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彬变了 你永远也看不见我最爱你的时候,因为我只有在看不见你的时候,才最爱你。——莫言 彬说今天是晚班,不能陪我。 吃完饭,我一个人在医院的小树林散步。徐徐微风拂过,若有若无,我徜徉在树影婆娑中,竟感到无比惬意,只觉得岁月静好。 “你有没有觉得许医生有什么变化?”忽然,一个人从旁边的侧门走过来,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他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说完就很快地消失。看他的穿着应该是医院的保安。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虽然正是炎炎夏末,我却如在数九寒天,彻骨的寒冷和疼痛袭遍全身。我一直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但有一颗善感的心。这个我并不熟悉的人,无头无脑抛出的一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彬变了吗? 的确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似乎到现在,他都还没有与我亲热一下!以前一见面,他总是如饥似渴,冲动地抱紧我,在他简陋的宿舍里开心地旋转,一圈又一圈。 对彬来说这就是表达高兴情绪最夸张的方式,他是一个内敛的男子,喜怒哀乐很少外露出来。 昨天我来时并没有告诉他,想从天而降给他一个惊喜。可他看到我,却不见半点欣喜反而显得惊慌失措,心急火燎地催我去澡堂洗澡,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手牵手陪我。 等我回到寝室时,只有一盏台灯散发着朦胧寂寞的微光,他竟然不在。直到我昏昏欲睡时,他才推门进来,只叫我先睡,既没有抱抱我也没有亲亲我,就那么漠漠然走了。 他很累吗?他感觉不到我和以前一样渴望被他紧紧地拥抱,在他宽阔的胸膛里窒息吗?现在大致回想一下,似乎真的哪里出了问题。 我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再也没有力气在这夜色中散步,也没有勇气上前去找别人询问。 是的,我不想问。问别人,问彬,我都不想。我害怕残忍的答案击碎我脆弱的心。不要怀疑,不要杞人忧天吓自己。或许别人就是想和我开个善意的玩笑,就让我自欺欺人享受这短暂的安宁吧。 我踉踉跄跄摸索着上楼,若无其事地和熟悉的医生打着招呼。推开门,我也不开灯,慢慢地沿着门框滑下,无力地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掏钥匙开门,是彬。 我挣扎着站起来,把门拉开,打开灯。真的是彬,依然是挺直的鼻梁,伟岸的身姿。 这是我爱到骨髓的彬啊,我怎么舍得放开他! 不管不顾,我迫切地扑进他雄厚的怀抱,紧紧扣住他的腰,生怕抓不住他。彬显得十分紧张,迟疑许久,才颤抖着拥住我,喉咙深处隐隐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为什么要迟疑?为什么要叹息?往日如火的热情呢? 记得他上班后,我第一次来看他,平时淡漠冷清的人把我死死捂在怀里,从头到脚啃个遍。他攥紧我的手握住他肿胀的那团炙热,重重地含住我的耳垂,哈出如岚的气息撩拨我长长的睫毛,目光灼灼,“想你,想你!” 如今,难道是出轨的身体不敢与我挨近,还是他饥渴的欲望已得到另一个人的慰藉?无论哪一种,对我都是致命的打击。 彬将我平放在床上,用手一遍一遍仔细捋着我额边的碎发,似有满腹心事诉说,却又欲言又止。原本清澈的目光变得躲闪胆怯,偶尔与我的眸光相撞,就飞快地闪开,害怕与我对视。 我扳过他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定地凝视着他,也用手一遍一遍地抚摸那隽刻入骨的一切:硬硬的短发,浓郁的剑眉,性感的薄唇。 这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我迫切地覆上他的唇,尽管凉薄冰冷,我依然用力地吮。想永远烙上我的印记,想无时无刻宣示他是我的。 彬渐渐开始回应,我熟悉他的每一个着火点,就像他熟悉我的一样。他大声地喘息,疯狂地撕扯我的衣服,既粗暴又强悍,与以前的温情脉脉完全不同,仿佛有人在追赶一般。 当他进入我的身体的时候,我辛酸的泪潸然而下。 如果这终将成为一场梦,也永远不要醒来! 第二章 我心碎的声音 每个人都有一场爱恋,用心,用力,用情,感动也感伤。我把最炙热的心情藏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莫言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彬已经不在身边了。 我起了床,匆匆洗簌好,找出小铝锅,淘了米,端到食堂去蒸饭。错过了时间蒸炉就关了,很麻烦。每次来看彬,我总享受做这些,能为深爱的人洗手作羹汤,想想就是一种幸福。 早饭也懒得吃,兴冲冲去菜市场买菜。麻婆豆腐,糖醋脆皮排骨,这是彬的最爱。一辣一甜,一个大男人,竟能综合接受,实在是矛盾。虽然我不是富家女,也是父母的娇宝宝,在家几乎不下厨房,并不擅长做菜。我从网上查来,反复实践,也做的像模像样,不能不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我有条不紊拾掇完毕,用饭盒装好,到食堂端上香喷喷的米饭,满怀成就感地给彬送去。 可能因为是中午,科室的人很少,只有罗护士长是我比较熟悉的。她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的饭盒,怔楞了半晌,然后才轻轻地说,“你对许医生用情挺深的!”没等我应声,就走了,很快地。 在她的眼里隐隐透露出几许悲悯,我的心骤然沉甸甸的!罗护士长是一个热心的大姐,彬刚到这个医院时,她主动邀请我俩到她家吃晚饭,和她老公操持了满满一桌子菜,今天却如此冷淡。她在回避什么吗! 没有找到彬,那些医生也怪里怪气地不搭理我。我沿着楼梯上四楼,彬也许在值班室。 我慢慢推开值班室的门,彬真的在这里,只不过多了一个人,那一幕就显得那么刺眼难堪。 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窝在彬的怀里,她妖娆而恣情地笑着,神采飞扬。彬搂着她,没有半分不自然,就好像这个姿势他们演绎过无数遍。 彬像驯服的小兽,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巴巴地解释,“我不知道她还会来,我以为她毕业了就会离开。”翼翼小心,宠溺温柔,低沉沙哑的嗓音让人蛊惑,对我也很少如此。 那无数次亲吻过我的唇,沿着她的眼睛,吮吸,噬啃,如痴如醉;曾无数次温暖过我的臂弯,顺着她的颈脖,抚摸,缠绕,激情澎湃。原来彬的每一寸肌肤连同心早已背叛了我,已经在新的地方流连忘返。 我的泪流出来,一滴一滴滑落。彬,你听到了吗,我心碎的声音! 你怎能忘记你身下的那张床,曾经承载我们多少激情而快乐的时光! 在彬还没有分到单间的时候,遇到他值夜班,就叫我偷偷地过去。万籁俱寂中,借着雾霭和晨曦,我们热烈的拥抱,憧憬着未来,年轻的身体淋漓尽致地喧嚣。每一分钟过得那么快却又那么甜蜜。 这么快,他就换了人,和另外一个人爬上了这张床。是不是生活的节奏实在太快,有些东西很难永久。比如爱情,哪怕用心,用力,感动也感伤,也终将成为镜花水月。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远远地躲开。在我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 我蒙上哀恸的眼睛,捧着抽搐的心,无声地后退,后退! 我要疯跑,我要狂啸,可我什么也做不了。万箭穿心的痛楚吸干我全身的气力。人软塌塌的,腿脚铸铁般沉重。万千呐喊在心头,喉咙被掐死似的,暗哑无声。 太阳还高挂在天上,眼前却黑压压的一片。我像迷茫的羔羊,看不清出路。或许我本来就混沌懵懂,才遇人不淑还辨不明良莠。 在医院东边的山上,寻着密林中的那块大青石,缓缓躺下,我才呜咽失声。 这块丑陋凹凸的大青石,是我初恋的哀悼。 在彬来这座医院报到第一个星期天,我风尘仆仆奔赴这陌生的城市。为了证明对爱情的忠贞,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分离的惶恐,在一个将暮未暮的黄昏,我把宝贵而纯洁的童贞献给了彬,就在这块大青石上。 我笃信自己可以收获天长地久,却原来在这场名为爱情的戏里,只有我傻傻地付出了真心和勇气。彬从开始就留有余地,随时准备撤退。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不是所有的爱恋都那么干净纯粹,不是所有的故事都皆大欢喜。 第三章 你怎么在这里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张爱玲 电话铃铃地响起,在这寂静的空间格外刺耳,“我的彬”几个字在屏幕上闪闪烁烁。如果是以前看到,我早就雀跃欢呼了,但此时就如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扇着我的脸,就连同树上叶子沙沙声,也是绝妙的讽刺和嘲笑。 我面无表情地关了机,拔出电池。一通电话,想表达什么?担心,愧疚,抑或干干脆脆来个摊牌?现在,我脑中一片空白,失魂落魄,任何一种状况都还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 如果可以,我愿化作泣血的杜鹃,千万次地问: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有人说,在恋爱中,谁先沦陷谁注定就会受伤,以前总是不信,今天看来很有一些道理。 就算问了又如何。他已走进了别人的风景,一颗早已远离的心,怎能期待他对我还怀有一丝恻隐之情。一段渐行渐远的感情,就像断线的风筝,我再怎么努力还是抓不住。 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哪里有我的栖身之处?放弃了考研,放弃了老家父母所找的工作,怀揣着梦想,心生翅膀脚踏云,义无反顾地朝着彬奔来,最后却发现他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我的立锥之地。我仍然沉浸在一世一双人的幻想里,他却丢弃了和我一起慢慢变老的诺言。 一步一挪,我恍恍惚惚地下山,只觉得万念俱灰。我到底坚强不了,一骨碌在石阶上坐下来,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从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一丝扯出来,散布在空气中。 一腔柔情终究是错付了。 一双黑色的皮鞋不知何时停在我面前,半天不挪动。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你看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过路人,也停下来看我这个落魄之人的笑话。 我不耐烦地抬起头,幽怨地瞪了过去。 一个挺直修长的男人迎风而立,身着藏青色的制服,俊朗的脸庞雕刻着岁月沉淀的睿智,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正惊奇地打量着我。 “张清!”我窘得嘴巴张成O型,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勉勉强强,张清算得上是一个熟人。人在囧途,我心里莫名其妙涌出几分依赖。 “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清仿佛遇到外星人,深邃的眼底充满疑惑,犀利的眼神似在询问。 这个伤心的时候,我不敢说话,我怕一开口又泣不成声。有些话一说出来就成了眼泪。 再说我与张清并不熟稔,仅有一面之缘。他是我死党阿娇的老乡陈彩云的男朋友,大约现在已转正成为老公了。 与张清的相识纯属偶然。 有一天,阿娇神神秘秘地说要替她的老乡考察老公,问我去不去。那时我正倒追彬茫茫无指望,整日里悲春伤秋,直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极度沮丧。好吧好吧,去沾沾别人的喜气,说不定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我们一路嘻嘻哈哈早早地守在宾馆门口,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年轻的日子,就这么任性,别人谈情说爱哪轮到我们指手画脚,特别是我不具备资格,毫无成功经验,完全是纸上谈兵。 后来,我们的马列老师阿娇的心上人萧哥鄙夷地教训了我们一顿:人家千里迢迢来相会,肯定准备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你们非要去当电灯泡捣乱。无知!无聊! 有人朝我们招手:“这边!这边!”正是陈彩云。一件红色的风衣,紧束着腰,轻盈,袅绕,真的像天边飘过的一片云彩。她依偎在一位颀长男子的身上,含羞带怯,小鸟依人。 旁边的男子,一身得体的浅灰西装,脸如雕刻般有棱有角,眸子里不经意流露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这个男人将男人的成熟和深厚,沉稳和沧桑,奔放和内敛,做到了真正的收放自如行云流水,也将摄人魂魄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幸亏我心里早有了温文尔雅的彬,心无旁骛。不然这个人也挺让人怦然心动的。 好一对登对的璧人,十分养眼!我暗暗在心里点了一个赞,调皮地朝陈彩云竖了竖大拇指。 阿娇掐一掐我的手臂,伏在我耳边小声嘀咕:“好像年龄有点大!” “错,这是成熟,懂得疼人!”我没好气地横她一眼:“你以为都像你的萧哥,奶油小生一个。” 他带我们三个疯疯癫癫的小女子逛街,狂购,吃路边摊。一路拎着彩云师姐的小包,搭着她的风衣,亦步亦趋,宠溺包容,涵养十足。每当他用纸巾帮陈彩云擦唇角的碎末时,那种温柔,似乎呵护着无上的珍宝,简直是腻死人了。 “装,装!只怕他在腹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阿娇不以为然地哼一声。她哪来这股子酸啦,我这孤家寡人才该羡慕嫉妒恨的。 “说话!”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美好的回忆,我望了望罪魁祸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心里的暗伤说与不说都在那里,就算鲜血淋淋,蒙上帷幕,或深或浅,我就假装不存在。再说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怎能懂我沉重的哀与痛。 张清见我不开口,又抬脚急冲冲往上走。走了几步,停顿了一会儿,转身掏出一张名片揣到我手中,也不管我拿不拿,大步流星地上山了。 其实我很想叫住他的,很想借一个肩膀依靠。可素昧平生,别人哪有义务和责任照管我? 我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他远去,渐渐地在我眼中变成一个小黑点。 第四章 我该走了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羞怯,又忍受着嫉妒地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爱你,像我一样!——普希金 天色渐渐变黑,山上的行人更少了。狰狞的石头,静默的树木,黑黢黢的山影,仿佛都成了巨大的涡旋,似乎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我。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无精打采地下山。 彬在楼梯口张望,看见我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我眼神也懒得给他一个,厌弃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绕过他,错身上楼。 出乎意料,他的新欢竟在屋子里恭候我。 关于这位新欢我并不陌生,她是彬所在科室主任的女儿李艳,曾经好心给我吃过饼干,当时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坏。除了她的声音嗲里嗲气,让人不敢恭维。 后来在彬的房间门口撞见过一次,彬说她是来煮面条的。舍弃近在咫尺的家,却不辞劳苦跑到简陋的单身宿舍,这个解释怎么看都是漏洞百出,况且彬竟然还是满脸鲜红手忙脚乱站在床边。可能那时他们就有了司马昭之心,更有可能他们早就暗渡陈仓了。 虽然当时我满腹疑惑,但我十分珍惜自己和彬来之不易的缘分,所以我死死忍住已经溜到嘴边的责问,选择毫无保留地信任,生怕猜忌让天隔一方的俩人分道扬镳。 “听说是你倒追的许彬,他早就厌烦你了!”李艳等我进门,高傲地昂起头挑衅。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打得我无处遁形,我真的是彻底失去彬了。 如果一个人,能轻易地将俩人之间私密的过往向第三者讲述,说明他根本都不在乎你了。总以为,在最初的地方有一个原来的我,就会有一个原来的彬,我还站在他许下诺言的那一天,他的心却早改变了季节。 我们之间缠绵悱恻的过去,他已经毫不留情地剥开了出卖给别人,把我的欢乐撕碎了还要狠狠地踩一踩,只为了讨好他的下一任。 我把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手指不由自主握成拳,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尽管胸口的怒意上下翻涌。 “他只告诉你这些吗?他没有对你说他进入我时最喜欢我左心房上的红痣,最喜欢听我在他的身下叫他亲亲的石头吗?”我扬着眉,毫不示弱地回敬。 尽管事情已成定局,纵然我搬起石头砸天,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依然反唇相讥,作无谓挣扎。 是啊,叫我如何甘心!我精心栽了一棵树,不分寒冬酷暑,虔诚地浇水施肥。我呕心沥血,终于等它就要枝繁叶茂了,却在这时,另外一个人横杀出来,不费吹灰之力把它挖走了。 彬面红耳赤,估计他也不曾料到一向婉约示人的我也会伶牙俐齿,尖酸刻薄。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潜伏着恶毒的因子,一旦投入催化的药剂,就会蓦地爆发。 哪一个人天生就该被凌辱?从前,我低到尘埃里,舍不得对彬说一句重话,只因为我爱他。如果我的爱成为他肆无忌惮伤害我的借口,那么我算什么? “切,那又如何?”李艳欺上前,咄咄逼人,“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你能改变他的处境吗?” 原来不过如此。真相不值一提。 我自以为浪漫纯洁的爱情竟然这般廉价,一个科室主任的女儿就可以把我们摧毁得分崩离析。爱情不应该比纯酿的酒还要浓烈吗,不掺半点水分和杂质,给一点火星就能蓬蓬勃勃地燃烧。 也许我真的不懂爱情,以为只要付出就可以长相厮守。大约我爱的可能只是那个心无城府,勇往直前的自己;爱的只是躁动的无畏无惧的时光。 我开始笑,咯咯地很大声很大声,笑着笑着打结。笑声哽哽咽咽,断断续续,像病入膏肓的老人做垂死挣扎,连我自己也觉得像破刀刮在玻璃上那样难听。 不争气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淌,不是我要让它掉下来,是因为风,是因为沙。 彬挡在我们中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眸光里隐隐有一丝心疼,稍纵即逝。更多的是祈求,是祈求我成全吗? 我顺手操起桌子上的杯子,毫不犹豫地泼向他,痛快酣畅。彬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水,寸步不让地堵在我面前。 “你走吧,”须臾之间,我突然精疲力竭,“我不想再看到你!” 原来我并没有想像中坚强,始终做不到云淡风轻。 李艳气急败坏地跳脚,张开手臂来抓我的头发,大有与我决一雌雄的势头。彬紧紧地箍住她,尽力不让她靠近我。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彬估计怕闹得鸡飞狗跳不好收场,一把夹起李艳,落荒而逃。 房子里只剩下白炽炽的灯光和满满的落寞与凄凉! 是时候离开了!与其在这里忿忿不平地纠结,不如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纵然有万般不甘,我不能扔掉我作为女人的自尊和骄傲。 我拿下书桌顶上的铁盒子,掏出书签、镇纸石、姻缘裱,这是他存放我们爱情信物的地方,我知道。 每一件物品都浸染着我们或开心或新奇的记忆,都述说那些爱慕痴缠的故事。他明明都已经背弃了我们当初的海誓山盟,却又假惺惺地留着这些睹物思人的东西。 到底是该说他虚伪呢,还是说他长情?亦或彬心里也是有我的,我的笨拙、我的率真也使他眷念。不是不爱,只是不够深,敌不过现实!是不是这样欺骗自己,我心中的疼痛就可以少几分,我被抛弃的境遇就不再那么凄凉? 我捧着姻缘裱细细地摩挲,狠不下心来撕毁。这是我们确定恋人关系后,虔诚地爬上武当山,三叩九拜求来的。 本来约定去看武当日出,准备让神圣的曙光见证我们生死不渝的真情。半夜我们就早早地爬上金顶,痴痴地傻等,结果是个阴天,太阳连个脸也没露。 难道,冥冥之中,老天就给了预示,这是一份无疾而终的感情,根本禁不起时间的考验。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捉弄我? 这个城市本与我毫无相干,只因心中牵挂的人,飞蛾扑火般的奔赴,只落得满目苍夷。 我该走了,来时豪情万丈,此刻只剩下悲凉沮丧。 寂寥的背影寄予着我深深的无奈和绝望,路旁的垂柳拖曳着我长长的忧伤。 陈淑桦的《梦醒时分》在脑海中循回环绕: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第五章 不会这么倒霉吧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来娶我。——大话西游 我把彬宿舍的钥匙扔在床头柜上,带上门,毫不留恋地走了。我想,这间小屋,我再也不会踏进半步。 路上行人稀少,隐藏在树荫下的路灯散发着幽暗的微光,公交站的广告灯箱隐约闪烁,不时有疾驰而过的汽车打破暗夜的宁静。 我孑然一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踽踽独行。偌大的城市,哪里有我的立锥之地? 我朝着瀚渺的夜空“嗷——”地大叫一声,长长地舒了一囗恶气。身边的人纷纷给我侧身让道,似乎把我当成了趁乱逃出精神病院的疯子。 翻篇了!翻篇了!哪怕削肉剔骨般疼痛,许彬,我也要把你扔到太平洋去。 一整天薄雾浓云愁永昼,我也没顾得上好好吃饭,现在冷静下来,肚子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我才觉得饥肠辘辘。 夜已深,饭馆大多关门了。我一个刚出校门穷酸落魄的待业青年,也没那么多讲究,随便找个夜市小摊坐下。 几根鸭脖,一大盘鸡爪,若干臭豆腐,外带几瓶啤酒,午夜的街头,我狼吞虎咽,开怀畅饮。 这些东西,平常我是不沾染的,辛辣刺激,我的胃承受不了。今天这个日子不是特殊嘛,就破次例吧。要是我老弟林鑫知道了,他又要念叨的我耳朵起茧子。 这是许彬的心,那是许彬的肺,我吃得咬牙切齿,泪流满面。这些东西全都跟我有杀父之仇,夺夫之恨! 我戳!我戳!无辜的盘子被我气愤地戳得吱吱作响,别提多解气! 偏偏你想活动活动筋骨,就有人伸长脖子送到你面前等着挨揍!这不,对面就来一个没眼力劲的臭小子。 “怎么吃得?溅得到处都是。什么女人嘛,简直斯文扫地!”一个蓄着几撇小胡子的瘦小子在对面骂骂咧咧。 要照以往我的性子,我早就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开始道歉了。可谁叫咱今儿心情特别不爽呢,小子,只怪你运气不好啰! 我恶狠狠斜他一眼,他那嘟嘟囔囔的嘴巴,还真让人生厌!我心中揣着一桶怒火按捺不住急着要燃烧,手指捏得骨节咯吱作响。 “说的就是你,怎么不服气?”那小子够不长眼的,竟然骂骂咧咧凑过来,满嘴酒气。 我轰地一下子站起来,右手攥紧啤酒瓶,毫不示弱,“我乐意,碍着你了?”老话说得对,人是英雄,酒是胆。仗着点醉意,我也生出万丈豪情,气势旺得很。谁叫我正郁闷着呢! 那小子咋咋呼呼,原本指望震住我的,没想到遇见我这个愣头青,气恼地连连推搡我,“哟嗬,还是个带刺的!弟兄们过来。” 唿啦一下子,像雨后春笋,凭空从地上冒出来四五个精干小子,唰地将我团团围住。 我一下子懵了,不要这么倒霉吧。 我的酒吓醒了大半,浑身上下直冒冷汗。说穿了,我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我吓得用双手蒙住脸,破了相可不行;又觉得士可杀不可辱,女孩子胸最重要,赶紧收拢胳膊捂住前胸。 尽管浑身簌簌发抖像筛糠,腿肚子抽搐转筋站立不稳,我依旧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镇定!镇定! 小店老板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哈腰,“都消消气,和气生财。” “谁跟你和气生财,滚一边去!"其中一人一巴掌挥开老板,吡牙裂齿举起了拳头。 我抱着头,蹲下身子。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老天注定今天要亡我,就我这等宵小也无力回天啦!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关键时刻,巡逻警察来了,将我们一网打尽。 所以说永远没有陷入绝境的人生,只有甘于陷入绝境的人,这话说得真有道理;所以说我们应该永远满怀希望,笑对人生。 第六章 你来接我吧 我一边感慨良多,一边手忙脚乱地爬上警车,生怕慢一点警察不肯带我回去。一则本身我就去无定所,二则我怕落单之后那众位兄弟不会放过我。 值班的是一位四十开外的大叔,风纪扣扣得严丝合缝,帽子戴得规矩周正,让人无法不肃然起敬。 三言两语一询问,案情清清楚楚。大叔对众位兄弟一顿好训,“这娃娃姑娘家一个,又是外地人,你们欺负她,臊不臊?赶紧的,向人家道歉,然后找人担保了回家去!” “你呢?姑娘,有人担保你吗?”打发完众兄弟,大叔忧心忡忡地问我。 是呀,谁来担保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举目无亲,唯一和我有牵扯的许彬,已经将我无情地抛弃了。 我瞑思苦想,抓耳挠腮。 张清!灵光一闪,一个名字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我也还算急中生智。 名片、名片……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名片急时不见了。我索性把包掏了个底朝天,桌子上散乱地挤满了我的笔,纸币,毛巾等等,我像无头苍蝇反复扒拉。好心的警察叔叔温和地宽慰我,“别急,别急。”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名片找出来,谢天谢地,幸亏没有将它扔掉。 可无亲无故,张清会来管我吗?我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总觉得这事不太靠谱!“有吗?姑娘!”大叔还在耐心追问。 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开始拨号,嘟——嘟—— 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接起,“哪位?”简短的两个字,淡漠清冷的声音,声如其名。 “我……我……”我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你能来接我吗?” “我是陈彩云的学妹,你下午给名片的那个,在东城派出所。”想到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流落何方,抢在他挂电话之前,我连忙补充。 谁知他会不会来,我一边纠结,一边又盼望奇迹,趴在桌上迷糊起来,大不了就在这东城派出所赖一夜,起码安全是得到百分百的保证。 笃笃笃!短促有力的敲击声惊醒我,旁边坐着的大叔激动地一把捧住了来人的手,“张处长!” 妈呀,真的是张清。我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确定无疑。还是白天那件藏青色制服,周身微微沁出夜的寒意,神情有点倦怠憔悴。 可在我眼里,此刻他是神话故事里镀金的大罗神仙,驾着七彩祥云,身披绚丽霞光,只为我而来。 我前世一定拯救了宇宙,所以上天在我身临绝境时赐予张清翩然而至,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走吗?”张清言简意赅,问完抬脚就走。 我摸着鼻尖,像白痴一样傻傻地望着张清,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为了证实自己的听觉和视觉没出问题,我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哎哟,生疼,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觉。 我一股脑儿把桌子上的东西塞进挎包,屁颠屁颠跟上他的步伐。 张清车开得风驰电掣,脸绷得硬邦邦的,我感到十分拘谨窘迫,手脚似乎放在哪儿都不合适。我有点后悔给他打电话,简直是太冒失了。 “住哪?”张清没有回头,面朝着前方径直问,声音冰凉凉的没一丝温度。 有地方住还找你,我对着他的后脑勺撇撇嘴。又没谁强迫你,不想来就别来,摆一副债主的臭样子给谁看,德行。 不过,我可不敢吱声,只暗暗在心里嘀咕,死死地抓住车门把手,僵着身子不动弹。 “没地方吗?”见我半天不吱声,张清略略偏过头注目过来。 我一下子觉得车内的空间过于狭窄,呼吸不畅。他的气场还蛮强大的。 我垂头丧气地摇摇头。唉,让这老男人见识的全是我狼狈落魄的一面。 张清不再说话,油门一踩,车嗖地飞起来。我不知道他最终会把我搁在哪,听天由命吧,随他便了。不过呢,我倒有闲心暗自腹诽,他不是一个警察吗,干嘛飙车扰民,估计是有恃无恐。 第七章 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王子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巳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情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席慕蓉 汽车在一个既大环境又优美的小区停了下来,他嘭地甩上车门蹬蹬地上楼。我拉着旅行箱有点吃力,磨蹭半天跟不上,他转身一把拎起就走。 到了三楼,他停了下来,打开右边的门,我随他进去,房子很大布置得也很漂亮奢华。 “这是我的房子,你先住着,我还在值班。”张清三言两语简短地交代好,准备出门。 “彩云师姐呢?”我朝他追上一步,怯生生地问。 他的身形一顿,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整个面部的肌肉左右扯动,嘴唇微微颤抖,一股无法言说的钝痛笼罩了他高大的身躯。 我感到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抿住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难道我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掩藏的伤痕? 他一声没吭,黑着脸走了,我瘫在沙发上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生疏的地方,空空荡荡的房子充斥着陌生的气息。没有主人在家,由不得我造次,我随便洗洗就歪在沙发上。幸亏是夏天,也不担心着凉,先将就一夜再说吧。 难过,惶恐,疲惫,在这寂静的深夜,排山倒海地朝我袭来,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实在无聊,我翻出手机,装上电池,迫切地想和阿娇通个热线电话。虽然夜半三更骚扰她不太道德,但不骚扰她又去骚扰谁呢?何况我有满腹的心事和委屈,急于找人倾诉,闺蜜就是这时候拿出来用的。 刚一开机,叮铃铃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又是“我的彬”几个字不停地跳跃。 我冷冷地盯着那几个字,既不接通也不挂断,就让它在这孤单落寞的时刻将我陪伴。变态,找虐,阿娇知道肯定会说。 因为曾经打动我的,让我一无反顾地沉沦的,就是彬这个名字。 如果早知道认识彬只是生命中的一场意外,只是一次凤凰涅磐般的痛楚,我宁愿不要开始。 那天,我和阿娇在街上游手好闲晃荡。虽然囊中羞涩,看看热闹饱饱眼福也不错。 一辆采血车停在百货大厦的门口,阿娇一时心血来潮要去做贡献。我有点晕血,本不想凑这热闹,但拗不过她,只好舍命陪淑女。 “快看!快看!”等签了名之后,阿娇指着一个名字,神秘兮兮地说:“许彬,好多木,和你的名字一样!” 登记薄上赫然写着“许彬”两个大字,入木三分,遒劲有力,隽秀清新,我一下子与它亲近起来。 我出生在众木凋落的秋天,算命先生说五行缺木,身体不会太强壮,恐难以养活。爸妈一商量,取了个名字带了三个木头叫林枫,幸亏姓林。现在看到这两个木头,我的确有点激动,再加上那一笔字行云流水,足够洒脱的。 不过人是不是和我一样病怏怏地萎靡不振呢?我正举目搜寻,阿娇戳戳我的背,朝前面的男生努努嘴。 英挺,优雅,脸上似乎随时带着笑容。这种微笑温和又自若,仿佛阳光拨开隐晦的云层照射下来。像小石子击中平静的湖面,我的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悄悄走入了我心里。 我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抽完血放下衣袖,仔细地捋平,傻愣愣地瞧着他和同伴离开。 “口水流出来啦,色!”阿娇冷不丁拍拍我的前额,臊得我羞赧不已。从此,我像中了魔怔,茶饭不香,为伊消得人憔悴。我怅然若失的样子逃不脱阿娇的火眼金睛,她断定我为这个偶然邂逅的男孩子丢了魂。 她不愧是系里的百事通,很快打听到许彬是附近医学院大二的学生,成绩优异,一手字漂亮得远近闻名。 阿娇给我出了个馊主意,给他写信,向他拜师学写字。这种方法比较原始落后可也别具一格,独辟蹊径,说不定可以捕获男神的心。 我开始笨笨巴巴地给他写信。我搜肠刮肚,内容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从埃菲尔铁塔到自由女神,从丝绸之路到古巴比伦,天文地理政治经济,无不涉及。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有多么博学多闻,而是抱着侥幸,我总会有一点能将他打动。 每一封信字字泣血,句句含情,可是寄出去无数封,封封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估计他连拆也没拆,我有点泄气了。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我要用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进他的心中? 当那年第一场雪飘落下来的时候,我决心放弃了。我绝望地发出了最后一封信:我想我是永远采不到真金了,打扰了你很久,再见。 没有想到,我下晚自习回宿舍时,彬静静地守候在楼下,俊朗得引人注目。 整个女生楼一片沸腾,上下楼梯的女生俏皮地朝我挤眉弄眼,更有路过的男生大声地打着呼哨尖叫。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终于等来了骑着白马的王子。我一下子成了d大中文系的传奇,因为我的执着。 那个夜幕低垂的时刻,我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要激动,巨大的幸福感让我分不清东西南北。 第八章 我是老虎吗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汪国真 今夜的许彬似乎很有耐心,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手机咿咿呀呀地响,呕哑嘲喳难为听,我就在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铃声催眠中,慢慢入睡。 半梦半醒之中,我依稀看见漫天的桃花,青青的杨柳,肝肠寸断的少女和少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张清一夜未归,偌大的房子由于缺少人烟而更加空阔,显得毫无生气。我不知是该留下来,还是该卷行李走人。留吧,没理由;走吧,前路渺茫。 正在留与走的两难中纠结,阿娇的电话打过来了。我如失联的潜伏者找到组织,无尽的哀怨伤心奔涌翻腾,急需宣泄的出口。 “阿娇,他不要我了!”心酸,委屈让我哽哽咽咽,未语泪先流,“许彬爱上别人了!” “那个靠不住气的,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阿娇义愤填膺,咋呼呼的话语通过电流传来,炸得我耳朵嗡嗡响。 待我情绪稍微平息,她小心地接着问:“你现在怎么办?回老家吗?” 回去?当时抛开温暖的家,血肉相依的亲人,我毅然决然地奔赴而来,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打道回府。我以为会在有彬的s城扎根,发芽,会相守在彬的身旁与他相濡以沫,随着年华渐渐老去,诠释一段爱的佳话。 “你压根就不想回去,是吧?”阿娇用的是肯定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气急败坏地说,“你就是舍不得,是吧?为什么撞了南墙还不回头呢?” 是的,我终究是舍不得。纵然不能相伴,只要能隔得近一点,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沐浴同一寸天空下的阳光,至少我才不那么难过。我会忘记的,会慢慢地放开,只是还需要时间,因为往日的一点一滴的温馨始终萦绕在记忆里,久久不愿沉寂。 “阿娇——阿娇——”我嗫嗫嚅嚅,泣不成声。 “那你现在在哪?”阿娇不理会我的抽抽噎噎,急急地询问。纵然我的藕断丝连被她所不齿,但我的行踪和安危,她还是摆在第一位。 尽管常常哀我不幸,怒我不争,她一向是护着我的,其实她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有这样一个朋友,哪怕青丝变白发,也希望永久;就宛如一把遮雨的伞,哪怕雨停了也不肯收。 “张清,你记得不,彩云师姐的——”我话还没说完,大门打开了,张清进来在玄关处换鞋。 我扭转身子,捂住话筒,蹦到卫生间,压着嗓音低低地说,“我在张清这。” “马上走!马上走!”阿娇像踩着响尾蛇一样惊慌失措,“彩云姐出车祸,都过世好久了,非亲非故你跑到他那干嘛?” “啊——”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张清昨晚为何一副吃人的悲悯模样了。 屋漏偏遇连阴雨,大风单打独木桥。还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专门派人救我于水火之中,却原来闹了个大乌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也用不着在走与留中艰难抉择了,显而易见只有走一条路可行。 我赶紧从卫生间冲出来,把我零落在沙发上的东西胡乱地揉成一团,塞进旅行箱,朝张清连连低头谢罪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张清莫名其妙,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我没管他,慌慌张张地开门。张清一个箭步,手拎住我的后衣领,老鹰抓小鸡样把我提溜回去。到底是警察,身手怪敏捷的。“跑什么?”他闷声闷气地说,“先吃早饭,有什么事等会再说。”他的话干脆,不容置疑。 我别别扭扭地在餐桌边坐下,端起油条稀饭埋头喝起来。张清估计是吃了,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整个屋子只听到我喝稀饭刺溜刺溜的声音。 感觉声音过于响亮,不太动听,我放慢了吞咽的幅度,动静小了不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我担心自己毛毛躁躁不太淑女的鬼样子吓跑他,我这时能得到他的庇佑是最好不过的。 早饭还蛮合我胃口的,我满意的摸摸自己的胃,转动眼珠子贼兮兮地偷窥张清。哪知道张清也正探究的打量着我,我的视线冷不丁与他的相碰撞,我吓得身子一抖,脖子紧缩。 张清轻轻一笑,“我是老虎吗?”总算有了点人气。刚才那高冷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接近。 “呵呵!”你不是老虎,可是比老虎吓人呢!我讪笑,不知如何回答。毕竟生疏,说啥都不合适。 “怎么到s城来了?”等我放下碗,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拭时,张清开始问了。 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审问我就要回答,我在心里暗暗嘀咕,表面上不吭气,装聋作哑。 “说话!”张清见我半天没反应,紧追不放继续问,眉头不露痕迹地皱了皱。合着他就会说这两个字。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不许再问。”我没好气地呛了一句,赌气地拉起箱子假装又要走人。 张清再不说话,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出门的时候说:“我上班了,那是钥匙,带在身上。” 就这么简单地蒙混过关了?还轻轻松松得到一处免费的栖身之所? 第九章 你帮我说个谎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汪国真 反正麻烦早就添了,索性再赖几天,现在先要解决是赶紧找工作,不然真的要狼狈地滚回老家了。 因为早有在这安营扎寨的打算,我也搜罗了一些信息,避免了做无头苍蝇乱窜。 换上压箱的白色连衣裙,收拾收拾头发,三两点淡妆,施施然出了门。 本人容貌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个子高挑,身材纤细,加上阿娇一直羡慕的妩媚柳叶眉,含情丹凤眼,自认为对得起观众,当个老师应该不磕碜。主要是我常年推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注重后天装修,不能给人惊鸿一瞥的惊艳。唉,只有靠有心人去发掘了,不过应聘时外观形象应该不会扯后腿。 公办学校想也别想,辗转在各大私立学校奔波劳碌半天,一无所获。我此时有点后悔当初热血痴情所选的学校和专业,师范院校汉语言文学听的就不够大气。还是设计呀,软件开发呀吃香,有大有作为的市场。 任凭我说的天花乱坠口干舌燥,证件证书摆出一摞又一摞,人家总是耐耐心心地听,客客气气地拒绝。哪里都是僧多粥少,人满为患。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总算一所初中对我有点意思,羞答答伸出点橄榄枝。没等我笑出声,人家又要求有本地户口。应聘就应聘,干户口什么事,这城市是小气呢还是小气? 咋办,活人不能被一死户口憋死。我眼珠一轮,谎话张口就来,“有有有,不信你们查。” 我毫不犹豫地把张清的电话号码登记上册。管他的,先过了这关再想下一步对策。 我躲到楼栋边,瞅瞅四处无人,立马给张清打电话,“张清,你帮我说个谎吧!你就说我的户口跟着你。”必须和他统一口径,反正他是警察,他有招。 晚上六点钟,不迟不早,得到学校通知,让我去试讲。 谢天谢地! 傍晚,张清依旧没有回来,似乎永远那么忙。该不是躲着我吧,孤男寡女同一屋檐下,总要避嫌。 不过就算他回来,我也不指望和他举杯欢庆。剖开面子说,我只是他多姿生活中的一个蹩脚的过客。他能收留我,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就像对待外面流浪的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能有一隅之地苟延残喘,我该偷着乐了。 泡了碗快餐面,胡乱地把晚餐对付过去,就备战试讲。查资料,写教案,做课件,有的我忙。 可惜没电脑,英雄无用武之具。我贼眉贼眼地瞄了瞄书房,里面肯定有,可我这不速之客不好贸然闯入。 几经斟酌,我决定给他发一条短信:我可以用你的电脑吗?然后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等待。他同意我也用,不同意我也要用,反正我是请示过了。 嗯,850312。出乎意料的,短信回复的很快。精炼,言简意赅,那组数字大约是密码。他能给点反应就不错了,不能苛求太多。 书房整洁宽敞,庄严肃穆,两个书架上厚厚的书放得满满的。宽大的书桌上有台电脑,在桌子右边摆放着一个花架,上面搁大大一盆绿萝,青幽幽的,翡翠般碧绿。电脑的左边工工整整摆着一个四方形的相框,平时不苟言笑的张清嘴角微微翘着,勾起不小的弧度,彩云姐头倚靠在他的肩上,眸眼明丽生动,笑颜如花。 启开电脑,输入密码,铺天盖地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原野,深邃的苍穹下,一身红装的彩云姐神采飞扬地张着双臂,那情态别提多让人陶醉。 我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负罪感,我如此不知轻重,轻率地走进他们默契静谧的世界,该多遭谴责。我双手合十,虔诚地朝屏保上的彩云姐拜了三拜,暗暗祷告:我不是有意要来打扰的,等工作一落实,我马上就走,你不要怪罪我。 捣鼓半天,课件初具雏形,我关好电脑,蹑手蹑脚地出去。我屏气敛声,生怕惊扰了彩云姐沉睡的灵魂。她一定是深爱张清的,那她不死的魂灵应该还在这座房子里徘徊。 虽然我还谈不上是鸠占鹊巢,但任何一个房间我都不敢住,仍旧在沙发上歪着,一夜难眠。因为身处陌生环境的忐忑,因为前路渺茫不明的惶恐。 几天之后,该我去试讲了。 第十章 我找到工作了 轮到我上场,抬眼一扫,几十个学生正襟危坐,前排几位老师严肃庄重。我的心里咚咚地敲起小鼓,很有点紧张。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冷静半刻,深呼吸,然后开口: “生活中常常有不经意的瞬间让我们感动,或是一低头的温柔,或是一投足的隽永,而父亲臃肿蹒跚的背影,却让著名的散文家朱自清先生泪流满面——” 渐渐地,我投入到课文的意境当中,自然地与学生交流互动,穿越时空和孩子们一起感受,一位平凡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课堂气氛活跃,本人引领张弛有度,几位老师轻轻颔首,看来效果不错。在热烈的掌声中,一堂课落下帷幕,我松了一口气,后背满满全是汗。 一位戴着宽边眼镜儒雅的中年人站起身,握住我的手,不住地摇晃,“年轻人,不错!”我已经知道他是校长,能得到校长的称赞,工作应该是铁锤子定音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这时真想给领导敬一杯酒。我奴颜卑膝地推开门,送校长出去。校长和蔼地拍拍我的肩,“你明天来报到,回去代我向张处长问个好。” “啊——”我不明所以地瞪圆了眼珠子。敢情不全靠我个人的素质和魅力征服了人家,折腾半天还得沾张清的光。可张清是我什么人,校长又从哪条渠道挖来星沫半点,真是怪哉! 不管了,不管了。实力也好,助力也罢,总算落实了人生的一件大事,可点可赞,在阴霾密布的日子,多少给了我些许安慰。 我兴奋地恨不得满地打滚,可找不到人分享我的欣喜与快乐。阿娇远隔一方,不忍一再骚扰;至于爸和妈,我根本不敢让他们知晓我的困窘。老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我为了追寻所谓的爱情背井离乡,实在够自私,够任性的。 不出意外的话,这时最应该和彬抱成一团,跳起来欢呼。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谁会料到我们最终会形同陌路呢?此刻,就算我贪恋他温暖的怀抱,可它早就已经不属于我了,不会再向我敞开了。 算起来还是张清功不可没,我决定犒劳他。心动不如行动,我立马掏出手机就拨号,“张清,我找到工作了!我今晚请你吃饭!”我笑得眼角都有花儿绽放,声音像浸染了蜜糖,甜的软糯香酥。 “出差。”冷清,淡漠,一贯的张清模式,犹如千年寒冰。 唉,天不遂人愿。我只好在拥挤的人群里踽踽独行,轻睨浅笑。虽然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我依旧感谢生活,让我如此孤单,也如此璀璨绚烂。 第二天,我把钥匙放在茶几上,离开了张清的家。这座奢华的房子,我可以短暂停留,但它终究不是容纳我的港湾。 学校给我分了一间十几平方的单身宿舍,一桌,一椅,一小床,一扇小窗,几米阳光穿过窗棂照射进来,满屋生辉。 我扯来几尺零头布,静雅的色调,挂在中间,把小屋隔成里外两个世界,别有洞天。小桌子上放一盆仙人球,对这种植物我一直情有独钟,坚强,耐活,索求很少,适合我这样粗枝大叶的人养。 抠出电话卡扔掉,换上本地的号码,我的心变得空前地满足安详。 不管未来会怎样,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第十一章 帅哥找你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刘禹锡 “林老师,你是叫林老师吧?据内部消息,你将就任二(8)的班主任。跟你说二(8)班可够你头疼的,这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带8的班,全二年级的垃圾站,所有问题学生的集合体。你特别要注意一个女生,她肯定处女都不是了。处女的眉毛要紧成一条线,她的呢,乱七八糟散得像堆乱草……” 上班第一天,我刚进办公室,一个穿运动服的男老师正满屋子踱来踱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我忠告。 拜他不吝赐教,我今天还学到一个新知识,处女的眉毛应该是紧成一条线的,不知这是否禁得起科学考证,不过用处女这个词对学生评头论足似乎不大合适。他的话引起了其他老师的异议,很多人制止他,“作文,别瞎说。” 我下意识地把头发挠下来,企图用稀疏的刘海掩住眉毛,作贼心虚往四周瞅瞅,唯恐他们看透我的破败之身。 “好,好,不说了,不要把新老师吓住了。”叫作文的老师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悠然地掏出烟,旁若无人地抽起来。 旁边有同事好心地告诉我说他是体育老师。体育老师大抵都这样,吊儿郎当,谁也不放在眼里,又似乎确实也没人拿他们有办法。我私下里挺羡慕他们这种洒脱和无拘无束,能按自己的愿望去活,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主动掌握自己的一切。 我没搭腔,在办公桌下偷偷地把新的号码发给阿娇。一个女孩子大言不惭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实在不妥,初次与同事见面,我总得装装矜持,争取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我翻到爸妈的号码时,我几番斟酌颇有犹豫。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诸多不顺,牵连家人跟着闹心,实属不孝。还是等一切踏上正轨之后再汇报,至少给父母一点时间缓冲。 我跳过爸妈的号码,先给老弟发过去算了。我刚发完,没等放下手机,老弟的电话就急吼吼地追过来:“姐,你出什么事了?许哥急着找你,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 我溜到角落,捏着嗓子回答,“没啥,就是我们掰了。老桥段,他移情别恋了。”我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别对爸妈讲!” “姐,你别难过,为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不值得。”老弟喘着粗气,语气愤怒,“你赶快回家,不要在外面死撑着!” 老弟气愤之中说的是狠话也是真话,让我感到十分暖心。无论何时只有家人对你敞开心扉,无条件的原谅包容你。我眼睛水气氤氲,鼻子酸酸的,心思千回百转。 “林老师,帅哥找你!”作文老师挤眉弄眼,戏谑地拖长尾音。 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年轻陌生的小伙子,规规矩矩穿着制服,看见我,微笑着走过来:“林老师,张处长在外面等你。” 穿过那些探寻的目光,我夹着尾巴,低着头,急急地跟着小伙子出去,离校门二十几米远处停着一辆警车。 小伙子打开后门,张清闭目养神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他见我傻傻地不动弹,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地问,“不上车?” 我弯下腰,一溜烟钻进去,蜷缩身子挨着车门,害怕被校门口的人看见,也避免与张清离得太近。 第十二章 逗逗你 车在张清家的楼洞口停了,他边推门,边吩咐我:“你在楼下等我,我上去换衣服。”这次说的话倒蛮多的,可惜同样齐整整的,像斧头砍的。 小伙子朝我点头示意,然后把车开走了。顷刻,张清就从楼上下来,制服换了,上身穿一件干净的白色休闲衬衫,下身一条深色的西装裤,无形中彰显出矜贵和内敛。 我颤颤微微坐上他的车,十分拘谨,手脚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才合适。车开出大院好久,我才敢问他:“去哪?”我也被他传染了,自然地吐出俩字词语。 “吃饭。”他照样惜字如金,头也不回,“你不是要请客吗?” 可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带这样强人所难的吧? 车在一个豪华大酒店门口刚刚停稳,就有服务生接过车钥匙去泊好,张清轻车熟路地进去,两边的门童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真是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等也不等我,只顾自己胜似闲庭信步。再说早通知我要来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吃饭,我也好捯饬捯饬,现在搞得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土里吧唧的。我没好气地呲呲牙,朝他的背影作势挥挥小拳头。 张清仿佛长了后眼,没等我的手收回来,他突然一转身,我的拳头只好不尴不尬地敲在自己的脑门上。 他“嗤”地一声轻笑出来,放慢脚步等我,真是难得。 我不雅的小动作被他抓包,也真让人难为情的。我羞红了脸碎步赶上,亦步亦趋免得跟丢了。 酒店气派超然,以金黄色为主色调,布局奔放大气,给客人豪华舒适,至尊至贵的感受,张清带我在一个金雕玉砌的包厢坐下。 不要这么坑人吧,简直逼人上梁山,我捏了捏瘪瘪的钱包,开始犯愁。 “你不能点太贵的呀,”我小声嘟囔,期期艾艾地央求,“不过,我想要份鱼。”S城是山城,鱼类稀少,对我这种出生鱼米之乡的人来说,相当不习惯,我馋着呢。 “还喜欢什么?”张清今天一定吃错药了,一反常态有些和颜悦色,接过服务生递上来的菜单上细心问。大约我可怜兮兮的小丑模样取悦了他。 明明囊中羞涩,谁还敢傻愣愣地充大款,大脑短路吧,我摇摇头不再说话。每次和张清在一起,我就莫名的紧张,做不到收放自如,光剩下摇头点头。 张清不动声色向服务员招招手,这样那样点了一大通,我嘴里像含了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来一张瓜子脸挺耐看的,这下竟然活活愁成了一节干苦瓜。 我如坐针毡,身子在椅子上像虫子般不安地蠕动。 “今天我请客,放心吃!”估计张清实在不忍心我受煎熬了,终于给我吃了一颗安心丸。 “你不早说!”我嗔怪地撅撅嘴,但又觉得这样的动作过于放肆过于亲昵,马上老老实实坐好。 张清嘴角勾起一抹浅弧,淡淡一笑,“逗逗你!” 有你这样逗人的嘛?再说我是你的小猫小狗吗?逗我很好玩吗?我在心里将张清鞭挞了n遍,但心虚的不敢出声。可不能得罪他! 先端上来的是一盘松鼠鱼,浇上热气腾腾的卤汁,“松鼠”似乎还在吱吱地叫,有色有香,有形有味,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食欲。开始我还端直身姿,小口抿,细细咽,不知不觉就原形毕露,吃得眉飞色舞了。 张清吃得很少,大约出差累着了,食欲不振。他放了筷子,也不说话,包厢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我好奇地偷偷用余光瞄一瞄张清,他整个人呈放空状态,脸部轮廓坚毅冷硬,周身弥漫着绝世超俗的孤寂和忧伤,让人心中情不自禁升出一股心疼。他似乎觉察到我的视线,缓缓地收回目光看看我。 我悄然垂首,避开他的眸光,心里咯噔一下,像风拂过琴弦,发出悠悠的颤音,涌出异样的情愫。 “钥匙你拿着,”张清将我还给他的那串钥匙重新递给我,“那房子我住的少,你可以先住着。” “哦,哦。”我正神游太虚,对张清的好意来不及应对。 “住的地方我倒是解决了,你干脆帮我上户口吧,这你应该不在话下。”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总算提了个关键问题。反正已经麻烦他了,一客不劳二主,就都找他算了,等他办妥我的户口,我到时候见好就收,自觉靠边站了。 “嗯,你把资料给我。”幸好张清没有拒绝,爽快地答应了。 第十三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白居易 吃饱喝足,张清开车送我回学校。橘黄色的街灯穿透车窗的阻碍势不可挡地照进来,纠结成斑驳诡异的光圈。 一路上,他习惯地沉默不语,我也紧张地大气不敢喘一口,很想打开音响放段音乐舒缓舒缓气氛,可惜心里胆怯不敢动弹。 张清仿佛长了透视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啪地摁了一下开关,庄心妍的歌声响起:“习惯人群中找你的影子,回想那些幸福的日子……我们相遇相拥,相互猜测怀疑,一边微笑一边流泪……” 当听到“……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梦做着做着就醒了……”的时候,想到自己被辜负的爱恋,一股悲怆堵在心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两行清泪从我的脸颊缓缓下落。我只有尽力扬起头,才能抑制它滑落的速度。 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被抛弃的伤悲,没料到伤疤却一直停驻在心里,一丝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它现出原型。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坚强,我攥紧双手,想给自己几许力量,但手指颤抖,一点劲也使不上。 “你的眼泪可真不值钱!”张清残忍地扔过来一句,满脸鄙夷和嘲弄,顺手丢了一盒纸巾过来。 至于我泫然欲泣的缘由,他并不追根求源。这点他做的比较好,尊重别人隐私,我不想说的事情,他不会追问。 “我乐意!要你管!”本姑娘心情不爽,所以很有点蛮不讲理。 这个人心也够硬的,不说怜香惜玉吧,竟然还讽刺打击,是男人啵?我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恨不得将沾满了我鼻涕眼泪的纸巾揉烂了,砸他个满脸生花。 “好,你是天下第一,谁也管不着!”张清信嘴胡诌,看不出来超级腹黑。 我扑哧一声,羞答答地笑了。 张清一脸嫌弃,“哭一哭,笑一笑,小狗撒尿!” 我懒得再理他,不过心情不知不觉好了不少。 本来想让他到我宿舍去拿我的户口资料的,可邀请一位不算熟的男子随便进自己的闺房,未免给人轻浮的印象。我话到嘴边又咽下,没开口。 张清也称得上是谦谦君子温如玉,他送我到楼下并没有冒昧跟上,道了晚安就走了,但留下了他房子的钥匙。 明明最没有机率交集的人,却不知不觉无形之中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扯。对此,我好像并不排斥,隐隐有一丝享受。从骨子里来说,我还是渴望被关心被宠爱的。 张清会把我的户口上在哪呢?难不成真的跟他上一块,户口薄上有父子关系,夫妻关系等等,未必还有一种半生不熟的朋友关系?不过,对一个市公安局政治处的处长来说,上个户口是大材小用,肯定办的妥妥的,我一点都不担心。 今晚吃香喝辣,户口落实有望,真是一个爽字了得。 上班时,一进办公室,吴作文老师说校长召见我,要和我亲切会谈。他就和阿娇一样,活脱脱一个万事通,连蚊子飞过他都能查出蛛丝马迹。 “小林,来,坐坐坐!”校长空前热情,还倒了一杯热茶,搞的我受宠若惊。其实本身我有些忐忑不安唯唯诺诺的,以为自己出了差错。 校长用五指把纹丝不乱的头发往后梳了梳,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小林,你不要听一些小道消息,二(8)班没那么糟。就是富家子弟多一点,情况复杂些,个别家长稍稍有点难缠。我想有张处长给你做后盾,没人敢轻易惹你,学校考虑发挥你的优势。” “当然,以你个人意见为主,如果你有想法,我们可以重新安排。”校长推心置腹,恩威并重。 “我没意见,坚决服从领导安排。”安排班级和课程本来就是领导一句话,校长还来征求我的想法,卖我天大的面子,我哪敢挑三拣四。就是不知道校长把我和张清定位为哪种关系,他怎么就有把握张清会为我出头? 我站起来往教室走,样子有点紧张,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迎面遇到一个女孩子,是(8)班的班长,负责为我带路。 她本来垂着头,突然仰起脸对我说:“老师,你是新来的吧,其实我们班有很多同学挺想学习的,只不过有几个男生比较捣乱,你不用怕的。” 这个孩子乌黑澄澈的大眼睛,满脸诚恳,我摸了摸这个善解人意的女生的头,俯身问她,“你叫什么?” “我叫谢惠,是这个班的班长。”女孩子一笑,满嘴洁白的牙齿,我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个朴实的孩子。 教室在四楼的最东头,还没到教室门口,在走廊就听到放肆的口哨声,大声关抽屉的声音,怪腔怪调的读书声。当我的身影在窗口一晃,教室里更是炸开了锅;“哦,赶走一个又来了一个咯。” 等我走上讲台的时候,马上有后排的几个男生站起来,大大咧咧地打招呼。 “老师,来,过来聊一聊,这里有板凳...” “你一个月多少钱啊,是你实在没地方去才来教我们的吗?你为什么不找个大款呢?” 还有一个操外省口音的高个子男生翘起大拇指,阴阳怪调说:“敢接我们班,够量!佩服佩服,此乃巾帼英雄也!” …… 我真是哭笑不得,十五、六岁半懂非懂,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孩子,对他们说什么好呢?真难设想今后将如何驾驭这些脱缰的野马?我这时骑虎难下,感到肩上的重担有千万斤。 我很想对这些学生说:孩子们,让我们谈谈心吧,让我们做朋友吧!可这些被丑恶暂时蒙蔽了的灵魂会听我的召唤吗?我的的确确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只怪妈妈没给我生出三头六臂。 我竭力让自己镇定,绝不能发火,更不能失态。闹得无趣的学生嘎然而止,搞不清楚我这个身材纤细,声音软软糯糯的女老师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们本意就是要给我这个毫不知底细的老师来个下马威,等着看我大发雷霆或者落荒而逃。 可他们不知道我看似清秀柔弱,大阵势前面骨子里反倒沁透出来一股冷静,完全没有按他们预先设计的套路发展,就如同演戏岔了导演的安排,而他们却又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剧情就僵在那里了。 等一切都沉淀下来,教室里静得像沉船后的海面时,我开口说话了,“同学们,今后你们会有很多机会来了解我,但这不是你们初中生活的全部。” “我觉得你们最重要的是愉快生活,健康成长。我很庆幸自己能参与你们这段生活,也期望我们能同舟共济!” 不是大声的训斥,也不是慷慨激昂的演说,学生们全蒙了头,迷惑地连掌声也忘了给。就连我都被自己镇住了,挺佩服自己的口才。 对付完那些学生,我好像打了一场硬仗,好在完胜,小鬼头们总得收敛一阵子,我提在嗓子眼的心暂时可以还原几天。 晚上站在张清家门口,我还是摁摁了门铃,虽然钥匙在身,起码的素质不能降低,非请勿入。 开门的是一位干练慈祥的阿姨,令我十分诧异,我住的那几天可是人毛都没看到一根。 周阿姨是张清请的家政阿姨,一星期来打扫一次房子,偶尔给他做做饭。张清没这么早回来,我还得等。 “小张这孩子呀,他挺可怜的!”周阿姨利落地擦拭着家具,又不耽误和我聊天,“本来和小陈结婚证也拿了,酒席都定好了,可天降横祸,真是惨呐!” “火化的时候,小张硬是抱着不放手,真是让人心疼!” “这几年也没个笑脸,日子过得清苦,怕是还没有放下小陈。” 周阿姨楼上楼下地收拾,絮絮叨叨地说。 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和张清也算是境遇相同吧?我们同样都是求而不得,只不过彩云姐凄美地逝去,张清所追求的戛然而止成为永恒;而许彬另择高枝将我抛弃,我所追求的无疾而终成为泡影。 漫漫红尘中求而不得的事情十之八九,可是无论多么辛苦,我们还得捱着。 第十四章 恭喜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纳兰性德 我莫名的对张清产生一种疼惜之情,幻想用单薄的力量去温暖他那颗晦暗的心,期盼他受伤的痕迹早日痊愈。大约是女人天生的母性情怀泛滥,似乎觉得自己可以拯救地球。 “小枫,帮我接一下电话。”周阿姨忙得腾不出手,在客厅里大声唤我。她已经能够熟稔叫我的乳名了,不是我自夸,我人缘不错,特别与老人相处,我信奉用真心善良就不会错。 我顺手拿起听筒,“周阿姨,小枫来了吗?”张清低哑暗沉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 “我就是哪——”我的声音格外的柔和娇嗔,看不出来我也有撩拨人的潜能。 “噢,”张清没想到是我接电话,怔愣了片刻,“没办法,我现在赶不回来,你让周阿姨先给你做饭。” 既然他有事,我就不等了,把材料交给周阿姨,我就告辞了。 可能是周阿姨好不容易有个人说话唠嗑,也误会了我和张清的关系,周阿姨竟舍不得我走。我已经到楼底了,还听到她殷殷地叮咛,“常来呀,小枫。” 我慢悠悠地回到学校,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杵在我的宿舍门口,是许彬。他右手夹着根香烟,烟头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地闪烁,地上有好几根烟头,估计来了有一会了。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我开门让他进去,不咸不淡地问。我发现这几天忙忙碌碌,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他。现在和他面对面,我的表情已然平静,心也不那么阵痛了。 “你的情况是林鑫告诉我的,”许彬依旧目光躲闪,神情颓唐,眸子里溢满了无奈和苦涩,“对不起,小枫!” 我就知道不讲原则的林鑫会透露我的形踪,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去年过年时许彬是在我家过的,和我弟弟相谈甚欢,林鑫和他很投机。 “我十一要结婚了,你尽管恨我吧。”许彬痛苦地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眶里充盈着若有若无的泪意。 结婚不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许彬怎么搞的像上屠宰场一样,我真是不能理解他的表情。既然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就算是跪着,也要把它爬完。懊恼纠结,是几个意思? “恭喜你!”我神情淡漠,语气有点冷,“你好好过吧!” 我突然惊异自己其实是一个狠心凉薄的女人,爱的时候死心塌地,分手的时候也洒洒脱脱,决不允许拖泥带水。相爱时惊心动魄,分手后我纵使千般不甘,也只能退回自己的世界里独自安好,难不成去寻死觅活?徒增笑料罢了。 难道我根本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么爱他吗?曾经以为心动是一刹那间的事,忘记他可能需要一辈子那么久。 许彬紧紧地扣住我的双臂,下巴抵在我的颈窝,在我耳边轻轻地抽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许彬,你这样毫不掩饰地哭哭啼啼,难道是因为你对我有一丝愧疚和抱歉吗? 可即使你是如此难过,如此不舍,却还是毫不留情地丢弃了我,所以我也不再相信你的眼泪,我也不会再让你看见我的眼泪,不值得。 我任由他抱着,木然得像一具木偶,僵直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第十五章 抱抱我 “我是不是真的很逊,所以别人才会不要我。”许彬走后,我给阿娇发了封短信,就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心痛得支离破碎。 我也不用再装模作样地故作坚强,躺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似乎一切都已经离我远去。此刻我不想说话,也不需要安慰,这些都显得苍白。因为心死的感觉,是如此的无力。 刚准备关机,手机开始振动,“什么意思?”一看是张清的号码发过来的,原来我稀里糊涂点错了。 我啥也没回,合上了手机。今天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带上门出去。 我一路跌跌撞撞,挤上51路公共汽车,刺痛的心儿随着摇摇晃晃的节奏起起伏伏。这趟公共汽车曾经承载着我初恋的甜蜜和幸福。 我每次来看彬坐的都是51路车,我激动、兴奋,沉浸在即将与恋人见面的喜悦里,连拥挤不堪的车厢看上去也十分亲切。 今天,我在这个伤心的日子,重走往日的路程,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缅怀,还是为了告别。 公共汽车很快就到了终点站,我径直下车右拐上山。七弯八拐,我找到那块大青石,静静地趴下来。 曾经日暮西斜,同我并肩看夕阳的恋人已然不见,现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独立在记忆的长河中,久久不肯离去。 斑驳的月光从树木的间隙当中倾洒在我的身上,拉长我的影子幽长而孤寂,越发显得我像一个阴冷飘荡的孤魂野鬼。 四周黑黢黢的,风声鹤唳。高大的树木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似乎要吞没一切,令人毛骨悚然。忽近忽远的蝉声萦绕,杂木丛生的地方难免凉气深重,我裹了裹衣服,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常常在这里,许彬温存地将我搂在怀里,娓娓地讲述他遥远贫瘠的家乡,感叹他辛勤劳苦的父母,思念他在外打工的姐妹。 这时我就会体贴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紧蹙的眉头,贴心地劝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就会把我的头贴近他的左心房,牢牢地抱紧。仿佛我就是他那根肋骨,他要牢牢地沁入他的骨血一般,喃喃细语,“小枫,你这么善良,我一定要把你娶回家。” 如今,我还是这么善良,他却已经不想娶我了! 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枯得像一口空洞的井,却没料到眼泪仍旧簌簌地落下来。我将头掩埋在臂弯里,痛哭出声,凄凉的声音盘旋在渺茫的夜空,分外瘆人。 “在哪?”滴的一声响,是张清的短信。 大半夜的,能收到张清的短信,得到他的牵挂,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我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给他回了一个电话,有气无力,“我在山上,就在那天遇到你的地方。” “你怎么老是让人担心!”一向波澜不惊的张清异样地暴躁,“在那不要动,我马上来!” 会有人担心我吗?连曾经耳鬓厮磨的许彬都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了我这个绊脚石,何况萍水相逢的张清?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 张清来得很快,一见面,平时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就开始气急败坏地训斥,“你是傻瓜吗?不要命了!这儿才杀过人。” “今天,可不可以不要教训我?你可以抱抱我吗?” 我哀怨地仰着脸,像一只迷途的小鹿,似乎在祈求一丝庇护。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眼神游离望着张清,眼眶中不停掉落的液体,潮湿划过我的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曲折的线。 张清再不说话,矮下身子轻轻地为我拭泪,温暖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我的眼膜,把我像孩子一样揽在怀里。他的掌心很热,熨帖着我的皮肤几乎要把我灼伤。 我双臂环上他的颈脖,将头埋进他健硕的胸膛默默哭泣,尽情释放悲伤的情绪。什么修养什么矜持抛得一干二净。 “好了,像个小花猫,下山吧!”张清拍拍我的后脑勺,照样不对我泫然饮泣的缘由进行探问。 我试图站起来,腿脚蜷缩久了麻木不堪,踉跄了一下。张清拍拍他的后背,意识我上去,他背我。 我看着纡尊降贵蹲在我前面的男人,有点难以置信。我何德何幸,在这举步维艰的囧途,竟然能握住这个矜贵男人的援助之手。 我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我虚脱般地靠上去,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走的缓慢,小心翼翼,好像在度量这条路的长度。 “怎么这么轻?太瘦了!”张清身高体健,背我下坡轻轻松松,“以后要多吃,长胖一点。” 我一言不发,放松地趴着,在晚风中微微眯起了眼,好似在小憩一样。他的背宽厚,温暖,就像小时候在爸爸的背上那么安心踏实。 张清,每次我狼狈哭泣的时候,都是你站在我的身后。我是如此寂寞,你是如此的好,是不是我就可以这样倚靠你? 第十六章 你很闲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汤显祖 第二天,我是饿醒的。 一缕调皮的阳光从两页驼色窗帘的缝隙中悄悄地溜进来,亲吻着我的脸颊,痒痒的。 蓝白相间的床单和枕套,墨绿的夏凉被,散发出淡淡的馨香。不在我的宿舍,昨天张清把我捡回家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带着一丝慵懒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哎呀,要迟到了,我一激灵坐起来。 太阳穴里一根筋突突直跳,头疼欲裂抬也抬不起来,鼻子堵得严严实实。看来感冒来袭,偏头疼也不甘落后,尾随而来了。 周阿姨一大早竟然就过来了,瞅见我下楼,忙不迭地端上早餐:黄澄澄的鸡蛋软饼,粘稠软糯的小米粥,几碟开胃小菜。 我垂涎欲滴,可哪有时间细细品味。我胡乱塞了一块软饼,就手忙脚乱地去换鞋,急得火烧眉毛。 “不用着急,姑娘,”周阿姨怜爱地说,“小张给你请过假了。” “哦——”我舒心出了口大气,谢天谢地,刚上班就迟到终归是不好。 我心安理得慢慢吃起来,有搭没一搭地和周阿姨拉起了家常,主要是她在询问。比如年龄啦,籍贯啦,家里几口人啦,和张清认识多久等等。俨然是在查户口,和警察待久了,连一个花甲老人也有了相当专业的知识。 当听说我才二十三岁时,周阿姨显得十分惋惜,“小张三十了,比你大了七岁,会不会悬殊太大了。” “不过大些好,会体贴人也会迁就你。”周阿姨总算找到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极力游说我。 “阿姨,你想多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这好心的阿姨真当拉郎配呢。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敢胡乱超越了张清的底线。 “知道,知道,”周阿姨连连点头,“朋友,朋友。” “不过小张这几年可是一个女孩子都没带回来过,你是第一个。” 周阿姨往我跟前凑近些,似乎像对我透露了天大的秘密。我神色不动,若有所思。“你吃完了再去躺躺,小张会给你买药回来的,我去买菜了。”周阿姨挎着篮子准备出门,“小枫,今天给你买黄骨鱼回来熬汤,你看行不?小张专门交代了。” “你以后天天来,我顿顿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看你瘦的像风筝可以飞上天了。”周阿姨意犹未尽,临出门还在念叨。 真是个暖心阿姨,容易相处,就跟在妈妈身边一样。我暗暗幸福地偷笑,又懒洋洋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有灼热的眸光凝视着我。我睁开眼,张清挺直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矫情地嘴角翘起,长长的睫毛上挑,睥睨了他一眼。女子小憩之际,他不知道避嫌吗?我正准备跳起来声讨,猛然想到自己还衣不蔽体,马上条件反射般扯紧被子,死死地蒙住头。 “有你这样的吗?随随便便就进别人的房间。”我捂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嘴巴撅得高高的,可惜他看不见。 “这都是我的房间,你说我哪间不能进?”张清说着上前揭开我头顶的被子,憋着浅笑,“别捂住头,被子里面空气不好。” “好哇,你就嫌弃我住了你的房子!那好,我就走。”我耍起赖来,也是胡搅蛮缠的不讲道理。 “现在精神了,小花猫。”张清弯下腰,拍拍我的额头,“快起来喝药,周阿姨午饭要做好了。” 干嘛又拍我的头,我难道真的是你养的小狗?我窘得冲他的背影翻了翻白眼,在床上裹着被子滚了几滚。好在他没有重提我昨天的囧样,看在他照顾我面子的份上,暂且饶过他。 桌子上放着感冒药,紧挨着有杯温水,张清闲适地一页一页翻着报纸。 我喝了药,捏着拳头,轻轻捶捶左边太阳穴,好奇地问他,“你今天很闲吗?” 张清没理会我的问题,捕捉到我轻微的痛苦神色,试探着问,“你头疼?很严重吗?” “老毛病,习惯了。”我的神情满不在乎。这是小时候就有的事,算不上大病,一旦受寒特别是大姨妈光顾的那几天,太阳穴里的经脉就蹦蹦乱抽,有时候疼得我呲牙咧嘴。中药喝了不计其数,收效甚微。 “下次,我给你找个中医,好好治治。”张清郑重其事,一脸正经,不容我反驳。 “菜好了——”没等我再开口,周阿姨端着满满一大碗鱼汤出来,“小张今天专门回家陪你的,他可好久没在家吃过午饭。” 周阿姨真是有趣,逮住机会就给张清脸上贴金,似乎非要生拉硬拽要将我俩凑在一起。我恍如未闻,只是蹭着她的胳膊撒娇。吃人嘴短,我干嘛非要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上面与她辩个一清二白? 黄骨鱼汤刺少肉嫩,和老豆腐一起煮的,色泽浓酽,味道鲜美。我耸了耸鼻子,吸进满胸腔的香气。至于周阿姨的话外之音,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梅菜扣肉,啤酒鸭,香菇鸡,多的数不清吃不完。上帝真的是公平的,给你关上一扇窗的时候,又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我失去了不愿珍惜我的许彬,却得到了上天眷顾,巧遇贵人张清,顺带结识了和蔼可亲的周阿姨,也不折本啦。 我的心里酸酸胀胀的,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交织,晶莹的泪水注满眼眶。我侧转身,微微扬起头,拼命张大眼睛,不让它滚出来。这会儿泪点怎么这么低呢? 周阿姨不好意思和我们共坐一桌,说以前没有先例。我卖萌耍赖,强行把她按在餐桌边,作小女儿状挂在她的身上撒娇。我离开妈妈好久了,真的很想找找在她身边的感觉。 “阿姨,你就依她的,坐着和我们一起吃吧。”最后还是张清发了话,周阿姨才半推半就挨着我坐了。 “这孩子,怪贴心的!”周阿姨端碗之前,怜爱地揪揪我腮帮子,抚摸我及肩的头发,啧啧心疼。 张清给我舀了碗鱼汤,盯着我一口气喝完。我碍于他犀利的视线,喝的又急又快,呛得差点一口气噎过去。 周阿姨连连拍打我的后背,给我顺气。张清竟然嘴角轻扬,眉眼里掩饰不住邪魅的笑意。 真讨厌!我狠狠地瞪了瞪他,恨不得在桌子底下偷偷地踹他一脚。 第十七章 有那么一点感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 下午,校长电话召唤,我假未休完急急忙忙赶回学校,周阿姨拦也没拦住。 老师天生操心学生的命,好多人说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打死我也不敢苟同。 照我说,不如当个工人来得轻松。工人工作的对象是机器,机器是个死东西,有事我可以把它停一停;但老师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思想,有主见,无法控制,你根本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让你头疼欲裂的事情。 校长亲自打电话,多半是学生出事了。再说到了晚上,作为班主任的我还要查寝。 住校的学生每当下了晚自习,一个个如冲出笼子里的鸟儿,好象服了兴奋剂一样在寝室里唧唧喳喳地窃笑,嬉戏,盘根错节紧连着的铁架子床一个劲地摇摇晃晃地响。查寝的班主任吆喝了这头,那头又像炸开了锅的马蜂嗡嗡作响。 这就是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其实老鹰一般很少抓捕猎物,只有小鸡小鸭们闹够了,失去与你折腾的兴趣,主动偃旗息鼓,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才算完。说到底,这完全就是对老师耐心的一个彻底考验,所以你千万得沉住气。 “林老师,你昨天批评过班上的曾小娟吗?放学拖堂了没有?”校长似乎很紧张这个问题,没等我坐稳他就焦急地问。 我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校长焦头烂额的表情这才有所松懈,语气和缓下来,“是这样的,你们班的曾小娟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喏,那是她的妈妈。” 他指了指办公室的那位妇女,接着又说,“这位家长,你看,我问过了这个班的所有老师,没有任何一个人体罚批评曾小娟,也没有放学拖堂的现象。我看你还是到她的同学、亲戚、朋友家去找找吧。我们学校也会马上组织寻找的,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那位家长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校长,嘴里不停地叽里咕噜,“怎么办?我不管,反正孩子丢了就找你们!”说着又嘤嘤地哭起来。 难怪别人说,教师现在是高危险职业,成天都提心吊胆的,动不动就有学生离家出走,家长堵门闹事的乌龙发生,让人不胜其烦。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刚刚走马上任不到两天,就遇到了这种糟心事,不得不佩服我自己运气好!看来今后只有把娃娃们拴在裤腰带上了。 光在这儿发牢骚也不管用,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孩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来不得半点马虎。我的心不由自主揪成一团。 曾小娟就是吴作文老师说已经不是处女的孩子,失联一天一夜情况的确够严重的。可按照常识,人员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家长应该赶紧找警察吧,跑来学校闹也闹不出个孩子来。 我只能在心里诟病,不敢吐露出来,怕她做出更激烈的举动。我上前扶着她的肩紧挨着她坐下,尽力安慰,“曾小娟妈妈,现在哭也不起作用,找到她才是关键。你能想想她可能去哪里吗?” 那位家长嘴里颠三倒四叽咕着,我勉强才能听个大概意思。原来他们夫妻离异,孩子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管全由她在外面混。这几天,孩子的外婆不行了,想见孩子最后一面,这个做母亲的才发觉自己的女儿竟人间蒸发了。 我听了哭笑不得,一方面气恼这些不负责任的家长,另一方面又替那个命运未卜的孩子忧心,真希望她奇迹般地冒出来。 校长果断地安排几位老师分头寻找,并好言劝慰那位可怜又可气的母亲去发动亲戚帮忙,实在不行就要请求当地公安机关的协助。 我被安排和吴作文老师一组,负责到附近各大网吧去查找。 “这些网吧,如雨后春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直与文化稽查大队、老师、学生家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风声紧一紧,他们就收敛收敛,循规蹈矩几天;稍一放松,就明目张胆地收容一些未成年的的孩子,不分白天黑夜。” “好多家长看孩子起早贪黑进进出出,以为孩子们在学校发愤图强,等老师上门才知道孩子全在网吧用功。早上五点半进去六点出来,到学校趴在桌子上就睡;晚上十一点半睡眼朦胧地回去说在上晚自习。” “有些家长以为义务教育就是把孩子往学校一扔,从此万事无忧不闻不问,老师成了廉价保姆。” 吴作文是本地人,对当地的情形相当了解,一路上给我恶补了许多社会知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吴作文轻车熟路带我旮旯死角寻找了十几家,但一无所获。令人感叹的是每一家网吧的生意都特别好,阴暗狭窄的空间里,黑压压的全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孩子,真是越找让人的心情越沉重。我们来到一家居民点里以小卖部为掩护的网吧,两个子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拦住了我们不让进去。 “我来找自己的孩子,不行吗?”吴老师打算混进去,哪晓得这些小网管贼得很,一下子就拆穿:“谁不知道你们是学校的老师呀!” 里面的人听到说话声一阵骚乱,我一眼就瞥见我班上几个男生叼着香烟往后门窜。吴老师身手敏捷,几步跨到后门,把两个男孩逮了个正着,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们提溜起来。 “你们看见曾小娟了吗?”我此时也顾不上批评他们,开门见山问我最关心的事情。 可没等我的话问完,突然从暗墙角落冒出一个男孩子,举起一块砖头砸在吴老师的后背上,然后一溜烟地贴着墙根不知钻进哪个楼道消失了。等我反应过来,我班的两个男孩子早从吴老师手中挣脱出去跑得无影无踪了。 吴老师摇晃了一下,勉强用手臂撑在墙上才没有倒下。我赶紧搀住他,他冲我没事地笑笑,“不要紧,我身体好着呢!” 哪里不要紧呢,要不是他个子高,这一砖头就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了,搞不好就横尸街头了。想想真让人后怕! 我扶他在一张矮凳上坐下来,有些垂头丧气,“算了,吴老师,这大海捞针的做法不见得有多大成效,我俩还是回去吧。” “好些了没有?”张清的电话猝不及防地打过来。原来他以为我还在他家养病,竟然好心地打电话来询问。哎呀,怎么把他这尊大神给忘了,他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救星。 “快帮我找个人,”我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理所当然地吩咐,“我学生不见了!” “你现在在哪?”张清疑惑的话语通过电波传过来。 我装模作样地前后左右瞧了一遍,根本不认识此地具有代表性的标志,举着电话向吴老师求救。 吴老师朝左边高楼上的红十字努努嘴,“这儿是精神病院附近。” “你没长脑子吗?那些地方鱼龙混珠,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赶快回来。” 我的电话严重漏音,我还没来得及吱声,张清在那端听得清清楚楚,噼里啪啦一顿死训。通过话筒,我也能觉察到他声音里隐含的凉飕飕的戾气。 一向面瘫寡冷的人,莫名其妙的如此暴躁,真是不好不好。不过呢,我反而暗暗窃喜,被人在乎,被人牵挂,真的是让人开心幸福的事情。 回到学校,张清正襟危坐等在校长办公室,面带愠色。校长如坐针垫,讪笑着陪着小心。 “马上到派出所报案,让警察去找。”张清对着校长说完,一把攥住我的手出门。我脸颊羞赧,像泼了鲜血一样通红。 “你干嘛对我们校长甩脸子呀?” 一路上,我气哼哼地朝张清翻白眼,但摄于他的凌冽气势,敢怒不敢言。直到回了宿舍,我才出声责怪。校长可是我的衣食父母,能随便得罪吗,我可还指望着他底下讨生活。 “谁让他一点常识都没有,瞎指挥。安排你找什么人,不想想后果,多危险。”张清的口气漫不经心,对我的惶恐不以为然。 “什么呀,这是我的工作。”这人真是的,霸道的不可理喻。我无语望天。 到了宿舍门口,张清没有马上进去,前瞄后看观察地形,典型的职业病。 “住这安全吗?”估计是观察清楚了,张清踱进来,也不落坐,直挺挺地杵在屋子中间。平时用着刚好的空间竟然显得狭窄起来,我压抑得好像喘不过气来。这人平常不是挺忙的吗,这几天怎么也有了闲情逸致,黏上我了。 “你这么关心我?该不会看上我了吧?”一句话不知轻重的话,我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又马上尴尬地掩上嘴巴。 张清惊异地停在我的面前,上下审视我,就像我是一只奇怪的大猩猩,然后嘿嘿闷笑两声,“你那小脑袋,成天想些啥?帮你做这些,不就是举手之劳嘛?” 我窘迫的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苍天啦,大地呀,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不过呢,有那么一点感觉也说不定!”就在我因为自己的莽撞恨不得咬舌自尽的时候,张清又不紧不慢地跟上一句。 我滴个神,忽悠人不偿命!我难为情地埋下头,恨不得像鸵鸟一样藏起来。张清用右手食指挑挑我的下巴,逼着我与他对上视线。他的眼睛盯着我,仿佛含着一汪明泉般熠熠闪光,让人眩晕。 哎呀,帅哥就是段位高,开个玩笑弄得像真的在表白一样。表白不是得捧一大束玫瑰花,布置个烛光晚餐,营造几分浪漫气氛嘛。就在这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小小陋室,随随便便地说出来,一看就是假的,谁信。再说还有彩云姐呢,他肯定还没忘掉。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一个由于痛失所爱,一个由于被情所伤,因为寂寞,然后马马虎虎将就,勉强凑合在一起。这样的感情最好不要,伤人伤己,因为爱情从来都不能靠同情,感动或者将就来维系。 面对这样优秀的男人,面对他模棱两可的试探,我出乎意料地非常冷静,头脑十分清晰。我要么是有病,要么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开始下一段恋情。 多半是后者,仔细思量,我不过是个普通平凡的女孩,非要找出亮点,就是还有几分可爱吧。本人可是稍微有点自知之明的,天上哪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好事。 张清见我懵懵懂懂地不说话,用手刮刮我的鼻子,“傻了?”富有磁性的嗓音夹杂着蛊惑人心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沉迷。 但未来不可预知,张清会是我的良人吗?可不可以,我就这样卸下心防,放心地向他靠近。 “吓着了?”张清又用手轻轻拍拍我的脸颊,满脸戏谑。 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再说张清只说可能对我有那么一点感觉,也没承诺啥,我用不着像受惊的小兔仓皇失措。 第十八章 不要觊觎别人的男人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清朝史清溪 日子缓缓的一天天过去,风调雨顺。 我偶尔会去张清那蹭顿饭,静静地陪他看文件,暧昧在我们之间无声无息的蔓延。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说是朋友吧,好像又不太熟,说是兄妹吧,明明又没有血缘关系。 可能在张清的角度来说,我就是流离辗转在异地他乡讨生活的柔弱女子,他掬一把同情的泪,做举手之劳罢了。我呢,当然求之不得,背靠大树好乘凉,何况这棵大树靠的还这么舒服呢。我们默契地享受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 对现状最乐的还数周阿姨,她变着法子给我做着吃的,乐此而不疲。她听说我最喜欢吃蒸鱼,就让我从网上下载读给她听,然后一遍遍操练,几番下来,我竟然吃出母亲的温情和爱意。成天忙碌紧张的张清偶尔会加入我们的试菜行动,甚至还会给出一两点中肯的建议。 这种和谐的日子久了,我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我们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许多年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有时候逗留晚了,周阿姨就张罗我住下,第二天张清会督促我早晨和他一起跑步。我总是极端抱怨,舍不得热乎乎的被窝,但拗不过他的执着。他啥也不说,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你,你被盯得头皮发麻,哪里还好意思赖床,只好睡眼朦胧的起来啰。 等到跑的时候呢,他腿长身健,总是轻轻松松一蹿好远,直到我快看不见他的背影,他才长了后眼一般停下来等我。我使出吃奶的劲,速度和他相比,仍然像蜗牛一样缓慢。眼看就要捉住他了,他眯眯一笑又开始跑,不远不近的吊着我,真是气人。 我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冲他的背影喊,“张清,张清,等等我——” 张清难得听话地转过身,慢慢倒着退,沉默不言地朝我招手,漫天的朝霞映照他,散发出诱人的光辉。我就再使出吃奶的劲头,向他奔去。他压根使的就是美男计。 张清是一个比较闷的男人,有时我们就会呆在家里,看看电视,做做饭,他的手艺挺不错的。星期天他会给周阿姨放假,好像是为了专门营造不被打扰的二人世界。当然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揣度。 我尽量不去书房,更不会进他的卧室。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他和彩云姐甜蜜的生活照,卧室的床头挂着他们幸福的婚纱照。面对这些,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窃贼,眼前开心的时光是偷来的,短暂而又虚幻。 我只在客厅和我住的客房里穿梭,这是我自己划定的安全区域,尽量不逾越雷池。张清觉得我有时候很奇怪,当他在书房里喊我给他泡茶时,我总是磨蹭半天才进去。他不问为什么,我也不会对他讲,这是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秘密。估计他也懂。 我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既然我的人生渐入佳境,就很想找人分享快乐。我无法界定我和张清这种模模糊糊的相处,只对阿娇含含糊糊地透露,“阿娇,我好像没那么怨恨许彬了,如今的日子似乎有点味道了。” 阿娇是个七窍玲珑心,我这么似是而非地一说,她就断定我有情况,非要我透露第一手消息,“赶快坦白,是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春了?” 我捏着手机嘻嘻地笑,但没有告诉她任何一点细枝末叶。不是我不把她当朋友,一切都还为时过早。如果到时候一场乌龙,别提有多难堪了。先吊着她的胃口吧,谁让她和萧哥你侬我侬的羡煞人,给她找点事情操心。 我也是个坏胚子,嘿嘿! 你别说,人的好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这不,我迷迷瞪瞪又遇到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曾小娟平安归来了。 那天几位同行正在争论《诗经》中“君子好逑”的那个“好”字到底是几声。有的说三声,有的说是四声,争得面红脖子粗,学术研究的气氛浓厚。 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口干舌燥,喋喋不休,就不识时务地插上一句,“当然是三声了。逑是个名词,配偶的意思,前面要用形容词,就是好的配偶。” 全场寂然,刚才还针锋相对的几位同行,同仇敌忾地一致把目光投射过来。我吓得将脖子缩了几缩,为自己的唐突而汗颜,在老师们愤怒的逼视下,飞也似的逃出办公室。 我一出办公室大门,就瞧见曾小娟畏畏缩缩地站着,不安地用脚碾着地面。 我喜出望外,一把抓紧她连连往办公室拉,“太好了!太好了!” 我搬了把椅子叫曾小娟坐下,字斟句酌地和她促膝相谈,希望打开她的心结,搞清她这几天的去向。可她一问三不答,死活不开口。 我一筹莫展,不知如何下手,其他有经验的老师朝我使眼色,让我叫她回教室上课。这样的学生不能操之过急,步步紧逼怕适得其反。 他们叫我注意后期观察,以免久则生变。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老前辈们在教育学生和处理突发事件上是颇有心得的,我要虚心请教的地方还多的是。至于我在专业上的那点小优势,跟他们的经验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张清电话通知我过去,说家里有客人要招待,让我去协助周阿姨。 虽然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不尴不尬,身份也不伦不类,但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既然他们需要我,我必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等学生就寝以后,我就匆匆忙忙朝那里赶。 客厅里充溢阵阵欢声笑语,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沙发上坐着两位鹤发的老人,张清正殷勤地给他们斟茶倒水。 我迈进门槛的脚步拘谨地顿住,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是我岳父和岳母,”张清瞅见我,热情洋溢地介绍。不同于平时的冷清,他浑身膨胀着激情,由衷地开怀大笑,显得异常兴奋。 至于我是谁,他并没有介绍,也许是忘了。也是,我算什么呢,一个莫名其妙的外来者,有必要郑重其事的介绍吗?就算介绍,也无法恰当地定位,无法自圆其说,索性忽略不提,落个清静。我有些理解他。 我腼腆地朝他们笑笑,悻悻地准备找地方坐下,又想到自己是来帮忙的,就到厨房里找周阿姨。 “姐夫,姐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位妙龄少女一阵风似的从楼上旋下来,亲昵地挂在他的胳膊上,不停地摇晃他的身子,“你给我找好单位没有?明年我就要实习了。” 张清勾起手指,熟稔地敲敲她的额角,“放心,早给你安排好了。”他出奇的温和宠溺,就像是无所不能而又疼爱妹妹的大哥哥。 “你谁呀?”妙龄少女撒娇卖萌完了,她才发现一言不发忙进忙出的我,倨傲地问。 她大概能算是一个美人吧:一双眼睛流盼妩媚,鼻子秀挺,身材曼妙,卓约含情。只可惜猩红的嘴唇,石灰一样惨白的脸,夸张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有些失真。 她过分修饰的装扮,让我忽然想到微信上疯传的一则笑话:一女子到千佛寺请教大师,我长得这漂亮,天天有人送礼请吃饭,怎么拒绝? 大师默默地从水井里打了一瓢水,劈头泼向女子。女子恍然大悟:哦,你要我心静如水,对世间万物都以清澈的心态面对。 大师:阿弥陀佛,哪有这复杂,你把妆卸了,世界就清净了。 美不美,一盆水。卸了妆,全是鬼。中国的语言就是有艺术性,损人不带一个脏字,就将人贬得一钱不值。 我眉眼微颤,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笑什么?”没想到我如此细微的嘲笑竟然被她捕捉到,她恼羞成怒,食指笔直地指向我的眼睛,差点戳进去。 本人一向光明磊落,平生最恨别人指指点点。我毫不客气地拨开她的手指,脸气得紫了又红,满肚子暗火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张清见情形不对头,迅速把她拉到身后护着,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她是彩霞,彩云的妹妹。她还是个孩子,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你去给周阿姨帮帮忙。”他过来推推我,朝厨房努努唇。 那种对她的维护发自内心而且显而易见,我像大冬天吃冰棍透心的凉。我真的是逾越了,过高估计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以及在这座房子的地位。 他们一家人之间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融洽,我顷刻间觉得自己是如此多余和碍眼。我冲两位老人点点头,走了。 小区大院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我在林荫道上慢慢踱步,时不时往后张望,心里存着侥幸。哪怕做做样子,我也盼望张清能来追追我,但结果让我很失望。 “站住!”背后传来一声骄纵的呵斥,倒是陈彩霞出乎意料地追了出来。 她的一绺头发披散下来,脸色狰狞,显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阴森恐怖,咄咄逼人,“你喜欢我姐夫?我警告你,不要觊觎别人的男人!” “别人的男人,你的吗?”我讥讽一笑,挑衅地说,“我可听你叫的是姐夫!” “你别做梦了,姐夫是永远不会忘记我姐姐的!”陈彩霞铁了心添堵,我已经很远了,她还癫狂地大喊大叫。 我轻蔑地看了她两眼,一言不发,默默然回学校了。 真是可笑,张清也罢,陈彩霞也罢,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为什么,我却感到如此委屈,有一点怅然若失的失落? 十九章 趁热喝 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苏轼 我无精打采回到学校,一路上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酸意感到好笑。本来就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张清能够看在花季早逝的彩云师姐的份上,肯对我伸出援助之手就谢天谢地了,怎可以得寸进尺苛求他太多呢? 这样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我就蓦地释然了,郁闷气结顿时遣散了不少,天上的星,街上的灯,地上的人看着也顺眼多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再去叨扰张清。我应该就像最初设想的,找到栖身之处就主动靠边稍息。张清该做不该做的,都已经仁至义尽帮助了我很多,我在这个城市总算勉勉强强站稳了脚跟,那么就是该我遵守心中的约定,主动退场的时候了。如果轮到他开口直接提出来,那我未免忒掉价了。 张清中间来过一次电话,我掂量了又掂量,狠心没有接通,他也就作罢了。自自然然地,我们又进入了另一种默契,互不来往,互不过问,似乎我们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任何一点交集。 偶尔,夜深人静,学校的喧嚣和嘈杂都完全沉寂之后,我在孩子们酣甜的睡梦中悄然穿行,我有时会扪心自问,我真的认识过一个叫张清的男人嘛? 每每回应我这份不甘心的,只有冷硬的墙壁,漆黑的夜空,以及孩子们无意识的呓语。问的次数多了,我渐渐地就接受了张清已经遗忘了我的现实。 那么,只有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坦坦然然地过日子了。 大约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呢,估计忙着和岳父一家团聚。我呢,当然也不是吃闲饭的,忙着和同事们练习跳舞。 学校马上要进行国庆汇演,为了体现师生同乐的宗旨,青年教师也要上台表演助兴。音乐老师安娟灵机一动,编排了一个友谊圆舞曲,六男六女成双成对,翩翩起舞。 我因为年轻,模样也不赖,理所当然被选中,并且和办公室主任王胜是搭档。各位老师说我们身高登对,气场相合,这真是缘分呐。 下班后,我们一群年轻人嘻嘻呵呵地在学校大礼堂集合,正儿八经地训练。挺胸,抬腿,旋转,节奏的掌握,动作的协调,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十二个人要完美无缺的契合,舞姿既要整齐划一,又要优美动人,那绝对是要下苦功夫的。 一招一式我练得很努力,也疲倦得精疲力竭,所以根本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再去思考张清突如其来的冷淡。至于许彬,我几乎已经要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到我的世界来过,我是否真的曾经刻骨铭心爱过此人。 是该说自己凉薄呢,还是庆幸自己足够理智? 许彬的无情背弃,让我条件反射地在自己的周身布满了厚厚的白茧子,余生只想裹在里面郁郁度日,再也不敢行差踏错。 毋庸多说,我和张清之间是鱼与飞鸟的距离,有一道看不见但无法逾越的鸿沟,我想自己暂时还没有力气去跨越。 到这里就好了,我不想每次都那么被动,永远是被丢掉的那个可怜虫。 令人惊异地,有一天周阿姨提着一大锅汤,颤巍巍地找到学校来了。 “快趁热喝,这是张清特意让我给你做的!”周阿姨一边笑眯眯地看我喝汤,一边还不忘善解人意的替张清美言,“小陈是张清爸爸老战友的女儿,他们家来往几十年了。小陈走后,她们家全是张清照应。” “这次,陈爸爸是来治病的,高血压。小张忙里忙外的,抽不出时间来看你,你不要怪他。你这孩子也是没良心,就不能主动去看看我们?” 张清突然来这么一招,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啥药了。按理说,他不是一个随随便便黏黏糊糊的男人,应该有坚定地内心,明确的目标,不可能犯模棱两可的错误,可他又一再这样暧昧不清,误导我想入非非。 你说他对我有那么一点不同吧,他漫不经心地撩拨你之后,又毫不负责地把你扔在一边不闻不问了,听凭你渴死枯死,也懒得再施舍一丝一毫情分。 到底是说他对我不够认真呢?还是说他是谈情说爱的高手?我实在看不清他的庐山真面目。 就说这个吧,他找的借口真够蹩脚的,竟然是人人用烂了的理由——没有时间。一个人没有时间,是因为他不想有时间;一个人不在乎你,是因为他心里没有你。我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是的调剂品,也许曾经歪打正着给他排遣过孤寂,但归根结底对他来讲,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站在我的立场,我没有资格苛求张清对我如何如何,因为我们谁也不是谁的谁。 这些话我不会和周阿姨诉说,说了她也不会懂。我渴望有个人能读懂我,可是茫茫人海,我不知道懂我的那个人身在何方,也许正在向我走来的路上。我不敢断定,这个人会不会是张清,如果穷其一生他也不愿意来懂我,而我还傻傻地对他心存幻想,那我真是大脑被硫酸腐蚀了。 我痛痛快快地将汤喝了个一干二净,餍足地咂了咂嘴,郑重其事地叫周阿姨回去向张清代我说声谢谢,至于周阿姨试探问我啥时候再去陪她,我充耳不闻。不用动脑子就可以猜出来这是替张清投石问路,我干嘛要泄露我的真实想法,有本事他自己来啰。 第二十章 翅膀硬了 国庆汇演姗姗来迟,那天全校沸腾。流光溢彩的舞台,激越动听的音乐,躁动亢奋的学生,汇成欢乐的海洋。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教师队伍,在舒缓轻柔的音乐中,我们十二位帅哥靓妹西装革履裙角飞扬,款款上场。我无限娇羞地一低头,被器宇轩昂的王胜谦谦有礼地拥起,和其他伙伴一起优雅愉悦地旋转。 阿娇始终反对我穿白裙子。她总说我单瘦得让人担心,撑不起衣服本来的韵味。我呢,偏偏就是不信邪,常常一袭白衣胜雪,招摇过市。其实只有我自己明白,在我心中深深地藏着一个灰姑娘的梦,幻想身着洁白的纱裙,在多情温柔的王子的牵引下轻歌曼舞,衣袂飘飘。 随着音乐轻轻摇曳,我沉醉在歌舞的海洋里。余光瞥到观众席,张清赫然在列,不时低头与陪坐在一起的校长小声交谈。我倏地垂首,避开他的视线,缩在王胜的臂弯里躲起来。 校长也够煞费苦心的。一个公安局的处长,既不在我们的教育主管部门,可以解决实际问题;又不是富豪大款,可以捐助贫困学生。用得着对他鞍前马后伏低做小吗? 我从舞台上下来,若无其事地混坐在学生群里,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对张清时不时投注过来的目光漠然忽视。尽管我一再告诫自己要淡定,可是心猿意马作祟,我总是忍不住朝他那个方向瞥几眼,还自以为掩饰得巧妙。 “小枫,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是病了吧?”安娟不明就里,好心的抬手试探我的额角。真要佩服她的洞察力强大,灯光如此隐暗,场面如此热闹,她竟然细心地感觉到我的异样。大约只能感叹女人的第六感天生不同凡响。 我拍拍自己酡红的双颊,有些言不由衷,“很红吗?可能太热了!” 终于等到散场,同学们井然有序地排队出去,我夹杂在挨挨挤挤的人群里,打算浑水摸鱼开溜。 还没有出门,校长远远地朝我招手大喊,引得众人向我侧目。我实在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只好极不情愿地挪过去。 “小林啦,今天的聚餐你一定要参加,张处长专门点了你的名。”校长言辞恳切,让我不好拒绝。 等我换好衣服赶到餐厅时,各色人物济济一堂,正天南地北谈论的热火朝天。 张清左首坐着一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英俊也算英俊,就是有点像欧洲中世纪的颓废艺人,痞里痞气的。看见我进来,他脸上噙着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甚至朝张清飞快地眨巴了一下眼。这简直是莫名其妙,搞得我心中小鹿乱撞,生怕出乱子。 张清右首空着一个座位,校长径直安排我坐过去。我扭扭捏捏十分抵触,但大众场合之中,我又敢怒不敢言。 “哟,林老师,胆子不小哇,张大帅哥你也敢嫌弃!”张清的同伴竟然叫得出来我的名字,看来是有备而来。 张清不动声色地扫了同伴一眼,开口给我介绍,“这是秦俊江,我的发小,我市的刑警队长!” 我鼻子轻轻地哼一声,负气地坐下来,用眼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转身子不理睬,直接把他当空气。 我管你什么发小也好,刑警队长也好,关我鸟事。就连你张清,本姑娘都不待见了,何况你那些阿猫阿狗。 再说,秦俊江哪里有刑警队长该有的威武正气,唧唧歪歪的,像个长舌娘们。 “哎呀,挺有个性的,有意思!”秦俊江见状故意大惊小怪,看戏不怕抬高地起哄,“对,林老师你压根不用怕他,如果他欺负你,我来帮你收拾他!” “就你话多,早知道不带你来!”张清冷厉地吐出一句,秦俊江总算闭嘴封口,消停了。 “来来来,我们开始吧。”校长适时地站起来打起圆场,终于言归正传。 “我不喝酒!”当我们的办公室主任王胜敬酒时,张清淡淡地摆摆手。王胜满脸窘色,举着酒瓶左右不是。 真是矫情,学校请你们吃顿饭容易吗,这么不给面子!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张清的杯子,朝王胜面前一伸,“满上,满上。”然后往张清的桌前重重地一顿,促狭地笑。 满桌子的人,大约只有校长和秦俊江知道我与张清之间的猫腻,大多数的人被我的放肆惊得目瞪口呆。当然,还有秦俊江在旁边不顾形象东倒西歪地窃笑。 张清波澜不惊,照样谈笑自如。不经意间,他目光里的幽深变成暧昧不清,左手在桌子底下悄悄地伸过来,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捏住。他的手干燥温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若有若无的摩挲。 这可不是一贯光明磊落的张大处长的作风,我吓得冷汗直流,心虚地四处瞅瞅,幸亏没有人发现我的异样。我气咻咻地翘起鞋跟使劲踩他的脚,尖尖的指甲在他的手心不停地抓挠,他嘴角微微抽搐,隐隐地暗笑。 这饭是没法吃了,我找了个借口,溜到洗手间,对着盥洗台的镜子忿忿不平地嘀咕,气得抓耳挠腮。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打定主意遁走。没想到,我刚拉开门,张清脸色铁青,像具门神虎视眈眈杵着。 “怎么,翅膀硬了,翻脸不认人了?”他的眼神似利剑一般,戾气逼人。 我嘴巴撅得高高的,一言不发地与他对峙。我为什么要心虚示弱,是你先对我不理不睬不仁不义的! 难分胜负之际,张清出其不意地将我拦腰抱起,像迅猛的猎豹闪进男卫生间。他呼出的热气像龙卷风,在我耳畔流淌,撩人心怀;硬朗的胸膛与我严丝合缝地紧贴,急促的心跳像鼓槌咚咚地敲。 这厮,忒他妈讨厌,竟然不按常规出牌,这是天要下红雨的节奏吗? 我又羞又急,脸涨得通红,扬起拳头拼命地捶打他的前胸。他用一只手臂轻易而举地钳制住我,性感的薄唇压上来,暴虐地噬啃。 他的吻和许彬的浅尝则止完全不同,他的吻凶狠,霸气十足,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掠夺。我浑身渐渐酥软无力,禁不住嘤咛出声。 这令人羞愧的声音惊醒了意乱情迷的我,我们这算什么,不明不白的,怎能如此轻率地放纵他为所欲为呢! 我弓起腿,朝他的胯部狠狠一顶。他没有防备我偷袭,疼得五官扭成一团,急得“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活该,谁叫你惹我,我可是睚眦必报的。我诡计得逞,沾沾自喜地朝他扮个鬼脸,跑了。 谁知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长廊尽头,秦俊江死死地蹲守着,恰好将这尴尬的一幕瞧得一清二楚。他笑得是前俯后仰,奸诈狡猾。 这一对妖孽,简直是奇葩! 第二十一章 我唐突了 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李煜 呸呸呸!我回到宿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刷了三遍牙,仍然觉得嘴里还残留着张清的气息。 难道我给别人的感觉是轻浮浅薄的吗?张清怎么敢明目张胆地轻薄我?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次我是的的确确生气了,打算和张清彻底划清界限。他来的电话不接,直接掐断;他发的短信不看,干脆删掉。 这世上没有比尊严更重要的事情,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别人当然会肆无忌惮地对你为所欲为了。 不久,张清又故技重施,仍然派周阿姨来当和事佬,是一罐子热腾腾的鸽子汤,外加一封手写的道歉信。看不出来,他还挺会运用迂回战术的。 信写的冠冕堂皇:对不起,小枫,是我唐突了!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当时就鬼使神差犯浑了,可能就如秦俊江那家伙所说,我对你的感觉不止一点点吧。这几天,我岳父的病情比较棘手,我抽不开身,等我有时间了,我专门去负荆请罪。 他专心侍候他的前岳父一家就行了,谁稀罕他的道歉!估计张清谈个恋爱还得前岳父母首肯,那可真够滑稽的。他这个问题处理不好,我看他这辈子别想再谈婚论嫁了,试想哪个傻女人会接受这样的家庭。 我一边看信,一边暗自腹诽。周阿姨在旁边眼巴巴地等回信,张清也真是想得出来,好意思折腾这么年迈的老人。 我不忍心周阿姨失望,再说难得张清肯用心思哄我,我礼尚往来还是勉为其难给他回了一封长篇大论:谢谢你前一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实在是受宠若惊,简直无以为报。现在我的一切已经逐渐走上正轨,就不能再叨扰你了。我们就恢复原状过自己的日子吧,如果继续纠缠不清,有可能因为草率做出错误的决定,后悔一生。 “小枫,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周阿姨小心翼翼地将信揣进衣兜里,不死心地央求,“姑娘啦,你可别忘了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哟!” “一定去啦,等我忙过这一阵子!”我挽住周阿姨的胳膊,亲昵地在她老人家身上磨蹭。说实在的,这样和蔼的老人,我真有点舍不得让她失望。 我们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地相安无事,我丝毫不担心张清会来纠缠。我的话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张清这样骄傲睿智的成熟男子,自然会斟酌行事,再说侍候他前岳父一家就让他忙得应接不暇,他又哪有空闲理会我呢。 国庆长假原本计划和阿娇一起旅游happy的,可她背信弃义见色忘友,陪她的萧哥去开研讨会了。哎,又剩下我孤家寡人可怜兮兮地惶恐度日了。 值得高兴的是林鑫主动请缨,代替爸妈来s城视察我工作生活的情况。要不然的话,漫长的假期靠我一个人捱,还真难打发。 学校一放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我正好睡个好觉,悠哉乐哉吃个早点,就兴致勃勃地去车站欢迎老弟。 林鑫刚出车站,迎面给我来了个热烈的大熊抱。以前矮小单薄的男孩如今颀长高大,健壮结实,浑身充满阳刚之气,整整高出我一个头,谁看得出他是弟弟呢? 衣服,鞋子,零嘴,化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林鑫像个流动商贩,背了满满几大包,只差给我搬了一家百货公司过来。 我将衣服开心地摆在床上,喜滋滋地一样样试穿,根本不担心尺码不对或颜色不搭配。我弟弟一向对我用心尽力,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老弟,你哪来的钱?”我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不放心地询问,“发财了,你该不是去卖了个器官吧?” “就你想象力丰富。”林鑫掏出几本厚厚的书,敲了一下我的额角递过来,“诺,复习资料,你好好学,准备考研。” 老弟呀,你这是姐控呐。不过话说回来,他为我考虑的确实很周到,s城终究不是我的栖身之处,还是要未雨稠缪早做规划。 “姐,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过,我会养你的。”林鑫目光烁烁,郑重地说,“我和同学设计的游戏软件有人感兴趣,正在与我们洽谈,我很快就会有钱的。” 我点点头,开心地搂紧我的弟弟,把脸靠在他厚实的后背上,分外欣慰。 这个小时候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的小不点,已经成长为伟岸的男子汉了,可以为我遮风挡雨。他为我无私地付出,不带目的,不求回报,只需要我心安理得的享受,这就是亲人。 十一佳节,举国欢庆,也是许彬举行婚礼的大好日子,林鑫也弄得清清楚楚。他坚持要去许彬的婚礼现场,要去问他为什么这样无情又无耻。我死死地将他拖住,不让他轻举妄动。 他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我又怎么忍心让他因为我而难过呢。再说爱情不能强人所难,存心要抛弃我的人绑也绑不住,我不想因为无谓的争吵,使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境遇,让自己变得更加难堪。 我拽着林鑫去逛街,人生第一次工资到手,我想给爸妈分别买一套保暖内衣,聊表孝心。 商场里人推来涌去,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和林鑫艰难地挤到内衣柜台,悉心地挑选。 “姐,有人在看你。”林鑫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他总是比我精明,能够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我抬头寻找,不远处张清正定定地凝望着我,我们的视线穿过人群无声地交汇。他扬了扬手,似乎想和我打招呼,但陈彩霞从一旁冒出来,紧紧挽起他的手臂,生拉硬拽扯着他离开了。 我怅然若失地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起伏。 人际交往就是如此现实,互相来往的时候,就分外热络熟稔,即使不期而遇也能亲热非常;一旦分开,关系就淡薄如水,比陌生人不如,更严重一点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大约我和张清的结局最终会如此吧。 我似乎有点遗憾,毕竟在我困顿辗转的时候,他曾经倾力地陪过我一程。 “是你的熟人吗?”老弟出奇的敏感,察觉到我情绪低落黯然。 我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没心没肺地故作轻松,“嗯,算是吧,熟人的熟人,已经不再来往了。” “姐,你以后一定要多多的爱自己。”林鑫看出端倪,痛惜地说,“下次你一定要睁大眼睛,找个以你为重的人,我再也不想你伤心难过了。” “那当然,吃一堑长一智,你姐以后带个放大镜仔细比较!”我抖开衣服在老弟的身上比划,借此掩饰自己的伤感。 许彬结婚前的晚上,发来一条短信:“今生辜负了你,对不起;如果有来生,我一定牢牢抓住你,好好善待你。” 真够煽情的,可连今生都没能珍惜我,又何必轻易地许诺来生呢。是讽刺呢还是忽悠我? “在爱情面前,我们没有谁对谁错,如果非要找个理由,只能说相遇时,我们都太小,没有弄懂爱情。爱你所选择的吧,祝你新婚快乐!”虽然满腹愤懑不甘,我还是故作坚强,潇潇洒洒地和他说再见。 因为爱过,所以放过。 年轻时爱上一个男孩子,他让你伤心难过是为了让你历练成长。他注定不能陪你到白头,只是你生命长河中的一个匆匆的过客,人生旅途中的一段诱人的风景。 当我们能够微笑转身的时候,要说一声谢谢,感谢他给了你一份美丽的记忆,感谢那些痛苦增加了你生命的厚度。 我和林鑫给家里寄了包裹,我们姐弟俩租了一辆两人骑的自行车绕着s城出去,跑到郊区的旧机场拼命蹬车,疯狂尖叫,累得筋疲力竭。 我回去酣然入梦,但林鑫仍然紧张地坐在我的床头,无怨无悔陪了我一夜。他不敢去睡,担心我作出不理智的举动。 他忐忑的模样让我感到好笑又感动,我反过来安慰他,“放心去睡吧,你姐没那么脆弱,绝不会上吊自杀!” “你呀——”老弟哭笑不得,到底不敢掉以轻心,只是痴痴地守着我。 林鑫回学校的时候,依依不舍,反复叮嘱我,“姐,你要好好的。最多你在这里过渡一年,我毕业了就来接你。” 在老弟的眼里,似乎我是一个低能儿,让他牵肠挂肚放心不下。我真是受不了他的肉麻,干脆调侃他,“知道啦,你姐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你这么唠唠叨叨的,要不你把我装在衣兜里带走算了。” “来吧,快到兜里来吧。”林鑫真的作势扯开裤兜,“我带走你得了,免得你被别人拐卖了。” 我哭笑不得,给了他两粉拳,“贫嘴,有你这样说姐的吗?你放心,你姐是内心强大的人,一般人动摇不了我。” 我的好弟弟,你总想我吃最少的苦,走最短的弯路,获得最大的成功。但有些事情,你可以替我做,却无法替我感受,缺少了这一段心路的历程,我即使再成功,精神的田地依然是一片荒芜,人生总是充满缺憾。 成功的快乐,收获的满足,不在奋斗的终点,而在拼搏的过程。未来的路,还要靠我自己走,就算跌跌撞撞,你也不能替代我。 第二十二章 我们试试看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 人生旅途中的波波折折暂时告一段落,初恋情人、暧昧对象,所有让我心烦意乱的男人已经离我远去,我难得落得个清净。世上最误人的,莫过于一个情字。蓦然回首情已远,我正好心如止水,静下心来泛舟学海。 每次查寝归来,万籁俱静,秋虫啾啾,我端坐在单身宿舍,独享一种远离喧嚣尘世的静谧。我悄悄点燃一盏明亮的灯,就开始钻研林鑫给我带来的复习资料,孜孜不倦与先哲们对话。夜深人静时候,全部身心投入学习,得到的效果往往事半功倍,我很喜欢这种徜徉在知识海洋的感觉。 我最喜欢沉浸在《中国古代文学史》里,历史上各个时期各种文体的嬗变,作家的生平典故,文学流派的发展等等,这些许多人觉得枯燥无味的知识,我品读得津津有味。我一直认为我国古代文学丰富的内涵和巨大的张力,彰显了我国历史与文化的博大精深。 课余时间,学校工会也见缝插针组织了许多丰富的活动,最搞笑的还要数女子篮球比赛。吴作文是我们的教练兼裁判,带着我们一群疯疯癫癫的小女子折腾,真是有趣又快活。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就更是要炸开锅了。那场面是伙夫下操,乱七八糟,打的毫无章法,一点规则不讲。一个个女老师蓬头散发,抱着篮球满场乱窜,整个是掐群架,活生生地给全校师生当了生活调剂品。 严格地说,迄今为止,我连篮球的边都未曾挨过,更别提上场参赛了。但对篮球,我却有着无奈而幸福的记忆。许彬读书时,就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轮到他上场时,操场边总是黑压压地挤满那些狂热尖叫的女粉丝,全是为了一睹这位篮球王子的风采。 我也会死皮赖脸地拉着阿娇陪我一起,傻傻地隐匿在角落里羞答答地窥视。一旦他进球了,场里场外的人兴奋地打着呼哨喝彩,掌声雷动,别提有多么激动人心!我故作矜持地绷紧身子,虽然不敢和大家一样放肆地大喊大叫,但眸光一眨不眨地追随他的身影,一颗牵挂的心跟着他起起落落。 后来,我总算得到他的青睐,站到了他身边的位置,再轮到他上场时,我就理所当然地抱着他带着男生特有气息的外套,举着水瓶张扬地为他摇旗呐喊。那是我一段骄傲而自信的时光,那时我面对那些一脸崇拜的女孩子,真的想亮开嗓子大声宣告:他是我的! 此去经年,一切恍如隔世,物是人非事事休。 如今的我,单身洒脱,一无男票要陪,二无孩子要照料,所以我很感谢领导的安排,让我寂寞无聊的日子过得如此充实。 今天下午是我们语文组和英语组角逐。放学铃一响,女同胞们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吴作文的口哨一吹,十个女人像出笼的母鸡,叽叽喳喳在场上瞎蹦达。我卯足了劲,使劲一跳,还抢了一个篮板球。 瞎猫还真是能碰到死耗子,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我正暗自窃喜,吴作文急得摇头跳脚,尖利的口哨吹得嘟嘟直响,连连挥手赶我下场。 这是天妒英才呀,我还有浑身的才干没有使出来,怎么能轻易就剥夺我发挥的权力呢。我不服气地扯着嗓子大声抗议,“为什么?” “带球跑,犯规!”一不留心,斜刺里伸过来一个脑袋,有人嘴巴抵着我的耳根咬牙切齿。 我小小身板一抖,眼睛微觑,张清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那阴森森的目光恨不得将我拆骨入腹。 我还没弄清眼前的突发状况呢,旁边立马又杀出来一个人,秦俊江凑到我跟前挤眉弄眼,“清子这家伙假公济私,特意拐进来看你的。美女的魅力不小哇!” s城的治安啥时候这么好了,连警察都闲成了无业游民,公然在外面招摇晃荡。 这两个家伙真是阴魂不散,我不屑地撇撇嘴角,拔腿就要跑。张清眼疾手快,一把勾住我的腰,明目张胆地威胁,“你敢跑,信不信我马上扛着你,绕着场子跑三圈。” 混蛋,敢情你侍候完前岳父一家了,腾出时间来逗弄我了。古语说,威武不能屈,我偏不买你的帐。可我有贼心无贼胆,心虚地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出来打抱不平,英雄救美。 我哀戚戚地朝秦俊江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恨那有同性无异性的家伙根本不理我,反而戏谑连声,“别看我,我啥也没看见!”活脱脱一副帮凶嘴脸。 “跟我走,”张清低声下达命令,语气不容辩驳,“快点!” “可恶,渣滓!”我在心里将两人咒骂了无数遍,但苦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跟他上了车。幸好他开来的不是闪瞎眼的警车,不然众目睽睽之下,我更成了众矢之的了。 张清拍了拍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位,示意我坐过去。我小嘴一撅,两只眼睛像拼音字母u上的两点,骄傲地往上翘。 张清不由分说,转身捞起我,一把提溜起来,重重地放在他的腿上。他把我紧紧地钳制住,夹得我不能动弹半分。 “动静小点啦!”秦俊江在外面蹦蹦地敲着车窗,不怀好意地诡笑,挥挥手扬长而去。 我窝在张清的怀里,将头埋得低低的,脸烫得可以煮熟几个鸡蛋。 “你个小东西,心怎么这么硬,这么长时间了还对我不理不睬。”张清抵住我颈项,气馁地说,声音里有无奈有妥协。 “你一点都感觉不到我的疼痛吗?”他抓住我挣扎的双手,捂在他的左胸口上,久久不松开。 张清突然唱这么一出,真让人莫名其妙。我脑子像灌了浆糊,有点懵。难道他还挺想我的?难不成还思念成疾了? 我懵懵懂懂,浑身汗津津的不自在,但我又实在舍不得推开眼前这个表面强大,此刻脆弱的男人。 可我们这样不清不楚,算个啥?世人会如何看待我,我又该如何对他? “我们试试看,怎么样?” “真的?假的?” 我似乎又听到天方夜谭,将长长的睫毛飞快地扇动了好几下,把遮挡耳廓的碎发朝后捋一捋,相当怀疑自己的听觉。千年妖孽动了凡心,简直不符合常识,惊悚吓人! 张清,你还能再惊世骇俗一点吗?这种严肃的话题,你就在马路边随随便便说出来,是不是因为你是警察,吓死人不用偿命的? 我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人们都说忘记一段失败感情的最好方法是开始下一段恋情,我也很想再投入地爱一次,可我怕重蹈覆辙,再次坠入万丈深渊。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张清一本正经,“你敢说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这家伙还挺自恋的。他哪只眼睛看出我对他有意思了? “你小姨子走了?”我对他的问题未置可否,急中生智转移话题来打破车厢内的暧昧缱绻。 “那男孩子是谁?”张清答非所问,眼神里含着戾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每天都能和你那娇滴滴的前姨妹卿卿我我,我老弟来看看我又碍你什么事了!我气鼓鼓地不说话,成心让他着急。 我无声的反抗挑起了他的愠气,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地加重,眼睛微眯,喉结上下滚动,周身发散着危险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们名不正言不顺的,可不能再来一次越矩行动。 我惊惶地扭动身子,企图从他的怀里挣脱。他猛地圈住我的腰,用力一揽,头迅速低下来覆上我高高撅着的粉唇。 湿热的手掌开始在我滚烫的肌肤上熨烫,灵动的舌尖逮着机会就长驱直入,在我的檀口中挑来绕去,继而又转移到我小巧玲珑的耳垂上,密密匝匝地舔舐,撩拨着我气喘吁吁溃不成军。 我已经像喝醉了酒,眼睛好似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氤氲迷蒙地半开半合,身子软软地倚在他的胸前,仿佛溶成水一样。 平时看起来自制力很强的人,一旦打破禁忌,竟让我瞠目结舌。外面车来人往,我吓得直哆嗦,要是在这儿擦枪走火,那不是表演了一幅活春宫。运气再背点,不小心被张清的同行逮个现行,可真要丢死人了。 我缩在他的怀里,小心地点点他挺直的鼻子,兢兢战战地提醒,“有人,快放开我!” “专心点,”他用拇指细细地捻着我的双颊,语调旖旎地说,“外面看不见。” 我拨开他还想继续作奸犯科的双手,揪住他肥厚光润的大耳朵,杏眼一轮差点瞪成铜铃,“放不放?”几番回合斗下来,我的胆子也练肥了,敢在老虎嘴里捋一捋毛了。 “小野猫,胆子够大的,变脸比翻书还快!”张清噗哧一声轻笑,“可以放过你,先坦白那男孩是谁?” 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我抑制住自己想合身扑上去掐他脖子的冲动,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弟弟啦,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饥不择食!” “哦!”张清如释重负舒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我就是不知道他的哦究竟是个啥东东。因为是我的老弟所以他放心?或者赞同他自己饥不择食?那他这样轻率地对待我是不是也算饥不择食呢? 我小小年纪,近段时间总是显得踟蹰犹豫。许彬的移情别恋,让我草木皆兵,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到自信满满了。 最后,七拉八扯,我稀里糊涂又被张清拐回了家。 唉,没节操哇,没节操! 第二十三章 祝你好运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卓文君 我舒舒爽爽洗了个热水澡,打球的疲劳一扫而光,简直是奢侈的享受。我主要稀罕这一点才甘心情愿被拐,在学校洗澡诸多不便。 等我顶着湿答答的头发出来时,张清举着吹风机让我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给我吹干。他的手指娴熟地在我的发间穿来绕去,神情细致专注,仿佛在精雕细琢一件作品。 该不是他以前经常给彩云姐服务,练得一身好手艺吧?鬼使神差的,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诡异的念头,本来因为他主动示好而释怀的心情,骤然低落。 人就是这么爱胡思乱想,自寻烦恼。我瞬间变得无精打采,兴味索然。 原本是由于彩云姐的原因我才机缘巧合认识张清,现在却想变成他的唯一,所以说,女人的独占欲是与生俱来的。 张清并没有感知我情绪上的微小变化,依旧慢慢地给我吹好,然后拿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条斯理地梳理,“人长得荏弱,头发倒是乌黑发亮,飘逸柔顺的,蛮养眼的!” 平素不苟言笑的人,竟然破天荒地赞叹起我的头发来,这形象转变的实在太快了,让人一下子难以接受。 “哪里养眼了?”我一把抢过梳子,在头上胡乱捣鼓,被他整理好的头发又折腾成了乱鸡窝,惨不忍睹。我就是故意的,非要与他对着干一场,心里才能舒坦。 张清按住我张牙舞爪的手,不明就里地问,“又哪里惹恼你了?” 周阿姨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嗔笑嘻闹,别提多高兴,连连打圆场,“小张,你就让让小枫,姑娘家,总有那么几天喜怒无常的。” “还是阿姨最懂我,”我像块橡皮糖黏到周阿姨的身上,勾着她的手臂撒娇,“我最喜欢阿姨了。” 扮可怜无辜,装楚楚动人,谁不会。我朝张清狡黠地眨眨眼,扬扬眉,哼哼两声掉头不睬他,谁叫他当着我的面宠爱他那矫揉造作的前姨妹。 吃完饭,我就闹着要回学校,张庆极力挽留,周阿姨也在一旁帮腔。 “哪有我住的地方?你的岳父大人们一来,又要我腾位置,麻烦。”我胡乱找借口,满嘴酸意。 张清打开我住的客房,把我往里面推,“你看,你的房间干干净净给你留着,谁也没动。” “陈彩霞肯定用过。”我蛮不讲理,逮着人就咬,反正提起她我浑身的血液就逆流成河。 “没有没有,她进都没进去过。你没来,小张让我把门锁得紧紧的。”周阿姨在一旁急忙佐证。 “那下次还敢怠慢我吗?”这是关键,要夺回主权。 张清眼角噙一抹微笑,连连保证,“再也不敢,一定唯你马首是瞻,决不轻举妄动。” “端正你的态度,严肃一点。”我鼓着腮帮子,摆出给学生上课的架势,装精作怪。 这态度还差不多,勉勉强强还算满意,看在他有心将功补过的份上,我姑且饶他这一回。 周阿姨拾掇完活计,就回家了,其实我挺想她留下来,和我唠叨几句的。 大多数老人是个宝,他们经过岁月的沉淀,心胸开阔,思想睿智。他们有着丰富的阅历和经验,对许多问题有独到的见解和成熟的考虑,能给我们更多人生的启迪。 “我们就算来真的了!”我正跟着韩剧上的女主角哭的稀里哗啦,张清冒出来,霸道地宣布。 此时,他完全没有平时冷若冰霜的样子,带有几分赖皮的意味。 我调皮地抚摸他圆阔的额头,硬给他挤出一道川字纹,愁眉苦脸地说,“你这么老,我好亏呀。” 张清被打击得团团转,胁迫我到穿衣镜前和他并肩而立。他把两张脸拼凑在一起反复对比,连连地问,“很老吗?很老吗?” 滑稽的样子逗得我咯咯直笑,前俯后仰。我好不容易止住笑,固定张清在沙发上坐正,一本正经地问,“张同学,请慎重地回答林老师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我很想问,我怎么就入了你的法眼?你确定自己能淡忘彩云姐吗?许多疑虑在舌尖上滚了几滚,终究没有问出来。彩云姐是他的死忌,也许会是他心头永远的朱砂痣。一捅破就将大煞风景,逼得我无路可退,我有些害怕。 “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刚好我需要,刚好你在啦!”张清企图敷衍过去。 我绷紧脸颊,故作威严,“严肃!” 张清思索片刻,然后字斟句酌,“你嘛,傻不拉唧,随性率直,倔强可爱,古怪精灵等等。总之,我想靠近你,保护你。” 够了,有这些就够了。 浩瀚人海中,有个人能如此懂我,打算在今后的日子疼惜我,我何其有幸! 我信赖地靠近他,贴近他的心口,“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永远保护我吗?” 他点点头,温柔地亲了亲我的眼睛。 今天的张清完全颠覆了以往冰冷淡漠的形象,很暖心很真实。我的心里一片透明,就像树缝中漏进点点阳光,充满希望和幻想。 后来,我经过九死一生的颠簸,终于才明白,男人有时候无心许下的诺言,就像禁不住风沙的流岚,会倏地消失无踪。 我开始在张清那里流连的时间多起来,我的一些小物件也被蚂蚁搬家似的渗透进去。 玄关处摆着我的兔子拖鞋,我穿上它走起路来后跟一闪一闪的,亮得晃眼。张清这时就会刮着我的鼻子打趣,“装嫩!” “本来就嫩嘛!”我额头扬得高高的,大言不惭地回敬他。 他爱怜地摸摸我的头,纵容着我的傲娇。 沙发上摆着我的美人鱼抱枕,我经常抚摸着它柔软的尾巴,慵懒地躺着跟着电视上的人又哭又笑。阳台上种着我千枝百态的小盆栽,逮着空闲我就拎着个小喷壶淋淋漓漓地浇水,愣是把芦荟淹死了一盆又一盆,但我继续搬回来侍弄,乐此不疲。 我缠着张清在夜市上淘来情侣口杯,摆在我房间的盥洗台上。睡觉前,我有时候就耍赖非要张清和我一起对着镜子比赛刷牙,偶尔趁他不注意,把白花花的泡沫抹他个满头满脸。 多数时候张清会当我是孩子气的玩闹,不予理会;有时他也会出其不意逮住我,用牙膏给我涂上两撇又长又白的胡子,然后在旁边掩着嘴得意地闷笑。 我不服气地跳起来反击,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没等我挨着他,他早就一把按住我,死死钳住不容我动弹,带着清新的牙膏气息的薄唇就上来攫取,引诱我情不自禁地追逐他。最后总是我败下阵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投降。他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男人,尽管吻着吻着,他炙热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只小兽在咆哮,他还是能紧急刹车,绅士一般自如地和我道晚安。 这时候我难免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失望是觉得肯定因为自己干煸寡瘦,张清没有兴趣享用;庆幸的是自己不是完璧之身,怕他发现后拂袖而去。我就歪在床头心浮气躁地乱翻《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或者干脆背“天降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把自己的顾虑讲给阿娇听,央求她给我分析分析,提出宝贵意见。没想到阿娇竟怔了半晌,好一会才在电话彼端幽幽地说,“没有想到你们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唉,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吧,那你就好好把握吧。” 她高深莫测的话语让我的心七上八下,感到有无数细细的绣花针密密地扎绞它,隐隐约约地疼。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会在萌芽状态中斩断你的念头!”阿娇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接着叹息一声,“我担心你将来会受伤。” 张清和陈彩云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人的父亲是老战友,两人从小就熟稔。后来张清在彩云姐她们那个县城挂职锻炼时,他们就确定了关系,特别是张清的父母随他哥哥去了加拿大之后,他基本上就成了陈家人。如果不是天降横祸,他们早就成了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如今哪怕彩云姐死了,要想在他们的深情厚谊之中插个缝隙还是挺难的。 阿娇娓娓道来的一席话,让我患得患失,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嗫嚅地祈求阿娇,“我想试试,阿娇,借给我勇气和力量吧!” “祝你好运吧,”阿娇眼见我执迷不悟,也爱莫能助,“不要做傻事,如果他真的爱你,会包容你的一切的。” 她坚决反对我去做膜的修复手术,大肆灌输爱情等于情爱加性-爱的道理,这是她的萧哥在我们马克思理论课上宣讲的,与课堂知识风牛马不相及的言论,她竟然活学活用拿来开导我。 “心动情动,随性而动,你又不是轻浮的女孩子。就是正儿八经谈恋爱,遇到一个渣男而已。”临了,阿娇理直气壮安慰我,生怕我大脑发热去瞎整。 第二十四章 这是我的学妹 时间在期待,忐忑,幸福中流走,时光荏苒,冬天的脚步近了。 我似乎格外怕冷,衣服穿得多起来,偏头疼也开始不时光顾,张清说要带我去治治。他说读警校时的一位学妹出自中医世家,爷爷更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治疗疑难杂症很拿手,一天只接待五个病人。 偏头疼的原因多种多样,我差不多从娘胎里出来就头疼。长大后,大姨妈一来或者受点风寒,我就疼得恶心呕吐,像条死鱼一动也不敢动。吃的中药和西药堆起来要装几大车,妈妈还按照别人给的偏方,专买猪的杀口处和天麻炖了给我喝了好几年,一直成效不大,反倒搞得我闻到中药就蹙眉。 现在,父母不在身边,我也投机耍滑,不大理会它,实在疼不过就买点西药了事。我本来极不情愿跟张清去的,那地方隔几百公里,来回差不多要一天,不如躲在热乎乎的被子里看书快活。禁不住张清一再游说,并许诺种种美食和风景,更加上我想像着在外地过夜时的旖旎情调,我就欣然上路。 总体上说,我是一个比较宅的女孩子,张清常说我好养活,物质贪恋少,精神要求多。送我一本书绝对比送一套装饰品有用的多,所以他每次投我所好,几套书就可以忽悠的我溜溜转。 仔细想来,我和张清还没有一起出过远门,就当出行旅游吧。 我们选好一个双休日,大清早就上路了。张清本来邀约秦俊江同行的,可那家伙贫嘴说不能跟着去当电灯泡,死活不愿意。这也好,他那张嘴犀利毒辣,常常让我无处遁形,我刚好落个自在。 一坐上车,我就鲜活起来,对着窗外起伏的连山乌啦啦地惊叫。我们老家是平原,到处一望无垠,视野开阔。每次,看到这里的山峰黑压压地连成一片,暗无天日地遮挡住人的视线,我就郁闷得想要大吼大叫。 张清担惊受怕地揪回我妄图伸出去的脑袋,锁上中控,递过来条毯子,命令我睡觉。他的车性能好,哪怕路坑坑洼洼也如履平地。张清很自律,除了公事,他基本不开单位的车耀武扬威。 好不容易逮着作威作福的机会,我哪肯服他的管教。我一会儿扒拉扒拉安全带,一会儿探起身子抚弄他的喉结,逗得他尽拿眼睛觑我。 我瞧着他面红耳赤的窘相,裹着毯子得意地笑,直到上了高速公路,才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下了高速,远远的,在料峭的寒风中,一位女子正翘首期盼。 这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女子,清丽秀雅的脸上明眸善睐,顾盼有神,淡雅修身的粉红色连衣裙,使她的身材显得玲珑有致。她的美不同于李艳的妖娆,也不同于陈彩霞的肤浅,这是一种端庄大气的美。 容貌倒在其次,关键是她光华内蕴,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力。如此的女子最让人赏心悦目,即使不能和她成为朋友,也不想成为她的敌人。 在初冬的路口殷殷盼望,楚楚动人,更让人怜惜。那一身红裙扑面而来,我竟有些自惭形秽。 “这是我的学妹,钟丽华。”张清吱的一声刹住车,快步迎上前。 用得着跑这么远来接吗?热心的太过了吧!我一面暗自腹诽,一面磨磨蹭蹭地跟在张清身后。 “这是小枫,”没等我酝酿好表情,张清一下子拽出扭扭捏捏的我,我原本还想装一装小家碧玉的。 钟丽华直直地审视着我,目光里有深深的迷惑和不解,许久她才冷静但不失礼貌地说,“认识你很高兴!” 我没有握她伸过来的手,两个女人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用太官方的礼节实在是迂腐透顶。再说看她一身红裙,满目含春,一笑一颦围绕着张清打转,我有点不爽。凭直觉,这是个对张清怀有想法而且不一般的女人。 不知道是因为张清喜欢,彩云姐才爱红色;还是因为彩云姐爱着红色,张清才喜欢。但钟丽华一身红裙,又是几个意思呢?同样是身着红衣,她和彩云姐可是各有千秋,彩云姐是朝气蓬勃,她是风姿绰约。但此时,我有点讨厌这种颜色了,大概我有点厌屋及乌了。 再看我自己随便梳着个松马尾,粗布牛仔裤,特别打眼的是脚蹬休闲运动鞋,和钟丽华的过膝羊皮长靴一比,真是相形见拙。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自己的不修边幅而懊恼。 钟丽华原准备安排我们休息的,张清征询我的意见,我不假思索地说,“还是先看病吧。” 看完病好打道回府,我一点也不想多呆,我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 根本不需要用导航,张清轻车熟路走得很顺畅。我闭目养神装睡,主要是没共同的话题,不知从何说起。 “师兄,你记性真好。”钟丽华在后座惊异地赞叹,把头朝我这边凑凑,“你不知道他仅仅陪彩云姐来过一次,就记得路了。后来他陪彩云姐的爸爸来就不用人带了。” “哦——”我随口应了一声,不用人带你还跑大老远地来迎接,那要是用人带你不就跑家里去请了。再说,你干嘛老在我面前提彩云姐,分明有些居心不良。 “累了?”张清见我兴趣缺缺,亲昵地拍拍我的肩。我恹恹地点点头。 车子在一个古色古香的诊所前停了下来,我们掀开厚厚的棉布帘进去,室外的阳光被严严实实地阻隔在门背后。 一位耄耋老人精神矍铄地坐在桌子后面,有股仙风道骨的味道。他背面的墙上高高地挂着一面锦旗,写着“悬壶济世,医术高明”几个大字。 我一声不吭伸出右手,接着又是左手,他专心诊脉,若有所思,最后还让我伸出舌苔。看这阵势好像真的是有两下子,不知道把我的病猜的准不准。 外国人一般都瞧不上中医治病,觉得是巫术,故弄玄虚。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如此。西医诊疗从问症状开始,透视化验,甚至穿刺剖腹,看得见摸得着。中医望闻问切,主要靠拿脉,看病就是一个猜字。病人是最权威的主考官,医生猜对了,才会心悦诚服,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医生。 “寒气自小郁结,血管缩张功能发生障碍,疼痛位于左侧。发作时,从眼眶,太阳穴一直延伸到整个头部,很剧烈。像火烧,像刀割,同时怕光,怕嘈杂声,严重时恶心呕吐。” 老爷爷说得有板有眼,唬得我一愣一愣的。还真是那么一回事,我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不虚此行。 “天麻15克,桃仁6克,生地10克,茯苓,白芍,白芷,川芎,丹参,蔓荆子,当归尾各12克,”老爷爷慢条斯理地开着药方,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一些药材,最后还着重强调,“要用水煎服。” mygod,长串一溜听起来都头疼,喝起来更是要人命。我难受地撇撇嘴,像受伤的小猫咪哀怨地望望张清,他握握我的手,以示安慰。 拿了药出来,吃午饭还早,钟丽华热情地要陪我们逛逛。其实难得与张清出游,私心里,我还是想与他独自行动的。看在她好心为我导医的份上,对她的自告奋勇我就不好意思拒绝。哪能过河拆桥呢,尽管她可能心思多半不在我身上。 这个地方是s城辖区内的小县城,盛产绿松石。绿松石又称松石,因形似松球色近松绿而得名。有些人佩戴着沉静淡雅,能够彰显出不凡品味。 狭窄的街道两旁很多店铺都挂着经营绿松石的招牌,粗略一算估计有一百多家。店主一见我们,就眼发绿光,争先恐后地招揽,拉扯着我东倒西歪,我的脚根本不知道往哪一扇门迈。张清紧紧地把我揽在怀里护着,担心别人踩着我。 钟丽华大约是县城的名人,不断地有人招呼,“钟警官,进来看看,保证价廉物美!”她把我们带进了十字交叉路口,名为“遗绿”的小店。 各种颜色和形状都有,淡蓝色,绿色,带绿的苍白色,椭球形,葡萄形,枕形,看得我眼花缭乱。每一件都巧夺天工,让人爱不释手,不知道选哪一件好。犹豫之间,一尊眯眯笑的大肚子弥勒佛让我眼睛一亮。 精明的店主马上推销,说得天花乱坠,“您可真是好眼光,俗话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您带上它准保沾满福气,平安富贵,家庭幸福。” 没等我表态,张清就让店家开票,满意地说,“就是它了,讨个好彩头。” 还警察呢,尽是唯心主义那一套,不过呢挺对我胃口的。我虔诚地戴上,似乎好运已经附体了。 钟丽华算得上是不余遗力的东道主,七弯八拐领我们到一家私房菜馆吃午餐,热情周到,得体大方。 “师兄,加一个韭菜盒子吧。”菜刚点完,钟丽华补上一句。 我一听连连摆手,“干嘛非点它呀,好吃是好吃,味儿大了点吧。” “你不知道吗,师兄是北方人,最喜欢这个了。”钟丽华似乎很惊讶,挑着眉问过我,又侧身对张清说,“师兄,你以前和彩云姐来可是很爱吃的。” 房间的气压骤然低下来,我的心猛地一沉,突然不想说话了,觉得能说会道的钟丽华此刻很碍眼。 拜她所赐,我没了胃口,无精打采挑了几筷子,悻悻地去卫生间。等我回房间时,却没有找到他俩,走了? 我穿过院子的长廊,准备到门口和他俩汇合。不远处长廊转弯的地方,借着铁树的遮掩,站着两个人,正是张清和钟丽华,好像在争论什么。 我不动声色,悄悄地潜过去,躲在圆柱子的后面偷听。 “为什么是她?我哪点比不上她?我等了你八年,你为什么永远都看不到我的存在?”钟丽华痴痴地望着张清,目光里含着埋怨,更多的是倾慕,“陈彩云在是这样,她不在了,还是这样。” 钟丽华抿着嘴,手盖住眼睛,轻轻擦拭。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一下子紧张起来。我迫切地想知道,张清接下来会如何做。 他抬了抬手臂,不知道是想抱住她,还是想给她拭泪,最终啥也没做,放下了。 “感情是讲究缘分的。你是一位好姑娘,可能我不是你对的那个人,你以后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一半的。” 我的心开心地恨不得蹦出来,按捺好久才开始正常跳动。我不动声色地绕过去,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你们动作够快的,早出来了。” 钟丽华飞快地抹抹眼睛,故作自然地回答,“是啊,没有等你,你不要见怪。” 我对钟丽华的尴尬视而不见,像只赖皮熊扒上张清撒娇,“我们快回家吧,我都归心似箭了。” 张清诧异地摸摸我的额头,不可思议地问,“不是说住一夜吗?变卦了!” “外面多不习惯啦,家里舒服啊!”我傻呀,把自己男人放这儿让人觊觎。 钟丽华依依不舍离开后,我在车上黏着张清不撒手地偷着乐。 他莫名其妙,脸贴上来,轻啄一下我的红唇,“病了,没发烧哇?” “别动,让我抱着你!”我抱着他的腰,死劲往他怀里拱。 让我就这样抱着你,到白头。 第二十五章 我们结婚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 “我们结婚吧!” 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温暖祥瑞,我正跟着电视上的女主角笑得没心没肺。张清语不惊人誓不休地冒出一句,赫得我晕头转向,惊慌失措地连水杯也拿不稳,滑到地上摔破了。 一向心思缜密,考虑周详的张清,怎么会如此草率地说出惊世骇俗的话呢?他真的是只有更惊悚,没有最惊悚! “脑子没生锈吧?”我双手板着张清的颈脖子,好奇地左右摇晃,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好哇!”周阿姨拍掌赞同,喜上眉梢。 她老人家说张清不小了,家里急着抱孙子啰;至于我呢,盖个戳拿个证,住在这儿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闹了半天,周阿姨还是老派思想,那以前我住这儿,她指不定看轻我吧?我羞赧万分,蒙紧了脸颊。 “小枫啊,你别多想,我老太婆不会说话。”周阿姨蛮善解人意的,见我难为情,连连拍自己的嘴。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紧紧攥住,舍不得她伤自己半分。 张清将把我介绍给他家人这件事提上了日程,虽然远隔重洋,好在通讯发达,空间距离不是问题,视频可以轻松解决。 张爸爸头发灰白,看起来很严肃,和张清一样不苟言笑。因为身居高位多年,哪怕退下来了,余威犹在。张清和他爸爸的相貌十分相像,完全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不能不佩服他们遗传基因的强悍。 张妈妈头发一丝不乱,保养得当显得比较年轻,岁月的风霜掩饰不了她曾经的美丽,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典雅端庄。 我有点拘谨,担心他们挑剔。毕竟他们不是一般家世,我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随性女孩子,恐怕难入他们的眼界。没料到张妈妈喜极而泣,连声说,“好,好!”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大约张清这几年心如死灰的苦行僧生活,让父母担惊受怕,怕他一辈子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现在他能敞开心扉接纳另外一个人,对年迈的父母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吧。 张妈妈心情迫切,急着回国张罗我们的婚事。张清倒是不急不躁,轻描淡写地安抚他妈妈,“妈,哪里用的着劳师动众,办个手续罢了。” “小枫,你看如何?”说完,张清回头征询我的意见。 说实在话,我懵懵懂懂的,脑子乱得有些理不清头绪。这一切发展的过于迅猛,超出了我承受的范畴。这是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速度哇! 我迷迷糊糊,不敢轻易点头。难不成我就要这样混混沌沌地将自己的一辈子交代了? 我骨子里还是具备浪漫情怀的女孩,虽然在追爱的路上曾经遇人不淑,但我依然祈求上苍垂怜我,能再次赐予我一段真爱。即使不能荡气回肠,但至少能够两情相悦。 张清会是我的良人吗?我有些踟躇犹豫。 “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就一点点爱我?”我觉得自己此时寻求这个答案,显得底气严重不足,但不问一问,我实在不甘心。 “我不敢说自己现在有多爱你,但一定会对你负起责任的!”张清神情淡定,思维清晰,“我妈他们呢,一直操心我的事情,这样可以让他们后顾无忧;你呢,可以心安理得在s城栖身,多划算!” 张清这话说的真欠揍!我竟然穷困潦倒到这个地步,廉价地将自己的感情谈斤论两出卖?结婚只是为了找一处可以光明正大居住的房子?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背转身子不睬他。。 “我会对你好的!”张清见我犹豫不决,马上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伤人,索性给我吃颗定心丸。 “真的吗?” “保证!” 好吧,不管将来是龙潭虎穴,还是世外桃源,就听他忽悠! 我爱的人结婚了,可惜新娘不是我,所以我也稀里糊涂找个人嫁了?我不会是在赌气吧?应该不是。 彩云姐的照片收了起来,放在贮藏室,是张清整理的。周阿姨不可能轻举妄动,我更不会轻易去触碰这个禁忌。 家里的颜色逐渐柔和起来,以往硬线条的布置得以改善,有了居家的小温馨。周阿姨乐呵呵的,说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样子,有了生气。 我向张清提的唯一要求,就是带我去彩云姐的墓地祭拜。我们老家有个风俗,男人再婚前必须带他的下一任妻子到坟上禀告。要么一身白衣,要么一身黑衣,毕恭毕敬地跪拜,念念有词的祷告:我不是故意来纠缠你的男人的啦,你不要怨怼我啦,你放心去超生啦等等。 据说只有这样交接过,以后日子才可能风平浪静,不然的话前妻就阴魂不散,闹得家宅不宁。严重的话就会附身下一任妻子,甚至让她形容槁枯,丢掉性命。大约只是无稽之谈,但我有些小迷信,想遵循这些约定俗成的程序,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一帆风顺呢? 虽然张清和彩云姐还没有典礼她就香消玉殒,但也是拿了结婚证,是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张清算是年轻丧偶,去参拜的仪式是必不可少的。 虽然我和张清的结合看起来勉强将就,但我私心里还是希望我们将来能够顺顺利利,和和美美。 张清带我去时,是一个休息日的上午。我们身着黑衣,庄重肃穆,张清捧着一大束红玫瑰,他说这是彩云姐生前最喜欢的花。 天气晴朗,公墓里很安静。古树荫蔽,松木苍翠,幽幽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冰凉的石碑上,石碑上冷硬地刻着几个字:爱妻陈彩云之墓,夫张清立。 张清久久地缄默着,周身笼罩着浓浓的悲戚。我不知如何去排遣他的哀伤,节哀顺变,打起精神向前看……种种劝慰的话好像都说不出口。此时,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多余。 我只能静静地跪下来,对着石碑上彩云姐定格的容颜,诚恳地膜拜。我在心里默念:你安心地走吧,彩云姐。让我试着替代你,来陪伴这个你深爱的男人。也许不一定尽如他意,但我会用尽我的真心。 回家之后,张清神情呆滞地坐在贮藏室,眉头紧锁,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小心轻柔地抚摸着彩云姐的照片。我很想坐到他的身边,做他坚强的支撑,让他依靠。 想做他疲倦时的躺椅,口渴时的香茶,寒冷时的火炉,但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带上门出去,害怕自己的自作多情惊扰了他的怀念。 一个男人如果不爱一个女人,那么她哭闹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也是错。我和张清连相互欣赏的程度都不到,怎么能奢望做他的解语花。此情此景,我主动自觉地靠边稍息,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和张清的机缘巧合,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与爸妈讲清楚,更不敢告诉他们,我们将要共结连理。 我试着先探探林鑫的口气,打算曲线救国,争取让他帮我当说客。 “打住,打住。”没等我说完,林鑫连连制止,“那般漠视你的人,谁敢放心把你交给他。” 这小子还蛮记仇的,对张清上次的轻慢漠视无法释怀,我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争取他的鼎力支持。 “那是以前,当时我们不是还没明确关系嘛,现在他表现可好了。”我低声下气地解释,“别人犯点小错,还不准改了。” “姐,你别又稀里糊涂,妈可是以为许哥还是你男朋友呢。”林鑫懒得和我啰嗦,“哐当”一下把电话挂了。这混小子,胆儿肥了。 不过他说的有道理,我和许彬的事还没有给妈解释清楚,平白无故再冒出个张清。没准老家的人都要骂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了。过年时,我可是带着许彬走亲访友,得到亲戚们的公认了。 “反正我知会你了,哄妈的事交给你。”我不达目的不罢休,“叮咛叮咛”地拨电话,催命魔咒般的骚扰他。林鑫拗不过我,终于再次接起来。 我算心慈手软的,要是我把准备拿证盖章的事告诉他,估计他要急得从电话里跳出来。不管了,以后再和他慢慢捋一捋,这会儿他顾虑重重,思想上一下子难以转弯。 领证那天是张清的司机陈晗潇来接的,民政局人比较多,有结婚的,也有离婚的。同一片蓝天下,每天上演着不同的故事,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室外排着冗长的队伍,我们并没有等多久,一位领导模样的人物直接带我们进去,这次可能是动用了一点特权,打点好了。办理证件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阿姨,笑得和蔼可亲。 “林枫,你愿意嫁给张清吗?”阿姨左右打量着我们,似乎有些不确定。 “我愿意!”我回答得很腼腆,脸滚烫发热,连耳根子都红了。我国一向提倡警民一家亲,嫁给他应该有足够的安全感,不算失策吧。 阿姨满意地颔首微笑,接着又问,“张清,你愿意娶林枫吗?” “我愿意!”张清的话语泰然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鲜红的公章“啪”地落下,捏着沉甸甸的证书,我有点恍惚。 木已成舟,我已嫁作他人妇,算不算是一种冒险。 第二十六章 我是小枫 长夜生寒翠幕低,琵琶别调为谁凄?君心无定如明月,才照楼东复转西。——谢榛 领完证件,张清并没有和我一起回家,他让司机陈晗潇送我,说自己还有事情。 不知道别人新婚时是怎样一种情形,大约不会像我这样形单影只吧。我很有些委屈,但又不便表露。在这特殊的日子,我不愿意无端地和他怄气斗嘴,让自己心里蒙上些许阴影。 我乖乖地随陈晗潇上车,故作大度地朝张清摆摆手,“你有事就快去忙吧,工作要紧。” 我努力向他展示着自己的贤惠,通情达理,隐忍住内心深处浓浓的失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日方长,温存缱绻的日子多着呢,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自欺欺人地这样开解自己。 兴奋,焦灼,许多种情感交织缠绕,我像捡到宝贝的孩子,激动不安,不停地跑到阳台上张望,等待张清早点回家和我一起分享新婚的甜蜜。 白天喧嚣热闹的小区此刻异常静谧,林荫道两旁的路灯隐隐约约,宛如天上闪耀的星辰,发散出诡异清冷的光。冬天的风已经凸显出挡不住的冷意,吹在人脸上,瘆得慌。 我等待的人依然没有出现,大约正在回家的路上。我大失所望地缩回脖子,由于长时间热切地张望,它伸展的有点僵硬了。 偌大的房子,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来走去,更显得空阔寂寥。周阿姨早早地回避了,她留下的满桌子丰盛佳肴渐渐变凉,就像此时我冰冻的心。 我直愣愣地盯着手机上妈妈的号码,犹豫几番,始终没有勇气按响。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未经她的批准,今天偷偷地把自己嫁了。她是会高兴呢,还是难过? 现在虽然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像我这般公然藐视父母,自作主张谈婚论嫁,未免忒大逆不道了。 我心一横,眼一闭,手指轻轻一抖,通了。 须臾之间,妈妈惊喜交加的声音响起,“小枫,你还好吧,妈做梦都在想你呢!” “妈,我好着呢,”我鼻头酸酸的,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嗯……嗯……我……爸呢?” 我支支吾吾,心里纠结又挣扎,实在没有勇气向妈妈坦陈自己的荒唐,只好转移话题。 “她爸,快过来,”妈妈少有的高声大调,喜不自禁,“小枫的电话。” 比起妈妈的喜形于色,爸爸内敛多了,他接过电话咳嗽两声,才开口说话,“身体还好吧?在单位要虚心,服从安排,和同事处理好关系。” 爸爸是位老教育工作者,教了几十年初中语文,思想正统得很。他铮铮教诲的话语平素让我听得耳朵起茧,不知有多反感,此时通过无声的电波传输过来,慰藉着孤单寂寥的我,倍显亲切。 我遥遥对着家乡的方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内心凄惶。最终,我抿紧嘴巴,按耐住内心的波澜,关于自己的近况没有向父母吐露只言片语。 张清的电话一直都是通的,但至始至终就是无人接听。难道是加班,或者有紧急任务?可也该交代一声吧,我不禁有些担心起他来,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倦意逐渐袭上头,因为心灰意冷我整个人懈怠下来,哈欠一个连着一个,我依偎着美人鱼抱枕,昏昏欲睡。此刻抱着它,就靠它温暖着彷徨无助的自己,仿佛它才是我今晚心心相印的新郎。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在沉寂的深夜格外响亮。张清回来了,微醉熏然,步履凌乱,秦俊江搀扶着他,稍显吃力。他是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男人,单薄消瘦的秦俊江能把他弄上楼,确实要点道行。 我们连拉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他拖到卧室的床上。我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子,千恩万谢送走秦俊江。 “小枫,你就多担待些!清子他今天心情有些不对头,我在彩云的墓前找到他的,我俩喝了几杯。” 临出门,秦俊江难得正经,委婉地向我交代了几句。我不言不语,闷闷地点了点头。 我泡了一杯浓茶,默默然坐在床边,用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濡湿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醉酒的样子,因为他几乎不在公众场合喝酒。他说以前不会喝酒的时候,懒得与人周旋,后来酒量练出来了,又没人敢劝他端杯了。他是一个胸有城府的人,很少在外人面前失态,可能是为了保持领导的威仪。 “彩云……彩云……”张清无意识地呢喃,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我将它握住,紧紧贴向我的脸颊。 他的眼陡然睁开,黑眸幽深迷离,半醉半醒地问,“彩云?” “我是小枫。”我一字一顿,伏在他的耳边慢慢地出声,嗓音里有难言的苦涩。 “噢,小枫。”他低低地逸出声,听不出任何情绪。遗憾?无奈? “我七八岁就对彩云有了印象……”张清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自顾自地回忆,声音飘渺忧伤。 “她肉嘟嘟的,像个小圆球,跟在我的后面,乐颠颠地叫清哥哥,声音软糯糯的。” “十二三岁就不做我的小尾巴了,一见我就脸红红的,远远地躲开朝着我笑。” “我挂职锻炼时,蓦然见她一身红裙,明明那么俗的颜色,她穿着却活泼俏丽,让我耳目一新。” “那个糯糯地叫我清哥哥的女孩子已经悄悄地长大了……” 张清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描述着,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可要说他醉了头脑模糊吧,但他诉说的往事十分清晰,应该是记忆犹新的缘故吧。 整个讲述过程中,他的表情大概由于美好往昔的浸染显得生动,氤氲着熠熠的光辉。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开诚布公地渲染他们的故事,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情,还要动人。 “哦!哦!”我不住地附和,不停地端茶递毛巾。 说真的,对他们,我除了羡慕,竟然生不出一丝嫉妒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这是怎样一种如影随形的爱恋,超越阴阳的阻隔,不死不休。要到哪一天,我才可以遇到这样好的人,也如此把我生死眷恋。 “我本来每天都送她上班的,就那天……就那天,我为什么没送呢?好多的血,她流了好多的血!……” 张清喋喋呓语,偶尔烦躁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锥心的痛苦折磨着他,让他的情绪难以平息。是啊,就算他能勉强自己与我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我感动,为他对初恋的矢志专情;我悲哀,担心自己的盲目错付。我似乎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了一场战争,即将和一个死人生死博弈,压上的赌注还是我一辈子的幸福。 人生有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新婚之夜,人们莫不是欣喜若狂,彻夜旖旎,而我的洞房花烛夜就是和自己醉意朦胧的丈夫,一起缅怀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是奇葩呢?还是奇葩? 我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意兴阑珊地脱掉那件我精心准备的内衣,躺下。 那件衣服是阿娇送我的新婚礼物,满载祝福寄过来,穿在我身上,竟也玲珑曼妙,诱人的线条若隐若现。 阿娇说:那效果,张清要是看见了,就算不兴奋地流鼻血,也绝不可能规矩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可惜了她的一片苦心,张清今晚连正眼也没瞧我。 我无奈地对着满室的漆黑清冷苦笑两声,呵呵! 我心里好像梗着一根毒刺,刺激着我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合眼。 反正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总的找点事消磨消磨时间。我毫不犹豫拨通了阿娇的热线电话。 “嘟——嘟——”电话响了好半天,硬是没人理会,我不到黄河不死心,愣是把几个烂熟于心的数字摁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你此刻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不抓紧时间卿卿我我,搞什么夜半惊魂啦。” 阿娇千呼万唤始出来,气喘微微,动静大得我在电话里听得一清二楚。 只用后脑勺都可以想象得出他们刚刚正在进行少儿不宜的运动,我不地道的嘿嘿窃笑。我自己心情不爽,找个垫背的陪陪咱也求得个心理平衡。 我这心肠真够黑的。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言不发挂断电话乐得在床上将身子扭了几扭。我就是个心理变态的阿Q,萧哥估计杀我的心思都有了。 “出什么事了嘛,小枫?”阿娇到底担心我,又立马拨过来询问。 我抚了抚心口,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事,会有什么事呢?我就是有些紧张,找你壮壮胆。” “瞧你那点出息,快去用你无敌美少女的魅力征服你的清郎吧,别辜负了良辰佳时。”阿娇信以为真,神采飞扬地为我鼓劲。 “ok”我脆生生地应承,搞得仿佛确有其事。 深秋的夜,寂静得出奇,就连我自己细微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我强迫自己躺下来,屏气敛声数着自己的心跳渐渐捱到天亮。 第二十七章 你找我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 翌日,雾霭逐渐消散,天刚刚露了个粉粉脸,我就悄悄起床了。 我蹑手蹑脚到张清的房间瞧了瞧他,他一反常态地还没有清醒,以往他可是风雨无阻的准点上班,设置了程序一般精确。 他眉头轻蹙,唇角紧抿,一只手捏在右眼梢,脸色有些苍白,醉酒的痛楚还在困扰着他,估计这一夜他同样睡得不够安生。 我没有舍得叫醒他,悄无声息地出去,手忙脚乱在厨房里煮了醒酒汤和小米稀饭。虽然论起厨房的活计,我基本上抓瞎,但好歹为他弄一点也算尽了心,我问心无愧了。 我将早餐放好留了张条,打了电话央求周阿姨早点来照顾他,就自己独自去学校了。他一年四季敬业爱岗,偶尔赖个早床也不算为过。 新婚第二天,作为新娘子的我独自一人上班多少有些凄凉,我有点同情自己。我不和张清打招呼就走,有一点是因为他新婚之夜冷落我的缘故,但更主要的是他对彩云姐的痴情让我有一种无言的挫败感,我根本不晓得用哪种姿态去面对他。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这是张爱玲书里那段对男人最写实精辟的描写,不得不佩服她可以将男人心理描写的如此透彻。 只有懂得爱的男子,才会令他心爱的女子越来越美,即便是星光一样寒冷的白色花朵,也同时可以娇媚地盛放风情。 可惜世间,懂得爱的男子实在是太少!在男人心里真正完美的女人,总是随着时间,阅历的变化,不断地变化着!你永远达不到他们的要求的。所以不管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都永远有不能让人满足的遗憾和欠缺,所以男人总是永远地渴望别的玫瑰媚惑的来临。 张清似乎算个异类,他独钟情那朵红玫瑰。这朵花满满占据他的心房,四季盛开永不凋谢,也不打算允许另外的花来觊觎它的位置。陈彩霞一语成谶,说的是真的,张清永远不可能忘记她姐姐的。那我自不量力闯进他的生命,有可能就是自取其辱。 或许我认识的张清,就是一块阴沟里的石头,咋一看刚毅炫目,实际上又硬又冷,可能揣在怀里捂一辈子也不会将他融化。既然这样,他又何必要将对我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感觉敷衍成婚姻呢?婚姻是爱情的至尊殿堂,是神圣而且惟一的,怎禁得起我们如此亵渎! 我木然地呆坐在办公室,面前摊着备课本,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回过头来审视自己这次草率荒唐的婚姻,感到茫然和力不从心。 可是,世上有后悔药吗?正如我对许彬所说,自己选择的路,即使是跪着也要爬完,想到这里我感到不寒而栗。 “小枫,有家长找你。”旁边的同事用肘子拐拐我。门口有人朝我急切地招手,是曾小娟的妈妈。家长找自己孩子的班主任,挺正大光明的事,干嘛鬼鬼祟祟搞得像特务接头似的。我心里颇不以为意,脚步却不敢迟疑,迅速迎出去。学生永远无小事,涉及到他们马虎不得,没准什么时候就有人给你爆一冷门,让你措手不及。 “怎么办?怎么办?”没等我开口,曾妈妈一把抓住我,语无伦次连连问。她显得惊慌惶恐却又六神无主,仿佛我是救世的菩萨,马上可以给她指点迷津。 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待我安抚一阵,她激动的情绪才有所平复,但她接下来的话马上又惊得我瞠目结舌。 曾小娟流产了,正在医院住着。这消息劲爆的还真是让人受冲击,让你不能不惊叹,这世界多么匪夷所思! 待我心急火燎赶到医院,曾小娟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高高吊着的药水正不紧不慢地滴着。大约是失血的缘故,她的脸色惨白,嘴唇灰暗酱紫,十四五岁的孩子看上去羸弱瑟缩,让我忍不住唏嘘不已。 她见我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制止,“别动,你好好养着。” 我的声音里饱含无限的怜爱,曾小娟张大泪汪汪的眼睛望着我,隐隐地带着一丝祈求,我的心震慑地一颤。 “别胡思乱想,一切交给我。”我挨近床,理理她额头凌乱的碎发,温柔地抚摸着那被虚汗浸湿的小手。曾妈妈伏在床尾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 我没有为自己大包大揽的话而脸红。的确,那句轻飘飘的安慰的话对她来说实在是苍白无力,于事无补。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让她怀孕的是她的继父,她自己愚昧的妈妈不愿意将他绳之以法。 曾妈妈说让事情大白于天下,本身残缺的家庭会更加破碎不堪,并且曾小娟将来会抬不起头做人,一辈子都毁了。表面看起来曾妈妈说的是有一定的道理,可让那没有人性的继父逍遥法外真的正确吗?他要是依旧贼心不死,曾小娟不是永远逃不出他的魔掌了? 我一再劝说曾妈妈去报案,她顾左右而言其他。作为刚出校门的女孩子,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不好擅作主张了,只能尽力帮曾小娟做好学校的工作,让她可以继续回来正常学习。 医院里到处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从病房里出来,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微微喘口气。 大院里种着常绿乔木白皮捡,冠大荫浓,三两点阳光漏下来,给人安静舒适的惬意,许多病员在那里小憩,散步。 应该说对这家医院,我并不陌生,它就是许彬所在的地方。生活中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巧合,不然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全城这么多医院,曾妈妈唯独选了这所,大约是因为它偏僻,便于掩饰一些东西。 时隔几个月,再涉足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却也肝肠寸断的地方,竟让人生出物是人非,造物弄人的慨叹。因为这个医院的某个人,我的人生轨迹完全发生变化,生命之舟或许会在这个城市搁浅,幸还是不幸? “你在找我吗?”一句嘶哑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深思,许彬不知何时立在我面前,静静地凝视。 他还是那么丰神飘逸,一身白大褂,儒雅中还带着些许书卷气,只是略略消瘦了些,心神俱疲。他似乎没有被新婚的幸福所滋润,反而憔悴了。 “噢……噢……”我吱吱唔唔,只是飞快地摇摇头。时过境迁,我竟然已经无话可说了。 再见已是陌路,海誓山盟早成空。我朝他礼节性地点点头,向大门外走去。 “我送送你吧!”许彬默默地跟上来,伴在我左侧,眉心偶尔蹙蹙,打个小结。 我没有拒绝,无言地随着他前行。既然注定成不了夫妻,就做不远不近的普通朋友吧。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我们都是苟延残喘的流浪者,同命相怜。 “彬,病人找你。”有人大声地呼叫许彬,他停下脚步。我循声望去。 李艳气喘吁吁地奔跑过来,由于急切,脸上气血翻腾红扑扑的。她小腹微微隆起,浑身洋溢着已婚女人的幸福。原来已经珠胎暗结了,她跑那么快也不怕坏事。 她朝着我的神情看起来依然是倨傲得不可一世,对他说出的话却善解人意,“你快去忙吧,我来送小枫。” 我以前看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深深相爱的男女,由于分居千里,空间距离的阻隔让他们黯然分手。 多年后,女子出差到男子的城市,男子的妻子全程陪同他,去会见初恋朋友,气氛友好和谐。 最后,男子提出单独送初恋去车站,妻子同意了,她不想让丈夫认为自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在月台上,痴情的男女执手相看,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妻子这时候风急火燎地赶来,送来了作为礼物的土特产。 应该说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善于经营自己的婚姻。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决不会和初恋藕断丝连,但多年的感情终归是情深意重,再相逢难免千种相思需要凝噎诉说。她吝啬,连丈夫与初恋的一个分别拥抱也不允许,但她心思巧妙,处处得体大方,无可挑剔。 李艳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谨慎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家庭,希望她真的能守好。我坦然地朝她笑笑,转身走了。 与许彬的过往我不会刻意去忘记,有些事既然曾经存在过,又为之付出过那么丰盛的情感,为何要忘记呢?刻意的去忘记,只会记的更深。 有些东西真的要释怀,也只有活生生面对才可以起到作用,静下心来,回忆一遍开始和过往,细数与那个人的一步一步,然后告诉自己,得与失不需要过分计较。 一个结果不会令我们否定之前的所有,如果得到过快乐,就算得到更多的是痛苦,对我们自身来说,也不会是毫无意义的。一切可以面对,我们才能平静,并且面对以后的生活。 曾经的记忆我还会记得,只因为那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因为不完美而完美,因为疼痛我们才能成长,这些听来浮夸,但只有自己走过来再回头望才会了解。 不要刻意忘却,勇敢面对,并且珍惜人生的这段经历。 第二十八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指教生死相许!——元好问 我郁郁寡欢回到学校,同事们正在一窝蜂起哄,撺掇吴作文请客。 原来他和音乐老师安娟偷偷摸摸摩擦出了爱的火花,被人发现了苗头,大家直嚷嚷要摆酒庆贺。 不知是我混混沌沌忒迟钝,还是他俩潜水特深,我竟然后知后觉。不过女人漂亮洒脱,男人桀骜倜傥,倒十分般配,走到一起也是顺理成章。我默默祝福他们,跟着大伙簇拥着他俩涌到闹市街头。一群年轻人在拥挤的摊位中寻得位子,坐在塑料板凳上,叫几锅涮羊肉大快朵颐。 就该在寒冷的冬天,在嘈杂的街边路角,架起铜锅炭火,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我们夹起一片片切好的羊肉片,放在锅中,沸腾就熟,蘸着芝麻酱,吃得心满意足。 撒着孜然的新疆烤肉串,蘸着酱汁的铁板鱿鱼,令人欲罢不能的烤鸡翅,黄黄绿绿勾人眼球的蔬菜串,刺激着我们的味蕾,酣畅淋漓。 安娟和吴作文你喂我一口,我给你夹一嘴,你浓我蜜,生生惹人嫉妒,我们不怀好意地叫唤,“秀恩爱,死得快!” 形形色色的装束,天南地北的口音,我们置身其中却又仿佛游离于外。这让我想起故乡的小龙虾,从春天直至初秋,十分受欢迎。我和林鑫点上一大盆,配上冰扎啤,不用筷子,上手就可以了。开始还穷讲究,戴着塑料手套,吃着喝着就忘了形,甩开膀子放浪形骸。 林鑫总吃得“吱吱”咂嘴,搔首弄姿馋我。我大多数时候光剩下羡慕嫉妒恨,只能朝着一盘煎的黄里透焦的饺子撒气。辛辣的东西我稍微吃多超量,就满嘴溃疡,上吐下泻,眼睛红得像输了命的赌徒。 如果再贪嘴一点,林鑫的筷子就叉过来,气急败坏地嚷嚷,“够了啊,够了啊!” 我偶尔不愿意听从他的好意,瞅空吃得不亦乐乎,让他无可奈何干瞪眼。但多半时候我会照他说的去做,以免他落下照顾我不周的罪名,一贯以理服人的爸爸凶起来也会用武力教训他。看他挨打我很难受,就像他见我生病也会难受一样。 刚放下筷子,大家就呼朋唤友叫着转场,打算到ktv引吭高歌,群魔乱舞。人一喝酒就容易乱套,平素人模狗样的同行们基本上原形毕露,也不管为人师表的高大形象了。 我推波助澜不甘落后地紧跟大部队前进,平时借我个胆子,我也不会到这种地方出丑的。我五音不全,用林鑫的话说,听别人唱歌要钱,听我唱歌要命。今天我负气不愿意回家和张清大眼瞪小眼,可以想象那情形肯定尴尬得不行。我干脆就腆着脸去瞎蹦跶啰。 不过呢,出发之后,我还是循规蹈矩给他发封短信。我向他详细交代我的行踪,完全是考虑到夫妻一场,起码应该尊重他。我进入角色倒挺快的。 林鑫苦口婆心教我要善于藏拙,千万不要自不量力用自己的短处去pk别人的长处。我的最大拙处当然就是唱歌跑调啦,跑起来比火箭还快,八匹马拉也拉不住。有天深夜我在洗澡,突然心血来潮激情高唱,感觉良好自我陶醉。 没防备林鑫把门拍得地动山摇,着急地大声呼喊,“姐,你快别鬼哭狼嚎了,说不定爸以为我在家打你!” 我穿好衣服出来,大言不惭地训斥他,“你有没有点同情心,你姐在外面得憋着,憋得肠子都打结,好不容易回家可以自由开唱,你就不能耐点心听着?” 林鑫哭笑不得,连连举手投降,“好,好,您就在家尽情发挥吧,在外面您就不要轻易亮嗓子了,吓死人了赔不起。” 唉,今晚一个劲地想到我那可爱的,甘心情愿任我欺压的老弟,难道我是想家了吗?王维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既不逢年又不过节,我在这多愁善感,矫情个啥劲! 大家一致要求安娟和吴作文对唱《真心爱人》,他俩故作萌态,推诿一番,展开歌喉: “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 “把你的情记在心里直到永远,漫漫长路拥有着我不变的心……” 真是声形并茂,脉脉含情,我们几个看戏不怕台高的旁观者嗷嗷怪叫,夸张地喝彩。 我卖力地挥舞着塑料手掌,噼里啪啦地鼓噪着,后来索性跳上沙发,蹦来窜去。我的外套早甩得无影无踪,只顾霸着话筒瞎嚎,“我们彼此都保护好今天的爱,不管风雨再不再来。” 我那洋腔怪调的嗓音逗得大家大笑,前俯后仰。能博诸位青睐捧腹,也算功德一桩,胜造七级浮屠。我愈发肆情快意,摇头摆尾。 安娟不安好心,存心捉弄人,提议我和办公室主任王胜来一曲《天仙配》。王胜就是个伪娘,忸怩作态。我眼瞅着焦急,干脆身先士卒,扯亮嗓子:“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我张开双臂,妖娆地做鸟儿状,搞怪地在王胜的肩上飞来绕去。王胜被逼得左右闪躲,青涩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我笑得气也喘不匀,咳得人中都歪了,直叫安娟给我揉肚子。满屋子的兄弟姐妹被我的纵情失态惊得目瞪口呆。 “刷新了你们的耳目吧,此乃吾真性情也!”我忘乎所以,戏谑地调侃他们。 众人展露头角,各尽其材,笑闹着,手舞足蹈,掀起一波波笑语欢潮。 包间的门无声无息地推开,我浑然不觉,依然像一个跳梁小丑可劲地嚎。直到满场的人如被剪刀绞杀了一般屏息凝声,我才觉察到气氛异样。 张清木着脸像个幽灵不动声色堵在门口,深眸里仿佛笼了一层薄霜,似怒非怒。这人还真会破坏气氛,亏他穿着便装,要不然别人以为公安局突击检查呢,要是有几个企图作奸犯科的人早该吓得抱头鼠窜了,那不是活生生挡老板财路吗? 我的歌是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我的身子是飞也不是,不飞也不是。我的窘样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就宛如被镜头定格一般,傻不愣登僵硬地顿住。本来一群喜羊羊玩得正嗨,凭空冒出个灰太狼,大煞风景。 “张处长,正等您呢,快来唱歌。”王胜最先反应过来,殷勤地推张清在我身边坐下。不愧是小萝卜头,应变能力挺强的。 张清双臂环胸,皮笑肉不笑,阴鸷的目光促狭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感到势头不对,悄悄起身假装要去点歌。他伸过手臂轻而易举捞住我,把我圈在身边。我挣脱不开,只好萎萎缩缩挨着他,作小鸟依人状。 安娟偷偷地和我示意,咬着嘴唇问,“咋个意思?”我无奈地耸耸肩。 天知道他突然造访是几个意思,我像泄了气的皮球,颓唐地耷拉着脑袋,顺手端起茶几上的饮料,一小口一小口轻啜,有些走心。 吴作文逮着机会报复,强烈推举我和张清表演一曲,我连连摆手,“我歇口气,你们先嗨皮。” 安娟悄没声息地伏在我肩头咬耳朵,打趣地说,“这会儿老实了,成矜持淑女了?” 大家到底没放过张清,在他的授意下,安娟帮他点了莫文蔚的《如果没有你》, “hey我真的好想你,现在窗外面又下着雨……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反正一切来不及,反正没有了自己……” 忧伤的旋律飘荡着,张清空灵的声音充斥整个空间,忧郁,充满磁性的质感,极富感染力。他的轮廓掩藏在扑朔迷离的灯光中,幽深的眼眸流转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爱情没有如果,任谁都无法重来,这也是我们之所以深信爱情不易的原因,如果没有你,多出的爱我会给自己,这或许是这首歌所诠释的意义。 大约张清的爱全给了彩云姐,随着她的离去,他所有的感情灰飞烟灭。今后不管身处何方,他也只是行尸走肉;不管和谁共度余生,也只是将就凑合。 我倏地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为张清更为自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当年,元好问去并州赴试,途中遇到一个捕雁者。这个捕雁者告诉元好问今天遇到的一件奇事:他今天设网捕雁,捕得一只,但另一只脱网而逃。岂料脱网之雁并不飞走,而是在他上空盘旋一阵,然后投地而死。元好问一时心绪难平,便花钱买下这两只雁,接着把它们葬在汾河岸边,垒上石头做为记号,号曰“雁邱”,并作《雁邱词》,留下千古绝唱的佳句。 大雁刻骨铭心,尚且生死追随;那么张清呢,会一辈子沉湎在痛失所爱的悲伤当中而不能自拨吗?我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听着他荡气回肠的歌声,看着他如诉如泣的样子,感到恍惚迷茫。 一曲唱完,叫好声,恭维声,此起彼伏。安娟朝我挤着眉眼扮鬼脸,她铁定以为张清的深情款款是对我倾诉。 我牵强地扯着唇角苦笑,不做半点解释任由他们去臆想。 第二十九章 你的第一次呢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苏轼 本来几个同事热火朝天的聚会,由于张清的突兀加入,大家局促不安意兴阑珊,不得不提前偃旗息鼓,众人作鸟兽状散了。 我很识趣,虽然心里极端抵触,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张清走。“为什么和我结婚”这句话在心里纠结了又纠结,在舌尖上打了好几个滚,愣是让我活活咽下去了。现在压根不想追问他了,纠缠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什么意思呢? 我呀,要紧的是找准自己的位置,明明在对方心里没有份量,还自不量力撒娇犯浑,那叫自讨没趣,那只会自取其辱直至伤得体无完肤。 突然不想去弄明白他爱不爱我,或者我爱不爱他。他可能是因为寂寞需要人陪伴,恰巧遇到了我;而我恰巧也因为落魄,需要一个地方栖息,从而依赖上了他。无关风月,更无关爱情,就像我们办理证件那天说好的那样,刚好他需要,刚好我在,各取所需罢了。 我就当为自己找了一个可以免费住宿的地方,守住自己的心,就可以刀枪不入落个轻松,免得将来无端地受伤害。参透了这其中种种玄妙,我渐渐释怀,不那么感到沮丧和遗憾了。 幸好没有冲动地告诉家里人,我已经匆忙嫁做他人妇。这场婚姻很大程度上可能就是闹剧一场,要是哪天张清幡然醒悟后悔了,我不至于尴尬的无地自容。我不得不佩服自己自我麻醉的能力。 一路上,张清绷着脸,抿着嘴唇不说话。我虽然大致上比较迷糊,但关键时刻还是心细如发,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这时他心事重重最好别招惹他。可明明新婚之夜被晾在一边备受冷落的人是我吧,他摆一副臭脸给谁看? 我也赌气地三缄其口,默不作声,只是胸中被无以名状的苍凉感攫住,失落到窒息。 张清攥着我在餐厅坐下,长方形的桌子上摆着一瓶红酒,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娇艳欲滴,清蒸多宝鱼,凉拌苦菊……全是我喜欢的菜品。可惜此刻并不能让我怦然心动,就像暴风骤雨后的遮雨伞,毫无意义。 我撇撇嘴,在心里冷笑。 看来今晚张清是花了心思,准备表现表现讨我欢心的,只可惜我无缘错过。我们似乎真的缘分不够,每次都这样阴差阳错。 错的时间,错的人,那么一辈子可能只是蹉跎,说的大抵就是我俩。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与息息相通的爱人促膝彻夜长谈,是每一位深恋中的女孩子最憧憬的热望,但此时我却巴不得躲在自己的一隅之地,蒙头大睡。如果昨天有这待遇,我一定感激涕零,但今天时过境迁,好像没那个味了。 张清点上蜡烛,关了白炽灯,只留朦胧的壁灯氤氲出昏黄色,让人眩惑。 一枚白金镶钻的戒指戴在我右手的无名指上,带着淡淡的凉意。我把玩着这精制的东西,忍不住想笑。不是因为感动,而是觉得讽刺。 戒指代表神圣的誓言,也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抓个人乱戴吗?再说买戒指不得两个人精挑细选吗?到底是他独断专行自作主张,还是说是枚旧的,彩云姐戴过的?那他可舍不得施舍给我,我有点神经兮兮了。 “昨天委屈你了,以后我一定补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张清把我禁锢在怀,温柔地抚摸我丝滑的及肩长发,“不过,要等彩云过世满三年以后。” 能够得到他这样的承诺,即使还是理所当然地排在彩云姐之后,我应该知足了。 我心酸地腻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亲昵地用大拇指摩挲着他的鬓角,眉眼,唇畔,心里轻轻呐喊,“张清……张清!” 如果不能宠我一辈子,请不要对我这样好。我害怕你以后丢掉我时,自己会无所适从。我就是如此自卑又敏感。 我还是自觉地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房,那束玫瑰花故意忽略而过。本来是很漂亮寓意很美的花,因为关联到张清的亡妻,我有些不太待见它。我可能实在过于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 阿娇送的黑色蕾丝睡衣,薄软透,穿在身上曲线纤毫毕现,几经犹豫还是塞在柜子里。翻出幼稚清新的卡通睡衣,我胡乱套上,钻进被筒打算去会周公了。 张清进来,刚洗完澡,大冷天腰间只随意缠了条浴巾。赤着健硕的胸膛,露出小半截肌理分明的麦色肌肤,性感迷人。头发还微湿,凌乱地下垂,眼神迷醉,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整个人透着致命的诱惑。 他不由分说板正我的脸颊,细细凝视,慢慢抚摸,好像我是他无比珍视的宝贝,他灼热的吐纳一呼一吸之间让我酥软颤抖。我的心像是被烈火炙烤过一般,焦糊一片。我口干舌燥,连耳根都不受控制地发红发烫,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渴望着爱抚。 他湿润的唇落下来,连绵不断的吻密密匝匝地游走,骨节分明的手掌沿着我两侧的弧线巡迴辗转。所到之处像暖春的煦风轻拂,让人禁不住浑身颤栗,每一寸毛孔仿佛熨斗温浸般舒坦,让人想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他高大的身躯泰山一样压下来,将我死死地控制在床垫上,强健有力的手臂将我紧紧地箍进臂弯里,失控却又克制地吻。 我媚眼微眯,檀囗半开半合,像考拉缠绕着他青筋暴裂的颈脖,真正的柔软无骨。他褪去我的睡衣,充血的眸子里满是我如雪的肌肤,花儿一般绽放。 他额头微汗濡湿,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终于煎熬不住,闷哼一声,身子有力地朝下一挺。大约感受不到那层膜的隔阻,他稍稍一滞,然后像暴怒的狂兽,发狠地辗压律动。 我像被抛入汪洋大海的一叶小舟,随着浪潮不停地跌宕起伏,一会儿被巨浪掀上顶峰,一会儿被暗礁拖沉海底,似痛苦似欢愉的感觉让我嘤咛出声。 他的唇霸道地堵上来啃咬,憋得我吭吭唧唧地抗议,十指掐入他的背胛骨,快意地抓挠。 我们谁也不说活,他往濒死的境地里压榨,我往求生的岸上挣扎。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不知折腾了多少,张清嘶吼一声,一股湿热喷涌而入。没有感情上的铺垫共鸣,充其量我们不过是合法的炮-友,一场情事竟也罕见的契合融洽。所以说,男人是理智冷静的动物,将情感上的寄托与下半身的动作拎得很清楚。 他挥汗如雨,裸着悬在我的身上,头埋在我腋窝,双臂仍旧死死地箍紧我的腰,似乎还没有发泄完胸中怒火,不打算放过我。 “你的第一次呢,给了谁?”他扣住我的下巴,喘着粗气逼问,“那个叫许彬的医生吗?” 声音冷酷得近乎有些残忍,我惊得直哆嗦,抖得像筛糠。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多好,孙悟空无论多么艺高胆大到底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就是,也不看他是干啥的!查查我不是小菜一碟。 “哦,嗯。”既然早就无处遁形,我不如干脆大大方方承认。因为盲目轻信,错误地交付了自己珍贵的第一次,在作为丈夫的张清面前,我或多或少有些无地自容。不过呢,我也暗自揣度他的贞操问题,谁知道他和彩云姐翻云覆雨多少回,到今天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总得求点心理平衡吧。 张清“啪”地一下按亮床头灯,白炽炽地刺得我睁不开眼。他眼眸犀利,凶狞暴戾,把我像女奴一样囚住不得动弹。 他扳正我潮红滴血的脸,逼迫我与他直视,再不说活,胸部气鼓鼓地起伏不停,看着十分阴狠。 他的唇又压上来,含着我每一寸肌肤狂野地咬噬。新一轮战斗又打响,张清这时化身为凶残的雄狮,不知又将大战多少回合。 “这次看清楚,我是谁!”当我筋疲力竭向他求饶时,他恶狠狠地说。真是个小气巴拉的男人! 后来我讲给阿娇听,她鄙夷地讥讽我是个二货,这种事哪有直直白白坦陈的道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男人睚眦计较起来,心眼小的比针尖还细。 合则正说是她有理,反说还是她有理。我以前说修补一下膜,她说大可不必;现如今东窗事发,又挨她好一顿教训。 “亡羊反对你补牢,是我的错,但愿这不会影响你今后的生活。”阿娇强烈自责,声音里有一种爱莫能助。 唉,我也回天无力了。 “没事啦,反正我也不是他心中的白月光,他不会太在乎的。”我漫不经心地自嘲,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悲观。 我的破败之身遭到自己丈夫嫌弃,关阿娇什么事呀,谁让我不自爱呢? 说不定我这次鲁莽地和张清凑成一对更是错上加错!唉,谁说过日子不是摸着石头过河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三十章 醒了 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报也。——郑板桥 晨曦穿越云层从窗帘的缝隙中调皮钻入,我揉揉慵懒的睡眼,张清不在身边。我略微有点点失望。 缠绵缱绻过后的清晨,几乎每个女人都期待曾经亲热过的男人能温存地陪伴片刻,甚至想再往他怀中拱上几拱,赖皮地撒个娇。 张清到底是不懂呢,还是不屑?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将我撇开在孤孤单单的床上,未免忒不地道了。不过这样也好,虽然经过昨晚的水乳-交融,我们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但一下子要毫不遮掩地裸呈相对,我难免还是有些难为情。 身子软绵绵的像被车碾过无数次一样酸痛,莹白如雪的凝脂肌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或深或浅的草莓印,每一寸骨节的丝丝缝缝里又麻酥又享受,张清这可怜人儿估计饥渴久了,下手也没个轻重。这真是甜蜜的伤痛啦,我捶捶小蛮腰,掀开被子下床。 冰凉光滑,哎哟,我的乖,初生婴儿似的身不着寸缕。我赶紧缩进被窝,将自己彻头彻尾埋起来。 “醒了?”张清像专门守候着一般,我刚露了个蓬松松的小脑袋,他挺直的鼻梁就贴上来,抵在我滑-嫩的颈脖上,唇角温热的气息撩拨得我浑身痒痒的。 他神清气爽,面部表情柔和阔朗,美中不足就是明明挺帅的小伙子,竟然穿一件暗红色深V领毛衣,毛衣旧的袖口都已经磨得起毛了,似乎马上就要开始脱线。他正儿八经套在身上,怎么看怎么奇怪,与他威严潇洒的仪表根本不搭调。 他递过我的休闲小短套,捻捻我嫣红的耳垂,啄了啄我的额角说,“快起来吃早点,陈晗潇快到了。” 陈晗潇是他的司机,负责接送他上下班。那我得麻溜点,如果因为我害得君王从此不早朝,那可是罪过大了。 鲜榨的果汁,醇白的牛奶,黄澄澄的荷包蛋,焦黄的面包片,芝麻酱拌面,中西结合满满一桌子,香喷喷的。周阿姨没来,不用猜出自张清的杰作。 看来冤枉张清这厮了,人家早就起来哼哧哼哧地准备早餐了。算他有良心,知道用心犒劳我。 尽管我早见识过他的不凡手艺,但在这样特殊的清晨,悠哉乐哉地喝着他亲手榨的鲜果汁,我还是受宠若惊,恨不得拿个脸盆来接自己激动的泪水。哎呀,不要这样挑战我的自制力吧! 为了避免将来受伤害,昨晚我刚下定决心保持定力,宠辱不惊,以后就做一只胆怯的缩头乌龟,兴致高涨时就伸出头来蹓跶蹓跶,撩拨撩拨张清。一旦有风吹草动,就马上胆颤心惊缩回去躲在厚厚的壳里,不再轻举妄动。今早他通过一顿早饭透出的些许温柔,又让我蠢蠢心动了。话说回来,哪个女人不想做男人手心里的宝呢? 唉,还是意志不够坚定呐,一点似有若无的糖衣炮弹都可以摧毀我的防线。说不定人家张清原本自己要吃,不过是无心的顺手之劳,他潜意识里依然牢牢记挂的还是他的青梅竹马。还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重新定位一遍,我又冷静下来,心安理得地端起果汁,啜饮一口,无意识地撩撩唇角。 张清看得喉结上下滚动,薄唇不由自主凑上来,趁机又在我腮边偷袭啄了一口。如花瓣擦过眉心,这一刻的触碰,比昨晚深入我的身体更让人灵魂颤栗。我凝注他幽深的黑眸,星光点点,里面有我的倩影,很清晰。 我嗔怪地扬扬拳头,轻轻在他胸膛捶几捶。平素看不出来,这冤家还挺赖皮的。 “这个给你,”张清得意地浅笑,掏出一张卡,放在桌子上,“密码是850312。”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电脑的密码也是这个,要么是他懒,图省事,要么就是这组数字另有深意,让他不愿忘记。照他严谨的作风,大概属于后者,我不想再深究。有些事弄得太明白,反倒自己找不自在。难得糊涂! 我忙着往嘴巴里塞面条,顾不上抬头,只对着桌子摇摇头,“别,用不着,我钱够花。” 他没理会我的拒绝,干脆拾起卡放进我的双肩包,一副大男子主义的作派。我也不再推辞,干嘛伤他自尊呢?不过给是他的事,花不花可是我的事。虽然已是名正言顺,但要心无芥蒂与他不分彼此,似乎还为时过早。 他帮我穿上浅蓝色的长款大衣,我娴熟地系好腰带,老夫老妻一般手牵手一起出门。仔细想一想真是不可思议,本来素昧平生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阴差阳错的一下子变得唇齿相依。我乖顺地往他的身边靠了靠,依偎得紧了些,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爽目怡人,风也十分和煦。 暖意像弥漫在风中的花香,重重叠叠将我包裹,我心里有东西溢出来,满满的,很熨帖。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陈晗潇远远地看我们下来,敏捷地打开后面车门,毕恭毕敬候着。威风嚣张的警车,张清坐着上班天经地义,捎带上我就变成公车私用了。 “我坐合适吗?”我拧拧他的胳膊,踮起脚悄悄地问。 他顺手揉揉我的头发,浅笑不说话,挡住车门连推带搂把我挟持上去,然后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双手不放,靠在椅背上假寐。 我双颊羞赧,几朵红霞飞上脸庞。我不好意思地偷睨陈晗潇一眼,抽出左手作怪,狠狠地用劲拧了拧张清的左腰侧,哪知像碰上硬邦邦的石头,反倒折得我手指生疼。 我咝咝地吸冷气,两眼直冒金星,扁扁嘴乱捣他的后背。他不动声色,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真是气死我了。 陈晗潇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盯着前方的路,仿佛身边的一切动静都与他丝毫不相干。 离校门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我就央求陈晗潇停车,瞅准人少打算溜下车,小手却被张清紧紧握着,怎么也挣不脱。 他微眯着眼睛,用余光默觑向我,一只手斜斜地指着他的右脸颊。我飞快地贴上去,嘟囔着唇蜻蜓点水般触碰一下,马上像受惊的兔子慌里慌张地跑开了。 等车一溜烟滑远,我摘下戒指藏进背包,鬼鬼祟祟地折进小巷子里的药店,做贼心虚地买了盒事后药,才故作镇定踱进校门。 其实私心里,我蛮喜欢小孩子的,但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像我们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摇摇欲坠毫无前景可言,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还是积点德不要造孽的好。 一二三,一二三四!满操场的学生围着跑道转圈,喊声震天,清晨的轻风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得很远。刚铺的塑胶跑道禁不起折腾,灰尘从脚底慢慢地蔓延开去,在空中形成一个大大的怪圈,整个操场的学生和老师就笼罩这怪异的圈里。 我气喘吁吁地跟在二(8)的后面,把吃奶的劲使出来才勉勉强强没有被学生扔下。平时自诩自己青春有活力,可与十五六岁稚气未脱的孩子相比,我也就日落西山,望洋兴叹了。 以前我总是自信满满,现在不得不甘拜下风,想捉住青春的尾巴,确实要付出诸多努力了。昨晚的超负荷运动,让我感到非常疲惫,眼皮睁不开,头就像没上发条的闹钟运转不动。 我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坚持,坚持!目光尽力直视前方,双手机械在身体的两侧上下摆动。教育学生,身教永远胜过言传。我不想在跑步这件事上与学生拉开距离,还是尽量在每一件事上试着去亲近他们吧,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老师的一片苦心。 大约十多分钟后,队伍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各个班的体育委员开始整队,再一次清点人数。这时,太阳好像努力地在往上拽,挣脱了束缚,豁然开朗了。 解散的号令一下,早就受不了约束的孩子撒开蹄子像不知疲倦的雄豹又奔跑起来,吓得值日的领导和老师惊惶地连声喊,“慢点,慢点。” 接下来是考试,学校的第二次月考,每位老师监考本班学生,流水阅卷。我夹着语文试卷进了教室,巡视一遍。小家伙们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有的是胸有成竹,真金不怕火炼,有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卷子发到曾晓娟的位子,面对空荡荡的凳子,我有些气结郁闷,呆愣了半晌。答卷铃声响过,同学们开始做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教室里顷刻之间只剩下笔落在纸上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了。 耿小乐,就是那个操外地口音的孩子,贼眉鼠眼地传过一张纸条递给谢慧。他肯定是要挟班长索取答案,公然在我监考老师眼皮子底下作案,简直不拿村长当干部。我蹑手蹑脚踱过去,当场缴获罪证。 展开皱皱巴巴的纸条,气得我脚板抽筋胃痉挛,白纸黑字赫然写着:林老师今天春心荡漾,女人味十足,大有玄机,你下课了侦查侦查。 这么严肃规矩的考场,他竟然大摇大摆地搞出如此举动。我牙齿咬得霍霍作响,拳头攥得筋骨错乱,恨不得把他的小脑袋拆开,瞧瞧这些孩子都装了些啥千奇百怪的念头。 我三把两下将纸条撕个粉碎,扔进垃圾桶踢了几下,才算解气。 第三十一章 你穿红色也挺好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曹雨芹 下午接着考试数理化,语文和英语就可以流水阅卷了。两个备课组各自为营,只管扫尽门前雪,不用理会他人瓦上霜。 体音美这个综合部队就化整为零补给到其他组充当后援,好歹可以凑个人数。安娟被委派给我们语文组,特专业性的问题恐怕她举棋不定,难以正确判定,组长伍德芸老师就让她改选择题,ABCD丁是丁卯是卯,不存在歧义,操作简单。 哪知安娟不仅不感恩领导的良苦用心,不说发奋图强,以勤补拙,竟然心怀鬼胎地涎着脸凑拢来,打算找我深挖八卦消息,“哎,说说,昨晚回去后是咋个状况?” “嗯——”,没等我吱声,一声拖腔拖调的咳嗽声响起,打断了我俩的窃窃私语,伍德芸老师两道严厉的目光像匕首投射过来。 安娟脖子一缩,吐吐舌头,掩上嘴巴,哑口无言不敢吭气了。伍老师年近五十,留一头大众化的中年妇女型短发,戴着深度近视镜,平时工作一丝不苟,我们这些无名小卒的那点偷机耍滑的伎俩常遭她诟病,所以在她面前我们都不由自主习惯性地夹着狐狸尾巴做人。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听到手翻动试卷的哗啦声。到底是人多力量大,胜利在望,不会像以前拖拉个昏天暗地了。 “好,好!”伍老师像在娱乐会所发现了罕见的守节公主,激动地拍案叫绝。 “小林,你看这篇文章是不是立意深刻,构思独辟蹊径?” 伍老师从教多年,经验丰富,理所当然地被推举出来评判优劣难辨的作文,这会儿她像是发现了埋藏在地底下的明珠,一向持重的人竟兴奋得妙不可言。 这次月考是个话题作文,要学生想像十几年后的自己,实际上就相当于命题作文《我的理想》,出题者改头换面变了个说法,内容换汤不换药。 现如今是快节奏的竞争年代,讲究经济效益呀,社会财富啦……物欲横流中提理想多落俗套。看来出题目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艺术活。既要巧抓课本知识,也要紧扣时代命脉。 伍老师推崇的大约是个女生的习作:……如果我成了母亲,即使不能给我的孩子最好的,但至少要给他我的全部陪伴……陪他呀呀学语,扶他蹒跚学步,陪他大海冲浪……而不是随意将他丢在家乡,美其名曰为他背井离乡打工赚钱,却欠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 不得不说这个孩子的视野真的独具匠心,主题引人反馈,选材于细微处博取阅卷者的眼球。她的题目是《假如我成了母亲》,母亲多么温馨的字眼,根本不是一个固定的职业,竟然成为一位孩子的理想,的确值得我们掩卷沉思。母亲爱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竟然成为一种美好的奢望,多少留守儿童翘首企盼,望眼欲穿也等不来称之为妈妈的人。 那些美其名曰为提高生活资本而外出寻求财富的家长,永远也不会明白,对孩子来说:陪伴才是最温情的疼爱。众多孩子爱的缺失,是个迫切而沉重的话题。这个孩子扣题精准,当之无愧该得高分! 伍老师仍然在抚胸感慨,扼腕叹息,唰唰地批上“58”两个阿拉伯数字,鲜红耀眼,力透纸背。作文满分六十,五十八确乎鹤立鸡群,那孩子出类拨萃,是该重赏! “你和张清到底是么么关系?”在这激动紧张的时刻,贼心不死的安娟楞是不忘见缝插针,不合时宜揪起个脑袋嘤嘤问。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旺盛求知欲,也只能吴作文这样不羁的无赖加流氓才可以驾驭她。 我略微侧侧身子,偷偷瞅了瞅伍老师,趁她埋头伏案龙飞凤舞之际,飞快地划拉了几个字硬塞给安娟。谁让她勤学好问呢,不给她透露个一二三四,怕她孜孜不倦把头琢磨破了。 哪晓得这熊孩子不买账,她气恼地在办公桌下死命踹我一脚,佯作生气地把纸片扔过来。因为我给她招供了这样一行字:他的亡妻的朋友的朋友。情况完全属实,只不过有所保留。 看她那气咻咻的小样,我真不忍心折腾她,只好正儿八经又添上两个字:真的!特意加上感叹号,表示强调。 幸亏早晨我有先见之明,把戒指妥妥地藏进了背包,要不然凭她寻根究底的福尔摩斯的架势,还真难唬弄过去。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说实话我也没有把握恰如其分地界定我们的关系,我何尝不想理直气壮地向世人宣告我是他的合法正妻呢,就怕现在自我陶醉爬得更高,到时候身败名裂摔下来时跌得更惨,灰头土脸。 再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让我心不设防,坦露我的怯弱和担忧。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交情应适可而止。朋友在精而不在多,现在我只愿意把自己的伤疤血淋淋地撕开了给阿娇看。尽管这样想多少有点对不住安娟,但还是留一手为好。 安娟看我严防死守嘴巴骨紧得很,拿我的固执狡黠没有办法,也就不再穷追不放,赦免了我。 下了晚自习,张清在校门外等我。我们说好了要上街买东西,明天休息,他说要介绍一位重要的长辈给我认识。 老实说,他如此大费周章,我还是暗暗窃喜的。一个男人,他把一个女人隆重地推介给自己的家人、朋友,至少说明他对这个女人是有几分认真的。 虽然从我的角度来思考,我们大抵上是搭伙过日子,但如果因为怕受伤,就视爱情为洪水猛兽,裹足不前也未免风声鹤唳了。 爱情的路上荆棘丛生,有可能我们会遇错人,还会爱错人,甚至会遭遇各种各样难以承受的挫折,但我们谁又能否定爱情修成正果时的绚烂光华呢?我为什么不可以试着寻觅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份缘呢? 张清要给我先买衣服,我边往男装柜挤边谄媚地对他说,“夫为妻纲,先武装你吧。” “调皮!”他顺手敲敲我的臀,脸上不改声色,眼睛却觑成一条缝,乐得。看来我有做太监的天赋,溜须拍马的功夫不错。 我们挑了一套挺正式的深色毛料西装,手工制作,十分考究。一对猫眼样的袖扣有种抢眼的优雅,就像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强势,稳重,甚至有股清冷的桀骜。 我又给他搭配一件驼色深v领抓绒毛衣,替换掉他那件暗红色旧毛衣,系上蓝色格纹领带,一切仿佛为他量身打造,更显得气宇轩昂。 温柔的笑意掩去了他眉间的冷峻,盈盈俊眸中似有一湾静水,却又暗藏着万丈波澜,越看越沉稳刚毅,养眼得让我恨不得立马上前扑倒他。 捯饬完他的,轮到我了。美仑美奂的衣服让我眼花缭乱,可惜躲躲闪闪瞥一眼那离谱的价格,我又心惊肉跳舍不得下手了。 “喏,去试试。”张清选一套衣服递给我,玫红色羊绒开衫外套搭着黑底碎花裙子。 样式很时尚,料子也好,只是那玫红的颜色像一根利刺戳进我的心,疼得我眼前发黑。我是不是反应忒大了! 张清兴致勃勃,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情绪上瞬间的波动,忙不迭地推我进试衣间。不能冤枉说他是故意的,他可能只是习惯了,习惯按彩云姐的喜好来为女人选颜色。我无端地有点膈应这扎眼的色彩了。 衣服真的很好,修身束腰,前凸后翘,将我原本纤细的腰勾勒得更加苗条,看起来不盈一握。 “好,你穿红色也挺好的。”张清喜上眉梢,赞囗不绝,拥着我在怀里像陀螺一般旋转,前后左右全方位打量。 “彩云最喜欢红色了!”末了,他不知不觉顺口溜出一句。折腾了半天功夫,原来我充其量算个活体模特,他压根就是在透过我寻找彩云姐的影子。我心里怨气突突直冒,恨不得把衣服朝他脸上狠狠一砸,转身就走。 但好不容易欢欢喜喜逛次街,我实在不忍心破坏气氛,只好麻木地旋转,摆着各式造型,听张清啧啧地赞美。我此刻就像那千姿百态的盆景,美则美矣,但由于要迎合欣赏者的品味,扭曲了自身特立独行的个性,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了。 “张清,”夜里,当他刚刚嘿咻完心情正爽的时候,我吊在他身上软绵绵地试探,“你能不能偶尔,就偶尔,在我面前少提一点彩云姐。” 我小心翼翼,尽量委婉动听。张清乍一听,身体蓦地僵硬,人陡然滚落,我身边的床塌陷成窝。果不其然,他当场变脸。 我脊背后面寒毛倒立,浑身像跌进了一个千年冰窖,紧接着又被扔进一个大融炉,烈焰与大火熏得我无法呼吸。 可是不点拨点拨,他永远也不会料到那个名字在我心头造成的阴影,夫妻之间必要的沟通不可缺乏,我至少得让他懂我那点可悲的小心思。既然搭伙过日子,江山各占半边,干嘛只有我像忍气吞声的小媳妇,白白委屈。我索性敞敞亮亮提出来,至少心里坦然,管他的。 不出所料,他毫不掩饰自己不满的情绪。深更半夜,我也不耐烦和他计较,我从他怀里滑出来,慢慢地蠕动,离他有了几寸距离。有本事,你就别挨我! 他却又不识趣,霸道地捞起我的腰身,抚弄我的耳根,炙烈的胸膛贴上来,低声说,“睡吧!” 第三十二章 好基友 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徐琰 翌日,天刚露出个尖尖脸,我就迫不及待溜下床,精雕细作地梳妆打扮,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惴惴不安。可我掰弄一早上,也没扮出个冷艳高贵,真是令人沮丧。 我不安地在客厅走来走去,每过几分钟就紧张地问一次,“可以吗?可以吗?” “放松,用得着诚惶诚恐吗?”张清根本不能体会我如坐针毡的焦急,不以为意地循循劝导。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不用他去秀,一点也不能指望他感同身受我的忐忑、窘迫。 今天要拜见的是张清的顶头上司公安局长秦正刚,也是他爸爸和他前岳父的老战友。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在他的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张清父母不在国内,论职排辈他们就算他最亲近的长辈,今天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意思。反正横竖是一刀,早挨早省事,只好硬着头皮去赴宴了。我生出几分英勇就义的悲壮来。 临到进门时,我还是左顾右盼,浑身不自在,只好不时地拉扯自己的衣襟,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局促。我最终还是妥协投降,穿了张清选的玫红色衣服。 犯不着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睚眦计较,弄得横眉冷对累得慌。居家过日子,还是要讲点迂回之术。万里长城今安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让他三尺又何妨!女为悦己者容嘛,满足一下他的大男子主义心理,说不定他会更宠我。 张清揉揉我的头,捋捋我额角的碎发,送上一个安抚的眼神,以资鼓励。 秦叔叔五十出外的年纪,有点胖,即使在家里也是一身藏青色制服,凛然有正气。他挺着个将军肚,喜欢叉着腰,自有不怒而威的煞气。额头几道“川”字纹,彰显出强悍的气魄。古铜色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随意一扫,吓得我不由自主地收腹挺胸,只敢正襟危坐。 他的老伴陆阿姨,据说是卫生局的二把手,油亮的头发仍然乌黑,身材灵秀并没有像一般的中年妇女那样走形。她神态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领导范儿。 张清和秦叔叔就治安、稳定、大局等问题,进行着典型的男人式的庄严会谈。陆阿姨和我尽道些家长里短,捎带打探了些我的家世生平,整个过程亲切友好。 “看你知书达理,懂事乖巧,张清他妈妈真该放心了!”陆阿姨语重心长地叮嘱,“你俩可要好好过日子!” 我连连点头应允,听话得像小鸡啄米。要在长辈面前博个光辉形象,可不是一件轻松活。说话要关风,笑容不露齿,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我伪装得脸上的肌肉都要僵掉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效果还不错,陆阿姨十分赏识,兴高彩烈去厨房操持。我惺惺作态起身要去帮忙,陆阿姨一把按住,“今天就算了,你是贵客,下次再来陪阿姨,到那时我就不客气了。” 阿姨眉开眼笑,我大约应该可以蒙混过关了。还别说,与上了年纪的人相处我一般都能应对自如,挺讨他们喜欢的。谁叫咱笑容甜美,性子温顺呢,这也算一点与众不同的过人之处吧。当然,能让我如此随善表现的前提必须是:稍稍惹一下我,没关系,只要不超越我的底线,好说好说。 “哟嗬,进展不赖呀!怎么样,把清子这座冰山攻下来了?吃到嘴了吧?”秦俊江睡眼慵懒从房间里出来,脸上噙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奸笑,不怀好意地问。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我愣是没有从这个嘴巴臭臭的男人身上感觉出一丝浩然正气。痞里痞气,哪有刑警队长的睿智刚硬,完全就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二世祖。 看他一副八卦嘴脸,该不会他和张清是一对好基友,我是插足他们之间的可恶小三吧。难道我横刀夺爱了? 我大脑飞速运转,设想种种可能,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喝彩。但迫于初次上门,我还想给秦伯父他们保留个婉约动人的娴淑形象,所以不敢笑出声,只好偷偷朝他咧咧嘴。唉,憋得叫一个难受哇! “你是不是给清子下药了?那小子定力强大得很,一般人搞不定他。”秦俊江越说越离谱,这胡言乱语像敬爱的警察叔叔说的话吗?该不是他的思维本来就与人迥然不同,癫狂不合常识。 我只来得及瞪了他两眼,还没做出其他反应,他又贼兮兮地贴近了问,“唉,清子那玩意都闲了好几年了,还管用吗?一夜几次来着?” 这个臭家伙,满嘴跑火车,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只差拿块布把脸盖住了。 “钟丽华,认识吧?痴心守他这么多年,愣是没有将他拿下,被你这么一搅和,她算是前功尽弃了!”口气酸溜溜的,不清楚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替钟丽华打抱不平呢。再说钟丽华肚子里的那点肠肠道道我早就洞察秋毫,谁稀罕他这点小道消息。 听他愤愤不平的口吻,难道他是钟丽华的护花使者?他是为自己心中的佳人打抱不平啦!看不懂他了。 人家守不守的,关他鸟事,又与我何干,我碍着谁了?我是你秦俊江盘子里的小白菜,你想来夹一筷子就夹一筷子。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哼,在我面前扯东拉西胡说一气,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我又气哼哼地翻他一眼,反唇相讥,“那不还有你忠心耿耿么,你自己留着呗。” 秦大队长没料到我如此伶牙利齿,“噗嗤”一声,满嘴的茶水从鼻子里冲出来,狼狈得像剁了尾巴的土狗,别提多解气。谁叫他嘴贱,就得好好怵怵他,不然他不知道锅是铁炼的。 “你瞎说些啥?谁对她忠心耿耿了?臭丫头,好歹不分,我是替你高兴!” 我都走出门了,秦俊江还冲我的背影大喊大叫。 我朝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扔下他这只烂好心的大公鸡,扬长而去,一心一意去看张清和秦叔叔下棋。 他俩坐在窗口聚精会神下象棋,张清下的每一步都胸有成竹,偶尔停下来偏头思考一下,迎着阳光的侧脸,成为漂亮的剪影,怎么看怎么有型。 哪知秦俊江硬是不识趣,穷追不舍跟到书房,咋咋呼呼地吆喝,“清子,你那小丫头片子要好好收拾,一点也不懂得尊老,尽学会顶嘴了。” “小枫,过来!”张清根本没理会气急败坏的秦俊江,反倒向我招招手。 “哎呀,还护上了!”秦俊江死乞白赖地站在一边,鬼话一溜就是一串。 秦叔叔虎眼一轮,横扫他一眼。秦俊江的啐嘴立即像缝了条拉链,屏气噤声。他自我解嘲地耸耸肩,讪笑着出去了。 活该!谁叫他像个无知的流氓,观棋不语的常识都不懂。尊老?我还爱幼呢?他倚哪门子老卖,为老不尊! 午饭后,秦流氓提议去攀岩。因为好奇,我有些跃跃欲试,但想到要和他相处一室就倒尽胃口,我又兴趣缺缺。 张清极力怂恿,并且倾情为他兄弟粉饰外形,“别看他表面上尖酸刻薄的,是个热心人,挺仗义的。” 他一副不待见我的鬼样子,仗义关我毛事。不过既然一家之主都发话了,我还扭抳个啥,半推半就,夫唱妇随就随他们去吧! 攀岩馆是公安局内部系统的专有设施,内部人员一年四季都可以来训练。区域面积大约有300平方米,高8米,全部达到国际攀岩安全标准,选用先进的铝合金岩板,共有6条不同难度的路线。 他俩商量好似的,一致主张我先上。反正来也来了,我就赶鸭子上架,先试试呗。 高耸的攀岩塔,巨人梯,钢丝绳便赫然矗立眼前,只往上一看也会心惊肉跳。何况我这种还没有出发就怕得魂飞胆丧的人呢。我心不在焉地听教练讲解,内心的恐惧已经深深地盘踞,挥之不去了。 在张清的严密监视下,我磨磨叽叽套上防护服,戴上头盔,迟钝地扣上安全绳,战战兢兢地迈开颤抖的脚步,呆滞挨近岩板。我肠子打结,大气也不敢喘,身体轻颤,似乎抗拒岩板。 张清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恶作剧地把我往上一送,在我臀下“啪叽”一拍,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我在下面接着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起头皮,我只能开始攀爬了。越往上越吃力,似乎身上有千斤重担,心中也仿佛闯进一匹脱僵的野马,嘭嘭乱撞。我像一只树浣熊,手脚并用,累得气喘吁吁,像老牛拉个破风箱。汗水浸湿了后背,不时有几颗豆大汗珠滚落下来。 我吃力地嵌入岩板之中,进退两难,岩板终点的红旗像一股阳光,诱惑我继续向前,不忍放弃。我心惊胆寒地朝下寻找张清,地上的人像一只只蚂蚁,渺小的不堪一击。 我得意地向他招招手,突然脚一滑,整个人像坠地的铅球,快速下落。我垂死挣扎,双脚不停摆动,双手拚命寻找着力点,还是无济于事。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叫,“救命——” 我手忙脚乱,完全忘记身上那根安全绳的作用,听凭自己像飘零的树叶簌簌飘荡,直到凌乱的头发触到张清的脸,错乱的心才归位。 满场的人善意地哄笑,我把头埋在张清怀里,作鸵鸟状,不敢现庐山真面目。 秦俊江一点也不讲绅士风度,毒舌地在伤疤上撒盐,鄙夷地嘲讽,“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张清搂着我,在我耳边低声安慰,“好了,胆小鬼,没事了。” 我又气又恼,癞子急着找地方搔痒,眼疾手快在他胸口上不偏不倚挠一爪子。秦俊江,叫你嘲笑我,以后有你好看的!你不给我留面子,也不给你好基友留面子?得罪了他,我再吹吹枕头风,非得让他好好收拾你! 轮到他俩好兄弟比翼齐飞了,一样的全副武装却又身轻如燕。秦俊江一改刚才的吊儿郎当,异常地敏捷迅猛。这会儿才显露出警察的干练果决,闷骚-劲堪与张清媲美。 张清手脚协调配合,英姿飒爽,宛如俯瞰众生的王者,腾空凌云掌控一切,怎一个帅字了得。我佩服得肝脑涂地,完全被他十足的霸气迷住了。能够拥有这样超凡脱俗的男人,我怎么那么地骄傲呢! 抛开那些患得患失的顾虑,我似乎挺享受这种琴瑟和鸣的生活,欣赏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逐张清的身影。我真的可以心无芥蒂地沉沦吗? 他俩你追我赶,不相上下,仿佛伽利略试验的两个铁球,同时落地。高手过招,不分伯仲。 第三十三章 我没空 一个人,如果说没空,那是因为他不想有空;一个人,如果说走不开,那是因为他不想走开;一个人,如果对你借口太多,那是因为他不在乎。——张爱玲 我越来越眷恋这种琴瑟和鸣的生活,希望它可以能够持续的久一点,再久一点。既然有了这点奢念,我在这个家和张清的身上花的心思多起来。 这不,我乐颠颠地和周阿姨扛回大白菜,大张旗鼓的研究起来韩国泡菜,只因为有天张清随口说,“这韩剧别的没啥看头,韩国泡菜倒是出了名了,等有时间我们去韩国尝尝。” 张清总是对啰啰嗦嗦的韩剧不屑,觉得芝麻大点的剧情颠来倒去折腾半天,白白浪费时间,有那闲功夫,神州一百号也研究出来了。 我呢,恰恰相反,一部一部韩剧追着撵着收看,丝毫不觉得辛苦,常常跟着剧中人物稀里哗啦流眼泪。我一听他诽谤我的偶像,就不满地反驳他,“这叫以细节感人,在琐碎中见真情!” 张清虽然一点也不苟同我的意见,但偶尔也会陪我看上几集,在我热泪盈眶的时候递上纸巾,顺便打击我几句,“都是忽悠人的,专门赚你这个小傻瓜不值钱的眼泪!” 我不怕他调侃,照样看着剧中帅哥啧啧流口水,往往这时张清更会毒舌,“全是刀雕斧头砍出来的!哪有你身边的真帅哥养眼。” 说完,他还故意挺挺硕健的胸膛,将眉毛扬几扬,那臭屁的模样和秦俊江有的一拼。看来在韩剧这个问题上是难以和他达成共识了,好在韩国泡菜多少得到了他的一点青睐。 既然难得有点韩剧里的东西入他的眼界,咱就给他炮制炮制,以后共同话题也多一点。为了一点萝卜白菜,也不用跋山涉水跑到韩国去,咱自己凑合着弄点得了,又不是个高科技活儿。 我哼哧哼哧亲自清洗不假他人之手,连周阿姨要帮忙我都连连推开。张清就笑着说,“阿姨,让她折腾!”那笑容宠溺迁就,光辉耀眼,越发让我干劲十足。 我依葫芦画瓢模仿剧中的切法,整颗整颗横竖画十字,大刀阔斧俨然是行家。可是每每来吃的时候,味道烂兮兮的怪极了,连周阿姨普通的白醋泡红萝卜都比不上。 我懊恼得揪着头发围着客厅暴走,张清瞧着我的炸毛丑样乐得嘿嘿闷笑。哼,真是个没同情心的家伙,也不说安慰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周阿姨见我一副丧气囧样,就好心提议,“小枫,没啥,那韩国玩意就不是咱弄得,过几天我来教你做韭菜盒子。” 于是,我又心血来潮,跟着周阿姨学做韭菜盒子。正好张清好这一口,看在他宠我的份上,我也练好手艺犒劳犒劳他吧。虽然宠和爱有天壤之别的距离,也不能完全抹杀他那些付出的感情投资。既然他投我以桃,我就礼尚往来报他以李,不然,显得我多不通人情世故似的,都不晓得知恩图报。 说是我做,主要还是周阿姨主厨。我只够打打下手的资格,勉强干些鸡零狗碎的杂事,泡泡虾米,择择韭菜,捣捣鸡蛋。我再不敢自不量力亲自操刀了,以免弄巧成拙,坏事。就算干这些琐碎打杂的活计,因为心里爽,我照样忙得激情澎湃。 周阿姨在面粉中慢慢加入热水,边加边用筷子搅拌,面粉成雪花形状,不烫手以后揉成光滑的面团,盖上干净的湿毛巾,饧20分钟。我撑着双手盼着,迫不及待地期待把面团和馅料包成盒子的那神圣一刻。 周阿姨老道娴熟,盒子包的规则美观;而我呢,笨手笨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盒子竟公然和我作对,一个个怪模怪样。它们蔫不拉几趴在蒸屉上,瘪嘴歪脸,丑得惨不忍睹。 不过张清却吃得津津有味,不住地啧啧夸赞,“不错,孺子可教,这比韩国泡菜强多了!” 尽管多半是怕打击我的热情,赞美的程度有夸张的成分,我还是乐得心花怒放,比在优质课竞赛中名列前茅更有成就感。 自恃有良好的开端,晚上窝在被子里,我趁机兴致勃勃地游说他,“元旦我们去d城怎么样,去看看阿娇?” d城是我大学毕业的地方,阿娇还在那个城市坚守,她多次邀请我回去亲切会晤,顺便分享一下我新婚的喜悦。我嘛,也想向她晒晒我愉悦的幸福生活,以此证明她原来的担忧纯属杞人忧天。 我说此话的时候,张清已经亢奋的双眼充血,额头的青筋突裂,整个人只差爆炸了,他猴急的连连在我浑身上下种草莓。 我经常在电视上,听很多所谓的爱情婚姻专家们口若悬河地宣讲婚姻真谛,谈到如何巧妙地向男人提要求时,有的说,切莫不要在男人求欢时无理取闹,那将适得其反;有的说,那是比较合适的机会,多半会心想事成。我常常被绕的一头雾水,闹不清听哪位专家的话为好。 反正这时候我就这样提出来了,此时不提更待何时。两口子提个小小的要求都还要思量过来考虑过去,那不把人累死!在爱你的人面前,处处是契机,根本不需要绞尽脑汁瞎费劲。当然啰,这是本人一点不成熟的肤浅之言。 虽然迄今为止,我算是恋爱也轰轰烈烈的谈过了,婚呢也马马虎虎结过了。男人呢,我有些厚脸皮的说,也已经经历了两个,但对于驾驭男人,我依旧是一窍不通。要不然,我也不会惨兮兮地被许彬中途赶下车了。 我自认为,男人在床上,特别是拥你入怀的瞬间,是耳根子最软的时候。总所周知,全世界不是都有吹枕头风之说吗,我笃定他今天会答应我。因为本身要求很低,因为气氛很好,毫无悬念我应该胜券在握。 “以后吧,元旦我没空。我岳父他们一家要来,他的病预定在那时需要复查。”张清愣滞了一会,轻描淡写地说。出乎意料地,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连半点的迟疑都没有。当然这个岳父特指他的前丈人了,不可能是我爸。 我柔软的身子尴尬地僵住了,感觉自己无形之中被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唇角的血色尽数褪去,一脸惨白。我气鼓鼓地将被子一裹,挣脱他的禁锢不再搭理他,他毫不留情的一番话给我的打击的确不小。 张清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回答过于直白僵硬,他马上用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抚弄着我的唇角,暗哑的嗓音里含着歉疚,“别生气,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他的话冠冕堂皇,解释的无懈可击,但就是这样多余的解释让我不寒而栗,显而易见它就是画蛇添足的搪塞。失望,挫败,像一条蛇钻进我的心里,噬咬得我内心隐隐作痛。 我以为我的温柔足够包裹他的忧伤,他也会自自然然地成为我的依靠,我们会彼此支撑着找到幸福,可他总是在我努力想要靠近他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我轻轻推开。原来我的愿望很美满,但现实却如此骨感,因为所有的愿望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一个人,如果说没空,那是因为他不想有空;一个人,如果说走不开,那是因为他不想走开;一个人,如果对你借口太多,那是因为他不在乎。 他几日的温情呵护,竟然让我忘乎所以了,我们其实只是在搭伙演戏呀!因为剧情太美,演员太投入,我演着演着就入了戏,当了真,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幻化成剧中的女主角,飘飘然,找不准自己该有的位置了。 我得感谢他,时时提醒我在他心中的份量,微不足道。幸而我早有自知之明,至今住着客房,他和彩云姐曾经的主卧室我没有逾越半分。 我再不出声,用枕头蒙住头,闷闷唧唧睡了。只有对阿娇说sorry了,反正上次她放我鸽子了,这次只好换我不仁不义了。不是我要报她的一箭之仇,实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张清像不能安分守己却又吃不到肉的和尚,吭叽吭叽在身后屡屡发信号。我紧紧缩在被筒里,任凭他将我扳过来翻过去,我就是咬紧牙死挺着装木乃伊,根本不吭气回应他,就让他碰一鼻子灰。 张清一个人折腾了半宿顿感无趣,大约也知道今天是索求无望了,只好无奈地放弃掉,光搂个人睡了。霸王硬上弓的事情估计他还做不出来。 元旦故地重游的梦想化为泡影,我一下子成了霜打蔫的茄子,好几天无精打采。我也不再一有空就兴匆匆地朝家里赶,又恢复漫不经心的老样子,时常像孤魂野鬼在路上无意识地晃荡,觉得就是在街上看两只狗打架也比回家有趣。 因为那对我来说,那只是一座豪华的房子,不是我可以放心栖身的家。 唉,我到底是感性居多,理性不够。既然经营这段婚姻我依然力不从心,就不死不活这么混吧。 第三十四章 在这干嘛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 中午下课铃一响,我就急急忙忙往花市上撵,对身后安娟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谁叫她和吴作文吃个饭也要卿卿我我秀个亲热,惹人眼馋。我也懒得吃食堂了,等一下在街上胡乱对付几口。 养水仙花的季节到了,我早就想拾掇一盆放在我的卧室窗台。水仙花有“凌波仙子”之称,既美丽花期又长,只用清水供养而不需要土壤培植,打理起来简单不费事,适合我这种大咧散漫的人养。 我养养花,看看书,管管学生,让自己忙碌得连轴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胡思乱想了,时间久了我就以为自己活得是幸福的。 水仙是个常见花种,各个店铺都有,我三下两下就选好了,顺便买了个漂亮的盒子,两两搭配着挺好看的。 “这是我先看中的,你别抢!”我付了钱正准备打道回府,两位花甲老人为一盆红掌争的面红耳赤。 “谁说你看到了就是你的?那我还看见了旁边的中国银行,那是不是就归我了?”一位老先生气愤得胡子乱翘,不时用手扯扯脖子上的领带。 这位老爷爷大约六七十岁的年纪,初冬季节寒风料峭的,年轻人个个都是大衣或棉袄包裹的严严实实,他老人家却单单领带夹杉,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一条黑色的领带细细长长勒得脖子死死的,估计他气都难得喘匀。下面呢,却赫然套一条空空荡荡的灯笼棉裤,脚蹬一双手工编织的毛线拖鞋。不伦不类的,要几滑稽就有几滑稽。 不过,老先生脑子倒是转得蛮快的,摆出的理由充分得让人无可辩驳。我抿着唇角偷偷暗笑,真是高手在民间啦。 “你不老老实实上班,在这里逛荡个啥,想来沾花惹草?”正当我看得兴致勃勃的时候,秦俊江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冒出来,阴阳怪气地说。他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宽!那张婆婆嘴碎得要命,我要是有袋盐,一定毫不客气堵他满满一嘴,咸死他。 就他话多,不说话生怕别人说他是哑巴。再说,满大街上多得是犯罪分子要抓,他不去尽忠职守,跑到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毫不退却地呛他,“要你管,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沾花惹草了!” “臭丫头!”秦俊江熟稔地敲打我的头顶,上下打量,瘪瘪嘴冷嘲,“料你不敢,再说干煸青豆芽一颗,也没行市!” 真是气球打不死人,活活气死人,我家张清都没有嫌弃我,倒是招他埋汰了。我是招他还是惹他了,信了他的邪。我连看热闹的兴趣也没了,只想赶紧闪人。惹不起瘟神,我还躲不起了! “站住,往哪跑?老实交代刚才干了什么勾当?”秦俊江死皮涎脸地追上来,紧走几步撵上。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不就相安无事了。秦大队长,你干嘛偏和本姑娘过不去? “你在这干嘛?”我不答反问,懒得理他那些胡言乱语。 秦俊江一脸痞气,大言不惭,“能干嘛?上街看美女呗!” “秦俊江,你是不是又在为非作歹?” 一位精精瘦瘦的干练女警从巡逻车上跳下来,风风火火斜插过来,一把揪住了秦俊江,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秦俊江顿时立正不动弹。德行! 秦俊江脖子一缩,凑拢过去小声嘀咕,“小祖宗,有事说事,干嘛动手动脚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在这干嘛?”小女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咯嘣咯嘣像在炒爆豆,不给秦俊江喘息的机会。 秦大队长双手合十,连连鞠躬作揖,“能干嘛?有你这小祖宗看着,借我个胆子也不敢瞎整?” “还在狡辩,我可是现场逮住你啦!”女警毫不客气地在秦俊江头上敲了一爆栗。这一下太给力了,替我报了刚才的一敲之仇。 “啥也没干啦?”秦俊江佯作无辜,眼珠子狡黠地左顾右盼。 一向桀骜不驯的秦大队长这会儿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的谨言慎行,看来这位小女子不一般,至少在秦大少爷的心中占举足轻重的地位,不是红粉佳人,也是蓝颜知己。俗话说,一物降一物,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对这咋咋呼呼的女子肃然起敬,简直刮目相看,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谁呀?”我努努嘴,用目光询问秦俊江,十分好奇这位女侠的身份。 “你甭管她是谁,只需要老实交代你自己的问题!”秦俊江就会在我面前充大头,照样对我没好气地呼来喝去。我又不是你的犯人,用得着这么凶神恶煞吗? “有你这样对女孩子大吼大叫的嘛,不懂怜香惜玉呀?”小女警又擂他一拳,“快给人家道歉!” 真是惩恶扬善的好警察呀!活该秦俊江吃瘪,他乖乖走自己的路不就得了,偏要来狗拿耗子,多管我的闲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韩淼淼,三个水的淼,很容易记。”小女警摘了帽子莞尔一笑,一头短发英姿飒爽,“请问,你是哪位?” 那神情自然流露出一点森严的戒备,她一定是误会了,将我当成了秦俊江的烂桃花。别看她对秦俊江大呼小叫的,在乎得紧!可爱的姑娘,我在心里由衷地给她点了个赞。大约命里缺水,所以取名淼淼,这是我揣度的。 秦俊江这混小子蛮有福气的,遇到这么实诚的护草使者。 “这是清子那家伙的小家碧玉,林枫!”不等我开口,秦俊江自顾自地给韩淼淼介绍。 秦俊江说完,也不管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伸手将淼淼一勾,捞到身边,态度十分随意,亲密地关系不言而喻。 “你就是林枫,大名如雷贯耳了,听秦俊江念叨好久了。”淼淼的戒备信号解除,自来熟地捉住我的手摇晃,但我并不排斥她的举动,“清子这人太不够意思了,得了美娇娘也不请客,光躲着自己偷偷乐了。” “来来,交换电话号码,以后打交道的日子多着呢。”淼淼表现的十分热络,迫不及待的拿出手机,飞快地拨号。 坦率,活泼,不藏私,和阿娇一样,很对我的胃口,我一下子与她亲近起来。人与人的缘分就这么奇怪,有的人面面相觑一辈子,距离远的何止十万八千里,有的人却在见面的一刹那就可以碰撞出惺惺相惜的火花。 “我在巡警支队,以后磕磕碰碰的事情尽管找我,在s城没有我摆不平的小喽啰。”淼淼还嫌秦俊江介绍的不够详细,她一边叽叽的摁着数字,一边竹筒倒豆子似的再次自报一遍家门。 我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她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我俩一见如故。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现在有空吗?送我回学校吧!”既然脾气相投,我也不用那么拘谨,干脆向她提了个要求。 “好说好说,愿效犬马之劳!”她一拍胸前,大包大揽,真的颇有女汉子的气概。 她顺手掏出车钥匙,“现在就走?” 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和阿娇真是十分相像。有免费司机,为何不用呢?我想让她送我回学校,顺便打探一下张清的往事。既然她和秦俊江好像关系非同一般,那么对彩云姐和张清的事情也应该了如指掌。 我真的非常想和知道内情的人倾述一番心中的郁闷,秦俊江一个大男人痞里痞气不大着调,又对张清一副忠心耿耿的粉丝样,不指望他会说出个一二三四。 淼淼知而不言,言无不尽,看起来就合适交心畅谈。再说女人之间,天生有些话题能不约而同产生共鸣。 “淼淼,你还在上班呢,可不行闲溜晃荡的!赶紧的,回你队里!”秦俊江自己老油条一个,倒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担心起淼淼来。 可笑不可笑,谁不知道他是怕淼淼口无遮拦揭露了他的好哥儿们张清的黑暗内幕,影响了我们的安定团结。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多好似的。不愧他一番苦心,张清有这一位好基友也不枉此生。 “安啦,安啦,你管好自己就得啦!”淼淼潇洒的朝后摆摆手掌,头也不回的带我上车。 “唉,等等我!”秦俊江撒蹄子飞跑,挤上了车。 “和清子过日子,你是不是觉得挺憋屈?”刚上车,淼淼一针见血,点中我的死穴。 我惊异地看看她。难得她挺善解人意的,我丝毫不惊讶她的直白,反而感激她能站在我的角度想问题。 “被我说中了吧!”淼淼按了按喇叭,眼睛笔直地朝着前方,“清子是那个鬼样子,他比较恋旧,长情,认死理。你多迁就他,给他时间缓过劲来,以后就会好些的。” 淼淼似乎经验十足,为我指点迷津的一席话说得推心置腹,很有道理,但我听后神色顿时黯然。关键就在这里,我不知道张清的疗伤期是多长,如果是一辈子,那我是没指望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啦,先别急着泄气。” 淼淼见我垂头丧气,赶紧安慰,“等他过了这个疗伤期,咱以后有的是日子收拾他。先哄哄他呗,有和他算账的时候,男人都是贱三爷。” “哎哎哎,别一棍子打翻一船人,真男人在这儿!”秦俊江在旁边不干了,霍霍拍着自己的胸膛连连抗议,“就你们女人唧唧歪歪事儿多,过日子呗总得有个磨合期。” “淼淼,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张清的前景一片晦暗?”我没有理会秦俊江的插科打诨,幽幽地问淼淼。 大约我的落寂忧伤过于明显,淼淼被震摄住了,她魔怔了半天没有说话。反正我压根也没想过她能给出个答案。 “你这小脑袋成天瞎琢磨些啥呀?咬紧了牙过呗,日子过着过着就有了滋味!那么悲观干嘛?”淼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的话和秦俊江如出一辙,都是那么个理。 “阴森森的,说这个话题有什么趣?走,我带你去找清子。” 秦俊江拍拍淼淼的肩,拽紧方向盘帮淼淼转弯,连哄带骗把我拐到公安局。 第三十五章 满意吗 我本来打算回学校,秦俊江巧舌如簧,鼓噪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煽动我随他去公安局,“搞个突然袭击,给清子来个意外惊喜,多好。” “你反正也没吃午饭,他们食堂价廉物美,去体验体验,保证你不虚此行。”淼淼也在一旁极力撺掇,昂着头给我壮胆,“怕他干嘛,咱就大摇大摆说是来察他岗的。” “我下午还要上班,迟到了咋办?”我磨磨蹭蹭,有点犹豫不决,其实主要怕张清责怪自己任性。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到他单位贸然露面,有昭告天下之嫌,惹恼他后果不堪设想。 “这有何难,到时让清子送你。”秦俊江不管三七二十一,意识淼淼油门一踩,车子就朝公安局方向拐去。方向盘在他们手上,他们说了算。一百零八单将,诸位英雄好汉就是这样活活被逼上梁山的。 一到公安局大楼门口,庄严的门楣上几个肃穆沉稳的大字,虎视眈眈盯着你,让人不禁涌起几分敬畏之心。我屏息敛神尾随他俩,低眉敛眸眼睛丝毫不敢乱瞄,亦步亦趋生怕掉队。 寂静走廊里不时有人经过,清一色的警察制服,人人衣冠楚楚。好几个人侧目狐疑地打量着我,对万绿丛中一点红感到十分好奇,特别是我跟在邪魅的秦大队长的身后,更让他们多了几分猜测。我心里小鹿乱撞,有些后悔不该不请自来擅闯禁地。 “看什么看,有啥稀奇的?别张冠李戴弄错了,这是张清大处长的老婆,你们的嫂夫人!” 秦俊江只差拿个大喇叭,全局上下宣扬一遍,招徕几位人士过来对我点头致意。真是个怪胎,前几天还似乎为了钟丽华直冒酸水,现在却又故意大声嚷嚷曝光,唯恐天下无人不知。我无地自容,恨不得在地上凿个缝隙钻进去。 张清正在办公室里听下属汇报工作,面无表情却也格外显得气度不凡。秦俊江径直地把门推开,马上开口邀功,“清子,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淼淼在我身后用力一推,我就直愣愣地杵在张清面前。我有些拘谨,不自然地用脚在地上碾来碾去。 “收腹挺胸,大气一点!”淼淼见我一副小媳妇模样,有些怒我不争。 张清咋见到我,觉得十分诧异,眉头微微皱了皱,稍纵即逝不仔细瞧看不出来。我意识到自己来得有点不合时宜,埋怨地朝秦俊江瘪瘪嘴。下属很有眼力劲,三言两语汇报完,很快撤退。 秦俊江挺识趣的,拉扯上淼淼一溜烟地关上门出去,临走也不忘调侃,“不用太感谢我,中午请我吃饭,规格不需要很高,单位食堂就行。” “是不是打扰你了?要不然我马上就走!”毕竟上班时间,影响不好。我有些惶恐不安,担心他生气。 他给我倒了杯热水,拍了拍沙发,示意我坐下,“来也来了,就在这吃饭吧,没什么关系的。” 说完,他照旧一张一张有条不紊地翻看材料,我乖巧地静默不语,不停地把玩手上的水杯。一时间,满屋子静谧和谐。 他的办公室独成一体,肃静庄重,暗沉的楠木办公桌,舒适宽阔的老板椅,墙上镶嵌着一副大小合适的匾幅,写着遒劲有力四个大字——无欲则刚。整个办公室布置得和他一样高端内敛,让人不敢小觑。 太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将他笼罩在若有若无的光辉里,使他刀凿斧雕的面部轮廓显得更加有棱有角,他整个人看起来俊雅卓绝。俗话说,沉浸在工作中的男人最令人心动,确实如此。我不禁悄悄抬起头暗暗偷窥过去。 我的心里好似埋藏着一枚花骨朵,微风吹拂,芬芳地吐蕊,我飘飘然陶醉了。与自己欣赏的男人如此亲近地相伴,哪怕只是无言的守着,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怎么样,你对鄙人的长相还满意吗?”张清冷不丁出声,赫了我一大跳。 我明明看他身形未动,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瞟我,他是怎么发现我在偷窥他?腹黑!我扭了扭身子,掩饰地咳一下,有一种被抓包的羞窘。 “你们就只是大眼瞪小眼?”秦俊江的脑袋不安分地从门缝里伸进来,声音里露出极大地失望,“还以为会上演什么限制级的画面呢!” “走啦,到点啦!”淼淼嘻嘻笑着,跟在他后面吆喝。 餐厅里面空气清新,环境幽静.左面墙上贴着一张评价表,从口味、环境、服务三方面打分,规范严整。 前后悬挂着两条宣传语录:北宋司马光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和清朝朱用纯的“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工整对仗,内涵丰富,比起我们学校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酷多了,到底是权威衙门。 右首挂一面液晶显示屏,零星站着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正在收看安徽电视台的《男生女生向前冲》,一群大衣棉袄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瞧着另一群穿着背心短裤的人瞎蹦跶,是挺刺激食欲的。虽然大家群情激昂,但克制隐忍,丝毫感觉不出喧哗噪杂。哪像我们的食堂,学生拥挤推搡像麻雀打破了蛋,吵得老师们头皮发麻,老师们在食堂讨论个问题基本用吼。值周领导外加值日教师声嘶力竭根本压不住阵,调皮的孩子们就像浮在水面上的葫芦,按住了这个却浮起了那个。 大家见张清和秦俊江进来,自觉地到座位上坐下。陈晗潇是唯一我比较熟悉的人,他主动过来叫了声“林老师”,也找个位置闷头吃饭,真正做到了食不言,估计也是寝不语。要是我班上的小鬼头们这样训练有序,那就阿弥陀佛,万事无忧了。 淼淼看来是这儿的常客,熟络地和各位同行打着招呼,亲热得好像长征途中找到组织的掉队红军战士,只差激动地来个深情相拥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得了,张扬得像两国元首会晤。”秦俊江的话音酸溜溜的,裹携着淼淼快步向前。还有他大少爷看不惯的,稀奇! 菜品种类齐全,色泽自然,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点餐是自助式的,喜好什么,根据个人口味可以自由挑选。纳税人的资金大概就肥了他们,好在他们身先士卒,马马虎虎能保一方平安,也不算资源浪费。 大约因为天气冷,每个桌子上一个火锅,四个人一组,大伙吃得水光油滑。张清选了一张桌子,我们四个人也开动起来。 本来张清说我难得过来,准备去外面吃,可秦俊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吃食堂。肯定不是为了给张清节支省流,难道就是为了招摇过市,昭示我的身份?阴睛不定的,他还真是一个不可捉摸的主。 火锅是麻辣牛肉,三两根香菜点缀,勾人食欲。可偏偏我望锅兴叹,愁成了个苦瓜脸。我的火气叫个旺啦,可惜我今天没有买七星彩,不然铁定我能轻而易举中大奖,轻轻松松成个千万富翁,也不用在s城苦哈哈地讨生活了。牛肉是刺激食物,混合香菜我更是沾染不得。因为我的偏头疼,医生曾经反复交代不要挨它以及生姜,蒜子等辛辣食物,每次遇见牛肉我都是退避三舍。 “嗯,香!快趁热吃。”秦俊江不明就里,热情地招呼,不时给淼淼夹几筷子。 我捂住饭碗,埋首死劲咽白饭,生怕他心血来潮给我来上几筷子。张清看了我片刻,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直奔操作室。 过一会儿,他端了盘热腾腾的炒香肠和一盘绿油油的油麦菜,摆在我面前,淡淡地说,“吃这些,我炒的。”说不感动是假的,只差抱着盆儿接眼泪。 “看不出来,清子这家伙心思还挺细腻的,不过不用这么肉麻吧?淼淼快吃,咱也沾沾光。”秦俊江一边说,筷子就不客气地伸过来,张清眼疾手快一下子给他叉住。 秦俊江吃瘪,不满地大声抗议,“有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吗?不是我,你们哪能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满屋子的人“唰”的把目光聚焦过来,我恨不得变个魔术立马让自己消失。亏他想得出来,啥牛郎织女啥鹊桥相会,什么跟什么呀,我白了他一眼。 张清难得这次和我心有灵犀不点也通,舀起满满一勺子牛肉,把他呱呱噪噪一张嘴堵了个严丝合缝。夫妻同仇敌忾,枪口一致对外,卓有成效。我想笑,又要假装保持镇定,憋得肚子生疼。 “真是好人难为,有你们这样吗?不说知恩图报,还欺负孤家寡人。”秦俊江气得满嘴冒泡,可是淼淼只顾咯咯直笑,根本懒得支援他。他孤掌难鸣,只能甘拜下风,恨恨地戳着牛肉出气。 回学校时,张清目不斜视,表情严肃。是生气我上班打搅他?还是认为我别有居心让他的同事识破了我的身份?说不定他想隐婚呢?百思不得其解,头都大了。罢罢罢,懒得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了。 “对不起啦,都怪秦俊江多事,他非要让我去。再说,人家想你嘛!”我撒娇地在他肩上蹭来蹭去,装小白兔。真如秦俊江所说,我过河拆桥,一股脑儿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反正他也不可能知道后续故事。 “你什么时候和他打成一片了?”张清偏过头,瞥瞥我,然后继续开车。话说得好像漫不经心,隐隐约约却透着一股子酸味。 “谁理他了!我是给淼淼面子!”我刚才不地道地让秦俊江做了替死鬼,这会儿又拿淼淼当挡箭牌,只好对不起她了。 “淼淼是个性格蛮好的丫头,适合做朋友!”张清总算肯定了我一回,我连连点头赞同。 我以为蒙混过关了,他又不紧不慢加上一句,“虽然没啥,但上班时间来,影响不好,下不为例。” “遵命!”我讨好地朝他脸上“啪叽”一下,他总算雨过天晴,露出了一丝笑模样。 第三十六章 早就忘记你了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谢希孟《卜算子》 生活就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冷不丁冒出个险滩让人惊心动魄,又像一支婉转动听的歌曲,不经意跳出一两个音符,让人匪夷所思。 这不,破天荒地,我竟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李艳。 她小腹高高隆起,孕味十足,走路已经蹒跚拖沓了。看来我的退出成全还是比较有意义的,至少给了一个无辜小生命光明正大出生的机会。不过,就算当初我死活赖着许彬,该来的还是要来,我根本无力左右什么,什么也不会改变。 原以为她见了我不是趾高气扬,就是应该横眉怨怼,没想到她此刻低眉顺眼十分客气,彬彬有礼地邀请我到咖啡屋小坐。难道她是专门来和我重修旧好的,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意思了。 既然人家态度诚恳,咱也不能失仪,应该好好会会。我让她先行一步,到咖啡屋稍等我片刻。 她的运气实在不太好,找我的时机偏偏不凑巧,我这会儿恰好没空。我正绞尽脑汁苦口婆心给我的鬼调皮佬学生耿小乐上爱情理论课。我自己的爱情婚姻搞得一塌糊涂,还得笨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在这些小鬼面前充行家里手。 耿小乐春心萌动,思想不对头哇,让王胜抓了个正着,他提醒我要将不良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王胜主抓学校办公室工作,兼带我班英语。他上英语朝读课时,每个学生都跟着读得摇头晃脑,唯独耿小乐魂不守舍,贼眉鼠眼直直地盯着班长谢慧,嘴巴都忘了张开。 王胜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照常领读课文,轻手蹑脚走到他的身边,收缴了他一封没来得及献给谢慧的情书。言辞优美煽情,比平常他写的文不对题的作文强了不知多少倍,让我这个所谓的过来人拜读了也汗颜啰。 “在什么山上就唱什么歌,在哪个年龄就做哪个年龄该做的事。就好比春天,明明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你硬是要它们去结果,那不是拔苗助长违反生长规律吗?” “好,就算你是真心喜欢她,非她不娶,你父母也同意,就结婚吧。成家,生孩子,人情世故……烦恼事情多得不胜枚举,你有钱吗?你有精力吗?你连自己都养不活,何谈担当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话再说回来,你确定人家谢慧愿意嫁给你吗?” 耿小乐越听越沮丧,最后差点把头垂到裤裆你去了。 “把你那美好的感觉暂时埋藏在心里吧,就当做自己今后奋斗的动力,说不定将来有机会和谢慧终成眷属呢。还有另外的可能,那就是你将来说不定会遇到更心仪的女孩子,你会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十分可笑。” 我挖空心思,说的是口干舌燥,耿小乐终于似懂非懂地点头了,也不枉我一番苦心。我总算大功告捷,谢慧就不用个别谈话了,关人家女孩子什么事,弄不好适得其反,影响了她学习的情绪。 我悠悠地呷了一口凉白开,静坐良久,赶去咖啡屋和李艳碰头。 她选的咖啡屋并不是很豪华,反而很简单,与众不同的是有许多花,配着优雅舒缓的轻音乐。我们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清晰透明的落地窗,看得见街道上匆匆而过的人群,却不被嘈杂的喧嚣声打扰,可以静静地享受这片刻安宁。 李艳寂寂然若有所思,有一下无一下地用勺子搅动咖啡,似乎在斟酌怎么样开尊口。我点了一杯柠檬水慢条斯理地抿,好整以暇地恭候美人发言。 我一向不喜欢苦涩的咖啡,一则是由于自己偏头疼,受不了刺激;再则我总认为它浓郁的味道过于极端。苦就要涩到极致,壮烈得不留回旋的余地。要么辉煌得璀璨,要么毁灭得彻底。其实生活就是一杯白开水,只要用心品尝,就能悟出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又哪里非得分个青红皂白,辨出个是非曲直。 旁边坐着的大约是个年轻的富二代,正在口若悬河地显摆,说自己是什么集团的接班人,将来要继承公司的事业。我忍不住扁扁嘴笑了,一个集团公司的事业能有多大,我从小就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都没说什么。 “今天打扰你,十分冒昧,”挣扎了许久,李艳吞吞吐吐地开口,“对不起,当初在你们之间厚脸皮地插足。” word妈呀,这弯转的幅度也忒大了一点,一百八十度让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哇。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咧? “但我确实是真心喜欢他的,深爱的程度一点不比你少!”李艳出其不意抓住我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今天实在是有事拜托你,你能不能帮我开导开导许彬?” 太阳莫不是要从西边出來了,以前她视我为洪水猛兽,阶级敌人一般严防死守,生怕我和许彬有丁点亲密接触,现在还没有变天咧她就转风向了。 可我自己的虱子都抓不完,哪有闲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再说我能力也不够哇,刚才与学生一番长谈就让我抓耳挠腮,搜肠刮肚了。我哪有闲情逸致管别人两口子过日子。 我清了清嗓子,打算果断推脱。 “你别急着回绝,他最听你的话。”李艳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再次紧紧抓住我的手,诚恳地请求,完全看不到以往的倨傲冷僻。 她还真抬举我,把我当包袱一样无情丢弃的许彬,从何谈起最听我的话。迄今为止,我也还没见过像李艳这样厚颜无耻的第三者,卑鄙地撬走了别人的墙角,竟还恬不知耻地要别人保证她的墙不能倒。她把我想的还真高尚! 我从鼻孔里“嗤”了一声,淡漠疏离地说,“你太高看我了,可惜我无能为力,你们的事自己去解决吧。” 哪知李艳抓住我不放,絮絮地诉说。原来许彬结婚以来,精神萎靡,心思恍惚,整个人不在状态,工作接连出错。李艳推心置服地劝诫,领导语重心长地批评,一点成效也没有。李艳大约黔驴技穷才想到了我。 许彬干嘛破罐子破摔呢,这不是他存心想要的生活吗,难道自暴自弃是表明自己对我旧情难忘?我陷入了沉思,神游太虚。 “这边,许彬。”李艳突然站起身,朝门囗飞快地招手,许彬神情萧索地走进来。 李艳拿起桌上的手包,像有阎王催魂似的住外走,一边还殷殷叮嘱,“许彬,你好好陪陪小枫,我有事先走了。” 原来早有预谋,她竟然用心良苦地在为我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担心我们藕断丝连了。是说她大度呢?还是说她可悲? 许彬明显地消瘦了,读书时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此时猥琐得像个迟暮的老人。他估计也没想到会遇见我,激动地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在胸前不停地搓着他的双手,“小枫——” “为什么不打起精神活得理直气壮?这不是你选择的路吗?”毕竟是自己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人,看着他颓唐不振的模样,我真是痛心疾首。 许彬哑口无言,低垂着头任凭我数落。面对他今日的消沉,忆起昔日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潇洒,我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也结婚了,你珍惜眼前拥有的,好好过吧!”我声音里有一丝哽咽。虽然讨厌他现在一副情深不寿的痴心模样,还是感慨万千。岁月真是一把无情的杀猪刀,戏弄我俩成这样。说好了永远的,不知怎么就散了。 “什么?”像是晴天一个霹雳,许彬惊愕地张大嘴,懵得眼睛直愣愣地,“你再说一遍,我不会是听错了吧?你结婚了?” “是的,你听清楚,我结婚了。”这一遍我吐字很慢很清晰。 许彬一听,满脸着急,“你可以恨我,但不可以拿自己的一辈子赌气,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轻率地决定自己的终身呢?” “谁说我是随随便便的,我们是互相吸引两厢情愿的。”我的谎话说的煞有其事,俨然是真的一样。 我也是俗人一个,有着自欺欺人的虚荣,刚刚唇红齿白重点强调的,恰恰是自己极度缺乏的。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来考证,善意的谎言说说有何不可呢? “我以前倒是睁大眼睛千挑万选了你,结果呢?”不等许彬做出反应,我又嘲讽地跟出下句。 许彬被我的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凝滞半晌依然不死心地劝诫我,“小枫,我知道自己渣透了,伤了你的心。但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免得行差踏错将来追悔莫及。” “没想到哇,你操的心还挺多的!哪条法律规定我林枫离了你许彬,就不能结婚生子了?难不成我还要为你守节一辈子?”我冷冷哼一声,讥讽的意味更浓了。我心里终究还是对他有怨气的,撒出来也好。 “小枫,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许彬急得涨红了脸颊,额头沁出细汗。 “如果你是因为内疚而裹足不前,其实大可不必,我现在生活的很好!我也已经原谅你了,你不用再介怀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如此健谈如此潇洒,收放自如的话语滔滔不绝。 “如果你是因为长情而对我念念不忘,那就更不必了,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爱我的人,我早就忘记你了。”我也觉得自己的话过于残忍,但还是一口气突突地倒出来。 许彬嘴角抽搐,眼神放空,深受打击,只剩嗫嚅细喃,“小枫,小枫……” “就这样吧,我们干干净净地分道扬镳,各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我快刀斩乱麻,结束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丝毫不留余地。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的的确确,有些话摊开了说透了好,大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上路,心无旁骛开始新的生活。 第三十七章 毛衣丢了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曹雪芹 两场谈判下来,我心神俱疲,只想马上瘫在床上不动弹,但下班回家,周阿姨正在准备晚饭。我也不好意思游手好闲,就自告奋勇打扫房子,主要是把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物品整理扫荡。 元旦佳节眼看着就到,张清重要的客人马上要入住,家里至少得讲究个整洁舒爽。目前我刚有女主人的名分,如果想要巩固女主人的地位,还要靠我自己积极主动争取。 虽然有点烦恼张清事事以他前岳父一家为主,但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子,况且彩云姐又不在了,他就被当儿子使唤了,多操点心也合情合理。算了,我也不作无谓纠结了,白白损耗自己的脑细胞。 他这样肯负责的男人,终归要比那些没有担当的男人要强,遇到那些只当甩手掌柜的夫婿,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就是他担当的似乎多了一点,不过大度点想想也无可厚非吧。 我宰相肚里撑只船,说不定哪天他也会大发善心,想起来孝敬一下我的父母大人呢。虽然不知道这一天在猴年马月,我先图个表现吧。 我把美人鱼抱枕提溜到我的房间里,花花草草搬到露台上,走廊的壁画擦一擦。房子拾掇拾掇,看上去顺眼了不少。 我在张清的卧室门口静默了片刻,攥紧手心,做了个深呼吸壮了壮胆,探头探脑推开了门。走进这我几乎没有涉足的空间,我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女人的底气和自信,是靠男人作后盾的,我有点怀疑,张清是否会是我坚强的依靠。 卧室的装潢还是冷色调为主,驼色的窗帘,大气的楠木家俱,豪华的欧式双人床。床头他俩甜蜜的婚妙照已经摘下来,收藏在贮藏室,墙面突兀地空白着,显得十分单调。 张清那件爱不释手的暗红色毛衣,叠得周周正正,紧挨着枕头摆放。我鬼使神差,胡乱把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不言而喻,这件毛衣旧得像个老古董,他却爱不释手不肯丢弃,肯定和彩云姐有关。 我突然很想和一件旧毛衣较较劲,看看在张清的心目中,究竟是它重要,还是我这个活人更有份量。 我害怕惊动周阿姨,把毛衣揣在怀里,蹑手蹑脚出门,然后蹬蹬地跑下楼。张清马上就要到家,我必须趁他进门之前处理好。 月黑风高,四处无人,正好适合干些遮遮掩掩的事,我胆从恶边生把毛衣朝垃圾桶胡乱一丢。我转而想想又不忍心,折回去又一把从垃圾车上捞起来。 我重新抱着毛衣上楼,像捧着块烫手山芋,在楼梯间上上下下,来回折腾了好几遍。眼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终于下定决心再次下楼,索性眼睛一闭心一横,扔了。 我忐忑不安地在厨房里晃晃悠悠,设想着张清知道后的种种情形,焦躁得像找不到洞口的蚂蚁,团团乱转,连周阿姨都看出我魂不守舍。 当张清进门时,我根本没有勇气正视他的目光,忙不迭地去接他的公文包,讨好地递上拖鞋,一副典型的奴才样子,弄得他一头雾水。 “张清,我收拾屋子,把你那件红毛衣扔了。太旧了,都脱线了。”吃饭时,我实在受不住煎熬,吞吞吐吐说出来。也许早点坦白还能从宽,如果等下让他发现我是存心故意,定会不依不饶。 我至今对他都是直呼其名,没有昵称,从来也不会像一般女人那样嗲嗲地唤“老公”,张清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这些生活中的小资情趣,适合于蜜里调油的亲密恋人吧,我们似乎程度不够。 “啪”地一声,张清重重地把筷子朝桌子上一摔,脸色骤然变黑,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你就那么喜欢计较吗?敏感的连我的一件旧毛衣也容不下?” 他急急忙忙起身,连鞋也顾不上换,踢踢踏踏穿着拖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奔跑出去。 我的心陡然沉入谷底,一股无法言说的剧痛紧紧地攫取我的心神,彻骨的阴冷让我遍体生寒。我妄图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抓住自己丈夫的心,却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只落得个喜欢争的差评。满桌子珍馐佳肴,全成了奚落我的嘲讽。我停箸沉思,半点胃口也没有了。周阿姨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张清垂头丧气进来,不住地长吁短叹,“毛衣丢了,垃圾车已经运走了。” 他也不再理会我,一个人倚靠在沙发上,郁闷得好像就要虚脱了一般。偶尔,他会恼恨地瞥我一眼,那眸光像啐了毒,嘶嘶地吐着蛇信子,一股阴冷穿透我的脊梁骨。 我在餐桌边垂首坐着,拘谨地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的呼吸声音过大,不小心又惹怒了他。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罪人。 “算了,丢了算了。”最后,张清无可奈何,唉声叹气,“我只是想不明白,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我少你吃了?少你喝了?有必要这样争吗?” 呵呵,我的张大处长,你不会幼稚的连垂髫小儿都不如吧?难道两个人坚守一段婚姻就只是为了有一个有吃有喝的地方吗?那我下辈子宁愿投胎做头猪,简单悠闲,啥烦恼也没有。 “我们当初不是约定好了的吗?你找一个栖身地方,我找一个同居伙伴,大家各取所需,互不干扰不好吗?” 我今天确实触动了张清的逆鳞,咄咄逼人的责问他毫不留情地脱口而出,照他内敛沉稳的性格,这样不经大脑的话平素是断断说不出来的。 我眼瞅着他怅然失态的丢魂模样,觉得自己实在可怜好笑。我就算勉强能约束他的身体,还能真的约束了他的心吗?我何苦要做个不逗他喜欢的恶人,作出丢掉毛衣的幼稚举动,生生斩断了他的珍贵念想,强求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同居不同心,大家逢场作戏,在这段婚姻里做一个事不关己的无聊看客,对彼此来说,未必不是上上之策。 我拿了一个小手电筒,匆匆下楼。我知道垃圾回收站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公共厕所旁边,速度一点应该还来得及找回毛衣。 我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就急忙催促师傅,“快点!快点!”我暗暗祈祷自己希望不要落空。 师傅瞧着我那心急火燎的炸毛模样,不轻不重开了个玩笑,“丫头,急着去救火呀?” Wuli亲亲大叔,我救的何止是火呀,我挽救的是我岌岌可危的婚姻哪! 没等车停稳,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撒丫子飞跑。气也顾不上喘一口,就一头扎进了垃圾堆。 残羹剩饭,塑料瓶子,废旧纸箱……扑鼻的恶臭刺激得我睁不开眼。胃里的刚吃进去的东西不停地翻涌上来,我抑制住想呕吐的感觉,拎着小手电筒,埋头在垃圾堆里麻木地搜寻。 一条浑身脏兮兮的流浪狗跟在我的身后,用鼻子这儿触触,那儿嗅嗅,在垃圾堆里翻找着填肚子的吃食。我们一人一狗在苍黄的夜幕下显得分外狼狈,分外落寞。一样的无家可归,一样的无人怜惜。 就在我绝望地几乎想抽自己几耳光的时候,终于在一个油腻腻的空油壶身边觅得它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紧紧地搂紧失而复得的、张清视若珍宝的旧毛衣,掩面而泣,瘦削单薄的双肩微微颤动。 我这时真的希望凭空窜出一辆失控的汽车,毫不顾忌地朝我撞过来,让我横尸街头,越惨越好。那时候,冷漠的张清会不会也为我掉一滴眼泪,会不会为他自己这样残忍地对待我而后悔半分? 男人总是钟情自己得不到的女人,总是念念不忘自己失之交臂的女人,对默默陪在自己身边风雨同舟的那一位女人无动于衷,甚至弃之如敝履。 如果我也瞬间灰飞烟灭,消失无踪,在张清的心中会留下一丝痕迹吗?我根本没有把握判定结果。那么,我这样委屈自己,迁就别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有一些茫然了。 旁边走过来一位可爱的小男孩,好心地递给我一元纸币,怯声声地说,“阿姨,你饿了吗?你不要哭啦,去买点吃的吧。” 我满头满脸沾着纸屑、果皮,浑身上下散发出难闻的臭味,确实跟一个落魄的乞丐差不离,难怪小男孩会误解。 我再没有坐车,一直走,一直走,残阳将我孤寂的背影拖曳的凄清绵长。回到家时已经筋疲力竭,累得小腿打闪。我夸张地朝张清举着毛衣强颜欢笑,“诺,你的宝贝!我找到了,马上就给你洗干净。” “不用了,”张清可能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些过份,不自然地跟在我身后解释,“这是彩云给我织的,所以……” “我知道。”我头也不抬,卖力地搓洗着毛衣。 是的,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在你心中我连彩云姐的一件旧毛衣都比不上。 衣不如旧,人不如新。我这个新人大约一辈子也超越不了彩云姐,她在你张清的心中永远占据无法撼动的位置。 我真是自不量力,和张清的心尖子较什么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然会落个狼狈不堪的下场。 可是,我终究不甘心,很想大胆地问他几句:张清,在你心中,我究竟算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残忍?每次当我跃跃欲试,鼓起勇气想要抓住你的时候,你立马就会给我当头一棒,让我从幸福的云端跌落到尘埃里。 第三十八章 这儿冷 盈盈一笑,尽把恩仇了。赶上江南春未杳,春色花容相照。昨宵苦雨连绵,今朝丽日晴天。愁绪都随柳絮,随风化作轻烟。——梁羽生 张清的毛衣失而复得,心满意足去洗漱。我把毛衣甩干晾好,也放了满满一浴缸水泡了好半天,淋淋漓漓将自己从上到下搓了个遍,仍然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酸臭。 “阿姨,我还有一个家访任务,我出门了。您等会告诉张清一声。”我拾掇好出来,没看见张清的人影,就临时对周阿姨撒了个谎,出门了。 大晚上的,哪来的家访,前一阵子我已经到曾小娟家里慰问了几次,连耿小乐家都拜访过。今晚无非是因为自己心情郁闷,想出去找个地方排解排解。 我此刻真的不知道,要把自己的笑容调整到哪个合适的弧度,才能够坦然地面对张清。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有七情六欲,掌控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得到关爱,我会感恩;受到伤害,我也会流泪。 说白了,本姑娘也是有脾气的。小猫小狗被主人惹毛了都会出去溜达一圈,以此来表露自己的不满,何况我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呢。 我在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也没个好去处,最多就是回学校住一宿表示一下抗议。 孩子们早就进入了梦乡,校园里静悄悄的,连微风拂过落叶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当然,凡事必有例外。这不,安娟和吴作文一对活宝还在操场练竞走。 吴作文毕竟是体育科班出身,摇臀摆胯,走得有模有样;安娟就差远了,左右乱摇,像九斤老太在扭秧歌。 吴作文也不着急,一步一步耐心示范,手把手纠正动作。看他俩叽叽歪歪的腻味劲,挺让人眼馋的。我蹦到双杠上斜倚着,慢悠悠地晃荡着小腿,看的津津有味。 安娟瞅见到我十分意外,扭着身子咋咋呼呼,“这么晚,你咋来了?”瞧她那小题大作的夸张劲,似乎在黑漆漆的夜幕上看见了七色彩虹。 “学校是我家,天天爱着它!我来很奇怪吗?”我用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半真半假回答了她一句。她夜半鬼叫的,搞不好全校的人都要惊动了。 “那你张帅哥咋办?”她竞走也不练了,逮着机会就八卦,扑身过来叽叽喳喳询问。 吴作文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英雄无用武之地了。这安娟简直是不懂得珍惜吴作文的良苦用心,白白糟蹋他的一腔热血。 我不想让她探清我的真实处境,对她的疑问一概不理,反而向她抛出一个大大的鱼饵,“想不想吃宵夜?我请客,请你们吃大餐,随便点。” 我今天实在是气血郁结,急需一种方式发泄发泄,考虑到张清给我的卡还没动过,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拿来出出气。 安娟一听有吃的,眼睛贼亮,八卦新闻也不挖掘了,屁颠屁颠地随我上路。这丫头立场如此不坚定,在革命战争年代,没准就是一个变节投降的叛徒。 街上霓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宛如天上寂寞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因为天冷的缘故,街上夜游的行人稀少,我们三人穿街走巷,更显得特行独立。 等到了餐厅,一看那铺张奢华的气派,安娟骨子里不争气的工薪阶层的穷酸劲就彻底暴露,死拽着我要出去。 我掏出卡,“碰”地一下往桌子上一拍,财大气粗一副土豪样,“吃,敞开了吃,全算我的。” 幸亏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不然我有气也没地儿撒。酒吧那种地方,咱堂堂的人民教师可不敢涉足,影响坏着呢,还挺害怕暗访组逮住的。 “小枫,你要请客也不早点通知,我也好腾腾仓位。”吴作文随后跟进来,好一顿抱怨,举止滑稽的要命。 他一本正经的逗趣模样让我和安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安娟一边捧腹,一边乐呵呵地在他头顶敲一筷子,满脸恨铁不成钢,“瞧你那点出息。” 在这冷清惆怅的夜晚,瞧这对欢喜冤家打情骂俏,别有一番滋味。观赏别人的恩爱,我并不觉得反衬了自己的凄凉。看他们幸福,似乎我也是甜蜜的,就和他们一样。 我既不吃菜也不喝酒,全心全意为他们两位殷勤服务。我特意请他们搓一顿,似乎就是为了欣赏他们的情深似海,顺便帮忙买个单。 就算我喝得醉生梦死又如何?照样改变不了自己的现状,换不来张清多看我一眼。所以何必要再让我的五脏六肺无辜受罪,伤透心之后,再让身体遭虐,傻子才会干这种事情,得不偿失。 “你怎么不吃?服务不用如此周到吧,搞得我们多不好意思。”安娟也不是缺心眼,还是感觉到了我的反常,主动夹了块鱼放在我碗里。 我木讷地夹起来,心不在焉地抿了抿,“不用管我,你们尽性就行。” “……你这花心蝴蝶,昨夜陪你醉,唱到我心碎,你竟说我和你不配,完全忘记往日为何,能与我彻夜缠绵……”,我的手机叮铃铃地响起,张清的电话像夺命符咒一般接二连三地拨过来,吵得我头疼,索性关掉。 安娟吃饱喝足,八卦嘴脸又原形毕露了,意味深长地问,“咋不接?张帅哥的?” “不是推销保险的,就是办信用卡的,烦人,懒得接。”我呐呐地搪塞过去。 他俩仍然在情意绵绵地推杯换盏,我不好继续充当电灯泡破坏气氛,抽身到收银台结账。耳听着机器“唰唰”地吐出账单,眼瞅着白纸黑字显示出的数字,越大我越觉得解气,签字时咬牙切齿,力透纸背。 “张处长,来宵夜?”我正百无聊赖支着腮帮子,对着墙上的油画发呆,吴作文朝我的身后频频招手。 张清气定神闲地走过来,不声不响在我旁边坐下,语不惊人誓不休,“我来接我老婆!” 安娟惊得花枝乱颤,手像得了鸡爪疯,不停地哆嗦,嘴巴大张,“你……你们……” 估计她受的冲击实在不小,我深表同情。我没打算让同事们知道我们实质关系的,这下藏也藏不住了。张清的报复来得挺快的,恨不得连夜都不过。前几天我刚在他单位曝了光,现在他就反戈一击。我悄悄伸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腿上拧一把。 他怎么知道我的藏身之处?我认为自己的隐身工作做的挺到位的。再说来就来呗,还特意丢一颗重磅炸弹,震得地动山摇。后来才晓得那个被我当成出气筒的卡是罪魁祸首,它和张清的电话紧密相连。只要我一刷,他就清楚我在何时何地消费多少金额,相当于我无形之中携带了一部让他明察秋毫的跟踪器。 “你老婆?你俩……?那要庆贺庆贺!”吴作文赶紧递过一个杯子,斟了杯酒,完全一副卖友求荣的小人模样,“我正觉得一个人喝酒没劲,你来了刚好,咱俩来切磋切磋。” 张清不咸不淡,连连推辞,“你喝吧,我平时不沾酒,我给你酌一杯。”他那么睿智的一个人,难道看不出来这顿酒无论如何逃不脱?还在那矫情! 吴作文是个性情中人,豪爽率直,张清不给面子的表现让他很受伤,“不喝是吧?既然你瞧不起人,小枫你也甭想带走了。我大小也算她的娘家人吧。” 吴作文使出浑身解数胡搅蛮缠,张清拗不过,只好舍命陪君子,干了一杯。 我冷眼斜觑,只管啜饮杯子里的开水,做事不关己的看客。 吴作文酒酣人热,与张清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大有一醉方休的雄心壮志。安娟到底是个人精,敏锐地嗅出了我和张清之间不和谐的味道,频频给吴作文使眼色。 一场临时聚会在安娟的百般破坏下,草草收场。安娟他俩刚一下车,张清微微颔首,顾不上客套地寒暄,就迅速踩上油门,将车门用中控紧紧锁住。 他不动声色,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猜到我准备逃之夭夭的念头,先下手为强封死了我的后路。 车子到了楼下,我扳着车门不松手,死活不下车。张清一不作,二不休,捞起我霸霸气气一个公主抱,健步如飞上去。 你毫不留情打了我一竿子,想略施小恩赏颗甜枣,就企图软化我?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我抓他的头发,揪他的耳朵,捶他的肩,一路上没头没脑,像个市井泼妇朝他又蹬又踢不肯消停。 张清一声不吭,听凭我撒泼耍横,连眉角也不皱一下,蹬蹬两大歩就将我活捉进门。 他把大门用后脚跟一踢,反手就将我压到墙上,伸手就来解我的衣服。我犹不解恨,银牙紧咬,一口狠狠咬在他肩胛处,越咬越用力。他嘴角微微抽动,丝丝地倒吸冷气,手上却越扣越紧,禁锢得我无法呼吸。 我终于泄气地松开牙齿,将头埋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哽三泣,鼻涕眼泪稀里哗啦蹭了他满满一胸膛。 他温软的舌头舔上来,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被他吞咽。他贴进我耳边悄悄低语,“小枫,别哭,小心头疼。” 他一只手放肆地钻进来逗弄我的柔软,另一只手紧紧托住我摇摇欲坠的腰肢,不给我一刻喘息的机会。我想抵抗,想挣脱,他就先发制人覆上唇,堵住了我愤怒的语言。 我心里酝酿了千万句委屈的话,设想了千万种惩诫他的刑罚,最后变成软绵绵的一句,“这儿冷!” 张清“嗤”地一声笑出来,操起我大步流星直奔卧室。每次都这样,一遇上他的武力征服外加怀柔政策,我就偃旗息鼓,缴械投降。 生活中幸福的往往是粗线条甚至头脑愚蠢的人,心细如发或者吹毛求疵反而让人心神俱疲。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做个简单快乐的人吧! “今天是我过分了,你别生气了。”吃饱餍足之后,张清声线暗哑地说,“你养好精神,过几天和我一起去接他们。” 半是请求,半是命令。那个他们自然是指他前丈人一家了。 “张清,我爸来了,你也会这样孝顺吗?”我研磨着他肩头的青紫疤痕,小心地试探。 “当然啦,你爸不就是我爸吗?”张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好吧,就冲你这句也许言不由衷的话,我就既往不咎,鞍前马后为你效忠卖命,到时陪你接待前丈人,给你壮脸充门面。 第三十九章 一起摇摆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苏轼 我还没来得及恭迎张清的前丈人,西方舶来的洋节——圣诞节倒是不邀而至了。 我们学校明确发文,每个班级可以大张旗鼓大肆庆祝。因为学校为每个年级聘请的都有一位外教,为了考虑他们的感受,学校特批此文。 学校不弄几个外教来充充门面,搞搞噱头,招生的竞争压力大呀。外教来了,甭管好孬优劣,都得把别人当祖宗侍候到位。 教育也是夹缝中求生,不与时俱进讲点人性化,就寸步难行哪。 这个巨大喜讯直接让那些春心萌动,爱玩爱耍的孩纸们乐坏了。 猴孩纸们兴奋得找不着东西南北,浑然不觉英明的学校领导承担了多大的风险。 若干中国人崇洋媚外狂过洋节,曾经遭到不少爱国人士的猛烈炮轰。正方理由:人家美国人怎么不过中国的春节,我们为什么要去过什么劳什子圣诞节,拍马屁迎合他们的口味? 反方理由:那要是美国欢庆我们的春节,我们就可以大鸣大放过圣诞节了吗? 鄙人拙见:洋节也好,传统节日也罢,无非是找个理由,找个时间,亲戚朋友,三五成群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都不需要上纲上线。 生存压力已经够大了,何必还自己给自己勒根绳子,活得喘不过气来。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再不找日子加深印象,估计要不了多久,人与人之间陌生的连父母兄妹都对面不相识了。 不过呢,开晚会娱乐娱乐的活动是挺不赖的,可鄙人才疏学浅,不擅长这些吹拉弹唱的玩意儿,更别说组织童鞋们嗨了。学校领导这是凭空给我出了大难题。 我正愁眉不展呢,耿小乐直接给我撂下话,“老师,你啥也不用操心,我负责给安排的妥妥帖帖,包老师和同学们满意。” 自从耿小乐童鞋的情书门事件穿帮,我和他谈心以来,这小子仿佛有了点脱胎换骨的意味。瞌睡少了,提问多了,下课也不疯赶打闹了,成绩也蹭蹭地往上冒了。 这些猴孩纸们,你只要不和他们谈学习,怎么看怎么可爱,嘴巴甜,心眼活,把每位老师都可以掰弄得溜溜转。 这跟在学习上的要求完全不同,那是轻不得,重不得,轻了压不阵,重了怕他们起逆反心理。要是一不留心搞砸了,他们学陈胜吴广来个揭竿起义,那让你一辈子寝食难安。 这会儿功夫,耿小乐取我代之,一本正经地站在讲台上面,像模像样地给全班同学训话,“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男生负责音响设备,女生准备彩纸花带。速速行动起来!” 他一手背着,一手叉着,俨然一副龙头老大的派头,拽的不要不要。 你别说,那些平时自视清高的小鬼们挺买他的账的。男生哼哧哼哧从家里抬来电视,音箱,喇叭;女生更干脆,堂而皇之拎来妈妈们的成套化妆品,连家里的点心水果都不放过。 “悠着点,别让家长以为咱是鬼子进村扫荡咧!”我笑着打趣。 耿小乐小身板一拍,大包大揽,“放心,林头!我爸妈恨不得给大家伙包个专场咧,这些个算啥?” “嗯——”我鼻子重重一哼,长长地拖了一声,“叫我什么?” 耿小乐马上意识到自己那句“林头”的称呼江湖意味过浓,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像兔子一样逃窜了。 我只是“嗯”了一声,点到为止,也不再死揪住不放。管理这些个懵懂躁动的毛头小子,非得有点高招。既要顾住他的面子,又要尽力地将他们往正道上拽,简直是既要技术又要艺术。 尺度掌握得好,他一下子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听你调遣,否则的话,调皮成个刺儿青,让你焦头烂额。 咱不是把耿小乐的所谓的情书门事件处理的干净利落吗,轻轻松松就将这匹小野马驯服了,他直接唯我马首是瞻。 “低了低了,再高点!”他站在黑板前面指挥学习委员曹子谦写刊头,摇头晃脑充内行,手指不停地指指点点,“再大点,那么小家子气干嘛?”曹子谦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学霸,成绩在班上是顶呱呱的,平素根本不会尿小乐童鞋这一壶。此时,他停下手中粉笔,把鼻梁上的眼镜朝上抬了抬,破天荒地照做了。 这下给了小乐天大的面子。小乐越发劲头儿足,激动地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谢慧快下来,女生怎么能干这么危险的活儿!男同胞过来,咋不学点怜香惜玉呢?” 小乐风风火火地招呼着,眼疾手快将谢慧从凳子上搀下来,指挥另外的男孩纸爬上桌子给灯管贴彩带。 所以说嘛,学校多组织几回这样的集体活动真好,男孩纸规矩得成彬彬有礼的绅士,女孩纸娴静成得惹人怜爱的淑女。 女孩纸反正得到了男孩纸公认的照顾,旁若无人地在一旁描眉涂唇,乔装打扮,精心为晚上的节目做准备。平时看这些女童鞋清水挂面一副不起眼的青涩模样,这么稍微捯饬捯饬,竟也是仪态大方,博人眼球。 谢慧身穿曳地白长裙,头顶披着飘逸的红纱巾,一笑一颦之间流盼生辉;就连畏畏缩缩的曾小娟也把头发挽的高高的,挤在众多女孩纸中间,细细看来也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风情。 “老师,给你也打扮打扮!”谢慧一声提议,得到众口一词的响应,几个女孩纸不由分说地给我梳头抹脸。 我也不扫他们的兴,配合地听凭他们胡乱折腾,难得师生一家亲,就一起乐呵乐呵。 校长巡视到我们二(8)班,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小林,看来我是慧眼识珠,挖掘了你这个宝贝呀!你看你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多有凝聚力呀!” 平平常常一句赞美的话,校长说的水平高哇,把我俩都囊括了。既肯定了我这个虾兵小将,又顺带飘扬了他自己。这领导的活儿的确是个尖端科技,我一辈子也钻研不透。 学校给定孩纸们的娱乐时间是晚上七点至十点半,既可以让大家伙儿尽兴,又考虑到不用扰民。六点刚过一刻钟,夜幕还没有拉开,全校学生像服了兴奋剂一样,笑逐颜开地冲进自己的教室,准备粉墨登场。 我先给老弟林鑫发了merrychritmas,然后打电话给周阿姨交代了去向,就随学生进了教室。 至于张清,我照样发了一封短信了事。逢年过节正是他们大显身手,保家卫国的重要时刻,他今天可没有闲工夫理会我。 “曹子谦,斯蒂芬来了没有?”耿小乐把手在嘴边卷成喇叭,大声地询问。 斯蒂芬是整个二年级的外教,他留一根细细的小辫子,性格随和,不讲究繁文缛节,就叫孩纸们直接叫他的大名。 可别小瞧了外教进教室的先后顺序,那可是涉及到班级荣誉。小乐同学老早就夸下了海口,“大家放宽心,山人自有妙计,保准他第一个进我们班。” 后来,这个机灵小鬼悄悄告诉我,他贿赂斯蒂芬的小伎俩,就是他每天和斯蒂芬交流一小时,美其名曰教授外教学习汉语口语知识。 他自鸣得意讲述时,我暗暗有些担心,怕他夹生不熟的半吊子汉语口语对付不了外教,掉了咱中国人的底子,没想到他倒是把个斯蒂芬哄得心服口服的。 整七点钟,斯蒂芬在英语老师王胜的陪同下,准时到场。整个教室里掌声雷动,噼里啪啦差点将屋顶都要掀翻。 其实,斯蒂芬进班也只是走走过场,撑撑门面,八个班级随便溜达一圈,也累得他够呛!真是难为他了!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斯蒂芬憋腔憋调的古诗刚刚朗诵完,全班同学夸张地拍巴掌捧场,叫好声一片。 小乐几步跨上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good,verygood!”他那汉式英语荒腔走板,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欢送走了重要嘉宾,接下来就是我们二(8)关起门来穷乐呵,重头戏是谢慧的民族舞蹈《掀起你的盖头来》。 音乐响起,谢慧颠颠地迈着碎步上场。舞姿柔和摄魂,动作优美传神,特别是臂弯上的装饰手镯随着舞步轻铃铃地脆响,引人遐思。 小乐童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丝毫也舍不得眨动,简直是垂涎三尺呀!他的目光无形之中一闪,不小心和我的眸光相撞,赶紧遮遮掩掩地瞥向一边。 小样,你那点不是秘密的秘密,估计早就众所周知了,你还在躲躲闪闪。我看着他那欲盖弥彰的萌态,差点憋成内伤。 等安娟和吴作文礼节性的到我们班串门时,我们班孩纸们正在耿小乐的带领下恶搞汪峰的《一起摇摆》。 “……不要在意昨日的忧伤片段,不要理会那些未曾兑现的承诺,让我们一起摇摆一起摇摆,忘记所有伤痛来一起摇摆,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知道,所以此刻让我们尽情地一起摇摆……” 安娟刚刚进来,就被热情的孩纸们强行拉入,参加扭腰摆臀的队伍。不安好心的安娟当然不肯放过我,顺手一拽,就将我带入到欢歌笑语当中。 我的脚步随着音乐轻轻踩动,柔软的身子伸展开来,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嗨。我渐渐地忘了自己究竟身处何方,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浪形骸,纵情开怀了。隐忍的婚姻生活,似乎让我意志消沉,我几乎要忘了自己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妙龄女子。 我随着音乐轻快地摇曳,惬意地哼唱,“……忘掉防晒霜忘掉付税单,忘掉去年夏天糟糕的爱,忘掉玫瑰金忘掉裘皮裙,忘掉那些酒醉的甜蜜谎言,让我们一起摇摆一起摇摆,忘记所有烦恼来一起摇摆,昨日的欢愉成明天的惆怅,不如此刻让我们尽情地一起摇摆……” 至于老弟叫我少亮破锣嗓子的忠告,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林老师,咋回事,怎么外面有警察?”耿小乐到底是夸下海口之人,操心的事儿不少。 “哪里?怕啥!”小乐童鞋狗肉上不了正席这点让我非常瞧不起,娃娃们安分守己搞个娱乐活动,用得着这么担惊受怕吗?我们可是宪法的哪一条哪一款都没有违反半分。 好家伙!张清玉树临风站在窗子边朝教室里面窥视,耀眼得像黑夜的星辰。每次他都搞突然袭击这一个套路,一点创意也没有。 “好man的欧巴,这谁呀?”女孩纸们趋之如骛,像炸开了锅似地议论。 “什么欧巴!我家的表叔啦!”我不以为然地噘噘嘴,将窃窃私语的娃娃们朝教室里驱赶,“回教室,回教室!” “没想到你还是个重口味,喜欢每天和大叔玩亲亲?”张清好整以暇地逗趣,这是冷清矜贵的张大处长该说的话吗?简直是毁三观啦! “帅哥进门,蓬荜生辉呀!”安娟表情夸张地张开双臂做拥抱状,被吴作文轻轻一挡,靠边稍息了。 吴作文将安娟揽在怀里,亲热地给张清递了个麦克风,“兄弟,来吼几嗓子!” “哎呀,他会唱啥歌?走个正步还差不多!”我勾了勾唇角,表示反对。我可不想在这气氛热烈高涨的时候,他再来一首忧郁《如果没有你》,让人莫名其妙难受。 “我邀请你们林老师跳一支舞吧!” 张清脸皮也真够厚的,客气推辞的假动作都没有一个,直接弯身鞠躬,环上我的腰肢,款款起步。 孩纸们早就娴熟地将音乐切换成了优雅舒缓的华尔兹舞曲,如痴如醉地欣赏我和张清翩翩起舞。有的托着腮帮子,有的屏住了呼吸,有的睁大了眼,教室里除了音乐的回旋,一片寂静,静得连张清的心跳声都那么清楚有力。 踮脚,挺胸,旋转,我在张清的怀里宛如依人小鸟,幸福得晕头转向。一切是那么美妙炫目,让我只愿沉梦此景不愿醒。 夜渐渐地深了,孩纸们恋恋不舍地回到宿舍,兴奋得难以入眠。 张清挽着我漫步午夜的街头,十指紧紧相扣,俩人一时无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清,地上有东西!”张清不知有诈,微微一低头,我轻轻一跃,调皮地跨上他阔朗的后背。 街上车如龙,人如潮,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张清背着我缓步向前,我趴在他的背上,嗅着他独有的男人气息,久违的温暖包裹着我,我分外满足。 其实,我是个奢望不多的女子,今天我很开心。 第四十章 圣诞快乐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 “你怎么有时间来接我?”我调皮地用脑袋蹭着他的后颈脖子,好奇地问他。 “惦记你呗!”他半点亏也不肯吃,右边脸颊追逐着我的耳廓,瞅准时机狡黠地触碰一下,然后半真半假地回答。 “算你有良心!”我窝在他的背上,身子前倾,狗腿地奖励他一个蜻蜓点水似的贴面吻,然后开始不安分地蠕动,挣扎着想下来,“放我下来吧,街上人多!” “没事,再背会儿,趁我现在还背得动!”张清将我朝上微微托了托,交叉在我屁屁下面的双手不由地紧了紧。 “你担心我以后变成大肥肥吗?”这下我不干了,嘟哝着嘴巴,用食指拨弄他的鼻尖撒气。他的鼻子微微有些凉意,我炙热的手心摸上去,感觉挺舒服的。 “不是,当然是怕我自己年老力衰,体力不济啰!”张清的头侧转过来,高高扬起,目光与我的眼睛对视,幽深的眸子里氤氲着温情,像旋涡一样让我沦陷。 “傻瓜,你老我也变老啦!”我嗔怪地戳戳他的额头,伏在他身上撒娇。 张清走得很慢很稳,仿佛每一步都极具耐心。我们老夫老妻一样相依相偎,一路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夹杂着梅花香气的轻风温柔地抚弄着我们的面颊,气氛淡然美好。我心里暗自希望这路程长一点,再长一点。 身边不时有三五成群的行人与我们擦肩而过,颜值爆棚的张清引得不少美眉驻步偷窥,人们对我们的暧昧姿势很宽容。大约因为节日气氛影响的缘故,大家对一切前卫脱俗的举动好像都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了。 “放我下来!”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哧溜哧溜地从他的背上滑下来。 地段越来越繁华,行人越来越拥挤,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周围不时有漂亮妹纸朝我羡慕滴竖起了大拇指,虽然我还想赖在自己男人的背上退化成孩子、傻子,但我仍然觉得自己堂而皇之趴在张清背上恃宠而骄的味道过了些。 看他这么乖,就给他几分颜面啦!再说他刚刚换班,全副武装一身制服,背个女孩纸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也忒打眼了。咱就不丑人作怪,影响他的高大上了。 我一只手挽在他的臂弯上,另一只呢却不守规矩,硬插进他的裤兜里,隔着衣服挠他。这厮定力不是一般的强大,连我挠的忍不住都要笑了,他仍然一本正经纹丝不动。 我也装模作样地绷住笑,环着手臂绕着他转圈圈,不停地挤眉弄眼逗他。哼,小样,看谁憋得过谁! “嗤”的一声,张清终于破功,面部肌肉开始轻微抖动。冰山开颜,我得意地扬扬眉,旁若无人地张开双臂倒退,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小心,调皮鬼!”张清眼疾手快一把拥住我,护在怀里。 我借势将他的双手一牵,进三步退三步碰擦擦,在僻静人稀处跳起了华尔兹。大地是舞台,夜空是帷幕,星辰是追光,没有哪个ktv比它们更高端、更大气。 我徜徉在瞩目的张清身边,快活的像飞舞的精灵;而今晚的张清温暖妥帖,跟平常清冷寡淡的他判如两人。他纵容着我嬉闹、张扬,任意地展现着自我。 张清,如果你是一棵挺拔的橡树,我愿意做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我痴痴地幻想着,魔怔了一般默默背诵舒婷的《致橡树》,傻笑着停滞不前。唉,今天要是飘飘洒洒下一场大雪就更有意境了,那是不是就预兆着我俩可以相扶携手恩恩爱爱到白头? “咋了?乐傻了?”张清弹弹我的额角,好整以暇地问。 “是啊,本姑娘开心嘛!”我咯咯地笑着,蹦蹦跳跳地挣脱他,将手掌支在腮边朝他扮了个鬼脸。 张清摇摇头撵上我的步子,护我在身侧,生怕人多我有什么闪失。那细微的动作不经意流露出的宠溺,让我十分享受。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张清,我们去找淼淼吧!”我拍了拍双肩背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学生送的平安果。 “我保证慰劳她一下就走,绝不影响她!”我担心张清不点头,赶紧写保证书。今儿是个好日子,难得张大处长陪我疯,我很珍惜的,一点也不想这么早鸣锣收兵。 “嗯。”张清今天罕见地给力,耳根子软得让人难以置信。 管他真的、假的,点头了就算数。我又喜滋滋拉扯着张清卷入到狂欢的人流中。 张清没有开车是英明之举,路上长长一溜串车被人群挤在一边,像乌龟一样慢慢爬行,彻底让我见识了啥叫龟速。 “淼淼!”刚接近花台那儿的十字交叉路口,我就瞧见淼淼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一句惊喜的大叫不由地脱口而出。 张清不动声色地扫视过来,我吓得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地讪笑。周围交警,武警,巡警散落一片,各个警种齐全,我的确不该放肆。 “小枫,你咋来了?”就是再怎么严肃紧张,淼淼搭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快回去啦,外面冷!” “清子,你快带小枫回家,我们不到凌晨三四点不会结束!”淼淼吩咐张清带我打道回府,张清正与旁边的警察打着招呼。 “马上走,马上走!”我手忙脚乱掏出平安果,递上滚烫的奶茶,时刻准备撤退。 “小枫,今儿没时间管你,下次咱俩好好唠唠。”淼淼接过东东,却不敢尝上一口,赶紧藏到巡逻车上。 警察如果执勤的时候偷个小嘴,不小心被眼尖的好事之徒拍成视频,往网上不安好心地一放,整个前途就算报销了。 唉,人皮难披,条条蛇都咬人哪。 “欧啦!”我做了个ok的手势,颠颠地拉上张清往回走。天寒地冻,我来瞧瞧淼淼,心意就到啦。 “……你却说花花世界不必太当真,让我伤心爱上你薄情的红唇……”我刚刚进家门,背包里的电话炸雷般的响起,掏出来一看,林鑫打来的。 我瞅了瞅张清,像只小狐狸夹着尾巴躲到卫生间,“搞么东东?” “干嘛不接我的电话?视频请求也不理会?”这个以下犯上的家伙,连merrychristmas都不会说了,直接在电话里呛呛。哪天等我有了功夫,得好好给他上上尊老爱幼这一课。 “我忙着呢!”我干脆一句话堵过去,在这个家伙面前,我根本不需要掩饰情绪,表露都是自己的真性情,“街上没歪掰,视频不要钱啦?” “我就知道你在街上晃荡,天天给你说少往人多的地方钻,你就是不听!是不是s城街上死了只大母鸡,你又挤在旁边看热闹了?”林鑫在电话那端丝毫不留情面地嘲笑。 “切,你姐有那么无聊吗?”我肺都要气炸了,吼他一嗓子。 我的这个姐控老弟,咋没来个妖孽收了他呢?大好时光,该去找个貌美如花的妹纸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怎么能把光阴浪费在我这个已是工薪一族的姐姐上面呢? 当然,我也能够理解他对我的一片掌控之心。以前在老家时,我俩圣诞节兴匆匆地直奔百货大厦准备秒拼,结果我们进门一看,黑黢黢的人扑面压下来,楼梯似乎都要踩塌了。 林鑫二话没说,拽住我就回家了。然后,他就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铮铮告诫我:别去凑什么热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经过多次血淋淋的验证,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至理名言。不过,今儿不是特殊嘛,再说还有堂堂警察保驾护航,安全应该是足以保证的。但是,我偏不告诉他,让他知晓了,我又得挨一顿好训,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别折腾没用的,早点休息!”林鑫重点内容强调到位,啪地挂了电话。 我抚了抚心口,总算松了一口气,幸亏他没有察觉到这边动静异常。如果他坚持要视频,我可是抓瞎了。我就是坐个飞毛腿导弹,也赶不回自己简陋的单身宿舍呀!要把我那贼精明的老弟糊弄过去,还要几把刷子。 “干嘛呢?鬼鬼祟祟的!”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张清悄无声息地杵在我的身后。这家伙,属猫的吗?这么轻手轻脚的,不晓得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我跺了跺脚,噘着嘴瞪了他一眼,“这么神神道道有意思吗?你明明知道是我老弟啦!” 咱不是怕露馅吗?要不是你张清那个阴晴不定的鬼样子,压根给不了我安定感,我用得着这么躲躲藏藏吗?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嘛?下次让我和他聊聊。”张清这家伙还挺委屈的,话说的酸不溜秋,好在没有继续深究,接着说,“点点找你!” “哇!我的小甜心!”我夸张地尖叫一声,张牙舞爪朝书房里奔。 点点是张清的侄女,张冷的女儿,张冷是张清的哥。这一家人名字都起得冷冷清清的忒怪异,我公公更干脆直接叫张默,让人紧张地喘不过气。 我在心里再三比较,觉得还是只有点点这个小精怪的名字透着股灵气,所以很少叫她的洋名——Enya,成天点点叫不停。 点点正笑眯眯地等着我,我刚一露面,她就通过电脑屏幕连续飞过来几个香吻,奶声奶气地耍宝,“AuntFeng,merrychristmas!” “Merrychristmas!”我搔首弄姿扮可爱状,乐此不疲。这孩纸萌哒哒,为她装嫩咱乐意。 幸亏我多少受了点English的熏陶,对付小娃娃几句口语的功夫还是有,不然可就糗大了。 “装什么假洋鬼子,和她讲汉语。”张清就会大煞风景,不合时宜地在旁边插上一句。 张清这人爱国情怀浓厚,主张龙的传人不可忘根,汉语万万不能丢。嘿嘿,该说他正统呢?还是说他固执? “蜀黍,给枫枫送礼物了吗?”点点不愧是个小人精,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马上变成半生不熟的汉语,“忘了吗?枫枫,你不要理他!” 鬼的礼物,我现在连他一张纸片都还未瞧见,但哪好意思让孩子失望呢!我就勉为其难帮他打打掩护吧,“蜀黍送啦,点点收到很多礼物了吗?” “你看,好多好多!”点点屁颠屁颠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不停地向我展示自己形形色色的礼物。 梳着长头发的布娃娃,七彩流光的水晶船,她一边摆弄一边许诺,“枫,你快点到温哥华来,我都送给你玩!” 这是个大方的小甜心,我唯恐她不高兴,忙不迭地答应,“好好!”对点点,我总是莫名心软,打心眼里疼。 “点点,和AuntFeng说完了吗?可以换奶奶了吗?”我婆婆在一旁估计已经迫不及待了,开始催促点点。 “ok!”点点脆生生地答应,朝我摆摆手,潇洒地下场了。 “小枫,好久不见,都还好吧?”婆婆慈眉善目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公公正襟危坐挨在一边,“清子欺负你没?他要是敢欺负你的话,你告诉我,我回国收拾他!” 我腼腆地叫了一声爸和妈,就羞赧的不知说啥好,只是一味点头,“妈你放心,我们好着呢!清子对我也好!” 我一边说着,一边自自然然地往张清怀里贴,亲亲热热地别提多恩爱,似乎专门为了佐证我的谎话。虽然本姑娘没有正儿八经学过表演,善意地哄哄老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那我就放心了!清子是个闷孩子,小枫你要多担待他!”婆婆嘴里说着放心,神态中总有那么一些不轻松,依然像每次视频那样反复叮咛。 “妈——”张清神色一暗,长长地叫了一声,婆婆就缄口不语了。 天下的父母都一样,永远都把儿女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儿女说话的声调、神情稍微变动一下,父母就要掂量自己的言行举止是不是不太得体,是不是折了儿女的面子。 张清和公公讲话的时候一本正经,俩人郑重得像在讨论两国建交的问题。我看着直冒鸡皮疙瘩,真不知道这父子俩是不是天生有毛病,拉个家常整得这严肃。 等我精疲力竭爬上床,天也快亮了。我赶紧裹了裹被子,闭上眼睛。 “啪叽!”懵懵懂懂中,我的额头落下温润的一吻。 “Merrychristmas!” 张清这厮,送个圣诞礼物也偷偷摸摸的。 第四十一章 永远的爸爸妈妈 恋爱虽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马伊琍 盼望着,盼望着,新年的脚步近了,张清的重要客人也到了。 接站那天,我严阵以待,经常偷偷摸摸摘下的戒指也擦得锃亮闪光,戴得醒目亮眼。它可是彰显着我神圣的身份,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怠慢它。女主不狠,地位不稳,领土尊严,主要是靠自己捍卫的。 陈爸爸和陈妈妈相扶携手,从车站内缓步走出。我的身份张清肯定向他们提前汇报过,基本上应该是一目了然。陈爸爸还算有大将风度,客气地朝我点点头。 对于现状比较难以接受的是陈妈妈,她颇不自然地理理鬓角,抹抹眼角感伤地说,“可惜我的彩云走得那么早,要不然……”。我明白她的潜台词:要不然哪有你的份。 “妈,您这是干什么?你应该为姐夫感到高兴才对!”反倒是陈彩霞异常热情,狐媚地上来一个拥抱,“嫂子,恭喜你!” 听着怎么那么虚假呢?我身上只冒鸡皮疙瘩,瘆得慌。用不着这么装嫩扮娇吧,还委屈求全叫我一声嫂子。明明比我还大几岁,该多不甘心!我都替她憋屈。 我也主动配合,热烈地回应,还装模作样亲昵地拍拍她的后背。做戏嘛,谁不会,反正又不走心! 她凑近些,阴森森地小声警告,“别得意,看谁能笑到最后!” 她搂紧我的腰,泄恨地用力一掐,哪怕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我还是感觉生疼。还真幼稚,她不去当演员的确太可惜了。你想挖个坑,等我跳。千方百计来激怒我,迫使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我偏不让你得逞。 “张清,你看几天不见,彩霞越来越懂事了,真是个乖巧的妹妹。”我云淡风轻地说着,顺手摸上她的头,乱七八糟一通乱揉,真的像慈爱的长嫂在关爱年幼的小妹。那精心装束的头发风中凌乱,她活脱脱变成了一只毛没理齐整的草鸡,活该她气得内伤。 眼前一派团结友爱的和谐气氛,张清似乎很受用,他喜得满面春风搬行李。这人一向腹黑如墨,估计对我们伪装的假和平心知肚明,但他选择视而不见,将错就错。 秦叔叔一家也到了,开门就听到秦俊江大喇喇的声音。可惜淼淼值班没来,我颇感遗憾。 张清忙着泡茶,我打过招呼,就一头钻进厨房给周阿姨帮忙。唉,我是好人做到底,主动留个空间给别人自在地唠嗑吧。 张清说既然是家宴,就在家里款待,这样显得有诚意。只是辛苦了周阿姨,一把年纪的老人操持一大桌子饭菜,真够呛的。那我这个女主人就要表现表现,如何温良恭淑而又聪明能干。 “小枫,你别脏了手,阿姨能行,你去外面和他们说说话。”周阿姨终归是心疼我,直把我往客厅推,“你就去摆碗筷,我快好了,说不定客人饿了。” 我知道周阿姨要我参与他们的谈话,尽早融入他们的圈子。我体谅她老人家的一份好心,出了厨房。 “嗳,原以为彩云不在了,怎么也该轮到彩霞代替她姐姐,却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丫头捷足先登了。”陈妈妈遗憾惋惜,不住地抹泪。 我说陈彩霞干嘛对我刻骨仇视,敌意深重呢?果然和我猜测的一致,人家早打着妹继姐嫁、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算盘。凭空冒出个程咬金,搞砸了他们的全盘计划,不恨我才怪呢?“嗯——”陈爸爸重重地咳嗽一声,打断了陈妈妈还要继续的话,严厉呵斥,“你也不看看场合,在那胡说八道些啥?” 陈爸爸虽然身体病病歪歪,中气却很充足,说话具有一定威摄力。陈妈妈瘪瘪嘴,无可奈何地望望老伴,讪讪地没了声息。 “好了,世事难料,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不来的。”陆阿姨打着圆场,抚抚陈妈妈的手背。 张清眼睛特好使,随便一瞥就瞧见站在餐厅的我,赶紧转移话题,“小枫,快过来坐。”简直是欲盖弥彰。 秦俊江眼明心亮,立马起身走过来,“饭好了?我来帮你摆桌子。”他不愧是张清的好基友,挺会帮忙掩饰的。 很明显,他过来插科打浑就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避免我尴尬。 这么一个根红苗正的有为青年,大家硬是看不见,只把目光死死地锁定我家张清。陈彩霞是,钟丽华也是。她俩非得在张清这棵歪脖子树上吊着,不死不活叫舒服。 人天生是个犯贱的东西,唾手可得的嗤之以鼻,总稀罕遥不可及求不到的。陈彩霞光顾着眼瞅着我锅里的眼红,你总得先把碗里捂一个才敢放心和我争吧,就怕你到时候竹篮打水两头空,一个也抓不住。 我在心里暗讽,不急不躁和秦俊江一起铺桌布,他今天表现很上道,全程一本正经,也不像以前爱攻击我。 张清一扫平常的淡漠无痕,在客厅里忙碌张罗,热情邀请客人就座。 “来,小枫,我们先敬大家一杯。”平时很少喝酒的张清擎着酒杯,挽着我站起来,还要搞个郑重的开桌仪式。 他先把杯子恭敬地举向前丈人一家,诚挚地表忠心,“爸、妈,你们永远是我的爸爸妈妈,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他脖子一仰,一杯酒喝个底朝天。 我也夫唱妻随,端着果汁抿了抿。 陈爸爸神情有点激动,连声说,“好,好!”因为身体原因,他只象征性地端了端酒杯。 陈妈妈极不情愿地抬了抬身子,酸酸地说,“不敢当,我们哪有这样的福气,就怕到时候遭人嫌弃。” “妈,你就听姐夫的没错,”陈彩霞涎着笑脸,向我求证,“嫂子,你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她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几许狰狞,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姐夫、嫂子,这称呼整个乱套,亏她叫得出口,大家也听得下去。 “姐夫,过年以后我就要来实习,我可就住家里了。”陈彩霞转而又向张清撒娇。 张清眼睛也不带眨,一囗应承,“那当然,房子,车子都给你准备的好好的。” 他们前姐夫和前姨妹一拍即合,那么大的事也不用征询谁的意见,就一锤子敲定了。我成了个可有可无的多余的摆设。 “那以后就要小枫多费心了!”陆阿姨见我不大自在,适时地插上一句,委婉地点出了我在这个家庭中的位置。我有些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不愧是久历官场的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大家各怀心思,一顿饭吃得虚情假意,好在完美落幕。 大家在客厅谈天说地,我也插不上嘴,就到露台上伺弄我的花花草草。我的朱顶红到现在还没开花,我有些苦闷,百思不得其解。 陈彩霞像个幽灵冒出来,阴沉沉地说,“别以为你赢了,好戏还在后面。” 她的声音恐怖狠毒,让人不寒而栗。 我把拳头攥在胸前,不动声色地捏紧,深呼吸。我忍,只要你不超越我的底线。 “小枫,快进来,外面冷。”因为有前车之鉴,张清生怕一时大意冷落了我,寻了过来。真难为他,在这样忙碌的日子还要顾全大局,做到面面俱到。 陈彩霞立马笑容满面,手挽手把我搀进屋,“是呀,嫂子,外面多冷。你要是病了,姐夫该着急了。” 她阴云密布的脸瞬间变暖,堆满了假惺惺的阴笑。她真应该去演川剧“变脸”,准保活灵活现。 下午陈爸爸要复查身体,秦叔叔说不用劳师动众。我和张清陪着就行了,秦俊江带陈彩霞去逛逛。 陈彩霞哪肯放弃与朝思暮想的姐夫相处的机会,意志坚定地要紧紧跟随。跟就跟呗,在我眼皮子底下,量她也耍不了多大的花招。于是,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医院出发。 医生是早就联系妥了的,陈爸爸也无非是常见的老人病: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所以检查起来很顺利。除了血压过高,其他指数基本正常。医生建议住院疗养几天,扩扩血管,降降压。陈爸爸是离休老干部,医药费全报销,医生贼精,逮着一个是一个。 办了住院手术,护士就来输液,张清要留下来陪床。护士好心提示,“老人也不是大病,吊完水可以回家,明天再来。” 我们一致觉得有道理,一群人守着挂完水,又前呼后拥打道回府。 晚上,侍候一大家人睡下,我才舒了一口气。做牛做马一整天,我累得腰酸背痛,蛰伏在床上不愿动弹。 “老婆,你今天辛苦了,我来犒劳犒劳你。”张清趴在床边,讨好地为我按摩小腿肚。我还得感谢他前丈人一家的大驾光临,让张清破天荒地叫了我一声老婆。 他的手厚实温暖,熨帖在我如雪的肌肤上,舒服极了。可他大尾巴狼给小羊羔拜年-居心不良,按着按着就心猿意马走了样。 他开始在我身体上下其手,卖力挑逗,惹得我血脉喷张,瞬间化成一滩柔水,他迫不及待地准备提枪上阵。 “姐夫——”千钧一发的时刻,房门被拍得霍霍作响,陈彩霞尖利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张清惊得“咯噔”一下翻下床,屁滚尿流去开门。 陈彩霞真的是阴魂不散,硬是要和我斗智斗勇。这是要死嗑到底的兆头哇,我也穿上衣服跟出去。我倒是要看看,她出什么幺蛾子。 陈彩霞一身露骨透明的睡衣,伸长脖子伏在张清身后。原来她的电脑死机了,召唤万能的姐夫来帮忙。估计就是她自己故意弄坏的。 我心里暗暗抽冷气,气得头顶直冒烟。陈彩霞得意地回眸,狡黠地朝我笑。 “你能不能注意点,和你的前姨妹保持点距离?”等张清重新回房,我操起枕头砸过去。 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死乞白赖靠上来,“好了,老婆,别生气,她就是个孩子。” “比我都大两岁,还孩子?那我不是奶娃娃了!”我没好气地又拿起另外一个枕头连连敲他。 他连人带枕头一起搂住,笑迷迷地说,“当然,你就是我的奶娃娃!” 说完,他一鼓作气将我扑倒,吃干抹净。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第四十二章 无语啦 树欲静而风不止。——汉·韩婴 我朦朦胧胧睡意正浓,感觉耳边痒痒的,仿佛有只小猫正在啃食美味。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张清正神清气爽地抚弄我长长的睫毛,见我醒来就说,“小懒猫,快起床,帮我一起去弄早餐。” “嗯哼,讨厌啦!人家还想睡嘛!”我噘了噘嘴,不耐烦地拨开他作乱的手,慵懒地翻了个身又打算继续睡。 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我不用担心学生在学校有什么突发事故,可以放心大胆地睡到日上三竿。平时睡觉,夸张点说,我都是把心悬在嗓子眼,只敢闭上半只眼,哪里像今天这样舒服安心。 再说迄今为止,我这做闺女的还没有给自己的亲亲母亲洗手做过羹汤,就要先为我的伪婆婆服务了,想想都觉得心不甘情不愿。 “乖啦,老婆!”张清不遗余力地又在使用美男计,把我搂在怀里好一顿哄,“我的小枫最懂事啦!” 这家伙,到了要利用我的时候,也舍得下本钱,估计我再不同意,心肝宝贝都要叫出口了。肉麻! 好吧,看在他昨晚牺牲色相卖力取悦我的份上,就给他三分薄面吧。 我照例将被子紧紧地裹了,像茧蛹一样在床上滚了几滚,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开始穿衣服。 这是我的经典动作,每天起床都得上演一遍。我起床气比较重,只有这样折腾几下,我的大脑才会清醒过来。不然我一整天下来,人都是混混沌沌,像麻雀吃了酒糟-云里雾里。 “哎哟!”我推开房门,陈彩霞咚地一下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竟然厚着脸皮趴在我们房门口,张着耳朵偷听墙根。有病! 我可怜地扫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越过她直奔厨房,剩下她坐在地上干瞪眼。 “姐夫,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我就知道陈彩霞会逮住一切机会向张清告状撒娇。 有意思吗?年纪一大把,正经事不干,尽整些没用的事情丢人现眼,耍些自以为聪明的小心机让人看不起。 谁比谁又笨多少?本姑娘懒得和你一般见识罢了。我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直接对她的低智商深表同情。 张清穿好衣服随后从房间出来,温和地去扶陈彩霞,“快起来,我们陪爸妈出去转转,小枫很快就会把早餐准备好了。”我就知道张清面对他的前丈人一家,总是表现出一副谦谦君子的风范。 陈彩霞立马眉开眼笑,挂住张清的胳膊,故作艰难地撑起来。摔得有那么厉害吗?看她那矫情的劲儿,分明是揩我老公的油啦!我恨不得过去将她的爪子给剁下来。 张清也蛮会自作主张替我做主的,不是说我只是帮忙协助吗?什么时候变成我操持早餐了?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我朝他呲呲牙,暗暗做了个两眼望青天的无奈动作,表示自己心里严重没底。 “小枫,我陪爸妈下去走走,早饭交给你了。”张清对我的纠结表情视而不见,已经开始换鞋子了,“你不用着急,慢慢弄,周阿姨等会就来了。” “榨点鲜果汁,彩霞爱喝!”他都出门了,还回头不放心地嘱咐。 陈彩霞喜得趾高气扬,幸灾乐祸地在后面加上一句,“嫂子,那就辛苦你啦!” 还有比这更过分的吗?你们一家人和乐融融去溜达,撇下我做个老妈子侍候你们吃喝拉撒?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我气得两眼冒金星,只差拿根长木棍将个楼顶捅穿算了。 当个有名无实的女主人有个屁用!我一边削着水果,一边愤懑地在心里嘀咕,刀叉菜板成了我的出气筒,被我往死里剁,剁得碰碰作响。我满腹的冤屈无处申诉哇! 唉,我这倒霉的女主也蛮苦逼的!谁叫我既贪恋这个栖身的地方,又渐渐被那个腹黑淡漠的男人所吸引呢!我只好咬紧银牙,死死地隐忍啰。 幸亏周阿姨早早进了门,她老人家不愧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了我的大场啊,不然我真的要出大糗。说实话,我对厨房的活计一向不大擅长,不知道张清从哪里来的自信,笃定我可以搞定乾坤。 大约他是急于让我得到他前丈人一家的认可,拔苗助长把我推上表演的前台。可我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关他们啥事?他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委屈不委屈? “小枫,想开些,清子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周阿姨眼见着我神色不好,语重心长地劝慰我,“居家过日子,俩人要相互迁就着,别计较太多。那些乱七八糟的无关紧要的别往心里去!” “阿姨,我明白的!”面对慈爱的周阿姨,我心悦诚服点点头。她说的有道理,完全是为我俩好。 一顿早餐,在我的纠结腹诽中,总算是勉勉强强准备好。 张清像是计算好了似的,不迟不晚带领他们一行人散步归来,掐准时间开饭。 “辛苦你了,小枫。”当我将果汁摆上桌时,陈妈妈似真似假客套了一句,然后在餐桌边端坐。 我礼貌的笑了笑,又去厨房端小米粥,听说陈爸爸吃这个最好。 “啪”地一声脆响,跌落的饭锅满地儿打转,满满一饭锅滚烫的小米粥尽数泼在我的脚上。 在我端了小米粥转身之际,陈彩霞竟然朝我直直地撞了过来。我光着脚丫子穿着我的毛绒拖鞋,稀饭黏在我的脚背上,烫得我焦心火燎地疼。两个手背更惨,仿佛生生在滚水里面洗了个澡,很快红肿一片。 晶莹的泪珠儿溢满我的眼眶,我甩手跳脚,疼得在餐厅里如困兽一般团团转圈。 张清眼疾手快一把抱起我,冲进浴室里用冷水没头没脑的冲洗。周阿姨担心的在一旁帮忙,手忙脚乱地往上拉扯着我那被水湿透了的裤脚。 刺骨的凉水混合着钻心的焦痛,我就像在炉火里炙烤一遍,立马又被丢进冰窖里洗礼,滋味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陈爸爸在外面厉声训斥陈彩霞。奇葩一家人里面,也就这位老人还讲点道理。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她连个锅子也端不稳?”陈彩霞满不在乎的辩解。 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可以想像出她那副自鸣得意地嘴脸。人怎么可以这么幼稚,这么坏呢? 我可以百分之百的断定,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见不得我好!变态! “爸,不怪彩霞,什么事都有个意外!”张清看冲洗的差不多了,就放我下来。 他一边搀我出来,一边安抚陈彩霞,“烫的不严重,等一下上点药就好了。你不用自责!” 有木有搞错,受伤的可是我耶,需要安抚的也是我耶! 再说,你张清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如何能猜到我疼不疼?那存心搞事的陈彩霞又哪里有半点自责的模样?堂堂警察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我负气地溜上床躺下,场面话也懒得说了。豁出去我这张脸,本姑娘不给他们顾什么面子了。谁考虑过我的感受! “好了,小气包,今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啥也不用管了!”张清悄无声息地跟进来,难得地低声下气。 我总算落了个清闲,可这代价也忒大了。我将红肿的双脚晾在被子外面,迷迷瞪瞪地去见周公了。反正我今天是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神仙觉了。 “小枫,我让淼淼来接你,我们几个好朋友聚聚!”张清明明说好了再不打搅我的,中途又出尔反尔地对我发号施令。 “搞么东东?”当淼淼上楼来帮我穿衣服时,我好奇地打探。 “你老公的好师妹给你送中药来了,他要尽尽地主之谊。”淼淼麻利地给我找出一件修身大衣套上,又开始在我脸上七抹八涂,“把你捯饬漂亮点,到时候也让她自惭形秽怄怄气!” 钟丽华对张清的那点小心思,淼淼知道的清清楚楚。淼淼这种坦率干脆的女孩子,挺看不惯钟丽华打着爱的名义觊觎有妇之夫张清,理所当然要为我打打气鼓鼓劲了。 说到钟丽华的所谓执着劲儿,我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是三天两头打着为我送药的旗号,不辞劳苦地奔波往返千里,明目张胆地看望自己倾慕的学长。我也是无语啦! 其实,我老早就告诉张清少与她接触,我不爱喝她送来的药了,只差说自己怕被她活活毒死。 可张清不以为然,认为我小题大做捕风捉影,一脸严肃地教训,“你怎么能妄自揣度别人的一片心思呢?亏你还是教书育人的!” 我没说动他,他反倒给我上纲上线了。谁说我是妄自揣度,钟丽华的狼子野心是昭然若揭,我是眼见为实,好啵? 今天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可能是陈彩霞,也可能是钟丽华,总之说句不冤枉她俩的话,她俩就是约好了元旦来给我添堵的。 张清这个傻瓜也容易上钩,给力地积极配合她俩,提议我们大家一起聚一聚。张清、我、秦俊江、淼淼、钟丽华、陈彩霞,我们一行六人来到一间高级会所。 其实,我并不想见到钟丽华,我讨厌她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我。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俨然她才是张清的红颜知己、得力助手;而我只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小妾,只适合在闺房里逗乐。 在会所门口,钟丽华乍一看见我,端着冷艳大气,傲然地拧眉斜觑,很有一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味道。 我也深深地吸了口气,毫不示弱地将身子挺了挺,头昂得不可一世。既然要端着,那咱俩就端着呗。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化着淡装,平时垂挂着的头发高高地挽起,换掉警察制服,穿一件合身的小洋裙,贴身的线条,淡粉的颜色,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娇俏明媚。 她一改平时的端庄优雅,举着杯子频频地向我们敬酒,“学长,恭喜你们,干杯!”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肚子里灌,完全一副打着祝福我们的幌子,借酒浇愁的怨妇模样。 张清不动声色地瞧着,下意识地去夺她的酒杯,一次又一次地制止,“你别再喝了,小心醉了!” 秦俊江今天难得没有呱噪,沉默不语地注视着;陈彩霞幸灾乐祸地窃笑,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样。只有我尴尬地看着这一切,那种煎熬的滋味,还真不是一般的苦涩。 淼淼贴心地挨着我,不时抚抚我的肩膀,在我受伤的手背上哈哈气,给予我无声地安慰和支持。 钟丽华很快微醉醺然,可怜楚楚地望着张清,哀怨地叫着,“学长……学长……” 张清神色窘异,不知不觉地拽起她的手臂,就往外走,“我先送她回去。” 秦俊江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挺身拦住他,“我来送她,你带小枫回去吧。”然后向淼淼努努嘴,让她扶住钟丽华往外走。 第四十三章 去散散心 顺着我的指头看,那天边一小星的蓝——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快上这轻快的小艇,去那理想的天庭——徐志摩 我坐在车上,紧绷着脸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当着我的面,自己的老公对另外的女人,特别还是对他痴心不改的女人,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紧张、关怀的神情,我多少有些介怀。 “没想到哇,钟丽华对姐夫还真是一往情深哪!”陈彩霞看戏不怕台高,扇着阴风点着鬼火。 张清这次没给她好脸色,面部表情一暗,阴冷地瞥她一眼,她立刻缩起脖子噤声。 我气鼓鼓地回到家,和谁也没有打招呼,裹了被子闷头就睡。等张清进门来给我上药时,我也板着个脸不搭理他。 “你这样有意思吗?动不动就闹小孩子脾气!”张清扒拉了好几次我的脚踝,怎么也捉不住,就有些不耐烦了。 “是啊,我就是这样没意思!你看谁有意思赶紧去找呀,没人拦着你!”我也顿时火大,憋屈了一天的话口无遮拦地破口而出。 这是什么人嘛?变脸比翻书还快!难道我苦哈哈地侍候他前丈人一家反倒还落个不是?谁还没两三点血性,本姑娘也不是吃素的,不是谁都可以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稍微给你点阳光,你就不知分寸了。”张清的话语变得出奇的阴寒,我的后脊梁嗖嗖地冒着冷气。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距我千里之遥的陌生人。我不争气的泪珠隐隐藏在眼角打转,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我死死地掐紧自己的虎口,抑制着不让它滴落下来。 这个男人,即使光彩夺目,可是终究不是我的依靠,我的委屈怯弱大可不必展现给他看。他何曾想到过要怜惜我半分! “耍脾气也要看一下场合,你今天最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张清余怒未消,面无表情地说完,然后将药放在床头柜上出去了。 等嗡嗡的关门声消失之后,我赤着双脚挪到门后,将它锁紧。我默然地靠在门框上呆滞半晌,然后无助地将头埋在膝头,鼻子开始抽动,单薄的身子轻微颤动。 嘤嘤的哭声压抑在咽喉深处,就像被勒紧脖子的鸭子发出的嘶鸣,断断续续,哽哽咽咽。 此刻,我虽然不想声嘶力竭地哀嚎,但也不愿再压抑自己委屈的泪水,我让它尽情地滑落,尽情地宣泄。 我看着自己那颗被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玻璃心,也无暇顾及陈彩霞是不是躲在房门口偷听了。我要想对付她们那些跳梁小丑,靠我自己这点可怜的道行远远不够,我还得向蛇精娘娘白素贞虚心请教,潜心修炼个百年千年才行。 我感觉自己哭得差不多了,心中的郁气散了不少,就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摸到床上,开始给自己擦药。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身体是自己的。别人的关心是指望不上了,只有自己照顾自己。 我今天的确被烫的不轻,脚上还好,因为有绒拖鞋挡着,缓冲了许多,后果不严重。一双手就惨不不忍赌了,受伤面积大不说,还起了密密麻麻一层水泡,让我焦心火辣地疼。 我一边小心地擦着药,一边簌簌地落泪。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要是被我那菩萨心肠的阿妈妮看见了,该心疼死了! 我乐不思蜀的时候常常忽略自己含辛茹苦的妈妈,只因未到伤心处。今天运气不佳,出门遇到小人捣乱,我的情绪陡然低落万分。这不,人一旦变得脆弱了,我立马就想起wuli亲亲母亲来。 我这样不孝,真是不好,不好! “小枫,清子那厮回去主动跪键盘认错了没有?”淼淼借助微信发来消息询问,后面附上一个捂嘴偷笑的表情。 我暗自苦笑,指望张清主动向我认错跪键盘,那简直是异想天开。看等到下辈子月亮掉到井里的时候能不能实现,这辈子他不生吞活剥我就算不错了。 我郁闷得无话可说,单单发了个嚎啕大哭的表情回过去。淼淼那么聪明伶俐的女孩纸肯定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果然,淼淼发过来一个怒火中烧的表情连带三个大铁锤,“那你把他从你床上一脚踹下去,凉拌他几天再说!” 呵呵,我的亲,人家张清早就不晓得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还需要我踹,没准他巴不得出去呢。 我撇撇嘴,对着冰冷的墙壁无奈地苦笑两下,没奈何地躺在床上挺尸。 可能大白天与各路妖魔鬼怪斗智斗勇的缘故,我体力消耗过甚,整个人疲惫不堪,竟然很快进入了梦乡。 恍恍惚惚地,我总是徘徊在同一个梦里:几条穷凶恶极的大狼狗龇牙咧嘴地撵着我,逼得我狼狈逃窜。我一脸煞白,拼命地逃哇逃哇,吃奶的劲头全使出来了,眼看着就快死里逃生了,迎面却被一条宽阔的长河拦住了。 后有追兵,前有阻拦。我走投无路,心中大惧,眼睛一闭一头扎进水中,冰凉的河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扑腾扑腾地作垂死挣扎,伸长脖子企图大声呼救,汹涌的河水却呛得我张不开嘴,眼看着就要遭受没顶之灾了。 千钧一发之际,河面上奇迹般地飘来一块救生的木板,我喜不自禁地扑过去,抱了个满怀,木板竟然还是热乎乎的。我松了口气,咂咂嘴放心地翻个身又去梦里折腾了。 翌日,我睡到自然醒,真的日上三竿了。我摆了摆脑袋,回想了一遍昨夜的一切,似梦似真。 我疑惑地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好像还是微热的,难道张清半夜深更偷偷爬上过我的床?我掀开被子,枕头有凹下去的印记,那只有是张清留下的痕迹。 看来门锁也是个摆设,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张清这号小人。不过,他能屈尊做我的枕边之臣,总比在外面打野要让人放心许多。算他有点原则! 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奇怪了,那一大家子人呢?别人不说,还有我的救星周阿姨呢,集体穿越了? 算了,那些人我也不够资格操心,随他们去吧。我在厨房里找了点吃食,胡乱对付了几口,施施然出门了。 我总得有点自己的生活,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才算没有辜负这个辞旧迎新的佳节。我漫无目的在街上一个劲走,直到脚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我才停下脚步。 我无意中抬头一瞧,自己竟然鬼使神差来到了火车站。原来潜意识里,我还是想逃离这个让我沮丧的城市,作个短暂的休整。 候车厅里,满满当当全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南腔北调的口音夹杂着,吵得人晕头转向。我踮起脚漫不经心地查看电子显示屏上不停变换的地名,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感到十分迷茫。 “妹纸,找工作吗?”一个獐头鼠目的眯眯小眼男人凑过来,热情地搭讪,“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跟我走,包你找到一份又体面又来钱的活儿。” “干什么?干什么?”没等我回过神来搭话,一位戴着红袖箍的女警察过来干涉,“快走开!” 小眯眼男人眼瞅着警察越来越近了,敏捷得像兔子似的逃窜了。 “姑娘,出门多长个心眼,别傻里傻气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女警察碎步走过来,好心地教导我,“刚才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最好别理他!” “嗯,我知道了,谢谢!”我受教地连连点头,快得像在捣蒜。 未必我脑门上就写了“傻子”两个字,骗子笃定我好骗,警察认定我百分之百会被骗?奇了怪了! 不过也说不定,报纸电视网络上面不是经常报道,一个女研究生被一个小学生轻轻松松地,骗到深山老林里给人做媳妇吗?高智商不等于高情商更不等于丰富的社会经验。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切皆有可能发生。我不就是傻乎乎地被s城这个城市骗了吗?被活活羁绊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枫,你在这干嘛?出门?”我正在车站踟蹰无措,恰好淼淼押解几个黄毛男孩过来。 对了,她今天值班。估计车站这儿又出了状况,她多半是到这儿出警办案。 “喏,几个小喽啰打架闹事,过来处理一下。”淼淼简洁说明了一下,果不其然是这么个情况。 “你们也够辛苦的,别人过节你们受罪!”我同情地皱了皱脸。 “没啥,习惯了!”淼淼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先别说我的事情,你这是想到哪去?出去散散心也好!” “你也赞同我出去走走吗?”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就知道她会无条件地站在我这一边。 “我当然支持你!女孩子嘛,首先要为自己活,活得连自我都没有了还活个什么劲?再说清子这家伙,就得把他搁到边上凉几天,看他以后还敢调皮啵?” 知我者,淼淼也! “嗯,听你的!我就单枪匹马出去,呼吸点自由的新鲜空气!” “决定去哪?买票没有?” “早想好了,去d城!” 我其实一直都存着旧地重游的心思,哪怕张清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我依然没有泯灭。 “过来!”淼淼朝大厅的乘警爽气地招招手,“陪我这个朋友去买个票!” 器宇轩昂的乘警乐滋滋地在前面为我鸣锣开道,我一路畅行办理的很顺利。 我感激地朝淼淼挥挥手,多亏她的热心快肠,我今儿也狐假虎威一回。 “多大个事哪,开心去耍吧!”淼淼大气地说完,然后又叽叽地暗笑,“我保证不向清子透露你的行踪,急死他!” 阿娇,等着我从天而降,让你乐得尖叫吧! 第四十四章 擅自出逃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三毛 火车哐当哐当开动了,s城渐渐远去,慢慢在我的视线中模糊成一个小黑点。 我按着自己噗通噗通直跳的小心脏,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任性的举动。 张清要是知道了我今天擅自出逃,肯定会恼羞成怒。毕竟我作为所谓的女主人,撇下一大屋子的客人逃之夭夭,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可正如淼淼所说,我总得有点自己的生活,一味隐忍地围着张清打转,也没看出自己落个什么好。 我硬杵在家里和陈彩霞针尖对麦芒,面对她那些不入流的小伎俩,我和她争锋相对计较吧,降低了我的水准,还惹他的姐夫不高兴,以为我欺负了她。我不计较吧,她又蹬鼻子上脸,以为我是面团一个好捏弄,越发张狂得不可收拾。再说,我又不真的是傻子一枚,听凭别人踩在脚底心碾的。 我索性敬而远之,给他们一家人腾出地方,他们明目张胆地在我家里进进出出也不用拘谨。我呢,对他们那些碍眼的举动也眼不见心不烦地无视掉,图个清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好我也好。 车上和我同座位的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纸,正一脸幸福地反复播放自己手机上的几句叮咛:你坐的是趟慢车,要心平气和,不要着急。别在车上睡觉,小心感冒,就算要睡的话,也要搭个披肩,我把披肩都放在你的旅行包里。 说话的是个男生,看她娇羞赧然的模样,应该是她男朋友吧。声音青涩稚嫩,却宠爱无边,真是令我艳羡不已。 “出来旅游吗?”我主动和她搭讪,小姑娘一脸纯真,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不是,去d城看我男朋友,他在那里实习!”小姑娘并不反感我的多话,坦然地告诉我实情。 又是一位为了爱情不辞辛劳地在s城和d城之间颠簸的女孩子,就像当初那个义无反顾的我一样,但愿她的故事能有一个比我圆满的结局。 我对这条路线并不陌生,在过去几年中,我曾经频繁地往返过无数次。途中哪里有一处陡坡,哪里竖着一块广告牌,穿过隧道需要多长时间,我大体上清清楚楚。 那时候,因为牵挂着许彬,一有空闲时间,我省吃俭用都要买张车票去看他。凡是我稍微熟悉的s城同学的学生证,几乎被我借了个遍,把他们一年几次的优惠活动用得干净彻底。 我现在都难以想象,自己当时那样兴致勃勃、干劲十足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难道就是所谓的爱情的力量吗?既然那么爱,为什么最后却又劳燕分飞、各奔东西了呢?大约还是不够爱吧?大约就算爱也不能填饱肚子吧? 我望着车窗外飞一般后退的树木、山村、田野,感慨良多。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许彬了,今天似曾相识的场景,那些积淀在记忆深处的过往倏地涌上心头。 绝大多数都是我争分夺秒地赶去s城,乐此不疲地照顾他。我总是心疼许彬,觉得他工作实在太辛苦了,有空闲时间就该好好地睡个踏实觉,补充体力;就该好好地看书学习,不断进取。在那场所谓的爱情里,我总是甘心情愿地付出,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以为这样无私奉献就可以修成正果。 有时候他也会于心不忍,积攒假期陪我回d城。空空荡荡的车厢,我俩宛如一对情投意合的白鸽,脑袋挨脑袋腻歪地挤在硬邦邦的座位上,旁若无人地搂成一团,甜密地连一点缝隙也没有剩下。 我们实在兴奋地困乏了,就会互相倚靠着沉沉睡过去,仿佛身边的一切喧嚣都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们在彼此的眼中就是全世界,只愿时间就此停驻。 车厢里来回巡逻的乘警故意大声地吆喝,“看好行李,注意安全!” 这略失礼貌的叫声常常突兀地惊醒了我们的鸳鸯美梦,我当时愣是觉得他们是存心的,因为他们嫉妒我们的幸福。 往日温馨的一幕幕像电影拷贝一样,无声地在我心里回放。曾几何以为会永恒的东西就这样悄然逝去,再也无法挽回。 原来在这世间,人们永远斗不过的是时间,它可以将所有美好的、丑陋的、想珍惜的、想遗忘的东西,洗涤的荡然无存。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打扰了!”就在我凝息沉思之际,一男一女两个人背着大包小包站在我们这个车厢。 看到他们,我不禁露出了会心一笑。这俩人是这趟车上有名的哼哈二将,推销东西的手段是独树一帜。 人生当中,有许多东西随着时间在潜移默化的蜕变,比如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爱情,比如以为可以富可敌国的财产,比如以为可以玩转乾坤的权势。 但也有许多东西亘古不变,可以承载几千年风霜的洗礼。比如这对恩爱夫妻相濡以沫的感情,比如我乘坐的这辆奔向前方永远不会回头的列车,比如窗外静默无言地目睹世事变迁的田野。 所以,我们记得要常常仰望天空,记住在仰望天空的时候也要看看脚下的土地。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尝试着去领悟一些道理,尝试着去忘记一些人,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夫妻俩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关键是一丑一美,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组极具讽刺的搭档,却配合的天衣无缝,语言诙谐幽默,逗得各位旅客争先恐后地掏钱购买,每一个人并不感到吃亏。 这不,他俩今天又在车上开始耍宝了。 “看一看,瞧一瞧,天山蓝莓,吃一颗美容养颜,吃两颗颠倒神魂!”他俩和以前一样,笑得如弥勒菩萨的丈夫首先出场,弯腰鞠躬先声夺人。 “天上有,地下无,人间极品!”妻子紧接着站出来,一脸端庄自持,似乎在发布一则重要新闻,女王范十足。只是做推销,表情竟然高冷到这个地步,应该说她的矜持让人不敢苟同,但加上丈夫相得益彰的应和,售卖效果不同凡响。妻子端着漂亮的脸蛋,开始挨个挨个分发产品,姿态优雅得让人不敢拒绝。丈夫开始点头哈腰,不论老少,男的称帅哥,女的称美女,哄得大家合不拢嘴。 俩人一唱一和,一冷一热,真是绝妙的组合。和以前一样,三三两两的旅客开始掏腰包了,不管买对买错,大家都喜笑颜开。这年头,又不是59年60年闹饥荒,不差这千儿百八的,图个心情愉快就行了。 我也买了几袋奶酪捧捧场,难得胖哥在我旁边口干舌燥吹嘘了半天,美女妹子套了无数次近乎,就给一点打赏他吧。 毫无疑问,我的这段婚姻是千疮百孔,唯一的好处就是如张清所说的衣食无忧。我现在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了,夸大一点说,提前进入小康社会啦。你看,连买个东西都不用掂量纠结了,财大气粗想买就买。 那时候,我和许彬是万万不敢这么任性的,他的那点可怜的资费要计划着花费。我呢,倒是比他经济宽裕一点,但他爱面子,轻易不肯用我的钱。我很维护他的自尊心的。 原定晚上九点钟就到达目的的列车,因为要等候另一条线路的专列,竟然整整晚了两个半小时。我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等我们到d城的时候,已经是这里的午夜静悄悄了。同座的小姑娘腼腆地和我道别之后,兴冲冲地扑向来接她的恋人了。 冬天的夜晚,凉凉的夜风吹在我的脸上,刺骨的寒冷。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车辆驶过,树木和电线杆悄悄地站立着,只有天上稀疏的星星和我作伴。我徘徊在寂寥的街头,有些踟蹰犹豫。 我头脑一热,就这么率性地来了,仓仓促促并没有和阿娇联系妥当,她在d城吗?我心里有点没底。 手机的屏幕黢黑一片,早就成了摆设,不知道张清找过我没有。反正他老人家要照顾的人也多,看来也顾不上我这号可有可无的人物。 我慢慢在冷寂的街头踱步,思量该到哪个地方落脚。就算阿娇今晚在这个城市,我深更半夜去鬼叫门,就不是带给她惊喜而是惊扰了。 今天暂且放过她吧,让她和亲爱的萧哥安心温存吧。我干脆就去长宁8号的通宵电影院凑合一晚得了。 我买了一大桶爆米花,一大杯热奶茶,躺在座位上昏昏欲睡。银幕上循环放映着美国片子《初恋五十次》,剧情根本没有仔细揣摩,只是羡慕失忆女子露西的运气够好,遇到了大情圣亨利-罗斯对她不离不弃。 电影院里都是一对对打着看电影的幌子而来谈情说爱的情侣们,一个个斜着歪着肆无忌惮地热吻,满耳朵都听到吧唧吧唧的声音。 世风日下呀,想当年我和许彬第一次来这里看电影时,身子坐的端端直直,规矩的不敢越雷池一步。当然,我内心里还是藏着一只小兽蠢蠢欲动,希望他能紧紧地拥抱我,让我在他的怀抱里窒息。 我今天想入非非太多了,大约是因为我太孤单了。 第四十五章 真的是你 找一个理由,去和同学见一面,不管混得好还是混得孬,只想看看彼此,一声同学,一份关切,情谊绵长。 找一个理由,去见一见同学,这是我们最信任的人,大碗喝酒,大声唱歌,一生兄弟,一世姐妹,地久天长。 同学是前世的债,今世的情,常来常往,格外芬芳。 有同学的地方,就是景色最漂亮的地方。 ——莫言 我正神思恍惚地与周公进行天人大战,忽然感觉电影院里人影绰绰,大群大群的人鱼贯而出。 我打了个哈欠,美美地伸了伸懒腰,揉揉酸痛的肩膀,眯着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了。 温暖的冬日阳光透过厚重的落地窗帘照进来,闪耀的晃眼,我使劲把眼睛闭上半天才敢完全睁开。 今天我就不讲客气了,直接杀到阿娇那里去。昨晚我已经足够心慈手软了,和她这种铁闺蜜不用一直这么彬彬有礼的。 “阿嚏——”我刚走出大门,迎面一丝凉风冻得我禁不住一阵哆嗦,我不由自主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屋里屋外的温差太大了,刚从热浪滚滚的电影院出来,我一时半会适应不过来。 我把脚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跺了两下,双脚因为蜷缩久了的关系,有点麻木僵硬。我不敢用劲过大,脚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呢。 我将手掌隆成两个窝状,在上面呼呼地吹了两口热气,然后紧紧地捂在脸上,就这样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取暖。 烫伤的手背由于昨晚没有擦药的缘故开始皲裂,有的地方渗出黄色的水,像流脓一样,该不是感染了吧? 我摸摸空荡荡的衣兜,囊中羞涩,急需补充给养,决定先去附近的柜员机上取点钞票才好。不然的话我孤身一人,流落在异地他乡,真的与沿街乞讨的盲流无异了。 幸亏鄙人未雨绸缪,常常备着干粮,随身携带着自己那张数目不多的银行卡。虽然少得不值一提,却是我的全部家当,一分一厘完全是自己辛苦所得,用起来理直气壮。 我信步撇进一家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设置自动柜员机的操作间,顺手推开一扇小格子铁门。 “哦……啊哦……”word妈呀,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两个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公然在里面快活地嘿咻。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我仍然清楚地瞧见一个女人白花花的两条大长腿,以及一个男人肮脏蓬乱的后脑勺。恶心,大清早的,我真是晦气极了。 猜都不用猜,这绝对是露宿街头的流浪儿们在里面进行现场直播。头脑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弱智地选在这个地方表演活春-宫,银行监控室的员工是要大饱眼福了。我以前常常听在银行工作的表哥讲述这样的腌臜事情,今天算是有幸亲眼见到了。 不可否认,这人啦,甭管美丑好孬都是声色男女,都离不开七情六欲。你看,就算是头脑不算清楚的智障儿,都晓得找个自以为掩人耳目的地方进行啪啪啪,滋润滋润自己。你别说,他们的那个姿势还蛮具有挑战性的,女人被高高地架在取款机上,男人埋首在女人胸前卖力苦干,俩人一副销魂享受的模样。 我飞快地跑到另一台机器上刷刷地取着钞票,支着耳朵明目张胆地窃听动静,那些啪啪啪的皮肉撞击声和吱吱作响的水渍声,把狭小的操作间充溢的满满当当。 我也够无聊的,有些恶趣味。 红票子薄薄的不多,一点也不用担心遇到飞天大盗抢劫,我漫不经心地将它们揣进裤兜,对着玻璃门理了理自己蓬松成鸡窝的头发,轻盈地朝学校方向走去。 林行道两旁,梧桐树叶纷纷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辛勤的清洁工人正在费力地打扫。早起晨练的人比较多,一个接一个在我身边啃啃哧哧地跑过。 D城最大的优点就是空气好,绿化到位,不像S城工业污染严重,雾霾天气吓人。 我也受到行人的感染,伸展胳膊扩扩胸,用手护着后脑勺,将脖子左三圈右三圈的扭了扭。我本来还打算蹦蹦跳跳跑几步的,考虑到自己一瘸一拐是个伤残人士,就作罢了。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我轻车熟路地摸到阿娇住的筒子楼,拖腔跑调吼了句沪剧唱腔。 这是我在阿娇面前出场的标志性的造型,和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地同窗四年,我都是这样张扬自信地在她面前卖弄的。 她对我所有的好坏孬差,一律照单全收。这就是缘分啦,这就叫死党啦! “小枫,你怎么来了?”阿娇仿佛收到接头暗号,心有灵犀刷地拉开门,像个肉球,圆圆滚滚向我扑来。 阿娇的体态和我的婀娜苗条正好相反,人长得短小精悍,她曾经毫不脸红地自夸说自己点点滴滴都是精华,逗得我是翘着大拇指叫绝。她貌不惊人,却豪爽热心,和淼淼一样活力四射,阳光可爱。 俗话不是这样说过吗,人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而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阿娇靠她的阳光可爱得到了d大好几届男女童鞋的一致认可,成为中文系响当当的风云人物。特别是她在课堂上大胆滴向刚进教室的马列老师萧纪抛出绣球,一举博取帅哥的眼球,三刀两斧头拿下系里的才情王子萧哥,更让后来的学妹们对她崇拜得不要不要。 我这种蔫不拉几上不了台面的小瘪三,能得到她如此前卫之人物的青睐,我慨叹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祖坟上冒烟了。 我也敞开怀抱给予热烈地回应,抱住她在屋子里上跳下蹿,两个女孩纸旁若无人地张狂大笑。那个高兴劲儿,夸张点说,就好像在长征途中,红一方面军和陕北红军第一次胜利会师的场景。 “真的是你?我没有搞错吧?”闹够了,笑饱了,阿娇犹在怀疑,围着我团团转一圈印证,“弯弯柳叶眉,妩媚丹凤眼,没错呀,就是小枫的模样啊!” 她那惊讶的不可置信的程度,似乎是邂逅了来自星星的都敏俊叫兽,傻兮兮地可爱! 嗯哼,我从天而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得意洋洋地张开手臂,里里外外让她检查个透彻。我知道她一向是挂念我的,对我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感觉到。 “瘦了,但变漂亮了,成气质美女啦!” 经过半晌的严格检测,阿娇终于给出了最终评定,好在本人还能勉强通过她的验收,那这近半年的光阴算是没有虚度。 “手怎么回事?”阿娇托起我受伤的双手,焦急地询问。不能怪她眼睛毒辣,只是因为我的烫伤太明显了。 我不自然地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掩饰地讪笑,“我笨呗,把开水洒自己手上了。” “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样笨的!”阿娇嗔怪地用食指戳戳我的额角,没奈何地摇摇头,“没有了我看着你,你的日子都过成啥样了?” 她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很受用,只有真正在乎你的人,才会切身为你着急上火。那几年,我一直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这种无私地关怀,现在更觉得这份毫不藏私的友谊是如此珍贵。 “阿娇,带小枫去洗漱一下,”萧哥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两个女孩纸发疯,现在才瞅空插上话。 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毕恭毕敬叫了一声“萧老师”,脸颊“刷”地羞红了。 我很怕萧哥的。 萧哥清瘦单薄,常年戴着宽边眼镜,服饰简洁飘逸,很有文人墨客的儒雅之风。我关键是害怕他那双幽深的眼睛,哪怕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一扫,似乎就能够看穿你的五脏六肺,让你无处遁形。 阿娇第一次将他领到我的面前征询我意见的时候,我无意中撞到他深邃如潭的目光,马上就缴械投降,连连称好,哪敢说半个不字。 我挺佩服阿娇能在他面前潇洒自如地指点江山。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情人眼里出西施。世间就算再骄傲的男子,他们都有自己的软肋,都会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心中的女神让步,一退再退。 阿娇毫无疑问就是萧哥心中的西施啦。他愿意无条件的包容宠溺她,哪怕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他们的相识也是富有戏剧性的,曾经成为全校的经典故事。当时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经常拿出来打趣阿娇。请允许我昨日重现—— 萧哥器宇轩昂地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摊开讲义,准备开始讲课,全场鸦雀无声。 谁也没有料到,就连我也没有料到,正襟危坐的阿娇倏地站起来,不满地抗议,“老师,你都不用自我介绍的吗?你有正眼看清你的学生吗?” 萧哥手举着粉笔,杵在黑板上怔愣了好半天,镜片后面的眼睛幽幽地发散出莹光,许久才轻声说,“这位同学,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我叫熊芷瑾,小名叫阿娇,是你的老乡啰,你可要记住了!”阿娇大大方方将自己介绍的明明白白,还生怕萧哥印象不深刻,甚至连自己的小名都索性说出来。 满教室的童鞋哄堂捧腹,发出善意的笑声。 萧哥嘴角一勾,扬起一抹浅笑,“好的,我记住了!” 一来二往的,俩人理所当然就勾搭上了。 毋庸置疑,阿娇事先对萧哥的事情做过深入调查,要不然哪里可能将萧哥的生平出处研究的这样精益求精。后来,我为此好久都对阿娇爱理不理,对她这种擅自行动耿耿于怀。她竟然敢瞒着我,偷偷收集萧哥的第一手资料,虽然出发点可以谅解,可也忒不讲姐们义气了。 阿娇将萧哥勾到手之后,为了将功赎罪替我买了整整一个月的早饭,在我倒追许彬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地出谋划策。 第四十六章 好好玩耍 闲潭云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滥外长江空自流。——王勃 “阿娇,你先陪小枫,我来弄早饭。”萧哥冲我点点头,用他一贯的不急不缓地语速对我们说。 “好滴。”阿娇乐颠颠地答应着萧哥,一把将我往房间里面拉扯,“快快,老实向我汇报你的婚恋生活。” 她不由分说推我上床,没头没脑将我用被子蒙住,随后自己纵身跳上来,打算和我抵足谈心。 “等会儿,我忘了交待一句!”我正飞速转动脑子,还没理出头绪从何谈起,她又咋咋呼呼地跳下床,在门口伸长脖子嚷嚷,“萧哥哥,记得摊点鸡蛋软饼,小枫爱吃!”还是闺蜜贴心,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她仍然记得我的那点可怜的嗜好。 她那爆豆似的嗓音里有几分撒娇,又带有几分习以为常的自然,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男作女息地生活了许久。 “嗯,知道了。”萧哥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在厨房里埋头操持起来。 我很难想象出萧哥那能写出龙飞凤舞一笔好字的双手,如何能够与锅碗瓢盆和谐相处。他肯定是手里一边颠簸着锅铲,嘴里一边咕叨着物质与意识辩证关系的原理。 “你行啦,阿娇,看你把我们潇洒英俊的萧哥驯服的服服帖帖呀!”我逗着趣,作势要溜下床去窥视萧哥身穿长围裙,手挥擀面杖的神武形象。 “有啥大惊小怪的,老夫老妻过日子不都这样。某大大够英武神明吧,还为某麻麻推秋千呢,恩爱爆棚。” 阿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大道理倒是一套又一套的。可怜的萧哥估计就是长期在这种道理熏陶之下,与柴米油盐酱醋茶逐渐亲近起来的。 我挑了挑眉,在心里给了他俩一百零一个赞。这又是一个狐狸驯服王子的优美故事呀,阿娇的道行得有多高哇,我要好好取取经才算不枉此行。 “我的事情天下尽知,大家有目共睹,没啥噱头。”阿娇重新钻进被窝,与我耳鬓厮磨,“说你的吧,来点劲爆的。” 我侧了侧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没有马上回答她。 我现在堂而皇之睡在阿娇的身边,说实话,我有点鸠占鹊巢横刀夺爱的感觉。读书的时候,我和阿娇像连体婴儿,一有时间就腻歪在一起,特别喜欢大冬天在被子里挤成一团八卦各种小道消息,意淫各位抢眼的大叔欧巴,可以闷在被子里说个几天几夜,窸窸窣窣没完没了。 可如今阿娇已经名花有主,咱也得自觉点,退位让贤,让萧哥独享阿娇的枕边之位。说不定萧哥有严重洁癖,反感我侵入他们随时翻云覆雨的私人领地,那就糟了。 古话说的不会有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阿娇,我睡这儿合适吗?”我压低嗓子询问她,说不定她这个粗线条的傻妞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萧哥会不会别扭?” “你少给我打岔,说重点事情!”阿娇满不在乎,只把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我的个人隐私上面,“你行哪,不声不响逮到张清这条大鱼!哎,他与你那个那个的时候还默契和谐啵?” “哪个哪个?”我故意装聋作哑,翻个身空留给她一个后颈脖子,“别吵吵,让我补个眠,本姑娘困着呢!” 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再理会阿娇的絮絮叨叨,真的心安理得地补眠。昨晚窝在电影院的座位上提心吊胆,根本没有睡好。反正阿娇自己也说鸠占鹊巢没有关系,我就放心大胆地呼呼了。 阿娇见我实在困倦不过,终于有了点眼力劲,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帮我掖了掖被角,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她把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才情王子调教的那么上道,我呢,磕磕碰碰的婚姻生活整个是失败的一团糟,实在没脸和她显摆什么,只有裹紧被子蒙头大睡了。 我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千里迢迢,似乎就是为了阿娇这张size超大号的席梦思而来。大学里是最论资排辈的地方,像分房子这种大事当然要按高矮次序排个队,萧哥属于新晋之秀,只够勉勉强强住个筒子楼。 萧哥所教的专业又实在生冷,说句不客气的话,在当今这个躁动社会并不十分抢手。萧哥徒有才情王子的好听虚名,实际上薪资微薄。阿娇是在读研究生,更谈不上有什么收入渠道。日子过得还是挺紧巴的。 可阿娇这个败家娘们在搬家时,啥都舍不得置办,倒是奢侈地往家里搬了一张豪华的大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那点龌蹉心思。等我挖苦她的时候,她反而振振有词,“天大地大,没有栖身的床大!” 我细细思量她的歪理邪说,感觉也蛮有道理的:一个人哪怕腰缠万贯,权势滔天,一顿达到极限最多只能吃八两米饭,一晚上翻来覆去最多只能睡不到两米长的床。 我酣畅淋漓地昏昏欲睡,不知今夕何夕。我已经漂泊的够久了,只有在知心闺蜜这里才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 “起床啦,瞌睡虫!”阿娇笑眯眯地夹着块软饼放在我鼻子跟前,起劲地馋我,“你是出门打怪兽了吧?这么辛苦,到底是几天几夜没睡了?” “你就饶了我吧,少聒噪几句,让我安安静静地睡他个三天三夜!” “你大老远的从s城过来,难不成就是来守卫我这张宝贝床的?张清有这么厉害吗,竟然折腾你如此娇弱无力了?” 这都什么人啦,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满脑子黄色思想,谈话简直无法顺利往下进行。 “他家暴啦,每天用浆糊把我糊在墙上!我哪有地方合眼?” 我一盆脏水全泼在张清身上,谁叫他那么坏的,成天与他的前姨妹沆瀣一气。 “咱是打不死的小强,不怕他!”阿娇竟然天真地信以为真了,恨不得举着拳头为我打气,“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一切磨难都是黎明前的黑暗。” 我哭笑不得,幸亏我早晨食不果腹,要是肚子里有货的话,就全恶心地吐出来了。 “得了,我起床了,你也不用在这威逼利诱啦。”我禁不住阿娇的死乞白赖,四仰八叉在床上晾晾自己,然后坐了起来。 我可以丝毫不理会阿娇的表情,反正甭管我是好还是孬,她都得受着。可好歹敬爱的萧老师还在家里面,我总得顾虑一下自己的形象问题。我能够这样与阿娇毫无罅隙地斗斗嘴,开开心就很满足了。 午饭照样是萧哥准备的,煎炒烹炸整了个满汉全席,惊得我是眼珠子一愣一愣的,硬是不相信这是萧哥的手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啦。 一个女人最大的骄傲是什么,不是她征服了多少个男人;而是一个男人为他拒绝了多少个女人,并且一如既往地宠她。阿娇这个傻妞有傻福,挖掘到萧哥这只潜力股真是眼力不错呀。 我假装客气了一番,然后甩开膀子开动,吃的是满嘴流油,全然没有平素的伪淑女姿态。反正他们也不是外人,反正我也的确是饿了。 “慢点,别噎着!”萧哥一边给我夹几筷子菜,一边递给我一盒纸巾。 我窘迫地抿了抿嘴角,将咀嚼的频率放慢了些,为自己的粗犷有些难为情。 “我吃好了,小枫你慢慢吃好!”萧哥不愧是师尊,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看出我的拘谨,马上善解人意地站起来,“你们吃完了就出去转转,等会儿我来收拾!” 当然要去转转,至少要到熟悉的校园走走。我那么远专程跑来,就是想重温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旧梦。 我和阿娇坐在操场上的秋千上,飘飘悠悠静静地摇晃,一时无话。 因为放假的缘故,偌大的校园一片死寂,操场上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平时这里可是一对对校园情侣幽会的好场所,特别到了晚上,借助夜幕的掩护,朦胧的灯光下成对成对的情侣散坐着,趁着无人瞅见的空档亲几口嘴,搂几下腰,和学工处的老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就是我身下的这架秋千也曾经是童鞋们谈情说爱的好去处,有着血淋淋的惨痛故事。一对仅仅还剩一个月就要毕业的情侣,因为马上面临各奔东西的结局,来这里做最后疯狂的诀别,结果男孩子从半空中失足跌落,摔得面目全非,当场死亡。 女孩子惊吓过度,精神失常。这架秋千成为了她一辈子惊恐忧惧的伤痕,磨灭不掉。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那时候,我们肆无忌惮地挥霍着青春年华,从来不去担心未来会怎样。 正对着操场的就是女生公寓楼,管理员仍旧是胖胖的声音洪亮的田阿姨。她常常亮出气势壮如山河的大嗓门,驱赶来此招蜂引蝶的男童鞋,“兔崽子们,走啦,去好好温书,不要来勾三搭四。” 真是一位可敬又可爱的阿姨! 就是这位阿姨,在那个星辉灿烂的夜晚,拦住我匆匆上楼的步履,大声地吆喝,“小枫,有人找你!” 于是,我看到了站在楼梯口光彩照人的许彬。于是,我的生命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后来,我常常想,为什么田阿姨当时没有赶走许彬?如果赶走了他,我的人生道路是不是会更顺畅一些? 难道与许彬有缘无份,这注定是我命里的劫难吗? 第四十七章 让你跑 许彬静静地伫立在楼梯边的树林里,在暮色四合的夜空之下,像穿透雾霭的璀璨星辰,熠熠生辉。 我刚刚从图书馆看书复习回来,大脑一片混沌,面对突然出现的许彬,有些不知所措。我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再不想做无望的挣扎,单恋实在是太累了。 他一定是来锣对锣鼓对鼓,当面来和我说清楚的。我瞬间有一丝恐惧,很害怕听到从他薄翘的嘴里说出的那些拒绝的锥心的话语。 我胆怯地步步后退,眼睛根本不敢抬头看他。阿娇在后面死死地抵住我的腰肢,阻拦我继续退却。我骑虎难下,说不出的窘迫,恼羞成怒地用脚后跟踹了一下多事的阿娇。她也不担心弄巧成拙,反正到时候出丑丢人的也不是她老人家。 “向前冲,小枫,胆子放大点!”阿娇还嫌不够热闹,在我耳边霍霍鼓劲。 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将手奋力甩开,蹬蹬地准备跑上楼。我是个矛盾综合体,有时候是无所畏惧的,有时候又是窝囊羞怯的。 我哪里知道,平时连一封信都未曾回复给我的许彬,此刻一个健步冲过来,敏捷地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好像再也不愿松开。 他的手指关节修长,指腹略厚,微微有点薄茧,完全不似一般学生的手那样细腻光滑,大约是因为在山里长期劳作的缘故。他的掌心滚烫,温暖地包裹着我柔软无骨的小手,手臂微微颤抖。他的内心一定也很紧张,不比我镇定多少。 他牵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地朝校门口走,我亦步亦趋,低垂着头随着他的节奏前行。他今晚大胆地向我迈进这一步,瞬间击中我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我像个傻子,只希望我们这样永远手牵手地走下去。 阿娇阴阳怪气地叫唤,“去好好玩,我批准你今天不用回来!”她只差把我打包奉送了,好像我是嫁不出去的大龄剩女,她是那瞧着新女婿越看越欢喜的丈母娘。 整栋女生公寓楼掌声雷动,每扇窗户边都挤满了雀跃欢呼的女童鞋,她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争先恐后想一睹传说中的王子的风采。由于我痴痴念念地执着追求,许彬的大名整个中文系的童鞋都如雷贯耳。女童鞋佩服我的勇气可嘉,为了自己的怦然心动能够义无反顾地赌上一把;男童鞋懊恼我的有眼无珠,中文系里面那么多青年俊才,我竟然舍近求远稀罕一匹外马。 林荫道上,人烟稀少,格外显得冷清。天空中淅淅沥沥飘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落在地上白茫茫一片,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我心里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鹿,碰碰乱跳,浑身像着了火一样滚烫。巨大的幸福感让我眩晕得辨不清方向,我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紧紧跟随他的步伐。 当真爱来临时,就像燎原之火,伴我青春无悔,肆无忌惮地燃烧。我不去想未来会怎样,我的眼中只有这个光彩夺目的男孩子,哪怕赴汤蹈火也想争取一次! “如果我今天不来,你还会给我写信吗?”许彬清峻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一路上的沉默,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没有丝毫怔愣,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当然不会了!无论我多么喜欢你,但我也是有自尊的!” 我已经给他发了最后一封信,沮丧而客气地说:对不起,打扰你很久了。我想我是采不到真金了,再见,再也不见!我自己狠心地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想再给他写信也没有借口了。 许彬叹了一口气,似乎有几分失望,“人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说的话、做的事情并不能完全顺应自己的本心。” 毋庸多说,我想我已经领悟到了他的真心,这就够了。前面的那些波波折折又算得了什么?我暗自庆幸自己的锲而不舍,不然哪有今天的柳暗花明! “你在想什么呢,小枫?”阿娇蹦过来,和我挤在一起。 她对我的深思不语极度不满,把一只脚撑在地上,让我们的秋千逐渐停下来,用胳膊肘拐拐我的身子,好奇地询问。 “我在想,我和许彬第一个晚上一起出去时,你为什么不阻拦我?”我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忧伤,无奈的苦涩。 “切,你还想那个薄情郎干嘛?”阿娇嗤之以鼻,一副瞧不起我的模样,“我以为你正在思念你亲爱的清子哥哥呢?” 真的,好奇怪,我到现在确实没有想张清一丝一毫。真的是眼不见,心也不烦了吗?这就是所谓的距离产生美吗? 不过,阿娇御赐的这个昵称忒难听了。还清子,还哥哥,肉麻得让我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簌簌地往地上掉。 “你少恶心我!”我撇了撇嘴,做了个费力呕吐的动作。 “不过呢,你也要感谢许彬这个见异思迁的狗东西,不是他的始乱终弃,你还遇不到英武刚毅的张大警官咧!” “你以为遇到张清是什么好事?没准我这次的下场会更惨!” “呸呸,乌鸦嘴,说祸不灵说福灵!哪有你这样自己诅咒自己的蠢货!”阿娇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恨不得要我把刚才的话收回去,“你现在咋这么不自信,当年那股冲锋陷阵的劲儿哪去了?” 我也挺欣赏自己当初的那股儿干劲,现在回想仿佛恍如隔世。 当天夜里,我和许彬沿着步行街溜达了好几趟,最后实在冻得瑟瑟发抖,鼓起勇气扎进了长宁8号的通宵电影院。我们当时胆子终究太小,到底不敢按阿娇说的那样去开房,在电影院通宵达旦地滞留就算是惊世骇俗了。 不过,本应该激动不已的一夜,我们规规矩矩盯着荧幕,谁也没有轻举妄动。虽然我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压根没有看清银幕上反反复复播放着什么片子,但谁也没有勇气更近一步。 直到捱到天亮,在我起身开步走的时候,许彬才趁着无人注意的瞬间,仓促惊惶地拥抱了我一下,然后飞快地放开了。 许彬这个轻微的几乎可以忽视的动作,我后来津津乐道向阿娇炫耀了好久。可惜阿娇满脸的不可置信,仔仔细细追问了我当晚的整个过程,甚至连许彬的一个眼神一个侧身都弄得一清二楚之后,她悲催地表示惋惜。 “该说你纯呢,还是该说你傻?直接扑过去不就得了,浪费时间!”她摇头晃脑,遗憾得不得了。 “听你的,我下次见人就扑!”我绷着腮帮子,严肃认真地向她保证。 阿娇被我一本正经的样子搞的一愣,过了一会儿一把抱住我,我俩神经质地哈哈大笑。 “算啦,我当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汉不能总提当年之勇。”我苦涩地皱皱眉头,有点力不从心的无奈。 “走啦,我们也不要老在这里伤春悲秋了,姐今儿带你去个好地方。”阿娇拽紧我,将我从秋千上拉下来,“我们去后山采地捡皮。” “冬天怎么会有这玩意?”我有些不相信,该不是阿娇为了逗我开心,烂好心地骗我吧。 地捡皮是一种野生蔬菜,只有在春天打雷下雨之后,在山地草丛中如雨后春笋长出来。我和阿娇经常在雨后的草丛中寻寻觅觅,然后拿到萧哥那里洗干净了打牙祭,是很有味道的环保野菜。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跟我来就是了!”阿娇不容我怀疑,不由分说拉上我就走。 真的咧,草丛里,树枝旁,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我们没用多久就在地上刨了一大把。等我们手上捧得满满的,再也捧不了了,阿娇就摘下自己的毛绒帽子,当了个装菜的布兜。 等帽子装的鼓鼓囊囊的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了,我和阿娇也该归巢了。 阿娇大摇大摆地在前面开路,我照旧像个小喽啰在后面紧紧相随。 “喏,那是谁?”阿娇的脚步忽然顿住,朝我挤了挤眼。 张清双腿交叠,一只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斜靠在车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走进。他神色晦暗不明,眼底布满厚重的青色,浑身有几许掩盖不住的疲惫。 “张警官千里寻妻来了?呵呵!”阿娇不怕死地打了两个哈哈,然后不讲义气地撇下我,“你们先诉诉别后之情,我就暂时回避回避!” 她夹着尾巴溜走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我也想跟她开溜,可是抬了几次脚,就是没有胆子迈开腿。我战战兢兢,一步一挪地朝张清靠近。 “你来了!”我尽量将自己的表情调整的自然一些,绽放出自以为灿烂无比的笑容。 张清仍然摆着那副面无表情的臭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冷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德行,你就不能给点笑脸,我都狗腿地对你呲牙咧嘴了。 哼!我的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打算无视他绕道而行。 “啪啪!”他一声不吭,一把捞起我,将我翻转搁在他的腿上,然后在我的翘屁屁上狠狠地敲了两下。 “杀人啦!”我惊悚不安,吓得杀猪般地大叫了几声,又赶紧将嘴闭上。大晚上的莫把别人吓晕了。 “我让你跑,让你跑!”张清犹不解气,啪啪又来两下,“说,以后还跑不跑的?” “我等一下说,行啵?你先放我下来,这样我好羞羞的!”我哀哀戚戚地撒娇,像只可怜巴巴地小狗。 第四十八章 我会陪她去 张清冷不丁低下头,用力吻住了我。他的唇浸染夜色的凉意,嘴却是温热的。他一手禁锢住我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环住我柔软的腰肢,我被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怀中不得动弹,那些未出口的话语顷刻变成了嗫嗫嚅嚅。 这哪里像是自控能力极强的张大警官会干的事情,忒冲动了,忒不注意场合了。我觑着眼睛偷偷地四处张望,生怕有闲杂人等无意中经过此处,将这脸红心跳的一幕窥视了。 我伸手想推开张清,可他多坏的人,反而更加用力地将我抱紧,湿热的舌头趁机滑进我的香檀小口,纠缠啃噬。他腾出一只手无声地插入我瀑布般的黑发,温柔地摩挲。 我安安静静站在夜色中,情不自禁热烈地回应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心中那触电的感觉在五脏六肺深处轰然炸开。那是灵魂触动的感觉,好像带有几分恋爱的甜蜜。 许久,他才停下来,用脸蹭我,温柔亲昵又强势。 “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不辞而别了!”他的声音嘶哑暗沉,竟然带有一些孩子气的委屈。 我的心里倏地一疼,我踮起脚,在他的侧脸上,蜻蜓点水一样落下一吻。 四目凝视,他慢慢笑了,那深邃而俊朗的眉眼间,笑意刹那间绽放极深。他轻轻拿起我的一只手,隔着衣服,紧紧按在自己的左胸上。他那一贯平稳均匀的心跳竟然加速了,突突地强劲有力。 此刻,我是头脑清晰的也是混沌眩晕的,难道他真的把我当做了心爱之人? 大约因为着急赶路的缘故,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疲倦。削尖的下巴,深陷的修长眼睛,鼻梁挺直,颧骨冷硬锋利,整个人温雅而又不缺乏男人味道。 我一下子为自己负气出走的任性-行为有些后悔,他为自己前岳父一家的事情已经够揪心的了,我还这样甩手一走了之,实在太不厚道了。 “陈爸爸还好吧?”我关切地问道。既然他能千里寻妻,我就和他冰释前嫌吧,我天生是个心软的妞儿。 “让我看看你的手,”张清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起我的手掌,小心地查看,“叫你不听话,你看,伤口都有点发炎了。” “不碍事,”我不以为然,没事一样地甩了甩手,“回去擦点药就好了。” “哼,等你想起擦药的时候,手就要废掉了!”张清木着脸,呛了我一句,“进来!” 他一把将我拽进车内,拿出收纳盒,挤出药膏轻柔地涂抹在我的双手上。 “疼不疼?”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轻声问道。 他侧脸的轮廓在路灯下看起来像一具硬朗的雕塑,有棱有角。性感的嘴唇一张一翕,若有若无的醇香随着气流传递出来,撩拨得我心痒难耐。 我出其不意凑上去,色迷迷地在他的唇角重重地啄上一口,然后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像偷到香油的小老鼠滋滋地回味。 “你个小东西,竟敢挑逗我!”张清哪里肯放过我,顺手将药膏一丢,拥我入怀。我明显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有点担心自己玩火自焚。谁知道张清却很快地松开了我,抑制住高涨的情绪,说道,“下去吧,阿娇他们该等急了!” “嗯。”我软糯糯地答应一声,理了理微微有些蓬松的头发。不得不说,张清这人是个内敛自制的家伙,今天这样不顾场合地表露情绪已经是破例了。 “这么快就完事了?我还以为你们饥渴已久,要昏天暗地大干一场呢。” 等我们从车上下来,阿娇正厚脸皮地挨着车子站着,坏坏地窃笑。我顿时脸颊充血,羞答答地举起拳头要揍她。 我和张清刚才只顾你侬我侬了,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让阿娇这个没节操的妞儿钻了空子。我简直没脸见人了。 “阿娇,谢谢你照顾小枫!”张清倒是一脸坦然,正儿八经地向阿娇致谢。 你别说,他那句阿娇-叫的还是蛮熟稔流利的。其实大家早就是熟人了,上次张清来探望彩云姐时,我和阿娇可是不知羞地做了大半天的电灯泡。我们当时哪里会想到,短短几年的时间,事情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故呢? 真是世事难料哇! “哪里哪里,搞这么客气干嘛?”阿娇罕见地有一丝难为情,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额头。唉,她也是个听不得半句好话的妞儿,几句表扬就让她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不过,下次不要让小枫这样孤身浪迹天涯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太危险了!”阿娇不愧是我的好闺蜜,即使在张清糖衣炮弹的轰炸之下,仍然能够保持清晰的头脑。她见缝插针,抓住一切有利时机,旁敲侧击地帮我训导张清。 “阿娇说的极是!”张清态度诚恳,一副虔心受教的模样,“她下次想去什么地方,我会陪她去的。” 张清,你今天干嘛要表现得这么乖啦?你是因为自己心中对我有愧吗?可你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要是今后做不到,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好了,大家不用这么见外了,快进去就餐吧!”萧哥适时地插进来,开口邀请。 张清朝萧哥礼貌地颔首致意,主动伸出自己的右手,客套地寒暄。他俩是第一次见面,还不熟悉。 萧哥不卑不亢伸出右手回握,也点点头,算是招呼。 这是两个颜值爆棚的男人,气场却完全不同。萧哥儒雅俊气,张清冷矜霸气,但无论走到哪里,他们同样都是引人注目得让人不敢小觑。 晚餐依然是萧哥的手艺,色香味俱全,我吃的是心满意足。我担心张清有些不习惯,偷偷地看了看他,只见他举箸端碗姿态优雅十足。哪怕就是在这简陋的筒子楼,他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天生的高大上,像个误入凡间王子,养眼极了。 “张清,古人云:君子远庖厨。你怎么看?”我瞧着张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心念一动想要逗逗他。 “君子也是凡夫俗子,同样要吃五谷杂粮,也离不开油盐酱醋茶。”张清夹了一筷子黑木耳在我碗里,慢慢回答。 “那好,你以后也像萧老师这样做饭给我吃!”张清一不小心就被我带进沟里了吧,我为自己的小聪明暗自得意。 “嗯。”张清干脆利落,回答的一丝不苟。 阿娇促狭地朝我眨巴眨巴眼睛,翘了翘大拇指。我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扬扬眉。 俩男人不言不语咀嚼着饭菜,目不斜视极有修养,仿佛对我们两个女孩纸私底下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张清,我们去江边走走吧?” 客走主人安。 酒足饭饱之后,我和张清婉拒了阿娇的极力挽留,打算去酒店住一夜。 当车子在路上缓缓启动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向张清提出建议。 “怎么,你在d城寻寻觅觅,逗留了一整天,还没有把旧梦重温完毕?还要去江边去寻找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和某人刻骨铭心的回忆?” 张清右脚轻轻一踩,车子吱地一声刹住,停在路边。他眉头紧蹙,幽深的眸子略带不满地注视着我。 哈哈,这是那个傲娇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大处长说出来的话吗?我怎么听出来一股浓浓的酸意,难不成他吃醋了?这家伙简直可爱得不可思议呀! “扑哧——”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用食指戳戳他的腰眼,“傻瓜,要寻找也是寻找和你一起的回忆啦!你忘了我们曾经在江边一起漫步过?” 这我可没有撒谎,我的确是和张清在江滩上走过。当然,他那时候不是冲着我来罢了。他那次专门来探望彩云姐,我和阿娇死乞白赖跟着,在江边玩得忘乎所以。 “当然啦,你肯定不记得了!”这一下子又轮到我醋意横生了,我刹时变得沮丧万分,又不敢直接提出彩云姐的名字,怕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痕。 我突然想扇自己两个耳光,高高兴兴的时候,干嘛提什么江边?那里承载着他和彩云姐多少缱绻温馨的记忆呀!我就算痴心妄想要覆盖住那些往事是万万不够资格的。 我要是有心和他一起携手共赏万里河山,也该选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你安静的时候,像个小呆瓜;疯起来无所顾忌,就像嘟嘟一样,龇牙咧嘴丑死啦!” 张清松开了方向盘,手伸过来将我的嘴角朝两边轻轻一拉,邪魅地闷笑。 张清这个欠揍的!嘟嘟可是秦俊江家里喂养的一只叭儿狗,他竟然把我和它相提并论,气死我了。唯一值得我庆幸的一点就是他居然对我有些印象,我以为他当日匆匆一瞥,自己根本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我扬起粉拳,气恼地在他的肩膀上乱捶一通。张清也不躲闪,根本不把我这点没有杀伤力的攻击放在眼里。 “我让你笑我!我让你笑我!”我坐在他的腿上闹得气喘吁吁,连手上的伤也不觉得疼了。 “到底还去不去江滩?不去的话,我们先找了地方做做运动?”张清目光灼灼,幽幽地发着绿光,眸底像隐藏着一只欲求不满的小兽。 “走啦!走啦!”我见势头不大对劲儿,赶快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 我可不能这时候上他的当,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第四十九章 一起洗 夜色清澈,徐风微微,城市的霓虹灯和天上的星辰都倒影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江边人影绰绰,三五成群的男女老少追逐嬉戏,更有夜钓的爱好者们专心致志地盯着鱼竿,丝毫不受喧嚣气氛的影响。 我从车上下来,慢慢踱步到靠近江水的位置,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贪婪地用鼻子嗅着空气中腥甜的气味,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这是我读书时经常和阿娇一起来的地方。夏天的清晨,会有许多大胆的弄潮儿在湍急的江水中游泳搏击,灵动活波像鱼翔浅底。运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遇到经验丰富的老渔翁,他们驾着窄窄的小船,娴熟地用竹竿驱赶着鸬鹚下水捕鱼,鸬鹚贴着水面盘旋,时而俯冲,时而昂首欢叫,老人与鸬鹚配合默契,收获颇丰。 晚上,纳凉的人们成群结队散步而来,有辛勤奔波的劳作者,有天真可爱的孩童,有步履匆匆的游客。他们或小憩,或踢球,或跳舞,沉寂一整天的江滩顿时沸腾起来,让疲倦的人们身心得到彻底放松。 我和阿娇最爱看上游大坝开闸放水的情景,滔滔江水一泻千里,浩浩荡荡奔涌而来,气势磅礴波澜壮阔。这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的胸怀顿时也变得开阔起来,有一种气吞山河的豪迈。 我将双臂收回,护在脑后,尽力扬起头,让自己全身心地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一时间我竟也觉得意摇神驰。我没有回头呼喊张清,单独留他在车内静坐。这个地方也许对他来说同样有许多珍贵的记忆,一辈子都难以磨灭。我应该给他足够的尊重,不能轻易地涉足他这个私密的空间。 突然,一具宽厚温暖的身躯贴过来,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缠上来,环在我的腰上。我稍稍侧目,张清的眼眸静深如海,深邃得像是沉淀了某种又静又深的东西,宛如礁石,默默注视着我。 他将头搁在我的肩上,属于他的熟悉的气息在一吐一纳之间密密麻麻地包裹着我,令我心痒难耐。他半搂半抱着我,一只手落在我的腰上,隔着衣服用指腹细细研磨,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托在我的腮边,逐渐后移到我的耳廓,轻轻抚摸耳珠下面的碎发,然后又挪到我的滑腻的脖子上,摸得我又痒又麻。 他的手指干燥而又微凉,所到之处像微风拂过琴弦,引得我浑身颤栗。我脆弱的心脏瞬间仿佛被电流击中,漏跳了半个节拍。 一时间,我们谁也不说话。我口干舌燥,身体难以保持平衡,软成一团烂泥任他予取予求。我一下子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自己喉咙里干涸的呼吸声。我的心里如潮水一般迸发出深深的爱意,这种爱意强烈得让我无法自制,只想和他一起放纵燃烧。 他扳过我的身子,头越垂越低,脸上似乎有微微的笑意,终于捉住我的唇开始啄弄,他嘴里的味道温润略有麝香的清甜。比起以前的热烈粗暴,他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一寸一寸慢慢推进。 他湿润的舌头滑进来,与我的小舌追逐缠绕,一圈一圈地逗弄。手也不安分地从衣服的下摆悄悄探进来,但并不急于向上,暧昧地停在腰间慢条斯理地蹭。这样若有若无的挑逗,令我感觉到过电般的战栗,只想渴求更多。 他的眼眸幽深如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额头的青筋轻轻地跳动着。他的手沿着我身体的侧线慢慢上移,停在我的柔软饱满处,轻而易举地整个包裹,肆意地揉捏起来,原来他的进攻才刚刚开始。 他的手指撩拨的越来越急,越来越用力,带给我强烈而刺激的快-感,几乎如潮水一般要将我吞噬。我像一条频临渴死边缘的小鱼,如丝的眉眼半闭半睁,浑身无力地吊在他的颈脖子上,任他深深地吻着,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 忽然,一道白光在我脑子里闪过,巨大的幸福感让我忍不住嘤咛出声,却被活生生地湮灭在胸腔变成几声慵赖的哼哼。张清性感的唇死死地堵住我的香檀小口,攻城略地般的索取,不给我任何的喘息机会。 这个家伙太有技巧,太会蛊惑人心了。他的动作明明不规不矩,人却显得优雅沉稳,绅士范儿十足。 这样一个男人,是我无法掌控和看透的,却也是令我沉醉而无法割舍的。 我们就在这夜色流水旁,在泱泱人群中,自然投入地耳鬓厮磨,浅笑低语。 我有些庆幸自己的这次擅自出逃,让我见识到如此多情、温柔、耐心的张清,颠覆了他以前寡淡、淡漠、凉薄的形象。 “你老公的技术还行啵?小东西是不是很享受?”就在我陶醉得飘飘欲仙的时候,张清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蹭着我的耳垂,低低喃语。 我脸颊绯红,迷离的眼眸中带着几丝入骨柔媚。我娇嗔地噘了噘莹润的红唇不说话,使坏地用小爪子在他的腰眼处若有若无地挠。谁叫你戏耍我,我也让你受点挠心挠肺的煎熬。 “走吧!我们快去找住的地方!”张清的声音压抑在喉咙深处,暗哑低沉。硬朗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呼吸粗重,雄厚的胸膛急促地起伏。 哼,口是心非的家伙,憋不住了吧,叫你挑衅我。我故意用臀部调皮地磨蹭了一下他支起帐篷的部位,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调皮,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张清一副欲求不满的狼狈样,嗓音里有明显的磨刀霍霍般的火药味。 “来呀!来呀!”我心里暗爽,不知死活地向他扬扬手臂示威,倏地钻进车里,伏在座位上嗤嗤地笑。 张清风驰电掣,将车开的一溜烟的拉风,很快登记了一个宾馆。幸好不是他和彩云姐曾经住过的地方,不然,说不定我心里稍微有点阴影。我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房间的灯光调得柔和旖旎,与我们此时此刻暧昧横生的心情十分应景。我们一进门,张清就猴急地将我压在沙发上,我的上衣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脱掉了,冷飕飕地只想往他怀里钻。 他的外套早就被他扔到一边,衬衣也解开了好几颗扣子,露出性感结实的前胸。他健壮的身躯随后覆上来,低下头不知餍足地亲吻我光滑如丝缎的肌肤。 我被刺激得连指尖都蜷缩起来,不由自主地插进他的黑发里。他的身体也滚烫得吓人,眼眸炽烈幽深,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你先去洗澡!”我推他,感觉自己还有些不习惯在狭窄的沙发上仓促作战。 “好,我们一起洗!”他淡笑着说完,就作势来抱我。 “才不要,我自己洗!” 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亲密到鸳鸯戏水的地步。我到底放不开,挥开他企图作乱的双手挣扎起身,扭扭捏捏地进了浴室。 “爱逞能的小东西,不怕打湿伤口了?”张清将门轻轻一推,闪身进来,信誓旦旦地说,“听话啦,我保证不动你!” 没等我有所反应,他自作主张地将我浑身上下剥了个精精光光,耸着鼻子从头嗅到脚。 “嗯,到底青嫩,一股奶娃娃的香味!”他恬不知耻地做了个深呼吸,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我佝偻着腰身,拘谨地用手臂护住胸前那两颗诱人的樱桃,在他的臂弯里左突右闪,脸颊嫣红,无处藏身。 “不用躲啦,我又不是没看过。”张清拱上去,邪魅地啄一口,“小是小了点,不过呢,一手掌握刚刚好!” 我暗自后悔自己没有带个摄像机进来,应该将张大处长的可恶行径拍个视频,好好让他那些手下瞧瞧他的原生态形象。 我色胆包天地用手指戳戳他那蠢蠢抬头的物件,然后趁他不注意跳出浴室,嗖地钻进被窝。被子还是冰冷的,我裹紧自己,很快就温热起来。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房子的空间很大,让人感到既有些空旷,又分外温暖。我的喉咙发干,心砰砰地乱跳像在擂鼓。 我内心深处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比当初和他第一次结合的那个晚上还要惶恐兴奋。 过了一会儿,淅沥的水声停了,张清靠近了床边。我将身体尽力地蜷缩在床角,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下面,眼睛根本不敢睁开与他对视,像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鸵鸟。 他从后面抱住我,轻轻地将我翻转过来,俩人在很近的位置裸裎相对。虽然灯光很暗,我仍然能够看清他清峻的脸庞,幽深如火的眸光,以及眸底那丝丝缕缕的怜惜。 他翻身上来压着我,密密匝匝地吻,一点一点地爱-抚,一寸一寸地推进。我的情绪也渐渐高涨,眼神迷离中透着几分慵赖,体态娇羞中带着些许柔媚。 当身体撞击的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某一处沉寂的湖被重重地搅动,竟然有抛开一切去拥抱他的冲动。我把身子绷紧成一张弯弓,头贴在他的心口,肆意呻-吟。 “小枫!小枫!”当我们一起奔向巅峰的那一刻,他在我耳边哑着嗓子细喃。 我抚摸着他背上淋漓的汗水,眼泪慢慢溢出来。 私心里,我很想他能在这个动情时刻,说一句“我爱你”。 第五十章 猫耳朵馄饨 折腾到后半夜,张清才终于放过我。我已经累得精疲力竭,连眼皮都没有力气抬起,瘫在床上身也懒得翻,更别说下床清洗了。 张清一把捞起我,用浴巾裹了,抱到浴室细心擦洗。我反正腰酸背痛不想动弹,睡意朦胧地由着他折腾。这种床上博弈的活动确实是个体力活,适合张清这种精力旺盛的男人玩玩,我这样蔫不拉几的人只能偶尔运动运动,打打牙祭。 “你以后得多锻炼锻炼,这么差的战斗力可不行!”张清一边明目张胆地在我身上到处揩油,一边厚颜无耻地提出要求。 “快点嘛,”我闭着眼睛嘟哝,挂在他的脖子上撒娇,“我腿酸啦,我要到床上去嘛!” 他刚才花样百出,有几个动作难度系数实在太大了,他硬是强迫我配合着他完成了。可我却被折腾得够呛的,当真不太舒服,身体里隐隐胀痛,腿也酸得不行。 我伸手自己揉了揉,他察觉了,问,“很不舒服吗?” 他体贴地将我轻轻放在床上,过了几秒钟,我就感觉到他的手覆盖到我的大腿上,轻轻揉捏着。那柔软有力的指腹,明明就是有意的,令我又有了异样的感觉。 “你还是别揉了。”我推开他的手,这家伙真是坏透了,不知餍足。 他笑了一下,手停着不动了。我就这么被他满怀抱着,硌着他的骨头,其实也是不太舒服的。但躺了没多久,困意就袭上心头。可是迷迷糊糊间,始终感觉到他在亲自己,亲头发,亲脸颊,后来干脆又把我扳过去,深深地吻。 我实在不行了,勉强眯缝着眼睛,“你干嘛?明天再来嘛!” “说好了,明天再来!”张清不死心地在后面追加一句。 “嗯。”我稀里糊涂答应一声,隐约听到张清那厮暗自窃喜的嘿嘿笑声。 “睡吧。”张清终于大发善心放过了我,满怀抱将我搂了个结结实实。 即便说好要睡了,张清还是将我整个抱在怀里。他让我躺在他手臂上,另一只手霸道地圈住我的腰,甚至还用腿压着我。 我整个人早已软了,有气无力地说,“你别这样,这样睡不舒服的。” “你睡你的,我舒服就行了!”张清把我的头往他的腋窝处按了按,手脚稍微放松了一些。 有他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嘛?算了,不理他,不然没完没了就该折腾到天亮了。 不知不觉,天亮了,微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钻进来,点点滴滴晃眼。我揉了揉依旧酸痛的腰,睁开眼睛。 宽大的被子下,我微微蜷缩着,脸埋在张清的臂弯里,长发如黑色的草散落着。他一直从背后抱着我,和我手扣着手,腿压着腿,宛如两道圆弧,彼此安静地重叠着。 我笑了,竟然产生一种放纵慵懒的冲动,不想那么快回s城,不想那么快去上班。我干脆盖着被子又躺了下来,心情无比温软地注视着他。 我打开床头的灯,伸出手,沿着他俊朗的眉眼,尖削的脸颊,性感的唇角,流连抚摸。 这个清峻隽永的男子,与生俱来的矜贵高冷,此刻才如此真实地属于我。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昨晚所经历的一切,至今仍有恍然如梦的错觉。 我支起身子,攀着他的肩,在他的薄唇上,印上一个欣喜的早安吻。 我慢慢将身子从他的怀里滑出来,整了整睡衣,准备起床。 “小东西,偷吃完了就想跑吗?”张清蓦地睁开眼,促狭地说。我只觉得他的面容显得十分朦胧,嗓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轻轻将我一拽,依然禁锢在怀里,“看够没有?看够了就兑现昨晚说的话。” 这家伙狡猾大大的,原来是在装睡,就等我这个鱼儿上钩。记性也好,我昨晚糊里糊涂随口答应的一句话,他还牢牢记着。 不过,今天可不能让这个精-虫上脑的家伙得逞,晚上我必须赶回去上晚自习。我得早点赶回去养精蓄锐,好积攒些气力与班上那些猴小子周旋。 “饶了我吧,老公!”我软糯糯地趴在他的心口,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那句“老公”虽然叫得轻如蚊子嗡嗡,但自然顺口,半点不觉得别扭。 张爱玲的一句名言说的不错: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阴-道。张清昨晚卖力地一番耕耘,竟然让我产生一辈子和他相濡以沫的意念。 “好吧,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为夫今天暂且放过你。”张清答应得出奇爽快,看来我的这句“老公”大大滴取悦了他。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清迅速坐起身,穿好衣服,拉开层层重叠的窗帘。此时外面的阳光已格外炽亮,只是房间里的所有窗帘昨晚都被张清拉上了,所以才显得昏暗寂静。 他伸手挑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说道,“快起床,我们去吃早点。” 他已经打好领带,人也走到了玄关,换好了皮鞋。忽然又折返回来,走到床边,捏住我的脸,重重吻下来。我轻轻嘤咛一声,缩进被子里。 他的眼中这才泛起沉沉笑意,转身进了盥洗室。 “喂,你老丈人一家还在不在?”我倏地又从被子里伸出个小脑袋,用手支着下巴摇头晃脑,有点忧心忡忡地问。 我一想到回去之后又要面对那一大家子,看陈彩霞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心里有些不爽。 “他们已经回去了!”张清在脸上涂了点东西,拿起宾馆的一次性刮胡刀,慢条斯理地清理他那三两点胡渣,其实根本不碍事,他臭美的不得了。 他刮了一会儿,又望着我补充了一句,“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任性了,显得多没礼貌!” “那要不要我背个荆条去给你老丈人一家道个歉?”我负气地说着,不耐烦地将身子往床上一摔,直挺挺地对着天花板生气。 “尽闹小孩子脾气!”张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继续进行他伟大的除渣事业,丝毫不理会在被子里生闷气的我。 我怎么就孩子气了?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陪他一起给他老丈人一家尽孝?可那关我什么事?我平白无故就不受他们待见,我想尽孝也凑不到跟前去呀! 再说我孩子气怎么啦?我本来就比他小一大截,如果三岁一个代沟的话,那我俩都整整隔了两茬代沟了,带点孩子气不是十分正常吗?我干嘛要老气横秋让自己提前进入更年期妇女的行列?我朝着天花板不停地撇嘴,翻白眼,心里百转千回,不是个滋味。 “好啦,别生气了!”张清像我肚里的蛔虫,一下子猜中我的小心思,“快起来收拾好,我带你去吃猫耳朵馄饨!” 听到好吃的,我也不矫情了,一骨碌爬起来。大伙不能说我嘴馋,d城的“金记”猫耳朵馄饨是远近闻名的。 馄饨皮薄馅大,尖角对折并粘紧,将两边的角顺着手指向里折并将两个角完全重叠粘牢,皮不散馅不破皮还好看。外形像猫的耳朵超级可爱,味道鲜美可口,既是视觉上的艺术享受,又是味觉上的技术比拼。 记得我第一次和许彬在街上滞留的夜晚,因为天寒地冻而冷得瑟瑟发抖,然后就灵机一动跑到人声鼎沸的店铺里,叫上两碗热气腾腾腾的馄饨,一五一十地慢慢吃着蹭热量,那时觉得相当温暖。 呸呸呸,良辰美景,我想那个渣渣干嘛?我懊恼地连连拍打自己的脸蛋。 “又犯什么傻?”张清被我白痴的举动搞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 我吐了吐舌头,支支吾吾,“没啥。” 我还没有弱智到会傻乎乎地向他坦白:我在回忆初恋的味道。那他准得把我收拾的皮开肉绽。 “金记”馄饨小店依旧坐落在聚仙桥头,在冬日暖阳的映照,分外醒目显眼。大清早的,不大的房子里面已经被食客挤得水泄不通,还有没有占到位置的人就干脆搬个小板凳搁着大海碗,蹲在地上吃得稀里哗啦。看来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兴隆,老字号的招牌是经年不倒,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啦。 张清熟门熟路,折进里面靠墙的位置,解开外面的深色长大衣,神色自若地坐下,“老板,来两碗虾仁馅的猫耳朵。” “好咧——”伙计利落地应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再煎两个荷包蛋!”张清像是忽然想起来,随后又加上一句。 我坐在他的对面,双手撑在腿上,将下巴搁置在手腕处,澄澈的眸光里满满的都是欣赏,一瞬不瞬地追逐着他。 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随意自然,明明与常人无异,但在我的眼里,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让人百看不厌。 “傻妞,又在发什么呆?”张清拿起筷子,在开水里面烫了一会儿,顺手在我头顶敲了一下。 “看我老公长的帅嘛!”我歪着脑袋,大言不惭地说,“我要把我老公藏起来,不能让别人偷窥了。” “调皮!”张清话语温和宠溺,嘴角勾起一抹浅弧,脸上微微有笑意。 “馄饨来啦!”伙计端着盘子,一阵旋风似的刮过来,招呼的声音抑扬顿挫,“两位请慢用!” “吃吧!”张清拿起筷子,将自己的荷包蛋拨到我碗里,意有所指地说,“你昨晚辛苦了,多吃点,这是犒劳你的。” 我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横了他一眼,挑起一个馄饨低下头咬了一口。香滑可口,鲜美无比,还是当年那个味道。我闭上眼睛,享受地做了个深呼吸。 “看你馋的,像只小花猫!”张清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我不小心沾在唇角的肉汁,耐心细致。 第五十一章 打道回府 我的心里一阵暖流倏然涌起,眼底漾出点点湿意,瞬间沦陷在张清无意间编织的温柔情网里。 我按捺住自己微不可察的雀跃心情,故作镇定地埋头细细咀嚼馄饨,听凭他在我的嘴角擦拭,生怕自己的轻举妄动惊吓了他,让他对我这种难得的温柔瞬间消失。 “馄饨有那么好吃吗?你竟然连碗底都不肯放过?” 半晌,张清促狭的话语响起,我这才从呆滞中醒过神来。原来,我的馄饨早就吃的见底了,我连残羹剩汤都没有放过,居然还拿着个勺子不停地在舀哇舀。 “本来就好吃嘛,我都多久没吃过啦!”我讪笑着,心虚地将手在嘴边扇了几扇,借此掩饰自己刚才沉迷于他的温柔陷阱时的那个傻样。 “喜欢吃,以后有的是机会,”张清弹了弹衣袖,站起了身,“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嗯。”我端起桌子上他倒的开水喝了一口,小尾巴似的尾随着他出了小店的大门。 “两位走好咧!”伙计速度地收拾着碗碟,还不忘高声大调欢送一句。他的声调扬得高高的,曲里拐弯极有韵味。 张清去地下车库开车,让我在酒店大门口等他。天气罕见的晴朗,太阳斜照身上温暖而不燥热,气温不高不低恰恰好。 马路上车流滚滚,却又畅通无碍。人行道上,裹着厚厚冬装的人们络绎不绝,行色匆匆。这真是一个忙而不乱的孕育着无限生机的清晨。 “嗡嗡”,手机在包里叮叮咚咚地叫得欢,我摸出来一看,是淼淼的。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有什么重要指示,幸好张清给我把充电器带来了,要不然只怕会影响接受她的信息传达。 “小枫,清子逮到你了没有?”电话一接通,淼淼爆豆似的声音噼里啪啦传过来,“你可不能怪我出卖你,实在是清子这家伙忒会威逼利诱了,小女子我招架不住哇!” “不要紧,没事!” 我赶紧安慰她,早该给她通个电话报告一声的,也免得她担惊受怕。可我整个晚上只顾和张清卿卿我我,把这茬忘了。看来我也和阿娇一样,也是个见色忘友的主儿。 “清子收拾你没?你还好吧?”淼淼在那端仍然不放心,继续担忧地询问。 “放心吧,我好着咧!”我轻描淡写地说着,嗓眼里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张清这小心眼的家伙当然收拾过我啦,到现在我都还像被车碾了重装了一番,腰酸背痛腿抽筋,走路别着腿脚,踉踉跄跄的。 当然啰,我十分喜欢他这种食髓知味的摧残,甚至渴望他再来一次这种狂风暴雨般的洗礼。我简直变态的厉害,有享受被虐的恶趣味。 可这番话我不能说与淼淼听,不好意思让她感同身受地分享我的闺房乐事。这种私密的闺房逗趣,就适合我和阿娇捂在被子里,抵足交流,窸窸窣窣地精细描摹。 “别担心了,去忙你的吧!”我唯恐她思想上有抱负,轻言细语给她吃安定片。 我怎么会怪她呢?我感谢她还来不及咧!我感谢她向张清透露了我的行踪,感谢她让我意外地从张清那里体验到的疼爱和怜惜。 “滴滴”,张清坐在车里向我按喇叭,催促我上车。“谁的电话?看把你乐得笑眯眯的。”我刚坐上车,张清看似漫不经心地过问。这个男人也变得八卦了,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想掌控的分毫不差。 “是淼淼啦,她怕你怪罪她!”我一边拽着安全带往腰上扣,一边老老实实地答话。 张清扬了扬眉勾起唇角,半真半假地威胁,“哼,这次就饶了她。你俩下次再狼狈为奸,我就按协助逃犯的罪名论处,让你俩悔不当初。” “特别是你,下次再这么莽莽撞撞,我一定惩罚的你哭爹喊娘!”张清横扫我一眼,阴森森地补上几句,“幸好没出什么纰漏,要不然等出了事,你哭都没地儿掉眼泪。” 我顿时觉得头顶上凭空刮过一阵冷风,凉嗖嗖地瘆人。 切,我又不是天生的坏小孩!谁叫你的人作初一的,难道就不行我做十五了?要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小姨妹逼得我走投无路,我犯得着仓皇出逃吗? 难道我非要像别人所说:如果有人对我好,我要加倍地对他好;如果有人对我不好,我也要对他好,那说明我还不够好。 说这话的人准是个白痴,他干脆就说:有人打了我的左脸,我不能生气,我还要主动地把右脸伸过去。 我干嘛委屈自己,迁就别人?那还要看这样做值得不值得!要不然,我不是白白犯贱。 不过,张清说的有一点我比较赞成,再有下次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奇葩事情发生,我绝不仓皇出逃了。我自己的家,我住得理直气壮,想转几个圈就转几个圈,想打几个滚就打几个滚,一点也不需要看无关紧要之人的脸色。 我微微捏了捏拳头,暗自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个规章制度。 “坐好嘞!”张清清楚地发出命令,油门一踩,车子如离弦之箭倏地开动,窗外的树木嗖嗖地后退。我们鸣锣收兵打道回府了。 张清就这点不好,习惯把车开成宇宙飞船,我的小心脏经常被颠簸的起伏跌宕,备受惊吓。这坏毛病以后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有病就得改。 开始上路的时候,我还能硬撑着和张清说天道地,但因为我昨晚体力消耗实在过大,虽然休整了半宿,今天依然有些萎靡不振。我很快就垂着脑袋像小鸡笃米,感到恹恹欲睡了。 “睡吧!”张清将座椅放平,拿出一条毛毯披在我身上,揉了揉我的长发,吩咐我睡觉。 我也不客气,耷拉着脑袋在座椅上睡得香甜可口,也不管哈喇子是不是流出来难看了。 我来的时候一路纠结,失落怅惘;返程的时候是心安理得,踏踏实实。这样真好。 等我睡醒睁开眼时,我们已经早就进入了s城的地界,一切看起来那么舒心。 我本来想直接去学校的,猴孩纸们放假一疯狂,估计连自己姓啥名谁都丢到爪哇国了,我必须早点去替他们收心才行。 “你先跟我回家,休息好了再去。”张清态度强势,语气不容置疑。那个霸气独断的张大处长又回来了。 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约我生来就与s城这个鬼地方八字不合,它一个劲儿与我摩擦起冲突。你看原本在d城温柔体贴的张清,一踏进s城这方土地,就立马恢复了独断专行的性子。我根本不能反抗,压根儿也不想反抗,服服帖帖地随他回家。咱今儿个心情歪歪爽,乐得听他的摆布。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人影也不见一个,看来他没有骗我,他的老丈人一家真的走了。 我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身上倔强的刺收敛了不少。我虽然在路上把自己想的如壮士扼腕般的豪迈,实际上骨子里有点外强中干。如果我与陈彩霞狭路相逢真-枪实弹地对阵,说不定会很有点怯场。 我能避免和陈彩霞面对面呛呛当然更好,谁愿意成天像个刺猬剑拨弩张的,累死个人,张清杵在中间也为难。咱又不是不讲理,不贤惠的主儿! 张清停了车就直奔浴室,迅速洗了个战斗澡,冲掉一路风尘,勾勾手让我上床陪他补眠。 我看时间还早,就乖乖滴窝进他的怀里,像一只慵赖的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无牵挂地进入到酣梦。劳碌奔波几天几宿,的确让人有点吃不消。 夜色即将笼罩大地的时刻,我才睡醒,抬手一摸张清不在身边。这家伙又闷声不响撇下我潜水了?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和他计较了,我得去学校了,不然那些猴小子们又该疯上天了。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张清套着个花围裙,从厨房里端了一碗面条出来。 我扑哧一声,被他这种少见的分外接地气的装扮逗笑了。 “不了,怕来不及了!”我拍了拍巴掌,忍住笑去玄关处换鞋。 “不用着急,”张清在后面一把拉住我,“吃完了我送你。” “送就不用了,等下你来接我!”我接过面条,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忙里偷闲对他说,“我坐个taxi,你也累了,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会儿。” 我胡乱吃完,抽出纸巾随便抹了抹嘴,朝张清飞了个kiss,然后蹦蹦跳跳地下楼了。 我走的飞快,生怕张清撵上来。他也累得够呛,方向盘他得在路上掌握,老婆他得在床上侍候,比我辛苦多了,就让他歇着吧。咱心疼自个男人天经地义,下回再用他的时候也好理直气壮。 再说,我打个taxi到学校很方便的。这年头啥都不多,就是路上车多,随便招招手,拦到的taxi可以组建一个汽车连。 “林老师,你可来了,我都要急死了!”我在校门口刚下车,脚跟都还来不及站稳,耿小乐童鞋快如脱兔从门卫室窜了出来,一副惊惊惶惶的模样。 “咋滴啦,羊爱上狼啦?”我皱了皱眉头,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让他挺胸收腹,硬气一点。 耿小乐童鞋自从圣诞晚会上崭露头角以来,一改以往的吊儿郎当,那是鞍前马后任我驱驰,叫他向东绝不向西了。那个积极向组织靠拢的狗腿劲儿,大有超越谢慧取而代之的趋势,连吴作文这样桀骜不驯的老手对他的变化都啧啧称奇。 我对他这种典型带有反转意义的童鞋的主动示好,当然是求之不得。我有心栽培他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替我在班里察风观色,掌握学校每个阴暗角落里的丁点风吹草动。 “事儿可比这严重多了!”耿小乐危言耸听,直接往办公室的方向带路,“天机不可泄露,我们还是到人少的地方再细说吧。” 第五十二章 未雨绸缪 “快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凡是涉及到学生就没有小事,我也淡定不了,在路上就迫及待地追问小乐童鞋。 “出大乱子了!”耿小乐凑近一步上前,故意卖弄玄虚,“曹子谦这次惹了大祸!” “怎么回事?”我满脸不信,顿住脚步提高了音调。 要说他耿小乐出了大乱子,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认为再正常不过了。但要是肇事者换做是曹子谦,我就是后脑袋被铁门夹破了也不相信。 这不能怪我这个做老师的先入为主偏心眼,好和孬显而易见地摆在那里,明眼人一看就清楚。耿小乐是三天不打就会上房揭瓦,这阵子是因为为了鞍前马后追随我,更因为是那个暗恋谢慧的小心思作怪,才憋住不羁的性子,忍辱负重混在进步阵营。 曹子谦斯斯文文,一副学究模样,成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去惹是生非呢? 我刚才进校门时随便瞥了一眼,好多同学在兵乓球桌子那里鏖战,只有曹子谦静如处子捧本书在念念有词。这样安分守己的学生会闯下什么弥天大祸? “林老师,你别不相信人!”耿小乐见我一副半信半疑的劲儿,急得满头大汗,像焦躁的蚂蚁围着我团团转。 他索性双臂一伸,拦住了我的去路,“林老师,咱也不用到办公室了,就在这儿说!” 耿小乐是个耿直急性的小子,他满腔热血精忠报国,竟然遭到我的质疑,立马就沉不住气了。他半点也不想讲什么师道尊严了,更不想卖关子吊我的胃口了,半道上截住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讲了个清清楚楚。 我单单只听他把事情略微讲述了个大概,就后怕得胆战心惊,背上泛起了层层冷汗。二(7)班的混世魔王余安虎放假期间,逮着他们的班花强行表白,却遭到班花的淡漠拒绝,连瞅都没有瞅他一眼。 你别说这些牛鬼蛇神自己不求上进,眼界却挺高的,都直愣愣地盯着那些品学兼优的好苗子,贼心不小。 拒绝就拒绝吧,这不是挺平常的事儿,哪有革命一次就成功的。余安虎也是个脸皮厚的主儿,他未必还怕别人笑话,这样的出糗的事儿他干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班花临走时趾高气扬丢了一句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连给8班的曹子谦提鞋的份都没有!” 班花轻描淡写一句话说了不打紧,却无形中惹了大祸,无辜牵连上了我班本本分分的曹子谦。其实事情追根溯源说起来也不关曹子谦的毛事,只是楚人无罪,怀璧其罪。 余安虎恼羞成怒,癞子急需要找到挠痒的地方,特别需要平衡自己被拒绝的沮丧心理,据说纠集了社会上的一拨闲散人员,元旦节后要来学校拿曹子谦开刀。曹子谦无缘无故住在铁屋子里也被人放了一把大火,平白无故就这样遭殃了。 耿小乐本来就是从余安虎的队伍里脱离出来的,他俩称兄道弟好多年了,过去关系一直比较铁。小乐童鞋一听这事,立马就去和余安虎套近乎,原本指望和他攀点旧情,就把这事儿不声不响了了,结果余安虎软硬不吃不买小乐童鞋的账了。 耿小乐觉得事情闹大了,白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所以才会堵在校门口急着将事情禀告给我。 看来耿小乐这颗棋子我摆的位置相当精准,他在学校各个阶层摸爬滚打收集的一手好资料,不然这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猴年马月才会传到我的耳朵里,到那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 余安虎反正早就臭名昭著,窘迫的事情干了几箩筐,也没人敢笑话他。他这次干嘛还要找个垫背的,让曹子谦躺着也中枪,难道是可怜的虚荣心在作怪?那你奋发图强把成绩搞上来,将曹子谦甩几条街不就得了! 我也被这些个娃娃们不符合常识的思维搞糊涂了,有些一筹莫展。 “林老师,你说这怎么办?你快拿个主意!”耿小乐一副急我之所急的主人公姿态,眼巴巴地瞅着我。 “容我想一想,”我烦躁地拍了拍额头,思虑了片刻,“我看还是要上报学校保卫处才好。” 事关重大,我也不敢掉以轻心,这种事情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学校要未雨绸缪,早做应对才好。 “你随我走,去校长那里把事情经过再重复一遍。”我不敢耽搁半秒时间,叫上小乐急急火火就往校长办公室奔。 小乐童鞋乐得脚步都发飘,他几时会有这样风光的时候,不仅受到我这个一班之主的器重,还可以大摇大摆地觐见一校之长,与学校的最高首脑共商学校大事,简直激动得不要不要。 “曹子谦知道这事吗?”走到半道上,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回头问他。 耿小乐愣住了,犹豫了一下回答,“他还蒙在鼓里,啥也不知道。” 小乐同学有些战战兢兢,弄不明白我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做的不错!”我颔了颔首,先给予他极大地肯定,然后又对他面授机宜,“你暂时不要让曹子谦知道这件事情,在班上也不要随便乱说,免得引起混乱。” “林老师,这事您就放心,这点觉悟咱还是有的。”耿小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禁不起表扬,被我一夸就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我说他胖吧,他还要夸张地喘几喘的典型人物。不过,这种可爱的萌娃娃容易驾驭,正好收入我的麾下派上用场。 校长办公室灯火通明,认真敬业的校长正端端直直坐在里面办公。虽然小长假还未休完,但我想校长心里一定始终绷着一根弦,学校的事情他是丝毫不敢懈怠的。 我敲了敲门。 “小林,你来了,快进来坐!”校长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满满的亲和力,我依然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他比那些时不时就给手下老师穿小鞋的领导有水平多了,老师们都很信服他。 学校这种工作场所对比外面的花花世界要单纯些,少了那些个勾心斗角,人工作起来轻松自在。我们学校年轻人居多,人际关系简单,氛围很好,大家相处融洽。 我很喜欢自己工作的这个地方。 我接过校长递过来的热茶,朝耿小乐努了努嘴,示意他给校长详尽汇报。 “校长好!”小乐同学毕恭毕敬鞠了个躬,就拘谨地不知道如何开启下文了,态度比我刚才的样子还要诚惶诚恐。 他平时叛逆不羁的屌丝劲儿这会儿荡然无存,完全规矩成遵纪守规的好好学生。这样挺好的,老师在学生面前就是要有点天生的威慑力,学生害怕老师天经地义,没有规矩画不成方圆啦。 “小乐,把你知道的情况给校长再详细汇报一遍。”我看小乐有些懵懵懂懂的,干脆直接给他下达指令。 小乐童鞋这才醒过神来,像启动了程序的机器人,开始正常运转,突突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重新复述了一遍。 校长边听边蹙眉,等小乐讲述的话音落下,校长的整张脸已经纠结成一个皱巴巴的核桃。看来事情确实很严重,我果断上报并没有制造紧张气氛。 “耿小乐,你先回教室,我和校长再斟酌斟酌。”我看校长用手揪着眉心,半晌没有出声,就自作主张吩咐小乐童鞋撤退。反正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林老师,你就放心地在这儿想办法吧。我保证把教室里的同学管得鱼不动水不跳。”耿小乐又拿出大包大揽这一招,给我做了保证就一溜烟地回教室了。 不过,从内心里说,教室里有他坐镇,我的确比较省心。爱学习守纪律的五好娃娃们本来就不需要我操心,让我头疼的总是那么几个散兵游勇,被小乐童鞋一镇压,谁也翻不起大浪了。 “小林,你看我们这次是不是麻烦一下张处长?”耿小乐出门以后,校长抬起头征询我的意见,“你看,我们去报案吧,可是又无凭无据,别人根本不会理会;听之任之吧,又怕到时候真的出了乱子措手不及。” “这个——”我颇为犹豫,倒不是推诿,只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这事情交给淼淼就可以解决了,杀鸡焉用牛刀。 校长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不乐意,他又站起身来给我续了一杯水。 “林老师,你很为难吗?因为这只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报案,但又不能佯装不知道,所以我个人觉得还是走点私人渠道比较合适。” “那您就给张清说说吧,也不是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我没来得及给张清汇报,就先替他应承下来,“他今晚反正会来接我,到时候我带他来见您。” 校长这番话就是不说,其中的道理我都懂。这种惩恶扬善的事情,我作为张清的老婆自作主张替他先答应下来,也不算错。 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我就越俎代庖先斩后奏吧。 “那怎么行,这样做多失礼数,我应该亲自上门拜会张处长才行!” 校长这会儿也说风就是雨了,丝毫淡定不了,竟然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穿戴起来,似乎就准备马上出门。 “行啦,校长,您就别客气啦!等一下我保证把他带来见您!” 我把小乐童鞋大包大揽的架势学了个活灵活现,只差给校长立个军令状。 第五十三章 伉俪情深 我和校长商定以后,就迅速回到教室。 教室里群龙无首,我有点担心猴孩纸们坐不住,调皮起来斗个头破血流。虽然有耿小乐自告奋勇替我坐镇,可真正到关键时刻怕不顶事,还是本人亲自督阵心里踏实。 我轻手轻脚蛰伏在教室后门处,像潜伏的特务,贴着墙根窃听了半天。除了窸窸窣窣的翻书声音,教室里鸦雀无声,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耿小乐同学确实有几把刷子,真的把同学们管理的文质彬彬。算我没看走眼。 我这才露出整个身子,堂而皇之地踱进教室,“嗯”了一声之后,有的同学才后知后觉发现我。 我其实也很不耻自己这种鬼鬼祟祟偷窥的坏毛病,搞得神神秘秘像克格勃。可有什么办法呢,有些学生他就爱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耍得你晕头转向。与他们斗智斗勇,就得靠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把他们现场活捉,他才肯低头认错。要不然,有些个精灵鬼明明犯了错,只要你没有当场捉住把柄,他就给你来个抵死不认账,反倒弄得你下不了台。 我就拿前面提到的余安虎来说吧,有一次期末考试,学生打乱考场就坐,老师随机抽取监考场次。吴作文火气旺,随手一抽就被选中监考余安虎所在的教室,老师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个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只能由吴作文这样彪悍的老师才可以对付。 考试刚开场的时候,吴作文巡视一圈,觉得一切都蛮正常的。余安虎反正是抓瞎,两手摸白纸两眼望青天,他索性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吴作文扣着桌面提醒了几次,余安虎反而不耐烦,“吴老师,你老骚扰我睡觉干嘛?我不讲话不偷看不就得了!” 吴作文一想,是这个道理,就懒得叨扰他休息了,俩人落得个相安无事也好。本来可以和平共处两小时,皆大欢喜的结束,卷子一收就ok了。 可余安虎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他怎么可能让吴作文太平无事呢? 他酣睡了半节课,觉得实在无趣,就掏出一根香烟,明目张胆地点燃了。他自己抽烟也就罢了,竟然还嫌寂寞,悠哉乐哉吞了口烟雾,徐徐地朝前面的女生吐着圈玩闹。 女生不堪骚扰就向监考老师举报,吴作文气势汹汹地准备拿他开刀。这还得了,考场公然睡觉不说,还大摇大摆地抽烟扰乱考场纪律,性质忒恶劣了。 “把烟交出来!”吴作文言辞凿凿,铁青着脸,准备给余安虎一个下马威。 余安虎手臂一扬,整个人在吴作文的面前泰然无惧,“老师,你可不能冤枉人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抽烟了?” 吴作文看他信口胡诌,气得头顶冒烟。他就不信邪了,众目睽睽之下,难道真的找不到余安虎抽烟的证据了? 吴作文卯足了劲,把他从头搜到脚,从里搜到外,愣是没有搜到半根烟头,那烟头像是凭空消失了。 吴作文懊恼得肠子都纠结成一团了,那余安虎却还不依不饶,非要到校长那里讨个说法。可怜吴作文一代英雄豪杰,硬是被余安虎那个混小子整的阴沟里翻了船。 耿小乐后来找余安虎打着请教的旗号,才套出了他的独门绝技。原来,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硬是将香烟倒夹在指头缝里,活活摁灭了,若无其事戏弄吴作文。谁会想到他一个懒散的娃娃,有这种舍生取义的气势? 你说这些孩子,一不怕死,二不怕苦,有勇有谋,有胆有识,要是把这股儿干劲用在正经事上该多好!S城要出多少个比尔盖茨了! 耿小乐向我投诚以后,就赤胆忠心地给我进言,“林老师,你要从这件事情中吸取教训,像这种时候要把证据找牢靠,把它办成铁案。” 道理谁不懂,市井老太都知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关键是拿的那个过程不好掌握。 “林老师,你每次可以悄悄地躲在暗处监视,那样就可以窥见大家的原生态写真!”耿小乐最后巴心巴肝,还给我提了忒忠肯的建议。 切,我堂堂科班出身的人民教师,怎么能干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开始的时候,我完全不屑于此,坚信要靠自身的人格魅力打动他们。 结果,那些熊孩子不给面子,对我的指令阳奉阴违。我碰了几次壁之后,就幡然醒悟,决定依照小乐童鞋的方法行事。你别说,这阴招儿还挺管用的。既然方法切实可行,我就毫不脸红地采纳了,一如既往地推行。 我最终还是被一个小毛孩牵着鼻子走了,幸亏没走上邪路。 “同学们,你们假期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忘的,说出来我们一起分享分享!”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这里。同学们刚刚休假才返校,仍然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兴奋不已,静不下心来上课。 我今晚就体恤一下这些孩纸们,不准备讲授新课,大家畅所欲言讲述讲述假期见闻得了。既搜集了写作素材,又锻炼了演讲能力,一举多得。 “我去滑雪了,太刺激了……” “我回乡下参加婚礼了,好搞笑的……” “我在家里打怪,昏天暗地地爽透了……” “……” 孩纸们争先恐后,畅所欲言,课堂气氛十分活跃。 “林老师,你笑得春风得意的,假期过的一定很嗨吧?你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耿小乐尖着嗓子,在下面不怕死地起哄。我刚刚给了这小子一点阳光,他就可劲儿灿烂了,竟然敢来老虎嘴里捋毛了。 “嗯哼!”我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目光故作威严地扫视了全班同学,企图压制住这种不把尊长放在眼里的歪风邪气。 “老师,你一脸甜蜜哟,是与我们的大叔进行了一场浪漫的旅行吗?” 结果,不但没有压住阵,起哄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孩纸们个个都是人精,都擅长察言观色。他们知道我此刻心情舒畅,他们就算稍微造次一点,我是不会变脸的,所以全都没大没小地闹腾着,教室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我抿紧嘴唇,按捺住心中的窃喜,任他们猜测臆想,眼角微微绽放着花骨朵。 “叮铃铃——”时间就像小马车,轮子转得飞快,说说笑笑间,一个小时很快就过了,到了该下晚自习的时间。 “大叔!”刚出教室的女孩子们突然像炸了锅,蜂拥着挤成一团。 我早就对张清三令五申过,凡是他来接我,就老老实实在校门口候着的,他今天又不听话,将我的指示抛到九霄云外了。我猜得到他一进门就会造成轰动效应,学校交通拥挤的不要不要。 你进来也行,就自觉地低调隐蔽一点,找个树木缝隙呆呆,何必这么玉树临风地杵在走廊上,拉风得让半大孩纸们引吭高叫,那不是罪过吗?要是有女孩纸回去犯花痴睡不着觉,辗转反侧怎么办? 张清眉眼澄澈神情淡定,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对每个向他打招呼的孩子点头颔首。 等孩子们散开后,我瞅见人烟稀少,走向那个张扬的家伙挽起他的胳膊,心里荡起阵阵涟漪。 “大叔,你要牵紧我们林老师的手哦,”耿小乐帮谢慧关了门窗,从后面扑哧扑哧撵上来,“要好好照顾她噢!” 谢慧也笑得眉眼弯成皎月,半真半假的补上一句,“要是你欺负了我们林老师,我们可不依哟!” 两个孩子说完,像一对鸽子,咯咯地飞走了。 “看来你还蛮得民心的,这些孩子挺喜欢你的。”张清攥住我的手,揣进他的裤兜,饶有兴味地打趣我。 我傲娇地眼珠一轮,洋洋自得地说,“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本姑娘的人格魅力,那是千年妖魔都会被感染的。” “嗤”的一声,张清几不可察地笑出声,伸手拨开挡住我脸颊的树叶。 “怎么,不服气?”我用胳膊肘拐拐他,顺便在他的腰上拧一下揩油。 “服气,当然服气!”张清嘴里说着服气,却依旧嗤嗤低笑着,态度一点也不诚恳。 “对了,我们校长大人有事找你,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替你答应了吧?您老人家屈尊降贵去见见,行吗?” 我看张清心情一片大好,见缝插针提出这个重要事情。校长安排的差事可不能办砸了,再说又与我休戚相关,马虎不得。 当然,既然有求于人,我的姿态摆的低低的,看你张清怎么好意思拒绝。唉,两口子说话,还要讲究这些个战略战术,有点累。下次不这么低三下四了。 “嗯,去见见也好。”张清这段时间一直都这么好说话,他啥也没问随着我步步前行。 我如沐春风,心里像喝了蜂蜜水一般舒坦。妇唱夫随的感觉不赖! “欢迎!欢迎!”校长正等在办公室门口张望,见我们一露面,大步流星迎上来,“张处长一来,真是蓬荜生辉呀。” “校长客气了!我早该专程来拜会您的。”张清和校长客气地握手寒暄,话说的滴水不漏。 俩人都是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手,礼节性的客套都运用得娴熟自如。 “张处长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来接林老师下班,真是难能可贵呀。你们的确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啦。”校长一边泡着茶水,一边啧啧赞叹。 我平时愣是没有看出来,校长还是个溜须拍马的角色,拍的水平还不低。阿谀奉承的话说得恰到好处,让人听了心花怒放。 不知张清听了这番话是作何感想,我反正是通体舒泰,心坎上像被熨斗熨过似的,熨帖极了。 第五十四章 举手之劳 “校长过奖了!张某不才,很多地方还需要您多多指教!小枫也还是小孩子心性,更需要校长多多关照!” 张清处之泰然地和校长按照套路在寒暄,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拉过我的手,示意我挨着他坐下。 我双颊绯红,挨着他勉勉强强坐了半边身子。因为在自己的直接领导的办公室里,我有些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觉得如果与张清过于暧昧的话,很有些不好意思。 张清倒是气定神闲,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老人家大风大浪见的场面多了去了,已经百炼成精了。 “张处长客气了,小林老师很努力的,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是棵难得的好苗子。”校长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就算是假话也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反正是我爱听的话,姑且就认为校长说的是事实。 张清听校长说完,迅速起身,再次紧紧握住了校长的手,“感谢校长的栽培!” 他俨然一副夫以妻荣的激动模样,仿佛开始全心全意为我的今后发展铺路架桥。这架势,man味十足! “校长,我们还是赶紧说正经事吧!”我打断他们继续虚与委蛇,督促他们直奔主题。 大家以后见面闲话的机会还多的是,今天主要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什么事情都要分个轻重缓急,眼下不把头顶上的虱子处理干净,我们过几天就该急得抓破脑袋了。 “小林老师说的有道理!我们是要先解决当前难题才对!”校长顿时醒悟过来,连连点头赞同,“张处长,我今天冒昧请你来,主要是有事相求!” “校长您太客气了,有事您尽管吩咐张某!”张清满口应承,丝毫没有踟蹰犹豫。 张清有着多么睿智的头脑,应变能力比兔子还快,校长刚露了个话音,他就知道校长绝不会平白无故和他见这次面。那一定是有事相商,就是看事情是大或者是小。 “张清,是这样的……”我见他们云里雾里打着太极,半天扯不到点子上去,有点替他们急得慌,干脆跳将出来把话挑明。 这件事情明明我可以回去吹吹枕头风,就可以轻轻松松搞定张清的,但校长非要当面和张清说,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以及对张大处长的不敢怠慢。 校长既不想让张清认为自己怠慢了他,又不愿意低下架子真的来求张清,这年代谁愿意求谁呀?何况还不是为自己的事情。我想校长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官场上的那些门门道道大抵如此。 所以最好还是由我不遗余力重新讲述一遍事情的起因经过,顺便询问张清可否利用职务之便,力所能及的帮助我们学校度过这个危险难关。我这样做是比较妥当的,大家面子上都好看。我反正在哪里都是一说,在家在学校都不折面子。 现在关键就是看张清的态度如何,说到底就是考验我这个老婆在张清的心中到底占多大个分量。如果他答应帮忙解决还好,如果他此时当场拒绝,那我就是耍横撒泼一头撞死在墙上也无济于事。 我也不想让他太为难,但此事对他来说应该属于小事一桩,不需要他徇私舞弊费多大的心。事情成了,我又可以博得天大的面子,我私心里想试一试。 “这问题不大,我可以申请局里派人加强这一块的巡逻,”张清竟然很给面子,答应得十分给力,“然后派几个人过来专门举办一次法制教育,或者我去找他谈谈也可以。别看他说的气势汹汹,到底是小孩子,有时候色厉内荏,禁不住吓的。” “张处长真是经验丰富啊!”校长一激动,颤音都抖出来了,“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既要威慑住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又不能把事情闹大。如果搞得满城风雨,对学校的安定团结是极为不利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贵校明天派人去与我们局里接洽,商定法制讲座的问题。”张清干脆果断,一句废话也没有,帅的像纵横决断的王者。 如果不是有校长这个第三者在场,我恨不得当场奖励他一个热烈的拥抱外加一个缠绵的深吻。 “啪叽”,回去的路上,我到底没有憋住,叽叽歪歪地在他的脸颊上印上销魂香吻。他这看似不起眼的举动,无形之中往我的脸上贴了厚厚的一层金子,学校的人以后提起我,总得看上看下不敢小觑了。 我像只开心的小狐狸,咧着嘴笑得一个阳光灿烂。谁还没有个虚荣心呢,看我家张清多给我撑面子! “老公,你今天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我以为你会犹豫推诿呢?”我依然不确定已经说定的事实,又歪着脑袋好奇地问他一句。 我发觉自己忒狗腿,是个典型的见风使舵之徒。凡是张清满足了我的某个要求,或者在外人面前顾全了我那点可怜的虚荣心,我就老公前老公后地叫滴个亲甜,使劲地给他灌迷魂汤。 “对你老公这么没有信心?举手之劳罢了!”张清用手挑了挑我的下巴,轻描淡写地说,“再说我老婆已经长得够歪瓜裂枣了,如果又出一点纰漏被混小子们失手弄缺失了一块,那我到哪里去查缺补漏呢?” 他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说得一本正经,脸上看不出丝毫戏谑调侃之意,俨然在阐述一个深奥的科学道理。 这个毒舌男,前面一句马马虎虎还像一句人话,后面一句简直将我打击惨了。 “好哇,你竟然敢嫌弃我!”虽然知道他纯属寻我开心,我仍然不服气地在他背上捶了几捶。他勾了勾唇,扬起一抹浅笑,任我撒气。 等到了人多路窄的地段,他咳嗽一声,恢复一脸严肃,提醒我说,“坐好了,注意安全!” 我才噘了噘嘴,悻悻地罢手,算是解了气。 “今晚好好睡觉,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明天我陪你去学校会会那个叫余安虎的小子,敢折腾我张清的老婆,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夜里,张清在被子里将我捂了个严丝合缝,半真半假许诺我,算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索性高枕无忧地呼呼大睡,全指望张大处长明天替我去摆平那些个妖魔鬼怪了。 第二天,张清真的一身公安制服,威风凛凛陪我堵在校门口,专门等余安虎现身。唉,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啦,堂堂的公安处长就只为了我来对付个虾兵小将。 “余安虎同学!”余安虎斜挎着书包,吊儿郎当地进来了。我努了努嘴,张清立即会意,当面迎上去。 “你谁呀?”余安虎本来目中无人眼角朝天上瞟着,仍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当他猛地被张清的一声呼喊惊醒,低头一看他那身威严的藏青色制服,脚步顿时停滞,双手自然下垂,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看来不仅有制服诱惑之说,制服威慑更有效果。余安虎平时在学校里号称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被张清一身警察制服就吓怂了。 “我叫张清,是你们林老师的老公,在市公安局工作。我久仰你的大名,今天特意来认识你的!” 我家老公说话就是有文化,一个批评谴责的词儿没用,只是把自己的身份地位随随便便一提,就将毛头小子余安虎唬得屁滚尿流。 “大叔,我可没有得罪林老师,一直对她恭恭敬敬的。”余安虎这只纸老虎估计是吓傻了,竟然信口雌黄,我几时见过他对我毕恭毕敬了。 “我没说你欺负得罪了林老师呀!鄙人只是经常听林老师提起你的一些英雄壮举,想来会会英雄罢了!” 论腹黑,年幼青涩的余安虎怎么会是张清的对手。张清半是嘲弄,半是戏谑,就将余安虎掰弄的一愣一愣的。 “大叔,你客气啦,英雄我可谈不上。但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你可不能随便冤枉人的!”余安虎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这个时候是涎皮涎脸和张清套着近乎,安全看不出平时呼风唤雨的拽劲儿了。 “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张清蹙着眉头,声调不急不缓,说话掷地有声,“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只是想请你到时候发个言。你快去上课吧!” 张清敲山震虎一番话,把个余安虎震得毛骨悚然,估计够他回去掂量几天的。 张清给了余安虎一个下马威,潇潇洒洒去上班了。 安娟从后面赶上来,用手指戳戳我的后背,酸不溜秋地说,“你行啦,有这么帅的警官来给你保驾护航,你还让我们活不活了?” 是的咧,我大清早的弄个警察杵在校门口,的确特张扬了。我自己把给张清的三令五申全搞忘了,亏得张清这厮也不点穿,反而积极主动滴配合。 我现在总算找到一点当处长夫人的优越感了,难怪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就只跟在张清旁边狐假虎威一下,感觉都是如此美妙。 第五十五章 请你陪我回家 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禁不起太长的等待,春花最爱向风中摇摆,黄沙偏要将痴和怨掩埋。一世的聪明,情愿糊涂,一身的遭遇,向谁诉?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繁华过后成一梦啊!——《问情》 学校举行法制讲座那天,我以为张清顶多派法制科的虾兵小将过来应付了事,没想到他竟然身先士卒,亲自督阵带着人马过来。 这让我们的校长又是好一阵感动,他不仅吩咐办公室主任王胜殷勤接待,自己更是放下一切事务全程陪同。 距离张清第一次来我们学校观看文娱表演,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但我与他的关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从萍水相逢的半生不熟之人,直接过渡成每天耳鬓厮磨的亲密伴侣,真是恍然如梦,让人不敢相信。就连作为局中人的我自己,至今依然有不真实的感觉。 张清镇定自若地端坐在主席台上的正中央,根本不用低头频频看讲稿,沉静地注视全场侃侃而谈。从法律到社会,从违纪到犯罪,既有事实为证,又有道理规劝,亦庄亦谐,方方面面剖析的精辟透彻。 他的神情沉稳而不失严肃,声音纯粹而充满质感,举手投足间彰显着成功男人的成熟魅力。礼堂里面人头攒动却又寂静无声,所有的学生都魔怔了一般被张清的讲座所征服。 我悄然混坐在二(8)的中间,心神完全被张清的丰采所攫取,慨叹之余觉得自己相当幸运,半道上凭空捡了张清这个宝贝疙瘩。这不仅缓冲了当初我失恋的痛苦迷茫,而且让我的生活逐渐踏上正轨,充满了希望的曙光。 此时此刻,我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今年回家过年时候,我就将这个出众卓绝的男人带回去拜见我的父母大人。不管爸爸咆哮也好,妈妈抹泪也好,这辈子我就认定是他了,希望爸和妈早点认可他。 也许我们至今还没有完全走进彼此的心灵里,难免有离心离德闹小别扭的时候,但这些大可以忽略不计。只要我们彼此挂念,互相疼惜,终究会走到相知相惜的那一步。 我望着台上俊逸神朗的张清,用手指拧了拧自己的虎口,一阵彻骨的疼痛袭上心头,我再次确认这一切是真切可信而不是虚幻如梦境。 “余安虎上台了!”耿小乐在旁边悄悄冒出了小脑袋,低声地对我说。 台上张清的讲座已经告一段落,余安虎这会儿像头一回坐花轿的大姑娘,扭扭捏捏站在台上。他胆怯地用眼角的余光窥视了一下全场同学,慢慢吞吞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纸—— “敬爱的张警官,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我是二(7)班的余安虎。今天,我听了张警官的一席讲座,深有感触,感到自己思想颓废,行为不端,处于危险的边缘,应该及时的悬崖勒马……” 这是张清教我们教育帮助余安虎的一个重要环节:先由张大警官出面威风凛凛用大帽子吓唬他,然后再由7班的班主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感化他,最后再请他本人上台畅谈感想触动他。几个环节丝丝相扣,既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又能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关心他。 对于这个让同学们闻之丧胆、老师束手无策的棘手学生,张清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看来效果不错。 “……我今后一定引以为戒,迷途知返,争取早日做个遵守校纪班规的好学生。请老师们相信我,请同学们监督我,也请敬爱的张警官一如既往关注我……” “啪啪啪”,场上掌声雷动,同学们不敢置信地击掌示意,校长坐在台上如释重负地伸手捋了捋后脑勺的头发。 耿小乐对我露出会心地一笑,朝台上的张清竖起了大拇指,“林老师,我家的大叔就是有魅力,连余安虎这样的狠角色也收服了。” 我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翘起唇角。这耿小乐就是个厚脸皮的马屁精,什么时候张清成了他家的大叔了?不过,我没有开口责怪他,只是暗自为张清揪心,摊上耿小乐这个刺儿青侄子,张清以后也够喝一壶的! 我勾下头,微不可闻地低低地偷笑了几声。 张清上次能够堂而皇之留下来,坦然自在地与学校领导一起共进晚餐,这次既然是公事,更应该顺理成章地与大家济济一堂,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可张清的行事恰恰出人意料,他讲座完毕,就马不停蹄带领属下回公安局了。 这不能不让人揣度,上次他巧立名目留下来,十有八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底意欲为何,只有他张大处长清楚。 天气越发冷起来,有时夜里竟然飘起鹅毛大雪,早晨开门一看,好个粉妆玉砌的世界。人们穿上厚重的冬衣,一个个里三层外三层,像裹得严严实实的棕子。 大雪飘飞,意味着年味浓了。今年春节来得似乎格外早,二十号期末考试完毕,这个学期的学习任务就算结束了。 憋屈了半年的孩子们,好比一群渴望归巢的鸟儿,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今年冬天要去哪里渡过一个愉快的寒假。家在外地的老师早买好回程的车票,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拾行李。 爸妈催促我的电话打了好几个,我本人也归心似箭,期待与家人早日团聚。我奢望张清能主动提出,陪我回家过年。我这个丑媳妇已经见过好几次公婆了,他这个毛脚女婿也该是时候去拜见他的新岳父大人了。 “张清,你陪我回家过年,好吗?”我眼巴巴地等了几天,见张清没有动静,只好厚着脸皮向他发出邀请函。我痴痴地望着他,眸光里充满祈求。 张清蹙蹙眉,显得十分为难,“明年,怎么样?彩云过世还没有满三年,我想今年再陪陪岳父他们。要不你和我一起到彩霞他们家里去过年?” 他的话仿佛给了我迎头一棒,我的浑身像浸进冰窖里,冷得哆嗦不已。我无语地望了望天花板,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再面对他。 难道他不懂我国的人情风俗吗?新春佳节,举国欢庆,阖家团圆,连鸡鸭牛猪都晓得大年三十那天要凑在一起吃顿团圆饭的。 他不肯随我回家团圆,要我陪他到温哥华还算有点道理,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随丈夫回婆家过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他干嘛要我随他去什么彩霞家里过年,还嫌我受到的轻视不够打脸吗?呵呵,我和怎样奇葩的人生活了将近大半年? 他仍然和以前一样,拒绝我的理由总是那么充分。这一次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经过这阵子的磨合,我们至少能够明白彼此的心意,他至少能够把我放在首位来考虑。结果,状况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变,仍旧是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我的心顿时像有一把无形的钝刀在不停地剥刮,疼得抽搐隐忍。 “要不,我现在就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先道个歉。”张清见我满脸失落,似乎于心不忍,试图想办法补救。 他以前还信誓旦旦说“你爸妈就是我爸妈”,现在直接变成“你爸妈”了。他也许只是口误,但往往一个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反映,最能体现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潜意识里还是把前岳父他们当成自己的一家人,而对与我有关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摒弃在外,他自己可能都还没有悉数察觉。 女人的直觉有时准的出奇,所以有时候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一张嘴。 我微微一笑,淡淡地说,“算了,哪敢劳您大驾。”幸亏没给家里提前通告消息,不然鸡飞蛋打一场空,让爸妈空欢喜。 “你这样对我放任不理,就不怕我到时候黄鹤一去不复返?”我用手支着下巴,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张清“嘣”地一下,弯起手指在我头上敲了一爆钉,自信地呵呵大笑,“你成天就会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真有那天,我就打着灯笼去找你!” 当时,我们说说闹闹,只图嘴皮子快活,没想到有些事是丝毫不能开玩笑的,往往说着说着就成了真。 我开始默默地收拾回家的东西,但对那些张清买来的高档物品又敬而远之地抵触,连眼皮也懒得抬起来瞧一下。未必我的爸和妈就少了他这点吃的、喝的?人不到场,再多的物质又有什么意义? 我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眼珠子都差点爆裂开来。周阿姨用枇杷叶子混合了梨子冰糖熬上几个小时,让我把浓浓的汤汁喝了几天,根本不起作用;又把海盐用文火炒了,裹在我的后背心捂了几夜,毫不见效。 这半年以来,除了偏头疼偶尔发作几次,我几乎很少生病。哪怕就是在许彬抛弃我的时候,我痛彻心扉,但也只是流泪不流血,咬着牙挺过来。 但如今,我想拿自己的健康赌一次,赌张清对我的不忍心,赌他会因为放心不下陪我回家。 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掀开被子,故意让自己暴露在寒冷之下,加重病情。周阿姨督促我喝药时,我总是百般推脱,含在嘴里不肯下咽。 一场感冒让我变得格外娇气脆弱,我就像小时候一样,为了得到工作繁忙的妈妈的眷顾,大冬天故意大碗大碗地喝着凉水,用冷水死劲冲澡让自己烧得气息奄奄,然后我的阴谋就会得逞。妈妈就会请假几天,把我搂在怀里温柔地哄着。 虽然办法很愚蠢,但总算能够愿望达成,也算是良策。我如今也想试一试,看看张清对我是否有点起码的恻隐之心。 第五十六章 生病住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先秦《越人歌》 我的感冒终于如我所愿,越来越严重了。我嗓眼里好像有一把毛刷子在不停地刷,痒痒地整夜整夜地咳嗽,我咳得蜷缩成一张弓,五脏六肺似乎都要炸开。由于高烧,人极度缺水,嘴唇干裂破皮,脸颊呈一种病态的嫣红,我简直都要被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坏了。 张清不再任由我死犟,吩咐周阿姨停止折腾那些没用的土方法,强行送我去医院。我晕头涨脑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听从他的安排。 他将我用毛毯裹了,准备抱上车。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臂,倔强地自己挣扎着一步一步挪到车上。本姑娘不稀罕这点假惺惺的关心。 到医院的时候,张清去排队挂号,周阿姨陪我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大约因为天气的缘故,生病的人特别多,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像在比赛。 “小枫,你病了?”突然,斜刺里冒出一句问话,许彬扶着大腹便便的李艳刚从电梯里出来,满眼关切地看着我。 “哦,没啥,一点小感冒。”我语气淡淡的,隐隐透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我微微直起腰身,我尽力地忍住嗓子里的那股痒痒的感觉,憋得脸涨得越发通红,可是放任咳嗽横冲直撞的话,整个人就要当场爆炸了。 我宁愿让任何人目睹我的狼狈不堪,唯独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瞧见我落魄的样子。 “小枫,需不需要我给医院的人打个招呼,替你先瞧病?”李艳双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适时插话进来,“彬今天是来陪我孕检的,我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生了!” 她不说我竟然还没有意识到,我就医的地方正是他们所在的医院。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 李艳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炫耀和骄纵,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有这个资本如此,至少许彬这个男人对她死心塌地,至少她马上就要瓜熟蒂落。 “恭喜你!”我偏过头闭上眼,神情依旧淡淡的,声音有莫名的怅惘。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一种心情说出这两个字的,但似乎除了这两个字,我又说不出别的话来。 “李艳,你先自己去看医生,我来带小枫去找坐诊医生。”许彬小心翼翼地将李艳搀扶进了旁边的病房,嘱咐她之后,打算过来扶我。 “不用了,你去照顾李艳吧!”我抓住周阿姨的手,皱着眉头极力摆脱许彬的烂好心。 “许医生未免操心太多了吧,我的老婆自然由我来照顾,还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张清不知打哪突然冒出来,在许彬面前傲然而立,语气冷冰冰的冻得死人。 他似乎很不高兴,毫不客气地挥开许彬落在我腰际的手臂,死劲将我一拽,险些拉我一个踉跄。 “你轻点,没有看到她生病了吗?”许彬情不自禁再次伸出手臂,企图稳住我的身形,“你要好好照顾她,不要对她这么粗暴!” “请教许医生,你以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张清的唇角抿得紧紧地,成一条直线,说出的话语一反常态的刻薄毒舌。眸光沉郁阴骘,好像在极力压制心底猛然间窜起的怒意。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的话,他已经将许彬碎尸万段了。 许彬的脸色瞬间像开启了万花筒一般变幻莫测,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比变质猪肝的颜色还要难看。 这是我生命中的两个男人第一次面对面交锋,我甚至都不知道张清怎么会知道许彬的名字。 俩人对峙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张清的眼中看到的是许彬的恼怒和羞愧,许彬眼里看到的是张清的不屑和淡漠。两个男人就这样直挺挺地立在医院的走廊里,不时有医生和护士经过,疑惑不解地朝他们回望。 “彬,快来听我们宝宝的胎心音,蹦蹦蹦的,很有力呢!”李艳从病房里出来,若无其事地和我们点头,将目光在张清的身上投注片刻,然后灿笑着向许彬连连招手。 我想她绝对感知到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但她巧妙地将这一页轻轻地揭过,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丈夫招揽回自己的身边。 虽然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差强人意,但我不得不承认她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一贯善于经营自己的婚姻,我在这一点上,是望其项背而不及。 许彬踟蹰了一会儿,最后随李艳进去了。张清揽住我的腰也随后离开,手指扣得很紧,骨节处青筋爆裂。 他的步子迈的又急又快,我几乎赶不上他的速度。他莫名其妙地生气,情绪与平时的波澜不惊完全不同,显得焦躁暴虐。 我别无选择办了住院手续,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管床护士也已经给我把药水挂上了。 “你故意把自己整病,搞得如此辛苦,该不是就为了来见一下这个男人吧?真可谓用心良苦哇!” 张清沉默地立在窗前像一座雕像,挺拔的背影被笼罩在黄昏的夕阳里,为整个人镀上一层晕色。等护士离开后,他蓦然转过身,缓缓吐出一段话,嘴角挂着明显的嘲讽和讥诮。 “我不是那么小气的男人,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送你去见见老情人的!”我怎么越听越别扭呢,好大一股醋味。 他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个大方男人,可是此刻却又小气得像七八岁的孩童,好像谁不小心抢走了他心爱的玩具。 “无聊!”我翻了翻白眼,也实在没有气力和他辩驳什么,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张清却再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搬了把椅子靠着床边坐下来,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哪怕隔着棉被,也能感觉到他视线的森严,似乎要将我灼穿。 张清把我藏在被子里的脑袋提溜出来,用手稳住我不安分的手臂,弹了弹输液管。病房里除了间或响起我的咳嗽声以外,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这样反常的张清让我感到分外不安。 “小张,你今天晚上不是还有事吗?”周阿姨抱着暖水壶进来,打断了屋内的死寂,“你快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小枫的!” 张清站起来怔忡了半天,估计是想走又有些放心不下。 “你放心去吧,我没什么大碍的!”我咧了咧皲裂干枯的唇角,声线嘶哑地对他说。 他们局里今天召开年终总结大会,他缺席了终归不好。我并不想因为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毛病而影响了他的工作。虽然卑微的我不能做到为他锦上添花,至少不能当绊脚石给他扯后腿。 “那你好好听阿姨的话,我完事了再来!”张清俯下身,在我的额角触碰一下,替我掖了掖被角,然后走开。 周阿姨换上来坐在椅子上,将冰冷的输液管按在热水袋上。这样加热以后,药水流进去时就是温的,病人要舒服许多。 “小枫,你和小张不要死倔,要讲究个方法让他服软!”张清走后,周阿姨撩了撩我额前蓬乱的碎发,体己地教我为妻之道,“更不要拿自己的身子骨赌气。” 原来连周阿姨都瞧出了我肚子里的那点可怜的弯弯道道,我还以为自己掩饰地如何巧妙呢。我这傻乎乎的劲头和耿小乐童鞋差不多,当初我还笑他呢。 我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抿了抿皲裂的唇,很有些小心思被人戳穿以后的难为情。 周阿姨瞅着我的窘状,心疼不已,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让我把吸水管含在嘴里,“你喝点温水先润润吧,看你的嘴唇都烧成啥样了,周围全是死皮屑了。” 我将水杯的温水吸了几口,听凭周阿姨用湿棉签把我的嘴唇浸润了一下,迷迷糊糊睡着了。感冒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这次它来势汹汹,又加上我存心虐待自己的缘故,它几乎要了我的半条小命,身体实在吃不消。我睡得并不安稳,浑身濡湿的虚汗让我极不舒服,我不停地辗转翻身。睡梦中那些似是而非的景象越发让我惊厥不安,最后我终于被自己梦中一大片一大片的青面獠牙所惊醒。 “你醒了。”房间里灯光朦胧,淼淼伏在我的床头,周阿姨正勾着腰用毛巾在被子里给我搽汗。 “会开完了?”我哑着嗓子问淼淼。淼淼、秦俊江和张清是一个系统的,都是今天开总结会。 “淼淼,给我一口水喝!”我舔舐了一下干枯的唇,向淼淼央求。 由于高烧出汗的缘故,流失水分较多,我很有些渴了。周阿姨一把年纪的老人,这几天因为我的病忙里忙外,我已经不忍心折腾她老人家了。 “清子也是,放着家里的病人不管,去送什么钟丽华!”淼淼将我的病床摇起来,把我从床上搀着坐起来递上水杯。 她是一个率直的眼里揉不了沙子的女孩纸,一边任劳不任怨地喂我喝水,一边不满地咕咕叨叨,似乎对张清十分不满。 “算了,淼淼,他事情多嘛!”我摆了摆手,自我解嘲地说,话语颇为无奈。 真是病来如山倒哇,平时根本不需要放在眼里的小小感冒,这次竟然将我折磨的虚软无力。我强打精神喝了几口水,就有点气喘吁吁了。 “什么人么?也没谁要她喝酒,自己搞得个烂醉如泥,存心就打算要清子送她了!”淼淼用鼻子鄙夷地哼了一声,有些愤懑不平,“钟丽华这是典型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亏清子还凑上去管她。” “就你多事,唯恐天下不乱的!”秦俊江从走廊里推门进来,挟裹着外面阴寒的冷气。 他狠狠地瞪了淼淼一眼,踱步到我的床前,双臂在胸前自然地交叉下垂,一本正经地为他的好发小解释,“钟丽华在年终酒会上喝多了一点,清子只是送她到酒店休息。你安心养病,别听淼淼瞎咋呼,她嘴里就没有个把门的东西。” 年终总结嘛,哪个单位都要表彰几个先进或者优秀分子,钟丽华大约是个比较出色的基层干警啰,她当然有资格参加市局的表彰总结大会。她是张清优秀的谈得来的小学妹,酒醉微醺,当然有理由让她的学长送她回酒店了。 这我有什么想不通的,我很想的通。我朝秦俊江咧了咧嘴,没有话说。 “哼,你们男人就不是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清子难道不知道自己应该避点嫌?还死巴巴地往前凑!”淼淼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手指差点戳到秦俊江脸上,“小枫,你要向张清表明你的态度,至少要表明你对他感情的期许。” 对他感情的期许?我对他有期许吗?应该是有的吧,虽然我们的结合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仓促间硬凑成一对,但在近半年的耳鬓厮磨中,也培养了举案齐眉的默契。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悄然留驻在我内心珍贵的角落里。 可感情不是自来水,可以收放自如。我们这种远不得近不得的距离,我们这种生不得死不得的关系,我能要求他以同样的炽烈来回报我吗? 我朝淼淼无力地苦笑一下,有种力不从心的无措。 “你倒是反了,还越说越来劲了!”秦俊江不停地给淼淼使眼色,眼见淼淼仍然无动于衷没有反应,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夹起淼淼出了房门。 “你干嘛啦,我和小枫还没说完呢!”淼淼双手扒着门框,死活不肯出去。 可惜她天生玲珑小巧,反抗力度对强悍的秦俊江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秦俊江不费吹灰之力地拦腰捞起她,大踏步地回去了。 我好整以暇地摇摇头,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小枫,饿了没有?我回去给你熬点粥怎么样?”周阿姨收拾好我换下来的脏衣服,小心翼翼地问我。 “快点啦,我肚子都饿扁了!”我点了点头,拖声嗲气地向她撒娇。我真的有点饿了,可也只有向这位老人撒娇的份。 第五十七章 你找死 倘若你想要的东西,就是那个高高地挂在树梢上的果子,即使你踮起了脚尖,即使你搬来了梯子,即使你找来了长长的竹竿,仍然够不着那枚挂在树梢上的果子,你会作何打算? 贪婪的人会在树下左三圈右三圈,够又够不着,走又舍不得,被折磨的精疲力竭,最终倒在树下伤心欲绝;聪明的智者会绕树三圈,够得着就摘下,够不着就想想办法,实在够不着就选择离开。 仰望那些够不着的东西,实在是一种煎熬,只有那些够得着的幸福才是属于我们的。——心灵鸡汤 所有的人走光以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然,我蔫蔫地再次昏昏入睡。等我睁开眼睛时,张清默然地坐在我的床边,深蓝色的眼底流泛着变幻莫测的光影,定定地注视着我。 他的浑身上下隐隐混合着刺鼻的酒气、呛人的烟气以及女人所用香水的奇怪味道。 “阿嚏——”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皱了皱眉头,不满地瘪了瘪嘴。 “你醒了,快来喝粥!”张清眼疾手快俯身下来,拿起外套准备替我穿上,“快点趁热喝,阿姨刚刚送来的!” 我不耐烦地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了几扇,一脸嫌弃地说,“走开啦,一大股狐媚味道!” 张清抬了抬眼皮,神色不动地扫了我一眼,没有开口搭腔。我心神一颤,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威圧所笼罩,这是他濒临发怒边缘的预兆。 “你侍候完小师妹了,现在想到自己老婆了?”我嘴角挂着一丝讥诮,哑着嗓子,不怕死地继续嘲讽,“真是感到不好意思,我耽误你做护花使者了!” 既然咱好死不赖开了头,索性这次就大胆地在老虎嘴里捋捋毛,把涉及到钟丽华的有关事情摊开了说个透彻,是死是活,我也弄个明明白白。 张清一听此话面露愠色,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极力压制住心头窜起的怒火,依然神色不动地用勺子将粥搅了搅,喂到我的嘴边。 我将头缩进被子里极力躲避,谁知道他的手在哪个地方乱摸过,我有点膈应恶心。张清似乎铁了心与我过不去,他“碰”地一声将碗顿在床头柜上,伸手扣住我的肩,将我从被子里强行拖出来,摁在床头坐好。 “不要用你那碰过别人的脏手来碰我!”他终于彻底激怒了我,我不仅没有张开嘴,反而使劲用手一挥,碗碟“啪”地摔在地上,碎了。 张清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眸光像淬了毒,似乎要将我摧毁得形销骨碎,许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句,“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随便,不自爱吗?” 他的话像投枪,像匕首,直直地插入我心脏的正中心,噎的我哑口无言。 空气骤然凝结,我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呼啦呼啦的像破风箱拉锯的声音。我倍感无奈地望着面前这个如神祇一般的男人,悲凉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江水汹涌滚落。 我流泪,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委屈。有些人无论你对他多么好,他永远都会轻视你的存在,你在他的生命里永远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原来,他至今对我的第一次耿耿于怀,一直都认为我是一个不自爱的不洁的女人。我无力地匍匐在被面上,手指死死地攥紧自己的掌心,似乎想给自己一点支撑的力量,但纤细的身子仍然不可抑制地颤抖。 张清可能察觉到自己的话过于直白伤人,懊恼地握紧拳头在自己的额头捶了两下,然后挨着床边坐下来搂过我,扯过毛巾给我抹泪。 我极力挣脱他的怀抱,和他拉开一段界限分明的距离,淡漠无痕地说,“我这么脏的一个人,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免得玷污了高贵的你。” “你又开始闹小孩子脾气了!”张清爬上床,仍然把我往怀里死劲拽。他大约又准备用以前一哄二骗的老套路,企图将刚才的一幕一笔带过。 我左躲右闪,下意识地排斥他的拥抱,仿佛尽力在躲避洪水猛兽一般。一个男人怎么能够如此阴晴不定、变化无常呢?他明明也曾经和我肌肤相亲、温柔缱绻,突然之间又开始凶我、嫌弃我,视我为瘟疫一般! 我真心有些看不懂了,所以还是远远地避开为好。 “嘟嘟嘟——”他的电话仿佛心电感应一般,真是赶得好时候,此时恰好响起。张清略微迟疑地看了我一下,还是下床接起来。 “姐夫——”张清的电话价值不菲,功效也理所当然地不错。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陈彩霞甜得发腻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我的耳廓。 我刹那间听到这令人生厌的声音,更是如鲠在喉,心像是被利刃狠狠地剜了一刀,还被人用刀在伤口周围坏心眼地转了一圈,疼得眼冒金星。 我怒火中烧,恨不得立马跳将起来,把病房里的东西统统砸一遍出气。 张清对我扬扬眉,抬抬下巴示意一下,捂着电话蹑手蹑脚折进里面的洗手间,以轻柔的力度带上房门。 我徒然地听着关门的吱呀声,茫然地睁大眼睛,拥着被子坐起来,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入夜,窗外已经是无边无际的墨色,那纯粹的颜色蔓延到我的心底,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是妈妈呀,我是清子。您放心,等我放假了就会回来,不会有什么变故的……”估计电话又从陈彩霞的手中传递到了她妈妈的手中,张清的声音越发恭敬谦卑。 即使有一扇房门的间隔,但由于距离不远,我又尽力张大耳朵偷听的缘故,张清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关键的几句话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此处,我想自己以伤害自己为筹码的把戏应该结束了,无论如何张清是不可能陪我回老家了。我唯一该做的事情就是接受这个现实。 一件事情,就算再美好,一旦没有结果,就不要再纠缠了。时间久了,不要说别人,就连自己也要倦了。 人生最尴尬的事情,就是过高估计了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位置。张清他若有心,我何尝无心;他若无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如果我在应该放手的时候苦苦执念的话,只会使自己不堪重负活得更累。 既然我无法揣摩张清这个人,那就不能要求他为我做些什么,不能让他有机会一再拒绝我、看轻我,那样我才不会更难堪。看来,我不能爱上这个永远不会爱上我的男人。这件根本没有把握的事情,如果我抱了希望,只会让自己更受伤。 我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许多,突然一刻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着了。我要马上打包行李,即刻回老家。 这个世界上你认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和你有关,你再怎么迁就,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你,所以我还不如做一个自己想做的人。 我也许在张清的面前一文不值,但在我爸妈的面前却是无价之宝,我何必要因为这些忽略我的人而黯然神伤,我应该去为真正在乎我的人付出。 我这样想着,立马就“噗通”一声跳下床。哪里想到,“嗤”的一下,我赤着脚正好踩在地上的碎瓷片上,脚底一阵钻心的疼。 我脚底心顿时发麻,双腿一软,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温热的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处流出来,在水泥地上形成一小朵一小朵殷红的暗花。我用手试探着触摸了几下,湿湿的,似乎还带着我体内的温度。我把沾满鲜血的手,缓缓地举到鼻子跟前,用心地嗅了又嗅,心里想:如果我的心脏这时候也能滴出血的话,是不是也是如此这般惨淡凄凉呢? “小枫——”张清在里间听到动静,快速拉开门,见我瘫坐在地上,一脸诧异。 他一个箭步奔出来,把电话朝床上一丢,弯下腰打算抱我起来。 我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沉着而淡定地向他微笑。我没有等他挨近我,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冲向房门。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楼下奔跑。我穿着医院的单衣薄衫,披散着长发,手指不停地抹着眼泪,弄得满脸都是污血,十分诡异,脚底流出的鲜血沿着我奔跑的轨迹,在地上一路蜿蜒。我从来没有料想到在自己纤瘦的身体内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爆发力。 “小枫——”张清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追赶着,惊慌失措地呼叫着。 医院走廊里的医生、护士、病人都不知不觉地顿住脚步,惊异地望着我俩一前一后进行龟兔赛跑。 我对周遭的一切统统充耳不闻,心无旁骛地奔跑着,心中只有一个执念:我要马上回家,回到那个有我至亲血脉的家中。只有它,才会毫无条件地接纳我、包容我。 医院门口,雨雪霏霏,凌冽的寒风沿着我单薄的身子穿越而过。我泪流满面,神情茫然无措,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我的长发被冷风吹拂得四下飞散,遮挡住我模糊的视线。我胡乱地用手拨开挡住面门的碎发,端端直直地朝马路上冲。 “吱——”地一声刺耳的急刹车,我骇得小腿筛糠,无意识地跌坐在马路中央。 一辆黑色的大奔停在我的身边,一个年轻的男人摇下前窗伸出脑袋,黑着脸恶狠狠地大声呵斥,“你找死吧!” 第五十八章 没事 这句看似凶恶的咒骂却将我从癫狂中惊醒过来,我咧着嘴朝他傻笑。我现在还不想死,我还要回去见我的妈妈。她日夜思念着我,我也日夜思念着她。 “真是个疯子,家里人也不把你看好一点!”车内的男子晦气地接着咒骂一句,油门一踩,发动车子风驰电掣远去了。 张清随后追出来,迅速瞥了一眼车牌,蹲下身子将我紧紧揽在怀里。我一下子老实了,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起我,无助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躲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张清把我整个人托起,心慌意乱地往急救室里奔跑,大声地呼叫着“医生”。他的声线有些紧张紊乱,呼吸急促,前胸起伏不定。 难道他也会有一丝在乎我吗?不然,他为何要表现得如此紧张,好像很害怕失去我的样子?或许他只是对弱者一种本能的悲悯吧? 可我并不需要他廉价的同情和怜悯,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怜。我的外表或许是羸弱的,我的遭遇或许是不堪的,但我的内心却是丰富的,我的秉性是善良的,所以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是高贵的! 我并不比任何人低贱!如果有人因此轻视我,那是他眼睛瞎,没有看到我的好,那是他的损失。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医生,娴熟地操起手术刀,替我一点一点剜去脚底心的瓷片渣子,小心地用药水消毒伤口,然后把脚层层叠叠缠上纱布。 我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我那原本白皙秀气的双脚,因为陈彩霞那别有居心的泼烫,由于自己今天自残似的划伤,已经变得伤痕累累。脚底、脚背上到处布满深紫色的丑陋的疮疤,宛如我的心丝丝缕缕裂开了许多看不见的缝隙。 我的心里似乎隐约感觉到一丝疼痛,又似乎根本毫无知觉,只是麻木地看着医生的手上下翻动,机械地听从护士的指令,伸出手臂让她给我注射着破伤风的防疫针。 我的眼泪已经在浑然不觉中止住了,既然你永远也无法感动一个不爱你的人,就不要哭了。悲伤时,我可以放任自己哭,哭得很狼狈,很狼狈;眼泪流干以后,就开始笑吧,要笑得很漂亮,很漂亮! 医生的钳子没有丝毫犹豫在我的伤口处剐蹭,全方位地探查可能残留的碎瓷片。我死死地咬紧银牙,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苍白的像常年不见阳光的女鬼。 “医生,你轻点!”张清紧张地嘱咐正在手术的医生,态度有些粗暴。 整个过程中,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满脸悔色。他张开宽大的手掌遮住我的眼睛,不让我再看那些血淋淋的残忍画面。 我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乖乖地听凭他将我抱回病房,心神俱疲地重新躺下来,心里没有任何挂碍地入睡,但我眉头一直紧锁着,睡得极不安稳。 至于张清是什么时候重新回到我的床边的,我没有丝毫察觉。半梦半醒之间,我只感觉到有人小心地拂开我额际的碎发,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手心里,沉沉地叹息一声,轻轻地说,“对不起!” 世上最无用的一句话大约就是“对不起”,我要你张清的一句无关痛痒的“对不起”有什么作用? 我只想在你在心中占一块很小很小的位置,只想你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陪我回家,绕欢父母膝下尽享天伦,可你做不到哇! 呵呵!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张清并不在病房里,只有周阿姨守在我的床边,忧心忡忡的。 “小枫,感觉好些了没有?”她见我睁开眼,就用温暖的手抚向我的额头,“嗯,好像退烧了!”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脸担忧地批评我,“你可要吓坏我了,以后不要这样冒冒失失了,多危险!” 我听话地点点头,开口说话,“阿姨,我饿了!”我昨晚一番折腾,到现在滴米未进,肚子已经咕咕地唱起了空城计。 我的嗓子嘶哑得相当难听,就像被人掐紧了喉咙的鸭子发出的声音,怪怪的。 “好,我马上给你弄。”周阿姨闻声,忙不迭地打开保温饭盒,黏糯的小米稀饭香喷喷的,我吸了吸鼻子。 “我自己来吧!”我拒绝了周阿姨要喂我的好意,穿了衣服坐起来,将头埋在饭盒里狼吞虎咽,我已经饿得两眼发花了。 “慢点,别噎着!”周阿姨小心地拍着我的后背,用纸巾轻柔地擦着我粘在嘴角的米汁,“小张有事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他交代我督促你好好休息。” “嗯。”我不走心地应了一声,再听周阿姨提到这个人,我心里已经波澜不惊,十分平静了。 吃过早餐,我叫周阿姨帮我把电视打开,瞄一瞄电视剧打发时间。我昏昏沉沉睡了那么长时间,头有些闷闷地,想做些别的事情消遣一下。 我调到中央8台的外国剧场,正在播放泰国电视剧《情牵两世》,我就把遥控器放置一边,漫不经心地看起来。 以前,我是不屑于看这种弱智电视剧的,觉得剧情过于简单,剧中女主人公几乎就是傻逼。如果说韩剧是老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但至少剧中人物彬彬有礼,话语温馨感人,特别是那些欧巴明目养眼,就算是后天拼凑出来的,反正我又看不出他们脸上动刀雕刻的痕迹。 泰国电视剧的主题一般都是惩恶扬善,女配角都是张扬跋扈坏到极致,女主角都是懦弱善良圣母转世。剧中人物最擅长的动作就是扇耳光,噼里啪啦,彪悍的不得了。 今天这个穿越剧好像还蛮另类的,女主俏丽活泼惹人怜爱。男主呢,深情款款矢志不渝。他们的情缘竟然纠结了两个世纪,真是令人羡慕。那男主角的扮演者Om玉树临风,修长挺拨,简直是帅得爆棚了。 我看的眉开眼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归根结底论起来,是个典型的颜控。我看着剧中的帅锅目不转睛错不开眼珠子,恨不得钻进电视机,帮他们把那些破坏他们恋爱ing的坏家伙稀里哗啦揍一顿。 “我的姑奶奶,你还有闲心看电视,人都要被你吓死几遍了!” 我正咧着嘴,看的津津有味,淼淼推门进来。她刚刚进门,上前就来掀我的衣服,从头到脚夸张地查看。 我不好意思地揪着衣服躲避,制止她继续往下掀。走廊上人来人往的,人家会以为我俩怎么怎么滴,影响多不好,她也不关个门再动手。 “你躲什么躲,让我瞧瞧,身上有没有哪个零件损坏了。”淼淼摸了摸我脚上的绷带,见没什么大碍,才放心地在我的床边坐下。 “你这回把清子吓得魂都要丢了!他乌漆墨黑绷着个脸,大清早的就要秦俊江陪他去交警大队调监控。”淼淼从进门就没有住嘴,叽叽呱呱地,又是担心又是好奇,“小枫,你给我说说,你俩昨晚到底出了啥事?” “没事,啥也没有。”我淡淡一笑,用一句话轻轻巧巧堵住了她的下文。 有的人受到伤害,就把自己弄成祥林嫂,悲苦地逢人便诉,以此来博取别人的同情,但她有可能意识不到这样做往往会适得其反。 或许起初,人们会为你打抱不平,但时间一久,不平就会变成不屑;而你却浑然不觉,依然喋喋不休抱怨不已。这时,你在别人的眼中会变得不可思议,令人生厌了。 所以,我何必要苦形于色呢?我不如拭去眼角的泪滴,将暗涌深藏,用灿烂的笑脸掩饰住忧伤。 淼淼见我无意深谈这个话题,非常识趣地打住,就陪我歪在床头一起看电视,没心没肺地笑。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必须要走了。年关将近,她们比任何时候都要忙碌,整个城市的安定团结完全靠他们的勤勉履职来保证,那可是马虎不得。 张清晚上过来的比较早,他在病房里转来转去,举止很有些别捏。 我目不斜视,眸光依然紧紧地锁定电视屏幕,余光也不觑他一下,彻底将他凉拌。 “你要不要喝水?” “你吃苹果吗?” “别老看电视了,小心把眼睛看坏了!” 他自作主张替我关了电视,一会儿要给我削水果,一会儿替我端茶递水,一会儿问我要不要上卫生间,刻意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 我对他这些狗腿的表现,一律漠然视之。我一下子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恹恹地连话也懒得和他说了。其实我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了,我的嗓子已经完全哑透了,只能吱吱呜呜地用手势或者眼神示意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既然这样麻烦,我就索性懒得开口了。 半年时间以来,张清大约已经习惯了我的那些时不时狡黠的动作、幼稚可笑的话语、略带少女情怀的浪漫行径,甚至我那些蛮不讲理的争吵,我突然这样缄默不语,他反而有些惴惴不安了。 两个人真的是不怕吵架,只怕不说话。有的人每天都在和你争吵,却从来不曾怪罪你,比如我和林鑫。有些人却连争吵也没有了,却已经消失在人海,比如我和许彬。 夫妻之间冷漠比争吵更可怕,我和张清这样一对如此怪异的夫妻,我不知道我们将来会是怎样一种结局。 “小枫,点点找你!”张清忽视掉我对他有意的冷淡,拿着平板电脑厚着脸皮凑过来。 “嗨,fengfeng!”我随意地扫了一眼,真的是点点那个可爱的小家伙,腻在婆婆的怀里向我卖萌。 “小枫,你受委屈啦!”这次点点刚和我打了个招呼,就退位让贤了,换了婆婆上线。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挤出几点笑容,哑着嗓子故作没事地喊了一声,“妈!” “哎!”婆婆答应的清脆响亮,眉眼泛出笑意,“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清子是个实诚孩子,他许诺的事情就会尽力去兑现。小枫,你是个好姑娘,你要多担待他。” “嗯,我知道。”我看着屏幕上笑容可掬的婆婆,也努力地笑着,口是心非地点头,“妈,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有时候,妥协了,并不是因为自己错了,而是不想争了。或许我也只是想成全张清对亡妻的承诺罢了,况且他连婆婆都搬出来了,老人家都已经开口替他求情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终究是善良的,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保留自己善良的秉性吧! 我想,我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上天会以另外的方式补偿我。 第五十九章 我回来了 我住院期间,林鑫打来几次电话,问我放假了没有,说要来接我一起回家。 我吱吱呜呜叫他不用管我了,自己先走,我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 我原本和林鑫约定好了,叫他转道来接我,和我一起回家的。我当时存了心思,打算正式介绍他和张清认识,现在却因为张清的态度,林鑫的要求被我无可奈何一口回绝了。 我这副上不了台面的受气小媳妇模样,怕刺激了深爱我的老弟。再说我突然意兴澜珊,不再想揭开我和张清这种似乎见不得阳光的关系了。 我后来莫奈何地告诉老弟,干脆还是家里见吧,一点也不影响我们姐弟亲切会晤,照样可以亲热无比。林鑫对我的中途变卦感到莫名其妙,满腹狐疑地问,“姐,你这反复无常,该不是更年期到了?这也未免早了点吧?” 更你个大头鬼,姐闹心着呢!要是以往,我准要和林鑫斗斗嘴,呛呛他两句,但今天我有火也不敢冲他发了,怕自己的窘状露陷,让他看出玄机。 临行前的晚上,张清一遍又一遍的交代一大堆注意事项,甚至还买了贴肚脐的膏药,叫我随身携带,说可以预防晕机晕车。我淡漠地看着他替我收拾东西,完全神游太虚不在状态。 “要不,中途我去接你?”张清终于有些于心不忍,低头和我打着商量。 “算了,你忙你的吧,就不麻烦你了!”我伸了伸懒腰,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疏离地说,“我睡了,你看着收拾吧!” 我这样说着,然后就像一只慵赖的小猫,悄无声息地钻进被窝,眯着眼睡了。张清随后也爬上床,从身后揽住我的腰,将我的头搁在他的臂弯里,用双腿紧紧地夹着我。 我们的身体又弯弯曲曲重叠成一个圆弧。即使我们抵足相眠,心跳却永远都不在一个频率上,真是有些遗憾。 回家那天,张清请假送我去的机场。天气阴郁,老天爷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了它的债没还似的。雪粒子晶莹剔透,砸在鼻梁上麻麻地痒,大雪似乎马上就要降临。天气有些不给力,我有点担心飞机不能正常起飞。 张清难得地表现出依依不舍,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我的额头吻了又吻,亲昵地叮咛,“路上注意安全,回来我来接你。” “要想我哟!”最后他贴了贴我的脸,环了环我的腰,帮我把围巾系好,意犹未尽地放开。 我一直直愣愣地杵着,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心不在焉地看他做完这一整套-动作。我的表情凉薄,人看起来显得云淡风轻,无动于衷。 我的心里暗自觉得此时的张清格外搞笑,既然不能以我为重,你何必假惺惺地表演一出情意绵绵的戏呢? 入了登机口,我看了看张清为我的爸妈准备的那些高档物品,觉得十分讽刺,有些想扔掉,后来一想不要白不要,就心安理得地拎上了。 飞机越飞越高,失重的感觉让我头晕目眩,我闭上眼睛养神。的确,我不是有白马王子守护的公主,而一个女人变得成熟,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需要王子,也可以保护自己。没人扶你的时候,要站直了,路还长,背影要美。 总体上来说,我今年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张清肯屈尊为我搞搞特权主义,替我订张飞机票。现在我坐在宽敞的机舱里,窗明几净,一点也不担心拥挤。想想去年,我和许彬像沙丁鱼挤在闷罐车厢,哐哐当当地踏上回家的旅途。 过道边,厕所里,到处是人,推搡拥挤。车厢充斥着小孩子的哭闹声,流浪者的汗酸味,让我头昏眼花。因为人多车破,暖气明显效果不好,我冷得缩着脖子,死劲跺脚。 许彬就在掌心里哈口气,搓热自己的手,捂着我通红的耳朵为我取暖。那么细心的一个人,本来以为他可以陪我一辈子,结果说变就变了。有的时候,别人丢弃了我,不是因为我不够好,而是开始的时候,我就判断错了。因为人心真的足够复杂,不可能一眼看透。 有些人真的只适合同行一段路,同看一段风景,很快在下一个路口就面临着分手。我们要珍惜每一个与我们看风景的人,并在分手的时候洒脱地用力挥手。我们要感谢他来,不遗憾他离开。 我们原本打算要先去拜见他的父母,但由于大雪封山,只得在他县城的大姐家里过了一夜,就临时改道直奔我家了。 那个时候虽然我们困顿寒酸,但因为我的背后始终有许彬这个温暖的依靠,所以我感到非常幸福和知足。 如今世事无常,我有了所谓的家,有了所谓的丈夫,但并没有遇到真正把我捧在掌心里的人,我依然是如此孤单。幸福真的只是一种感觉,与金钱无关,不以权势衡量。 一下飞机,家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仿佛是泥土的气息,又像是树木的清香。我张开肺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酽酽地让人沉醉。 这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是我的命之所依。无论我身处哪个陌生的城市,就算我灯红酒绿锦衣华服,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我打开手机,虽然极不情愿,还是忍住不快给张清报了声平安,我就立马掏出了手机电池,将卡拔出来。我只想耳清目净,开开心心过一个不被骚扰的新年,过去的半年真是不堪回首哇。 “我回来啦!”当我下了汽车,从天而降迈进家门时,喜得妈妈连眼泪都呛出来了。我出奇不意,要的就是这份意外惊喜。 妈妈正在做鱼糕,看来我有口福了。鱼糕是我们这里盛宴上的一道大菜,素来有“无糕不成席”的说法。鱼糕晶莹洁白,软嫩鲜香,有韧性,对折不断。吃鱼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是我心中最推崇的佳肴。 妈妈左手用白毛巾按住鱼身,右手从鱼尾开始小心地剖开。鱼是一条大草鱼,大约十来斤重,收拾起来要点力气。林鑫自告奋勇请求上阵,妈一把拍开他的爪子,嗔怪地说,“这光凭力气可不行,还有些小窍门。你爸都掌握不了火候,你就免谈了。” 看来这不光是门力气活,还是门技术活。我和林鑫看着妈妈剖鱼、剔骨、去皮、漂水,只等着剁茸时大显身手。 妈妈老了,白发又添了几根根,背也伛偻起来,年轻时的风火干练差不多消失殆尽。我忽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我抬抬手悄悄地拭了拭眼角。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他们永远站在小路的一端,目送着我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我们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他们还在踮脚张望。我们做子女的浑然不察岁月已经渐渐染白了他们的双鬓,还在任性地对他们颐指气使:你们不必来追我。 冬天的风有点硬,她的手有点僵,鱼稍稍一滑,菜刀割着她的大拇指。我赶紧握住,放在嘴里轻轻吮,林鑫找出创口贴替她贴上。 这下妈妈不得不退居二线,成了动口不动手的调研员。林鑫如愿以偿,火线提升,晋级为操刀手。他假模假式,竟也有板有眼。 “我养儿养女也受益了,今天享我儿女的福了!”妈妈连连拭泪,笑眯眯的。 父母一生为我们操劳倾其所有,对我们的要求仅仅就只有这么少。他们劳作时我们稍微替一把,他们就感到莫大的满足。 “妈,你和爸等着吧,你们享福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林鑫一边搅拌鱼茸,一边描绘着我们全家的锦绣蓝图,“我和同学设计的手游,已经被别人看中了,年后就签合同。” “我拿到钱,先在省城买座大房子,我们全家住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林鑫一脸神往,似乎幸福就在向我们招手,我们一夜暴富指日可待。 妈妈抬手摸了摸林鑫的额头,担忧地问,“儿子,你没发烧吧?别被人给骗了!” “妈,您可别小看您儿子,他本事大着呢!”我挺身而出,为老弟帮腔,“哎,老弟,等你成立个公司,我就给你去管帐。” 哪知林鑫满脸鄙视,摇头拒绝,“得了吧,你那迷糊劲,准给我记本糊涂帐。我让妈管帐,妈内行!” 妈是啤酒厂的老会计,管帐的确有几把刷子。我气没地撒,朝着鱼茸乱搅和,“林鑫,你少瞧不起人,你以为你名带三金就标注着你聪明。” 林鑫的名字也是有来历的,据说五行缺金,妈怕他不聪明,就给他名带三金。 “我的乖乖,别搅逆了,朝一个方向搅,不然这锅鱼糕就废了。”妈妈急得跳脚,过来推我,“你去帮你爸,他在炸肉丸子,你可以随便偷个嘴。” 我像炸了毛的跳蚤不依不饶,非要林鑫给我个说法,“林鑫,你说,到底要不要我去?” “要要要,你去只管数钱,想用多少用多少。” “你要娶个老婆嫌弃我,咋办?” “她不敢,我姐最大。” 这还差不多。我吃了颗定心丸,把心落到肚子里,才大摇大摆去察看老爸的油锅。 炸鱼皮,丸子,藕夹,全是我喜欢的。我这儿掂掂,那个尝尝,吃得个不亦乐乎! “慢点啊,小心烫!”一向不苟言笑的爸爸疼惜地提醒,揉揉我的后脑勺。 在家人面前,我是如此傲娇,随性,霸道。因为他们宠我爱我,不愿意我受一点委屈。这才像人过的日子,扬眉吐气。 晚上,我偷偷钻进林鑫的被子,一脚踹醒他,悄悄问,“喂,爸妈怎么没问我和许彬的事?” “安啦,安啦。我全替你坦白了,爸妈说以后不准再提了。”林鑫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 那个辜负了自己女儿的男人,不值得再提,提了也只是徒劳地惹女儿再次伤心,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气度和智慧。 第六十章 沉湖事件 翌日,我正在睡梦中与周公进行天人大战,睡眼朦胧中感觉到鼻子痒痒的,我揉揉眼睛一瞧,林鑫这个讨厌鬼拿一根枯萎了的狗尾巴草在我的鼻腔里捣鼓。 “你烦人!”我不满地嘟哝着,眼睛顿时瞪得像牛眼珠子,鼓鼓的,有些不耐烦他破坏我睡懒觉的闲情逸致,“去去去,哪儿好玩哪儿玩去!” “姐,起来啦,咱俩去跑步!”林鑫不由分说,把我从床上一股脑儿拽起来,不害臊地蹲在床上监督我穿衣服。他也不避一下嫌,不知道男女有别呀! 我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就是多走几步路都感觉到隐隐约约地疼,哪里还搁得住跑步。我有心想赖皮吧,又怕林鑫发现端倪,他可是贼的像兔子一样精明。我只好勉为其难坐起来,磨磨叽叽地开始穿衣服。 “快点啦!”林鑫竟然还胆敢嫌我动作慢,嘴里不停地催促,“今天你别想蒙混过关!我就知道没了我监督,你在外面肯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在s城哪里还顾得上跑什么步哇,成天焦头烂额的,揪心事情扎堆成一把乱稻草,理也理不顺,哪有什么闲心去打什么鱼的?严格说起来,也就是和张清关系暧昧不明的时候,我还装模作样陪他秀了几回。 唉,我就知道回了家就逃脱不了林鑫的魔掌心了。他从小大到大,坚定不移地执行爸爸交给他的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早晨陪我跑步。 我呱呱落地时,素有神婆之称的外婆就给我算了命,说我身体羸弱命运多舛,一生起伏波折不断,把我妈吓得提心吊胆。妈生怕我养不活,想了许多离奇的方法来给我保命。比如:买财鱼到长湖里代替我放生,让我在外婆的关门徒弟所在的蒿台寺做记名弟子,把我的生辰八字供在唐安古寺的神坛上诵经,等等之类五花八门,法子都想尽了。 一向以无神论者自居的老爸对此除了默许之外,还亲自督促我跑步锻炼。后来林鑫长大了,就毫无怨言地接过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林鑫小人得志,拿着鸡毛当令箭,执行得一丝不苟。他每天早晨在我后面撵着监督,十几年来雷打不动,因为打雷的时候林鑫就要求我上下爬楼梯。他哪里是我的弟弟呀,他分明就是我的老祖宗。 我在外地求学这几年,总算才脱离了他的魔爪几天,也亏得他好记性,没想到过了这几年的功夫,他硬是没有忘记这茬。 我们姐弟出了学校南门,一阵怡人的凉风扑面而来,还是当初那个味道。文明湖水波粼粼,清澈如镜,可以清晰地看见湖底常年盛开的水金莲。文明楼、跃渊阁等诸多亭台楼阁倒影湖中,与湖底的如同金杯盏盏的花骨朵相映成趣。流清亭那里有几位京剧爱好者咿咿呀呀练着唱腔,引得许多人驻步倾听。几位老年人在靠近湖面的平地上打着太极拳,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我和林鑫沿着文明湖的环形青石板路开始慢跑,沿途经过蒙泉、惠泉、和順泉,再跑几步就是张自忠将军的半身石像。这些环绕在湖边的景物,我闭着眼睛都能如数家珍,熟悉的连地上哪里有个坑坑洼洼,哪里有几根树枝调皮地探出头来,我都清清楚楚。 我爸所在的学校名叫龙泉中学,前身是清朝的龙泉书院,于乾隆十九年在荆州牧舒成龙的募资下建成,历史悠久。在抗战年代,它曾经是第五战区右翼集团军的作战指挥部,有着厚重的文化底蕴。 学校背靠虽不险峻但也算巍峨的象山,脚踏碧波荡漾的文明湖,用外婆的话说,这是典型的依山傍水人杰地灵的地方。反正整个县城的学生削尖了脑袋以考进龙泉中学为准则,到了升学季节做父母的挖空心思把自己的子女想尽办法往里面塞。 我当初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对这座著名的学校相当排斥,觉得常年在父母的眼皮底下浑身不舒服,曾经离经叛道搞出一件大事情。 那是我十三岁时的事情,刚上初中一年级。我的叛逆期来得比别人格外要早些,我不知中了什么邪,迷上“读书无用论”,死活不进课堂。我逃学,绝食,用自以为悲壮的方式抗争。因为我从小身体羸弱,爸和妈基本上对我百依百顺。这次,我也笃定自己会心想事成,可以享受“天高凭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由自在。 爸爸一辈子教书育人,把别人的孩子培养的聪慧敏锐,可面对自己不谙世事的女儿,他竟然束手无策。这时,平素连用小指头弹我一下都会心疼的妈妈却站出来,凶神恶煞地拖着我来到文明湖,没头没脑把我按下去。 我起先还不以为然,以为妈妈顶多是吓唬我,仍然闷在水里悠哉乐哉地观赏着石头鱼在水金莲中游弋,觉得它们搅得满湖清泉珠滚玉翻,煞是好看。 “你到底读不读书?”谁知道妈妈一边按,一边气极败坏地问,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我起先还假装扑腾挣扎一下,以为她的严刑拷打马上就会偃旗息鼓。 后来我感觉到胸越来越闷,腿越来越软,终于明白妈妈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死亡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我费力地揪起小脑袋讨饶,“妈,我去上课,再也不逃学了。” 妈妈闻声迅速把我从水里捞起来,倒挂金钩提着,脸色苍白地拍打我的后背。我却一边翻江倒海吐着清水,一边傻呼呼地问她,“妈,明明是我挨打,怎么你也在哭?” “姐,你还记得自己那次惊天动地的沉湖事件吗?”林鑫放慢步子,等我赶上来,用胳膊肘拐了拐我的肩,“我当时可是吓死了,妈从来没有发那么大的火!” “滚一边去,别找不自在呀!”我凶巴巴地横扫他一眼,有些难为情。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也有点心有余悸的。 “哎哟,众所周知的事,你还用得着害羞吗?”林鑫在一旁阳怪气地揶谕。 我气恼地擂了他一拳。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这小子一大早的尽给我添堵。 “看来,即使成材的树也要时时敲打,虽然会有些疤疤,但这样会长得更茁壮。”林鑫深有感触地来了一段总结,“姐,你要感谢咱妈的‘沉湖门事件’,不然你说不定就成了个小太妹了。” 林鑫说完,朝我挤挤眼,甩开膀子跑开了。这个不懂规矩的老弟,竟然越来越没形没边了,奚落起我这个老姐丝毫不讲情面了。 世风日下啦! “我回啦!”我朝他的背影呲呲牙,作势又挥了挥小拳头,扭转身子往家里漫步。 不是我脸皮薄,害怕他的嘲笑,他那点善意的玩笑,咱还承受的住。关键是我脚底的伤开始隐隐抗议了,我担心情况严重了让家里人看出异样。 那样的话将扯出一大推的话题,我在s城的狼狈不堪有可能会彻底曝光。曝光的事儿小,但无端地惹得家里人不痛快实在不划算。我自己揪心就够了,何必牵连所有的亲人寝食难安。 “姐,你真堕落得这么逊了?才跑了多大一会儿!”林鑫乖乖地随我打转,满腹狐疑地审视着我。 “跑几圈意思意思得啦,待会儿还要去看外婆呢!”我尽量把步子迈正,及时用话题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我们姐弟吃了早餐,就去银行找表哥,邀他和我们一起回家。这是妈妈昨天安排好了的。 “哎呀,老妹,想死你哥了!”我还没有靠近银行大门,表哥赵冰华张开双臂迎过来,华丽丽地来了个大熊抱。 他也不害臊,硬是搂着我在大街上原地转了几圈,转得我头都要晕了。他那些银行的同事跑出来围观,都好奇地问他,“赵哥,这谁呀?看把你乐的!” “我妹啦,大美人一个吧!”表哥亲昵地揽住我的肩,大言不惭地向同事宣告,骄傲的情绪溢于言表。 wuli哥哥,有你这么显摆的吗?这搞得老妹我多不好意思,我努力扮出一副温婉大方的模样朝大家微笑。 表哥也是一个把我放在眼窝里疼都嫌不够的主儿。我小时候回农村,他和林鑫一前一后像跟班似的鞍前马后供我使唤,耀武扬威称霸一方。谁要是不小心招惹了赵冰华的妹妹,那算他倒霉。赵冰华定会不依不饶找他算账,搞得不好就要上房揭他家的瓦。 家里人就那么睁只眼闭只眼,纵容着他们哥俩死心塌地护着我。最好笑的就是表哥相亲的时候,介绍人看双方熟络了,决定趁热打铁把事情敲定了,就征询表哥意见。 表哥啃啃哧哧沉默了一会儿,挠挠头皮一本正经地向未来表嫂提了一个严肃的要求,“我今天对你啥都满意,如果你能依我一个条件,我们立马就成。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今后能对我妹妹好,否则就免谈。” 未来表嫂一听不干了,转身就喊散伙。哪有这样护小姑子的哥哥,何况还不是嫡亲的妹妹。 表哥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算了就算了!” 表嫂原本只想傲娇一下的,哪想到弄巧成拙,顿时傻眼了。 “行了,都依你!”表嫂死乞白赖又黏上来,拖住表哥不放手。 我表哥是谁呀?那是潘安再世,宋玉投胎,英俊倜傥,才貌双全。 第六十一章 妹妹快跑 “你俩在这儿等我,我去车库开车!”表哥象征性地在林鑫的肩上捶了一下,表示招呼过了。 男人见面简单些,不像我们这些唧唧歪歪的女童鞋,要是间隔了屁大点时间没有会面,那要呜哩哇啦拥抱啦,倾诉别后状况啦,折腾半天日子。 表哥右手在半空中随意地甩动着车钥匙,步履轻松地迈向地下车库。银行的工作服已经被他脱了下来,换作西装革履,个性张扬,阳光洒脱,新潮得像个上海小开。 唯一遗憾的就是脸上皮肤稍微有那么一丢丢黝黑,不过不影响他的整体美感。他小时候因为这皮肤的缘故,曾经不满地抱怨过他妈妈,“妈,你也真是对我不够负责的,把我揣在肚子里的时候使劲吃点增白的啦,比如水果之类的。” 你看他够赖皮的吧,癞子硬是要找地方挠痒痒。 舅妈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哪,我去哪里弄水果成天吃呀?”那时候农村条件远远达不到天天水果,顿顿荤腥的水准,表哥确实有点难为舅妈了。 “黑点好养活,皮实!”外婆在一边打圆场,扳着指头叽里咕噜一番掐算,“五行缺水,又是个黑小子,大名就叫赵冰华得了,补补水。” 得了,我那可爱表哥的神圣大名就这样隆重诞生了,本来迄今为止他只有一个土里吧唧的乳名——黑子。虽然学名是由老古董奶奶所起,但好歹有了个大号,表哥走出去腰杆子挺得杠杠的,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我的学名早就被外婆求神拜佛用过无数次了,可怜我的表哥到如今才算有姓有名。我有时候觉得很想不通,为嘛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们家倒是颠了过来,我这个千金小姐被大家看成眼珠子,两个皮小子却被漫不经心散养着。这大约就是人们所说的:女孩子富养,男孩子穷养吧。 “快上车,傻样!”我天马行空地浮想联翩,东张西望找着表哥的奥迪,没留心一辆路虎揽胜吱地一声刹在我脚边。 表哥把头从里面伸出来,左臂闲适地搁在车窗上,拉风地在鼻梁上架一副墨镜。 “你发财了,换了这么骚包的一辆车。”我拉开副驾驶的门,一头钻进去,眼热地这儿摸摸,那儿瞧瞧,“你准是挪用了客户的存款,小心我去检举揭发你!” 我一边威胁着表哥,一边吃吃地笑。我逗逗他,那是分分钟的事情,还怕他打击报复不成。 “你个坏心眼的丫头,就没盼着你哥有个好,白疼你了!”表哥佯装生气地斜了我一眼,顺手揪了揪我的腮帮子,“我哪有钱玩这么拽的车,我老爸你大舅的,咱顺过来过几天瘾。” 看来表哥还算靠谱,没有嘚瑟的忘乎所以,他说这车是我大舅的,我百分之百相信。 我大舅赵明发现在是著名的乡镇企业家,信鸿达责任有限公司的所谓董事长,公司主要经营两大业务——绿色环保食品荸荠的生产和营销以及地方特产冷冻龙虾的出口创汇。 公司成立那天,那是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人山人海,气势非凡。昔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哈哈的老农民,现如今也脱颖而出成了全村人的领头羊,带领大家生活奔小康了,那的确该好好飘扬飘扬。 信鸿达这个名字照样是外婆禀告各路天神求来的,寓意很是深厚:诚信,鸿运当头,达成愿望。 公司门楣上的字是大舅强烈要求林鑫大笔挥就的。林鑫本来有些露怯,一再推脱,“大舅,开公司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是另找高明吧?” “家里现成的高材生,我跑去外面求别人,你们不嫌丢人?”大舅稍微喝点酒,就会激动得脸红脖子粗,这会儿更显得手舞足蹈。 “小鑫,难得你舅舅看得起你,你就露一手!”爸爸在旁边用鼓励的目光示意林鑫,给他打气, 林鑫不再有任何顾虑,大笔一挥,一气呵成,“信鸿达”三个大字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这几年,大舅吃苦耐劳,走南闯北,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带领村里的老少爷们混的风生水起。他创造的财富买辆路虎那是绰绰有余了。 “哥,你们银行年终都是最忙的时候,你陪我们回家不耽误事儿吧?” 我拽了几次安全带,它硬是和我作对,我用了一肚子劲半天没有扣上它,索性偷懒扔在一边不管了,揪着脑袋和表哥闲话。 “我正常轮休,不碍事;再说就算天塌下来,哪有我妹的事情重要。” 哥的嘴巴像抹了蜂蜜,说的话甜到我心坎上去了,我喜咪咪地翘着腿晃悠。 “姐,你坐好嘞!”林鑫从后座抬起屁-股,摁住我的肩膀,不放心地嚷嚷。 “我真是服了你了!”表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丢了方向盘探过身子替我系安全带,“这么笨手笨脚的,不知道在外面是咋个瞎混的,干脆回老家得了!” 兄弟俩七手八脚联手替我系好安全带,才发动汽车上路。车子高端大气,坐着的感觉就是非同一般,轻捷平稳,如履平地,平时需要走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滴滴,车子刚接近村口,表哥就大肆地鸣起了喇叭,耀武扬威地向全村的人昭告:老赵家的宝贝外孙女回来了。 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争分夺秒正在给荸荠分门别类,忙得不可开交。一大推一大推的荸荠在禾场上晒的满满的,浑圆饱满的就打包封口,往出省的大货车上装;不大不小的运去镇上的加工厂制成特色小吃食;零头巴尾的呢就近拖到集市上甩卖。 我当年愣是没有想到,这种看不起火的粗野零食,能形成规模这么巨大的绿色产业,给村里人创造如此可观的财富。 这荸荠和我颇有渊源,说起来有点好笑。每逢放假,我和林鑫铁定被大舅接回老家,外婆说非得我们姐弟三人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晃悠,她才睡得香。她尤其放心不下我,时刻担心我出岔子。 我们回老家,热闹是热闹,就是到处惹是生非,搞得鸡飞狗跳。有一天,表哥让我骑在牛背上,和林鑫牵着牛到河边玩耍,这些小动作当然要避开外婆偷偷地进行。她反复告诫家里人,八岁之前轻易不要让我靠近水,说我犯水煞。 钓龙虾,捉蝴蝶,追蚂蚱,我玩得不亦乐乎,可惜半道上肚子疼得慌,急需解决生理问题。 “林鑫,你看着牛,我带妹妹方便一下!”表哥大声地吩咐完林鑫,就领我来到附近的英雄村,寻了一户人家的偏门让我钻进去,他在外面站岗放哨。 “哥,你进来,这是啥东东?”我打开偏门,支出个小脑袋,频频向表哥招手。 我借人家的宝地方便完了,就该一走了事,可我大模大样像在自家院里,还好奇地巡视一遍。我的运气还不错,竟然发现了没有见识过的稀罕物,那个养在破缸里面的绿荫荫的是个么么?我抠着脑袋思索了半天,想不出来,只好向神勇的表哥求助。 表哥身子一缩,本来就瘦精巴骨的,哧溜一下就钻进来了。可他趴在破缸上瞧了半天,抓耳挠腮地也不认识。 “走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表哥从我腋下伸手抱起我,劝我离开。 “可是它们长得好好看啦!哥,我要嘛!”我将食指塞在嘴里,馋的涎嗒嗒地不肯挪步子。 “好,哥替你拔了,咱带回去玩!”表哥二话没说,三下五除二嗖嗖地拔了个精光,脱了衣服包起来,挽起我的小手打算扬长而去。 我就知道表哥会有办法满足我的要求,自从我知事起,我只要发话说要天上的星星,林鑫立马就会去搬梯子,表哥立马就会爬上天,并且绝不会给我摘月亮。 我歪着脑袋仔细研究抱在怀里的嫩芽,这究竟是个啥玩意呢? 汪汪汪,不知打哪冒出只黑狗,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乱叫。我惊惶地躲在表哥的身后,两腿抽筋。我刚才怎么一点也没有发现这只可恶的黑狗呢? “混小子,你们在我后院干嘛?”随着狗的狂吠,惊动屋子里的一个壮壮实实的汉子出来喝问。 “哥,咋办?”我嘤嘤嗡嗡,已经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表哥机灵地把我往偏门处连连直推,自己挺身向一人一狗迎过去,并且还不忘向我使眼色,“妹妹,你快跑,哥掩护你!” 我当时长得细伶伶的,腿短得像没有长成型的嫩黄瓜,又加上胆子似乎被吓破了一般,腿沉重像灌了铅,根本跑不起来,噗通一声就掉在门后的小水沟里。 那只可恶的黑狗完全忽略掉在前面甘心为我当炮灰的表哥,径直朝我冲过来龇牙咧嘴,一口妥妥地咬在我的小腿上。我疼得两眼发黑,呼天抢地咧着嘴嚎叫不止。 表哥心疼的眼泪扑扑地滚下来,他顾不得上前来拉我,只是将我护在身后,顺手操起路边的一块大石头,照着黑狗的天灵盖就砸。 “壮壮,快停下!”中年汉子吆喝一声,那只叫壮壮的黑狗跑开了。 表哥急红了眼,他抱住中年汉子的大腿,张嘴就咬,拳打脚踢地拼命,“叫你的恶狗咬我的妹妹!” “姐姐,你怎么啦?”正在看牛的林鑫听到我的哭声,一边朝这儿飞跑,一边焦急地询问。 “林鑫,你快去找我爸,你姐姐出事了!”表哥伸长脖子,打着哭腔朝林鑫下命令。 林鑫一听,二话不说,撒丫子朝蝴蝶村的方向飞奔而去。 老赵家的外孙女出事了,这还了得!蝴蝶村的叔子大爷们扬着扁担,扛着铁叉,在大舅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兴师问罪来了。蝴蝶村的各家各户那是相当的团结友爱,一家有难百家帮扶。 大舅脸膛黑得像锅底,非要英雄村的汉子给我赔礼道歉,马上交出肇事的大狗,必须当场打死。蝴蝶村的老少爷们把扁担在地上杵得霍霍作响,齐心协力给大舅助威。 英雄村的汉子起初还嘴硬,不怕死地争辩,“明明就是你外甥女偷了我家的东西,你们还有理了?” 大舅一听越发火冒三丈,他上前一步,扣住对方的胸口,扬起手掌就要揍人,“我叫你再诬赖我家闺女,不过就是一点秧苗子,难道还是什么宝贝疙瘩不成?” “老哥哥,你可不能小看这苗子,这是我从很远的地方引种过来的荸荠苗子,宝贵着咧,我们这里很少见的。” 英雄村的汉子见势头不对,赶紧向我大舅解释讨饶,拨弄着荸荠苗子展示给他细看。 “那你把苗子送给我大舅吧,我就不怪你了!”我趴在舅妈的怀里,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小脑袋寻思寻思向他提出一个和解条件。 我估摸着,既然这荸荠苗子是好东西,我得为我大舅捞点才好。 “这丫头,鬼精灵!”英雄村的汉子呵呵一笑,对大舅抱了抱拳,“老哥哥,就依你外甥女说的,苗子送一半给你,小姑娘的医药费包在我身上。” 一场斗殴就这样被我轻轻松松化解了,并且还帮大舅得到了珍贵的荸荠苗子。 我们当时根本没有料到,大舅会神通广大,把它发展成为发家致富的兴旺事业。 第六十二章 救命 “小枫回来啦!长这么漂亮啦!到我家来吃饭啦!”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呼啦啦地聚过来夹道欢迎,纷纷热情地招呼着。 乡里乡亲们就这么实诚,用他们特有的质朴纯情,表达着他们发自内心的善意。 这个村子有一个美丽动听的名字——蝴蝶村,村子里的人就像他们村子的名字一样热情好客。说句不夸张的话,我要是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天天都会有人上门邀请我去做客,而且还不带重复的。 “婶子大叔们好,今年又是好收成啦!”我脸上堆满了由衷的笑容,和林鑫下了车,挨家挨户送祝福。 “是呀,今年又是大丰收,全托了你大舅的福!”大家笑呵呵地,毫不掩饰地表示着对大舅的夸赞。 他们说这话算是摸着良心道出了肺腑之言,我不表示反对。这个地方以前穷的叮当响,在我大舅的带领下,那也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啦,更有闯劲的年轻人已经上天(飞机)入地(地铁)啰,真是我们的生活比蜜甜啦! “尕奶奶,你的宝贝外孙女回来啦!” 成群的小罗头们围拢过来,有的叫“姐姐”,有的喊“阿姨”。牵手的牵手,抱腿的抱腿,前呼后拥地把我往大舅家里拽。 “我的乖囡囡,你总算回来了!” 外婆听到动静,早就拄着拐杖颤颤微微出来了。她衰败的身子佝偻着,老腰几乎弯成了一只弓形的虾。她的脸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褶子,皱得像熟透了的核桃皮。 Wuli亲亲外婆越发的衰老了,我的泪水霎时盈-满眼眶。 我脆生生地叫着“外婆”,声音有些哽咽,勾下腰腻在她老人家的怀里,任由她“心肝宝贝”地唤着。 “囡囡,把头抬起来,让外婆好好瞧瞧!”外婆温暖的手在我的脸颊、额角反复抚摸,目光浑浊但充满怜爱。她的手也皱得像脱了水分的白菜帮子,比老松树皮还要干枯。 “唉,我们这不受待见的人只好打道回府算啰!”林鑫跟在我的后面,看半天没有人理睬他,半真半假说着酸溜溜的醋话,转身佯装要走。 “你要走趁早,没人留你这个皮小子!”外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举起拐杖顺手敲了林鑫一拐巴。 林鑫抱着头,跳起脚狼狈鼠窜,气咻咻地抱怨,“外婆,我都多大了,你还敲哇!” 表哥捂住肚子,蹲在地上笑得前俯后仰,俨然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 哎呀,也不怪他俩这幅德行,外婆的拐杖的确能让他们心有余悸的。 拐杖倒是普普通通的深红色的龙头拐,是我爸登上武当山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礼物,据说沾了道家的仙气,由于时间久远,已经磨的相当光滑了。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这东西昭显着他们哥俩的童年阴影。 就拿说那次钓龙虾来说吧,就够他俩记一辈子的。那是我八岁时候的暑假,表哥十岁,林鑫才六岁,我们正是人嫌狗不理的年纪,成天像牛鬼蛇神在村子里乱晃荡。 那天中午,外婆刚刚把我连哄带骗摁在床上睡迷糊,表哥蹑手蹑脚推开门,挠了挠我的脚板心,我忽地一下就醒了。 我塞了个枕头在外婆怀里充数,悄悄地滑下床,屁颠屁颠跟着表哥出了房门。我本来就是闭着眼睛在假寐,专门等他俩带我出去玩。 林鑫拎着小木桶,扛着三根吊杆,把装着蚯蚓的塑料袋递给表哥,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就来到了村头的小河边,兴致勃勃地开始钓龙虾。 那时,龙虾还没有被村里人大面积养殖,还不可能成片成片地打捞,臭水沟、鱼塘角落往往是它们的繁衍之地。虽然小龙虾当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风靡全世界,但已经有少许前卫的人开始嘴馋地把它们当成美味佳肴。 小龙虾渐渐地登上了大雅之堂,很快就成为人们的囊中之物,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瞄准了它们。市场就是这样,有需求就会有杀戮。 表哥和林鑫隔三岔五在木棍上绑了棉絮,躲在村口的臭水沟钓上一下午,积攒满满一小木桶的龙虾,让舅妈带到街市上卖个两三元的硬币,揣在裤兜里咯嘣咯嘣直响。 我心里早就被诱惑的痒痒的,恨不得每天做他俩的小尾巴去耍耍,可碍于外婆三令五申不准他们带我去水边,兄弟俩没有胆子轻举妄动,每次都支支吾吾哄骗我呆在家里做乖宝宝。这次我死皮赖脸央求了好几回,他俩总算善心大发松了松口,但是要求我做了“不让大人知道、乖乖听从指挥”的保证。 我表面上说是来钓虾子,实际上是个捣蛋鬼,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嫌太阳大,一会儿要林鑫给我用树枝编帽子,一会儿又要哥替我去摘河里的荷花,简直让他们哥俩不得消停。 “好妹妹,你就歇会儿,别把虾子都吓跑了!”表哥用食指压住我的嘴唇,“嘘”了一下,让我不要再吱声。他又不敢大声命令我闭嘴,只好陪着笑脸求我听话。 “姐姐,你过来!”林鑫干脆用茅草在柳树下面铺了个窝,让我过去安心歇着。 “囡囡,你在哪?” 我刚摆好了架势,躺在树荫下歇息歇息,准备等一下坐享其成让表哥分些虾子给我。外婆拖腔拖调的呼喊声就从村头叫到村尾,声音飘忽不定,似乎显得十分忧心焦急。 我蓦地像踩了响尾蛇,骇的一骨碌坐起来,惊慌失措地问表哥,“哥,怎么办?” “怕什么,又没有干坏事!”表哥满不在乎地说着,站起身子,把手拢在嘴边伸长颈脖呼应外婆,“奶奶,你不用担心,妹妹在这里!” 他答应完外婆之后,又若无其事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直视着龙虾咬蚯蚓,根本没有把外婆的着急当回事。 林鑫倒是有点惴惴不安,踮起脚探头探脑,“哥,我们把姐姐带来河边了,外婆该不会发火吧!” “没事,又没有出什么乱子!”表哥大手一挥,小大人似的安慰林鑫,颇有点大将派头。 “我的小祖宗们,你们胆子不小哇!” 外婆颤悠悠地挪动三寸金莲,紧赶慢赶撵到河边,抡起拐杖,没头没脑就给了表哥和林鑫一人一拐杖。 她老人家侧转身举起拐杖,打算朝我的背上也来那么一下子的,可是我早就泪眼婆娑地瘪了嘴,一脸可怜兮兮的。她又不忍心敲打下来,只好“唉”地长叹一声,无力地垂下手臂。 林鑫本来就有些提心吊胆,眼见着外婆变了脸,立即像受惊的兔子,飞毛腿似的朝家里跑,嘴里还夸张地叫唤,“大舅,救命啦!” 只有表哥依旧不怕死,一副视死如归的英雄模样,扬着黝黑的小脸与外婆犟嘴,“奶奶,你还讲不讲道理了?我们又没有干坏事,别动不动就搞武力镇压那一套!” “还要我给你个皮小子讲道理?这就是我的道理!”外婆说着,照着表哥的耳朵一拧,揪起来就走。 “奶奶,耳朵要揪掉啦!”表哥疼得蜷成一团,杀猪般地嚎叫。 林鑫人小机灵,蹬蹬地三步并着两步逃回家,打算在大舅那里得点庇护。他脚步还没有踏进门,就开始鬼呜啦喊,“大舅,救命啦,外婆发怒啦!” “跪下!”大舅正在堂屋里给我们做竹片躺椅,瞅见林鑫进了大门,眉毛一竖,爆喝一声。 林鑫小腿倏地一软,老老实实地跪在堂屋中间。表哥一路上与外婆拉扯着,抗议着,等他爸用半只眼角朝他横扫过去,也霎时安静下来,垂头丧气地与林鑫跪在一块。 舅妈心疼不过,壮了胆子为他们哥俩说好话,“这次就饶了他俩,他们也是一片好心,只是为了逗囡囡开心嘛!” “你给我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起收拾!”我从没有看见过大舅与舅妈红脸,这会儿他朝舅妈眼一瞪,凶得像要吃人,“你以后再敢替他们卖龙虾,我饶不了你!” 我吓得脖子紧缩,躲在舅妈的怀里不敢露头。舅妈抱起我,对我眨眨眼,朝大舅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让我去充当和事佬,替他们哥俩解围。 外婆和大舅都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只有我这个宝贝疙瘩出面,他们才有可能消消火。 “大舅,你就饶了哥哥和弟弟吧,是我要他们带我去的!”我从舅妈的身上溜下来,一步一挪靠近大舅,哀哀切切地摇着他的胳膊撒娇,“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可是大舅这次真的是生气了,我哀求了好半天,他竟然面无表情不理睬我。我无可奈何地暗中瞥了一眼舅妈,摊开手臂摇了摇头。 舅妈也无计可施,纠结了一会也听天由命不管他们哥俩了。我用手掌支着小脑袋,如坐针毡杵在小板凳上,听着大舅乒乒乓乓敲打着钉子,看着表哥和林鑫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心里难过极了。 我觉得自己作为罪魁祸首,如果不拿出一点实际行动声援一下表哥和弟弟,实在太不仗义了。于是,我蹬蹬地迈开小短腿,爬上外婆的床,抱了三个枕头垫在地上,和哥哥、弟弟跪成一排。 地上太硬了,我怕疼,有枕头垫一下会舒服一些。一个给表哥,一个给弟弟,最小的那个就留给我。 “妹妹,你起来啦!”表哥心疼不过,伸出手来拽我,“哥不疼,一会儿就好了!” 林鑫也在旁边给表哥帮忙,扯我的胳膊,想把我拉起来。我咬着牙死倔,挺着肚子跪着不动。 兄弟姐妹一场,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不能丢下谁。 “囡囡,谁要你跪了,你快起来!”外婆一看我跪在地上,那是着急得心也疼肝也疼,连拉带搂来抱我。 “我不嘛,哥哥和弟弟起来,我就起来!”我扭着身子和外婆讲条件,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大狗,你叫他们起来!”外婆喘着粗气向大舅下命令。大舅都那么大的人了,外婆竟然还叫他的小名,我都替他臊得慌。 “嗯,起来吧!” 大舅钉好最后一颗钉子,一把竹片躺椅做好了,他上上下下审视一遍,拍了拍手,对我们仨人抬抬眼皮,示意我们站起来。 “你们能够共同承担责任,这点很不错!”大舅临了还不放过我们,抓住机会给我们上课,“冰华,林鑫,你们要知道今天错在哪里,我们大人以前就反复交代过你们,不要带囡囡去水边,你们却明知故犯,这是大错。” “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却偏偏去为之,那不是勇敢而是不计后果的愚蠢。你们以后再也不要犯同样的错误,知道了吗?” 大舅的一番话深奥难懂,我们听得云里雾里,只晓得似懂非懂地点头,撅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第六十三章 菩萨保佑 “冰华,你还杵在那里傻笑,快把你妹妹他们迎进屋来!”舅妈立在台阶上,大声责怪表哥一句,才把我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我的眸光转过去仔细一瞧,舅妈仍然是匀称的身材,没有怎么发福走样,面色红润,头发还烫成当下流行的栗色,看起来很时髦,以前土的有点掉渣的形象得到根本改观。由此可见,舅妈跟着我大舅吃香喝辣,混得是相当不错呀。老话不是说,家宽出少年嘛,舅妈一点也不显老,反倒有股子老来俏的味道。 她解开系在腰间的围裙,死劲在自己的肩膀上啪啪地拍打着。这是我们当地妇女具有代表性的贤惠动作,家里来了客人,家庭主妇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操持完毕,必须要到堂屋里隆重客套一番,以示对客人的重视。她们习惯一边解开围裙啪啪地浑身上下拍打,一边谦虚地寒暄,“欢迎光临啦,招待不周哇!” 我冲舅妈甜甜一笑,依旧像小时候一样扑在她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舅妈——” 须臾之间,我已然忘记,自己早就是二十好几的已婚妇女了。我一回到家中,有意无意地就流露出自己那些天真活泼的小女儿情态。 “囡囡回来了好!囡囡回来了好!”舅妈也就势将我搂紧,双手在我的背上疼爱地来回抚摸。 她和外婆一样,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叫我的乳名。我小时候曾经对此表示过异议,噘着嘴不满地嘟囔,“舅妈,我有大名的,你不许再叫我的小名了!” “你让她叫呗!”表哥那时狡黠地低下头,轻轻地撞了撞我的肩,似乎了然在胸地替他妈妈解释,“她喜欢你啦,这样叫她又可以拍拍奶奶的马屁!” 这都养的什么儿子,整个白眼狼,有他这样曲解自己老娘的儿子吗?舅妈举起巴掌想修理他,他机灵的像只泥鳅,眨眼功夫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我也就习以为常,听惯了外婆和舅妈“囡囡囡囡”地叫,觉得这种接地气的称呼无形中透出浓浓的宠爱。 “妈,你看是先吃饭还是……”舅妈恭敬地望着外婆,小心地征询她老人家的意见。 舅妈是我们这一方有名的孝顺媳妇,一向对外婆服侍的细心周到,照顾的无微不至。林鑫开玩笑说外婆能享受到舅妈的如此善待,大约是母凭子贵的缘故,因为大舅有本事嘛。 我妈就不客气地削他,“你个皮小子,瞎说个啥,你舅妈就算是装的孝顺也装了这么多年了,假孝顺也早就变成真的了!你以后找的媳妇不知道是个啥性格,说不定抵不上你舅妈的一半!” “别的不敢说,孝顺这一点是必须的!”林鑫小胸脯一挺,头昂得高高的,“她要是敢不听我妈和我姐的指挥,看我怎么收拾她!” 媳妇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揣着呢,他娘俩就尽在想美事了。我瞅着这对嘚瑟的母子感到十分好笑,无语地摇了摇头。 不过,林鑫说笑话归说笑话,和我一样都很喜欢舅妈,有空就往乡下跑。 “先别急着吃饭,正事先办了再说。”外婆俨然一家之主,中气十足地安排,“黑子,去给你妹妹倒盆热水净手。” “好嘞!”表哥爽快地答应着,锁了车门和林鑫一前一后进了大门。 外婆一说净手,我们就知道,该我跪拜外婆敬奉的各路神仙了。外婆一直念叨,囡囡的小命是她在观世音菩萨面前三跪九拜求下的,囡囡无论走到哪里都必须永远记得菩萨的恩德。 对此,我们全家没有一人持反对意见,都虔诚地感谢观世音菩萨的救苦救难。 我出生第八天的时候,眉眼尚未展开,都还没有来得及命名,忽然间就高烧不止。我几番抽搐惊厥之后,七窍开始流血不止,两眼一翻病情凶险万分,眼看着就要翘辫子了。 全家人还没有从喜得千金的喜悦中缓过劲来,立即又被死亡的巨大阴影所笼罩。 平素铁骨铮铮的老爸顿时六神无主,“扑通”一声给急救室的医生跪下。妈妈披着一床棉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嚎天恸哭,舅妈用单薄的身子替妈妈阻挡着穿堂而过的秋风,姑嫂俩抱成一团茫然无措。 我小小的身子裹在襁褓之中,鼻腔里插着氧气管,额角扎着输液针头,宛如中了剧毒的小鱼,奄奄一息连水泡都不吐一个。 满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一般,药水在静脉里面仿佛遭到无形的阻碍,已经运行不动了,我的心脏再次骤停。 医生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汗滴,惋惜地宣布,“准备后事吧!” 爸爸这个七尺男儿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抓着医生地手拼命哀求,“医生,请你再救救我的女儿吧!” “节哀顺变吧!”医生象征性地劝慰一句,然后拂开爸爸的手臂,转身走了。医生见惯了生老病死,对一位女-婴的夭折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 爸爸扑向床边把我幼小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长泪纵横。 “快把囡囡放下!”千钧一发的时刻,外婆踉踉跄跄闯进来,气息不稳地又重复一遍,“快把囡囡放下!” 大舅和唐叔叔随后也喘着粗气跑进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唐叔叔是蒿台寺的先生,外婆的关门弟子,外婆带他来救我了。她老人家一辈子吃斋念佛,虔心向善,她不相信各路神仙会抛弃她,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年幼的外孙女命丧黄泉。 “师傅,我们不要耽搁时间了,快开锣吧!”唐叔叔换上长衫道袍,拂尘一甩,在医院里亮出了做道场的架势。 外婆捧出观世音菩萨的塑像供在香案上,将我四肢摆开平摊在病床上,枕头下面压上桃弓柳剑,把香烛点燃,黄裱一升,就大张旗鼓地诵经作法。 医院的人竟然没有出面反对,也许他们认为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反正已经死了,就发发慈悲,了却家属的心愿吧。 唐叔叔摇铃挥剑,时而拂尘在空中驱赶,时而惊木在桌子上拍打,时而跺脚,时而诵唱,整个病房锣鼓震天,佛香袅袅。 外婆虔诚地一叩到底,额头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磕得蹦蹦作响。爸爸机械地重复着外婆的动作,宛如一具被人操纵的木偶。大舅咚咚地磕几个头,又瞅空留心观察我在床上的动静。 唐叔叔上蹿下跳,声嘶力竭使出浑身解数,我依然无声无息,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爸爸的心蓦地沉到了最底层,他几乎就要绝望了。 “妈,你看,囡囡动了动眼皮!”大舅因为刻意留心着,第一个发觉我细微的动作,感觉到了我复活的气息。 他惊喜地从地上“蹬”地爬起来,伸手去拽我爸,“妹夫,囡囡有救了!” 外婆一听,干瘪的身子激动地匍匐在地上,额头越发叩的急,嘴里频频地宣着佛号“阿弥陀佛”。 爸爸这才敢出去把我刚才凶险的状况告诉给妈妈,众人如释重负。外婆的前额磕破了皮,稀答答地滴着血。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外婆和唐叔叔从死神的手中夺了回来,连后来进门继续抢救的医生都无法给予解释。 如果真的要探究的话,只能说这是自然的力量。上天许我命不该绝,只是要遭受这么一场磨难。 从此,我就成了大家心中的宝贝,即使把我放在他们的眼睛里,他们丝毫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从此,我只要去看外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叩拜外婆敬奉的各路神仙。 外婆的香案安置在她房间的正东方,四周用红色的帷幕遮挡着,肃穆神秘。供桌上摆着各色供果,灯盏已经点燃,香炉里佛香不断。我在蒲团上规规矩矩跪下,掌心向上摊开,腰一弯,结结实实一叩到底,前额砸在自己的手心。 外婆说磕头的时候,掌心不能向下,必须朝上摊开才显得心诚。我至今还没有弄清楚这个道理,又不敢向外婆瞎打听,凡是涉及到菩萨的话题,外婆都告诫我们不许私下里说三道四。 “哎哟,奇怪了!” 外婆的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皱纹纠结成一团,她蹲在火盆边上,盯着里面的黄裱发愁。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好像真的兆头不妙。黄裱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轰轰燃烧,而是一点一点燃尽,这表示菩萨并不开心。 “囡囡,你过来,让我给你观一下裱!” 外婆将一张黄裱展开,让我双手举过头顶,绕着供桌上的各路神仙一一扫描,最后正对着灯盏停下。 外婆秉着香烛再叩首,嘴里继续虔诚地絮絮叨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的各位神仙,佛家弟子林枫来给诸神请安,请众位神仙来显圣啦!” “啧啧啧,一碗绿油油的尖辣椒哇,看着光鲜漂亮实则辛辣无比呀!” 外婆祷告完毕,抬眼朝黄裱上一瞧,颓然地坐到地上,似乎深受打击。 黄裱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纸张上面明明干干净净,一片空白,我啥也没有看见,外婆硬是看出了一碗绿油油的尖辣椒。 辣椒就辣椒吧,有什么奇怪的?辣椒不是挺有味的吗? 外婆却露出一副大祸临头的惊恐模样,让我好生害怕! 第六十四章 仙家法事 我转念又一想,外婆和我一样都是肉眼凡胎,又不像孙悟空生就了一双洞察一切的火眼金睛,哪里就能料事如神了。 我的心情渐渐变得轻松起来,对外婆表现出来的惊恐不安有些不以为然。 “外婆,我们出去啦!”我把头在地上蹦蹦地又磕了几下,然后搀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外婆。 外婆却依然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她担忧地抓紧我的胳膊,瞪着浑浊的眼睛探问,“囡囡,你老实告诉外婆,你今年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了一个让你无法把握的男人?他很让你伤心,比许彬还要坏,对不对?” 我滴个神,别看外婆老眼昏花,到底是十乡八里有名的神婆,有几刷子真功夫!她老人家坐在家里,就将我在s城的状况算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对外婆的神通佩服得五体投地,后脊梁阵阵发冷,生怕她再动一次法术,将张清这号人物给瞎蒙出来了,那我可就招架不住了。 我眼珠滴溜溜地一转,诡计出来了。我捂着肚子装痛苦状,拧着眉哼哼,“外婆,我好饿,肚子都饿扁了!” “大狗他媳妇,中饭好了没有?囡囡饿坏了,快端上桌!”外婆一下子啥也不问了,拉着我的手借力站起来,大声朝舅妈吆喝。 我在后面拽了拽她坐皱了的衣襟,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把她扶了出去。表哥和林鑫赶紧拉开椅子,让她在最上首的位置坐下。 一场盘问就这样被我机智地岔了过去,总算躲过一劫。唉,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枫回来了,快尝尝大舅公司的出口龙虾!”大舅依旧红光满面,走路虎虎生风。他从厨房里端了满满一盆龙虾出来,摆在我的面前。 我耸着鼻子闻了闻,这出口转内销的玩意真的是不错,色泽鲜艳纯正,尺寸像用直尺丈量过一般,个头差不多,一个个长得像孪生兄弟。我顺手捞起一只,熟练地剥开它的身子,白嫩白嫩的肉质就被挤了出来,味道像北京的咸水鸭,满爽口的。 “嗯,不错!”我翘了翘油腻腻的大拇指,伸手再去捞第二只。 我嫌带个塑料手套碍事,吃的又不过瘾,干脆直接赤手空拳上阵。没有想到哇,这种当初长在阴沟里的东西能得到人们的如此青睐,竟然还能出口创汇了。人类的潜能确实是无限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囡囡,够了,你不准再吃了!”当我捞起第五只的时候,外婆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背,出声制止。 我噘了噘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虾子。唉,禁忌太多,吃个东西也不能尽兴。 “囡囡,吃这个!舅妈专门替你做的!”舅妈戳了个鱼眼珠子放在我碗里,看来舅妈还没有忘记我的嗜好,知道我好这一口。 “唉,我们这不受欢迎的客人咋吃得下去呀!”林鑫停了筷子,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 “你吃这个干醋干嘛,咱俩喝点闷酒得了!”表哥“嗤嗤”地暗笑,举起酒杯和林鑫咣当一碰,“吱”地抿了一口酒。 “你俩给我少喝点,”外婆用拐杖在地上捣了捣,郑重发话,“下午都陪囡囡去蒿台寺。” “干嘛?”林鑫嘴里塞得满满的,死劲吞咽两口,才腾出喉咙问外婆。 “你去了就知道了!”外婆还玩起故弄玄虚这一套把戏,慢条斯理继续吃饭,没有理睬林鑫。 “妈,是不是囡囡又有啥毛病了?”舅妈到底年长几十岁,很快看出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向外婆求证。 “没啥大事,我想给她做个道场,诵诵金刚经。”外婆放下筷子,接了舅妈递过来的纸巾擦擦嘴角,又侧身吩咐大舅,“你安排几个人到蒿台寺,去帮小唐搭台。” 外婆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来不打紧,却把满桌的人唬了一跳,事情竟然严重到要诵金刚经了?金刚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诵的,那是要给有大灾大难的人解恶煞用的! 大家意识到问题的不简单,不再嘻嘻哈哈逗趣了,都埋头呼啦呼啦吃饭,满屋子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蒿台寺坐落在美丽的长湖之滨,几间气派的红砖青瓦平房,规规矩矩地错落成一个大大的品字,四周杨柳扶风,云蒸霞霭中弥漫着佛家仙气。 蒿台寺的来历据说大有一番讲究,曾经有个云游的大仙路过此地,觉得这个地方水肥地沃视野开阔定是个风水宝地。他突发奇想,试探性地在一个水洼坑里倒栽了一根蒿草,结果隔了几天来看,蒿草竟然奇迹般地存活了。 大仙越发坚信自己当初的推断,于是停下四处奔波的脚步,在此地扎根建成了蒿台寺。不出大仙所料,菩萨相当显圣,他借助诸神的威力,治好了许多的疑难杂症,不久蒿台寺就烟火鼎盛香客不断了。 当然这些都是村民们一些神秘莫测的口口相传,无证可考。我只知道自己的外婆曾经在蒿台寺主持过大局工作,后来就将衣钵传到了唐叔叔的手中。 我们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大舅已经安排人用十张红木大方桌搭起了高高的诵经台,四周用一根长长的红线圈好,避免闲杂人等擅自闯入。刚才都还在禾场上忙碌活计的几位大叔,也已经架起锣鼓家私守在方阵四角。 “师傅,您老人家来了!”唐叔叔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毛笔,急急地搀扶住外婆,“我刚才已经仔细推算了,小枫明年运气的确不太好哇!” 唐叔叔搬了把椅子,殷勤地扶外婆坐下,顾不得与我们另外寒暄,就将卦象图呈给外婆过目。 我们也好奇地将脖子伸得长长的,凑过去不懂装懂地观看,可是两眼一抹黑,瞧不出啥门道,只得竖起耳朵听唐叔叔解说。 “师傅,大家都不是外人,小枫的情况我也不隐瞒您,我就实话实说了:她本身五行缺木,身子骨底子就单薄;明年她开始走天罗地网的霉运,再加上她是秋天出生的,抵御力不强,恐怕将有血光之灾,性命堪忧哇!” 唐叔叔的一席话说得我汗毛倒竖,瘆得慌。我仿佛看见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胆寒。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治了!姐,我们回家了!”林鑫乍一听,满脸晦气,不高兴地拉起我就要回家。他听不得别人说有关我的不好的事情。 “佛门净地,哪容你胡言乱语!”外婆呵斥了林鑫一句,操起拐杖敲了一下他的小腿。 表哥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角,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佛祖面前不可造次。林鑫这才闭嘴噤声。 “那我就登台了,我们抓紧时间!”唐叔叔还和以前一样果断干脆,没有一句废话。 外婆有心亲自披挂上阵,可是年岁已高颤颤微微的,诵经台又高高耸立摇摇欲坠的,我们将她拦下了。 唐叔叔到底年轻矫健,他几大步就跨上高台,拂尘轻扬,长袍飘逸,清了清嗓子开始半说半唱地诵经,“……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 架在方阵四角的锣鼓时不时要敲几下,至于其中的玄机我一点也揣摩不出来,什么时候停顿,什么时候应和先生,那是大有讲究的。 我呢,用蒿台寺的圣水净了手,外婆用黄裱把我从头到脚扫一遍,然后双手合十,捧一根燃着的长香,虔诚地跪在供桌前,随时准备磕头。我的注意力必须比学生听讲还要认真,因为唐叔叔要在表文中不时地提到我的姓名,那时候我就要毫不犹豫地把前额在地上重重地“咚”一下,叩首的时间要和唐叔叔的话音严丝合缝,不能早一分也不能晚一分。 唐叔叔口若悬河,抑扬顿挫吟咏着,微风吹拂他的长袍和拂尘,我感觉真的有一种恍如仙界的错觉。我不停地俯身磕头,心里翻来覆去念着外婆小时候教我的经文,“大慈大悲东极青玄上帝太乙寻声救苦大天尊。” 我隐隐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伦不类,外婆明明求助的是观世音菩萨来化解我的灾难,我在这里一门心思地诵唱道教的经文,那不就是把张飞和鲁智深生拉硬扯在一块,有些别扭吗? 这都怪外婆啦,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往我脑子里面塞。当然,这也主要怪我,外婆随口一诵,又没有强迫我记下来,可我硬是记了这么多年,一句没搞丢。 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缓慢,半天日子过去了,我跪的腰弓背驼,一个劲儿扭着身子缓解酸痛。林鑫看不过眼,请示外婆要替我下跪。 一向视我为眼珠子的外婆这次没有开绿灯,她瞅瞅我的怪样子,依旧一五一十地数着手中的佛珠,狠了狠心说,“让她自己跪,这样才能消灾!” 林鑫撇了撇嘴,拉了表哥一起,双膝一软,齐刷刷地和我跪成一排。我趁机往表哥的身上一歪,打算靠一下偷偷懒。外婆威严地“嗯”了一声,眼睛睁开像精准的扫描仪盯在我身上,我只有无可奈何地又端正身子骨,重重地朝地上“咚”一声。 “请水神!”终于听到唐叔叔惊堂木一拍,我总算可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可仪式照样进行。我在引者的带领下,敲锣打鼓来到长湖边,对着苍天长河,撅着屁-股三跪九叩。 “请灶神!”我气都还来不及喘匀,唐叔叔拖腔拖调的指令紧接着又发出了。 我赶紧连滚带爬跟着引者来到蒿台寺的灶王爷门口,趴在地上像捣蒜连连磕头。我前额估计磕破皮了,要是不小心毁了容就完了,本姑娘唯一值得嘚瑟的就剩这点容貌了。 当太阳落山,薄暮开始笼罩村庄的时候,唐叔叔拂尘一挥,惊堂木一敲,整个仪式终于完结,我瘫在地上,连腰都直不起来。表哥手忙脚乱地托起我,林鑫心疼地给我捶起了背。 “你干什么?”忽然,外婆一声爆喝,舞着拐杖朝一位醉醺醺的老太太气急败坏地挥去,“你没有看到方阵还没有解开吗?” 护在方阵周围的红线还没有撤下,表示-法事还没有真正结束,如果有人擅自闯入,意味着前功尽弃,可能造成的后果比不治煞更糟糕。 外婆跳起三寸金莲,张牙舞爪恨不得上前去和闯阵的人拼命。可又怎么能和来人讲清楚呢,闯阵的是村里疯疯癫癫的杨婆婆,她要去抢供桌上的贡米,据说回去煮饭吃了五体通泰。 “师傅,不要紧的,法事总体上做完了。”唐叔叔跳下诵经台,劝慰外婆。 唐叔叔对外婆说完之后,又看了看我接着宽慰,“小枫,你的心里也不要疙疙瘩瘩,我马上再给你追加一道护身符,你以后天天贴在你洗漱的地方,佛祖会保佑你的!” 我懵懵懂懂地接过唐叔叔又给我画好的护身符,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第六十五章 我错了吗 “囡囡,没啥要紧的,别往心里去!”外婆刚才都是一副要和杨婆婆拼老命的架势,这会儿又慈眉善目开导我。 表哥也一把将我攥着,勾肩搭背地亲热,附在我的耳边吐槽,“妹妹,所谓菩萨这种东西,信则灵,不信则是几块泥巴和木头,当不得真滴!” 他叽里咕噜说着,飞快地瞅了一眼外婆,生怕自己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被她老人家听见了,再赏他几拐杖。 “走啦,外婆!”我舒展开微蹙的眉头,伸手去牵外婆,一行人又吆吆喝喝地回家。 我知道他们极力开解我,只是担心我胡思乱想,我何苦要愁眉苦脸让他们揪心呢?其实仔细掂量掂量,这的确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个心理作用罢了。 我是百折不挠能屈能伸的林家大小姐,天塌了有表哥和老弟撑着,我怕啥呀! 外婆有心留我和林鑫住一夜,可表哥说明天要上早班,外婆恋恋不舍地让我们回家,反复交代我要早点来给她拜年。 “奶奶,您老脸皮可真是够厚的,哪有讨着要别人来拜年的?”表哥架上墨镜弯腰去开车门,没大没小地和外婆嬉皮笑脸。 外婆拐杖一扬,又在表哥的后背上戳一下,“我就稀罕我的囡囡,看见你这个皮小子就头疼!” 表哥这人脑壳就是硬,伸长了脖子讨打,临走都要吃了外婆一拐杖才消停。 “奶奶,您尽管宠您的孙女吧!我大年初一就给您把她拖过来,您那天可要准备一个大大的压岁包哦!”表哥连车都发动了,还要把头伸出去和外婆嚷嚷两句才心满意足地上路。 这祖孙俩打趣斗嘴,浓浓亲情就在这一嗔一怒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看着都让人舒服。 “外婆,快回去吧!”我和林鑫伏在车窗边向站在村口的外婆频频挥手,外婆踮着三寸金莲,目送着我们远去。 车越来越快,村庄和树木逐一后退,外婆在我们的视线里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们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爸和妈正守在文明楼下张望,见我们平安归来才如释重负。 表哥叫了声“小姑”,哼哧哼哧地把舅妈捎来的土特产一箱箱搬进去摆好,然后就要回单位。 “冰华,吃了宵夜再走!”妈有点生气,侄子看小姑,哪有一来就走的道理。 “改天吧,小姑,我要赶回去做账!”表哥火烧眉毛似的,马不停蹄地掉头就走。 “妈,你就让哥去忙,估计他今天是偷跑回家的,肯定剩了一大堆事情要去收尾!”林鑫出面拉住了继续挽留的妈妈,让表哥开路。 “再忙,总得落个座吧!”妈妈一边心疼地絮叨,一边给我们端上吃食。 表哥心急火燎地像被人撵着一般,害的我连舅妈做好的一桌子好菜也没顾得上仔细品尝,这会儿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小枫,你先把汤喝了!”妈妈满满盛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一闻这味道,浓酽纯香,不用尝都知道,这又是妈妈用天麻炖的猪脑瓜子汤,专门治我的偏头疼。 “好喝吗?”妈妈不错眼珠地盯着我,温声细问。 “嗯,好喝,还是当初那个味道!”我一小口一小口用心啜饮着,眼底隐隐有湿意。 “爸呢?”林鑫咽了一口汤,抬头问妈妈。他狼吞虎咽吃得欢,胃口好得像只小老虎。“你爸在做米子糖,”妈妈指了指厨房,顺手拿起椅子上的围裙又系上,“你们慢慢吃,我给你爸帮忙去了!” “妈,我们都多大了,你们还给我们做这玩意?”林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端着饭碗去厨房瞧热闹。 “你多大?你们再大,在爸妈的眼里永远是孩子!”妈妈听闻林鑫的这番言论极不高兴,嗔怪的语调陡然提高。 林鑫看了看我,吐了吐舌头。 我理解他的窘态,他绝对不是要惹妈妈不开心,他只是感到不好意思。父母已经渐渐老去,我们已经长得牛高马大,却依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沉甸甸的疼爱,真是受之有愧。 米子糖也是我们老家的特产,用麦芽糖裹着炒米做成。刚进入冬天,家家户户就开始升麦芽糖预备着,闻着年味就炒米子,将麦芽糖融化了混合上米子,趁热碾成形,酥香脆。小时候,谁家米子糖做得好,谁家的小孩就可以骄傲地炫耀整整一年。 爸和妈在厨房里辛苦地捣鼓着,妈妈在热锅里不停地翻炒,爸爸在盆子里争分夺秒地碾压,因为冷了就碾不成块。 我喉咙痒痒地好像被什么堵塞了,酸涩不已。我很想对他们说:爸、妈,你们一年四季辛苦操劳,今天就歇歇吧! “不管多大,在妈妈眼里你们都还是孩子。”妈满脸慈祥,不让我和林鑫帮忙,“你们去看电视,我们马上就做好。” 清贫的父母,他们没有能力将高楼大厦对我们拱手奉送,没有能力将宝马大奔对我们一蹴而就,但他们却将对我们的无限宠爱浸透在平素的点点滴滴之中。我们潦倒落魄也好,功成名就也好,永远是他们手心里的宝贝,他们永远向往着我们的向往,幸福着我们的幸福。 我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我把脸扬成四十五度角,背转身将眼角眉梢的泪水悄悄拭去,怕他们看见。 父母一味付出,不求回报。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们物质上的补偿,更谈不上从精神方面给他们以慰藉。为了所谓的爱情撇下年迈的双亲,背井离乡而上下求索,却又没有好好地生活,将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 我不言不语吃完宵夜,闷闷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发呆。 我斜倚在床头,摸出手机装上卡,打算和阿娇、淼淼报告一下自己的行踪。 “小枫,你在干嘛?脚上的伤好些了吗?” “小枫,我很想你!你想我了吗?” “小枫,和我说句话吧,我很担心你!” “……” 手机一打开,张清唧唧歪歪的留言多得爆屏,看不出来这个内敛的男人还很有些肉麻兮兮的调调。 我抽了抽嘴角,冷笑两声,面无表情地一一删除。我要是再傻里傻气地听他忽悠,那就真是笨得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了。 “滴滴滴”,张清的头像不停地跳跃闪烁,他不失时机向我发出视频请求。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来回划动,心里颇有些纠结。我是接呢?还是不接呢? 我挣扎了片刻,手指还是轻轻地点了上去。 “小枫,你终于露面了!我差点要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了!”张清的声线里洋溢着惊喜交加,笑容动人魅惑。 我恍恍惚惚地,弄不明白因为什么缘故,竟让我觉得他的面部轮廓十分模糊。有可能是空间距离间隔的原因,更多的可能是心理上的疏远吧,我们之间相隔的岂止是千山万水。 我木然地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张清,淡淡浅笑,没有说话。 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变得缄默不语,隔着冰冷的屏幕生疏地对视着,空气中流动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小枫,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 几天不见,张清似乎成了道歉专业户,“对不起”随口就能轻易说出来,但我没有如他所愿回答一句“没关系”。 因为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因为他也根本不会真正意识到做了伤害我的事情,在他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只是我一厢情愿陷入他编织的网里,碰撞的伤痕累累。 “你怎么不说话?快笑一个!”张清在那端卖力地讨好我,试图让我一展笑颜。 说实话,我也不是故意矫情,只是不知道自己该说哪句话好,因为毕竟我不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再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脚好了很多,在家里一切都很好,你不用费心挂念!” 我停顿了半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客气地对他道谢,才打破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长久的沉默。 “小枫,你说这些见外的话干嘛?你这无言的谴责不是更让我无地自容吗?”张清终于意识到我的疏离,神情变得有些着急,“我可以和你爸爸妈妈讲话吗?我为自己的失礼向他们道歉!” “不敢劳你大驾,你去忙吧!”我斟酌几番,委婉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你去安心孝敬你的前岳父一家吧,我爸妈至今还不知道他们有你这么一个女婿,你就不要让他们受惊吓了!” 我最后的话说的很直白,也不考虑是否会伤害到张清的自尊心。夫妻间的心疼体贴是相互的,我以前一再顾虑张清的感受,而他每次最先舍弃的却总是我。既然他不能以我为重,大家还是打开窗户说亮话,把有些事情摊在桌面上讲清楚吧。 “小枫,我后天才放假,三十那天回彩云家里,然后我来接你,好吗?” 张清自顾自地唱独角戏,安排着自己的行程,时间安排的紧紧凑凑,竟然作出天大的让步,将我也纳入了他的照顾范畴,真是难得。 “别别别,千万别!”我急得涨红了脸,条件反射般向隔了屏幕的张清拼命摆手,“你日理万机,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因为我已经没有兴趣关心他的去向了,他会去哪里、会和谁一起共度良宵,我已经无力在乎了。 “笃笃笃”门外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林鑫从门缝里伸进个脑袋,“姐,喝莲子羹了!” 我不管张清是否听清我的话,果断地关了手机,抠出了电池。 “你在干嘛?”林鑫推开门,闪身进来,坐在我的床边左顾右盼,“屋里藏了宝贝?搞得神神秘秘的!” 我赶紧将手机藏在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在枕头底下,唯恐他看出异样。 “老弟,你说我留在s城是不是做错了?我感觉自己好不孝顺的!”我茫然地靠在床头,触景伤怀地问林鑫,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大好的日子,你干嘛多愁善感惹妈不开心。什么对呀错的,人生嘛享受的就是那个过程。”林鑫将满满一碗莲子羹摆在我的书桌上,不以为然地说。 这家伙平时看起来不起眼的,这会儿老气横秋,大道理一套套的,话说的历经沧桑似的。 第六十六章 新年快乐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人生的路那么长,不到闭眼的那一刻,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走哪些路,会遇到哪些人,会吃哪些苦,会享哪些福。我们来到红尘凡俗走这一遭,享受的无非就是这个过程。 我一时无话,埋头专心喝着莲子羹,林鑫出了房门帮爸和妈去做米子糖。 更深夜重的时候,爸和妈总算忙碌完毕,可以放心喘口气了。我和小时候一样拽妈妈不放,非要赖着和她一起睡,林鑫也是个厚脸皮,挤在我们的热被子里不挪窝。 我们母子三人难得凑在一起胡天海地唠嗑,温馨爆棚。 “小枫,你还记不记得我把你沉在文明湖那一次?”聊着聊着,妈妈突然提到我小时候的“辉煌”历史。 我的脸“唰”地一下成了猪肝色,摇着妈的手阻止她重现我的糗事,“妈,老提这干嘛,让人窘死了。” “哎哟,这都已经属于陈年往事啦,还用得难为情吗?”林鑫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揶谕。 我不服气地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 “妈,你看姐好狠的心,腿都要给她踢断了。”林鑫躺在被子里“哎哟哎哟”地向妈撒娇,就他会装样。 我一不做二不休,勾起脚再蹬一下,索性让他疼个痛快。 “小枫,你怪过妈妈吗?”妈妈抚摸着我的脸颊,轻声问。 “我怎么会怪您呢?”我给妈揉了揉小腿,依偎在妈的怀里由衷地说,“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因为自从妈妈破天荒地冲我发火以后,我奋发图强,学习上的事再不要父母操心。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一路遥遥领先直到大学毕业。 妈妈给我掖了掖肩头的被子,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猝不及防地说出一句话,“妈当时也舍不得打你的,要是哪天妈死了,你可不要忌恨妈。” “呸呸呸!妈,大过年的什么死呀活的,真不吉利。”我和林鑫不约而同捂住妈妈的嘴,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不知道妈的哪根神经突然搭错了,快过年了,竟然提到了这个令人忌讳的字眼,以前她绝对不允许我们在年头年尾提这个让人膈应的字。 爸爸也在一旁责怪妈妈,“开开心心的日子,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干嘛?” 妈妈好像真的老了,许多尘封的往事被她一一提及,有些让我们捧腹大笑,有些却让我们毛骨悚然。妈妈虽然从不高声大调,但一向雷厉风行,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今天的话却特别多。 她一直给我们讲过去的事情,我这么大的姑娘还要搂着我睡,真是好奇怪。我们都没有想到这是上天的预兆,来年再想听妈妈说“来和我一起捂被子”,已经永远不可能了。 所以说,人要尽孝,应该趁早。 大年三十那天,外面飘飘扬扬飞着鹅毛大雪,近处的树,远处的屋顶,全被白茫茫的积雪掩盖。大地好像蒙了一层洁白的漂亮纱裙,神秘朦朦。 表哥本来嘲笑了外婆,说她老人家脸皮厚,讨着要外孙女去给她拜年,挨了外婆一拐杖。结果他倒好,大年三十那天清早,就在文明湖前滴滴滴地摁着喇叭,说是来接小姑一家去团年了。 “可我都准备好了!”妈妈望着案板上的鸡鸭鱼肉一筹莫展。 “哎呀,小姑,”表哥干脆动手,袖子一撸,跑到厨房里将妈妈的蒸笼一拔,“日子长着呢,留到以后慢慢吃!” 我们一到大舅家,林鑫就和表哥爬高上低地贴春联,外婆说上午十点之前必须贴好,往后的时辰都不好,犯红煞相当不吉利。 林鑫虽然对此腹诽颇多,觉得贴个春联还讲究那么多,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反抗外婆的指示,乖乖地先一天就写好了,屁颠屁颠地遵旨办事。 我端着浆糊跟着他哥俩打转,大门上,长廊里,甚至猪舍旁,都贴上了红通通的喜庆对联。 左邻右舍已经有人开始噼里啪啦放鞭炮吃团年饭了,乡下的人干啥都要讲究个早字,就连吃个团年饭也要争先恐后像比赛一样,似乎这样自家的好运气来年就会挡也挡不住。 矮油,城市套路太深了,我们还是要回农村,别的不说,起码农村的年味就浓些。 小的时候,年是爸爸买回来的肉,是妈妈为我买回的新衣裳,是揣在兜里舍不得花的那几毛钱,是那噼里啪啦金花四溅的一挂鞭儿。 小时候,年是期盼,是幸福。 长大了,年是超市里的拥挤,是忙乎了半天做好的饭菜谁都吃不下,是天南地北的奔波,是黑夜当作白天的混乱。 生活越来越好,可那份快乐却离我们越来越远…… 小时候,我们哭着哭着就笑了。长大后,我们笑着笑着就哭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们一家四口围着火炉看电视,我饶有兴味地拨弄着烤红薯,心里隐约期待张清能够像上次追我到d城一样,今天也能给我带来意外的惊喜。 虽然我口头上说已经不屑他再来我的家乡,其实只是我嘴硬,阖家团圆之际,谁不想和自己最亲的人守在一起。况且,他说了来接我,我就存了希望之心,我想他至少不会骗我吧。 新年的钟声“咚咚”地敲响,辞旧迎新的时刻真正来临,大街小巷的炮仗震耳欲聋,不一样的烟火绚烂夺目。 我等待的人依旧没有出现,看来我的愿望还是落空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林鑫忙着收发祝福短信,手机“叽叽”地响个不停。 “我说,那没有诚意的群发有啥意思?不要连名带姓地把别人的转发了!”看他像个陀螺忙得团团转,我连讥带讽。 “你懂啥?这叫积累人脉!你以为都和你一样不食人间烟火。”林鑫满脸瞧不起,反过来给我上课,“喏,问候你的,许彬发的。” 自从我和许彬的关系解体以后,林鑫是许哥也不叫了,直呼其名。人都挺现实的,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不看!”我不予理会,继续纠缠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看就表示你还没有放下他,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 林鑫把手机硬递给我,我眼皮没抬,直接删了。我说了回家是来寻开心的,理那么些个鸟人鸟事。 “你给他回一条,就说谢了,让他好点过。”看了一会儿晚会,我觉得自己做法有点过分,转而又吩咐林鑫。林鑫耸耸肩,照着做了。 老家的传统习俗,就是初一拜父母。等爸和妈洗漱完毕,我和林鑫请他们上坐,恭敬地用喜盘端上早茶——我煎好的荷包蛋,掺着煮麻花。 爸和妈感动得老泪纵横,将两个厚厚的红包放在喜盘上。我已是工薪一族了,不好意思收,想让给林鑫。 妈不由分说塞到我手上,“拿着,一天不成家,在我和你爸的眼里你就还是孩子!” 听妈提到成家,我心虚得小腿肚抽筋,头都不敢抬,生怕他们看出端倪。我心里成天揣着这个秘密,就像脖子上挂着枚手雷,担心哪天不小心引爆了,炸我个粉身碎骨。 虽然笑话过林鑫,大年初一的清晨,我也把手机装上卡,该打电话的打电话,该发短信的发短信。阿娇的,淼淼的,校长的,安娟的,秦叔叔一家子的,我挨个问候,甚至连严厉的伍德芸老师,我也客客气气发了条短信。人生在世就难脱俗套,该讲的礼数咱一样也不能少。 估计周阿姨也起床了,我直接给她拨了电话,无非是祝她身体健康、新年愉快之类客套的话。阿姨很感动,乐呵呵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我能感受到她是真的高兴。被人惦记总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情。 “小枫,你和小张联系了没有?他向我问起了你,你说怪不怪?”末了,阿姨疑惑地追问了一句。 “我知道了。”我敷衍了一句,挂掉,关机,拔卡,一气呵成。 关于张清的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了,他会在何地与谁温柔缱绻,我丝毫不关心了,好像他是我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人,因为他也是这样在对待我。许多人,许多事,我们只有不闻不问,做一个聋子或者哑巴,才会少受一点伤害。 这个世界不是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也许我离开张清,有可能还会过得更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茫茫人海中,素昧平生的两个人能够相遇,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缘分,但如果不能相互珍惜,多半也只能擦肩而过。 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付出是相互的,都需要双方用真心去维护。如果一味索取,不懂得付出,任何一种关系,慢慢地也会淡了。 在我和张清这段根基并不牢固的关系中,似乎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再三-退让,试图挽救我们岌岌可危的婚姻,他总是漫不经心,不以为意。一张弓绷得太紧,总有一天,它会断;而我在这场戏中挣扎太久,始终得不到回应,我也会累的。 每次矛盾凸显时,我除了忍气吞声,就是消极逃避,但这次我真的是想洗涤身心和灵魂,让自己换一种眼光和心情去迎接新的一年。 第六十七章 你当我是什么人 初二的时候,各家各户就呼朋引伴热闹起来,我和林鑫一起先到外婆拜年,然后才是大伯家、姑姑家。各位长辈像开过碰头会,只字不提许彬的事,只给我俩一人一个大红包。他们和爸妈的想法一致,我们一天不结婚,就还是小孩子。 过了初八,我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程了。爸和妈虽然嘴上没说,看得出来十分不舍。爸爸还能克制,一言不发的把鱼糕抽真空去快递;妈妈一边为我装米子糖,一边长吁短叹地抹泪。 “妈,搞得像生离死别,你让姐怎么放心走?”林鑫这会儿真不会说话,劝慰妈也不晓得说点好听的。 我依偎着妈妈,抱了又抱,恋恋不舍地上了火车,踏上了远行的路。如果我早知道,这是妈妈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守在她的身边,做个乖巧的女儿。 半年不到,噩耗传来,我面对妈妈冰凉的面容,千言万语后悔已经来不及。 返程的时候,我没用张清给我定的飞机票,我改弦易辙回到母校去和阿娇叙旧。既然没有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羽翼,我就要趁早习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几经辗转,到达d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阿娇和她的萧哥一起开车来接我。阿娇大约是因为有爱情的滋润,越发心宽体胖,活得唇红齿白。 阿娇在城里给我订了个宾馆,她打发萧哥独自回家,就和我钻进被子窃窃私语。他们就在d城过年,萧哥从老家接来了他的老母亲,家里有点挤。 “当年怎么也没算到你和张清会有瓜葛,现在你和他处得咋样?感情好些了没有?” 阿娇一个劲把话题往我身上引,我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两个成年人做了一个荒唐的游戏。晒晒你的,让我也解解馋。” 对张清,我逐渐有些失望,不仅仅是出于妻子对丈夫,更是出于女人对男人。我作为他的妻子,他漠视忽略,可以理解为他不爱我,对我没有感情;可他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文化人,把一些问题处理得稀松费解,看不出一个男人的睿智果敢,似乎打破了我对成熟男子的幻想。一个连家庭关系都平衡不了的男人,女人似乎是会退避三舍的。 “我有什么晒的,房子小,票子少,”阿娇牢骚满腹,诸多不如意,“眼看着就要和婆婆同处一室,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夸美纽斯说,教师是太阳系里最光辉的职业。老师说,我们被捧上天后又摔个半死,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虽然阿娇的话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但萧哥作为一个清贫的普通老师,的确暂时不可能给她提供优越的物质生活。幸福难道真的和金钱成正比吗?张清倒是房子大,票子多,我也没感觉幸福到哪里去。 “你就知足吧,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男人还不够?”我翻了个身,用胳膊肘拐拐她。 芸芸众生中,你爱的那个人恰好也爱着你,并对你忠心耿耿,何其幸运!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呢?我恨不得挖个眼,钻进阿娇的心窝里,殷切地告诉她,我有多羡慕! 我在d城住了两夜,用一天时间旧地重游,到大坝上和阿娇傻傻地吹了半天冷风,拜访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 回到s城,我先在学校落脚,并没有回家。那个家并没有给我归宿感,对我来说,仍然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似乎它离我还很遥远。 我在自己的小蜗居住下,把快递过来的鱼糕分给长辈朋友们。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资,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送给大家尝尝味道。阿娇的是直接给她寄的,她已经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秦叔叔一家白天要上班,我是晚上去的,也算拜个晚年。陆阿姨笑逐颜开,说要把张清叫过来,一起吃顿饭。从礼貌上来讲,是应该我和张清一起去的。虽然极不情愿,我也不好反驳,眼睁睁地看陆阿姨打电话。 张清是和秦俊江一起进门的,大半月没见,他似乎瘦削了些,但还是那么卓异倜傥。我觉得恍如隔世,竟然感到有些生疏,并没有小别重逢后的激动。 秦俊江围着我转了一圈,像不认识似的,“你不玩失踪了,终于肯现身了,清子只差去登寻人启事了。” 张清一言不发,双臂揽过我,将我紧紧锁在怀里。他的臂膀很用力,像要把我沁进骨髓里,勒得我透不过气。我纹丝不动,站得直直的,任他禁锢。 “你们别太肉麻,照顾一下单身青年的感受呀!”秦俊江在旁边就像他家的小狗嘟嘟一样哇哇乱吠。 “淼淼呢?”我难为情地从张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问了秦俊江一句话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值班咧!”秦俊江似乎有些怨气,不满地皱眉。 秦叔叔是在他们后面回家的,他把我和张清叫到书房,让我们坐下,估计是有话要说。 “居家过日子,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们两个对家庭都要有责任心。”秦叔叔满脸严肃,语重心长。 “张清,你做事要考虑小枫的感受,”秦叔叔先训斥张清,接着又把矛头转向我,“小枫也是,有什么话就摊开和张清讲,不要闷在心里,两个人平时要多沟通。” 秦叔叔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问题的症结所在,我和张清连连点头。 “老头子,你少说几句,孩子们的事情他们会处理好的。”陆阿姨敲门让我们出来开饭,秦叔叔才赦免我们。 秦叔叔这一番教训据说是受张爸爸的嘱托,他的话严厉但发人深省,这是一位真心爱护我们的长辈。 我们从秦叔叔家里出来,张清并没有马上就走,他杵在大门口也不怕有碍观瞻再次将我紧紧地禁锢在怀,好像我是他珍惜的无价之宝。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部线条绷得有些紧,浓眉轻拧,嘴唇微抿,神情紧张又略显疲态。 我迟疑了许久,胆怯地将手臂从他的腰侧穿过,扣在一起,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闷闷的心跳,强韧有力。我一时之间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对这个捉摸不定的男人产生依赖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张清牵着我的手,十指相扣,好像担心我会飞走了一般。我们一起慢慢地走,慢慢地走,谁也没有说话。 “这是妈给你的玉镯,喜欢吗?”当我坐在客厅发呆时,张清从房里拿出一个镯子。玉镯很别致,祖母绿颜色,通体透明,一看就价值不菲。 “哦——”,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婆婆在电话里已经对我讲了镯子的事情。 在s城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有人像外婆那样不分场合地叫我“囡囡”了,我很有些不习惯。我似乎还有点水土不服,完全没有做好角色转换,依然沉浸在妈妈给我的温暖当中,回味着在老家那种轻松随意的感觉。 张清挽起我的袖子,试图给我戴上。我抗拒地抽回了手,疏离地说,“以后再戴吧,现在太冷了。” “你爸爸和妈妈都还好吧?问起我没有?”他紧挨我坐下,无话找话,力图打破僵局。 我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一抹嘲笑,“你觉得呢?我根本没有向他们提起你,我怕他们问你在哪里,我难以自圆其说。” 我的话冰冷淡漠,让他深受打击。他满脸晦色,眼眸幽深。他忙不迭地开始解释,“小枫,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是想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我将来还有大把的时间陪你。你看,彩云走了,合家团聚的时候,岳父一家该有多凄惨。” “那成,你就留着时间多陪陪你重要的人吧,我可不敢耽误你!”我有些心灰意冷,说话难免连讥带讽,说完我就起身回房。 “我本来是打算去接你的,可是岳父又发病了,我实在走不开!”张清攥紧我的手,跟在身后继续解释。 呵呵,我看了他两眼啥也没再说,甩开他的手转身。 废话,你堂堂的公安局处长,难道不懂基本的人情世故?过年你陪着别人,扔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回娘家,还不让人生气?现在你都无法给我保证,还谈什么将来。你还挺会画饼充饥糊弄人的,好像我就是傻子,是被骗着长大的。 “十五过完,彩霞就过来实习,以后要住在家里,提前给你说一声。”张清不死心地跟进卧室,补充说一句。 我还真是怀疑他是个弱智,硬是看不出此时情形不对,仍然继续我讨厌的话题。可能他认为我在这个家里无足轻重,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最后知会一声就是对我莫大的尊重了。 “需要我搬出去吗?” 这个问题我没有回避,我抬起头注视着他,认真地问他。我希望他也能认真地回答我,而不是简单地敷衍我。 “你说的什么傻话?”张清显得很生气,靠过来将我环在怀里,“这是你的家,你当然要住在这里!” “那好,我不同意陈彩霞住进来,行吗?”我也有需要坚守的底线,我不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的。 “那不行,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张清一听紧张兮兮的,讨好地扳过我的身子替陈彩霞求情,“小枫,你大度一点,不要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小姑娘,把她说的多么单纯,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的心机玩死人不偿命。我心里暗自冷笑几声,挣脱了张清的怀抱。 “我说不行,有用吗?没用!所以不用告诉我,你看着办吧。” 我眼帘一垂,将翻涌的怒意封存在眼底,神情木然地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波澜不惊,微抿着嘴唇,心如一潭死水,但脸上竟然绽开清淡的笑意。你都安排好了,还装模装样给我说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别人是小别胜新婚,我们见面真够新颖别致的。我扯开被子,懒洋洋地拱进去,“晚安,慢走不送,帮我把门关好。” 张清死缠着不挪地,身子试了几试,强行往被子里钻。我把被角拽得死死的,不让他有机可趁。 你来我挡,水来土掩,几个回合下来,我潜藏的怒火被激发出来,忍不住大声质问他,“张清,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老婆,当然是老婆!”他一边说,一边使用蛮劲,连人带被子把我摁住。 “我没感觉出来!”我恼羞成怒,伸出腿,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床。 他以为所有的“对不起”就能轻易地换来“没关系”,好像我就是他手心里捏着的小丑,他想怎么耍就怎么耍。 同样的伎俩用的次数多了,也会失去效果,别以为我每次都会吃他这一套。 第六十八章 你受委屈了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鼻子痒痒的。我眨巴眨巴朦胧的睡眼一看,张清像个大火炉,牢牢地禁锢着我的身子。他正睁着眼睛,促狭地用美人鱼抱枕撩拨我,脸上愉悦的神色难以掩饰。 他什么时候偷偷溜上了我的床?昨晚在他死乞白赖察看我脚上的伤以后,我明明是将他扫地出门了的。 我又不用早起,干嘛吵醒我,我赖皮地在被子里蹬蹬他的腿,不满地咕哝,“讨厌!”说完又像毛毛虫般蠕动,想挣脱他的束缚。 他万分不舍地松开我,开始穿衣服。他必须要上班了,不像我还可以赖几天床。学生正月十四才报名,我要到那天才正式上班。我们老师穷巴是穷巴点,唯一的优越感就是假期多,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老师就是成天放假的闲人。 他到底是军人世家出身,动作敏捷迅速,五分钟起床、穿衣服、出房间,一气呵成。半小时不到,他又精神抖擞地进来。 “早餐在桌上,你起床了用微波炉热了吃。”他用手揪出我捂在被子里的脑袋,扶着我的脸,热烘烘的嘴巴贴上来。 我急忙用双手蒙住脸,小声嘟囔,“我没刷牙。”他拼命忍住笑,滚烫的吻不偏不倚落在我的额头。 我气恼地睁开眼,噘着嘴瞪他,结果诱惑他又靠上来,碰了碰我的小鼻子。 他像没有睡好,黑眸上浮出几根血丝,眼睛下方也是青的,衣冠却依然整齐、洁净。 “周阿姨过了十五才来,中午我回来做饭。”他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交代完毕,替我掖掖被子,带上门走了。 他这个人就这么可恨。他有时把你凉拌起来,可以让你捶胸顿足,气得暴跳如雷;偶尔又对你流露出一点点小温柔,却又让你感动得热泪盈眶,欲罢不能。 他就像玩杂耍的高超艺人,用长长的线牵个小木偶,一会儿让它上天,一会儿又让它入地。我就是他手中控制的小木偶,随时供他消遣。 等他出了门,我又闭上眼睛,百无聊赖地继续补眠。反正在s城这个地方林鑫也不会来督促我早起跑步,我就做主给自己放几天假吧。 日上三竿,我睡得头昏眼花,脑袋只差瘪掉,无可奈何起了床。 冰箱里空荡荡的,就放了一点我从老家带来的鱼糕和丸子。张清的前岳母也是小气,虽然是前女婿,他好歹也是跋山涉水去恭敬他们,也不给点东西打发打发,难道是怕我分享? 我穿上羽绒服,打算出去买点菜。因为有周阿姨操劳,平时我基本上是饭来张口,今天既然赋闲在家,就勉为其难凑合一次吧。张清跑回来挺麻烦的,等一下通知他自己在食堂解决。 没等我开门,就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张清红红绿绿提了一大袋子菜回来了。不是还没到下班时间吗,开小差? “外面冷,别出去,菜我买好了!”他半路拦截,顺手把我揽进客厅,放在沙发上。 我一骨碌弹起来,打趣他,“你该不是偷跑的吧?让同事遇见你张大处长这副伙伕模样,你不丢死人了!” “我请假了,再说为老婆服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清麻利地换上居家服,系上围裙。咖啡色的围裙套在他魁梧的身上显得有点紧,真够滑稽的,还是操持家务的男人最有魅力。 “你嘴巴没抹蜜吧?”我心存疑惑,凑上鼻子嗅嗅。他趁机啄一口我的唇,真是贼心不死,成天想占我便宜。 他眸光朝餐桌一扫,脸色微愠,“你没吃早饭?这可不是好习惯,我马上给你热杯牛奶,你换了衣服快过来喝。” 我也换上和他同款的家居服,在他的严密监视下喝了杯热牛奶。我放下杯子,打算回客厅看电视。 他霸道地把我环在怀里,不让我走开,“别走,在这里陪陪我,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么想你!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你耐心点听。” 哼,他在我这信用额度早透支了,我是宁愿相信鳄鱼的眼泪,也不愿意相信他这张忽悠人的嘴。 “我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做得过分,你受委屈了,”张清一边理菜,一边在我耳边叨叨地说,“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遇见你是个意外!” “我本来心中给自己定了个规矩,等彩云满三年后,再重新开始一切。这三年之内,全心全意替她尽孝,不考虑自己的事。” “哪晓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谁想到会遇到你这个磨人精,害得我手忙脚乱,频频出状况。” 切,歪理邪说!再说是他自己立场不坚定,还反咬一囗怪到我头上了。我不满地在他怀里哼哼,扭扭身子想逃出来。 “又生气了?怄气包,没怪你,怪我自己行了吧。你别动!”他哑着嗓子,前胸紧贴着我的后背,温热的吐纳吹得我每个毛孔都麻酥酥的。 哪怕隔着厚厚的衣服,我依然感觉有个硬梆梆的东西抵着我。这绝对是危险的信号。真是精-虫上脑,他担心我的午饭是假,放心不下他的那点福利是真。 “现在三年期限已经满了,我心里也放下一块石头。我终于可以放下包袱,敞开心屝再放一个人进去。”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信不信?” 他的唇又凑上来,触了触我的耳垂,幸亏我移得快,不然我又要溃不成军了。 “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有?你好歹也发表一点感言哪!” “嗯,勉强过关,暂时留党察看,以观后效。等我有了足够的安全感,我再向我爸妈公开你的身份。” 张清边说话边炒菜,两样都不耽误,两个人的午饭本来可以弄得简单点,他却搞得很丰盛:素炒白菜心,蒜薹香肠,豆瓣武昌鱼,板栗烧鸡,鱼糕丸子汤。 我一个劲地吃鱼糕和丸子,并且绘声绘色给他讲述了做鱼糕的经过,他立马讨好地说,“下次我来搅鱼茸,我力气大,准保搅得均匀粘稠,丈母娘一定高兴。” “洞庭湖里吹喇叭,哪里哪,有那一天再说吧。”我毫不客气地表示怀疑,急得他差点举起拳头宣誓。 吃完饭,他是雷厉风行,风驰电掣地收拾碗筷,然后就百般勾引,想把我拐上床。 我眼睛斜睨,调侃他,“难道你以前的老师没有教过你,饭前饭后不适合做剧烈运动?” “我保证不动你,就是和你说说话。”他把我夹在腋下,连哄带骗挟持上了床。 他开始的确比较老实,单单只是圈着我的腰,有一句无一句地东扯西拉,“你不喜欢我那间大卧室,我们以后就把它改做书房。你这间就和现在的书房打通,改造成新的大卧室,或者我们再买一个新房子。你看怎么样?” 嗯,这算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我住在这里总是有点不太自在,总觉得自己是个居心叵测的窃贼,眼前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我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催促他,“你快睡,下午还要上班呢?” “老婆,你就可怜可怜我!”他此时完全一副无赖相,幽深的眸光里藏着燎原之火,嘴唇找着机会就朝我脖子上蹭,埋着头在我裸着的锁骨上尽情吮吸,一双大手在我光滑柔软的肌肤上游走,惹得我浑身燥热难耐,禁不住阵阵颤栗。 我极力隐忍着,将身下的床单紧紧攥在手心里,担心自己会没有出息地嘤咛出声。毕竟他曾经似乎嫌弃过我“随便、不自爱”,我不想继续造成他这种印象,有些抵触他的触碰。 “小枫,你放松一点!”张清湿润的嘴唇抵在我的耳廓,声线磁性沙哑,“对不起,原谅我以前那些有口无心的胡说八道。” 原来他也心知肚明,他的那番无情的嘲讽给了我极大的伤害,在我心理上蒙上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我气息紊乱,身体极度空虚,即使每一个毛孔都迫不及待地渴求他的抚摸和填充,我依然紧紧咬着唇角,不敢敞开胸怀回抱他。 “小枫!小枫!”张清情难自已,喃喃地重复着我的名字,将我越发箍得紧。 他热情迸发,温厚的大掌覆盖在我胸前的挺翘上肆意揉捏、挑逗,将它们掰弄成各种形状。他温润的吻雨点般地落下来,密密匝匝地沿着我身体的弧线上下推移,撩拨的我恨不得放声尖叫。 我渐渐放下芥蒂,双手终于攀附上他的肩甲骨,弓起腰肢主动迎合他炙热的身子,像娇媚的尤物紧紧地攀附着他。他带我冲上快乐的巅峰,舒服得每一个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我本来就猜到他居心不良,一肚子坏水,可还是半推半就地上了他的当,甚至比他还要享受。 “怎么样,你老公不错吧?舒服吧!”张清自鸣得意,慵懒地问我,自我感觉良好。 我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不好意思地捶捶他的胸膛,用拳头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他如愿以偿,搂着我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以后不准再吃药,对身体不好。现在条件也成熟了,我们生个孩子吧!” 我躲躲藏藏地吃药,自己以为遮掩得很巧妙,没想到他明察秋毫。唉,找个警察做老公,做什么事都提心吊胆,隐蔽工作不好做,啥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听清楚了没有?”他屈起手指,掸掸我细长的睫毛。 我一脸潮红,幸福地点点头。 第六十九章 第一个情人节 张清上班以后,我起了床,从背包里找出唐叔叔给我的护身符,把它贴在盥洗室的梳妆镜上面。 虽然我也不完全相信,这样一块画着咒语的黄色布条真的能保我一世平安,但好歹是外婆的一片心意,我很珍视它。 一切办妥之后,我打算出去逛逛,顺便看看安娟到校了没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路上还可以遇到执勤的淼淼。我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看见她们了,怪想她俩的。 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到处是卖花小姑娘。每个花店门口布置着大大的拱形门宣传,各种颜色的玫瑰花夺人眼球,巧克力也包装得精美绝伦。 原来今天是情人节,难得今年两个十四重合,商家们炒作的声势浩大,氛围营造得可谓如火如荼。情人节本来是西方人的节日,中国人泊来追捧,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三五成群的学生在校园内晃荡。看来憋了一个寒假,孩子们也耐不住寂寞,需要出来蹦哒蹦哒了。 他们远远地瞧见我,异口同声发出惊喜的呼叫——林老师,欢天喜地来和我分享节日的快乐。耿小乐过了个新年,越发朝气蓬勃,依旧是我们班的风云人物。这不,很多同学簇拥着他问长问短,听他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自己在假期的逸闻趣事,特别是听他讲到在国外滑雪的惊险,露出一脸艳羡。 谢慧站在一旁,几不可察地撇撇嘴,对耿小乐童鞋哗众取宠的小丑模样极度鄙夷。耿小乐在谢慧的眸光逼视下,瞬间变得扭捏不安,他挠了挠后脑勺,不自在地驱赶大伙,“走啦走啦,以后再讲给你们听!” 这小子,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还挺腼腆的,真是一物降一物。我嘴角勾起一抹弧线,抿着唇偷偷地笑。 看到他们平安归来,是一件让人感到欣慰的事,可惜曾小娟没来,很让我惦念,我免不了又是忧心忡忡。 约定俗成,学校过了十五才正式上课,孩子们叽叽喳喳和我打过招呼,就回家了。真正意义上说,今天无非是个师生碰面会,联络联络一下感情。 安娟要和吴作文欢度情人节,晚上有节目安排。她准备邀请我,吴作文一票否决,“你脑袋被铁门挤坏了吧,人家张大处长会没有安排。” 明明是怕我参与其中会坏了他们的好事,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看不出来粗咧咧的吴作文还有这么一手。 我朝安娟扮了个鬼脸,耸耸肩走了。我傻吧,跟他们去做个特大号的电灯泡,他们不嫌弃,我自个还嫌累呢! 安娟撇下我独自去享乐了,我只有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家,不过心里也在暗暗期待,张清也许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我一个大惊喜吧,毕竟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 令我大失所望的是,快到下班的时间,我接到张清的电话,他居然说自己有事,不能回来陪我吃晚饭。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活在真空里,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就算不晓得,外面制造这样浩大的声势,他总该受到一点启发吧。 他还在被考验阶段,就不能主动图图表现,我决定友情提示他,“老公,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我就迟一点,礼物早给你买好了。”他在电话里信誓旦旦。 刚开年,哪个单位不是拖拖拉拉,过了十五才大张旗鼓干革命事业,怎么公安局离开了他张清就不能转动了? 我反正无所事事,拨了一个电话给秦俊江,打算向他打探一下张清的行踪。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样掉价的事情,但今儿不是特殊嘛,问问又怎么啦。 可让我十分奇怪的是,一向利落的秦俊江今儿口气竟然遮遮掩掩,“清子呀……他好像是有事吧?他说迟点就迟点,你管那么多干啥。女人管多了,惹男人讨厌。” 我不仅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反倒遭一顿教训。明知道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一定会掩护张清,我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我也懒得问了,专心在电脑上玩挖金子的游戏,虽然张清老说这幼稚,我觉得挺好玩的,让人身心放松,胸无杂念。 张清的迟一点不是一般的迟,九点多钟才风尘仆仆进门。他一进来就满脸愧色,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先看看我给你的礼物,然后我们再去逛街。” 他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条钻石项链,绕到我身后给我戴上。项链是花朵造型,简约而不失高贵。如果说,钻石象征浪漫,花瓣象征爱情,那么融为一体就装饰出一世的经典幸福。 他戴好项链环上我的腰,低头贴进我的耳根,性感地低语,“情人节快乐,老婆。”然后,他转过我的身子,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凝目端详。 我很喜欢这条项链,觉得它独具匠心的设计里,蕴藏着无尽的深意。我对着镜子将白皙的脖子扭了几扭,更显出项链的浓浓风情。 相比而言,我给他准备的礼物就有些相形见绌了。我要送给他的是一条蓝色斜纹领带,自以为配他藏青色制服正好。 我羞答答地呈上礼物,张清喜不自禁,跟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站好,要求我亲自给他系上。 我踮踮脚靠近他,举着领带在他胸前比试。他一把抱起我,把我架在他壮硕的腰部,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他把头朝我怀里拱,存心搞破坏。我也促狭地按住他的头,紧紧地抵在胸口不放,憋得他一囗咬上我挺翘的樱桃。 突然,隐隐约约地,我从他的身上闻到女人淡淡的香水味,陌生的气味让我满腹狐疑,这绝不是我的味道,反而和我住院那天他身上的味道有点相近。 我心里感到非常郁闷,沉不住气地抬起他的头直接问,“老公,你该不是偷嘴没擦干净吧?你身上怎么会有股女人的香水味?” “有吗?我怎么没有闻到?你是狗鼻子吗?”张清装模作样地抬起手臂,左右两边嗅嗅,然后捏捏我的脸颊柔和地说,“成天都想些啥?你以为你老公那么没品!” 我总觉得他的动作欲盖弥彰,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我瞬间垂下眼睑,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了,过情人节的兴头减了不少,“算了,不去了,外面太冷了。” “哎呀,又生气了?我就是去帮钟丽华租了个房子,她刚调上来,人生地不熟的。”他眼见我又犯倔,赶紧坦白,“怕你多想,就没告诉你。人家不是经常帮你送药来吗?只当还个人情。” “她打着给我送药的旗号,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来会会你这个亲爱的师兄。”我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揶谕,“你干嘛总是那么好心,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倾力相助,该不是有什么企图吧?” 我当初落难的时候,不就是他张大处长伸出的援助之手吗,可照顾着照顾着就变了性质,照顾到床上来了。说不定钟丽华也存了这份心思,这日子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张清眉眼里藏着笑,嘿嘿直乐,“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你吃醋了?” 我轻轻地弹弹他的唇,“不准笑,以后离你的烂桃花都远点。她怎么不去找秦俊江?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对你心怀不轨?” 张清附在我耳边低低地解释,“老婆,你別胡思乱想,不要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因为是老同学,所以我们关系随便一些,我对她稍微照顾一点。”他的细腻体贴让我有火也发不出来。也许他是在乎我的吧? “那你要把握好分寸,距离保持在安全的范围之内!”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我觉得很有挑明的必要。 “好,听从老婆大人的命令!”张清故作庄重地表态,很快又转移话题,兴致高昂地极力撺掇我,“我们不提不愉快的事,扫兴!我们去逛街吧,街上热闹!” 街上火树银花,骈肩叠迹,热闹非凡。夜空中寒气深重,夜晚的风刷在脸上,隐隐有些疼。地上有些旮旯角落还积有雪,发出莹莹的微光。 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风雪帽,全副武装只露出鼻子和眼睛。张清笑我就是个洋娃娃,他连拉带搂,小心翼翼地护着我。我抑郁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走路也轻快了许多。 步行街两旁灯光璀璨,情侣成双成对,摩肩接踵。张清扣着我的手指,随着人群往天鹅湖广场移动。广场上今晚燃放烟花,很多人去亲睹壮丽景观。 各式烟花早已陆陆续续、从下往上竞相绽放。有的像火箭,嗖嗖地窜上云霄,在半空中分裂成无数的小光点;有的向四周喷射,像花朵一样争奇斗艳,发出红的、紫的、黄的光芒。 漫天的烟花好似美丽的流星雨五彩缤纷,我看得眼花缭乱,不时发出惊叹的尖叫。张清宠溺地把我箍在怀里,一瞬下不瞬地望着我,看我率性地张牙舞爪、抚掌欢笑。 一切是如此温馨、难忘,多么希望这刹那的美丽能成为永恒,定格在我们相依相伴的风雨历程中。 第七十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陈彩霞过了十五真的就来了,她学的是传媒,张清在s城给她找了熟人,安排在市电视台实习。 张清一大早就开车去接她,我有心回避,可转念又一想,初一不见十五总是要见的,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再说这是我的家,我干嘛要害怕地躲起来,咱就腰杆子挺得直直地会会她,她未必有三头六臂会吃了我不成。 于是,我就慢条斯理地在家里拾掇着房间,假模假式地做着准备工作。她想我大张旗鼓地去欢迎她是办不到的,咱还没有贱到那个程度,拿自己的热脸去凑别人的冷屁股。 “嫂子,叨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以后让你费心了!”我正在阳台上心不在焉地拖着地,陈彩霞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假惺惺地与我打招呼。 原来她这么快就到了,看来挺速度的,我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不走心地和她虚与委蛇一番。因为她嘴里说着叨扰,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歉意,她这面子上的功夫全是做给张清看的。 “彩霞,这些东西放在哪里?”没有想到钟丽华竟然拎着个大行李包跟了进来,询问陈彩霞。 这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她们什么时候混的这么熟络了? 看来她俩是有备而来,目标齐齐地对准了我呀!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以后的生活有了这号人物的参与应该是多姿多彩呀。 “听我嫂子的安排吧!”陈彩霞的嘴巴仿佛抹了蜜,甜得发腻。我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几个月不见,她的心机长了不止一点点。 张清对我们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十分满意,他把陈彩霞放心地交给我全权作主,然后去上班了。 张清前脚刚迈出大门,陈彩霞立马撕下伪装原形毕露,说话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你以为你是谁?你真以为自己是女主人?无非是一个厚脸皮的房客罢了。”陈彩霞虚假的笑意下藏着把刀,刀光锃亮,寒气逼人。 我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衣服的下摆,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毫不退让地反唇相讥,“我这个房客至少住的名正言顺,因为我起码比你多了一个合法的身份。” “你以为你有个所谓的身份就比我重要多少,别自不量力了,你连钟丽华都不如。情人节没人陪你过吧,你猜我姐夫在哪?他就和钟丽华在一起。”陈彩霞说到一半,趾高气扬问钟丽华,“丽华,我说的不是假话吧!” “是的,师兄那天是和我在一起!”钟丽华没有丝毫迟疑,恬不知耻地附和着陈彩霞的话。 她俩沆瀣一气,唯恐天下不乱,阴险挑拨,目的无非是为了刺激我,让我心头蒙上阴影。不难从她俩的话听出来,她俩早已经勾搭成奸。可她们千方百计地算计,却没有料到张清早就向我坦白了一切。 陈彩霞的行径真让我匪夷所思,同样是所谓的情敌,她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却能和钟丽华结成同盟军,同仇敌忾对付我。难道是先攘外敌,再安内宅,用得是曲线救国的迂回战术?那她可真够劳心费神的,得害死多少脑细胞! 我有些同情地看看她,用怜悯的语气嘲弄道,“怎么办?你打击我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你姐夫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那你再猜猜谁把钟丽华调来s城的?当然是我姐夫,你没有想到吧,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陈彩霞面目狰狞地步步紧逼,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我将双手紧攥成拳,放在身体两侧,深呼吸平息自己胸口翻涌的怒意,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那又怎样?那也是经过了我的首肯,他才着手去办的!” 我信口胡诌,反正也没有人来考证事情的真伪,我先抢个面子再说。至于是否真的是张清给钟丽华搞的调动,咱延后了再理会。 陈彩霞一时被噎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钟丽华见势不妙将她摁住。 我扬眉吐气,施施然转身。与这种人斗,其乐无穷! 她先封了嘴,我也懒得和她一般见识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我老公的面子,我也不想和她撕破脸皮。 我神色淡漠地领她进房,尽显女主人的本份。 临了,陈彩霞却夸张地转动着手指上的车钥匙,毫不掩饰地炫耀。这车是张清送给她开的,她肯定是要在我面前显摆的。她不弄出点事情膈应我,她是不会罢休的,天生的坏胚子。 送你一辆车开开了不起,值得你得意忘形?那都是我不要呢!驾照我是有,但我一坐上驾驶位就手足无措,浑身紧张,张清就不主张我开车了。 从我内心里说,每天见到陈彩霞,我心里也是很堵的。她挖空心思,抓住一切机会在张清面前骚首弄姿,进出我们的卧室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 只要我们小两囗在房里卿卿我我,她仿佛长着透视眼,能够穿墙越壁,立马在门外娇滴滴地叫唤,“姐夫——” 一听到她那拉腔拖调的声音,张清惊得魂飞胆丧,这时我就抬起手肘,拐着他的肋骨讥讽,“快去,你的前姨妹又在召唤你了!长此以往,你小心被吓出毛病来!”他是哭笑不得,左右为难。 周阿姨也好心地侧面提醒,“小枫啦,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朝张清那边努努嘴。 张清摁摁眉心,满怀歉疚地说,“老婆,你就忍耐一下吧,半年很快就过去了。” 不甘示弱地,我也暗暗在心中与陈彩霞较劲,我不知不觉中换了对张清的称呼,老公叫得朗朗上囗。对此,张清很受用,特别我在他身下时,只要我软糯糯地一声“老公”,他就像充了电的马达,卯足了劲冲刺,侍弄得我上天入地。 天气渐渐升温,春暖花开,树枝上嫩芽吐绿。曾小娟还是没有到校,学校要求对辍学孩子进行追踪调查,掌握第一手资料。她妈妈的电话拨不通,我挨家挨户寻到她们新的租住屋,已经人去楼空。 我望楼兴叹,只好满怀惆怅地离开。茫茫人海,想找一个存心消失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孩子现在会身在何方,是否能在花季时光享受到阳光雨露,实在让我牵挂担忧。 “小枫——”,正当我在路上低头沉思时,有人惊喜地叫我。 我蓦地抬头一看,原来是许彬。他笑容满面提着几包鼓鼓囊囊的行李,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他们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面色黝黑,看起来饱经风霜。我滞愣一下马上就认了出来,他们是许彬的大姐和大姐夫,我随许彬回他老家时,在他们家住过一夜。 “这是我大姐和姐夫,”许彬拉他们过来,多此一举地向我介绍,“你认识的。” 姐夫热情地伸出手,和我握了握。大姐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见面礼节,把自己的手一个劲在衣襟上擦拭,我自然地双手握住,叫了一声,“大姐。” 我们就随意地站在路边,简短地攀谈了十几分钟。原来李艳帮忙大姐夫找了份工作,就在他们医院澡堂收费。大姐孤陋寡闻,没出过远门,出门工作不太方便,正好给他们带孩子。 李艳在大年初八的时候已经生产了,他们得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许榛。 自从那次医院邂逅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许彬。今天看来,他们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样真好,他总算步入正轨,自己混得有模有样,还能帮衬家人。也许当初他的选择是相当明智的,如果他和我结婚,不一定会有如此完美的结局。 我们曾经那样掏心掏肺地爱过,虽然最终没有修成正果,尘埃落定后,我们能够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能够在重逢时点头微笑,也算是人生之幸事。 停留片刻,我们就分道扬镳。分手时,朴实的大姐拉住我的手不放,一再叮嘱要我去找她说话。 “多好的女孩子,没想到和我们家无缘!”没走多远,大姐颇为遗憾地叹息。 由于忧心奔波,回到学校时,我深感疲惫,捧了杯开水慢慢喝,坐在椅子上闭眼小憩。 “叮——”,挎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打开,赫然入目的是一段暧昧的视频: 画面有点昏暗,应该是晚上,一辆警车在一个楼道口停下,车牌不难辨认,是张清的专车。驾驶位的门打开,下来的并不是他的司机陈晗潇,那魁梧的身形不用打量就分辨得出来是张清。他跑着绕过车头,拉开另一边的门,从里面小心翼翼地牵出一个人——钟丽华,他微微弯下腰,把她的身子搭在自己的右肩上,搀扶上楼……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知是拍摄者无法继续跟踪,还是故意留下悬念,让人浮想联篇。 我翻出号码,根本不熟悉,估计就是去电信局也查不出来。现在有种号码俗称“太空号”,不用身份证,随便办理,用完了随手往垃圾箱一扔。 在这个城市,抓破脑袋想,与我不对盘的只有钟丽华和陈彩霞,有理由发这段视频的非此即彼,或者说她们是狼狈为奸,有组织有预谋就是为了摧毁我的意志。 我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反复把这段视频播放了好几遍。虽然我明知道这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挑拨离间,心里还是像梗了一根刺剜心地痛,更是像喝完汤发现碗底有只苍蝇那样,恶心得想吐。 第七十一章 赔给你 下班时,张清一如既往来接我,当然是用他的专车,陈晗潇开的。我看了看副驾驶座位,又看了看后座上悠然养神的张清,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不想上去。 “你们先走吧,我今天想散会儿步。”我神色木然地说完,用脚勾上车门,扭头就走。 张清“嗖”地追下车,一个箭步撵上来,一把抓住我的左臂,硬往车上拽,“简直莫名其妙,你又怎么啦?” “我大姨妈要来了,烦!”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扔下一句,哐当一声摔上车门。 “你那双手不知道还摸过谁?脏不脏?还想碰我!”车开动很远,我仍然觉得郁闷,连讥带讽又加上一句。 张清把手卷成拳头,放在唇边重重地咳了一声。我这才意识到前面还有陈晗潇坐着,脸颊顿时羞赧地晕红,让下属窥视到领导私生活中的秘密,终归不太像话。 陈晗潇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晚上的饭桌上,陈彩霞出人意料地安分守己,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她姐夫面前喋喋不休。她故作矜持地端着碗,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乱瞥。她的目光不怀好意,贼眉贼眼地在我和张清之间梭来梭去。 她这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鬼祟模样,一看就是做贼心虚的德行,可惜我今天兴致不高,没有闲心搭理她。 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本身食欲不振,再美味的食物我看一眼就泛酸、吃得味同嚼蜡。我只是埋头专心地一颗一颗数着米粒,对陈彩霞探究、期待看好戏的表情,视而不见。你想看我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我偏不让你得逞。我要审问自己老公,多的是机会,干嘛非得在你面前折腾?我傻呀,让你亲眼目睹我的狼狈不堪! “小枫,你多吃点菜!”张清见我只是低头吃米饭,终于意识到我的反常,于是殷勤地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我驻箸看了看碗中油腻腻的荤菜,一股恶心在喉咙间上下涌动,我不客气地把它们扒拉出去。张清诧异地瞥了我一眼,蹙着眉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埋首继续吃饭。 “彩霞,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不说点你们单位的新鲜事?”张清大概觉得餐厅空气相当压抑,依旧按耐不住跳出来搅和,试图打破沉闷尴尬的气氛。这人就是贱骨头,人家闹点吧,你嫌吵;人家难得安静一回,你倒清净得发慌。 “有哇,我同事采访一女的,她自不量力嫁入豪门,最后还是惨遭抛弃,结果痛不欲生。所以说,人贵有自知之明,结婚还是要门当户对才好。”陈彩霞终于逮到机会含沙射影,马上高谈阔论,说完还特意针对我,“嫂子,你说是不是?” 我强压下心头的烦躁,爱理不理地没搭腔,漠然地放了碗筷,寡淡地说了句,“我饱了,你们吃吧!”我说完就起身,目不斜视,余光也不给他俩一点。 “小枫,你不舒服吗?”周阿姨关切地问,接着又提醒张清,“小张,你有时间带小枫上医院瞧瞧,她这几天味口都不太好。” 我呆在卫生间把那段视频又看了几遍,这段时间腺体似乎特别发达,经常尿频尿急,我干脆多呆一会儿。 我越看心情越郁闷,但事发突然也没个主张,还是习惯性地依赖阿娇,捏着嗓子把情况简短地向她汇报一遍,并把视频转发给她。 阿娇沉吟半晌,很快条理分明地给我拿了个主意,“你先保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两个人的日子长着呢,一段视频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别人的目的指不定就是要你们闹得不可开交,反目成仇,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她的这番话耐人寻味,颇有几分人生哲理。经过她三言两语点拨,我豁然顿悟,决定暂且按兵不动,照她说的隐忍不发。 张清随后跟进卧室,一脸忧心地摸摸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把头一侧躲开了他的手掌。他满腹狐疑地问道,“怎么回事?病了?” 我病怏怏地躺下,无精打采地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我其实很想说,我今天看你张清很有点不顺眼。可我将头枕在手掌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嘴角嗫嚅了半天,没吭声。 我似乎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说什么好,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心力交瘁,有种力不从心的衰败。 “张清,你……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烙了几个时辰的大饼,实在扛不住,还是将心底的疑惑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因为烦躁,我索性老公也不想叫了,直呼其名来的爽快些。 “你这小脑袋又在胡思乱想些啥,尽琢磨些没影的事情。”张清健壮的手臂伸过来,温柔而不乏力度地将我圈在怀里,幽黑的眸底灼灼发光,“是不是睡不着?既然精力这样旺盛,不如我们来做做运动,保证你马上就会睡得香甜可口。” “别闹了,我好困的!”我有气无力地摁住他正准备上下其手的大掌,幽幽地溢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喟叹,“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和你同床共枕!我至今仍然觉得是一场梦,好不真实哇!” 是啊,这个梦不知道还可以持续多久,我们还可以这样相依相偎守多久?我有些迷茫。 我自顾说着,又蜷缩的紧了些,头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胸口靠了靠,情不自禁张开柔软的手臂拥住了他的腰。我像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迫切需要在他温暖的怀中寻找存在的感觉。 张清的一只手臂从我的颈脖子下面穿过,将我搁置他的腋下,用下巴揉了揉我滑顺的黑发,双腿勾上来死死夹着我的身子,哑着嗓子说,“睡吧,小磨人精!” 接连几天,我都恹恹地嗜睡,看什么都不顺眼,无缘无故就想发火。 “阿姨,你看看你给我洗的内衣,掉色了、变形了!” 一大清早的,我满肚子邪火还无处发泄呢,刚推开房门就听到陈彩霞尖利的破锣声音满屋子回荡。我捶了捶青筋爆跳的额角,用手抚了抚胸口,好不容易才按住满腹的反感情绪。 客厅里,周阿姨像犯了弥天大罪的囚徒,不知所措地敛目垂首,根本不敢抬头与咄咄逼人的陈彩霞对视,只是不安地用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角。 “你洗的时候就不能用点心,我给你强调了多少遍,要用手洗、手洗,你的耳朵留着出气的!”陈彩霞跺着脚,不依不饶地继续咆哮,“你说怎么办?你知道这多少钱一件吗?” 在陈彩霞的强势紧逼之下,周阿姨的身子整个垮了下来,踉踉跄跄后退。她抬手拭了拭眼角,哽咽着嗫嚅一句,“我赔给你吧!” “陪?你说的轻巧,你赔得起吗?” 陈彩霞像听到天方夜谭,无所顾忌地放声冷笑。她这会儿也不担心她亲爱的姐夫会识破她的丑恶嘴脸了,反正张清出去跑步还没有回来。 周阿姨无声地瘪了瘪嘴,两滴浑浊的老泪缓缓流下来,显得非常无助。 陈彩霞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周阿姨一把年纪的老人,每天任劳任怨地侍候我们吃喝拉撒,要几辛苦有几辛苦,怎么能随随便便被一个外人训斥。 我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一直对她老人家尊敬有加,从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几时轮到她陈彩霞来指手画脚了,周阿姨又不是她的老妈子。 “阿姨,您进去吧!”我从卧室缓步出来,首先出声安抚周阿姨,“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放在心上!” “至于衣服,我赔给你!”我冷冷地扫了陈彩霞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赔?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陈彩霞鄙夷地斜睨我一眼,嘴里轻慢地“嗤”了一声,言语间有不可抑制的优越感。 “怎么回事?”就在我和陈彩霞僵直不下的时候,张清汗哒哒地从外面进来。 他已经锻炼回家了,一套白色的纯棉休闲运动衣,越发衬托出他挺拔颀长的身材,额头上还淌着微微的汗意。因为刚刚跑步的缘故,他健康的脸膛白里透着红,浑身散发着雄性的诱人气息。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一起跑步了,我本来暗自下了决心,今年要把跑步这项活动自觉地坚持下来的,蹦跶了几天却又兴味索然了。虽然有自己身体不济的缘故,但导致我对这项运动倒了胃口的直接原因却令人好笑,有一次我和张清出门的时候,一向毫不知耻赖床的陈彩霞竟然要与我们同行。 她一路上磨磨叽叽,一会撒娇要她姐夫慢点,一会儿抱怨要她姐夫给她捶背,我看着她那副狐狸模样烦透了。结果等我们到了运动公园,竟然还有钟丽华大肆张扬地在那里守株待兔。 我也是无语了,我说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来她俩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只觉得晦气,就不再热衷于参加这种变调的体育运动了,自己想活动活动筋骨,绕着学校操场闷头跑几圈得了,我何苦去凑那个热闹,恶心巴拉的。 陈彩霞今早一副迁怒周阿姨的狠劲,估计是她亲爱的姐夫丢下她自己先跑了,她很有些失落吧。 “不好意思,我把彩霞的衣服洗坏了!”周阿姨上前一步,赶紧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生怕张清怪罪我。 “算了!” 出人意料的,张清居然没有开腔声援他的亲亲姨妹,若无其事来了一句。他今天一定是出门忒早了,遇到了怪物,有些神经错乱了。 陈彩霞平白无故遭到姐夫的冷落,哪里会甘心。她不知羞地将蕾丝内衣举到张清的面前,嘴一瘪,发出我见犹怜的颤音,“姐夫,你看,全坏了!” “你再去买一件,我给你钱!”张清皱了皱眉,后退一步离那镂空胸衣远了一点。 真是龌蹉,就是亲兄妹也讲究个男女有别,我不知道陈彩霞把自己一件贴身的内衣塞到张清面前是几个意思。 “阿姨,以后就辛苦您,您用手给她洗吧!”张清推开盥洗室的门,进去之前不忘叮嘱周阿姨一句。 “那你给她手洗好了!”我勾了勾唇角,凉凉地接了一句。 张清的背影一僵,推门的手顿住,他转过身子,死死地盯住我,瞳孔急促地收缩,眸底发出吃人的幽光,“你说的什么话?” “中国话,听不懂吗?”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不怕死地继续说,嘴角依然挂着几许若有若无的讥诮。 第七十二章 你在哪里 太阳的光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着张清轮廓分明的脸庞,有种沉静的味道。然而,细看之下,他澄澈的眉眼霎时暗沉,锐利的目光中隐约透露出危险的信号。 我知道自己的饶舌触怒了他,他对我刚才不知轻重的话语很是生气。我暗暗提了一口气,挺了挺脊背,微不可察地捏紧了拳头,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呵,会犟嘴了!”没有料到,张清的嘴角掣动了几下,轻轻一笑,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 他闪身进了浴室,抽出毛巾抹了把脸,淡定地吩咐我,“快去给我找衣服,等下我送你去上班。” “衣服挂在房里,你自己去穿,我上班去了!”既然张清都给我台阶下了,我也没必要死皮赖脸缠斗,我说完就到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 几场设计好了的好戏都没有看成,陈彩霞极端不爽,她忿忿地瞪了周阿姨几眼,踢踢踏踏地回她的房间了。 “干嘛那么着急,我送你又不会迟到!”张清从浴室里探出头来,满脸白花花的泡沫,“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好了!” “不麻烦了,我自己坐公交得了!”我一边说着,飞快地套上鞋子,似乎担心他拦住我。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坐他的车了,不是怕别人说闲话,而是莫名地不自在,特别是看到钟丽华曾经做过的副驾驶位置,无端地就想吐。 我虽然隐忍在心里不问,实际上我是很小气的女人,十分在意那个视频的。我只是没有勇气去揭开真相,害怕自己没有强大的内心去承受那些丑陋和肮脏。尽管我知道,就算钟丽华坐到了我老公身边的那个位置也不真的代表什么,我仍然介怀。 我不知道张清是怎么考虑的,他明明知晓钟丽华对他的一番用心,却还是不懂回避地和她搅和在一起。也许他认为心底无私天地广,可有些事情是人的意志无法掌控的。 比如钟丽华,他能叫她剜去对他的那种执念,正常地生活工作吗?比如我,他能设身处地顾及一下我的感受,给我起码的安全感吗? 这种憋屈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实在有些厌烦。唯一令我振奋的是,林鑫传来了好消息,他带技术入股和别人开了家公司,专门开发游戏软件。 “姐,你等着来过好日子吧,我正准备买房子。”林鑫喜不自禁的话音通过电波传过来,我也被感染的心情愉悦,前几天阴郁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万物复苏,杨柳吐絮,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日子就在我患得患失的纠结中飞快地流逝,就如庄子所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四月初,学校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和每次大型活动一样,教师群体都要出一个项目供童鞋们消遣。这次孩纸们提出要求,青年老师男女混搭,进行接力赛跑。 这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简直叫我苦不堪言,我细蔫蔫的像颗豆芽菜,运动细胞又极度缺乏,不给大家拖后腿才怪。 “哎呀,重在参与,娱乐为主,没人会怪你的。”安娟不忍心看我愁眉苦脸,拍拍我的肩开导。 “嘭——”吴作文的发令枪一响,旗子一挥,老师们如离弦的箭嗖嗖射出,我班上的学生群情激昂,在耿小乐和谢慧的带领下为我摇旗呐喊。 我身体微微前倾着摩拳擦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办公室主任王胜手中的接力棒。我是他的下一棒,等一会儿该我激流勇上了。 眼瞅着王胜遥遥领先,我激动得手舞足蹈,瞬间就把比赛前刚刚突击学习的一点体育常识丢到了爪哇国,竟然傻乎乎地迎面去接棒,毫不意外地和他撞了个满怀。王胜无可奈何地提溜着我,拖着我朝前跑了几步,监督的学生“哦哦”大叫,“林老师犯规了!” 校长和几位年长的老师摇摇头,善意地哄笑。 拼死累活,我总算跑完了我这一棒。可惜前辈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被我稀里糊涂断送个精光,我们组成绩第一是第一,就是倒数。 安娟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突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我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安娟吓坏了,立马要送我上医院。因为还有学生需要组织,我叫安娟帮我看着,自己捂着肚子去医院了。 不管什么时候,医院总是门庭若市,生意好得很。在肠胃科排队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轮到我,哪知道年轻的医生面无表情地问了几句不关痛痒的问题,然后不耐烦地说,“你去妇产科看看。” 我站起身打算还咨询一下详细情况的,可他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接待下一位病人了。唉,医生总是对生老病死熟视无睹、见多不怪,不能指望他对我有多大的耐心。 妇产科坐诊的是一位老阿姨,比刚才那位医生和气许多,她询问了一些常规问题,就安排我去尿检和抽血。当我把化验单递给她,她指着上面的加号,笑咪咪地说,“姑娘,你还真是粗心,你怀了小宝宝,马上要做妈妈了!” “真的吗?真的吗?”巨大的喜讯让我一下子难以接受,我仰起脸反复追问。 医生点点头,再次微笑着肯定,“是真的,你快去告诉你老公吧,以后可要小心一点。” 我慢慢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这里孕育着一个可爱的小生命,是多么神奇呀!张清一定也会高兴坏了吧?他不是计划着我们今年要个孩子吗?我真想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马上告诉他。 我下楼梯的时候下意识地抓着扶手,步履格外小心,走几步停一会儿,生怕有个闪失。 忽然,我抬头不经意地一瞥,医院门口停着一辆警车特别扎眼,张清小心翼翼地扶着钟丽华坐上副驾驶位,然后依然绕过车头,坐上驾驶位。我在后面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呼喊,他根本听不见,发动车子扬长而去,车子后面旋起阵阵灰尘。 自己的老公眼里看不见自己,护着别的女人扬长而去,这像把利剑瞬间将所有支撑我的信念彻底摧毁。我整个人懵了,脚好像被钉在地上一样,迈也迈不开。 我呆呆地站在原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狼狈无助,眼睛忍不住晦涩泛酸。我怔怔地望着车子越来越快,在我的视线里逐渐消失,耳朵里倏地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干涸的呼吸声。 我踉踉跄跄找着一棵树靠过去,不停地用手掌抚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许久我的情绪才得以平息。 我摸索着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张清的电话。可能他们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我杯弓蛇影想多了,男女同事之间互相来往是十分正常的。但我还是想问问他,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之人,对他过于漠不关心也说不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起来。这个时候我的心情比任何一刻都要迫切,我希望他能早一点给我一句解释,他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只要他肯对我说。 “小枫,你有什么事吗?”在我拨打第三遍的时候,张清磁性的声音通过无声的电流传了过来。 我听着这熟悉的嗓音,阴霾的心情蓦地变得安定,我舔舐了一下干燥的唇角,不着痕迹地问他,“老公,你在哪里?” “怎么,查你老公的岗?”张清清越的声音镇静自若,感觉不到半点异样,“我在办公室,正在准备开会的资料,不能和你说很多。” 这个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堂而皇之地对着我信口雌黄了。我的心陡然一沉,坠入冰冷的谷底。 “你确定自己在办公室吗?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你在外面吧?”我不动声色地说着,表情有点漠然,我想自己今天在他这里是不可能听到真话了。 “你好好地上自己的班,别成天神经兮兮地,我要忙去了!”张清的声音里已经开始不耐烦,似乎真的在单位忙得四脚朝天,“对了,今天不要等我吃饭,彩霞晚上请他们单位的领导吃饭,我下班了要过去陪客。” 我的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张清的电话已经不由分说地挂了。我瞧着手中的电话凝滞了半晌,对眼前发生的状况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气馁地蹲下来,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有些脆弱有些哀伤。 天上明明艳阳高挂,为什么我却一点热量也感觉不到,像掉进一个冰窟窿冻得哆嗦不已。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来抱一抱我给我一点温度就好了,哪怕就是给我披件御寒的衣服也好哇! 当初我流落在东城派出所,与张清只有萍水相逢的交情,却能够有勇气向他霸气地求助——你来接我吧。如今,他成了我名正言顺的丈夫,可我此刻却犹豫踟蹰了,我究竟在他心中占多大个位置呢? 他那么博爱,亡妻、前姨妹、红颜知己,他有那么多的人要兼顾、要怜惜,他也独独只有一颗心,他又能挪出多大一点空间供我喘息呢? 第七十三章 幸福在哪里 我匍匐在地上蹲了很久,直到腿脚发麻,借助背后大树的支撑才能够挣扎着站起来。可我依旧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一样不在状态,我极度的憋屈,有些喘不过气来,大约是因为缺氧的缘故吧。 我茫然四顾,周遭的人们依然不紧不慢地缓缓流动,马路上的车子依然一辆接一辆有序地前行,太阳依然静静地悬挂在半空无私地辐照大地。 张清和钟丽华同进共出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只是因为工作。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依然是张清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依然可以在他那些莺莺燕燕面前昂首挺胸,我依然还是幸福的吧。 老天啦,请原谅我的怯弱和自欺欺人,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有时候实在没有胆量去直面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和张清的情缘既不是始于一见钟情,也不始于两情相悦,只靠张清最初那点朦胧的微不足道的感觉。我们的结合是如此的草率、盲目,可我并不想再这么莽撞地结束,特别是我现在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孕育着一个可爱的新生命,我更想小心地维系我这段摇摇欲坠的婚姻。 徐志摩曾经说过,让女人念念不忘的是感情,让男人念念不忘的是感觉。感情随着时间沉淀,感觉随着时间消失。我害怕张清在菜米油盐中消磨光了对我最初的那点感觉,蜕变成第二个许彬,重新将我打入被抛弃的循环轮回。 我总要找许多理由为自己的丈夫开脱,我才不那么难过,才有信心去面对那些生活中的阴谋和挑衅。他对彩云姐念念不忘是因为她是他的青梅竹马,他忘了她就显得过于无情;他对陈彩霞眷顾有加是因为她是他的亲亲前姨妹,他不管她就会良心难安;他对钟丽华体贴入微是因为她是他的红颜知己,他不提携怎能说得过去? 他有那么多迫不得已的缘由去操心她们,去平衡这些微妙的关系,他也是苦不堪言的吧?我应该体谅他的苦衷,容忍他的摇摆不定吧? 不管怎么说,他至少现在还是属于我的,我应该给予他起码的信任。在s城颠簸了近一年的时间,我别的功夫没有学到,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 我抹了抹脸上的水渍,甩了甩头,吸了一口长气,跌跌撞撞地开路。不管我此刻如何气结郁闷,也必须马上赶回学校去。班上那些混小子还在操场上可劲儿撒欢,万一有个一差二错,那产生的后果是我万万不能承受的。 “林老师,我们班得了个精神文明奖,还不错!”我刚在操场上露脸,耿小乐就狗腿地凑过来给我汇报,他高兴得眉飞色舞,看来对本班的成绩比较满意。 “瞧你那点出息,一个鼓励奖就让你得意忘形了!”谢慧斜了耿小乐一眼,呛呛一句,毫不客气地打击他。 “嘿嘿!”耿小乐自我解嘲地傻笑一下,也不生自己女神的气,挠两下头皮掩饰自己的窘态。 我喜欢看自己的学生这样心无芥蒂地斗嘴,特别是看耿小乐童鞋那副吃瘪了却不敢发作的怂样十分开心。我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沉重的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一些。“林老师,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谢慧到底是女孩子,心细入微,很快察觉到我神色萎靡,仰着小脸关切地询问。 “对了,林老师,你去医院没查出啥毛病吧?”比起温柔的谢慧,耿小乐就显得毛手毛脚,他踮起脚扯着我的胳膊摇曳,“安老师说你不舒服,我们可是吓坏了!” “没啥,小毛病!”我有意识地后退了一些,避开他不知轻重的举动。虽然我知道他是无心的,但因为自己现在身体特殊,还是小心为妙。 “没事就好,我们可不想看见一个病病歪歪、愁眉苦脸的林老师,还是健康快乐的林老师神气。”耿小乐夸张地朝天“嗷嗷”地大叫两声,眯着眼笑。 “切,瞧你那德行!”不出意料的,耿小乐童鞋这幅沾沾自喜的臭屁模样,又遭谢慧一记白眼。 耿小乐遁走,其他的童鞋都心照不宣地哄堂大笑。耿小乐顿觉颜面扫地,急得跳脚,色厉内荏地嚷嚷,“再笑,再笑,笑个大头鬼!” 我也用手掌小心谨慎地护住腹部,“嗤嗤”地在心里暗笑,表面上却故作威严,驱赶他们,“别闹了,快进教室!” 在这群孩子面前要装老沉世故,想笑不能笑的感觉真是难受,脸上要绷得严肃深沉才能压住阵,简直是活受罪。 孩纸们嘻嘻哈哈笑着、闹着,收拾好书包陆陆续续回家了。学校领导体恤同学们运动会拼搏辛苦了,放假一晚上,今天不用上晚自习。 人去楼空,喧闹的校园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难耐的寂静让我有些忌惮。我有时候宁肯在拥挤的人群中寂寞地微笑,也不愿意一个人面对这难捱的孤独时光。那种感觉很压抑,好像胸口上堵着一块块磐石,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我恹恹地趴在教室的讲桌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安娟刚刚来征询过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热闹热闹,我拒绝了。 照我以前的鸵鸟性格,遇到排解不开的奇葩问题,我铁定随他们去疯狂地happy一场,就自欺欺人地躲避过去了。但今天,我情绪实在不佳,又担心他们到不适宜的地方放浪形骸,我内心上有种本能的排斥。不是他们不够好,而是我要好好保护我自己,好好保护我肚子里那个刚刚萌发的胚芽。 我锁了教室门,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那个所谓的家离我那么遥远,也没有真心盼我回家的人,我用不着归心似箭。 鬼使神差地,我竟然转到了许大姐的店铺门前。许彬给他的大姐在他们医院门前的十字路口租了个门面,专门出售他们家乡的特产——野生板栗,批零兼营,生意十分红火,我曾经在这里逗留过几次。 许大姐和我一见如故,对我嘘寒问暖很是贴心,对于辗转在这个凉薄城市的我来说,倍感慰藉。我有空闲的时候,很喜欢来这里小坐。 “小枫,你来了!”好巧不巧的,许彬今晚竟然在帮忙守店,看见我进来,自然地招呼。 我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虽然不再那么怨恨他了,但又说不清对他具体是怎样一种感情,大约更多的是那种暴风雨之后的平静吧。按理说,我应该和他保持界限分明的距离,但我贪念许大姐传递给我的那点难得的亲情,所以我就纵容自己这样偶尔来这里小憩,寻觅那种家庭的和谐安宁。 在我和张清组建的家中,由于陈彩霞的强势介入,由于钟丽华的有心破坏,我和他似乎总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我无法从他那里感受到家人之间的那种随意亲和。 “小枫,你快来看许彬的儿子!”朴实的许大姐并没有过多考虑那些是非过往,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糯米团子让我瞧。 奶团子刚刚两个来月,还用包片裹着,朝着我无意识地咂嘴笑。黑葡萄似的眼睛晶晶闪亮,好奇地到处乱瞄。小嘴唇红嘟嘟的,咿咿呀呀地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音。 我望着他那天真无邪的笑颜,心灵深处那个最柔软的地方蓦然被触动了。我情不自禁地从许大姐的手中接过孩子,不太熟练地抱在怀中,“哼哼”地逗哄着。 糯米团子竟然不认生,“咯咯咯”地对我笑着,巴掌大的脸皱皱巴巴,像没有长饱满的核桃,煞是有趣。 我肚子里揣着的那一个,虽然还是一颗小小的豆苗,等我怀胎十月生下他,他也会这样心无城府地向我傻笑吧。我不禁有些憧憬和期待了。 我把脸朝糯米团子的身上凑得更近了一些,醇香浓厚的奶香味扑鼻而来,真好闻。 “哇——”,刚才还十分乖顺的糯米团子不知什么缘故,突然手脚乱蹬身子扭动,亮开嗓子哭嚎,好像我平白无故掐了他一把似的,弄得我尴尬不已。 “可能是尿了!”许彬见状,很快地从我手中接过糯米团子,走进里屋解开孩子的包片。 纸尿裤湿-濡濡的,还真是干了丑事。糯米团子一点也不知羞,不晓得藏着掖着点,还那么气势雄壮地大声宣告。 许彬快速从背包里找出干净纸尿裤,将孩子翻过来趴在他的膝盖上,熟练地更换,完事之后又将孩子用包片裹好。他微微低着头,神情很是专注,那双拿惯了手术刀的白皙的手灵巧专业。 我默默注视着这个一心一意给儿子换着尿布的男人,忽然有种流泪的感觉。这是我痴心爱过的人,我因为他背井离乡流落此地,至今流离辗转,他却已经毫无悬念地找到了他的幸福,可我的幸福在哪里呢? 虽然李艳从我的手中抢走许彬是卑鄙的,可她也是足够聪明幸福的,至少她有魄力掌控自己的幸福。她知道许彬是属于自己的那一半,果决地争夺,所以她赢了。因为如果许彬命中注定属于我的话,别人是怎么也抢不走的。我只是他命里要度过的一个劫,他注定要踏入别人的风景。 那么我呢,现实已经摆明了许彬终究是我要度过的一场劫难,可我的下一站幸福会在哪里?张清真的会是我的真命天子,给我想要的安宁和幸福吗? 第七十四章 你跟踪我 我神思恍惚地告别许大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昏黄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清冷的水泥路上只有我和我的背影茕茕孑立。 路边小吃摊上飘出阵阵茶叶蛋的卤香味,平素闻着十分舒服,今天却让我感到格外难受,胃里的酸水不可抑制地上下翻涌。我急急忙忙找到一个垃圾桶,扯着喉咙不住地干呕。看来我肚子里揣着的肯定是一个不消停的主儿,还是个小蝌蚪就不安好心地来折腾他老娘了。 由于饥肠辘辘,我肚子里并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呕吐,只是大口大口地冒着酸水。我低着头撕心裂肺地用劲,眼珠子都差点跟着吐了出来。我扶着垃圾桶盖,也顾不得计较干净与否,要死不活地喘着粗气。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簌簌地滚落下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我的整个面部很快模糊一片。从中午憋闷到现在,我见到自己的丈夫护着别的女人双进双出的委屈和哀伤,直到此刻才借助这阵锥心的呕吐宣泄出来。 我跌跌撞撞,一路干呕,一路流泪,接着再无奈地一路傻笑,像个神经错乱的夜游者,也不理会路人惊诧不已的目光,在s城的黄昏一路走,一路走。 等我走到家时,已经脚步虚浮,精气神差不多消耗殆尽,整个人已经累得摇摇欲坠了。我软绵绵地瘫倒在周阿姨的怀里,虚弱的连抬头的气力也没有。 周阿姨眼见不妙,手忙脚乱将我一把抢在怀里,焦灼地问,“小枫,你生病了吗?要不要给小张打个电话?” 我费力地扬了扬手臂,摆摆头,“阿姨,我没事。我只是太累了,不要去打扰他!” 是啊,不要去打扰他,他有那么多的人要照顾,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比我重要,我怎能痴心妄想他能腾出时间来回头看一看我。 我只是累了,在这段如履薄冰的婚姻里,我孤独地坚持了这么久,有些力不从心了。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汲取力量,才有勇气在这段不对等的感情中继续厮守。 “小枫,你该不是有了吧?”当周阿姨第二次见我在盥洗室捶胸顿足地干呕时,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阿姨,您想多了!”我仰着涕泪横流的小脸,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我只是肠胃有点不舒服,很快就会好的。” 我并不是存心要欺骗这位慈祥的老人,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也许来的并不是时候,也许只有我对他的到来满怀期待和惊喜吧。至于作为父亲的张清,他的心仍然在别的地方徘徊流连,我至今无法把握它的行踪,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个消息才好。 免得惊扰了他,免得他那些莺莺燕燕得知消息后心生恶念,我不敢想象她们可能采取的手段。如果周阿姨知道了,难免不小心露出口风,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知晓了一星半点,我怕她们对我腹中的这块宝贝疙瘩不利。她们那么坏,估计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的出来。 “那好,你先休息,我替你把门带上!”周阿姨半信半疑,扶我在床上躺下来,带上门出去。 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惊厥不安,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我强迫自己紧紧地闭上双眼,用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小腹,心里默默地念道:大慈大悲东极青玄上帝太乙寻声救苦大天尊…… 大约是因为心里搁了事情的缘故,无论我怎样屏息敛声,心里反复说“放松”,我依旧辗转难眠。如水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穿射进来,无声地倾照在king size的大床上,我的头脑越发清晰,我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 耳边除了时钟偶尔的滴答声,偌大的房子寂静无边。张清依然不见踪影,也许正在专心守候他的红颜知己,也许正在为他亲亲姨妹的前程搭桥铺路,无论是何种情况,好像都与我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我斜倚在床头,又开始用平板电脑搜索泰国电视连续剧——《情牵两世》。我一遍又一遍地点着重播键,不厌其烦地听着男主人公Thep深情地呼唤女主人公Maneejan的名字,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成河。 我平时比较讨厌听泰国电视剧里的原声,觉得叽叽喳喳的非常吵闹,但我今晚特意看的泰语版,只为了感受男主人公那一声声荡气回肠的深情呼唤。我很羡慕Maneejan,也为她庆幸,能够穿越两世找到对她一往情深的Thep。 我想,就算我终其一生,也不会有Maneejan的好运气,恰好找到自己倾心爱着的那个男人,恰好他也爱着自己。 门锁转动的窸窸窣窣在沉寂的深夜听得特别清楚,应该是张清回来了。我悄悄地起身,慢慢挪到房间门口,安安静静地瞅着一对微醉醺然的男女相携进门。 “姐夫,今天你好man啦!”陈彩霞的身段尽力放柔装作婉约,与在我面前的狰狞恐怖完全不同,可是因为激动,那声音里依然有不可忽视的亢奋。 “那当然,你姐夫是谁?”张清亲昵地揉了揉陈彩霞的头发,大口大气地说,“你尽管撸起袖子加油干,有姐夫罩着你,谁也不用怕!” “我就知道姐夫疼我!”陈彩霞抿着嘴唇妩媚地笑,娇滴滴地做小女儿状。 我一阵恶寒,恶心的感觉霎时又涌上心口。我捂住嘴角将那阵不适强制压下去,不动声色地躺到床上装睡。 卧室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在靠近床沿的地方停止。我身边的位置陡然下陷,一条健硕的手臂从我的腋下长驱直入,张清将我连人带被搂在怀里。 他把滚烫的额头抵在我的眉梢,炙热的嘴唇凑过来胡乱地触碰,一股股难闻的酒味扑鼻而来,我不着痕迹地偏转头,躲开了他的侵入。 我们有时候不得不佩服男人强悍的心理素质,明明刚刚从一个温柔乡里爬起身,转眼就能心安理得地与另一个女人逢场作戏。我以前觉得张清除了对他的小青梅恋恋不忘以外,在处理男女关系时至少是自律的、严谨的,但事到如今我也无法界定。 所以,我现在有些抵触他的亲密举动。我自认为,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灵上,我都比他高贵纯洁。 “调皮,还敢嫌弃你的老公!”张清用手摸索着我长长的睫毛,故意重重地哈了一口长气,恶趣味地吐在我的耳廓,“叫你装睡!” 我挣了挣身子,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摁亮了床头的灯,假装睡眼朦胧地嘤咛出声,“老公,你回来了。” 我们都是弄心的高手,都具有带着面具演戏的本能。装,谁不会呢? “真睡着了?没有吵着你吧?”张清支着胳膊肘 ,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抚弄着我柔滑的长发,显得兴致很高,“今天想你老公了没有?” 我冷静地拨开他的手指,淡淡地说,“不早了,快洗了睡吧!” “好,你等着我,先别睡着了!”张清迅捷地从床上弹跳下去,直奔浴室,我身上的重量随之一轻。 “我中午看见你和钟丽华在一起,在医院的门口。”我目视着张清的背影,冷不丁出声。 “呵呵!”张清倏地转身,饶有兴味地笑,“你跟踪我?” 他的眉毛陡然竖起,面色一沉,脸上阴云密布。我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剧烈。难道他是做贼心虚,我戳到了他的隐私吗?可我不是他的妻子吗?难道我没有权利过问? “我哪有那个闲心,凑巧罢了!”我扁了扁嘴,黯然地垂下眼帘,心里莫名地有些失望。 难道在他心里,我就是如此这般地俗不可耐,而且他连我去医院的事情只字未提。我以为他会顺便问一下我为什么去医院,我就可以顺水推舟地告诉他关于我们宝宝的事情。 虽然我对他最近一系列的行径心存抱怨,开始也想狠狠心打算让他蒙在鼓里,可毕竟他也是三十出头的男人了,对孩子也是极端盼望的吧。我就可怜可怜他,让他享受享受将为人父的喜悦吧,可惜他竟然对这个敏感的话题提也未提。 “她受伤了,我顺便送她去了趟医院,不过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张清轻描淡写,不以为然,低头钻进浴室。 我坐起身子,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讥诮的话脱口而出,“你要操心的人可真多!局里那么多人,她为什么偏偏找你?她至少可以找秦俊江吧?难道你不知道她对你怀有非分之想?我不是叫你远离那些烂桃花吗?” 张清的脚步顿住,扭身回头怒视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嘴唇微抿,泄露了他濒怒的情绪,“简直是胡搅蛮缠,不可理喻!你快睡觉,不用等我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神色冷峻,浓眉紧拧,喉结上下起伏滚动,似乎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他气咻咻地说完,拎开水龙头,淋淋漓漓地冲洗,再不理会我。 我的心尖如被火苗舔舐过一般,嗤拉一声,焦糊了一截。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木然地盯着苍白的天花板,睡意全消。 第七十五章 听你的 “那么这些呢,你怎么解释?也是举手之劳吗?” 我静静地等候他从浴室里出来,掏出手机,滑动屏幕,翻出别人发给我的视频给他看。我纠结了好几天,总要找个渠道将自己不安的情绪释放出来。 “呵呵,你还真是够无聊的,真的跟踪我?”张清皮笑肉不笑,脸色微愠,接过手机看了片刻,“那是有歹徒报复她,我到她住的地方去查看查看。你就会成天疑神疑鬼,无聊找茬。” “她不知道找局里汇报情况?就只有你能保护她?那她还用租什么房子?你带她回家护着得了,只当养了第二个陈彩霞!”我本来是打算和张清好好谈的,快点解开我们之间横亘着的疙瘩,但是一股无言之火在我胸中奔涌翻腾,我也变得口不择言,犀利尖锐。 哪有那么巧的,偏偏什么事都被她钟丽华赶上,正好就让她有了理由借故往我丈夫的跟前凑。 “你说的什么鬼话?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张清把手机朝桌子上随手一放,揭开被子往里钻,“不早了,睡觉!” 我攥紧被角,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他今天不说清楚休想爬上我的床,我讨厌他又像以前一样避重就轻地敷衍我。 “我把你看成我的老公,所以我才会郑重地提醒你,哪怕只是挂名,我也是你名正言顺的老婆,你做事为什么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为什么不能听我一句话离钟丽华远点?”我放软语气,尽量低声细语,试图缓和气氛。虽然恼火他的所作所为,但我此刻并不想和他撕破脸面,闹得你死我活。 “那你也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张清探起身子,也把自己的手机从床头柜上拿起来,翻出一张张照片递给我。 照片除了有我在街上邂逅许彬的那一次,甚至还有今晚我在许大姐店里与许彬的不期而遇,应该说偷拍者角度取得非常好,我和许彬看起来十分暧昧。 看来别有居心的人无孔不钻啦,他们吃饱了撑得慌,对我的一举一动非常感兴趣,下了决心要在我和张清之间挑拨离间,非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才会收手。我不禁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和他们对质、拼个你死我活。 我气得浑身战栗,咬着牙将拳头蜷缩着攥紧,指甲在掌心中间掐出深深的印痕。只有更可恶,没有最可恶,这些人真是欠收拾。 “怎么样,说不出话来了吧?”张清见我缄默不语,伸出手臂将我往被子里拽,“别愁眉苦脸了,睡吧!” “老公,我可以解释的!这肯定是有人处心积虑搞破坏,你要好好查一查。”我钻进张清的怀里推了推他的胸口,执拗地要给他解释。我不能无辜地遭受这不白之冤,我也不想因为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会恰好中那些人的挑唆,我们之间的信任本来就微乎其微,禁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我相信你呀,所以你就不要理会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也要对你的老公有点信心。你老是莫名其妙地吃一些干醋,累不累人?”张清长臂一揽,将我搂的紧了些,腿脚勾上来,习惯性地搁在我的腰际,“你放心,对于那些对我们的婚姻生活反常关注的人,我自有打算!” 我轻轻地拨了拨他的腿,避开他过紧的钳制。我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开不得半点玩笑。 “老公,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以后和钟丽华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清今晚大约陪陈彩霞应酬累了,哪怕我就窝在他的怀里,他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嬉闹,很快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在暗夜里瞪大眼睛,忧思难眠,最后还是不死心地冒出一句。如果他应允了我这个小小的要求,我就告诉他关于宝宝的喜讯。 不是我小肚鸡肠喜欢计较,而是那些鸡鸣狗盗之徒的狼子野心不容小觑,他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兴风作浪。视频事件就很能说明问题,猜都不用猜,这肯定就是钟丽华和陈彩霞搞的鬼。张清那么睿智果断的人,这会儿脑子不知道是不是生锈了,明摆着的答案硬是看不出来,或许他是在给我装糊涂。 “你还有完没完?怎么老是揪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放?你以前明明是个可爱脱俗的姑娘,为什么现在却变得这样不懂事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这样纠缠不休,我会很烦的。” 张清“嗖”地直起身,恼火地摁亮床头的壁灯,蹙着眉居高临下审视着我,幽深的眸底流转着吃人的幽光,让我阵阵泛寒。 “为什么要说是我变了?你为什么不想想或许是你自己变了呢?”我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说,“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还想烦你,要是哪一天我不想烦你了,那就表示我的心凉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真正无药可救了。” “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你这小脑瓜子成天都在琢磨啥乱七八糟的东西?”张清捞起我的身子,揉着我的头发,无可奈何地说“好,听你的,小祖宗,行了吧!” 我“哼哼”两声,不安分地在他怀里蠕动,凭什么都是他说了算?他又想用几句含混不清的搪塞,轻飘飘地就将矛盾糊弄过去,实质问题一点也没有解决。 “我结婚的时候就说了会对你好的,你杞人忧天愁个啥呀!”张清仰躺着身子,让我枕在他的肩窝处,哄小孩子似的拍着我的肩头,“睡啦,我明天还有事情。” 我有心还要说道两句,可他老先生倒好,已经酣然入睡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咽了咽口水,只好忍下堵在胸口的无数疑问,没奈何地安静下来。 我的满腹憋屈就被张清三言两语这么打发了,一腔怒火就像小石子丢进汪洋大海里,连水泡子都没有翻一个。 好吧,他姑且这么说,我就姑且这么信吧。 我也侧了侧身挪了个位置,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我睡了半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一个重要消息没有通知他,有心摇醒他,但考虑他满身疲倦,就作罢了。 以后告诉他也一样,说不定会给他更大的惊喜。 窗外小鸟的呢喃将我从酣梦中惊醒,清晨缕缕柔和的阳光照进了卧室,将整个屋子浸染成温暖的金色。我揉揉朦胧的睡眼,顺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 张清估计早就起床了,那家伙的生物钟准得出奇,作息一向极有规律。 果不其然,张清正神清气爽地坐在餐桌边,优雅地吃着早餐。我今天究竟贪睡了多久,他都跑完步了? 我有些难为情,踱到他的身边讪笑,“不好意思,我起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姐夫,你吃这个,我专门为你熬的!” 陈彩霞从厨房里殷勤地端出一大碗汤水,不怀好意地将我往边上一挤,黏黏糊糊地腻在张清一旁侍候着,围着他团团打转。 我平时见到她那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作派,本能地就想吐,这会儿闻到汤碗里浓浓的腥味,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呕——”我来不及控制,“哇”地一声吐出来。 “姐夫,我有那么遭人讨厌吗?你看她那个嫌弃的样子!”陈彩霞撒娇地朝张清皱起脸,只差泫然欲泣了。 我真要佩服她胡搅蛮缠的本事,搬弄是非的道行无人匹敌。 “小枫,你是有点过了,你要真正把彩霞当成我们的妹妹,一家人相互包容些比较好。”张清停止咀嚼的动作,接过陈彩霞递给他的纸巾擦擦嘴,不紧不慢地对我说。 我弄不懂张清的哪只眼睛看出我是故意为难陈彩霞了,让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有些莫名地悲哀,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 “小枫,你还好吧?”周阿姨在厨房里听到动静跑出来,疼惜地轻拍着我的后背,“你到医院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重重地握了一下周阿姨的手,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还有什么意思呢,他宁肯偏听他小姨妹的一面之词,也不愿相信我半分。 我表面上竭力保持镇静,若无其事地走进盥洗室洗漱。我闩上门,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无声地冷笑。 张清,只要你稍微对我多用一点点心思,你就会发现我身体的异常,但你总是对我漠不关心,所以你至今对我的状况没有察觉。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你都错过了,所以你就不要怪我对你隐瞒实情。 我凝视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情不自禁地覆上双手,温柔地抚摸。宝宝,你也不要怪妈妈任性,实在是你的父亲没有给我足够的安定感,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和我一样欣喜你的到来。 “小枫,你收拾好了没有?”张清在外面笃笃地敲门,语气很急迫,“我今天要去公墓,不能送你上班!” “姐夫,今天是姐姐的生日,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陈彩霞的语调扬得很高,有故意说给我听的意图,“反正她是不会操心姐姐的事情,我们早点去吧!” 第七十六章 你安息吧 “等一下,我马上就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刷地拉开了门,叫住了正要出发的张清。 “你确定要去?”张清身形一顿,浓眉轻拧,满脸的不置信。 “嗯。”我淡然地应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开始刷牙。 虽然去不去公墓给张清的亡妻过生日,并不能作为衡量我是否贤惠的标准,但我随他走这一遭也无妨。 “要她去干啥?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陈彩霞极力反对我与他们同行,扭着腰肢拉扯张清的衣服。 陈彩霞的表现尽在我的意料之中,她好不容易凑空与她心仪的姐夫独处,怎能忍受我横插一杆呢。她恨不得我凭空消失,她好与她的姐夫双栖双飞,真是够不要脸的。 我偏不让你得逞!我将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挽了个松马尾,套了件薄外套就跟在他们的后面蹭上了车。 陈彩霞眼疾手快抢先拉开了副驾驶门,霸道地一屁-股坐上去,然后得意地向我示威。我懒洋洋地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慵懒地闭上眼睛假寐,对陈彩霞明显的挑衅视而不见。 我才没有闲工夫与她搞一些小儿科的幼稚举动,我累着呢!不知道别人怀宝宝是怎样一种感觉,我反正就是觉得精力不济,好像瞌睡连天,似乎要昏天暗地睡上个几天几宿才能解乏。 “小枫,你穿少了吧,山上挺冷的!”张清发动车子前,看了我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一句。 “不要紧,我身体好着呢!”我不耐烦地扬扬手臂,随口嘟哝了一句,“赶紧出发吧!” 现在你知道我穿少了,出门的时候干啥去了,假惺惺地装暖男,我最不喜欢别人做些言不由衷的表面工作了。 “姐夫,这是我定做的生日蛋糕,还有这是花店刚送来的红玫瑰,都是新鲜的!”陈彩霞一路上不停地把自己置办的东西拿出来给张请过目,叽叽喳喳显摆着自己的功劳。 “小心看路哇,”我头都要被她吵爆了,实在烦不过,悠悠地提醒他俩,“安全第一!” 以前每次逢年过节,凡是与彩云姐有关的祭品,张清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我是连边也挨不上去的。陈彩霞到底是他信任的亲姨妹,堂而皇之就可以操办这一切了。 我倒不是要争这份差事,我只是觉得要是我来置办的话,肯定比她实惠一百倍。祭奠物品,花呀朵呀,有个屁用,噱头!用我外婆的话说,全是假把式,中看不中用。钞票哇,大宝哇,火纸呀,才是货真价实的玩意,才能供往生者在极乐世界里财大气粗的消费。 当然,活人任何形式的祭奠对死人来说,都是缥缈虚无的。人死如灯灭,转瞬间灰飞烟灭,又哪里还有游离的魂魄来感知阳世的眷恋呢?所谓生者悼念逝者,只是生者聊表些许哀思,自己求得心里平衡罢了,远不如趁能够在一起的时候相亲相爱。 我歪在车上暗自腹诽,猛然想起自己早晨率性而为,临时决定来给彩云姐过生日,稀里糊涂忘了给领导请假。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班上那些混小子该不会把脑袋砸破了吧?我心里一惊,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安娟,我今天有事耽搁一会儿,你快到我班上看着点!”我急中生智,先给安娟拨了个电话,催促她到我们班去当钦差大臣。 “等收到你的信儿,黄花菜都凉了!”安娟接了电话就不客气地调侃,“你放心,王胜早到你们班去坐镇了!” 我抚了抚胸口,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有人去压阵我就放心了,还是我的同事们给力,要不然出了乱子,我只有吃不了兜着走了。 “替我向王胜说声谢谢,我一会儿就来了!”我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座位上,一阵恶心感又从胃里蹿了上来,我捂住了嘴唇。 “小枫,你今天迟到,是不是因为你的病很严重?昨天你从医院回来,我也没来得及仔细问。”安娟在电话里听出我的声音不太对劲,立马关切地询问,显得十分担心。 “没什么啦,看你一惊一乍的!”我把嗓门调儿提高了一些,故作轻松地回答,“我是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咱俩等会儿去吃点好的!” “你就是故意的吧!你来给我姐上坟用得着嘻嘻哈哈吗?你以为是来游山玩水的?”我和安娟电话都还没有讲完,陈彩霞在前面气势汹汹地瞪了我一眼,义愤填膺地训斥,“姐夫,我就说不要她来了,虚情假意的!” 闹了半天,我笑笑也不对了,碍着她陈彩霞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可奈何地收了电话,配合他们摆出一副高冷的模样。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虽然暖阳高照,但山上的气温的确比较低,我一下车,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张清善心大发,解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然后缄默不语地沿着台阶上行。我反正冷不过,也不客气,心安理得地穿了。 我这番举动落在陈彩霞的眼里,又是极端厚脸皮的错误,又遭她好一顿白眼。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径直撇下我,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去追他的亲亲姐夫了。 我落在最后面,不时抚弄一下路边泛青的树枝,缓缓抬腿。我也真是为自己不值,大清早的干嘛要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堵这口气,委屈求全来陪他们上什么坟,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很多事情的发展是人力无法左右的,我看得住他们的行动,看得住他们的心吗?就由他们折腾去吧,他们爱咋滴就咋滴,本姑娘懒得侍候了。 我捶了捶酸痛的腰,脚步慢了下来。坡有点陡,我走得气喘吁吁,有些头昏眼花。我没这么衰的呀,难道是因为小宝宝的缘故,可他才是一颗小小的胚芽,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劲头折腾我啦! 我抬头望了望陡直的台阶,看了看张清和陈彩霞健步而行的背影,萌生退意。我心想,干脆就这么回去算了,至于他们怎么看待我,至于陈彩霞在她姐姐的墓前怎么对他的姐夫抛眉弄眼,我也不在乎了。 “怎么,走不动了吗?我就说要你平时多锻炼!”张清不知道抽什么风,他都已经站到了彩云姐的墓碑前,瞅见我没有跟上来,他又退回来搀着我,将我扶上去。 这过于亲昵的举动又刺激了陈彩霞敏感的神经,又遭来了她一顿不快的责怪,“就说不要你来,简直是个累赘!” 我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很想呛她几句,但嘴角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有出声。我累了,不想和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再说我堂堂人民教师,在肃穆的公墓里和一个肤浅小人大吵大闹,成何体统?我懒得和她一般见识,那太降低我的水准了。 我掏出纸巾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虚汗,无力地坐在地上,这会儿也顾不上形象是否高大上了。我害喜实在太厉害了,因为连平素十分清香的青草气息都让我作呕,我觉得泥土味太过浓郁,我受不了。 张清一丝不苟整理着墓前的杂草,紧绷着脸庞,神情肃然,眉目就显得更硬、更冷、更锋利,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寂然。 其实公墓有专人管理,收拾的整洁素净,每座墓前都摆着塑料花,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松柏,根本没有什么碍眼的杂物。张清无非是借着除草的举动来寄托他的哀思吧,那种难言的隐痛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揣度的,更谈不上感同身受。 陈彩霞首先摆好鲜花,然后打开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点上蜡烛,开始顶礼膜拜,“姐姐,生日快乐!” “你放心,姐夫对我们一家都很照顾!”她嘀嘀咕咕说着,竟然还不忘抬头瞥我一眼,“可是有一点不好,有个非常讨厌的女人鸠占鹊巢,她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彩霞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踩我一脚,公然当着她姐夫的面,对着她的姐姐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对我的厌恶。她不惜撕下在她姐夫面前的精心伪装,不知意欲为何。 “姐夫,你快来给姐姐表个态!”陈彩霞一番话说完,不依不饶地将张清拽到她姐姐的墓前,骄纵地揪着小脸撒娇。 “彩云,你安息吧。我会一直把彩霞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疼爱,你也不用牵挂爸和妈,我会照顾好的!” 张清双膝跪在彩云姐的墓前,温柔地抚摸着她定格的容颜,低低地细喃。他的话说得很轻,但说得很虔心。 陈彩霞藏在张清的背后向我倨傲地挑了挑眉,脸上的得意和胜券在握一览无余。 我在心里冷哼了几声,淡漠地将头撇向了一边。我满口酸水堵在咽喉处,嗓子痒痒的,没有办法控制呕吐的感觉,我哪里还有力气理会她这幅丑恶的嘴脸,我只巴不得他们快点结束仪式,早点脱离这阴森森的鬼地方。 外婆曾经说过,孕妇阳气不足,身体虚弱抵御力不强,容易被邪气入侵。我今天任性妄为,将来我的宝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悔之晚矣。 第七十七章 报警 “好了没有?我们回去吧!”我直接忽视掉陈彩霞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出声询问张清。 可能昨晚我和张清争执时间过长,没有睡好,我的神情有些倦怠。早晨匆匆忙忙的,又加上滴米未进,此刻我有些头晕目眩,脊背上冷汗涔涔,还是早点远离这种地方才好。至于彩云姐,我这回只好怠慢她了,就不给她作揖磕头了,下次补上吧。 “就你娇气,谁让你厚着脸皮跟来的!” 张清还没有吭气呢,陈彩霞就摆出一副斗鸡面孔,忿忿不平地呛出声。 陈彩霞,你嘚瑟个屁呀!张清只是说把你当亲妹妹疼,又没有另外给你按别的什么特殊身份,你好意思在这里像条疯狗上蹿下跳,不分青红皂白乱咬人! 你能不能改头换面还是一个大大的未知数,张清已经明确把你定位为亲妹妹,你就算以后侥幸爬上他的床,他还要因为你背个乱-伦的名声。张清这么英明神武的男人,估计不会犯这样愚蠢的低级错误,让自己的处境变得被动,所以这辈子你是没指望登堂入室了。 你充其量捡个便宜哥哥疼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哥宠我的程度人神共愤,我要星星,他还顺带要给我把月亮摘下来,还有我的老弟帮忙扶梯子。我羡慕你个球,你歇菜吧。 我心里有了这些曲里拐弯的想法,对陈彩霞那些不入流的做法根本不屑一顾,只当看一个跳梁小丑在瞎蹦跶。 我用手臂支撑着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走到张清跟前挽起他,“走吧,彩云姐知道你的心意了,她会放心的。” 我这番体贴的动作有故意为之的成分,就是存心做给陈彩霞看的。我就是要膈应死你,谁叫你痴心妄想、丑人多作怪! 当然,我主要还是心里揣着事情,有点焦急。我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安娟似乎欲言又止,说不定学校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我必须早点赶回去心里才会踏实。 “走吧!”张清总算从忧思中清醒过来,微微借助我的力量从地上站起来。 我冲着彩云姐的照片鞠了躬,抖了抖张清的裤腿,小心地将他膝盖上的渣子拍打干净,然后将自己绵柔的小手塞进他宽厚的手掌里。 张清没有拒绝我的示好,听任我拉着他的手一起下山。陈彩霞在旁边咬紧牙根看着,又没有理由公然来和我抢夺,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仰望着蔚蓝的天空,莞尔一笑,心情莫名地大好,连刚才那种强烈地想要干呕的感觉也淡下去了。 “送你去学校吗?”张清发动车之前,担忧地注视了我两眼,“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张清在公墓里折腾了一早上,现在总算回神了,肯将他的目光漏了点在我身上,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同寻常。 “哪里不好了,我看就是她矫情,装的!”陈彩霞就是这么多嘴饶舌,我还没有回答呢,她就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来了一句。 “没啥事,快点送我去学校吧!”我心里着急,也不打算和陈彩霞这号人计较,催促张清快点开车。 平常我要是和她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同行共处,我一定恶心得要命,今天因为赌气要和他们一起来公墓,我竟然能够忍气吞声这么久。 我也蛮佩服自己强大的内心,我这能屈能伸的功夫堪称一绝。我按了按胸口,自嘲地笑了笑,暗地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小枫,记得去吃点东西!”我下车时,张清将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大声地叮嘱。 我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手臂,表示自己听到了。 有劳他老人家惦记,现在想起来我没有吃早饭了,关切之情令人感动啦!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对我的态度一时冷,一时热,还真不好琢磨。 “小枫,你来了!”我一进校门,安娟就堵在门口将我拉住,悄悄地带我从侧门进去。 果不其然,我的预感没错,真的有令我头疼的事情发生了。 “校长安排我在这里等你的!”安娟紧张兮兮地,不由分说将我往单身宿舍楼里拽,“你先别去办公室,曾小娟的家长在学校里面闹事!” “什么!” 我很久没有听到曾小娟的消息了,乍一听有些吃惊。但她的家长来闹什么,莫名其妙的! “你不知道,曾小娟离家出走了,这次是真的。听说她写了日记说要来找你,他们来找你要人!校长叫你先回避一下,不要和他们正面发生冲突。” 可我这么长时间连曾小娟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我也很担心她呀,难道她真的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安娟,你不用拦我了,我要去见见曾小娟的家长!” 曾小娟的遭遇实在让人揪心,这个可怜的孩子到底又遇到了什么变故,我必须去把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我不能因为怕麻烦,就躲起来当缩头乌龟,那我就实在枉为人师了。 “那个姓林的老师躲起来了吗?叫她出来!我要问问她,她究竟把我的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二年级办公室的屋子中央,一个猥琐的中年男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军绿色的夹袄子敞开着,挥舞着手臂喋喋不休地叫嚣。 校长,吴作文,王胜等等,好几位老师正在好言相劝,“这位家长,你先冷静冷静。林老师今天有事请假了,你找我们解决是一样的。”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曾小娟那个禽兽不如的继父。亏他好意思说出“女儿”两个字,他还有脸来找我要人,他欺负了我的学生那么久,我早就想拿他开刀了。 “我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就和我说吧!”我一脸恬静,镇定地踏进办公室,全然不顾吴作文使眼色叫我回避。 “你就是那个姓林的,你快交出我的女儿!”哪里想到,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从椅子上跳下来,突破大家的阻挠,冲到我的面前,一下子扼住了我的脖子。 他额头的青筋爆裂,面目狰狞,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我的咽喉被他掐的死死的,窒息的感觉遍布全身,我的眼前阵阵发黑。我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鸡,被他粗暴地捏在手心,身子软绵绵的,丝毫不能动弹。 他这样气势汹汹将矛头对准我,无非是做贼心虚,害怕自己欺-凌曾小娟的罪行暴露。我想,曾小娟这个傻孩子估计对继父的暴行谁也没有吐露半分,除了我之外。 谁也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冲动,大家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几个男同事才围拢上来,手忙脚乱地劝解。他们也只能尽力劝服,不敢真的动手帮忙,不然出了什么差错,媒体给你判个聚众斗殴,学校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不得了啦,老师打人啦!” 还没人挨着他咧,那个男人就在办公室里耍起无赖,扯着嗓门大喊大叫,他带来的那些人也在旁边不还好意地助威。他的双手并没有松开对我的钳制,反而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我的脖子拧断了。 “老师们快闪开,报警!” 校长眼看事态难以控制,也不再坚持自己以前一贯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当机立断吩咐保安报警。学校是个弱势群体,被一些闹事之徒看成是唐僧肉,谁都可以来大吵大闹,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我们面对这些宵小之徒,有时候只能束手无策。 反抗吧,媒体马上会给你曝光出去,说你以多欺少,把学校推到风口浪尖不得安生;忍气吞声吧,你明明无辜挨打还不能啃气,别提有多憋屈。 “快给他老公打电话!” 安娟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吴作文掏出了手机问我,“号码多少?” 对呀,我的老公不是警察吗,他会来救我的。我的心里升起了希望,从来没有像现在觉得张清值得依赖,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城市,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在这里!”安娟从我的背包里哆哆嗦嗦翻出我的电话,拿起来就拨。我进门的时候考虑到可能会有一番争执,就将包顺手塞给她了。 可是一遍又一遍,安娟拨打了无数遍,都被毫不留情地摁掉了。 “小枫,我现在有事,等一下打给你!”最后,张清总算接通,匆匆说了一句话就切断了。 安娟举着电话,无可奈何地望着我,脸色十分尴尬。我的心蓦地沉到阴寒的冰窖里,彻骨的凉意从里到外浸透了我,我的浑身上下阴寒无比。 在我最需要张清的时候,那个曾经说会对我好的男人,那个偶尔也会护着我的男人,那个曾经专门替我收拾过毛头小子余安虎的男人哪里去了?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吗?还是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身子软塌塌地滑下来,眼前一片漆黑。我倒地之前,强撑着吐出了一个名字,“淼淼——” 淼淼曾经在我面前夸下海口,她会替我摆平s城的所有小喽啰,但愿她不会像张清那样言而无信,轻易地弃我于不顾。 淼淼带着巡警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幽幽地醒转。 谁也没有料到,最后是曾小娟那个懦弱无能的妈妈良心发现,苦苦向他的老公哀求,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 第七十八章 只是巧合 我作为当事人之一,理所当然地,被警车呜呜啦啦地拉到了巡警支队。我来s城这个地方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已经算是二进宫了,看来这个鬼地方的确与我的生辰八字犯冲,我在此地至今诸事不利,真是让我感到十分悲催。 “我反正就找她要人了,我女儿说了来找她的。”曾小娟的继父也够死皮赖脸的,他都已经进了巡警支队,还在那里虚张声势耍赖皮。 我这是坐在铁屋子里被人放了火,平白无故惹了一身骚!开学几个月了,我登门走访了多次,连曾小娟的影儿也没见着,我也挺着急的,她要是能来找我也好哇! “你有什么证据吗?你一口咬定是林老师把你的孩子藏起来了,但口说无凭,起码要拿出有力的证据出来!”淼淼敲了敲桌子,摊开手找他要东西,“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出来,林老师可以告你诬陷罪的!” 淼淼到底是警察,见多识广,一下子抓住问题的要害,说到点子上面,我看他还怎么狡辩。 “有哇,当然有!”猥琐男咳嗽了一声,不管不顾地朝地板上吐了口唾沫,抬起食指戳向曾小娟的妈妈,“你把那个日记本拿出来!” 曾小娟的妈妈瑟瑟缩缩地挪到他的身边,低声下气地说,“算了吧,我们给林老师道个歉吧!” “那怎么行!我就是找她要人,她交不出人就赔钱给我!”猥琐男脖子一梗,眼珠子一轮,恶狠狠地瞪了曾小娟的妈妈一眼。 曾小娟的妈妈吓得身子一抖,萎缩着靠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她真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曾小娟摊上这样一个是非不清的妈妈也够倒霉了。 我就知道他心思龌蹉,讹钱来着,不可能真正担心曾小娟的安危。 “拿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淼淼干脆简洁地说了一句话,曾小娟的妈妈忙不迭地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淼淼。 这是一张破旧不堪的方格纸,明显是从一个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已经揉的不成样子。我接过来一看: ……我不知道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不知道可以向谁倾吐我心中的恐惧和害怕。我要去找我的林老师,我喜欢摸她黑黑的长头发,喜欢看她对着我温柔地笑……她比妈妈还要温暖…… 我捧着这张泪迹斑斑的方格纸,禁不住潸然泪下。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孤独小女孩,彷徨、不安、无助,在我身上寄予那么多的希望,而我并没有及时地给予她任何一点帮助。 “还有呢?日记本上那些别的内容呢?”我想这个卑微的傻孩子一定把她满腹的脆弱倾诉在日记本上,她只能躲藏在无人的角落里,自己默默地舔舐那些无法对人言说的痛与苦。 “是啊,还有哪些,说不定将来可以作为呈堂证供!”淼淼正气凛然,煞有其事地招呼一边的男同事,“快过来取证!” “没有了,就这些了!”那个猥琐男典型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一听淼淼来真格的,立马见风使舵变了说法,“林老师,这都是误会,我给您赔礼道歉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你说他无知吧,他又还有些鬼点子,知道销毁那些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满嘴的世故圆滑。 “那你过来签字画押,保证以后不再去学校寻衅滋事了,不然我们就按扰乱社会治安的条例处罚你。” “好的,好的!” 淼淼连蒙带吓一席话,把个曾小娟的继父骇得小股战战,屁滚尿流地签了字。 他临走时,还不忘点头哈腰朝我讨好地笑一下,一点也看不出在学校的跋扈嚣张。 “淼淼,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这样的处理算是比较满意的结果了,像他那种胡搅蛮缠之人,估计也没有什么硬性的条条框框来约束,不能马上给他量刑定罪。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个瘟神,我也松了一口气,虚脱地趴在淼淼的办公桌上有点饥肠辘辘。 我从早上一直折腾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喝,已经饿得可以吃进去一只小老虎了。刚才坐在警车上,我看见路边小摊上卖的圆滚滚的青桃子,已经垂涎欲滴,我恨不得下车抢两个就往嘴里塞。我仿佛还闻到我们老家七月份才有的菱角米的清香,肚子里的馋虫此刻翻来绞去,正在大唱空城计。 “走,小枫,我们去找清子,让他带你去吃东西!”淼淼不由分说拉起我,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我们去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竟然连搭理一下自己老婆的时间也没有!” “算了,淼淼!”我甩了甩淼淼的手臂,想挣脱她的拉扯。 我承认自己很怯弱,有时候不想把每件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稀里糊涂度日至少可以自欺欺人,我现在比较擅长做这种事情。 “来都来了,咱俩顺便去瞧瞧!” 淼淼虽然是女孩子,手劲不小,我挣扎了一下,没有摆脱她的手腕,就半推半就随她来到张清上班的地方。 巡警支队与公安局只有一墙之隔,淼淼熟门熟路,风风火火拖着我走得很快。我心神俱疲,强打精神才能勉强跟上她的步子。 “秦俊江,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刚从电梯出来,秦俊江正在张清的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淼淼一声呵斥,他惊得浑身一激灵。 “小枫来了,清子在里面有事,你们等会儿再进去!”秦俊江一副似笑非笑的嘴脸,像座门神堵在门口,竟然不让我和淼淼进去。 “走开!是不是清子那家伙在里面偷香窃玉,你在给他把门?”淼淼柳眉横竖,用脚将秦俊江往旁边一踢,“我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在他屋里!” “碰”地一声响,大门被淼淼一脚踢开,连秦俊江都阻拦不及。这种踹门的事情,只有泼辣的巾帼英雄淼淼能干的出来,我有些没有底气。 虽然我也挺想踹的,我知道淼淼这般暴躁都是替我打抱不平。 偌大的办公室,确乎有两个人,钟丽华正窝在张清的怀里哽咽,泪水涟涟。张清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正在轻声抚慰。看到我们进来,倏地分开。 须臾之间,我的大脑似乎瞬间短路了,对眼前的一幕无法应对自如,只是觉得自己这样贸然闯进来,惊扰了一对有情人幽会实在冒昧。我不禁胆怯地往后倒退几步,仿佛自己才是被原配抓包的小三,羞愧难当。 片刻之后,我才恍然明白眼前的情形,在我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那个说会对我好的男人,毫不留情地切断我的电话,却有耐心搂着温香软玉轻言细语。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我的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攫取,捏在手心残忍地蹂-躏,疼得死去活来。我微微战栗着,身子有些摇摇欲坠。我眼前一花,天旋地转的感觉让我步履踉跄,我急忙抓住淼淼的手,才稳住身形。 “哟嚯,谈情说爱搞到办公室来了,你们真是太过份了!”淼淼气得七窍生烟,脸紫了又红。 淼淼说是陪我来查岗,只是一句无心的戏谑之言,无非是想来为我打抱不平出出气,她哪里会想到真的遇到郎情妾意的戏码。 “淡定!淡定!”秦俊江一把拽住淼淼,笑着向我解释,“小枫,别误会,都是因为工作!” “工作你个头哇!”淼淼抡起手上的东西,没头没脑地砸向秦俊江,“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家伙,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淼淼,注意影响!”秦俊江满屋子抱头鼠窜,还不忘顺手将门掩上。 “淼淼,你真的误会了!”钟丽华从张清的怀里退出来,面色如常地解释,“我只是来邀请学长参加我晚上的庆功宴,我们之前是清清白白的!” “你对我讲什么清白?你去对清子的老婆说!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你这样死皮赖脸的!” 淼淼性格率真,平素行事直来直去,眼里揉不下一丁点沙子,她早就看钟丽华不顺眼了,这会儿更是瞧她不起。世上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她偏偏就缠住别人的老公不放。 “淼淼,你不了解情况,不要乱说话!”秦俊江眼瞅着势头不对,霸道地将淼淼拦腰一抱,径直往外走,“走啦,人家两口子的事,你别瞎掺和!” “清子,你要老老实实把问题给小枫交代清楚,不然,我都不会饶你!”淼淼用脚尖勾住门框,不客气地警告张清。 我傻傻地站在屋子中央,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下来。 “小枫——”钟丽华转过身子,渐渐走近我,似乎有话对我要说。 “你下去吧!”张清不动声色地制止了她,用眼神意识她出去。 “小枫,刚才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只是巧合罢了!”张清用拳头压住唇角,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字斟句酌地出声。 巧合,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多了吧!我在心里暗暗冷笑,为他的牵强附会感到无语。 “张清,我可以相信你吗?”我攥紧手心,勾了勾唇,脸上浮起一抹忧郁的浅笑。 “你什么意思?你有必要这样咄咄逼人吗?”张清的面容十分不悦,语气清冷,“再说,你这样无端地到我单位来兴师问罪,你觉得合适吗?”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第七十九章 你敢 “你想溜到哪里去?” 张清见我拔腿要走,显得十分慌乱,长臂一伸,从背后抱住我。 “你似乎很享受在办公室里面对女人动手动脚,可惜我不是那些喜欢对你投怀送抱的女人。”我的话尖酸刻薄,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我有些嫌弃地用手肘戳戳他的腹部,极力挣脱他的禁锢。他刚刚才把钟丽华搂在怀里嘘寒问暖,我嫌这个地方狐媚味太浓了。 我也是有血有肉的刚烈女子,不是张清捏在手心里的玩偶,他想起来了就可以逗弄逗弄,兴趣缺缺时就可以放在一边不理不睬。面对觊觎我老公的女人,我也想让自己显得雍容优雅,可哪一个女人能够在这种状况下保持心平气和呢? 我经常告诫自己,不管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要云淡风轻。结果呢,我还是常常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物,而或悲或喜,看来还是修为不够啊! “小枫,你不要胡乱猜测,你听我给你解释,我和钟丽华真的没有什么!”张清恨不得赌咒发誓,手臂渐渐收紧,箍得我气都透不过来,“她来邀请我参加晚上的庆功宴,我们顺便聊了一些家常话。她说到伤心处,我劝慰了她几句。” “那我也去找个男人,窝在他怀里哭哭啼啼地撒娇,你会怎么看我?”我微微偏了偏头,觑着眼睛斜睨了他一下,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你敢!你是我的,谁也不准碰!”张清紧张的样子有些失态,他把我的身子板过来,面对面将我贴近他的胸口,霸道地说了一句。 男人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们可以眠花宿柳,女人就必须对他们死心塌地,哪里来的道理。 他俨然把我当成他的所有物,不让别人染指一分,可当我受到曾小娟继父的胁迫,生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却又躲在这里和他的好学妹黏黏糊糊,将我抛之脑后。这可真是够滑稽的!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一套吧,忽悠谁呢?”我不客气地将拳头抵在他的前胸,间隔开我俩的距离,不打算再照顾他的情绪,看他的脸色行事了。 爱情从来不会靠感动来维系,将就的婚姻也不可能靠我一个人的隐忍而长久。我想我们终究缘分不够,始终差那么一点遇到火星就可以蓬蓬勃勃燃烧的悸动。 “我走了!”我低下头,波澜无痕地说了一句,然后避开了他的拥抱。 这个宽厚的怀抱,无论多么温暖,我渴望了那么久,依然找不到适合我的位置,我想自己也没有贪恋的必要了。何况这个怀抱,他一再轻易地向那么多的人敞开过,我有些嫌它脏了。 “小枫,你真的不用纠结,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城市打拼不容易,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帮助她。”张清抓住我的手腕,不肯松开,心有不甘地继续跟在后面解释。 我轻轻拂开他的手臂,勾唇无声地冷笑,“随你的便吧!我去上班了。” 他劳师动众将钟丽华从下面的县城调上来,谁知道他们是什么居心呢?他明知道钟丽华是个难缠的主,照理说应该避之不及,他却倒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直愣愣地往前凑。 再说,世上需要救助的可怜之人多了去了,张清怎么偏偏就放心不下这个钟丽华呢?我真心有些看不懂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于存心插足我婚姻的钟丽华,我一点也不同情她。 我折腾到现在又累又饿,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辛酸的地方。如果我早知道自己来这里,会遇到这些让我难堪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听淼淼的话过来,简直是自取其辱。 “我送你!”张清说着,快速去拿桌子上的车钥匙。 看来,他的小姨妹今早没有将车开走,她一贯心疼她的姐夫。还真是一对相互体贴的好兄妹,我翘了翘嘴角。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既然有免费司机,不用也白不用,我就给他个面子坐他一次车吧,也不知道还可以坐几次。 我就勉为其难给他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吧!可我一泡尿憋到现在,膀胱早就受不住,急需排泄。自从知道自己怀了宝宝,我才找到了自己尿频尿急的原因。 “我很喜欢学长,我是不会放弃他的。”等我方便完毕,站在盥洗台洗手的时候,钟丽华像一个幽灵凭空冒出来,在我的身后突兀出声。感情她还有跟踪别人的嗜好。 “我知道你脸皮厚!”我面色平静,依然慢条斯理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不卑不亢地问她了一句,“你早干嘛去了?” 钟丽华听了我的话,映照在镜子里的面容稍稍一滞,呆愣了半晌。这是我和钟丽华第一次面对面进行口舌交锋,大约她一向认为我良善好欺,没有想到我是如此蕙质兰心,聪慧敏捷。 我又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凭什么让钟丽华把我踩在脚底下,白白地胜我一筹?在我出现之前,她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抓住张清的心,那么长的时间她却没有本事搞定,她能怪谁?她如今摆出一副与我一较高低的架势,跑出来横刀夺爱、死缠烂打,难道几女争一夫的戏码很好玩吗? “学长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这样赖在他的身边,你觉得有意思吗?”钟丽华气急败坏,再也没有耐心在我面前装得体大方。 “他愿意让我赖,关你什么事?”我按紧自己的腹部逼到她的面前,寸步不让地反唇相讥,“你有本事也去赖一赖呀,看他稀不稀罕你!” 有些人,你不狠狠地怵怵她,她永远都是那么自以为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你钟丽华再能干优秀,再楚楚动人,在我眼里,你就算个屁呀! “你们……这是?”我拉开卫生间的门,张清正毕恭毕敬守候在门口。他紧张地看了看我和钟丽华,满腹狐疑。 “一对狗男女!” 我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一拳径直砸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也不顾自己身体不适,护着肚子蹬蹬地向前跑。我跑了几步仍然觉得不解气,蹬蹬地又跑回去,朝着张清的小腿踹了一脚才甘心。 “小枫,是我不好!你别闹了,给我留点面子!”张清四下瞅瞅,急忙将我按进怀里,快速往电梯移动。我给你留面子,你给我留面子了吗?我委屈不已,双脚依然不受控制地地朝他身上乱踢,手指在他腰上死劲拧。 “学长,你让我向小枫解释几句吧!”钟丽华在后面不死心地追上来,似乎我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还有说不完的知心话要与我倾谈。 “你就少给我添乱了!”张清眉头紧蹙,恼怒的眸光朝钟丽华横扫过去,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言语中戾气十足。 钟丽华闻言,颇受打击,立马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怨妇模样,可惜张清顾不上搭理她,一门心思安抚在他怀里闹腾的我。 一进电梯,张清就迫不及待地摁上关门键,把我扣在怀里温言细语地哄,“小枫最乖啦,快听话,回家了我任你惩罚!” “我就不听话!谁叫你让我伤心的!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他虽然禁锢着我,手上却舍不得用力。我依然瞅准空隙在他怀里左冲右突,扬着一双小手,没头没脑地在他身上乱抓乱挠。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对他前期那些可恶的行为,我打落牙齿和着鲜血往肚子里吞,不知道流了多少不值钱的眼泪,我今天得变本加利捞回来。 “唔——”张清面对我的蛮不讲理,一时间束手无策,性感的湿唇干脆堵住我喋喋不休的小嘴开始吸-吮,我的满腔愤恨不平瞬间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嘤嘤咛咛。 张清这厮,刚才还叫我给他留面子,俨然一副道貌傲然的正人君子模样,自己这会儿却猴急猴急的,竟然不分场合胡搞一气。这可是他办公的一亩三分地,电梯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这下我俩可是出了大丑了。 我身子一缩,把小脑袋深深埋在他的怀里不敢再随便动弹,老老实实跟着他上车,彻底安静了。张清这家伙贼得很,想的这一招还挺管用的。 “停停停!”我看到旁边卖桃子的小推车一晃而过,坐在车上急急火火对张青发出指令。 我没等张清停稳就跳下车,三步并着两步直奔过去。我像被关了几天几夜刚刚逃出铁笼子的饿老虎,看见了青幽幽的油桃迈不开腿脚,眼泛绿光。 我将女孩子的矜持斯文统统抛之脑后,抓起一个桃子呼哧呼哧地就往嘴里塞。卖桃子的大爷护着自己的桃子,惊惊惶惶说,“闺女,我这是小本生意,光天化日之下,你可不能明目张胆地抢劫呀!” 张清随后赶过来,顺手塞给卖桃子的大爷几张红票,贴在我的耳廓疑惑地问,“你啥时候喜欢吃这种味道的东西了?” 我嘴里塞的满满的,吃得津津有味,抽不出空来理会他。我一边咯嘣咯嘣嚼着桃子,一边嘟嘟囔囔地吩咐他,“你管那么多干啥?快点付钱就得了!” 以前我的口味一向正统,凡是稍微口感怪一点的东西,什么腥的辣的酸的,我通通一律不沾。今天却对着青青涩涩的桃子,兴趣如此浓厚,称得上是狼吞虎咽,的确反常得让人吃惊。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口味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很可能是我肚子里的小宝宝在作怪。 这妊娠反应来的也太早了点吧。 第八十章 吃好的 “很饿了吗?”张清拎了桃子牵着我的手过马路,关切地询问,“你没吃早餐?” 我疲惫地点了点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桃子,没有多余的精力搭理他。 任谁半天滴水未沾都会有气无力,何况我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宝宝嗷嗷待哺,更是急需营养供给呀。 “那你就少吃点这东西,空腹吃多了会不舒服。”张清霸道地夺了我手中咬了一半的桃子,扶着我上车,“我马上带你去吃饭!” 他还真是一个独断专横的男人,从我嘴里夺食也不晓得事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嗔怪地挖了他一眼,从袋子里又拿了一个桃子,旁若无人地继续囫囵吞桃。 “听话,别吃了,这东西吃多了伤胃!”张清这会儿耐性很好,依然夺了桃子温声哄我,“等一下你想吃什么,让你吃个够!” “我叫你不去参加钟丽华的庆功宴,你会听我的吗?”我咳了一下,连眼泪都呛出来了,我捏了捏嗓子眼。我吃得太猴急了,噎住了。 “那怎么行,这是局里安排的工作,我怎么能公私不分、拿公事开玩笑呢?”张清减慢速度,一只手松了方向盘,轻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给我顺气。 “那不得了,你不会听我的,我也不会听你的。咱俩各管各的,公平合理。”我没有抬头,专心致志地埋首吃东西。 我就知道你张清在我面前会充圣人,清规戒律一大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如果是轮到你的小姨妹,你的尺度就无下限地放宽,早就将什么原则呀、纪律呀丢到一边去了。唉,命苦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魅力太小,对自己的老公诱惑不够哇。 “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这两者能混为一谈吗?”张清揉了揉我的头发,扬着眉眼浅笑,“不知道你的小脑瓜子是咋长的,怎么成天都琢磨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你张清的心思都不放在我身上,你当然不能懂我心里在想些啥。我心里暗自嘲讽,不着痕迹地把头靠向车窗,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触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想我们这种离心离德的状况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在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渗透很久了。我们之间本身感情并不深厚,婚姻的根基也不牢靠,走到这种貌合神离的地步也是在所难免的吧。这是偶然,也是必然。 车子七弯八拐,在一个幽静雅致的农庄门口停下。农庄坐落在大山脚下,四面环山,流水淙淙,屋前屋后种着纤纤的垂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细细的树枝,嫩嫩的细叶,随风飘逸,纤俏的身影在微微地舞动,颇显几分灵气。 大门脸上挂着一幅毛-主席的像,门两旁各立着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周围花园里的美人蕉、鸡冠花等一些不知名的花卉,火爆爆的开放着,姹紫嫣红,在绿树、野草的衬托下,煞是好看。两排十数间的平房,圈起了一个宽敞的大院,院内在一个硕大的葡萄架遮荫下,摆着几个别致的大理石和汉白玉石桌,供游客玩用,十余樽大小不等的岫岩玉石雕,点缀在院庭和过道,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使人感到格外温馨。看来为了在北方山城打造出江南水乡的景色,老板颇费了一番功夫。 院落的尽头依然是一片青山,漫山遍野尽是桃树,枝头挂满还带有粉刺的油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颜色鲜艳的桃子在风中摇曳,逗人喜爱。 我使劲咽了一口酸水迈不动腿脚,心里有只馋虫直勾勾地望着青幽幽的桃子垂涎欲滴。我真没想到在s城这个山重叠绕的山城,还有这样充满田园风光的天然佳境。 “傻了吧?你喜欢桃子的话,等会儿叫人给你摘一袋子新鲜的,让你吃个够!”张清见我乐得一副傻乎乎的萌样,心里十分受用。 微风习习,温柔地亲吻我的双颊。我开心地眯起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馨香的空气,雀跃欢呼地答应,“嗯。” 撇开张清对我的疏忽冷淡不说,他偶尔细心却很能揣摩别人的心思,投其所好的手腕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心花怒放,难怪那么多烂桃花追着他不放。矫健刚毅、成熟睿智、体贴温情,满足了女人对白马王子的所有想象。 他今天大脑程序错乱,估计是为了将功赎罪弥补我,忙里偷闲带我来到这世外仙境这么随意地走一走、透透气,就让我恨不得感激涕零。所以,不仅红颜祸水,男颜也坏事啊。 张清和老板似乎十分熟悉,我们刚进门,一个精干的短发男子就闻讯迎了出来,“欢迎欢迎,今儿是刮什么风,竟然让你张大处长想起来光临寒舍呀?” “去你的!”张清嘿嘿一笑,作势在对方肩上擂了一拳,然后抬手撩了撩我额际的碎发,“这是我朋友,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他?” “酸辣藕带……还有清炒菱角米……,嗯,还有冷冻的鱼眼珠子。”我目不转睛看着邻座的帅哥滋滋有味地大块吃着酸菜鱼,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吞咽。我眼馋羡慕,腮边的口水恨不得挂了三尺长。 “你怎么全点些古里古怪的菜品?”张清抽了张纸币擦拭我嘴角的口水,伸手在我头顶顺时针旋转,“回神啦,看你馋得那个丑样!” “要你管!”我嘟囔一句,依然傻傻地看着别人咀嚼。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就这么馋,口味就这么刁钻,谁叫他播的那颗种子这般会折腾。我就不告诉他实情,让他着急上火。 “我老婆的要求,你听清了没有?快点去给我准备!”张清反正不愁,他有的是办法,转身就吩咐他的朋友,“一样也不准差呀!” “这……”他的朋友面露难色,无奈地摊摊手。 我点的几个菜品并不是什么奇珍异种,只不过产自江南水乡,我老家那个地方特别多,北方难以觅得踪影,而且主要夏季出产,季节也不对,我的确是给别人提了一个难题。 “我老婆难得来一趟,我不管你,你去想办法!”张清大手一挥下了死命令,丝毫不给别人商量的余地。 那个老板虽然无可奈何,得令之后仍然屁颠屁颠地去准备了。张清挽着我在凉亭里坐下看风景,垂柳拂面,好不惬意。我悠哉乐哉地坐在水边,看着池塘里浮萍田田,鸭子戏水。这倒是个休闲养生的好去处。 农庄里上菜的速度倒挺快的,一会儿功夫,就为我们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味道怎么样?”张清眼巴巴地等着我的评价,迫不及待地想邀功。 我夹了一大筷子酸辣藕带放进嘴里,完全不是我心中那个味呀!藕带明显不是新鲜的,肯定是把袋装的泡藕带爆炒了一下。再看那个清炒菱角米,瘪嘴干涩的也是袋装的陈货;至于冷冻的鱼眼珠子根本就没有。 我噘了噘嘴,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唉,还没我妈做的好吃!” 说到妈妈,我蓦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念久违的家乡了,想老外婆颤颤微微的三寸金莲,想她不分场合拖声拖调地叫我“囡囡”。如果她老人家知道了她一向乖巧的外孙女,竟然未经她的许可,稀里糊涂嫁了人,还怀了小宝宝,会不会举着龙头拐杖满场子追着打我呢? 我的鼻子一酸,像只可怜的猫咪耷拉着头,神情委顿。太阳暖烘烘的,但我突然感到有些忧伤,所以体味不到它的温度。 “别难过,我以后带你到别处再吃好的!”张清于心不忍,用手捏了捏我的腮帮子安慰。 “我才不信你!你今天要不是自己觉得心中有愧,你才不会舍得陪我吃这顿饭呢!”我将下巴搁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目光游离地注视着远方,“再说,这肯定也是你今晚不能按时回家的补偿。” 我心里通透着呢,张清才不会这么好心愿意为我花时间和心思。那是他的小姨妹和好学妹才会有的待遇,我可不敢痴心妄想。 “看你这酸溜溜的样子!难道在你心中,我的信用就只这么一点点嘛?”张清挑了挑眉,薄薄的嘴唇上翘,刮着我的鼻头邪魅地笑,“放心,我说话算话!” “算了吧!”我信你的话才怪,我不如去相信世上有鬼。 吃饱喝足,告别老板,张清将我送到学校时,正好上课铃声响起,我加快步子朝办公室赶,下午第一节是我的语文课。 张清本来发动了车子准备走,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熄了火,撵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我叫淼淼晚上去陪你,你看怎么样?” “切,亏你想的出来!”我冷哼一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好好地喝你好学妹的庆功酒,不用假惺惺地牵挂我,我住学校得了!” 人家淼淼好不容易才休息一次,她总得抽点时间和秦俊江压压马路、看场电影吧,我才不干那棒打鸳鸯的事情。不然,那毒舌的秦俊江准得把我恨到骨子里去,我还怕他将我剥皮抽筋呢。 反正我孤家寡人习惯了,回家也是冷冷清清一个人,抱着美人鱼抱枕独守空房,不如就在学校宿舍凑合一夜算了。我住在学校里,至少有住校的学生陪伴我,情况再不济,也有设定了程序的电铃按时响几声,即使长夜漫漫,我根本不用害怕寂寞。 第八十一章 盼着老师好好的 “要不这样,你晚上和我一起去?”张清拉着我的手考虑片刻,竟然破天荒地提出这个建议。 这是老天要红雨的兆头哇。平素最讲究组织原则的张大处长难得肯为我破例,居然想带我进入他的工作圈子,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啦。 “我才不去!”我未做丝毫迟疑,干干脆脆一口回绝,“你又不喜欢我,我才不去那里出丑!” 我用后脑勺都可以想象到晚上的情景,他在宴会上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一门心思地顾全钟丽华,而我孤零零地独处一隅,形单影只的别提有多狼狈了。再说,让我眼睁睁地去现场看他对他的好学妹呵护有加,看他们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搞暧昧,我受不了这个刺激,也丢不起这个人。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张清嗤地轻笑,温柔但不乏力度地将我往他的怀里拉近了一些,眸光灼灼,“你别胡思乱想钻牛角尖,我心里是有你的!” “你快走吧,小心上班迟到了!”我对他这番类似表白的话恍如未闻,没有作出任何相应的回答,而是大煞风景地催促他开路。 大伙儿原谅我对他的不信任,因为他一直把那么多的耐心细致给了别人,而唯独把淡漠疏忽留给了我,所以我对他站在大路边,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这句话,已经免疫了。他总是对我不够用心,就算是如此重要的话语,他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说出来。 我这颗倾慕他的心,虽然也曾滋滋地为他燃烧过,也曾想在他内心深处轰轰烈烈地留下深刻的痕迹,但长时间的等待和失望,再炽烈的感情也被消耗殆尽了。被伤害的次数多了,我的热情也暗淡成了一点星星之火,要想再次形成蓬蓬勃勃的燎原之势,不是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可以起到作用的。 我们就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勉勉强强黏糊着,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死灰复燃,奔向阳光灿烂的未来。 “那我走了,你晚上早点睡。你不用等我,我完事了就会回家。”张清在我额头轻轻地啄了一口,松开了我的手。 我低着头,急急忙忙朝前碎步疾走,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首留恋他。我告诉自己,我以后要慢慢地学着坚强,习惯他不能陪伴在我身边的日子,孤独时守住自己的心。 “林老师,你可回来了!”我刚从楼梯口转弯,腰身都还没有伸直,我班的孩纸们呼呼啦啦一下子从教室里跑出来,将我簇拥在中间,围得紧紧的。 “你没事吧,林老师!”耿小乐一个半大小伙子了,竟然不知羞地挎着我的胳膊卖萌,“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耿小乐,你悠着点,林老师肯定累了!”谢慧在旁边提醒了耿小乐一句,耿小乐才如梦初醒搀扶着我进教室。 “林老师,你快坐着喘口气!”平时木讷少言、只知道埋头学习的曹子谦也搬把椅子,用抹布擦了又擦,默默地请我入座。 “我啥事也没有,这不好好的吗?”我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欣慰地笑了。 我为了让他们彻底放心,特意在讲台前面转了一圈展示给他们检查,证明自己完好无缺。 “没事就好,我们就盼着我们的林老师好好的!”耿小乐别别扭扭地把我满怀拥抱,声音颤抖,“谁要是再欺负你,我就揍他!” “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成天打打杀杀的!”我摸了摸小乐的头,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老师可不喜欢打架的孩子!” “耿小乐,你别像个娘们,唧唧歪歪的!”谢慧在耿小乐面前总是地位崇高,任何时候都有绝对的发言权,“快让老师吃东西!” “对了,”耿小乐典型的孩子性格,听了谢慧的话,立即转忧为笑,“林老师,你饿了吧?你快吃车厘子,我叫我爸送来的。” 讲桌上摆了一个大大的水果盘,高高地堆满了深紫色的车厘子,色泽诱人,浑圆饱满,我用牙齿轻轻一咬,肉厚汁多,酸甜可口。车厘子涩涩的味道在我的心中慢慢融化开来,变成了令人心醉的甜。 “林老师,好吃吗?”耿小乐眼巴巴地瞅着我,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面部表情,“你觉得好吃的话,我让我老爸再给你买!” 我的心不禁一颤,鼻头泛酸,眼角隐隐有湿意。我在这个城市纵然万般无奈,但能够得到这些纯真孩子不掺任何私心的青睐,也算我一份难能可贵的收获吧。 “嗯,很好吃,替我谢谢你爸爸!你以后叫你爸别买了,老师心领了。” 虽然耿小乐他爸据说是个土豪,可这样大言不惭吃学生的东西,影响极端恶劣,那我估计不用宣传,很快就会万里扬名成网络红人了。 “林老师,这是小菜一碟,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老爸他钱多,我稍微帮他花销一点点,免得他担心他的钱发霉,他还要花功夫搬到阳台上去晒太阳。” 耿小乐油嘴滑舌地说着,拣了一颗车厘子塞在嘴里。这孩子守不了几分钟的规矩,调皮的本性一下子就原形毕露了。 我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的额头,耿小乐嘻嘻一笑,躲到孩子们的中间去了。 我抓起一颗颗车厘子,挨个发到孩子们的手中,孩纸们你推我让着不肯接,“老师,这是给你的!” “快接着,不然老师要生气了,好东西要分享才有意义。”我皱起眉头,假装生气的样子。 孩纸们这才羞羞答答地接了,欢欣愉悦地品尝,我也和他们一起开心地吃着,感到莫大的满足。除了阵阵咀嚼车厘子的窸窣声音,教室里静谧无声, “林老师,不知道曾小娟现在到底在哪?”曹子谦闷头闷脑吃着东西,忧心忡忡地来了一句。 “是啊,不知道她怎样了?” “唉,她能突然出现在教室就好了!” “我以后要对她好一点,我以前对她太不关心了!” “……” 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都揪心着曾小娟的下落。时间就在我们谈天说地中悄悄流走,一节语文课就这样被我们师生一起堂而皇之地挥霍完了。 我们都不认为用这样的方式消磨时光是一种浪费,反而觉得很值得,师生之间学着相互关心,彼此爱护,它的价值是一堂讲解了“a+b=c”的文化课无法比拟的。 “林老师,你晚上回去会不会有危险?需不需要我做护花使者?”耿小乐就是个话唠,放学的时候还专门跑过来狗腿地问我。 “你就靠边站吧,林老师有她家威武的警察叔叔保护,还用得着你在这里乱献殷勤!”他的话音刚落,谢慧就不留情面地笑了,丝毫不怕打击他。 全班同学善意地哄堂大笑,耿小乐吐了吐舌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们放心好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就寝的就寝,我安全着呢!”我莞尔微笑,给这些操心的孩子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查寝完毕,夜已经深了,喧闹了一天的校园顿时沉寂下来。我踩着点点星光,百无聊赖地在林荫道上慢慢行走。 “小枫,你怎么还没有回家?”安娟尖着嗓子,远远地朝我大呼小叫。 她又和吴作文在操场上不辞劳苦地竞走,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她已经走得有板有眼,像那么回事了。 “我今天有晚自习,马上就可以回去了!”我径直转了方向,朝他们走过去,“你进步不小哇,走几步我看看。” 安娟摆了摆手,直接不给我面子拒绝,“今晚就算了,下次我给你正儿八经表演表演。你也累了一天,快回去向你的清哥死劲撒撒娇,让他好好疼疼你!” 学校里从上到下,人人都知道我今天受了惊吓,人人都以为张清会安抚我替我压惊,谁都不知道其实我今晚是孤家寡人独守空房。 张清这时候会在干什么呢?也许正在与同事们侃侃而谈、觥筹交错;也许正周旋在诸位美女中间,享受她们的追捧;也许正在温言软语安慰他的学妹,对她垂怜有加,无论哪一种都与我毫不相干。我在心里暗自苦笑,觉得自己实在悲催。 “我回家了,你们慢慢练吧!”我在操场站了一会儿,觉得杵在那里做他们的电灯泡着实无趣,就先行一步离开了。 我从学校出来,不急不缓地在夜风中散步,反正在这个城市也没有等我的、在乎我的人,我也用不着赶路。我给周阿姨已经提前打了招呼,叫她老人家今晚回家休息,那座冰冷的房子,我越发没有了眷恋之心。 我信马由缰踱到天鹅广场的灯光音乐喷泉附近,喷泉正在随着音乐喷起五颜六色的水雾,一排排水柱伴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有时像仙女散花,有时像巨龙腾空,有时像婀娜多姿的少女在跳舞,给原本寂静的夜晚增添了绚烂的色彩。音乐时快时慢,水雾时缓时急变换着光影造型,与水中的光影交相辉映。 远处的风吹来,吹散的水雾漂浮在空气里,打湿了广场的大理石路面,漫步在地面上,如同穿行在雨中,儿童在嬉戏,老年人在凝望,年轻的恋人们手拉手憧憬未来。 第八十二章 嗨一嗨 我抬眼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感到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落寂。 我当初凭着一腔热血,毅然决然地来到这个城市,至今依然没有在此地找到存在感,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流离颠簸,如今我还可以心无旁骛地回到温馨的老家吗? 委屈、心酸、彷徨,还有无可奈何全部都涌上心头,我感到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前路究竟在何方。 “姑娘,买不买鞋子?”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神游太虚,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提着个篮子走过来,篮子里装满手工做的布鞋和鞋垫。 我漫不经心地随眼一瞧,一双小巧别致的虎头鞋让我眼睛一亮,红红的颜色,威武好看的造型,细密匀称的针脚,十分可爱。我情不自禁地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端详,爱不释手地抚摸。 外婆说虎头鞋能给小宝宝带来吉祥,能够驱鬼辟邪逢凶化吉,我小时候穿了不少。我现在身怀六甲,提前给肚子里的小豆包预备一双也不错。 我付了钱,老奶奶千恩万谢说着恭维话,“姑娘,你一准生个大胖小子,这鞋子会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老奶奶真会说吉利话,我很喜欢听。我腼腆地笑了笑,温柔地将鞋子贴近我的小腹,在心里默默地说,“宝宝,妈妈给你买的新鞋子哟!你快出来穿吧,很好看啰!” 我小心地把虎头鞋包着,拉开背包放好。背包里的电话嗡嗡地叫得急促,我掏出来一瞧是淼淼的来电。 “淼淼,你找我有事吗?”我有些费解,淼淼今晚好不容易轮休,她应该和秦俊江在一起花前月下才对。 “你在哪?”淼淼的声音颇显着急,“我电你老半天了,你怎么现在才接?” “我在天鹅广场,周围太吵了,我没听见!” “你待在那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 淼淼依旧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不明不白地给我下了一道死命令。我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从她的指挥,乖乖地坐在广场显眼的地方,支着脑袋等她过来。 我正好寂寞深深无人问,有她来陪陪我也算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你倒是沉得住气,男人都要被人抢走了,还有闲情逸致在这个地方走马观花,待的住?” 淼淼不愧是巡警,对这座城市熟门熟道,来的够快的。她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长椅上,没轻没重地往我背上一靠。我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离她远了一点点距离。她毛手毛脚的,又被蒙在鼓里,我担心她无意之中碰着我肚子里的宝宝了。 “有什么待不住的,这儿热热闹闹的,挺好玩的!” “你装傻呀?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是佩服你心态好。”淼淼“腾”地一下跳到我面前,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你明知道钟丽华存的什么心思,还放心让清子去参加她的什么庆功宴!你也不去看着点!” “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争不来!我去看着他们就保险了?”我淡漠无痕地微微叹息,自我解嘲地说了一句,无奈的语气中有难言的苍凉。 “理论上好像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可我就是看不惯钟丽华那副鬼样子!什么破案立功啦,什么歹徒报复呀,说不定就是她自己搞的鬼,故意引人注意出风头。” 钟丽华义愤填膺,恨不得把钟丽华揪到面前死劲揍一顿才解气。她今天没有穿警察制-服,身着素白的立领束腰衬衣,紫色收身小外套,更显得轻盈飒爽,嵌着梨涡的笑容,平添了几分可爱,煞是秀雅妩媚。 “咱俩好不容易聚一聚,你老提她干嘛?倒胃口!” “你教训的是,咱不提她了,她也成不了气候,翻不起什么大浪!你看,今晚清子还专门打电话叫我来陪陪你,说明他还是很在乎你的。” “真的?假的?他居然还有这份细心,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你也要打起精神,对清子多点信心,他还是蛮惦念你的。不过,对钟丽华这种癞皮狗,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她这种人不到黄河不死心,缠劲大着咧。清子又是那种拉不下面子的人,他肯定不会撕下面皮公开摆脱她。她钟丽华要是死皮赖脸缠着我家秦俊江看看,我不削死她!也就是你性子好,她看你好欺负!”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是黄盖打周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那么一点意思呢?男男女女之间情情爱爱的事事情,外人无法评说,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清楚。” 如果一个男人的倾慕者胆敢在他的妻子面前趾高气扬,多半是那个男人纵容了她们,他给了她们足够的权利和底气。 “我们别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了,闹心!走,我带你去嗨一嗨,长长见识!” 淼淼伸手一拽,我踉跄了几步,我眼疾手快抓住长椅才算稳住身形。我悄悄揉了揉肚子,吓了一身冷汗,好险! 我别无他法,主动权掌握在淼淼手中,我只好听之任之地随她一路前行。 淼淼趁我一不留神,一鼓作气将我带到了s城有名的夜场——梦巴黎,我脚步一顿,缩在门口有些畏手畏脚。 家里人个个把我看成眼珠子,林鑫把爸爸那句“照顾好姐姐”的话奉为圣旨,把监督我作为自己的神圣使命,一向紧张我的行踪,寸步不离将我看的紧。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之下,我循规蹈矩做了二十多年的乖宝宝,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几乎没有涉足过。 “进去吧,有我在,出不了啥事!”淼淼理解我的顾虑,在一旁大包大揽地给我壮胆。 “欢迎光临!”门童毕恭毕敬地弯腰鞠躬,我是骑虎难下,只好随波逐流硬着头皮进去了。 我鼓起勇气推门一看,变幻莫测的霓虹灯闪烁又诡异,污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脂粉味,震耳欲聋的动感音乐充斥着整个空间,我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胸口憋闷的透不过气。 “怎么样,你还能承受吧?”淼淼见我表情不对头,附在我的耳边询问。 “不要紧,我等一会儿就适应了!”我握了一下淼淼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淼淼难得休息放松一次,还要听从张清的调遣来陪伴我,耐着性子迁就我的喜好,我不想让她扫兴。 “来两杯特其拉日出!”淼淼潇洒地朝吧台的调酒师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和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我揪着小脑袋不安地四处瞅瞅,扯了扯她的衣袖,“淼淼,你在这种场合出现不会出问题吧!”淼淼毕竟身份特殊,可大意不得。 “别担心,你就放轻松了乐呵,我偶尔来一次不要紧!”淼淼拍了拍我的手背,竭力让我安心,“我脸上又没有写字,谁知道我是警察?” 淼淼说的也有道理,好不容易来一趟嘛,咱就轻装上阵,放开了嗨吧。我不再瞻前顾后,渐渐融入到酒吧的氛围中。 调酒师极其优雅地扬着手臂,调制着一杯又一杯流光溢彩的鸡尾酒,动作娴熟,仿佛在表演一支动人的舞蹈。 舞场中央,身材凹凸有致的钢管舞娘在半空中飞舞旋转,快速地扭动着腰肢,释放着极致的魅惑。迷离的眼神勾魂摄魄,衣着火辣的尺度让人血脉贲张。 无数男人在台下色眯眯地盯着,贪婪的目光随着盘旋在钢管上的舞娘忽上忽下。他们不停地吐咽口水,疯狂地喝彩,甚至有胆大的摸上台去,趁机揩油,自然引起一阵夸张地怪叫。 卡座上浓妆艳抹的女子轻佻地扎在男人怀里,用暧昧的语言和诱惑的动作挑逗着那些没有自制力的男人,半推半就之间,男人狠狠地将她们拉入怀中,啃噬着她们嫣红的血唇,引来阵阵刺耳的尖叫声。 “你想上去跳舞吗?”淼淼呷了一口浓烈的鸡尾酒,大声问我。 我拘谨地摇了摇头,也不敢喝她给我叫的特其拉日出。我既害羞又怕露怯,再说肚子里揣了一颗定时炸-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那我去活动活动筋骨,你就在这里老实待着。你别瞎乱闯,也不要随便喝别人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淼淼是个安静不下来的妞儿,来这里就是为了发泄发泄,当然不肯错过嗨一嗨的机会。 她将外套往我手中一塞,轻松娴熟地滑入舞池,很快就和那些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汇在一起,矫健自如地舞动身姿。?她尽情地释放,扭动着勾人的小蛮腰,纯净的脸蛋抹上了一层红晕,灯光闪烁间平添了一点妩媚,毫无顾忌地随着动感的节奏摆弄着身子,曼妙的身材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禁不住让人如痴如醉。 即便是在喧闹纷杂的人群中,淼淼那抹难能可贵的清纯依然让她醒目打眼。灯光下,她粉红的小脸和闪亮的眼神让她看起来超凡脱俗,瞩目动人。 我的手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脚尖随着音乐的鼓点踩动,双颊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丝微笑,默默欣赏着淼淼的洒脱随性。 第八十三章 我来了 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端着一杯血红的鸡尾酒,自来熟地坐在我的身边,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搭在我的肩上,“小妹妹一个人吗?要不要哥哥来陪陪你?” 我白了他一眼,不露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在这种场合,我还是本分一点,少惹事生非才好。 “这妞还挺特别的,有味道,我喜欢!”他的手越发肆无忌惮,居然移到后面搂住我的腰肢,另一只手放下酒杯,玩味地挑起我的下巴。 我的面色陡然一变,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挥手一拍打掉他的手掌。我可不是那些不知廉耻的女孩子,随随便便就会对别人投怀送抱。 “哟,还挺辣的,还会欲擒故纵的手段咧!”那个不知趣的小流氓遭到我的拒绝,不仅没有半点尴尬的神色,竟然涎着脸皮呵呵一笑,厚颜无耻地凑到我跟前,在我胸前下流地抓挠了一把。 这个臭不要脸的,居然色胆包天公然揩我的油,调戏本姑娘。我二话不说,操起桌子上的酒朝他脸上狠狠一泼。 “tmd,你到这种地方还装清纯!”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我这样不上道的刚烈女子,瞬间气得恼羞成怒。他将桌上的杯子“啪”地一扔,咬牙切齿地揪住我的头发,逼得我扬起脸,我毫不示弱地对他怒目而视。他恶狠狠地一惯,我被重重地一摔,额头不偏不倚,磕在大理石地板上,很痛。 场子里顿时响起阵阵惊恐地叫声,一片骚乱。 “小枫,你没事吧?”淼淼发现情况不对,快速冲过来,焦急地询问。 我蜷缩在地板上,出于本能将双手环在前腹,小心地护住肚子,若无其事地朝淼淼摇了摇头。 淼淼扶起躺在地上的我,把我安置在座位上,然后照着那个小流氓的脸上凌厉地打了一勾拳,“你敢打她,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呀,碰上的都是有个性的角儿!”那家伙阴沉地冷笑着,说话的语气狠毒,尤其是一双眼睛冷冽得像泛着寒光的刀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略略偏头示意,手臂一挥,不知道从酒吧的哪个角落里呼呼啦啦冒出一群人,将淼淼团团围在中间。淼淼的两脚自然错开,稳稳扎扎蹲马步,双拳紧握夹在身子两侧,澄澈的眼睛机敏地左右顾盼。 一时间,双方对峙,剑拨弩张,场子中间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我来不及细想,脱口冲着淼淼大喊一句,“淼淼,克制,不要冲动!” 我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这样混沌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叮嘱淼淼不可轻举妄动。我只知道,不能让淼淼受到我的牵连,在娱乐场所打架斗殴,在她辉煌的警察生涯里添上一笔不光彩的记录。 我按捺住内心的恐惧,表面上竭力保持镇定,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打张清的号码。女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总是会向她的老公求助,尽管张清对我一直心不在焉,可他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快接呀,张清,你快接我的电话呀!”我心里惊恐不安,盼望着张清能早点接通我的电话。我甚至想,如果这次他仍旧对我置之不理,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我实在担心他又会像上午那样毫不留情地切断我的求救电话,那样我会有想死的挫败感。因为这次的事件不单单涉及到我的安危,还关乎着淼淼的职场生涯和前途。 “小枫——”谢天谢地,张清的话语像天籁之音响起,我就像遇到狐狸抢劫的小鸡找到了救命的狗哥哥,喜极而泣。 “老公,我在梦巴黎,救我……”我全神贯注讲着电话,没有留意斜刺里杀出一个小喽啰打落了我的手机。 “还想搬救兵?你也不看看自己得罪了谁?我看今天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们了!”一个矮胖子男人穷凶极恶地朝我龇牙咧嘴,顺手推了我一把。 我噗通一声又从座位上栽倒下来,幸亏上身落地,没有碰到我的肚子。我的手机同样也没有逃脱跌落在地上的命运,摔得四分五裂,只剩下张清呼叫我的余音还在场子里回旋。 “各位消消火,卖我一个面子!”水深火热之际,酒吧的服务生请来了值班经理。他抱拳拱手,点头哈腰陪着小心。 “你算老几?凭什么卖你面子?”对方根本不买账,照样挤过来推推搡搡。 “那我呢,我够不够资格让你们卖个面子?”紧接着又有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身姿卓越,神色俊然。 “叔,把您老人家也惊动了!”刚才冒犯我的小流氓跨出一步,讨好地讪笑,“不是我存心在您的场子上闹事,实在是这俩妞儿欠收拾!” “你给我滚一边去!阿毛,叔叔给你说过多少回了,叫你不要狗仗人势到处横行霸道,小心惹了惹不起的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等别人来收拾你的时候,你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清瘦男子直接无视小流氓的巴结讨好,沉着脸对他好一顿教训。他说完之后,把小流氓丢在一边不再理会,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亲自弯腰搀扶,“弟妹,我是这儿的老板,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你不要紧吧,我马上让人送你去医院!” 梦巴黎的老板王哥是谁?我虽然孤陋寡闻也略知一二,那是s城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以称得上是龙头老大。他垄断了这个城市所有的娱乐会所,生意还涉及到房产投资、金融保险、科技游戏等各个领域,白道黑道上的人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恭恭敬敬地尊一声“王哥”,可他今天居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屈膝道歉,大家目瞪口呆。 周围一片啧啧的惊叹之声,对我的身份多了几分揣度。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恍恍惚惚地有点懵。我哪辈子烧了高香,有幸和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物搭上了关系? “韩警官,真是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他们一马!”王哥转身又向淼淼陪着笑脸致歉。 淼淼双腿一并,两手交叉随意地抱在胸前,“我倒是好说,可他们冒犯了张大处长的老婆,怕是他不肯罢休哇!” “我们借一步说话,请二位随我去贵宾室小坐片刻,张处长和秦大队马上就会到!” 王哥毕竟是浸淫江湖的老手,知晓此地人多嘴杂,不宜多谈。他手臂一伸,欠身让路,将我们邀请到楼上的贵宾室休息。 “两位女侠,我有眼不识泰山,刚才真是罪该万死!” 一进贵宾室,刚才还在我和淼淼面前不可一世的小流氓已经看出我俩有些来头,瞬间变成了软骨头,噼里啪啦自己掌嘴,频频给我们赔不是。 “小侄不懂事,还请二位多多包涵!”王哥亲自动手给我们泡了茶,在旁边陪着笑脸替他侄子说着好话。 淼淼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喝着茶,起初目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不言不语,只当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后来实在听烦了,没好气地说,“我说了不算,你们去求她吧!” 那小流氓马上见风使舵,朝我连连拱手,嘴巴像抹了蜂蜜,“姐,你就是我的亲姐。你就行行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那就算了吧,你以后收敛一点吧!”我心肠最软了,禁不住他几句软言相求,就想大发慈悲饶了他。 “那怎么能就这样算了,我张清的老婆就这样被人白白欺负了?” 一句阴森森的话破门而入,张清像神祇一般和秦俊江从天而降。他的五官深邃分明,面部的线条刚硬紧绷,表情冰冷瘆人,还透着一股子阴霾的戾气,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呈现出几分愠怒。 “老公——”我软软糯糯地拖了一个长音,向他张开手臂。 张清跨步进来,矮下身子,长臂轻揽,将我小心地拥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哄,“我来了,你别怕!” “嗯。”我听话地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地贴着他健硕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脏强劲有力地跳动,由衷地觉得心安。 这一天所有的惊恐、疲惫、忧惧,都在这一刻、都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全然得以释放。我从来没有发觉自己是如此的脆弱,如此地想要依赖他,如此地渴望他的呵护和珍视。 他的这句“我来了,你别怕”带给我莫大的抚慰和安宁,就像一位孤独的旅行者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跌跌撞撞摸索了许久,在她频临绝望的时刻,骤然看见前方的曙光,欢欣鼓舞。曙光即使微薄,却也让她看到了无穷的希望。 动荡不安的一天就快过去了,窗外更深夜重,深濛濛的天空下,暮色如同纱帐般降落下来,城市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寂静和安详。在这寂静的瞬间,一切烦恼都不重要了,张清温暖的怀抱就是属于我的全世界。 我不知道他对我付出了多少真心?我还可以这样依赖他多久?不管怎样,我紧紧地依偎在他宽厚地怀抱里,真切地感知到他的体温,这个时候,我的心是踏实的。 第八十四章 不要丢下我 “两位老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王哥立即起身迎上来敬烟,并且阴着脸呵斥手下人,“你们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也不知道恭迎二位领导,快上茶!” “王哥客气了,贵宝地庙大门槛高,我们可消受不起!”张清不卑不亢地说完,轻轻地将我抱起来,就要开路。 秦俊江也将淼淼朝身前一拽,冷着脸肃然地说,“我们走!” “各位请留步,我今天有眼不识金镶玉,多有冒犯,我在这里给大家赔罪了。”小流氓一看势头不对,忙不迭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朝着张清连连作揖,刚才那幅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劲儿荡然无存。 这家伙算是有几分眼力劲儿,从张清和秦俊江一进门,就立刻意识到自己今晚闯了弥天大祸,得罪了千万不该得罪的人。凡是在s城地面上混的人,有谁不认识公安局大名鼎鼎的张大处长和秦大队长呢?这会儿功夫,小流氓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一个脑袋,将头在地上磕得“蹦蹦”作响,千方百计想要化解当前危机。 “你快起来吧,我们可受不起。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以权压人冤枉了你呢!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们也不多说,咱们就公对公私对私,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以后到局里摊开了去说吧,法律自会有公断!”张清径直抱着我,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对他这种奴颜卑膝的样子不予理睬。 “瞧你这怂样,现在知道怕了,刚才那股子张狂劲呢?有狠你再闹哇!”淼淼气愤不过,踹了他两脚。 “淼淼,你犯得着踹他吗?你就歇着吧。”秦俊江一把拉开淼淼,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你踹他,不仅浪费力气,还脏了你的脚,不划算。” 秦大队长不愧是毒舌一族,他似笑非笑地一动嘴,说话不带一个脏字眼,就将人诋毁的体无完肤。 “韩警官踹的好,你再多踹他两脚,这小子就欠揍。”王哥急忙站出来躬身守在门口,抬手拦住了张清的步子,笑容可掬地说,“张处长,请留步。我们凡事好商量,我这不成器的侄子,就交给你,听凭你处置。” “王哥言重了,张某不敢。当今是法治社会,我们就公事公办,由法律来说话吧!”张清丝毫不松口,话说的滴水不漏。 唉,他平时对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以为他顶多把我当根杂草,任我自生自灭。看不出来,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挺宝贝我的。也对哟,打狗还要看主人,那小流氓运气也太背了,招惹谁不好,偏偏来欺负张大处长的老婆,那不是打他的脸吗?他老婆虽然不受宠,他怠慢一下情有可原,别人可不能随随便便轻慢。 “啪”地一声脆响,我们谁也没有留意,眨眼之间,王哥重重地甩了小流氓一记耳光。小流氓频频后退几步,脸上五个明显的手指印,嘴角很快渗出血来,估计这一掌力透千钧,够他受的。 我吓得闭上眼睛,不忍心看他那个狼狈相。 “张老弟,你今天就给我几分薄面,放过这小子一次,我今后一定对他严加看管,改天亲自带他上门赔礼道歉。老弟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吩咐一声,我一定鞍前马后听凭差遣。现在我们还是抓紧把弟妹送到医院去瞧一瞧吧,怕刚才那混小子下手不知轻重,弟妹有个什么闪失呀。” 王哥到底是江湖老手,见过大风大浪的,一番话说得八面玲珑,进退有度。 “这就不劳王哥费心了,我们自会安排。”张清自始至终紧绷着脸,浓眉紧拧。 “你还不赶紧去开车,送送几位领导!”王哥一声呵斥,小流氓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滚出去。 “算了吧,我想回家。”我埋头窝在张清的怀里,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嘤嘤。 我受这样一点委屈不要紧,不能因为我的这点小事,就让张清和龙头老大王哥结怨。张清在s城求仕途,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像王哥这样的地头蛇,还是不要和他把关系搞得太僵才好。 再说,我也实在是太累了,想快点回家。今天我经历的变故太多,我担惊受怕一整天,现在心情才算安定下来。我只想马上回家,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安安稳稳睡个踏实觉。 “好吧,我们回家。”张清心疼地摸了摸我苍白的脸,到底听了我的话,直接将我抱到车上。 我疲惫不堪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又加上额头刚才撞在大理石地板上,现在痛的要命,估计又红又肿起包了。 王哥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亲自送我们上车,一路上歉意连连,“所有的医药费都算在我身上,弟妹的手机我马上买了新的送到府上。” 张清全程板着脸不言不语,态度很冷淡。 “两位领导,多多包涵!请慢走,我改天一定亲自上门拜会。”人要是理亏了,再硬的腰也伸不直。王哥跟在我们的身后,直到我们的车子发动,还和他的侄子在那里点头哈腰。 想想也是悲哀,王哥一世英名,却摊上个这么不争气的侄子,有啥办法?他再牛逼也不敢跟政府官员作对呀!就算王哥在社会上如何呼风唤雨,遇到张清和秦俊江这两位实权人物,他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还拜会个屁呀,人都被你们打了,不找你们的茬就算便宜你们了?”淼淼爆了一句粗口,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巾帼英雄,才懒得与别人虚与委蛇。 秦俊江今天反常地没有多说话,关车门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王哥,你自己掂量着办,反正让你侄子好自为之。” “好的,好的。”我们的车子驶出老远,王哥还在点头称是。 等我们走了一段距离,淼淼在副驾驶位上咯咯地笑,“老王狠狠地踹了那小流氓一脚!”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王哥肯定会恼羞成怒地补踹他侄子一脚。他王哥在s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全赖他那个不成才的侄子,今晚低三下气当了半天孙子,想想都憋气。 “你还有脸笑,你真是不长脑子,自己来这种地方都是大错特错的,还胆大包天把小枫带来!”秦俊江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本正经斥责淼淼,“幸亏小枫没出什么大问题,要不然,我看你怎么向清子交代?” “不准你们怪淼淼,是我自己要来的!”我立即不干了,嗔怪地横了秦俊江一眼。淼淼好心来陪我解闷,可不能让她背黑锅。 “好,我们不怪你们,但你俩下次不要这么冒失了!”张清耐性极好,低声答应我,小心翼翼地拂开我前额的短发,轻轻揉着我额头的伤,“疼吗?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嗯,回去抹点猪油就好了。” “干嘛要抹猪油?擦点红花油不好吗?”张清笑了笑,可能觉得我的想法很幼稚。 “不要嘛,难闻死了。”我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下意识地撒娇。 我才不抹红花油呢,听外婆说,大舅妈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抹了红花油流掉的,那玩意儿容易导致滑胎。我才没那么傻,但又不能和张清明说,只能用气味难闻这个理由搪塞过去。 “嗬,清子,你家这小丫头的法子倒是挺新奇的,闻所未闻啦。”秦俊江又恢复了饶舌本能,开始多嘴多舌。 新奇什么呀,是你秦大队长不食人间烟火,少见多怪。我们小时候受伤了,我妈都是用这样的土方法给我们掰弄的,消肿又快,又不留疤痕,有效的很。 我们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张清依然一个标标准准的公主抱,护着我下车,我们尽量把动作放轻,避免惊动他人。 “小枫,你这是怎么啦,不碍事吧?”周阿姨到底上了年纪,瞌睡少,我们刚踏进玄关,她老人家就醒了。看到我蓬头肿脸,很是担心。 “阿姨,我没啥,您去睡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张清很少在家里这么招摇地抱我。 “矫情,我看你就是故意弄伤自己的吧,好博取我姐夫的同情心!”陈彩霞站在楼梯口,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完全就是以她自己之心度我之腹。 敢情她也没睡着,在这儿等着讥讽我呢!也是,她的亲亲姐夫没有回来,她当然寝食难安了,真是难为她了。 “你少说两句,快上去!”这次张清没有给她机会数落我,眉头一皱,呛了她一句。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约是我受伤的惨样子,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使他不愿意听别人嘲弄我,哪怕是他亲亲的姨妹。 我自以为是的这样理解,心里微微一暖。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张清将我放到床上,替我盖上被子起身。我弱弱地揪住他的衣服下摆,不放他走开。 “放心,我不走,我去给你拿猪油。”张清将我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塞进被子里,拂开我额际的碎发,柔声地说,“你的额头都肿了,要赶紧处理一下。” “我不痛,你不要离开我!”我依然抓着他的手,握得紧紧地,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弄丢了。 “嗯,我不走,你睡吧。” 张清俯下身来,将我裹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温柔地哄。我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中,慢慢地入睡,渐渐地进入到迷迷糊糊的状态。 今天是动荡的一天,许多的变故冲击着我,我忽然脆弱的像一个孩子,很想依赖他。我害怕那种被丢弃的孤独,我害怕那种被人置之不理的无助。 张清,我不奢求你像爱彩云姐那样对我死心塌地,但请你稍稍给我一点耐心和温柔。我不强求你的刻骨铭心,但至少可以对我不离不弃。 第八十五章 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我在睡意朦胧中,前额传来阵阵清凉的感觉,很舒服。张清略带薄茧的指腹在我的脸上细腻地摩挲,动作轻柔,似乎怕弄痛了我。 我知道他最终听了我的话,正在用我说的土方法替我疗伤,给我抹猪油。我将脸蛋下意识地在他温厚的掌心里蹭了蹭,很享受。 我神思恍惚,本能地在黑暗中摸索着拱到他的怀里,紧紧地环着他的腰,像个水獭盘在他的身上,迷迷蒙蒙地说,“你会永远这么对我好吗?” “傻瓜,当然会对你好哇!这会儿怎么黏糊得像个孩子了?”张清倾身在我唇上轻啄一下,湿热的气息呼呼地扑到我的鼻尖上,刺激着我的心痒痒的。 我索性踢开被子,手臂微微朝上扬起,闭着眼睛撒娇,“那你抱着我嘛,你陪我一起睡!” “快睡好,我洗了马上就来。”张清将我往被子里摁,替我掖好被角。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每次都骗我!”我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嘟囔着摇晃。 “调皮,小心着凉。”张清斜倚在我的身边,将我的头挪到他的胳膊上,用手指有一下无一下地抚弄我长长的黑头发。 “哇——”一阵恶心在我胃里翻涌,我不自觉地呕吐出声。 唉,闺房气氛这么好,它偏偏来捣乱,简直是大煞风景。 我条件反射地蹦下床,捂着嘴跌跌撞撞地摸到浴室,扶着盥洗台撕心裂肺地干呕,吐得耳赤脸白。 “你怎么啦,病了吗?”张清紧跟在我的身后,语气十分着急。他迅速将房间里的壁灯打开,满屋子氤氲的微光。 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我漱口,拿了一条微热的毛巾擦拭着我嘴角的残渣,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 “没事呀,猪油的味儿太大了,可能是我肠胃不舒服的缘故吧。”我急中生智,撒了个谎含糊其辞掩饰过去,有关宝宝的事情仍旧没有向他露一点口风。 其实我的话已经溜到嘴边了,我很想告诉他实情的,只是对这段感情仍然没有足够的信心。我无法断定,他究竟对我用了多少真心,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这样相濡以沫到白头?如果他一直对我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一直把我摆在退而求次的位置,我靠一个孩子与他勉强牵绊在一起,我会得到幸福吗? 他已经不是一个十七八岁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了,应该有了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我干呕了这么多天,这么明显的妊娠反应,他如果稍微对我用一点点心思,就会很快发现我的异常,可惜他至今无动于衷,只能说明他的心没有完全放在我身上。 我也蛮佩服自己守口如瓶的狠劲儿,在不能明确确定他心意的时候,我不会告诉他有关宝宝的只言片语。一切就靠上天注定,我就用这来试试我们之间的缘分吧。 “是不是偏头疼又犯了,钟丽华带来的药又没吃吧?你就是再任性,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以后还是要接着吃!” 我撇了撇嘴不吭声,没好气地甩了个后背给他。他比我还扫兴,明明知道我心里膈应钟丽华,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尽朝我心上捅刀子。 “好啦,知道你又不高兴了,小醋坛子!”他又拧了个热毛巾,替我满脸擦拭,忧心忡忡,“那就还是哪天去医院看看吧,总这样吐可不行!” “嗯,我知道了,都听你的!”我抚了抚胸口,佝偻着身子挨到床边,乖乖地钻进被窝。 “老公,你别再和王哥计较了,犯不着得罪这种人。”我担心张清针对我呕吐的情况继续质疑,赶紧岔开了话题,说到了晚上的事情。 “这些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寸!”张清面色一暗,言语间戾气仍然有些重。我知道他绝对不肯善罢甘休,起码堂堂大处长的面子是要争过来的。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当然希望有人发自内心地宠溺我。当狂风暴雨来临时,有人能够站出来充当大树替我遮风挡雨,可如果要我的老公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去和别人无谓地一争高低,我觉得大可不必。 只要我知道我的老公心里有我,就够了,这比任何的斗狠逞强都让我满足。 “老公,我不喜欢你和别人斗狠!我的老公好高大上的,又不是社会上的泼皮无赖。”我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甜言蜜语一溜一串,“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不想你因为这些小事和别人结仇!” “看不出来,我的小枫这么懂事!”张清屈起手指,弹了弹我细长的睫毛,“我要是轻易放过那小子,那我老婆不就白白受委屈了!” “你老婆我不觉得委屈呀,我有我老公疼就行了!”我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吊着张清的膀子耸来耸去。 “我老婆真是一个乖宝宝!”张清用略带胡渣的下巴磨蹭一下我的脸蛋,捻了捻我的耳珠。 “你老婆的优点多了去了,是你以前没有发现!你以后用点心,就知道你老婆天下无双!”我也傲娇地不得了,张清说我胖呢,我还要夸张地喘几喘。 我骨子里也是一个禁不住夸的浅薄角儿。 “好,我老婆是人间极品!”张清闷声嘿嘿地笑,像裹蚕宝宝一样将我用被子捂紧,“快睡,天快亮了。” “老公,你哄我嘛!”我仰着小脸,揪起小嘴,脑袋在枕头上不停地晃来晃去。我是张清给点阳光就灿烂,这一刻有点得寸进尺的贪心。 “赖皮!”张清捧着我的脸蛋,在我嫣红的嘴唇上重重地深吻片刻,“好了,再不睡我要打你屁-股了!” “老公,晚安!你要在梦里和我约会哟!”我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睛,一脸恬静地入眠。 第二天,春宵苦短日高起。阳光明媚,草长莺飞,我明明昨晚未承恩泽,却浑身娇软无力,起的有点晚。 我自作主张给自己开了个后门,睡了会儿懒觉。因为呢,学校今天举行乒乓球比赛,我可以不慌不忙地去上班,不用太担心学校的事情。耿小乐这个机灵鬼会帮我看着孩子们的,他办事,我已经有点放心了。再说王胜哪、安娟啦、都会替我坚守岗位的,我不用太赶的。 本姑娘从小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别的本事没有,笼络人心的聪明劲还是杠杠的。当然,钟丽华,陈彩霞这样的奇葩之流,我是没半点兴趣和她们周旋的,她们纯属居心不良。你把心窝子掏给她们吃,她们还嫌塞牙,索性对她们不予理会。 张清提议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我借口迟到了,溜之大吉了。一则是怕事情露馅,再则我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学校举行比赛的话我磨蹭一下还不要紧,万一活动取消,如果是孩子们齐整整地坐在教室里,眼巴巴地等着我去传业授道,那就另当别论了。教师从事的是个良心活,假如我玩忽职守耽误了学生,那就罪过大了。 我紧赶慢赶到学校时,安娟正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在我们班孩子中间快活地翩飞。她身着一套深蓝色的牛仔短装,脚蹬休闲旅游鞋,不长的头发梳个高高的松马尾,说不出的干练自如。她在乒乓球台前跳跃腾挪,挥舞着乒乓球拍,跳起来扣球,把个谢慧杀得落花流水。耿小乐带着孩子们在旁边欢呼鼓掌,大声叫好! 安娟这个不识趣的妞儿,这是要喧宾夺主抢我饭碗的节奏啊。我先天不足,缺少运动细胞,各项体育竞技都是低能儿,唯有乒乓球可以拿出来秀一秀,结果她又跟我抢彩头,气人不气人。 唉,看在她帮我看护猴孩子们的份上,就和她不予计较了吧。 “林老师来了!” 孩纸们老远就热烈地叫着,叽叽喳喳地活力十足。 “林老师,你来和安老师pk一局吧,杀杀安老师的锐气!”耿小乐讨好地将乒乓球拍子往我手中一塞,就摆开了助威呐喊的架势。 “我可奈何不了她,你们安老师是个全能人才,体音美劳样样精通。”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不拿鸡蛋和石头碰。 “林老师,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耿小乐是个不甘落后的主儿,听我这样一说,彻底淡定不了。 他袖子一撸,朝手掌心“噗”地吐了两口唾沫,摩拳擦掌,“安老师,我和你来过两招!” “小枫,你在班上蛮有向心力的,你们班的孩子集体荣誉感也强!”安娟一脸艳羡。 “那是!”我有些小得意。 “嘟嘟,集合了!”,没等他俩摆开场子,吴作文的哨子就吹响了。比赛正式开始了。 第一局就是我班的耿小乐对二(7)班的余安虎,强者狭路相逢勇者胜,就靠他俩的实力说话了。 余安虎规规矩矩地叫了声“林老师”,就绕到乒乓球台的另一边,伸胳膊踢腿,像模像样地做着准备工作。这小子自从张清收拾他以后,有些上道了,每次见到我都晓得毕恭毕敬叫一声。 看来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要老师肯花心思,每个孩子都可能成为璀璨的花朵。 “林老师,你就静候着我胜利的消息吧!”耿小乐朝我举了举拳头,做了个奋斗的姿势,信心十足。 我对他报以鼓励的笑容,也握了握拳头。我们班运动会成绩不佳,学校照顾,得了个精神文明奖励,今儿能在这场比赛中捞个把名次,洗刷一下前耻也好。 当然,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最终结果会如何,我们也无法预知,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站在球桌旁边观战,表面上气定神闲,其实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紧张得很。 第八十六章 准备接驾 第一局的第一个回合,余安虎首先发球。只见他勾着腰,双脚与肩并宽,眼睛眯成一条线正视前方。他把乒乓球在手里轻松地掂了几掂,在耿小乐猝不及防之间,陡然一拍子长球,又快又猛杀将过去。。 “长江拉面!”我们班的同学大声惊呼一声,为耿小乐捏了一把汗。 耿小乐快速移动,大步后退,身子向右微倾,抢在球落地之前将它挑起。好险,我吸了一口长气,心情比在场上比拼的耿小乐还要紧张。 耿小乐嘴巴抿得紧紧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旋转的小球,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平时吊儿郎当的劲儿此时也收敛起来,使出浑身解数全神贯注地对战。 我将食指竖起来,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意识孩子们肃静,不要发出声响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孩子们屏息凝神,一个个瞬间变成了闷嘴葫芦。场子里寂静无声,只有银色的小球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发出阵阵凌冽的呼啸声。 余安虎诡计多端,总是趁耿小乐不留神时偷袭,小小球儿如闪电般忽如而至,忽长忽短,忽上忽下,折腾着耿小乐左蹦又跳,挥拍不止。 “小乐,冷静,看准了抽!”我眼瞅着小乐手忙脚乱,有些招架不住的态势,担心不已地在场外提醒了他一句。 耿小乐的视线和我的眼神在空中会意地交流,他冲我点点头咧嘴笑,渐渐地镇定下来,情绪不再那么焦躁。 几个回合下来,耿小乐已经基本上摸清了余安虎的一个明显的弱点,他的左侧防御较为松懈,有机可乘。耿小乐就赶紧调整战术,专攻他的左路不放,一个接一个的球专朝他的左腋猛烈发射。耿小乐个个快而猛的球使余安虎措手不及,他一不留神失手了,没有接到关键的一个球。19:18,耿小乐赢了一球。余安虎这下慌神了,他外套一脱,朝他们班的同学一扔,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开始奋起反击了。 余安虎杀红了眼,跳起来一个旋球,小小的球儿“嗖嗖”在低空旋转,刁钻地要命。这是一个短攻,耿小乐措手不及,招架不迭,战斗进入白热化。 耿小乐瞅准一个天赐良机,发起一个短攻,趁余安虎来不及撤身归位,抬手就是一拍大力抽杀。球在耿小乐出手的瞬间,带着凌厉的旋风,呼呼地攻向余安虎的左侧。余安虎眼疾手快,抽身抵挡,反手一抽,只见银色小球左攻右击,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迅雷来不及掩耳的功夫,它又飞回来了。 还剩最后两个球了,他们彼此都很紧张,我觉得心中压着千钧巨石似的,大气都喘不过来了。 耿小乐一个短平快,等余安虎好不容易撤回身来,把拍子挪到胸前,想去接球时,已经晚了,球落到了界外。哈哈,耿小乐赢了!全场欢呼,我们班的同学抱成一团打滚。 耿小乐高兴得忘乎所以,把球拍往桌上一扔,神采飞扬地朝我喊起来,“林老师,怎么样?我很棒吧?” “棒棒棒,你最棒!”我笑得合不拢嘴,长发及腰,风中凌乱。 这是我们班今年难能可贵的一点可喜成绩,总算可以洗刷一下运动会的耻辱,足够我们扬眉吐气了。唉,人活在世上,吃着五谷杂粮就难免脱俗,追求这一些薄名虚利。好在我们贪这点虚名,不损害他人利益,仅仅满足一下我和孩子们的虚荣心,也无可厚非。 “小枫,你这次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耿小乐替你们班拿个名次十拿九稳了,中午可以多吃一碗饭了。”吴作文收起了乒乓球拍,笑着打趣我。 我掩着嘴笑了笑,有点难为情。上次运动会,我们班差点剃了光头,还多亏吴作文讲了点革命友谊,给我们评了一个精神文明奖,好歹抢了点面子。要不然光秃秃的,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林老师,我们要不要出去摆两桌,搓一顿庆贺庆贺?我来给我老爸打电话,叫他在咱家的酒楼给安排安排!”耿小乐平时就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豪样,现在成了我们班的大功臣,越发嘚瑟。 “摆你个头啊,你给我老老实实去吃食堂。”我扬起手,半真半假地在他头顶拍了一下。 这匹小野马,半点松不得手,你不把缰绳拉紧点,他就容易撒蹄子。你今天中午不把他摁着点,他有可能真的出去吆三喝五,与一些狐朋狗友喝得个二五八万,一不小心就给我惹乱子。 可真正到了中午吃食堂的时候,我看着那大盆子的白水煮萝卜,实在没有胃口。我也恨不得和小乐说的一样,出去吃点对味口的,比如乳鸽汤、鸡茸玉米羹之类的,那些多香啦,想想都要流口水。我有点后悔没有听从小乐的建议,出去打打牙祭。 我愁眉苦脸拣着盘子里的几点小白菜,食难下咽,苦不堪言。 “小枫,好像吃得很痛苦哇,虽然学校的伙食谈不上是山珍海味,也不至于这么难吃吧?”安娟端着盘子挨着我坐下,叉了块红烧肉一脸奸笑,“我说,你是不是珠胎暗结了?” 安娟笑得一睑诡异,恐怖得要命。 “咳”,我没提防她来这一句,有些招架不住,不自然地呛了一口。我向她眨了眨眼,几不可察地摇摇头,“你小声点,把你的嘴巴给我管严实点。” 你说她一个大姑娘家的,哪来的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大庭广众之下大言不惭地谈这些小媳妇老嫂子们操心的事,让我这个所谓的过来人都替她感到脸红。 “你别遮遮掩掩的,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安娟又塞了块红烧肉,俨然经验满满地,“你家警察叔叔知道吗?看你隐蔽工作做的这么严实,估计他还蒙在鼓里!不是我说你,这正大光明的好事,你干嘛搞的像见不得人似的?” 安娟叽哩哇啦,在我的耳边唠叨个没完,我简直是服了她老人家了。我说她能不能不要接二连三地一个劲儿叉那个骇死人的红烧肉哇,我瞧着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平时她都和吴作文卿卿我我凑一块的,今儿不知刮什么歪风,跑到我们班的地段上,上这儿来八卦了。吴作文也不知躲哪儿凉快去了,还不来收了这妖孽。 我瞪了她一眼,对她的话恍如未闻,直接从自己碗里挑了块又肥又腻的红烧肉塞给她,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林老师,你给我们缔造了个小师弟?”一个安娟我还没来得及稳住呢,耿小乐又伸长颈脖子探问,“真的?假的?” 这猴小子,哪里都少不了他,他什么时候鬼鬼祟祟凑过来的?比个女生还要嘴碎,还缔造呢,估计听了半天的小耳朵。 耿小乐一屁股凑到我身边,嘻嘻笑笑地,“林老师,我电一下我老爸,你去我家酒楼改善改善伙食。安老师,你就耽误一会儿时间,陪我们林老师去吧。” 这小子像个小大人,安排的蛮像那么回事的,典型的马屁精。不过一点也不遭人讨厌,我还蛮喜欢他的,有他的日子,你永远不会觉得乏味。 他说风就是雨,咋咋呼呼地掏出电话就要拨号,我赶紧拦住他,“你给我坐下,少在那里大惊小怪。”照他这么给我一嚷嚷,不要半天功夫,全S城都轰动了,还保个鬼的密。 “淡定,林老师,你快坐好,别闪了腰!”耿小乐煞有其事地扶住我,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 “耿小乐,你就少在那丢人现眼了。人家林老师有警察大叔疼着,还缺你那点吃的喝的了。”谢慧一脸鄙夷,不客气地挖苦了他一句。 耿小乐立即像一个小瘪三,垂头丧气哑炮了。嘿嘿,他们还真是一对活宝啊。 “小枫,你们班孩子好可爱的,赶明儿我也当个班主任,享受一下那种被孩子们紧张的福气,过过众星捧月的瘾。”对于我和孩子们的融洽亲和,安娟羡慕不已。 安娟这纯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看到小偷吃肉享福,没看到小偷挨打受罪。当个班主任成天提心吊胆,得操碎多少心哪。 “林老师,你电话响了!”一直在旁边闷头吃饭的曹子谦扯了扯我的衣角,指了指我的背包。 食堂里闹哄哄地,我又光顾着和安娟打嘴仗,丝毫没有留意。 我碎步跑到外面,将手机摸了出来。我的手机昨儿被小流氓摔坏了,张清大清早给我买了一个。我也懒得客气,顺手就用了,其他都比较满意,就是那大红的颜色有些打眼,我感觉有些别扭。 那颜色是彩云姐最爱的,张清最钟情的,我不大待见。我喜欢那些淡雅素净的颜色,出淤泥而不染的那种,譬如白色。 “妹妹,准备接驾吧,你哥来s城看你来啦!”我刚刚一接通,表哥极度夸张的声音就从电话里大喇喇地冲出来。 我哥要来?那倒是好事!我正好可以吩咐他给我带点好吃的,我喜上眉梢,插着腰朝他喊,“哥,你给我带点好吃的土特产过来!” “带啥呀,哥直接给你一张卡得了,你想买啥就买啥!”表哥在电话那端肆意张扬,一贯的财大气粗。 “不要,我就要你给我带外婆做的糯米糕过来。”我哥就是个土老帽,俗得要命,就想用钱打发我。 “带不了啦,你哥已经在路上了。” “啊,你啥时候到?” “大约明天就会到了!怎么,你难道不欢迎你哥来?” “不是啊,哥……” 我哥说了一句不打紧,可把我吓了个灵魂出窍。 我一向在家里标榜自己是单身,哥来了,那我不就彻底露馅了! 表哥也不早点透个气,让我有时间伪装伪装,好糊弄过去。闹了半天,还一个比我更沉得住气的。 我的亲哥耶,你是存心要折磨死我! 第八十七章 假装云英未嫁 我关了电话,像受了惊吓的小白兔,张张惶惶地回到食堂,“安娟,我走啦,你等一下替我收拾盘子。” “林老师,你心急火燎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耿小乐像个跟屁虫追了出来。 “小乐,你快带几个人来帮我打扫宿舍!”我飞快地扭头朝他喊了一句,没留心地上的石子,脚步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林老师,你就不能小心一点,毛毛躁躁的!”耿小乐眼疾手快蹦过来,机灵地搀住我,“谢慧,你快过来扶住老师!” 这小子,到底我是老师还是他是老师,有他这样理直气壮教训老师的学生吗?不过事情分个轻重缓急,咱这时候就放他一马,等以后有空闲了,我再来好好修理他头上的两个犄角。 “你先别管我,快去找人!”我扶着谢慧的肩,一屁-股在花坛边沿上坐下来。 我得淡定,不能自乱阵脚,咱要平心静气,一五一十地把每件事情捋直了。我先要把寝室伪装好,造成长期住人的假象,免得我哥来了起疑心。 “老师,你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想起来收拾宿舍了?你与大叔吵架了?被赶出来了?” 耿小乐拔腿去找人之前,还不忘找我了解一下实情打探一下内幕,多嘴多舍问一句。 “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谢慧呛了他一句,说到我心坎上去了。 耿小乐脑子灵光是灵光,就是有点灵光过头了,啥也瞒不住他。他又喜欢瞎操心,什么秘密到他这儿都藏不住,他一准儿给我抖个底朝天。 “小枫,你怎么啦?一副火烧屁-股的猴急模样!”安娟放好了盘子碗筷出来,有点大惑不解。 “我哥要来了!我得准备准备!”我的脸皱成一团,有些苦不堪言。 “切!”安娟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你哥要来嘛!来就来嘛,有啥好怕的?” 唉,真是一言难尽!我怎么才能向她通透地解释清楚我的那些难言苦衷呢?她听了肯定以为我在忽悠她,给她讲天方夜谭的故事。 照理说,我哥千里迢迢,不远万里来s城探望我,我应该雀跃欢呼才对。我起码应该邀请我哥到我的家中,理所当然尽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招待我哥。 谁让咱的情况特殊呢!一则,我家里人根本不知道我已经私结终身,我突然冒出另外一个家出来,哥不说会被吓死,也会被吓得两眼朝天。再则,张清对我时冷时热、心意不定,我还没有把握将他的身份揭穿,把他正式介绍给我的亲人。三则,张清家里还有陈彩霞不阴不阳的,时常给我使绊子。我可不想把我哥迎进家门,让我哥看到我这幅受气小媳妇的窝囊样。估计他会气得发飙,把张清家屋顶的瓦都要掀得干干净净。 哥搞的这一出突然袭击,确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纠结得像遇到老猫视察的小老鼠,慌得顾头不顾腚。 我只能装作云英未嫁,在单身宿舍招待一下我哥了。我想想都觉得委屈,既为我的亲人,也为我自己。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真不知道我这样委曲求全,这样隐忍坚持有没有意义! “你呀,我都不晓得说你什么好?”安娟爱莫能助地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下午是家长开放日时间,学校组织家长们欣赏校管弦乐队的表演。上课铃一响,各位家长在学校操场上黑压压地站了几层,管乐队的孩子们呜哩哇啦吹着黑管、长笛等,煞有其事地进行表演,全校学生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观看着。 我瞅准机会,给安娟使了个眼色打了招呼,安排谢慧在班上给我稳定队伍,就悄悄地让耿小乐带着几个孩子随我来到单身宿舍。 自从搬到张清那里,学校的单身宿舍我已经很少光顾了,成群结队的蜘蛛已经胆大包天地公然入住,俨然把此地当成了它们自家的地盘,到处结网拉线,搞得乌烟瘴气。 幸好我养的那些仙人球,朱顶红,吊兰还在,屋子里勉强还有几许生机。我头上缠了个湿毛巾,拿了把竹扫帚,站在椅子上大刀阔斧地挥舞一气。宿舍里立马卷起一阵阵厚重的灰尘,呛得我捂着鼻子,“呼哧呼哧”地咳个不止。 “林老师,您歇着,我来我来!”耿小乐担心地叫了我一声,胆战心惊地把我从椅子上搀扶下来。 他总是夸大其词,搞得一惊一乍的,生怕我有什么闪失,比个女孩子还要婆婆妈妈,将来谁要是找他做老公,准享福。人家丁点大的毛孩子,我就在这儿琢磨这些事情,思想太不健康了。幸亏他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到我这些肮脏的小心思。 “我没那么娇贵!”我拿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指了指垂在房子中间的布帘,“小乐,你给我把它拆下来,等一会儿我来洗。” “林老师,这不用你操心。我今晚把它带回去用洗衣机一转,明早就可以给你带来,准保洗得干干净净!” 耿小乐说着,三把两把将布帘拆下来,在我的抽屉里找了一个塑料袋,麻麻溜溜地将它装好。 我虽然觉得这样使唤学生不太妥当,但是由于时间紧迫,也顾不上拘泥这些小节了,我默许了他的这些明显带有巴结的行为。 唉,如果没有这些贴心懂事的孩子,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打发这些难捱的时光,怎样解决这些窘迫的问题。我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有点悲催,有个做摆设的老公还不如这些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有用。 如果这时候,我给张清说一说这个事情,他会怎样对待呢?他会像接待他的前岳父一家那样,热情尽力地欢迎我的表哥吗?因为没有把握揣度他的态度,所以我不想拿我的亲人去试探。我受点委屈不要紧,但不能让我的至亲跟着我受践踏。 尽管有耿小乐带着一帮子人协助我突击搞卫生,但收拾屋子的工程巨大,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我才收拾出个大概模样,马马虎虎看得过去。我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捶了捶胳膊,收工了。 今儿就算了,我要歇口气了,暂时没有做到的地方,明天我再想办法补救。应该还来得及。表哥明天下午才抵达,我还有的是时间造假作弊。 晚上吃饭时,我欲言又止,几次话到嘴边都忍不住想提出来,恳请张清和我一起去接待表哥。是死是活,真相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的,我提前让表哥知道我的一些事情,给他打一下预防针,也未尝不可。 “老公,你明晚有时间吗?”我掂量了几番,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有什么事吗?”张清停了筷子,凝眉思索,“我想一想……” “姐夫,你答应了我明晚去陪我们老总吃饭的!”陈彩霞白了我一眼,很快地出声,生怕我把他的姐夫抢走了似的。 “哦,对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忘了告诉你。”张清歉疚地冲我笑了一下。 经过无数次检验,我就知道,只要我的事情与张清亲亲姨妹的事情发生冲突,往往只有我靠边站的份,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也不用自讨没趣,再往下说了。 我低下头继续闷头吃饭,缄口不言。 睡觉之前,我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长吁短叹,张清颇为不解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深呼吸一口之后,心里比较舒服。”我恹恹地说了一句,提不起继续交谈的兴趣,就熄了灯。 他对我忽热忽冷、忽远忽近,这样阴晴不定的人,还真是难以捉摸,我索性就自欺欺人地自我麻痹吧。我想我们之间何止差了千山万水呀,那是苍天与大地的距离! 夜里,我盯着黑黢黢的屋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既有即将面对亲人的激动、紧张,也为这段见不得阳光的婚姻感到心酸。 表哥比如今的火车准点得多,不迟不晚是第二天下午到的。虽然风尘仆仆,但也潇洒倜傥,还是阳光张扬的像个上海小开。 可惜,老天不给他面子,s城从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地滴起了雨,到了下午,雨越来越大,连绵不断弄得人眼睛也睁不开。表哥也是,既然要来嘛,就在家里做足功课撒,选个好日子出发,挑这个鬼天气来,简直败兴。 不过这样也好,气温低,我穿厚实点他也不会觉得异常。我正好可以多穿一点衣服,把我微微隆起的腹部掩饰掩饰。不然的话,我的那点秘密一下子就昭然若揭了。 他刚一到达,不顾奔波劳碌,拽得像个钦差大臣,撑着雨伞在我学校里巡视一圈,“嗯,环境还不错!”他频频点头之后,又跑到我宿舍进行检查考核。 “妹妹,快过来让哥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变漂亮了没有?”表哥往我宿舍一坐,就开始逗我。 “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噘着嘴,不吃表哥那一套,“你还和我开玩笑!” “我的老妹耶,怎么身子好像长圆了,难道s城的水土还挺养人的?把我妹妹养的这样珠圆玉润的!”表哥才不管我扭扭捏捏的,径直托着我的脸蛋,从上到下仔细端详,“可怎么又是一脸菜色,有些憔悴呢?额头上这个伤又是咋回事?” 我不得不佩服我哥的毒辣眼光,一下子就发现了我的可疑之处。虽然我哥大多数时候粗枝大叶的,但对我一向用心尽力,对我细枝末叶的轻微变化,都明察秋毫。 “我听说你要来,太兴奋了,昨儿没睡好!今天多冷啦,我当然要多穿一点!”我信口胡诌,和我哥打着马虎眼。 “你怎么搞的这么老气横秋的,没钱吗?等一下哥带你去逛逛,搞几套时髦的,好好武装武装。”我一看自己的打扮,平底鞋,休闲外套,的确看起来很朴素。 我哪敢说我是故意穿成这样的。 我知道哥一来,见面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从里到外将我检查个遍,幸亏我有先见之明,穿了一件宽松的休闲装。不然,我肚子里的宝贝准保第一时间曝光。 第八十八章 带我走 “哥,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我还是擅长用那个老套路,急中生智将话题跳跃过去。要不然,表哥老揪住我的身体变形问题不放,话说多了,我难免就会露出马脚。 “哥过来出差,给我们单位追贷款。”哥略显疲惫地躺我的单人床上,双手交叠放在头下,两腿搁在床边,有些精神不济。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不会专程来看我!”我故作生气地说了一句,打开被子替哥哥盖上,“哥,你休息一下吧!” “妹妹,你可是冤枉哥哥了,我做了好多工作,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机会的。”哥脱了鞋,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哥睡会儿,等下出去办事。” 我小心地把表哥的外套用衣架挂好,搬了把小凳子,默默地坐在旁边守着表哥睡觉。他长途跋涉,肯定累坏了,需要养精蓄锐。 我细细打量着表哥孩子气的睡颜,心里感到特别恬静。我只有在自己的至亲身边才会如此放松,有这种怡然闲适的安详,不会感到半点的陌生和拘谨。 我用手指调皮地拨弄了一下表哥微微上翘的睫毛,一个大男人的睫毛生得这样细长妖娆,真是风-骚。 “妹妹,别闹!”表哥嘟哝一句,准确地按住我的手,翻了身继续睡。。 我就这样让表哥握着我的手,将头靠在表哥的身上打盹,再也不敢乱动。 下午的上课铃响起的时候,表哥醒了,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我赶紧将他的衣服递给他。 表哥就着我墙壁上挂着的那面小小的镜子拾掇自己,整了整领带,梳了梳头发,还将脖子扭一扭,骚包的要命。 我在他身后叽叽地小声笑,轻轻地掸着他衣服上的皱褶,“哥,用不着捯饬那么帅的,s城没人关注你!” “我又不是给别人看的,我图个自己清爽。人要活在自己的心里,不要活在别人的眼里。”表哥将他一向信奉的至理名言又向我宣讲一遍,用清水将自己头顶那几根不老实杵着的头发抹平。 我昨儿慌里慌张的,考虑不周全,这些个梳妆打扮的东西没顾得上准备,他只好将就点得了。 “哥出去办事了,你老实待着,哥晚上带你出去吃好的。”表哥拎了公文包出门,走的时候嘱咐我一句。 “我要吃最贵的。”我拿了雨伞追出去,替表哥撑开。 雨下的这么大,不带把伞,我哥再屌丝倜傥,也要变成落汤鸡了。 “都听你的,你说了算!进去吧,外面雨大!”表哥接过雨伞,赶我进屋。“吃完了,哥就去带你买衣服。哥过几天要接你嫂子过门,你那天去接亲,要打扮得漂亮亮的。” 表哥典礼的日子是过年的时候就定了的,我知道。等他把表嫂娶进门,舅舅和舅妈也可以落点心了,要是再早点添个大胖小子,外婆的嘴都要笑歪了。 哥哥晚上来接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估计差事不太顺利。 “妹妹,我们走吧,你带路!”表哥叫了一辆的士在学校门口等我们。今儿他算低调了一回,没有将那辆路虎开来s城招摇过市。 “事情办妥了没有?”我看了看低头为我系安全带的表哥,有些担心地问。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现在不管什么差事了,让我老妹开心是第一要事了。”表哥挥了一下手,吩咐的士开路。 我平时社交活动少之又少,对s城有名的吃喝场所根本不够了解,我们听了的士司机的建议,来到据说最豪华的半山华苑旋转餐厅。我最近妊娠反应严重,胃口不好,对吃的要求不高,主要是想感受和表哥相聚的那个亲热劲儿。 “怎么回事?替哥省钱吗?怎么吃这么少?”表哥忧心忡忡,对我的表现颇为费解。 我对着满桌子的珍馐佳肴,的确兴趣缺缺。我像个挑食的小猫咪,只用筷子有一搭无一搭地挑着鱼眼珠子和鸭舌头,别的东西连筷子也不伸。我哪敢吃那些大荤大腥,连看一下都恶心的没办法,估计一沾到嘴边就会吐得天昏地暗了。 “妹妹,吃不下去就算了。我们去逛逛,哥给你去买衣服!”哥结了帐要走。 我扯了扯哥哥的衣服,说,“哥,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卫生间。” 肚子里揣了个宝贝,膀胱就娇气,一点库存都囤积不了。 我向垂手壁立的侍者招招手,“卫生间在几楼?” “二楼。”侍者迈着碎步急速过来,简短回答。 外面是一条幽静的走廊,没有什么人,拐角处隐约有人影。我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人生的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她真的比我更适合你吗?你可以尝试着来爱我,好吗?……” 我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从墙壁后面走出来。灯光寂静柔和,站在走廊尽头的正是张清和钟丽华。张清不是说去陪陈彩霞的老总吗,怎么又和钟丽华搅合在一起,我真心搞不懂了。 他们靠得很近,钟丽华婀娜的身子轻轻地靠在张清挺拔的身躯上,柔白如玉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他的衣袖上。张清一直看着钟丽华,眼眸静深如一片深海,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额头的青筋隐约跳动。钟丽华的身子本来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渐渐地掂起脚,缓缓地抬起头,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唇。 我的心霎时怦怦直跳,紧张得无法喘息。我不知道,张清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会和上次在钟丽华的老家一样,毫不犹豫地推开她吗? 张清岿然不动地站在窗台边,一只手撑在窗台上,他听凭钟丽华近乎热烈地亲吻着,英俊的侧脸不自觉地掣动,而钟丽华整个人依偎在他的前胸,仰着脸,眼中有依稀的雀跃。 我的耳朵里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到自己干涸的呼吸声,大脑一片空白,身形难以移动。我明明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仿佛只是在看两个陌生的人表演一场静止的戏。 那一刻,时间仿佛已经凝固,天地好像变了颜色,他们深情拥吻的画面,被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深深地刺痛了我。滴滴鲜血从我破碎的心灵深处汩汩地流淌出来,无声地滑落,画出一道道惨淡的弧线,如同一只只折翼的蝴蝶。 如果说,以前只是猜测,只是主观臆断,但今天亲眼目睹的这一切让我心神俱损,无论张清是逢场作戏还是意乱情迷,他终究是没有推开她。这足以说明,他在我和钟丽华之间摇摆不定,内心在挣扎、在比较! 我所有的坚持都成了绝妙的讽刺,变得那么好笑。生活中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那么意外,他们一直这样明目张胆地纠缠在一起,暧暧昧昧。我真是个可怜的傻瓜! 我在这个城市颠沛了这么久,我在这段感情里隐忍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成了张清玩弄的一枚弃子,再次坠入被抛弃的深渊。我绞尽脑汁,苦心经营我的婚姻,却还是落得这样惨淡的下场,所有的一切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我忽然有一些看不清这些雨,看不清这个无情的城市,也看不清这个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张清,你既然已经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难道你偶尔对我露出的那些温柔都是虚情假意的敷衍吗? “妹妹,你怎么啦?”哥哥在身后叫我。我缓缓地转身,泪流满面,唇上的血色褪尽,脚步虚浮,浑身哆嗦不已。 “哥,你带我走。”我一步一挪,慢慢地移动脚步,腿上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我摇摇欲坠,像寒风中飘零的树叶瑟瑟发抖,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瘫倒在哥哥的怀里。我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块浮木。 “妹妹,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吓哥哥!”哥哥被我面如死灰的样子骇死了,他将大拇指摁在我的人中上,焦灼不安。 “不要问,哥哥,你什么也不要问!”我宛如断线的风筝,失魂落魄地吐出一口气,“带我走!” 哥哥再不说话,抱起我,朝最近的电梯奔去。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哥哥的怀里,一路上沉默不语,只有眼泪如决堤的江水,止也止不住。哥哥紧紧搂着我,不停地用他的西服袖口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拳头攥得死死的。 车窗外狂风肆掠,密密麻麻的细雨织成厚厚的帷幕,近处的树、远处的高楼模糊一片。 “妹妹,你的电话!”哥哥翻出电话递给我,“张清”两个字异常醒目。 呵呵,我讽刺地冷笑一声,顺手摇下车窗,用力地扔了出去。 “哥,我不喜欢它,我讨厌这种颜色。”我幽幽地说,似乎在给表哥解释。我想我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吓着我哥了。 “不喜欢就不要了,扔了算了。哥以后再给你买一个,买个最贵的最好看的。”表哥依然用他的衣袖擦着我头上的雨水、脸上的泪滴,依然那么霸气地许诺我。 谁许我一世的纵容?什么情人、爱人,统统都靠不住气,统统都是虚梦一场。 只有你的血脉至亲,陪着你,看着你,守护着你,走过花团锦簇,行过惊涛骇浪,从开始到结束,也不分离。 第八十九章 再见, 再也不见 我们回到表哥所住的酒店,我趴在马桶上撕心裂肺地呕吐,像个弄丢心爱玩具的孩子无助地饮泣,涕泪横流。我先是嘤嘤地哽哽咽咽,一哽三泣,然后抱着哥哥的腰,像银瓶乍破水浆迸一般地嚎啕痛哭。 我锥心流泪,并不是因为舍不得张清这号人,既然他对我百般忽视和践踏,我不要他也罢。我伤怀痛哭,只是心疼在这段不对等的感情里百般忍耐的自己,心疼自己为不值得的人所付出的那满腔的真心和诚意。 “哥,我好难受哇!”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我虚弱地将头深埋在哥哥的怀里,像只笨拙的鸵鸟茫然失措,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脉搏的跳动。 “妹妹说的对,哥就是个笨蛋,哥啥也不懂!妹妹,你难受就哭出来,有火就冲哥哥发。” 表哥像我每一次难过时候一样,我云他云地附和着我,变着法子逗我开心,任我出气。 “哥哥,你别担心!我哭一哭就会好的,你不许问,啥也不许问。” “好,哥不问,哥啥也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给哥听。” “哥哥,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 我伏在哥哥的怀里,泣不成声地哭成一团。此刻,除了哭,我似乎也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再次遭人背叛的哀伤。我很感谢仁慈的女娲娘娘,幸好她在用泥巴捏人的时候,没有忘记给女人缔造这几行清泪,让我今天得以靠它淋漓尽致地抒怀。 “妹妹,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表哥手忙脚乱地擦着我眼角滚滚而落的泪珠儿,没有丝毫犹豫,眼睛都不眨地答应我。在我悲痛欲绝的这一刻,哥哥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宠溺着我,满口答应我所有的任性的要求。如果我要天上的星星,他绝对会马上去摘,顺便还要帮我把月亮摘下来。 “哥哥……哥哥……”我弱弱地翻来覆去地唤着我的表哥,锥心刺骨的哀痛不知从何说起。 “哥哥在这里!一直都在!”表哥将我的头贴近他的胸口,企图用他炙热的胸膛温暖我,“妹妹,你不要哭了,哥哥的心都要疼死了!” 哥哥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我。我也不清楚自己窝在哥哥的怀里哭了多久,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昏地暗,终于精疲力竭、昏昏欲睡了。 “妹妹,你先睡,我去给你买换洗衣服。”哥哥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安顿好,附在我耳边温声软语。 “哥哥,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下意识地抓紧哥哥的手,像受伤的小鹿一样惶恐不安。此刻,我真的很害怕孤独,很害怕被人抛弃。 “放心,哥哥去去就回,不会丢下你的。”哥哥细心地替我掖好被角,摁亮床头的灯替我驱赶黑暗。 “妹妹,起来洗个澡,换了衣服再睡,这样舒服些。”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恍惚间依稀听到哥哥在小声唤我,温柔地抚摸我的额角。 我睁开眼,直愣愣地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在哥哥的帮助下勉强坐起来。我头重脚轻地硬撑着冲了一个澡,然后麻木地坐在椅子上听凭哥哥摆弄,在镜子里看他将我湿漉漉的头发吹干。 “S城好像出乱子了,大批警察出动了。他们还挺履职负责的,现在深更半夜的,还在酒店挨门挨户地查房。”哥哥不太熟练地掰弄着电吹风,小心地拂撩着我的长发,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警察!我条件反射地打了一个激灵,身子禁不住一震颤。我有一个预感,这绝对是张清搞出的动静。刚才在半山华苑,他肯定后知后觉也看到我了,现在他会心急如焚,甚至不惜出动警力,满世界不停疯狂地找寻我吗? 如果他找到我,他会做些什么呢?再跟以前一样给我一个看似无懈可击实际上可笑无比的解释吗?可是,无论他怎么解释,当他和钟丽华深情拥吻的那一刻,失望和嫉恨的种子已经在我心中深深地扎了根。 我虽然曾经遇人不淑,笨笨巴巴地做过许多傻事,但心灵是高贵的,对感情是专一的,对婚姻是忠诚的。不管张清对这段婚姻付出多少诚意,把我摆在多么微不足道的位置,他起码应该做到尊重我,守住起码的底线,可是他似乎并没有做到这个基本的程度。 我在感情上也是有洁癖的,容不得三心二意、摇摆不定,所以,从此以后他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是真的、假的,蹩脚的、合理的,我都不想再听了。我给了他,给了我自己,给了这段感情无数次机会,可惜他都没有珍惜,只能说明他从来没有在乎我。既然我们无缘又无份,那么只好再见,再也不见。 我心里这样思忖着,猛然一抬头,“哥,我们走,马上离开s城!” “妹妹,现在吗?黑灯瞎火的!”哥哥的手一时顿住,神情十分惊诧。 “是的,立刻,马上。”我强打精神站起来穿衣服,开始收拾东西,半点不敢迟疑。 “好,我马上去退房。”哥哥虽然满腹疑惑,仍然二话没说,默许了我的行为。 “哥哥,什么都不要做了,我们马上就走。” 如果稍微耽搁一下,张清就有可能找到我的踪迹。我并不是害怕见到他,对于他这种秉性如此恶劣的人,我只是感到恶心透顶,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了。这个屡次践踏我真心的人,如果有可能我但愿我从来不曾相识,再也不要与他重逢。 退房无非就是涉及到一点押金问题,我想哥哥并不在乎这点钱,索性趁早离开。我们走得越快越好,离得越远越心安。 夜空乌漆墨黑的,瓢泼大雨哗哗啦啦地倾泻不停,偶尔一个闪电像巨型的银钩撕破黑夜的帷幕。我和哥哥匆匆地叫了一辆出租车,顶着电闪雷鸣上路。 我的大脑像被乱刀划破的磁带,一片空白,机械地坐在出租车内,软软地靠在表哥的身上,木然地看着车窗外面逐渐隐去的路灯,无聊地倾听噼里啪啦的雨滴饶有节奏地敲打着窗子。 “喀嚓!”又一个大炸雷,我往表哥的方向蜷缩过去,靠得更近了一些。天河好像炸裂了一个大洞,一道道电光接连不断地划过,树枝在风雨中发狂地摇摆。房顶腾起一团团白雾,房檐的水流像高山瀑布般流泄下来。不一会儿,街道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整个世界都好像泡在水里。汽车经过的地方溅起一米多高的水墙,大风掀起一波波水浪。 此时此刻,我和哥哥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好像坐在一艘正在狂风暴雨里乘风破浪的大船上,不知道该在何处抛锚。 下半夜的时候,我们颠颠簸簸来到临近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出租车师傅再不肯朝前多走一步,我约莫着已经跳出了张清的势力范围,就和表哥随便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 整整一夜,我忧思不安,辗转难眠。表哥静静地坐在我的床头,拍着我的后背轻轻地哄,好像我是一只迷途的羔羊,需要他把我捧在手心里小心地呵护。 我们日夜兼程,走了两天一夜才回到家中。爸和妈乍一见到我,惊讶不已,特别是妈妈,简直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心细如发的爸爸发现我的异常,他略微担心地问表哥,“小枫怎么回来了?” “我去接她回来的,反正我典礼的时候她迟早得请假,索性提前回来了!”表哥轻描淡写一番解释,帮我遮掩过去了。 爸爸再没有疑心,妈妈立马就给林鑫去了电话,安排他早点回来帮表哥的婚礼做准备。 我用表哥的电话给校长请了假,暂时就滞留在老家。 我知道,自己这样任性地一走了之 ,其实对那些伤害我的人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打击。我想,张清并不会因为我的猝然离开而焦头烂额,相反,他可能会过得更开心,他会与钟丽华,陈彩霞之流,过的更加如胶似漆。我这样负气而为只是辜负了那些对我信赖满满的孩子。 我又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对面对那些丑陋的人,去接受那些不堪的现实。我依然像以前那样,怯弱的、狼狈地逃窜。但这次我决不会再简单地逃避了,有些事情是该做些了结了。 这个世界变数太多, 谁也不是谁的谁,你也不知道,谁会与你永久。有些人,既然从来都不属于我,既然我怎么用心也留不住,那么,我还是放手吧。虽然不甘心,至少要潇洒地先转身。 若无其事是最好的报复,何必向不值得的人证明什么?生活得更好,只是为了自己。我以为会一直在的人,走了;我以为会一直牵着的手,松了……原来,离别是很简单的事,轻轻地转身,轻轻地挥手。当脸颊上那抹微笑轻轻地荡开,我把所有的不舍一一淹没在唇边。原来,冷暖自知真的是一个让人心疼的词。 我一再地遇人不淑,看错人,爱错人。可有时候,我看错人,不是因为我瞎,而是因为我善良;有时候我爱错人,不是因为我蠢,而是因为我把感情看的太重。 第九十章 深爱我的亲人 回家的当晚,妈妈死活要我和她一起睡,我看她对我恋恋不舍的,就不忍心拒绝她。她抱着我的脚丫子,从小腿处细细研磨,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按摩解乏。 “妈,我脚臭哄哄的,您就不晓得离它远点!”我这么大的闺女,还让妈这么侍候着,我有些汗颜。 “我闺女的脚怎么会臭呢?妈闻着香呢!你别管妈的,尽管睡你的!”妈不以为意,依然将我的腿不嫌弃地搁在她的身上,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我不再多说,安心睡了。我想表哥临走时,一定给他们两老交代过什么,他们一定会对我悉心留意的。 我躺在自己自小就熟悉的这张床上,安然入眠,这是我锥心蚀骨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二天,我还迷糊着,表哥就把外婆和舅妈用车载过来。外婆在床上就将蓬头垢面的我搂在怀里,“心肝啦”“宝贝呀”叫了个遍,直说我胖了,但也黑了,憔悴了。 “s城是个啥破地方,怎么水土这么不养人,把我水灵灵的囡囡糟-蹋的这么糙了!”外婆似乎对我工作的城市极端排斥,因为它拐走了她心爱的外孙女,所以连带着那个地方她也不待见了。 我躲在床上遮遮掩掩,生怕外婆看出端倪。幸好我还窝在被子里,不然外婆即使老眼昏花了,依她丰富的人生经验,估计她也能将我肚子里的猫腻看个八九不离十。 “我的乖囡囡,你一去就是几个月不回来看看外婆,你也不惦记我这个老婆子?”外婆将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杵,皱着脸假装生气。 我挂着她的胳膊,埋头在她怀里撒娇,“我在外面可想我的老外婆了,怎么会不想呢?” “净骗人,想我还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上什么鬼班?不晓得回老家来?”外婆嘴一瘪,满脸不相信的样子。 “我说的大实话,外婆!”我将自己乱蓬蓬的鸡窝头在外婆的怀里拱了几拱,讨好卖萌地哄她,“我今年下半年就回老家,这次说真的!” “真的?假的?我该不是耳朵背听错了吧?”外婆往床中间挪了挪位置,作势将耳朵朝我嘴边靠了靠,“囡囡,你再说一遍!” “真的!”我凑近外婆的耳根,故意提高音量。 外婆的嘴角笑开了花,脸上的褶子乱颤,“这回听清了!这话我爱听!你不许骗我!” “拉钩上吊!”我用小指头胡乱地找了外婆的一根手指勾住。 “就你会哄你外婆!”妈妈嗔怪地拍拍我的后脑勺。 “我这次是当真的!”我撅了嘴,嘟囔了一句。 家里人也真是,我不回来吧,他们盼星星盼月亮,我终于松口要回来了,他们又不相信了。 估计是我当初那股子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决然劲儿,让他们笃定我会在s城生根发芽,绝对想不到我会主动提出打道回府的事情。 但这次,我想我是已经考虑清楚下定决心了。在s城将近一年的荒诞生活让我最终看清了一些事情,弄明白了一些问题。S城再也没有任何让我牵挂的事情,让我留恋的人了,我想我可以优雅地离开那个一直让我伤心的城市了。 我去的时候毅然决然,什么都阻挡不住我朝前的脚步,而当我转身的时候,依然是义无反顾,那个城市,那个城市的任何人,甚至是一草一木,我但愿再无邂逅的可能。 “轻点晃,小心你外婆的腰!”妈妈轻轻打了一下我挂在外婆胳膊上的手,“甭管真的假的,你快起床,等一下舅妈他们要去与亲家会面。” “哦,那我也要去!”我一回到家中,就恢复了胡搅蛮缠不讲规矩的德行。似乎这样,我就可以忘却s城那些卑劣的人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 舅妈他们与亲家会面是商定表哥结婚的大事,我一个晚辈,又是一个姑娘家家的,去捣什么乱啦,我纯属耍赖皮。 “不结了,结什么婚!”表哥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晃悠,不急不缓地蹦出一句话,像平地扔了一枚炸-弹,吓死个人。 “我的小祖宗啦,你又是抽的哪门子风咧?”外婆的拐杖不偏不倚招呼在他的右肩上,气喘吁吁地发威,“你要敢变卦,我打死你!” “打死我也不结了!”表哥硬邦邦地扔了一句话就走人,差点把个舅妈噎死。 舅妈急得直抹眼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我,“囡囡,你劝劝你哥,他最听你的!” “包在我身上!”我胸脯一拍,立马向舅妈保证,然后猫着腰去撵表哥。 “你嫁不嫁,不嫁我就去找别人;嫁的话,你就给我悄悄进门算了。”哥哥插着腰站在文明湖边的树荫下,对着电话那边的人颐指气使,那边的人不用猜也是表嫂。 “哥,你干嘛?”我夺了表哥的电话,亲热地叫了一声,“嫂子——” “妹妹,你看你哥他说的叫话吗?定好的婚礼说取消就取消,他让我自个进门算了,这不是作践人吗?”果不其然,表嫂在电话里委屈的不得了。 “嫂子,你别急,我哥他说胡话呢!我替你收拾他。”我小声细气地安抚嫂子,“你安安心心准备做新娘子吧!” “哥,你以后不准这么和嫂子说话,这种口气很伤人心的,你得尊重嫂子!” 我关了电话,拉表哥在凉亭里的长椅上坐着,大为不满地替嫂子鸣不平。 “我对她说话就是这个口气,习惯了,倒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表哥挠了挠头皮,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有话好好说,老婆是用来宠的,知道啵?”我戳了戳表哥的手背。 表哥嘿嘿地傻笑,“好,哥听你的。”看他那敷衍塞责的样子,不知道把我的话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我曾经被男人这样漫不经心地漠视过,深深受过不被尊重的伤,我不希望别的女人和我遭遇同样的经历,我希望每个人都要善待自己生命中的每一次相遇,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缘分。 “对了,哥,定好的典礼日子,你怎么又不办了?”我以下犯上教训完他以后,赶紧说到要害问题上。 哥哥凝视了我几分钟,轻柔地抹了抹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妹妹,你还想不想哭?是不是还很难过?如果我的妹妹那么不开心,我做哥哥的却还在敲锣打鼓结婚,我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我哪里会想到,哥哥这样出尔反尔地更改自己的婚期,只是出于他那片深深维护我的心意。他觉得不能把他的幸福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有这样深爱我的亲人,我就算失去全世界又如何,我依然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女人! “哥——”我喉头一哽,心里泛酸,眼角泪花闪烁,我飞快地用手去掩饰,“你说的什么傻话!你结婚怎么会是犯罪呢?我会很开心的,我会给你和嫂子满满的祝福!” “真的!只要我结婚,你就会感到开心吗?”哥哥高兴地一蹦三丈高,一点也不记得注重他那一向在乎的屌丝形象了,他摇着我的手晃悠,“那我明天就举行典礼仪式,请很多戏班子来唱戏,让我的妹妹开开心心的!” 表哥这个时候幼稚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满嘴胡说八道。结婚典礼的日子,是外婆和唐叔叔掐了又算,在菩萨面前求过卦的,他说改就改呀。 我“扑哧”一声笑了,捶了捶他的背,“哥,你就老老实实按原来的计划接嫂子过门,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我进去告诉舅妈,一切照旧。舅妈喜上眉梢,也没有追问表哥中途变卦的缘由,扯前忙后去准备诸多事宜。 哥哥的典礼仪式完全按照我们当地的规矩进行,土洋结合,不伦不类。嫂子穿戴着凤冠霞帔,被表哥背着跨过火盆之后,就顶着盖头坐上了八抬大轿。表哥披红挂绿,器宇轩昂在轿子前面跨马游街。马当然不是真的马,而是由一辆豪华的敞篷轿车代替。 大舅和舅妈也是黄袍马褂上身,又被村子里的人整蛊,满头满脸画的花花绿绿,像古装戏里唱大戏的角儿。可是呢,大舅脖子上又挂着一把又长又重的火叉,赫然写了几个大字“神州六号”,舅妈背上背着个蓬蓬松松的草把子,将她的头都遮住了,美其名曰:鸡蛋八角,公公烧火。 他俩和我爸妈弯腰驼背,哼哧哼哧地拉着一辆小汽车,据说这是嫂子的嫁妆,得向乡亲们显摆显摆。 “啥嫁妆,还不是大舅家的钱买的!”林鑫慢悠悠地开着车,撇撇嘴吐槽。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敲了他一爆栗,“大舅买的又怎么样?只要哥和嫂子过得好,计较那么多干嘛?” 这小子,我得给他好好掌掌舵,不然等他以后长了本事,三观就不正了,容易走上邪路。 林鑫回来的时间比较赶,他已经正式和别人入股开公司了,琐碎事情繁多,又要准备毕业论文,忙得两脚不沾地。人家也算成功人士了,骚包地买了一辆车回来接亲,张扬地给表哥捧场。 他正在物色合适的房子,准备赶快下手,说要早点接爸和妈去大城市见世面。我也不甘落后地调侃他,要他快快努力赚钱,我等着好去帮他数成堆的票子,帮他把钱搬到阳台上面去晒太阳。 林鑫吃了我一家伙,噤口不言,变老实了,安安静静地当驾驶员。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在人们的一脸艳羡中,风光无限地在街上游行示威。 第九十一章 都会成为过去 “姐,在s城有没有男孩子追你?有勉强能入你法眼你的人吗?”林鑫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怎么,你担心老姐嫁不出去?妨碍你找媳妇了?”我半真半假和他开了一句玩笑,对他的试探不予理会。 “姐,你这个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关心你!”林鑫将身子往我这边偏了偏,嘴角朝前努了努,“你看爸妈年纪也大了,你早点找户好人家,他们也好放心!” 爸妈正在车前陪着大舅和舅妈拉彩车,这是我们这个地方不成文的风俗,新娘子的陪嫁必须男方嫡亲的长辈陪着公公婆婆一起拉回去,表示对女方的器重。爸爸个子本来就不高,这会儿弓成了虾米;妈妈呢,身体倒是发福了,可是两边鬓角头发已经依稀发白了。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确已经渐渐老去了,我却还是这么任性不懂事,尽做些无厘头的事情,让他们操碎了心。 “我的好运气马上就快来了,白马王子也会如期降临,你等着吃姐的喜糖吧!”我凭空画了天大个饼子,用来搪塞林鑫,免得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尽往我心窝子捅刀子。 林鑫一听我这话,瞬间觉得有了盼头,顿时来了精神,一只手丢了方向盘手舞足蹈,“那我要加强锻炼,免得到时候背不动你!姐,你注意点身材,照你这个发展趋势,我怕你成亲那天我们两个坛子一起滚。” “哼,你敢嫌弃我胖,我到时候要哥背我,一脚把你踹开!”我从鼻腔里“嗤”了一声,在他头上又敲了一家伙。 我们当地约定俗成的规矩,女子出嫁时,由自己嫡亲的兄弟背出家门,亲手交与新郎手中,以示托付的郑重。当然,新娘子在同辈人当中实在找不到合适背自己出门的,这个差事也可以由新郎直接代劳。 “姐,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快抓紧物色出嫁对象吧,你多重我都背得动你!”我一动真格的,林鑫就会服软,不再和我死磕。 “知道啦,就你话多!” 我何尝不想风风光光地嫁人,如愿以偿地找一个有情郎君,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不容易恰好让我赶上啦。 很自然地,我已经将张清排斥在我的世界之外了,对于他我只能抱以两声无奈的冷笑了。 我回家之后,几乎都不愿去想起他,一方面是不想让自己更难过而刻意回避,另一方面也因为失望之极对他不再心存任何幻想了。 这个世界很残酷,你不要以为,你想的那个人,他也会想你;你放不下的那个人,他也会放不下你。这个地球离了谁都会转的,一厢情愿或者自作多情的事情,我也不屑去做了,不值得。 我合了眼,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因为接亲的时辰是规定好了的,早晨八点必须到达嫂子家扯旗放炮,折腾了大半天,我也累得慌。 “姐,到了!”林鑫叫醒我,“有这么累吗?你怎么萎靡不振的?” “身怀六甲之人都瞌睡的,给你小子说了,你也不会懂。”我腹诽一句,没吭气,完全把他的话当了耳边风。 不过,他也顾不上听我的解释了,禾场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我们都要去帮忙招待客人了。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今天的确是个适合办喜事的吉祥日子。大舅见人就撒烟,笑得红光满面,外婆颠着三寸金莲奔过来瞧孙媳妇,连她老人家喜欢的花鼓戏也不看了。 我和林鑫跟在表哥、表嫂的身后,卖力地撒着花瓣、彩带,天女散花一般快乐。我真想就这么一直快乐地撒着花瓣,快乐地笑下去,忘掉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 “姐,这谁点的戏呀!”林鑫生来是个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主儿,他撒着花呢,还有功夫研究花鼓戏,“怎么唱的是《双玉蝉》?大喜的日子,晦气得很!” 我听他这么一说,也忙里偷闲朝戏台子上瞅了两眼。果不其然,锣鼓锵锵的,台上的演唱者表演的正是有名的《双玉蝉》。这出戏有名是有名,可惜是一出悲剧,戏中可怜的女主曹芳儿含辛茹苦将未婚夫沈梦霞从襁褓中抚养成人,结果沈梦霞功成名就之后,却将曹芳儿无情地抛弃了。曹芳儿不忍断送沈梦霞的终身幸福,忍辱负重成全他,自己含恨而死,令人唏嘘。 “那曹芳儿就是个傻逼,是自己的就去争呗,争不过也不用上吊哇,白白便宜了那些坏家伙!” 林鑫手里频频撒着花瓣,嘴巴仍然不忘凑在我耳根边,叽叽咕咕吐槽。 “你以为她是生活在如今这个开放社会,女人啥都敢和男人对着干?封建礼教,封建婚姻制度几座大山就压死她了!”我心里明明赞同他的看法,嘴里偏偏和他唱着反调,“你少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好你的差事啦!” 我有强烈的预感,觉得他这番话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他在给我打预防针呢,他肯定听表哥给他透露了一些有关于我的信息。 难道他们哥俩担心我来个上吊自杀吗?我才没那么傻,恋爱不成可以分手,婚姻不幸可以离婚,为了一个男人死去活来将自己宝贵的生命搭进去,真是犯不着。那并没有惩罚到那些作恶的无耻之徒,只是伤害了那些真正疼爱你的亲人。 婚礼持续到夜半深更子时分才结束,我们是累得人仰马翻,但累并幸福着,不亏。我更划算,表哥信守在s城对我的承诺,以嫂子的名义给我封了个大红包——最拉风的苹果7,纯白的颜色,甚得我心。 表哥的婚礼刚刚结束,爸爸就吩咐林鑫帮我去定返程的飞机票。妈妈有点舍不得我,就在一边替我求情,“她爸,小枫难得回来一趟,就让她再待几天。你看她脸色又黑又难看,我在家给她好好补一补。” “慈母多败儿!她这么大的人了,要学会承担责任了,不能由着性子来!”爸爸态度坚决,丝毫不松口,妈妈就不能一直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爸爸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爸爸也舍不得你,但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尽心尽责。食其禄,忠其事,这是每一位老师的良知。孩子们正眼巴巴地盼着你,你早点回学校吧!” 我和林鑫走的那天,大舅一家也来送了。表哥几次张嘴,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交代,最后只是紧紧地抱着我,贴在我耳根悄悄说,“妹妹,你在外面要开心,有什么事情就给哥吱一声,哥立马就赶过去。” “嗯。”我埋首在表哥怀里点了点头,很有点难舍难分的感觉。 “小鑫,你多费点心,把你姐照顾好点!”表哥对我说完了,又叮嘱林鑫。 “哥,我知道!”林鑫慎重地冲表哥颔首,两兄弟像在打哑谜,似乎默契地守着与我有关的秘密。 林鑫开车送我上了飞机,他才继续往他的学校奔。他估计得到表哥的授意,出于担心我的缘故,本来说要直接开车送我回s城的,但是路程太遥远了,他一个人开车挺累的,我就否决了他的打算。 反正交通也便利,地上钻的,天上飞的,多得是,何苦把个老弟整那么累呢! 飞机像一只巨型的展翅大鹏,在万里高空中穿云拨雾。S城越来越近,我的心越来越沉重,就像压了块磐石喘不过气来。 那些不堪的、锥心的一幕幕纷至沓来,我将脸蒙在手心里,辛酸的水花依然在我的眼眶中不停翻涌。我深深地憋一口长气,不断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我将拳头死死地捏紧,似乎这样就能给我增添几分支撑的力量,但我还是不能控制自己不平的心绪。我只要想到自己遭遇的那些欺骗和轻视,身体就抑制不住地颤抖。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当我的情绪躁动不安,实在难以淡定时,我在心里翻来覆去背诵着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句,一遍又一遍。直到飞机降落,我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心里像沉船后的海面,可以做到波澜不惊了。 我到达s城的时候,暮色沉沉,已是万家灯火了。我也没有什么行李,背着个双肩包,像个茕茕孑立的匆匆过客,就那么悄没声息地回到学校。 “小枫,你总算回来了!”我还没接近单身宿舍,就在半道上遇到了安娟,她正和吴作文在操场上散步。 她乍一见到我,就像大白天见到披毛女鬼,诧异不已。她不讲义气地甩开吴作文,亦步亦趋地拉着我的手,“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走后,你家张清像发了疯,将s城闹了个天翻地覆!” “是吗?”我漠然地应了一声,未置可否,低头一门心思地在我包里找宿舍钥匙。 “你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你们究竟怎么啦?”安娟百思不得其解,疑虑重重。 我找出钥匙开了门,嘴角浮出一丝若无其事的淡笑,“你过几天就会知道真相了!” 第九十二章 我们离婚吧 明天是星期天,我心安理得地在单身宿舍里呼呼大睡了一夜。 渐近黄昏的时候,我准备回家收拾东西走人。虽然我已经极端厌弃那个地方,厌弃那个地方的人,但我迟早是要面对的,不可能永远避而不见,再说做错事情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躲躲藏藏。 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我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看透了许多问题,大约可以坦然地面对那些腌臜事情了。拜他们所赐,我也要尽快地成长起来。我的外表虽然是纤细的,但我要逐渐成为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而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不是说她征服了什么,而是要看她承受了什么。我既然能够承受初恋的背叛,那么也能咬牙承受婚姻的破裂。 我开门进去时,屋子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秦俊江、淼淼、陈晗潇都在,钟丽华、陈彩霞正围着张清莺歌燕舞。张清所有的烂桃花聚集一堂,还真是齐整。 这个屋子并没有因为少了我而显得冷清,反而热闹非凡,欢声笑语。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记住,永远不要在不在乎你的人面前使小性子,上演什么离家出走的戏码,因为别人对你的行踪根本毫不在意,只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悲好笑。 我对淼淼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目不斜视,淡漠冷然地走向我的房间,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如入无人之境。我直觉有一束犀利的目光逼视着我的背影,勿容置疑,肯定是张清,但我也不想理睬他了。因为心死了,就对他不抱什么指望了。 我不急不缓地整理着我的东西,准备打包了。我的东西不多,一个旅行袋就足够装了。几件衣服,还有我那些参考书,真是少之又少,看来我在这个屋子里的存在感的确很弱呀! 对了,还有外婆给我求的黄色佛裱,这个是最重要的,必须随身携带。可我明明贴在梳妆镜的上面,我翻箱倒柜却怎么也找不着了。难道它还会自己长了脚,不翼而飞了?我在房子里转悠了几圈,发现它竟然被居心不良的人扔了。它孤零零地待在肮脏的垃圾桶里,十分显眼。 我的一张小小的佛裱,不吃他们的不喝他们的,也碍了他们的眼吗?顿时,一股无名之火冲向我的天灵盖,我气得浑身发抖。我说过,虽然我从来不相信,这一张小小的黄裱就真的能保我一世平安,但它却是外婆疼宠我的一颗慈爱之心。这些人一向肆无忌惮地践踏我,就连我的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他们都容忍不下! 我将黄裱捡起来握在手心,怒火中烧地冲出房间,铁青着脸问,“这是谁干的?谁动的它!” “我干的,咋啦?我就看着它不舒服!”陈彩霞挑衅地蹦出来,接我的话接的很快。因为张清总是护着她,她一向在我面前有恃无恐。 “小枫,你怎么啦?今天是清子的生日,你们有事等一下再说!”淼淼看着势头不对,拦住我打圆场。 淼淼不提张清还好,她一提到这个人,我更觉得恶心。生日?他去年秋天可曾给我过一个生日,可他连化成了灰的陈彩云的生日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了这样对我凉薄如水的人,我何须再忍气吞声委屈自己。 我不是一个木头人,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好的、坏的,我都看在眼里,铭记在心里。我也只是一个平庸的小女子,我也希望他能看到我所有的好,看到我所有的付出和隐忍,能够有一丝丝的感动,能够对我有些许的回报,但我估计自己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它怎么碍着你了?难道它妨碍到你们男盗女娼了吗?”我的眸光凉飕飕的,话说的毒辣尖刻。 “小枫,注意你的措辞!”从我进门起,张清一直沉着脸没说话,这个时候站出来开口,语气森然。 哼,注意措辞,我的措辞怎么啦?用词不当了吗?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搭腔,我的目光里有着深深的敌意和嫉恨。这个男人,无论多么光彩照人,如果一再地践踏我的真心,我也不稀罕了。 我一向温婉示人,主张与人为善,今天的泼辣让陈彩霞目瞪口呆,她急得像一条疯狗张口乱吠,“不知道你和哪个野男人出去鬼混了几天,回来像个疯子,趁早滚蛋!” “狗男女!”这句话,我很久以来就想送给他们了,今天总算说了出来,真tmd的痛快。 “你算什么东西!你还敢说这句话,你给我滚!”陈彩霞“嗷”地大叫一声,像个泼妇没头没脑向我冲过来。 “用不着你赶,我会给你们这些狗男女腾地方的!”我也下意识地攥紧拳头,紧紧夹在身体两侧,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以前我是有所顾忌,别以为我是怕你,如今大家既然撕破脸皮,我对张清也再无所求,索性对你陈彩霞也不用再客气了。 “彩霞,你住手!”张清呵斥一声,陈彩霞犹不死心,扯着脖子往我这边拽,似乎非要揍我一顿她才能甘心。 “彩霞,算了,听你姐夫的!”钟丽华拉住陈彩霞假意劝阻,在张清面前充好人。 淼淼也迅速地靠近我,拦在我和陈彩霞之间,不着痕迹地将我护在一边,我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因为张清的关系,我才得以认识她,她能真心把我当朋友,我会珍惜这份友谊的,即使将来我和张清分道扬镳,我和淼淼依然会是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淼淼,你带他们先回去吧!”张清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颇有些不耐。 “小枫,你不要紧吧!”淼淼有些担心我。 我再次朝她微微地笑了笑,“你放心回吧,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要冷静,不要冲动!”淼淼不放心地交代了我一句,然后被秦俊江拽出了门。 一屋子的人陆续走光,我默默地来到隔壁的浴室里,仔细搓洗着我的黄裱,无声地抽噎着。我站在镜子前面,看我自己掣动的脸,看着眼泪滔滔地流下来,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 “你这次底气很足呀!怎么,找到新靠山了?”张清斜倚在门框上,阴森森地戏谑,声音里像淬了冰块。 “暂时还没有,不过承你吉言,以后会找到的!”我抹掉脸上的水渍,缓缓地转身,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语气不悲不喜,“所以,我要与你离婚!这段将就的婚姻,你不在乎,我也不屑维持了。我要去寻找真正属于我的爱情,找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 我很惊异于自己的镇定,冷静,既没有撒泼打滚,也没有大吵大闹。因为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你想都不要想!”张清一个健步逼到我的面前,双手扣住我的肩,幽深的眸底/火星跳跃,喉结上下滚动,胸部急促起伏,“找那个抱你走的男人吗?”“说的好像你多么舍不得我似的,离婚不也是你巴望的事情吗?你离了婚正好去与你的学妹双宿双飞呀!”我从鼻腔里嘲讽地轻“嗤”一声,脸上浮现一抹讽刺的冷笑。 张清一听我的话,脸色晦暗难测,极度不自然,“半山华苑那次是意外!我本来想给你解释的,但你却一走了之了。” 又是意外,这个理由我都听烂了。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傻、很好骗?就算是意外,你敢说自己面对钟丽华时,你心里没有动摇过?” 我毫不客气地推开他,傲然转身,“我和你成婚将近一年,迄今为止,你连我哥哥都不认识,还在莫名其妙地与他吃醋!你说我们的婚姻是不是很可笑?还有什么维持的理由?” “这些方面我以前的确做的不太好,我以后会改的。”张勤如影随形,跟着我进了房间。 “没有必要了!”我疏离地说了一句,又开始收拾东西。 “不许走!” 张清从身后靠拢过来,霸道地按住我的手臂。他的掌心干燥,指尖有力,似乎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但我的心像是被寒意冻住了,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我不走也可以,那你把钟丽华遣回她老家去!”我赌气地说了句,赌一把也未尝不可,与钟丽华这种别有用心的人不需要讲什么同情心。 张清身形一怔,神情颇有些为难,习惯性地抬手揉眉,“你为什么变得这样蛮不讲理了,就是揪住她不放!她从下面调上来也不简单的!” “你看,你心疼她了吧,舍不得她了吧!你敢摸着自己的心说,面对她时你没有纠结过吗?你难道就没有将我们翻来覆去比较过吗?”我嘴角浅勾,一抹明显的嘲笑,果然不出我的意料。 “她的确有你比不上的东西,至少比你自爱、比你冰清玉洁!”世界一下子安静了,我的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如雪。 原来,他的心结一直在这里,真相是如此简单而又残忍,对于我的第一次给了谁,他是如此介意,大约是他此生永远的缺憾吧! 我还奢望当他手心里的宝,却万万没有料到,他当初对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感觉,早已消失殆尽。可能他在内心深处,已经无数次把我和别的女人斟酌比较。大约已经分出优劣高低,所以追悔莫及吧。 看来他们已经睡过了,不然他怎么会得出如此的结论呢?我的心坠入万丈深渊,声音苍白麻木,“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出来?还委屈自己这么久!既然对我这么不满意,为什么不把我当一块旧抹布扔掉呢?” “那是因为我怕你走投无路,离开了我,你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张清浓郁的黑眸紧紧地拧在一起,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冷酷的话语让我遍体生寒。 “所以呢,你后悔了?那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我也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了,抓着他的胳膊不停地问。我像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今天我必须弄清这件事。 “是的,我承认自己有些后悔!可是,我们本来也是说好了各取所需的,爱不爱的就那么重要吗?”此时的张清依然侃侃而谈,自以为他的说辞很有道理,我却觉得他如此陌生。 原来,他撕掉了平常伪装的面孔,真正的嘴脸会是这样。 第九十三章 我好难受哇 我心想,这是一个多么冷漠残忍的男人,他游离在几个女人之间,却还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摇摆不定找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我真想撕碎他那副丑恶的嘴脸。 在这种心理暗示下,我抬起手掌,努力地抓向他的脸。对于身手敏捷的张清来说,我这点弱不禁风的攻击无疑是螳螂挡车,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你疯了!”他爆喝一声,反手一掀推开我。我踉跄不稳,腹部撞在书桌边角上,揪心的剧痛袭遍全身,我无助地朝他的背影伸出手,声音像被卡在咽喉深处发不出来。 张清怒发冲冠,负气而出,门摔得哐当直响,白炽灯光晃了几晃。我缓缓地滑落下来,软软地倒在地上,温热的液体从我的体内汩汩地流出来,骨血剥离肉体的疼痛攫住我,眼前一片模糊。 房子里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桌子、窗户、墙壁渐渐重叠。我的孩子,我那个还来不及成型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这是我在这段荒诞婚姻里的唯一收获,难道我连这点可怜的念想也留不住吗? 我借着顽强的毅力支撑,挣扎着爬向客厅,凭感觉摸到茶几上的座机。出于本能,我还是首先拨给张清。就算不是爱人,也算是亲人吧。要说大难临头时,女人的应变能力真是差得离谱,我根本没想到,其实此时最应该拨打的是110或者120。 “嘟——”的一声后,电话被无情地挂断,紧接着传出冰冷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又打算拨给淼淼,但大脑一片空白,苦苦搜寻想不起她的电话号码。 我凭着记忆,绝望地拨打一个已经快要遗忘的电话号码。许彬隽越的声音响起,“喂——”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话筒,喃喃地低语,“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我无力地瘫软倒地,昏厥过去,悬挂的话筒左右摇晃,房子里一片死寂。 许彬和警察砸开门找到我时,我已经瘫倒在血泊中,惨不忍睹。鲜红的血迹蜿蜒一路,从书房到客厅清晰可辨。流产造成的大出血,把我摧毁得极度虚弱,当医生抬起我时,我人事不省。我像被人踩踏过的小鸡无力地耷拉着头,只有体内的血还在不断滴落。 急救通道让出来,无影灯亮起来,手术室里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入。所有的人都一样,手术帽、口罩、淡蓝的手术衣,严阵以待。 冰冷的器械探进我的身体深处,无情地搅动刮剥,前所未有的痛肆虐而来,我冷汗涔涔,再次昏厥过去。迷迷沌沌中,我仿佛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嘤嘤地叫着“妈妈”,声音哀怨凄婉。我张开双臂,企图拥抱他,哪知他化作一阵轻烟,飘然而去。我急切地挥舞双手,不停地抓挠,手中空空如已。 我住着一间单人病房,最里面,干净又安静。这是许彬安排的,虽说医院的床位有些紧张,但因为有熟人照应,许多复杂的事情就能变得简单。 流产本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但身体上的大出血、精神上的致命重创,让我形销骨立,奄奄一息。手术后,我整天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睁开眼睛便空洞地看着窗外的浮云流动,只觉得生命似乎都静止凝固。 我睡得不好,噩梦连连,总有一个不成形的孩子向我索命,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我也不太爱吃饭,照顾我的是许彬的大姐,她望着我憔悴惨白的脸一个劲地哀声叹气。 安娟、吴作文、王胜,陆陆续续地来看我,说着种种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他们个个看起来都比我伤心,反而是我自己一脸木然。是啊,也许这就是天意,因为不是爱的结晶,这样决绝地离开是我的孩子最好的归宿。 看护人员非常地体贴尽责,大约是看许彬和李艳的情面,也有可能是同情我孤苦无依。有时候许彬会和李艳来看看我,但是一句话也不说,坐坐就走。 张清是第二天晚上来的,来的时候我正在昏睡,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在抚摸我的脸。 我从迷离状态下醒来,床头放着一篮浅粉色的康乃馨,张清坐在床边握着我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神色落寂,满脸懊悔。 我直楞楞地望着他,恬静淡然,无欲无求。我曾经那么天真,期待这个我hold不住的男人有一天能把自己放在心上。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患得患失,忍耐退让,百般折腾,结果弄得遍体鳞伤!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了我们的小宝宝,”张清轻轻捻着我紧锁的眉毛,头慢慢贴近我的脸庞,“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我是不想和你吵才关的机,昨天我和俊江在一起。” 我牵了牵嘴角,抿紧下唇没有开囗,只在心里暗暗自嘲: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说每一句都没有错,因为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对于任何的解释,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了。 的确,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明明知道你只是和我将就凑合,我却还是动了心。我以为自己不懈地努力,就可以替代陈彩云,在你心中占一席之地。 我忍受没有任何仪式的婚姻,我忍受你前岳父一家的打搅,我忍受着形单影只回娘家的失望。陈彩霞在你的纵容下明目张胆的挤兑,钟丽华在你的默许下公然的叫板,我都忽略不计,默默承受,总奢望换来你多看我一眼。 我卑微到尘埃里,总以为自己会守得云开见日出,总会让你看到我的温柔善良。终于,我等来了你忠恳的评价:“你不过是别人用烂了丢弃的旧抹布!” 这就是我一厢情愿付出的结果,原来我只是你不小心捡拾的垃圾,想扔掉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清冷的泪珠无声地滴落。所有的痴心守望只换来一场空,哀莫大于心死。 “小枫,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说句话吧!”张清紧紧地抱着我,小心地擦着我眼角的泪。可我的心已经凝结成冰,现在无论他抱得多紧,我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秦叔叔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来的,陆阿姨上来就捶了张清一拳,然后安抚我,“小枫,我已经告诉了你公公婆婆,他们会教训清子这个臭小子的。你安心养好身体。你们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生。” 秦俊江收敛了以前痞里痞气的德行,难得正经地说,“清子和钟丽华啥也没有,你要把心放宽。” 周阿姨是最后得到消息的,她一进病房就鼻涕眼泪直流,“孩子,你受苦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我早督促你们检查就好了,小枫成天嗜睡、厌食就是早孕的现象哪。” 我至始至终沉默不语,仿佛成了失去灵魂的木偶,无动于衷地看他们竞相登场,粉墨表演。 张清有时候去上班,有时间就守在我的病床旁边,默默地给我擦汗、翻身。我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我们谁也不说话。流失的孩子成了我们之间拔不出的刺,现在我们就算近在咫尺,却已经远隔天涯。 一天下午,我从昏睡中醒来,查房的护士告诉我,“一位姓钟的小姐来看过你,刚走十几分钟。你老公刚才也在这的,可能有事走了。” 我面无表情地“噢”了一声,挣扎着下床,躺的时间太长了,我想出去透透气。护士要陪我,我让她去忙。我自己下了床,扶着墙一步步挪出去。我决定到天台去坐坐。 天台几乎没有什么人,但灰色长椅上的两个人,却生生刺痛了我的心。同样的藏青色制服,不用仔细分辨,轻而易举就可以认出是张清和钟丽华。 张清将头贴进钟丽华的怀里,她站着,抱着他的头,搂着他的脖子,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张清像迷途的羔羊找到久别的主人,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肩膀微微颤抖。只有面对最亲近的人,男人才会毫不戒备地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失去孩子,张清哪怕那样伤心,而他也没有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他们又一次的深情相拥,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对于张清,对于我的婚姻,我再也不能抱一丝幻想了。 信赖的依偎,优雅的剪影,唯美的画面,让人不忍心破坏。我应该马上悄然走开的,但我扑扇着睫毛,依旧怔愣地望着他们,凄然地叫出声,“张清——” 我准备对他说:你们好般配呀!我成全你们!我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像片凋零的树叶,软趴趴地落下来。我瘫倒在地上,开始机械地撕扯身上的衣服,使劲地捶打前胸,不停地说,“我好难受哇!我好难受哇!” 张清闻声抬起头,惊惶失措地奔过来,惊魂不定地呼喊,“小枫……小枫……” 我像失去幼崽的母狼,凄厉地大声哀嚎,一声比一声惨烈,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传得很远很远。痛苦、愤懑、哀伤,淤堵在我的心口,憋得我寝食难安,现在好像才找到发泄的出口,得以淋漓尽致地宣泄。 整幢楼的医生和护士都被惊动了,许多人纷纷跑过来,七手八脚把我抬进病床,几个人死死地按住我的身体。我浑身剧烈地抽搐,拚命地垂死挣扎,爆发出不同凡响的力量,病床跟着上下抖动。 我的眼珠呆滞不动,眸光涣散空洞,牙齿不受控制地左右错动,上齿不由自主紧紧咬住下唇。一个医生见势不妙,眼疾手快用镊子撬开我的嘴,压我的舌头不放,怕我咬断。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脖子僵直,双腿和头径直翘起,身子几乎弯成一张绷紧的弓。 第九十四章 我会好起来的 精神卫生科的医生赶过来,说我精神受到强烈刺激,导致癔症发作。罗护士长当机立断给我注射一针镇静剂,我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了无生气,似乎刚才的殊死博斗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力量。我的目光凌散,找不到焦点,只有眼珠间或一轮,表示我还是一个活物。我眼角的泪珠簌簌地滚落,连绵不断,擦也擦不尽。 我的耳边有张清在痛心忏悔,不停地呱呱噪噪:“小枫,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到许彬抬起拳头照着张清的脸颊狠狠地揍了下去,丝毫没有手软,用了十足的力道,揍得他牙齿都磕到腮帮子,还流了血。张清竟然一声不吭,没有还手。 我在心里暗自冷嘲,这两个男人真是搞笑,他们半斤对八两,谁又比谁强多少,一样的残忍无情,一样地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们的不同在于:许彬移情别恋时候就马上告知了我,没有同时与几个女人纠缠不清;而张清打着对我稍有感觉的旗号,将我诱入无爱的婚姻,周旋在几个女人中间,伤我至深。 我听见许彬在自责,“小枫,是我害了你,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到s城来。你快好起来吧!病好了,你就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去!” 我甚至听到李艳在劝慰,“不要哭,小枫,月子里是不能流眼泪的。” 我好想说:“你们吵死人了。”可我的喉咙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勒住了,发不出一点声响。我好不容易用尽毕生精气,调动意念斜斜地歪起右手食指,要求他们噤声。 张清紧张地握住我的手指,反复询问我的意思,但我依然冷漠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纹丝不动。 医生拨开我的眼睛,不停地用手电光探照刺激,用小木棍敲打挠弄我的脚指头和脚心,我像没有生命力的破布娃娃,毫无反应。 医生最后给出权威结论,说我癔症严重,已经失语了。情况乐观的话,几天就可以恢复,如果糟糕的话,几年也难以还原。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就能动弹了,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长舒了一口气睡了。大约是白天折腾得厉害,精神上辛苦疲乏,身体急需休整。我睡得很安稳,既没有梦魇缠身,也没有惊厥尖叫,心神安宁。 既然心已经空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就可以无牵无挂,无欲无求了。既不需要怀疑张清是不是欺骗了我,也不考虑他是不是足够尊重我,放下纠结的一切,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弛。 唯一遗憾的就是我还不能开口讲话,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听得清清楚楚,但无论我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我已经从妇产科转入了神经内科,主治医生检查后排除了器质性的病变,他惋惜地说,“这是情感精神障碍的典型表现。病人伤心过度,潜意识里封闭自己,排斥与人交流。” “不要让病人再受刺激,尽量让她开心一点,也许慢慢调节就好了。”医生最后给出建议。他可真会唬弄人,我哪里伤心了?还过度呢!他根本不知道我内心的想法,我明明已经看开了,打算放手了。 这份不是两情相悦的爱情,这段鸡肋似的婚姻,我已经没有勇气和理由坚持了。放弃张清,只不过放弃了一个并不爱我的男人,我也并没有损失什么。 人的一生,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放手的。时日渐远,当你回望时,你会发现,你曾经以为不可以放手的东西,只是生命的瞬间。所有的哀伤、痛楚,所有不能放弃的事情,不过是生命的一个过渡。失恋、失意、甚至是失婚,所有我们在爱情里所受的苦,都不过是一块跳板,它会令你成长。 他们就给我准备了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有什么想表达的就写出来。第二天,许彬来看我的时候,我用笔写下一行字:不要告诉林鑫。至于张清,我的眼里已经看不见他了,如果哪天我的心里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我就算彻底放下了。 我通常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经常静默成雕像,望着窗外的树叶从左到右的数数。一片,两片,数着数着,就忘了,然后又重新开始。我像老僧入定,一坐半天纹丝不动。周阿姨就会大惊小怪,“小枫,快躺下,不然以后会腰疼的。” 阿娇请了假,从d城赶过来陪伴了我几天。我看见她就扯起嘴角,苦苦地笑,她搂着我的肩膀哽咽,“快别笑了,像个傻子似的!”由于身体抽搐的激烈,我的肌肉受到一定的损伤,动作变得迟缓,肢体有些不听使唤。 她操起手上的挎包没头没脑朝张清身上乱砸,义愤填赝。她一边泪水涟涟,一边喋喋指责,“你怎么能如此狠心?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来招惹她?你不爱她可以离婚,为什么要作践她? ” 我摇着头,用双手做出“stop”的手势,说得再多也已经于事无补,何况说不定他像不听话的学生一样,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出来了。 张清精神有些萎靡不振,棱角分明的脸变得黯淡无光,眼睛下面有淤青。他不时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杵着腰杆任凭阿娇捶打控诉。等阿娇发泄完了,他在我的对面坐下,专注地捧起我的脸,“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努力地缩缩脖子,想摆脱他的触碰,但他清楚我的意图,手上又稍微用劲。我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只好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光澄澈冷静,像一只无辜的小鹿。张清就把我紧紧地揉进怀里,把我的头摁在他的胸前,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喟叹。 我递给他一张纸:你不用再花心思解释了,我累了,已经不想再听了。你觉得谁好就去找谁吧,我会还你自由的。 张清把我的双手攥在他温热的手心里,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我,声音出奇地柔和,“小枫,相信我,我的心里是有你的!” 我注视着他性感的嘴唇上下翻滚,不置可否。嘴巴真是一个神奇的器官,薄薄两张皮,轻轻一碰,就可以掩盖真相,粉饰太平。 我至今一个男人都hold不住,做人已经够失败了,再也不能继续傻傻地被他的虚情假意所迷惑,让自己变得更不幸了。如果说我们的婚姻是一场游戏,我起码遵从了良心,天理,秩序。他却连起码的规则都没有遵守。对这种不讲信用的人,我已经很是不耻。勿容置疑,他依然是那么璀璨耀眼,但已经不能再打动我的心了。 流产不是什么大病,老住在医院不是长久之计,我执意让许彬给我办理出院。张清说什么也不同意,要求至少住到我能开口说话,我写道:我闷得慌。医生也认为回家的方案可行,医院环境压抑,不利于病人恢复。张清只好依我。 我让阿娇把我接回学校,张清用他的车堵着出租车不准我们走,一脸戚然,“小枫,不管你有多怨恨我,你和我回家吧,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又写了几句话递给他:我不敢回家,我害怕梦到孩子,我住在那里并不开心。 张清一看深受打击,脸色惨绿,他颓唐地垂下手臂,无可奈何地放我们通行,但提出由周阿姨负责我的饮食。阿娇替我应承了,小产后如果调理不好,将来后患无穷。 夜里,我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没有安全感,蜷缩在阿娇的怀里寻求庇护。阿娇看着灯光下我一潭死水的眸子,嘤嘤地哭泣,“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 我在她的手心里写道: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是的,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要大把大把地去花林鑫的钱,还要环绕在父母的膝下撒娇。生命中不是只有爱情,我们要珍惜的、要追求的东西有很多,比如亲情、比如友情,爱情的分量微乎其微。 阿娇这次没有要我继续隐忍,她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但不要干蠢事。” 我写道:我很惜命的。她想什么呢?难道她以为我会为情所困寻短见?或者担心我去找张清的花花草草拚命?我不过是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打算及时回头而已。 整整一夜,我俩连说带比划,谈了很多。我的心情虽然仍然有些苦不堪言,但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平静,像风啸后的海面波澜不惊。 阿娇安顿了我,就要回d城。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 阿娇走的那天,张清早早地赶过来送行。在车上,阿娇对他爱理不理,没给他好脸色。我们谁也不吭声,气氛有点逼仄。 “看他的样子,肯定又在楼下守着。”阿娇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住在学校的这几天,很多人看见他坐在车里,彻夜守望。 我们送阿娇进了站,目送她远去,哪知她“蹬蹬”地又折回来,怒视着张清,“你如果心里另有所属,那就赶紧与小枫分手,不要再祸害她了!” 张清蹙蹙眉,挺直脊背,神色严肃地回答,“我是不会放手的!”阿娇鼻子里哼了两声,蹬蹬地走了。 再上车的时候,是张清抱我上去的,我没有拒绝。我的肢体僵硬,腿还不能自然弯曲,走路有点拖曳,上下车都十分不方便。当他要把我放上副驾驶位时,我拽着车门死活不肯坐下,他疑惑不解。 我写道:这是你心爱的人坐过的位置,我怎么配坐呢,不是玷污了吗? 张清像被谁狠狠地甩了一耳光,羞愧地无地自容,鼻子和眼睛揪成一团,“小枫,真的没有别人,只有你!” 我写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有资格从你这里得到幸福? 张清双手握紧方向盘,浓郁的黑眸紧紧拧着,青筋爆裂,头“嘭嘭”地直朝上面撞。我恬静如水,无动于衷地望着他,一脸淡漠。 张清,你带给我的屈辱和伤害,不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辩解就可以烟消云散的,它可能将我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痛苦很久。我虽然不可能加倍地还给你,但至少不想让你这么快就能心安理得。 第九十五章 还我宝宝 周阿姨跟着我来到学校,专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估计得到了张清的指令,基本上和我形影不离。我请她老人家把我的背包替我拿过来,表哥给我买的新手机在里面,还没有补卡,我已经很久没有与家里人联系了,估计家里人都快急疯了。 如果我继续音信全无,表哥和林鑫大概就要追来学校了,我一点也不希望他们目睹我的惨状。我打算让淼淼帮我去补张卡,然后在视频里与家里人打个照面。 当我在背包里摸手机时,首先掏出来的却是我那天晚上在天鹅广场买的那双袖珍可爱的老虎童鞋。睹物伤情,我的心脏骤然一紧,眼泪再次迷蒙了我的双眼。 我将小巧的鞋子贴近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在脸上摩擦,双肩不可抑制地耸动。我那个可怜的宝宝,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乖乖巧巧地待了两个多月了,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在我的肚子里翻身打滚,用他的小脚丫或者小屁屁踹我了。 在以后无数个独守空房的夜晚,我就可以温柔地抚摸他、感知他,与他呢呢喃喃地说话,我们母子就可以相互依赖做个伴了。我已经做了很多胎教的准备工作,准备给他讲《白雪公主》的故事,让他听《亲亲我的宝贝》的音乐…… 可他还来不及成型,还来不及沐浴人间的一缕阳光,来不及感受世间一阵清风,就那样惨烈地消失了。我真是一个不负责任、没用的妈妈,守不住自己的男人,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守住。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地捧着老虎童鞋,默默地流泪,凄冷的泪水像决堤的海滔滔不绝。 “小枫,不要再想了!”周阿姨将我搂紧,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睛劝慰我,“这孩子和你没有母子缘分啦!” 我在一个月黑风轻的夜晚,牵着周阿姨的手,来到一个靠近水边的十字路口,将那双老虎童鞋烧掉了。在我们的家乡,凡是夭折孩子的东西统统都要烧给他,这样他才能放心去别处投胎。 宝宝,我这个无能的妈妈只给你置备了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我现在全部烧给你,你就心无挂碍地重新去找一户好人家投胎吧。这辈子妈妈没有善待你,你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哟。 你下次一定要睁大了眼睛寻找,找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找一个和睦祥顺的家庭,再也不要找我和张清这样离心离德的荒诞组合体了。 我不讲道理地叫周阿姨阻拦行人的靠近,害怕他们的脚步声会惊扰了我的宝宝。众目睽睽之下,我像一具木雕跪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鞋子在我的眼中渐渐化成灰烬,心里虔诚地默念:大慈大悲东极青玄上帝太乙寻声救苦大天尊…… 我瘦小的侧脸掩映在微弱的火光中,当下一片安静,连悄然的夜风也停止了流动。她也在为我的孩子哭泣吧?谢谢你,善良的微风,你就不要哭了吧!因为我的眼泪也干涸了,流不出来了。 可为什么,明明那些火焰已经完全熄灭了,那些残渣也已经飘散在空中灰飞烟灭了,我却依然匍匐在地上不肯起来?我依然舍不得送我的孩子走吗? 一双健壮修长的手臂从身后将我揽起,我慢慢地抬眸,是张清。 我憋着一口气倔强地推开他,像一头凶恶的母狮子,用仇视的目光恨恨地盯着他。如果目光可以做武器的话,我愿意用它将他肢解成一寸一片。 张清再揽,我再推,两个人都毫不气馁地进行着耐力比赛。张清再一次揽我在怀的时候,我毫不客气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咬得牙齿吱吱作响也不松口。 我的心里在无力地呐喊,在悲鸣:张清,你这个刽子手,把我的宝宝还给我! 张清将我的头掩在他的怀里,声音哽咽颤抖,“对不起,小枫,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你就使劲地咬吧!” 我说过,世上最没有用的就是“对不起”了,我要你张清的“对不起”干嘛?它能弥补我那些错付的感情吗?它能帮我挽回夭折的孩子吗?……都无济于事呀! 张清,你这样薄情薄幸之人,怎么能理解我丧子之后的锥心之苦?你这些不关痛痒的说辞,怎么能消除我心头的蚀骨之痛! 我鼓着腮帮子拼命地咬着,牙齿战战,涕泪长流。 张清忍着手臂上的剧痛将我抱回单身宿舍,在床上安置妥当,点开平板电脑,“嗨,feng!”点点在那端奶声奶气和我打招呼。这个活泼清甜的声音,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隔着重重黑夜淙淙而来,如夜风翩然穿过宿舍门前吐蕊的杨柳,听着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我蓦地又想到了我那个早夭的宝宝,心头一梗,眼角又禁不住水雾弥漫。我的宝宝将来长大了,也会像他的姐姐点点一样呆萌可爱、逗人喜欢吧! 点点见我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她本意是想逗我开心的,却没料到会勾起我的伤心事,惹得我泪水涟涟。点点是一片好心,她是无辜的,我怎么能将一腔怨气迁怒给这个善良的孩子。我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却不尽如人意,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小枫,你受苦了!”婆婆慈爱的面孔在屏幕里显现,痛心疾首,“清子太混账了,你安心养病,等我回来收拾他!” 我也不说话,也不能说话,就那么呆呆地凝望着屏幕里婆婆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一脸茫然地傻笑。 我其实想告诉她:不必了,我们就不要见面了。我们做婆媳时,无缘相见;现在既然婆媳缘分已尽,就没有继续牵扯的必要了,就让我们相忘在江湖吧! 我恹恹地放开平板电脑,毫无生气地平躺在床上,闭上眼。我知道张清刻意安排点点和我说话,只是想排遣我的忧伤,但我并不领情。我的忧伤是他刀雕斧凿刻在我心上的,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可以痊愈,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快乐起来? 我感觉到身边的位置塌陷下去,张清挨了过来,俯下身温软地抚摸着我的眉眼、额角。他干燥灼热的指腹在我的脸庞上流连忘返,很小心,很细致,他吐纳的炙热气息悉数扑在我的面颊上,但我的身体依然像冰冻在数九寒冬,感觉不到任何的热度。 我一直屏息敛声装死,他的手实在太放肆了,弄得我很不耐烦。我倏地睁开眼,死死地瞪着他,开始毫不客气地驱赶他:你走吧,这几天耽搁你陪你的好学妹和亲亲姨妹了吧?她们没有你的关照,该不会活不下去了吧?你都不担心了吗? 张清的神情顿时变得极其不自然,像无端被人打了一闷棍,脸色青红暗紫像五颜六色的调色盘。他这副吃瘪的样子,真是让人觉得好笑又讽刺。我似笑非笑地旁观他的窘态之后,又恢复安安静静的状态,不哭不闹,漠然无视张清的存在,径直睡了。 单身宿舍狭小,周阿姨拾掇好之后就走了。张清在我床边支了一张行军床,也闷声躺下去。 我们谁也不说话,屋子里陷入难言的沉寂,静得惊人。 第二天,我不知道张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醒来时,已经换成周阿姨在房间里了。上午十点多钟,是学生做课间操的时间,我就让周阿姨把我扶下楼,坐在花台边,贪婪地看孩子们活蹦乱跳。 队伍解散之后,孩子们呼啦啦地围过来,团团地把我拢在中间。有的给我捶背,有的给我捏肩,有的蹲下来细心给我揉小腿。谢慧和几个女孩子捋着我披肩的长发,担忧地说,“林老师,你笑一笑吧,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我就努力地调动脸上不听使唤的肌肉,试图自然地向他们展露出笑颜,但常常力不从心。孩子们顿时变得黯然无语,有几个脆弱一点的就小声地啜泣。 耿小乐这个时候表现的真不像一个男子汉,伏在我的膝盖上呜呜地大哭,完全是小孩子性情。 “林老师,我要去找大叔算账,他凭什么这样对你?”耿小乐眼泪一抹,气呼呼地站起来就要冲出去。 “你不用专门去找,大叔晚上下班了会来的,我们到时候一起去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的林老师?”一向与耿小乐唱反调的谢慧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反对他,竟然与他结成统一战线,枪口一致对准了张清。 我和张清之间的是非曲直,岂是这几个单纯的孩子能够理解透彻的,他们的世界单纯明澈,还不能看透人与人之间的阴谋和算计。但他们凭着一腔真心,稚气地维护着我,我真的很欣慰。 我拉住小乐的手绊住他,反过来安慰他们:别担心,老师没事,很快就好了。 孩子们心底无私,纯粹地只是希望自己的老师快乐起来,也许只有他们才会无所保留地对我付出真心,为我流下纯粹不掺半点假的眼泪,永远不会在感情上背叛我。我和他们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不需要做一只惊弓之鸟,时时恐惧遭人遗弃。 我只是满怀歉疚,耽误了他们的学习。虽然校长说“不用着急,慢慢来”,但我还是时时不安,还是希望自己能早日展颜开怀,快点和孩子们一起到广阔的天地里纵马驰骋。 第九十六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中午,淼淼和秦俊江来了,淼淼是专门来给我送手机的。秦俊江作为张清的好基友,不失时机地替他开脱,“清子和钟丽华真的没啥,他们要有什么,干嘛还等到现在?” 是啊,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张清干嘛还要和我结婚?估计是结婚后才有了比较,有了缺憾,才蠢蠢欲动想进行新的尝试吧。 我有口难言,就对着他们“嗤嗤”地咧咧嘴,我竭力想调动一下自己的五官向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果我能这样,至少他们可以放心一点。可惜无论我怎样费劲,也挤不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无助而又无奈的神情实在是惨不忍睹,令人心酸。我抱歉地对他们牵牵嘴角,与他们相顾无言。 淼淼抱着我的肩膀,用目光制止秦俊江,“不要再说了!” 秦俊江噤了声,不忍再看我那副有口难言的惨样子,很快地把视线移向别处。 “小枫,我们那天不离开就好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淼淼伏在我的肩上,十分自责。 我拉住淼淼的手摇摇头:不是你的错! 是啊,不是淼淼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们自己本身的问题。张清对我缺少那份心思,如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满意的,总是有缺憾,矛盾迟早有一天会爆发。 淼淼走后,我将电话卡插到手机上。开机以后,张清的留言铺天盖地让我的手机差点爆屏,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小枫,回来!我向你解释!” 解释?呵呵!我最不想听的就是他的解释,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因为他解释的太多了,却总是难以自圆其说。 我用电话和家里人视频,对我不能开口讲话,他们感到十分奇怪。我解释说是嗓子坏了,声音塌了,他们将信将疑,好在没有深究。 下午的时候,偶尔我也会和周阿姨一起,去帮许彬大姐守店子。我前面交代过,许彬的家乡盛产板栗,他让大姐夫千里迢迢运过来,他在这边负责批售,顺便让大姐摆个小摊专炒板栗卖,生意很好。 人多的时候我就帮忙张罗,他们也不嫌我绊手绊脚。大多的时候我就只是看街上各色各样的人行色匆匆,见到和爸妈一样年纪的老人,我的眼睛里就水雾氤氲,我有些想他们了。可我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回去了只会让他们揪心,还是等自己身体状况好些了再说下一步的话吧。 每天晚上,张清依然会来学校陪我过夜。他趴在我的床边,用厚实的手掌搓捻我的脸颊,幽幽地问,“小枫,要怎样你才可以原谅我?你开口说话吧!你开口大声地骂我、吼我都行,只要你开口!” 我睁大小鹿般无辜的眼睛,静静地直视着他,写道:你不用自责,你并没有什么错。错的人是我,是我太贪心了,奢求永远不可能产生的东西——你对我的爱。 我闭上眼睛,沉浸到自己无声无息的世界,没有伤痛,没有纠结。张清把我紧箍在怀里,头颓然地垂在我的肩头。他的胸膛很炽热,可我还是很冷。 五月下旬,张清要带队开拔,奔赴西北一个省去抗震救灾。临走前,他来向我辞行,“我把陈晗潇留下来给你用,俊江和淼淼也会来照顾你,你在家注意安全。” 我写道:你去吧,一路平安。不用担心我,没有你可能我会过得更好,因为你从来没有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张清怔怔看着纸条上的话语,默不作声,然后把它揣进衣兜,抱了抱我,走了。 他抽空会发来短信,有时我不小心点开就会看看,大多数是毫不犹豫直接删除。后来音信就渐渐地少了,估计是当地没有信号,或者没有时间。 一天夜里,我竟然做了很多离奇古怪的梦:在我们农村的老屋旁边,突然冒出来一驾马车,一群人穿着清朝的铠甲兵服,凶神恶煞地抓壮丁,却把我的妈妈抓走了,我跟在车子后面一个劲儿地追,可是怎么也撵不上;梦境一转,还是在老屋的房子里,家里宾朋满座,锣鼓喧天,爸爸在大发雷霆,“家里这么忙碌,小枫怎么还不见人影?” 我猛然惊醒,后脊背“嗖嗖”直冒冷汗,周阿姨慌忙爬起来,用温水帮我擦拭额头。小时候外婆就对我们讲过,梦到家里喜气洋洋办喜事是极不吉利的。这真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我再也无法入睡,用膝盖支着下巴,担惊受怕地坐了一夜。 果然,没过多久,林鑫的视频就发过来了。他叫我赶快回老家,妈妈病了。我心急如焚,六神无主只好去找淼淼。 淼淼给我定了机票,她和秦俊江一起送我上的飞机,叫我不要着急,也许只是一般的常见病。周阿姨要和我一起回去,我拦住了她。她也已经年近花甲,长途劳累奔波,肯定吃不消。陈晗潇要跟着去,我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因为我刻意的隐瞒,家里的人对我的近况一无所知,现在我更不希望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所遭遇的一切。 妈妈的病很严重,胆管癌晚期。妈妈腹部鼓了两个大包,像个大枕头压得她难受极了,后背胀得像要炸开。她一直强忍着痛,没有对爸爸吱声,更怕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们担心。 直到她疼得视线模糊,眼睛有时什么也看不清,双腿肿得弯也弯不过来,爸爸才感到大事不妙。他当机立断强制妈妈到县城医院检查,当他拿到彩超图片时,整个人都懵了,但还要若无其事地敷衍妈妈,“没事,胆囊里长了一块小息肉。”爸爸不敢告诉她,只好紧急召回我和林鑫。 林鑫比我先到家,我进门时他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妈妈,“妈,去市里的医院复查一下,也好买个安心。”妈妈仍然没有将自己的病放在心上,固执地认为抗一抗就抵挡过去了。林鑫束手无策,叫他如何开口对妈妈讲实话,“你得了癌症,你马上就要死了!” 她终于没有拗过我们,同意和我们进城。我们到的时候医院已经下了班,约好的医生在那里候着。他瞧了瞧我们带去的彩超图片,不动声色地朝我们摇了摇头,我的心陡然一沉,只觉得天旋地转。 医生装模作样地给妈妈把脉,听心脏,然后善意地隐瞒,“没事,大妈,这是胆囊长息肉的正常反应。你回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到哪里玩就到哪里玩。” 一向精明能干的妈妈竟然没有听出医生的弦外之音,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脸上溢满开心的喜悦,似乎疼痛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她站起来,连声说,“要多吃要多吃,我两个孩子都还没有成家呢,我要攒着劲将来给他们看孩子。” 我背转身,很快擦掉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也强作欢颜和林鑫一起扶着妈妈下楼。医生暗暗叫住了我,表示回天无力地同情,“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了,动手术已经失去意义,只会白白增添病人的痛苦,回去好好尽孝吧!” 我好像陡然掉进冰窖里,彻骨的寒冷浸入每一寸肌肤,我浑身颤抖哆嗦,脊锥骨瞬间被人抽走。我难以支撑自己失去知觉的身体,扶着墙壁缓缓地蹲下来。 妈妈最爱喝的猪肝汤,我答应了回家时再为她做最富有爱心的一碗;她曾经羡慕别人穿旗袍,我许诺过要为她定制最漂亮的一件……很多事,我都计划了要为她去做,却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原来不是所有的心想都能事成,子欲养而亲不待真是太痛了。 “姐,你镇定一点,小心妈看出来!”林鑫寻回来,把我从地上搂起来,我整了整衣襟,抹了把脸跟着他下楼。 街角传来炸鸡腿的香味,林鑫想挤过去买一块,妈妈却死命地拽住他。妈妈到这个时候,仍不肯乱花一分钱,我知道她其实是想吃的。林鑫这回没有听她的,硬是给她买了一块,但她尝了一点就放下了。她无奈地摇着头说,“唉,以前想吃,舍不得花钱,现在你们有钱买给我了,却吃不出味道来了。人连六味都断了,你们说我是不是不行了?” “妈,别说不吉利的话。好人会有好报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明知道是谎言,林鑫还是极力地说得动听贴心。我在一旁有口难言,万箭穿心的痛苦,疼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林鑫和我们商量去影楼照一张合影,但妈妈怕自己病恹恹的样子影响了画面,就是不肯。我们姐弟也只得作罢,就请路上的行人帮我们用手机,凑合着照了几张。这竟成了我永久的缺撼,妈妈到死连一张像样的照片也没有留下,再要想念她,只能到记忆深处去寻觅。 回程的时候,大约是因为有医生的权威诊断,妈妈的精神变得很振奋。她的步子虽然不那么轻快,但也不是病入膏肓的那种疲沓,缓慢而沉稳。林鑫一路上谈笑风生,说了很多我们小时候的臭事,逗得妈妈呵呵直笑。 “我的小枫怎么嗓子坏了,就是不见好呢?有话说不出来,我的乖乖憋得该多难受哇!”妈妈慈爱地一绺一绺理着我的头发,愁眉苦脸。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把脸仰成45度角,竭力不让它落下来。 晚上,一家人都没有什么味口,爸爸还是抑制住悲哀为我们做饭,林鑫自觉地去打下手。我的手机“滴”地响了一声,是张清的短信。这次我没有置之不理,我把它点开:你还好吗?妈妈的病不要紧吧?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给他回一封:我妈妈病得很重,你能来看看她吗?但发出去之后,仿佛石沉大海,久久得不到他的回应。 如果他能及时赶来,让妈妈亲手把我交给他,我就不计前嫌原谅他,继续和他走下去。我很迷信的,也很任性,就这样再赌一回。 第九十七章 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夜里,我和妈妈睡一张床,我依偎在她的身边,久久不能入眠。她用粗糙温暖的手掌,抚摸着我瘦削的肩甲,“小枫,你在外面是不是生活不习惯?怎么越来越瘦呢?你干脆回家算了,也好陪陪妈妈。” 我听话地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也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等妈妈的病情稍微稳定一点了,我就回到s城辞职。我哪里也不去了,就乖乖顺顺地待在父母的身边,做一个孝顺的女儿。父母在,不远游,子女对父母最孝顺的表现就是陪伴。 “小枫——”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妈妈一声昏沌不清的嗫嚅,我心里一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一骨碌爬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电灯的开关。妈妈是个最替他人着想的人,不是疼得实在难以忍受了,她是不会喊出声的。但还没等我找到开关,耳边只听到一阵阵粗重不畅的气喘声,我的心蓦然一沉,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中轰鸣。 我打开灯一看,妈妈弓着瘦小的身子,蜷缩得像只脱了壳的虾米,抱着被子,嘴脸歪斜地倚在那里,豆大的汗珠浸透了她的睡衣。癌细胞没有给我妈妈任何喘息的时间,它无情地冲破了妈妈的脑血管,妈妈中风了! 我惊慌失措地抱紧妈妈,咿呀咿呀地叫唤着爸爸和林鑫,可我依旧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我急中生智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朝墙上一摔,爸爸和林鑫听到动静,先后奔进房间。 我们七手八脚连夜把妈妈送进县医院的时候,她的五官已经扭曲错位了。妈妈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各样的急救仪器,她侧着身子,脸努力地朝我们偏过来,目光在我和林鑫的身上转来转去。她的瞳孔渐渐涣散,嘴角微微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和我们交代,却再也无法开口。她的脸因为努力涨得通红,大滴大滴清凉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漫出,沿着她昏暗的脸画出不规则的痕迹。她的呼吸越来越重,最后变成了混沌的呼噜声。 等大舅和表哥赶来时,妈妈已经失去意识,呆滞不动了,无论大舅怎样一声声急促地呼唤她:“妹妹!妹妹!”妈妈再无反应,我们只听到她一阵阵粗重不稳的喘息声。 医生摇头叹气,面无表情地叫我们准备后事。他们成天与病人打交道,对生老病死已经习以为常了。林鑫拿头朝门框上连连直撞,伏在墙上泣不成声。 表哥红着眼圈,贴在妈妈的耳边,一遍遍哽咽地叫着“小姑”,企图唤醒妈妈的意识。我握着妈妈?渐渐变凉的双手,希望奇迹瞬间发生,妈妈能毫不费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拍拍床沿说,“小枫,快上来,地上冷!” 我在哀痛中揪心地期待,妈妈能开口和我们说一句话,张清能在妈妈阖眼之前赶过来。但天不遂人愿,在一个阴雨纷飞的凌晨,年仅五十三岁的妈妈平静地走了,没有任何回光返照的迹象。 别的癌症病人到晚期都是彻夜嚎叫,而她最多不过是捏捏拳头,轻轻嘘气。她喊叫不出来,也不想喊叫出声让自己的亲人担心。她一生都把烦恼留给自己,把欢笑留给子女,冥冥中她也会安排自己中风,再痛也忍着,不让自己叫出来。 妈妈走得无声无息,呼吸声弱下去,再弱下去。谁也没有清楚地意识到她的离去,我甚至觉得她还会再坐起来,招招手对我说,“来,挨着妈妈躺着。天冷了,别冻着啊!”我多么希望妈妈的猝然离世不是真的,希望张清能从天而降,但我只剩下无尽的回忆和懊悔。 林鑫伤心欲绝地哭着扑上前,被本家几位太婆大声地喝住,“不准哭,更不要把眼泪滴到你妈-的身上,不然你们以后会梦不到她的。” 我把眼泪生生卡在嗓眼里,麻木地看着太婆们给妈妈清洗身子,按乡俗用毛巾横几下竖几下地在她的身上比划,然后给她套上单衣夹裤外衣棉袄。 我凄惶地想:妈妈,你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我们这样给你穿戴,你满意吗?装殓好的母亲素净安详,她仿佛只是因为太过劳累想瞌睡一会儿,她马上就会坐起来给我们做饭。妈妈的病来势凶猛,妈妈的离开这样猝然惊心,我至今无法接受。 我忍不住走上前,揭下太婆盖在妈妈脸上的黄裱??,我想最后再仔细端详一下我的妈妈。 妈妈安安静静地躺着,整个面部松弛下来,错位的五官也已经还原,戴着一顶绒线小帽,看起来格外羸弱瘦削?。这就是我慈爱善良的妈妈,她就是用这样一副瘦弱的身躯养育了我?,我还来不及回报她,她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猝不及防地离开了我的生命。 一股悲怆涌上心头,我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咽喉处突然间腥味翻腾,一口鲜血喷出来。 表哥见此情形,满怀抱住我,颤声呜咽,“妹妹……”我们兄妹三人抱作一团,彼此依赖,彼此支撑。 送葬那天,老天爷也将它的惋惜和怜悯化作飘飞的雨,滂沱不停。我披麻戴孝,在表哥的拉拽下机械地跟着妈妈的灵柩前行,见人就跪,逢跪就磕头。大舅说我妈妈走得太惨了,不同意火化,偷偷请人把妈妈的遗体运回了老屋。 春末夏初的泥水一点也比不过我心的冰冷,许多男女老少自发地撑着伞肃立在坟地里,小声谈论着妈妈平日的善行,叹息她走得太早。林鑫抱着妈妈的遗像恸哭,悲戚的声音划破灰重阴沉的天空,“妈妈呀,你慢点走啊.....” 村里负责抬寿材的几个人也一反常规没有放下它,更没有把它甩到半空中嬉笑打闹。他们紧绷着脸,含着眼泪憋着一口气抬到坟地。母亲过早地离世,生前的勤劳慈善,生病时遭受的非人折磨,都让他们不忍心把这件丧事当作白喜事来轻慢。 冰冷的泥土一锹一锹地扔进去,小坟包渐渐堆起来,我才意识到妈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本来一直缄默不语的我,突然挣脱开表哥的禁锢,没头没脑地冲上去,疯了一般推开所有填坟的人,徒手在地上拼命刨起来,无言的呐喊在心头:不要把我的妈妈埋起来啊,让我再看看她,让我再看看她!我用力刨着,浑然不觉自己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子丧,母逝,它们来的都那么突然,都那么残忍,作为一个弱小女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这些巨大的打击。我只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把寿材掀开,从此和我的妈妈紧密地守在一起。大约和我亲爱的妈妈呆在一起,我的心才会安宁。 人们顿时被我疯狂的举动吓坏了,大家手忙脚乱地阻拦我,劝慰我,统统对我无济于事,我依然心无旁骛地在地上刨着。表哥一把抱起我,流着泪死死地把我摁在怀里,林鑫跪着挪过来,和表哥一起制住我,一个劲地叫我,“姐姐……” 我张着手臂虚弱地挣扎,不甘心地企图用脚踢开他们。谁也不能阻碍我和我的妈妈在一起。 “你个狠心的丫头,你怎么舍得丢下我这个老婆子!”外婆拄着龙头拐杖,踉踉跄跄地在田埂上连滚带爬,舅妈在一旁撑着伞搀扶她,不住地抹泪。 我们刻意向外婆隐瞒了妈妈生病的事情,怕她年事已高,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直到妈妈中风,大舅才将实情告知她,带她去见了妈妈最后一面。她当场敲了大舅一拐杖,怪他不该瞒着她,让她们母女话别的机会也没有了! “你个狠心的丫头,你就算舍得下我这个老婆子,你怎么舍得下你的囡囡和小鑫啦!”外婆一屁-股坐在妈妈的坟头捶胸顿足,“阎王五爹,你怎么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收走?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可怜的丫头?” “囡囡,你快别闹了,快去劝你外婆!”舅妈面对悲痛不已的外婆束手无策,焦急地向我求助,只有我才可以让她老人家的悲伤平息。 失去孩子的剜心之痛,我刚刚经历过,这种疼痛是别人不能感同身受的,我心疼我那老年丧女的外婆。我泥里水里爬过去,窝在外婆的怀里哽哽咽咽,在心里强忍悲痛安慰她:外婆,你不要哭了,你还有囡囡…… 我口不能言,只能泪水涟涟地望着她,外婆疼惜地揽我在怀。我们祖孙二人搂在一起,哭得昏天暗地,日月失色。 妈妈猝然离世,失去相濡以沫的老伴,爸爸受到的打击是致命的。他几次昏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我和林鑫也像失去母鸡庇佑的鸡娃娃,惶惶不安,但为了抚慰肝肠寸断的爸爸,我俩强打精神镇定地忙里忙外。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无法预知的灾难对每个人来说,也是命中注定。然而,无论灾难有多么巨大,相亲相爱的人一起承担,灾难便会被消解一半。 过了头七,爸爸说,“事已至此,你们也别只顾着难过。各自去忙吧,生活还要继续。” 我和林鑫坐上飞机各奔东西,他回东北部的省城,我回西北的S城。他本来要送我的,我要他只管放心去忙自己的事业。他的论文答辩在即,公司刚刚起步,要操心的事情很多。 “姐,任何时候你都要底气十足,别委屈自己。我永远都站在你的身后,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临上飞机时,林鑫搂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似乎有敏锐的洞察力,说出的话意有所指。 第九十八章 我走了 我直接回了学校,略作休息,然后马不停蹄地去了和张清的那个家。临进门时,我想到自己那个无辜夭折的宝宝,心脏骤然缩紧。我用手指紧紧掐住自己的虎口,闭上眼作了几次深呼吸,心跳才恢复正常。家里没人,据说张清在灾区还没有返回,陈彩霞大约在外面潇洒。 我来整理我的东西,一切早就该结束了。化妆品、衣服、抱枕、水杯、鞋子全部扔进垃圾桶倒掉;书籍打包好装进行李箱;绿松石、镯子、戒指、项链、钥匙在梳妆台上摆放的整整齐齐。只有那些花花草草毁掉了有点可惜,我就送给了守门的大叔。 我把离婚协议放在张清的书桌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拎着行李箱,毫不留恋地迈出了那扇门。我消失得彻彻底底,甚至连我掉在地上的碎头发也拣得干干净净,好像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停留过。 下楼的途中,我遇到了浓妆艳抹的陈彩霞。她看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脸上涌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我没有算错吧,你最后还是落荒而逃了!” 我冷冰冰地瞟了她两眼,平静地从她旁边擦身而过,没有任何表情。有些肤浅的女人,成天只知道描眉画红,不知不觉脑子就进了水,连话也不会说了。 陈彩霞,你就嘚瑟吧,你趁早攒点力气以后好与钟丽华狗咬狗,去拼死争夺你亲亲的姐夫吧,那时候这腌臜的一切与我还有什么关系? 与人争吵,可讲理论事,别出言羞辱。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懂道理,也不是所有的牛都通音律,讲不通的时候,耸耸肩摊摊手,放弃。对陈彩霞这种人,最大的轻蔑就是无言。 我去了许大姐的小摊,她见到我激动异常,脸上的褶子一抖一抖的,连忙把熟板栗朝我手上塞。这位深山里走出来的大姐,用质朴的方式表达着她对我的疼爱。我细嚼慢咽地吃着板栗,感觉馨香怡人。 许彬也在店里,沉默了半晌对我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吧!”他可能听他姐姐说了我妈妈的事情,我鼻子一酸点点头。 他随我回家时,我妈妈尚健在,把他当儿子一样地看待,如今物是人非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我在花店里买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一个人慢慢散步,来到彩云姐的墓碑前,缓缓坐下。我用心地扯净墓前的杂草,用纸巾擦拭碑上的字和照片,然后恭恭敬敬地叩个头。 因为她,我才会和张清有这一段爱恨痴怨的纠葛;明明我拿结婚证时,曾经来她面前虔诚地禀告过,可她还是没有保佑我和张清的婚姻善始善终。我并不后悔认识她,也不后悔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付出和挣扎。 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凭借满腔冲动,奢侈地做几件不可思议的荒唐事,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三十岁之前及时回头改正,从此褪下幼稚的外衣,逐渐成熟。开始负担,开始顽强地爱着生活,爱着自己。 我因为寂寞而错爱了一个人,但我不想因为错爱一个人而寂寞一生。一段无望的婚姻,最好洒脱地放手,这样我才能朝前走,才能遇到更美的属于我的风景。一个烂掉的疮疤,要治愈它,必须要把坏掉的腐肉连根挖除。虽然这样做会很痛,但效果却最好。 一切解决妥当,我去找校长辞职,虽然这样做有点背信弃义。校长在我走投无路时聘用了我,对我可谓有知遇之恩,按理说我应该知恩图报,不可做半路毁约的事。但我现在有口难言,生活都难以自理,留在这里也只是学校的累赘。 校长拿着我的辞职信,沉吟了半晌,开口挽留,“小林,你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病,思想上有负担?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须安心养病就行。” 校长能毫无成见地说出这番话,我是感激涕零的。我不受自己老公的待见,哪怕是因为过失,也是被他亲手打掉了孩子,最后又可怜兮兮地被警察送去医院。在世人的眼里,我应该是不堪的没有地位的女人,但我的同事们并没有看不起我,反而对我关爱有加。 我婉拒了校长的好意,只道:我家里发生了变故,所以要回去了,谢谢这一年来您对我的关照。校长十分惋惜,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有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相识,侥幸能在一个学校共事,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安娟正在二(8)的教室里神采飞扬地指挥孩纸们唱歌,一身简单帅气的裤装,发型简单随意,略施粉黛,但难掩天生的女王范儿。耿小乐他们那些孩子扯着嗓子,前俯后仰卖力地吼着,唱得特别起劲。我没有惊动他们,悄悄地离开了。我不想惹她们不开心,更怕再次看到离别的泪水。眼泪这个词,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它,心脏就难过地抽搐。 该收拾的、该辞行的,似乎都做的差不多了。我把书籍等一些有用的东西托运给林鑫,其他零零碎碎的,或扔掉,或销毁。 最后,我找到一家美发店,请理发师给我剪掉三千烦恼丝。年轻的小姑娘托着我柔滑飘逸的长发,不相信地询问,“真剪了?真剪了?”我不假思索点点头。黝黑柔顺的头发纷纷坠落,在我身后厚厚地铺了一地。但愿那些痛苦、烦扰、哀伤也随之而去,从此我可以简单地生活。 真的要走了,望着空荡荡的宿舍,我终于有了清晰的认知。来的时候,我满怀憧憬;离开时,我伤痕累累。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不太圆的月亮,默默背诵着徐志摩的《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屈膝呆坐着,睁着眼睛等天明。天明了我就启程。 半夜,宿舍的门被打开,张清宛如神祇从天而降,在我不需要的时候,他来了。他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大檐帽被他捏得不成形状。我有点恍惚,长长地叹了囗气,垂下眼睑。 他步履沉重,一步一挪走到我的床边。他诧异地盯着我的短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幽深的眸子里仿佛隐藏着让人沦陷的旋涡。我偏了偏头,抗拒他明暗难测的目光。 “你这样算什么?不声不响留下这样一份协议就打算走人?”他用右手抬起我的下巴,把那份离婚协议书举到我面前,神情有些受伤。 我盯着他蠕动的嘴巴,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写道:我不想要你了,因为我要忘记你! 张清饱受打击,沮丧地把手中的协议书揉成一团,和我面对面坐下,双手放在我两肩,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小枫,你不能这样狠心!我的心本来快要死掉了,你来救活了;可现在你又不想要我了,想让我渴死、枯死。” 说得比唱得还要动听,我勾了勾嘴角,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讽刺,我冷冷地写道:我没有那么大的魅力,你不是已经找到那个救你的人了吗? “没有别的人,小枫,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清连连摇晃着我的身子,语气迫切,还有微弱的黯然。 我淡漠疏离地把他的手从肩上扒拉下来,写道:那就是我看到的那样。 看到你和钟丽华深情拥吻,看到你信赖地趴在她怀里隐忍地啜泣……正是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幕将我打击的无处遁形,让我心死如灰。 张清的脸急成猪犴色,眉毛皱成两道坎,“小枫,一切我都可以解释,我一定会抓住发视频的幕后黑手向你交代。” 我漫不经心地揉揉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递给他一张纸:怎么办?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其实我也没有多爱你,你说你只是发善心收留我,而我也只是找了个免费住宿的地方。既然大家两不相欠,就让我们江湖相忘吧! 张清被噎得无计可施,胸部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大囗喘着粗气。他抓狂地把协议书撕个粉碎,高深莫测的目光凝了一层阴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似乎想看透我的内心深处。 最后,他颓唐黯然地将头挂在我的肩头,声音沙哑倦怠,“小枫,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张清,你也会因为我而心痛吗?结婚以来,你无视我的存在,忽略我的感受,纵容他人轻贱我、伤害我,你让我流了多少没有价值的眼泪!你也会有今天!真好! 我在心里乐得开怀大笑,身体也兴奋地不停颤动。我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黑色的眸子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冷嘲。此时,我们就像一对纠结的刺猬,靠近的越近彼此伤害越深。 我的冷漠、嘲讽彻底激怒了张清,他“嗖”地扑上来,用手钳制住我的下巴,缠绵而绝望地吻,脸上蓄着暴风雨,眼睛闪过各种情绪,痛苦、不甘、隐忍……我仍然拧着脖子凛冽地凝视他,毫不畏惧地与他对峙,神色决绝。 他恼羞成怒地翻转我的身子,气急败坏地覆身上来,将我的脸紧紧地摁进枕头,“小枫,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他在我耳边炙烈而痛苦地吻,苦苦地哀求,“小枫……小枫……”,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拚死抵抗,但男女力量的悬殊,让我的反抗丝毫不起作用。他不管不顾地挤进来,横冲直撞地颠簸,没有给我任何适应的时间,干涩刺痛让我的泪很快漫出来。 我扑腾着,小拳头打在他宽厚的手背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可也只是搔痒般的力度。我终于忍不住再次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双手揪紧床单。在一声高亢的吼声后,一股热流已经抵到了那最深处射了出来。宛如子弹出膛,深沉而有力。 张清精疲力竭摊在我的身上,濡湿的唇贴在我的耳根呼呼地喘息。我的嘴唇死死地咬住枕头,心里一遍遍地说:张清,我恨你!我恨你,张清! 第二天清晨,张清还在睡梦中酣眠,我轻轻地关上门,走了。 飞机在浩瀚的天空呼啸上升,盘旋着离开。S城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这个城市,我来过,我爱过,就够了。 第九十九章 让他走 我下了飞机,搭乘两个小时的客车,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县城,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夕阳给一切镶上了一层金黄。 下班回家的人行色匆匆,穿过人群,走上回家的街道。几年前就半死不活的蛋糕店还在,烧烤摊的胖大婶又胖了几分。男老板还是那么瘦,却又十分娴熟轻巧地把煤气罐子,炭火炉子安置整齐。他们两口子,忙着摆摊并没有注意到我。 多年以来,我和林鑫是这个小摊的常客,夏天的时候我们姐弟俩经常在这个小摊酣畅淋漓地吃着小龙虾,无所顾忌地谈着明星们的八卦,曾经互相讲述对心仪目标的那份神魂颠倒。 转过街角,就是碧波荡漾的文明湖,就是魂牵梦绕的家。人生得意时,最容易忘记这个地方。今天,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疲惫,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只想躺在它的怀里静静地歇息。 推开家门,老爸木然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到我走进来,他的眼神突然放了光,费力地站起来,诧异地问,“小枫, 你怎么回来了啊?” “小枫她妈,闺女回来了,你快出来给她做饭!”爸爸习惯性地冲他们的卧室喊了一声,猛然意识到妈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也不可能喜颠颠地出来迎接她心爱的闺女,爸爸一行浊泪潸然而下。 我见此情形鼻头也是一酸,快步跑过去,一把搂住老爸,“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伏在他的膝盖上饮泣不已。 我惶恐地向爸爸呈上厚厚的一大叠纸张,我在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几千言,一五一十地向爸爸坦陈了自己在s城所有的荒唐经历,准备接受爸爸给我的任何处罚。 爸爸一生正直,观念保守正统,我这些离经叛道的行为一定会带给他毁灭性的打击。我真是不孝! 爸爸看完了我写的自己在外面一年多来所发生的事情,起初气得浑身颤抖,手掌高高地举起,似乎马上就要扇到我的脸上了。我把脸朝着爸爸手掌的方向,不偏不倚地仰着,心甘情愿打算承受他的手掌和拳头,我这是该打呀! 爸爸的手掌在半空中僵持了许久,最后轻轻地落下来,颓然地叹息一声,“唉——” 他心疼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声音哽咽,“我可怜的小枫,你受苦了!” 爸爸一生清廉,为人正派,把名声和脸面看的比生命还要宝贵,我的所作所为比小时候逃学恶劣千百倍,无疑是活生生打了他的老脸,丢人的份够得上沉到文明湖淹死了。爸爸一定是气恼我的,一定恨不得甩我几个耳光,可他终究心疼他的女儿,宽恕了他不成器的女儿带给他的耻辱。 我埋首在爸爸的膝头,无声地流泪,羞愧,伤怀,各种情绪交织在心头,酸涩不已。 “过去的就不要理会了,活在当下吧!”爸爸抚摸着我的头发,拍了拍我的后背,“回来了就好,你就在家好好陪陪我这个老头子吧!”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又充实,我收拾收拾屋子,给老妈扫扫墓,给神智恍惚的老爸做做饭,去陪陪年迈的老外婆。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慢慢地过去,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些表面上的平静。 那天下午,我正赤脚坐在文明湖边,慢悠悠地晃着小腿,呆呆地看水中的小鱼在金盏莲中快活地穿梭,无意中抬头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张清。 我下意识地站起来,鞋子也顾不上穿,头也不回地奔回家,紧紧地闩上房门,任他在外面不住地低声唤,“小枫,你开开门!” 我屏住呼吸,默不出声,硬着心肠望着窗外的斜阳,脸上水渍一片。我不停地用手抹,怎么也抹不干净。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锥心蚀骨的伤痛,原来它们一直都沉淀在那里,稍微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在我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哪里来的登徒子!”这是表哥的声音,怒火冲天,“我叫你欺负我妹妹!” “啪”的一声脆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接着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没有听到张清丝毫反抗的动静,他大概是存心来这里找打的吧,以他的身手,十个表哥都不是他的对手。 表哥想为我出气的心思已经揣了很久了,自从在s城目睹了我悲痛欲绝的惨状,他就心存疑惑。我回到老家以后,他从我爸的口中听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当时就要赶到s城找张清算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张清今天主动送上门来,表哥逮着机会当然要好好地发泄一番才解气。门外只听到噼里啪啦的击打声,张清半点闷哼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林鑫这是不在家,他要是在家,以他护犊子的性格,闹出的声势会更大。 “算了,冰华!”半晌,我听到爸爸出声制止了表哥。 “妹妹,哥哥替你揍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子!”表哥在外面敲我的房门,“你还要怎么出气,你告诉哥,哥都替你去做!” 我虚弱地靠在门背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张清这个人,我已经不想与他发生任何一点瓜葛了。 “亲家,清子他作孽,的确该打!您看这打也打了,能不能让小枫出来和他见一面?”这是一句柔和的女声,言辞恳切,身段放的极低。 看来张清是有备而来,连婆婆都从国外赶回来了。 “这个我不能做主,这要看我女儿的意思!”爸爸不卑不亢的声音响起,略微带有几分疏远。 “小枫,我是妈妈,你能给我开开门吗?”门外一阵“笃笃”的敲击声,接着是婆婆温和的询问。 我思忖了片刻,从门底下塞出一张条:让阿姨进来吧。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婆婆也是不远万里而来,我不可以过于失了礼数。但我既然已经存心与这一家人撇清关系,那句“妈”无论如何我是叫不出口了。至于其他我不想见的人,就不必再牵牵扯扯、藕断丝连了,那实在是多此一举,无端地自寻烦恼。 婆婆推门进来,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满怀歉疚,“小枫,清子这小子太混账了,让你受苦了!妈妈给你赔不是了!” 婆婆的怀抱温暖,对于刚刚失去妈妈的我来说,弥足珍贵,我很贪恋的。我忍住继续拥紧的冲动,拘谨地退开几步,腼腆地用手绞着衣襟。 婆婆依然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仪态优雅端庄,自有中年妇人雍容华贵的天然气度。我只是觉得滑稽,当我们名正言顺做婆媳时,尚且只能隔着冰冷的屏幕说话,现在婆媳缘分已尽,却又促膝相谈了 婆婆慈爱地望着我,眸光里散发出殷殷的期盼之光,“小枫,俗话说,允许人犯错误,也允许人改正错误。你能再给清子一个机会吗?” 我倔强地摇摇头,眼中水雾氤氲,“让他走吧!” 我下决心与他分道扬镳的时候,半点欲擒故纵的意思都没有,更没有存与他破镜重圆的幻想。一块镜子破碎了,即使勉强再粘合在一起,总会有裂缝存在,继续维持一段瑕疵斑斑的婚姻有什么意思呢? 张清这个人,我要不起,也不想要了! “你们再无和好的余地了吗?”婆婆一脸失望,不甘心地再次询问。 我神情寡淡,用牙齿咬紧下唇,木然地摆摆手。 “小枫——”张清大约在门外猜中了我的心意,挣脱开表哥的阻拦,打算往我的房间冲。 “你还不死心?难道还没有被打够吗?”表哥进来将我的房门“碰”地一关,扯着脖子朝门外的张清吼,“我妹妹说不见你就不见你,你趁早滚蛋!” “阿姨,你们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妹妹了!”表哥气鼓鼓地走到婆婆面前,代替爸爸出面下逐客令了,“我们高攀不起!” “亲家,你看……”门外一句浑厚的男声,原来公公也过来了。 “亲家这个称呼就免了吧,我们担当不起!”爸爸的语气依然不咸不淡,拒绝的态度不容置疑,“我就恳请各位放过我的女儿吧!” 婆婆一家执意要去祭奠妈妈,爸爸拗不过他们的心意,就叫表哥带路过去了。我至始至终躲在房里没有露面,与张清也没有半点言语交流。 既然决定分开,就分个干净利落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当晚就被外婆接回了老家,她对我极端放心不下,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我稀里糊涂开始进入晨昏不分的混沌状态,有时候会寻一个天高气爽的日子,懒洋洋地躺在妈妈的坟头,思想放空,静静地看天上的白云悠悠地漂浮,看地上的黄牛津津有味地吃草。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总是大舅将我背回家。 偶尔,外婆晚上会带我去唐叔叔的蒿台寺烧香。我在寺庙里给我的宝宝和妈妈分别供了长明灯。我经常擎一烛长香,匍匐在地上长跪不起,念念有词:大慈大悲东极青玄上帝太乙寻声救苦大天尊…… 思念,如蚂蚁嗜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于是常常做梦,妈妈常常在我的梦中温柔如水地望着我浅笑,什么也不说,但我真切地感受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我们,默默地佑护着她的亲人。 我每次都想在睡梦中问她:妈妈,你在那里有没有遇到我的宝宝?你们祖孙是否一切安好?但每次没有等到妈妈回答我,我就惊醒了,枕边一片潮湿。 我于是再到蒿台寺里对着观世音菩萨长跪不起,祈求天国没有辛苦,没有疾痛,祈求亲爱的妈妈和宝宝一切安好! 第一百章 我的儿子 四年后。 “妈妈,快来救我!”阳阳在禾场上哇哇乱叫,吓得跳脚。 他拽着我大舅给他弄的宠物小乌龟,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急得团团转,一只大母鸡围着他喔喔乱叫。阳阳天生怕毛茸茸的动物,知事以后,第一次到外婆家,他偷偷地堵了鸡笼门,让它们在外面叽叽喳喳过了一夜。 “哥哥是个胆小鬼!羞羞羞!”童童用手指刮着自己肉呼呼的小脸蛋,没心没肺地咯咯直笑。 童童是表哥的女儿,比阳阳小几个月,古灵精怪的。她在阳阳面前很有威信,阳阳是她的小粉丝,基本上对她言听计从。 “妹妹,哥哥就怕这些毛毛嘛!”阳阳摸了摸鼻尖,羞红了脸,难为情地讪笑。 “阳阳,别怕,老太来救你!”还没等我做出反映,外婆就拄着龙头拐杖颤颤惊惊地去替他驱赶了,“这个坏东西,怎么敢吓我的宝贝孙子!” 外婆煞有其事地训斥着胆大包天的大母鸡,一屁股坐在地上将阳阳护在怀里叫着“心肝宝贝”哄。 阳阳有了靠山,胆子也变大了,猴着身子冲着母鸡发威,“喝叱,喝叱!” 大母鸡唿哧唿哧地扇了扇肢膀,像个落败的将军无可奈何地走了。阳阳嘬起红嘟嘟的小嘴,讨好地在外婆皱巴巴的脸上“叭叽”亲一口,一老二少三人搂在一起腻腻歪歪。 我望着恨不得将阳阳含在嘴里的外婆,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男孩子胆子这么小,还这么溺爱着,以后不知道宠成啥样?我又回到屋里继续描眉画唇,听凭他们两辈人在禾场上疯个够! 我忙着呢,没空理会这仨老小孩和小小孩。村子里举办的首届油菜花节就要到了,我毛遂自荐在村里民俗文化队里面客串彩船娘,负责在民俗表演中顶彩船。阿娇说好了要来看我的阳阳,我等会儿还要去接她。 阳阳是我的儿子,已经三岁多了。名字是我取的,再没有像我和林鑫一样请教唐叔叔,就让我这么懵懵懂懂一槌子定音了。我别无他意,只希望他的生命中充满阳光,生活灿烂无比。 阳阳就是我离开s城时,张清粗暴不讲理的杰作,我的身体表面上弱不禁风,繁衍下一代的能力看来还是蛮强的。女人肯生下一个男人的孩子,倒不是有多么爱这个男人,有时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不得不生;有时候是因为对生命的尊重,舍不得放弃。 出乎意料的,并不需要我一五一十地坦白,家里人对阳阳的到来欢欣雀跃。 我当时陷入晨昏不分的混沌,神思恍惚,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让一大家人提心吊胆,生怕我有个闪失。外婆将我接到身边牢牢看着,并且给大舅下了死命令:天塌下来了可以不管,但凡涉及到她外孙女的事情,大舅必须马不停蹄去办妥。 想想我大舅也不容易,好歹也是堂堂信鸿达的董事长,却生生沦为他外甥女的一个跑腿马仔。 等到夏天火辣辣地来临,长湖中央莲花姹紫嫣红的时候,我更加嗜睡如命,胃口忽然变得刁钻起来,闻到油腥味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呕吐,又开始如饥似渴想吃那白嫩嫩的菱角米了。 这次因为家里人对我严防死守,外婆很快发现了我身体的异常。她苦口婆心地规劝我,“囡囡,你就把他生下来吧!这孩子和你有缘分!” 我对外婆的苦心心知肚明,她老人家想用这个孩子绊住我,让我对生活燃起热望。我依了外婆,接纳了他的意外造访。虽然我很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上苍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派这个可爱的天使来慰藉我这生无可恋之人,让我重新开始热爱生活,重新露出笑脸。 看来,心存感念,做一个善良人不会有错,我们所受到的伤害,上天会以另外的方式补偿我们。 我不再终日沉浸在郁郁寡欢中,精神状态渐渐变好,有了更多的力量面对痛苦,这个孩子来的恰恰好! 我们真的不能做一个意志消沉的人,充满斗志的不抱怨的人才会分享更多快乐!不抱怨的人,能让身边的人越来越好,更会被人喜爱,也会拥有更多的机会!抱怨就像是给破了洞的鞋子灌水,为我们的生活带来诸多痛苦,我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抱怨呢? 林鑫和表哥对外婆的主张是极力反对的,表哥态度十分干脆,“打掉!打掉!” “打你个头哇!”外婆一拐杖砸在他的后背上,“你个造孽的,这有你啥事?你也赶紧的让你媳妇肚子里给我揣一个才是正经!” 表哥吃了外婆一闷棍,哑炮了。他只好悻悻地回去奋发图强、努力耕耘,紧赶慢赶总算在我后面也让表嫂怀上了。 那年春天,我和表嫂比赛似的一连生俩,我的是个带把的大胖小子,取名阳阳。表嫂的是个粉嘟嘟的小丫头,取名童童。我总算可以在表哥面前趾高气扬了,咱的儿子比他的闺女大几个月,咱有嘚瑟的资本。 我们两姑嫂正好给家里齐齐整整凑了个好字,外婆整个春天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子抖得格外欢。 “外婆,您省着点笑,您要是不小心把嘴笑歪了,可没人有本事给您掰弄过来!”表哥没大没小地调侃外婆,外婆也不生气,拐杖也不乱挥了。 全家人只是苦了舅妈,两地奔波,劳心劳力照顾两个产妇,累得够呛。 我是在省城生的阳阳,外婆强烈要求我在当地生产,可林鑫死活不干,一车把我和老爸拉到他公司所在的省城。 虽然爸爸对我再次怀孕的事情未置可否,但一直忧心忡忡,他肯定担心我人生以后的道路,怕我有了孩子之后走得更艰辛。 “爸,您别担心,我姐和我外甥有我呢,饿不着他们!你就安心当您的外公吧!”本来开始极力反对我生孩子的林鑫反过来宽慰老爸,拍着心窝子向老爸许诺。 随着我的身子越来越显怀,分娩的日子越来越接近,爸爸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也开始精心为外孙的到来做起了准备工作。 老爸起初是反对我去省城分娩的,在老家人际关系熟络,干啥都方便,舅妈也好两边照应着。可后来爸爸不知道是不是脑洞大开了,竟然临时改变了注意,同意林鑫的建议去省城。 对此,外婆颇为不满,省城路途遥远,她年高体弱的禁不起折腾,肯定去不了。可她老人家想当场看着她的重外孙出世呀,这不是耽误了吗? “奶奶,您就攒足了劲儿等着抱您的重孙子,这不是一样吗?”表哥是个开心果,特别擅长做外婆的思想工作。 外婆没奈何,只好认了,反复强调要在我分娩之后,第一时间报告她。 我是在一天清晨发动的,非常突然,生产日期足足提前了半个月,我在产床上惨叫了一天一夜,阳阳的脑袋横卡着就是不出来。孩子本来就有点过大,临生产时,他又突然转胎,导致胎位不正,剖腹已来不及。医生只好中途请来医院的退休老妇产科医生,决定用产钳拉出来。她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一般很难重新出山,大约是林鑫动用的关系。 “你一定要配合好,尽量往后用劲,这样就能将危险降到最低。你想自己十月怀胎多不容易,万一这时候有个一差二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白发苍苍的老阿姨俯身在我的耳边连劝带威吓。 我本来疼得鬼哭狼嚎,奄奄一息,只差昏死过去。老医生的一席话,刺激着我的大脑一激灵,我浑身蓦地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医生,你尽管用力拉,我一定配合好。” 一阵揪心的疼痛过后,“哇——”的一声长啼,阳阳呱呱落地。爸爸和林鑫随后进来,我气若游丝地叫了声,“爸——” “爸,姐能说话了!”林鑫用手拨弄着阳阳黑黝黝的头发,惊喜交加。 爸爸抚摸着襁褓中的阳阳,老泪纵横,连声应着,“好!好!” 真的呢,我居然能开口说话了,真的是鬼使神差。一年来,一家人想了很多办法,我一直难开金囗,想不到一朝石破惊天。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对自己孩子安危的担忧,我不知不觉激发了自己的潜能,打开了心结。看来母爱的力量是不可限量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创造奇迹。 “呱呱呱”医生在孩子的小屁屁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欢快地哭出了声,声音嘹亮动听。 “这个小毛毛挺结实的!”医生咂咂嘴,很是惊异。 我的儿子当然结实啰,小小的个头就有八斤多重呢!我望着躺在摇篮里面那个可爱的小家伙,骄傲地微笑。 红嘟嘟的脸蛋,眉眼微微皱着,额头阔朗,头发黝黑发亮,齐刷刷地朝后贴着,好像用梳子梳理过。 他安安静静地睡着,不时地砸吧一下小嘴巴,着实逗人喜爱。我俯身下去,在他的额角轻轻地印上一吻。 这是我的儿子,感谢上天的厚赐! 第一百零一章 我想买个爸爸 我这时候很感谢爸爸有先见之明,同意林鑫的意见送我来省城生产。如果我在当地的小医院分娩,遇到难产这样棘手的问题,说不定孩子会有什么意外发生,那我真是悔之晚矣。 阳阳稍微大一点就特黏糊他的外公,像个小尾巴,爷孙俩每天晚上吃完饭,雷打不动要到公园去跳广场舞。一大群老大爷、老太太跳得热火朝天,阳阳在旁边扭腰甩胯,学得惟妙惟肖,让人忍俊不禁。我心甘情愿在后面当保镖,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林鑫没有应酬的话,也会和我们一起前呼后拥去招摇。林鑫早在省城买了房子,爸爸也办了内退,我们一家人真的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只可惜妈妈永远缺席了。 有一天阳阳吃完饭,目光直楞楞地锁定我,像个跟屁虫寸步不离,半天不穿戴平素出门的装备。爸爸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阳阳,外公要出发了,你准备好了吗?” “外公,今天我没有时间啰,我要和妈妈去逛超市。”阳阳奶声奶气地回答,颤歪歪地过来摇我的肩,“妈妈,带我去逛超市吧?” “为什么突然想逛超市了?”我亲了亲他红嘟嘟的小脸蛋,好奇地问他。 “去嘛,去嘛,妈妈!”阳阳噘起嘴,开始挂在我的脖子上撒娇。我点点头,答应了。 “阳阳不要外公了,外公可要伤心了。”爸爸假装仰头长叹,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阳阳赶紧踮起脚去扯爸爸的衣角,着急地安慰,“外公,你听话嘛,我今天真的不能陪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阳阳一本正经,用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下,“外公,你先去,我给舅舅打电话,让他去陪你。舅舅好讨厌,好几天都没有陪我们去跳舞了。” “外公逗你的,我们阳阳和妈妈开开心心去逛超市吧,我走啰。”爸爸蹲下身,用硬扎扎的胡子碰碰阳阳的后颈窝,阳阳“咯咯”地躲闪,爷孙俩笑成一团。真小孩,老小孩,一对活宝。 爸爸一个人悠哉乐哉地去寻找他的队伍了,阳阳真的翻出我的手机,要给林鑫打电话。我顺手拿过手机,制止了他,“别烦舅舅,他忙着呢。我们快出门吧,等一下人又多起来了。” 林鑫在圈内有“苦行僧”之称,对工作的勤奋程度令人发指。他的事情千头万绪,忙起来废寝忘食,这几天又在因为阳阳入校的事情焦头烂额,我们还是少烦他。阳阳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可他至今还是一黑户。现在的学校就是名堂多,上个幼儿园竟然都还核查房产证、户口薄,要求几证统一,都是人多把他们的嘴养刁钻了。 阳阳身穿卡通背心短裤,脚踩呱呱叫拖鞋,双脚一动就呜啦啦地闪烁五颜六色的光。我瞅瞅他的装束应该对得起观众,牵着他就打算出门。他死活不依,非得换上长袖棉衬衣,卡通裤,脚蹬扣带皮鞋,还往口袋里塞一包湿纸巾,大晚上的架上一副小太阳镜,他才挽起我的手雄赳赳地出门。 臭美,像个小绅士装酷耍萌,不知道像谁。五官倒是和他那个老爸张清一模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眉眼硬是看不出我的痕迹,如果不是眉毛的形状和我如出一辙,这小宝宝对我来说,简直是没有一点纪念意义。 超市就在小区的门口,面积挺大的。春末夏初,天气像个搞怪的皮小子变幻莫测,今晚燥热难挡,超市也算一个好去处,许多人就在里面点一杯饮料,慢慢地喝,顺便蹭蹭空调。 阳阳推一个大大的购物车,踮着脚在货架之间穿梭,看着相当吃力。我想给他换一个小购物篮,他硬是不同意,说等会儿要装个大家伙。可能他今天采购兴趣比较浓厚,要购买的东西挺多的。我没奈何地摇摇头,由着他折腾,只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保驾护航。 走到食品区,我指着牛奶,奥利奥……,向他眨巴眨巴眼睛,他毫不留恋地摆头;在玩具区,我举着机器人,大怪兽……,向他招手诱惑,他目不斜视地扭头就走。他到底中意的是个啥东西,还蛮考验我这个做妈妈的智商的。 阳阳超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暗淡,失望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我心疼地拦住他,“告诉妈妈,你想买什么?” “怎么没有爸爸卖?我想买个爸爸!”阳阳的头沮丧地耷拉下来,小脸揪成一团。 我的心脏陡然紧缩,愧疚地一把搂住他,将他揉进我的怀里,“只有妈妈不好吗?为什么会想到买个爸爸?” “童童妹妹说超市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买到。”阳阳委屈地嘟囔,估计觉得自己被骗了,神情很受伤,“妈妈好是好,可我还是想要个爸爸,和妹妹一样。” 我以为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就可以给儿子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我几乎没有考虑到,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爸爸和妈妈都不可或缺,两个角色的作用各有千秋。 由于找不到爸爸可买,阳阳接下来变得郁郁寡欢,后来干脆兴趣缺缺地抱着我的腿,说啥也不肯挪步了。好好的一趟购物之行,搞得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阳阳因为心情不好,舅舅和外公也不愿等了,打算洗了澡早早去睡。我把他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到卫生间去给他放洗澡水,顺便把电视机打开,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丑丑丑!不知羞!妈妈,你快来给我换台。”阳阳躺在沙发上,左手蒙住眼睛,却又故意把手指张开几条缝,捂着小嘴难为情地窃笑。原来电视上是一对男女正在热吻,他掩耳盗铃用手指在遮掩,欲盖弥彰的模样可爱极了。 我关了电视,把他抱到澡盆里,抹上沐浴露。他浑身滑溜溜的像一个小泥鳅,在水里钻来钻去。 “妈妈,你说那个阿姨会不会有小宝宝?童童妹妹说两个人很喜欢很喜欢,亲了嘴就会有小宝宝。”阳阳竟然还惦记着刚才的电视画面。 “妈妈,爸爸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你,亲了你的嘴,然后就有了我?” 阳阳抓着盆沿,昂起小脑袋,瞪着大大的眼睛问我。我的动作微微一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是吗?妈妈!”阳阳撅起肉嘟嘟的小屁屁,还在眼巴巴地等待我的答案。 “嗯。”我的心思千回百转,无法给他一个合适的说法,只好发出一个单音节敷衍过去。 没想到阳阳好像捡到了一块大元宝,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下我可有话对付童童妹妹了,她老问我怎么没有看见我爸爸!” 我心里一酸,眼泪都差点掉出来。我从没有在阳阳面前提起过张清,甚至连张清的照片都没有一张,更不用说让他见识一下他爸爸的尊容。我这样武断地剥夺阳阳享受父亲关爱的权利,是不是过于自私和残忍? 阳阳典型的小孩子心性,很快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也不会因为没有爸爸的烦恼而纠结许久。洗完澡,我将他往床上轻轻一放,他的头挨着枕头,身子就机灵地钻进薄被里面。不一会儿,我耳边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微微捏着小拳头,手臂朝上放在头部两侧,双腿张开,在床上呈不羁的大字型,坦坦荡荡的姿势和他爸爸无二。我抚平他蹙着的眉头,亲了亲他圆润的额头。 “睡了?今天怎么睡这么早?”林鑫蹑手蹑脚推开门,伏在床边朝阳阳的眼睛调皮地吹了口气,阳阳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楞。 我没好气地白了林鑫一眼,关了灯把他拖出门。这家伙一进家门就想逗弄我儿子,想亲近他就早点回来嘛!整天累得像个夜猫子,怪让人心疼的! “唉,阳阳不知道受了什么启发,今天到超市想买个爸爸。”我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凉白开,烦躁地举着手掌呼呼地扇。 “渴望父爱呗,你以为他人小就没心思!”林鑫从冰箱里拿块哈密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对我苦口婆心,“姐,你快点和张清撇清一切关系,赶紧给阳阳找个新爸爸。” 这是林鑫的老生常谈,他对张清是恨之入骨,只差把他扒皮抽筋。张清追来省城找我时,林鑫毫不客气地狠揍了他一顿,最后还是让他吃了闭门羹。 “姐,你给我露点口风,喜欢哪种类型的帅锅?我平时也好给你留意留意!”林鑫将瓜皮朝垃圾桶里一扔,亲昵地与我勾肩搭背。 我瞪了他一眼,用胳膊肘将他拐开,“你就少拿你姐开心了!” “姐,你该不是还没有对那薄情寡义的张清死心吧?我可告诉你,打死我也不会认他做姐夫的!”林鑫见我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一下子急红了眼,提高了嗓门嚷嚷,好像我马上就要去对张清投怀送抱了。 “嘘!小点声,小心把阳阳吵醒了!”我捂住他的嘴巴,只朝他摆头。 我这老弟藏不住事的毛病可不好,遇到一点事情就爱炸毛。他好歹也是一个公司的二把手了,就不能学着内敛淡定一点。 “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更不准对他恋恋不忘,反正我告诉你,我一提这张请两个字就淡定不了!他想再做我姐夫门儿都没有!”林鑫拨开我的手掌,满脸的郁闷不平。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他恋恋不忘了!”我心里也有一股被冤枉的无名之火窜起来,尽管嗓门压得很低,语气却不善。 我这不是比窦娥还冤枉吗?张清这个人明明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疮疤,我极力避讳着去想起这个人,林鑫偏偏时不时提出来,表面上好像是在警告我,实际上却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好了,我也不和你废话了,只要你趁早给我找个姐夫,我就不唠叨你了!”林鑫站起身,拍了拍手回房间。 切,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姐夫就是那么好找的,随便就可以去大街上拉一个男人来凑数?还是要我背个米袋子挨家挨户去寻寻觅觅? 第一百零二章 他是爸爸吗 “老弟,你别把目光只对准了我,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我尾随着林鑫进了房门,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有看中的美眉没有?姐给你上门提亲去!” 妈妈不在了,长姐为母,我这个做姐姐的是得替我的老弟操操心了。我这几年躲在家里人的羽翼下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安逸日子,现在是我给家里卖力气的时候了。 我老弟好歹也算是青年才俊,应该行市不错吧! “姐,你每次都搞这一套,我说你的事情吧,你净往我身上扯。”林鑫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我才多大,不着急,你呀就先顾好自己吧!” 这小子,不上道。我闹了半天,全是我一厢情愿替他瞎费劲。 “不管你了,反正过年时,你要给我领个弟妹上门!”我索性给他明确布置任务,要不然他总给我推三阻四,“我过几天回老家去了,外婆又捎信来了呢!” 外婆年纪越来越大了,就越来越惦念我们这些孩子,巴不得我们成天绕欢她老人家膝下才高兴。 “姐,这回就缓一缓吧!”林鑫皱着眉头和我打着商量,“阳阳上学的事情还没着落,先解决了再说其他的吧!” “嗯。”我点了点头。 我还是依林鑫为好,他的事情纷纭复杂,我啥忙也帮不上,至少不能给他添乱。我只好再想办法哄哄外婆了,好在她也是一位通情达理的老人。 开学的日子眼看着就要到了,阳阳的入学问题还悬而未决,我心急如焚。林鑫也托了不少关系,但因为初来乍到根基未稳,也所托非人,一直杳无音讯。我没有理由责怪他,这几年,家里的重担全压在他单薄的肩头,够他受的。 突然有一天,爸爸大包大揽地对我们承诺,“你们不用东奔西走了,阳阳的事情我解决好了!” 在这人际关系复杂的大都市,爸爸作为一个人微言轻的退休老教师,竟然能手眼通天地解决如此棘手的难题,无疑是难于上青天。看来人不可貌相,对爸爸的能力我们姐弟还得刮目相看。 我们一再追问,欲知详情内幕,爸爸三缄其口,不肯吐露半分。追问的次数多了,爸爸就有些不耐烦,“怎么,你们不相信爸爸的人脉?我是真人不露相,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们放心好了,我孙子的事情,我不会开玩笑的。” 我也就不再刨根问底了,兴高彩烈地送阳阳到未来之星幼儿园入学。未来之星幼儿园距离我们住的小区不远,而且配套设施齐全,师资力量雄厚。听说门坎挺高的,能进去的孩子非富即贵,阳阳能够顺利进入真是万幸,林鑫说爸爸立了一大功。 刚开始上学时,阳阳百般拖延,极不情愿出门,可怜巴巴地哀求我,“妈妈,我以后听话不惹你生气,你不送我去学校,好吗?” 我瞧着他那小猫咪似的一脸乖顺,于心不忍,哪知一向溺宠他的外公教训我说,“自古慈母多败儿,你不要优柔寡断误了孩子!” 整整一天,我在家里是神思恍惚、茶饭不香,一个劲儿担心阳阳在学校哭得声泪俱下。还没到放学时间,我就伸长脖子在校门口张望。旁边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估计和我一样牵肠挂肚的父母亲不少。 “妈妈——”,阳阳远远地瞅见我,欢天喜地扑进我的怀里。看来小家伙适应能力挺强的,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学校有趣吗?交了好朋友吗?”我一边问着,一边蹲下身搂上他的腿,打算抱他回家。 阳阳扭了扭脖子,眼睛悄悄地往四周瞄一瞄,小手连连直摆,趴在我耳根不好意思地说,“妈妈,我自己走啦,别的小朋友看见你抱我,他们会笑话我的。” 我笑了笑,没理他,搂上他就走。矫情,汉字没认会一个,倒学了点要面子的臭毛病。 “妈妈,今天我在学校遇到一位叔叔,他老是盯着我看,还抱了我,小朋友都说我和他长得很像!” 走着走着,阳阳冷不丁冒出一句,惊得我浑身哆嗦地抖动一下。我不用怀疑,这个人肯定是张清。 阳阳刚生下来时,张清眼巴巴地企图相认,我们母子连面都没让他见着,就冷漠地将他驱逐了,“你最好不要来打扰我们,因为你就像一面镜子,只会让我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如果我的远离,能让小枫心情宁静,那我就如她所愿。我只要能不远不近地守着她们,慢慢期待他们母子原谅我就好了。” 张清托淼淼给我带了话,据说当时他神情黯然,却又情真意切。 他也算君子一诺,说到做到,以后再也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但我敢断定他经常厚脸皮地偷窥我们母子的行踪。秦俊江和淼淼每次来江城出差,热心地给阳阳拍照、录影,不用动脑筋就猜到他是张清派来的间谍。想不到事隔多年,张清仍然贼心不死,居然还在我儿子的身边转悠。 “他是爸爸吗?”阳阳揪起小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 “哦,可能吧?”我支支唔唔,不知道如何回答。小家伙渐渐长大,花花肠子多了,不太好糊弄了。 “妈妈,我爸爸是干什么的?他在哪里?他都不会想我吗?” 阳阳凡是谈到有关爸爸的话题,就来场十万个问什么,疑问一个接一个,逼得我哑口无言。 “你以后见到爸爸了,自己问他吧。”我模棱两可,搪塞应付。 “可以吗?可以吗?”阳阳激动地拍起手掌,眉飞色舞。我看着只觉得辛酸,更感到对儿子有愧。 阳阳上学的难题解决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好静下心来琢磨自己工作的事情。这四年,林鑫心疼我,只让我专心在家带孩子,根本不需要谋生养家。我们母子两人依靠着他,倒也生活的衣食无忧,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迫切地要求自食其力,一则是为了减轻林鑫的负担,再则也为充实自己。一个女人,不能心存幻想去依附任何人,必须有自身的事业和追求,那样才能底气十足。 我平常只在家里、菜场、商场等几处有限的地方出没,几乎足不出户,人闲散得差不多要与社会脱节了。现在我要重返生命的疆场,真是千头万绪,无从下手。“姐,你就开个花店,优雅又闲适,方便你照顾阳阳,也免得上班看别人的脸色。” 林鑫见我成天在报纸,网页上搜查信息,挑三捡四难下决心,索性给我一锤子定音。 我仔细斟酌之后,觉得切实可行,就开始马不停蹄考察选址了。 有的地方地理位置优越,可转让费贵得离谱,让我望而生畏。我毫无经验可言,只想小试身手,不忍心浪费林鑫的血汗钱;有的地方价钱倒是合情合理,又有些偏远,怕到时候生意不好。 现在酒香都怕巷子深,凡事都靠鼓吹,何况我这种小本买卖。我的小店要是开在不起眼的角落,那只有喝西北风了。 林鑫载着我穿街走巷,经过反复衡量比对,花店最后落户在江城大学的门面上。虽然教书未果,我骨子里还是校园情节泛滥,时刻都想感染一下文化的熏陶。 经过紧张地筹划,精心地装潢,我的“雨季花开”鲜花店搞定了。林鑫说我起的名字不伦不类,让人膈应,我却情有独钟,大约是觉得它吻合我心,应境吧。花店正上方悬挂一块醒目的招牌——鲜花、气球做铺垫拼成一个巨大的“心”形状,“心”形的中间用霓虹灯管组成“雨季花开”四个大字,随着灯光的闪烁衬托出花店的与众不同。 进入店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高脚架,上面插满了奇花异草,有万年青、孔雀毛、榕树等,花架两边的支架上陈列着一些生命力比较顽强的袖珍小植物,下端的水晶箱里养诸多小鱼,预示生活多姿多彩。 安逸、温馨是我花店的经营主旨,为了胸有成价地满足顾客的各种需求,我恶补了大量的花卉知识和插花技艺。百合纯洁,取其谐音,喻示合家欢乐,一般送给长者;红玫瑰代表爱情,适合送给心爱的女孩…… 花店开业那天是休息日,门前花团锦簇,淼淼和阿娇虽然不能亲自到场,也送了花篮。林鑫请了些生意场上的朋友来捧场,倒也热闹。阳阳兴奋得像只快乐的小鸽子,在店里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我怕他磕着碰着,天刚挨黑就让爸带他回家了。 夜里十点钟,我让员工小梁收拾了回家,我也盘点了营业额准备打烊。我乐滋滋地数着红艳艳的钞票,奔波多日的劳累一扫而净。 “我买黄玫瑰,请帮我包好。”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走进来。 黄玫瑰的花语是“对不起”,我猜想这大男孩可能是惹恼了女朋友,准备去道歉的。 我没有多嘴,笑盈盈地为他挑选包扎。我精心把每朵花扦插得错落有致,让朵朵鲜花绽放出勃勃生机,让人感到幸福无比。 我弯腰送他出门,并微笑着说,“祝你好运!”大男孩腼腆地笑而不语。 我关了空调,准备锁门回家,门这时被推开,我条件反射地招呼,“欢迎光临——” 我抬头看清来人,瞬间怔住,伫立在门口的是张清。四年不见的面孔,看起来更加成熟,更有魅力,更加卓尔不凡。黑色的皮鞋踩在冷硬的大理石板上,发出矜贵的声音,像踩在我的心上。 第一百零三章 仅此而已 四年多来,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形下,这么突兀地相见。说实话,我的心里依然没有准备好。 他还是那么帅气英俊,幽黑的双眼变幻莫测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如鹰般森然犀利的眸光凝望着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沧桑。 他捧着一大束黄玫瑰,正是我刚才包扎的那束。他不是恋旧、长情的人吗?怎么会撇下亡妻喜欢的红玫瑰换了品味?我的嘴角勾起一抹浅弧,冷冷的,不易让人察觉沾满讽刺。 “不好意思,本店已经打烊了,这位客人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明天再来吧!”我目光一凛,不咸不淡地说完之后,头部明显地偏侧,绕过他打算去关灯锁门。 虽然事隔四年,我发觉自己面对他时,还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这就是所谓的恨之切吧,当然我不认为自己会对他爱有多深。 张清眼疾手快,长臂一捞,扣住我的手睕,把黄玫瑰花往我面前一送,“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四年之后再次听到,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还是让我莫名讽刺,尘封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还是让我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故作镇定将花朝柜台随意一放,转过身子用手掩住眼角,勾起唇畔,“怎么办,我说不出来没关系。” “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是我辜负了你!”张清的嗓音暗哑低沉,身形萧索。 “你言重了!”我竭力抑制内心深处的波澜起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定无痕,“我们之间本来就无情无爱,又何来辜负一说呢?我们只不过是各归其位罢了!” “小枫,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只恳请你站在原地就好,你什么也不用做,等我一步步向你走来,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 张清跨步上前扶正我的双肩,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地抚摸我的脸颊,星眸幽深温柔,深情款款。 我嘲弄地弯弯嘴角,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拂下来,“请问你张大警官何德何能,就敢如此自信,笃定我会傻傻地在原地等你?” 张清尴尬地负手而立,缄默片刻,开始在裤兜里摸索,掏出一包香烟。他点燃一支烟,颤抖地塞进嘴里吞云吐雾。外面的风吹进来,他的眉眼笼罩在袅袅的烟雾中,说不出的哀伤。 我捏紧鼻子,皱起眉头,烦躁地挥舞手臂,“你这几年就没学点好,竟然成了个大烟鬼,你就等着你儿子嫌弃你吧!” 我明明不耐烦地说出的是一句厌弃张清的话,他却乐得“嘿嘿”地闷笑,猛吸一囗,憋着朝我脸上徐徐喷完,然后掐灭扔进垃圾桶,“听我老婆的,要在儿子面前树立榜样形象。” 真是大言不惭,谁承认是你的老婆、儿子,美得你!我横了他一眼,翘起凉鞋尖尖的后跟,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他猝不及防,疼得咧着嘴直跳。 “你快给我滚出来,我要锁门了。” 我凶巴巴地吼一句,我实在没有耐心与他虚与委蛇了。阳阳不知道睡了没有,他每晚都要窝在我怀里听几个故事才肯入睡。 路上寥寥无几的夜行人惊诧地看我河东狮吼。 “出来了!出来了!”张清揉着小腿肚,灰溜溜地出来。 有朝一日,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朝他大吼大叫,看他狼狈不堪地上窜下跳,我怎么如此地扬眉吐气呢!如果一个人的心里剜去在意的人,就会变得一身轻松,不需要再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果然是这样。 我狠狠地踩下卷闸门,就像蹍着张清的脖子,无比解气。我拔出钥匙,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笛笛笛”,张清不死心地开车追上来,在我身边不停地摁喇叭。他换了新车,是一辆既低调而又奢华的辉腾。据说这种车是经典手工工艺与现代尖端科技的完美结合,安全性无与伦比,价钱也令人咂舌。 骚包,不晓得深更半夜这样张狂是扰民,几年不见,这人变得如此赖皮了!为了其他人的清净着想,我没奈何地拉开车门坐上去,张清脸上浮现一抹浅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模样。 “我调来江城了,在公安厅。”张清绞尽脑汁,努力找话题打破车内的压抑气氛。 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眼皮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 秦俊江和淼淼早就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了,虽然我明确表示对张清的一举一动毫不关心,他俩总是隔三岔四地将他的信息传递过来。估计秦俊江是一个典型的双面间谍,同样也把我们母子的行踪事无巨细地出卖给了张清。 “你这甩手一走,未免太无情了吧?s城有你那么多割舍不下的人,不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责任了?” 我坐直身子,微眯着眼睛,漠视张清的表情,语气略带挖苦。 张清偏头扫了我一眼,腾出右手揉揉我的头,“现在,我最割舍不下的人,就是你和阳阳。其他的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张清的话意味深长,仿佛感触良多。我挪了挪位置避开他的触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不理他的茬,开始神游太虚。 我离开s城后,张清很快查出是陈彩霞和钟丽华沆瀣一气,设计拍摄视频挑拨我们夫妻关系。钟丽华更是自编自导,撒下歹徒报复的弥天大谎,来博取他的关心。 被自以为亲近的人算计,张清深受打击,后来对她们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惩诫。钟丽华受到单位严厉处分,被遣到一个深山老林的基层派出所,估计再难有出头之日。居心叵测的人搞的事太出格了,总有搂不住的时候。 陈彩霞被他劝退回她爸妈身边,他说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让她好自为之。 淼淼绘声绘色讲给我听时,曾经反复嘀咕,“小枫,你是不是觉得大快人心?不过,照我说,还应该惩处的更厉害点,最好将她俩打入十八层地狱!” 我漠漠然,无动于衷地摇摇头。张清早干嘛去了,这种事后诸葛亮,根本于事无补。无论如何,我流掉的孩子永远不会再回来,我当时感情上受到的重创再也无法修复。再说,以张清的聪明睿智,他怎么会看不出陈彩霞和钟丽华的猫腻呢?他根本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纵容她俩伤害我而已。 诸如种种,我都不想再提了。在我决然离开s城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将这些人在我的记忆里彻底掩埋了,这些腌臜的纠葛对我来说早就是前尘往事,不足为道了。我在其中所受的伤,所流的泪,在我的阳阳降临的那一刻,我都学着刻意去遗忘了。感谢老天厚待我,给我这样刻骨铭心的经历,让我坚强地成长;感谢老天补偿我,赐予我可爱的儿子阳阳,让我的生命如此精彩。 淼淼讲完以后,秦俊江遗憾地叹息,大发感慨,“爱情啊,究竟是什么?好好的女孩子,就因为它疯狂成魔。” “小枫,你把阳阳养得很好,辛苦你了!”张清的话再次打破了车内的沉寂,把我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养自己的儿子,谈什么辛不辛苦!”我鄙夷地“嗤”一声。 我抚养我可爱的阳阳,怎么能说是辛苦呢? 就算是作为阳阳爸爸的张清,他也不会理解阳阳对我来说的意义,在那痛彻心扉的艰难日子里,正是阳阳给了我无穷的希望,我才得以支撑下去。所以说,张清在我心里是可恨的,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给了我可爱的阳阳。否则的话,他在我这里罪无可赦。 张清将头转过来,作感动状,“老婆,谢谢你!” 我素手一扬,毫不心软地将他的脸拨弄朝前,“别逗了,谁是你的老婆?你別自以为是,我们可是分居四年了,婚姻关系随时可以通过起诉解除的。” “吱”一声,车子陡然刹住,我的身体由于惯性朝前冲,胸口撞得闷痛。 我惊魂未定地捶了一下他的腰,大声嗔怪,“你干什么,能不能好点开车?” 张清慢慢把车滑到路边,停了下来,惊恐地安抚我,“老婆,你没事吧?” “老婆,你不能不要我,我是不会和你离婚。四年了,你还没有消气吗?”尽管张清见我毫发无损,还是后怕地将我禁锢在怀里,轻柔地抚弄我额前的碎发,喃喃细语。 我节节往后退,抗拒他的动作,“你真以为时间就能够解决一切吗?再说,我这块破抹布哪敢耽误你寻找下一站幸福呀!” “我的幸福就是你和阳阳啦!阳阳还不知道我是他的爸爸,老婆,你什么时候为我冠名正身?”张清愁眉苦脸的请求,一脸可怜相。 谈到阳阳,想到他那颗渴望父爱的童心,我硬不下心肠拒绝张清,“再说吧,等我慢慢告诉阳阳后,我会让你们父子正式见面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儿子不认你的。” 张清得到我的亲口许诺,情绪瞬息高涨,像吃到糖果的孩子,精神抖擞地又发动了车子。 车子刚到小区门口,我就让他停下,他殷勤地弯腰替我解开安全带。 我下了车,径直往我们家那个楼栋走,没料到张清居然寸步不离跟上来。 “干嘛?还想上去让我弟弟揍一顿?”我顿住脚步,回首讽刺他。 张清毫不退缩,仍然朝里走,“天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到楼下就走。” “我不需要你狐狸修鸡窝,假扮好人。”我将手捏成拳抵在他的胸膛,阻止他继续向前,“我会让儿子认你这个爸爸,但你不要再得寸进尺,我们的关系只会停留在这个地步——你是阳阳的爸爸,而我是阳阳的妈妈,仅此而已。” 张清冷鸷地抿着嘴唇,握住我的手,牢牢地攥紧,舍不得放开,“老婆——” “不要再叫我老婆,我听着难受。”我毫不犹豫地抽出手掌,掉头回家。 我没有信心,第二次掉进同一条湖里。那种挣扎求生的感觉,真的很痛。如果可以,这辈子我都不愿意再次经历。 第一百零四章 需要钟点工吗 爸爸还没有睡觉,在客厅看电视等我,见我进门,立即从冰箱里拿出冰镇西瓜,“累坏了吧,快歇歇!” 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西瓜,神情有点心不在焉,爸爸觉察出我有些异常,“有心事?方便和爸爸说说吗?” “爸——”,我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就是……就是……,张清今天找我了。” “哦——”,爸爸的神色并不意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肯定是想和你再在一起,你是如何考虑的?” “我心里比较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的确,我心乱如麻,不知道应该如何抉择。对张清,对我自己,我好像都失去了信心。要我再次回头,继续重复以前患得患失的日子,我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尊重你的选择,”爸爸没有正面给我答案,只是语重心长地提醒,“虽然我不是主张你委屈求全,但你选择的时候一定要慎重,不能赌气。你也是做妈妈的人了,不要光想着自己,要多为阳阳考虑。” 爸爸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我陷入深思。每次谈到张清,我都从自身角度出发,恨得咬牙切齿,但张清对阳阳来讲,却是血脉相连的爸爸。我过多地考虑自己的感受,一味地在他们父子之间制造障碍,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发了一会儿呆,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张清想和阳阳相认,我打算找时间让他们正式见个面。” “当然要这样做,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阳阳的爸爸,血脉亲情是什么都割舍不断的。阳阳有他选择的权利,这样对孩子才公平。”爸爸站起身,关掉电视机。 “这几年,张清为阳阳也没少操心。你生阳阳时,他就守在外面,老专家就是他去请的。这次阳阳上学也是他想的办法,就凭你老爸,平头百姓一个,到哪里去搬兵请将?” 说着说着,爸爸又突兀地抛出一个掩藏许久的秘密,让我错愕不已。 “你也不用责怪他,都是经过我允许的。以前怕你反感,张清叫我保密的。” “他作爸爸的,给自己儿子做点事情,难道不应该吗?”我鸭子死了嘴巴骨硬,丝毫不领情。我说的也有道理呀,张清作为父亲给自己儿子跑跑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先去睡吧,也不急在一时,自己慢慢想清楚。”爸爸起身往自己的卧室走。 我脑袋转了半晌,叫住了爸爸,“我要怎么给林鑫解释?” “你自己过日子,顾忌别人干啥?只要你好,他高兴都来不及。”爸爸没有回头,摁亮了他房间的灯。 “先让他们父子相认吧,别的以后再说。”我冲着爸爸的背影嘀咕,爸爸置若罔闻,不知道听清了没有。 阳阳如今上学,已经是兴高采烈,不需要连哄带骗了。起床时,他骨碌一个鲤鱼打挺,动作迅速主动。 我们母子俩收拾好,嘻嘻哈哈地下楼,没料到张清心情挺急迫的,竟然早早地等在小区门口守株待兔。他坐在车上鸣喇叭,我假装没听见,牵着阳阳心无旁骛继续往前走。张清见我不理会他发出的暗语,勾腰从车上钻出来,迈开步子向我们走来。 我轻轻地跺跺脚,瞪了他一眼,嘴角朝阳阳一撇,示意他不可以轻举妄动。孩子还一无所知,我怕他一时难以接受。张清还算不笨,很快领悟了我的意思,老老实实地退回到车上。 学校并不远,我们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了。张清在后面开着车,可怜巴巴地跟着。我蹲下身子,“啪叽”在阳阳脸上亲一口,松开手和他说拜拜。阳阳调皮地耸起他的小鼻子,抵了抵我的鼻尖,才挥手进去。 看着阳阳的老师牵起他的手,他们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我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张清车前,敲了敲玻璃,“你别蠢蠢欲动地瞎蹦跶,小心吓着阳阳,我还没有对他讲,你耐心等我的通知。” 张清扶着额头,一脸无奈,“小枫,你速度些,我有点等不及了。” 我扬扬眉,没理他,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你早干嘛去了,现在你知道着急了?我让你见我的儿子就算对你仁至义尽了,吊吊你的胃口还不是小菜一碟!张清拿我毫无办法,只能望洋兴叹,眼睁睁地目送我绝尘而去。 我到花店的时候,小梁已经前脚到了,正在整理柜台。云南大理的鲜花刚好空运过来,我清点了一遍签收好,我们就分门别类地开始扦插、包扎。中途零零碎碎有几个小姑娘进来买了几捧鲜花,一个小伙子让我精心编了一个花篮,说要去探望病人。 不知不觉,时间就像小马车,晃晃悠悠半天很快就过去了。爸爸踩着钟点,给我们送来了丰盛的午餐。素炒西兰花、油淋茄子、鱼香肉丝、豆瓣鲫鱼、鸡蛋紫菜汤,我和小梁吃得津津有味。 “爸,说了让你别送,我们订盒饭就行了。天太热了,怕你中暑!”我一边吃,一边责怪爸爸。 “不要紧,暂时还吃得消,以后动不了再说。”爸爸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扫着地上的碎花瓣。 我眼角有些潮湿,爸爸一把年纪,我不仅没让他安享晚年,反倒尽做些无厘头的事情让他替我操心,想想真是不乖。看来我只有将来把自己的日子捋顺了,过安稳了,少让老爸揪心,就算是最大的孝顺了! 午饭过后,我让小梁在里面的躺椅上休息,我自己顾着店面。老板适当地体恤一下员工,恩威并重,她会更加死心塌地为你所用。这是我个人不成熟的见解,估计能够得到各位成功同仁的认可。 “姐,你需要钟点工吗?”一个大男孩推门进来,正是昨天帮张清买花的年轻人。 昨晚由于时间仓促,我没功夫打量,今天仔细一瞧,还真是一位俊气的小伙子。他个子颀长,身材匀称,肩宽腰窄,整体呈倒三角。一双眼睛灵动生辉,似乎会说话,即使架了一副宽边眼镜,也遮挡不住熠熠的光泽。面部轮廓柔和,仿佛随时准备荡漾起微笑。整个人看起来像冲破阴霾的阳光,给人希望的憧憬。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表情既腼腆又满怀期待,竟让我不忍心开口拒绝。但我的小店刚刚开张,钱途渺茫,养活自己可能都成问题,哪里还敢添丁进口。 “我这小本经营,你来打工的话,报酬可能达不到你的要求,你也愿意吗?”我有些迟疑,拒绝的话确实又说不出口。 “这没问题,我的目的并不在于赚多少钱,只为积累点社会经验,最主要的是我很喜爱花卉这一行。”小伙子见事情有眉目,抬了抬眼镜,笑逐颜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你请我应该不会吃亏,花店里有个男伙计,别具一格吸引人;再说我是学计算机的,我可以给你做个网页,帮你在网上打开销路。” 这小鲜肉经济头脑不错的,分析问题起来头头是道,理由听起来蛮诱人的,我有点松动了。小伙子眼观六路,知道我有了留他的意思,趁胜追击,“姐,我就是江城大学的学生,来去很方便的,每天中午和星期六都有时间,工钱你看着给。” 我光听他一句一句贴心的“姐”叫得都心化了,于是头脑一热,就应了下来。小伙子名叫乔羽,他把学生证和身份证都给我看了,并规规矩矩地交了复印件,看来是有备而来。 整个中午,乔羽不时欢快地叫着“林姐”,迎来送往招揽着客人,白皙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包扎鲜花,我和小梁两个女人竟望尘莫及。我该不是傻里傻气撞了大运,捡了块璞玉吧。 晚上打烊时,张清竟然早早地守在店门口,似乎专门等着我下班。真是好笑,他都不用上班的,未必成天只想着来献殷勤了。我冷着眼看他忙不迭地帮忙关空调、检查电源开关、锁门,鞍前马后地忙碌,俨然一家之主。 他的示好总是不合时宜,就如暴风雨后的雨伞,显得那么多余可笑。 我照样坐上他的车,听凭他送我回家。反正不坐白不坐,再说我深更半夜一个人独行,是有点心惊胆颤的。 “小枫,要是太辛苦,你就别撑着,我养活你和阳阳还是不成问题的。”张清从我坐上车就开始聒聒噪噪。 他存心没盼着我好,尽给我说丧气话,我气恼地撅撅嘴,不开腔。 “你看你这么晚回家,阳阳肯定睡了,你根本没时间陪他。爸爸年纪也大了,精力有限,照料孩子一定累得够呛。” 张清的话虽然说得令人心烦,却有一定道理,爸爸这几天尽顾着接阳阳,广场舞都误了好几场。 “我在这里已经买了新房子,干脆你和阳阳搬过来住,把爸爸也接过来,再请个保姆,这样大家就都轻松了。” 张清,你好与不好关我屁事,你倒是会算计!你就可劲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还没打算放过你呢,你倒是在幻想天伦之乐了。 我一路腹诽,好歹不吭气,歪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张清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了半天,见我毫无动静,伸出手来摸摸我的头,“睡着了?既然这么累,开个什么店?” 我继续装聋作哑,直到小区门口,我才睁开眼,“这个星期六我带阳阳来见你,见面地点你决定。” 张清一听,激动地手足无措,“那就在家里吧,我来接你们。” “一言为定,慢走不送。”我干净利落,说完就走。张清不甘心地追下车,还想黏糊一会。 “吱”地一声急剎,一辆车停在我们的脚边,林鑫怒气冲冲地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你认识我吗 “小鑫,你回来了!”张清厚着脸皮迎上去,主动与林鑫打招呼。 “姐,你理这种人干啥?赶紧和我回家!”林鑫霸道地一把将我扯上车,踩上油门就走,眼睛连瞟都没瞟张清。 “姐,你怎么又和张清搅合在一起了?难道你受到的伤害还不够吗?还想重蹈复辙?” 林鑫一进屋子,就像郁闷的狮子在客厅里烦躁地爆走,一大堆的问题连珠炮地向我抛过来。 我觉得又好笑又感动,我的老弟是真关心我呀,生怕我又上当受骗再次踏上了张清的贼船。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小声细气安抚他,“老弟,你放心!姐是明白人,这次不会稀里糊涂作傻事了!” “这还差不多!”林鑫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你这次一定要立场坚定,不要被那个始乱终弃的家伙轻易蛊惑了!” 林鑫一提张清就怒火中烧,头发倒立,自然对他不会有什么中听的评价。 “小鑫,你姐的事情让她自己拿主张,你不要过多干涉!”爸爸哄睡了阳阳,轻轻地掩了房门,小声制止林鑫,对他的言辞似乎有些不大赞成。 “爸,我就知道是你在里面和稀泥,这不是又把姐往乱坑里推吗?”爸爸站出来一说话,林鑫更为不满,不经大脑的语言突突地往外冒。 “好了,谈话到此结束!”我赶紧替他们挂出了免战牌。 他们都是我的至亲家人,都是设身处地为我作想,我可不愿意他们因为我的事情争个脸红脖子粗。 “姐,我可是警告你,再不能行差踏错了!”林鑫也不管老爸的脸色难堪,临近房门前还不忘叮嘱我。 “知道啦!”我把他往浴室推,“你快洗了休息,上了一天班也怪累的!” “爸,您也睡吧,天不早了!”我也转身去劝爸爸,“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林鑫他也是好意,你别怪他说话冲!” “唉!”爸爸叹了一口气,推门进进去了,背影苍老伛偻。 唉,都是我不好,惹得一家人不开心。我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片刻,也回房搂着阳阳睡了。 星期六,我在家休息,打算让阳阳和张清正式会个面,花店就安排小梁和乔羽照料。 阳阳早晨睁开眼看见我,疑惑地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挂在我的脖子上撒娇,不相信地发问,“妈妈,你今天在家陪我吗?” 我笑着点点头,得到我的肯定,他兴奋地在床上连连打滚,“太好啰!太好啰!” “那我们要去玩什么好呢?”阳阳十分珍惜与我难得的共处时光,抓挠着自己圆圆的后脑勺,兴致勃勃地开始计划。 “你不是很想爸爸吗?我今天带你去见爸爸!”我抚摸着儿子肉呼呼的小脸蛋,又抛出一个巨大的喜讯。 阳阳张着鲜红圆润的嘴巴,半天合不拢,似乎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吓懵了。过了好一会,他才仰着小脸,抓紧我的手臂不住地摇晃,“真的吗?我可以见到爸爸了吗?”我温柔地注视着惊喜交加的儿子,再次用力地点点头。阳阳飞快地溜下床,一边乐颠颠地跑,一边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喊,“外公,我要去见爸爸啰!” “是啰,我们阳阳要见爸爸了!”爸爸一把举起阳阳,在客厅里快活地旋转,阳阳“咯咯”地笑个不停。 “阳阳,快下来,外公年纪大了。”我赶紧接过儿子,生怕爷孙俩得意忘形。 临出门时,阳阳在穿衣镜前面扭来扭去摆着造型,撅着小屁屁不放心地问我,“妈妈,我帅吗?爸爸会喜欢我吗?” 我心酸地摸摸他的小脑袋,不停地给他打气,“我儿子最漂亮了,爸爸肯定喜欢。” 我们走到小区门口时,张清的车四平八稳等在那里,他靠在车身上翘首期盼。他一见我们露面就健步奔过来,由于心情激动的缘故,脚步有些踉跄不稳。我颇有些踌躇,不知道如何让阳阳坦然接受事实。算了,索性不管了,让他爸爸去着急吧。 “咿,那个叔叔,”阳阳勾勾我的手,指了指张清,“我认识他,他曾经抱过我,小朋友们都说我长得和他很像。” “阳阳——”,张清走到阳阳跟前,矮下身子,声音颤抖,神情有点紧张不安。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几千人作个报告尚且能够镇定自若,可面对心爱的儿子,他忐忑嗫嚅,千言万语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叔叔,你认识我吗?你怎么知道我叫阳阳?”阳阳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张清,并且惊异地回头瞄瞄我。 张清把阳阳紧紧地摁在自己宽厚的胸怀中,一言不发,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很多余。阳阳不明就里,挣扎着向我求救。毕竟对幼小的他来说,张清还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大清早的,又在小区门口,人来人往的,真是不适合上演父子相认的戏码,我戳了戳张清的肩膀,“快走吧,别人都在看呢。” 张清这才恢复常态,宝贝地抱起阳阳,扛到脖子上,架着开飞机。阳阳受宠若惊,开心地笑闹着,直到坐在车上还晕晕乎乎弄不清方向。 张清直接带我们来到他的公寓,面积很大,豪华舒适,离我们居住的地方不远。阳阳探头探脑,扭捏着不敢进去,怯生生地问我,“妈妈,我们可以随便进去吗?叔叔不会生气吗?” 张清双手提溜,拦腰将他托起,“这是阳阳的家,我是爸爸,不是叔叔!” 阳阳张开手臂,朝我扑过来,贴着我的耳根说悄悄话,“真的吗?他真的是爸爸吗?” “阳阳,爸爸带你去参观我们的家。”没等我回答阳阳,张清迫不及待地将他领进门,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 “阳阳,你看,这是你,还有爸爸和妈妈。”张清奔向客厅,喜滋滋地在一张全家福上指指点点。 在客厅的正中央,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全家福,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地依偎在一起。毫无疑问,这是电脑合成的杰作。在我的印象中,无论怎么搜寻是找不出我们合影这一幕的。没想到张清这么多年过去了,别的本事不见长,倒是学会了自我催眠、自欺欺人那一套。 “阳阳,这也是你。”张清不知什么时候搬出一本厚厚的影集,整理了大量不同时期阳阳的照片。 襁褓中的阳阳,躺在医院的体重秤盘里,标注着体重8斤2两,身长50cm。蹒跚学步的阳阳,不知所措地捏着小拳头,颤颤惊惊地迈开小腿。有夏天的阳阳,光溜溜地伏在圆滚滚的大西瓜上。有冬天的阳阳,戴着毛茸茸的风雪帽,笨拙地堆着大雪人。 “阳阳,快来看,这里也有你。”张清从房间里拿出手提电脑,打开视频:我身材庸肿,穿着宽松的孕妇裙,正由爸爸和林鑫陪同,在江滩上散步…… 阳阳凑上前,好奇地去触摸电脑屏幕,“可是里面没有我呀?我在哪里呀?” “你在妈妈的肚子里,”张清左拥右抱,把我们母子俩揽在身边,“妈妈以前很辛苦的,我们以后好好爱妈妈吧。” 如此确凿的证据,对张清是自己渴望已久的爸爸,阳阳是深信不疑了。他喜不自禁地闯进张清专门为他准备的游乐室,爱不释手地摆弄玩具长枪、坦克,眼花缭乱。 张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功德圆满了一般,将下巴搁置在我的肩上,惬意地闭上眼。我厌烦地推推他的头,别以为搞一点煽情的小伎俩就能够将功赎罪。 “爸爸,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来看我?也不和我们住在一起?”阳阳玩着玩着,冷不丁又跑过来,向张清提出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张清折腾半天,又是照片又是视频,甚至杀手锏——男孩子最青睐的玩具,压根也没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别以为孩子小,就可以随便糊弄。你看,三岁大一点点的阳阳,张清曲里拐弯搞出一大推名堂,还是没有成功收买他的心。 我挑挑眉,唇畔噙起浅笑,静待张清自圆其说。张清先是被儿子的一声“爸爸”哄得不知东南西北,可儿子后面的质问又让他无语汗颜。 他抚了抚额头,做了几次深呼吸,硬着头皮解释,“因为爸爸犯了点错误,妈妈还在生气,她不理睬爸爸。以后阳阳帮爸爸讨妈妈的欢心,让她原谅爸爸,好不好?” 阳阳一听,同情心顿时泛滥,搂着我的脖子卖萌,“妈妈,你不要生气了,就让爸爸和我们一起嘛!” 大男人一个,倒是诡计多端,挺会组织同盟战线的。我把阳阳抱进游乐室,将遥控车往他手上一塞,“小孩子,开开心心玩自己的,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阳阳瘪瘪嘴,扮了个鬼脸,又专心地和飞机、大炮去博弈了。 原以为,让阳阳接受张清是他的爸爸,大约会有一番波折,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表现得不是过于明显,潜意识里,阳阳一直是渴望父爱的,这是孩子的天性。 第一百零六章 你是爸爸的儿子 张清拉着我来到阳台上,献宝似的亮出一排植物:绿油油的绿萝,肥厚光润的芦荟,茁壮的虎皮兰……全是我丢弃在s城的盆栽。我满腹狐疑地望着张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别说你不认识了,它们全是你养过的宝贝疙瘩。”张清伸出手,抚弄了一下绿萝的叶子,言语间有说不出的落寂,“你走后,我从门房大叔那里要了回来,来这里上班也舍不得扔掉。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和它们待一会儿,然后我就不会觉得房子冷清了。” “你还真是一个恋旧的痴心人。”我冷冷一笑,嘲讽地牵了牵嘴角,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那彩云姐的毛衣呢,你也带来了吗?” “咳!”张清被我不冷不热地呛了一句,面色窘迫,眸中显现出星光陨落时死寂般的黯淡,以及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他低下头尴尬地咳嗽一声,举止极端不自然。 自从见面以来,应该说张清的姿态一直放的很低,的确是拿出诚意力图修复我们的关系。可我总是耿耿于怀,对于不堪回首的过去不能做到心无芥蒂地释怀,再说我也变得脆弱小心,没有自信和他继续走下去。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不是这些轻描淡写的作秀就可以轻易抹去的。 张清原本以为我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动的热泪盈眶,趁机可以与我重修旧好的,结果我这番大煞风景的话语就像大冬天向他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凉水,搞得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你以为自己这样惺惺作态地摆出一副恋旧的姿态,就能说明你长情吗?”我的脸上浮现一抹嘲笑,不依不饶继续摧毁他的意志,“这只说明了你不尊重、甚至不在意你的下一任。如果以后我和你离了婚,你给我干干脆脆把这些东西扔了,免得你的新欢膈应。” “你敢!你要是敢和我离婚,我就把阳阳送到加拿大,让你见不着。”我的话像捅了马蜂窝,张清面色一寒,高深莫测的目光凝了一层寒霜,他立马气急败坏地威胁我。 张清眸光阴鸷地盯住我的眼睛,双臂钳制着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我气咻咻地与他对视,毫不示弱。 我时而漠然、时而挑衅的态度终于惹恼了张清,他收敛了刚才唯唯诺诺的好脾气,固有的强势原形毕露。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善茬,前一阵子耐着性子夹着尾巴讨好我,完全就是心怀鬼胎,想诱拐我儿子。 “想给你生孩子的大有人在,你干嘛抢我的阳阳?”我冷笑着斜他一眼,虚张声势地扬扬拳头。 张清暴戾地欺身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声音冷森霸气,“谁生的我也不要,我就要你生的。” 我被禁锢在墙壁和他坚硬的胸膛之间,衣着稀薄的身体和他炽热的躯体紧密相贴,清晰地感应到他蹦蹦的心跳,狭小的空间充斥着他渐渐膨胀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我费力地挣扎,梆梆地捶打着他的肩窝,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爸爸,你干什么?你欺负妈妈吗?”正当我无计可施的时候,阳阳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接着虎头虎脑的小脑袋探进来。 张清迅疾地松开我,讪笑地掩饰,“妈妈脸上有个小黑点,爸爸正在给她擦。” 他一面说着,真的伸出大拇指装模作样地在我的脸上捻一捻,力道很重,疼得我呲牙咧嘴。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我的狼狈样子,促狭地笑。 “阳阳,你和妈妈去玩玩具,爸爸给你做好吃的。”张清抱起阳阳,得意地哼着小调进屋。 阳阳朝我招着肉呼呼的小手,附和着唤我,“妈妈,快过来呀!”他的小脑袋亲昵地倚靠在张清的肩上,一副有了老爸万事足的模样。 虽然他们父子刚刚相认,阳阳对张清有一种自然由衷地亲近,没有丝毫的生疏感,不能不让人感慨血缘的神奇。 阳阳俨然是个小叛徒,尽顾着和他爹套近乎,好在还没将我这个做娘的完全抛之脑后。我挠挠他的咯吱窝,他叽叽歪歪地笑不停,在他爸爸怀里左躲右闪。 张清麻利地系上围裙,一头扎进厨房忙乎,还不忘吩咐我,“不用你插手,你就在游乐室看着阳阳,小心他摔着。” 一个看起来粗线条的大男人,对儿子还蛮上心的,以他在厨房操作的熟练劲儿,估计平素少不了经常实习锻炼,实践出真知嘛!他总算有自知之明,提了个明智的建议,这正中我的下怀,我压根就没打算和他共处一室,别扭。 阳阳兴致勃勃地打着怪兽,我只好老老实实地给他当靶子,不时倒地翻滚,假装一命呜呼或者举手投降。 “妈妈,你还要闭上眼睛,抱着头蜷起来。”我表演的大汗淋漓,竟然还遭到儿子的嫌弃和不满意,阳阳嘟嘟哝哝地抗议。 “这样,这样。”阳阳躺在地上亲自示范,我依葫芦画瓢,跟着他闭上眼睛,咧着嘴装死尸。 “哈哈哈!”一阵邪魅地大笑,我睁开眼,张清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这遭人讨厌的家伙,他就不能笑得小声点,那放纵的样子简直和秦俊江不相上下,哪里还有张大处长一贯的内敛矜贵。 阳阳一骨碌爬起来,小嘴噘得高高的差不多可以挂个油瓶,不满地撒娇,“爸爸——” “阳阳别生气,爸爸没有笑你,爸爸是笑妈妈像个僵尸。”张清为了讨好儿子,毫不客气地丑化我。 “那你来,你给儿子当靶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看到我卖力地表演,累得苦哈哈的,换成他来试试,说不定还没有我做的到位。 阳阳一听,黝黑的眼珠子变得贼亮,鼓掌欢迎,“爸爸,你来吧,你一定比妈妈做得好。” “阳阳,先来吃饭,爸爸下午带你和妈妈去个好地方。”张清抱起儿子,到盥洗室去洗手,还不忘留个诱饵诱惑我们。 餐桌上,摆着酱卤牛腱肉,基围虾,可乐鸡翅,干煸土豆丝,酸辣藕丁,清蒸三药南瓜红薯……色香味齐全,很符合阳阳的味口,看来作为爸爸的张清花了不少的心思。 阳阳高兴地手舞足蹈,惊异地问张清,“爸爸,你太了不起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菜的?” 阳阳这孩子一直比较挑食,偏爱青菜,除了牛肉,其他荤菜连筷子都不伸一下。我曾经很好奇,特意问他原因,结果他说如果他吃了荤菜,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些鸡呀、鸭呀、猪啊,都会在梦里追着咬他,他害怕! “那你为什么敢吃牛肉呢?”我觉得他的想法十分怪异,就担心地又问了他一句。 “我是属小牛的,我当然不怕小牛呀!”阳阳捏紧了他自己的小拳头,神情显得很自豪。 我曾经就阳阳这些奇怪的表现,专门去请教过医生,医生说这是孩子心理上的原因,是他极度缺少安全感的表现。 “你要让孩子多与爸爸接触,孩子的成长中,妈妈的作用固然重要,但一定不可缺少爸爸这个强有力的男人角色。”医生好像知道我们母子的情况似的,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看来张清对阳阳这些怪癖有所耳闻,大概是秦俊江给他透露的情报。这么说起来,秦俊江这个间谍两边通风报信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 “你是爸爸的儿子,爸爸当然知道哇。”张清把阳阳放在自己的腿上,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宠溺的目光舍不得错开。 张清细心地为阳阳剥着虾子,儿子吃得满嘴流油,间或施舍给他爸爸一个奖励的香吻,弄得张清满脸油迹斑斑。父子俩旁若无人地互动,一大一小协调契合,我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有些失神。 吃完饭后,我和阳阳稍微休息了一下,张清拿出三套秋款迷彩服,要我们母子穿好,说要带我们去射击。 “爸爸,是真的枪吗?”阳阳激动地晕头转向,一个劲地询问,似乎不敢相信如此巨大的喜讯。 张清点点头,抱起阳阳大步流星地出门,我在后面紧赶慢赶才能保持不掉队。 太阳火辣辣的,秋老虎迟迟不甘心退出舞台,空气中偶尔流动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凉风,天气相当燥热。我从包里找出太阳伞,忙不迭地给阳阳撑起。 “男孩子,哪有那么娇气的。”张清对我婆婆妈妈的举动很不以为然。 阳阳把缩在张清胸膛下的小脑袋伸出来,避开太阳伞,气昂昂地跟着他爸爸做应声虫,“妈妈,我是小男子汉了,一点也不怕太阳晒的。” 我对他们父子俩的一唱一和置若罔闻,径自举着伞,坐上车后才收好。阳阳见我一言不发,吐吐舌头,悄悄地问他爸爸,“妈妈是不是生气了?” “坐好,不准左顾右盼。”我故意绷着脸,作威严状。可我瞧着儿子古怪精灵的猴样,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张清将儿子放到我腿上,躬身弯腰帮我系好安全带。他的头挨我很近,那热辣辣的呼吸扑哧扑哧地向我袭来,他仿佛趁机想在我左耳廓边偷个香似的,搞得我浑身不自在。阳阳不甘落后,努起红嘟嘟的小嘴在我右边脸颊上“啪叽”一口,羞赧得我满脸酡红。 第一百零七章 我最开心 刚到射击训练基地,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军官迎上来,“张大队,这是嫂夫人和贵公子吧!我给你们一家都安排好了,快去吧。” 张清现在是江城缉毒大队长,工作危险系数大得很,成天与瘾君子和毒贩子打交道,涉-毒人员活动的地方极其隐蔽,反侦察的能力特别强。他在s城好好的政治处长不干了,偏偏跑来江城受这份洋罪。看来为了达到一家团聚的目的,他下的本钱也不小的。 三杆长枪摆在地上,靶子在百米开外,阳阳宝贝样地把枪搂在怀里,爱不释手。张清让他趴下来,把枪抵在自己的右侧肩窝里,左手握枪的中间部分,右手放在板机上。 阳阳听话地低下头,把左眼闭上,右眼眯成一条缝,不厌其烦地扣动板机,嘴里模拟着“叭叭叭”的声音,练得有声有色。 “爸爸,我可以装上子弹吗?”阳阳打了一会空枪,觉得不解馋,马上又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乖,等你再大一点,爸爸就让你打真-枪。”张清肯定是怕后座力让儿子受伤,硬是不松囗。阳阳一脸惋惜,蹙着眉生闷气。 儿子满脸失望,张清心疼不已,他让我把阳阳放到他的背上趴着,“儿子,爸爸带你一起打枪,你看好哇。”他刚才还鄙夷我娇惯儿子,我看他这会儿只差抠出自己的眼珠子献给儿子当玩具。 靶子移到三百米外,张清屏住呼吸趴好,阳阳也紧紧地挨着他一本正经地作瞄准样。说时迟那时快,张清慢慢地扣动扳机,“嘭”地一声子弹飞了出去,正中靶心,十环的好成绩。 阳阳一扫刚才的垂头丧气,“呼”地一下腾空跳起来欢呼,把他爸爸当大肉垫子踩踏,“爸爸,你太棒了!” 我赶紧将他接住,怕他一脚踩空摔倒。张清翻转身子,趁机把我们母子俩拥在怀里,阳阳狗腿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晃着他的脖子开怀大笑。 “妈妈,你还没打呢!”阳阳乐了一会儿,又蓦然想起我,“爸爸,你快去教妈妈吧。” 我不情不愿地趴好,张清放下阳阳,凑过来耐心地讲解,“枪前面有个竖着的小板,上面还有凹槽,枪口上有准星,看清楚了没有?” 他的手若有似无地在我身上磨蹭,明目张胆地揩油。他的掌心干燥,指尖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都让人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 “你给我起开!”我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这家伙的气场一如既往的强大,湿润的薄唇贴在我的耳边,炽热的气息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遵命,夫人!”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似自语又像轻喃,既带有蛊惑人心的诱惑,又有柔和的戏谑之感。他的眼神专注又幽深,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密密匝匝地笼罩着。 我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嘴巴微张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还是感觉缺痒般地呼吸困难。我与他挪开一点距离,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真是好笑,我又不是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又不是没见识过他的能耐,干嘛反应这么大呢? 张清咕咕叨叨说了一大通,那些专业术语我一窍不通,加上心猿意马的,搞了半天,我对那些射击要领最后还是抓瞎。我假模假式地眯起眼睛,瞄准靶子黑点的下方,就把它当成张清,狠狠地扣动手指,可惜子弹无影无踪,脱靶了。 “唉——”,阳阳哀声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像我给他丢了多大脸似的,不像刚才对他爸爸完全是顶礼膜拜。 “算了,妈妈是女人嘛,表现差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能对她期望过高。”张清轻轻地摸摸儿子的头,装模作样地劝慰。太过分了,有他这样安慰人的吗,简直是对我采取了性别歧视。 从训练基地出来,天色已经比较晚了,火烧云染得周围一片橘红。张清说要带儿子去吃大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任凭他随便挑选。 哪知,儿子窝在张清的怀里,怯生生地询问,“爸爸,你能带我去吃肯德基吗?” “当然可以。”张清答应得干脆爽快。 “妈妈……妈妈……”阳阳支支唔唔,不停地在张清的身上蹭来蹭去,飞快地眨巴眼睛,睫毛轻颤。 这个小鬼挺有心计的,知道我肯定不同意,他想方设法在搬救兵。我不吃他这一套,脸一冷,“不行。”肯德基都是些垃圾食品,对他的身体毫无益处,我从来没让他吃过。 阳阳嘴一瘪,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像只可怜的小兔向他爸爸求救,“爸爸——” 张清立即心领神会,马上向我赔起笑脸,“小枫,你就开开恩,今天让阳阳吃一次,下不为例。” “你就惯着他吧,以后管不住他时有你受的。”我朝张清翻了个白眼,我辛辛苦苦给儿子培养的一点好习惯,眼瞅着要毁在他手里了。 肯德基里人多得拥挤不堪,一直到二楼我们才找到地方坐下来。我和儿子负责占着座位,张清下楼购买吃食。 上校鸡块,香辣鸡腿汉堡,大包薯条,樱花奶昔,大杯可乐,张清像个运输大队长,一只手一大盘,似乎不先下手为强,别人就会买光了。 阳阳双眼放光,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又忍不住用小嘴在他爸爸的脸上啄一口。难道他以前跟着我饿肚子了,干嘛表现出一副见食眼开的丑态? 阳阳把薯条蘸上果酱,美滋滋地小口抿,满嘴的回味无穷。他巴结地举起一根薯条,打算喂进我嘴里,我虎着脸不张嘴,他就一直举着不放弃。我拗不过他,只好舔一口接受他的一片孝心。 “妈妈说,好东西要分享。”阳阳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还不忘卖弄口才,“爸爸,你也吃一根。” 阳阳又举起一根薯条,塞给他爸爸。张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儿子,吮-吸着儿子手指上的薯条,神情专注地给儿子擦着额头的细汗,唇间浮出温柔的笑容。 “今天我最开心,”阳阳打着饱嗝,餍足地摸摸自己圆滾滚的肚皮,“因为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张清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我避开他的凝注,心弦不由自主地颤动。没有想到儿子对幸福的要求竟然这么低,只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阳阳吃饱玩足,就有点恹恹欲睡了,我叫张清送我们回家。 “妈妈,今天我能去爸爸家过夜吗?我想和爸爸一起睡。”阳阳本来已经困得抬不起头,躺在我怀里像小鸡啄米,这时候一下子头脑清醒了,揪起脑袋软软糯糯地恳求。 张清深邃的瞳孔里跳跃着热切的幽光,灼热的视线胶着在我脸上,等着我点头应允。他的双手搁置在方向盘上,手指交替地在上面敲击,显示出他内心的焦灼不安。 我直接忽略他期盼的眸光,云淡风轻地低声说了一句,“你送我们回自己家吧。” 张清脸色陡然变暗,喉结上下滚动,眸底闪动着不言而喻的忧伤,似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肺透视穿过。我如芒刺在背,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缩,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要发火了吗?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二十四孝好男人不愿意装了。难不成不让儿子去他家过夜,他还想吃了我? 虽说儿子是他亲生的,和他发自内心地亲近,可毕竟我们两人之间障碍重重,有可能会分道扬镳,还是趁早划清界限的好。管他失望也好,愠怒也罢,我统统视而不见,依然淡定地坚持,“快点,你就送我们回自己的家。” 张清干脆对我来了个不理不睬,双臂环胸,双腿放松地交叠,头朝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小憩,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怒气。正当我等得头顶冒烟,准备甩门而去的时候,他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璀璨的霓虹灯时隐时现,诡异地闪烁,高大的建筑物嗖嗖地后退。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车子并不是往我住的方向行驶,我拍了拍他的手臂,气恼地问,“你搞什么鬼?” 我也懒得营造一团和气的氛围了,反正儿子已经昏昏入睡了,我也不需要假惺惺地戴着面具与他虚与委蛇。 “坐好,别把儿子吵醒了。”张清言简意赅地迸出一句,有一种无言的威慑力。 车子开进张清居住的小区,稳稳地泊进车库。张清抱过儿子,钻出车门。 “你还不跟上来,我不会给儿子洗澡。”张清见我坐在车上,半天不动,转身催促。由于怕惊醒儿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阴冷锐利,不容我抗拒。 他这个狡猾的狐狸,根本就是将我和他儿子捆绑在一起携带回家呀!我不情不愿地跟着,心里暗暗将他骂得体无完肤。阳阳睡得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咪,对我和他爸爸之间的硝烟弥漫浑然不觉。 张清把阳阳放到他早就布置好的床上,支着手臂,趴在床边贪婪地端详着儿子的睡颜,舍不得离开,甚至用手指拨弄儿子的睫毛。阳阳咂咂嘴,翻个身又懵懵懂懂进入了梦乡。 第一百零八章 我不动你 “嗡嗡嗡”我的电话在包里欢快地振动,我蹑手蹑脚地出去,是阿娇的夜半召见。 “父子见面会结束了没?阳阳和张清相处还融洽吧?”阿娇在彼端直奔主题,一贯地咋咋呼呼。我之前和她商讨过这个问题,看来她比较心急,想尽早掌握第一手情况。 “马马虎虎吧。” “你呢?对他还有感觉吗?” “说不清楚,我没仔细想过这样的问题,伤脑筋。” “你可不能模棱两可,趁早弄清自己的心比较好。” “我现在不想考虑自己的事情,好烦啦。暂时让他们父子团聚就行了,儿子开心就好。” “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你也要思量清楚,究竟何去何从。这种事切忌优柔寡断,最好干脆果断。要么一刀两断,绝不藕断丝连;要么不计前嫌,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复合了就不能时不时翻旧账,这样做最伤感情。” “单纯为了凑合在一起过日子,我就要委屈求全牺牲自己的一辈子,那还是宁缺毋滥好了。我对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似乎还心有余悸,挺害怕他故态重萌的。” “人家可是一支潜力股,你不要漫不经心,小心别人把他勾走了。你有时身段稍微放低点,免得失之交臂,以后又叫苦不迭。” “谁稀罕他谁拿走,轻易就能被别人勾走的男人,担惊受怕守着有什么意思,不如自己一个人潇洒自在。”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无条件地支持你。不过,我友情提示一下,即便你要惩罚考验他,也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有时候不能过于苛责求全。难得张清现在姿态放得如此低,这几年依然对你还恋恋不忘,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有人偶尔犯了错误,改了也照样是个好同志,他以后说不定会对你肝脑涂地的。”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尽替别人说好话,完全撇开我的感受。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恋恋不忘,说不定都是伪装的,人家仅仅舍不下的只是他儿子。” “你就可劲儿钻牛角尖吧,我反正是旁观者清。你也别嫌我啰嗦,总之是为你好,你要审时度势,借坡下驴。” “我干嘛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广阔天地里,多得是有情儿郎。你不用杞人忧天,本姑娘大有市场。” “你就贫吧,有你后悔的日子。” “我说的可是肺腑之言,再也不想将就了。我骨子里还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就一个人孤老终身算了。” 我的话半真半假,有些凄凉怅惘。?阿娇见我顾左右而言他,没个正形,又怕勾起我的伤心往事,只好无可奈何地挂断了电话。 亏她大言不惭说以我的决定为主,分明已经表明了她自己的立场,俨然为我暗示了方向,我极度怀疑她是张清买通的说客。她以前不是爱憎分明的妞儿吗,怎么能听张清几句忽悠就轻易改变立场呢? 我就算是心怀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伤害了我,我一笑而过”,大不了不与他过分计较了,可也犯不着要和张清再死磕在一起吧。我坐在沙发上懵然发呆,脑子里一团糟。 虽然不完全苟同阿娇的某些观点,但我明白她是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我甚是感动于她的一片苦心。试想一下,换了别人,谁会吃饱了没事撑得慌,管你活的好还是坏呢? 我大致上也完全能够理解她这番苦心的起源,她也是鉴于自身的情况有感而发吧! 今年上半年我老家举行油菜花节时,阿娇曾经和萧哥赌气逃离,跑到我老家与我小住了几天,她的婚姻生活谈起来那也是一把心酸泪,满纸荒唐言呐!我俩捂在被子里说了几天几夜,才听她把那一团乱麻说了个差不多! 这正应了那句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阿娇与萧哥相处的如胶似漆,感情好的是没话说,关键问题出在子嗣上,简单一点说,就是涉及到传宗接代。 阿娇早些年吧,有幸怀了宝宝,可是萧哥觉得经济条件不允许,又一门心思要钻研学问,俩人一致同意就打掉了。近些年,各方面条件成熟了一些,可是阿娇的肚子死活不见动静,这下她婆婆不干了,撺掇着儿子与媳妇趁早good bye。萧哥是个孝子,夹在老娘与老婆之间像风箱里的老鼠,左右为难。可想而知,那日子过得是凄风冷雨不够爽利。 “对我这么没有信心?打算另择高枝了?”张清冷不丁凉幽幽地出声,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倚靠在门框上。 可能我讲电话太投入了,竟然没有发觉他从儿子的房间出来,也许他从头至尾将我和阿娇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佯装耳背,没有接他的话,站起身准备开路,“今天辛苦你了,我走了。” “你给我趁早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这辈子你就永远只能是我老婆。”张清扣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离开,语气有些蛮横霸道,“你走了,儿子夜里醒了找你怎么办?” “你那么大声干嘛?还敢凶我?”我十分不耻他做梁上君子偷听我和阿娇谈话,语气有点蛮横。 “对不起,声音是大了一点,我把喉咙捏着。”张清圆滑得像变色龙,马上和颜悦色,作势用手去捏自己的脖子。 一向强势的张大处长这般地伏低做小,真是难为他!不过,他也贼精,准确地拿捏住我的死穴,直接拿阳阳说事。是啊,我怎么能放心我的宝贝儿子呢? 他从出生起就和我形影不离,晚上更是黏糊我,平常要讲好几个故事才能哄他慢慢入睡。他特别爱听小老鼠偷油吃的故事,总是一边听一边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子问我,“妈妈,小老鼠的姐姐生的孩子到底叫一层还是一半?” 今天估计他实在是兴奋过度,玩累了,啥也不听,就满足地睡了。走还是留,我有点犹豫不决。 “你放心,我保证不骚扰你,你和儿子一起睡也行,自己一个人睡也行。”张清擅长察言观色,见我面色有所松动,立即给我吃一颗定心丸。 “我去给你拿衣服,你快去洗澡。”张清不容我过多思索,把我往浴室里推,顺手关上了门。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这也不是狼潭虎穴,有啥好怕的。我把门拴上,心安理得地泡澡,奔波一天的疲乏一扫而光。泡爽了,我才想到一件尴尬事情,睡衣啥的都没有,总不能身不着片缕满屋子窜吧。我披了件浴巾,在浴室里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小枫,洗好了吗?快出来穿衣服。”笃笃的敲门声传来,张清在外面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把门拉开一丝小缝隙,张清正拿着一件女式浴袍,像个岗哨守在门口。 我瞥见那件丝滑的女士睡衣,胸中一股酸涩的意味“呼”地腾起,声音略微颤抖问他,“你这里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都已经金屋藏娇了?速度挺快的嘛!” 也是,他张清是个正常的大男人,总的有起码的生理需求要解决,本无可厚非,可我心里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明明原本对他不理不睬的,一想到他有可能移情别恋,我还是浑身不舒服,心里泛起心酸的痛楚。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自己本身对他若即若离不大稀罕,要是被别人觊觎了,多少有些不甘心。就算不喜欢,也要霸住不放,女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矛盾而又可笑。 “吃醋了?舍不得我?”张清涎皮厚脸凑上来,趁机从门缝里在我嘴边偷个香,“放心,没别的人,都是为你准备的。” “你少臭美,谁舍不得你?”我口是心非,双颊飞上两朵红晕,一把抓住睡袍推开他。看来他是有备而来、步步为营,早就存心把我们母子拐骗回家。 张清在后面嘿嘿直乐,我的敏感和紧张取悦了他。他感觉到我还是很在乎他的,我也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他还没试探我呢,我就巴巴地暴露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我不打自招,很有些难为情,也不管张清在那里自鸣得意,爬上儿子的床,睡了。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总感觉有东西在我脸上,脖子到处乱啄,耳边充斥着呼呼的粗重的喘气声。这一切像讨厌的苍蝇一样,吵得我睡不安稳,我不耐烦的顺手挥过去,极力驱赶。哪知道半路上被有力的臂弯禁锢住,动弹不得。我的瞌睡虫一下子赶跑了,张清竟然爬上了我的床。 他像一堵火热的肉墙,紧紧地贴在我的身后,双腿钳制住我整个身体,藤蔓一般死死缠绕。他的双手肆无忌惮地上下游走,带电似得撩拨的我禁不住不停颤栗。一件硬硬的昂扬的物件抵住我,让我火冒三丈。他可真是够脸皮厚的,公然爬上我的床不说吧,还敢让他的零件耀武扬武。 我气急败坏地勾起脚,不安好心地朝他蠢蠢欲动的部位踹过去。张清像算准了我的下一步动作一样,早准备了招数对付我的小伎俩,他不费吹灰之力捞起我作乱的脚丫子,细细摩挲,竟然又勾的我心痒难耐。简直是欺人太甚,我胆从怒边生,扭头张嘴,獠牙小齿恶狠狠地咬在他的左腕上。 “嘶——”他微微抽了口冷气,我小计略成,心里暗自得意。谁叫你老虎头上捋毛,送上门来找打。 “妈妈,干嘛?有蚊子吗?”儿子睡梦中呢喃一句,翻了个身,咂了咂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我怀里又睡了。 “别把儿子闹醒了,”张清凑到我耳垂边,隐忍着保证,“我一定不动你!” 第一百零九章 不准抱我的妈妈 我撇了撇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在暗夜中横了他两眼,不客气地用手肘在他身上乱戳,“你给我趁早靠边,不老实就小心我的无影爪。” “扑哧!你是属小狗的吗?怎么动不动就咬人了?”张清用手掩住唇,在我耳边嗤嗤直笑,“好,我老实,绝对老实!”他嬉皮笑脸地附和,活脱脱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癞皮狗。 他说的也是一点也没有冤枉我,我好像真的咬他上了瘾,自从我们关系恶劣以来,我这样不管不顾地下狠手咬他的次数已经不计其数了。 “咬人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我也要试一试!”张清戏谑一句,温润的薄唇就贴过来,在我细腻的脖子上轻轻地舔-舐。 他的嗓音低低的,夜深人静,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却一字不漏地灌进我的耳朵。他深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仿佛催眠一般,令我怔怔的,半晌无法反应。 “妈妈,你还让不让阳阳睡了?”儿子迷迷瞪瞪地又嘟哝一句。我们吓得齐齐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妈妈,好挤呀!好热呀!”原以为儿子梦呓几句就会再睡,哪晓得他却在我怀里像只蠕虫扭来扭去,“我要尿尿了!” “快快快,开灯。”我忙不迭地催促张清,他倒也速度,迅捷地摁亮了床头灯。我坐起来,习惯性地搂起儿子,打算抱他进洗手间。 “你歇着,我来。”张清轻轻摁摁我的肩头,自然地揽过儿子,下了床,仿佛这个动作演练了无数遍。 儿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奇地打量张清,半天才有所反应,“咦,你怎么在我和妈妈的床上?” “我是爸爸,当然要和你们一起睡呀。”难得张清十分耐心,一边抱着儿子,一边解释。 “可我和妈妈还没有同意你当爸爸呀?”儿子一点也不买他老爸的账,不依不饶追究到底。张清无可奈何地回头看我,一脸纠结,企图指望我救场。我脖子一扬,眼睛瞅瞅天花板,懒得理他。 “停停停,我自己来,”儿子哧溜一下滑下来,自己站着有模有样地嘘嘘,“你躲远点,可不能偷看我的小鸟。” “不看不看,爸爸自己有。”张清抱着儿子把尿的愿望落空,只好诚惶诚恐地靠一边站岗放哨,生怕遭到儿子的嫌弃。 “你也有,拿出来和我比比看,谁的大些?”可以说,小孩子的注意力是相当容易转移的。儿子此时也不再追究同没同意张清做爸爸的问题了,接着就探讨谁的鸟大的学术难题。 “咳,咳——”张清被儿子惊世骇俗的奇葩言论弄得尴尬万分,不住地用咳嗽来掩饰。活该,叫你说话不经过大脑,叫儿子噎住了吧。 “哈哈哈!”我笑得前俯后仰,干脆直接在床上打滚,又考虑到更深夜半,怕别人把我当成鬼魅邪神,赶紧把音量小下来。可我又实在是忍俊不禁,笑声憋在腹腔里,生生憋成了一阵阵咯咯的闷哼。 平时不苟言笑的张大警官也把持不住破了功,他一个健步跨上床,扣住我左右翻滚的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压上我的唇,恼羞成怒地威胁,“很好笑吗?再笑,再笑,小心我……” 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压下来,撩人性感的唇离我越来越近,我瞬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准抱我的妈妈!你抢我的妈妈干嘛?”儿子这下不干了,像只小豹子跳上床,手脚并用推搡他老爸,“你想妈妈,就去找自己的妈妈,不准抢我的!” 儿子护犊子般紧紧抱着我,生怕他老爸挨近我。我示威地向张清挑挑眉,和儿子搂成一团洋洋自得。张清哭笑不得,也只能无可奈何抓抓头发,摸摸儿子的后脑勺,有冤也无处申诉,缩成忍者神龟。 “睡觉啦!”张清总算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摁灭了床头灯。儿子却又不依,“你怎么非要挨着我妈妈?好挤的!” 儿子说一不二,立马插在我和张清中间,不满地用他的小肉墩撅他老爸,用实际行动强烈表示他的不满。 “儿子,你如果听老爸的话,老爸以后还带你去打-枪。”张清估计实在拿儿子没辙,但又非常狡猾地抓住了儿子的心理,进行利诱,总算安抚住了儿子。 有儿子挡在中间,张清什么阴谋诡计都施展不了,循规蹈矩睡觉了。一家人才又安安静静进入梦乡,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一阵阵诱人的香气馋醒的。餐桌上,黏糯酥软的小米粥,微热的牛奶,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 张清正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忙碌,抬头见我出来,朝卫生间努努嘴,“你快去洗漱,我去叫阳阳。” 张清为了我们母子,这两天事必躬亲,可以说是有组织、有预谋地在向自己的目标努力。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阐明一下自己的立场,不然,我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重蹈覆辙,又陷进他编织的这张看似温情的网中央。 “你辛苦了。如果你是因为愧疚,想要弥补儿子,大可不必这样!你看,就算没有你这个爸爸在他身边,阳阳这些年过的也很健康幸福……” 张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鼓作气继续往下说,“或者,你可能想看在孩子的份上,再将就一次,勉强再和我在一起,那更没有必要。我还是想相信爱情,想找一个对的人,你也会找到那个对的人。我们还是放过彼此,各自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幸福吧。” “你就是我那个对的人!”张清驻步专注地凝望着我,幽深的眸光脉脉含情。 我身子一侧,错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冷冷一笑,“呵呵,别说我不信,可能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我不再理会他,走到盥洗台前,开始刷牙。张清倚在门口,喃喃自语,“你会信的,我会让你相信的。” 我的心像沉船后的海面,波澜平静,似乎再也激不起一丝痕迹。我一声不吭,张清也不指望我有所回应,转身回卧室叫儿子起床。 阳阳吃得是喜笑颜开,完了还不忘餍足地拍拍圆滚滚的小肚皮,趴在张清的耳边,涎水哒哒地在他老爸的右脸颊上“啪”地亲上一口,“爸爸——,你真是太棒了,妈妈是这个……” 阳阳狡黠地朝张清挤挤眼,偷偷地把大拇指往下歪了歪,还自以为躲过了我的视线。张清大言不惭地享受着儿子的夸赞和崇拜,搂着儿子肉呼呼的小身子,父子俩闹成一团。 我成了孤家寡人,在旁边只剩下羡慕嫉妒的份。张清得意地朝我扬扬眉,一副有儿万事足的得瑟劲。德行!我鼻腔里“哼”一声,慢条斯理地喝起小米粥。 “爸爸,我们今天干啥?”儿子吃饱喝足,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主意又来了,张着红嘟嘟的嘴巴,一脸期待地等着张清回答。 张清轻柔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放低身段询问,“儿子,那你今天想干嘛?” “哦嗬,爸爸,你陪我去欢乐谷吧?妈妈是胆小鬼,什么也不敢玩。”儿子幸福地举手欢呼,巨大的满足感让他激动地情难自抑。 说起来惭愧,我在某些方面表现的是很弱智,好像天生就缺少某些细胞,比如运动机械等方面就表现得十分迟钝。 阳阳两岁多的时候,大舅安排表哥带我练车,说反正驾照也拿了好多年了,熟悉路况了,他就奖励我一辆小mili玩玩。我就拉了表哥的差,天天操练,眼见手熟了,我就自信满满地上了县城的康庄大道。可当迎面一辆大卡车开过来时,我大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就像不听使唤了一般,我竟然傻傻地把车熄火在路中间,不晓得动弹了。 卡车直直地撞过来,我心想,这下完了,我这么年轻就要去见阎王了! “妹妹!”副驾驶位上的表哥飞身扑过来,眼疾手快扒开方向盘,才躲过一劫。 车子报销了不说,我被吓得惊魂不定,直到回家都还回不了神。表哥进门将我惊世骇俗的壮举夸张地宣讲,骇得外婆呼天抢地,“囡囡,咱就不要那什么鬼车了,你不要把外婆的老命吓死了!” 阳阳也被大人们一脸后怕的样子惊吓住了,他用细小的胳膊紧紧地箍住我的脖子,只会一个劲地哭鼻子,“妈妈,阳阳再也不要你带我玩碰碰车了!” 阳阳虽然人小,可他说到做到,真的以后都没有吵着要我带他玩什么海盗船啦、过山车等。 我悄悄地垂下头,鼻子有些泛酸。我用手指掩饰地抹抹眼角,竭力抑制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虽然我尽力补救儿子父爱的缺失,但终究是力不从心,事不遂人愿,也不怪儿子这几天和张清相处,表现的这般兴奋异常。 一支强劲有力的手臂无声地揽过来,张清歉疚地抚摸我的后背。他默默地凝视着我,眸光中荡漾着潋滟的水光,雾蒙蒙一片,聚集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还有几许心疼和怜惜。 我屏住呼吸,闭了闭眼,心狠狠地抽痛了几下。我抬抬手,紧紧捂着嘴,不敢开口,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怕自己一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曾经的哀怨,伤感,惶恐,不安,尽在不言中。 我和张清默契地缄口不语,我是想起前尘往事,心里堵得慌;张清估计是不知如何是好,眸光里有满满的心疼。 第一百一十章 做最美的新娘 一室静谧,气氛有点诡异。儿子好奇的目光不知所措在我和张清之间来回逡巡,小脑袋瓜很难接受状况的陡变。 “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小心吓着儿子。”张清附在我耳边,不动声色地提醒,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肩头。 我还真是神经兮兮的,好好的气氛被我弄得沉闷不堪。我堆起满脸笑容,讨好地面向儿子,“今天就听阳阳的,妈妈舍命陪君子。” “妈妈,啥意思?……什么叫君子?”阳阳到底是个孩子,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开去了,立即在君子这个问题上开始纠结。 “咳咳,”张清捂住嘴,在我耳朵旁边嘿嘿地暗笑,“叫你给儿子文绉绉的。” 我嗔怪地横他一眼,趁他不留心,在他腰眼处狠狠地掐了一把。张清仍旧耸着肩膀偷笑,似乎很享受这种打情骂俏的趣味。 “爸爸,你笑我。”儿子这下不干了,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哧溜一下钻到他老爸的怀里,小拳头不客气地在张清雄健的胸部乱捶。 张清搂住儿子,宠溺地直呵呵,“没笑,没笑,爸爸哪敢笑阳阳,阳阳是最聪明的孩子。” 堂堂缉毒大队长,拍起儿子的马屁,竟然也是毫无原则。我勾勾嘴角,对张清这种奴颜婢膝的劲儿,很是瞧不起。 儿子人小鬼大,捕捉到我不经意的动作,丝毫不放弃向他老爸撒娇的机会,“爸爸,你看妈妈,她还在笑我!” “是吗?妈妈胆子也太大了,”张清眨了眨眼,暗示我要配合,“我们狠狠地惩罚她。” 儿子有人撑腰,胆大气粗,马上蹦到我怀里,扬起他厚实的额头,抵在我的额上,绷紧身子气咻咻地用劲。 “妈妈求饶,阳阳最棒!”面对可爱的儿子,我也绷不住,很快也卸甲投降。 三个人抱成一团,滚在一起,开心地笑闹,嗨翻了天,格外的和谐温馨。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分开过,自然融洽,好像这样一起相亲相爱地生活了很久。 张清略有薄茧的指腹在儿子和我的脸颊上抚摸,幽深的眼睛里饱含无限的眷恋。我大脑充血,一片混沌,仿佛迷失在这片刻的温柔里。 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顺其自然,自欺欺人地随着心走吗?可是,如果我再次跌进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我又到哪里去找疗伤的一隅之地? “when I was young……”昨日重现的旋律在客厅回旋,张清的电话响了。 张清不舍地放开儿子,快步走向客厅,拿起电话。 “是我……什么?我马上就来!” 张清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一本正经,与刚才的戏谑顽劣截然不同。 “儿子,对不起,爸爸单位有事,今天不能陪你了!” 张清一边给儿子解释,一边开始着装,动作迅速敏捷。很快,藏青色的秋款制服套在他身上,显得俊朗英挺。 “哦——”阳阳长长地叹了口气,懊恼的耷拉着脑袋,泄气地嘟囔着小嘴。 “阳阳乖啦,爸爸有时间一定补上!”张清俯下身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语气无奈又心疼。 “好吧,爸爸。”儿子情绪瞬间低落,但仍然懂事地点头应允,“那就下次吧。” “爸爸,下次我给你换个铃声,保证比你刚才那个棒。” 儿子扯住张清的衣角,软糯糯地央求。自从我那鬼精灵弟弟教会阳阳设置来电铃声,儿子就到处卖弄。我的铃声是他唱的数鸭子,他外公的是他唱的两只老虎,他舅舅的更好笑,直接是他嗲嗲的三句话“老大,来电话啦,爱接不接——”实际上他就贡献他那脆生生的嗓门,设置过程全是他舅舅完成的,但他特有成就感。 张清愣了一下,可能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但依旧啄米似地点头,“好,等爸爸以后有时间的话,你来教我。” “不好意思,单位有急事,”张清负疚地看看我,将一把钥匙塞进我手心,“这是房子钥匙,你收好。不能送你们到店里了,厨房等我回来收拾,你不用管。” “爸爸走了,阳阳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啦。” 张清朝儿子挥挥手,朝我点点头,大步流星下楼了。他步履匆匆的背影急促但稳健,不知道又是怎样的公案等着他,连休息日也不得安宁。 关上门,满屋子寂静,刚才的嬉笑欢语宛如过眼云烟。 我无可奈何地向儿子摊摊手,儿子瘪瘪嘴,恹恹地依偎到我的怀里。 “阳阳最乖了,爸爸还会陪你的!” 安抚好儿子,我掂了掂像烫手山芋的钥匙,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放在了茶几上。既然自己的心门还不打算敞开,我何苦要一把可有可无的钥匙呢?徒增烦恼罢了。 我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收拾干净,就和儿子出了门。奢华的房子里有过短暂的欢愉,下一次,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来临。 到店里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小梁在招揽客人,乔羽在电脑上捣鼓。昨天接了一单装扮花车的生意,他提前在设计造型。 小伙子抬头看见我,脸刹地一红,目光躲闪,神情莫名地有些不大自然。 我躬身反思,自己大体上还算是个够亲和的老板,他怎么似乎有点拘谨,略带怯意。真是奇了怪了。 “哥哥,这是什么呀?” 阳阳踮起脚,勾着脑袋凑到乔羽跟前探探究竟。真是到哪都少不了这个小活宝,这也免得我的日子寂寞。 “是叔叔噢,”乔羽爱怜地点点阳阳的鼻尖,“叔叔在画画哟!” “可我就想叫哥哥呀!”阳阳扮了个鬼脸,又过来拉我的手,“妈妈,我可以看哥哥画画吗?” 我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儿子去欢乐谷的愿望落空了,就让他在店里面玩玩补偿一下吧。再说叫他外公来接他回去,也挺麻烦的。 “哥哥,我很乖的啦,不会弄坏你的东西哟。”儿子小尾巴似的围着乔羽打转,亦步亦趋极力巴结。 乔羽也不再纠结叔叔的称呼,可能自动降级,默认了哥哥这个封号了吧,也可能觉得与一个小不点过多讨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忒矫情。 乔羽一丝不苟,阳阳在旁边看得有板有眼,不住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哥哥,你好棒啦!你画上面的这个穿婚纱的小姐姐好漂亮,好幸福呀!” 阳阳的眼珠子睁得贼亮,指着图片中站在车上热情拥抱的一对新人,羡慕地连连咂嘴。儿子真是忽悠人不偿命,一张巧嘴把人捧得溜溜转。小小年纪,哪来一通幸福的概念? 乔羽难为情地挠挠后脑勺,冲阳阳腼腆地傻笑。一大一小,俩男孩子,互动的还蛮协调的。“妈妈,我怎么没看见你和爸爸的婚纱照?你是让爸爸在保管吗?”我就说自己的儿子不是盏省油的灯,真正一颗七窍玲珑幼男心。他操心的事儿还真不少,冷不丁,抛出的问题让我一下子张口结舌。 乔羽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地注视着我,探寻的眼眸当中有深深的期待。 我当场楞住,黯然神伤。想当年,我年年轻轻辗转在异地他乡,没有婚纱,更谈不上仪式,稀里糊涂结了个婚,轻率地交付出自己的身心,结果却是梦魇一场。试想,哪个少女不是怀揣着公主梦,渴望自己有一个轰轰烈烈的传奇婚礼:绚丽的鲜花,骑着白马的王子,如梦如幻的婚礼进行曲,许生生世世的诺言。可惜这美好的一切,都与我无缘。? 儿子随口一句无心的问话,轻易就揭开了我竭力遗忘的往事,我的心依旧那样的疼痛难忍。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掩盖我内心深处的那道疤痕,今天轻轻一碰却依然让我痛彻心扉。原来,不管碰或者不碰,伤口仍在那里。 “林姐,你没事吧?”乔羽到底有几分眼色,很快发现我情绪低落,关切询问。 “没事,会有什么事呢!”我故作镇定地抿了抿唇,上前去拉儿子,“你这个小捣蛋鬼,别打岔了,让哥哥快干活。” 儿子不甘心地摇晃我的胳膊,照旧追问,“妈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阳阳,快来帮哥哥涂颜色。”乔羽招招手,把儿子的小脑袋转过去。阳阳很快兴致勃勃地投入到新鲜的事情当中去,关于婚纱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我感激地朝乔羽微笑,他的善解人意让我免于尴尬不安。虽然婚事仓促简单不是错,但一一给人重现往昔,总是不太开心,特别对儿子,他是难以理解的。 儿子一定以为自己是爸爸和妈妈相爱的结晶,我并不想打破他这一份纯真的认知,不想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一点点伤害。如果他知道自己的降临只是一个意外,爸爸妈妈的结合只是一场将就,该是多么伤心。 “妈妈,你没有婚纱照吗?我长大了就和你一起去照相,你就穿白白的纱裙,做最美最美的新娘子!” 阳阳涂完颜色,跑到我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许诺。我还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个事情,结果在心里揣了大半天。这熊孩子,心里装这么多事干嘛,快快乐乐度过他的童年时光不好吗? “妈妈就等阳阳快快长大,那时妈妈就做最美的那个新娘子!”我闭上眼睛,开心地接受儿子的贴面吻,心里揣着只快乐的小兔,成就感颇足。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有爸爸 乔羽静静地坐在桌子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母子,眸子清潭般幽深炫惑,略含几许温柔,仿佛深情款款。 我暗暗有些吃惊,希望自己是看错了。这真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试图赶走脑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乔羽与我的目光不经意地相撞,他飞快地低下头,满脸绯色,羞怯像受惊的小鹿。 “舅舅——”阳阳声音甜得发腻,拍掌欢呼,蹦蹦跳跳奔向林鑫。 林鑫一反常态地没有将阳阳抱起来挂在手臂上,只是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板着脸,脸色稍微显得有些阴沉。 阳阳倍感受到冷落,不满地撅起嘴,“舅舅,谁惹你生气了?”别看孩子小,个个都是剔透聪明,心思敏捷洞察力强。 我也觉得老弟今儿不对劲,貌似谁借了他的谷子却还了糠。我打量他一番,颇为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俩白眼狼,喂不熟!”林鑫阴阳怪气地嘀咕一句,避开热情的阳阳,径直往里走。 这肯定是老爸向他告知了我们母子昨夜的去向,他对我们夜宿在外耿耿于怀呢。对张清,他本来就不看好,后来种种,他更是腹诽甚多。虽然我知道他是出于护犊子心理怜惜我这个姐姐,但哪能这么口无遮拦地埋汰我儿子。 “哪有这样说自己外甥的舅舅!”我没好气地戳戳他的后背,扬扬手臂,作势要揍他。 林鑫蹙着眉,鼻腔里哼哼,“说错了?没骨气!”他满嘴的阴阳怪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鄙夷。 “学长,你来了,快请进!”尴尬时刻,乔羽放下手中的工作,双手不自然搓了搓,腆着青涩的笑容打着圆场。 “你认识我?”林鑫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乔羽,“我们见过吗?” “我叫乔羽,是你的小学弟。学长白手创业起家,可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好多同学都把你看成是偶像!” 乔羽举止恭敬,双目溢光,似乎真的把我那屌丝老弟当神话崇拜。 “哪有那么神奇的,运气好罢了。”林鑫的面色这才和缓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主动向乔羽伸出手。 乔羽也忙不迭地伸出右手,神情有些激动,声音略显紧张,“以后请学长多多指教!” “谈不上,谈不上,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俩半大男人满正式地握握手,还蛮是那么回事的。我在旁边抿嘴暗笑,没想到平素踌躇满志的老弟今儿还怪谦虚的。不过,他也还有那么一点成功人士范儿,看着挺让我骄傲的。 “舅舅,还有我啦!”阳阳不甘落后,凑拢过去,菟丝似的缠住林鑫的腿。 “哪里都少不了你个小人精!”林鑫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弯腰托起阳阳的小屁墩,将他搁在自己的腰间。 阳阳顺杆子往上爬,小手吊着林鑫的颈脖子晃悠,嗲嗲地撒娇,“舅舅,你怎么今天有空?昨晚想我了没有?外公还好吗?是他派你来看我的吗?”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没完没了,他俩真好像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比热恋中的小情侣还要腻歪。 看到甥舅俩一派和谐安宁,我不由自主舒了口长气。他们都是我的血脉至亲,当然还是一团和气,没有什么隔阂才好。 “还记得舅舅和外公,总算没白疼你。”林鑫轻轻地捏捏阳阳的腮帮子,“舅舅今天休息,带你们去吃好的。” “姐,我叫老爸今儿不送午饭过来,我们去外面吃。”林鑫说完,又回头询问乔羽,“小学弟,忙完没有?我们一起去吃个便饭?” “你们去吧,我这设计还有地方需要润色,就不去了,以后机会多。”乔羽客气地推辞,“再说,店也要人守。” “也是,你们姐弟难得一聚,就放心去吧,给我俩打包回来就行了。”小梁也在一边给乔羽帮腔。 细想也是这个道理,我也不矫情,一行三人出了店门。 秋老虎迟迟不肯退场,外面依然骄阳似火,气温着实不低。我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太阳伞,撑开遮在阳阳头上。 “娇气!”林鑫故意逗阳阳,耸了耸鼻子,但还是接过我手中的遮阳伞。 “舅舅,我是祖国的花朵,很娇贵的,好吧!”阳阳大言不惭,赖在他老舅的怀里,傲娇地反驳。 真是服了这甥舅俩,小的调皮,老的呢又可劲儿宠溺他,两人成天斗嘴,扯皮拉筋。可是偏偏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感情越逗越黏糊。 到了餐厅,阳阳的脚刚落地就开始撒丫子欢跑,急得林鑫在后面勾着身子碎步撵,“慢点,我的小祖宗,人多,小心摔了。” 阳阳就扭过身子偏头坏笑,“来呀,来追我呀!嘻嘻……”但他却又不再前进一步,提着小腿不挪动,仿佛专门等他老舅来捉他。 林鑫三步并着两步追上去,一把揪住他,手臂高高地扬起,结果半天落不下去,只是虚张声势地呵斥,“再跑,看我揍你!”最后,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自己先笑破了功,手就软下来。 在阳阳面前,林鑫根本就是只纸老虎,一贯的雷声大雨点小,恶人还得我来做,“阳阳,舅舅说的对,人多的地方不能乱跑!” “知道啦,啰嗦的妈咪!”阳阳一边讨好地应着,一边不忘往他老舅的身上拱。关键时刻,小家伙准会找好自己的坚强后盾。他心里通透雪亮,舅舅和外公的疼爱、宠溺是庇护他的港湾。 我这老弟虽然脾气偶尔有点坏,可对孩子耐性十足,是个尊老爱幼的有为青年,哪位妹纸要是从了他也应该蛮幸福。可惜,他至今名草无主,别说摘朵桃花回来给我过目,他就连一片树叶子也没有带回家,我也蛮替他着急的。 包厢里,阳阳对着盘基围虾埋头苦干,我和林鑫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乔羽是怎么回事?” “w大的学生,你的后辈,勤工俭学的,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什么,挺不错的小伙子;不过看他的衣着,不像缺钱的孩子,干嘛勤工俭学?” “就你眼贼,条件好点就不能打打工了?人家说,就爱好这行业,既享受了乐趣,又积累了经验。” 我这老弟真是少年老成,这几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修炼的炉火纯青,识人察事比我这个混混沌沌的姐姐要精准细致得多。 “多请个人帮忙也好,不用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老弟我养你们母子还是没有问题的!”林鑫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阳阳下午就不去店里了,等他吃完了,我带回去睡午觉。” “舅舅,我要等我爸爸的,”阳阳这下着急了,油腻腻的小手胡乱抹了几把脸,“我还想到爸爸家过夜的!” “你哪来的爸爸?”林鑫此时没给阳阳好脸色,眼眸一寒,恶狠狠扔出一句话。 “我怎么没有爸爸?”阳阳嘴角一瘪,眼睛里已经氤氲着湿意,亮晶晶的泪珠儿眼看就快滚下来,“妈妈,你快告诉舅舅,我明明有爸爸的,昨天我还在爸爸家里过夜了。” 林鑫眼珠一轮,准备继续和阳阳理论一番。我不着痕迹在桌子下面踩了踩他的脚,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我知道涉及到张清,他就淡定不了,恨不得将张清挫骨扬灰,可他毕竟是阳阳的爸爸,孩子幼小的心灵还无法承受更多。 “阳阳当然有爸爸呀,爸爸很爱阳阳的,别听舅舅乱说。”我竭力安抚阳阳,不想让孩子难过。 林鑫气恼地站起身,不耐烦地挪动一下椅子,动作幅度有些大,估计实在是心绪难平,好在没有继续往下说。 阳阳这才破涕为笑,斜了他舅舅一眼,不满地嘟哝,“坏舅舅!” 林鑫哭笑不得,懒得和他计较,耐着性子等他吃完,领他上车。 “回家以后别再凶他,他只是个孩子!”我放心不下,跟在后面叮嘱。 “要你说。”林鑫没好气地回我一句,关上车门,发动了。 与爸爸的相见,的确让阳阳兴奋躁动,逢人便炫耀。等我晚上回去时,他还在喋喋不休地给他外公讲述,“外公,不骗你哟!我爸爸很会打-枪的,很准的,你信不信?” “信!信!外公最信阳阳的。”爸爸配合阳阳,笑得合不拢嘴。 林鑫在旁边呲牙撇嘴,一副不待见的模样,阳阳“哦”地伸出舌头,躲在他外公的背后挤眉弄眼,有恃无恐。 “妈咪,我今天只听小老鼠偷油吃就睡觉。我要早点睡哟,说不定我爸爸明天就来接我上学啦!”阳阳早早地洗漱完毕,小泥鳅般地滑进我的怀里。 “……秋天的时候,一只小猫和一只小老鼠捡了一坛猪油。小猫说,‘鼠老弟,我们把它埋在地里,冬天再挖出来吃吧!’……”我温柔地拍着阳阳,娓娓地讲起了小老鼠偷油吃的故事。 阳阳的小脑袋在我的怀里拱了几拱,迷迷糊糊地接出下文,“……有一天,小老鼠对小猫撒谎,‘猫大哥,我的二姐又生了一个女儿,叫一半!’……” 他在半梦半醒之中呢喃着,也不缠着我讲更多的故事,渐渐酣然入梦。 我的阳阳是个乖巧讨人喜爱的小奶包,心情大好的时候就不用我多费心。他会不用人监督,乖乖地上床睡觉,叫我亲亲妈咪讨我欢心。 看来今天对他来说,是相当愉悦的日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爸爸又不要我了吗 可惜,阳阳第二天并没有盼来张清,并且接下来很多天,张清都音信全无。 阳阳盼星星,盼月亮,等待着,念叨着。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来接我呀?” “妈妈,你给爸爸打电话吧!” “妈妈,爸爸又不要我了吗?” “……” 半个多月过去了,阳阳从最初的兴致勃勃,变得意兴阑珊,终于不再频频追问。只是话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低。有时候,他甚至恨不得把头埋在裤缝里,闷闷地吃饭。那沮丧失落的脆弱神情,让我这个做妈妈的说不出的疼惜。 林鑫实在是看不过去,不耐烦地责斥,“都说你没有爸爸啦,瞧你那点出息!” “坏舅舅,坏舅舅,我明明有爸爸的,他明明说了要带我去欢乐谷的!”阳阳勺子一扔,“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扑在沙发上脚蹬拳打,好不伤心。 “阳阳,快过来吃饭。吃完了,舅舅再教你设置新的铃声。”阳阳小小的身子在沙发上不停地耸动,林鑫到底不忍心,走过去将他抱起来。 “舅舅,爸爸是个骗子!”阳阳委屈得像只鸵鸟,将头埋在林鑫怀里,依然呜呜咽咽地抽泣着。 我放下筷子,悄悄来到阳台上,也不再遵循自己所设置的“绝不主动联系他”的条条框框,又一次拨打张清的电话,依旧是机械冰冷的女声——“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张清,你依然和以前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你既然不能践约,为何要轻易地向我的儿子许下诺言?我仰望将暮未暮的夜空,心里禁不住怨怼。几年的分离,我和张清之间本不浓烈的感情早已淡薄如水,但如果说以前我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倒并不十分怨恨。原来就是两个半熟不生的人凑合到一块过日子,哪能苛求他能掏心掏肺的对我付出。 可如今感同身受儿子的失望,伤心,我无端地对张清生出许多埋怨。我们母子原本相依为命,生活的风平浪静,也没有谁要求你来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你干嘛无缘无故来撩拨了我的儿子,昙花一现地给儿子诸多宠爱,然后却黄鹤一去不复返? “你去给阳阳洗澡,早点睡吧,他爸爸也许有任务?不要胡思乱想……” 我准备进厨房收拾,爸爸轻轻推我出来,朝阳阳努努嘴,示意我去陪他。我心里滴血,靠近儿子,瞧他和林鑫心不在焉地设置新的铃声,晶莹的泪花在他的眼眶里直打转。 日子一天天照样无声无息地流逝,我们的生活也按部就班地继续。关于儿子和他爸爸的故事好像还没有完全开始,就草草地结束了,也许张清注定只是我们母子生命中的过客吧。 张清成了我们之间的禁忌,我们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这个名字。阳阳从最初找到爸爸的惊喜当中慢慢沉寂下来,又开始心无旁骛地陪外公去跳广场舞,赖着舅舅把自己妈妈的铃声翻来覆去地重设。不知道是他重新习惯了没有爸爸的日子,还是将对父亲的渴望深深地隐藏。无论哪一种,对一个幼小的孩童来说,都是一种残忍。 偶尔,人迹罕至时,街上的霓虹灯隐约闪烁,公交站的广告灯箱耀眼夺目。我将自己的脸庞隐匿在阴影里,枯坐在店里默默发呆,很想从黑暗中揪出张清的脸,问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儿子?无论你怎样漠视我,轻慢我,都过去了,都可以忽略不计。你为什么要心血来潮给我儿子希望,却又把他扔在一边不闻不问了? 常常,空旷的房子里只有我在灯光中静默成木偶,气流中传导着我沉重的叹息。人真的要学会时时独处,时时和自己对话,才能保持头脑清醒。 “林姐,你有心事吗?”好几次,乔羽在更深夜半陪着我不肯离开,对着我孤寂的背影,小心地问。他专注幽暗的眼神定定地凝视着我,声线里有淡淡的关切和疼惜。 我总是淡淡地清笑,慢慢地起身踱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怎么会有事呢?” “不要伤心,林姐,”乔羽鼓足勇气,朝我跨出一大步,“你朝前看,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噢 ,噢。”我慌乱地移开目光,机械地应答。这个大男孩目光灼灼,明显的缱绻温柔让我心惊不已。 我的忧伤有这么明显吗?竟让一个半大小伙子都对我生出无限的同情。 张清莫名其妙地退出了我们的视线,就像他当初闯入我们的生活一样突兀。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快乐总会在忧伤中开花,纵然张清淡出我们的世界,生活照样继续,我们母子照样精彩。地球不会因为缺了某个微不足道的人,就会停止运转。 这样也好。 每颗星星都有自己既定的轨迹,各自守住自己的本位,就会在自己的位置发出耀眼的光彩。 张清以前不属于我,今后也不会因为偶尔阴差阳错的交集,我们的关系就会发生本质的改变。原来,人的内心豁达起来,一切都那么淡然。我索性连张清的电话也不屑于拨打了,既然他出现在儿子的面前是那样突然,消失也是那样随便,就当他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吧。 这样努力地劝诫自己,努力地让自己心静如水。原来,我也是凉薄淡漠之人,也能心硬如铁。 可偏偏有人不让你如愿,非要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一个月过后的某天清晨,我刚刚打开卷帘门,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陈晗潇,张清在s城上班时的司机。我可能起来太早了,遇着怪物了。 我又一次死劲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林姐,别看了,是我,陈晗潇。张大队上任时把我带过来了,我现在还是他麾下的一员兵。” 几年不见,陈晗潇倒是与我不见外,侃侃而谈地进行自我说明。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板寸头,眉眼分明,阳光矍铄,透着股机灵劲。 “哦……哦,是你,有些出乎意料……” 原谅我语无伦次,这个信息对我的冲击力有点大,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消化。 “打扰你了,林姐,”陈晗潇并没有给我过多的时间缓冲,直接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张大队受伤了,你能去看看他吗?” “怎么回事?……受伤了?严重吗?是他叫你来找我的吗?” 失踪了这么久的人,终于有了行踪,却是这样的消息。我内心有些淡定不了,虽然表面上装着疏离冷然,但问的话较多。 “张大队不让告诉你,是我自作主张来的,因为他的情况比较严重。”陈晗潇严肃出奇,一脸期待,“林姐,你去吗?张大队很需要你的。” 我起初颇有些犹豫,都已经打算形同陌路了,又纠缠在一起似乎不合时宜,但怎么说也是同床共枕过,不闻不问显得太薄情寡意了吧。 再说,法律上他还是本人的一丈之夫,还是我儿子生物学上的父亲。就纡尊降贵,勉为其难瞧瞧吧。不能怪我心狠寡情,实在是那个男人的行事方式让我不敢苟同,准备对他避之不及了。 等小梁上班以后,我随陈晗潇上了车。陈晗潇很是感动,大约没料到我会答应他的游说。在路上,小陈简短地向我讲述了张清受伤的缘由:他们大队追踪的一股毒贩,在云南边境又一次蠢蠢欲动进行武装贩毒,在抓捕过程中,穷凶恶极的毒贩负隅顽抗,张清身先士卒导致后背中枪。 偌大的单人病房,雪白的墙壁,张清静静地侧卧在略显狭窄的病床上。刀刻般的脸庞苍白失血,眉头紧蹙,往日性感滑-润的嘴唇皲裂,周围有几点死皮屑,左臂放在被子外面,输液瓶高高悬挂,药水循着静脉无声地滴入。 这个平日俊逸刚毅的男人,终究是凡夫俗子,面对伤痛照样不堪一击,此刻蔫蔫的,虚弱颓然,让人心疼。 不过,好像轮不到我嘘寒问暖,因为正有一位美女用棉签沾了水,小心翼翼浸润他干燥的嘴唇。她动作轻柔,沉浸在如梦如幻的境界中,幽深如水的眸底荡漾着少女的情怀。窗帘半开半合,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影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满屋华光。 好一幅唯美的画面!我猜,这又是张清的一朵灿烂的桃花。 “你是谁?” 虽然尽量屏住了呼吸,放低了脚步声,我的动静还是惊扰了悉心照料张清的女子。她起初微微一怔,然后很生气,不客气地低声呵斥。 陈晗潇因为要去停车,并没有跟我一起上来,也可能我口是心非实际上内心深处是担心张清的,所以心急如焚只身一人就先上来了。 “噢,我嘛……”我停顿了一下,缓缓发声,“我是张清的老婆。” 我的声音有些低,有些慢,但吐字清晰。我想,足够她听得清楚明白。 我也是很坏的一个女人。我知道自己是故意的。管你是红颜知己,还是倾心爱慕,我先破坏你的梦想再说。无论你沦陷到哪一步,先给你设置点障碍试试。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婆—— 原本十分排斥的“张清的老婆”这个身份,今天顺手拿来用一用还挺好使的。我为自己心底里暗生的情愫感到莫名汗颜。 这不,效果出来了:女子惊愕地张大嫣红的嘴唇,呈标准的“o”型,漂亮的眼睛将我瞪得死死的,满眼是不相信的疑惑。 我在心里暗自为自己喝彩:林枫,干得好!虽然我无意和她争夺什么,但就这么冷不丁地刺激一下跟在张清后面的那些花花草草,膈应膈应她们,也让我蛮舒爽的。 唉,我好像有点低级趣味了。我明明都对这个男人不抱幻想了的,明明别人也没宣告在我们中间横刀插足的誓言啊,明明我也只是一个纯粹来探病的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干嘛这么草木皆兵呢? “林姐,这是我们大队的同事沈梓安。”陈晗潇急火火地推门进来,替我们双方介绍,“沈梓安,这是林姐,张大队的妻子。” 陈晗潇这小伙子也挺搞笑的,为了表示郑重其事,竟然还用了一个文绉绉的称谓——妻子。他真是用心良苦,我只是一个快下堂的妻子,懂啵? “是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沈梓安很快恢复了常态,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依然堂而皇之地用棉签沾了沾张清的唇,直接把我这个大活人当成了空气。 “林姐,你别见怪,她就是这么个人。”沈梓安的傲慢无礼让陈晗潇感到十分尴尬,他讪笑着解释,“沈梓安,你啥时候冒出来的?你回单位吧,这里有林姐就行了。” 沈梓安对陈晗潇的话置若罔闻,守在张清的床边纹丝不动,丝毫不顾忌我和小陈在场,甚至还柔情似水地给张清掖了掖被角。 真是一个胆大,执着,任性的姑娘。女人的底气都是男人赋予的,难道张清这么快就给了她与我抗衡的足够底气?我好像有点不大相信。 “我暂时还不能离开,队长的伤很严重,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的情况。” 沈梓安压根就没想挪窝,抬头娴熟地用手弹了弹输液管,把滴速调慢了一些。 我呆在旁边可有可无,成了多余的人。我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淡然地朝陈晗潇点点头,“既然已经有人照管你们队长了,那我就走了,我店里也忙得很。” 我也不管陈晗潇接下来会作何反应,抬腿准备走人。随便你们出什么幺蛾子,本小姐不想奉陪了。 “林姐,你再等会儿,队长马上就会醒了!”陈晗潇急得直搓手,只差伸出胳膊拽我,“沈梓安,你咋还不走?” 由于心急,陈晗潇对沈梓安说话的嗓门提高了一些,声音中带有浓厚的责怪意味。 “老婆——” 就在我打算遁走的须臾之间,张清出其意料地醒过来,嘶哑地唤出声,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的影子就倒影在他清幽幽的眸光里。 他醒的时间掐得可真是到位,不早不晚。难免让人揣度,其实他早就清醒了,一直闭着眼睛看戏偷着乐呢!不过,他也挺让人玩味的,干嘛还声情并茂地唤一声“老婆”,弄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的目光痴痴地胶着在我的脸上,像弄丢了玩具的傻小子,隐隐透露着一股对我的舍不得。 他那带有孩子气的委屈的眸光,瞬间就触动了我心底的那丝柔软,我的脚就迈不出去了。我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慢慢挪到床边,有什么办法,我骨子里终归是心软。也有可能,他身上藏了块磁铁,存心把我往他身边吸引。 张清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拉住我的手,虚弱的声音里带点祈求,“不要走,陪陪我,好吗?” 这个一贯强势铿锵的男人,也有这样虚弱无助的时候。该不是故意使用苦肉计,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博取我的同情吧?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手掌凉凉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十分苍白,连细微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辨。 他的头发凌乱,有几缕遮住了眉毛,以往清亮惊人的大眼晴此时布满血丝,嘴角干燥皲裂,却盛满开怀的笑意。 “就坐这儿!”张清把我朝床边拽,示意我坐下来,结果没有把握好力度,牵扯到伤口。他轻微地“嘶”了一声,眉头轻蹙。 我赶紧坐下,俯身查看他的后背,“别乱动,小心伤口,我不走的。” 他后背上的伤口并没有缠绷带,创伤面积比较大,狰狞深凹,正在慢慢结痂。 当时一定很疼,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去触摸,觉得不合适又把手缩了回来。 张清一直拉着我的左手不放,此刻享受地躺在床上,目光一眨不眨地随着我的动作而移动,生怕我从他的掌心里飞走了。 他眸子似乎涂了一层油彩,睫毛软翘,有种孩子气的天真,最是好看。我晕眩在他强大的气场里,心湖刹那间水光潋滟,荡起温情的波澜。 斩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难道我们注定了这辈子是要纠缠不清吗? “咳,咳!”陈晗潇压着嗓子咳嗽,不停地向沈梓安使眼色,暗示她撤退。 即使心理素质已经无与伦比的强大,沈梓安仍旧搁不住我和张清的深情互动。她认识到,这种默契自然熨帖,以多年磨合为基础,外人一下子估计难以攻破。 她悻悻地放下棉签,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陈晗潇不等她再说一句废话,干脆拖着她就走,临了还不忘关上房门。 “怎么办?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你的好事!”我甩开张清的手,酸酸地揶揄一句。 巧笑倩兮的靓女部下也走了,根本不需要我们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秀恩爱了。人们常说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多半始于颜值,张清长期与貌美养眼的沈梓安厮磨,说他不动心,打死我也不信。 “调皮!吃醋了?”张清赖皮地往我跟前凑,吃力地抬起手臂,试图捋一捋我的头发,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气馁地放下来。 “我哪有资格吃醋!”我没好气地拍一下他的手背,语气说不出的酸楚。 “当然有资格,你都没有谁还敢有?你别理那小沈的,小姑娘家家的,行事大胆乖张了些!”张清言之凿凿,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只有他俩清楚。 “受伤了就别逞能,老实呆着吧!”我懒得和他斗嘴,反正三言两语也辨不清,他的这些桃花案我似乎也不想在意了。 我当初作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尚且对付不了这些皮厚脸糙之流,现在我处于即将下岗退位的劣势,越发不想与她们浪费力气了。 “老实,绝对老实!”张清吃力地趴下,竟然还有精神耍贫,“在老婆面前一定老老实实!” “老实个鬼!你要老实,天上该下红雨了。” 不怪我菲薄他,刚才沈梓安对我充满敌意地挑衅,临走时不甘心地跺脚虎视,全是他张清招蜂引蝶惹的祸。 “老婆,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啦,刚才我不吭气完全是为了配合你的。看不出来我老婆伶牙俐齿的,那句‘我是张清的老婆’真给力,再说一次我听听。” 张清促狭朝我挤挤眼,一本正经地竖起了大拇指。明明是个伤残人员,张清看不出半点沮丧和痛苦。我的屈尊探望,让他得意忘形,没脸没皮的妙语连珠。 你冤枉?我还有冤无处伸呢!平白无故,我又被他那得力女将当成假想敌,再上演一次二女争一夫的故事就麻烦了。俗话说,戏唱多遍无人看,无论多么精彩的剧情,重复的多了,就乏味了! “很疼吧,伤得这么重!”对弱者难免怀有恻隐之心,我暂时抛开了他无故失联的不快。 好吧,看在你有为民除害的功劳,我就宰相肚里撑条船迁就迁就你,今天不和你计较,让你小小的嘚瑟一下。 “当然疼,痛死啦!”一个大男人居然好意思撒娇,让人匪夷所思,“不过现在不疼了,老婆的力量就是大呀。” 张清自作主张将头枕在我的腿上,眯缝着眼睛,嘴里不住地砸吧,似乎在喝一杯纯酿的美酒,享受的不得了。 “你就贫吧,你儿子可是把你拉入黑名单了,叫你玩失踪。” “小枫,这你可要帮我给儿子说说好话,实在是任务紧急。后来,我又受伤,就更不想你和儿子担心了。”张清支起脑袋,瞪圆黝黑无辜的眼眸,伸长脖子往我身上蹭。“对不起呀,小枫,是我考虑不周。” 张清苦着眉,像只不受主人待见的叭儿狗,摇尾乞怜。好一副博人怜悯的怂样,别提有多黏人。 “说句对不起就万事大吉了?看你怎么哄你儿子!”我不吃他那一套,板着脸不理睬他。 “小枫,该不是你想我了,才往儿子身上扯吧?”张清简直是自恋的人神共愤,自作多情地问,“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隔九秋?” “你就臭美吧!”我毫不客气给了他一锤子,叫他自以为是。在他面前,我总是抑制不了自己性格当中的暴力因子,一不小心就原形毕露。 “说中了吧!说中了吧!” 张清用拳头掩住嘴唇,憋不住笑,胸腔里发出“嘿嘿”的闷哼,波及到伤口,他立马扮作小绵羊,“小枫,疼死了,快给我揉揉。” 堂堂七尺男儿,不惜惺惺作态,就为了在我面前讨巧卖乖,亏他做得出来。我真想把手覆盖在他的伤口上,恨不得咬牙死劲摁一摁。到底不忍心,用指头轻轻戳了戳,就把手掌松开了。 “小枫,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好开心啦!” 张清此时俨然成了阳阳第二,说不出的黏糊。唉,男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偶尔也需要一个贴心的人去抚慰他满身的疲惫。真是千年的小银狐,难得一见啦! 其实,这样心无挂碍地与他说话,我也挺自然的。撇开横亘在我俩之间的那些伤害,猜忌,心无城府的交流,张清绝对称得上是个令人愉悦的朋友;但重新将就做携手一生的伴侣,我还是没有信心。 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步自封的时间久了,要再次出发,向外踏出一步,我很胆怯。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还记得爸爸吗 一瓶药水很快见底,我摁了床头的呼叫器,白衣护士款款进来。 “我老婆,漂亮吧!”当管床护士换药时,张清自顾自地给她介绍,卖弄劲儿显而易见。 张清这几天总是“老婆”挂在嘴边当歌唱,叫得那是一个肉麻亲甜,让我觉得十分不习惯。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饶舌话多的时候,肯定是受伤把大脑神经折腾坏了。可他的伤口明明在后背,受伤的又不是脑子,他搞得这么兴奋异常,真是让人惊悚。 本姑娘就算秀外慧中,模样大体上对得起观众,离漂亮却还是有一大截距离,我好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看他这词用的,看他把人家小姑娘逗的,我下意识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护士是个年轻清秀的小姑娘,本来面对张清这样的型男就有点激动不安的,这会儿见我俩打情骂俏,更是别别扭扭不自然。脸涨得只差滴出血来,头也不敢抬,敛着眉眼胡乱点头,“嗯……漂亮!”然后,逃也似的出去了。 张清摆明了是为难人家小姑娘,看把他乐得,找不着东西南北。 “老婆,快帮帮忙,尿急!”病房里没有第三者,张清大大咧咧,毫不隐晦地向我求救。 这人吧,你对他好点,他就会蹬鼻子上脸,巴不得大张旗鼓到你头上做个窝。 我瞪了他一眼,端着架子不动弹。哪知道他哼哼唧唧在床上挣扎起来,我胆战心惊搀住他,还不忘高高地举起输液瓶。 他整个身躯斜倚在我的肩上,紧紧挨着我的身子,全方位磨蹭。他有这么弱不禁风吗?借机揩油吧! “这样就对啦,我浑身上下,哪一个地方你没看过?还搞那么矫情!” 真是得了便宜还会卖乖。我气得内伤,只差举着瓶子朝他脸上扔过去。 “裤子,裤子!”张清典型的得寸进尺,腆着脸穷叫唤,“老婆,快帮忙拉一拉,我的手使不上劲。”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我满脸窘迫,闭着眼杵着不动。我才懒得管你,使不上劲儿尿裤子得了。 张清估计实在是憋不住了,窸窸窣窣地宽衣解带,我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我羞得耳根通红,心里像有一个小鼓槌在咚咚地乱敲,眼睛闭得死死的,生怕一不留心就瞧见什么有污视线的东东。 突然,一股炽热的气息向我袭来,嘴角被温软的唇覆盖得严严实实。我吃惊地睁开眼睛,张清竟然趁我不备,搞突然袭击。 突如其来的偷袭让我身体陡然僵直,心脏刹地漏跳了半拍节奏。常年不近男色,我有些不习惯这样亲密地接触。我恼羞成怒地伸出拳头抵在他的胸口,僵持着不准他再越雷池半步。 他却眼疾舌快,飞快地和我的香唇小舌搅动一番,就在我准备咬他一口,给他来个血淋淋的教训时,他又狡猾地滑出来了。 我羞愤交加,面红耳赤,他却像偷腥成功的野猫,砸吧着嘴腹黑地笑,“好甜!生气了?别气了,好甜的!” 此时的张清,风趣,贴心,接地气,兼顾他人感受,与以前那个沉闷,寡言,强势,我行我素的男人完全不同,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我渐渐迷惑了,晕眩在他布下的温柔陷阱里。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真的可以让人忘却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吗?不然,为什么我在再一次见到他之后,一直处于摇摆不定当中。就像刚才,他回眸间,嘴角翘起的那抹浅笑,不经意地依然让我怦然心动。 “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避免暧昧进一步升温,侍候张清躺下以后,我赶紧捡了一个话题。 “你不用管这些,等会儿陈晗潇会安排。”张清将右手臂圈在我的腰间,眼神慵懒惬意,“过几天周阿姨就过来了,到时候你和阳阳过来住吧。” “给你的钥匙用没用?” “肯定一次也没用过,把你算准了。那完了,你那些宝贝花草说不定早枯死了。” “阳阳还好吧,有没有问起我?唉,好不容易才和儿子建立了一点友好关系,彻底前功尽弃了,又要从头开始啰!” …… 张清一个人想起啥说啥,也不需要我回应,喋喋不休话还真是多。我恨不得操起枕头堵住他的嘴,又恨不得叫来医生给他打一针安定。 我反正装哑巴死活不理他,歪在床边听凭他天马行空,胡说海侃。终于,在折腾了半天之后,他恹恹欲睡了。 我这才可以放心大胆地仔细看他:平日白皙刚毅的脸有些病态的蜡黄,下巴有几点胡茬冒出来,显得边幅不修,唇角微勾,蹙惯了的剑眉散开,长长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均匀的呼吸里有淡淡的醇香。整个人呈一种放松状态。 这时,什么显赫的身份,强硬的作风,统统离他远去,他也不过是个虚弱的普通男人。 就是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却让我爱不得,恨不得。 陈晗潇来换班时,我就从医院撤退了。花店不能疏于管理,毕竟是自家店铺,我不能老当甩手掌柜。再说与张清独处一室,总让我觉得如坐针毡,十分不自在。 大约心中有事,即使上班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干活总有些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当我再一次找错钱时,小梁十分奇怪,“林姐,你今天怎么老是不在状态,有心思?” “哪有,昨儿没休息好。”我嘴里搪塞过去,心里却在掂量待会儿要如何与儿子沟通张清从天而降的事情。 估摸着时间差不离了,我匆匆交代小梁几句,就心急火燎朝阳阳的学校赶。中途与上晚班的乔羽擦肩而过,他静静地站在一旁与我打招呼,“林姐,去接阳阳吗?” 我飞快地点点头,急急忙忙走了,剩下乔羽满脸狐疑。 我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放学时间,校门口有许多伸长脖子张望的家长。我擦了把汗,踮起脚,也加入了候学一族。 一群群小朋友像出笼的鸟儿紧跟在老师身后,手牵手依次出了校门。寂静的空间顿时热闹起来,孩子呼朋唤友的声音,大人确认自家孩子的声音,老师挥手说再见的声音,汇成动听的乐曲。 阳阳还没有出来,我挤在人群中东张西望。门口的人越来越少,阳阳他们班大约拖堂,我心情有些迫切。 “妈妈——”儿子见到我,咋咋呼呼像只肉球冲过来,圆圆的脑袋在我怀里拱来拱去,受宠若惊地问,“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我仔细擦着他额头的汗珠,轻快地逗他,“妈妈想你呀!喜欢妈妈来接你吗?” “当然喜欢,妈妈天天来接我吧?”这猴小子和他老爸一样得寸进尺,撒娇地央求。 “尽量吧!”我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愿他不要过分计较才好。 店铺里要操心的事情不少,我实在是不能满口答应他的要求,免得以后失信于他后让他白白伤心,还是留点余地恰到好处。 就是这样模糊不清的回答照样让儿子雀跃不已,他喜滋滋地将胖乎乎的小手塞进我的掌心里,背着卡通书包蹦蹦跳跳地前进,不时咯咯地绕着我转个圈。 天气渐渐转凉,街道两旁的树叶应景地变黄凋落,扇形的银杏树叶在半空中飘飘洒洒,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金黄色。夕阳如血,穿透疏落有致的梧桐树影折射下来,将我们母子的背影拖曳得和乐温情。 “阳阳,你还记得爸爸吗?想不想见他?”我斟酌良久,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语气不当伤害了儿子。 “不记得了,我一点也不想他了。” 没有想到,儿子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直接了当,干干脆脆,一下子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一句话说完,也不看我的表情,双手紧紧攥住书包的背带,低下头,跌跌撞撞朝前赶。 这哪里是个幼小的孩童提到爸爸时该有的反应,我的心里酸酸涨涨种种滋味杂陈。对儿子,我和张清真的亏欠太多。 我紧走几步,撵上儿子,握住他的手。哪知道,他小胳膊死劲一摔,倔强地仰起脸蛋,晶莹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他反正也不想我,我干嘛想他?我早忘记他了!” 我蹲下来,揽他入怀,企图用这个温暖的怀抱安抚他,给他片刻的安全感。儿子窝在我的怀中,委屈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簌簌落下来,小肩膀伴着抽噎声一耸一耸的。 “儿子乖啦,爸爸怎么会不想你呢?他可是天天念叨你!”我怜爱地抹着他红润鲜嫩的脸蛋,拭去他眼角伤心的泪滴。 “真的吗?他没有忘记我吗?他会想我吗?”儿子明显不信,但总算止住了抽泣。 “当然,你是他的好宝贝嘛。他抓坏人去了,负了伤,很恐怖的。他不敢来见你,怕吓着你呢!” “很严重吗?那他一定很疼吧?”阳阳一听,十分着急。 我的阳阳真是一个善良的儿子,听到爸爸受伤,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担忧立即溢于言表。 “妈妈,那你带我去看看他吧!”儿子皱着眉头稍微纠结一番,作出决定,“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这一次吧。” 我牵着懂事的儿子,感觉自己实实在在是个幸福的女人。人生真的不需要繁花似景,有子如斯足矣!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脸皮真厚 站在病房门口,阳阳颇为踌躇,他水晶葡萄似的黑眼珠梭来转去,双脚在地上交替着踩踏。推与不推门,我尊重儿子的选择。 “吱”的一声,房门开了,陈晗潇送一位白大褂医生出来,阳阳飞快地藏在我的身后。 “林姐,你来了。”陈晗潇一眼就瞧见我们母子,送走医生后敞开门让我们进去,“咿呀,这是阳阳吧?虎头虎脑的和我们张队可真像!” “是阳阳来了吗?快到爸爸这儿来!” 张清到底是警察,灵敏的耳朵随时随地关注周围的动静,丁点细微的风吹草动他在病房听得一清二楚。他听说儿子来了似乎激动不已,他强撑着支起身子热切地唤着儿子,嗓音仍然显得嘶哑。 阳阳牵着我的衣角依旧踟蹰不前,却又从我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向他爸爸那边张望,样子十分有趣。 “阳阳,快过去,你在家里不是挺想爸爸的吗?”我把阳阳从我身后拉出来,朝病床上的张清示意。 阳阳噘着嘴,扭捏着小身子半天不动弹,心里好像还和他老爸拧着一股子气。 “儿子,快过来,让爸爸好好瞧瞧!”张清努力朝阳阳张开手臂,挣扎着欲从床上下来,“小陈,快给我儿子削个苹果。” “爸爸,你别动!”阳阳呼啦一下蹦出来,动如脱兔,试图把他老爸摁住不动。张清病病恹恹的模样一下子就触动了阳阳幼小的心灵,他这一招苦肉计用的挺管用的。 这孩子秉承了我的性子,性情敦厚,为人和善,容易心软,不知道这算不算性格上的一个弱点。他以后遇到一个珍惜他的人还好,要是和我一样屡屡遇人不淑,他的心地善良很容易被别有居心的人利用。 “爸爸,不要动,小心伤口!”阳阳紧张出奇,小心翼翼去掀张清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我来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张清一把将懂事的儿子捞上床,抚摸着他光滑饱满的前额,目光里饱含阳光般的明朗和润,“谢谢乖儿子,爸爸一见到阳阳哪儿都不疼了。” 阳阳整个身子依偎在张清的胸前,乌溜溜的眼珠瞅着他灰败的脸颊,软糯糯地道歉,“对不起,爸爸,我不知道你去捉坏人了,而且还伤得这么重,我曾经偷偷地怪你不要我了。” 阳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为自己曾经错怪了爸爸而深深自责。 “爸爸怎么会不要阳阳呢?我的阳阳这么可爱!”张清一边向儿子做检讨,一边看看我,言外之意很明确,“这次是爸爸做的不对,爸爸下次出门一定告诉阳阳和妈妈,不让阳阳担心了。” 三言两语之间,父子俩尽释前嫌,一团和气。 幸亏我没在儿子面前诋毁过张清,看他这么容易被张清收买,看来他老爸在他心中占举足轻重的地位。我要是随便说三道四了,难免阳阳会找我秋后算账。 阳阳贴在张清的胸口,咯嘣咯嘣咬着苹果,滋滋有味。我担心他碰着他老爸的伤口,伸手去抱他,父子俩黏得紧紧地像连体婴儿不撒手。 我无奈地摇摇头,由他们去。反正父子结成了同盟军,我就得靠边稍息。 气氛刚刚好,父慈子孝,一家人和乐融融。 可惜,生活中总有那么些不和谐的音符让人败兴。 这不,想什么来什么。就在阳阳和他爸爸嬉闹温存之际,沈梓安拎着个保温桶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 中规中矩的制服已经褪去,一身淡紫的秋款长裙,削肩细腰翘臀,摇曳生姿。烁目泛光,嘴角溢满笑容,无不诉说着风情。好在她的衣服不是让我膈应的红色,那颜色无罪,但至今仍然让我心悸得慌。 因为她事先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还是礼节性地朝我点点头,不等我有所回应,袅袅亭亭绕到张清床前,“队长,这是我专门给你炖的黑鱼汤,有助于愈合伤口,快趁热喝。” 我不动声色,饶有兴味地看她自来熟地张罗碗筷,俯身弯腰替张清支起了病床上的架子,尽力展现着少女的温柔和灵动。我冷眼微睨,似乎周遭的一切与我毫不相干。 “真的?假的?你有这手艺?”陈晗潇不合时宜地凑上前,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确实香!” “队长,等下我又有口福了。我就不谢了,沈大小姐。” “你……你恬不知耻,谁给你炖的!” 沈梓安娇嗔地横了陈晗潇一眼,臊得跺脚。我发觉这是她经典型的小女人动作,我以前也曾经这样妩媚动人过,现在愣是做不出来了,那场失败的婚姻耗完了我诸多的灵气和温柔。 几年来,我独自嗟叹,一颗素心也渐渐地坚硬了起来,好像进化成了一个刀枪不入的彪悍女汉子。一个已婚女人,是否依然保留着少女般的似水柔情,绝大部分取决于他嫁的那个男人能否宠溺她。 “哎呀,队长,你也太不地道了,怎么没有告诉沈小姐实情?”陈晗潇嬉皮笑脸挨近沈梓安,眉眼抽动,“你的汤啊,全进了我的肚子。” 他话一说完,还憋不住哈哈大笑。沈梓安窘得脸红一阵紫一阵,双手绞在一起,扭来扭去。 “小陈,适可而止。”张清冷峻地呵斥陈晗潇。这么多年不见,张清一如既往地招蜂引蝶,一如既往地怜香惜玉。 沈梓安的羞赧尴尬,大约让张清心生不忍,他朝沈梓安微笑示意,“谢谢你,小沈!以后你不用这么麻烦了。” “小枫,过来!”张清向我招招手,郑重向沈梓安介绍,“这是我爱人,以后她会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沈梓安对张清的话不以为意,“我知道哇,可这与我送汤并不发生冲突呀。” 她理直气壮地继续摆放着碗碟,眼角眉梢荡漾着温柔笑意。她还真是一个执着的姑娘! “你看,我要是不来,队长哪能喝得上一口热汤?”沈梓安弦外有音地补上一句,好像在谴责我对张清的满不在乎,又似乎在标榜自己的体贴细腻。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噢,我说是来探病,可每次两手空空,似乎表现的过于漫不经心了。这可不能怪我,张清在我们母子的生活中缺失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不自觉地将他摒弃在我的生活之外了,他的伤痛已不再令我牵肠挂肚,我的一笑一颦也不再为他绽开。他早就不再是我的太阳,我已经习惯了他的不存在,就像当年他对我漫不经心一样。 她张扬地向我展颜一笑,犀利的目光似乎在挑衅:准备接招吧,我们之间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也淡漠无痕地浅笑,并没有去理会她的嚣张可笑,退后一步找个位置坐下。这又是一位肆无忌惮的幼稚的挑战者,可惜我已无意恋战。 和儿子相依为命,活出一个简单,洒脱的自我,反而更让如今的我神往。漫漫红尘,淡然超脱,无牵无绊最好了,如果侥幸能邂逅一位懂我的知心人携手一生,我当然也不拒绝。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因缘际会,那要前世多少年修行才能实现,机会少之又少,所以我就不奢求了。 为了男人去你死我活的抢夺,就算了吧,谈情说爱真的是劳民伤财的投资。运气好,可能收获相知相惜的爱情,绝大的概率是血本无归,惨淡收场。我恰好属于运气背的那一拨,最好清心寡欲,退避三舍做个局外人,倒落得个清静。 所以,不会再为谁傻傻地去烈火焚身地追逐;去撕心裂肺地地煎熬;去痴心不改地守候。 “爸爸,还有我啦,我是你的娇宝宝!”阳阳不甘落后,从张清的怀里露出个小脑袋,宣示自己的存在。 沈梓安情不自禁捏捏他肉呼呼的下巴,惹得他嗷嗷大叫着躲避,“阿姨,你干嘛,光天化日之下,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嘛?” 那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让我们忍俊不禁。这个活宝,不晓得他在哪里学的这文绉绉的一套,估计是跟着电视上的人物鹦鹉学舌而来。 沈梓安也抖着身子咯咯地笑,并没有遭人嫌弃后的难堪,锲而不舍地仍然探手去摸我儿子的头。她还真是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抗打击的是承受力不是一般强悍呐。 阳阳的小脸陡然变黑,语气极不耐烦,“你脸皮真厚,没有听懂我的话吗?我讨厌别人摸我的头啦!” 我看出来儿子是真的生气了,眼珠子瞪得死死的,噘着小嘴,气息起伏不均。虽然年纪小,他也有自己的喜怒爱憎,有选择亲近或者厌弃的权利。 “阳阳,要做有礼貌的孩子哟!不要随便耍小脾气啦。”气氛有些不对劲了,只能我出来解围了。 “是呀,儿子,阿姨那是喜欢你,逗你玩的。”张清随后跟上一句,算是给了沈梓安面子。 阳阳撇撇嘴,不再吭气,但也变得兴趣缺缺,精神萎靡不振。 “儿子,反正爸爸也看过了,我们回家吧。”我把儿子从张清的怀里抱出来,开始给他穿鞋。 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竟然破坏了我儿子一整天的好心情,这种感觉让我很不爽。 “那么急干嘛,”张清攥紧我的手,阻止我的动作,“吃了饭再走,我让小陈叫了餐。” “以后再说吧。”我的语气不咸不淡,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我和你吃饭,吃你个大头鬼,你先清理好你那些烂桃花再说。 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不能每次把自己置身在桃色是非的漩涡当中,每次与别有用心的人纠葛不清之后,再来祈求爱人的信任或原谅。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速之客 连续几天,我没有再去探望张清。一则,店里事情多,我忙不过来;再则,我不屑去看沈梓安那个小丫头在我面前不知天高地厚,懒得去理会他们的后续故事。 我只听阳阳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回,说他和外公熬了汤,经常去看他爸爸。我对他们爷孙俩的做法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听任他们折腾。 “妈妈,你咋不去看爸爸了?他每次都问起你,好可怜的!他肯定眼巴巴地在等着你。” 有一天,阳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晃着我的胳膊撒着娇,不遗余力为他老爸当说客。臭小子挺会煽情的,还学会了用眼巴巴这个词,不知道是谁教他的!没想到张清手段挺高明的,几天功夫就让儿子死心塌地围着他转了。 “你去陪他就行了,妈妈忙着呢!” 我把手往他头顶轻轻一按,顺时针旋动,他就配合着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我继续发出指令,“齐步走!” 阳阳正儿八经迈着正步,雄赳赳走开,玩去了。这个动作,我们母子俩很有默契。当我忙得不可开交或者烦得焦头烂额时,我就这样打发他走开。他很聪明,知道此时不适合打扰我。 这几天,我的确遇到了一点麻烦,不算大,但有些烦人。合作的花卉供应商,突然说货源不足,提出与我们解除合作关系,简直是让人措手不及。 出来混,条条蛇都咬人,哪碗饭都不好吃。我这刚刚起步的新手,对这一行大致上说来只能算是个门外汉,遇到这个问题,真觉得十分棘手。 乔羽分析说,那供应商不地道,要么是想趁机抬价,要么是找到了更好的伙伴,想拆伙。 “不要怕,我来想办法。”乔羽语气笃定,无形之中给我安心的感觉。 虽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未出校园的学生身上,有点不可思议,但我愿意试试。我很庆幸,当初聘用了他。 过了几天,真的有新鲜价廉的花卉从云南空运过来,我喜极而泣。 我拉着乔羽的手,激动地语无伦次,“谢谢……你真是我的福星,这样的好事你从哪里找到的?” “天机不可泄露!”乔羽调皮地眨眨眼,“林姐,你放心,我不会坑你的。” “当然,你是英俊潇洒神勇无敌的乔大学士,我不信你信谁!” 我捧腹开怀,笑得花枝乱颤,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究竟有多久,我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笑一次。 乔羽抿着唇,矜持地微笑,含羞带怯注视着我,神情小心细腻。我的心里温情荡漾。 “今天是个好日子……处处好风光……” 我心情真的够爽,晚上回家在玄关处换鞋时,我嘴里仍在哼哼。虽然曲不成调,歌词东扯西拉,但足以表达我振奋的精神。 “妈妈——”阳阳像块牛皮糖,喜滋滋地黏过来,贴在我的腿上。 这猴小子,尽搞突然袭击,幸亏我习惯了,不然早被他吓死好几次了。 “今天回来这早,心情不错!” 还有更惊悚的在后面,我循声看去,张清大喇喇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真的是只有更吓人,没有最吓人。 我的小心脏,怎经得起如此冲击。我拍了拍胸口,“吁”地做了个深呼吸。 “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张清站起来,阔朗挺直,就算大伤刚愈,脸色稍显苍白,依旧耀眼生辉。这妖孽,是长得倾国倾城的。 “你怎么在我家?谁请你来的?”我一脸惊诧地问他,半晌才淡定下来。 阳阳身子一蹦,跳到张清身边,双手箍住他的大腿,“爸爸是外公请来的,你不能赶爸爸走的!” 我还没怎么着呢,看把儿子急的,生怕我把他爸扫地出门。我上下扫视他们父子几眼,换上拖鞋进门。对付张清这位厚颜无耻的不速之客,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凉拌。 阳阳一脸嘻笑,讨好地接过我的包,还不耽误与他老爸会心地拍掌一击。 堂堂五尺男儿,竟然依靠小儿庇护,张清不以为耻,反而心安理得,与儿子沆瀣一气。 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愣怔了一会,捞起衣架上挂着的家居服,开始脱衣服。也罢,计较也来不及了,还是换了衣服下去帮爸爸准备晚餐吧。 房门咯吱一声,猝不及防推开了,一道炙热的视线直勾勾地投注在我纤毫毕现的身上。张清竟然得寸进尺不请自入,这厮未免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吧。 “你不知道进别人的房间要敲门?还不给我滚出去!”我下意识地捂住前胸,涨红了脸驱逐。 “我老婆的身材就是好哇!”张清嘴里啧啧赞叹,半分不见退却,仍旧薄唇微翘朝我靠近,“这么多年了,还是照样窈窕玲珑!” 我不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三下五除二套好衣服,身子一矮,打算从他身侧穿过去。哪晓得他眼疾手快,一把将我禁锢在胸前。看来受伤的老虎照样不可小觑,他比羸弱的病猫还是强劲百倍。 我在他怀里左冲右突,浑身上下不自在,然而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反而被他越箍越紧。我的怒火从脚底直往脑顶冲,有他这么欺负人的吗,跑到家里来撒野。 我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你给我趁早放开!不然,等我老弟回来,有你好看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清完全不受威胁,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既然敢来,我就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韩信都能忍得胯下之辱,我为了追回老婆,受点小舅子的刁难算啥?” 这厮软硬不吃,和他是讲不成道理了,只得另辟蹊径寻找脱身之计。 “你放开我啦,我得去帮爸了!”我嘴微瘪,衣袖半遮面,声线里有点期期艾艾的调调。 “早这么乖多好,明知道我就吃你这一套!”张清终于松开了手,似笑非笑在我莹润的唇角滋滋地轻啄一口。 呸呸,不要脸的东西!就你有张良计,本小姐还有过墙梯呢。 我蹿出门,临了勾起后脚跟,蹬在他腿上。他却不知痛痒,还在闷闷地窃笑。 “妈妈,爸爸在和你说悄悄话吗?”客厅里,还有阳阳这个小鬼贼心不死,追在我屁股后面好奇地打探。 我满脸火辣辣,连耳根都羞红了。我狠狠地挖了他们父子两眼,总算让他们消停了。 “小枫回来了。”老爸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瞅空回头,“张清这孩子说要上门来拜会,我就同意了。一家人,什么拜不拜的,进门就是客嘛。” 爸爸小心翼翼地解释,我知道他是怕我心里膈应,给我打预防针呢。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没有接他的话题,直接捞起水池里的青菜询问。责怪老爸多事吧,我做不出来;就这么放任张清登堂入室,心里又有点别扭。 “小枫,你不会怪爸爸吧?”爸爸停下翻炒的锅铲,直起了腰。 “怎么会呢?我老爸办事最靠谱了!”我靠上前,将头搁在老爸的肩上。 我如今在老爸的面前,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女儿情态。看来,我撒娇的功夫一流,阳阳那小子得了我的真传。 “羞羞羞!妈妈那么大的人,还好意思向外公撒娇。” 厨房门口,一大一小俩男人将门堵得严严实实。阳阳用食指刮着自己的脸蛋,嘻嘻地笑话着我。 有他爸给他撑腰,他胆儿也肥了,看我过后怎么收拾他。我脸一沉,眼睛就横过去,眸光如秋风扫落叶般森然。 “噢——”阳阳舌头一吐,扮个鬼脸,飞快地躲在张清的身后。 “阳阳,快陪爸爸到客厅玩,外公马上就做好了!”爸爸就会护短,唯恐我为难了他外孙。 一番煎炒烹煮,一大桌子鸡鸭鱼肉,俨然是满汉全席。张清待遇挺高的,爸爸使出了浑身解数,全就着他的口味。 张清尚是戴罪之身,何德何能,竟然得我老爸如此青睐,他受得起吗?我暗自腹诽。 阳阳搬凳子,摆筷子,围着张清忙得不亦乐乎,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咯咯地笑声不断。 “小张,坐坐坐!”爸爸解了围裙,招呼张清就坐,“一家人,别见外。” 张清假模假式客套一番,挨着老爸坐下。阳阳不用吩咐,径直坐在张清腿上,赖在他爸怀里自鸣得意。 “阳阳,坐好!”我出声呵斥。瞧他那德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张清左手揽紧他,不以为意,“不要紧,这样挺好,我也想抱着他。” 有他这么明目张胆惯儿子的嘛?那儿子要他眼珠子他也心甘情愿抠出来?亏他是个什么大队长,没准儿子会被他教的没边没形。 我眼珠子一轮,声调渐渐提高,“1——2——” “妈妈,你就是女王吗?我非要听你的吗?”阳阳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不情不愿地找凳子坐好。 “妈妈说的有道理,小孩子要有坐相!阳阳坐的真好!” 张清朝阳阳竖了竖大拇指。既表扬了儿子,又维护了我的威信。十足的变色龙,打圆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外公,可以开动了吗?”阳阳蠢蠢欲动,举着他的小勺子问。 “等一下舅舅吧!”张清摸摸阳阳的头,面朝我爸,似乎在征询。 算他有良心。这几年不是林鑫照顾我们母子,他张清哪来这么机灵乖巧的现成儿子! “就不等了吧,这孩子一天到晚瞎忙,谁知道几点回家?”老爸语气迟疑,略显不安。 我想肯定是老爸早就通知了林鑫,遭到了他的极力反对。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要回头 “舅舅——”阳阳咧嘴欢呼,“你可真准时。” 说曹操,曹操到。林鑫倚靠在门框上,脸色铁青,目光森然,冷冽的面孔没有一丝温度。 “小鑫回来了,快入座,就差你了!”张清负手而立,对林鑫的冷淡视而不见,反客为主地招呼。 林鑫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当没有看见张清这号人,大踏步地朝房间走。 “小鑫,姐夫和你说话呢。”大约觉得林鑫的举动有些失礼,老爸的口吻十分恼火,“是不是在外面吃过了?那就快洗了休息。” “老爸,你可真好笑,怎么光顾着个外人,反而把自己儿子扔一边了?” 林鑫本来已经跨进房间了,一步倒转过来,索性在桌子边上坐下,态度随性不羁。 “吃啊,咋能不吃?我还要陪亲爱的姐夫喝两杯。”林鑫一字一顿,姐夫两个字咬得很重,听得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哟,出手不凡啦,还是茅台呀!”林鑫提高音调,满嘴嘲讽,“老爸,我沾你的光了。” “不过呢,不知道我有没有命受用,就怕喝了肚子疼。”没等人接话,林鑫又不阴不阳加一句。 “吃也堵不上你的嘴!你吃就吃,不吃就走!”老爸言语有些不善。他精心准备一场,被老弟成心搅合,多多少少让他有些气恼。 “洗手啦!洗手啦!”阳阳用胳膊肘拐拐他老舅,抽抽鼻子。他是个精灵鬼,眼瞅着屋子里气压变低,马上跳出来搞活气氛。 林鑫眉头稍蹙,低低地呛他一句,“就你懂得多!” “切,没情趣!”阳阳嘴角一撇,把头朝后一扭,满脸不高兴。 “阳阳,快到爸爸这儿来!”张清伸出手扒拉扒拉阳阳,往自己身边揽。 “佩服佩服,论脸皮厚可再没有人超过你了!”林鑫笑得瘆人,话语丝毫不给张清情面,“爸爸?你也配!” 林鑫“啪”地放下筷子,人也激动地站起来,语气急促,“有你这样的爸爸吗?你知道你儿子几时会笑几时会爬几时会翻身?你知道你儿子生病了打针会扎手扎脚还是会扎脑袋?你知道你儿子被人欺负了会喊外公舅舅还是会喊妈妈?……” “小鑫——”爸爸扯了扯林鑫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爸,让小鑫说,他说得对。”张清按住频临发火边缘的老爸,“我这个做爸爸的确当的不够称职,以前做错了很多事,亏欠他们母子太多。” 张清看着我,目光专注地聚焦在我身上,墨色的眸子款款藏情。我垂下眼睑,极力避开他灼热的视线,长长的睫毛遮掩住我盈盈的泪花。 老弟负气的一席话,揭开了看似淡去了的往事,让我的心脏陡然收紧,就好像突然被人捅了一刀,还在筋骨里搅动一番,绞痛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往事真的就只能当成往事了,就只适合埋藏在犄角旮旯,不要轻易地去揭开覆盖的帷幕,那样做只会再一次对自己造成心神俱裂的伤害。纠缠在过去中又有什么意思呢?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吃饭吧,菜都凉了。”我漠然地说了一句,给阳阳夹了块可乐鸡翅。“对对对,吃菜吃菜!”爸爸端起酒杯,挤着笑脸张罗,顺便斜了林鑫一眼。 林鑫呜哩哇啦出了一通怨气,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过火,考虑到场合问题,最后忿忿地坐下。他谁也不看,操起酒杯就是一大口,辣得他哇哇直叫。 “舅舅,水水水!”阳阳狗腿地帮他老舅倒了一杯凉茶,踮起脚给他捶胸拍背。 那殷勤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马屁精,惹得林鑫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小鑫,你慢点!”张清忙不迭地站起来,端上凉茶,勾着腰举着。 林鑫迟疑着,看了看我。我敛目抿唇,慢条斯理吃着,对他们之间的较量佯装不知。林鑫别扭半天还是抬手接了,算是给了张清一点面子,实在难得。 一顿晚餐,有惊无险吃完了。 我毫无争议收拾残局,张清毕恭毕敬陪老爸在客厅聊天,有一搭无一搭说着天南地北的逸闻趣事。阳阳想继续虾子跟着鱼打混,混场子玩,被他老舅拎到卫生间洗漱。 “老爸,你快来参观一下阳阳的房间,我有很多好玩的玩具!”阳阳吊在他舅舅的胳膊上嗷嗷叫唤,不停挣扎。 “阳阳,乖孩子早点去睡觉,爸爸以后再来参观!”张清发了话,阳阳才算罢休,乖乖地随他舅舅进了房间。 “姐,你究竟怎么打算的?”林鑫冷不丁在我身后冒出来,“张清跟爸说,想接你和阳阳回去住。” “阳阳呢?”我将碗碟放进消毒柜,甩了甩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提问。 “你别想蒙混过关,行就行,不行趁早拉倒,不能老是这么拖泥带水!” 我的避而不答让老弟十分着急,他上前一大步把我堵在柜子边角,咄咄逼人地追问。 “晓得啦,看把你急的!”我伸出食指戳戳他的后背,帮他转了个身。我有时觉得,用对付阳阳的一招来对付林鑫很有效。 “你别不上心,这样始乱终弃的家伙,留着终究成仇。” 林鑫咕咕叨叨,愤懑不平,恨不得立马出去宣布解除我和张清的婚姻关系。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情绪难免急躁。搭伙过日子哪有那么简单,就算解体也要正式办个手续吧。 “小枫,完了没有?你出来送送小张!” 爸爸在客厅大声呼唤,他大概以为我们姐弟俩在厨房躲着张清。爸也真是瞎担心,他张清又不是洪水猛兽,我和他不一定谁怕谁呢。 我解下围裙,懒懒地应了一声,“来了。” “我自己能行,陈晗潇在下面等我。”张清还在装模作样地谦让,“爸,您留步。” “就走了,也不和你的宝贝儿子打个招呼。”林鑫半真半假说着反话,阴阳怪气地揶揄,“慢走不送啦,有时间再来。” “阳阳有他舅舅照顾,我很放心。以后我会再来的。” 我就不信张清没有听出林鑫的弦外之音,但他毫不介意,自自然然地接住林鑫的话。 秋夜静谧安详,院子里的树木婆娑成影。笔直的林荫道上,三三两两行走着饭后散步的人们。路灯昏黄幽暗,秋虫此起彼伏吟唱,晚风徐徐撩人。 我低着头也不看路,机械地随着张清移动,一不留心就撞在他硬朗的后背上。鼻子活活受罪,疼得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下意识擂了他一拳。这完全是本能反应。 他嘶地闷哼一声,我没头没脑捶到他伤口了。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女人到底心软,看他受疼,我又不忍心。 “我倒是希望你是故意的,那至少说明你还在乎我!”张清攥紧我的手揣进裤兜里,侧脸蒙着一层沉重的忧伤。 “我回去了。”我一怔,而后慌乱地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郎情妾意,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再也伤不起。鸵鸟情绪作怪,我打算遁走。 “你逃不掉的!我等你早点回家。”张清拽紧我不撒手,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势在必得。 夜风悄然流动,橘色的灯光下,他逆光而站,专注幽暗的眼神里饱含浓得化不开的温柔,还有几许心疼和怜惜,像一张网密密麻麻地将我笼罩。 我屏住呼吸,闭了闭眼,抬手摁住自己的胸口,“你今儿有心了,就想起来接我们母子;明儿无心了,我们母子又该被扫地出门。哪有这样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们是小猫吗?是小狗吗?活该被你这样随随便便地对待!” 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说出来真是痛快。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以前的许多做法或许真的让你寒心,但我以后绝不会再随随便便对待你们了。” 你说不会就不会,谁信你!破镜说圆就能圆吗?即使粘合了也是有缝的。 我挣脱他的手,退后一步,幽怨地盯着他。 张清喉结上下滚动,呼吸粗重,胸部起伏跌宕,显然受的刺激不轻。 “算了,你走吧,别把伤口弄裂了。” 陈晗潇已经把车悄无声息地靠过来,张清是时候走了。我也是时候上去了。 我狠狠心掉转身,脚步渐渐加快。 张清像勇敢的猎豹迅猛地跃过来,狠厉果断。他从后面拥紧我柔软的身体,火热的散发着荷尔蒙气味的身躯和我贴得密丝合缝,瞬间让我无处躲藏。 “追逐你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又何必在我这里受委屈呢?”我身子绷得僵直,没有回头,喃喃低语。 张清环住我的腰,将头抵在我的肩窝,不言不语。那股属于他的熟悉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我半晌无法动弹。 “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的心里一直是有你的?我是心甘情愿地想一家团圆?”就在我以为张清睡着了的时候,他又突兀地发声。 的确,我不敢再去相信他。因为我已经勇气匮乏,没有气力再去爱或被爱了。 “你上去吧,怕阳阳找你。”张清抬起头,松开了手,“我等你上去了,再上车!” 我依从张清的话,抬脚往回走,越走越快。 我的心一直在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马上和他离婚 第二天,等我去开门时,乔羽已经在店子里忙忙碌碌了。这孩子搞这么辛苦干啥,如今像他这般大的娃娃哪个不是早晨睡得日上三竿的! “小乔,你早哇!”我在花店门口驻步,欢快地叫了一声乔羽。 “林姐,你来了!” 乔羽正站在小木梯上,仰着头用抹布擦着玻璃。他低低地应了我一声,脸上蓦地浮现几许红晕。 清晨的光线有些模糊,他的脸一半印在微光里,一半隐藏在暗影里,让他清俊的轮廓更显立体。 他局促地静默片刻,又大胆地转眸凝视我,神色里有淡淡的关切,“林姐,你以后不用来这么早的,我会替你打理好这些的!” 我的心“咯嘣”一响,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慌乱。我避开他炽热的目光,寻了个话题打破这种困窘,“昆明的鲜花几点会送过来?” “快了,你不用着急,我会记得催他们的!”乔羽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令人舒心。 “哦!”我含混地咕哝了一声,飞快地闪身进门。 我的心跳极不正常,好像有个小鼓槌在“咚咚咚”地敲打。这是咋回事,我该不是犯花痴了吧?一个半大孩子居然让我魂不守舍,惊惶不已。我用手捶了捶胸口,觉得自己神经质般的举动不可理解。 “林大姐,我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我想请你出去喝个早茶!” 一大清早的,我的生意还没有开张呢,居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张清的新下属沈梓安。 沈梓安一袭杏黄的中款风衣,离膝盖仅两寸的浅紫短裙,深咖色长靴显得她的腿修长笔直,这是一个俏丽张扬的女孩子。 她毫不扭捏地走进来,大大方方地向我发出邀请,显得十分自信,似乎笃定我除了按她的要求去做以外,别无选择。 这老天到底刮得哪门子歪风,我与沈梓安素昧平生,她请我喝什么早茶,该不是黑白颠倒了吧?我这是开门做生意呢,又不是来闲得无聊靠这个花店来消磨时光的! “对不起,沈小姐,我很忙的!”我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干脆地拒绝了她荒诞的邀请。 “我们速度一点,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沈梓安很执着,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林姐,你放心去吧,店门有我看着。”乔羽以为沈梓安是我的朋友,体贴地过来对我说。 好吧,好歹咱就随她沈梓安走这一遭,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还怕她把我吃了? 古典优雅的星巴克,恬静的钢琴曲飘荡回旋,柔和的淡蓝色的水晶灯光如轻纱般流泻在雪白的咖啡桌上。 “一杯卡布基诺,”沈梓安朝侍者招招手,驾轻就熟,“你呢?” “一杯柠檬水吧。”我不冷不热地说完,然后淡漠疏离地在沈梓安的对面坐下。 我连生姜大蒜这样的刺激物都不能沾,就更不提让人亢奋躁动的咖啡了。 “林姐,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你和我们队长在分居吗?”沈梓安不做任何铺垫,开门见山向我提出一个很敏感的问题。 “咳咳”,她突兀的提问让我猝不及防,一口茶水控制不住从鼻腔里呛了出来。现在的姑娘们够直白的,什么都敢说都敢问。可我们的关系有这么熟吗?依我们刚见两面的程度,她适合与我讨论这么私密的问题吗? “我喜欢我们队长!”沈梓安踌躇了一下,又问出另一个不知深浅的问题,“你们会离婚吗?”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又是这样狗血烂俗的剧情!张清这厮到底是他不安分喜欢招蜂引蝶呢?还是现在的女孩子思想放得开了,行事泼辣大胆了,个个都以勾到有妇之夫为荣了? 让我捋一捋,以前好像也有人在我面前这样大言不惭地宣称过,是谁呢?哦,大约是钟丽华吧?历史真是惊人地相似呀!我以为过去种种都已经化成了灰,被风吹在时间里,一点一屑都没有剩下,没想到如今还有同样离谱的故事在这里等着我。 年轻的女孩子们总是理直气壮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者,万事万物都掌控在自己的手心当中,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还是年轻好哇,年轻就是任性的资本。说起话来底气十足,说爱就爱,说恨就恨。 可是说句不敢恭维的话,我看不出来她沈梓安比我年轻漂亮多少。不是我自夸,张清也算老牛吃嫩草,我虽然是个四岁小男孩的妈,本人仍属于无敌青春少女范畴。稍稍装扮,不仅可爱娇萌,而且风韵十足。 “哦!”我呷了一口柠檬水,稳了稳心神,不经意地发出一个简短的叹词,表示我听到了,“你应该去告诉你们队长哪!” 你喜欢张清就大胆地去向他表白嘛,跑来找我干嘛?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又不是他的老娘,又不能左右他的婚姻大事!至于离婚这件事情,我是求之不得早点把它提上日程,可惜张清似乎有点耍赖皮,总是推三阻四不肯听我的摆布。 “你什么意思?”没想到,我淡然的态度却让骄傲的沈梓安很受伤。 她霍地站起来,右手攥紧咖啡杯,身子竟然簌簌颤抖,摇摇欲坠。她这么激动干嘛?这应该是我的戏码呀! 不过,是啊,我如此淡定,是什么意思呢?我应该歇斯底里大叫,毫不犹豫地操起水杯,无头无脑地朝她泼过去,痛快淋漓痛骂出来。 我应该大骂她不要脸,厚颜无耻地觊觎有妇之夫;我应该惊慌失措,担心体面的丈夫抛弃我这糟糠之妻。可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平静地近乎无动于衷,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可我也好心地向她提出了中肯的建议呀!她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原来我的心真的空洞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回想多年前,听到许彬移情别恋的时候,我悲痛欲绝;面对夺走我初恋的李艳,我怨怼愤懑。当钟丽华,陈彩霞挑衅我的婚姻时,我殚精竭虑寸土不让。 如今,时过境迁,再次听到这样一位女子无所忌惮地表露出对我丈夫的倾慕之意,我的反应冷静让人不敢苟同。 一位优秀的男人,从来都不缺少靓丽女子的青睐。我应该庆幸吧,当初自己眼光不错。尽管草率结合,选择的男人的确是不赖的。 我漫不经心地端起水杯,惬意地又啜饮一口。太阳的柔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穿透窗户照射进来,碎金子一样撒了人满身满脸。 高端大气的三角钢琴前,端坐一位挽着发髻的女子,她修长的手臂时起时落,白皙纤巧的手指像在琴键上跳舞,灵动婉转的钢琴曲如梦如幻,让人的思绪翩飞飘荡。 弹钢琴,这实在是一种高雅愉悦的艺术行为。难怪阳阳谈起童童弹琴时,一脸羡慕。 我也想给阳阳买一架钢琴了,让他也受点高雅艺术的熏陶,就这么决定了。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沈梓安极快地瞥一眼周围,整理一下衣裙重新坐下来,她也意思到自己的举动在安静的咖啡馆十分打眼,“我们队长那么优秀,你干嘛不对他好一点?你既然不爱他了,为什么不早点给他自由?” “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是胜券在握吗?那也未免过于自信了吧!”沈梓安有些咄咄逼人,一句接一句丝毫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好在我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整个人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地东瞅西望。就让她在那里上蹿下跳,我免费看看戏,也不枉费这大好的光阴。 可惜呀,我凡夫俗子一枚,还要为五斗米折腰,不能奉陪这位无聊之极的小姐了。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沈小姐,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坦率向我倾吐你的心声。可我认为,你这番话应该说给你们队长听,那样估计效果会好些。”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沈梓安点点头,拉开椅子,准备走人。 沈梓安的脸红一阵,紫一阵,眼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光芒,像一把利刀要将我凌迟千遍。她嘴唇气得黑紫,不停哆嗦。 我的形象有这么可恶吗?我明明都这样彬彬有礼了。 “你不要那么嚣张,我是不会放弃的!对我们队长,我势在必得!”沈梓安仍不甘心,在我迈步之际,近乎丧心病狂,“你马上去和他离婚,好让他无牵无挂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到底是应该说她是另一个陈彩霞呢?还是另一个钟丽华?看来张清这号人的魅力还不小哇,刚到江城就招蜂引蝶惹了一大推麻烦,那些烂桃花竟然还是前仆后继连绵不断,可现在这些还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喜欢他就想方设法去追去抢嘛!你沈梓安不需要和我汇报的,我吃饱了撑的,哪有闲心去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腌臜事情! 不过,她最后一番话却点醒了我,既然我和张清已经无缘无分,关系也该整理清楚了,老这么挂着不是个事。该办的手续是应该办到位,楚河汉界划个一清二楚,大家相互不耽搁。 我顿足回首,冲她嫣然一笑,“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加油哦,祝你好运!” 我朝她摆摆手,款款出了大门,行云流水一般。 沈梓安停在原地气得翻白眼,只差捶胸顿足了。唉,我是不是太不把人家小姑娘当回事了,过于消遣她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的秘密 我回到花店时,面色很有些不爽,比起我当年为追求所谓的爱情而痴狂,现在女孩子的做法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与张清划清界限、泾渭分明了,结果这沈梓安却还公开找上门来挑战了,简直叫人郁闷不已。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大清早的就平白无故沾染一身晦气!不行,我得早点和张清这个祸根撇清一切关系!我如今只想守着儿子简单生活,可不愿意张清的那些烂桃花们时不时来打扰我们母子平静无忧的日子。我没有闲心奉陪他那些花花草草折腾了,趁早叫她们把我delete掉算了。 人可以不聪明,但绝对不能头脑不清醒,不能傻乎乎地在同一个阴沟里翻两次船。我再不能对张清心存幻想,指望他能让我们母子过上安生日子。 这就好比有一个鸡蛋,曾经非常天真地嫁给了石头,在一起磕磕碰碰N年,尽管弄的自己身上伤痕累累,但鸡蛋一直坚持着,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感化石头。终于有一天鸡蛋受不了了,离开石头。后来鸡蛋遇到了棉花,棉花对鸡蛋的每一个拥抱都是那么的温暖,鸡蛋的心暖暖的,这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努力坚持和忍耐就能换来温暖,只有选择对的、适合的,才会变的很轻松很幸福。再付出,也得遇上有心的人。再真诚,也得面对珍惜你的人。 张清这样的男人大约仗着自己有那么一点资本,惯于在众多的女人之间游离徘徊,遇到他还是绕道而行才是上策。 “林姐,你有什么糟心事吗?我看你好像闷闷不乐似的!”乔羽已经将店铺打扫得窗明几净了,眼见我郁郁地进门,关切地上来询问。 我拍了拍衣襟,套上袖套,故作轻松地说,“没啥事?今天开张了没有?” 我总不能气鼓鼓地对一个半大小伙子吐槽:我今天早晨在家没有提前烧高香,出行不吉利,踩了堆臭牛屎。 “今天是开门大吉!”小梁笑盈盈地从柜台那边凑过来,“一大清早就接了笔大生意,公安厅那边来电话要我们负责他们单位一年四季的盆景、花卉的供应和维护,让我们早点派人与他们洽谈。” 这的确是一笔不错的生意,相当于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我们做花卉生意的,就希望有几家固定的合作单位,定期邀请我们去更换、维护他们的绿化设施。 毋庸置疑,这肯定是张清在中间牵线搭桥,为我谋的赚钱好门路。呵呵,我都不知道他如今会怎样向别人介绍我?老婆?孩子他妈?……我真是有些搞不懂他,当初在S城时,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似乎对我的存在漫不经心,几乎很少和我公开在公众视野里同框露面,对别人是否认同我是他的妻子,他都好像不太在意。 如今,我们基本上已经分道扬镳,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好像一下子很乐意和我扯上关系了,只差给我贴个“此人属于张清”的标签。我想他现在那些男同事的另一半,不是职场的白领丽人就是单位的骨干精英,我这一个无业游民,他也不嫌我寒碜,不担心我给他丢人了。 这好比就是那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我在张清面前,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可我似乎对这一切已经麻木不仁、索然无味了!特别是我今天又遭遇到沈梓安的挑衅,我愈发想摆脱张清,不再想与他保持那种藕断丝连的暧昧了。 不过呢,至于送上门来的生意,不做白不做,我照接不误。人都是凡夫俗子,都吃五谷杂粮,都离不开柴米油盐,所以和什么置气都可以,但千万别和钱过不去。金钱不是万能的,但人离开了金钱是万万不行的。 “那不错,咱以后也可以翘着二郎腿坐享其成了!”我半真半假开了句玩笑,心里的阴霾也冲淡了不少。 “是啊,这样我们就不用东奔西走上门拉生意了,省了不少心!”小梁笑眯眯地赞同我的话,还不忘诙谐地补充下文,“不过,光靠这一家还不够,我们还要多发展几家这样的固定客户,看来同志们尚需努力呀!” “林姐,你就不用那么费神,这些我都会慢慢搞定的!”乔羽的语气宛如一家之主,里面微微带有几许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强势。 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的钟点工的口吻,俨然就是十足的大老板气势嘛!我的员工主人公意识也太强了一点吧?这也太喧宾夺主了吧?他有点越位了吧?到底我是老板还是他是老板? 我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乔羽,觉得这小伙子的表现实在太异常了。乔羽逆着光而站,他微微仰起头,大胆地迎上我的目光,专注幽深的眸光像一张温柔的网,无形中将我密密地笼罩着。 我一怔,而后慌乱地移开目光,走开。我平静的心湖像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云诡波谲,荡起阵阵涟漪。 妈呀,我这是缺男人太久了的缘故吗?我居然自作多情地对一个小鲜肉想入非非了!我微不可察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拍了拍脑门醒神。 “林姐,那这样一来,我们的货源是不是不够哇?”小梁高兴之余,忧心忡忡提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是的咧,这是当务之急!我当初考虑到自己经验不足,只准备小打小闹试试身手,所以花店的规模比较小。如果定向上-门-服-务的业务全面展开,就面临着花卉盆栽货源的问题,我开始有些犯难了。 “这都不是问题,包在我身上!”乔羽大包大揽的,胸有成竹,“林姐,哪天我带你去考察一个花卉基地,那里花卉品种高端多样,包你大开眼界!” “真的?在哪?你早点带我去看看!”我听乔羽这么一说,心情就急切起来,巴不得立马就去探个究竟才好放心。 “这是我的秘密!”乔羽故弄玄虚,搞得神神秘秘的,“林姐,你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吧,绝对误不了你的生意!” 乔羽这会儿也不像平素那么拘谨了,侃侃而谈,大方自信。他还真如林鑫所猜测的那样,似乎来路不一般呐!看他的言谈自如,气度不凡,哪里像是需要靠打短工来养活自己的穷学生。 不想那么多了,反正货源有了眉目,我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早晨会见沈梓安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大好时光,如果我成天与小人斗气,与烂事胶着,那简直是影响我享受生活的心情。 “妈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阳阳软糯糯的声音,从门口清脆地传来。过了半晌,阳阳才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跑进来。 今天的确是休息天,可他不是信誓旦旦说要在家陪他外公嘛,怎么一阵风似的过来了? “爸爸,快进来!”我的疑惑还没解除,阳阳又折回去朝门外探头探脑,拽着张清走进来。 难怪阳阳能够大摇大摆地穿街越巷,原来是有他老爸保驾护航。可他张清堂堂的缉毒大队长,有这么清闲吗?他几时混进带着娃娃溜之晃荡的队伍了? “爸爸,你快坐!”阳阳堂而皇之领张清进了门,还拍了拍店内的椅子,讨好地安排他老爸就座。 他一门心思放在他老爸身上,忙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把我这个老妈放在眼里。我望着那忙碌不停的小小身影,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失落之感,我辛辛苦苦花了几年时间种了棵娃娃菜,居然被张清不费吹灰之力拱走了! “妈妈,你快给爸爸倒茶呀!”尚在我感慨之际,阳阳居然对我怠慢他的老爸十分不满,煞有其事地指挥我。 合着我这花店成了游乐场了,是他父子俩消遣游玩的好去处?我这生意不用做了?再说这张清伤口也没有好利落,他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静养,到处乱窜,也不怕伤口崩裂感染。你要是觉得身体好了,就去单位履职尽责啦,跑我这来捣什么乱! 我面色一冷,低声地呵斥儿子,“阳阳,谁让你又到妈妈店里的?” “你不要怪他,是我叫他来的。”我训斥的话还没说完呢,张清就站出来替他儿子挡枪。 闹了半天,这父子俩现在是一个鼻孔出气,我还没怎么着呢,张清就护起短来了。儿子要照他这么教育,我几年来辛辛苦苦培养儿子的那些优良品质,须臾之间就要被他给瓦解了。 “谁让你来的?”我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 你以为你是谁呀?盖世英雄下凡?我就不敢朝你甩脸子?我照训不误!你那急于上位的女下属大清早就给我添堵,平白无故让我生了一场闷气,这会儿正好找你算账呢! 这就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张清伸着脑袋讨拐巴,自己寻上门来找不自在,我不赏你几个脸色,让你白跑一趟,也太对不起你了。 第一百二十章 找了个小鲜肉 “这位是阳阳的爸爸吗?”僵持不下的时候,乔羽不紧不慢地站出来,气宇轩昂。 “这位是……?”张清狐疑地打量着乔羽,幽深的眸光鹰隼般犀利。 “你不记得了吗?我替你跑过腿!”乔羽用手指抬了抬鼻梁上的镜片,浅笑着说。 “噢,你是那天晚上替我买花的小伙子!”张清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你怎么在这里?” “我如今在林姐的花店当店小二。”乔羽彬彬有礼地垂手而立,谈吐幽默诙谐。 “是吗?我们这真是有缘啦!” “是的,这的确是难得的缘分!感谢你那天晚上的赏识,差遣我来林姐的花店买花!” 这两人过分吧,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完全视店子里的其他人为无物,把我们撇在一边谈得热火朝天。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我隐约感觉到有一股无声较量的气息在他们中间蔓延。 “你究竟干啥来的?你要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等我晚上下了班再说。”我直接对张清下了逐客令,巴不得他快点走人。 虽然堂堂的张大队长颜值颇高,当我花店的形象代言人绰绰有余,可我没指望他会有闲情逸致在我的小店里当个帮手,会屈尊帮我招揽生意,他肯定是有事情才来。正好我也有正经事情要和他摊牌,可我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他,这人来人往的花店也不适合谈那么严肃的问题。等晚上关门以后,我们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掰弄掰弄。 他要是杵在我店里不走,今天我花店的生意算是不用做了。 “乔羽,你帮我看着一下阳阳。”我吩咐了乔羽一句,然后拉扯了一下张清,“你跟我来,我们有什么事到外面去说吧。” “妈妈,你想躲着我,和爸爸到外面去说悄悄话吗?”阳阳好奇心颇足,像个小尾巴想跟我们出去,并且还用他三岁小男孩的智商,想象出什么说悄悄话的旖旎场景,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阳阳,乖,听妈妈的话,待在这别动!”张清温和地摸了摸阳阳的脑袋,阳阳立马安静下来,不再闹腾了。 看来张清的本事不小哇,几天功夫就将阳阳收买了,将他治得服服帖帖,对他老爸言听计从。 “找我有事?”我一句废话没有,直接了当地问了张清一句,只想早点打发他了事。 “看不出来,你还挺潮的,还赶时髦找了个小鲜肉来伴驾。”张清答非所问, 他勾着唇角,微眯着眼睛,眸光死死地盯着我的面颊,语气不阴不阳。 “嗯。”我不冷不热地草草应了一声,有意识地侧身避开他那危险的视线。 我大小也是这一店之主,高兴请谁就请谁,关他鸟事,要他在那里咸吃萝卜操淡心。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懒得和他多说,耐住性子再次问他。 “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张清满目幽怨,神情很是受伤,似乎有种被忽视的失落感。 “有事说事,没事哪儿凉快就去哪儿呆着,我忙着呢!”我的店儿虽然小,好歹是份事业,哪有时间和他唧唧歪歪的,我的神情越发不耐烦了。 曾几何,我望向他的眼神里有熠熠的倾慕之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尤其是他对我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让我渐渐失望,我对他的眷恋似乎已经消失殆尽了。 如今,我的心不过是一滩难见微澜的死水,投向他的眼眸已成一双鱼目,甚至有点倦怠的意味。因为无人可以倚仗,无爱可享受,生活的贫瘠和苦痛,逼得我不得不学着漠视一切。我也希望有一个对的人,可以抚慰我满身的伤痛,融化我伪装出来的坚硬和刚强,重新唤起我少女般的娇媚和纯真。 可是很显然,张清暂时不在我划定的范畴之内。依当前的状况看,我要是真和他搅在一起,定然又是麻烦不断,所以我最好早日抽身撤退 ,以免再次坠入万丈深渊。 “你既然没事,我就进去了。”我敛了眉,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店子里走。我早晨因为他堵的一口气还没有散呢,可没心情和他在这里东扯西拉。 “那么急着进去干嘛?急着去见小白脸吗?”张清迅猛出手,扣住我的手腕,将我往他身边一扯。 他这醋吃的好没道理,简直是胡搅蛮缠,他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朝秦暮楚。他这次因公负伤,好像连智商都下降了,整个人变得幼稚神经。我轻轻地拂开他的手,不打算和他在门口浪费时间了。 “好吧,我找你有事,俊江和淼淼来了,今晚我们一起聚聚。”张清和我折腾了半天,见我真的要甩手走人,不得已才把他今天的来意说出来。 “哦,我知道了,我到时会去的。”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电话里就说的清楚,还劳烦他张大队长不辞辛苦跑这一遭,真是让我匪夷所思。 我当然会去啦,张清的面子可以不给,可是淼淼是我的好朋友,不能怠慢。再说我也有正事要和张清说清楚,与他私下里接个头也无妨。 秦俊江也是个风吹两边倒的双面间谍,以前哪次不是直奔我和阳阳而来,现如今张清调到江城来了,他立马就改了东家。他们到底是一对好基友,一时半会还拆不开的。 “事说完了没?你说完了可以走了!”我不客气地直接开赶,他不用有事没事来我这里刷存在感。 “怎么,嫌我在这给你丢人?”张清蹙着眉,竟然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别扭得要命。 你要闹腾就自个在这儿闹腾吧,我可没义务奉陪你!我耸了耸肩,推了店门径直进去。 “我晚上来接你!”张清在后面追上一步,自作多情地加了一句。 “我自己去,你把阳阳带好就行了!”我头也不回,朝赖在店里的阳阳下命令,“儿子,快和你爸回去!” 阳阳可能原本打算在这儿尽情玩耍的,没想到我丝毫没留他的意思,有些失望,不情不愿地牵着张清的手,噘着小嘴离开了。 晚上,没等到花店关门的时间,阳阳已经不满地打来好几个电话,夺命符咒般地催促了无数遍。我只好满怀歉意地再次拜托了乔羽,匆匆去赴约。 雲顶西餐厅是典型意大利风格的餐厅,位于闹中取静的江城路,浪漫唯美的装修风格,充满欧洲风味的精致美食,处处洋溢着地中海风情,是情侣约会的不二之选。 踏入餐厅,灯光是蓝色,餐具是蓝的,桌椅是蓝的,让人恍惚之间有到了爱琴海边的错觉。餐厅里每一个角落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漂亮的灯具,温暖的抱枕,让在这儿进餐的人完全不会有西餐厅的拘束感;餐厅的法式田螺和奶油蘑菇汤都做得相当入味,算是其招牌菜,也是来这里就餐的情侣们最青睐的菜肴。 “妈妈,这里啦!”正当我东张西望之际,阳阳踮起脚向我招手,惹得一屋子的人频频朝他注目。 阳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声音过于招摇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妈妈,秦叔叔太坏了!他以前都没告诉我,他认识我爸爸。”我刚一落座,本来与秦俊江闹成一团的阳阳,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委屈地向我告状。 原来,阳阳乍一见到秦俊江,就骄傲地炫耀,“秦叔叔,我有爸爸哟,我给你介绍介绍!” 秦俊江不以为然地说,“你那老爸,我穿开裆裤时就认识!”阳阳颇受打击,这才急着要我评理。 “儿子,秦叔叔说的没错,他们打小就认识。”虽然我很心疼儿子,但也不能颠倒黑白、抹杀事实。我还恨不得告诉他:傻儿子唉,你以为你秦叔叔以前是无缘无故来看你?那都是带着你爸爸的神圣使命来的! “秦叔叔,那什么是穿开裆裤?就是你和我爸爸光屁-股吗?”阳阳见我认可了秦俊江的说法,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而是奶声奶气地抛出了另一个让他费解的问题。 “哈哈哈!”阳阳惊世骇俗的说辞,让秦俊江当场石化,继而又大笑不止。雲顶西餐厅的客人们纷纷侧目,齐刷刷地朝我们这边行注目礼。 “爸爸——”众目睽睽之下,阳阳受到秦俊江的哄笑,又被众人注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哀戚戚地向他老爸投去求救的目光。 “秦俊江,不准笑我儿子。”张清憋着笑,立马跳出来制止秦俊江,护犊子地声援他儿子。 “阳阳,淼淼阿姨呢?”我在餐厅里左顾右盼,硬是没有看见淼淼的半个人影。几天不见,难道这韩大女侠还学会了矜持?竟然和我玩起了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一套! “上卫生间去了,你们女孩子就是事多。”大人还没开口呢,阳阳就撇了撇嘴,先声夺人地回答了我的话。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成人口吻,仿佛对女孩子的事情了如指掌一般。 我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疏于对他的管教,估计他成天跟他的爸爸混在一起,天马行空学了一些奇谈怪论。不过性格也开朗了不少,变得更加活泼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淼淼的故事(一) “小枫,你来啦!”说话之际,淼淼步履轻盈地从走廊里走了出来。 一向健步如飞、粗枝大叶的淼淼,居然出人意料地蓄起了长发,穿起了长裙。她远远地朝我璀璨地笑着,平素的彪悍已然不见,竟然一反常态显示出小女人的精致和美丽。 她这迥然不同的情态真是让我脑洞大开,一时难以接受。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怎么啦?傻啦!”淼淼拍了一下我的肩,我才猛然惊醒。 “哦,淼淼……”因为受的惊吓过大,我有些语无伦次。 “我是来给你送请帖的,我和秦俊江在国庆节大婚,邀请你们参加。” 淼淼倚在秦俊江的身边,笑魇如花,眼角眉梢都有柔情涌动,完全是个沉浸在爱河里的幸福女子。秦俊江握着她的手,眼珠不错地随着她的身形移动。 她的幸福爆棚,就连远远看着的人,都能察觉出她的满心欢悦。女人的温柔,一多半是男人疼出来的。原来遇到对的人,再强悍的姑娘也会心细如发,褪去层层包裹,出落成一朵不胜凉风的娇羞的水莲花。 这恩爱秀的,是要虐死单身狗的节奏!他们若即若离互相追逐这么多年,也是该修成正果了。 我莞尔一笑,端起杯子,与淼淼哐当碰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恭喜你们!” 淼淼与我对视一眼,爽快地一饮而尽。 看到淼淼这样洒脱,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因为看似随性豪爽的淼淼,在内心深处也隐藏着一个无法言说的暗伤。 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这个秘密的,当时阳阳两岁左右,淼淼和秦俊江自然是奉了张清之命,飞到我老家探望阳阳,那时我们家还没有搬到江城。 秦俊江带着阳阳坐过山车,我因为受不了那份惊吓,就和淼淼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闲聊。 “淼淼,你和秦俊江到底是咋回事?你们拖拖拉拉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有定下来?”我说着说了,无意间就问到了这个问题。 淼淼也老大不小了,我作为她的好朋友,当然有点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我和张清虽然一直磕磕碰碰,前景也十分暗淡,但是不管怎么说,阳阳就是我这场失败婚姻中的最大收获,我对此感到比较欣慰。 可秦俊江和淼淼的关系,我就真心有些看不懂了。把他们定义为恋人吧,俩人似乎又差了那么一点感觉,时近时远好像各自有自己的空间;可是定义为普通朋友吧,俩人又经常黏糊在一起,像一对欢喜冤家。秦俊江在外面无论多么放-荡不羁,但对淼淼又唯命是从。 “你是不是觉得我俩特别奇怪?”淼淼自嘲地苦笑一下,语调前所未有的忧伤。 “我和秦俊江从小就认识,一直以来,在大家的眼里,我们似乎是天生的一对……” 在秋日的阳光下,在喧嚣的人群中,淼淼给我描绘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讲述了一段隐忍而美好的单恋故事。 “我和秦俊江打打闹闹地一起长大,表面上看起来真的是情投意合的,周围的人都理所当然认为我是他的小媳妇,可我并不这样认为。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成天穿梭在花丛中,乐此而不疲,并不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而我对他的感觉呢,因为彼此过于熟悉,我对他并没有产生怦然心动的迷恋。我对我们之间这种四不像的关系一度感到非常茫然。严格说起来,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吧。 直到我去丹城读书时,遇到一个男孩子,我才体会到那种恋爱的微妙感觉。 那是军训时,我们被炎炎烈日炙烤得汗流浃背,带班的教官宣布解散,我们呼啦一下躲到树荫下歇凉。只有我们那个瘦瘦的、高高的班长汤涛端端直直立在骄阳下,悉心地给一位小个子男生王晓整理衣领,他一遍又一遍地捋平,动作小心细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专注温柔的男生,好像他进行着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 我瞬间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痴痴地、傻傻地呆滞不动,心房就像和煦的微风拂过,发出阵阵震颤的声音。 原来对一个人心动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猝不及防。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探听他的消息,假装邂逅跟在他的后面,偷偷地看他走路的样子。我去图书馆里借阅他看过的书籍,在他签名的下方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似乎这样我就可以离他近一点。 我在每一次训练中忘我投入,力求尽善尽美,只有我足够优秀就可以引起他的注意吧。我广泛涉略他所感兴趣的任何领域,试图和他站到一个高度,这样我们就会有更多共同的话题,他今后和我说话就不会感到乏味。我精心准备了很久,很想直视着他的眼睛,和他当面交谈一次。我在心里挣扎了好几次,鼓起勇气上前和他搭话,却结结巴巴地不知所云。 心里满满装着一个人却不敢表达,那种小心翼翼实在是一种难耐的煎熬。我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下一次,我一定要大声地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到了下一次,我依旧胆怯地不敢开口。 终于有一天,机会好像来临了。那天我和秦俊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争吵得不可开交,他送我回学校后扬长而去。我蹲在地上头痛欲裂,恨不得找一棵树撞死。 ‘韩淼淼,你怎么啦?’我的耳边突然想起一个柔和的声音,那样熟悉,熟悉得让我不可置信。 我缓缓抬起头,眼中映入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那般阳光璀璨,就像暗夜里的星辰熠熠闪耀。 我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呆呆地说,‘我头疼,你可以送我去医院吗?’ 汤涛二话没说,搀扶着我上了他的自行车。他在前面伏着身子踩着踏板,矫健的双腿交替上下。我坐在后车座上,鼻腔里弥漫着他那特有的荷尔蒙气息,不敢信心这一切都是真的。 道路两旁树影婆娑,暗香流动,徐风微微,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眼。 在医院的挂号处,汤涛跑上跑下,不辞辛劳,汗水打湿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越发显得刚毅英武。我在想:这一次,我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我要向他说出我的感觉。 当我看完病以后,我借口感谢他,邀请他到一个简陋的餐馆吃顿便饭。我说完以后就紧张地等待他的答复,心情很忐忑,害怕他会一口回绝我。他沉思半晌,竟然答应了。我的心里雀跃不已,觉得这是老天恩赐给我的难得机会,我应该好好地把握。 可惜,稚嫩的我太笨拙了,心情太惶恐了。我期待了那么久的机会,酝酿了那么多的话语,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我却束手无措。 既然想要表白,至少该选择一个合适的场合,营造一种浪漫的气氛,那样才可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我就在等上菜的过程中,晕头涨脑对着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直白地说出了那句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汤涛,我喜欢你!’ 当年我好像是这样说的吧,我似乎忘记了自己表白时的情景;也许不是忘记了,而是因为太过难堪,自己刻意想去遗忘。 汤涛相当吃惊,筷子都差点惊得掉下来。他静默了片刻,委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能力把你留在丹城,你还是回s城吧。’ 爱一个人,和我所处的城市有什么关系?这无非是他拒绝我的托辞罢了!我的心隐隐滴血,殷红一片。他应该是很照顾我情绪的谦谦君子,至少没有直接拒绝,至少没有全盘否定我。 我黯然神伤,拿筷子的手些微有点抖。汤涛满满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接着问我要不要,我摇了摇头。我已心痛得难以自制,哪还有心思喝酒? ‘我给你倒一点。’汤涛拿起我的酒杯,浅浅地酌上一点,‘这一点,你就在我喝完的时候陪我一起吧!这是礼节问题。’ 汤涛比我们都大几岁,平常就像老大哥一样,成熟稳重,懂的东西比我们多得多。既然他这样说,那准没有错。我虽然处于被拒绝后的尴尬难堪中,还是依言照做了。 那酒涩涩的,苦苦的,我闭着眼睛使劲往下咽,觉得心中酸酸胀胀,五味杂陈。我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但又很贪恋与他独处的时光。 回学校的时候,依然是汤涛用自行车载着我,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自行车链条咯吱咯吱地响。” “就这样了吗?”淼淼不是这么容易打退堂鼓的女孩子,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我真是有些不可置信,没有想到女汉子般的淼淼,竟然也怀有这样柔情似水的少女情怀。 “当然不止这些,你看我是甘愿认输的人吗?”淼淼惨然一笑,“我后来又鼓起勇气去极力争取过,可惜结果很惨!我后来要是不去就好了,我就不会那么受伤!”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淼淼的故事(二)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徘徊在汤涛的宿舍门口。虽然前几天他委婉地拒绝了我,但我依然不甘心,想作最后的挣扎。明天学校就要放假回家了,回程的车票已经买好,我想在临走之前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是我站了很久,不见汤涛的影子闪现,就连他的好朋友王晓也不曾露面。宿舍门口人来人往,好几个男生狐疑地打量着我,我的心开始焦灼起来。 ‘韩淼淼,你找谁?’我等的时间过久?,终于引起了汤涛另一个好朋友温旭明的注意。 ‘汤涛呢?’虽然主动探问男生的下落,对女生来说是不太矜持的愚蠢行为,我还是鼓起勇气问出来。 ‘你不知道吗?他送张越去坐车了。’温旭明十分惊异。我的脸一白,脑中嗡嗡作响,人有些摇摇欲坠。 ‘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吗?他们真是郎才女貌……’温旭明并不知道我的来意,只是觉得我心情不好,好心肠地陪我说了很久的话。 他讲诉了汤涛和张越的很多事情,我恍恍惚惚的,有些失态,只觉得有人拿刀在我心尖上捅了一下,还在经络里搅动一番。我真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傻瓜,难言的痛楚让我难以呼吸,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干涸的声音。 虽然痛彻心扉,可是我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我是个笨笨巴巴,粗糙的女孩子,是不能与汤涛这样优秀的人比肩而立的,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张越是和我同寝室的女生,被大家毫无争议地评为校花。她是一个外表阳光柔美,内心丰富,值得男生追逐的女孩子。可能只有她这样同样优秀的人才足以与汤涛匹配吧!我这样想着,失落的心情才渐渐得以释怀。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竭力克制着,不再将倾慕的目光继续投注在汤涛的身上,试着淡化自己心中对他的那份狂热。我仿佛听谁说过,不打扰别人的幸福,也是一种美德。 偶尔,在学校的操场上,我会看见汤涛和张越手牵手散步,我就站在宿舍的窗户边那么默默无语地注视着,看着他们嬉笑追逐。他们的幸福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就尽力地将头昂起来,假装仰望天空,那盈盈欲落的泪水就会被生生地逼退。 一有空闲的时间,我就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每天将自己折腾的精疲力竭,这样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体味单恋的痛苦和无奈。 有一次,秦俊江说是来看我,结果在学校门口又故技重施与我斗气嘴来,他总是不肯迁就我,总以为我是铜墙铁壁,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刀枪不入。我照旧气得泪水涟涟,恨不得两脚将他踹死。 就在我和秦俊江僵持之际,汤涛像凭空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不紧不慢地朝我们迎面走来。我下意识地用袖子将眼泪飞快地一抹,堆起满脸笑容和秦俊江亲热地拉起手。我的手汗津津的,将秦俊江拽的紧紧的,心里在暗暗祈祷:秦俊江,你这时候可得给我一点面子,切莫将我的手甩开了。 我的反常让秦俊江莫名其妙,他奇怪地瞥了我一眼,配合地与我靠近了几分,至始至终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汤涛与我们错身时,并没有与我交谈,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没有做半分停顿。 等他走远了,清冷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这才放开秦俊江的手。我倏地蹲下来,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骨一般虚脱。 ‘怎么,遇到喜欢的人了?遭人抛弃了?’秦俊江一如既往地嘴碎,损起人来毫不留情,语气怪怪的,让人听着极端不舒服。 我蹲在地上胸口疼得钻心,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我一动不动地蹲着,自己也觉得自己十分悲催可笑。秦俊江一把从地上拽起我,胡乱地给我抹眼泪,‘人都走了,傻瓜!’ ‘喜欢他,就去告诉他呀!在这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没出息!’他的语气相当不耐烦,态度简单粗暴,拽得我踉踉跄跄。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我负气地甩开他的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只要是个女人都要腆着脸去追!’ 秦俊江气得头顶冒烟,再不管我,转身蹬蹬地走了……” “就这么断了念想?”我不厌其烦地追问着下文,希望她能当着我的面将她过去的遗憾一吐为快。 大家不能怪我恶趣味,八卦心思重,我这样孜孜不倦地追根刨底是有打算的。我从自身的经验出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虽然重提旧事相当于在她的伤口撒盐,但往事只有勇敢地去直面它,才有可能彻底放开。 “哪能呢?你看我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淼淼嘴角浮现一抹自嘲,幽幽地继续讲述。 “因为我的刻意回避,原本交集不多的两个人更加疏远,后来更是形同陌路。终于,我们渐行渐远渐无声,直到毕业,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遇到以前的同学,从来不敢问他的消息,害怕自己走不出那段暗恋的阴影,也害怕别的同学猜中我那点可怜的心思。 许多年后的一个春节,在一个寂寥无人的夜晚,因为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我突然很想念那个曾经让我怦然心动的人,很想听听他的声音。我冲动地拨出了那个辗转了许多人才弄到手的电话号码。虽然当年听说他和张越在一起的心痛,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却还是想在有生之年,知道一些他的消息。 ‘我是s城的韩淼淼!’这是我拨通电话后说的第一句话。我说的很急很快,好像如果我稍微慢一点,我就没有力量继续说下去了,我就会因为气馁地放弃。 ‘哦。’汤涛在电话的彼端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句,仍然像从前一样淡定无痕,波澜不惊。 我紧紧地握着电话,听着久违的声音,手心里满满都是冷汗。 ‘你的老婆是谁?’这是我迫不及待问出的第二句话,虽然这些已经与我毫不相干,我还是很想知道结局,即使结局不会因为我有任何的改变。 结果他却说他的老婆是当地的一位老师,他竟然没有和张越在一起!遗憾,震惊,各种情绪交织,我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当时的态度为什么不能再坚定一点,哪怕赖一下他也好,就算依然不成功,我至少不会留下缺憾吧。可是赖一下就真的那么好吗?没有张越,还有李越,王越……大概永远不会是我韩淼淼。 不爱就是不爱,爱情里从来没有同情和施舍。我如果厚着脸皮赖着他,只会让他更讨厌我罢了! 三分钟不到,我们很快就结束了交谈,他并没有多问一句我的近况,至始至终都显得十分冷淡和平静,和以前一样的无趣,一样的淡漠凉薄。可能他已经忘记我了,也可能他是天生内敛,忧与喜都深埋在心底吧。 我想,到此为止,这个人已经退出了我的生命,过去种种都化成了灰,消失在时间里。” 淼淼讲完后如释重负,眼眸里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静美。 “你还想念他吗?还想见到他吗?”我揽住淼淼的肩,给她一点微弱的支撑。 云淡风轻的回想,百般纠结的挣扎,爱过就美好地祝福,这种历尽千帆之后的淡然,其实最伤人。 她这样剖开自己的心扉讲给我听,一定花了很多气力,一定不如她所说的那么淡薄,一定忍受了剜心般的疼痛。哪怕是一场没有结果的青涩的单恋,她当时也用了自己全部的心思,怎么会说忘就忘呢? “其实见与不见都不是很期待了,还是把它交给老天来决定吧,不是所有的心想都能事成的。我都这么老了,他都还没有来,也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他。我还是想在他心中留一个美好的印象,不想让他看到我老去的样子。大家在自己的世界里彼此安好,才是最重要的。喜欢某个人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我不一定非要拥有他,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幸福,就好了!” 淼淼终于为她那满腔的铁血柔情画上了句号,语气缥缈虚无,似乎有满腹若有若无的忧伤和惆怅。 “忘了他吧!”我的声音很轻,很残忍,但却是发自内心地为她好。 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中唱道,“……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道尽了每一个女人在爱情里的脆弱、痛苦、绝望、天真和坚强。如果爱情是这样的伤,我愿一辈子听不懂她的歌,一辈子不被她的声音感动。 既然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带给淼淼的只是无尽的心碎,伤害就是伤害,还是忘了它落个清静。 “嗯。”淼淼简洁地应了一声,再不说话。 我拥紧她,用尽我全部的力量,我们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想好了 “Yeah,那我要当花童!”阳阳雀跃欢呼,又不自觉地喧哗起来。 西餐厅里静谧安宁,我本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阳阳突兀的声音骇了我一跳,把我从回忆中蓦然惊醒。 这还讲不讲点公共秩序了,大庭广众之下,扯着嗓子不管不顾地就大声嚷嚷!我瞪了他一眼,嗔怪地刮了一下他的鼻梁,示意他保持安静。 “妈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阳阳将脖子往他老爸的怀里一缩,揪着个小脑袋胆大包天地与我犟嘴,“爸爸,你看妈妈那凶巴巴的样子,要吓坏阳阳的!你要为阳阳做主噢!” 几天功夫,这娃娃被张清娇惯得没边没形,居然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找撑腰的靠山。他以为有了他老爸的庇护,就可以公然挑战我的权威?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惹毛了我,我连他老爸一块收拾。今天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就暂且放过他吧,等回家以后,我得重新给他立些规矩。 今晚也难怪他激动异常,因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以实现他多年夙愿,当然喜不自胜。当初在老家时,阳阳看到和他同龄的小朋友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别人的婚礼上充当小花童,羡慕的不要不要。 他瞅空就问我,“妈妈,我们家的亲戚怎么到现在也没人举行婚礼啦?要不你再结一次婚,让我过一过当小花童的瘾呗!” 他那敞敞亮亮的天真的童言童语,让我哭笑不得。他以为结婚典礼就像扮家家酒一样稀松平常,哪里会想到结婚就意味着责任和承担,又哪里知道自己可怜的妈妈除了持有一张苍白的结婚证,当年连一个像样的结婚仪式都没有举行。 “我看,要不你们两口子国庆和我们一起办个婚礼吧?”秦俊江突发奇想提议,不知道他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坏了,居然牵强附会想到这一点。 我真不知道他们的眼睛是干什么吃的,从哪里看出来我今生就非张清不可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难道就非要在张清这棵不靠谱的歪脖子杨柳上吊死,简直是好笑! “谁说我要和他补办婚礼了?我们明明正走在解体的路上!”我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张清原本一门心思替阳阳切着牛排,听了我的话之后眉眼霎时暗沉,瞳孔紧缩,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锐利的目光隐约透出危险的气息。 “先吃饭吧,别的以后再说!”茶餐厅气压瞬间低沉,淼淼悄悄在桌子底下扯扯我的衣角,示意不可冲动。 秦俊江眼见势头不对,这股暗火又是他无意之间挑起来的,只好急忙跳出来附和淼淼的说辞,“对对!” 我对张清的陡然变色不予理会,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犯得着在公众场合和他横眉冷对吗?我倒是有点搞不懂张清的做法了,以前那样淡定内敛的男人,如今幼稚得像他的儿子阳阳一样,芝麻大点的事情,就搞得草木皆兵,脾气焦躁的不得了。未必他还是在逆生长,越活越回去了?再说,我也只是一针见血指出了我们之间的实质问题,像我们这种要死不得活的关系早八百年就该处理干净了,拖拖拉拉牵绊到今天已经很不应该了。 秦俊江讪笑着站起身,顺手给张清倒了一杯酒,试图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秦俊江,你少折腾他啦!”我不自觉地按住张清的酒杯,忍不住训斥一句,“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痛,喝什么酒?” 秦俊江和淼淼不约而同地朝我狡黠一笑,仿佛识破了我和张清之间多大的奸-情似的。 “明明还这样担心我,还敢说和我解体?嗯?”张清的声音低低的,餐厅喧闹,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却一字不漏地落进我的耳朵。 他深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仿佛催眠一般,令我怔怔的,半晌无法反应。我低下头,避开他炙热的视线,想转移目光,他却不给我机会。他伸出手臂自然地揽住我的腰,还不忘将我的左手握在他宽厚的掌心里。 这个人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和阳阳一样不分场合,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一气。我什么时候默许他挨近我了?我不着痕迹地挪开一点距离,躲开他的触碰。 哼,看不出来,他自我感觉还蛮良好的,我啥时候担心他了?我只不过顺嘴那么一说,他居然自作多情地从中看出我关心他的意味来。看来张清这种自恋过头也是一种病了,得治。 “淼淼,过去的一切,你真的都放下了吗?” 吃完以后,张清开车送淼淼和秦俊江去酒店过夜。临上车时,我故意落后几步,和淼淼并肩而行,低声地问了她一句。 我的这个一切,包含内容比较宽泛,首先指的是淼淼那场心碎而无望的单恋,我怕她对此仍然还抱有遗憾和幻想。 有些人,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相爱,就成为了生命中的过客,得不到的人难免有些挫败感,难免还要不甘心地去争取一番。 我是极不赞成淼淼沉溺于此的,因为那根本都称不上是一场爱恋,充其量只不过是彼时她年少,对一个薄情的男孩子萌生的一点懵懂无知的好感罢了,不值得她纠结至今。 另一方面也指秦俊江的朝三暮四、不肯安定的性格。虽然他多数时候能够对淼淼唯命是从,但始终像一个花花公子,改不掉喜欢泡女孩子的臭毛病,这大约是大多数男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吧。他自诩情场好手,在女人中间左右逢源,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淼淼之所以和他交往多年却不敢向他托付终身,大约是心里膈应这些,担心以后难以驾驭他吧。 “我想好了!” 苍茫的夜色中,淼淼神情笃定,一双剪水瞳子像黑珍珠一般,眸光中荡漾着潋滟的水光,满满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活在当下,最好了,难得淼淼能够有如此通透的认识。与其仰望那些不切现实的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选择适合自己的、能够把握的那份感情才好。 “那我就放心了,淼淼,祝福你!”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不由地捏紧了一些。 两个陌生人进入一段婚姻生活,总要带有几分冒险精神,在柴米油盐的调和中,磕磕绊绊磨合很多年才能步调一致;有的人甚至不擅于经营婚姻,始终不在状态,那么分道扬镳也是难免的。 可我们也不能因为害怕婚姻生活中那些波波折折就裹足不前,淼淼和秦俊江本来也是两小无猜,如果今后能够彼此包容,相扶偕老,何尝又不是一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佳话呢! 淼淼下了车,我下意识地跟了出去,张清一把拉住我,“你也是太不识趣了,人家小两口上去卿卿我我,你去凑什么热闹?难道还想跟上去做个特大号的电灯泡吗?” 我对张清的调侃不以为意,仍然想和淼淼待一会儿。淼淼和秦俊江平常差不多都是形影不离的,又不是什么天各一方的牛郎织女,难道就差这一晚上亲热的时间了?我就偏偏不信这个邪,今儿就要来个第三者插足,上去和淼淼彻夜畅谈一番再说。我和淼淼才是难得见一面,好啵?我俩捂着被子搂成一团,说说女人之间的私房话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们回去了,妈妈!”阳阳赖皮地抱紧我的大腿不放,梗着脖子给他老爸帮腔,“你就让淼淼阿姨快点给我生个小弟弟吧,你就别搞破坏了!” 我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把我的阳阳急得成了啥样子,好像生怕我耽误他抱小弟弟一样。小小年纪,他在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准是他那个没正经的老爸灌输给他的。 张清在儿子的面前到底还有没有原则性,还要不要树立父亲的威信,怎么啥都敢和他说道。他多半想充好人扮个慈父,把那做恶人的份儿扔给我了。 不过,他们父子说的也有道理,秦俊江也老大不小了,秦叔叔早等着含饴弄孙,我今天暂且发扬一次风格,成全秦俊江和淼淼吧。 我朝淼淼挥了挥手,一屁-股又在副驾驶位上坐下,顺便一计飞眼向张清横扫过去,张清似乎还挺享受这种待遇,神情愉悦地发动了车。 “妈妈,我今晚可以去爸爸那儿过夜吗?”阳阳竟然得寸进尺,又提出一个过分要求。 “可以呀,你自己去吧,反正我不去!”我说着作势就要下车,威胁人谁不会,只不过我以前不屑运用罢了。 “那就算了吧!”阳阳恹恹地住了口,噘着嘴不敢再吭声。 我料定他还脱离不了我的手掌心,晚上没有我的陪伴,他还做不到高枕无忧。 等到了我所住的小区,我抱了阳阳头也不回地就往家里走。 张清把车子熄了火,三步两步追上来,忽然伸出手,扣住我的肩膀,不让我避开,“别再动什么和我分开的心思。”他警告的话语很轻,但很霸气。 切,他算我的什么人,有啥资格在我面前拽得二五八万的,简直是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个小弟弟 “回S城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来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走。”我已经满脸不耐烦了,张清还在自作主张地安排国庆节的行程。 他要么就是不懂得看脸色 ,要么就是在那里装聋作哑。要是想等他自己察觉到我的愠意,大抵是不可能了,我只有直接与他挑明我的态度算了。 “我的行程不用你操心,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俩井水不犯河水。”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拖泥带水我也倦了。 张清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就凭他闲暇时来我这里逗个趣、卖个好,说几句轻描淡写道歉的话,就可以抹平我心中的裂痕,我就可以心无芥蒂地与他再勉强凑合在一块吧。我要趁早打消他这种一腔情愿的念头才好。 “可我想和爸爸一起走啊!”阳阳在我怀里小声地嘟哝一句。关键时刻,他就是个小叛徒,轻易就临阵倒戈。 “小枫,我爸妈至今不知道阳阳的存在,这回我想让他们和阳阳相认。”张清眼巴巴地对我说,姿态放得很低。 “那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到S城和我把该办的手续办了。”要挟的活儿谁不会干,我这会儿用上正当时。 我这时候要是不把握时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要是死咬着不松口,不愿意陪我到婚姻登记处签字画押,那我也不能一个人去唱独角戏吧。当初领结婚证的时候,我就是稀里糊涂不够慎重,所以后来日子就过得了倒霉透顶。关于离婚的事情,我想慎重一点对待,这样才能够彻底放下包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儿子在这儿呢,你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张清聪明地拿阳阳作挡箭牌,我也不好意思死磕,只好噤声不语。 “儿子有点沉吧,我来抱!”张清见我的面色有所松动,讨好地伸手打算接过阳阳。 阳阳求之不得,双臂高高地扬起欲往他老爸的身上钻。父子俩默契地一个鼻孔出气,要照这样趋势发展下去,那是藕断丝连撇不清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索性将儿子朝地上一放,“阳阳,你给我下来自己走!” 反正他有的是精神帮他老爸说话,眼睛圆溜溜的像铜铃,丝毫看不出瞌睡的样子。他也是三岁多的男子汉了,不能永远做妈妈怀里的奶团子,要学会自食其力了。 “妈妈,我腿疼嘛,走不动!”阳阳拉着我的手,扭着身子撒娇,一步也不肯迈出,“你就让爸爸抱我上去吧,他的力气大!” 我知道他的鬼主意,无非是想给他老爸创造登堂入室的机会。小小年纪,正经东西不用心好好学习,倒是和他老爸学了些花花心思。 “1——2——”我的音调提高,使出撒手锏,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妈妈,你又来这一套,你都不嫌烦吗?”阳阳依旧呆在原地赖皮,没有半点打算动弹的迹象。那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在说,我就不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是要造反了,有了他老爸做后盾,我的话竟然不管用了,这还了得。 “不走是吧?偷懒是吧?等一下上去了给我面壁罚站!”我的面色一寒,语气愈发严厉。 “小枫,不必这样小题大做吧,阳阳毕竟还小!”张清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还在烂好心地给他儿子求情。 “我教育孩子,你在这捣什么乱?”我阴沉着脸白了张清一眼,不客气地将他往旁边推搡,“你给我靠边站着!” “妈妈,你就是女王吗?我和爸爸都要听你的吗?”阳阳嘴一撇,还在啃啃唧唧地与我叫板。 “阳阳,听妈妈的话,就自己上楼吧!”张清到底是大人,已经清楚不能扭转局面了,就开始做儿子的思想工作,“妈妈就是女王,爸爸也不敢反抗她的!” “爸爸,拜拜,明天早点来看我!”阳阳大约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了,无可奈何地与他的老爸挥手。 “我们走啦!”我将阳阳的小手一牵,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留下张清在后面干瞪眼。 “妈妈,我回家了要和童童妹妹视频!”阳阳似乎真的怕我上去了要他面壁,半路上就叽哩哇啦向我提条件,“我本来说国庆要回老家,和她一起去看老太的。这下不行了,我要向她请个假,还要让她给老太传个话!” 阳阳不说,我倒是忘记了这茬。我们是说好了今年国庆长假回家看外婆的,但是淼淼的婚事凭空冒出来,将以前的计划都打乱了。外婆这下又该失望了,仔细想一想,我们的确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看她老人家了。 表哥前几天来电话说,外婆的各个方面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她有时候任性起来完全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生病了不想吃药,然后偷偷地把药扔掉;挨了大舅的批评,就耍小孩子脾气假装往外面跑;不知季节地将棉衣藏起来要穿单衣,大舅出门做事她会跟在后面赶路……听着,听着,我红红的眼眶已泛起泪花。 我永远的守护神、曾经呼风唤雨的外婆,真的老了!时间真的是个无情的小偷,不知不觉就偷走了她的时光和岁月,衰老已经势不可挡地向她袭来,而我好像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为她做。 如今,我除了在异地他乡间隔一段时间给她打一通电话,偶尔通过快递给她寄一些她喜欢的吃食,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绕欢她的膝下,听她讲她年轻时候的辉煌故事,讲我们兄妹三人小时候的调皮……而这些,却恰恰是她最需要的吧!因为,每当她讲起这些的时候,就会陡然间变得不再那么苍老,自豪的表情也填满了脸上的皱纹…… 我们刚上楼,爸爸就像心理感应一般,迅速替我们打开了门,大约他一直守在门口吧! 不用怀疑,林鑫肯定又没有按时回家,老爸一个人在家孤单寂寞。 “外公,你专门在等我吗?”阳阳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着,哧溜一下就吊到他外公的身上。只要有了他的闹腾,再怎么冷清的房子也变得热闹了。 “爸,您今天没有去跳舞?”我随口问了一句,任由阳阳和他外公腻歪。 “去了,跳不起劲!阳阳不在家,怪想他的,所以就早点回来了!”爸爸用胡子扎的阳阳咯吱咯吱地笑。 “哎呀,外公,你离了我该怎么办啦!”阳阳歪着脑袋,皱着眉头,一副苦恼模样,“要不,我让妈妈找个奶奶来陪你玩吧?” “妈妈,可以吗?”阳阳摇着我的手臂追着问答案,这个孩子简直是一根筋,想起一出是一出,而且稍微有了点奇思妙想就巴不得马上立竿见影。 “阳阳,你不是说要和妹妹视频吗?再不快点,小心妹妹睡觉了!”我眼见着爸爸因为阳阳没轻没重的一席话,已经面露尴尬之色,急忙用别的事情引诱儿子。 “阳阳呼叫大舅,阳阳呼叫大舅!”阳阳也没有深究刚才的话题,举起我的手机就拨通了表哥的电话,“童童妹妹快现身!” “小哥哥,我好想你哟!”童童稚嫩清脆的声音很快在那端响起来。 阳阳努力地将脸蛋往手机屏幕上凑拢了一些,好像这样就可以离他的妹妹近一点,可以将他的妹妹看得更清楚一些。两个孩子隔着屏幕唧唧歪歪地交流起来,空间的距离并没有让他们兄妹的感情有丝毫的疏远。 “我也很想你哟,妹妹!”阳阳先是高兴不已,接着又一脸惭色,“可是,对不起哟,哥哥国庆不能回老家了!” “小哥哥,你怎么搞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童童十分不满,嘴巴翘得高高的,完全可以挂了葫芦了,“老太很想你的,她昨天才给我爸打电话了,要他早点去接你!” “唉,我也没办法呀!淼淼阿姨要当新娘子,我要去当小花童,没时间回去了!”阳阳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皱着鼻头纠结,“你帮我给老太说点好话,下次啦,我下次一定回去!” “小哥哥说话不算话,是个坏孩子,我不理你了!”童童哪里有心思听阳阳的解释,在那端把电话一扔,趴在床上呜哩哇啦哭起来。 “妹妹——”阳阳面对哭闹的童童束手无策,无奈地向我求救,“妈妈,你快来劝劝妹妹吧!” “童童乖啦,小姑过一段时间就回去,到时候就给你买漂亮的衣服和布娃娃!”看来阳阳拿他的娇气妹妹没办法了,只有我这个做妈妈的亲自上阵。 “很多很多哟!”阳阳揪着个小脑袋凑过来补充。 “不理你们了,你们都是骗子!”童童依旧不买账,在床上滚来滚去地假嚎。 “听话,童童!”表嫂在那边搂住童童,温声细语地哄,“小枫,你不用管她,她闹一会儿就好了!” 表嫂说的也是,小孩子就是典型的娃娃脸,哭也快笑也快,童童今天主要是太失望了! “妈妈,你再给我生个小弟弟吧?”阳阳放了电话,突然蹦出一句话,惊悚不已。 阳阳这孩子的思维真正具有跳跃性,忽东忽西的,让人一时难以招架。 我满脸不解,“怎么突然想要小弟弟了?” “妹妹好麻烦的,都爱哭鼻子,哄也哄不好!”阳阳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头疼,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我不以为然地拨弄了一下他的脑袋,“那什么都不要,不就得了!” “可我想要嘛!你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嘛!我保证天天带他玩,不让别人欺负他,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阳阳信誓旦旦,只差举手发誓。 第一百二十五章 离了也好 我把阳阳肉呼呼的胳膊一拧,将他往浴室里提溜,“你少在这儿异想天开了,快去洗澡睡觉!” 孩子是那么容易生的,他以为是像他和小朋友扮家家酒,用泥巴顺手捏个泥娃娃那样简单。 我不能什么都答应他,如果由着他的性子折腾,他要是心血来潮想变成哪吒去闹海,我还得加班加点给他打造两个风火轮。 “妈妈,你就是个暴力分子,就会搞武力征服那一套!”阳阳像块牛皮糖,黏在我的身上穷嚷嚷,“外公快来救阳阳!” 这小家伙不仅像以前一样擅长搬救兵,居然还学会了给我上纲上线,给我扣了一顶“暴力分子”的大帽子,进步不小哇。 那我以后就暴力给他看一看,他身边全是一群溺爱他的主儿围着他打转,要没有我这个老妈扮个黑脸吓唬他,他就要长个翅膀飞上天了,那茁壮成长就成了一句空话。 “阳阳,快出来洗澡吧,外公给你放好水了!”老爸在外面大声地招呼阳阳。 “来啦,外公!”阳阳乖巧地应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地威胁我,“妈妈,温柔!懂不懂?你要温柔!你再这么凶,我就学三毛去流浪,让你没有儿子了!” “你去流浪吧,你走了我立马让童童来给我做女儿!”我半真半假地和儿子开着玩笑,我才不吃他那虚张声势的一套。 我量他还没有那份胆量脱离我的掌控,晚上睡觉都恨不得缩在我怀里吮两口奶才肯入睡的毛孩子,居然有了熊心豹子胆叫嚣着要流浪了。你尽管去流浪吧,最多从楼上流到楼下,时间还不超过十分钟。 “妈妈,你一点都不着急吗?你快要把心爱的儿子弄丢了!”阳阳在澡盆里欢快地拍着水花,还在不甘心地询问我。 “我不着急呀,我的阳阳可乖了,才不会做那些让妈妈担心的傻事!”我麻溜地给阳阳涂着沐浴露,看差不离了就用毛茸茸的浴巾将他一裹,往被筒里一塞。 “真的咧,那是笨小孩才干的蠢事情!算了,我还是呆在家里做个乖宝宝好了!”阳阳亮晶晶的黑眼珠一轮,觉得他老妈的话十分在理,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刚才的言论全盘推翻了。 我顺手抽出放在床头柜的爽身粉,给他浑身上下仔细扑满。他像只小泥鳅在床上钻来钻去,嘴里不停地“咯咯”直笑,“痒啊,妈妈,你快住手!” 这孩子怕痒,只要有人在他咯吱窝挠一挠,就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很快弄好,替他盖上被子,免得他受凉;更怕他嗤嗤地笑久了,等一下不容易进入睡眠状态。 “快睡吧,现在就乖乖地做个让妈妈省心的好孩子!”我温柔地亲了亲他香喷喷的小脸蛋,轻声说。 “嗯,我今天和爸爸玩了,又见到了秦叔叔和淼淼阿姨,过得很开心,是应该做个乖孩子了,那我就不要妈妈讲故事了吧。”阳阳努起红嘟嘟的小嘴,在我的额角软软地嘬了一下,“晚安,妈妈!” 阳阳顽皮归顽皮,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他在床上翻滚了几下,就四仰八叉安安静静地进入了梦乡。 我蹑手蹑脚关了门出来,爸爸还坐在客厅里慢条斯理地喝茶,估计还在等林鑫吧。无数个夜晚,只要我们姐弟有一人没有按时回家,他就这样默默地守着,直到我们都安全回归了,他才能放心入睡。 他的背影映在昏黄的灯光下,略显出几分佝偻,鬓角的白发分外打眼。 “爸,您先睡吧,小鑫大约也快回来了!”我鼻子泛酸,不忍心看老爸一个人在客厅枯坐,“我来等他就好了!” 林鑫这小子也是的,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俨然比一国元首还要忙碌,每晚让爸爸为他提心吊胆。他就不能有几天早点回来,陪爸爸抽根烟,喝杯酒,唠唠嗑,让爸爸享受一下儿女尽孝的幸福。 “阳阳睡了?你也收拾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去开花店的门!”老爸朝我摆了摆手,心疼地说,“你们姐弟俩劳碌奔波够辛苦的,我年纪大了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就给你们守守门吧!” “爸,你说的什么话,我可不爱听!”我故意把脸一绷,装出生气的模样,“您不知道,有您陪在我和小鑫的身边,我们多么幸福!” 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像我们这般年龄,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一盏为我们等待的灯,有可以孝敬的双亲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我们应该感恩和父母今生的缘分。我有时候在街上遇到和妈妈一般年纪的老人,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是我的妈妈还在世的话,也到了这般年纪,也是这样风华绝代了。我就会像一个傻子一样,尾随别人走很长一段路程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老了,不中用了,怕以后会成为你们的负担!”爸爸感慨一句,语气有些惆怅,“小枫,爸别的都不担心,就是希望你能够早点安定下来!” “爸,我正想和您商量个事。”我给老爸续了杯水,挨着他老人家坐下,“我打算国庆和张清去s城将手续正式办了!” 反正我和张清离婚的事情迟早是要让爸知晓的,今晚机会凑巧,我干脆给老爸挑明了说穿。结婚时,我没有给家里任何人吱声,离经叛道地开始了一段荒诞的婚姻,结果碰得头破血流。俗话说,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注定是不幸的,看来是有充分的道理的。 所以,凡是涉及到我终身的大事,我今后一定要老老实实向爸爸汇报,再不搞出稀里糊涂的事情,自己难过不说,连带着家里人也跟着不痛快。 “真的和小张无法复合吗?你考虑清楚了吗?”?爸爸字斟句酌,委婉地说。 我点了点头,没做片刻迟疑。对张清这个人,我本来就不存多少幻想了,再加上沈梓安这号人跳出来,我越发想有多远走多远了。 “你自己想好了就行,你做任何决定爸爸都支持,但注意不要伤害到阳阳!”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离了也好,以后开开心心地去重新开始吧!” 我原以为,依爸爸对张清的认可态度,说通爸爸必定要费一番口舌,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就搞定了。看来,对父母来说,儿女的幸福以及感受永远在他们的心中是排第一位的。 时间过得很快,国庆节眨眼功夫就到了,既然张清已经许诺了他来安排行程,我也乐得清闲,万事不操心,只等着扬帆启程。 不能保持淡定的是阳阳,自从知道自己有机会当花童的那天起,就扳着小指头眼巴巴地计算日期。他每天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又近了一天!” 等到幼儿园正式通知放假的那一天,阳阳高兴得一蹦三丈高,兴奋的只差拿个高音喇叭去哇哇地宣扬一番了。 “妈妈,你快点带我去买衣服,我还没有新衣服,怎么去当花童?”阳阳一进门,小熊背包一扔,拉扯着我就往外拽。 “不用着急,儿子!”我看着阳阳煞有其事的焦急模样,感到特别好笑,“小花童有专门的礼服,不用你准备的!” “阳阳,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激动?”乔羽停下手中忙碌的活计,好奇地问阳阳。 乔羽这小伙子也比较特立独行的,国庆长假嘛,要么回老家见见父母亲人;要么同龄人三五成群去游山玩水;要么谈个女朋友去风花雪夜也正常啦,可他偏偏哪都不去,心甘情愿要替我守着这间小小的花店,这份心意还蛮让我感动的。 “哥哥,难道你忘记了吗?”阳阳一脸诧异,似乎对乔羽忽视他的事情十分不满,“我要去给我的淼淼阿姨当小花童了!” 阳阳骄傲地说完,还踮起脚将单薄的胸部挺几挺,臭屁得不要不要。 “我当然没有忘呀!你看,这是什么?”乔羽像变戏法一样,从他的背包里面掏出一套儿童服装,“喜欢吗?这是叔叔送给你的礼物哟!” “真的吗?真的是给我的礼物吗?”阳阳也顾不得像以前一样纠结“哥哥”或者“叔叔”的称呼,只顾拍起了小手掌,惊喜得合不拢嘴,“好神气啦!我真想马上就穿!” 我不得不承认,乔羽这个大男孩相当有品味,给阳阳挑的衣服帅气耐看。小苹果童装男童T恤款式,白色的纯棉上衣简约经典,胸前的小鱼点缀简单又大方,下装是一条黑白色波点垮裤,看起来相当有魅力。 “那我们现在就试一试吧!”乔羽显得非常有耐心,纵容着阳阳闹腾,真的脱了阳阳的衣服给他穿上。 你别说,阳阳本来就生的可爱呆萌,这么捯饬捯饬,越发个性十足,非常吸睛。阳阳扭着身子左瞧瞧,右看看,满意的不得了,根本都不想脱下来了。 可无功不受禄,乔羽明明是替我干活的,应该我付他薪水才说得过去,我还半个子儿都未曾付给他,哪有他为阳阳花钱的道理。 “阳阳,快脱下来还给哥哥!”我眼见着阳阳爱不释手,就小心地给他做工作,“妈妈一会儿陪你再去买!” “林姐,你太见外了吧!”乔羽眉头微蹙,好像有些生气,“这是我专门给阳阳买的,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我拿回去也没用呀!” 第一百二十六章 s城越来越近 难得乔羽一个大男孩,却有这样细腻的心思,还能够妥帖地为阳阳准备出门的衣服,我一再地推让的确有些见外。我于是也不再矫情,恭敬不如从命,愉快地接受就好了,下次发他薪水的时候,多给他包个红封我就悄悄地将他的人情还了。 “阳阳,你怎么能随便就收哥哥的礼物呢?”张清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知打哪冒出来,懵着脸面色不郁地说,“阳阳,你快还给哥哥,爸爸给你买了很多新衣服。” “小乔,谢谢你的礼物,但哪能让你破费呢?”张清估计刚从单位过来,一身藏青色制服,傲然而立,浑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但话却说的冠冕堂皇,彬彬有礼。 “爸爸,我真的不能收哥哥的礼物吗?”阳阳用小手反复摩挲着衣袖,神情很有些舍不得,“可是,它们真的很好看咧,我好喜欢的!” “嗯,我们不能随便找别人要东西!”张清自顾自地说着,面无表情地谁也不看,不由分说就动手扒拉阳阳身上的衣服。 乔羽到底年轻脸皮薄,哪里比得过深藏不露的张清。他涨红着脸囧在一旁,不自然地用食指抬着鼻梁上的眼镜,看着张清冷着脸给阳阳脱衣服,显得尴尬极了。 阳阳本来不情不愿,可是又没有胆量忤逆他的老爸,只好傻傻地呆在原地,任由他老爸三下五除二剥了他的上衣。 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哪里用得着张清这样小题大做的,搞得大家都不高兴。我家的事情,几时轮到他来指手画脚,当家做主了。 “你少在这儿瞎搅合!别把儿子整感冒了!”我没好气地摁住了张清的手,对几乎都要泫然欲泣的阳阳说,“儿子,既然你喜欢就穿着吧!” “哦!”阳阳这才展颜开怀,嘴巴抹了蜜似的给他老爸解释,“爸爸,衣服不是我要的哟,是哥哥送给我的!” 既然我已经拍板发话了,张清也不好意思一味坚持他莫名其妙的那一套,无可奈何地住了手,黑着脸杵在那里瞧着我又给儿子套上小苹果T恤。 “爸爸,我今天和你回家一起睡吧!”阳阳讨好地拉住张清的手,轻轻地摇曳,似乎不忍看他老爸受我的冷落。 “妈妈,我今天可以去爸爸那边睡觉吗?”阳阳安抚了他的老爸,又扭头来和我耍赖撒娇,“我好久都没有去了,好想那些飞机大炮哇!” “可以,你去他家,我回我家!”我摸了摸阳阳的头,硬着心肠让阳阳选择。 阳阳觑着眼睛,瞅一瞅我,再看一看张清,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筹莫展不好确定自己的归宿。 “算了,你还是跟妈妈回家吧!”张清见阳阳因为何去何从的问题纠结不已,到底心疼自己的儿子,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爸爸现在就送你们回家,反正明天一早我就会去接你和妈妈坐车回s城,我们明天见!” 既然张清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在衣服的问题上过分执拗,给足了我面子,我也不与他为难,就坐坐他的便车回家也未尝不可。 “我就是看不惯乔羽那小子在你身边打转,他一准没安好心!”张清本来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目视着前方,突然高深莫测地蹦出一句话,酸味十足。 切,他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攻于心计,思想肮脏,凡事都带目的吗?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听到我的话了没有?”张清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犀利的眸光中隐含警告的意味,“我不喜欢你和他走得太近!” 谁规定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就不能做了?这实在是好笑,你如今算我何许人也?当初我还不喜欢你和陈彩霞、钟丽华暧昧不清呢,你可曾顾忌过我的感受?当你与她们黏黏糊糊的时候,又将我置于何种境地?难道乔羽这么单纯无暇的男孩子是你那些烂桃花吗?他会像她们那样龌龊无耻吗? “你别把人都想的那么龌龊!”我闭着眼睛,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男人靠近女人就没有目的单纯的,都居心叵测!”张清阴森森地冷哼,“就你傻,看不出来!” 那女人靠近男人也没有目的单纯的,你当初为啥不干脆地躲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在鼻腔里哼哼一声,不再做任何表示,搂着阳阳歪在座位上装睡。 “爸爸,哥哥可是一个好人啰!”阳阳毕竟是小孩子,不能明白他老爸的弦外之音,天真地替乔羽辩解。 “他就比爸爸还要好吗?”张清一本正经地问阳阳,他有意减慢车速,张大耳朵静候儿子的回答。 我没有想到张清竟然幼稚到这种地步,为了我店里的一个钟点工而较真,非要他儿子分出个上下高低,该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吧? “嗯……这个吗……?”阳阳歪着脑袋,紧锁着眉头思索片刻,最后一锤定音,“当然是爸爸最好了!” “阳阳真不愧是爸爸的好儿子!”阳阳一句轻飘飘的肯定之词,好像给张清灌了一碗迷魂汤,居然让他激动得忘乎所以,说话的语调无形中高亢起来,大约连东西南北都快分不清了。 哪个儿子当着自己老爸的面,都会不自觉地曲意迎合,不过是阳阳忽悠他张清的一句假话,他用得着像中了百万大奖那样得意吗?幼稚可笑,我在心中暗自腹诽。 汽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缓地滑行,张清的侧脸掩在夜色的光影之中,和阳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声音里有说不出的亲和柔软。 第二天,晨曦初照,张清早早地就来摁门铃,接我和阳阳去坐动车。坐动车是阳阳提出来的出行方式,据说是他听同班的小朋友讲过,很有些羡慕,张清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哇,车子好像一条长龙呐!”一辆动车静静地停在轨道上,银白色流线型的车身,像子弹头一样的车头,蜿蜒绵长。阳阳进站看见了之后,发出一声惊喜地喟叹。 “阳阳,爸爸抱你!”张清长臂一揽,轻轻松松将阳阳举起来,“小枫,你跟得上吗?” 我撇了撇嘴,扫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这点路程算什么,要他在那里假装献殷勤。 张清一手抱着阳阳,然后接过我手中的大包小包斜挎在肩上,顺手一把牵住我。我开始扭捏了一下,打算甩开他的手,但他抓得很紧,怎么也挣脱不开。我也索性由他去,不再做徒劳的挣扎,任凭他拉着。 动车停留时间较短,不能在这里拉拉扯扯把正经事情耽误了。拉就拉吧,反正以前又不是没拉过,还不是就像我的左手拉右手。 阳阳一上车,迫不及待地这儿摸摸那儿看看,窗帘啦,电视啦,座位上的按钮啦,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张小脸兴奋得红嘟嘟的。 他快活地像只小麻雀,不停地问张清各式各样的问题,“爸爸,这个椅子可以转动噢!” “爸爸,这个小桌子是塑料的啦!” “爸爸,动车的速度很快很快吗?” “……” 张清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还要猴着腰跟在他的身后,怕他磕着碰着。 说话之间,动车开动了,像离弦的箭一样在轨道上奔跑起来。 “啊,爸爸,我的耳朵好像要震聋了!”阳阳夸张地叫出来,张清急忙捂住他的耳朵。 “阳阳,过一会儿就会好的!”张清耐心地给阳阳解释,“因为经过山洞,山洞缺氧所以会造成耳朵不舒服。” 阳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又发现窗外的新大陆,“妈妈,你别睡了!你快看,外面好多老黄牛呀!” 我将视线从报纸上挪开,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景物的确美不胜收,有黝黑的连绵起伏的山脉,有许许多多黄牛正在草地里悠闲地吃草,还有黄灿灿的稻谷地连成一片。 动车飞速向前,江城越来越远,而S城越来越近,我的心越来越沉重。那些尘封的前尘往事,刹那间聚集在心头,让我喉头骤然发紧。 这个城市不曾给我丝毫的温暖,它似乎一直和我不大对盘,处处和我做对。我身陷其中,处处受困,犹如砧板上的鱼肉,被人欺负得惨不忍睹。我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将不再踏进这个城市半步,那些炼狱般煎熬的日子,让我至今想起来都心悸万分。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贸然地故地重游,是对还是错,也不知道自己又将要面对怎样的挑衅和变故,很有些忐忑不安。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淼淼的份上,就是有人用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想再看这个城市一眼了,哪怕是面朝这个方向也不愿意。 我原来打算先去d城会会阿娇的,可是无端地又多了一个张清随行,怕阿娇到时候误以为我要和他重修旧好,就懒得先走这一步了,免得要多花口舌和阿娇解释。 再则,我带着个伶俐可爱的阳阳去看至今难以受孕的阿娇,未免有显摆的意思,对阿娇的婆婆也是一个刺激。我就等淼淼的典礼完事了,再单人独马去和阿娇小聚一番吧。 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和她耳鬓厮磨了,怪想她的,也想劝她随我来江城彻底地瞧瞧她不能受孕的毛病,以后也好对症下药,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的乖孙子 列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s城已经近在咫尺了。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在胸口有一下无一下地捶着,心里莫名地紧张。 曾经在这个城市的灼痛虽然终将沉淀成为一种经历,让我凤凰涅槃一样地得以重生,但过去那沉重的一幕幕依然让我窒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躁动不安的情绪才有所缓解。 张清伸出手臂,迟疑片刻,仍然温柔却不失力度地将我揽在怀里,手掌在我的腰际轻轻地拍,似乎在通过这种动作给我传递几许无声地安抚。他也必定知晓,我重新踏上这个城市的土地,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强大的承受力。 这次,我没有排斥他的触碰,我的确要借助一些外力的支撑才能保持淡定。我就暂且借他的肩膀靠一靠,这是他欠我的。 “爸爸,我去了住哪儿呀?”阳阳的小脑瓜成天操心的事情还真多,还没到达目的地,他又抓着脑袋焦虑起来。 这孩子想啥呢,只要兜里有钱,还愁这个问题。啥四星五星的酒店还不是任咱挑选,要他在那里杞人忧天,小小年纪也不怕操心多了不长个儿。 “要不,我们回家去住?”张清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眸底静深似海,小心地征求我的意见。 “你开玩笑吧,我在s城哪里来的家?”我毫不客气地冷嘲一句,堵得张清面色尴尬不已,掩饰性地咳嗽一声。 “爸爸,是你的房子吗?很大很漂亮吗?”阳阳的好奇心轻而易举地就被勾起来。 “那是我们家的房子,阳阳的、妈妈的、爸爸的。”张清将阳阳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不遗余力地诱惑,“阳阳想去住吗?” “当然,阳阳当然想去住啦!”阳阳软乎乎的身子贴过来,小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妈妈,我们去住吧,我想看看我们家在s城的房子!” “那是你爸爸的房子,可不是我们的!”我懒洋洋地纠正了张清的说辞,免得他误导了儿子,让儿子白白地想入非非。 我这么大煞风景地朝兴奋的阳阳头顶浇了一盆凉水,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过分之处。有些事情趁早说透亮了好,何苦让我的儿子承受从希望到失望的巨大落差呢 “不过呢,如果你想去住,你爸爸应该是非常欢迎的。”我也不忍心看儿子那副颓唐的样子,我不能一下子过于残忍,“但妈妈就算了,妈妈不去住!” 我没有想到张清还保留着那套房子,估计是因为这是他当初和陈彩云一起构筑的爱巢,舍不得处理掉吧。可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充满着幸福温馨的回忆,而对我来讲则是痛苦的深渊,那里流淌着我的眼泪和鲜血,连每个缝隙里的空气都是污浊的,都令人作呕,我是断断不会再踏进一步。 张清带几天阳阳也行,我正好腾出时间去拜望一下许大姐,带阳阳过去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我一向自诩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对曾经在我流产时照顾过我的许大姐,却做得不够地道。当年我突然从s城消失,也没有来得及和许大姐辞行,多少有些遗憾。我这么多年音讯全无,她大约在责怪我薄情寡义吧。 还有安娟,吴作文等等,我都想找机会去见一见。我既然鼓起勇气来了,这些萍水相逢的朋友能见就见,能聚就聚吧,也不知道下次和他们相见会在哪一天。 “不去就不去吧,我们一家人去住酒店!”张清仿佛洞察出了我心底的暗伤,果决地劝慰阳阳,“我们住最大最干净的酒店!” “那好吧!”阳阳噘着嘴,嘟哝着妥协。 这孩子就这点好,见好就收,绝不纠缠取闹,知道有时候闹也是白闹,不如乖乖按大人说的照做。 我看着儿子那副勉强劲儿,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但又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再次迈进那个伤心之处,只好委屈儿子了,他以后会理解他老妈这种心结的。 列车到站的时候,阳阳趴在张清肩头左顾右盼,一双大大的眼珠子根本不够用,觉得哪里都十分稀奇。 我屏住呼吸,抬抬手,放在心口上按了按,才机械地迈出了右腿。张清不动声色地凝视我一眼,眸光中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有几许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和心疼。他的脚步停滞了片刻,然后默默地牵起我的手,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带我们出站。 “阳阳,我的乖孙子!” 我们一行三人正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朝前,一阵惊喜交加的喊声突兀地传过来。我惊异地抬起头,张清的爸爸和妈妈严阵以待守在出站口,踮起脚昂首企盼。我只见过一面的婆婆正激动万分地朝我们这个方向挥动着手臂,目光直直地聚焦在阳阳的面部轮廓上。 张妈妈头发依然一丝不乱地挽了一个发髻,一套得体的修身秋装,丝毫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张爸爸依然工工整整一身中山装,不苟言笑地束手而立,像一个沉默的守护神陪在她的身侧。 “是爸和妈来接我们了,我通知了他们。”张清附在我的耳廓小声解释,“他们想早点见到阳阳,你不会怪我吧!” 有什么好责怪的,反正我也不反对阳阳和他的爷爷奶奶相认,毕竟他是张家的骨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爸爸,那边的爷爷奶奶认识我吗?”在s城居然有认识自己的人,阳阳简直无法一下子接受这样事情,于是好奇地问他的老爸。 “他们当然认识你,那是你的爷爷奶奶!”平素喜形不露于色的张清,这会儿也情难自已,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阳阳,快叫爷爷和奶奶!” 阳阳小心翼翼地瞅瞅我的脸色,似乎担心如果未经我的允许就擅自同意了他老爸的意见,怕我不高兴。 “快叫吧,那是你的爷爷奶奶!”我微微点了点头,肯定地又重复了一遍,让阳阳平添了几分底气。 “爷爷——奶奶——”阳阳得到我的批准,软软糯糯地呼叫出声,自然大方,没有半点的违和感。 我看着喜不自胜的阳阳,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感。唉,我们家帮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轻轻易易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真是喂不熟的小叛徒。 “哎——”张妈妈答应的一咏三叹,那甜的酥软声音里听得出她由衷的欢欣与喜悦。 阳阳从他老爸的怀里揪起小脑袋,挺出肉墩墩的小身子就往他奶奶的怀里扎,轮着亮晶晶的黑眼珠端详张妈妈,“你是我爸爸的妈妈吗?” “是啊,乖孩子,我是你爸爸的妈妈!”张妈妈声音一哽,用手背悄悄地抹了抹眼角,指了指身边的张爸爸,“这是你爸爸的爸爸!” “你看你,哭什么,小心吓着孩子!”张爸爸轻声提醒张妈妈一句,顺手接过阳阳,“阳阳,来,到爷爷这里来!” 阳阳转眼间又被张爸爸搂在怀里,像个宝贝疙瘩一样抢手。阳阳完全沉浸在与爷爷奶奶相认的新奇中,一个劲儿咯咯地笑不停。 “小枫,谢谢你!”张妈妈这时才有空和我说话,她亲热地握住我的手,激动地摇曳,“谢谢你为我们张家生了这么乖巧懂事的孙子!清子这混小子竟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我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拘谨地叫了一声“阿姨”,然后就后退一步,神色稍显疏淡。 我与张清的父母只是在那样特殊的情形下,匆匆地见过一面,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再说我已经打定了和张清彻底划清界限的主意,也就无需与他的父母过多的牵扯,无端地增加莫须有的烦恼了。 我生下我的儿子阳阳,既不是为了张家,也不是为了林家,不是为了取悦谁,更不想作为什么筹码。我生下他,单纯地只是因为他注定是我今生的儿子。芸芸众生里,他选择了在我的名下托生投胎,这是机率少之又少的神奇的缘分。 我并不需要谁的感谢,那是对我们纯粹的母子之情的一种亵渎,虽然我知道张妈妈本意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就是莫名地觉得不舒服。 “老站在这里干嘛?回家去呀!”张爸爸和阳阳大眼瞪小眼闹了一通,看几个人还站在大街上,立马提议。 “叔叔,阿姨,你们先回家吧,我就不去了!”我拖过张清手中的行李箱,打算与他们分道扬镳,“阳阳,你要乖乖地听爷爷奶奶的话哟!” “不住家里也好,我们也刚从国外回来,也没顾得上收拾,家里乱七八糟的!”张妈妈走南闯北的,是多么灵通的人物,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心里的别扭劲,急忙给张清使眼色,“清子,快替小枫拿上行李,我们就去酒店住,那也方便!” “小枫,你怎么叫我阿姨了?还是要和以前一样叫妈啦!”一路上,张妈妈攥紧我的手不放,殷殷的眼眸中含着恳切。 “爷爷,你和我爸爸长得好像啦!”大约是天生的血缘关系,阳阳与张爸爸很快熟稔起来,没轻没重地发出一句搞笑的感叹。 “阳阳,应该是你爸爸和我长得很像!”张爸爸在我心中一直是个严肃正统的老干部,这会儿俯下身子耐心地给阳阳讲解,“我们是父子,当然长得像啰,你还不是长得像爷爷。” 张爸爸说完,爽朗地大笑,笑声骄傲满足。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想我留你过夜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酒店时,已经天黑了,深濛濛的天空点点星光闪耀。暮色如同纱帐般降落下来,城市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寂静和安详。 酒店的大厅里却热闹非凡,衣香鬓影,秦叔叔和陆阿姨正笑容可掬地迎来送往,原来这酒店是秦家专门包下来作为接待参加婚宴来宾的居所。 我脚步微顿,身形有些迟疑,不是我胆小怯弱,实在不想这么快就与这些所谓的熟人尴尬相对。我下意识地萌生了转身就走的念头,速度就愈发慢下来。张清仿佛窥视了我的心思一般,手掌铁钳似的扣住我不放。 这人有病,硬是要把我往他的生活圈子里生拉硬扯,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未免霸道过分了吧! 我横了他一眼,尖尖的手指暗中在他掌心里不住地抓挠。张清只作不知,没事人一样地把我往他的亲人跟前拽。 “老陆,快来瞧我的乖孙子!”张妈妈的脚步还没有站稳,就迫不及待地向陆阿姨招手示意,声音里隐隐洋溢着炫耀意味。这与她一贯端庄冷静的形象颇有些不相符合,大约也是高兴过头的缘故吧! “在哪里?快让我瞧瞧!”陆阿姨也是一脸的惊异和欣喜,“这几个孩子的隐蔽工作也做得太严实了,硬是把我们瞒得密不透风!” “阳阳,快叫陆奶奶!”张妈妈从张爸爸的怀中接过阳阳,亲昵地抚摸了一下他红红的小脸蛋。 这两位老人爱孙心切,从见到阳阳起,就换来倒去地争着抱阳阳,他们不嫌累,我还怕他们宠坏了我的儿子。但刚刚见面,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就让我的阳阳享受几天众星捧月的感觉吧! “陆奶奶!”阳阳毫不拘束,大大方方叫了一声陆阿姨,清脆的叫声甜糯软萌,让人听了通体舒泰。 我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还是个典型的自来熟,我原以为他至少会有一点怯场和拘谨不安,大约得要一天的时间适应,看来我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哎!这孩子太可爱了,嘴巴咋这么甜呢?快让我抱抱!”陆阿姨眼羡地从张妈妈手中抢过阳阳,爱不释手地在阳阳圆润饱满的额角“啪叽”亲了一口。 “奶奶——”阳阳小脸通红,窘得直朝张妈妈怀里闪躲。大庭广众之下,这小家伙害羞呢。 “老陆,你占我孙子便宜呀!我都还没有亲我的乖孙呢!”张妈妈不干了,佯做吃醋地责怪陆阿姨,又宝贝地将阳阳抱回自己怀中,笑得眼角缝里都绽开了花骨朵儿。 “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孙子就是我的孙子!”陆阿姨也不生气,低头窸窸窣窣地翻自己的手提包,“老秦,我的红包呢,快帮我找找,我特地给阳阳准备了一个大红封!” “哎呀,老陆,有什么话不能到房间里去说!”秦叔叔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制止了陆阿姨,朝阳阳伸出了手臂,“阳阳,让秦爷爷抱一抱!” 一群人就这么劳师动众地在大厅里上演喜相逢的戏码,过于张扬显摆,的确有些不妥。 阳阳到底还是个三岁多的孩子,丝毫不会考虑这些禁忌,分明像个活宝,被几个老人争先恐后地传来递去,笑嘻嘻地看不出半点长途跋涉之后的疲倦。 我恹恹地站着,身体倒有些吃不消了,重心开始有点不稳,巴不得早点找个地方呼呼地睡上一觉才好。 “小枫,欢迎你呀!”陆阿姨与阳阳嬉闹完了,这个时候才功夫招呼我,她走过来夸张地拥住我,显得很激动。 我也礼节性地回抱住她,轻轻地叫了声“陆阿姨”,然后又朝秦叔叔腼腆一笑,叫了声“秦叔叔”,就站在那里不知道手脚放在哪儿才合适。他们毕竟是长辈,我们分开的时间又太久了,当年就疏于往来,一时半会也难以热络起来。 秦叔叔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吩咐张清,“俊江和淼淼事情多,可能顾不上接待小枫,你好好照应着她!” “我知道!”张清简洁地答应一句,依然拽着我的手,杵在我的身边像个跟班寸步不离。 “小枫肯定累了,清子,你快带她去休息一下,”陆阿姨这才回过神来,过来把我俩朝上楼的电梯里推,“等会儿下来吃晚餐!” 阳阳在他奶奶的怀里急得呜哩哇啦乱嚷嚷,“爸爸,妈妈,还有我,你们不要我了吗?” “阳阳,你今天就跟着奶奶吧?”张妈妈腆着脸凑到阳阳跟前,讨好地向阳阳说着好话,“爷爷奶奶带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奶奶,我明天陪你好吗?”阳阳托着腮帮子思虑片刻,奶声奶气地和他奶奶打着商量,“我晚上想和妈妈一起睡!” “你就和奶奶睡一晚上,行吗?”张妈妈犹不死心,依然不气馁地抛出物质诱惑,试图说动阳阳,“奶奶给你买大大的机器人!” “你把阳阳抱过来!”我甩了甩张清的手臂,朝阳阳的方向努了努嘴,“我怕阳阳晚上认生,睡不好!” 我倒不是担心张清的父母会对孩子不尽心,照他们这般溺爱的劲儿,只怕阳阳要他们的眼珠子,他们也不会说半个“不”字。阳阳交给他们,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可孩子还小,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产生惴惴不安的惶恐,还是我带在身边为好。 “就让他和爷爷奶奶呆一晚上,不可以吗?”张清低声下气地与我耳语,幽黑的眼眸宛如海底的礁石,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叫你去抱就去抱,哪来这么多废话!”我不耐烦地拨开他凑过来的脸庞,声音低沉,但不容置疑。 他搞什么鬼呢?这么费尽心思地支开我的儿子,难道晚上打算与我重温鸳鸯梦不成?猪八戒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 张清知道我心意已决,没奈何地从他妈妈手中接过阳阳,垂头丧气跟上我的节奏。 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脊背发凉,好像有一股淬毒的视线刺穿了我的后背,我下意识地扭转身子,几年未见的陈彩霞与她的父母立在一旁。 陈彩霞画着厚重的烟熏妆,艳红的唇色,脚蹬七寸高的细跟皮鞋,不可否认,有那么一些妖娆的风姿。这次见面,她倒是没有像以往小鸟依人般向张清扑过来,更没有嗲声嗲气地叫“姐夫”。她似乎有些害怕张清,像一只惊弓之鸟躲在他父亲的身后,但那双眼睛暗藏着阴森恐怖的光芒,目不转瞬地盯着张清怀里的阳阳,狠毒阴险。 我冷着脸看了看陈彩霞,理直气壮横在她和张清之间,遮挡住她射向阳阳的视线,朝陈爸爸陈妈妈微微颔首,拉着张清施施然走了。 张清出人意料的没有反抗,只是冷静地叫了声“爸爸妈妈”,听凭我拉着他朝前走。我管你张清等会儿怎么向你的前岳父母解释,我反正不喜欢有人虎视眈眈盯着我的儿子,很不喜欢! 我再也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去委屈自己,拿自己的笑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犯不着。再也不会因为不相干的人去伤心感怀,有证据的事情交给警察,没证据的事情交给因果报应,不与小人斗气、不和烂事胶着,大好时光绝不为不值得的人伤脑筋。 我到了房间,酥软地往床上一躺,连身也不想翻一个。旅途就够劳累了,还要应酬那么多半生不熟之人,我好久没这样劳心劳力了。 “你起来洗一下了吧,洗了躺着舒服!”张清殷勤地将我的小腿搁置在他的腿上,帮我脱了鞋揉小腿肚子。 “你干嘛?”我睁开眼睛一翻,用脚踢了他一下,讥讽一句,“你的护送任务也圆满完成了,该干嘛干嘛去!难道还想我留你过夜!” “你要是能留我过夜,我当然求之不得!”张清死皮赖脸地凑近我的唇角,偷香似的飞快地轻啄一下。 这人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阳阳还在旁边呢,再说我什么时候允许他靠近我了? “你先给阳阳洗漱一下,然后带他下去吃饭!”我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了几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吃完了,你就把他送上来!” “妈妈,你不吃晚饭吗?”阳阳将他肉呼呼的小手掌贴在我的额头上,有些担心,“你病了吗?” “没病,妈妈累了!”我翻了个身,似乎已经倦怠得恹恹欲睡了,“你和爸爸去吃吧!” 累是有点累,也不至于累得爬不起来,我只是不想再和那些人推杯换盏、虚与委蛇罢了。 “那好,我等一下给你带点上来!”张清轻手轻脚地给我盖上薄被,关了床头的壁灯,“阳阳,我们下去了,不要打扰妈妈休息。” 我听到关门的声音,睁开眼睛拥着被子坐起来,目光茫然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我是不大乐意张清的父母和我一起前呼后拥来酒店的,更不想和张清的前岳父母一家再有任何的交集,但他们三家的关系又明显地摆在那里,实在是避无可避。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给你捂脚 这几天,我巴不得悄然潜行,一个人单枪匹马在S城随心所欲地晃荡晃荡。我想去许大姐的板栗铺子瞧瞧,到我曾经任教的学校去转转,要是能够弄清我的得意门生耿小乐、谢慧他们的去向,那最好。 掐指一算,他们也该上大学了,不知道他们如今都怎么样了。我那时婚姻生活过得一团糟,教学工作也力不从心,很担心因为我的缘故耽误孩子们的前程。 安娟和吴作文也已经喜结良缘,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我要诚心去送个恭贺。我当年作为一个异乡人,在此地谋生诸多不易,承蒙他们关心提携,才得以愉快生存,今儿个也要好好地感谢他们一番,说说知心的话儿。 至于淼淼,我也有满腹的话和她叙叙,可她为了准备做新娘子,肯定忙得两脚不沾地,她一时半会儿没有闲暇理会我,我这几天就暂且不打扰她。 阿娇那里呢,等淼淼的结婚仪式结束后,我让张清先带阳阳回江城。我一个人正好心无挂碍去她那里住两天。我来的时候就精打细算安排好了,可是阳阳的爷爷奶奶的出现似乎要将我的计划打乱了。 我心不在焉冲了个澡,依旧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阵,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不知道阳阳啥时候会回来。 恍惚之间,我察觉到有人摩挲着我的脸,徐徐吹气拨弄我的眼睫毛,痒痒的。我无意识地扬了扬手,小声嘟哝一句,“阳阳,别闹了,快到妈妈怀里来,妈妈困着呢!” 我闭着眼揭开了被子,敞开怀,只等阳阳钻进来,我好搂着他一觉睡到大天亮。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进来,我凭感觉将他搂在怀里,有一搭无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哄。这孩子今天大约也累坏了,也不吵着要听故事,乖乖地就睡了。我半梦半醒之间,只是觉得很有些奇怪,才分开一会儿功夫,阳阳的脑袋怎么变得如此之大了,后背也厚实了不少,我拍上去硬邦邦地磕手。 由于身体困乏,我也没有过多在意这些,手臂稍稍用力,将阳阳搂的更紧了些,侧了侧身子继续入睡。 半夜里,我只觉得有一双手在我胸前的柔软上小心轻微地捻,麻酥酥地让我的两粒樱桃不自觉地上翘发胀。 “阳阳,你干嘛?你都多大了?”我拨了拨阳阳那双调皮的手,小声地斥责。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好这一口,羞不羞!他都断奶好几年了,今天是抽什么疯,撞邪了吧? 阳阳的手蓦地一顿,倏地缩了回去,停止了进一步探索,我又象征性拍了拍他的屁-股哄,“乖乖睡啦!” 一切归于沉寂,夜静悄悄的,偶尔只听见窗外的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 消停了一会儿,我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柔软上偷偷摸摸地揉搓,紧接着还有滚烫的手掌沿着我身体两侧的弧线小心翼翼地抚摸,耳边响起呼哧呼哧的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喘息声。我这下才发现事情不对头,这完全不可能是阳阳一个小孩子会干的事情。 我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啪”地摁亮了我这边的床头灯,张清正一脸欲求不满,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阳阳呢?”我郁闷不已,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这么大的人居然偷梁换柱冒充我的儿子,幼稚不幼稚! “我妈把阳阳带走了!”张清的伎俩被拆穿,有些垂头丧气。 “抱回家了?”一股无名之火在我的胸腔上下窜动,最后直往我的脑顶冲,“你给我赶紧接过来!” 那个鬼房子有煞气,我在那儿未曾过一天安生日子,我至今膈应的不得了,我可不愿意我的儿子去那儿找晦气。 “没有!没有!”张清厚着脸皮又朝我跟前凑过来,“他就睡在酒店里,在别的房间。你放心,不会出啥事情!” “那你快给我滚!”我抱着胳膊环住胸,木着脸撵他,“我要睡了!” “小枫,我想你!”张清恬不知耻地说着,饿虎扑食一般地将我按倒在床,健硕的身躯泰山压顶似的覆盖上来。 他将我紧紧箍在怀里,勒得喘不过气来,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左右冲突,但硬是挣脱不了他的禁锢。 张清湿漉漉的嘴巴强势地压在我的唇上,如饥似渴地吮,舌尖还趁着我反抗之际滑进来猖狂地搅动。我张开牙关打算一口咬下去,他却眼疾手快钳制住我的下巴,食髓知味地吻得不亦乐乎。 我在床上扭动着腰肢,拼命地挣扎,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背上,可就像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绵软无力。 苍天啦,大地呀,我保留了四年多的清白又要毁于一旦了,罪魁祸首依然是张清。我眼见自救无望,索性放弃了抵抗,四仰八叉颓然地瘫在床上,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么多年来,张清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我就不信他有足够的自制力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说不定早就眠花宿柳多少回了。他今天却用这样的肮脏之身来轻薄我,我委不委屈! 我这样想着,清冷的泪珠儿就宛如房檐下的雨水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我越想越难过,肩膀开始不可抑制地耸动,喉咙里也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小枫,你别哭!”张清从我的身上翻滚下来,那些不顾一切的疯狂动作戛然而止,长臂一揽将我拥在怀里,“你不喜欢,我就不动你!” 我也不搭腔,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流泪。我也不是想在他的面前撒娇,只是觉得很憋屈,哭一哭,发泄一下估计情绪会好点。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着我脸上的泪水,放下身段柔声地道歉,“小枫,对不起!你快睡!” “你要再敢动我,我就咬舌自尽!”我嘤嘤地哭闹了片刻,说了一句啼笑皆非的话威胁他。 事出紧急,我也没有考虑这样威胁的效果,要是那个男人不在乎你,你就是以头抢地也没有用,还管你什么咬舌自尽。 “别,千万别!”张清吓得胆战心惊,急忙松开我的身子,快速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我离你远点,行吗?” “再远点,行吗?”张清见我还是没有正眼瞧他,很是着急,“我就在你的脚边上,给你捂脚!” 张清飞快地掉转头,干脆爬到床的另一端,将我的双脚一抱往自己的怀里一揣,还揪起脑袋观看我的眼色,“这样总行了吧?” 这又不是寒冬腊月,天气暖和着呢,要他自作多情给我捂什么脚,简直是拍马屁拍在狗腿上,我“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笑啦?笑了就好!不然,我看着你哭心疼!”张清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力度适中地揉捏着我的小腿,很解乏。 “你就在这儿睡吧!”我心一软,给他放宽了一点政策,“你再去找床被子,我们各盖各的被子!” 估计时间也不早了,我也懒得将他赶出门,闹得鸡飞狗跳了,就这么将就一夜再说吧。 张清能得到如此优待,已经乐得眉开眼笑了。他屁颠屁颠地向服务员要了一床被子,心满意足地在我的脚边趴了一宿。 翌日,晨曦穿过窗帘投射进来,我揉了揉眼起床。张清和阳阳都不在身边,我正好可以出去随意走走。 我拜访的第一站毫无异议选择了我工作过的学校,看着那庄严古朴的校门,我居然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几年没来,门卫已经换了,那是一张我不熟悉的面孔,他一脸森严地在门口拦住了我,仔细盘查,“你找谁?” “师傅,我可以进去看看吗?”我陪着笑脸,小心地探问一句。 “那怎么行?”门卫毫不犹豫一口回绝了我,“学校又不是可以游山玩水的地方!” 看来这个门卫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我感到很欣慰。当年,自从我受到曾小娟继父的要挟以后,学校就加强了门卫管理制度,凡是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校园,看来这么多年执行的不错。 “师傅,我找安娟老师,我是她的朋友!”看来,我不报上安娟的名号,我是进不了这扇门了。 “那真是不凑巧,学校放假了,他们不在学校!”门卫听说以后,一脸惋惜。 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我这次来特意没有通知安娟,完全是贸然来访。我一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造访,打乱别人的生活节奏。 “那我进去转转吧!”我语气恳切,生怕门卫又拒绝我。 “学校有什么好看的,枯燥乏味的!”门卫对我的行为颇为不解,大手一挥,“你进去吧,快点出来!” 薄薄的雾霭像层纱笼罩着校园,花坛里仍然有不知名的小花静静伫立,含苞待放。许许多多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花圃上飞来飞去,相互嬉戏,婉转啼叫。因为放假的缘故,整个校园人声寂静,静谧中孕育着盎然生机。 我慢慢地沿着青石板小径踱步到校园的植物角,合抱粗的香樟树已经枝繁叶茂了,我找了一个僻静处在雕花长椅上坐下来。香樟树特殊的香味随风沁入鼻息,时浓时淡,时隐时现。 四周静悄悄的,连风都好像静止了一般,淡淡的峦雾围绕着一动不动的树枝,没有一点声响。 第一百三十章 仪式就要开始了 我曾经住过的单身宿舍楼赫然就在眼前,楼梯口的垂柳的叶子还没有完全枯萎,婀娜的枝条在晨曦中轻轻摇曳生姿。两棵桂花树已经树冠大如华盖,碧绿的树叶中间藏匿着黄色的米粒状的花蕊,散发出淡淡的沁人心鼻的幽香。 我沿着狭窄的楼梯拾级而上,雕花石栏,朱红廊柱,水泥洗手池,所有熟悉的景物历经风吹雨打,仍然静静地伫立在原来的位置。过去的一幕幕在我的脑海中活生生地浮现,一切都宛如在眼前,只有那些懵懂向前的青春岁月已然不见,流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我站在那间简陋的小屋门前,将手搭在门锁上,无言地沉思片刻。不知道这间小屋是否还有人住,是否也是一个像我一样笨拙惶恐的小姑娘,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担忧。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姑娘,我希望她能像我那样健康快速地成长,但最好不要经历我所承受的那些背叛和伤害,最好能够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 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故地重游,在太阳跳出雾霭的层层包围普照万物的时候,我已经将整个学校游览的差不多了。可能是我运气不够好吧,走遍了整个校园,居然连以前的老熟人一个也没有邂逅,真是让人沮丧。 不过,这样也好,我本来也只想悄悄潜行,不惊扰大家。当年,我走得狼狈,至今也没有什么建树,谈不上衣锦还乡,还是低调为首选。 我到学校门口和门卫道了谢,打算离开。门卫倒是替我感到遗憾,好心地向我建议,“你下次联系好了再来,这样空跑一趟多可惜!你留个口信吧,等安老师返校以后,我转达给她!” “师傅,谢谢啦,还是我自己和她说吧!”我朝他感激地挥挥手,跨出大门走了。 这样悄悄地看一眼自己曾经洒过汗水和热血的地方,也足够了,何必去打扰别人的宁静和幸福呢。 我接下来打算再去许大姐的板栗店铺瞧瞧,看看这位朴实的大姐有没有融进了这个城市的生活。 我将手插在衣兜里,漫无目的行走在s城的街头,望着灰蓝的天空中白云悠悠地飘荡,心里辨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毋庸置疑,几年不见,这个城市繁华了不少,街道变宽敞了许多,有的地方挖了地下通道或者架起了天桥,但依然挡不住车流不息,游人如织。 我驻足在热闹的十字街口,目光朝许大姐店铺所在的方向凝滞半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向前迈上一步。 我远远地望过去,许大姐的生意比以前更加兴隆,顾客络绎不绝。许大姐身材好像有些发福了,敦实了不少,大约是心宽体胖的缘故。她也学会了赶时髦,烫了头发,是那种小嫂子们青睐的碎花卷,看上去洋气很多。她熟练地用油纸袋装了板栗,麻利地在盘秤上过秤,全程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绿灯亮起来,我踟躇再三还是抬起脚,准备随拥挤的人流一起过去,但当我瞥见忽然从店中冒出来的许彬,我的脚步下意识地打住了。 许彬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地帮着许大姐收钱,以致我看不清他面部的轮廓,感知不到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任何痕迹。他还是那样瘦削挺拔,没有穿医院的白大褂,一身深蓝色的休闲西服,站在那里依然瞩目耀眼。 可能他今天不上班,所以就来店里帮姐姐的忙吧。他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为了将自己的姐妹从贫瘠的深山老林里拯救出来,毫不迟疑地舍弃了我和他的初恋,对他的父母来讲,他也算是个无私孝顺的好孩子吧。但我却他的所作所为不敢苟同,我还是希望爱情最好纯粹一点,简单一点,不需要那么多依附的东西。 起点不同导致观念不同,这就是我们爱情的悲哀,也是我们最后不能缔结百年之好的真正原因吧。明知道没有结果,为什么还要勉强与我开始?如果没有陪我到最后的打算,开始就应该干干脆脆地拒绝我!虽然他有苦衷,但始终抹不去他抛弃我的事实,所以,我不可能完全原谅他的无情和自私。即使我不再怨恨他了,却也不可能与他坦诚地做朋友,把酒话桑麻。我只希望他今天是幸福的,他当初的牺牲是值得的。 我依依不舍地又看了许大姐几眼,毅然决定悄无声息地走开,还是不要因为我的突兀出现,让他们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了。就当我没有回来过,只好在心里再对许大姐说声抱歉了。下一次吧,下一次我就可以神态自若地与他们相见了。 “你在哪?”我刚刚迈开腿打算回酒店,张清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要你管!”我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就准备把电话挂了。他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资格追查我的行踪。 “你别挂电话,阳阳找你!”张清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 “妈妈,你怎么和我玩捉迷藏?”阳阳的话语如天籁之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驱散了我心头那些若有若无的失落,“我昨晚没有和你一起睡觉,你生气了吗?” “妈妈有这么小气吗?”这个孩子,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简直把他老妈看扁了。他妈妈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大度着呢! “你的事情要是处理完了,就快过来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电话又回到了张清的手中,他算比较自觉,对我单独行动的事情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提醒的十分有道理,我原本是为了淼淼的婚礼而来,却到现在还没有与她打照面,确实值得批评。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紧赶慢赶朝酒店里撵。 “咋就这身打扮?咱们去房间里再换一下衣服!”张清正在酒店门口焦急地等候我,见我一露面,迫不及待地就把我上面拽。 “咋滴啦?嫌弃我给你丢人?”我鄙夷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满不在乎地说,“今天又不是我当新娘子!” 我这相貌行头也不差呀!乌黑柔滑的头发剪短了,天然的大卷儿贴在我的耳际,衬托得一双剪水瞳子像黑珍珠般闪亮。两弯细长的柳叶眉宛如一痕青黛,妩媚动人。一袭淡雅的白色旗袍,上面是浅黄雏菊的花纹,领口、袖口、与裙摆处锁着精致的白边,整个人恬淡优雅,蛮有淑女范儿的!再说,我也不是今天的主角,何必要捯饬得喧宾夺主!我这徐老半娘的,也不合适当个伴娘上台去出丑哇,找个僻静之处站着不就得了。谁要他张清替我着急? 倒是他作为新郎官秦俊江的好基友,理应为婚礼的事情忙得团团转才像话,他怎么清闲得像个甩手干部,一个劲儿围着我打转呢? “也是,我的小枫随便穿啥都好看!”张清不失时机地拍马屁,我这会儿也没功夫和他较真,就让他油嘴滑舌占点便宜吧。 “阳阳呢?你怎么不看着点他?今儿人多,小心一点为好!”我甩开张清的手臂四处张望,看不见阳阳的影子,难免让我放心不下。 “你忘了,阳阳是小花童,正在里面化妆呢!”我居然把这等大事搞忘了,张清蹙了蹙眉,对此感到颇为不满,“走吧,仪式就要开始了!” 酒店门口花团锦簇,淼淼褪去一身戎装,穿着一件白色的婚纱,上面层层叠叠缀满软缎织就的花朵,显得高贵而神秘,她手中的鲜花散发着缕缕清香。 她站在秦俊江的身旁,身材娇小玲珑,眉眼如画,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着,肌肤如晨露般的白皙细腻,整个人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般温婉柔美。 秦俊江身着黑色修身燕尾服,和淼淼比肩而立,玉树临风。鬓如刀剪,面如冠玉,神色从容而淡定,一双眼睛如冬日的阳光般温暖和煦,更显得优雅而帅气。 他们郎才女貌,俨然成为众人的焦点。此刻,他们宛如一对璧人,笑盈盈地欢迎八方来客。秦叔叔和陆阿姨也陪在他们身边,不停地对来客拱手作揖。 偌大的礼仪厅喜气洋洋,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大厅的四角八方都挂满了鲜花和气球,就连椅子也系着蝴蝶状的背纱。大厅中央的舞台布置的唯美似幻,半空中悬挂着淼淼和秦俊江的巨幅婚纱照,角落里的泡沫机不时向外喷出五颜六色的气泡,增加了婚礼的喜悦气氛。大厅里欢声笑语,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淼淼伴随着婚礼进行曲,闪亮登场。她在自己父亲的牵引下,慢慢走向静静等候在那里的秦俊江,她已然是会场上最耀眼的明星。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淼淼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叫汤涛的男孩子,那个叫汤涛的男孩子还会不会记得,淼淼曾经对他有过那样深情的憧憬,有没有被淼淼的一腔痴情打动过。我只看到眼前的淼淼美丽动人、温柔幸福,这样就好了! 阳阳上身穿着白色的粗布衬衣,黑色的小马甲和下面的黑色的背带裤正好相配,头上一顶绅士的圆礼帽,显得器宇轩昂。他双手捧着一大束鲜花,兴高采烈地和一位穿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在前面带路。他鼓着腮帮子,肉嘟嘟的小脸激动得通红,像个快乐的天使,可爱得萌翻全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妈妈,好疼 当阳阳从我的身边经过时,我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赞许地竖了竖大拇指。他对我的骚扰视而不见,小脸绷得紧紧的,抿着嘴巴一本正经的样子。这小家伙,我以为他初次面对这样气势宏大的场面会胆怯呢,没想到进入角色倒挺快的,是块闯荡江湖的好材料。 在喜庆的婚礼进行曲中,春风满面的司仪健步上台,神情激昂地询问秦俊江,“秦俊江先生,你愿意娶韩淼淼女士为妻吗?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不管是年轻还是衰老,你是否愿意永远爱护她,安慰她,陪伴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愿意!”秦俊江嘴巴凑近话筒回答得简洁干脆,平素嘻嘻哈哈没有一个正形的男人此刻掷地有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大点声,听不清!”全场瞎嚷嚷的声音此起彼伏,秦俊江那些狐朋狗友们故意高声起哄,想方设法为难新郎官。 他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整治秦俊江,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看来新郎官今天的日子不好过呀,得披荆斩棘才能迎娶美人归咧! 司仪顺应众位来宾的呼声,重新将话筒伸到秦俊江嘴边,调侃一句,“新郎官的声音不够响亮啰,你看大家都非常不满意咧!你再大点声,拿出点诚意好吗?” “我愿意!”秦俊江眼睛一闭,双脚“啪”地一个立正,接过话筒昂起头,从胸腔里憋出一声雄壮的大吼。因为分贝过高,音箱被他的嗓音震得嗡嗡作响。 “啪啪啪”礼仪厅掌声雷动,来宾们都被秦俊江气壮山河的宣誓所震撼,我也情不自禁抹了抹眼角,由衷地为淼淼感到欣喜。 一个男人能够在这样庄严的场合,郑重其事地对她许下“携手一生”的诺言,她也不枉此生吧。她以前心灵上所遭遇的那些折磨、情感上所受遭遇的那些挫败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今天能与秦俊江相依相偎所做的铺垫。 正在我感慨万千之际,一双健壮有力的臂弯伸过来,将我修长白皙的小手包裹在他温热的手掌中。掌心干燥,指尖有力,似乎轻易就能感觉到人体的热度。我抬眼一瞧,张清目光灼灼地凝望着我,专注、深情款款,好像要将我融化在他温柔的眸光中。 我一怔,慌乱地低下头,避开他炽烈的视线,手上暗暗用力,想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张清的嘴角挂着阴谋得逞的浅笑,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注到观礼台上,手上却越攥越紧,我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更别谈想将手抽出来了。我不自然地咳了一下,转动眼珠子偷偷地扫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我们,只好放弃抵抗任由他握着。 “韩淼淼女士,你愿意嫁给秦俊江先生吗?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不管是年轻还是衰老,你是否愿意永远爱护他,安慰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司仪按照既定程序又开始向淼淼提问,众人屏着呼吸,安静下来等待淼淼的答案。 淼淼婚纱遮盖下的脸庞氤氲着令人目眩的嫣红,像刚刚吐蕊的花骨朵一般娇羞欲滴,她正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分不清上下左右,根本反应不过来回答司仪的提问。 “你快答应啦,淼淼阿姨,你就说你同意啦!”苗苗的迟钝反应让作为花童的阳阳急得火烧火燎,他三步并作两步蹬蹬地跑上前去,心焦地摇晃淼淼的手。 这就是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吧,看把我的傻儿子急得面红耳赤,生怕他的淼淼阿姨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担心她嫁不出去似的。阳阳纯真可爱的举动逗得全场的人哄堂大笑,特别是他的爷爷奶奶坐在贵宾席上笑得前俯后仰。 “淼淼,你就快答应了吧!别把我的孙子急坏了!”张妈妈也顾不得维持端庄优雅的贵妇形象了,一边“噗噗”地笑着,一边扬着嗓子朝淼淼喊。 “我愿意!”淼淼也是个爽利女子,大大方方地回答一句,声音响亮清脆,高亢的语调传递出她那按捺不住的愉悦之情。 “下面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司仪的话音还没落,秦俊江迫不及待地托起淼淼右手的无名指,埋头一丝不苟地给她套上了戒指。淼淼矜持地和他相向而立,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一脸虔诚的秦俊江。 “看秦俊江那个猴急的鬼样子,就不知道淡定一点!”张清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合时宜地吐槽一句,“秀什么恩爱,好像谁没结过婚一样!” 大名鼎鼎的张大队长这个时候幼稚得像一个被人抢了彩头的孩子,忿忿不满。我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这个人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很有些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味道。你张清是结过婚啦,可那也叫结婚,简简单单领了个结婚证,偷偷摸摸搞得像做贼一样,能跟人家秦俊江这样轰动全城的婚礼相提并论。 “你不用羡慕他们,咱俩以后补办一个婚礼,名扬天下,保证比他们规模大得多!”张清贴近我的耳廓信誓旦旦地许诺,在那里痴人说梦般地规划。 这个一贯镇定自如,意志坚定如磐石的男人受了点刺激,也开始胡言乱语了。反正没有人会把他的话当真,他当个笑话说说,我就当个笑话听听,过几天就会烟消云散了。 我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尽量将自己的身子朝旁边倾斜,动作幅度较大,勉强躲开了他的聒聒噪噪。张清对我的闪避极度不满,手上用外人不易察觉的力度使劲,硬生生地把我往他的身边拽。 “嘘!看前面啦!”我懒得再和他废话,嘴角朝观礼台上努努,示意他专心观看婚礼议程,制止他进一步喋喋不休。 “礼成,新郎现在可以吻你的新娘了!”司仪激情洋溢地大声宣布,婚礼仪式就要接近尾声了。 “舌吻!舌吻!”许多年轻小伙子起哄的声浪一阵盖过一阵,将婚礼的气氛推向高潮。 众目睽睽之下,平时潇洒不羁的秦俊江关键时刻却还扭捏起来,他手捧着淼淼艳如桃花的笑脸,嘿嘿地闷笑着,竟然不知道如何下嘴。淼淼微微眯着双眼,踮着脚等了一会儿,见秦俊江半天还没有动静,睁开眼睛嗔怪地瞪了他一下,似娇似嗔,秦俊江终于把持不住,一下咬在淼淼娇艳欲滴的红唇上。 “噢——”拍掌声,欢呼声,激越得恨不得把屋顶都掀翻,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蛮好啦! 阳阳站在一对新人的旁边假装害羞,装模作样地将手掌捂在眼睛上,摆出一副非礼勿视的小绅士模样。知子莫如母,我敢打赌,他的目光一定正从张开的手指缝里好奇地往外偷看,那种欲盖弥彰的小样最逗了! 我远远地望着有趣可爱的儿子,捂着嘴角“嗤嗤”地笑得直不起腰,着胸口淡定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打算走向观礼台,将阳阳带到我身边来。大厅里人多,拥来挤去不太安全,只有把他放在我的眼前,我才能放心。 “你干嘛去?”张清原本扣着我的手,这时候也不得不随我站起来。 “你快放开我,人多了不安全,我去把阳阳带过来!”我甩开他的手臂,揉了揉手指。他的手劲大,捏得我的手指有些发麻。 “有他奶奶看着他,不要紧!”张清对我的紧张不以为然,认为我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我的后面。 在我们拨开层层人群走向观礼台的时候,我无意中抬头瞥了一眼,却发现刚才不见人影的陈彩霞端了一个杯子,也在往观礼台的方向移动,我的心里不由一惊。这个人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忘不了她看向阳阳时那种怨毒的目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遍了我的全身,我不由加快了步子。 婚礼仪式已经圆满结束,秦俊江手挽着淼淼从通向观礼台的长台上退场,俩人不时地向祝贺的人们挥手致意。阳阳依然兴奋不已,依依不舍地跟在他们的后面,爱不释手地托着淼淼的曳地婚纱。 “阳阳,过来!”我大声地呼唤他,阳阳笑眯眯地抬头看过来,“到妈妈这儿来!” “好勒!”当小花童的愿望已经达成,阳阳心满意足,他欢天喜地朝我跑过来。 我朝他张开手臂,只等他扑过来,我就可以抱住他了。 “妈妈,我的眼睛——” 一阵凄厉的惨叫,我眼睁睁地看着陈彩霞幽灵般地从斜刺里冒出来,手里的水杯似乎禁不住人群的推搡,脱手朝阳阳的脸上倾倒下去。我的阳阳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自己的眼睛,手忙脚乱地一脚踩空,小小的身子从长台上倒栽下去,下巴不偏不倚磕在木台边角上。 “妈妈,好疼!” 我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儿子,小小的身子瞬间蜷缩成一团,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扑腾,惨烈地哀嚎。 我的大脑“轰”地一声巨鸣,心像被人无情地攥紧,疼得碎了一地。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会变成丑八怪吗 “阳阳!”在我呆滞之际,我身边的张清箭一般地快速窜出去,一把将阳阳从地上抱起来,“让爸爸看看,你怎么啦?” 张清的声音低深、急促,分明有掩饰不住的担心。纵然他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可是面对突遭横祸的幼儿,他也是心如刀绞吧。 我疯了一样踉踉跄跄跑过去,捧起儿子的脸,儿子那张粉嫩粉嫩的小脸此刻惨不忍睹:两颊通红,整个面部布满了亮晶晶的水泡;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刺痛难忍,根本不能睁开;下巴磕在木台边角上,裂开了一个深深的大大的伤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皮肉赫然向外翻着。我的心陡然一缩,心疼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恨不得立马代替儿子去受这份罪。 “妈妈,我疼!”阳阳在地上翻滚着,用手捂着眼睛,哭得撕心裂肺。 “阳阳不哭,妈妈在这里!”我捧着儿子的脸,机械地喃喃自语,苍白无力地安慰着儿子。 我浑身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我不知道此刻自己能做些什么,才可以减轻儿子的痛苦,我只是本能地伸出手打算去捂住他下巴上的伤口,想阻止那些鲜血继续流出来。 “不要动,小心伤口感染了!”张清眼疾手快拦住了我,然后把儿子平摊着搂起来,“我们马上送他去医院!” “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快来救救我的儿子!”我失魂落魄的叫声在偌大的空间回旋,刚才闹哄哄的大厅因为这突来的变故沉寂下来,许多人一时还接受不了自己看到的事情。 “阳阳,我的宝贝孙子,你怎么啦?你可不要吓奶奶!”张清的父母也围上前来,神情惊慌,心痛不已。 “妈,你快让一下,阳阳必须赶快送到医院去!”张清面若寒霜,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抱着阳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那抓紧时间!”张爸爸毕竟见多识广,经历的事情多,强作镇定地吩咐张清,“我马上给医院打电话,就他们准备手术!” “彩霞,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居然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张妈妈一把抓出藏在人堆里的陈彩霞,大声地质问。 “阿姨,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失手了!”陈彩霞嗫嗫嚅嚅,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一步一步往她妈妈的身边后退。 她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装白莲花,还在装楚楚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我的阳阳何其无辜,不曾招惹她半分,她竟然想出这样阴狠的招数来,她还有起码的人性和良知吗? 我杏眼圆睁,瞳孔急速的收缩,胸中的怒火喷薄欲出。我大步逼近,抡起手掌,“啪”地一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清脆凌厉的声音响彻大厅。 “你最好祈祷我的儿子没事,不然,我饶不了你!”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十分用力。 我想自己此刻一定面目狰狞,相貌可憎,很多人都不喜欢看吧,但我不在乎。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甚至连性命都可以舍弃,何况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外观形象呢。 我一向主张与人为善,觉得自己不应该像一个好斗的刺猬,成天竖着浑身的刺扎人,动不动就与人开撕喊打,这实在是有损体面,这是我不屑去做的。 当年,陈彩霞借故将稀饭泼在我的手上和脚上,我虽然被烫的皮焦肉烂,但也看在张清维护她的份上,忍气吞声放过她了。可她今天万万不该将歪心思用在我儿子头上,算计我的儿子,我就算再好的修养,再温顺的脾性,我也忍无可忍了,那我就无须再忍了。 我就算是朵娇弱的玫瑰,也是带了几根刺的。况且,我是有血有肉之人,别人又卷土重来杀上我的门了,我难道还要一味忍让吗?就算我看在他们三家盘根错节的关系上,忍着一时之气,她陈彩霞未必就知道好歹! 我恶狠狠地甩了陈彩霞一个耳光,然后谁也不看,丢下那群人蹬蹬地去追张清。张清不知道坐上谁的车,已经风驰电掣驶出了很远。我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巴不得自己能马上长处一对翅膀飞到儿子的身边去。 淼淼提着婚纱和秦俊江着急地追出来,满怀歉疚地安慰我,“小枫,都怪我,是我们没有照顾好阳阳。你不要着急,阳阳一定会没事的!” 秦俊江脱了外套,扔下满堂宾客,跑到地下车库地发动车子准备送我去医院。我像个没头苍蝇,站在酒店门口手足无措,心里已经急得滴出血来。 “弟妹,还是坐我的车去吧!”一辆黑色的汽车“吱”地一声停在我的面前,一个似曾熟悉的面孔从车窗里探出来。 我不做多余考虑,毫不犹豫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这个时候,只要能早点和儿子待在一起,分担他的一点伤痛,对我来说,也是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弟妹,对不起呀,是我们酒店的安保工作没有做好,让贵公子受伤,我也难辞其咎哇!”我听了这番话,才留心看了一眼为我充当司机的人,原来是s城的风云人物王哥,看来这酒店也是他名下的产业。 “王哥,你不用自责,是有的人心肠太狠毒了!”我的心里乱得一团糟,也无心应酬,只是将脸埋在手掌心,竭力控制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现在不是我哭鼻子的时候,阳阳的伤势不明,我要保持镇静,攒着足够的力气去陪伴他,安慰他。 到了医院门口,车身还没有停稳,我含混地向王哥说了声“谢谢”,就快速拉开车门,没命地往楼上奔。 我脸色苍白,眸光呆滞地朝前跑,医院里迎面而来的人纷纷避让,唯恐我不小心与他们相撞。我上楼时,速度过快,步子过急,鞋跟“蹦”地一下断了。我索性将鞋子一蹬,穿着袜子披头散发找到急救室,我已经听到了阳阳嘶哑的哭叫声,根本无法顾忌别的了。 “你干什么!”我毫无预兆地推开门,里面的医生抬起头恼怒地训斥一句。 我对医生的怒目而视恍若未见,眼里只有我的儿子。我望着在张清怀中挣扎嘶喊的儿子,强忍着泪水轻轻地唤了一声,“儿子,我是妈妈!” “妈妈,我好疼,我是不是要变成一个丑八怪了!”阳阳哽咽着,小小的身子剧烈地战栗抽搐,眼睛蒙着纱布。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医生的脾气似乎不好,情绪显得很暴躁,“如果不能保持安静,这个手术我就无法进行了!” “她是孩子的妈妈,你吼什么?”张清冷冷地瞥了一眼医生,轮廓分明的脸上像蒙了一层寒霜,“你做不了,就给我趁早换人!” 儿子性命攸关的时刻,张清怎么能和医生置气呢?他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医生此刻可是掌握着儿子的生杀大权,必须诚惶诚恐地恭敬着。 “医生,你接着缝针吧!我们一定配合!”我强颜欢笑,给医生陪着小心,“你不用理会他,你就是这样一张臭脸!” “那好,你过来捧着孩子的脸,控制着不让他乱动!”医生也没有继续摆谱,就着我给的台阶下了,“爸爸就按住孩子的腿和手吧,要按紧了!” 张清虽然面色难看,但也没有过多计较,乖乖地摁住阳阳的双手,用自己的膝盖压住阳阳的腿,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依照医生的要求,坐在病床上,全神贯注护住儿子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医生,“为什么要按住他,没有给他打麻药吗?” “你怎么这么多话?”医生神情不耐地又训斥了我一句,似乎很讨厌我的饶舌,“孩子这么小,麻药剂量大了会对他的神经有影响!” 看来这位医生还是一个面恶心善的人,替病人考虑的比较周全,但这样我的儿子就会更受罪了。我立即噤口不言,免得多嘴多舌分散了医生的注意力,降低了手术的进度。我只希望他能麻利一点,早点缝好,我的儿子也能少受点折磨。 下巴的伤口很深,医生说要里外两层缝线,才能保证肌肉将来齐整。手术过程中,阳阳至始至终很坚强,他的喉咙里发出很小的呜咽声,但却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只有小小的身子时不时地抖动一下,额头和背上都是汗淋淋的。 我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尽力将我手心里的温度传递给他,以此来减轻他心中的恐惧和害怕。我几次想开口给他讲小老鼠偷油吃的故事,想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疼痛感,但又怕影响了医生的操作,只能作罢。 我眼睁睁地看着医生的针头在我儿子的皮肉里面来回穿绕,每扎一下,阳阳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我和张清就必须手上用力,将他按得更紧一分。我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泪水很快地模糊了我的眼。 我这个时候才懂得什么叫痛在儿身,伤在娘心。我的儿子这样的疼痛难忍,我却什么也代替不了他,真是比挖了我的心还要难受。 我仰起头,不忍再看,痛苦地闭上眼,伤心的泪水滚滚下落。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满意了吧 “好了,我的手术结束了,等一下会有烫伤科的专家来给孩子处理脸上的烫伤。”医生在阳阳的下巴上熟练地打了一个结,将手术针放进器械盒里,伸手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看来医生也很紧张。 “辛苦了,医生!”我朝医生颔首点头,强打精神苦笑了一下。 “伤口不要沾水,这几天也不要给他吃酱油或者一些辛辣食品,那样会影响伤口的愈合!”医生简短地交代完毕,拎了手术箱起身出去。我朝张清努了努嘴,示意他送送医生。 张清松了阳阳的胳膊腿,替医生推开了房门,低声向他道歉,“我刚才态度不好,还请你不要见怪!” “可以理解,我也是做父亲的人,看到自己的孩子受罪难免会心烦意乱!”须臾之间,医生变得通情达理,和刚才的简单粗暴迥然不同,“再说,我刚才说话也不中听,主要是怕影响了手术,让孩子破相了!” 俩人出去以后,病房里就陷入难耐的寂静。我小心地握着阳阳的手,细细地抚摸,泪盈于睫。我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说话的气流震颤到儿子的伤口,让他感到更疼痛。 “妈妈,你上来陪我,我害怕!”阳阳眼睛蒙着纱布仰躺在床上,白色衬衣上面血迹斑斑。他一动也不敢动,只用手凭着本能颤颤微微地抓紧我。 我的儿子仅仅只是四岁不到的孩童,面对阴险之人无端强加在他身上的灾难是无措的、惊惶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我爬上床,俯身将头挨着他靠着,在他耳边轻言软语地哄,“别怕,妈妈在这里守着你!” “你到外面等着吧,烫伤科的常叔叔要替阳阳看诊了!”张清带着一位五十多岁、儒雅的老医生进来,低声劝我回避。 “爸爸,我想要妈妈陪着我!”阳阳循声面向张清怯生生地哀求,像一只受伤的、无助的小麋鹿让人动容。 “阳阳,妈妈在这里会影响我给你治病啰!”这位医生态度和蔼,语气亲和,“我们阳阳是个勇敢的男子汉,没有妈妈在场也会表现很棒的!” “医生伯伯,你也知道我叫阳阳吗?”阳阳紧张的面部终于松驰了一点,迫不及待地询问,“伯伯,我会变成一个瞎子吗?” “不会,阳阳怎么会变成瞎子呢?”医生弯下腰凑到阳阳的跟前,开始查看他脸上的伤势,似乎不经意地逗他说话,“不过,你可不能叫我伯伯哟,要叫爷爷!”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爷爷年纪差不多呀,我和你爷爷是好朋友哦!” 医生一边和阳阳慢条斯理拉着家常,让他紧张的情绪放松,一边给阳阳耐心细致地做着检查。张清将我的手轻轻一拉,我只好随他出来,站在病房门口焦急地张望,心里沉甸甸的不好受。 “你的鞋呢?”张清看见我光穿袜子踩在地上,拉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将我的脚抬起来,搁在他的腿上。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跑进医院时心急火燎的,鞋子扔在半路上了,但我这时候没有半点心情操心我的鞋子问题。 我瞥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双脚,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张清一句,“哦,掉在半路上了!” “我叫妈妈给你买一双过来!”张清在衣兜里摸索了半天,估计在找电话,“电话不在身上,我去给你买一双!” “你就消停一会儿吧!”我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句,我的怨气正好无处发泄,正好迁怒到他身上,“你还懂不懂得轻重缓急?我现在哪有心情去管什么鞋子!” “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次绝不会放过陈彩霞,我管你还护不护着她!”我不等张清开口,噼里啪啦又说了一通。 虽然我知道医院是个需要保持安静的地方,但我想到儿子无端地遭此横祸,现在又伤势未明,实在是冷静不了。因为情绪激动,我的调门很高,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张清垂下头缄口沉默,我发了一通脾气,心中的郁闷消散了不少,也懒得与他再多作理论。 医院不是吵架解决问题的地方,我此刻也没有精力与他说别的什么,还是先把儿子的伤治好了再做决定吧。 “清子,阳阳怎么样了?”张清的父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眼睛红红的,“不要紧吧?” “还不知道结果,医生还在诊治!”张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焦灼不安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重新走到门口张望。 “小枫,你不要担心,阳阳不会有大碍的!”张爸爸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温声地安慰我,“老常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在烧伤领域独树一帜,很有治疗烫伤的经验!” “但愿如此吧!”我耷拉着头,将脸埋在手心里,巨大的无力感袭遍了我的全身。 “小枫,是妈不好,妈没有照顾好阳阳!”张妈妈在我的身边坐下来,抚着我的肩,“你不要太难过,还要打起精神照看阳阳!” 这关张妈妈什么事呢?这完全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带阳阳到s城来,就不该和张清这样藕断丝连,这是老天对我优柔寡断的惩罚!可现在来追究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事已至此,已经于事无补了! “老张,你们来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常医生神色疲倦地从病房里出来,“你们跟我到办公室里来,我们坐下来细谈吧!” “小枫,你到病房里去陪阳阳吧!”张清推了推我,不让我随他们走。他可能担心我承受不了阳阳的病情结果,又想支开我。 “阿姨,您去守着阳阳吧!”我现在也顾不了尊卑上下,直接吩咐张妈妈,“我想第一手掌握阳阳的病情。” 不管是好是坏,我必须听医生亲口告诉我,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全力以赴去救助我的儿子。 “就让小枫去听一听吧!”张爸爸发了话,一行人来到常医生的办公室。 “老张,不是我说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把孩子弄成这样?”常医生一进办公室就摇头叹息,惋惜指责的意味浓厚。 “常叔叔,我儿子的伤势到底严不严重?”饶是一贯淡定冷静的张清也沉不住气,率先问出声。 “大家不是外人,我也不遮遮掩掩,就实话实说吧。”常医生语气凝重,我的心里一紧,“孩子脸上的烫伤和下巴上的磕伤都不是大问题,关键是眼睛……” 常医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关键的地方停顿了片刻,我的心愈发缩得厉害,“因为开水温度过高,受伤面积又集中,我担心伤到瞳孔呐,幸亏伤眼睛的不是硫酸,否则后果不敢设想哪!” “常医生,阳阳的眼睛会失明吗?”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傍晚的烟雾一样空灵虚无,连我自己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还不至于吧,我还要请眼科的专家帮我会诊以后才能下结论,我一时半会也说不好,但以后孩子绝对不能面对强光了!”常医生给了我一番模棱两可的说辞之后,又给了我一个不可更改的断言。 常医生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无暇去听了。彻骨的凉意浸遍我的四肢百骸,我摇摇欲坠,有些重心不稳。张清离我近,急忙伸手扶住了我。 我可怜的阳阳,兴高采烈地来s城参加淼淼阿姨的婚礼,只想实现自己当花童的小小愿望,却遭受这样毁灭性的灾难!怪我疏忽大意吗?怪张清的父母照看不周吗?可谁能防备得了阴险小人的害人之心! “这下你满意了吧!”我用力地甩开张清的手,嘴角勾起讽刺的弧线,冷冷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张清当初一味维护的好姨妹,养虎为患来伤害了你的儿子,还真是绝妙的讽刺! 张清脸色灰败,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幽怨瞧了他一眼,扔下他转身朝病房走。 我说的在不在理,他自己去斟酌吧!他对不值得的人重情重义,结果好心不得好报,就像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可为什么要由我天真无邪的儿子来为他的风雅多情买单? “奶奶,那个阿姨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推我呢?是因为我不乖吗?” 阳阳的脸上涂满了白花花的药膏,已经从手术室转到了单人病房,他童稚天真的问话让陪伴他的张妈妈哑口无言。张妈妈无地自容地调转头,偷偷地抹眼泪。 “我的孙子怎么会不乖呢?我们阳阳最乖了!”张妈妈替阳阳掖了掖被角,“是那个阿姨……” “是那个阿姨不小心!”我抢上前,拦截了张妈妈的话。 我不知道她会怎样给三岁多的孩子解释这件事情,但我不想在阳阳幼小的心灵里播种一些阴暗仇恨的种子。我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生活的简单快乐,不能过早的被这些负面的因素所左右。 阳阳只是一个阳光的不谙世事的孩子,是刚刚冒出土的嫩芽儿,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我怎么忍心去给他讲人生当中的那些算计、争斗,怎么忍心去给他讲人性当中的假恶毒,怎么忍心去破坏他心中的那些真善美。 第一百三十四章 算我求你了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城?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不想呆在这儿了!”阳阳的小手在半空中努力地摸索,试探着朝我的方向伸过来。 我强忍着泪水握住他的手,在床边坐下来安抚他,“我们过几天就回去,妈妈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妈妈,我的眼睛火辣辣的疼,好像淋了辣椒水。”阳阳小声地哼哼着,小小的身子在床上慢慢地蠕动着,可能是麻药失效了,伤口的疼痛开始肆无忌惮地折磨他。 我低下头,靠近他的耳边和他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轻轻地拍着他的肩,“阳阳快睡吧,睡着了伤口就不疼了。” “妈妈,我好想外公和舅舅哇!你说我变成这个鬼样子回去,他们会不会不认识我了?”阳阳的语气很忧伤,惴惴不安,“妈妈,我想照一下镜子,看自己是不是变得像魔鬼一样可怕了。” “怎么会呢,我的阳阳永远是最帅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外公和舅舅永远都会喜欢你!”我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悲怆,不让儿子听出我声音中的哽咽,“阳阳快睡吧,妈妈给你讲故事……一只猫和一只小老鼠发现了一坛猪油……有一天,小老鼠对猫说……” 阳阳在我的呢喃细语中渐渐安静下来,恍然入睡,身子时而不安地痉挛一下。 “小枫,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就辛苦你陪一下阳阳。”张妈妈轻手轻手靠过来,在我的耳边说道。 “好,您去吧!”我木然地点了点头,“您帮我去给阳阳买几件上衣吧,要那种扣扣子的衬衣。” 其实饿不饿已经无关紧要了,阳阳浑身血迹斑斑,需要给他好好清洗清洗,换身干净衣服。他的肚子肯定也饿了,等他醒了得有东西喂他吃。 这些事本来应该我亲力亲为去操办的,但我又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阳阳。小孩子不晓事,如果他受不住疼,忍不住用手抓挠了脸上的伤口,感染发炎了后患无穷,有可能会毁容。 “我马上去买,我让周阿姨给你们母子送吃食过来。你还记得周阿姨吗?” “周阿姨?”我有些惊异,脑子一下子没有转过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她老人家了,她是一位和蔼善良的老人。 “嗯,她这么多年来还守在那座老房子里,也挺惦记你的。” “那就让周阿姨过来吧。”在这个倒霉的城市,她是值得我依赖的人,来了至少可以给我一点支撑吧。 “小枫,彩霞他们一家人来了,你爸爸把他们拦在外面,你要不要见一下?”张妈妈去而复返,附在我耳际低声问。 “没有必要!”我态度坚决地摇摇头。 “可他们想来探望一下阳阳,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相好了这么多年,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吧?你刚才不也说彩霞是不小心的吗?”张妈妈还在那里不遗余力地游说,试图说动我。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把话听错了!呵呵,我真没想到,张妈妈作为阳阳嫡亲的奶奶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让我寒心。 事情发生时,她在酒店里不也是义愤填膺的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了说法?看来,阳阳到底不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根本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他们只是把我的阳阳拿来当作向世亲好友炫耀的一个物件吧。那么,他们对阳阳的那些所谓的宠爱也都是假象了,阳阳在他们心中远没有他们的世家交情重要,难怪陈彩霞当年能够在我面前有恃无恐了。 “您是这么认为的吗?那我是不是还要出去为她伤害我的儿子拍手鼓个掌?”因为失望、难过,我的言辞分外尖锐,面露愠色。 张妈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神色窘迫,尴尬地向我解释,“我们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面子?到底是你们的面子重要,还是我儿子的性命重要?我无语了。 “阿姨,既然这样,那就有劳你帮我照看一下阳阳。”我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淡,里面有我不想掩饰的疏离,“我就出去会会他们吧。” 我推开门,陈彩霞一家人正站在门口徘徊,张爸爸陪他们说着什么,张清不知干嘛去了。 陈彩霞的妈看见我出来,一个箭步过来抓住我的手,急急地替她女儿辨白,“小枫,阳阳还好吧?彩霞真的是不小心,她就是再没有脑子,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那样的蠢事。” 陈彩霞的妈好歹也是一把年纪了,信口雌黄起来也丝毫不感到脸红。酒店里宾客满棚,大家对陈彩霞的暴行是有目共睹,那是说赖就可以赖掉的?何况还有酒店的监控记录为证呢! “我儿子的安危就不劳各位费心,让你们失望了,我儿子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活得好好的!”我抽出手,明显地后退一步,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也不明白,陈彩霞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底气,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明目张胆地伤害我的儿子。照现在的情形揣度,她大约是有所倚仗了!她料定了几家人会一个鼻孔出气,不顾事情真相维护她。 “彩霞,你快过来给小枫道歉,求她原谅你!”陈彩霞的妈妈将她一把拽过来,在我的面前假意推搡。她目光怨毒地盯着我,看不出半点道歉的诚意。 “不敢当!如果你真的想求得我的原谅,你就在自己的下巴上划一刀,再将自己的眼睛抠瞎,我就不再追究你的责任,你做的到吗?”我气势凛然地盯着她,语气冷硬。陈彩霞的目光开始还敢与我对峙,片刻之后,就败下阵来,狼狈地避开。 “做不到吗?”我鄙夷地“哼”了一声,讥讽一句,“那你来和我谈什么原不原谅!你就等着警察的传唤吧!” 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丢下那群人在那里面面相觑。如果是看的顺眼的人,我可以耐着性子与他们多说两句,既然这些人让我如此不舒服,我又何必委曲求全,还有什么必要和他们废话。 “阿姨,您走吧!”我搬了把小凳子趴在阳阳的床边,一瞬不瞬地凝注着他,撩了撩他额际的碎发,再不与张妈妈多说一句。 说实话,我对她刚才那种和稀泥的态度,是相当不理解的。她也是一个母亲,更是阳阳的亲奶奶,怎么能面对阳阳的惨状而轻描淡写地说出那番话来。 “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情马上给我们打电话!”张妈妈讪笑一下,叮嘱我。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脸朝阳阳趴着没有动弹,似乎心力交瘁到了无力支撑的地步。就你们对这件事的态度,我还犯得着给你们打电话吗? “小枫,我给你买了双拖鞋和休闲鞋,衣服也给你们母子拿过来了,你快洗洗换上。”有人轻轻地在摇我的肩膀,我眯眼一看,是刚才突然消失了的张清。 “谢谢,让你破费了!”我仍然趴在床边头也懒得抬一下,一动不动地看着睡不安稳的阳阳,有气无力敷衍了一句。口吻淡淡的,客气中透着疏远。 张清一怔,身体僵直,“搞这么见外干嘛?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洗了上床躺一下。” “你准备怎么处理陈彩霞?”我斜着眼问了他一句,没有和他虚与委蛇,直接了当切中要害问题。 “小枫……有必要闹得那样难堪吗?”张清吞吞吐吐,神情极不自然地与我打着太极。 “很为难吗?也是,反正儿子也不是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你当然不会心疼!还是你的亲亲小姨妹重要哇!”果不其然,张清还是像当年一样,事事都把他前岳父一家摆在首位,时时为他的小姨妹着想。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连考都没有考虑,就轻易地舍弃了他的儿子。 我像被人扔进千年冰窖,寒意从头浸漫到脚底心。我冷笑一声,一切都昭然若揭,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个男人,我还对他抱什么希望和幻想。他口口声声要与我重修旧好,甚至不惜追到江城,却依然把我摆在这样微不足道的位置!别说是我了,就是他的亲生儿子阳阳,也不及他前岳父一家的万分之一吧。 “我也不想你为难了,你去打理一下,我们找机会把离婚手续办一下吧。我们索性一刀两断,分了也干净!”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没有掺杂半点赌气和冲动的成分。 “小枫,你又何必如此呢?”张清面色灰暗,整个人委顿下来,似乎受到致命的打击。 “我不是在赌气,算我求你了,求你离我们母子远一点!你扪心自问,你给我们都带来了些什么?”我越说越难过,但又怕吵醒阳阳,只能将那份酸楚压抑在喉咙里。 对于爱情,我已经没有奢望了。我作了阳阳的母亲,生活中有没有爱情就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我们母子平安愉快就好了。如果我继续和张清纠缠不清,他身边的花花草草盘根错节,而他又不能成为我们母子坚强的后盾,只怕我们母子要命丧黄泉了。 “人家民政部门放假,你让我到哪里找人去?”张清还在找借口拖延,作垂死挣扎。 “我想这点小事难不住你,你会有办法的!”当时领结婚证不也是搞了特权,走了后门吗?如今再托托门路,对他们家来说,是小菜一碟。 “你可以走了,医院里条件有限,我也不留你了,免得委屈你!”我闭上眼睛装睡。 第一百三十五章 和他们拼命 “小枫!”有人推门,是几年未见的周阿姨,我苍凉的心倏地一暖。 她老人家虽然身形已经稍显佝偻,脸上布满皱纹,但依然慈眉善目,菊花瓣似的笑容让她看起来神采奕奕。 “阿姨——”我下了床,搂住周阿姨的腰,单单只叫了一声,眼中就开始水雾弥漫。 从阳阳受伤的那一刻起,整整一天,我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此时才有所松懈,就好像无助的孩子找到了可以供自己依赖的支柱。我面对当年无微不至照顾我的慈祥老人,那些委屈、惊恐、失望,须臾之间全冒了出来。 “孩子,坚强一些!”周阿姨拍了拍我伏在她肩上的头,小声安慰,“吉人自有天相,阳阳会没事的,你可不能先倒下了!” “嗯。”我听话地点点头。 阳阳的伤势未明,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磨难等着他,我作为妈妈必须打起精神去陪伴他。我哪怕心痛得如刀绞,也要强颜欢笑,绝不可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泪。 “这就是阳阳吧!算了,我还是等他醒了再和他说话。”周阿姨慈爱地望着躺在床上的阳阳,欲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但中途又缩了回去,“我替你照看一会儿,你快抽空吃一点去梳洗一下。等他醒了,我们再喂他吃饭。” “阿姨,我不饿!”我依然贪恋地靠在她的身上,汲取她传递给我的温暖,不想起身,“我现在哪有心思吃饭!” “不想吃也得吃!你还要养好精神照顾孩子,不能先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周阿姨的语气很轻,但很严厉,不容我反驳。 我噙着眼泪,强迫自己硬是咽了几口饭菜,味同嚼蜡,根本品不出是啥滋味。 “清子,你也陪小枫吃一点,你也忙到现在还滴米未沾!”周阿姨也盛了一碗饭,递给张清,“多吃点,我带的多,阳阳的那份我给他单独装着!” “我妈呢?”张清接过饭菜,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声。 “她和你爸去给阳阳买衣服去了!”周阿姨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这饭菜是你妈亲自做的,手艺比我强多了!” 我机械地咀嚼着饭菜,眼珠不错地盯着阳阳,担心他在半睡半醒之间喊“疼”。我对周阿姨的那番话恍若未闻,只当没有听见。自从张清他们一家人露出放过陈彩霞的意思,就无形之中让我对他们心生排斥感。他们漠视阳阳的安危、维护肇事者的态度,实在太让我寒心了。 病房里充斥着令人压抑的寂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声。 “妈妈,我疼——”阳阳带哭腔的呻吟声此时格外让人心疼,我立即放下了碗筷,握住他汗濡濡的小手。 “饿不饿,阳阳?”我岔开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的思维一直着眼在“疼”字上,“周奶奶带了你喜欢吃的土豆饼,想不想吃一点?” “妈妈,周奶奶是谁?”阳阳的注意力果然被我转移,蒙着纱布的脸四处转动,“小肚肚真的很饿了耶,但我想先屙尿。” 阳阳曲起身子挣扎,张清眼疾手快一把搂起他,“爸爸抱你!” 我忙不迭地拿上输液瓶,托着阳阳的脚。护士担心他因为不舒服将针头蹬脱,把针扎在他的脚上。 “孩子真是遭罪了!”周阿姨目睹了阳阳的惨状,禁不住低头抹了抹眼角,“不用抱到卫生间那么麻烦,小心磕着伤口了,就用个便盆在这里解决吧!” 周阿姨到底是阅历丰富的老人,经历的事情多些,照顾病人的经验比我们丰富,我依言拿了一个盆子放在阳阳身下。阳阳这泡尿估计是憋得时间过长,使了点劲才尿出来,像一台小抽水机哗啦哗啦尿了半天。 “妈妈,我想摘了纱布看一下周奶奶,可以吗?”阳阳到底是孩子心性,一时玩心大起,伸手就要揭脸上的纱布,“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以后都要蒙着纱布?” “阳阳,别乱动!”我摁住他的手,生怕他乱抓坏事,说了一句谎话自欺欺人地哄他,“怎么会瞎呢?医生给你蒙上纱布是为了挡着细菌,怕你伤口感染了!” “阳阳,不会有事的,爸爸一定给你请最好的医生,我的儿子一定还像原来一样帅帅气气!”张清神情专注地凝视着阳阳惨不忍睹的脸庞,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他是在找理由说服他自己吧。 “阳阳,你想先吃饭还是先洗澡?”我漠然地瞥了张清一眼,将他挤到一边,耐心地征求阳阳的意见。 阳阳一定是饥肠辘辘了,照我的意思是先让他填饱肚子,可是他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实在让人不忍心再看。因为疼痛,他的浑身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如果不及时清洗,我担心他感冒发烧,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妈妈,你还是给我洗洗换件衣服吧,我身上脏兮兮的好痒啦!”我的阳阳一向是个爱干净的小男孩,当然不允许自己邋里邋遢了。 “小枫,我们就给阳阳简单擦洗一下吧,情况特殊,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周阿姨从她的布袋里摸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掀开阳阳的被子,“阳阳要乖啦,周奶奶给你脱衣服了,你不要动啰!” “清子,你过来帮忙护着阳阳,我们动作快点,免得孩子着凉!”周阿姨一边吩咐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阳阳贴身的T恤衫从中剪开。 “小枫,快拧个热毛巾!”周阿姨将剪开的衣服从下往上一撕,顺手搁在一旁,接过我递过去的毛巾,替阳阳浑身上下擦起来。 “周奶奶,你给我擦的好舒服!”阳阳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叹,又伸手打算去掀脸上的纱布,“我好想看一下你的样子!” “阳阳,不能掀!”张清迅速捉住阳阳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周奶奶-头发白白的,脸上都是皱纹,背也驼了,是个笨手笨脚的老太婆,没有阳阳长得可爱哟!”周阿姨轻言细语逗着阳阳说话,前后给他擦了一遍身子,然后用毛巾裹了塞进被筒。 幸亏有周阿姨帮忙,不然,我神思恍惚的,又笨得要命,肯定会手忙脚乱弄疼我的儿子。 “阳阳,我们吃饭吧,看你奶奶给你弄了很多好吃的哟!”周阿姨洗了手,打开了另外一个保温盒,摆上几盒汤汤水水。 “小枫,你快去洗,我来给阿姨帮忙!”张清靠在床头,阳阳依偎在他怀里。我也懒得矫情,争分夺秒去卫生间随便冲了个澡。等阳阳麻药完全失效以后,他说不定会疼得辗转反侧,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安抚他,后面事情还多的很,现在有人替一把也好。 “阳阳,奶奶给你买的新衣服!”我听到张妈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穿好衣服出来一看,果然是张清的父母来了,随行的还有新郎官秦俊江一家。 “小枫……”淼淼已经脱了喜气洋洋的新婚礼服,换上了普通的休闲服,面对我满脸愧色,“谁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早知道就不要你们从江城过来了!” 我望着她,没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责怪他们邀请我们母子来参加婚礼吧,属于无理取闹;说没关系吧,可我的儿子遭遇这样悲惨的事情,我又不想违心地客气。谁能算到陈彩霞丧心病狂呢?我儿子又没有碍着她什么! “淼淼,你陪我去酒店收拾东西吧!”我拉了淼淼往门口走,临出门交代阳阳一句,“阳阳,你乖乖听话,妈妈和淼淼阿姨去去就来!” 大约是找了熟人的关系,阳阳的病房是面积不小的单人间,挤几个人是绰绰有余,但我反感和这一大帮子人呆在一个空间,憋得慌。 这么多人替我照看一下儿子,应该不算什么为难的事情,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如果阳阳在他们手上再出了丁点事故,我会和他们拼命的。 “小枫,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张清时时刻刻关注着我的表情,见我有意回避他的父母,立马跟了上来。 “拜托你长长脑子,搞清楚状况,抓住重点问题!”我冷着脸,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他,“现在儿子的伤是大事,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守着吧。我儿子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都饶不了你!” 我语气生硬,阴沉着脸,似乎病房里的一干人等我都没有放在眼里。淼淼暗暗地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别太过分了。我过分吗?有他们做的过分吗?什么名门世家,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张清被我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像霜打蔫了的茄子,歇菜了。他无可奈何地目送着我和淼淼出了门,乖乖地守在阳阳的床头。 “小枫,我知道你有气,但别撒在张清身上!”电梯徐徐下降,淼淼好心地规劝我,“张清的压力也挺大的!阳阳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不心疼呢!” “他心疼?”我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好像听到天方夜谭,“我的阳阳哪有他的小姨妹重要!” “这次你可冤枉他了!”淼淼居然为张清打抱不平,“张清死活要惩办陈彩霞,陈彩霞的妈妈给他下跪了,他也是左右为难的!” 陈彩霞的妈妈竟然还闹这一出,倒是出人意料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你所愿 “还有这回事?陈彩霞的妈妈给张清下跪?该不是作秀的吧?”我严重怀疑自己的听觉,不相信地将淼淼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管她是不是作秀,反正都给清子出了个难题,她这是在给清子施压呐!”淼淼勾了勾嘴角,似乎对陈妈妈极端的做法颇为不满,“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亡妻的父母和妹妹,张清也是左右为难,两边都不忍心伤害。” 淼淼这会儿俨然变成了一个心理研究学家,将张清的矛盾心理剖析的透彻入微,言语之间好像对他的处境深表同情。照淼淼这样分析,我如此这般地对张清咄咄相逼,似乎显得有些不通情理,得理不饶人了。 难道我这样做过分吗?陈彩霞作为一个成年人,丧心病狂地作出伤害三岁小儿的恶毒事情,凭什么要得到大家的姑息?我的阳阳何其无辜,他正饶有兴趣地当他的小花童呢,当完了小花童就准备高高兴兴地回江城,他招谁惹谁了,却猝不及防地惨遭这样的横祸,谁又来同情我的儿子? 他们个个说起来好像都蛮有道理,都可以义正言辞地说道一番,可是事情没有搁在他们的身上,我的心情任何人都不能感同身受。有些疼痛只能自己承受,而无法向人言说。 我突然很有些郁闷,觉得这趟s城还是来错了,白白地让我的儿子遭此一劫,真是不值得。我身心俱疲,蔫蔫地闭了嘴,不想再开口。 夜漆黑如墨,像我晦暗的心情一样沉重。我随着淼淼上了车,漫不经心地望着车窗外急速后退的万家灯火,从心底蓦地腾起一股孤单的感觉。这个城市一如既往地让我感到陌生,一如既往地离我十分遥远。 “小枫,你不会责怪我吧?”淼淼见我情绪低落,出声打破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可怕的沉默。她握住我的手摇了摇,歉疚不安地说,“我没有预料到陈彩霞会疯狂到这种地步,闹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让阳阳受苦了!” “有什么好怪的呢?”我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靠在车窗玻璃上失神地望着外面的那些似曾相识的街道,倍感无力。 我们不是万能的神,任何事情都左右不了,怪不怪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的阳阳所受的那些伤痛已经抹不掉了。 我上了楼,拖出行李箱,一股脑儿将我和阳阳的东西装进去。这个酒店大概也没有来的必要了,趁早收拾干净了好开路。 “你不把清子的东西带上吗?”淼淼自作主张地把张清的东西往我箱子里塞,担心我落下。 “他的东西等他自己来收拾吧!”我毫不迟疑地将那些碍眼的东西拿出来,单独放在一边,“我们还是划清界限,各走各的好!” “小枫,他也痴心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淼淼是个聪明人,不难听出我话里的弦外之音,试图再做做我的工作,撮合撮合我们。 “淼淼,别的就不多说了吧!你应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会去办理离婚手续的。”我打断了淼淼的话,不想与她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你送我去医院吧,我怕阳阳等急了!”淼淼乍一听目瞪口呆,顿觉惋惜,最后也只好缄默不语,直接送我去医院。 虽然我和淼淼不是知根知底的至交好友,是属于那种逐渐吸引脾气相投的闺蜜,她当然知道我倔强的性格。如果我觉得某个人值得我去付出,我可以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迁就别人,一旦我心灰意冷,我会毅然决然地转身,再无回旋的余地。 一个人的成熟不是因为你活了多少年,走了多少路经历了多少失败,而是因为你懂得了理智地放弃。虽然如今的我年龄不算大,但我也算品味了一些人生的风风雨雨,到了这个境地,只想跟谁在一起舒服就和谁在一起。我已经过了那个你不喜欢我,我也非要喜欢你的年龄,取悦别人远不如快乐自己。 我回到病房时,那一大群人已经离开了。张清像一具沉默的雕塑守在阳阳的床头,一瞬不瞬凝视着阳阳的睡颜。药水已经输完了,阳阳侧着身子睡着,不时小声呻吟出声,睡得极不安稳。 “你睡吧,我夜里守着他!”张清默默地接过我的行李箱,放进衣柜里。 “好,我们换班睡吧!”我也没有客套,脱了鞋在旁边的床上躺下来,“下半夜你叫我,我起来换你!” “算了,你也担惊受怕累了一天了,就安心睡吧!”张清又搬了一把椅子,端端直直坐在阳阳床边。 “你就上床和他钻一个被窝吧,地上凉!”我看张清这种傻乎乎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鬼使神差提醒了他一句。 “哦,不要紧,我就这样守着他吧!”张清不知道是没有领会出我的一片苦心,还是为了自虐,固执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叫你上去就上去,你作出这幅鬼样子给谁看?”我很有些无理取闹,恼火得莫名其妙。 我这个人就这么别扭,心里明明对他恼恨得要死,恨不得立马将他挫骨扬灰,可是看他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又莫名地心软。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累,免得我上床把阳阳吵醒了!你睡吧!”张清到底心疼儿子,仍旧像个木桩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儿子,眼珠子也不敢错动一下。 既然他像一块榆木疙瘩不开窍,愿意这样惩罚自己,我就由着他去了。我在床上翻了几下,闭上眼睛假寐。 “小枫,你白天说的事情是真的吗?”就在朦胧的睡意刚刚向我袭来的时候,张清又突兀地出声。 “嗯。”我将头缩在被子里,嗡嗡地哼了一声,“你联系民政局的人了吗?我希望我们明天能抽一点时间把这件事情办妥。” “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张清似乎不愿意相信,犹不甘心地向我再求证一遍。 “你觉得呢?”我拥了被子坐起来,揪着脑袋哀怜地望着张清,“算我求你了,你就放过我们母子吧!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继续纠缠下去,我的阳阳还会遇到哪些伤害!” “好,就如你所愿吧!”张清垂下头,沉思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会继续回避的时候,他又抬起头,“明天等阳阳会诊结果出来以后,我们就去办一下吧!” “哦!”我诧异地应了一声,张清这次的爽快让我有点意外。我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复,却并没有如释负重的轻松感。 “快睡吧,小心着凉了!”张清站起身走过来,将我塞进被筒,顺便钻进我的被子,“小枫,我真是一个混蛋,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干嘛?”我不自在地在他怀里挣扎一下,想往旁边挪一下位置,“你不担心阳阳了?” “别动,让我抱一下!”张清动作温柔但不失力度地将我搂在怀里,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我能看见阳阳,不会有事的!” “我把江城的房子给你,你回江城以后就搬过去住,我请周阿姨去照顾你们母子。这些年我也攒了一点钱,也给你。”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张清自顾自地开始安排,“阳阳就跟着你吧,以后你就辛苦一点!” “我啥也不要,我只要阳阳!” “你还是都拿着吧,这样我也能够安心一点。我让你受到了那么多伤害,什么也弥补不了,你就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吧。” “我有钱!我要那些身外之物干嘛?” “你能有什么钱,家里还不是靠你弟弟撑着!听话,我给你的,你就拿着,女人有钱傍身底气足些!”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和张清会有这么一天,我们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论离婚问题,这样客客气气地你推我让。 “小枫,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我们能够重新开始,我一定不会让你流那么多眼泪,一定会好好珍惜你,好好来爱你!” 当年,我与张清耳鬓厮磨缠绵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他能敞开心扉,能情真意切说一句“我爱你”。我曾经渴望了许久,一直没有如愿,却在临要分开的今夜,他这么伤感而又深情地说出来,真是让我觉得讽刺。 夜很深,医院里很安静,张清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低沉动听,让人禁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我怔怔地躺在他的怀里,半天醒不过神来,不相信张清会对我说出这么煽情感人的话来。 张清好像害怕我会凭空消失了一样,好像有一辈子的话要与我倾诉,他静静地搂着我不放手。他附在我的耳廓,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到了我的美人鱼抱枕,说到了我心血来潮浇死的芦荟,说到了我们在d城的那次温柔缱绻……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我以为他从来都不会留心这些跟我有关的点点滴滴。可既然你心中有我的一席之地,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漠视我,让我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痛彻心扉呢? 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矫情,拥有时不懂珍惜,失去时才会追悔莫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成全你 第二天清晨,常主任刚刚上早班,就吩咐我们将阳阳推进治疗室,他邀请了s城的眼科权威专家来给阳阳进行会诊。 我惴惴不安地等在外面,心神不定地绞着手指头,如坐针毡,担心里面传出我无法承受的严重后果。 “阳阳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这样紧张!”张清贴身过来,拥我在怀,“你就在这儿坐着吧!” 我没有拒绝他的关心和示好,任由他牵着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伤心,这样无助了,我需要一个有力的臂膀借给我力量,我才有勇气度过眼前的难关。 张妈妈动了动嘴角,似乎打算安抚我几句,但她见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交谈的精力,又打住了。她时而焦灼不安地在病房门口踮脚探望,时而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晃得我头都要晕了。 张爸爸双手交叉背在身后,拧着眉,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好像在饶有兴趣地欣赏街上的风景,只有他身后不停捻动的手指泄露了他忐忑不安的内心。 我们四个人各怀心事等待着,时间流逝得特别慢,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一脸煞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羸弱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栗几下。我只希望检查的结果能够快点出来,常主任能带给我们一点让人振奋的信息,在这种无措的等待中煎熬,我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咯吱”一声轻响,诊疗室的门打开了,护士推着阳阳的病床出来。我猛然直起身,踉踉跄跄地冲到他的面前,轻柔地叫了一声,“阳阳——” “常叔叔……”张清也急速站起来,抓住常主任的手欲言又止。我也紧张地望着常主任,心悬在嗓子眼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你们一家人放心,情况没那么糟糕!”常主任知道我们正犹如在水深火热中挣扎,也不卖关子,在门口就给我们透露了诊疗结果,“孩子的瞳孔没事!” 我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倏地一松,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阳阳的病床上。我就像咬牙坚持的长跑运动员,开始还能够一鼓作气忍耐着,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看见终点的那根红线,支撑自己的那口气终于憋到了极限,再而衰三而竭,眼看着就要彻底垮了。 “你怎么啦?这不是应该高兴吗?”张清一个健步过来扶住我,极力稳住我的身形。 “嗯,是应该高兴!”我忙不迭地点点头,声音哽咽,眼角湿润。 “把孩子推回病房吧!”常主任吩咐管床护士,然后朝张爸爸示意一下,“你们随我到办公室来!” 孩子还小,有些病情是不适合在他面前讨论的,我知道常主任的意思。我有心陪阳阳回病房,但又想尽快了解阳阳的真实状况,站在原地踌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左右为难。 “妈,您陪阳阳回病房吧!”张清看出了我的心思,拉着我的手安排他的妈妈,“小枫,我们一起去常叔叔的办公室吧!” “老张,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啦!”常主任一进办公室,就安慰似的拍了拍张爸爸的肩膀,“虽然受烫面积集中,但好在开水的分量较少,温度也不算高,没有伤到瞳孔,孩子的眼睛算是保住了!” “让你费心了,老常!”张爸爸郑重其事地握住常主任的手,由衷地道谢。 “谢什么,咱们什么关系,搞那么见外干嘛!”常主任假意将脸一沉,似乎对张爸爸的客套十分生气,“但孩子的有些情况也不容乐观,后期的治疗和护理非常关键!” 常主任的话锋一转,我刚刚平复片刻的心又无形中往上一揪,我忍不住焦急地问了出来,“常叔叔,到底有哪些严重的后果,您就实话告诉我们吧!” “小枫,你先不要心急,不是什么疑难绝症,你听我慢慢说,”常叔叔心疼地看了看我,又通俗细致地为我们讲解,“孩子的伤以后即使愈合了,也会有一些后遗症,比如脸上的毛孔将来会有一些堵塞,排汗功能会差一点,眼睛再不能受强光照射,下巴上也会留疤……” “孩子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一点后遗症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的!”张爸爸没等常叔叔说完,担心我承受不住,温声开导我,“我们就往好处看,往好的方面努力吧!” 我难受地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后期的护理绝不可掉以轻心,特别是脸上的烫伤,弄不好留了疤痕,孩子就毁容了!”常叔叔将阳阳的情况讲解完毕,最后严肃地叮嘱了我们。 “好的,常叔叔,我们以后会倍加注意的!”我没有来得及吭气,张清抢在前面简练地应答,我在后面只顾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走出常主任的办公室,我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飞快地抹了抹夺眶而出的泪水,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说是喜极而泣吧,好像不恰当,但不管怎么说,阳阳能有这种结果,就像常主任说的,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清……”回病房的途中,我拽了拽张清的袖口,弱弱地叫了一声,“我们现在出去吧……” 阳阳的伤情得到专家权威的诊断,吉多凶少,我也算缓了一下神。现在,病房里有他奶奶陪着他,他大约也不会太闹腾,我和张清正好把昨天商定好的事情办妥了为好。 我的动作稍微一迟疑,张清马上心领神会,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蹙了蹙眉,脚步一顿,朝他爸的背影说了一句,“爸,您和妈先陪着阳阳,我和小枫出去一下!” “一大早的,你们会有什么事?”张爸爸分别看了看我和张清,满腹狐疑,“快去快回吧,怕阳阳等会找你们。” “知道了,爸!”张清闷闷地答应着,随我下了楼。 今天的天气不太给力,天灰蒙蒙地阴沉着脸,估计难得露出笑意。秋风肆虐,吹在人的脸上,有遮挡不住的寒意。放眼整座城市,满目枯枝,遍地是金黄的落叶。入秋的s城已经变得阴冷潮湿,寒意入骨了。 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颤。张清揉了揉眉心,站在台阶上等我追上他的步伐,脱了外套披在我的身上,不满地发了一句牢骚,“你就这么着急,几年都等了,就在乎这么几天时间?” 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更谈不上辩白,穿着他那件肥大的外套,加紧脚步赶上他的节奏。我听几句不痛不痒的牢骚话算啥,只要今天能哄着他和我顺顺利利办了手续就不错了,免得夜长梦多。 张清硬朗的五官紧绷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专注幽深的眸子目不斜视注视着前方,皱着眉头踩油门。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翻来覆去卷着长长的衣袖,借以掩饰心中的波澜起伏。 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熟悉的男人气息,沾染着令人沉沦的芬芳。我的两只手笼在长长大大的袖子里,像顽皮的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好玩,可是又有一种奇异的熨帖。棉质衣服柔软舒服,有一点说不出的温暖,那点暖洋洋的感觉仿佛荡漾在心中,一丝一丝渗透进骨髓。 我将头贴近衣领埋进去,近乎贪恋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为了留住眼前这个男人曾经的味道。过了今天,我们就会尘埃落定,从此萧郎是路人,我和眼前这个让我爱不得恨不得的男人就将分道扬镳,再无关联了。 到了民政局门口,张清刹了车,也不急着下车,双手依然搁在方向盘上,像一具木雕有一下无一下无意识地扣着手指。我对他的异常假装视而不见,狠了狠心,抬脚准备下车。 突然,张清像一只迅猛的猎豹一跃而起,一把将我扯进怀里,将我的头紧紧地摁在他胸口。他把头挨近我的鬓角,恋恋不舍地磨蹭,虚弱得像一个失去方向的小男孩。 “小枫,你真是一个狠心的姑娘!我明明对爱情都已经绝望了,打算这辈子一个人孤老终生算了,你将我救活了,却又毫不留情地将我扔掉,眼睁睁地看着我干死、渴死,不再管我了!” 张清,你到底搞清楚状况了没有?到底是谁抛弃谁呀?这个人还蛮会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他把自己说的多委屈似的! 我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瘪了瘪嘴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得像一只鸵鸟,只听到他胸腔的心跳“噗噗”的,强劲有力。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就成全你!”张清用下巴揉了揉我的头发,将我的身子扶正,“我们下去吧!” 因为是假期,民政局并没有人办公,门可罗雀,十分冷清,张清泊了车,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大约是为了联系有关人员来替我们办理手续吧。 “走吧,上面有人在等我们!”他收了电话,落寞地说了一声,然后转身上楼。 我一声不吭,只管尾随着他朝前,就像当初办理结婚-证时一样盲目,听凭他包揽一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净身出户 放手是爱的最高境界,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因为心疼你而无可奈何地向你妥协,难道张清委实还蛮在乎我的? 我这样心神不宁地揣度着,没有注意地上的路,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张清眼明手快,敏捷得像只兔子,自然地伸出长臂一拉,将我揽在他的腰际。我戒备地在他臂弯里扭捏,竭力想摆脱他的禁锢,可是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像铜墙铁壁将我箍了个严严实实。 他张清就不能离我远点,与我保持点散伙夫妻该有的距离。他大可以一如既往地秉承自己一贯冷硬漠然的行事作派,像以前那样把我丢弃在一旁不闻不问就得了。我直了直身子,挺直了脊背,悄悄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装聋作哑,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揪了揪我的腮帮子。 我气得脑门发胀,心怦怦乱跳得厉害,像被人踩住尾巴的小猫,只差暴跳如雷。我面色微沉,虚张声势地瞪着他的目光像有两团火在烧,我侧了侧身子想打落他的手,却没能如愿。 “我们还没离婚呢,你就搞这么别扭!”张清不以为然地勾勾唇,声音里有嘻皮笑脸的戏谑之感,“你搞得像贞节烈女,好像没和我在一起睡过!” 算我眼拙,平素没有察觉出张清是这号没皮没脸的人物,居然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这厮是不是眼看着我们就要解体了,心里无形之中就少了禁忌,啥话他都敢突突地往外冒了。 我面红耳赤,尴尬地笑笑,嘴角翕翕不知说什么才可以堵住他的嘴,索性也和他一样装聋作哑。我任由他揽着腰,一路裹挟着向前。我俩这亲密无间的亲热劲,哪像是要说“Good_bye”的样子,似乎是约好来民政局游山玩水啦! 我们推了一扇门进去,接待我们的居然是几年前为我们办结婚-证的那个笑眯眯的老大姐。她见我和张清手挽着手,一路嬉笑着亲亲热热地进来,诧异不已。 她估计看惯了互相怨怼,打的鸡飞狗跳的离婚夫妻,像我们这样轻松惬意宛如闲逛菜市场的一对,还是头一回见到吧。 “张处长,”她仍然沿用张清的旧职务在称呼他,毋庸置疑,她肯定是张清的熟人,“你们来了!” “嗯,我们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张清并没有多余的废话,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都准备好了!”老大姐先对张清颔首,斟酌片刻之后,满腹疑惑地问,“可是二位想好了没有,确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我们想好了!”与上次办结婚-证不同,这回换我口齿伶俐地先开口。 老大姐将狐疑的目光投注在张清身上,似乎必须得到他的首肯,她才能确定要不要给我们办理手续。 “她爱玩,尽喜欢折腾,就依她吧!”张清心烦意乱地皱了皱眉,颇为无奈地说了一句。 他焦躁地挠了挠头皮,显得非常孩子气,与他一向处变不惊的气度不相符合。看他这不情不愿的几个鬼样子,好像是我拿枪逼他来这儿似的。我好像就是他那淘气的女儿,今儿心血来潮想和他玩一出孔雀东南飞的游戏,他被逼无奈只好配合我。他勉强同意来办理这个手续,好像卖了我天大的面子,多宠溺我似的。 他该不是把我当成了三岁的阳阳,因为儿子喜欢射击,他就想方设法满足儿子的心愿,带他去打靶。因为我觉得离婚很好玩,他就放下身段迁就我,逗我玩玩满足一下我的猎奇心。 他一下子功夫像换了一副嘴脸,怎么变得和秦俊江一样玩世不恭了。我来民政局可是斟酌了又斟酌,头发都琢磨掉了好几根,态度慎重着咧,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陪他来这儿走马观花压马路的。 我左思右想,担心他临时变卦,赶紧催促他,“快让这位大姐帮我们办理吧,放假期间麻烦她挺不好意思的。再说,恐怕阳阳会找我们,我们还是速度一点吧!”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张清淡定闲适地按兵不动,还在那里东扯葫芦西拉瓢,磨磨蹭蹭拖延时间。 我当然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把他哄到这个地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大姐,我们究竟要走哪些程序,你就尽管按照程序来办吧!”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老大姐还在苦口婆心游说着,企图说服我。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们这些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都是本着劝和不劝离的原则,能够撮合一对是一对,都希望反目夫妻再次欢欢喜喜把家还。他们只期待皆大欢喜的奇迹出现,却不管这些再次勉强凑合在一起夫妻,是否和谐幸福,往往一片好心反将事情搞砸了。 “我都考虑了好几年了,皱纹都想出来了!”我可再不能随随便便由他们摆布了,得坚定不移地坚持自己的立场。 “哪里有皱纹了?我瞧瞧!”张清煞有其事地捧着我的脸,一本正经地上下睃巡,“哪有?我看还是貌美如花,肤如凝脂,细腻丝滑!” “你——”我窘得满脸绯红,简直是哭笑不得。 张清到底是闹哪一出哇!合着这不是来办手续,而是跑到民政局来打情骂俏了? “大姐,你就把东西拿出来,让我们签字吧!”张清可能是逗弄够了,朝老大姐努嘴示意了一下。 老大姐得了张清的指令,才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工工整整摆在办公桌上,右手指着每页右下角的空白处说,“你就在这些地方签字吧!” 我拿起笔,“刷刷”几笔,在规定的位置写上“林枫”两个大字,力透纸背,触目惊心。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天不见,你倒是长进不少哇!这字倒写得像那么回事,比以前强多了!”张清不着急签字,竟然还有闲心打趣我,“以前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在地上爬行!” 我的字虽然不敢自诩超过司马彦,可也是我老爸一手调教出来的,不说登大雅之堂显摆,如果平时亮几刷子还是顺手拈来不费什么劲儿的!我什么时候写字像蚯蚓了,有他这么颠倒黑白诽谤人的吗? 我气得白眼乱翻,恨不得将窗台上的破抹布拿过来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大嘴巴。 “逗你玩的,不要生气啦!”张清见我像被惹毛了的刺猬龇牙咧嘴,掩着唇不动声色地窃笑,“我老婆的字一向写得好啦,行云流水,有大家风范。” 他是打一巴掌又给你一颗枣子吃,典型地拿我开涮咧!我们都来办离婚手续了,马上就要变成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他还一口一个“老婆”叫得肉麻,该不是脑子秀逗了吧! 离婚明明是一件严肃伤心的事情,硬是让张清插科打诨,整得好像成了一出啼笑皆非的闹剧。 “你快点!干嘛这么磨叽!”我将签字笔塞到张清手中,恨不得代替他签了算了。要是现在兴按手印,我早就摁着他的食指压下去了。 “着什么急!”张清抿着嘴唇,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臂,半天不落笔,好像那签字笔重若千钧。 “张处长,你们财产方面都协商好了没有?”那老大姐不知道得了张清什么好处,还在巴心巴肝地帮他拖延时间,等待我回心转意,“不处理好的话,怕今后扯皮拉筋!” “你放心,我们都协商好了!”我忙不迭地陪着笑脸,只盼着张清早点签字画押,“我只要孩子,啥也不要他的!” “什么?你们还涉及到孩子?”老大姐一惊,面色愈发凝重起来,“这就复杂了,你们起码要协定孩子的赡养费以及探视孩子的时间等等,诸多问题马虎不得呀!” 老大姐说着,审视的目光重新盯在我已经签好了的文件上,似乎有把它作废的意思。我扑上去双手护住文件,眼巴巴地向张清求助,“张清,你快说句话呗!” “我们是已经说好了!”张清见我生怕离不成的猴急样,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颇为无奈地承认,“儿子,房子,票子都归她,我净身出户!” “我不要!谁稀罕你的房子票子了!”我根本不理他的茬,凛然拒绝。 “我老婆儿子都没有了,还要房子票子干嘛?抱着啃呀!”张清这个时候幼稚得像一个弄丢心爱玩具的孩子,赌气地威胁我,“你要不要?不要就一切免谈!” “你把东西都给我了,自己咋办?你以后不娶老婆了?”我心里一急,一席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说完了恨不得扇自己两下,张清他今后娶不娶老婆关我鸟事,我操的哪门子心? “我还娶什么老婆?一个人打一辈子光棍算了!”张清垂头丧气,一脸颓败灰暗之色。 “好好,就依你!”我只差给他拱手作揖了,担心事情拖下去出故障,“你快签吧!” 张清闭了眼,默默地沉思良久,最后终于心一横,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极不情愿地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老大姐惋惜地摇摇头,拿出公章,“啪”地盖上了鲜红的印记,宣告着我们的关系正式解体了。我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山高水阔,我们互不惊扰,就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好,各自活出自己的那份精彩!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方百计想逃开 民政局也不是张清家开的衙门,又在国庆长假期间,我们也不便在此过多逗留。人家那办-证的大姐说不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呢,我和张清白白耽误别人半天时间,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这样自责着,等那离婚证一到手,我就千恩万谢拖了张清出来。我直到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口,翻来覆去将那红通通的证件抚摸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玩意儿都是真的。 朝思暮想这么多年,今儿夙愿得逞,我仅仅吁了一口长气,心里倒并没有生出丝毫轻松的感觉。我想到自己当年在这段荒诞的婚姻里曾经所付出情感和隐忍,想到无辜的阳阳所受到的伤害,难免唏嘘。 “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我还会弄个假的糊弄你不成?”张清的脸像抹了锅底灰一样,黑黑的极其难看,“随便找个地方把它们搁起来不就得了!” 我寻思他的话,觉得是这个道理,未必他还能手眼通天搞出个假证来糊弄我,我就揣回去有时间慢慢看吧。再说又不是什么嘉奖喜报,我用不着在大街上显摆的,先收起来吧。 可我拿着证件前侧后扭捣鼓了半天,硬是没有找到妥善安置它们的地方。我们早晨出门和临时起意差不多,匆匆忙忙的,我连个手包都没有带一个,这会儿抓瞎了。算了,就用手拿着吧,回病房了再把它放进行李箱。 “没地放它吗?要不,我一起保管得了,都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张清一副好说好商量的口吻,将两本证件一股脑儿放进披在我身上的外套口袋里。 他俨然一副舍己为人、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大方作派,好像他保管这离婚证吃了多大亏、受了多大累一样。 “干嘛?这是我的东西,你休想染指!”我下意识地将其中一本证件往怀里一揣,担心他抢夺,“你保管你的,我保管我的,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我还能把它吃了不成,你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清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戏谑,侧脸掩映在光影之下,硬朗的五官依然令人炫惑,“民政局存了档的,我做不了手脚!” 好吧,暂且就放到他的衣兜里,到了医院再做定夺。张清见我不再反对,将两本证件一合,胡乱往自己外套口袋里一塞,然后就把我整个人往怀里一带,下巴就在我颈脖子上蹭。 “干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们现在可是啥关系也没有了!”我伸出手指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向我靠近,“你趁早离我远点!” “我冷嘛!”张清缩了缩脖子,炙热的胸膛不怕死地继续往我身上贴,“你看,秋风瑟瑟的,冻死人了!我可是无私奉献,把外套给你穿了!” “我这就还给你!”我根本不领情,作势真的去扯披在肩上的衣服,“谁稀罕你的衣服,说的好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小气巴啦的,才办了离婚手续一会儿工夫,就和我楚河汉界划这么清楚了!那他刚才在民政局里秀什么君子风度,还非要把票子房子硬塞给我,现在连一件衣服也要斤斤计较了。 “你这个小东西真没良心,过了河就拆桥!拿到离婚证就翻脸不认人了!”我看到张清眸中星光陨落时死寂般的黯淡,以及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萧瑟的秋风中,菲薄的阳光下,张清逆光而站,俊容隐藏在阴影里,神情萧然而带点疲惫。头发稍微有点凌乱,有几缕遮住了眉毛,静深似海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忧伤,硬朗坚毅的面庞此刻格外显得瘦削。 他紧紧地贴着我,伟岸的身躯微微轻颤,似乎经过长途跋涉的旅行者,精疲力竭急需一个地方休憩,这样无助虚弱的张清瞬间击中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我倏地心生不忍,舍不得推开他。 “我又没有说什么?你哭丧着脸给谁看?”作为这场失败婚姻的当事者之一,我不好意思直接安慰张清,只好随便扯个由头搪塞他,“我只是觉得我俩老大不小了,在这大门口腻腻歪歪,人来人往,是不是有碍观瞻啦!”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回医院吧,说不定阳阳等急了!”须臾之间,张清眉梢间的阴霾尽散,拉着我快速上车。 刚才那个颓唐、倍受打击的男人已然不见,他依旧恢复成稳健、自信、果决的张清,雷厉风行安排下一步的行程。 “张清,我想明天和阳阳回江城!”我坐在车上,在心里斟酌了一番,试着和张清商量。 我在s城至始至终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都不方便,还是回江城比较合适。那里各方面资源齐全一些,林鑫和我爸也好帮我搭把手。如今,我没有嫡亲的家人在身边帮衬,总觉得底气不足,心里惴惴不安的。 反正离婚证拿到手了,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阳阳的伤势也算有惊无险,我回江城了再找专家治疗,难道大都市的医疗条件还比不过弹丸之地s城? “你别想起一出就是一出的!别的事情可以依你,这件事不能由着你胡闹,你不能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张清“吱”地踩住刹车,回首凶了我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把证件糊弄到手了,千方百计想逃开我!” 灿烂的笑容渐渐从他的眉宇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目光,严肃的表情,仿佛脱了掩饰的面具,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这才是真正的张清吧,犀利,强硬,胸有成竹,不容他人违背他的意愿。 “我可不会像你们家的人一样把阳阳不当回事!我绝不会拿我儿子的性命开玩笑的!”我气得柳眉倒竖,顺手将张清一扒拉,忍不住反唇相讥。 我的怒意来得非常突然,就好像一只看似无害的小猫,原本懒洋洋地躺在过道里晒着太阳,无端地被人踩了尾巴,“喵呜”一声就跳起来,毫不留情地就朝踩它的人挠过去。 不可否认,张清或多或少猜中了我的那点小心思,我是有那么一点证件糊弄到手、一拍两散的打算。可如果不是陈彩霞虎视眈眈窥视着我的儿子,不是张家对她姑息养奸,我用得着这么谨小慎微吗?谁也不知道陈彩霞的神经哪天又错乱了,再对我的阳阳下毒手,我该怎么办?以他们三家沆瀣一气的劲头,我找谁去伸冤算账?不是为了防范于未然,我有必要这样狼狈逃窜吗? 此刻,就算机敏如张清,他也猝不及防地楞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话了,忤逆得我暴跳如雷。 “不是因为你,我的阳阳会遭这样大的罪吗?不是因为你们家护着陈彩霞,我会看着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而无能无力吗?”委屈、憋闷、惶恐各种情绪瞬间爆发,我口不择言地责怪着张清,豆大的泪珠簌簌地滚落下来。 阳阳受伤以来,我心里一股无名之火憋得喉咙都硬了,早就想痛痛快快发泄一番,今天正好噼里啪啦说出来,免得我的肠子气得打结。 “好了,你别哭了!”张清将车缓缓地靠在路边,将我圈在怀里呐呐地低哄,“都是我的错!” 张清此刻才弄清楚我怒不可遏的缘由,但关于阳阳的事情的确是他理亏,他也没有立场指责我,只好听凭我趴在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泣着。 我明知道作为散伙夫妻,我这样趴在他的怀里哭闹撒泼不太合适,可是就像阴晴不定的老天垮了一阵子脸,总要叮叮咚咚下场大雨,尽情宣泄一下才行,我委屈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伤心,这样淋漓尽致地痛哭了,现在哭一哭,既难过又舒服,百感交集。 “你不要担心,我一定找最好的医生治好阳阳!”张清的声音低沉有力,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阳阳!” 我这样不管不顾地哭泣一番,心中的污浊之气消除不少,心里好受了许多。张清既然已经放下身段示弱了,我如果继续这样没脸没皮地撒泼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我从张清的怀里直起腰,不好意思地低垂着脑袋抹泪。 张清从收纳盒里拿出一条新毛巾,力度温柔地替我擦了脸,揉了揉我的头发,“头疼不疼?” 我摇了摇头,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张清替我系好了安全带,右脚轻踩快提发动车向前驾驶。 “你这次回来不去看看彩云姐?”我漫不经心地目视着街道两旁婆娑的树影,不经意地问了张清一句。 张清一直对彩云姐情根深种、念念不忘,想必每次回s城定会到她的墓前郑重其事地拜望,这次因为忙碌阳阳的事情,他好像还没有去祭拜。我以前作为他的妻子,虽然对他惦念亡妻的行为有些吃味,但也从来没有小肚鸡肠,阻拦过他的虔诚祭拜。 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分道扬镳,我更应该打开心结释怀了。他念着谁、爱着谁,我更是无权干涉了,何不大大方方成全了他这点念想。 第一百四十章 很后悔遇到我 张清脚下一顿,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语气稍显迟疑,“这次就算了吧,事情这么多,顾不过来!” “这点时间还是抽的出来的,还是去一下吧!”我瞅了瞅张清别别扭扭的表情,自作主张替他拿了主意,“我难得来一趟,你就陪我上山去看看她吧!” 我思忖了一下,张清这么久才回老家一趟,毋庸置疑,他是很想去祭拜一下他的结发妻子的,只不过碍于我的情面,多少有点口是心非罢了。我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替他说出心里话,既顾全了他的面子,也体现了我的大度, 撇开张清以前对我的冷漠轻慢,他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虽然这份情义倾注在别的女子身上,但他这种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的遗憾,终归是令人同情的。我大约这辈子是再也不会踏进s城半步了,就趁此机会和这个让我卷进这团乱麻的学姐做个道别吧。 因为张清不曾真正用心来爱我,我也就永远不可能走进他的心灵深处,我对他早就不再抱任何希翼了。我们现在更是楚河汉界划清了界限,我的身份变了,考虑问题的角度也就换了,胸襟也开阔了,好像有点理解他当初的苦衷以及对我的漫不经心了。他一个痴情男子,对亡妻矢志不渝有什么错,连北宋诗人苏轼都曾写下传诵千古的悼亡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张青作为一介凡夫俗子对亡妻痴情不改也算是他的真性情吧!就我看来,他最大的错处就是不该像苏大学士一样,一面假惺惺地写诗作赋追悼亡妻,却又一面大张旗鼓纳了一房又一房小妾,难免有钓名沽誉之嫌,又伤害了其他无辜的女人。 比如,当时他张清规规矩矩为彩云姐守贞就好了,何苦来招惹我,让无辜的我卷进这趟浑水。好在我们现在拨乱反正也为时不晚,以后大家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相安无事地各奔前程吧! 看来什么事情还是要换位思考,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讲得就是这个道理吧。我跳出这个困局,把脚从这个泥潭里拔出来,眼界就不一样了,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所以,虽然拖拖拉拉纠缠了这么多年,我此时和张清果断地结束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算是比较明智的做法,时间也不算晚,我再也不想深陷其中为得不到的感情所困。 “噢!”张清挑了挑眉,神情很是诧异,他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 “走吧!”我说干就干,立马催促张清,“你眼睛瞅着点,看见哪个地方有花店就停车,我想给她买束花上去!” S城也算是个热闹城市,物质并不匮乏,卖花的地方多了去了,张清轻而易举就相中了一处,把车慢慢地在路边停了。我等车刚一停稳,迫不及待地就下了车,阳阳还眼巴巴地等着我,我也想速战速决。 花店规模并不大,但地理位置较好,位居闹市街头拐角处,想来生意应该不差。我施施然走过去,不经意间多看了几眼。因为同样是开花店的,我作为同行,免不了对花店的格局布置等方方面面挑剔一些。 花店门口有一位小姑娘正手脚麻利地修剪鲜花,身材修长,披着拉直的头发,神情专注安静,她抬头看见我,礼貌热情地微笑,“你要买花吗?我带你进去!” 她的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皙细密的牙齿,让人一下子心生好感。我也朝她莞尔一笑,“你忙吧,我自己进去挑就行了!” 她依然微笑着替我推开了玻璃门,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埋头修剪花卉。看来这家的店主对员工调教有方,至少员工不那么木讷,有眼力劲。 “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我还没有开口,早有另一个小姑娘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你帮我包扎一束红玫瑰吧!”我快速吩咐一句,然后暗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花店的内部格局。 首先跳入我眼帘的是一些高脚架,架上插满了奇花异草,如孔雀毛、万年青、榕树等,有的还在水晶器上端种花卉,下端养一些小鱼,喻示生活的多姿多彩,浪漫中生机盎然。在花架两边的的支架上分别陈列着生命力极强的一些袖珍植物,只要你走过去一瞧,这些小生命一定会让你爱不释手。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香气扑鼻的花香让人的神经一下子振奋起来,花卉的品种繁多,有浪漫的玫瑰花,高贵的香水百合,朴实温暖的康乃馨,端庄大气的蝴蝶兰,姹紫嫣红的杜鹃花……让顾客仿佛置身在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看来店主也一个颇具匠心的人物,品味不低呀。 “二位先喝一杯水吧,我们马上就会弄好的,不会耽误两位很长时间!”小姑娘心思细腻,她担心我们着急,搬了把竹椅子请我们坐着等,并端上两杯热茶。 “随便买束花就行了,搞那么复杂干嘛!”张清是在我后面进来的,还在旁边假惺惺地客套。 我最不喜欢这种言不由衷的假客套了,就懒得花费力气理会他,顺手接了小姑娘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啜饮起来。 早晨揪心阳阳的伤情,我茶饭不思,早餐味同嚼蜡不曾好好地吃,随后出门又匆忙,我到现在连口热茶都未曾喝过,委实有点口渴了。 张清见我举止间流露出疲倦之态,也识趣地不再聒噪,也坐下来端了茶,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 因为既不逢年也不过节,山上人烟稀少,又加上天气阴沉,秋风萧瑟,公墓附近安安静静地,有些瘆人。张清轻车熟路,很快就带我找到了彩云姐的墓碑。由于常年有专人管理,墓碑周围干净整洁,松柏四季常青,苍翠欲滴。 “哎呀,我们忘记买钞票和火纸了!”我把鲜花恭恭敬敬地摆在彩云姐墓前之后,才陡然想起自己忘了这茬。 “现在都讲究文明祭拜,谁还兴这一套!”张清大约觉得我孤陋寡闻,牵了牵嘴角,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你怎么还笑啦?快点给彩云姐磕个头!”我调侃着张清,摆了架势准备给他的亡妻跪拜叩首。 “作个揖就算了!”张清拉住了我,拱手对着墓碑作揖,“时间久了,就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了!”“你一点也不诚心!”我鄙夷地斜了张清一眼,对他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颇为不解,“那你还来干嘛?” 张清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有一下无一下地扯墓前的杂草,语气有些哀伤,“我跪拜得再诚心,她也不会回来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一堵,蓦地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之情,“你也真够可怜的,如果不是彩云姐红颜薄命去的早,你们现在该有多么幸福呀!” 我的心里既觉得惋惜,又感到酸涩,像有什么东西在胸中发酵一样,无端地生出种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情愫。 如果彩云姐平平安安,他们琴瑟和鸣地两厢厮守一辈子,就不会有我什么事了,我也就不会搅合到矛盾纠葛之中,弄得伤痕累累了。可如果剧情不这样发展的话,我就和光彩照人的张清彼此之间从无交集,我的人生简单是简单了,但会不会因此有几许缺憾呢? “是不是很后悔遇到我?”张清对我刚才的感叹避而不谈,反而突兀地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他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将我刚才的心思揣度得清清楚楚。 他的声音低醇恳切,落在我的耳朵里有隐隐的紧张和忐忑。他说完之后,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注着我,似乎很期待我的答案,宛如一个惶恐不安的小孩期待大人给他一个中肯的评价。 “呵呵!”我不自然地讪笑两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外套,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张清神色陡然凝重,就好像璀璨的星辰忽然被乌云遮住了一样黯淡无光,他干涩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张清,既然陈彩霞那么喜欢你,喜欢的像得了失心疯,你干脆和他凑成一对算了!”我看张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准备找个话题寻他的开心,结果他脸一黑,好像要将我拆骨入腹。 “你怎么啦?难道我说错了!”我明知道触了他的霉头,依然不怕死地为他指点迷津,“你看你都是二婚了,再结一次婚就是三婚,谁还敢嫁给你?不如你俩凑合得了,亲上加亲,多省事!” 这样的话,以前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就算是说出来,也多半是赌气说的反话,膈应他们的。如今身份变了,我这样正儿八经地提出来,绝无嘲讽讥笑的意思。张清的家庭情况复杂,又有居心叵测的陈彩霞时不时跳出来作怪,他的再婚问题的确是令人堪忧哇! 我皱了皱眉头,居然为张清的婚姻问题忧心忡忡,感到非常头疼,我这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吃饱了没事干啦!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张清好歹也挂了年把夫妻的名义,再不济他也是阳阳的老爸,我希望他婚途顺利也无可厚非啦!我为自己多情多义担忧张清的婚事找了个理由。 第一百四十一章 都是我的种 张清阴沉着脸,浓眉紧拧,漆黑的眸底发出幽幽的暗光,似乎他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得他恼羞成怒,眼看着就要狠狠地收拾我一顿。 我下意识地跳开一步,与他间隔一段距离,仍然不死心打趣他,“不过,也是噢,陈彩霞蛇蝎心肠,要与这种女人一起生活,心理素质必须不是一般的强悍,搞不好她哪天就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了!” “你最好放警醒一点,晚上和她睡觉的时候睁只眼闭只眼,在枕头底下塞把枪!”我乌溜乌溜睃着大眼珠,杞人忧天帮张清想着对策。 我想像着精明强干的张清像一只惊弓之鸟,眼睛半开半合,像防洪水猛兽一般防备着凶悍的陈彩霞,那情景一定滑稽极了。我忍不住“叽叽”地笑起来,可又觉得在墓地这样肃穆庄严的地方如此放肆,很有些失态,对往生者实在大不敬了。我赶紧捂住鼻子嘴巴,但还是憋不住笑,笑声卡在喉咙里,憋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缩在张清宽大外套里的身子像筛筛子一样胡乱抖动。 “很好笑吗?很好笑吗?我什么时候说要和她在一块了?”听到我提陈彩霞的名字,张清像踩了一堆臭狗屎,脸色黑了又紫阴晴不定,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气鼓鼓地瞪着我像只大眼青蛙,样子别提有多么可爱了。 他孩子气的模样让我愈发觉得好玩,我情不自禁弯了腰,蹲在地上“嗤嗤”地笑个不停。我要不是看此刻在公墓里不能造次,我恨不得在地上笑得打两个滚,撒几蹄子欢。 “那你可就成了再婚困难户了!不知道谁脑抽会看上你这个家庭情况复杂的歪瓜裂枣?”我尽可能地搜集贬义词汇,不遗余力地恶心他,心里特别解气。 “你就看上了我呀!还给我生了那么可爱的儿子!”张清自我感觉良好,丝毫不受打击,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 我脸一红,急中生智替自己辩解,“我当年不是年幼无知嘛!被你忽悠了呗!现在可没人有本事轻易能把我骗到手了!” “你说的啊,可不要随便被人勾走啦!”没想到我一番抢面子的话还取悦了张清,他一时心情大好,脸上的颜色瞬间变晴,风月齐霁。 “我才不听你的!我回了江城立马就给阳阳找个后爹,突击把自己嫁了!”我故意捡张清不爱听的话说,偏偏与他作对。他急得额头皱起了一道道褶子,眸底的暗光晦涩不明。 “走啦,山上冷!”张清假装生气地把我从地上拽起来,虎着脸教训我,“就你一天到晚古灵精怪奇思妙想多,难怪只长心不长肉,瘦里巴叽!” 他知道我是故意与他唱反调,又好笑又好气。他的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浅浅的笑意,两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明明已经要笑得没办法了,却还装模作样强忍着,那种欲盖弥彰的别扭劲儿与阳阳一模一样。 我还在掩着嘴角暗暗窃笑着,腹部忽然“咕噜”一声响,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大略算起来,我和张清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阳阳估计在医院里望眼欲穿了,是该打转回去了。 “饿了?”张清分明说的是个疑问句,偏偏用的是肯定语气。 “嗯。”我也不矫情,坦坦率率地承认,根本不想在他面前矫揉造作地装淑女了。 一个男人心里没有你,你再怎么努力地装娇扮嫩,哪怕为了婀娜多姿的身材节食束断了腰,也是东施效颦入不了他的法眼。结婚以后,张清一直就对我若即若离、漫不经心,就算后来追到江城和我黏黏糊糊的,也多半是为了给阳阳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长久以来,他的眸光是不可能痴迷地围绕我转的。更何况时过境迁的今日,他更不可能在貌不惊人的我的身上打转了,他刚才不说我瘦吗,大约有点嫌弃的意思。既然对他已经无所求,我不如在他面前就随性一点,做个真性情的女子,至少愉悦了自己。 “那我们在外面吃了午饭回去吧?”张清兴致勃勃,似乎陡然情趣高涨,“我俩至少要吃一顿散伙饭吧?” “切,我不去!谁跟你吃什么散伙饭啦?”我傲娇地横了他一眼,把他扔在原地径直下山,“走啦,我们先回医院看看阳阳吧!” “胆小鬼,我又不会吃了你,连顿饭也不敢和我吃!”张清在后面撵上来又拉了我一把,我的脚步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要吃自己去吃!我可没有闲心奉陪你!”我撇了撇嘴,头也不回地甩开张清,踢踏踢踏在他前面下了山。想用激将法诱惑我就范,我才不上他的当呢! 张清在后面懊恼得垂头丧气,也只好没奈何地随我下山。因为心情郁闷,他居然不时扒拉一下身旁支出的树枝泄愤,三步两大歩就赶超我,将我远远地甩到后面了。 我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憋屈的,我不正好替他省了一顿饭钱吗?他的票子房子全划拉给我们母子了,名副其实成了光杆司令一个,就算有几个私房钱也所剩无几了,他以后还要与那么多莺莺燕燕眉来眼去,不要钱呐? 张清耷拉着头朝前倾斜着身子快速行走,我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偷偷摸摸地从后面打量他。瑟缩的秋风掠过,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深色衬衣包裹下的身躯依然挺拔健壮,但也折射出一股让人心疼的落寞和孤独。我的心里蓦地一酸,涌上难以言说的滋味。 张清骤然转身,我凝目他的眸光无处躲避,只好飞快地扬起脸颊,假装仰望天空,并且还掩饰性地揉了揉眼角。 “你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呗!搞得像做贼似的,畏畏缩缩!”张清轻“嗤”一下,终于咧着嘴角嘿嘿地笑出声,肩膀跟着他一颤一颤的,“我又不找你收费!” “谁看你了!自恋!”我偷窥虽然被他抓了一个现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还是红唇白牙矢口否认,“我就是鼻子痒,想看看太阳刺激一下,好打个喷嚏罢了!” “太阳在哪里?”张清不知道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和我较真,倒退几步挨着我的脑袋问,“太阳呢?快指给我看一下!” 天气冷得出奇,他却仍然像个大火炉,浑身烫得让我退避三舍。我伸出手指戳着他的下颌,示意他靠边站远点,可他偏偏佯作不知地将嘴巴抵近我的耳廓,“扑哧扑哧”喘息着,热乎乎的气息穿透我鬓角的碎发,似有若无地沁进耳窝,极不舒服。 我窘得无地自容,连耳根都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为了遮掩偷看他的囧态,干脆噘着嘴耍起了无赖,色厉内荏地反诘他,“我就看你了!怎么?不能看?” “能,当然能!天天给你看都可以,让你从头看到脚,从里看到外!”这家伙嬉皮笑脸的,说着说着就污了,这还没有出山门呢,也不在他亡妻面前注意一点禁忌。 “你咋变得这贫嘴了?在我儿子面前收敛一点,别把我儿子带坏了!” “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放心,我有分寸,只在你面前贫!别人想我贫我还不乐意呢!” “现在阳阳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了!” “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种!” 张清是半句不吃亏,我说一句,他有十句等着我,每一句都将我堵得哑口无言。他今天好像十分热衷和我斗斗嘴,孩子气地闹闹别扭,似乎这样的游戏让他上瘾了一般。 “不和你说了,你强词夺理!” “走啦!山上风大,你别等一下又头疼!” 张清拂了拂我额际的短发,把我身上的外套-紧了紧,将我冰凉的手攥住揣进他的裤兜。我试着甩了几次没甩脱,他那个手像铁钳似的,捏得死死的,肯定把我的手勒出印痕来了。我要再用劲与他僵持,估计胳膊都要被他扯断了,我只好放弃抵抗,听之任之地妥协。 “这就对了嘛!反正我也揩不了你几次油了,夫妻一场,那么小气干嘛!”张清明明是趁机吃我的豆腐,还整一套理直气壮的说辞,“再说,我不是怕你摔跤,为了保护你吗!” 张清在整个祭拜过程中,表现的轻松释然,再不像以前那样锥心蚀骨,似乎将他与彩云姐的一切过往都放下了。我真有点怀疑,张清现在再给彩云姐上坟,到底用了几许真心,难道正如他自己所说,时间久了,那种思念就淡了。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你回去以后别说漏了嘴!”张清替我系上安全带,临出发前给我打预防针,殷殷叮嘱我,“特别是有关阳阳的问题,我怕我爸妈一时接受不了,等我以后和他们慢慢说。” 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阳阳的抚养权给了我,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这还能瞒着他父母一辈子! “先缓冲一下!听到没有?”张清是个察言观色的老手,知道我在心里暗自腹诽,又不厌其烦重复一遍,“不然,我也不能保证你能将阳阳顺利带回江城!” “知道啦!你还没老咧,就这么啰嗦了!”我不耐烦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任性地将头瞥向窗外。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这么罗里吧嗦的。 “你那么不听话,我不多啰嗦几遍,你能听进去吗?”张清抬手将我的头一扒拉,逼得我与他对视,“先按我说的去办,你听到没有?” “听到啦!听到啦!”我上身一挺,吸了一口气,大声地在他耳边连说两遍。 张清这才微微颔首,表示满意,“嗯,这还差不多!” 第一百四十二章 棒棒的男子汉 我们紧赶慢赶回到医院,阳阳正和他的奶奶因为吃的东西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奶奶,我要吃牛肉!”阳阳噘着嘴,不满地将他奶奶喂的一勺子稀饭往旁边推。 他蒙在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摘掉了,平时澄澈清亮的眼睛此时看起来红通通的,不自然地眯着,似乎随时都会有泪珠儿漫出来。两边脸颊上依然厚厚地涂了一层药膏,白花花的,像戏剧里面的小丑画的油彩。下巴上的伤口十分醒目,即使他低着头,稍微留心一点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我那么漂亮可爱的儿子被陈彩霞害得这样惨不忍睹,我的心口就像被撕裂了一般,痛的无以复加。 “阳阳,我们过几天再吃牛肉好吗?”张妈妈又舀了一勺子稀饭,耐着性子哄着我儿子,“你这几天受了伤,如果吃了牛肉就不容易好!” “奶奶,你给我拿面镜子,好吗?”阳阳伤心地朝枕头上一躺,拖着哭腔央求张妈妈,“我想看一下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个魔鬼,可怕极了!” “我的孙子怎么会是魔鬼呢?阳阳还是那么帅啦!”张妈妈放下手中的碗,一把将阳阳抱起来搂在怀里,违心地说着谎话哄骗我的儿子,“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我们阳阳就会变得更帅了!” “真的吗?奶奶,我的伤真的会好吗?”阳阳像一只无助的小猫咪,可怜巴巴地趴在他奶奶的怀里,将信将疑。 “会的!爸爸一定给你请最好的医生治伤,我们阳阳将来会变得更漂亮!”张清在门口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推开门快速走到床边,揉了揉阳阳的小脑袋,“再说,我们阳阳是个棒棒的男子汉,不需要在乎脸蛋漂不漂亮的!” “那要在乎什么呢?”阳阳毕竟还是小孩子,当然把自己的小脸蛋放在首要位置,“我要变成了丑八怪,小朋友都不会和我玩了!” 说到这里,阳阳十分沮丧,好像自己真的一下子就会成为孤家寡人了。 “不会!男孩子要讲勇敢,能力,坚强等等,不要过于注重外貌!”张清解开自己的衬衣,示意阳阳看自己背上的伤疤,“你看爸爸的伤疤丑不丑?很可怕吧!可爸爸的朋友都佩服爸爸是个勇敢的男子汉!阳阳的好朋友也会佩服你的,你相信爸爸的话!” 没有想到张清表面上看起来疏离冷清,心思还挺细腻的,劝慰起小小的阳阳,道理一套一套的。虽然对一个孩子来说,他的话有点生僻难懂但很有说服力。 “真的吗?”阳阳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对张清的话似懂非懂、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快坐好了吃饭,爸爸来喂你吃!你吃得多,就会长得快,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帅帅气气的小伙子!” 张清说着,就把阳阳从他奶奶的怀里抱出来,让他重新靠着床头坐好,端了碗舀了一勺粥喂进阳阳嘴里。他可能很少这样侍候人,动作并不熟练,看起来很别扭,却也有难得的温馨感。 阳阳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简直受宠若惊,乖乖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妈妈,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们是坏蛋,都不带阳阳去!”一碗稀饭很快见底,阳阳才像忽然想起来一样,好奇地询问我和他老爸早上的行踪。三岁多的孩子了,还大咧咧地坐在床上张嘴等别人来喂饭,如果是在平时,我担心他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我早就板起面孔将他训斥一番了。可今天看到我一贯活蹦乱跳的儿子病怏怏地窝在床上,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那样难受,那些指责教训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哪怕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大人,突然惨遭横祸都承受不了,何况我的阳阳还是这么丁点大的孩子,该是多么疼痛难忍啊! 我想到这些,声音愈发柔和了许多,“嗯,阳阳说的对,妈妈是坏蛋!下次妈妈出去,一定告诉阳阳!” “好吧,妈妈,阳阳原谅你了!”阳阳打了个饱嗝,小大人似的向我挥了挥手,“你还没有吃饭吧?奶奶给你和爸爸带了饭,快去吃吧!” 我的阳阳永远那么善良心软,我道歉的话刚刚起头,还没有来得及深刻检讨,他就轻易地放过了我。其实,我此刻希望他能赖在我怀里撒娇一番,呜哩哇啦大哭一场,狠狠地捶打我一顿,这样我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一点。 作为妈妈,我实在是太大意,太不称职了!当灾难来临时,连母鸡都知道张开自己的羽翼保护自己的小鸡,我却让我的阳阳在自己的眼鼻子底下受了如此重的伤。这其中固然与陈彩霞的心狠手辣有关,但也有我疏忽大意的原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明知道陈彩霞发起疯来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为什么不多长一个心眼好好地保护我的儿子呢? “是呀,小枫,你们饿了吧?”张妈妈忙不迭地从保温桶里拿出几盒饭菜,几乎讨好地对我说,“你快趁热吃一点!如果冷了,我就放在微波炉里给你们热一热!”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说实话,我本来就与张清的父母接触不多,谈不上有多热络熟稔,原本只打算与他们和平相处,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但阳阳出事以后,他们对陈彩霞姑息维护,让我大失所望,我连基本的面子工程也不想维持了,只想对他们敬而远之。如今,我与张清已经干干脆脆划清了界限,我与他的父母愈发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大家客客气气地把这几天的日子打发过去就算了。 可她现在又摆出一副与我套近乎想拉近关系的模样,而且她对阳阳又是真的好,那种喜爱和心疼是不容置疑的,那确实是发自内心不掺半点假的。我委实有点不能理解张清父母的做法,在他们的心目中,到底是孙子的安危重要呢?还是老朋友的女儿重要?难道他们为了维持所谓的通家之好,竟然连孙子的性命安危都不顾了吗? “小枫,你肯定会怪我们!可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有难言之苦哇!”张妈妈见我呆在一边,半天没有任何表示,知道我心里仍然还有疙瘩。她握住我的手,试图向我解释。 “阿姨,你别说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温声吩咐一声阳阳,“阳阳,妈妈要吃饭了,你是睡一会还是想干点别的?” 我并不想在医院里当着我儿子的面,和张妈妈讨论这些拿不上台面的问题。我希望在我的儿子眼里,这个世界是美好的、阳光的,我并不想在他幼小的心灵里面留下任何阴影。 “妈妈,你别管我,先吃饭吧!”阳阳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往床上懒洋洋地一躺,“你吃完了就给我讲故事吧!常爷爷说我这几天要保护眼睛,不能看电视!” “我们阳阳真懂事!”张清托起阳阳的手背,“啪叽”亲了一口,“你先乖乖躺一下,爸爸等一下给你讲故事!” “好耶!”阳阳拍了拍手掌,喜笑颜开地欢呼,“今天就爸爸给我讲吧,我还从来没有听过爸爸给我讲故事!” 可能笑得幅度过大,牵扯到了下巴的伤口,阳阳咧了咧嘴,疼得抽了一口气。张妈妈急忙扑身过去,瞅着阳阳的脸蛋仔细查看,“阳阳,小心点,弄疼了吧!” “你也吃一点吧!”我给张清盛了一碗饭,递给他。我们折腾了一上午,我想他也是饥肠辘辘了。 张清受宠若惊地用双手接了过去,埋头狼吐虎咽吃起来,借以掩饰自己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意。估计他没有想到我会给他这样好的脸色吧,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复杂,觉得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了,爸呢?”张清扒了几口,随意地问张妈妈。 张妈妈给阳阳掖好了被角,守在他的身边,右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身子,“你爸在你常叔叔办公室,说把情况了解详细一点,心里踏实些!” “张清,我想吃完了去问一下常主任,阳阳什么时候可以回……”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清不动声色咳嗽了一声,背着他妈给我使了一个眼色,制止我往下说。 纸终究包不住火,我本来想摊牌了算了,把我和张清已经离婚,我打算带阳阳早点回江城说出来。现在见张清神神道道的,怕真的说出真相以后,张清的父母一时难以接受,有可能节外生枝,我也就噤声不提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反正张清是要回江城上班的,他不可能老呆在s城,大不了我们母子和他一起回去吧,我想那时候他的父母是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拦了。 好吧,暂且放过张清一马,当着阳阳的面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合适宜,就忍一忍。 “彩霞他们一家又来了一次,想看看阳阳,我拦住了!”张妈妈状似无意说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动静。 从阳阳受伤以来,张妈妈总算是做了一件靠谱的事情,比较让我称心如意。这一辈子,我是再也不会允许陈彩霞那个疯子接近我的阳阳半步了。我这样想着,但面不改色,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 “奶奶,我不想看见那个阿姨!”阳阳立马从被子里揪出小脑袋,神色显得非常恐惧。 “阳阳,不怕啦!”张妈妈亲昵地哄着阳阳,将他又安置在被子里躺下,“奶奶在这里,以后谁也不敢动你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很喜欢我吗 “奶奶,那个阿姨是个神经病吗?她怎么那么可怕!”阳阳仍然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 “阳阳,你想不想给童童妹妹打个电话?”我抛出一个让阳阳感兴趣的话题打岔,成功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如果要想使他不再继续陷入害怕陈彩霞狰狞面目的恐惧中,最见效的方法就是必须用另一件能逗他开心的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妈妈,妹妹看到我的样子会害怕吗?”阳阳嘟哝着嘴巴,忧心忡忡,样子不太自信,“我有点不敢给妹妹打电话!” “那有什么,你嗓子又没坏,声音照样像原来一样清脆动听!”我向阳阳投去鼓励的目光,握了握拳头给他打气,“再说,不管我们阳阳变成什么样子,妹妹都会喜欢你的!” “算了,我过几天再和她讲话吧!”阳阳翻了一个身,把单薄的背板对着我们。阳阳到底年纪小,承受能力还有点差,一时还没有勇气坦然地去面对这些变故。 “阳阳,我的乖儿子!”我立即放了碗筷,绕了一圈来到床头另一边,趴在枕头上面对面地开导他,“我们不要这样灰心好吗?” “阳阳,我们给点点姐姐打电话好吗?”张妈妈看到自己的孙儿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疼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她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远在加拿大的点点,急急忙忙在自己的包里翻找电话,点开点点的照片指给阳阳欣赏,“阳阳,这是你点点姐姐,她可喜欢你了!你想不想和她讲话?” 张妈妈为了哄自己的孙子开心,撒起谎来也是不打草稿。张清的父母都才刚刚知道阳阳的存在,点点也可能才知道她还有阳阳这样一个弟弟。她与我们隔了千山万水,她究竟喜不喜欢阳阳,基本上无可考证,张妈妈这会儿可以任意杜撰。 “我还有姐姐吗?”阳阳的情绪真的被他的奶奶调动起来,仰着小脑袋和张妈妈挨挨挤挤看照片,“哇,好漂亮啦!” 阳阳一边兴趣盎然地观看着照片,一边啧啧地发出赞叹,“这真正的是我的姐姐吗?” “她当然是你姐姐啦!你看她的嘴巴,鼻子和你长得多么像!”张妈妈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不厌其烦地给阳阳解释,“她是你大伯的女儿,在加拿大生活。” “可她的头发怎么是黄色的?我明明是黑头发!”阳阳仍然叽哩哇啦质疑,“我童童妹妹的头发就和我一样,乌黑乌黑的!” “你大伯母是个外国人,你姐姐是个漂亮的混血儿小姑娘!”张妈妈说得眉开眼笑,神情颇为自豪。 张妈妈又是大伯、大伯母,又是混血儿,这些复杂的问题阳阳闻所未闻,超出了三岁孩子的认知范畴。阳阳被他的奶奶越绕越糊涂,急得抓耳挠腮,“可是,奶奶,大伯和大伯母是谁呀?混血是什么意思呀?” “大伯就是你爸爸的哥哥,大伯母就是你大伯的老婆!”张妈妈字斟句酌,力求用简单的字眼通俗易懂地给阳阳讲解清楚,“混血儿嘛……” 张妈妈一时也难住了,不晓得用哪个词汇能够正确描述,能够让阳阳接受起来容易一些。张妈妈的大脑飞速地运转,挖空心思在考虑贴切的说法。此时的阳阳一门心思在关注混血的问题,其他的伤心事都暂时抛之脑后,张着小嘴等着他奶奶的答案。 “混血儿是指两个不同的人种的人生出来的小孩!”在张妈妈词穷卡壳的关键时刻,张清自告奋勇插进来替自己的妈妈解围,耐心地给阳阳解释。 可他的用词过于专业冷僻,阳阳依然晕头涨脑一脸茫然,“爸爸,那什么是人种呢?” 阳阳这时候成了好学的宝宝,求知欲出奇的强烈,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 张清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思维如此敏捷,满脑子疑问一环套一环,孜孜不倦地追根求底,也一下子被儿子问住了,张口结舌地支支吾吾,“人种嘛……就是……” 我看着张清被自己的儿子步步追问,退无可退的狼狈劲儿,不由得在心里升起一股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豪情。 “阳阳,不如你随奶奶去加拿大,咱们一起去问姐姐,好吗?”张妈妈干脆撇开原来讨论的问题,循循善诱向阳阳抛出一个巨大的诱饵,“我们到时候一起去滑雪,又刺激又惊险,很好玩的!” 张妈妈不愧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话的技巧高了不止一点两点,原来她开始就给我的儿子下了一个套,尽等着他往里钻了。 “奶奶,可是不行呐,我还要上学耶!”阳阳用手掌支着腮帮子,咬着嘴唇犯愁,“我和童童妹妹约好了,我下雪的时候要回老家,我俩要用簸箕捉麻雀咧!” “我还要在江城陪我的外公和舅舅,要是我不在家,他俩多可怜!”阳阳磕磕巴巴地拒绝了他奶奶的邀请,怕他奶奶不理解,还郑重其事地补充一句。 算我的阳阳有良心,他外公和老舅没有白疼他,巨大的诱惑之下还能担心他们孤单,没有将他们甩到九霄云外去。 “没关系,咱们一半时间到加拿大滑雪,再留一半时间回老家捉麻雀!”张妈妈念头一起,一时间兴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就登机起飞。 “好哇,好哇!”阳阳乍一听他奶奶的意见,高兴得一脸神往,旋即又耷拉了脑袋,声音不知不觉地弱下去,有些自卑,“可我现在变成了丑八怪,我还是哪里也不去了,就躲在家里吧!” 话题绕来绕去依旧回到了原点,脸上的伤疤让阳阳羞于见人,这始终是他的一个难以释怀的心结。 一向阳光、开朗、自信的阳阳,因为这人为的灾难,几乎有点固步自封了。我不禁对罪魁祸首陈彩霞更添了几分怨恨,连带着对维护她的张清一家人也不喜了。我幸好和张清撇清了关系,不然继续凑合在一起,每见他一次我就会郁闷一次,那我会郁闷死的。 “阳阳,别担心,常爷爷治病的本事大得很,一定会治好我们阳阳的!”张妈妈慈爱地抚摸着阳阳乌黑的头发,温声细语哄他。 “阳阳,快来!快和你点点姐姐讲话!”张清不声不响地拨了电话,快步拿到阳阳跟前。 “嗨!”点点活泼俏丽的面孔在视频里出现,萌哒哒地与我们打着招呼。 我已经很有几年没有与她联系了,今天大致一瞧,她似乎又长大了不少,金黄的头发一圈一圈蓬松着,红彤彤的脸蛋精致生动,明眸善睐像个洋娃娃般可爱。 “点点,快叫一声弟弟!”张清将阳阳从被子里抱出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和视频那端的点点交流。 “弟弟——”点点神采飞扬叫着阳阳,但因为汉语发音并不标准,尾音拖得怪怪的。 阳阳怯生生地躲在他爸爸的怀里,头低低的不敢朝视频上瞅,受伤的脸蛋下意识地往张清腋窝里缩。 “阳阳,不要怕,姐姐不会笑你的!”张清把手机拿的离阳阳更近了一点,耐心地给他打气,“你叫一声姐姐试试!” “姐姐!”阳阳难为情地叫了一声,声音呐呐的,小得像蚊子在嗡嗡。 他叫完“姐姐”之后,飞快地转过脸,将脖子搁在他爸爸的胳膊上,似乎担心姐姐看清了他的容貌嘲笑他。 “弟弟,你好害羞呀!姐姐好喜欢你呀!”点点在视频里面咯咯地笑,友好地向阳阳发出邀请,“你快到加拿大来吧,我有很多很多的礼物送给你!” “真的吗?你真的很喜欢我吗!”阳阳闻声扭转身子,视线朝视频上的点点偷偷地瞄,半信半疑地问点点。 点点在电话里做了个鬼脸,调皮地朝阳阳勾了勾食指,“当然啦!你是我的弟弟嘛!你和叔叔、婶婶一起来吧,我们一起去玩啦!” “嗯,奶奶说带我去你们那里滑雪!”点点的热情瞬间感染了阳阳,他的话也渐渐地多起来,凑近视频和点点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才作罢。 “妈妈,我可以去外国和点点姐姐玩吗?”阳阳和点点说完了,兴奋地央求我同意。 “那有什么不可以?我们过年的时候就去滑雪!”我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要能让我的阳阳开心振作起来,别说是去加拿大滑雪了,就是要我的老命,我也在所不惜。 “清子,王哥来探望阳阳了!”张爸爸在外面推开门,王哥西装笔挺走进来。 “老弟,孩子好些了吧?”王哥一个健步上前,盯着阳阳左右细看,惋惜地长叹一声,“孩子可是遭罪了!这是谁也不愿意发生的!” “阳阳,快叫王伯伯!”我看了看王哥,郑重其事地向阳阳介绍,“这是你爸爸的朋友!” 虽然因为他侄子的缘故,我们过去有一些摩擦,但不管怎么说,阳阳受伤的第一时间是他热心快肠送我来的医院,我还是十分感激他的。 “快请坐吧!”张清指着会客的沙发,礼节性地朝王哥抬抬手。 “我今天来有两个意思,一是看看孩子,二是想邀请老弟晚上吃顿便饭!”王哥也不客套,在沙发上随意地坐了,并且开门见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如今难得一聚,不知老弟是否肯赏光?” 张清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朝我扫过来,似乎非要等我表态了,他才有胆量回复王哥的邀请。 我严重怀疑张清是脑抽了,我现在作为他的下堂妇,他既不需要随时向我汇报行踪去向,我也没有资格比肩而立陪他去应酬交际,他何须在我面前这样假模假式地惺惺作态呢? 我佯做没有看见张清的目光,站在那里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不作任何表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善待弟妹 “小枫,你放心和清子一起去赴宴吧!”张妈妈在旁边见我一言不发,有点担心冷场,极力赞同我随张清前行,“我来照顾阳阳,这次保证不会出什么事。” 张妈妈急于将功赎罪,巴不得揽下照顾阳阳的任务。但我心里就是疙疙瘩瘩,阳阳就是让这个奶奶照顾,我才不放心吧!现在我再也不敢对阳阳的安危掉以轻心了,只有把他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的心里才踏实。要是陈彩霞哪天又神经病犯了,蹿到医院里来为所欲为,我又不在阳阳身边护着,依张清他们一家人对她姑息容忍的态度,我的阳阳说不定又要白白遭罪了。 所以,我对他们照顾阳阳是极端不信任的,但我也不会傻乎乎将自己的怀疑摆到台面上说出来,免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我只巴望阳阳能快速好起来,这样我们母子就能心无挂碍地回江城,早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行,我要和妈妈在一起!”阳阳一骨碌爬起来,嘟着嘴抱住我的胳膊,生怕别人把我抢走了。 他到底只是个懵懂的孩子,s城对他来说陌生得很,人生地不熟的,难免戚戚不安。他刚刚受了那样重的伤,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当然会害怕我丢下他不管了。 “张清,难得王哥一片诚心,那你晚上就去吧!但阳阳这里离不开人,我就在医院照看阳阳吧。”我顺着阳阳的话音,委婉地拒绝了王哥的相邀,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自己和张清的距离。 我正愁找不到理由拒绝,在医院照看阳阳是个很好的借口。我现在的身份,委实不适合与张清一起同进共出,正在思忖着怎么用话搪塞过去,才不会泼了王哥的面子,现在正好借阳阳的话推辞。 张清眸光一暗,对我这种近乎推脱式的寡淡回答,似乎很失望。他难道还心存幻想指望我与他离婚之后,同框出镜秀恩爱,大张旗鼓地出双入对不成?我们以前是合法夫妻都未曾这样张扬过,既然现在桥归桥、路归路了,我又怎么会愚蠢地把自己摆到那样尴尬的位置呢?我看他是越活越糊涂了! 张清在s城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智商高我不止一点点,可是在处理感情问题时,总是喜欢拖泥带水,没有我干脆洒脱。从他对彩云姐的矢志不渝,与钟丽华、陈彩霞之流的暧昧不清,在我对他大失所望之后却又幡然悔悟般地对我穷追不舍,他也算是个多情男儿吧!可惜他总是用错了方法,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爱谁,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的情路就会漫长曲折,难觅一心人了。 我在心里腹诽着,也不管张清的脸色如何,神色淡然地将阳阳塞到被子里躺下,有一搭无一搭拍着他的肩膀,哄他睡午觉。 屋子里一时陷入令人难堪的沉默,气氛有些沉闷。王哥不愧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察觉到情形不对,立即站出来热情地打圆场,“弟妹,给我一个面子!我既然诚心邀请,当然请的是你们一家人,你们晚上一定要带孩子一起去!” “谢谢王哥的盛情!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朝王哥矜持地笑一笑,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吃饭的事情到晚上再说吧!” 王哥毕竟是在场面上混的人,在s城大小也算一个人物,我也不能太打他的脸。虽说江城和s城隔了十万八千里,我和他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打交道,但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有求于他呢!我还是要有点远见卓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就不打搅各位了!”王哥见事情说的大致差不离了,也不过多纠缠,立马起身告辞,临走还不忘与阳阳和蔼地打个招呼,“阳阳,我们晚上见啰!” 王哥客客气气地与张清的父母抱拳寒暄一番,然后抬脚离开。我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觉得王哥的确是个有眼力劲的人,离开的恰如其分。 说实话,我也盼着王哥快点告辞,我还有要紧事情问阳阳的爷爷呢。他刚去常主任那里询问了阳阳的伤情,我急着向他了解阳阳的真实情况,也好确定我们回江城的日期。我可不想长期滞留在让我们母子晦气不已的s城,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小枫,我俩一起送王哥下楼吧!”哪知道张清根本没有打算放过我,煞有其事地朝我招招手。 我没有办法,只好陪着笑脸和他一起把王哥送到楼梯口,言不由衷说着客气话。张清当着一屋子的人点我的名,我哪好意思说“不”,他把我的退路完全堵死了。我不过是和他再扮一次恩爱夫妻,夫唱妇随送送客人,懒得与他较真了。也罢,我就卖王哥一个面子,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好心好意来探望我的儿子,我何必搞得那么小家子气呢! “张老弟,我好歹虚长你几岁,我斗胆提醒你几句,你不会怪我多事吧!二位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你以后可要善待弟妹哟!”王哥下楼之前,重重地握了一下张清的手,禁不住感慨万千,语重心长的告诫。 “王哥说的对极了!我一定遵照你的指示去办!”王哥的一席话,张清似乎很受用。 王哥的这番说教,好像是我的家门兄长,在出头替自己的妹妹收拾不听话的妹夫。这种轻率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多少有些造次,大有倚老卖老的意味在里面,多数人听了会十分反感。张清不但不生气,反而半真半假地向王哥表态。 我呆呆地立在一旁滞愣,半晌反应不过来。我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大名鼎鼎的王哥如此器重?我不禁有些感到莫名其妙。我与张清的分分合合估计在s城也是满城风雨,但毕竟属于我们的家务事,秦俊江作为张清的好朋友可以无所顾忌地规劝他,这让我很想得通。但王哥作为大佬级的人物,又与张清还没熟络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不应该犯这样常识性的错误,跳出来对张清指手画脚吧。 令人更觉得怪异的就是,张清似乎还很乐意王哥敲打敲打他,那一席铮铮教诲好像说到他心坎上去了,让他受益匪浅。我对他俩这种不远不近的相处模式颇为费解,也是真心看不懂了。他们一官一商,或许还有我不知道的深层次往来吧,我也不想-操心了。 “谢谢王哥的厚爱!你慢走,我就不远送了!”我小鸟依人般站在张清身边,冲着王哥莞尔浅笑,虚与委蛇说了几句就留步了。 我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尽力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目送王哥远去,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会露馅。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配合张清演这出夫唱妇随的戏了,大约是王哥不经意间为我出头的举动取悦了我吧。 张清心情大好,居然勾肩搭背把王哥送下楼才打转,最后还想得寸进尺牵了我的手进病房。 我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独自一个人先进去了。我看他是在别人面前演戏演得过于投入了,居然分不清东南西北,想来个将错就错或者弄假成真了。 张清瞧着我甩身进了病房,才醒悟过来,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以后有可能就形同陌路了。他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臂,懊恼地抓狂了抓自己的头发。 “阳阳,常爷爷说了,你的伤不要紧!”张爸爸把阳阳抱在怀里,在床头正襟危坐。张妈妈端着水杯,正小心翼翼地喂阳阳喝茶。 “那我是不是很快就会好了?”这个消息让阳阳也十分振奋,他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茶水,扭转身子仰着小脸问他的爷爷。 “是的!只要阳阳不用手去抓伤口,伤口不感染细菌,我们阳阳很快就会好了!”张爸爸口气笃定,慈爱地对阳阳微笑。 “嗷,我就快好了!我不会变成丑八怪啰!”意外的惊喜让阳阳激动不已,他情不自禁地拍着自己的手掌欢呼,“妈妈,你听见了没有?” “妈妈听见了!阳阳快睡午觉吧,睡一觉伤口会好的更快!”我善意地撒了个谎,耐着性子哄儿子睡觉。 他下巴的伤口连线都还没有拆,不知道哪天才可能愈合,现在并不能张嘴大喊大叫,那样肌肉会受到牵扯,大人疼起来都难以忍受,何况他还是一个孩子。 “噢!”阳阳开心地闹了一下,就乖乖地躺下睡了。伤口那样疼,我也无法替代他,他还是睡一觉好。 “叔叔,常主任真的说眼睛不要紧吗?”待阳阳昏昏入睡之后,我轻声细语地问张爸爸,“我非常担心他的眼睛!” “是的,小枫,你不要太担心了!”张爸爸歉疚地看着我,目光真诚慈祥,“你们出去后,老常又请了一个眼科专家仔细检查了阳阳的眼睛,他很有把握地告诉我,阳阳的眼睛将来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要阳阳的眼睛没事,脸上的伤就不是个事了,大不了我将来给我的儿子整整容,不过就是钱的问题。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我心中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人也蓦地轻松了起来。 “叔叔,你就和阿姨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虽然两位老人对陈彩霞姑息包庇的做法,我不能苟同,但他们也为阳阳提心吊胆地担忧了一天一夜,是该回去歇息一下了。 “小枫说的有道理!”张清厚颜无耻地往我身边凑,狗腿地拍我的马屁,“爸,你就和妈回去休息一下!我和小枫下午守着阳阳,你们晚上来换班!我和小枫好去赴宴!” 亏他脸皮厚,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我什么时候同意和他一起去赴宴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只是前夫 “那敢情好!老张,清子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回去,晚上来换他们!”张清话音还没落,就得到他妈妈的热烈赞同,她忙不迭地向张爸爸使眼色,撺掇他早点撒退。 张爸爸此刻一门心思放在阳阳身上,根本没有闲暇时间领会张妈妈的意图,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挪窝。 “爸,阳阳也睡了,您和妈先回去歇着吧!”张清见自己的老爸脑袋瓜子不开窍,对自己老妈的意思不能马上心领神会,直接出声开赶,“病房里地方小,你们不需要都在这守着!” 张清已经说得这样直白了,他爸也是在官场浸淫了好多年的人物,就是再迟钝也很快醒悟过来,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只好轻手轻脚踱到阳阳的床边,贪婪地将孙子的睡颜凝注了好一会儿,才迫不得已地退场。 这一家人还挺有凝聚力的,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千方百计创造一切机会撮合我和张清,也算是煞费苦心。至始至终,我从来不觉得两个人做不成恋人,就可以退一步做回朋友。也许别人可以云淡风轻地将就过去,但我大约是修为不够,勉强不了自己。两个人分开了就是分开了,最好还是保持安全的距离,不要再留什么念想,最好一别两宽,各走各的路为好,以免牵牵绊绊是非多。 张清的父母走后,只剩下我和张清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偌大的空间就沉静下来,我突然觉得单独和张清呆在一个房间里显得十分不对劲。 “小枫,要不然你上床躺一下!”张清殷勤地替我掀开了被子,拍了拍雪白的枕头,“你这几天也没有休息好!” “还是你睡吧,我来看着阳阳。”我也不是故意谦让,张清这几天确实比我累多了,需要补补眠。 我昨天多少还睡了一会儿,今天也不困。倒是张清不错眼珠地盯了阳阳一夜,这会儿肯定困得眼皮打架。再则,我与张清现在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我和他就毫无瓜葛了。我可不好意思在一个不相干的男人面前大喇喇地宽衣解带,无心无肺地呼呼大睡。哪怕我们曾经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过,再在一起黏黏糊糊,那未免过于粗线条了。 “那我眯一会儿,就辛苦你守着阳阳。”张清扬起手臂,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就不客气地钻进薄被瘫直了身子。 我的耳边很快响起他清晰的呼吸声,绵长均匀。我趁他熟睡之际,偷偷地打量了他片刻。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头微微张开着,随意地搭在身体两侧,时不时痉挛一下。又浓又黑的剑眉自然地松懈下来,眼底泛青,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浓浓倦意。就算他是铁打的金刚,也抗不住昨天辛苦一夜,今天折腾了一上半,终究有些精神不济了。不管怎么说,人终归是血肉之躯,承受力也是有限。 我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替阳阳掖了几次被角,见他们父子俩都睡得香甜可口,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闪失,我就决定到外面的走廊看看,也好趁机透透气。 我不敢离得太远,只在阳阳的病房门口走动几步,徘徊溜达。因为是中午,医生查房的时间已过,长廊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有几个穿病号服的人扶着输液架活动筋骨,还有若干护士行色匆匆地在几个病房之间穿梭,可能是在替打针的病人换药。除此以外,整个医院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大声喧哗的吵闹者。 就在我觉得索然无味,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我骤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迎面走来。几个实习生围着许彬边走边谈,似乎正在热烈地讨论什么学术问题。许彬侧着脸庞,聚精会神倾听着,并没有怎么发言,只是偶尔轻轻地点一下头。 我躲闪不及,迫于无奈,只能直愣愣地和他撞了个正着。一件洗的褪了色的白大褂套在他瘦削的身上,更显出他的俊逸挺拔。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茫,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在他身后有几个年轻的实习生紧紧跟随,崇拜地簇拥着他。我也是好几年没有遇到他了,如今不期而遇,他估计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小有成就了吧。 这次来s城,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本来不打算和他见面的。我们作为恋爱不成的红尘男女,即使不需要闹到反目为仇的地步,也没有必要若无其事,装作啥事也没有发生般地继续你来我往。就算偶然重逢,我们也只适合擦肩而过,没有必要打扰彼此平静的生活。 结果造化弄人,虽然我极力回避与他面对面,人生兜兜转转,我们还是这样邂逅了。我因为担心阳阳的伤情,忙得晕头转向,忘了许彬他们两口子就在这家医院上班,我们重逢的机率非常之高。 许彬陡然看见我,愣滞片刻才反应过来,惊异地问我,“小枫,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千头万绪,我有些迟疑,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在s城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我绝不推辞!”张清表现得非常激动,甚至不顾在医院这个人多嘴杂地方,当着这么多人轻易承诺。 看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他已经在s城深深地扎了根,融进了当地的人际圈子。不然,他不会有这样的底气,说出这番豪言壮语。应该说,我看见这样意气风发的许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吧,至少他当初舍弃了我们的爱情,卖-身在这个城市打拼是值得的。 “谢谢你,我暂时还不需要你帮忙!如果我真的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我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礼貌而又疏离地向许彬表达了我的谢意。 我微微勾起嘴角,朝许彬淡定地笑了笑,就往后退了一步,打算和他说再见了。虽然罗敷有夫成为了过去式,可是使君如今有妇,我还是少惹麻烦为好。 “小枫,你不必和我这么见外!”许彬一改刚才淡漠冷清的模样,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我和我姐都很惦记你!” “你快放开我!”我讪笑着,极不自然地避开许彬的接触,力图挣脱他的手。 医院里到处都是他的熟人,当然也是他老婆李艳的熟人,难免会有人传是道非说些不中听的话,到时候怕李艳与他闹得不可开交。虽然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噢……好……”许彬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的过分了,涨红了脸颊,打算松开手。 “哎呦,这不是许医生吗?真是好久不见啦!”张清突然从斜刺里冒出来,酸溜溜地插了一句话,“瞧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看来混的不错呀!” 张清阴阳怪气地说着酸话,竟然还将修长的手臂理所当然地搭在我的右肩上,俨然是我的护花使者一般。这人真是愈发幼稚可笑了,搞得这样如胶似漆的,我们的关系有这么亲密吗?他刚才不是在床上呼呼地睡得正香吗?什么风把他吹出来了? 我暗暗瞪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晃晃肩膀,示意他放开对我的禁锢。他却对我的暗示视而不见,仍然把手臂放在我的肩上,手指不动声色地使了使劲扣紧,好像在宣示着他对我的占有权。 我流产那次,求救的电话最终打给了许彬,张清至今耿耿于怀。以前有个老公的名份挂在那,吃酸掂醋还说得过去。现在他们在我眼里,半斤对八两,身份一模一样,对我来说不过都是陌生人,不知道他这别别扭扭是几个意思。 “许医生,你去忙吧!小枫有我照顾着,你就不用管了!”张清声音柔和,在许彬面前装着谦谦君子,“小枫,阳阳在找你,我们快进去吧!” 他刚一说完,没有等我有所表示,不由分说就将我拽进病房,“碰”地一声关了房门,我只来得及朝许彬远远地点点头。 “难怪你不肯陪我去赴宴,是不是想留在医院会老情人?”张清脸色凝重,将我扣在怀里咄咄逼人。 “你小点声,别把阳阳闹醒了!”我气得咬牙切齿,但又不敢大声训斥他,担心阳阳被吵醒了。 他以为他是谁呀?我真是想不通,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就敢这样理直气壮地吃醋,理直气壮地依然把我当成他的所有物,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呢?许彬充其量是我的前男友,与我早就风牛马不相及了;而他张清大队长,也只是我的前夫啦!他也必须与我保持足够的距离,老死不相往来啦! “那好,你晚上陪我去赴宴!”张清放柔声音,凑近我的耳廓低语,“只要你答应了,我就想办法早点让你们母子回江城!” “真的?”我瞪大眼睛,对张清态度的转变很有些不相信。 “我说到做到!”张清胸脯拍得霍霍作响,言之凿凿。 好吧,我就相信他吧,陪他出去秀一秀恩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会安排好的 “口说无凭,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让我信服!”我和张清纠缠了这好几年,多少也长了点心眼,再不敢傻乎乎地听他瞎忽悠了,立马与他讲起条件来,“不然,咱俩的合作就不算数!” 凭张清刚才在许彬面前摆出的那种霸道嚣张的气焰,他还俨然以我的合法丈夫自居,他要是固执起来,估计我也一时拿他没法。这家伙又一贯的诡计多端,他要是存心糊弄我,就是有十个林枫也不够和他斗智斗勇的。我得先弄点可靠的倚仗掌握在手,他到时候如果反悔,我也好拿捏住他。 “你竟然不相信我!”张清幽黑的眼珠瞪得像铜铃,似乎我对他的质疑让他很受伤,“我办事,你放心!” 看他说的煞有其事,好像自己以前多靠谱似的 !他也不好好地躬身反省,就是因为他以前说话办事自相矛盾,一再地欺瞒我,我们才落到这样一拍两散的结局。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兴趣和他讨论这些问题了,那些就留着他以后和他的下一任再去好好商榷吧。 “我咋会不相信你呢!”我的小嘴这会儿像抹了蜜,脸上堆起了灿烂的笑容,说起恭维话来也是一溜一溜地顺畅,“你至始至终都是说话算数的爷们,一个唾沫一个钉,从来没有食言过!” 我发觉自从和张清解除了那层荒诞的婚姻关系,对他不再心存任何幻想、也没了那么多怨念之后,我在他面前也能应对自如 ,十分轻松了。 “真的吗?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吗?”我没有想到自己几句有口无心的夸赞,居然让张清飘飘然起来。 他激动得手足无措,双手亲昵地扶着我的肩胛骨,暗淡的眼眸蓦地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好像漆黑夜空里熠熠生辉的星辰。他的眉宇间流露出的脉脉柔情似乎溺得出水来,好像马上就要将我融化了。 我望着张清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心里只觉得好笑。难道我对他的评价和看法就这么重要了吗?我竟然能够轻易地左右他的喜怒哀乐了?看他此刻的情状,宛如一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喜不自禁。 “当然啦!你以为我林枫真的就那么随便?随便到和哪个男人都可以同床共枕?”我微微低下头,不露痕迹地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依然言不由衷捡好听地给他灌迷魂汤,“我当然是看你与众不同,有过人之处,我才会欣赏你,才会和你结婚啦!” “这话我爱听!”张清如沐春风,容光焕发,大约每一个毛孔都像熨斗熨过一样舒畅,笑得嘴角上扬。 我丢下正在沙发上闷闷窃笑的张清,如释重负倒了杯茶喝。这种巴结人拍马屁的活儿不是人人都能干的,我今天为了让他给我一个准信儿,也为了让他在他父母与我争夺阳阳时能够站在我这一边,也是腆着脸拼了。 “好啦,你也不用劳神费力给我灌迷魂汤啦!”张清放任自己笑闹了好一阵子,才心神一敛,正儿八经地说,“我这就给陈晗潇打电话,让他开个专车来接我们!” 原来他知道我是在给他戴高帽子,那他还配合我扮出一脸贼笑!我还以为自己的手段有多高明呢,还可以将聪明睿智的张大队长忽悠得团团转!搞了半天我才是他手心里的小丑,还免费逗他开心一场,我亏不亏呀! 我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悻悻然,觉得自己白白地被张清当猴耍了。 “嘴巴翘这么高!怎么?不高兴?”张清见我面色不虞,准备拨号的动作就顿住了,“你是不是不想回江城?那我就不安排了!” “你快给陈晗潇打电话吧!我什么时候说不想回江城了?”我看张清不打算安排我们的行程了,立马缴械投降向他说软话。 到这个地步了,还管什么谁取悦谁呀,只要达到回江城的目的就行了,s城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我到外面去打电话,免得把阳阳吵醒了!”张清说着,作势就要起身出去。 “就在这儿打电话!”我死活不依,非要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安排。 他狡猾腹黑得要命,我担心他中途变卦,让我空欢喜一场。什么怕吵醒阳阳,说不定是他找的借口。如果真的担心阳阳,他刚才和许彬一较高低时,怎么不晓得轻手轻脚,还把门摔得“砰砰”作响,此刻分明是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捣鬼。 “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张清俨然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磊落行径,还不忘顺便调侃我一句,“我就在门口打电话,你把耳朵贴过来听!” 算了,我懒得和他斤斤计较了。如果他敢出尔反尔,我也不用担忧,大不了我叫林鑫来把我们母子接回去。我到现在都不敢把阳阳受伤的事情告诉家里,主要是怕我爸和林鑫着急。 阳阳是他们一手带大的,长这么大既没有磕着又没有碰着,毫发无损。我带出来一趟,却让孩子受了这样大的罪,他们要心疼死了。我尽力隐瞒着,能让他们迟一点知道就尽量迟点知道吧。 “说好了?”我眼巴巴地观察着门口的动静,张清挂了电话进来,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嗯。”张清也不废话,简洁明确地回答我。 “你爸妈会同意我们回江城吗?阳阳的伤还没有好,会不会有危险?”一旦回江城的事情落实了,我又忧心忡忡担忧起其他的问题来。 细想这些琐碎的问题,还蛮棘手的。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张清的父母知道了我和张清离婚的事情,特别是张清把阳阳的抚养权给了我,他的父母不同意。假如他的父母从中作梗,我们能不能顺利回到江城还是个未知数。 “你别愁成个老太婆了!陈晗潇会从江城带医生和医疗设备过来的,阳阳不会有事的!”张清见我愁眉苦脸地哭丧着脸,不忍心看我揪心,温声劝慰我。 “那就好!”我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这才在阳阳的床边寻了个位置,心平气和地坐了。 “对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站起来走到张清旁边告诫他,“我们离婚的事情,你暂时别告诉你爸妈!”“我知道!”张清的神色已经有些焦躁了,似乎不想和我过多谈论这个问题,“你肯定是怕我爸妈与你争阳阳的抚养权,你纯属是杞人忧天,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和他父母讲不讲道理有什么逻辑关系,很多人平时都很通情达理,可是一旦遇到跟自己休戚相关的问题,就胡搅蛮缠不消停了。这会儿涉及到阳阳的归属问题,他张清不是照样淡定不了! “你得给我保证,就是你父母以后知道了实情,也不许和我争争夺夺!”我霸道地要求张清许诺,只差要他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了。 我只希望将来和阳阳简单愉快地生活,再不想卷入什么你死我活的旋涡了,那种鸡飞狗跳的日子太折腾人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张清没有明确答复我,只给了我一个模糊不清的说辞。 “我们去赴宴,阳阳怎么办?他要是吵着要去呢?”凡是关乎阳阳的问题,我似乎都有点六神无主,陈彩霞在淼淼婚礼上的疯狂举动让我想起来就后怕。 “随他!他想留在医院就留在医院,我就让他爷爷奶奶来守着!”张清在阳阳的问题上出奇的宽容,好像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奶爸,“他想随我们去就去,我来照顾他!” 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并没有质疑他的话。人们常说,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张清这是在失去我们母子之后,极力弥补,想让自己心安吧。 如果一个人在分手时,不攻击前任,只表达歉意和祝福,都是对自己、对人生,有足够担当的人,虽然张清的这份担当来的有点迟,也足以让我欣慰。所以,我也不需要借助对他的狠,来满足自己的恨。 阳阳昨天大概是疼痛难忍累了,今天像只贪睡的小猫咪,舒舒服服睡了半天,连身也没有翻一个。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阳阳,想不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吃饭!”我和张清小心翼翼地给他擦完身子,然后试探地问他。 阳阳恹恹地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对我说,“你和爸爸去吧,我就和爷爷奶奶留在医院里吧!” 这孩子心理上还是有负担,不敢出门见人。我和张清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还是遵从他的意愿。要想让阳阳打开心结,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做到的,只能慢慢想办法。 晚上,王哥想的非常周到,不仅派了人到医院接了我和张清,而且笑容满面亲自在门口等候。 推开餐厅那扇沉甸甸的大门走进去,眼前展开的是一个风格奢华的阔大空间,那耀眼的明晃晃的光就映得眼睛睁不开。仔细看那喷金的墙壁,大红的地毯以及深紫色的沙发煞是抢眼,还有那个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每个角度都折射出如梦似幻的斑斓彩光,同样显得华贵。华美的欧式桌椅,小巧精致的吧台,都漆成纯白色,处处散发着贵族气息。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个白色的瓷花瓶,花瓶里粉色的玫瑰柔美的盛放,与周围的幽雅环境搭配得十分和谐。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赴宴 王哥亲自出马一路导引,对我和张清是热情备至,搞得我有点受宠若惊。王哥这样大佬级别的人物,平时我只有敬而远之仰慕的份儿,哪有机会这样近距离接触的资格。王哥如果不是看在张清的面子上,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就是用眼角也不屑于扫一下的。 俗话说,商人是无利不起早,王哥无缘无故地请张清吃饭,该不是有所图谋吧。张清虽然离开了s城,但到底身份特殊,还是应该与王哥这种道上的人物保持距离才好。不然到时候稀里糊涂惹一身骚,有理也讲不清楚了。我这样轻率地答应陪张清来赴这个宴会,还是太冲动了,我应该提醒他三思而后行的。 我这样患得患失思忖着,行事难免就有点惴惴不安,眼睛格外不知道往哪里瞅了。张清悄无声息地伸出他的手臂,轻轻地握住我的右手,似有若无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包裹着我柔如无骨的小手,瞬间让我忐忑谨慎的心情镇定下来,我也就懒得责怪他未经允许就擅自牵了我的手。 是啦,这又不是什么鸿门宴,也许是王哥单纯地想向张清示好罢了,我这么紧张干嘛?退一万步说,就算王哥玩什么心眼和把戏,我如今也不算张清的什么人了,也没有权利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了!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张清在前面挡着,我怕什么!我根本不需要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 我思虑至此,不由得挺直了腰肢,朝张清投去信赖的一瞥,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张清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依旧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进了包厢,只有他嘴角隐隐约约挂着的一抹得意浅笑,泄露出他此时心情十分愉悦。 “小枫,快来坐!”我没有想到,淼淼居然和秦俊江已经坐在里面喝茶。淼淼瞧见我,快步起身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我到她的旁边就座。 “你这不是横刀夺爱吗?”秦俊江在淼淼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转而朝张清促狭地挤挤眼,“人家清子两口子伉俪情深的,要你在这儿多事,也不怕清子怪你棒打鸳鸯!” 我没有理会秦俊江的调侃,将手从张清的大掌中抽出来,径直在淼淼的身边坐下。淼淼新婚燕尔,最近要忙碌的事情肯定多,我的心情又因为阳阳的伤郁闷不已,所以这几天我和她都没空好好说几句私房话。 我和张清今日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宣扬,但淼淼和阿娇作为我的好闺蜜,我是必须知会她俩一声的。今晚机会凑巧,我正好可以将实情私下里告知淼淼,以免她以后说我不够朋友,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隐瞒她。 “王某今天能请到二位老弟到此一聚,我深感荣幸!”王哥客套地拱了拱手,郑重其事地发表开场白,“我今天请各位来小坐,没有别的意思:一来祝贺秦老弟大婚,二来给张老弟接风洗尘,顺便为当年的事情给弟妹道个歉!” 王哥说着,亲自奉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我。原来真的只是一场单纯的聚会,我刚才还七七八八怀疑了一大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为自己刚才小肚鸡肠的忖度暗自脸红,急忙接过王哥递过来的茶水,低头啜饮一口,借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王哥,你这话就说得见外了!”还没轮到张清表态,秦俊江就爽朗地打了两个哈哈,“我们哥仨儿今天难得一聚,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就不提了!” 秦俊江大手一挥,掉头问张清,“清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清脸色一凝,没有啃声,探询的目光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淼淼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扯了扯秦俊江的衣摆,让他不要越俎代庖乱发表意见。 王哥的话语一顿,目光循着张清的眼眸向我看过来,我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大家似乎都在等我表态。 “是啊,那些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干嘛!”我莞尔轻笑,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又端起水杯呷了一口茶。 “王哥,我们今天只叙旧情,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张清见我发了话,就好像领了圣旨,这才向王哥表明了态度。 这张清也是忒会作秀了,几时轮到我给他当家做主了,搞那副唯我马首是瞻的鬼样子! 王哥的神情明显一松,手指朝门外微微一扬,就像排练了很多遍一般,立即有一个人机灵地跑过来,毕恭毕敬垂首立在我的面前。我定睛一看,居然是王哥那个獐头鼠目的侄子。虽然几年未见,他此刻也收拾得人模狗样,我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了。谁叫他当时有眼无珠,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我呢!凡是我特意留心过的人,我不说是过目不忘,但至少印象深刻,何况他与我的相识还那么特殊呢! “虽然张老弟和弟妹大人大量,不与我这不成器的侄子计较,但让他给弟妹敬杯茶,道个歉,这却是不可少的!”王哥神色一凛,转身吩咐他的侄子,“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点敬茶道歉!” 那小子也是个训练有素的叭儿狗,一看就惯于干见风使舵的活儿,他手脚麻利斟了一杯茶,规规矩矩双手捧了举到我的面前,“姐,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忘了我的不敬之处吧!” 说实话,要不是王哥今晚正儿八经整这么一出,我早就忘了这小子得罪我的那一茬了。王哥这么旧事重提,搞得我好像特别小肚鸡肠似的,喜欢得理不饶人。 我蹙着眉头踟蹰犹豫着,不知道这杯茶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屋子里一时有些冷场。那小子见我迟迟没有反应,以为我不肯原谅他,面上的肌肉倏地变得僵直,端着茶杯的双手几不可察地颤抖。 “弟妹,这杯茶照理应该是早就该敬了,可是我没有料到后来事情多有变故,张老弟又远赴江城就职,所以就一直拖到了今天。”王哥见我半天没有接杯子,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站过来替他侄子进行解释,“王某还请弟妹不要见怪才好!” 我想王哥完全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哪里是在拿乔托大呀!我只是觉着王哥小题大做弄得过于隆重了,很不好意思。 “小枫,你就接了这杯茶吧!”张清不动声色咳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 切,要他在那里对我发号施令,难道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我暗自腹诽,但还是识相地接了茶杯子,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一茶泯恩仇,我和那小子的那点磕磕碰碰就算揭过去了。 这王哥也是太客气了,这点小事他犯的着这么折腾吗?我要是不回s城,难不成他还押着他侄子到江城给我敬茶? “下去吧!”王哥努努嘴,他那侄子朝我们哈哈腰,蹑手蹑脚出去了,临走还不忘替我们关上门。 看来王哥是动用了雷霆手段敲打了这小子,他好像懂了不少规矩,长进了许多,孺子可教。 开宴前的插曲一过,屋子里的气氛就活跃融洽起来,服务生陆陆续续传菜,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 一时间,大家推杯换盏,酒酣人热,关系渐渐地随便起来。我因为牵挂着阳阳,胃口并不是很好,筷子懒洋洋地这儿挑挑,那儿戳戳,吃得并不欢畅。 “小枫,你怎么不吃菜?”淼淼离我最近,首先发现了我的异常,她替我夹了一筷子桂花鱼放在碗里,附在我的耳边问,“是不是在担心阳阳?阳阳好些了吧?我今天忙着回门,还没顾得上去看他!” “阳阳已经无大碍了!”我感激地朝淼淼笑了笑,打算将我和张清的现状向她透个底。 “你俩嘀嘀咕咕在说啥?”张清硬邦邦的脑袋不合时宜地凑过来,打断了我和淼淼的交谈,“怎么?菜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是啊,弟妹,你想吃什么尽管说!”王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紧跟在张清的后面殷勤地问。 我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想和淼淼说的事情也只好打住了,我感觉张清就是存心搞破坏,他仿佛十分介意我将离婚的事情告诉他人。 这又不是一件能够瞒得住的事情,未必就能一直瞒着淼淼他们两口子,我今儿不说,难道明儿就不会说了?我真不知道张清打的什么主意,他这样自欺欺人瞒着大家就能求个心理安慰? “淼淼,你给小枫倒点红酒!”秦俊江以为我和张清已经冰释前嫌,就打算捉弄我,好让他的好基友着急,“小枫,你一个劲喝那茶有什么意思!红酒喝了美容养颜,你也尝一点。” “秦老弟批评的对!这是我的失误,弟妹怎么能光喝茶呢?”王哥是个人精,一点就透。秦俊江的话音刚落,他就亲自举了酒瓶,下位来给我斟酒,“这是82年的拉菲,口感很好!” “秦俊江,你找死啊!你明明知道小枫不喝酒的!”张清护犊子般地扑过来,一手拥着我,一手死死地捂住我的杯子,“王哥,你别听秦俊江瞎闹,小枫从不喝酒的!” 张清俨然以我的护花使者自居,将我搂得紧紧的。男子的气息夹杂着酒味暖烘烘地扑面而来,我先是愣住,随后面红耳赤,全身僵直,好不容易缓过来,脸上火辣辣地烧着,恨不得一把就推开他,根本没有听到他都说了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们离婚了 “想不到张老弟对弟妹是如此的爱护有加呀!让我们这些对老婆漠不关心的人深感惭愧呀!”王哥见此情形,幽幽地发了一句感慨,“看来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呀!秦老弟,你说是不是?” 王哥的话让张清听着十分受用,他像掉进油缸里的大老鼠,嘴角笑抽合都合不拢,脸上的表情因为酒精的缘故越发显得立体生动。我一时也懒得暴露我们已经离婚的事实,暂且就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自我陶醉去吧,反正揭穿真相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看把你嘚瑟的!你家小枫就是娇气,都是让你惯坏了!”秦俊江鄙夷地“嗤”了一声,一副瞧不起张清的样子,“我家淼淼就没那么矫情,喝什么酒都不在话下!” “我就惯着了,咋滴?你不服气?”张清见秦俊江将矛头对准了我,十分反感,跳起来反唇相讥,“谁像你那么傻,不快点优生优育,竟然还怂恿淼淼喝酒!你看我家阳阳多聪明!咱的基因好是一方面,那主要是优生优育的科学结晶。” 张清一说到阳阳就傲娇得不要不要,脸上甜蜜的笑容更加灿烂,好像花儿绽放在春天里。我却恨不得塞块砖头堵上他那张胡咧咧的嘴巴,谁叫他在这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我的祖宗,他还好意思炫耀阳阳的来历,别人不知道个中缘由,我却是心知肚明,那完全是他张清误打误撞的结果,和优生优育是风牛马不相及。 “就你那基因,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秦俊江毫不示弱地讥讽张清,大言不惭地宣称,“咱的基因那才叫杠杠的!你等着瞧,我和淼淼哪怕天天胡吃海喝照样生个健康聪明的蜜月宝宝!” 秦俊江的儿子还不知道在哪个疙瘩里呆着呢,他这会儿就把没影子的东西拿出来说事了,就怕把他儿子吓得不敢出来了,那就急死秦叔叔和陆阿姨了。他们可是望眼欲穿地等着抱孙子,特别是见到了懂事可爱的阳阳,他们只差让进入而立之年的秦俊江立个“早点生娃”的军令状。 两个老大不小的爷们,这会儿都成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痴情种,可劲儿攀比着老婆和儿子,毫不知羞地在王哥面前唇枪舌战。他们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幼稚可笑,我作为张清的老婆已经与他说了“good-bye”,他依然还在以我的老公自居。秦俊江呢,估计他的儿子在淼淼的肚子里还没有着床,他也在那里恬不知耻地自己恭贺自己。 王哥作为老大哥,却并不摆那个老大的谱,根本不出面制止张清和秦俊江的内讧,由着他俩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斗嘴,只是时不时悠哉乐哉地啜一口小酒。他笑眯眯地观看免费的闹剧,似乎很乐意他俩不把他当成外人。 “你俩咋回事啊?越扯越远了,也不怕王哥笑话!”淼淼眼瞅着张清和秦俊江嘴上没个把门的,越说越离谱,嗔怪地白了秦俊江一眼,夹了满满一筷子青菜堵住了他的嘴巴,“快吃菜吧!” 虽然淼淼语气不善,但好歹给了秦俊江一筷子青菜的福利,他立马乖乖地噤了声,讨好地朝淼咧咧嘴。他冲张清挑了挑眉,故意大口大口地嚼着青菜,仿佛在无声地挑衅,“看,我有老婆夹菜!” 张清于是就眼巴巴地瞅着我,想让我效仿淼淼也给他来点物质奖励。我埋头不紧不慢地呷着茶,假装对他期待的目光视而不见。 人家淼淼是秦俊江名正言顺的老婆,为他服务是理所应当的。我和张清一对散伙夫妻,搞那么体贴算什么回事? 秦俊江摇头晃脑,咀嚼的幅度越来越大,卖弄的意味越来越浓。张清看着秦俊江得意满满地嚼着青菜,眼中流露出的那个羡慕嫉妒恨,只差变成一把刀将秦俊江活剥了。 张清可怜兮兮地等了半天,见我始终无动于衷地不作任何表示,只能长叹一声,酒杯一举,脖子一扬,无可奈何地喝了一大口闷酒。 “张老弟,我来陪你喝一杯!”弱者总是容易激发别人的同情心,王哥见张清在秀恩爱中落了下风,动了恻隐之心。 王哥亲切地拍了拍张清的肩膀以示安慰,主动端了杯子与他碰了一下,算是为他抢足了面子。 一顿晚饭,拖拖拉拉吃了两个多小时宾主还意犹未尽,直到我面容倦怠,露出体力不支的神情,才宣告结束。 王哥热情周到,还打算邀请我们去他的夜场消遣一番,秦俊江和淼淼一听兴致高涨,跃跃欲试想去活动活动筋骨。我不着痕迹地朝张清摆摆头,不失礼节地向王哥辞行,“王哥,谢谢你今晚的款待!我担心儿子就不去了,你们开心去放松吧!” “是啊,王哥,来日方长!”张清屁颠屁颠地做我的应声虫,委婉地拒绝了王哥的好意,“我和小枫就先回医院了!” “清子,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没骨气了?成天围着个女人转!”秦俊江对张清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逮着机会都要把张清菲薄一顿,“你俩不去还有什么意思?那就都不去啰!”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心里没谱!阳阳还在医院呢,他们哪有心思玩别的!”淼淼没头没脑地训斥了秦俊江一句,然后过来挽起我的胳膊,“小枫,是我们考虑不周!走,我们一起到医院去看阳阳吧!” “要不,我一个人回去照看阳阳,你就和淼淼他们去玩一玩?”我试探地问了问张清,决定给他放会儿风。我是个秉性纯良的人,看他放低身段来迁就我,我就心生不忍。 好不容易休个国庆长假,大好时光,他成天守在病房里也挺憋屈的,让他到广阔田野里去乐呵乐呵也不错。他已经把阳阳的抚养权给了我,我为儿子多付出一点也是应该的。 “你说的什么话?难道阳阳不是我的儿子?”张清对我的好心颇有微词,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大踏步地走到车上。 我和淼淼他们两口子客气地与王哥道了谢,紧随着张清上了王哥安排的车,朝医院驶去。 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张清,你等一下看了阳阳之后就回酒店去住!”我先下了车,面无表情地安排张清的住宿问题。 “我就在医院陪你们母子呀!干嘛要去酒店住?”张清听了我的话,上上下下扫视了我好几眼,觉得我的安排是多此一举。 我面色一寒,没好气地问他,“依我们的关系,你觉得我们现在还适合睡在一个屋子里吗?” 我骨子里还是比较传统保守的人,可不擅长玩藕断丝连那一套,光是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毫无关系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你那么较真干嘛?”张清犹不甘心,亦步亦趋地追着我撵,还想在我这里争得一席之地。 “你俩怎么回事?”秦俊江是个蚂蟥听不得水响的人,无风都恨不得掀起三丈浪,这会儿更是伸长了脖子来听小耳朵。 “我和张清今天上午办了离婚手续,我希望他从此以后能和我保持合适的距离,就是这么回事!”我一句废话也没多说,简洁明了地向他俩兜了底。 反正他们也不是外人,迟早是要和他们通气的,此时机会恰恰好。 “什么?”秦俊江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差不多可以塞个鸡蛋了。 秦俊江狐疑地瞧了瞧张清,张清瞬间像漏了气的皮球,也不理睬秦俊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踽踽前行。漆黑的夜幕下,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背影拉得寂寥而又幽长。 秦俊江在张清那里碰了壁,接着又回头睃了睃我,我眼角漫不经心地飘向远方,同样没再理会他。 秦俊江不耐烦地把自己耳根边的碎发朝上撩了撩,用质疑的口吻问淼淼,“淼淼,我是不是听错了?” 淼淼也呆呆地愣滞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追上我的步子,低声求证,“小枫,是真的吗?” 我没有吭气,但用力地点了点头。 “唉,没有想到你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淼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非常惋惜,“清子也忏悔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应该会原谅他,你们最终会冰释前嫌而和好如初的。” 冰释前嫌哪有那么简单!爱情禁不起半点的猜忌和欺骗,我需要的是那种纯粹而唯一的感情,寒意从指间一路攀延而上,连心都冻得颤抖的疼痛,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多少爱而不得的故事,多少得到过而又失去的悲剧。我们执着于自己,却忘了回头看看陪在身边的那个人,看看她是否会受伤,是否会辛苦,是否会心酸。或许很多的爱卑微而渺小,可是却真挚而纯洁,我愿所有的人都学会珍惜。 我在最初,也曾为这段婚姻努力过,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想走进张清的心间。我想走进他的世界,去走他走过的路,去看他看过的风景。我曾经试着去爱他,甘愿为他做任何事,甘愿为他改变,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于上青天,但我尽力去做过,还是没有打动他,就只能说我们无缘了。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不得已,为了得到就必然有失去。阳阳就是我这段失败婚姻中的珍贵礼物,而失去当初并不珍惜我的张清,我并不觉得有多么遗憾。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他乡遇故知 “小枫,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正在神游太虚,一句突兀的叫声蓦地将我从无限的遐思中拉了回来。我抬头一看,许彬正在住院部的楼下独自徘徊。我听他说话的口吻,似乎在这里已经等我很久了。 “你今天值夜班?” 因为之前我已经和他见过面,所以我对他的贸然出现并不感到吃惊。 “不是,我今天不上晚班,我专门在这儿等你!”许彬瘦削的五官掩映在夜色的光影之中,熟悉的身影被橘色的灯光笼罩着,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朦胧模糊。 张清本来低着头,像只剁了尾巴的土狗垂头丧气地赶路,这会儿脚步一顿,冲到许彬面前不耐烦地问,“你等小枫干嘛?” 张清问话的语气咄咄逼人,仿佛谁不小心窥视了他珍藏的宝贝,让他恼怒不已。他的瞳孔紧缩,脸阴沉得像要下雨,表情冷冷的,看向许彬的目光既流露出隐隐的轻蔑又带着明显的敌意。 此刻,张清警惕地竖起浑身的刺,似乎随时准备与外侵者决一死战,仿佛许彬是洪水猛兽一般让他戒备森严。相比张清的焦躁紧张,许彬倒显得相当的淡定沉着,他不卑不亢地向张清颔首致意,算是打招呼。 我抬了抬眼皮,强忍着不耐斜睨了张清一下,觉得他的举动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和他如今仍然是合法夫妻,我也应该有正常的人际交往,他根本没有必要草木皆兵地对我身边的男人横眉冷对。何况我现在是自由之身,与他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他更加无权干涉我的交往自由。我与谁见见面、聊聊天、喝喝茶,不妨碍他什么事,他干嘛摆出一副暴跳如雷的鬼样子?他难道搞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打算将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不成? “小枫,那我们先上去了,你有事情就先忙吧!”淼淼对我和许彬之间的纠葛一清二楚,眼见着张清和许彬不动声色地对峙上了,急忙站出来解围。 秦俊江也收敛了一贯的幸灾乐祸和嬉皮笑脸,哥俩好地勾住张清的肩膀,极力把他往上拉扯,“走啦,上去啦!” “你快点说完了上来,小心阳阳找你!”张清到底保持了点男人起码的风度,没有继续胡搅蛮缠,不情不愿地被秦俊江拽着上楼,临走还不放心地回头叮咛我一句。 “我们去院子里站一会儿吧,我姐姐说要来看看你,我们在门口等等她吧!”张清他们离开后,许彬踟躇了片刻,鼓起勇气问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儿子的情况,对我姐姐讲了,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怎么会呢!我也很长时间没有与许大姐见面了,也很想见见她。”我故作镇定地把玩着自己长长的小指甲,违心地说着假话,懒得告诉许彬我其实已经到许大姐的店铺去过了。 我不急不缓地跟在许彬的后面来到医院的门口,静静地靠在一棵大树上等许大姐。我无意识地用脚碾着地上的碎石块,没有打算开口和许彬说话。其实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也并不想和许彬在这里相顾无言,因为这里有我太多甜蜜而辛酸的记忆,而那些惨痛的过往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淀。 多年以后,重新又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重新面对这些曾经深入骨髓的人,我的心情虽然不算极其难受,但至少是不自在的。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悲与苦、伤与痛,并不会因为时间久了就会消散,只是我懂得了说与不说都一样,别人永远不会站在我的立场去感悟,所以我把它们掩藏在岁月的帷幕下,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暗伤不是不存在,也不是我不在乎,而是我懂得了冷静地面对和自我修复,再不允许自己为那些不值得的人或事流泪了。 大地已经沉睡,医院的周围是寂静无声的,银白色的月光倾洒下来,给万物披上了朦胧的面纱。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一张柔软的网,把一草一木都笼罩在里面,泛出种种模糊空灵的色彩,使人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你现在还和张清在一起吗?”我们默默地杵了一会儿,许彬突然出声打破了我们之间难言的沉默,“小枫,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我实在比较担心你!” 他可能觉得自己的问话过于造次,所以小声嗫嚅,声音低如蚊呐,游离的眸光心虚地瞥向一边,和以前一样,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些!”我陡然变脸,目光犀利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不善, 张清见我情绪激动不已,急忙讷讷地辩解,“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张清实在不是你的良人,我担心你将来还会受伤!” “那你呢?难道你就是我的良人吗?”我毫不客气地反诘他一句,噎的许彬无地自容。 他不说这些还好,他一提起这些伤心往事,我越发觉得有一股无名怒火直往头顶窜,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个分贝。 他许彬又比张清强到哪里去,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一样地对我凉薄无情,一样地对我始乱终弃!我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多多少少都与他许彬有关,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张清说三道四。 “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算他还比较识相 ,没有继续揪住刚才的话题不放,接着向我道明了他今晚的来意,“我姐姐说你难得回s城一趟,想请你到家里吃顿便饭。” 许彬一示弱,我的心无形中就软了,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过于生硬,完全有迁怒他的意思。我和张清都没有翻旧账的必要了,和许彬的那些痴缠怨怒更应该成为历史了。特别是他后来说到许大姐,更是触动了我心中那根柔软的弦,我的面色就逐渐缓和了下来。不管怎么说,我当年流产走投无路时,是他们姐弟搭救了我,她的姐姐也算有恩于我吧。 “你现在混得还不错吧?”我的语气变缓,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下来,声音不知不觉柔和了几分,“儿子也很可爱了吧?” “什么不错,就那么回事!”许彬嘴里谦虚着,脸上却有掩饰不了的自信和骄傲,看来他对自己的现状是相当满意的。 “我儿子已经四岁多了,虎头虎脑的很调皮,在幼儿园上中班。”许彬提到儿子,抬起手腼腆羞涩地挠挠头顶,眼角溢满幸福的笑意。 “石头,你怎么能让小枫在外面等我,天气这么冷!”我们有一句无一句地闲扯着,没有注意到许大姐行色匆匆地从出租车上下来。 她激动地快步走近我,自然地叫着许彬的乳名责怪他,顺手将手中拎的水果递给许彬,一把抓住我的手细细端详,“瘦了,但气色不错!” 质朴的许大姐依然那么朴实善良,依然发自内心地疼惜我,我握着她温暖粗糙的大手,泪盈余睫,感到十分惭愧。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我前几天居然还存心躲着她,不打算与她相见。 “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许大姐一路上拉着我的手不放,关切地询问我这几年的状况,“我向石头打听了好几次,可是他也不知道你的情况,我一直都很牵挂你!” “我还好吧!我们一家人搬到了江城,儿子也三岁多了,日子过得马马虎虎!”千言万语,我也不晓得从何说起,只能捡好点的事情告诉她,以免她担心我。 “石头是说你有儿子了,还说他受了伤,不要紧吧?我白天瞎忙,这会儿让你姐夫守着店铺,我才能抽空来看看,你明天到家里来吃顿便饭吧!” 徐大姐一路上絮絮叨叨,完全没有把我当外人,仍然把他的老公当成我的姐夫,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很乐意有人和我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缓解一下自从阳阳受伤以来,我心灵上的疲倦和惶恐。 我们一边唠嗑一边慢慢悠悠地往住院部走,我的电话却叮铃叮铃地响了。 “怎么还没上来?阳阳在找你!”我刚把手机往耳边一放,张清无头无脑的责问恨不得冲破我的耳膜。 “马上就回来了!”我木着脸,简单地应了一句,就挂了。 脾气还挺大的!他冲谁发脾气?不愿意陪孩子就给我趁早走开,我可没有求他替我看孩子!谁不清楚他那点小肚鸡肠,他以为我和许彬在下面互诉衷肠,嫉妒呗!他也不拿把镜子自个好好照一照,他以什么立场来吃醋! “是孩子的爸爸吧?”许大姐偏转身子,忐忑不安地问我,“他该不会生气了吧?我们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没事!”我捏了捏许大姐的手心,嘴角勾了勾,自我解嘲地笑笑,“不用管他,我们已经分开了!” “那太好了!”许彬手里拎着水果,一直默默无语地跟在我们身后,这时候闷声闷气地蹦出一句话。 “你这个人,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许大姐在许彬的肩头轻轻地捶了一下,担心他的话让我伤心。 第一百五十章 是妈妈的朋友 “我没别的意思!”许彬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给我陪笑脸,“我绝没有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早点离开张清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也好!” 亏他好意思用无情无义来给张清定位,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懒得和他啰嗦,就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心无旁骛地和许大姐并肩朝前走。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怪,我和许彬磕磕碰碰纠缠了好几年,即使爱得轰轰烈烈却依然没有开花结果,炽烈的恋情如昙花一现般短暂,最终还是夭折了。阴差阳错,我却和他的大姐一见如故,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许彬见我不再吭声,也识趣地闭了嘴巴,拎着东西老老实实地紧跟在我们后面。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医院的林荫小道上人烟稀少,偶尔有下晚班的医生和许彬错身打着招呼。我不禁暗自揣度,许彬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和我这个旧日恋人出双入对,要是有好事之徒传入他老婆李艳的耳朵,以李艳的泼辣强悍,会不会把他身上的皮扒掉几层? 我们一行三人上楼时,张清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楼梯口踱步,心浮气躁地踮脚张望。他一见我上来,就喋喋不休地抱怨,“你在下面磨蹭什么?阳阳找你都急哭了!” “阳阳都哭了,你还有心思在外面晃荡,你不知道在里面哄哄他!”我抬了抬眼皮,冷冷地斜了张清一下,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 张清嘴角翕翕,原准备开口反抗两句,可是瞅了瞅我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好乖乖地哑炮了。他这时就算有热血,却也只能暗自沸腾,不敢出言不逊,以免触了我的霉头,到那时,我直接将他驱逐出境,在这儿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这是阳阳的爸爸吧?真是不好意思,小枫在下面等我耽搁了!”许大姐陪着笑脸向张清解释,生怕我和他造成什么误会。 “这位是许大姐吧!你这么忙还惦记着来看我们阳阳,真是太感谢你了!”张清这才注意到我身旁的许大姐,立马转换了嘴脸,彬彬有礼地虚与委蛇。 张清毕竟属于那种进退有度的翩翩君子,起码的礼节还是知道遵循,不可能作出人前无状的蠢事。再说,他对许大姐也并非不熟悉,当年我流产,许大姐第一时间尽心尽力地服侍我,他也是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头的。 “姐,我们快进去吧,阳阳等一下说不定要睡了!”许彬本来孤孤零零地站在一边不吭声,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蹦出来催促许大姐。 “你上来干什么?”张清蹙着眉看向许彬,质问的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恼怒的目光恨不得将他撕得片甲不留。 不言而喻,许彬就是张清心里横着的一根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和他说话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口气。张清对许彬的那种本能的排斥只会有增无减,他巴不得许彬远远地遁开,对许彬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我叫他上来的!”我又给了张清一记白眼,然后将许大姐的手一挽,“我们进去吧!” 许彬几不可察地朝张清扬了扬眉,俨然以胜利者自居,大摇大摆地尾随着我和许大姐往前走。张清气得脸色阴沉如锅底,拳头捏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捏紧,终究不敢有半句异议,灰溜溜地跟上来。 我冷眼旁观着这两个幼稚男人的无声暗战,心里暗暗笑抽。他俩都已经毫无疑问变成了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还在这儿争个什么劲儿呢?病房里笑语阵阵,探望阳阳的人满满地挤了一屋子,除了在我们前面上来的淼淼和秦俊江,还有秦叔叔和陆阿姨也在。幸好他们三大家中的陈家没来,要不然我会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为了儿子的安危,我可不想再委曲求全,卖谁面子了。 阳阳正在他奶奶的怀里乖乖地窝着,叽里呱啦和大家耍宝,并没有像张清说的那样哭得稀里哗啦。我不动脑筋都可以猜出来,他完全就是打着阳阳的旗号,为了让我紧张着急,在那里信口胡诌谎报军情。可想而知,他的目的就是不想我和许彬近距离接触,诓骗我时时刻刻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阳阳想死你啦!”阳阳的眼睛虽然受伤了,可是鼻子贼灵敏,我进门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形,他就扑过来撒娇,仿佛嗅到了我的气味一样。 “阳阳有了妈妈就不要奶奶了,奶奶好伤心啦!”张妈妈故意耷拉着脑袋佯装生气,紧搂着阳阳不松手,逗阳阳咯咯笑。 我上前一步抱着阳阳,朝满屋子的人恬静地点点头,礼貌地叫了声“秦叔叔、陆阿姨”,然后向我身后的许大姐招招手,“大姐,你快进来吧,外面冷!” “妈妈,这是谁呀?”阳阳陡然见了陌生人,仍然有些不自在,有意识用手去遮自己脸上的伤,怯生生地问,“他们是你的朋友吗?我怎么不认识呀!” “这是许妈妈,阳阳快叫人!”我抱着阳阳靠近许大姐,指给阳阳相认,“这是妈妈在s城的亲人!” 许大姐事先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郑重其事地向阳阳介绍她,并把她当成我的亲人,她嘴角嗫嚅,显得非常激动。她把双手反复搓揉了几遍,想伸手抱抱阳阳,但似乎又害怕吓着孩子,最后放下了。她拘谨地朝房间里的众人笑一笑,忙不迭地接过许彬手中的袋子,掏出热乎乎的板栗,递给阳阳,“乖孩子,这是许妈妈自己烤熟的板栗,可香了,你尝尝!” 阳阳抓了一颗板栗在手,翻来覆去地左看右瞧,好奇地问,“这真的是你烤熟的吗?你可以教我吗?” 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自己还住着院,就天马行空想去烤板栗了。这都哪跟哪呀,思维跳跃得也太快了吧,估计是他这两天呆在医院里,憋屈了。 “当然可以,等你好些了就可以去烤!”我们谁都还没有出声,许彬却抢在前面答应了。 “妈妈,他又是谁呀?也是你的亲人吗?”阳阳的小身子一缩,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我的怀里,搂紧了我的脖子偷偷地瞄许彬。 现在轮到介绍许彬,我有点卡壳了,不知道该如何恰如其分地向阳阳介绍许彬。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思忖着该给许彬一个怎样的名分。 许彬不愧是做了爸爸的人,似乎与小孩子打交道十分有经验,他满脸堆起谄媚的笑意,感觉良好地向阳阳自我介绍,“我是许叔叔,是你妈妈的朋友!” “切,脸皮厚!”张清斜睨着眼角剜了剜许彬,鼻腔里轻轻地哼一声,一副极端不待见他的模样。可惜众目睽睽之下,他有火也不能当场发作出来,一张脸臭臭的难看极了。 秦俊江瞧着张清一副吃了大便咽不下去的别扭劲儿,禁不住抿着唇诡异地窃笑。淼淼用脚不动声色地踢了踢秦俊江,扯了扯他的衣角,朝门外努了努嘴。 秦俊江此刻像个叭儿狗,对淼淼的意思立马心领神会,他马上吆吆喝喝地驱赶众人,“妈,天也不早了,阳阳也该休息了,小枫又有客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秦叔叔和陆阿姨觉得秦俊江说的在理,就纷纷起身告辞。张妈妈舍不得离开阳阳,还赖在屋子里不肯走,张清干脆朝他妈妈嚷嚷,“妈,你和爸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点给我们带早点过来!” “早点有你周阿姨操持,我还呆会儿吧!”张妈妈还在绞尽脑汁找借口,半天不愿意挪步,张爸爸朝她使了个眼色,直接将她拉出门了。 大家陆陆续续走了以后,病房里的空间大了不少,许大姐的神情这才自如起来,我请她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张清算是有点眼力劲,没要我吩咐,还知道给许大姐倒了一杯茶,客客气气地说,“许大姐请喝茶!” “爸爸,还有许叔叔!”张清还在磨叽,可能想将许彬忽略过去,不知内情的阳阳奶声奶气地提醒了他爸爸一句。儿子发了话,张清不敢不从,也只好耐着性子给许彬倒了一杯茶水,不声不响地搁在他的左手边。 “许叔叔,你是干什么的?”阳阳一旦摆正了心态,与许彬熟络了,就根本怕生,话无形中就多起来。 “许叔叔是医生,就在这个医院上班!”许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工作胸牌,亲切地递给阳阳,“喏,给你看看!” “哇,许叔叔是医生呀,太了不起了!”阳阳一脸艳羡地发出惊叹,哧溜一下从我的身上滑下去,拿过许彬的胸牌正反观察。尽管斗大的字他也识不了几个,却煞有其事看得很仔细。 阳阳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像个小大人一般与许彬侃侃而谈,追根索源地向他问东问西。许彬也不嫌烦,耐心地一一作答。 “阳阳,我们洗澡吧,洗白白了好睡觉觉!”张清眼见着自己被儿子冷落在一边无人搭理,神情落寞孤单,只好主动跳出来刷存在感。 “可我已经洗白白了呀!”阳阳哪里听得出来他爸爸话语里的失落感,天真地拒绝了他爸爸的好意,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还想和许叔叔说会儿话!” 张清打了一个哑谜,可惜他三岁多的儿子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根本猜不出他那点小心思。 张清碍于许大姐在场,又不好直接让许彬走人。他苦着脸,嘴角抽动了一下,急得冲天花板生闷气。 第一百五十一章 都依你 许大姐虽然质朴,但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糊涂人,处事说不上多么圆滑世故,却也能够察言观色搞得清楚状况。她见张清频频抬起手腕看表,就猜到张清有些不太乐意他们姐弟在这儿一个劲儿打搅了。 她及时地打住话题,悄悄拽了一下许彬,“石头,我们该走了,阳阳也要休息了!” “许大姐,你和小枫难得见面,就再坐会儿吧!”张清嘴里假意客套着,人却已经站起来,似乎准备端茶送客了。 他言不由衷地说着假话,装模作样地挽留着许大姐,其实说不定心里早就在下逐客令了。我也算是和他同床共枕了一年半载,对他的心思不说摸得一清二楚,也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我随便瞟一眼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脸上的笑容根本不达眼底。 “我们就不打搅了!”许大姐也顺势站起身,真挚而恳切地对我说,“小枫,我们走了。阳阳住院,我说请你们到家里吃饭也不现实,那我明天就给阳阳做点好吃的送来。” 许彬也马上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将自己的工作胸牌收好,温和地摸了摸阳阳的头,“阳阳,许叔叔走啰!你想吃什么,让许妈妈做给你吃。” “那就不必了吧!”许彬的话音刚落,张清立即客气而疏离地拒绝,“阳阳他奶奶会给他做的,怎么好意思麻烦许大姐呢!” “小枫,我是真心想为阳阳做点什么,你看……”许大姐嘴角翕翕,目光慈爱而诚恳。 “大姐,我知道你是真心。可你那么忙,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我欠许大姐的已经很多了,怎么能再让她为我劳碌奔波呢,我委婉地打消了她的念头。 我把阳阳交给张清,亲自送许大姐下楼,“我这次匆匆忙忙,也没顾得上去看姐夫,你们有时间就到江城去玩吧,那时候我一定陪你们好好逛逛!” “好好,我们有机会就去叨扰你!”许大姐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叮嘱我,“你要多保重,要好好的!” 许大姐心疼地凝视着我,温柔的眸光中饱含着浓浓的怜惜和关爱。我的心里骤然一暖,眼角水雾弥漫,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按了按眼角,将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的泪珠极力抑制住。 “许叔叔,明天来找我玩啰!”阳阳窝在张清的怀里,靠在房门边框上和许彬恋恋不舍地挥手,嘟嘟啷啷地说再见。 “阳阳快进去吧,外面冷!”许彬下楼的脚步顿住,回头向阳阳挥挥手,“你要听妈妈的话哟,叔叔有时间就来看你!” 他们姐弟俩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模糊,逐渐在我的眼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我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久久不愿转身。 S城这个凉薄的城市,有许多居心叵测的渣人,他们带给我无尽的伤痛和折磨,但我在这里同样也邂逅了许多像许大姐这样热心淳朴的实诚人,比如安娟、耿小乐等等,他们屡次给我不求回报的关心和帮助,让我时时感受到人性中的真与美、良与善。这样说来,我在这个地方应该也算是相当幸运的吧! “人都走远啦!该回神啦!”张清悄无声息地靠过来,附在我的耳边酸不溜秋地低语,“小心把眼睛望穿了!” 他说话的语气酸溜溜的,低沉磁性的嗓音里隐含着不言而喻的嫉妒,幽深如海的眸底跳跃着晦涩不明的火苗。 “你怎么还不走?”我丝毫不理会他言语中显而易见的醋意,漠然地问了他一句,抬脚回病房。 “我干嘛要走?”张清眉梢一扬,瞪着眼珠子诧异地盯着我,仿佛我说了一句天大的笑话。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今晚去住酒店,或者你回家住也可以。”我轻手轻脚把阳阳放到床上躺着,悉心地替他掖好被角,然后从柜子里拿了睡衣准备洗漱。 “我要留下来照看阳阳,我担心他夜里不小心抓了脸上的伤口!”张清大喇喇地往阳阳的身边一趴,居然和我耍起了赖皮,“有我看着阳阳,你也好放心休息!” “爸爸,我不会抓伤口了!我可不想变成丑八怪!”阳阳年纪小,根本弄不明他爸爸的意图,说了一句话直接打破张清的幻想,“常爷爷已经告诉我了,我就是痒也会忍住的!” “你敢保证吗?”张清越发没脸没皮了,竟然得寸进尺爬上床,径直在阳阳的身边躺下来,“还是要爸爸看着好些!” “爸爸,好挤呀!”阳阳朝床的里侧挪了挪位置,不满地向他爸爸抗议,“我的床这么小,你去和妈妈睡吧!” “爸爸就占一点点地方!”张清修长的身子一盘,脖子紧缩,脑袋凑近阳阳的额头,讨好地向他儿子哀求,“阳阳,你就可怜可怜爸爸吧!” “妈妈,那就让爸爸在这儿睡吧!”阳阳总是心软,一下子就被他的爸爸拿捏住了,仰着小脸向我给他爸爸求情。 张清见儿子毫不迟疑地站在自己的那边,得意洋洋朝我挤眉弄眼,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不行!”我言简意赅,语气森然,态度坚决得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你赶快走!我洗完了出来,希望你已经离开了!” 我东奔西走了一整天,身体疲惫不堪,眼皮早就开始打架了,我巴不得赶快送走张清这个无赖,我们母子俩也好睡个安稳觉。 “听我说!听我说!”张清见我既不给他好脸色,又咬紧牙关丝毫不松口,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阳阳,你自己先睡好!”张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心急如焚地冲进洗漱间,一把拽住我软磨硬泡。 “我在这儿睡一下有什么关系?”他低三下气地围着我转悠,只差给我拱手作揖。 我眼皮也不抬一下,只顾慢条斯理地挤着牙膏,“我们都离婚了,如果还共处一室,你觉得合适吗?”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离婚了?”张清赶紧接了一杯凉水,殷勤地递给我,趁机贴近我的耳廓暧昧私语,“我们就算睡在一起,也不会有人干涉呀!” 他健硕的胸膛紧紧地靠着我,嘴里温热的吐纳带着甜甜的酒香,吹拂着我鬓角的碎发轻轻地颤动。他矫健的长臂不经意间虚揽着我的腰肢,雄浑的男性气息源源不断地向我袭来,我浑身的毛孔蓦地炸开,顿时感觉到危险来临。 “你恬不知耻!”我火冒三丈地提起脚尖,在他的脚背上狠狠地踩了一下,用牙刷把子不耐烦地戳了戳他,“你给我滚开,我看见你就恶心!” 恕我眼拙,我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可恶的家伙包藏了一肚子坏水,还想和我玩暗渡陈仓的把戏,他真是想得美! 我骤然变脸,张清也不生气,嬉皮笑脸仍然往我跟前凑,“不想看就不看,你就把我当空气!” “你离我远点!”我像受惊的小白兔惊恐不安,急中生智伸出拳头抵住他的前胸,“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他这种咄咄逼人,紧追不放的样子,我怎么可以对他熟视无睹?他分明就是那不安好心的大灰狼,随时打算扑过来,将我拆骨入腹。 “睡不着,说明你心里还有我、还在乎我!”张清居然大言不惭,毫不吝惜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哪只眼睛看见我心里还有他,心里还在乎他了?这人一向机智饶舌,半边嘴巴就可以将我斗得无言以对,我今晚是和他理论不清了。 我无奈地对着镜子摇了摇头,负气地将牙刷朝盥洗台上一扔,扭着身子就要出门,“好,你不走我走!” “别别别!”张清忙不迭地在后面将我拦腰一抱,腆着脸说好话,“我真的只想在这儿照看阳阳!你不要想那么复杂嘛,我可是正人君子,绝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情!” “妈妈,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呀?”阳阳在外面大概等急了,软糯糯地出声询问,“你们洗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张清脖子一扭,飞快地伸出脑袋答应,“妈妈马上就出来!” “你快弄好了出去!”张清捡起牙刷塞到我的手中,绷着脸连哄带威胁,“你也别耍小孩子脾气!今晚就按我说的办,不然我就不让陈晗潇来接你们了!” “我们自己回去,我叫我弟弟来接我们!”他以为用这一招就可以拿捏住我,我偏不让他称心如意。 “阳阳伤得这样重,何必要让他外公知道了担心呢!”张清一副想他人之所想的好心模样,压低声音继续恐吓我,“就算林鑫来接你,可要是我爸妈不放呢,那工作不还得我来做吗?” 好家伙,竟然给我来软硬兼施这一套!听他这意思,少了他这个胡萝卜根子,我还整不成酒席了?我偏不信这个邪! “我这就去给我弟弟打电话!”我这样寻思着,倔强劲儿就上来了,二话不说要去给林鑫打电话。 我柳眉一竖,挣脱张清的胳膊就要出去。张清一下子慌了神,赶紧放低身段说软话,“别生气!别生气!都依你!我等你们母子睡着了就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化为绕指柔 “那你先出去陪阳阳,不许在这儿捣乱了!”我的面色稍霁,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既然张清肯低头示弱,我也没必要和他过于斤斤计较,不然他说不定会越疯越起劲,像个孩子似的乐在其中呢。 “好吧,我这就出去!”张清迫于无奈去推门,临走还愤愤不平地咕咕哝哝,“你对你那个前男友都笑语盈盈的,就只把我当成阶级敌人严防死守,偏心眼!” 我淡定地刷着牙,对他的抱怨恍如未闻。张清不甘心地握着拳头,作势在我的身后勾了勾,却又不敢真的打在我的背上,只能来回做着假动作。我像长了后眼似的猛一转身,张清的拳头不偏不倚恰好悬在我鼻尖的位置,差点命中我的鼻梁。 张清赶紧动作敏捷地把手臂往回收,状似无意地在空中挥了挥,“唉哟,这胳膊酸疼酸疼的,我活动活动筋骨。” 他自己以为自己掩饰得多么巧妙,实际上我在梳妆镜里面已经将他的狼狈窘样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腹黑的家伙,做了小动作被我逮了个正着,居然也不觉得尴尬,还睁着眼睛信口雌黄。 我绷着脸也不搭腔,只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觑视着他。张清在我的逼视下无处遁形,只能厚着脸皮讪笑,搔了搔后脑勺说,“我出去了!” 你早该出去了,死皮赖脸在这儿磨叽了半天,难道还想我用八抬大轿请你出去。我暗自腹诽着,敛眉垂首继续不紧不慢地刷我的牙。 既然有张清在外面忠心耿耿守着阳阳,我也不用着急,正好有充足的时间好好捯饬自己。我闩了门,又来回拉拽了几次,觉得保险系数挺高的,就放心大胆地脱了衣服,浑身上下舒舒爽爽冲了透。不热不冷的洗澡水淋淋漓漓从头淋到脚,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得到了温情的滋润,人感到特别解乏。 “嘘——”等我捯饬完出来时,张清斜倚在阳阳的床头,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我轻点。 “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移步过去,朝阳阳脸庞歪着的那边探了探头,“这么快!” “累了就会睡得很快!他又不像大人那样喜欢心事重重,难道还会失眠不成?”张清说着煞有其事,好像对带小孩子蛮有经验似的。 我拧了个干毛巾绞着湿漉漉的头发,对他自以为是的言论不置可否。张清见了赶快夺过我手中的毛巾,手忙脚乱地帮我揉搓头发,压着嗓子小声责怪,“你以前不是不爱晚上洗头发的吗?今晚洗它干嘛?小心明天又头疼!” 说实话,已经好多年没人这么体贴地给我揉搓头发了,他突然这样大献殷勤,我还很有一些不习惯,别扭得不行。我的身子不自然地往外挣扎了一番,半推半就地说,“我自己弄吧!” “你别动,小心水流到眼睛里去了!”张清霸道地用胳膊把我的肩膀一夹,将我的身子扳正固定,一边笨拙地绞着头发,一边自言自语,“你的头发还是黑黝黝的,摸着顺溜柔滑,手感就是好!你以前长发及腰多飘逸,谁让你剪这么短的!以后不准再剪了,听到没有!”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你现在算我的什么人,我干嘛要听你的摆布,为你“对镜贴花黄、当窗理云鬓”?我能让你亲近亲近我的头发就够开恩了,你还没有自知之明地对我的发型指指点点,如果侍候不好得罪了我,我连你巴结我头发的机会都给你剥夺得干干净净,看你还怎么多嘴饶舌! “这样不行,头发半天弄不干。我来想想办法,找医院的护士去借个吹风。”张清在我的头顶笨手笨脚地掰弄半天,硬是整不成器,决定再另辟蹊径。 我用手撩着发根大致上揉了揉,估摸着干得差不多了,就懒得再生事了,“算了,深更半夜的,你到哪儿去借那玩意儿,你就不要再瞎折腾!” 今晚就这么将就一下,大约不会有什么问题。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哪里有条件挑三拣四,就不用那么穷讲究了。 “那怎么可以?如果寒气沁入了骨,你又该头疼欲裂了!”张清此刻显得非常固执,好像迫切地要对我呵护有加,“山人自有妙计,你等着瞧!” 他又没有三头六臂,又不能马上变个吹风出来,还不就是卖弄自己的色相去撩拨那些涉世不深的小护士,忽悠她们屁颠屁颠替他跑腿。你别说,不管男女,只要颜值稍微高那么一点点,找人办个事情一般都能畅通无阻。人们骨子里好像天生带有点奴性,心甘情愿为所谓的帅哥靓女们服务,这似乎成了一条约定成俗的真理。 “你放心,我顶多冲那些小姑娘们露个笑脸,不会让她们占我的便宜!”张清见我无动于衷不发话,以为我担心小姑娘们趁机揩他的油,还自作多情地向我保证一句。 我管你被别人占不占便宜,最好被她们生吞活剥了,世上还少个祸害,但这话我只在心里嘀咕,没有硬邦邦地说出口。张清他老人家一副热心快肠,我就暂且给他留点颜面,不把他打击过分了。 “你看,我说我有办法吧!”十几分钟的功夫,张清真的拿着一个小巧的折叠式的紫色吹风,得意洋洋地进来,“这玩意儿虽说小了点,但聊胜于无。你快坐好,我很快就会帮你吹干!” 张清指挥我在会客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去盥洗室又拿了一条干毛巾,将我的颈脖子严严实实围了一圈,摆开架势煞有其事地给我吹起了头发。 我只巴望他早点折腾完了事,难得地不再与他唱反调,敷衍地挺着身子,任他在我的头上捣鼓。他小心翼翼地撩起我的短发,干燥有力的手指在我的发间笨拙地穿插绕动,一不小心就拽疼了我,我微不可闻地“嗤”一声,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蹙。 “弄疼你了吧,我动作再放轻一点!”张清的嗓音低醇磁性,像大提琴发出的颤音,说不出的魅惑,落在我的耳中,麻酥酥的。 他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立体动人,深邃的目光化成一双无形的手,从我绯红的面颊到秀丽高挺的鼻子、长长的睫毛,一一抚过,似乎想将我融化在他刻意营造的温柔之乡里。 男子的气息夹杂着酒味暖烘烘地扑面而来,我先是愣住,随后面红耳赤,全身僵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脸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烧起来。我神经质地一把推开张清,根本不想听他说了什么,只想将他推得远远的,再也不能靠近我。 张清猝不及防,脚上趔趄了一下,他就势一歪,朝我身上一倚,将我满怀抱住,面颊深深地埋在我的后颈窝,鼻子在我莹白如雪的肌肤上死劲嗅。 我意识到危险正在悄悄来临,马上像受惊的刺猬张开浑身的武器戒备。我伸出手臂用力推搡他,嘴里急切地催促着,“你快起来啦!” “小枫,你个狠心的小东西,总是把我当成洪水猛兽防备着!”张清懊恼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失落,幽暗眸底的忧伤如烟火般转瞬即逝,“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再伤害你的!我怎么忍心再伤害你呢?我只是贪念你身体的温度,只是想起了以前给你吹头发的光景。” 是咧,若干年以前,张清似乎也这样笨拙地为我吹过头发,一次或者两次,婚前或者是婚后,我如今也记不大清楚了。他当时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也或许在他把我的头发缠在手指上绕几圈的时候,也曾为我付出了那么一点真心吧?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大约他当年心里也曾有我的一席之地吧,我这样自我安慰着。只是时过境迁,无论当时他待我如何,过去了的不能重来,失去了的再也找不回来。生命中的这些聚散离合,我们也只能坦然地去面对,纵有不甘,也只能选择一条无悔的路,欢心走到底就好。 “头发已经弄干了,你也快睡吧!”良久,张清才从我的颈窝里抬起头,用我脖子上围着的毛巾帮我把头发又绞了一遍。 我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安静,乖乖地听他的摆布,不再任性地扭来倔去。 “我把床给你朝阳阳那边挪近一点,这样你们即使各睡各的,也方便你查看他的动静!”张清啰里啰嗦,事无巨细安排的面面俱到,“床头的灯就让它开着,但拧暗一点,也不要对着阳阳的眼睛!” “我知道了,你走就是了!”看不出来,平时雷厉风行的张清婆婆妈妈起来竟然这么絮絮叨叨,我有些不耐烦了,故意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 “好,我马上就走!”张清到底是个警察,有着天生的职业敏感度。他习惯性地满屋子环视了一遍,觉得向我交代的差不多了,就走了出去,顺手关了门。 我如释重负躺下来,这下可以耳根清净睡个安稳觉了。 “你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待命!”张清去而复返,蹑手蹑脚地踱进来,附在我的耳边压着嗓子低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只有你一个女人 “知道了,你烦不烦!”我胡乱用被子蒙了头,背对着他瓮声瓮气说了一句,语气相当不耐烦。 一向英武神明的张大队长,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琐碎了,我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架着他的脖子将他轰出去。 “我走啦!”张清见我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只好再次起身出去。那悻悻的口吻,我怎么听都察觉出恋恋不舍的味道。 我支着耳朵,直到那轻微的关门声落下,我才觉得逼仄的空间瞬间敞亮起来,我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顿时松弛下来。我迅速爬起来,轻手轻脚跑到门口,将房门死死地锁了。我在房间内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把阳阳的被子往他的下颌处拉了拉,确定不会碰着他的伤口,我才重新躺到床上,渐渐进入浅眠。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有一束炙热的眸光藏在幽暗的角落里定定地凝视着我,就好像心怀鬼胎的觊觎者不能正大光明地仰望,只能躲躲闪闪地暗中偷窥一样。 我翻了个身,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定睛一看:离床不远的沙发上,张清像一具木雕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纹丝不动。他宛如一个沉思者,棱角分明的五官模糊在灯光暗影里,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黝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凝注着我和阳阳的方向。他孑然独处的神情,此时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他似乎察觉到我醒了,赶紧出声制止我,“你放心睡吧,有我守着阳阳,没事!”他的话很轻,像自语又像低喃,在寂静的夜晚听来格外清晰。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一字不漏地灌进我的耳朵,仿佛是天籁之音,我的心不知不觉中漏跳了半拍。 他的目光专注温柔,如冬日的阳光般温暖和煦,密密匝匝地将我笼罩着。我微微一怔,许久才慌乱地移开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懵懵懂懂地寻了一个话题,借以掩饰他再闯病房给我带来的震颤,“我明明把门锁得紧紧的,你怎么进来的?” “嘿嘿!”他抿着嘴角笑了,似乎我问了一个十分弱智的问题,“只要我想进来,我当然会有办法!” 算了,我懒得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了。他诡计多端,智商甩我几条街,他要想糊弄我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抬起脚弹了弹被子,用手捂着嘴角,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哈欠,“你都不用睡吗?明天事情还多的很,你不累吗?” “我是不是吵你瞌睡了?那我再离你们远一点!”张清这样说着,又象征性地往外挪了挪,“你尽管睡觉,别管我!” 他一下子循规蹈矩像个谦谦君子,我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我朝阳阳的床努努嘴,“你就到阳阳床上去眯一会儿吧!” 我说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中了张清的圈套。他放低身段以退为进,估计赌的就是我对他的不忍心,可我话已经说出口了,又不好意思收回来。 我就和我的傻儿子一样,耳根子软,喜欢同情弱者。如果别人两句软话一说,我们轻易就被拿捏住了,对于那些不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我很容易就缴械投降。 “不了,我就在这儿坐着打个盹就行了!”张清此时的自制力似乎不是一般的强大,强大得近乎有点固执,他一反常态并没有顺着我给他的杆子往上爬,“阳阳的床太小,我怕挤着他了!” “那我和阳阳挤一下,你到我的床上来睡吧!”睡眠不足最容易把人拖垮了,纵然张清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我这个时候就不和他计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人的身体要紧。 有些人,有些缘分,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是错的,我只要尽早认清现实,及时回头就可以了。现在,除了我儿子的安危,其他的都会成为过眼云烟,都无需我花费气力去较真,所以我再也不会那么傻,总是把精力放在不该放的位置上。我现在必须心无波澜,唯一要做的就是治好阳阳的伤,至于张清睡哪、住哪就不在我操心的范围了。我这样思忖着,心里就释然了,心里一旦没了顾虑,也就不觉得张清有多么碍眼了。 我们在最好的年华遇到对方,却不是最好的自己,以致于波波折折这么多年,仍然不能走进彼此的心灵深处,最后还是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其实我要的并不多,只是一份唯一的爱和足够的安全感,他却不能给我,那么分道扬镳是在所难免的。虽然有诸多遗憾,但我们也没有必要最后闹得反目成仇,我只需要学会遗忘,视他为平常就行了。我什么都有,倒也不差你一个张清;我什么都没有,倒也不怕没有你张清。 “那不是委屈你了吗?要不……我就在你脚边上凑合一晚得了?”张清吞吞吐吐地说完,就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眼色,好像害怕我动怒。 张清现如今处事低调、态度谦恭,行事大体上说的过去,唯一就是这点不好,老是犯得寸进尺的错误。我刚才压根就不能对他萌生一点怜悯之心,这不,他又想抓住我的弱点,趁机把我往沟里带。 “我懒得理你了,你就老实在沙发上呆着吧!”我索性不再管他的死活,又裹着被子蒙头大睡。 “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就勉为其难照你说的去做吧!”我打定主意不理会张清了,可他偏偏又对我的冷淡置若罔闻,没事人一样地和我并头一躺,顺势将我连人带被一搂。 “喂!”我被困在被子里动弹不得,只能微微侧转头对他怒目而视,“我什么时候同意你钻我的被窝了?” “我没钻呐!”张清偷梁换柱,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明明在你被子外面!嘘——,你小点声,别把阳阳闹醒了!” 合着他倒是有理了,我变成了无理取闹了?我遇上这号死皮赖脸的人物,也是无语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不是说好了回去睡的吗?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苦口婆心,使出浑身解数企图打消他和我同床共枕的念头。 “我是回去了呀!”张清这会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一赖到底,“我回去洗了个澡,爬上床睡了,可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呀!” “一来呢,我担心你们母子在医院的安全;二来呢,我一想到自己的老婆已经和我划清了界限,今后我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和你同床共枕了,心里就堵得慌。”张清翻了个身,直挺挺地仰躺着,双手压在头下,说话的语气无限惆怅。 他的前一句话,我倒有些相信,至于后一句,我看未必是真的。他说这话只会让人产生错觉,让那些不了解我们实际情况的人以为,好像这几年我们一直耳鬓厮磨黏糊在一处。略微知晓一点内情的人都清楚,我们明明已经分居好几年了。就是没有分居那几年,我们也是离心离德、同床异梦,谈不上有多么如胶似漆,难道他还很回味我们在一起的那点感觉吗?谁信?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亏他好意思发这一番感慨,真正是让人好笑。他总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甚至还惦记着盘子里的,在几个女人之间游离徘徊,又没有能力平衡好关系,最后手忙脚乱,哪一个都没有兼顾到,结果鸡飞蛋打。他总是扮一副情深不寿的痴心模样,老觉得衣服不如新的好,人呢不如旧的好,所以活该他最后落得形单影只的下场。他也不想想,稍微有点头脑的女子,谁愿意活在别人的阴影里生生受煎熬? “你装的这样深情款款,不觉得自己虚伪吗?”我冷哼了一声,被子一卷,只用后脊梁对着他,“我不相信你这几年是在庙里当和尚,一次荤也没有开过!” 虽然我俩从解除关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形同路人,他和谁眉来眼去、和谁交恶变脸,都和我不相干了,我再来追究这些细枝末叶的东西很没有意思,但我忍不住还是刺了他一下。 “我当然是当了几年和尚啦!”张清好像受了侮辱一般,一骨碌翻身压住我,“你以为我是那么没品味的人,我的鸟儿很挑食的,他只认你这个窝,只对你有感觉!” “谁知道你的鸟儿有多少个窝!”我的脸刷的一红,火辣辣地像泼了血,我手脚并用,气急败坏地死命推搡他。我又怕惊动了阳阳,哑着嗓子威胁他,“你给我赶快下来!” “我说的是真的,我不骗你!”张清浑身烫得像着了火,他不仅没有下去,反而将我的双手紧紧地攥住,朝他鼓鼓囊囊的部位探去,“不信,你摸摸,他真的只对你有感觉!” “我不信!”我嘴里挑衅着,手上也不含糊,还在他的手心里负隅顽抗,“婚姻存续期间都不能守贞的人,还指望你能在和老婆分居的时候守身如玉?” “什么叫在婚姻存续期间不能守贞?我什么时候出轨了?”张清吃惊地看着我,似乎听到天方夜谭, “难道我冤枉你了吗?难道你当年没有和钟丽华暗渡陈仓、狼狈苟合吗?”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洒脱,可以将这件事咽下去,实际上这是残忍地插在我心口的一把利刃,我想忘记它都难。 “你……你……”张清一时气结,恨不得以头抢地、以示清白,“从和你结婚起,我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们好有爱呀 “你少忽悠人!我又不是傻子!”我眼神如刀,表情忿然,话语间隐含着明显的酸楚和讥讽,“你当年不是说钟丽华冰清玉洁吗?如果你没有出轨和她苟合?怎么有可能得出如此结论?” 虽然事过境迁,我至今想起那些伤心的过往,还是如鲠在喉,心中隐隐作痛,憋屈得慌。 我本来一再告诫自己,要淡定,要洒脱,所有的痛苦都要一笑而带过,可现在还是忍不住和张清翻起了旧账。因为这是扎在我肉中的毒刺,拨不出来又锥不下去,最好的排遣方式就是一吐为快。 “那不是我俩吵架时说的一些气话吗?”张清身子一僵,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语气说不出的急促,“你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原谅我,难道是因为你以为我背叛了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张清将我的身体钳制在他的身下,手掌紧紧地扣住我的后颈和下颌,逼着我与他对视,似乎铁了心要和我对此辨个青红皂白。 张清平时那么聪明睿智的人,难免也有犯迷糊的时候。他当年伤我至深,我们现在都已经解体了,他居然都还没有弄明白他真正错在哪里,我最恼恨他的是哪一点?他今天才算误打误撞戳中我的心思,也难怪我们不能做到白首不相离了,我们之间一贯缺少交流,俩人的隔膜误会可不止一点点啦。 他当初忽视我,冷淡我,轻慢我,那些伤害即使不是罄竹难书,也是不胜枚举,但真正让我伤心绝望的、置我于死地的,还是他和钟丽华之间暧昧不清的勾搭,那样的打击于我来说,是致命的。 “是不是这样的?”张清见我屏住呼吸斜眼乜他,愈发心焦。他微微眯着眼睛,瞳孔紧缩,大力摇晃着我的头部,似乎急于听到我的答案。 “睡觉!”我心情不佳,语气更加恶劣。他现在追问我这些管什么用,反正大家都已经桥归桥、路归路,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我才懒得再和他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争论不休,影响我的睡眠质量。我严重怀疑他是吃错药了,咱俩离婚手续都办理了大半天了,他却后知后觉想起来和我追究这个问题。 我只要想想那档子事情都觉得恶心,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腌臜事情重新翻出来理论,除了污人耳目,还有什么意思。往事不可追,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那些伤痕已经深深地雕凿在我的心坎上,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和钟丽华在肉-体上没有发生什么龌龊的关系,但他摇摆流连在几个女人中间,似乎打算享受齐人之福,难道他精神上的游离就不算背叛吗? 一时间满室寂静,只听到我们双方压抑急促的呼吸声。我正准备恹恹欲睡,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向张清的怀抱,紧接着一只铁箍似的手搂住我的腰,一只粗粝的手掌紧紧捂住我准备尖声呼叫的嘴巴,用力之大,让我龋齿的大牙床隐隐作痛。他俯身欺近,吞吐的温热气息缭绕在我的耳际,我的后脊背汗毛一条条竖起。我不可置信地瞪直双眼,表情愕然,这可是在医院,由不得他如此放肆。 我来不及做出其他的反应,下意识地扭动腰肢,开始狂踢他的小腿。他狠狠掐住我颈脖子的力道,随着我的反抗似乎放松了一些,于是我怀着劫后逢生的喜悦摆动脑袋躲避他。我以为最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呢,可是没有想到更深重的黑暗还在后面。张清再次伏低了头,巨大的手掌重新用力按住我的下颚和颈脖子,令人窒息的男人味扑头盖脸的向我袭来。 我嘤咛一声,像街市上待宰的白毛鹅在他怀中不停挣扎,他稍离片刻的嘴唇又一次逼近,和之前不一样,我觉得一个肉乎乎热腾腾的东西窜进来,环绕着我的上下唇,在我的齿间梭巡一圈,然后清新的空气神奇般地回到我的胸臆。我终于反应过来,他用舌头,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他居然用舌头。 他渐渐放缓力道,松懈了对我的钳制,让我不至于缺氧昏厥过去,一只手却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抚上我半边脸,拇指从他方才流连过的柔软上面轻轻擦过。 我气咻咻地龇牙咧嘴,朝他的下颚拼命地咬过去,他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灵敏地闪避躲开。我非但没有如预料般地攻击到他,闻到那股淡淡血腥的味道,反而却让他像受到了蛊惑一般,又一次深深地埋下头嗅着,想重温我两片柔软唇瓣间的迷醉芬芳。 “妈妈,好吵啊!”正在我狼狈闪躲之际,阳阳朦朦胧胧呓语一声。 张清覆盖在我上面的身体骤然一顿,一切疯狂的动作都戛然而止。他飞快地朝阳阳那边瞥了一眼,嘶哑着嗓子问,“阳阳,你要屙尿还是要喝茶?” 阳阳抬脚打了一下被子,迷迷糊糊地哼了哼,“我口渴!” 张清预谋的好事被阳阳打断,懊恼不已,但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捣蛋,所以又敢怒不敢言。他虽然极端迁怒,还是抓了抓头发,无可奈何地下床给阳阳倒茶。 我瞥见他满脸的欲求不满,捂着被子心中暗自窃喜,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阳阳不愧是我的乖儿子,与我心有灵犀,关键时刻知道蹦出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回江城以后,一定要远远地躲着张清这个危险人物才好,至少要退避三舍才安全。不然,他总误以为我是他的囊中之物,时不时的就要骚扰我一番,那我是极端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爸爸,你检查一下,看房间里是不是有老鼠呀?我怎么老是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好讨厌呀!”阳阳闭着眼喝了半杯水,嘀咕了一句,仍然倒头就睡。 张清勾着唇耸了耸肩,和我面面相觑。我蜷缩着身子,在被子里“嘎嘎”地笑滚了。 “睡觉!”张清在我的臀部轻轻地拍了一巴掌,修长的手臂从我的后颈窝穿过,霸道地将我一揽,四仰八叉地睡了。 我害怕再次挑起他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欲-念,老老实实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乖乖地屏息敛声装小白兔。 “哇,我今天看见爸爸妈妈一起睡觉的样子,你们好有爱呀!” 我是被阳阳的一句夸张的惊呼声叫醒的,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仿佛对自己置身的环境还有些无法接受。秋日温暖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给满屋子氤氲了厚厚的金黄色的光芒。 宽大的被子下,我微微蜷缩着,脸埋在张清的臂弯里,短短的头发如黑色的草凌乱地蓬松着。张清一直从背后抱着我,和我手扣着手,腿压着腿,宛如两道圆弧,彼此安静地重叠着。 阳阳大约也是刚刚睡醒,他穿着单薄的秋衣歪在床头,一脸呆萌,直勾勾地盯着我和张清相拥而卧的睡颜,好像在欣赏千年难得一现的景观。 “阳阳快躺好,我马上来给你穿衣服!”不知何时进门的周阿姨冲着阳阳摇头示意,笑眯眯地制止他,“不要吵爸爸妈妈睡觉!” 我躲在被子里不知所措,睡也不是起来也不是,窘得浑身发烫。我恨不得将那个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旁若无人地装睡的张清一脚踹下去。他常年的生物钟准的出奇,我就不信他今天会睡得这么死,多半是装的!白白让我出糗! “哦,天都亮啦,这么快!”张清装模作样满屋子睃视一圈,餍足地在被子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容满面和阳阳道早安,“阳阳,你早哇!” “爸爸,我要和你们一起睡觉觉!”阳阳哧溜一下从他的床上滑下来,蹬蹬地爬上我们的床,往我和张清的中间也是四仰八叉一躺。 张清全然不顾周阿姨正慈眉善目地看着我们,他将我和阳阳大手一捞,满怀抱了,和阳阳头抵头咯咯地笑闹。 我觉得自己就像偷情被人逮了个正着一样难堪,就算是跳进黄河里也说不清了。我羞赧得脸颊通红,那点可怜的矜持在周阿姨面前华丽丽地掉了一地。 “阳阳,别闹了!”我假意虎着脸呵斥阳阳,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快把衣服穿上,小心感冒!” “周阿姨,这里交给我们,您马上回去收拾东西,下午随我们一起去江城!”张清从周阿姨的手中接过阳阳的外套,笨笨巴巴地替他穿戴起来,“我们吃了中饭就走,您和家里人说好了吗?” “什么?你们下午要回江城?我怎么不知道?”张妈妈在外面推门进来,面色不虞,审视的目光在我和张清之间睃巡,“这是谁的主意?” “这是我的主意!我不正准备告诉你吗?”张清在我面前夹着尾巴装孙子,可是在他爸爸妈妈面前却是大刀阔斧,说一不二。 “清子,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呢?阳阳的伤可是大意不得,开不得玩笑的!”张妈妈苦口婆心,企图说服张清。 我眼瞅着自己衣冠不整,让诸多长辈看见我这幅尊容实在不雅,就逃也似的躲到盥洗室洗漱,徒留他们母子在那里斗智斗勇。 我仓仓皇皇跑得飞快,生怕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返回江城 我有意在里面磨磨蹭蹭,一五一十地刷牙洗脸,竖着耳朵听张清从善如流地和张妈妈过招,心安理得地等着他搞定他老妈。对于这个问题,我是半点不想掺和,也根本无需担心,张清从来都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只要他认定了的事情,一般人别想轻易左右他的思想。 当初,彩云姐猝然离世,张清孑然一身甘心做苦行僧,他妈妈为他的终身大事恨不得愁白了头发,搬兵遣将委托了许多亲朋好友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他硬是犟着不松口,连人家女孩子的面都不见。张妈妈在他那里碰了无数次壁之后,最后偃旗息鼓歇菜了。 所以,当他心血来潮说要和我拿那一纸婚书时,张妈妈是求之不得,媳妇差强人意总比儿子打光棍强,他妈妈就没顾得上反对。要不然,哪里轮到我这样磕碜的小角色上位呀。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大脑短路,怎么就鬼使神差看上我了,要我陪他一起坠入那段没有爱情做基础的婚姻。结果害人害己,弄得我们两个人都过的不痛快,蹉跎了岁月,伤透了情怀。要是他妈妈当时态度坚决一点,站出来反对我们的结合就好了,我们也不用互相折磨这么多年。 俗话说,老一辈的人过的桥比我们走得路都要多,他们有丰富的人生阅历,看问题全面慎重,对事情的把握和定位总是要恰当一些。如果一段婚姻首先都不能得到父母的祝福,那多半会是一段失败的婚姻。 我们虽然仗着年轻,可以有资本无知无畏地肆意挥霍,但处事难免冲动任性了一些,考虑问题也不那么成熟,就容易磕磕碰碰走弯路,撞得头破血流。也怪我当时草率,如果我与许彬分手后,不赌那口气与张清仓促结合,或者结合时能与自己的父母通个气,我也不至于落得这样苦逼的下场。 唉,话题扯远了,还是听听他们如何决定我儿子的去留问题吧。反正我私心里是希望即使我不出面,张清也能够妥妥地解决这件事情的。我和他妈妈名正言顺做婆媳时,都没有发生什么摩擦,如今婆媳情分已经了断了,再无端生出一些矛盾就没有必要了。 “老张,你说说看,这些孩子是不是太胡闹了?”张妈妈心急如焚,估计是在向后来进门的张爸爸投诉,“阳阳这个样子,怎么能回江城呢?” 张妈妈的焦急、担忧溢于言表,对阳阳的担心没有半点做作的成分,我丝毫不质疑她对阳阳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他们既然这么疼爱我的儿子,干嘛又要维护伤害他的陈彩霞呢?他们的做法还真是让我费解咧! “清子,这样是不是太儿戏了,你和你常叔叔谈过没有?”张爸爸到底沉稳一些,不像张妈妈恨不得搞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挽留套路,只是面色肃然地询问张清,“如果主治医生不允许阳阳转院,最好小心谨慎一些!不然,阳阳的伤口感染了,后悔莫及!” “爸,我知道!我等一下会和常叔叔谈一谈的,再说我的人会从江城带医生过来的!”张清和他爸爸说话理性了许多,态度恭敬,“阳阳在这儿不习惯,我过几天也要上班,我们回江城会方便很多。” “那好吧,只要你们考虑清楚了,我也不阻拦你们!”看来,张爸爸比张妈妈民主一些,比较讲道理。他可能认为孩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见解和主张,有些时候遵从他们的意见比一味阻拦要有效的多。 张爸爸发了话,张妈妈不好再固执己见,只好缄口不言了。我估计阳阳回江城的事情大致上就算敲定了,我才施施然从盥洗室慢吞吞地挪出来,冲几位老人感激地一笑。 “回江城也行,我和你爸随你们一起回去!”张妈妈犹不甘心,突兀地提出了一个让我伤脑筋的要求,“阳阳伤势未愈,我和你爸回加拿大也不放心,就去江城帮你们把阳阳照顾一段时间。” 我硬是觉得张妈妈是存心与我为难,或者打定主意还要把我和张清往一块儿凑。我事先只担心张清的父母不同意我们回江城,根本没设想他们要随我们一起回去的问题,这倒是很有些棘手。 关键问题在于,我根本没理由反对他们,人家爷爷奶奶去照看受伤的孙子,那是天经地义,我不同意那就是不讲道理。可他们去吧,阳阳是回张清住的地方还是回我住的地方?理论上讲,他多半要回张清那儿住着,方便他爷爷奶奶照顾他。可我咋办?是在两家之间来回奔波呢?还是在张清那儿住着?我们俩明明分道扬镳了,还藕断丝连搅合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难道因为阳阳受伤,因为要迁就他爷爷奶奶照顾他,我又和张清同处一个屋檐下居家过日子,那我还和他离个什么婚,那不是形同虚设吗?我可不愿意这样做,我所认为的离婚就是分了就是分了,大家一拍两散,绝不牵扯。 我的心里一时间千回百转,大脑高速运转了好几圈,但我也不好直接拒绝张清父母的好意,急得有点想跳脚。我背着众人的目光,偷偷地乜着眼睛给张清使眼色,暗示他打消张妈妈的念头。 “妈,您不回加拿大,那点点谁带?”张清此刻算是和我心有灵犀,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陪着笑脸给他妈妈做工作,“我们有周阿姨帮忙就行了,您和爸就安安心心回去吧!” “那怎么行?我的小孙子都伤成这样了,我还回加拿大照顾大孙女,小枫她会怪我厚此薄彼的!”张妈妈煞有其事地说完,还恳切地望了望我,郑重其事地问道,“小枫,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怎么会怪他们呢,我只差烧柱高香,毕恭毕敬地送他们二老上飞机!可我嘴角翕翕,愣是说不出在舌尖上打了好几个滚的那句话,“您就别管我们啦,赶快回加拿大吧!” “那好耶!”刚刚才穿好外套的阳阳乐得一蹦三丈高,拍着手掌赞同,小胳膊小腿挂在他爸爸的颈脖子上替他奶奶说好话,“爸爸,你就同意爷爷奶奶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的傻儿子呀,你这是要害死妈妈了!我瞅着活泼灿烂的儿子,简直哭笑不得。 张清暗暗朝我摊了摊手瘪了瘪嘴,无可奈何地做了个怪相,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可是效果不佳。什么呀,他就是没有好好用心劝退他的妈妈,就是想趁机仍然在我们母子身边转悠!我高高地翘起了嘴唇,对他这种出工不出力的劝解十分不满。张清用拳头抵着唇阴阴地笑,似乎很享受暗地里和我眉来眼去。 “还是我的孙子乖,和爷爷奶奶有感情!”张妈妈得到阳阳的认可,神情非常激动,在阳阳的额头“啪叽”亲了一口,“周阿姨,你现在也不用管这些事情了!走,我们回家收拾东西吧!” 既然木已成舟,我也多说无益,只能忍气吞声保留了自己的意见。算了,我也懒得在这些小事上伤脑筋了,张清的父母跟过去也好,正好换我爸照顾照顾阳阳,他一个做外公的,也带了阳阳这么多年了,趁此机会可以歇一歇。 我嘛,大不了回江城做个甩手掌柜,将其他的一大摊子事情扔给张清得了。我只需要一门心思照顾好儿子,让他恢复成原来阳光健康的样子。如果能够腾出时间,我可以抽空打理打理花店的生意,我这几天一走了之,不知道花店情况怎么样了。 至于阳阳的爷爷奶奶,我心情好的话,可以陪他们周旋周旋;如果兴致不高,我也可以不必强打精神去敷衍应付。张清他自己的父母,他会想办法哄好他们的。 下午三点多钟,常叔叔把该交代的事项向我们交代好,我们刚刚办理好出院手续,陈晗潇就带着江城的医生和设备赶来了,他乍一见阳阳的惨状,也唬了一跳。 我们匆匆忙忙整理好行装,来不及与s城的熟人一一告别,一行人马不停蹄又朝回赶。 我们来的时候,虽然只有孤孤零零三个人,坐的也是拥挤嘈杂的动车,但我的阳阳雀跃欢呼,喜不自胜。返程时前呼后拥一大群人侍候着阳阳,坐的也是宽敞舒适的房车,可是我的阳阳因为受伤的缘故,郁郁寡欢,愁眉苦脸。 S城在我的视野里渐渐后退,寂寥的城市在落日的余晖中透露出一种别样的萧然,一种宿命的茫然的感觉就像这暮色浸没我的心头。 再见,再也不见,s城!你是我生命里的一个劫难,虽然人生在世,来来往往,山水相逢总有期,我但愿再也不要和你相逢。 我们到达江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暮色像轻纱般降落下来,深濛濛的天空中,繁星点点,喧闹了一天的江城沉淀下来,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祥和。 在这寂静的瞬间,我温柔地把阳阳搂在怀里,将他的头紧紧地贴近我的心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柔情似水。 此刻,万事万物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怀里抱着的才是属于我的全世界。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终于回来了 车子直接开进了江城第一人民医院,陈晗潇早已安排好了住院的诸多事宜,阳阳当晚就住了进去。我们刚刚抵达,严阵以待守在门口的医生护士鱼贯而入,紧张有序地为阳阳做了检查,确定一切无碍。 经过大半天的长途跋涉,大家都累得人仰马翻,阳阳更是瞌睡连连,头一笃一笃得像小鸡啄米。阳阳因为受伤的缘固,格外显得娇气,他除了偶尔要张清抱一会,一路上都依偎在我怀里不动弹。等下车的时候,我由于长时间保持僵直的姿势,已经筋疲力竭,连手臂都抻不直了。 我们把阳阳在医院里安顿好,张妈妈就找张清要了房子的钥匙,和周阿姨张罗着去收拾房子好歇脚,并且极力撺掇我与他们同行。我冷静地摇了摇头,婉转地拒绝了。虽然我此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特别想吃一顿热热乎乎的饱饭,泡一个舒舒爽爽的热水澡,心无挂碍地睡个香喷喷的好觉,但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和张清他们一家人继续搅合在一起。 我在回江城的路上就暗自下了决心,以后再不能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和张清继续纠缠,要有意识地和他们一家人保持距离,这样对彼此都好。我俩离了婚,理论上就被双方划入前妻和前夫的行列了,确实再没有继续往来的必要。我和张清之间唯一的牵扯就是阳阳了,只要我们在涉及到孩子的问题上把握好分寸,完全可以避免进一步交集,省却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俗话说道不相同不相谋,既然我已经存心与他们划清界限,就要趁早挥剑斩断孽缘为好。前几天在s城,因为我离家远,更因为阳阳的伤情,我与他们一家人撇清不太现实,如今我回到了家中,就不用靠他们庇佑了。 “清子,你先带你妈他们到外面随便吃点,我在这里守着阳阳!”张爸爸制止了张妈妈打算先去收拾房子的冲动行为,镇定自若地吩咐张清,“小枫,你也和他们一块儿去!” “叔叔,还是你和他们一起去吧!我在这里守着阳阳好了,反正他一时半会也离不开我!”我找了个现成的理由,不露痕迹地把自己从他们的圈子里摘出来。 “那好,就照你说的办!”张爸爸到底是见多识广,比一心撮合我和张清的张妈妈考虑问题全面些。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半晌,同意了我的意见,但同时也留下了张清陪我们母子。 我别别扭扭死犟着不去吃饭,张清也只好硬撑着呆在医院里,陪着我们母子饿肚子。阳阳虽然样子蔫蔫的,但偶尔也能强打精神和他爸爸逗乐,他调皮地趴在张清的腹部,听那肚子咕噜咕噜地唱空城计。 陈晗潇回到医院的速度很快,估计是风卷残云匆匆扒了几口饭菜垫肚子,就给阳阳送了一些清淡的饮食过来。我喂阳阳狼吞虎咽吃了晚饭,和张清一起给他擦洗了身子,等他躺在床上发出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我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睡颜发呆。 一个多小时之后,张妈妈他们吃完饭重新回到病房,我就起身疏离客气地向他们一家人告辞。我出门几天了音讯全无,也要回自己家去报个到了,我老爸和老弟也时时刻刻惦记我呢。阳阳有他的爸爸、爷爷、奶奶陪着,我缺席一晚上大约不要紧吧。 “小枫,你也累了一天,连晚饭都还没有吃,干嘛就着急走哇!”张妈妈仍然不死心,紧拽住我的胳膊不放,急切地给张清使眼色,“清子,我和你爸守着阳阳,你去陪小枫宵个夜!” “阿姨,我也出门好几天了!”我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委婉地回绝了张妈妈的极力挽留,只想归心似箭往家里奔,“我挺挂念我爸爸的,我还是先回家看看吧!” “我送你吧,直接回家吗?”张清见我去意已决,知道挽留不住,自告奋勇当我的护花骑士。 “算了,你也辛苦了,就让陈晗潇送我回去吧!”我心中时刻警钟长鸣,硬生生地在我和张清之间竖起一道看不见的篱笆,生怕自己禁不住诱惑逾矩了。 “难道我会吃了你?”张清按捺了一晚上的火星子终于突突地冒出来,他没好气地呛了我一句,攥住我的手就往车上拽,“你到底回不回去?” “那好吧,你先送我去花店看看吧。”我和他在车上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我反正也累得腰酸背痛脚抽筋,走路都趔趔趄趄地晃桩,也就懒得和他矫情了,干脆一屁-股坐上了舒适的房车。 更深夜半子时分,有个免费司机差遣一下也不赖。我好几天未去打理花店,现在特别想去瞧一瞧。 “你真不饿?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宵个夜?”张清手握方向盘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窥视我的表情。 “你想吃就自己去吧!”我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天太晚了,我就不陪你了!” 张清再不吭声,目不斜视地盯着车的正前方,动作娴熟地踩着离合。我也萎靡不振地靠在车座上打盹,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车内陷入难耐的沉默,连我们细微的呼吸声都听着清晰可辨。 低调奢华的车子在稀松的车流中缓缓向前,两边黑黝黝的树木和直挺挺的路灯无声地后退,须臾之间张清就将车停在我花店的门口。此刻,周围大多数的店铺已经打烊,我店子里面也漆黑一片,只有店门口还亮着橘色的灯光。 月光如水,静静地倾照着大地,朦胧的夜光中乔羽猫腰勾身,仍然在忙忙碌碌收拾摆在门口的盆景。他单薄瘦削的身子看起来并不健壮,搬着那盆枝繁叶茂的发财树稍显吃力。他抱着笨重的花盆一步一挪,走几步再放下来歇几口气,不时抬手抹一抹额头的细汗。 “你在我身边一刻也不肯多呆,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就为了赶着回来见这小子?”张清猝然出声,问话的口吻酸溜溜的,像瞬间打翻了醋坛子。 他紧蹙着眉头,面色晦涩难看,嘴角挂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嫉妒。我乜斜着眼睛瞥他一下,不咸不淡地反问一句,“是啊,难道不行吗?” 张清被我这句不轻不重的反诘噎得死死的,连脖子都气得上下起伏。可是他虽然吃瘪了,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激怒我,只能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挫败感,扶着方向盘的双手筋骨爆裂。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你最好将我们已经离婚的事情给你爸妈说清楚!”我右手拉开车门,一只脚迈出去在地上杵着停顿片刻,“我可不想他们再继续误解我们的关系!”我说完也不看张清的脸色,就轻轻巧巧地下了车,像暗夜的幽灵悄悄地朝乔羽走过去,出其不意地帮他抬起那个沉重的花盆。 乔羽感觉到自己的手中一轻,他蓦地抬头,发现是我,开心地咧开嘴腼腆地笑,“林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盼着你和阳阳回来咧!没有你们,这日子也太无趣了!” 他在暮霭中露唇而笑,洁白的牙齿齐整密实,黝深的眸底像白水银里养了两丸黑水银般闪亮,欣喜的目光穿透薄薄的镜片,毫不躲闪地静静地凝望着我,温柔得可以溢出水来。 这张年轻英俊的面孔,不着一丝风霜,是再清纯不过的男孩子,纯洁得没有沾染一点凡俗的尘埃,简单得让人不敢亵渎。 我的形神骤然一颤,心湖深处莫名地荡漾出一种微妙的幸福感。其实我对幸福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在我疲惫不堪的夜晚,有一束微弱的灯光为我照亮回家的路,在路的尽头有一个痴心守候我的人就够了。 “滴——”就在我和乔羽四目相对状似深情款款之际,张清在车里恶作剧地按了一声喇叭,惊了我们一跳。 夜深人静,汽车的鸣笛声显得十分刺耳,楼上很快有人隐隐约约地咒骂“神经病”,不用猜也知道那人骂的是张清,谁叫他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乱扰民。诸位看官,大家说他幼稚不幼稚,骂死了活该! “小梁呢?”我恼怒地朝张清的方向瞪了一眼,然后低垂了眼睑,抬花盆的手又使了几分力,借此错开乔羽熠熠闪耀的眼眸。 “我让她先回去了,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每天负责开门关门挺好的。”乔羽有意将花盆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不自然地用手肘戳戳我,,“林姐,你歇着吧,我来就可以了!” “我来!”张清话音未落,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二话没说,轻轻松松拎起花盆就往屋里去。 硕大的花盆在我和乔羽手中像个庞然大物,我俩一起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抬着,还累得哼哧哼哧,结果对体能健壮的张清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宛如举着个小玩意儿。 “你把钥匙给我,我来锁门!”张清霸气地向乔羽伸着手掌,俨然一家之主对他发号施令,“你快回去休息!” 第一百五十七章 干嘛缠着我 张清到底是人壮力不亏,三下五除二就将摆在门口的盆景搬进了店,乔羽在里面刚刚不声不响地拾掇好,张清就理直气壮地开始驱赶他。 乔羽攥紧钥匙握在右手心,没有直接交给张清,而是像一只温顺的羔羊无声地望着我,征询我的意见。 “小乔,你就把钥匙给他,你先回去吧!”我不想他们这么难堪地僵持着,干脆对乔羽发了话。 乔羽听了我的话,转身走了几步,默默地将钥匙搁在里面柜台上,也不看我,呐呐地说了一声,“我走了!”时间的确不早了,乔羽也该回去休息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情绪不高,完全没有刚开始见到我时的那种雀跃欣喜。我不在家的时候,这个半大小伙子牺牲自己的假期时间,任劳任怨地替我守了几天店铺,我一回来就将他驱逐出境,做法实在不算地道。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河拆桥的搞法,感到有些对不起他,就远远地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句,“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哪天请你吃顿饭!” “林姐,我不辛苦!”乔羽倏地回头,阳光明媚地灿笑,柔和的轻风卷起他的短发,使他看起来神采奕奕,我一下子很有些晃神。 乔羽真是一个孩子,莫名其妙地生了气,就任性地只给我一个背影;而后,仅仅因为我一句轻描淡写的肯定的话,转瞬间就会向我露出开心的笑容。 “看你这幅念念不舍的样子,难道你还想和那小子在江城的花前月下徜徉一番?” 张清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只要我的眼睛多瞟了哪个男人一下,或者与那个男人多说了一句话,他就会阴阳怪气地吐槽、讥讽,真是奇了怪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俩已经翻篇了!你现在只是我的前夫啦,这些你都管不着!”我看着振振有词的张清,简直哭笑不得。 张清难道到现在还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只是我的前夫啦,就该远远地退出了我的生命舞台,根本不能再对我今后的生活状况指手画脚了。 “前夫也是夫,我有责任有义务替你在人际交往上面把把关!”张清大言不惭,俨然以我的守护神自居,“你也不用反复提醒我,我知道咱俩翻篇了!咱这不是忘记过去,展望未来吗!” “你行行好,能不能不要缠着我了?街上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你随便招招手,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可以组成一个加强连,你干嘛缠着我不放?” 我气得人中倾斜,浑身炸毛,恨不得在午夜的街头暴走几圈。 “小枫,咱不生气,生气长皱纹!”张清瞧着我当街急走的窘样,分明享受得不得了,还在假惺惺地劝慰我。 “我懒得理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不陪他张清在这里无谓地扯东拉西了,“快送我回家!” “你陪我去吃点东西,我肚子饿了!” “我减肥,不想吃!” “就你这瘦骨伶仃的样子,还想着减肥?再减就要飞上天了,轻飘飘的!”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寒碜,我明明这么圆润饱满!” “圆吗?润吗?我瞧瞧!”张清暗沉的眼眸静深似海,幽幽地泛着莹光,肆无忌惮地把我从头扫到脚。他夸张地砸着嘴,似乎在意-淫我的身材,而且还意犹未尽。 “你这个色坯子,在干嘛?”我飞快地举起手,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我看看呗,看一下又不犯罪!谁让你风华绝代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呀!”张清油嘴滑舌,一半为自己开脱,一半为哄我高兴。 难道我是三岁多的阳阳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他说几句阿谀奉承的假话就可以被糊弄得团团转的?他也太小瞧我的智商了吧,虽然和他过招有点吃力,但用来分辨他话中的真伪,咱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到底送不送我?如果不送,我就去拦的士了!”我明明有求于人,但气焰高涨,反而咄咄地威胁他。 张清此时却狡猾地放低了身段,居然像孩子一般地在我面前撒娇耍赖,“走嘛,陪我去嘛!你看我也给你卖了半天的苦力,就当是犒劳我吧!” 我听着他软绵绵的央求的语气,身上麻兮兮地起鸡皮疙瘩。亏他好意思把这点事情拿出来说,不过就是顺手帮我拎了个花盆,他搞得就像为我立了什么丰功伟绩一样,骄傲得不得了。 算了,我就可怜可怜他,只当花时间溜了会儿狗。张清见我同意了他的邀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淡定自如,但我知道他的心里在暗自欢喜。 他七弯八拐,卖力地将我领到亚贸商厦后巷的宝丰街路口的外婆桥,赫然有家“清淡小粥”。店面不起眼,规模也不大,但似乎生意红火的不要不要,虽然已经是午夜时分,小店里面依然宾客满朋,人影绰绰。 我曾经在一部文学作品上看作家这样盛赞过粥,并且与张清一起赏析过:粥是五谷对人类的恩赐,它把谷物的香都杂糅进去,你大可以不假思索地喝下去,不劳皓齿,不费唇舌之力,不伤脾胃之劲。中医有冬藏之说,五谷为食之精华,冬来万物收敛,煮一锅香喷喷的粥,配上酸菜萝卜干之类的佐餐小菜在桌,煮粥的食材,可以是南瓜、红薯,也可以是山药、红枣,还可以是毛蟹、虾米,甚至可以单单是白米。粥成,呼噜噜地吃下一碗,天地融融春来了! 我对张清用心用力说了很多有情有义的话,他估计都当做过眼云烟遗忘了,倒是将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喜好记住了,现如今搬出来死乞白赖讨好我,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良苦用心了。 古朴典雅的门楣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清浊不言,原形舍去方成正果”,下联是“浮沉一笑,大块消弭始得甘糜”,十几平方的屋子,几套干净的桌椅板凳摆得齐齐整整,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装裱好了的条幅,详细地介绍本店特色粥品的制作、特点以及功效。 健脾养胃粥主要由粳米、糯米、红枣、熟牛肚等文火慢煮熬制而成,加少量麻油后食用,有养胃健脾、补中益气的功效;荷叶粥是把新鲜的荷叶洗净,切成细丝,放点冰糖,和粳米一同煮,做出来的粥青白相间,颜色好看,味道也好,清香扑鼻,有清热解暑之功效;鱼片粥需要选鱼刺很少的黑鱼,然后选没有刺的那个部分的鱼肉,加上小葱,姜丝,胡椒和粳米用心熬制而成,功效是补心养阴,澄清肾水…… 我点了一煲鱼片粥,淡雅的香草味伴着罕有的兰香,透着大自然的清新,直袭味蕾,只那端上来时的热气腾腾便赶走一半夜寒。碗中隐约现出嫩绿的葱花,浅黄的花生碎粒,略一搅动,翻起雪白的鱼片,喝下去不只暖适而且美味。 邻桌可能是一对小情侣,点的是小米粥,色泽金黄,质黏味醇,米粒儿悬而不浮,味道香而不腻;稍加冷却,表面便有一层浓浓的米油儿,用筷子一夹,便可揭得下来。我假装不经意地瞅了几瞅,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张清见我眼馋得发绿光,就又给我叫了满满一碗小米粥,我又呼噜噜地吃完了,餍足地抿了抿嘴唇,立马感觉到温馨无比!不过,张清这家伙是不是居心不良啦?他存心用饕餮之食引诱我,让我贪吃导致身材胖的走样,就不会有人打我的主意了,他该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吧? “好吃吗?好吃我们下次再来!”张清笑容可掬地抽出纸巾,探身过来自然地替我擦拭着嘴角。 我才不会相信他这种骗人的鬼话,他这种随口的许诺能够兑现的话,月亮都要掉到井里了!当年他曾许诺再带我去他朋友的农庄吃好的,结果转眼就花心思去讨好别的女人了!我如今要是再听他忽悠,那我就是一个弱智了! 我今晚本来是迫于无奈,勉勉强强陪张清走这一遭,却歪打正着享受到了饕餮盛宴,也算不虚此行。看来张清这家伙天生是做警察的材料,才来江城几天功夫,就把本地的旮旯死角都摸了个透,连隐藏在如此幽深角落的特色小吃,他居然都明察秋毫掌握了。 我吃饱喝足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临走叮嘱张清,“今晚我不在医院,你对阳阳上点心,我怕他不习惯!” “你这么不放心,干脆就再随我一起去陪他过夜!”张清时时刻刻不忘勾-引我,趁机又给我下套。 我此刻头脑清晰,绝不会再上他的当,“你想得美!我今晚就把表现的机会留给你吧!” “算了,你上去吧!你也不用惦记阳阳,今晚就好好地睡一觉!”张清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就勉强放过了我。 我开门时,常年以公司为家的林鑫破天荒地在家里,像个夜猫子在客厅里飘来晃去。他见我推门进来,吓了一跳,仿佛我比他这个有名的都市夜归人还让人惊悚。 “阳阳呢?”他朝我的身后瞅了好几眼,连阳阳的半根汗毛都没看见,感到十分疑惑,“你该不是去了一趟s城,把我外甥搞丢了吧?” “他爷爷奶奶过来了,我把他留在他爸爸那儿了!”我目光躲闪,心虚地不敢与林鑫的目光对视,生怕他发现我神色不对。 我支支吾吾地说完,与林鑫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借口累了,就溜回自己房间蛰伏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妈妈的嘴巴是甜的 “小枫,你回来了,阳阳呢?” 翌日,天刚蒙蒙亮,我老爸起床看见我,丝毫不关心我是否旅途愉快,直截了当就问起了他孙子的下落。 我本来就害怕老爸的盘问,连懒觉都不敢睡一个,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抢在老爸起床之前出门的。这样就可以避开和老爸碰面,但手脚依然慢了半拍,结果还是被他老人家逮了个正着。看来我的运气够衰的,简直是避无可避呀! “阳阳在他爸爸那边!他爷爷奶奶来了,说是想让他在那边住几天!”我硬着头皮把昨晚敷衍林鑫的话又重复一遍,提心吊胆地拿来糊弄我老爸,唯恐他看出破绽。 “哦,是吗?他爷爷奶奶挂念孙子,让阳阳在那边陪陪他们也是应该的!”老爸言不由衷,嘴里说着通情达理的话表示理解,神情却似乎有些失望,就好像自己精心种植的一颗小白菜,轻轻松松被别人挖走了一般,说不出的失落。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他爸爸那边?那他什么时候回家呀?他在s城念叨了我没有?”老爸半信半疑,接着又不放心地问我。 幸亏张清还算有点良心,离婚时把阳阳的抚养权给了我,要不然,我老爸一天不见他的乖外孙,就惆怅得如同隔了三秋,那要是再隔长一点时间不见阳阳,非得抑郁了。 “哎呀,爸,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把您孙子拐卖了不成?”我睁着眼睛说白话,善意地哄着老爸,“阳阳在那边好好的,正好让他爷爷奶奶带几天,您就安安心心在家歇着吧!” 阳阳是他外公屎一把尿一把捧在手心里带大的,平时生怕他磕着碰着了,一直安然无恙,长得虎头虎脑像个洋娃娃,如果我老爸知道他费尽心思养大的孩子受了那样重的伤,不急得吐血才怪。 阳阳受伤这件事情瞒我老爸是瞒不过去的,我只能先哄着他老人家,希望阳阳的伤口能早点愈合,等他外公发现真相时,伤口不那么狰狞了,他老人家也少受点惊吓。 我现在别无他法,只能捏着鼻子哄眼睛,走一步看一步了。唉,既要做老爸孝顺的女儿,又要做阳阳称职的妈妈,我身兼数职,两边都要安抚好,得使出十八般武艺才行。 我为了避免老爸继续追问我,借口要去店里,夹着尾巴从家里匆匆逃出来了。我出了门就直奔医院,一边还做贼心虚地往自己身后瞄,担心老爸跟踪我。 “妈妈,你是个坏蛋啦!你怎么能狠心抛弃我呢?”阳阳噘着嘴朝我甩脸子,哼哼唧唧地讨伐我。 “不会啦,我们阳阳这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抛弃你呢?”我讪笑着,狗腿地在他额头上献上一吻。 我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阳阳,可他依旧不买账,瘪着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气咻咻地转身用个硬邦邦的后脑勺对着我,“哼,我不理你了!” “阳阳,不要生妈妈的气!”张清见阳阳误解我,没有腹黑地火上浇油,而是耐心地向他解释,“妈妈这几天照顾你也挺辛苦的,是爸爸叫妈妈回去休息的!” 张清这时不仅没有趁机离间我们母子的感情,反而主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算他对得起自己身上穿的那身警察制-服,马马虎虎像个正人君子,没干那落井下石的缺德事。 就冲他这点够义气的行为,咱以后可以对他开开恩,允许他与儿子多见一次面,并且时间不限。 “好吧,这次我就勉强原谅你吧!”阳阳软糯糯地饶恕了我,立马调转脑袋一头埋在我怀里,宛如一只温顺的猫咪慢慢地磨蹭,“你下次再不能这样偷偷地丢下我了,知道吗?” 我心里一软,紧紧地将他搂了,母子俩亲亲热热地依偎一起。我知道他也不是真的生我的气,只是想找个理由向我撒娇。 张清斜倚在旁边的病床上发呆,贪婪地看着我们母子俩互动。他的眼睛深深地凹下去,眸底布满红红的血丝,眼睑下面一片深青色,整个人看起来疲倦不堪,估计昨天夜里他也没有睡好。 “你就躺着眯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张妈妈他们还没有过来,我可以先换他照看一下阳阳。 “没关系,我也不觉得累!”张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完全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说,“医生马上就要上班了,我想尽快和阳阳的主治医生见个面,也好心里有数。” “我叫你眯一下就眯一下!陈晗潇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我们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我面色一沉,说话的口气就比较重,说完了又觉得自己有些啰嗦,可能他会嫌我多管闲事。 可不说好像也不行呐,如今就算他和我个人没什么关系了,可毕竟还是我儿子的爸爸,身体拖垮了,将来会成为我儿子的负担的。 我儿子秉性那么善良,难道他会看着他老爸病病歪歪不理会,怎么可能呢?所以,我顶讨厌张清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了,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但为了将来少给儿子惹麻烦,也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好,我听你的,就眯一会儿!”张清现在唯我马首是瞻,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与我执拗,最后还是听从我的指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小憩。 “张清,你给我爸打个电话,就说阳阳在你这儿。”我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不自觉地戳了戳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 为了成功地瞒住老爸,我得提前和张清统一口径,不然他有可能在我爸面前说漏嘴。 “怎么,老爸想我们阳阳了?”张清闭着眼睛,浅浅地勾了勾嘴角。 “我爸在找阳阳,你帮我打个掩护。”我也顾不上计较他厚颜无耻跟着我叫老爸,放低身段请求他,“你就说阳阳在陪他爷爷奶奶,别露馅啦!” “要我帮你说谎也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张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附着我的耳廓贼兮兮地笑,居然痞里痞气地要挟我。 “什么条件?”我诧异地瞪了他一眼,害怕他趁此机会狮子大开口。 “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张清黑黝黝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几轮,故弄玄虚。 “好,我答应你!”我沉吟半晌,点头允诺了他。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我先向他伏低做小,把眼前的困难应付过去了再说。如果他将来提的要求太无厘头了,我们此刻又没有签字画押定个协议,我到时候翻脸不认账,他也不能申请法院来强制执行。 我心里想着美事,暗自思忖,觉得自己吃不了什么亏! “虽然具体条件咱还没有想好,但至少先要收点利息!”张清气定神闲地说着,直起身子,飞快地在我的唇上啄了一口,然后伸出舌头促狭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似乎回味无穷。 张清得了我的一点承诺,就胆儿肥得超过体重,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作出这么出格的行为。他也不动脑筋想一想,这是医院啦,阳阳又在旁边,他就不分场合地揩我的油,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爸爸,你干什么?你怎么吃妈妈的嘴巴,妈妈的嘴巴很甜吗?”阳阳抿着小嘴不怀好意地偷笑,习惯性地用手来蒙眼睛,“羞羞羞,反正我没有看见,爸爸你继续吧!” “嗯,妈妈的嘴巴特别好吃,甜着呢!”张清信口开河,意犹未尽地咂巴咂巴嘴,趴在床上邪魅地暗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真的吗?那我也要尝一尝!”阳阳信以为真,双手吊在我的颈脖子上,肉嘟嘟的小嘴凑过来,也不甘落后地在我的嘴角“啪叽”亲了一下。 “阳阳,你别听你老爸瞎掰,他是脑残了说胡话!”我将阳阳放到他的病床上躺好,抬手制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你乖乖躺好,小心碰着伤口了!” 张清也是三十好几岁的成年人了,已经是三岁小儿的老爸了,还这么为老不尊,也不晓得给孩子树立一个好的榜样。他这么低级趣味,我有些担心他把我单纯可爱的儿子带坏了! “你有事就先去忙吧,这几天我来陪阳阳!”张清本来困乏不堪,经过刚才那么一阵子疯闹,瞌睡瞬间跑光了。 “你能照顾好他吗?”阳阳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几乎没有分开过,现在他又受了伤,我越发不放心,只想寸步不离守着他。 “应该没问题!”张清俨然自信满满的样子,大约为了让我信服,接着又加上一句,“再说还有我妈和周阿姨,他们带小孩子都有经验!” “妈妈,你又想抛弃我吗?”阳阳精明得像只小兔子,我还没说啥呢,他已经条件反射地从被子里揪出个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我。 这孩子太敏感了,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我倒从来没有想着要撇下我的阳阳,我只是觉得阳阳的爷爷奶奶在这里,我作为张清的下堂妇,我总在他们面前晃悠不像话。 我爸呢,他老人家又一门心思惦记着他的乖外孙,肯定一天起码要向我询问至少三遍。 综合林林总总诸多因素,我觉得我应该隐身一段时间,躲躲难才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计划出游 当张妈妈一行人来给阳阳送早餐时,我就识趣地告退了,不想再和他们违心地虚与委蛇。张妈妈的嘘寒问暖,对张清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骨肉亲情,张清体味到的是冬日阳光般的温暖和煦,而对我来说顶多算顾全场面的敷衍,我就不用带着个面具在这儿费力应酬了。 阳阳见我要走,那是噘嘴,甩脸子,噙着眼泪百般地不高兴,我狠狠心还是咬牙离开了。我就当是给他进行第二次断奶吧,我不铁石心肠不行,那孩子迟早得适应有亲爹在场、亲娘就闪人或者有亲娘在场、亲爹就闪人的状况。法律已经给我们进行了裁定,我们同框出镜的机率已经少之又少了,阳阳要尽快适应。 我与张清关系的破碎已成定局,那我和阳阳之间注定会有必不可少的聚散离合,或骤然分开,或惊喜重逢。我要学着忍受没有儿子陪伴的孤独,他也要逐渐习惯没有我呵护的日子,逐渐学着去坚强。 张清小心翼翼地抱着阳阳,温声细语耐心地哄着,直到他向阳阳许诺过几天再去靶场射击,阳阳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哭闹。张清这才腾出空隙向我使眼色,示意我可以放心走了,阳阳的一切可以心无挂碍地交给他了。 “妈妈是个大坏蛋!”我出了病房老远,还听着阳阳哽哽咽咽地嘟囔。 “阳阳是个坚强的男子汉啰,可不能哭噢,不然伤口会感染的!”张清的声音软得一塌糊涂,为了博儿子一笑,不惜降尊纡贵替我说着好话,“妈妈也很爱阳阳的,可是她有事情要忙嘛!” 张清别的方面谈不上有多么高大上,我也没有资格妄下定论,但有一点做的比较好,那就是轻易不在儿子面前拆我的台,总是记得维护我的光辉形象。 我匆匆下楼的时候,好巧不巧的,恰好看见沈梓安风风火火地上楼,快得像一阵旋风。她心急火燎的,步子迈得很快,好像有人在她后面撵着一样。陈晗潇在旁边与她拉拉扯扯,似乎在低声劝阻她,“……你去干嘛?……人家都是一家人……你凑热闹也不看看时候……阳阳受伤了……” 陈晗潇的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的,我听得不是十分明显,如果不是隐隐约约听他说到阳阳,我不会一下子把她与张清联系上。看来沈梓安是从陈晗潇那里听说了阳阳的事情,趁此机会来向张清示好献殷勤了。 “要你管我!我自有分寸!”沈梓安将陈晗潇的手用力甩开,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并不买他的帐。 “你就别去添乱了,队长心情不好!”陈晗潇一点眼力劲也没有,还在不依不饶地给沈梓安泼冷水。 陈晗潇这个愣小子,一点也不懂揣摩女孩子的心思,大约也没有见识过女孩子勾搭男人的手段,所以还在这儿自以为是地阻拦别人的好事。 我不得不佩服沈梓安的好算计,张清的儿子受伤,他正是意志脆弱的时候,沈梓安瞅准时机贴过去,端个茶递个水,说个话解个闷,几番曲意迎合,说不定就让张清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轻轻松松就捕猎了黑马王子的心。 我淡然地勾勾唇,嘴角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嘲讽,趁他们没有注意到我,脚下未做半分停顿,施施然出了医院的大门。 幸亏我刚才撤退的快,要不然和沈梓安狭路相逢总有那么一点添堵。倒不是我心胸狭隘嫌恶张清的爱慕者,张清英俊倜傥,卓越不凡,他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狂热女人的仰慕。沈梓安不顾一切地看上他,做出一些疯狂的、不合常理的举动,实属正常。 再说他们现在使君已无妇,罗敷未有夫,如果他们王八对绿豆看上了眼,本无可厚非。我只是有些看不惯沈梓安那种胜券在握的张狂劲儿,这大约也是我当前所缺乏的自信和勇气吧。 这么多年来,我在追爱的路上颠颠簸簸撞得头破血流,一颗心慢慢冷却,心如止水,所有的奋不顾身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中消失殆尽,我想我再也不可能纯粹地,不计一切得失地去爱一个人了。 曾几何,我也是这样有恃无恐,牛气冲天。即使全世界都站在我的对立面,只要你站在我的身后,我就是最大的赢家。我曾经也是这样豪情万丈,可是我一直没有遇到可以让我这样放心倚仗的男人,一直没有谁给我这样一份傲然藐视的底气,所以我只能像一只缩头乌龟,藏在自己厚重的壳里,谨小慎微地保护着自己不再受伤。 我打车到花店时,破天荒地,大忙人林鑫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店内呷茶,和乔羽天南海北地侃大山,谈得热火朝天。 我昨天不是让乔羽休息几天吗,他怎么又来上班了?黄金长假难得,乔羽作为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小伙子,应该呼朋唤友去参加同学聚会、去谈情说爱、去旅行玩耍,而不能像一个井里之蛙成天宅在我的小店里,蹉跎大好光阴。 “你怎么有闲情逸致光顾我的小店了?真是蓬荜生辉呀!”我整理好因为遇见沈梓安而郁闷不已的心情,促狭地打趣林鑫,“你今儿不用到你的公司去卖命了!” “钱那个玩意,一下子是赚不完的!我也得劳逸结合,讲一点单位时间的经济效益!”林鑫眉眼高扬,话说的拽拽的,毫不遮掩地在我面前卖弄他那些大道理,“反正咱歇几天,钱又不会跑,等咱养足了精神,再好好地捞它一笔!” “你这么想就对了!”我赞许地点点头,觉得林鑫能这样想,我倍感欣慰,“你也别成天只埋头扑在工作上,个人问题也要提上日程。” 我其实并不希望林鑫成为一头闷声死做的老黄牛,就是头牛也要歇脚喝口水,就是台机器也要停下来保养保养,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完全靠血肉之躯硬撑着,如果不注意休养生息,那可是怕要坏事。 “姐,你怎么就像个老妈子了,成天揪着这个问题碎碎念!”我刚把老生常谈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林鑫就满脸不耐烦,“这个问题你不着急,咱的姻缘来了那是挡也挡不住的,你的弟妹呀正在路上走呢,她马上就会走到我们家了!” 我一说到他的终身大事,林鑫就给我东扯西拉打岔,没有一个正经样儿。妈妈不在了,长姐如母,我不就变成了他的老妈子,他的婚姻大事不就得归我操心了吗?他吊儿郎当的不上心,是要存心急死我! “你就可劲儿贫嘴吧!”我看他漫不经心的屌丝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前揣他几脚才解气! “好啦,老姐,你也不用着急上火啦!”林鑫看我愁眉苦脸的窘迫样子,就不忍心再逗我,“最迟今年年底,我保证给你领个弟妹上门,服服帖帖地听你的指挥,你叫她向东她不敢向西!” “这还差不多!”他总算给了我一句交底的话,虽然到时候不一定能兑现,但至少此刻让我安心了不少。 “姐,我们公司明天组织新员工进行拓展培训,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玩一玩?”林鑫和我油嘴滑舌闹了一会儿,才言归正传说出来意,“阳阳正好有他爸爸带,机会难得,你也出去放松放松!” “那这店怎么办?”我咋一听林鑫的话,有些蠢蠢欲动,可想到花店又犹豫不决起来。 我这花店开了没几天功夫,还啥效益都没有创造,我老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我只能关门喝西北风了。 “哎呀,谁还指望这个小店能创造多大个财富,你就当个玩意解解闷呗!明天关一天门得了!”林鑫轻描淡写地将我的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小店,说的根本不值一提。 “喂,怎么说话呢?”我不客气地在林鑫的头上敲了一下,义正辞严地警告他,“你可不能小瞧了我的花店,这可是我的事业,懂吗?” “好,鄙人不敢藐视您老人家神圣的事业!”林鑫弯下腰,捂着嘴巴嗤嗤地笑了个够,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本公司诚恳邀请贵店与我们精诚合作,一起进行新员工的拓展培训,可否?” 这还差不多!我傲娇地扬了扬脖子,假意矜持片刻,点了点头。 “乔羽,你明天也和我们一起去!”林鑫信赖地拍了拍乔羽的肩膀,慎重地交待,“你今晚回学校收拾好东西,明天早点到我们公司门口来集合,不要迟到了!” 乔羽全程不动声色地观看我和林鑫斗嘴逗趣,一句话也不多说,安安静静地像一阵又轻又暖的春风。他的目光胆怯,温暖,甚至带有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就那么笑眯眯地在我和林鑫之间睃来睃去。 我在他静深如水的目光的注视下,竟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心慌,手脚不知道放在哪儿才自在,真是奇了怪了。 “学长,我知道了,明天保证准点到达!”乔羽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微微抬了抬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抿了抿嘴角说了一句话。 我出门了几天,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林鑫什么时候和乔羽这么熟了,俨然像英雄之间相见恨晚似的,惺惺相惜。 第一百六十章 你和谁在一起 第二天,等我和林鑫到达集合地点时,乔羽已经早早地在林鑫他们公司门口候着了。 他一身深蓝的休闲登山服,一个大小适中的双肩背包,脚上穿着黑色的旅游鞋,看起来干净利索,安安静静地直立着,像一棵青葱挺拔的小白杨,即使和林鑫他们公司的那些职场精英们比肩而立,丝毫也不逊色。他看见我从林鑫的车上下来,抿着嘴角向我们青涩、腼腆地微笑,颠颠地跑过来,顺手接过我手中的背包。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不见半分异常,仿佛是理所当然一般。 现在难得有像乔羽这样尊老爱幼的孩子,我也不矫情,就听凭他拎上我的背包和水杯,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殷勤。林鑫对乔羽的狗腿行为恍如未见,似乎很乐意有个小鲜肉在他姐姐身边鞍前马后地侍候。 乔羽瞅准大巴车上中间靠窗的位置,眼疾手快占据了有利地形,小心翼翼地安顿我坐下,不折不扣一副小跟班的样子。 “乔羽,你照顾好我姐姐呀!”林鑫大大咧咧地吩咐了乔羽一句,就将我抛之脑后,忘乎所以地和他的同事们胡天海地神侃。 乔羽老老实实地“嗯”一声,就忙不迭地放行李,拉开椅背,悉心地调整着座位的高度和空间距离,尽力让我坐的舒适。 我看这孩子马不停蹄地忙碌,额头都沁出细密的汗液,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就心疼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你不用忙了,也坐下来休息吧!你也累了吧?” “我也没做什么,不要紧!”乔羽垂着头接了水,耳根微微发红,答非所问说了一句话,“林姐,你今天看起来真漂亮!” 这孩子,估计从来没有说过假话,这会儿违心地飘扬了我一句,自己都难为情地脸红了。我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小男孩的妈妈,漂亮是谈不上了,只是我今天穿了一套橙色的运动装,看起来年轻活泼了不少,有那么一点半老徐娘的韵味儿。 不过,我也不怪他哄骗我,他无非是想找个话题和我唠唠嗑,可惜笨笨巴巴,又没有与女孩子,特别是我这种半老徐娘交谈的经验,只好急中生智说点女人们爱听的话来逗我开心了。 “漂亮吗?我怎么不知道呢?”我饶有兴趣地调侃乔羽,扬着下巴狡黠地低笑。 乔羽澄澈明亮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飞快地眨动着,神情越发不知所措了。我看着极端不自在的乔羽,有些不忍心再逗这个纯良的孩子了。我禁不住有些迁怒于林鑫,他干嘛要自以为然地多事,邀请乔羽来陪我这个寡淡的失婚妇女,战战兢兢受这份洋罪呢? 哼,肯定是林鑫既想假惺惺地邀我出来散心,又不肯花时间好好陪我,所以找了他的小学弟来服侍我,他好当一个甩手掌柜安安逸逸地去撩拨他的女同事。 林鑫在我眼里是不起眼的小萝卜头,可看现场这个情形,他在公司里行情还是不错的,一众美眉对他趋之如骛,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他打转,更有胆大的对他搔首弄姿、抛眉弄眼。 林鑫也老大不小了,我也正在为他的终身大事揪心,当然不会坏他的好事,巴不得他今儿能稳坐钓鱼台,给我勾搭个弟媳妇回家。算了,我现在也懒得和他计较了,回去了再找他算账。 我本身性子就清冷,不是那种随便逮着一个人就能够聒噪地与他说长道短的,特别是感情生活的几经波折,越发让我的性情修炼的淡定凉薄。我在人多时候还是喜欢当一只鸵鸟,自认为与人交往,保持一点若有若无的神秘感才足够安全。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距离才会产生美。 所以,同初次见面的人,我是不可能做到自来熟地亲热,游刃有余地和他们虚与委蛇。旅途漫漫,小憩一下是最好了。我这样想着,就和车上的美女帅哥们打过招呼之后,不由自主地倚靠在椅背上,开始堂而皇之地假寐了。 “林姐,小心睡感冒了!”乔羽站起来欲脱自己的外套,打算替我盖上。 “不用,我只是眯一会儿,不会真的睡着!”我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的进一步举动,“你也快坐好,小心摔倒了!” 大巴车在羊肠山道上行使,颠簸的厉害,人在车上站不稳的话,很有可能被甩到过道上。 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在莫愁湖边,一行人会在这里野炊和露营。我们舟车劳顿到达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大家饥肠辘辘,先要生火做饭解决温饱问题。众人分工明确,各负其责,我和乔羽被安排去捡柴火。 乔羽领命之后,二话没说,带着我就出发上山。沙沙沙,一路走着,山路弯弯,草长莺飞。我看着前面一路走着的乔羽,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有些惊悚,我的阳阳受了那样重的伤,我不呆在他的身边尽一个做母亲的职责,却跑来这深山老林陪一大群半大孩子们放浪形骸,这算不算一种罪过? 自己明明不是水性杨花之流,可是看着前面乔羽晃动的健硕的背影,修长的双腿,我的心里禁不住跳了又跳。难道我是缺少了男人的滋润吗?我居然对一个半大孩子想入非非!我思虑及此,蓦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天气太热,乔羽的外套早已脱掉,他穿着黑色的贴身T恤,健壮的肌肉侧漏在外面,波山涉水地攀援,矫健敏捷像一只灵猴。 我再看看自己,不禁有些沮丧,运动鞋倒是松紧适度,可是我天生运动细胞过少,前进一步然后退两步,总是踉踉跄跄跟不上他的脚步。舒适的运动服虽然宽松,遮掩不了我婀娜傲人的身材,但是就是经常被荆棘勾住,样子十分狼狈。 “林姐,你慢点!” 乔羽像长了后眼一样,回身欲牵我的手,大约觉得自己过于造次,又怔愣了片刻,几经踌躇之后,还是怯怯地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稚嫩清秀,但十分有力,而且由于出汗,掌心濡-湿。他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探路,只有微微颤抖的手臂,泄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我的心里就像敲起了一面小鼓,从心口向下震动,经过肚脐到了小腹,暖暖的,突然间这股暖流又折返回来,冲撞得芳心剧烈地颤抖。 这真是一个别扭可爱的孩子,多年以后,我仍然不能忘怀这个男孩子小心试探地牵住我的手,这样温暖用心地呵护着我! 我们捡了柴火下来时,林鑫他们已经用石头垒起来一个灶台,周围的杂草也已经整理好,干干净净的。我们到附近的莫愁湖洗菜,浅浅的水,透明清澈,没有落叶杂草。看来,这里是很多情侣惯常露营的圣地。 乔羽欢快地哼着歌,帮着林鑫熟练地生好了火,把带来的纯净水倒进锅里,水开始在锅里汩汩地冒泡,逐渐沸腾起来。 “在野外水潭打水,一定要注意水里有没有落叶杂草,水质是否浑浊”,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种野外生存的常识,仿佛有谁这样教过我。 哦,好像是张清对我说过的话。张清从来没有带我在野外郊游过,但他经常会给我讲述一些他们野外生存训练中的故事。他每次讲述的时候,我总是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的羡慕嫉妒,张清就会信口开河地许诺,将来一定带我体验一次野外露营的刺激。 可是迄今为止,他都还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如今咱俩已经分崩离析了,这个诺言他以后愈发不可能实现了。 我不禁有些黯然神伤,不知阳阳他们父子俩此刻在干啥? “妈妈,你今天怎么没来看我?”我儿子真的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心里正念叨着他呢,他立马就打来电话兴师问罪。 “阳阳——”我汗颜,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噢……妈妈今天没有时间……” 我有点不好意思对阳阳讲实话,我昨晚去探望他时,也没有告诉他我今天郊游露宿的事情。 “我不管你啦,反正限你半个小时之内来见我!”阳阳-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在电话里傲娇地颐指气使,“这样,我才会原谅你!” “妈妈不在城里,赶不回来!”我诚惶诚恐,低声下气地向阳阳说好话。 “妈妈说不在城里!”阳阳小声地嘀嘀咕咕,可想而知他在向谁汇报,一定是张清支着耳朵在旁边偷听。 原来他是张清的车前小卒,傻乎乎地被他老爸当-枪-使用,专门替他老爸来探听情报的。 “你在哪里?”电话很快转到张清手中,他在那端阴恻恻地问我,我通过电流似乎都能察觉到他的戾气。 “在莫愁湖啦!” “你和谁一起?” “和林鑫他们单位的同事!” 我不知出于什么居心,并没有说出乔羽的名字。虽然我不认为张清还有干涉我与谁交往的权利,但我不想凭空生事,善意隐瞒一下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什么时候回来?”张清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口吻也正常了许多。 这人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我心里颇不耐烦,语气就不太好,“要你管!” “你早点回来看阳阳,你很想你!你不来,他不太听话!” “爸爸,我明明很听话的!我看是你想妈妈吧,你老是让我给妈妈打电话!” 阳阳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因为不满张清冤枉他,三言两语就将他老爸出卖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露营 “你今晚就再辛苦一次,我赶不回来,晚上要在这儿露营。”阳阳还在电话里和他爸爸不依不饶地打嘴仗,我也懒得去裁断他们父子俩的是非官司,淡淡地通知了张清一声,就打算挂了。 “什么,你还要在外面过夜?”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句话触怒了张清,竟然让一向冷静自制的张大队长炸毛,我即使隔了听筒都能感受到他“蹭蹭”飙升的怒气,“你说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儿子还在医院里遭罪呢,你倒好,还有闲心去游山玩水?” 虽说张清这火发的莫名其妙,但谴责我的话语却是句句戳中了我的软肋。我自认理亏,声音不觉就弱了几分,“我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你就好人做到底,耐心安抚一下阳阳吧!” “阳阳,你妈妈说不要你了!”我的低姿态并没有换来张清的谅解,好像还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张清公然在那边颠倒黑白,不遗余力地向阳阳扇阴风点鬼火,信口雌黄惹我儿子伤心。 “妈妈,你可不能抛弃阳阳!”阳阳俨然成了张清的应声虫,马上在电话里配合张清的套路,开始呜呜地哭嚎起来。 我严重怀疑张清可能暗地里掐了阳阳一把,故意弄哭他好让我揪心不已,“那个厚脸皮的阿姨又来了,她老喜欢缠着爸爸说话,我和爸爸都烦死她了,你来把她赶走吧!” “阳阳,妈妈的乖儿子,别哭哦!”我明知道他们父子俩一唱一和在演戏,我依然心疼自己的儿子,“妈妈怎么会抛弃你呢?我明天就会来看你!你要听话,做个懂事坚强的好孩子!对那个阿姨也要有礼貌噢!” 毋庸置疑,阳阳所说的那个阿姨肯定是对张清青睐有加的沈梓安,但我不想大人之间的纠葛纷争影响我儿子的健康成长。如果我一味地教给他憎恶、仇恨这些负面的东西,那可能导致我儿子将来三观不正,变成一个乖张怪癖的孩子。我还是希望他成长为一个阳光开朗充满正义感的孩子,生活中也充满花香和雨露,一世安稳静好。 再说,这世上的事情谁也无法掌控,张清如今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森冷模样,可是他最擅长怜香惜玉,说不定哪一天英雄难过美人关,就会半推半就从了沈梓安!沈梓安将来就真的成了我儿子的后娘,有几个后娘会发自肺腑地疼爱继子?所以,现在可不能让她对阳阳的印象太坏了,那将来吃亏的可是我儿子。 她要是怀恨在心,以后为难我儿子怎么办?张清要是对她宠爱有加,她恃宠而娇、妖言媚主,在张清那儿吹吹枕头风,数落数落我儿子的不是,张清将她的话奉为圣旨不待见我儿子了怎么办?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我儿子将来哭鼻子都没地方擦眼泪。 孩子还小,单纯质朴,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他讲清这些门门道道,这实在是让我头疼咧! 算了,这些都是后话,以后有的是机会提点我的那个傻儿子,当前最关键的事情就是让他止住哭声吧。 阳阳不回答我的话,只是在那里嘤嘤地饮泣,我的心情骤然低落,恨不得立马收拾东西打道回程。儿子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终归是弄得我忧心忡忡,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哽咽起来,“阳阳,不要哭了,好吗?你哭的妈妈心里好难过!” “姐,吃饭了!”林鑫从我的身后冒出来,顺手将我的电话一抢,握在自己手中掂了惦,“谁的电话,阳阳吗?” 这小子在哪里学的一身霸道的臭毛病,居然敢不问青红皂白抢夺我的电话,我气急败坏地翻了他一眼,“你快还给我,阳阳在哭呢!” “阳阳吗?我是舅舅,你妈妈和舅舅在外面,你就和你爸爸开开心心玩几天吧,过几天舅舅去接你!”林鑫对着电话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竟然未经我的允许,“啪”地将我的电话关了。 “你干嘛?”我被这个自作主张的老弟气得七窍生烟,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姐的席位,他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你来玩就高高兴兴地玩,不要牵肠挂肚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林鑫把电话朝我手中一塞,鄙夷地教训我,“地球离了你,照样转,说不定转得还快些!你放开些,享受当下!” 他这个以下犯上的家伙,破坏了我的热线电话还反倒振振有词了。他一番敲打的话说的无懈可击,让我哑口无言,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他,又不能告诉他阳阳的实际状况,只能指着他语无伦次,“你……你……” “好啦,去吃饭吧!你难道肚子不饿吗?”林鑫三言两语就惹毛了我,却并不恋战,见我濒临跳脚边缘,他马上鸣锣收兵。 肚子的确咕咕叫着唱起了空城计,先不与他饶舌了,填饱肚子再说。 苍穹下,绿水边,几十个男男女女席地而坐,已经各就各位准备开动了。旅途的汗液,伴着油烟,从土锅灶台中升腾,非生物的燃料炙烧着动物的肌肉,植物的香料变成了佐料,刺激着人的呼吸道,然后与那风儿结伴同行,漂向那莫愁湖的对岸,湖边翠绿的植物也闻到了同类的果实被榨取的油脂的升华。 乔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拘谨地坐着,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林的缝隙照射下来,洒在他的身上、脸上,化作金色的光圈笼罩着他,那道窄窄的光束轻轻地勾勒着他脸上的轮廓,线条清晰、漂亮。 他的目光悄悄地追逐着我,自以为掩饰的很巧妙,但在与我的眸光相撞之后,倏地逃开,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看着这个孩子青涩而幼稚的举动,我虽然无法揣度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在他温柔而恬静的注目下,我渐渐地手脚无措起来。他该不是对我怀有什么异样的情愫吧,如果我这个半老徐娘无意之中让他产生了什么误会,那我的罪过就不可饶恕了。 这个孩子干净、简单、年轻,未曾沾染一点世俗的尘埃,我这个残花败柳是没有资格与他比肩而立的,他值得更好的。 我作为一个过来人,以后在他的面前必须规范我的言行举止了,不能进一步误导他,让他陷入不可自拔的旋涡。 我这样思忖着,就端起自认为得体大方的笑容,镇定地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吃饭。他是我带来的,只与我亲近一些,我要时时关注他的情绪和感受。 他单掌一撑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屑,也朝我抿唇而笑。他的笑容纯净、羞怯,宛如雨后的彩虹澄静炫目,让人不忍移开目光。我居然有短暂的晕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只愿时光静谧在这一刻。 吃完午饭后,林鑫公司的同事就分工忙碌起来,有的准备晚上的烧烤,有的准备篝火晚会,大部分人在齐心协力搭帐篷。乔羽到底是年轻人,很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他和大伙儿忙得不亦乐乎,间或瞅空瞥我一眼,弯弯嘴角笑一笑,然后就又投身到热火朝天的劳动大军中。 用林鑫的话说,我是手无缚鸡之力,人又愚笨不堪,就安排我专门给大伙儿看东西。我百无聊赖地东瞧瞧,西望望,目光贼兮兮地盯着林鑫不放,看他有没有与哪个女孩子搞搞暧昧。可我不错眼珠地监视了半天,硬是没有丁点发现,他对每个女同事都一视同仁,从善如流地与她们插科打诨。 我感到非常失望,暗自长吁短叹,又盼望有女孩子来巴结孝敬我一下,那至少也可以看出一些猫腻吧。哪个未进门的媳妇不想讨好未来的大姑姐,可惜我眼巴巴地等了半天,也未能如愿以偿。她们对我客气是客气,但也仅仅只限于客气,丝毫没有流露出要我在林鑫面前美言几句的意思。 唉,我能干苦逼的老弟,他的媳妇到底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揣着呢? 一溜儿帐篷搭在离湖边很近的位置,像散落在碧野仙踪中的点点奇葩,煞是好看。夜幕降临,风儿轻轻地吹过,河水静静地流淌,落日映着远处的青山,点点灯火阑珊在水面的涟漪中似流萤聚散,粼粼波光活跃着夜幕临近中的静美。 我想象着今晚就可以在这个小小的帐篷里,聆听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一种妙不可言的冲动瞬间与我的血液融入在一起。我内心雀跃,像个调皮的孩子围着湖慢慢地散步,软软的沙滩就在我的脚下,发出轻微的“唰唰”声。一湖漆黑,湖水的远方略微有点微弱的灯光,像星星。 我形单影只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静静地坐下,将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稍稍有些遗憾,要是阳阳在这儿就好了。 林鑫和同事们围坐在篝火旁喧声笑语,滋滋作响的烈焰映照着他们年轻生动的面庞,清凉的夜风将他们肆意张扬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一种难言的孤独感袭上我的心头,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冷不冷 湖边的夜晚是富有诗意的,整个山林像一个沉睡中的婴儿悄无声息。月色洒满大地,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伸出手就可以握住一把月光;或者可以抓住月光的下端,一直往上爬,直到寂静清凉的蓝色苍穹。风中带点燥热吹在身上,就像少妇那对丰满的柔软,若有若无地从胸脯上划过一样,酥酥的、痒痒的。白昼的喧嚣已经沉寂了,满银河的星星流泻下来,有一种黑夜的透蓝,空气中流动着植物的清香。 我神思恍惚,放任自己的情愫徜徉在微风馨香中,闭着眼独享黑夜的静谧和空灵。此情此景,让我骤然想起了唐代诗人李涉的诗句: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园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屡次遇人不淑,失败的婚姻最终草草收场,特别这次阳阳的意外受伤,更是让我疲倦得喘不过气来,今日好不容易寻觅到这个优雅脱俗的地方,那些烦闷、失意暂时得以舒缓,此刻就算是寂寞也甘之如饴。我情愿沉醉在此,让自己的身心得到修生养息。 “林姐,你冷不冷?”正在我默然发呆时,有人悄悄地走近,从我的身后传来脚踩在落叶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显得清晰。 我缓缓地抬起头,乔羽正不露声色地望着我,这次他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就那么无言地执拗地凝注着。我仰头的一刹那间,借着透过丛林的微弱的月光,就看见他那张端正英俊的年轻的脸庞,薄薄的嘴唇弯成好看的弧度,长眉长眼,像女孩子一样婉转温柔。 他不等我回答,很快地脱下他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然后退开一步,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也坐下来。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小心拘谨,似乎很怕我拒绝他。 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男孩子的荷尔蒙气息,沾染着炭火的芬芳。我没有拂回这个孩子的好意,把衣服往身上裹了裹,两只手摆弄着宽宽松松的袖子,像顽皮的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那样新奇,可是有一种奇异的熨贴。衣服柔软舒适,分外温暖,但那又并不单纯是身体的暖,那点暖洋洋的感觉仿佛在胸中,一丝一丝渗进去。 我听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声,只觉得自己真是喜欢自作多情,努力装作不在意地回答,“谢谢你,我的确是有一点冷!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呢?” “我和他们也不熟,就想自己走走,没有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了!”乔羽垂下头小声嗫嚅,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个实诚孩子连撒谎也不会,他与他们不熟我倒是相信,可他说是偶然与我邂逅,我就有点不大认同了。凭一个经过了风月的失婚妇女的敏锐感觉,他有可能是故意来找我的。 不过,就算他专门来找我也不稀奇,这一大群人,只有我俩算是插足的外来者,理应亲近一些。所以我也不打算戳穿他的谎言,只是揪住路旁的树枝,借助它们的力量从地上站起来。 夜黑风清,这种场景倒是适合热恋中的情侣们在此温柔缱绻、躲藏嬉戏,但我和乔羽孤男寡女,过多在这种丛林遮掩的地方逗留,就有些不相宜了。瓜田李下,还是避点嫌才好。我反正是个下堂妇,糙皮糙脸的不屑别人的议论,可乔羽还是一个前途光明的男孩子,名声要紧。 “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吗?是我太唐突了吗?我本来想吹一支曲子给你听的!” “哦,真的吗?你要给我吹什么曲子?你手里拿着什么?”“葫芦丝。” “你会吹葫芦丝吗?” “会一点点,你想听吗?” “嗯,你吹一支曲子听听看。” 乔羽也站起来,将葫芦丝搁在嘴上,摆开架势,像模像样地吹奏起来。他如痴如醉吹奏着,挺拔的背影与山的光影重叠,像一痕青黛,湖山如梦,远处笑语喧哗,但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痴迷在自己演奏的天籁之音里难以自拔。 他刚才还过分谦虚,说自己只会一点点,其实水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吹奏的是我国著名作曲家施光南所创作的傣族乐曲——月光下的凤尾竹,曲调悠扬,旋律娓娓动听,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我不禁联想到那郁郁葱葱的凤尾竹,那别具一格的傣家竹楼散落在丛林间,犹如天上璀璨的星子,依山傍水。在溶溶的月光下,竹林中隐隐飘出阵阵悠扬的葫芦丝,幽攸淡雅,婉转动听。 杜甫在《赠花卿》曾写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在他悦耳的曲调当中,我渐渐放松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让我舍不得打破眼前的宁静。我闭上眼睛,迎着微风束手而立,一颗心不由得随着乐音起起伏伏,在不知不觉中得到净化和洗涤。 “好听吗?”乔羽不知道何时停止了吹奏,慢慢地靠近我,吐气如兰。 “嗯,很好听!”他的低语蓦地将我从如梦如幻的冥想中惊醒,我下意识地睁开眼,不露痕迹地与他错开一步,“我们走吧!” “好,你在前面开路,我断后!”乔羽泰然地应答,口吻诙谐自然,似乎他就是来吹一支曲子给我听,现在心愿达成了,就心满意足了。 “你吹得这么好听,是专门学过吗?” “我小时候跟我爸爸学过一点,他很喜欢吹葫芦丝,我耳濡目染也爱上了它。吹葫芦丝很简单的,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那还是算了吧,我很笨的!”我是个音盲,可不敢丢人现眼,我连连摆手,“你是云南哪里的人?家里是干什么的?” “这个嘛……”乔羽歪了歪脑袋,狡黠地抿抿唇,“你查户口吗?这是我的秘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这孩子,还挺调皮的,尽给我卖关子!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他也就是在我这儿打几天零工,他以后毕业参加工作了,指不定就将我扔到爪哇国去了。 “姐,刚才是不是乔羽吹的葫芦丝?”我和乔羽刚从山上摸索着下来,林鑫惊诧地问,“看不出来,这小子还多才多艺的!” “学长,让你见笑了!”乔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谦逊地微笑。 “再吹一支曲子!” “吹个《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不听那个,吹《蝴蝶泉边》,这支曲子好听些!” 几个围在篝火边的女孩子呼啦聚拢过来,叽叽喳喳地各抒己见。乔羽也不发表意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争得眉飞色舞。 “确定好了没有?你们到底要听哪支曲子?”林鑫估计是头被吵大了,代替乔羽发问。 “林总,又没有要你献艺,你着什么急呀?”姑娘们撇嘴,白眼,不满,一股脑儿全对准了林鑫。 现在的年轻人没那么多上下级的观念,何况又不在公司,就算林鑫大小算是他们的小萝卜头,谁怕谁呀! “我说各位姐姐哥哥们,我刚才已经献丑了,想必大家也听到了!”乔羽这时嘴巴甜得发腻,脸上荡漾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不如这样,我们有请林姐姐给我们表演个节目,大家说好不好!” 乔羽一本正经地说完,朝我促狭地挤了挤眼,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这孩子,我好像没有得罪他吧,怎么想着要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呢? “好咧,林姐姐来一个!”那些少男少女们一窝蜂地起哄,丝毫不管我已经尴尬得无地自容了。 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五音不全的嗓子,跳舞身子太硬,唱歌把不着调,那不是活活上场出丑吗? 我哀怨地挖了乔羽一眼,又将求救的目光转向我亲爱的老弟,只有他清楚我有几斤几两,会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说林鑫啦,你就让你姐露一手呗!反正我们也是自娱自乐,也不是专业比赛,图个热闹痛快!”一直没有出声的马总这时候站出来,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将正准备为我开后门的林鑫堵死了。 “姐,既然马总发了话,你就好歹表演一个节目,唱个歌或者说个笑话都可以,娱乐娱乐嘛!”林鑫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顺手拿起一本杂志卷成一个话筒递到我手中,贴着我的耳廓小声出主意,“你就选一首简单点的歌唱几句!” 马总是林鑫的合作伙伴,对他有知遇之恩,林鑫当然不好驳他的面子,只能腹黑地将他老姐压上断头台,也不怕我唱歌走调吓死人了。林鑫关键时刻卖姐求荣,算我看走眼了。 马总比我们年长不少,一向不苟言笑,轻易不与我们开有伤大雅的玩笑。俗话说三岁一个代沟,他总是彬彬有礼地和大家相处,今天能和年轻人打成一片,实属难得,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颤抖地唱起了张柏芝的歌曲《曾经》:在你看不见的夜里/ 听到了谁的哭泣/ 痛过了之后才会清醒/ 有难过更需要勇气/ 我们的爱不是电影/ 不需要太过入戏/ 没有什么值得委屈/该走的就让它过去/ 我早就知道相爱其实没那么容易/ 我就算不想放弃但我不能骗自己/ 我不怨天不怨地 也不怨你/没有什么伤不起/ 那些笑中带泪/ 那些悲欢散聚/ 好的坏的我全收起/ 我不怨天不怨地 也不怨你/没有什么伤不起/ 我不怨天不怨地 也不怨你/ 没有什么输不起/ 就算心有不甘/ 就算难免伤心/ 曾经走过的这些年/ 都已是曾经/ 过些年还有谁记起/ 错过了哪些风景/ 爱痛之间那些痕迹/ 早已经云淡风轻/ 任流言飞语不停来袭我不会在意/ 从没有人能将我打败除了我自己/ 我不怨天不怨地 也不怨你/没有什么伤不起/ 那些笑中带泪/ 那些悲欢散聚/ 好的坏的我全收起/ 我不怨天不怨地 也不怨你/没有什么伤不起/ 我不怨天不怨地 也不怨你/ 就算心有不甘/ 就算难免伤心/ 曾经走过的这些年都已是曾经/ 第一百六十三章 蛮乖嘛 我清唱的很慢很用心,除了节奏掌握的有点不太准确以外,感情倾诉得十分到位,歌唱的并不十分难听。那些少男少女们开始的时候还在不以为意地窃窃私语,随着我演唱的越来越投入,他们也渐渐屏息凝神听得很认真,就连一向对我的歌喉颇多诟病的林鑫也一反常态听得极为专注。 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选这首并不应景的歌曲,大约是因为它的歌词和旋律曾经在我内心引起巨大的共鸣,我曾经感同身受过张柏芝的那些无奈和坚强,我是心疼她的吧,就像心疼曾在感情的淤泥里苦苦挣扎的自己。 她那样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的女神,只因为错爱了一个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放下身段,投入地爱一个男人甚至忘记了自己,却被那个游戏人生、没有担当、不负责任的男人无情地舍弃,与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该是辛苦的吧,但她却没有任何抱怨,依然活得那般精彩和通透。她的是是非非我没有资格妄论,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尽心尽职的。我想她将来会遇到一个温暖的男人,来包容她、怜惜她,用心抹去她心上的疮疤和泪痕。 我和她一样是一个失婚女子,但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好,只是因为我们没有遇到对的人。我们终究会找到属于我们的爱情,那时候我们都将不再是任何人的将就和退而求次,我们都值得更好的男人来守护。我们依然相信爱情,同样有获得幸福的权利,只是在珍爱我们的那个男人出现之前,我们需要默默地忍耐,开开心心地陪着自己的儿子,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我忧郁的歌声落下以后,众人像被谁捏住了喉咙一样,久久没有人出声,天地之间仿佛除了湖水拍岸的声音,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乔羽微微抿着唇角,面部线条绷得有些紧,站在离我不远的人群中无言地注视着我,一双眼睛亮若星辰,里面有说不出的温柔和疼惜。 我的心里无端一紧,异样的情愫在胸怀里翻涌崩腾,我掩饰性地抚了抚额头,装作不在意地自嘲,“我难道就这么衰吗?就算我五音不全,我也好歹娱乐了大家,各位起码给我个面子嘛,怎么连个掌声也没有咧?” “哇,好听!”我的话音刚落,几个小伙子噼里啪啦地鼓掌,动作极尽夸张之能事,气氛一下子又活跃起来。 “嗯,还不错!”马总不显山不露水地颔首赞许,我知道他多半是出于礼节性的敷衍,毕竟我是他合作伙伴的姐姐,他也不能太不给我面子了。 反正咱心中有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对众人或真或假的捧场莞尔一笑带过了。 “姐,你要是累了,就先去帐篷里休息吧!”林鑫悄悄地绕过来,暗中拉了拉我的手腕。 他肯定担心我触景生情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因而伤心失态。他可真是杞人忧天,我有这么脆弱,有这么愚蠢吗?我能够坦然地在众人面前唱出这首歌,就说明我已经将那些锥心的痛苦往事放下了,再说我干嘛要在我弟弟的同事面前放纵自己,贻笑大方? “嗯,我是有点累了!”我理解林鑫一片为我着想的苦心,也为了维护他的高大上,依照他的意思向众人告退,“你们开心玩吧,我先去休息了!” “我送你回帐篷吧,林姐!”乔羽抢先一步站出来,欲陪我撤退。 “帐篷就在附近,我又不是不知道地方,就不用麻烦你了!”我下意识地拒绝了乔羽的好意,不着痕迹地拉开了我和他的距离,“你们年轻人在一块好好玩会儿吧,你跟着我这个老大姐会很无趣的!” 我说完以后,没有注意观看乔羽的表情,转身就逃也似的回到了我的帐篷里。可能我遁走的意图过于明显,乔羽识趣地没有步步紧跟,他身子一僵,极力克制着稳住身形,依依不舍地目送着我的背影,并没有作出什么违和的举动。 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孩子,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理智。他确定自己的目标之后,并不盲目冒进,只是不动声色地朝着既定的方向默默地努力,这样循序渐进的人最执着了,我有些害怕。 既然我虚长他几岁,就要严于律己,轻易不要去撩拨这个单纯的孩子,要将他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奇思怪想扼杀在萌芽中。我现在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在自作多情,他灼灼的、狂热的目光出卖了他内心的一切。 大半轮明月悬挂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上,浩渺的天空并没有多少星辰,风裹挟着灰白色的流云徐徐而过。月光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发出清冷的光辉,倾洒在无垠的地面上。 我呆呆地仰望着神秘莫测的夜空,在帐篷里抱膝而坐,倾听着湖水呜咽,秋虫啾啾,丝毫没有睡意。迎面吹来带着青草和湖水气息的轻风,颇有点凉意,我不禁瑟缩了一下,往帐篷里退了退,用双臂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的电话“嗡嗡”地叫得欢,深更半夜,除了阳阳,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对我恋恋不忘。我在黑暗中凭着感觉摸到手机,看也不看就接通了,态度亲和地问,“阳阳,你还没睡吗?” “看来你还没有玩得得意忘形,还知道自己的儿子叫阳阳!”我预料中的阳阳的声音并没有在电话里软糯糯地响起,倒是张清在那端阴恻恻地冷嘲热讽。 “你又有什么事情?”我的热情骤然降低,口吻就不那么客气了,我不冷不热地问道,“阳阳呢,他睡了没有?医生今天怎么说的?” “现在想起关心儿子的伤情了?”张清半点不见以往的大度矜贵,说起话来尖酸刻薄,时不时气得我脖子上的青筋乱跳。 “放心,儿子没事,一切正常!”张清估计是觉得已经达到了刺激我的目的,就在我捏紧拳头,准备呛他两句的时候,他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不过呢,你儿子让你拍个视频发过来,他也想看看莫愁湖的风景!”就是打破我的后脑袋,我都不会相信,这会是我三岁多的儿子想出来的事情,这百分之八九十是张清的鬼主意。他居心叵测想掌握我的行踪,还厚颜无耻地打着儿子的旗号,亏他好意思说出来。我都不晓得张清什么时候混得这么悲催了,居然靠沾儿子的光来接近我。 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不到当年s城叱咤风云的张大处长,如今沦落到如此低三下四的地步!说出去谁信呢? “到处黑黢黢的,有啥好拍的!你告诉阳阳,我明天就回去了!”我也懒得揭穿傲娇的张大队长的谎言,顺着他的话敷衍他。 “你在干嘛?”张清迂回试探了良久,才说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事情,我想这才是他打电话的真实目的。 “林鑫他们还在湖边嗨,我有点累,就回帐篷休息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勉强给他解释了一下,虽然我清楚自己并没有向他交代行踪的必要。算了,我不与这种脑残人士一般见识,不然他又要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我啰嗦半天。 “嗯,蛮乖嘛!这还差不多!”张清在那边似乎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哄孩子般地夸赞了我一句,然后自以为是地告诫我,“累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窜!” 这人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还没有弄清自己的身份,摆正不了自己的位置!我究竟和谁一起?究竟在哪里游玩?这些统统都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他以什么身份对我指手画脚? 张清离了个婚,颓废得连智商都变的低下了,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我的前夫了,不适合继续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了! “我说张大队长,你未免干涉的太多了吧?这些可是我的私生活,可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类!”我就是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张清三番五次地骚扰,我的语气相当的不耐烦,如果他此刻在我面前,我一定用双臭袜子死死地堵上他的碎嘴巴子。 张清对我的怒气佯作不知,依旧在电话里耍贫嘴,“这怎么是干涉你呢?我只是关心你,怕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安全!” “谢谢你的关心,只要你不来骚扰我,我安全的很!”我仅有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只是良好的修养让我不便发飙,只能咬牙切齿回敬他一句,“我要睡了,晚安!” 我不待他回答,匆匆挂了电话,索性将手机关了,不然,以他现在赖皮赖脸的劲头,说不定他会继续半夜惊魂,我那就不用睡了。 他今天夜里最好做个噩梦,最好从他梦里跳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给他把舌头拔了算了,免得他成天缠住我不放。如果拔了他的舌头,就算他死乞白赖继续盯着我,可是变成了哑巴,就没那么多废话了,我也落个清静。 我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听着帐篷外呼呼的风声,以及湖水拍岸的轰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许忘记我 我毕竟是第一次外出露营,再加上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换了一个地方住宿有些辗转难眠,所以当帐篷外面鸟儿呢喃的时候,我就醒了。 我悄无声息地披了衣衫,慢慢沿着湖边散步。晨露还在树叶上逗留,繁花正从睡梦中醒来,莫愁湖边三三两两已经有许多早起运动的人们。 清晨的莫愁湖更美,如同一颗绿色的宝石镶嵌在青山之间,晨雾像轻纱笼罩在湖面上,看上去那么缥缈。湖面上碧波荡漾,波光粼粼,在清风的吹拂下,荡起阵阵涟漪。 远处的山峰也好像盖了一层薄雾,若隐若现,青山绿水环绕着,山山水水似乎已经融为了一体。碧蓝的湖水又与天空浑然一体,使我似乎感觉不出哪是天,哪是湖。在阳光照耀下,湖面有些金光闪闪,像是粘上了仙女裙子上的金粉,是那么细滑,那么闪烁,释放出耀眼的光芒。 微弱的湖风很轻、很柔,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空气中流动着甜润的味道,仿佛一只熨帖的手抚过带有愁绪的心头,竟然有一种其妙的回味。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心境也禁不住变得淡薄和宁静。太阳慢慢挣脱大地的束缚从东边渐渐升起,莫愁湖顿时成了一片迷蒙的粉红。湖水倒映出了太阳的笑脸,倒映出了白云的妩媚,我真的有一种源于心底的震撼,这是生命的颜色呀! “早,林姐!”我沉醉在青山绿水的瑰丽中,没有察觉到乔羽不知何时悄悄地站在我的身后,吐气如兰地和我打招呼。 他不动声色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细心地替我披上,动作对比以前已经自然流畅了许多,仿佛经过昨晚的交流,他无形中与我默契了不少。 我的身形绷得直直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远方,不敢回头看他那张青春稚嫩的脸庞,以及暗藏在眸光中的那点星星之火。我紧了紧衣服,双手无意识地扯着衣角,关切地问道,“昨晚睡的好吗?” “还好啦,我们老家户户有水,我对这样的生存环境已经习惯了!”乔羽一脸神往,仿佛沉浸在对家乡的缅怀之中,“倒是林姐你很少在外面过夜,昨晚肯定没有睡好吧?” “哦,你似乎还挺了解我的?”我十分惊异,禁不住回眸瞥了他一眼。 “算不上了解,我猜的!”乔羽的眸底熠熠闪光,好像耀眼的星光从他长长的睫毛上倏地掠过。 “为什么会这样猜?”我的好奇心被强烈的勾起来,非常想探究个明白。 乔羽因为猜中我的性情,像捡到宝贝一样窃喜,“感觉呗,我感觉你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宝宝!” 这个半大小伙子,看他用的啥词——“宝宝”,我都汗颜的恨不得找个地方钻地洞了。他要是知道了我当年离经叛道地和张清草率闪婚的事情,估计要对我刮目相看了。 不过,我倒是不太排斥宝宝这个昵称,谁不想被人宠成别人羡慕的样子,就是从一个小我几岁的男孩子口中说出来,我听着稍微有些别扭。 我微抿住唇角,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意,很显然他看似幼稚的话语取悦了我。这个孩子风趣,贴心,我和他在一起竟然前所未有地感到愉悦。 “怎么,我猜的不对吗?”我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乔羽有些气馁,他停滞片刻,居然孩子气地撒娇,“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乖宝宝!” “扑哧”,我终于破功,弯下腰,笑得花枝乱颤,“我还乖宝宝呢,我都是宝宝他妈妈了!” 乔羽大约也觉得自己词用的匪夷所思,忍不住用手护住眼镜,和我一起腼腆、青涩地浅笑。他薄薄的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竟然分外性感,我一时呆住了,不禁恍惚起来。 “滴滴滴”,宁静的清晨,汽车的长鸣格外刺耳,许多人不约而同地翘首寻找肇事者。 我也循声望去,看见张清慵赖地斜倚在车窗上,左手伸在外面,手中居然夹了一支烟。他徐徐吐出串串眼圈,暗红色烟头上的烟雾袅袅上升,半天才弹一下烟灰。 “你怎么来了?谁在医院里陪着阳阳?”我对乔羽点头示意了一下,迈着碎步跑过去,急切地问道。 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不在医院老老实实陪着阳阳,大清早的跑到我的世界里来乱晃悠。难道是阳阳的病情加重了吗?我的心蓦地一悬,很有些惴惴不安。 “我想你呗,就来了!”张清拉开车门走下来,将烟在地上碾灭了,半真半假地戏谑一句,随后又酸溜溜地挖苦我,“我如果不来,怎么能欣赏到你和小鲜肉并肩看朝霞的美景呢?” 张清脸色暗沉,眼底尽是血丝,犀利的目光似乎要在我身上凿出一个洞来。我真想问问张大队长,他这股子怨气从何而来?俗话说,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又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干嘛在他面前心虚。 “怎么,不行吗?”我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他一句。 别说我和乔羽没什么逾矩之处,就是有的话,也轮不到他这个下堂夫来评头论足。这个人究竟从哪里来的底气,不仅在我的世界里理直气壮地走来走去,还要蹬鼻子上脸干涉我与人交往的自由。他不嫌累,我还嫌烦呢! “我来接你回去照看阳阳的,你快点去收东西!”张清直接将我的冷嘲忽略不计,一个箭步靠过来,将我披着的衣服一股脑儿扒拉下来,“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人的衣服都敢穿!我看着碍眼的很!” 他作势要将乔羽的外套扔到地上,我眼疾手快一抱抢到手上,对他孩子气的举动哭笑不得,“你胡闹什么?你有事就说事,别在这儿找不自在!你干嘛来接我,我过一会儿不就回去了吗?” 张清说的煞有其事,“我有任务要出差,你回去陪阳阳!” “不会是故意忽悠我回去吧?”我挑了挑眉,表示质疑。 “我有这么无聊吗?”张清蹙了蹙眉,似乎对我质疑他十分不满。 “那你不晓得打个电话,还多此一举亲自跑一趟。”我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张清现在很会信口胡诌了。 “谁叫你电话关机的!”张清一听哀怨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十分委屈。 “切,你打林鑫的电话就行了。”张清连亚贸大厦后巷的粥铺都弄清楚了,我就不信他没有将林鑫的电话号码登记在册。 “好,我承认,是我放心不下你!我怕你把我忘了,怕你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一丝挫败的神色浮上张清的面颊,他似乎黯然神伤。 我一下子呆住了,蔚蓝的天空中流云转瞬间遮住了晨曦的微光,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张清能保持刚见面时那种咄咄逼人的强势和狡黠的赖皮,我根本不会动容,可是眼前他这样无可奈何地坦白,我就有点负担不起了。 在我的印象中,张清一直是自信,成胸在竹的模样,仿佛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几时变得这样萎靡,颓废了。虽然我们之间爱情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婚姻也已经解体了,但我并不愿意他由此消沉下去,他应该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霸气十足的张清。 “你不用这样自暴自弃,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我只是不敢再相信你,不敢再和你继续走下去了!” “我宁愿你还恨我,那至少说明你心里还有我的位置,你至少对我还有留恋!” “张清,你看我们之间关系如履薄冰,你呢,对我诚惶诚恐,唯恐一不小心触怒了我;我呢,依旧患得患失,不敢再轻易信赖你,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这样继续纠缠下去吗?”我觉得有必要和张清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再次苦口婆心敲打他。 张清对我的劝说恍若未闻,像阳阳一般耍赖皮,“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我要有事没事到你面前晃悠晃悠,这样你就不会忘了我!我很害怕你忘了我,忘记了我们之间那些少得可怜的欢乐时光,甚至忘了我曾经给你的那些伤害,将我在你的世界存在过的痕迹抹杀的干干净净!” “你这样放不开,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并不是因为你多爱我,也许只是你一时的执念,或者更多的你是想给阳阳一个完整的家庭。你还是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吧,我们就不再彼此耽误了!”我说的口干舌燥,一个头两大,可张清依旧无动于衷,他好像钻进了一个死胡同,转不过弯了。 “你不许忘了我!听到没有?至少在我忘掉你之前,你不许忘记我!可我估计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了!”张清答非所问,声音渐渐地低沉下去,仿佛在不甘心地喃喃自语。 “你没发烧吧?”如果不是因为告诫自己不能与他过于亲昵,我差点要抬起手在他的额头摸一摸,看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这人不仅霸道地在我的世界里晃来晃去,还得寸进尺地要求我不许忘了他。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点舍不得 “难道你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你都不嫌累吗?”我狐疑地将张清上下打量了几眼,直觉他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他这番令人动容的表白,说与不说,我早已了然于心,可他无论怎么折腾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了!事已至此,我是不可能轻易被他的三言两语所撼动的,他对我的决绝态度也心知肚明,他何苦还这样风尘仆仆地跑一趟,不是白费力气吗?他真是吃饱了撑的,有劲没地儿使! “当然有事情啦,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要出差,你要回去陪阳阳!”张清收敛了刚才的儿女情长,脸色凝重起来,“你平时带孩子那么辛苦,我本来想趁放假好好陪陪儿子,也好让你休息休息,可是……” 张清一脸歉疚,似乎对自己打扰我游玩十分过意不去。他身段这么一低,我就不好意思责怪他缠在我后面破坏我的行程,更不好意思去追究他话语的可信度了。 “既然这样,我就去收拾东西,顺便和林鑫说一声。”既然涉及到阳阳,我就不再矫情了。我掉转身子朝我的帐篷走,张清在我的身侧亦步亦趋。 在我和张清说话期间,乔羽一直若有所思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这会儿见我步履匆匆,他迎上来关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阳阳有事?” 我感念他的善解人意,但又实在不方便向他透露阳阳的具体情况,只能闪烁其词地搪塞一句,“阳阳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他就是不习惯我不在他的身边,吵着要他爸爸来接我!” “哦——”乔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担心神色松懈下来,“那就好!” 他说话之际,还不失礼貌地对张清友好地微笑,露出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整个人看起来优雅俊朗,有一种从容不凡的气度。 张清的态度不冷不热,他生硬地朝乔羽欠了欠身子作为回应,似乎并没有与他说话的打算。乔羽对张清的冷淡似乎并不在意,依然笑盈盈地问我,“林姐,你要回去了吗?如果时间赶的话,你就直接走吧,我来告诉学长!” “不用麻烦你,我等一下自己去和我弟弟说一声!”我将搭在胳膊上的衣服还给他,细心叮咛道,“你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我就先回去了,你和我弟弟他们再好好玩吧!” “你能不能快点,这么磨磨蹭蹭的,只怕阳阳要发脾气了!”张清满脸郁闷,有种被忽视的失落。他在旁边焦躁地催促我,口吻颇不耐烦。 我没好气地乜斜了他一下,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这个没有风度的男人,我看想发脾气的是他吧!他刚才对我的员工倨傲无礼就已经非常造次了,这会儿还敢粗暴地给我甩脸子,他是瞎冒酸气把自己整糊涂了,搞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 张清被我冷冷地扫了一眼,浑身一激灵,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失了分寸,嘴角立马噙着一抹谄媚的笑意,嚣张的气焰矮了不少。 他紧走两步,赶上我的步伐,讨好地问,“小枫,你跑来跑去也挺累的!要不然,你收拾了东西到车上去坐着,我去给小鑫说一声?” 这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家林鑫是他随意就能觐见的人嘛?还小鑫咧,叫得那个肉麻劲儿,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到地上去了!不了解内情的人,铁定以为他和我老弟关系亲密异常,好得共穿一条裤子!他背着林鑫自吹自擂说大话,就不怕我老弟知道了一脚把他踢到莫愁湖去? “张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和张清刚要弯腰钻进我的帐篷,马总不知打哪冒出来,春风满面地过来和张清握手。 张清一扫刚才面对乔羽时的戒备、疏离,热情洋溢地和马总谈笑风生,“马总,我们又见面了!” “张队盯弟妹盯的这么紧,一晚上不见就追过来了?”马总打着哈哈调侃张清,好整以暇地在我和张清之间来回睃视,“这大约就叫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隔九秋吧?你们感情真是好哇!张队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弟妹的!” 我听着马总文绉绉的说辞,脸上火辣辣的不自在,仿佛被人扇了几耳光一般别扭。马总虽然不会无聊到去打听他自己合作伙伴的家庭隐私,但对林鑫姐姐的婚姻状况多多少少应该有所耳闻,我和张清的感情哪里就好到这个地步,不知道马总这样颠倒黑白意欲何为。 “小枫跟着马总的团队出来,我怎么会不放心呢!”张清瞬间也变成一只腹黑的狐狸,从善如流地与马总虚与委蛇,“主要是儿子离不开他,所以我来接她回去!” “怎么,你们要回去?”马总惋惜不已,热诚地挽留,“我以为今天会有机会与张队一起纵情山水,陶冶情操,真是遗憾啦!” “以后机会还很多,到时候我再和马总左手朝阳、右手晚霞,朝夕间看行云流水,动静间悟世间万事!”张清语出惊人,洋洋洒洒卖弄了一把文采,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张清进退有度地与马总周旋,还不忘朝我得意地扬扬下巴,仿佛刻意在我面前刷存在感。他那臭屁的模样分明在对我说:你看,我还有几把刷子吧!我没有给你抹黑吧! 看来我平时小觑了他,他肚子里还有点墨水,s城赫赫有名的张大处长也不是浪得虚名,难怪有那么多狂蜂浪蝶对他趋之若鹜了。颜值爆棚,事业有成,又有那么一点侠义心肠,擅长惜香怜玉,是挺遭妙龄少女们青睐的。 我唯一搞不懂的就是,他什么时候和林鑫的老总这么熟稔了?听他们的口气,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似乎神不知鬼不觉打过很多次交道了。 “林鑫,你看谁来了?”我昨日看马总完全是个淡定冷清的人,这会儿情绪高涨,变得十分热络。他朝在帐篷门口驻足的林鑫招手,声音爽朗地说道,“你在那磨蹭个啥,看到自己姐夫不认识了?快过来打个招呼!” 林鑫原准备掉头就走,对张清的到来佯作不知,漠然忽略过去算了。哪知道会被自己的老总点名,他不好意思对老总的话充耳不闻,让自己的老总下不了台,只好慢慢吞吞地挪过来。 林鑫不声不响地站在马总的身侧,懵着脸和张清颔首示意了一下,并没有开口和张清说话。 “小鑫,谢谢你带你姐姐出来游玩!”张清对林鑫的排斥不以为意,镇定自若地和林鑫搭讪,“阳阳想他妈妈了,我来接你姐姐!” 张清为了拉近和林鑫的距离,仍然叫了林鑫的乳名,我听了心里感到一阵恶寒,估计林鑫听了也会恶心的想要吐血。 “你才带了几天阳阳,就想撂挑子了?姐,你不用回去,就在这儿好好散散心!”林鑫一向就对张清腹诽颇多,这时候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要不是顾忌着他的老板在场,差点就要和张清翻脸。 “林鑫,怎么和你姐夫说话呢?”马总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林鑫说,“张队热心快肠,我们以后有很多地方还要仰仗他……” 众目睽睽之下,剩下的话马总不便细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瞅了林鑫几眼。商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马总能压制住林鑫的不快,在他与张清之间打圆场,自然有他的用意。人生在世,来来往往,山水相逢总有期,说不定哪天马总就将他们郎舅的关系利用上了,哪怕就是过去式的,有时候也比较好使。 林鑫从来就没有待见过张清,此时碍于马总的情面,不得不抑制住自己内心的不满,不情不愿地将那些讽刺挖苦的言语吞咽下去。 “好了,林鑫,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姐姐,我会照顾她的!”张清走过去拍了拍林鑫的肩膀,林鑫作势要躲,但是反应慢了一点,到底让张清故作熟稔地挨着了。 林鑫暗暗蹙了蹙眉,脸色就像踩到狗屎一般难看,他阴沉着脸,将嘴角抿得死死的,压着满腔暗火没有发作出来。 “马总,失陪了,我们有事就先走了!”张清云淡风轻地和马总告辞,朝一脸便秘的林鑫促狭地笑笑,然后温声问我,“还不去收东西!” “哦。”我这才傻里吧唧地反应过来,头一低钻进帐篷,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背包里。 等我忙不迭地跑到张清的车上时,蓦然发现乔羽依然站在原来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身影看起来说不出的委顿孤单。 我心里倏地一疼,觉得自己这样丢下这个孩子特不地道。我蹬蹬地跑过去,讪讪地向他告罪,“对不起,我只能把你丢下不管了,实在是阳阳出了一点事情!你也不用急着来上班,就趁放假好好玩玩吧!” 我说完,并不敢看他惆怅的眸光,蹬蹬地又跑回车上,闭着眼睛装死。 “怎么,还很有点舍不得!”张清揉了揉我的头发,阴阳怪气地说。 我反正没打算和他再唇枪舌战地较量,所以就拍了拍他的爪子,歪在椅背上装聋作哑不吭气。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有病 突然,我觉得眼前一暗,原来张清并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兀自倾斜身子覆盖过来,自作主张地弯腰替我扣上安全带。他那浓密黑漆的头发在我的心口若有似无地触碰,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摩挲,可是却让我极端不自在。他炙热滚烫的吐纳扑面而来,好像故意一般,严严实实将我包裹,无处可避。我的眼里是他健硕的身影在不停地晃动,耳朵里是他粗重的呼吸声,我简直怀疑他居心不良在牺牲自己的色相勾引我。 我强自镇定下来,微微侧身,一瞬间两人的身体已经接触到了一起。他身上特有的荷尔蒙气息以及医院的消毒水的气味,我相当熟悉,我必须努力屏住呼吸,才能克制住自己身体的战栗。我脊背僵硬,大气也不敢喘,待他的头抬起来,直起身退开几寸距离,滚烫的手掌离开我的腰际,我才能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为了避免张清继续利用可餐秀色引诱我,我只好假装闭目养神忽视他的存在,并且强迫自己在心里一五一十地数着小绵羊。我本来只打算靠假寐来避开与张清进一步亲密接触,可是张清将车子开得四平八稳相当便于我入睡,须臾之间,我就已经耷拉着头像小鸡啄米了。 “你怎么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吗?”张清发动汽车以后,貌似谈兴十足,首当其冲就关心我的睡眠问题。 “嗯。”我爱理不理地发了个单音节词敷衍他,然后垂着脑袋继续与一百只小绵羊较劲。 其实我就算昨晚真的睡眠不足,还不至于如此困乏不堪,陪张清唠几句嗑,谈论一下今天的天气状况,感悟感悟秦俊江家的小狗胖了或是瘦了,我还是有足够的力气支撑的,只不过我懒得再和他东扯西拉。 沸水是一点一点变凉的,树叶是一片一片变黄的,感情也是一天一天变淡的。在那场唱独角戏的婚姻中,我苦苦地隐忍和挣扎,曾经是多么希望张清能稍微用点心思,偶尔感知我的存在,可他终究是让我失望了。我委屈孤独的时候找不到他,回家过年也只能踽踽独行,我的孩子被他打掉的时候他却在别的女人怀里寻求安慰…… 过去种种真的不堪回首,只要稍稍忆起一丝一缕,那种深重的挫败感就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划过我的心脏,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可是依然有痛感,无法忍耐,让我呼吸困难。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我们还是什么也不必再说,潇洒地挥一挥衣袖,彼此道一声珍重,老死不相往来为佳。 古人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俩既然已经揭过婚姻这个章节,历史的滚滚车轮将会把我们载入截然不同的人生旅程,我们以后就各自为阵相安无事,即使半路遇到了也要绕道而行,少些交集为好。你张大队长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桃花债孽深重,我惹不起还躲不起? “你干嘛?”在我第三次数到一百只绵羊却被张清有一搭无一搭的问话扰乱,我已经忍无可忍的时候,张清“吱”地一个急刹车,我的脑袋由于惯性,“嘣”地撞在前面,疼得龇牙咧嘴。 我的小宇宙瞬间爆发,开始口不择言地声讨他,“你神经病啦,你脑抽筋啦,你……” 我抓狂了半天,却找不出更恶毒的话咒骂他,只气得人中错乱,两腮嫣红,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头顶上一阵阵火焰飙升,有个打火机的话,铁定能“蓬”地一下点燃。 “哈哈哈!”张清把车停在路边,丢了方向盘,放肆地大声笑。闹了半天,他就是存心捉弄我,我这濒临于爆怒边缘的无良形象还逗乐了他? 我深呼吸一口,在心里反复说,“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淡定片刻心绪,然后解了安全带,头一甩,准备扬长而去。你要发疯就让你一个人疯去,老娘不奉陪了!我绞尽脑汁捣鼓半天,可是车门纹丝不动,压根不听我的掰弄,很显然是被张清用中控锁了。 “你给我把门打开!”我恼羞成怒,板着脸冲他怒目横视,顺手在车门上“咚咚”地敲了几下。 “别生气,别生气!”张清见我真动怒了,立马狗腿地来给我捋顺气得倒立的汗毛,“笑一个,笑一个!” 他的笑声放纵,肆无忌惮,一时间收也收不住,双肩仍然不可抑制地耸动。难不成我成了他张清的御用小丑,还负责无偿供他取乐了?我郁闷窝火,愈发觉得他的笑声刺耳难听,特别想寻个物件塞住他咧开的大嘴巴。 我的眼睛在有限的空间里梭来梭去,只看见搁在车椅前的抽纸盒比较适合作进攻武器,我毫不犹豫地抓过来,径直地朝他砸过去。张清双手一抬,准确无误地接稳了,嘎嘎地笑抽,“这才可爱嘛!” “你有病!”我还没有见过张清这种贱三爷,居然伸着脖子讨打,好像我要是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两只脚,他特别荣耀似的。 张清要是自甘如此堕落,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我哭笑不得,简直拿他没法。 “嗯,我肯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张清丝豪没有否定我的冷嘲,而且还煞有其事地进行自我剖析,“我喜欢看你张牙舞爪生气的样子,讨厌你对我不理不睬、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人的确是有病,犯贱!至贱无敌! 我嘴角一抽,无可奈何直摇头,“我管你喜欢还是讨厌,难道我有义务取悦你吗?” 我才稍微这么冷淡你一下,你就受不了了?你扪心自问,你当年对我极尽敷衍之能事,在几个女人之间游离摇摆,可曾对我有半点不舍和心疼?我很想这样质问他几句,可是还有什么意思?我所受到的伤害,他已经再也无法弥补! “小枫,你看你和那个叫乔羽的小子说话时就笑逐颜开,和我在一起就绷着脸冷冰冰的,一副拒我千里之外的模样,狠心的连阳阳的情况也不问一句,我心里难过嘛!”张清期期艾艾的,显得分外委屈。 “那不正好,有人喜欢你这样的闷骚大叔,我喜欢我的小鲜肉,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朝自己的幸福出发,那才爽啦!”我说的半真半假,故意幸灾乐祸地往张清的心口扎刀。 我已经和你张清一拍两散好多年了,为什么还要围着你转,还要看你的眼色行事,还要免费作一味佐料负责调剂你的心情?你张清难道是前世拯救了银河系,全世界的适龄女人都供你消遣? “你难道真的对那个小鲜肉有意思?你可要考虑清楚,不可以冲动行事的!”张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把我的脑袋撬开了给我灌输一套套大道理,“那小子心智完全不成熟,可不是你能够依仗的人!” 这都哪跟哪呀?他张冠李戴的,把人家乔羽好好生生的孩子扯进来干嘛?人家何其无辜!说到荒唐、冲动、鲁莽,谁还比他张清更甚,忽悠在s城走投无路的我和他稀里糊涂闪婚,偷走了我那颗纯洁无暇的玻璃心却毫不珍惜,转手冷漠无情地碾碎了。说到依仗,他张清又何曾给我半点的安全感,何曾给我半分的承诺?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完全从那场伤痛中走出来,并不想再和谁轻易地重新开始,那种自己跟自己恋爱的感觉真是令人窒息!我再也禁不起伤害来袭! 我的青涩给了许彬,成长给了张清,不知道承诺将来会给谁。温暖我的人会在怎样的时间,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会给我怎样的结果,我不得而知。爱的早,爱的深,不如爱的刚刚好。刚刚好你出现在我面前,刚刚好出现的你是我喜欢的样子。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我的真命天子出现,在此期间,就让我和我的儿子相依为命吧! “阳阳还好吧?江城的医生怎么说?”我对张清的话未置可否,岔开了话题,问起了阳阳的情况,我回江城了就扔下他不管,的确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其实,张清只要不和我在过去的问题上死磕,我倒是可以和他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就是他喜欢自作聪明把我往沟里带,所以导致我俩的交谈总是不欢而散。 “哼,我一问到关键问题,你就顾左右而言他,遮遮掩掩的!”张清先是对我转移话题十分不耻,后来见我提到阳阳,他的面色又变得和缓起来,“阳阳的情况不错!” “沈梓安……”张清说到这个名字时,舌头下意识地含混地打了一个滚,小心翼翼地瞟了我一眼,“她爸爸帮忙找的专家很给力,他说阳阳的伤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就会恢复,也不会留什么后遗症!” “真的吗?”我一听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心中不由一喜,对张清提到沈梓安就不以为然了,“这下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多么害怕吗?我怕我的阳阳会毁容,那他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中!” “怎么会呢?我不会让我们的儿子落到这个地步的!”张清此刻也十分动容,俨然真的是个肯为儿子赴汤蹈火的好父亲。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喜欢 “对了,今天谁陪着阳阳?他该不会闹腾吧?”说到阳阳,我颇有些担心,他现在住在医院里,我和他爸爸都不在他身边,也许他会闹脾气耍耍小性子。 “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将儿子抛之脑后了!”张清哀怨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在为阳阳打抱不平,“你放心,阳阳很乖的,我妈他们陪着他!” 我的儿子,当然性格乖顺啦,还要你说。我暗自腹诽他几句,但没有说出口。 “那我们就快点走吧,说不定阳阳等急了!”我重新扣好了安全带,着急地催促张清。 想到马上可以见到阳阳,我有点归心似箭了。儿子终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从来没有与我分开过,说不惦记他是假话,何况他还受了伤。 “好!”张清正襟危坐,右脚轻踩油门,“你再不许睡觉了,陪我说说话,不然我困得慌,疲劳驾驶很容易出事的!” 这家伙竟然还威胁上我了,我又没有求他这么巴心巴肝地来接我,是他自己多情多义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 “嗯,知道了,你好好开车!如果实在不行,我替你开一会儿!”我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张清,隐隐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张清一脸倦色,眼底泛青,颧骨凸出来,越发看着憔悴,漆黑的头发稍微有些凌乱,银灰的衬衣上面有细细的褶皱,这样不修边幅的形象与平时衣着考究的张清大相径庭。看来,他并没有说假话,他这几天亲力亲为照顾阳阳,的确是累得够呛!一大早又马不停蹄来接我,估计是有点吃不消。 好吧,看他这样风尘仆仆,我就不计较他破坏我游山玩水了! “那还是算了,就你那水平,就不用拿出来吓人了!”张清皱着眉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诙谐的笑意,不遗余力地打击我,“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陪我说说话解闷就行了!” “切!”我不服气地躲在腿侧捏了捏我的小拳头,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欠揍。 我知道自己三脚猫的驾驶水平不太娴熟,可我不是体谅他辛苦嘛,这才跳出来主动请缨,结果还遭到他赤-裸-裸的嫌弃!他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他累的像条狗! “别生气,我是从安全出发,开车可不是儿戏!”张清就像蛰伏在我肚子里的蛔虫,将我不满的小心思揣摩的细致入微,“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好好再练一下车,免得阳阳老说你是胆小鬼!” 他说的也有道理,自从我在老家出了那么一场事故,虽然有惊无险,但到底在内心留下了阴影,每次我只要坐在驾驶位上,人就莫名地紧张,手心里突突地直冒汗。 好吧,技不如人,我就乖乖地守规矩吧,也不用弄巧成拙地添乱了。 我一脸凝重望着车窗外嗖嗖后退的景物,正在冥思苦想适合前妻与前夫交流的话题,张清侧转脑袋瞧了我一眼,温声询问我的意见,“饿了吧?前面有个早点铺,我们下车去吃一点?” 他不提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此刻经他一说,我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好像饿得能吃下一只小老虎。我早晨一听他说阳阳想我,就是各种自责、担心、着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我们把车靠在一个乡下小集镇的马路边上,旁边有一家小小的早点铺,连个招牌也没挂,但在它门前七七八八停了好几辆过路车。这小吃店估计有点特色,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前来。 “我在来的时候就盘算好了,就在这儿和你共进早餐!”张清的眉眼间藏着几不可察的浅笑,有预谋得逞的窃喜,“你可别小看这不起眼的店铺,他们家的手工豆腐脑堪称一绝!” 张清对这荒蛮之地的吃食居然也如数家珍,看来是早就品尝过了。我早已见识过张清探曲寻幽的本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我随着他在早点铺门前的矮椅子上坐下,椅子年久失修,似乎禁不起我的重量,咯咯吱吱地响着。我反反复复用纸巾擦拭油腻腻的桌面,噘着嘴巴向张清扮了个苦脸,这样破破烂烂的地方,就算吃山珍海味也有点败兴吧! “别哭丧着脸,丑死人了!难看!”张清探起身子揉了揉我的头发,倒了杯开水烫筷子,“豆腐脑真的很好喝,其他的将就一下啦!他们用这些古老的旧摆设,就是为了增加一点土色土香的质朴味道。” 我就这么个形象,嫌我丑,你就躲远点啦!谁稀罕你看!再说,你干嘛老是揉我的头发,我们还是这么亲昵的关系吗?你简直是趁机揩油还不交税!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举起筷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离我远点。 跑堂的大叔胖胖的,腰里系着一件宽大的皮围裙,看起来倒是蛮清爽,他端了满满一大碗豆腐脑摆在我的面前,和蔼可亲地说,“姑娘,赶路累了吧,喝点热热的豆腐脑,暖暖身子!” 豆腐脑洁白细嫩,柔软明亮,像初生婴儿稚嫩的脸蛋,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张清知道我爱吃甜,他从糖罐里舀了满满一勺白糖放进去,慢慢地替我搅拌均匀,然后挖了一勺喂到我嘴边。我撇了撇嘴巴,觉得他实在是殷勤过度,我又不是三岁小儿,用得着他这样周到服务吗? 我别扭地不肯张嘴,他就固执地一直举着,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我偷偷地四处瞄了瞄,发现大多数人都专心致志地埋头苦吃,并没有人关注我们的暧昧举动,于是我抿着唇,试探着吮-了一小口,顺滑柔嫩,鲜香可口,入口即化。 “还有一碗也来了!”还是那位胖胖的大叔又端了满满一碗出来,不偏不倚放在张清的面前,依然和蔼可亲地说,“二位慢用,您要的香煎小块豆饼马上就会好!” “这是咸的,你要不要来一点?”张清将原味豆腐脑放下,又把咸的那碗推到我面前,期待地问我。 碗中间的咸豆腐脑像馒头似的凸出,张清气定神闲地浇卤汁,晨间的清风微微吹拂,几绺碎发调皮地在他头顶招摇,温暖的阳光让他的面部轮廓看起来更加立体生动。卤汁从豆腐脑上流向碗的四周,他浇完卤汁以后,加上蒜泥、辣椒油和葱,他把香菜在勺子里掂了惦,又放回去了,他知道我不能吃那玩意。他慢条斯理地开始搅拌,似乎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工程,气度优雅,哪怕就是在这荒郊野外也彰显出尊贵的王者之气。 我一时之间看呆了,这个男人以往的阴鸷、严肃、冷漠通通从眉宇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耐心、柔和、细腻,让我无形中生出备受宠溺的错觉。无论何时何地,这个秀色可餐的男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那么卓越不凡,动人心弦。 “喏,尝尝,吃饱了再慢慢看!”张清又将勺子举到我的嘴边,调笑地向我眨眨眼,小声戏谑一句,“我不收费,360度无死角,你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我自己吃!”我欲盖弥彰地抢过勺子,假装埋头吃豆腐,还不停地以左手做扇在腮边扇来扇去,借以掩饰自己偷窥美色被抓包的窘迫。 我羞赧的脸颊通红,就像泼了血,我居然依旧对他色-心不死。哼,这不能怪我,只怪这个妖孽居心不良乱放电,勾引良家妇女。 我浑然不觉自己霸占了两碗豆腐脑,左一勺右一勺胡乱地戳戳点点,根本没有一勺放进嘴里。张清把手肘支在自己的膝盖上,托着下巴,笑咩咩地看着我作怪。 “选好了没有?你到底中意那种味道?”半晌,张清才悠悠地出声问我,“可不许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哟!” “我乐意!你能咋滴?”我色厉内荏,挑衅地朝他挑挑眉。这时候,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和身份,竟然有几分恃宠而骄的任性。 “好,随你高兴!”张清被我抢白,不仅不生气,反倒耐性十足,低沉磁性的嗓音里有说不出的温柔和迁就,“别光顾着喝豆腐脑,吃点香煎小豆饼,也很好吃的!” 张清夹了一块小豆饼放在我面前的小碟子里,小豆饼切得方方正正,每块大小差不多,澄黄酥脆。我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酥而不硬,松而不软,的确是美味佳品。 “怎么样,还不错吧?”张清幽深如潭的眸底跳跃着星子般的光芒,他怔怔地望着我,似乎在等我这金口玉言的评价。 “嗯!”我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淡淡地说,“是那么回事!” 我知道自己是故意捉弄张清的,所以才做出不过如此的不屑的样子,让他得意不起来。我喜欢看张清在我面前垂头丧气、失落沮丧,他吃瘪的模样很好玩,我此时也有点恶趣味。 “味道一般吗?我以为你会很喜欢的!这家店很有名的,据说他们全是用正宗的土方法制作,黄豆是纯天然的,还用驴子拉磨……”张清煞费苦心却没能取悦我,一腔热血付之东流,不禁有些悻悻然。 “逗你的,很好吃啦!”我差不多已经吃饱餍足,就不忍心再捉弄他,把咸味的豆腐脑往他那边挪一挪,“你快吃吧,小心冷了!” “调皮!竟然还学会了调-戏我!不过我喜欢!”张清咧了咧嘴角,眉开眼笑。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不活了 早晨的阳光金灿灿的,也不刺眼,空气清新。我肚子里补充了能量,整个人平添了不少精气神,我惬意地在路口踱步消食,微眯着眼享受着风和日丽。 张清结了账过来,轻轻推了推我,作势要牵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将手一缩,朝停在路边的车子努努嘴,“你先上车,我还散一会儿步。” 张清没有勉强我,他陪我站了半晌,然后说了声“别呆太久了,早晨天气凉”,就先上了车。 等我调整片刻走过去时,张清有点慵赖地将头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嘴角上翘,全然一副沉溺的模样。他的右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尖随着音乐的节奏一起一落。那修长的指甲细细一看发现它们真的长得非常漂亮,指甲剪得很短,贴着皮肤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一种健康的粉红色。 我突然就想到这么修长漂亮的手指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流连在我身上四处游走,所到之处如星星之火燎原,曾让我沉醉其中不愿醒,我的心尖“嘭”地悸动了一下。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张清不经意间睁开眼睑,抬头环顾四周,目光随意地朝我一瞥。他看到是我,不禁笑了,他笑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然后由唇再带动其他器官,牙齿一点未露,有些含蓄而不做作。这么淡淡地扬起来含着一潭笑意,似乎能摄人魂魄一般。原来男人的美貌也有如此迷人的魅力,难怪他有那么多爱慕者前仆后继地朝他飞蛾扑火。 这样倾国倾城的男子,即使不置一词地冷漠伫立也能让人耳赤心动,何况还是这样谦和温暖,自然是让一众美眉心甘情愿为他而折腰了。 “想什么呢?还不上来?”张清侧了侧身子,替我打开了车门。 咳——我收回心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索性大方地坐在他的旁边,假装低头拨弄着安全带,用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可不好意思说我在意淫他,不想让他在我面前嘚瑟;我更不敢说自己在用“倾国倾城”这个词语赞扬他,这是形容女人的词语,我怕他知道了一脚把我踹出车门去。 “唉,你这么笨手笨脚,我真是担心你和阳阳将来的生活!”张清见我手忙脚乱忙乎了半天还没有扣上安全带,无可奈何地摆摆头,覆身过来亲自替我系上。 “要你瞎担心,你没有出现的那几年,我不照样把阳阳养的呱呱叫!”我朝他的后脑勺翻了一个白眼,不客气地抢白了他一句,“你一现身倒好,连累我的阳阳受了这么大的罪!” 张清缓缓地直起身,倍受打击地望着我。他的脸上起初还是那样平静无波,可是紧接着面部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显得很受伤。他弯弯的眼角眉梢呈一个忧郁的弧度,薄薄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啥也没有说出口。估计他自认理亏,只好缄口不言了。 我看着平时盛气凌人的张清此刻软弱无能地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百口难辩的样子,我的心里酸酸胀胀,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幸灾乐祸吧,好像显得我不地道,小肚鸡肠专门戳别人的痛楚;可是要我心生恻隐可怜他,我又不大愿意,明明是他欠下的桃花债,却让我无辜的儿子遭罪。 “怎么,不服气?难道我说错了?”我嘟囔一句,但声音小了许多。 “对不起!”张清突兀地将我深揽入怀,痛苦地蹙着眉闭上眼,用一种近乎魔咒一般的低沉嗓音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小枫,对不起……” 那是一种让人沉醉入魔的温柔痛苦的嗓音,我不知为何,似乎被感染了一般,呆滞半晌忘记了推开他,呆在他温暖的怀抱一动未动。 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举起拳头抗拒地抵在他的胸口,隔开两人的身体想要推开他,但基于他情绪有些低落,我又不忍心使出蛮劲对付他。我就以这种欲拒还迎的别扭姿势,被张清禁锢在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张清以前在我的面前一直表现得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任凭我如何地冷嘲热讽,都坚强如铁。我不知道自己今天哪句话说重了,居然触动了张清脆弱的神经,让他这般地沮丧、沉重。这样不堪一击的张清让我不太习惯,我有些束手无策。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出发吧!”张清松开手臂,让我从他的怀抱中解脱出来,清脆地摁了一声喇叭,稳稳地发动了车子。 张清这人今天大脑抽风了,暖暖地笑一阵,苦苦地郁闷一阵,脸变的比川剧表演还快,简直让我跟不上他变幻莫测的节奏。我也懒得过多去揣度他丰富的内心世界,以前和他耳鬓厮磨时,我都无法掌控他的思想动态,如今萧郎是路人,他的一笑一颦就更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装作打瞌睡,偶尔抬头和张清说句话,出声帮他提提神,但话题都绕开那些敏感问题,以免再次刺激他。我最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只要遇到一点伤脑筋的问题,我就喜欢做鸵鸟蛰伏不动,用老僧入定的姿态对待周遭事物的起落沉浮。通俗一点说,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可以省不少事,避免无谓地伤心伤情。 在接近江城的时候,我接到了阿娇的远方来电,我看见手机屏幕上隐约闪烁着“阿娇”的字样,有点晃神,我已经好久没有和阿娇互通消息了。 “小枫,我不活了……”阿娇的声线里带有明显的哭腔,我马上意识到阿娇接下来要给我倾诉的问题十分严重。我立马紧张起来,如临大敌。张清已然成为我的陌路人,对他的喜怒哀乐我大可以不加理会,可是阿娇是我的闺中密友,虽然隔了千山万水,我却是不能撇下她不管。这些年风风雨雨,她一直是我坚强的后盾,陪我度过了许多痛苦难捱的时光。 在我的记忆中,阿娇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女汉子,自古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果能让阿娇痛哭流涕,事情一定是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阿娇,你别着急,慢慢说!”我示意张清将车上的音乐声关小一点,将手机往耳边贴得更近些,力图将阿娇的话音捕捉得更清晰一点。 电话那端一阵短暂的沉默,阿娇半晌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良久,她才哽哽咽咽地继续讲述,“小枫,我不敢相信,萧哥他会这样对我……” 阿娇的叙述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弄清事情的原委。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简单,只是因为阿娇太激动、太气愤,才让这个中文系毕业的才女,把如此简单的故事表述的语无伦次。 阿娇和她婆婆的矛盾由来已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阿娇的婆婆早年守寡,含辛茹苦将萧哥拉扯成人,本来希望他参加工作后,找一个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媳妇。结果他千挑万选,和同样是穷苦出身的阿娇好上了,特别还是阿娇倒追的萧哥,老婆婆就不不乐意了。 老婆婆在阿娇他们没有结婚之间,就耀武扬威地在他们的筒子楼住下来,平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尽和阿娇唱对台戏。萧哥夹在中间像风箱里的老鼠里外不是人,阿娇嘛,因为爱情至上,所以爱屋及乌,那叫一个忍气吞声,咬着牙过日子,总想着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觉得自己和萧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可是随着阿娇这几年身无所出,婆婆的怨声载道变本加厉,阿娇和她婆婆的矛盾就日趋白热化了。萧哥起初还能两边兼顾,但日积月累,萧哥也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就渐渐地麻木不仁,索性任家中的斗争硝烟弥漫。 婚姻生活中的事情零零碎碎,总有磕磕绊绊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只讲道理,不讲感情,大家都不会过的很好,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对和错,各退一步才能长久。其中婆媳关系是最最敏感的最最棘手的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很容易伤害夫妻之间的感情。因为没有哪一个人是生活在真空中,一个女孩嫁给一个男人,就是嫁给了他的整个家庭,嫁给了他所有的亲戚朋友,如果他不能协调好婆媳之间的关系,必将把生活过的一团糟。 阿娇那么开朗阳光的一个女孩子,逐渐被琐碎的婚姻生活磨平了棱角,但即使疲惫不堪,她依然毫不气馁,固执地坚守着婚姻的阵地。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孩子会有的,家庭会和睦的,老公会和她恩爱如初的。这是她当初的选择,她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没有爱错人。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她咬牙坚持的时候,心疼寡母的萧哥妥协了。他迫于无奈,听从自己母亲的安排,国庆期间在家里和当地一位女子见面相亲。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认为既可以糊弄自己老娘高兴,又可以瞒住阿娇。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好巧不巧,萧哥的相亲会正好被突然返回的阿娇撞上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怎么甘心 “那萧哥怎么说的?”我一听阿娇的遭遇,遍体生寒,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 如果连这一对如胶似漆的人儿之间都出现了裂痕,那我们还凭什么相信爱情? “阿娇?”张清一脸探究,作着口型问我。“嘘——”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偏着头凝神侧了侧耳朵,阿娇还在那边嘤嘤低泣。 阿娇在那边擤了一下鼻子,话音模糊不清,明显的底气不足,“他说只是为了应付他妈妈,她成天念叨,他受不了。” 一个已婚男人,别的可以迁就自己的母亲,怎么能拿自己的婚姻家庭开玩笑呢?萧哥为了讨自己母亲的欢心,竟然连自己的妻子也要推出门去吗?那不是愚忠愚孝吗?亏他萧哥还是宣扬马列思想的大学老师,这方面的见识不如三岁的黄毛小儿! “你有什么打算,还想不想和他过?”我这么问阿娇还是比较委婉的,本来我是想说,算了,咱不要那个墙头草似的男人了。 阿娇正在伤心处,我不忍心火上浇油,可姓萧的连女人都领到家里来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我看就算他们过去再爱的轰轰烈烈,也是笑话一场了。 “我……我怎么甘心就这么放弃!”阿娇静默了良久,才吞吞吐吐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是我预料中的事,阿娇痴心追逐萧哥这么多年的,她是掏出了心窝子来爱他的,就这么半途投降,从她的角度来看,的确太怂了。 “如果你只是不甘心把他拱手让人,我劝你趁早抽身;如果你还爱着他,割舍不了这段感情,那就另当别论。”我此刻头脑异常清哳,像个谈情说爱的专家,有条不紊地给阿娇支招,“你先到我这里避几天,冷静一段时间,不用在家里和他针尖对麦芒!这样会激化矛盾,将他越推越远!” 我作为过来人,曾经陷在感情的沼泽地里苦苦挣扎,所以深知其中的伤痛和悲苦,我不希望我的好朋友步入我的后尘,重蹈复辙。有些所谓的爱情,不管当初爱得多么浓烈,既然已经变质,就不适宜过多纠缠。 无论你怎样呼天抢地挽留变了心的人,那些不在乎你死活的人照样会扬长而去。就算你为情自杀,伤心欲裂的只有你的父母至亲;你所痛恨的人,甚至间接地成为受益者。以生命换来的,只有亲者痛仇者快,实在是太廉价了。我们首先要爱自己,才能有余力去争取那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你听到没有?阿娇!你要好好吃饭,不准虐待自己!”听到阿娇饮泣,我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恨不得长个翅膀飞到她的身边让她靠一靠。 阿娇不像我软弱可欺,她一向是骄傲自信的,如今哭成这样,只能说这件事超过了她的承受极限。一个女人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刚强,骨子里都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阿娇情绪波动大,谈话无法进行,一度中断。我举着电话托着腮帮子静静聆听着阿娇的哭声,干脆沉默不语。就像当年,我只管噼里啪啦向她倾倒自己满腹的苦水,她只负责静静聆听,默默分担我难言的痛楚。 有时候,别人向你倾诉,只是因为她心里苦,不堪重负,有强烈的倾诉欲-望,倒并不是奢望对方替她解决什么难题。毕竟让一个有故事的人故作坚强,太难了,那些人前不能流的泪,阿娇可以在我面前无所顾忌地流出来。我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她都不会听,也听不进去,我就暂且满足她倾诉的欲望吧。 如果有可能,我会找个时间,静下来和她好好地谈谈男人这种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谈谈曾让我们伤心绝望的爱情。也许我们对一个男人动心是剎那间的事情,但要忘记却很难,需要一辈子那么久,但那又怎么样呢?如果两个人勉强凑合在一起,只剩下彼此折磨,还是忍痛割舍掉为好。爱过又失去算得了什么,我依然记得你最初的美好,可我还是要离开你,很慢,但很明确,而且不再回头,终将视你为平常。 “小枫,让你这个妞儿看笑话了!”许久,阿娇故作调侃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进我的耳膜,“我向你撒了会儿娇,现在好些了,我要打起精神去和一切妖魔鬼怪作斗争!”阿娇在彼端故作轻松地“哈哈”两声,只为了让我放心。 “阿娇,你不要太悲观,你和萧哥毕竟是有感情基础的,事情坏不到哪儿去!”阿娇的情绪有所稳定,我郁闷的心情也舒缓不少,担惊受怕地劝慰她,“你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成天胡思乱想。你要实在走投无路了,就来江城投奔我,反正咱俩是一根枯藤上结的两个苦瓜,正好凑一块儿苦中作乐!” 我把自己的前胸拍的霍霍作响,俨然是阿娇坚强的后盾,传递给她足够的勇气和力量。 “嗯,听你的,等我看破红尘的时候就去投奔你,咱俩作一对快活鸳鸯去看云卷云舒!”阿娇不知是为了让我不再记挂她,还是真的想通了,似乎已经恢复了元气,说话流畅诙谐起来。 虽然阿娇和萧哥还没有到真正决裂的地步,但我很怕一向刚烈的阿娇作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伤害自己。但愿她真能如此通透,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劫,如果她偏激地钻进死胡同走不出来,只会伤害自己。 就算她为情所困而自杀,她的死不会有人记住,曾是她男人的萧哥,很快就会过上平静的生活,他将会有新的婚姻和女人。如果他足够渣,阿娇的死不仅不会折磨他,让他良心不安,反而会成为他的勋章,让他锦上添花;她流的血,将会成为他骄傲的谈资,“看,我多有魅力,曾经有女人为我而死!” 如果他稍微仁慈,阿娇的死,只会让别人对他与阿娇的分手达成谅解,:是啊,那样偏激的女人,怎么能和她一起生活,难怪要分手。人们相反的要去同情那个负心忘义的萧哥,阿娇所做的傻事谁也没有报复,只让她的父母深深地体会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所以恋爱失败了可以分手,结婚了过不下去可以离婚,别跟小人斗气,别和烂事胶着,犯了错就为自己的荒唐买单走人,走错了路变个方向重新再出发,大好时光绝不逗留。 阿娇挂了电话以后,我心绪难平,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生闷气,为阿娇的将来忧心忡忡。 “别生闷气了,喝点水。”张清小心翼翼地觑了我一眼,从收纳盒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我,“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阿娇他们是成人了,知道该如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你就别乱掺合了,越掺合越乱!”张清耳聪目明,估计将阿娇的真实状况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什么叫我乱掺合,都是你们这些渣子男人不可靠!你和姓萧的就是一丘之貉!”我杏眼一轮,凶巴巴地朝他扔了个白眼,满腔怒火突突地朝他爆发。 我正郁闷呢,谁叫他往我枪口上撞,偏偏要来激怒我,我恰好找着地方搔痒了,不迁怒他才怪。 “不行,我得让她到我这儿来散散心,或者干脆辞职来江城重新找工作。既然姓萧的没有担当,阿娇在D城呆着也无趣了。”我咬牙切齿扭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觉得这方法切实可行。 “我叫你少掺合,你还越发来劲了!”张清偏转头无声地扫了我一眼,幽深的眸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光,“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还真的要把别人的家庭戳得支离破碎,你俩好凑成一对?还一根枯藤上的苦瓜呢?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如果不打破一个旧世界,怎么能够创造一个新世界?”我巧舌如簧,理直气壮地反驳张清,“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既然俩人都过不到一块了,还勉强凑合在一起干嘛?” 我此刻能言巧辩,连《三国演义》上的言论都搬出来了,套用在男女情爱上还挺贴切的。我也不需要和张清在这里徒劳地做口舌之争了,当务之急,我觉得必须马上将自己的设想付诸实践。 “拿来!”我理所当然地将手往张清面前一伸,张清莫名其妙地瞥了我一眼,“你的房子钥匙呢?怎么还不给我?不是说把房子给我吗?” “钥匙在包里!”张清用余光示意了一下自己黑色的公文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这是我的,你把你自己的那把扔在茶几上,我给你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了。” “房子现在归我了,先把你的钥匙交出来!”我不客气地拿过他的公文包,在里面飞快地扒拉,“你给我马上搬出去,我、阳阳以及阿娇以后要在里面相依为命!” “呵呵,”张清笑得一脸宠溺,“你看你说风就是雨,啥都没有规划好,就头脑发热在胡闹!” “我怎么就胡闹了!我的好姐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这不是着急吗?”张清在旁边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有看笑话的嫌疑,让我心里十分不爽。 第一百七十章 乐意为你效劳 “你这种急他人之所急的善良品质是难能可贵的,但做事情要有长远规划,不可一时冲动随心所欲替别人做决定!”张清到底比我虚长几岁,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分析问题起来头头是道,“这几天正好是国庆长假,你可以先让阿娇来江城散散心,顺便探探她的口气,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你在这里胡思乱想,她要是不愿意来江城上班怎么办?依我之见,不到万不得已,两口子在一起还是好一些!” “嗯,他以为自己多睿智,不就是因为比我多吃几年米吗?我要是比他大那么一丁点,照样也会这么聪明绝顶!”我一面在心里暗自非议张清,一面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远见卓识。 事实上似乎真的如他所说,让阿娇抛开D城的一切来江城,我的头脑好像确实有点发热了。我们暂且不论她感情上能否完全放得下萧哥,单说她来江城的生存就是个大难题。我可以免费向她提供住宿的地方,可是工作呢,我既不是官二代,又不是富二代,没有呼风唤雨的本领,她和我一样所学专业又不太热门,就业渠道比较有限,我一时半会根本替她解决不了工作问题。 我思虑至此,顿时一筹莫展,哭丧着脸准备作罢。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认命比抱怨好,对于不可改变的事实,你除了认命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算了,钥匙我也不要了!”我无精打采嘟囔一句,懒洋洋地将张清的公文包一松,像个漏了气的皮球,全然不像刚才那般精神抖擞。 我有个三头六臂就好了,最起码交几个有头有脸的狐朋狗友也好,说不定病急乱投医,真的让我这只瞎猫抓住个死耗子,至少可以歪打正着搭救一下我的好朋友。唉,可惜我草根一枚,如今自身难保,自己都只能要死不活地经营一家小花店勉强度日,哪有本事财大气粗地去将我的落难闺蜜从一团乱麻中解救出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这会儿真正领悟到钱和权的威力了。 “钥匙你拿着吧,反正早就是你的房子了,房产证上就是你的名字。”张清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瞅我,态度诚恳不像作假。 “我说不要就不要!”我不耐烦地剜了他一脸,并不领他的情。我心情不好,没有迁怒他就不错了,指望我这时候和他客客气气是不可能的,我恹恹地有点疲倦。 再说,我要把钥匙不过就是个摆设,最起码他父母现在就在里面住着,我又不能立马撵他们出去;就算他们哪天挪了地方,可还有张清这只大灰狼张着血盆大口候着,我搬进去住不是羊入狼口吗? 我才不上他的当,做这血本无归的买卖,把自己倒贴进去了还帮他数钱!姑且就这么着吧,等我儿子大了,如果他有这个想法,让他去接收他老爸的馈赠也顺理成章!反正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张清为他儿子割点肉舍点血也应该,到那时候我就不再故作清高装矜持,把到手的肥肉往外面推了! “等阳阳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妈他们就会回加拿大去,我到时候另寻住处,你和阳阳就搬进去,让周阿姨帮你照顾阳阳。阳阳外公有时间可以去上老年大学、跳跳广场舞,他老人家一直带着阳阳,也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张清目不转睛正视着前方的路,一口气说了许多,言辞恳切,句句话说在点子上。他好像偷窥了我的小心思一般,洞悉了我的所有疑惑,然后面面俱到地给我答疑解惑。每一句话都说得合情合理,让我如沐春风般愉悦。 “这个以后再说吧,现在最要紧的是治好阳阳的伤。”既然张清的盛情难却,我如果一再推却反倒显得矫情了,“如果阿娇真的来投奔我,到那时免不了要给你添麻烦!” “搞这么见外干嘛!就算不是夫妻了,我还是阳阳的爸爸嘛!我很乐意为你效劳的!”张清说的冠冕堂皇,语气不乏幽默诙谐。 有他这句话就行,虽然离婚夫妻不宜来往过密,但人算不如天算,没准哪天我就会遇到什么紧急棘手的事情,在江城把他搬出来估计管用些。咱今天在这里埋个伏笔,到时候使唤他也不显得突兀。 我一路上和张清东拉西扯,等我们到达江城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陈晗潇和沈梓安正守在医院的大门口张望。 沈梓安穿着便装,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皮肤粉嫩粉嫩的,嘴唇自然地微微翘起,毋容置疑,她是个美人胚子。她大约比我还小吧,她这个年纪正是肆意穿着打扮的时候,可能是由于受职业的限制,或者想拉近与张清的距离,好早日入他的法眼,她今天的打扮并不张扬,显得有点中规中矩。她穿着黑色的对襟短袄和直脚裤,样式得体做工精良,精巧的五官隐约透露出成熟优雅的韵味。 她身边的陈晗潇修长俊美,高大清隽,与她比肩而立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有丝毫的违和感。他的目光原本缓慢而毫无停滞地环视四周,当他看见我们的车后,很快地咧唇笑了,阳光灿烂。 “这次他俩要随我一起出差,出趟远门!”张清老远也看见了他俩的身影,在车内尴尬地向我解释,好像怕我误会。 你出差到哪里去,和谁同行关我鸟事!我只是感觉有点奇怪罢了,未必偌大个缉毒大队只剩下这两个成员了,好巧不巧地偏偏只有他俩随你出门?我一脸恬静地望着窗外温暖明亮的太阳神游太虚,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沈梓安没等车停稳就迫不及待地扑过来,手里殷勤地提着个包装袋,声音轻柔糯软地说,“队长,你还没有吃早点吧?我和陈晗潇顺便给你带了一点!” 张清的脚刚迈出车门外,沈梓安就将包装袋里装着的东西递到张清面前。张清敏捷地后退半步,客气而疏离地道谢,“谢谢,我和小枫一起吃过了!” 平素一向喜欢怜香惜玉的张大队长今天也太假正经了,人家美女好心给你带个早点,你欣然接受不就得了,搞这么生疏,让沈大美女多不好下台。我暗地里瘪了瘪嘴,耸了耸肩,对突然遭受冷遇的沈梓安深表同情。 沈梓安尴尬地举着包装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似乎有一汪盈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欲下滴。这点打击就扛不住了,那也太弱不禁风了吧?她知不知道自己要想追求偶像般的大队长,必须做好八年抗战的准备?现在万里长征才刚刚开始,任重道远,不拿出点百折不挠的吃苦精神还行? “我就说不用带了吧,队长肯定会和林姐一起吃早点的!”陈晗潇没顾得上理会沈梓安吃瘪的窘态,饶舌地说了一句风凉话,又刺激了沈梓安一下,“就你喜欢多事!” “我就多事怎么啦!”沈梓安只差泫然欲泣了,仍然不服气地反唇相讥,“我就是多事也不给你买!” “呕”陈晗潇作势朝地上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毒舌地打击沈梓安,“你买的我也不吃!” 这沈梓安到底心仪谁呀?她和陈晗潇兵来将挡地斗嘴,蛮有趣的,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他俩有那么一点意思一样,我真心看不懂了!估计她自己也没有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适合什么样的人,仅仅凭自己一时的好恶在盲目地折腾。 “林姐,你回来了,一路辛苦了!”陈晗潇到底是张清的老部下,掂量的出来孰轻孰重,他笑眯眯地过来叫了我一声,习惯性地伸手帮我挡车门。 沈梓安鼻子朝天,傲娇地朝我点点头,算是和我打了招呼。我本来与她就不相熟,没有必要虚伪地搞你侬我侬那一套,所以只是朝她浅浅地弯了一下唇角。 “队长,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沈梓安可能难得与张清一起出差,此刻似乎有点兴奋过度,恨不得将张清重新塞进车内,踩了油门就上路。 “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陪小枫上去看看我儿子。”张清不紧不慢地吩咐了陈晗潇,然后快步追上我的脚步。 沈梓安碰了张清一个软钉子,面色十分难看,她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不满地噘起了嘴巴。 我淡定地和张清一起上楼,竟然不感到生气。大约是因为我和张清离婚了,身份变了的缘故,再看到张清狂热的仰慕者,我心里恬静如水,不像以前那么别扭了。 我陡然想起前几天在朋友圈中读到的一段话,颇为赞同:以前发个脾气,牛都拉不回来;如今生个气,转眼就觉得没有必要。时间渐渐磨去了年少轻狂,也渐渐沉淀了冷暖自知。年轻的时候连多愁善感都要渲染的惊天动地。成熟后却学会:越痛,越不动声色;越苦,越保持沉默!最初,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后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成长就是将你的一切都变的心静如水,将一切情绪调整到静音模式! “是听你的还是听队长的?我早就叫你不要自作主张!” “你管我,我就要自作主张!” “……” 陈晗潇和沈梓安又在楼下开始争吵,你一言我一语,不休不止。 第一百七十一章 等我回来 “妈妈——”我刚在病房门口一露面,阳阳像一个小弹簧“嘣”地从床上弹跳起来,瘦小的身子努力地朝我的方向倾斜过来,张开手臂又惊又喜地埋怨我,“你这个坏妈妈,到现在才来看我!” 他奶奶忙不迭地把他按在床上,不让他胡乱动弹,胆颤心惊地制止道,“阳阳,慢点,小心碰到针头了!” 阳阳嘟囔着嘴巴不肯配合,仍然扑腾着身子站起来想挨近我,我赶紧一个大步奔过去,在他的床边弯下腰,耐着性子哄他,“阳阳听话,快乖乖打针!妈妈今天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陪你。” 我握住他那没有扎针的左手,疼惜地抚摸着,尽全力将我母性的温柔传递给他。阳阳的小嘴依然委屈地噘着,高得可以在上面挂一个油瓶,看来我这几天对他的忽视让他很伤心。 他骨碌骨碌地转动了几下自己受伤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身边的位置,狡黠地向我央求,“妈妈,你上来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我就信你!” 这个小鬼头,估计我这几天神出鬼没,让他心里有了阴影,他对我的信任度也大打折扣,居然还想出这一招来制约我。我宠溺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眯眯地依言照做,紧紧地挨着他斜倚在床架上。 阳阳心满意足地依偎在我的胸前,毛茸茸的小脑袋像只虫子朝我怀里拱,耸着鼻子在我身上死劲嗅,“嗯,妈妈身上的味道就是好闻!” “阳阳,你看爸爸说话算话吧!我给你把妈妈逮回来了!”张清直挺挺在旁边站了半天,阳阳-根本视他为无物,连用眼角都没有扫他一下。张清遭到儿子的冷遇,失落不已,立马不甘落后地凑上来在阳阳面前刷存在感。 “爸爸,你今天立了大功,值得表扬!”阳阳调皮地向张清招招手,努起小嘴在他脸上“吧唧”嘬一口,“过来!这是给你的奖赏!” 张清得了阳阳一个黏糊糊的贴面吻,喜得像捡了个大元宝,嘴角勾成优美的弧度,仿佛整个笑意都是从嘴唇漾出来的,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细碎的光芒。 “清子,你不是说有任务吗?怎么还在这儿磨磨蹭蹭!”一直沉稳严肃地站在窗口的张爸爸冷不丁问了一句张清,好像对自己儿子这般的儿女情长颇有微词。他天然的威严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容人有丝毫质疑。 “老张,儿子也是马不停蹄跑了一上午,你让他喘口气!”张妈妈到底是慈母,容易心软,眼见儿子神情疲倦不堪,忍不住嗔怪张爸爸。 “爸爸,你又要出远门吗?”阳阳原本沉浸在与我团聚的喜悦当中,对自己的老爸爱理不理的,这会儿一听说他要出差,口吻莫名地紧张起来,“这次你可要小心,可别像上次那样受伤了!” 张清一怔,滞愣了半晌,然后一把接过阳阳,激动地将他搂进怀里,听话地向儿子保证,“嗯,爸爸这次一定会小心的!” 这一席牵肠挂肚的话语本来应该由成人来说,张爸爸或者张妈妈甚至是我啰里啰嗦叮嘱张清一番,都属于正常现象。现在却被阳阳这个三岁小孩子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张清说不感动是假的,恐怕他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拿个盆子来接眼泪吧!有子如斯,张清这辈子也该知足了! 阳阳抢了他奶奶的台词还完全不自知,还在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给他爸爸交代,“你要经常给我打电话,要是再和上次一样和我躲猫猫,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阳阳半是叮咛,半是威胁,唬的张清连连点头称是,生怕得罪了儿子不受他待见。他们两父子的身份此刻似乎颠倒过来,张清成了满世界瞎晃悠的浪荡儿子,而阳阳则成了恨铁不成钢的头疼老父亲。 我看着这滑稽的一幕,不禁觉得好笑,于是暗暗撇转身,面向墙壁伸了伸舌头。 张清和阳阳抱成一团腻歪了好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轻轻地拍了拍阳阳的后背,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你送我下去!”张清从阳阳边上起身时,顺便一把拉起我,霸道地吩咐我。我脖子一缩,身体后仰有意躲避他的触碰。 “我要陪阳阳,就不下去了!”我有现成的借口,说的毫不心虚。 “阳阳,我把你妈妈借用一会儿,你让她送送我!”张清大言不惭地向阳阳说好话,贼心不死地把他儿子往自己阵营里拼命地拽。 我早知道他腹黑难缠,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堂而皇之地利用我的软肋来胁迫我。 “妈妈,你就送爸爸下去吧!”阳阳小手一挥,威风凛凛地向我下命令,“我批准了!” “小枫,你就送送清子吧!阳阳有我看着!”张妈妈一脸期待,眼巴巴地为张清帮腔。 我鄙夷地乜了一下阴谋得逞的张清,忍气吞声地陪他出了病房门。张清得意地挑挑眉稍,眼角缝里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清子,你在外面当点心,照顾好自己!”我们已经下了几级台阶,张妈妈还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叮嘱。 “他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你就喜欢婆婆妈妈!”随后响起的是张爸爸不怒自威的斥责,似乎很不满意张妈妈的妇人之见。 张清出其不意地抓住我的右手一起揣在他的外套口袋里,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薄外套,兜里都是他手心里烘热的温度。我的右手和他的左手,同时将那个口袋撑得鼓鼓的。他的五指穿过我的指缝,和我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我的手在不经意间僵了僵,下意识地往外抽了抽,欲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掌握,他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手指无形中一收,将我握得更紧。我于是顺其自然,没有刻意迎合,也没有刻意抗拒,听凭他自然而然地摩挲了几下,将手心里的温度传递给我。 我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偶尔微微一动,在挺秀的鼻梁边投下淡淡的阴影。我埋着头一心一意地下楼梯,脸上的表情淡然而平静,就连平日里的那一丝悸动都一扫而光。 我这几年和阳阳相依为命,心静如止水,根本没有心思多看别的雄性动物一眼,更别说与其他男人这么暧昧了。张清今天猛然来这么一出情意绵绵的戏码,我一时间相当不习惯,如芒刺在背。 “你送到这里就行了,快上去吧!”刚到达医院大门口,张清脚步一顿,转身细心地替我将额前的碎发捋了捋,为我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衣领,低声喃语,“在家等我回来!” 张清沉静的面容英俊异常,动作温柔耐心,嗓音低沉磁性,吐气如兰,仿佛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淡定的坚毅,竟然让我有片刻的炫晕。 徐徐的微风,清凉的空气,金灿灿的太阳透出温暖明亮的光。这个温情款款的男人,修长挺拨,星眉朗目,那一抹笑容真切得近似温柔的幻觉,我一时恍神,任由徘徊于掌心的那份温暖牵引着,想要打开紧闭的心扉。 “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看你上车!”我直立在门口纹丝未动,静静地目送着张清大步流星地迈向汽车,镇静自若地朝我挥了挥手,弯腰抬腿上车。 我凝望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想到他此去必定险恶万分,情不自禁地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他平安。虽然我们已经毫不相干,离开彼此的日子,我们的生活还是要一如既往地过,但我依然希望他好好的,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我终究善良,就算恨也狠不下心来。 回忆,是一本泛黄的书,它的作用不是用来慰藉自己的心灵,而是像一根细针扎在心上,虽然已经拔去但它依旧在隐隐疼着,让我们记住曾经的相遇。我想,能够遇到你张清,算是上天的恩泽吧,至少你让我得到了成长! 陈晗潇利落地为张清拉开车门,远远地朝我点头致意,微风清楚地送来他客套的辞行,“林姐,我们走啦!” 一向明艳嚣张、盛气凌人的沈梓安,在看见张清和我手扣手下来的时候,就已经面色不郁了,只差上前把我的手从张清的兜里抓出来。她倨傲地仰着头,半点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昂首挺胸随他们上了车,自以为姿态从容优雅。 我冷眼旁观沈梓安表情忿然,无语地摇了摇头,这个锋芒毕露的姑娘,张清未必会上心。以我的经验,张清既然当初对亡妻陈彩云恋恋不忘,他欣赏的女子估计是温柔贤淑型的。沈梓安冲劲有余而娴静不足,只会将张清越推越远,恐怕他被她的狂热的激进的感情吓都要吓跑了。 沈梓安要是不把我当成阶级敌人一般戒备,我倒是可以和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无偿地向她传授一点浅见拙识,教教她如何去抓住张清这个复杂男人的心。 可惜,这位眼高手低的沈警官对我成见颇深,估计难以静下心来听我传经解惑,那她在倒追张大队长这条路上还要下大力气探索呀!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说了不算 我再回病房时,阳阳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与他奶奶东扯西拉。一旦阳阳的声音静下来,病房里的气氛就显得很压抑,我坐在一旁默然无语,张妈妈也讪讪地与我面面相觑,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我一度曾做过张家的媳妇,但因为一家人长期分散而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一起生活过,我丝毫没有与公婆相处的经验,说起来我们也只不过曾经是陌生人的一家人。在婆媳关系这一点上,我比阿娇要幸运得多,不需要因婆媳不对盘的问题而伤神,居家过日子我行我素不用担心婆婆戳戳点点,过去除了张清那些无厘头的桃色事件让我伤心,其他方面比较随心自在。 “小枫,你们一家人这几年带阳阳辛苦了!”张妈妈绞尽脑汁,斟酌了半天,终于找了一个话题与我攀谈,“我们过几天就要回加拿大了,我们想两家人一起聚聚,感谢一下亲家,你看可以吗?” 张妈妈说完,就慈爱地望着我,满怀期待地等我的答复。一双灵动的眼睛专注热诚,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看得出她年轻时候的风韵。 我不着痕迹地错开她的眸光,并没有马上表态,但我在心里对她的说法是不大苟同的。我抚养我的儿子,我爸照顾他的外孙,林鑫培育他的外甥,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吗?谈什么辛苦?为什么要他们张家人来感谢?张妈妈这句话可能只是真心的客套话,但我总觉得他们一家人俨然以阳阳正牌的爷爷奶奶自居,将我们林家人撇在一边了! 儿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只不过借了张清的一个小蝌蚪,之前他们半点都未曾付出,平白就捡一个现成的乖乖巧巧的孙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既然我和张清离婚证也拿了,阳阳以后到底姓啥还是未知数,所以两家人就根本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我肚子里翻来覆去滚几滚,我是决计不会傻傻地说出来的,这些后续问题就留着张清和他的父母去交涉吧,我可不想节外生枝。估计这会儿两位老人还不知道我和张清的最新状况,还在做让阳阳认祖归宗的美梦呢! 我的阳阳是老天送给我的意外的珍宝,我可舍不得将他随随便便地拱手送人。正是由于阳阳的降临,我这个柔弱的女人当初才有勇气压下自己的眼泪和痛苦,强颜欢笑在人前,慢慢地变得无坚不摧。我咬牙坚持了这么多年,一度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因为在我陪伴儿子长大的过程中,我渐渐明白,和自己的亲生骨肉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说到底,上帝是公平的,如果给了你富贵,就会给你富贵的纷扰;如果给了你平凡,就会给你平凡的安稳。张清曾肆无忌惮地给我带来了撕心裂肺的伤痛,但也让我孕育了可爱贴心的阳阳,所以上天给了我最好的补偿,我只要和我的儿子一路欢心向前走就行了。 “阿姨,您说远了,我们疼爱阳阳是理所应当的!”我说话的口吻不卑不亢,还是云淡风轻地挡回去了,“特别是我爸爸,他照顾阳阳没有丝毫怨言,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 张妈妈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不迭地解释,“小枫,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真的只是想向阳阳的外公表示谢意,你们将阳阳教养的很成功!” 张妈妈一边拉住我的手套近乎,一边将求助的目光瞥向张爸爸,可能是想让他来帮腔。张爸爸会意,微不可闻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凝重严肃地对我说道,“你妈妈可能措辞不当让你误会了!我们就是想和阳阳的外公见见面,叙叙旧,没别的想法!” 姜不愧是老的辣,张爸爸看似平常的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凝重得不容我反抗。首先,自打见面起,我压根儿就没有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张爸爸自动忽略不计,照样把我当成他们的儿媳妇:再次,他担心再提什么感谢之类见外的话让我反感,就巧立名目说想和我老爸叙叙旧,他们仅有一面之缘,哪里来那么多旧可以叙的? 看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他们张家人的特长,张清的腹黑估计就是跟他老爹所学的,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然当初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将我忽悠到手了。 “对了,妈妈,怎么外公还没有来看我?”我还没有想好如何进退有度地回绝张爸爸,躺在床上的阳阳张着大耳朵听得专心,突然软糯糯地开口询问,正好为我解了围。 不谙世事的儿子这样一问,我不禁有些辛酸,我哪敢向他外公讲他受伤的事情!我害怕自己露出破绽,都不合时宜地躲出去玩了,就是因为怕他外公问起他。他外公一向视他如命,要是知道有人阴毒地伤了他的外孙,只怕他怒发冲寇要去找人拼命。我还是保守几天秘密,等阳阳好的差不多了,再慢慢告诉他吧,缓冲一段时间,阳阳的模样恢复接近原版了,他老人家受的刺激也小一些。 我的内心千思百转,但又无法一一向幼小的阳阳明说,只好模棱两可糊弄他,“外公这几天不在家,等他回来了就会来看你的!” “他回老家了吗?哼,外公明明说带我一起回去的,竟然丢下阳阳一个人回去了,说话不算数!”阳阳不满地嘟囔着,在床上死劲地踢了一下被子,噘着嘴巴发脾气,“还有舅舅也不来看我,肯定是嫌弃我成了丑八怪,所以才不来的!” 我老爸因为我的信口胡诌,无辜地就被阳阳冤枉了一场,还有至今不知内情的林鑫也遭到他小外甥的埋怨,大约此刻都在喷嚏连天吧!我更没有想到小小的阳阳心里居然藏着这么自卑的想法,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劝慰他。 “阳阳,舅舅肯定有事耽误了!你外公也会很快来看你的,外公最心疼阳阳了!”张妈妈说的煞有其事,一席谎话说的俨然比真金白银还真。 “小枫,你要多担待一点,向阳阳的外公他们解释解释!”张爸爸英雄一世,难得地屈尊降贵向我低头致歉,“陈家那种情况……我们两家的关系……实在是……” 这是张爸爸作为一家之主,第一次和我挑明了说阳阳受伤的事情,但碍于阳阳在场,大家又心知肚明,许多话他只是点到为止。我当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无非是要我做我爸爸的工作,原谅他们纵容陈彩霞的行为。 他们也是杞人忧天,我爸爸就是再气愤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将陈彩霞揪出来打一顿泄愤,连我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爸爸又怎么会失了分寸去做呢?我有时候挺讨厌自己这种所谓的冷静自恃,我其实很想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和陈彩霞你死我活地干一场架,至少可以出出怨气。 我绷着脸,未置可否,我不能痛痛快快地将她绳之以法,起码可以保留自己绝不原谅她的意见。张爸爸见我不吭气,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索性不做声了。 阳阳的药水输完以后,恰好医生例行公事查房,对阳阳的恢复状况给予了肯定,我们紧绷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太阳不知不觉爬上天空的正中央,眼见午饭时间已到,我一再催促张妈妈他们回家吃饭,她坚持要陪我和阳阳,说周阿姨会从家里送来的。 “唉,不知道清子这会儿吃午饭了没有?”张妈妈望着窗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个大人了,会照顾自己的!”张爸爸对张妈妈的这种婆婆妈妈不以为然,板着脸训斥,“你未必还能一辈子跟着他!” “我倒是想跟着他呀!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孑然一身在国内怪孤单的!”张妈妈抬起手背,状似无意地拭了拭眼角,试探地问阳阳,“阳阳,奶奶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住,好不好?” “好哇!”阳阳到底是小孩子,哪里清楚大人的算计,一下子就落入了他奶奶的圈套,满口应承,“你以后就和我们住在一起!” “妈妈,可以吗?”阳阳总算没有兴奋得冲昏头脑,大包大揽答应了他奶奶之后,还晓得来问问我的意思。 我假装没有听见他们祖孙之间的谈话,若无其事地给阳阳削水果。阳阳眼巴巴地瞅着我,见我一直没有反应,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给他奶奶打太极,“奶奶,我说了不算,你去问我爸爸吧!” 阳阳也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居然将皮球踢给了他爸爸,不过,干得不错!这本来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 午饭过后,张妈妈他们就回家了,护士说不需要那么多人在医院守着。所有的事情暂告一个段落,我才抽出空给阿娇拨了个电话,结果却没有打通,我的心难免又七上八下地悬起来。我不得已在微信上给她留言,让她千万记得来江城找我,我永远是她坚强的后盾! 下午,我和阳阳挤在一张床上,呼呼地睡大觉,从昨天到现在,我忽东忽西地瞎折腾,身体有些吃不消。 朦胧之间,我察觉到有人不动声色地注视我。我微怔抬头,落入我眼中的是乔羽那张年轻的脸,上面有仆仆风尘,额前乌黑的头发有一缕不听话地稍稍翘起。他身上还背着大大的旅行包,休闲衣服也有细微的褶皱,这完全有悖于他平时的干练与整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乐意 此时本应该和林鑫他们一起在拓展营游玩的乔羽,却在渐深渐重的暮色中不声不响地陪着我,曾经深邃清亮的眼睛微微阖着,侧脸的弧度在幽暗的光线下近乎完美。这样一张英俊的脸,此刻看来却糅合着一种脆弱的完美,唇色微显苍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和林鑫他们好好玩几天的吗?”我轻轻地坐起身,悄悄问他,对他的擅作主张颇为讶异。 “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和他们也不熟悉,玩不到一块儿去!”乔羽不以为然地笑一笑,探身瞧了瞧阳阳的睡颜,手指压着唇做了个让我轻声的动作,“林姐,你别乱动,小心把阳阳惊醒了!” 我下意识地低头朝床上看了一眼,阳阳似乎睡的很熟,圆滚滚的小腿紧紧地盘在我的腿上,肉呼呼的小胳膊随意地搁在我的腹部,呼吸轻浅,但很均匀。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臂和双腿,将它们胆战心惊地挪到一边,然后下了床。 “几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的起床气稍微有点重,大脑一时半晌混混沌沌。我昏头涨脑地问了问乔羽,踮起脚朝窗外看去。 走廊里的喧嚣和噪杂已然听不见了,医院里显得格外静谧,外面的天色已经模糊不清。住院部大楼前面的路灯隐藏在树影婆娑中,柔和地亮着,外面是磨砂的玻璃罩子,光线透出来有那么一丝朦胧,估计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和阳阳吃晚饭了没有?如果饿了,我就去给你们买一点。”乔羽答非所问,作势就要起身出去。 “不用麻烦了,等一下阳阳他奶奶会给我们送过来的!”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自在,乔羽似乎并不是那么好摆布的人,他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主张,我左右不了他。 虽然乔羽和我只是雇主与员工的关系,他自然有自己的一片私人空间,为人处世大可不必看我的脸色行事,我根本没有资格让他唯我马首是瞻,可看到他对我的问题置之不理,我还是有说不出的挫败感。 “我是从林学长那里听说了阳阳的情况,我反正在那里玩得也不爽,所以就提前回来了!”乔羽敏锐地洞察到我的失落之感,立马向我补充解释,甚至还不忘替林鑫说好话,“学长是这次活动的领队,他走不开,不然,他也会赶回来的!” 我后来的确是接到了林鑫的电话,他问我到家了没有,我因为怕他在爸面前说漏嘴,就言简意赅地向他说了一下阳阳的伤情,让他帮忙掩护我们母子。当然,为了避免他怒发冲冠,我刻意省略了陈彩霞恶毒伤害阳阳这回事,也将阳阳的受伤程度缩小了,免得节外生枝,大家都不愉快。至于以后他们甥舅见了面,阳阳会怎么向他描叙自己在s城的遭遇,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这会儿躲过去再说吧! “伤口严不严重?会不会留下疤痕?阳阳肯定吃了不少苦!”乔羽皱着眉头,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绕着病床转了一圈,从各个角度全方位地观察了阳阳脸上的伤,声音颤颤的,很是疼惜。 “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因为阳阳受伤,我的内心已经十分溃败了,所以也不想惹别的人跟着一起难受,就给乔羽打了个马虎眼。 “林姐,你很累吧?你安心睡一会儿,我来看着阳阳!”乔羽的声音很低,但很果断,似乎不容我不答应,“花店的生意也不用你操心,等一下我就会去换小梁下班顺便锁门,每天早晨我会早起开门的!” “你不用搞那么辛苦,我能够支撑!”我的心里暖暖的,就像在沙漠艰难跋涉的人,在精疲力竭之际发现绿洲和清泉,倍增力量。 “好了,你也不用客气,也不用不好意思,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我乐意!”乔羽见我一再逞强,干脆不再与我争执,故作生气地变脸,“如果你实在是过意不去,等以后阳阳好了,你就请我吃饭吧!” 我望着乔羽孩子气地绷着脸佯装生气,觉得煞是可爱,不觉微微点点头,表示认可他的提议。这个男孩子的肩膀可能还不太强壮,言语之间仍然透出稚气,但难得他一片赤诚之心,我如果一再推诿,反倒显得我拧巴。 “阳阳这里有我就足够了,你快去帮我换小梁吧,她这几天连轴转也够呛的!”我于是不客气地吩咐乔羽,开始驱赶他。这孩子有些死心眼,我不能单独和他在病房这个逼仄的空间相处,感觉很别扭。 “那我走了!”乔羽倒也不拖泥带水,得了我的指示就打算出门了。他临走前,弯起食指,若有似无地在阳阳的鼻梁上碰了碰,阳阳条件反射一般,长长的睫毛飞快地扇动。 乔羽似乎受到惊吓,慌里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指,但仍旧控制不住力度,在阳阳的鼻尖上掠过,阳阳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挥了挥,皱了皱眉头又继续睡,还真是一只小瞌睡虫。 “喂,别把他吵着了!”我嗔怪地横了乔羽一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一怒一嗔,竟然也有千娇百媚的小女人情态。 乔羽的手指依然保持着弯曲的状态,嘴巴傻乎乎地咧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居然忘记了下一步动作。我一怔,微不可闻地咳了一声,乔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惊醒过来,将头猛然一扭,面红耳赤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在心里暗自好笑,这孩子到底青涩,还不懂得不露声色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走了,林姐!”乔羽被我抓包,似乎很有点难为情,脸朝房门低低地嗫喏。 我坐在靠墙的位置,正好斜斜地看见他的大半个侧面,橘色的灯光下,他的眉眼狭长,鼻梁高挺,削薄的嘴唇微微翕动着。这的确是一张极其英俊而年轻的脸庞,眼神清亮闪耀。他一直不敢再回头直视我,连耳根都是红通通的。 “那你就快去吧,记得先吃点东西!”他现在如坐针毡,我还是早点放他离开才地道,不然他不知道要难为情到哪种地步。 “对了,我给阳阳带了礼物!”乔羽去而复返,手心里宝贝地攥着一只精美的海螺,“这是我踏浪时在海边捡到的,你让阳阳把它贴在耳边,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 这个黄白相间的海螺大而坚厚,像一只可爱的、长尾巴的小老鼠,身上长着一些带刺的花纹,花纹像老奶奶额头的皱纹,我乍一看十分喜欢。 “谢谢你,难得你这么有心,阳阳一定会非常喜欢的!”我爱不释手,忙不迭地向乔羽道谢。乔羽腼腆地抿抿唇,眼角的笑意出卖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乔羽悄无声息地走了,病房里又一次陷入寂静当中,我只听到阳阳均匀清晰的呼吸声。 我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了看,阿娇仍然没有给我留只言片语,倒是张清献宝似的一张一张给我发了不少图片,有圆顶的大礼堂在厚重的暮色中发出青的光、有矗立在秋风中岿然不动的松柏、陡峭巍峨的高山,大约是他们沿途的风景吧。看不出来一向冷矜的张大队长还有如此附庸风雅的一面,竟然还自作多情搞这样浪漫的一套,我压根就不想掌握他的动态,更别说让他随时介绍那些旅途风情了。 他出门时,我就没有兴趣问他的行程,既然他们历经的地形这样复杂险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不知道他此去有没有危险,但愿平安无事才好。他终究是阳阳的爸爸,我并不希望他遭遇什么不测。 不过,我什么时候批准张清成了我的微信好友,有没有搞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肯定是他趁我大意之际,自作主张拿我的手机确定的,幼稚!我百思不得其解,有心把他踢出去吧,又觉得如果自己过分在意的话,反倒欲盖弥彰,显得心虚,索性随他去了。 我左右无事,就搬了把小凳子,挨着阳阳坐下,用手托着下巴望着阳阳发呆。后来,我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点开张清的微信头像看了看。这厮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不仅未经我的允许私自挤进我的微信好友队伍里面,还恬不知耻地使用儿子的生活照做自己的头像,这不是明目张胆地侵犯他儿子的肖像权吗?他儿子要是知道了,可没有我这个当妈的好说话,说不定和他有一场官司要打。 我接下来继续往下看,那矫情的个性签名更惊悚:生活中有太多我铸成的错,我必须虔诚地悔过、深刻地思索,过去的一切,已经无法重新书写,污浊的痕迹,也已经不能被忘却,合十我的双手,做这次请求,请求你肯了解,错误的缘由。看着我的双眸,感受心跳的节奏,这诚挚的忏悔,希望你能接受! 我不晓得他从哪里摘录的这些酸溜溜的东西,这也卑微的太露骨了吧,他这是向他所有的圈内好友公然谢罪呀!一向风流倜傥、盛气凌人的张大队长啥时候受过这种憋屈,他不惜把自己逼入这样弱势的境地,不知到底图的什么?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所以说,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他的忏悔之路漫漫其修远兮,他将上下而求索!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阳阳多吃点 等张妈妈和周阿姨给我们送饭过来,阳阳才悠悠醒来,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想去揉眼睛,我眼疾手快将他的小手摁住,他才意识到自己眼睛已经受伤了。 阳阳只好退而求次,夸张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嘟着嘴生闷气,我看着他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忍。就算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遭此变故,都会难免自暴自弃,怨天尤人,何况阳阳还是个幼小的孩子,即使过了这么多天,他还是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脸上受伤的现实。 孩子除了生理上不成熟,可千万不能低估他的情商,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且比大人表现的更明显、更任性。如果父母不能及时洞察并加以正确引导,很容易让孩子在心理认知上产生偏差。 “阳阳,快看,这是什么?”我摊开掌心,将老鼠形状的海螺放到上面,伸到阳阳面前,借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哇,好漂亮的海螺呀!”果不其然,阳阳一下子就被精美别致的海螺吸引住了,拿在手中左看右看。 “你把它贴到耳边,听出什么响声没有?”我循循善诱,一步步指引阳阳。 阳阳依言照做,将硕大的海螺贴在自己的右边耳朵上,睁大眼睛好奇地倾听,片刻之后,兴奋得手舞足蹈,“妈妈,真的咧,我听到了大海的声音!你听听,是不是?” 阳阳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弯下腰,他将海螺放到我的耳边,“听到了吗?妈妈!” “嗯,妈妈听到了!阳阳说说看,大海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我不仅配合儿子的说法,而且进一步开发他丰富的想象力。 “大海的声音嘛……我想一想……”阳阳支着小脑袋作沉思状,泛红的眼珠子飞速地梭动,“有时候像千军万马在咆哮……有时候像妈妈在哄我睡觉……有时候又像童童妹妹在弹琴……” “儿子,你太-棒-了!说的太好了!”阳阳居然对大海的声音有这么独到的感悟,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我竖起了大拇指,对他不吝夸奖,“妈妈也想不出来这么美妙的说法!” “妈妈,我真的说的有那么好吗?”阳阳显然没有料到我对他的赞誉会如此之高,神情瞬间有点呆萌,“奶奶,我是不是真的很-棒!” “当然,我们阳阳最-棒=了!”他奶奶的赞扬夸大其词,就有拍他马屁的嫌疑。 “阳阳真是聪明可爱,像他爸爸小时候一样!”周阿姨一边摆着碗筷,一边情不自禁地感叹。 “那是当然,咱张家的子孙就没有次品!”张妈妈自鸣得意,眼角眉梢充溢着满满的骄傲,很有点忘乎所以的劲头。 “妈妈,这是谁给我的?”阳阳爱不释手地在手里反复摩挲,一遍又一遍地贴在耳边细细倾听。 “这是乔羽哥哥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这个神奇的海螺能把我儿子从沮丧懊恼中拯救出来,我也由衷地对它平添了几分好感。 “喜欢啦!妈妈,你给我用根带子系着,我以后要挂在脖子上。”阳阳宝贝地将海螺往怀中一揣,好像担心别人抢走一般,“乔羽哥哥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叫醒我?” “阳阳,你现在还小,脖子上挂东西不太安全!妈妈把它放在你的百宝箱里面,你想看的时候再拿出来瞧瞧,好吗?”我不能直接驳回他的要求,只有迂回地侧面建议。 阳阳去年将我一个废弃的化妆盒接管了,美其名曰百宝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他的鸡零狗碎:他舅舅出差给他带回来的酷酷的小墨镜,他外公给的零花钱,他自己折的纸飞机,我赏赐给他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我老爸自从有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小朋友将钥匙挂在脖子上被勒死以后,就不许我在阳阳的脖子上挂任何饰物了,说这样不安全。我也比较赞同老爸的意见,索性连我的老外婆送给阳阳的银项圈也给取了,原准备等他过了十二岁童关再取的。什么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范于未然终归是不会有错。 “好吧,就依妈妈的!”阳阳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也很通情达理,善于接受别人正确的意见,很少有胡搅蛮缠的时候,这让我省了不少的心。 “阳阳,我们快来吃饭吧,周奶奶特意给阳阳准备了基围虾!”张妈妈不着痕迹地打断我和阳阳的谈话,殷勤地将阳阳面前小桌子支起来。 张妈妈虽然上了年纪,但人却不糊涂,而且属于老派的知识分子,又有一双智慧的眼睛,她可不会允许自己的孙子对其他不知来路的男人抱有过多的好感。她此刻微微眯了眼看向阳阳,和蔼可亲地替他剥了一只虾子。 阳阳软糯糯地说了一声“谢谢奶奶”,开始大快朵颐。可他狼吞虎咽吃了几口,又皱着眉头瘪了瘪嘴,露出味同嚼蜡的苦相。因为医生一再交代不可吃辛辣刺激的东西,阳阳最爱的牛肉-根本不能吃,就连退而求次吃个基围虾都不能蘸醋,也难怪他食难下咽了。 “阳阳,不好吃吗?”周阿姨见阳阳越吃越慢,以为自己做的饭菜不合他的胃口,诚惶诚恐地问他。 “周奶奶,好吃是好吃,可是要是沾点醋就更有味了!”阳阳的小嘴一瘪一瘪的,眼睛里泪花闪闪,伤心地将头埋在我的胸前嘟囔,“妈妈,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好呀?什么时候才可以吃想吃的东西、才可以出去到处玩了?” 阳阳这么一问,我也有些词穷,只能呐呐地安慰他,“就快好了!我们阳阳马上就会变成一只小老虎了,又可以和外公去跳广场舞了!” 一个三岁多的男孩子,正是活蹦乱跳爱说爱动的时候,他却成天被迫呆在医院里,吃也有禁忌,玩也不允许,当然如同被锁在笼中的鸟儿,憋闷的很。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如果有先知先觉的本领,能够预测到淼淼婚礼现场的状况,我是绝对不会带我的儿子去s城的!如今我的阳阳遭此大难,我又不能代替受伤的儿子去承受那锥心之痛,只能说这些苍白无力的话语哄他,想想都让人挫败。 我又不能赤-裸-裸地对我儿子说,“你就怪你那个招蜂引蝶的老爸吧,都是他惹得风流债!”我这样不负责任地嚷一嚷,倒是解了一时之气,可是未免给孩子造成的阴影太大了。 我虽然离了婚,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惨,也不想变成逢人便诉苦的怨妇。谁规定单亲妈妈就一定要做悲情苦命状? 我甚至想等阳阳再大一点,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父母离婚的真相,让他明白我和他爸爸只是分开生活,但角色关怀维持不变,我们对他的关心和疼爱丝毫没有改变,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以适应未来的单亲生活。 我虽然离了婚,但仍然相信爱情,而且认定了婚姻里必须有爱情,而且我也要把这种意识潜移默化地灌输给儿子,所以我不愿意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中埋下嫉恨的种子。 “阳阳,医生说你过两天就可以拆线了,以后照样上学、玩耍,什么影响都没有!”就在我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继续安慰阳阳的时候,张爸爸在门口接上一句替我解围。 “真的吗?爷爷,你不骗我吗?”阳阳高兴得两眼放光,巨大的喜讯让他一时难以置信,仰着小脸反复地确认。 “当然是真的!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张爸爸跨前一步,满脸慈爱地摸摸阳阳的小脑袋,温和地说,“我们阳阳多吃点,身体养得壮壮的,以后到加拿大就有力气滑雪了!” “嗯,我听爷爷的,我要多吃点!”阳阳从我的怀里钻出来,小身板挺得直直的,面朝张妈妈张开小嘴巴,“奶奶,你快给我剥虾子,我要吃很多很多哟!” 我们几个人连哄带骗侍候阳阳吃饭花了不少时间,等周阿姨拾掇完毕,我就叫他们回家去了。张妈妈有意留下来和我一起陪阳阳过夜,我委婉地拒绝了。我和他们毕竟不熟,有些不习惯和他们近距离相处。 阳阳白天睡得饱饱的,这会儿精神抖擞,根本没有睡意,赖着要我给他讲故事,并且郑重声明不能再拿小老鼠偷油吃的故事糊弄他,必须创新。 不怪阳阳嫌弃,就连我自己也认为以前糊弄他的那些故事太小儿科了,没有品味,已经不能满足逐渐长大的阳阳的需求。我使出浑身解数给他讲了一遍宝莲灯的故事,结果阳阳一下子就记住了,而且非要和我一起表演剧中母子相认的情节。 他指挥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尽力张开手臂,悲喜交加地大喊一句,“沉香——”而他呢,则同样张开双臂和我遥相呼应,如获至宝地叫一声,“妈妈——”然后假装哭着扑到我的怀里,把鼻涕眼泪一股脑儿揩在我衣服上,让我哭笑不得。 于是我们母子俩就笑得像两个傻子,热烈地拥抱,搂成一团咿咿呀呀地唱宝莲灯的主题曲《想你的365天》:……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听你我最爱的那首歌,泪总是一不小心翻涌微笑的脸,突然我感觉你没有走远…… 第一百七十五章 爸爸献给你的吻 “妈妈,你的电话响了!”阳阳眼睛损伤了,耳朵却变得灵敏出奇,我还陶醉在我们母子俩营造的重逢喜悦中,阳阳已经蹬蹬地跑去床头柜拿我的手机。 “你替妈妈接一下!”我啪地一下瘫在床上喘气,感觉急需补充体力,好久没有下力气陪儿子疯了,身体有点吃不消。 反正我的生活圈子简单,亲戚朋友就那么几个,数也数的过来,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怕阳阳窥探我的秘密。 “喂喂喂——你是谁呀?”阳阳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边,叉着腰像模像样地对着话筒发声。 他稚气的嗓音曳声嗲气,婉转甜润,宛如小溪潺潺流过山涧,又如黄鹂清脆嘹亮的鸣叫,极其悦耳动听,十分优美。 我这么放浪形骸地仰躺在床上,惬意地听儿子在身边叽叽咕咕,真是无上的享受。 “爸爸——”估计是手机那端的人作出了回应,阳阳激动得一惊一乍,“你又跑到那儿去了?你和妈妈换着玩失踪,妈妈回来了,你又隐身了!” “我们吃过了,奶奶送过来的!” “医生说我就快拆线了,以后可以照样和外公去跳广场舞,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啥就玩啥,什么影响都没有!” “妈妈啊……她在闭目养神!”阳阳一个人对着话筒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之后,觑着眼睛瞄了瞄我,哧溜一下爬上床,急急忙忙地将手机往我耳根一贴,“喏,爸爸找你!” 阳阳这个小鬼还蛮会在他老爸面前卖弄的,居然用了个文绉绉的词语“闭目养神”,真是人小点子多。我眼皮也没有抬,就着阳阳手中的电话,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干嘛?” “你辛苦了!”张清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手机彼端传过来,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掩饰不住长途跋涉之后的疲倦。 我最讨厌张清这幅虚情假意的嘴脸了,刻意巴结的意味浓厚,搞得我像阳阳的后娘一样。我直接忽略他话语间讨好的成分,不咸不淡地逸出两个字,“有事?” 我淡漠的语气中隐藏的潜台词不言而喻:你有事就快说事,没事就少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没用!我这番刻薄的话语在舌尖上打了几个滚,还是心慈手软地咽下去了。他出差在外,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 ,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我还是积点德,不去刺激他了。 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沧海早已变成了桑田,我们之间也有了变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仿佛我们已经不似当初那么肆意和纯粹。他总是自然而然地揣着那份小心翼翼,对我无形中多了一点点客套;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竖起浑身的刺戒备森严,对他多了显而易见的漫不经心以及拒之千里的疏离。 如果硬要与当年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他唯一未曾改变的就是丰神俊朗的外表、高不可攀的家世以及强硬冷矜的气质,而我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傻傻的任人摆布的白痴,永远不会改变大约就是与人为善的秉性了。 可纵然我依旧怀有女孩子的纯真和母性的温柔,但从内心深处来说,我已经不想再和张清纠缠不清了。我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那些付出、那些过往的青春岁月、那些在内心最深处不能示人的伤痕,都像潮水般无法阻挡的涌现在里面。我知道自己今生都无法忘记,但我真的不愿意再次想起,所以只能选择让这些往事尘封在记忆的某个角落。 我无法像朋友一样对待他,所以更愿意和他失去联系,和他成为熟悉的陌生人。我甚至希望能远远地避开他,他能去另外的城市工作最好,这样大家互不干扰,就不会触碰心中的伤痕,能够轻装上阵,简单愉快地生活。 “吃了晚饭没有?”张清在那边纯粹是无话找话,都夜半三更了,我们怎么会没吃饭呢?别人是找个理由见面,他倒好,千方百计找机会和我搭话了! “早吃过了!”我从阳阳手中接过手机,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如果没事,那我就挂了!”我说完了就准备收线,又不是情深意切的恋人,原本就没有打算长谈,用不着多费口舌。 “小枫,你别急着挂断!阳阳还好吧?”张清好像十分担心我挂他的电话,在电话里面急切地喊了一声,嗓门的调儿高了半拍,完全没有平时的淡定冷静。 张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那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张大队长跑到哪儿去了?脱胎换骨了吗?你张清的儿子好不好,难道你刚才没有听出来?你儿子刚才不是与你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吗?我哭笑不得,耐住性子信口胡诌敷衍他,“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精神状态更好,只盼着你回来好和你一起再去打靶呢!” “那你盼着我没有?小枫,我很想你!”张清的话音里有明显撒娇的意味,就像一个争宠的孩子,在可怜兮兮地等着大人来象征性地摸摸他的脑袋。 “你在外面注意安全,你只要知道你儿子盼着你早日平安归来就行了!”我顾左右而言他,有意避开了张清给我下的套儿,但还是不忘隐晦地叮咛了他一句。 缉毒警察每次出任务都是生死未卜,我权当替儿子操心他。我觉得张清实在是自讨苦吃,扔了s城坐办公室的轻松差事,毛遂自荐跑来江城当个成天让人担惊受怕的缉毒大队长,一定是大脑被门夹残了。 “嗯,我会的!”张清得了我这点微不足道的眷顾,激动得声音颤抖,说不定正对着手机在立正敬礼。 “爸爸,你早点回来!”阳阳本来侧着耳朵,趴在我身边旁听,这会儿揪起小脑袋插言,“我和妈妈等你哟!” 这父子俩根本上就是一个腔调,都喜欢自以为是,我什么时候等他老爸了,他在那里自作主张地画蛇添足。我索性将手机往阳阳手中一塞,任由他们父子俩煲起了电话粥。 “爸爸晚安!”阳阳唧唧歪歪地和张清天马行空乱侃了一通,意犹未尽地对着手机“啪叽”亲了一口。 “阳阳,脏不脏?恶心死了!”他的行为娴熟自然,我连阻挡都来不及,只能皱了皱眉头,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爸爸让我代他亲亲你!”阳阳不仅没有被我嫌弃的模样打击到,反而凑上来在我的脸颊上“啪叽”又来一口,然后美滋滋地抿了抿唇,好像回味无穷。 “阳阳——”我惨叫一声,暴怒着抹了抹脸上阳阳留下的口水,只觉得头顶有一排乌鸦黑压压地飞过。 “妈妈,这可是爸爸献给你的吻啰!”阳阳捧着肚子贼兮兮地窃笑,还在顽皮地与我耍宝。 “你给我上床睡觉!立刻!马上!”我摁住他左右翻滚的小身子,板着脸虚张声势,差点憋成内伤! 这个猴孩纸,因为他受伤的缘故,我为了照顾他的情绪,给了他几天好脸色,就嘚瑟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简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阳阳,你还没有睡觉?我在房间外面就听见你的笑声了!”我正努力地将阳阳往被筒里塞,用双腿夹住他不停挣扎的小脚,乔羽却推门进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清的来电已经让阳阳兴奋成了一只辨不清方向的小耗子,如果乔羽又来凑热闹,那阳阳更会变成人来疯了。 “乔羽哥哥——”不出预料,阳阳一看见乔羽立马像一只小麻雀,开心得手舞足蹈,噘着嘴巴发嗲,“你刚才来怎么不叫醒我?不过,你送给我的大海螺很漂亮,我就饶恕你吧!” 而此刻的乔羽,猛然听到阳阳对他不伦不类的称呼,满脸黑线,额角在明显的抽搐,可是又无可奈何,只好勉为其难地附和他,“阳阳很喜欢我送的礼物吗?那我下次再给你淘个别的宝贝,你还喜欢什么?” “乔羽,你怎么又来了!”我丝毫不管乔羽的难堪,不客气地问了他一句,“我不是叫你关了店铺的门之后,就回去休息吗?” 张郎刚挂电话,乔郎又作为后备队员替补上来,照这样下去,阳阳今晚甭想阖眼了,只顾嬉皮笑脸逗乐了! “我比较惦记阳阳,来看一眼才会放心!”乔羽对我的指责恍如未闻,明目张胆地冲阳阳扮了个鬼脸,促狭地挤挤眼。 “我也想乔羽哥哥,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阳阳趁我和乔羽说话之际,寻个空子从我双腿的钳制中钻了出来,一把拽住乔羽的胳膊摇摇晃晃,哭丧着脸表演苦情戏,“乔羽哥哥,你想我了没有?你看我的脸,好疼啦!” “我看看!”乔羽捧着阳阳的后脑袋仔细查看,温柔的目光中充满着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我不敢给你看啦!”阳阳躲闪地低下头,声音轻如蚊呐,“我现在像个可怕的魔鬼!”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个会背 “我觉得阳阳还是那么可爱呀!哪里可怕了?”乔羽煞有其事地把阳阳浑身上下瞅一遍,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 “真的吗?”阳阳依偎在我的怀里,歪着脖子将信将疑地问乔羽。 “当然,像这样才是丑八怪!”乔羽龇牙咧嘴,将眼睛整蛊成斗鸡眼,他为了逗阳阳开心,不惜把自己朝丑里毁。 “咯咯咯!乔羽哥哥,你太搞笑了,我的肚子都要笑疼了!”阳阳忍俊不禁,在我的怀里咧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我弄不清楚到底是阳阳此刻的笑点低,还是乔羽用了心思,摸透了他的脾性,两个人倒是能够玩闹到一块。 “阳阳,天不早了,你快睡觉!哥哥明天再来看你!”乔羽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及时地向我们告辞,“林姐,你和阳阳休息吧,我走了!” 这个大男孩不像有些愣头青不知进退,懂得适可而止。他和阳阳说也说了,笑也笑了,知道该退场了。这回可能是真的要回学校了,中途不会再搞突然袭击折返回医院了。这一整天,他来回奔波,也累得够呛。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感激他惦记着阳阳,不惜放下身段来逗我儿子一笑。 阳阳虽说白天睡饱了,但由于他奶奶、他老爸、乔羽三路人马的轮番到访,小身子骨也经不住折腾,等乔羽离开后,就温顺地窝在我的怀里入睡了,连身也没有翻一个。倒是我辗转难眠,又担心他夜里不经意间抓破自己的伤口,担惊受怕睡得不太踏实。 在国庆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阳阳终于伤愈出院,除了他的眼睛稍微有点不适之外,其他的都恢复的还不错,我放心地松了一口气,阳阳更是像出笼的鸟儿雀跃。张妈妈几次侧面提出要到家里拜访阳阳的外公,我都未置可否,张妈妈就识趣地没有再当面向我提出,但他们有可能私下里与我爸单独见过面,既然他们有心瞒我,我也佯作不知。 阳阳刚出院的几天高兴得忘乎所以,时间一久,渐渐地就变得有些焦躁不安了,因为他老爸又故态重萌玩起了失踪,自从那晚电话联系之后就杳无音信了。我当然知道这是由于他的工作性质所决定的,所以见怪不怪,可惜阳阳作为一个垂髫小儿,他就不能理解他爸爸为什么要时不时来这一手。 他每天上床之前都习惯性地给他老爸拨打电话,但总是只听到话筒里传出嘟嘟的忙音。他满怀期待地坚持几天之后,开始大失所望了。 “爸爸真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要理他了!”一天晚上,阳阳试探着再次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希望奇迹出现,能够侥幸听到他老爸浑厚的嗓音,但事与愿违。阳阳依然听到的是一阵机械冰冷的忙音,他坚持不懈地持续拨号,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彻底爆发,负气地将手机朝抽屉里一关,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阳阳,别着急,说不定他正在飞机上,或许明天就回来了!”我耐着性子劝慰阳阳,绞尽脑汁在为张清开脱。 咱好歹也是受到多年的良好教育,秉性纯良高尚,做不来落井下石、趁机诋毁张清的腌臜事情。 “哼,他回来我也不理他了!”阳阳小嘴瘪瘪的,委屈的不得了,“谁叫他老是说话不算数的!” “阳阳,到外公这里来!”老爸在书房里捣鼓一番,摆好笔墨纸砚正襟危坐,大声唤着阳阳,“快来帮外公研磨!” 老爸这几天根本没心思出去跳广场舞,吃过晚饭就怀着负疚的心情在家里陪阳阳。老爸觉得自己的外孙在最危险的时候,自己却没有陪在他的身边,深感内疚,正好医生说在阳阳的伤完全愈合之前,尽量少到人多的地方去,以免感染细菌,老爸就每晚宅在家里教阳阳描红写大字了。 老爸起初只是自己挥毫泼墨,阳阳就象征性地在旁边研研磨,摁摁宣纸,偶尔也心血来潮地教他写个简单的“人”字,让他逐渐受到书法艺术的熏陶,等他艳羡他外公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好字时,老爸就开始正儿八经教他书法了。老爸不愧是多年从事教育工作的老同志,我不得不承认他教书育人有独到之处。他既不游说动员,更加不会勉强半分,完全是听凭阳阳的个人意愿,秉循愿者上钩的原则。 直到阳阳出院回家,我老爸才知道阳阳曾经受伤的情况,那时阳阳脸上的疮疤已经结痂脱落,下巴上的伤口也拆了线,都基本上好的差不多了。阳阳免不了抱着他外公和老舅一番哭泣和撒娇,我老爸搂着他“心肝宝贝”地叫,心痛不已,于是对我各种训斥指责,但那都属于马后炮了,于我既不伤筋又不动骨。 但阳阳好不容易拿捏住我的软肋,岂肯善罢甘休,他还大张旗鼓地给乡下的老外婆、舅公、甚至他的童童妹妹投诉我,招来七大姑八大姨们众口一词谴责我、数落我的粗心大意。 我明知道自己对儿子看护不力,导致他们的宝贝疙瘩遭了罪,触了众怒,心虚理亏在先,只有老老实实低头认罪的份儿,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求得众位家人谅解。我诚惶诚恐地伏低作小,又是自我检讨,又是深刻反省,丝毫不推却责任,态度端正诚恳,几番摇尾乞怜,家里人才勉强放过我。 “妈妈,你以后要好好听我的话,否则……哼……”阳阳有一干人等为他撑腰,傲娇得鼻子朝天,那副小人得志的神情似乎在说,“如果你不听我的摆布,有你好看的!” “我好害怕哟!求阳阳大侠放过!”我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惊恐不安,垂手敛眉地向阳阳苦苦哀求。 “哈哈哈!”我的故作姿态让阳阳捧腹大笑,临上学前还在摇头晃脑地告诫我,“你今天要把《孝经》背熟喔,如果晚上你能通过我的检查,我就赦免你!” 阳阳这是活学活用,将我整治他的那一套用来收拾我了!他就连我说话的腔调和用词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正在进行背诵《孝经》比赛,每个家长必须在小朋友的书上签字,我因为忙着店里的生意,就是用恐吓加威压的简单粗暴的招儿对付他,结果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是依葫芦画瓢来收拾我了。 我为了高标准完成儿子布置的任务,一整天也够拼的。既要手脚麻利地招揽客人,又要忙中偷闲背几句经文,连上厕所的功夫都在念念有词:……子曰:夫孝,德之本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有些方面我必须身体力行,以后才能理直气壮地对他戳戳点点。我为了在儿子面前树立博学多知的高大上形象,居然把当年高考冲刺的精神都拿出来了。现在稍微有点责任心的母亲不是那么好当的,面对孩子要身兼数职呀:保姆啦,导师啦,心理咨询师啦……十八般武艺,还得样样精通。 小梁见我嘴里不停地咕咕叨叨,颇感奇怪地问我,“林姐,你在玩什么花样?” “唉,为了应付我家的那个猴孩纸呗!”我一脸悲催,唉声叹气地向小梁诉苦。 “天啦!”小梁一脸惊愕,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一个才上幼儿园的阳阳就让你这个高材生难以招架,那我还是不要结婚生孩子了!” “也不全是苦恼啦!什么事情都是有利有弊,陪伴孩子成长也是一种幸福的体验啦!”我担心吓着小姑娘,话锋赶紧一转,勾勒了一下带孩子的乐趣。 “算了算了,我怕是没有你这份耐心了,还是甘拜下风吧!”我不经意说的几句话竟然让小梁对孩子望而生畏,如果为此影响了下一代的男女平衡,则完全是我的无心之过啦! 我和小梁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唠嗑,时间倒也很好打发,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乔羽这几天说是学校举行计算机编程比赛,他也在加班加点地鏖战,已经有好几个白天没有露面了,只有在打烊的时候因为担心我的安全,雷打不动每晚来陪我锁个门,难得他有这份心。 等我晚上回家的时候,阳阳已经大喇喇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摆开了架势。茶几上除了放着一个木片戒尺,还有一块白白的米糕,阳阳背着手臂像模像样地说道,“喏,我也像我们老师一样,讲个奖惩分明!你背熟了,这块米糕就是奖给你的;要是背不会,我可是要打手板心的哟!” 阳阳举起戒尺,向我示威地扬了扬,示意我可以开始了。我看着阳阳俨然一副小老师的神奇样子,感到十分有趣,试着挑衅地问了他一句,“你对妈妈这么严格,你自己会背了没有?” “你怎么能够怀疑我呢?”阳阳遭到我的质疑,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他呜哩哇啦背诵了一遍,然后骄傲地挺着小胸脯宣称,“我是我们班第一个会背的!” “这是真的,我们阳阳可没有说假话!”他外公在一旁听他流利地背诵,满意地点头赞许,并且对他上面的说辞进行有力地佐证,“这几块米糕还是我们阳阳的奖品,他揣在衣兜里生怕我给碰坏了,他给我吃了一块,给他舅舅留了一块,这块说要带回来给妈妈吃!”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什么都别问我 “嗯,快点啦!”阳阳故作威严地清了清嗓子,顺手拿起戒尺在桌子上“啪啪”地敲了一下,煞有其事地催促我,“妈妈,你不准借故拖延时间!” 我这哪里是生了个儿子,完全是请了个小祖宗来侍候。看在我儿子一片孝心,几块米糕都还如获至宝地揣回家孝敬我的份上,我就好歹满足一下他巴巴地想为人师的癖好,硬着头皮取悦取悦他,“……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阳阳也渐渐地被我的背诵所吸引,奶声奶气地加入进来,“……在上而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 我都已经背的口干舌燥、结结巴巴了,阳阳却微闭着眼睛,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诵读得朗朗上口,我自叹不如,只好弱弱地向阳阳央求,“儿子,妈妈今天能不能就背到这里?” “妈妈,你真衰耶!”阳阳瞧不起地扔给我一个大大的白眼,对我迟钝的脑回路鄙夷不堪,“你看我,后面的照样背的滚瓜烂熟!” 他说着,又特意下了地,背着手在客厅里踱着方步,显摆地继续背诵了几则为我做示范,将我打击的无地自容。 我心里暗暗为自己叫屈:儿子呐,你妈妈当年虽说偶尔顽劣,背书那也是所向披靡,打遍整个学校无敌手,如今回首已是百年身了,哪能和你这六七点钟的小太阳pk!你是蓬勃朝阳蒸蒸往上飙升的,我是西山落日余晖一泻千里朝下滑坡的,我们不在一个段位,妈是拼不过你了! “你今天就饶过妈妈,我明天再努力!”我不好意思用母亲的身份压制儿子,只能心虚地向儿子举起白旗投降,挖空心思找借口博取他的同情,“我们家里当时贫困,你妈妈把好吃的都让给你老舅了,所以营养不良,学什么东西都慢!” “笨鸟先飞,你不懂吗?”阳阳-根本不吃我那一套,依然高高地举起戒尺,“妈妈,你不是也常说,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们不能养成拖拖拉拉的坏习惯,你把手摊开吧,我会看着点惩罚的,保证不会弄疼你!” 我生了这么一个坚持原则的儿子,又喜欢引经据典地给我上纲上线,我也只好认栽了!我苦哈哈地伸出手掌,认命地往儿子面前一摊,夸张地哀嚎,“唉哟!” “妈妈,你耍赖皮,我还没有开始打呢!”阳阳耸着肩膀鼓着腮帮子笑,不客气戳穿我的鬼把戏,他一把抓住我的指尖,轻轻地在我的掌心敲了一下,“你看,不疼吧?所以,你不用那么娇气的!你就是要撒娇也是向爸爸撒,怎么能在我这儿瞎闹呢?” 哎哟喂,我要撞墙了!我倾力使用的苦肉计被儿子一眼就识破了,他不仅公开嘲笑我表错情了,还义正辞严地摆出一副“你别想糊弄我”的清官模样,让我作为他母亲的高大形象瞬间尽毁! “妈妈,下次要努力哟!”阳阳明目张胆地戏耍了我一番,最后还装模作样地拉着我的手安慰,“疼不疼?疼的话,我来给你呼呼!” 阳阳作势努起嘴,凑近我的掌心,讨好地嘬一口,“打是亲,骂是爱!我可是为你好哦!” “去,一边去!”我哭笑不得地挥挥手,把他朝他外公那里驱赶,“快去和你外公练字!”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亲啦爱滴,这都是哪跟哪呀?我亲自培养了一个早熟聪明的儿子来折磨自己,我也是无语了! “外公,妈妈被我考住了!”阳阳常年被我镇压不得翻身,今天好不容易有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连忙蹦蹦跳跳地向他外公报喜,“我都把《孝经》倒背如流啦,妈妈居然还结结巴巴的,简直笨死啦!” “那是,谁能有我们阳阳这么聪明能干!”老爸带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摆着笔墨纸砚,半是恭维半是鼓励对阳阳说道,“我们阳阳以后要是把字练好了,那就更是顶呱呱了!” “嗯!”阳阳信心十足地点点头,哧溜一下爬上凳子,摆开架势坐好,“外公,我们开始吧!” 小孩子家家,就是禁不起夸扬,他外公的几顶高帽子给他一戴,阳阳就热血沸腾了!在这种亢奋状态下,我很难相信阳阳能静下心来练字! 我屏息凝神等他练了片刻,才悄悄地踱到他的身后,不动声色地观看他的大作。阳阳小脸绷得紧紧的,身子坐得端端直直,前胸不近不远正好离书桌有大约一拳头的距离。他抿着唇目不斜视,仿佛如临大敌,练得聚精会神。一个“人”字,看起来简单,写起来玄妙,撇短捺长,阳阳已经满满地写了一张宣纸,起笔收顿,倒是像那么回事!老爸在一旁观摩颔首,关键处略作指点,爷孙俩配合的颇有默契。 我老爸也是舍得,一个初学书法的毛娃娃,练个字用个便宜又好使用的元书纸就不错了,他老人家非要用昂贵的宣纸给他外孙启蒙,说是起步很关键。 我这会儿看他潜心练习,并没有半分心浮气躁,算是没有浪费宣纸。其实在阳阳练字之初,我是比较担心的,怕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能持之以恒。 由于四下里安安静静的,我房间里突然传出的隐隐约约的电话声格外清晰。我赶紧猫腰去房间里拿了电话躲到阳台上接听,练字的时候将就心平气和,最忌声音干扰了。 “阿娇——”我捂着手机,低着嗓音叫了一声,刚才我在拿电话的时候,就看清是她的来电了。 “怎么这种调调,是不是我的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在钓金龟男吗?”阿娇反正什么时候都不忘调侃我,我也和她计较不过来。 “去你的!没个正行!我儿子在练书法呢!”我在电话里“呸”了一声,对阿娇好一顿教训,“你这几天在干嘛?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是不是存心与我躲迷藏,想急死我算了!” 说老实话,自从阿娇那天没头没脑地来了一通电话,之后却音讯全无,可是把我着急的六神无主。我有心想给萧哥拨个电话询问一下,又觉得自己突兀地插进别人的家庭纠纷之中,实属冒昧,就作罢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失踪了,打算到电视台搞个寻人启事?”阿娇还有力气耍贫嘴,看来情况还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我窃以为阿娇已经平安无事了,悬着的小心脏刚准备归位,阿娇却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你快来给我接风洗尘吧,我快到江城的火车站了!” “什么?”阿娇一句话说了不打紧,我吓得懵头转向,“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 “难道我说的是鸟语吗?很难懂吗?”虽然阿娇的语言还像以前一样诙谐幽默,但仔细听来,却有说不出的苍白和无奈。 “好好好,我马上就到,你等我!”阿娇就是再怎么任性,也不会与我开这样没有水平的玩笑,她一定是奔赴江城而来。 我唯一不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她到底是来江城散散心,还是决心在这里扎营安寨。不管她作何打算,我都无条件地支持,现在关键是要去车站将她接回家。 林鑫不在家,用人之际完全指望不上他,我自己又是一个路痴,车技也不过关,自己开车去车站是根本不可能了。算了,就打个“taxi”省事,反正几张票子一扔,满街都是我的专车。 “爸,我出去接一下阿娇,你和阳阳先睡!”我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脖子上系了一条薄丝巾,准备出门。 “娇娇阿姨来了?”阳阳已经练完了毛笔字,在盥洗室用洗手液搓手,闻声伸出个小脑袋,蠢蠢欲动地问我,“妈妈,我和你一起去吧!” 阿娇对我的儿子不赖,我们母子还在老家时,她有空就千里迢迢去看望阳阳,我的儿子也很喜欢他引以为傲的娇娇阿姨。 “阳阳,让妈妈快去,别让娇娇阿姨等久了!”没有等我开口,老爸就及时地阻止了胡闹的阳阳,语重心长地交代我,“你路上小心点,接到阿娇就早点回家!” 等我气喘吁吁赶到车站时,阿娇已经在出站口等了老半天了。她孤零零地伫立在夜色之中,身旁立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迟疑了半晌,居然不敢上前去认她。 她明显地瘦了,脸上的婴儿肥已然不见,脸颊深深地凹进去,眼底一片青紫,只有一双眼睛仍然那样黝黑动人,但又缺少了往日灵动的神采。 我默默无言地拥抱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什么都别问我!你先带我去吃点东西!”阿娇拍了拍我的肩,拖着行李箱就抬脚开路。 我忙不迭地快步跟上,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阿娇看到车站外面一溜排的烧烤摊,眼睛一亮,就势停下来。她在冷风中一边跺脚一边等着炉火上香气四溢的羊肉串。用小木刷抹上去的油滴在烧红的炭上,滋滋作响。阿娇甩开膀子边走边吃,吃完了就伸手朝我要。我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像一个忠实的跟班,拿着烤好的肉串步步紧跟,丝毫不敢懈怠。 阿娇的嘴唇在辣椒和冷风的共同刺激下,很快变得红通通的,她边吸气边用手在嘴边扇风,一点也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整个车站路的行人,纷纷侧身躲开我们这两个怪异的半老徐娘,唯恐避让不及。我有心想提醒阿娇注意保持知性女人的书卷气,但无意中目睹她隐藏在眉宇间的那缕缕悲伤,就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了!算了,我就索性陪她被人诟病,让她化悲愤为饭量,发泄发泄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咱俩凑合 “你得给我找一个长期的住处了,地方不能太贵,偏僻一点也没有关系!”阿娇风卷残云般吃了好几串烧烤似乎才满血复活,勉强有了几分气力和我说话。 “你想好了吗?决定来江城安家落户了?”我心里虽说模模糊糊有了一定的揣度,但还是不敢确认。 阿娇抚了抚额角,无奈地苦笑,“想好了,就咱俩凑合着过一辈子得了!” “净说傻话,你能舍得萧哥?”阿娇能来江城和我这个下堂妇作伴,我当然求之不得。可她当年对萧哥一往情深,卯足了劲穷追不舍,是我们大家有目共睹的,我不信她这么快就将他放下了。 “不舍得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想我们将来日日怨怼,把当初的那点美好消磨殆尽,我现在主动离开,至少他还能记得我的一点好!”阿娇苦涩的笑容在苍茫的夜幕下若隐若现,脂粉未施的脸庞此刻看起来格外让人疼惜。 “回去再说,你也累了!”这并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话题,不适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继续往下说,我扬起手臂拦出租车。 夜已深,秋风萧瑟,阿娇在火车上憋闷了一整天,体力明显不济,我们不便在街上久留,只能先回家做下一步打算。 阿娇既然已经破釜沉舟奔赴江城而来,就说明她在d城已经伤痕累累,再无眷恋。至于她和萧哥婚姻生活中的矛盾和烦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估计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理顺,我更无需刻意去探问和评判。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敞开怀抱,真诚地拥抱她。 再好的爱情也受现实制约,没有一层不变的初心,多少爱人哪怕当初爱得忘乎所以,痴得融为一体,也经不起外界霓虹灯熏染,自身利益至上,见异思迁,移情别恋,那些对爱忠贞不渝的恋人只会在荧屏上出现,更别说像古代梁祝生死与共、永不分离的爱人呢? 如果一对恋人勉强守在一起就像两只针锋相对的刺猬,只剩下相爱相杀,不如理智而优雅地分开,我猜想阿娇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离开萧哥的。的确如此,爱情就好比指间的砂砾,你握得越紧流逝的就会越快,你索性把手掌摊开,总会有那么一粒安安静静地躺在你的手心,它会心甘情愿地守着你、伴着你。 这世上,没有谁少了谁就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我们的生活还要一如既往地继续,只是多了一丝寂寞,有可能还会多一份思念。我们翻看旧日的照片,凝望你不羁的笑颜,我也许仍然会簌簌地落下眼泪,但假如没有了我,你的世界能够变得简单一些,那就让我安静地走开吧。也许失去你,我的世界将不复存在,但我现在只想说:对不起,就让我们这样错过吧!直到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天,你的脸像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湖水,在里面,我看透了自己的心,依旧爱、依旧为你燃烧,但我已经不想让你知道了。 多年后,蓦然相逢,我也许会云淡风轻地说,祝你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其实我对你说这句话时,我依然希望自己才是你真正的归宿,可惜你不可能再知道了。我想,我对你的爱就如同美丽的蔷薇花,没有芬芳、没有抱怨,就在那里默默地开着。想念一个人,怀念一段伤,不流泪也不说话。 我很想知道还有谁,在寂寞流年里,倔强地为美好的未来苦苦地撑着,在那里上演着繁华不肯谢幕,奢望开出一朵地老天荒的花。 这就是痴情的阿娇,这就是阿娇伟大的爱情,宁愿自己委屈牺牲,也要把安宁和幸福留给萧哥。可我却不完全苟同,如果萧哥的幸福就维系在阿娇身上的话,那么阿娇选择大度地退出萧哥的生活,他真的就能得到所谓的幸福吗? 我和阿娇风尘仆仆到家时,阳阳已经乖乖地在他外公的房间睡了。老爸坐在客厅里等候我们,听见动静就站起来给我们开门,欲接阿娇大大的行李箱,我伸手挡住了。 阿娇和我一样都属于性格刚烈、态度决绝的女子,既然决定放手,那就不可能放任自己在d城留下一丝片缕,以免自己将来找借口与萧哥藕断丝连。阿娇估计把自己能带上的东西全塞进了行李箱,说不定连自己掉在家里的头发丝都收拾的干干净净。行李箱沉甸甸的,我怕老爸把腰闪了。 “叔叔,打搅您休息了!”阿娇进门就对我老爸莞尔一笑,半真半假地说着抱歉。 即使阿娇是我们家熟门熟户的常客了,她深更半夜弄得我们人仰马翻,自认感到很歉疚。这妮子,几天不见,倒是学会和我见外了!我看她是皮痒了! “你这孩子,这么生分干嘛?”老爸脸色微微一凝,皱着眉头佯装生阿娇的气,“你快去洗漱一下,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自打阿娇迈进我们家门起,我老爸就没有把她当外人,直接把她看成自己的另一个闺女在关爱。 “叔叔,您快去休息吧,就别忙乎了,我和小枫在外面吃过啦!”阿娇撒娇地拦住我爸,不让他进厨房捯饬。 “阿娇,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客随主便吧!我爸侍候你,他高兴着咧!”我吃力地把阿娇的箱子拖进我的房间,招呼她和我一起整理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阿娇刚才只是胡乱地吃了一点烧烤,哪够她垫肚子,她可是d大有名的吃货。这会儿心情不郁,更需要补充能量。女为悦己者容,反正阿娇已经存了与萧哥分开的心思,就是暴饮暴食几顿导致身材走样了,她也无心在乎了,所以暂时也没有那么多禁忌。 “你不用全部都捣鼓出来,我反正还要搬走的!”阿娇只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将箱子合起来竖在墙根边。 “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还跟我客气什么?”我一个失婚妇女,乐得有人给我做伴,她居然不肯留下来陪伴我,我能不着急吗? “我当然愿意还和读书时候一样,天天和你钻一个被窝!不过,这将来的日子不是还长嘛,我也得有点自己的计划,不能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阿娇说的郑重其事,不容我反驳。 我不得不承认,阿娇这番话说的十分在理,我们不能一辈子依靠别人,总得找准自己的人生坐标,尽快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才能在江城安身立命。 “你到江城来,萧哥知道吗?”行李整理的差不多了,我这才腾出功夫向阿娇询问有关的具体细节。 阿娇神色怅惘,目光忧郁地望着窗外,“我没告诉他,只给他留了几句话,估计他也能猜的到吧!” “你确定不回去了?辞职了?”我虽然心里早已有了计较,但还是想从她口中得到明确的回答。 阿娇习惯地拨了拨自己耳际的碎发,嘴角浮上一抹自嘲,“我那个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辞不辞有什么区别?” 不怪阿娇自嘲,萧哥自己在d大本身就生存艰难,更谈不上有什么能力为阿娇解决就业难题。阿娇为了迁就萧哥,研究生毕业以后,一直在d城辗转打短工,后来还是我们曾经的辅导员孙老师看不过眼,出面给d大的领导摆老资格,硬是缠着学校负责人把阿娇安排进了学校图书馆,算是有了一个稳定差事。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专业不对口不说,而且既没有正式编制,工资也不高,只能够阿娇勉强度日。 在我们说话之际,阿娇的手机隔一会儿就叽叽地响,阿娇总是看也不看就毫不迟疑地掐断,后来干脆拔了电池关机了。 “萧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出来,唯恐勾起阿娇的满腹辛酸。 “嗯。”阿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故作淡然地说,“既然决定要分开了,索性就干净一点,用不着再拖泥带水了!” 我没想到这妮子比我还心狠,那是活生生地在自己心上剜了一块肉,硬是咬着牙要将萧哥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了。我到底是该佩服她洒脱呢?还是该心疼她无奈奈何的放手?她作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暗中流了许多伤心而不甘的泪水,心中积淀了许多不能示人的痛苦。 “你不再考虑考虑吗?萧哥并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你们也有深厚的感情基础,难道非要走到这一步吗?”我字斟句酌,力求措辞得体,企望能够说动阿娇,“你们之间并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婆媳之间的摩擦可以想办法解决,总会找到平衡之法的。” 一个女人可以受苦、可以受累,但不可以没有男人的尊重、关心和爱护,我并不希望阿娇和我一样成为孤家寡人,日子清净是清净了,但始终有难以言说的缺憾。 “算了,就这样了!”阿娇似乎心神俱疲,不愿过多谈论这个问题,“关系再好的情侣,这样的磕磕碰碰多了,感情也会逐渐变淡的,与其强行捆绑在一起相互伤害,不如大方地给自己的爱人自由,这也算我爱萧哥的另类诠释吧!” 在我还没有说通阿娇的时候,我的手机屏幕也倏地亮了,我一看是萧哥的电话号码。 “接吗?”我用口型问阿娇。 “随你!” 第一百七十九章 阿娇在我身边 我思忖片刻,自认为还是应该接萧哥的电话,施舍一颗定心丸搭救他比较合适。萧哥此时一定焦头烂额,毛躁得恨不得撞墙,我还是少捉弄我嫡亲的老师为好。我划开接听键,恭敬地叫了一声“萧老师”,熟稔中透着客气。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萧哥好歹曾经也是我名正言顺的马列老师,就算他后来自降身份成了我闺中密友的男人,我也不可造次,乱了分寸。 “小枫,阿娇是在你哪儿吗?”萧哥既没有在电话里与我摆师尊架子,也没有和我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向我急切地询问阿娇的下落。 “阿娇——”我用眼神示意阿娇,无声地征求她的意见,是否可以向萧哥透露她的踪迹。 阿娇用手指抵住唇角,轻轻地摇了摇头,竭力阻止我向萧哥泄露她的行踪。 “小枫,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快告诉我实情,我很担心她!”萧哥见我沉默不语,语气越发急促,只差从电话里蹦出来查看究竟了。 萧哥曾经在我这个昔日学生面前多少要讲究一点师道尊严,却因为自己老婆任性的缘故,不得不对我这个学生低三下四,可见也是病急乱投医,走投无路了。我看到自己尊敬欣赏的老师如此溃败,到底于心不忍,慢吞吞地给他抖露了一点信息,“阿娇就在我身边,萧老师,你就不用到处找了!” “那我就放心了,你留她在江城多玩一段时间,好好陪她散散心,我过几天就来接她!”萧哥在电话那端明显地吁了一口气,口吻平静了不少。 “萧老师,你要不要和阿娇讲几句话!”萧哥失落的语气顿时让我对他的同情陡然上升,我这会儿也说不清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边了,突然想多事当个和事佬了。 萧哥踌躇了半晌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他可能会放弃的时候,他又试探地问了我一句,“你帮我问问阿娇的意思,看她想不想和我说话?” 这个萧哥也是,阿娇又不是蛇精,还能把他吃了不成,搞得这样畏畏缩缩的,真不知当年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和阿娇勾搭在一起! “阿娇——”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朝阿娇那边挪了几挪,把电话死劲往阿娇手中塞。阿娇条件反射地连连后退,仿佛那电话是个烫手山芋,唯恐避之不及。 “阿娇不想和我说话,是吗?”萧哥仿佛长了千里眼,将阿娇的行为猜的丝毫不差;也可能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此时不受阿娇待见。他在那端等了片刻,喃喃自语道,“她不和我讲说也没有关系,你好好照顾她,请你转告她,我一直都很爱她!” 说老实话,骤然听自己亲爱的老师亲口说出这么肉麻的话,而自己还仅仅只是充当一个传声筒的作用,我腻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萧哥说爱你,他对你的痴心天地可鉴,可与日月同辉、山川共存!”我没好气地瞪了阿娇几眼,添油加醋乱说一通,可劲儿打趣她。 哼,这两个猖狂恶心的家伙,拌个嘴还从d城闹到江城,让我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不说,偏偏他们口口声声说分开,却又整出这肉麻兮兮的一套,公然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作秀,他们这不是存心让我心里不平衡,让我羡慕嫉妒死吗? “我相信他还爱着我,就像我还爱着他一样!可是,一个家庭不是光靠爱就可以维系的,它关联到很多很多!”阿娇颓唐地在椅子上坐着,脸上流露出看尽世间百态的辛酸。她此刻俨然成了哲理家,一番话绕来绕去把我也绕糊涂了。 如果连爱情都不能维系一个家庭的完整,那到底要靠什么才可以维系呢?我简直很有些迷茫了,像张清以前那样对我漫不经心吗?或者像有些夫妻那样同床异梦吗? 唉,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每个人想要把自家的那本经念好,必须有点道行才行。 “小枫,面条好了,你们快出来吃!”爸爸在客厅里摆好碗筷,扶着门框探头叫我们,我和阿娇站起来出了房门。 “你们吃了就早点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老爸慈爱地陪我们坐了一会儿,交代了一句然后自觉退场,把空间留给我和阿娇。 他老人家知道我和阿娇只要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每次都可以窝在被子里叽里咕噜说个几宿,不眠不休。 “嗯,您也去休息吧,这次我们不着急,时间多得是!”阿娇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起来,往日里笑起来隐约可见的甜甜的梨涡隐身不现了。 阿娇旅途劳累,又自恃来日方长,上床之后就谈兴不浓。她和我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一会儿话,声音就渐渐地消下去了。 房间里充溢着阿娇细微均匀地呼吸声,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头脑反倒越来越清晰,睡意全无。 我又担心自己辗转反侧的动静过大,吵醒了阿娇,只好屏住呼吸阖着眼睛装睡,大脑却天马行空飞速运转。 首先,我对阿娇和萧哥感情破裂的程度还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所以拿不准自己在这场斗争中应该所持有的态度。我是努力帮助二人修复关系还是干脆棒打鸳鸯了事?这个尺度好像还蛮不好把握的!照阿娇的说法,那是矛盾重重、水深火热,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而看萧哥的表现,好像只是他们平静的婚姻生活中掺杂了一点点不和谐的音符,似乎俩人依然相知相惜,感情热络着呢! 再次,如果阿娇真的有了在江城闯荡江湖的打算,我必须帮她找个安身的住宿之地,虽然没有谁规定她是我的责任,但我心甘情愿为她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张清与我离婚时曾经假惺惺地说要把房子送给我们母子,我现在有了阿娇红尘做伴,倒是可以和她去那里大闹天宫,可惜张清自打从s城回来就出差在外,连人毛也见不着了。他爸妈是回加拿大了,可是还有周阿姨忠心耿耿在替他看门呢!我又不能堂而皇之去将他的大门撬开,也不能把他的东西从阳台上大张旗鼓地撂下去,我们怎么好意思进去入住? 其次,还有阿娇就职的事情,这是迫在眉睫的大问题,必须尽快解决。一个女人只有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在男人面前才有足够的底气。自己努力向上,做出一番成就,不但自己成功,也能让他人沾光,所以,做人最好能像太阳,自己能发光;而不是像电池,把光用尽就变成了废物。 我瞬间多么希望自己能有呼风唤雨的本领,遇山开山遇水架桥,能够轻轻松松地将阿娇工作的事情搞定,可我至今属于生活在江城边缘的人士,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何谈有能力去帮衬阿娇,我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唉,我突发奇想巴望天上掉个馅饼还要正好被我接着,这么幼稚天真、又这样喜欢杞人忧天,是不是有未老先衰的趋势? 我说不清自己是无奈还是颓废,翻身朝上静静地仰躺着,手背搁在额头上,蹙着眉在黑暗中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作了好几次深呼吸,凌乱忧虑的心情仿佛才渐渐平复。 第二天清晨,和煦的阳光肆意洒在房间的窗玻璃上,金黄的明亮耀眼,我伸着懒腰美美地打了个哈欠,身体倦怠得不想动弹。 “妈妈,你这个懒虫,还没有起床吗?”阳阳杵在房门口揉眼睛,声音软糯糯的,尾音因为伸懒腰的动作微微上扬,跟慵赖的猫咪似的,听得我心头暖洋洋的。 温暖的阳光穿过宽大明亮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光束中的细小微尘清晰可见,阳阳身披七彩霞光,宛如唤醒沉睡的公主的小王子,煞是可爱。我故意不回答他的话,而是恬静地,任由温柔的目光在他那张稚气十足的脸蛋流连,嘴角噙着明媚的笑意。 “阳阳,可爱的小宝贝,你早哇!”阿娇突兀地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转过脸,清爽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她戏谑地向阳阳勾了勾手指,“快过来让阿姨看看,脸上的伤都好了吗?” “娇娇阿姨——”阳阳夸张地惊叫一声,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忘了合拢,就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他受巨大惊喜的冲击,一时间变成了傻子、呆子。 “娇娇阿姨,你怎么尽搞突然袭击,没有经过我的批准就偷偷地跑来江城了?”阳阳呆滞了半晌才醒过神来,立刻像一个出膛的小炮-弹蹭蹭地蹦上我们的床,一下子搂着阿娇的脖子撒娇,摇来晃去地荡秋千。 “我因为想阳阳了,所以就偷偷地跑来了!”阿娇顽皮地将额头抵在阳阳的肚皮上,逗得他咯咯直笑,俩人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妈妈,我今天可以不上学吗?我想在家陪陪娇娇阿姨!”阳阳又扭转身子朝着我狡黠地笑,小眼睛贼溜溜地打转,一猜就料到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怎么行?”我面色一沉,板着脸故作生气,“无缘无故,你怎么能不上学呢?” “阳阳,你安心去上学,阿姨这次不走了,我们以后可以天天见面!”阿娇怜爱地抚摸着阳阳圆圆的小脑袋,用手指将他乌黑的头发捋得一丝不乱。 “真的吗?娇娇阿姨,你可不要趁我不在家,偷偷溜回去了!”阳阳犹不相信,随他外公出门时,都恋恋不舍地回头追问了一句。 第一百八十章 美丽的蝴蝶兰 老爸和阳阳出门以后,我和阿娇躺在床上叽叽歪歪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起了床。 虽说阿娇已经有了在江城打拼的意向,但看萧哥的意思似乎还是希望她回d城一起好好居家过日子,所以阿娇究竟该何去何从,我们暂且不做定论,目前就行一步看一步吧。 她如今正在气头上,所思所想难免偏激,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可能都并非她的本意,最好还是和萧哥分开几天,大家都冷静冷静,给他们的婚姻一点缓冲的时间,最好不要让他们的婚姻被一时愤怒的情绪所毁掉。 我洗漱完毕,顺便溜达到林鑫的房间窥探了一番,里面悄无声息,连根人毛都没有,不用怀疑他昨晚肯定又没有回来。这家伙自从入股了马总的公司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晓得成天在折腾啥,搞得比美国国务卿还要忙碌,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老爸典型的厚他薄我,对他的宝贝儿子纵容得很,似乎对林鑫的夜不归宿视而不见。如果我要是胆大包天在外面逗留一夜,他和林鑫定会把江城翻个底朝天,还要撺掇乡下的老外婆将我数落得狗血淋头。 我拖家带子寄居在林鑫的篱笆下,不得不仰他鼻息过活,跻身在三个大小男人的夹缝中求存,在家里最没有发言权。林鑫就以为我对他混乱的作息敢怒不敢言,所以我每次提醒他按时作息、注意身体时,他都“哼哼哈哈”地敷衍塞责,把我苦口婆心的关心当成耳边风。我哪天还得找时间给他敲敲警钟,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顾后果透支自己的身体,凡事悠着点。 老爸一贯地事无巨细想得非常周到,在送阳阳上学之前就给我和阿娇准备好了早点,我俩慢条斯理地吃完之后,不急不缓地去花店。 张清他们单位后勤处的负责人叫我过几天送一批上档次的植物品种过去,说是要给每个办公室更换室内盆景和花卉。我当时虽然满口应承下来了,但过后还是在档次这个问题上很纠结,到底给他们单位布置一些什么品种的东西才显得高端大气又不落人口实呢? 我和小梁商量半天拿不定主意,后来还是乔羽有天晚上去帮我打烊关门时,听说了这件事,他毫不含糊地说一切都包在他的身上,保证既能让对方满意,又能让我小赚一笔。 当时首度与我合作的供应商突然解约,就在我束手无策之际,正是乔羽出面力挽狂澜,轻而易举帮我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后来大多数都是乔羽帮我找的供货来源,并且价廉物美,我沾他的光赚了不少,渐渐地我就对他存了依赖之心,他虽说是个未出校门的学生娃娃,但行事十分靠谱。这次既然他这么有把握,肯定也错不了,所以就心安理得地听他的安排。 他说自己参加竞赛的设计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带我去花卉基地实地考察,我欣然同意,只觉得自己如有神助。恰好阿娇难得来江城,也可以一同陪我过去,借此散散心。她去感染一下大自然的气息,说不定郁堵的情绪就会蓦然开朗起来,心里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我和阿娇施施然过去时,乔羽已经在店铺里帮忙小梁忙乎了一早上,我很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所谓的老板对自己的生意一点也不在意,还不如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尽心尽责。 “家里来了客人,所以我来迟了一点!”虽说我是老板,没有必要刻意向自己的员工解释这么多,但我还是简洁地向他们说明了一下自己迟到的原因。 “不要紧,时间很充裕,我们现在出发都不算晚!”乔羽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似乎还担心我难堪,反过来找理由安慰我。 阿娇挑了挑眉,凑过来附在我的耳际不怀好意地问,“这是谁呀?对你这么殷勤的?” 因为时间仓促,我还没有来得及向阿娇一一介绍我的一些近况,特别是我雇请的这位青翠欲滴的小鲜肉,自认为没有向她汇报的必要,所以对她只字未提。我没有料到她居然会有多余的精力臆想非非,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阿娇即使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也会一如既往地过分关注我。大约只要是差不多的雄性动物,她都要生拉硬扯与我挂上钩。 “他是江城大学的学生,暂时在我这儿打打短工,你别胡思乱想瞎联系!”我扯了扯阿娇的袖口,压低嗓门和她耳语,生怕她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 “嗯哼!”阿娇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乜着眼睛斜睨了我一下,全然不信的目光仿佛在鄙夷我,“忽悠,你接着忽悠!” 哎哟喂,做一个清白的女人,特别是做一个清白的失婚女人咋这么难呢?连自己的闺中密友似乎都怀疑自己的清白,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林姐,我们出发吧!”乔羽不只是真的没有听清我们两个半老徐娘的窃窃私语,还是故意不加理会,他淡定自若地走近停在大门边的一辆银灰色的奔驰,径直拉开了车门。 “哇塞,奔驰耶!小子,你的身价不低呀!”阿娇大惊小怪地大叫一声,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将乔羽仔仔细细瞧了个遍,把乔羽闹了个大红脸。 乔羽一身浅色的长款风衣,逆着光站在车旁,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以前,我总觉得那身衣服下的他瘦弱了一些,此时却感觉他浑身的肌肉瘦削但结实有力,拉成流线形状,覆着淬玉般白皙的皮肤,煞是俊美无双。乔羽抬起手扶了扶下滑的眼镜,慌乱地移开目光,语无伦次地小声嘟囔,“这车是……是我借的!” 这一句很轻,像自语又像低喃,深黑的眼眸中荡漾着灿烂的微光,温暖和煦。 真是难为乔羽这孩子了!阿娇这个有名的色女,当年读书时就能在众多追求者面前游刃有余地谈笑风生,如今调戏个把小鲜肉是小菜一碟,腼腆的乔羽哪里招架得住她的泼辣大胆,只剩下面红耳赤的份了。 阿娇一个劲朝我挤眉弄眼,跨上车了还不忘用胳膊肘拐拐我,似乎在说,“你们不用遮遮掩掩,我懂你们之间的猫腻!” 唉,我索性懒得再向她澄清我和乔羽的关系了,简直越描越黑!如果这点小插曲能够驱除她心中的阴霾,让她忘掉不快展颜开怀,我就大方地自我牺牲一下,让她尽情消遣吧! 车子高端,性能当然也不错,上了高速公路更是如履平地。乔羽目不斜视地端坐着,偶尔在回答阿娇的刨根问底时飞快地回瞥一眼,侧脸的轮廓看起来生动传神。他镇定自若地踩着离合,举手投足间显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老练。 阿娇像一只好奇的狐狸,诡异的眸光饶有兴味地在我和乔羽之间睃来睃去。我对她探究的目光佯作不知,悠哉乐哉地数着窗外一一掠过的树木,张着耳朵听阿娇和乔羽东扯西拉地谈天侃地,逢到阿娇的提问尺度过大时,我就暗中轻轻地踢她一脚,示意她适可而止,不要逼人太甚了。 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乔羽驾轻就熟地将我们带到了江城近郊最大的花卉生产基地——澜天湖经济开发区华中花城项目园区。 “这是壹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投资2亿元分两期打造的蝴蝶兰产业园,用8000万元建设10000平方米组培室和5000配套建筑设施,打造一个集组培生产、研发及教学为一体的、具有国内一流、国际先进水平的现代科技平台。”乔羽将车锁好以后,把我们领到一个巨大的温室前,指着一块朝北面矗立的宣传牌如数家珍地讲解。 “这个项目总投资12000万元,建设150000平方米的花卉生产专用温室,其中蝴蝶兰100000平方米,石斛10000平方米,国兰40000平方米。项目一期计划去年已经动工,主要建设为5000平方米组培室及配套设施和10000平方米蝴蝶兰生产专用温室……各类花卉四百万种……”乔羽滔滔不绝,仿佛对这个公司的一切了如指掌,如果不是我清楚他只是一个来江城求学的外地人,我几乎就要怀疑他就是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 “我们进去参观吧!”乔羽掀起温室厚厚的门帘,极具绅士风度地用胳膊挡着,示意我和阿娇先行。 “我们可以进去吗?”我的脚步试探性地朝前迈了迈,稍显迟疑,“我们这么冒昧,别人会不会把我们赶出来?” 乔羽抿着唇,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浅笑,眼眸静深似海,他点了点下巴鼓励我,“进去吧,没有人会赶你走!” “我们快进去吧,都到门口了,还磨叽什么?”阿娇有些迫不及待了,她将我的手腕一拽,自然地挟裹着我进了门。 一盆盆美丽斑斓的蝴蝶兰放在架子上,仿佛成群的蝴蝶栖息在细长的花枝上,只为缠绵一段蒹葭如雪的暗香时光,今生的你,定是为寻前世那烛光而来? 我和阿娇走近了细看,只见每一片扇形的花瓣像鲜奶浸过般润滑,姹紫嫣红,偌大温室里的千姿百态的蝴蝶兰带给我们强烈的震撼。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乔公子是我们的少东家 “蝴蝶兰大约有100种,原产欧亚、北非、北美和中美,它的学名按希腊文的原意为好像蝴蝶般的兰花,它能吸收空气中的养分而存在,归入气生兰的范畴,可以说是热带兰花中的珍品,享有兰花皇后的美誉……” 乔羽闲适地陪着我和阿娇在偌大的温室边走边谈,像一个学识渊博的园艺师,似乎对蝴蝶兰做过细致入微的研究,“……这种开白花,植株较小的是二叶舌唇兰,这种株形较大,绿白色的叫绿花舌唇兰,它们都是蝴蝶兰中比较有名的两个品种,均有5~15朵花,芳香,簇生成穗状花序……” “乔羽,你到底是干嘛的?怎么懂这么多呢?”阿娇和我一样,被乔羽专业的讲解唬的一愣一愣地,终于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脱口问了出来。 我也不错眼珠地盯着乔羽生动的五官,希望他能对此有个合理的说辞,我猛然觉得自己对这个谜一样的大男孩了解的少之又少。如果细细观察他的气度和丰采,他绝不可能是一个靠打短工来维持生计的落魄书生,我突然之间非常想揭开他神秘的面纱。 “……蝴蝶兰喜欢高气温、高湿度、通风透气的环境;不耐涝,耐半阴环境,忌烈日直射,生长适温为18度~30度,越冬温度低于15度就会停止生长,低于10度就容易死亡。如果护理的好的话,可以有六七十天的花期……”乔羽对阿娇的疑问避而不谈,指着温室中央的温度计神色自若地继续向我们介绍,“你看,现在室温有25度,一般这个季节保持在这个温度比较合适。” 几十个工人穿着单薄的蓝色工作服或坐或站,有的往一个个陶瓷花盆里装上水苔、浮石、木炭碎等;有的直接把幼苗固定在渺楞扳上,让它自行附着生长;有的则把一大盆一大盆娇艳欲滴的蝴蝶兰往货车上搬运,他们训练有序,忙而不乱。我和阿娇都穿着紧身高领羊毛衫,外面还套一件薄薄的小夹袄,置身在这热意盎然的环境,看起来傻乎乎的。难怪我和阿娇的脸上都汗濡濡的,背上热烘烘的,大约是从温室外面进来,气温陡然上升,燥热难挡。 “有点热吧?你们可以把衣服敞开或者脱一下,等出去再穿上,里外温差太大了,容易感冒。”乔羽把被热气熏得模模糊糊的眼镜摘下来,脱了风衣搭在胳膊上。 阿娇一边脱了小夹袄,一边情不自禁地用手戳了戳一株蝴蝶兰的花叶,立马遭到旁边一位工人的一记白眼,随后是一句不客气的大声呵斥,“你懂不懂规矩?参观就老老实实地参观,只许看不许摸,弄坏了我们可没法向老板交代!” “没关系,摸一下不会死的!”乔羽挺身上前维护着阿娇,弯着嘴角向那位脾气火爆的工人微笑。 “就是嘛,蝴蝶兰哪里就这样娇气了?危言耸听的!”阿娇看到乔羽为她撑腰,嘚瑟地瞪了那位工人一眼,蛮不讲理地胡辩几句,“你别欺负我不懂,就想随便吓唬我!” 我暗中轻轻地捏了捏阿娇的腰肢,用眼睛觑了觑她,示意她少说两句,我们是来参观蝴蝶兰顺便谈生意的,犯不着和一个工人一般见识或者起冲突。阿娇耸了耸肩,也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她也不是好勇斗狠之人,只是活波好动,再加上玩心十足,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所以看到五彩缤纷的蝴蝶兰,才会忍不住痴狂地伸手触碰。 “乔公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爸爸刚刚回云南了,董事长没有向你告知他的行踪吗?”一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子掀开布帘向乔羽奔过来,风风火火地裹挟着秋天的凉意。 小伙子似乎对乔羽突如其来的造访感到十分惊异,而我和阿娇对小伙子脱口而出的一番话语却更感到惊异。乔公子?他爸爸?董事长?这是什么意思?我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大脑一片混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阿娇的脑子还像以前一样,任何时候都比我转的快几秒,就在我懵懵懂懂之际,她已经迅速反应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伙子问道。 “这有什么难懂的?董事长就是乔公子的爸爸,乔公子是我们的少东家!”小伙子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将乔羽的身份说的清清楚楚。 “冬冬,别说了!”乔羽拼命地朝小伙子使着眼色,企图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但是明显来不及了。 那个叫冬冬的小伙子突突地说了个一干二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乔羽的秘密,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乔羽“蹦”地一下蹿过去,恼羞成怒地朝着冬冬的小腿肚狠狠地踹了一脚。冬冬龇牙咧嘴抱着脚踝狼狈鼠窜,不明就里地质问乔羽,“你干嘛?我又没有瞎说?” 冬冬不明白自己仅仅说了几句大实话,为什么自己的好友兼少东家会大动干戈,当着两位妙龄少妇踹自己,让自己颜面尽失,根本下不了台。 乔羽此时无暇顾及冬冬的感受,他先是惴惴不安地耷拉着头,后来又鼓起勇气凝望着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脸色一会儿灰白一会儿酱紫,似乎在气馁地等待我的判决。 阿娇的嘴巴张得圆溜溜的,像一个巨型的英文字母“o”,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圆滚滚的茶叶蛋了。这个令人惊悚的信息,冲击力不亚于十级大地震的效果,她和我一样目瞪口呆,短时间内难以接受。 我像不认识乔羽一般,直愣愣地看着杵在我面前的这个熟识而又陌生的大男孩,不由得恍惚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室气温过高的缘故,还是因为我自己心情陡变的缘故,总之,我的眼中瞬间水汽氤氲,乔羽昔日明朗的轮廓在我的视线中渐渐地模糊起来。我的鼻子里面发堵,心里明明难受,却又笑起来。 我自嘲地抚了抚额头,心中禁不住冷哼几声,我是一个多么魅力无穷的小老板,居然在创业之初,就牛逼哄哄地雇了一个资产过亿的富二代屈尊为我打理一间毫不起眼的花店,小老板做到我这个份上,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阿娇,我们走!”我紧紧地将阿娇的手一拽,没头没脑地就朝外冲。乔羽下意识地站出来拦我,我躲避瘟疫一般死劲地甩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虽然天上挂着明晃晃的太阳,但我还是浑身发冷,一阵秋风徐徐吹过来,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缩着脖子“阿嚏阿嚏”不断,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我胡乱穿上外套,蹲在地上蜷缩着抱紧自己,觉得自己突然间十分脆弱。 “小枫,你慢点!”阿娇在后面手忙脚乱地穿着短袄,气喘吁吁地撵上来,碎碎念地抗议不休,“你简直是莫名其妙!人家乔羽是什么身份关你啥事?你用得着摆出一副受了惊吓的委屈模样吗?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对那个小鲜肉动心了?” 我恨不得跳起来砸烂她的碎嘴,她难道还嫌我不够难堪嘛?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戳中我心中那根隐晦的弦吗?我呆呆地瞧着阿娇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一开一合,羞愧不已。 “我们不生气啦!”阿娇瞅着我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也蹲下来扶着我的肩劝慰,“无论乔羽是什么人物,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这是怎么啦?我为什么要生气?乔羽家里是不是资产过亿,他是不是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表现的这么敏感?难道我潜意识里对他是有所企图的吗? 谁规定腰缠万贯的富家少爷就不能打工了?人家美国总统的子女还靠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呢!其实乔羽什么都没有做错,他隐瞒身份来我店里打工没有错,他出于同情对我嘘寒问暖没有错,错的可能只是我那颗蠢蠢萌动的不切实际的心。我与他因为机缘巧合而萍水相逢,本应该以雇主和店员的身份平安无事地相处一段时间,然后在彼此的世界无声无息地消失,但我的思维仿佛脱线了。 可能乔羽的脉脉温情给了我错觉,我竟然异想天开产生了非分之想,有意识地对这个半大孩子多用了一些心思。呵呵,我可能真的是未老先衰了,思维混乱得不是一般的厉害。 “阿娇,我是不是很可笑!”我虚脱般地将头搁在阿娇的肩膀上,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虽然我从来没有对乔羽做过任何超越本分的举动,但我刚才过激的反应,泄露了自己不可示人的内心世界。原来,我潜意识里是在乎乔羽这个孩子的,寂寞的心田荒芜久了,我也渴望有一具温暖坚实的胸膛让我依靠,能够替我抵挡突如其来的一切风雨。 一双漆黑的皮鞋在我和阿娇的面前顿住,我茫然地抬起头,乔羽正一瞬不瞬地凝注着我。我淡淡地别过脸,感觉乔羽的那双黑眸依旧紧盯着我没有丝毫偏离,强烈的压迫令我喘不过气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抱了个粗大腿 “我们回去吧!”我避开乔羽炽热的视线,强自镇定片刻,没事人一样地站起身。 大约蹲的时间久了,我起身又有点急,大脑一阵眩晕,我不自然地趔趄了几步。乔羽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来扶我,我不着痕迹地往阿娇身上一靠,有意躲开了他的触碰。乔羽的手臂落空,他尴尬地握了握拳,最后徒然地垂下来。 “你们现在就走吗?要不就到基地食堂吃顿便饭再走吧?”冬冬作为罪魁祸首,从此刻微妙的气氛中已经意识到自己没心没肺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时心神不宁地揣度着乔羽的脸色,似乎想极力弥补自己刚才的无心之失。 “不了,该考察的也考察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我们就此别过吧!”我下意识地摇头否决了冬冬的提议,拒绝的话说的又急又快,仿佛后面有人撵着我一样,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我心烦气躁地捻了捻耳际的那缕碎发,它似乎找准了时机专门和我做对,在风中调皮地上下翻卷,让我本就倍感挫败的内心更加心烦意乱。 “我饿了,没力气返回了!”阿娇也和那不听使唤的头发一样,居然对我的难堪熟视无睹,大喇喇地跳出来和我唱对台戏,自来熟地问冬冬,“你们有什么好吃的要统统贡献出来哟,姐姐我的嘴巴可是很叼的!” 冬冬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一本正经地应允,“那是当然!”他一副将功赎罪的诚惶诚恐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比他的名字还要有趣。要是在平时,我早就“扑哧”一声笑岔了气,今儿心情不爽,就懒得调侃他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存心与你捣蛋的损友。阿娇和冬冬一唱一和说得热闹,完全将我和乔羽两个大活人当成了空气。我的脸色骤然冷凝下来,恨不得一脚将自作主张的阿娇踢回萧哥的身边去。谁叫他公然出卖我的,我到时候也要让她尝尝被闺中密友算计的滋味。 乔羽像个木桩子杵在旁边,蹙着眉头,全程一言不发,直到阿娇和冬冬兴高采烈地开始讨论菜单,而我虽然冷着脸对阿娇怒目而视却没有再公开反对的时候,他的嘴角才微微翘起,勾成一抹好看的弧线,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基地总部离蝴蝶兰温室不远,开车只需要二十几分钟就到了。这次是由冬冬开车,他吸取了刚才言多必失的教训,再不敢随随便便乱说话,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 阿娇生拉硬拽将我扯进车内,把我摁在后座不让我动弹,她间或揪起脑袋与副驾驶座的乔羽插科打诨,借以打破狭隘的空间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乔羽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着阿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阿娇自说自话折腾了半天,见乔羽攀谈的兴趣不大,索性也不开口了。她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儿非要饶舌,只是单纯好心,想要调节气氛罢了。 我若有所思地从后面打量着乔羽,他单瘦的身子深深嵌在座椅中,一只手支在眉际,神色疲倦,我仅仅只能看到他立体的侧脸和凸起的后脑勺,后脑勺明显有两个漩涡盘旋缠绕。我突然间联想到我们老家的一种无证可考的说法:头顶一副磨,天生爱惹祸。看来乔羽说不定也是一个长着反骨的叛逆者,不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喜欢我行我素不按常理出牌。 我正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乔羽无意中回头一瞥,正好与我颇有深意的眸光相撞,他立马脸色一红,胆怯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逃也似地转过头。 我想,可能是我刚才失态的反常的行为让他望而生畏了。其实仔细斟酌,我们又有什么错呢?男女之间朦胧的感情是一种不期而至的好感,它如烟云般,总会有一缕风将它吹进我们的心田,让我们陷入一段美好里。 而这好感又因为际遇的叠加造成了身体的电流,从而将当事的双方连接,产生光亮和火花。这是物理反应,也是化学反应,更是生物学现象。这种自然而然的感情,几乎是人类得以延续的必然依据,这是值得赞誉的。 在我的感情世界里,先是被辜负,其次是单方面地付出,我几乎一直处在爱情河流的下游,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被别人仰视甚至崇拜的爱恋之情。 虽然乔羽对我没有任何唐突造次的言行,我们也没有一丁点越矩轻率的行为,但我是看好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的,他的躲闪的目光、青涩的举止,少年老成的执着,我都是十分欣赏的,这也算我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吧。朦胧的情愫,无论在什么样的情景下产生,都是美好的。我只要恪守本分,把持着合适的温度与他相处,我又何苦要为难自己呢。 我这样思忖着,心下释然,面色逐渐柔和起来,行事也自然大方了。我歪歪扭扭斜倚在阿娇的身上,脖子微微前倾,抬起手戳了戳乔羽的椅背,戏谑道,“乔公子,我可真是运气好,一不留心就抱了个粗大腿,你以后在业务方面可要多多关照哦!” “林姐,你就不要打趣我了!”乔羽静静地回望着我,求饶似地恳请着,无何奈何的神情很是受伤。 “两位姐姐,你们大可放心,亏待不了你们!乔羽虽说并不喜欢打理家族的生意,但是在家里也是一言九鼎,说话十分管用!”冬冬原本安分守己在开车,察觉到车内气息没有那么逼仄了,立马胆大包天跳出来插言,“不过,二位姐姐要是能够给他做做工作,让他心甘情愿回来接管了家族生意,把我解放出来,我不仅可以关照二位姐姐的生意,还天天给你们烧高香!” “好好开你的车!”乔羽色厉内荏地瞪了冬冬一眼,虚张声势提高了音调。 冬冬“嘿嘿”地笑了几声,春风得意地吹了吹口哨,他似乎并不生乔羽的气,仿佛这种假模假式的呵斥都是家常便饭。他们俩表现出相处n年的熟稔、默契,似乎这种善意的相互拆台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 “我和冬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想在别的领域打拼一番,所以就把家里的生意一股脑儿扔给他了,他现在是我爸爸的小跟班!”乔羽唯恐我们继续误会他,趁机将他和冬冬的关系和盘托出,这次解释的详尽细致。 “什么叫小跟班?你会不会说话?秘书,助手,等等之类,那么多好听的职务,你偏偏送我这样一个称谓,你有没有良心?”大约是因为“小跟班”这个定位让冬冬深感不满,他锁好了车之后,亦步亦趋跟上乔羽,不依不饶地要他为自己正名。 乔羽心情大好,抿着唇浅浅地笑着,小心翼翼在旁边给我和阿娇指路,丝毫不理会冬冬的聒噪。还是阿娇对冬冬的满脸委屈看不过眼了,同情地宽慰他,“他说你是小跟班也没有什么坏心眼,说明他没有把你当外人,很信赖你!” “嗯,有道理!姐姐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冬冬被阿娇一番不伦不类的说辞弄得风中凌乱,步履也情不自禁地轻快起来,三步两步就窜到了我们的前面。 “诶,你怎么还不回去?难道还想我请你吃午饭不成?”乔羽夸张地扬了扬眉,不客气地驱赶冬冬,“你快去督促工人装货,那可马虎不得!” “我知道,要你啰嗦!”冬冬并没有被乔羽半真半假的冷嘲打击到,他拍了拍夹在腋下的黑色公文包,依然大步流星朝前走,“我得去食堂替你安排一下,别看你是少东家,但你一年露不了几次面,在这儿我的脸比你的脸管用!” 毋庸置疑,冬冬说的是大实话,基地的工人大约对他们的少东家并不熟悉,要不然刚才在温室里的那个工人就不会火爆爆地训斥我们了。相反,冬冬成天与那些工人摸爬滚打在一起,他们对他那张娃娃脸应该相当熟悉了。我们不是干什么都讲究混个脸熟嘛,道理就在这里,熟人好办事。 “阿姨,你给我们少东家安排一顿午饭,记在基地的账上,以后找我去签字!”冬冬甜甜地叫了一声食堂的负责人,朝她咧嘴一笑,口齿流利地安排好之后,就准备打转,“乔羽,你的车我开走了,等一下我带工人过来吃饭时,再给你开过来!” 乔羽在来的路上分明说这车是他借的,这会儿谎言又被冬冬无意中戳穿,他越发窘迫,连耳根都变得赤红。他讨好地为我和阿娇拉开椅子,马上有服务生来为我们倒茶。 因为还没有到饭点,食堂的人非常少,掌勺的师傅很快就给我们作出了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负责的阿姨亲自为我们端上来,和蔼地请我们慢用,交代我们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们。态度之殷勤,口吻之亲切,丝毫不亚于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我和阿娇受宠若惊,腰板子挺得直直的,整个人拽的二五八万,看来是沾了身边这位少东家的光啦。 我虽然在车上为了缓和气氛,故作没事地调侃了乔羽几句,但实际上我心里还是有点介意他把我当傻子一样耍的,所以面对眼前的珍馐佳肴,我并没有多少食欲。 “林姐,喝点汤吧,暖暖胃!”乔羽欠起身,战战兢兢地为我舀了满满一碗汤,谨小慎微摆在我的面前。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还可以来帮忙吗 “谢谢,我能享受到壹鸣公司乔公子的亲自服务,真是荣幸之至!”我意味深长地瞥了乔羽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乔羽知道我心里仍然芥蒂他曾经的欺瞒,所以也不见怪,依旧气定神闲地望着我微笑,幽深的目光里充溢着静谧似海的温柔。 “喂,乔大公子,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你怎么没有给我舀汤?”阿娇单手撑着下巴,嘴角高高地翘起,阴阳怪气地逗了乔羽一句。 “好嘞,我乐意为熊姐效劳!”乔羽脱了风衣,挽起衬衣袖子,又站起来毕恭毕敬地为阿娇舀汤。他的一举一动优雅得体,绅士范儿十足。 阿娇一上车就向他进行了详细地自我介绍,除了说自己叫熊芷瑾以外,把我和她深厚的革命友谊、读书时的辉煌历史大致说了个差不多,幸好保留了我们那些倒追男生的传奇故事,不然糗大了,算她还有点脑子。 乔羽干脆就投其所好,一口一个“熊姐”甜甜地叫,叫得阿娇心花怒放,萧哥带给她的那些痛苦和烦恼似乎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对他俩的互动恍如未见,只顾低着头,小口小口啜饮着口感适宜的乳鸽汤。汤清润喉,野味浓郁,十分养胃。我用汤匙状似无意地戳着碗里的红枣和枸杞,漫不经心地听阿娇和乔羽天南地北胡侃,仿佛全部心思都聚集在这一碗热汤上面。 “林姐,你吃菜呀,别光扒白饭!”乔羽一面谈吐自如地与阿娇周旋着,一面又悉心地夹了一条黄晶晶的香煎小黄鱼放在我碗里。 阿娇在桌子底下悄悄地用脚踢了我一下,挤眉弄眼地朝我扮鬼脸。我生怕她又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儿童不宜的鬼话出来,急忙从盘子里夹起另一条小黄鱼塞进她的嘴里,堵了个严丝合缝。 “咳咳!”阿娇死劲吞咽几口,才将小黄鱼连皮肉带骨头硬吞下去,她好不容易吁出一口气,竖着柳眉假意愠怒,“你这小妮子,难道想噎死我?” 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炸毛模样,觉得特别解气,禁不住捂着嘴巴“嗤嗤”地窃笑。谁叫她胡乱地争风吃醋,也不看看场合和对象,随便乱发言。 乔羽至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呷汤,吃相雅致斯文,举止进退有礼,看得出家教良好。他饶有兴味地瞧着我和阿娇打情骂俏,间或不声不响地将我爱吃的菜往我面前挪,免不了又遭阿娇一顿戏耍。我索性佯做不知,对阿娇眼中戏谑的x射线视而不见,避免越描越黑。 等我们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冬冬带着基地的大批人马也来就餐了。虽然食堂的人瞬间多了起来,但并不显得噪杂,大家井然有序地排队,一人端一个不锈钢的盘子,找好位置狼吞虎咽。 “怎么样?我们食堂的伙食还不赖吧?”冬冬将车钥匙递给乔羽,顺便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我和阿娇,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乔大公子第一次带客人来,我们可不能怠慢了!”“不错!不错!味道好极了!关键是就餐的气氛也好极了!”阿娇餍足地用纸巾拭了拭嘴角,狡黠的目光在我和乔羽之间睃巡一遍。 阿娇自以为她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说话巧妙,含而不露,实际上在场的每一位情商都不低,任谁都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冬冬你也饿了吧,快去吃饭!”我一点也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调笑的感觉,何况阿娇还是拿捕风捉影根本没有的事情在瞎胡闹,我越发显得不自在,赶紧找理由支开冬冬。 “那我就不奉陪两位姐姐了,基地事情多如牛毛,我想歇口气都不行!”冬冬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向我们吐槽,“两位姐姐可要发发善心,劝说乔羽回来救我脱离苦海哟!” “我看你还是闲得慌,还有时间在这里啰里啰嗦!”乔羽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蹙着眉头吓唬冬冬,“既然你精力还这样充沛,要不要让我老爸再给你派点差事!” “别别别!”冬冬夹着公文包抱头鼠窜,边走边咕哝,“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 “诶,冬冬,我们进货的事情还没有谈妥呢!”我见冬冬要走,也有些着急了,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饭厅里静悄悄的,偶尔只听到筷子戳到盘子的“咯吱”声以及咀嚼饭菜的声音,我骤然这么一嚷嚷,显得特别突兀。好几个人停箸抬头,诧异地看着我,我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 “你就找你身边的乔大公子吧!这点小事他能帮你搞定!”冬冬诡异地回眸一笑,抬起手臂扬了扬。 我当然知道,我这点小本生意对腰缠万贯的乔大公子来说是小事一桩,但就算买卖小不也得讲究个公私分明嘛,该履行的手续总得履行吧? “走吧,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乔羽已经拿起了自己的风衣,侧身候在一旁,等我和阿娇先行一步。 其实,任何一个女人都希望有一个男人宠溺地对她说,“你不用担心,有我呢!” 这个时候,一个青涩稚嫩的大男孩郑重其事地对我这样允诺,我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我很想将自己破碎不堪的心交给一个可靠的人修复和珍视,让坚持多年的紧绷的神经在顷刻间松懈下来,不再需要刻意辛苦地穿着厚重无敌的战衣,行走在波澜横生的世界,勉为其难地去保护自己、甚至他人;但我还没有资格,因为我惶恐不安的心和漂浮不定的情感还没有找到妥善安置的地方。 我们在回去的时候因为少了阿娇和冬冬一唱一和,一路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缄默不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返程了。 我本想让乔羽将我和阿娇放在高速出站口,我们自己打的回去,但乔羽坚持要送我俩回花店里,我就不再固执,听之任之了。这次出行,乔羽显赫的身份被他的好朋友冬冬无意中揭穿,我们主仆之间的坦然与亲和不觉减轻了不少,陡然间多了些许拘谨和疏离。 “林姐,我以后还可以来你的店里帮忙?”我下了车之后,看也不看乔羽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店里走。乔羽扶着车门一动不动,直到我的双脚快跨进店铺,他才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 我暗自调整呼吸,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漠无痕,“我的这座庙太小了,就怕养不起你这尊大神,我建议你还是不来了为佳!” 天知道,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刻,明明那样的失落,可是落到心里却像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装不下,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正被渐渐抽走。 我想我的脚步一定是踉跄的,但背脊却挺的笔直,脸上也挂着得体而自然的微笑。虽然我狠着心不允许自己回头,我害怕自己对这个温暖的孩子起贪念,但我一定要留给他一个坚强而优美的背影。 乔羽没有追上来,更没有跟到花店里面来,他就那么静静地目送着我的背影走远,直至消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乔羽,你先回学校,等你竞赛完了再说,你现在也没有精力管这些!”阿娇眼瞅着场面有点僵,急忙站出来充当和事佬,拽住我的手臂给乔羽使眼色,让他先走。 阿娇三言两语安抚了乔羽,又附在我的耳廓捏着嗓子恶狠狠地训斥我,“小枫,你这么做太不地道了吧?人家乔羽忙里忙外跑了半天,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向他甩脸子!” 我被阿娇这么凶巴巴地数落一番,也顿悟过来,觉得自己做的确实矫情又过分。乔羽这孩子既不欠我的,也不差我的,就算是之前有些方面欺瞒了我,也不妨碍我什么,他今天还丢下自己的正经事情,为我跑腿半天,我有什么理由与他无情翻脸。 我平复心绪片刻,艰难地转身,朝着乔羽莞尔一笑,竟然倍感辛酸。我想我一定是病了,好好的人,微笑的时候突然很想落泪。 乔羽没有想到我还会愿意回头再看他一眼,他顿住已经迈入车厢的脚步,如烟似雾的眸子无声地凝望着我,俊美挺拔的身形像传说中的阿修罗。 我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目光化成一双无形的手,一一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性感有型的唇角,立体生动的五官。我的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中发酵,却又分辨不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乔羽真的没有露面,不知道是因为忙碌还是因为想和我划清界限,或者还是别的原因,他没有主动联系我,我也没有厚着脸皮打电话问他。他在我花店里打工的那点收入,对他富可敌国的家庭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他可能不屑再做吧。 我与壹鸣公司的合作却并没有因为我和乔羽的疏远而中断,蝴蝶兰基地高端大气的花卉仍旧按着原计划如约而至,我躬身亲为,直接用小货车运到张清他们单位。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这是我的办公室 “林姐,你送花过来了,我来帮你!”好巧不巧的,我刚刚跳下车,吭哧吭哧地将花盆往下面搬,居然遇到了好久不见的陈晗潇。他不是随张清出差了吗?难道早就回来了? 陈晗潇热情异常,狗腿地接过我的陶瓷花盘小心轻微朝地上放,还没大没小地责怪我几句,“女人怎么能干这么重的活呢?这都是爷们干的事!” 这小伙子在S城的时候沉默寡言的,呆在张清身边从不多嘴多舌,像个闷嘴葫芦。如今他随张清到了江城,大约是受到了大城市快节奏生活的熏染,人变得奔放活泼了不少,话也无形中多了几倍。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下意识地将花盆往自己怀里一缩,避开陈晗潇伸过来的手臂,“你正在上班呢,影响不好!” 陈晗潇着装整齐规范,一看就是警界精英,要是委屈他做我花店的一个小小的搬运工,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再说又堂而皇之在大门口,如果不小心让他的上司撞见,也影响他的前途。 “这是谁呀?”阿娇也从车上跳下来,捧着一个花钵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咬着唇型低声问道。 “嗯……他嘛,他是张清的小跟班!”我本能地想到了乔羽那天对冬冬的称呼,觉得用这个词来介绍陈晗潇似乎恰如其分。他从s城到江城,一直紧紧跟随张清,这样形容他再贴切不过。 “哦——”阿娇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脸上浮现不明意味的笑意。 “这是张清上班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阿娇就在半路上将我拦截了,还摆出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她知道个头哇!我的意思是说,江城就是再大也只有8千多平方公里,不到2千万人口,我和张清哪怕已经彻底地分道扬镳,可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就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是在这儿遇到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就说不允许她跟来做搅屎棍,可她一听是给张清的单位送货,立马就蠢蠢欲动,典型的蚂蟥听不得水响,非要跟来凑热闹。我一想,要是不给她找点事做,她孤零零一个人又要伤春悲秋胡思乱想了,就心慈手软将她带出来透透气,也算没有辜负我的马列老师萧哥的重托。 在来之前,我就曾反复告诫她,要安分守己,不可轻举妄动,她当时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可我的心还是悬着放不下来。她的定力有时候连三岁多的阳阳都不如,骨子里是一个不肯消停的主儿,无风都要掀起三丈浪。说老实话,我有点担心她在张清上班的地方给我捅娄子。她一直认为张清够渣的,欺骗玩弄了我的感情,总想找个机会替我报仇雪恨。 我感激她这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姐妹情谊,但并不希望旧事重提或者节外生枝。既然老天安排我和张清这样开始和结束,自然就有它的道理,也许这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我应该坦然接受,勇敢地将那晦暗的一页彻底翻过去。 我记得佛陀释迦牟尼说过相似的话: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里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 张清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刻出现,最初对我施以援手,我想他是真心想要帮助我的,至于后来关系渐渐演变,他也是毫不掩饰地将他对我的态度和感情明示于我了。我之所以那么痛苦,痛苦得难以自制,只是因为我起了贪念,奢望不仅要得到他的人,还想得到他的心而已。他并没有欺骗我,是我不小心陷入了他漫不经心编织的那张虚幻的情网里了。 “你可不要胡来!听到了没有?”我用胳膊肘拐了拐她,再一次给她敲警钟。 已经结束的,就已经结束了,再也不要事后纠缠,这只会让对方更加厌恶。 泰戈尔曾说过:你今天所受的苦,吃的亏,担的责,扛的罪,忍的痛,到最后都会变成光,照亮你的路。我想我如今所有的支离破碎,都是为了将来来之不易的圆满。我应该感恩自己在有生之年曾经遭遇过张清,他让我得到凤凰涅槃般的蜕变,所以我今天才能变得如此坚强和从容。 “知道啦!你还要重复几遍?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的喋喋不休终于让阿娇腻味了,她不满地剜了我一眼,搬起一盆花就急冲冲地往大厅内闯,动静过大险些撞了我一个趔趄。 “诶诶诶,你们干什么?难道这公安厅就是个菜园子门,是你们想进来就进来的!”阿娇半只脚都还没有迈进去,一声娇喝突兀地响起,沈梓安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颐指气使地拦住了她。 沈梓安骄傲地挺着她那丰满的胸部,从大厅内缓步走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她把头颅昂得高高的。长长的头发盘在头顶,刚好帽子可以遮住,一身藏青的警-服遮掩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她的额角朝天,根本没有将我和阿娇放在眼里。 我们早上出门的确没有看黄历,看来今日不宜出行,一出门就遇到了鬼。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好运气,早知自己火气这么旺,我应该去买张彩票试试,说不定可以中个千万大奖,那就阿弥陀佛了。我就每天睡到自然醒,看看书,晒晒太阳,遛遛狗,天南海北去观光赏景,我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挥汗如雨,且遭人轻贱。 “你是谁?难道你没看见我们在干活吗?”阿娇语气不善地反问了一句,依然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她可是搬着一个笨重的陶瓷花盆呢,可没有闲情逸致与沈梓安杵在大门口斗嘴唠嗑。 阿娇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儿,她估计早就看沈梓安趾高气扬的拽样子不顺眼了,可是我的谆谆教导在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所以才一再忍着吧。 “沈梓安,你是吃错药了吧?你发的哪门子火?没看见林姐来给我们单位送植物盆景吗?”陈晗潇急急忙忙奔过去,阻止沈梓安发飙。沈梓安这时候仿佛才恍然发现我的存在,她居高临下地扫视了几眼,躲避瘟疫似的退后几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驱赶道,“快走!快走!脏死了!” 她说完之后还嫌不够,又用手在鼻子下面扇了几扇,好像我和阿娇是带着病毒的细菌,我们的到来将大厅的空气也污染了一般。 “切,德行!有什么了不起的!”阿娇最受不得这样的憋屈,放下花盆就要撇过去与她理论一番,我不动声色地朝她摆摆头,示意她算了。 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呢!这样跳出来与她唇枪舌战一番,反而降低了我们自己的水准。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养活自己,只要我的内心是高贵的,我并不觉得自己比有些人差多少。 “行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后勤处的负责人这会儿才露面,不怒自威地制止矛盾进一步升级,“小沈,上班时间,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林老板,你随我来!” “林姐,你随我来吧!”陈晗潇神神秘秘地向我招手,然后嬉皮笑脸地央求负责人,“你就带这位姐姐去布置别处吧!” 我满腹狐疑随着陈晗潇上了三楼,还没有等我弄明白是咋回事,就稀里糊涂被他猛地推进一扇门内。我还在懵懵懂懂之际,他在外面“啪嗒”一声就锁上了门,丢下我傻里吧唧呆在屋子里发愣。 “小枫,你来了!”一句似曾相识的叫声将我惊醒,我这才缓过神来,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看清了站在屋内的人是将近半个月未见面的张清。 此时的张清收敛起素日的笑容,独自一个人静静地靠窗而立,英俊的侧脸掩映在光影之中,那种表情反倒让我不太习惯。他偶尔抬起手来吸一口烟,稍后淡淡的白烟徐徐从他的鼻间逸出,指间闪烁的火星映照着他的眼睛明明灭灭。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直起身子对着我,烟却没有灭,于是那缭绕的烟雾缥缈地在他的指间缠绕,然后上升飘散。 这是我们重逢以来,我第三次见他抽烟。虽然绝大多数男人烟酒不忌,但他和我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年多,那段时间他从没有在我面前吞云吐雾,手指、衣领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气息。 可是几年不见,他抽烟的姿势却已经那么熟练了。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许多东西不知不觉中都不复存在,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模样。 “你快把花盆放下来!”张清很快将手中没有燃尽的烟蒂在烟缸里摁灭,健步走到我的身边接过我手中的陶瓷花盆,轻轻搁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你怎么在这儿?”我呆头呆脑地杵在门口,问了一句傻乎乎的话。 “傻瓜!”张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浅弧,眉宇之间荡漾着满满的喜悦。他曲起食指在我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低低地笑着,“这是我的办公室!我当然要在这儿啦!” 第一百八十五章 设计我 “哦——”我无意识地发了个单音节词,原来我被诡计多端的陈晗潇设计了。 难怪我在门口一下车就恰好遇到他,他又鬼鬼祟祟地给我来这么一手,原来是早有预谋。但我有些不明白陈晗潇这些无厘头的作法,他到底是自作主张偷偷筹划呢?还是经过了张清的默许? 如果是他大胆包天在撮合我和张清破镜重圆,我就要专门找时间好好和他掰弄掰弄,我和他的队长已经撇清关系了,他不用瞎子点灯白费蜡了。如果他是和张清串通好的,我就有点为张清不值了。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他张大队长颜值高,家世好,那么多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他何苦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他为我这昨日黄花白白耽误了光阴不说,有可能结果还不尽如人意,他最好是改弦易辙,另做打算。 “很意外吗?”张清微微歪着脸庞,玩味地问我。 “嗯。”我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确实感到有点意外。 说老实话,我预料到在这里有可能遇到张清,但没有做进入他办公室的思想准备。当年在s城,我曾经不请自入到过他的办公室,而且还是秦俊江和淼淼连哄带骗近似绑架去的,虽然他没有直接开赶,甚至降尊纡贵陪我在他们食堂吃了一顿午饭,可他在送我回去的路上就不客气地批评了我,所以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从不主动去他的单位打扰他。后来曾小娟的继父威胁我的那一次,同样是淼淼强行带我去了他的办公室,结果撞见他搂着他的好学妹在惜香怜玉。 我怀着他的孩子,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却温香软玉在怀,温情款款地在替别的女人擦眼泪,对我来说真是绝妙的讽刺。 “你快歇一会儿,我给你倒杯茶!”张清过来牵我的手,将我往沙发上摁。 “不了,你忙吧!我也还有活要干!”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欲甩开他的手腕,但他的手劲很大,我甩了几次都没有甩掉。 他有没有搞错,我也是公务在身,又不是存心来和他幽会调情的!上班时间,我大喇喇地坐在他的办公室,和他旁若无人地呷茶谈天算什么回事?就算领导不为难他,他也对不起党和人民多年的栽培! “你不用那么着急,陈晗潇会安排好的!”张清的手拽得紧紧的,我柔软无骨的小手被他攥在宽厚的手心里动弹不得。 “再说,你为我布置办公室也是你的工作啦!”张清轮廓分明的脸庞渐渐逼近我,脸上挂着阴谋得逞的笑意。 我这下可以肯定地判断,这场阴谋是张清联合陈晗潇一起策划的,说不定还是他胁迫陈晗潇配合他的行动。他就为了一亲我的芳泽,挖空心思想出这样蹩脚的招数,警察也算是白当了,一点脑子都没有。 “那你快放开我,我好快点收拾!”我的手又作势挣扎了一下,他反倒轻轻一带将我扣在怀里,抱着我一起跌落在沙发上。 “你别乱动,让我好好抱一抱,我很想你!”张清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像只贪婪的小狗在我身上死劲嗅,温热精壮的胸膛严丝合缝地靠着我的后背,“这几天在外面,除了出任务以外,我满脑子都是你和阳阳!” 张清伸出手,慢慢地贴近我汗津津的脸颊,食指温柔从我的鼻端掠过。我感受到他温暖而危险的气息,心中惊惧不安,“咚咚”地像小鹿乱撞。他的手轻轻一抬,便迫使我仰起头来,他那性感有型的唇就落了下来。他吻得很清浅,很温柔,好像在细细地品尝一件人间的珍品,似乎害怕一用力就碰碎了这虚幻的梦境一般。我的手下意识地抗拒地抵在他的胸前,隔开两人的接触想要推开他。 他腾出手来将那只想要推开他的拳头移开,然后揽住我的腰,让我更加地贴近他。可惜我们原本是并坐,角度无法统一,他似乎对此不太满意。他的身躯微微一俯,就将我半压在沙发上,随即紧紧地将我这幅柔软的身体拥在怀中。他趁我犹豫之际,慢慢探入我的齿间,缓缓用力。如此热情的双唇让我开始恍恍惚惚,大脑一片空白。我只觉得有闪电击中我的四肢百骸,向上沿着躯干到头顶,向下沿着大腿到双脚,闪电沿着筋脉缠绕我的身体燃烧颤抖,跃至最高,登上无极。 他继续和我的唇舌纠缠下去,辗转吸-吮,夺走了我仅存的神智。我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渐渐被抽走,开始找不到自己呼吸的节奏,急迫地想要从他的缠绵中摆脱出来。他带着忘我的贪恋索吻,与我唇齿相依,流连忘返,口腔中似乎仍有烟草的清香,不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神智去分辨了。 我明明正儿八经来给合作单位送个货,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和前夫在他的办公室偷偷摸摸幽会了,这可不是我能够容忍的事情。你张清将我当成啥玩意儿了,我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想我和儿子,你骗谁呢?每次出门就是杳无音讯,连你儿子都对你这一套反感透了,还好意思在我这儿扮可怜!再说,你说想我,我就得同意你想我?你靠边歇菜吧,哪怕我是一个失婚妇女,那也是行情不差的,想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本姑娘自有现代女性的铮铮铁骨,自尊自爱着咧!你居然还狗胆包天串通你的手下帮你徇私,厚着脸皮来揩我的油。士可杀不可辱,我要不给点颜色你瞧瞧,你不知道温顺的小白兔也是有脾气的! “你给我起来!”张清俨然已经忘乎所以,限制级的戏码越演越烈,我提心吊胆地瞥了瞥防盗门,开始拼命挣扎,生怕有人破门而入,给我定个勾引公职人员的罪名。 “我就不起来!”张清舔着脸皮居然耍起了无赖,双手得寸进尺从我的衣摆里面滑进去,色胆包天在我的腰际摩挲。 他估计算准了我会顾忌面子,在他的办公室不敢轻举妄动,他的阴谋诡计十有八九会得逞。 “哎哟!”张清一声惨叫,脸色发白,手里猴急的动作骤然停顿下来,捂着裆部蜷缩成一团。我趁他全神贯注上下其手之时,弯起膝盖毫不留情地朝他胯下一弓,偷袭他的命门成功。这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得他片甲不留。这下张清晓得我的厉害了吧,看他还有没有胆子来算计我。 我嫌弃地抹了抹嘴唇,挑衅地朝猫在沙发上的张清比了比中指,拉开门扬长而去。沈梓安屏息守在另一扇门前,瞅见我从张清的办公室出来,嫉恨的眼光像淬了毒。 “你……小枫……你给我回来!”张清死到临头了,还在虚张声势,冲着我的背影咬牙切齿。我回过头,向他吐了吐舌头,丢给他一副不屑一顾的眉眼。 等我急急火火找到陈晗潇时,他正带着阿娇在整栋楼里漫无目标地乱转。他看见我一露面,马上心虚地问道,“林姐,你都弄好了?我正准备带熊姐去找你,呵呵!” “阿娇,都布置好了吧,我们可以回去了吗?”我根本不理会陈晗潇的明知故问,直接询问阿娇。 陈晗潇遭到我的冷遇,杵在一旁尴尬不已,不好意思地挠着自己的头皮傻笑。因为阿娇在场,我就给他留三分薄面,不揭穿他和张清狼狈为奸的拙劣表演了。哼,他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公安厅这样严肃庄重的地方,他竟然敢协助他的上司设计并调戏良家妇女。我看他对自己那个没脑子的顶头上司太过愚忠愚孝,真是前途堪忧哇! “小枫,你的嘴巴咋了?怎么肿了?”阿娇到底是过来人,一下子就看出了猫腻,好奇地旁敲侧击,“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几口?该不会发炎吧?” “没事,没事,我刚才不小心撞到墙壁了!”我嘴里支支吾吾应付着,心里恨不得将作恶的张清碎尸万段。 “你说你怎么也不好好走路,哪儿都没撞到,偏偏把个嘴唇弄的红嘟嘟的!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才躲到哪里偷嘴呢?”阿娇状似无意地用手指在我水润的红唇上扒拉了一下,动作轻佻戏谑,搞得我满脸酡红。 我索性懒得搭理她,任她一个人唧唧歪歪发着议论,连拉带拽地将她塞进小货车内,逃也似的回花店了。 乔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对花店不闻不问了,我已经料定他要与我们goodbye了。就在我逐渐习惯没有了他的日子的时候,小梁却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病了,病的不轻,让小梁帮他向我请假。 阿娇怂恿我去探望探望他,我几经踟蹰,决定还是去瞧瞧。毕竟有主仆之谊,我就大度一点,不再计较他的任性不懂事。他突然隐身不说,好不容易冒个泡还撇开我,直接和小梁通音讯,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看在他生病的份上,我就饶了他吧! 江城大学的占地面积较大,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水泥路旁,高大的梧桐树依然直直挺立,树下落了些微黄的枯叶,随风贴地打着旋。正值下课时间,成群的学生骑着车在路上谈笑风生,我像一只无头苍蝇莽莽撞撞地转了一大圈,仍然没有找到计算机学院的位置。 第一百八十六章 探病 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置身在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中间,回望自己曾经大学校园里的青春岁月,竟然有回首已是百年身的恍惚,不知这是否便是未老先衰的表现? 我在偌大的校园胡乱游荡了几遍,实在没法子拦住旁边一位行色匆匆的女生问了路,总算才弄清了大致方向。我经过一座座高大的欧式建筑,终于穿越迷宫一般找到乔羽所在计算机学院。 圆顶的古老建筑在厚重的光影下,隐隐发出青色的光,清脆的铃声穿过树木一层一层的传来,秋天的风吹动高大的松柏,不动声色地沉淀着光芒四射的科学和文化。乔羽所在的宿舍大楼立在喷水池前,泛着别样的淡黄,诉说着岁月的厚重和历史的悠远。 说实话,我还是挺佩服乔羽这个小屁孩的,他真是低调任性的可以,在这个拼爹拼出身的年代,他居然能够对显赫的家庭背景不屑一顾,甘愿用自己的才能和汗水打造自己的将来,确实不同凡响。别的不说,好多大学生经过高考的努力拼搏,一路上披荆斩棘杀入高等学府,就以为船到码头车到站了,整个人就松懈下来,开始把注意力过多地集中在其他方面,并不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更有甚者,虽然自己经济条件并不允许,但因为要博得美人芳心,都要打肿脸充胖子在外面租个房子。不得不说,乔羽是个另类,他的好多做法常常让人匪夷所思。 看来这是一个有头脑、有抱负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想看什么样的风景,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大约也知道自己想要爱什么样的人吧。他确立了自己的方向和目标,就会一直坚持走下去,逐渐让自己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依附在父母的羽翼下,如寄生虫一般苟且偷生。 他那么安静,那么腼腆,却又那么执着,真是一个暖心的男孩子,我发觉自己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个半大小伙子的一笑一颦,而且还满满都是欣赏,嘴角不经意间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根据宿管阿姨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乔羽的宿舍。我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居然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我屏住呼吸镇定片刻,才鼓起勇气敲门。 “请进!”屋内很快传来一句嘶哑的声音,正是我所熟悉的乔羽的嗓音,但比平时干涩了不少。 我小心地推开门,拘谨地朝里面张望。寝室里面很安静,除了乔羽埋头趴在靠门口的电脑桌子上忙乎着,再不见其他的人。他专注地盯着电脑,单薄的背影更显得瘦削虚弱。 他大约是感知到动静却没有听到人说话,于是慢慢侧转身,看到是我感到十分意外和慌乱,竟然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乔羽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脸色尽显苍白,唇上的血色褪尽,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似乎疲倦不堪,唯有他那神采奕奕的眸光很是独特。他只是呆呆地静默着,不说话,有一种病态的完美,刀雕斧刻般的轮廓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薄薄的嘴唇恰到好处地上扬,甚至有点性感。 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那样小心翼翼,羞涩中带着爱意,又带着几分欣喜。 “林姐,你怎么来了?”乔羽似乎受到了惊吓一般,忙不迭地站起身,由于速度过快,袖子扫到电脑旁的水杯,水杯一歪,水洒了出来。 乔羽手忙脚乱地扶起水杯,结果又连带着把桌子上的书本之类噗噗地弄落了一地,他顾此失彼,样子格外滑稽可爱。 “我来吧!”我将手上拎着的东西往椅子上一放,弯腰将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好,心疼地责怪他,“病了就好好休息,你干嘛这么拼命!” “比赛眼看着就要进行了,我有些数据还没有整理好,所以就想再熟悉几遍。”乔羽的鼻子堵得死死的,说话瓮声瓮气,看来病的不轻。 “你喝点水,快到床上躺着!”我怜惜地向他下命令,强迫他在床上躺下来。他的嘴唇都已经皲裂了,唇边一层白色的死皮屑,他要再这么拼命,身体都要垮了。 “好吧,我听林姐的!”乔羽这会儿温顺的像一只贴心的宠物狗,乖乖地爬上床,用左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我下意识地满屋子看看,突然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好像有些不妥,于是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们寝室别的同学呢?” “他们可能都去图书馆了吧!”乔羽见我不肯挨着他就坐,似乎很生气,孩子气地翘起嘴巴,翻了个身脸朝墙壁,用个后背对着我。 我看着这个别扭的,使着小性子的小屁孩,情不自禁地“扑哧”笑了。我搬了把椅子迁就地在他床边坐下来,从我带来的水果中拿出一个山竹伸到他的鼻尖诱惑他,“我答应你了,陪你坐一会儿。喏,你想不想吃?” “嗯,这还差不多!”乔羽像得到心爱礼物的小孩子,一咕噜将身子翻转过来,开心地向我咧唇笑。 “看你的赖皮劲儿,就和阳阳一样幼稚!”我动手给他剥了山竹,用目光示意他张嘴。 乔羽听话地张开干裂的嘴巴,任由我给他喂着莹白细嫩的果肉。他小口小口地抿,细细品味,似乎十分享受,没有半分不自在。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透过窗纱给他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柔光。或者我记错了,应该是阳光直接照在他的脸上,不然,为什么多年以后,我的记忆里,他稚嫩的脸上发散着璀璨的光芒! 不知何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宿舍静得令人窒息,仿佛只剩下我俩清晰的呼吸声,楼房外面的嬉闹声也越来越远。乔羽的眼神一闪一闪的,他不错眼珠地凝视着我,里面充溢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像一张厚厚的网密密地将我笼罩,我一时间竟然恍惚起来。 “我喜欢你!”他的这一句表白说的很轻,但很清晰。似呓语,又像是低喃,带着一往无前的果决。他的嗓音低低,宿舍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一字不漏地灌进我的耳朵。他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我,仿佛催眠一般,令我怔怔地,半晌无法反应。 我的身子一僵,双手禁不住抖动了一下,故作恼怒地白了他一眼,“你竟敢和你林姐开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可爱!” “真的,林姐,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但现在我相信了!”乔羽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一样,从床上霍然坐起,急切地抓住我的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性,集母性的温柔和女孩子的纯真为一体,让人怦然心动!” 乔羽忍不住大着胆子抬起手臂,用食指摩莎着我柔和的下巴,羞涩但又勇气十足。他的手指光滑柔软,从我的下巴直沁透到心底。也许就是他吧,可以守护我一生一世的人。我的内心倏地漫出这种异样的情愫,居然想要沉迷在他虽然青涩但却真诚的笑容里。 他的眉毛在发光,他的眼镜片在发光,他的嘴唇在发光,诱惑着我,鼓励着我,沉迷我的目光,打开我的心扉。 “你想亲吗?我可以让你亲一下!”我鬼使神差一样,突兀地向他发出一个荒诞不经的邀请。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又或者是早在期待着这一刻,许是着了魔,他听话地凑了上来,微微眯着眼,蜻蜓点水似的在我的额头触碰了一下,马上红着脸退开。 他笨拙得避开了我的鼻子,是的,此时此刻,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笑话,欧洲的大鼻子男女,在亲吻时,怎么避免鼻子撞在一起呢? 他再次凑过来的过程应该很长,足够让我想起儿时偷听到的成人笑话,实际上又很短,因为就在一低头的瞬间。许多年后,我还记得,确实看到了光,一道闪光,比那道从窗户偷窥的阳光要明亮一万倍。就在嘴唇与嘴唇触碰的那一瞬间,时间是停止的,闪光照亮了一切。 突然,他的眼镜和我的鼻子碰在了一起,当我们转动脖子,试图调整姿势时,他的镜框和我的鼻子打了架。他羞涩地笑了笑,取下了自己的眼镜。此时,他的眼睛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亮,却一直带着笑意,温暖而柔和。他又用双手轻巧温柔地抬起我的下巴,这样我们就干干净净地面对面了。眼镜让世界变得清晰,却将可以隐藏镜片后的心。 乔羽的初吻,就在眼镜的碰擦与掩饰下结束了,甜甜的,轻巧的,又有些无奈的初吻。以至于多年以后,再也记不起嘴唇上的惊鸿一抹,只记得那个秋日突如其来的闪光,以及万匹神兽在心头呼啸而过的感觉。 我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稚嫩英俊的脸庞,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像个被吓坏了的小猫咪,微微张着嘴巴,不知所措。 我一怔,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脸,我这是走火入魔了吗?我慌慌张张地推开他,而后移开目光,猝然起身。 第一百八十七章 焕发第二春 一切都仿佛是幻觉一般,我和乔羽都安静地沉默着,宿舍里回响着我俩浅浅的呼吸声,可是却出奇的缱绻温馨。 我拘束地杵在乔羽的床前,站立不安,仿佛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窃贼,根本没有勇气再多看他一眼。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了头,居然作出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我也无法描摹自己此刻的心情,有点自责却也并不排斥。 “我走了,你好好养病吧!”我觉得自己现在还是离开此处为好,我必须一个人冷静冷静,试着去看清自己的心。 “嗯。”乔羽将头埋在被子里嗡嗡地应了一声,连耳根都变得赤红,然后窸窸窣窣地起身,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看我,“我送送你吧!” “不了,你休息吧,我认识路!”我不等他下床,就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宿舍门,走了很远心都仍在砰砰乱跳。 我懊恼地捶了捶自己前额,觉得自己简直是鬼迷心窍,明明只是来探个病,却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小屁孩蛊惑了,大约是刚才气氛太好了,或者宿舍的空间太狭小了,容易让人冲动、让人沉沦。 我走的很快,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探头探脑朝四周扫瞄几下,仿佛不小心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害怕有人撵上来,又担心有人窥见我不太矜持的行径而耻笑我。我应该和阿娇这个小妮子一起来的,这样就不会因为把持不住而失态了。我这下简直没睑见人,更别说像以前那样和乔羽淡定自若地相处了。唉,我把自己害死了,乔羽凑上来时,我应该果断地把他推开的,那层模模糊糊的窗户纸一旦捅开,大家难免就会别扭起来。 阿娇这死妮子也是存心的,明明来江城之后每次都和我形影不离,对我的饮食起居关心备至,连我去个wc都要跟踪调查,甚至我身边飞过的公蚊子都不放过,这次偏偏鼓动我单枪匹马行动,起初就不安好心,想方设法为我创造机会呢。 一路上,我各种纠结,忐忑,五味杂陈,仿佛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追悔莫及。乔羽这样高洁伟岸的好男孩,应该有简单纯真的女孩子与他匹配,而不能被我这样经历复杂的半老徐娘所玷污。 “哎哟哟,这是咋回事?”等我回花店时,阿娇促狭地凑上来,像一只嗅觉灵敏的小狗挨着我脖子前后转悠,明知故问,“面若桃花,红唇水润,一会儿功夫,江城的水土就将你滋养得这样鲜艳欲滴了?” “也不像啦?”阿娇装模作样伸长颈项往外探看,用手遮在眼角上方望了望天空,“风还是那么萧瑟,空气也还是那么干燥,照说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奇迹呀?” “你是不是春心萌动,焕发第二春了?”阿娇用肩甲骨撞了撞我的身子,贴近我的耳廓不怀好意地调侃,“偷嘴了吧!” “你这个死丫头!”我一惊,慌忙捂住她的大嘴巴,做贼心虚地朝小梁那边瞧了一眼,“你小声点,别闹得人尽皆知的!” “哼!”阿娇耸了耸鼻子,诡异地窃笑,那神情俨然在说,“小样,被我猜中了吧!” “你老实告诉我,发展到哪一步了?”阿娇居然不依不饶,就像军统特务一般步步紧跟盯着我,似乎不弄到第一手资料决不罢休。 我真要佩服她的没心没肺,她和萧哥正在闹矛盾呢,正在闹两地分居呢,她也不担心风流倜傥的萧哥被别人抢走,也不想想如何修补与萧哥婚姻中的裂痕,满门子心思全耗在我身上了,难道她真的不打算和萧哥携手相伴老了一起看夕阳了? “你别瞎猜,没影儿的事情!”我这次不想对她坦白从宽,想选择对她撒个小小的谎,“你别把目光盯住我不放,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阿娇对我把矛头指向她颇为不满,眉宇之间倏地笼上一层阴霾,“说你呢,你扯我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嘛?” 我不是有意去戳阿娇的痛处的,一是我不想她把我和乔羽捆绑在一起,那个真诚的孩子,值得更好的,不应该和我这样的残枝败柳搅合在一起;二则,我并不想看到阿娇和萧哥走到决裂的地步,我作为一个失婚女人,深刻体会到其中的艰辛和困顿,我不希望阿娇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她和萧哥的结合是以感情为基础的,不像我和张清是仓促间的凑合,他们可以共同想办法解决生活中的小摩擦,他们的爱情应该有更完美的结局。 “阿娇,哪天我们去江城医院找个有名的妇产科医生瞧瞧,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反常态地严肃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这件事情迫在眉睫,拖延不得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阿娇不孕,总要弄清楚才行,这样他们才好对症下药,等她和萧哥有了孩子,也许她传统的婆婆对她就不会那么苛责了。有时候孩子是一个家庭中不可或缺的调和剂,有了孩子的欢声笑语,大人之间的那点小罅隙往往都可以一笔带过。 “到时候再说吧。”阿娇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但也没有作出激烈的反对,我揣度着她还是很舍不得萧哥的,有积极补救的意思,平时只不过嘴硬罢了。 我下午正准备去幼儿园接阳阳时,收到张清的短信,说他好长时间没有看见阳阳了,颇为想念儿子,就趁今儿有时间顺便接回家了,让我直接去他家里接儿子,否则就让阳阳和他一起过一夜。 自从张清那天在办公室冒犯了我之后,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理睬他了。他的电话不接,短信直接删除,看见他的人影子在阳阳的学校门口一晃我立马就躲开。既然决定分开,就必须远离,如果我玩若即若离那一套,人品就有问题了。反正他也忙得够呛,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纠缠我,这段时间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这才没消停几天,他又大脑抽风跳出来搞事,在我和阳阳的世界里转来转去,存心不让我过安生日子。我们明明离婚时,协议的好好的,他想看儿子可以,但必须经过我的同意,而且不能影响儿子正常的生活。他今天不仅先斩后奏私自接走儿子,甚至还公然发短信威胁我,还有没有王法? 难道他偷偷摸摸接走阳阳,是想挟儿子以令儿子他妈妈吗?亏他堂堂的人民警察想得出来!我颇不耐烦地拿起电话拨过去,居然被挂断了,我简直要炸毛了。他这是吃准了我,我最讨厌谁拿孩子当撒手锏了。 也好,我去会会他,有些事情再给他重申一遍也好:不要时不时冒出来刷存在感,别来打搅我和阳阳平静无波的生活!人最怕的是深交后的陌生,认真后的痛苦,温柔后的冷漠,无一例外,这些他当年统统都加诸在我的身上,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再被他偶尔流露的些许温情假象所迷惑了。 我现在想起来当时被他轻薄的情景有些后悔,我不该被他那点厚脸皮的轻浮行为吓跑的,我应该云淡风轻地告诉他的爱慕者沈梓安,我和她们队长离婚了,她可以敲锣打鼓去追求他,不要再把我当成假想敌了;我还忘记了问张清,他啥时候把房子腾出来给我和阳阳。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他既然承诺了,怎么不拿出一点实际行动出来。咱也不是贪图他的财产,阿娇来了好几天,阳阳非要和我、阿娇挤一块,还是有些不方便。如果我和阳阳搬进张清的房子里住几天,再来两个阿娇也不嫌拥挤。 “阿娇,你和我一起去个地方!”这次我不会犯迷糊了,再傻乎乎地自投罗网了。 我得找一个忠心护驾的,有阿娇这个第三者在场,量他张清再也不敢造次了,上次是他钻了我大意轻敌的空子。 “去哪?你又心疼那块小鲜肉了?要去你自己去私会,我可不想去当电灯泡!”这小妮子成天都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这样猥琐不堪的人嘛,她就不能把我想的崇高一点? “我去会会张清,你去不去?”我向她抛出一个巨大的诱饵,我就不相信她不动心。 “去,当然去,怎么不去?” 阿娇果然上钩,大义凛然地将头发一甩,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女侠形象。她早就想当着张清的面将他这个负心汉骂个狗血淋头了,多年来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她一向护犊子,总是义无反顾站在我的角度上剖析问题,认为张清当初诱骗了我,进而又辜负了我,耽误了我,总之该千刀万剐。我却不能苟同她的意见,我也不是一个智障儿童,当年与张清匆促结合,虽然带有盲目赌气的成分,但我至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至少对张清是抱有期待的,不能一味地将责任推到他一个人身上。他并没有欺骗我,只是也并没有爱上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我,对我不够用心罢了。试想,谁又会对自己并不稀罕的东西用心用情呢,他对我漠不关心也不足为怪吧!当年是我高估了自己,又起了贪心,妄图得到他的爱和真心,所以才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如果我能一直守住自己的心,也无动于衷地与他将就,就不会那样受伤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张清真的足够渣,我也没有必要闹得鸡飞狗跳,优雅地转身就行了。时光浓淡相宜,人心远近相安,有些感情不能强求,所以我一直拦着她,不让她轻举妄动,更别提什么为我出头。这么多年来,她替我憋着一肚子怨气,估计已经忍成内伤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陪我吃顿饭吧 阿娇陪我风风火火杀到张清家时,张清并不在家,只有阳阳在喜不自禁地掰弄着他的机器人,各式各样的零件扔了一地,心焦的脑门子都出了一层薄汗。周阿姨笑容满面地一边给他善后,一边心疼地拿着毛巾给他擦拭。 “阿姨,我来接阳阳回家!”周阿姨给我开门后,我还是客客气气地叫了她一声,我心里无论有多大的疙瘩,都不能任性地把气撒在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身上。 “小枫来了,快进来!”周阿姨热情异常,见到我笑得合不拢嘴角,似乎对我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妈妈——”阳阳听到我的声音,欢快地叫了一声,舍不得丢下自己手中的那些心爱的玩意儿,只是象征性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拿着玩具朝阿娇挥挥手,“娇娇阿姨,你和我妈妈快坐吧,我把机器人重新安装好了就来陪你们!” “阳阳,你个小叛徒,你怎么能不经过妈妈的同意就到这儿来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训斥,阿娇已经代替我行使权力,半真半假地找阳阳兴师问罪了,“你这样悄悄地跟别人走掉,难道不知道妈妈会着急吗?” “我不是偷偷摸摸走的呀,爸爸说给我妈妈打电话了。”阳阳一脸天真无邪,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而内疚不已,“再说,我是和我爸爸走的,有什么不对吗?我很久没有见到我爸爸了,我很想他!” 阳阳的小嘴巴张口就来,理由还一套一套的,一时间让阿娇哑口无言,找不到恰当的话来反驳他。 这个立场不坚定的小呆瓜,前几天还在赌咒发誓不会再理他老爸,这会儿就叛变投诚了,乖乖地向他老爸缴械了。他被他的爸爸利用了还不自知,还在为他老谋深算的爸爸辩护,压根就不会想到他老爸的阴谋诡计,分明心甘情愿做了张清的小尾巴。 “阳阳,我们回家吧。”既然张清不在,我也没有逗留的必要了,弯腰就开始收拾阳阳的书包。 有些话早一天迟一天说没多少妨碍,再说今天也没有说话的好契机,以后再另找机会向他挑明我的底线吧。 “妈妈,你别动我的东西,我的机器人装不上了,你能不能不要在旁边捣乱!”阳阳急得满头大汗,屁股都没有抬一下,更别说随我起身出门了。 “怎么啦!”阿娇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 阳阳瘪了瘪嘴,愁眉苦脸地说,“我就是想看看这个机器人里面装的是些啥东西,所以就把它们拆了,可是……” 阳阳无可奈何地向阿娇展示着那些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部件,满脸沮丧。 “阳阳别急,阿姨和你一起拼拼看,说不定就会恢复原样了!”阿娇兴致勃勃地一屁-股坐下来,和阳阳头挨着头,饶有兴趣地去研究那些机器人的构造去了。 他们两个把我撇在一边,直接把我当空气忽略掉了。我没好气地摇摇头,实在是拿这对活宝没有办法。他俩以为自己是谁呀,是神笔马良吗?要什么就可以凭空画出一件东西来?阳阳手中的机器人一看就价值不菲,制作程序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复杂精妙,岂是他们一个黄口小儿、一个头脑时常发热短路的文科生可以搞定的! 纵然造价不菲又能怎么样呢,只能当一堆破铜烂铁搁着了。谁叫我们阳阳富有质疑和探究的精神呢,他必须承担自己大胆动手的后果!看他老爸回来如何收拾他,叫他瞎折腾。 我暂时也还不想打击他们,姑且再挫挫这两个不信邪的家伙的锐气吧,这样阳阳才会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坏就再也无法还原,免得他成天惦记着“打破一个旧世界,然后再创造一个新世界”,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我任由他们两个傻白甜在那里汗流浃背地捣鼓破败不堪的机器人,慢慢踱到客厅陪周阿姨说话。 “小枫,你先喝点茶!”周阿姨递给我一杯柠檬茶,上面还漂浮着三颗不大不小的红枣,“我记得你以前爱喝,不知道现在习惯变了没有?” “我很喜欢,谢谢你,阿姨!”我细细地抿了一口,一股熨帖的暖意袭遍我的五脏六肺,很是舒服。 真是难为这位有心的阿姨,我几年前的嗜好,她老人家居然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说不感动,那是假话。我蓦然想起在s城的时候,我和眼前这位可亲的老人一起做韭菜盒子、一起做韩国泡菜的往事。她总是纵容着我心血来潮地做那些幼稚可爱的事情,毫无怨言地陪伴着我度过了许多寂寞难捱的时光。我回忆到这些,眼角倏地泛酸,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这都是清子叫我准备的,柠檬和枣子还是他去超市买的咧。我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可不敢瞎转悠。他说,总有一天你会来这儿陪我这个老婆子,来喝我泡的茶!” 周阿姨三言两语之间,不动声色地就将话题扯到张清身上,想着法子为他当说客。看来哪里都有套路哇,连起码的怀旧都成了奢侈的念想,张清他都要见缝插针安排个人来游说我。 “阿姨,难为你了,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背井离乡来江城照顾阳阳他爸!”我这句感激的话是由衷不掺假的,这样年纪的老人大都呆在家里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周阿姨却还要因为张清背井离乡。 “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清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不放心!”周阿姨对我的客套话似乎十分受用,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小枫,要是你能在他身边照看着,我和清子他妈妈也就放心了。” “噢噢……”我不自然讪笑两句,对周阿姨的这番话未置可否。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位慈祥的老人失望,但是实在又无法给她老人家什么承诺。 我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周阿姨说到张清,大约他曾是联系我和周阿姨的纽带吧。说到张清也就罢了,我还俨然以张清的什么人自居,滑稽可笑地向她老人家表达什么由衷的感激之情。我想她一定是误解我的意思了,这叫我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哎哟,我的汤!”周阿姨骤然起身,惊惊惶惶地朝厨房里颠颠地跑,也不需要巴巴地听我的回答了,避免了我无言以对的尴尬。 “您慢点!”我在后面疾步跟过去,望着周阿姨伛偻的背影担忧地说,“汤熬坏了就算了!小心摔跤了!” 什么宝贝的汤汤水水都没有人重要,周阿姨一把年纪,要是把腰腿跑折了,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幸好幸好!”周阿姨揭开瓦罐,双掌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小枫,你尝尝,这汤味道怎么样?”周阿姨用汤勺舀了一勺汤放在碗里,用汤匙搅拌几下,颤颤微微递到我的手中,“你也有好几年没有尝我的手艺了,快看我退步了没有?” 我不好意思拒绝,急忙接过碗,就着汤匙啜饮一口,汤味醇厚,适口益饮,汁液明透,仍有余香。周阿姨堆着满脸褶子,期待地望着我,我夸张地又喝了一大口,翘起了大拇指,“嗯,还是当年那个味道,您这水平不是盖的!” “好喝就好!这是清子接阳阳回来时吩咐我熬的当归红枣乌鸡汤,补气益血,对女人好!”周阿姨得到我的夸奖,高兴得眉开眼笑,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我的脸庞,心疼地说,“你看你的脸都尖了,还是那么瘦!” 我一听周阿姨说这话,一口汤卡在嗓眼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合着什么都和张清挂上了勾,我这不是自动钻进了他给我下的套吗?他先是给我的儿子下了蛊,让我的儿子屁颠屁颠地听他摆布,进而又想借助儿子来操纵我。 切,真是好算计,我有些欲哭无泪。他这是何苦来呢?如果放弃,请彻底。他当初因为他的前姨妹、他的好学妹一次又一次放弃我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没有转圜之地了。 我的喉咙蓦然像被什么堵住了,感觉浑身不舒服起来,突然就没有兴趣在这个屋子里继续待下去了,我承认自己有时候比较情绪化,许多事情并没有真正放下,禁不起一再刺激。但我和张清已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何必还要纠缠呢?我这番话说给周阿姨听,她老人家也未必理解。 “阿姨,我们走了!”我心随意动,抬脚就要告辞,我如果还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恐怕会失态。 “小枫,你们就和阳阳在这儿吃晚饭吧!”周阿姨苍老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祈求,“清子他今晚有事,不会回来吃饭!” “这……”我明白周阿姨的意思,她的弦外之音就是说我可以避免与张清同桌举著的尴尬,但我还是有些举棋不定,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放宽尺度。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陪我吃顿饭吧!这屋子空空荡荡的,我一个人怪害怕的!”周阿姨缓缓地伸出手,带着淡淡的恳求,抓住我的手臂。 我望着面前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腿上像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欢迎来作客 “妈妈,好香啦!你在偷吃什么?”阳阳明明刚才都在和阿娇掰弄机器人,这会儿从厨房门外探进来个小脑袋,耸着鼻子好奇地说道,“周奶奶,我也要吃!” “阳阳别着急,你喜欢吃的东西也有!”周阿姨慈眉善目,看到阳阳的一脸馋相不仅不嫌弃,反而乐得眼角缝隙里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你爸爸呀,他早就交代周奶奶了!周奶奶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菜,有红烧牛肉、肉末蒸蛋、酸辣土豆丝、基围虾……” 阳阳只听周奶奶这么泛泛地介绍一遍都已经垂涎欲滴了,他死劲吞咽着口水,抱着我的小腿撒娇,“妈妈,我们今天就在爸爸家里吃晚饭吧,我想吃周奶奶做的菜!” 看他那个呆萌傻样,好像在我们家受了虐待,饿了他肚子似的,要是让他外公看见,指不定有多伤心。喂不熟的小白眼狼,你对他再好,他总是记挂着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爸,血缘这个东西真是奇怪的很,它硬是能够将原本素不相识的亲人穿越茫茫人海牵扯到一块,而且还能够瞬间自然契合起来,感情上不存在什么不可沟通的隔膜。 就说阳阳吧,从呱呱坠地起就是我老爸一手抚养长大,他张清平白捡一个乖巧机灵的现成儿子,结果阳阳不仅不排斥他,还越来越黏糊他,简直是叫我这个做妈的气得咬碎银牙。 我原本是打算来和张清重申离婚协议上的有关条例的,寻隐者不遇之后就想领着阳阳打道回府了,可他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叭儿狗,哀哀怜怜这么一闹,我的心肠又硬不起来了。他和他那个腹黑的老爸一个德行,都拿捏住了我心软的弱点,可劲儿扑腾。 “小枫,我看这个主意也不错,我们今天就在这儿吃吧!”阿娇不声不响也从斜刺里杀出来,喧宾夺主替我做了决定,“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传说中英武神明的张大队长了,说不定等一下运气好,偏巧让我遇上咧!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和他探讨探讨咧!” 阿娇嘴角抽搐,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冷笑。她估计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要和张清面对面过几招心里才会舒服。早知如此,那天给张清他们单位送货时,我就应该让她陪我去会会张清的,虽然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但至少让她出口恶气也爽。 她现在正处于郁闷愤激阶段,看到所有的渣男都不顺眼,急需找一个出气筒去去晦气,严格审核下来,张清算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她总得找个借口骂骂咧咧几句,即使不如揍人那般畅快,但至少也发泄了一番。 “好不好嘛,妈妈?”阳阳看到有他的娇娇阿姨与他站在同一个阵营,底气也充足了不少,手上的力度越发大了起来,肉呼呼的胳膊把我摇晃的东倒西歪。 “好了,好了,就在这儿吃晚饭!”我犯不着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和他斤斤计较,再说我们一行好几个人,量他张清回来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他回不回来吃饭还是一个未知数。 “耶,妈妈万岁!”阳阳高兴得一蹦三丈高,肉麻地在我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阳阳——”阿娇在旁边拖腔拖调地叫了一声,侧着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娇娇阿姨的呢?我刚才可是全力支持你哟!” 阳阳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踮起脚,也在阿娇的脸蛋上讨好地撮了一下。阿娇也是一个争风吃醋的角儿,半点亏都不肯吃;阳阳呢,在他娇娇阿姨面前,就是个典型的马屁精,把他的娇娇阿姨哄得不识东南西北风。 话说回来,这孩子高兴的过了一点吧,也不知道掩饰一下,能在他爸爸家里吃顿饭就让他欣喜若狂到这个地步吗?那我以前对他的关爱不是付诸东流了,这叫我这个做妈的情何以堪?我发觉自己居然有些吃张清的干醋了,就像我辛辛苦苦种了一个胡萝卜,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挖走了,失落的不得了。 “你的机器人呢?修好了没有?”我为了防止自己一味地沉浸在这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中,佯装去查看阳阳捣鼓了半天的机器人。 “妈妈……”阳阳垂头丧气地朝那堆破铜烂铁努了努嘴,心虚地朝他娇娇阿姨的身后躲闪。 阿娇笑着一把将他拽出来,拍了拍他的后背,“阳阳,失败就是成功的妈妈,咱不用气馁!下回再拆一次,说不定就可以重新安装到位了!你爸有的是钱,让他给你多买几个,多试验几次就行了!男孩子嘛,就是要有点调皮劲儿,有点创新精神!” 听听,这阿娇都给我儿子灌输的是些什么奇葩观念,还多买几个来破坏、来创新,那昂贵的机器人就是几根廉价的萝卜小菜,可以信手拈来,又可以肆意地毁掉?照她这么无厘头地教育下去,那是要把我儿子培养成一个挥霍无度的二世祖了,那我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了,直接撞墙算了。 “嗯,娇娇阿姨说的我爱听!”阳阳年幼无知,居然把逗弄他的娇娇阿姨引以为知音。 “阿娇,你少把我儿子往邪路上引,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我作势揪了一下阿娇的脸蛋,她捂着脸故意哇哇乱叫,制造恐怖气氛,“阳阳,快救命啦!你那心狠手辣的妈妈要杀人啦!” “stop!”阳阳的右手食指抵住左掌心,小脸急得通红,“妈妈,你饶了娇娇阿姨,她知错了!” 这个吃里扒外的傻儿子,我怎么舍得当真去揪他亲亲的阿娇阿姨,看把他担心的不要不要,这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该不是当初在医院里把孩子抱错了吧?我有空得带他去好好验一下DNA! “阳阳,来吃饭了!”周阿姨虽然已经年迈,但手脚利落不输当年,在我们笑闹之间就把晚餐准备妥当了。她一边微笑着唤我们,一边感慨万千,“还是阳阳来了好哇,屋子里人气都旺一些!” 阳阳像一只能吃的小老虎,牛肉、虾子、薯条,敞开肚皮吃得满嘴冒油,时不时给周阿姨夹一筷子肉,给阿娇夹点鱼,给我舀一勺子汤,忙得不亦乐乎。他吃到尽兴处,眉飞色舞地夸赞着周阿姨的手艺,逗得周阿姨笑得脸上褶子乱颤,直叫他是“小开心果”! 如果不是我摆出女王的威严镇住他,他兴奋得恨不得爬到屋顶去做个窝。周阿姨宠溺着他、纵容着他,偶尔抽出桌上的纸巾拭一拭眼角的泪花。 我们正吃得一团祥和的时候,门口却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我的呼吸一窒,浑身的肌肉莫名地一紧,该不是张清突然袭击杀回马枪吧? “爸爸——”阳阳夸大其词地大叫一声,哧溜一下从凳子上滑下来,像颗炮-弹欢蹦乱跳地扑向张清。 果不其然,真是天不遂人愿,怕什么来什么,大门口如来自星星的都敏俊叫兽一般突然现身的,正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张清。他的大檐帽拿在手上,发丝微微有些凌乱,五官硬朗,一身合体的警察制-服使他显得更加高大修长,眉宇之间有些许倦意,漆黑如墨的眼睛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阳阳这孩子总喜欢搞出大惊小怪那一套,他爸爸回来了就回来了嘛,又不是个稀罕的天外飞客,难道我们在座的有谁不认识他? 张清弯下腰一把抱住阳阳,高高地举起来晃了几晃,然后绅士地朝阿娇颔首微笑,神色从容而淡定,“阿娇,欢迎你来家里作客!” 阿娇似笑非笑地呵呵两声,扬起唇角冷冷地嘲讽,“张大队长,我们有这么熟吗?” “小枫,今天家里来客人,你也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早点回来。”张清仿佛对阿娇的冷嘲恍若未闻,用自己宽厚的额头和阳阳触了触,然后将他轻轻放在地上,一汪深潭似的眼眸如冬日的阳光般温暖和煦,他状似亲昵地看着我,“你看这男主人不在家,对客人多不礼貌!” 张清的一番话说得厚颜无耻,我在心里笑得肠子都要抽筋了,但我面子上半点都没有表露出来。我只是不着痕迹地别过脸,感觉到那双黑眸依然盯着我,强烈的压迫力令我如坐针毡。我心烦意乱地抽了一张餐巾纸,手上嘴上胡乱擦了一通,借以遮掩心中的波澜。 看他说的煞有其事,好像谁和他是一家人一样,好像他真的只是恰好在他家与我们偶然邂逅一样,我敢百分之百地断定,周阿姨不遗余力留我们吃晚饭,是他煞费苦心的安排。我又不是一个弱智妇女,其实开始就识破了当中的猫腻,只不过不忍心让阳阳失望,不忍心拂了周阿姨的好意,再加上阿娇的撺掇,才半推半就答应在此就餐,正好就落入了他精心撒开的网中央。 张清淡定自若地说完之后,抬手松了松领口的领结,将公文包搁在玄关的矮柜上,弯下腰准备换鞋。阳阳见状,立马心领神会从地上举起他的拖鞋,奴性十足地递到他的脚下,讨好地说,“爸爸,给你!” 张清狭长的眸子里满含柔情地望着阳阳,他的目光如影随形,追随着可爱活泼的儿子,眼神里有深深的欣慰,有浓浓的疼爱。他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阳阳的小脑袋,“快去和妈妈她们一起吃饭吧,多吃一点,爸爸自己来!” 第一百九十章 爸爸给你夹菜 “清子回来了,还没有吃饭吧?”周阿姨佯装意外,忙不迭地站起身去给张清盛饭,“我也不知道你会回来吃饭,也没准备你喜欢吃的菜!” 周阿姨一脸歉疚,似乎犯了多大的错似的。张清拎着公文包进了卧室,换了便装出来,从善如流地在我的边上就座,慢慢喝了一口汤,“没关系,我没那么多讲究,吃什么都可以!” 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配合的还挺默契的。周阿姨要是不知道张清饭点会赶回来,那她精心准备红烧狮子头干嘛?红而发亮、味浓汁厚,做起来工序繁多复杂,难道周阿姨是能够先知先觉,有备无患?或者是特意为我和阳阳秘制的,打死我都懒得相信,韭菜盒子和红烧狮子头明明是张清的最爱! 张清首先夹了个鱼眼珠子放在我碗里,然后才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开饭之前给我夹一筷子菜,这个动作他仿佛私下里演练了无数次,做起来自然娴熟,毫无违和感。我盯着碗中那个碍眼的鱼眼珠子,简直哭笑不得,谁稀罕他讨好卖乖了?我的确是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嗜好,特别喜欢吃鱼眼珠子,地球人都知道,可我长胳膊长腿的,想吃哪碗菜够不着,要他在这里黄鼠狼给鸡拜年别有居心。 我极不耐烦地将鱼眼珠子拨了几拨,生硬地将它冷落在一旁,仿佛它是青面獠牙的吸血鬼,我一旦沾染就会万劫不复。阿娇在餐桌底下悄悄地碰了碰我的腿,斜着眼睛朝我意味深长地抽了抽嘴角。 “爸爸,你吃这个,周奶奶做的特别好吃!”阳阳脱了鞋站在椅子上,左手撑着餐桌,用汤匙舀了一牛肉战战兢兢放在张清嘴里,眼睛瞪得圆溜溜地望着他,“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嗯,阳阳说的对!”张清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情不自禁放下筷子,宠溺地摸了摸阳阳的脑袋,“阳阳快吃,还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夹菜。” “爸爸,我吃饱了,我给你剥虾子吧!”阳阳不由分说从盘子里徒手抓了一只基围虾,放在自己碗里摆开架势,埋头专心致志地剥起来。 虾子虽然被煮熟了,可是仍然十分调皮,并不心甘情愿听从阳阳的摆布。阳阳把只虾子抓在手中折腾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去了壳,沾了点醋,殷勤备至地塞到张清嘴里。 在阳阳剥虾子的整个过程中,张清耐性十足地等待着,不错眼珠子地注视着他的儿子的一举一动,就像贪婪的商人觊觎着稀世珍宝。就算阳阳用他那双黏糊糊的小手将虾子塞进他嘴里的时候,他也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嫌弃,反而享受地眯着眼,吃得有滋有味。 “阳阳,爸爸也给你剥一个!”张清立马亲自动手,拣了一个大大的虾子,仔仔细细剥干净了,依葫芦画瓢学阳阳的做法沾了点醋,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儿子红嘟嘟的小嘴巴中。阳阳作势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嘴里含混不清地拍着张清的马屁,“爸爸的手真巧,剥的虾子就是好吃!” 看这马屁拍的有多露骨,谁剥的虾子不是一个味道,难道他老爸还是千手观音,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将那虾子的味道整变了不成? 张清闻言,越发高兴得忘乎所以,眉眼生动地上扬着,顺手抽了纸巾给阳阳擦手擦嘴。这对父子旁若无人地互动着,将我们旁边的一干人等直接当成空气,撇了个一干二净。 我心里气结淤堵得不要不要,故意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高了嗓门拖长了尾音,“阳阳,我难道没有教过你,要食不言寝不语吗?”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股无名之火在心中汹涌澎湃,大概是在吃张清父子的干醋,心里极端不平衡,所以才故意找茬,存心给他们父子添堵吧? “妈妈,不要生气哟,生气长皱纹啰!”阳阳是个小机灵,不愧是在我的麾下混了几年的小屁孩,已经将我的脾气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我的鼻子一出气,他就摸清了我肚子里揣着的小九九,躲在张清的怀里朝我挤眉弄眼。 他仗着有他老爸撑腰,大着胆子将油乎乎的小嘴凑过来,使劲往我脸跟前贴。我伸出手指将他的小嘴别开,皱着眉假愠,“去洗一洗,小花猫!” “阳阳,爸爸带你去洗手!”张清就像一只随时待命的军犬,我的话音刚落,他就乖乖地牵着阳阳,端端直直往盥洗室的方向走。阳阳一边蹦蹦跳跳地围着他的老爸撒欢儿,还一边没脸没皮地朝我抛着飞吻,嬉皮得像一只恃宠而骄的波斯猫。 见到此番光景,我实在是头疼不已,觉得今晚同意让阳阳留在这儿吃饭基本上是个大大的失策。这小家伙有他老爸做坚强的后盾,活泼有余,严肃不足,总是拽得二五八万。因为在张清家里,我又放不开手脚大发-淫-威,不知不觉在阳阳心目中的威信降低了不少,只怕将来越来越不好管束他了。 “训练有素哇!”阿娇隔着餐桌向我眨了眨眼,嘴角挂着戏谑的挖苦,“看来张大队长腹黑心机重,你与他相比绝不在一个段位,你就等着缴械投降吧!” 这是什么闺中密友哇,她不想着为你出谋划策扭转局面,却还唧唧歪歪说着风凉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尽给你扯后腿!她的立场呢?她那不畏强权的气概呢?整个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货色! 她说好要来为我打抱不平、报仇雪恨,到现在也没有把她的几把刷子亮出来,还好意思在这里嚼着腮帮子说话不腰疼!她就不能把当年的飒爽英姿拿出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跳将出来质问张清几句,甚至扇他几耳光!她光顾着享受美味佳肴了,哪里还有心思为我两肋插刀,她这典型的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算啦,我也只是快活快活嘴,谁要她来充当事后诸葛亮,搞什么后发制人的戏码。当年孰是孰非,早已无从说起,我从s城离开时,张清没来得及挽留,我也固执地没有回头,如此余生各自安好。谁也说不清是谁不好,真的只是时间不凑巧。 事隔经年,时间渐渐消磨掉了你的热情,你便会发现,那些曾令你歇斯底里去执着的人,现在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以后我们还会遇见更好的人,只是没了当初的奋不顾身而已。我们再也不会因为某个人,在清冷的月光下呆坐一夜,也不会在拥挤的人群中哭着笑、笑着哭了。 我会找一个不太好也不太坏的男人,不深不浅地放在心里,不卑不亢地惦记着,把不浓不烈的诗情画意,融进不咸不淡的菜米油盐,日子才会细水长流,历久弥新。 阳阳和张清叽哩哇啦洗手的时间,我和阿娇就齐齐地放了碗筷,不管是不是吃饱喝足了,总之和张清一起同桌共席还是十分别扭。 “你俩怎么就不吃了?食物不合胃口吗?”张清给阳阳洗涮干净出来,见我和阿娇百无聊赖坐在客厅看电视,似乎感到分外不解。 “周阿姨做的东西很好吃,我们已经吃好了!”阿娇完全没有与张清翻脸的意思,还在顾全大局假意客套着,我下次要是再相信了她的信口胡诌,我把林字左右颠倒过来写。 “阳阳,你刚才不是说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去收拾自己的书包,咱们该回家了!”我拿说一套做一套的阿娇没辙,把三岁的阳阳还是有办法滴,立即毫不客气地朝他下手。 “妈妈,我今天能不能在爸爸家里睡一夜?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爸爸给我讲故事了!”不出所料,阳阳得寸进尺又开始向我讲条件了。 “不行!我们必须回去!”我眉头一拧,面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去背自己的书包,“立刻!马上!” 阳阳先是被张清接回家,然后留下来吃饭,接着他又耍赖要在这里过夜,一步一步就被张清不着痕迹地收买了。张清步步为营,潜移默化地攥住了我儿子的心,我再不奋起抵制,我的一亩三分地就被他吞噬干净了。 “妈妈,就住一晚也不行吗?”阳阳的小嘴瘪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带着哭腔哀求我,“我真的很想爸爸?” “你真的想在这里住?”我的目光温柔如水,探询地再次征求他的意见。 “嗯。”阳阳弱弱地点了一下头,手指不安地在小腹处绞来绞去。 “那好吧,你今晚就住这儿!”我的心一硬,倏地站起来,拉起阿娇就要出门,“妈妈和娇娇阿姨回去了。”我也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不能傻傻地被他们父子拿捏住,每次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哇——”阳阳倏地甩开张清的手,扑倒在沙发上呜呜地大哭起来,瘦小的肩膀不停地耸动,“我就知道妈妈不喜欢我了,因为我成了一个丑八怪!我们班上的小朋友都笑话我,说我下巴上面一条痕迹,天生是个倒霉的相。” 我绕过去疼惜地将阳阳搂在怀里,心脏骤然像被钝刀划过,痛得颤抖不已,“儿子,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告诉妈妈,是谁对你说的这种话?” 第一百九十一章 需要男人滋润 “阳阳,是谁说的?”张清的脸色冷峻,黑得像锅底,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显得有些可怕。 阳阳-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爸爸瞬间的情绪变化,只是将头埋在我的怀里,低垂着视线,任由眼泪在脸颊上流淌,长长的睫毛已经完全被泪水打湿,我想那滑进他嘴里的泪水一定都是咸咸涩涩的味道。我的眼眶骤然变红,但我毅力忍耐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我抬眸看了看张清,微微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这样喜怒无常会吓着阳阳。我矮身蹲在地上,将阳阳揽在我的怀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用湿巾小心地给他拭泪,“阳阳乖,我们不哭了,妈妈同意你在这里睡了!” 阳阳很快破涕而笑,泪眼婆娑地问我,“真的吗?” “嗯,妈妈说话算数!”我把他抱到沙发上坐好,满口答应他。 既然在他爸爸这里睡觉能让儿子如此开心,我又何苦故意与他为难呢?就算是他抓住我的弱点拿捏我又怎么样呢?我终究舍不得惹他流泪哭泣。医生曾反复告诫过我们,以后要尽量让阳阳少流眼泪,这对他受伤的眼睛有害无益,我就不拿自己儿子的身体健康开玩笑了。 “妈妈,你真好!”阳阳依偎在我的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的胸前磨蹭。他到底是个孩子,很容易满足,哭起来也快,笑起来也快,没心没肺的。 “羞羞羞!又哭又笑,小狗撒尿!”阿娇刮着阳阳高挺的小鼻子,善意地逗弄他。 阳阳扑闪着乌黑闪亮的大眼睛,难为情地捂着脸,窝在我的怀里扭来扭去地撒娇,“娇娇阿姨,你不准笑阳阳嘛!” 这小鬼刚才耍起赖来不管不顾,这会儿倒想起来维护自己的面子工程了。他也不想想,自从他赤-裸-裸地从我的肚子里呱呱坠地那天起,他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和里子都被我一览无余了。迄今为止,他在我面前充其量是个透明娃娃,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阳阳,那等周奶奶收拾好了碗筷,就去给你铺床,你先和妈妈他们玩一会儿!”周阿姨手脚麻利地擦着餐桌,笑眯眯地对阳阳说。 阳阳能够留下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周奶奶了。她看着这一切,那额上饱经风霜的皱纹似乎在这一瞬间舒展开了,脸上始终洋溢着可亲的笑容,一双眼睛早就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苍老的嘴角露出一丝慈祥。表面上看起来,周阿姨和张清仅仅是简单的主仆之情,但张清从小由周阿姨照看长大,不是母子胜似母子,她老人家是乐见其成,很希望张清早日寻到归宿的。 “阿姨,您把东西指给我,我来整理房间吧。”我和阿娇纯属不速之客,杀了周阿姨一个措手不及,她刚才侍候我们一大群人吃饭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哪能再让她老人家马不停蹄地操劳。 上次我和阳阳已经在这里滞留过一次,多少对这儿有些驾轻就熟了,拾掇起来也不会太抓瞎。我现在颇为踌躇的就是我和阿娇的去留问题,阳阳理所当然可以在他爸爸这里为所欲为,我和阿娇留下来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张清听了我的话,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眉角眼梢都是温情和蜜意。他窥视我的眼神迅速热烈起来,仿佛有不可抑制的欢喜、激动。他喜上眉梢,俨然一家之主似的吩咐我,“你们和阳阳就在我的卧室睡吧,你就把客房整理一下,等一下我来睡客房。” “我要先走,咱留在这里像什么话呀?”阿娇没等张清的话音落下来,就急于撇清一般连连摆手,继而挨挨挤挤贴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反正前夫也是夫,你这干涸已久的失婚妇女也急需男人滋润一下了,今晚可以打着陪儿子的旗号撩拨撩拨某些人,正好可以试一试你这半老徐娘的魅力,我不会笑话你哟!” 阿娇说完,还饶有兴味地向我挤挤眼睛,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切,这个死妮子,典型是一株没有立场的墙头草!乔羽含羞带怯对我伸出一点点橄榄枝,她在后面跳起脚地摇旗呐喊,只差直接对我喊“冲”了;张清这个前夫高调地对我虎视眈眈,结果她也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恨不得提起一脚将我踹进张清的老虎洞里。她三心二意,脚踏几条船,到底搞清楚了没有,自己究竟是谁的忠粉? 再说,我是这样没有人格尊严的滞销女人吗?我又不专门负责捡拾破烂,只要是个男人朝我抛抛媚眼、勾勾手,我就得心花怒放地屁颠屁颠地上钩? “你嘴里给我留个把门的,别什么有的没的都乱说!别污了我儿子的视听!”我不着痕迹地拐了一下阿娇,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看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去帮周阿姨收拾厨房,等我侍候完我儿子,咱俩一起回去。” 张清听着我和阿娇的笑闹,期待的目光中倏地没有了欣喜,仿佛璀璨的星子骤然失去芳华的暗淡,可是那暗淡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接下来是绵长而沉重的失望和叹息。 “阿娇,不用你帮忙,免得你把手弄脏了!我自己一个人收拾就行了,你不如就和小枫给阳阳洗个澡吧!”周阿姨爱屋及乌,已经相当认可我的闺中密友阿娇了,自然熟稔地叫着她的昵称。 “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阿娇说风就是雨,一刻也不愿多呆,风风火火就换上了自己的鞋子,打算出门,动作连贯又流畅。 她虽然做了人家几年的媳妇,性格一点也没有收敛,直爽率真,不遮不掩,还是那么干脆泼辣,说一不二。这儿又没有谁撵她走,她搞那么仓仓皇皇干嘛?这房子的主人现在可是我和我儿子,我想留谁住一夜就留谁住一夜,理直气壮得不要不要。结果这个不讲义气的死妮子,居然狠心抛弃我,大大咧咧就将我丢在这龙潭虎穴里。 “那我送送你,你在小区门口等一下,我去开车!”张清动作迅捷,须臾之间,已经上楼换好了衣服,顺手拿起搁在矮柜上的车钥匙。 阿娇自顾自地在玄关处低头换着鞋子,然后撩了撩额际的碎发,扬手和阳阳挥了挥,看着张清一本正经地说,“也好,我正好有些话想和你私下里谈一谈!” 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为我报仇伸冤的妮子,中途退场走人了。哼,幸亏我开始就没有被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所打动,没有听信她的那些鬼话。 她私下里能和张清说些啥?还不是理论理论我和张清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似的过往,我可不想她跳将出来节外生枝,大家这么相安无事也挺自在的。我和张清慢慢变成熟悉的陌生人,就这么渐行渐远渐无声,渐渐消失在人群也蛮好哇! “妈妈,我们去洗澡吧!”张清送阿娇离开后,阳阳因为在爸爸家留宿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显得特别乖巧,主动提出来洗澡睡觉。 深秋季节,天气早已转凉,阳阳明天还要上学,也是该早睡早起。我在周阿姨的帮助下,很快给阳阳洗漱完毕,就按张清安排的那样,将阳阳安顿在他的主卧室。 阳阳开始上床的时候,亢奋不已,辗转难眠,一个劲要我给张清打电话,说要等他爸爸回来陪他入睡。 “妈妈,我想叫爸爸给我讲警察叔叔的故事,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阳阳像一只毛毛虫,在床上不安分地滚来滚去,噘着小嘴嘟囔,“我要是天天能在爸爸家里睡就好了!我爸爸有枪,坏人都不敢进来,我和妈妈睡觉也不怕!” 阳阳这句话是有历史考据的,说起来有点让人脸红。具体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阳阳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我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我爸和林鑫那天都不在家,我睡觉之前如临大敌,哼哧哼哧搬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堵在大门口,房门口反锁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不踏实,干脆摸了把菜刀放在床头柜里,才敢关灯躺下。 阳阳人小头脑简单,蜷缩在我的肚子上,听了几个故事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我是翻来覆去不敢合眼。我自从在s城流产以后,经常噩梦连连,根本不敢单独一个人睡觉。平时家里人多,我极力克制着,一旦人少夜深,我就觉得惶恐惊厥。 那天,我在昏暗的灯光下数了无数个一百之后,实在坚持不住,眼皮开始打架,睡意袭来,渐渐就要进入睡眠状态了。 可是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我吓得心惊肉跳又不敢吭声,害怕惊醒了阳阳。我屏住呼吸,哆哆嗦嗦从床头柜里摸出事先藏好的菜刀,蹑手蹑脚贴着墙根打开房门,没头没脑地砍了过去。 “姐,你干嘛?”一声熟悉的大喝响起,林鑫眼疾手快夺下了我手中的菜刀,才没有酿成祸事。 原来是虚惊一场,我把自己老弟当成入室行窃的小偷了。那声巨响是林鑫开门时,不小心绊倒了我堵在门口的椅子和桌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们再无可能 “你先睡,爸爸马上就会回来了!”我有一下无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嘤嘤嗡嗡地哄。 我和阿娇说好了明天陪她到医院检查身体,我也要早点回去休息,不能在这儿耽搁太长时间。如果阳阳的眼睛一直瞪得像铜铃,完全没有睡意的话,我哪里能抽身离开。 “妈妈,你是不是想哄我睡着了,就趁机偷偷地跑掉?”阳阳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将我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他伸出肉呼呼的小胳膊勒住我的脖子,双腿在我的肚子上下意识地盘得更紧了,似乎怕我真的会悄悄地溜掉。 “怎么会呢?你又不是妈妈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会猜到妈妈的心思?”我心里存着这样的打算,但为了不让儿子伤心失望,我依然口是心非地敷衍他,“快睡,妈妈给你唱摇篮曲。” “嗯,我喜欢听,妈妈快唱吧!”阳阳的小脑袋在我的身上蹭来蹭去,打了一个哈欠,说话已经含混不清了。我估摸着他早就困意十足了,只不过睁着眼睛盼着他老爸,所以在硬撑着。 “月儿明,风儿轻,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妈妈,如果爸爸回来了,你要叫醒我哟!别的小朋友都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睡,我为什么有妈妈时没有爸爸?有爸爸时没有妈妈?……” 夜色宁静,虫鸣鸟叫,一切仿佛是幻觉一般。偌大的房间只有我跑腔跑调的哼哼声,阳阳模模糊糊的呓语。阳阳在我怀里踢腿、出拳,翻来覆去折腾了一番,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我担心自己过快起来惊醒他,只能屏息敛声在床上陪他躺了半晌,直到耳边传来他匀称的呼吸声,我才敢挪动位置。我伸长脖子侧身查看了一下他的睡姿,确定他已经进入深度睡眠,我才轻手轻脚下了床,替他掖了掖被子,悄悄出了房门。 “阳阳睡着了?”空荡荡的客厅里,张清仰身斜倚在沙发上,指腹按着眉心,整个人松懈下来,呈现出一种随意慵赖的气质。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磁性平静,听起来有些异样的惊悚,令我汗毛倒竖。我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臂,死劲搓了搓身上一下子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我楞在原地,望着灯光下高大修长的男人,觉得他的侧影有些许颓唐。 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气,身子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脚步踉跄后退。这个家伙此刻简直像一个幽灵,他究竟在那里无声无息地坐了多久?难道他专门候在这里,就为了出其不意吓一吓我吗?吓人很好玩吗? “嗯。”我一面在心里将张清诟病了无数遍,一面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 “这么晚了,你确定还要走吗?你就不担心阳阳夜里醒来找你吗?”张清很聪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挽留住我,直接拿阳阳说事。 “他总有一天要适应这种状况,有爸爸的时候就没有妈妈,有妈妈的时候就没有爸爸!”我的语气淡定从容,看不出内心半点的波澜和起伏。 “你倒是想得开,心也够狠的!”张清仿佛瞬间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嘴角抽了抽,勾出一抹浅浅的自嘲,“也是,你要不是因为心狠,也不至于不管儿子的将来和感受,迫不及待地要与我离婚了!” 这个人怎么能卑劣至此呢?听他这委屈满满的口气,好像我才是导致我们之间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他还蛮会颠倒黑白咧! “你……”我一时气结,开始准备坐下来和他摆出个一二三四理论理论,后来又觉得犯不着为那些辛酸过往白费口舌,于是不耐地摇了摇指头,冷冷地说,“算了,我们也不用再追究谁是谁非了,大家各自安生过日子吧。” “你坐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张清抬手指了指他旁边的沙发,示意我坐下。 我也正好有些关于阳阳的事情要和他交代清楚,既然俩人想法不谋而合,我姑且就再耽搁几分钟,洗耳恭听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我在离他很远的椅子上坐下来,腰身绷得直直的,戒备森严,“你有什么就先说吧,说完了我也有事情要说。” “我想明天和你一起送阳阳去幼儿园,专门去找他的老师和同学谈一谈,澄清一些事实,这样阳阳在学校腰杆子也直些,我的儿子不能被别人嘲笑!”张清眸光幽深,说的郑重其事。 “呵,谈什么?澄清什么?”我鼻腔里冷哼一声,说话就带了几分讥讽,“我们去告诉阳阳的同学,他的下巴上没有疤痕吗?去威慑别人不许嘲笑你的儿子吗?你还真是搞笑,对把阳阳害成这样的陈彩霞心慈手软,却要去为难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我劝你还是最好不去添乱,孩子们的世界自有他们自己的规则,说不定过几天他们就和好如初了。如果我们大人参与横加干涉,反而会适得其反。” “是吗?这样可以吗?我好像对养育孩子一窍不通!”平时叱咤风云的张大队长此刻颓然地垂下头,懊恼不已,显得束手无策。 “你以后再婚了,和别的女人生一个孩子,带在身边慢慢养,那时候就什么都学会了!”我就知道只要提到陈彩霞,张清就会一如既往地避而不谈,我也没指望他会为他的儿子惩恶扬善,所以口气已经变得十分不善了。 “你这么迫切地希望我再婚?是因为你找好了下家吗?是担心我缠住你坏了你的好事吗?是帮你看店的那个小子吗?”张清的嘴巴抿得紧紧的,浑身都透露出沉沉的愠怒,不过看起来很克制,好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怒气,两边的腮帮子好像都在微微颤抖。 “你简直是莫名其妙!我懒得和你废话了!”我被张清试探性地戳中了秘密,有些坐立不安了,我“嗖”地一下站起来,慌不择路地朝玄关处奔,“我走了!你看好阳阳!” “你刚才说有事情和我说,是什么事情?”张清坐在沙发上稳如雕塑,纹丝不动,只是幽幽地问了我一句。 我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刚刚只顾着和他唇枪舌战了,把我来这儿的重要目的差点又搞忘了。我迟疑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顿在门把上,斟酌其词,“张清,我们为了孩子各让一步好不好?你不要死缠烂打了,我呢也不尖酸刻薄了,大家相忘于江湖,各自去寻找自己的下一站幸福!” “嗯,有道理!”张清漆黑如墨的眼睛,带着一抹深意,微微颔首点头,“你过来坐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张清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我,用目光瞥了瞥我刚才坐过的椅子,努了努嘴角,示意我退回来坐着继续谈。 我惊魂未定,看着张清专注幽暗的眼神,像一片波涛暗涌的大海,我什么都看不透,可他这样罕见地客气以待,我确实有气也不好意思发作出来。 “我保证让你每个星期见一次孩子,但你必须经过我允许,再不能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接走阳阳了!”我鬼使神差一般返回去,重新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板着面孔将我先前想说的话索性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清清楚楚,“你以后有自己的孩子了,不想见阳阳了,我和阳阳绝不打扰你,也绝不怪你!” 我认为自己这番话条理清晰,意思明确,以张清的智商应该不难理解,何况我自持高风亮节,对张清过去的凉薄以及将来可能出现的凉薄,都予以谅解,他应该举双手赞同我的意见。 “嘿嘿!”张清依然稳坐泰山,从善如流地听我说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我说完之后,扬起唇角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两声。 偌大的客厅仿佛突然有一阵寒风刮过,我居然觉得毛骨悚然,肃杀的危险气息在整个空间蔓延。我借着昏黄的壁灯,暗暗乜了一眼张清越来越暗沉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我的姿态都放的这样低了,难道张清还不满意吗? “哎,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张清对我的话恍如未闻,一副神游太虚的恍惚模样,别提有多气人了。 难道我口干舌燥说了半天,只是在对牛弹琴吗?要不是考虑到不合时宜,我恨不得去揪一下他不听话的耳朵,好好地训斥他一顿才好。 “我听着呢,你继续!”张清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盯着我的眼眸,一瞬不瞬。 “嗯嗯!”我捏了捏喉咙,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张清听清楚,又不用担心吵醒阳阳和周阿姨,“我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我们能够达成共识,从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想我们是再无可能了,你呢,不必因为孩子或者因为不甘心而勉强和我再搅合在一起。你也不必单着了,可以心无挂碍地去找第三任老婆,比如沈梓安就不错。我呢,就将我们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既不恨你也不怨你,带着阳阳开开心心过日子,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失身前夫 自从我们在s城离婚以来,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突发事件,我们至今没有机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协商有关事情,许多问题并没有明确划分清楚。今天机会难得,气氛也合适,正好一次性了断干净。 “可是,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张清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欺身而上,蓦地将我往他怀中一带。他的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紧紧扣住,粗粝的指腹若有似无地研磨着我的嘴唇,眼神深邃凌厉,瞳孔急剧收缩,声音阴恻恐怖,“我不可能放你走的,你也别想让阳阳把别的男人叫爸爸!” 事情怎么急转而下了,刚才不都还是我掌控着局面,由我说了算吗?我傻兮兮地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地望着张清,身子尽力后倾,混沌的脑子半晌反应不过来。当我看到张清渐渐逼近的脸庞,渐渐粗重的炙烈的喘息声,这才真正意识到危险来临。我陡然明白,我与张清这号腹黑危险的人物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送上门来让他摆布。我是天真呢?还是傻呢?还是太自信呢? 我像一只突然受惊的小白兔,“嗖”地蹦起来,拔腿就朝玄关处逃窜。可我笨手笨脚,哪里是身手敏捷、身强体壮的张清的对手,他一把死死地攥住我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瞧着我垂死扑腾。我蛮横地拳打脚踢,可就像打在棉花上,起不了任何作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老虎钳一般的钳制,我绝望地张开嘴,准备大声呼救。 如果周阿姨听见了客厅的动静,她老人家不会见死不救的。再不济,我也可以惊动我的儿子,就算他细胳膊嫩-腿,要是他冲冠一怒为他老娘,初生牛犊不怕虎,用牙齿咬也可以咬死他的老爸。 “唔唔唔”,还没等我叫出声,张清厚实的大掌及时地捂上来,憋得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我张牙舞爪拼命地抓挠,一会儿拧他腰上的肌肉,一会儿揪住他的头发,但无论抓在哪里,都像是铁板一块,没有丝毫的攻击力。张清这回似乎铁了心不会放过我,他胳膊一紧,不费吹灰之力将我夹在腋下,急吼吼地直奔客房而去。 我急中生智,下意识地用脚尖勾住楼梯口的栏杆,双手攀住门框,就像抓住救命的浮木,手忙脚乱地负隅顽抗。士可杀不可辱,我决不能屈服在张清的淫威之下,我刚刚品尝了乔羽的初吻,转身又与张清苟且乱来的话,这样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我宁愿和张清进行一场猫和老鼠的追逐,也不能轻易地缴械投降,失婚后再失身于前夫。重逢以来,他一直表现的温文尔雅,绅士范儿十足,虽然有几次差点擦枪走火,但最后关头他都尊重了我,克制住了自己冲动的邪念,并没有做出违背我意愿的事情。这会儿,不知道是我哪里触动了他的逆鳞,他居然不管不顾了,是存心要将这场伤害进行到底了。 难道是阿娇无意之中说了什么,刺激他了吗?阿娇诶,估计你本意是为我好,肯定色厉内荏向张清告诫了什么,结果好心办砸了事情,却反而激怒了这头沉睡的狮子,这下可是害死我的!这段时间,我们都被他温情脉脉的假象所蒙蔽了,他骨子里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野性难消呀! 我欲哭无泪,银牙紧咬扒着门框不放,使出平生气力与他僵持着。张清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心无旁骛地使着蛮力将我往客房里挟持。我俩互不相让,暗中进行着无声的较量,偌大的房子静得令人压抑,满屋子回荡着我和张清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张清骤然停止了一切动作,饶有兴味地凝视着我,面部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幽暗的眸底里像有一个深深的旋涡,几乎要将我吞噬进去。我心里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这家伙要么是良心发现了,要么是认识到强扭的瓜不甜,打算像以前那样放过我了。 “嘶——”就在我松懈之际,张清头一低,精准无比地一口咬在我胸前的高挺上,虽然隔着衣服,仍然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松了门框,一门心思地捶打胸前那个硬邦邦的脑袋,“你是属狗的吗?疼死啦!” 张清闷闷地笑了一下,趁机将我一拎,老鹰抓小鸡一般,轻而易举将我扔到床上,他化身扑食的饿虎,泰山压顶似的覆身上来。这家伙使诈呢,他声东击西,我上了他的当了。 我操起床上的枕头没头没脑地敲着他的头,抬起脚不要命地踹他,在床上屁滚尿流狼狈逃窜。张清宛如神祇下凡,淡定地抓住我的脚踝,顺势用膝盖将我一压,我再怎么左冲右突也动弹不了。 他开始在我面前褪衣服,从容不迫,不可一世。最外面的衣服很快被他剥下,随手扔在一边,里面深色的衬衣贴着他精壮的胸膛,看起来性感又有男人味。衬衣也被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用手指一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的身材跟以前还是有些不一样,皮肤黑了一些,很健康的小麦色,肌肉更加紧绷,典型的八块肌腹,那种纯粹的男人味在他的身上显露无疑。 他一直好整以暇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他唾手可得的猎物,注定无处可逃。我哀嚎一声,听天由命地别过脸,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听到皮带扣松开的脆响,心里陡然一沉。 “张清,我身上脏,你先让我去洗个澡,好不好?”我虽然已经成了张清刀俎下的鱼肉,可是依然不死心,还在企图寻找逃生之路。 “这样也蛮好的,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喜欢!”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脸一点一点地靠近,呼吸变得急促,没有给我任何思考的机会,吻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他径直埋首在我的颈项,肆无忌惮地四处播种草莓,然后是我的耳廓,缠绵缱绻,最后吻住我的唇,温润的舌头滑进来,霸道地碾压、吸-吮,不给我喘息的空隙。 他清楚地知道我的每一个敏感地带,我一会清醒,一会儿迷乱,想喊却又喊不出来,像坐在游轮上起伏跌宕。当他进入的一刹那,我所有的情绪轰然倾塌,愤怒、不甘。我挣扎着,用劲力气撕咬他,扬起手臂在他背上狠狠地抓挠。 我抬手用拳头死劲打在他的胸口上,妄图用自己的愤怒来掩饰惶恐,我实在不想在离婚后还和张清有什么身体上的纠葛,那将越来越混乱。可我的拳头打在他坚硬的胸膛就像蚂蚁撼树,丝毫不起作用。我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挣扎,反而激起他蛰伏已久的欲-望,他的面目变得狰狞可怖,眼睛赤红,瞬间像一只嗜肉的野狼,动作粗暴起来。 我委屈地呜咽着,眼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张清,我恨你!” 张清的唇角停留在我的脖子之间,声音暗哑,“你尽管恨吧!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意你漠视我!” 此时,我只觉得浑身僵直,像被人扔在河岸上的鱼干,连想死心都有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干涸的呼吸声,以及张清一声紧似一声的粗喘。 张清双手禁锢着我的腰肢有节奏地律动着,温柔地舔-舐-着我眼角硕大的泪珠,完全变成了魔鬼与天使的矛盾体。他的手指与我的紧紧相扣,按压在我头顶两侧。 他的鼻子摩挲着我柔软的发丝,柔情似水地低喃,“小枫,有生之年,让我弥补自己的过错,好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就像瞪着一个刽子手。张清挥汗如雨,浑身血脉喷张,眼底尽是血丝,毫不退避地与我对视,将我的无奈、愤怒、绝望,尽收眼底,然后心满意足地笑。 我也说不清张清的侵占持续了多久,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又像一艘在风雨中漂浮不定的小船,失去思想,失去自我,任人宰割。 我直觉张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给我擦拭身体,我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幻想里面能够蹦出个妖怪,索性将我吃得渣子也不要剩下一粒,免得徒留我在世上难堪。 “你累不累,要不要起来去洗洗?”张清凑近我的耳膜,低声下气地问,曾经熟悉的气息真叫我恶心。 我淡淡地转过脸,感觉他那双黑眸依然专注地盯着我看,我不得不用那条沾满他气味的毛巾胡乱地擦了一通,然后随手将毛巾朝他身上一砸,语气不善,“滚!” “我去放水,等一下我来抱你!”张清轻笑一声,抓着毛巾恶趣味地在自己脸上擦了一下,再次转身。 苍天啦,大地呀,我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呀?我明明清楚张清是披着羊皮的狼,早就对我虎视眈眈了,我怎么能掉以轻心,傻乎乎地羊入虎口呢? 我拥被而起,抱膝而坐,无力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对自己的优柔寡断十分不耻,恨不得咬舌自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刚才没有喂饱你 “水放好了,去洗吧!”张清鬼鬼祟祟地探身进来,刻意压低嗓音。 我深深地埋首在膝头,心里正抓狂不已,当然提不起兴趣理睬他。我木着脸一声不吭,不言不语装鸵鸟,实在也是没有气力再和他计较。我当了四年多的纯情少妇,守着儿子清心寡欲地生活,对床第之间的有关细节已经十分生疏。张清刚才肯定受了什么刺激,像头失态的色中饿虎,整个嘿咻过程中毫无章法可言,不仅弄得我精疲力竭,而且让我反感恶心。 张清见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发愣,半天不见动弹,于是径直走进来,用他那带着湿意的手掌抚上我的后背,“累了吗?我抱你去!” 他说完,修长矫健的双臂真的从我的腋下穿过,作势搂过来。他清冽的气息环绕在我的耳际,炙热的体温像熨斗烫得我浑身发紧。我条件反射地哆嗦一下,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手臂,厌弃地驱逐道,“你离我远点!” 刚才我就是吃了掉以轻心的亏,这会儿要吃一堑长一智,再不能让他有机可乘,至少让他与我保持三米远的距离才勉强算是安全。 “好好好,就依你,这样够远了吧?”张清心想事成,餍足的语气居然隐约透出说不出的惬意,并且变得相当随和,半个“不”字都没说,就老老实实地退后一步,勾着腰看我的脸色行事。 “滚!”我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床上的枕头砸向他,口不择言地威胁他,“我要去告你,告你强奸!” 张清轻笑一声,戏谑道,“你想到哪里去告我?我陪你去!” “你……你……”我蓦地仰起头,抬手指着这个厚颜无耻的赖皮,一时间张口结舌。 暖黄色的灯光下,张清抬起的手抓着一个深蓝色的干毛巾随意地擦着半湿的纯黑短发。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烟灰色的浴袍里健壮的胸肌,浴袍的带子随意地在腰间打了一个结,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身体线条,而且浴袍下摆露出的小腿也很长,连腿毛都那么性感…… 毫无疑问,他刚刚洗漱完毕,头发稍显凌乱,发梢也有些濡-湿,看得见有细小的水珠滴下来。他慢条斯理揉搓着头发,抬手时带起额前的短发,不经意间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一滴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划过他薄翘的唇角,一路没入半敞的浴袍里。 他淡定从容地微笑着,丝毫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惊慌失措,似乎染指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此姿态,自有一种慵懒清新的气质流露出来。他仿佛是一个辛勤工作一天的丈夫,专心等待就是妻子晚上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互献一个爱恋的亲吻,所有的风尘和疲倦就会灰飞烟灭。 等我千思百转将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过滤一遍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许久了。我飞快地别转眸光,气恼地握拳在自己额头上又捶了几下。我堕落得简直不可救药了,对于侵犯我的不法之徒,我怎么能带着欣赏之意色眯眯地观注呢? “怎么样?你老公的身材还看得过去吧?”张清又不知死活地踱近一步,在我面前自信满满地晃悠。 我索性重新往床上一躺,胡乱抓了被子将自己连头带尾蒙了个严严实实,两个拳头在身体两侧捶得“咚咚”作响。我的心里那个气呀,眼下实在无法找到地方发泄,只能捶胸顿足,拿自己撒气。 “倒是你,还要加强营养,有些地方还是那么小巧玲珑!不过呢,刚好我能一手掌握,也蛮有味的!”我敢肯定,张清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我的胸前来回扫射,就像x光一样具有穿透力。因为他后面说的话若有所指,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叔可忍婶不可忍,我已经濒临于暴怒边缘了,恨不得跳起来将天花板捅个窟窿了。他不仅强势地掠夺了我坚守多年的少妇贞洁,还在这儿回味无穷地评头论足,他当我是他手心里的木偶,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吗? 我呸!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刷”地一下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三步两步蹦过去,一下子挂在张清的身上。我像吐着毒信子的美女蛇,一口咬在他的喉结处,牙齿咯吱作响。 我让你轻薄我!我让你毒舌!我让你得了便宜还挑肥炼瘦!我偏要你血流成河或者血溅当场! 张清猝不及防,面对我的张牙舞爪,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余地,他眼疾手快扔了手中的毛巾,下意识地托住我的臀部,还在嬉皮笑脸,“怎么,我刚才没有喂饱你吗?还要投怀送抱来诱惑我?” “快去洗啦,小心水冷了!”他一只手托着我,另一只手在我的臀部轻轻地敲了一下,“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如果阳阳看见了会笑话你的!” 我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他却无动于衷,只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显示了一下身体的异样,再无其他更为剧烈的反应。我所有的招数都被他云淡风轻地一一化解,一切仿佛尽在他的掌控当中。我遇到这个软硬不吃的家伙,我是黔驴技穷,没招了。 我牙齿一松,身心懈怠,趴在他的肩头呜呜咽咽地饮泣起来。我才不管阳阳笑话不笑话了,我一再被他的老爸攥在手心里欺负,早就没有任何颜面可言了。我瞬间气馁不已,禁不住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阳阳这个瞌睡虫关键时刻一点作用都不起,睡得熟得像只慵懒的猫咪,别人把他抱出去卖了可能都不会察觉,更不用说跳将出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了。他一点居安思危的自觉性都没有,我也不理这个傻小子了,扔给他老爸算了。 还有周阿姨,说不定也是在自己房间里装睡,哪有老人家睡得这样早又这样沉的,分明是乐见其成,巴不得我与张清再碰出一点火花,正好继续纠缠;还有阿娇那个死妮子,也是一点也不讲义气,把我孤零零地往这里一扔,扬长而去,又在张清面前不知道扇了什么阴风点了什么鬼火,让张清如此失态,如此狼性。 总之,所有的人都是张清的同谋者,都在不怀好意地算计我!我越想越委屈,觉得前途渺茫,再也看不到希望的曙光了。 “好啦!”张清耐性十足,放低身段在哄我,“我抱你去泡澡,这样就舒服了!” 张清解开自己的浴袍将我一裹,我才惊觉自己差不多是半-裸-着,难怪身上凉飕飕的。我这下更是难为情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这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我今天一定是撞了邪,要么是大脑短路了,硬是状况频出,顾头不顾腚。 张清家的浴缸宽敞豪华,水温也调的不高不低恰恰好,我闭着眼睛仰躺着,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就像熨斗熨过一番,舒适畅快,享受的不得了。我扬起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浴缸里的温水,惬意地翘起脚趾头拨弄水池边的按钮,暂时忘却了张清的粗暴给我带来的阴暗和屈辱。 “小枫,好了没有?”张清在外面焦灼地敲门,刻意压低的嗓子怪异得很,听起来有些不习惯。 我是哭也哭了,打也打了,现在是身心疲惫,茫然无措,不知道接下来日子该如何继续。张清今晚冲动的行为打乱了我所有生活的节奏,他是存心故意的,就是让我没有脸面再去面对简单无暇的乔羽。 可如果张清以为我这样就会退而求次屈从他,那他就大错特错了。无论他怎样摧毁我,我的心里还是高洁的,还是向往着一份真正属于我的干净的不掺杂任何渣子的爱情,追求一位以我为重心的痴心爱人。我想,张清迄今为止是达不到这个高度的,以前他是漫不经心忽略我,现在他是为了儿子勉强我,这都是我不稀罕的。就算今天我们有了这么一点身体上的亲密接触,但也说明不了什么,我就只当走在街上被疯狗咬了一口,自我麻痹一下就过去了。 我蓦地想通了这些,心情也轻松起来,不觉得事情有多么糟糕了。我倏地从浴缸中爬起来,用浴巾将自己裹了,在腰上随意地打了一个结。由于动作过猛,在我踏出浴缸的时候差点摔倒,我一个趔趄,幸亏抓住了墙壁上的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把我的衣服递进来!”我把浴室的门开了一点缝隙,对着守在外面的张清颐指气使。 “反正马上就要睡觉了,还穿什么衣服?”张清两手空空,只挤进来一个硬邦邦的大脑袋,“裹着浴巾出来算了,你的睡衣在阳阳那间房里,我怕把他吵醒了!” “睡你个头啦!我回家去的!”我朝张清翻了个白眼,呛呛了他一句。我就知道他还在做青天白日梦,尽想好事呢。 还想忽悠我,没门! “你不管阳阳了?”张清又在故计重施,拿阳阳说事,企图像以前那样拿捏住我。 “不管了,有你这能干的老爸,少了我这个没用的妈不碍事!”我半是赌气,半是当真。 第一百九十五章 蹦不出我的手掌心 “口是心非!”张清不客气地揭穿我对儿子伪装出的不在乎,笃定我把儿子放在心尖上宠爱。 我懒得和他在这些细枝末叶的小事上争论不休,不耐烦地催促他,“我叫你拿衣服你就老老实实去拿,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以为自己算老几,搞个突然袭击将我挟持上床了就能改变什么,做他的大头梦!我现在虽然身残志不残,在他面前照样傲娇得鼻孔朝天,他想低三下四给我舔脚趾头,我还嫌他的舌头粗糙呢! 我当然得加紧速度赶回家,一则要对张清这种不安好心的大灰狼敬而远之,以免重蹈覆辙,再次误入他精心设置的包围圈;二则,我也要回去审问一下我那弄巧成拙的好闺蜜,到底在张清面前聒噪了什么,惹得他狗急跳墙。 张清好歹也和我同床共枕了一年多,清楚我执拗的性格,知道只要我是下了决心的事情多半不会轻易更改。他不情不愿地从我拉开的房门缝隙里将我的衣服递进来,趁我接衣服的空档在门外暗中使劲,企图浑水摸鱼溜进来。我“嘭”地一下阖上房门,他的手指搭在门框上,回收不及,夹得嘴角直抽。 我神闲气定地套好衣服,扯了条干毛巾慢慢地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不经意地从梳妆镜里瞅见自己脖子上明显的吻痕,不禁对张清的恼恨又多了一分。这不是赤-裸-裸地昭告天下,我这个失婚妇女偷腥了吗?这还让不让我昂首挺胸做人了? 我心烦气乱地把梳子往盥洗台上随手一扔,面色不虞地从浴室里出来,张清拿着电吹风神情愉悦地守在门口,我窝火地乜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毛巾砸向他神清气爽的脸,我的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一点。 “你过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张清的左手一扬,准确无误地接住飞过去的毛巾,走过来自然地圈住我,依旧把我往客房里裹挟。 我像受惊的小鹿,扭着身子反抗,客房那种逼仄的空间,实在不适合孤男寡女呆在一起,很容易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再说,我难道稀罕他张清为我吹头发?我孤孤单单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十八般武艺,一般的活计都不在话下,自理能力强悍着咧!我可不是缺了雄-性-动物就寸步难行的弱女子! “别犟了!等一下又该头疼了!”张清贴近我的耳廓低声警告,清冽的气息席卷而来,我的呼吸又情不自禁地一滞,肌肉条件反射地开始紧绷。 “放松一点!”张清促狭地低笑,搭在我肩上的手指恶作剧地捻了一捻,压着嗓子道,“我不会再动你啦!虽然一次远远不够补偿我这些年的损失,可是我心疼你,怕把你折腾坏了!来日方长,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这人还要脸啵?什么叫补偿?什么叫他的损失?什么叫来日方长?他有没有搞错?我哭笑不得,直接夺过他手中的毛巾,一把塞进他的嘴里,严严实实地给他捂着。 我让你自说自话!我让你恬不知耻! “你要和我打情骂俏也不能在这儿!”张清耐心十足地从自己嘴巴里扯出毛巾,出其不意在我的脸颊上啄了一口,“要是惊动阿姨,你更该不好意思了!” 我恶狠狠地挖了他一眼,伸出指头一戳,毫不留情地别开他贴在我脸颊的嘴角,慢慢随他又进了客房。我倒不是怕惊醒周阿姨,她老人家虽然耳不聪眼也不明了,但心里透亮着,存心在为我和张清创造机会呢!今晚就算雷霆大作,天塌个窟窿,她老人家也不会冒冒失失地闯进客厅的。他们都是对张清忠心耿耿的队伍,不会轻易给他添乱的。 我主要觉得今晚是没法和张清这厮好好说话了,干脆闭口不言做个哑巴,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自鸣得意唱独角戏算了!我假意配合一下他的套路,糊弄他龙心大悦,也好早点摆脱他死皮赖脸的纠缠。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电吹风在嗡嗡地欢唱。我懒洋洋地斜倚在靠背椅子上,双眼微眯,像只慵赖的猫咪享受星级服务。张清像模像样地在我的头上抓挠,粗粝的手指在我的发间笨手笨脚地穿梭,动作别扭极了!看来我不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他也没有找到练习对象,业务还不太熟悉。哼,马马虎虎还算老实! “嘶——”张清只是心血来潮想要在我面前表现一番,手中根本掌握不了轻重,一不留心指甲就勾住了我的头发,扯得我头皮发麻。我疼得心尖一颤,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你到底会不会吹头发?”我的头一偏,扭身对他怒目而视,“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那次在s城医院,他也主动请缨为我吹了头发,虽说业务也不大熟悉,可也没有笨到今晚这种程度,难道技术还越来越退步了! “这才可爱嘛!”张清对我的怒目而视并不介意,好像等的就是我开金口的契机,“我当然不会吹头发呀!你都没有给机会我操练,我哪可能学会!我以后天天为你服务,保证几天就学会了!” 张清似乎十分委屈,好像他不会吹头发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而且我是造成这种错误的罪魁祸首,必须马上协助他纠正过来。 “你天天拿你儿子练手吧!”我扯下张清给我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好心好意给他指了一条康庄大道,“你儿子准保喜欢,而且会积极配合!” 张清简直是痴人说梦,还想天天拿我漂亮的头发练手,你当我是白痴,想把我往毁里整吧!你那手艺,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咧!你想拍我的马屁,如果角度稍微掌握的不好,一不小心就会拍在马腿上。那你不如和你三岁多的儿子混日子得了,反正他的审美观念还有待提高,暂时也不会嫌弃他老爸的手艺,正好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的建议不错!”张清举着电吹风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拧着眉头,装模作样地思虑了一番,“我儿子就是比你听话,你是个调皮的小东西!可是不管你如何蹦跶,永远蹦不出我的手掌心!” 张清反正三句不离他的本意,逮着机会就一个劲儿地将我往他预先挖的沟里带,不动声色地宣誓着他欲夺回主权的决心。 切!谁虚你!你有招数尽管使出来,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林字左右颠倒过来写!你以为我还是当年呆萌傻楞的林枫,因为走投无路的惶恐,因为被你偶尔的柔情所蒙蔽,然后稀里糊涂就从了你!如今你又想故技重施,妄想随便勾勾指头,我就会乖乖地自投罗网! 我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淋,早就变成铁石心肠,即使依然有痛感,有眷念,但我已经学会了忍耐和取舍,我再也不想让自己置身在张清绯色事件的旋涡中,跌宕起伏,进而痛苦不堪。 “好了,我该走了!”我“嗖”地站起身,霸气地做了个甩头发的动作,我的头发太短了,已经很久找不到长发及腰的感觉了。 我的头发从和张清翻脸的那天起,就干净利落地剪短了,之后再没有蓄过长发,至今顶一头短小精悍的头发招摇过市,自我感觉良好。 “你真的还是要走?”张清面色一沉,掐着眉心不相信地问道。 “那是当然,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逗你好玩吗?”我整了整头发,拽了拽衣角,浑身扫视了自己一遍,看不出来哪里有什么不对劲,才迈开腿脚。 本姑娘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吃撑了才会有闲情逸致拿这种事情和你逗趣取乐,难道我是你曾经的那些烂桃花,用欲迎还拒那一套来吸引你不成? “那你等一下我,我去换衣服送送你!”张清拽住我的手腕,无可奈何地说道。他也是跟我混了多年的队伍,知道我去意已决,解了浴袍准备去主卧室换衣服。 “哎!”我低声叫住了他,微微朝他摇摇头,“算了,别去把阳阳吵醒了!” 我刚才要他拿衣服的时候,是谁说的不能把阳阳吵着了?他现在明知故犯,是存心不让我的儿子好好睡觉了! “醒不了!小家伙在他老爸这儿睡得踏实着呢!”张清又在那里前后矛盾了,好像他是自己儿子肚子里的蛔虫,能窥见他儿子心中的沟沟壑壑。 “你甭管我儿子醒不醒,反正你就在家里给我看好了,一根汗毛都不许少,不然,我会唯你是问!”我换好了鞋子,站在玄关处不客气地威胁他。 “那好吧!老婆的命令大过天!”张清飞快地在浴袍外面套了一件驼色的风衣,抓住钥匙给我打开门,“我就送你到小区门口,帮你拦个的士我就回来!” 他如果今晚不在我面前秀一下殷勤,估计会因为过意不去而辗转难眠了。好吧,我就可怜可怜他,给他机会秀一秀,就由他去了。 我低着头径直往楼下走,张清脚步轻盈亦步亦趋,甚至胆大包天来牵我的手腕,被我不客气地甩开了。他依然不死心地蠢蠢欲动,再次倾斜过来,我提起一脚好巧不巧地踢在他的小腿上。他咧了咧唇,总算消停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抱在一起 机会也蛮好的,我们刚出小区的大门,正好一辆的士疾驰而至,我抬手拦住,腰一勾就要跑过去。 我没有提防张清猝然将我拥住,低低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附近,我的整个人都是懵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鼻间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他说完那句话就放开了我。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抱着我的手臂先是紧了紧才松开,像是有些不舍。这个冷清的男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矫情了,竟然也学会了这样肉麻的一套,可惜醒悟得好像有点迟了,如果当年他能对我有这样一半的用心,该有多好! 我暗暗叹息一声,不声不响地上了车,再没有抬头看张清一眼,“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出租车不疾不徐地缓缓行驶,街道旁的树木和路灯慢慢后退,后视镜里的张清渐渐变小。他伫立在夜幕之下,橘色的灯光在他周身镀了层淡淡的暖色光晕,依然长身如玉,潇洒中透出几分岁月沉淀的醇厚。 我坐在车内捂着发烫的脸颊,轻轻地拍了几下,开始自我暗示,“没什么,他只不过是一时兴趣罢了,我不能被这暂时的假象所迷惑!” “舍得回来了?”当我气喘吁吁推开家门时,几天没有现身的林鑫居然大喇喇地坐在客厅里,随性懒散地晃悠着他的大长腿,嘴角浅浅地勾着,阴阳怪气地问我,“阳阳呢?” “他留在他爸爸那边了!”我下示意地掩了掩衣领口,心虚地躲开林鑫深邃的眸光,担心他看穿我此刻的窘态。 “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似乎对那种渣人恋恋不舍呀!难道你还想搅合在一起继续受罪吗?”林鑫全然不顾长幼尊卑,没大没小地嘲讽我,让我十分恼火。 “你胡说些什么呀?这次去s城,我们已经办了离婚手续!”我急于佐证自己的无辜,不得不抛出重量级的新闻。 “那不就得了,你还和他黏糊个什么劲,一刀两断不就干净了!”林鑫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口吻中有一种大快人心的释然,似乎我早该如此,拖到现在实乃不妥。 这个不长心的家伙,一点也不揪心他姐姐从此步入了失婚妇女的行列,婚途暗淡啦。再说阳阳是张清如假包换的儿子,我再怎么撇清关系,也改变不了这个活生生的事实。 “哦,你们已经离了!”爸爸不紧不慢地从他房间里踱出来,晦涩不明地重复了一遍,佝偻的身形似乎陡然又矮了一截。 我只顾着和林鑫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爸爸房间的动静,我想老爸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多少会有一些难受。妈妈猝然离世,我和林鑫当时都是八字没有一撇,九字没有一勾,她一定遗憾没有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和林鑫找到自己的归宿。 四年过去了,林鑫依然是单身狗一只,媳妇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揣着;我呢,拖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加入了离婚队伍,老爸肯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应该尽的责任,无法向九泉之下的妈妈交代吧! 我暗自思忖,也有些黯然神伤,多少觉得自己有些不孝。其实,作为子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让父母担心,才是最大的孝顺,可惜我至今在这方面力不从心,做的糟糕透了。 “那阳阳呢?给谁了?”林鑫对我的离婚问题不以为然,反而紧张兮兮地问到了阳阳的去留问题。 “是啊,阳阳给了谁?”经林鑫一提,爸爸也紧张起来,盯着我急切地问道。 阳阳是他老人家含辛茹苦抚养大的,要是给张清了,他铁定接受不了。 “张清把阳阳给我了!”我凝神了半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他把江城的房子和手上的积蓄都给我和阳阳了!” 反正我迟早要和爸与林鑫说这些,不如今天就交代个一干二净,擤了鼻涕脑袋轻松,也免得林鑫恨我稀泥巴糊不上墙了。 “嗯,这还差不多!”林鑫长腿一收站起来,折进浴室打算去洗澡。 “我只要阳阳就够了,那些虚头巴脑的身外之物,你要它们干啥?”老爸脸色微愠,一本正经地教训我,“阳阳他爸爸刚来江城,立足未稳,如果没房子住也不是个事!” “爸,你就是烂好心!还照着你们老一套的观念在行事!”林鑫闻言又从浴室里退出来,直接反驳老爸的说法,“我姐就白给他养儿子了?他掏点起码的赡养费不是正常得很吗?” “我看你就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一点都不讲人情味了!”老爸瞪了林鑫一眼,腮帮子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颤抖。 “爸,您别为不值得的事情生气!进去休息吧!”我生怕林鑫还和老爸犟嘴,偷偷地向他使了个眼色,搀着老爸的胳膊把他轻轻往他的房间推,“好了,反正是张清自愿给的,我就勉为其难笑纳了!” “姐,幸亏你的脑子还不是傻得不可救药,把自己该得的东西拿到手了!如今的社会,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林鑫撇了撇嘴,不屑与爸正面冲突了,但逮着我发表了一段长篇大论。 “阿娇已经回来了,你也弄了早点休息!”老爸继续瞪了一会儿林鑫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而催促我,“阳阳不在家里,还真是冷冷清清的!” 老爸眸色又沉了几分,长长地叹息一声,怅然地背着手,慢慢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悄悄推开我的卧室门,屋子里还亮着灯,阿娇斜倚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在没有章法地胡乱拨弄。她瞅见我进门,耸着鼻子死劲嗅,像只不怀好意的小老鼠在叽叽地小声窃笑,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轻颤,轻易地出卖了她阴暗的心思。 我的脸颊顿时一片绯红,耳根像被人拍了一巴掌,烫得惊人。我从衣架上扯了一件睡衣,躲到阴暗的角落换上,避讳与她正面相对。 “怎么变得羞羞答答了?你哪里是我没有看过的?”阿娇俨然一副老司机的嘴脸,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厚着眼皮凑到我的脖子跟前东瞄西看,“哎哟喂,这是咋回事,难道张清家里有蚊子吗?这疙瘩咬的也忒大了一点!” 阿娇明知故问,一个劲儿来掀我腰际的衣服,我用双手死死地摁住,可是手忙脚乱还是防不胜防,到底让她得逞了。她恶作剧地将我的睡衣三下两下一拉扯,我身上那些暧昧旖旎的痕迹显露无疑,任三岁的小孩子都想象的出来我刚才进行了一场少儿不宜的活动。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飞快地将被子一裹,像只鸵鸟慌不择路地往里钻,“这还不是拜你所赐!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究竟给张清扇了什么阴风,点了什么鬼火?他今儿就像鬼附了身,尽干些无厘头的恶心事情!” “切,口是心非的小东西!明明因为男人的滋润,春心荡漾,唇红齿白,还假惺惺地摆出一副厌恶的神情!”阿娇索性和我并肩躺下来,用她尖尖的胳膊肘不客气地拐了我好几下,“喂,你给我说说,你那前夫的技术退步了没有?” 这个死妮子,我还没有找她算账呢!她居然还有脸来问这些八卦新闻,她好意思吗?我在被子里踹了她一脚,瓮声瓮气地说道,“睡觉!” 本姑娘今天心情不爽,没有闲心与她计较,等我养精蓄锐了,明天再来收拾她。 “其实我也没给张清说什么!”阿娇在床上滚来滚去折腾了半天,见我一直用个后背对着她,终于沉不住气,主动向我坦白,“我只是向他提了一下乔羽这个孩子,劝张清与你好合好散,放过你算了!” 难怪张清回去之后像一个疯子,原来是在阿娇这里受了刺激!我真是服了阿娇,我和乔羽是哪跟哪呀,她就在外面给我到处打广告,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也是无语了。 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闺中密友,的确是人生之大幸,可是她要是自作主张给你添起乱来,你也只好认栽! “说实话,我有时候吧,是希望你和张清破镜重圆,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毕竟夫妻还是原配的好,特别你和张清又有了阳阳这样可爱的儿子!”阿娇的语气纠结,连她自己都察觉到自己的摇摆不定,“可是转念一想,张清以前那么对你,是该给他一点教训,就又不想你们和好了。何况还有乔羽这样纯净优秀的孩子默默地喜欢你,你应该享受享受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感觉!” 阿娇淡淡地自言自语,根本没有期待我作出回应,只是若有所指地感慨万千。我想,她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婚姻,进而一筹莫展吧。 “睡吧,我们明天还要去医院呢!”我翻了一个身,脑袋和阿娇的紧紧地挨在一起。我们两个孤孤单单的人,似乎只有这样抱在一起,才能相互支撑。 第二天,当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时,我微微动了动眼。 第一百九十七章 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阿娇,起床啦!”我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用脚指头在被子里挠了挠阿娇。 阿娇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嘟囔,“再睡一会儿嘛,起这么早干嘛?阳阳今天有他老爸侍候,你就不用这么拼吧!” 这个死妮子,说她糊涂吧,又分明有点头脑。她还知道阳阳今天有人料理,却压根忘了自己今天要去医院检查的事情。 “起来啦,咱俩说好了去医院的!”我哭笑不得地加重了脚上的力度,改“挠”为“踢”了。我对她这样的赖皮宝宝,不用那么客气,什么方法简单凑效就怎么做。 “好啦,依你就是啦!”阿娇窸窸窣窣转过身子,闭着眼睛摇晃着我的肩膀,唧唧歪歪地撒娇,“还是小枫对我最好啦!我就舍命陪君子随你走一遭了!” 这妮子,有没有搞错,明明是我陪她才对!好吧,我不与这个故意颠倒是非的赖皮宝宝计较了!当年我和阿娇在d大打天下时,隔三差五就要窝在一个被子里厮混一番,那时只有我在阿娇面前撒娇胡闹的份,她耐着性子像一个知心大姐姐为我排忧解难,现在她成功完成角色逆袭,就换我来宠溺她吧。 阿娇嘴里念叨着要起床,身子却半天不见动弹,裹着被子趴在床上直哼哼。俗话说得好,真是女大十八变。我才几天没和阿娇同床共枕了,她居然也耍起赖来,娇气得比我的阳阳还要萌。显而易见,这是萧哥对她多年娇生惯养的杰作,可是不知道他当初宠爱阿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会有今天的境遇,有没有想过阿娇对他的依赖会成为戒不掉的毒瘾。 所以说,如果一个男人不能确定自己对一个女人的爱,那就最好不要轻易开始。如果爱得不够深,不能够持久,就请你们走开吧!女人最怕:深交后的陌生,认真后的痛苦,信任后的利用,温柔后的冷漠……若交往,请真诚;若离开,请彻底。若即若离,对不起,我们不奉陪! “我先起来了,你也别磨蹭了!”我好脾气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率先下床了。 “喏,给你!”我正弯腰专心致志地刷牙,满嘴白花花的泡沫,阿娇突兀地从后面冒出来,将我的手机朝我盥洗台上一放,“张清的,响了好几遍了,吵死人了!” “你先给我拿走,没见我正忙着吗?”我手中的牙刷在嘴里上下捣鼓着,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根本无法分神理会张清这号无关紧要的人物。 “你麻利着接了算了!他在那边拨号不嫌累,我大清早地听这噪音还嫌累呢!”阿娇一向与我同仇敌忾,我一直不待见张清,她当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干嘛?”我一想阿娇说的也在理,就不情不愿地划开接听键,口气不虞地问道,“大清早的就来扰人清梦,难道你不嫌烦啦?” “你昨天怎么没有给我来电话,给你发信息也不回?”张清顾左右而言他,急切地问了其他的问题。 我这才恍然记起他昨晚曾经交代过我,要我到家之后给他去个电话,但我回来之后遭到林鑫的讥讽和审问,早将这件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就算没有给他打电话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多年,我独来独往闯荡江湖,不靠他张清庇佑也没少块肉呀! “忘了!”我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不耐烦地问他,“还有事情说没有?没有我就挂了!” 他别以为昨晚霸道地强占了我的身子,我俩的关系就会突飞猛进,翻开历史的新篇章了。 “我把阳阳送到学校去了,我亲自送的,也和他的老师谈了谈有关问题。阳阳很乖,很听话!”张清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阳阳的情况,还不忘画蛇添足地强调自己的功劳,简直是自作多情。 我虽然看不到张清此时的表情,但从他提到阳阳时那种温柔愉悦的口吻中,可以想象出他一定是嘴角轻扬,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辉,清隽又透亮。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刻意地多此一举,我对阳阳跟着他一百二十个放心,丝毫不愁他虐待我的儿子或者趁机离间我们的母子之情。我不是自吹自擂夸海口,我林枫调教出来的儿子,那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立场坚定着呢! 他张清既然有心想在儿子面前讨好卖乖,我也不妨做回好人成全他的一片心意,让他过过奶爸的瘾。反正儿子也跟我流离颠簸了好几年,就沾沾他位高权重的老爸的光,神气活现享几天福吧。我这不操心着阿娇的一摊子事吗,正愁没有精力照管阳阳。张清自动送上门来当免费保姆,正合我意,这就叫瞌睡遇到枕头,求之不得。 “知道了!阳阳这几天就留在你那边吧!”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顺手将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并没有和他继续交谈的兴趣。 “等等,阳阳他想你,说让我和你今晚一起去接他!”张清意识到我迫不及待地要挂电话了,在那端陡然提高音量,心急火燎地追了一句。 “到时候再说!”我淡漠地敷衍完毕,果断地掐断了电话,再不给他开口扯东拉西的机会。但愿张清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静,能够从我冷淡的言语中理智地判断出我对他的态度,尽快地知难而退。 我把手机随意地丢到一边,不经意地瞟了瞟来电提醒,一溜串十几个,全是张清的号码,短信、微信一大推,差点把我的手机都爆屏了。这真是难得啊,不亚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般让人难以置信!曾几何,就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老家过年时,都能泰然处之的张清,也对我的安危这么担惊受怕了!这算不算一种绝妙的讽刺呢? 我似笑非笑地瘪了瘪嘴,自嘲地微微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吃起了早饭。阿娇因为要上医院检查,只能可怜兮兮地干坐在一旁,眼瞅着我狼吞虎咽而死劲咽口水。我虽然不是医生,但还是依照常识建议她空腹,最好连水都不要喝一口,也许到时候会抽血化验等等,这样数据会精确一些。 林鑫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他估计很早就去上班了。客厅的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花样繁多的早点,不用猜都知道是老爸为我们准备的,他老人家肯定和他的老伙伴们一起晨练去了。阳阳这几天不在家,老爸也可以趁机歇口气。如果有可能,我想鼓动老爸去上个老年大学,这样他就不会一个人寂寞了。 我和阿娇出门时,才发觉今天的天气实在不太给力,不仅天空阴沉沉的,而且还间或飘几点零星的小雨。深秋的风,夹杂着细针般的雨丝,从窗外飘洒而过,街道旁的梧桐树叶已经凋谢殆尽,光秃秃的枝条在轻风中来回摆动。 天空是暗沉的,萧条的枯枝败叶在风雨的摧残下,显得更加羸弱,仿佛不堪一击。 医院里面却门庭若市,人头攒动。说实话,因为阳阳受伤的缘故,我近段时间在医院逗留颇多,无形之中对它有几分排斥,可是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靠近它。所以医院是个让人爱不得,恨不了的地方;医生呢,是个既令人敬而远之又让人羡慕不已的职业。 每个专家看诊的门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我和阿娇自以为来的够早的,可惜还是赶了个迟,只好老老实实地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张大耳朵等着叫号。 我和阿娇偷偷地数了数排在前面的人数,不多不少八个人,轮到阿娇就是第九个。这样算起来,我们今天大约不会扑空,听人说这位老专家看不孕不育非常拿手,半天只接待十个左右的病人。 “早晨吃东西了吗?”果不其然,轮到阿娇看诊时,额发童颜的老教授问了她一个公式化的问题。 “没……没有……”阿娇双手绞在一起,垂放在膝盖上,苍白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不安。 “你先去抽个血,然后到彩超室做个B超,然后把结果拿过来给我看。”教授戴上老花镜低头刷刷地写着病例,开着单子,也不耽误说话。 说老实话,对老教授这种敷衍了事的看诊过程,我心里暗暗有些失望。我们和全国各地的患者一样,冲着老教授的金字招牌慕名而来,哼哧哼哧排了一大早的队,结果连个“望闻问切”的程序也没有,直接搬出几台冷冰冰的机器来打发我们,这看病也太简单了吧。依我看,谁都可以搬几台机器回去开个诊所了,反正就是烧钱嘛! 阿娇抽血也好,彩超也好,我作为闲杂人等,被护士不客气地摒弃在外,所以对里面的详情一无所知。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室外的长凳上,傻乎乎地翘首期盼。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我把手臂支在膝盖上,将下巴搁在手掌心,转动着脖子左顾右盼,一位年轻的助理医师从边门里出来,语气凝重地说,“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阿娇得病 有没有搞错!我们只是来例行检查一下身体,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来诊治,那个助理医生说什么病人之类的荒唐话!还说什么不容乐观!我看他是早晨出门太早了,一不小心遇到了鬼,神志不清说胡话呢! 我不满地瞪了那个年轻的医生一眼,表情忿然地说,“我看你弄错了吧!” 医生诧异地回敬我一眼,凉飕飕地说道,“你怎么能如此质疑我的职业操守呢?我们医生对患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慎之又慎,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乱说的。” “你把这张B超病理单子拿给教授去诊断吧,他会向你们具体说明情况的。如果患者的心里承受能力较差的话,我建议你先不要让她知情,根据我多年的B超经验,她的妇科方面出了很大的问题。”医生随意地扬了扬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张,面无表情地递给我,然后去叫下一位看诊者进去了。 我怯怯地不敢去接那张单薄的纸张,觉得它沉甸甸的,重若千钧。我紧紧地将那张A4打印纸捏在手中,恍惚地坐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我都不知道。汩汩的眼泪滑过两颊,凉凉的,我死死地咬着唇角,心口像被人攫取了一般,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我幻想自欺欺人地否认,但内心不得不承认医生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空穴来风,阿娇的妇科方面可能真的出了严重的问题。诚如他所说,他多年的经验不会出错,他们长期在第一线见的病例多得不胜枚举,已经可以凭着感觉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了。 我蓦地回想起当年与林鑫一起陪妈妈去医院检查时的情景,当时的医生也是用这种公式化的口吻,淡漠地宣布了我妈妈的病情,初步估计她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后来种种无不一一验证医生的预言。我和林鑫听到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时,那种无助,那种绝望,此刻又铺天盖地向我席卷而来。 我瞬间像掉进了冰窟窿,冷得浑身哆嗦,双肩不可抑制地抖动。我紧紧地攥紧自己的双手,手心的肌肉被我掐得发白。我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竭力咬紧自己的唇角,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镇静下来。 “哎呀,那些医生简直折腾人,一个劲儿要我翻过来翻过去,涂得那些东西黏糊糊的,好恶心啦!”阿娇刚从B超室出来,就蹙着眉头没心没肺地碎碎念,“小枫,你先到教授那里去等我,我先去一下WC。做个女人真是遭罪,别的不说,光这种妇科检查就够惨绝人寰的,我的膀胱都要憋的爆炸了!” “嗯,那你快去吧,我先到教授那里等你!”我微微调整呼吸,面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眸子闪烁躲避,极力回避与她的目光直视,心里颇为沉重。 阿娇的话正合我意,我打算预先向教授咨询一下阿娇的具体病情。在没有弄清状况之前,我并不希望她在场旁听。 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娇折进了楼道的卫生间,一双狭长的眸子追随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有痛楚、心疼和隐忍,更有浓浓的化不开的不舍。我薄薄的唇瓣欲言又止,连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等阿娇的身影刚在门内消失,我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跑起来,朝老教授的专家门诊室的方向奔去。我必须争分夺秒,趁阿娇返回之前向教授询问清楚。虽然病理单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可是不到黄河我犹不死心。 “教授,请您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我突兀地插进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里,急迫地将病理单子举到教授的眼前,放低身段询问,目光中满含祈求。 “喂,你是谁呀?凭什么插队?”队伍中的人开始骚动,已经有人对我不礼貌的行为提出抗议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些特殊情况。”我一边向大家点头哈腰地致歉,一边仍然执着地将病理单子伸到老教授的面前。 “谁的情况不特殊!” “如果大家都像你,那医院不乱套了!” “……” 虽然我一再伏低做小,低到尘埃里给大家道歉,但众人并不买我的帐,忿忿不平地继续指责。 “你难道不识字吗?上面写得这样清楚!”老教授威严地扫了我一眼,扶了扶老花镜,语气严厉地反问我。 “您能给我详细解释一下吗?我这时脑子有点乱!”我的眼眶中有莹白的泪珠打转,声音颤抖,弱弱地向教授哀求。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有些晕头转向搞不清状况。我此刻就像一个骤然落水的人,在看不见的深渊茫然无措地挣扎,只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单从检查的结果来看,她的子宫里面有一个体积不小的东西,至于是良性还是恶性,我们必须经过活体检验后才能确定。”老教授波澜不惊地侃侃而谈,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云淡风轻。 我心里的猜想在老教授这里得到了确凿的印证,不由得惊愕地张大嘴,浑然不觉地倒退两步。这怎么可能,阿娇还没有给萧哥生可爱的小宝宝呢?她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还是割舍不了萧哥的。就比如这次来医院检查身体,如果她不是抱了和萧哥继续生活下去的幻想,她是万万不会委屈自己来此折腾一番的。 “那么,请问教授,我们该怎么办呢?”我关心则乱,因为事关我最亲密的朋友,我已经方寸大乱了,竟然问了一句非常愚蠢和幼稚的话。 “怎么办?当然是住院治疗了!”老教授见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团团乱转,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微微笑了笑,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姑娘,你也不要着急,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你问完了没有?问完了就赶快让地方,我们可都还巴巴地等着呢?”我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推搡了我一下,不客气地将我挤到一边,我只好无奈地退了出来。 我木然地背对着电梯,仔细回味着教授的每一句说辞,慢慢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太痛了,感觉那里要是不捂住的话就会流出血来。 我的另一只手撑在电梯门上,身子微微前倾,无法直立,因为直立的姿势呼吸都是困难的。周围并没有人,我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此刻所有的情绪。我缓缓地蹲了下来,头始终低垂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只有这样做,那伤心绝望的眼泪才不会掉下来。 “小枫,你怎么在这里?还没有进去?”阿娇的声音在我耳边猝然响起,我心里一惊,飞快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呐呐地说了一句,“我有点头晕,可能昨晚没有休息好吧。” “切,你还好意思说,也不脸红。你当然没有休息好啰,你和张清饥渴了好几年,昨晚嘿咻嘿咻,战斗一定十分激烈吧?”阿娇凑到我的跟前,促狭地打趣我,笑得没心没肺。 我看着这样神采飞扬的阿娇,鼻子泛酸,心里一片凄惶。也许是做彩超的机器出了故障,这样阳光活泼的阿娇怎么可能得那种不好的病呢,她是如此的善良单一,理应得到上天更好的眷顾,而不该受此磨难。 “叫你笑话我!”我小心翼翼地在她手臂上捶了一下,不敢用力过重,可是又不敢不捶。因为阿娇虽然直白率真,但她并不傻,心思敏感,我怕她从我异常的举止中看出端倪,所以只能强作欢颜维持原样。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教授吧!”阿娇笑嘻嘻地与我逗弄了一番,还是切入了正题。我其实真心希望,她能够像以前一样心无城府,将这茬事情忘了。 “你不用去了,里面人多得很!我已经替你问过了,没什么毛病!我担心小梁在店里忙不过来,我们现在先回花店吧!”我佯装打了一个哈欠,轻轻地捶了捶自己的腰肢,摆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再说,我也累哦!” “那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拿血液检验单再具体问一下教授,以后也好对症下药!”阿娇并没有固执己见,对我的遮遮掩掩也丝毫没有疑心,而是马上听从了我的建议,与我手挽着手出了医院的大门。 我如释重负舒了一口长气,悬挂在嗓眼上的心才暂时安定下来。不管怎样,先善意地瞒着她吧,我必须马上与d城的萧哥联系。他作为阿娇的丈夫,意见和态度是至关重要的,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我兜不住了。 阿娇因为早上要抽血,到现在滴米未进,一到店里就嚷嚷着去买东西垫肚子了。我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机,脸色蜡黄地对着手机的冷光屏,萧哥的电话号码烂熟于心,可我怎么也摁不下去,即使摁了那几个数字,估计我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里惴惴不安地揣着个天大的秘密,急的嘴角起了一大串水泡,中午根本睡不着,可是怕阿娇看出异常,假装睡得很熟,耳朵却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 第一百九十九章 给萧哥下最后通牒 我等阿娇在我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就支起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我的动作尽量放轻,唯恐磕着碰着阿娇。 几个时辰之间,我和阿娇的角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一向彪悍如女汉子的阿娇,在我心中瞬间变成了脆弱易碎的瓷娃娃,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似乎一不小心她就会灰飞烟灭。我呢,从前一直被阿娇庇护在她并不丰满的羽翼之下,安然享受着她对我细致入微的关心和照顾。今天,既然有无情的暴风雨朝她袭来,那么就换我变成铜墙铁壁来替她抵挡病魔的肆虐吧。 忆往昔,我们四年同寝生活中,我的衣服几乎是她洗,开水大多数都是她拎,下雨了都是她努力踮着脚撑着伞举在我的头顶……我们不是亲姐妹却有着超越血脉的姊妹情谊。 记得那时我追逐许彬未果,备受打击,形销骨立,陡然瘦了近十斤,用同学们的话说,可以用根线系着当成风筝放上天了。阿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挖空心思带我四处散心,借此转移我的注意力,希望我能尽快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她殚精竭虑尝试了很多方法,但依然对我不凑效,我每天照样失魂落魄像霜打蔫了的茄子。她斟酌再三,最后决定利用元旦假期,邀请我和她一起回到了她风景秀丽的老家,惟愿我在纵情山水的过程中忘却单恋的挫败,可谓用心良苦。 阿娇的家乡在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山村里,我们抵达的那一天,大雪纷飞,粉蝶似的雪花一忽儿斜跌下来,一忽儿打着旋飘飞,一忽儿纷纷扬扬扑向大地,像一个个顽皮的孩子永不厌倦地和我们嬉闹。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天地浑然连成一体,妆扮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我们仿佛来到一个晶莹剔透的童话仙境,幽雅恬静。一切都在过滤,一切都在升华,连我的心灵也在净化,变得纯洁而美好,而我单恋的那点求而不得和无可奈何,在浩瀚无垠的大自然面前,真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阿娇的家境应该算是比较窘迫的吧,父亲早逝,妈妈眼睛瞎了,仅仅靠唯一的哥哥拼死拼活地劳作赚一点钱供她上学。本来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也生活的蛮融洽的,苦是苦一点,但都相互体谅、相互心疼,日子过得比较知足。可惜后来嫂嫂进了门,状况就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毕竟哥哥有了自己的安乐小窝,就不可能全心全意关注妹纸和老娘了,加上嫂子成天咕咕哝哝地吹枕头风,兄妹之间的感情就渐渐地淡漠了下来。 阿娇从不在哥哥面前抱怨一句,依然对嫂子笑脸相迎。我们那天晚上冒雪进门时,她嫂子不冷不热的,阿娇附在我耳边歉疚地说,“我嫂子就是那样一个人,你别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呢?我欣慰还来不及咧,说明她没有把我当外人,而是毫不隐晦向我展示了她最真实的一面。我依葫芦画瓢,学着阿娇谨小慎微地恭维着她的嫂子,真心实意地陪着她瞎眼的妈妈一起磨红薯粉。我能得到她这样心心相印的朋友,怎样的伏低做小我都愿意。 三天的假期,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了,我在阿娇那个虽然贫瘠但却温馨的家庭,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和困顿,郁闷的心情就无形中释然了。南宋诗人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中说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我呢,可能是吃饱了撑得慌,为了寻找一种风花雪月的感觉,才不惜寻死觅活弄出这种贻笑大方的闹剧。 返回学校以后,我就不再表现出那副“凄凄惨惨戚戚”的要死不得活的瘪三样子,情绪渐渐地高涨起来,甚至还主动挥剑斩情丝,狠心给许彬发了一封信,暗示自己以后将绝不会再继续纠缠他。 可是人往往就那么不值钱,我死皮赖脸倒追许彬的时候,他是不理不睬装高冷;我后来心灰意冷打算放弃他了,他又不哼不哈地凑过来,和我续上前缘。看来欲擒故纵这一套不仅女人爱玩,男人也喜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啦! 家里静悄悄的,林鑫一般中午不回家吃饭,我平时中午也是不回家的,可是因为受到阿娇病情事件的刺激,心情颇为沉重,急需找人分担这件事情带给我的惊悚。 老爸见我和阿娇一起回家,倒没有觉得有什么怪异,反而乐呵呵地替我们准备了午饭,收拾了碗筷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我默默地站在阳台上,冰凉的手机已经被我攥在手中翻来覆去把玩,捏得机身发烫了。可是就算我如此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考虑清楚,是不是该给远在d城的萧哥拨这一通电话。 萧哥本来就是风箱里的老鼠,夹在他妈妈和阿娇之间苦不堪言,如果知道阿娇得了这样严重的病,会不会因为经济上的负担,家庭中的压力,而放弃阿娇呢?我对此很是担心,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一个男人即使对他的女人爱得再怎么深情,她病的时间久了,很多薄情薄幸的男人,大多数因为累而坚持不住弃之不顾了。何况,萧哥的母亲本来就是因为阿娇没有生育而不待见她,这下更是找到理由要儿子休妻了。 我皱着眉头,苦恼地抓挠着耳际的短发,比高考填志愿时还要纠结、忐忑。林鑫这个鬼娃子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根人毛都难以捞着,这时候在家给我这个老姐出出主意该有多好!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阳台上转了好几圈,最后心一横,还是闭着眼睛拨通了萧哥的电话号码。电话里面荡气回肠地回旋着悦耳的小提琴协奏曲,我屏息敛声静静地等着萧哥磁性动听的声音响起。 萧哥目前还是阿娇名副其实的丈夫,他享有起码的知情权,阿娇目前该采取什么样的治疗手段,最终还是要他拿主意。除非他彻底放弃了阿娇,那就另当别论。反正我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阿娇遭罪的,反正阿娇的家里是指望不上的,那只有我陪着她同舟共济共赴患难啰。 “小枫,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吗?阿娇还好吧?谢谢你照顾她!”萧哥的电话接的很快,须臾之间,他那清越好听的声音就通过电流传了过来。 算他有良心,还知道首先关心阿娇的近况,否则,就算他是我嫡亲的老师,我也要将他在心里碎尸万段。 “萧老师,你爱阿娇吗?”我说话的口吻反常地严肃凝重,估计吓了萧哥一跳,但我不得不这样做,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先做到心中有底。 “你为什么这么问?阿娇出了什么是吗?”萧哥在那边不答反问,不愧是我的老师,到底技高一筹,敏感地意识到我话中有话。 “也没什么啦,我就是看你好长时间都没有来接阿娇,我以为你不要她了!”我到底不忍心残忍地说出阿娇的病情,只能避重就轻扯了个话题,将我原本要说的事情掩饰过去。 “呵呵!”萧哥在电话里淡淡地轻笑,半真半假地训斥我,“有你这样和老师说话的学生吗?” “你必须认真地回答我,你到底准备怎么样处理阿娇和你妈妈之间的矛盾?如果你心里还有阿娇的话,我请你马上就来接她,明天就来!”我的语气不容置疑,丝毫没有给萧哥考虑的余地。 阿娇的病情如果真的如那个助理医生说的那般严重恐怖,那么就会瞬息万变,必须马上住院治疗,刻不容缓。我既然已经以下犯上冒犯了师尊,索性就在萧哥面前撒野到底了,尽可能替阿娇争得一线生机。但有些事情我又无法开口和萧哥竹筒倒豆子说清楚,只能这么模棱两可地试探他,将他引来江城再说。 “你这态度够拽的!当初我真应该让你多补考几次的!”萧哥还把我当他的学生在整治,漫不经心地给我打哈哈,就是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给你下个最后通牒,如果明天你不来,那你就不用来了!”我的耐心一下子消磨殆尽,不想与萧哥继续虚与委蛇了,干脆了当地地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反正他都说我拽了,我就拽到底算了!就算我在他门下修了几年学分,可谁叫他纡尊降贵做了我闺中密友的丈夫呢,我在他面前嚷嚷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要是仍然愿意拜倒在阿娇的石榴裙下,以后还得讨好巴结我,不然我稍稍给阿娇吹吹风,他苦哈哈跪键盘的日子还在后面。 “这么严重!那我只好明天去啰!”萧哥终于有点上道了,逼上梁山一般地承诺道。 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我总算得了他一个准信。我想,依萧哥的聪明睿智,他肯定也已经猜到事出有因了,只不过他和我心照不宣,没有点透罢了。 第二百章 让他解解馋 我关了手机,并没有马上回房间,而是对着阳台的落地窗凝神静默了老半天。说实话,我心里现在揣着巨大的秘密,就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很怕看到阿娇那张心无城府的脸,我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泄露了自己极力想要隐瞒的实情。 窗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天空阴沉沉的,气温陡然下降了许多。我裹了裹衣服,浑身上下还是感到彻骨的寒冷,我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腕,抓住阳台的栏杆才算稳住了身形。 “小枫,你在这里发什么呆?”爸爸关切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巧妙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缓缓回头,对他报以一个安定的笑容。 我自从拿到阿娇的病理检验单,泪腺忽然变得丰富起来,动不动就泪盈于睫,可是又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我心里憋得可真是难受。 “爸爸,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在这里站一会儿。”我呐呐地嗫嚅一句,转了身慢慢往屋子里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您今天怎么还没有去公园找您那些老票友?” 爸爸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上午在家里练一下书法、看看书;下午都要和在江城结识的老票友们一起亮几嗓子京腔,其中样板戏《红灯记》唱的特别正宗;晚上如果不需要带阳阳,他就会出去跳几个小时的广场舞,日子安排得有条不紊而又不显得节奏紧张。我不希望今天因为我和阿娇的中途回家,打乱了他的生活步骤。妈妈猝然离世,我和林鑫什么都没有来得及为她做,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遗憾,所以如今我们竭尽全能,希望能够确保爸爸安享晚年,当年我和林鑫劝说他老人家提前内退的目的就在于此。 “嗯,我马上就会过去,你不用担心我这个老头子。”爸爸凝重地望着我,担忧地问道,“我看倒是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难道是因为阳阳的事吗?你有事也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真正是知女莫若父,老爸虽说年纪大了,可是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一些反常行为。不过,值得庆幸的就是他猜错了方向,揣度到我和张清的纠葛上去了。老爸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当初瞒着家里结婚生子,至今让他心悸不已,说不定在担心我又作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荒唐闹剧出来。 我其实很想找个人说一说阿娇的病情,但面对年迈的老爸,话到嘴边打了几个滚,还是欲言又止,生生咽下去了。年纪大的人,承受力难免要差一点,要是老爸知道了搁不住,很容易被阿娇发现。这个不幸的消息对阿娇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至少在萧哥来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 “我哪里会有什么心思!只不过阿娇来了,我想偷几天懒,陪她好好玩几天!”我亲昵地去挽爸爸的胳膊,挂在他的身上撒娇,作势将他往门外推,“您快去吧,小心您那些老朋友等急了!您今天也不用记挂着阳阳,他爸爸会去接他的!” 我只能拿出老闺女的撒手锏,在他面前撒娇、耍赖,装疯卖傻蒙混过关。爸爸是该享受一下万事不操心的闲散日子了,这些让我惴惴不安的琐碎事情就懒得说给他听了。 “没有就好,那我去了。阳阳这个小没良心的,我白疼他了,尽黏着他爸了!”爸爸言不由衷地责怪着他的乖外孙,弯腰从门口的矮柜里找了一把伞,换了休闲鞋准备出门,“不过,男孩子崇拜爸爸也很正常,你别从中作梗,阻扰他们父子建立感情,他们这样亲密无间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 我就知道爸爸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想一套,嘴里说一套。我还没怎么着呢,爸爸的胳膊肘就向张清那边拐去了,气人不气人。我真是弄不明白,当初张清和他父母追到我老家时候,老爸不是对他不冷不热,挺反感的吗?到底是什么时候,张清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我的老爸收买了,就算我们现在离婚了,老爸都还要时不时站出来替张清美言几句。我简直要怀疑,我和张清究竟谁是我老爸亲生的了? “我知道,您慢点!如果雨下大了,您就找几个伴在银泰城吃碗杂酱面,不用着急回来!”我仔细叮咛着,目送着爸爸缓缓下楼。 我小心翼翼推开房门,阿娇睡得正酣,呼吸声绵长均匀。她是不是真的因为有病在身,所以人瞬间就变得脆弱不堪了,需要足够的睡眠才可以补充体力呢?在我的印象中,阿娇一直是活泼乱跳、朝气蓬勃的人物,从来没有这样虚弱憔悴过。我怯怯地伸出手指,小心地在她的鼻子上探了探,气息清晰可辨。我心中系着的一块石头这才稍许下落,因为我很害怕突然之间,阿娇的呼吸骤停,我会在不知不觉中永远地失去她。 阿娇的病情犹如晴天霹雳,已经将我搞懵了,我居然变得幼稚可笑起来,就像一个懦弱无能的孩子担心留不住自己心爱的伙伴。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轻手轻脚爬上床,和阿娇并头躺在一块,闭着眼睛陪阿娇一觉睡到下午。 生命短暂而脆弱,我们何必让自己成天忙忙碌碌,心中紧绷一根弦而辛苦赶路呢。我们偶尔也要学会放纵自己,放慢匆匆的脚步,用心欣赏一下人生旅途中的风景,享受生活中难得的欢愉。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房间里静谧无声,我和阿娇连身都没有翻一个,睡得酣畅淋漓。如果不是张清的电话呜啦呜啦地骚扰不停,我估计还要和阿娇睡个不知今夕是何年。 我迷迷糊糊之中,被张清的夺命咒般的电话猛然惊醒,睡眼朦胧地摸到手机,随意地瞥了瞥屏幕上几个刺眼的数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是招他还是惹他了,他的气焰未免也忒嚣张了,不仅昨儿把我逮到吃干抹净,今儿这还没完没了了。他竟然变本加厉,时时刻刻对我进行电话追踪了,谁赋予他这样为所欲为的权利?他这样步步紧跟,说的好听一点是情根深种或者痴心不改,说的难听一些就是厚颜无耻。 每个人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真的不需要把太多的人请进我的生命里,有几个相处舒服的朋友就够了,三观不同的人勉强捆绑在一起,那不把人累死了!像张清这号在我这儿上了黑名单的人物,我早就应该一脚把他踢到太平洋去了! “干嘛?”在他的电话执着地响了三遍之后,我极不情愿地接了。因为心情不爽,再加上严重的起床气,我的口气忿然,像吃了枪子。 “你不在店里?”张清在那端劈头就问,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破天荒地显得焦躁不安。我模模糊糊听到里面有汽车鸣笛声,周围的环境似乎很噪杂。 “是啊,关你什么事!”我的口吻相比他的更加不善,我压根就没想到要给他好脸色。谁能对强-暴自己的不轨之徒客客气气,那倒是奇了怪了。 “怎么啦?病了吗?”张清一旦听到我的嗓音,即使对他表现出相当大的敌意,他还是立马变得耐性十足,并没有因为我的态度恶劣而退缩,反而着急地询问起来。 你才病了呢!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居然无缘无故说到那个令人恐怖的字眼,缺德不缺德!我现在对这个字特别敏感,提都不愿意提它。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有事说事,无事免谈!”我气咻咻地呛他一句,为了不惊动阿娇,还要刻意压低嗓子,别提有多窝火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接阳阳吗?你忘了?我现在在你花店门口,你在哪?”张清嘟嘟呐呐废话一大堆,问题还不少。 他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什么时候答应与他一起去接阳阳了?美得他!再说他一向日理万机,比美国国务卿还要繁忙,这会儿成了闲散人员了,有了闲情逸致拍他儿子马屁了? “我有事,你自己去接!”我言简意赅在电话里将他吼了一顿,将手机从左耳朵边拿下来,气咻咻地要挂机了。 噢,你这下有时间了,我就得屁颠屁颠陪你去儿子的学校作秀,你做梦吧!哼,我这个人讲究民主,而且胸怀大度,决不搞横刀夺爱那一套,反正这几天我心情沉重,也没心思带孩子,就把与阳阳培养感情的机会完完全全让给他算了,免得他以后说我独断专横,剥夺了他做父亲的权利。 “喂,你敢挂我的电话!难道你不要你儿子了吗?他昨天半夜醒了到处找你!有你这样狠心的妈妈吗?”张清在电话里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估计头发都能用打火机点燃了。 我连阳阳他爸我都不要了,还管儿子的下落?我反正笃定他张清只会替我诚惶诚恐养儿子,半个不字都不敢说,而且我儿子照样会回来绕环我的膝下,甜甜糯糯地叫我妈!我乐得清闲,他张清不是稀罕儿子吗?我就大发慈悲,让他儿子陪他几天解解馋吧! 第二百零一章 阿娇起疑心 “你不是惦记阳阳吗?我打算发发善心满足一下你这个小小的愿望,准备让阳阳和你住一段时间,你这下高兴了吧!”我慢悠悠地和张清说了一句,就身心俱疲地挂了电话。 因为受阿娇病情的困扰,我现在的情绪也骤然低沉起来,再也懒得与张清用剑拔驽张的气焰对峙了。我把阳阳暂时托付给他爸爸,应该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张清一直在阳阳面前卖力地刷存在感,力图博取儿子的认可和好感,决不会亏待他半分。再说张清家里又有周阿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人帮助照看阳阳,大抵上没有什么不妥。我要尽可能腾出时间,多多地陪伴阿娇,就像我每次遭遇不幸,阿娇也毫不犹豫地选择陪在我身边一样。 “是张清吧?”阿娇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问道。她耳朵倒是很灵敏的,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别想逃出她的火眼金睛。幸亏我拿到她的诊断书以后,竭力保持镇定的神态,没有露出破绽,不然,早被她窥见端倪了。 “嗯,除了他,还有谁?他简直是甩不脱的癞皮!”我无奈地耸耸肩,语气颇有些无奈。 “看不出来,这张清还挺执着的。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阿娇坐起来,斜倚在床架上,目光游离,似乎有种看尽人间百态的沧桑,“你和张清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中间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感情隔膜;我和萧纪看似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却受婆媳关系的纷扰,我和你真的像一根藤上结的苦瓜,许多事情终是难以如愿。人生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缺憾,上帝造世的时候,也算是公平起见的吧。” 阿娇似乎深有感触,颇为落寞地说完,自嘲地苦笑两声,脸上牵强和茫然的成分过多。 “阿娇,你说些啥乱七八糟的,我可不爱听这些。我才不相信什么上帝呀,命运啦,我一定还会遇到珍爱我的骑着黑马的王子!你呢,也会被萧哥的妈妈所接纳的!”我亲昵地环住她的腰,粉饰太平般地强调,“我们都会好的!你会的,我也会的!” 由于心理因素作怪,阿娇说话的语气与神情明明与往日无异,但我却莫名地感到辛酸,甚至揣度她是不是早就已经猜测到了自己的病情,只是装作浑然不觉,就是为了让我这个做朋友的安心。 “我们怎么睡了这么久,你都不用去自己店里吗?”阿娇习惯地捻了捻自己耳际的头发,有点诧异我这种懒散的经营方式。 “累了呗!累了我们就彻底放松一下有何不可?”我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尽量不让她产生不好的想法,“生意嘛,哪天都可以做,而你是真金白银都比不了的好朋友,可是怠慢不得。趁你在江城,我要好好地陪你耍一耍!我也好找个理由给自己松一松心中绷着的那根弦。” “哇,这么煽情!你对我这么好,小心我赖住你不放!”阿娇肉麻兮兮地和我脸贴脸,无限缱绻。 “那你就可劲儿赖着我吧!我乐意从萧哥手中接盘。”这是我发自肺腑的内心话,一点不矫糅造作。钱财乃身外之物,人生难得一个患难与共的知己。如果阿娇的病情确诊,我还有什么精力和心思打理花店,当务之急,我就把自己的花店快速盘出去,贱卖的费用就拿来救治阿娇得了,毕竟这样做到了物有所值。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事情了,怎么连阳阳都肯放手了?”手机叮咚一声响,我划开一看,是张清的短信。 不得不承认,张清到底是警察世家出身,天生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什么事情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过,这次他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说放手阳阳了,我不过是想维持世界和平,暂时赏赐给他一点福利罢了。 不管他是好心也罢,还是恶意揣度而已,总之我此刻都没有和他耍贫嘴的兴趣。我现在迫切需要见面的是阿娇的萧哥,许多事情只有他才有资格做最后决定,我敲敲边鼓就好了。但阿娇的病状耽搁不起,越快手术越好,有些病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迅猛无情,分分钟说不定就产生了什么无法弥补的后果。 “怎么不给他回一个信息过去,小心聪明睿智的张大队长突然冒傻气,望穿欲眼地等你的回信,今晚上抱着手机睡一夜咧!”阿娇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掩着唇“嗤嗤”地笑着,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我暗地里只希望她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永远这样心无城府地无所忌惮地开怀大笑。 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偷懒一天,所以也不操心花店里的生意,反正赚了更好,保本也不赖,亏了也不能搬起石头砸天。这几天就单纯地指望一点望天收就心满意足了。人不能贪心太多,贪图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会遭报应的。 “阿娇,你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做!”学生时代都是阿娇亦步亦趋地照顾我,从生活上到情绪上,今天我也来在有些方面给她露一手。我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做一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心里的秘密真的是要将我逼疯了。 “你做的东西能吃吗?”阿娇丝毫不给我留面子,不遗余力地打击我。 “那你可是说错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绝对不能用老眼光将人一棍子打死,本人厨艺方面的确有了突飞猛进的长进,向优秀的行列跨进了一大步。”我大言不惭地夸口,从冰箱里拿出一条武昌鱼就打算左右开弓,尽情地显摆显摆。 “好啦,我相信你啦!”阿娇眼疾手快拦住了我,不客气地把我往后推,“还是我来吧,我担心你把自己的几个手指头剁下来在锅里煮熟了。你敢煮,我还不敢吃咧!” 我索性听阿娇的指挥,老老实实呆在一边看着她挥舞着菜刀像在唱大戏。虽然她近几年的状况我不是十分了解,但我至少知道前几年萧哥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一向是淑女远庖厨,那做菜的水平可能依旧停留在和我不相上下的地步,一样只会纸上谈兵。 但我看到她又活蹦乱跳地开始损我、攻击我,在那里别别扭扭地舞着大刀,心里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往日的阿娇又活过来了,这样就好。我很害怕她一蹶不振,就那么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我们两个笨手笨脚的半老徐娘胡乱整了几个菜,勉强填饱了肚子,收了碗筷,然后四平八稳踱下楼,在小区里面晃晃悠悠逛了几圈。淅淅沥沥的小雨早就停了,满院子的树木经过秋雨的洗刷,显出几分寂然,给人一种美人迟暮的惆怅。一场秋雨一场寒,的确没有说错。我和阿娇微微感到一丝凉意,就很快地上楼了。 我也许有了先入为主的心理暗示,总觉得现在的阿娇已经虚弱不堪,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她作为病人看待,只是一个劲地催促她早点洗漱、早点休息。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帮助她,唯一认为充足的睡眠一定会对她有很大的好处。 “你怎么啦?怎么一个劲儿怂恿我憨吃酣睡,难道你想把我喂成一头肥猪吗?”阿娇可没有那么好忽悠,她眨了眨她那长长的睫毛,满腹狐疑地问道。 我心里一惊,知道自己的言行已经破绽百出,引起了阿娇的怀疑,于是佯做生气,“是呀,我就是这么坏心眼的丫头,害怕你风姿卓越将我甩几条街了嘛!我得想方设法将你催肥,那咱俩半斤对八两,谁也不用笑话谁了!” “好呀,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坏东西,原来给我下的套儿在这儿呢!亏我那么相信你!放心,阿娇永远是小枫的陪衬,就宛如绿叶永远装点着鲜花,向日葵永远追逐着太阳,我是你这辈子永远的忠粉!”阿娇的语气渐渐凝重,拧着眉若有所思地轻声问道,“小枫,是不是我的检查发现了什么问题?” “哪里有什么问题,你简直是杞人忧天!”我就像被响尾蛇咬了一口,心里蓦地一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你怎么和萧哥共同生活了几年,没有变聪明一点,倒是学会了疑神疑鬼了!” “没有当然最好!如果有的话,要尽早告诉我,我不怕的!”阿娇嘴里说不怕,手上却加重了力道,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也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两人一时无话。我只能盼望着萧哥快点抵达江城,我们好一起商定治疗方案。 萧哥是在第二天晚上到达江城的,修剪齐整的寸长黑发,眉间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不同的是多了沉稳、成熟的气质。唯独眼底内敛自恃的儒雅淡定,始终如昔,即使满身的风尘和疲惫,依然遮挡不住他自然流露出的浑然天成的光华。 他刚与我见面,就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摆出老师的架势训斥我,“小枫,你胆子不小了哇,居然敢给老师下最后通牒了!你别以为自己毕业了,我就收拾不了你!” 第二百零二章 萧哥追妻 我抿着嘴唇暗自浅笑,也不反驳萧哥的话,垂眸将他往屋里让,“萧老师,真是稀客,快进屋吧!” 这样的萧哥很接地气,比那个站在讲台上目中无人地口若悬河的萧哥可爱多了。再说就冲他千里迢迢为了阿娇来了,我就是听他几句责怪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毋容置疑,他心里还是有阿娇的位置,不然不会这么心急火燎地赶来江城了,这我就放心了不少。 “谁呀?小枫!”阿娇在我的身后跟过来,笑逐颜开地问道,“是不是我们可爱的小帅哥阳阳回来了?” 我主动往旁边一退让,提着行李箱的萧哥骤然出现在阿娇的面前,阿娇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她呆滞了一会儿,才拉长了脸,面色不虞地问萧哥,“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你给我马上消失!” 萧哥站在大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为难,别提有多难堪。阿娇没头没脸地说完,甩了甩手臂转身就往屋里走。我一把攥住她,佯装生气,“你这人怎么回事呀?萧老师可是我家的客人呢,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我得罪了!你快拿出点实际行动给我的老师道歉,就罚你给我的老师拎行李箱吧!” 阿娇扭扭捏捏地挣扎了几下,最后在我的严密监视下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萧哥手中的箱子,然后转过脸扬长而去。 她肯半推半就地接萧哥的东西,说明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这个嘴硬的死妮子,终究舍不得她一见就钟情的萧哥。我趁她不注意,偷偷地向萧哥挤了挤眼,握了握拳头小声说,“萧老师,你要加油哦!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做你忠实的支持者!” 如果阿娇真的病入膏肓,能够得到萧哥一如既往的照顾和关爱,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一个女人与病魔作斗争的勇气,很大一部分来自她另一半坚强有力的支撑。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他们能和好如初,风雨同舟。萧哥能够听懂我的弦外之音,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这是不是代表有戏呢? “我知道啦,我会解决好这一切的!谢谢你这段时间对阿娇的照顾!”萧哥清冷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笑容,由衷地对我道谢。这个不善人情世故的萧哥居然也和我客气起来,实在是太见外了。我和阿娇谁跟谁呀,咱俩就像连体婴儿似的,萧哥要不要搞这么俗的一套。 “萧哥来了!”林鑫今天破天荒地在家,热情洋溢地从房间里出来和萧哥打招呼,一点生疏感也没有。 我的老弟就这点好,典型的爱屋及乌或者恨屋及乌,谁对他老姐好,他就买谁的帐;谁要是伤了他老姐一根汗毛,他要记仇一辈子。所以不仅是他,就是我老爸,也对阿娇他们两口子是感激不尽,异常亲热。老爸总是说,人生最难得的就是交几个心心相印、脾气相投的朋友,那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我和阿娇相携进了我的房间,留林鑫在外面待客。反正男人之间有的是共同的话题,足球呀、政治呀、经济呀,说个几天几夜都不嫌累。林鑫除了不待见张清以外,和其他的人基本上都能相谈甚欢,可以陪客人从天南聊到地北从不冷场。 阿娇一时拉不下面子,在萧哥面前还要死劲地拿乔作一作,我就配合她冷淡一下萧哥,为她抢点薄面子吧。咱俩的作派充分说明,咱阿娇不是死皮赖脸缠着你萧哥的,是你萧哥降尊纡贵来三请四邀的。唉,人啦,就是好这点面子,其实不能吃又不能喝的,把那东西要那么多有什么用! 我也不吭气,翘着兰花指在我的手机上戳戳点点,心不在焉地玩着消消乐。阿娇表面上端着,耳朵却情不自禁地竖起来,一字不漏地留心着听萧哥和林鑫谈话。哼,我就让你装吧,急死你!我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上,假装无意地将房门一掩,就把外面的声音隔开了。 “小枫,你干嘛?”阿娇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扬手作势要捶我的人,“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是不是你叫萧哥过来的吗?” “我没干嘛呀?天气冷房门关上了热乎一些!”我满脸无辜,一副毫不知情的呆萌样,“萧哥怎么会听我的指挥呢?你也太抬举我了吧!说不定是你们心有灵犀,相互想念了呢?” “你去!”阿娇羞得面红耳赤,顺手在桌子上抓了一本书砸向我,眼珠子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小样,被我说中心思了吧,欲盖弥彰了吧!我现在才发觉自己当年选专业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应该选个心理学之类的,大家看,我就像阿娇肚子里的蛔虫,将她揣度的八九不离十。 “小鑫,快看谁来啦!门铃响了,你没听见吗?”爸爸今儿高兴,连声音都高亢了不少,一个人在厨房里哼着小曲烹饪,只要我打了一会儿下手。 “我知道了,爸,您就安心在厨房里展示您的拿手好菜吧!”林鑫说着,就动身去开门,一边还嘀咕着,“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会这么热闹呢?” 是呀,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宾客接二连三地进门,真是蓬荜生辉呀!我也纳了闷,伸长脖子往外瞅。 可林鑫开了门,却像一具瘟神堵在大门口,根本不让人进来,简直是奇了怪了。这毛小孩越活越回头了,懂不懂待客之道哇,快让客人进屋坐呀! 我房门一推,脚还没有迈出去,就听到林鑫声音一寒,说出的话冻得死人,“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老舅,你不欢迎我吗?可我都好几天没有见你了,我可想死你啦!”阳阳蹦蹦跳跳地扑向林鑫,直接挂在他的小腿上,夸张地左右摇晃。 林鑫黑着脸把阳阳抱起来,依然没有退让一步,威风凛凛地守着门。我抬眸瞧见门口像铁塔一般伫立的人物,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张清这算是阴魂不散赖上我们家了,他居然厚着脸皮又摸上来了。 “小鑫,到底是谁来了?”老爸腰里系着围裙,一手拿着锅铲,满腹狐疑地从厨房出来。 “爸,是我!”张清熟稔地叫了一声,低头就在玄关的矮柜里找棉拖鞋。 阳阳像一只机灵的小白兔,哧溜一下从林鑫的身上滑下来,屁颠屁颠地帮他老爸在矮柜里扒拉,“爸爸,我来帮你找!” 我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这父子俩一脚踹出门,我这是有预谋地为阿娇和萧哥制造重修旧好的机会,他们两个来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吗?我“嗖”地一下从房间里蹿出来,抬起了手准备开赶。 “小枫,你出来了正好,给阳阳他爸拿双棉拖鞋换上!”老爸的声音不大,但不容辩驳,我一时傻了眼,挥在半空中的手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僵着,心里翻江倒海地骂着张清。 阿娇在旁边瞧着我的窘样,捂着嘴巴死劲笑,她逮着机会报刚才的一箭之仇,当然心花怒放了。 “哦!”我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老爸,斜着眼睛剜了一下张清。 都是这个罪魁祸首,又害的我被老爸教训。老爸总是说人自己不能失志,对人不能失礼,我看在老爸的铮铮教诲上,就勉为其难为他拿一次拖鞋吧!我慢吞吞地弯下腰,打算找一双最旧最破的拖鞋敷衍一下张清算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张清还蹬鼻子上脸,直接将我和林鑫的敌意视为空气,大大方方地拿出鞋子换上,“爸,您今天又亲自掌厨,我和阳阳可是有口福了!” 这人还要脸不?这到底是他家还是我家?我老爸到底是他爸还是我爸?林鑫嫌恶地一摔袖子,气哼哼地往自己屋子里去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张清只当没有看见,牵着阳阳的手过来与萧哥打招呼,“阳阳,快来叫你的萧叔叔,你还认识他吗?” “我当然认识啦!我记性可好啦!萧叔叔和娇娇阿姨去老家看过我!”阳阳一脸骄傲,蹬蹬地过来拉萧哥的手,奶声奶气地问他,“萧叔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通知我?” “我通知你了呀,阳阳没有感应到我的信号吗?”萧哥不费吹灰之力将阳阳高高地举起来,在半空中抛了几次。 大约是因为多年没有孩子的缘故,他很喜欢小孩子,每次见了阳阳都扔掉在我面前摆出的师道尊严,甘心情愿地陪着阳阳疯一疯,露出他少有的孩子气的本性。 “阳阳,去让妈妈给你洗个手!”萧哥把阳阳放下来以后,张清摸了摸阳阳的小脑袋,朝我努努嘴,“你带他去洗一下手,我刚从学校把他接回来!” 这个人不仅大喇喇地登堂入室,而且还俨然以一家之主自居,谁赋予他的权利?我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一看,他的脑回路是不是出了故障,为什么硬是看不出来我们姐弟俩对他显而易见的排斥、嫌恶。 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牵着阳阳去洗手,正撞上阿娇饶有兴趣的目光。 笑吧,笑吧,谁叫我有把柄在她手上呢! 第二百零三章 就餐气氛 “妈妈,你昨晚怎么没回家陪我睡觉?”阳阳手上涂满滑腻腻的洗手液,玩得不亦乐乎,过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噘着嘴巴不高兴地问我。 这小娃娃的脸就是变得快,刚才看见我还像是世纪重逢一般兴奋,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就翻脸不认人了,玩起了兴师问罪那一套。 打住!打住!他刚才胡说什么?什么叫回家陪他睡觉?难不成他潜意识里已经将张清呆的那个窝看成自己的家了?这是要抛弃我这个泛泛之辈的母亲转身要去投向他那位高权重的老爸的怀抱啦? 这还得了,我这老虎才打了一天时间的盹,张清就趁机给我的阳阳洗脑,策反了我天真单纯的儿子,潜移默化给他灌输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不行,我得马上把他即将走上邪路的三观纠正过来。 “儿子,你以为哪里才是我们的家?这里就是我和阳阳的家呀!应该是阳阳没有回家陪妈妈睡觉吧?妈妈昨晚可是抱着阳阳的小枕头哭了一夜呢!妈妈以为阳阳把妈妈给忘了!”我的眉头故意蹙得紧紧的,一脸哀怨,真的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咪那么可怜。 我也有点佩服自己的演技,我这么苦哈哈地扮柔弱博取我儿子的同情,算不算厚倚老卖老? “妈妈,真的吗?没有阳阳在身边,妈妈真的睡不着吗?”阳阳稚嫩的脸蛋纠结成一团,踮起脚在我的脸上嘬一口,“可是爸爸说他的家就是我和妈妈的家呀!他说他也很舍不得我的!妈妈,我们为什么不能三个人一起住在我们自己的家里?这里明明是老舅的家,他将来要和他媳妇一起住的!” 我原准备苦口婆心将阳阳错误的观念板正,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我这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反倒被我三岁的儿子洗脑了一番。 “谁说这只是老舅的家了?这当然也是阳阳的家呀!我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难道你老舅的媳妇进了门,她还能赶我们不成?儿子,别胡思乱想瞎担心!”我拍了拍阳阳肉墩墩的小屁屁,虚张声势地给他壮胆,但明显底气不足。 我完全可以肯定,阳阳这一番深刻入微的思虑是张清有意无意之中渗透的,但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确如此。唉,张清这是打的什么鬼主意,让儿子凭空生出寄人篱下的感觉,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对他投怀送抱吗?可他确定这样做对儿子的身心健康有利吗?堂堂的张大队长,拉拢自己的儿子,只能靠这下作的手段吗?我心里不禁小宇宙爆发,恨不得将张清揪进来修理一番。 客厅里,林鑫连人影都不屑于露了,张清和萧哥这俩人俨然是知音相逢般相谈甚欢,大约是因为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缘故,居然一下子对上了眼。一个清冷持贵,一个儒雅倜傥,两个不同气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放低了身段,气氛相当的融洽亲切。 “林鑫,你干嘛呢?出来陪一下萧老师!”我知道林鑫看到张清别扭,但还有我尊敬的萧老师在场,他作为一家之主,怎么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打照面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人家会说我们家缺少礼数。 再说男子汉大丈夫,林鑫好歹也是在场面上混江湖的人,怎么能这点阵仗都对付不了,一个不受待见的张清就把他恶心到了?对自己看不惯的事情或者不称自己心意的人保持一种云淡风轻的心态,这也是一门技术活,体现出一个人修为的境界。如果林鑫以后想在生意场上站稳脚跟,就必须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人或事都要宠辱不惊、淡定从容。 “老舅,你快出来陪阳阳玩!你躲在房间里干嘛?你很害羞吗?”阳阳对他老舅躲躲闪闪的行为十分不解,甩开小短腿蹦跶进去,连拉带拽地将林鑫从他房间里推出来。 “臭小子,你会不会说话,老舅有什么可害羞的?”林鑫就是对张清满肚子意见,但对阳阳那是宠溺有加,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阳阳这么一拉一拽,他就半推半就摸着阳阳的脑袋出来了。他就是心里再别扭,也犯不着和一个纯真可爱的孩子执拗着。 阳阳使用暴力将他的老舅连蒙带骗推搡出来,咧唇一笑跑开了,蹬蹬地顺着张清的小腿往上爬。张清双臂一抬,轻而易举就将他放到自己腿上抱好。阳阳乐不可支地窝在他老爸的怀里,扑闪着澄澈的大眼睛听几个男人高谈阔论。 林鑫被自己的小外甥摆了一道,但有气也没地方撒,只能佯怒地瞪了阳阳一眼,耐着性子在客厅里尽主人的本分。阳阳有他老爸做靠山,有恃无恐,根本不理他老舅那一茬。张清对自己儿子和小舅子之间的波涛暗涌恍如未视,更是对小舅子那疏离嫌恶的态度视而不见,依然面不改色地和萧哥侃侃而谈。 阿娇正在厨房里给老爸帮忙,我也挤进去在那里装模装样地胡乱倒腾,这总比杵在客厅里和张清大眼瞪小眼要自在。我估计阿娇的想法也和我差不多,完全是为了躲避萧哥那如芒刺在背的目光,才在厨房里假装贤惠吧! “你俩在这里尽给我添乱咧!去去去,出去外面坐着!”老爸挥着手指驱逐我和阿娇,眉宇之间有掩藏不住的笑意,“你们在这晃来晃去影响我厨艺的发挥!” 我知道老爸宁愿自己辛苦,也要故意赶我们出去和几个大男人团坐一块,还是想撮合我们这两对呢!自从妈妈去世后,老爸一个人形单影只,还是渴望和乐融融的家庭气氛吧。难得今天家里门庭若市,他老人家累并快乐着! 饭厅,餐桌上。 我和阿娇、林鑫坐一排,张清、阳阳、萧哥和我老爸坐一边,以餐桌为界限,仿佛一分为二,划分为两个世界。两个世界的气氛截然不同,以张清为首的那边吃得是淡定优雅,阳阳坐在他的身边是喜笑颜开,偶尔张清和萧哥不失时机地给我老爸敬一杯酒,老爸直接忽视林鑫和我警示的目光,心情愉悦地畅饮,也不管什么三高不三高了,那边整个气氛是轻松的愉快的和谐的。 反观我们这个阵营,林鑫脸色僵硬,面无表情;阿娇垂首低眸,分外别扭;而我呢,一五一十数着米粒,味同嚼蜡,这边的气氛是压抑的诡异的令人窒息的。 好在有阳阳这个小人精像万金油似的,游刃有余地在几拨人中间调节气氛,餐厅的气氛才不至于冷场。他一会儿给他老爸颤颤微微夹一筷子胡萝卜,在遭到他老舅的白眼之后,又笑嘻嘻地给他老舅碗里夹几根青菜,然后瞅着他老舅讨好地傻笑。 林鑫直接被他外甥弄得没了脾气,佯做嫌弃地说道,“你筷子上有没有鼻涕?你给老舅夹菜时可要弄干净哪!” “老舅,我把筷子舔了好几遍才给你夹的!我们老师说,要多吃青菜才长得高!你吃了青菜快快长高吧!”阳阳生怕他老舅不相信,又把筷子嘬了几下,打算再给他老舅夹一筷子。 林鑫端着碗飞快往怀里一缩,唯恐躲避不及阳阳的热情服务,侧着身子哭笑不得,“行了,你自己多吃点青菜,也好快快长高!老舅已经老朽了,长不了了!” “妈妈,那就给你吧!”阳阳拍他老舅的马屁没有拍着,丝毫不感到气馁,于是站在椅子上伸长胳膊放到我的碗里,“你快吃了长高吧!” 我的傻儿子,你有没有搞错,你老妈都是奔三的人了,再长个子就成妖怪了!我一筷子将阳阳夹给我的青菜塞进嘴里,翻来覆去地使劲咀嚼,心里暗自腹诽,这要是张清的五脏六肺就好了,我一定给他咬得碎碎的。 “阳阳,快坐好,小心摔跤了,再说这样也很没有规矩,懂吗?”张清立马放下筷子,轻言细语地教育着阳阳,小心翼翼地将他抱着在座位上固定好。 阳阳没有做出分毫反抗的举动,乖顺地依照他爸爸说的,规规矩矩地坐好,有板有眼地又开始吃饭。 我老爸不动声色地看着张清做着这一切,微微点头赞许。我老爸就和阳阳一样善良心软,很容易被张清这些微不足道的假象所蒙蔽。 哼,我才不会上当呢!他时不时来我家里晃晃悠悠,在我老爸面前惺惺作态表现一番,还不是为了那份哄骗我的心思。说不定跟以前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将我蒙骗到手之后,又会原形毕露,再次对我使用冷暴力了!那时我就会衰得欲哭无泪了,林鑫可能就会恨我不成钢,彻底对我失去信心,对我放任不管了! 在靠不住气的前夫和对我死心塌地的亲人之间,我还是理智地选择我的至亲家人吧,这是我立足于世的永远的本钱! 晚上,阿娇还想死皮赖脸在我闺房里留宿,我这次很不讲义气地将她赶出去了。人家萧哥大老远地奔赴而来,总还要给点甜头他尝尝,也不枉人家风尘仆仆走这一遭。 第二百零四章 小别胜新婚 不是我不想尽地主之谊,让萧哥在家里留宿,一则家里地方确实有限,二则人家萧哥这次来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专门来解决实际问题的。他和阿娇将来的关系走向要明确,阿娇的病情处理办法更要明确。 他俩的感情问题他俩私下里洽谈协商,何去何从最终由他们自己决定。当然,如果最后结果让我不太满意的话,我可以侧面给他们一点建议。我的建议一定不偏不倚,不轻易袒护任何一方,也不徇私挑拨离间。 说实话,虽然我是一个失婚妇女,并且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没有过得那么凄凄惨惨,但我委实不愿意阿娇轻率地踏入离婚的行列。大多时候,人们离婚的决定是不冷静的,所以当我们有离婚的念头出现的时候,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不要让婚姻被情绪所掌控。如果相关部门,把离婚的程序和手续弄得繁琐一点,最好弄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办完离婚手续,这样可以给婚姻多留一点时间,至少能够给那些因赌气而离婚的人们留下一个冷静的时间。 人在生气的时候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可能并非本意,在这个时候可以让能够有利于婚姻维系的第三方介入,比如孩子、父母、兄弟姐妹、朋友,一定要确定他们是有利于让婚姻维系下去的人,如果是添油加醋就算了,不是他们不安好心,只是如果起反面作用,还不如自己做决定算了。 在阿娇和萧哥关系走向未定的时候,我无需站在旁边戳戳点点,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之间的问题,我想他们一定会找到妥善解决的对策。我自己都是一个婚姻生活里的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婚姻指手画脚呢?我比较着急的是采取何种适当的方式与萧哥说穿阿娇的病情,以及萧哥对此的态度和打算。 等到晚饭一吃完,我就毫不客气地收拾了阿娇的几件衣服,忙不迭地将她和萧哥往外推,“走啦,我们一起去定酒店,我家门户小,住不下。” 我一边用卖友求荣的架势推着阿娇,一边给萧哥使着眼色,让他快点带阿娇出门。等到了酒店,孤男寡女,我想萧哥绝对有办法和阿娇求和。 “妈妈,让娇娇阿姨到我们家里去住吧?我们家可大了,一定可以住得下!”阳阳到底是个孩子,一点也看不出事情的内幕,他喜颠颠地拉扯着阿娇的手腕,不让她出门。 “臭小子,你有没有搞错,还有哪里是你的家?这儿就是你的家!”林鑫听了阳阳没心没肺的一番话,顿时面色不虞,手掌在阳阳的头顶不轻不重地削了一下。 “我爸爸的家就是我的家呀!”阳阳-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老舅已经变脸了,也不认为自己的说法有什么不妥,依然叽哩哇啦地问他的老爸,“爸爸,我说的对不对?爸爸的家就是我的家!” “阳阳说的很对!”张清的嘴角弯成优美的弧度,和颜悦色地抚摸了一下阳阳稚嫩的脸蛋。 林鑫本来就被阳阳的话噎了个半死,现在又眼睁睁地瞅着张清父子不分场合地秀亲热,这下鼻子都气歪了。他宣誓主权似的将阳阳一拽,另一只手摁着阳阳圆溜溜的脑袋按顺时针方向把他转了过来,然后面对面地盯着阳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阳阳,你今天把老舅的话听清楚:你是我们林家的孩子,林家才是你的家!其他的阿猫阿狗都是假的!” 林鑫自顾自地说着,郑重其事,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地让阳阳弄明白他的身份,实际上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当事人阳阳,谁都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那明摆着就是说阳阳不关张清什么事嘛!其实,仔细一想,阳阳也确实不关张清什么事情,他无非是当初提供了一枚精-子罢了,并且还是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之下。 阳阳傻愣愣地呆滞在客厅中间,不停地用食指戳着脸颊,不知所措地看看他老舅,又转过身子瞅瞅他老爸,满头雾水,不知道该听谁的话为好。 “阳阳,你老舅的话大部分都是对的,还有那些他没有说完的,等以后老爸再慢慢和你说清楚!”张清见儿子一脸纠结、左右为难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于是拍了拍他的小肩膀,握住他在脸上戳来戳去的小手,俯下身子柔声说,“你乖乖和外公呆在家里,我和妈妈送娇娇阿姨他们去酒店,好吗?” 老爸不露声色地瞪了林鑫一眼,一把牵住阳阳,心疼地哄阳阳,“我们阳阳别听老舅的,他有时候脑子犯糊涂!他小时候就有这毛病,哪像我们阳阳这么冰雪聪明!” 阳阳被他外公三言两语一说,马上展颜开怀,咯咯咯地笑得欢,早把他老舅的那番对他来说晦涩难懂的话丢到爪哇国了。他瘦小的身子挨着外公,礼貌地挥舞着小手,“娇娇阿姨再见!萧叔叔再见!妈妈和老爸早点回来,我和外公在家等你们啰!” 萧哥不失时机地告辞,紧紧攥着阿娇的手往外面退。张清也恭恭敬敬地和老爸道了谢,并向林鑫点点头,随着阿娇他们下楼。 林鑫一脸便秘的表情,对张清自作多情的点头示意不做任何回应。我鄙夷地望着张清的背影,也是浑身不自在。我肯定是要送阿娇和萧哥到酒店的,可我什么时候表达了和他张清共进退的意思了?他未免也太自作主张了! “小枫,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跟上来!”张清猛一回头,正对上我幽怨的目光,他勾着唇角微微浅笑,轻轻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 切,看他那副自鸣得意的小样!我在心里暗自将张清腹诽了无数遍,将手斜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跟上他们的步伐。我可不是为了给厚脸皮的张清什么面子,而是看在我亲爱的闺蜜阿娇的份上,以及我敬爱的萧老师初来乍到的缘故,所以才勉为其难和他张清同框出镜。 一路上,我和阿娇各怀心事,闷声不言,倒是萧哥和张清两人一见如故,一改以往的疏离淡漠,时不时言简意赅地交谈几句,所以逼仄的车内空间里,气氛并不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你们就在车上等着,我进去办好了,你们再下来!”张清将车稳稳地停在一个五星级酒店门口,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就迅捷地下车推开了旋转门。 “这怎么好意思让张大队长破费呢?我先下去,你们在车上等着吧!”萧哥不甘落后,也随着张清的步伐进了酒店门。 我和阿娇相视一笑,默契地歪在后座上一动也不动。我们就让那两个男人去折腾吧,反正出门在外,就该男人在前冲锋陷阵的。就算张清已经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了,可他不是在使劲向我们母子献殷勤吗?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我发觉自己对这一切已经看得相当淡了,也可能是麻木了吧,没有精力和他周旋了。 大酒店的服务效率自然不同凡响,等所有住宿手续办妥,十分钟的时间不到。萧哥推了大门来向我们招手,阿娇仍然死赖在车上不挪窝。我不客气地在她腰上拧了拧,拉拉扯扯地将她拽下来。我搂着她的肩膀,贴在她的耳蜗小声说,“人家萧哥都已经千里来寻妻了,你也别死作了,见好就收吧!” 我内心深处还有一句话咬着牙按捺着,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我们都无法预知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两个人既然还依然相爱着,那就抓紧时间好好相爱吧,就算疯狂地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见一次少一次;说不定,这就是彼此的最后一次相见。 我毫不手软地把阿娇推给萧哥,准备随他们一起上电梯,顺便看一看房间的陈设和布置。阿娇我可以马虎一点,可萧哥大老远的过来,我可是不能怠慢的,如果酒店条件太差的话,我可以考虑再换一家更好的。 “萧老师,我们就送到这里了,你们上去好好休息吧!”张清眼疾手快,一手揽住我的肩,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暗示我不要跟着上去当特大号的电灯泡。 “萧老师,那我就不送了。阿娇,祝你愉快!”我促狭地朝阿娇挤了挤眼,偷偷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示意她加油。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阿娇他俩都分别好几天了,是该找机会温存温存。说不定他俩是干柴遇烈火,迫不及待地需要熊熊燃烧了,我像个不识趣的小尾巴尾随上去,的确不大合适。 阿娇的手腕被萧哥紧紧抓住不放,她扭扭捏捏挣扎了几下,然后认命地随他上了电梯。我也甩开肩上张清的手臂,昂首挺胸跨步回到车上,窝在后座上发呆。 我心里无端地犯愁,我究竟应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向萧哥说出阿娇的病情呢? “出来,到前面来坐!”我蓦地感觉到一团阴影向我压来,张清不知何时拉开了后面车门,作势来抱我。 第二百零五章 不要拿生命开玩笑 “干嘛?”我斜着眼睛,冷冷地盯着他,警觉地往里挪了挪位置。 这是一匹蛰伏已久的凶恶的狼,我惹不起可是起码应该躲得起,我还是小心为妙。再说我正为如何向萧哥坦陈阿娇的病情而苦恼,没有精力和这个危险分子周旋。 “你到前面来坐,我不习惯给别人当司机!”张清蹙着眉,侧脸的轮廓明朗英俊,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潇洒中透出几分慵赖性感。他固执地保持着弯腰欲抱我的姿势,丝毫不作让步。 空气静谧,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痒痒拂过耳畔。麻酥酥的感觉电流一般传遍神经末梢。我闭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将自己鼻端闻着的张清的气息摒弃在外。 这人怪毛病还蛮多的!是不是因为自己有芝麻大点职务,就习惯了对人指手画脚,人人都得对他唯命是从。这些臭毛病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反正我今天不想让他称心如意,我是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的知识女性,我干嘛迁就他那些无厘头的无理取闹! 张清将我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勾下腰越发凑得离我近了一些,有些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你怕自己抵挡不住帅哥的诱惑吗?” 我的心猛地颤了颤,脸颊渐渐发烫。我紧绷着身子,捏着拳头无意识地将目光移向车窗外,对他的可笑行径力求做到视而不见。从车内往外看去满城的灯光璀璨,繁华的街道两旁,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一路相连缀着延伸至远方,如一条发光的河流。 这人真是自恋过头!还帅哥?我看是衰哥吧!我撇了撇嘴,未置可否。这人现在赖皮得很,稍有风吹草动就往我身上贴,我还是不撩他的骚为好。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抬眼就发现张清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我仓仓皇皇地躲开他灼热的视线,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虚张声势地说道,“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去拦的士了!” “前面的车到底走不走的?不走就让一下道!”后面一辆车的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不耐烦地摁着喇叭。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的车子停在酒店的正大门,严重堵塞了交通。我正准备催促张清快走,哪里防备他一个饿虎扑食,健壮有力的双臂强行从我的腋下穿过,霸霸气气一个公主抱,我跟着便跌进一个裹着寒气的怀抱里,鼻尖闻到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气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妥妥地安置在副驾驶位上。直到他倾身给我系上安全带,我还恍恍惚惚如在做梦。 我眨了眨眼,借着头顶洒落的微弱光线,不敢置信地望着张清那张势在必得的笑意吟吟的脸。如此玛丽苏的浪漫桥段,我以前作为张清的正牌妻子,那可是想都不敢想,只能对着电视里这样的镜头艳羡不已。 他曾经这样霸气而不失温柔地抱过我吗?好像是有那么一次,是我故意将他珍爱的毛衣扔掉了那一次?还是我和陈彩霞发生冲突离家出走那一次?详细的经过我大抵上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是一次不太愉快的回忆,至今回想起来都感觉到凌迟一般的痛苦! 没想到时隔多年,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他却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我也是无语了。这实在是不能怪我警惕性不高,谁叫他是警察世家出身呢,玩的就是突然袭击这一套把戏,所以我对他高超的偷袭手段只能甘拜下风了。 月色如水,张清的身后正好是一圈光线暧昧的橘色的光,光影落下来,显得他安之若素,弧线越发诱人。他的脑袋微微一动,深邃的眸子就如那温柔的夜色,静静地凝视着我。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视线,整个人松懈下来,惬意地歪在靠椅上,用沉默来缓解我之前剑拔弩张的戒备状态。 我与张清这点猫捉老鼠的游戏只能算是个小插曲,现在关键问题是如何向萧哥告知阿娇的病情,并让阿娇在不知情的前提下配合医院的检查和治疗,这个问题光是想着都让人觉得棘手。 “你有心事?”张清性感醇厚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响起,一只温热的大掌覆盖在我的头顶,顺势还贪恋不已地揉上一揉。 我下意识地将头往外侧偏了偏,居然没有摆脱他宽厚的手掌。我气恼地睁开眼,觑着眼睛翻了他一下,语气不善,“你给我把你的狗爪子拿开,别居心叵测毁坏了我的光辉形象!” “毁坏不了!我的小枫在我的心里,怎么样都是美的,嬉笑怒嗔都是风景!”张清不仅没有撤回他的手掌,反而加重力道按顺时针方向又揉了一通,还不忘恶心巴拉地说了一句。 “呕——”我夸张地抚了抚胸口,做了一个呕吐的假动作。说老实话,如果不是我稀罕老爸的厨艺好,舍不得将晚上吃的东西浪费,我真的差点要翻江倒海狂-泄一番了。 我见过肉麻的,没见过像张清这样肉麻的不要脸的! “怎么回事?你该不是给阳阳怀了个弟弟或者妹妹吧!”张清刹车一踩,车子“吱”地一声靠在路边,他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这未免也太快了吧?我好像才播种不久,难道就见成效了?我俩有这么强悍吗?” “去你的播种!你给我快开车!”我咬牙切齿地呵斥一句,赌气地扭转身子不再看他,心里一阵恶寒,脸上烫得惊人。 这个讨厌的家伙,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好好玩耍了! “我看你这气势汹汹的圣斗士模样,大概遇到的问题也不算费神了!好了,打起精神来,别搞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怂样,让我和阳阳担心!如果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乐意效劳!”张清右脚轻点,重新发动了车子,很快将我送到了我住的小区。 我没等他的车子熄火,就迫不及待地解了安全带,打算趁他反应不过来时蹦下去。张清右手一伸,像把巨大的老虎钳子将我挟制住。他拧着眉,脸色陡然变得阴沉,恶狠狠地将我往他怀里一带,“你不要命了!你以后就算要和我置气,也要首先考虑自己的安全,不许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听到没有?” 他说话的语气很重,调门也拔高了不少,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明知自己刚才的动作欠妥,所以在张清威严的逼视下,心虚得无处遁形,只好弱弱地回答,“听到啦!下不为例!” “这才乖嘛!”张清面色大霁,立马变得和颜悦色,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他在我呆愣之际,趁我不备捧起我的脸,扣住我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我的头顶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过,急中生智在他前胸擂了一拳,心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张清浅尝则止,并没有一味地沉溺在这个夜幕下的拥吻中,他在我的唇上游移逗弄一番,很快就松开了我。 “走吧,我送你上去!”张清哑着嗓子,压抑住眼里燃烧的热望,裹挟着我下了车。我本来极端排斥他的亲近,刻意想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就像这次,我拼命地甩了几次他的手,可是他好像与我斗上了瘾,反而越握越紧,我索性对他的厚颜无耻不加理会了。 “你上去吧!阳阳肯定等得都着急了!”张清松开了我汗淋淋的小手,自然地把我抱在怀里搂了搂,然后深情款款地目送我上楼。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好歹算有一点自知之明,知道我家今晚有林鑫这具门神把守,即使他送我进家门,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铁定又要遭我老弟一顿冷嘲热讽,识时务地留步了。 我探头探脑地推开门,屋里寂静无声,大约大家都睡了。我这才敢昂首挺胸迈开大步,准备到盥洗室洗漱。 “回来了!幽会结束了!”林鑫悄无声息地从他房间里踱出来,陡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我皱了皱眉,拍了拍心口才缓过神来,刻意压低嗓子凶他,“你干嘛?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你是心虚吧!”林鑫阴恻恻地冷哼一声,犀利的眸光似乎要将我看透,“阳阳和他外公已经睡了,你的动静放轻点!你下次再敢随便跟我看不顺眼的男人出去鬼混,你小心我把你锁在门外面!” “我哪有跟什么男人出去鬼混!”我不满地为自己辩白,就算林鑫是我的老弟,也不能平白冤枉我的清白,“我这不是为了招待阿娇和我的老师吗?谁叫你反应慢得像只蜗牛,要是你动作快点,就可以陪我一起去送阿娇他们到酒店了!” 那就没张清什么事了,我还用着提心吊胆地与他拉扯不清吗? “你给我清醒一点,别又误入歧途!赶快洗了去睡觉!”林鑫深更半夜守了半天,似乎专门就是为了警告我这番话。他不管不顾地说完,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百零六章 日日思君 我龇了龇牙齿,冲着林鑫的后脑勺扬了扬小拳头。林鑫像长了后眼,仿佛看清了我欲偷袭他似的。他蓦地转身,将我不服气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鄙夷地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姐,我说你幼稚不幼稚,就你这偷偷摸摸的行径,像个做母亲的样子吗?” “我怎么幼稚啦,你这个长幼不分的家伙!”我恼羞成怒,跳起来在他脑瓜子上敲了一爆栗,然后顺手揪住他的耳朵,“你说说,我怎么不像一个母亲了?” 我现在不跳起来收拾他不行,小时候寸步不离跟在我后面的小尾巴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伟岸的男子汉了,人高马大的魁梧得很,我和他比力气那是蚂蚁撼树,只能以巧取胜,外加像阳阳一样耍点赖皮。 “姐,你还来真的?”林鑫双手护住耳朵,气急败坏,只差跳脚。 哼,我当然真格下手,谁叫你睁着眼睛胡咧咧,信口诽滂一位神勇无双的伟大母亲呢!别以为你是个什么公司的小萝卜头负责人,我就不敢修理你! “你还瞎说不瞎说的?”因为担心吵醒阳阳和老爸,我刻意捏着噪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要再敢随便编排你姐,我就把你的招风大耳给你拧下来卤了,正好凑盘菜。” “我怎么瞎说了?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林鑫知道我不会真的下狠手弄疼他,嘴上半分不告饶,“难道我说错你了吗?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你依然蠢得像个无知的少女,你那腹黑的前夫轻轻勾勾手指头,你又屁颠屁颠地朝他摇头摆尾了!一点头脑都没有,一点也不懂得吸取教训!” 我的脸颊羞得一片绯色,鼻子都要被我老弟的毒舌给气歪了,“我啥时候屁颠屁颠了?哪里摇头摆尾了?” 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嘴太损了,简直把我丑化的一钱不值。我仅仅和张清一同去安顿了一下阿娇他们两口子,林鑫就如此看不惯,百般地担忧加鄙薄,如果他知道我前几天又和张清滚到一起去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讽刺嘲笑我呢?我突然感到一阵心虚,没有底气与林鑫继续对垒了。 “我说错了吗?我可是为了你好!张清那人不是你能驾驭的,我也不感冒这号人,所以拜托你有点骨气,不要再和他有什么牵连了,更不要和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我看着心烦!”林鑫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说话的口吻也没有了刚才那种嘻嘻哈哈,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哦,我知道了!”我的喉咙陡然一哽,轻飘飘地把视线落在林鑫后面的墙上,不由得百感交集。 我知道林鑫很不喜欢张清,但没有想到他会排斥到如此地步,可以说是嫉恶如仇了。林鑫严格说起来是个性格纯善、胸怀大度的男子汉,一般与人相处都很愉快,几乎不与别人计较什么得失,可是单单对张清是个例外。究根论底,还是我的老弟太在乎我的感受了,他只惟愿我早日找到真正疼爱我的人。如果谁对我好,他自然就能为别人肝脑涂地;倘若谁要是辜负了我、伤害了我,他理所当然要将这个人拉入黑名单了。 “你快洗了去睡,我也要睡了,你老赖在我房里干嘛?”林鑫旁敲侧击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思想政治课,立马又恢复成没大没小的屌丝样了。他毫不客气地将我往门外一推,咔哒一声就锁上了他的房门。 切,王老五一个,他的房间里面又没有藏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谁稀罕呆在他那冷冷清清的房间里面?看他那小气巴拉的样子,真等他娶得美娇娘回家,我非得给他藏个三天三夜,让他急得头撞墙。 我在浴室里洗漱的时候,就开始继续纠结如何向萧哥坦陈阿娇病情的问题,最后决定还是给萧哥发一段详尽的短信合适一些。 阳阳和他外公已经甜蜜地进入了梦乡,我今晚又要独守空房了。唉,少了他这个软糯糯的小宝贝在怀,我还很有些不习惯呢!我懒洋洋地斜倚在床头,顺手拿起刚刚充电完毕的手机,就着床头橘色的壁灯准备开始编辑短信息。 我刚刚划开屏保,登陆微信账号,张清啰里啰嗦的信息就赫然入目:你上去了没有?睡了没有?阳阳睡了没有?他这不是废话吗?要么是在无话找话!他不是一直在下面楼梯口守着吗?我肯定回家了,难道还会爬上楼顶飞上天了?我睡没有睡,阳阳睡没有睡,这些都关他鸟事?难不成他还想破门而入陪我们母子一起睡?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看了看他发信息的时间,大约过了一小时之久,索性直接删除了事。他的信息我一向是只看不回的,就连是什么时候加他为好友我都一无所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买通了我年幼无知的儿子,替我通过了。反正偌大的微信圈,多他一个不算多,少他一个不算少,我就没有刻意剔除他。只要他像一具僵尸安安静静地守他的本分,至于他偶尔在上面和儿子眉目传情我也佯装不知,默许了。 我无意之中瞅了瞅乔羽的头像,他居然白天也给我发了几条信息,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微机比赛大会,因为我长时间没有回音,他连续发了几个问号。天地良心,我不是故意不回他的信息,而是因为手机没电,我一天都没有登陆微信。不过,现在夜半三更,我也不需要再多此一举回过去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在电话里可以直接说妥。 我此刻可以确定,自己在与乔羽这么长时间的真真假假的暧昧中,并非没有动过心,所以内心十分彷徨。如果我一如既往地与乔羽这个单纯的孩子继续发展下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障碍那么多,我很害怕自己再次受伤,有可能还会伤害乔羽这个阳光坦率的大男孩。我并不希望有些事情脱离既定的轨道,弄得两败俱伤。如此看来,去还是不去,我一时也难以定夺,先缓冲一晚上的时间,说不定我会茅塞顿开,找出一条适合我们的道路来。 我现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阿娇的问题,至于别的还无暇顾及。我斟酌再三,只将阿娇的病理诊断证明给萧哥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其他的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萧哥既然是我的老师,必定是聪明睿智的,我这样公然藐视他的师长尊严将他从d城威逼过来,又不声不响给他发了这张照片,他足以明白我的意思了。 萧哥千里迢迢来追妻,今晚好不容易温香软玉在怀,可以肆意地温存一番,可惜我偏偏选在这个时辰发了这份让人晦气的东西。我也不愿意大煞风景啦,但是事情分轻重缓急,这个严重的问题我大意不得呀!我只是心存侥幸,萧哥最好今晚不要查看手机,明天再面对吧。 如果有些事情注定无法躲过,能够晚点知情就晚点知情吧,至少可以多开心那么一刻。这算自欺欺人也好,算阿Q精神胜利法也好,总之我不愿意看到我心爱的朋友那么绝望和难过。 我把该办的事情办妥,就退出了微信账号,毅然关了手机,本能地拒绝今晚再收到阿娇和萧哥的任何信息。 我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阿娇的事情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呼吸不畅。阳阳小宝贝又不在我的身边,陪伴了我几天几夜的阿娇也重色轻友投入了萧哥的怀抱,我孤枕难眠、辗转反侧呀! 我悻悻地爬起来,啪地摁亮了床头的壁灯,像只无头苍蝇摸出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重新把它打开了。手机屏幕发出荧荧的光芒,映照着我憔悴不堪的脸庞。这年头,人人都将手机当成贴身的宝贝,一刻也离不了哇!我也是红尘俗人一枚,当然不能免俗,漫漫长夜,就靠它聊以打发时间。 “铃铃铃”我刚准备登陆微信账号,打算瞧一瞧萧哥的反应,结果手机就叽里咕噜震动起来。我漫不经心地一看,妈呀,张清的短信息恨不得将我的手机爆屏了。 “你睡了吗?” “没有看到我的微信留言吗?” “方便给你打电话吗?” “……” 他那锲而不舍的干劲,拿来攀登高峰,足以征服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了!我实在是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既不是热恋中的情人,又不是唇齿相依的亲人,搞这么黏糊干嘛?恍如那诗中写道“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抑或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隔九秋”,我们的关系有这么亲密无间吗? 似乎我们当年钻同一个被窝时都没有这么腻歪,都是同床异梦、各怀心事,张清如今这么放低身段迁就我,难道他不晓得这是打他自己的脸吗? 呵呵!这个世界变得太好笑了!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欣慰之处,只认为辛辣讽刺。 第二百零七章 靠你自己努力 校长接过介绍信,死死的盯了半天,似乎要用眼光把它融化,然后才抬起头来,上下审视了林枫一番,就把狐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边的报夹上,再也没有第二句话.既像是在等林枫的回答,又像是让沉默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 林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精皮力竭只想找个地方歇一脚,喝口水.但照这个情形来看,对方并没有允许她留下来的打算.关于这一点,林枫早就料到了.但真正面对这样的尴尬时,她仍然感到绝望. 我们无权决定能否接收你,你到办事处教育组报到吧!校长客气的将介绍信递还给林枫.他的客气里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有不容商量的坚决.林枫清楚自己被礼貌的拒绝了,从来这里报到都是直接找学校,没有找什么教育组的做法,校长为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托辞. 林枫平静地用双手接过介绍信,但并没有马上转身,她打量这位很有可能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男人,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算不上英俊,但儒雅中透着果敢,是个善于做基层工作的。面对这个此刻决定自己命运的男子,林枫无话可说,苦笑了一下,带上门出去了.哪里都是僧多粥少,谁愿意半路上冒出一个伸手的人呢? 虽然明知道是个托辞,林枫宁愿信一次.在校门口拦了一辆摩的,去找办事处,就做一个虔诚的人,把每一个庙里的菩萨都拜到吧.这个学校位于城乡结合部,既有城市的现代气息,更多的是农村的萧条。已是秋天,田里的庄稼大多已收割,一眼望过去,到处光秃秃的,就像刚生产完的女人,看起来憔悴的很。离学校不远是电厂,几个大烟囱像沉默的巨人高高耸立着,滚滚的浓烟从它那血盆大口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煤灰随风迁移,落到树上,房顶上,人的脸上,整个郊区看起来灰蒙蒙的。林枫的心情就像这灰暗的景致,灰得马上要流出血来。 摩的师傅不敢走大街,专找小巷钻,被车轮卷起来的灰尘呛得林枫直咳嗽。嘎吱一声,车在一座孤零零的大院门口停下来,里面见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一辆车也没有停,让人无法与办事处这个机构联系起来。林枫爬上五楼,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抬头一瞧,只看见紧闭的大门和一块破旧的铁皮牌,牌子上赫然写着两个字—教育,在秋风中呼啦啦地抖动,让人看着只觉得冰凉。林枫用手撑着墙,似乎稍一松懈马上就要散架了,她真的渴望有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哪怕只给自己一根拄地的拐杖。可是很有可能,所有的门都会对自己关上。 林枫回到家里,开了门,儿子童童早就在桌子上做作业。听到门响,就没头没脑的说:妈妈,你们老师真是爽啦,一上课就可以教训这个,吓唬那个。我们呢?只有挨霉的份。他嘟着小嘴,说话语气里充满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怨恼。林枫不清楚他小小的年纪哪来这么多古怪尖刻的念头,哪条文件规定老师可以随意责罚学生呢,现在的学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他可以和你顶嘴,甚至动手,最后负气出走,丢下你惶惶不可终日,闹不好你就分流下岗,这都是领导成天挂在嘴边的紧箍咒。成绩要出,但绝大多数的老师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的。怎么说得清楚呢?与几岁的孩子,他还不懂,他更不知道妈妈已经几天没有班上了。林枫轻轻地拍了拍儿子尖尖的脑袋,温和地说:别瞎想,哪里会是这样呢?快做作业吧。无论多么疲惫伤感的母亲,在孩子面前永远是温柔可亲的,林枫从不怀疑这一点。 林枫洗了手,系上了围裙,头上包了一个浴帽,在厨房里开始忙活起来。酸辣藕丁,儿子爱吃的,他说开味;豆拌鲫鱼,丈夫爱吃的,这是林枫上半年开始学厨以来突击学的两样菜。其实这两样菜,林枫这几天都不喜欢沾,天气的干燥再加上心情的焦灼,她口舌生疮,咽口水都困难,更别说吃辛辣的,但她愿意做这些菜。人活着又哪里每时每刻都为自己呢,为最亲的人忍耐一下理所当然。锅刚烧热,油一倒进去,厨房里就烟熏火燎,像销烟弥漫的战场,换气扇俨然只是一个摆设,根本不起作用。林枫的泪本身积蓄了很久,终于在油烟的刺激下,弯弯曲曲地流下来。等她端着菜饭出来时 ,从头到脚都是油烟和汗馊味,好象刚刚从战场冲杀出来。 市中心的大钟已经敲过几遍,天渐渐的黑了下来,饭菜也凉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儿子吵吵嚷嚷了几遍,林枫也就和儿子一起吃起来,平常挺有味道的东西今天完全像在嚼蜡。睡觉的时候儿子反复央求讲个故事睡觉,林枫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唔唔不知所云,儿子生气的一转身,给她一个光脊背,挺不满的说,妈妈,你也太差劲了,要是我爸爸准会编一个好听的故事。我爸爸也真是,现在怎么老不回家?他真那么忙吗?儿子又一骨碌翻过身,掰着她的肩膀不罢休的问。林枫很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岔开话题:快睡吧,明天不是要给同学们抬早点吗,去迟了可不行。小孩子很容易哄的,儿子大约想到了这个神圣的任务,抓紧时间睡了,不大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只是孩子,只是这么大,大约才能无忧无滤。 林枫坐起来,也不愿开灯,就沉思在空洞的黑暗里。周围一片死寂,静得有些可怕。有儿子在,林枫才觉得有莫大的安慰,虽然他小,至少他给了你胆量和希望。楼前的麻将馆里麻将机直叫唤,骰子转得溜溜响,间或有人惊奇夸张的尖叫,可能和了一大把。真担心他们的心脏承受不了这飞来的好事,祸兮?福兮?白天的时候,强颜欢笑在人前,就是在这时,林枫也找不到自己的快乐。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她呆呆地坐在客厅,什么也都想,期待丈夫那熟悉的脚步声能在楼梯间笃笃地 响起。她相信他的心还是在这个家里的,至少在儿子身上。 “哐”轻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林枫不知道几点了,她下意识地一激灵站起来,到大门口把墙上的壁灯打开。果然是他,林枫对这脚步声太熟悉了,十几年来,这稳重踏实的声音给了她多少信心和勇气呀。没等丈夫掏钥匙,林枫迫不及待地把门拉开了,阿新垂着头踉踉跄跄地歪进来,林枫一边扶住他,一边弯腰去帮他换拖鞋,但阿新毫不客气的推开她,生硬粗暴,醉醺醺的倒在沙发上,口齿不清的说:你别碰我,过几天我们去做亲子鉴定,我不想看见你。 他一只手对着她乱挥,仿佛在驱赶一堆令人生厌的垃圾,另一只手在胸口乱抓乱拍,林枫知道他是痛苦的。什么也没说,拿着槊料盆装上小半盆水放在他面前,倒了满满一杯凉开水搁在他左手的茶几上,在他右手里塞一条湿毛巾,轻手蹑脚的给儿子把房门带上。多少回,他傻头傻脑地把自己灌醉,然后回来挖心掏肝地呕吐,常常事后痛下决心戒酒,事到临头又重蹈复辙。最近这半年这样的情况更是频频发生,林枫知道他心里比自己更苦。 曾几何他们也是恩爱有加,如今却形同陌路。林枫知趣地在书房的小铁床躺下,屏息倾听,并没有翻江倒海的呕吐,只要打火机“啪嗒啪嗒”打火的声音,以及按电视机开关的响动。由他去吧,林枫侧转身子,仍然是睡不着,她在暗夜里瞪大眼睛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盼望这漫长的黑夜早点捱过去。 “起床了 , 妈妈。”林枫是被儿子急吼吼的叫声吵醒的。童童穿着短裤头,光着脊背在家里跑进跑出,像个旋转不停的陀螺,他总是担心上学迟到,每天早上紧张兮兮的。 “还早呢,儿子,不用着急的。”林枫一边为儿子这种训练有素的紧迫感到高兴,同时也有点心疼儿子。自己是个慢吞吞的温性子,当然希望下一辈强过自己,干练一点,机智一点,但看他像上满发条的闹钟,她又有说不出的忧滤,孩子活得轻松点好,人生的路上今后背负的沉重也许还多着呢,何必从小就活得这么累呢? 目送着儿子蹦蹦跳跳地跑进校园,林枫又急忙去追赶涌向城北郊区的 12 路车,虽然不知今天会遇到什么情况,她还是要去试一试,说不定她的诚心会感动冥冥之中的某种机缘,命运偶尔也许会垂青于自己的。 林枫再次站在校长面前时,他出乎意料再没有过多地盘问她什么问题,只简短地说,“把你的介绍信拿过来,我带你到教导处叫他们给你安排课吧。” 这表示他不管愿不愿意,已勉强同意接受她了,这也表示林枫这段时间的奔波有了一个结果。校长应该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也应该对她有并不容乐观的看法,但不管怎样他在林枫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锥容身之地,单是这她就应该感激他几生几世。 林枫挺直身子,恭敬地说:“校长,今后还请你多关照。”但校长依然没有正视她,公式般的回答:“靠你自己努力。” 第二百零八章 背水一战 看来我今天要是不理会他,他会没完没了折腾一夜。我极不情愿地给他打了几个字过去:闭嘴!再聒噪我就把你拉入黑名单! 我这绝不是吓唬他的,我看在儿子的份上勉为其难地让他呆在我的好友栏里就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如果他再不乖乖地守他的本分,我一个心烦就有可能一脚把他踢出去,绝不手软。 我点了发送之后,张清倒是立马心领神会,像只应声虫快速回复:遵命!敢情他在那端眼巴巴地守着,就等着我爱理不理地吼他一句,他才会浑身舒坦。我已经没好气地呵斥了他一句,他估计这会儿会睡个踏实觉了。 张清消停了之后,我登陆了微信帐号查看了一遍信息,除了张清叽叽歪歪地啰嗦了一大通以外,萧哥那里却还是毫无动静,很有可能他还陷在阿娇的温柔乡里未看到我发的信息。这样也好,至少他们还可以心无挂碍地享受一晚上,我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张清得了我的一顿白眼之后,老老实实变安静了,不再死乞白赖骚扰我了。可我颠来倒去在床上换了几个方向和位置,还是难以入眠,阿娇的事情让我太揪心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煎了几遍干鱼以后突发奇想,觉得这么棘手的事情应该请老家的唐叔叔出山,至少得让他给阿娇算一下生辰八字。虽然我自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因为从小受外婆熏陶,对一些神神道道的事情耳濡目染,所以十分相信这些阴阳八卦。我总以为万事万物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许多医学上解释不通的事情,在别人认为的迷信的世界里都可以找到答案或者有迹可循,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自然的力量吧。 我看了看手机,已是凌晨子时,唐叔叔生活一向严谨有规律,此刻一定已经睡了,我就不打扰他了,明天早上再说。 第二天清晨,阳光正好,我早早起了床,从阳台上透过落地窗向外看,触目所及都是郁郁葱葱的树,鳞次栉比的高楼,万物都温柔得令人心生暖意,整个城市都是暖洋洋的,像是泛着温柔的金色的微光。 我断定唐叔叔已经起床了,虽然他一般每天早上必定要到菩萨面前诵经祷告,但我也顾不了这么多禁忌,直接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哎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囡囡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你都多久没有回来看你外婆了,她老人家前几天还和我念叨过你呢!”我还没有开腔呢,唐叔叔爽朗的笑声已经在电话里边清晰地传了过来,他随外婆叫我的乳名,“囡囡这么早就找我,绝不是来给我请安的吧?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唐叔叔——”我被唐叔叔半真半假地数落,又被他分毫不差地戳中心事,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撒娇地拖了个尾音,“我也很想你们的,就是成天瞎忙呗,所以做不到每天给你们请安啦!” “叔叔知道,我给你开玩笑呢!说吧,究竟有什么事情?”唐叔叔和我打趣完了,干干脆脆言归正传。 “唐叔叔,是这样的……”唐叔叔也不是外人,我也不和他讲那些虚头巴脑的套路,简洁明了地报上阿娇的生辰八字,“您给瞧瞧,是凶兆呢?还是吉兆?” “好,你说的我都记下来了,等我仔细推算、观看了佛裱之后,再给你回音,你不要着急呀!”涉及到专业问题,唐叔叔的态度惯有的慎重严谨,没有半点敷衍塞责的意思。 虽然唐叔叔没有立即给我明确的答复,但有了他这句负责任的话,我的心情瞬间开朗了不少,在心里笼罩多日的阴霾消失大半。 我刚挂断唐叔叔的电话,萧哥的电话就接踵而至,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显得十分凝重,“小枫,这都是真的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是真的吧,好像过于残忍;否定吧,又分明是自欺欺人,而且还耽误阿娇的病情。 “看来这是真的了!”我的沉默打破了萧哥的幻想,他难过地在那边自言自语,“小枫,你说我该怎么办?” 饶是平时那么淡定从容的萧老师,陡然听到这样锥心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慌乱起来,下意识地问了我一句。 “是啊,萧老师,你打算怎么办?”我有意地重复了萧哥刚才的话,惶恐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 有些事情,我即使作为他们的好朋友,也并不能替他们擅自做主,许多重要决策还得他自己拿主意。我其实很怕他嘴里流露出放弃阿娇的意思,我还是希望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能够担当责任的好丈夫!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只有背水一战了!我相信阿娇会挺过这个难关的!我也会一直陪着她战斗,照顾她,为她加油!”萧哥停顿半晌之后,毫不含糊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小枫,你对江城熟悉一些,住院的有关事项还要拜托你多费心,阿娇的工作我来做!” 我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阿娇真的没有看错人、选错人,萧哥值得她托付终身。我百感交集,语气凝咽,“谢谢你,萧老师!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悲观,事情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等阿娇住院做了活体检验以后再说吧!” “好,我等阿娇醒了就带她去医院,先住下来再说!你暂时不用管我们的,维持现状不变,如果我们过于惊惊惶惶,会造成紧张气氛,阿娇该生疑了!”萧哥经过片刻的消沉和慌乱之后,马上又恢复成果断睿智的模样,从容地安排后续事项。 “萧老师,就照你说的办,我先送阳阳到学校,然后再去医院和你们汇合!”我心中揣了好几天的秘密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分担了,我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 “妈妈,你今天要送我上学吗?”我和萧哥把事情商定完毕,无意中回头一看,阳阳穿戴得整整齐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偷听了我的部分谈话,“哇!我今天好幸福呀!我爸爸也说要送我上学,昨晚他就和我说好了,那干脆你们一起送我去上学吧!” “外公,你今天可以在家好好睡个懒觉了,或者你去公园里唱戏也行!我爸爸妈妈今天会一起送我上学呢!”阳阳的嘴上像挂了一个小喇叭,朝着他外公的方向大声地嚷嚷。他稚嫩的小脸蛋因为激动,兴奋得双颊通红,嘴角高高地翘起,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个傻孩子,也太容易满足了,就这么一点小事情,就被他看成是天大的喜讯,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要是再来点别的,他还不兴奋得飞上天了。 “阳阳,今天干脆老舅送你上学吧!”一向行色匆匆的林鑫今儿个也破天荒地在家,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勾腰钻进了盥洗室,“阳阳,你洗脸刷牙了没有?如果没有就和老舅一起洗,洗了的话就在沙发上等一下老舅!” “哇塞!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我怎么这么抢手了?你们都要送我吗?外公、爸爸、妈妈、老舅,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么多人呀!可是,到底要谁送我呢?”阳阳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扳着十个指头数数,小脑袋一摇一晃的,萌态十足。 幸亏数字较小,他的十个指头还扳得过来,如果再来个七大姑八大姨的,那可真是给他出难题了,我看他只有把脚丫子翘起来数了。 此刻的阳阳就像古时候权力无边的帝王,为今晚究竟该宠幸哪个妃子一般头疼不已,苦恼得在客厅里团团打转。 “老舅,你就排在后面一天可不可以?”阳阳扳完了指头,蹙着眉头纠结了一番,然后陪着笑脸凑到他老舅的跟前,抱着他的大腿晃悠,“我想今天和爸爸妈妈一起上学!” “为么?我偏要今天送,不然过期作废!”林鑫也不知羞地闹起了孩子气,嘴里含着白花花的泡沫连连摆头,故意与阳阳唱反调。 “你乖一点嘛,老舅!”阳阳卖力地安抚着他那个幼稚胡搅的老舅,不惜向他许下重诺,“我把学校今天发的点心给你带回来,只给你吃哟!甜甜的米糕哦,很好吃的!还可能是巧克力味道的提拉米苏,那个更好吃咧!” 林鑫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问道,“你平时巴不得老舅送你,这会儿却为了拒绝老舅的好意,居然下这么大的血本?” “老舅,明天!明天一定轮到你送我!”阳阳郑重其事地许诺他的老舅,只差举着拳头发誓。 就在这时,门铃叮叮咚咚地响起来,阳阳条件反射一般地丢下他的老舅,蹦蹦跳跳地朝大门飞奔而去,“我来开门,肯定是我爸爸!妈妈,你快点洗了换衣服啦,爸爸已经来接我了!” 阳阳一边甩开腿脚跑,一边频频回头督促我,生怕我磨磨蹭蹭扯了他的后腿。 林鑫被阳阳瞬间冷落在一旁,脸像抹了锅底灰,黑黑的,臭臭的。 小剧场: 花开在雨季:萧哥,你辛苦啦!工作上的压力,家庭生活中的压力,你承受了太多!虽然我只是一个外人,你和阿娇是夫妻,但我有时候会有一种很幼稚可笑的想法,怕你因为不堪重负而放弃她!所以,从我知道她生病之后,就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好让你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照顾她。我一边心疼着她,一边又惶恐不安,怕你不管她了!我们在散步的时候,她绝望而伤感地说,“我要是今天走了,老官说不定明天就领个人进门了!唉,我如果闭了眼,这些我也管不了了,只要他今后能把现在的财产给儿子就好了!”因为生病,她变得那么敏感,脆弱,无助!听她说出这样的话,看到泪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也竭力隐忍不让它掉下来,我的心像被钝刀捅过然后又在经络里搅动一番,疼得窒息。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么苍白,纵然巧舌生莲,我也不能感同身受她的这些痛苦和哀伤。我小心翼翼地陪伴她,把她当成我捧在手心里的瓷娃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她弄碎了。我陪她一起回想以前开心的时光,不想让她寂寞孤单,有空闲时间胡思乱想。但她偶尔还是会说,“别人都说得这种病的人,死的时候特别痛苦难受!”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听到从她的嘴里说出这个字眼,感觉很不好。可我又很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把我微薄的力量无声地传递给她。在我的印象当中,她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也不曾与别人红过脸,这样的人应该得到上天的眷顾,被温柔地对待,被宠溺着呵护,而不应该受到病痛的摧残和折磨!我生病的时候,她也是过了很久才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马上就到家里去看我,请我吃饭。我到高中听课,我只给她发一则短信,她就马上叫上饶饶,徐徐,我们四个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她总是像一个知心的大姐姐,温暖了我许多寂寞困顿的时光!现在换我来陪她,我要尽我的努力陪她战胜病痛!萧哥,加油哦!你是她坚强的后盾!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很啰嗦吧! 萧哥:感谢你!她肯定会挺过来的!照顾好她,陪她加油、战斗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呢!请你放心,我绝对是负责任的好丈夫!我非常理解你的心疼,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第209章 你爸爸是警察吗 “爸爸,早上好!”阳阳雀跃欢呼,毫无悬念地扑进了张清的怀抱,小小的嘴巴张扬地咧开,毫不掩饰自己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张清似乎已经习惯了阳阳这种夸张的热情,本能地弯下腰将他抱了个满怀,自然地和他抵了抵额角。阳阳紧紧地搂住张清的脖子,好像担心他会凭空消失了一样,急切地向我招手,“妈妈,你快点!你磨磨蹭蹭地像只小蜗牛!” “切!见异思迁的叛变分子!”林鑫斜着眼看了看那对亲热不已的父子,不以为然地在鼻腔里哼了一声,把恭候在门口的张清直接当成空气无视掉,昂首阔步回自己房间了。 林鑫疏离冷淡的举动并没有对张清造成任何打击,他依然绅士风度十足地向林鑫微笑,好像林鑫刚才鄙夷不堪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他谦恭礼貌地向闻声出来的爸爸躬身颔首,深邃的眼底光华流转,声音一直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温润如水,“爸爸,早上好!” “小张来了!快进来!”爸爸笑容可掬,熟稔地把张清往屋里让,“既然你今天来送阳阳上学,那我就乐得浮生偷得半日闲了!小枫,你快点!小张还要上班呢,你别把他整迟到了!” “爸,我不急的!就让小枫慢慢来吧!”张清双手抱着阳阳,果真朝屋子里跨了一大步,“您每天接送阳阳辛苦了,我以后会尽量抽出时间接送他的!” 我以前愣是没有看出来,那般清冷淡漠的张清居然也会满脸堆笑,不遗余力地巴结讨好别人。我瞧着张清那副低三下四的献媚模样,心里一阵恶寒,浑身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我就纳闷了,送个黄口小儿上幼儿园罢了,又不是去游行示威,还要讲究人多势众吗?张清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有这个必要吗?我觉得他张清一个人送阳阳上学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我跟着去当一个陪衬!正好我要和萧哥一起去给阿娇办住院手续,恕我就不奉陪张清他们父子了! 我这样思忖着,手中的速度不经意间就慢了下来,我拿把牛角木梳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捣鼓我那一头蓬松的短发。 “妈妈,你就是故意的,存心想让我迟到!”我有一搭无一搭地梳着头,不提防阳阳急赤白咧推开浴室门,噘着嘴巴跳脚。 “你先和你爸爸下去,在车上等我!我马上就来!”我看着儿子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软,我何必因为不相干的人而赌气,一大早就惹我的儿子不开心呢。 “妈妈,你说好了就不准反悔哟!”阳阳从我这里得了准信,一阵旋风似的跑开,赶紧去拽他的老爸,“爸爸,我们赶快下去,妈妈马上就好了!” “那走吧,儿子!”张清站起来,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客气地和我老爸告辞之后,催促了我一声,“小枫,你快点!我不要紧,主要是怕儿子来不及了!” 这个人就善于口是心非,处处都拿我儿子儿子说事。一个幼儿园小班的小不点,迟到一点又咋滴啦,难道学校还会上纲上线将他开除了?我看他明明是担心误了自己的时间,影响了他进步提升吧?既然瞻前顾后的,那就不要来我儿子面前讨好卖乖图表现啦! 我心中腹诽颇多,手上的速度却无形中加快了不少,三下两下将自己拾掇周正,马不停蹄地去撵前面的张清和阳阳。孩子虽然小,但是也是有面子和尊严的小帅哥,可能不愿意在自己同学面前掉价吧,我就不给他扯后腿了。 “一对立场不坚定的母子!”林鑫冲着我的背影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懊恼。 我佯做没有听清林鑫的冷嘲热讽,埋着头加快了脚步,以免儿子在下面着急上火。 “妈妈,这边!”阳阳推开车门伸出个小脑袋,呼呼地朝我招手,圆溜溜的脸蛋兴奋得通红。 我顾不上多说什么,腰身一欠就钻进副驾驶位,将阳阳抱起来放在我的腿上。孩子太小,如果让他一个人坐在前面,我实在是不放心。后面的车子一辆接一辆排着长长的队伍,我可不能在这时候使小性子,那要影响交通咧! 张清嘴角浅勾,脸上不露痕迹地浮现一抹淡笑,似乎对我此刻自觉自愿的表现十分满意。看把他嘚瑟的!我管他满意不满意,我在乎的是我儿子的感受! 一路上,阳阳就像出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屁股像个小陀螺在我的腿上转来转去。这傻小子,他老爸送他上学就让他激动成这样了!一点都没有遗传他老爸那宠辱不惊的淡定心态,喜怒哀乐全显露在眉宇之间了,哪里还有男孩子的矜贵高冷!唉,还是小孩子的修为不够哇! 我和张清默契地保持沉默,专注地听阳阳说着他们班上的逸闻趣事,偶尔附和着给点惊叹的夸赞。看的出来,阳阳今天早晨极度兴奋,爸爸和妈妈一起送他上学,以前对他来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今朝一旦实现,的确让他感到欢欣鼓舞! 张清刚在校门口把车停稳,阳阳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傲娇地下了车,然后一瞬不瞬地瞅着驾驶位上的张清。张清动作迅捷地解了安全带,从容优雅地推开车门,温柔地握住阳阳的另一只小手。我们三个人手挽着手,在拥挤的人流中蓦地成为一道优美的剪影,引来无数家长和小朋友的侧目。张清一身得体庄重的警-察制-服,伫立在朝霞绚烂的晴空之下,如丹枫晨露里的星辰,耀眼夺目。 “林阳,这是你的爸爸吗?”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大人的手中挣脱出来,颠颠地跑到阳阳身边,好奇地问道。 阳阳的小胸脯下意识地挺了几挺,亮着嗓子骄傲地回答,“是呀!这是我的爸爸!今天是我爸爸和妈妈一起送我来上学!” “哇,你的爸爸好高哇!” “你爸爸真的是警察吗?他会抓坏人吗?” 陆陆续续又跑过来几个小朋友,男孩子们在羡慕地向阳阳刨根问底地提问,有几个小姑娘大着胆子盯着张清大檐帽上的警-徽瞄来瞄去。阳阳像个神气的新闻发布者,正有条不紊地答记者问,“我爸爸当然是警察啦,专门抓坏人的,所以他以前太忙了,都没有时间接送我!” “林阳,我们可以和你爸爸合个影吗?我很崇拜警察叔叔的!”一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小姑娘,羞答答地低着头拉扯着自己的衣角,满怀期待地征求阳阳的意见。 张清又不是什么大明星,难不成还要弄个粉丝签名会!如果他是一只大猩猩,孩纸们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以趋之如骛,这我可以充分理解;可他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民警察吗?和我一样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眼睛,哪里就能吸睛到如此地步了?我真是想不通这些孩子的大脑都是些什么构造,简直是让人捉摸不透! “爸爸,可以吗?”阳阳的语气怯怯的,饱含不确定的因素。毕竟他刚和自己的爸爸相认不久,还不了解自己爸爸的脾气,况且他也不能断定自己究竟在自己老爸心中占多大个分量。 “可以,怎么不可以?儿子,我们带同学们到旁边去照相,在这儿会影响交通!”张清出人意料地满口答应,并主动牵起一个小朋友的手,和孩纸们簇拥着来到校门的一角,放下身段蹲下来和孩纸们挨在一起。 他落满星辉的眼睛,清亮而隽永,一如他眼底的光芒清明又温暖。他专注而温柔地凝望着窝在他怀里的阳阳,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幽深的眸中满满都是对儿子的疼爱和宠溺。 我偷偷掏出手机,不失时机地抓拍了一张,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机巧妙地塞进包里。我可不愿让他知道我在偷拍他,虽然我的主要目标是天真可爱的儿子。 “妈妈,你也来呀!”阳阳高兴得忘乎所以,蹦起来攥紧我的手拼命地把我往他爸爸身边拉拽。 “妈妈……” “爸爸……” 许多小朋友受到启发,异口同声地各自寻找着自己的家长,一窝蜂地将几个大人推着一处,然后叽叽喳喳地挤进来,咧着嘴大声喊“茄子”,搔首弄姿摆着造型。阳阳他们班上的那位年轻的女老师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地抓拍不停,我的脸都笑僵硬,和许多家长一样像个傻瓜听从孩纸们的摆布。 “笑一个,再甜一点,咱儿子看着呢!”人群喧哗,张清低沉磁性的声音却一字不漏地灌进我的耳朵,深邃的眸子像潋滟的水光,静静地凝望着我,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轻微颤动,像是一片轻盈的雪花从树枝顶端簌簌落下。 他强韧有力的手臂精准地从我的腰侧穿过,温柔而不失力度地揽住我的腰,男子温热的气息夹杂着轻风的味道暖暖地扑面而来,我瞬间失神,愣怔片刻。 第210章 阿娇住院 “你确定这样做不会有什么负-面-新闻吗?”我强制按捺住心中的悸动,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小朋友和家长,杞人忧天地问了张清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我很担心校门口的这场闹剧会越演越烈。我没有想到张清为了迁就儿子,竟然能够如此无下限,配合儿子作出这样幼稚呆萌的事情出来。 他是堂堂的人民警察,又穿着制-服,此时拍照的人五花八门,如果有谁无意之中将他的尊容上传到网络上面,终归影响不太好。 “看来我老婆还是很担心我的!”张清不露痕迹地捏了捏我腰际的嫩-肉,神清气爽,“不要紧,我除了是一个警察,还是一个父亲!我不能每次都让我的儿子失望!我已经欠他太多了!” 不管张清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能有这份细心,帮助阳阳在同学们面前树立自信心,我对他还是很感激的。长久以来,阳阳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遭受了许多的非议和白眼,有时候难免自卑,所以他十分羡慕那些家庭健全的小朋友,今天他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妈妈,他们再也不会说我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了!”阳阳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矮下身子,把手掌拢在嘴边,附在我的耳际悄悄地说道。 我莫名地辛酸,庆幸自己今天陪着他们父子来对了。我总以为自己一路上跌跌撞撞,已经变得强悍无比、百毒不侵,足以为儿子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雨,却没有意识到儿子对父爱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渴盼。 “嗯,谁说我们阳阳是没有爸爸的孩子!我们阳阳的爸爸可神气啦!可宝贝我们阳阳了!”我慈爱地为阳阳整了整衣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次我一反常态没有诋毁张清,还情不自禁地夸赞了几句,但也不是夸大其词拍他马屁,最多算是实事求是逗儿子开心吧! “阳阳,快和老师同学们一起进去吧!”张清好不容易地才从小朋友们的簇拥中脱身出来,疼爱地摸了摸阳阳的脑袋,“你在学校里面快快乐乐地学习,爸爸有时间就会来接你!” “爸爸,你去上班吧!我知道你很忙的,就算你没有时间来接我,我也不会生气的!”阳阳巧妙地向小伙伴们介绍了自己的爸爸,对以前的那些流言蜚语给予了有力的反击,已经相当心满意足了,这会儿格外显得乖巧懂事,“妈妈,再见!” 阳阳举起右手,抿着小嘴巴朝我和张清摇了摇,和小伙伴们手挽着手欢蹦乱跳地进了校门,等他的身影快要转弯时,还不忘回眸一笑。 “送你去花店吗?”估摸着阳阳已经到了教室,我和张清就回到了车上。张清车子启动之前,轻声问了一句。 “你先送我去江城医院吧!”因为张清今天替我儿子挣了面子,我的语气不知不觉和缓了许多,并不像往常那样忿然不平。 “怎么啦?你病了?”张清蓦地一惊,口吻很紧张,他修长的手掌下意识地抚上我的额头,探试我的体温。 “不是我,是阿娇,问题还很棘手!”大约是因为刚才气氛太好的缘故,我无形中放下对张清的戒备,简练地和他说了一下阿娇的情况。 “幸好不是你病了!”张清听了之后,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弛,说了一句特别欠揍的话。 我不满地乜了他一眼,抬脚就要下车,“你怎么能这么冷血!”这人说话怎么能这么窝心呢! “阿娇生病,我也很难过!”张清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我,制止我任性的举动,“可是,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就算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在我心中你比她还是更重要一些!” 这家伙歪理邪说一大堆,我不仅无从反驳,还反倒觉得他说的是那么个道理。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老婆和老婆的闺蜜相比,当然是觉得老婆重要一些,不然那铁定就是有猫腻。现在社会上不是流行这样一句话嘛:防火防盗防闺蜜!现在好多粗心的女人都是被自己的所谓好闺蜜撬崩了墙角,最后落得个引狼入室血本无归的下场。 得了,言归正传,我这是在乱七八糟扯什么闲篇,我啥时候又成张清的老婆了,那是老八辈子的事情了,早就翻篇了!再说阿娇的病情刻不容缓,我坐在车上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计较这些无聊问题干嘛? “废话少说,赶快开车!”我气鼓鼓地朝他翻白眼,语气不善地催促。 这个毒舌鬼不说实话难道会肚子疼,他就不能充当伪君子装的时间长一点,说句善意的谎言哄哄我!他非要这么赤-裸-裸地将一些事情戳穿了摆到台面上说,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对他的那点好感,因为他这句实话荡然无存! “好啦,别生气啦!看你那气鼓鼓的样子就和阳阳如出一辙!”张清勾唇浅笑,右手不轻不重地在我头上揉了一下,“算我口无遮拦说错了!阿娇住院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我为了你的好朋友,甘愿赴汤蹈火!” 张清有没有搞错,怎么会是我和阳阳如出一辙?我才是阳阳的妈妈咧,应该是他的长相随我才符合逻辑顺序吧!再说,我啥时候批准他张清可以对我动手动脚了,他居然胆大包天地在我头上揉个什么劲儿?我是他的小玩意儿吗?我没好气的在张清手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眼神变成飞刀向他投射过去,警告他不可造次! 这人就是贱骨头,只配享受白眼加飞刀的待遇,只要你好心施舍给他半点好脸色,他就得意忘形,轻飘飘地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怎么,还不服气?我说的不对吗?我看你就是和阳阳差不多,孩子气十足!”张清不怕死地又在我头顶上揉了一圈,双手才握住方向盘,右脚轻踩油门,发动车子缓缓地向前滑行。 亏他张清好意思说出口,他到哪里找我这样成熟、机智、勇敢、睿智的孩子?我心里抓狂不已,却也只能将一口老血生生吞咽下去。他张清从容优雅地踩着油门,我又不能任性妄为地去抢夺他手中的方向盘,那多危险!我的小命宝贵着咧,可不敢疯狂地冒这个险! 下车之前,我预先和萧哥电话联系了一遍,确定他已经做好了阿娇的工作,俩人正在医院办理住院手续,我就越发着急起来。我希望自己能够马上飞到阿娇的身边,将自己微薄的力量传递给她。 张清将车停在医院门口,一改刚才的促狭和嬉闹,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用那么担心,我陪你一起进去。你先下车等我,我把车开到停车场去。” “我有些害怕!张清,我一点也不敢面对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阿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能想象,如果她……,我该怎么办?”我虚弱无力地伏在车前,将面颊深深地埋在手心当中,腿脚像铸了铁铅,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这是我与张清重逢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怯弱无助的一面,曾经亲如姐妹的好朋友遭此不测,让我瞬间变成惊弓之鸟。此时的我褪去浑身上下作为伪装的盔甲,只想找一个坚强的后盾喘息片刻。 “别担心,阿娇不会有事的!”张清一把将我的头揽在他的怀里,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温言细语道,“你可不能泄气哟,只有你足够坚强,才能给阿娇加油打气!” 寂静的车厢里,张清浑厚低沉的嗓音好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让我焦灼不安的心情暂时宁静下来。我依赖地趴在他的胸前,聆听着他那强韧有力的心跳声,那些如跗骨般盘桓在心头的恐惧不安悄然隐去。重逢以来,张清有意无意地多次靠近我,唯有这次,我对这个雄浑宽厚的怀抱没有生出排斥之感,全身心地信赖。 我抬起头,视线迷蒙地看了看张清,然后重重地点头。即使绝望像潮水一般地将我淹没,我也要挣扎着浮出水面,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陪伴着阿娇去与病魔作斗争。 人生从来都是云翳诡谲,曲曲折折都是历练。不管生活多么丑陋,命运多么阴险,我也要做个心情平和内心美好的人。只要我足够温暖,我就会迎来和煦的春天,我就会给我的好朋友带来好运气! 虽然我竭尽所能平息自己的心绪,但上楼的时候,我的神情依然有些恍惚,脚步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找不到重心。张清宛如深情的护花使者,亦步亦趋跟随着我,硕健颀长的胳膊揽在我的后腰上,给予我有力的支撑。 “小枫,你来了!”我推开阿娇住院的房间,她朝我嫣然一笑,淡定如常地与我和张清打招呼,“张清,你怎么也来了?你都不用上班吗?小枫,你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耽误我们日理万机的张大队长的时间呢?” 阿娇佯做嗔怒,镇定自若地和我们说着笑话。她身上的大衣还没有脱掉,头发刚到肩膀,柔软地贴在耳侧,巴掌大的一张脸隐隐藏着一丝委顿。 她故意做出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为了让我不再担心吧。可就是她这种淡淡的模样,一下子便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我情愿阿娇在我的怀里大哭一场,也不愿意她这样故作坚强。 我望着若无其事的阿娇,禁不住一阵辛酸,心口好像有一把钝刀狠狠地划过,一寸一寸凌迟着我的心脏。 第211章 阿娇可能没事 “小枫来了!”萧哥从外面进来时,眼底隐隐有青色,估计昨晚没有睡好吧。 他从d城追来江城,肯定有许多话要和阿娇倾诉,免不了俩人要温存厮磨一番,再加上今天早上突兀地收到我发的那些该死的信息,我想换做是谁都难以承受吧。他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到地狱,都是拜我所赐,我还真是一个大煞风景的刽子手。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事情也并非我所愿,可怕的病魔就是这么无情,我也根本不希望破坏他们之间难得的和谐气氛,更不愿意萧哥一夜之间憔悴不堪、心神俱疲。 “医生怎么说?”倒是阿娇作为当事人,显得出奇的淡定,转过身子没事人一样地询问萧哥。 “你不用操心这些,有什么事情护士会通知我们的。”萧哥微微朝张清点点头,然后小声地安抚阿娇。 “萧老师,我在这医院里也还认识几个人,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一下有关负责人?”张清看了看萧哥,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敢情好!”萧哥身上那点知识分子的清高已经荡然无存,他喜出望外地握住张清的手,情不自禁地说道,“我和阿娇在江城人生地不熟,许多地方还要仰仗你和小枫!” “萧老师说的什么话,未免太见外了!”张清剑眉一拧,佯作生气,“小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尽一点绵薄之力是应该的!” “那你就陪萧老师快去,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我撇了张清一眼,示意他抓紧速度。 他张清应该感谢萧老师才对,起码他可以找这个借口靠近我们三个人,要不然,他凭什么在我的世界里晃来晃去? “小枫,你先陪阿娇待会儿,我们去去就来!”张清吩咐我一句,就和萧哥一同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小枫,你说我该怎么办?”等萧哥和张清出了病房,阿娇才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将下巴无力地搁置在椅背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眸光茫然。 “什么怎么办?咱病了就治疗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吃了五谷杂粮都会有点小病小灾,你过了这个坎就好了!”我上前一步,将阿娇的头揽在怀里,竭尽所能地抚慰。 我知道自己这些毫无底气的话语,并不能打消她心头的恐惧和不安,但我总要想办法驱除骇人的病痛给她带来的阴霾。以前都是她像一个大姐姐般张开柔弱的身躯为我遮风挡雨,以后就换我来陪伴她与病魔战斗吧!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嫌弃自己笨嘴笨舌,连一句有效的安慰人的话语都不会说,可此时再华丽的辞藻,再动听的语言,我想都不能减轻阿娇半点痛苦。我唯有抱紧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将我微薄的力量无声地传递给她,她说不定可以汲取一点与病魔做斗争的勇气和信心。 “阿娇,我并不是担心我自己!”阿娇将脑袋埋在我的臂弯里,声音低沉哽咽,“俗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情我是无法左右的,我再怎么思量也是徒增烦恼!我只是放心不下萧哥,觉得自己不该拖累他了!你看他妈妈本来就因为孩子的事情对我们的婚姻颇多不满,如今我又得了这样的毛病,恐怕……” 阿娇欲言又止,但她的言下之意我能猜个大概,阿娇的子宫这次有可能被摘除,那今后怀孕生宝宝就成了一种奢望。善良的阿娇如果不想萧哥断子绝孙的话,有可能主动离开萧哥。 “阿娇,我们先不管这些,治病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我的手渐渐攥紧,嗓音像被烧干了的水,干涩得厉害,“你也不要胡思乱想,现在医生并没有给你下什么结论,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糟糕!” 阿娇同病房的病友也在家人的陪伴下进来,狭窄的房间顿时显得拥挤起来,我下意识地护住阿娇,皱了皱眉。虽然阳阳住院了很长时间,但在张清的运作下,我们一直都是单门独户住得比较宽敞,我陡然见阿娇住在这样狭小的地方,突然有些不习惯了。 我得找时间和张清絮叨絮叨,让他找找关系给阿娇换个单间,就算他再去找他那个多情多义的女下属我也不介意。反正我和他已经撇清关系,也没有立场对他严防死守了。再说为了阿娇,我适当向他让让步吧,你不给点甜头他尝一尝,他就不会死心塌地替我们跑腿。想想我自己也蛮不地道的,现在用得着张清了,我就算计着怎么才能最大价值地利用他了。 历史上不还有“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之说嘛,估计张清还巴不得屁颠屁颠为我们做点事情咧,这样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与我们攀上交情。哼,我们也不是阿猫阿狗之类的都能随随便便就可以挨拢上来的,他如果想要入伙,总要递个投名状吧!他的见面礼如果不够分量,像他这种有前科的劣迹斑斑的人员,我还要慎重考虑考虑,接不接受他加入我们盟友队伍。 “张哥,大恩不言谢,你的鼎力相助我记在心里了!”萧哥和张清互相谦让着进了病房,萧哥激动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有些失态,甚至有和张清称兄道弟的趋势,“阿娇,我们马上换一个病房,单独的,是张哥帮我们搞定的!” “小枫,谢谢你们!”大约是因为人所处的环境不同,所以萧哥此刻的心境也迥然发生了异变,他身上固有的清高的学者气息已然不见,他现在也仅仅不过是一个妻子身患重病的束手无策的丈夫,也需要借助外力才可以勉强支撑着不倒下。 算张清的脑瓜子还灵光,与我捉摸到一块儿去了,这叫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呢?看来,我们虽说大多数时候不对盘,在一些琐碎事情上还是很有默契的! 张清雷厉风行给阿娇找好了主刀的教授,换了单人病房,单位上来电话催了几次,看看时间也不早了,阿娇就让我们先回去。 我因为不愿意再和张清同进共出,原本是想还在医院里陪伴一会儿阿娇的,可是阿娇一再催促,我就给了张清一点薄面,又坐上了他的车。 “谢谢你呀!”我在他发动车子之前,由衷地向他道谢,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替我们解决了大麻烦,今后估计需要他出面的地方还多,我就先给他戴一顶高帽子吧!就让他乐呵乐呵,下次再要他鞍前马后替我跑腿时,我开口也自然一些。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呀!”张清神色大霁,眉宇之间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欢欣,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 我不用过脑子都可以猜的出来,张清这个时候明显的是心情大好,没想到堂堂的张大队长,这么容易满足。自从我们在江城见面以来,我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也谈不上有什么好口气,经常是用半只眼睛斜乜他,今天稍稍对他假以辞色,他居然幼稚得就像得到大人表扬的三岁孩子,高兴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要是再给力一点,买一颗-棒-棒-糖奖赏给他,那他该不会欣喜若狂地在地上倒爬三圈?我觉得下一次可以试一试,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私下里问了阿娇的主刀教授,她那个肿瘤有可能是个良性的,摘了就没事了!”张清一个人闷闷地乐了半天,见我还是一筹莫展,脸上没有半点笑模样,就温声软语安慰我。 “恩,但愿如此!”这次我的态度又诚恳又老实,就连张清趁机又伸出手在我头顶上揉来揉去地揩油,我都没有呲牙咧嘴的反抗。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张清帮助患病的阿娇解决了一系列问题,就是聪明滴掐住了我的七寸,我只能乖乖地听他摆布一阵子,等阿娇挺过来了,我再在他面前显露原形不迟。 “我们晚上再一起去接阳阳吧?”当张清把我送到花店,我抬脚正要下车时,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臂不放,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鼻孔朝天,眉头一皱刚打算发脾气,但是立马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嚣张的气焰不知不觉地就矮下来了。我清了清嗓子,眼珠子一转,模棱两可地敷衍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您老人家日理万机,我的小店里也还有买卖要做,也许到时候我俩都没有时间,那就只好再麻烦我老爸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晚上先来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阳阳的学校!”张清俯身过来,在我的唇角飞快地偷袭一口,然后就松开我的手,目送着我下了车。 我一边用手背狠狠地擦着张清亲吻过的地方,一边在心里暗骂张清不要脸,楞是逮着一切可趁之机占我的便宜。看来还是我过于心慈手软了,才会让他得寸进尺,他下次再这么不靠谱,我就给他把那些不守规矩的爪子剁了。 “小枫,我把你朋友的生辰八字排了排,你现在方便记下来吗?”我的脚步还没有迈进门,唐叔叔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不愧是道行高深的修行者,排八字观佛裱的速度挺快的。 第212章 虚惊一场 “真的吗,唐叔叔?”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让我激动得难以自制。 “当然是真的,唐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唐叔叔听了我的话,在电话那端佯装生气,语气凝重,“这种事情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 “知道啦,唐叔叔,我这不是高兴嘛,可不是质疑您的道行!您就别卖关子了,快给我细细讲解一遍呗,我实在太想了解其中的玄机了!”我知道唐叔叔不会真的生我的气,在电话里急切地催促唐叔叔,恨不得马上飞回老家让他给我再演示一遍。 “你别着急,静下心来听我慢慢说……”唐叔叔不急不缓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送过来,我竭力张大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丝半毫,“你的朋友是一个和菩萨很有缘的孩子……” “……我怀疑你的朋友之所以遭此劫难,大概是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家里挂了带老鼠或者蝙蝠之类的图饰,第二个可能就是他们卧室里面的床横了屋顶的梁,形成了十字架式的格局,而且卧室北面有个水池,导致邪气入侵!” 唐叔叔分析的头头是道,讲解的细致入微,我也心里豁然一亮,笼罩心头多时的阴霾悉数消散。唐叔叔是外婆的关门弟子,在老家方圆几十里都享有盛名,他既然都这样说了,估计阿娇的病情可能真的有救。唐叔叔他犯不着在这个事情上忽悠我,我对他是百分之两百的信赖。想当初,连医生都给我判了死刑,唐叔叔硬是配合外婆将我从死神手中争夺过来,他的能耐可谓不小。 “那我们怎么摆弄呢?”我有些迫不及待了,既然唐叔叔已经找到征兆了,就必须想办法治一治,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速度越快越好。 “你这孩子,这会儿怎么这么急躁了!”唐叔叔还是一如既往对我包容,不紧不慢地交代我,“菩萨这个东西相信则灵,不信则无!你朋友他们相不相信这些?如果他们抱怀疑态度,那我就不用往下说了!” 因为涉及到信仰问题,唐叔叔不可含糊,他的态度相当谨慎郑重。我救阿娇心切,大包大揽地向唐叔叔保证,“您放心,我能做他们的住,需要我们做那些事情,您尽管吩咐!” “暂时也没那么复杂,我们还是要结合科学,不可擅自胡来!你先让你的朋友住院治疗,让她家里人把卧室的床顺着屋梁摆放,家里有带老鼠或蝙蝠之类的挂饰陶瓷等等都扔掉,如果卧室北面有水池就把它先封了。这样双管齐下,你朋友必定大难不死,但还是要稍微受点罪,那是因为他们去拿结婚证的那个时辰遇到了披毛煞星,所以命中有此一劫!”唐叔叔将治理的方法交代的详尽细致,生怕我理解不透彻,反复强调了几遍。 我感激涕零,要是唐叔叔在面前,我一定拉着阿娇趴在地上对他顶礼膜拜。 “还有吗?唐叔叔,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我们一并照办!”我让小梁给我递了支笔过来,在纸上刷刷地写个不停,唯恐自己遗漏了重要的地方,又不自信地追问了一句。“大致上就这么多了!等你朋友手术完了,如果她信得过我的话,我再亲自到他们家里去看看,我们在做下一步治理!”唐叔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治理过程中的一条一款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挂了电话,心中觉得信心和勇气倍增,于是迫不及待地给阿娇和萧哥分别发了一则常常的信息,才如释重负。我也不管萧哥是不是辩证唯物主义者,是不是在传授马列思想,反正不管是黑猫白猫,只要逮的着老鼠就是好猫。以此类推,不管是科学道理,还是阴阳八卦,只要能治好阿娇的病就是好方法,我们都要抱着侥幸心理用一用。 前一刻我还觉得愁云惨淡,这会儿工夫就骤然觉得人生光芒万丈了。我放肆地一把抱住小梁,孩子气地在花店里面蹦了几蹦,搞得小梁莫名其妙,以为我灵魂出窍了。 “林姐,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你这样热情奔放我有些接受不了啦!”小梁不好意思地躲避着我夸张过度的热情拥抱,两颊通红地去招揽客人。 “你林姐这会儿高兴!”我不依不饶地拉着小梁分享着我的喜悦,大气地对买花的小姑娘说道,“买花吗?你这个小姑娘运气好,姐姐我今儿心情爽,就不收你的钱了。你快快抱着美丽的鲜花,去和你喜欢的人欢聚吧!” 小姑娘起初以为我在逗她玩咧,脚步迟疑,瞅着我像在打量街上流浪的智障儿,根本不敢将我的话当真。 “干嘛呀?还不走吗?诺,我再送你一盆蝴蝶兰,真不要钱!”我语无伦次,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小姑娘迟疑半晌,最后在我的一再驱赶下,诧异地伸了伸舌头,乐滋滋地左拥右抱着两盆鲜花出去了。 “林姐,你该不是撞邪了吧?”我怪异的举动让小梁感到毛骨悚然,她瑟缩着掏出手机欲拨号,“我看还是给你弟弟打个电话才行,你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恐怕整个花店都要被你送光了!” “打住!”我一手按住她的手机,嘴角仍然笑得高高地翘起,“你放心,我这时候正常得很,心里亮堂着呢!我只是心情太愉悦了,想有人分享我的快乐罢了!” “我知道!知道!你高兴!高兴!”小梁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言不由衷地附和着。 整整一天,我都笑容可掬,和颜悦色,嘴巴一直笑呵呵地咧着,像个捡了块元宝没有地方保管的傻子,索性就与众人分享。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个人的快乐大方地拿出来与分享,就有了不同的意义。我顿时感觉到天也是蓝的,风也是柔和的,就连死皮赖脸来接我的张清瞬间也变得顺眼起来。 “你来啦!快点,我们一起去接阳阳,然后就去医院探望一下阿娇!”我一改以往对张清横眉冷对的恶劣态度,顺手拿了包就主动爬上他的车。张清一头雾水,但显然很乐意我这种自投罗网的做法。 “咱们老百姓啦,今儿个真高兴!”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禁不住小声哼哼了一句,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荒腔走板的歌喉让人惨不忍听,于是条件反射地抿住唇,嘴角眉梢依然笑意盈盈。 “一天不见,你就变得如此喜欢我了!看我来接你,高兴的嘴角都合不拢了!”张清倾身过来,附在我的耳廓自以为是地说道,“你是不是因为与我接触多了,再次被我魅力所吸引了,看来我以后要多在你面前晃几次,刷一刷存在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这招持久战术用的不错,已经颇见成效了!” 张清自鸣得意地吹着口哨,心情一片大好,要在以前,我早就冷嘲热讽当头给他华丽丽地泼一盆凉水了,但今儿咱不是嘚瑟嘛,就让他也跟着稀里糊涂沾点光,乐呵乐呵。 我伸出左手食指,支开张清的下巴,朝车窗外面努努嘴,“好好看路,小心开你的车,你没听到后面的人在摁喇叭吗?” 我这动作做起来自然轻松,毫不别扭,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更谈不上与张清拉开距离。人一旦得意起来,很容易忘形,甚至张狂失态。唉,我到底还是修为不够,喜怒哀乐都赤-裸-裸地表现在脸上,这点道行与老奸巨猾的张清相比,终究差了几个档次。 不管了,他反正也没有胆量更进一步唐突我,就允许他在那里暗自窃喜一番吧。我只是可怜他张大队长一向英武神明,今天却自作聪明揣度错了我的心思,拿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在自个儿傻乐,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更加让我捧腹。 “不对呀,阿娇生病住院了,你应该心急如焚才正常啦!怎么还反倒乐不可支了?你给我说说,到底遇到了什么开心事?说出来我们都乐一乐!”张清终于觉得此刻的我不大对劲,又腾出右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蹙着眉头疑惑不解。 我重重地拍了拍张清那只作奸犯科的手,正了正腰肢,目不斜视地望着窗外,对他的疑虑不予理睬。我们虽然连儿子都那么大了,但关系好像还没有融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彼此之间都保留着许多无法坦诚的领域。我要是神神道道地给一身凛然的张清讲述外婆和唐叔叔那些旁门左道,说不定会遭他一记鄙夷的白眼。他铁定认定我的脑洞出了问题,所以道不相同不相谋,给他说了也是白说,他懂个大头鬼。 “妈妈,爸爸,我在这里!”阳阳老远就瞅见了我和张清,踮着脚向我们招手。这小家伙记性好着咧,他对张清那辆低调奢华的辉腾已经烂熟于心了,根本不需要左顾右盼搜索他老爸的身形,逮住车不放就行了。 张清解了安全带下车,大步流星地奔向阳阳,一把将他高高地举过自己的头顶,“儿子,想了爸爸没有?” “就刚才想了一点,我白天事情太多,又要和同学们比赛背道德经,又要下课了做游戏,没有多余的时间想!”阳阳到底还是个孩子,一点也不懂照顾他老爸的情面,实事求是地回答。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这儿子,天生就是来打击他老爸的。 第213章 好东西要分享 “唉,阳阳都不想我,爸爸好伤心啦!”我们三个人刚刚齐刷刷地坐上车,张清把阳阳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耷拉着脑袋作呜呼哀哉状,借此博取儿子的怜悯。 “诺,给你吧!”阳阳窝在他爸爸的怀里,窸窸窣窣在自己的小熊裤兜里掏出一块提拉米苏,用小勺子挖了一小块塞进张清的嘴里,“只能给你这么多哟,剩下的要带回去给我老舅吃,昨天和他说好了的!” 我儿子就是和我一样,容易心软,很快就被他老爸故意装出来的伤心模样所拿捏住。万幸的是他还比较机智灵通,脑袋瓜子转的出奇的快,一块小小的蛋糕居然被他最大潜能的挖掘利用,一下子就可以用来堵上两个人的嘴巴了。 “妈妈,你也转过来,我喂你吃一口!”阳阳喂完他的老爸,又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子蛋糕,面朝着我扭着身子,手臂高高地抬起,欲把蛋糕塞进我的嘴里。 我嫌弃地一撇嘴,皱着眉摇了摇头,不给面子地拒绝道,“谢谢阳阳,妈妈就不吃了!你带回去给老舅吃吧!” “很好吃哟!你不想尝一尝吗?”阳阳依旧摇摇欲坠地举着勺子,砸吧着小嘴诱惑我,“别的小朋友下午都把自己的点心吃完了,我可是打败了我肚子里的馋虫才省下来的,很宝贵的哟!” “既然这么宝贵,你留着自己吃吧!”本来就这丁点大的小蛋糕,他就已经许诺了几个人,又是他老爸又是他老舅,要是我再中途跳出来虎口夺食,那就越发捉襟见肘了。再说这小勺子刚才在张清的嘴巴里来来回回进出,我才不屑与他间接接吻呢。 “好东西要分享啦,你吃啦,我很大方的!”阳阳锲而不舍地举着小勺子,眼巴巴地瞅着我。 “儿子孝敬你,你乖乖地吃就得了,你不知道成全别人的心意也是一种美德吗?”张清不由分说接过阳阳手中的蛋糕,黑眸一暗,强制性地塞进我的嘴里,顺便用指腹在我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剐蹭揩油。 他张清就见不得他儿子受一点委屈,举一会儿蛋糕算什么,不也锻炼了臂力吗?更磨练了持之以恒的毅力!为什么偏要牺牲我去变相地吃他张清的口水?他未免管得也太宽了,管天管地还管起平民百姓的吃喝拉撒了?怪哉! 我一口甜腻腻的蛋糕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别提有多恼火。张清霸道地扣住我的下巴重重一捏,硬逼着我将蛋糕滑进喉咙,我噎得直翻白眼,恨不得抓花张清那张春风得意的脸。 “好吃吗?妈妈!”阳阳完全不了解当前状况,对我和他爸爸暗中无声的较量浑然不觉,还痴痴地守在一旁等待着我的高度赞扬,乌黑澄澈的大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牢牢地盯着我,嘴巴微微张开。 “嗯,真的很好吃!我们阳阳真有孝心!”我张开手掌慢慢抚摸着胃部,勉强将那口蛋糕吞进肚子里,强忍着怒意,挤出笑容赞许儿子。 “好吃也不能给你们吃了,剩下的我要带回去给外公和老舅尝尝!”阳阳闻言喜滋滋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立体的五官俨然就是张清的缩小版。 阳阳小心地把剩下的大半块蛋糕重新盖好,当成宝贝疙瘩又往裤兜里塞,还不放心地用手指摁了摁。我头疼地连忙制止他,伸手就去他裤兜里掏,“阳阳,你别把裤子弄脏了,快把它拿出来!” 阳阳左突右闪弓着腰护着,双手捂着裤子口袋,嘴里连连抗议,“妈妈,你别碰我,小心把它们弄坏了!我和老舅说好今天给他带点心回去的!我要做到言而有信!” 其实,林鑫一个大老爷们,哪里就喜欢这种黏不拉叽的甜品了,但阳阳经常在书包或者裤兜里带一块蛋糕之类的点心回家,美其名曰说是好东西要分享。他于是时不时在他外公嘴里塞块米糕,在他老舅的书桌上放盒酸奶,给我带一个大大的苹果,礼物虽然不起眼,难得的是他的一片孝心。我老爸第一次收到他外孙从学校里带回来的小点心,感动得热泪盈眶,只差拿洗脸盆接眼泪呢。 我语重心长给阳阳说了好几次,让他不用这么麻烦的,他的心意我们领了,但家里不缺这点吃食,叮嘱他不必天天如此。可是阳阳精神执着,坚持要表达自己的孝心,后来为了不打消阳阳的积极性,我们就开始欣然接受他骨子里流露出的这种至纯至孝的做法。久而久之,阳阳就养成了好东西见者有份的大方做派。 这会儿,我看着阳阳护犊子般的捂着他裤兜里的蛋糕,哭笑不得,“好了,你不用护了,妈妈不碰了!但你把那把小勺子拿出来,那勺子可不能人人共用,那会传染细菌的!” “我知道哇!”阳阳不以为意地瞪大眼睛,翘着红嘟嘟的小嘴巴自以为是地给我灌输他那套理论知识,“你和爸爸不是两口子吗?那共用一下勺子没啥关系!” 这是三岁的毛头小孩子该有的思想吗?还两口子?还三口子啰!我被阳阳一番震撼人心的言论冲击得晕头转向,直接怀疑我当初是不是在医院里把孩子抱错了!这也太早熟了吧? “你连我的口水都吃过了,用一下我吃过蛋糕的勺子算什么!”张清挑了挑眉毛,凑拢过来挨着我的耳蜗窃窃私语,灼热的气息逼迫的我连连朝旁边躲避。 他好整以暇地勾着唇角,那双黑如泼墨的眼眸仿佛鹰隼,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这张镇定清隽的容颜,似乎几年来从未改变过,一直这么优雅清俊,此刻由于嘴边掩藏不住的笑意不断扩大,平素五官线条冷硬的男人看起来格外柔和。如果仔细瞧来,甚至能看见他两颊边轻浅的梨涡。难怪他容易招蜂引蝶,都是他这副祸国殃民的尊容所惹的祸! 我顿时心跳如雷,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子,有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逃脱似的转开视线,心不在焉地掉头望向窗外的街景。 张清没有继续胡闹下去,五光十色的灯光笼上他深邃的五官,在车内昏黄的光影中忽明忽暗,神情异常的冷峻严肃。我迅速闭上眼,窝在椅子上假寐,阳阳趴在我的怀里,好奇地问道,“咦,这怎么不是回家的路呀?既不是回爸爸的家,也不是回我们原来的家,老爸,你会不会搞错了?” “娇娇阿姨住院了,我们去探望一下!”我睁开眼,把阳阳往我怀里拽了拽,担心他不小心把车门掰开了。 “哦,是这样啊!”阳阳语气顿时蔫蔫的,似乎有点排斥那种地方,“我本来也很担心娇娇阿姨的,可是我能不能不去医院呀?我等她回家了再问候她,行吗?妈妈!” 阳阳弱弱地摇了摇我的手臂,眼神怯怯地望着我,像一只惊恐不安的小麋鹿。我知道因为那次在s城受伤住院,医院这个地方对阳阳来说,是一辈子抹不掉的阴影。 我手上的力度不知不觉轻下来,下意识地将阳阳贴近我的胸怀,把他的头按在我的心口,拍着他稚嫩的肩膀安抚他,“当然可以,你就和爸爸在下面等着,妈妈上去了马上就出来!” 如果阳阳要想成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不能面对生活中的一些障碍和困难就畏缩不前,必须学着勇敢地去直面。但他现在不还小嘛,不能操之过急,以后慢慢再来培养他坚强的意志也不迟。小孩子只要苗红根正,还是顺其自然发展较好,不然往往适得其反,会过早触发他的叛逆思想。 “你就在这陪着阳阳,我去看看就下来!”由于儿子在场,我这次和张清说话态度相当和缓,虽然眼角余光都没有扫他,但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冷冷冰冰。 “好,你快去快回,等一下我们一起去找地方吃晚饭!”张清就这点不好,你稍微对他和颜悦色一些,他就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想和你再拉近一点距离。 我对他的提议恍如未闻,未知可否,抬脚下车,只给他留了个淡然清冷的背影。张清对我忽冷忽热的情绪化的表现也见怪不怪,伸出手臂倚在车窗上冲着我渐行渐远的背影喊了一声,“那我真的就不上去了,你上去给萧老师他们解释一下,就说我在下面看着阳阳!” 切,谁稀罕你的探视!他总是喜欢闹自作多情这一出!他以为他是谁呀,离了他地球就不运转了? 我好歹早上接到了唐叔叔那个鼓舞人心的电话,这会儿心情并不郁闷,所以有的是兴致腹诽张清,反正他也窥视不透我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 托他张大队长的福,阿娇一早就换进了单人病房,这一刻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输液。萧哥一动不动地伏在阿娇的床前,目不转睛凝望着她那张俏皮可爱的脸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明明才和她分开一天,却似乎觉得阿娇脸上的婴儿肥已然不见。她整个人急剧地消瘦了下去,下巴变得尖尖的,瘦削的脸蛋好像一把都可以握住了。 第214章 饿了吗 萧哥闻声抬头看见我,张嘴欲说话,我用食指压住唇“嘘”了一声,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吵醒阿娇,做手势让他随我出来。 “情况怎么样?”我在外面走廊上站定,刻意压着嗓子轻声问萧哥。 “暂时情况还不明朗,要等明天穿刺取了活样检查了才能确定状况!”萧哥清俊的面容一下子消瘦了许多,连眉骨都有些突出来,眼睛凹陷下去,周围还晕着一圈黑影,脸色也有些青白,看着让人心疼。 “估计问题不大,你不用过于担心!”我其实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但就是因为唐叔叔早上的一通电话,我却已经信心满怀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是病急乱投医,对唐叔叔的推测判断有着莫名其妙的信赖。因为这样有据可考的典型事例在唐叔叔的庙宇里不胜枚举,曾经有两个同样患了绝症的女病人,唐叔叔说其中一个与菩萨有缘,菩萨会保佑她身体康泰,最后真的有惊无险,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每逢初一十五都到庙里敬香叩拜;而另一个患者,唐叔叔直接对她的亲属说,她生辰八字上压着两座泰山和两条黄泉路,恐怕凶多吉少,结果没有拖过一年就香消玉殒了。 “小枫,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安慰我,但我思想上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会一辈子照顾她﹑陪伴她,永远把她当成我手心里的宝!”萧哥语气凝重,深深凹下去的眼睛散发出令人震撼的光芒,“你放心,我一定会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丈夫,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陪她战斗的,绝不会丢下她不管!” 对他们夫妻而言,我实际上是一个外人,萧哥并不需要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什么,但他能够这样郑重地向自己妻子的闺蜜做出如许掷地有声的承诺,足以看出他对阿娇的一片赤诚之情。我因为阿娇患病而伤心之余,同时也为她感到高兴。俗话不是说患难见真情嘛,阿娇至少收获了一份弥足珍贵的爱情,遇到了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阿娇何其不幸!阿娇何其有幸!我想在短暂的一生中能遇到一个至始至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伴侣,相依相伴携手走过风雨历程,这是人生中一笔巨大的财富吧。我无形中对萧哥肃然起敬,越发坚定了陪他们两口子一起战胜病痛的决心。这样善良真挚的夫妻,应该得到老天的善待,应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萧老师,我相信你!”萧哥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值得我高看几眼,我毫不吝惜自己的由衷赞赏。 “小枫,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反而对你,我要真心地说声谢谢,谢谢你一直在她的身边陪伴她!”说着说着,萧哥突然对我客气起来,我这才意识到我俩一个劲儿在这里互相吹捧,却把正经事情搞忘了。 “萧老师,我不管你相信还是不信,因为我是关心则乱,所以凡是我能想到的方法我都要替阿娇试一试!”我首先铺陈了一大堆前缀,才逐步切入正题,“我替阿娇在我们老家求了一下菩萨,别人今天告诉了我一些治煞气的土方法,你最好按照我说的去做,总之我不会害你们的!” 我于是言简意赅地将唐叔叔的话向萧哥小声转述了一遍,萧哥听得是麻雀吃酒糟雨里雾里,当听我说到要他马上把家里的床转个方向,把卧室北边的水池封掉,他将信将疑表示有些难以理解。 “这些状况和阿娇生病有什么关联?这恐怕说不出什么科学道理吧?”萧哥作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大学老师,当然不可能一下子相信我的那些歪理学说,他只觉得荒诞无比,禁不住质疑我的说法。 “我也讲不出什么科学道理,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那就把它归纳为自然的力量吧!总之,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立即!马上!”我的口吻霸道,赖皮,带有一点不容反驳的强制性。 我发觉自己现在年纪越大,反而变得有些任性起来,典型的是耐心不足,似乎不愿意委屈自己去迁就任何人了。凡是遇到稍微有点说不通的事情,我都三刀两斧头快刀斩乱麻。大约是以前隐忍过度,憋成了内伤,现在物极必反,想舒舒坦坦做个随性的自己了。 “那好吧,就依你!”萧哥知道我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再继续与我死磕,爽快地答应了。 本来就是嘛,有些东西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医学和玄幻双管齐下,独辟蹊径说不定可以歪打正着,杀出一条生路来。 我和萧哥在病房外商谈完毕,萧哥就争分夺秒去医院食堂订餐,我又进去瞧了瞧阿娇,在她床边呆呆地坐着。直到萧哥订餐回来,阿娇都没有醒转的迹象,我就起身告辞了。 张清和阳阳还在医院大楼的外面等我,张清是死是活我可以不予理会,但是天色已晚,我怕阳阳饿坏了。 “妈妈,娇娇阿姨是不是舍不得你走?你怎么上去了这么久?娇娇阿姨的病很严重吗?”我拉开车门的时候,阳阳正眯着眼躺在张清的怀里,小脑袋一笃一笃地打瞌睡。他抬抬眼皮发现是我,立马满血复活,叽里呱啦问个不停。 “饿了吧?我们去吃饭怎么样?”我对阳阳连珠炮似的询问避而不答,猴着腰把他从张清的怀里抱过来,让他歪在我的胳膊上。 “嗯,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阳阳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皮,噘着嘴埋怨我,“妈妈你也不速度一点,我和爸爸等的脖子都酸了!爸爸又不让我打电话催你,真是让我抓狂!” 阳阳这个小机灵鬼,词汇倒挺丰富的,嘴巴噼里啪啦像个小炮竹说个不停,半点不见刚才瞌睡连天的模样。难道那些瞌睡虫子平白无故被吓跑了? 当阳阳窝在我怀里撒娇时,张清一脸温柔地注视着我们母子互动,宛如在欣赏一幅珍贵的画卷,眸光宠溺。等我扣上安全带,他轻轻说了一声“坐好勒”,然后才慢慢发动车子。 下班的高峰期已过,街上虽然还有行人,却减少了不少,我们的车偶尔路遇红灯,间或有片刻的停顿,随即又快速往前驶去。一路安静,只有路上霓虹灯闪烁,在车内留下一个浅浅的光影,转瞬不见。 我坐的位置能够一眼看见前方的道路,车灯的强光之下,不远处的路灯都清晰可见,犹如一条长河,延绵而去。 窗外璀璨的霓虹灯投射进来,五光十色的灯光笼罩着张清立体生动的五官,脸上的表情时隐时现。 因为阳阳强烈要求吃牛排,张清把车停在一家富丽堂皇的西餐厅门前。走进餐厅,华丽的水晶灯投下淡淡的光,使整个餐厅显得优雅而静谧。柔和的萨克斯曲充溢着偌大的空间,如一股无形的烟雾在蔓延着,慢慢地占据你的心灵,使你紧张的心渐渐地得以放松。郁金香散发出阵阵幽香,不浓亦不妖,只是若有若无地抚慰着你的心情,使你的心湖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溅不起丝毫波澜。 雅致的环境,彬彬有礼的侍应生,优雅的客人,不时地小声说笑,岁月宁静而美好。 张清左手拿叉,右手握刀,餐刀和餐叉向盘子稍加倾斜,小心翼翼地用叉叉住表面金黄的牛排,动作优雅地把它们切成一小块一小块。阳阳臭屁地在脖子上系上一条白色的餐巾,规规矩矩坐着想努力做一回小小的绅士,可是一双骨碌骨碌直转的黑眼珠子,却又暴露了他那蠢蠢欲动的内心世界。 “阳阳是不是很想自己切牛排?”张清夹了一块牛排放进阳阳的嘴里,轻声问道。 “是的,爸爸!”阳阳一听眼睛发亮,哧溜一下蹲在椅子上,扬起手臂跃跃欲试了。 “可惜你还小,再过几年你就可以自己动手了,今天还是爸爸为你代劳吧!”张清自然地放下刀叉,不着痕迹地将阳阳再次稳在椅子上坐好,“我们阳阳今天只需要像一个小小的绅士享用爸爸的服务就行了!” “哦!”阳阳嘴一撇,无可奈何地又端端直直坐好,可惜这个标准的姿势没有保持到五分钟,他又原形毕露将下巴搁在餐桌上好奇地观看他老爸表演切牛排的高超技艺去了。 张清切完牛排以后,就推到阳阳的面前,努努嘴示意他可以开吃了。阳阳小口抿了一小块,闭着眼睛回味,似乎意味无穷。 “哇!好好吃噢!爸爸切的牛排就是香!”阳阳翘着小嘴,啧啧地赞叹着,好像真的在享受人间独一无二的美食。 切,他用得着这么夸张吗?搞得好像跟着我这个做娘的受了憋屈似的!难道我还短了他这点口福不成?简直是丢人现眼!他就是故意来抹黑他老娘的吧? 我哭笑不得地啜饮一口杯中的茶水,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生个孩子笨一点吧,着急;太聪明机灵了,也尴尬。可我又不能把这机灵古怪的阳阳塞回我肚子里去重新改造! “这不是阳阳吗?”我正在苦恼之际,冷不丁一句惊异的呼叫声从斜刺了冒出来,沈梓安惊诧不已地来到我们的餐桌旁,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欣喜。 第215章 狭路相逢 沈梓安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宽窄合适的柳叶眉,肉粉色的唇彩,显得她的五官更加的柔和。一身裁剪简单﹑却能够完美展现出她曲线的天蓝色小洋装,衬托出她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白嫩,看起来气质很好。画的妆稍微有点浓但并不厚重,仿佛淡妆浓彩总相宜的感觉,尤其一双大眼睛神采奕奕,很是独特。 “你是谁呀?”阳阳耳闻沈梓安指名道姓提到自己,颇不耐烦地抬了一下眼皮,佯作不识,呆萌地问道。 我百分百地敢断定这小子是装傻充愣,人家沈大警官在他住院期间分明已经大张旗鼓地向他献了好几次殷勤,虽然目的不纯,但在他身上绝对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我就不信才几天不见,他居然就不认识这个明眸善睐的大美女了。 “我是你沈阿姨呀!你难道忘记了吗?”虽然阳阳的故作不识让沈梓安倍觉尴尬,但她依然锲而不舍地和他套着近乎,我不得不叹服沈警官强大的内心。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作为张清已经下堂了的糟糠之妻,遇到这位急于上位的后继者,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哪! “哦——”阳阳拖声拖调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词,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那种默默然的屌丝劲儿,就和他那欠揍的老爸如出一辙,丝毫不容不知内情的人质疑他们的父子关系。 “队长,你们在这儿吃饭?”沈梓安眼见在阳阳这个毛头小子这里讨不到半点好脸色,转而含羞带怯地改弦易辙,主动和张清打招呼。与面对我时的咄咄逼人不同,此时的沈梓安回眸一笑百媚生,我见犹怜。 沈梓安那副俏丽清新的颜值的确让人爽心悦目,但她弱智的搭讪却让我忍不住满头黑线。我硬是想不明白,凭沈大警官精明强干的个性,怎么会说出这样没有水准的话来?人家来西餐厅不吃饭那不是莫名其妙吗?难道人家是吃饱了魔怔了来西餐厅里逛大街? 恁是沈梓安那般犀利果敢的人物,遇到怦然心动的男子,也难免幼稚起来,犯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低级错误。说来说去都是张清惹的祸,让人家好好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孩子华丽丽地犯傻呀!真是一见张清误终身啦! “哦,是的!”张清干巴巴地回答,声音就像失了水分的大白菜,干涩无味,接着又问了一句让人瞠目结舌的问题,“陈晗潇没和你一起来?”这沈梓安关陈晗潇什么事,张清偏要生拉硬扯将他们绑到一块?我看他是欲盖弥彰,企图用陈晗潇转移别人的视线吧! 张清模仿他儿子的做派,也淡漠无痕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词,然后将另一盘切好的牛排推到我面前,顺便还叉了一小块放进阳阳的嘴巴里。阳阳张开红嘟嘟的小嘴巴,准确地一口咬住,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整个过程中,父子俩旁若无人地互动,达到一种忘我的境界,似乎周遭的一切喧哗与纷扰都与他们无关。此刻,他们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皮再瞧沈梓安第二眼,阳阳尽顾着享受美味佳肴,而张清眼中阳阳就是他的全世界。 沈梓安至始至终对我熟视无睹,连眼角的余光都吝惜扫到我,仿佛我是一个透明人一般,我也乐得不用花气力与她虚与委蛇,就波澜不惊戳着盘子里的牛排。我直挺挺地坐着,一声不响地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好让沈梓安完全忽视我的存在。既然我和张清已经分道扬镳,我就再没有立场挡着他的那些蠢蠢欲动的桃花了,而是应该主动让贤退位,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机会寻觅到他的下下任妻子。我作为张清的第二任妻子已经是昨日黄花,早就过期了,就不该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悠扬的钢琴曲,心里却因为他们父子俩的那个异口同声的“哦”字,骤然联想起了一则从网络上读到的文章。据网上分析,“哦”这个字是世界上最无盐无味最敷衍塞责的词汇。 网上以一对两地分居的热恋情侣做例子进行了深层次的剖析:有一个女孩子好不容易凑了几天长假,打算穿山越水去和自己的男朋友小聚,临行前给男孩子发了一则消息说自己马上就要飞到他所在的城市去了,男孩子在微信里“哦”了一声。女孩子觉得男孩子的态度太过冷淡,就又将刚才的信息重发了一遍,男孩子还是发了一个轻飘飘的“哦”字。女孩子这下淡定不了了,她抓狂﹑郁闷﹑怒火攻心,最后一气之下提出了分手。男孩子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找上门来质问原因,女孩子心如死灰地说道,“你去问你的两个‘哦’吧!”男孩子觉得女孩子过于矫情,急赤白咧为自己辩解,“我说‘哦’就是表示我知道了呀!”女孩子横眉冷对,怒不可遏地说,“可我从这两个‘哦’字上只看到了你的冷漠和敷衍,你说我们还如何继续下去?”男孩子还是不甘心,欲使出浑身解数挽留女孩子,无可奈何坦白道,“当时我正在玩游戏,没有时间与你多说!”女孩子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嘲讽,“你看,在你心中,那些游戏都比我重要!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男孩子像霜打蔫了的茄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原本好好的一段姻缘,活生生被两个冰冷无情的“哦”字毁掉了,实在是可惜。如今的社会正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时代的车轮以锐不可挡的势头滚滚向前,科技水平突飞猛进的发展,电灯电话,楼上楼下,飞天入地,早已不是什么奢望,根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为什么我们反倒却有了浓浓的失落之感呢?我们反而越发怀恋当初用信纸一笔一划虔诚写情书的岁月,因为至少我们在交往的过程中是投入了感情和心意的! 我可不愿意我活泼贴心的儿子学得像他老爸那样凉薄无情,成天用一个敷衍塞责的‘哦’字与别人打交道。我逮着机会要和他好好地促膝相谈,教教他一些起码的为人处事的章程,可别染上他老爸的一些臭毛病。 我一边神游太虚,一边看着散落在大厅里的诸多情侣,回味着我刚才联想到的故事忍不住勾唇笑了。相爱的时候真心,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经受住空间距离的考验,特别是步入油盐酱醋茶的现实生活中,真心还能有几分? “队长,你怎么会把我和陈晗潇联系在一起?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的,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沈梓安双颊赧然,似乎相当不满张清误解她和陈晗潇的关系,急于向张清证明自己的清白。 “是吗?不过你们是什么关系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张清抽了张纸巾给阳阳擦了擦嘴巴,拧着眉不着痕迹地驱逐沈梓安,“你还不走吗?你的同伴好像等急了!” 骄傲的沈梓安没有料到张清这般不给情面,不仅没有主动邀请自己共进晚餐,居然还毫不留情地驱逐自己,她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滞留在原地发愣。她妆容精致的脸庞瞬间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赤橙红绿青蓝紫交替呈现,别提有多难看。 “那你们请慢用,打扰了!”沈梓安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赌气似的杵在我们的餐桌旁,修长白皙的手指垂在衣服的下摆不安地绞动。 我瞅着一向眼高于顶的沈大警官在张清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就没用地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打算拉开椅子请她就坐。她僵持了一会儿工夫,最后终于抵挡不住张清逼仄的冷气压,灰溜溜地主动撤离了。她径直朝前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头昂得高高的,脊背挺直优雅,呈美丽诱人的弧线,像一只傲视众生的白天鹅。她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佼佼者,连溃败而逃都这样气势逼人,输人不输阵。 “你可真狠心呢!这样养眼动人的美女都舍得拒绝,人家肯定想你邀请她共进晚餐的!”我等沈梓安走远之后,乜了张清一眼,酸溜溜地调侃他。 “既然你对她这么有好感,那我再把她叫回来!”张清轻轻微笑,清澈的眸中满是笑意,棱角分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生动。他哼了一声,屈指在我的额头出其不意地弹了一下,好整以暇地问道,“吃醋了?” 我吃痛地轻呼,揉着被他弹红的地方,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来瞪他,“很痛啦!我吃什么醋,你后悔怠慢了她就去叫她回来呀!” 我吃他大头鬼的醋!我看他是中邪了,大庭广众之下,给我来这么一下子,把我的老脸都丢光了。我是三岁的阳阳吗?他随随便便就这样敲我一爆丁,难道我不是血肉之躯,不晓得疼呀!难道我们是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适合在这种场合打情骂俏哇? “很疼吗?妈妈,我来给你呼一呼!”阳阳一听我叫“痛”,小心肝马上揪起来,忙不迭地丢了刀叉,嘬着嘴巴往我额头上吹气。 第216章 你为什么还要缠着他 “爸爸,我反正不喜欢那个阿姨!你要是舍不得她,你去追就是了,那我现在就和妈妈回家,再也不理你了!”阳阳努着嘴巴往我额头上吹气,却不耽误他鼻腔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晓得忙中偷闲威胁他老爸。 还是我的阳阳懂得心疼我,我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享受着儿子的爱心服务,心里暗自赞叹他敏锐的应变能力。看到美女来勾搭他老爸,居然能够瞬间想出拿捏他老爸的有效方法。估计现阶段,他只单单靠凉拌这一招就可以约束住他的老爸。这孩子,我好像没有给他传授这方面的知识,难道他是电视看多了,无师自通掌握的看爸本领? 傻儿子,你这么严防死守看着你老爸,那不是耽误你老爸焕发第三春吗?我说你能不能低调一点,不要这么臭屁!你这么自信傲娇,不过是仗着你老爸现如今还愿意宠着你,到哪一天你老爸对你的热乎劲过了,一脚把你踹到大西洋,我看你到哪里找地方去擦悔恨的泪水! “阳阳,那是你爸爸的私事,我们能不能不要给你爸爸扯后腿!下次再有这样漂亮的阿姨来与你爸爸说话,你要自己主动地靠边稍息哟,并且还要拍着巴掌为你爸爸加油,鼓励他大胆地往前冲!”我一本正经地对儿子进行着诤诤教导,苦口婆心地劝诫他,担心他以后傻不愣登地坏了他老爸的天赐良缘,不受他老爸的待见。 张清的脸倏地像抹了锅底灰似的,黑得骇人。他浓眉轻拧,眼神如刀,瞳孔急速收缩瞪着我,恨不得张开血盆大口将我生吞进去。我心里骤然一惊,身子有意识地朝旁边躲避,可是桌子底下的小腿肚上还是挨了张清轻轻一踢。 这人幼稚不幼稚,又是手弹又是脚踢的,他还虐待我上瘾了?敢情不是他的皮-肉他不晓得疼,欺负我这个半老徐娘让他很有成就感是啵?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张大队长有兴趣和我逗逗乐,我怎么能不舍命奉陪他过几招呢?我镇定自若地戳着牛排,在桌子下面冷不丁尥蹶子重重地踢过去,一记无影脚快速地扫到张清硬梆梆的小腿上。张清闷哼一声,嘴角直抽搐。 他又在那里装模作样了,他哪里就会疼得如此厉害。我才是拿着鸡蛋与石头碰,活生生吃了哑巴亏了。他的腿脚硬得像块钢板,幸亏我脚上穿着夹层的单靴子,要不然铁定被他反噬。 “妈妈,你们在干吗?你在和爸爸较量武功吗?”我原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哪知道一下子就被机灵的阳阳捕捉到了,他忽地一下掀起桌布,脑袋伸到桌子底下去窥探。 我飞快地收回自己的脚,掩饰性地踩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伸出胳膊挡住阳阳下探的身子,不自然地笑一笑,“没干嘛!妈妈的脚刚才抽筋了!” “真的吗?我以为你在偷袭爸爸呢!”阳阳歪着小脑袋,一幅不相信的样子,“爸爸,我刚刚给妈妈吹了额头,你现在给妈妈揉揉腿吧,妈妈腿疼!” 阳阳抱着手臂颐指气使,小大人一般地吩咐他老爸,自己俨然是有功之臣。 “遵命!”张清嘴里答应着,双手真的作势朝我的腿上伸过来,我毫无防备之下就那样被他轻而易举捉住了小腿。他毫不费劲地将我的小腿搁在他的大腿上,紧紧地钳制着不给我任何逃脱的机会。 我目瞪口呆望着张清那张妖孽般的脸,仿佛一瞬间被施了魔法,对他这种放肆的举动十分不解,这厮他难道没有意识到大庭广众之下这种孟-浪的行为有伤风化吗? “你干嘛?别人都看着呢!”我像被人踩着尾巴的猫,浑身炸毛。我“啪”地一下在他厚实的手背上拍了一掌,小腿极力想摆脱他的禁锢。 “是不是没有人的时候就可以这样了?”张清的手上不自觉地加重力道,隔着衣服在我的腿侧若有似无的摩挲,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我看,磁性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的奏鸣一般悦耳动听,带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躲开他的眸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气急败坏地和他对视,抿着唇与他无声地较量。哼,反正咱早就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让他借机会揩点油也不会少块肉,我就和他这么大眼瞪小眼耗着,看谁斗得过谁! “很舒服吧?很享受吧?”张清倾身过来,附在我的耳根低低地耳语。他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以不可忽略的势头在我的颈项处撩拨。 看来几年不见,张清不仅炼就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恶趣味,而且口味不是一般的重,在这人来人往的西餐厅,他居然都能旁若无人地耍流氓,而且还耍得这么一本正经、风度优雅。我紧张地将脖子缩了几缩,觑着眼睛四下里扫描了一遍,确定大家都在相安无事地埋头进餐,我那颗惊恐不安的心才淡定下来。 “阳阳,我们走!”我的衣袖狠狠地一拂,一把推开张清,拉了阳阳的手打算远离这个犯了脑抽的男人。他的脸面不值钱,我的却是金贵着呢,我可不想在这里陪他丢人现眼! 我面红耳赤,脸上火辣辣地烧着,拉着阳阳慌不择路地趔趔趄趄,根本不敢抬头见人。我似乎觉得整个餐厅的人都看见了刚才张清对我轻佻的一幕,都在嘲笑我的不自爱,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遁走。 “妈妈,你等等我,我要尿尿!”阳阳挣脱我的手,捂着自己的裆部朝洗手间飞奔,像一只敏捷的脱兔,样子别提有多滑稽。 “阳阳,你慢点!”我急急忙忙在后面猫着腰撵上去,一把抓住他肉呼呼的小手,担心他摔倒。 “我去收银台结账,等一下去洗手间找你们!”张清随后也站起身,冲着我们的背影交代了一句。 我原打算将阳阳带到女洗手间解决一下问题,可他人小穷讲究多,非要说什么男女有别,害的我守在男洗手间门口晃来晃去,进退两难。我本来就已经要拿块遮羞布挡住我的脸了,阳阳还不明状况地在洗手间里大声嚷嚷,“妈妈,你不用管我,你快去方便吧!” 洗手间门口来来往往许多人进进出出,他们像看稀有动物一样,饶有兴味地瞧我一个妙龄少妇在男洗手间门口打转转,不时还踮脚与里面的人隔空喊话。 他们父子俩今儿个是商定好了来让我出丑的,刚才做爸爸的在大厅里让我丢人现眼了不算,做儿子的在洗手间里也要不甘落后地补上一刀。 “你不识字吗?不知道女洗手间在这边?看不出来,你脸皮挺厚的,在餐厅里公然勾引男人还不满足,连上洗手间都这么不安分!”就在我难堪之际,一个似曾相似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眸一看,居然是刚才已经见过面的沈梓安。她的眼睛轻蔑地斜睨着,嘴角挂着冷冷的嘲讽,从她嫌弃的眸光中似乎可以看出,我仿佛是她吃苹果时一不小心吞进肚子里的那半只苍蝇。 我好好地陪儿子吃个西餐,好好地陪儿子上个洗手间,碍着她沈梓安什么事儿了?她用得着摆出这样一幅吃了狗屎的模样吗?真是奇了怪了!就算我和张清刚才打情骂俏了又怎么样,他不还是我前夫吗,前夫好歹也算是夫,我偶尔戏耍他一下,好像也没有触犯宪法的哪一条哪一款吧?她沈大警官用得着莫名其妙地给我上纲上线吗? 我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继续倾耳听着里面阳阳的动静,对沈梓安这番挑衅的话语恍如未闻。我和沈梓安原本只是毫不相干的路人,只因为她心中戾气升腾,所以我们就狭路相逢了。保全尊严最好的方法,未必是誓死捍卫,遇到暴戾要机智绕行,好比在猛兽区,不要衣袂飘飘下车色-诱猛虎。 不是所有的人都懂道理,不是所有的牛都通音律,讲不通的时候,耸耸肩摊摊手,放弃。遇到沈梓安这种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人,我就哼着小曲擦肩而过吧。大好时光,如果用来和小人斗气,和烂事胶着,那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我还要饶有兴趣地活着呢,明天还要卖了鲜花在躺椅上晒晒太阳数会儿零钞,还要风风火火地陪阿娇一起与病魔斗争,还要陪我老爸和阳阳天南海北地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我哪有闲工夫和沈梓安这号人物堵在臭气冲天的洗手间门口谈天说地,我们有这么熟吗? “你聋了,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我的淡漠疏离让沈梓安极度愤慨,她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恼羞成怒地问我,“你不是与我们队长离婚了吗?你为什么还缠着他不放?” “沈警官,我们很熟吗?我有必要向你汇报我的一言一行吗?”我抬了抬眼皮,耐住性子反问了沈梓安几句。 有些人吧,你懒得与她一般见识,她却以为你怕她,越发咄咄逼人了! 第217章 儿子,对不起 “你——”沈梓安估计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绝对没有料到我会这么毫不留情地膈应她,她被我噎得语不成调,只有在那里干瞪眼的份。 我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没有半分退避的打算。我现在反正是失婚妇女一个,烂命一条,我怕谁呀!我如今既不需要取悦谁,也不担心毁了自己在某些人心中的形象,索性就随着心意行事,至少不用委屈自己。 想当初我极力隐忍,心脏都憋得扭曲变形,对张清与那些烂桃花之间的暧昧我都假装视而不见,目的无外乎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守护我那段看似荒诞实则投入了心思的婚姻,想要珍惜那个渐渐刻在我心坎上的男人,可是到最后我却依然两手空空,一无所获。现在,活泼可爱的阳阳已经成了我人生的重中之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所以其他的那些纷扰和挑衅都是过眼云烟,我都可以一笑而过。 此刻,我重新面对这个对张清趋之若鹜的沈梓安,面对她对我的那些毫不掩饰的敌意,我已经心如止水了。因为无所求,我也就无所惧了!沈梓安只不过是一个无聊的错把我当成假想敌的小姑娘罢了,我干嘛要委屈自己对她卑躬屈膝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 “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难得我今天有幸与沈警官再次邂逅,我就郑重地向你再重申一遍:我现在已经与你们敬爱的张大队长脱离了夫妻关系,并且半点也没有与他破镜重圆的意思,所以拜托沈警官再不要将矛头对准我,花气力在我身上做文章了。你有这功夫就想方设法去纠缠你们张大队长吧,我很乐意看到你心想事成。祝你们早日双宿双飞,花好月圆!”义正辞严的一番话,我突突地一口气说完,流畅顺溜,连嗝都没有打一个。 我说完之后,直接将呆呆地杵在卫生间门口的沈梓安当成空气,连多余的一眼都懒得再瞟,昂首挺胸从她身边绕过,伸着脖子朝男卫生间吆喝,“阳阳,好了没有!” “妈妈,我在这里,我早就出来了!”阳阳软糯糯的童音在我身后响起,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出来了为什么不叫妈妈?”我揉了揉阳阳虎头虎脑的小脑袋,心里直叹这孩子心思重,竟然这般沉得住气。 毋容置疑,这傻小子肯定听到了我刚才那番冷冰冰的话语,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唉,我一向在幼小的儿子面前是温婉示人的,这下原形毕露了,好怕他嫌弃我这个泼辣强悍的妈妈! “走啦,妈妈!”阳阳紧紧地挽住我的手腕,脊背挺直,像一个凛然不可侵犯的护花使者昂首阔步拽着我扬长而去。经过沈梓安的身边时,他死死地抿着唇,目不斜视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么快就出来了,我刚准备去找你们!”我和阳阳才从洗手间出来,正好撞见匆匆疾步过来的张清,他自然地伸手欲牵住阳阳的小手,却被阳阳噘着嘴巴不客气地甩开了。 “怎么啦?”张清努了努嘴,作着口型 无声地询问我。刚才还吃得阳光灿烂的儿子,一眨眼间变得乌云密布,这的确是挺让人生疑,也不怪张清会满腹狐疑。 “你等会儿自己问他吧!”我兴趣缺缺地搪塞了张清一句,只晓得紧紧拉着阳阳的手机械地朝前迈步。 说实话,我此刻也很忐忑和沮丧,一点敷衍张清的精力都没有。我现在对儿子满怀愧疚,满腹的心思都放在儿子的身上,担心自己刚才在洗手间门口说的一席话刺激了他。几年以来,我从没有在阳阳的面前提到张清,阳阳也默契地从不向我追问有关自己爸爸的事情,他有着异于同龄人的成熟和敏感,似乎竭力在做一个刀枪不入的坚强的孩子,但我知道他是渴望父爱的,这从他与张清相认以来的雀跃欣喜足以窥见一斑。 他至今仍然沉浸在与父亲相认的喜悦当中,我们两个大人却忽略了他的感情渴求,未征求他的意见就擅自离婚,再一次将他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对他这个三岁多的孩子来说,似乎过于残忍了。 阳阳拽着我的手低着头一直走,一直走,张清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后面,无论他怎样鸣笛摁喇叭,阳阳固执地坚持着,就是不肯抬脚上他的车。 他伛偻着小小的身子,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我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哽咽声。我下意识地蹲下来,心疼地抬起阳阳的下颌。他的眼睛里依稀有着深深的受伤,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鼻翼两侧滚滚下落,一下子就刺痛了我的心,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像被火烧一样的疼。我情不自禁地揽住阳阳的身子,努力地将他往我怀里带。但阳阳好像与我赌气一般,脖子拼命地后仰,小小的身子僵直着,强烈地排斥我的靠近。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我语无伦次,面对不谙世事的儿子,似乎除了“对不起”这句话,我实在想不出比它更合适的辞藻。 我曾经非常鄙视的认为最无用的这个词汇,我现在却不得不依靠它来向儿子谢罪。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妈妈没有在一开始就抓住你爸爸的心!对不起,你并不是爸爸妈妈相爱的结晶!对不起,妈妈轻率地将你生下来,却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不起,妈妈没有首先考虑你的感受,执着地与你的爸爸离了婚而且不打算破镜重圆,因为妈妈再也不想将就一段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 我瞬间也泪盈于睫,颓然地单腿跪在地上,没有勇气正视阳阳忧伤的眸光。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阳阳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我,乌黑清亮的眼睛里满是祈求,他抽抽搭搭地问我,“妈妈,是不是只要我再乖一点,你和爸爸就不会离婚?” 我无语凝噎,面对天真懂事的儿子,无话可说。阳阳没有听到我的只言片语,知道自己小小的愿望落了空,禁不住悲从心来。 他紧挨着我蹲下来,鼻翼一耸一耸的,蹲在那里哭,而且还越哭越凶,开始只是小声地呜咽,最后直接变成了嚎啕大哭。深秋的风已经十分肆虐了,他的小脸蛋倏地冻得通红。 明明一直以来,我哄阳阳的手段高超卓绝,总是能够游刃有余地将他哄得眉开眼笑,反倒如今,面对这个孩子伤心的泪水,我却束手无策了。我看着他哭,我的心里酸酸涨涨,滋味非常难以说清,十分不好受,十分心疼,内疚自责一样都不少。我在这一瞬间甚至有了些许动摇,我这样固执己见地将张清摈弃在我们母子的生活之外,固然满足了我作为下堂妻子的那点自尊,但对阳阳来说,真的好吗? “怎么啦,阳阳?你怎么无缘无故就哭了?”张清“吱”地一声把车刹在我们跟前,迅速跑过来,一把将阳阳抱到车上,蹙着眉担心地问阳阳。 他没有撞见我和沈梓安在洗手间门口针锋相对的一幕,当然不知晓阳阳痛哭流涕的前因后果。 阳阳趴在方向盘上,将整个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手心里,哀伤地耸动着瘦小的身子,对他爸爸的问话充耳不闻。 “究竟怎么啦?”张清在阳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头转而又焦急地问我,“刚才还是好好的,有谁欺负他了吗?” “我不知道!”因为心情不爽,我的语气相当不耐。如果不是他招惹的那些该死的桃花债,我的阳阳怎么会哭的如此肝肠寸断,我当然要迁怒于他了。 “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为什么要和妈妈离婚?为什么要给我找后妈?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阳阳终于止住了哭声,连珠炮似的质问他的爸爸。他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像只无助的小白兔那般可怜。 “爸爸没有不要你和妈妈呀!”张清莫名其妙地望着伤心欲绝的儿子,觉得自己现在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百口莫辩,“你听谁胡说八道了?” “可是为什么那个阿姨不准妈妈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和妈妈瞒着我偷偷地离婚呢?你为什么要和别人花好月圆?你不就是想给我找个后妈吗?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你以后肯定就不会喜欢我和妈妈了!”阳阳的眼泪依旧簌簌地滑落,噘着嘴巴噼里啪啦地数落着,颠三倒四,含混不清。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清的脸色铁青,右手几根手指攥得骨节发白,喉结急速地滚动,眼角眉梢泛出吃人的青光。他浓眉紧拧,不自觉地冲我吼了一句,“你明明白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爸,你是个坏蛋!你吼我妈妈干什么?又不是我妈妈的错!是那个厚脸皮的阿姨在洗手间门口堵着妈妈说的!”阳阳扬起小拳头,在他爸爸的胸口狠狠地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