚儿，才这样孤注一掷。 而在苏岚心里，这些竟然不值一提？ 东方瑾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脸色了。 苏岚感觉到他的不悦和怒意，小心翼翼地轻唤：“瑾哥哥……” “不要叫我……”东方瑾的愤怒爆发，“你以为我这样为权势奔忙，只是为了我自己？没有我的权势保护，你早就被营地的将士给生吞活剥了！” “没有我的权势，你还能安稳地在军医营帐里？！” “没有我的支持和信任，全营地的人能把你当神明一样尊敬着？” “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东方瑾完全失控了，大力一挥手，矮几上的碗碟碎了一地，几块牛肉滚得满是尘土。 苏岚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可是一地碎片提醒她，这一切再真实不过。这一刻，“瑾哥哥”从心底被强行拽走，撕得她鲜血淋沥。 “还不滚？！还想用你这张脸来魅惑本王吗？！”东方瑾的怒意升腾，心痛难当，这不是他的岚儿，他的岚儿不会这样要求他。 “民女告退。”苏岚的身体绷到了极限，恭敬地后退着，踩着一地的碎片，退出了大帐。 东方瑾一下子坐在厚毪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捂着隐隐作痛的胸腹，之前只是腹部有伤，雪山遇袭摔落马背时，前胸后背都伤得不清。 脑袋里嗡嗡作响，东方瑾凝望着空空的大帐，永远都支持他的“岚儿妹妹”不在了，忽然，他感受到了孤独和无奈。 殷太医端着晚上的汤药进来，看到这些混乱，心里咯噔一下，随口说道：“殿下，我记得苏小姐说过……” 东方瑾打断他后面的话，摁着胸口，愤怒不已：“从此以后，不要在本王面前提她！” 殷太医一怔，心说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东方瑾发过这么大脾气。于是，他赶紧转移话题：“殿下，把药喝了吧。一会儿，老夫还要去别处……” 东方瑾再次打断：“把她的药膳和汤药都停了！” 殷太医点头应下，伺候着东方瑾把汤药喝了，退出大帐后，立刻去找卫诚。 卫诚一脸为难，犹豫半天才回答：“殷太医，我也不知道，一开始还好好的。苏小姐说了几句话，殿下就摔东西，还让她滚出去。” 殷太医无语抬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的吗？当晚他就在大帐里打了地铺，以防万一。 苏岚出了温暖的大帐，被一阵寒风吹得直哆嗦，心痛的感觉更加鲜明，视线却有些模糊，就这样木然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浑浑噩噩地洗漱完毕，她躺在地铺上瞪着顶棚发呆。 东方瑾的话一遍遍地在耳畔回响，每一遍都让她痛苦难当，越痛苦越清醒……渐渐的，疼到极致就只有麻木。 她为了谁赶到燕山来？ 为了谁在军医营帐里奔忙？ 为了谁握着匕首迎战葛尔木？ 又为了谁抽了极限量的血？ …… 苏岚，你这个笨蛋，蠢货！ 东方瑾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像菟丝花一样柔美”的苏岚。 你不是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这天晚上，苏岚辗转反侧，闭眼到天亮。 256.第256章 愤愤不平 天亮了。 按照惯例，军医营和医女营，每日都要派人去大帐请安，并且汇报每日的死亡人数。 军医营一般由裴枫和苏岚两人轮流去，论资排辈的话，轮几圈也不是他们俩，但是他们救了睿王殿下和黎师以后，就被点名前去；医女营则是大医女白茹。 今天也不例外，苏岚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找裴枫，强打精神：“裴枫，今日你去大帐汇报吧。” 裴枫一看苏岚苍白的脸色就知道她不对劲，问：“又发烧了？” 苏岚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点累。” 正在这时，卫诚大步进入军医营，看着裴枫和苏岚，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苏大夫，请上缴你的腰牌。从今日起，由裴枫指派你在军医营做事。” 营内，来来往往的同行不少，都停了脚步。 苏岚二话不说取出腰牌，双手递给卫诚：“有劳卫公子了。” 而苏岚只是忽略众人复杂的眼神，坦然向裴枫行礼：“裴师，今日我在哪个营帐轮值？” 裴枫素来直觉敏锐，知道这是东方瑾给苏岚的下马威，回答：“配血药物快用完了，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制药。”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苏岚。 众人议论纷纷，整个军医营拥有通行大帐腰牌的只有苏岚一人，孰轻孰重，傻子也掂量得出来，所以没人敢对她指手划脚，还有很多人认定苏岚是睿王殿下的人；现在腰牌被收回，也就意味着，苏岚失宠了。 苏霖听到消息，赶来问苏岚，她只是说没事。 苏霖觉得不对劲，去大帐求见，见到东方瑾的时候，话还没出口，他就接到命令，回大魏收购药材，即日起程。 一下子，这两桩事情成了营地的爆炸消息。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燕山营地有近一万人，人多了，自然什么奇葩都有。 很快，流言又暗挫挫地在营地里蔓延开来，有绘声绘色说苏岚在大帐勾搭睿王殿下的；也有说苏岚仗着美色，脚踩睿王殿下和裴枫两条船，惹怒了殿下。 好在左右副将阻止及时，营地里最骠悍的火器工匠们都站在苏岚这边，流言才没有一发不可收拾。 而苏岚这个消息中心人物，每天都像没事人一样，跟着裴枫制药。 然而制药并不是轻松的差事，制药时的裴枫比平日更加严厉。接下来的半个月，苏岚天天腰酸背疼，与军医们同吃同干活儿，药膳和补汤也取消了。 杏林书院的大家看到这样的苏岚很心疼，又不敢冒然行动，只能去请教还在静养期的黎望。 沈舒云最先开口：“黎师，我问了我哥。我哥说按苏岚救的病人算，她可以直升一等军医。每天只要巡房开药就可以。睿王殿下不但没有重赏，反而贬得如此厉害！根本就是赏罚不明！” “黎师，我们要去大帐请愿！”柳同辉很气愤。 “黎师……”孟晨刚要说话，就被打断了。 黎望缓缓伸出手，温和地问：“苏岚找你们诉苦了吗？” 三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是谁安排苏岚去制药库房的？”黎望的声音很低沉。 “是裴师！”沈舒云想了想回答。 “军营里，男子多如牛毛，女子屈指可数，”黎望轻喘了一下，“当初入军营，虽然舒云的哥哥沈追云是二等军医。我还是将你们三人安排在一起，不为其他，只为舒云的安全。” “苏岚没有诉苦，睿王殿下也只是收回腰牌，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旁人不知内情，冒然去劝去请愿，除了火上浇油，没有任何帮助。” “苏岚的兄长苏霖前些日子来向我辞别，她就失去了一个可以保护他的人；裴枫是一等军医，是每日入大帐汇报的人，繁忙异常，不可能时时护着苏岚。制药库房虽然辛苦，但是里面医女多，守卫是卫诚亲自管理的。” “在老夫看来，没有哪里，比制药库房比安全的地方了。” 黎望说完，缓缓地坐起身：“这是苏岚与睿王殿下的私事，大家多留一个心眼，多护着苏岚便是。” 一番话，说得沈舒云、柳同辉和孟晨三人，哑口无言。 “可是，黎师……”沈舒云还是不甘心。 “睿王殿下拥有燕山营地最高的权势，”黎望叹气，“只希望他不会被权势迷了双眼。你们都回去吧，让老夫好好想想。” 三人前脚退走，殷太医后脚就走了进来。 黎望一见来人就绷着脸，转过头去。 殷太医还没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特别无辜：“哎，黎师兄，你不能这样子啊！” “哼。”黎望拉长了脸。 “黎师兄……我是来想办法的……你转过来，别压着右腿了。”殷太医腆着老脸，讪讪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黎望这才慢慢转过脸来。 “我也不知道……”殷太医特别冤，卫诚那个锯嘴葫芦，一问三不知，“我们合计合计呗……” 就在殷太医和黎望两人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东方瑾独自躺在大帐里，算了算，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苏岚了。 每日进大帐汇报的都是裴枫，简单扼要，不带半点杂事；而本该隔天进帐一次的苏岚，一直没出现。 从一开始的神清气爽，到慢慢的有些烦躁，现在有些萎靡。 尤其是卫诚每日回来报告，苏岚每天平静无波地做着切药、研磨这些细致又考验人耐心的活儿，深得制药大师傅的青睐。 东方瑾没有表情。 直到昨天卫诚回来说，有医女故意向苏岚使绊子，割伤了手，流了不少血。 东方瑾的呼吸一滞，他暴怒之下都没舍得动苏岚一根手指头，竟然有医女敢对她下黑手？！真是胆大包天！ 卫诚看到东方瑾脸色不对，立刻说：“那名医女被裴枫重责，赶出了制药仓库。只是苏小姐伤了左手，仅靠右手磨药，很不方便。” 东方瑾蹭地站起来，“伤了手不知道休息吗？硬撑什么？” 卫诚赶紧禀报：“回殿下，不少药物刚制成就被领走，制药仓库的人手很缺。是苏小姐要求留下来打下手的。” 257.第257章 怅然若失 东方瑾气愤过后，又缓和过来，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苏岚意识到权势的重要，让她认识自己的天真；她非但不悔过，反而避而不见，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这个问题一浮出脑海，东方瑾就楞住了。 她的心里……应该……是有他的吧？ 不然，她为什么敢独斗葛尔木，为什么损耗她的血给他…… 东方瑾越想越不对劲，脸色也越发难看。 正在这时，殷太医走入大帐，放了一只梨在东方瑾面前的矮几上。 东方瑾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儿，问：“你去制药库房了？” 殷太医摇摇头：“我去看黎师兄了，说来惭愧，好些天没去见他了，唉……” 东方瑾知道黎望是因为盛名传到突厥，才会惹来杀身之祸的，而保护医术卓绝的大夫，本是将士的职责，心里难免有些愧意：“他……怎么样了？” 殷太医的脸色有些黯：“他的右腿截去了一半，以后不是坐轮椅，就是拄拐杖……老夫看在眼里，心里真不好受……”一边是师兄，一边是殿下，他却只能照顾一个，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命人送两株野山参，送六朵灵芝去。”东方瑾吩咐道。 “殿下，库房里的野山参灵芝都用完了。”殷太医如初回答。 东方瑾这才想起来，库房里确实上报过，又暗自庆幸：“幸亏黎望到营地时，本王就赐了野山参和灵芝。” 殷太医继续：“黎师兄忧心病人，脱离危险以后，就让书院弟子把那些送回库房全部切片干制，续了不少命。” 东方瑾有些恍忽。 “当日殿下和黎师兄失血过多，苏岚和裴枫带领书院弟子抽血，抽完以后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就忙着抢救，一个个的脸色都难看极了，尤其是苏岚。老夫真怕他们撑不住，就逼他们含服这些干片。”殷太医自从亲历营地遇袭以后，将名利视为浮云，也就不遮掩了。 东方瑾沉默不语。 殷太医继续：“黎师兄问我，怎么最近不见苏岚？是不是累病了？” 东方瑾的心里咯噔一下，才勉强开口：“殷太医，黎望有什么心愿，或者想要什么封赏都行。” “殿下，老夫也问了，”殷太医轻叹一声：“黎望只说，想让苏岚守在他的帐篷里。还说，以她一等军医的身份去守帐，有些委屈了。” 东方瑾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一步一步向制药库房走去。 沿路经过的将士军医们都吓得不轻，急急忙忙地行礼，又退下。 东方瑾穿过两个偏僻的帐篷时，听到了一阵嬉笑。 “你不知道，苏岚切到手的时候，那脸色多难看？”一名低等医女捂着嘴笑。 “就是啊，她也有今天？离了殿下，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另一名医女附和着。 “唉，我们就命苦了。苏岚离了殿下，还有裴枫护着，你没看那个谁被赶出库房了。” “就是一张狐媚子的脸，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不定还有狐媚子的手段呢？” “哟，你说什么呢？真不害臊！” “说说嘛……” 东方瑾冷冷地注视着她们的背影，看服饰就知道是制药库房的，找个解手的虚名溜出来偷懒闲嗑牙，一股怒意直冲脑门，长腿一伸将两名医女踢倒在地。 “哎哟！谁啊，我可是医女！” “哪个不长眼睛的敢踢我？” 两名医女呲牙咧嘴地爬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人是睿王殿下，吓得腿都软了，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卫诚！”东方瑾怒喝一声，“把她们扔进军妓营！” 卫诚应声而出，一手提一个，大步离开。 “殿下，饶命啊！” “殿下，我们都是听别人说的……饶命啊，殿下……” 两名医女尖叫着远离。 凡是见到的人都立刻转走，然后各自找僻静的地方，议论纷纷。 东方瑾走到制药库房的营账前，阻止守卫通传，径自掀帐进去，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扑面而来。 分药、秤药、切碎、研磨等等工序在超大帐蓬内排成几排，帐篷与帐篷相连，往里面走有更多工序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苏岚正在浸泡药材，用舀勺仔细地摁到最底，本来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因为右手被包成了猪蹄，用左手有些不顺。 “苏大夫，来搭把手，”制药大师傅唤道，“帮我把这个慢慢地加进来，”一边说一边捣着药汁。 “哎，马上来。”苏岚立刻把药材浸好加盖，把手擦了擦，一路小跑着过去，取了药钵，和大师傅配合得相当好。 大师傅叹气：“苏大夫，你想学制药的话，尽管找我，不叫师傅都行。” “多谢大师傅，”苏岚浅浅笑，“可是刀和我有仇啊，你看。”她举着猪蹄手特别抱歉。 大师傅不说话了，继续摇头，苏大夫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刀工不行，来这里十几天，每天都要受伤好几次。 “老黄头儿，你就别想了，”另一名大师傅打趣道，“看苏大夫的手就知道，平日里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谁愿意跟你吃这种苦啊？” 大师傅们最开始，都对苏岚有敌意，熟悉以后就像特别八卦的中年大叔一样，特别自来熟。 “苏大夫，你会女红吗？” 苏岚噗哧乐了：“我不会。” 帐篷里一阵唏嘘声。 “苏大夫，那你会做饭吗？” 苏岚停顿半晌：“我会吃饭算不算？” 帐篷里安静了一会儿，爆出一阵欢笑声。 “苏大夫，你……你这样……可怎么好哟？”大师傅们乐了，你一句，我一句。 “苏大夫这样的，谁家不抢着娶啊？” “就是啊，苏大夫，你说说，你想找什么样儿的郎君？” 苏岚知道这些大师傅们没有恶意，就是喜欢插科打混，继续语不惊人誓不休：“我夫君一定要长得俊，要高，身材要好，还要会做糖醋排骨……” 噗！ 一阵惊讶以后，爆笑声差点把帐篷的顶都给掀翻了。 东方瑾隐在不起眼的角落，脸上没有笑容。 258.第258章 无可奈何 这就是苏岚的心愿？东方瑾有些错愕，又很纳闷，哪有男子入厨房的？ 裴枫看着笑得淡然的苏岚，忽然觉得自己有希望，可是糖醋排骨是什么？ “苏大夫，什么糖什么醋？”老黄头儿反应示过来，“没听说过啊……” “那是我们书院厨子的特色菜，不外传的。”苏岚豁出去了，使劲白活。 “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进庖厨？哼！”一位大师傅拉长了脸，“女子就该贤良淑德，勤俭持家，让夫君做饭，像什么话？！” 苏岚有些尴尬，却看到裴枫一脸了然，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完蛋，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裴枫大步走去，忽然看到了阴影里的东方瑾，忙高声道：“睿王殿下！” 一群人齐齐回头，看到脸色阴沉的就东方瑾，争先恐后地行礼问候。 苏岚很平静地一起行礼，眼神也波澜不兴。 东方瑾只得回应：“众位平身！” 一干人等立刻各司其职，忙得格外卖力，只有苏岚不紧不慢。 在她看来，东方瑾来这里，不过是日常巡视，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相当于她的淡然，医女们不淡定了，自从裴大夫来到这里以后，她们就尽可能用心修饰容颜，动不动脸颊飞红，平日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可是今日，睿王殿下忽然出现，仿若凡间神祗一样自带光辉，个个都悄悄整理并不乱的头发和服饰。 内心雀跃又激动，裴大夫已是少有的美男子，睿王俊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前面有裴大夫，后面有睿王殿下，医女们脸上的飞红怎么也褪不下去。 东方瑾望着格外热火朝天的制药库房，寻思着这里不适合闲聊，就吩咐：“裴枫，苏岚，随本王去大帐，有事相商。” “是！”裴枫起身跟上。 苏岚虽然跟出了库房，却在没人的地方，却略一恭身，开口：“睿王殿下，民女只是普通大夫，按理，是没资格进入大帐的。” 东方瑾面无表情，原以为她在库房会过得不如意，没想到却和这里打成一片，笑声都快把库房给掀翻了。 那日的争吵以后，不如意的只有他吗？ 只是他完全忘记当日自己盛怒之下到底说了些什么。 东方瑾的怒意再次燃起：“你敢抗命？” “不敢。”苏岚低头苦笑。 一路上，东方瑾在前，裴枫在中间，苏岚跟在最后。 这样的三人行，再次引爆了营地的八卦消息。 进了大帐，东方瑾拿出裴枫这些日子呈报的致残名单，两百三十七人，伤残等级不同，都是有所长的能人异士。 排在名单是一位千夫长，平日骁勇善战，可是被土炮轰到，四肢只剩完整的右臂，其他三段都不同程度地截肢了。类似的情况不在少数，黎望也在名单里。 于是，东方瑾问：“裴枫，对于这些伤患，有没有办法？” 裴枫无奈地摇头：“殿下，人不比动物，没有再生肢体的能力。” 东方瑾心里很清楚，他这是明知故问，根本目的是想见苏岚，为了顾及面子，还是开口：“裴枫，再想想有什么其他办法。” “是，殿下！”裴枫郑重点头，他自然知道东方瑾此举目的是苏岚，“殿下，属下去库房了，告辞。” 东方瑾点头示意。 裴枫出了大帐，里面就只剩下东方瑾和苏岚两个人，即使他有些担心，却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苏岚只是远远地站着，原以为再见到东方瑾，自己会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现在看来她比自己预计地更淡然。 沉默…… 东方瑾打量着苏岚，半个月没见，她似乎又瘦了，尽管穿得厚而多，却仍然能感觉到她的纤弱，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 苏岚垂着眼帘，即使不抬头，也能知道东方瑾在打量自己。 让她滚，现在又把她召过来，他在干什么？ 在等她道歉？还是等她求饶？她不是大魏女子，在他说了那些话以后，还会摆低姿态去迎合他。 半晌，苏岚恭敬开口：“睿王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要回制药库房了，那里缺人手。” 东方瑾的心有点凉，沉声问道：“你，不打算说什么吗？” 苏岚坦然迎上东方瑾的视线：“殿下，我无话可说。” 东方瑾生平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她瘦得能被风吹走，脸色惯有的苍白，右手包得像猪蹄，不卑不亢，平静地挺直了腰背。 这样的她有种力量，让东方瑾不敢小觑的力量。 “殿下，我可以走了吗？”苏岚有些不耐烦。 东方瑾的视线稍稍移开，莫名的心虚令他让步，吩咐：“从现在起，你去黎望的帐篷，好好照顾他。” “是。”苏岚低头行礼，按照仪制后退着出了大帐。 看她退得没有半点犹豫，还有点迫不及待，东方瑾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再次确认，这些日子难过的只有他。 东方瑾深吸一口气，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于是，他很快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防御偷袭和准备和谈上。 只是，一整天，大帐内气氛都阴沉得诡异。 苏岚出了大帐，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裴枫，立刻明白他在等她，浅浅一笑：“裴师，现在开始，我去黎师帐篷里了。” 裴枫一脸了然，打趣道：“就你这样？” “人艰不拆好吗？”苏岚摇了摇猪蹄，哼唧。 “对不起。”裴枫内疚而惭愧，他没有保护好她，他也没有东方瑾那样的权势，可以随便把医女扔进妓营。 “谢谢，”苏岚微笑，“谢谢你一直这么用心地守着我。” 裴枫一怔，迅速转移话题：“去吧，顺便想想伤残的解决方法。”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窥探。 苏岚感动顿消：“这是殿下派给你的任务，为什么要我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裴枫回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哦，苏岚转身往黎望的帐篷走去，进去的瞬间，把右手藏在身后。 259.第259章 我要离开 “黎师，我是苏岚，方便进来吗？”苏岚象征性地敲了敲帐帘。 “进。”黎望应道。 苏岚微笑着走进去，还没来得说话。 “手怎么了？”黎望先问。 苏岚嘿嘿一笑：“切到了，裴师包的，没有问题。” “为何触怒睿王殿下？”黎望开门见山地问。 苏岚楞住了，黎师这么直接？连帐篷都不出的病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整个营地，能把你折腾得这么惨的，除了睿王殿下还能有谁？”黎望答得一针见血。 苏岚考虑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啊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黎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平日挺温婉的性子，怎么一拧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黎师，两情相悦，彼此尊重和真诚，是我的想法，”苏岚特别无辜，“可是殿下不那么想，我不拒绝得直接一些，到时来个赐婚，我逃都逃不掉啊。” 黎望真是觉得胸口有点堵：“现在惹翻了，你逃得掉吗？” “……”苏岚的脸色一黯，许久才回答，“和谈以后，不用再起战事，我就可以回书院了。” “过来，”黎望伸手，“让老夫诊脉。” 苏岚下意识地收手，嘿嘿干笑：“不用了吧，黎师，您是病人，太过忧心劳累不好。” “恭敬不如从命。”黎望才不会轻易让苏岚避开。 苏岚立刻蔫了，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伸出左腕。 黎望望着从宽大的袖口伸出的格外纤细的手腕，叹气，然后把脉，连诊了三次，脸色有些复杂，更多的是怒意。 “虽说医不自医，你也不能这么不把身体当回事啊？” “忧思惊恐过度，心神损耗过度，气血不足，五内俱乱，”黎望心疼地直叹气，“当初老夫就不让你来，你偏要来！” 苏岚只是苦笑，是啊，一切都是自找的。当初，她坚定而执着地相信，他是她的“瑾哥哥”，他是她在这个时空仅有的牵挂之一。 只要他是好好的，她就能好好的。 想象是一回事，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打得她晕头转向。 无尽的严寒，帐篷里放两个火盆也无济于事；食物匮乏勉强能吃饱，更别提营养搭配了；超高强度的抢救医治工作，极少的休息时间；每天睁眼都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黎望凝视着沉默的苏岚，在书院的时候，即使是没解毒以前，她每天都是活力满满，眼神熠熠；可是现在，她眼中多了坚毅和隐忍，活力却损耗得没有多少。 身为颇有名望的大夫，黎望深刻知道，身体再劳累，最多睡一觉就好；可是精力损耗，却耗损人的生气。 苏岚身心俱损，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撑不下去。 “后悔吗？”黎望问得直截了当。 “相比之下，变成毫无主见的笼中鸟才更让我难过。”苏岚在黎望面前，也懒得掩饰。 “你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在太医院立足？”黎望的担忧更多，按苏岚在营地的表现，战事结束以后，必定直入太医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使苏岚不是睿王妃，魏文帝和睿王也不会轻易让她离开，大魏急需她这样的大夫。 而苏岚这样的性子，刚直易折，必定会受到更多的磨砺。 个中滋味，黎望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发生太医院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她会一点不落地全部尝遍。 他不希望她遭遇这些。 “今日起，为师来给你调理，把你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去，”黎望的嗓音很厚实，让人信任，“明医需要听话的病人。” “不用吧？”苏岚一想到那些苦得要死的药，眉头打了一个结。 “怕药苦？”黎望再次戳穿她。 “人艰不拆啊，黎师，”苏岚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段时间，三餐不规律，很多时候吃食都是冷的，可是为了不饿肚子顾不了这些。我的胃一直不舒服，喝了那些药，会胃疼很久。” 黎望长叹一口气，眼神里全是担忧，他真怕她回不了书院。想着想着，他有主意，因为他是尊贵的病人，每日都有伙夫来询问吃食，他可以连苏岚的一起点了。 就这样，他的命都是苏岚他们救的，豁出这点老脸算什么？ 正在这时，裴枫进来了，拿着自己的伤残名单，双手递到黎望手中：“睿王殿下有令，让我们想办法恢复他们的活动力。” 黎望哼了一声：“强人所难也要有个限度。” 裴枫又转向苏岚，看她正在神游。 苏岚沉默着，不敢看黎望被截肢的右腿，也不愿意去想天天被逼着吃药的场景。神游回来，才发现裴枫正盯着自己。 “想得怎么样？”裴枫笃定苏岚有办法，因为他们之前的众多交流里，她提到过义肢这样的东西。 苏岚白了他一眼：“我不会。” 黎望又哼了一声：“为师明日就按个木棍去大帐请求，撤离书院弟子。我老啦，不中用啦，残了一条腿，就不再这里浪费军粮了。”说着，他就硬撑着下床。 裴枫赶紧扶住，陪他在帐篷里来回走动。 苏岚望着黎望吃力的样子，还有缺了的肢体，再想着他对自己的照顾，不假思索地回答：“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黎师断在膝盖以下，膝盖功能完整，相对容易些。” 裴枫两眼放光。 黎望的心却一沉。 “不过，不管做什么，试什么，全是裴师和黎师的主意，我只是个打下手的，”苏岚第一次对他们提要求，“我只想离开这里，回杏林书院。” 黎望和裴枫互看一眼。 苏岚从随身背包里取出炭笔和纸张，按着在微博上看到的“义肢制作流程”，迅速地画草图，一张又一张，画了一撂。 甩了甩酸疼的左手，她拿着草图解释：“我只知道这些，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黎望和裴枫像看到怪物一样，苏岚用左手执笔出的这些图，对他们而言前所未见，比输血更让他们震惊。 260.第260章 万事开头难 为了自己不是他们心中“怪物般的存在”，苏岚开始解释：“我之前看到过，有人用木棍绑在断腿上，踮着走路。虽然简单粗糙，但是比单脚跳或者拄杖要好一些。” “木匠可以做出各种耐用又美观的木器，铁匠可以做出各种尺寸的铁器；我们知道人体结构，可以画出草图，让他们按图制作呀。” “所以，我就画出了这些构想图。如果能试制成功，可以让伤残的人们过得舒服一些。这项技术非常复杂，像硫磺皂一样，只能由杏林书院来主持。” 黎望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带着一丝兴奋问：“说吧，要为师做什么？” “先量个尺寸，做一个准确的外形出来。”苏岚眨了眨眼睛。 “有什么做？”裴枫纠结起来，木外形需要时间太久，铁质的更久。 苏岚笑得很灿烂，“泥巴都玩过吧？粘土最好，砂土不行。实在没有粘土的话，砂土和点面粉也行。” 裴枫火速出去，很快提了一桶微湿的泥巴进了帐蓬。 这下轮到苏岚目瞪口呆了。 裴枫毫不在意地把手伸进泥巴里开始揉打捶敲：“书院的陶俑人就是这样做的，我看过。” 苏岚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蹲在他身边托着下巴看，兴致勃勃地问：“你还会干嘛？” 裴枫砰砰砰地摔打泥巴，眼看着泥巴越来越光滑，粘性越来越好，回了一句：“想听真话？” “当然啦！”苏岚。 “……”裴枫笑而不语，故意卖关子。 苏岚瞪他。 黎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互动，捋着胡须说：“苏岚，在你面前，如果不提医术的话，裴枫比你强多了。” “啥？”苏岚不满地回头。 “兄弟俩的衣服平日缝缝补补和浆洗，都是裴枫；他们来书院以前，都自己做吃食，做得还不错；为人治病解毒的收入也不少，勤俭持家也挺好……”黎望不喜欢苏岚神采渐失的样子，特意来逗她。 苏岚惊得下巴掉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瞪着裴枫：“真的吗？” 裴枫低着头，酒窝深深地笑而不语。 倍受打击！沉重的打击！ 这样对比下来，苏岚不会再做饭，洗衣服勉强，还很败家的样子，伐开心！ “我又不嫌弃你。”裴枫的声音低如蚊呐。 “……”苏岚听到了，转眼望着他认真的侧脸和酒窝，就这样挨了一下“侧颜杀”，我去！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哼，不拿自己的短板对他的长处，用自己的长处碾压他！ “我觉得泥塑前，有几桩事情要解决。左右腿重量相当、长度相同、外形最相近，才能保持最佳平衡。”苏岚取了宣纸，刷刷地标出要知道的各种尺寸。 黎望微微点头：“没错，去取尺来，为师自己量。” “那好，我们来分工。塑形、称重就由裴师来做；黎师，您就负责各种尺寸，然后体验重量差距，现在当务之急，您要尽快恢复原有的体力。”苏岚煞有其事。 “你呢？”裴枫反问。 “我都出这么多主意了，当然只要旁观就好，”苏岚笑眯眯，“最多，我负责记录，第一手资料很宝贵的呢。”说完，还扬了扬手里厚厚的纸张。 黎望被苏岚耍赖的样子给逗乐了。 裴枫的闲暇时间全都泡在这里，三人分工，一忙就是好几天。只是这个难度空前，比试制硫磺皂时，难得太多。 虽然辛苦而繁琐，但是远离了医帐和东方瑾，苏岚吃得好，喝得好，心情愉快地像又回到了书院，过得相当自在。 十日之后，泥腿初具雏形。 黎望卷起两边裤腿，断端对合，仿真程度之高，让苏岚瞠目结舌，没想到裴枫竟然还有做雕塑的潜能。 裴枫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里透着得意，酒窝也很明显，问：“然后呢？” “呃……把假腿的中间挖空……”苏岚想了想，“黎师，试一下重量呗。” 黎望很高兴：“行，试试。” 他们想办法把泥腿固定在断端上，让黎望坐在床榻上同时抬腿，感受重量差；然后往空心处放铁砂来调整重量。 等黎望坐立行走，都感觉两条腿没有差别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 苏岚及时做好各种记录，接下来就是外面裹皮革，里面放铸铁支架和减震弹簧的事情了。每一桩事情，都是不断地磨合调整的艰难过程。 黎望帐篷里进行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众人的眼睛，很快就传到了东方瑾的耳朵里。 腊月初八这天，东方瑾听完裴枫的汇报，问道：“最近你们一直在黎望那里忙碌，进展如何？” 裴枫平静地回答：“还有许多事宜没有解决。” “本王允许你们随意调用营地的能工巧匠，”东方瑾即使没有亲眼见到，但是直觉告诉他，能让裴枫、苏岚和黎望三人通力合作的东西，一定非常了得，“库房里的材料可以随意领用。” 裴枫立刻行礼：“谢殿下！” 很快，营地的铁匠、皮革匠就拿到了裴枫送来的奇怪草图，图纸如何精妙暂且不说，用料极讲究，关键是交期非常赶。但是，睿王殿下传过口谕，他们不得不照做。 一时之间，铁匠和皮革匠的帐篷内忙得热火朝天，熬了好几个不眠之夜。 特制护具和义肢支撑柱按时送到了黎望的帐篷。 苏岚把订制品仔细核对了三遍，与草图分毫不差，惊得目瞪口呆。 裴枫扔过来一句：“营地巧匠也是将士，草图就是军令，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到期交不出来，是要军法处置的。” 额滴神啊！ 苏岚和裴枫一起，帮黎望把义肢装好。 黎望兴奋地当即就要下床走动，被苏岚拦住：“黎师，截肢残端皮肤细嫩，最容易磨破出血，所以，您先做晃腿活动，让它有个适应的过程。” 裴枫也劝道：“黎师，欲速不达。” 黎望只得又坐回床上，耐心地摇晃双腿，越晃越有信心，但是没过多久，就觉得阵阵疼痛。 261.第261章 土炮响 苏岚最先发现黎望的额头有了汗水，立刻要求：“黎师，快停下。” 裴枫也注意到。 两人立刻拆除了“义肢”，不出所料，残肢新生的皮肤磨破了，垫入的棉花层渗着鲜血。 黎望一脸可惜地望着“义肢”。 “黎师，义肢做完到完全适应，需要很多时间。这段时间，您先做晃腿动作，出血就停止，等皮肤长好再开始；再出血再停止。这样，新生嫩皮就会磨出厚茧，出血就会停止。”苏岚一脸正色，心里隐隐作痛。 裴枫也露出不忍心的神情，安慰道：“黎师，书院的金创药是大魏最好的，别急，慢慢来。” 黎望却笑得坦然：“只要能站起来，不是个废人，流点血挨点痛算什么？” 苏岚打量着黎望花白的发须，沁着汗水的额头和矍烁而豁达的眼神，心里满是敬意，笑着说道：“好，今天到此为止，您躺回床上，好好休息。” 黎望很配合地躺好。 转身过去，苏岚拿着棉花垫子，琢磨着有没有更好的缓冲材料。 接下来的几天，苏岚和裴枫满营地找材料，最后在伙房里的下水里找到了大大小小的鱼膘，宝贝似的捧到了皮革匠那里。 皮革匠们看到苏岚兴奋的表情，听完她的讲解和要求以后，泪流满面。这是要闹哪样啊？ 苏岚很耐心地向他们解说可能的办法，并且不忘拍马屁：“大师傅们，上次的护具做得很好，这个一定难不倒你们的！” 裴枫很不厚道地在一旁笑。 皮革匠们这才接了草图，收了鱼膘，虽然愁眉苦脸，但是眼神里透着兴奋和期待。上次护具完工，睿王殿下立刻给了赏赐，银两虽然不多，但关键是面子，太有面子了！ 苏岚又道谢，才和裴枫往回走。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惊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马厩里的马吓得乱成一团。 不明所以的将士以最快的速度，组成营前的防御攻势。 “关闭营门！” “左哨准备！” “右哨准备！” “弓箭手预备！” 苏岚一脸懵地望着在眼前飞快集结的军队，心头乱颤，不好，突厥又来偷袭？！ 裴枫瞬间抱起苏岚，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里闪避，往军医帐赶去。 就在军队按布署准备完毕时，一身戎装的东方瑾在卫队的护送下，穿过密集的将士，走到了高台上。 “很好！”东方瑾手持长剑高声说道，“大魏的将士威武不屈，百折不回！” “现在，本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才那一炮是我们大魏的第一声炮响！火器营的将士们刚才用土炮，准确地命中目标！大家向西南看！” 众人一致转头，看到西南方向的坡地上，一个好大的黑坑。 “大魏威武！”卫诚举剑高呼。 “大魏威武！”全营将士声如雷动。 “没事了，”苏岚挣扎从裴枫怀里下来，“吓死我了。” 裴枫也吓得够呛，只是表面不动声色惯了，点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快去安抚军医营和病房营。” 嗯，苏岚点头，跟上裴枫离开。 东方瑾站在高台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满心的喜悦和雄壮心怀，忽然凉了半截。这个时候，他的岚儿不该高兴等他一起庆祝吗？ 这么多天，她不该找借口去大帐探望他吗？ 可是她没有，即使他去营地巡视，偶尔相遇的刹那，她也只是照常行礼问候。该有的礼仪一点不少，可是话却一个字都没有。 他怕她辛苦，怕她再受伤，才同意她调去黎望帐篷，可是她…… 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形同陌路”的悲伤。 回到黎望帐篷，苏岚坐在矮几旁大口喘气，电视上见多了炮击、听多了轰鸣，可是没想到身临其境除了恐惧和寒意，再无其他。 看到坡地的深坑，几乎被遗忘的焦黑营地又重新浮现在脑海，焦臭味、浓烈得让人干呕的血腥味、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还有医帐传出的惨烈的尖叫声……只怕，恶梦又要被唤醒了。 苏岚努力甩头，睁开眼睛，笑着对黎望说：“过段时间就会有更好更柔软的缓冲垫了，您放心吧。” 黎望问：“苏岚，明明有事，为何要装得若无其事、毫不在意？” 苏岚一怔，沉默许久：“黎师，这些事情只能我自己扛过去，别人帮不了忙。” 黎望也沉默了。 “黎师，有人缺胳膊少腿就认定生无可恋，即使身边的人再如何劝慰也无济于事；您脱离危险以后，我们又忙着救治其他病人，无暇顾到您。醒来时，看到自己的腿，您一定会难过的……我们却没有陪在您身边。”苏岚有些歉意。 黎望却笑了：“为师晕厥以前不认为还能醒来，所以还能再醒来已经非常幸运，缺一部分腿又有什么关系？” 苏岚摇啊摇啊，继续笑：“所以啊，没有我们帮助，您还是一样豁达；有了帮助，您可以做更多的事、救更多的人。” 黎望忽然提问：“苏岚，我和你祖父是有私交的。他尽心守护家人、八面玲珑，才能从太医院之争全身而退。以他的性子，教诲子女一定偏重自保，才会养出苏霖那样的孤傲少年。可是，你的性子太热，不太像苏家人。” 苏岚一脸懵，老狐狸啊。 黎望的眼神充满怀疑：“还有，我问过苏霖，他说输血这个，是你和裴枫两人主导的，并非苏家秘术。再联系你研制硫磺皂、为老夫设计义肢……这些也不出自苏家。” 苏岚好心虚，游移眼神，就是不和他对视。 黎望静静地观察她，没有否认就是默认，随即微笑：“苏岚，不管你是谁，老夫都很高兴。大魏有你这样的大夫，是百姓之福，苍生之幸。黎某会倾尽全力守护你，杏林书院弟子也会守护你。” 噗！ 苏岚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黎望笑而不语，捋着胡须闭上眼睛。 苏岚想问又怕问出什么状况来，傻傻乎地坐着，一直到裴枫进来。 262.第262章 天差地别 裴枫拿着金创药粉一进帐篷，就发现苏岚恶狠狠地瞪着他，这小妮子，害怕极了会像小猫小狗一样听话，不怕了立刻恢复原样。 “又怎么了？”裴枫低声问。 “你对黎师说了？”苏岚无声反问，知道的人越多，她越不安全。 裴枫浅浅一笑，回以口形：“笨蛋……” “你……”苏岚气结，恨不得咬他一口。 裴枫酒窝深深，眼神戏谑，还学苏岚扭了扭脖子。 “妖精！”苏岚以嘴形回应，哼。 “彼此彼此。”裴枫回敬。 苏岚猛地转头，再看他得意洋洋欠抽的俊脸，她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苏大夫，火器营百夫长在外面求见呢。”裴枫忍着笑。 苏岚箭一样出去了，到了外面一看，还真的是。 百夫长立刻高兴又有些不安地迎上来：“苏大夫，苏大夫！”喊得超大声，而不自知。 苏岚立刻想到了炮声伤耳这个问题，也抬高嗓音问：“您有什么事？” 百夫人指了指耳朵，示意她跟自己走。 裴枫出了帐篷和苏岚一起去了火器营，老远就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吼声。 苏岚沉思片刻，问：“裴师，你带针了吗？” 裴枫掂了掂杏林书院款的大背包，回了两个字：“齐全。”自从进入营地，“书院六人组”不管去哪里都背着。 进了火器营一看，平时精神抖擞的个个都无精打采，不是捧着头就是捂着耳朵，还有一片惨烈的呕吐声。 一见到苏岚和裴枫，每个都像见到了救星似的跑过来。 “裴大夫，耳朵好疼！” “头晕啊，站不住！” “苏大夫……”话没吼完，就直挺挺地倒了。 事实上，火器营的威武雄风甚至没能撑过睿王殿下的封赏仪式，还没接到封赏，就倒了一半，百夫长是拼命才撑到最后的。 这样的状况，让东方瑾都担忧不已，哪位大夫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治疗方法，放眼整个营地，除了苏岚和裴枫两人，不作他想。 于是，才有了火器营百夫长帐外求见的一幕。 苏岚把裴枫拉到一旁，把“耳迷路”的结构和原理对他细说了一遍，裴枫是个一点就能通透的聪明人，两人很快就商议出了对策。 按症状严重程度分成三级，用纸写好，贴到帐篷外。让士兵们看了告示，自觉进入对应的帐篷，避免了互相吼半天都搞不清楚的尴尬。 针灸、汤药、耳廓呼吸法……三法齐下，再辅以运行气血的汤药。到夕阳西下时。 在苏岚和裴枫两人在各帐穿梭的时候，他们不知道，东方瑾就在附近的营帐注视着他们俩。 卫诚去每个营帐巡视过后，回来禀报：“殿下，苏大夫和裴大夫两人果然厉害。只用了三个时辰，轻症完全恢复；中症大为缓解；重症不再呕吐不止。” 东方瑾提着心才放下来，说道：“卫诚，去军医营，把杏林书院的弟子都调到火器营，延用他们的方法。让他们回营好好休息。” “是，殿下！”卫诚行礼。 “还有，让他们回营前先到大帐去一趟。”东方瑾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火器营，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对苏岚说的话，不由一阵苦笑。 事到如今，他纵有再多不甘，也不得不承认，他与苏岚已经越走越远。 卫诚的传令速度，素来是全营第一。 不到一刻钟，沈舒云、沈追云、柳同辉和孟晨四人就到了火器营，接下了裴枫和苏岚手里的所有事情，他俩前往大帐。 一进大帐，就看到东方瑾正襟危坐，开门见山地问：“依你们所见，火器营日后该如何处理？” 裴枫取出了事先商议好的防护用具草图，还有将士轮值与休息安排试用计划，双手递到东方瑾手上。 东方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营地是最容易发生各种意外的地方，杏林书院六人没到以前，发生过一次寒性腹泻的小疫情，当时状况紧急，可是军医们各执己见，楞是三天都没给出确实可行的治疗方法。 一时间，营地人人自危，令东方瑾既担忧又恼火，直到下了军令状，并请殷太医监督交涉，军医们才慌了神。又用了三天才给出可能的方法，那时候，腹泻的病人增加了两倍还要多。 确定方案用了七日，病情有起效用了十日，军医们一问三不知。 而今日火器营的状况比之前严重得多，可是苏岚和裴枫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确定治疗方法，甚至连预防措施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样的悬殊差距，让东方瑾既生气又庆幸。 裴枫和苏岚望着眼神变幻的东方瑾，一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觉告诉他们，他在生气，只是不确定，他是在嫌措施太麻烦呢？还是嫌轮值太费事？ “有医如你们，真是大魏之幸！”东方瑾一声叹息，“这次会记功，之前你们所有的功劳，本王都不会忘记。下去吧。” “谢殿下。”裴枫和苏岚退出大帐。 在他们经过的所有地方，都有无数眼睛盯着，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传到军医营；总会有些心思复杂的人，将消息渲染一番再传到永宁城。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宁城，大正宫的议事殿，魏文帝看了一份又一份奏章，每一份都是奏报请封赏苏岚的奏章。 虽说“伴君如伴虎，”魏文帝也是如此。 但是身为臣子，总会知道主子的喜好。比如，魏文帝最宠睿王殿下；再比如，魏文帝最讨厌女子张狂，在他看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贤惠最重要，能力威望在男子之上，必定有所图。 魏文帝最讨厌雄心勃勃的女子，更让他讨厌的是，这名女子才十三岁，竟然名满燕山营地，连突厥都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这些请求封赏的奏章，成功引起了魏文帝的逆反。 更让他吃惊的是，苏岚是前任太医院提点苏劲松的嫡孙女，苏劲松本身就是他的一块逆鳞。 正在这时，一位官员上奏：“陛下，臣有旨，是突厥绕过睿王殿下，投递到下官车前的一封求和信。” 263.第263章 暗流汹涌 “大胆！竟敢私收突厥信件，你该当何罪？！”魏文帝心火正旺，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已下旨将和谈事宜全权交给睿王，哪容得旁人插手？！ “陛下，微臣该死！请听微臣一方，”书丞立刻跪下，“今日微臣正坐着马车往大正宫来，忽然有人扔了几个竹筒进来，惊马翻车不说，微臣还受了伤。” “微臣觉得蹊跷，就将竹筒拆了。第一封就威胁臣，如果不上交奏章，就要微臣全家性命；第二封是如果上交奏章，对于建立大魏与突厥和平共处，有百利无一害的书信；第三封才是这一封。”书丞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取出另外两封。 魏文帝没有说话。 书丞继续说：“陛下，这三封书信微臣都看过，至今安然无恙，足以证明书信安全无毒。微臣才敢斗胆呈上。” 魏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命人呈上来，三封书信看完以后，他沉默许久。 燕山山脉占地极广、还富含矿石、有许多珍禽异兽，甚至还有极为珍贵的药材。是大魏与突厥久争不下的地域。 这个苏岚到底何德何能如何美貌，能让突厥大汗将燕山山脉拱手相让？ 魏文帝震惊了。 满朝文武也震惊了，他们已经太久没看到这样的陛下了。 知道自己地位堪忧的太子殿下，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退朝以后，立刻派人打听这三封书信的内容。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是说的太子殿下强大的情报网，即使书丞是当殿呈上奏章，一个时辰以后，他就知道了书信里的内容，一字不差。 他在府邸里大笑三声，真是天助我也！ 东方瑾这个蠢货以功劳换权势，可是他却向来喜欢用小手段搞垮对手，同样能达到抢权势的目的。 只是，他有个和父皇同样的疑问，不过他想得比较少。 苏岚到底有多狐媚，才能把突厥大王子葛尔木迷得神魂颠倒，连燕山都不要？！ 他很好奇，很想知道。所以，他立刻派出了人手，同样很快得到了消息。 苏岚真是绝世美人！而且凭借精湛的医术，将东方瑾和黎望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这样的女子，不入太子府，是多么暴殄天物？！ 太子殿下拿着书信，笑得一脸淫气。 …… 还在燕山营地的东方瑾并不知道父皇心中的惊涛骇浪，也不知道兄长已经有所行动，还在谋划和谈事宜。毕竟，离和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自然知道东厥大汗想用燕山换苏岚的和谈条件，但是他嗤之以鼻，亲眼见过领教过她高超的医术以后，会同意这个条件的是蠢货。 不过，他还是决定找苏岚好好谈一谈。 只是，苏岚一点也不想和他谈。 所以，苏岚进入大帐前还是依礼通传，一切都做得无可挑剔。 东方瑾想谈一谈的心意，在她平静无波地问：“睿王殿下，不知道您传唤民女有何事？”毁得一干二净。 “本王不能传唤你吗？！”失落变成愤怒，脱口而出。 “睿王殿下，”苏岚抬起头，望着风神俊逸的东方瑾，如果以前他是胖纸还有缺点的话，现在的他完美得无可挑剔，“黎师今日断肢残端流血厉害，我要回帐处理。” 可是，她已经不会再为他有半点心绪不宁了。 “整个军医营没人会处理了？”东方瑾咬牙切齿地问，眼中的寒意明显。 “殿下，我是黎师帐中的主医，他的事自然由我来处理，”苏岚不以为然，他叫她滚出去了，现在又在做什么？“军医营的大家各司其职，非常忙碌。” “苏岚！”东方瑾更生气。 “睿王殿下……唔……”苏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东方瑾突然抱紧，强吻住了她的唇瓣，像要把她咬碎。 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苏岚用力咬下，又快又狠。 东方瑾闷哼一声，唇角逸出鲜血。 苏岚气得胸口发闷：“睿王殿下，如果您有欲望要舒解，营地有妓营！当日您对我说，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让我快滚……没多久，您就忘了吗？” 东方瑾的神色有些尴尬，他是说过，可是她也不该那么记仇啊？ “我是人，有血有肉会生气会高兴的人……不是您心血来潮喜欢就抚摸一下，生气时就一脚踹开，再想时，扔块骨头或者肉，我就会像白灵猫、文鸟那样高兴不已。” “睿王殿下，请您记住自己说的话。民女告辞！”苏岚咬得厉害，自己的唇角也破了，溢出一丝艳红的血迹。 “站住！”东方瑾原有的惭愧和歉意，被苏岚这番话给激得烟消云散，“本王把你当成白灵猫？本王把你当成文鸟？” “苏岚，你知道为何谈和迟迟不开始吗？是因为突厥大汗要求用燕山来换你做葛尔木的妻子！本王没有同意！是为了你，谈和才才迟迟无法顺利举行的！” “是因为你！”东方瑾怒了，“如果不是本王如此坚持，你早就被带走了！” 像一道晴天霹雳！ 苏岚被这消息震得一脸懵，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突厥会提这样的要求？ 为什么？ 然后，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你不应该感谢本王如此坚持吗？！”东方瑾不满意，非常不满意。换成其他女子，早就冲过来感激他了！可是她却只是站着！ 好一会儿，苏岚才缓过来，望向东言方瑾的眼神静谧。 “为何不说话？！”东方瑾怒了。 “殿下，我舍了半条命把您回来，您对我说过一声谢谢了吗？” “殿下，现在我宁愿不是您的岚儿妹妹，至少以我的能力，已经是与裴枫一样的一等军医，与他一样建功无数！”苏岚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没有本王手下把你从岷江救上来，没有殷太医为你治病，会有现在的你吗？”东方瑾眯起双眼，要算是吗？那就一起算吧！ “照您的说法，我就是您的死契家奴了吗？不管做多少事情，都不够还您的救命之恩吗？”苏岚既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只能感觉到心底阵阵的寒意。 264.第264章 心力交瘁 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东方瑾这样说话，也是第一次有人把他说得无言以对。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殿下，民女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也竭尽全力地报答。但是如果您认为，我因此变成您签了死契的家奴。我一点都不介意把这条命还给您！”苏岚向东方瑾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东方瑾呆坐在矮几前，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刚才说话时，他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悲愤与厌恶那样明显；就像他之前暴怒时，也注视着她的眼睛，她是真的不在乎，也真的不愿意。 怎么会这样？ 他从来没想过，素来柔弱的她竟然有这么倔强的个性？宁折不弯！ 苏岚，我该拿你怎么办？ 东方瑾怅然若失地望着帐帘，今日的交谈，再一次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 出了大帐的苏岚，愤怒地大步走，踢小石头，踢野草，一直踢到黎望的帐篷外面。在进去与回自己帐篷里之间犹豫了许久，夜风极冷，吹得她直哆嗦，这才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裴枫和黎望同时看向苏岚，平时总是笑意浅浅的她，看起来气得不轻。 黎望先开口：“苏岚，苏霖不在营地，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对我们说。” 苏岚的心里又酸又涩，混杂着悲愤与后悔：“今日睿王殿下告诉我，突厥大汗愿意用燕山换我去做葛尔木的正妻。”真******搞笑，神经病。 裴枫和黎望面面相觑，心里都咯噔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突厥大汗有眼光，还是该说苏岚的医术实在太惊人。 “你如何回答？”黎望注视着苏岚，如果睿王还心系于她，这事情还有转机；如果睿王与苏岚已经无法挽回，以帝王之家的性子，必定会同意这个条件。 “我说，一点也不介意把这条命还给他！”苏岚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视线有些模糊，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地眯着眼睛。 “你怎么了？”裴枫觉得她不对劲，帐篷里已经很暖和，但她的脸色还是发青，一摸她的双手冷得像冰一样，急忙把她放到一旁的小榻上，回头说，“黎师，苏岚自从抽血以后，常常会发高热……现在又开始了。” 黎望伸手把脉，探鼻息，不由地眉头紧锁，吩咐道：“裴枫，扶老夫去大帐。” “……”裴枫不同意，“黎师，睿王生性孤傲，今日一定被苏岚激怒，您此时前去，可能会火上浇油。” 黎望勉强站起来，又只得坐下，沉吟片刻，说：“那就去请殷太医过来一叙。” “是，黎师。”裴枫心急如焚，苏岚的状况实在不妙，如果再不离开燕山，只怕真的回不去了。 很快，殷太医就进了帐篷，一见到黎望，刚想打趣，可是一看他的脸色，隐隐觉得不对劲。 “殷太医，麻烦您给苏岚诊一下脉。”黎望叹气。 殷太医觉得奇怪，但还是上前诊脉，然后吓了一大跳，“她怎么病得如此严重？你们准备如何调理？” 黎望吩咐道：“裴枫，你出去吧，老夫有事要与殷太医谈。” 裴枫退了出去，在帐外站了一会儿，忽然看到殷太医匆匆离开，看方向应该是直奔大帐。 很快，远远地来了一列人，卫队在前，卫诚在后，殷太医和东方瑾在最后。到了帐外，只有东方瑾一人径直走了进去。 裴枫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进入帐内的东方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对自己怒目相向，现在却奄奄一息的苏岚。 黎望和殷太医两人分坐一边，东方瑾在中间；苏岚刚才经过一番急救，已经迷糊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殿下，感谢您能离开大帐，”黎望单腿站起来，向东方瑾行了标准的礼。 东方瑾努力掩饰自己的尴尬，急忙扶住黎望：“免礼！” 黎望深深地望了东方瑾一眼，开口：“殿下，老夫要说一些事情，殿下不知道的事情。” 东方瑾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日老夫奉旨之时，是打定主意独自前来的。柳同辉和孟晨不放心老夫，定要跟来。苏岚主动提出要来时，老夫拒绝了。燕山苦寒之地，会对她的身体有很大影响。”黎望说得很平静。 东方瑾其实知道这些，可是在黎望讲来，又多一些触动。 “殿下，我们来到燕山，带来多少物资，您心里清楚。我们救了多少伤患，您也很清楚。可是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苏岚再待在燕山就回不去了！”黎望长叹一息。 东方瑾的手一颤，眼睛盯着昏迷的苏岚，整个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殿下，我老了，瘸了，不中用了，”黎望说得诚恳，“老夫正式向殿下请辞，请殿下允许老夫回杏林书院去。” 没等东方瑾同意，黎望又说：“殿下，现在战事已休，突厥不再来犯。老夫要带苏岚等杏林弟子回去，老夫与苏劲松是至交，苏岚救过老夫的命，我不能看着她死在眼前。请殿下恩准。” 东方瑾不想同意，他太清楚，军医们与杏林弟子医术之间的差距。可是圣旨上只是让黎望带人援助战事，战事结事以后就可以离开。 他没有任何理由强留他们。 黎望见东方瑾犹豫不决，用了最后杀手锏：“殿下，如果苏岚死在这里，那些伤残将士们就再也没有恢复的机会。” 东方瑾一楞：“此话怎讲？” 黎望唤道：“裴枫，进来为老夫装上义肢。” 裴枫大步进入，很快为黎望装好。 黎望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伸展双臂，直立在东方瑾的面前，他的注视下，一步又一步地走着，异常稳当而有力。 东方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殷太医傻眼，杏林书院的医术真的高到没有尽头了吗？他和师兄之间的差距已经这么大了吗？ “殿下，如果您连这样的医术都不知道守护的话？真是暴殄天物了！”黎望扔下最后一句话。 265.第265章 终于离去 “黎望，让本王好好考虑。”东方瑾脚步匆匆而去。 回到大帐，东方瑾坐立难安，等到殷太医也回帐以后，认真地问：“殷太医，本王知道您与黎望私交甚好，苏岚是真的病重吗？” 殷太医怔住了，原以为他算是睿王殿下的近臣，现在看来，利益纠缠之时，对殿下而言，他还是不够可信。 “殿下，这些年来，老夫从未对您说过一句谎言。”殷太医望着这个打小看大的殿下，拼尽全力才保住的殿下，难掩失望之情。 “殷太医，苏岚之前和本王说话还是好好的，”东方瑾有些慌，还有些无措，“只是这里走到营帐的距离，怎么会忽然病重成这样？” 殷太医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果殿下还是不信，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是请殿下再听老夫一句实话，我已然束手无策。” 东方瑾懵了。 “军医和医女们，因病告假的，已是十中有三，”殷太医轻叹一声，“殿下，您大概忘了，前些日子，您是多么心疼苏家小姐，而现在……” 东方瑾一言不发，望着殷太医离开大帐。 正在这时，骆河送来一封密报，神色难得地慌张：“殿下，请过目。” 东方瑾接过密报粗略一看，再也忍不住暴怒！他在燕山用性命换功勋，一个疏忽又被太子殿下戳了一记！ 他以为突厥奸细已经清除干净，可是没想到，突厥的奸细竟然已经安插到朝堂之上！让父皇以为自己沉迷女色，耗损国力，拖延和谈。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真正好色的太子，下手更加神准，一纸奏章直谏他纵容苏岚、力压军医、独出风头。 父皇正在考虑突厥的要求，用苏岚换燕山。正式的告诫信不出几日就会送到营地。 “哈哈哈哈哈哈……”东方瑾仰天大笑，笑得声嘶力竭，“卑鄙！还能更卑鄙吗？！” 可是等他平静下来以后发现，其实自己对于父皇，苏岚对于自己，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棋子，明着盛宠皇恩，暗地里不过是不断索取价值，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一样的！ 没有任何差别！ 冷静过后，东方瑾又去了一趟地牢，看到了休养得不错的葛尔木，春风满面地告诉他：“苏岚病重，最多还有两个月。” 葛尔木哈哈大笑：“东方瑾，这世上，谁都会死，苏岚不会！” 东方瑾慢走近，站在石床前五步的地方停住：“你仔细看看，本王和苏岚是不是与大魏人有些不同？” 葛尔木仔细看了看，也发现了：“你娘是不是给魏文旁戴绿帽子了？！” 东方瑾只是冷笑：“你这样的蠢货当大将，难怪突厥会惨败到这种地步。本王和她中了六年的奇毒，发色、瞳色、身体的很多地方都被毒性改变。本王已经完全康复，但是她没有。” “怎么说？”葛尔木再怎么粗线条，也能发现东方瑾没有说谎。 “她体寒，在天寒地冻的燕山奔波忙碌身心俱损，本王刚才去探病，她浑身冷得像冰一样。黎望说，继续留在这里，她不会超过两个月。” 葛尔木将信将疑，他曾潜入大魏各地，苏岚确实比寻常女子纤弱很多，来地牢几次，都穿得格外多，但是脸色仍然发白。 如果真是这样，突厥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们用燕山换苏岚，要换的是一位能起死回生、能以毒药助战的最强大夫，而不是一个短命鬼！ 算算时日，葛尔木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时候，父汗说不定已经与魏文帝达成协议了。这可怎么办？ “燕山已是如此，突厥部落寒于此处更多，”东方瑾继续，“和谈结束，按照大魏仪制，最快也要一个月以后才能举办婚礼。这样挺好，苏岚刚到突厥部落，就一命呜呼。” “为何要告诉本王这些？”葛尔木挣得铁链哗哗响。 东方瑾冷笑：“本王就要你眼睁睁地看着突厥血本无归、分崩离析。”说完，他大笑着离开。 “东方瑾，你回来！”葛尔木两眼圆瞪，额头和颈项青筋暴起，“你回来！” 东方瑾的笑声越来越远。 两日后，杏林书院六人组只留下了裴枫，其他五人在卫队的秘密护送下，进入雁门关后，更换马车，正式踏上回落霞山的路。 没有告别，没有随行，没有平日的任何仪式，东方瑾一直在大帐里。一切平常地像将士轮换，医帐里没人知道这一切。 裴枫在制药库房，没有走动半步，即使心里千般不舍万般无奈，表面上不动声色。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聚。 只有殷太医在自己的帐篷里，透过小窗，望着马车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天际。 一路上，沈舒云照顾着昏迷不醒的苏岚，每每望了几秒，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柳同辉和孟晨两人与黎望同车，每到一处驿站就下车看望她。 希望苏岚能像平时那样醒来，古灵精怪地出各种主意，像以前一样抱怨药太苦，胡搅蛮缠地想办法不喝药。 可是，一次又一次，她只是静静地躺着，如果不是鼻子里插了胃管，会显得那样平静，仿佛是疲惫太久，需要睡很久才能醒过来。 因为有睿王殿下的令牌，所到之处，换最快的马，换最好的车。一路上，他们在驿站渡过了除夕夜，在岷江畔渡过了正月初三，到达落霞山下正好上元节。 落霞山下，一路张灯结彩，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杏林书院的马车停在山下，而苏岚还是没醒。 像以往的寒假一样，书院里只剩了穆岭、吴师娘，这次多了蓝妍。 他们听到消息，迫不及待下山迎接凯旋回来的杏林六人组，却发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担架，上面躺着瘦得脱形的苏岚。 三人惊呆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在来往路人诧异而惊奇的目光里，吴师娘和蓝妍两人哭得像泪人一样。 穆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无数次想过谁会受伤，可怎么也想不到，躺着回来的会是苏岚。 266.第266章 快些醒来 一群人轮换着，才把苏岚送回了书院的女子舍监，火盆燃得很旺，却温暖不了几乎陷进层层被褥里的她。 好不容易把苏岚安置好，蓝妍和沈舒云主动留下照顾她。 吴师娘抹了眼泪，挽起袖子，去食堂准备吃食。 黎望带着其他人聚在食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阴霾。 杏林书院的车队，一共六车，只有两车装的是人，剩下的四车全是睿王殿下的封赏。然而，没人有心情去看大大小小的盒子里装了些什么。 穆岭怎么也忍不住：“黎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岚是怎么了？！” 柳同辉和孟晨把去营地以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食堂里静悄悄。 只有黎望长叹一声：“苏岚失而复到，现在得而复失。老夫该如何向苏家交待？”说着，潸然泪下，可以的话，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柳同辉想着裴枫的交待，说道：“黎师，您该把义肢取下来了，不然，只怕又要出血。” 于是，黎望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右腿的义肢拆了下来，放到了一旁，说道：“老夫的命，是弟子们救的，这个也是他们想出来的法子。老夫，惭愧啊，惭愧啊……” 一排老师，惊成了一排石像。 许久，穆岭吸了吸鼻子，愤愤地说：“这个臭丫头，骗我们这么久，哪能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都要把她救回来！” 蒋望岩点头：“不就是寒症吗？我们连区区寒症都治不了，书院颜面往哪儿搁？” 裴桦开口：“活血化瘀，药食调理，针灸和拔罐齐用，一定能让她醒过来。” 杨峰很勉强地嘿嘿一笑：“她能熬过冬至，熬过除夕，今日是上元节，她都能活着……放心，她爱吃爱玩，哪会肯轻易离开？” “就是，”穆岭笑了，“贪吃，又爱买东西，那么努力才活下来的她，不玩够本了，哪会舍得走？” 食堂凝重的气氛松动了一下，吴师娘端着汤圆和元宵走了出来，说道：“来，今日大家都吃点汤圆，替苏岚多吃些，新年里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每个人接过大碗，一边念着平平安安，一边埋头狠吃。 吴师娘娘又提着食盒将汤圆送到女弟子舍监，推门进去，就看到了哭成泪人儿的蓝妍和沈舒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来，大家今天吃汤圆，苏岚最喜欢吃肉汤圆，就我们吃，不给她吃，谁让她不醒过来？”吴师娘哽咽着。 沈舒云抹了眼泪，愤愤地咬了一口：“苏岚，我们吃啦，不等你！也不留给你！” 蓝妍紧咬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苏岚，你骗我们的帐还没算，快醒过来，先打三个屁股再说！” 正在这时，裴桦敲了敲门，推门进来，坐到了苏岚的床榻旁，轻声说：“苏岚，我是裴桦，裴枫让我告诉你，别怕，在杏林书院的大家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们有至少一百种方法，让突厥王子娶不了你。” “也有五十种方法，让迎亲队伍的人有来无回。” “苏岚，裴枫还让我告诉你，这一生，不论你发生过什么事情，有过怎样的经历，他都等你，非你不娶！” “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在书院执教的都是我，裴枫不是你的老师。你不用担心。”裴桦这番话，惊呆了其他三人。 裴枫和苏岚，这，这，这，他们在燕山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说，他们在书院就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呐！为什么她们一点也不知道？ 苏岚还是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面容安祥。 裴桦继续：“裴枫还说，如果你到了落霞山还不醒，明日一早我就会用药物让你真的离开！你只是昏迷，并非毫无知觉，给你一晚的时间考虑。” “不行！”吴师娘抢先拦在苏岚前面，“裴师，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沈舒云蹭地站起来：“裴师，你敢这么做，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蓝妍瞪着哭得红肿的眼睛，连推带搡地要把裴桦赶出去，吼道：“明天你敢出现在舍监外面，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裴桦在临出门的瞬间，高声说道：“如果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话，你就离开。”话音未落，就被蓝妍推翻在雪地里。 沈舒云握着苏岚的手，安慰道：“别听他瞎说，苏岚，一定要醒过来，我们等着你醒过来，苏岚！” 蓝妍上门抱住了她：“你别忘了，去年我们在山顶许的愿望，我们三个人的愿望都没实现，你不能离开！我们不准你离开！” 吴师娘提着食盒，大步走进食堂，把裴桦说的最后两句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黎望，满座皆惊。 以至于晚一步进食堂的裴桦，挨了不少眼刀。 “裴桦，你怎么可以说话？怎么可以这么做？”蒋望岩怒斥。 “裴桦，你是吓唬苏岚的吧？”穆岭半信半疑。 柳同辉和孟晨差点跳起来找裴桦拼命！ 在最难熬的时候，是小师妹鼓励他们不要放弃；在最困最累的时候，小师妹都没有比他们多睡一分钟，不知不觉，苏岚的已经成为他们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回来的一路上，他们都在自责，为什么没早点发现小师妹身体有恙？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寻常，那么多为什么，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 黎望难得对裴桦摆了脸色：“你为何要这样做？” 裴桦若无其事地回答：“苏岚非寻常女子，自然要用非比寻常的方法。裴枫说过我，她的心病很重，不用猛药，难以奏效。” 即使其他人的脸色仍然很难看，但是黎望的神情却轻松了一些，如果要说这里谁最了解苏岚，那就非裴枫莫属了。 于是，黎望单腿起身：“不早了，大家都先去休息。尤其是燕山归来的几个，好好洗漱一下，明日还要救治苏岚。” 大家这才散去，只是每个人的脚步和心情一样沉重。 明天又会怎么样呢？ 267.第267章 生死时刻 夜深人静，书院老师的舍监都亮着，烛火映着在窗前徘徊的人影。 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裴桦就提着药箱，站在了女弟子舍监的大门外，停顿片刻，就走向了小山坡的舍监。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将积雪踩得咯吱作响，吴师娘和穆岭两人抢先一步冲进舍监，把门栓上。 穆岭靠在门上，拍着胸口说：“幸亏跑得快！” “怎么了？”沈舒云从来没见老师夫妇这么失仪。 “裴桦就在外面。”吴师娘这次是真急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进来，“舒云，妍妍，苏岚醒过吗？” 沈舒云轻轻摇了摇头，蓝妍瞬间红了眼圈。 蓝妍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偷偷向外看，他真的站在外面，手里提着让人心惊的药箱。而且，他分明看到自己偷看，还向自己点头示意。 砰一声，蓝妍用力把窗户都关死，冲进沐浴间拿着洗衣服的棍子出来，气呼呼地握在手里。 穆岭、吴师娘和沈舒云三个人傻眼，蓝妍真准备对裴桦动手？ 沈舒云忧心忡忡：“穆师，要不再试试金针？回落霞山的路上，苏岚好几次气息全无，都是黎师施了金针以后就回还的。” 穆岭先把脉，然后探了鼻息和心音，神情越发凝重：“气息紊乱、脉相杂乱、心力交瘁……一共施了几次？” 沈舒云仔细回忆了一下：“金针六次，用了全副金针；银针三次，也用了全副。” 穆岭叹气：“不能再用了。” 吴师娘急了：“快想其他办法啊！” 穆岭擅长药食同源的调理之法，起效慢不说，更何况苏岚现在都不能吃东西，这一时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屋子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穆师，吴师娘，把门打开。” 沈舒云一听是黎师的声音，立刻开门，却发现黎望身后站着裴桦，砰地一下又把门关了，叫道：“黎师和裴师一起来了，怎么办？” 穆岭拉开沈舒云，边开门边说道：“让他们进来吧，也许还有其他方法。” 黎望在前，裴桦在后，一前一后走进来。 蓝妍紧紧地握着木棍，不眨眼睛地盯着裴桦，只要他敢动手，她就敢揍他。 黎望再次诊脉以后，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裴桦，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裴桦正色道：“请大家出去，让我和苏岚独处。” 黎望没有异议，率先走出了舍监。 吴师娘攥紧了穆岭的手，还是被穆岭带了出去。 蓝妍急红了眼：“不要！” 沈舒云更着急，顾不上师徒身份，吼出声来：“你到底要对苏岚做什么？” 裴桦提着药箱，镇静自若：“麻烦你们让开。” “不让！”沈舒云和蓝妍手拉手，坚定地不挪一步，管你是不是老师。 裴桦面无表情地开口，一句话凉了她们的心：“她现在的模样，谁能认出她是苏岚？既然她不再留恋，你们又何必强留？执念太深，伤己伤人。” 蓝妍不管：“苏岚只是病了，病得很重。如果她没有留恋，为何能撑这么久？为什么能硬撑着回到书院？” 沈舒云刚被说动的内心，瞬间又有了精神：“一直以来，苏岚那么努力地活着，不管遇到什么状况，她都不会改变。好几次我们以为她撑不下去了，可是转眼她又有了呼吸。” “苏岚临走前说过，她在杏林书院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蓝妍的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她说没有比这里更像家的地方了！” 裴桦冷哼一声，打开药箱，取出了好几个瓶瓶罐罐，平静而冰冷地开口：“苏岚，选择的时候到了，药物、金针银针、窒息、饥饿……你自己选一样。” 蓝妍气得浑身发抖，挥起洗衣棍冲着裴桦的肩膀就是结结实实的一下。 裴桦不躲不闪一声都没哼，抬起黑亮的眼睛，看了眼睛发红的蓝妍一眼，又垂下眼帘，取出金针和银针，摊开在矮几上。 “裴桦，你出去！你出去！”蓝妍紧握着洗衣棍，脸比眼睛还要红。 沈舒云把金针银针甩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裴师，苏岚在燕山的时候，哪怕病人有一线希望都不会放弃，你凭什么这样做？谁给你的权利？” 裴桦充耳不闻，缓缓起身，对苏岚说道：“有更加简单的方法，我把鼻饲管拔掉，断水断食一日，你就可以离开了，回到你想去的地方。”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即使沈舒云和蓝妍紧盯着裴桦的一举一动，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舍监的。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门外，要再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门已经栓上了。 “裴桦，让我进去！”蓝妍崩溃地用力捶门。 “裴桦，让我们进去！”沈舒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你敢动苏岚一个手指头，我就敢废了你的手！” 咣咣地敲门声，黎望和穆岭劝慰的声音，绝望的哭泣……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震动着苏岚的耳膜。 她还有神智，听得到这一切，可是全身都僵硬，没有力气开口，也没有力气移动一根手指。 这么多天，她认清了自己的心，她喜欢这个时空，有她所有的留恋，有她感受过的最多的温暖和欢笑。尤其她每天都听到舒云说话，什么都说，每个人轮流和她说话。 每一个人都为她在努力，她没道理放弃自己。 她用力呼吸，却被胃管硌得很不舒服，想要发出一个声音，还是被胃管硌得不舒服，谁来把这该死的胃管拔掉啊喂！ 也许是谁听到了她的心声，有人特别好心地开始拔胃管。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胃管正被慢慢抽离，太好了，快点，再快点。 然而，胃管还是不紧不慢地缓缓向上。 不对，怎么又向下插了？ 苏岚在心里咆哮：哪个笨蛋这么拔胃管，想呛死她？ 裴桦的肩膀很疼，双手在抖，不明白为何裴枫要让他做这样的事情；每拔出一点，思想激烈斗争以后，又会往里面插一点。 268.第268章 苏醒 裴桦犹豫纠结个没完没了，这可苦了苏岚，被折腾得一阵阵恶心。 不行，再这么下去，她真的会死！ 这样想着，她努力积蓄力量，蕴酿许久才用尽所有力气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自以为恶狠狠地瞪着，其实只是虚弱地看了一眼。 裴桦大笨蛋！ 苏岚撑着眼皮，狠狠瞪他，再瞪！ 裴桦清楚地看到苏岚睁开了双眼，拔胃管的手一抖，瞬间石化。 苏岚拼出一头汗水，才把手指放到到裴桦的掌心，反复地写：“拔！” 裴桦一怔，哆哆嗦嗦地捏着胃管，眼神充满复杂的情绪。 “快！” “拔！” 苏岚用力地写，用力地瞪他，我快被你折腾死了！ 裴桦稍一用力，整根胃管都捏在手里。 “砰！”一声响，沈舒云撬开了舍监门，大力走进来，看到裴桦手里的胃管，立刻急红了眼。扑头盖脸地对他出手。 蓝妍紧接着进来，毫无犹豫地向裴桦挥动洗衣棍，一棍又一棍。 谁都没注意苏岚已经醒了。 苏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俩，老天啊，兔子秒变豪猪，太吓人了！ “蓝妍！”吴师娘冲进来用力抱住她，“住手！不可以！快住手！” “嗨！”苏岚用力挥动右手，挥呀挥，大家看过来，我醒啦。 穆岭硬行把沈舒云拽开，吴师娘也把蓝妍拉到一旁。 裴桦不怒反笑：“她醒了，苏岚醒了。” 众人一惊，齐齐地看向床榻，苏岚正向他们挥手呢，眼神却怨念森森。 短暂的平静，众人石化。 然后，蓝妍扑过去，哇的一下放声大哭。 沈舒云却过去拉着苏岚的手，又笑又跳。 一室的悲伤瞬间化成惊喜。 穆岭急忙冲出去报喜：“黎师，她醒了！终于醒了！” 黎望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诊脉探鼻息，然后对所有人开口：“众位老师，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把她尽快调理过来。” 穆岭第一个应下：“行，药膳调理就交给我了。” 蒋望岩也应下：“针灸复健就由我来。” 不等第三位老师开口，苏岚就一脸的生无可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接下来她会有吃不完药膳、喝不完的药、挨不完的针…… 醒过来的人生好艰难，泪目。 苏岚瞥到裴桦那个白痴悄悄地呲牙咧嘴，恶劣地想，活该，拔个胃管拔了她半条命，她不报点老鼠怨不甘心，动起歪脑筋，指着矮几上的纸和炭笔。 沈舒云立刻拿给她。 苏岚写下歪歪扭扭一行字：“裴桦受伤不轻。” 蓝妍当啷一声，松了一直握在手里的洗衣棍，俏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 沈舒云傲气地回应：“我不道歉！” 黎望吩咐道：“穆师，带裴师好好诊治，不得有半点疏漏。” 穆岭应了一声，帮裴桦整理好东西，提着药箱，两人一起离开了舍监。 临走时，苏岚清楚地看到裴桦也一脸的生无可恋，顿时心情大好，冲着他们的背影扮了一个鬼脸，嘿嘿。 怎么也没想到，被沈舒云、吴师娘和蓝妍逮了个正着。 沈舒云扑过来，又哭又笑地咯吱她。 苏岚笑不出来，又憋得难受，这破身体僵硬得不行，偏偏感觉还很敏锐……救命啊，受不了啦！要了亲命了呀！ 蓝妍看到苏岚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就知道她忍得辛苦，再想想她让自己流了多少眼泪，还秒变泼妇把裴桦揍了，不由地牙根痒痒的，也扑了过去。 苏岚一见，眼睛都快曝出眼眶了，嘴上喊着：“我错了，饶了我吧……”可是只有嘴动，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向吴师娘求救。 可是吴师娘也很不爽，这丫头任她们怎么唤她，怎么摇她都不醒，被裴桦一整就醒了，分明就是她们没有裴桦那么重要嘛。 吴师娘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苏岚惊恐地发现，吴师娘也加入了挠痒痒大军，眼泪流得哗哗的。 我还是个病人啊！ 虐待病人很过分的啊！ 好一会儿，三个人才住了手，看到苏岚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我饿了……” 吴师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吩咐道：“舒云，妍妍，把苏岚慢慢扶起来，我去食堂取吃食！” 沈舒云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翻出好几个靠垫，放在床前。 两人先帮苏岚把衣服穿好，然后让她靠在垫子上，腰间再加垫子。 只是这两桩事情，把沈舒云和蓝妍折腾出一身汗来，苏岚也出了一身虚汗。 “妍妍，我们给岚岚换身衣服吧，”舒云建议道，“不然这一身湿冷，容易染上风寒。” “行。”蓝妍一点也不嫌烦，又替苏岚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衣服。 沈舒云替苏岚把长发梳成麻花辫，固定在头顶。 蓝妍又帮她洗漱干净，退后三步左看右看，长舒一口气，很满意：“嗯，清爽多了！” “谢谢。”苏岚扯动略显僵硬的脸庞，还是发不出声音。 等她们把舍监的事情忙完，吴师娘提着超大食盒进了舍监。 一进来，吴师娘就盯着蓝妍上看下看，意外又无奈：“妍妍，真没看出来，你平日里说话都不大声，对裴师下手还挺狠的。” 蓝妍大吃一惊：“裴师怎么了？” 吴师娘哭笑不得地回答：“穆师在给他拔罐，黎师在给他开药，看样子，要喝不少时间。” 沈舒云笑得前仰后合：“妍妍，你太厉害了！” 蓝妍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我……一进来就看到裴师手里拿着胃管，以为苏岚走了……一下子就……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苏岚也笑了，向蓝妍比了一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沈舒云笑完了以后，又觉得好像有些过分，问道：“吴师娘，伤得很重吗？伤在哪里了？” 吴师娘摇头叹气：“黎师说裴师肩胛骨裂了，肋骨也裂了一根，现在正在给他缠绷带，上半身缠满了。” 噗！苏岚瞪大眼睛，蓝妍这是痛下杀手啊！ 蓝妍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咚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妍妍！”沈舒云惊咚。 269.第269章 相思成灾 正月十六这天，杏林书院前所未有地混乱。 危重病人苏岚醒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裴桦三处骨裂，而始作俑者蓝妍晕厥；再加上装了义肢的黎望。病人扎堆。 好在，蓝妍在挨了针以后，就苏醒过来，一想到自己做的事情，恨不得一晕不醒。 可是现实再残酷，总是要面对，醒来的蓝妍冷静下来，就让沈舒云好好休息，独自照顾苏岚。任沈舒云抗议也没用。 裴桦被黎望勒令，卧床静养半个月。所以，打理他舍监、照顾各类毒物的重任，就落到了柳同辉和孟晨身上。 诊治调理的重任就落到了穆岭、蒋望岩和杨峰三人身上。 穆岭和吴师娘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要准备苏岚的一日六餐药膳、裴桦的健骨大补汤；还有黎望、柳同辉、孟晨、沈舒云的驱寒健脾药膳。 蒋望岩和杨峰负责煎药。 书院的厨房烟囱，从早到晚都有清烟袅袅升起。 三日后，苏岚被药苦得说话了；七日后，她再也受不了针灸，执意要自己下床锻炼身体、生活自理；十日后，她可以在舍监活动自如了；半个月后，她可以慢吞吞地去药园散步了。 沉闷压抑的书院，渐渐有了笑声。 二月二，龙抬头，阳光明媚。 苏岚起了个大早，去药园晨练，看到所有光秃秃的枝条都在努力孕育新芽，黑白花的喜鹊拖着长尾巴掠过头顶，喳喳叫着。 没走多远，就远远看到了麒麟木，不少鸟儿都勇气可嘉地在上面筑了巢，树上树下飞得正欢。 苏岚费力地仰望长成绿巨人款的麒麟木，摇头叹气，短短半年时间，这俩植物界的二货，妥妥地长成书院一霸，不对，落霞山一霸才对。 走得近了，她才发现，裴桦正站树下，浑身散发着药味儿。 苏岚笑得肩膀颤，笑够了才走过去打招呼：“裴师，早。” 裴桦转过身来，看到苏岚，露出大大的笑容：“你能这么快恢复，太好了。” 苏岚客气地****：“您的伤怎么样了？” 裴桦还是笑：“好多了。” 苏岚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眼睛和裴枫的一样黑亮，却单纯了许多，看到他，她就不免想起裴枫。 不知道他在燕山过得怎么样，杏林组撤回，是不是让他更忙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上元节那天，我转达的话都是真的，”裴桦的黑眼睛亮亮的，“都是裴枫让我转达的。” 苏岚闭上眼睛，避开他们的视线交集，然后再睁开。她不知道东方瑾为什么会放她离开，然而，就算他肯放她，其他人会不会愿意放她？ 她不知道，也没人会给她答案。 所以，她认为，在和谈顺利解决以前，什么都不要谈。 “裴桦，我是个大麻烦，真的。”她笑眯了双眼，掩饰自己的无奈。 “我只有裴枫一个弟弟，”裴桦笑得纯净又清彻，“虽然我是哥哥，却从来没有保护过他，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到目前为止，我只为他转达了这些话。剩下的，就是努力不给他添麻烦，我能做的，真的很少。”裴桦的眼神有些黯淡。 “你有没有想过，”苏岚微笑地劝说，“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如果没有你，他会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 “可是，我更希望去燕山的是我，”裴桦有些失落，“但是，我也知道，我应付不来那么多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有人牵挂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苏岚浅浅笑，“裴枫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有你，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就有回来的理由。” 裴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神满是喜悦：“真的吗？他是这么认为的？” 苏岚用力一拉眼前的树枝，弹了裴桦满脸的积雪：“我能醒过来，也是因为有人牵挂我，让我有重新回来的勇气。” “你会想他吗？”裴桦直来直去，从来不知道拐弯，“燕山很辛苦吧？” 苏岚的心有些颤，这些日子，她不自觉地想看到裴桦，大概是通过他看着裴枫吧？严格说来，她是第一次与裴枫相隔这么远，短短半年，她的牵挂悄悄换了一个人。 可是，世事无常，她连牵挂都不敢告诉他。 “你心里有他，我很高兴。”裴桦笑着大步离开。 这个白痴，说这么大声干嘛？ 苏岚一脸黑线，被蓝妍听到了，她可以怎么办？ 顺着药园的小路向上，苏岚不知不觉地走向了心园，无疑的，堆满积雪的心园有种静谧纯净的安祥感觉，让人心绪宁静。 高高的围墙，紧闭的园门，以及阁楼紧闭的花窗，都告诉她东方瑾的离去。 去燕山时，她满脑子都是心园里的欢笑快乐，然而……现在努力思索许久，似乎除了走马灯以外，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人心果然善变，不止是自己，还有身边的人。 苏岚闭上眼睛，迎着阳光，伸展双臂，努力地呼吸着山顶的清新空气。空气很干净，没有烧焦味儿、没有血腥味儿、也没有病人的惨叫声…… 耳畔有微风拂过的声音，有积雪融化的嘀嗒，有鸟儿欢快地鸣叫，没有地动山摇的炮声。丢失许多的心平气和，又慢慢地主导了苏岚的情绪。 “嗨，落霞山，我又回来啦！”苏岚站在最高处大声呼喊。 声音传得很远，隐隐有回声，像是落霞山的回应。 喊得很开心，苏岚又拿了树枝在雪地上划动：“裴枫，你要好好的！”然后捧来一堆雪，把这些字盖得严严实实。 离开书院前，苏岚就有强烈的不安感觉，事实证明，预感没错，她差点把小命丢了；现在，即使回到书院，她还是会觉得不安，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但是令她烦躁。 也许，在突厥大魏和谈以后，这种不安才会平息。 快些进行和谈吧，战事结事以后，裴枫才能回来。 苏岚一路上念叨着，一边活动身体，运动量够了以后，才回舍监好好休息。 270.第270章 各有桎梏 而此时此刻的燕山营地，正进行着热火朝天的土炮演练。 按照裴枫订制的演练间隔，目前为止，已经进行过四次。营地的将士渐渐可以适应，就连战马听到炮响也只是哼哼两声，不再吓得四处乱窜。 东方瑾向葛尔木示威收到了预期的效果，突厥大汗不要短命鬼苏岚，但也不交出燕山了；同时，还带来了不良后果，突厥拒绝和谈，据说要再一次绝地大反攻。 “常备不懈”是东方瑾带兵的宗旨之一，定期的土炮演练足以震慑暗藏在营地的奸细，事实证明，又一次达到了他的预期效果。 在成功进行了四次演练以后，突厥大汗信誓旦旦地要决一死战的消息，变得雷点大雨点小。 兵贵神速！ 不能再让突厥使用拖延战术，东方瑾着手布署奇袭计划。要趁着春季战马交替、天气转暖的时候，拔营扫荡突厥部落，将他们再逼退五十里。 距离部落五十里以外的土地更加贫瘠，即使春季也寸草不生。到时受到重创的突厥部落，缺衣少食，马匹瘦弱，数十年内，将很难再成气候。 对敌人仁慈，就是给自己挖坑，东方瑾又检查了一遍作战计划，确定没有任何漏洞。绷紧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轻松。 然而，他最近得到的苏岚的消息，已是一个月以前收到的，消息让他寝食难安，回落霞山的路上，苏岚一直昏迷不醒，回到书院当日被众人抬上山去。 一个月了，他还没有得到新的消息，不知道苏岚是生是死？ 这时候，他才真正相信她随时可能死去的事实，然而，他信得太晚了；总以为，她那么有活力，那么坚毅……不会有事。 他大错特错。 裴枫这些时日的消沉，足以证明他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卫诚的出现，打断了东方瑾的胡思乱想。 “殿下。”卫诚行礼后，不再言语。 东方瑾有些诧异，见卫诚手里有封书信，一把夺过来，打开一看，脸色又黑了几分。太子殿下东方珉又在背地里捅了他一刀。 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责东方瑾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顾大魏丰厚的利益，把苏岚悄悄送走，破坏和谈大事。 东方瑾平静地将书信丢进火盆里，出神地看着红色火焰将书信****成灰烬，沉默许久才开口：“卫诚，传裴枫前来。” “是，殿下。” 片刻以后，裴枫走进大帐，行礼过后站到一旁。 “苏岚回落霞的消息是怎么传到永宁城的？”东方瑾直视裴枫，眼底透着狠戾。 裴枫平静无波地点头：“殿下，微臣只是大夫，不知道为何？” 东方瑾观察着裴枫的一举一动：“永宁城和燕山营地，往返信件至少需要一个月，即使用白鹰信，也要十五日。本王刚收到训诫信，照这样推算，苏岚出发时，告密信就已经发往永宁城了。” 裴枫算了算，点头应道：“确实如此。” 东方瑾在大帐里踱来踱去，忽然开口：“裴枫，如实告诉本王，你和裴桦是如何从满门抄斩中幸存下来的？” 裴枫没有惊讶，如实说：“我和裴桦被人在吃食里下了药，半路晕厥抽搐，醒来时见到两个蒙面黑衣人。他们带我们去看了满门抄斩，然后把我们打晕带走。” 东方瑾眯起眼睛，盯着裴枫。 “我们再次醒来时，有一个黑屋里，有人让我们交出美人毒蛛的解药……每隔一个月就会来逼问一次，交不出就挨一顿毒打。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两三年吧，我们决定逃出去。” “我们要了不少药材，配制成迷药，在他们来逼问的时候，逃了出来。一路乞讨到了落霞山，偷了银两和衣服，去杏林书院参加入学试，从此就在落霞山上。” 裴枫讲得很平静，似乎讲述的是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的事情。 “为何你和裴桦差别如此大？”东方瑾追问。 “下在吃食里的药对他的影响很大，”裴枫如实回答，“他不能同时处理很多事情，反应也比我迟钝。” “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东方瑾突然一拍矮几，“破绽百出！” 裴枫始终心平气和：“殿下，我已经如实回答，您信或不信，都不在我。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微臣告退。” “慢！”东方瑾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裴枫，永宁城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和谈结束，跟随本王回永宁城，到时父皇就会将裴家冤屈诏告天下。” 裴枫浑身一僵，半晌才反应过来，既欣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眼神极为复杂，躬身一揖：“谢睿王殿下！” “告诉本王，”东方瑾将卷轴收回，“如果有一天，站在你背后的人，让你动手杀了本王，你会怎么做？” 裴枫准备接卷轴的双手停顿住，回答：“微臣不知道。” “下去吧。”东方瑾将卷轴递给了裴枫，又独自站在大帐之中，恍忽之中觉得，最近殷太医似乎来得不那么勤快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让东方瑾后背一凉，苏岚走了，殷太医疏远了，裴枫的身份成谜，除了卫诚和骆河，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人了。 只是卫诚和骆河可以给他信赖，却给不了他其他。 他们没有苏岚活力满满、充满阳光的力量；他们没有殷太医的语重心长和诙谐幽默；他们更没有裴枫卓绝的医术。 为了权势，他来到燕山营地，半年过去了；权势仍然高挂在半空，而自己却两次差点丢了性命，更可怕的是，身边的人在渐渐远去。 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一次又一次地黑刀？ 还是父皇一封封恨铁不成钢的训诫书？ 东方瑾有些困惑，越是这样困惑，他越需要尽快结束战事，回到永宁城去，用功绩铺平他前路的障碍。 不管是岌岌可危的太子殿下，还是垂垂老矣的父皇陛下，甚至是总想掌控他一切的母妃……权势在手的时候，这些都不会再是他的桎梏。 271.第271章 心中有谁 远在落霞山的苏岚，自然不知道东方瑾的决心和计划，在书院里过着“吃了睡，睡了吃，喝喝药，散散步”的“猪样生活”。 吴师娘只用了一个月，就成功地让苏岚恢复了脸形。 不仅如此，只要苏岚愿意，还有陪吃陪睡陪喝陪散步陪逛街的多陪好友，沈舒云和蓝妍两人更是恨不得天天和她粘在一起。 这不，在食堂吃完早饭，杏林三姝又开始例行散步消食。 苏岚被她俩护得像“生活不能自理”，连走路都要一左一右地扶着，饱暖思整人，她打量着心不在焉的蓝妍，打趣道：“妍妍，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真的不去看望裴师？” 蓝妍倏地脸颊通红：“岚岚，你还说？还说？” “妍妍，其实我想问你……但是说好，你不能生气……”苏岚瞄着她。 “说！”蓝妍没好气地命令。 “你心仪的是裴枫，还是裴桦？”苏岚问完，撒腿就跑了十步远。 沈舒云没跑，饶有兴致地盯着蓝妍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对呀，你心仪的是哪一个？” 蓝妍捂了脸，她也不知道啊，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裴师会是两个人！ 苏岚看出了一点端倪，说道：“看在好姐妹的份上，我来告诉你。入学试那天是裴枫，拜师礼那天是裴桦；你寒假以后去食堂，扑倒的是裴枫；对我百般挑剔、又送我笔记的是裴桦；拔胃管拔去我半条命的也是裴桦，被你打了没还手的还是他……裴桦是哥哥，裴枫是弟弟……” 沈舒云忽闪着大眼睛：“苏岚你什么时候知道裴师是两个人的？” 苏岚想了想：“第一个寒假发现的。” “这么早就发现了？你竟然不告诉我们？”沈舒云伐开心。 蓝妍也放下了双手，眼神里透着不满。 苏岚只得用嘴形告诉她们：“不是什么好事。”然后用手在自己脖子那里划了一下，翻了一个白眼。 沈舒云经过燕山历练以后，成熟了许多，表示了解。 蓝妍看到书院六人组载誉而归，不是带伤就是暴瘦，苏岚还差点搭上性命，也知道他们过得非常辛苦。不再认为好朋友什么事情都要分享。 三人短暂地沉默，令气氛有些尴尬。 苏岚凑到蓝妍耳畔：“裴枫身材很好，我见过。裴桦的什么样儿，我没见过，你去瞅瞅呗？” 蓝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苏岚，瞬间出手扯她的小脸：“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苏岚？” “啊，疼，疼，疼，”苏岚连连惊呼，“妍妍，裴师来了，裴师，裴师……” 蓝妍才不信她的鬼话，一点也没松手：“让你胡说，我让你再胡说！” 沈舒云笑得前仰后合：“苏岚，你也有今天？！” 苏岚只得大叫：“裴师，救命啊，你再不出声，我就要变成裂口女啦！” 裴桦难得见到苏岚吃瘪，看她精力充沛的样子，又很高兴，愉快地开口：“苏岚，你到底说了什么，让蓝妍这么生气？” 蓝妍听到裴桦的声音，瞬间石化，一想到苏岚说的话，整个人都红了。她要找个地洞钻进去，谁也别拦她！ 苏岚顺利摆脱魔爪，揉着自己的腮帮子，不停地咝咝咝，然后很大方地说：“裴师，蓝妍打伤了你，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想去探望你，但又碍于男女有别、师徒之差。您的伤好些了吗？” 裴桦微微一笑：“苏岚，我觉得你说的不是这个。” 啊咧？有那么一瞬间，苏岚觉得眼前的是裴枫，却仍然微笑着坚持：“还能说什么？” “你们在说我弟弟，”裴桦黑亮清澈的眼睛透着自豪，“弟弟是不错的男子。” 苏岚转了转眼珠子：“裴师，我们玩点快问快答吧？” “裴枫嘱咐过我，不管你问什么都不能回答。”裴桦笑得很无辜，又很开心，弟弟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苏岚哼了一声，裴枫你给我等着。 “等他回来，你当面问他就是了。”裴桦对裴枫唯命是从。 “书院和燕山隔得那么远，我们一回来，你就转告裴枫的话，你们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苏岚换个方式问，她迫切地想得到裴枫的消息。 裴桦有些纠结：“裴枫写了信装入锦盒，在你们随行的马车上，锦盒上约定的标记。我帮忙搬东西的时候看到了。” 苏岚明白了，瞥到脸上红云未消的蓝妍，忽然计从中来：“裴师，你有中意的女子么？” 噗！沈舒云和蓝妍两人差点被口水呛死，哪有少女这么直白的？这真的是苏岚吗？ 裴桦一楞，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黯然却没有忧郁：“只有你们知道我的存在……我只要裴枫好好的就行，其他的不在意。” 苏岚心中了然，微笑：“裴师，好好养伤。你们是孪生兄弟，你不是他的影子，你是这世上唯一牵挂他的人，有你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裴桦又笑了，眼神越发清澈：“谢谢，我会好好养伤的。” “不客气。”苏岚摊开双手。 裴桦又看向蓝妍，开口：“你这样勇敢又逞能的少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脸色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蓝妍，俏脸刷的又红了，恨不得把头直接埋进土里去。 苏岚向沈舒云眨了眨眼睛。 沈舒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苏岚拉走了。 两人过了山坡拐角，沈舒云拽着苏岚，怀揣了小期待又有些为难地问：“岚岚，裴桦是老师，蓝妍是女弟子……这可怎么办？” 苏岚悠哉悠哉地回答：“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在妍妍正视裴桦以前，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呢。” 沈舒云先看了看苏岚，又看了看蓝妍，再看看自己，沉默不语。 苏岚伸长脖子看了又看，蓝妍还是低着头，裴桦还在笑，唉，真是急死个人啊。 “岚岚，你实话对我说，”沈舒云拉着苏岚的手，“你心里到底装着谁？” 苏岚苦涩一笑：“舒云，形势比人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272.第272章 心里话 “不要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苏岚很快转移话题，“哎哟！”后背遭到袭击，一回头看到凶神恶煞的蓝妍，吓得后退一步，比出暂停手势，“妍妍，我是病人！你要爱护病人，不能欺负我！” 沈舒云立刻笑出声来：“苏岚，你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蓝妍气得牙根痒痒的：“苏岚，你给我记着，等你康复了，我秋后算帐！” 苏岚笑呵呵地一手拉一个：“走吧，走吧，病人累了，回舍监。” 三个人以“一拖二”的方式回到舍监，吴师娘已经在里面了，一见她们回来，立刻有了笑容：“苏岚，吃药了。” 苏岚灵动的眼睛有些呆滞。 沈舒云和蓝妍望着苏岚的脸，忍俊不禁。 “来，趁热喝了。”吴师娘送药来就是监督苏岚吃药的。 苏岚喝药喝得泪流满面，似乎穿越过来以后，什么正事都没干，整天地吃药喝药、生病、好转、再折腾到生病……周而复始。 生无可恋，掀桌！ 药喝完了，苏岚就能得到一个奖赏，吴师娘春天做的盐渍樱花泡的樱花茶。 只是一杯茶的时间，苏岚就能眉开眼笑。 吴师娘这才放心地离开。 三个人围坐在矮几前，一人一杯樱花茶，开始闲聊。 “妍妍，你想清楚了没？”苏岚捂着嘴不停地深呼吸，压制住反胃的冲动，注视着蓝妍，“这里又没别人，你不要害羞了嘛。” 沈舒云有些担心：“还不舒服？” 苏岚起来转了一圈，才坐下：“一会儿就好了，我觉得不喝药好得更快。” 蓝妍急忙伸手替苏岚揉着胃脘部，对她喝药后的反应心有余悸。自从她苏醒以后，很多次喝药喝到吐血，大家才知道她在燕山时身体损耗得太厉害。 大家震惊内疚自责以后，在穆师和吴师娘极为用心地调理下，苏岚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素来苍白的脸庞，也有了一点血色。只不过，喝药还是喝得很辛苦。 苏岚不喜欢看到沈舒云和蓝妍脸上的心疼和内疚，正经八百地继续问：“蓝妍，你想好了没有啊？裴枫和裴桦，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蓝妍笑得有点难过：“岚岚，即使我不知道裴师有两位，也知道裴师对你是不同的。今天你告诉他俩的差别，我就知道裴枫心里只有你。” “你不知道，我上课的时候常忍不住偷看裴师，可是很多次我都看到，他看着你，看着你为难题而苦恼，因解题顺利而高兴……岚岚，我羡慕你，但不嫉妒你，更加不可能恨你……”蓝妍的眼角有些湿润。 苏岚一脸懵。 “岚岚，你问我心里装着谁？裴枫心里只有你，让我怎么选？”蓝妍笑得苦涩，“为何你开学的时候不告诉我们？至少我不会陷得这么深。” 沈舒云无言以对，她从没想过，杏林书院这么多男子，苏岚和蓝妍会因为同一位男了而纠结，而且还是一位不可能的男老师。 “舒云，妍妍，一直以来，我都欠你们一个解释。为什么自称孤女，化名半夏；为什么会和裴枫有纠葛，为什么和睿王殿下有交情……现在正好有时间，我长话短说吧。”苏岚闭上眼睛，睁开时像用了不少力气。 “我是从岷江里捞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忘了很多事情，包括落水前发生的事情。苏家对我来说也很陌生。但是我知道自己重病在身，活不过十五岁……所以，我觉得横竖是死，不如拼一下。”苏岚现在回想起，还是苦笑不迭。 “其实那时候，我很浑沌，觉得自己像孤魂野鬼一样，没有想念的人，也没有想念我的人。” 蓝妍和沈舒云有些动容。 “入学试那天，你们离开以后，我就晕在下山的路上。那天如果不是和裴师一起下山，我就会死在半路上。所以，他是我救命恩人这一点，我记在心里。” “上学的每一天，我为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而高兴。然后，就和宋明珠发生了冲突。醒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守在床榻边，熬出两个大黑眼圈，我第一次知道被人关心的感觉挺奇妙的。” 蓝妍和沈舒云两人笑了。 “我隐瞒自己的身份，自称是孤女，也是没有价值的人。可是你们却还愿意关心我，我很感动，落难时伸手的才是真朋友。为朋友付出，是件开心的事情。” “寒假的时候，我的身体变得很糟糕，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榻上。突然有天半夜，有人拍打窗户敲门，我起来开门看到一只满是鲜血的手，然后裴枫就倒在舍监里。他救过我，我不以看他死在眼前。就想尽了办法，也亏得他身体扛得住，才缓过来的。”苏岚停顿了一会儿。 “一位书院名师，浑身上下缝了五十六针，你们想想是多重的伤吧？可是他没有报官，没有去医馆，而是提着药箱来找我。他让我保密。我同意了。受伤不报官还要求保密，这不是常人所为。后来我还发现，他习武，而且身手不错。就更可疑了。” 蓝妍和沈舒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已经莫名其妙地卷进去，不能让你们也卷进来，”苏岚叹气，“本以为他身体痊愈了一半，没什么事了。可是没想到，我是睿王的冥妃；而裴枫是解毒大夫。所以，我们无法避免地必须在一起，交流很多事情。” “除夕夜，睿王殿下邀请书院众人参加晚宴，我也去了；但是，遇上了刺客，我和殿下差点把命丢了。刺客被活捉，我们也回书院了。这事情，即使殿下不开口，我也不能和你们说。”苏岚长叹一声。 蓝妍和沈舒云瞪大眼睛，这些事情真是太危险了。 “妍妍，你问我为何不早说。我根本没想过这些，即使不能大笑大哭不能累不能着凉……因为活着才有希望，活下去是我唯一想实现的愿望。” “即使那时我对裴枫有好感，我也告诉自己，随时会死去的人不要抱非分之想。”苏岚的眼神很坚定。 273.第273章 知己好友 沈舒云和蓝妍两人听了这些，只觉得心里闷闷的，苏岚承受的一切超出了她们的想象。真不知道她怎么扛过来的？ “因为我救了裴枫，他对我自然与其他人不同，只是他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所以，我和他那时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 “之后，睿王殿下突然病危，等不到麒麟木果实成熟的季节。裴枫和黎师决定放手一搏，要去落霞山深处采药，我坚定地要求一起去。所以我就消失了两个月。” “不是我真的愿意去奔波劳碌，一是我要报恩；二是如果睿王殿下走了，我要陪葬。”苏岚再次无奈地苦笑。 沈舒云和蓝妍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时候才知道，我是睿王殿下的冥妃，他活着，我才可以活着。我别无选择，”苏岚说得有些艰难，“历经两个月的艰辛，我和裴枫数次历经生死，制成了解药。试药前，睿王殿下告诉我，无论试药成功与否，我都能平安活到最后一天。” “殿下请求皇上取消了冥婚约，求来一道护我平安的圣旨，”苏岚不知道该用心情来面对这一切，“我那时候很感动……” “后来，你们也知道了，我解毒成功……睿王殿下离开书院，去了燕山营地……”苏岚长叹一口气，这样想想，她穿越的人生还真是超高难度，常常生死一线之间。 沈舒云和蓝妍怎么也想不到，书院生活的平静只属于她们，并不属于苏岚。寻常人经历这些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孱弱的苏岚却扛过了这一切。 沈舒云悄悄站起来，抱紧了苏岚，嗓音有些颤：“燕山营地那么辛苦，为何要自己一个人扛？军医营的大家都过得很辛苦，可是你好不容易扛过这一切，不该更加珍惜自己吗？” “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丢了，值得吗？你这个笨蛋！” “遇到难事就不能来找我吗？不会去找你哥哥吗？为什么要和睿王殿下扛上？苏岚，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朋友？”沈舒云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 蓝妍把她俩都抱住了，即使苏岚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不明白：“睿王殿下那么关心你，那么宠你，怎么会……” “……”苏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不容易才身体健康了，想游山玩水。我不想去永宁城，不愿意进宫……我喜欢自由自在的，不想受那么多繁琐的规距束缚。然后……” “唉……”沈舒云无奈又头疼，“让我说你什么好？” “什么都不说最好，”苏岚闷闷地说，“你们俩好歹会给我留些面子，换成其他人只会说活该，身在福中不知福，自作孽不可活！” “苏岚，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蓝妍更加不明白。 “舒云，妍妍，你们觉得以我这样的性子，能在深宫侯门里活得下去？”苏岚笑得很苦涩，“我不能接受其他女子来分享我的夫君，两情相悦即可，为何要三妻四妾？” “更何况，睿王殿下的身份决定他不止三妻四妾……”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性子，既然能预知将来的麻烦，为何还要一头栽进去呢？” “我理解！”蓝妍是蓝家庶女，对嫡庶之争，三妻四妾这些，有深刻入骨的了解。自然对苏岚所说的感同身受。 “嗯，也对，”沈舒云觉得有道理，“我娘聪明又强势，将姨娘们管得死死的，就算这样，也没办法阻止我爹纳妾。我娘也生气，可是没办法。” “岚岚，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要找个一心一意的男子？” 苏岚没想到她们会理解，更加没想到她们会赞成，空空的心里填得满满的。 沈舒云仰面朝天，把一张小脸更生生地拧成了苦瓜：“可是，这世间专情的男子少之又少啊……” 苏岚一下子被于沈舒云给逗乐了：“有啊，看我哥长得俊逸，而且苏家祖训只能娶妻，不能纳妾。” “苏家的男子真不纳妾啊？”沈舒云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得不行。 “我祖父、我爹、我二伯、我小叔都只娶了一个……真的，舒云，我不会骗你的。”苏岚伸出右手保证。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哥啊？我一点都不介意喊你一声嫂子哦。” 沈舒云一想到苏霖对苏岚的温柔呵护，再想到自家恶劣得不行的哥哥，立刻抱怨：“岚岚，你哥对你真的很好啊，怕你冻着，天天往营帐搬银炭；怕你辛苦，每天把好吃的都留给你。哪像我哥？天天和我抢吃的！” “对吧？我哥绝对是好夫君人选！”苏岚变身王婆，“你知道吗？打我哥满十六岁以后，天天有媒婆登门，我哥连画像都懒得看，甚至有女子登门，他也不见。” “这是为何？”沈舒云不明白，苏霖长相样貌性子都属上等，不订亲不娶亲，多奇怪呀。 “我也不太清楚，”苏岚被舒云这么一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改天问问他。” “岚岚，”蓝妍觉得有些不安，“虽然我只见过睿王殿下一次，可是我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你，他能求一道圣旨，求赐婚也不是难事。赐婚是不能拒绝的！” “……”苏岚最怕的也是这个，但是转念一想又释然，“但凡皇子结亲，最讲究门当户对，苏家虽然是医学世家，配皇子是远远不够的。当初订我为冥妻，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睿王殿下身成名就，又恢复健康，皇上和穆贵妃不会订我为王妃。” “可是万一睿王殿下坚持，娶你为侧妃呢？”蓝妍还是很担心。 “对呀，万一……”沈舒云也担心起来，睿王殿下那样的男子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 “你们俩能不能坚定地说不可能啊？”苏岚被她们这样一说，不由地头疼起来，“我现在总是告诉自己，配不上，配不上，配不上……皇上和穆贵妃看不上我，看不上我……” 蓝妍和沈舒云被苏岚的掩耳盗铃给逗乐了！ 274.第274章 祭月杀伐 二月十六，是突厥部落最重要的“斋月节”，这一日起，上至突厥大汗，下至平常牧民，都要斋戒沐浴，素食七日，不兴刀兵。 突厥百姓都穿上最美丽的衣裳，在各自的帐篷前面载歌载舞。 可是突厥的骑兵们却严阵以待。 唯一的土炮也正在架上牛车，黑甲骑士们控制着惊慌的奔牛们，不让土炮发生任何意外。 突厥大汗的背水一战无可避免。 出兵在即，大帐内却传出了争执。 “大汗，斋月节兴刀兵会触怒神明，万万使不得！”大祭司拼命阻拦，“我昨日夜观天象，乌云蔽月极为不祥，大汗三思！大汗三思啊！” 大汗肃整戎装，置若罔闻。 大祭司跪倒在大汗面前：“大汗，观星月从未出错，您这是要逆天而行啊！大汗！神明大怒，突厥部落将溃不成军！大汗！万万不可！” 大汗的脸色难看至极，伸手挥刀，寒光闪过，大祭司面前的木桌裂成两半，吼道：“魏军已经开拔，今日不战就是等死！” 大祭司刚被拽起来，又跪下：“大汗，我们离开燕山之地。帕玛草原很宽广，水草肥美，我们可以去那里。连年战事，牧民们只剩下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了！” “大汗，让牧民们调养生息，才能再战啊！大汗！” 大汗瞥了大祭司一眼，厌烦地挥手：“拖走！” 盛装的大祭司被精锐侍卫拉出大帐，声嘶力竭地喊道：“大汗，你不能这么做！不能啊!”被人堵了嘴。 大汗站到帐外，看猎猎长旗迎风飘荡，看突厥铁骑蓄势待发！ “出发！”大汗挥刀高喊，跨上战马。 铁骑迅速跟上，马蹄声声如雨点般响起。 突厥铁骑举着幡旗，冲出了营地。 伴着牛角长号呜呜吹响，低沉而宽厚的声音响彻草原。 今天是斋月节！怎么还要出征？！ 载歌载舞的牧民们吓得面如土色，摔了一地的弦琴、圆鼓和马头琴，女人们都吓得捂了嘴，孩子们都吓得躲进了老人的怀里。 这会触怒神明，会给突厥惹来弥天大祸！ 铁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草原时，阳光灿烂的天空忽然有了阴霾，寒风骤起，雪花飘落。 有人把堵在大祭司嘴里的布条拔了。 大祭司大声喊道：“突厥的子民们快快往帕玛草原去，快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一声高喊，让聚集在一起的牧民们连佯装镇定的心都没了，拆帐篷的、赶牲口的、驾起牛车马车的……家家户户匆匆上路，混合成一个庞杂的大军。 浩浩荡荡地离开营地，正要通过山隘的时候。 一声惊天动地的土炮声，震得牧民们耳朵嗡嗡响。 受惊的牲畜们四散逃窜，踩人的，撞篷的，瞬间引起前所未有的混乱。夹杂着孩子的哭泣，女人的尖叫，老人的呼喊。 又一声土炮轰鸣，远处传来人仰马的惨叫！ 出征不久的突厥铁骑像潮水般后退。 “守住土炮！” “防守！” “防守！” “守住隘口！” 黑甲铁骑出发不到两刻钟就遭到土炮伏击。 几乎同一时间，魏军骑兵紧随土炮而来，杀入黑甲铁骑之中，箭雨齐飞，炮声轰鸣。 不到一个时辰，拖行突厥土炮的黑甲铁骑损失惨重，牛群拖着沉重的土炮在阵地里横冲直撞，踩踏无数的战马和侍卫。差点顶翻了突厥大汗的战马卫队。 突厥箭手不得不向牛群拉弓疾射，只是发了疯的牛群速度极快，命中率不高反而惊了战马。 两个时辰以后，牛群全灭，黑甲铁骑全灭，突厥土炮成了废铜烂铁。 突厥阵地里一片混乱。 魏军乘胜追击，很快冲破隘口防守，直奔腹地，一路畅通无阻。 再骁勇擅战的突厥铁骑也经不住腹背受敌，且战且退。 很快，指挥魏军进攻的睿王殿下与突厥大汗阵中相遇，两人在战马之上，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 正在这时，突厥大汗狂吼一声：“换箭！” 隐身在隘口的突厥箭手更换箭囊，经过特殊处理的弩箭像暴雨一般射向大魏将士。 刀光剑影，斧铖钩叉……双方将士打得难分难舍。 魏军火器营的将士用最快的速度将突厥土炮改装完成，急促的金锣响起。 大魏将士迅速撤离，重新架设好的两尊土炮瞄准隘口的土堡，一阵轰鸣。 炮声响，土堡遇袭，泥土四溅，血肉横飞。 半年前在大魏营地的惨状，在突厥营地重演。 突厥的火器师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自掘坟墓。 刀枪无眼，炮火无情。 天还没有黑，突厥营地、隘口一路向西，到处都是燃烧的帐篷、牲口尸体和惨叫的人群。 东方瑾拔起长剑，大吼一声：“大魏的将士们，去年突厥屠杀十村、杀净三城，今日我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大魏将士在鼓声中一路向西，在突厥人惊恐万分的眼神中，将他们杀得溃不成军。 夜幕降临，突厥大汗被俘，魏军大获全胜！ 而突厥大王子押在囚车内目睹所有，即使像暴怒的野兽一样挣扎，也无法挽回败局。 突厥大汗见到自己的儿子时，只说了一句话：“吾儿啊，记住今日杀伐！很快，大魏营地里就会伤亡无数，他们沾了突厥人的鲜血，也见不到以后的太阳！”然后被押入同一辆囚车。 大获全胜，大魏将士清理战场，东方瑾高坐战马之上，铠甲几乎被鲜血染红了！ 一支暗箭，在东方瑾的背后瞄准，在他与左将交谈，铠甲微斜的瞬间射出！ 噗一声响！ 东方瑾一阵痉挛，痛苦地望着射穿胸膛的突厥箭，摔下马背，栽倒在地！ 一阵惊呼和混乱，随军出征的裴枫立刻组织军医将东方瑾抬入马车内处理。 葛尔木放声大笑：“一箭穿心，东方瑾你死定了！” 突厥大汗吼道：“我们活不了，你们也别活得痛快！” 刚才还沸腾兴奋的大魏将士，一片茫然。 左将军一挥长剑：“护送殿下回燕山营地！” 275.第275章 可怕的伤口 “斋月杀伐”，只用了短短六个时辰，大败突厥，俘获突厥大汗、大将一共十七人，造成突厥极为惨重的伤亡。 让突厥至少二十年，无法组建军队；至少三十年，成不了气候。 这次胜利，让大魏营地的士气空前高涨。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就是战功赫赫的睿王殿下，又一次生命垂危。 除此以外，受伤壮士数量不多。军医们都历练出了极为出色的医术，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 大获全胜的燕山营地，燃起篝火，喝酒吃肉，一想到很快就能拔营回家，将士们别提多热闹了。 可是关在囚车里的突厥大汗却兴致勃勃地唱起歌来： “斋月的明月，佑我突厥草木茂盛，牛羊肥美，多生幼犊哟……” “斋月的明月，佑我突厥骏马奔腾，膘肥体壮，力骋千里哟……” “斋月的明月，佑我突厥勇士威猛强壮，杀敌如神，敌人闻风就丧胆哟……” “斋月的明月，佑我突厥幼童健康茁壮，迅速成长，再成就铁骑凛冽踏破雁门关哟……” 起初只有大汗一个人唱，然后葛尔木也唱起来，最后所有的俘虏齐声高歌，仿佛这里不是大魏的营地，而是突厥的大帐。 巡视的左将军注意到这怪异的情景，一声令下，将所有俘虏都关进地牢，铁链加身、绑于石床石柱。 头破血流的突厥大汗，被士兵押走时，声嘶力竭地喊：“斋月节的神明啊，要多少双眼睛才能看见，要多少双耳朵才能听见，突厥人的苦难有谁知道？！” “报应很快就会来的，你们一个人都逃不掉！” “明天就会看到！” “……” 营地的喜悦与轻松，被悲壮雄浑的歌声冲散，只剩下篝火噼啪，火光映着每张脸庞，静寂无声。 军医帐中最先发现不寻常的是二等军医沈追云，处理了五个重伤士兵后，他觉得这次箭伤很奇怪。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去“拔箭帐篷”看这次突厥人使用的箭，箭尖很锐利，但是箭尖呈诡异的“勺状”，刺入皮肤没有以往的箭那样深，但是伤口溃烂得极快。 冰天雪地的伤口，很少发生溃烂，可是这次的箭伤，却在短短几个时辰，出现了溃烂状态，照这样下去，将一发不可收拾。 沈追云立刻去找一等军医裴枫。 裴枫在战场上，就按照苏岚提供的穿透箭伤原则，用冰决降低了东方瑾的体温，让他的心跳变缓慢、收缩变细微，顺利减少出血量。 回到营地，用了紧急手术帐篷，一切都很顺利。 拔箭时，东方瑾没有因为突然出血而发生意外；但是裴枫在缝合的时候，也发现了伤口有溃烂的征兆，立刻停止缝合，用了最极端的清创方法，把伤口处理干净。 盐水、高度酒、微碱水轮番上阵，把东方瑾折腾得一息尚存。 好不容易缝合完成，输血完成以后，才走出帐篷透气。 沈追云立刻拽了裴枫，带他去看各处溃烂的伤口，两人面面相觑，觉得这次匪夷所思。最冷酷的寒冬，怎么可能发生潮湿闷热的盛夏才会有的污浊溃烂伤口？ “追云，随我去拔箭组。”裴枫随即和沈追云一路狂奔到了拔箭帐篷，召集了篷内的军医和医女。 “所有伤口都要用盐水、高度酒和微碱水轮流消毒以后才可以缝合。另外，为了以防万一，处理伤口时一定要戴手套，千万不要弄破自己的手！”裴枫郑重嘱咐以后又飞奔到库房。 等到他把这件事情通知到所有军医和医女时，天已经大亮。 然而，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所有受了箭伤的将士，先后发起了高热，伤口红肿热痛，疼痛难忍，也包括了东方瑾。金创药、伤药、牛黄解毒丸……用上了足量的药物，却没有任何缓解。 裴枫最初想到的是毒药，可是试了一圈以后发现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毒药。于是，他去找了左将军，抓了一名俘虏问他们在箭上放了什么？ 原以为这样的事情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问出来。 没想到俘虏非常合作，哈哈大笑着回答：“这是神明告诉我们的方法！我们把箭放在牛粪马粪水里泡了几天。没有大夫治得了！没有一个大夫治得了！” 裴枫回军医营地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种伤口他听说过，在极短的时间内溃烂，病患高热不退，溃烂会随着筋络和肌理游走，最少七日，最多十日，病患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这种伤口一旦遇上，无论是他，还是黎师，全都束手无策。 裴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军医营帐的路上，做着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样的消息他该如何告诉军医们和医女，如何告诉病患伤员？ 然后，自然而然的，裴枫想到了苏岚，如果她的话，会怎么做？ 他没法离开燕山营地，而苏岚也不可能很快地赶来，即使她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也不见得立刻就能解决。 一时之间，裴枫愁转千肠，头疼得厉害。 沈追云着急地追问裴枫。 裴枫知道瞒不过他，就把原委详说了一遍。 沈追云惊得目瞪口呆，突厥竟然使了这么阴毒的法子？这可怎么办？ 人命关天，裴枫思来想去，问卫诚要了紧急令牌交给沈追云，让人护送他进入雁门关，一路急驰向落霞山前进。 这个时候，裴枫除了指望杏林书院还在研制的磺胺药，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但是凡事需要考虑周全，裴枫又修书几封，分别以十万紧急的速度，发往永宁城大正宫和落霞山杏林书院。 然后，裴枫又和殷太医一起，日夜守在东方瑾的大帐之内，用冰敷、汤药、药膳和各种能想得到的方法，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于此同时，永宁城大正宫的魏文帝，在批阅奏章的时候，意外摔碎了最珍爱的红泥砚台。 惊到了随侍身旁的大内管事。 “陛下，陛下……”穆贵妃惊慌失措地闯进来，“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梦到了瑾儿他……” 276.第276章 母子连心 穆贵妃是睿王的生母，也是后宫之中唯一亲自抚养儿子的妃子，自然也是皇后和太子殿下的心中钉和肉中刺。 可是谁也没办法拿穆贵妃怎么样，因为除了睿王殿下，她还有魏文帝非同一般的圣宠。比如，像这样因为做了一个恶梦，就能直奔养心殿诉苦的，除了穆贵妃，不作第二人想。 魏文帝一看到花容失色、泪光闪闪的穆贵妃，立刻搁了手中的笔，吩咐道：“赐座！” 御前内侍赶紧搬了坐榻，迅速扶住摇摇欲坠的穆贵妃。 “婉儿，只是恶梦而已，不怕，不怕的。”魏文帝赶紧握住爱妃的手，立刻吓了一跳，“手怎么这么冰呢？” “皇上，你不知道……”穆贵妃话还说完，就落下两行清泪，浑身发抖，“臣妾梦到瑾儿他……” “瑾儿怎么了？” “臣妾梦到……梦到瑾儿……一箭穿心啊……皇上……臣妾好怕啊，皇上……”穆贵妃吓得花容失色，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上次瑾儿受伤，臣妾也梦到了……这次……瑾儿啊，瑾儿……”穆贵妃泪流满面，胆颤心惊的凝望着魏文帝，“皇上，您能派个人去燕山打探一下消息吗？” “皇上，不然臣妾女扮男装去燕山……” “胡闹，燕山酷寒又危险，你身为贵妃岂能以身犯险？”魏文帝难得沉了脸色。 “皇上，臣妾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水都喝不下……”穆贵妃惊慌得在地榻上走来走去，“臣妾不知道做什么好啊？” “瑾儿好不容易解毒，就直接去了燕山，收复了失地，将突厥赶到雁门关外，又赶到燕山之外……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皇上，臣妾夜不能寐啊……”穆贵妃拧着手中的帕子，眼泪再度滑落。 魏文帝被穆贵妃哭得心都揪了起来，她几次来提让瑾儿回永宁城，都被他拒绝了……如果这次瑾儿真的出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样想着，魏文帝忙取出东方瑾的奏章，说道：“婉儿，你看，这些都是瑾儿写的，除了要孤赐婚以外，再无其他。放心，燕山休战多时，哪来的战事，哪里会中箭？” “真的吗？瑾儿看上了苏家嫡女苏岚？是岚儿？”穆贵妃看了几封，立刻喜出望外，但是又冷静下来，“皇上，您不同意？” 魏文帝难掩尴尬：“瑾儿宠溺过度，任由苏岚欺压军医，在营帐内为所欲为？” “皇上，”穆贵妃平日里温柔似水，实际却是很护犊子的娘亲，“苏岚在军医束手无策的时候，救了瑾儿……又救了众多将士，让他们免于残疾……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皇上，不招人妒是庸才，救了那么多人，更重要的是她救了瑾儿的性命……那帮军医都是废物吗？还有脸写书信来诉苦？”穆贵妃把书信搁下，脸转向一边。 魏文帝对苏岚的不满消减了一些，又说道：“婉儿你有所不知，这个苏岚实在不同寻常，突厥原本愿意用燕山为礼，要迎娶她回部落做王子妃。” 穆贵妃脸上有了喜色：“皇上，您常说，好马配好鞍。想必苏岚的医术惊天、又美貌无双，才能让突厥出此重礼。他们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如他们的愿。” “这……”魏文帝这些日子被挑起的心火，就这样被三言两语地消减了一半，“可是婉儿，苏岚才十三岁，即使在杏林书院女弟子中是佼佼者，也不可能这么厉害吧？” “皇上，瑾儿独闯兽苑才九岁……皇上，您准了吧。”穆贵妃此时此刻觉得，这样的苏岚才配得上她独一无二的瑾儿。 “婉儿，等和谈结束，将此女召来永宁城见上一见，再议如何？”魏文帝有些心动，毕竟东方瑾是要成为太子的人，太子妃的人选非同小可。 “皇上，六年前，瑾儿中毒，殃及苏家嫡女苏岚病重，还让她失去了娘亲……这一直是臣妾的一块心病……没想到岚儿的医术如此精进，”穆贵妃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这孩子打小就心性好，家中教养更是极好的，和瑾儿是最最相配的了。” “既然婉儿你这么说，孤也放心了，”魏文帝见安抚得差不多，劝道，“和谈结束，让瑾儿将她带回来看看，若真是才貌无双，孤就应允了。” 穆贵妃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可是心中的不安还是越来越强烈。 正在这时，殿下传来通报声：“皇上，燕山急报！” “传！”魏文帝立刻吩咐。 刚准备离开的穆贵妃，一下子紧盯着门外。 急报呈到魏文帝手中，他打开一看，刚看了三行字，就如同遭了晴天霹雳！半晌缓不过来。 “皇上，您怎么了？皇上……”穆贵妃心里七上八下，按照大魏律法，后宫不得看急报，除非皇上特许，可是现在皇上一言不发，她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皇上……”内侍总管一见魏文帝脸色发白，立刻恭身上来，“皇上，皇上，您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魏文帝颤抖着手，摆了摆：“婉儿，瑾儿二月十二带着缴来的土炮，率军直捣突厥腹地……” “啊……”穆贵妃吓得出气比进气多，“瑾儿……” 魏文帝强作镇定往下看，然后脸色稍缓：“大获全胜，俘虏突厥大汗和众将！”说完抚着胸口，“这孩子，怎么这么兵行险招？！” 穆贵妃一下子瘫在地榻上，软软地说：“吓死臣妾了，”忽然又坐起来，“瑾儿呢？瑾儿怎么样了？” 魏文帝翻了一页继续，当视线看到“睿王殿下为奸细所杀，一箭穿心……”整个人瞬间脱力了一样，嚅嗫了嘴唇，继续看，“伤口处理得当，高热不退，盘问俘虏才知道，突厥箭头泡了马粪水……情况危急……” “皇上，瑾儿怎么样了，您说句话啊？”穆贵妃跪到魏文帝前面追问。 277.第277章 一箭穿心 “婉儿，瑾儿他……”魏文帝的唇舌打架得厉害，“一箭穿心……救回来了！” “皇……”穆贵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传太医，送穆贵妃回锦绣宫好生照料！”魏文帝握着双拳，握得指节发白。 “传羽林军大统领！” “诺。” 很快，羽林军大统领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养心殿内，“皇上。” 魏文帝迅速把最后一点书信看完，深吸一口气：“睿王在燕山边陲，性命堪忧；能救睿王的只有在杏林书院休养的黎望和苏岚，他们在落霞山顶；最好的药材都在大正宫。三地相隔甚远。” “大统领听令，限你部五日内，让黎望苏岚见到将睿王和裴枫殷太医，将急需的药物一并送去……否则，提头来见！”魏文帝感觉自己要疯了。 羽林军大统领应了一声，飞奔出了养心殿到羽林军总部，放飞了数十只信鸽、又派出了最精锐的鹰队去执行这个任务。 魏文帝一下子瘫坐在皇位上，用力拍着两侧扶手，喃喃念道：“瑾儿，瑾儿……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 不到半个时辰，穆贵妃再次出现在养心殿。 “皇上，臣妾求您救救瑾儿……”穆贵妃在冰冷的金砖上，只是几下就把额头磕破了，殷红的鲜血渗出，缓缓流淌。 “婉儿，快起来，你这是做甚？”魏文帝急忙起身将她硬扶起来，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直在抖，“羽林军鹰队已经离开永宁城了。” “……一箭穿心……臣妾的心好疼……瑾儿，我苦命的瑾儿……”穆贵妃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样，“皇上，瑾儿有今日都是拿命拼来的，是谁这么狠的心要他的命啊？皇上……” 魏文帝安抚道：“奸细当场被抓，在燕山营地关押着。孤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一定会！婉儿，你有心疾，回锦绣宫好好养着。瑾儿已经让孤焦虑万分，你莫再有恙。” “来人，传太医替穆贵妃包扎。”魏文帝吩咐道。 很快，太医提着药箱火烧火燎地赶来，将穆贵妃的额头处理妥当。 穆贵妃乖巧地退到一旁：“皇上，您处理政事，臣妾就在这里候着。” 魏文帝格外恩宠穆贵妃是有原因的，宫里最不缺美丽的女子，但缺知进退、识大体的女子，而且，穆贵妃胆识过人，又明辨是非。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里的事情，魏文帝招呼着：“婉儿，陪孤到处走走。” 穆贵妃立刻走到他身旁，乖乖跟上。 魏文帝轻拍着她的手：“孤王深信，瑾儿吉人自有天相；要不，我们去后花园的静心寺上柱香？” “全依皇上。”穆贵妃很冷静，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慌。 “摆驾！”内侍总管高声喊道。 就像现在，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会害怕的不止她，魏文帝也会，睿王是他千挑万选的储君，他更害怕大魏江山没有贤明的君主继承。 魏文帝加快速度处理手中的事务，穆贵妃则拿了一本书，两人在养心殿里，互相关注又互不影响。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养心殿的墙也隔绝不了窥探的视线和耳朵。 穆贵妃守在养心殿的消息，分别传到了皇后和太子的耳朵里。 太子立刻进宫面见皇后，两人仔细商议下来就知道了，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燕山的睿王出事了！ 皇后笑意吟吟，心情好得不得了，连平日聒躁的鸟叫声，听着都格外悦耳动听。这事出得好，出得妙。 太子更是眉飞色舞，他储君的位置稳固了。 “可是珉儿，”皇后还是有些担心，她见过的最命大的人，除了东方瑾再无其他，七年前寿宴出事，濒死的情形不下十次，都没死成。 好不容易连殷寿石都束手无策，向魏文帝请罪了，以为他总算能死了。可万万没想到，魏文帝竟然将他悄悄送到杏林书院去了。 本以为殷寿石此举，无外乎就是让自己全身而脱的法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东方瑾竟然在书院顺利解毒。这个消息让皇后和太子坐立不安了许久，好不容易想出了更多的手段。 可天不遂人愿，东方瑾没有回永宁城，而是直奔燕山去了。 原以为他是去摆摆样子，必定会与魏军大将不合，可是更多的想不到接踵而至，东方瑾率领魏军，将突厥赶出了大魏。 建功无数之后，又将突厥赶到了燕山，几次大战下来，竟然让突厥大汗向大魏求和…… 皇后望着自己的儿子，大魏太子只有摇头叹气的份儿，同样是儿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如果东方瑾是自己的儿子该有多好，可是，皇后也很清楚，这只能是场白日梦。 她对朝堂之上的波澜一清二楚，虽然魏文帝因为东方瑾拖延和谈一事，训诫过几次，但是，这完全是为了东方瑾在拉拢众臣的心。 魏文帝越是苛求东方瑾，他的威信越高。 等东方瑾谈和完成以后，回到永宁城，她的儿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皇后太清楚魏文帝的性子，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偏宠穆贵妃的事情做得出来，偏宠睿王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废掉太子，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这次，东方瑾又遇到了什么事情？皇后和太子动用了所有力量，都打探不出来。但是，这不影响他们的后绪计划。 “珉儿，这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必须奏于你父皇，请命去燕山！”皇后沉吟许久，觉得只有这个唯一的办法。 “母后？燕山又冷又苦，吃不好睡不好，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没有！儿臣不去！”太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皇后头疼欲裂，她是造了什么孽才养出这样的儿子来？ “一，我们现在不知道东方瑾出了什么事，必须亲自去看一下；二，如果东方瑾活着回来，你我就再无退路了！生死关头，你怎么可以不去？！”皇后怒道。 “母后，放心，东方瑾这次必死无疑，他回不来了。”太子忽然阴森森地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278.第278章 废太子 “你……”皇后一时语塞，“你做了什么？” 太子嘿嘿一笑：“母后，您放心，儿臣这次做得非常干净，不会露出半点马脚。保证东方瑾有去无回！” “真的做干净了吗？”皇后又喜又惊，喜的是儿子先下手为强，惊的是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太子得意洋洋地歪坐在地榻上，一条腿翘到了矮几上，抖着腿得瑟：“母后，有钱能使鬼推磨，刀剑能使磨推鬼！我抓了一名近前羽林军的全家，恩威并施嘛……就做到了！” 皇后的双手一哆嗦：“珉儿啊，你父皇最忌讳近前羽林军出事，你这么做只怕…… “怕什么怕什么？”太子不耐烦地摆手，“他死，他全家不仅能活，还有丰厚的赏赐；他活，全家陪葬，他也会生不如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还是担心，魏文帝虽然老了，可是羽林军虫队却不是吃素的，万一查不出来，“哎哟，我的心还是难安啊……” “父皇他老了，每天除了批奏折还能做什么？”太子不以为然，完全不当一回事，然后继续，“上次东方瑾差点一命呜呼，他查出什么来了吗？” 皇后倒吸一口冷气：“珉儿，上次他受伤，也是你做的？”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太子就一肚子气：“上次他受伤与我无关，是殷太医救回来的。但是据说，伤重复发，本来是死定了。如果不是父皇派了杏林书院的黎望一行去，他一定活不成！” 皇后除了叹气，实在无言以对，不甘心地念叨：“莫不是东方瑾真有神灵护佑？” 太子更气了：“什么神灵？不就是苏劲松的孙女苏岚吗？貌美无双不说，医术精绝超过殷太医数倍，如果不是她和裴枫，东方瑾都已经化成白骨了！” “母后您不知道吗？突厥愿意用燕山换苏岚，为什么？我知道以后，立刻向父皇求娶，没想到父皇一口回决！我是太子！我才是太子！” “最好的殷太医，不随侍太子旁边！却一直守着那个病死鬼！这还不算，他一去燕山，父皇就把杏林书院的黎望都派去了！”太子气得一脚踹翻矮几。 “他眼里哪有我这个太子！只有那个病死鬼！我这个太子当得太窝囊！哪个太子当得我这么窝囊？！”太子一骨噜爬起来，气得大喊大叫。 “珉儿，隔墙有耳！”皇后连忙去捂儿子的嘴，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了异样。 魏文帝和穆贵妃，正站在不知道何时大开的门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皇后惊得立刻跪下，硬拽着太子跪下。 太子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注意背后有谁，还一把将皇后推开，愤怒地吼：“母后，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皇后厉声喝道：“还不快跪下？！”急着要拽他。 内侍总管收到魏文帝的眼色，立刻清了清嗓子：“皇上驾到！穆贵妃驾到！” 太子瞬间僵住，缓缓地转过身来，正好迎上退步神平静的魏文帝，一下子摔在地榻上，连礼都行不了，浑身颤抖。 “太子殿下，你我是父子，有何不满，不如一次说清楚。”魏文帝喜怒不形于色，语气和表情没有半点儿不悦。 太子哆嗦着双手，心里很清楚，父皇越平静，他的下场越惨淡，语无伦次起来：“父皇，儿臣……儿臣……” “这次你有何说辞？”魏文帝不动声色。 他在养心殿盼望瑾儿平安归来，而他的太子殿下却对弟弟三番五次地下手。 没错，“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是魏文帝自认为睿智贤德，自己的儿子们一定不会自相残杀……因为他的珉儿，虽然德智不如瑾儿，却宽容大度、从容自若，是个仁孝的孩子。 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撕碎了东方珉戴了多年的面具，忽然露出的真面目，让魏文帝措手不及，同时还觉得胸口发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魏文帝不由地在广袖之下握住了穆贵妃悄悄伸来的手，握得那么紧，他真的老了，老眼昏花，连最了解的儿子都看不清。 皇后惶恐不安地注视着穆贵妃，这么多年了，她永远都猜不透这个对手，甚至无法与之起争端。却也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遭殃，就像今日这样。 穆贵妃平静地注视着皇后，即使她想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脸上却还要带着恭敬与平和的表情。因为眼前的人还是皇后，所以她仍然需要隐忍。 “万全何在！”魏文帝轻轻晃了一下，问道。 “奴才在！”内侍总管立刻恭身近前。 “传太子太傅、太傅太保、内阁，速入大正宫！”魏文帝额头青筋暴跳。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太子猛地扑过来，抱紧了魏文帝的大腿，“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啊！” 魏文帝抬手一巴掌打断了太子未出口的话。 “再给你一次机会？”魏文帝的嘴角微微一扬，有些抽搐，“让你有机会再对瑾儿下手？你真以为朕老得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了？” “皇上！”皇后膝行到魏文帝面前，磕头不止，“求您饶了珉儿吧，求您饶了他……” “万全何在？！”魏文帝无动于衷地吩咐，“还不去宣旨？” “奴才立刻就去。”万全颠颠地后退着离开，传旨完毕又回来。 “万全，传朕口谕，去了太子的紫金冠，玉蟒带，去了皇后的凤冠，撤去春明宫一应内侍，暂时幽禁，听候发落！”魏文帝抬腿就是一脚。 皇后被踹翻在地，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一样。 “婉儿，这里太扫兴了，你陪朕到别处走走。”魏文帝步履沉稳而坚定，带着穆贵妃离开春明宫。 穆贵妃轻声应道：“臣妾遵旨。” 一阵推搡和哭泣求饶的杂乱，倾刻间，春明宫所有侍女和内侍全被赶了出去。 春明宫的大门在内侍的推动下，在魏文帝和穆贵妃的身后，缓缓阖上，一条粗重的锁链将大门紧紧锁死。 279.第279章 磺胺药 “皇上，”穆贵妃嗓音还是柔柔的，“瑾儿生死未卜，您在这时废太子只怕……” “放心，”魏文帝轻拍着她的手，“朕就用这悬空的太子位，等待瑾儿归来；一次又一次劫难都熬过去了，这次一定也可以。” “万一……”穆贵妃话未出口，潸然泪下。 “婉儿，没有万一！”魏文帝安慰着，“不管要等多久，哪怕瑾儿奄奄一息，朕都会撑到他完全康复！” “谢皇上，”穆贵妃即使此刻心如刀割，却没有半点失仪，静静地扮演自己的贤妻角色，“皇上，既然您相信瑾儿，就应允了他的要求吧？” 魏文帝忽然停住，问：“婉儿，你说的是赐婚？” 穆贵妃轻轻颌首：“皇上，瑾儿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从小到现在，吃了常人几辈子的辛苦，他能扛，能熬，却只有一点，他是个实诚的孩子。苏岚能入他的眼，您就准了吧。” “好，就依你，”魏文帝应下了，神情却像忽然老了很多岁，“如果苏岚这次能救活瑾儿，别说她是苏劲松的嫡孙女，就算是诛九族的罪臣之女，朕也允了！” “谢皇上！”穆贵妃的泪水决堤了一样，心里暗暗道，瑾儿，无论生死，娘亲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婉儿，朕要去养心殿拟旨了，你回锦绣宫歇着，朕来陪你晚膳。”魏文帝安慰着，让内侍把穆贵妃送走，才慢慢回转。 第二天，魏文帝诏示天下，废庶东方珉太子之位，东方瑾即太子位，并赐婚雁北城苏家嫡女苏岚为太子侧妃。 二月十八，落霞山的春季到了，漫山遍野的花朵，将书院妆扮成了花的海洋。 书院还传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磺胺药试制成功，并且顺利通过了三个月的临床试用期。毒副作用和不良反应，都在可喜的安全范围内。 这一天，黎望亲自站在落霞山顶，迎接陆续归来的杏林弟子，也迎接从山下带药回来的苏岚、沈舒云和蓝妍三名女弟子。 所有人集聚在仁心堂，听苏岚、裴桦、穆岭三人讲解磺胺药的作用原理、使用方法与禁忌以及不良反应、注意事项。 长达一个时辰的讲解与图解，苏岚镇定自若，条理清晰，讲解得浅显易懂。所有人的眼神里，她不再是二年级女弟子，而是一位美丽的女师。 一位比众人更刻苦钻研，才达到众人前所未有高度的女师。 接下来，裴桦和穆岭的分别讲解，更是令人惊叹。 黎望当众取下“义肢”，站在仁心堂的最中央，对众多师生高声说道：“老夫一生未娶，痴迷医术医理，临到老，才小有名声。但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医术医理只对研钻进取的人慷慨，比如苏岚。” “苏岚，你的医术医理造诣深厚，在燕山营地时众人皆知。但是，你的身份仍是杏林书院女弟子。现在，老夫给你二个选择，按一等军医的功劳，你学满三年会入太医院；二，学满三年，老夫聘你为杏林书院女师。给你七日时间考虑。”黎望一语惊人。 噗，好不容易回到女弟子位的苏岚，差点被口水呛死，黎师您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沈舒云和蓝妍也呆住了，这……太突然了！ 众弟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连老师们都面面相觑。 苏岚立刻向众人行礼：“黎师，我的医理是在书院学的，只是我平日里天马行空惯了，书院老师还有师兄们都尽力支持。不管是硫磺皂，还是输血法，或者硫磺药，都是杏林书院的智慧，不属于我个人。” “独木不成林，我一人也成不了事，”苏岚很有自知之明，这么大的功劳，她傻了才自己扛呢，“黎师，我会在书院学满三年，然后游历大魏山水，等我觉得自己足够为师的时候，再回来任教，您觉得的呢？” 黎望笑了：“可以。” 苏岚浅浅笑。 正在这时，一队羽林军冲进了仁心堂，手持书信，高声说道：“杏林书院提点黎望，女弟子苏岚何在？” 轰一下，仁心堂炸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羽林军怎么到书院来了？ 黎望捋着胡须沉着回答：“老夫便是杏林书院提点，不知有何事？” “苏岚何在？”羽林军鹰队头领嗓子都沙哑了。 苏岚上前两步，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我就是苏岚。” “立刻下山！马车已在山下等候。”鹰队头领没有半点废话。 黎望问道：“这位大人，究竟何事，要我们如此匆忙动身？” 鹰队头领把裴枫的书信转交给黎望和苏岚：“皇上有旨，命你们准备物品即刻动身。” 黎望和苏岚一目十行将书信看完。 黎望问道：“你准备如何行事？” 苏岚大声说道：“黎师，我们将背包背上，带走所有的磺胺药！” 黎望吩咐：“穆师，裴师，从现在开始生产磺胺药，每制成一批，老师中抽出一位连同药物一起送往燕山营地！指导军医们用药，注意观察。” “是！”穆岭和裴桦明白事情重大，立刻着手准备。 沈舒云急了，一下子拦在苏岚面前：“这次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你一起去！” 苏岚一把将沈舒云拉到蓝妍身边：“妍妍，无论如何，即使我一去不回，也要看住舒云，不能让她离开书院。” “苏岚！你们究竟要去哪里？”蓝妍本来就着急，被她这样一说，更加心急如焚，“你的身体刚有好转！” “黎师，我们出发！”苏岚头不回往仁心堂外走。 “苏岚！”沈舒云和蓝妍紧追不舍。 “拦住她们！”苏岚回头吩咐，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利。 连羽林军头领都不由一怔，这名少女，果然与众不同。 刷刷刷，几柄长剑拦住了沈舒云和蓝妍的去路。 “苏岚，你要活着回来听到没有？”沈舒云大声喊道。 “苏岚，你要好好的！我们等你回来！”蓝妍握紧了双拳。 280.第280章 睿王侧妃 苏岚背对着她们，用力挥了挥手，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收拾好大背包，带上所有的磺胺药，苏岚和黎望匆匆下山，坐上了羽林军的马车。 一路上都静悄悄。 苏岚好奇地打量着这辆特别宽敞的马车，除了钉牢在车里的矮几、柜子和其他物品，竟然还有两张卧榻和被褥铺盖。 矮几上，摆着应时的糕点、消食的蜜饯和喝茶的水杯…… 黎望笑眯眯地开口：“这可是按照贵宾之仪准备的马车，不尝尝这里的东西？” 苏岚也笑，但是她笑的不是这辆马车，而是有段时间不用喝药了，吼吼。 黎望像看透了她的想法，从自己的大背包里取出一个大锦盒，递到她面前：“这些药丸，按时服用，万一忘记就会非常多的汤药等着你。” 苏岚轻呼一声，捂着脸：“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正在这时，直闯仁心堂的领队进了马车，向黎望行礼：“在下是羽林军鹰队副队李木，方才太匆忙，擅闯仁心堂，请黎提点恕罪。” 黎望摆了摆手，笑而不语，算是理解。 李木又向苏岚行礼。 苏岚瞬间闪开，开玩笑，她再怎么不知道大魏官职大小，也知道鹰队副队是御前，向她行礼，她可受不起。 李木一僵，然后单膝下跪：“请侧妃恕罪。” 苏岚惊愕地望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 李木深吸一口气：“我队刚接到密报，皇下已经下旨封您为睿王侧妃了，您医好睿王殿下，就正式成为睿王妃。等睿王殿下正式康复，即太子位，您就是太子妃了。” 苏岚目瞪口呆。 黎望缓缓开口：“李副，睿王侧妃身体在燕山损耗极大，此次再往燕山，只怕凶多吉少。” 李木立刻回禀：“黎提点，殷太医、裴枫已经随睿王殿下离开燕山营地，我们先向燕山进发，接到消息会随时更改行进路线。请二位在行进期间，注意调养身体，有任何要求都请直说。属下告退。” 苏岚像被雷霹了一样，看着李木出了马车。 黎望喜忧参半，看着苏岚的表情，就知道对她来说，忧多于喜。 “苏岚，拒婚等于抗旨，会殃及苏家一门，你还需要考虑周全才是。”黎望提醒苏岚，他知道她的性子。 “黎师，我到底哪里好？”苏岚简直要咆哮了，这群人到底怎么回事？葛尔木那个神经病，要拿燕山来她。东方瑾认定她是他的妻。 怎么就没人问一下，她愿不愿意呢？ 黎望无奈地摇头，所谓美而不自知，大约就是特指苏岚这样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引人注目，不管在哪里，都能随性而自在。 美貌无双，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苏岚心性极佳，还有精绝医术在手……如果旁人听到她这样问，一定以为她在炫耀。 只有黎望知道，她真的这么认为，没有半点矫情和得意。 “之前为师提醒过你，少女当春思萌动，”黎望准备点醒她，“就是让你在书院弟子中觅得才子，避免进入太医院，更加避免进入大正宫。可是，你没听进去。” “不管是裴枫也好，刘清明也好，柳同辉和孟晨也可以……你为何从来都不往这上面想？”黎望知道苏岚的真实身份，知道她天马行空的性子。 “黎师，十五及笄，我才十三……考虑这些，我觉得为时尚早。”苏岚实话实说，然后被黎望瞪了。 “入乡随俗，”黎望叹气，“以你的性子，哪里舍得殃及苏家；又不愿意委屈自己。若是别家，为师还有些老脸可以豁出去。可是，睿王殿下和魏文帝……” “为师也爱莫能助啊，你这孩子……” 苏岚没想到，自己烦躁得不行的时候，黎望开启了唐僧模式，让她烦上加烦，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在这时，李副统领又进了马车，打开一张地形图：“黎提点、睿王侧妃，刚接到消息。睿王殿下一行入了雁门关，已经到达沙洲地界。而我们刚离开落霞山地界。” “李副统领，”黎望开口问，“你是否要我们决定在哪里相遇？” “是，黎提点，”李副统领回答，“睿王殿下身体危急，不宜颠簸。不知道你们需要何种地界，适合殿下养伤？” “温暖、干燥、温湿适宜，人烟稀少的地界，”黎望盯着地形图，思索片刻，“宜春驿站，客人极少，比较合适。而且那里有一座苏家药铺，药材取用方便。” “属下这就发出通知。”李副统领立刻出了马车。 “黎师，为何要在宜春？”苏岚不太明白，温暖干燥的地方多了去了。 “宜春有温泉和地热泉，对于身体恢复大有益处，”黎望不动声色，“苏岚，一个好大夫，不是拼命为病人耗损自己。而是自己健康，造福更多的病人。” 苏岚装着很傻很不明白的样子：“黎师，我很注意啊。” “这次不管睿王殿下的身体如何，都不允许你再抽血，”黎望神色严厉起来，“宜春的温泉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疗养方式。每日都要泡至少两刻钟，一日都不能停。” “是，黎师。”苏岚为了耳根清净，答应得可快了。 “黎提点，两者相较之余，我们这边离宜春较远，接下来要抓紧赶路。请你们先歇息。”李副统领大声说道，然后挥动马鞭，马车的速度陡然变快了许多。 苏岚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赐婚，也没想好用什么方法对抗，所以干脆躺好，闭上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 黎望一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在逃避现实。不由地再次摇头叹气，这孩子的心到底有多大？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 可是，事情总是超出黎望的设想，苏岚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 往宜春的一路上，他们吃了睡，睡了吃，尝遍沿途小吃美食，简直像是在旅行。 这不，苏岚拿着一个糖人儿，喜滋滋地看着车外的风景呢。 281.第281章 你来了？ 连黎望都不得不佩服苏岚的心大。 换成旁人知道自己有可能成为太子妃，会惶惶不安成什么样子？ 换成旁人知道赐婚的夫君，命悬一线，会吓成什么样子？ 换成旁人……可能是各种样子，但绝对不是苏岚这样，该吃吃，该喝喝，沿路美食小吃一点都没放过。 就连李副统领都带着诧异至极的眼神，注视着从容自若的苏岚。 宜春，在大家的不可思议之中到了。 到达宜春驿站的时候，苏岚正举着糖人儿琢磨着从哪里下嘴，显得不那么残忍，喃喃自语：“别怕，别怕……反正你本来就是糖。” 黎望被苏岚给逗乐了，笑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明白，她的别怕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岚，下车了，驿站到了。”黎望招呼着，不知道进入驿站以后，会忙成什么样儿？ 苏岚应了一声，背上大背包，举着“飞天仙女”糖人儿就下了马车，远远地看到了一身青衣的裴枫，欣喜不已。 裴枫在一个个不眠之夜，想象过无数次与苏岚重逢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举着一个糖人儿朝自己微笑着走来。 琥珀色的大眼瞳映着阳光的色彩，带笑的脸庞虽然还有尖下巴，但是脸色已经比离开时好转许多，尤其是眼神和笑容都向着自己，裴枫一时间心如擂鼓。 “嗨，裴师，”苏岚举着糖人儿向他显摆，可是看到他清瘦了许多的脸庞，胡茬快长成络腮胡了，不由地心疼起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裴枫一时语塞，这么多个****夜夜，所有人见到他都是问东方瑾如何，没人注意他的辛苦和疲惫，也没人关注他的气色和身体。 只有她，知道他的辛苦，懂他的硬撑。 “睿王侧妃，殿下已经安置妥当，您和黎提点准备何时开始诊治？”李副统领打断了苏岚和裴枫盼望已久的重逢。 睿王侧妃四个字，像道晴天霹雳炸响在裴枫的头顶，震得他万念俱灰。 黎望担心裴枫控制不住，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嗓音：“永宁城赐婚，由不得你和她。”然后高声问，“裴师，把睿王殿下的医治记录取来。” 李副统领在前，裴枫在后，黎望和苏岚在最后，一起进入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宜春驿站。 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比燕山营地的大帐还要多。 裴枫推开房门，里面传出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还隐隐透着寒意。 苏岚一步步走近，隐约可见层层纱幔遮掩下的危重病人——睿王殿下，东方瑾。未经她同意，就求娶成功的夫君。 她甚至在想，不努力医治，让他不治身亡，她是不是就能得到自由？ 然而，她稍稍一想就知道，这完全不可能，如果东方瑾真的走了，她只有一条路——陪葬。人生真艰难！ 掀开纱幔，苏岚见到了脸色苍白、脸颊酡红的东方瑾，身下铺了一层冰块，替他降温、延缓病情发展。 裴枫急忙走近，轻声说道：“睿王殿下现在睡了，多半时间都是清醒的，昏迷的时候会一直唤你，醒来以后，就安静地躺着。” 苏岚不得不承认，即使她怨他、恨他，看到这么虚弱的东方瑾时，她的胸口还是像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伤口不宜再包扎，必须敞开才行。”苏岚掀开薄毯，用剪刀绞开了缠在东方瑾胸腹部的厚绷带，看到伤口的瞬间，她还是惊呆了。 一箭穿心！最难医治的贯穿伤。 “殿下的心脏位置比常人略偏右，箭尖距心脏半毫处穿透，失血虽多，经过输血已经补足。只有伤口感染无法控制。”裴枫眨着熬红的眼睛，心里又酸又涩，疼痛难当。 “如果伤口继续恶化，”殷太医和裴枫轮换休息，躺下没多久，就听说苏岚和黎望到了，立刻起身来见，“只怕殿下撑不过两日。” 苏岚从大背包里取出磺胺药，说道：“裴师，麻烦取些脓液，盛于透明器皿之中，再取些新鲜猪血，我们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外邪在作怪？” 裴枫立刻照做。 苏岚用新鲜猪血作为培养基，将脓液放入搅拌，静置在温暖的地方。 “这是……”殷太医第一次见到这样怪异的手段。 黎望拽着殷太医离开，边走边说：“走吧走吧，你这把老骨头还能扛多久？跟我一起去休息。” 殷太医没办法，只能跟着黎望离开。 苏岚把手里的事情全都准备好，翻看了东方瑾的治疗和护理记录，然后对裴枫说道：“你也赶紧去休息，天黑以前不要出现。” 裴枫深深地凝望着苏岚，轻声说道：“裴家已经沉冤得雪。我因为救护有功，被召入太医院，出任太医院司药。永宁城传来口谕，如果我能治好殿下，立刻即任太医院提点。” 苏岚苦笑，笑得差点掉眼泪，这就是权势皇家的好处吧？只要能达到他们的要求，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如果我能治好殿下，即刻提为睿王妃。”苏岚回敬。 裴枫一怔，脸色和眼神都讳深莫测起来。 苏岚拍了拍裴枫的肩膀，浅浅笑：“我们都要好好的，我没有其他心愿了。你赶紧去休息，天黑以后来换我，我还是病人。但是这次，我不会再让自己病倒了。” 裴枫看懂了苏岚的眼神，听懂了她的话，也明白了彼此的无奈，大步走出了东方瑾的病房。 苏岚捧着一本医书，坐在东方瑾的床榻旁，撤掉了些许冰块，呆呆地望着他长满胡子的下巴。 东方瑾缓缓睁开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缓缓抬起手，放到苏岚垂在床榻上的手，微凉的触感告诉他，这是真的。 岚儿又回到了他身边，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来了。 苏岚诧异地放下书，不小心对上了东方瑾的笑脸，一瞬间，她以为看到冰山融化。 “岚儿，你来了，我很高兴，”东方瑾费力地开口，“岚儿，对不起，我错了。” 苏岚一脸懵。 282.第282章 我信岚儿 东方瑾静静地注视着苏岚，没有再言语，只是努力想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苏岚惊得忘记收回自己的手，诧异地迎上他的视线，困惑又不解。 东方瑾的精神被高热和感染损耗得很厉害，凝望苏岚的时候，渐渐地瞌上了双眼，只有手没放开。 自从昏迷不醒的苏岚被秘密送走以后，东方瑾一直被恶梦困扰，一次次地梦到她变成冰冷的尸体，一次次梦到葛尔木与他抢夺苏岚，一次次梦到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她的马车…… 每次的梦醒时分，他都独自坐在大帐之中，呆呆地望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 梳理着这七年来，他所经历的世间冷暖和生死时刻，等梳理顺畅以后，他才彻底清醒。这世间，像苏岚这样不顾一切地救自己的女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东方瑾这时才想起来，曾经对苏岚说过些什么： “不要叫我……” “你以为我这样为权势奔忙，只是为了我自己？没有我的权势保护，你早就被营地的将士给生吞活剥了！” “没有我的权势，你还能安稳地在军医营帐里？！” “没有我的支持和信任，全营地的人能把你当神明一样尊敬着？” “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还不滚？！还想用你这张脸来魅惑本王吗？！” 他忽然想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恬不知耻。竟然对苏岚说那些话？！ 苏岚病重，即使殷太医来说情，他还是觉得她在骗他。 恬不知耻！ 他自幼长在被称为“帝王家”的地方，见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经历了太多的彼此利用……太习惯以己度人，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测苏岚的内心。 他大错特错，将她伤得一病不起。 她不在去燕山营地的名单里，为了他，她义无反顾地去了。 为了救他，损耗自己的心血。 为了救更多的人，她损耗自己的生命和健康。 她一直是那个单纯善良又真挚的小女孩，而他早已不是当初的“瑾哥哥”了。 东方瑾急于结束燕山之争，一是为了保护苏岚不被葛尔木带走，二是，他想尽快去找她，向她说对不起，挽回她。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一箭穿心的剧痛时，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苏岚，生死离别近在眼前，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能说话的他喊她的名字，不能说话的时候，他梦到她。 支撑他活下去的，一直都是她。 他只是想撑下去，不指望活很久，只希望能撑到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万万没想到，她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那样平静地注视自己，那样淡然。 他慌了，他宁愿她对他有恨意，对他有怒意，也不愿意她这样平静。 他更慌了，她对裴枫那样亲切而关心，对自己就像对待其他病人一样冷静。 不行，他要留住她，这一生一世，非她不娶！ 守在床榻旁的苏岚并不知道东方瑾的所念所想，只是奇怪他执着而异常用力的手，明明如此虚弱，却能握得她甩不开。 隔了这么久，苏岚第一次打量东方瑾的大手，没有愈合的血痕、指节因为持弓握剑而生出的厚茧、布满了各种疤痕……充满男性魅力的大手。 曾经驱除她心中恐惧的大手，现在却如此苍白。 这一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正在从东方瑾的身体里缓缓流逝；也是这一刻，她心里五味杂陈，尽管经历了那么多，她仍然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眼前。 她要救他，再一次救他。 心念一定，她用力抽离了他的手，去看血培养的结果，果然这种细菌在温暖干燥的繁殖力惊人，已经形成了菌落。 苏岚取了磺胺药，掺进晾凉的熟水，滴入菌落之中。 仔细地观察、作了最详尽的记录，一番忙碌以后；终于在天黑前，看到菌落消失得无影无踪，足以证明它们对磺胺药很敏感！ 苏岚回到东方瑾的床榻前，意外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深吸一口气说道：“殿下，杏林书院刚研制出了一种药物，可以治愈您的伤口。我现在去找殷太医和黎师，将这个结果告诉他们。” 东方瑾的嘴角缓缓上扬，琥珀色的眼瞳里有了神采，努力发出声音：“岚儿，我信你。” 苏岚的心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刻大步走出了房间，一路小跑着去找黎师和殷太医。 很快，苏岚、裴枫、黎师和殷太医，聚集在了东方瑾的房间里。 苏岚用最简单明了的解说，把磺胺药对症的结果告诉了他们。 “殷太医，您是睿王殿下的主治大夫，这些是药物的使用方法和用量，以及注意事项。由您决定是否使用此种药物？” 殷太医望着这种匪夷所思的白色药片，沉思许久，然后走到东方瑾的身旁，轻声问道：“殿下，您的意思呢？” 东方瑾还是刚才那句话：“我信岚儿。何时开始服药？” 苏岚取出三粒药片，放到东方瑾的眼前，说道：“殿下，请服药。” 东方瑾盯着白色药片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如何服用？” 苏岚端来一碗温水：“和水服下。” 东方瑾点了点头，吩咐道：“扶本王坐起来。” 苏岚和裴枫立刻把他扶起来，靠坐在床榻旁。 东方瑾把药片扔进嘴里，立刻噎了一下，浓眉打成一个死结。 苏岚把温水递去，说道：“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把三粒药片都吃了吧。”说完，转过身去，憋笑憋得好辛苦。 磺胺药可比中药苦多了，看东方瑾皱成一团的脸就知道了。 殷太医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不仅如此，连黎师兄也是一样。于是他开口：“苏家小姐，裴枫，睿王殿下就有劳你们了。我和黎师兄等候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殷太医扶着黎望走了出去。 283.第283章 陪在身边 东方瑾服了药，拒绝躺下，吩咐裴枫去休息，屋里留苏岚即可。 裴枫没有办法，只得退下。 苏岚的视线落在了东方瑾胸前的伤口上，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贯穿伤口，却是她见过的最严重的伤口。 东方瑾伸手，将苏岚的左手拉过去，覆在自己的胸膛上。 苏岚叹气：“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你是不是该唤我一声夫君？”东方瑾眉眼带笑，“我的王妃。” “你知道？”苏岚以为他不知道赐婚的事情。 “你去找人的时候，”东方瑾说话有些喘，而且很慢，“卫诚告诉我的，我很高兴。” “我不高兴。”苏岚很直白地表态。 “伤口就在心脏旁边，要不要挖出来给你看？”东方瑾喜欢苏岚的手，贴慰自己的胸膛，仿佛能躯散身体里过高的温度。 “没什么特别的话，不看。”苏岚懒得理他。 “……”东方瑾吃力地坐直，胸膛剧烈地起伏，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阵哆嗦，好半天喘不过来气。 苏岚哪能不知道他疼得厉害，但是他的止疼药已经用到极限，只能轻抚他的后背，帮忙他缓解疼痛。 “岚儿，我不会勉强你的。”东方瑾的胸膛抽搐着，努力调整呼吸。 “殿下，等你完全康复再说话。”苏岚制止他。 “岚儿，我信你，”东方瑾浅浅笑，眼神落寞而孤寂，“只是，我怕……万一好不了……作最坏的打算总不会有错。” “那道圣旨在殷太医手里……他和卫诚会保你平安离开。” “你那么努力地活着，我怎么舍得你陪葬？” “咳咳咳……”东方瑾再次牵扯到伤口，咳得惊天动地。 苏岚急忙用纱布捂住他前胸后背的伤口，厉声制止：“不要再说了！” 东方瑾从剧咳中解脱出来，看到了苏岚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她再次以拥抱的姿势护在他的身旁。 “岚儿，我想你……”东方瑾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有些颤，“不要离开我……为了你，我会努力活下去……”脸色因为高热而绯红。 苏岚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还要分出大部分精力观察他的病情和身体状况，许久才安慰：“殿下，在你有结果以前，我不会走的。” “不能……”东方瑾因为支撑不住，身体有些下滑，“再……叫我……瑾哥哥……吗……我有点累……” 苏岚扶着东方瑾，帮他侧躺，不至于压到伤口。她记得之前离开时，他有相当健壮的体魄，胸腹的肌肉结实而饱满。 可是现在，他瘦得肋骨突显，颈项的血管格外明显，苍白单薄得可怜。 “岚儿，如果我能康复……不管我以后会成为谁，我都只要你一个……我可以做到的……岚儿……”东方瑾呼吸急促，眼神里的活力所剩无几。 “殿下，您再说一句，我立刻离开。”苏岚威胁道。 “……”东方瑾张了张嘴，然后又乖乖闭上，慢慢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摩挲。 苏岚无语，只能随他去。 渐渐的，东方瑾又沉沉睡去。 磺胺药已经用了足量，会不会起效，什么时候才开始起效，苏岚心里也没有数，只希望东方瑾的身体底子足够好。 时间静静流逝。 卫诚进来，给房间点了足够的蜡烛，又悄悄离开。 东方瑾忽然浑身哆嗦起，苏岚摸着他冰凉的额头和胸膛，知道他又开始高热了；急忙给他盖上薄被，搓着他的手心。 东方瑾清醒了一会儿，看到苏岚焦急又担忧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又嘴角上扬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高热从上半夜，持续到下半夜。 苏岚给他温水擦浴，辅助出汗，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东方瑾出了一身汗，把衣物和薄被都汗湿了，高热就退了下去。 高热退了不久，东方瑾的精神好了一些，知道苏岚要替他更衣，就硬撑着坐起来。 苏岚再替他擦身，换上干净衣服和薄被。 自始至终，东方瑾都没有说话，特别配合地伸手，还主动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比如想系上系带，但是半天都没系好。 等苏岚把屋里收拾好一看，东方瑾还在费力地与系带搏斗。 面对绷着脸、浑身傲气的东方瑾，苏岚也敢硬碰硬；可是眼前，不傲慢、不阴沉、乖乖听话的东方瑾，让她不知所措。 东方瑾几次欲言又止，但都没开口，直到瘪瘪的小腹，传出一阵咕噜声，他的脸色微红，移开视线。 苏岚哭笑不得：“我只是不让你说废话，不是不让你喊饿啊！” 东方瑾有些腼腆地浅笑。 苏岚说道：“你等着，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好吃的？” 东方瑾望着她脚步匆匆地离去，片刻以后，端着食盒进来，忍不住地高兴。 “小米粥，我在里面加了盐，还有温茶水……你先把粥喝了吧……”苏岚把粥碗递过去。 东方瑾双手捧碗，却因为牵动伤口，疼得手颤了一下，一些热粥撒在了身上，胸腹之间又是一阵抽搐，可怜兮兮地望着苏岚。 苏岚只得再次接过碗，替他擦身，勉为其难地喂他喝粥，怕他再烫着，每一勺粥都吹过才往他嘴里送。 东方瑾每喝一口，就忍不住笑一下，再看一眼苏岚。 苏岚再次一脸懵，平时威风凛凛的兽中之王，忽然撒娇卖萌扮乖巧，这……她真的一时适应不了啊喂。 东方瑾喝完粥，觉得舒服多了，只是渴得厉害，又要求喝茶。 这样持续地吃喝了不少时间，然苏岚看到东方瑾的胃脘部突了起来，不由地噗哧一笑，喵的，她的笑点怎么这么低？ 东方瑾特别坦然又直白地解释：“我好久没一下子吃这么多东西了。” “你的胃口一向很好，怎么会？”苏岚眼中大写的不相信。 东方瑾又把苏岚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腹之间：“你病得那么重，我没有照顾你，还以为你装病……等到你昏迷着离开的时候……我……”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怎么吃得下了。” 284.第284章 强力抗生素 苏岚感受着他薄瘦的肌肉，终于忍不住地回敬：“英雄气短的样子真挫。” 东方瑾一怔，虽然不太清楚挫是什么意思，但看到苏岚嫌弃的眼神，也能猜到。想继续说，忽然发现，一下子吃得太多，似乎不太舒服。 苏岚的直觉和观察力都很强，感觉到他明显僵硬的身体，问道：“吃太多了，不舒服？” 东方瑾腼腆地点了点头，急忙移开视线，不敢面对苏岚，可是，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苏岚叹气，他摆出软绵绵又受气包的模样，她一点招都没有。 无奈之下，苏岚交握住东方瑾的大手，估出合谷穴的位置，用力按压。 “嗯……”东方瑾抑制不住地闷嗯一声。 大力按压了一会儿，苏岚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手掌平贴他的胸腹部，不轻不重地手掌画圆，好促进胃排空。 东方瑾仰起头，突起的喉结格外清晰地上下滚动，格外白晰的皮肤慢慢渗出晶莹细密的汗珠，原本疼得想蜷缩的颀长身体，慢慢舒展开来。只想时间停在这一刻，属于他和岚儿的这一刻。 “以后少量多餐，不可以一下子吃很多。”苏岚一手扶住东方瑾的后背，一手替他按摩，尽管东方瑾瘦得脱了形，可是他仍然很有份量，累出她一身汗来。 “嗯。” “饭前喝一些汤品，有助于消化。” “嗯。” “喝汤药和药片以前，吃些柔软的糕点垫一垫。” “都听岚儿的。”东方瑾异常温顺。 好一会儿，苏岚确定东方瑾没事了，才替他系上内裳的系带，扶他平躺。 “岚儿，能不能多给我一些时间？”东方瑾小心地问。 苏岚无语，望着他：“殿下，能不能安静一些，做个真正听话的病人？” “嗯。”东方瑾安静地侧躺着，不再说话。 苏岚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摸一下东方瑾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再发热；每隔三刻钟，就给他喂些温水和粥汤；每隔一个时辰，还要替他翻身，免得身体出现压疮；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磺胺药。 东方瑾安静地任她摆布，小心地向她微笑，积极配合。 苦得令人作呕的磺胺药，因为苏岚喂的，似乎也没有那么苦了。 苏岚被他注视得很不舒服，他的虚弱、他刻意地讨好、一有机会就想挽留她、时不时诉说思念……这样的东方瑾，让她觉得陌生，也让她心软。 但是有一点让她不安，他的眼神里再没有以前的桀骜和阴沉，而是不常见的平静和温和，这样的他，比以前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苏岚已经许久没有晚睡，更别提熬夜了，所以她一直趁着闲暇，闭目养神。 每次苏岚闭目养神的时候，东方瑾就会睁开眼睛，小心地握住她的手，力道很轻，却握得坚定。 东方瑾从来没有这样心存感激，失去苏岚又失去健康，几乎又要失去生命，伤痛、高热、****汤药……吃了吐，吐了吃……耗尽了他求生的欲望。 卫诚带来的赐婚的消息，仿佛给他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只要他能康复，只要岚儿愿意给他时间，他一定会变成让她信任和依赖的夫君。 这世上，见过他最狼狈、最落魄的样子而没有半点嫌弃的，除了殷太医，就只有苏岚了。 就像现在，他几乎瘦成一具骨架，他还能感受到她的心疼和不忍。 他很高兴，她的心里有他，一直都有。 …… 天快亮时，东方瑾又发了一次高热，但是热度明显比之前的低，而且精神状态比前一日有明显的好转。 天亮以后，裴枫和殷太医来轮换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被他们放弃的东方瑾，正奇迹般地好转。 苏岚起身，向裴枫和殷太医仔细交待了注意事项和后续治疗，然后对东方瑾开口：“殿下，我的身体还没康复，现在去休息了。记住您说的话。” 东方瑾微笑着点头。 苏岚大步离开，回自己的房间补眠去了。 裴枫和殷太医等苏岚离开后，替东方瑾诊脉，又看了写得满满的饮食记录单，不得不承认，苏岚既能治疗殿下的身体，又是他心病的良药。 现在，药到病除，只是病去如抽丝，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磺胺药发挥了超出想象的强力抗生素效果，两天后，乖乖听话的东方瑾没有再发热，之前化脓的伤口也停止恶化。苏岚检查伤口以后，建议重新清创。 裴枫和殷太医看着愈合不良的伤口很发愁，这种情况下重新清创，疼痛堪比刮骨剔肉，怕东方瑾撑不住。 没想到，东方瑾浅浅一笑回应：“殷太医，听岚儿的，本王撑得住。但是，岚儿不要在场。” 事实上，即使东方瑾不这样要求，苏岚也不确定自己能冷眼旁观，听他这样一说，立刻逃之夭夭。 当日下午，服了超量止疼药的东方瑾，被绑了四肢，侧身固定在床榻上，咬破了阻隔的布条，还咬伤了自己的唇舌，磨破了四肢绑缚的皮肤，出了无数血汗，才熬过了清创缝合。 裴枫和殷太医处理完伤口，累得坐在地上许久才站起来。 晚上，苏岚来值夜，看到奄奄一息的东方瑾水里捞上来一样，连长翘浓密的睫毛上都是水珠，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 擦身抚慰这些事情，由睿王妃来做，再合适不过。 殷太医拽着裴枫离开，留下一句：“睿王妃费心了。” 于是，苏岚取来温热的帕子替他小心擦拭，轻轻地，生怕再让他感到痛楚。额前颈后，胸膛后背……然后一咬牙，擦遍了全身。 即使这样折腾，东方瑾都没有醒。 为了让东方瑾的皮肤保持干燥，不容易生褥疮，苏岚擦身完毕以后，没有替他换上干净的衣物，反正这里也没其他人，就让他自然晾干吧。 趁着晾干的时候，苏岚又取来药膏，替他破皮出血的手腕脚踝抹药包扎；然后又用棉花沾了药膏，替他涂抹咬破的唇瓣嘴角。 没想到，苏岚正涂得专心的时候，东方瑾睁开了双眼，苍白的脸颊浮出一抹可疑的绯色。 285.第285章 病去如抽丝 噗，苏岚的手指抖了一下。 为什么大魏的男人被看光以后，都这么羞涩得像只欠揉的小白兔啊？！ 裴枫是这个，东方瑾也是这样？！ 苏岚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然后她要说什么？ 东方瑾的长睫毛颤了又颤，闭上眼睛，颈项也浮现淡淡的粉色。 以前太胖，他不愿见人；好不容易在燕山瘦下来以后，他就忍不住在苏岚眼前显摆身材，也只限于半身；可是现在……他最丑陋糟糕的样子，完全呈现在岚儿面前。 苏岚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医者父母心，该干嘛干嘛。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说道：“殿下，近来身体和胃口都在恢复，我让厨子准备稠厚的浓粥和水煮蛋。” “殿下，换洗衣物在枕边，您有力气的话，自己穿上，我去去就来。”然后，苏岚又一次落荒而逃。 等苏岚去厨房躲了许久再回屋，东方瑾只是勉强穿好了亵裤而已。 苏岚再次例行检查、喂药、喂水……做完，又坐回到了床榻旁。 东方瑾缓缓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半掀着，眼瞳闪烁，鼓足勇气问：“我……是不是……很糟糕……” “什么？”苏岚没反应过来，诧异地望着东方瑾。 东方瑾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锦被里，天鹅似的颈项上，喉结紧张地上下起伏。 苏岚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安慰道：“殿下，您是身染重病的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到现在还没见过所谓的病美人呢，病得越重，越惨不忍睹。” “嗯。”东方瑾悄悄地握住苏岚的手，见她没抽走，这才放下心来。 苏岚这时候才明白，以往东方瑾狂妄傲慢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敏感又缺乏安全感的男孩儿，怕疼、怕吃药、怕被嫌弃……才会变成现在的乖巧又小心的样子。 这样的他，显得陌生又真实，让她心疼，于是她回握住他伤痕累累的大手；又想起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东方瑾瞬间睁开眼睛，消瘦的脸庞显出喜悦，十指紧扣，不愿意松开。 谁能相信，大魏最有威望的睿王殿下，连突厥葛尔木和大汗都敬畏的对手，曾经数次在鬼门关徘徊，在沙场数次放手一搏。 苏岚此刻明白自己的心意，郑重地对他要求：“殿下，病去如抽丝，您的身体离康复还要不少时间，而且还会疼痛，依然辛苦。” “嗯。”东方瑾的嘴角微微上扬，不料扯动了唇瓣的伤，沁出殷红的血珠。 “这两天，会逐渐增加饭量，而且会要求你下地活动，身体运动可能促进康复。运动的量循序渐进，由裴枫和殷太医主导。” “我和黎师会从饮食和药物方面入手。” “嗯。”东方瑾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乖乖地凝望着苏岚。此时此刻，只要她陪在身旁，他又可以变回无所畏惧的睿王殿下。 十日后，东方瑾停药，由汤药转成药膳，辅以运动和自理活动。琥珀色眼瞳里又重新有了活力，瘦得脱形的脸庞，又恢复了往日的轮廓。 最重要的是，东方瑾的好胃口恢复了，每天三顿正餐，三顿辅食，还不算各种滋补的炖盅；尤其是，苏岚也会和他一起吃，让他心情格外得好。 二十日后，苏岚替东方瑾的伤口拆了线，新生的肉芽组织将贯穿伤口修复得很好，疤是留定了。 三十日后，东方瑾恢复基本的身形，而苏岚的脸庞也回到了最初的圆度，两个人的健康状态相当稳定。 然后，驿站的画风骤变，黎望、殷太医和裴枫三人，为调理东方瑾和苏岚的身体忙碌着。为他们不留病根而努力。 而在东方瑾病情好转的同时，燕山营地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穆岭带着大批磺胺药，在羽林军的护卫下，直达燕山营地。并与营地的军医们一起，对症施药，严格控制用药量。 每个病人的治疗过程都作了最详尽的记录，整理成了磺胺药使用的临床试验资料。 一个月以后，受伤的将士完全康复，在左右副将的带领之下，拔营进入雁门关。结束了长达一年的燕山之战。 雁门关内春暖花开，百姓们自发迎接凯旋归来的大魏将士。更多的百姓欣喜地看到自家的亲友、夫君和兄弟。 魏文帝因为燕山一战，耗损兵力最低，被史官记录史册。 杏林书院又一次创造了医学奇迹，在百姓和将士的心里，堪比神明。一时之间，要去书院求学的书信，堆满了老师休息室。 对于雁门关的百姓们来说，唯一遗憾的是，大魏名将睿王殿下因病养伤，没能亲自参加百姓们赠送万民伞的场面。 因为传说，睿王殿下英俊神勇，恍若战神再世。 又因为传说，睿王殿下就是太子殿下，有这样造福百姓的殿下即任太子位，实在是大魏百姓的福气。 更有消息说，睿王妃貌美无双，而且医术惊人，救了无数将士的性命。 有这样的太子和太子妃，大魏的百姓们更能安居乐业了。 大魏将士回到雁门关两个月以后，东方瑾完全康复，而苏岚的身体也被调养成了最佳的状态。 四月的一天，苏岚例行泡温泉的时候，被隔间的布帘打到了头。 然后，她惊喜地意识到，自己长高了！ 吼吼！ 苏岚乐颠颠地去找裴枫比划了一下，又去找东方瑾比划了一下，果然，因为长期服药而停滞的身体开始发育了。 不过，让苏岚奇怪的是，东方瑾比她还高兴，于是她看他，又看他，终于忍不住问：“殿下，你傻乐个啥？” 东方瑾立刻收了笑脸，温和地劝道：“岚儿，你不该称我一声夫君吗？” “有关系吗？”苏岚不明白。 “殷太医之前曾经告诉我，因为药物的影响，你可能此生都不会再长……大……”东方瑾忽然觉得措辞有些艰难。 “什么……长大？”苏岚一头雾水。 东方瑾想了想，又想了想，看看四下无人，在自己胸前比出圆形来。 286.第286章 不后悔 苏岚没反应过来。 东方瑾又比划了一次，然后幽幽地说了一句：“总不能一直比你大……” 苏岚瞬间反应过来，抬腿就走，被东方瑾一把拽回去。 “衣冠禽兽！”苏岚十二分不满意。 东方瑾抵着苏岚的额头呢喃：“岚儿，我很高兴。不然的话，我真的要把皇位拱手让给兄长了。” “什么意思？”苏岚推他，怕撞到他的伤口，又没舍得很大力推。 “大魏宗室有律法，如果太子即位三年无所出，必须另选太子，”东方瑾不顾苏岚的挣扎，将她揽进怀里，“岚儿，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苏岚用手指戳东方瑾的胸膛：“我只是长高，其他地方没变化，你高兴得太早了。谁让你没经我同意就请赐婚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后悔了吧？” 东方瑾握住她手，放到唇边一吻：“不后悔。” 苏岚的脸浮出一片红云，他怎么能把暖昧的动作做得这么流畅熟练？却忍不住死鸭子嘴硬：“还有喔，太子殿下，我只是长高，其他地方没有变化，在某些方面很可能一直是幼女。您忍得住吗？” 东方瑾笑得有些坏，又有些痞：“据本王所知，有些事情不做到最后就可以了。” 苏岚的脸烫得像火烧，不怕有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她还是未成年少女呢！ 哼唧！她哪有这么容易认输，立刻反唇相讥：“殿下，据我所知，殷太医提醒过您，三年之内不可以做有些事情的吧？” “小坏蛋……”东方瑾偷亲芳泽了一下，“你知道得太多了……” “后悔了吧？”苏岚浅笑。 “不后悔！”东方瑾郑重其事地回答，“岚儿，我有正经事问你。” “什么？”苏岚几次想把揽在腰后的手拨开，可是每次拨开的瞬间，又放回来。 “六月的太子册封大典，我必须去赶回永宁城参加，”东方瑾停顿了一下，“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杏林书院，”苏岚不假思索地回答，“三年束脩都交了，不把书念完就太亏了。” “在本王在，你还会缺那点银两？”东方瑾英挺的眉头拧在一起，“不要找理由，有话直说。” 苏岚摆出东方瑾式的坏笑：“为了自身安全考虑，我觉得，必须约法三章。” “直说。”东方瑾太清楚苏岚吃软不吃硬的个性，他必须把她心里的疙瘩都解开，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不辞而别。 说起来，她确实是个小没良心的，她离开他，会有很多陪伴；他离开她，却形只影单地可怜。不行，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接下来的一年半时间，在我及笄以前，我在书院，你在永宁城。如果你看上别家姑娘，或者心有所属，再或者与其他女子做了有些事情，我们就没必要在一起了。”苏岚一点也不在意东方瑾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如果你能守住这一年半，我还可以考虑。”苏岚望进东方瑾的眼底，意外发现他除了愤怒和无奈，竟然没有其他情绪。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东方瑾闷闷不乐却又无可奈何，“让我一个人独守在永宁城，****夜夜被美人围绕，为你守身如玉就算了……这样煎熬，你竟然还只是考虑？” “这不是煎熬，而是以防万一……”苏岚开启狡辩模式，“分开的日子里，我们可以认清彼此的真心，就不用走那么多弯路了嘛！” “……”东方瑾被苏岚式的道理，憋得无言以对，只是愤愤地啃咬她粉嫩的唇瓣，这样还气不过，不小心碰到了她柔软的****。 咦？柔软？以前是硬梆梆的呀。 东方瑾有些移不开手。 苏岚拍开他的大狼爪，立刻逃开，保持三步距离。没错，她不仅长高了，还在某些部位长了些肉肉……除了没有来癸水以外，一切都是青春期的样子。 东方瑾坏笑：“本王现在一点也不担心要煎熬一辈子了。” “不要岔开话题！”苏岚佯装严肃。 “以太子妃的身份，随本王出席太子册封大典，然后你回书院继续上课，每七日给本王写封信，寒暑假必须陪永宁城陪本王……” “不能和裴氏兄弟靠太近，不准给其他美男子治伤……” “不准和刘清明有书信往来……” 东方瑾起初只是觉得他也要提些要求才公平，可是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忽然发现把苏岚放在书院，实在太危险了。 苏岚不高兴了：“殿下，您干脆去书院陪读算了。”这不准那不准，伐开心。 东方瑾开始认真考虑陪读的可能性，然后说道：“父皇自称年事已高，其实仍然老当益壮。我完全可以用去落霞山疗养的理由，陪读！” “这个主意不错，还可以住在心园，私服在民间。” “嗯，本王现在又修书一封，让卫诚送到永宁城去。” “……” 看到东方瑾兴致勃勃地摊纸磨墨，琢磨字句的样子。苏岚无语望苍天，她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就在苏岚后悔的时候，东方瑾已经把书信写好了，遣词造句真挚又诚恳，俨然是位忧国忧民、心怀百姓疾苦的太子殿下。 “卫诚，将此信送去永宁城。”东方瑾将书信封好，盖上火漆。 “是，殿下。”卫诚双手接过书信，然后退了出去。 苏岚看到东方瑾一脸坏笑，拔腿就往门边跑。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苏岚的手碰到门栓的瞬间，被东方瑾拦腰抱了回去。 “往哪里跑？”东方瑾的嘴唇贴着苏岚的耳缘，低声呢喃道。 苏岚无力地闭上眼睛，这东方瑾绝对是穿越大神派来的克星。 不然，为什么他以前那么对她，让她变得心硬无比；可是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立刻就心软起来。 还是说，她以为自己爱着的是裴枫；其实东方瑾早就在心里的最深处，只是她不自知？ 不是吧？ “在我怀里，还在想其他事情？”东方瑾有些不满。 287.第287章 守护之心 一门之隔的廊下，裴枫远远望着花窗旁晃动的人影，心里无比惆怅。他毕生的心愿就是为裴家洗刷冤屈，照顾好裴桦。 现在，他不仅得偿所愿，还意外地成为大魏最年轻的太医院提点，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然而，他失去了苏岚，她意外闯入了自己的生命，也意外地在他手边失去。 他一直以为苏岚是上苍赐给自己的礼物，可是在他知道她是睿王冥妃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她不会属于自己。 从疏远到亲近，从亲近到朝思暮想，再到几乎心心相映的时刻；苏岚被圣旨夺走了，睿王侧妃，睿王妃，太子妃…… 她离他越来越远，他越来越绝望。 即使成为太医院提点，也不足以与皇权相争；更何况，他隐隐感觉到，在苏岚的心里，他不敌东方瑾。 这样深刻地认识，让裴枫几乎要发疯。 黎望发现了裴枫的异样，点破了他的执迷不悟：“裴枫，螳臂挡车既可笑又可悲，还会让螳螂的至亲悲痛不已。聪明如你，不可太过执着。” 至亲？裴枫知道黎望说的是裴桦，是的，他曾经说过，要照顾裴桦一辈子。 可是，心底的不甘始终困扰着他。 他开始失眠，睁眼到天亮，后悔为何没有早听黎师的话，向苏岚表白；又后悔自己为何只想着复仇…… 直到苏岚看到他日渐憔悴而心疼，看到他眼中的偏执而感到寒意，然后对他说：“裴枫，最好的感情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而我们相遇，你要复仇，所以错过就只能错过了。” 一语惊醒裴枫，他想要的太多了，太贪婪了让自己痛苦不堪。 据他所知，复仇者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复仇会让人迷失孤立，而他已经是最幸运的一个。他还活着，还有裴桦，意外得到太医院提点之位。 还有意外收获，他遇上的是前所未见的君王，东方瑾承诺只要苏岚一个，他不必面对后宫倾轧与明争暗斗，他只需要潜心医术即可。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太医院，以自己的方式守护苏岚。这样看来，上苍还是很厚待他的。 心结解开以后，裴枫一反常态，每天都在药室研制各种药物。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底，苏岚、东方瑾、殷太医坐上了向永宁城进发的特制大马车；黎望和裴枫则坐上了向落霞山进发的马车。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此告别。 坐在马车里，苏岚无数次探出窗外去看落霞山的马车，依依不舍地让东方瑾嫉妒。 “岚儿，本王觉得有些不舒服。”东方瑾忽然捂住伤口部位。 苏岚吓了一跳，立刻回头，随手扯开他的手和衣襟，认真查看伤口，没发现任何异常，再看到东方瑾眼神里的戏谑，气得扭头大力拍他。 “啊……”东方瑾疼得浑身一颤，额头沁出冷汗。 苏岚以为他又耍诈，故意不理他，可是等了一会儿，后面只有倒吸气声，这才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微微蜷曲的东方瑾。 “我刚才打在哪儿了？”苏岚不确定地问。 东方瑾没有抬头，一动不动。 苏岚强行扳起他的下巴，看到他一头冷汗，吓了一跳；急忙拽开他捂住胸前的手一看，伤口处一道鲜红的印子。 呃…… 东方瑾缓过神来，眼神幽怨而充满控诉，轻声说：“疼……” 苏岚捂了额头，她下黑手倒时挺准的。 “疼……”东方瑾幽幽地说，琥珀色的眼瞳隐藏着笑意。 “我错了，行不行？”苏岚坐到他身旁，轻轻地揉着伤口附近的胸膛，他恢复得极好，结实饱满的肌肉重新回到了骨架上，手感也不错，“揉揉……” 东方瑾惬意地闭上眼睛，自从无意间知道“锁骨杀”“胸肌腹肌”的苏岚语，他就经常故意半仰起头，显露肌理分明的颈项和胸膛，诱惑她。 苏岚揉了一会儿，看他一身伤痕，取出了新研制的“凝肌精油”，去疤效果十分了得。指尖蘸取一些莹绿色凝露，在他右肩的陈旧疤痕上画着小圆圈，轻轻柔柔地涂抹。 东方瑾睁开眼睛，看到她视若珍宝地在给他抹凝露，专注又温柔的眼神，简直要把他的心都融化了。 她抹得仔细，靠得很近，他可以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拂过肩头，惹得他心里痒痒的。她十三岁，可是他已经快二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尽管殷太医告诫他，不得擅作非分之举，但是也告诉他量力而行。 肩膀上的旧伤还好，可是当苏岚顺着疤痕向下，抹到他腰侧的伤疤时，他有些忍不住了。他有个致命弱点，绝对不能让她看出来。 东方瑾努力调整呼吸，每次她的指尖触到他腰侧的柔软处，他的呼吸就有点不顺畅；可是他越觉得不顺畅，苏岚还越认真地涂抹。 东方瑾自然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也知道腰侧只有一道不长的疤，怎么她要涂这么久，而且还涂得双肩微颤？ 其实，苏岚的指尖触到东方瑾腰侧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他怕痒，一碰到，他的呼吸立刻就会有变化，以至于胸腹的肌肉特别纠结而明显。 看东方瑾努力隐忍、又不好挑明、还不甘示弱的样子，特别逗，所以，苏岚恶意地涂了好几遍凝露。 “岚儿，”东方瑾终于忍不住出声警告，她再这么涂下去，后果会相当严重，“换一边吧，那里涂五次了。” 苏岚诧异地抬头，故作惊讶地问：“咦？涂这么多次了吗？”然后，就稍稍侧转去看东方瑾的右腰侧。 “咳……”东方瑾再次出声警告。 苏岚特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殿下，您哪里不舒服吗？” 东方瑾直接伸手，将她拽起来，强硬吻住了她微启的粉嫩唇瓣，边吻边说：“你故意的……小坏蛋……” “哼。”苏岚使劲捶他，又要避开他的伤口。 在东方瑾看来，她这点力气实在不足一提，便加深了亲吻，深到她无力地依靠着自己，环住了自己的腰。 288.第288章 劫后重逢 从宜春驿站到永宁城的路途遥远，要穿过半个大魏；又因为路途时间很充裕，马车上还有两个大病初愈的尊贵旅客。 所以，羽林军的护送行程相当轻松，日出而行，日落进驿站，沿途享尽美景美食。 一路吃，一路看，一路休息，一路玩，进入永宁城地界的时候，东方瑾和苏岚的气色相当好。 正在这时，羽林军统领来报：“苏岚的祖父、父亲、兄长和姨娘，都已经在驿站等候，会随马车一起进城。” 苏岚楞住了，看向东方瑾：“祖父中风了，哪能这么长途奔波？” 东方瑾微微一笑，指了指脸颊，坏笑着提要求：“亲一下就告诉你。” 苏岚的脸又红了，这一路上，东方瑾真的除了“某些事情”没做以外，什么都做了。动不动就要亲、要抱、要揉伤口……无耻至极。 东方瑾特别体贴地把脸凑过去。 苏岚捧着他的帅脸，用力啵了一下，然后推开。 东方瑾满意了：“本王离开落霞山以后，就派人去接了两位太医送到了雁北城苏家，我们还在燕山营地的时候，苏老太医就已经开始好转，你的姨娘身体也调理好了。” “鉴于你不畏生死，为本王找来解药，所以本王就想着，也该为你做些什么。”东方瑾不紧不慢地解释，琥珀色眼瞳温柔似水。 苏岚两手托腮，静静地凝望着他，半晌，挑起东方瑾形状完美的下巴，说了声“谢谢”，生涩地吻上他蜜红色的唇瓣。 东方瑾毫不客气地将这份鲜少主动送上来的美味，尽情享用了一番。 一吻尽兴，马车已经到了驿站门前。 “殿下，请下马车。”卫诚在车外高声说道。 东方瑾满意地看到苏岚微肿的唇瓣，将她搀到马车旁，不顾她的惊呼，一把将她抱下马车。 进了驿站，苏岚先看到了左顾右盼的苏霖，激动地要跑过去，但是顾及到仪态，只是加快了脚步，兴奋地唤道：“哥！” 苏霖看到脸色红润的苏岚，揪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摸着苏岚的头顶，有些语无伦次，只能一直喊：“岚儿……岚儿……” “哥！”苏岚乖巧地倚在苏霖身旁，在燕山营地，她真的感受到哥哥宠妹妹的心意，也真的感受到有这么帅的哥哥，真是幸运。 “爷爷，爹爹，楚姨都在里屋……”苏霖拉着苏岚的手，往里走，为了不让长辈们惊到，进门前先说，“岚儿，这边走。” 然后，苏岚尽量维持着原主的端庄大方，问道：“哥，爷爷和楚姨的身体真的好了吗？” “岚儿，真的是岚儿，你真的回来了……”下一刻，苏岚就被一位女子抱紧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莲姨，我回来了……”苏岚静静地站着，努力平复心中的陌生感，然后上下打量原主的姨娘，美丽娴雅的女子，气质一极棒。 “岚儿……”苏远也走出来，看着神采熠熠、失而复得、又失去、再得到的女儿，心里百感交集。 “岚儿见过爹爹，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苏岚看到了优质型男大叔，灰白的长发盘成发髻用白玉簪别住，一身靛蓝长袍和束带，风度翩翩。 “回来就好。”苏远努力按捺心中的激动，不让自己失态，却怎么也忍不住泪光，“爷爷在屋里呢，快进去吧。” 苏岚嗯了一声，努力调整呼吸，不知道是因为原主的情绪还在，或者她真的喜欢这样的家人，眼泪总是忍不住要出来。 迈进门槛，看到正襟危坐的鹤发童颜、精神矍烁的老人，苏岚的眼泪莫名其妙地决了堤，哽咽道：“爷爷，岚儿回来了。” 苏劲松站起来，神色复杂地唤道：“岚儿，真的是岚儿，岚儿真的回来了……” “嗯，爷爷，岚儿回来了。”苏岚不停地抹眼泪，可是抹了又有，有了再抹去，然后扑了过去。 “爷爷的好孩子啊……”苏劲松轻轻地拍着苏岚的头，“爷爷怎么也想不到啊，你这么勇敢，这么聪明啊……” 苏霖、楚姨和苏远一起进屋时，看到苏劲松止不住的眼泪，三个人再也忍不住了，冲过来抱成一团。 “岚儿，是莲娘没看好你，才会让恶徒钻了空子啊……”楚姨抹着眼泪，哽咽着，“殿下说你是从岷江捞上来的……太遭罪了……是姨娘的错，都是姨娘的错……” “莲娘，不哭了，我可厉害了，我是杏林书院女弟子前三呢！我和哥一样厉害！不哭了，莲娘……”苏岚觉得再哭不下去，肯定停不住，急忙说高兴的事情。 “傻丫头，”苏霖插嘴，“你不知道了吧？爹爹也是前三的男弟子呢！” “哇，爹爹也好厉害！不对，是爷爷很厉害，所以我们都这么厉害，对吧？”苏岚拿出神聊功底，“爷爷，对不对？” “就你嘴甜，”苏劲松嗔怪道，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行了，行了，重聚这么高兴的事情，不要哭哭啼啼的了。” “嗯。”苏远也不好意思了，自从妻子走了以后，他还没如此失态过。 “没事了，没事了。”苏霖扶着苏劲松慢慢走。 “楚姨，您的身子好些了吗？”苏岚觉得哭了一下，心里仅有的阴影都消散了，又有心情笑闹了。 “好多了，”楚莲应声回答，“使了好些银子吃药，太浪费了。” 苏岚凑到楚莲的耳边：“您再给我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就不浪费了嘛。” 楚莲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羞得无地自容：“我，我……” 苏霖一脸好奇，把苏岚拽到一旁问：“你说什么了？” 苏岚又和苏霖咬耳朵，然后苏霖噗的没忍住，笑得好大声。 楚莲绞着帕子，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苏远表面温润，内在是极敏锐的人，一看他们这样，就知道苏岚和苏霖又在闹什么了，出声阻止：“霖儿，岚儿，不得胡闹。” 苏岚和苏霖对视一眼，乖乖地走到苏远身边，一左一右，同时出声：“爹爹，你可以的！” 苏远红了，从额头到颈项。 289.第289章 人生赢家 苏岚和苏霖一起溜出去，与候在外面的东方瑾撞了个正着。 “见过殿下，我们叙个旧。”苏霖勉强正色，尊敬倒是没几分，然后就和东方瑾勾肩搭背到偏僻的地方去了。 苏岚目瞪口呆，我哥胆子好大！ 约摸过了一刻钟，他俩才走出来，又是一副睿王殿下威武，苏霖公子温润如玉的假象。苏岚很好奇他们谈了什么，不过看他俩的脸色就知道没指望。 很快就到了午膳时间，东方瑾让厨子预备了一桌好宴，邀请苏家一起参加。 大家一起坐下的那一刻开始，什么菜色已经不重要了，苏岚全程笑意满满，尽情享受和家人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有个太医院提点的爷爷（不重男轻女的老帅哥），执掌苏家二十多家药铺的爹爹（优质中年大叔），温润如玉的哥哥（英俊少年），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位把自己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楚姨（温柔美丽、知书达礼的继母）。 苏岚不由想到以前。 穿越前，长到二十四岁，和亲生父母一起没吃过几顿饭，他们很忙，忙得顾不上回家，忙得顾不上她…… 没有出席过一次家长会，生病了自己去医院，换季了自己折腾衣服被子，被欺负了回到家自己舔伤口，没带伞又下雨就淋雨回家，家长签字自己代替……从来没有自己的生日蛋糕。 但是她有钱，总有足够的生活费，却总是形只影单，像个被遗望的孤儿。 她很知足，从不抱怨，逼自己变得优秀，一直以来都很优秀……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只是，身上带着与世隔绝的气质，被称为孤傲的气质。 这个时空，没有电和所有的电器，没有互联网，没有带浴霸的卫生间……可是却有她想要的温暖和感动。 所以，苏岚对这个时空充满感激，她近乎贪婪地享受着亲情、友情和爱情，在这里，她是人生大赢家。 席间，苏岚吃了很多菜、给家人挟了很多菜，给他们讲笑话，逗他们开心，换来笑出眼泪的楚姨，笑得肚子疼的哥哥，浅浅笑的爹爹，逗得爷爷呵呵笑……她好开心，好满足。 而宴会的主人，东方瑾也很高兴，他喜欢这样的苏岚，温暖而明媚、自在而淘气，像只属于他的小太阳，总是让他有惊喜。 一顿午饭，吃了一个时辰都没结束。 末了，苏劲松忽然开口：“睿王殿下，老夫只有岚儿这一个孙女儿，平日里加倍呵护，六岁就与殿下同生共死，现在又数次救过殿下，您要好好待他。” 苏岚一怔。 东方瑾手捧酒觥，高高举起，神情肃然：“无论我是睿王，还是太子，或者更远以后，本王只要苏岚一个，只有她一个。请苏家长辈放心。” “好，老夫一饮而尽。”苏劲松一口喝完，亮了杯底。 苏岚的心里被什么塞得满满的，眼泪又在眼睛里打转，急忙半仰起头，努力把眼泪又眨了回去。 “中午的饭很合本王的胃口，晚上再一起用餐吧。”东方瑾看到苏岚眼中的不舍，也羡慕着苏家寻常人家的温暖。 “谢过睿王殿下。”苏家齐齐站起。 午饭过后，按照大魏的习俗，颁旨以后，王子必须与王妃同行同住。所以苏岚还是要和东方瑾在一起。 好在同一个驿站里，随时都可以见到。 苏岚回到她和东方瑾的共同屋子里，才发现中午吃了太多东西，这时候有点撑得慌。又不好意思说，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东方瑾在吃饭的时候，嘴没闲着、筷子没停、眼睛和耳朵火力全开，看苏岚在屋子里转了第十一圈时，猛地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搂着。 “怎么了？”东方瑾凑到她耳边呢喃，像苏岚不舍得苏家，他也不舍得苏岚。毕竟，册封大礼以后，苏岚要回落霞山，而他肯定要在永宁城留不短的时间。 “没什么呀。”苏岚死鸭子嘴硬，拒绝坦白。 “抬头挺胸站直。”东方瑾松开苏岚，忽然吩咐。 “干嘛？”苏岚诧异地望着他，虽然心里有疑问，但还是照做了。 东方瑾一下子就看到了苏岚被宽腰带缚紧了腰身，回她一个恶意的笑脸，就这样注视着她。 苏岚哼了一声，继续走。 东方瑾从苏岚背后拥住她，温暖的大手来回揉着她的胃脘部，半笑半嘲地说道：“你也有今天呀？我的小神医。” 苏岚的耳缘红了，静静地倚在他胸膛上，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用力均匀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不那么撑得慌了。 东方瑾现在恨不得苏岚粘在自己身上，可是这个小没良心的，老是想像现在一样挣脱：“不许逃。” 苏岚的脸都红了，拍开他的大狼爪：“你揉哪儿呢？”还没一刻钟，又没有正形，越按越往上。 “食物从上到下，”东方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自然要上到下地按摩，才能舒服得更快。” 苏岚按住了他的手拽离：“殿下，还要等很久，您真的忍得住？” 东方瑾正色道：“不就是一年半吗？当然忍得住！” 苏岚噗哧一声乐了：“殿下，您顶到我了。”然后迅速逃开。 东方瑾继续正色道：“本王心念佳人，有所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我的爱妻，屡屡逃走，不合常理，过来。”男人一说谎，立刻现原形，真悲伤。 苏岚转了转眼睛，然后慢慢地走近，踮起脚尖，扳下东方瑾的脑袋，蜻蜓点水般地轻吻他的嘴唇，双手拥住他结实的腰身……轻轻地摩蹭某个部位…… 东方瑾的呼吸一滞，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妮子这种时候玩火，真是……于是他双手一用力，将她困在怀里，发狠一样啃咬她粉嫩的唇瓣。 渐渐的，苏岚的呼吸也急促起来，眼神迷离地望着东方瑾。 东方瑾凝望着她无辜又热情的视线，恨不得把她生吞入腹。 “睿王殿下，我是苏家楚莲，想见我家岚儿……”楚姨的声音传进来。 东方瑾浑身一僵。 “楚姨，我来啦。”苏岚趁机逃离，打开门的瞬间，回头扮了一个鬼脸。 东方瑾满脸黑线！ 290.第290章 见公婆 苏岚知道东方瑾的怒火一时之间消不了，赖在莲姨的房间撒娇卖萌，一直躲到晚饭时间和莲姨一起去了宴厅。 果然，东方瑾正襟危坐，俊逸的脸黑成锅底，伐开心。 苏岚特别谦和地扶着莲姨，笑意盈盈地，然后趁东方瑾在和苏霖说话的时候，偷偷地吐了吐舌头，不小心被东方瑾抓了个正着。 苏岚飞快地移开视线，又去陪爷爷说长说短，顺便连燕山营地积蓄的问题都问了个遍。苏劲松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说说笑笑，十足的良师益友好氛围。 东方瑾再次满脸黑线，小妮子，看他晚上怎么收拾她？ 晚饭的气氛一样非常融洽。 在晚饭结束以前，苏岚觉得东方瑾的头顶都隐隐冒出清烟来，转了转眼珠，然后拉住要告退的楚莲：“楚姨，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一室静默。 所有的眼神，都敌不过苏岚柔柔软软地撒娇声。 楚莲知道这不合时宜，可是一想到，重逢太短暂，过几日又要天各一方，就顾不得了，向东方瑾浅浅一笑：“殿下，可以吗？” 东方瑾的嘴角一抽抽，佯装大方：“无妨。” 苏岚笑得像偷了腥的猫，挽着楚莲的胳膊向东方瑾告退，大摇大摆地离开宴厅。 东方瑾善解人意地微笑，眼底藏着秋后算帐的怒意，这个小妮子！然而，想着要如何惩罚的东方瑾，却在无人陪伴的夜晚，失眠了。 晚上入睡前，莲姨打定主意，要让苏岚在面圣时留下好印象。 所以，习惯赖床的苏岚，一大早就被拽起来，先后试了七套衣裙和妆容……被折腾得面有菜色。 然而，在苏家人看来，这一番折腾都是值得的。 苏岚梳了双环髻，斜插一支嵌彩宝银簪，额间绘莲花钿，描眉涂脂绘唇敷粉，就连纤纤玉指都绘了粉彩，身穿湖蓝色高腰襦裙，挂天蓝色披帛，下着素色百褶裙，脚踩如意云鞋。婷婷玉立，浓妆淡抹总相宜。 这样修饰的苏岚，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立即成画的美感。 当苏岚在楚莲的陪同下，出现在驿站院落时，震惊了东方瑾，岚儿好美！ 苏岚努力维持楚莲教导的温婉笑容，向东方瑾低头行礼，仪态举止更是无可挑剔。 苏劲松捋着胡须，心里盈满骄傲与自豪，苏家儿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极出色的。 楚莲给苏岚戴了幕篱，送上了东方瑾所乘坐的马车，心里又高兴又自豪又心酸。 苏岚上了马车，摘了幕篱，就看到眼神莫测的东方瑾，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气氛如此诡异，让她忍不住心里发毛。 半晌，东方瑾才开口：“以后若不是大典，不要随意妆扮，要妆扮也必须让本王在场，由本王护送……”最后只有本王一人看到。 苏岚看在自己难得化妆的份上，没有送他一个大白眼。 马车得得地驶进永宁城，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停在了大正宫的大门外。 不断地前进、停止通传、再前进、换马车……如此循环往复，最后，苏岚和东方瑾的马车停在了怡心园外。 内侍一见马车徽记，立刻通传：“睿王殿下到！睿王妃到！” 东方瑾仍然不顾礼数地将苏岚抱下马车，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带她领进了怡心园。穿过抄手游廊、水榭、湖心亭……一直走到了画栋雕梁的宅子前。 “父皇，母妃，儿臣东方瑾携妻苏氏觐见！”东方瑾朗声禀明。 “传！”魏文帝吩咐道。 东方瑾这才带着苏岚，进了宅子大门，又穿过几道门，越过屏风和珠帘，站定。 魏文帝和穆贵妃两人一喜一惊，然后都面有笑意。 喜的是，东方瑾的身体恢复得极好，惊的是苏岚竟然如此美貌？！ “儿臣东方瑾见过父皇！” “民女苏氏见过皇上！” 东方瑾单膝跪地，苏岚深深一福。 “平身。”魏文帝亲自伸手，让他们起来。 “儿臣东方瑾见过母妃！” “民女苏氏见过贵妃娘娘！” 东方瑾单膝跪地，苏岚深深一福。 “快，快，起来。”穆贵妃一把拉起东方瑾，一把扶起苏岚。 “赐座。”魏文帝吩咐道。 苏岚压抑自己的震惊，这皇上也太帅了吧？这穆贵妃真的是两个皇子的娘亲吗？怎么年轻得像二十岁的美女？ 难怪东方瑾帅得令人发指，父母的基因太强大了。 就在苏岚感叹盛世美颜二人组的时候，魏文帝和穆贵妃也在感叹苏岚的才貌双全，此等美貌还有卓绝医术，无畏无惧敢去燕山营地……苏劲松家的教养果然非同一般。 “来人，赐睿王银丝胄甲一套、玉蟒带一件、无双剑一柄……”魏文帝很高兴儿子的眼光好，顺便感慨一下自己的基因好，赏赐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来人，赐睿王妃南红玛瑙手镯一对、夜明珠五十颗、珍珠罗衫一件、红珊瑚手钏一对、翡翠如意一对、云锦二十匹、苏绣屏风一尊、湘绣屏风一尊……”穆贵妃对这个儿媳有多满意，都用赏赐物品的名贵和数量来表达。 苏岚听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壕”！ 好不容易魏文帝和穆贵妃的赏赐都说完了，苏岚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是转念一想，大典一过，她就成为太子妃了，怎么也要习惯一下。 这样一想，苏岚又淡定了。据她所知，册封大典上，“壕”礼更多更名贵……她只要做好一件事情，不露怯不得瑟，淡定就好。 东方瑾起初还担心苏岚被这些礼物给吓到，没想到她只是笑意浅浅地道谢，不慌不乱，颇有些宠辱不惊波澜不兴的风范，嗯，不错。 “谢父皇，谢母妃。儿臣告退。”东方瑾急着要把苏岚带到暂时歇息的畅春园，因为他知道，苏岚一早晨的被折腾得够呛，生怕她的身体吃消。 “谢皇上，谢娘娘，苏氏告退。”苏岚随时配合东方瑾，只是心里有个念头，好困好累。 291.第291章 册封大典 苏岚跟着东方瑾到了畅春园的宅子，挥退了侍女和内侍，关上门。 苏岚倚在门边，双腿有些发软，还没滑到地面，被一双大手拦腰截住，靠近了熟悉的胸膛。 东方瑾看着异常乖巧地依靠自己的苏岚，有些哭笑不得，说她胆小吧？第一次面圣能这么冷静自若的，她是第一个；说她胆大吧，现在又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 “岚儿，昨日我们有不少帐要清算的样子。” “啊？” “昨日本王洗了两次冷水澡，而且晚上独寝……这三笔帐该怎么算？”东方瑾居高临下地俯视，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浅浅的诱人的弧度。 “我……好困……好累……”苏岚闭着眼睛耍赖，即使这样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哼，就不看你，就不看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今日我们住在畅春园，明日一早就会有教习女官来指导册封大典的礼仪，十日以后就是册封的日子……”东方瑾先讲述后续的行程。 “到时，头上的饰品会比今日的多得多……衣物也会繁琐得多……更重要的是，会比今日累得多得多……” “所以，打起精神来，岚儿，我们继续清算。”东方瑾猛地环住她的纤腰，因为怕她下滑掉地上，手掌不合时宜地捧住了形状姣好的部位。 苏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转身想逃，可惜，她跆拳道也只学了皮毛，在东方瑾这个浴血沙场的实战派面前，完全不够看。 三招下来，苏岚完败，被东方瑾压制在柱子上，十指交扣的双手压在了柱子后面，形势大为不妙。 只是苏岚知道，东方瑾再怎么恼火，也不能对她做什么过份的事情，最多就是狠亲一下，抱一下……诸如此类的。 所以，她并不慌张，而是无辜而大胆地注视着他。 东方瑾被她忽闪的大眼睛、清澈纯真的眼神和无所畏惧的态度给惹毛了！明日开始，他就没法再和她见面了，大典以后就要天各一方，不舍的是他，而她…… 气！急！了！ 东方瑾忽然邪魅一笑，仅用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右手指尖摩娑着她殷红的唇瓣，抚去唇上的色彩，恢复了平日的粉嫩色泽和水润。 苏岚的心里开始打鼓，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透出的欲望……是的，他的确不能做某些事情，可是，他之前也说过“不做到最后就可以了”…… 他不会真的准备这样做吧？ 苏岚的心怦怦跳，这个，这个，她该怎么做办？ “岚儿……”东方瑾轻唤一声，更像叹息，“有恃无恐的感觉，不能全让你占了，本王今日一定把帐清算掉。” “怎么……唔……”苏岚被深深吻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东方瑾肆意享受着她仍然青涩的反应。 苏岚忽然觉得腰间一松，惊得立刻睁开眼睛，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东方瑾的手里。 “瑾哥哥！”苏岚忍不住惊叫出声，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这样做！ 东方瑾被苏岚眼中的愤怒和震惊触动了，四目相接半晌，他松开了她的双手，将她搂在怀里，轻声说道：“对不起，岚儿。” 苏岚浑身僵硬着，慢慢地退到了离他最远的距离，她的身体还没成年呢！ “殿下，如果您实在忍不住的话，不如去找个侍女……或者其他的……”苏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日可以亲吻，可以拥抱，然后就拒绝任何更多的接触。 “如果本王忍不住……”东方瑾的脸色渐渐阴沉，“你就又有机会逃开了？”在大魏对未及笄的少女做这样的事情，是触犯律法的，刚才他只是想吓唬，可是不知道怎么就头脑发热了。 “殿下……”苏岚有自己的坚持，“如果刚才您继续了，对我的身体伤害会很大……我不怀疑您的真心，但我更需要您的理智和真实的关爱。”不该做的事情，坚决不做！ “岚儿……我……”东方瑾悔得肠子都青了。 “殿下，我累了，先去休息。”苏岚走进了卧房，关上了门，躺在床榻上，瞪着眼睛，脑袋里既清醒又浑沌。 东方瑾用力地捶了屏风一下，大步走到沐间，冲冷水澡去了。 接下来的十日，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即使在册封大典上，他们换上了太子与太子妃的服饰、头饰和配饰，一前一后、站左站右都有着严苛的要求，两人的视线连交汇的机会都没有。 繁冗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两人已经累瘫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仪式结束的第二天，苏岚就被羽林军护送出了永宁城，一路向落霞山进发。 而东方瑾在太子太傅、魏文帝和各位老师的教导下，高强度地进行“太子速成”培训。 没有告别、没有互留消息，两人就这样匆匆分离。 半个月后，苏岚回到了落霞山，惊喜了书院的一众人。 最高兴的莫过于沈舒云和蓝妍，三个人说不完的悄悄话，谈不完的心，聊不完的天。只是，轻松自如的时间太短。 第二天，苏岚就被黎望和裴桦耳提面命，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因为缺了将近半个学期的课，苏岚除了上课还要接受补课，连作业都要做双份……生活充实地让人有些承受不住。 但是她在两位好友的全力支持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跟上了老师的进度，并且再一次考出了好成绩，甚至超过了沈舒云和蓝妍。 被这两人摁在舍监的床榻上一通挠痒以后，苏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候，大家有心情闲聊了。 “妍妍，我们这样折腾太子妃，罪名很大的样子。”沈舒云说得严重，却没有半点不安。 “太子妃，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计较哈。”蓝妍也不甘示弱。 “真过份！”苏岚整理着衣服，哀哀地叹道，“你伤害了我，却一笑而过……” 292.第292章 长相思 尽管苏岚离开永宁城时满心阴影和负面情绪，但即使在书院高强度的学习生活之余，躺在床榻上回忆当日学习内容时，她还是会觉得没来由的失落。 总是在不经意间，会想到远在永宁城的东方瑾，然后就会联想一年半以后，她和东方瑾会怎么样？ 然而，更多的，苏岚会想到东方瑾的俊逸、爆好的身材、悦耳低沉的嗓音……有关他的一切，都会不定时的划过脑海。 他深邃的眼眸，总是紧抿的浅色薄唇，宽厚结实又伤痕累累的胸膛，粗糙有力又温暖的大手，劲瘦的腰身和笔直的大长腿…… 他在众人面前，只可远观、不怒自威的超强气场。 在她面前，不是耍赖，就是偷香，不然就是动手动脚的痞样儿。 或者，他心血来潮，压抑难耐的样子…… 两人离得越远，这些记忆似乎越清晰。 他笑着说，她回落霞山，他就来陪读。 然而，已经四个月过去了，他还被种种事情困在永宁城。 除了每七日一封书信，从不间断以外，别无其他。 苏岚叹气，然后告诉自己，分开对他们都是好事，免得真有哪一天擦枪走火的事情发生！ 可是……她想他了…… 想念他宽厚的怀抱，想念他陪伴在身边的每时每刻…… 苏岚苦笑，思念他，却还要坚定地和他保持安全距离……到底是个神马事儿啊？ 想着想着，苏岚的眼皮有些沉，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放寒假了，到时候，她是继续留在杏林书院呢？还是去永宁城看望东方瑾？ 为了不让自己有时间胡思乱想，苏岚用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来转移注意力，学习！ 她更加高效地学习医学理论、积极参与硫磺皂和磺胺药的制作和检验、追踪这两种药物的罕见不良反应和应对…… 她忙。 他似乎更忙于她的数倍，因为，十月份开始，苏岚只收到了东方瑾一封书信，总是按时出现的书信变得弥足珍贵。 这唯一一封书信与往日相同，都是互相珍重，注意身体之类的叮嘱和关心。并且绝口不提东方瑾在哪里，在忙什么事情。 学期即将结束，大考小考不断，苏岚白等了几个七天以后，就放弃了。全身心投入到她的高强度学习中去。 可是要知道，全书院弟子和老师，什么都不怕，却唯独怕苏岚认真又高效。 她才十四岁就已经有了相当的医学成就，再这么钻研下去，整个书院都压力山大。 黎望被众人推出来劝解苏岚，这么优秀的人比谁都更努力，这让其他人怎么活？ 黎望不愧是“黎老狐狸”，从他的休息室柜子里取出一沓书信，拿绳子捆了一下，在下课时交给了苏岚。 苏岚一怔，就算七天一封信，也没有这么信啊！再说了，十月份有一封信，最多还有三封信而已。这些是…… 她不认为东方瑾有闲工夫写这么多信，于是她开口问道：“黎师，这些信是谁写的？” 黎望嘿嘿一笑：“清明从永宁城寄来的，可是你不是有事，就是不在，好不容易回来就全心投入课业。为师不希望这些会困扰你，但是希望你至少看一看。” 美人师兄？ 苏岚目瞪口呆地接过书信，径直往舍监走。 躺在床榻上，苏岚看了一封一封又一封。这些信都是刘清明在繁重的课业之余，偷偷写的，似乎原本就没准备她回信，完全是在吐槽他的从政之路。 看着看着，苏岚不由地笑出了声，刘清明有次实在太累，家族试中耍小聪明，被他父亲刘衡发现了，父亲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美人师兄刘清明，被家奴押到花园里，趴在长条木料上家法伺候。 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然后……苏岚很恶质地思绪飘远，她把裴枫看光光了，把东方瑾扒光光了，好可惜，她没对刘清明做过什么…… 美人师兄哎……就这么错过了……好可惜…… 把所有的书信都看完，苏岚小心翼翼地把书信变成原样，认真地放进柜子里。多珍贵的友谊，说不定美人师兄能做她的男闺蜜。 闲着也是闲着，苏岚拿起画册，信手拈来地画起了素描肖像。 先是裴枫和裴桦；穆岭和吴师娘；然后是刘清明；最后是东方瑾……还想画更多的画像，可惜没那么多时间。 就这样，苏岚仅剩的闲暇时间又被素描给占据了。 一幅又一幅，十一月底时，苏岚只剩下东方瑾没有画。 因为脑海里画面太多，她一时拿不定主意画哪个场景，全画下来又太累。 腊月伴着寒风和极低的温度，降临落霞山顶。 苏岚终于决定，动手画东方瑾，就画他伤痕累累、眼神坚毅果敢的铁汉模样。 她刚画了一个轮廓，就听到花窗的窗格有响动，她下意识地摸出了枕头底下的匕首，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个柔软而鬼祟的身影，从窗格的裂缝里挤进来。 纯白蓬松的毛发、蔚蓝色大眼睛、胡须翘翘、利爪尖尖……分明就是离别数月的珍稀动物，白灵猫回来了。 “咦，小白你怎么会来这里的？”苏岚扔了画笔，冲过去一把将它搂进怀里。 “呜呜嗷……”白灵猫摩蹭着苏岚的双手，然后特别熟门熟路地爬到了她的肩膀，端庄地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啊，小白……”苏岚觉得这厮的变化实在太大，抚摸它柔软的皮毛，听着它舒适惬意的呼噜声，很有催眠效果。 当晚，白灵猫就成了苏岚的床榻嘉宾，枕着她的胳膊，睡得香甜。 而苏岚却因为白灵猫，更加思念东方瑾，辗转反侧，睡立难安。 第二天一早，苏岚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摇摇晃晃地起床梳洗，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去食堂吃早饭。 等苏岚吃过早饭，走到食堂、舍监和能往教室的岔路口时，忽然发现有个异常挺拔的身影，戴着幕篱，在等她走去。 苏岚一眼就看到了，心怦怦地跳动着，难道是他？真的是他吗？ 293.第293章 我来了 然而，挺拔的身影忽然消失在眼前，快得让苏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于是，短暂地走神以后，苏岚又大步去了教室，开始忙碌的一天。好巧不巧的，这天是磺胺药不良反应的讲解日。 苏岚一直忙到很晚，才往舍监走去，刚到半路，忽然听到：“太子妃，请留步。” 苏岚一怔，看到了倒挂在树上的卫诚，又惊又喜。 “殿下已在心园等候多时。”卫诚说完，带着苏岚进入了守卫森严的心园。 苏岚被这么多明里暗里的守卫惊到了。 “殿下，在沐浴。”卫诚将苏岚带到了沐浴池的珠帘旁，就匆匆离开了。 留下苏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可不想自投罗网。 退？ 按东方瑾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会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地让她补偿。 正在苏岚进退两难的时候，珠帘和雾气中传来东方瑾特有的低沉悦耳的嗓音：“我来了，你不进来？” 进就进，谁的谁？ 苏岚将手中的课本和包包放到了外面，然后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湿润的水汽弥漫在池边，珠帘映着池水涟漪投影在了墙上，显出斑斓又多变的光点。美得像幅变幻的星空图。 东方瑾双臂展开搭在池边，其余部分都泡在清澈的水中。 锁骨杀、宽肩肌肉杀……苏岚眯起眼睛，不用问也知道，他摆好姿势在等自己呢。 “看见本王，既不惊喜，也不激动……还要卫诚去请……不想进来……进来以后还站得离本王这么远……你真是本王的太子妃么？” 东方瑾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苏岚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问：“殿下，有何吩咐？” “搓背。”东方瑾很不客气地撂下一句，还不客气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布巾。 好吧，她家夫君要搓背，她自然要动作麻利一些，免得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苏岚乖巧地取了布巾，蹭在池边，挽起了袖口，露出一截白晰的手臂，仔细又温柔地替东方瑾擦拭颈项、后颈和双臂。 东方瑾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呼吸轻浅而均匀。一舟车劳顿，几乎把他颠散架了，现在有温水泡着，有苏岚在旁，辛苦和疲惫慢慢远去。 可是没过多久，东方瑾又不开心了：“我只有一个脑袋和两条胳膊么？已经反复擦洗五遍了，你在想什么？” 苏岚好气又好笑：“殿下，我在水上，您在水下，还背对着我……除了这些，我还能擦哪里？” “本王是你夫君，哪里都可以擦！”东方瑾的嘴角缓缓勾起一线弧度。 苏岚很努力地够，也最多就是擦了后背，仅此而已。 东方瑾眼眸深深地问：“你下来？本王上去？” “殿下，您的脸色红润，还是上来吧。”苏岚思索半晌，才回答。 东方瑾沿着池水中的阶梯，一步步地向池边走，然后整个人毫无遮掩地出现在苏岚面前。 苏岚急忙取了另一块干布巾，将东方瑾的腰部以下裹住。 东方瑾自始至终都注视着苏岚，脸庞上的笑容隐约可见，她害羞了，她脸红了，她的指尖有些颤抖。 苏岚以为东方瑾会在这里做许多事情，没想到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洗个澡，需要人帮忙擦身而已。 多么好命的太子殿下，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自己动手。 不过，他的身材似乎更好了。 苏岚急忙甩了甩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沐浴池，再次回到了雅竹阁，让苏岚意外的是，殷太医并没有跟来，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瑾关上门，直接将苏岚压在了柱子上，狠狠地吻住让他朝思暮想的粉嫩唇瓣，天呐，她还是这么甜蜜而青涩。 苏岚也不拒绝，因为这也是她思念的，他的唇舌，总能轻易在纠缠时，引发她无法自制的颤栗和身体深处的悸动。 然后，苏岚慢慢地缓缓地抬手，放到了他的腰间，轻抚后背。 “岚儿，本王回来了。”东方瑾在吻与吻的间距里，说出了最生要的事情。 “殿下，为何十月份只有一封家信，害我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情！”苏岚略带嗔怪地反问。 “你的夫君太优秀，整天被用床第当踏脚石的无耻家族缠得无法脱身。短短几个月，本王睡觉时被偷袭了十二次。”东方瑾衙生无可恋地回答，除了苏岚，他谁也不碰。 苏岚不爽了，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吃醋的滋味儿。 “岚儿，为何不说话？”东方瑾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满意地发现，她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少，身材凹凸有致、曲线玲珑。 “殿下，您只需要告诉我，您有没有守住对我的承诺？”苏岚努力想让自己心平气和，却发现呼吸很急促。 东方瑾趁她不备，把耳朵贴到了苏岚的心口，没一会儿被她一把推开。 “你说呢？本王举世无双的夫人。”东方瑾还在兜圈子。 “如果您真的逾距，还会来这里吗？”苏岚一脸悠哉，他越是这样使坏，代表他真的抵住了诱惑。 “知本王者岚儿也，”东方瑾表扬了一句，话锋一转，“如果太子妃想诱惑本王，本王乐意至极。” “殿下，现在是寒冬，还是快些将衣服穿好，免得染上风寒。”苏岚劝道。 可是没想到，东方瑾套上了长裤和棉裤以后，穿着亵衣中衣和里衣，就是不系盘扣和系带，从颈项到胸腹之间，都露了一些。 苏岚懊恼地闭上眼睛，一开始就不应该进来。 东方瑾握住苏岚冰凉的双手，贴上了自己光裸的胸膛，冷得哆嗦了一下。 苏岚吓得想缩手，可是双手被按着，完全动不了。 ”岚儿，只要你想，这具身体随时都是你的。”东方瑾的嘴角噙着笑意，暖着苏岚的小手。 “殿下，我不冷。”苏岚的掌心贴靠在他的胸膛上，明显感觉他比太子圣典上要强壮得多。 “岚儿，本王想你了，你呢？”东方瑾叹息式地提问。? 294.第294章 孩子气 “殿下……”苏岚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打断。 “夫君！”东方瑾强烈重申，“或者，瑾哥哥。”整天殿下殿下的，他要不一样的称呼。 一般情况下，东方瑾这么孩子气，一定是受了伤或者觉得受到伤害了。 “夫君……”苏岚为了以防万一，动手给他系里衣的系带，再扣中衣的盘扣，全部整理好以后，拍拍东方瑾的胸膛，抚摸他更显俊逸的脸庞，问：“怎么了？” 种种迹象表明，东方瑾大猫急需顺毛。 东方瑾放心地把脸庞都压在苏岚的掌心，惬意地闭上眼睛，垂着浓密深长的睫毛，握住了她另一只手，十指紧扣。 苏岚既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柔声问道：“怎么了，瑾哥哥……” 东方瑾的眼神有些委屈，眼睫颤了颤，才开口：“……你不在身边……太累……” “说说，”苏岚大力地啵了他一下。 这对东方瑾来说，很受用。 然后，苏岚就成了他专属的“特大号树洞”，听了他半年来的经历，偶尔气愤、忽然生气、再评价“令人发指！” 东方瑾积蓄在心头的郁闷和烦躁就这样，不知不觉之中散了许多，等到负面情绪都吐清了，他前所未有的宁静。 苏岚听得专注，同时又觉得美男在旁，不吃点豆腐有点亏，所以，手也没闲着。边听边抚摸他的脸庞，然后顺着下颌向下，指尖逗弄他上上下下的喉结。 东方瑾被她逗得忍不住轻笑，然后握了她的手指，佯装愤怒：“此乃非礼之举！” 苏岚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夫君，瑾哥哥，我非礼你是人之常情呀。” “……”东方瑾心里好膈应，不公平。 “瑾哥哥，现在这里还堵得慌吗？”苏岚伸出纤纤玉指戳着他的胸膛。 东方瑾大大方方一摊手，好多了。 苏岚把东方瑾摁到矮几前，特别严肃地捧着他的脸，清了清嗓子：“好啦，轮到我了。” “什么？”东方瑾很不满她在玩自己的脸，但还是由着她。 “说，这段时间，有没有哪个宫女意图染指于你？”苏岚很严肃。 东方瑾半仰着头，故作为难，然后回答：“让本王想想，六月下旬有两个，七月有八九个，八月有十几个……唔……”被苏岚捂住了嘴，笑声透过手掌传出来。 “还有呢，”他恶意地继续，“户部侍郎想将刘家嫡女送入大正宫，兵部尚书推荐了中书丞之女，礼部……” 苏岚一副爱谁谁的样子：“如果殿下看上哪个，不用告诉我的，真的，直接娶了便是；哦，宫女的话，都不用娶吧，直接点了就行。” “哟？”东方瑾似笑非笑，“真没想到，我家岚儿如此大度。” 苏岚大方地点了点头：“是呀，我一向很大度的，殿下不知道吗？然后呢，一年半以后，您也别派人来接我了，我就不回去了。” “吃醋了……”东方瑾皮笑肉不笑，握着她柔软微凉的手，摩梭着柔若无骨的触感。他要是为了一时爽快，被她借机会逃脱，他就是大魏第一蠢货。 “不敢，”苏岚也学他的皮笑肉不笑，继续说，“没办法，我家夫君长得太俊，声音又好听，身材还很不错……最重要的，他还是太子殿下，以后大魏的皇上。我哪敢吃醋呢？” “可是你敢不要本王！”东方瑾强势伸手，将她困在自己怀里，每次抱她都是考验他意志的美差和苦差，思念越多，欲望越强烈，可是她偏偏只能看不能吃……人生好艰难。 苏岚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道：“夫君，你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应。” “哦，原来如此。”东方瑾带着一抹坏笑，吻住了她粉嫩的唇瓣，不顾她的错愕，强势闯入，唇舌纠缠，尽情享受重逢的美好滋味。 苏岚唔唔地抗拒，可是没一会儿就弃械投降，推拒的双手改成紧搂他的腰身，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眼眸湿润，脸颊粉红动人，是东方瑾心中最美的风景。 一吻，二吻，三吻……东方瑾要把半年的空虚寂寞一下子补回来，好不容易等他尽兴，就看到苏岚红肿的唇瓣和略有气愤的眼神。 东方瑾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指，轻抚着她的唇瓣，声音里满满的宠溺：“岚儿，本王还有事情……” 苏岚像猫咪一样哼了一声：“嗯？” “母妃有身孕了……”东方瑾情绪复杂地提起，殷太医作为太医院的最高手，现在已经整日守在锦绣宫了。 “啊？”苏岚楞了一下，“母妃贵庚？” 东方瑾更加无力：“四十。” 苏岚惊愕地张大嘴巴，名副其实的高龄产妇呀！ “很……危险？”东方瑾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恐慌。 苏岚谨慎地点了点头。 东方瑾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找裴枫和殷太医，不止他们三个，魏文帝也非常紧张，老来子不易得，太医院档案里记载的没有一例母子平安的。 裴枫和殷太医有些慌张，东方瑾心慌慌，魏文帝已经愁得几晚没瞌眼了。 “瑾哥哥，你害怕？”苏岚倚在东方瑾的怀里，听到他慌乱的心跳。 “谁怕？”东方瑾死鸭子嘴硬，可是一看到苏岚清澈透的眼神，立刻从实招来，“前几日晚上，我梦到……梦到……她难产……血崩……一尸两命……” 苏岚闷笑出声，被东方瑾一通上下其手，立刻乖乖投降。也许大魏所有的产婆都没有办法，可是她有啊，她还有被隐藏的助产师技能啊哈哈哈哈！ 这个技能一定要尽快开启，因为她关心的莲姨和吴师娘都在准备怀孕，她会想办法让她们都平平安安的。 东方瑾没有错过苏岚的任何表情，去太医院找裴枫时，裴枫曾经含糊其辞地暗示过，苏岚也许是最能保证穆贵妃平安的人。 现在看她两眼放光、胸有成竹的样子，东方瑾一直悬着的心，很快踏实起来。裴枫说得没错，他的岚儿让人充满期待。 295.第295章 离别是为了重逢 苏岚心中主意已定，不小心瞥到东方瑾意味深长的眼神，想逃开，却被困在他的怀里。 东方瑾玩着苏岚纤细修长的手指，她的手指其实挺长，但在他的大手对比之中，显得格外娇小。远看是无可挑剔地美手，近看能发现不少伤疤，全是在燕山营地留下的。 她为了他去燕山，差点都命都留在了那里，东方瑾心里很不安，将她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说说看，在书院里都做了些什么？”东方瑾低头，亲了苏岚的脸颊，不带****，只是喜欢而且单纯地想这么做。 “晨起早读、吃早饭以后去教室，吃午饭，午睡，下午上课，吃晚饭，在灭烛钟声前完成课业。这是正常弟子作息。”苏岚悠哉悠哉地回答。 “哼……”东方瑾自然知道书院的学习有多紧张，但还是有些不高兴。 “因为我的杰出表现，所以呢，每隔三日，我要抽查硫磺皂的质量；每隔七日，我还要去落霞山县城，去追踪用过磺胺药的病人状况……” 东方瑾不高兴了，她可是太子妃，不是书院的老师！ “再然后呢，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所以，野外实践课和药园整理工作就不能再偷懒了……”苏岚也挺奇怪，自己怎么可以做那么多事情，而且从来不嫌烦。 东方瑾用下巴蹭着她光洁的额头：“你不会拒绝吗？” 苏岚浅浅笑：“黎师给我开名师的薪俸，再加上手工皂的收入……我现在还挺有钱的……” 东方瑾很不客气地给了她一记爆栗子：“你是太子妃！只靠赏赐就够你花七八辈子了，赚这些小钱做甚呢？！” 苏岚伐开心，拽了东方瑾的手，吭哧在他的指节上咬了一口，没有咬疼他，只是留了浅浅的牙印，哼哼道：“没办法，夫君太完美，我怕某天变成下堂妇，没有傍身之物嘛！” “哎哟！”这次是东方瑾咬苏岚的手指，“臭丫头，本王就这么不可靠吗？！” 苏岚没有抽回手指，而是深情地凝望他：“每天不做这么多事情的话，我就会整天地想着你……所以，就找很多事情来做，把自己折腾得很累，就能很快睡觉。” 东方瑾惊到了，岚儿从来没有这样望着他，也从没说过这样的话，问道：“然后呢？” 苏岚又去玩东方瑾的喉结：“可是忙成这样，还是想你……不是梦到你娶了其他女子，就是梦到你被其他女子勾得神魂颠倒……” 东方瑾满头黑线，气不过地狠吻了苏岚好一会儿，看她气喘吁吁、眼神迷离的样子，又心疼又想笑，打趣道：“本王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一样梦到你。” “梦到我什么？”苏岚玩上瘾了，用手指描绘东方瑾的锁骨。 “每晚你都邀请本王做有些事情，”东方瑾故意停顿一下，“害本王每日醒来都更加疲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岚笑着表示，这个锅她不背。 “等我们大婚的时候，本王要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东方瑾愤愤不平。 “瑾哥哥，如果我已经及笄，你我一见面肯定就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谈天说地，”苏岚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东方瑾，“我想你，只是单纯地想你的拥抱和陪伴……” 东方瑾用力拧她的俏鼻子：“本王也想你，目前还能单纯地想你的拥抱和陪伴……但是还想有些事情。” 苏岚吻上了东方瑾紧抿的薄唇，笑着回答：“想了也白想，嘿嘿……” …… 接下来的几天，苏岚请了假在心园陪东方瑾，这让他很受用。 两人相互依偎着闲聊，高兴时，东方瑾在后握住苏岚的手，两人一起写一篇心经；一起对弈，输的人要主动亲赢的一方……总之，就是用所有的时间陪伴彼此。 东方瑾粘苏岚，粘出了新界境。 苏岚没有因此被迷惑，捧着他的脸，温柔地问：“瑾哥哥，你什么时候走？” 东方瑾无奈地闭上眼睛，什么都瞒不了她，只能回答：“明日清晨，马车和羽林军都已经准备好。” 苏岚想了想，去书桌前取来了一撂纸，取出自己随身带的炭笔，然后写下了孕期各项：营养均衡、适量运动、控制体重过快增长、停止补药和保胎药…… 东方瑾自动变成最舒适的人肉坐椅，让她斜倚在怀里，时而抚摸她的秀发，时而亲她的脸颊，自得其乐。 苏岚这一写，就写到了夜深人静，连午餐和晚餐都是东方瑾亲手喂的，她只要埋头狠写，偶尔张嘴就可以了。 好不容易全部完工以后，苏岚动了动酸疼的肩膀，东方瑾立刻开启体贴的按摩服务，边按边问：“要给裴枫带什么话？” “瑾哥哥，先把这些带给裴师，让他按照这些替穆贵妃检查身体，然后把检查结果飞书到落霞山来。到时，我再根据结果，制订详细的膳食和运动计划。” “嗯。”东方瑾搂着她纤细的腰肢。 “你和皇上都有事要做，你们吓成这样，穆贵妃本人肯定更害怕。所以，你和皇上都要抽空陪伴她，不是赏赐多贵重的东西，而是陪伴她散步、闲聊、谈天说地……”苏岚说这些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些恶作剧的笑容。 东方瑾直觉她有另外的目的，追问：“还有什么目的？” 苏岚坏笑着回答：“让你知道生儿育女的辛苦，以后才知道如何心疼我嘛！” 东方瑾难得傻笑了一下：“请岚儿娘子放心，本王一定会在大婚时尽心尽力，争取早日有自己的子嗣。” 苏岚无语，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论他们多么希望时间停止流逝，离别的时刻又再次到来。 东方瑾让苏岚回舍监，不要她送别；其实是他望着她的眼睛，移不开脚步。 苏岚没有坚持，她也怕送啊送啊，自己就上了东方瑾的马车…… 十一月二十那天早晨，苏岚起得很早，站在落霞山顶眺望，寒风阵阵，心里却很暖和。 296.第296章 孕妇凶险 等苏岚回到舍监，被蓝妍和沈舒云逮了个正着。 “岚岚，如实说，这几日怎么过的？”沈舒云迫不及待地开始盘问，虽然知道苏岚是太子妃，但是她们早就约好，书院里无差别。 “快说，快说。”蓝妍的双眼亮得吓人。 苏岚很注重个人隐私，和东方瑾相处的细节，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岔开话题：“你俩已经及笄了，我还没有呢。所以只能闲聊、对弈、写字和画画……” “就这些？”沈舒云不信，以她对苏岚的了解，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太子殿下俊逸无双啊……” 蓝妍又觉得自己没去燕山跟不上趟了，急着问：“舒云，太子殿下是以前的睿王殿下吗？睿王殿下不是挺胖的吗？” 沈舒云捂着嘴笑：“是呀，可是殿下去燕山以后瘦下来了，现在和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蓝妍一怔，然后特别真诚地对苏岚说：“岚岚，我们错了，当初我们怎么猜也只猜到你可能是王妃……没想到你是太子妃……而且以后还会更……” “打住！”苏岚打断蓝妍的话题，“我们说好的，在杏林书院不分这些。再说了，当初你们照顾我帮助我的时候，我只是个孤女；现在，你们不变，我也不会变。” 沈舒云捧住苏岚的脸，完全不相信她的敷衍：“没牵手？没做其他的？” 苏岚眨巴眨巴眼睛，突发奇想：“舒云，你觉得我哥如何？” “什么如何？”沈舒云不明白。 蓝妍一语道破天机：“舒云，你都收过苏霖好几封信了……” “啊……”苏岚看到沈舒云的眼神里满是羞涩，恍然大悟，暗想，我哥这么温和的人，动作还挺快的，立刻来了兴致，“来，舒云，我们好好聊聊……” 沈舒云哪里肯聊这些，立刻捧了书本说道：“快去食堂吧，今日还有课要上！” “沈舒云，你别跑呀！”苏岚抱起课本就开始追。 蓝妍又急了：“你们等等我！” 三人一路笑闹着，冲向食堂，差点撞上忽然拐弯的裴桦。 苏岚大方地挥手：“嗨，裴师早！” 沈舒云也用力挥手：“裴师早。” 蓝妍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扭过脸去，声如蚊呐地说：“裴师早。”然后奋力去追同伴。 裴桦望着蓝妍匆匆的背影，她是他见过外表和内心反差最大的女子，平日里柔弱害羞、保护好友时彪悍至极。 他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苏岚生死关头，蓝妍为了保护她，操起洗衣棍将自己打了三处骨裂的情形。 除了苏岚，她是他见过最勇敢的少女，没有之一。 然而，他是书院老师，而她却是女弟子，师生之差，咫尺天涯。 …… 之后，苏岚又恢复了正常的书院生活，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也每晚躺在床榻上想象着东方瑾在做些什么。 裴枫很快就发了信鸽过来，里面有详尽的穆贵妃的体检结果，苏岚接连看了三次，才动手写回信。体检结果并不乐观，穆贵妃这位宛若少女的高龄产妇，前景堪忧。 思考半晌，苏岚又一次提笔写信，这次是写给东方瑾的，“瑾哥哥，穆贵妃身体有恙，尽快接我去永宁城。” 苏岚回了信，坐在舍监里发呆，因为她的身份和医术，书院名师们完全拿她当同僚看；女弟子们，除了沈舒云和蓝妍，其他人都拿她当太子妃看。 更重要的是，东方瑾还安排了骆河在书院暗中保护苏岚。 苏岚发信的时候，骆河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刻着手安排马车和沿途驿站。 腊月初八这天，苏岚就背上经典款的大背包，和大家告别，在骆河的陪同下，上了羽林军的马车。 “骆队，”苏岚望着沿途的风景提问，“这里到永宁城，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骆河沉思片刻，回答：“如果您能日夜兼程，五日五夜即可到达；但是殿下和皇上都有令，无论何时都不能让您劳累。所以，我们争取十日之内到达永宁城。” “有劳骆队。”苏岚不再提问，任由马车在官道上飞奔，自己倒头就睡。 苏岚这样反常，让骆河很担心，上次她这样赶路是为了救当时命悬一线的睿王殿下；难道穆贵妃也有性命危险？ 骆河小心谨慎地赶路，将夜路时间延长，驿站时间缩短，苏岚面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不满；这让他十分敬佩又庆幸，太子妃处乱不惊又随遇而安，实在是殿下之福。 裴枫先收到苏岚的回信，对照信中的注意事项，将穆贵妃妥善照顾起来。 东方瑾收到苏岚的信时，心中大惊，随后又收到骆河传来的消息，苏岚已经在路上，这才又放下心来。 事实证明，苏岚的判断没有错。 腊月二十那天，穆贵妃忽然没有胃口，眩晕，不明原因地嗜睡。 腊月二十一清晨，穆贵妃剧烈呕吐，完全不能进食，连喝下去的水都一滴不剩地吐了出来。魏文帝听到消息大惊失色。 东方瑾听到消息，也吃了一惊。 裴枫坚持苏岚所说，顶住了空前的压力，没有给予任何药物，只是不让穆贵妃进食。好几次，气得魏文帝差点要砍他的头。 东方瑾劝住了魏文帝，他们按照苏岚所说的，轮流照顾穆贵妃即可。 这样的消息传出，在太医院掀起了轩然大波。 以前的太医院提点，因为裴枫破格上位的事情，愤懑不已，借这个机会大发挥。煽动其他太医，于他一起，借这件事情让裴枫滚蛋。 穆贵妃因为剧烈呕吐，神形憔悴，浑身乏力。又被裴枫禁食，把魏文帝和东方瑾心疼坏了。 再加上前任太医院提点刘志安，一再对魏文帝和太子殿下谏言，当面斥责裴枫居心叵测、有谋害穆贵妃的嫌疑。 太医院好几位太医，直执地向魏文帝请愿，纷纷表示，自己的性命可以丢，皇嗣血脉决不能有半分损伤。 偏偏在这时，穆贵妃又吐了，而且吐着吐着晕了过去。 一下子，在前朝后宫里炸了锅。 297.第297章 十万火急 锦绣宫外，五位太医、裴枫、魏文帝和东方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裴提点！若是贵妃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危及皇上血脉，不是你一条性命可以挽回的！”刘志安气得胡子直颤，义正严辞占据着制高点。 “皇上，您赶紧做决断呀！”另一个太医痛心疾首地跪在地上。 “皇上，太子殿下，不能偏听偏信啊！” “裴提点在燕山立下汗马功劳，可是他并不精通女科啊，皇上，三思啊！” “太子殿下，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啊，殿下……” “裴提点，你这是仗着以往的功劳，刚愎自用！”刘志安素来知道，穆贵妃和子嗣就是魏文帝最大的弱点。 魏文帝本就在焦灼状态，被这些太医院的各科圣手你一言我一语，原本不大的信心瞬间消散殆尽。 东方瑾盛在广袖中的双手，颤个不停，到底该怎么办？ “皇上，太子殿下，如果按照刘太医的处置，贵妃娘娘的血脉可能不保，即使保住也是凶险万分。不能饮鸠止渴啊，皇上！”裴枫咬紧牙关坚持着。 大医女白茹快步出来：“皇上，太子殿下，娘娘还未醒来……请示下。” “皇上，老夫行医数十载，擅长女科……贵妃娘娘还未醒来啊，皇上……”刘志安涕泪横流。 “父皇，儿臣相信裴提点。”东方瑾站起来声援。 “裴提点，没错，当年裴家灭门，是因穆贵妃和太子殿下而起，可是他们是无辜的！你不能如此行事！”另一位太医怒道。 这句话直戳魏文帝内心。 东方瑾眯起眼睛，恨不得把这几位太医撕个粉碎！ 魏文帝砰地捶向石柱，怒道：“来人，将裴枫拿下，除去顶戴，剥去提点袍……杖毙！” “父皇……”东方瑾急忙要阻止。 “住口！”魏文帝两眼血红，“敢替裴枫求情者同罪！” 东方瑾拦在裴枫前面：“父皇，盛怒之下必埋祸端，裴枫是儿臣好不容易觅得的圣手大夫，父皇……” 刘志安又补了一刀：“皇上，刘某老了，被太子殿下嫌弃了……” 魏文帝的怒火冲天：“你只是太子，朕还没死呢！来人，将太子拉开。” 东方瑾立刻被近卫拉开，眼睁睁地看着裴枫被扒去提点服，架到了行刑凳上。慎刑司的司吏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杖，红头红尾，最重的行杖！ 裴枫瞪大了眼睛，这种行杖击打一下，骨肉尽碎，刘志安这个畜牲！ 眼看着一杖即将落下。 裴枫闭上眼睛，此劫难逃，可恨啊！他不甘敢啊！ “拦住他！”温柔的嗓音，有舒缓焦躁的力量。 砰地一声，一根树枝正中两名司吏的肩膀，咣当当两声响，行杖落地。 竟然敢阻止行刑，这是拂逆大罪！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不要命了？ 几乎同一时间，传来内侍的通传声：“太子妃到！”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 众人皆惊，后宫不得行马，这是要翻天啊！ 苏岚穿着杏林书院的女弟子袍，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直闯锦绣宫，喊道：“皇上，杖下留人！”翻身下马，匆匆行礼，直奔穆贵妃的寝殿。 一切发生得太多突然了，突然到每个人都目瞪口呆，无从反应。 裴枫的眼里像盛满了阳光，苏岚赶来了！然后大囧，他下半身仅着内裤！ “皇上，太子妃目无律法，视皇上威严、视贵妃为何物……”刘志安气得七窍生烟，他好不容易布下的局，竟然被太子妃给搅了？！ 不到两刻钟，大医女白茹又哭又笑地来禀报：“皇上，太子殿下，各位大人，娘娘醒了，刚喝了一些温水，脸色已经回转。” 魏文帝大喜过望，迭声问道：“此话当真？！” 白茹再次行礼：“娘娘想见皇上和太子殿下。” 魏文帝立刻和东方瑾一起，直奔寝殿，撂下一票太医、还被架着的裴枫和昏迷不醒的司吏。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方才的剑拔弩张，熬了一晚没睡的裴枫因为忽然放松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以刘志安为首的太医们，面面相觑，天空忽然飘来一片乌云，遮掉了投在他们身上的阳光，忽然有些冷。 寝殿内，穆贵妃倚在厚软的枕垫上，眼神温柔，充满了母性光辉，柔声说道：“臣妾让皇上担心了，是臣妾的罪过。” 魏文帝双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床榻上，一把手握住了穆贵妃的双手，手指理顺她略显凌乱的头发，短短半个时辰，他的心起起落落，几乎承受不住。 东方瑾惊喜交加，与苏岚并列站着，在广袖的遮掩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完整了，再也无所畏惧。 苏岚向东方瑾使眼色，救裴枫，救裴枫。 东方瑾微微颌首，摩梭着她沁出汗水的手心和手指，十指紧扣，让她不要担心。 寝殿的宫女们原以为穆贵妃已是无双容貌，不曾想，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更是形容出众、倾国化城，一个个都看呆了。 “皇上，臣妾没事，倒是您，又怒极失措了。”穆贵妃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 魏文帝老脸一红，无言以对，但他是皇上，皇上是不会犯错的，所以，他立刻岔开话题：“岚儿，你阻止行刑，胆大包天，还不认罪？！” 苏岚立刻行礼：“皇上，此前黎师、穆师、裴师和臣媳，在落霞县为治理螨疫奔走，又一起去燕山救治病患。发现年龄越高的孕妇，越容易发生危险，故此研究出一整套，评估孕妇身体的法子。” “裴师运用这套法子，替贵妃娘娘作了检查，并且飞信与臣媳。臣媳觉得娘娘身体有不妥之处，就写信给太子殿下，让他派人将臣媳送至永宁城。” “没想到臣媳刚到大正宫外，就听说贵妃娘娘身体有恙，又听说裴师被责难……情急之下，臣媳就抢了侍卫的马，飞奔而来。” “因为此法并非裴师独力而行，若是要责罚，请算上臣媳。” 298.第298章 含情脉脉 苏岚说完，跪在地上，身体语言真挚地表达，我错了，我知错了。 东方瑾立刻跪在苏岚旁边：“父皇，儿臣昨日才到收岚儿的文鸟信，没想到她今日就到了永宁城。她心系母妃，一片赤诚。” 穆贵妃吃了一惊，忙问道：“岚儿，你一路上赶了几日？” 苏岚知道这时候打亲情牌是最好的缓和法子，于是回答：“十月时，瑾哥哥，哦，不，太子殿下到了落霞山休养，臣媳见他郁闷又担忧，追问缘由。” “瑾儿，你怎么了？”穆贵妃和魏文帝都诧异地望着东方瑾。 东方瑾清了清嗓子，没有回答。 “太子殿下说，母妃有了身孕，本是大喜之事，可是太医和众臣、包括皇上陛下都忧心忡忡。臣媳就向殿下打听母妃的身体状况，随即修书给裴师，让他替您详细检查。”苏岚不卑不亢地回答。 魏文帝阴沉得像要下雪的脸色，有了缓和。 “众人如此担忧，想必娘娘更加惊恐。所以臣媳就让殿下回到永宁城，劝皇上一起，多陪伴娘娘，闲聊，散步，看日落看花都好。”苏岚浅浅笑。 穆贵妃听了，心里一软，眼泪就这么落下了，握着魏文帝的手：“原来这段日子皇上和瑾儿不管多忙，都轮流陪着进膳，逛园子……岚儿，你有心了。” 苏岚微微一笑：“这是臣媳应该做的。” 东方瑾一起微笑：“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魏文帝的脸色又缓和了不少。 “娘娘看起来比臣媳大不了多少，本以为您的身体也一样极好，可是收到裴师的书信以后，臣媳有些慌了。所以，就央了人，以最快的速度进永宁城。”苏岚如实相告。 穆贵妃忙说：“好孩子，你来得实在太及时了，母妃以为自己要撑不住了。可是，岚儿，你怎么额头上全是汗？” 苏岚脸一红：“方才到大正宫外，殿下派来迎接的人说，娘娘危急，裴师被责罚……臣媳情急之下，抢了侍卫的马，直闯锦绣宫……还阻止裴师行刑……臣媳知道错了，请皇上和娘娘责罚……” 魏文帝和穆贵妃看着苏岚的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魏文帝虽然还是很生气，但已经没了怒火。 “从落霞山到永宁城，你用了几天？”魏文帝又觉得不惩戒一下，说不过去。 “回皇上，用了五日五夜。”苏岚努力睁了一下眼睛，坐马车颠得快散架了。 东方瑾一下子就心疼了，怎么可以这样赶路？不会骑马还敢抢侍卫的马，横冲直撞的连命都不要了吗？ “皇上，岚儿一定是骑马受伤了，地上凉得很，快让她起来，还有瑾儿也陪着……”穆贵妃拉着魏文帝的手，央求道。 “起吧！”魏文帝冷哼一声。 苏岚赶紧低头：“谢皇上，谢娘娘。”然后就要站起来，没想到腿一麻，站到一半又跌了回去。 东方瑾一下子慌了，迭声问道：“怎么了？” 苏岚浅浅一笑，眼睛弯弯的：“腿有点麻。”事实上，上马下马的时候，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硌到了，骑马的时候摇来晃去，估计瘀青不会少，再加上跪的时间有点长。 “瑾儿，带岚儿去隔间看看。”穆贵妃不会忽略儿子眼中的心疼，也感激岚儿对自己的用心。 东方瑾立刻抱起苏岚，说了声：“父皇，母妃，儿臣先告退。”然后大步流星地出了寝殿，径直往自己以前休憩的书房走去。 苏岚柔顺地倚在东方瑾的怀里，双手自然地揽着他的颈项，不得不承认，穿着太子服饰腰系玉带的他，更加玉树临风，让人移不开眼睛。 此时此刻，东方瑾嘴角上扬而不自知。 一进书房，东方瑾就吻住了苏岚，深深的，像攫取必须能量一样，辗转反侧地吻得她气喘吁吁，喜欢看她脸颊飞红，眼神迷离里全是自己的样子。 苏岚嘤嘤出声，脸涨得通红，边推开东方瑾，边喘气：“瑾哥哥，裴师还被捆着呢，贵妃并不是真正安全，您能不能等一下？” 东方瑾把苏岚放在了罗汉榻上，直接掀了她的罗裙。 “瑾哥哥，你干嘛？”苏岚紧紧抓住裙摆，有些无措。 东方瑾不管不顾的握住她纤细的脚踝，褪了鞋袜，直接挽过膝盖，不禁眉头深锁，她光滑白晰的大腿内侧，斑斑青紫，还有几处破皮。 “咝，难怪这么疼……”苏岚也惊到了，只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的，没想到竟然变成这样，哼，她再也不要骑马了！ 东方瑾翻箱倒柜取出了一瓶凝肌露，指尖蘸了些，就握住了苏岚的脚踝，柔滑的触感让他心旌神荡。 苏岚看到东方瑾眼中的欲望，立刻出声：“瑾哥哥，我自己来就好，真的……我自己涂就行了……” 东方瑾一抬眼，像伺机已久的猛兽一样的眼神。 苏岚立刻闭嘴，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脸好烫。 东方瑾的指尖停留在一块瘀青上，细致用力地涂抹，指尖由脚踝慢慢向上到膝盖，一块又一块瘀青……渐渐到了大腿内侧最细腻柔滑的肌肤。 苏岚的呼吸急促，一颗心怦怦地跳，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东方瑾琥珀色的眼瞳，渐渐变成了深棕色，呼吸越来越争促，视线越来越灼热，眼看着指尖就要碰触隐藏在裙摆里的部位。 “瑾哥哥！”苏岚生怕出什么意外，急忙并拢双腿。 东方瑾深吸一口气，迅速将凝露放在苏岚手中，大步出了书房，外面的寒风也无法让他滚烫的身体冷静。 东方瑾只得在心里默念心经。 幸亏苏岚出声阻止，不然，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静静等了一会儿，苏岚处理完擦伤，整理好衣服裙摆和头发，脸颊微红地出了书房，说道：“瑾哥哥，我们去会会各位太医吧。” 东方瑾立刻听出了话外音，反问：“岚儿，你发现了什么？” 苏岚浅浅一笑：“和几位太医闲聊一番，一定受益匪浅。” 299.第299章 舌战太医 东方瑾陪着苏岚再次进了穆贵妃的寝殿，不出所料，穆贵妃说，皇上正在和几位太医在偏殿说话，裴提点还绑在行刑凳上。 “大医女白茹，从现在起，贵妃娘娘只能进裴提点送来的膳汤吃食，其他的，哪怕娘娘饿了，也要忍着。”苏岚的眼神难得有寒意，敢算计裴枫，哼。 大医女白茹立刻应下，扶穆贵妃躺下歇息。 “瑾哥哥，能不能先把裴师放了？”苏岚眼巴巴地望着东方瑾。 东方瑾摇头叹气，父皇让绑的，也只能父皇让放开，他只是太子。 苏岚大步走到裴枫旁边，轻声说道：“裴师，你等着，我给你报仇去。” 裴枫微笑，点了点头，苏岚竟然为了他阻止行刑，他觉得此生已经圆满了：“穆贵妃的医料都在白茹那里，此事有蹊跷。” 苏岚回头一看，白茹已经取了所有记录，正等着自己。 东方瑾冷眼旁观裴枫眼中恣意的情愫，眼神不由阴沉几分，招呼道：“岚儿，我们去偏殿。” 苏岚抱着资料乖乖地跟着东方瑾身后，径直走入偏殿，不小心听到了一点壁角。 “皇上，太子妃阻止行刑是大罪，老臣都看到心里，不能就此饶恕啊，皇上……太子妃尚未及笄，还未从书院毕业，哪能让她负责穆贵妃的大小事宜？”刘志安没了退路。 苏岚一脸伐开心，老娘是持证上岗的三甲医院最年轻的助产师，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五百也有三百，绝对比太医多得多，竟然嫌弃她？ 东方瑾哼了一声，在父皇面前招惹岚儿，当本王和父皇都是死人吗？ 刘志安正苦苦恳求，忽然瞥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注视着自己，吓得打了嗝。 苏岚和东方瑾同时向魏文帝行礼，然后站到一旁。 在场的太医们立刻列队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行礼。 然而，让太医们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没有说：“平身。” 他们只能杵着老腰躬在那里。 苏岚趁这个时候，飞快地浏览起厚厚的资料来，似乎单纯地忘记回复。 东方瑾正在气头上，一切都由着苏岚，冷眼注视着这些太医。刘志安是前太医院提点，擅长女科，其他太医都是刘志安一党的。 而刘志安之所以是太医院提点，是因为殷太医以照顾睿王殿下为由，拒了提点一职，才轮到他的。 这群太医从岚儿的爷爷苏劲松任太医院提点时就在，现在都已经超过五十岁，后宫暗流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帮老东西，是该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果然，几位太医有些撑不住了，老腰老腿都微微颤抖。 “太子殿下，不得无礼！”魏文帝知道这两孩子心里有气，但这种情形，他必须出来意思一下。 太医们一致望着魏文帝，可是太子殿下不开口，他们也只能这样躬着。 “咦？”苏岚看到完手里的资料，故作诧异地问，“几位太医何故如此？难道是年迈骨病发作？” 东方瑾收到苏岚的眼色，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众位太医，快快请起。” 苏岚向魏文帝行礼，请求道：“父皇，能否让裴师进来，臣媳想与裴师一起，与各位太医们研习医理，讨论贵妃娘娘的身体状况和后续方法。” 魏文帝阅人无数，哪里不知道苏岚那点小九九，但是他现在急于知道，裴枫和苏岚到底哪个更适合调理穆贵妃的身体。 思考片刻，魏文帝回答：“岚儿，既然你方才说，这套法子是你们四人一起想的。你和这几位太医研习即可。”弄清楚事情以前，他不会放过裴枫的。 苏岚微一点头：“父皇，臣媳知道。”然后她转身面对这几位太医，浅浅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刘太医，我想请问九月底，穆贵妃有身孕以后，您为何给她开了这么多热性滋补的药物？” “皇上，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在多年以前为照顾睿王殿下落下病根，失眠多梦，手足冰凉，宫寒体寒……尽管多年来悉心调理，收效甚微。” “娘娘已经三十有九，怀胎十月，前三月最险，稍有不慎，就会滑胎。所以老夫思来想去，还是以食补为宜，药补为辅。”刘志安胸有成竹地回答。 “哦……补到娘娘流鼻血、大便干结……刘太医，您开的这是什么方子？”苏岚的眼睛很大，稍微眯起一些，就和东方瑾的眼睛很像，一样可以阴森。 “这……”刘志安一时语塞，很快又找回理由，“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有得必有失。” “您明知道前三月最险，每日以木耳、党参、黄芪入膳，还辅以滋补药物。还两害相权取其轻？”苏岚眯起眼睛，阴森得和东方瑾一模一样。 “岚儿，你这是何意？”魏文帝立刻听出这话里有话的音儿，心里真膈应，虽然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是这个儿媳和儿子太像真的好吗？ “父皇，前三月正是胎儿初起时，如土壤中的种子，生根发芽；不需要额外的营养和药物，只需贵妃娘娘心平气和、饮食均衡即可。此时滥用补药和补膳，就如新芽初成之时，突然遭遇烈日炎炎和暴风倾袭，有害无利。”苏岚回答得毫不客气。 刘志安的脸色一僵，说道：“此举因人而异，若是适龄女子，的确不需此举。但是贵妃娘娘体寒宫寒，年龄又大，所以才……” “娘娘流鼻血、大便干结，已经是气血逆行之相，刘太医竟然还说什么两害？如果不是裴师及时停止原有的药膳和补汤，娘娘腹中的胎儿早就保不住了！”苏岚云淡风清地呵呵哒。 “太子妃，你尚未及笄，又未曾处理过女科，岂能以你的不擅长，来揣度老夫数十年的医学经验？”刘志安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转了话峰，“皇上，殿下，老夫的意思是，太子妃擅长处置外伤，医术非凡不错，但是女科和孕期是老夫的强项。” 300.第300章 刽子手 “刘太医的意思是，我年少，没有经验；您年长，经验比我丰富得多……所以，我就应该一切听你的，不然就是目无尊长？” “因为裴师年轻，您年长，所以就该听您的，不然就是无视穆贵妃和皇家血脉？” 苏岚听出浓浓的“倚老卖老”风味，答得语带讥讽。 刘志安被挖苦得老脸通红，但是太子妃的权势在，他不能像在太医院一样训斥，憋了一肚子的火，还要微笑以对：“医者，实务也。老夫女科儿科数十载，不管自居第一，但是也算得上经验丰富，皇上您说呢？” 魏文帝微微点头：“朕的一众孩儿，都是刘太医经手的，确实经验丰富。” 刘志安立刻卖乖行礼：“皇上，您过奖了。” 苏岚听得牙都酸了，忍不住皱眉头。 东方瑾最近频频被“倚老卖老”的大臣们所扰，本就烦不胜烦，哪晓得这里又冒出几个这样的老东西，咽进肚子的怒火蹭地就上来了。 “皇上，如果裴师听刘太医的，给娘娘服用各种药物，现在娘娘一定会脸色红润，连孕吐都不会有。平平安安待到分娩，直至难产而死，到时一切罪责都是产婆的。”苏岚冷笑道。 魏文帝和东方瑾两人同时惊愕地注视苏岚，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妃，你……”刘志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刘太医，您着急了？”苏岚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皇上，您方才说刘太医经验丰富，臣媳很是好奇，能否申请阅览刘太医经手的所有的孕妇记录？” “岚儿？”东方瑾此刻也不知道苏岚要做什么，不得不出声阻止，调阅所有记录是对刘太医的质疑，在太医院是重大事宜。 苏岚走到东方瑾身边，踮起脚尖说了好一会儿，音量不大，只能让他听到。 东方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迭声问道：“此话当真？” 苏岚点点头：“烦请殿下转告皇上。” 魏文帝一头雾水，他们俩这是在搞什么？ 东方瑾高声说道：“父皇，儿臣有要事密奏。”然后就请魏文帝一起走到屏风后面，像苏岚方才那样，低声细语说了好一会儿。 魏文帝脱口而出：“此话当真？” 苏岚高声说道：“皇上，祖父一直担心臣媳会入太医院，更担心臣媳一心救人，会让苏家步裴家后尘，所以竭力阻止。臣媳问了缘由，祖父不说，直到太子册封大典前，我们在驿站相遇，祖父才说出了缘由。” “苏劲松？”魏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是苏老头子。 刘志安立刻感觉到不祥的氛转，后背泻出冷汗蜿蜒向下。 “父皇，此事体大，还请父皇明查。”东方瑾向来无条件支持苏岚。 魏文帝沉思片刻，开口：“羽林军，查抄刘志安在太医院的舍监，尤其是砖石、枕木之下……” 刘志安大声叫道：“皇上，您这是要老臣留下一世骂名啊！皇上！老臣为太医数十载，尽心尽力，不敢居功，皇上，您为何要如此对待老臣？” 魏文帝的脸庞显出一丝犹豫。 苏岚却不紧不慢地回应：“刘太医，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无条件信赖的。有人疑，则释疑；有人讽，则反讽。您何必如此激动？” 刘志安浑身颤抖。 与刘志安同行的太医面面相觑，然后纷纷禀报：“皇上，殿下，臣等告退。” 魏文帝微阖双眼：“众位留下一起做个见证便是。” 羽林军的搜查花了半个时辰，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各种物品到达这里。 统领禀报道：“皇上，殿下，刘志安舍监搜出白银千两，黄金百两，名贵药材数百套，各种帐册二十三本，还有……各类药瓶药丸共七十九之多。” 满座皆惊，太医院提点官居五品，是个只有名望的清差，药品药材归内务府管，人事调度归内执掌管……除了行医承担风险，没有其他好处。 问题特别明显，刘志安怎么会如此有钱？ 刘志安慌乱跪倒，头碰到地面，大气都不敢叹。 苏岚上前请求：“皇上，请问臣媳可以看帐本吗？” “准了！”魏文帝不断地调整呼吸，喜怒不形于色的惯例，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此时此刻，他更关心苏岚所说的事情。 苏岚翻了一本又一本，很快就找到爷爷所说的暗帐，双手呈到魏文帝面前：“皇上，明砂、决明子、黄芪、党参这些温补药物，本是可以长期服用的良品。但是，是药三分毒，对孕妇来说，不吃药才最好。” 魏文帝接过帐本，一页一页看起来，他不懂医，但是擅长分析。越看下去，眉头皱得越紧。 “刘太医确实经验丰富，他为孕妇把脉时就知道，此胎凶险还是平安？凶险之胎，他会以这些药物为续，保证孕妇健康地活到分娩前，然后死于难产。不为其他，只为免责与名声。”苏岚的眼神移向刘志安。 “还有，刘太医收受贿赂，替后宫之争推波助澜。只要给的银两和黄金足够多，健康的孕妇和胎儿，可以随时发生意外，但从表面看来，都与刘太医没有任何关系。” “刘太医看似温厚纯良，医者仁心，实际上，他是大正宫最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苏岚大声指责。 刘志安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知道大势已去，此时的态度决定着他会如何死去。所以，他不作无畏挣扎，只是安静地跪着。 而与刘志安一起的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会这样？这该如何是好？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裴师的裴家上下，精通毒物，用毒解毒的个中高手。被刘志安看上，要裴师的父亲当他的爪牙，他拒绝了。于是，刘志安借着睿王殿下遇害一事，用毒物大作文章，导致裴家灭门的惨剧！”苏岚此时只想着，人不可貌相。 刘志安这张忧国忧民、特别温和的老脸下面，竟然藏着如此恶毒的心思，他将医术作为手段，杀人无数。 301.第301章 又见美人毒蛛 “不仅如此，当年丽妃娘娘怀孕四月发生意外，你主保，我祖父主不保……你也是像今日这般，口口声声为了皇室血脉，让皇上和丽妃娘娘相信一定能平安……最后呢？丽妃娘娘难产而死，死得何其惨烈？！祖父引咎归隐，还因此惹怒了皇上！” 魏文帝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的脸色也无法自制地阵阵发白，广袖之下的指节捏得发白，丽妃，他的丽妃…… “裴师刚直不阿，以二十的年纪当上太医院提点，你当然不服！偏偏此时，贵妃娘娘怀有身孕，娘娘身体本就虚弱，四十怀孕更是凶险无比，任何时候都会发生意外。” “刘太医擅长把握机会，这一石二鸟的机会岂能放过？” “刘太医的神通广大，连慎刑司的司吏都有交好，一下子就取来了最沉重的刑杖，只要一杖下去骨肉尽碎……你的医学经验丰富，这一顿杖责下来，裴师非死即残！” “父皇，臣媳言尽于此，请您明鉴。”苏岚跪倒在地。 魏文帝怒喝一声：“刘志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原本抖得像筛糠的刘志安，忽然不抖了，而是慢慢地站起来。 这个举动，惊到了在场所有人，重罪之徒怎么敢？ “太子妃，为何苏劲松有老夫的罪证在手，匿而不发还仓惶而逃？你不觉得奇怪吗？”刘志安背起了双手，从容不迫。 苏岚一怔，不由地紧了一下大背包的背带，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 “呵呵，太子妃，你现在才知道后退已经晚了，”刘志安哈哈大笑，“六年前的美人毒蛛的滋味儿，您和太子殿下应当深有体会吧？” “皇上，如果您不放了老夫和老夫的九族……那么，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美人毒蛛都会发作，受害的也许是穆贵妃，也许是皇后，也可能是废太子……当然，也可能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甚至可能是您！”刘志安笑得狰狞，眼睛里是肆虐的疯狂。 满座皆惊！ 疯了吧？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吧？！ 几位太医忍不住双腿发软，疯了，这个疯子会把他们都拖累死的！ “皇上，是刘太医逼微臣这么做的，微臣也没有办法！” “皇上，微臣不知情啊，皇上！” “请皇上明鉴啊！皇上，微臣不知情啊！” 太医们跪了一地，一个个恨不得把刘志安撕成碎片！ 东方瑾的目光发冷。 “放肆！”魏文帝本就怒火攻心，被刘志安气得几乎要晕厥。 苏岚给了东方瑾一个安心的笑。 东方瑾瞬间出手。 咯嚓一声响，刘志安像被突然抽了脊梁一样，瘫在地上，咆哮道：“东方瑾，你怎么敢？！” “岚儿，快，派谁保护娘娘……快！”魏文帝慌了，他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人了！ “父皇不怕，有裴师在呢。”苏岚浅浅一笑，笑容不大，却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来人，释放裴提点！归还顶戴官袍，赐三进宅子一座！”魏文帝立刻宣布道。 很快，焕然一新的裴枫大步走入。 刘志安笑得像个疯子：“哈哈哈……哈哈哈……裴枫来了又如何？美人毒蛛无人能挡，无人能敌！” 裴枫先行礼以后，站到了苏岚旁边。 苏岚很好心地解释：“裴师，刘志安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脊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您想怎么处置他？” 魏文帝还是很慌：“裴提点，刘志安刚才威胁朕！” 苏岚率先开口：“皇上，您不用担心，请慎刑司的司吏来，刘志安一定会开口的，就算他不开口，裴师也能找到。” 魏文帝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苏岚浅浅一笑：“父皇，在裴师眼里，美人毒蛛已经不是什么难题。” “皇上，微臣可以找到永宁城所有的美人毒蛛，请放心。”裴枫应道。 “来人，将刘志安押入慎刑司，不能脏了锦绣宫！”魏文帝一声令下。 很快，半身没有知觉的刘志安被带进了慎刑司的地牢，躺在霉烂的草垫上，嘴里塞了破布防止他咬舌自尽，等着无穷无尽的刑罚。 苏岚、东方瑾和裴枫一起，在大正宫各处放置了不少小小的诱蛛网，网的正中有麒麟木果实的汁液，美人毒蛛的最爱。 不出十二个时辰，整个大正宫一共捕到了七十二只美人毒蛛。 当这些长着美人脸的毒蛛，呈到魏文帝的眼前时，他深深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裴提点，朕愧对你们裴家，你还有何心愿尽管提！”魏文帝的脸上一扫阴霾，知蔼可亲得多。 “皇上，当年裴家灭门之时，微臣和哥哥一路逃亡，幸得杏林书院的黎望、蒋望岩相助，才能在书院长久待着。请皇上重赏他们。”裴枫的眼神复杂至极，隐隐有泪光。 “皇上，微臣和哥哥被人救出，训练成死士，不知幕后黑手是谁，只是知道微臣接过数次命令，要除掉当时的睿王殿下，现在仍然收到命令，要除掉现在的太子殿下。请皇上明查！”裴枫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存积的数道命令，上呈。 魏文帝听了大吃一惊，忙命人呈上，看到小小的纸卷时，整个人天眩地转，差点晕厥。 东方瑾注意到了魏文帝的脸色不对。 裴枫当即上前，替魏文帝诊脉，掐了几个大穴位。 魏文帝这才转还回来，缓缓开口：“裴提点，朕心中了然，自会作出处置。你们都退下，瑾儿留下。” 一出偏殿，苏岚忙问裴枫：“你有没有受伤？” 裴枫浅浅一笑，眼神有着卸下重负的阳光：“岚儿，谢谢你救了我。” “咱俩谁和谁啊？”苏岚大方地回以微笑，“真没想到，当初我们闲着无聊的设想，竟然会有用到的一天？” 当初，苏岚和裴枫聊过，如何防患于未然，如何让美人毒蛛不再危害人间。 裴枫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美人毒蛛是我发现的，是裴家唯一没有解药的毒物。然后意外失踪，再出现时，你和太子殿下几乎殒命。” 302.第302章 你最重要 苏岚错愕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裴师，《毒物志》上说，最毒的是人心。这件事情，最毒的是刘志安，不是你的错。” 裴枫的眼泪就这么突然掉下来。 “……”苏岚一脸懵，喂，这是闹哪样啊？ 就在苏岚手足无措的时候，东方瑾来到她身边，说道：“岚儿，我们去看看母妃。父皇说，这些日子我们守着她。” “裴师，那我先走了。”苏岚还没说完，就被东方瑾拉走了。 可是，东方瑾没有带苏岚去寝殿，而是带她去了自己休憩的书房。 “哎，瑾哥哥，你不是说……”苏岚咽下到嘴边的话，东方瑾两眼冒火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岚儿，你到底怎么想的？” 东方瑾快失控了，苏岚不要命地让骆河阻止行刑，他能理解，毕竟裴枫是岚儿的救命恩人，救过好几次。 可是，刚才她和裴枫相处时，其乐融融的样子，让他怒火中烧，怎么可以如此亲热？怎么可以…… “啊？”苏岚跟不上东方瑾的思维方式。 “苏岚，你是太子妃，怎么可以……”东方瑾被苏岚以一根手指堵了嘴，气得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瑾哥哥……”苏岚用力抽了几次都没抽走，“你……吃醋了？” “本王才没有！”东方瑾的视线不自然地移到一边。 苏岚嘿嘿一笑，一把抱住他，把脸颊贴到他的胸膛，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瑾哥哥的心说，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 这个小妮子！ 东方瑾从来没这么糗过，想一把推开她，却又舍不得，只得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恨不得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瑾哥哥，我曾经在你和裴师之间不知所措……但是现在不会了……”苏岚刻意软软地说话，“如果我犹豫，就不会和你一起参加册封大典了。” “瑾哥哥，我一直觉得在自己最糟糕的时候，不离不弃的人就是真心的；你那么糟的时候，我只有心疼，哪怕你脾气变得很坏，不肯吃药，要哄要骗……” “如果裴师变成那样，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坚持，”苏岚停顿了一会儿，“但是，那时候我坚持下来了，而且觉得心疼。” “裴师曾经受过重伤，我缝了他五十六针；可是那天你清创的时候，还没开始，我就逃了……逃到门外……” “所以我想，我的心里你比较重要……因为是你，我才愿意当这个太子妃……我也是鼓起了很大勇气的好吗？” 东方瑾因为怒意而硬起来的心，被苏岚几句话就泡软了，只能叹一口气，宠溺地捏了捏她的俏鼻子：“最好是。” 苏岚哼了一声，撅着嘴嘟囔：“竟然不相信就，我不高兴了！” “本王信，我信！”东方瑾急忙表态。 书房里的地龙和火盆烧得热热的，苏岚靠在东方瑾的身旁，照例十指相扣，感受着彼此指尖的温度。 “瑾哥哥，刘志安会怎么样？会诛九族吗？” “不会，父皇自从知道裴家冤屈以后，就废除了诛九族的律法。但是从刘志安这里获利获益的人，会受到极严厉的惩罚。” “刘志安已经被本王踢得截瘫了，此刻一定在慎刑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瑾哥哥，能不能补偿那些冤屈而死的产婆家人？她们尽心尽力的，却为刘志安背了黑锅。” “好，明日我就上奏父皇。” “……” “……” “岚儿？” “岚儿……” 东方瑾起初感觉到苏岚更加靠近自己，渐渐的，把全身重量都交给了他，这时他才低头看她。 苏岚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一只小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大手，另一只手孩子气地抓着他的衣摆。 东方瑾这才想起来，她长途奔波、抢救母妃、应对刘志安、连续几日捉捕美人毒蛛……不知道她怎么撑过来的。 “岚儿，我真不是一个好夫君，”东方瑾失笑，脸庞显出凝重的神色，“总是让你来回奔波，让你担心……” “嗯……”苏岚忽然出声。 东方瑾吓了一跳，以为把她吵醒了，没想到她只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当天的晚膳是侍女送进书房的。 当晚，东方瑾和苏岚同宿书房。 东方瑾批阅奏章，苏岚靠着他补眠，尽管肩膀有些酸疼，但是有她的陪伴，似乎批阅奏章的效率高多了。 有她的陪伴，夜深人静也不会寂寞，东方瑾的心里满满的，前所未有的踏实而充满干劲。 等手里的事情忙完，东方瑾小心地抱起苏岚，把她轻轻地放到床榻上，替她脱了鞋袜，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上去，美人在抱的夜晚，煎熬并快乐着。 第二天中午，苏岚才悠悠转醒，身边隐约有个重量压出的人形。 噗！苏岚急忙坐起来，上下打量只剩亵衣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不是吧？昨晚那啥了？ 东方瑾没忍住？ 苏岚心乱如麻，很快又冷静下来，她确实浑身酸疼，但是某些部位没有不适，好吧，她想多了。 囧！ 偏偏这时，东方瑾端着满满一托盘的吃食，走进了卧房，看到苏岚两颊绯红，再看到她慌乱又羞涩的眼神，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很失望吗？”东方瑾逗她。 “啊？”苏岚装傻，我是个纯洁的宝宝，我什么都不知道。 东方瑾不客气地要了一个起床吻。 苏岚一把推开他：“我还没洗漱呢。” 东方瑾把托盘搁到床榻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意思再明显不过，我等着。 苏岚的衣物都在床榻外的架子上，身上只有亵衣和亵裤，现在起来的话，基本和看光光没啥差别，所以，她软软地开口：“瑾哥哥，您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要。”东方瑾拒绝得很爽快。 “……”苏岚瞪了他一眼，退一步要求，“瑾哥哥，帮我拿一下衣服？” “自己拿。”东方瑾再次拒绝，昨晚她睡得香甜，睡姿却相当不好，把他撩拨得一夜无眠。一想到这个，他就很郁闷。 303.第303章 谁会出丑？ 苏岚一咬牙，直接跳下床榻，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准备享用美食。 东方瑾却在她拿到筷子的瞬间，抢了过去，指着自己的脸颊：“补上。” 苏岚“只争包子，不争气”，很爽快地亲了又亲，然后就开始大吃特吃，睡了这么久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东方瑾只是趁着午膳后的消食时间，溜出来喂一下苏岚，很快就回养心殿去。 而苏岚则去了穆贵妃的寝殿，看到她还躺在床上，愁眉不展。 “娘娘，您已经有四个月身孕，裴师最近调理得当，您该起身活动活动。”苏岚诊完脉，确定她完全没事了，才开口建议。 “岚儿，娘心里怕，差一点就出事了，娘实在不敢。”穆贵妃一想到去御花苑散步，要接触那么多人，经过那么多地方，就忍不住害怕。 “娘娘，您在锦绣宫里转转也行，”苏岚这样说，“不出寝殿转转也可以。” “这样也行？”穆贵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行，只要娘娘方便，怎么样都行。”苏岚就这样把穆贵妃骗下了床榻，在寝殿里转了好多圈，又把她扶回去。 穆贵妃对苏岚非常信任，一是因为她救过东方瑾，二是因为她是女子。女人之间闲聊诉说，都比与男人方便轻松得多。 调理有裴枫，陪聊陪逛陪检查有苏岚，魏文帝和东方瑾每日必定有一人陪三餐……穆贵妃的圣宠一时无人能及。 这让后宫诸多女子羡慕嫉妒恨得要发狂，然而想再使什么手段，太医院人手大幅调动，她们已经无人可用；不甘心也只能憋着，偶尔凑到一起说说酸话。 “年纪这么大了还生，谁知道生出什么来？” “就是啊，能怀上不一定能生下来，谁知道呢？” “离生还有些日子，但是她一定会变丑，满脸的斑啊，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丑得没法看。” “就是，就是……皇上早晚会嫌弃的，我们有的是机会……” “皇上不知道怎么想的，派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陪伴，据说还准备让她做穆贵妃的专属产婆……”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人有意或者无意地把这些话往锦绣宫送。 苏岚听完呵呵一笑。 穆贵妃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自己淡定惯了，却没想到苏岚能这么淡然，问道：“岚儿，你怎么看？” 苏岚一摊双手：“娘娘，她们说些酸话罢了，不用往心里去。无非是想看您出点丑，再看我出点丑嘛。” “所以呢？”穆贵妃一直想有个女儿，可是一想到大魏公主总要和亲，又各种不舍，好在上苍垂怜，给了她两个儿子，她就忍不住把苏岚当成女儿。 “要不，我们出点丑给她们看看？”苏岚调皮地眨眨眼睛。 穆贵妃都忍不住乐了：“你这孩子，人家巴巴地盼着我们出丑，你就乖乖地出丑啊？” “咦，娘娘，您脸上真的没斑，”苏岚仔细地凑近端祥一番，“皮肤很光滑，又白又嫩，手感很好……身材也没变，除了肚子大了一点点……” 穆贵妃又被逗乐了：“你这孩子……” 苏岚比了一个完美的手势：“娘娘，除夕宴您应该出席的吧？” 穆贵妃发愁了：“岚儿，衣服都不合身了，可怎么去？” 苏岚随手画起了图样，边画边说：“那就在除夕宴的时候，好好出点丑吧。” 穆贵妃眼尖地看到苏岚画的东西，十分好奇：“岚儿，你这画的是什么？” “孕妇装，拿您现在的衣服，按照图样改一改，就能穿的，”苏岚浅浅一笑，将画纸递过去，“您看看，怎么样？” 穆贵妃一看就喜上眉梢：“春喜啊，把我常穿的棉衣棉袍，和这份图样一起送到司衣库去。” 春喜立刻捧了衣服装入箱笼，连同图样一起送了出去，回来时特别开心地说：“司衣库的绣娘和裁剪都说这个设计得好，说娘娘放心，不出三日就能赶出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除夕夜宴很快就到了。 除夕宴是大正宫最隆重的宴会，御膳房、掌珍司、司衣库……各个执职都为此忙得天昏地暗。 皇后被幽禁，不能出席宴会；太子被废，同样不能出席。 所以穆贵妃、东方瑾和苏岚，成为最重要的列席人。 魏文帝换上宴服的同时，东方瑾和苏岚正在更换太子和太子妃的宴服，繁琐华美，让人又爱又恨。 “太子驾到！” “太子妃驾到！” 俊逸无比的东方瑾带着浓妆淡抹的苏岚按时出现在宴会上，引发了一大波眼珠追随运动。毕竟，能比穆贵妃还美，医术比刘志安还高的少女，颠覆了后宫所有人的认知。 “她怎么还没来？” “不敢出来见人吧？” 一时间，心思各异，酸话也更多，更隐密。 “她不敢出来见人了吗？” “要是我丑成那样，一定抱恙卧床，丢死个人了。” “就是，就是……” “……” 就在众人说得畅快淋漓的时候，内侍总管的通报声传来。 “皇上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魏文帝扶着大腹便便的穆贵妃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时间，所有人跪倒在地，注意着他们缓缓下次来。 久未露面的穆贵妃，仪态万千，从容大度地走着，脸上还是白晰如凝脂，颊上没有半点斑，气色好得令人瞠目结舌。 更重要的，虽然大腹便便，但是穆贵妃行走得极为优雅，相当合身的衣裙，勾勒出她的丰满和纤腰。 “众位平身。”魏文帝扶穆贵妃坐好，然后才坐下开口。 挺着大肚还能这么美？ 只是挺着肚子，就被皇上亲手搀扶上席，而且坐的还是本该属于皇后的位置。 “……”气煞了后宫一大波等着看人出丑的环肥燕瘦的美人们。 穆贵妃颇为感激地看了苏岚一眼，向她轻轻颌首。 苏岚调皮地向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继续摆出淡然自若的样子。 东方瑾望着美丽无比的苏岚，心里既激动又兴奋。 304.第304章 给点颜色 苏岚向东方瑾眨了眨眼睛，好戏刚开始，继续呀。 魏文帝很高兴穆贵妃能出席除夕宴，更高兴的是，她近来心情不错，身体也很好。但是，他还是有些不高兴。 “婉儿，为何你没有另做新衣，还穿着旧衣服？”魏文帝忽然开口。 穆贵妃很了解皇上，他这么问，多半是要问责，急忙回答：“皇上，臣妾每年四季都要做好些衣服，衣柜里都快放不下了。” “再添衣柜就是！”魏文帝还是不满。 “十月怀胎，每个月的衣服都要修改，不断做新衣……等到生下皇儿，那些衣服就没甚用处了。”穆贵妃不紧不慢地解释。 “皇上，大魏与突厥之战耗时一年，瑾儿几乎全程参与，告诉我辎重财物耗损得厉害，国库减损许多。所以，臣妾想着，能省则省。” “皇上，臣妾喜静，不爱外出，用不着那么多衣服……而且您看，这衣服还可以调整腰围，臣妾很喜欢。”穆贵妃慢慢站起，模拟了一下。 宴会一片静默。 魏文帝沉默了，冷眼打量着满眼的珠翠华服。 后宫的所有妃嫔，被魏文帝打量得遍体生寒，尤其是想在夜宴上夺得头筹的几位。入席时恨不得闪瞎全场，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东方瑾打量了一下自己和苏岚，不知道是不是在燕山待久了的缘故，他俩都嫌服饰太繁琐，挑了最简单素净的衣服，两人的佩饰是同材质同款式雕工精美的羊脂玉。 魏文帝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嫔妃，最后落在太子和太子妃身上，不由地感慨，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似乎还没有他们俩活得明白透彻。 嫔妃们以魏文帝为天，他的视线和面部表情有任何变化，对她们而言都有极大的影响。现在，她们只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一时间，除夕夜宴的欢乐气氛全消。 了解穆贵妃的妃嫔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不管她身体如何，她总能在最重要的时刻，赢得魏文帝的青睐。 很快，妃嫔们有了新的领悟，她们对的那些酸话一定都传到穆贵妃的耳朵里了，她们……这是被她摆了一道，很棘手的一道！ 好可怕的对手。 什么是“祸从口出”？ 嫔妃们只能自己认栽，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春琴，”穆贵妃吩咐一声，然后与魏文帝对视，“皇上，这些是您历年来的赏赐与体己，充入国库吧。” 魏文帝一怔，问：“婉儿，这是为何？” 穆贵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软：“皇上，国库损耗极大，百姓赋税就会沉重；战事耗损的还有人力物力……后宫攒财节俭，减免赋税，给百姓调养生息的时间。” “皇上，臣妾此胎凶险，吉凶难卜，就当给腹中的孩儿积些福报吧。毕竟臣妾一人，头只能戴两根簪子，穿一身衣服，戴两个镯子……可是对于穷苦百姓来说，一根簪子也许能抵一个月或者更多的花销……” “皇上，请收下这些。” 妃嫔们倒吸一口冷气，穆贵妃疯了吧？进宫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和为家族谋福利吗？ 她这么做，是完全不给她们留活路啊！ 苏岚望着脸上表情异常丰富的嫔妃们，憋得肚子都疼了，她对穆贵妃说，要不然给她们点颜色看看？ 穆贵妃软软地回答，这样不太好吧？ 没想到，穆贵妃竟然使出了釜底抽薪的大杀招！ 现在她知道东方瑾的腹黑是从哪来的了？ 有喜怒不动于色的父皇，绵里藏针的母妃……东方瑾完美地继承了他们所有的优点，还有显著的特性。 喵的？她这是傻兔子进狐窝啦！ 就她这样傻白不甜的个性，前途堪忧哇。 妃嫔们从入宫那日开始，就为了得到皇上的关注而战斗，直死方休。今天穆贵妃使了这样的招，她们不仅要接，而且要接得好，接得妙。 “各位爱妃，意下如何？”魏文帝假模假样地询问了一下，身体语言真挚无比。 “皇上，贵妃娘娘如此深明大义，我等惭愧不已，愿意如娘娘行事……南雁，速速回宫把我的赏赐和体己，留五分之一，其余全都取来。”淑妃第一个表示支持，而且是身体力行的支持。 魏文帝和穆贵妃的脸上同时有了笑意。 “淑妹妹，你有两位未及笄的小公主，开销比我要大得多……万万使不得。”穆贵妃温和地拒绝，据她所知，淑妃是少数几位没有在背后议论的妃子。 “贵妃姐姐，你能如此，我也能如此……”淑妃的贴身大宫女已经往后宫去了。 其他嫔妃面面相觑，贵妃淑妃都站起来了，她们再不行动，一年以内别想见到皇上了。权衡之下，她们立刻开始行动。 “皇上，虽然我进宫未到一年，但赏赐已经颇丰。夏莲，去宫里将赏赐和体己，留五分之一，其余全都取来。”慧妃是新进嫔妃中最受宠的一位，很有见风使舵的眼力，立刻跟上。 “是，娘娘。”夏莲应声而去。 “皇上，林嫔也愿意向姐姐们一样。”林嫔也站了起来。 “皇上，我也愿意……” “皇上，我愿意……” 很快，各位嫔妃的贴身大宫女，都捧着各种赏赐和体己，呈到了魏文帝面前。 魏文帝哪里会不知道后宫的路数，但是国库是真的空虚，所以，他欣然接受：“各位爱妃，忧国忧民，实在是大魏之福。” “来人，将这些登记造册，充入国库。各位爱妃，入席，入席。”魏文帝一个一个上前，亲自送入席位。 将这些嫔妃们感动得一塌糊涂。 苏岚冷眼看着，忽然想到，东方瑾不会也要用这一招吧？她很穷的，那些赏赐绝对不拿出来！ 东方瑾正在百感交集的当口，忽然注意到苏岚戒备的眼神，看看她，现看看脸色各异的妃嫔们，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 这个小妮子！他东方瑾再怎么开源节流，也不可能去碰她的体己和赏赐！ 305.第305章 产科圣手扬名 一顿除夕夜宴，吃出了大魏女子的风骨，很快传到了前朝官员的耳中。 很快，魏文帝调动羽林军的力量，严查贪污腐败和收贿索贿，秉持“不枉不纵”的原则，抓了大小“硕鼠”好几个。 大“硕鼠”们的判断都很简单，全家流放，财产充公。 也因为这些查查查和判判判，东方瑾年假还没休完，就陷入了没完没了的“反腐行动”之中。 旁人都以为魏文帝是因为国库空虚，才如此行事。 只有几位心明眼亮的太傅私下悄悄说，皇上这是为太子殿下铺路呢。 就在前朝忙得不可开交时，后宫的穆贵妃却意外地身体越来越好。背后的功臣，自然是开心果“苏岚”，严肃派“裴枫”，通力合作的结果。 穆贵妃六个月开始，苏岚就严格控制她的摄入与运动，动动量日益增长。 穆贵妃说寝殿绕圈子绕得头晕，苏岚就扶她出去走走，一走就是一个时辰。 七个月时，锦绣宫满足不了穆贵妃的运动量了，苏岚又扶她去御花园走走，一走又是一个时辰。 八月，九月，越是穆贵妃想躺着的时候，苏岚越是让她活动锻炼。 终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四月二十六那天，穆贵妃临盆了。 苏岚本以为，皇宫内有产婆、还有专门照顾产妇的月子所，应该没她什么事情，所以她安安稳稳地呆在东方瑾的寝宫里，呼呼大睡。 万万没想到，穆贵妃难产了。 卫诚快马加鞭地来告知这个消息，苏岚听了，心凉了半截，又一次抢了马，直闯锦绣宫。 魏文帝、东方瑾和殷太医，侍女内侍站了半个院子，三个产婆不停地喊：“娘娘，您再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 院子里，端着帕子和水盆的侍女，来来往往地不停歇。 两个产婆和两位太医实在熬不住了，奔到魏文帝面前请罪：“皇上，穆贵妃情况堪忧，请您作抉择。” 苏岚翻身下马，就听到了这句话。 “岚儿！” 魏文帝和东方瑾异口同声地喊。 “岚儿在。”苏岚行礼点头。 “朕信你！若真如太医产婆所说，你一定要保婉儿！知道吗？”魏文帝心急如焚。 苏岚的双眼亮了一下：“皇上，臣媳去看看。”说着转身就跑。 众人包括魏文帝都目瞪口呆，作为少女，她跑得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苏岚进入寝殿不到两刻钟时间，殿内就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很快，春琴出声报信：“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太子妃医术惊人，产科更惊人。” 神经紧绷的魏文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不是很危急吗？不是只能选择保一吗？为什么岚儿进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母女平安了？ “你们……你们……这群废物，朕要你们有何用？”魏文帝气得语无伦次。 跪在魏文帝面前的产婆和太医都一脸震惊，然后磕头求饶，太子妃还让不让他们活了？刚才明明危急得穆贵妃已经昏死过去，怎么忽然就好了？ 这太子妃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不是人啊？！！！ 苏岚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出现在魏文帝和东方瑾面前，额头上的汗珠粒粒分明，正在不停地往脸颊淌，最后低在衣襟上。 好险啊，苏岚暗自庆幸。 神经极度紧绷的不只魏文帝。 东方瑾吓得完全不知所措，当他看到苏岚疲惫又笑意盈盈的脸庞时，身体比大脑行动更快，冲过去将她一把抱起来，不顾她尖叫连连，愉快地转了好几圈。 在场一票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不知所措，最后在心里默默吐槽，这公开秀恩爱真是太讨厌了！可是太子和太子妃，天造地设的一对，太养眼了。 魏文帝早在缓过神来的时候，大步流星地去了偏殿，握着穆贵妃的手，老泪横流。 穆贵妃由顺到难产，再由难产到顺产这样艰险无比的产时经历，惊掉了皇宫嫔妃的下巴。 等她们缓过神来时，第一次反应就是女孩，真是太好了。她们还有希望母凭子贵。 只是她们没想到一点，太子妃及笄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们即使生了一男半女，也没有可以傍身的资本。 而且生完孩子的糗样儿，众所周知。 穆贵妃能美到分娩，不可能做完月子还很美！ 然而，在穆贵妃的坚持下，苏岚照顾她产后两个月的每一日。比如，要求她自己哺乳，不用乳娘；坚持每日做产后康复健身操；做个清爽干净的产妇…… 两个月以后，穆贵妃抱着小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又一次惊掉了嫔妃们的下巴。可怕！太可怕了！生完孩子的穆贵妃，气色很好了，身体完全没走形。 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这一切，毫无悬念的创造人，除了苏岚，再无其他人选。 谁不想从怀孕美到产后呢？ 后宫的嫔妃们议论开了，焦点全是“不可思议的”太子妃；还有更有心的“有心人”，已经在向魏文帝请求，让苏岚好好调教产婆和月子所里的老嬷嬷。 魏文帝三思以后，同意了。 于是，苏岚又多了一份兼职，产婆培训师和天价月嫂，每天都被人前呼后拥地跟着。以至于冷落了本就寂寞的东方瑾。 他忙，她也忙；他每日被政务磨练出了诸多怒火，而她却每日忙着写营养计划单和身体检查相关事项。 两人每天能一起吃顿午饭，都快变成奢望了。 东方瑾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某日，苏岚正常时间离开月子所，刚出门就看到东方瑾，很奇怪：“瑾哥哥，你怎么来了？” 东方瑾二话不说，拽着苏岚回到了太子府，冲了很多道门窗，径直把她拽入他们的寝殿，强硬地要求：“先吃饭，然后陪本王，不允许再在冷落本王。” 苏岚眨着眼睛，心里感叹，有没有搞错啊，东方瑾这是在撒娇吗？看他轻垂的眼睫毛，看他起伏上下的喉结……全都是他撕娇的招牌动作。? 306.第306章 好忙好忙 “好啦，乖，坐下先用膳，好不好？”苏岚捧着东方瑾的大帅脸，吻上了他紧抿微微向下的薄唇。 东方瑾傲娇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咦？苏岚噗嗤一下乐了，就见东方瑾脸色更黑，立刻止住笑容。 “瑾哥哥……”苏岚故意拖长了尾音。 东方瑾又把脸转过去了一点。 “瑾宝宝……”苏岚去堵他的脸。 东方瑾垂了眼睫，强势拒绝。 苏岚败了，东方瑾越来越难哄了……而她心里堆满了负面情绪，提不起精神来哄他。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和委屈没人可以讲述，也没人可以说。 这些日子，她忙得脚不点地，好不容易有时间想去见东方瑾，可他不是在养心殿就是在内阁，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他们都有时间了，却因为疲惫至极，都只想好好休息。 她在月子所，他在养心殿，明明只有一刻钟的路程，离自己不远，却感觉隔得很远；到了晚上，两人不说话不闲聊，只是十指紧扣静静依偎，那么轻松而怡然。 然而，通常相依偎不会超过两刻钟，不是养心殿有请东方瑾，就是锦绣宫来请苏岚……有时干脆两边都有请。 于是，两人只能对视一眼，叹气，起身更衣，迅速出发。 一天又一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了好几个月。 两人能同处一室一整天都是奢望。 今天东方瑾忽然如此失态，大约也是忍耐到了极限。 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沉默半晌，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产婆们都仗着自己的经验资历，月子所里的嬷嬷阳奉阴违的……没有人把我说的当回事儿……” “她们整天只想知道我和你有没有怎么样……早晨去，我精神不佳，她们就会用特别的眼神看我……如果我精神很好，她们又是另外一种眼神……” “她们尊敬的只是太子妃，不是我……瑾哥哥，麻烦你去和父皇母妃说说，我不想继续教了……” “瑾哥哥……我不喜欢这里，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传得面目全非……母妃已经完全康复，小公主也很健康……让我离开吧，反正离及笄还有一年呢……” 东方瑾忽然坐正，一把将苏岚揽进怀里：“你可以不教，但是不许离开！” “瑾哥哥，我今天收到书院的信，信上说吴师娘有身孕，她今年也三十六了……之前我在书院，她很照顾我……现在她既害怕又紧张，我想回去照顾她……”苏岚依偎在他的胸前，眼神却透过门窗注视着很遥远的地方。 东方瑾的怒气顿时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 “不教就不教，本王去对父皇母妃说。” “本王可以把穆岭和吴师娘接到永宁城来，但是你不能回去。” “岚儿，你不要走……” 苏岚一言不发，既未回抱东方瑾，也没挣脱他。 “岚儿，你别不说话……”东方瑾心里很慌，苏岚从不使小性子，不怕苦不怕累，她很能忍……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一走了之。 她不轻易诉苦，可是哪天她说好累好辛苦的时候，就是离开的时候。 就像现在，她僵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 “瑾哥哥，让我去书院吧，我实在受不了了。”苏岚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就自顾自地吃起午膳来。 东方瑾也拿起筷子，给她的碗里挟了好些菜，然后才慢慢地吃起来。 算起来，这是他们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没有拥抱，没有喂菜，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苏岚进完午膳又被请去了锦绣宫，不为其他，单纯是因为小公主特别喜欢她，只要她在旁边一定很乖，不然就会闹翻天。 苏岚一脸黑线地坐在小公主的婴儿室，心里吐槽，小朋友啊，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你娘亲啊！这么粘着我干嘛？ 很明显，小公主完全不知道苏岚的心酸，径直冲着她一直笑，笑出两个小酒窝，可爱得不行。 她一向喜欢孩子，乖巧又听话的宝宝尤其喜欢，只得停了手里的事情逗她，故作严肃地聊天：“你应该分清楚，穆贵妃才是你娘亲，她九死一生才生下你的……记得，要常对她笑，当个乖宝宝……” 小公主似懂非懂得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非常有神，兀自玩着吐泡泡游戏，蹬胳膊蹬腿的，还咯咯笑。 “我们拉勾，一会儿穆贵妃来看你，你也要这样笑，不要一直哭一直哭。旁人都认为她轻松十月怀胎，这里面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明白吗？” 穆贵妃悄悄从花窗探了一个头，就听到苏岚和女儿在聊天，听着听着，就潸然泪下……这样的孩子以后都要困在宫里，实在太可惜了。 苏岚实在不适合待在大正宫，这里的繁琐与冗杂，暗流汹涌，只会吞噬她的特质，耗损她的身体…… 可是……岚儿和瑾儿实在太配了，而且已经册立为太子妃。并且为了她，没有在东方瑾身旁安插任何女子。 想到这些，穆贵妃觉得必须和东方瑾好好谈谈，顺便和魏文帝也谈一谈。 苏岚陪了小公主一下午，在此期间，小公主认真喝奶、吃辅食，好好睡觉不用哄……乖得天上有地下无。 等小公主正式开启晚上的睡眠模式以后，苏岚才离开了婴儿房，向穆贵妃告辞。 回到太子府邸，苏岚意外发现东方瑾已经回来了，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下山，这让她有些吃惊。 东方瑾从花窗看到发呆的苏岚，出声道：“怎么？早回来也不行啊？” 苏岚从窗外上下打量他，问了一句：“你不会是犯了什么错，被罚回府面壁思过了吧？” 东方瑾的俊脸一黑，牙根痒痒地：“如你所愿，我犯了大错，被父皇罚流放一年，扣除所有俸银……来，岚儿，我们共患难。” 苏岚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书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吼道：“流放？！你做什么事情要被流放？？？”? 307.第307章 陪你一起 “今日在养心殿，本王代替父皇披阅奏章，犯了诸多不该的错误，被责罚了整个下午……父皇一怒之下，让本王……”东方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然后呢？”苏岚一脸懵。 “本王犯的错太大，”东方瑾继续，“父皇让我流放一年，把天下之事都想得通透明白以后，再回永宁城。不通透的话，就永远别回来了。” 苏岚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瑾哥哥，你为何要这样做？” “人哪有不犯错的？本王也不例外。”东方瑾继续一本正红地胡说八道。 “你连重病时，都凡事要求完美……不允许自己出任何差错，为此没有少被殷太医念叨……现在正是你学习政务的时候，五更出府，深夜回来，犯了诸多不该的错误……你当我是什么，这么哄？” “岚儿，是真的。”东方瑾主知道她不这么好骗。 “说实话。”苏岚挤出三个字。 “今日，我对父皇说，参天大树屹立不倒，是因为根系扎得深；若想大魏长治久安，我必须去民间深入了解，自己走遍各城的青石板路和泥地……” “父皇不同意，斥责我胡闹。” “我跪了一下午，母妃到了养心殿又和父皇耳语了许久……最后父皇同意了，给我一年时间在大魏行走，等你及笄礼后回永宁城，举办大婚。” 苏岚再次一脸懵，怎么可能？哪有皇帝随便放太子到处溜哒的？ “岚儿，我知道你不喜欢大正宫，想回杏林书院；我不愿意与你分隔两地，所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东方瑾真挚地凝望苏岚。 “你喜欢温泉，我们就去宜春；你喜欢瀑布江河……我们就去看；不管你想去哪里，想吃什么美食，我都会陪你。” 苏岚怔怔地望着东方瑾，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岚儿，我喜欢公平；我用一年时间陪你游历，等你长大，但是回来以后你也必须陪着本王，陪本王渡过以后的每日每夜。”东方瑾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惊讶，她的手怎么这么冷？ “……”苏岚的心怦怦地跳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海中时刻浮现的只有“不可能”三个字。 “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东方瑾伐开心。 “何时动身？”苏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明日清晨……”不仅苏岚，东方瑾一想到远离大正宫和永宁城，也充满了期待。 “真的吗？”苏岚只觉得，幸福来得及突然，太让人不知所措了。 “好了，先洗漱，而后好好休息，明日五更出发。”东方瑾拂去了她耳侧的秀发，看到她的眼睛有些闪烁，里面隐隐有泪光，隐藏在里面的生机又重新焕发出来。 苏岚乖乖听话，迅速收拾好东西，还有书院版大背包，然后就躺在床榻上，迅速进入梦乡。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东方瑾单手托腮，注视着岚儿嘴角带笑的美丽睡好颜，太好了，可以暂时离开这里，一年可以走过许多地方，见到许多人……” 想到这些，东方瑾的嘴角也噙了笑意，在她的额头脸颊和嘴唇都印了晚安吻。 第二天一大早，东方瑾抱着好眠的苏岚进了马车。 等苏岚醒来时，马车已经出了大正宫，到了永宁城内。 说来惭愧，苏岚入永宁城有不短的时间，可是从未在大街上逛过，更别提买好吃好玩的东西了。 东方瑾取出地形图摊开在马车的矮几上，指着永宁城的位置：“昨晚我按照地域特色，安排了这条不走回头的大路。” “这次，我们要去二十四座城郡和州府，这些批注是打听来的当地特产，有吃的，有用的，灯笼之乡，徽笔，湖墨，桃花纸……我们都会去。” “岚儿，怎么样？这条线路很不错吧？”东方瑾开始邀功。 苏岚这才相信“旅游一年”是真的，激动得一下子扑到东方瑾怀里，又哭又笑。 东方瑾宠溺地轻拍着她，亲吻，边亲边说：“如果你要去杏林书院照顾吴师娘，最后先去一趟看看是何等情形。就是赶路很辛苦，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苏岚兴奋得两眼放光：“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了！” “瑾哥哥，你太好了！” “瑾哥哥什么时候不好了？”东方瑾傲娇地微扬起头。 “燕山营地的时候，后面的瑾哥哥不太好。”苏岚学他的样子，也微微扬起头。 “岚儿，那件事情能不能就此过去？那次的确是本王的错，我一直想努力弥补。”东方瑾知道，这桩陈年旧帐，一定会被苏岚提起。 “瑾哥哥，我没带钱！”苏岚安心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一桩事情，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什么钱都没有，如何走远大魏？” 东方瑾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给她一记爆栗子。 “啊！疼！”苏岚捂着额头，泪光闪烁。 “本王即使没有俸禄，别说一年花销，就算十年二十年的花销也都有……”东方瑾耐着性子向她解释。 “太好了。”苏岚这下彻底放松下来，在马车的颠簸下，又一次昏昏欲睡。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车水马龙的永宁城大街上。 …… 太医院的阁楼上，一身棉袍的裴枫负手而立，目送着马车离开。 尽管在心里唤过几千几万遍的“岚儿，”他还是没有正式地唤过，此生只怕就此深藏心底，再也没机会了。 答应苏岚，要陪逛陪玩陪游陪吃的是他。 可是……苏岚现在已经是他不能企及的高度，他好想追随他们而去，可是他不能也不敢…… 大概是太多的不敢，现在他失去了她。 岚儿，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不太让自己太辛苦…… 岚儿，你在外面游玩，我在太医院里研药制芭。 岚儿，只要你不嫌弃，只要你愿意，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不管是一年，还是两年，或者是三年…… 你让我看看周围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我的心里只有你。? 308.第308章 番外之晕血 春天再次到来，杏林书院又一次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开学了，严师穆岭却仍然没有调整好状态，逗比属性时不时冒出来一下，让全院师生时不时受到惊吓。 比如，食堂厨子正在杀鱼杀鸡，准备中午的饭菜。本该在上课的穆岭突然出现在身后，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厨子受惊切了自己的手，一时间人血鸡血鱼血，乱成一团。 再比如，上课时间，穆岭正在讲解人体经络，忽然就面带谜之微笑，眼神注意着遥远的方向，让听课的男女弟子一脸懵。 但是这些事情只会出现在上课时间，一旦穆岭下课，回到舍监一切恢复正常。 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吴师娘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 吴师娘三十八岁，穆岭已经四十二了，“老来得子”弥足珍贵。 穆岭平日就是粗中有细的中年男子，沉稳有度，照顾起吴师娘来，得心应手，能操十分心绝不操九分心。 吴师娘被照料得太过细心，压力山大。 不仅如此，穆岭只要离开吴师娘身边超过一个时辰，就会想见她…… 一次两次还可以原谅，三次五次的，严师黎望就忍不住找穆岭谈话。 穆岭态度极好，一面真挚道歉，一面保证下不为例。 然后好不过三天，穆岭又在课余时间晕倒在厨房里。 黎望平日像某上校一样笑眯眯的，发怒的样子难得一见，怒起来也很惊人。不仅如此，还召集了其他几位老师，来决定要不要让穆岭继续在书院教书。 穆岭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虽然认错态度依然很好，但是这次却很难过关。 蒋望岩问道：“穆师，您最近连续出错，已经浪费了十几个课时……若一直这样下去，大考时候您的课还没讲完，让弟子们如何考试？” 杨锋人如其名，直来直去，话不多却一针见血：“穆师，您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授课的上，会误人子弟。” 裴桦知道自己的弱点，并不说话，但是眼神明显表示不苟同。 穆岭不说话。 教师休息室里一阵沉默。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软软地响起：“穆师，不就是晕血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一惊，回到一看，惊上加惊。 苏岚扶着吴师娘散步到了休息室门口，带着笑意注视着穆岭。 “太……你……怎么来了？”穆岭惊得目瞪口呆。 “我收到吴师娘的信就赶来了，”苏岚答得理所当然，“目前我依旧是苏岚，大家好久不见。” “你一个人来的？”穆岭上下打量苏岚，还是素雅得像以前一样。 苏岚进入书院，就听到弟子们讨论穆岭的悄悄话，听得她忍不住要吐槽，为了辨明真伪，就第一时间去找了吴师娘。 吴师娘正在舍监里闷得发慌，冷不丁见到苏岚，又惊又喜，两人聊啊聊啊，最后聊到穆岭最近的反常。 苏岚觉得穆岭无非是因为过度担心，所以把吴师娘养成了笼中鸟；又因为自己晕血，担心临盆之时，自己不能担当，才状况百出。 这些都是心病，心病必须由心药医。 “穆师，我要和你辩论。”苏岚向穆岭下挑战书。 “不要！”穆岭反对得很直接。 事实上，早在几个月前，她已经把照料高龄产妇穆贵妃，整理出来的第一手资料，隐匿了姓名，派人送到了书院提点黎望手中。 黎望立刻明白苏岚想做什么，他也觉得穆岭再这么下去，迟早就惹出祸事来：“穆师，辩上一辩又如何？” 黎望开口，穆岭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然而，事实与穆岭设想得完全一样，他辩不过苏岚。内心的不安却抵触她所说的放松、运动和饮食的“安胎三法”。 穆岭辩输了，眼色很是难看。 苏岚威逼利诱地谈条件：“穆师，如果您照着我说的方法做，我一定能将您的晕血症治好。” 穆岭两眼放光地盯着苏岚，将信将疑：“你有几成把握？” 苏岚从大背包里取出一个水晶瓶，里面盛满了艳红的液体，冷不丁一看就像一瓶鲜血。 穆岭盯着鲜红的水晶瓶，看着看着，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苏岚双手一摊，解释：“这是循序渐进的法子。先适应代替品，最后再上鲜血。穆师可以的。” “现在怎么办？”裴桦很有兴致地问。 苏岚凑到穆岭耳边，说道：“穆师不好啦，吴师娘晕过去啦！” 一遍，两遍，三遍……穆岭蹭地坐起来，失控地问：“娘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回答我呀！” 吴师娘安慰道：“我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苏岚喊着玩的。” 穆岭恶狠狠地瞪苏岚。 苏岚不慌不忙地解释：“穆师，我第一次见到您晕血，是在食堂，当时您大约晕了半个时辰。” “第二次是在心园，那次晕了大约也是半个时辰，时间短了一点。” “这些说明，你也在适应，你的身体和神经都在适应。” 穆岭有了一线希望，如果真的能治好，他就能在娘子临盆的时候，大展伸手了。 “这瓶送给您了，新鲜出炉的红果果酱，”苏岚把水晶瓶放到穆岭手里，“从现在开始，您每天回舍监自己看，不要再去厨房吓唬大厨了。” 穆岭小心翼翼地捧回舍监，看一次晕一次，再看再晕…… 一天，两天，三天……七天以后，穆岭可以随意处理这瓶盛着鲜红液体的水晶瓶了，激动又兴奋。 一个月以后，杏林书院又多了一位可以亲自上阵的名医——不晕血的穆岭。 可是万万没想到，穆岭去向黎望报喜时，却得到了一个惊天消息。 黎望笑呵呵地说道：“穆师，吴师娘已经五个月身孕了，你俩身边都没有亲人，没有照顾诸多不便。所以，老夫修书给殷太医，让他来教书院的医科。” 穆岭目瞪口呆，半晌以后才开口：“黎师，您不要穆某了吗？您不再考虑一下？” 黎望信了苏岚的论调，穆岭比吴师娘还要细腻多疑，安慰道：“穆师，等吴师娘顺利分娩以后，再讨论你恢复任课的问题。”? 309.第309章 番外之有情人终成眷属（上） 沈舒云见到苏岚平服出现时，惊喜交加飞扑过来。 蓝妍见到苏岚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三个人很快抱成一团，又哭又笑，尤其是沈舒云和蓝妍，她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苏岚了。 三人回到女弟子舍监，苏岚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舍监原封不动，管理得很好，不免有些吃惊。 好友重逢，免不了谈天说地，胡吃海塞。 苏岚再次被她们逼问，有没有和太子殿下那啥啥啥。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注意，注意，你们可是淑女，维持礼仪。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下一秒，她就被另外两人压倒在床榻上，连声尖叫地接受“挠痒痒”的酷刑。 “啊哈哈哈……真的没有……啊，救命啊……哈哈哈……就是亲亲……抱抱……啊啊啊……”苏岚完全顾不了形象，笑得鼻涕都喷了出来。 等沈舒云和蓝妍闹够了，才放过苏岚。 苏岚惊魂未定地和她们保持距离，这两个损友，一点也不知道“手下留情”。这种时候不反攻就是傻瓜。 “舒云，你和我哥怎么样了？”苏岚等气喘匀了，立刻反攻。 沈舒云完全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见，苏岚的反应比以前更快更准了，可是没来由地被这样一问，她的俏脸刷地红透了。 “咦？你什么时候去苏家？”苏岚盯着沈舒云，如果她不照实回答，她也用痒痒大法。 “可是……只是……”沈舒云欲语还羞，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可是……我觉得……苏霖……他不是很喜欢……我……” “啊？”苏岚一怔，“为何这么说？” 沈舒云绞着手里的帕子，鼓足勇气：“他已经很久没写信来了。以前写来的信，都是话家常，问学业的。没有提任何事情。” 苏岚觉得自己的哥哥堪称完美，也绝对是行动派，以他的性子，愿意给舒云写信一定是很喜欢才对。 “舒云，你把信拿给我看看？” “我也要看！”蓝妍好羡慕地要求。 沈舒云犹豫了一会儿，奔回舍监取了信来，摊在苏岚面前：“你看吧。” 苏岚看了一封又一封，把信这样摆，那样摆，左边遮，右边遮……最后又放到阳光下对着光看。 蓝妍也在苏岚旁边，一起看。 好半天，苏岚只能说：“真是很寻常的信。”不对，这些信不符合苏霖的性格。 三人大眼瞪小眼。 忽然，苏岚惊呼出声：“舒云，这些不都是字谜吗？所有的信都是公正十列，横排七行……把这些折起来，再摊开，这些就是字谜啊。” 沈舒云和蓝妍呆住了，按照苏岚所说的，果然是这样，每封信都藏着四个字谜。三个人花了些时间把字谜猜了出来。 沈舒云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被苏岚和蓝妍打量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捂着自己的脸，心如鹿撞。 一共十封信，第一封信的谜底“吾心甚念”；第二封信的谜底“窈窕淑女”；第三封信的谜底“君子好逑”……最后一封信的谜底“何时登门”。 “舒云，你最后一封信怎么回的？”苏岚很好奇。 “以为他不喜欢我……就没回……”沈舒云越说越小声。 “哈哈哈哈哈哈……”苏岚看着困窘的沈舒云，笑得好大声，再翻看最后一封信的日期，哀怨道，“唉，我可怜的哥哥，等你的回信等了整整八个月啊……” “他不能直接写明吗？”沈舒云捏得信封，很生气。 “我哥知道人心险恶，也知道书院管得很严，而且他心思缜密……方方面面都为你想好了……毕竟求学之时，私通书信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苏岚叹气。 可是，哥啊，沈舒云确实古灵精怪，可是她的心思还是敌不过你啊？！苏岚心里吐槽，又叹了一口气。 “岚岚……你哥不会因为我一直不回信……就……”沈舒云懊恼地快哭了，如果不是苏岚突然出现，她还在等他的信。 “不会，我哥这人轻易不动心，”苏岚很肯定地回答，“俗称死心眼儿，这点像我爹爹，放弃是不会的，有点伤心倒是有可能……” 沈舒云更慌了，拉着苏岚的袖子问：“岚岚，那我该怎么办？” 苏岚饱受东方瑾的“弹指神功”的摧残，也回了她一个爆栗子，“当然是去写回信啊！还是你想让他等个十年八年的？” 沈舒云啊了一声，收拾了所有的信，奔出了舍监，写回信去了。 苏岚和蓝妍相视而笑。 蓝妍问道：“岚岚，你还记得第一年，我们对着佛光许了什么愿吗？” 苏岚特别严肃地回答：“记得啊。” “你家家规是不纳妾的吧？”蓝妍羡慕得不行。 “嗯，我祖父订下的家规，非淑女不娶，非贤女不娶……娶不可欺。”苏岚对这个家规很是赞成，记得特别清楚。 “我要顺利从杏林学院毕业，有个疼我爱我的如意郎君！”蓝妍和苏岚异口同声地说道。 “舒云的愿望实现了。”蓝妍由衷地替她高兴。 “嗯。”苏岚也很高兴，沈舒云能当自己的嫂子，真是太好了。 按照苏霖“行动派”的性子，一收到舒云的回复，立刻就会告诉爹爹，请爹爹挑选良辰去沈家提亲。慢则半年，快则两个月，就可以筹备订亲事宜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 苏岚在心里感慨。 蓝妍沉默着，心事重重。 “妍妍，你呢？”苏岚问道。 “我？”蓝妍的脸一红，“师生恋****我不敢想，也不能想……我家嫡庶势如水火，我爱慕裴桦，就更加不想把他扯进来……” 苏岚握住了蓝妍的手：“妍妍，你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太好。” “什么不好？”蓝妍有些惊慌。 “你不自信，对自己有点信心嘛，”苏岚浅浅一笑，“我也记得你的愿望。” “我要从杏林学院毕业，成为名医，为自己赚到足够的嫁妆，嫁一个心里只有我的男子，没有三妻四妾……”蓝妍幽幽地重复。 310.第310章 番外之有情人终成眷属（下） “妍妍，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说过什么吗？”苏岚抱着软枕，上下打量她。 “你说……”蓝妍很清楚地记得，可是她觉得不可能。 “做最好的自己，从这里毕业，入太医院也好；自己外出做游医也好。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当你可以给自己和你娘很好的生活，再去向裴桦表态。”苏岚认真地建议。 蓝妍沉默着：“……” “如果你不敢……”苏岚想了想，“我可以去为你探探口风。” “……” “可是，依我看，裴桦喜欢勇敢的少女……至少，在我醒来以后，裴桦看你的眼神是不同的……只是你每次都只顾着害羞难堪，没有注意。”苏岚边说边观察。 “……我分辨他和裴枫就是眼神，裴枫心里装了太多事情，他的眼神淡然……裴桦就不一样了，他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他的眼神里有真实的喜怒哀乐……” “在裴桦眼里，我们没有任何差别，直到你表现出了平日难得一见的强悍模样，比如为了保护我而把他揍到骨裂……” “妍妍，我从来没有向裴桦开口打探过这件事情……一是我不确定你到底怎么想，二是我觉得感情是你们的事情，外人不能介入……” “妍妍，愿望是要自己去实现的……”苏岚托着下巴，静静地注视着蓝妍。 蓝妍心里很明白，可是缺少勇气。 苏岚不再说话，她能帮的只有这些了。 许久，久到苏岚都快睡着了。 蓝妍忽然站起来，大声说道：“岚岚，我知道了。”风一样的离开了舍监。 苏岚望着蓝妍远去的背影发呆，认真地挥了挥手。 祝你好运啊，蓝妍。 舍监里一片静谧，苏岚地斜倚在床榻上，抱着软枕发着呆。 “一直知道你爱操心……”熟悉至极的嗓音从沐浴间里传出来，伴着吱呀的开门声，东方瑾从里面走出来。 苏岚吓得手一抖，软枕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直奔东方瑾的脑门。 东方瑾在苏岚的惊呼声中，接住了软枕，气势汹汹扑过来。 “瑾哥哥，你竟然听壁角？？？”苏岚先发制人，瞬间站到了床榻上。 “下来！”东方瑾做不出这么出人意料的动作，一脸黑线。 “不要！”苏岚躲到床榻的最角落里，一想到自己刚才使劲吐槽东方瑾，心里就像揣了好几只兔子，颤得厉害。一边防备他的攻击，一边寻思找个退路。 “一！” “二！” “三！” 东方瑾长手一伸，将苏岚压了在身下，恶狠狠地拧她的脸。 “啊！救命啊！”苏岚装得无比可怜和无辜的样子，她怎么想得到他会在沐浴间里偷听啊？吐槽的时候是很爽啊，可是现在的东方瑾好可怕啊…… 东方瑾那个气啊，在她心里他竟然是这种形象？！ “瑾哥哥，你听我解释嘛……”苏岚一咬牙，兔子变成狼，反过来把东方瑾压在身下，俯视他。 东方瑾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被苏岚压在身下，一时之间啼笑皆非：“说！” “你看，妍妍有爱慕的男子不敢说，舒云和我哥两情相悦……她们俩急得不成样子，我自然不能和你一起多美好多愉快嘛……”苏岚软软地说。 “哼！” “所以呢，我就只能说你既不帅，也不温柔……还蛮不讲理……诸如此类的嘛……”苏岚继续撒娇。 “你想啊，如果你的心情已经很糟了，我还在旁边说好开心好愉快，你会不会想一脚踹飞？” 东方瑾黑得发亮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眼神仍然冰冷。 “我的眼光多好啊，这么英俊有型的瑾哥哥，是不是？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我哪里有怨言嘛？” “……”?“瑾哥哥最好了。”苏岚豁出去了，整个人扑倒在东方瑾身上，乖巧地偎在他的胸膛，环着他结实的腰。 “哼！”东方瑾心里很受用，脸上还是阴森森的，就她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劣性，必须好好治一下，“本王素来恩怨分明……” “啊？”苏岚哀嚎一声，“瑾哥哥，你直说吧，要我做什么？” “自己猜！”东方瑾才不会轻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瑾哥哥，”苏岚扭了扭，“我猜不出来……” “猜不出的话，今日启程回永宁城！”东方瑾更绝。 噗，苏岚知道东言瑾的话三分假七分真，也知道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了一年的自由时间，所以，她咬紧牙关豁出去了。 …… 苏岚和东方瑾在杏林书院停留了十日。把吴师娘的饮食、运动和检查各项，列出了详细的计划，郑重交给了穆岭。 然后他们继续周游大魏，观赏九天瀑布、游历神秘的大峡谷甚至于溶洞，登山游船坐竹筏……苏岚和东方瑾一路规划，赏尽美景，尝遍美食。 一路上，苏岚过得很精彩，为意外分娩的产妇接生，救溺水的孩童，为下堂妇讨回公道……一次次地让东方瑾惊掉下巴。 东方瑾仍然很繁忙，为苏岚挡风遮雨，安排行程。沿途搜罗了诸多硕鼠的材料，逐一上报到永宁城。 于是，这一年变成了大魏官员最难熬的一年。 原以为睿智狠决的太子不在，渐渐老去的魏文帝无法拿他们如何。 可是，一个又一个官员落马，栽于无形，让他们心惊胆战。更让他们惊慌的是，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 养心殿内的魏文帝更是高深莫测，他原本只准备让东方瑾再过一年肆意的生活，却没想到，东方瑾真的在历练之中成长了许多。 虎父无犬子，魏文帝很心慰。 游历非常顺利，偶尔几次意外，也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六个月后，苏岚在宜春收到了苏霖的来信，信上说，苏霖和沈舒云将于明年初春订婚。 等他们结束游历回到永宁城时，收到了蓝妍的书信，信很短，寥寥无几的字：“愿望成真，谢谢。” 东方瑾望着苏岚脸上掩饰不住的雀跃，问道：“怎么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苏岚笑呵呵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