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土丫头,假小子 正经的官道平整一些,也是烟尘暴腾的土路,只不过没有小路上的沟壑石头。小小的万贞儿坐在马车里,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细棉布衣裳,脸上稍微有点黑,脸上看着胖嘟嘟的,从穿着打扮来看,似乎是这个小商队的小小姐,是个商贾的女儿,小商队中的大伙计小伙计也都对她和颜悦色,现在别人都在地上跟着车走,独她和商贾坐在车上。 劣马拉着车,走的并不快,摇摇晃晃的叫人有些困倦。 万贞儿捧着铁壶,喝了两口水,抿了抿嘴,撩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向外面看着。一派落叶萧条的景色,北边本来就比南边冷的早,北京城也比天津冷的早,叶子落得早,这一路行来,眼前景色越加萧条。 慢慢的晃的困了,她就趴在垫了软垫的一箱阿胶上打瞌睡。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路走来无甚大事。二十多天一眨眼就没了,万贞儿心心念念的是爹娘兄弟,只可惜,距离越来越远。 棉门帘子掀了起来,露出了一张棕红色、淳厚可靠的面孔:“万姐儿。” 万贞儿连忙坐起来,小手学着母亲的样子抓了抓鬓角:“贾伯父。” “姐儿下车吧,当心些。”贾贵慢慢的说:“咱们在这儿住一宿,明儿就到京城了。姐儿快要进宫了,趁着最后几天,吃点好吃的,在京城里玩耍一番,等进了宫再想出来就难了。” 万贞儿踩着凳子下了车,低声道:“伯父,俺不想玩。赶紧进宫,免得爹爹担心。” 客栈伙计正在门口招呼客人:“几位几位几位,远道来的?辛苦辛苦!快擦擦汗,掸掸土,进来歇着。老三,老三快去把车卸了,把骡子马牵到后头去,多加草料。有热茶热水热汤面,新下的大白菜,刚罢园的茄子,新出锅大饽饽,几位来点什么?哎呦这位大爷,天黑了外头风凉,快带着小姐进屋来避避风,我们这儿干净着呢,多少位县令大老爷都住过的!” 贾贵带着小姑娘进了客栈:“要一间上房,给伙计们安排好房间,给俺家姐儿的面条做精细点,少搁葱花。” “得嘞您呐~一瞧您就是要进京发财去!小姐也是一脸的富贵气!您里面请。” 也没什么好菜,不过是一人一碗热汤面,鸭架熬白菜,炖的冬瓜羊肉汤,还有大馒头。 万贞儿有些吃不惯外乡的饭菜,也努力吃了大半碗,要了水洗漱一番,去上房睡下了。 贾贵带她出门这二十多天,都是只要一间房,各自和衣而卧。有里外两间房的时候,让万姐儿睡在卧床上,他在软塌小炕上凑合一宿,若是穷一点的地方,只有一张床,就让店家拿木板来,三个条凳一块木板,就是一张床。他只管搂着朴刀,睡的呼噜呼噜。 万贞儿刚开始非常不解,也很不愿意,她虽然只有四岁,还没到学习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时候,只是觉得不大对劲。 贾贵很无奈,当今这个世道还算是太平,可还是有拐子,有拍花婆子,要是让小姑娘一个人睡在房里,万一被伙计串通了拐子,趁夜色把小姑娘偷走,就算报官也找不回来啊! 这种事有先例……而且,小小子比小姑娘跟容易丢,唉。 既然受了万兄的嘱托,要把他女儿安安稳稳的送进宫去,又承蒙他深情厚谊,给我置办了三辆车和两车半的货物,怎么敢不尽心竭力呢! 万贞儿这才知道,原来有‘拐子’这种可怕的混账东西。 脱了鞋爬上床,自己拖着厚重的被子盖在身上,根本不把贾伯父的呼噜声放在眼内。 因为,根!本!睡!不!着! 白天睡得太多了,夜里睡不着,就想着爹爹,想着娘亲,想着哥哥和自己的小闺房,香喷喷的被子还有多多的点心。想的想哭。 次日天明,吃了早点,贾贵监督着伙计们查看了两车半的货物,紧了紧麻绳,刷了刷马背瞧了瞧马掌,见一切都妥帖,这才把万姐儿抱到车里,和客栈掌柜的会了账。自己赶着车,养着平坦踏实的官道,朝着京城而去。 相差不过二三十里路,客栈价格已是截然不同,北京城内和外面是两番天地,从进了城门的繁华富庶,街道两旁的繁华气象,都让这一队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又震惊,又仰慕。 万贞儿掀开帘子,好奇的左右张望着,许多花花绿绿的丝绸分外醒目,女人头上的簪钗首饰也很醒目。 贾贵在守城官兵那儿打听了一下,大部分的商行都在南城,热闹繁华鱼龙混杂在天桥,烟花柳巷嘛,也有那么著名的八条胡同,商人落脚的大车店在靠着北城墙边上。 他找人打听了一番,花了一百多个钱,就打听到乾清宫管事牌子郭爷、坤宁宫管事牌子章爷在宫外的住址。勤勤恳恳的拿了自己带来的五盒礼品,又带着万贞儿,牵了一匹马往外走。 大车店掌柜的问:“贾兄弟,你带来的货给我些样品,我找掮客问问,有没有人要。” 贾贵刚把万贞儿放在马鞍上,让她抓着缰绳,自己抓着马脖子下的短绳:“掌柜的,俺带来的东西只是些山东土产,不值什么钱。”他也多留个心眼,那一箱子东阿阿胶值大价钱,可是明说出来容易有危险。 “哎呦~兄弟唉,您是不常往京城来吧?”掌柜的把玩着一块石头,笑容可掬:“现如今盛宠的孙娘娘是山东人,这京城里的贵人们瞧着,这是好山好水出佳人,我不瞒您说,现如今山东来的货,都比别处的要贵一点。尤其是阿胶,小枣,玫瑰这些个美容的东西,大小奶奶们爱的不得了!” 贾贵一听就乐了:“东阿阿胶,德州扒鸡,乐陵金丝小枣,平阴玫瑰,日照绿茶,龙山黑陶,除了阿胶之外,都带了不少,您等着,俺现在就拿去。万姐儿,先下来啊。” 万贞儿就又被抱下来了。 等样品递给掌柜的之后,贾贵又把她抱在马上,几样礼品用包袱皮裹着,都拴在马鞍两侧。牵着马往外走:“坐稳当。万姐儿,俺瞧着一路上有好些个牵马的人,都不骑,可能是京城的规矩大。你稳稳当当的坐着,路程太远,一会到了地方你再下来。” 他牵的马其实挺壮的,毛色也还算不错,可是越往管事牌子在宫外的居所走,就越觉得自己牵的是一匹瘦弱劣马。 擦身而过的很多人满身骄矜之气,穿戴也像是官宦子弟,左边穿的大红通袖袍红的像是山楂一样,那右边的葱绿的道袍上绣着团花朵朵,后面跟着个穿粉色百蝶直裰的年轻人,白马脖子下面挂着红绒球,别提多俏皮了。 贾贵不敢抬眼看,也不知道人家是几品的官老爷,避之唯恐不及。 一路问着路,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郭府和章府毗邻而居,都是皇帝赏的宅子,俩人关系和帝后的关系一样——很好。住得近一点,方便在休息的时候一起玩。 贾贵犹豫刹那,不知道该去找谁,想起了万大郎的嘱咐:“要么是慈宁宫、寿康宫,要么是坤宁宫,可别把贞儿送到别的宫里去。” 终于到了章府门口,见高大门楣,比县令府衙还气派,朱红大门前头站了两个黑衣小厮。 贾贵先把万贞儿接下来,让小姑娘拉着自己袖口,上前施礼到:“给两位大爷请安。” “嗯?什么事儿啊?” 贾贵满脸堆笑:“小人想求见管家大爷。” “你…是管家的熟人?” “小人没那个福分。”贾贵悄悄给他们塞了一两银子:“是有事相求。” 然后他就见到了大管家。 万贞儿尽量乖巧的不说话,还是对大门之内的景色点评了一句:“哇~” 房檐下摆着一溜花盆,好多好漂亮的花,院子里种着梅花、海棠和芭蕉。梅树上挂着果,秋海棠正开着,芭蕉叶子又宽又大特别好看。 奴随主姓,管家叫章福,是个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模样,手里拈着一串佛珠:“什么事?” 贾贵跪下道:“给管家大爷请安,小人有一份薄礼,请您过目。” 万贞儿思考了一下,既然自己见到县令奶奶得下跪,而贾伯父也跪了,那就跪吧。 “免了,我素来不收礼。”章福瞧了一眼他旁边虎头虎脑的小孩,微微皱眉,心中暗道:看你的穿着打扮虽然不算有钱人,也不至于把儿子送进宫当太监吧?求到我们家老爷头上,还能有什么事呢,孙娘娘从来不干政。 “有什么事便直说,不要耽误我念佛。阿弥陀佛。起来吧。” 贾贵忙站起身,弓着身子,偷眼瞧了一眼他的神色,又赶忙低下头去:“想求章大老爷,把这孩子,我兄弟家的万姐儿送进宫当丫鬟宫女。” 万贞儿眼圈一红,低下头来。 章福面上微微一红,糟糕,看走眼了!还以为是男孩呢!他手里捻动不停的数珠微微一顿:“万姐儿,你要进宫当宫女?这人是谁?” “是。”万贞儿被他问的有点懵:“俺爹让俺进宫当宫女,贾伯父是俺爹的同乡。” 章福微微颔首,这丫头口齿还算清楚,毕竟还小嘛,外乡的土丫头,假小子。答话的时候,也还规矩:“你爹可好?”还活着吗? “俺爹挺好的。”万贞儿憋红了脸,也没想起平时大人们互相客气时说的那个词儿。托,,,托福? 章福又问:“万老爷以何为生?” 贾贵答道:“当不起管家爷这话,我万贵兄弟是府中椽吏,伺候太爷。” “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山东人士。” “是,俺和万贵兄弟都是青州诸城人。” “噢~那倒是个好地方。”章福把这些事盘问清楚了,也好对老爷会话,这才微微一笑:“把东西留下,今儿老爷不得闲,三天之后才是老爷出宫休息的日子,你们到时候再来,早点来。来人呐,送他们俩回客栈,认一认门。” “是!” “告辞,多谢多谢。” “贞儿告退。”俩人就出去了。 章福继续捻着佛珠,喃喃自语道:“女生男相是有福之相,嘿,我今天终于见着了。活脱脱是个小子嘛。” 2.大太监,爱吐槽 贾贵一连三日都为生意奔忙,拜托大车店的内掌柜照顾万贞儿,自己忙着卖货。 想起她思念故乡,就拿了一只扒鸡,分给掌柜的一半,给万贞儿一半,好歹是家乡的味道嘛。 美不美家乡水……香不香家乡鸡? 山东来的货物的确卖的上价格,收购的店家一听他的口音的确是山东来的,又看货物的确上好,便不吝价格,重金买下这些阿胶、小枣、玫瑰。 “兄弟,我不瞒您说,你这些货物里头,只有这些妇人用的、美容养颜的东西能买上价,茶叶吧,也还行,可是不好说。得了,您回去取货,我准备银子。” 贾贵带人去交货拿银子,也顺便给他带了两样礼,一个是茶叶,一个是扒鸡。“老兄你真是爽快人,这些是俺送你的。” 掌柜的立刻泡了一杯日照绿茶:“伙计,去把这扒鸡在锅上熘一熘,热透。”太好了,省了一顿午饭!闻着还挺香的,也亏得路上冷。 “兄弟,坐,坐,别客气。这可真是多谢你啦!这德州扒鸡是贡品,在京城卖的可不便宜,之前东城那边开了一家扒鸡铺子,我去尝了一只,可不老正宗,比我去山东上货时吃的扒鸡差远了!可能是两个地方的鸡不一样,再不然就是水不一样,哎呦,你们山东也有好花椒呢!” “是啊。”贾贵道:“其实这味儿不如在德州当地的好,路上怕带着不方便,请店家做的咸了点,也多亏天儿冷,这才能带到京城来。” “可不是嘛,天冷虽然苦,有时候一出门就能瞧见倒卧,可这是天子脚下,穷人真穷,富人也是真富。到了过年前后,各地的商贾云集,海边一车一车的鱼露天堆着,就这么拉倒京城来,路上下了雪也不扫,拿雪埋着。那鱼冻的硬邦邦的,可新鲜了,听说比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还好。皇上娘娘吃的扒鸡也都是秋冬才进贡,一路上让人快马疾驰,飞一样的送过来,再用严冬天儿冻着,送到京城的时候别提多新鲜啦!” 贾贵听的目眩神往:“那要是夏天想吃,可怎么办?御膳房会做吗?” “哎呦您这话说的,御膳房会一、二百种鸡的做法,能不会做扒鸡吗?可是这做菜讲究地道,要当地的谷子喂出当地的鸡,拿当地的水炖出来,那才够味,差一丁点儿都不成。可你也别担心,皇上娘娘成天价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的吃着,也不至于馋一只鸡。”掌柜的下意识的贬低一下外地东西:“这扒鸡,说好吃其实也就是个新鲜味儿,哪有燕窝鱼翅熊掌鹿仁来的珍贵,您说是吧。” 贾贵觉得他说得对,京城中的人真是见多识广:“就是就是。这下可真是长见识了。掌柜的,俺跟您打听个事儿,宫里头孙娘娘也是俺们山东人,啧,能当上皇后,她得有多俊呐。” 掌柜的继续胡吹:“可标志了!我在几年前远远的瞧过一眼,那时候孙娘娘是贵妃,胡娘娘是皇后。那可是真……真跟神仙娘娘似得,故事里的嫦娥也不过如此!” 贾贵对他肃然起敬,哇,他见过宫里的娘娘啊,好厉害!“是嘛,掌柜的您给我细说说。” 掌柜的咂摸了一口茶,闻着后院灶台上飘出来的鸡香味儿,美滋滋的、半真半假的说了起来:“当年呐,立的正宫国母娘娘是胡娘娘,胡娘娘端庄善良,宽厚俭朴,我也瞧过,那相貌就跟庙里的观音娘娘似得,别提多慈悲了。可是胡娘娘不得宠啊,宣德三年被咱们宣德帝逼着退位了,封了个静慈仙师,可真是太委屈了。再立的皇后就是孙娘娘,当今的皇太子,也是皇长子,就出自孙娘娘。可是这也不应该,胡娘娘生了两个女儿呐!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啧,贵妃已经足够尊贵了,皇上还觉得不够,非要立孙娘娘当皇后,张太后、满朝文武连带京城的百姓都替胡娘娘委屈得慌。” 贾贵忙点头:“还有这么一桩事儿啊。”他心中暗想,俺要是皇上,俺也想要嫦娥,不要观音。罪过罪过!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菩萨,弟子罪过,打嘴打嘴。 掌柜的啃着鸡:“张太后可生气了,胡娘娘是她选中的儿媳妇,又温良贤淑,端正收礼,从来没有什么,嗯‘烟视媚行’的举止。兴许是为了这个,皇上才,咳咳咳,可是张太后心里头不爽快,在设宴的时候啊,常常让胡娘娘居于孙娘娘之上。” 贾贵听到这儿有些不解:“掌柜的,您知道的可真多,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对我们县太爷家的奶奶和姨娘打架那事儿,过了好久才听说。 “呃……”掌柜的叼着鸡腿犹豫了半个呼吸的时间:“我也不瞒你,十二监中的御膳监李爷是我们东家的干爹!我也时常向李爷府上送东西,皇上吃的那些个好东西,我是没吃过,可我都见过。你见过这~么~大的王八吗?拿来熬汤的!御膳房用王八汤炖萝卜,萝卜都削成这么大点的小圆球,炖的软软糯糯的,那汤鲜萝卜软糯,吃起来又滋补又不上火。”他比划了一个盆子的大小。 贾贵捋了捋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继续听他说御膳房中有怎样怎样的好菜。 …… 说是章爷在三天后的第四天沐休,其实在第三天夜里,娘娘就许他出宫休息。 章福早早的在门房候着,派门子在外头看着。 眼瞧着四人抬的轿子过来了:“来了来了,管家,老爷回来了。” 章福咻的一下蹿出来,手里捻着乌黑油亮的手串,翘首以待:“老爷回来的够早。” 结果轿子在二百米外的郭府停下了,郭寿高高兴兴的开了角门把自己家老爷接回去,章福呐呐的转回身,却突然看见轿子抬进郭府之后,又出现了一台轿子,和前一台一样的着色。 “这是咱们老爷回来了,开门开门。”章福搓搓手,天有点冷啊。他赶忙上前,轿子并不停,他跟在轿子的小窗口跟着走,也是开角门进去:“老爷,您回来了。香汤预备得了,粳米粥、各色小菜、预备着下面的鸡汤、还有烤鸭也烤上了。老爷您想吃点什么?” 轿子里一个太监的声音说:“咱家今儿想吃葱,让小子们片烤鸭,片的厚实一点,多多的切葱,不要萝卜,调好酱。让厨房烙卷饼,不要荷叶饼。”用烤鸭来配葱,那才好吃。 “是,老爷。” 章福问旁边的小厮:“听清楚了吗?” 小厮飞快的重复了一遍:“烤鸭切厚,多切葱,不要萝卜,要卷饼。” 瞧着管家一点头,飞跑向厨房通知去。 章福又跟进去伺候老爷洗澡,大太监在宫里有小太监伺候,出了宫来就犯难了,叫丫鬟伺候吧,膈应,让小子伺候吧,谁的玩意儿叫太监看见了都他妈生气,只有章福,又老又是个鳏夫,平日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断了女色,这才让章大太监心里头稍稍舒坦一些。 几种香料草药煮的香汤,泡着舒筋活血解乏,最适合一站就是一整天的太监。 章守义泡在浴桶里,这浴桶并不高,而是长圆形的木盆,盖着这一块布,翘起脚搁在木桶边上垫了软布的木板上。 小厮引着捏脚修脚的师傅走进来:“给章爷请安。” “免了。咱家近日左腿小腿疼,烦劳你用心捏捏。” “伺候章爷是小人的福分。”说完这句话,修脚师傅就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捏脚。 章守义舒舒服服的享受起来,嗯,宫里那几个会捏脚的小太监虽然手艺不错,到底不如这老头。“章福,咱家难得出来一天,这城里头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玩意儿,让咱家消遣消遣?” “老爷,天桥戏园子里新来了个南曲班子,唱的好《西厢记》《怜香伴》。” “没意思,什么玩意儿,咿咿呀呀的一句词儿唱不完。” “那,说西游的王先生说到火焰山了,明儿孙悟空就要和铁扇公主打起来了。” “嗯嗯。”他有点兴趣。 “说三国的张先生,要说到秋风五丈原了。” “哎呦呦,这可不敢去听,别提五丈原,提起五丈原来我这心口疼。” 章福赶紧哄了哄:“前儿在天桥,来了一伙演杂技的,听说演得真好,可惜有个伙计看上一个唱大鼓的姑娘,结果被纨绔们打了一顿,赶出京城,他们都回乡去了。” “哼,该!” “有个戏班子新排了《窦娥冤》,到末尾有黑老包出场,斩了糊涂官。” “呵呵,有意思。” “《王瑞兰闺怨拜月亭》刚演了两场,倒也有意思,‘俺这风雹乱下的紫袍郎,不识你个云雷未至的白衣相’。 ” 章守义笑得不行:“兄弟俩高中文武状元,打了岳父势利眼,把媳妇儿抢回来,这纯是痴人说梦。咱家见了多少状元郎,三十岁都算年轻,寻常人家到了三十岁快做祖父了!” “可不是嘛,写戏文的秀才那见得着状元。”章福继续给他肩膀上撩水:“我昨儿和郭寿吵了一架,他们家门口见天的宾客盈门,咱们府上难得来客,前几天来了一对叔侄,送了点礼品。瞧他们的模样不算有钱,送的是六两阿胶,我觉得就不错了,郭寿偏说这阿胶是给女人吃的,男人吃不得。我就不服了,专门找老大夫请教了一番,老大夫说” 章守义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血虚萎黄,眩晕心悸,心烦不眠,肺燥咳嗽。要吃阿胶炖红枣,哼,郭寿懂什么!那叔侄登咱家的门,是什么意思?” “老爷容禀。他们是山东青州府人,当爹的犯了事儿,怕让女儿被牵连在内,求同乡把他女儿送到皇宫里当宫女,免得被官府拿住发卖。” 章守义生气了:“鬼东西,贼心眼子倒是不少。想把女儿送进宫的,多了!他们打量着,咱们娘娘出身不高,就让他们瞧见财路了?不重生男重生女?” “好!” “好什么啊?哪儿好啊?” “老爷您博学多才,这一句长恨歌的典故,用的太好,太妙了!” 章守义美滋滋的点头:“这是当然,王先生陪太子读书的时候,咱家正好去送东西,就听见这么几句。”就记住这一句。 话题到此为止,他痛快的吃了两卷葱,在宫里伺候皇后的时候不敢吃葱,吃了口气不好,趁现在吃,明天早中晚三顿饭吃清肠胃的,打嗝放屁也不会带出味儿来。 次日天明,贾贵早早的带着万贞儿来门口候着。 门子早得了吩咐,让他们进门房候着,进去禀告了管家。 管家又禀报了老爷。 章守义哼哼唧唧:“让他们等着吧。” 这一等,就到了午饭时候。 3.金玉羹,好大胆 万贞儿又渴又饿,倒不是没有茶,只是不敢多喝。一是在别人府邸上不方便解手,再者也怕耽误事儿。 来之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大红短袄,为显庄重,配了一条棕色褶裙。四岁的孩子还没留头,万贞儿临出门的时候才被爹妈抓着,把头发刮的干干净净,只留了薄薄的一点刘海和鬓角,据说这样可以让不断刮掉的头发长的又黑又长,而刘海和鬓角还是细软柔滑。现在她的头发长出来一点,也只是毛茸茸的短头发,还不到半寸,看起来像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 等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来人叫:“贾贵,带着孩子进来,老爷要见你们。麻利点,见了老爷本本分分的,别乱说话,也别害怕。老爷最烦有人怕他。”我们老爷觉得自己慈眉善目好似男观音,其实一点都不像。 贾贵悄悄摸摸的递了一两银子过去,内心滴血:“哎,多谢您了。”又道:“万姐儿,喝口水润润喉咙。” 沿着夹道往前走,走了好远好远,猛地折进一个院子里,又走过了抄手游廊,绕过一座小厅,闻得扑面而来的金菊香、桂花香,又见木芙蓉依着篱笆、垂花门两旁边栽着凤仙花。 万贞儿悄悄的说:“贾伯父,这里好大呀~” “嘘,别说话。” 小厮:“小孩,这儿老么大,刚进院子的下人都不敢一个人乱走,生怕迷路。” “喵嗷~呜~”一只狸花猫带着一只大白猫,各叼着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随即听见远处一阵犬吠。 顺着十步一景的后花园走过去,远远的见到一个男子穿着漂亮的红袍子,独自一个人坐在美味佳肴前面。 黄花梨的八仙桌上,那碗白的像玉,盘子如一轮明月,金酒壶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一团烈火,闪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章守义头也不抬,自己拿蟹八件抠螃蟹,蘸着姜醋吃。价值千金的缂丝绯袍被他挽起袖子,露出白白净净一丝汗毛都没有的胳膊,吃螃蟹。 地上搁着一只红泥小火炉,放着砂锅,砂锅上有两个小竹蒸笼,旁边还有一盆用稻草捆好的螃蟹。螃蟹很大只,不算腿只看肚子也有盖碗的托盘大,一个蒸笼里正好蒸一只,蒸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正好供得上老爷吃。 金酒壶放在金莲花温碗中,章福叉着手在旁边看着他吃,看的受不了了,执壶倒酒:“老爷,您吃了三只螃蟹了,喝点酒暖暖肠胃。” “这酒的味儿有点怪,你加什么了?” 章福说:“放了点金菊瓣,丹桂花,都是应节气的” “呸,少来这些酸文假醋的东西!咱家不爱花!把上好的金华酒干干净净的筛来吃。”章守义心里头越琢磨越生气,我是坤宁宫管事牌子,你找咱家弄漂亮丫头进去,那不是让咱家对不起皇后娘娘嘛! 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怎么着,反正你先把人带进来,要是难看点还罢了,要是花容月貌打扮的小水葱似得大姑娘,那就别怪我心狠,把人扣下来自己享用。 听的轻轻的脚步声。 “老爷,人带来了。” “给章爷请安。” “给章爷请安。”第二个说话的声音,是个稚嫩的声音,声音里一点怯意都没有,反而非常好奇。 万贞儿觉得这地方真……好玩,她想不出别的词儿来,只觉得这个院子好大,捉迷藏一定很有趣。还有那么多的花,刚刚在葡萄架上看到好多好多大葡萄,繁花似锦,好看极了。 章守义这才抬起头来,本来脸上阴沉沉的,一见小姑娘就乐了。还以为是哪些个蠢货,满脑子痴心妄想,想把女儿送进宫去,凭着年轻貌美当个宠妃,以此光耀门楣。可是这小孩圆面大耳,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看着就有精神,胳膊肚子在小袄里撑的满满实实,壮实。这长相肯定当不上宠妃,要是男孩子兴许能当个侍卫统领,可是女孩子长的这样踏实妥帖、敦厚健壮,兴许再过些年能当上嬷嬷姑姑,现在张太后身边的嬷嬷就这样。 他搁下小锤子,饮了一口重新热过了筛来的好酒:“哎呦,咱家还头一次见着花钱送女儿进宫真当‘宫女’的人。小孩,你叫什么?” “俺叫万贞儿。”万贞儿下意识的抬头笑了笑,目光灼灼的盯着桌上最靠边的一只碗,那是白色的碗,很薄,色泽如玉。桌子很高,她看不到碗里有什么,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块块飘在汤里,心中暗暗猜测那是什么东西。 章守义见她落落大方,说话的声音也还行,只是不算燕语莺声,口齿很清楚:“几岁了?” “俺四岁了。” 章守义觉得不大可信,瞧她的身量足有五岁模样:“瞧什么呢?大眼睛溜溜的盯着咱家,嗯?”这么不大点的小屁孩,就知道什么叫阉人? 万贞儿舔舔嘴唇,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章爷您吃的什么呀?” “哈哈哈哈,横行霸道的铁甲将军。” “螃蟹!这一桌子都是螃蟹?”万贞儿的眼睛更亮。 章守义嗤嗤的笑,心下倒也满意,孙娘娘正想要几个年纪小的宫女,看着好玩,养大了再用也更加稳妥,等太子生了小皇孙可以放心安排。要是别人推荐的宫女,到让他们露脸,这小丫头来的正是时候,长得也是福相,人也聪明,我说个谜语她能猜出来,又不害怕。 啧,也不知道谁家养出这么个胆大机灵的女孩儿,她但凡再漂亮一点,等长大了送进太子宫里去当个娘娘,那才叫有福气。 “听你的口音,是山东人?” “是,俺是青州人。” “咱们孙皇后是山东邹平人,咱家也是山东人。”章守义心里头差不多定下了,又想起孙娘娘有时候会把吃剩的菜赏给宫女:“你饿了吧?” “可饿了。还渴……” 章守义勾勾手:“你过来。” 万贞儿哒哒哒的跑过去,走路的声音沉甸甸的——砰砰砰。 仰起头看着他,呃,瞬间忘了这位中年老爷姓什么,含含糊糊的说:“老爷,叫俺干什么?” 章守义瞥了一眼迟疑担忧的中年男子:“章福。” “老爷您吩咐。” “带他下去赏饭。” 章福猜出来,老爷说的应该是贾贵。就按着自己猜的做:“贾贵,跟我走。” 贾贵连忙作揖,瞬间又有点迟疑,这个老太监不会对万姐儿做什么吧? 他转念一想,等进了宫里还不是落在他手里,万姐儿年纪小又不好看,嗯,没关系的。 章守义随手在桌上捡了一碗羹,清亮亮的汤里漂浮着黄白两色的薄片,摸起来温呼呼的。他漫不经心的用勺子搅了搅:“这叫金玉羹,山药切片,栗子切片,下在鸡汤里煮,煮好了软糯鲜甜。赏你了。”最不爱吃这玩意儿。 “谢谢。”万贞儿清脆的道了谢,双手接过来,嗷的吞了一大勺。 汤鲜,栗子软糯,山药嘛,也就那么回事,总的来说非常好吃。 章守义看她吃东西的模样还算端正,不撒汤漏水也没声音,看起来有家教,不用再教饮食起居的礼仪。在她站着吃东西的时候抽冷子说:“明儿早上跟我进宫。” 这小丫头没有惊慌失措,稳稳当当的咽下口中的食物才开口:“太好了。” 万贞儿就留在府中,重新换衣服打扮,留着明天带进宫面见皇后。 贾贵食不知味的吃了些鱼肉,跟她见了一面,依依惜别:“万姐儿一个人生活,万事多加小心。别乱吃东西,凡事规规矩矩的,为人要中正规矩,多与人为善。要是能侍奉皇后娘娘,一定要忠实,少说话,别在背后议论人。章爷对你有提携之恩,一定要对得起他。” 他说一句,万贞儿就点一次头:“贾伯父,您放心,俺都记住了。” 章守义问章福:“你觉得这小丫头如何?我没见过别人家的小孩,这资质在宫里头也不差。” “是不错。”章福笑道:“送来的阿胶不错,给您蒸着吃,还是做固元膏?做阿胶蜜枣?” “嗯……固元膏。” “是。”章福又说:“其实我觉得贾贵这人不错,三车货一个姐儿都是万贵托付给他的,他给咱们府上送礼送了不少,为了一个姐儿尽心竭力。要不是忠厚老实的人,早就把小丫头送了或是卖了,东西都是自己的。” 章守义微微颔首:“这话倒是不错。你去郭府,让老郭派人去吏部,帮我查查山东青州万贵。” “老爷,他是个小吏,吏部只记录官员的任免,应该查不到。” “去查去。”查不到就对了,要是查得出来,说明万家有问题。咱家不相信一个卑躬屈膝的小吏家里,能养出这样大胆量的小丫头。 “是。” 他们不知道,万贞儿在家的时候,没少跟哥哥打架。 人和人生来不一样,万贞儿不仅身强力壮,就连心智情绪也很强韧。 虽然有些想家,却对陌生的未来一点都不害怕,不担心,只是对皇宫中如何好看感到好奇。 晚饭吃的非常开心,吃的盘干碗净,吃了晚饭到夜里,洗了脸就睡觉了。睡的香甜。 4.丑时末,进宫去 白天,章爷出去玩。到了晚饭时间,章福:“老爷,派谁去给她讲礼仪?” 章守义嗤之以鼻:“又不是朝见皇帝,还要演礼、舞拜。早上进宫的路上,咱家教她两句就得了。” 晚饭主要是清蒸鲷鱼。 用醪糟拌和人参、白术、茯苓、砂仁的细粉,裹在鱼身上,再裹上一层鲜荷叶蒸,蒸好之后拨开外层,吃鱼肉。 就为了他爱吃的荷叶蒸鱼,专门在屋子里烧着火盆,用大水缸养碗莲,花开不开都行,就要叶子蒸鱼用。 至于其他的海带猪血羹、胡萝卜炒鸡蛋、点心、油炸鹌鹑,不必细说。 章福差异道:“怎么,老爷要把她带在轿子里?” 章守义瞥了他一眼:“怎么着,咱家是给她一匹马让她扈从,还是给她一乘小轿啊?” 章福笑着俯身:“老爷的心思缜密,倒拿小人取笑,小人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没想清楚。” “哼,这也不怪你。你可知别人怎么说咱家府上?” “小人略有耳闻,听说李爷、王爷、孙爷他们暗地里议论老爷您,说您这儿没女色没小孩子,是个和尚庙。” “呸!一帮臭嘴!” 章福继续哄:“老爷,我觉得这倒是不错。” “和尚和太监一样断子绝孙,哪里不错?他们倒有脸说我,好像他们拱的出崽子似得。” 章福差点乐出声来:“老爷,您是个正经人,平时不去那些荤地方,也没瞧过《僧尼孽海》,您不知道,话本里的和尚若不是花里的恶鬼,便是那色中的魔王,绝非善类。” 章守义仔细思考了一会,这他娘的到底是骂我还是夸我,还是假装夸我实际上骂我人品不端正? 万贞儿在自己屋里吃肉包子,吃完之后又用青盐和牙刷刷牙,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这儿都不算是客房,只是普通的厢房,临时给她在炕上铺了一套新铺盖。 桌子上没有灰尘,只有揩抹时留下的水痕,倒是花几上摆着的钧窑豇豆红蒜头瓶上有些灰尘,和她相对的钧窑窑变豇豆红天球瓶上,灰尘更多一些,大约是靠近窗口的缘故。 偌大的章府中找不出一个教养嬷嬷给她讲进宫的规矩,章守义和其他太监不一样,他在宫里不和大宫女勾搭,出宫来不捧戏子和花魁,所以不需要养宫里头出来的嬷嬷来管教女人。他又没有弄权的条件,出宫时只是在家吃斋念佛。 诸位看官就要问了,他昨天吃了鸭子,白天吃了螃蟹,晚上吃了鱼,怎么能说是吃斋呢? 这问题没人敢问,就算问了,章爷也有的解释:“鸭子是三净肉,那鱼和螃蟹不会叫唤,不算活物。” 要想再问,就抓起来打一顿。 章福点了个在后院擦花瓶看库房的婆子去服侍她半日:“好生伺候着,明儿赏你。” “哎!谢爷的赏!” 章福又顺手撸了一把万贞儿的短头发,脑袋像个小毛球似得,头发硬撅撅,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万姐儿早点歇着,老爷到了寅时初就要起床,预备进宫,你得早早的准备好。” 万贞儿已经困的要睡着了,努力睁开大眼睛:“好的,您放心,俺一定准备好。” 她一白天都没睡觉,晚上困的很早。 出门时又嘱咐看夜的婆子:“警醒着点儿,丑时末叫万姐儿起身,你早早的把水预备上。” “是,管家您老人家放心。” 到了丑时末(凌晨三点),天上还黑着呢,刚有一丁点蒙蒙亮,还没泛起鱼肚白。 守夜的婆子点着蜡烛进了屋,叫醒了呼呼大睡的万贞儿:“醒醒,别睡了,丑时末!再睡就变丑了。” 万贞儿揉着眼睛爬起来:“这么快~哈欠~” 婆子把蜡烛放桌上:“自己穿衣服,别指望老娘伺候你。”说完,一扭屁股出去了。 万贞儿撇撇嘴,也没把她当回事,期待又兴奋的摸摸索索慢慢吞吞的穿衣服,努力的梳头。虽然只是不到一寸长的小毛球,努力的梳一梳也显得精神点——把鬓角捋一捋,显得温柔一点? 章守义穿好衣服,喝了一碗乳酪,吃了几块甜姜:“那小丫头起了没有?” 这个点儿文武群臣都准备上朝了,帝后很快要起身,自己得早点赶回去伺候。 要是能有出息,就该起来。不过嘛,这些被父母娇惯的小丫头,哼,早上起不来,晚上哭着想家,很没出息。 被派去伺候万贞儿的婆子拎着灯笼,领着她赶到前头,正好赶上章福派人出来问。她连忙笑答:“来了来了,管家,万姐儿起的可早了,赶来伺候。” 万贞儿一路小跑跟着这个婆子,她脸上红扑扑的,有点喘:“给老爷请安。”过去在家时说的是给爹爹请安,也不用跑这么远。好远哦,他的院子好大,跑起来好开心。 轿子在二门里停着,最近天儿冷,换下竹帘娟帘,改成了厚棉布帘子,里面还铺了厚实柔软的坐垫和地毯。 天色很黑,两溜小厮举着大灯笼照着正堂到轿子之间的路。 灯笼是竹的,外面蒙着白纸,写着宋体的‘章府’和‘小心走水’。 章福:“老爷,她已经来了。” 章守义这才在心里高看她一眼,人聪明与否到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管得住自己,还得勤恳。没说什么:“走吧。”他这回穿了青织金妆花飞鱼过肩罗曳撒,腰系玉带,穿着白底儿官靴,走起路来很有派头,稳稳当当的坐在四人抬的大轿里。 章福对万贞儿勾勾手,含笑道:“万姐儿,上轿子,路上陪老爷说说话。” 要是你能把老爷哄开心,将来在宫里就顺畅多了。要是老爷发现你身上有什么毛病,也免得把你举荐给娘娘之后,被别人发现不合适的地方。 “是。”万贞儿清脆的答应了一声,飞快的走到轿子前面,小心翼翼的迈步走了上去。 轿子板非常结实,卡座一样的座位正对着门口,章守义靠在软垫上,两旁各有搁手用的方枕。 章福递进去一个景泰蓝的手炉,一块鹿皮垫子:“今儿树叶上挂了霜,老爷您拿着暖手。垫子先搁旁边备用。” 又递给万贞儿一个包袱:“贾贵把你的行囊送来了,我又做主给你添置了几样东西。你进了宫去,完事听话,不要丢了老爷的人。” 万贞儿有些捋不清这关系,我怎么能让章爷丢人呢?听不懂就算了。 她假装认认真真的答应下来。 章福让小厮放下帘子:“起轿。” 章守义捧着搁了几块梅花香饼的手炉,开始闭目养神。 万贞儿也不说话,站在软乎乎的地毯上,先是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看,又很好奇,这轿子是几个人抬着的,怎么这样稳当?比我爹爹背我还稳当,一点起伏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些轿夫都受过训练,抬老爷之前先抬管家,还要在地上放一碗八分满的水,来回走五里地、过七八个门槛,这一碗水不许洒。 章守义见她沉得住气,虽然扭了扭身子,也想偷偷往外瞧,可是没动手扒拉帘子,也没不问一声就坐下。“坐下吧,坐脚踏上。” 一路依然无话,到了皇宫里,皇上已经起了,孙娘娘正在梳妆呢。 五六个小火者围上来伺候章爷爷,服侍他吃饭,擦脸擦手,梳头敷粉。 章守义往袖子里塞香包,以便在举手投足间顺着袖口往外冒香气,又往嘴唇上涂了点口脂,显得气色好一些。抽空道:“带这丫头到旁屋吃饭去,让她吃饱饱的,精精神神的见娘娘去。你们别欺负她,给她讲讲娘娘的喜好。” 他起身往外走,另一个太监装了进来,满脸堆欢:“哎呦,我的章爷爷,您回来的可够早的,饭都吃完啦?您急什么呀,娘娘才刚起,还没找您去伺候呢。” 章守义义正辞严:“陈酉,你这叫什么话,伺候娘娘是咱家的本分,娘娘叫或不叫,咱家都得候着。咱家可不像你,眼里手里一点活都没有。” 陈酉嘻嘻的笑:“我这是什么话?好话啊。娘娘命我选三十个年幼女孩备选,我都选好了。这二十个女孩里要选出十个留在宫里,被王姑姑管教,啧啧啧。” 王姑姑要时不时的向娘娘汇报,娘娘就得时常想着我。 你别看你现在是管事牌子,这俗话说得好,管事牌子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章守义阴阳怪气的笑了:“王姑姑最是严厉,你送来的人不过是些被爹娘卖了换钱粮的村姑,要是太蠢笨,或是貌忠实奸,可别牵连了你。” 万贞儿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着小火者讲娘娘喜欢聪明健壮的太监和宫女,可以不漂亮,但是要干脆利落,人也要长的精神。娘娘最讨厌胡皇后和宫外的吴贤妃,姓吴和姓胡的都不要。娘娘喜欢活泼的小孩子,但是太闹就不行。娘娘的性情温柔,有时候生了气,转眼就忘了。 正说着,听见隔壁吵起来了,万贞儿低声问:“哥哥,你给俺讲讲,这跟章爷吵架的是谁啊?” 小火者也扒着饭,赶忙吃着章守义剩下的菜,剩的可多了,好几道几乎只动了一筷子。另外一个小火者说:“那是陈酉,子丑寅卯那个酉。他是娘娘面前的三号红人,常常自不量力,和咱们章爷爷争宠。他也不看看他自己那张脸。京巴脸,褶子多的就跟酥饼抖开拍平了似得。” 几个人都偷笑起来。 章守义整了整腰带,扶了扶黑纱冠,快步赶过去伺候娘娘。他心里头有了一个绝佳的主意,一定能压陈酉一头,呵呵呵。你带来的是三五两银子买来的,我带来的是画了三五百两送进我府里的,贵贱一眼可辨。 你带的人再多,也是臭狗屎,一坨一坨臭狗屎,我带来的是宝贝。 5.公公和儿媳的第一次见面 宣德帝在上早朝。大早朝在皇极门前的广场上,而日常起居理事在乾清宫,乾清宫站不下文武群臣,只是点名宣大臣进殿面圣。 乾清宫后面,过了一个小小的交泰殿,就是皇后娘娘日常起居的坤宁宫。 两口子住的不算远。 孙皇后正在梳妆打扮,章守义站在旁边说笑话逗趣,王尚宫给娘娘选择搭配的首饰衣裳。 梳妆打扮好了,天边才泛起鱼肚白,朝阳还没升起来。 万贞儿听见外面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悄悄的往外看了看,见廊下有好些人,穿红挂绿,匆匆忙忙的跑来跑去。手里提着灯笼、捧盒,又看到章爷和另外几个人,簇拥着一位仪态万方、容貌耀眼的美人缓缓走了出来。 灯笼照着路,网着丝络的轿子微微前倾,方便娘娘上轿。 一切都安静无声,没一丝嘈杂。 小火者轻声说:“这就是皇后娘娘,娘娘现在去给张太后请安,回来就该见你了。” 万贞儿:“喔~” 小火者又问:“你不紧张?你不害怕?” 万贞儿眨巴眨巴大眼睛,不知畏惧为何物。 “啧,初生牛犊不怕虎。” 过一会,一行人都走了,娘娘坐着轿子,几个太监抬着轿子,其余人等徒步随行,浩浩荡荡的去慈宁宫。 静静的等了片刻,小火者们鱼贯而出,其中一个叫‘承恩’的对万贞儿说:“你或是出来跟着我,或是在屋里老老实实的带着,别乱跑乱摸,弄脏弄坏了东西你可承担不起。”他们这些小宦官,还不够格自称咱家。 万贞儿问:“哥哥们要做什么?” “搬花盆。”夜里怕霜,盆栽们都挪进屋里了,清晨要再搬出来晒太阳。 无论是开的正好的菊花、案头清供的菖蒲、小竹、罗汉竹、或是苍松翠柏的盆景,亦或是快要挂果的金桔,已经挂果的佛手,还有预备冬天摆在案头的腊梅,都要一一的拿出来,放在厅堂前的空地上,过过风,晒一整天的太阳,这样果子才能金黄,花开的才好。 小太监们就负责这些事,要稳稳当当的拿出来,摆在廊檐下、台阶下。 万贞儿看了一会,有心上去跟着帮忙,又怕弄坏了这些精致的盆景。“俺来帮忙,行么?” “行啊。稳稳当当的端着,放地上。” 她先跟着搬花盆,又帮忙减掉干枯发黄的叶子,随即也拿了一块软布,蘸着淘米水擦叶子。 粗使宫女们正在扫地,一夜的落叶都要赶在娘娘出门这段时间清扫干净,大扫把刷刷的扫在地上,听起来很是吵扰。 专门负责喂鸟的太监正在收拾廊檐下一溜鸟笼,先把放在屋里过夜的鸟笼一个个的拿出来,再一一摘下罩在笼子上的布罩子。黄莺儿、鹦鹉、画眉都露出真容,一起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再收拾笼子里的脏东西,舔了食,换了水,把笼子高高的挂起来。 负责养狗的太监正把几只可爱小狗狗放在地上梳毛,秋天是掉毛的旺季,每天都要梳理干净。 扫地的宫女们在心里暗暗骂街,刚把地面上的落叶扫干净,又得再扫一遍狗毛。 陈酉倚着门口看他们干活,主要是盯着那个面生的丫头,他心中暗暗的冷笑,献殷勤出风头也不在这时候,娘娘又看不见,你勤快给谁看?又不是宫里人,也敢乱插手,我等你打碎了花盆,再禀报给娘娘。 没想到,娘娘回来的特别快。 平时都要在慈宁宫坐一刻,陪着太后说话,虽然张太后不怎么喜欢孙娘娘,可是孙娘娘也得去赔笑脸。 可是今儿不一样,太后昨晚上念经到很晚,准备好好的睡一觉,睡觉去就吩咐免了帝后的请安。 寅时二刻,开了宫门,慈宁宫的太监、嬷嬷才出来传话,在路上遇到了孙娘娘,便请她回去。 章守义在轿子窗口:“请娘娘示下。” 孙娘娘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回宫。” 王尚宫和章管事左右搀着娘娘下轿子,她在落叶和狗毛间迈步下了轿子,摆在道路两侧的是盛开的各色金菊、紫菊、白菊。 万贞儿和另外几个小火者正在搬五佛手,这五盆放的位置不对,挡住了后面的几颗盆栽,要挪开才好。 佛手的花盆虽然不大,却枝繁叶茂,看起来挺大一盆,也跟她的身量相当。 承恩低声说:“嘿,娘娘回宫了,今儿可真早。” 惜福:“万姐儿别回头,老实干活,一会有你看的时候。” 一直没说话的善修:“别说话了。你一会小心陈酉。” 惜福说:“娘娘要问你她长得怎么样,别说嫦娥,娘娘不喜欢嫦娥。”独守广寒宫不是什么好话。 “俺都记下了。”万贞儿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给自己说这些,但大概都是好话,她听的出来,也准备照着做。其实这仨小火者的内心很简单,谁过来帮忙干活,谁就算是好人。 孙皇后一眼就看到万贞儿了,宫女和火者们穿着制式的衣裳,只有万贞儿穿的和别人不一样。她问左右:“那个搬花盆的小丫头是谁?” 章守义笑道:“娘娘,这是小人为娘娘寻来的宫女‘备选’,也是小人的同乡。挺有规矩,说话时还算大方,也很勤快,小人觉得可以请娘娘过目。” 孙皇后含笑道:“你有心了,这件事本来教给陈酉去办,就是怕你忙不过来。” “为娘娘分忧,为了小皇孙预备保姆,岂敢托词繁忙呐。” 孙娘娘点点头:“不错,陈酉跟我说你无暇□□,我这才把事教给他去做。这狗东西,胆敢骗我。叫她把东西放下过来,哈,小东西还没这花盆高呢。” 陈酉已经凑过来了,刚要说话。 章守义说:“陈酉预备了三十多个小丫头,都叫过来看看,也免得他暗地里抱怨娘娘您对我偏听偏信。” 陈酉还觉得章守义在这里假好人,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偏叫那个死丫头有表现的机会,哼。 孙皇后心里头却暗暗生气,怎么着,我重用章守义,这陈酉就在背地里说我偏听偏信?呸! 她施施然进屋去了,坐在当中的宝座上,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茯苓霜。 茯苓粉,白芷粉,奶,蜂蜜,每天一碗,美容养颜。 章守义走出来站在门口,对万贞儿点了点:“万贞儿,你过来。” “哎,来了。”万贞儿应了一声,站起来,稳稳当当的走出花盆的迷魂阵,只见她穿了一件红袄,下身是一条葱绿裙子,都是棉布做的。也不知是睡得好还是吃得好,或是刚刚干活所致,苹果似得小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气色特别好。往章爷面前一站,看起来又精神又敦实。 章守义阴险的笑了笑,拎着她的肩头把人扒拉到自己身后:“躲我后面,别探头。” 万贞儿不明所以,站在他身后,明目张胆的仔细打量他身上曳撒的绣花——好好看啊! 她对宫中的一切,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 在孙娘娘开始喝燕窝羹的时候,陈酉像赶鸭子一样把在屋里关了一夜的小丫头们都带出来了,这些小姑娘大的有七八岁,小的也有四五岁,或胖或瘦,战战兢兢还有点蔫蔫的,像个鹌鹑。 正殿门口的帘子卷了起来,这些小丫头们要在屋外给娘娘磕头,没有进屋的份儿。 进宫的宫女并不都是美人,况且一群五六岁进宫干粗活的宫女,也看不出什么姿色,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要干活,家里有钱的就胖壮一些,没钱的虽然瘦小,也有力气。 章守义说:“陈酉,让她们五个五个的过来,好让娘娘看清楚。” 陈酉觉得他说得对,就依言而行。并且让同龄的站在一起,免得年龄差的大,身高差的也大。 章守义伸手在背后抹了一把,摸到万贞儿的毛绒脑袋,估计了她的身高到我的肋骨,而陈酉比我矮一个头,那么他身边这些小宫女很矮。 在帘子打起来,娘娘端着碗往外看的时候,先是年纪大又高又壮的两批小丫头磕了头,自己报了姓名籍贯,换到一排偏矮偏瘦小的小丫头。 章守义嘿嘿一笑,把万贞儿扒拉出来:“下去,跪她们旁边给娘娘磕头。” 万贞儿满头雾水的下去了,站成一排,跪着磕头。 陈酉的脸都青了,不是在冷风里冻的,是被气的。 这一排五个小丫头,本来身量差不多,虽然矮了点年纪小了点也看不出来,可是这个小丫头一过来,好家伙,比别人高了半个头,别人脸色或蜡黄或发白,就她粉红粉红的,看着就那么显眼。 说句实话,陈公公是不知道后世那么个词儿,要不然非得说章公公是‘心机表’。 万贞儿学着之前那些小姐姐的模式:“俺叫万贞儿,宣德五年生,俺是山东青州诸城人。” 孙皇后十分吃惊:“你才四岁?” “是啊。”万贞儿左右瞧了瞧,有点不好意思:“俺从小就长得高。” 孙皇后看她气色这样好,说话的声音又清楚,又高又壮气力十足,不像旁边那些低着头弓着背还发抖的小丫头,又是章守义推荐的人:“她留下来。章守义,你眼光不错。” 章守义在陈酉愤怒的目光中含笑躬身:“多谢娘娘夸奖。” 正在此时,一个小黑胖子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陈酉连忙招呼宫女们避开,章守义也把万贞儿叫过去。 小黑胖子趋步来到庭前:“孩儿给母后请安。” 孙皇后开开心心的叫道:“我的儿快进来,外头冷。” 众人这才说:“太子千岁。” 皇太子迈着四方步上了台阶,忽又回头在一堆小丫头中看了一眼,看到那个健壮的女孩子,仔细看了两眼,进屋去了。 陪着母亲说了一会话,又陪着母亲吃了点点心,见到了下朝的父亲,和父母一起吃了一顿饭。 宣德帝问:“宫里头要添人?” 孙皇后美滋滋的说:“陛下,咱们儿子如今八岁了,再过七八年年就要娶妻生子,我提前预备几个年轻力壮的女孩子,在宫中教养,让她们品行端正,又知根知底,等祁镇的孩子出生了,正好放过去做保姆,岂不比祁镇的樊氏刘氏更合用。” 宣德帝眯起眼睛,美滋滋的盘算起来,我的儿子出生的晚,可是我的孙子不一定晚:“娘娘说的甚是有理。” 皇太子嘀咕道:“樊姐姐刘姐姐很好啊,怎么就不合用了?” 朱祁镇回到东宫,继续听着太傅上课,抽空和太监吐槽:“王先生,我今儿看见一个女人。” 王振问道:“殿下见到了什么样的女人?” 女人?殿下你才七岁,说什么女人啊? 朱祁镇回想起自己进门时看到的那个又高又壮的背影,信心满满的说:“昔年,太平公主命宫中健壮仆妇扑杀薛怀义,大概是这样的身量。只有这样的身量,才能打死一个大和尚。” 王振笑弯了腰:“哈哈哈哈” 朱祁镇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哈哈” 6.过年前,大扫除 四岁的小孩其实也做不了什么,粗活嘛,太重的干不动,细活嘛,又做不了绣花、缝衣服一类的精细活计。 除了搬搬花盆之外也做不了什么,想让她搽桌子,嘿,人才刚有有桌子高呢。 这一批还没留头的小丫头,隔三差五得剪头发,自己还不会洗衣服,有时候还得让老宫女照顾。 平时就在屋里,学着做点针线活,能给自己缝个亵裤肚兜,这玩意做的有多难看都无所谓,或是在手帕上胡乱绣点什么。 都慢慢的养着,观察性情,看言谈举止,教一些宫中的规矩,再按照各人擅长的事进行分排。 有一个‘花痴’,因为喜欢盯着花花草草发呆,显然不适合呆在坤宁宫里,就扔给御花园那一组人去管。 也有一个经常偷东西吃的,被送走了。 万贞儿偷偷的问:“嬷嬷,她是被送回家了,还是被送去干粗活?” 我娘常常吓唬小丫鬟,不老实就派去洗衣服,要是衣服也洗不好,就派去刷马桶。 嬷嬷沉着脸:“打听这个作甚?你想回家?” “不想。” “那你想去干粗活?” “也不想。嬷嬷,俺只是有点担心。” 嬷嬷没绷住,乐了:“她都招了,她偷回去吃不了的,都是你给吃了。你倒是真能吃。” 万贞儿嘿嘿嘿的傻笑:“其实俺也撑得慌。” “蠢东西,要是你在吃东西的时候被人拿住,看你怎么解释。” 万贞儿一点都不怕:“俺吃的可快了,呃,俺以后再也不吃了,别人去偷也不吃了。” 但也不是只在宫里头吃闲饭。 一个月在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十一月份一开始,就开始准备过年前的大扫除。 像万贞儿这样‘上人见喜’的宫女,可以拿个小抹布、小毛刷子,慢慢的清理桌、椅、柜、箱、柜、塌的雕花中的缝隙。积了灰尘第一是不好看,而且也影响娘娘的健康。 像是那些不被喜欢的小宫女,就得拿着抹布,灰头土脸的爬进床底下,先扫后擦,咳嗽着爬出来。 不错,同样是打扫偏殿的工作,有些人就得上房梁擦灰,有失足摔落的危险,有些人就得擦柜子地下的灰土,有碰到蜘蛛的危险,有些人嘛,就可以蹲在地上安安静静的擦雕花的缝隙。 明朝的宫廷不喜欢奢华,正如明朝的圈椅,都是极尽简洁舒适的款式。雕花并不多,也不浮夸,只是适当的点缀。 万贞儿认认真真的擦着浮雕中的缝隙,认认真真的辨认这是什么花,荷花,海棠、兰花一类常见的花,她认得出来,其余的就不认得啦。 “你们都小心点。” “搭把手。” “小丫头走开,别在这儿裹乱!” “小心!” “稳当点,别着急。” 王尚宫监督着年轻力壮的宫女们把两米多高的多宝阁上的瓷器一一拿下来,擦灰,这多宝阁也要有人爬上去擦灰。 冬季将至,要把这上面的摆设换一换,夏季多用玉器、青白瓷器,取其凉爽可爱,冬天就要用祭红瓷、漆器、铜胎珐琅彩这些厚重温暖的东西,再用玉雕荷花荷叶作为点缀,即可。 万贞儿把分给她负责的雕花部分都擦的干干净净,见王尚宫站在门口,靠着柱子扶着腰,就很有眼力的搬了一个鼓凳过去:“尚宫姐姐,您坐着瞧俺们。” 王尚宫回头瞧了她一眼,冷着脸道:“谁叫你碰这凳子了?手脏着,别弄脏了软垫。” 鼓凳也叫绣墩,天冷的下来了,就在凳子面上安了锦垫。 旁边的小宫女们讥讽的笑了起来。一批的小宫女都是京郊人,有点抱团排挤万贞儿这个带着口音的外地人。 “啧啧啧。” “哼~” 万贞儿嘿嘿一笑:“尚宫姐姐,俺没抓凳子面儿,俺是这么举着腿搬过来的。”她又抓着弧形凳子腿,举起来,嘿嘿一笑。 放下凳子,又跑过去拿了小抹布,把抓过的凳子腿擦了擦,又用手背抹了抹水痕。虽然是个壮壮实实的小胖墩,却没有别的小宫女那样跌跌撞撞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万贞儿小时候爱啃骨头,筋骨强壮。 王尚宫这才满意的坐下,瞧着花果山一样宫殿,十个身强力壮的大宫女把珍玩古董都拿了下来,稳稳当当的送到旁边的云床软塌上放着,堆的像个地摊,这个万贞儿也不等着讨赏,而是拿着小抹布又走了。 擦地的抹布和擦桌子柜子的不同,专门有一个宫女负责搬运这些用脏的抹布,也专门有人负责去洗。就连用脏的鸡毛掸子,也有人拿到背静的地方去抖。 万贞儿给她端了凳子,也有那个有模有样跟着学的小宫女,到了一杯茶端过来:“尚宫请用茶。” 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机敏的左右打量,笑道:“王尚宫,这宋代的青瓷凤耳瓶可真好看。” 王尚宫:“金英,不在那儿边儿伺候太子,跑来这儿干什么?娘娘去礼佛了。” 插一句题外话,孙娘娘本来是笃信道教的,可是嘛,废后胡娘娘被封为静慈仙师,气的她改信佛。 金英笑道:“太子派我来,求王尚宫姐姐您一件事,一件小事。” “什么事?你先说说。” “太子爷想要唐邢窑白釉高足莲花钵过去摆两天。这是条子。” 万贞儿偷偷的听着,只觉得一头雾水,这~么长的名字是什么东西啊?她有心问问,又想起来这儿不是家里。 王尚宫笑了起来:“既然是殿下要,拿去摆一摆是理所当然,谈何求我呢。小红,去吧东西拿过来。再催一催,那钧窑的月白釉出戟尊怎么还没抬过来。还有内务府新送来的瓷器,早说要到了,怎么还没到。” 小红是个二十多岁的宫女,答应了一声就去了。 王尚宫继续指挥宫女们做事,章守义跟在娘娘身边出宫礼佛,她本来也该去,只是这儿离不开她。章守义虽然是管事牌子,可是王尚宫的家学渊源,对于布景陈设更懂得。 九十月份挂的秋江芙蓉图,枫林晚渡,也要换成十一月的雪中梅和山茶雉鸡图。不同的时令,不同的季节,悬挂不同的字画,既可避免悬挂太久导致纸张风化变脆,又能增加新鲜感。 坤宁宫正殿只许宫女和嬷嬷、还有几名上数的大太监入内,小火者乃至于陈酉都不许进门。 又过了一会,小红带着两个太监回来了,两个太监抬着一个箱子,放在台阶之下,又高声道:“奉旨堵造……红鱼靶杯,青花人物海兽酒杯,秋千、龙舟、八吉祥、西番莲杯,朱砂大碗,五彩小罐,八仙过海罐,孔雀牡丹罐,鱼藻洗,葵洗,桃花浪美人瓶等诸多新式瓷器,已于昨日抵京,我等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无纰漏,今日献于娘娘。”又奉上一本名单册子。 王尚宫站在台阶之上,门槛里面,含笑道:“二位辛苦了。娘娘命我赏你们。”她有意摆谱卖弄,吩咐身后的宫女们:“去接了册子。屋内烟尘暴腾,我就不留二位吃茶了。” 两个太监有些恼火,按理说,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比尚宫的身份低,也没低到这种程度。娘娘的正殿、寝宫烟尘暴腾,呸,我们俩也不够格在这儿吃茶啊。 万贞儿哒哒哒的跑出来,双手接了册子,又跑回去,双手递给王尚宫。 太监开始八卦:“这就是章爷新收的玩意儿吧?” “听说是他同乡,也是干闺女。” 金英也很八卦:“这就是太子殿下说的‘健壮仆妇’吧?” 殿下和王振说什么‘打死冯小宝’,乐的不行不行的,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太监叫冯小宝,要让太子爷盯着这么个小胖墩子准备打死他。 王尚宫有些好奇:“太子爷说她什么?咦?太子爷什么时候见到她了?” 金英笑道:“前些天来给娘娘请安,一群小宫女在地上站着,太子爷就盯着她一个瞧,回去还时不时的说起。” 王尚宫有些警惕,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对了太子殿下的口味?等等,殿下才七岁,想姑娘也想的有点早啊。“太子爷说她什么?” 金英道:“我听不大懂,说是什么,嗯,健壮仆妇,扑杀薛怀义什么的。” 另外俩太监一个听懂了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另一个一脸茫然:“薛怀义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王尚宫乐不可支,太子殿下真是促狭,她兴趣盎然的给两个不懂薛怀义是谁的人,进行了一番科普。“薛怀义原名冯小宝” 金英:“啊!”他就是冯小宝啊! 王尚宫:“这个冯小宝本来是个市井无赖,因为天赋异禀,成了武周皇帝,也就是武则天的男宠。” 三个太监:“哇~” 瞅瞅人家,真是太厉害了。咱们仨都得净身才能伺候人,人家就靠那玩意就能傍上女皇帝。 佩服佩服!偶像偶像!俺们都惭愧了! 万贞儿听见有故事,就挨挨蹭蹭的用干活做掩饰,往王尚宫身边蹭。 可是只有这么几句就没了。 “万贞儿,你过来,把这多宝阁子下面的两层擦干净,雕花里也要擦干净。”成年宫女们蹲着、跪着、趴着弄距离地面不足半米的雕花围板中的灰尘,太累了,有勤快又稳重的小孩,当然要抓来干。 万贞儿干了活,就在陈设们往回摆的时候,悄悄的打听:“姐姐,这是什么呀?红的真好看。” “这叫桃花浪,是用祭红的颜色做的,皇上说这瓷器的颜色,和孙娘娘的容貌一样,特别娇媚。” 宫女们低低的笑了起来。 万贞儿又问:“这个满是窟窿的石头,就是传说中的太湖石吗?” “呦,你还知道什么叫太湖石?你去过太湖吗?” “俺没去过,俺爹去过。这石头真好看。” 石头镂空如云,婀娜似美人,米黄色而且柔润,掺杂着淡淡的金线。 方才派出去的红儿一边把石头的底座摆在架子上,一边说:“听说这石头是南宋花石纲收罗起来的精品。” 万贞儿又问:“啥叫花石纲?” 王尚宫幽幽的说:“你们聊的挺欢啊。花石纲?怎么不说说梁山好汉呢?” 万贞儿非常兴奋,捧着鸡毛掸子抖了抖:“俺知道梁山好汉,武松就是俺们山东人。” 王尚宫本来准备教训她,结果没绷住,乐出声了。 7.爱偷懒,有好处 万贞儿非常勤劳,又很有力气,为了逃避学习缝衣服和刺绣,她总是很努力的找点粗活干。 譬如说,她在宫里住下的第二天,就在朱嬷嬷抱着一匹布走进来的时候跑过去准备帮忙,在裁布的时候帮忙扯着布。第三天,在朱嬷嬷搬箱子的时候过去帮忙搬东西,又很乖巧的没有偷看箱子里的东西,干完活就跑了,当天绣花的时候依然乱糟糟也没有挨骂。 于是万贞儿心中暗下决心,朱嬷嬷,俺要承包你身边的活计。 接下来,她虽然不太会生火,却没忘记帮她提水。 朱嬷嬷要把衣服送去浣衣局的时候,有个七岁的小姑娘说:“嬷嬷,我来给您洗衣服。” 朱嬷嬷皱了皱眉头:“用不着。”宫外让小孩干活,宫里可不行,要是打水的时候掉在井里就糟了,更何况我这衣裳料子好,你们宫外丫头只会洗粗布衣裳。 万贞儿自告奋勇:“嬷嬷,俺帮您拿。” 朱嬷嬷还没有自己的使唤宫女,这一屋子的小孩看起来也不大能干活:“嗯,拿好了。路上别乱跑。” 万贞儿的目的只是躲开绣花,当然非常听话的不乱跑,稳稳当当的抱着一摞衣服。 朱嬷嬷:“万贞儿,去把这堆花生剥了。” 万贞儿:“好的,嬷嬷。” 喔~嘿嘿,不用绣花了! 朱嬷嬷皱着眉头拎起因为小丫头们打闹而被弄湿的丝线:“万贞儿,去,晾到外面去,你看着点,别让猫儿把线抓坏了。你们份例上没几两丝线。” 万贞儿答应一声,拎着一大卷丝线就出去了。这细细的丝线不能像粗毛线那样团成一团,而是在架子上绕啊绕啊绕,绕成一个很粗的线圈,然后搓两下再拧成□□花的样子,这样在运输过程中无论怎么怎么折腾都不会散,存放的时候也不会滚动跌落。 她出去的时候,顺手拿了一块糖,把丝线麻花搭在晾衣绳上,然后搬了个小凳子,然后打开油纸包,愉快的吃掉一小块麦芽糖。这是她进宫时带进来的,最后一块了。 一只狸花猫慢慢悠悠的溜达过来,抖了抖毛,准备躺着晒太阳。 万贞儿吧唧吧唧吃完糖,听着朱嬷嬷训斥小丫头们的声音,开始愉快的撸猫。 她心想:这猫真软真好玩,热乎乎的好舒服。 猫心想:拿人当垫子比趴在地上舒服多了。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嬷嬷请喝茶。” 朱嬷嬷指点:“手不要举太高,容易洒。稳稳的端着。” 一溜小宫女一人一个小托盘,托盘里一杯水,在屋子里排队行走,练习稳稳当当的走。 之后的某一天,朱嬷嬷看了一眼天色:“万贞儿,你去帮放饭的紫雾拿东西。今儿是我的生日,她说要给我做寿桃吃呢,你去替她拿别的东西。” 紫雾一般就负责拿小罐子的咸菜,别人要拎着粥桶、饭桶、馒头筐。 万贞儿飞一样的放下绣花用的绷子,福了福身:“祝嬷嬷长命百岁。”然后哒哒哒的跑掉了。 其他的小丫头们气哼哼:“马屁精。” “讨厌鬼。”其中也有几个机灵的,想要讨好朱嬷嬷,也已经开始付诸行动了,可是万贞儿总能压过她们一头。 朱嬷嬷把脸一沉,又呵斥道:“这朵花没绣完不许吃饭!” 然后她吃着红豆馅儿的寿桃,拿了一块寿饼给万贞儿。 寿饼就是在酥皮点心上,用木印蘸着红曲粉,印一个‘寿’字,刚出炉还热乎乎的,可好吃了。 朱嬷嬷和紫雾出去聊天,屋里饥肠辘辘的小姑娘们满怀仇恨的盯着万贞儿:“马屁精!”“势利眼!”“哼,贱胚子!” 万贞儿鄙视的看了她们一眼,慢慢悠悠的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嗯嗯~哎呦~嗯~真好吃~黑芝麻~核桃~南瓜子~唔~糖!好甜~真好吃!好酥!哎呦~真好吃!” 小丫头们都要气死了,好几个都饿哭了,也有可能是被气的。 …… 后宫非常宁静,没有戏文中的狸猫换太子——因为没人生孩子。 也没有梅妃和杨玉环争宠那样的故事——因为宫里只有孙皇后得宠,宫里也只有孙皇后一个人生过儿子。 虽说有一个吴贤妃,也生了儿子,也很受宠,可是皇上一直让她住在宫外宦官陈符家中,虽然隐晦的封了个贤妃,可是连着贤妃带她儿子,都不曾进宫。 孙皇后的生活非常悠然自得,唯一的遗憾是,张太后每次在宴会时,都让胡废后的位置居于自己之上,可是这也没办法,一时半刻也改不了。 她每天只要穿的漂漂亮亮,给张太后请安,等嫔妃来请安,然后等儿子来请安,然后丈夫回宫一起吃饭。觉得饿了可以随意享用美食,觉得御花园也闷了,出去在北海、南海两个大湖上泛舟嬉戏,或是去爬西山,或是陪着丈夫出去打猎,孙皇后不会打猎,她只负责站脚助威。 宣德帝很喜欢打猎,还喜欢叫人画下来自己打猎时的英姿。 可是!万贞儿年纪又小,没有正式听差,也不够格被娘娘带着到处走 。所以,本文女主和以上娱乐活动都没关系,连围观都没资格。 每天就在坤宁宫的两溜下人居住的角房中,到点儿了放出来干活,平时就在屋里学女红,学叠衣裳,学泡茶,学编绦子,学怎么伺候人。 至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高雅文化和宫女没关系。 章守义既不好色,也不喜欢小孩子,更克己复礼,吃‘斋’念佛,只是要进牙房喝茶的时候一挑帘子看见她了,才点着名儿的叫:“万贞儿你过来,手怎么肿了?叫人打的?” 嗯?咱家听说有些小丫头片子抱团排挤你,就跟陈酉那个大尾巴蛆一个臭德行,排挤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怎么,她们还敢打你?这宫里最重的是品行端正,敢打人,敢打咱家的老乡,她们就都得滚蛋。 他一手撩着帘子,请王尚宫先进去,倒不是照顾姑娘家,只是王尚宫比他更得宠。 万贞儿跟在他身后进了帘子,章守义没撑住棉门帘子,差点把她拍倒在门槛上。小手的食指和拇指微微有些红肿,她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章爷,俺绣花的时候,不小心拿针扎了几下。” 王尚宫和章守义坐在两把圈椅上,中间隔着八仙桌,一起问:“几下?” 旁边的承恩捧了两盏茶上来,惜福端了果盘上来,各色鲜果去了皮切好,配着银签子,善修搬了个小凳子过来,伺候着章爷把腿搭在凳子上,他隔着靴子捏小腿。 “嘿嘿嘿一直在扎,俺也不知道咋回事,那绸子滑溜溜的,针一下去就能扎着手。”万贞儿也有点苦恼。 章守义暗暗好笑,针织女红是女儿家的本领,她平时看着也不笨,怎么就能把手扎成这样?大概是力气太大了,拿着搬花盆的力气往下一扎,噗~真狠。 万贞儿站在他们俩面前,睁着大眼睛看着突然乐起来的章爷,根本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三个小火者心领神会,低低的笑成一团。 王尚宫抓了十几颗瓜子放在手掌心上,慢慢悠悠的嗑着,吃两颗就吃一瓣橘子:“可惜如今不是孙吴,要不然,这小丫头跟着孙尚香演练武艺,将来也能成一元虎将。” 章爷未解其意:“尚宫姐姐此话何意?” 王尚宫自己说破海底眼:“够虎的。” 万贞儿第一个无齿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她掉了一颗虎牙,之前说话时努力的‘轻启朱唇’,没被发现,现在张大嘴一笑,完全暴露了。 王尚宫连忙道:“嘘!娘娘在睡觉,莫吵扰她。” 万贞儿连忙压低了声音:“嘿嘿嘿嘿” 王尚宫噗的一下笑了起来,这小丫头真是二虎吧唧的。低低的笑成一团,这真是太好笑了。 章守义嗑着瓜子,懒洋洋的问:“万贞儿,我瞧着你瘦了些,怎么着,有人欺负你?” 万贞儿非常心宽:“没有啊。” 章守义看了一眼王尚宫,心说你这个小蠢妞,咱家说你瘦了就是瘦了,现在是打小报告的好机会,趁着王尚宫心情好,你说一句话,就能把跟你不对付那些人收拾一顿,你怎么不懂? 他斜了万贞儿一眼,假装漫不经心的端起盖碗,刮了刮盖子,啜饮了一口六安瓜片:“听说跟你住在一起的小宫女们都不与你说话。” 万贞儿扬起肥嘟嘟的下巴:“俺也懒得搭理那帮蠢货。” 王尚宫也喝了口茶,继续嗑着瓜子:“她们怎么蠢呢?说说看。” 万贞儿却被问的愣住了,仔细想了半天:“她们……嗯,特别没意思!抢碎布头,短绳子,还有,嗯,还有莫名其妙的就绝交了,又莫名其妙的和好,很没头脑。没来由的就哭了,然后被人给一块糖吃,就又好了。跌一跤就开始哭,好没意思,俺跌跤的时候从来不哭。” 王尚宫嗤嗤的笑:“小孩子就该这样。你,你在宫里都跟谁交好?” 万贞儿实实在在的想了想:“嗯,管俺们的朱嬷嬷,照顾俺们的朱姐姐,管放饭的紫雾姐姐,还有崇恩哥哥,惜福哥哥。” 王尚宫微微挑眉:“哦?紫雾的脾气很不好,你竟能跟她交好,章爷,你使银子啦?” 章守义哼唧了一声:“咱家的银子有两样用处,第一是拿来垫床板,第二是送去庙里点长明灯、做无遮大会。” 王尚宫点头:“是了是了,连我借钱都不给,你这个小气鬼。” 崇恩和惜福对视了一眼,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挤了挤眼对善修:“嘿,没你什么事儿啊。” 被小丫头叫哥哥莫名觉得爽,大概是……感觉这小屁孩还不知道什么叫阉人,还把我当正常男人看呢,啧啧。她大概连男人的那玩意是啥都不知道,按照章爷爷念经里头的话说,这叫‘没有分别心’? 善修撇撇嘴,继续不说话。 章守义拿橘子砸他:“你哑巴了?话都不会说一句?等咱家死了,看你怎么办。” 善修手疾眼快的接住橘子,吃了,然后低声说:“爷爷,我,,,没什么可说的。” 崇恩和惜福张着嘴挤到章守义面前:“爷爷,求砸!” “砸我砸我。” 王尚宫把盘子扯过来:“跟你借钱你不给,吃你半个橘子,你还串通了孙子来骗我?” 章守义一脸慈祥:“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自己滚去拿橘子吃,别抢你们奶奶的。” 王尚宫拿手帕砸他脸:“呸!混账话!” 万贞儿迟钝了一刹那,恍然大悟,啊爷爷奶奶什么的,一听就是一家人啊! 8.章守义的野望 章福请了几个和尚来家里念经,恰逢亡父祭日,而老爷不在家,他可以尽情的请十六个和尚来府上念焰口施食经,地藏经,还有各种各样的经,反正给我念够三天! 他穿着一身素服,跪坐在灵位前听经,烧纸,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轻轻拍了拍手。 章福转身问:“什么事?” 小厮禀报:“管家,之前来送小丫头的那个贾贵又来了。” “哦。”章福起身走了出去,和尚们抱着各种各样的法器,敲打吹弹特别热闹。他捻着佛珠,到了前庭,见到连忙从门房中走出来的贾贵,见他穿的衣服比之前体面一些,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贾贵,你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俺的货都卖完了,该回去了。”贾贵在这儿都能听见后院中类似于寺庙的声音,还有那一道袅袅升起的黑烟:“俺来的不是时候,府上在做法事吗?” 他卖掉了三车货物,赚了很多钱。他打包了三封银子,一封一百两,另两封是五十两。古代十六两为一斤,(各个年代的斤两的重量不同,明朝一两是37克)。这两封银子的重量分别是六斤多和三斤多,怀里揣不下,用包袱皮裹着,拿几盒点心压在上面,拎着包裹徒步出门。 章福摆摆手:“不要紧,是亡父冥诞三十周年,好好的办一场。你也来上一炷香吧。”今儿是第二天,头一天的时候郭寿来上过香了,其他人也来了,今儿就冷清多了。 贾贵觉得很有面子,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给某人的亡父上香烧纸,譬如说这门口的小厮,肯定就不够格,章管家太瞧得起我了!他认认真真的烧了三炷香,磕了头,默默祝告一番,再陪着章福烧纸。 然后两人去花厅饮茶,章福问:“你今儿有什么事?” ‘来此有何贵干’这种客气话,不用跟他说。 贾贵说:“俺的货都卖完了,要回山东老家去。” 他打开包袱皮,拿出两封银子放在桌上:“这一百两,是俺提俺万哥哥献给章爷的,求他多看顾万姐儿。这五十两,是俺谢谢章管家您,要不是您引荐,俺见不着章爷。” 章福甚是满意:“你太客气了,事儿已经办完,万姐儿进宫之后一切都好,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们生意人赚点银子不容易。” 贾贵连忙摆手:“不不不,万姐儿留在宫里生活不易,还请管家在章爷面前多美言几句。” 章福就收下银子了,又客气了几句。 贾贵又掏出第三封银子:“这个,俺想请章爷把这封银子转交给万姐儿,她以后要一个人生活,俺不大会做生意,不能年年来给她送银子,俺也不大懂这些事。有些银子傍身总归是好事。其中二十五两是她爹给的,另外二十五两是俺的,写在纸上了,可惜万姐儿不识字。” “宫里有识字的宫女,叫人念给她听就是了。” 贾贵一脸紧张:“不可不可,财不可露白!可别叫别人知道了。” 章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人真是村气。还是说:“上次送去的东西,你可收到了?” 贾贵感激道:“收到了,多谢管家。俺见了她爹有话说。”每个宫女入宫的时候,都有一匹绢作为身价,虽然在古代布帛是硬通货,现在不是了,可是绢也很有价值,相当于买一个丫头。宫中出的娟有着特殊的印章,可以证明这个姑娘的确进宫了。 …… 宣德帝得了十筐进贡的特级荔浦芋头,南方的官员特意派人送来的,还有十筐当地特殊品种的栗子,栗子不大,但是极香糯,也容易剥皮。这些都是写在奏折里哒,宣德帝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坐累了,溜溜达达的过去看了一眼芋头。 因为陛下要看芋头,所以郭守仁叫人把芋头和栗子抬过来。 “真丑啊。”他拈起一枚看了看,问郭守仁:“这东西是朕爱吃的荔浦芋头?” “是啊,陛下,等着芋头洗干净,削了皮,或蒸或油炸,您就认得了。” 宣德帝:“嗯……不错。都交给皇后安排。”然后他伸了伸懒腰,回去继续工作。 郭守仁趁机出去溜达一圈,把这件事汇报给娘娘。 孙娘娘皱着秀气的小鼻子:“知道了。拿四筐,送去慈宁宫。章守义,你送去,回来再拿三筐,送到东宫去。嘱咐我儿,日常读书用功要紧,休息也很要紧,时常出来走走,多去跑马,再过几年皇上就能带着他去打猎了。”太子早晚两顿饭都在东宫吃。至于慈宁宫……反正得多给母后,名声要紧。 郭守仁回去伺候皇帝,章守义带着送芋头的队伍前往慈宁宫,见了张太后,张太后正在专心致志的看道藏。 章守义扣头禀报道:“太后娘娘,江南知府送了些贡品,栗子十筐,芋头十筐,娘娘命各送四筐给太后娘娘。” 老太后微微颔首:“很好。” 章守义再叩首,告退。临走的时候听见老太后吩咐各送两筐给静慈仙师,另外分给某国公家五个芋头,某侯家三个芋头,嗯……提起静慈仙师,娘娘又要生气了。 他再去东宫送东西,年仅七岁马上就要到八岁的太子殿下正激动的站着,看着两个小火者赤膊摔跤,其实也不是正经的摔跤,只是互相角力把对方扳倒。 太子捏着拳头:“好!使劲!踹他!使劲啊!摔他!绊他!” 章守义在旁边静候,瞧了一眼场中的局势,一时间胜负难分。 太子看他们俩打的没啥新意:“笨蛋!废物!”他冲上去,一脚踹翻了一个小火者,一拳打翻了另一个小火者。 围观的太监们:“殿下神勇!殿下无敌!” 章守义也鼓掌:“殿下神威盖世!一定是万人敌!” 黑胖的太子殿下扬天大笑:“章公公,来跟孤比试比试?” 章守义连忙合十:“阿弥陀佛,小人已经遁入空门,不与人争斗。殿下要打小人,那是前世的因,今生的果,贫僧甘愿领受。” 旁边的樊姑娘给太子殿下奉茶,刘姑娘拿来热手帕。 太子笑的胖下巴直颤,差点把茶水洒在身上:“大和尚不必多礼。” 章守义又说:“娘娘派小人给殿下送芋头和栗子,是今儿刚到的贡品。” 太子不甚在意:“知道了,娘娘若问起来,你就说孤王在认真攻读史书。” “是,殿下。” 太子又问:“你那儿那个健壮仆妇怎么样?会打架么?有力气吗?孤王没见过宫女打架,不知道和小火者相扑有什么不同。” 章守义严肃道:“女子以贞顺为贵” 太子:“那有什么意思!樊姐姐,刘姐姐,没说你们俩。孤瞧她那个身量,应该能以一当十。”他唯一一次见到万贞儿的时候,看到一群又瘦又小的小丫头中,混了一个又高又壮的小丫头。 其实万贞儿并没有异于常人的健壮,全靠同行的衬托。 两个将近二十岁的女孩子嘟嘟嘴,知道太子殿下就爱胡说。 …… 又过了八天,章爷又回家了。 显而易见,万贞儿已经进宫两个月了,可喜可贺! 章守义吃完饭,美滋滋的数着五十枚二两一个的银锭子:“这买卖真是划算啊!太子在这两个月里,多跟咱家说了不少话。”难得有人行贿,好开心啊。 章福:“恭喜老爷啊,太子殿下都问了些什么,您说说,叫我长长见识?” 章守义乐不可支的拍大腿:“太子问咱家,万贞儿是不是力能扛鼎,哈哈哈哈,坤宁宫里哪有鼎给她扛啊,倒是有个莲花缸,。太子还问咱家,万贞儿和别的小丫头打架,是不是能以一敌十,也不知道太子从哪儿听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咱们宫里的丫头,别说打架啦,就连拌嘴也是要挨骂的!” 章福也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太子殿下和老爷您的关系真好。” “可不是嘛,原本只是问娘娘的饮食起居,现在还跟咱家打听起笑话了。”章守义继续数:“你说,咱家是不是该给太子殿下编故事,说万贞儿一拳打翻了三个八岁的宫女。” 章福轻咳一声:“老爷,您要编故事,得找个说书先生来编,编的更真!” 章守义沉吟了一会:“算了,太子要是当了真,把万贞儿要到东宫去跟人相扑,咱家就露馅儿了。”万贞儿毕竟还小,打赢了还则罢了,要是打输了就丢人啦。 章福又说:“贾贵这家伙够村气,还说财不露白,嘻,在宫里头有这么一说?” 章守义鄙视了蠢管家:“小丫头们睡的是大通铺,又都在管事嬷嬷手下讨生活,自是如此。” 五十两银子啊,对于普通宫女来说是好几年的月钱,对于咱家来说,也是两个月的月钱呐、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她那大通铺里住的都是穷人家的女孩。他把银子分了分,给万贞儿二十四两,剩下的等过年时候,咱家赏给她。 嘿嘿,咱家真心善,积德行善,来生不当太监啦~咱家想当薛怀义那样的人物。 9.锤丸,折柳 宣德九年的十二月初,坤宁宫中的挂画换成了钟馗嫁妹。 这幅画乃是唐代的名家手笔,每年只拿出来挂五天,只在过年前挂。 章爷度过休假,凌晨回到宫里:“承恩,把万贞儿叫过来。” 承恩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一封银子:“哎,爷爷,我这就去。” 他拿了一把油纸伞,打着灯笼,踏雪出去。 这坤宁宫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也有四面院墙,坤宁宫正对着交泰殿,交泰殿正对着乾清宫,这不必说,坤宁宫正殿的左右是两座偏殿,后面是库房。 偏殿后面有些花木,花木之外是矮一点儿的围墙。围墙之外,两边各有两个小四合院,共计四个,左边第一个的正房是王尚宫的居所,偏房是其他大宫女的居所,第二个四合院是朱嬷嬷和小宫女们、粗使宫女的居所。右边第一个四合院是章爷的居所,也住着承恩、惜福和善修,还有另两个有手艺的老太监,第二个四合院是放东西的地方。 承恩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宫女们的院子,敲门:“朱嬷嬷,您起了吗?” 朱嬷嬷正在梳头,隔着门问:“谁啊?” “嬷嬷,是我,承恩。” “哦,小承恩,快进来,外头冷的很,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承恩收了伞立在门口,灯笼也搁在地上,在房檐下拍着身上的雪,嬷嬷一打开门他就钻进去:“嬷嬷,章爷爷派我来,叫万贞儿过去。” 朱嬷嬷一怔:“有什么事吗?”她有单独的房间,和小宫女们不睡在一起。 承恩微微一笑:“好像是她娘家人捎了些银子给她。”羡慕!我娘还等着我往宫外送银子呢。 朱嬷嬷道:“不知道她起了没有,你坐着烤火,我去看看。” 大通铺里睡着一堆小丫头,从七八岁到四岁,一共十一个。已经有人醒了,有些在赖床,有些在摸摸索索的爬起来穿衣服,还有偷偷在被子里捣鼓东西的。 万贞儿就在赖床,她在深深的思念冰糖葫芦,那大个儿的山楂,裹着冰糖,在冰天雪地里咬一口,又酸又甜又凉……不行不能再想了,口水要掉下来了!“咳咳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呛的咳嗽起来,只好坐起来拍胸口。 “该!” “呛死你!” “呸,装病不要脸!” 朱嬷嬷正好走进来:“万姐儿?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夜里受了风?” “咳咳咳,嬷嬷,俺呛住了,给俺拍拍。” 朱嬷嬷一边拍她一边问:“怎么呛住了?你又没喝水。” 万贞儿嘟嘟嘴,小脸红的像山楂:“俺想起糖葫芦,然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呛住了。” 朱嬷嬷笑乐了:“嗤,出息!快穿衣服,章公公有事找你。” “哎!”万贞儿答应了一声,抓着昨晚上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了起来。最外面穿的是大红色的棉袄,过年给发的新衣服,所有宫女都穿红衣服,宫里一片喜气洋洋。 承恩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灯笼,天上还飘着雪花。两人走着走着,万贞儿脚底下一滑,一个屁墩就坐地下了。 承恩懵了,万贞儿飞快的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雪,跺跺脚,不好意思的仰起头看着他:“嘿嘿嘿。” 承恩迟疑了一下,实在是腾不出手:“你牵着我的袖子,慢点走,别着急。”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俺没事,一点都不疼。” 章守义等的快睡着了,又不能喝茶提神,咂摸着一茶杯的温水等啊等,终于等到门响,看着一身黑曳撒的少年承恩牵着红衣小胖墩走进来,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咱家要是有根子,这一幕可真像儿女双全,或是儿子领着小童养媳。 万贞儿笑嘻嘻的捏着小拳头,福了福身:“章爷过年好~” 章守义看她喜气洋洋的小脸就觉得好玩,指了指桌子上的银子:“贾贵托咱家带了24两银子给你,拿着吧。”困,想睡回笼觉。 万贞儿一脸呆萌,显而易见,她还不知道银子的价值,她过去的零花钱都是铜钱。 “谢谢章爷~” 八仙桌到她脖子那么高,她扒着桌边儿,把银子搂到怀里,一共十二块,二两一块的银锭子。 她默默的数了一遍,然后留了六块在桌子上,萌萌哒的恳求:“爷爷~俺把银子存在您这儿行么?俺哪里常常有人丢东西。” 章守义都快睡着了,努力睁了睁眼:“行,你去吧。” 万贞儿就出去了,拽着承恩的袖子往外扯。 承恩低声道:“万姐儿别拽我,我要伺候爷爷去。” 万贞儿把怀里捧着的六块银子拿出来一块,给了承恩:“不拽了不拽了。” “给我的?”承恩向来没有受贿的机会,不知道这算多还是算少,反正很开心。 万贞儿嘿嘿一笑:“承恩哥哥一直都照顾俺。惜福呢?也有一块给他。”她左右瞧了瞧,没找到惜福,就把银子递给承恩:“承恩哥哥转交给他,俺回去啦。” 承恩抓着银子,回去伺候章守义睡觉,给脱靴掖被:“爷爷,她给我和惜福一人二两银子。”好有钱啊!这是我半年的月钱! “拿着吧。”(。-ω-)zzz 万贞儿不仅知道武松,还知道宋江,听爹爹说起过‘同样是小吏,你瞅瞅人家,再瞅瞅俺,俺真是不会捞钱’,还听说了另一句话‘挥金似土,仗义疏财,江湖人称及时雨宋公明’,那个,仗义疏财就是给钱吧? 她从四块银子中拿出来三块,捧给朱嬷嬷:“嬷嬷一直很照顾俺,俺还吃了嬷嬷的寿饼,这是补上的寿礼。嘿嘿嘿。” 朱嬷嬷都快感动哭了:“姐儿真大方,嬷嬷替你收着,我又不缺钱。”我对你好,因为你勤快听话又不爱哭啊! 万贞儿美滋滋的吃掉了一碟点心,两个苹果,然后打着饱嗝揣着银子从嬷嬷屋里离开。她完全不知道六两银子能买多少点心和糖葫芦,给的特别大方。 ………… 坤宁宫中温暖如春,孙娘娘也穿了新衣服,金地百蝶穿花上袄,一条洒金璎珞纹石榴裙,又喜庆又大气,头上带了个海獭卧兔儿,毛茸茸的很可爱。嘟着嘴,看着凶恶又很丑的钟馗,捂着眼睛娇柔的靠在宣德帝身上:“钟馗好凶啊,我夜里看见会害怕的。” 宣德帝皮肤黑而且胖,比后世某非著名的某郭姓桃心小黑胖子还胖,他捋着一把浓密的络腮胡子:“嘿嘿,娘娘别怕,朕在夜里陪着你。” 孙娘娘捏住他的胡子,娇俏的问:“真的吗?陛下天天陪着我?” “这是当然。”皇帝搂着美貌娇柔的老婆,美滋滋的说:“要过年啦!封笔休息,朕好好歇几天,陪你和儿子好好玩几日。也好抓紧时间,再接再厉,要是再生个一儿半女就更好了。” 孙娘娘搂着皇帝的胳膊:“好啊好啊!只是陛下要辛苦了。” “所以朕才选在过节休息的时候,心无杂念的努力。《诗·大雅·烝民》中说,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这个‘事’指的是侍奉,这句话的原意是指为君王做事,但是也可以理解为‘为某一人做事’,至于做的什么事,嘿。 孙娘娘红着脸亲了他一口,她其实不怕钟馗,而且很喜欢看钟馗,只是找借口撒娇而已。本来觉得陛下很有威严,看两眼钟馗,再看陛下,陛下很俊朗呐~ 宣德帝愉快的摸小手,孙皇后的手保养的非常好,非常细嫩——她一丝冷风都吹不着,天刚冷下来,就翻出手闷子来用。 章守义站在待命,心中默念:□□,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陛下真有文化,天天努力生孩子这种事都能引用诗经中的话。 这温柔旖旎,又甜又香的气氛被扛着木杆冲进来的太子朱祁镇殿下打破了。 七岁的太子殿下非常稳重,没有蹦蹦跳跳,因为他又胖了不少,根本蹦不起来。他举着手里一把个木杆:“父皇,咱们去锤丸,折柳好不好?”放假啦放假啦!不用上课啦!开心! 锤丸是一种古老的游戏,用一种类似高尔夫球杆的东西,把一颗小球球打到地上的洞里去,始于唐朝。折柳就是射箭的雅称,由‘百步穿杨’演化而来。 宣德帝最喜欢打猎和游戏,开心的答应:“甚好!” 孙娘娘瞪了一眼儿子,真会破坏气氛:“外面太冷了,咱们在屋里投壶吧。” 射箭、马伎、棰丸、投壶,这都是《明宣宗行乐图》上记载的游戏,宣德帝本人很会玩。 孙皇后虽然不会射箭,也会骑马,跟善于锤丸和投壶,甚至常常能胜过皇帝,这也是感情好的一个原因。先前哪位胡废后就非常正经,举止庄重、无媚顺态,不仅不跟皇帝嬉戏游玩,还常常劝皇帝不要沉溺于游乐。皇帝表示:去你的~ 在宽阔雄伟的大殿中摆着一只壶,王尚宫捧着一把箭,章守义和郭守仁牵着一条红丝绳,单膝跪地,让红丝绳离地一尺高。 太子问:“父皇,母后,咱们赌点彩头好不好?” 帝后都是会玩的,孙皇后仔细想了想:“好啊,你若输了,就在我宫门外堆两个雪人。” 宣德帝想了想:“你若输了,彩衣娱亲。” 穿上花衣服拿上拨浪鼓满地打滚,逗你娘开心。 太子嘟嘟嘴:“好吧……儿子要是赢了,你们给我什么?父皇,我想要一条猎狗,母后,我想要那个叫万贞儿的宫女。” 小孩子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没有得到,就会耿耿于怀。 王尚宫和章守义一起笑了起来,殿下还惦记着呢,要不是万贞儿依然是个毛头小子的造型,他们俩都得以为这是被美色所迷。但是嘛,万贞儿是挺喜气,好玩,可是算不上美色。 宣德帝诧异道:“这其中有什么内情?你们笑什么?” 太子不等二人开口,就说:“没什么内情,儿子想看宫女打架。” 宣德帝皱了皱眉,嗔怪道:“胡闹!你让小火者摔跤戏耍,还算可以,让宫女打架则不同,叫外臣听说了,要责怪你沉溺于女色。” 王尚宫和章守义笑的更严重了:“陛下放心,万氏如今只有四岁,过了年五岁,长得方头大耳,没什么美色。” 宣德帝:“哼,外臣知道什么!是女娘就不行。” 拈起一支箭,瞄了瞄准,咻~走你~ 孙皇后开心的鼓掌:“中了中了!”她亲自斟了一杯酒,捧在皇帝面前,皇帝就着她香软的小手喝了。 皇后也拈起一支箭,咻,走你~ 宣德帝哈哈大笑:“中了!” 太子殿下不开心的拈起一支箭,咻~也中了。 红线往后一米,距离更远一点。 又玩了几轮投壶,轮到太子出手。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一个宫女跑到门口:“陛下万岁,娘娘千岁,外面宫女们打起来了。” 太子连箭都忘了扔,急匆匆往外走。 看热闹去! 10.俺们山东好汉功夫练在八年上 太子跑出坤宁宫正殿,停下脚步茫然的看了看左右,眼前并没有打成一团的宫女啊:“宫女们在哪儿打架?” 正在看热闹的金英想起殿下一直以来的心愿,连忙跑回来,看见殿下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他连忙招手:“殿下,这里这里!宫女住在角落里。” 太子扶着腰带,大步走了过去:“在哪儿在哪儿?” 宫女撑着帘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章守义扔下红线,跑到门口拿了太子穿的狐皮大氅追了出去。 小孩子怕热,刚刚玩游戏的时候脱了两件外衣,只穿着嫩黄的箭袖长衫,箭袖外是一件石青色的团花褂子(请理解为长马甲),这要是让冷风把汗拍着了,一定会生病。 宣德帝站在门口看着蹿出去的儿子,有些不开心:“太子过于活泼,一点都不稳重。” 孙皇后走到他身边,看着活泼可爱的大胖儿子,笑道:“他还是个孩子呢,再长大一些就好了。”陛下你打到一只狐狸还兴高采烈的大叫呢,又不是庙里的泥菩萨,何必稳重到一动不动。我儿子多可爱啊! 门外很冷,她一直只穿着室内穿的衣裳,出门时穿的披风太厚太暖和。孙皇后只觉寒风刺骨:“阿嚏!” “快回去,外面太冷了。”宣德帝连忙搂她回去,刚一转身,自己鼻子一痒,也情不自禁:“啊啊阿嚏!” 王尚宫赶忙过来递手帕,又吩咐小宫女:“去,叫膳房煮三碗红糖姜汤送过来,一碗放桂花。” “是。” 王尚宫和郭守仁都围上来,伺候各自的主子穿衣服,穿上披风、大氅,戴上观音帽,踹上手闷子。然后他们俩用三十秒时间穿上厚衣服,跟在皇帝皇后身边,一起出去,追过去看太子。 太子跟着金英快步走过去看,几乎走到坤宁宫的墙外,又顺着夹道走过去,见到一个低矮而朴素的小四合院。 太子情不自禁的吐槽:“这儿不是养狗养猫的地方吗?母后这儿还有这种破地方?” 章守义追上来,用狐裘裹住因为兴奋而不觉得冷的太子殿下,也悄悄的跟在太子身后。 金英住的也是这样的小院,只是殿下从来没看过,贵足不踏贱地。他笑嘻嘻的说:“猫狗小宫女是一家。” 太子不在说话,他已经听见前面的喧闹吵杂,那是他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小孩子嘴里吐出从父母口中学的污言秽语:“***” “**!” “直娘贼!” “万贞儿你偷东西还打人!呸!外地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两扇木门时不时的打开一个缝,随即又关上。 里头连哭带叫、连骂带摔摔打打的声音,乱成一窝鹌鹑。 院子里站着好几个宫女和两个小太监,都在惦着脚尖看热闹,窗口下趴着好几个。 太子:“嘘,你们俩都别出声。”看人打架最好玩了! 他惦着脚尖慢慢接近窗口,显而易见,偷听和潜行两样技能都很生疏。 章守义都快没眼看了,他伺候的主子不多,只有帝后两人,两人都不会做这样胡闹的事。不成体统。 太子站在窗口,堂堂正正、威严霸气的伸出胖手指,戳破了窗户纸,然后趴在上面看。 屋内的情景令他吃惊!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在和谁打架,穿着红棉袄的小丫头们厮打成一团,轮着王八拳瞎抓瞎挠,拳打脚踢。 有一个满地打滚,一个蹲在桌子上骂街,还有两个抱在一起蹲在墙角大哭。 太子嘀咕道:“一丝章法也没有,不如看小火者摔跤。” 两个宫女商量了一声:“咱们把她按在地上打。”“对!” 万贞儿累的满脸通红,一身是汗,头发被抓乱了,脸上也被挠红了两道。 两个七岁的宫女真抓着她往地下按,嘴里头骂着她偷东西,是个贼。 万贞儿用双手架着她们俩,挣扎间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抬脚,瞄着她裙子之下大概是腿的位置,狠命的踹了一脚。“俺踹死你!” 然后这个宫女就抱着腿坐在地上,嗷嗷哭。 她的膝盖被人从正面踹了一脚,剧痛。 另一个宫女一见同伴受了伤,也觉得心虚,哈着腰,起来也不是,继续使劲也不是。 万贞儿直接往后一倒,躺在地上,双腿蜷起来向上一蹬,揣在宫女肚子上,把她踹出去三米远。 太子大喝一声:“好一招兔子蹬鹰!” 传说中鹰要抓兔子的时候,兔子就会转过身来,肚皮朝上,用健壮的后脚揣在鹰的双腿之间。啧啧,厉害了。 万贞儿瞪大眼睛往窗外看了一眼,看到一个人影,刚才是好几个。嗯,不管她。她跳起来,抓着在墙角哭的宫女,使劲踹了两脚,又拎着她的领子往门外头拖:“凑不要脸!说俺偷你们钱!你们数来数去只有十几枚铜钱,俺偷那玩意做啥!偷了俺的银子,还诬赖俺偷你们的东西,还一起来打俺。俺告诉你,俺们山东好汉功夫练在八年上!” 是的,万贞儿听过山东快书《武松打虎》。 太子抠着窗子上的木条:“噗哈哈哈哈哈……”八年上,她够八岁嘛,哈哈哈哈。 “天爷啊!冤枉啊!是她们逼我说的!我可没有害你的意思,她们说我要是不帮忙,就要我好看。救命啊~饶命啊~杀人啦~” 万贞儿拖着这个小丫头往外扯:“呸!嚎什么!嚎你娘的撞门丧!” 章守义呵道:“万贞儿!住口!” 过年前骂这话,你有理也变没理了!什么家教! 宫女一翻身向着章守义的方向爬过去:“章爷爷,万贞儿她偷了我们的银子,还……唔,唔唔” 她还想说什么,万贞儿一巴掌把她的头按在雪地里,委委屈屈的说:“爷爷,她们偷了俺那一锭银子,还一起来打俺。” 太子扶着柱子:“精彩!” 章守义真的好气哦,瞥了一眼兴致勃勃的皇太子,他腹内斟酌刹那,略带暗示:“咱家给了你六锭银子,怎么就剩一锭了?” 太子果然听进去了:“哦?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章公公给你银子做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桃色事件?我听说大太监和宫女总有点不清不楚的,但是,你也太小了。 要说这坤宁宫中的宫女,王尚宫才算漂亮,成熟稳重,身姿修长,人长的白嫩标志,柳叶眉杏核眼。虽然比刘姐姐略逊一筹,但是在这后宫之中,也算是仅次于我娘的美人。 王尚宫飞快的跑过来:“娘娘传一干人等都过去!太子爷,您快回去吧,这地方是下人住的地方,您不该来,贵足踏贱地,污了您的靴子。” 太子美滋滋的说:“不来这儿,哪有好戏看呢?这宫里居然也能出案子。” “殿下,大过年的别说案子。小丫头们争嘴打架是常有的事,问清楚缘由,该怎么发落自有宫规。” 太子觉得很无趣,他脑补的是包龙图打坐开封府,审案子也很好玩嘛。 章守义吸溜吸溜鼻涕,抖抖抖的说:“殿下可怜可怜小人,小人要冻死了。”他只拿了太子的衣服,自己还穿的室内的单衣呢!冻死了!都快冻硬了。 太子可不觉得冷:“你先回去。” 王尚宫和金英、章守义仨人,连哄带劝的把太子弄回去。 万贞儿也跟了过去,娘娘刚刚说要传俺过去嘛。她是个新剃的小光头,穿着红棉袄,衣服被扯的有些变形,裙子早就扯掉了,露出里面的蓝色棉裤。 太子被推进殿中之前,还夸万贞儿:“你那一脚踹的真好玩,人都飞出去了哈哈哈,可惜没章法,你还得练练。父皇母后,我回来了!” 这二位都穿的厚衣服,正在端端正正的喝姜汤,门口的棉门帘子掀起来又落下,时不时的有些冷风吹进来。 孙娘娘笑眯眯:“我的儿,过来喝姜汤。” 她话音刚落,宣德帝就大喝一声:“抓住他!” 与此同时,太子撒腿就往外跑,可惜没跑出去,被抓回来逼着喝姜汤。 他皱着眉头喝了两口:“母后,章公公给我送衣服送的很及时,我一点都不冷,倒是他穿着单衣服陪我在雪地里站了一会。这碗姜汤赏他吧。” 孙娘娘命令道:“有他的份儿!你老老实实都喝了,要么现在喝姜汤,要么接下来几天喝汤药。” 又有宫女捧了两个八角攒盘过来,一共九个小碟子里,各自放着不一样的蜜饯。一个宫女跪在帝后面前,另一个跪在太子身边。 孙娘娘喝完姜糖,葱白似得嫩手、染着淡淡红指甲的指尖拈起一枚蜜饯,慢慢的吃了。又拈起一枚,喂到皇帝唇边:“陛下,这个好吃。” 皇帝吃了蜜饯,抱怨道:“这东西总把朕的胡子弄的黏糊糊。” 他有一把浓密漆黑的大胡子,长到胸口。 太子呱唧呱唧的每样吃了一枚,不耐烦的晃了晃腿:“父皇,母后,快把人叫进来审一审,那些宫女没人管吗?怎么又是偷东西又是打架,真是不像话。” 王尚宫说:“回殿下,管那些宫女的朱嬷嬷今天请假出宫了,她女儿生了个儿子,请她回去吃满月酒。早上出了宫,宵禁之前回宫,原以为一白天不管着,小丫头们闹不起来。” “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孙娘娘抱怨了一句:“叫那些宫女进来,说说怎么回事。” 门口只有一个二乎乎的跟过来的万贞儿,她被叫了进去,有些紧张,没敢抬头看,进门走三步,双膝跪地朝上磕头:“万贞儿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这是朱嬷嬷教过的礼仪和说辞。 太子拿了个橘子砸她:“喂,父皇和孤王在这儿坐着呢。” 万贞儿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抬头一看:“陛下万福金安,殿下万福金安。” 方头大耳的光头小女孩,看起来和小男孩没啥差别,脸上带点伤,看起来更野。 红短袄,深蓝色的棉裤,看起来……就是个小男孩。 孙娘娘:这就是万贞儿?真是个宫女?她跟那些小太监比,更像个男人。 宣德帝:朕怀疑太子的品味,这要是个小子,倒是挺俊。 11.小胖手抱着头 太子兴致盎然的打量她,虽然对长相有点失望,却看到了符合预期的战斗力。他拿出‘太子’的专用语气,语气平和又威严高傲的问:“说吧,你和她们为什么打起来?” 娘娘磕着瓜子,陛下吃着榛子,愉快的看着胖儿子正经的样子。儿子好可爱! 万贞儿跪在地上,抬手揉了揉脸上被挠伤的地方:“这事说来话长…” 因为她们偷了俺的银子,还集体诬赖俺,还想打俺。 嗯,在这之前,是朱嬷嬷只喜欢俺,给俺吃的,承恩哥哥也给俺吃的,她们就很嫉妒。 在这之前嘛,是她们都是本地人,二妞和黑妞进宫之前就认识,抱团欺负俺这个外地人。 至于俺一个外地人为什么要进宫——朱嬷嬷说外地的宫女一般不是这个年纪进宫——那就要说到俺爹犯了事儿了。 哇,从哪儿开始说起? 胖太子看看左边的小几,茶水、花生瓜子榛子栗子,右边的小几上放着蜜饯和点心。他往后靠了靠,端起盖碗喝了一口:“慢慢说,孤不着急。”一副看戏的姿态。 宫里实在是太无聊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里面有无限憧憬,可是对于胖太子来说,他既不在乎这些陈设古董的来历,也对着宫殿的巍峨壮丽习以为常。宫中来来往往的只有这些宫女太监,能进入东宫的外人都是些无聊的老学究,没新闻,没有新鲜事儿,没有多少游戏,而且更可怕的是,宫廷中禁女乐,娱乐生活非常匮乏。 “朱嬷嬷出去了,她们偷了俺的银子,一起使坏。一个说俺偷了她的银子,其他人给她作证,诬陷俺。” 孙皇后皱起眉头,这事儿还真难说,怎么你的同伴们都诬陷你?你哪来的银子,凭什么说她们偷了你的银子又诬陷你?明明是一群小孩子,却开始勾心斗角。 她没亲自去观战,但是围观的侍女不断汇报战况‘太子趴在窗户上看’‘太子说‘好一个兔子蹬鹰’’‘打人的宫女说‘俺的功夫练在八年上’’‘小宫女把另一个小宫女拖出来,还把人脸按在雪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万贞儿决定大刀阔斧的砍掉一半:“贾伯父托章爷爷从宫外给俺捎了点银子,二十……二十多两,十二块,俺拿了六块,另外六块章爷爷帮俺存着呢,俺就怕屋里那群小贼偷东西。俺拿的六块银子,给了朱嬷嬷三块,给了承恩哥哥一块,给了惜福哥哥一块,俺自己留了一块藏在枕头里。俺刚才一摸枕头,银子没了。俺问他们谁拿了俺的东西,她们就嚷起来了,还扑过来打俺。” 其实,在皇帝面前,臣子提到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爹亲妈亲爷爷也得直呼其名,因为没有比皇帝更尊贵的人,她叫着贾伯父章爷爷,非常不合乎规矩,然而她年纪太小,宣德帝也就不计较了。 太子有些不相信,宫女们会这么傻吗?章公公拿了钱,小火者们拿了钱,嬷嬷也拿了钱……我宫里的小太监互相排挤陷害的时候,可比这好玩多了。 “章公公,是吗?” 章守义连忙躬身:“殿下,她说的话句句是实。贾贵先送她到小人府上,小人带她进宫,过了两个月又送了银子求小人捎给万氏,小人回宫当天就给了她,这大概是……四五天前。” 顺便踩陈酉一脚,嘿嘿嘿。 宣德帝连榛子都懒得吃了,这件事真是一清二白,一点故事情节都没有。 太子无聊的八卦:“你干嘛给他们钱啊?” “朱嬷嬷很关照俺,每顿饭都多给俺一个馒头。” “哦?”馒头有什么好吃,孤还以为是肉包子呢。 “承恩哥哥和惜福哥哥也教了俺很多事儿,还给俺橘子和苹果。” 太子瞅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苍白的章守义:“章公公对你不好吗?怎么不给他银子?”打起来打起来! 万贞儿一脸呆萌的抬起头,看了看他俩一眼:“俺给了啊。” 章守义也说:“没有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咱家气了好几天。 万贞儿睁大眼睛说:“俺把银子存在您那儿,存着存着就没了呀,俺的压岁钱都被俺娘存没的。”万许氏就是这么扣门。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傻丫头” “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 哄堂大笑。章守义无语的翻白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十分不解,章守义上前,轻描淡写的说:“陛下,娘娘,殿下,那些宫女选进宫来本是为了挑选保姆抚养未来的小皇孙,如今却表现出这样的人品,还是另选一批吧。” 孙娘娘刚笑完,脸色就变的不大好看:“这件事要严加处理,以儆效尤。挑头的交由慎刑司处置,从犯嘛,打十棍子,扔到浣衣局去。” 章守义说:“小人遵命。” 王尚宫十分郁闷,跪下道:“妾治下无方,请娘娘责罚。” 万贞儿跪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盯着一盘苹果、一盘橘子,还有后面的五彩大盘中堆叠的佛手发呆,佛手看起来好好吃,黄娇娇香喷喷的。什么味道呢?是甜甜的?还是酸甜的? 孙皇后啜了一口茶,杯中是甘香的六安瓜片,虽然王尚宫是坤宁宫宫女队伍的总负责人,但她还不至于为了几个刚进宫的小丫头打架,就责罚自己信重的宫女:“罢了,你起来吧。 这与你无关,是他们家教不好,我不怪你。等朱嬷嬷回来,你叫她到我这儿来,我有话问她。”喂,地下跪的小和尚看什么看。 太子兴致勃勃的抚掌而笑:“母后,你别罚这个小秃瓢,把她给我吧。”依然没记住她叫什么,只看到一颗圆溜溜的光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孙皇后没撑住,笑了起来:“别浑说,见了光头就乱喊,你若是见了和尚该叫什么?” “别闹了。”宣德帝:“都下去吧。” “是。” 万贞儿稀里糊涂的跟着俩人一起朝上磕了头,爬起来,被章爷拎着领子拎出去。 宣德帝对孙皇后说:“朱嬷嬷原是朕童年的玩伴”她大我六岁,现在应该是43岁。 孙皇后深知他的心意,忙笑道:“陛下放心,我只是叫朱嬷嬷过来,问问万贞儿说的事是真是假,她日常的品行如何。咱们要给小皇孙选保姆,要选择天性端正忠厚的人,仔细培养,这丫头今儿虽没犯错,委实太能打了,我总有些担心。” 宣德帝定定的看了她一会:“皇后,朕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娘娘连忙站起来,深施一礼:“妾身谨领训。” 她一站起来,太子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宣德帝捋了捋大胡子,慢慢悠悠的说:“太子年纪还小,未知‘人事’,距离生子还有几年,你不必着急。” 孙娘娘想想也是,她本来满腔热情的准备迎接几年后的大胖孙子,被带进宫来的这些宫女的糟糕表现打击到了。又深施一礼:“遵命。” 太子的胖脸上染上一丝红晕,有点小羞涩。 宣德帝也站了起来,伸手搀她:“朕知道你求孙子心切,可你也别着急,朕到了而立之年才有这么个太子。” 孙娘娘心说:呸,乌鸦嘴!笑道:“陛下教训的是。” 宣德帝溜溜达达的走了,走下台阶,上了轿子,回乾清宫继续工作去。 腊月三十才放假呢!O(╥﹏╥)o 章守义离开正殿之后,第一句话:“你那银子存着存着就没了,是真的?” 咱家睡醒之后非常生气的!谁都给,就不给咱家?虽说贾贵给了咱家一百两银子,可他是他,你是你。气的不是银子,气的是你心里头一点都不感激敬重咱家。 “是啊。”万贞儿有点心不在焉,佛手好吃吗!能偷偷咬一口吗!就一小口! 王尚宫带着大红昭君帽,穿了披风,揣着手闷子:“哼,财迷。” “你怎么怪上我了?小丫头们抢钱打架,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尚宫幽幽的说:“你既与她交好,就该对她好一点,让小丫头们知道人家有人罩着,不能轻易招惹。可你倒好,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给了银子也不叫人知道。” 顺手在万贞儿的光头上敲了一记:“你也不说?” 万贞儿用小胖手抱着头,呐呐的说:“俺爹教给俺,财不露白。” 王尚宫:“哼,章爷,带着你的小和尚回去念经,我去处理那些小丫头。” 章守义也揣着手闷子:“阿弥陀佛,大过年的别弄出人命来。”可惜皇考(仁庙朱高炽)的后妃们大多殉葬,蒙恩没殉葬的嫔妃也已经过世,其实把这些小丫头扔去伺候无子的太妃也挺好,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娘娘多仁爱。 两人分道扬镳,各忙各的。 12.二十三,送灶王 朱嬷嬷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咬牙切齿的生恨这些小丫头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好容易二女儿生了三个女儿之后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子在婆家站的稳了,我这个老太婆回去喝两杯喜酒,你们就在宫里给我闯祸!她暗暗发狠:“要不是我和陛下有半点情分,这点子事儿够坑死人了。”我要好好收拾带头的黑妞和小芳、红玉,哼! 在那天之后,就只剩下万贞儿和另一个叫糖妞的小姑娘跟着朱嬷嬷,那个糖妞在闹着说投钱的时候就嗷嗷哭着跑出去了,一点没犯错,于是留了下来。其余的小姑娘嘛,也只好各安天命,总归没被打死,勉强争命罢。 糖妞一直都蔫蔫的,现在也老老实实的呆在旁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不吩咐,就自己窝在窗口绣花。 万贞儿一个人在大通铺上纵情翻滚,原先左右睡了一堆人,一到夜里,打嗝、打呼噜、放屁、磨牙的声音烦死人了,还有说梦话想家的,做恶梦哭的,现在彻底安静了。 朱嬷嬷:“万贞儿,到我这屋来。” “哎。”她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朱嬷嬷给她一盏灯笼,灯笼里有一只三个三个指头粗、将近一尺高的大蜡烛,没有点燃。“拎着这个,手举高一点,这样。”她做了个标准的示范,灯笼若要朝着右边,右手托着灯笼杆三分之二的地方,右边手肘夹在肋下,小臂端平,左边的手握着灯笼杆的尾端,稍微往下压,让右手作为一个支点,灯笼稍微往上翘。“拿着,好好练。想要以后在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万贞儿接过来颠了颠:“嬷嬷,这不重啊。” 朱嬷嬷微微一笑:“你先拿着,拿够一刻钟。”她屋子里有一只滴漏,能看时辰。 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觉得胳膊开始酸疼,咬着牙坚持着。 朱嬷嬷坐在窗口就着微光绣花,估摸着差不多了,回头问:“你还行么?” “嬷嬷,俺还能坚持。” 朱嬷嬷微微笑了笑,继续绣花,又扎了两针,猛地想起来:“你把你那口音改一改,说话别总是俺俺的,一股子村气。” 她压低了声音:“我私底下给你说,你别往外传,咱们孙娘娘也是山东人,人家说话声音多好听啊,又娇俏又聪慧,圣上年轻的时候常常夸她是温柔解语花,知情识趣。哎,你手可别抖,点上蜡烛再一抖手,整个灯笼跟着晃悠,看着可吓人了。” 万贞儿继续端着灯笼站着:“俺,窝晓得了。” 朱嬷嬷继续绣花,飞针走线的绣着一块大红布,她已经绣四个大桃子,正在绣桃叶,这是给外孙子的。第一个孙女儿绣一个桃子,第二个孙女儿给绣两个,现在正好排到第四个。 长时间端着一样东西,真的很累,更何况这东西还挺有分量。 万贞儿咬牙坚持着,咬着咬着……又掉了一颗牙。她含着自己甜丝丝的牙齿,又舔了舔有点松动的另一颗牙齿,漏着风说:“嬷嬷,窝又掉了一颗牙。” 朱嬷嬷放下花绷子:“把你累的牙都掉了?” 万贞儿露出一个略有点无齿的笑:“嘿嘿嘿。” “牙齿吐出来,喝点水漱漱口。歇一会再站着。”朱嬷嬷说:“提灯笼、端水盆都是基本功,当宫女没有稳稳当当的力气可不行,娘娘有一面心爱的穿衣镜,大概就这灯笼这么大,常让侍女捧着照身前身后。那是个露脸的机会,可要是端不稳,端的时候手抖,就不妙了。你先练提灯笼,等再长一长再端水盆。” 万贞儿含着水乌鲁乌鲁的漱口,咽下去急不可耐的问:“端水盆干什么?浇花吗?” “伺候娘娘洗漱。”朱嬷嬷摸了摸稍有点漏风的窗户缝,白天打开木板有点漏风,晚上上了窗户板就好了。“你以为娘娘跟你一样,洗头的时候把盆放凳子上,一头扎进去?娘娘沐浴时有七八个人伺候着,平时净面也不像咱们普通人这样把盆放在架子上,而是由宫女捧着盆跪着。” “哇,那么厉害。” “陛下也是一样,陛下洗胡子有专用的金盆,出恭有专门的香房……”朱嬷嬷说起这些秘闻来津津乐道,万贞儿自觉的继续提灯笼,她也继续讲,讲了好一阵子:“咱们叫洗脸,陛下和娘娘叫净面,咱们叫解手,陛下和娘娘去解手叫更衣,知道为什么要更衣吗?怕沾上味儿!” “哇喔~” “陛下和娘娘解手之后,都不用自己动手擦,有宫女代劳。” “咦……好恶心。” “呸呸呸,别说出来!这活月钱高!” …… 腊月二十三,糖瓜祭灶。 这糖瓜做着非常有意思,先用麦芽做出麦芽糖来,然后把这麦芽糖在锅里蒸,蒸的差不多了,拿出来挂在一个木勾上反复的拉扯折叠,要拉扯折叠近百次,整个制作过程中弥漫着甜香。金黄的麦芽糖随着拉扯变得洁白,同时混入空气,形成细小的中空。这种糖如果拉到手指粗细,裹上芝麻,在东北叫灶糖,在外地叫关东糖。也有叫糖葱、麻糖杆。 如果不拉的很细,而是在碗口粗细时用线绳勒断成圆球,再趁热裹上炒的香喷喷的芝麻来防止粘连,看起来像个小南瓜,就是祭灶用的糖瓜。糖瓜内中空,外壁薄脆,布满均匀的毛细中空,这是酥脆口感的来源。 朱嬷嬷带着戴着一顶虎头帽的万贞儿来看热闹,看到御膳房外面的空地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放着一大堆爆竹,还有纸马。 御膳房的大供桌上不只有堆成五层宝塔的糖瓜,还有胳肢窝夹着火烧的公鸡,用盘子里放着草和豆子,还有一大锅奇怪的汤,有一大盘子枣花馍馍。供别家的神佛都可以用水果,只有供灶王爷不行,必须用熟食。 灶神爷的牌位摆在供桌上,几乎被层层叠叠的贡品挡的看不见,供桌前摆着三个蒲团。 御膳房正尚膳和两位副尚膳都穿着官服,两位副尚膳捧了酒上前,正尚膳把酒洒在公鸡头上,随后副尚膳从灶台里抽出一根大木柴,正尚膳拿着火把一样的大木柴点燃了香烛,供与灶神爷前面。另一位副尚膳接过这根大木柴,走出御膳房,在院子里放鞭炮。 不仅章爷的三个小火者来了,乾清宫管事牌子郭爷的四个小火者也来了,就连太子宫里的金英也在这儿,先是在门口看放鞭炮。 还有一大堆能得空跑来看热闹的宫女和火者。 正尚膳半唱半念:“灶王爷爷你听着,膳房里你见天瞄着过。我顿顿省吃又俭喝,抛米撒面是一时错。炉窝里肮脏是活太多,你老人家可得担待着。这糖瓜吃不了全拿着,捎给玉皇大帝尝一尝。我这里与你把头磕,上天去可要与我把好话说。初一你早点回来别耽搁,到咱家吃我蒸的枣山馍。” 万贞儿盯着糖瓜看个不停,对于他说了什么根本不在意。 正尚膳祷告完毕,把灶台前贴的灶神像轻轻揭下来,这张画被烟熏火燎了一年,看着可够惨的。抓起堆了五层高的糖瓜上最高的那个,往灶王爷的嘴巴上一抹,然后把糖瓜丢给小火者们,拎着灶王爷的画像冲出屋去,放在纸马上。 副尚膳立刻点燃了纸马,一起高呼:“送灶爷骑马升天。” 吃瓜群众随之三声高呼高呼:“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然后真正开始吃瓜——把糖瓜放在盘子里敲碎,分而食之。 金英矜持的拈了一小片:“咱家特意来要两个糖瓜,太子爷还等着玩呢。” 尚膳们虽然有品级,又哪敢得罪太子最喜欢的小太监呢,立刻给他装了八个拿走。 金英在回去的路上,直接啃了小半个,腻的牙疼,随手把剩下的丢给扫地的小火者。 糖瓜做出来了几百个,眨眼睛就分完了。 朱嬷嬷又拎着一个提盒带她回去,万贞儿一路上艰难的啃着一个糖瓜,她的门牙只剩一颗,还要勉强把糖啃下来,真的很艰难。 回去打开提盒,里面是五个糖瓜,还有七八个枣花馍馍。 朱嬷嬷拿油纸裹了一个糖瓜,和另外两个枣花馍馍:“去给章爷送去。”她拎着剩下的四个,自己去送给王尚宫。老嬷嬷算的精明,万贞儿算是章爷的人,自然要仔细讨好,这对她有好处,对我也有好处。但是王尚宫管着坤宁宫中所有宫女,更重要,我亲自去。 万贞儿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屁颠屁颠的跑过去,遇上不爱说话的善修在屋里拨火烧水,预备着一切应用之物,等章爷爷回来。她努力的跟他尬聊:“善修哥哥,你在啊。” “总得留个人。” “爷爷出切了?”漏风。 “哪天不出去?” “嗯,嗦的是。我来送糖瓜。” “出去。屋里太暖和,糖瓜会化了。” 此时此刻,承恩和惜福一人抱了一匹布,在皇后面前做展示架。 “这是妆花缎,这是妆花缎中的金彩绒,您瞧这妆花缎的花色纹样和凹凸,在瞧这金彩绒,在妆花缎的基础上又有提升,毛茸茸的多好看。”郭守仁说:“可惜有点少,这个花色的妆花缎和金彩绒比别样更难得,今年织了一整年,每样才织出两匹来,各送了一匹给太后娘娘。这是余下的两匹,一样一匹,陛下说由娘娘先选,给坤宁宫的坐垫靠垫手枕换一换,余下的一批用在乾清宫里。陛下虽然崇尚节俭,可是这垫子套有五六年没换了,在用一用就不堪啦。” 孙娘娘眉眼弯弯,俏脸微红,幸福的笑了起来。妆花缎一台织布机一天也织不到一厘米,花色简单的倒还易得,像眼前这样繁花似锦的更难织成,送进宫的跟要精挑细选,一丝瑕疵都不能有。也不知废了多少匹半成品才得了一匹能上进的,先送太后是陛下的孝心,余下的让我先选,这是陛下心里头爱我。她仔细选了半天,分不出上下来,干脆各分一半。 王尚宫:“陛下对娘娘真是情深意重。” 章守义:“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孙娘娘顿觉不悦:“后宫佳丽三千人?嗯?”这后宫中有比我更美的人? 章守义没弄明白她为啥生气。 郭守仁说:“可不是嘛,陛下常说,即使把四大美人和娘娘并列在一起,嫌西施太柔弱,嫌貂蝉是个二婚头,嫌昭君脾气大,嫌杨妃长得胖,只有娘娘您才是天姿国色,天上少有地下绝无的仙女。人都说皇帝是紫薇帝君转世,那娘娘您必然是紫薇帝君的夫人转世投胎,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生生世世的恩爱夫妻。章守义没文化,您别搭理他。” 孙皇后心里头可甜了,比吃了一整个糖瓜的小胖秃还甜。 章爷回去之后,三个小火者蹲在门口冰天雪地里吃糖瓜,没办法,章爷畏寒,屋里的火盆罩着熏笼烧的热热的,糖瓜放屋里就热的黏嗒嗒,一点都不脆,只有在冷风里才脆。 吃完之后,承恩笑嘻嘻的说:“你俩等一会。” 他去屋后的雪堆里徒手刨了两下,摸出四个冻的硬邦邦的大柿子出来。赶忙蹿进屋里,把柿子搁在火盆旁边,用热气暖着,等一会暖过来了,咬破一个小口,直接嗦干净~ 章守义腿上盖着熊皮坛子,怀里抱着一个手炉:“你这猴儿闹什么鬼,啊阿嚏!” 惜福笑嘻嘻的跟进来:“承恩,你这泼猴。” 承恩挠挠头:“师父师父~俺老孙给你摘柿子去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fufufu~”笑的漏风 13.想家了怎么办 贾贵赶在过年前回了老家,先扛着银子和绢帛去见万贵。 万贵就是万贞儿的爹,他的金主,犯了事儿的小吏。万家一连数月愁云惨淡,他每隔几日就在外奔走一番,这头上悬着的大铡刀始终是悬而未决,不知道事情究竟怎么样。 今儿正在屋中喝酒,听见媳妇在院子里叫到:“当家的,贾贵来找你。” 他顿时一喜,连忙走出屋来:“贾兄弟!” “万哥哥!俺不负重托,您的闺女送进宫里去了,您给俺的货,俺也卖了个好价钱。” “多谢多谢,兄弟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喝酒暖暖身子。媳妇儿,你叫酒楼送一桌好酒菜过来,俺给俺兄弟接风洗尘。” “得嘞,俺这就去.” 俩人携手揽腕进屋,烤着火说这话,贾贵没等万哥哥开口询问,就拿出绢帛来:“这是宫中给宫女的身价银子,算是个证物,哥哥,俺可没诳你。俺给你细说说……” 他就把一路上的经过都说了,第一次送了礼把人送进坤宁宫管事牌子府里,第二次把货卖完了,打算启程回家的时候,抽出来二百两银子,一番打点。坤宁宫管事牌子看起来慈眉善目,虽然也是太监那样的声音,可是比城里的大档(大太监)和善多了。 万贵不胜感激,几乎要落下泪来,握住他的双手:“兄弟,你真是个好人,俺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兄弟,值了。” 贾贵也很感动:“万哥哥,原本咱俩的交情不厚,你敢把闺女托付给俺,又给了俺三车货,俺不敢辜负您这份深情厚谊。”你咋就那么信任俺呢?虽然俺是出了名的人品好,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情太多了。 万贵心说,俺一直在暗中观察啊。 俩人又聊了一会,酒楼的两个小伙计拿扁担抬来一个大提盒,摆上一桌鸡鸭鱼肉,还有烧酒黄酒。 烫着酒,吃着肉,聊着天。 贾贵:“哥哥,您怎么不把儿子送出去,光送出去一个姐儿?” “儿子倒是不怕,男子汉大丈夫不怕出身卑微,只要有本事,怎的都能出人头地。女孩儿则不同,最看重家世,万一那边的事又把她爹牵连在内……” 万贵的话没说完,也不用跟外人说这些。要是获罪了,家属被没为奴婢官卖,男孩子倒是不怕,跟着老爷勤勤恳恳的做事,怎么说都能活着。女孩子要是成了奴婢,那得吃尽苦头,兴许还会有可怕的事,不如早做打算,早早的送进宫里去,哪怕是当宫女呢,也不至于颠沛流离被人发卖。 宣德帝才三十七岁,正当盛年,如今宫中得宠的是孙皇后和宫外的吴贤妃,幸好我女儿长得丑,不会被宣德帝看上,要不然,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女儿才三十多岁,还得殉葬。 万贵给女儿计划的很好,托同乡花钱把女儿送进坤宁宫里,我女儿又聪明又孔武有力,在过二三十年,等孙皇后成了孙太后,贞儿或是攒□□己钱,出宫嫁人,要是那时候家里的事完了,她的兄弟也好去接她。 要是不行,不能出宫,那就在宫里当个嬷嬷……当嬷嬷也没什么不好,有面子的嬷嬷可厉害了,不仅公公跟着她客气,听说宫外的娘家人也能依靠,也好过那什么‘百年苦乐由他人’,免得被丈夫儿子犯了事牵连在内。 唉,世道艰难啊,老实人的钱财总不够花,贫困度日,想要宽绰点,让老婆孩子穿绸缎吃肥肉,难免干点不干净的事儿。 好家伙,那么多大老爷横征暴敛都不要紧,单单盯着我一个小吏,唉。 贾贵虽然不了解他思考的有多么长远,也知道这是一片慈父心肠。又是斟酒,又是宽慰他。 ……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过了年是宣德十年,是当今宣德帝在位的第十年。 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宫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吃好的喝好的拿红包,还可以放爆竹,看戏看杂耍,真是太幸福了。 大年初一,坤宁宫内所有的宫女都穿的整齐干净,给孙娘娘扣头:“娘娘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孙娘娘:“赏!” 一人一个大红包。 然后,她去慈宁宫拜贺新年,带着后宫那些不受宠的妃子们,一起给张太后叩头请安。 祭地也是皇后的工作,就和春天的亲蚕礼一样,皇后带着命妇们去完成。 再次期间,万贞儿捧着一个红糖芝麻酱的大花卷,坐在火盆旁边,吃的眉开眼笑。 吃完之后,到晚上章爷回来了,她又去拜年:“爷爷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章守义:“这一句词儿,你想哄多少银子?”捏了捏她的脸,感觉胖了一圈有余,短短几日就吃胖这么多?不,看错了,是围巾把双下巴的肉挤上来,所以显得胖。“给。”红布包里有五两银子。 宣德帝先忙着祭天,然后去太庙祭祖。 祭祖之后就好了,正式放假!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象牙口的蛐蛐罐,勾勾手指头:“老郭,你带着呐?” 郭守仁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蛐蛐罐:“在这儿呐~” “嘿嘿嘿!” “嘿嘿嘿!” 两人一激动,手上热了起来,蛐蛐在罐子里叫的可来劲了。 地上摆上剔红蛐蛐盆,刻游云波涛地子,上有摩羯翻腾,底下填了一层金,在剔红的缝隙中隐约露出金光。 揪了案子上的水仙花叶子劈开,当草叶拨拉蛐蛐用。 胖太子忽的一下撞破了棉门帘,门口的宫女都没来得及打帘子,他卷着一股寒风扑进屋,随着这股子冷风一吹,蛐蛐又不叫了。 “儿子过来。” “父皇!”胖太子哒哒哒的跑过来:“啊,我来的正好!” 宣德帝肥嘟嘟趴在地上,胡子垂在地上,屁股翘了了起来,聚精会神的看着罐子里的蛐蛐:“把前后门关严,不许出入,这蛐蛐不能受风。儿子,之前给你的蛐蛐罐子用着怎么样?” 太子脸上出现一丝难为情:“父皇说过,这蛐蛐入了秋之后就得一直被人放在怀里暖着…儿子很听话的。” 宣德帝慧眼如炬,圣明烛照:“睡觉的时候翻身给压死了?”朕何等的英名,自从喜欢斗蛐蛐之后,夜里从来不亲自捂罐子,白天去上朝的时候也不带,免得三扬和于谦等人唠唠叨叨。 “嗯……”其实是嫌它叫的太吵就扔到窗口,结果我的鹦鹉飞出来叨破葫芦罐子,把蛐蛐给吃了。 宣德帝和郭守仁面对面的趴着斗蛐蛐,太子趴在旁边看战况,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两只斗虫拼死搏杀。 用小到看不清楚的嘴巴互相咬,斗的上下翻飞。 在这方寸之间,殊死搏杀,像是将军在战场上对决。 在这寒冬中能听见天然的虫鸣一桩享受,有钱有闲的人才能玩的享受。 屋外的万贞儿带着虎头帽,穿着宝蓝袄子红裙子,拿着太平有象宫灯,眼前的一切叫她目不暇接,宫中最差的一盏花灯也比县里最好看的花灯更美,那杂耍艺人又能爬杆,又能翻跟头,还能钻火圈,还能把东西变出来变回去。 “哇~” “哇~” “哇喔~” “哦噢~” “天哪~” 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 吃吃吃对于万贞儿来说,是过年的头等大事。 “穿了新衣服,领了压岁钱,还有好吃的,嗯,真是个好年。”她挠挠头,忽然有点想家了。 她不是第一次想家,只是第一次想的这么……这么想哭。 朱嬷嬷发现她蔫哒哒的坐在屋里烤火,立刻就猜到了:“万姐儿,想家了?” “嗯,嬷嬷……我想我爹我娘了。” “嬷嬷刚进宫的时候也想家,后来,时间长了就不想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虽然出了宫,可是那时候父母双亡,弟弟跟我也不亲,成了亲生了孩子,可是丈夫死了之后,全靠着进宫当嬷嬷的月钱才把两个女儿养大。她摸了摸毛茸茸的小光头:“花几个钱,叫膳房做一道你家乡的菜来吃,你想吃什么?” “葱……葱烧鸡?”万贞儿早就发现了,京城什么都好,就是葱不够好吃。俺家乡的葱是甜的,你们这儿是辣的,好讨厌! 葱烧鸡的味道也不对。 正月初七,立春。 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东郊迎春,祈求丰收。 御膳房准备了一百道菜,预备这陛下和娘娘咬春。 宣德帝不在意身材,吃着春饼喝着酒,吃的肚子圆滚滚。 孙娘娘矜持的吃了三卷也就罢了,抹抹嘴:“剩菜都赏给嬷嬷宫女们。” 自然是王尚宫先挑,她挑剩下的再分。 万贞儿:“春饼真好吃!” 御膳房一年没做元宵,提前五天开始练习,练习出来的都分给和御膳房关系好的小宫女了。 汤圆也特别好吃,桂花豆沙、黑芝麻、玫瑰酱的都特别好吃。 14.枯木逢春,死灰复燃 钦天监算出来的立春,是正月初五。 太子看了斗蛐蛐:“父皇,儿臣以为看人摔跤更有意思。” 宣德帝穿了一件琥珀色的曳撒,系着金腰带,头上戴着立起两只耳朵的黑纱善翼冠。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哎,随你。金头大王,上啊!” 郭守仁跟他对拜似得趴在地上,斗另外两只蛐蛐。宣德帝一方的蛐蛐叫‘金头大王’,郭守仁一方的蛐蛐叫‘大公鸡’,他嚷着:“大公鸡,咬他!” 太子又想看宫女摔跤,又想看斗蛐蛐,十分的选择困难症。 孙皇后在旁边审查元宵节的赏赐清单,头也不抬的说:“儿子,你甭想了,那些不成器的小宫女都不在这儿,没人跟那个小秃头打架。” 太子满不在意:“不要紧,金英在摔跤上也是一把好手。好像他有点太高了……” 金英今年十岁,比太子大两岁,比万贞儿大五岁多,要是二十岁和二十五岁人打起来,算是势均力敌,十岁和四五岁的打起来,那完全是欺负人。好吧,没意思,很没意思。 “金头大王,咬它!咬它脖子!使劲啊!” 章守义陪在娘娘身边,陷入了老僧入定,枯木参禅的状态中。没办法,娘娘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清单,一看就是一个时辰,自己得在旁边站着伺候着,又不能说话,又不能坐下,除了念佛念咒之外没办法打发时间。 现在实在是太吵了,皇帝和郭爷大呼小叫,太子爷跟在旁边呼三喝四,真是吵的枯木逢春,死灰复燃。 他也探头过去看,见一个斗虫突然从罐子里飞出来。 郭守仁:“哎呀,我的大公鸡!” 宣德帝:“嚯,还真是个大公鸡,这玩意还会飞呐~哈哈哈哈~” “老郭,这玩意分明是个虫儿,你为啥叫他是大公鸡?” 太子一直蹲着看战况,抬起头来看着哈腰看热闹的章守义:“你连这个都不懂?这是虫儿,可是叫这个名字,对面的虫子一一听就吓懵了。” 郭守仁:“虫子心里头就琢磨开了,那儿来的大公鸡?我是不是得跑?这么一吓唬就硬了。” 宣德帝嗤之以鼻:“哼,不凭着实力取胜,就想讨好取巧,那怎么可能!” 在瞧罐子里的金头大王,半天不动弹,宣德帝一手托着胖腮帮,另一只手用水仙花叶子扒拉了两下,嘿,这虫子居然死了。 气得他劈手甩了花叶子:“郭守仁,你这个老混蛋!朕的蛐蛐要改名叫老虎将军!狮子大元帅!咬死你的鸡!”他气哼哼的爬起来,差点站不起来,被人在左右搀起来。 太子说:“父皇,您给我讲讲您当年跟着成庙征讨蒙古的故事,好不好?” 宣德帝想起战场上的死人,双方人马一旦接触,就像磨盘一样开始转动,任何一个倒下的人都站不起来,最终化为一个个数字。还有那时候腐臭的味道。。。明明是刚刚死去的人,居然也有浓烈的臭味。。。平淡的说:“没什么,不如斗蛐蛐好玩。” 太子可不信这话,又纠缠了半天:“父皇~爹爹~给我讲讲嘛~太傅说的太笼统了。打仗很好玩吧~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多风流呐!” 宣宗沉下脸来:“再这样,朕就要生气了。” 孙娘娘过来把蠢儿子轰开:“去去去,出去堆雪人玩去。陛下,请用茶。” 太子气鼓鼓的被轰出去:“金英,走。” 金英跟上去:“太子,您要去哪儿?” “去湖上冰嬉去。”其实就是滑冰。 在御花园后海的冰面上,用铁条做的架子上,有一个用木头订的宝座。 太子坐在宝座里,几个小太监推着这宝座在冰上一顿疯跑。 宣德帝在屋里和皇后说话:“朕打算等正月初十,奉太后游西苑,还和原先一样皇后皇妃侍,帝亲掖舆登万岁山,奉觞上寿,献诗颁德。如何?” “陛下真是千古罕见的孝子,能侍奉太后,自然是好。” 宣德帝高兴了一点儿:“哎呀,天太冷了,你不乘舆可受得了?” “这……我也不知道。” “要是朕亲掖太后舆,你乘坐銮驾,朕心里头倒是没什么,恐怕传扬出去不好听。” 孙皇后松了口气,大冷天的徒步爬山,你可要了我的命了:“陛下心疼臣妾,可母后也心疼陛下您啊,您也乘舆吧。说是立春了,可如今外头的雪还没开化,山上可比宫里还冷。” 宣德帝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清明再去吧。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哼哼。” 他带着皇后和太子,一起去慈宁宫陪张太后吃火锅,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火锅原名为拨霞供,北宋年间诞生,那时候还没有辣椒,吃的是大骨高汤,蘸葱花、蒜蓉、麻将、香油和醋。 坤宁宫的下人房中,朱嬷嬷:“万姐儿,别懒着了,过来学倒茶。” 万贞儿哒哒哒的跑过来,依然戴着虎头帽,这虎头帽是朱嬷嬷给她缝的。“嬷嬷,倒茶有什么讲究?”我知道,宫里不管什么事都特别特别的讲究! “有。泡茶比倒茶更难,我先不教你。”大通铺上放了个炕桌,小桌上放了一壶茶带两个杯子,还有一个盖碗。“斟茶的时候,壶嘴不能靠着杯子,但是要斟的稳当,不能撒出去。一杯茶斟到七分满,多了容易撒,少了不够喝。茶送上去的时候也不能太热,太热了烫手烫嘴,要是主子不开心,泼回来的时候也容易烫着自己,凉了准的挨骂。要正好入口才好。” “哇,好厉害!”万贞儿开始学倒茶,刚开始的时候偶有倒撒,斟一杯,喝一杯,再斟一杯,再喝一杯。虽说这杯子不大,也慢慢的喝了一壶茶:“嗝儿~” 朱嬷嬷就静静的看着她喝,真是太好笑了,我让你练斟茶不是练喝茶,你就不会斟茶之后再倒回去?“别喝了,去溜达两圈,消化消化。” 万贞儿又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盖碗,她在屋子里绕圈圈:“嬷嬷,每年过年都这么热闹嘛?” “是啊。也只有过年前才能热闹热闹。”朱嬷嬷呵道:“看路!” “啊!”万贞儿脚下一绊,啪叽就摔地下了,托盘和杯子都飞了出去。 她揉着下巴,哭唧唧的爬起来:“好疼。” “叫你老老实实看路!说话也得看路,看我干什么!”朱嬷嬷严肃的训斥道:“在我这儿摔了还不要紧,要是在娘娘面前摔了,把托盘飞到娘娘身上去,你就甭想再有出息了。要是在什么仪式上跌了一跤,你就去和老嬷嬷们一起打更去!去御膳房劈柴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万贞儿都老老实实的练习走路,平时走路倒还好,也不怎么摔跤,认认真真的走路反而觉得手脚不听使唤,经常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拌趴下。 到了正月初十,皇帝忽然病倒了,病的起不来床,整个太医院都搬到坤宁宫来为皇帝会诊。 新年祥和喜悦的气氛一扫而光,每个人的心里都惴惴不安,大部分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阵阵的担忧。陛下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猛然间病倒了,应该问题不大,可是太医们的脸色怎么都那么可怕? 章守义努力把自己的表情固定在严肃、紧张、但并不绝望而是充满希望的状态中。郭守仁几乎抢了他全部的工作,伺候皇帝,内外统筹安排,侍奉皇后照顾太子,指挥太医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奉命拦着探望皇帝的妃子们,还有每日三次去太后宫中禀报情况。 他是真不想去。 万贞儿在煎药的宫女姐姐们旁边乱晃:“姐姐,现在是什么情况?” 宫女们愁容惨淡,虽然是新年,也无心打扮,更没有涂脂抹粉的兴趣:“去去,小孩别捣乱。” 她仗着自己矮的不起眼,又在旁边晃悠了半天,回来悄悄的问:“嬷嬷,药石罔效是什么意思?” 朱嬷嬷正在心神不宁的绣花,一针就扎手上了,她脸都吓白了,小丫头不明白,她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禁不住思绪万千的想了起来,跟着皇后和跟着太后可不一样,这太后虽然没有儿媳妇,可是上头还有一位太皇太后。没有陛下撑腰,太皇太后若要整治皇后,那可怎么办? 这样想着,又猛然间想起自己年轻时和郭守仁、还有其他人陪着年少的太子一起在御花园里捉蛐蛐的欢声笑语,短暂的青春时光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不会吧? 陛下还没到四十岁,一向身体健康,能骑马射箭,怎么会呢…… 万贞儿站在她面前,有点担心:“嬷嬷,嬷嬷您没事吧?” 她对于皇帝的生死不甚在意,从进宫到现在只见过半面的皇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倒是朱嬷嬷更重要。更何况,这个小胖墩还不知道什么叫‘药石罔效’,只是觉得宫中这几日,没见过一张笑脸,就连饭菜也是忽咸忽淡。 朱嬷嬷潸然落泪,她当年也暗恋过威严端正的太子,可惜年纪大了,差了五岁,长得也不够秀美。 万贞儿一脸乖巧,默默的递手帕,又斟了一杯茶捧过来,又趁她不注意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糖。 突然有人敲门:“朱嬷嬷,你在吗?” 朱嬷嬷连忙擦擦眼泪:“在,有什么事?” “皇上命人请太后驾临,咱们满宫人等都得出来跪迎,嬷嬷你快出来。” 朱嬷嬷心里明白,这就以为着陛下真的不行了,似陛下那样孝顺,不到紧要关头,绝不会劳动太后到自己寝宫来。带着万贞儿走到坤宁宫的正殿门口,排资论辈一番,站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准备下跪。 太后的凤舆到了,众人一起下拜。 凤舆上走下来一位白白胖胖的老太太,柳叶眉,樱桃小嘴,有着端庄又睿智的气质。穿着一件大红麒麟纹通袖袍,一条宝蓝色璎珞宝相花马面裙,一件石青色滚边银貂皮比甲,头上戴着金丝狄髻,斜插两只金花簪,在这冰雪未消的时节算是衣衫单薄。 老太太一阵风似得走过去,左右两边想搀扶的宫女都追不上她。 15.只有白菜豆腐 万贞儿本来想说太后是自己见过的最漂亮的小老太太,可是前后左右的人无不屏息凝神,面带庄重谨慎,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乱说话了。默默的闭上嘴,把手揣袖子里。现在倒不冷,站在人群中没有什么风,只是朱嬷嬷的手很冷,不仅冷,还在发抖。 皇后迎了出来,慌忙下拜:“母后”她现在不敢盛装艳服,穿了翡翠色的金如意纹上袄,一条秋香色的百褶裙,头上戴了金丝狄髻,使玉簪子别住。 她一句话都没说完,太后直接进了坤宁宫,轻车熟路的到了寝殿。 太后曾在这里住了十个月,因为仁庙洪熙帝朱高炽仅仅在位十个月。 室内有浓厚的药味,还有熏香混杂着病人的气味,非常的不好闻。 孙娘娘哭了起来。旁边站着十几个宫女,没有一个敢上来劝。 章守义和郭守仁俩人面对面站着,都不敢互飞眼色。 屋中的陈设依然是新年摆件,紫檀木高脚花几上摆着一盆蔫哒哒的水仙,水仙盆里的水都干了,墙上的挂画本是喜鹊梅花,也在仓促间换做了药王爷孙思邈的画像,前面还摆了一尊白玉观音,崭新的宣德铜炉里插了几炷香。 太后却没有哭,她当年陪着当了几十年不安稳太子的洪熙帝,一起经历洪武爷的反复无常和一些臣子的左右摇摆,她早已练就不动如山的心胸。“太医,这几日的脉案哀家都看过了……我儿究竟如何?” 太医战战兢兢的抖搂着白胡子:“陛下的病症,不在腠理之间,而是积劳成疾所致气血衰弱,心” 太后怒了:“你说实话!”一个尚宫一个嬷嬷赶上前扶住她。 “臣等无能,请太后治罪。” 扑通扑通,下饺子似得跪了一地。 坤宁宫寝殿的床上卧着一位胖子,宣德帝平日里十分健壮,躺在床上时却变成了可怜的虚胖,他的脸色由过去的黑红变成黑黄,胡子不复往日光泽,有些干枯蜡黄,双目有些暗淡,眼皮色泽发黑,比肤色黑了三个色号,呼吸急促而微弱。 旁边放着一把玉壶,一个水盆,侍女捧着一摞干净手巾,郭守仁捧着一块热乎乎的湿毛巾,时不时的给皇帝擦擦汗。旁边放着半碗药,似乎刚喂了一半。 太子穿着宝蓝色的曳撒,守在父亲病床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听见太医们这么说,气的他跳起来一脚把老太医踢翻在地,用变声期的男孩子特有的尖锐声音凄厉的大叫:“父皇养你们有什么用!” 太医们把生死置之度外,换了个方向又悲悲切切的说:“请太子殿下治罪。”他们内心很平静,大不了殉葬,幸好我们都足够老,死了也不亏。 太后轻抚太子的头发,非常平和的说:“太医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别闹了,出去净面更衣,和朝臣们一起说说话。” 胖太子带着哭腔:“我不去,我”他觉得好像不对劲。 孙娘娘平时跟婆婆暗暗的生气,现在也就都忘了,跟在她身后走回来,又使劲把儿子推搡到寝宫门口:“快去快去,听你祖母的话没错。” 太后经历过那么多事,经验、心胸和眼界,我都没法比。 宣德帝被儿子的尖叫声吵醒,他努力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看了看慈母,娇妻和幼子:“唉,母后…” 张太后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心中难免酸楚:“我的儿,你有什么话要跟娘说?”张太后是有经验的人,她见过洪武爷驾崩,见过永乐爷驾崩,见过自己丈夫逝世,现在一瞧儿子的脸色就知道结果。 想当年,洪武三十一年,洪武爷山陵崩,同年,永乐爷的皇长孙、后来的宣德帝出生,我的儿出生前三年是喝奶吃饭,可是奶妈们没鸡鸭鱼肉吃,一定是奶水中有什么不足。我的儿日理万机,积劳成疾也有可能,唉。 宣德帝吃力的说:“宫外的吴贤妃,给儿子生了老二朱祁钰,母后,儿子去后请您好生照料她们母子。还有善祥,您也多多照顾,朕当时太年轻了。” 实在是对不起胡皇后,她虽然不招人喜欢,为人古板温吞,朕看见她就没兴趣,却也没有任何错误,朕白白的耽搁她一生,唉,当年要是没选她做皇后,她一定是个贤德的命妇。 张太后耐心的听着,连连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呢?” 宣德帝又喘了好几口气,孙娘娘想上来给他喂人参汤,被拦下了。他说:“儿子不孝,不能侍奉母后了。” 张太后柔声道:“不要紧,我在宫中百事无忧,你不必担心。”她老年丧子,却依旧冷静平和。 孙娘娘哭的快要昏过去了,她从未哭的这样狼狈过。原先都是哭给皇帝看,自然要哭的梨花带雨,可是现在皇帝看不见了。“陛下,别,别,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虽然你是个打呼噜的大胖子,我再也不嫌你沉了,别死啊。 “爱妃,你当了皇后,又要当太后了……”宣德帝勉强笑了笑,胡子一阵微颤,像是严寒深秋一只试着最后一次飞起来的蝴蝶:“待到日后,你我合葬,也算应了朕许给你的生同衾死同椁。” 孙皇后泣不成声,跪在床边,抓着皇帝的手,哭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子傻愣愣的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宣德帝移动着目光,看了看妻儿,微微笑了笑:“朕要去见父皇和皇祖父了……” 便不说话了。 “我的儿?” “皇上?皇上!” 太医膝行上前,又诊了一次脉:“陛下,龙驭宾天了。” 这话一出口,郭守仁跪下就开始哭,屋内所有人像是被一阵光波感染了,一个挨着一个的跪下,开始放声大哭。声音传到屋外,屋外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也开始哭。 朱嬷嬷:“陛下……呜呜呜呜呜” 万贞儿疑惑的左右看着,看所有人都在哭,她也把脸捂住。她还没清清楚楚的经历过死亡,虽然在一岁的时候祖父去世了,可那时候还没记忆呢。 万贞儿心说:我饿了,午饭呢? 太子跳起来就要踹太医,他满脸涨红,愤怒又茫然,尖叫道:“你胡说八道。” 太医虽然年迈,可是每天都练习五禽戏,身体也很健康,反应也很敏捷,在太子虚虚的踹上自己衣袖的时候直接就扑倒在地,把胳膊一拧,一副被踹断胳膊的姿态,咻咻咻的爬走了。 郭守仁拦住太子:“殿下请节哀。”殿下马上就要成为陛下了了,他太年轻,他只有八岁啊! 张太后手腕上的多宝串不自觉的滑落在地上,她呵斥道:“慌什么!郭守仁,你传杨士奇、杨荣、杨溥、蹇义、夏原吉、英国公张辅等人前来见我……通知礼部,准备一切应用之物,命内务府给满宫上下做丧服,预备嫔妃殉葬,还有,太子也该登基了。” 皇帝死的太仓促了,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料到他要死,所以什么都没准备。 孙皇后:“呜呜呜呜呜” 章守义也要哭出来了:“娘娘节哀,呜呜呜呜呜”皇上这么好的人,专宠娘娘一个人,多好啊,怎么就没了呢! 张太后看了看很废物的儿媳妇:“你别哭了,打起精神来,往后咱们两个寡妇一起度日,也没什么不好。唉,这都是命。” 我四十多岁守寡,你三十多岁守寡,这也太惨了。 你说你,除了争宠之外什么都不会,你本来就不是当国母的材料,胡皇后才是啊。 孙皇后哭的头昏脑涨,也没忘了正经事,膝行两步抱住张太后的膝盖:“太子年幼,请母后监国理政,把持大局。”宫外还有一个小妖精,还生了个混蛋小子,这都没什么,可是太子年幼,我又对政事一无所知,这很危险啊。可不能让大臣监国,大臣监国一定会篡权的! 坤宁宫内外已经是哭声一片,万贞儿不明所以的继续捂脸,虽然流了两滴眼泪,倒不是被皇帝驾崩而伤心,她现在不悲伤,只是有点害怕。可是诸位不要着急,等一会会发生一件事,真正让她伤心起来。 消息传到六宫,后宫的何、赵、曹、焦、徐、袁等嫔妃哭的死去活来,比孙娘娘还伤心。 她们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一个时辰之内就送来了孝服,孝服很好做,粗麻布,不锁边,不裁剪,不染色,更个破口袋似得套在身上,系一根草绳子,以此表示‘我爹死了,我心如死灰,没心情穿好衣服’。 孙皇后和胖太子在里面穿上粗棉布的灰蓝色棉袄棉裤,罩上这粗糙的孝服。 孙娘娘用手一摸,磨的她小嫩手疼,吧嗒吧嗒的又掉下泪来。 自古以来,没有父母为儿女服丧的,表示哀悼也只是拿一根手杖。张太后虽然镇定,握着拐杖坐在正殿中,看起来也有一丝佝偻疲惫和孤苦。 孙娘娘把事情交给张太后,然后放心的哭晕过去。 胖太子的南瓜脸上满是茫然,亦步亦趋的跟在祖母身边,看着祖母平和镇定的和群臣商议事情。他自打有记忆开始就是太子,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自己当了皇帝要干什么,要和永乐帝一样亲自率兵出征,要重用金英和王先生,还要娶一个很有趣的老婆,可是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像是一个蚊帐里放着一百只饥饿的蚊子,嗡嗡嗡,嗡嗡嗡。 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安排起来,大行皇帝移到乾清宫中停灵,冰天雪地倒有一桩好处,不怕尸体腐坏。 招魂幡立了起来,京城中的勋贵官宦们都知道了消息,家家都在慌慌张张的改造家中的软装问题,老爷太太们连忙各依品级穿戴朝服进宫哭灵。 白云观、吕祖宫、东岳庙、药王庙、真武庙、桃源观的道士们、潭柘寺、戒台寺、云居寺等庙的和尚们都被快马急召入宫打醮拜忏。 朝臣们本来在放年假,现在要开始吵架了。 皇帝的庙号是什么!谥号是什么!史书上怎么写! 殉葬的妃子们晋封几何!服侍皇帝的宫女和太监要殉葬多少! 宫外吴贤妃生的皇子怎么安排! 太子登基之后的年号是什么! 早饭是前天剩的烤全猪,午饭却没有的吃,她自己找了两块绿豆糕吃,晚饭只有白菜豆腐,连一点油花都没有。 万贞儿在坤宁宫中嚎啕大哭。 16.冷风吹光头皮 吴贤妃牵着一个小孩子进了宫,她说是贤妃,实际上一直住在宫外的太监府中。 张太后头上戴着雄黄色攒珠寿纹抹额,穿着石青色长袄,檀香色玉兔捣药马面裙,缁色宝相花银纽扣比甲,手里拿着一根黄柏木的龙头拐杖。 孙皇后立在旁边服侍,头上戴了绛紫色镶翠抹额,上身穿银鼠灰暗花袄,黛色方领金葵花扣比甲,下身穿一条绀青色夹棉裙子,外面穿着粗麻布的丧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婆媳两人一起盘问英国公:“那宫外的吴贤妃是谁进献的?” 英国公在下方奏对,他心里很苦:“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造反,引诱功臣们做内应,暗中派人夜间去臣的住所。臣抓住他,禀报陛下,查清了朱高煦谋反的证据。陛下先命阳武侯薛禄前往征讨,大学士杨荣却劝陛下御驾亲征。陛下决定亲征,命臣扈从。那吴贤妃原是汉王府中宫人。” 孙皇后心中记恨,一个‘宫人’都能让皇上心心念念的带回京,藏在宫外,时常与其幽会,临死时也念念不忘,一定很有姿色!谁都知道,嫔妃也算宫人! 张太后却没说什么,儿子临终前的遗愿还能说什么呢,我儿他知道,孙皇后十分善妒,若将吴贤妃纳入宫中一定会导致六宫不宁,原先很好,两人隔着宫墙斗不起来,如今陛下已经驾崩,也斗不起来了。张太后道:“让未生育的嫔妃陪葬,生育过儿女的便不必了。” 满后宫中,只有胡废后生过两个女儿,孙皇后生了一儿一女,宫外的吴贤妃生了一个儿子,在就别无所出。 孙皇后点点头:“全凭母后做主。” 郭守仁在旁边都快发抖了,这大太监是否殉葬,全凭两位娘娘的一句话。他想要求一条生路,却不能开这个口,开口求生就是不忠,不开口就生死未卜。 章守义乘人不备,低声说:“老郭,你若是去了,我一定给你念一万遍往生咒。” 郭守仁擦擦湿漉漉又快要结冰的眼角:“老章,你可给我求个好来生。” 杨士奇送上了两个备选的庙号,还有一大串备选的谥号。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画外音剧透:大行皇帝定下来庙号宣宗,谥号宪天崇道英明神圣钦文昭武宽仁纯孝章皇帝。宣德十年刚开始就结束了,改元正统。 吴贤妃随便塞进后宫中,她的儿子只比太子小了一岁,也跟她一起住着。 满宫的宫女太监都在忧心忡忡,开国皇帝洪武爷驾崩的时候,后妃全部殉葬,生育过子女的后妃也没能幸免,只有一位张美人因为女儿太小而免于一死,至于服侍他的宫女太监同样殉葬。 永乐爷殉葬了三十六位嫔妃,还有一些宫女,只不过宫女无足轻重,除了宫中的老嬷嬷们,没有人提及。 朱嬷嬷一边叠着金元宝一边跟人聊天:“也不知道这次要殉葬多少人。” “是啊,咱们还在世的老姐们还在宫里的没几个了。” 朱嬷嬷叹了口气:“我都这把年纪了,倒不怕给陛下殉葬,殉了也能福泽后人,只怕选殉葬的人还选不上我。”被入选殉葬的宫人叫做‘朝天女户’,后代有代代相传的锦衣卫百户。 “哎,老姐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何必担心呢。” “前头英国公老太君哭晕过去,太后娘娘命人把她抬到慈宁宫中静养。” “最近御膳房午饭是越来越少了。” “我听说是为了支应进宫哭灵的文武百官和诰命们。” “咋,怎么宫里还能没粮食吃?诰命们和咱们吃的糙米麦面一样吗?” “不一样,可是御膳房的灶台是有数的,柴火也不够用啊。紧着她们的做呗。” “你说咱们皇后娘娘也要搬到慈宁宫了吗?” “慈宁宫虽然挺大,也住不下太皇太后和太后啊,以后咱们住的地方更小了。” 现在太子还没正式登基,对皇后太后的称呼还没变。 “按理说,得到太子成亲才搬走,把坤宁宫让给新皇后。嗨!太子才八岁,还得守孝三年,还得长几年,咱们想这些干什么。说不定娘娘能派一些人去伺候太子。” “说的也是。”朱嬷嬷看了看身边的万贞儿,她捏着一张黄纸,到现在也没叠好一个金元宝。“不对,不是在这样的。你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学。”太子之前对你很感兴趣,说不准以后能要你过去伺候,你长的倒是好,太后和娘娘、以后的皇后娘娘都不担心你在皇上面前邀宠献媚。 万贞儿十分伤心,她现在不能戴好看的虎头帽,只能戴一顶黑色的旧毡帽,旧毡帽有点大,有时候会被风吹跑,帽子飘起来的一瞬间,冬天的冷风打在脑袋上的感觉超冷啊! 只有光头才能理解这种冷风吹光头皮的感觉,虽然身上穿的暖呼呼,还是觉得寒意从头顶直接灌进体内。 前头哭灵的哭声震天震地,可那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是乾清宫管事牌子在哪儿也没有跪着哭灵的份儿,只能在太子身后跪着伺候。章守义也跪在皇后身边伺候,也没有哭灵的地位,就更别提这些老嬷嬷小宫女了,她们只是在后宫中叠纸元宝,每天三次送到前头去烧化。 正经摆设用的纸牛纸马、纸宫殿纸銮驾,纸的童男童女、假山花卉、神兵神将、玉女彩女,有京城中专门料理白事儿的扎彩铺子来做,做的栩栩如生。 过了正月十五,到了正月十六,群臣在太和殿上朝,作为新年伊始的象征。 太子还没有正式登基,现在是皇太后垂帘听政,带着监国的太子,这些事和万贞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太后也快升任太皇太后了,这除了称呼上有变动之外,别的没有任何变化。 跟万贞儿有关的,就是早饭晚饭没有肉了,也没有多少油。她哭丧着脸,和朱嬷嬷还有另外十几个宫女坐在一起,面前是一盆萝卜粉条炖豆腐,一碗香油炒咸菜,炒的特别特别咸,搁了两个辣椒也没有一点辣味,一个桶里放着馒头,蒸的有点生。 万贞儿情真意切捧着脸,啃着特别不好吃的馒头:“陛下要是还在,就好了。” 她一手托着腮,感觉自己的脸都瘦了,饿瘦了! 宫女们也想起了仿佛历历在目的鸡鸭鱼肉,陛下和娘娘的午膳晚膳有十几道大菜,每天吃剩下的全赏给宫女们。那多好吃啊! 刚买的胭脂,宫中要守孝三年,不能用胭脂水粉,三年之后色泽就不美了。 刚炸的金银首饰,再放三年又暗淡了。 也都一起落下泪来:“是啊。” 万贞儿夹了一根咸菜丝,这玩意真是闲的可以用‘官盐不要钱’来形容,齁的她赶紧塞了两口馒头,喝了一口清水。 王尚宫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见她们垂泪,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哭什么啊?” 众人连忙起身,给尚宫让位置,又用袖子擦了擦椅子,请尚宫坐下。 王尚宫到是挺高兴:“都别哭了,两位娘娘们拿定主意,只让未生育的嫔妃陪葬,乾清宫中的十六名宫女,还有二十名小太监都不用陪葬,送去庙里给陛下念经祈福,郭爷留下来伺候新君。你们听见消息可别往外传,乾清宫的宫人们还不知道这消息呢。”真好啊,要是搁过去,连我都有可能被埋了。 众人交口称赞:“咱们娘娘真仁慈!” “娘娘一定是观音娘娘降世临凡!” “阿弥陀佛,太好了!” 万贞儿吓得不行:“还要让宫女陪葬?”她连嫔妃陪葬的事儿都没听说过——万贵认为,以我家女儿剑眉星目的英武姿态(加了N重滤镜),皇帝是看不上她的,太子也看不上她,就没给讲。至于宫女陪葬的事儿,万贵知道,可是谁也没料到皇帝死的这么快。 王尚宫看了一眼傻了吧唧的小屁孩,懒得说什么,她最近很累。“你们都谨慎些,娘娘心里头烦闷,你们都别犯错。笨手笨脚的别往前靠,都小心点。” 众人都道:“记住了。” “多谢尚宫姐姐。” “王姐姐辛苦了。” 光禄大夫、左柱国、英国公张辅。宣德十年,太子朱祁镇即位。张辅加号翊连佐理功臣,依旧掌经筵、监修实录。 小胖皇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好像每天看到的时候,都瘦了一些。 每日里他和太后下了朝,都来给孙太后请安,娘俩在屋里说话。 章守义见郭守仁依旧是坤宁宫管事牌子,却和金英、王振二人有分庭抗礼之势,后两人是太子的亲信。他有点担心:“老郭,你用心些。” 郭守仁气的脸都青了:“王振已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了。” 章守义轻声道:“咱们本来就不如人家,咱们要是能略通经书,满腹经纶,后来又做了教官,舍得阉了自己进宫吗?” 郭守仁愤愤不平:“读过几年书,会写字,就了不起了?当年咱家家里要是有三五斤余粮,也送儿子去学堂,咱家可不比他差!” 章守义道:“说这个有什么用呢,咱家瞧着王振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金英还不差。他也信佛。” 郭守仁:“信佛就是好人?你这个脾气要是在宫外当个富家翁,早就被人骗的倾家荡产了。” “这都是命。”章守义笑眯眯的说:“咱家要是不进宫,能挣着钱才怪。” 咱家金英瞧了瞧门,又笑眯眯的不请自入:“二位爷聊什么呢?” 他现在四十岁上下,只是太监没有胡子,显得很年轻:“王先生写的好字,圣上爱他,让他当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咱家又有什么可说。郭爷,咱家想请您喝茶。” 郭守仁沉吟刹那,笑了起来:“金爷相邀,郭某敢不从命?” 章守义:“阿弥陀佛,二位爷互助互利,一起伺候好陛下才是正经事。” 你们俩联起手来,未必干不过那个死阉人!大家都是太监,你王振凭什么暗暗的瞧不起咱家! 17.君子终日乾乾 在场的三位大太监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少年入宫,经历太宗、仁宗、宣宗三朝,还都是旧相识,而且算是同学。宣宗时,改太监不得识字的祖制,在宫内设内书堂,令学官教授小太监识字。 金英曾在永乐末年,升任司礼监右监丞,后来在宣德帝有了太子之后,安排到东宫做管事牌子,不在司礼监任职,只是每隔几天都要把太子身边发生的事密报给陛下。现在太子作为重回高位的‘大太监’,他也回到了司礼监,只不过比王振低一头。 这就是郭守仁生气的原因。他作为管事牌子,管的只是乾清宫中的事情,而司礼监是十二监之一,是太监这一领域的尖端位置。 简单点说吧,管事牌子一次受贿500两,司礼监秉笔太监一次受贿1000两,管事牌子退休的时候是出宫去当一个富家翁,司礼监的退休之后去当南京守备太监。他原以为陛下能活到八十岁,那时候自己已经退休了,金英的地位不会高过咱家,可没想到,这混蛋家伙飞快的超过了咱家。 金英原本恨着郭守仁,现在恨着王振:“你们说王振这没骨气的家伙有什么好的,满宫的太监有谁是成年之后自己把自己送进宫的?为了这点子荣华富贵,连他们文人天天挂在嘴上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都顾不得了,呸,什么东西。大行皇帝偏偏喜欢他,太子爷,呃,咱们陛下也喜欢他,啧,也不知道那圣人之言都是说给谁听的。” 郭守仁不咸不淡的说:“文武群臣说给陛下听,陛下叫他们说给百姓听。” 老章信佛念佛还吃肉呢,为啥子?因为肉好吃! 陛下要是听什么圣人之言,还能废后?呵呵。爱德不爱色?可拉到吧! 章守义点头道:“就是的,依咱家说,您二位一起伺候陛下,平日里要多亲多近。” 这房子是他的地盘,旁边的善修端上来一个铜火锅,热腾腾的尽是些素菜,盖着盖子咕嘟咕嘟的煮着豆腐、白菜、海带、萝卜、地瓜、笋干、蘑菇、冬瓜、油豆腐、豆芽菜,虽然没有肉好吃,但好歹吃了暖和啊,调料碟里偷偷的搁点蚝油,也算见了荤腥。 承恩端着垫火锅用的铜盘子:“三位爷爷,这锅子煮的时间有点短,还没熟透。”他又接过惜福手里的托盘,奉上三碗黑乎乎的粥:“这是地黄芝麻山药碧粳米粥。”熟地黄,滋补,山药,滋补,芝麻,滋补。 金英笑嘻嘻的摸出一个荷包:“小东西真有眼力价,赏你了。” 三人呱唧呱唧吃了粥,这时候火锅中也飘出了地瓜的香气,承恩上前打开盖子。 只见锅里飘着一根人参,几个红枣、一把枸杞、花椒辣椒,看着红红火火还挺好吃。 惜福端上来一碟面筋球下进去,又放了些下锅就熟的粉皮。 章守义道:“咱们现在可不能喝酒,咱家以醋代酒,敬你们一杯。”他举起醋壶,往自己的小碗里到了点。 “干了!” “咱家先干为敬!” “好海量!” “拿只老虎过来,咱家要去打虎!” 吃完之后,小火者们把锅子端下去,把剩下的菜都扔进去,加了两块碳,这就是他们的午饭。 金英又掏出一个鼻烟壶来:“瞧瞧,陛下刚赏我的,内造鼻烟壶,这红玛瑙红的多纯,像剔红一般。” 三人继续吸鼻咽玩儿。 三个小火者面面相觑的吃火锅,想吃点肉,又不敢犯禁:“真是无趣。” “太无趣了。” “娘娘是真心如死灰无欲无求。” “要说无欲无求就有点过了。” 万贞儿探头进来:“三位哥哥,谁无欲无求了?把他的菜给我。” 承恩笑了起来:“你就知道吃。娘娘这一个多月以来,日日以泪洗面,叫她看见你这么高兴,准得生气。” 万贞儿哒哒哒的跑过去:“你别唬我,娘娘看不见我呢。” 她进宫小半年,只远远的见了五六次。 善修盯着她的胸口,伸手戳了戳:“这是什么?”又大又圆? 万贞儿摸出一个馒头来:“本来就要凉了,俺揣怀里捂着。” 善修:“哼。”我还以为你长出胸了。 万贞儿莫名的觉得有些害羞,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惜福起身去给她再拿一双筷子:“万姐儿,当今小万岁登基之前就喜欢看你和宫女打架,如今他是皇上,要是叫你去学摔跤,你去不去?” “嘻嘻嘻,我倒是想去。”万贞儿叼着馒头爬上椅子,然后拿着馒头说话,满脸憧憬:“听说练武之人都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三人都笑:“那倒是挺好。” “可惜啊,太皇太后容不得这样的事。” “整天到我们这儿来蹭吃蹭喝,要是哪天没得吃了,你可怎么办?” 万贞儿认真的思考起来,顺便吃了三块豆腐、两片地瓜、几根粉条、半块油豆腐、四五块面筋帮助思考,思考的结果是:“到时候再说嘛,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在宫里应该比嫁人还稳妥啦,我家里洗衣服的婆子就是死了丈夫儿子,出来做工为生,但是宫里死多少个皇帝都需要宫女嘛。 “憨吃憨睡。” “你现在认字没有?” “没有啊,我认字干什么?” 承恩回去摸出一本《千字文》:“吃完饭学认字。要是不听话,明天就不许来吃饭!” 万贞儿乖乖点头:“俺学还不行么,要是学不会你可不许生气。” 承恩摸了摸她的头:“乖。”哥哥实在是太无聊了。 小火者们学写字的时候,是用铜盘里盛上沙子,用筷子在上面笔划。 承恩:“天、地、玄、黄,这四个字,跟着我读一遍。” 万贞儿:“天地玄黄……玄黄是什么意思?” 承恩一时语噻,这玄黄解释为黑黄俩颜色是对的,解释为天地也是对的,解释为别的也对:“你不用管,只管学就是了。写。” 万贞儿抓着筷子,在沙盘上划拉。 章守义刚叫人没人应,他只好走过来找,一推门看四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忙些什么。皱着眉头走过去看:“嗯?这是做什么?” 承恩吓了一跳,红着脸站起来:“爷爷,我……”他多机灵,不能说这是打发时间:“我想为爷爷分忧。” 万贞儿瞪大眼睛:“啊?” 章守义:“哼,你有心了。她能为我分忧?难道你想等她长大了,送到皇上身边去?” 这皇上喜欢能打架的宫女,未必喜欢‘睡’能打架的宫女啊。况且要拿她做美人计,啧,说句不恭敬的,皇上还没瞎呢!难道是从小培养她读书写字,以后精通诗词歌赋,又文武双全,趁着王振老了让万姐儿取代他的位置? 这倒是不错,先准备着,说不准以后有用呢。“你小子倒是机灵。” 承恩顶着一脑袋的问号,连忙躬身:“全靠爷爷栽培。” 章守义十分欣慰,也在万贞儿的毛球脑袋上摸了一把:“用心学,你的前程全在这上面。” 万贞儿:“啊?”还是没听懂。 章守义背着手又走了:“老金,老郭,两位有东西拉在我屋里了。” 坤宁宫正殿温暖如春,皇帝还在哄自己哭到双眼红肿的母后,两位大太监顺势又溜了出来。 章守义把俩人拉进自己屋里,关上门:“他王振是个落地举子,是吧?” “是啊。” “对啊,也不是多有文采,他说的诗词歌赋咱家都知道。”我就是想不起来用。 章守义一拍巴掌:“一个举子能有多少文采?要说咱们教出一个状元来,那是痴人说梦,可要是教出个落地举子来,别说教,就算咱家现在去考试,也能手拿把掐的得这么个名额。” “多新鲜那,名落孙山有什么难的。” “抱只猫来给条鱼,猫都能成。” “去去去。咱家的意思是,咱们各自选出几个机灵好学的小火者,暗暗的教授他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牌九等诸多游戏。”章守义看俩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更加得意:“皇上喜欢什么,咱们就怎样教养,十年就教出来了,十年之后皇上才十八!把这些人送到皇上身边去,还有他王振什么事?” “他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呐。” “呦,咱们没有么?” “依我说,咱们先不急着培养人,反正咱家不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咱家自己先拜师学一学,赶紧顶上去才是正经事。” “对!” “嗯……也对!” 章守义美滋滋的笑:“咱家使得好连环计!” 郭守仁和金英对视一眼,决定不告诉他连环计的真实意义。 太监们掌管着御制新书,平时是用来赏人的,现在章爷派人拿了礼物去要,要来了许多。 小火者们看着这堆四个人抬过来的新书,恭恭敬敬的站成一排,听公公训话。 章守义:“你们都得好好学习,读书,背书,要能学出些成绩来,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说完之后,章爷以身作则的拿起一本周易:“元亨利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章爷:(。-ω-)zzz “爷爷睡着了?” “嘿嘿嘿,爷爷读书真是太用功了。” “你为什么要教万贞儿写字!混蛋,你吃饱了撑的是不是?” “别说话,拿上书走~” 18.深夜的奇遇 学习真的很累。在‘章守义补习班’中,章老师喝了两口浓浓的偃茶,学习到了第二卦,随后盖着熊皮毯子睡的昏天黑地。 承恩这些天也逐渐揣摩出章爷爷的意思了,跟另外俩人一说,三人立刻充满热情的开始学习。要是读读书,写写字就能达到王振的高度,那可真是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万贞儿学了一个多月,进步很大,已经能横不平竖不直、猫抓狗爬老鼠打滚似得把《千字文》写一遍,其中不会的字不超过三百个。只要加上滤镜来看,这就是个神童啊,起码她自己是这样认为滴。至于之前学过一些字的事儿嘛,就忽略不计。 她看着外面天色渐黑,就开始收拾东西,把筷子上的沙子抹掉,把筷子夹在书里——这就算是收拾好文房四宝啦:“我要回去了,嬷嬷还要教我画花样子呢。” 不只是如此,我还要练习端水盆与走路,每天的功课都好多啊……在俺家里的时候不用学这么多事,就算爹妈逼着学,也可以打滚撒娇的拖延过去嘛。 进门施礼:“嬷嬷,我回来了。” 朱嬷嬷问:“万姐儿又学了几个字?写给我看看。” “嬷嬷,我学了最后六句。”万贞儿沾点茶水,在桌子上比划‘束带今庄,非回目桃。瓜丙寡闻,愚豕等诮。谓语助者,鸟哉乎也’ 朱嬷嬷读过书认过字,虽然背不下来千字文的内容,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拿书一对照,直接气乐了:“书上写的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捏着万贞儿肉嘟嘟的脸:“你还真敢写!”小丫头板着脸认真写字,写错了也不心虚,差点把我蒙过去了。 万贞儿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俺还在学嘛……” “去去去,端盆练站功去。习文不成,你也只好练武了。” 她端着一盆水,铜盆本就很沉,加上水就更沉了。一边抖抖抖,一边暗暗的安慰自己:坚持住,说不准以后能飞檐走壁出去买烧鸡吃呢! 烧鸡55555,烧肉55555,卤肉555555,葱烧大肠55555…… 此时此刻,天光暗淡,万贞儿幼小的心灵中,情不自禁的涌上一股深切浓烈的悲伤,为宣庙皇帝的死亡而感到悲伤。她现在非常希望宣庙皇帝能活过来,这份感情,和那十个被逼着上吊殉葬的妃子一样浓烈。她的大眼睛红了眼圈,抽了抽鼻子,鼻尖也有些发红,心中一阵阵的酸楚怀念。 这大概就是守孝的意义吧,让人深切的啃着萝卜、菜叶子来怀念哪位并不熟悉的皇帝陛下。 她开始手抖,试图尿遁:“嬷嬷,俺要去撒尿。” “说解手!” “哦,我要去解手。” “去吧。” 放水之后,万贞儿又说:“我去倒马桶。” “别去,明早上有人来收。” 古时候有茅房,那是在地下挖一个坑,搭两条板子做为五谷轮回之所,那味道可想而知,方圆十米之内没有蚊子,只有苍蝇和蛆,每隔几个月有专业人士去掏,然后拉到农村卖给农民。 所以,但凡有点身份、住着两进宅子的人,都把茅厕安放在最偏远的角落,自己日常用马桶,让下人用茅房。在普通城市中,会把马桶中的‘马赛克’们倒进地沟里,比较没道德的就直接泼在路边上,而在宫里显然不能这样做,宫中也没有茅房。 皇宫中也有地沟,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到后六宫都有地沟相连,最终排到宫外的河里,倾倒的都是洗脸水、洗手水、茶水,要是把马桶中的东西也倒进去,那整个宫殿就没法住了。 当前宫中的处理方法是,把马桶送到皇宫后角门,在那儿有犯了错、没门路、或是年老貌丑的宫女和太监进行统一处理,或是把‘半成品肥料’拿出去卖了,或是直接倒进河里,全看管事儿的人什么脾气。 好了,这个恶心的话题到此为止。 万贞儿在深夜时饿得不行,穿上衣服往外走,打算去章爷的小厨房找点吃的,哪怕找到一根葱也行啊。她嘀嘀咕咕的趁着月色,摸索着走过去:“天上什么时候才能掉馅饼啊?” 老天爷!掉馅饼、醋碟、腊八蒜。 有人搭茬:“没有馅饼,肉包子要么?” “谁!” 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高挑健壮的女人,手里托着两个包子:“嘘嘘嘘,别瞎叫唤。给你包子,还热着呢,拿回去吃去。” 万贞儿美滋滋的接过两个大包子,小声说:“谢谢姐姐,你真是大好人。” “去吧去吧。”健壮的女人漫不经心的赶她走。 万贞儿实实在在的走了,颠了颠这大包子还挺大,自己也就能吃一个半,回去推醒朱嬷嬷:“嬷嬷,嬷嬷,你饿不饿?” 朱嬷嬷打了个哈欠:“睡醒了就不饿了,叫我干什么。” “包子!我刚刚去小厨房找吃的,有个宫女姐姐给我的包子。” 朱嬷嬷爬起来点上蜡烛,一吃:“肉包子?居然是……你可别说出去!那个宫女你见过吗?”在国孝期间,在坤宁宫里偷吃肉包子,章爷真是无法无天。御膳房都不敢做荤腥,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肉包子。 “没见过,好像不是坤宁宫的人。” “可能是御膳房的人吧。”朱嬷嬷飞快的吃掉包子:“这件事不要说出去,记住了吗?说出去会害死你自己!也别说给我吃了!”她一顿警告。 别以为说出章公公偷吃肉包子,章公公就会倒霉,娘娘很信任他! …… 章守义不爱吃包子,他只爱吃肉丸,掰开一个包子,把肉馅吃了之后把包子皮扔回盘子里。 给她包子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大刺刺的坐在章守义对面,看他吃:“章爷,您这招真是绝了,拿面皮隔着味儿。” “您才真是一把好手。”章守义连着吃了八个包子的肉馅儿:“翻墙进宫如入无人之地,准确无误的找到咱家这儿来,一个人都没惊动,您这身手和古时候的剑仙相仿啊。早先咱家不知道您这般厉害,多有怠慢。” 万万没想到,咱家一张纸条送出去,让‘设法送些肉包子进来’,咱家的意思是让章福想办法走私,没想到你翻墙。 这女人虎背熊腰,嘚嘚瑟瑟的说:“嚯哈哈哈,这算什么!想当年我也是御剑腾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侠。” 章守义内心:这个胖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能吹牛了。 还尼玛豪侠呢,咱家捧你一句你就要上天啊,当年不是御剑,是雇了十个说相声的吹捧你吧?当年你进咱家府里的经过,你都忘了?那时候你在树林里搭了个茅屋,旁边就是我爹的坟地,要不是咱家带人跟宗族打起来的时候你过来帮咱家打人,谁要你这种只吃饭不干活的人。 宗族那群王八蛋,俺爹娘穷的要死的时候一分钱、一把米都不借,俺没法子净身入宫,好容易挣命有了点地位,托人拿二百两银子安葬俺爹娘,他球囊的!族长居然不许俺爹娘埋进祖坟最好的位置!气的咱家亲自出宫办理此事,居然勒索咱家一千两银子,差点打了咱家!呸,如今章家村苛捐杂税不断,家家都不许读书,哼,骂我是死太监,咱家要他们家家都出阉人! 她问:“今儿进来一趟,往后路就熟了。章爷您是打算让我天天夜里来送包子呢,还是隔几天来一次?” 章守义想了想:“每隔两天来一次,别让章福准备吃食,你只管去府里支银子。带进宫的时候警惕些,吃食不能在这儿热,一路上也不能漏味儿。满宫上下都没的肉吃,人都馋的要死,对肉味警觉着呢。” 承恩在旁边倒茶:“今儿我还看见有个小火者捉虱子吃。” 善修端来文房四宝。 章守义一脸嫌弃还有点恶心,提笔写条子:“别提那些。你先回吧,明儿稍早一点来。”他顿了顿,又提笔写‘城南那栋宅子过户给她’,国孝期间全国一年不能吃肉,我府里犯事儿也不合适,你去外头住去。 她接过条子一看:“嚯哈哈哈,外宅吗?这要是有地痞流氓上门勒索,我就不用自己动手了,拿章爷的名字吓死他们。” 说完之后,很没礼貌的拎着食盒推门而出,转眼不见踪影。 章守义起身回去睡觉,跺着脚嘀咕:“呸!不要脸!” 居然跟太监开荤玩笑,你有病啊! 也就是这三年我陪着娘娘吃素,需要你帮忙,等这三年过去了,咱们谁也甭搭理谁。你居然给万贞儿包子吃,蠢货,她要是走漏了风声,会害死她自己! 第二天一早,依旧要早起伺候孙太后,只不过嘛,今天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临走前嘱咐道:“嘱咐万贞儿不许乱说!否则……否则就送她去给先皇陪葬。” 出去之后才开始嘀咕,原本以为那个娘们只是有两膀力气,当看家护院的仆妇用,没想到这么有能耐,她既然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偷钱买房子置地当个阔太太呢……那到我身边来一定别有所图。 承恩把这段话简化了一下:“万姐儿,你要是把昨晚上的事儿说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包子吃了。” 万贞儿昨晚上被嬷嬷念叨到头晕,现在非常坚定的说:“我知道,昨晚上吃了两个馒头。”亲娘啊,可别再唠叨了。 承恩就不说了,让她继续学写字,继续读书,自己出去跟着伺候章爷。 万贞儿心不在焉的划拉着字,非常想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姐姐是谁,她今天晚上还来送包子吗。 她仔细回忆了一阵子,恍惚觉得,那个姐姐身上穿的不是宫女的衣裳。 19.刨坟加五百两 孙太后整日无精打采,明显的消瘦憔悴许多,衰老了五岁有余。头发依旧乌黑,只是原本白皙细嫩泛着桃红的面颊变得蜡黄无光,一双灵秀曼妙顾盼生姿的明眸暗淡了几分。 有不化妆、不保养的原因,但更重要是伤心。皇帝对她很好,好的张太后都有些嫉妒,猛然间没了,她心里头受不了。 章守义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时不时的抬眼瞧一眼,镜中的容貌暗淡,要是在过去,孙娘娘早就大呼小叫的用各种珍珠茯苓牛奶霜糊一脸,派人去太医院要他们做各种《千金翼方》上的美容药方,再用燕窝白芷茯苓红枣枸杞桂圆芡实炖浓浓的一盅,吃来滋补。 现在居然对镜中的自己视若无睹!他轻声问:“娘娘在想什么?” 孙娘娘叹了口气:“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云遮,寻思来有甚伤嗟。” 章守义仔细想了一会,想起这是西厢记中的句子,看来娘娘是想汉子了。咦?这话没什么不对,但为什么觉得怪怪的? 王尚宫劝慰道:“娘娘这样伤感,陛下在天上看着您,心里头也会难过的。” 孙娘娘郁闷的把玩着一只银凤钗,孝期不能戴金子和珠宝,只能戴银和玉,可她也没心思戴。 章守义给她梳了一个经典的一窝丝,罩上银丝狄髻,用两只玉簪在左右固定了,带上一支银顶心:“娘娘,成了。您瞧瞧还满意吗?” “不满意还能怎么样,哀家现在打扮起来,给谁看呐。” “给我看啊!”门口有个小黑胖子搭茬,有人掀开门帘,他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胖脸上红嘟嘟的,好像刚做了剧烈活动。“母后,我回来了!” 孙太后看见自己的胖儿子,心里头稍觉安慰:“怎么满头是汗,你干什么去了?” “嘿嘿嘿嘿,儿子骑马去了!”小皇帝把帽子一摘,随手一扔,扑在母亲怀里一顿腻乎:“母后~外面的迎春花开了,柳梢荷叶芭蕉也绿的好看,母后别总闷在屋里,去御花园走一走。” 孙太后几欲垂泪:“我一出门,就想起和你父皇在御花园中嬉戏游玩的情景…” 受宠的皇后升级成太后非常伤心,不受宠的嘛,就会很开心啦。 小皇帝叹了口气,他已经哄了好几个月,哄的很累了。 “王振,你陪太后去御花园走一走,朕要去听太皇太后的训诫,批奏折了。” 批奏折遁,其实现在的奏折都由太皇太后代劳,他看或不看都没什么关系,可是孙太后不知道啊。 王振舌绽莲花的劝了一刻钟,从割肉奉母的孝子说起,一瞧娘娘不体谅皇帝的孝心和不耐烦,就说:“听说勾陈宫中一星曰天皇大帝,其神曰耀魄宝,主御群灵执万神图。是四御之一勾陈大帝,掌管任命凡间帝王,凡间的明君驾鹤西去,就是到了勾陈帝君的宫中,享受一切天上少有地下绝无的美味佳肴,与历代明君欢歌畅饮。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有嫦娥一般貌美的宫娥服侍。” 孙太后之前都默默无语的听他废话,一听见美貌宫娥,立刻抬眼:“是嘛?有多美?” “绰约容颜金缕衣,香尘不动下阶墀。时来水溅罗裙湿,好似巫山行雨归。”王振立刻吟了一首诗,不要怀疑,他抄的是《金瓶没》。 孙太后气哼哼的一伸手,王尚宫捧来镜子,她皱着眉头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哀家每日的燕窝粥呢?”好好保养!将来再战!那吴贤妃美若天仙也不是我的对手,仙女又能怎样,没人能抢走我的皇帝!美容养颜,舒筋活血! 她穿戴整齐,在王振的陪同下去御花园溜达一圈,走的脸上冒汗,气喘吁吁。在坤宁宫里躺了仨月,这身体真是不行了。御花园就是皇宫的后花园,在坤宁宫后便是入口,无需走远。 春光依然明媚,迎春,山茶,玫瑰,琼花,玉兰争奇斗艳,它们可不会因为国殇就戴孝,一样开的好看着呢。 王振是个白面无须略带几分儒雅之气的中年人,穿一件黑色的曳撒,头上戴着头巾,脚下穿着粉底靴子,气质好,模样好,身材也好,人长得斯文。亦步亦趋的跟在娘娘身边,这顿胡扯,从陛下和娘娘恩爱非常,太子纯真仁孝一直说到,陛下能预知时至,定有不凡的来历。 章守义王尚宫俩人凑在一起,才算是一个捧哏的,全程说的是:“哎” “啊?” “是嘛” “不会吧” “去你的吧” 孙太后问:“什么叫预知时至?”可见她信佛信的不认真。 章守义一怔,这问题我好想听说过,是什么来着?他娘的! 王振:“大修行人知道自己离开肉身的时辰,能早几个时辰做好准备,这是佛家说讲的戒定慧三宝所显现。”他呱唧呱唧,从禅宗的立地成佛,一直说到天台宗…瞧太后娘娘对正经佛经不感兴趣…就说普陀山峨眉山的感应故事。 孙太后听的津津有味,又在沉香亭中坐了一会,后面跟着的侍女捧上捧盒,里面是点心和水果,还有拎着水壶抱着炉子的人跟着,立刻在角落里生火烧水,给娘娘泡茶喝。 步辇也在后面跟着,只是娘娘没乘。 章守义跟了一路,到了下午,娘娘尽兴而归,他这才气喘吁吁的走回去,把自己往躺椅上一摔:“咱家要累死了。承恩!承恩!” 万贞儿放下毛笔,从椅子上跳下来,斟了一杯茶端过来:“爷爷,承恩哥哥出去了。” 章守义一口干了杯中的茶:“再来一杯,他去干什么去?” 万贞儿道:“唔?我不知道。” “也是。”章守义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自己嘀咕道:“王振那个马屁精,他日后要不是马踏成泥,那就是苍天无眼佛爷醉酒。”你是伺候皇上的,跟咱家抢伺候太后!就这么掐尖要强,什么事都要出风头?难怪金英恨你,咱家都恨你了! 又恨恨的诅咒:“虫吃、蛇咬、猫挠、狗曰!” 善修出来,蹲下来给他脱了靴子。 万贞儿吓了一跳,章爷一向慈眉善目,头一次见他如此的愤怒。 王振推门而入,言笑晏晏:“章爷生谁的气呢?难不成有人谁把你祖坟上的松柏给砍了?” 章守义:咱家需要一盅苏合香酒(专治心脏病)!气死了气死了!“咱家说的是硕鼠。” “哦?硕鼠?” “正是硕鼠。” 王振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你说的是金公公。” 章守义一怔:“这是何意?老金在二月份为了报答前朝各皇帝恩宠,在仁宗赐的武基庄田房舍上建造了一座佛寺。中有如来殿,左为观音殿,右地藏殿,前天王殿,后圆觉殿。廊庑绘有五百罗汉像。此外还有钟鼓楼,禅堂,斋堂,僧房,外有山门、金刚具像。这样的大檀越岂能称之为硕鼠?” “章爷有所不知。”王振斯文儒雅的接过万贞儿捧来的一杯茶,也不拘泥于宾主的位置,随便寻了个座位就坐下了,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依在侧面桌子上:“都察院检控金英违法犯罪。先是金英家奴李庆等多支官盐及挟取民船六十艘运载,并杖死船夫,事后又用丝行贿淮安知府程宗。啧啧,这可真是了不得。” 他啜饮了一口茶,微微皱眉,茶倒是好茶,可惜被泡糟践了。“咱家只是来讨一杯茶喝,谢谢你呀,小姑娘。”说罢,飘然而去,去向皇帝表功。 章守义气哼哼的等他出去了,左右瞧了瞧,有个大花瓶,不行,有个茶壶,不行,褪下手腕上的佛珠砸过去,怒道:“万贞儿!你给他倒茶做什么!看什么看,这老丑鬼有什么好看!滚回去写字!”直娘贼,读书还真有用!可惜我来不及了! 万贞儿缩缩脖子,飞快的跑掉了。那位公公真的很好看啊,像我们县里的秀才一样。 转眼间到了晚上。 送外卖的大姐姐一身家常短打扮,拿着一个荷叶包翻墙进宫,敲门:“开门。” 章守义高居正中宝座,微微有点紧张:“你今天来早了!早了”他回头一看滴漏:“早了一刻钟!” 健壮的大姐姐漫不经心的挥手:“差不多差不多。”她丢过去一个荷叶包,新鲜荷叶层层叠叠的裹了十层,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只烧鸡。 众人提鼻子一闻,真香啊,真是太香了,这味儿不会飘到娘娘宫里吧? 章守义一边撕鸡腿上的肉一边抱怨:“怎么不带包子进来?你别自作主张。” “顶着风头卖肉包子哪家店被官府查封了,我弄只鸡给你烤了,有的吃就不错。” 万贞儿分到没多少肉的鸡翅膀:“大姐姐,你是飞檐走壁进来的吗?” “是啊。”她摸着下巴看万贞儿:“你可真胖,要是再黑一点,瞧着就跟我亲闺女似得。”黑胖子的女儿也应该是个小黑胖子。 万贞儿笑嘻嘻的问:“大姐姐~我能跟你学武功吗?” “嗯……你敢跟我出宫吗?” “敢啊!宫外多好玩!” “呦呵,就不怕老子把你卖了?” “不会的,章爷爷认得你,你肯定是个好人。”其实万贞儿想说的是你跑不掉。 章守义深沉而威严的说:“把万姐儿给你也没什么,文四,你为咱家做一件事,连着这个小丫头带两千两银子,都给你。” 万贞儿:“咦?” 章爷这就把我卖了? 文四继续捏着下巴上的小肥肉:“什么事儿?” “这样丰厚的条件,你应该先答应再问。”章守义:这种没规没矩没礼貌的江湖人真是太讨厌了! 文黑胖一摆手:“钱财于我如浮云,这小丫头的资质一般,比我原先的徒弟差远了。你先说。” 章守义带有十万分恶意:“你去把王振父母坟头的树都砍了。”让他说咱家! 文四一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行啊,这是个青史留名的事儿。”她嗑着瓜子:“哎,章爷,你就不怕我出去躲两天,回来就告诉你干成了?” 章守义矜持的用热手巾擦擦手,抹抹嘴:“哼,咱家等王振大发雷霆时,就把银子给你。” 文四姐叉开五指一伸手:“嗯~刨坟加五百两,开棺弃尸加五百两。” 万贞儿吓了一跳,迟疑的说:“这样不好吧?” 章守义觉得很不合适,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砍了树可以用樵夫顶罪,开棺弃尸这样的重罪是要杀头的,万一刑部逮着你,你把咱家供出来怎么办。“阿弥陀佛,不必了。” “哎~又少了个挣钱的机会。”文四一指万贞儿:“你把这丫头借我两天。” 章守义喝着消食茶,斜眼看她:“你要做什么?” “城里头新来一位大师,端的是能掐会算擅长扶乩,我说这是我女儿,看看他能算出来不是不~消遣消遣~” 万贞儿有点害怕,轻轻扯了扯章守义的衣袖:“爷爷,我害怕。” 章守义:“别怕,神鬼怕恶人。” 万贞儿非常诚实的说:“我也怕。” 文四:“哎哎你们这可不厚道,我辛辛苦苦翻墙进来,你们就这么骂我?” 万贞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笑嘻嘻的仰头看着她:“大姐姐,我不怕你,我怕会算命的大师,他们会逼人喝香灰水。”她三岁的时候喝过。 20.玉泉山好汉 又过了二十七天,章守义放假出宫,晚上出宫顺便把万贞儿捎出去,丢给那个黑胖子带出去骗骗子。 万贞儿终于松了口气,宫女可没有休假,她学习也没有休假,上午读书写字,下午和朱嬷嬷学规矩,到晚上还要压腿和站桩,过完年一连三个月没有休假,真是要累死了。最累人的是,一开始只是学规矩,后来加了读书写字,这二十多天又加了压腿和站桩等练武的基本功。 她自觉跟章爷混熟了,不像进宫那次老老实实的站了一路,直接坐在脚踏上,仰着头笑嘻嘻的说:“章爷,我要是个男孩子,照这样学下去,准能成文武两榜状元。” 章守义眉头一挑,手里头一串珍珠佛珠都停下了:“跟她学功夫,可不许学吹牛。” 万贞儿仔细思考了一会:“爷爷,她真的在吹牛吗?有些事情听起来很可信啊。” 章守义扶额,傻成你这样就算是没救了,咱家还打算把你送到皇上身边去呢,罢了罢了,等你回来把你给娘娘当个乐子。 傻了吧唧的还挺好玩:“你当真以为她说的御剑千里是真的?” 万贞儿捧着脸思考,呐呐的说:“她既然能飞檐走壁,大概是真的吧……宫墙那么高,人真的能翻过去吗?” 章守义听她一言,也觉得有道理,他见过的锦衣卫、大内高手们都口口声声的说,宫墙高高,是铜墙铁壁,外面人进不去,里面人出不来,结果这个女人天天带着肉包子、烤鸡酱鸭子来去自由,前两天还溜进屋看娘娘长什么样……难道?呸!呸呸呸!锦衣卫们不敢说实话!天下能人多得是,想那鼓上蚤时迁,就有这样的本事。 回到府中,章福依旧在门口守着,冬去春来,他换了单衣,两旁的家丁护院高举灯笼:“老爷您回来了!呀?老爷您想吃点什么?” 万姐儿也跟着回来了?按理,宫女是不能出宫的,难道她犯了什么错被逐出来? 轿子直接进二门,他一路小跑跟在旁边:“咱们府上的厨子去大慈恩寺学了半个月,现在能做素鸡素鸭素鹅,还有鼎湖上素,罗汉斋,红烧冬瓜能做出红烧肉的味道来,各种各样素的肥鸡大鸭子能以假乱真,要不是小人亲眼盯着他把洋芋(土豆)做成了鸡腿,怎么都不敢相信那些东西是真的。” 章守义骄矜的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素鸡、素鸭、素肠都是做好的,红烧冬瓜也早已做好,宫爆面筋代替宫保鸡丁也差不多,更有宋《山家清供》所载:面粉、芝麻、松子、核桃去皮,加小茴香少许,白糖、红曲少许,拌和,蒸熟。切作肺样块子,用辣汁供。今后苑(宫廷中)名曰‘御爱玉灌肺’,算是点心。 万贞儿在厨房吨吨吨干掉了一碗葱油面,心满意足的回屋睡觉。 章守义吃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和章福聊天:“最近有人给咱家行贿吗?”好期待! 章福踟蹰片刻,如实禀报道:“有一位江南来的知县,因为一点小错误被吏部召回京城,他有意把女儿送到老爷府上来。看着是一位天姿国色,千娇百媚的大姑娘,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说的他眉飞色舞。 章守义十分愤怒,劈手摔了筷子:“痴心妄想!” 章福吃了一惊:“老爷?” “别人家娶婆娘有三种用处,第一,生孩子,第二,暖床,第三,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咱家能用上哪一样?”章守义轻蔑的哼了一声:“想进咱家府中享福,咱家好不容易置办下的家业,由得别人家的败家娘们过来吃喝受用?想都别想!” 章福诺诺称是,心中暗暗的想,我家老爷就是与众不同啊!别的太监都喜欢置办妻妾,假装自己和正常男人一样,又要有老婆又要收养儿子,老爷真是爱财如命。 “明儿咱家要去庙里,你叫人预备一千个饽饽,拿出去撒福。” “是,老爷。” “明儿那个文四来借走万贞儿,你只管让她去,悄悄派人跟着,看看她要干什么。还有,京城里有个扶乩的老头儿,挺灵的?你听说过?” “老爷,我去见过他,不灵。老头说我虽然克妻但是续弦会跟我白头偕老。” 章守义点了点头:“派人去那老头门口盯着,看看文四怎么去的,去干了些什么。” 章福心里好奇,也不问为什么,立刻答应:“是,老爷。” 章守义又说:“把这些素的鸡鸭鱼肉预备三个提盒,咱家明儿带进宫去。一份进献给娘娘,做的精致些。” 次日清晨,那个在章府混吃混喝很多年的黑胖子拎着一个包裹,pangpangpang的敲门,一刻钟之后,抄着两个素三鲜包子,带着一个女生男相的小姑娘走了。 书要简言,文四又吃了四根油条,万贞儿又吃了两根油条,喝了半碗豆浆,就往成衣铺子溜达过去。她一进门,先往柜上扔了三两银子:“给我和我家妮儿打扮打扮,整的像是阔太太和大小姐,我们走亲戚去,不能丢份儿。” “这位太太,您英明啊。自古常言说的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您瞧姐儿穿这件衣裳怎么样,这针脚就不必说了,现在又不能绣花,可您看着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甭管您走亲戚是为了面儿还是找人借钱,您看着都得有钱。有钱人借钱就是比穷人借钱来的容易!” 文四又抓了二十几个铜子儿丢给伙计:“去给我雇辆车。” 两刻钟之后,她们换了一身绸缎衣裳,出门坐在大马车上。 万贞儿美滋滋的摸着身上的新衣服:“大姐姐,你要带我去干什么呀?” “叫娘。”文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里面有一片橙黄色的油纸。书中暗表,这是易容术的用品之一,揉捏橘子皮的时候迸溅出的汁液,涂在嘴唇上会让人鲜艳的嘴唇变得蜡黄而黯淡,但是不够新鲜的橘子就没有汁啦!夏天更是没有橘子。这油纸上,满是积攒下来晾干的橘子皮汁,加一点水就能化开,当唇纸使。 “一会我装病,你就假装被吓傻就好。姐要说自己久病缠身,请他扶乩请神仙治病,看他能扯什么狗屁。”劳资自己就是神仙。 万贞儿咬着指头:“真好玩!” “当然啦~耍骗子玩最好玩啦~他要是气不过,跟我翻脸动手,那就更有意思了。他准打不过我~”她把鹅蛋粉像是不要钱似得铺了一脸,又用指头沾了点口水,在油纸上画圈圈,弄下来橘黄色,涂在嘴唇上。 万贞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子又问:“大姐姐,你真的是神仙吗?你会飞吗?” 文四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叹了口气:“原先会,结果被人忽悠着参加了什么‘身无分文+封印法力+遵纪守法+生存大挑战’,现在就只能在凡间混饭吃。” 万贞儿难以置信:“……你骗我的吧?” “嗯哼~我说实话都没人信,也不怕告诉你,反正你说出去也没人信。” 万贞儿双手拄在屁股旁边的,往后靠了靠,仔细打量她的样子,如果仙女长成这样,那我就是小仙女咯~ 到了城西一处清净的大宅子门口,车把式道:“太太,到了。” 文四姐打开自己带的包裹,拿出一个挂着长命锁的银项圈,给万贞儿戴上。 “好沉!” “那是当然~二十两银子打的呢。”一斤多的一个项圈。又给带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大银镯子,万贞儿这也就是见识少,但凡对世事知道的多一点,她都得怀疑自己被铐住了。 文四自己也带了一串珍珠项链,这项链宝光潋滟,是宫中的珠宝,刚偷的。 扶乩的老先生须发皆白,仙风道骨,一见她便道:“太太,你有仙缘啊。” 文·假白胖子:“老神仙,这话从何说来?” “你天灵盖上隐隐放光华,难道你自己看不见?” 文四继续装傻:“啊?” 万贞儿扭着脸抱着她的腰,要不然都要乐出声了:“娘哎~”笑死我了。 老神仙:“看你的气色,乃是久病缠身,肝气不顺,乃是产后与人吵嘴所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的仙缘将要至,要先教你修持自身。”这娘们的嘴唇蜡黄,脸色百里透黑,这是要死啊。 文四姐文绉绉的说:“愿闻其详,请老神仙赐教。” “来人呐,拿纸笔过来,老朽为这位太太你扶乩。” 笔杆子在纸上一顿天书鬼画符似得乱画。 老头大喝一声:“啊!果然如此!” “怎么了?” “从来三教中仙凡圣果,先从魔障打得出来,才成得个大道。如果不遇魔头,那是不炼之铁,入不得烘炉,怎成得钢,做得刀剑?《华严经》说那善财童子,为了修菩萨行,遍参五十三位善知识,借色魔财魔方明本性,然后得证菩提。当日如来佛在雪山修炼,也被孔雀佛母吞了一次。吕纯阳祖师来成道时,汉钟离以十样魔试其道心,见色不迷,见财不取,见悔不较,见劫不怒,直到十试,才授真丹。你明白吧?”(1) 文四姐没听明白他这是要骗财还是骗色:“您的意思是,要我施舍金银,多做善事?” “正是,孺子可教。” “教你妈个头!劳资本来就是神仙!”文四姐蹦起来把老头一脚踹翻:“老东西,这些年骗了多少钱?拿出来给老子!” 道童、家丁护院一起冲上来,又跟下饺子一样被打倒。 文四姐心狠手辣的抽了他们的腰带,把双手反绑起来。这时候裤子都大,又大又宽松,没了腰带就得往下掉,这裤子一掉下去,虽然里面还有亵裤不算辣眼睛,但是没法跑了。 简而言之,她抢了五千多两的银子,这三百斤银子,分成好几次扛到外面车上,又有些书画珍玩,一起拿走。 万贞儿抱着一个罐子,亦步亦趋的往外搬:“大姐姐,这就叫劫富济贫吗?” “对啊!” “大姐姐你是梁山好汉吗?” “我啊,我大概是玉泉山好汉吧。” “啊” “玉泉山就在京城外西边。” “哈哈哈哈哈~那也可以是香山好汉!” “孺子可教!” 银子放了三千两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另外两千两和古玩字画都拉到章爷府上。 万贞儿一脸兴奋:“爷爷~俺回来啦~” 章爷正穿着自己最素的一件月白色道袍,坐在葡萄架下,玩着官窑五彩美人杯。去庙上又吃了一顿素斋,咸香咸香的。“今儿干什么去了?” “抢钱去啦!”万贞儿果然体力不错,带着一斤多的银首饰,一样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抢了好多钱~” 文四姐:“白银两千两,书画三桶,瓷器十八件,章爷您帮我把打人抢劫的事儿遮过去吧。” 章守义斜眼看她,阴阳怪气的说:“行啊,来钱够快啊。你也不问问咱家,这么点儿银子够不够请动咱家。” 文四姐嘿嘿一笑:“王振的条子,杀平民百姓的要脱罪,一千一个,杀俩人的,一千五。金英的条子,大概一千。我今儿可没杀人,我给您的价儿高高的。” “是嘛~”章守义一听自己的地位比王振高,心中窃喜,脸上一片平和:“抢了多少钱?” “三千两银子,还有这么些个东西。” “呦,就这么点钱,给了我两千,你也只有一千,值当抢劫么?” “您这话说的,我要是不去抢,您能给我一千两银子么?这他妈把我卖了也卖不到一千两啊。” “咱家倒是想举荐你去锦衣卫。”章守义叹了口气:“可惜你是个女人。” 21.吃香的喝辣的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万贞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孙娘娘旁边,扶着娘娘的手臂。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薄纱上袄,半透明的料子露出她健壮而圆鼓鼓的胳膊,还有白肚兜下的小粗腰。 孙太后带着蠢萌搞笑的小丫头和一溜宫人,徒步去御花园中的荷花池赏花,她穿了一件黑纱的上袄,隔着黑纱能看见白绫中衣,也能看到手臂,一条沉香色裙子。烈日下的荷花最是红艳。 天上的太阳很毒辣,却和孙娘娘无关,身后的宫人举着墨绿色宝盖当作遮阳伞。 荷花池边有黄杨木制的万寿亭,坐落在假山上,孙娘娘坐在亭子里,居高临下看着层层碧浪点点猩红,喝着提盒中的冰镇酸梅汤,何等惬意。 提盒中有一个陶桶,桶里放了些冰块,把装着酸梅汤的瓶子放在冰块中镇着,王尚宫斟了一杯茶。万贞儿溜过去偷偷摸摸掏了一块冰块,扔嘴里,嘎嘣嘎嘣的吃了。 孙娘娘看了只觉得好笑:“万贞儿,你去摘花。” “是,娘娘。”万贞儿哒哒哒的下山去了,荷花池边有小木船,也有会撑船的宫人。 孙太后看她的行动坐卧都觉得很好笑,吩咐宫人们:“你们也去乘凉。”这亭子里只站着王尚宫和另一个大宫女,其他的宫女太监都在外面站着。 万贞儿可不嫌太阳热,也不嫌没有同龄人跟自己玩,她欢快的从小码头上了船,在层层莲叶间穿行,先给自己摘了一片荷叶当帽子,又揪下来一只又一只的荷花。 孙太后轻摇小扇:“呵呵,她真好玩。章守义,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小东西?”颇有几分神似我儿子,更活泼听话,憨呼呼像个小熊似得。 万贞儿一会站在船上,伸手去捞荷花,这荷花看着近,却像捞了好几下也没捞到。 孙娘娘:“哈哈哈哈哈哈” 王尚宫戳了戳章守义的肩膀,用轻弱的声音说:“不错啊。” 章守义颇为得意,捏着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摆出一副老学究的姿态。 王尚宫轻声说:“真是肥壮可爱。” 孙娘娘颔首:“是啊,看着她可真解闷。” 哎,也不知道我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亲,生孙子给哀家玩。 寡妇的日子真难过啊,太皇太后整日里处理政务,还算有事可做,哀家从日出清闲到日落,哎,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过去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万贞儿又像猴子捞月似得,往水里一抄,抄起一些菱角,丢在船上。 她一边专心致志的揪荷花,一边好奇,这是在孝期中,屋里的摆件都是青白两色,墙上的挂画都换成水墨画了,这摘回去的荷花能放在哪儿呢? 一边想着,又拽了个很大的莲蓬,掰开莲蓬取出莲子,嫩绿色的皮裹着白嫩甜脆的莲子,可惜现在还没到秋天,莲子还不够饱满,咬开一看,只有一点软软的莲子,倒是莲子心长得差不多。她在家时听说著名的大明湖就在省内,可惜从没见过,大概就是眼前这片风景吧。 连着莲叶莲蓬大莲花凑了一大盆,用一张大荷叶卷起来,万贞儿伸手搂在怀里,大约有自己的腰粗,两位娘娘分着摆也够用了。“娘娘,这些够么?” 孙娘娘微微颔首:“可以了。” 放在后面的水桶里,又回到坤宁宫中,这一大捧荷花荷叶莲蓬放在桌上。 王尚宫吩咐了两句,宫女们抱过来三个瓶子,说:“娘娘,这只象牙白观音瓶,这只仿青铜色瓷花觚尊,还有这只影青八卦琮式瓶,都适合插花。” 观音瓶就是观音娘娘手中的玉净瓶款式,优美的弧形肚子和直长的瓶颈。花觚尊无须解释,原本是青铜器的款式,而琮式瓶则是周朝玉质礼器的款式,是一种圆口圆地中间方形的瓶子。 孙娘娘斟酌了一会,手拿剪子,修了修,在观音瓶中插了一只荷花:“送给静慈仙师去。”讨厌你,只给一朵! 宫女领命而去。 又在花觚尊中插了一片荷叶,五朵荷花,一只莲蓬,在琮式瓶中也插了几只:“都送到太皇太后那儿去。” 余下的荷叶给厨房整治,煮好白粥之后把荷叶盖在上面,就会变成碧绿甘甜的荷叶粥。荷花叶片点在蒸的饽饽点心下面,比垫苏子叶更香,莲子剥出莲子心来泡茶。这是夏天应季的吃食,清热去火,胖儿子吃了之后,身上的痱子会轻一点。 是哒,小胖皇帝每次大朝都要穿正式礼服,捂的前心后背都是痱子,痒痒的满床打滚。 孙太后睡午觉,王尚宫,章守义拎着万贞儿一起去吃午饭:“尝尝新做的荷叶粥。” 万贞儿勺起一块东西:“这是百合吗?” “是啊。没见过?” “嗯……不好吃。”真的不好吃。 王尚宫没胃口吃东西,漫不经心的吃着:“当然不好吃,可是这东西清热去火,又能养颜养阴。” 万贞儿一脸的没听懂:“那么好啊~”呱唧呱唧的吃掉。 章守义不算挑食,他只是根本不吃粥,最讨厌黏糊糊的东西。就着一盘子油条豆浆、小咸菜吃了起来:“这天儿可真热,院子里搭着天蓬还好点,御花园这一路上,咱家差点中暑。” 这本来是他的早饭,可是早上有事儿出去了,留到现在才吃。 惜福正好进来:“爷爷辛苦,我刚刚去厨房拿了几块新蒸的冰糖绿豆糕,请尚宫和爷爷品鉴。” 万贞儿问:“尚宫姐姐,章爷爷,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你说” “说吧” “您二位伺候娘娘的时候,一直站着,从早晨到夜里,脚不疼么?” 章守义轻哼一声:“说什么傻话,小子们给咱家捏脚的时候你没瞧见吗?” “捏一捏不会更疼吗?” 王尚宫:“不会的,按摩穴道可以舒筋活血,第二天不会酸胀。” 万贞儿拉着承恩的衣袖:“承恩哥哥,你教教我,我晚上给自己捏。” 承恩:“你够得着么?” 万贞儿笃定的点头:“够得着,我能把脚趾头塞嘴里!” 每天压腿弯腰练拳,我可是又壮又灵活。 王尚宫和章爷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承恩忍笑道:“这不算什么本事,我也能。” 两位笑的更严重了,半块绿豆糕掉地下,趴在屋里青石砖上乘凉的猫立刻扑过来吃掉。 王尚宫笑了一阵子,又教她怎么偷偷喝水:“伺候娘娘的时候口渴,有抽空喝水的法子,不要去冰桶里掏冰块吃。吃多了容易宫寒,以后有你难受的。” 万贞儿十分不解:“什么叫宫寒?这宫里头不冷啊。” 王尚宫思考了一下,要给她讲妇女小常识吗?嗯……讲起来要讲很多,而且,虽然旁边这几个都是太监,说起来也有点羞人。“章爷什么都知道,你问他。” 章守义脸都红了:“尚宫姐姐取笑我,贫僧出家之人不问世事”虽然咱家真的知道。 正巧金英推门而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一向可好!” 王尚宫刚拿起茶杯,又搁下了,笑的不行:“两位大师父是同门师兄弟吧?说起话来,都是一股檀香味儿。” 金英没听见前面那句话:“怎么了?” 章守义摸出手串来,挂在虎口上,单手立掌:“咱家与老金都是释教弟子,自然是同门。”把手一放,脸一沉:“你又来要钱?” 金英上前抄起一块绿豆糕扔嘴里,自己找地儿坐了:“庙盖好了,和尚也找来了,选个黄道吉日就开光。” “那找我们干什么呀,我可不会算。” “是啊” 承恩默默的把绿豆糕移过去,又端来一碗绿豆汤。 金英一挑眉:“娘娘和陛下哪天有空,哪天就是吉日。这二位要是不去,咱家修这庙作甚,给佛爷修的呀?” “……” “……” 金英拿了第二块绿豆糕,喝了一碗绿豆汤:“呼~这天儿可真热,平时夹道里凉快,现在头顶上大太阳晒着,连点儿阴影也没有。” 万贞儿把毛巾架上的毛巾扯下来,过了一遍水,拿给他擦汗。 金英胡噜着脸上脖子上的汗:“陛下一刻钟之后到,娘娘干啥呢?” “老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娘娘打盹呢。” 金英一把揪住万贞儿:“你这么壮,练武了吗??” 万贞儿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含含糊糊的说:“俺只是吃得多。” 章守义一眯眼睛,心中暗暗觉得这是个机会,便道:“她学了点花拳绣腿。” “那就得了。”金英把她推出去:“在门廊里练拳,要虎虎生威,让陛下看上你了,有你的好日子过。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 万贞儿挣扎着问:“什么饮料是辣的?” “酒啊!” ………… 文四翻墙而入,给章守义带了羊肉大包子和他预定的红焖猪蹄,然后给了万贞儿四个小包子。 万贞儿一口咬下去,只觉得鲜香在口中爆开,像是元宵夜的烟火一样绚烂。 “师父师父,这是什么,太好吃了。” 章守义默默的看了一眼可怜的小孩,羊肉包子里加火腿和发开的瑶柱的确很好吃,你也不必这样没见识吧。 他不知道,文四给徒弟的包子里是海胆黄和鸡蛋,只用淡淡的盐来调味,海胆的鲜香尽显无疑。 文四懒洋洋的软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你可真有口福,我所有的徒弟都被我喂的胖胖的。” 万贞儿捏了捏自己的脸:“我够不够胖~娘娘说我太胖了~问我是不是偷吃肉了。” 章守义一惊:“你怎么答的?” 万贞儿说:“我按照师父说的,庙里的胖和尚们用大饼卷着米饭就馒头吃,我也这么吃。” 章守义白了一眼文四,本来憨厚可爱的小姑娘,被你教的油嘴滑舌。 文四:“咳咳,自古常言说得好,严师出高徒,我必须纠正你的错误。” 万贞儿紧张的站了起来:“是什么?” “是大饼卷馒头就着米饭吃! 没法卷米饭,会散。” 章守义默默的翻白眼,又好气又好笑。 22.正统三年 春 小皇帝吃了大半年的素,还是一样胖, 甚至更胖了, 他只是不吃肉了, 却还能吃糖, 能吃核桃,能吃各种素鸡素鸭和油炸食品。没有肉吃,很馋,就用更多的零食来代替,结果是biubiu的胖起来。 他气喘吁吁的从乾清宫走到坤宁宫,一进宫门, 便见到左边房檐下的阴影里有个小胖墩在练拳。情不自禁的驻足观看, 一摆手:“别出声。”他走到房檐下坐着看,旁边的郭守仁拿扇子给他扇风。 皇帝轻声嘀咕:“这胖子居然能跳起来!” 不仅能跳起来,还能跳起来踢腿, 虽然跳的不高,落地的时候怦然有声, 不过视觉效果不错。嚯!还能翘起一条腿,单腿蹲起, 三起三落,厉害啊小胖子! 虽然一出拳,浑身的肉都抖搂,还挺灵活, 还挺有力气。 万贞儿打完这套醉八仙拳, 一回头, 假装吃惊的说:“啊!陛下何时驾到?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嚯哈哈哈的大笑,起身伸手相搀:“免礼免礼,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万贞儿。”她非常紧张。 屋里头,金英对着章守义竖了个大拇指。 “练武多久了?” “不到一年。” 皇帝用一种看天才的眼神看着她,这位陛下练武有好几年了,现在做单腿蹲起只能做到一半,他能蹲下,站不起来,平时打拳的时候也很难上下腾飞。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颔首:“好好练武,让郭守仁多教你几套拳法。等朕出了孝期,再好好的看你。” 郭守仁道:“是,皇上。” 万贞儿攥着包子似得拳头,福了福身:“谢陛下。”一个年幼的女孩子,穿着薄纱的衣裳露出白肚兜,香汗淋漓的道万福,这理应是香浓艳丽的一幕,然而她的肚子比胸大。在孙娘娘亲切的关怀和爱护下,在师父的慈爱中,她被投喂的更胖了。 皇帝大摇大摆的走了,进了屋一瞧,母后正抱着被子睡觉,他:“哈欠~”坐在床边上,一伸脚。 郭守仁跪下来帮这位正统爷脱靴,皇帝脱了鞋,把衣服也脱了,穿着肚兜躺在象牙席上,又打了个哈气,开始睡午觉。 孙太后睡意朦胧间,感觉自己身边有个人,伸手一摸,又软又胖又热,好似自己的丈夫,便又很心安的睡着了。 …… 正统三年冬春交际之时,出孝,除服。 当今天子登基三年,已经到了十一岁,朝廷大事依然由张太皇太后做主。 而万贞儿也八岁了,这几年习文练武,出落的越发健壮。孙娘娘越发的喜欢她,不为别的,她现在也渐渐的发福了,带着万贞儿显得自己可苗条了~ 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后宫中都不知情,只是孙娘娘为了奉承太皇太后,对静慈仙师越来越好。 静慈仙师本人倒是一如既往的端正严肃,反正皇上在世的时候,她就开始守活寡。皇帝对她虽然客气,却也没什么恭谨之意。孙娘娘心中含恨,看见她那张老尼姑似得面庞,就更生气了。 张太皇太后知道这两个女人之间,一个古井无波,一个暗暗的波涛汹涌,只不过没什么办法。 吴太妃非常温顺乖觉,每日给孙太后请安,然后回屋读书写字刺绣打发时间,儿子虽然被封王了,也在她的教导下很是亲近太后和皇帝。 皇帝整日里都觉得烦闷,他虽然当了皇帝,却不能肆意妄为,对朝政也做不了主,凡事都要听太皇太后的吩咐。三年前他喜欢看人打架,现在他只想着御驾亲征,带兵打仗,在战场上痛快的厮杀一场,杀他个七进七出,杀他个血染征袍,那才爽快。 很可惜,他是个皇帝,所以没有人告诉他他的马术、箭术和领兵用谋的能力都不行。 英国公听完他狗屎一样的战争构思之后,还得认真的说:“陛下用兵如神啊!” 坤宁宫正殿高台之上,放着一把宝座,孙娘娘高居宝座,正在做除服前的准备工作。 正式除服之前要去太庙祭祀一番,不是随便就结束的。 而准备工作呢,就是非常重要的整理衣服!!!晒衣服!!! 宫女们三三两两的,从大门口两侧的库房中把香樟木的衣箱抬到空场中,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展开。 这三年孝期,就连洗晒鲜艳的衣服也不行,这些衣服都捂了三年,即使放在樟木箱子里,也不能拿到屋子里轻点,身体娇弱的孙娘娘承受不起沉寂的味道。香樟木的衣箱虽然能防虫防腐防潮,但是三年没晾晒的衣服总归不太好。 仓库里的几十个箱子都抬了出来,现在要清点一番,看看衣裳的色泽、看看刺绣的纹样。有些年轻鲜嫩不能再穿的新衣服,可以拿去赏人,有些大红色的衣服不能穿不能赏人,就得好好的保存起来,还有一些颜色清雅鲜活、带有刺绣而寡妇又可以穿的衣服,拿出来穿。 还别说,拿出来的第一个箱子,香樟木的箱子,带有雕花,两片半圆形的铜片凑在一起是一个圆形的铜锁背景板,上面有錾刻的‘春少’字和桃花,是的,这箱子里放的是春天的衣服。 万贞儿拎起来一件桃红色的比甲,半新不旧。 孙娘娘皱皱眉头:“这是我刚进宫的时候穿的,皇上很喜欢这件呢,喜姐,你要么?”那时候皇上是皇太孙,我还没有封号,只是在他功课政务之余陪他玩耍。 王尚宫也在台阶下一起翻着衣箱,她不大喜欢粉色:“娘娘,我穿粉的不大合适。” 孙太后颔首:“万贞儿,赏你了。” “谢娘娘。”万贞儿捧着衣服抖搂开仔细看了看,喃喃自语道:“我好像穿不进去。” 无不含笑。 又拿了几件,又收拾出来继续穿的,有赏给宫外娘家人的,有留待日后陪葬的。 王尚宫拿起一件葱白色凌波裙,上面用金银线绣着璎珞,用小米珠钉出流苏,拿在手里一抖,看到裙子在摆动间露出的一条条纹样,就知道穿上得有多么艳丽迷人。 孙太后:“哎,这条裙子很是奢靡,先皇为这裙子赋诗一首,可惜静慈仙师一见就说我过于奢靡,先皇跟她吵了一架,后来在没穿过。” 她微微有些好笑,哀家自己做衣裳,又没占了你皇后的份例,你管我作甚!真是扫兴! 万贞儿伸手摸了摸:“哇,像水一样滑溜溜。” 孙太后:“拿去洗一洗,不要上浆,留着给以后的皇后。” (文四生活小课堂:“上浆——是烹饪专用语,指用水淀粉和鸡蛋清包裹原材料以保留其水份使其滑嫩,多用于滑炒。”) 啊呸!这里所指的上浆是把衣服洗干净之后,用米汤水或淘米水或面粉水调成极稀的汤,煮开放温,把衣服放进去泡一小会,这样衣服会变的硬挺,缝隙也会更加密实,白衣服显得更白,穿在身上笔挺,看起来更有精神,而不是像皱巴巴松垮垮的垂在身上。不仅显得富贵体面,也更耐脏,还可以减少褶皱。可以达到贴硬网纱的效果。 所以,要挺阔有形的衣服,就要浆洗,要柔软贴合的衣裳,就不要浆洗。 这些事忙了整整两天,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一共检查了近千件,偶有破损的,就命人拆毁丢弃。 当然是不可能扔掉的,拿出宫去卖零布都能卖不少钱。 这两天中,万贞儿十分勤劳活泼,跑来跑去,搬箱子抱衣服,干活非常卖力气,一点都不藏奸耍滑,还非常仔细,一件白衣服上爬着细小的淡黄色虫子,她都能看见:“这件衣服上有虫子!” 孙太后看在眼里,心下微微有些惋惜,这么个憨厚勤恳的小姑娘,可惜长得丑,要不然给我儿子多好。看她这么壮,腰粗屁股大,一看就能给我生孙子。 到晚上皇帝来的时候,孙太后:“祁镇,你觉得万贞儿怎么样?” 十一岁的男孩子个头不矮,站着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不少的万贞儿:“听王尚宫说,母后很喜欢她。” 万贞儿也觉得娘娘很喜欢自己,现在能长得如此健壮,全靠口刁的娘娘拿剩菜投喂,剩的炖鸡、红烧肉、卤肉一样很好吃,有些一筷子都没动,怎么端上去的怎么端下来。娘娘经常指着肉最多的一道菜赏给自己,那可真是大碗喝汤大块吃肉,可爽了。 “是啊。”孙太后含笑道:“哀家记得,几年前你很想要她过去伺候你,还跟我要过呢。”现在还要吗? 皇帝现在的志向是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虽然他不练武也不学兵法,但还是坚定不移的朝着目标前进:“儿臣不能夺母后之所爱。” 孙太后香香软软的小手捧起儿子的大胖脸:“哀家最心爱的是你啊。只要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小胖皇帝想了想,回头又看了一眼在发呆的万贞儿:“可惜她是女子。”要是男子,朕估计她能成为樊哙、典韦、张飞那样的猛将。 万贞儿也真心不想跟着皇帝,虽然爷爷说‘有好处’金公公说‘吃香喝辣’,但是她心里头自有一把算盘:陛下那么胖,一定很能吃,很能吃就不会剩太多的肉,那我就没啥可吃的。宫女的饮食一点油水都没有,只有主子的剩菜才好吃,而伺候皇帝的人比伺候娘娘的多多了,就连王先生那样得宠,都很瘦。(王振:这叫清隽!)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章守义仔细想了想:“人各有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难以以色侍人,又不够温柔解语,皇上年轻时看她打架还算好玩,等到了中年成了嬷嬷就会被疏远,倒不如一心一意服侍太后,终生侍奉太后的宫女不会被薄待。 23.正统五年 夏 “章爷,我可是最后一次来啦。”文四把万贞儿抱在怀里, 心满意足的抱了两下:“胖如橘猫啊。” 万贞儿想起宫中的猫猫们, 的确是橘色的最胖, 便羞红了脸:“师父, 我是不是太胖了”会不会压得你腿疼? 章守义沉着脸:“出去,咱家要安寝了。明儿奉娘娘去太庙祭祀,忙着呢。”占着我屋子闲聊,你还上瘾了?善修和惜福伺候章爷脱衣服脱靴子,又泡了脚,就上床睡觉。 承恩悄悄的跟了出来, 蹲在墙角听她们说话。 万贞儿和另外两个大宫女一处住着, 所以文四带她去茶水间说话,这是个专门生火煮水烧茶的小屋,供娘娘和所有宫女们用水。 万贞儿有些耿耿于怀:“师父师父, 我是不是太胖了?前两天娘娘赏给我一件衣裳,我穿不进去……” 文四一脸平和:“这很正常, 孙太后年轻的时候很苗条。人和人不一样,你身强力壮比什么都管用。” “可是, 可是别的宫女姐姐都美美的,我看起来就像个男孩子。”万贞儿已经开始留头发了,原本短毛球发型时显得萌,现在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马尾, 显得脸更圆了。“宫中的太监和侍卫也没有这么胖的。老嬷嬷们也不胖……” “你虽然胖, 也没耽误练功夫。如今太后喜欢你吗?” “嗯……挺喜欢我, 每次都把肉最多的菜赏给我。” “那是很喜欢你,你别有什么变化。”文四沉吟刹那,又说:“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大约是几年时间。现如今你的武功学的不错,这宫里也没有人欺负你,都挺好的。” 万贞儿依依不舍的抱着她,在柔软又带着海腥味的衣服上蹭脸:“师父,你要去哪里?” “回老家一趟,办点事儿。本来弄完银子就该回去了,为了教你,多呆了两年。”可惜没教你黑话,你也没时间学,我也没时间教。好些个江湖骗术也没法教,进宫的宫女终生无法离开,兴许我会把你偷出去,那倒也不急,你在外面一样难以生活。 万贞儿悄悄的问:“师父,你成亲了吗?” “早就成亲啦~还生了好几个小崽子。” 万贞儿用伤感的眼神看着她,一个已婚女人,孤身来到京城,靠着蹭吃蹭喝和当打手、打劫、砍坟头的树为生,这一定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有可能跟我家里把我送出来一样。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抱住师父,以此安慰她。 文四完全没有体会到乖巧的小徒弟默默的同情自己,她也没觉得生活的有多悲惨孤独凄冷,‘生存大挑战’这种游戏嘛,涵盖的内容中,高难度的有‘血族非洲生活108天’‘道士假扮妖精躲避追捕’,中等难度的有‘罗汉孤岛生存100天’‘封印法力下凡赚钱’,我选的就是中等难度,每次出门都会捡一个小徒弟。 啊,回去之后又要被卓哥训,指出我做的种种不对的地方,错过的诸多机会,啧啧,死猪不怕开水烫,劳资不怕卓哥骂。 承恩回去之后汇报:“爷爷,她就说了这些。” 章守义:“哼!”居心叵测的女人。 很神奇,在她离开之后,万贞儿莫名其妙的瘦了下来,肉眼可见的瘦了,娘娘赏的桃红色比甲能穿上了,不仅能穿上,还能扣上扣子了,真是可喜可贺。“承恩哥哥,你看,我能穿上这件衣服了!” 承恩一歪嘴,差点乐出声来:“挺好的,你最近瘦了,瘦了省布。” “是啊,阿嚏!”又赶忙跑回去。 天气热了起来,她美滋滋的穿着比甲出现在娘娘面前。 孙太后忽然笑了,对左右道:“哀家年轻时穿这件比甲,虽然款式较为贴身,穿上也比较松快,看她穿的紧绷绷,小肚子一抖一抖,真是好玩。” 章守义接口道:“胖的像个石榴。”快要裂开了。 王尚宫道:“正巧我有一条石榴裙,给她吧。”跟在太后身边不能穿的太艳丽啊,小孩子穿红挂绿倒是不犯忌讳。 万贞儿嘿嘿一笑:“多谢尚宫姐姐。” 由此可见,夜宵是肥胖的根源,而瘦了之后就会有好运。(作者:_(:з」∠)_) 六月的夜里,朱嬷嬷忽然说:“我教你推拿按摩。” “太好了!”万贞儿欢喜的答应下来,她现在跟承恩学了捏脚,每天睡觉前把双脚捏一遍,除了白天伺候娘娘和被差遣着跑来跑去的辛劳之外,就连练武的耗费都能舒缓。现在的写字、练武、端东西,都让胳膊酸胀,要是捏一捏会更舒服。“嬷嬷,您懂的真多,又会读书写字,又会推拿按摩。” 朱嬷嬷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太皇太后当年选中我,就因为我什么都会一点。娘娘叫我管理新进宫的宫女,也是因为我什么都懂。你瞧,现在娘娘沐浴的时候要按摩,也是叫我去,年轻的小宫女们不行,掌握不好手法。” 万贞儿一脸仰慕的看着她。 朱嬷嬷伸手捏她胳膊,要在她身上比划着讲,伸手一捏便吃惊:“你看着胖乎乎的,这胳膊怎么如此硬实?像是练武之人。我听说章爷求金爷教了你两套拳法,难道你练的如此认真?” 万贞儿呐呐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呃,师父叫我不要告诉外人,但是嬷嬷像我亲娘一样,不是外人,可是师父说的外人,指的是我与她之外的人。章爷爷请金爷爷教我拳法,做幌子,我,我 朱嬷嬷没让她纠结太久,自己说道:“想必是你天天勤勤恳恳的干活所致,手也有点粗,你也忒实在了,在娘娘面前勤快也就罢了,背地里没人看见的时候,不必忙着干活,又没人瞧得见。你难道没发现,有些坏宫人拿你当傻劳力用。” 万贞儿浑不在意:“我正好练力气。” 朱嬷嬷顺手敲她脑袋:“你练什么力气,便是练出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你也无处施展。你可给我记住了,给人按摩的时候要把握好力气,拿宫人们练手的时候没轻没重不算什么事,要是给娘娘、太子按摩的时候没轻没重,把你屁股打成八瓣开花!” 万贞儿吓得一抖:“嬷嬷,要不然我还是别学了。” 朱嬷嬷捏着她的胳膊:“老老实实跟我学!学不会别说出去就得了。” 万贞儿早就背下了浑身上下的穴道和经脉,一学手法,就会了。 第二天出去嘚瑟:“承恩哥哥~” 承恩刚梳了头,正在打水洗脸:“干什么?” 万贞儿搓着手:“我昨晚上学了按摩,你什么时候有空?” 承恩想了想,薅过一个凳子来:“现在,快快快,还有一盏茶的功夫,爷爷就要起了。”他瞅了一眼廊檐下刚烧上的一壶水:“等水开泡上茶,他就醒了。” 万贞儿赶紧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横着竖着一顿捏,又在两条胳膊上轻轻的捏了一趟。 承恩舒服的哼哼唧唧。 忽听得一声轻笑,善修神色怪异的说:“啧啧,好啊,暗通曲款。” 承恩红着脸连忙站起来:“别胡说!水开了。” 万贞儿倒是一点都不脸红,招招手:“你过来,我拿你练练。” “哎呦喂,我可无福消受。” 万贞儿搓搓手:“承恩哥哥,舒服吗?”她看了一眼章爷的寝室。 承恩瞬间明白了,点点头:“很不错,可以去伺候爷爷。” 善修瞟了他们一眼,摆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走了。 章守义刚要起床,又被万贞儿按在床上捏了一遍后背。 “左边左边~往下~嗯嗯嗯,挠挠,挠挠,使点劲,对~呼~”,舒服的又睡着了。 承恩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一壶药茶、一个碟子里放着大药丸。善修端着一个盆,盆里的热水用泡茶剩下的水调的。 章守义又被叫醒,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坐起来:“万贞儿,你出去。” …… 到了正统五年,万贞儿的正式身份从杂役宫人升级为管理衣服的宫女之一,月钱增加了一倍!从五百文涨到一贯钱了!可喜可贺! 她可真是凭实力拿下这份工作的。 有宫女在王尚宫处抱怨:“她才进宫几年,她会干什么,凭着娘娘喜欢就一个劲儿的往高了爬,现在管理衣裳,说不准日后就要当尚宫。您平日里总提携她,又赏给她衣裳,也没见她对您有多孝敬,尚宫姐姐,您可多当心啊。” 王尚宫不为所动,万贞儿平时对自己很恭敬,而且她是章爷的人。你这家伙,现在知道来抱怨了,平日里差派你干活的时候,可没见你有她那么勤快。 她不动声色的说:“她既有力气,又认得字,娘娘自然重用她。” “识字的宫女多了,偏偏她能显出来?还不是仗着年纪小,长得憨,一个劲儿的装乖做怪,哼!” “你太多嘴,出去。”王尚宫心中暗骂蠢东西,章守义养着她打算送给皇上,是我按照娘娘的吩咐好生提拔她,叫朱嬷嬷仔细教导她,以后送去服侍小皇子。哼。 皇上今年十三岁了,太皇太后已经开始为皇帝选后,立了后就要有子,皇长子肯定是太子,国之储君!娘娘担心未来的小太子只与太皇太后亲近,才下定决心,仔细栽培几个人,送到太子身边去,从小教导他亲近祖母。 24.皇帝成亲了 张太皇太后拉着儿媳妇说话:“好女人旺三代,坏女人害三代, 这民间的俗话虽然糙, 道理却是对的。当年, 哀家虽然出身低微, 徐娘娘却选我给她的长子为妻,看重的不是家世与美貌,乃是哀家的才德智谋。” 孙娘娘不得不拜服于此,这位太皇太后多年不沾染政务,可是皇上刚刚驾崩,她就把朝廷中大小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 她扪心自问, 自己完全做不到,我以前还觉得老太后待着没事读经史律例特别无聊,现在看来, 是我傻。 连忙道:“母后智谋高远,孩儿心中佩服得很, 皇儿每每下了朝,也时常对母后的决断称颂。” 其实是她不知道, 太皇太后在还是太后的时候,就对中外政事、群臣才能及品行都格外留意,也时常和儿子商讨政务。 宣宗不告诉皇后啊~宣宗知道老婆不懂这些。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继续讲自己亲身经历的历史:“后来永乐爷当了皇上, 哀家成了太子妃。当年日子过得苦, 徐皇后过世之后, 永乐爷对权妃很是喜爱,汉王简王窥测太子之位,在永乐爷耳边百般进谗言,永乐爷常年御驾亲征,太子在京中监国,父子之间离的远……永乐爷离心生疑,多次削减太子的膳食待遇,打算废太子。” 万贞儿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这些宫中秘闻,她从来没听说过。因为她爹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宫里的闲话说给年仅四岁的女儿,小孩子喜欢学人说话,要是说出去就糟啦! 孙娘娘知道这段历史:“亏得母后谨慎行事从中周旋,又一向得徐皇后欢心,更教出了一个好儿子,便是孩儿的丈夫。”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的丈夫,如今的仁庙皇帝即位仅十个月便去侍奉永乐爷了,哀家的儿子继位十年,也追随父亲而去。这帮没良心的,只惦记着父母,把我们孤儿寡母的撇下不管。” 孙娘娘心里头又酸又疼,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在旁边做壁上观的皇帝没办法了,凑过去给母亲拭泪:“母后,切莫悲伤,儿子不会抛下您不管。” 太皇太后心中暗暗的叹气,儿媳妇这样的爱哭,恐怕承担不起什么大事,多亏哀家还活着,能监国。若是这时候哀家不在,胡善祥足以监国,可惜她是废后,而这孙氏,除了娇滴滴的依靠着丈夫儿子之外,什么都不会。再给孙子选儿媳妇,可不能再要这样不成器的女人。 若是再有什么不测,必须有一个明德皇后那样的‘贤后’来主持大局。自古道贤妻美妾,只有端庄博学的女人才算是贤妻,也不知这历代的皇帝们,怎么都喜欢娇娇怯怯、只会说便宜话的女人,哼,读书虽多,却不明理啊。 孙娘娘哭了一会,又被儿子哄了一会,心里头舒服一些。儿子和丈夫长得越发相似,只差点胡子,她又恭谨的说:“母后,为皇帝选皇后的事,不知该如何进行?请母后示下。” 太皇太后心说,你当然不知道,你是从宫人开始的,没有品德和学识的要求。 “当年哀家出身指挥使家中,幼时提过刀射过箭,也蒙父亲教导兵法。徐皇后命天下命妇举荐德才兼备的幼女,再命人详加考察,又多次召见入选的女子,暗中观察其言行举止,令其奏对,最终选定了哀家,耗时两年。现在开始考察,到了正统七年正好立后,这可是大明建国以来第一位直接册立的皇后。”之前都是先成亲再当皇后。 万贞儿暗暗吃惊,哇,民间娶媳妇也才,呃,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没这么麻烦吧? 提刀射箭,教导兵法,原来太皇太后还是一位女将!樊梨花!穆桂英!噢噢噢! 孙娘娘略有点尴尬,这些年陪她聊天的命妇……私心都比较重。娘娘自己也知道,但是拿来哄自己开心嘛,人品啊、爱造谣传闲话、贪小便宜都无所谓,但是一提到给儿子选儿媳妇,那就不能听这些女人的建议。“孩儿以为,英国公夫人,彭城候夫人,贞阳侯夫人等人,可以推荐女子。” 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来还不傻,还分得清楚好赖人:“甚好。” 孙娘娘拉着儿子的手,悠闲自得的走回去,王尚宫、章守义,在左右侍奉,扛着黄罗伞盖的宫人后面,万贞儿等一溜宫人在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孙娘娘柔声道:“去葡萄架下坐一会,好不好?” “听母后的。” 母子二人落座,摆上茶水,孙娘娘问:“我的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皇帝现在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全凭母后做主。” 孙娘娘看他这几天都有些不开心,轻声问:“你怎么不开心?是朝政上有什么事,让你忧愁吗?你说出来,母后帮你想想办法。” 小胖皇帝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太皇太后……” 孙娘娘有些惊异:“怎么了?你细说说。” 小胖皇帝摇摇头:“算了,没什么。”他郁闷的胖脸都耷拉着。 孙娘娘拿出当年缠着丈夫的功夫,柔声软语,牵着他的衣袖晃:“你说嘛~我绝不外传。”又转头吩咐:“你们都走开,走到五十米外去!” 小胖皇帝虽然有些不解风情,也觉得母后很可爱,小声说:“朕刚刚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召见五位老臣,把国事托付他们,又叫王振。太皇太后特别特别凶的厉声呵斥他伺候朕不循规矩,应该赐死。” “哎呀。我的儿,吓着你了。” 小皇帝非常郁闷:“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真可怕,应声拔刀,架在王先生的脖子上,王先生吓的发抖。朕和五大臣一起下跪求情,太皇太后才饶了他,又狠狠的训斥他。之前有涉及陕南旱灾的事,儿子叫王振处理,太皇太后得知王振独断此事,就把他召去,责骂了一番。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王先生博学多才,太皇太后对他过于苛责提防,是有十常侍乱政,有李辅国乱政,有程元振骄横,有王守澄跋扈,有仇士良政变,但是王先生不会的。” 孙娘娘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她弄不明白,劝慰了儿子几句“太皇太后都是为你好”,也就罢了。心中暗暗的埋怨,杀不杀王振都无所谓,可你别吓着皇上啊,他还是个孩子。 小皇帝没说太皇太后身边那个拔刀的女官,长得和万贞儿挺像的,他有点吓着了,不喜欢这样浓眉大眼的女人。 选皇后的消息传扬开,命妇们此起彼伏的进宫,京城中的命妇努力推荐自己亲属家的孩子,外地的命妇写信进京举荐当地闺秀,文章写得繁花似锦。 孙娘娘懒得自己看信笺上那些蝇头小楷,让王尚宫等人代读,王尚宫读了一个时辰,去喝茶润口,章守义读了一个时辰,去喘气了。 现在太医院送来一批胖大海金银花薄荷甘草蜂蜜茶,俩人一碗一碗的喝,也读的嗓子都哑了。 万贞儿接上来,读了第一页的谄媚之言,第二页正要切入正题:“锦衣卫千户许碧之女许…娘娘,这个字我不认得。” 孙太后:“拿来,哀家看看。” 一看,咦,我也不认识!这是,是,是…… 孙娘娘拢了拢黑纱袖口,云淡风轻的把信笺扔在旁边:“这字甚是不吉,不要她。” 万贞儿微微松了口气:“是。”又从筐里捡起一封信,继续读,谢天谢地,这里没有不认得的。 她读了半个时辰,接茬的是承恩。 小院里桌上晾着一碗棕色汤汁,章守义指了指:“你喝了。” “谢谢爷爷。”万贞儿早就偷喝了几口,这个味道很好喝。 海选部分已经有三个月,太皇太后和太后掌握了数千名少女的家世背景、生辰八字、爱好和才艺、身材样貌。 吴太妃想起自己儿子,也到了改成亲的年纪了,要是专门为他选王妃,恐怕两位娘娘不愿意多费心思,要是在全国中选出来的优秀女子中,头名状元当皇后,榜眼给了我的儿,那倒是不错,便来恳求。 太皇太后既不同意也没答应:“皇帝加冠大婚是为了及早成家立业,祁钰只是个王爷,第一不急着成婚,第二,选王妃的标准也有所不同。” 孙太后和吴太妃俩人都一脸不解:“请母后示下。” 太皇太后道:“皇后要母仪天下,性格要宽和忠厚一些,而王妃嘛,要以仁德坚贞为主。” 孙太后:虽然没听明白,但是不关我事。 吴太妃:虽然没听明白,太皇太后不会害他。 回去的路上,孙太后绕道在御花园驻足观赏:“你们说说,你们喜欢谁家的姑娘?随便说说,哀家不听你们的。” 王尚宫斟酌一番,娘娘好像很喜欢刘尚书家的小姐,道:“刘尚书家的小姐很懂事,还抢着给娘娘奉茶,我看她很孝顺的样子。” 孙太后心说:哼哼,哀家讨好太皇太后的时候也用过这招,奉茶又不累! 章守义想起给自己递了银子的命妇家的闺女,一连串说了十几个人名,名单按银子的多少排序。 王嬷嬷道:“魏国公徐家的姑娘都很有国母的姿态。” 孙太后心下暗暗不喜,儿媳妇不能比我更威严! 轮到万贞儿了:“金吾左卫指挥使汪英家的小姐,笑起来很好看。” 孙太后笑道:“你又不是男孩子,管她笑起来好不好看作甚。” 太后回到宫里,满室的莺莺燕燕一起站起来,都是老太太、夫人带着自己家的女孩子,进宫来给皇后‘请安’,这其中的用意,自然不必细说。 这些女孩子们,小一点的只有十岁,大一些的有十五岁,一个个要么穿着红艳艳的猩红织金袍儿、要么是樱花白外罩桃红色比甲,再不然,鹅黄色上袄配葱绿色的裙子;月白绣红蝠折枝花的袄子配宝蓝缎子马面裙。 一个个香腮带笑,粉面含羞,头上戴着金丝狄髻,横着竖着插着珍珠宝石黄金的头面,手一伸出来,白嫩嫩细软软的手上带着红宝石的金戒指,手腕子上或套着虾米须的镯子,或是八宝金钏,或是珍珠宝钏,说起话来口吐芬芳,娇声软语。 小姑娘们肤白如玉,映衬的满堂生辉,珠光宝气和绸缎的光泽都挡不住她们脸上少女的青春气息。国公、侯爵之家世袭罔替养出来的气势,一个个的都是又大气又端正。 宫女们依次奉茶,站在旁边听差。 万贞儿溜回去照了照镜子:“我也不差嘛~不就是黑了点胖了点壮了点?俺五官端正,身强力壮,多好。咋京城里选儿媳妇都喜欢瘦溜溜的?” 我们老家的新媳妇,都是以健壮结实为标准,宫里就是不一样。 孙太后只顾着和命妇们说话,不用多少人伺候,王尚宫和章守义便订好了轮流偷懒的合作。 章守义伺候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就换班休息,他手里盘着一双青玉球,旁边放着茶和四样茶食,玫瑰酥糖、椒盐桃片、鸡蛋糕、洗沙月饼。 万贞儿坐在下首,给他斟茶,手里倒着手盘着两枚山核桃。 章守义吸了一次鼻烟,打了两个喷嚏:“万姐儿,你从哪儿弄的核桃,别瞎盘,你这对品相不好。” 万贞儿:“咦?” 章守义谈兴大发:“想要盘出好核桃,首先的挑好种!有道是红狮白狮四座楼,高桩麦虎罗汉头。蟠龙水龙百花山,磨盘马蹄霞云天。哎,你盘核桃做什么,你还没到岁数呢。” 万贞儿嘿嘿一笑,低声说:“我师父前两天来了一趟,给我的,说是等我能单手一较劲,把核桃捏开,就算我学有所成。” 章守义吃着鸡蛋糕差点被噎住,原来你是暗暗的捏着用力! 喝着六安茶,享受着房檐下吹拂而过的微风:“你看见那些小姑娘了,她们跟你年纪差不多,身份却是天差地别。以后迎进来的皇后、贵妃的年纪,也与你差不多。你不要有怨恨之意。” 万贞儿坦然道:“时也命也。爷爷,我如今有吃有穿,娘娘用得上我,在小宫女面前也有一两分的体面,已经很知足啦。那能当皇后贵妃的人,不仅生辰八字好,面相还好呢。” 不用揽镜自照,我都知道,哪个皇帝瞎了才会要我当贵妃,呵呵。 喝醉的都不会!(^-^)完全不怕被‘幸’了一次就要被陪葬~ 章守义鄙夷的看着她:“你居然相信生辰八字和面相?难道你不知道,真正能决定人一生的,是因果报应吗?阿弥陀佛!宋朝年间,郑粉头的私生子与蔡京的分毫不差,可是一个做了龟公,一个做了宰相!上辈子积德行善,这辈子享受荣华富贵,上辈子作恶…(省略)…保安寺的大方丈跟咱家说,咱家上辈子是个阉猪的,这辈子才有此一劫,可是咱家行善积德,所以在阉人之中,算是头份儿!” 万贞儿对这种思想不敢苟同,只是也不好说什么,开始默默的吃鸡蛋糕。随便你说什么,别让肚子吃亏。 章守义说了一通‘善有善报’的话,又吩咐小火者去小厨房煮酱肉。 正统七年,春。 孙娘娘看不上胡废后那样规矩端正,严肃恭谨的女人,可是她要选儿媳妇的时候,就要这样的女孩子。要温顺贤淑,识文断字,针织女红也很好,脸蛋儿圆圆的,眉眼间一副端庄恭谨,很有妇德的样子。 章守义夜里头吃夜宵的时候说:“钱姑娘和娘娘年轻时,截然不同。” 娘娘年轻的时候我就跟着她,那时候,啧啧,浓妆艳抹,柳叶眉描的长长的,樱桃小嘴上涂着厚厚的香甜胭脂,和太孙(宣宗)一处说话的时候,总往太孙身上歪。 那浑身上下的香味儿,咱家隔着一丈远都能闻着,后来被太皇太后训斥了一番,才收敛了。 万贞儿闻言知意:“爷爷,您的意思是,这位钱姑娘前途未卜?” “嗯?咱家可什么都没说。”章守义踟蹰刹那:“你只管跟着咱们娘娘便是,皇后也大不过太后。” 他腹内暗暗的好笑,有一个大笑话想说,却不敢说。钱皇后的父亲叫钱贵,送你来的人叫贾贵,你爹叫万贵,太好笑了。 幸好咱家的父亲不叫章贵,要不然,真真要笑死人了。 五月初三,英国公张辅为正使,少师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为副使,持节至钱府行纳采问名之礼。 这一年,正统皇帝年仅十五岁,皇后十六岁。 这些遥远的、宫外的事,宫内人只是拿来闲聊,体现在万贞儿身边的,只是她搬家了。 看完皇帝大婚的热闹排场之后,就忙着搬家,搬运娘娘数量庞大的珍玩收藏和衣服首饰收藏。 太皇太后住在慈宁宫,太后搬到寿康宫,把坤宁宫让给自己年轻的儿媳妇。 顺便又给宫人们做了朝气蓬勃的新衣裳,万贞儿穿上一件墨绿色的暗花曳撒,足下穿着黑靴子,头上的长发盘成一个男子发髻,腰上系着革带,不仅虎背熊腰,那胳膊也鼓鼓壮壮的,一看就很有力气。 迈步进了殿门,抱拳拱手:“太后娘娘万寿无疆,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本是孙太后叫她过来的,只是看她这一身打扮,真是英武可爱,差点忘了唤她来做什么。孙娘娘笑了一阵子:“皇后要出宫去礼佛,你跟着去,哀家出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你替哀家写在缘簿上。” “是,娘娘。” 帝后二人都在这儿,皇后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在下首坐着,皇帝坐在母亲身边,半依在她肩头:“母后让她去?” “我懒得出门,乖。”孙娘娘又上下打量她:“喜姐,你站到她身边去。” 王尚宫不明所以的走了过去,躬身道:“娘娘。” “站直,你们俩都站直了!”孙娘娘愕然:“万贞儿今年多大了?才十二吧,这个头可不矮。”头顶到王尚宫的下巴了,和宫里其他成年的宫女高矮差不多。 万贞儿嘿嘿一笑,挠挠头:“娘娘觉得我长得高,好吗?” “哀家不知道,你自己觉得呢?” 万贞儿:“俺一点点涨起来了,没觉得高。娘娘要是觉得好,那就是好,娘娘要是觉得不好” 孙娘娘逗她:“那你怎么办?” 万贞儿眨眨眼:“俺,我,我弯着点腰,缩着脖子。” 她把脖子一缩,双下巴顿时凸显了。 孙娘娘笑的几乎摔在床上:“哈哈哈哈哈哈别做着怪样子哈哈哈哈哈,看着像个缩头乌龟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 章守义笑的转头抱着柱子。王尚宫也哈哈大笑,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扇子,挡着脸。 钱皇后的脸色微变,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摆出这副样子来,不是小丑便是弄臣。 皇帝笑道:“倒不必如此,叫人在地上挖个坑,只要她在娘娘面前伺候时,站在坑里,就显得矮啦!” 孙娘娘笑着拍他:“促狭鬼,就你会使坏!” 万贞儿笑嘻嘻的告退:“俺回去换衣服。” 皇帝刚刚娶了媳妇,心情好,也渐渐把心中对浓眉大眼的凶悍宫女的恐惧淡忘了:“不必了,穿成这样很好。你会骑马么?” 万贞儿道:“回皇上,不会。” 皇帝和煦的点点头,揪着下巴上稀稀疏疏的两根毛:“学一学就会了,你骑马跟在皇后的銮驾旁边。”她可以假装是孙尚香,‘侍婢百余人,皆执刀侍立’,凑不齐一百个执刀的宫女,嗯,不要紧。 万贞儿兴致勃勃毫不畏惧的答应道:“俺这就去学骑马。” 皇帝很满意,朕想要什么,你们都应该立刻做到!不要推诿!不要找借口!“金英,你去教她骑马。嗯……给她一把佩刀。” 钱皇后险些站了起来,陛下太胡闹了。 孙太后一脸慈爱:我儿子真会玩。 万贞儿自然是傻大胆,啥也不怕。 谁也没料到,只因为她佩刀骑马出行,便又惹出一桩祸事来。 25.灵光寺外起刀光 金英皮笑肉不笑的瞅着快要和自己一样高的万贞儿:“万姐儿好能耐啊,陛下虽然忘了你, 你在陛下面前晃了一圈, 就又被想起来了。” 万贞儿觉得他好像在生气, 但是谁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这些大太监们都很爱生气。袖着手,落后他半步跟着往外走,要去御马监取马。她虽然没去过御马监,却知道那地方,一靠近就是一股马粪味儿。 笑嘻嘻的哄他:“金爷爷拿我取笑,嘿嘿, 娘娘命我去写缘簿, 要舍一千两银子。真了不起啊,一千两银子,那么老多, 俺一辈子也挣不着。” 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火者。 金英特别想炫富,一千两银子嘛, 只不过是咱家几日的收入,哼, 人与人之间这样的天壤之别,哼哼哼。“一千两银子,你要是没进宫,这辈子见都见不着, 呵呵, 就算是见了, 你也抱不动。” 万贞儿掐指一算,一千除以十六,大概是六十多斤,哦呵呵呵,六十多斤算什么!朱嬷嬷那日崴了脚,是我把她抱到床上去!也不知道她多少斤,人又没法子称。 她含含糊糊的答应:“是啊,抱了也没用,我又不能抱着就跑。” 抱了银子就跑的,那是我师父!嘻嘻嘻嘻。 “你想的倒是挺美。”金英嗤嗤的笑:“赶明儿娘娘开仓库赏宫女儿,让你们都去抗粮食,抗出来的就赏了,看你能抗多少。” 万贞儿接茬胡扯:“那敢情好,我可代他们谢谢爷爷。只是光有粮食没法做,爷爷再说一句,把柴火也赏下来。我们这些小宫人没有说话的份儿,金爷爷您就不一样啦,皇上最喜欢你,你最有体面。” “哼,咱家算什么,人家王振才真叫体面,太皇太后都知道他能把皇上带坏。” 万贞儿突然就笑了:“上次,王大太监来向娘娘回事,在门口等着的时候跟我闲聊,也说起羡慕金爷爷您从来不挨骂。” 是的,王振的原话是‘金英那个奸佞小人,欺上瞒下,装出一副菩萨嘴脸来,是真真的魔障’,而万贞儿的回答是‘王爷爷,您喝六安瓜片还是西湖龙井?’ 你们俩也真是吃饱了撑的,王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你俩的地位一样啊!秉笔的意思是,皇上写字的时候,他扶着磨墨润笔蘸墨,而等皇上写完了,你捧着一盘子印章上来,让皇上挑?是嘛? 终于走到御马监了。一个老太监屁颠屁颠的迎了出来,一躬倒地:“金公公!” 万贞儿闪身避开,往他跑出来的地方看,之间上面写着‘司设监’,这儿好像是管帷帐屏风和雨伞。 金英同他客气了两句,又往御马监走去,御马监的太监也出来相迎,二人似乎是旧相识,见了面一番叙旧。 御马监的太监名叫王富贵,看向万贞儿:“老金,这是谁啊?”暗花绸的新衣服,黑白分明的新靴子,耳朵眼上戴的金耳环,穿的白绫子中衣,看着挺有身份。 金英漫不经心的说:“孙娘娘身边的万贞儿。” 万贞儿抱拳拱手:“王公公万福!” 王富贵:“哎呀,久仰久仰!朱嬷嬷是我干姐姐,听她说你十分孝顺,甚好。” 听她说娘娘很喜欢你,你咋长的这么糙?你不修眉吗? 金英说完二人的来意,就进去喝茶歇脚。 王富贵带着万贞儿进了大门,往里走,两旁便是马厩:“钱皇后同常德公主乘两驾銮舆,皇上准备骑一匹高头大马。你初学骑马,理应给你选一匹矮一点母马,可你又长的太高了。”几个管事儿的太监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 万贞儿笑道:“照公公这样说,我该骑驴。” 王富贵扶着马厩的柱子大笑,吓得高头大马喷了他一脸混杂着稻草和豆子的口水。全过程为:“哈哈哈哈哈哈呸呸呸噗噗” 跟着的人连忙上来,打水的打水,掏手帕的掏手帕,给王太监收拾干净。 到底还是给她找了一匹母马,又让善于御马的太监教她上马下马、快跑慢走、单手控制缰绳、还有拨马回头。万贞儿虽然轻功不好,也算身强力壮,学得很快,骑着枣红大马,在土路上愉快的跑圈儿。 金英一拍大腿:“糟糕!陛下让她佩刀!如意,你去司设监要一把仪刀,老王,派人拿跟棍子教她佩刀上马。”咱家上次佩刀上马,卡住了,刀卡在腿和马鞍之间,上不去。 正在一团忙乱的时候,又有小火者前来传话,命銮驾、马匹、仪仗等速速去西华门等候,陛下即将启程。 帝后在宫内乘肩舆,在宫外乘銮舆,后者有车轮子。 这次算是轻车简从,依仗不是特别多,只不过前后各有四十余名銮仪使,又有禁军及锦衣卫护驾。 常德公主也是孙太后所生,平日里很是得宠,在坤宁宫的时候只和母亲、哥哥说话,除此之外,还有王尚宫等人,再就是与自己的八个教养嬷嬷、十六个大宫女一起玩耍学习。 钱皇后一如既往的雍容端庄,目不斜视的上了銮驾,吩咐侍女:“你去告诉那个戎装宫女,不要跟在我的銮驾旁边,去随着皇帝去。” 皇上喜欢这些不男不女的人,要么是宠信太监,要么就是这样的宫女,唉。我应当规劝他,多与朝中的正人君子会晤,便是要充实内宫常伴左右,也该是出身名门的窈窕淑女。 万贞儿就在旁边听着,脸上有点火辣辣,心里头觉得难堪,我就站在娘娘您一丈外! 好家伙,嫌弃我嫌弃到如此地步? 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胖皇帝踩在上马石上,两名太监扶着他上马。把皇帝往马上推,把马往皇帝屁股下面推,累的四个人冒汗,总算是上去了。 皇上上了马,其他人才能翻身上马。 王振被两个人推上马,金英干脆利落的上了马,其余侍卫有灵巧的,有笨拙的。 万贞儿摸了摸马脖子,抓着缰绳,轻飘飘的翻身跳上马背,衣袂翻飞,颇为雄壮,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有武功。锦衣卫好几位千户都盯了她几眼。 皇帝颔首:“很好!” 然后他问:“你不在皇后驾旁侍奉,来朕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献媚吗?唔~虽然朕嫌皇后太正经,连换个姿势都不愿意,但是朕也不会看上你。 万贞儿垂首道:“皇后娘娘命我随着陛下来。” 皇帝想起皇后一本正经的无趣性子,点点头:“她一定是嫌你碍眼。你去跟着公主。” “是,陛下。” 常德公主倒是觉得有趣,掀起帘子来:“哥哥,我也要骑马!” 皇帝道:“你说要乘銮驾,又改主意可不行。” 公主撒娇道:“我以为出宫的銮驾有什么不一样呢,哥哥,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皇帝想了想,要是现在让她换马,她还得回去换衣服,换了衣服还要重新梳头,梳了头又要换首饰,换了首饰还得重新上妆,呃,大概是这样的顺序,得用半个时辰。 “朕可不想等你换衣服。” 钱皇后气的不要不要的,暗暗的咬牙:皇上!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探讨公主换衣服的事儿啊! 常德公主泫然欲泣:“既然如此,那我不去了。哥哥嫌弃我!我找母后去。” 皇帝连忙去哄:“别别别,让人回宫去取了衣服,你先乘銮,到了庙里再更衣,骑马回来,好不好?” “好。” 冥冥之中有种玄妙的力量——主角光环,回去取衣服的事儿归万贞儿了。 她回去,到了公主所居的宫殿中,找公主身边的嬷嬷把话一说,嬷嬷一边抱怨公主任性妄为,一边打包了四件曳撒:“这四件让公主挑着穿,这是一匣子金簪子也让公主挑选。” 靴子也分不同的面料和鞋底,啧啧。 宫女拎着包裹,跟着万贞儿再去西华门,一路上叮嘱无数。 万贞儿上了马,包裹背在身上,她才想起自己不认路,问旁边的门洞下乘凉的官员,看服色不知道是什么官:“这位大爷,您派个人给我带路。” “不敢当。这位姐姐,您瞧见道路两旁的旗子没?”这官儿足有四五十岁,也得尊称好像很有身份的宫女一声姐姐。 官儿站起来,走到万贞儿身边给她指路:“您顺着旗子往前走,走到头就是灵光寺。” 这路标清楚的无人能敌。 皇帝身为路痴却可以在前头自由的跃马扬鞭,是因为真跑不丢。 宽敞结实的夯土官道上铺着黄土,有个学名叫‘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这样跑起来又软又没有尘土。 两旁有禁军拿着棋子站着,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人,这是皇家的威风体面,也是告诉京城中大小官员以及老百姓注意回避。 万贞儿一抖丝缰,扬鞭跃马直奔西方大雄宝殿而去——绝对没说错,灵光寺就在紫禁城的西面,进山门过了天王殿、弥勒殿就是大雄宝殿。 她本以为能在半路上跟上队列,可没想到,到了灵光寺前,远远的瞧见山门时,都没看到依仗,显然是已经进去了。 刚要上前,就窜出来几个少年男子,穿着禁军服色,喝止:“站住!” “什么人敢擅闯禁地!” “下马!” 万贞儿吓了一跳,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拦我!” “呦呵,是个小娘们~” “你瞎啊,哪点能看出是个娘们?” “你聋啊!” “都别吵了!”发话的人上下打量万贞儿,戎装佩刀骑马的宫女?逼近道:“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万贞儿道:“我乃寿康宫太后娘娘的宫女,奉命给常德公主送东西,你们还不让开?” “别急啊大姐~” “咱爷们管着皇上出行的安危,哪能你说一句话就把你放进去。” “你得让我们检查检查这包里的东西。” “还有你身上有什么夹带。” “穿着男装应该是太监,却有胸,应该是宫女则不该如此,来来来让大爷验明正身。” 两个坏种一唱一和:“别介,人家还是个姑娘呢。” “她是不是姑娘,我哪儿知道啊。你让我检查检查,我就知道了。” “宫女儿居然有这么丑的?” 虽然在宫里没有哪方面的启蒙教育,也没人教她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宫里就一个男人,皇帝,皇帝想跟谁亲都行,不用教宫女洁身自好。纵然如此,万贞儿凭直觉也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低吼道:“你们敢!” 又怒视其他人:“去请金英、王振、陆尚宫、宋榛子、李桃儿出来,他们都认得我。”陆尚宫是皇后的尚宫,而榛子和桃儿是公主的侍女。 守门的数十人原本在看热闹,听了这话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们只听说过金公公、王公公的大名,其中有几个人突然想起皇帝在临行前吩咐宫女回去取东西,当时他们听见说话声,却没敢抬头看皇帝,也就没看到那宫女的样貌。当即有人入内,寻了个小火者把事儿说了:“门口有个男装悍妇自称是宫人,说是来送东西。” 小火者仔细一想:“悍妇?” “对,比我还壮,腰比我还粗!脸圆,一对浓眉像是墨画的,看着像个挺俊的少年。” “那一定是万姐儿,她怎么不进来。我去迎她。” “小公公且慢,有几个地痞无赖在纠缠她,点着名的叫金公公王公公出去,否则他们不信。”显而易见,这是有仇的。“您给金公公细说说。”一边说,一边递了一块银子。 小火者眉头一跳:“这群狗崽子,是想要找倒霉啊!”他立刻去找金公公。 金英正在大雄宝殿一本正经的上香呢,皇上刚刚上了香,去方丈室品茶去了。他手里拈香,诚心祷告:[法力无边普贤菩萨,普济苍生阿弥陀佛,智慧无量文殊菩萨,信男金英,给您三位塑过金身,修过庙宇,您三位可不能拿了钱不干事儿。我旁边这个狗崽子姓王名振,实在不是个东西,欺男霸女、坏事做尽,您三位快收了这个孽障,还人世间一个清平安乐。阿弥陀佛。] 王振也在拈香祷告:[三圣佛爷在上,小生本是读书人,子曰:不语怪力乱神。但是金英借着给佛爷修庙的名义,大肆敛财,将苛捐杂税加诸于劳苦大众,还天天跟我作对!天天跟我作对!佛爷在极乐世界要是知道,赶紧收了他,别让他败坏了佛祖的名声。您要是不知道,就别保佑他,让他眼瞎耳聋口哑,天天尿裤裆。善哉善哉。] 两人都穿着飞鱼服,大红妆花飞鱼补罗上绣龙首、鱼身、有翼的猛兽,腰横玉带,比四五品的官员所着的官府更威严。 西方三圣:“……” “滚!!” 两人祷告完毕,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相视一笑,客客气气的互相谦让:“金爷请。”“不敢当,王爷请。” 小火者跑过来说:“金爷爷,万姐儿拿东西过来,被几个军爷拦在外面,说她是骗子,要抢她的包裹,还说她冲撞皇驾,要把她打死拖走。我试着去劝,他们点着名儿的叫,除非,除非您二位去作保才行。” 金英和王振都愣住了,万万没想到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金爷,咱们瞧瞧去。” “王爷,咱们同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物,敢打章爷的心头肉。” 两人从大雄宝殿往山门走,出了大雄宝殿绕过大铁香炉,又过了天王殿、弥勒殿,出了门口的客堂。 门外烟尘暴腾,四五个人在烟尘中打成一团。 书中暗表,黄土上撒的水都干了,要等皇上出来之前再撒一次,现在就是在干黄土地上打架。 几个男子骂道:“宫娥都貌若天仙,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丑鬼!” “啊,妈呀,疼死我了。” “直娘贼!” 万贞儿语气很冲,捏着拳头逮着人就揍,自己被揍也能扛住:“嚎你娘的撞门丧! 敢抢爷爷的东西,打死你们这帮狗崽子!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你他娘的吃(尸米)吃迷了心窍!吃噎住了吧! 乌龟跟王八的串儿,你个鳖孙!” 王振手扶玉带,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差点乐出声来,打架的这几个人中,顶数万贞儿最壮。旁边一匹枣红马平静温顺的站着,马鞍上拴着一个包袱,显然那里面是公主要的衣裳。 金英勾勾手,叫来小火者:“你去禀报皇上,外头打起来了。万姐儿和四个大汉打的满地乱滚。” “当真?”皇帝一听这话,扔下茶杯就跑出来看热闹。 常德公主:“哥哥等等我!” 钱皇后险些气晕过去,在这佛门净地打架!不仅打架,陛下和公主还这样的,这样的好事!君子不重则不威! 陆尚宫连忙宽慰:“娘娘且宽心,陛下是少年心性,喜欢热闹。外头被禁军封路,怎么会有陌生的大汉来跟她打架?一定是另有原因。金公公老成持重,不会无缘无故的派人来请陛下,定是请陛下过去做主。现在说的语焉不详,等回去了,娘娘再细细的问他。” “也只好如此。” 小皇帝拉着自己的亲妹妹,快步走到山门处,顺着门缝往外瞧:“嘿,打的真热闹。” 公主推开他:“我也要看。咳咳咳咳咳,好多土。。” 打的尘土飞扬,忽然吹来一股风,把土吹散了。 露出来五个灰头土脸的人,其中一个在满地打滚,万贞儿的头发也乱了,一只靴子被人扯掉了,而她没穿靴子的这只脚,正把一个人的脑袋往黄土地里踩,同时手里揪着另一个人,挥拳猛打他的肚子。在她背后有个人鼻子流着血,用拳头砸她后背,万贞儿似乎浑然不觉。 (文四:这就对了,打架有两个重点,第一能抗,第二能打。) 突然!突然她一闪身,背后砸她的那个人一个没留神,一拳打在同伴脑袋上。 万贞儿松了手,手里抓着的瘦猴翻着白眼昏过去了。她回头跟最后一个继续打,这人就是刚刚带头的,年纪大了几岁,功夫也好一点。 万贞儿一伸手,钳住他双臂,眯着眼睛:“呸!” 倒不是为了侮辱人,刚刚吃了一口土。 她啐出来的几乎是一口泥。 皇帝把胳膊搭在金英肩头,聚精会神的看着着真实、残酷而狼狈的打斗,这可比小太监们穿的紧陈利落、在干干净净的演武场上打架好看多了。 说真的,擂台赛有时候就是不如街头流氓斗殴。 小公主掏出手帕捂着口鼻,时不时的揉揉眼睛,坚持看热闹。 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怪叫道:“拔刀啊~你们身上佩的是烧火棍啊?” 万贞儿不想拔刀,本来身为宫女,在宫外跟人打架就不对,有这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没法按照师父的教诲把这几个人毁尸灭迹。 可是对面这小子也杀红了眼,拾起地上的佩刀,拔刀而起:“爷爷乃是昌平侯的长孙,你算是什么东西!” 金英:“呵呵。” 老章跟娘娘一说,娘娘把你奶奶叫进去骂一顿,你就完蛋草了。 王振:“呵呵。” 陛下听见你这话,你就算是有出息了。 小皇帝把脸一沉,朕见了母后身边的宫人,都有几分客气,你,呸! 万贞儿揪下来挂在马鞍得胜勾上的佩刀,言简意赅的说:“我是你祖宗!” “我祖宗在坟里呢,送你跟他叙叙旧去。” 战事一触即发,但是没有人喊停,没有不长眼的人搅扰皇帝的雅兴。 皇帝拨开挡在自己生前的金英,不顾被大臣弹劾的危险,满眼期待的看着。 小公主低声说:“哥哥,不会出人命吧?” 皇帝想了想,头也不回的说:“没事,万贞儿要是死了,要他们四个偿命。” 这样一来,母后就不会太伤心。 这位陛下到现在都没想起昌平侯是谁,京城中一贯是王侯遍地走。 灵光寺外起刀光,两把刀款式相同,同样的银光闪闪,同样的弧度和护手。 因为都是专用的仪刀。 禁军男子举着刀,大喝一声冲了过来:“杀啊!”好像很专业的样子。 万贞儿心里打鼓,她是学过一点点刀法,师父教了一遍就懒得再教,师父说在宫里没处用刀法,天爷,师父说错了。幸好自己闲的没事时,找个没人的地方,用笤扫或木柴演练一遍……可是不会对战啊! 对方已经冲到近前,她眼中只有这一点寒芒,下意识的举刀一挡,一拨,乘势借力跳到对方身后,一脚揣在对方膝盖窝里,把人踹跪,顺手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 娘的,该说什么? 打赢了,然后呢? 皇帝只见两人一闪,便决出了胜负,心中无限舒爽:“很好。金英,你去。” 金英躬身应了,扶着腰带,迈着四方步走过去,拉长音傲慢的问:“你们这些兵卒想对宫中的女官做什么嗯?劫财?劫色?”金英瞥了一眼万贞儿,盯着她告状。 万贞儿随手把刀插地上,拿袖子擦汗。 新衣服上滚了全是泥土,金耳坠子掉了一颗,头发也乱糟糟的披散下来,靴子被人扯掉了一只,干干净净的白袜子踩在地上。 何其狼狈。 26.打架后,周大莲 昌平侯的长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金英手扶着腰带, 仰着头眯着眼, 余光撇着地下这纨绔少年, 语气威严的有些拿腔作调:“你官居何职, 胆敢当街持刀行凶?万姐儿奉圣谕行事,你小子是奉了何人的诏令,敢横加阻拦,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她?” 这孙子都吓怂了:“公公饶命啊,我……我只是按惯例盘查她,是她拒捕行凶。” 金英努力的想起了昌平侯是谁, 一个不受重用的老头儿, 他儿子想给咱家当干儿子,但是不给送礼,还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咱家没要。又问道:“万姐儿,受伤了吗?” 万贞儿颇有些畏惧犹疑, 宫人在宫中打架要受重罚,不知道在宫外打架要如何。这昌平侯, 大小也是个猴儿,自古以来‘猪猴’就很了不起,不好得罪的。她连忙福了福身:“爷爷,我伤得不重。好歹没弄脏公主的包裹。” 她想擦擦满是土的手, 往自己身上擦, 又舍不得新衣服, 就算已经滚脏了也是新衣服,回去洗一洗补一补就好啦,就在这孙子身上擦了擦手,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捡起扔飞的靴子,单腿站着穿好。 金英又问:“他们想对你干什么?” “不知道!他们拦着我,不让我进去。”万贞儿一瘸一拐的走回来,把包裹解下来,有些无措的问:“先送进去?”QAQ,靴子里进了一颗小石头! 她看到皇帝在门口腆着肚子站着看,而公主躲在他身后,露出半张白皙温柔美丽的小脸。皇帝生的和先皇一模一样,但是公主长得像是孙娘娘,很是温柔娇媚。 金英的计划是,万贞儿挟私报复,直接往地下一躺开始碰瓷,咱家把这孙子下狱,好好讹昌平侯他们家一笔银子。可是你这丫头跟咱家一点默契都没有,难怪老章穷,一点捞银子的手段都不会,穷太监教出穷宫女来。 没事儿,不用你配合,咱家找个太医出来一顿胡扯,一样够够的!“去吧。” 万贞儿一瘸一拐的把包裹抱过去,先行见礼:“陛下万岁,公主万福。” 皇帝赞许的捻着小胡子:“免礼。你不错。” 万贞儿累的忘了自谦:“嘿嘿。”把包裹递给了公主身后的宋榛子:“四套苏绣曳撒,一匣子金簪,两双靴子都在里面。” 王振不动声色的说:“皇上,外头风大,尘土也多,您看够了就回去喝茶吧,娘娘还等着您呐。” 皇帝翻了个白眼,跟公主说:“你嫂子真是无趣的紧,那一脸的忠孝节义,啧啧,朕白天在经筵上听老先生们讲课,夜里对着一位年轻貌美的老先生,唉。” 公主咯咯的笑:“难道皇后每天夜里给你讲子曰诗云?” 皇帝肃然道:“她说‘爻曰’‘经云’‘佛说’,也不知道这是个姑子还是怎的。” 王振心说:尼姑和女道士多好玩啊,陛下还是年轻,经历的事情不多,想当年村东头观音庵里的小尼姑……算了我想这些干什么呢。 他顺手拍了拍万贞儿:“你去梳洗一番,衣裳不要换,回宫去如实回禀娘娘。” 万贞儿忙低声道:“多谢爷爷提点。”如此照做,出来时又按照娘娘的吩咐,在知客僧捧来的缘簿上,工工整整的写上‘寿康宫太后奉佛前足银一千两,恭书人宫人万氏’。 知客僧:“阿弥陀佛,太后娘娘功德无量。这位姐姐,请随意用些斋饭,庙中清贫,粗茶淡饭而已。” 上的四道小菜是卤花生,脆辣萝卜,八宝酱菜,松子拌玉米。分为五香、辣、咸香、清甜,照应了不同的口味。 七道热菜是油汪汪的红烧面筋;四喜素丸子,这丸子吃起来却微微的有点肉味;酥炸蘑菇,分别炸了香菇和平菇,配着椒盐粉,没开伞的香菇特别香;醋溜土豆丝。黄豆海带用秋油焖煮过,再用油爆炒收汁,浓香软糯,秋油是最顶级的酱油;木耳炒黄瓜清甜可口;虎皮青椒虽然没有肉,可是微微的煳香很下饭。 还有一碗竹笋鲜汤,配着椒盐油饼、白米饭。 配了一壶煮的樱桃露,一壶素酒。 点心是白糖酥饼、米花糖,刚出炉的白糖酥饼还热着,里面的馅料湿软甜蜜。 米花糖很好做,把白糖下油锅炒出糖色来,把崩的大米花下在锅里,合上炒香的核桃仁瓜子仁松子仁,还有黑白两色芝麻,配上绿茵茵的一把葡萄干,飞快的翻炒,然后倒入抹了油的铁模子,趁热整形,倒出来切块。 陆尚宫和公主的榛子桃儿同她一起吃,只这一桌子菜,四个人吃。 三位苗条的小姐姐吃了三分之一,万贞儿把余下的都吃光了,只留了两个白糖酥饼,四个米花糖,要来了新鲜荷叶抱起来,打算带回去送给朱嬷嬷。 钱皇后问了皇帝,听说是禁军拦住了宫女儿,还要抢东西扒衣服,她真的要气晕过去了,这样的混账,就算打死也不多余。别说是宫女,就算是民间女子,又岂能如此! 亏得是太后身边的悍仆,若是公主身边的宫女遇到这样的事,既无法应对,又无处求援:“皇上,臣妾想上奏弹劾昌平侯之孙,冒犯宫人,当街抢劫。” 皇帝美滋滋的点头赞许:“不错。不用你弹劾他,朕已经将此事交由金英处理,他会让朕满意的。” 钱皇后觉得不经过正式的弹劾流程是不对的,应该有人弹劾,然后交由刑部搜查审问,最后按律定罪,陛下却要让太监胡乱顶罪。但是新婚燕尔,又不好多说什么,那人也是在是可恨。 公主换好了衣服,骑在马上,挤在哥哥身边,把左右两位大太监挤开。万贞儿灰头土脸的跟在队列之中,不必细说。 回宫之后,要去回禀太后,而太后正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太皇太后拉着静慈仙师在自己身边坐,孙太后坐在下首,吴太妃坐在孙太后的下首。 皇帝左手拉着老婆,右手拉着妹妹,一起到了慈宁宫。后面跟着一行光鲜亮丽的宫人,只有万贞儿灰头土脸。 “太皇太后万福金安,太后万福。”*3 平时给太后行礼是口称‘万福金安’,但是在太皇太后面前,她自动降一级。 然后是*N。帝后和公主见礼之后,才是宫人们见礼,行礼也有顺序。 先是落座,又纷纷上茶。 太后又问:“我的儿,你们俩出去上香,玩的开心吗?” “母后,我们一切都好。” 太皇太后这才不急不缓的问:“她这一身土从哪儿滚的,难道从马上跌落了”小胖子挺禁摔嘛。 万贞儿立刻伏地,按照王公公的教导抽泣起来:“嘤嘤,呜呜呜呜”前两声哭的有点怪,她很久没哭了。 金英上前一步,拱手道:“太皇太后,太后,容禀。”呱唧呱唧的把上一章的内容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慢吞吞的说:“即便是奴婢,也是皇家的奴婢,其能容人轻侮。” 太后却皱着眉头道:“你一个尚未及笄的丫头,能打赢四个禁军?”是禁军太弱吗?那也不至于弱到此种地步吧? 宫中的宫女没有及笄的说法,也没有笄礼,只是以此代指成年。 万贞儿感觉自己要被苛责,连忙伏地回禀:“娘娘明鉴,贞儿只是吃得多长得壮,有力气罢了。当时他们张牙舞爪的冲上来,又要抢公主的衣裳首饰,又要打死俺,俺吓懵了,就冲着他们轮王八拳。” 皇帝笑的一抖:“噗~” 孙太后十分严肃的问:“什么叫王八拳?” 钱皇后神色如常,养在深闺很有教养如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王八,她只知道甲鱼和乌龟。 万贞儿解释道:“就是没招式的乱打,郭爷郭守仁说的。” 书中暗表,宣庙皇帝归天之后,郭守仁跟了新皇上五年,之后就被放出宫去,作为守备太监,去外地养老。似乎是贬职去了外地,实际上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在宫外的守备太监不仅可以随时上达天听,而且有自己的守备府,奴仆如云,牛马成群,金银成堆,衣服成箱,酒肉成席,如同土皇帝一样尽情享受美好生活。 别看郭爷在府里的时候一个对食都没有,出宫刚一年,就娶了一房太太两房小妾,还养着戏班子。 皇帝笑嘻嘻的补充道:“捏着乌龟壳把乌龟抓起来,他乱挥爪子那样。” 太皇太后和太后连在场众人一起笑了起来。都见过!御花园莲花池里挖莲藕、冬天把乌龟拿到屋里来过冬的时候,都见过。小爪子伸出壳外乱闹乱抓,真正的手刨脚蹬,很好玩。 孙太后又训诫了一番:“女子要以贞顺为主,不要持强逞凶,即便一时打赢了,也不要轻狂骄傲,在宫中没有用拳脚的地方,凡事以恭谨正直为主。赐你《列女传》与《女则》,回去用心攻读。” 万贞儿松了口气,再拜道:“谢娘娘厚赐。” 没看过,大概是一些大而空泛的套话吧。 皇帝赐的东西很实在,是一只烤乳猪,和十张烙饼,显然是激励她继续多吃多壮。公主赏下一身衣服来。 万贞儿回去:“嬷嬷,我给你带了点点心。”随即换了新衣服,换下来全是土的脏衣服让小宫女送到浣衣局去,重新梳了头,自己动手先把猪切下来一只脚,又切了些肋排,还有一只耳朵,都切做大块,收拾了两盘,拿提盒装了,送到王尚宫和章爷处,到了章爷处:“承恩哥哥,找个罩子来罩上,你过来吃。惜福哥哥,你也来。”就是不叫善修。 承恩一边走一边说:“给金爷王爷送了么?” “他们又不稀罕这点子肉。” 承恩伸手在她耳朵上抹了一把:“有泥没洗干净。这二位爷爷是瞧不上肉,他们可瞧得上你,趁现在有机会还不赶紧巴结着。礼轻情意重,二位爷爷今儿甭管帮没帮你,总归没害你不是?” 万贞儿悚然,金爷替我做主,王爷暗暗的指点我,我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实在是不像话。“哥哥说得对,我切两盘送过去。” “别,你是宫女,不方便一个人去乾清宫,我们一起去。” 到晚上招呼着和自己关系好的,一起吃了这头猪,打着饱嗝回去挑灯夜读:“母仪传、贤明传、仁智传、贞顺传、节义传、辩通传、孽嬖传。咦?” 还以为都是孟姜女那样的贞洁烈妇呢,怎么还有坏女人卷?翻过去一看,哦吼,好刺激。 “夏桀妺喜……殷纣妲己……周幽褒姒……陈女夏姬‘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太厉害了。”万贞儿先把坏女人卷看完,这才从好皇后卷开始看,看了半本,余下的明儿继续看。 刚准备起来打拳,朱嬷嬷推门而入,把她按在床上捏了一顿:“你今天算是干了重活,要是不捏一捏,明儿身上会疼的。先帝年轻的时候,每次射猎归来,我们给他按摩。” 万贞儿被捏着捏着,就睡着了。 皇帝名正言顺的跑去阅兵~朕的禁军真的这样弱吗? 好像还可以呀~以后和外族打一仗,试试看! 对于年轻的皇帝这种想法,英国公苦哈哈的答应道:“若有那日,老臣愿为陛下马前卒。” 昌平侯被申斥了一番,侯夫人也被召进宫责备其教子无方。 …… 正统七年秋,张太皇太后驾崩,临终前依然念念不忘国家大事,勉励皇帝。 孙太后哭的十分伤心:“母后……” 静慈仙师更是悲戚绝望,痛苦不已,不仅是对太皇太后的思念而哭,更是为自己的前路渺茫而哭。 孙太后一见老情敌哭的这样悲伤,心里也有些不好过,宣宗皇帝过世的七年前就专宠自己,他又已七年,前前后后十四年,争风吃醋也淡了。太皇太后还在世的时候,太后还觉得自己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母后乍然离世,她忽然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 这对于皇帝来说,有些悲伤,却也松了一口气,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压制他了。 王振更是高兴,再也没有人隔三差五申斥他,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都要乐出声了。 太皇太后的丧礼又是国殇,朝中罢朝十日。 孙太后、皇帝、皇后以及数位公主、驸马,披麻戴孝扶灵出宫,徒步到了天寿山,开了献陵地宫的大门,送太皇太后的棺椁入内,与仁庙皇帝合葬。 只有皇后能与皇帝合葬,合葬之后才能将地宫填死。 又依次拜谒了长陵(成祖)和景陵(宣宗),给三个帝陵旁边的繁衍生息陵户们形成的村庄加以赏赐。 万贞儿又开始了可悲的吃素,一路上又要徒步行走,又要吃素。 晚上要歇息的时候望月叹息:“嘤嘤嘤,我想师父,师父师父你怎么不来找我?” 直接月光中飘飘然走下一个黑影,万贞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黑影转瞬间到了近前,原来是自己的师父。 文四穿了一身黑衣服,蒙着脸和头,看起来十分恐怖。她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揪了面罩:“正好在广寒宫偷月饼,来,尝尝看。鲜虾猪肉馅儿的。” 万贞儿震惊的肚子都不饿了:“师父,你,你,你真是” “我真是神仙啊。”文四捏了捏她的脸:“小可怜啊,瘦了。” 万贞儿屁颠屁颠的跟在师父身后,依然十分迷茫:“那你,你,您是下凡…”下凡游历的仙女? “管那么多呢。”文四抬手就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月饼,酥皮的,刚出炉的鲜虾猪肉馅儿,又酥又油又香,一口咬下去,在寒风中爆发出烟花一样的香气。只有甘美二字能形容!“你这武功练的着实不怎么样,好好练一练,万一以后有什么事,你能跳墙跑。” “唔唔,宫里能有什么事?” “譬如说皇帝刚把你睡了就嗝屁咽气了,你得陪葬。譬如说碰上瓦剌人抓了御驾亲征的皇帝又打到京城来,你也得跑得了啊。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甭想上阵杀敌。” 万贞儿脸都白了:“师父,您是知道了什么吗?” “我胡说的。”啊,洒家一不小心给剧透了。“快吃快吃,吃完我就走了。每隔两三天,有空了就来看看你。” 万贞儿呱唧呱唧吃掉了十个小酥饼,捧着白玉盘子,打个饱嗝:“师父,您不用常来,毕竟这里人多眼杂,要是有人看见您,当做鬼魅叫嚷出去,多有不便。” “也行,你睡觉去吧。”文四站在月光下思考了一会:“唔!我就觉得有什么事儿嘛!去看看于谦去,看看明朝的于谦长什么样。”苦哈哈的忠臣,可惨可惨了。 按理说,我应该写一首预言诗、藏头诗,让他到时候小心,可是,可是我他妈写不出来。我倒是能写一段喊麦的词儿‘皇帝他要亲征,土木堡……瓦剌那好凶残……复辟后我杀于谦,谁叫你捧代宗,不杀你我心不安,不杀你我气难平……皇帝这位置爽啊,谁他妈敢抢我砍死谁’。 她又想了想,对自己写的歌词做出简短的评价:“呸!呸呸呸!” …… 太皇太后带来的国孝有一年之久,正统八年的时候,静慈仙师哀毁而亡。 用嫔御礼葬于金山,谥号‘静慈仙师’,可见有多不重视。 …… 正统八年秋。 几个宫女在一起聊天:“宫中又召了一批宫人,其中有个小姑娘,长得特别好看。” “有多好看??你瞧见了?” “我瞧见啦!嗯,和皇上身边的刘姐姐樊姐姐有几分相似,不如刘姐姐温柔,不如樊姐姐那样稳重,可是长得真不错。” “是嘛?叫什么名字?” “只听说姓周,宫人周氏,没听见名字。” 万贞儿正好路过:“你们说的那个小娘子,是不是特别白?白的发光?笑起来还挺好看,进宫的宫女就属她好看,是吧?” “对对对,是她!” 万贞儿说:“她怎么这么大才进宫?” “我的姐姐啊,您是不知道,按规矩就该13岁才进宫,实际上十岁进宫的也不少,您是,嘿嘿。”走后门进来的,都是十二三岁,你的资历比别人多九年。 章守义慢悠悠的走出来:“都在这儿串闲话嚼舌头?不干活吗!宫里头人手不足招了二百名宫女,都是你们偷懒所致。” 宫女们一哄而散。 万贞儿凑过去:“爷爷,前头那个貌美的宫人” “周大莲?”章守义微微一笑:“凭她那份姿色,说不准将来如何。不像你,你老老实实的当宫女就是了。” “是是,爷爷教训的是。” 章守义没说,皇帝对刘氏樊氏都十分爱重,虽然嫌她俩年纪大,没发生什么事,可是那份情谊非同一般。周氏要是真聪明,就和这两位多学一学,以后自然前途无量,要是不聪明嘛,就等着偶然被幸一次,然后拉出去陪葬。 章守义又问:“你师父没来找你?” “没有。” 章守义狐疑的盯着她,他鬓边已有白发,人依然清瘦端正,那双眼睛越发锐利,他慢吞吞的说:“满宫上下都清减了,怎么只有你还是这般肥壮?” 万贞儿羞惭的微笑:“爷爷,俺不瞒你,俺偷偷的吃大饼蘸蜂蜜了。”就是被师父喂的。 章守义对这种食物非常鄙夷,真是不会吃! 正说着呢,只见一名宫女拎着盒子走过来。 都是一样的衣裳,她穿着就和别人不一样,身材好得衣裳都遮不住,走路的样子比跳舞还好看。 身体轻盈,楚腰腻细。行行一派笙歌沸。 走上前福了福身:“奴婢周大莲,金爷爷派我来给章爷爷送东西。” 说起话来也好听,真是燕语莺声,娇滴滴的。 万贞儿在变声期,变得声音越来越粗,个子也高,不熟悉的太监见了她,都怀疑是宫外的男子混进宫来。她接过东西:“给我。”岂能让章爷自己拎东西。 章守义瞥了她俩一眼,转身回屋。 “这位姐姐,您一定是他们说的万姐姐,在太后娘娘面前除王尚宫和章爷之外,就属您体面。” 万贞儿点点头:“不错,我是万贞儿。”她微微有点羡慕,却还不至于嫉妒。 两人随口说到年龄,竟然是同龄人。 万贞儿比她高一个头,而周大莲比她纤细、胸大、白皙。 27.男主出生了!!! 正统九年。正统帝批着奏折,看到暹罗进贡乌香一百斤斤……蜀地进贡洒金川扇五十匣……某处进贡降真香二百斤……某地进贡鼻烟, 茉莉熏五百斤、玫瑰熏五百斤、薄荷熏五百斤……西洋鼻烟壶一百枚……画珐琅器物二十件。 还有各地的笔墨纸砚等物, 要细细的说起来, 笔分大抓小楷、毛分狼毫羊毫、墨有松烟、纸则更加不同, 除了生宣熟宣之外还分五色、洒金五色,皇帝的诏书用纸、官中用纸、皇帝练字用纸、节庆对联用纸,除了颜色外,单单绍兴纸就有粉笺、水玉笺、蜡笺、罗文笺、流沙笺、冷金笺。各种外地的水果、易存放的柚子、做好的盆景、琉璃屏风、漆器。这些都是小的,还有那镶螺钿的床床榻、宝座、以及托盘等物。全国各地进贡的特产,都聚集于紫禁城中。 一边提朱笔写了批语, 一边命人将这些东西都送给皇后处理。 钱皇后为人贤惠恭谨, 又很节俭,事事循规蹈矩,带人宽厚而公正, 对于皇帝来说是贤后,在民间就叫内掌柜。 钱皇后穿着家产半新不旧的衣裳, 头上金丝狄髻用两只玉簪子挽着,手腕上带着玉镯, 指甲没染,纤纤玉葱上戴着两枚蓝宝金戒指。 喝了一口定窑祭蓝小盖碗中的茶,这茶是她喜欢的毛尖。满满将这些礼单一一过目:“把这件羊脂玉的送子观音像,还有这个甜白釉踏海观音像, 拿来我瞧瞧。” “是, 娘娘。” 很快就捧了进来, 玉器白而油润,雕工精妙,发丝衣褶皆细致入微,菩萨脸上带着慈悲的微笑,怀里抱着一个肥嘟嘟的小男孩,手里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这甜白釉更是可爱,柳眉细眼的观音娘娘头上拢着观音帽子,露出简洁大方的发髻,无论是发丝还是头上的佛冠都清晰可见,垂在心口的瓷项链大小均等,菩萨的脸型圆润温柔,两耳垂肩,手拢着轻柔丝滑的衣裳,衣袖飘起似有清风徐来,赤足踩在海浪之上。 她又看了一会,叹息道:“供起来。” 求子!求子!求子! 再看了一会进贡的奏折,自己换了一把洒金花鸟川扇,留了两枚玉壶春瓶款式的鼻烟壶、一匣子赤绦香串,还有一个西洋珐琅彩的盒子。“更衣。” 换了衣裳,向慈宁宫行去。 书中暗表,香串是用调制好的香粉混合榆树皮粉,揉制、搓球球、打孔晾干,珠子的质地坚硬而有光泽,香味持久不散。榆树皮含有很强的胶质,唱戏用来抹头发贴片子用的就是榆树皮泡水。 孙太后搬到慈宁宫居住,寿康宫也属于她。 钱皇后:“母后万福金安。”然后禀报了宫中应用之物应到多少,实到了多少,分派给各监了。 又和太后一一商量东西都赏给谁,先从内廷太监开始赏,十二监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一人分十斤鼻烟,这都不算什么,还有宫外的勋贵,朝中的大臣,按照亲疏远近、地位高低来赏。 赏英国公瓷狮子烛台、绿釉狮盖莲花底香炉、青花压手杯……珐琅靶镜、锦缎二十匹、澄泥砚、降真香、龙涎香、鼻烟和壶、川扇等物,赏给于谦的只是多了几部书,赏给二杨的也是一样,三杨中杨荣已经逝世。 她说话不急不缓,王尚宫、陆尚宫书写的速度正好跟得上,万贞儿磨墨的速度也跟得上。 钱皇后有些羞涩:“母后,我留了两尊观音像,还有些小东西,我想出宫去拜佛求子。” 孙太后安慰道:“你们俩都还年轻,此事急切不得。” 章守义最近比较喜欢玄学:“娘娘放心,那个庙的佛爷都一样灵验,或许有风水之说,但是紫禁城的风水乃是普天之下第一好!” 钱皇后从没研究过风水一类的奇淫技巧,正经人家不会叫女儿读风水经,她只是在古书中略微看过一点,有些好奇:“这是自然,只是我不知道紫禁城的风水到底有多好。” “京城是北斗星在大地的投影。北斗星是天上的中心,京城自然也就是天下的中心。当年永乐爷迁都到此处,前有刘伯温,后道衍法师姚广孝,踏星布斗,观星望月定下了这个方位。”章爷没少听评书,他忽然顿住了,有些难为情的踟蹰了一下:“孔老夫子那话怎么说的?星星和星星” 万贞儿了然,低声道:“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对!就是这话。故宫的龙脉起自昆仑山,昆仑山接连天上的元气,就似气上通天,那故宫就具有了天上的元气。”章守义道:“南有天坛,北有地坛;东有月坛,西有日坛;左有太庙,右有社稷坛。对称形如太极交汇之处,此乃两仪相生,生生不息之气。” 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反正太后皇后两位娘娘觉得很有道理。 两人听了一阵子,继续说些闲话,谈论一下公主婚后的日子。静慈仙师的女儿顺德公主和孙太后的女儿常德公主都已经嫁人,同公婆的关系还算不错,跟丈夫也和顺。 出了殿内,章守义虎着脸:“万姐儿,好好读书!” 万贞儿睁大眼睛看着他:“是,我一定用功。”你自己忘了话,怪我干什么? 前头传话过来:“皇上去锦衣卫视察了,晚膳前回来,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必等他。” 媳妇伺候婆婆吃饭,孙太后吃了午饭去睡午觉,皇后有些烦闷,起身在前后花园赏玩一番。“章公公。” 章守义俯身:“奴婢在。” 钱皇后温声问道:“本宫不在眼前的时候,,,母后平日里可曾为了皇上的子嗣着急?” 她是真着急,家里大哥娶了嫂子,第二年生了个女儿,二哥娶了二嫂,第一年生了个儿子,大姐嫁人三个月就有孕了,自己成婚一年多了,却毫无动静。太后宽厚慈爱,当面不说我什么,背地里要是不高兴,我也得安排宫人、择淑女进宫才是。 章守义道:“娘娘,这说来话长。” “章公公请讲。” “先帝三十岁得子,那年娘娘二十五岁。如今皇上与娘娘未及二十岁,太后娘娘急什么?” 钱皇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松了口气。 正统帝最近几年都在皇后身上下功夫,一来是皇后的性格虽然有点老学究,有些无趣,却也貌美正直,并不讨嫌,而来是他想要弄出一个‘元后嫡子’来当太子,也相比父亲更早生儿子。他自己是庶长子,孙太后生了他之后母凭子贵,正位中宫,但是封皇后之前生的,就叫庶子。 只有皇后每个月不方便的哪几天,他或是养精蓄锐,或是出宫射猎,偶尔召幸宫人,总是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要做。 到了秋天,太后带着皇后去奉先殿祭拜太皇太后,回来之后,钱皇后偶感风寒。 或许是走的出了汗,被冷风拍到了,或许是奉先殿中阴气太重,或许是别的缘故。 万贞儿正袖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宫人们扫地——不要怀疑,她已经到了这个地位,她的官称是副尚衣,管理娘娘的衣物。十二监中的尚衣监掌管皇帝的冠冕、袍服、靴袜等,后宫中只有太后、皇后宫中有尚衣,掌管的也是朝服、礼服、常服、鞋袜等物。尚宫、尚仪、尚食、尚寝、尚功、尚衣六个局管宫女们,各司其职。 她一脸严肃,个头又高,肩膀宽厚身材健壮,放在后世得有人过去问‘大姐你是健美教练吗?’,放在现在,穿着一身云青色曳撒,好似一名健壮英武的男子。 她嘴里含着一块糖,不动声色的舔着,忽然见路上有人走来,乾清宫的樊红玉带着周大莲走了过来,樊红玉年纪已有二十多岁,却美貌而保养得宜,乃是乾清宫中四名领班宫女之一,周大莲年幼却有些风流样,两人是不相上下的美人。 樊红玉空着手不稀奇,稀奇的是周大莲也空着手,显然不是来送东西的。樊红玉叫到:“万姐儿。” 万贞儿笑着点头,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樊姐姐!” 樊红玉道:“皇上派我来禀报娘娘,嗯,你让我进去就是了。” 万贞儿正站在宫门的台阶之上,笑着让开身子:“岂敢拦着姐姐,您请。” 樊红玉笑的有些古怪:“嘿呵呵” 等她进去了,万贞儿拦住周大莲,低头看着她脸上的微红:“大莲妹妹,这是怎么了?” 周大莲羞涩不语,却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点翠簪子,抬手的时候露出手指头上带着的宝石珍珠葫芦戒指,白嫩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软织金环。 歪着身子,斜眼看了她一眼。 万贞儿讶然:“皇上赏的?” 她秒懂,压低声音十分新奇的说:“皇上临幸你了?” 啧啧啧,新鲜啊,头一次见着被临幸的宫女! 周大莲娇羞无限还隐约有点得意:“万姐姐,别嚷出来。”她抿了抿红艳艳的小嘴,笑嘻嘻的说:“皇后娘娘这次风寒病了十几天……先是樊姐姐,之后就是我。 皇后娘娘还在病中,皇上不欲张扬,只赏了我两样东西,派樊姐姐来禀报太后娘娘,日后若是……也有表证。”一次赏一件,我的天爷,等到年底我就该凑齐全套头面啦! 孙太后果然宣她进去看了一看,觉得还行,虽然有点轻狂,举止不如钱皇后那样端庄稳重,不过这只是个宫女,别用皇后的标准去瞧。“赏她一匹娟,一罐蜜。” 周大莲谢恩之后便下去了。 孙太后却对章守义道:“没有不馋嘴的猫儿,皇后这才病了几日,皇上就按耐不住了?” 章守义笑道:“皇上出去打猎的时候猎了一只鹿,还把鹿茸给娘娘送来了呐~兴许是吃了鹿肉,阳气太壮,不得不消遣一番。” 孙太后脸上微红,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回味过去某件和鹿茸鹿肉有关的事。 回味了一会,忽然问道:“万贞儿,你羡慕吗?”长成这样,倒是有点可怜。满后宫的宫女都以得皇上宠幸为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你却没法子。 万贞儿嘿嘿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粗声粗气的说:“娘娘,俺戴了簪子戒指都不好看,不羡慕。倒是羡慕她长得好看,前儿我跟着章爷爷出宫去,有人跟我问路,一张嘴就说:“这位大哥,刘家蜜饯怎么走”我哪儿知道啊。” 孙娘娘:“哈哈哈哈哈哈。” 到晚上伺候娘娘安歇了,凑在一起聊天,承恩笑嘻嘻的说:“周大莲跟你同岁呢,都是十四岁。” 万贞儿翻了个白眼,徒手捏开一个核桃,这可不是新疆纸皮核桃,而是炒熟的山核桃,瞧见核桃仁碎了就扔进自己嘴里。又捏了一个,完好无损的剥出来,放在碟子里。“她是她我是我,这有什么新鲜的,爷爷还说呢,皇后要是总无所出,被幸的宫女还得多呢。要是有喜了,被幸的宫女也少不了。” 承恩却道:“你等着,往后还有嘲笑你的时候。” “这话怎么说?” “乾清宫里有个万宝儿,是金公公带进来的,比你小两岁,听他们说皇上也很喜欢她,只等着她长大。” 王尚宫坐在旁边抓核桃仁吃,幽幽的冷笑一声。 万贞儿哈哈一笑:“可喜可贺。咦,我之前出宫听戏的时候,听见美色误人,皇上整天在乾清宫中批奏折,这些美貌宫女围绕着他,皇上还有心思批奏折么?俺打坐的时候,前头搁一张饼,俺都坐不安生,又怕苍蝇落了又怕蟑螂爬了还担心老鼠咬了,非得吃完才能安心。” 承恩本来想说,皇帝可以向像你一样‘吃完了’再安心批奏折,可是,这话说起来就有些不正经了:“你问我?我又不知道女人有什么好处。” 章守义看向王尚宫:“王姐姐,这女人有什么好处,咱家也不晓得。” 王尚宫朱唇微启,贝齿咬着棕黑色的核桃仁:“我没碰过男人,也不知道当女人有什么好处,你有本事去问娘娘去。” 章守义挑眉:“哎呀,那可不敢,要是娘娘啐我个满天星,又问是谁教唆我说这样的混账话,岂不是要把尚宫姐姐供出来了?” 王尚宫:“啐!” 万贞儿暗暗的觉得,这就是打情骂俏,她默默的继续捏核桃,右手捏累了就换左手,两只手倒着捏,捏了三十多个,甩着手回去睡觉。 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事。 在皇后方便的时候,皇帝天天捉着皇后被翻红浪,坚持不懈的相信自己能生出嫡子来。在皇后经期/生病/斋戒的时候,就换做其他宫人。 钱皇后乘肩舆来到慈宁宫外,落了肩舆,走进去:“太后万福金安。” 孙太后懒洋洋:“免礼平身,咦?我的儿,你眼睛怎么红了?” 钱皇后脸上似喜含悲:“启禀母后,皇上乾清宫中的宫女周大莲有孕了。” 孙太后平静的说:“哦。”宫女的种,啧,哀家更希望你有孕。 “起来吧,这没什么。” 转过脸去就跟皇帝说:“先别封那个周大莲,等生了孩子长大些再说,别让皇后觉得咱们逼她,她自己把自己逼得够紧了。” 皇帝想了想,他对于周大莲也不是特别喜爱,有时候觉得她撒娇要东西很可爱,有时候烦了又觉得她恃宠而骄索求无度,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 次年,正统十一年,周大莲生了一位公主,更是晋升无望。 公主教给四个嬷嬷抚养,她生完孩子修整了几个月,又精神抖擞的去当宫女,伺候皇上。 又次年,周大莲又生了一个,这次是皇庶长子! 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轰动了!儿子啊!皇上生的出儿子!太好了! 皇子一出生,便配有八个嬷嬷,十二个宫女,宫中没有那么多可靠的嬷嬷,孙娘娘很是头疼。 万贞儿试着说:“娘娘,朱嬷嬷现在并不忙。” 孙皇后这才想起她,便将陪伴先帝长大的朱嬷嬷调过去,作为主事嬷嬷。 周大莲又奉命带人来送官窑贡品,见万贞儿在廊檐下看两款料子的花色,她故意叫到:“万贞儿,娘娘这会子方便吗?” “娘娘在沐浴,不大方便。” “既如此,我去你屋里坐一会,你陪我说说话。”都是同龄人,我又生的比你美艳百倍,谁要叫你姐姐。 万贞儿知道宫里这点细微的、对于地位的敏感:“周姐姐赏脸了,您请。” 周大莲美滋滋的去她屋里喝茶:“你这儿的茶虽好,却是陈茶,水也不是玉泉山的水。” “太后喝剩下的新茶便赏了我,我喝剩下的旧茶就给御膳房煮茶鸡蛋” 坤宁宫的右边是承乾宫,再右边是永和宫,新出生的皇子朱见深就安置在这里。如果确定是太子,就会搬到承乾宫去,住在皇后隔壁。 万贞儿找人给自己顶班,溜出来看这个被寄予众望的小男婴,在乾清门前走过去,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看不见的坤宁宫。迎面见金英王振二位公公,两人衣袂翻飞,虚情假意的拉着手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话,脸上难掩喜色。 万贞儿福身道:“二位爷爷。” 金英抬手一点:“溜出来看小皇子,是不是?嗯?哼~” 万贞儿脸上笑嘻嘻,她已经和这二位公公的身高差不多:“二位爷爷难道是奉命来此?” 金英心说,我们可不是偷溜出来,皇上在临幸万宝儿,一时半会不用叫人:“你到管上咱家了?你来干什么?咱家实话与你说,王爷现在该替皇上披奏折,他是真偷懒。” 王振:“哎,怎么又说到咱家?咱家可没空跟你们俩闲人争嘴。”他扶着腰带,气势万钧的走了。 万贞儿道:“恭送王爷爷。” 金英等他走远了:“哼!”老阉狗!太皇太后过世之后,你可真是权势滔天,了不起,好了不起! 万贞儿:“恭送金爷爷。”都 送走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这俩大太监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又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气势逼人,只要一交锋,只有太后皇上皇后不怕,剩下满宫上下没人不怕。 她快步走到永和宫,抬手推门而入,门口有两个嬷嬷在晒太阳:“你是谁?”“你是……万姐儿?” 万贞儿知道自己非常好认,笑着点点头:“我来找朱嬷嬷,她在吗?” “朱嬷嬷在屋里呢,你进去吧。” “多谢。”万贞儿推门进了屋,探头左右看了看,见一个朱嬷嬷和另一个老嬷嬷坐在床边上,哄着一个小襁褓。“嬷嬷。” 绛紫色折枝菊花纹的襁褓,结结实实的裹着一个婴儿,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看不见脸,只觉得这襁褓用的花色,似乎有些眼熟。她眯着眼睛想了想,咦?这不是烤好的地瓜吗? 凑近一看,绛紫色的布料上用金线织出分界方格的线,每个格子里都有一只折枝菊花,这和烤好的地瓜上的花纹很像。 万贞儿觉得自己都闻到那股热乎乎、香喷喷、甜腻腻的浓香了。 又上前几步,看到一个不算白胖的婴儿,唔,这婴儿和年画上的大阿福相比,黑了一些,瘦了一些,脸上没有堆出来的胖肉肉,和他母亲的身材很相似。 朱嬷嬷笑道:“万姐儿,过来。” 万贞儿走过去,居高临下的往下一看,小声说:“这就是小皇子啊?这么小?” “什么话,人刚出生的时候都这么小,慢慢就长大了,读书写字,骑马射箭,乃至于日后有了出息,能出去就藩,那就真是了不起啦。”朱嬷嬷把襁褓打开一层,让露出穿着黄绫子衣裤的小手小脚,手臂上的肉圈圈也比较匀称。 万贞儿伸手指戳了戳他的小手:“好软啊。” 朱见深刚出生不久,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看什么都很新奇,感觉有个热热的东西碰到自己,立刻握住,抓着就想往嘴里塞。可是抓不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抓不动呢。 气得他一口咬在被子上,哭了起来:“哇哇哇哇哇哇” “这是饿了吧?” “兴许是尿了?” 万贞儿飞快的溜走了。 正统十三年,万宝儿生皇子朱见清。 正统十四年,万宝儿生皇子朱见湜。 即便如此,皇帝还是希望钱皇后能生个儿子继承大统,每天除了想打仗,就想跟钱皇后生儿子,后宫中这两名有生育的女子,封的品位都很低。 两岁的朱见深穿着大红袄,戴着虎头帽,每日在慈宁宫中满地乱跑,玩着一只红绣球。 孙太后很是喜欢他:“跑的真好!跑的真快!哎呀,快把猫抱开,别伤着他。” 朱见深看见大胖猫扑过来,有点害怕,向后退了两步。 万贞儿斜刺里冲过去,抱起奔着红绣球跑过来的狸花猫,抱到旁边,把门开了一条缝送出去,猫愤怒的蹬了她一脚。 小皇子每天玩球的时候,她负责抓猫,可见其身手敏捷稳妥。 28.捉猫猫,立太子 万贞儿轻手轻脚的把狸花猫送出去,还是被踹了一脚。幸好她早有防备, 没穿带绣花的衣裳, 刚开始捉猫的时候没料到这一点, 穿了有绣花的袄子, 猫反抗的时候敏捷的一抓,尖尖的爪子勾在绣花线上,整个猫像是腊肉一样挂在她身上,凄厉的大叫,万贞儿把它摘下来的时候又差点被咬,幸好这猫跟她混的熟, 没咬下去。 “你一个猫, 想玩球干什么,你又没有手。”万贞儿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小鱼干,往远处一扔, 猫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她轻飘飘的关门。 太后高居宝座, 左边站着的是王尚宫,王尚宫下手是朱嬷嬷, 右边是章守义,俩人穿的纹绣衣裳。 太后只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大红色仙鹤袄子,一条墨绿色百蝶穿花裙子,手里玩着一块玉圭, 看着殿门外的大孙子穿的像个红包一样, 追着七彩的红绣球到处跑, 几个小火者在场下陪他玩。 地上很正经的搬来了一个球门,挺小挺矮的蹴鞠用的球门,宽约一米二,高约一米,上面还胡乱立了一个风流眼——带有立杆的圆圈,很没规矩的乱玩。 吴太妃穿了一件秋香色上袄,一条宝蓝色的裙子,不敢比太后更鲜亮。侧身陪坐在太后下首,赔笑道:“小皇子真是康健敏捷,我那孙子到现在还不会走路呢。”她说的是大实话,一点阿谀逢迎之意都没有。 太后笑道:“你急什么,朱见深已经两岁了,你那孙子才一岁,一岁的小孩子才会站着。” 吴太妃又道:“多蒙娘娘指婚,我那儿媳妇汪氏又爽朗又正直,治家理财是一把好手,和我儿祁钰如胶似漆,那杭氏一举得男,也是托了娘娘的洪福。”太妃在宫中依然是仰人鼻息,幸好这位孙太后很好哄。 孙太后十分得意:“这不算什么,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吴太妃笑道:“妾身谢娘娘赏赐。” “哀家赏你什么了?” “臣妾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娘娘赏的,往后也是娘娘赏的。” “哈哈哈哈哈” 章守义瞅了一眼王尚宫:我的姐姐,您要失宠了。 王尚宫瞥了一眼章守义:章爷,有人抢您的行事。 朱见深小宝宝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专心致志的把彩球往门洞里踢。 承恩是守门员,他现在练出来了非常高难度的踢假球,确保小皇子踢出来的球被自己挡住两三个,就能踢进去一个,然后慢慢改成挡一个进一个,看小皇子好像有些累了,就改成假装扑球实际上一个都挡不住,这样就可以捧啦‘小殿下的球艺精妙啊!进步飞快啊!’。今天才玩了一会,他挡住球,轻轻把球拨回到小皇子脚下。 朱见深轻轻的踢了一脚,球滚了两下便停下了。 他又用小孩那种踉踉跄跄的、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上摔倒、实际上摔不到的步伐跑到球后面,又使劲踢了一脚。 这一脚太用力了,脚尖直接踢高朝天,高过了头顶。 小朱宝宝自己给自己摔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躺在地上看着天,有点茫然:我怎么摔倒了?我是怎么摔的?咦?天上白白的好好看,好像大个儿的饽饽。 几个嬷嬷和小火者一拥而上,万贞儿都没抢进来。 “大爷摔着了?” “殿下摔疼了吗?” “您看什么呢?” 小朱宝宝指了指天空,言简意赅的说:“饽饽!上面!” 众人一起抬头看,只见天空中有一片又厚又圆的云,遮住了太阳,大太阳看起来只是有点红,好似一个带有红点的白面大饽饽。“真像个饽饽。” “又白又大啊。” “殿下认得饽饽啦,可真聪明!” 小朱宝宝躺在地上,头被李嬷嬷托着,他又抬手指向旁边云:“那,那,好吃!” 再往旁边看,有一些很奇怪的云,好像的一条一条铺平了放着的,一条比一条短。 万贞儿吞了吞口水:“好像供饼。” 那种供在太庙和佛堂中的饼,一个比一个大,摞出九层宝塔形状,金黄色。皮是用糖浆和鸡蛋和的面,内里的馅料大部分是货真价实的五仁,偶尔加些菊瓣、桂花,刚烤出来的还有些脆,放上几日回油,馅料里的油渗透浸润表皮,吃起来甜软可口。 朱见深歪着头想了想什么是供饼,大概是供桌上放的饼,他用力:“对!对对!”看起来就很好吃!可是从来不给我吃,哼! 他被众人扶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玩球。 抓着绣球的红穗子想了想,不踢了,踢球会摔的屁股疼。 用手抓起球来,往立起来的球门里扔。 王尚宫笑道:“娘娘您看,小皇子多有力气,扔的多远啊。” 这猫儿可真是了不起,顺着树干爬上去,在围墙上轻飘飘的行走,一点声息也没有。 万贞儿忽然觉得好像有猫儿在走动,扭头一看,还真有三只猫并排站在高高的围墙上,一起向飞起来的球扑了过去。 一只白猫扑了个空,在地上抖抖毛,又继续挠着墙往上跳。 狸花猫抓了一把流苏,被三花猫踩了一脚,摔在地上打了个滚,若无其事的坐在地上,用尾巴敲地。 三花猫踩在狸花猫身上抓住了球,抱着球在地上打滚。 万贞儿叹了口气,继续去抓猫抢球,这些猫儿对于绣球也太执着了。 孙太后乐出声来:“哈哈哈哈这些小东西。” 宫中的猫都是散养,平时不喂,让它们自己捉耗子、捉麻雀吃,若是某日耗子绝迹了,猫们开始在莲花池中捞鱼,才拿些剩饭来喂猫。 随便它们在紫禁城中跑来跑去,只有养鸟的地方禁止猫儿入内,余下的地方随便它们跑。前头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这三大殿是大朝会、举行仪式的地方,没有什么吃的,老鼠也少,猫儿去的也少,一旦老鼠多了,猫咪们就成群结队的扑过去开饭。 朱见深蹬蹬蹬的跑过去:“猫猫!猫猫!” 万贞儿就虚握住猫,确保它不会乱抓乱咬,让小皇子摸猫玩。 他摸摸猫的头,又摸摸它的小耳朵,还有热乎乎的脖子:“你不热吗?”夏天还穿着毛衣裳,要热坏啦! 万贞儿笑道:“殿下,猫冬天的毛厚,夏天的毛薄一点。” “喔~” 狸花猫凑过来,一个劲儿的闻她的袖子,朱见深又撸了两把猫,抓住她的袖子,好奇的扯了扯。 万贞儿只好把袖子里的小鱼干也倒出来,两只猫叼了鱼干,飞一样的跑掉了。 “唔,猫猫不见了……” 朱嬷嬷看时间差不多了,总共玩了一个多时辰:“殿下,过来吃白糖糕好不好。” “嗯……好!”小朱宝宝欢快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就把猫忘了,跑过去洗了手洗了脸,又忘了白糖糕,扑在太后怀里一顿撒娇。 娘娘也回去睡午觉了,朱见深啃了半块白糖糕,捏着糕点:(。-ω-)zzz。 万贞儿和嬷嬷、宫女们一起出去伸懒腰,向左抻抻胳膊,再向右抻抻胳膊。一直弯腰屈膝扶着小皇子,把人累的腰酸背痛,都快佝偻了。 承恩到还好一点,左手捏着肉包子,右手端着一碗茶:“万姐儿,你捉猫捉的不及时,这不是长久之计。” 万贞儿扶额叹息,啃着一个梨子:“我也没办法,我又没学过轻功,蹬萍度水走谷沾棉,我都不行。这猫又多,防不胜防。一个球而已,又没粘鱼汤,它们怎么就喜欢成这样?天天来!唉。天天踹我。” 章守义笑的不行,孙太后的乐子在于看大孙子踢球,他的乐子在于看胖宫女捉猫。 万贞儿想了想:“要不然,下次我拿一个旧绣球去外面逗猫?” 王尚宫看着着一群狼狈的家伙,微微蹙眉有些不满,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去荷花池边立一根杆子,小殿下要开始玩球的时候,就吊一条活鱼上去,吊的高一些,让猫儿们抓不下来。” 章守义抚掌而笑:“哎呀,尚宫姐姐妙计,咱家佩服,佩服!” 众人一顿吹捧:“王尚宫冰雪聪明。” “王尚宫足智多谋。” “王尚宫巧计安群猫!” …… 第二天,郕王朱祁钰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又陪着小皇子玩了一会。 他比皇帝小一岁,已经出宫住在郕王府中,有娇妻美妾,没隔五天进宫给太后和母后请安。 看着健壮的宫女忙忙叨叨的捉猫,他嗤的笑了,对孙太后道:“母后,叫她把猫扔出去的时候打一下,猫吃疼就不敢来了。这样轻手轻脚的,猫还以为是跟它玩呢。” 孙太后笑道:“你不懂,这这些小东西很记仇,趁人不注意窜出来咬人挠人就糟了。况且哀家这里的东西怕老鼠,还要这些猫儿夜里来捉呢。” 书中暗表,即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都不会用老鼠药来毒老鼠。养猫!生态灭鼠! 朱祁钰讶然:“原来如此,难怪我天天听见猫在院子里叫,还当它们在说梦话。” 孙太后:“哈哈哈哈哈” 吴贤妃道:“猫和猫头鹰一样,都是白天睡觉,夜里活动。” 朱祁钰继续陪着小皇子玩,呃,或者说他在玩小皇子,抱起来举高高。 抱着转圈,自己的儿子再长一年就是这么大啦~真好玩。 皇兄的儿子看起来不太聪明,看起来比我儿子傻。 每一个当爹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别人家的小崽子傻乎乎。 朱见深被举高高的时候心里很慌,又举了两下,哇的一声吓哭了:“哇哇哇哇” 朱祁钰手足无措的端着他:“我没干什么啊,怎么办?嬷嬷你抱着。”塞进嬷嬷手里,感觉自己做了坏事,可是我举我儿子的时候,他可开心了。这小皇子果然傻乎乎,哎,这就是命啊。 赵嬷嬷抱着小皇子,轻轻晃着:“不怕不怕,郕王叔叔跟你玩呢~噢噢~乖哦~” 晃了两下,小朱宝宝的哭声渐弱。 朱祁钰站在台阶上,看看太后和母亲,又看了看小孩,颇有些进退为难。 他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却已经在这个帝国中有着耀眼的光芒,虽然没有权利,他却拥有无人敢蔑视的荣耀。 孙太后也:“小孩子胆子小,祁钰,你不用担心,过来喝茶吃蟠桃。” 石河子进攻的蟠桃,快马加鞭送到京城,这桃子长得像是柿饼子,又红又扁。 万贞儿偷偷瞧了他一眼,陛下长得很像先帝,黑且胖,这位郕王殿下却很是白皙,像他的母亲吴太妃。 赵嬷嬷和朱嬷嬷抱着吓尿的小朱宝宝去换尿布,万贞儿并没有跟过去,默默的站在台阶之下,看着几只猫从门口跑进来,满场地转了一圈没找到绣球,到处找、闻一闻、挠一挠,小爪子搭着台阶站起来。 正统帝十分气恼,恶狠狠的用银签插蟠桃,他在吃母后送来的蟠桃,切好块的蟠桃用冰镇着,下了朝一吃,又甜又脆又凉,真是舒服,感觉胸中的恼火烦闷都轻了不少:“王先生。” 王振上前一步:“皇上有何吩咐?” “瓦剌人实在是欺人太甚!边陲小国胆敢冒犯我□□上国,莫非欺我朝中无人吗!”正统帝气恼的骂了两句:“你好好批奏折,不用在意百官怎么说,你是朕的秉笔太监。” 王振十分感动:“臣,多谢皇上厚爱。” 刚刚的蟠桃是樊红玉送上的,周大莲知道皇上烦闷,有心再勾引勾引,用皇上喜欢的粉彩仕女盖碗闷了一杯莲心茶,用黑漆托盘端着,轻移莲步要送上去。 刘软玉忽然道:“大莲,皇上心里头烦闷,你别拿苦东西上去。” “哼。”周大莲横了她一眼,刘氏今年三十六岁,在她眼里已经个小老太婆了。 樊红玉掖着手绢站在旁边,笑着给刘软玉使眼色,又摸出一盒胭脂来,这是用朱砂粉和蜜糖、蜂蜡做出来的口脂,既红艳。 刘软玉没奈何的一摊手,瞧着周大莲走上去,端着茶杯盈盈下拜,瞧着皇上喝了半口茶,就喷了她一身,又随手摔了杯子,怒冲冲的走了。 周大莲哭丧着脸,跪下来拾茶杯的碎片。 皇帝气冲冲的离开,过了乾清门就是乾清宫,走过乾清宫、交泰殿、就见钱皇后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纱衣裳、一条鹅黄色戳纱裙子,福身下拜,柔声道:“陛下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平和又清澈,脸上带着温柔娟秀的微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叫人平心静气的宁静。 “免礼。”皇帝拉着皇后进了屋,落座,陆尚宫捧上茶来,杯中是加了蜂蜜的贡菊,甜丝丝的喝着很舒服:“朕心里难受。” 皇后随手拿过宫女托盘上的西瓜,放在皇上面前,问道:“我听说了,皇上为何事烦忧?” 这是一个西瓜中心又甜又没有瓜子的一部分,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正统帝想起自己从来不跟老婆说朝政:“说来话长,瓦剌打败了鞑靼,时不时的南下侵扰朕的疆域,太师也先,经常以朝贡为名,骗取的各种赏赐。朝中对于进贡的使者总是会有赏赐,按照人头派发,也先那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居然派了三千人来骗财!” 钱皇后一向节俭:“真是可恨。一国的太师,竟然做出这种…事!” 想说是蝇营狗苟,又知道这钱少不了。 正统帝又道:“王振拳拳报国心,对此颇为不满,下令减少赏赐。也先借此为名,挥师南下,直逼大同,威胁北京。”他气的捶桌子:“朕想要御驾亲征,可是文武群臣都认定了朕赢不了!” 继续锤桌子:“洪武爷,永乐爷,朕的父皇都曾御驾亲征,朕自幼弓马娴熟,对诸家兵书了若指掌,这些老东西,一个个的都瞧不起朕!主少国疑!” 钱皇后心里头也不支持他去御驾亲征,可是没有什么反对的缘由,只好说:“我也舍不得陛下御驾亲征,这一去若是一年半载,臣妾一个人……” 她抿了抿嘴,想说着温柔缠绵的话,又不会。 正统帝拉着她进了寝殿,干脆利落的推倒了一次,钱皇后自然不愿意白日宣淫,可是陛下高大且胖壮,她无力反抗。 事毕,正统帝摸着胖肚子:“你不要担心,英国公夸朕是亘古未有之兵家奇才,才比孙武,谋胜吴子,朕御驾亲征,只要一个月就能分出胜负,不会耽搁太久。” 正统帝又说:“皇后,朕实在是对不起你。朕要封庶长子当太子了,唉,不如此,百官不安心。”扔下一个小太子,朕再去御驾亲征,你们就放心一点,是吧?等以后你生了儿子,我再废了那小子。 皇后心里头有些难受,还是很有教养的说:“陛下为江山社稷不辞辛劳,臣妾身为皇后,理应襄助陛下,谈何对不起呢。宫中的皇子公主都是臣妾的儿女,陛下不要挂怀。” 远处的英国公府,于谦气的骂人:“张老头!死老头!” 英国公直抽自己嘴巴子:“我随口一说,皇上年少,我不得让着哄着吗!谁想到他当真了!这要是真御驾亲征…我估摸我是凶多吉少。” 皇帝肯定得败,他一败,我就得殿后保护他回京,我还得马革裹尸以免被人人戳脊梁骨,这他娘的什么事!我没挑唆,可这事儿里有老夫一份!老夫一世英名啊!都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个槛,我怎么就活到七十五了呢!这要是七十三就死了,不仅保全自己,阖家老小都能保全了! 这些事,宫人们稍有些耳闻,听的却不真切,人心惶惶的议论起来,又被尚宫们警告训诫。 万贞儿拜月祷告:“师父师父师父,您来一趟呗?” 很可惜,文四出去蹭酒喝,喝醉了在竹林中枕着竹筒睡觉,没听见。 万贞儿想了想:“看来没什么大事。” 章守义又在宫门落锁前出宫去,度假一天,第二天一早就派人来宫门口接万贞儿,也没说什么事。 万贞儿有些疑惑,还是告假出去了。 一乘小轿把她接到章府,满头白发的章福过来打帘子:“万姐儿。” 万贞儿福了福身:“章管家。” “可不敢当,您现在是宫中的女官啦,不比往日。”章福引着她往待客厅走:“贾贵把信捎来了,非要面见您才肯转交,还有些东西。” 贾贵早已是满头白发,穿着富家翁的衣裳,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儿子,见一位又高又壮身着宫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忙站起来。“万女官。”“万姐儿。” 万贞儿有些感慨:“贾伯父一向可好?身体还硬朗?” “好,托福都好。”贾贵从怀里取出三封信:“去年你托俺带信回去,这鸿雁传书有点慢,把万哥哥和俺大侄儿的信都带来了。” 万贞儿接过信正要看,见贾贵面上有些悲戚,她这些年在宫中学会察言观色:“贾伯父,我家中有什么事吗?” “你爹,俺那万哥哥,过年的时候多吃了半碗肉,有些积食,今年二月,去了。” 万贞儿如遭雷击,一把攥紧了信封,手抖了抖,缓缓坐下,良久沉默无语。 贾贵又道:“你爹临终前分了家产,有你一份,俺给你带过来了。” 万贞儿掩面痛哭,她没想到爹爹会老,会死。 记忆中一直是那个得意洋洋的、有着油亮胡子、又高又壮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去了呢? 爹爹也满头白发了?什么时候的事呢?我怎么不知道…… 29.册太子,土木堡 章守义穿着一件戳纱黑曳撒,面对着满桌子的大鱼大肉, 美味佳肴, 叹了口气:“人生百年, 难免一死。你要是心里头过不去, 就给他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供一尊灵位,求他来生投胎到富贵人家,享一世的太平安乐。咱家就是这样做的。” “点长明灯啊。”万贞儿点了点头,声音本来就低沉有力,又哭的有些嘶哑。旁边的小厮捧着水盆, 伺候她洗脸。她一向不上妆, 也不怕哭花了胭脂,洗了洗泪痕便是罢了。 “你今儿就在这里住下,好生休整一番。等回宫了, 在娘娘面前不要露出悲戚之意,别让娘娘看了不痛快。即便是守孝, 也不要明着断了肉食,私下里少吃点, 更不能把自己饿瘦。”章守义喝了一杯酒,忽然有些伤感:“伺候人的人,总要处处留心才是。” 你好歹还有个消息,咱家的达达死的时候, 咱家连点消息都不知道。 万贞儿又点了点头, 把手巾搭在水盆边上, 挥挥手:“爷爷,我还好。俺爹是吃肉吃多了导致什么什么,才过去的,这也算不错。” 实话,吃肉吃多了撑死,感觉还好,总比饿死或是病死要好。 “你想得开就好。”章守义挑了一筷子大雁肉,就着酒吃了,这肉好柴,远不如传闻中那么好吃,又吃了一口后世的保护动物,味道也就那么回事,他多喝了两杯酒,开始大发感慨。:“人呐,生有处死有地,即便是帝王将相,也难免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这身份不一样,皇上那叫山陵崩,在龙脉上修陵,那地宫修的别提多华丽了,有陵户给守灵。咱家的坟也修着呢,等咱家去了,叫西方三圣来接应……你别啃了!” 万贞儿被悲伤的啃掉了一只炖大雁,又喝了两杯酒,还是觉得心里头空唠唠。 两人对坐无语,章守义吃完之后就走了,万贞儿面前,啃的光溜溜的骨头堆起一座小山,她擦擦嘴,去清点他们带来的东西、分给自己的家产。二十两黄金、两套首饰头面,除此之外没别的了,看来是为了方便携带,把铺子和地契、还有丝绸布匹都折价。 万贞儿当即骑马回宫,把自己房里,娘娘赏的一匹宫用绸缎、两匹宫用绢拿出来:“这绸缎给我娘,这绢给我大哥和二哥。” “万姐儿在宫中一切都好吗?” “都好,我在太后娘娘跟前很有面子,大大小小的宫人见了我,都客气着呢。”万贞儿坐在客栈的后院,和贾贵聊天,有些好奇的左右看着,这地方又陌生又熟悉,刚来京城的时候,我似乎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满街的人都嚷嚷着:“皇上立太子了!” “立的是皇长子!” “真立太子了!这么快!” “先帝爷三十岁才立的太子,当今圣上才二十多岁吧?” “这可真是大好事啊!今晚上吃肉!” 立太子这种事,一确定下来就昭告天下,京城中百姓口口相传的速度,快马都追赶不上。 大部分人对皇长子的名讳、性格都不了解,还是议论起来:“皇长子两岁了吧?” “听说皇太子性格仁厚。” “听说皇太子的母亲是咱们京城人嘿!” “嘿,真给咱爷们长脸!” “这立下太子就好了,朝廷就安稳了!” “听说英国公不太支持这位太子!” “呦?怎么回事啊?” “我跟你说,我舅妈的娘家哥哥是城门官,英国公家的仆人出门买菜的时候愁眉苦脸的,他听书房小厮说英国公不高兴!” “是嘛,哎呀,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听见了吗?圣旨里说太子正直好学、宽厚仁爱,哎呀,真难得。” 万贞儿听的好笑。 贾贵走到门口听了一会,问道:“万姐儿,这位皇太子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仁德?” 万贞儿:“伯父,你糊涂啦,小殿下才两岁,刚认了几十个大字,能瞧出什么来?” “哦,也是,也是。” 万贞儿又问了些闲话,问问母亲和兄弟可好,娶的嫂子如何,嫂子生了侄子还是侄女。正先聊着,忽然想起册封太子是一件大事,似乎有相应的礼仪,娘娘或许要差遣我。赶忙告别,骑马回宫,果然尚衣署的人正在找她。 “万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家里派人捎了一封信,有点事儿。娘娘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册封太子的事,娘娘要找她的礼服。” 万贞儿匆匆忙忙的往外走:“礼服就在那口推光漆桃花箱子里,另一套礼服在寿字锁的樟木箱里,霞帔在雕松竹桃香樟木箱中。” “都拿出来了,娘娘都说不是。娘娘要找那件绿花绫鹿鹤同春万字不到头的礼服。” 万贞儿仔细想了想:“我知道了。”到了存着衣服的地方,搬开几个箱子,找到一个漆箱,里面果然是。拿托盘捧着,又拿出一条金线绣翟鸟云纹霞帔,一起送到娘娘面前:“娘娘万福金安,您要的这这件不是?” “正是,还是你有用。”孙娘娘抱怨道:“你出宫干什么去了?哀家都派人去章守义府上找你了,找你的人还没回来,你倒是先回来了。如今立了太子,哀家要去祭祀先帝陵寝。”她抚摸着这套衣裳:“这是当年,先帝封太子的时候,哀家穿的礼服。哎,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衣裳颜色未变,世事变迁令人伤感。”这套衣服过去只穿过几天,之后就封存在箱子里,不沾水不见光,当然颜色未变。 万贞儿笑道:“娘娘的容貌未变,和我刚进宫时,一模一样。” “别胡说啦,哀家头上有了几丝白发,你瞧,在这儿呢。”孙太后指了指自己鬓角上的三两根白发。 吴太妃笑着拿起霞帔上的金坠子看了看:“世上有个词儿叫鹤发童颜呢。” 孙太后叹了口气:“皇上非要御驾亲征,哀家怕出事,死活不愿意,皇上就草草下诏立了太子,又名郕王监国。这孩子,我实在是拗不过他,也只好随他去了,想我大明百万雄兵,打一个小小的瓦剌一定易如反掌,只当是让他出去散心解闷吧。” 立太子的仪式草草举行——这是礼部的看法,实际上还是很隆重。 太后、皇后都盛装以待,头戴九龙九凤后冠,穿着翟衣、霞帔。 万贞儿也被迫穿了一套大红五色补子织金通袖袍,脸上涂脂抹粉的抹了一层,看起来和其他人差不多,结果被所有人嘲笑了一番。“施粉之后,看起来脸好大。” “万姐儿的脸好圆啊。” “浓眉真的不修吗?” 万贞儿心有余悸的摸了摸眉毛:“不修不修,疼。” 拿刀刮,我害怕,拿镊子拔……我的天爷,我这两道浓眉得拔到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她们那样的娥眉。 章守义十分不满:“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一连忙了十几天才准备好。 这日清晨,禁卫威风禀禀的排列在午门外东西两侧,仪仗森严。又在丹陛东西陈列仪仗。 文、武百官身穿官服,分不同品级,齐集于午门外。 奉天门外依序排列经过严格训练的虎豹。 丹陛南摆好奏乐的乐队,由和声郎指挥。 太子理应穿着冕服在奉天门外等候,可是朱见深只是个两岁的小宝宝,他在排演的时候就被这翻天覆地的阵仗吓哭了一次。 给他穿礼服的时候也有诸多麻烦,成年人穿太子冕服的时候会为了兴奋而忘掉身体上的感受,可是这位太子宝宝不行,小孩子最讨厌的穿衣服了。四个嬷嬷分别捉住他的手脚,另外两个嬷嬷给他一层层的套上精缩版太子冕服。 现在正是夏天,朱见深热的难受,又抓又挠,努力挣扎:“哇哇哇哇,不要,不要” 嬷嬷们气喘吁吁的给他穿了两层衣裳,最外面才是九旒冕九章服,正式的太子礼服,之外还有玉佩、束带、敝膝、束带。简而言之,总共挣扎了一个时辰,给套上左胳膊,他就把又胳膊抽出来。 朱见深累的一脸绝望,脸上累的发红冒汗,挣扎不动了,这才老老实实的穿上衣服。 本来就矮小的像个大阿福,穿上上身三层、下身三层的衣服之后,彻底变成了一个球。 万贞儿在窗外悄悄的吐槽:“身高三尺,腰围也是三尺。” 嬷嬷擦着汗道:“殿下,迈步走一走。” “来啊,走一走啊。” “殿下别坐着,起来。” 朱见深用小肉手手扒拉着眼前垂着的玉珠帘:“累!不要!”好沉啊。 连哄带吓唬,好歹让他走了两步,这才抱上肩舆,左右两个嬷嬷扶着他,徒步跟随,到了奉天门口放下。 “殿下快往前走,按照练好的。” “走到父皇那儿去,走到皇上那儿,什么好东西都有!” “回来有奶吃!” “还有糖糕!” “有西瓜吃。” 朱见深这才移动贵体,迈着小短腿,走一步晃上晃的往前走。 有人在前引路,朱见深走到虎豹跟前,忘了之前的叮嘱,跑过去撸老虎:“大老虎!” 老虎受过训练不会大叫,来这儿之前又被喂了二十斤肉,吃饱了就昏昏沉沉,只是打了个哈欠,伸出大舌头舔了脸。 朱见深瞪大眼睛看着老虎的大舌头,试着伸出舌头来舔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好短,没法像老虎一样舔脸。 他有点郁闷的又试了一次,终于在两旁边无数人的低声催促中,撇撇嘴,继续往前走。 只听得鼓乐齐鸣,洪钟大吕伴随着丝竹管弦一起奏起。 朱见深嗷的一下就吓哭了。 皇帝头戴冠冕,身穿十二章的玄衣、纁裳,里面还有两层,热的一身是汗,坐在宝座上看着红毯的尽头处上走来小豆丁,默默的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小豆丁还是小豆丁。 内心弹幕:[你他娘的是不是坐着不动了!] [你能走一步么!] [迈腿!迈腿!你把腿抬起来了你倒是落下啊!] [你没腿吗,你倒是走啊!] 等了好久,好久。 朱见深一脸茫然,还有点害怕,拖拖拉拉仪态不整的走过来,在大殿的高台之下,扭头左看又看。 满眼的好新鲜,这里从来没来过~ 皇帝第二百零八次强忍怒火,他恨不能跑下去抓住他,按着脑袋磕仨头,然后拎入殿内,再砰砰砰磕仨头,然后就滚蛋吧! [这是个傻子么!] [往前!往前!前面是蒲团!蒲团!朕在殿里!] [朕要被气死了!这小崽子是也先派来气朕的吗?] 赞礼官站在太子左右:“拜!”赞礼官的声音清澈悠扬,隔着一百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朱见深又吓了一跳,左脚拌右脚,摔在……彩垫外面。 正统帝捂着眼睛,内心的疯狂吐槽几乎要刷屏。 赞礼官把太子扶到垫子上,宣制官宣布:“册皇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拜!” 朱见深站着,左看右看,只见旌旗招展、伞盖幢幡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 然后赞礼官连哄带劝的让太子行礼,再把他捞起来。 承制官跪在殿西回奏:“传制毕。” 正统帝静静的看着小胖丁站起来之后,哒哒哒跑出红毯之外,好奇的看旁边的臣子。 好歹又把他弄回来了,领进殿中,要捧宝册、读宝册,读完之后将宝册交给丞相,丞相将册跪授皇太子。 这时候本该是太子自己完成,然而正统帝看着:“这小傻子恐怕不行,梓童,你出来。” 钱皇后头戴凤冠身穿翟衣霞帔,出来救场,拉着小太子的手。 朱见深看到温柔貌美的娘娘,抬头一笑:“嘿嘿。” 皇后神色端庄,嘴角保持着神像一样若有似无的微笑,替他接过宝册,又拉着他出去,一切如仪。 正统帝轻抚胸口:“朕险些被气死。”他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钱皇后特别想笑,她觉得小孩子很可爱呀,想回头看一眼陛下,又不想在百官面前失态,头也没回的走了。 册、宝放入册宝亭盈匣中。 钱皇后又拉着太子,到了丹陛下郑重四拜,这时候才抬头微笑。 正统帝冲着皇后翻了个白眼,女人可真有耐心,他可气的想要从龙椅上跳下来跑两圈。 之后带着朱见深进宫去朝谢太后,随即,皇后把他带到坤宁宫来:“一会母后在上面坐着,你要拜四拜,听明白了吗?” 朱见深用力点头,奶声奶气的大叫:“嗯嗯!明白啦~”除了不小心磕了五个,没什么问题。 嬷嬷们十分惭愧,心中记得要继续教他数数。 钱皇后再带着小太子去朝拜太庙,就算正式成为小太子了。 除了太子宝宝朱见深本人,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如果不出什么事,就会成为下一任皇帝。周大莲虽然没资格去前面看册封典礼,却乐的合不拢嘴。 文武群臣今儿围观了皇太子,感觉……和自己家的胖儿子胖孙子没什么区别,只是不听话、乱跑,并没有异于常人的成熟乖巧。 立太子的欢喜热闹还没过去,皇帝传圣旨:“朕要亲征瓦剌,生擒也先!”从京城附近拼凑了二十万人,以卖假药吹嘘的风格扯起大旗,号称五十万人,御驾亲征。 太后和皇后跟他依依惜别:“一路小心!” “母后放宽心。” “臣妾祝陛下旗开得胜,生擒贼酋。” “皇后,你安心等着,朕很快就回来了。” 正统帝最大的特点是自大,他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他认为自己德配三皇,才比五帝,挥下精兵秣马,不说是超越了本朝开国的洪武大帝,起码也比唐朝李老二要强上几倍。他的内心被《沁园春·雪》描写的淋漓尽致,然而他的军事才能远逊于这首词的作者。 这份自信,一直保持到他行军到大同,看见尸横遍野为止。 正统帝刚出京城的时候骑马,他自认为弓马娴熟,也的确能跑马能射箭,但是骑马骑了两天之后屁股和大腿都很痛,就改为乘车。撩开帘子一瞧,眼前这景象好似尸山血海:“呕……” 他长这么大,别说是死的尸骨不全、血流满地的人,就连过年杀鸡宰猪也没见过,猫逮住要死的死耗子都没见过一只,基本上没见过血,这年头又没有电影电视剧,戏台上的武生演到被砍死,也只是提早含一口红颜料使劲一喷,看起来一点都不吓人。 这为陛下一直都以为在万军之中杀个七进七出、血染征袍是很美的,像是女孩子的石榴裙一样,现在一见外面,尸体不全、尸体上还插着兵器、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甜和人死时大小便失禁的味道。 正统帝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王振忙从他手里把帘子扯出来,又放下,给他拍背:“陛下,陛下您,您漱漱口吧。” “撤军!撤军!” 消息传出来,群臣在心里暗暗的:“呸呸呸!” “呸!” “唉……” “太好了!” 皇帝在行营中唉声叹气,离京的时候不顾文武群臣的反对,雄赳赳气昂昂,夸下海口,如今一仗没打就灰溜溜的回去,简直是……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王振看出他心中烦闷:“陛下不若绕道行军,若是能逮住瓦剌的小股部队,杀上几十个,回去也好有的说。” “王先生真乃知心人。”皇帝决定就这么干,然后接连不断的朝令夕改,始终找不准目标,本来朝令夕改就是错的,他的命令却只是在第一个犯蠢和第二个犯蠢中跳到的了第三个犯蠢,顺便布下迷阵,让运送辎重的队伍迷失了方向。 正统帝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去男友家做客的少女一样,对于第一次接触,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乃至于进退失据。 瓦剌是抢掠的老手,就在怀来城外的土木堡,瓦剌大军追上明军,将皇帝等人困在土木堡。 兵部尚书几次要求撤进居庸关中,皇帝古怪的尊严又发作了,绝不答应。 土木堡中没有水,十五里外的河又被瓦剌军队占领了,可是即使没有水也不会渴到皇帝,所以他依然不同意退进居庸关中。 辎重还是没找到皇帝在哪里。 太师也先坐在自己的大帐里,啃着香喷喷的烤肉,羊是从明国抢来的,喝着香喷喷的米酒,酒也是抢来的,后帐中还有十个美貌的女人,也是抢来的明朝女人:“明朝的小皇帝就在不远处的土木堡中,跑马出去,撒泡尿的功夫就能看到。多么奇怪啊,我只是派人去骗了点钱,他就带兵打过来,这位皇帝像女人一样,算计着那几个钱。” 伯颜帖木儿看着自己的小辫,感觉辫子有点散了:“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宫?我想看到那个皇帝,看看他穿什么衣服,吃什么东西,用什么样的碗。他们给咱们的回礼不是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东西都在京城。” 也先说:“皇帝亲自带兵,你们,我的勇士们,你们还记得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吗?他是不逊于我们的祖先成吉思大汗的人,他的子孙不会是束手待毙的羔羊。这羔羊可真膻气,草原上的羊更美味。皇帝,还有那个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我总记不得他的名字,他们用兵很巧妙。几次折返方向,如果不是我们的马更强壮,又有长生天保佑,我们差一点就追丢了。我们不能轻敌!再围困三天,城里的人快要渴死了,我们去议和,然后进攻!” 王振虽然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背地里被人称之为‘真王爷’,但是做主、拿主意的是正统帝本人,假若他说不,王振也只好‘为之奈何’。 土木堡之变这件事上,正统帝有七分过错。 一处处死尸朽骨,一攒攒折刀断剑。 正如正统帝本人所预料的,只用了一个月就分出战况。 正统帝只知道一阵大乱,自己身边的宫人、还有不少锦衣卫都疯了一样的逃跑,文武群臣们刚刚进来,嘈杂的吵了一阵子,又都出去了。 他撩开帘子,看见外面寒光阵阵,喊杀声震天动地,奔马踏着地面,大地都在微微颤动,不敢出去。他看了看左右,想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却发现自己熟悉的人都不见了,这地方,这件帐篷似乎也变得很陌生。 又掀开另一个帘子向外看去,看到一件熟悉的衣服,一个熟悉的脑袋,那人生前是个面白无须,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具尸体——还热着,还在流着血。 旁边的,则是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五十二位大臣,他们武力低微,赶来保卫皇帝的时候听见喊杀声越来越近,抽出沉重的刀剑,全都跑了出去,现在都倒在地上,再也不会追着皇帝唠叨了。 又有几名锦衣卫指挥使冲进来,簇拥着皇帝跑出去,他握着宝剑,听见一股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他的手紧握着宝剑颤抖着,剑身在剑鞘中颤抖的声音。他环顾四周,茫然无措,朕应该在乾清宫中,朕为什么会在这里,朕为什么要打仗!身上的铠甲沉重的几乎要把他压塌。 挡在皇帝面前的人被人粗暴的劈开,几乎要劈成两节。 “长生天在上!”伯颜帖木儿骑在马上拿着砍出无数豁口、像是锯子一样的弯刀,欢呼一声,擦了一把溅在脸上的、眼睛上的血,跳下马一把揪住皇帝的铠甲:“哥哥!看我抓住了什么!过去的、未来的瓦剌王,都不会像我一样捉到一只皇帝!” 英国公的身体真好,七十多岁的老人,还能在战场上拼杀了一阵子,见皇帝的龙旗不见了,以为皇帝逃出去了,在家将的护卫下带伤逃走,回到京城才得知皇帝被抓走的消息,老爷子如遭雷击,无奈回家交待了后事,号称战死沙场,然后自缢身亡,以全声誉,这是后话。 30.大玉海,打死人 监国的郕王其实只是名义上的,早上从杭氏屋中起身, 和正妃汪氏一起吃饭:“一会跟我一起进宫给太后请安去。” 汪氏道:“前儿刚去过, 每隔五日进宫一次, 犯不着为了你监国就巴巴的跟过去巴结, 平常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等皇上率军还朝,咱们也淡然处之。” 朱祁钰一噎,王妃的脾气一向爽直,他也没办法,这话说的并没有错, 按理是该这样。可是你也不想想, 这世上的事全都有道理么?太后只有这一个儿子……嗯,还得给她讲道理:“太后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今带兵在外, 太后心中自然不安,咱们理应进宫宽慰她老人家。更何况, 我怕锦衣卫中的奸佞搬弄是非,说我要趁机篡权夺位, 咱们常常在宫中侍奉太后,我不沾染朝政,等哥哥回来凡事都好交代。” 哥哥虽然很好,可是王振和喜宁都是棘手的小人, 哎, 哥哥总是偏爱他们。 汪王妃一思量:“王爷, 你想的真细致,我听你的。” 俩人吃完早饭,朱祁钰再去杭氏屋里看儿子,儿子虽然看起来比小太子聪明,可是瘦了一点,唉。等汪王妃梳妆打扮完毕,俩人各自坐车进宫。 太后和太妃正在一起喝茶聊天,只差拿一套麻将出来玩。 实际上,四个人就在玩叶子牌,叶子牌始于唐朝,是一种纸牌,全副牌有40张,四个人分为庄家和闲家。 王尚宫给太后太妃、王爷王妃每人分了八轮牌,每人八张牌,剩下八张放在桌子上。 孙太后拿着手里的牌一看,嗯,不错,财大气粗:“叫庄。” 玩了一圈,就叫:“喜姐,你派人去看看太子起了没有,要是醒了,吃完了早饭叫他过来玩。昨晚上让你们熬的酸梅汤熬上没有?可怜价的。” 章守义道:“熬好了,味儿不大酸,娘娘尝尝么?” “嗯,来一盅。” 汪王妃问道:“母后,怎么了?” 孙太后笑着摇摇头,头上的珍珠步摇随之轻晃:“那日册封太子的大典,穿了正式的太子礼服,把那个小家伙热的中暑了,身上也捂出痱子了,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白天也蔫蔫的。可皇上一走,小太子还得每日上朝,天爷,他里面穿肚兜外面穿龙袍都热的流汗,刺绣太厚了,殿里也闷热。小孩子又不敢用冰,又不好用药,太医院特意配了一份平和些的酸梅汤,叫他喝了开胃。 还有,叫内库找出来的大玉海找着没有?那是一整块青玉雕的大玉海,夏天盛上水放在屋子里,也很凉快呢,先皇夏天夜里睡觉的时候就用那个。” 吴太妃听说过那件东西,只是没见过。 朱祁钰:“哇,那可真好。儿子前些天贪凉,抱着竹夫人还放了几盘子冰,早上就病了。”竹夫人是竹抱枕,用竹篾编成长圆形中空形状,夏天抱着可以通风。 汪王妃笑得不行:“然后,然后他又自作主张,在正午太阳底下晒了两个时辰,晒的差点中暑。哈哈哈” 吴太妃无奈摇头:“难怪呢,看着黑了些。”圆脸小白胖子差点晒成皇上那样的黑胖子。 朱祁钰摸着脸,讪讪的笑。 “娘娘,大玉海已经找出来了,一会就拿过来让您过目。” “免了吧,睹物思人,反倒难受。”孙太后笑了笑:“哎呦,我输了。拿银子过来!” 章守义一脸肉痛的端着一盘子银子上来,算了输赢的番数,给三位闲家分银子。 王尚宫叫某宫女去看太子起床,让万贞儿去拿大玉海,特意嘱咐道:“叫内库派人抬到东宫去。你拿几两银子的赏钱。” 万贞儿应了一声,就去忙了。她知道娘娘最近心情不好,就规规矩矩的穿着女官的嫩绿色纱衣、白绫子肚兜和棕红□□裙子,反正以她这样伟岸的身材、浓如墨画的美貌、刚毅的脸部线条、低沉有力的声音,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是一样的不像个女人。 皇家的珍玩都收藏在内库中,万贞儿一看,一个青灰夹生黑斑色的石头缸:“这是大玉海?”可能是我没见识,但是玉应该是纯色的、油润的、以白色为佳。 内库管事有着丰富的学识,对历史各年代的瓷器、漆器、铜器、犀器、木器、书画、绢帛以及在这些大类下细小的分类,都了如指掌,学识丰富如博物馆馆长。 当下就把这大玉海的来历讲了:“这是仿元朝渎山大玉海所做,用的也是南阳独山产黑质白章玉料,上雕龙纹,水浪花中藏着鲤鱼、犀、螺、蟾、蚌、鳌鱼、马、兔、豚、鼠头鱼等。渎山大玉海现在在太液(北海)中的琼华岛广寒殿中,高二尺,口宽一米二尺八寸,有三千斤重,太大了,不安全。” 万贞儿:“哦。劳烦公公派四个人,把东西抬到东宫去。” 内库总管拿出一个本:‘八月十七,太后取大玉海交于东宫,宫人万氏来领。’记录完,又道:“你来签字画押。” 万贞儿接过笔,写了自己的名字。 内库总管点点头:“好字,有岳武穆之风。”这行楷写的好看,很有锐气。 万贞儿心中一动:“公公,你这儿有岳武穆的真迹?” 内库总管含笑指了指书桌上的字帖:“这是宋徽宗的千字文,这是岳武穆的真迹。” 万贞儿惊讶的差点把笔掉下去:“我能看看吗?” 内库总管在她手上看了一圈,手指头粗,一看就很有力气,嗯,手上的老茧不是写字的茧、不是绣花的茧,要说是干粗活的手吧,也不太像:“看看也行,只是别上手。” 万贞儿认真的看了一会,觉得……呃,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她虽然读书写字,也没有很高深的文化境界,对于书法也不善于欣赏。道了谢之后就带着人去承乾宫。 承乾宫就是俗称的东宫,承乾的意思是承接乾清宫的位置。 这位年轻的、英武的太子殿下,正穿着红肚兜光着屁股,四仰八叉的躺在凉席上休息,刚刚满床打滚,滚累了。绣着狮子滚绣球的小肚兜下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小胖孩好像又要睡着了。 “把东西先放院子里,一会洗一洗再拿进去。”万贞儿又对旁边的宫女说:“给这几位倒碗凉茶喝。”她进入殿内,见了朱嬷嬷,三言两语把事儿一说。 朱嬷嬷大喜:“这感情好,殿下晚上也热的够呛,又偏爱吃糖,到夜里睡在象牙席上还嫌热,非要人扇扇子才肯入睡。挂着帐子叫热,不挂帐子被蚊子叮了又受不了,现在胳膊上的湿疹还没退呢。”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万贞儿进内殿,看穿着肚兜的小胖孩。 朱见深刚出生的时候有点瘦,养了两年,六个奶妈一天喂十二次,把他喂的胖墩墩的,躺在床上流着口水睡着了。 朱嬷嬷瞪了一眼左右:“还不把殿下叫醒?现在睡够了,到半夜又要闹腾起来。” 万贞儿看着这胖手胖脚的小朱宝宝,也没觉得有多可爱,不知道太后怎么就那么喜欢,每次见着都乐的牙都要掉了。她捏着嗓子,学着朱见深最喜欢的那只狸花猫叫了两声:“喵喵~喵喵喵`” 朱见深闭着眼睛猛地坐起来,几乎以一个完美的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砰砰砰的往前蹿,差一点就从床上蹿到地上去。 旁边的嬷嬷宫女们吓得够呛,别说过去扑接,就连惊叫都来不及。 万贞儿箭步上前,单手抄起刚掉出来还没落在脚踏上的小太子,一脸平静的站起来:“唔,不是很沉啊。”她的大手托着小太子的胖肚子,小太子呈蛙泳姿势,手刨脚蹬。 小太子:“啊!嗷嗷!啊!!”尖锐刺耳的叫声。 朱嬷嬷深吸一口气,差点翻白眼,压低声音怕吓到小太子,又被万贞儿吓得嗷嗷的:“你抱稳了!别一只手托着!” 万贞儿想说,趁着娘娘和尚宫不在的时候,二尺高的窑变豇豆红天球瓶都被我拿起来单手耍,嗯,这事儿不能说。她就装模作样的双手捧住小太子,像是捧个托盘似得。 朱嬷嬷扑过来:“不对!抱小孩子不是这样!让他坐起来,坐在你胳膊上,脸趴在你肩膀上,这只手搂着他后背,对,别让小太子掉下来。这可不是拿瓷器!” 万贞儿听话的把他抱好。 小朱宝宝:“啊噗……”热乎乎的早饭——奶妈的产品——倾倒在万贞儿身上。 简而言之,他吐奶了,吐了万贞儿一脖子。 万贞儿心里暗暗的有点嫌弃,把小朱宝宝塞进嬷嬷手里,自己出去清理。 幸好现在是夏天,纱衣裳一脱,让宫女拿水洗一洗,再擦了肩膀上他吐的奶,也就可以了。 宫女们穿的肚兜不仅裹住了胸腹,还裹住了后背,基本上是个没弹力的背心。 只见她两膀上尽是如铁铸一般的肌肉,起伏跌宕如山峦,抓着手巾的擦脖子的时候,能看到微微鼓起的血管、相互扣着的肌肉那缓慢、有力而耀眼的移动。 太子宝宝:“哇~” 张大嘴看着,嬷嬷的手臂、肩膀都是虚胖的白又圆,还有点松软耷拉(后世称之为蝴蝶袖),她看起来好不一样啊! 朱见深仔细的思考了很久,觉得她和画上的狮子、宫门上桃木符上绘制的门神有些相似。他还不懂威武这个词儿怎么说,却已经了解了这个词儿的意义。 嬷嬷们带着小太子去见孙太后,万贞儿留下来,跟着宫女们一起把这个半米高、一米宽的大玉海洗干净,又搬到屋里去,往里放了两桶水。 小火者们把这个缸搬进去,搁在地当间,拿了赏钱笑嘻嘻的走了。 万贞儿若有所思:“这不就是个扁一点的缸吗?”俺们老家的缸就叫缸,拿石头做的就叫大玉海,嘿,真长见识。 宫女们:“是啊,这就是个石头缸啊。” 有人小声说:“其实和猪食槽也有点像。” 书中暗表,猪食槽就是用石头凿的,敞口、容量很大、多为长方形。 众人低声细语的‘没文化’了一番,各自散去,该忙啥忙啥。 宫女们去洗手帕。薄褥子——殿下昨晚上尿床了。 万贞儿穿上晾干的衣裳,愉快的走了。 …… 也先惊的连刚抢来的粉彩饭碗都拿不住了:“你抓到了皇帝?明朝的?正统皇帝?” “是的!”伯颜帖木儿说:“活的!皇帝!”他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也先有些头疼,抢来的金银财宝好分,抢来的马匹、牛羊和女人也好分,一个皇帝!“杀了他吧!如果他留在我们手里,明朝人会不断来抢,他们还有很多军队。” “不,哥哥,您还记得历史吗?宋朝的时候,被金人抓走了两个皇帝,换了很多黄金白银丝绸,还有公主!我想知道明朝的公主有什么不一样。” 也先太师皱着眉头:“这不一样。”他给自己彪悍的弟弟讲了,当时宋朝积弱、军队羸弱,北宋基本毁灭,赵构在南方建立的南宋小朝廷,而现在不同,现在明朝的军队并不弱,我们甚至没和明军正式交手,只是有一个愚蠢的皇帝。说着说着,他想起来,如果我们杀掉愚蠢的皇帝,他们换一个聪明的上去,还会回来复仇。 众多将领深以为然的点头。 伯颜帖木儿总结道:“我们要明朝人的财富和女人,但不能让他们疯狂的复仇。你该知道复仇的力量有多可怕。” “真聪明。”也先展颜一笑:“请他过来,我要款待他,像是对待贵客一样对待他。”他摸着胡子:“能带来财富和奴隶的,都是我们的贵客。”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从瓦剌人的角度来说,是智慧的光芒,从明朝人的角度来说,是邪恶而冰冷的光芒。 他打算抓着这个皇帝,让明朝每年送金英和茶叶过来,不,只要抓着皇帝,我要什么他们就得给什么! 明朝人把这种大好事称之为‘绑肉票’。 ‘贵客’朱祁镇强自镇定,被几名臭烘烘的大汉压进金帐中。 也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这不是一个勇士,绝对不是,他的腿不是罗圈腿,说明他在马背上呆的时间不长,他的手胖而柔软,说明他不会拉弓射箭也不会用刀砍掉人的脑袋,没有这三样,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勇士。不过嘛,他看起来倒是很镇定。 也先站起来迎接:“我多次派人向皇帝你进贡,今日亲眼看到你,可真好。” 朱祁镇勉强笑了笑:“朕也对也先太师多有耳闻。”我为啥要克扣赏赐,给你不就得了,瓦剌有如此强大的军队,却只是骗朕的赏赐,真是一群好人啊。 也先笑了起来,他善于笼络俘虏的心:“皇帝,你饿了吗?我请你喝酒吃肉。” 他传令下去,派人通知居庸关守将,皇帝在我们大营中,你们不要出兵。 然后就是愉快的全军喝酒吃肉,原地休整。 酒宴上,用的是精致的明朝瓷器,喝的是当地的美酒,跳舞的也是抢来的歌姬舞女,喝醉了跳起来摔跤的是瓦拉人。 朱祁镇甚至有些高兴,他觉得也先没有传说中那样凶残,朕的待遇比徽宗钦宗好多了,这一定是朕独到的个人魅力!也先和伯颜帖木儿也没那么坏,没打没骂还给酒肉吃。 袁彬紧紧跟着皇帝,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帝,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锦衣卫知道这些事,向吓唬你、拷打你一番,再换一个人来对你好一点,你就会感激涕零什么都说,然后……等榨干了再杀掉。 也先正打算去攻打居庸关,可是居庸关易守难攻,守城将领善于用兵,打过,和大同一样不好打。 “太师,俘虏中有一个叫喜宁的太监,说有重要事情,要禀报太师。” “太监?” “他说他是皇上的贴身大总管,钱啥宫管事牌子。” “让他过来。” 喜宁屁颠屁颠的跑进来,磕了个头:“也先太师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先,嗯,有点爽:“你有什么重要事情?” “奴才有一计策,能让太师不费一兵一卒,打开居庸关的大门,大同的城门。” 也先的眼睛都亮了,明朝的皇帝就是不一样,身边的太监都这么聪明:“说!只要你说有用,我会重用你。” 喜宁满脸堆笑,喜气洋洋的说:“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是皇上叫他们开门,他们敢不开门吗?” 瓦剌的太师被这妙计震惊了,皇帝去叫门,他们一定会开的!嚯哈哈! 就算不开,他们也不敢坚决抵抗。用皇帝这把钥匙打开所有的大门,天哪,这如果不是长生天赐给我的财富,那就是我进入了成吉思汗的宝藏! 这正是成吉思汗曾经拥有的疆域,我将拥有一个属于我的元朝。 …… 八月十八,凌晨三点钟就开了宫门,快马急报进宫,土木堡大败!皇上被擒。 金英连衣服都没穿好,一路飞跑到慈宁宫门口,抱着柱子喘了两口气,冲进去吧章守义揪起来:“老章!别睡了!快起来!” “你他娘的,咱家早晚被你吓的去见如来佛” 金英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皇上被擒了!” “什么?” “皇上被瓦剌抓了!” “什么?!!!” “你他娘的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这是真的吗?” 金英差点把居庸关守将的军报戳在他眼睛上:“你自己看!怎么办!现如今,现如今你得告诉娘娘!” 章守义揉着脑袋抓着头发:“说得对!来人!” 承恩趿拉着鞋,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爷爷,怎么了?” “你去把王尚宫和万贞儿叫起来,让她们来我这儿,然后你去太医院找太医,就说娘娘悲伤过度昏倒了。”章守义心里头很有成算,如果娘娘听了消息昏倒了,万贞儿能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而王尚宫可以应付接下来的事儿。 承恩愣了,迟疑的看了看金英:“爷爷,娘娘好好的睡着呢” 章守义抓起枕头扔过去,嗷嗷叫:“小兔崽子!让你去你就去!” “是是是,我这就去。” 王尚宫困的不行,现在距离她该起床,还有将近一个时辰,喝了一大杯热水又抓了一把红枣,吃着提神。 万贞儿穿着练武专用的褡裢,生龙活虎的跑进来,浑身上下蒸腾着热气:“爷爷叫我干啥? ”她每天都早起一个时辰,在坤宁宫后面、接近御花园的僻静之处扎马步、练拳、做俯卧撑、玩石鼓凳,这才练就了这样一身钢筋铁骨。至于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像是师父一样,能够在这大内禁苑中自由出入,这样冬天可以出去买糖葫芦,秋天出去买糖炒栗子,夏天可以出去吃各种各样的水果。 很可惜,粗心大意的师父没有教她轻功,甚至没说,万贞儿一直以为只要好好练武,强身健体就能翻墙。 章守义把事儿一说,众人做好准备,金英重新溜到慈宁门门口,大喊一声:“不好了!娘娘!大事不好了!” 众人各司其职,只有万贞儿跑回去换衣服,换好衣服又跑回来,金英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军报上的大败。“八月十六,皇上,皇上被俘。” 孙娘娘几乎要昏过去,勉强被王尚宫扶着。 章守义大喊一声:“快传太医!”太医到的飞快。 一阵忙乱之后,房檐下煮起安神汤,去传郕王进宫的的太监也骑马飞驰出宫。 闲言少叙,到了清晨,文武群臣忧心忡忡的进宫上朝,有一半人是哭着进宫的,听说土木堡处我大明军卒大败,皇上被擒,不知是真是假。 在瞌睡中被换上灰色曳撒的小太子打着瞌睡,跌跌撞撞的和穿着朝服的郕王一起往奉天殿走,郕王一步抵得上他三步,他心里着急,快步走了几步还得停下来等,是在没耐心了,一把抄起小侄子,抱在怀里往殿内走。 正式宣布消息之后,文武群臣痛哭流涕,哭声震天。 都御使陈益猛地跳起来:“臣启奏太子殿下、郕王殿下,王振…罪魁祸首,理应枭首!诛杀全族!” 锦衣卫指挥马顺是抱着王振的大腿舔着王振的屁股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平常也是为虎作伥,现在疯狂大叫:“你要造反吗!堂堂的秉笔大太监,只有皇上能下决定!” 户科给事中王竑是个清瘦斯文的标准士大夫,现在扑上去就是一拳,愤怒使他超强发挥,一边轮着王八拳把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一边张嘴咬在他脸上,咬的血流如注。 旁边的大臣们早就想这么干了,扔了笏板甩掉了官帽,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拳打脚踢。 马顺虽然有些功夫,不过早已荒废了,四面八方都是拳脚,他都不知道该跟谁还手——他倒是体会了衣服掉在滚筒洗衣机中的感受。 “叔叔……”朱见深吓得都不敢哭,抱住了叔叔的腿,往他身后躲,几乎要钻进他袍子里。 朱祁钰心里头也很是害怕,生怕一会这些位文武群臣擦着嘴散开,地上留着马顺的骨头架子——我昨天不应该去听鬼故事!一弯腰把可怜的侄儿抱起来,抱在怀里拍拍背,也给自己安安心。 这叔侄俩站在御座前头,看着下面打群架的文官们。 金英看王振的狗腿子被打,本该高兴,可是想起生死未卜的皇上,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朱见深泪眼汪汪:“叔叔,我,我要娘娘。” 朱祁钰轻声安抚道:“一会就回去了,别怕别怕。看着叔王,叔王一会带你回去吃西瓜。” 朱见深把头埋在他脖颈间,大气也不敢出,微微发抖。 朱祁钰的胳膊已经酸了,又不好放手,他现在要是不抱点什么,自己心里头也发慌。 不多时,群臣把马顺活活打死,又整衣正冠,循规蹈矩的说:“请郕王下诏,诛杀王振极其余党!” “王振弄权是小,力荐皇上亲征以致昏招迭出,被俘是大!请郕王决断!” “王振这六根不全、心狠手辣、目无君上之人,理应处死!” 朱祁钰本来就不喜欢王振,那是因为屡次听说王振卖官鬻爵、强取豪夺、罗织罪名陷害忠良、再加上王振见了他不客气,要是下诏杀了王振,哥哥会恨我的。 可我要是不下诏,恐怕这,这文武群臣是要逼宫啊。 他一想,远的不如近的:“把马顺的尸首拖到街头示众,王振家族不分老少一律处斩,并籍没王振家产。” 金英心中一动,勾勾手,略施小计派人找来了王振的同党毛贵和王长随,这俩人步了马顺的后尘。 军报上只说了兵部尚书等人殉难,没说王振被杀。 朱祁钰暗暗的挠头,想办法补上这几十个空缺,现在最重要的是用兵,他对朝中政务一向不熟悉,只听说过于谦:“于谦升任兵部尚书一职。” 于谦刚刚也扑上去踢了两脚,穿上鞋立刻跪下:“臣领旨。” “其他空缺,卿等推荐何人?” …… 孙太后泪如雨下,泪水涟涟,哭了好一阵子:“把万贞儿叫过来。” 万贞儿不明所以的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从今日开始,你去东宫,守着太子!”孙太后心说,郕王监国不得不防! 要是有人暗害了我的大胖孙子,郕王趁机篡位,这可怎么办呐!我又不像太皇太后那样英明果敢,跟前也只有这一个健壮的宫女,早听宫人说她每天清晨偷偷练武,也不知道能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郕王那孩子不坏,七八岁进宫,和皇上一起长起来的,希望他能念着旧日的情分,不要……他要是一门心思的篡权夺位,连哀家都自身难保,唉,你也防不住郕王,可是你能防得住宫中那些鬼鬼祟祟一门心思攀高枝的人揣测郕王的心意,下手害了太子! 当年,我成了皇后,皇后成了静慈仙师,我也没下旨苛待她,就有人揣摩上意克扣她的衣物饮食,害的我在太皇太后面前没法辩白。 我怎么只生了一个儿子呢! 31.大醉一场文四姐,疯狂卖萌小太子 “开门!开门!让朕进去!朕是皇帝!”朱祁镇毫无节操,在也先的命令和喜宁的劝说中去叫门。他十分惧怕也先, 恨着受自己恩惠却又背叛的喜宁, 被两人连着恐吓带哄劝一顿说, 六神无主的答应了。 自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太子, 年轻轻的当了皇帝,他自以为无所不能,实际上从没经历过磨难坎坷,不知道世间险恶,甚至不知道被人骗过,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 长到如今, 只有娇生惯养造成的骄横和怯懦,既没有冷静思考,也没有铮铮铁骨。 这样的人, 好似温室里的兰花,关着门暖融融的时候倒是舒展雅致, 一拿到户外去,经历了风霜雨露、狂风吹折, 就比冬天打了个疙瘩挂在窗户上存着过冬的大葱还蔫。 又好像从无菌室里养大的没爪牙小老虎,光知道自己是百兽之王,却没有尖牙利爪和捕猎的技能,路过的人放个屁带出来的细菌, 都能让他窒息。 居庸关的守将在城墙上看着下面, 心中暗暗骂娘:狗屁!我请皇上你进来的时候, 你听王振的话不进来,非要在城外没水的地方驻军,结果士卒渴的动乱,被人打败了! 二十万军队只剩了十万啊!十万人啊!十万人啊! 他娘的!我在奏折里写了! 马谡失街亭因为什么!因为屯兵的地方没有水!没有水! 你们这些人也是傻!就应该让皇上知道什么叫没有水——也别给他水喝! 在他面前展示喝尿!直娘贼,气死老子了! 朱祁镇骑在马上,马身比旁边的瓦剌将军还往前一点,有一个瓦剌人牵着他的缰绳,要不是他还穿着皇帝的盔甲,这场景真像他已经投降瓦剌人了。 喜宁用太监那尖锐高亢嘹亮的声音高叫道:“开门!大胆守将!圣驾在此还不开门迎接!蔑视皇上,要全家抄斩,祸灭九族!” 守将一把抓起旁边的金雕弓:“死阉猪!本将送你下地狱!” 两旁的偏将连忙阻拦:“将军慎重!” “将军!旁边就是皇上啊!” “你要是伤着皇上怎么办!” “就算没伤到皇帝,冲着皇上射箭那还了得?” 又小声说:“你要是射伤了皇上,那就完了。要是没伤着皇上……这喜宁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很受宠幸!” “这一定是也先的坏主意,将军您杀了喜宁,他们再换个人喊话,没有用。” 守将等人简短的开了个会,全体同意不能开门揖盗,让瓦剌人进来烧杀抢掠,更何况不是这一座城的事儿,只要,朝下方喊话:“陛下恕臣甲胄在身不能施礼!距离太远了!臣看不清楚皇上的脸!本将五年前曾经面见皇帝,请皇上走近一些,让我看清楚!” 朱祁镇就走进了一些。 城墙上扔下去一个大筐,守将喊:“本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皇上的脸,不知道是真是假!” 瓦剌的将士们一阵骚动。 守将:“让皇上坐在筐里,把他拉上来,本将仔细看一看,要是真的,就开门迎接。” 朱祁镇没反应过来:“好啊好啊!” 伯颜帖木儿:“好个屁!” “他妈的,当老子傻么!” “好不容易抢了个皇帝,哪能让他们骗回去!” 守将:“臣尽力了!” 一转脸,赶紧通知大同、保安、宣化等边关,千万别开门! 就说不辨真假不能开门!或者,不找借口也行!就是不能开门! 为了大明的气数,为了百姓,为了身后的家园,誓死守住城门! …… 朝政与太子无关,倒不是郕王架空他,实在是这位太子殿下有不得不退场的理由。 他尿了,然后大哭起来。 换一种说法呢,他鼻子一酸就哭了,哗的一下衣服就湿了。 郕王反应迅速的把他举起来,双手托着肋下,拖在半空中,把龙椅和龙书案前面的红地毯浇了一遍。天爷,差点尿我一身。 还有大臣顺便捧了一句:“太子仁孝,听见父皇被俘的消息,悲恸若斯!” “你算了吧。” “这时候还说这个?” 史官问:“我记不记?” “撒尿的事儿别写,哭了这件事……写不写都行。”“是啊,小孩子闲的没事就会哭。” 金英抱着湿漉漉的小太子送到殿后,嬷嬷们接过来,怎样擦洗、换肚兜就不必细说。 郕王朱祁钰平常不上朝,专心在家睡觉、看书、玩,现在把他搁在陌生的金銮殿上,要担负起陌生而沉重的责任。看着下面为了是否迁都吵成一团的两派大臣,他表示:“如今,孤王虽然监国,但是,嗯,听孤王说” 金英高声喊道:“肃静!” 人声鼎沸的大殿中这才安静下来。 朱祁钰对这些大臣们非常客气,任何一个聪明的年轻人,面对一群刚刚徒手打死人的人,都会非常客气:“小王年幼无知,难以决断,今日之事理应仿造先帝之事,由太后议政。” 哭唧唧的孙太后就被迫听着以徐有贞为首的迁都派和以于谦为主的坚守派吵架,她几乎是个资深傻白甜,争宠靠的是生儿子和买新衣服、在皇帝怀里打滚撒娇,对与政治从来都不懂。 仔细听了一上午,以为能听明白一点,结果听的更糊涂了。 让文武群臣去朝房吃中午饭,她也好想一想。 “祁钰,你意下如何?” 朱祁钰苦笑一声:“儿子连南京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何谈迁都。于谦说得对,那北宋迁都南宋,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他们能攻破一道关隘,就能攻破下一道关隘。” 孙太后沉思着,王尚宫轻声问:“娘娘,传膳么?” “不饿。” “您就算没胃口,也得勉强吃点,还有郕王殿下也得用膳了。” 吴太妃心里头微微松了口气,她一直坐在旁边听着,也不敢喝水,也不敢吃东西。她还能忍,只是心疼儿子。 孙太后胡乱点点头:“我听说过于谦,先帝曾经说过此人可堪大用。” 朱祁钰应了一声:“是。”我也觉得于尚书说得对,逃跑不是办法,咱们大明朝雄兵百万,要不是哥哥带兵,应该输不了。唉,这也怪我,过去下棋做游戏的时候,我为了哄他高兴,常常输给他,要是当时我没放水,兴许他就觉得技不如人,不亲自带兵了。 孙太后又说:“先帝没说过徐有贞如何,咱们听于谦的吧。” 吴太妃:“太后说得对。” 又叫群臣进来,宣布了决定,徐有贞气得要死,咬牙切齿的恨于谦。 朝廷现在最紧急的事,不是如何固守京城——毕竟还不确定瓦剌人想怎么样,是卷着皇帝跑了,还是勒索一笔财富、或是要求割地就把皇帝送回来。 他们忙着把副职上的人扶正,再调人上来担当副职,跟着皇帝的死难的全是朝中重臣,这些人没有了,内阁、六部和三法司都无法运转,整个大明帝国像是断电的机器一样。 朱祁钰问:“诸位卿家都是国家栋梁……孤现在应该做什么?” “应当安定民心!” “民间本是人心惶惶,在杀了王振全家之后,就安定多了。” “应当刺探瓦剌人的动向!” “各地守城将领会快马飞报。” “应当做好备战的准备。” “对。” 于谦道:“皇上出征前带走了大量铠甲器械,京城军中仅有十分之一的将士有盔甲,兵器也严重不足。请殿下下旨,令工部加紧赶制,同时调用南京库存兵器,补充京城守卫部队。” 败家啊!真是败家啊!死了十万人,丢了十几万人的铠甲兵器! 天哪!还有火铳、□□、火炮! 户部尚书要哭死了……他已经死了。 郕王道:“这些事,由于尚书全权负责,不必过问孤王。” 朱祁钰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太子培训,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做到了虚心纳谏、从谏如流。群臣们吵架吵了一上午,他听懂了不少东西,现在做决定的时候还是心虚而谨慎。 群臣们呢,经历了朱祁镇和王振之后,都觉得这位郕王殿下算是难得的英主,显然比太子更好——哄着皇上长大了还是那么任性胡闹,可不想再来一个了。 郕王妃汪氏进宫陪伴钱皇后,钱皇后哭的眼睛都肿了。 …… 文四揉着头从竹林中爬起来,歪着头,脖子都僵硬酸痛了:“老刘,你这人真不靠谱,说好的美酒呢?一口就把我放到了?你丫就算不找人来把我抬回去,好歹把我拖进屋啊。” 刘伶醉醺醺的抱着酒坛子:“你这个年纪,我这个岁数,不方便。” “呸!你以为我没见过镜子吗?我这个长相,能传出什么事儿?” “我也这么看~”刘伶醉眼乜斜的瞅着她:“可架不住有人就好这个,你丈夫听说你跑丢了,真找你呐。” 文四把脖子掰的咔咔的,这才把落枕好长时间的脖子掰回来,晃着脑袋:“呸!别提他,来,再来一碗酒,我先躺好再喝,你这酒真好喝,天上地下没有能跟你媲美的。”卓哥那个老东西!我刚回来问他想我不,他说我不在的时候很清静,呵呵,老子让他再清静清静! “去去去,别祸害我的酒。”刘伶使出了祸水东引之计:“西王母的青芝又长出一只。” “哼哼,管我什么事。”文四平静又理智的说:“擅闯瑶池会被扔下斩仙台!” 他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大了:“听说你那个小徒弟再找你。” “哦?”文四一下子就精神了:“哪个小徒弟?”我的小徒弟们都萌萌哒! 刘伶抬起手,拿过一个酒坛子往桌子上一倒,到处一团丝丝缕缕的银白色气体:“这是其中一个。还有,那个小公主也在找你。” 文四精神百倍的聚起这团气体:“谢了,赶明儿我烤只猪再来看你。”哎呀,我可怜的小徒弟,我就拿烧鸡换了点酒喝,你们那儿的皇帝就被抓了,我到底醉了多久? “烤脆一点!” …… “皇太后的意思是,怕有人贪图从龙之功,暗算了太子,以此帮助郕王获取皇位。你年纪小,又一直很顺遂,不知道,宫里就是这里跟红顶白的地方。当年我还是不是尚宫,只是大宫女,先帝对我稍加青眼,娘娘有些生气,两天没让我上前伺候搭理我,当即就有人偷我的东西、欺负我、排挤我、把脏活累活摊给我,后来娘娘气消了,知道这不怪我,又叫我回去伺候,丢的东西又自己回来了。”王尚宫:“你可明白?” 万贞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娘娘要我仔细保护太子,别让陌生人靠近?” 王尚宫冷冷道:“不陌生的人也不行,即便是那六个嬷嬷和十二个宫女,你也要暗暗的观察她们,一旦发现谁有问题,带着太子来告诉我。太子吃的东西,除了奶妈的奶,你都要看着她们亲口尝过。” 万贞儿慎重的思考一番:“那我吃饭的时候?” “在太子旁边吃。” “那,我睡觉的时候?” “六个嬷嬷轮流带着太子睡觉,你睡在外间屋,把门窗都反锁。” “那我解手的时候。” 王尚宫皱着眉头:“你能听着太子屋里的声音就行。” 万贞儿心里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要是太子出了什么闪失,那自己万死难赎罪。“好,我一定保护好太子。” 王尚宫又命人取来两根根铜尺相赠,这根铜尺乃是熟铜打造,半圆形,一寸宽,长有三尺,上面錾刻着梅竹兰菊的花卉。 万贞儿细细一看,其中一根上梅花边上站着喜鹊,竹林里坐着隐士,兰花旁有几只小猫,菊花旁有桌椅酒席,另一根上刻着五百罗汉。 这两根的尺寸相当,和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圆形,还有简单的卡扣相连接。 王尚宫道:“此物乃是…某位将军进贡的镇尺,雕工精湛,只是太大太沉了,没法用,如今赠给你,你当兵器用。宫中无诏不准近利刃。” 显而易见,这位将军从来不写字,还不听人劝,逼着铜匠定做这一对镇尺。 当时宣宗皇帝和孙皇后一致认为,这就是个兵器,今日果然当兵器用了。 万贞儿拎起来,顿时心中一喜:“好,有分量。”拿在手里晃了晃,转了转,更是喜欢的不行:“多谢尚宫姐姐。” 王尚宫叹了口气:“皇上虽然有三个儿子,可是这太子非同凡响。”她闪身出去了。 章守义又走进来,沉重的叹息着,又把事情的重要性给她说了一遍。“走吧,咱家送你过去。” 万贞儿提着熟铜棍,承恩和另外两个宫女拿着她的行李,一行人来到东宫。 众人连忙给章公公行礼,搬椅子,端茶水。 章守义沉稳刮了刮盖碗里的浮沫:“太子殿下在干什么?” “刚刚哭累了,睡着了。” “嗯。”章守义幽幽的说:“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不多时,四个嬷嬷,十二个宫女,十二个小火者凑齐了。 章守义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们四个?” 朱嬷嬷忐忑的回禀道:“王嬷嬷的得了病,移出去了。李嬷嬷的两个儿子都在皇上军前效力,听说消息之后,李嬷嬷昏死过去,听说是凶多吉少。” 章守义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有旨!陛下陷落在外,太后心中甚是烦忧,特命女官万氏前来侍奉太子。尔等…”他说了一番勉励的话,又定下万姐儿的待遇等同于尚宫。 “万姐儿,咱家回去了。往后你每日跟着太子去慈宁宫,咱家还有话嘱咐你。” 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太后‘特命’的宫人、章爷爷喜欢的大宫女,这可不一样。 万贞儿恭恭敬敬的把章爷爷送到宫门外,也没有再说什么。 “哎呦,万姐姐,您挑挑您打算住那一屋啊。” “万姐姐我帮你收拾东西。” “别乱动,人家万女官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 “万姐儿,您住我那屋,我那屋朝阳,冬暖夏凉。” 万贞儿笑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朱嬷嬷,劳烦你帮我收拾东西,我就住你隔壁。我先瞧瞧太子去。” 她常来东宫,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大殿,先把两根铜尺中的一根立在墙角,留着晚上守夜用,又拎着另外一根进了太子的寝室,拎着熟铜棍左右瞧了瞧,小太子睡在床上,蚕丝被在他身上乱的如同揉成团的纸,只露出两只脚,头和手都埋在被子里面。 顺手放在床里头,平面向下的扣在褥子和床壁板之间,这东西太沉,不怕小太子乱拿。 万贞儿打算的挺好,万一有人持刀攻进来,我往床上一扑,左手抄起太子,右手拎着熟铜棍,像是赵云护着阿斗那样冲杀出去。 小朱宝宝睡觉很不老实,手刨脚蹬,几乎是横着打了一套拳。 万贞儿:“太子?太子你醒了?” 小朱宝宝并没有醒,他只是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会翻身一会踢腿,如同一只搁在陆地上的大鲤鱼。 朱嬷嬷悄悄的走进来:“你跟我说实话,太后派你来,有什么用意?” “太后很不放心。”万贞儿道:“今儿派我来,倒不是对嬷嬷你不放心,明儿兴许又对我不放心了,再派人来。” 小太子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小胖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光头,打了个哈气,奶声奶气的问:“嬷嬷?” 朱嬷嬷连忙走过去:“宝宝叫嬷嬷想要什么呀?” 小太子闷闷不乐,手儿托腮:“想要壮壮。” “壮壮就是那只猫啊!”昨天抓来了,太子又说不是。 “壮壮就是壮壮嘛。”小太子解释了两次,急的手抓脚蹬:“要壮壮!” 万贞儿走过来,沉声道:“殿下别着急,想要什么?” 没有牙的小宝宝像个小老头一样扁着嘴,一见万贞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了起来,眉开眼笑的站起来,扑过去——真是扑过去,左脚踩着被子,右脚被左脚踩着的被子拌了一下,直接飞出去。 万贞儿再次准确无误的抓住他。 小朱宝宝一把抓住她的耳朵:“壮壮!壮壮!壮壮!壮壮!”一叠声不知道叫了多少个壮壮。 万贞儿头都晕:“我在我在,殿下别叫了。” 耳朵疼,不知道是被你扯的还是吵的。 朱嬷嬷笑道:“原来万姐儿是壮壮,太子殿下想你想了好些天啦。” 小朱宝宝抱住她的脖子不撒手,这没来由的喜欢,自然是因为万贞儿那次完美的扑救。 换做是其他人,会扑救不及时。 小孩子从矮矮的床上掉下来摔一下也不要紧,小朱宝宝摔下来的时候,有时候能被接住,有时候接不住,总归脸上没受伤,太后就不知道。 被抱了一会,更是喜欢。别的宫女嬷嬷抱着他,都觉得很沉,很累,会把太子半压在自己怀里接力,手会往下滑,时不时得往上颠一下,那样脸和腿都不舒服,而这位‘壮壮’抱的很结实,他坐着很稳当,也不用紧紧的贴在宫女身上,凉快! 万贞儿单手架着太子,就像纨绔子弟架着一只鹰那样架着,稳稳当当的:“殿下,我叫万贞儿,不要叫我壮壮。那只狸花猫叫壮壮。” 小朱宝宝笑的吐泡泡,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 到下午,他喝奶。 到晚上,他开始吃点软乎乎的蛋羹、肉羹,用几个特别精致好看的小碗,用小的像调料匙一样的小银勺子。 万贞儿唏哩呼噜的吃了四盘菜一碗汤两个馒头:“嗝儿~” 到夜里该睡觉了。朱嬷嬷道:“原本是我们六个轮流带着太子睡觉,夜里得起来好几次伺候太子,轮流带着不会太累,现在只有四个人,人手有些拮据。难得你来了,太子又这么喜欢你,你带一晚上。” 万贞儿看了看又小又软,还轻飘飘的小太子,心说他要是睡觉的时候踹我两脚,我倒是不怕,我怕我睡觉的时候乱动,皱着眉头:“嬷嬷,我睡相不好,太子睡相也不好,我怕我们俩晚上打起来。我守在外间屋。嬷嬷要是累了,找个老实本分的宫女带着。” 她顿了顿,又问:“为啥要带着睡?” “小宝宝睡觉会乱滚,一下没看住就会掉下来,夜里也是一样,要有人睡在床外面挡着。还有,夜里尿床了得有人收拾、打算尿床却醒了,要起夜、口渴了要喝水、肚子饿了要吃奶,都得伺候着。” 万贞儿点点头:“太子就是不一样。” 真精贵,喝水和吃奶还分开算。 太子抓着她的衣服,眨巴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叫到:“万,姐,姐~” 朱嬷嬷被萌的不行:“太子多可爱呀!” 万贞儿傻笑起来:“是啊是啊。”小孩子的语气真好玩,难怪太后喜欢他。 窗户外面有个黑胖子也觉得很萌:“快去睡觉啊小东西,我要跟徒弟说话,啊,蚊子走开!” 终于熬到太子去睡觉了,文四也困了,穿墙进来:“徒弟。” 万贞儿扑过来:“师父!我每天都在祷告,求你示现!您怎么才来啊!”她这才露出惊慌失措。 文四含含糊糊的说:“赴蟠桃盛会,喝多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吹牛。 “瓦剌人抓了皇帝,听说他们还要来攻打京城!师父,师父,我怎么办?我,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文四道:“你甭担心,于谦能把事情料理好,他要是不行,那谁都不行。” “师父,你是神仙啊,你很厉害,您能不能做法把瓦剌人吓唬回去?” 文四叹了口气:“为师不懂幻术。”修行嘛,也不怎么认真,法术呢,没学多少,开始修炼之后呢,也没交往什么正经朋友,平时的主业是给神仙煮果冻和烹饪以及饲养熊猫(其实是被熊猫追着打),啊,我真是废柴的可以,要让小徒弟失望了。 “你不要担心,大明朝气数未尽,还有二百余年的国运。瓦剌人只是运气好,赶上皇帝犯蠢,并非不可战胜。” 万贞儿虽然觉得师父很不靠谱,但病急乱投医:“那皇上能回来吗?太后娘娘哭个不停,皇上要是回不来,太后的命也没了。” “能,肯定能。可你别说出去,别说你遇到过神仙,也别说你知道什么。她哭她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万贞儿争辩道:“太后娘娘对我特别好。还有章爷,章爷十分关照我,如果皇上回不来,太后就会出事儿,章爷都会被牵连!” 文四又安慰了几句,指天画地:“京城能守住,皇帝能回来,这全靠于谦对应得当。” 她差点吹嘘了一下被我遗忘的童年偶像于谦怎样应对得法,幸好想起来,于少保还没干呢,啊,他现在也不是于少保,全都憋回去了。 现在是八月十八,郕王正式监国。 到了八月二十八,于谦终于给对于做俘虏的英宗下了个定论:“社稷为重,君为轻!瓦剌人依仗的只是手中的皇帝,我等应当拥立郕王为新君,遥尊英宗为太上皇,让瓦剌人无从下手!” 32.北京保卫战 八月二十九日,百官请孙太后改立监国郕王为皇帝。 孙太后鬓边多了许多白发, 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穿了一件黑纱衣, 一条黑纱百花裙, 头上连狄髻都没戴,只梳着一窝丝。哭的不行不行的:“哀家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若不是皇帝了,他可怎么受得了啊。刚被抓走,就什么都没有了,那…… 群臣跪劝道:“也先挟持皇帝,妄图用皇上破势守将开城门。” “恕臣无礼, 也先这是奇货可居的心思。” “太后, 您不必悲泣,只要我大明军威依旧,也先畏惧我们的报复, 就不敢伤害皇上。” “对,我大明上下一统。” “国力强盛才能使夷人臣服。” “这些蛮夷之辈, 畏威而不怀德,对他们好一点, 就开始作乱,一旦派兵征讨杀伤无数,他们就会上表称臣。” “太后您放心,立郕王为皇上, 尊现在的皇上为太上皇, 也先就以为皇上不能影响战况, 臣等再对他威逼利诱,就能把皇上夺回来。” 吴太妃在旁边很尴尬,她从没奢望过儿子能当上皇帝,现在也很是茫然。 钱皇后垂泪不语,她只是个端庄柔弱的女子,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求神拜佛,求上天保佑。 孙太后心里头知道,他们说得对,拭泪道:“那会不会,他们会不会因为祁镇不是皇帝,就杀了他呀?” 群臣们心头一喜,太后这是要松口了,又忙道:“不会的。” “太上皇的尊贵不逊于皇帝啊!” “是啊是啊。” “也先此人狡诈如狼虎,只要有利可图,就绝不会杀人。” “他知道我大明不可轻侮,就会善待皇上。” “如果太上皇被杀了,我大明要倾举国之力为皇上报仇,也先只是个鸡鸣狗盗之徒,绝不敢如此。” “如今各守城将领虽然坚守,不开门迎贼,可是在皇上的命令下,他们也不能放箭出击,如果换了新君命令他们坚守不出,就容易多了。” 孙太后一震:“放箭?那岂不是要伤到皇上?” “太后放心,一个城有四面,瓦剌人能包围其中三面,其中有两面可以放箭。” “啊,对。” “皇上在城下叫门,许多人心中真是惶惑不安。” “如果有圣旨,命令他们不许开门,必须坚守到底,这就容易多了。” 孙太后柳眉微蹙:“你们确定?” 她心里头觉得,文武群臣挺靠谱的,因为他们都劝皇上别御驾亲征。 群臣们忙点头如捣蒜。 孙太后又有些纠结:“祁钰是个好孩子,可是咱们现在有太子啊。” 太子没有出出席这场会议,他正在床上狂蹦,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蹦了一下,觉得很好玩,就停不下来了。Duangduangduang的在床上蹦了一刻钟,躺了一会,爬起来继续蹦,一边蹦一边嘎嘎乐。为了皇上被抓的事儿,他都不能穿红色的小肚兜了,换了一件白色小肚兜,还有一条松松垮垮的小短裤。 多亏这大床是紫檀木的千工麒麟百子松柏床,要是一般的木床、土炕,都得被他蹦塌了。 万贞儿:“……” 她小声问朱嬷嬷:“皇上被抓走了,太子这么高兴,合适吗?” 朱嬷嬷小声说:“皇上和太子不亲近,太子年纪又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万贞儿继续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上看着太子,这家伙真能蹦,体力这么好,应该练武啊。 在慈宁宫中,群臣们给孙太后解释:“太子年幼,不能承担国祚。” 孙太后:“什么?”做什么? “太子太小了,没法处理朝政,也没法鼓舞人心。” “如果是太子继位,实际上还是郕王监国,而且名不正言不顺。” “这平辈和儿子,是不一样的。” 其实群臣们还有另几样担心,第一,如果郕王监国,等到太子成年还要有十几年,郕王会不会对权力上瘾,篡权夺位?他要是夺位了,我们拦不拦? 第二,如果皇上回来了,要太子退位,太子必须得退位,到时候皇上又要发兵攻打瓦剌复仇,咱们还他娘的拦不住! 第三,皇上少年登基,养成了这样古怪的脾气,暴虐、轻信谗言、自尊自贵,如果再来一位少年登基的皇帝,会不会也这样?虽说皇帝是至尊至贵,可是他心里要有八千里山河,要有天下臣民,不能只有自己一个。 第四,如果让一个小小的、两岁的太子登基继位,安抚大明朝的百官、百姓是够了,可是瓦剌呢?瓦剌人能相信皇帝失去价值了吗?弟弟继位和儿子继位不一样,成年儿子继位和一个两岁的儿子继位不一样! 孙太后想想,也对:“就依你们。来人呐,把郕王请过来。” 金英应声而去。 郕王正在前头认真学习地理知识呢,他这几天才知道居庸关在哪儿,大同在哪儿,距离京城有多远,还有瓦剌的地盘在哪儿。 听了娘娘宣召,连忙过去:“母后万福金安。诸位免礼。不知母后召儿臣过来有何吩咐?” 孙太后道:“哀家决定立你为新君。” 郕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脸煞白,额头冒汗:“母后何出此言?”他脸发白冒汗不是被吓得,是跪下太猛,磕的膝盖疼,疼死了。 孙太后劝了半天,大臣们又劝了半天。 到郕王第七次拒绝的时候,有人不耐烦了:“郕王殿下,自古以来,禅让皇位也不过三请三让!您都拒绝七次了。” 是是是,使我们把你们推上皇位的,你没有狼子野心,没想篡权夺位,可以了吧! 瓦拉人就在外头看着咱们呐! “郕王殿下难道觉得太子更能扛起如今这千钧重担?” 朱祁钰心说:太子是不行,可是我也不一定行啊!哥哥知道我当上皇帝了,他会恨我,会恨死我的,我上次没跟他说就吃了他一块糕点,他还生气呢。现在搞不好就要亡国,不能亡在我手里,让我成了末帝背负千古骂名吗!我平时看史书的时候百般嘲笑末帝、顺帝,到时候他们也会这样嘲笑我。更何况,你们也挺可怕。 他推让了九次,看众人和孙太后、母亲太妃眼中都写满了‘再不答应,你可真不识相’的表情,就心虚的答应了。 于谦道:“事急从权,臣于谦,叩见皇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受了众人的礼:“诸位爱卿请起。” 转身又给太后叩首:“儿臣谢母后。母后请放心,太子仍旧是太子。” 孙太后含泪点头:“好,好。” 众人风卷残云般的走了。孙太后:“把太子叫来,让哀家看看。” 到了前头乾清宫中继续开会,朱祁钰还穿着王爷的服色,现在没时间换衣服:“拟旨,将朕继位之事昭告天下,晓谕瓦剌,遥尊我皇兄为太上皇。” 但是孙太后又没法升级成太皇太后,而钱皇后依旧是皇后,这些事就不要在意了。 金英出去传召。 三言两语定了新的年号,景泰,现在就是景泰元年。 书中暗表,铜胎掐丝珐琅这种工艺,在景泰年间登峰造极,制作的器物最为精美,所以也称之为景泰蓝。 朱祁钰又道:“于尚书,朕曾听父皇说过,你熟知兵法,请你调兵遣将,今日守卫京城之战,由你全权负责。” 他坐在龙椅上,向下方看去,不由得心潮澎湃,大为感慨:“当年,永乐爷迁都京城,为的是天子守国门,如今朕临危受命,誓与京城共存亡!有于尚书与诸位猛将,蒙黄天护佑,愿我大明国祚延绵!” 群臣也很激动,终于有一个讲理又能听人话的皇帝了! 于谦静静的等他发表完感慨:“圣上,按制度,兵部尚书不能调兵遣将。”这也是这些天没做太多事的原因。 朱祁钰一怔:“那要什么官衔才能随时调兵遣将?” 众人想了想,新补上的礼部和吏部尚书一起说:“没有这样的官职。” “着实没有。” 朱祁钰仔细想了想:“授予于谦“提督各营军马”,在京的各营将领皆接受其节制。将士凡有违抗军令者,于谦有先斩后奏之权。于卿,接下来要做什么?” 于谦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奏折:“陛下请看。” 朱祁钰拿过来一看,奏折很厚。 于谦道:“臣告退。” 忙!忙!忙! 朱祁钰站起来目送他出去,这才又坐下来看奏折:要提拔将领(附名单、及需要释放的石亨),从各地调兵,日夜赶造武器,附兵力数目及军械储存表,调集两京、河南、山东等地的勤王部队,严整军纪,操练军兵,分守九城,并命令边防部队加紧修固沿边大小关隘(附需要加固的各个门、详细到城内的木土、瓦匠、石匠等统一编队工作,已经在做了),全城军民人等,备战备荒。 通州储存着足够京城百姓吃一年的粮食,之前商议的时候,有些人怕粮食落在瓦拉人手里,想要烧掉,于谦奏折中坚决反对,并且规划了把这些粮食全部运来京城。 于谦这些天拿不到实权,除了跟人商量政务之外,就是自己写计划,把其中职权内、稍微有点越界都做了,只有兵权实在是太敏感,他不敢轻举妄动,余下的赶造武器、运粮、修城墙都如火如荼的做着呢。 “回禀于大人!” “讲。 “土木堡外,我军溃败时丢弃的头盔9000余项、甲5000余件;神枪(□□)1.1万余杆、神铳(火铳)2万多只,神箭(火箭)44万枚、火炮800余门。已经全部整理完毕,正在运回京城。” “很好。” …… 朱祁镇裹着破羊皮毯,感觉到处都在漏风,冻的瑟瑟发抖。 如今是九月份(阴历的九月份就是阳历的十一月),紫禁城是高墙大院,内院中连风都被挡住了,感觉还很温暖。可在再关外、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入了夜冷风一吹,非常的冷。 袁彬醒了过来:“圣上,怎么了?” 朱祁镇有点难以启齿:“朕有点冷。” 袁彬就过来摸了摸,见腿上的毯子有点断,就解了衣裳,把他的腿脚抱在怀里。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行军,在行军途中,喜宁有马骑,朱祁镇被关在车里,袁彬和另一个看守他的瓦拉人坐在一起,被颠的七荤八素。 喜宁并没有广博的学识、杰出的军事天赋,但他这个人,好像天生就要当一个汉奸。 他把在皇帝身边看到的、听到的事情,在脑海中汇总,筛选。“也先太师,您知道紫荆关吗?” 也先眯着眼睛想了想:“你想说什么?” 喜宁笑嘻嘻的说:“紫荆关已经老旧,地势易攻难守,兵部几次上奏想要重修紫荆关,都被王振那个狗东西搪塞过去,哪地方容易攻破!没钱,兵马武器都已经老旧,就连士卒,也比别的守城官兵更逊色几分!” …… 太子每天都被带到慈宁宫去,他要是自己想走,就让他自己走,要是想让人抱着,就被人抱着。 太子穿着特别可爱的绣花鞋,鞋子小巧出奇,他哒哒哒的往外走,正迈着小肥腿,器宇轩昂的走向慈宁宫,忽然驻足留恋:“虫虫!好大的虫虫!” 众人低头一看,是一只金龟子,金龟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墨绿色的光芒,像是宝石一样。 太子蹲下来观察了一会,还想伸手抓。 朱嬷嬷一把拦住他:“殿下,不能摸这东西,很脏。” 万贞儿道:“殿下要是喜欢,我把它抓起来,一会回去了,慢慢玩,好不好?” “好~”太子奶声奶气的大叫一声,附赠一个甜软的笑。 把虫子装在小纱袋里,让后面的宫人拎着。 太子被扶起来,跺跺脚:“哎呀,累了。要抱!”蹲累了。 万贞儿就把他抱起来,一直抱到慈宁宫,过了慈宁门,见里面几位娘娘神情各异。 吴太妃喜忧参半,孙太后蓦然垂眸,钱皇后脸上不施脂粉,神色凄然,汪皇后满脸的同情。 章守义站在孙太后身边,一个劲儿的捻着数珠,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没停歇的念着‘大神力大愿王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地藏菩萨’。看他这份庄严的劲头,似乎出去找个庙当个主持方丈都绰绰有余。 可惜,在瓦剌人面前,对佛爷的虔诚没有任何作用。 小太子哒哒哒的跑进来,跑上台阶,扶着门框,奋力迈腿。 这高高的门槛,对他来说不亚于跨栏。 “娘娘!”小朱宝宝清脆的叫了一声,很奇怪与没有得到平日里喜笑颜开的欢迎,疑惑的左顾右盼,看了看嬷嬷和壮壮。 孙太后身边还有三个襁褓,都是婴儿,其中一个是朱见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另外两个是万氏所出。 周大莲和万宝儿就在旁边站着,满脸的惶恐不安。 书中暗表,周大莲因为太黏人太拈酸吃醋,一直紧跟着皇上,并不认真照管孩子,封为太子之后,朱见深搬到东宫中居住,和她更是生疏。 小朱宝宝惊异的发现自己并不受欢迎,也有点害怕不安,左右看了看,上前叫到:“娘娘~” 钱皇后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摸着他肉呼呼的小脸:“见深,你要好好的。” 小太子不明所以,伸手给这个温柔可亲的女人擦了擦眼泪:“嗯嗯。” 汪皇后脆生生的说:“嫂子,你别伤心了,你依旧是我嫂子,太子往后就和我的亲儿子一样,你甭担心,再过两年就找名师给他开蒙,咱们妯娌俩教导他一个,一定能教成孝顺听话的好孩子。”正好我也没有儿子。 两位没生育的皇后捧着小太子,你抱一会我抱一会,觉得香喷喷又天真可爱的小孩子非常治愈。 皇帝下了朝匆匆来到慈宁宫,给母后和母亲请安,吴太妃现在住在寿康宫中,她再过段时间就升级成太后了,现在朝廷里实在是忙不过来。“给母后请安,给母亲请安。” 两位皇后连忙站起来:“陛下万福。” “皇上万福。” 汪皇后俯身把小太子放在地上:“来,给皇上请安。” 朱见深仰起头看着他的腰带,毫不犹豫的说:“爹!” “啊?” “咦?” “什么?” “嗯?” “唔?” 皇帝也有惊疑,难道你认贼作父,啊呸呸呸!他蹲下来:“你叫朕什么?” 朱见深大惊失色:“叔叔!” 嬷嬷大着胆子道:“皇上,太子殿下大概是没瞧见您的龙颜,光看见衣裳了。” 朱祁钰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本来他就是个矮墩墩的小豆丁,平时又不许直视皇帝的面孔,可不就只能看衣服辨人嘛。“叔叔现在是皇帝了。” 朱见深一脸迷茫。 朱祁钰问道:“你们没给他说?” “启禀皇上,没有。”*10 朱祁钰沉吟刹那,叹了口气:“先别说,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跟一个两岁的小孩说,你爹爹带兵出去打仗,然后惨败,他自己被抓了,所以你叔叔当了皇帝。啧。 …… 也先亲率主力3万人经大同进攻紫荆关,迂回京师。 文四路遇战场,气的要命,随便找了个刚死不久的尸体一附身,就准备借尸还魂去杀人。 当地的土地城隍、山中的精灵妖怪有跟她认识的,连忙冲出来按住她:“你干啥啊!”“你想咋地!” 文四挣扎:“放我下去,劳资要去杀人!” “你冷静点!” “四姐!理智一些,这不是你生活的朝代!” “快来,你媳妇气疯了!” 某位忙碌的‘小吏’丢下公务,御风来到这里:“你为什么要管闲事?” “因为我是个汉人!因为文泽兰的父亲是威震边关的元帅!因为他们在屠杀汉人!” “这都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心里难受!” “我们混迹人间的时候,也没少杀人,杀的同样是汉人。咱们在边关的时候,设计” 文四无言一顿,于是蛮不讲理:“那又如何!我可以为了自己杀别人,也可以为了汉人杀瓦剌人,劳资想杀谁就杀谁!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是。那个谁不是说了嘛,以杀止杀。” “你现在是鬼仙,你要为了杀人,把自己几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吗?” 文四:“劳资当人的时候想杀谁就杀谁。” 旁边的妖精们:“你们人类长得都差不多,别急啦。” “一死一大批很正常嘛。” “哎呀,只要一打架就会死很多,这都无所谓了。” 文四怒之:“你们家和山后那窝蛇还长得差不多呢!” 蛇妖亦怒:“呸!后山那窝蛇拜在柳五太爷门下,我们家是柳二太爷门下,他们家是竹叶青,我们家是五步!” “随你随你。” 某小吏冷笑道:“呵呵,我很想知道,你那时候真能想杀谁就杀谁么?你不是嬉皮笑脸的求我帮你报仇么?你不是知道自己只是匹夫之勇吗?你不是隐忍了几十年,迂回曲折的一番手脚,才让当时的皇帝为你翻案吗?” “……当了鬼仙之后怎么这么憋屈!” “因为天要你做一世人,你偏要万古长存!”他厉声道:“你看看朱祁镇!泽兰,你好好看看他,我知道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你现在冲下去,或是幻化鬼兵,或是覆在新尸上,起来冲杀一番,把朱祁镇抢回来了,你知道会怎样么?朱祁镇,会杀了你喜欢的于谦,因为瓦剌人的口号是‘奉皇帝回京’,因为于谦不支持他御驾亲征,因为于谦火速换了新君。于尚书做的都对,绝妙非常,可是在皇帝看来这是个把他弃若草芥的臣子。” “我管那个脑残小屁孩死不死?要是识相,就在下雨天抱一棵树等雷劈”文四沉吟刹那:“于谦若有什么不测,我要拿一阵仙风把他卷回去。” 蛇妖吐槽道:“呸,你一个鬼仙,那是黑风,你还卷不动一个活人呢!要是我帮忙,那是妖风!” 某位消息灵通无孔不入的小吏说:“于谦其人在仙界能封神,在地府为判官,用不着你一个没权没势的胖子在这儿惜才。” 文四气的暴走,抽出寒铁菜刀就跟他打了一架,被暴力镇压。 …… 朱祁镇望月伤感,他郁闷的想死,但并不是真想死。 袁彬百般宽慰他,夜深了,看守把二人赶进马车中,一起睡了。 ……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上下震惊不已,内宫中一样人心惶惶。 朱祁钰一定要坚守在京城中,但他回去劝太后太妃和皇后们:“出宫避去南京!以免有什么不测。” 孙太后这时候坚强勇敢又理智:“不行,如果百姓知道太后和皇后都跑了,士气会低落。” 吴太妃也道:“我的儿,我只有你一个依靠,你与京城共存亡,为娘与你共存亡。” 钱皇后专心致志的拜佛祈祷中…… 汪皇后一挑眉:“皇上,这话就甭说了,没用。” 万贞儿直接摸出来十两银子,要小宫女拿去御膳房要买菜,回来在东宫的小厨房预备了一桌好菜:酸菜白肉,盐水鸭肝,烤鸭,炖肘子……八大碗四大盘,请嬷嬷们大吃一顿。 吃饱了一抹嘴,架着小太子直奔慈宁宫:“娘娘,我幼时练武,如今略有所成,愿效仿前朝的花木兰” 章守义:“阿弥陀…嘶!” 孙太后没等她把话说完:“滚回去!滚回来!宫中的侍卫也抽调出去,归于尚书调遣,如今宫门内外无人看守,你给哀家好好看着小太子!这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你不必回去,你和太子都留在慈宁宫。” “只要三天时间,他们就能赶到京城。” 大家又探讨究竟是坚守不出,还是在城外迎敌。石亨:“收兵入城,禁闭九门,依城池固守待援助。” 于谦:“瓦剌,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如果示弱,这些小人只会更加猖狂。” 于谦又说:“陈兵与城外,背靠城池,与瓦剌决一死战!诸位同僚,大明的江山社稷,都在咱们肩上。瓦剌人远道奔袭,又一路烧杀抢掠,必定疲惫不堪。” 于谦下令:“一切照旧准备。” 他早已将几十万大军重新训练,把过去的三大营编排成十个团,便于镇守九门。现在又派人给各级军官讲‘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这天子脚下的将领和太上皇熟识,万一在太上皇出来叫门的时候有那个大傻子哗变了,那这一切就都付之东流。 十月十一日,瓦剌军逼近北京。 33.牛粪;打听;挨骂 赢了! 英明的皇帝没有捣乱! 身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于谦于尚书他赢了! 将士们奋勇当先, 虽然被人兵临城下, 鏖战数日, 但是赢了! 宫内宫外欢喜成一片, 于尚书长出一口气,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他这些天几乎是乾纲独断,本不想如此,可是其他人的建议都不对,幸亏现在赢了! 除了钱皇后挂念丈夫之外,也只有在这城下之战中伤亡的士卒家属悲喜交加, 自然不必细说。 也先卷着皇帝向关外逃窜, 逃窜和进贡一样,都是拼了命的急行军。 朱祁镇又被颠的要死,心中半是窃喜半是迷茫, 于是随波逐流。本以为到了关外能看到大漠孤烟直,结果和过去一样, 到了夜里安营扎寨生火做饭的时候,浓烟滚滚, 遮天蔽日,合上帐篷帘子都挡不住飘过来的烟,浓烟中带着烤肉和煮汤的味道,但主要是有点臭烘烘的烟火味儿, 这和刚被抓的时候不一样。 他不知道, 在居庸关附近的时候, 瓦剌的军队砍树烹饪,用光了一整座森林,打进关中之后有抢来的米面粮油自然也有抢来的煤炭木柴,现在退出关外,才恢复了原本的生活方式。 朱祁镇想着母亲总算是安全了,不会沦为阶下囚,开始对生活好奇:“他们烧的什么,烟这么大!”宫里御膳房每天也给上千人煮饭,还有煎炒烹炸各色菜肴,朕能看到那个方向的烟雾,但是比这儿的烟少得多。 袁彬答道:“烧的是马粪。” 朱祁镇大惊失色,捂住口鼻一脸嫌弃:“什么!” 袁彬仔细给他讲:“皇上有所不知,草原上没有那么多森林,有一些,但不够天天烧火用,地上的草也能烧,但是没法收集,而且马羊都要吃草。马和羊拉出来的粪球里几乎全是干草,也不怎么臭,收拾起来一小堆就能煮开一锅水,烧剩下的灰洒在草上,还能当肥料使。要是稍微有点水气,就会有黑烟。” 关外烧马粪和羊粪,养牛的人家也有烧牛粪的。 朱祁镇:想吐! 在症状持续的有点久,他晚上没吃饭,也没喝水,第二天一早也不想吃饭。 皇帝何其金贵,他看到自己的**都觉得恶心,更别提闻到烧马粪的味道。 也先听说此事之后,亲自前来拜访,被明军打败后他痛定思痛,决定要对皇帝/太上皇客气一些。一掀帘子,笑容可掬的走进来:“听说圣上不思饮食,难道是我们服侍的有什么不周之处?是谁惹得您生气了?” 朱祁镇惊疑不定:“太师……”是何居心?有何用意? 也先的用意很简单,既然明朝这么强大,那就不能得罪,我的好好对你,把你养的好好的。唉,这一次战争失利,脱脱不花大汗一定对我产生疑虑,我或许得找一条后路。 想到这儿,更是满面堆欢:“圣上一定是嫌饮食不佳,请来我帐中用膳。” 朱祁镇心中一暖,我母后没含糊换了新皇帝,朱祁钰也麻利的继位了,如今我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太上皇,你还惦念我。于情于理……他被人一捧,又端起来了:“不便打扰。” 袁彬暗暗的看他的脸色,唉。 也先已经是四五十岁年老成精的老狐狸了,哄一个二十多岁不经世事的年轻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你我都刚刚遭遇惨败,中原有一句话,叫借酒浇愁,何不共饮一杯?” 朱祁镇又是高兴又是生气,高兴为的是也先也败了,生气为的是朝中大臣做的都对、朱祁钰力挽狂澜,里外里做错事的只有朕一个。“好啊。朕也想看看,太师是如何的锦衣玉食。” “不敢当,与皇上相比还差的远,只是多些肉、奶而已。” 也先拉着皇帝去他的帐篷里,一进帐篷就把皇帝往上首让:“前些日子忙于突袭,未得安歇,无暇款待陛下,还请恕罪。皇上您上首坐,我与弟弟在下手服侍。”他有两个弟弟在北京城外炸死了,还有另外几个弟弟,个个都是军中猛将。 一顿饭吃完,皇帝和他相谈甚欢,主要是商业互吹。 也先夸赞明军的武器强横。 皇帝夸赞瓦剌人悍不畏死。 也先夸赞皇帝朝中人才济济。 皇帝夸赞也先用兵如神。 也先吹捧皇帝的兵法略显稚嫩,只是缺乏经验。 皇帝吹捧瓦剌有也先太师乃是瓦剌之福。 聊天就这样,要是对着互吹,就很容易聊的开心。不讲道理、不严肃认真,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开心。 皇帝回去之后还感慨:“大家各为其国,朕其实不用那么恨他,是朕技不如人。” …… 朱祁钰觉得当皇帝一点都不难,只要不给大臣们捣乱,不自作主张,凡事多听取意见,知人善任,就可以达到圣人所说的垂拱而治天下。并不难,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大臣说他做的不好。 吴太妃尊为吴太后,和孙太后并列为两宫太后,她的父亲也得以光耀门楣。钱皇后搬去孙太后宫中居住,而汪皇后正位中宫,但生了孩子的杭氏被封为贵妃。 钱皇后开始苦行一样的生活,想要以此感动上天,睡在草垫子上,整日里上香叩拜,求昊天上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保佑皇上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这些和太子没什么关系,太子只是被迫穿上了厚衣服,很快就要穿棉袄了,他笨拙的在床上滚来滚去,又跳下地,满地乱跑。 “万姐姐!万姐姐!万姐姐!” 屋里院外找了半天,宫女们跟在他身后,张着双手,生怕他摔到,远远的一看,就好似一群人在撵一只小胖公鸡。 没有找到万贞儿。 小朱宝宝当即眼圈一红,以小孩子那种气急败坏看着嬷嬷们,大叫道:“壮壮呢!” “殿下别着急,正派人找去呢。” “很快就找找了。” “万姐儿在,很快就来了。” 朱嬷嬷暗暗着急,这事儿要是让太后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 小朱宝宝坐着等她,等了好久(实际上是一盏茶的时间),跳起来跺脚:“人呐!人呐!” 万贞儿正在前头,金英身边的小太监那儿打听这次京城保卫战是怎么成功的,小火者们通常承担了背景板的作用,捧着东西站在旁边,虽然没有说话的份儿,但是大臣们怎样觐见、军中如何禀报,他们都听的清清楚楚。 找御膳房置办了肉酥饼(小火者们要伺候人,没有时间吃宴席),又买了不少糖,拎着东西就来了。 小火者们:“呦~万姐儿~” “孙太后跟前的人~” “太子殿下的壮壮~” “壮壮姐姐~” 她的外号都传开了,之前很多人都听说太子在找壮壮,后来才知道,万姐儿就是壮壮。 万贞儿哈哈一笑:“诸位哥哥别笑话我,咱不都是伺候人的人嘛~来,尝尝刚出炉的酥饼,梅干菜肉馅儿的。” 她把筐往桌子上一放,打开上面的布,打开油纸,露出里面八斤酥饼来。酥饼很圆,尺寸只有一寸半,烤的外皮金黄酥脆的,肉是老汤肘子软烂酱香,配着肉汤拌蒸出来的梅干菜,特别好吃。 小火者们一人拈着一枚:“唔,好吃。” “这真好吃。” “这可多谢了。” 万贞儿笑着看他们吃,瞧着吃的差不多了:“哥哥们,你给我讲讲,这北京城是怎么守住的。俺在太子宫里听说于尚书用兵如神,到底有多神啊。” “这说来话长。” “是啊,打了好多天呢。” “于尚书是很神,皇上都夸他,皇上正要给他加封太子少保呢。” “金爷爷都佩服他。” 金英正好溜出来偷懒喝水:“呦呵!万姐儿,稀客啊。” 万贞儿哈哈一笑:“金爷爷您万福!您在前头日理万机,我哪敢过来打扰,这不是太子有了吩咐,我这才来找您这儿几位哥哥帮忙嘛。”其实太子没有吩咐,她只是自己好奇。她看金英盯着筐,目光灼灼,就在筐子里头摸出来两包精装点心(实际上东西一样):“这是孝敬您的。” 金英也真饿了,皇上兴致勃勃的和文武群臣开会,说了四个时辰,群情激动,废寝忘食。他在旁边跟着站了四个时辰,又不能说话,又没吃东西没喝水,实在是扛不住了。连吃带喝,飞快的顺了四个小酥饼下去,含含糊糊的问:“小丫头扯着虎皮做大旗,太子才两岁,除了要喝奶,还能吩咐你什么?” 万贞儿道:“太子睡觉前要听故事,俺从小在宫里长大,那有什么故事啊。拿于尚书运筹帷幄的故事给他讲。” 金英道:“这事儿,小孩子听不懂,觉得无聊。” “无聊不就睡着了嘛~”万贞儿赔笑道:“金爷爷,您可怜可怜我,哄小孩子太难了。” 金英想了想:“你们给她讲吧。”他起身进屏风后解手,然后就回去了。 小火者们就七嘴八舌的吃着东西喝着茶,把皇帝听到的内容,都给她讲了一遍。这些位中,有在皇帝身后打扇的小火者,有在旁边给诸位大臣斟茶的小火者,把所有的事儿都听得很全。 花了五两银子换了半个时辰的故事,万贞儿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说了半个时辰的故事换了八斤酥饼,小火者们心满意足的开始数酥饼,均分。 万贞儿小声哼着不成曲调的音乐,愉快的走到东宫,刚进门口就听见了歇斯底里的大哭声。 “我的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太子一时半刻没见你,就哭起来了,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等太子哭坏了眼睛和嗓子,娘娘非得传板子教训你不可!” 万贞儿飞奔进屋:“我回来了!” 小朱宝宝哭了半个小时了,真是以泪洗面,他一边喝水一边哭,眼泪源源不断往下落,哭湿了七八条手帕。现在胖脸哭的发红,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嬷嬷们轻轻给他擦着。 万贞儿看他哭的脸都肿了,心里十分愧疚,本来以为趁着太子睡觉的时候出去,还能趁着他睡醒之前回来,他怎么醒的这么快!“嘿嘿嘿,宝宝,我回来啦。” 太子就跟关了阀门一样,当时就不哭了:“嗝儿~哼!” 转过身去生气。 “嗝儿~” “嗝儿~” 万贞儿嬉皮笑脸的从左边探头过去:“殿下~” 小朱宝宝向右转身。 万贞儿何等敏捷灵活,立刻又从右边探头过去:“宝宝~” 小朱宝宝再次转身。 万贞儿又换了一边探头过去:“你猜我干什么去了?” 小朱宝宝伸出小胖手,努力的推开她的脸:“哼!哼!不搭理你!嗝儿~”他哭的直打嗝, 嬷嬷们冷眼看着她努力逗小太子,哼,谁让你跑出去偷懒。 万贞儿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把他逗笑,差点就要下地翻跟头给他看,灵机一动:“我出去打听太上皇的下落啦!” “哼,嗝儿~”朱见深这次没有转身,他虽然年幼,还是在这三个月间慢慢知道爹爹丢了。 万贞儿趁机把他搂到怀里,轻轻的给拍背:“抓走太上皇的大坏蛋打到京城来了。” 朱见深被吸引了:“京城是什么?” 万贞儿就给他讲,咱们住的是紫禁城,紫禁城前殿后寝,紫禁城外面有一圈,叫内城,内城外面,有一圈,叫做外城。又细数外城有什么好吃的,冬天的冻柿子、冰糖葫芦、黑枣、炸豆子、油条、肉饼、烤鸭、肉包子——其实她也没吃过什么。 宫外的吃食比宫里头的味道重一点,但是更美味的是在宫外吃东西的自由。 朱见深听了一阵子,口水流到下巴上,万贞儿给他擦了擦口水,又把今天听到的故事添油加醋的给他讲。 顺便哄着小太子洗了脸,吃了半块槽子糕。 剩下的半块被万贞儿扔进嘴里一口吞了。 朱见深吃着切成小块的槽子糕:“现在呢?于尚书好厉害呀~”他软糯糯的慢慢说。 现在满京城都是‘于吹’,万贞儿自然也不例外:“是啊,听说宣德爷就很看重他,正统爷也看重他” 朱见深慢吞吞的问:“那是谁呀?” 嬷嬷道:“宣德爷就是您的祖父,太后娘娘的丈夫。” 朱见深吃惊的张大嘴:“娘娘,的丈夫?”她不是一直都是太后吗? 嬷嬷们隐晦的瞪了一眼万贞儿,这个小姐儿今天怎么了,尽给我们没事找事。她们解释了良久,终于让太子明白过来,太庙里那些画像就是爹爹的爹爹、爹爹的母后、爹爹的爹爹的爹爹和母后……然后又给讲了年号。 朱见深一针见血的问:“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多名字?” 万贞儿道:“殿下也有很多名字呀,有太子,有殿下,还有太子殿下,还有宝宝,太后娘娘叫你的名字,皇上叫你侄儿~” 小朱宝宝思考了一会,伸出小胖手挠了挠光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我比他们多!”得意! 万贞儿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第二天,小朱宝宝坐在步辇上,众人跟在后面走,到了慈宁宫中,小太子在孙太后身边吃零食,章守义勾勾手:“万贞儿,你过来。” 他在前头闷声不语,往王尚宫的小院走,万贞儿左顾右盼间,颇有点故地重游的感觉。 进到屋里,王尚宫穿着女官的衣裳,眉头紧锁坐在正位:“关门!” 万贞儿顺手把门关上:“尚宫姐姐” 王尚宫怒道:“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在东宫陪着太子?太子哭成什么样你没瞧见?亏得娘娘当时派我去,若是派别人去听见哭声震天动地,娘娘听了必然动怒,把你一顿好打!太子大哭是小,若是出了什么不测你担当得起吗!你以为瓦剌人退了” 她的声音瞬间压低:“你以为瓦剌人退了,太子就安全了?” 万贞儿一怔:“我” “你去找乾清宫的小火者们打听消息!咱家都知道。”章守义不阴不阳的说:“老金还派人跟我说呢,说从咱家这儿出去的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好打听闲事儿啊。你还京城怎么守住的?管的挺多啊。” 王尚宫又道:“你还胆敢假传旨意,说是太子想知道,呸!太子才几岁,正统帝一向不和太子亲近,你们要是不提,太子能想起皇帝来?他连认谁是皇帝都靠看衣服!看衣服上的团龙!连钱皇后和汪皇后都分不清!” 章守义冷笑一声:“你是逃出花果山的孙大圣,打算大闹天宫啊。瞧把你能耐的,让你去东宫当女官可没让你当太子妃,早上赖床起来的晚,练武也不避讳人,随意指使小宫女,还跑到乾清宫的伙房去找人闲聊,你何不干脆换上太监的衣裳,跟着皇上去当秉笔太监呢!咱家可真佩~服~你~” 王尚宫:“你还跟太子胡闹!太子年纪再小,再怎么不懂事,也是主子,往后要当皇帝!你顶大天也就是当个尚宫,那还得谨慎仔细的伺候主子!你胡闹不算什么,要是太子出了什么闪失,你万死难赎罪!” 章守义道:“你不知道吧,钱皇后因为思念皇上,哭的眼睛瞎了一只。你再敢让太子哭,呵呵。” 王尚宫道:“别以为太子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你就如何了不得!想想王振的下场!他也是从太子小时候就伺候着太子,受太子何等的恩宠,现在把太子伺候到瓦剌人那儿去了!” 章守义:“你既没有才干又没有家世背景,更不是绝色佳人,咱家实在不知你哪来的胆量肆意妄为。” 万贞儿被俩人合力骂了一顿,一开始还有些不在意,听到后来开始反思,自己倒了东宫之后真是……有时候太子都起来了,我还躺着伸懒腰呢……还直接从太子盘子里拿东西吃……这是不好。 王尚宫和章爷一看她脸上的神色,就知道听进去了:“这次我与王姐姐帮你遮掩过去,要是再有下次” 万贞儿:“定斩不饶。” 章守义嘴角一抽差点乐出来:“少听戏!” 三人一起出了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到了前头看见小太子正在屋外百无聊赖的撸猫,屋里关着门。 王尚宫一怔:“屋里说什么呢?” 门口的宫女说:“周大莲想去照顾太子,太后不同意。太后嫌她贪财又好争风吃醋,特别小家子气,而且她还有二皇子要照顾呢,撇下二皇子非常要照顾太子,显然是……嗯。” 王尚宫轻蔑的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万贞儿走过去:“殿下?” 朱见深有些失落和敏锐:“娘娘,不开心。”两位娘娘都不开心。 万贞儿蹲下来跟他一起撸猫:“会好的。” “等父皇回来,就好了吗?” 万贞儿那儿知道啊,含含糊糊的说:“应该是的。” 朱见深又问:“父皇什么时候回来?” “嗯……再过两年吧。” 小朱宝宝:“是于…于…于唔书把爹爹找回来吗?”尚书这个名称记不住啦! 万贞儿道:“等太上皇回来,就知道了。” 小朱宝宝又问:“叔叔是皇帝,为什么母后会哭?” 万贞儿自己都没结过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含含糊糊的说:“我不知道。” 小朱宝宝忧伤的捧着脸,沉吟良久,伸出一只手。 万贞儿知道他又蹲的腿麻了,伸手搀他起来,跺跺脚,活动活动,在院子里追着猫跑两圈,活动开就好了。 回到承乾宫中,万贞儿要来纸笔,写了几个大字,和朱嬷嬷一起教他认字。 没过几天就是他三岁生日,皇帝十分高兴,给他大操大办过了生日,另外五个襁褓中的皇子也开始满地乱跑。 34.朱见深真可爱 朱祁镇虽然陷落在瓦剌人手中, 和宫中的书信往来没断过,信中叮嘱母亲和妻子不要挂念自己, 给新皇帝的心中也把朱祁钰一顿猛夸,看的朱祁钰心里暖融融的——是袁彬捉刀。 朱祁镇平时愿意好好对弟弟,那是因为弟弟很乖, 现在上下异位、尊卑相反, 他实在提不起精神也不好意思哄弟弟。 袁彬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 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 对皇家的人情世故就算不明白, 也能预料到几分。再三开解皇帝, 又劝说他放宽心, 最后在代笔时又特意换了许多字词,缓和了语气。 宫中收到信, 心酸的心酸、垂泪的垂泪。 自然给他打包了一大批东西,派使者送过去。 太后亲自过目了要送出去的衣物、鞋帽、被褥、内造药品、面脂口脂、点心糖果、还有书籍纸张,又命王尚宫代笔,把公众事务说了一遍。 钱皇后捂着眼睛:“臣妾的眼睛……就别提了。别让皇上在外忧心, 我现在不哭了。”不敢再哭了。 两宫太后一起宽慰他:“你别担心。” “有于尚书在, 皇上一定能回来。” 万贞儿悄悄的问:“皇后的眼睛怎么了?” 承恩小声说:“哭瞎了一只。” “唉?真能哭瞎啊!”万贞儿低声说:“我以为哭瞎眼睛、愁白头发都是唬人的话。太后的头发白的厉害……”宣德帝驾崩的时候,白了一少半, 正统帝丢了的时候,又白了一半。 承恩摇了摇头:“听说尚宫和爷爷一起骂你?” “嗯, 俺犯错了。” “他们都是为你好, 前儿金公公还训小火者, 说在宫里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能疏忽大意。往后你想打听什么事,你告诉我,皇上来咱们宫里讲京城守卫战的时候,我听的一句不差。” 万贞儿一拍大腿:“我可真是疏忽了!哎,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 “炸鹌鹑。御膳房送到东宫小厨房二十多只鹌鹑,给太子炖了两只,太子不爱吃,剩下的我和嬷嬷们分了,我炸了几只。这玩意没什么肉,骨头炸焦了倒是不错,可我没时间慢慢啃,太子抓着炸鹌鹑就往嘴里塞。” 承恩笑道:“多谢你。” 万贞儿嘿嘿一笑:“甭客气,我在东宫吃的特好。” “看出来了,你现在的脸上挂福相。”这是吃的脸胖的客气说法。 …… 太子过生日的时候又穿成一个红包,先去慈宁宫孙太后、寿康宫吴太后面前磕头,得了一溜赏赐。 被两个四十多岁的‘老太太’把他抱在炕上,你捏脸,我捏手的玩了一阵子。 “小宝贝可真乖。” “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有福气。” “看拨浪鼓~” “布老虎,喜不喜欢呀~” 小朱宝宝扑在老虎身上,软软的大叫:“我是武松!” “哈哈哈哈,好好,打虎英雄!” “好勇武!” 两个风姿绰约的太后笑成一团,二位的头发都有些白,只是孙太后白的更严重一些,现在事情过去了,从儿子的信中得知他生活的还算可以,也就放下心啦。 钱皇后现在也搬到慈宁宫来住着了,她几乎是直接住在佛堂里,哭瞎了一只眼睛之后,看起来有些可怕。 她过去是个温婉柔和满身书卷气的端庄女子,现在因为瞎了一只眼睛而导致那只眼睛空洞无声、眼皮睁不开,鬓角已经多出许多白发,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消瘦的厉害。看着小太子,也笑不出来,甚至更为郁郁,她真不能理解,皇上还没回来,太后和太子怎么能这样欢快的笑起来。 小朱宝宝看她总是沉着脸,脸突然变了样子,心里也有点害怕,不敢亲近她。只是爬到汪皇后膝盖上,搂着汪皇后的脖子:“娘娘~”口齿不清的把娘娘叫成凉凉,还是很可爱。 汪皇后抱着热乎乎胖墩墩的宝宝:“乖乖~真可爱~” 宫中为了他大排宴筵,特意在华盖殿中举办了宴会,请文武群臣前来赴宴,这毕竟是大胜之后第一个重要节日。 论功行赏都完成了,于谦被加封太子少保,其余人有功的加官进爵,有过的罚俸。 就连安抚伤亡士卒的抚恤银子,都一点儿不差的发了下去。 作为本次千秋宴的主角,太子自己哒哒哒的跑出来溜达了一圈,努力的仰头看着皇帝和诸位大臣,几次差点因为用力抬头而摔个屁墩。嬷嬷在后面仔细扶着——万贞儿还太年轻,有时候又不靠谱,就被留下了。 群臣们:“殿下真是长寿之相!” “殿下十分聪慧!” “殿下和陛下十分相似。” 太子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就奶声奶气的问:“你是于尚书吗?” 还真是,于尚书现在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上。 于谦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官服,拱手道:“臣正是。”他低着头,正好直视太子。 太子就听懂一个‘是’字,眨巴着大眼睛,很认真的说:“你好厉害呀。” 朱祁钰喝着酒,笑了起来:“看来于尚书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深,如今于尚书是你的太子少保,等你长大了,要向于尚书虚心求教治国之策。” 于谦真是喜怒不形于色,神色如常到:“臣只是尽本分而已。” 朱见深头上蹦出三个问号,想和他多说两句,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万姐姐很,嗯,很喜欢说你的故事。” 在场众人都觉得尴尬,太子殿下,你身边有个讲故事的宫女这种事,不要拿到台面上来说啊。 于谦笑道:“太子平时喜欢听打仗的故事?” 朱见深点了点头:“打仗的故事,神仙的故事,历史故事……我都喜欢!” 于谦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可别喜欢打仗的故事,喜欢喜欢就要跑去打仗了,然后又被抓。老夫到了这个年纪,可不想再熬二十年,再来一次京城保卫战。 朱见深又追问道:“于尚书,你写过书吗?” 于谦摇摇头:“没有,臣偶尔做几首诗,并未著书立说。” 朱见深:“什么意思?” 于谦自己又翻译了一遍:“臣没写过书。” 他的小胖脸上满是惋惜:“可惜了,我正在认字,很快就可以读书了。” 朱祁钰笑得不行,小太子虽然傻乎乎的,还是挺好玩嘛,给他讲故事的宫女真推崇于谦,行,不是傻子。“于少保若是著书立说,朕为你刊印十万册,遍布天下。” “臣谢陛下隆恩,臣不过是拾人牙慧,不敢。” 朱见深听他们文绉绉的说话,听的发困,被抱到座椅上,被喂着吃了一小碗蒸肉羹,拿金杯干了一盅人奶,然后坐着打瞌睡。 朱祁钰举起金杯:“朕敬诸位一杯,若没有诸位,便没有如今的大明天下。” 众人连忙端着杯站起来:“上蒙陛下洪福,下赖将士用命,臣等即有微功。” 朱祁钰一摆手:“诸位爱卿此言差矣,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几,得失之要,预禁乎不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天下称孝焉,如此者圣臣也。” “尧存心于天下,加志于穷民,痛万姓之罹罪,忧众生之不遂也。仁昭而义立,德博而化广;故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治。先恕而后教,是尧道也。” 皇帝和文武群臣互吹了一番,皇帝吹捧当初所有阻止正统帝出征的大臣是‘圣人’,大臣们吹捧皇帝是尧舜。 小朱宝宝听他们抑扬顿挫的说了半天,听的越来越困。 别人面前的桌子上,按照品级用着不同的餐具,其实差异不大,毕竟能在这儿赴宴的人,都是朝中前三排。 盘子里放的是灸黄雏鸡、莲房鱼包(莲蓬做碗蒸鱼)、酒炖黄雀、云林鹅(用酒和蜜蒸鹅)、水晶脍(肉皮冻)、鹿头汤、金银截(蟹黄蟹肉饼)、玉延索(山药糕)、雪花酥(甜品)。 小太子面前的,几乎都是看菜,嬷嬷挑了一筷子极嫩的鸡肉,伺候他吃了两口,又夹了一筷子的鱼肉,小太子嗷呜一口咬着一片皮冻,咬住了筷子膈的牙疼。 蟹黄蟹肉太寒凉、鹿头汤太壮阳,小孩子都不能吃。 他好奇的看着叔叔再喝什么,看不见杯子里有什么,就想当然的认为是奶。抓起面前的花馍馍拿在手里玩,玩着玩着就困了,身子一歪差点在宽大的宝座上躺下。 幸好被嬷嬷们扶起来。 吃喝已毕,外面天也黑了,朱祁钰:“出去放烟花。见深,见深,先别睡了。” “啊呜啊呜~”朱见深跳下地,伸了个懒腰,一头扎进叔叔怀里:“抱抱~” 朱祁钰喝的半醉,一把就把他抄起来,顿觉腰上一疼……一定是昨天晚上和权氏那两次累着了,红粉骷髅皆是刮骨钢刀,二八佳人体似酥,道理我都知道。 他镇定自若,假装只是把他举起来颠了颠,又稳稳当当的放下,一手扶着腰,一手拉着小太子的手出去看放烟花。 小火者们捧着皇上、太子、诸位大人的斗篷、棉袄、狐裘冲出来,伺候所有人穿厚衣服。 室内温暖如春,喝酒喝的一身大汗,出去被冷风一拍非得生病不可。 朱见深穿了大红色团花夹棉绸袄,袖口和领口滚着白色的兔毛边,又带了一个尖尖的兜帽,红蝠折枝花玉兔捣药纹等小碎花散落其上,帽子是兔皮内衬,边缘同样露着白色绒毛滚边,特别萌! 宫中的烟火戏精妙绝伦,很是好看。 朱祁钰醉醺醺的靠在金英身上,教小太子念诗词:“天花无数月中来,五色祥云绕绛台。”仰望天空,他实在是想不到,去年的此时此刻,自己只是郕王,见了王振得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公公’,短短一年时间,自己已经是九五之尊,而那位狂妄又傲慢的好哥哥,此时此刻却是瓦剌人的阶下囚。好笑。 朱见深着迷的瞪大眼睛,看着布满的天空的眼花,声声炮响如惊雷霹雳,天幕如纸张,绘满了绚烂夺目的昙花。 只可惜昙花一现。 朱祁钰感怀了半天,看朱见深瞪大眼睛看着烟花,嗤的一下笑了,转头吩咐自己的管事牌子赵金宝:“你派人预备些元宵,做好了埋在雪地里冻实,派快马送给太上皇。” 赵金宝答应了一声,立刻吩咐下去。 朱祁钰叹了口气:“千里共婵娟。”现在送过去,他元宵节应该能吃上。 前朝开宴,后宫也开宴会,除了两宫太后两位皇后之外,把前后两位皇帝宠幸过的女人都找来凑数,总共凑了不到十五个人,当然啦,外命妇们也进宫赴宴,这就多了很多人。 孙太后和吴太后说:“先帝在的时候,除了咱们姐俩命好生育了儿女,光是熬到陪葬的妃子就有十个,先帝在的时候又病去了几个,现在的后宫是在是有些凋零。” 吴太后点点头:“是啊,皇帝太拘泥了。” 汪皇后看了一眼权贵妃,满面微笑道:“母后说的是!” 权贵妃看了看身边的小皇子,这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儿子,她坐的腰杆笔直,比皇后更有底气。 没封号的周大莲、万宝儿和其他宫人们在旁边另外开了一桌,气氛微妙,以幸她们的皇帝为分界线划出了阵营,而在两大阵营中又有着几股隐秘的气息——要是现在有手机,这八个女人里能有十二个微信群,在朋友圈和分出十个分类来屏蔽。 贵妇们谈论着一些轻柔曼妙又没意义的话题,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左右交谈。 听见上面皇后要在弄些女人给皇帝,命妇们全都毫不动容,她们家的女孩儿有身份有家室,不会进宫做妃子,要当也是当皇后。 这都无关紧要,在东宫中,万贞儿白天盯着宫女们把屋子里外收拾了一番,下午自掏腰包给她们五两银子,去御膳房多要了些肉菜,在拜托小火者出去买糖吃,让厨子摆了两桌,再额外要半只羊、一斤姜,宫女们还弄了一坛子酒。 “万姐姐来喝两盅吧。” “万姐姐真大方。” “万姐姐,我们敬你一杯。” 万贞儿见她们盛情难却,更何况花的是自己的银子,就跟着喝了两杯,撕了半只烤鸡就着大饼吃了:“得了,我回去等着太子去。殿下平时这个时辰都睡着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她溜达回去,就见有个人躺在外间屋的榻上,那里是白天太子做游戏、晚上她睡觉守夜的地方。 万贞儿把脸一沉:“谁啊,这么大胆子。” 那人面朝里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并不回答。 万贞儿走上前,伸手一扒拉她肩膀,忽见一拳向着面门袭来,她闪身便躲,惊呼道:“师父!” 文四停了手,大笑道:“能躲开就不错。” 万贞儿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左右看了看,见殿内无人看守,都趁着嬷嬷们不在,出去躲清闲了。她一个箭步扑到门口,把半开着的门缝关上:“师父你怎么来了?皇城里灯火未熄,要是有人看见你可怎么办?” “别担心,为师会的法术不多,幻术用的最好,没人能看见我。”文四挑眉:“半年没见你,怎么突然稳重多了?” 万贞儿松了一口气,请师父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沉稳大方的笑了笑:“前段时间有点飘了,被章爷训了一顿。现在学着事事谨慎,不要肆意妄为。” “嗯,也对,你在宫里头和我过去在江湖上混饭吃一样危险,都是随时有可能掉脑袋。只不过,我那时候越是不怕死,越不容易死,你这儿,越谨慎越好。”文四说完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糖葫芦:“吃不吃?” 万贞儿接过来,咔嚓咔嚓的吃掉了:“好吃!” 文四脸上出现几分得色,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棍,棍子上是金灿灿焦黄色的宝塔,这塔是七层宝塔,每一层的门窗、飞檐、柱子都清晰可见,八角飞檐下各挂着一个风铃,糖是半透明的,而门窗是凝固的细糖丝,营造出一种透视效果,能看到里面一层一层的地面,到了塔顶端,从窗子看进去,里面有一尊大肚弥勒佛。 万贞儿抓着棍子看了半天,又贴近了闻了闻,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糖画,没见过吗?” “师父你别唬我,糖画都是在板子上画的。”万贞儿左看又看:“宫里都没有这样精妙的花样。” 文四得意洋洋:“这是仙家的糖画,给你吃着玩。”她才不想说,这些最近发愤图强练习控制真炁的练习品……另外几个用焦糖加上色素做的大花篮都被小仙女们拿走了。文四自吹自擂:“你以为当厨子的神仙和凡间的厨子一样吗?我们吃炸酱面都要用二十样菜码!” “哇,都有什么?” “豆芽,黄瓜,香椿、芹菜丁、黄瓜丝、萝卜丝,青豆,黄豆,肉、虾仁、瑶柱、玉兰片、小水萝卜缨、葱花、豌豆芽、梨丝、芥末苗、花椒叶、炸花生……蒜要紫皮独头蒜,醋要正宗山西陈醋。”文四擦了一把口水:“不说了,一会我回去炸酱煮面。” 万贞儿捧着粘在杆子上的糖丝宝塔,有心咬一口,又无处下嘴,这东西太美了,当糖吃实在是浪费。“这东西实在是神异,师父,您真是神仙。” 文四捏着下巴美滋滋的笑了,摸了摸她的头:“乖。你怎么一身奶味儿?” 万贞儿低头闻了闻:“没有啊,我最近被调来侍奉太子,他还在喝奶,身上香喷喷的。” 文四道:“快点咬一口,不光看着好看,吃着也好吃呢。” 万贞儿一口咬掉了塔尖上的一层,不是她嘴大,是这塔做的小巧,最粗的低层与她小臂最粗的地方相仿,塔尖更是小的像一个砂糖橘。 文四匆匆忙忙,将轻功的口诀和身法传授给她:“行啦,我走了。” 万贞儿连忙抓住她的袖子:“师父,我若是有事,怎么找您?” “甭找我,我回去就要闭关了,在不闭关就真追不上卓哥的进度啦,打不过他就没法逼他听我的。”文四揉揉她的头:“你活着的时候靠自己,死了之后,为师倒是可以找人捞你。” 说完这番话,她也不开门,直接往门上一扑,就不见了,似乎是在门缝中挤出去了。 万贞儿连忙把糖塔插在旁边的花瓶里,追过去拉开门,却只见满地白茫茫的薄雪,雪上不见一个脚印。 这可真有点吓人。 忽然又听见人声,小太子裹着红缎子被歪歪斜斜的坐在红漆描金的小步辇里,低头打着瞌睡,小胖脸挤出一个双下巴。上头打着油纸伞,两旁的嬷嬷和宫女打着灯笼,小火者抬着步辇,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回来。 朱嬷嬷低声道:“殿下累的睡着了。你抱他进去,我们先去收拾一下。”她们身上落了许多雪花。 万贞儿轻声道:“我叫他们炖了一锅羊肉汤,大家伙都去吃一碗,暖暖身子。” “好。” “那可真好!” 她把被子里卷的宝宝抱起来,朱嬷嬷举着伞罩着小太子,两人上了台阶,进屋之前把缎子被打开,递给小火者。 朱嬷嬷道:“你快进去关门。” 又给太子脱了红兜帽、红袄子,脱了鞋,搁在床上。 床上早早的铺好被,又在被子里塞了一个大号的汤婆子,现在把汤婆子移开,留下的是热烘烘的被褥。 把还在睡觉的朱见深身上穿的外衣也脱了,露出里面的中衣中裤,往热乎乎的被子里一塞,放上在火盆边烤干的花布小老虎,盖好被子。 朱见深舒服极了,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睡的更香甜。 金勾勾着绣有蓬莱仙山的床帐,万贞儿正要把床帐放下来,看他自动调整了睡姿,双手抱着小老虎,把脸在枕头上蹭了蹭。 嘿,还真可爱。 35.东宫霸主万贞儿 三岁的小太子朱见深, 带着两岁的朱见济一起踢球玩,朱见济是当今天子朱祁钰唯一的儿子。 去年, 小太子还不愿意和堂弟一起玩,现在嘛, 觉得他长大了,可以一起玩。 慈宁宫中的雪扫的干干净净,地面和平日里一样干净, 空气冰凉而清爽。 两个小孩用小孩那种含糊不清的声音大叫着, 嘻嘻哈哈的打闹,追来追去,旁边的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这两位天家贵胄好像聊的很开心。 了不起的人物说起话来,一般人都听不懂。 两宫太后含笑看着:“他们聊什么呢?” “我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 哈哈哈哈。” “你瞧他们俩, 一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 “咱们也慢慢的老了。” “哎, 妹妹说哪里话,我头发白了些, 你可一点都没老。” “姐姐鹤发童颜,我老在脸上了。” 于是这二位探讨起养生,譬如茯苓霜到底用人奶来蒸还是加蜂蜜做成茯苓饼、冬天吃水果到底要不要煮、川贝蒸梨吃了跑肚子、糖吃多了牙疼怎么办, 等等。 万贞儿抽空躲了个清闲, 每次陪太子来慈宁宫, 都是她的交流情报时间段。 在宫人们住的小四合院里, 在王尚宫四合院的厢房里,门上挂着厚厚的帘子,里面有热茶水和暖烘烘的炉火,在座的有二十多岁越发精明干练的承恩,有吴太后身边的金福(这是金英的干儿子),有钱皇后的陆尚宫,有汪皇后身边的徐月娥。 五人坐在一起,喝着热茶,吃着红豆馅儿的酥饼,这饼子一直放在火盆边上,现在还热乎乎的。还有刚煮出来的五香花生、糖炒栗子、栩栩如生的糖人,橘子、柿子。 怕脏了手,还有干炒的花生、瓜子、榛子、松子。 承恩道:“章爷这些天腰疼的厉害,又不敢请辞,我有心帮他伺候娘娘,又怕爷爷生气。” 徐月娥点点头:“我又何尝不是,我们那儿的张尚宫每逢哪几天,就难受的很,伺候娘娘的时候有些吃力,又不许别人替他分担。” “我本来不疼,可是娘娘现在白天夜里都在佛前祈祷,我也在旁边跟着,又冷又累,就开始疼上了。”陆尚宫问:“万姐儿那几天不觉得疼么?” 万贞儿又从怀里摸出几个橘子,放在火盆边上用火烤着,拍了拍肚子:“肉厚,暖和。” 众人嘿然,真是肉厚,踹了几个橘子都看不出来。 说起了权贵妃生了一个皇子,就不把汪皇后放在眼里。 徐月娥道:“我们皇后娘娘为人正直宽厚,又生了两个女儿,早晚能生个儿子出来,哼。权贵妃生的儿子再怎么金贵,也只是个庶子,她只仗着皇上现在喜欢她,也不想想将来。” 万贞儿和承恩突然想起了当年的静慈仙师胡废后,那也是生了两个女儿,被生了一个儿子的宠妃逼得退位。这话太晦气了,不能说。 “哈哈,橘子烤好了,快吃吧。” 橘子烤的微微发焦,一人分了一个。 “这法子挺灵的,我这一冬天都没咳嗽。” “甘草和胖大海煮水喝治咳嗽。” “还润喉呢,听说前头传旨的太监一气念两个小时的奏折不嫌累,靠的就是喝这服药,还有多吃川贝蒸梨。” 陆尚宫:“我弄了一包姜汤,藏在佛堂角落里,冷的受不了的时候就吃两片。” “你弄一件暖和衣裳,熊皮或狼皮的袄子虽然硬了点,可是穿在身上特别暖和,尤其是垫在靴子里。” “那猛兽怪可怕呢。” 徐月娥道:“我给张尚宫做了一罐子姜枣酱,她竟然找人试了毒才吃,唉,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承恩笑道:“这样也好,不怕别人动手脚。” “话虽如此,也叫人心里头难受。” 承恩又道:“你也太实在了。” 另外三人嘿嘿笑着,看着他俩。 都觉得这俩人之间有点,嘿嘿嘿。 外头俩人对着踢球玩,想办法让对方踢不到,两只小胖墩穿着花衣服奋力跑来跑去。 朱见济突然抓起地上的红绣球,抱在怀里嗷嗷跑,朱见深跟在后面嗷嗷追,哇哇乱叫。 吓得旁边的狸花猫赶紧往墙上蹿,冬天有点冷,一下子没蹿上去,掉下来在半空中一转身,四脚落地,轻飘飘的走了。 俩个小孩你追我赶,嘻嘻哈哈的跑了半天。 朱见济左脚拌右脚,啪叽一下摔在地上,愣了三秒钟,一嗓子嚎了起来:“哇!!!!” 朱见深吓了一跳,蹲下来把球递给他:“你别哭啦,给你,给你。” 朱见济接过球抱在怀里,继续嗷嗷大哭。 朱见深又从小荷包里掏出一颗话梅糖:“呐?” 朱见济看了一眼,抽抽鼻子,张大嘴:“啊!” 小太子也不知道他是要还是不要,就把糖搁在自己嘴里,美滋滋的抿了抿。 朱见济的意思是让他喂进来,平时他一张嘴,想吃的东西就会立刻进到嘴里来,一看糖进了他嘴里,他又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把太子扑倒在地上,伸手要抠他嘴里的糖。口水混合着糖水黏糊糊的,小孩子可不在乎。 每人出门带了四个嬷嬷,现在八个嬷嬷围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把这二位分开,可又不能下手去撕。 皇帝正好下了朝,在门口下舆,步入宫中,马上就要过年放假,他美滋滋的准备在后宫中休息一段时间,北京保卫战的时候,他实在是太紧张了,现在后反上来的疲惫,让他只想天天睡懒觉。带着美滋滋的心情和天津进贡的大柿子、不造哪里进贡的腊梅盆景,听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朱祁钰捂了捂心口,又觉得自己应该捂耳朵,小孩子的叫声为什么那样震人!他捂着耳朵,走过去看,看到自己的儿子把太子按在地上,正从他嘴里掏东西。旁边散落了一堆褐色的小颗糖果。 皇帝高声道:“住手!” 朱见济充耳不闻的继续捏着他的脸,朱见深疼的两手乱挥,揪掉他的帽子。 两个小宝宝就在皇帝面前互相揪着耳朵挠着对方的小光头,满地乱滚。 “糖!糖!” “嗷!” “给我你给我@¥%¥¥%#%!” “#¥……#@%¥” “¥@¥%” “#¥%¥” 乱码不是骂人的脏话,而是谁都听不懂的乱喊乱叫。 嬷嬷们七手八脚的拦着,试图劝架,只是被拍了两下,踢了两脚,还是劝不开。 皇帝深吸一口气,大喊到:“住手!咳咳咳咳”冷空气呛的他咳嗽起来。 两个小孩一呆,一起扭头看他,然后满脸大鼻涕的扑上去,一人抱了一条腿。 皇帝痛心疾首:“你们两个!朕的龙袍要几万两银子!”蹭了朕两腿大鼻涕,哎呀,恶心死了!啊,不是上朝穿的那件龙袍!谢天谢地,这件便宜多了!才八千两! 两个小孩争先恐后的嗷嗷大叫,七嘴八舌的说着:“他坏!” “他坏!” “他坏!” “他坏他坏他坏!” “他他他坏坏坏坏!” 然后一起松了手,又打成一团。 “你们两个,都是小坏坏!”皇帝俯下身抓起其中一个抱起来,他很机智的抱了自己儿子,因为小一岁,能轻五斤。 朱见济在他怀里手刨脚蹬,打了一套王八拳。 朱见深跳起来拍他的腿,可惜跳的不够高,皇帝把儿子举起来,他就一巴掌拍在了皇帝的小肚子上。 皇帝直冒冷汗,幸好他拍的够高,要不然朕就要受重伤了! 把两个小孩子都递给太后,皇帝去洗手更衣。 他本来担心太子会欺负自己的儿子,现在一看,是我儿子在欺负他,啧,这就好了。唉,现在可以打架,难道太子当了皇上,我的儿子去就藩的时候,我的儿子得对他称臣,可惜,可怜。 换好衣服出来,搂着两个小孩子,捧着手炉,坐在软塌上拿过一本书来:“都过来,朕教你们认字。” 朱见深已经认了三百多个字,就得意洋洋的大声念出来。 朱见济发觉自己不是对手,就对窗户上贴的窗花开始感兴趣,扑过去要看要玩。 皇帝气喘吁吁的把儿子拖回来,搂在怀里,另一只手也搂住小太子,抓着他俩:“必须认真读书。” 抓着不想读书的小孩子,强迫他们认字,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皇帝谆谆善诱了一番,气的要发火,威逼利诱道:“你们要是不好好认字,就没有糕点吃!要是好好学呢,明天早上就可以不喝姜汤。”小孩子体弱,每天早上都要喝一小碗姜汤,没有人爱喝。 两个小家伙,这才认真学习。 万贞儿正在和各宫中的二把手们聊天,忽然有人过来,一挑帘子探头进来:“万姐儿,娘娘传你过去。” 万贞儿立刻起身过去,进了门拜倒在地:“娘娘万福金安。” 孙太后道:“我听有人说,送到东宫的鹌鹑,被你和老嬷嬷们给瓜分了,太子没吃着?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万贞儿的粗腰皱眉,长得这么胖,一看就偷吃东西了。 万贞儿跪在地上,直起身子来,不急不慌的笑了笑:“娘娘,这是无稽之谈,鹌鹑一送到东宫,小厨房就给太子殿下炖了一只,炖的奶白色浓汤,又香又浓,太子尝了一口就吐回到碗里,再不啃吃。后来一罐子汤放凉了,拿回去之后热了热,给老嬷嬷泡饭吃了。” 孙太后拨着念珠,又问道:“那剩下的十几只鹌鹑呢?怎么分了?” 万贞儿心中一紧,这是有些不应该,甭管太子吃不吃,那都是他的份额,主子的吃食被奴婢吃了,这好说不好听:“回娘娘的话,养不住的就分着吃了,还有两三只身强力壮的鹌鹑,前儿被太子殿下瞧见了,觉得好玩,都养在暖房里。” 孙太后又问道:“那赣南进贡的二十年老香黄,太子吃了么?” 书中暗表,老香黄是把佛手用蜂蜜和甘草腌制封存,有清痰去火、止咳平喘的作用,而且还很好吃。 万贞儿:“送去的当天,太子有些咳嗽,就切了一小块吃了,当时见效。殿下觉得好吃,还想再要,嬷嬷们说药不可多吃,只又切了一小片,余下的都存起来。后来殿下听说是用佛手做的,就抓着佛手 咬了一口,苦的哭了半个时辰,俺们把那个佛手打了一顿,殿下才作罢。” 孙太后差点乐出来又问道:“见深在夜里踹不揣被?” “嬷嬷们带着他谁,我在外面守着,夜里起来看的时候,好像不踹被。” “起来吧。”孙太后有点满意:“你怎么吃的这样胖?” 万贞儿道:“俺家里穷,见不得浪费粮食,太子咬了一口就不想吃的糕饼、果脯、吃剩下的饭菜、俺都收拾起来吃了。” “难道别人嫌弃太子吃剩的糕饼,会拿去直接扔了?”孙太后仔细回忆了一下,我当宫女的时候,太子吃了两口的东西要是能给我,我很喜欢的。 万贞儿实实在在的说:“那倒不是,只是别人抢不过我。” 一句话说的,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孙太后也乐了,点了点她:“你便是东宫霸主!”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的笑了起来:“全仗着娘娘宠爱。” 两位小皇子认真学习了小半个时辰,就跟屁股下面放了青蛙和兔子一样,上下左右的挪动了一番,坐不住了,偷偷摸摸的想往外溜。 朱祁钰也实在是没耐心了,打了个哈气挥挥手:“去吧去吧,别在这儿干熬了。” 两只小胖墩手拉手从榻上跳下去,一溜烟跑掉了。 孙太后伸手道:“来,到祖母这儿来。” 小两只一起扑在她怀里,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甜甜的叫着。 孙太后摸了摸两个热乎乎的小光头,又颠了颠小太子,胖的根本颠不动:“饿不饿呀?” 两个小胖皇子异口同声的说:“好~饿~呀~” 孙太后使了个眼色,宫人端上来两碗鹌鹑汤,乳白色的汤里泡着剥了壳的小小鹌鹑蛋,还有一点点肉末,汤上面撒了些枸杞——这枸杞去了里面的子,只是把肉呼呼的枸杞肉切成细丝,精致好看。 朱见济:“啊呜~”被嬷嬷一勺一勺喂着鹌鹑汤。 朱见深只喝了一口,就扁着嘴扭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孙太后这才放心,转头又对章守义低声吩咐:“那个人别留在宫里了。” 偷偷跑来告状,说万贞儿抢了太子的鹌鹑,一口都不给他吃,煮的汤自己喝了,还把剩下的鹌鹑炸了,太子想吃,她还不给。把哀家气得,还以为小太子受了怎样的苛待呢,嗯,哀家就知道万贞儿是个好孩子:“太子不吃的赏给万贞儿。” 万贞儿稳重的谢了恩,回避出去喝了这一小碗——跟茶杯差不多大的一碗鹌鹑汤,里面有两颗小小的鹌鹑蛋,这也就是两口的事儿。 朱见深自己抓着一个豆沙馅的小面桃子,吃的满脸都是豆沙馅。 孙太后点了点他的嘴角:“小花猫。” 朱见济大笑:“哈哈哈哈喵喵喵哈哈哈” 转眼间到了新年,几位小皇子穿的更花哨了,大红的曳撒,蓝锦的裤子,还有虎头鞋,手腕上带着金福字手镯,胸口带着大大的长命锁。 小太子看着圆滚滚的可爱极了,脸蛋肥嘟嘟的,皮肤粉嫩,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有着所有的小孩子都有的长睫毛,眉心还被嬷嬷点了一点胭脂痣,特别可爱。举着一根糖葫芦,看着过年时候召进宫的杂耍班子。 万贞儿穿着棉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这个新年过得一团和气,过完年就是景泰二年。 这一年的春天,万贞儿正在练字,忽然门帘无风而动,她抬头看过去,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师父。” 文四姐笑嘻嘻的招招手:“呦,乖徒弟练字呢,写的不错啊。” “师父怎么突然来了,宫里又要有什么事儿嘛?” “没事没事,我就是好奇朱见深长啥样,过来看看。”她走到桌案前看了看纸上的字,是端端正正的楷书,匀衡瘦硬,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的柳体。文四提笔写了一行草书:“平生一片心,斗酒英雄胆。” 万贞儿一惊:“师父的字真好看,这词也好。” 文四暗暗得意,是啊,我都活了几百年了,再怎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比凡人练的时间长。 啊,小太子真可爱,长得像乌龙院里的释小龙,好萌。“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万贞儿摸了摸脸,微微有些羞涩:“又胖了些,在宫里头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用,好看的被皇帝宠幸了,然后陪葬,不好看的干粗活到老了扔出去自生自灭,唉。多亏我跟着太子,这两种结果都与我无关。等到再过些年,太子长大了,我就能放出宫去嫁人。” 文四猥琐的挑眉:“怎么着,想男人了?” “没有!师父~不要胡说。” “嘻嘻嘻嘻这有什么的,我跟你讲…”文四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因为她忘了正经书上写的标准答案,努力的想了半天:“自从女子来了癸水之后,身上就开始有反应,这都很正常。要是没有癸水,没有反应,那才是有病呢。我跟你说…(省略青春期小讲座)…哎,你怎么不高兴?难道为师说的事情太刺激了?” 万贞儿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承恩哥哥和徐月娥结合为对食了。” 承恩可是整个慈宁宫里最俊的太监! 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没有胡子显得更温柔秀气,为人也很好。 文四不知道那是谁,但她知道历史:“别着急,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你的小男友还没断奶呢23333~ 她一边笑,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又红又大的桃子:“给。” “呀,哪里来这么好的桃子?宫里都没有。” 文四一抖手:“啧啧,你又忘了我是神仙~” 万贞儿心中惭愧,她每每想起师父,总觉得她大概是灶王奶奶,所以才能又黑又胖。至于神仙嘛,应该又白又瘦,飘飘若仙。 “你要是闲的没事儿干,教太子练练武。”文四飘飘如仙的走了,她在闭关期间坐的浑身痒痒,抓耳挠腮的找了个借口跑出来溜达一圈,回去之后,又被某几位有身份的神仙请去,负责置办宴席,这不必细说。 到了四月份(阴历),草长莺飞,皇帝闲的没事干,带着儿子和侄儿去御花园抓蛐蛐:“你们爷爷在世的时候,很喜欢斗蛐蛐。”他大发感慨,从父皇当年去宫外看自己和母亲,一直说到母亲过去的艰辛惶惑,又说道蛐蛐罐的各种工艺……说的兴起,低头一看:“人呢?” 太子追着一只大花蝴蝶跑掉了,朱见济跟在他身后,一起跑远了。 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万贞儿和小火者。 小火者们翻石头,扒拉灌木、在地上挖坑,到处寻找蛐蛐。 皇帝背着手,看着无忧无虑的两小只,叹了口气,最近瓦剌人似乎有意放哥哥回来……哥哥要是回来,太子就不只是太子那么简单。唉。少年不知愁滋味……他看着高大的宫女闪电般的一伸手,捏住蝴蝶的翅膀,举到太子面前。 太子心满意足的接过来,拿在手里左看右看。 朱见济最近学了很多字词,也略懂其意,指着万贞儿大叫道:“高大壮!”个子高,又很大只,还很壮! 太子一怔,撒手放飞了蝴蝶,嘎嘎的笑了起来:“壮壮!”他颇有得色,我管她叫壮壮比你叫的早,我真是学识渊博!要啥都懂,嘻嘻嘻嘻。 万贞儿揉了揉额头,含含糊糊的答应:“嗯嗯。” 朱见济又追着蜻蜓跑了,小火者们连忙捉住蜻蜓,找了一根线拴上,让他拿着玩。 没过几天,皇帝又带着他们俩一起放风筝。 至于朱祁镇的其他儿子,呵呵,自然是无人在意,各自归亲娘抚养。 36.尿床;打架;顾虑 “哇……” 一声大哭划破了宁静的深夜, 万贞儿穿着肚兜从床上蹦起来,沉声喝问:“怎么了?”她睡的口干舌燥, 声音越发的低沉有力, (删掉)有种满满的男友力(删掉)。 “殿下别怕,我这就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找找鞋子,趿拉着摸着蜡烛,抓着铜钳子在炭盆中夹了一块红炭, 引燃了蜡烛, 先把烛台放在旁边, 抓过衣服套上袖子, 举着烛台走过去:“殿下怎么了?” 老嬷嬷头晕眼花的被吵醒,吓得心砰砰跳, 很有经验的在床上抹了一把, 又湿又热:“不要紧,尿床了。” 朱见深捂着脸在床上打滚,继续哭:“啊啊啊啊啊!” 好丢人啊!我都三岁了, 我怎么还尿床呢!我已经是大人了! 万贞儿抓着烛台,点燃了另外几支蜡烛,屋子里亮了起来。 撩开垂着丝络的浅黄色床帐,看到在粉色团花的褥子上, 大红缎面被子已经掀开了, 床上湿了一片还弥漫着特殊的味道。朱见深把头埋在床内侧的墙壁和枕头之间, 好像这样就不那么丢脸了, 但是他湿乎乎的裤子,却被所有人看了个正着。 万贞儿轻舒猿臂,款扭狼腰,隔着被尿湿的褥子抓住他的腰,抓着衣服一扯,往上一拎就从床上捞了起来。放在旁边的绣墩上,微微沙哑的声音很温柔的说:“殿下先坐了一会,换了褥子继续睡,好不好?” 朱见深臊眉耷眼的点点头。 万贞儿出去叫了人,扛着备用的褥子进来:“湿褥子拿去浣衣局拆洗,拿回来之后给嬷嬷们用,嬷嬷要是不要了,就赏给你们。”一国的太子,怎么可能睡在自己尿过的褥子上! 新褥子一直放在大柜里,没有人气,虽然不潮却很凉。 老嬷嬷:“灌一个热热的汤婆子过来。” “拿热水过来。” 众多宫人出出入入,十分繁忙。 万贞儿自己开柜子找了一条裤子,拿过来,等一会关了门给太子穿。 朱见深非常不高兴,双下巴和嘟起来的小嘴,看起来有好几层。 被洗了PP,又换上了新裤子,他还是不高兴,又困又生气。 老嬷嬷拿着一个热的烫手的汤婆子,把褥子上每一寸都烫一遍,免得有寒气凉气伤了小太子。 万贞儿这才去喝水,喝了两口水:“殿下渴不渴?” 生气的小宝宝摇头。 万贞儿又喝了一杯,就听见小太子尖叫:“你别喝啦!你不怕尿床吗!” 万贞儿失笑:“殿下,长大之后就不尿床了。” “为什么?” “长大之后腰粗了,肚子也大了,存得多。” “噢~”朱见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郁闷,想要躺下睡觉。蹬蹬蹬跑到万贞儿睡觉的塌边,呲溜一下钻进热被窝中,扯着被子蒙住头。 万贞儿趿拉着鞋走过去,坐在床边上拍了拍被子包:“别生气,尿床很正常,人小时候都尿床。” “是嘛……”被子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朱见深小声说:“我梦见,梦里很想解手,可是找不到人,我自己找到虎子,可是……然后我就醒了”虎子就是尿壶。 万贞儿一脸茫然的想了想:“下次殿下使劲想着醒过来,就好了。” 朱见深心说,我怎么知道我是在做梦,看起来好真实啊。看她只穿着单衣和红肚兜,就把被子掀开一角:“万姐姐,你冷不冷,你进来。” 万贞儿这些年来既练武又单身,那雄厚的火力可想而知,伸手道:“我不冷,你摸我手。” “哇,好热,像暖炉一样。” 老嬷嬷在旁边熨着褥子,隐约听见说话声,嘀咕道:“小伙子喝凉水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嘿。” 朱见深抓着她的大手,热热的,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到了慈宁宫里,周大莲和万宝儿带着一群小屁孩,也来讨好太后。 皇帝被抓走成为太上皇之后,她们的份例一点点被缩小,最近她们发现之后,就来讨好两宫太后和汪皇后。 汪皇后看着这俩低等嫔妃一口气生了五个孩子,心情当然不会好! 周大莲听说小太子昨晚上尿床了,就非常羡慕的说:“哎呦喂,太子就是了不起,那么新那么好的褥子,撒一泡尿就赏给宫女了,在太子宫里当宫女可真有福气啊。太子就是不一样,他弟弟们还穿着旧衣裳呢,比他跟前的宫女还不如。” 两宫太后都觉得刺耳,这语气好欠打。好像谁苛待你似得,呵呵。 汪皇后斜眼一瞥这个善于下崽的女人,心说:好啊,敢暗讽我苛待你,好,贵人不与贱人拌嘴,你且等着。 万贞儿站在门口,一边盯着小太子一边听着里面说话,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宝蓝缎子的衣裳,黑绸裙子,啧啧,这是说我呢!太后赏的衣裳,太子赏的裤子,哼哼~料子这么好,我也没办法啊~ 万宝儿却柔声道:“嫡庶有别,尊卑有分,便是太后跟前的猫儿也比别处的宫人尊贵些。太子是国之储君,受皇上皇后看重,当然不同,咱们侥幸蒙皇上宠幸,得以生育皇子,已经是莫大的福分。周姐姐,我劝你一句话,做人最要紧是知足,知足常乐。” 说起来也尴尬,朱祁镇算是太上皇了,可她们没被封成太妃,还是品级低到不被史官记录的妃子。 汪皇后懒懒的说:“难怪叔叔十分爱你,连本宫也觉得你更加聪慧乖巧,你可比权妃还会说话。”叔叔指的是朱祁镇。 万宝儿连忙站起来谢恩:“谢皇后娘娘夸奖。” 没过两天,万宝儿收到了新的头面、几匹绸缎、还有许多赏赐。 而周大莲哪里,却被人搜查了一番,各种逾越制度的器物都被封存了,禁止使用,即使是太上皇赐的也不行。这非常合理,没有任何逾越宫规故意苛待她的地方。 万贞儿听说这事儿之后,暗笑了两声,就把事儿翻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周大莲居然来东宫打秋风,今天来拿点稀罕的水果,明天又来拿走两条手帕,后天又拿了个云锦的垫子。嘴上还说着:“我的儿,娘就缺这个,给我吧。” 一次两次的时候,朱见深还有点生气,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天一大早,周大莲想起自己的胭脂要用完了,又想起太子床头搁着一盒又香又甜的胭脂,立刻起身过去。 “娘,你干啥去?”另外一个小儿子问。 周大莲挥挥手,一溜烟的快步走没影了,到了承乾宫外,也不等通禀,直接进了宫门,又到了内殿:“我的儿,你干什么呢?咦?太子呢” 万贞儿双手抱胸,没好气的看着她:“殿下在做功课。” “那么小的孩子做什么功课。”周大莲瞥了她一眼,她几年前为了自己勾搭上了皇上感到万分骄傲,现在又后悔了,像个小寡妇似得在宫里养着一个儿子,当年要是没被正统帝看上,如今凭我的姿色更了景泰帝,一气生两个儿子,我也能封个贵妃。 倒是你这个死胖子,先跟着太后,又跟着太子,你可真是前途无量。她坐在太子的床上,摸了摸被,拍了拍褥子,又拿起床头放着的香囊胭脂玩,随手就把胭脂揣在袖子里:“哼~” 大摇大摆的走了,走过万贞儿面前的时候,故意停下来盯了她一眼:“你好像很生气。我拿我儿子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哼!” 长得这样肥壮有什么用?你敢打我吗? 再怎么说,我是妃子,你是奴婢,你敢捧我一指头试试! 万贞儿一脸平静的目送她离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折子本,拿了太子练字用的小楷笔,认认真真的记上:内造朱砂红霜一盒。 这是过年时抹红嘴唇和眉心点小红点用的胭脂,一盒几乎都没动。 又过了半个月,小折子上写了几十条。万贞儿就去找了章爷:“章爷爷,那个周大莲最近在承乾宫里偷了许多东西。” 章守义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咳咳咳,你叫她什么?” “周大莲啊。” “她是太上皇的嫔妃,是太子的生母。”章守义慢条斯理的说:“太子现在跟你亲近,等长大了,谁不惦念着亲娘的好?你别太得罪她。” 万贞儿点点头:“是,爷爷您安心养病,我不跟她计较。” 章守义又咳嗽两声:“我这病,在宫里恐怕是养不好,哎,罢了这都是命。” 万贞儿看他闭上眼睛,有送客的意思,心里忽然有点伤感:“爷爷,您这是什么毛病?要不要紧?” “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这毛病,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吃苦受累,留下点旧病。唉,你去吧。” 万贞儿忽然想起自己死去的父亲,有些话想说,犹豫了一刹那又咽回去了:“爷爷,您多保证,我时常来看你。” 章守义眯着眼睛一语双关:“你也注意点,别仗着年轻就胡作非为,到老了是要吃亏的!” 万贞儿连声答应,出去之后想了想,暂时压下火气。 回去之后把皇帝赐的金杯摆在桌子上。 周大莲最爱的是皇帝,爱皇帝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能赏赐各种金银珠宝,一见到金杯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太子宝宝,把这杯子给娘,好不好?” 太子也很喜欢金灿灿的莲花杯,大叫道:“不好。” “哎呀,我是你娘,你连一个杯子都舍不得?” 朱见深气的大叫:“不给!不给!你出去!不给你!我的布老虎呢!还给我!” 万贞儿在旁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练武这么久,可从来没打过人!其实我也是大内高手啊殿下! 周大莲插着腰跟他叫嚣:“你这个不孝子,都是这个臭娘们挑唆的!” 朱见深天天和朱见济打架玩,一听这话——没听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当下冲上去就推了她一把:“你走!” 周大莲当即扬起手,就要打她。 万贞儿龙行虎步的冲上前,左手抄起轮着王八拳的小太子,右手抓住周大莲,入手柔滑细腻丰腴……她也没多想,也不敢太使劲,把她推了个屁墩:“走,殿下,咱们找娘娘去。” 朱见深嗷的一嗓子就哭了:“布老虎!杯子!胭脂!盘子!” 周大莲一听见要去找娘娘告状,她就慌了,想要拦住她们,可是等她站起来的时候,万贞儿都跑出承乾宫正门了,根本追不上。 万贞儿一句都不哄,她都憋了两个月的火了,现在一路飞奔到坤宁宫,十几分钟的路程用了不到五分钟。大叫一声:“娘娘救命!” 皇帝和皇后正对坐闲聊,探讨一些宫里宫外的内宅之事,听见这一声就愣了。“怎么了?”“这是谁啊?” 然后就看到小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连滚带爬的过了门槛,朱见深从没被人抱着跑过,又刺激又害怕,吓得他腿有点软,啪叽一下趴在地上:“我要布老虎嘤嘤嘤,金杯不给她!” 汪皇后问:“怎么回事?” 万贞儿道:“启禀陛下、娘娘,今儿周…妃又去东宫看望太子,看见桌上有陛下赐的金杯,想要索走。殿下很爱那只杯子,舍不得给她,周妃就大骂殿下不孝,又想要动手打殿下。奴婢没法还手,挡了一下赶忙抱着殿下跑出来。” 朱见深哭的捶地:“布老虎!!!” 我昨晚上没睡好!换了一个新的布老虎,感觉不对! 万贞儿又道:“周妃前天把殿下心爱的布老虎拿走了。” 皇帝和皇后一起拍桌子:“岂有此理!” “她还拿了什么?” 万贞儿从袖子里摸出小折子:“回娘娘的话,这是周妃拿走的全部东西的记录。”有宫人拿过来,捧到皇后面前。 汪皇后接过来,展开一看,这折子大概是自己糊的,做工粗糙,可是展开一看却很长,上面记录的很详细: 四月十八(阳历六月)荔枝一串。 四月十九 绣花手帕两条 二十 云锦富贵花垫子一个 …… 二十五 斗彩鸡缸杯一只 二十七青釉麒麟烛台 二十九 大西瓜一个 …… 五月初五 内造朱砂红胭脂一盒 初六西瓜一个 初七西瓜一个 初八贡桃四个 初十 粉彩孟母教子大瓷盘 皇帝看了两眼,看到孟母教子大瓷盘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个盘子,她也拿?你还不把太子扶起来。” 万贞儿轻柔的把趴成一只麻薯的太子拎起来,抖搂开,扶着他站稳。 汪皇后很有母爱,把太子抱在怀里,给他擦眼泪鼻涕。 周大莲的宫里就被再次查抄了一边,不该有的东西都拿回去了。 她也被训斥了一番,几乎被关禁闭。 太子一一清点丢失的东西,抓起被压扁的老虎枕头,把脸埋进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味道不对!” 再吸一口气:“有尿味!不是我的!” “呸!”扔掉。 小太子又捡起小老虎,再扔了一次。 气的不行,六个嬷嬷十二个宫女轮番来哄,都没哄好。 万贞儿坐在旁边吃掉了一条蒸鱼:“殿下,我教你练武,好不好?” 朱见深问:“学了之后会跑得很快吗?” “会的呀!但是,殿下要答应我,练武之后不能和小殿下打架,你会把他打坏的。” 朱见深仔细想了想,甜甜蜜蜜的大叫:“好!” 一转眼到了夏天。 “万姐姐,万姐姐醒了么?” “进来。”里屋太子还没起,小宫女捧着洗脸盆和手巾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伺候她洗脸刷牙梳头。万贞儿混得不错,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伺候她,早上端洗脸水,晚上端洗脚水,脏衣服拿出去换洗,有事儿跑腿什么的,都由小宫女代劳。 她现在算是东宫的尚宫,管事大宫女,拿着尚宫的月钱,只是没有定下名分。 万贞儿穿了褡裢和绸裤,系上绑腿,去后院扎马步、打拳,举石头凳子练力气。她发现练武很有好处,别的嬷嬷现在快要抱不动太子了,我抱着还很轻巧,太子也很喜欢让我抱,这多好啊。 她右手做了四十七个单手俯卧撑,就疼的起不来了,左手却能做五十五个。 万贞儿疑惑的拍拍手,挠头:“为什么呀?我是右撇子,日常用的是右手啊。” 仔细的想了半天,原来平时抱着太子的时候常用左手垫底,让他坐在自己左小臂上,难怪练的力气大。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这时候还很凉快,一点都不热,花木上过夜的露水弥漫着清新凉爽的气息。 过了半个时辰,朱见深打着哈气晃悠出来,一手叉腰,霸气的挥了挥:“你们都回去。” 宫人们很不放心的回去了。 他跟着活动了两刻钟,现在还学不了什么正经的武功,只是练练基本功,压压腿,弯弯腰,活动活动,装模作样的胡噜一套拳法,扎一炷香的马步能蹦起来活动十几次。 然后洗个澡,跟着老师上课去,学读书写字。 …… 也先留着朱祁镇也没啥用,还得好好养着,让他健康长寿,不能苛待他。 而这样做的结果呢,本来想杀袁彬,朱祁镇跪着哭求,只好不杀了。 后来袁彬和朱祁镇又设计杀了投靠自己的喜宁。 这很麻烦,他想放他回去。 朱祁钰接到了使者送来的表文,很是不悦。他宁愿哥哥在瓦剌人那里养老送终,额外给钱都行。 这原因有很多:第一,哥哥回来要干政的,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事来! 第二,唐朝时二圣临朝,那是夫妻俩,即便如此还有许多矛盾,这兄弟俩先后当皇帝的,只有宋朝那两位,结果并不好。 第三,太子现在把朕当爹看待,依赖又孝顺,可是等到哥哥回来,他有了亲生父亲,就会和朕心生嫌隙。 第四,朕若是圈禁他,对朕的名声不利,朕若是不圈禁他,对朝廷不利。 第五,要是有人再奉太上皇逼宫,想要夺朕的帝位也算名正言顺! 第六,周大莲跑去闹事,一位金尊玉贵的太子,一个健壮仆妇都拿她没办法,要是太子的亲爹朕的亲哥哥要太子做什么,他又岂能回绝? 第七,现在孙太后支持我,那是因为无人可选,若是她的亲儿子回来了,她定然会帮他复位,到那时朕便是一场空。孙太后才是正经的嫡母太后,朕的母亲只是被朕封的太后。 大臣们也有许多理由,请他把太上皇接回来:第一,咱们的皇帝被人抓去了,终老异乡,显得咱们锅里衰弱。 第二,瓦剌人不想送回来,咱们不强要,可是他们想送,咱们要是不要,会被载入史册的嘲笑。 第三,瓦剌狼子野心,他们若是非要把皇帝送回来,到时候往边关一搁,那反而被动。 朱祁钰十分不悦:“当初,朕本为郕王,无心九五之尊,是卿等强逼朕继位,现如今……若是再生不测,岂是社稷之福?” 于谦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天意已定,不会再行变更。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 朱祁钰心中依旧不安,也只好说:“听你的,听你的。” 于是,选定了杨善出使瓦剌。 皇帝下了朝之后忧心忡忡,先去了皇后宫里:“皇嫂最近可好?” 汪皇后单刀直入:“瞎了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又治不好,怎么能好。” 皇帝皱了皱眉头,心里头实在是同情嫂子,又为之无奈,你何必笃信神佛呢!宫里的太监们要么信道要么信佛,少弄银子了?金英刚刚又被人参奏了一本,说他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算了算了。 他又问:“和我哥哥有关的宫人们,都还好?” “周大莲粗俗愚蠢,太子跟她不亲近,万宝儿整日里带着孩子一起学这认字读书,除此外,没生育过的嫔妃和过去伺候太上皇的宫人都荣养着。” “那就好。” 37.封万姐姐做皇后 被派去出使瓦剌的那个人很没有眼力, 皇帝派他去的意思是, 让他去暗示脱脱不花和也先,不要把皇帝送回来。结果派去的那个人是个忠臣,而且很正派,几番周旋之后,竟然让也先下定决心,放朱祁镇回国。 朱祁钰简直要气死了,吃里扒外, 啊呸, 朕知道, 你本来就忠与皇帝,跟着朕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好好好, 朕知道你们都是什么东西,我哥哥是正统,是庶长子, 我不是! 他气了一阵子, 又深恨朱祁镇竟然不一死以全节!你作为一个皇帝, 带兵出去打仗,死了十万人, 你还有脸活着!只恨我是你弟弟, 我若是你哥哥, 早就将你赐死了! 再上朝的时候看着金陛下排列的文武群臣, 朱祁钰眯着眼睛, 一个个看了过去, 这些都是栋梁,都是肱骨,可是皇帝一回来,朕就和他们离心离德!朕现在,可真是个孤家寡人呐。 下了朝之后,不去那个直肠子的蠢皇后殿里,汪皇后一定会傻了吧唧的觉得挺好啊~没事啊~皇帝你不要这么小心眼!直接去找自己的爱妃权贵妃。 权妃柔声问道:“皇上近日来,总是闷闷不乐,是谁惹你生气?后宫中除了两宫太后两位皇后,再有别人惹你,臣妾替陛下打她去。” 朱祁钰被逗乐了:“你啊,除了太后皇后之外,最尊贵的是你呀。爱妃,朕心里头烦闷,朕心痛啊!” 权妃纤纤素手执壶斟酒:“那臣妾唱个小曲儿,给您解闷?” “也好。” 她的歌声清澈婉转,宛如银铃:“……芭蕉细雨催,梧桐清露垂,都做了相思泪。” 朱祁钰听着歌儿喝着酒,又叹了口气:“朱祁镇一回来,这天下不是朕的天下,群臣也不是朕的群臣了。到时候他们内外勾结” 权妃咯咯娇笑:“您是皇上,他是太上皇,太上皇就该老老实实的养老!干嘛要和朝臣勾搭?” “爱妃此言真是有理。” “那是当然,皇上爱的就是我聪明伶俐,貌美非凡。” 朱祁钰笑了起来,忽然看到坐在旁边啃炸鱼的小儿子,这是唯一的亲儿子,如果我不是皇帝了,不知道他的命运又该如何,要是改换太子……可我说过不换太子:“可惜,可惜。” 权妃何等聪慧,最善于揣度上意,又一直都有让自己儿子当太子的心,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凑到皇帝身边,搂着他身边,喂他吃东西。到晚上,准备安歇了,她把自己打扮的柔弱漂亮,突然坐在梳妆台前垂泪。 朱祁钰便问:“你怎么了?哭什么?” “今儿在慈宁宫请安时,皇后搂着小太子,好亲热。太子真是把她当亲娘看待,往后她的日子,是不愁的。”说完之后,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朱祁钰自己往下想,等朕驾崩之后,权妃就成了权太妃,我儿子兴许就圈在京城里,一辈子都没出息,兴许出去就藩,那也不自由。万一朕驾崩的时候,朱祁镇还没死,他和小皇帝□□,朱见深肯定不能把他爹怎样,他没有李世民的决断。到那时候,朕的妻儿岂不是都落在朱祁镇手里,也不知道他在瓦剌这段时间,变得怎么样。是吃一堑长一智,还是变本加厉的脑子有病。 又过了几天,听闻太上皇已经入关,正在拖拖拉拉的往京城行来。 朱祁钰烦躁的想着把朱祁镇安置在何处能保住自己的名誉又能断绝他和外界的往来,想了很久,没什么成果,溜达去看看小太子。 宫人们只是溜溜的下摆,没有人大声问安提醒屋里的贵人,她们也不够格在皇上面前大声说话。 小朱宝宝朱见深正在玩一对郎窑红斗笠杯,万贞儿坐在他对面剥荔枝。 郎窑红这种釉彩红艳鲜明,有强烈的玻璃光泽,口沿露出白胎,非常好看。 白白嫩嫩的荔枝肉剥出来,放在大红的斗笠杯中。 朱见深拿起另一只斗笠杯盖上:“看,这就是一个完整的荔枝啦,这么红。打开,嘿嘿,我把荔枝剥开了。” 万贞儿配合的鼓掌:“好!” 皇帝在窗口瞧了瞧,忘了自己小时候也这么玩,心中暗骂:有毛病啊! 朱见深吃掉这个荔枝,把核吐在嬷嬷伸过来的手里。“再来一个。” 万贞儿咽了咽口水,又剥了一个放在碗里。 朱见深再把斗笠杯盖上,又打开:“万姐姐,我给你也剥了一个!你吃!” 万贞儿一点都不客气,捏着荔枝高高的一抛,张大嘴一接,准确无误的吃进去了。她闲的没事干的时候,吃花生米就这么吃。 “好哎!”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年少不知愁,朕天天愁的夜不能寐,你爹在关外归心似箭,你在这儿跟胖宫女过家家。他迈步进去:“玩什么呢?” 万贞儿连忙起身,一连退后好几步,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陛下万福金安。” 朱见深刚刚盖上两只碗,起来行礼:“叔叔~” 皇帝抬了一下手,示意她起来,情不自禁的看了两眼,这声音真是低沉有力,像个男人。走过去坐下,尽量远离一片狼藉的桌子以免蹭脏自己贵贵的龙袍:“你这是玩什么呢。” 朱见深一手捧着底下的杯子,一手按着盖子,巴巴的凑上前:“叔叔,您猜这里是什么。” 朱祁钰逗他玩,眯着眼睛,捏着胡子,摇头晃脑,装出一副算命先生的模样:“嗯,从这郎窑红来看,从这味道来看,一定是荔枝。” “哇!叔叔好厉害!”小太子敬仰了半天,忽然看到桌子上托盘里乱糟糟的东西:“哎呀!您看到荔枝壳了!不算不算!” “怎么不算?这荔枝壳是吃剩下的,还不收拾了?” 侍女连忙上前收拾,万贞儿又捧了茶上来。 皇帝:“过来,做到朕身边来。” 小太子轻车熟路的爬到他怀里坐着,麦芽糖似得扭了扭,甜甜的叫到:“叔叔~” 皇帝的内心十分复杂,非常复杂,看着小侄儿的大眼睛、红润的脸蛋、清澈而甜蜜的微笑,良久,叹了口气:“朱见深。” 太子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哎!是我!” “你要是当了皇帝,想做什么。” 是给你父亲加尊号,还是给你母亲封为太后?你会怎么对待我的皇后贵妃和朱见济?朕用过的老臣,你还敢用吗?这天下之重,九五之尊,你承担得起么? 朱见深也沉默了,沉默的时间很短:“我要封万姐姐做皇后,每天跟她一起玩!” 朱见深炙热的看着万贞儿:“你说好不好?这样你跟人打架就不用怕啦!” 万贞儿一脸尴尬的站在旁边,谢恩也不是,这要是私底下他这么说,我可以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谢恩,可是在皇帝面前不行,反对也不是,小太子会伤心的。等等,我没跟人打架啊!我一直以来的遗憾就是没打过架啊! 皇帝:“……”孩子,你这答案不在选项之内啊! 就因为宫女打架,她怕打人之后要受罚,你就想封她当皇后? 皇后母仪天下,位同小君,你懂不懂啊! “让于谦给我讲故事!” “我要吃这么这么多的糖!” “还有,还有,呃……我不知道啦。” 皇帝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路,不,没整理好:“她跟谁打架?” 朱见深皱起眉头:“抢我东西的周凉凉…万姐姐不敢跟她动手,因为周凉凉是个妃子,她是宫女,如果万姐姐是皇后,就不怕妃子了。”不开心,以致于不好好叫她的名字。 皇帝知道这事儿的始末来由,揉着额角:“你要想让她跟周氏对阵不落下风…”封皇后不行啊,她成了皇后,周氏就成太后了,你得封她为保太后才行。等等!你们俩在一起,你看着像她儿子,即便是你以后长大了,你也比她白净好看,看着更像皇后。不对不对,朕在想什么! 书中暗表:北魏施行去母留子政策,后妃一旦产下皇子后,一律赐死,皇子交由乳母抚养,等皇子登基后,就封乳母为保太后,后,保太后均被尊为皇太后。 朱见深瞪大眼睛看着叔叔:“你说呀~要怎么办?” 皇帝生怕这蠢小孩认死理,到时候非要把一个不是乳母的宫女封为皇太后,吃奶和没吃奶差别很大的!‘养’‘育’之恩,‘养’在前面,‘育’在后面! 别到时候大臣们劝说他的时候,问‘谁给你出的主意啊’,蠢侄子傻乎乎的说‘我叔叔啊!’,那我在九天之上还得被大臣们嘀咕半天! 含含糊糊的说:“兴许,你去当一个藩王,让她当王妃,就好办了。” 一边说着,一边游移不定的观察他。 朱见深咬着指头仔细想了一会,转头问:“万姐姐,你觉得呢?” 万贞儿心中一动,皇帝这话里有话,今儿是来试探吧? 她假装惭愧的笑道:“我记得王妃都是年轻貌美,端庄雅致的大家闺秀,奴婢好像哪一条都凑不上。” 朱见深想了想:“我觉得你很好。”又看向叔叔:“可以呀~” 皇帝心中暗暗的感叹:爱美人不爱江山,颇有西楚霸王的风范。 38.恭请太上皇 皇帝质疑自己, 怎么能想爱美人不爱江山呢, 这是美人吗? 我记得她好像不好看,难道是女大十八变?现在变得好看了?“万贞儿,抬起头来。” 万贞儿抬起头来,尴尬的笑了笑。 只见她广额朗目,一双剑眉又黑又直又粗,一双大眼睛明亮锐利,鼻梁高挺, 脸似圆不方, 看起来有些刚毅果敢。低着头好似个肥壮的仆妇, 抬起头来,却只见一团龙虎精神。 皇帝差点脱口而出:壮士你好。 幸好他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之后, 越来越沉稳有城府,总算把这句话咽回去了。尽量温和的问:“见深,侄儿, 你觉得她哪里好?”假若全后宫只剩下她一个女人, 我就去搞小太监!真的! 朱见深没听出叔叔内心的惊诧, 美滋滋的说:“万姐姐每天都陪我玩。” 每天晚上换嬷嬷陪着他睡,可是万贞儿是不换的。 “万姐姐还给我讲故事~”为此万贞儿特意花钱托人从外面买小说进来。 小朱宝宝甜蜜的说:“她还能把我举起来~转~圈~圈~可好玩了~叔叔你要不要试?” 皇帝憋不住笑意:“不必了。”力能扛鼎的人才举的起朕! “真的很好玩呦!” 万贞儿道:“奴婢不敢冒犯龙体。在殿下心里, 贞儿还有什么好处?” 朱见深想了一会:“不知道啊~” 他又慢悠悠的说:“你那里都好~” “写字也好看~” “吃东西也好看~” 皇帝有点听不下去了, 把东西扔起来再一口吞也能叫好看?我的侄儿你有点缺乏教养!他打断小太子的思绪, 单刀直入的说:“我的哥哥, 正统帝要回来了, 你怎么想。” 朱见深几乎忘了自己的爹爹, 呃,或者说,没看到钱娘娘的时候,他想不起来自己的父亲。 下意识的问:“万姐姐,那是谁啊?” 然后想起来了:“啊!是我爹!他不是回不来了吗?” 朱祁钰心说:我是这么想啊。“千真万确,瓦剌人把他送回来了。” 朱见深这几个月的生活水准没有下降,过去和父亲也不亲近,以一种事不关己似得轻松说:“是真的吗?是不是像真假美猴王那样,先跑来一个假的,然后又回来一个真的,他们俩就打起来?” 朱祁钰:那样就好了,我给他俩一人一把刀,关在一起,死的那个就是真的! “兴许吧,等送回来,咱们认一认就知道了。” 能说是假的么?我就说他是假的行不行?啊!“你会下棋么?” “不会。” “拿棋盘过来,朕教教你。” “好玩吗?” “很好玩~” 赵佶《宫词》:白檀象戏小盘平,牙子金书字更明,夜静猗窗辉绛蜡,玉容相对缓移声。 现在用的也是白檀木的棋盘,象牙棋子,用密陀僧混合金粉写字,宫中一切应用之物,都是最好的。只不过旁边的玉容……是一个老嬷嬷,一个万贞儿。 教朱见深下了几盘棋,把马走日、象走田、卒子往前拱、大炮要有炮台的道理给他讲了。 朱祁钰在让他一车一马一炮的前提下,每一局都赢了。 吃着水果,赢着棋,心情好多了。 朱见深输了棋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捧着脸看着万贞儿:“万~姐~姐~,我说的是真的,我以后要娶你!” 万贞儿有些害羞,又觉得好笑:“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我就老了。” “牛魔王娶铁扇公主,都不觉得老,我也不嫌你老。” 万贞儿不善于贫嘴,也不好意思和太子胡说八道,要是被人传到太后那里,要被问罪的。 朱见深萌萌哒的聊了一会,然后吃了晚饭,就睡着了。 又过了些日子,大家开始期盼着吃月饼,宫中不常给宫人发点心,只有逢年过节有应季的食物,譬如说,中秋节吃月饼。 万贞儿提早几天就忍不住了:“大妞,你拿一两银子去御膳房,不,拿五两银子过去,叫他们都打成月饼。问问有没有人会做空心月饼,要是有,给我做五篮。” 名为大妞的丫鬟就去了,很快就拎了一个篮子回来:“万姐姐,这是自来红、自来白(这俩是酥皮)、五仁的、玫瑰豆沙的、桂花莲蓉的,还有您要的空心月饼,有人会做,要三两银子的工钱。” 万贞儿不知道宫外打月饼只要点面粉鸡蛋就给做,就答应下来了:“行啊。”她拈了一枚月饼,大口吃掉了:“唔~好吃!你尝尝。” 朱见深接过去咬了一口:“唔!好吃!”他去年吃月饼的事情都被忘光了。 她又从太子的书桌上拿了纸笔,写下清单:准备六个大篮子,棉布铺盖,五个小篮子,绸布铺盖,大篮子里每样月饼各二十个,小篮子里每样月饼各六个,选最好看的。 不用多说,精致小篮子给有头有脸的尚宫和管事牌子,而大篮子是给一等宫人的。 把这张纸递过去,又从太子的钱箱子里拿了十五两银子:“去吧。” 在中秋节的五天前,她就带人把月饼送了个遍,皇帝身边的管事牌子和小火者、两宫太后两宫皇后身边的管事牌子和小火者,全都送到了,另外一个大篮子是分给东宫同僚的。 万贞儿:“我最近馋月饼馋的不行。多做了点,来,诸位分一分,别到时候主子们吃着咱们看着,那多难受。” “我们娘娘等着苏州织造府送玉兔裙呢,到现在还没来。” 承恩:“爷爷病的不轻,三天之后就要出宫养病,要是养好了还回来,要是养不好……” 乾清宫管事牌子的干儿子:“哎呦,承情了。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太上皇快要回来了,你叫太子小心点,你这馅儿太甜了!” “娘娘听说杭贵妃现在很不安分,吴太后的态度有些含糊。” “咱们孙太后最近不太高兴。” “唉,娘娘听说皇上要回来了,努力保养,可是请了几位太医来看,都说治不好眼睛。” 万贞儿又溜达回去,对当前局势略有些了解。总的来说,太上皇——当年那个小黑胖子回来的结果是满宫上下都变得很尴尬,人心思变,啧,真麻烦。 她又跑去看了看章爷,请教这位很有阅历的老者,章爷再次警告她:“你老实点,在宫中仗义疏财不是什么坏事,可你别太张扬。咱家出去之后,可不打算回来了,承恩接替咱家的职务,你们关系好,要多亲多近。” “哎哎,我知道,爷爷您放心,好好养病,赶明我出宫瞧您去。” 朱祁镇好歹赶在中秋节之前进了北京城。 皇帝犹豫良久,没去迎接他,不仅没去,还把文武群臣召集起来‘商讨国家大事’,不让大臣们去迎接他,这样一方面让大臣们知道自己的态度,一方面也叫哥哥知道,别想着从太上皇再当回皇帝。 朱祁镇坐在辇舆中,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周围的空气,既陌生又熟悉。他脑海中千头万绪,不知道一会见到了母亲和弟弟,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办。真有几分近乡情怯。 等辇舆停下来,有点眼熟又叫不上名字的太监打帘子:“恭请太上皇。” 朱祁镇欣然下了辇舆,左右一看,勃然大怒:“为什么到这儿来?” 太监答道:“太上皇路途劳顿,皇上请您先在宫外修整几日,洗去尘土,调养精神,再进宫拜见太后。” 朱祁镇脸上的肉挑了挑,只看到十几名女人正对着自己迎接,为首的女人皇后服色,一看就知道是钱氏,另外还有几个小孩子,但这都不重要。袁彬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事情也只好如此。 护送他来到这里的禁军、太监、锦衣卫们,一溜烟的都走了,连袁彬也被带回锦衣卫述职。 围绕着紫禁城,有四处皇家游园:东苑、西苑、南苑、北苑——这名字真是水的不行。南苑又叫南宫即洪庆宫,正是他所居住的地方,要说这里的环境嘛,和宫里没什么区别,其实比宫里还好,可是紫禁城和南苑不一样。 政治意义不一样。 钱皇后尽量低着头:“皇上,你总算回来了。” 朱祁镇听见背后大门关上了,可见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他这才走向皇后:“嗯,你在宫里一切还好吗?啊!你的脸怎么了?”吓得他脚步停了一停。 钱皇后瞎掉的那只眼睛,看起来很诡异,眼皮耷拉着,瞳孔看起来漆黑暗淡,非要用色彩来形容的话,就是亚光黑,和另一只明亮温润的眼睛截然不同。 皇帝跟前的人从来都是平头正脸,五官端正的,甭管是好人还是普通人还是奸佞小人,都有一个基础标准,那就是颜值过关。要不是他在瓦剌人哪里见到了一大堆歪瓜裂枣,现在真要被变了容貌的皇后吓坏了。 万宝儿连忙凑上前,柔声道:“皇后娘娘日夜悲戚,在佛前祷告,求皇上您能平安归来,因此哭坏了眼睛,总算是感动了佛祖菩萨,皇上您好好的回来了。” 周大莲在旁边翘首以待:我生了太子啊!我生的可是太子!皇后啥也没生!你管她干啥! 朱祁镇感动的都要哭粗来了,果然还是夫妻一体,老婆最爱我。捧着钱皇后的脸:“皇后,朕对不起你。” 钱皇后一只眼睛吧嗒吧嗒流眼泪,哭的哽咽难言,抓着皇上的手,这真是执手相看泪眼。 刘氏和樊氏等人是在朱祁镇小时候照顾他的大宫女,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是宫女,现在又被派来伺候他。 朱祁镇发现皇后的腿还瘸了,得知是在佛前跪的受了寒,更是悲伤难忍,扶着皇后往里走。 万宝儿何等机敏,到了另一边扶着皇后,朱祁镇看着皇后的时候也看到她了。她柔声劝慰道:“如今皇上回来了,娘娘夫妻团聚,往后的日子就苦尽甘来啦。” 周大莲拉着小儿子到皇帝的旁边:“小宝现在会说话啦,快叫父皇。” 朱祁镇哪有心思搭理她啊,专注的看着皇后,钱氏不如原先貌美,可是她的心里只有朕,朕在关外受苦的时候,她也在宫里苦行。和皇后说了一夜的话,天明才歇下。 又过了几日,到了中秋节,按理说中秋节团圆日应该让太上皇进宫,母子相见,可是,没有。 宫里只是送来了酒宴,这态度和赏赐差不多。 朱祁镇气的借酒消愁,女人们都来陪他。 “皇上,寡酒难饮,奴婢给您唱个小曲下酒吧。” “好啊。” 39.第一更 慈宁宫中, 吴太后看着朱见深朱见济两个小胖孩装模作样的坐在棋盘前,对弈。 两只小臭棋篓子杀了个你来我往, 势均力敌, 棋逢对手。 开局, 往中间一挪炮,大叫一声:“将!” “将什么!我挡!” “我再将!” “吃你车!” “啊啊啊你怎么能吃我的车,我吃你卒子!” “够不着,嘿嘿嘿,我吃你卒子!” “唔, 唔,怎么办怎么办!啊,有了, 我这里有只象!飞象!” “你走错了, 象走田,你不能走成日!” “凭什么。” “就是不能!” “凭什么不能!谁说的!” “叔叔说的!” “爹爹说的呀, 他说的不算!就走!就走!就走!”朱见济再三把象跳了两个格子, 而不是四个格子组成的方块的斜对角。 朱见深认认真真的给他拿回来:“不行不行不行!” 吴太后捂着嘴咯咯偷笑,对旁边的尚宫说:“他们俩可真有意思。” “兄弟之间好亲热呢~” “这真是兄友弟恭,孝悌为先, 家风醇厚!” 另一边的偏殿中,孙太后正板着脸,看在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宫女。 万贞儿苦苦哀求:“娘娘, 您准我一天的假, 让我出宫去看看章守义, 求您了娘娘!” 孙娘娘板着脸:“不成!如今什么局势你不知道么?你若是不在太子身边,出了什么差错,伤者哀家的命根子,你可没地儿买后悔药吃。” 万贞儿心中无奈的很,她最近打听消息,暗中观察,发现皇帝虽然有废太子的心思,但是还不确定,而且皇帝这个人不坏——起码比正统帝如今的太上皇更讲道理,对太子也比正统帝更关心,太后有点杞人忧天。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皇帝有心暗害太子,他叫太子过去吃饭的时候我能拦吗? 皇上和太子可不在一个盘子里吃饭!紫禁城里的宫殿有时候失火,皇上要是真有心,让东宫失火一次,我能有什么办法?师父教的轻功虽然很好,可是我学不会!进一步说,皇帝要是真的坏透了,连你和正统帝一块咔嚓了,我在不在又有什么用?你们能怎么办! 当然了,她还没疯,她只是把这些话在心里滚珠似得过了两边,又埋在心底下。“太子跟在娘娘身边,您准我半日,两个时辰的假,太子殿下在您跟前能出什么事?” 孙太后沉吟刹那,依旧是摇头不准。 万贞儿又挤出一个笑脸来,特意把官话换成山东口音,勾起娘娘的思乡之情来:“俺三岁那年进宫,辞别父母,背井离乡,这么多年来也没收到过几封信,说句不恭敬的话,俺早就把宫里当成家了。一直以来,蒙娘娘的恩德才有了今天,但娘娘您瞧着我顺眼,是因为俺受章爷爷的教诲,他教我怎么做人做事,他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病倒了,俺要是不去瞅瞅,俺这心里头难受。只打俺爹去了之后,俺看着章爷爷,怎么瞧怎么,哎,娘娘,俺”要不是早上刚照过镜子,她都要嘤嘤嘤了。 孙太后听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俗话说得好,难忘乡音!她进宫的时候也早,虽然封了贵妃之后能福荫父母兄弟,封了皇后之后又加封了一层,可是那几年在宫里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苦苦劳劳凄凄凉凉的日子,可只有一个章守义跟我关系好,还差点被当时的管事牌子给‘潜规则’了,要不是当时的太子搭救。 “哀家早就派太医去过了,说是不可劳动,只能静养,你非要去看他便去吧,今年只许去这一次。”今年已经九月了。 万贞儿连忙跪下扣头:“谢太后娘娘,您真是活菩萨!” 朱见深没听见始末缘由,只是听见万贞儿下跪道谢,就知道一定是什么好东西,高呼一声:“我也要!”不是衣服就是吃的,要是我有的就不要了,要是我没有的……唔,除了吃起来练牙的东西之外,我什么都有。 孙太后吃了一惊:“你也想出宫?不行!老老实实呆着。” “什么?出宫!”*2 朱见深和朱见济对视一眼,他看到他眼中有光,他看到他眼中闪亮。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孙太后顿觉头疼,小孩子怎么这么吵,就这三个字念叨的没玩没了,好像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一天到晚叫着‘娘娘’,叫的她夜里睡觉的时候都出幻听了。 两只小孩开启了此起彼伏的无限循环。 旁边的宫人们很想捂耳朵,这叫声太令人烦躁! 孙太后立刻使出祸水东引之计:“皇上要是同意,就让你们出去,今儿是沐休不是?” “回娘娘的话,正是沐休,皇上在权妃宫中歇着呢。” 朱见济大叫道:“我带你去!” “好!” 两小只手拉手,风一样的冲出去了。 权妃正和皇帝谈情说爱呢,正准备暗暗的说汪皇后的坏话。 们突然开了,冲进来两枚红衣大炮——两位小皇子穿的红衣服粉裤子,圆滚滚的身材。 孙太后和万贞儿面面相觑,她叹了口气:“这小东西的耳朵怎么那么尖!”隔着两道门说句话,他也能听见。“算了,你去吧。拿慈宁宫的牌子,让她去御马监提马。” 万贞儿去御马监提了一匹马,跳上马背疾驰而去,凭借着还算不错的方向感和残存的记忆,找到了章府。 门子见她头上簪子、身上的绸缎衣裳、足下白白净净的靴子和手里牵着的好马、马身上拴着红绒球的全套好马具,立刻堆起笑来:“这位爷,您找谁啊?” “你瞎啊,这是宫中的万尚宫,前些年常来找咱们老爷。” 万贞儿:“还不是尚宫呢,差不多了。” “万姑娘,您请,您里面请。” 六七十岁的章福不用拿手杖就迎了出来:“万姐儿,您来了。” 万贞儿神色严肃:“章爷呢?带我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好,您跟我来。” 万贞儿瞧着老管家,这是她在京城中少有的熟人之一:“您最近身体还硬朗?” “托福,都好。万姐儿怎么突然出宫了?听老爷说,您是临危受命,关系重大。” 万贞儿差点乐了:“章爷抬举我。” 不多时,沿着熟悉的道路穿过垂花门,走过了九曲回廊,走到了后院又绕过了芭蕉树,眼前的豁然开朗。 菊花丛边上有一只摇椅,摇椅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腿上盖着虎皮毯子。摇椅旁边有一只紫檀木方几,方几上放着一只金壶一只金杯,一个盛满了大黑葡萄的琉璃盘子,显而易见,是外国货。 万贞儿心中有种不太好的猜测,快步走过去,往摇椅上一看:“章爷!” 章守义正舒舒服服的躺着,吹着秋风,晒着秋天的太阳,欣赏着万里无云天,自己剥着手下人精挑细选的大葡萄,就看见一张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他差点被一个葡萄噎住。“万姐儿?咳咳咳咳” 万贞儿气的不行:“章爷!宫里说你病入膏肓!我好不容易跑出来,想见您,来看看您。这消息居然是假的!” 章守义吃了一惊之后,又顺了顺气,又躺回去,张开嘴:“你看我的牙齿还在吗?” “不在了。” “那你看我的舌头呢?” “还在。” “所以说,凡事不要那么刚强,柔弱者生之途” 万贞儿对于这点哲学道理一点都不感兴趣:“章爷,您抄老子的话教训我?” 章守义嘿嘿一笑:“小丫头年纪不大,读书不少啊。” 万贞儿沉默了一会,揪了葡萄直接扔嘴里,然后吐皮吐核:“您这是什么意思?”躲事儿嘛? 章守义悠然的喝了一杯酒,又慢条斯理的剥了一颗葡萄,放进掉了两颗牙齿的嘴里:“有些事儿,和病入膏肓差不多。咱家站在伺候人,站了一辈子,不想被牵连在内。”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用在宫里嘛,出了大事小事,主子们几乎不会变身份,当奴婢的即便是爬到尚宫、管事牌子的位置,依旧是奴婢。这就好比猎狗队里的头犬,虽然可以带领其他猎狗去捕猎,可还是一条狗。 万贞儿不用再问都知道,他说的就是这前后两位皇帝的事。她郁闷的坐在旁边,吃掉了盘子里的葡萄,喝光了壶里的酒,觉得章爷现在这样‘明哲保身’不大厚道,可是呢,也不算错。 又啃了一条黑胡椒的烤羊腿,就走了。胡椒的价格非常贵,和金子差不多,她自己从来不舍得买来吃。 刚回到宫门口,还没到御马监呢,就看到皇帝换了一件大红色的团花朵朵的袍子,骑着马,两个小孩坐在他前头,后头跟着一溜人马,不急不缓的走了出来。 万贞儿一惊,立刻滚鞍下马,牵着马走到路旁,躬身回避。 朱见深坐在皇帝怀里,大叫:“万姐姐!” 朱见济也和他挤在一起,跟着乱叫:“啊啊啊啊!” 朱祁钰差点被震的掉下去,抬手拿马鞭子指了指万贞儿:“罪魁祸首,滚过来。” 做了一番盘问和调整,皇帝是抱着自己儿子。 朱见深坐在万贞儿怀里:“噢噢噢噢~骑马真好玩~” 万贞儿:我的压力好大,我理解章爷了。 40.我以后再也不吹牛了 锦衣卫千户们策马在旁拱卫,百户们提刀在后跟随, 都穿着‘青织金妆花飞鱼过肩罗曳撒’、‘青织金妆花飞鱼绢曳撒’、‘大红妆花飞鱼补罗曳撒’、, 斜挎八宝腰刀, 唯一两个没带腰刀的带的是两把火铳。 后面还有些大内禁军、锦衣卫的喽啰策马跟随,这些人林林总总有六七十人。 朱祁钰身上大红色妆花曳撒, 大朵的牡丹花三五朵凑成一团, 胸前和双肩各一个,好似盘龙, 飞扬的蝴蝶在花朵的缝隙中展现盘金绣的翅膀, 十二片金镶玉拼凑而成的腰带, 裤子看起来是黑的,实际上是暗色锦缎,乍一看好像他的身份不如这些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可是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这衣服、这毛色纯白的大马、这居中的位置,一看就是贵人。 万贞儿穿了一件青色的缎曳撒, 没绣花, 也没有织锦, 从上而下通体纯青, 只有领口用一颗金莲花扣子当点缀, 腰带是银带扣。 坐在马上, 端的是威风禀禀, 前胸阔, 背膀宽, 远了不敢瞧,近瞧胆发颤。真像一尊铜金刚,又如生铁铸罗汉。叫人觉得她应该穿一件雁翎砌就圈金甲,戴一顶珍珠闹龙冠,佩一把九凤朝阳乌金宝刀,到阵前去厮杀一遭。 朱见深和朱见济穿的都只是大红曳撒,没纹绣,小孩子经常会把衣服弄脏,绣花衣服又不能多洗,洗的次数一多,光鲜亮丽的绣花就发毛,干脆不给他们弄绣花。 两个小光头的头上戴了一模一样的黑色帽子,前胸挂了一模一样的长命金锁,脚下穿着一模一样的五彩虎头鞋,长得也有几分相似,高矮胖瘦看着也差不多,好像是亲兄弟一样,只是太子的肤色略黑一点,皇子的肤色略白一点。 锦衣卫千户们兴致勃勃的打算给皇上当导游,这要是让皇上玩的开心了,也是简在帝心! 万贞儿控制着马身,比皇帝的马错后一些,又不能太错后。 朱祁钰道:“咱们出城去跑马,回来之后去鼎香楼吃饭,那儿的烧饼比宫里还好吃,厨子手艺也好,喝两杯茵陈酒吃一点血豆腐,清肺,跑马的时候尘土太大。然后去听西四牌楼听书喝茶,吃点心,回宫之前去逛逛集市,买点东西。” 哎,要是没带着你俩,还可以去秦楼楚馆听听小曲~喝喝小酒~摸摸小手~ 千户们集体闭嘴了,他们这才想起来,当今天子不是养在深宫的正统皇帝,而是在宫外郕王府住了十几年,把北京城玩了个遍的郕王。 郕王在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到处嬉戏玩耍,没有人管他。 一行人招摇过市,打马出城的时候,路人都在猜测他们的身份:“好多的千户啊!” “好多的锦衣卫老爷啊!” “这大白马真好看!” “这是要干啥去啊?” 按照皇上的安排,出城去跑马——个屁啊! 带着三四岁的两个小孩怎么跑马啊!让马小跑都怕他掉下去,颠起来更危险,小孩子那么点小腿夹不住马肚子,能在马背上坐稳靠的纯粹是重力。 皇帝把儿子塞给某千户,自己策马狂奔,很爽的颠着。 朱见济也松了口气,靠在父皇的胖肚子上好难受,整个人都往后仰着,坐不直,而且松软有弹性的大肚子还把他往前挤,马鞍上差点坐不下。 给他换的‘靠背’千户是个精壮的汉子,没有胖肚子,靠着很舒服。 万贞儿坐在马上,双手抓着马缰绳,让马小步走着,低声问:“殿下,坐着舒服吗?” 她本人作为靠背,两条胳膊算是护栏,前面又有缰绳拦着,马背上的小太子非常安全。 朱见深微微低着头:“还好……我头抬不起来。” “噗……” “嘿~” “咻~”旁边有三名千户没忍住,出了点动静。 从侧面看过去,太子的后背靠在万贞儿的肚子上,靠的很好,可是她有胸,等于是床上有个枕头,没法平躺——嘿嘿嘿! 万贞儿脸上微微一红,沉默不语的往后靠了靠。 小太子也往后靠,美滋滋的靠在她身上,抬头看了看天,又左右看了看:“你的衣服真好看。” 飞鱼服上颜色绚烂,又有奇形怪状的动物,小孩子看了都喜欢。 左右众人笑嘻嘻的和太子说逗小孩的话,问问:“殿下今年多大啦?”这不是废话么,国之储君,何等尊贵的地位,你找个北京城附近的老农都知道太子多大了。 朱见深跟他们闲扯了一阵子,就转头道:“我累了。” 万贞儿停了下来,柔声问:“殿下想喝水么?” 旁边有些轻浮的中年千户,笑嘻嘻的说:“殿下还喝奶吧?” “嘿嘿嘿。”*6 朱见深如实答道:“喝呀,你不喝么?” 万贞儿的脸上不太好看,在心里YY着自己冲过去把他从马上揪下来,一顿暴打。 呃,想想就算了,未必打得过。 “我们?我也喝,嘿嘿。” “喝啊,怎么不喝~” “我不喝。” “是啊,老王昨晚上刚断奶。” 皇帝打马回来,他在马上跑的一身大汗,只觉得神清气爽:“太子和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小就知道拉拢武将了?真是 朱见济一指这些锦衣卫:“他们还在喝奶,老王不一样,老王昨晚上断奶了。哼!不成熟!” 众人不由得一震,心中齐齐的说:直娘贼!完犊子了!小孩子听不懂,宫女听懂了不管用,可是皇上…… 朱祁钰捏着鞭子冷哼一声:“怎么说到喝奶上了?万氏,你说。”你们指的喝奶是不纯洁的还是朕平时喝的羊奶牛奶?马奶酒也挺好喝嘛。 万贞儿道:“回皇上的话,殿下累了,奴婢问殿下要不要喝水,这位大人就问殿下‘还喝奶吧’?” 朱祁钰看着侄子,正好看到侄子的头靠在她胸口,啧,这个宫女虽然长得丑可是胸大啊。环顾左右:“你们要谨言慎行,难道在太子面前,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众人唯唯诺诺的点头,皇上训了他们一顿,又去吃饭。 直接把这家店的二楼强行包场。 淡绿色的茵陈酒盛在猪油白的酒盅里,分外好看,皇帝啜饮了一口,看两个小可爱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杯子:“想喝?” “嗯嗯呢!”*2 朱祁钰拿筷子头沾了沾杯中的酒,太子和小皇子一起张开嘴,像是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一样。 先给了太子,太子:“啊,好辣!” 朱祁钰在考虑要不要给儿子,小孩子受不受得了。 朱见深趁他不被,抄过杯子来喝了一口,当时脸就红了,涕泪横流:“哇,好难喝啊啊啊啊啊” “小兔崽子,活该!”朱祁钰骂了一句,赶忙抢过千户端过来的茶水,给儿子灌了两口:“漱漱口,快。” 评书说的是《贾家楼四十六友结义,歃血为盟》,说的这叫一个热闹,四十六个人有四十六种音色,各个不同,性格、语气也不同,说书先生的口技学的也好,声音也清楚,他坐在台上说书,满楼人听的清清楚楚。 两只小胖胖从这没头没尾的半路开始听,听的兴高采烈,一个劲儿的鼓掌叫好。 朱见济一个劲儿的问:“后来呢?后来呢?后来造反成功了吗?我喜欢程咬金!” 朱见深跟他说:“瓦岗寨没成功,李世民那伙人赢了。” “不可能,你骗我!瓦岗山怎么会没成功!” “真的没成功!” “你骗人!”朱见济就要学着评书里掀桌子,掀一次说一句:“有程咬金!” 朱见深:“程咬金后来跟了李世民。” “还有秦叔宝呢!” “后来也跟了李世民!” “哇呀呀呀,气煞我也!”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他,看他努力了四五次,累的满头大汗,把桌子掀起来一点,然后翻不起来了。朱祁钰感觉自己的胖肚子都要笑破了,儿子的小短手啊,坐在椅子上,想要掀桌也掀不起来,手举过头顶都掀不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又争执了一会,朱见济问:“爹爹,他是不是骗我,你说嘛,哥哥他骗我!” 朱见深也回头道:“万姐姐,他们就是跟了唐朝嘛!你上次还说唐朝听起来黏糊糊的。” 皇帝再次转移注意力:“嗯?黏糊糊?” 万贞儿十分羞惭:“回皇上的话,俺胡说的,吃的糖一受潮,就黏糊糊的。” “是嘛?”*3 显而易见,这三位都不知道糖会受潮。 皇帝告诉他:“真的是唐朝,隋之后是唐,唐之后的黄巢起义,然后是” 朱见济又抽泣:“程咬金死了吗?” “呃……” 又去买东西,众人陪着皇帝逛铺子,好几个锦衣卫眼瞧着皇帝轻车熟路的在书店中找到掌柜的,比划了几个手势,然后买了几本书揣在怀里。众人目目相觑,决定把皇帝亲自买不可描述的书的这种小事忽略掉。 皇帝揣着书去了坤宁宫。 朱见深懒洋洋的说:“我累了~背我回去~” 还没回到东宫,他就睡着了。 41.他还有脸骂人 转眼又快过年了, 万贞儿又到处送油炸糕和福饼、灶糖:“天一冷, 我就想吃灶糖了!” “可不是么!” “我昨儿派人去御膳房,他们还说不能做呢。这是瞧不起咱家么?” “你这话说的,要不是今早上开始下雪, 我也得等。他们非说下了雪才能做灶糖,要不然做出来的不脆。” “万姐儿, 你说,怎么什么东西都是冻了就硬呢?” “天知道。” 在她面前, 年青一代有头有脸的宫人头目凑在一起, 敲碎了两个糖瓜放在磁盘里, 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 “这天儿可真冷。” “唉, 又要受苦了。” “天亮的越来越往,出来进去的,大伙都留神脚底下, 可别摔着了。” “去年摔了三次, 天爷,我都快变成半个孙膑了。” “你可比不了孙膑。万姐儿, 这个给你。”说话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的干儿子掏出一副暖耳:“按说, 你们东宫也不缺一副暖耳,太子也不会亏待你,可咱家总瞧着你不戴, 叫针线上人拿零碎布头给你做了一个。你可别嫌弃。”他其实不够格自称咱家, 只在小聚会的时候偷偷过嘴瘾。 “我不戴是我不怕冷, 你为了你这份好意, 我也得戴几天,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好说是你送的,显得咱们亲近。” “好好好,咱家就爱你性子,够爷们!” 旁边皇后的尚宫伸手摸了一把:“哎呦,看着料子,得是给皇上做衣服剩下的料子吧?” 承恩道:“给皇上做的冬天护膝,这五色穿云龙是老料子了,从我进宫那年就有,工艺难得,做起来很费人工,地方上又不能用半匹料子进贡,经常织到一般坏了一行,只能从头再开始。坏掉的又只能毁掉,可惜东西了。你这个做的够巧,片鳞半爪都没有,只是云纹。” “那是,咱家能坏了规矩,让万姐儿犯事儿么?” 喝着茶,吃着糖,不多时就说起了宫外的事。 “南宫太上皇又整出事儿了!” 万贞儿心里一紧:“什么事儿啊。”他还活着就是事儿,要不然我趁夜色出宫,把他做掉?开玩笑,我不行,到现在勉强能翻墙了,可是落地的声音太大,还墩的脚疼。呃,就算行,也不敢。 “又有一个女人怀孕啦!” “你这算什么消息,我跟你说啊,你们都别传出去!” “你说你说,咱们都是守口如瓶的人!” “那我可说了,你们坐稳当了!太上皇把刘氏和樊氏都给幸了!” “那怎么了?” “不就是两个女人嘛?十个八个的都不算什么。” “怎么了?啧啧啧,你们真没想起来?” 王尚宫的副手心中一动:“我恍惚记得,樊姐姐和刘姐姐得有三十多岁了,她们好像比太上皇大几岁。” “十三岁!比太上皇大十三岁!我跟你说,皇上派人盯着南宫呢,这俩温婉动人的妇女,一开始安慰郁闷的太上皇,安慰安慰,嘿嘿,嘿!这个月都是这两位!” 一群未经人事的处子们有着丰富的理论经验,你推我我拍你,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钱皇后身边的陆尚宫跟着她在南宫,服侍太上皇,所有人都可以毫无压力的笑出声。 “万姐儿,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可别恼。” “你说你说,我从来不生气。” “南宫中,太上皇可不怎么搭理周妃,可是中秋节的时候太子没去请安,太上皇却大发雷霆,把周妃叫去骂了一顿。” “啧,他还有脸骂人。”万贞儿没敢大声说:“周大莲,哼。” …… 朱祁钰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也很正统,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汪皇后,而且越来越不喜欢,但在下定决心废太子的时候,他第一个的告诉的不是宠妾杭妃,也没有询问宰辅和宠臣的意见,而是询问皇后。毕竟皇后的人品、才学都很好,等到朕去后,她才是真正的皇太后,管理后宫辅佐新帝,等朕过世之后她要与朕合葬。废太子立朱祁钰,对她也有好处。 或许朱祁镇死在外面,他不会这么急着废太子,要等到儿子长大了看一看资质再说。而回来的朱祁镇虽然住在宫外,可是他却是宫里的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也扎在皇帝和太子之间。 汪皇后准备了一桌酒席,大葱核桃炒肉、韭菜羊肉等等看起来就很有暗示性的菜肴,又烫了一壶好酒:“我敬皇上一杯,自从皇上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真是可喜可贺。” 朱祁钰美滋滋的喝了一口:“你这一年也辛苦了,后宫中一团和气,孙太后那么生气,多劳你在她面前侍奉,朕敬你一杯。” 汪皇后甜丝丝的笑了笑,喝了酒,心里头计划着一会怎么睡皇帝,最好能生出孩子来。 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又吃又喝。 朱祁钰有些按耐不住:“皇后,太子进来的如何?” 汪皇后很喜欢那只小黑胖子:“学业上进步不大,刚开始背书,平日里以孝悌为准,很乖巧。” 这可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你觉得他将来能承担大统么?自古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我哥哥的儿子会不会跟他一样胡闹?嗯?” “我觉得不会。”汪皇后正色道:“朱见深是个好孩子,好学上进,孝顺长辈,兄友弟恭。” 皇帝的脸色变了,变得不大高兴,单刀直入的说:“我有意废太子,改立” 汪皇后大声道:“陛下不可!” “你听朕把话说完。” “陛下要出尔反尔么!当年册立陛下为新君之时,陛下言辞恳切,发誓朱见深永远是太子,如今” 皇帝拍桌子:“如今什么!如今朕是皇帝!朱见深轻浮而蒙昧,学识浅薄” “他过完年才五岁,敢为陛下,谁在四岁的时候学识不浅薄?我知道陛下想改立权妃的儿子为太子,可是他才三岁,他比太子更轻浮愚昧学识浅薄!” “你懂什么!”皇帝气的不行:“如今朱见深虽然敬重你,可是等他当上皇帝,前有嫡母钱皇后,后有生母周妃,你只是婶娘!世上焉有侄儿孝顺婶娘的事?可是朱见济则不同,他可是你的孩子!” 汪皇后道:“世上焉有皇帝背信弃义而安然无恙的道理?陛下当日发誓,口口声声说的是” “够了!”朱祁钰记得自己当时是赌咒说,如果换太子,自己就怎样怎样倒霉。被怼的无话可说,拂袖而去。 汪皇后追出去喊道:“昔日董卓废少帝立陈留王为帝,后果如何!” 朱祁钰气的心中暗骂:这倒霉娘们嘴里头没有一句好话! 帝后吵架的消息,焉能瞒得住,很快两宫太后都询问汪皇后:“你和皇上又为了什么事拌嘴?” 汪皇后道:“陛下想要废太子,改立朱见济,我不同意。” 孙太后的脸色突变,她听说皇后喊的那句话时,心中就有些猜测,还期盼着自己猜错了。如今确定猜对:“这……” 吴太后皱眉道:“你……” 汪皇后长身而立,直接说道:“如果太子有什么行为不端、或是穷兵黩武,皇上废了他是理所当然,可是他现在还是个孩子,还没做过坏事错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臣妾不忍见皇帝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故而规劝。无论立谁为太子,总归不是臣妾的亲儿子,臣妾并非偏心,只是以礼相争。” 她心说,皇帝这事儿做的不仗义,不地道,不局气,不是个东西。 孙太后哭了起来:“好孩子,哀家谢谢你。”多亏当时给朱祁钰选媳妇的时候,我用心把皇后名单中的第二名给了他,要不然哪有这样的贤后。 吴太后勉为其难的说:“你别总和皇上吵架,他也不容易。” “是。谨领训。”汪皇后嘴上答应的挺好,回去之后,依旧是激烈的反对废太子。 五岁的小孩子,还没做出什么不能承担国祚的坏事来,四岁的朱见济,也没显出如何早慧,你不能凭着一己好恶就乱来。 做事要公正啊!上行下效啊皇上! 杭妃简直的喜出望外,一边高兴,一边想起后宫前辈的履历,孙妃-孙贵妃-孙皇后=孙太后,如今的孙太后当年也只是个宫女,靠的是母以子贵,靠的是皇后没儿子! 如今,我也是一样的情况。 说不准,我也能当皇后呢!她开始大力挑唆皇帝,让他和皇后吵吵的更严重。 文武群臣已经要开始站队了,除了于谦每天认真忙公务忙的睡办公室,其余人都在议论此事,虽然他们不了解太子和皇子,没说过话,可还是决定了自己要支持其中之一。 万贞儿已经开始转移财产,她在宫中有几百两银子、十两黄金的储蓄,都是月钱和逢年过节的赏赐,还有一些绸缎绢帛,这些也算是硬通货。 她把银子卷成一包,收腹,把银子包搁在肚子的位置,看起来差不多嘛~又把小金锭、金花生塞在肚兜里,外头穿着宽松的棉袄,光明正大的出宫一趟。 朱见深呆萌的问:“万姐姐,你在干什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宝宝,你一个字都不能告诉别人。” “好啊!莫见于隐,莫显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万贞儿斟酌刹那:“如果,如果你不能待在宫里了,我带你出宫逃命去,肯定没有如今的锦衣玉食,你愿意吗?” 她特意去翻书看了看,从古至今被废的太子,呵呵,都死得很快。 别人死了那是活该,如果朱见深被废了,我看情况不对,就带他跑。一个小黑胖子藏在民间,不好找。 朱见深想也没想:“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可以。”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锦衣玉食,因为不知道什么叫粗茶淡饭。哪怕是万贞儿嘴馋了,冬天夜里用火盆烤红薯吃,他跟着吃半块,那红薯也是贡品级的红薯,御膳房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圆润最好看的一批红薯。 42.诸葛武侯的老家 景泰三年。 汪皇后因为坚决反对废太子, 被废, 带着两个女儿,愤愤然的搬离了坤宁宫,住到了略显冷落偏僻的宫殿中——皇宫中没有专门的冷宫, 皇上再也不去的宫殿就是冷宫。 服侍她的宫人也被削减了一番, 由皇后等级的十六人改为两人,两个女儿十二个嬷嬷削减为两人。 随即,皇帝下诏书, 废太子朱见深为沂王,去宫外的沂王府居住。 京城内原本的郕王府换了个牌子,改为沂王府。 之前他为了让群臣同意这件事,找了各种借口给臣子们送白银行贿。 孙太后大哭一场,深觉无奈,倒不是自己对不起儿子, 是朱祁钰对不起自己!于是称病不出。 朱祁镇听说此事之后, 愤愤然的回去继续睡女人——他不敢骂弟弟, 别看自己是太上皇, 可是皇帝有许多办法偷偷的弄死自己。瓦剌一行之后,他又懦弱又自卑又充满了恶毒的揣测,除了自己身边这些什么都不要的女人之外, 看谁都不顺眼。儿子还是太子,他愤愤不平, 儿子不是太子了, 他依然愤愤不平。 (文四左手一个酒坛子右手一只炸鸡腿:把镜头从这个SB身上移开!给你鸡腿吃。 作者:好的四姐!) 朱祁钰又心怀愧疚的跑去东宫, 进了大门,躲在影壁墙后悄悄的看了一眼,看看侄儿有没有哭天喊地,见里面满是开着箱子的箱笼包裹,小太子坐在门槛上吃橘子,看起来很是凄惨。 朱见深穿了一件宝蓝色曳撒,没一点纹绣,领口扣子是一颗青玉莲藕,腰上没有腰带,穿了黑裤子黑靴子,坐在正殿的七层台阶之上,那高高的红漆门槛上,膝盖上铺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放着几个橘子,他低着头慢慢的剥橘子吃,看起来很可怜。 皇帝眼眶一红,心中暗暗的无奈,这实在是太纠结了,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一狠心把侄儿废了,可是看他那么小,又那么可怜,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卑鄙了。 万贞儿穿了一件藏青色上袄,一条翠绿色裙子,站在台阶下面,一脚踩在第一阶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有龙纹的东西逾制,都留下,不能带出去。唔,五爪的不能带,四爪的能带。还有明黄色的衣裳,留起来,那三只海水蛟龙的紫檀木箱子里是皇太子的冕服,都拿出来,摆在厅堂中等人来清点,不要有遗漏。除了这些之外,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太子所有的东西,都拿来让我检查。” 十几个宫人和四个老嬷嬷忙成一团。 万贞儿转头道:“殿下,我去收拾东西,你在这里慢慢吃橘子,不要出去。” “哦。”朱见深慢吞吞的问:“万姐姐,我们要搬去哪里?” 万贞儿道:“沂王府,您被封为沂王。” “那个字不念斤么?” “殿下还记得山东沂水么?沂水、蒙山,诸葛武侯的老家。”诸葛亮是琅琊阳都(今临沂市)人, 朱见深抬起头,差异的说:“我要住到沂山去?山东是你的老家吧?好玩吗?” 朱祁钰擦了一把黑线,‘沂’只是封号啊!没文化! 万贞儿心里头郁闷,假装很高兴的给他说:“我不知道沂王府在哪儿,不过山东章丘的葱很好吃呦!有一人高,又甜又脆,和梨子一样好吃。听说全国之中,只有章丘那个地方的水土能养出那么好的葱。” “一人高的葱?”朱见深歪着头想了想:“呐,那里种出来的橘子会变成柚子吗?所有的东西都大么?” 万贞儿想了想:“好像不是,小枣和宫里的小枣一样大,大概只有葱那么大,抹上甜面酱卷煎饼吃特别好吃。京城里的煎饼不行,面就不行,烙的也小。山东的杂粮煎饼不一样,又香又韧,特别大的一张。” “喔~我以为枣子会和橘子一样大。”朱见深:“煎饼不好吃,槽子糕才好吃。” 万贞儿笑道:“等出宫去,我在厨房试着做正宗的山东煎饼,好不好?” 朱见深托着腮帮子:“放点糖就好,卷肉也好,我不要吃葱。” 挑食的小宝宝才不相信会有好吃的葱。 “好,到时候想怎么吃都行。”万贞儿没忍住,苦笑了一声:“我去收拾衣裳。” 朱见深又道:“我不想和周妃住在一起,她好讨厌啊,钱娘娘本来很好,可是她现在变得有点吓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万贞儿刚走到自己屋门口,要进屋去收拾东西,听见他用稚嫩可爱的声音说这样的话,她心里一酸,跑过去上了台阶,一把抱起朱见深,搂在怀里:“嗯,只要你愿意,万姐姐跟你住在一起。” 朱见深眼睛一亮,不顾橘子和橘子皮滚落了一地,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永远在一起?” “嗯!永远在一起。”万贞儿双手抱着他,紧紧的抱了抱:“走,看着我收拾东西去,一会去辞行。” 朱见深美滋滋的抱着她,万姐姐身上的味道和老嬷嬷们身上那种中老年的味道不同,她闻起来没有胭脂香粉的味道,但是很健康,很舒服。她身上也很热,练武之人火力强壮,从里到外散发着热气。 万贞儿抱着太子,咬了咬嘴唇:“宝宝,你成了沂王之后,不能有这么多宫人,嬷嬷可以都带走,得留下几个宫人。” 朱见深舒舒服服的靠在她肩头:“姐姐,你做主就是了。” “嗯,那就让她们自行选择,要是想离开你的,非要把她带出宫去也是祸害。” “好。” 旁边有两名最貌美的宫女立刻跪下谢恩:“谢沂王殿下恩典。”她们自持貌美,打算走杭贵妃的路,不在太子这儿才好去勾引皇帝,然后生个孩子,试试看把杭妃搞下去。 万贞儿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鄙夷的打量了两眼,心中冷笑,这两个少女在东宫中是最美的,那是因为东宫中的宫女以端庄为主,不喜欢太漂亮了。放在外面,比可不算什么美人。 朱见深在她热乎乎的圆脸上捂手,倒春寒还有些冷,他坐着吃橘子的时候,室外的风吹的手冷:“万姐姐,我不是太子了,你不想离开吗?” 万贞儿抱着小宝贝进了屋,至于她说了什么,朱祁钰没听见。 皇帝躲在影壁墙后沉吟了片刻,没有进去,转身就走了:“叫皇儿去送送沂王。” “是,皇上。” “你在这里听着他们说了什么,如实向朕禀报。” “遵命。” 朱见济有点惊慌失措,他看到母亲高兴的近乎失态,笑的花簪宝钿抖落了一床,还扶着床头笑个不停,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废太子’是什么意思,他不太明白,但是‘废’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儿。 “启禀娘娘,皇上让…太子殿下过去送送沂王。” 还没得到正式封号的杭妃笑的不行,看着还没得到正式封号的儿子:“你去吧。好好送送他,大度点,送他点东西,让别人听说了,知道咱们皇太子心胸宽广。” 朱见济诧异道:“啊?他改名了?他要去哪儿?” “你管他去哪儿呢!他只要不在宫里,就是好事儿!”权妃笑嘻嘻的说:“小太子高兴坏了,你们快准备些东西,让我儿子带过去。” 朱见济茫然的带着一箱子礼物、八匹丝绢到了东宫:“哥哥!哥哥!” 朱见深从屋里探出头来:“见济?你来了?” “他们说你你不是太子了。”朱见济眨巴着大眼睛问:“哪我们以后能从天亮玩到天黑吗?还用上课吗?” 朱见深道:“我不是太子了,你要当太子。”他嘿嘿一笑:“以后从天亮上课到天黑下课的人,是你啦。你要写好多好多的字,读好多好多的书,再也不能睡懒觉了。哼~” 朱见济差点吓哭,哭丧着脸看了看满地的箱子:“这都是什么东西?” “我要搬出去,搬到沂王府去住。” “在哪里呀?” 朱见深斩钉截铁的忽悠他:“山东!卧龙岗!” “我也去!你走了,我找谁玩啊。最近皇后娘娘那儿的小姐姐小妹妹都不搭理我了,孙太后也不搭理我了。”说着说着,朱见济感觉自己备受冷落,几乎要哭出来。 朱见深吧嗒吧嗒掉眼泪:“我骗你的,别哭了,沂王府不在山东,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以后,我要是还能进宫,我还来找你玩。” “那你能进宫吗?咦?你要出宫?为什么?” “我不知道。”朱见深挠了挠小光头:“我爹爹住在宫外,我可能要住在他隔壁吧……算了,你来,我跟你说。这箱子里是一套很正经的、很大很厚的衣服,夏天穿着特别热,身上会起痱子,你提前要喝乌龟苦瓜。” 万贞儿补了一句:“殿下,是当归苦参饮。”凉血,祛湿。 朱见深点点头:“对,是万姐姐说的那个名字。还有,你看这里,这个地方可以偷偷藏蜜饯,睡觉的时候想吃可以吃,如果被嬷嬷发现了会被逼着刷牙,没发现就没事。” “喔~” 朱见深把自己当太子的经验倾囊相告。 43.大黑兔和沂王府 搬家之前,辞别了两宫太后和皇帝, 孙太后悲伤不已, 哭的眼睛都肿了,穿了一套绛紫色软袍, 一条檀木色百褶裙, 更显老态。分明是个四十多岁美妇人,现在的姿态却好似六十左右, 两鬓斑白, 双目无神。她吃了些药, 强打精神, 嘱咐朱见深一定要好好读书,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不要轻举妄动。 朱见深道:“孙儿都记住了。” 万贞儿站在旁边, 想起自己刚进宫的时候, 孙太后那如同月中嫦娥、天上神妃仙子一样的美貌, 又欢喜又骄傲的姿态, 还有那屋中堆叠的奇珍异宝、身边前呼后拥十分气派的宫人, 让一个三岁的土丫头看的目眩神迷,再看看现在, 冷落清净的环境, 旁边站着的寥寥数人。这真叫她心生伤感。 孙太后叮嘱了一番, 又叫过万贞儿来吩咐:“当年哀家把小太子交给你, 你照顾的十分用心, 哀家都看在眼里。这五十两黄金赏你, 往后,你要格外用心的照顾沂王,往后在沂王府中,事事以你为主。万贞儿,你如今长大了,可以承担重任,你要教导见深读书习字,为人处世、明哲保身的道理。我听说在这宫中,人人都与你交好,这可不容易。” 万贞儿跪在地上,垂着头掩饰自己发红的眼圈:“太后请放心,贞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孙太后一手搂着朱见深,一手掩面,娇美的声音如泣如诉:“我可怜的孙儿…往后哀家帮不了你,你要自求多福,不要顶撞皇帝,也不要救济你爹爹…” “嗯,我记住了。”朱见深对自己亲爹的态度,应该说是有些厌恶。 现在后位空悬,他拜别皇帝叔父时,呐呐的叫着叔叔。 皇帝呐呐的说:“朕给你两万两安家银子,你出去之后……嗯……” 朱见深垂着头小声说:“侄儿记住了。” 皇帝又沉默了一会,端着茶杯想喝口水,心虚手抖,撒了一身。他连跟犯了那么大错的哥哥当面叫板都不敢,更何况是见到可怜的、无辜的、看起来弱小又单纯的小侄儿,感觉自己是个大坏蛋。 朱见济也来送他,他抱着一个箱子:“哥哥,这里是我喜欢的东西,给你,你要想着回来找我玩啊。” 朱见深拉了拉他的手:“一定。” 带着三人赏赐的一大笔财物,愿意跟随的两个嬷嬷、十个宫女和六个小火者,往西华门行去。 西华门处已经预备下王驾辇舆,王和皇太子的辇舆有一些微小的差别,只有礼部和内监的人才能分辨出来。 两旁有宫中内侍躬身打着帘子,高声道:“沂王殿下登辇!” 朱见深努力的迈上对他来说很高的台阶,上了辇舆,见辇舆里面很宽敞,座位上铺着彩色织锦垫子,旁边放着一个热乎乎的铜手炉,他背靠着座位,双手撑在身后,手上用劲脚往上一蹦,外加万贞儿探身把他举起来,就坐稳当了。他心里有些惶惑不安,紫禁城是他生长的地方,五年来,只出去过一次,他还是个小孩子,不像父亲那样对紫禁城感到厌倦和习以为常。突然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房间院落,他内心十分不安。 “万姐姐,我的小老虎带了么?” “带了,在后面的箱子里。” “我的郎窑红斗笠杯呢?” “在小老虎旁边的箱子里。” “我过去练字的大纸呢?” “也在后面。” …… 万贞儿:“殿下,你别担心。” 朱见深发现万姐姐知道自己害怕,脸上微微泛红:“我没有担心嘛……你上来,陪着我。” 万贞儿迟疑刹那,刚要答应,来送行的承恩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不可如此!” 万贞儿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殿下,我骑着马,跟在辇舆旁边,你一挑帘子就能看到我,好不好?” 朱见深想了想,想起她骑马的样子很好看,又看了看旁边四只爪子的蛟龙图案:“好啊!” 旁边御马监太监赶忙牵过一匹马来,这本来是英宗的马,乃是千里挑一的良种,速度又快又稳当,只是有点胖。显而易见,养在御马监里的马,吃的是最好的草料,最好最好的草料,而且管够。 万贞儿翻身正打算翻身上马,却又驻足:“这马叫什么名字?” “此马名为乌云踏雪,乃是当年唐太宗六骏之中特勒骠的嫡系后代。” 朱见深:“这匹马好胖啊!跑起来快么?” “回沂王的话,此马不亚于当年赤兔。” “这么好啊。”万贞儿眼珠一转:“那就叫大黑兔吧!殿下,你意下如何?” 朱见深终于被逗笑了,捂着嘴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大黑兔哈哈哈好好好~万姐姐喜欢就好~” 御马监太监也乐了,这名字太好笑了,够满宫上下笑三天的。 随即,朱见深稳稳当当的坐在辇舆中,又圆又大的红漆车轮慢慢前行,四匹同色的高头大马拉着车,而两旁各有一个车夫牵着马缰绳,带领着往前走。 万贞儿骑在大黑兔上,就在辇舆旁边寸步不离的随行。大黑兔是真胖,走一步,肚子上的肉要抖三抖。 朱见深撩开窗帘往左看去,只见道路两旁被禁军隔开,百姓和商铺在禁军之外,还有矮矮的小姑娘在两个禁军只见探头探脑的往里看,所有人都是满脸的好奇和惋惜。他心情不好的放下帘子,在座位上爬到右侧,掀开右侧的帘子。 抖~啊抖~ 抖~啊抖~ 大黑马的肚子抖啊抖,万姐姐的小肚腩也和它步调一致的抖啊抖,抖啊抖。 朱见深觉得,这实在是太好玩了,胖人骑在胖马上,哈哈。唉,万姐姐真可怜啊,我成了废太子,被软禁在沂王府(虽然圣旨里没有明确说明这一点,但是皇帝的话里话外警告他不要出府邸,更不要乱说话,不要和大臣交往),万姐姐对我这么好,要一直陪着我。糟糕!我忘了问皇帝,能不能让万姐姐出府去玩?她很喜欢出宫玩,常常说起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宫外有说书的,宫外有什么好吃的。唉。她会不会觉得无聊,偷偷离开我呢?她会翻墙的!那么高的墙,往上蹿几次就能翻上去,要是她和我爹爹一样,觉得总呆在一个地方很无聊,想要逃出去,那可怎么办呢? 论语上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的意思是,女人很难养啊!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朱见深回忆起自己接触过的女人,两宫太后、前后两位皇后在他心目中不算是女人,而是娘娘,算是女人的只有周妃和宫人,唔,好像都很贪婪,还很小心眼。万姐姐不会那样~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好像什么都不缺啊,喜欢的东西不多,真的不多。 如此说来,这是一位两袖清风的君子啊! 他胡思乱想着,转眼间想到了沂王府,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要住在什么地方,会是一个很糟糕的地方吗?会是什么样呢?会又脏又小么?会很破旧么? 他忽然想起听老师讲过的《陋室铭》,唔,我可不要陋室啊! 万贞儿在旁边骑在马上,也在胡思乱系,她在思念自己的师父,那位踏月而来的美人。师父既然是神仙,应该能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虽然说过等我死了才能帮我,可是,嗯,告诉我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用帮我啦。今天晚上,默默的祷告,请她来一下。 到了从郕王府改的沂王府,万贞儿见这里红墙碧瓦、气势恢宏,从正门往两侧瞧,瞧不见墙角拐弯,瞧不见隔壁邻居。门口打扫的很干净,朱漆大门上的黄铜门钉闪闪发亮,门上挂着的牌匾特别新(皇帝刚写的)。 门口有个老头带着十几个人,并一乘宝蓝色小轿,大开中门:“恭迎沂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古代官衙府邸这样的地方,有朱漆正门,朱漆正门旁边有两个小门(角门)。 朱漆正门一年到头也不开几次,第一是因为门太沉太难开,第二是因为开正门太正式,只有在迎接上级领导、皇帝圣旨、正式出远门的时候、迎接贵客才开。 平时只开左右两扇角门,无论是主子还是奴仆都从角门进出,只不过不走同一个角门。 朱见深吓了一跳:“啊?” 万贞儿俯下身子,伸手勾起帘子:“殿下,到沂王府了。” “哦。”朱见深捻着指头犹豫了一下,伸手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看现在的大门好像还不错,不是又小又脏。 王府按照礼制建筑,即使是大门的的门钉也一丝不差,门钉9纵7横63枚。 万贞儿翻身下马,把马缰绳甩给了下人:“这是宫中的宝马良驹,尔等精心伺候。”又伸手扶朱见深下来,辇舆有轮子没法上台阶过门槛,就在大门处换了小轿。她徒步跟在轿子旁边,从朱漆大门中走进去。 轿子抬进广亮大门,里面门房左右一溜房子是下人的居所和杂物间,绕过了绿琉璃影壁墙又往里走,就听见身后的大门吱嘎嘎慢悠悠的关上了。 见正房五间待客厅,上有匾额对联,地上放着些不怕寒的花草,往里走,是一溜七间上下两层楼的正殿,正殿脊安吻兽、压脊兽七种。殿内设屏风和宝座,乃是王爷日常起居之处。 这正殿也叫银安殿,比皇帝的乾清宫又叫金安殿差一级。 万贞儿一见,便吃了一惊。 朱见深在银安殿前下了轿,同样十分吃惊。 44.沂王府,柿子树 银安殿看起来高大壮阔,比承乾宫的正殿还高大一些, 正殿前的空地也更多。正殿七间, 各有各的用处,有一件是小佛堂, 有一间是书房,有一间是卧榻, 有一间……进去就知道了, 但是其中肯定有一间是暖阁, 用了特殊的木料和制作工艺,冬天比别的地方暖和。 银安殿前青石转头铺地, 和宫里一样的大青石方砖,不同是这王府跟自由一些,在大殿前就有花圃,到了春天时,应该是绿意葱葱,现在的修剪的很好看的枯枝上刚刚开始发芽,梅花谢了, 换成一些细小的绿叶,桃花正钻出花苞,就要绽开,地上没有落叶, 也干干净净。 花圃中除了树之外, 犁了地, 弄出了垄沟, 长出了一些细小的青菜苗,也有小葱和蒜苗。 现在刚开始耕种,长出来的小菜苗非常小,小葱细的像是小草一样,韭菜稍微壮一点,小白菜看起来像是草,辣椒才刚刚发芽。 万贞儿顿时想起了只有出宫才能吃的禁忌美食——小葱拌豆腐!韭菜鸡蛋猪肉饺子!蒜毫炒肉! 她的口水汹涌澎湃的涌了出来,又被大口的咽了下去。这地方种菜,是皇帝还是郕王时定下的规矩吗?还是这个老头自作主张?她探究的打量着这个老头,看他头上戴着毡帽,身穿穿着皂色缎子曳撒,大红的裤子,脚下一双牛皮靴子,长得长眉方脸,几缕花白胡子飘洒在胸口。 老头也很紧张,这地方种菜是他自作主张,想着郕王登基了,不会再回来住,这地方要再次启用得等小皇子长大出宫,谁料到这么快,这么快就来了一位沂王。 他们得到消息到现在,只有几天功夫,一直忙着做大扫除,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些葱蒜韭菜应该拔掉! 让朱见深震惊的正是垄沟,葱没切碎放在碗盘中,不会被他认出来。今年开春的时候,皇帝亲耕礼,朱见深去围观过,垄沟是种菜用的!为什么在银安殿前,会有菜地? 整个御花园里都没有菜地啊!他的目光从梅花树、桃花树、玉兰树上一一滑过,又落在一颗枯树上,震惊的抬起手:“那是什么?是柿子吗?红红的是什么?” 是的,那两三米高,靠着院墙生长的一棵树,就是柿子树,小柿子红红的挂在枝头过了冬,稍微有点干了,可还是那么红彤彤的,像是小灯笼。靠下的小柿子都被摘干净了,只有树梢上二十几个小柿子,经过霜雪寒风,半冻干状态,现在还挂在枝头。 这可是沂王殿下第一次见到挂在树上的柿子。 万贞儿仔细分辨:“应该是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回殿下的话,这就是柿子。这棵树是当今圣上还是郕王住进来的时候种的,长了十几年,结的柿子虽然小却很甜。冬天留着满树的柿子挂在枝头,要吃的时候出来摘。” 朱见深喃喃道:“居然能在正殿前种柿子树?” “殿下,您所指的那棵树,是枸杞,也是郕王亲口吩咐的,每年秋天成熟的时候,满树星星点点的红,分外好看,冬天经霜不落,也算是难得的美景。” 柿子树高大曲折,是天然的景致,枸杞树则比较矮小,一串串的红。 万贞儿心说郕王出宫开府的时候不到十岁,还不是想种什么都行,谁能管得了他。 她笑着问:“老人家是当年郕王府总管?” “不敢当,不敢当。蒙女官垂询,当年的总管是如今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富贵,小老儿是二管事的,姓白,单名一个迎,迎接的迎,后来留下看着院子,现在伺候沂王殿下。” 万贞儿点了点头:“我姓万,原是东宫尚宫。” “哎呀,失敬失敬!” 朱见深又盯着柿子看了两眼,本来很想吃,但是嘛,既然是皇帝当年种的,呸,不吃了。“后面还有什么?” 白迎躬身道:“殿下,这后殿五间是王妃的起居之处,寝宫两重,东西翼楼、 神殿、后罩楼等。西面是花园,北面有养鱼池,养着不少胖鲤鱼,可以钓着吃。” 朱见深转头吩咐下人:“把万姐姐的东西放在后殿。” “殿下,那是王妃的起居之处。” “孤知道。”朱见深还知道,这里的建筑应该和宫里差不多,距离乾清宫最近的是坤宁宫,那么距离银安殿最近的应该也是后殿。他没有在说什么,捧着小胖肚子,迈着四方步上了台阶,走进正殿中,殿中久无人居,感觉有些凄冷和没人气,但打扫的干净整洁,地上铺着厚厚的花色地毯,满是些富贵吉祥的花样。旁边的多宝阁看起来干干净净,瓷瓶、将军罐、漆器、象牙雕、玉佛手也干干净净,但是多宝阁的雕花缝隙中有些灰尘。 他转身坐在宝座上,宝座上的坐垫竟也是金彩绒,看起来半新不旧,显然郕王在家中居住时,过的很阔绰。 万贞儿紧随其后拾阶而上,站在宝座旁边。朱见深严肃的坐在那里,像个小号的宣德帝,看起来很可爱。 旁边的小厮连忙端上一盅茶来,很有颜色的捧给万贞儿,万贞儿接过茶杯:“殿下,喝茶么?” 在白迎的带领下,王府中的仆人们在店外台阶之下按身份地位排列,正式叩拜新主人。 朱见深端着茶杯,严肃道:“起吧。” “谢王爷。”*N 万贞儿又道:“赏你们一人一两银子,往后要尽忠职守,严守门户,在府内认真伺候王爷,出府去不得仗势欺人。” 朱见深看着她,她又高又大,声音洪亮,好像拱卫在仙人身边的金甲神人一样。 “小人遵命。”*N 朱见深的情绪有些低落:“很好,散了吧。把门关上。” 万贞儿:“好,你们去吧,各尽其责。你也出去。”小厮也撵出去,她反手关了门。 正殿的大门用的是黄杨木,精雕细刻,又高又宽,通常一个小厮只关得上一扇门,万贞儿勇武过人,双手抓着两扇门,轻轻的一合,就关严了。 透过万字不到头的窗棂镂空贴着的桑皮纸,暖阳在地上投射出好看的花纹。 朱见深低声说:“万姐姐,你过来,陪我坐一会。” 万贞儿心中有些可怜他,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却落得个年纪小小就被赶出宫的下场……唉。她走过去,也坐在宝座上,把朱见深搂在怀里,试图安慰他。 朱见深嘀咕道:“孤寡不谷。” “什么?” “是以侯王称孤寡不谷,是其贱之本与,非夫?孤寡者,人之困贱下位也。”《战国策.齐策四》 万贞儿不大理解这句话的中心思想,可是她知道,小宝宝这是郁闷了。默默的给他拍背:“郕王能当上皇帝,你说不定也能呢,世事无常。嗯,举头三尺有神灵,说不准今儿咱们一出宫,皇帝和朱见济就都被雷劈死了,还得把你找回去当皇帝。” 朱见深郁闷的说:“这事儿怪正统帝。” 万贞儿小声说:“是是,他是个大坏蛋,大笨蛋。” “不怪弟弟,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好,不怪他,雷不会劈他。” 朱见深又道:“如果皇帝驾崩了,或许回去当皇帝的是太上皇,那就糟糕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大笨蛋,他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好人,傻乎乎的,比见济弟弟还傻。”朱见深靠在她怀里:“万姐姐,这些话我只跟你说。其实,叔叔是个好皇帝,我也能当个好皇帝,但是,唉,算了,希望朱见济能好好的当皇帝,我当一个舒舒服服的王爷,长大了娶你,咱们每天在京城里吃喝玩乐。” “嗯。去听评书,听听瓦岗寨后来怎么样了。” “在后花园里种上你说的章丘大葱。” “出城打猎,把猎物煮熟卷着葱和大饼吃。” “睡觉,睡懒觉,再也不用早起读书了。万姐姐跟我一起睡懒觉~” “还要早起练武呀~宝宝~” “哎呀,晚点起来一样练武,哈欠~” “殿下困了?” “嗯,你陪我睡觉去,昨晚上一夜没睡。” “好。”万贞儿非常顺手的抱着他,练武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此,她抱着一个五岁的胖男孩,不怎么累。 朱见深道:“万姐姐,你以后别叫我殿下了,叫我的名字。” “好,见深。” 万贞儿走过隔间的门,到了旁边有软塌的屋子里。 “不知道汪娘娘在宫里、钱娘娘在宫外过的怎么样。”朱见深嘀咕道:“等太上皇驾崩了,我要接钱娘娘来跟我一起住。”选择性的忘掉了周大莲。 万贞儿很煞风景的说:“我想吃猪肉大葱的饺子,在宫里不让吃。” 45.沂王府的快乐生活 当天晚上, 万贞儿就吃到了思念很久的大葱水饺。葱白和嫩葱叶剁的细细的, 混上上好的五花肉, 用好秋油、盐、五香粉调和,再打进入一个鸡蛋搅上劲。 旁边另一个小炉子里炖着绿豆汤。 厨娘们早就揉好了面,现在飞一样的擀皮, 又飞一样的包出来了,一个个的大饺子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盖帘上, 白白胖胖, 像是挺着大肚子坐在地上的小胖子。然后开始煮。 万贞儿亲自过来捣蒜泥, 加点醋, 加点香油,搅拌搅拌, 嗦筷子头:“好香啊~”我爱蒜泥! 她左手端着调料碟呃,右手举着筷子,站在灶台旁边看着。 旁边的厨娘们不解:“尚宫大姐, 宫里头没有大饺子吗?” “你们有所不知。”万贞儿深沉的叹了口气:“为了伺候主子,宫人不能吃葱、蒜、韭菜、萝卜这些让人嘴里有味儿的东西。” “哎呦, 那么可怕啊!那吃东西多没味儿啊。” “都说宫里锦衣玉食,不是那么回事啊?” 万贞儿看着饺子们已经鼓着肚子飘在水面上, 出手如风的夹起一个来:“锦衣玉食的是主子们, 我嘛,离了葱蒜虽然有点馋, 可宫里别的好吃的多得是。”她吹了吹饺子, 要开一看, 果然熟了。“熟了熟了,捞捞捞” 厨娘和男厨子赶紧给她捞饺子,又到旁边去,瞧着她吃:“宫里有什么特别好吃的?您告诉俺们,俺们也学着做。” “我可只会吃,不会做。”万贞儿吃着饺子,给他们讲御膳,听的众人目眩神迷。 不到片刻,吃完了两大盘饺子,她一抹嘴,往桌上扔了五钱银子:“饺子做的不错,赏你们了。” 银子还没落在桌上,就被人抓起来,那人抓着银子干笑道:“伺候姐姐是俺们的本分,怎么好讨赏,今儿白天的时候您赏过了。” “做的好吃就赏你们~”万贞儿挥挥手,又盛了一碗炖了一下午的绿豆汤,吨吨吨喝掉了一碗,遮一遮嘴里的味道,快步走了出去。 朱见深睡醒了一觉,现在在书房里看书,书房里留下了很多书,郕王朱祁钰进宫的时候没把书都带走。不仅没带走,还留下了一些奇怪的珍藏——放心画着妖精打架的书都带走了。 朱见深正捧着一本《杨贵妃艳史》津津有味的看着,看书上写,杨贵妃怎么洗澡,怎么风情万种‘杨氏姊妹莫不侬艳绝伦,贵妃尤为美丽,丰容盛翦,光彩照人。腠里之间,时有香气喷出,闻之者,疑为兰麝气息,而不知天生尤物,自有不同之处’,写唐明皇如何如何的爱她,安禄山如何一见她‘施脂太赤,施粉太白,增之太长,减之大短。看来丰厚,却甚轻盈,极是娇憨,自饶温雅。允矣胡天胡帝,果然倾国倾城。’ 他现在认字很多,写书这人的文化水平又不咋地,他不仅看了,还看的很懂。 仔细想了想杨贵妃长成什么样,既然是个美丽又灵活的胖女人,那就是白一点的万姐姐嘛,可能脸要再圆一点。 到晚上,老嬷嬷们搬家劳顿,各自安歇了。 王府正寝的大床非常大,大的令人吃惊,这黄花梨千工拔步床,不算脚踏在内,只看能睡的大床,宽有三米,长有四米,厚实柔软的褥子带着晒过拆洗过的味道,很干净,床内侧挂着一溜各色荷包,稍显陈旧,香料却是新换的。 这哪里是一张床,分明是一间小屋子。 朱见深有些震惊的上了这张床,从左边滚到右边,翻身多次才到头,拍了拍床:“万姐姐,来啊。” “等一下。”万贞儿把烛台和火折子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又拿过来放在暖巢子里的一壶热水,留待半夜口渴时喝。仔细想了想,还要准备什么…… 她又捡起朱见深自己扯下来丢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的拿起来,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明早上还要再穿呢。 走过去轻轻抖开被子:“你先盖着被,试试冷热。”顺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走到梳妆台前,拔下头上的簪子,打散发髻,又重新梳了梳,摘掉耳朵上的金耳环,手腕上的金镯子。都搁在桌子上。脱了外衣靴子外裤,露出白绫子衣裤,换了一双绣花鞋,正准备上床睡觉,又想起还没检查窗子。 朱见深躺在被子里看她跑来跑去的检查每一扇窗子,闩了门又反复试了试。 白天的哀愁沉重和被迫成熟都过去了,他熟悉了自己的新家,开始淘气。 轻手轻脚的把被子铺开,自己躺在一段,手里抓着被子,脚上夹着被子,腰上一使劲,咕噜噜的滚向另一端。自己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然后,觉得好闷啊,手脚都动弹不得,等了三秒钟不见她过来,按耐不住大叫道:“万姐姐快过来~” 万贞儿跑过来一看:“哈哈哈,见深~我的床上为什么有个卷饼?好大的春卷啊~”她轻轻的把春卷见深又推回去,打开被子卷:“哎呀,好好吃的馅啊~”又黑又胖~ 朱见深捂着脸大笑:“不要吃我呀~” 又笑闹了一会,他笑着笑着差点睡着,万贞儿也累了,一人一个被子,面对面的睡着了。 万贞儿在听说要废太子这消息之后,几个月都没睡安稳,今天终于废了,终于睡的安稳了。至于拜月请仙什么的,嗯,明天再说吧。 …… 南宫门口守卫森严,一个人也进不去,一个人也出不来,好似自成一方天地。 汪皇后在位的时候,常常派人去接济钱皇后和太上皇,每个月连着布匹带衣服、酒肉米面糖油,都派太监亲自去送。在太上皇的份额之中,额外又多给了一些,她盯的严密,十分关切,贪污受贿的事儿也少。 今儿又到了送东西的日子,钱皇后亲自带着人,在门口接东西。 送进南宫的东西,却只有过去的一半。 钱皇后诧异道:“只有这些?这怎么够?” 大太监骑在马上冷笑连连:“咱家出宫来给你送东西,出来进去又渴又饿,跑坏了一双鞋也得自己掏钱。拿你一些布匹算什么呢。” “这可是给太上皇的” 太监猥琐的笑:“世上岂有住在宫外的太上皇呢?又岂有太上皇与皇后住在一起?你说说,咱家说的对不对?” 旁边的小火者和送东西的禁军们一起猥琐的笑了起来。 钱皇后几乎被气哭,还是强忍着羞恼,端庄平和的说:“汪皇后若知道你们如此做事,定然不会轻饶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呢!汪皇后已经被废,现如今是杭皇后!太子也被废了,哈哈哈哈哈~你去告诉太上皇,他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 “别以为皇太子当了皇帝就能放他出来,他儿子现在是沂王,跟他一样被圈禁了,嚯哈哈哈!” “这真是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哈哈~” “他还以为害死那么多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嘛?” “咱家实话跟你说,钱皇后,你别以为门口这些人关着你们,要是没有这些个人,那土木堡死伤的将士亲属,都想来找太上皇,问问他良心何在!” 钱皇后脸色苍白的退后两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这些干什么,正统帝又听不见,他倒是快活,住着这么大的房子。” “哼!” 跟着太监的众人一半是给太监助威,一半是从自身礼仪、自家亲戚的立场出发,真真的深恨这莽撞的皇帝。 众人散去了,朱祁镇问左右:“方才因何嘈杂?” 钱皇后哪敢告诉他实话,勉强笑道:“只是些没眼力的下人,已经散去了,陛下不必担心。” 朱祁镇似乎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什么,黑着脸没有追问。 …… 在沂王府中住了数日,越发觉得轻松,做什么事都不必避人耳目,也不用给人请安,更不用尴尬的面对皇帝。 朱祁镇搬了家,也不觉得思念皇宫,会思念汪皇后,却不严重,他搬家之后每天都是年轻貌美香喷喷的万姐姐陪着自己睡觉,而不是那两个又老又不好闻的老嬷嬷,他还挺开心。吃东西也没有束缚了,不必按照东宫既定的菜单、太医院的建议来吃东西,想要什么都行。 万贞儿甚至弄了一点酒喝,喝的微醺,对于在旁边吃炸鱼的朱见深说:“宝宝,我跟你说,其实教我练武的师父是个神仙。” 朱见深专心致志的吃着炸黄花鱼,真是又香又脆,旁边给他配的是百合莲子绿豆粥,还有一盅川贝蒸梨,以免吃多了上火。“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神仙?不会骗你吗?” “不会的,我师父能穿墙。”万贞儿站起来,手舞足蹈的比划道:“她往门口一扑,我再开门去看的时候,就没有人了。她还给过我一个糖做的宝塔,做的特别精致好看!” 朱见深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相信万贞儿,但是他怕万贞儿上当受骗。“那她什么时候来呢?” “不知道啊~”万贞儿端起酒壶里最后一杯酒,刚要喝,又停了下来,把酒杯放在窗台上,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嘀咕道:“师父师父,我想见你。” 一分钟之后,她莫名的觉得脸上发烧,平时自己拜月求师父来的时候,师父不来,也不觉得怎样,可是今天她不来,感觉好尴尬啊。 46.炸鱼和山东煎饼 朱见深到不觉得有什么, 他读书时听说过栾大, 号称自己是神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万贞儿尴尬的脸都红了, 他笑嘻嘻的问:“是不是神仙喝醉了,不知道呢~” “大概吧。”万贞儿悻悻的捏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 尴尬的脸都红了:“你别光吃炸鱼,喝点粥。” 桌子上除了朱见深面前的炸肉丸子炸鱼、炒青菜、青菜肉羹, 还有万贞儿面前的皮冻、油炸花生米、酱烧黄豆海带、卤豆干等下酒菜。以前在宫里, 可没有这么多好吃的, 没身份的人想点菜, 谁搭理你,后来在东宫算是有身份了, 也不能大大咧咧的坐在太子对面大吃大嚼。 “我吃饱了~”他对没啥味道的绿豆粥不屑一顾,莲子和百合都不好吃! 由衷的感叹道:“吃炸鱼吃到饱,好开心啊~在宫里可不让我这么吃。嬷嬷们要唠叨的~”每次吃炸鱼, 嬷嬷们能从我吃第一口一直唠叨到盘子撤下去。 有小厮在旁边伺候着,斟酒, 静静的听着。 万贞儿伸了个懒腰:“朱嬷嬷一来就病倒了,刘嬷嬷在照顾她, 现在只有我伺候殿下啦~” 朱见深很满意, 情不自禁的吟诗道:“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万贞儿:“哈哈哈哈哈, 你哪有后宫三千, 连三十个嬷嬷都凑不全!” 沂王殿下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不开心,反击道:“你师父怎么还不来?” 万贞儿叹了口气:“大概是喝醉了吧。”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一会,朱见深绷不住笑了起来,万贞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傻笑。 朱见深嘱咐道:“晚上炸鹌鹑,你上次吃炸鹌鹑,不给我吃。” “殿下那时候牙还没长好呢,不能啃骨头。” 吃饱了,去花园里散步,现在能看桃花,那满树粉嫩如少女的正是桃花树,金黄娇俏的迎春花,另一种粉的是樱花、那一大从的绿叶中掩映的大红是芍药、还有棣棠花,也一起开放。 这花园安排的巧妙,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 两只狸花猫正在刚刚吐嫩芽的葡萄架上打架,也不知道它们怎么爬上去,又为什么要打架。 小路曲径通幽,每走几步,就有不同的好看景致。 石上攀爬着藤蔓,山墙上满是朝颜(喇叭花),开着鲜艳的花。 朱见深和万贞儿随意走着,后面跟着三名宫女,手里抱着软垫、拎着茶壶、拿着茶杯。 万贞儿突然有点担心:“见深,我以后说话应该注意点,要是有人听着咱们说话,去禀报皇帝,那可怎么办?” 朱见深一脸平静:“我对现在毫无怨言,他们要禀报,能说什么?倒是你,你师父是神仙?” 万贞儿眯着眼睛想了想:“没事,要是有人问起,我就把她说的像个骗子。” “咦?”好! 万贞儿嘀咕道:“我常常请师父她老人家来见面,但一年也才来一次,我猜她听不见我说什么。唔……她要是生气,骂我两句也就过去了。” 朱见深不太理解普通人的‘师父’,教他写字读书的老师一句都不敢骂他呢,随手揪了一朵芍药花:“万姐姐,低头,我给你戴上。” 这哪里是低头的事儿,万贞儿直接蹲下来,让他把芍药插在自己的发髻上,又闲走了一会,掰了两枝桃花、一只迎春花,那回屋插屏。 朱见深回去读书写字,万贞儿也跟过去读书写字。 沂王殿下临帖临的是颜真卿体,写着写着,一个大字练一整页纸,仔仔细细的研究字帖上的字的结构、疏密、骨肉,并努力写出来。忽然写到了‘并’字,这点如飞石,撇如弯刀,他写了一小会,忽然从这个字上想起一件事:“煎饼。” 正在努力学习蝇头小楷的万贞儿瞅着满纸的墨苍蝇:“啊?” 笔上沾了墨比较沉,悬腕写的时间长累的手腕疼,把笔搁在水晶雕成山的笔山上,活动着手腕道:“刚进府的时候,你说要给我做真正好吃的煎饼。” 万贞儿提着笔:“对!”然后她就傻在那儿了,她只记得家里的煎饼比宫里的煎饼好吃,也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跟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做煎饼,可是那时候人还没有灶台高,看不清楚她们做了什么,含含糊糊的想不起来,好像是先泡,然后磨浆糊,然后一勺倒在鏊子上就会变成一张煎饼,刚揭下来的时候又香又脆。 她轻轻把笔放在青玉笔山上,挠头道:“我去试试。” “好吃的煎饼,有多好吃?” “特别特别好吃。” “比炸鱼还好吃?” “唔……饼只能和饼比较嘛,我觉得在饼里,我老家的煎饼最好吃。” 朱见深好奇的点了点头:“晚上就做好了吧?” 万贞儿又努力的挖掘自己的记忆:“好像要先泡面粉,唔,我去泡上。” 朱见深把笔一扔,开始看小说。 她到了厨房,坐着摘菜的众人连忙起身赔笑,一叠声的叫着:“万姐姐来啦。” “您要点什么?” 万贞儿问:“这儿有摊煎饼的鏊子吗。” “有一个,好久不用了,收拾的挺干净的,您要用?” “嗯。”万贞儿左看右看,拿了一个有点面粉的木桶:“这是和面的盆吧?面在哪儿?” “哪能让您动手啊。” “是啊,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我们这些人都是伺候王爷和您的。” 万贞儿心里头也含糊:“你们会做正宗的山东煎饼吗?” 厨子和厨娘们面面相觑:“这个。” “俺会做天津煎饼。” “天津煎饼和山东煎饼差不多吧?” 万贞儿眯着眼睛想了想:“我没吃过天津煎饼。” “那我做给您尝尝?煎饼果子,多撒小料,可好吃了。” “行啊。” 搭话的白案师傅立刻拿了一个木盆,泡了一些绿豆面。 万贞儿盯着面柜里各种贴着纸条的坛子,抓了两把麦面,抓了两把黄豆面,一把绿豆面,一把小米面,又抓了一把黄呼呼的栗子粉,差点要抓糯米粉。抓完栗子粉觉得不对劲,好像不加栗子粉……但是煎饼香甜好吃,可能加点也无妨。 旁边早有人从缸里侩了一瓢水,她接过来,含含糊糊的往面里加水,刚要下手,又有人递过来一双筷子。 左右两边的人都发现了,这位万女官肯定不会做面食,尤其是不会做煎饼,今天突然要做山东煎饼,一定是因为思乡之情。当下就有人心思活动了,打算出去找人问问,学到一点诀窍,回来做给她吃。吃的顺口了一定有赏钱! 当夜无话,晚上,沂王殿下如愿以偿的吃到了炸鹌鹑,之前牙没长齐的时候想吃,万贞儿在嬷嬷们的怒视下没敢让他吃。现在啃了两只鹌鹑腿:“太小了。要是大一些就好了。” “那叫他们炸鸡,鸡和鹌鹑长得差不多。” “嗯,好。” …… 景泰帝在宫中听沂王府中的眼线报告,从炸鱼听到炸鹌鹑,听的他情不自禁的微笑:“那颗柿子树乃是朕的点睛之笔,冬天时,每天从树上摘两个吃,远胜于贡品。炸黄花鱼不好,用莲花池中的莲叶裹着池子里的胖大鲤鱼,上锅清蒸,只用葱姜与豉油,那滋味便绝妙。” 杭皇后在旁边听着:“皇上,您说的我又饿了。” 景泰帝没搭理她,自从这个女人封为皇后之后,就不复往日的娇媚风流,拿腔作调的装出一幅皇后的姿态来,有汪皇后珠玉在前,杭后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 皇帝也懒得说她,立她为后是为了立亲儿子为太子,至于女人嘛,后宫中的女人多得是。“见深能安贫乐道就好,朕不会亏待他。” 白迎道:“说起那颗柿子树,树上最后几个都被沂王吃了,他身边的宫人万氏爬上树摘的干干净净,那万氏手脚麻利,似乎习武。” 景泰帝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挥挥手。 白迎告退了。 金英凑过来:“陛下似乎有心事?” 景泰帝道:“南苑内外的大树也很高,尽是些几十年上百年的参天大树。”如果南苑里的人爬树翻墙出来,南苑外的人爬树翻墙进去,和朱祁镇暗通曲款,意欲作乱,那就不妙了。 金英心领神会:“俺去寻个借口,把树都砍了。” 景泰帝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朱见深醒过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嘴巴几乎黏住了,嘴唇干裂,推了推旁边的胖子,低声说:“水。” 万贞儿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拿了暖巢里尚且温着的水,倒了一杯:“啊呀,殿下,你嘴唇好干。” 朱见深如久旱逢甘露,吨吨吨喝了三杯水,舔了舔嘴巴里不舒服的地方,嘴唇里面有个小泡泡,一舔就有点疼。“万姐姐,我嘴里生病了,一碰就疼。”舌头好像也有点肿。 “是上火了吧?昨天不该让你吃那么多炸物,张嘴,我看看。” 朱见深伸舌头,小舌头的舌苔有点发黄,舌头边缘像是花边一样,起了一圈波浪线。刚喝完水,他又觉得口渴,又喝了一杯水。 万贞儿颇为自责:“殿下,疼的厉害么?我应该听嬷嬷们的话,对不起。” 朱见深摆摆手,泪眼汪汪的示意自己不想说话,也不是她的错,昨天吃的好开心呐。 万贞儿连忙开门叫宫女们进来,伺候他穿衣服,她出去安排早饭:“告诉厨房,殿下上火了,送一桌清火的饭菜过来。” 又派人去问老嬷嬷,上火了怎么办。 朱见深捂着脸,皱着眉头,一脸郁闷的出来吃饭,其实不大想吃饭,喝水的时候嘴里疼,吃饭会更疼吧。 厨房飞快的担过来两个提盒,炒豆芽菜,炖的春笋火腿汤,煮的莼菜鱼片羹,拌的小葱豆腐,焖的绿豆银耳粥(这个昨晚上就做了,厨房知道吃了两顿炸物一定会上火)。 还有一碗煮的软软的梨子。 老嬷嬷给出的偏方是:“吃四个猕猴桃就好啦!” 沂王殿下好像在为国家大事担忧,皱着眉头,唉声叹气,食不甘味的吃了两口:“不吃了,疼。” 猕猴桃去了皮切好了送来。 万贞儿拿银签扎了一块,送到殿下嘴边。 朱见深张嘴一咬,签子还在他口中,他的眼泪如珠串般滚落。 好疼!特别疼! 47.沂王府的幸福生活 小朱宝宝哭的像个三岁小孩, 一边哭一边吃猕猴桃, 他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不禁尽快把口里的病弄好, 就要喝很苦很恶心的汤药。还不如吃猕猴桃,在嘴疼之后, 能感觉到猕猴桃是酸甜的。 又酸又疼, 又疼又酸。 万贞儿喂到第二块就不忍心下手了,看着他胖嘟嘟的小脸上,那泪珠一个劲儿的往地下掉,小眉毛紧紧皱着, 真叫人心里难受。 怪我怪我,我要是知道吃炸鱼会上火, 昨天让他别吃那么多,再多吃点去火的粥, 喝一碗萝卜汤,殿下怎么会受这样的苦呢。嬷嬷们懂得就是比我多,她们说得对啊! 大大的玻璃釉白瓷菊花盘上堆高高的猕猴桃块,厨房实实在在的切了四个又大又甜的猕猴桃, 堆在盘子里如同小山一样,玉一样的白盘子有油润通透的光泽, 堆着的猕猴桃绿的像是翡翠。如果是平时,朱见深会津津有味的吃不少,可是现在, 他哭的好像在上刑。 朱见深哽咽道:“喂我啊。” 万贞儿的眼圈都红了:“我, 要不然别吃了, 换点别的方法。” 譬如说香香软软的荷叶粥?夏天的薄荷水? “我可不要喝药!”朱见深一想起来自己得病时喝过的令人想死的黑汤药,立刻坚定了信念,淌着眼泪伸手抓起几块猕猴桃,塞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咽下去。 吃猕猴桃绝对噎不住~ 吞了几口之后,渐渐不那么痛了,朱见深仔细品味了一下,唔,不是痛习惯了,是真的不那么痛啦! 他专心致志的继续吃猕猴桃,渐渐能品味出猕猴桃的甜味并且一点都不痛了,立刻高兴起来,抬头看万姐姐,却见她剑眉紧皱,虎目含泪。“万姐姐,你怎么了?” 万贞儿咬了咬嘴唇:“我,我昨天应该提醒你少吃点鱼,提早喝点绿豆汤,吃两个猕猴桃。若是嬷嬷们在这儿,一定会提醒你,我还是有所欠缺,懂得不多。殿下…” 朱见深吃到最后,只觉得这猕猴桃非常甜美可口,脸上还挂着泪痕笑出来:“唔?我昨天吃的很开心啊,你别哭,不要紧。” 他伸出小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但是够不到。 他站了起来,站在凳子上,一手扶着桌子,探身越过桌子。 万贞儿这才发现他摸自己的脸,连忙把头伸过去让他摸。 朱见深是个细心的好宝宝,扶着桌面那只手是抓猕猴桃的手,而另一只干干净净的手准备摸万贞儿的脸。 给沂王吃饭用的桌子在世界范围内都算是顶级奢饰品,全称为‘内造紫檀木镶大理石心镶螺钿卷草花八仙过海外翻马蹄腿八仙桌’,用料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桌面镶的是一大块大理石板,这不是一般的大理石,这石头质地白如玉,上面有层层叠叠的乌黑细纹,如同是天然是山水画,也叫做图画石,大理石板打磨的光滑油润。 镶着大理石的紫檀边框大概有三寸宽,上面用螺钿镶嵌着唐朝风格的卷草纹,桌面下面的桌腿之间,有一块宽约三寸的雕花板子,一是为了装饰,二是为了加固。 雕花板子一共有四块,皆是由皇宫专属的匠人精雕细刻而成,每一块上雕刻着八仙中的两人,何仙姑是仕女装扮,手拿荷花,身旁雕刻着层层叠叠的荷叶和荷花还有云纹,而铁拐李身边则是藤蔓上的许多葫芦,也是吉祥纹样。 以上这些都不是重点。 过于光滑的大理石稍微沾点水就很滑,更何况是黏糊糊的猕猴桃泥呢。 朱见深往前一探身,伸手去摸她的眼睛,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脸,忽然重心不稳,手下一滑,下意识的大叫:“啊!” “啊!”旁边的宫女们一起失声尖叫。 万贞儿正看着他,见他的身子忽然一歪,顿觉不妙,猛地一伸手捉住他的小胖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把他举起来:“殿下?” 朱见深吓的小心脏砰砰狂跳,手软脚软的抓着她的胳膊:“吓,吓死我了。手滑了一下。”他手滑歪掉的一刹那,吓得汗毛都炸起来了(虽然小孩子还没几根汗毛),大脑一片空白。 平时从床上掉下去都那么疼,桌子可比床高好几倍,摔下去会很痛的。 这就是娘娘说的流年不利,命犯太岁么?今天好倒霉啊。 万贞儿连忙把小宝宝抱在怀里,放在膝盖上,拍拍后背,摸摸后背,摸摸头发,认认真真的念咒语:“摸摸毛吓不着~摸摸毛吓不着~” 朱见深哼哼唧唧的把脸埋在她脖子上,在万贞儿的领子、肩膀上蹭了蹭脸,惊魂未定的蜷缩着不说话。 万贞儿抱着他站起来,离开这吃饭用的屋子:“去后花园晒太阳好不好。” 朱见深呐呐的点点头。 正殿七间里,居然有一间是吃饭用的。 宫女们把吃剩下的猕猴桃收拾收拾(自己吃了),又擦了桌子,把弄掉在地上的椅垫铺好。 到后花园晒了一会太阳,朱见深的精神渐渐恢复了,又揪了几朵花玩,被万贞儿抱在怀里正好可以抓住树上的花:“万姐姐,我想要秋千。”东宫里才不会有秋千那么不正经的东西,但是他在书上看到过——郕王留下的书。 万贞儿连声答应:“好好,我叫人去做。” “嗯。” 万贞儿转头道:“去,叫白管家过来。” 不多时,白迎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殿下万福金安,殿下有什么吩咐?”他看到沂王殿下被她抱在怀里,分明是个胖墩,在她手里却像个轻飘飘的布娃娃,沂王殿下看起来很虚弱。 万贞儿忽然眯起眼睛,关切又仔细的看着他:“白管家,您老的身体真硬朗啊~” 白迎连忙笑道:“多蒙万姐儿关心,托福,虽然老了,这把老骨头还能用。” 万贞儿微微一笑:“有两件事要麻烦你。”这老头有点功夫啊,看腿脚好像没那么老。 “殿下和万姐儿尽管吩咐。” “第一,给我买一本书,要写着小孩子吃东西的禁忌,嗯,还有一些简单的医理,饮食相克还有食疗…”万贞儿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书,不知道该怎么说:“殿下昨天多吃了两口炸鱼,今天有些不舒服,有什么书能让我涨涨学问,遇到类似的事儿能劝殿下?” 白迎也不知道,他说:“我立刻派人去书店和医馆询问。” “嗯,也好。”万贞儿又道:“殿下想要一座秋千,你寻几个匠人,买好木料来做。殿下,这秋千放在哪儿比较合适?” 朱见深精神一振,仔细观察了左右:“放我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朱见深稳稳当当的、慢吞吞的踱步,走遍了整个花园,最后指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秋千放在这里!” 随即走回书房,继续翻出小说来看。偶尔有几个不认识的字,也懒得去查,接合上下文就能猜出来。 中午喝粥,桌上还有一碟用香油蒜泥拌的小黄瓜,这黄瓜小的像是一盘子毛豆,但极为清脆,黄瓜的香气非常浓郁,一碟麻仁金丝,这是五香味的萝卜丝,味道很温和,还有一碟糖蒜。 至于其他酸甜微辣的小菜,现在一概没有出现。 万贞儿也没心思去做山东煎饼,倒是啃了厨房送过来的正宗煎饼果子,绿豆面的煎饼里摊着鸡蛋、撒着葱花香菜,麻辣的酱料和甜面酱混杂其中,用羊尾巴油炒的羊肉末均匀的撒着,里面还夹了一块香喷喷的薄脆。 朱见深乖乖的喝了粥,没有味道的绿豆粥喝起来倒是很舒服,嘴里不疼,,略略吃了几根小菜,专注的盯着她的煎饼,听着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闻着香气。 一言不发的将蒜泥黄瓜吃光,回去睡午觉。 万贞儿抽空去见了朱嬷嬷:“嬷嬷~嘿嘿嘿~嬷嬷还好么?” 朱嬷嬷咳嗽两声:“你来干什么,别过了病气。出去,隔着窗子说话就好。” 万贞儿又被赶出屋去,里面开了窗子,她趴在窗棂上翘着脚:“嬷嬷~我派人送来的鹌鹑汤好吃么?” 旁边绣花的刘嬷嬷笑道:“万姐儿真孝顺。” 朱嬷嬷虽然病了,却姿容不改,依然是个很好看的小老太太,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只是气息有些虚弱:“好,你能记挂着我就好。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人能叫你不高兴?”要是把你和殿下的年纪匀一匀,能说你宠冠后宫,现在嘛,你可是非常受殿下喜爱的保姆呦~ “自己犯蠢呗。”万贞儿就把昨天和今天的事儿说了,可怜巴巴的说:“嬷嬷,你要早点好起来呀,你不教我,我哪懂这些东西。这些忌讳有什么口诀吗?刘嬷嬷,你分神帮帮我?” 刘嬷嬷连忙摆手:“我教的是礼仪规矩,读书认字,对这些不太懂。” “你小时候没……啊,你小时候没吃过那么多炸鱼。”朱嬷嬷拢了拢鬓角:“这都是口口相传的道理,哪有什么口诀,当年带我的嬷嬷看见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随口说一句,用心记下也就是了。你小时候太乖,不乱吃东西,我的确没教你。” 嬷嬷赶忙把临时想起来的忌讳都教给她,从湿着头发吹风会头疼,一直说到睡觉不盖被会肚子疼,夏天不能多吃冰,只能早上吃姜不能网上吃,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48.厨神文四 清晨, 天光大亮, 睡懒觉二人组猛地惊醒了。 朱见深在睡梦中无意识的翻了个身,刚刚趴下,忽然睁开眼睛,鲤鱼打挺似得一翻身坐起来, 大叫:“我要嘘嘘。”喝粥吃水果很有效果,嘴里不疼了, 只是一晚上起夜好几次。 “来了来了。”宫人立刻抄起虎子冲了过来。 万贞儿惊醒过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见有人过来伺候, 就卷着被子蜷起腿,滚到旁边, 把床边让开。 放水之后, 另一个宫人给他系好裤腰的绳子, 朱见深眯着眼睛又滚回自己的被子里,被窝还热着, 一秒睡着。 又睡了一会, 万贞儿先醒了, 爬起来穿衣服。 自然有宫女过来伺候她,帮着梳了头,戴了两样首饰, 又拿了几套衣服让她挑, 昨天那身衣服蹭了不少猕猴桃汁, 到夜里脱了被拿去洗。 万贞儿选了一套粉色的上袄, 绿色的裙子,既有春天生机勃勃的感觉,又提醒自己,要像个女孩子一样细心啊!就连太监们也很细心!配衣服的是珍珠耳环,挂在耳朵上,好似两朵露珠。 正在对镜梳妆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吟诗。 “唯有牡丹真国色!”对花朵没什么鉴赏力的朱见深如是说,似乎万贞儿这样虎背熊腰的体魄,只有最大朵的牡丹才能与之媲美,别的花都小。 至于诗嘛……关于牡丹的诗句他就记住这一句。 万贞儿嘿嘿一笑,也不脸红:“多谢殿下夸奖~” “这套衣服显得你好胖。”朱见深接过宫女二妞捧来的水杯,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嘴不疼了!唔~猕猴桃真管用!以后再吃炸鱼,一定配两个猕猴桃一起吃。” 万贞儿又照镜子看了看,觉得自己也没有很胖,虽然脸有点圆,肩膀有点宽,腰有点粗,但是还可以吧…… 朱见深道:“我要吃煎饼!你昨天中午吃的那种!” 万贞儿立刻吩咐下去,厨房早就准备得了,倒不是预备着殿下想吃,是给万女官准备的。 做天津煎饼的白案师傅本来在和面,一听见这话,立刻得意洋洋的把面团往案板上一甩:“怎么着~怎么着~我怎么说的~天津煎饼甲天下!” 啪!啪!啪!本来就需要甩着醒的面团,被他甩的气势万钧,如同放炮。 万贞儿正把床帐往银钩上挂。 朱见深懒洋洋的伸懒腰,被两名宫女扶着胳膊穿衣服,扶着身子穿裤子,又坐在床边穿好靴子,才慢吞吞的离开床:“我们好像很久没练拳了。”我感觉腿有点痒痒。 万贞儿大惊失色:“好像是啊!” 每天早上睡懒觉,睡醒之后吃饭,吃完饭在花园里遛弯,然后回去看书,吃点心,写字,吃了午饭,小宝宝去睡午觉,万贞儿去练拳,随后下棋、游戏、闲聊、撸猫、看小说和奇闻异事,吃了晚饭继续玩,然后睡觉。 万贞儿练武的内容有些偷懒,削减了一少半,朱见深更是不早起、没有住在宫里的危机感,就干脆忘了。 两人对面而坐,各自抱着一个小料更加丰富的煎饼果子,一顿啃。 朱见深:“什么时候练武呢?现在不早起,每天睡醒了都很饿。” 万贞儿说:“下午怎么样?下午很暖和。” “再过一个月,下午就很热啦。” “早上呢?我先饿着肚子去练武,然后再吃早饭。” “不行啊,我每天早上都能听见你肚子叫。” “是啊,半夜睡醒了也很饿。”朱见深叹了口气:“总想吃东西。”他不仅爱吃东西,而且胃口很好,不仅胃口很好,而且总有吃不完的美食、点心和零食。 一个又大又丰富的煎饼果子被他啃了一大半,打了个饱嗝。 万贞儿吩咐道:“盛碗粥过来,溜缝。” 于是小朱宝宝又喝了一小碗绿豆粥,他现在可不敢嫌弃绿豆粥,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靠在椅子里:“这是山东煎饼吗?挺好吃。”头一次吃,好新鲜。嗝儿~ “厨子说这是天津煎饼,我还没做呢。”万贞儿这才想起自己前天和的面,连忙站起来:“我去看看面糊。” 朱见深吃饱了,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不愿意挪地方,看着她飞一样的跑出去,咯咯的笑。 万贞儿快步走到厨房:“我的面呢!没坏吧?” 白案厨子连忙答道:“万姐姐您来了,没坏,俺今天做煎饼用了些,又给您按着比例舔了点,现在有点酸了。”姐姐是尊称,甭管女性的年纪,比自己地位高一点就叫姐姐,要是高的特别多,就按身份称呼。 “酸了?酸了不就是坏了吗?” 厨子不由得汗颜,合着您是什么都不懂啊:“这个,您听我解释。发面就是这样的,慢慢放的发酸起泡泡,或是蒸或是烙,就宣乎乎的。平时还得养一块老面起子(老酵头),蒸馒头揉面的时候添进去。嗯,蒸的时候往酸面里加一点碱面,攉拢开就不酸了。” 万贞儿面沉似水的点点头:“原来如此。”加碱啊……碱的味道很恶心嘛,要加多少?找人帮我加吧。 她又溜达回去,等殿下睡午觉的时候再来试试。 朱见深按惯例饭后撸猫,他忽然想骑在猫身上试试看,这只猫又大又壮,抓着猫的两条前腿跨上去,还没坐下,狸花猫机警的伏身,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 小朱宝宝没反应过来,也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顿觉屁股摔成八瓣,嗷的一嗓子又哭了起来。 几个宫女哄了半天没哄好。 朱见深自己揉着屁股,伤心欲绝。 万贞儿循着哭声在花园里找过来:“殿下~哭什么呀?怎么了?” 朱见深哭的可委屈了:“呜呜呜呜,我想骑猫,猫跑掉了。” 万贞儿无语了一会,不知道该说猫不是用来骑的,还是说坏猫猫摔了宝宝:“想骑大黑兔么?” “想!”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马厩,看大黑兔,大黑兔最近瘦了一点,王府里的饮食档次比宫里差一点,在院子的空地里溜达了两圈。 白迎过来禀报:“启禀殿下,秋千已经立好了。” 一行人又去玩秋千,机智的白迎把秋千做的非常结实,而且做了两个。 小朱宝宝站在秋千上,双手抓着左右的绳子,努力的晃动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荡起来。“万姐姐,推我~” 万贞儿紧张的搓着手:“行吗?能推吗?你可站好。” “嗯嗯!快来~” 万贞儿用捏酥皮点心的力气轻轻的推了推,从重力的原理来说呢,这点力量——没推动。 又推了两下,让他轻轻地飘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玩~” “噢噢噢噢我要飞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玩了半个时辰,万贞儿紧张的都累了,蹲在旁边喘气:“见深,还玩吗?咱们还说今儿要练拳呢。” 旁边有宫人看着日晷:“殿下,该用午膳了。” 又去吃午饭,吃完午饭依然是睡午觉。 万贞儿抽空去听朱嬷嬷上课,下了课去厨房研究山东煎饼。 白案师傅假装很认真、严肃、庄重的洒碱面——几十年的厨子啦!闭着眼睛掂量一下都知道得洒多少碱。 面糊糊搅拌好之后,酸味全无,只是一盆充满气泡的面糊糊。 专用的煎饼锅放在专门垒的灶台上,旁边油布搁在碗里、大铁勺、木头刮板、铁铲子放的很顺手。 有人来烧了火,小火慢慢热着锅。 又有厨娘讨好的拿油布擦了热乎乎的锅:“锅得了,您老人家上手吧。” 万贞儿舀起一勺面糊,倒在热乎乎的锅上,然后沉静大气的等着。 面糊在锅上蔓延、流淌。 旁边的人大眼瞪小眼的等着,有会做的、有会看的,都很好奇她怎么还不用刮板把面糊刮的又匀又薄。 很快就熟了,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半薄不厚的饼子。 万贞儿还奇怪呢,小时候跟在娘亲身后看做煎饼,就是这么做啊,一勺面糊糊泼上去,就会变成薄薄一大张,怎么现在这个没有早上吃的煎饼果子薄呢。她灵光乍现,想明白那个木头刮板是干什么用的,又试了一张。 效果好一点,但还是不成功,不像是煎饼,像是泼墨山水,黑的是锅,黄的是面。 旁边的人想笑又不敢笑。 忽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哼!你这做的也叫煎饼?起开!” 万贞儿突然觉得身上一冷,随即,手就不听使唤的动起来了,铲掉现在锅上的饼,重新涂了油,又浇上一勺面糊糊,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要这样使劲,知道不?哈?还没发现,老子是你师父啊。” 万贞儿:“师父?你怎么来了?” 文四正俯在她身上,熟练的做了几张煎饼:“闲的没事干,炸了点猪油渣送给你吃。刚来就看见你祸祸面。教你做煎饼,好好学着!为师的手艺在三界中鼎鼎有名,昊天上帝差点钦封我为厨神,多少位上仙开宴的时候请我去掌勺。”如果昊天上帝知道我,肯定会封我当厨神的! 万贞儿惶恐不安的看着自己的手熟练的做煎饼:“师父,你现在在哪里?我为什么动不了?” 49.大葱、扒鸡、煎饼 这不是政治斗争的故事吗? 这不是宫廷斗争的故事吗? 这不是围绕着皇权和后宫展开的故事吗? 这不是落魄皇子成年后仗剑走天涯的故事吗? 我以为等朱见深长大了,武功炼成, 他会跑出去杀入瓦剌的大营, 将也先枭首示众, 然后万民归附、景泰帝和小太子自愧不如,乖乖的让出皇位。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附体’‘上身’这样的事!难道一会钟馗会跑来捉鬼?只有鬼才会俯身吧!啊啊啊啊!济公会来吗?接下来会有什么事?福生无量天尊昊天上帝如来佛祖, 我师父到底是神仙还是鬼? 万贞儿飞快的思考一番, 累的的头要炸了,实在是想不出师父是谁,她要干啥。但是,她一点都不相信一个厨子鬼能三界扬名, 听说神仙都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文四正在哼着小曲做煎饼,她稍微有一点生疏, 但也比万贞儿做的好很多, 只是接近于完美, 随后是真正的完美。煎饼虽然寡淡,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不错不错。 刚刚万贞儿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她来说很干净,现在突然爆发出无数的杂念,杂念和人说话不一样, 一张嘴只能说出一个声音, 可是杂念却可以同时迸出许多。这些杂念就和十几个大嗓门的家伙一起在耳边喊出声一样, 叫人头晕目眩。 文四断喝一声:“闭嘴!别胡思乱想!” 万贞儿吓了一跳, 这才把心猿意马收拢起来, 专心致志的想:“师父, 你到底是谁啊?现在我” 文四道:“劳资是你师父,不会害你。人间这点荣华富贵,入不了我的法眼。” 万贞儿对此表示怀疑,她和师父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去一起抢劫骗子。抢了几千两银子而已,你现在跟我说,人间这点荣华富贵?哦?要不是顾忌着师父很厉害,她差点问出声,但是没说出口也是一样啊,现在俩人在用意念沟通。 文四:“哼!”╭(╯^╰)╮ 旁边的白案师父不明就里,只看到万女官一上手,发呆做了第一张,然后磕磕巴巴的做了第二张,第三张又大又圆薄厚均匀,他也迷糊了一会:“万姐姐真是天资聪颖,实在是天才,刚才还不会呢,一上手就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一顿吹捧。 文四代替她微微笑了笑,装作很端庄的样子,欣然自得的点点头:“拿一张尝尝怎么样。” 众人也不推辞,拿了一张,撕成几份尝了尝:“好吃。” “真好吃。” “别有滋味。” “难怪您想着呢,这是真好吃。” 端着一盘子八张煎饼,悠然自得的走了。 万贞儿只听得一声:“端稳!” 忽然之间,自己又能动弹了,手里一抖差点把盘子扔出去。 她连忙左右瞧,却没找到师父在哪里,试探着轻声叫到:“师父?师父?” 文四不吭声。 万贞儿嘀咕道:“难道师父来这里一趟,就为了帮我做煎饼?” 端着煎饼回到后殿,自己名义上的卧室,把煎饼放在桌上,扣了个盒子,坐下来盯着盒子发呆。 刚扣上,又受不了这肆意飘散的香气,打开盒子想要吃一口。 文四瞧这屋子,家具陈设皆是价值千金的内造物品,只有地上的地毯有些陈旧,紫檀木并蒂花开妆台上竟然没有胭脂水粉,一盒都没有,床上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咋一看是个肥羊,细一看这肥羊有诈。 这就奇怪了,既然她不住这屋,为什么带到这儿了?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就在掀开盒子的一瞬间! 一盘子叠成90°角的煎饼上,居然多出来一个碟子!碟子里装的是一种金黄焦脆、散发着油脂香气、还有淡淡椒盐味道的——小颗粒的食物。 “啊?”万贞儿捏了一个,像验药似得闻了闻、舔了舔,咯嘣咯嘣的嚼了嚼:“真好吃。” 就听见身后有几声偷笑,转头去看,却没见有人。 她当即明白了,师父躲在自己身后呢,好淘气。 把这一碟美食拿出来,又盖上盖子,再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颗桃子。 拿出桃子来,出现了一包酱肉。 拿出酱肉,出现了一包蚕豆。 拿出蚕豆,又有一块山楂糕。 拿出山楂糕,又有了一块黑漆漆硬邦邦的东西,咬了一口,既苦又甜,很好吃。 书中暗表,此时此刻,巧克力还没传入中国,但是作为一个穿越者鬼仙,托人去美洲弄点植物,并不难。 经过几十年的试验,搞出了手工巧克力,也不难。 万贞儿嘿嘿一笑:“师父,您还有多少东西揣在怀里?”我身上没有难受虚弱,她应该不是坏鬼。 “什么叫揣在怀里!咱虽然没有袖里乾坤那样的高等法术,托人搞一个乾坤袋又不难。”文四悠然转出来:“这是你的屋子?住的挺好啊~” 万贞儿起身给她倒茶:“这是王妃的后殿,现在还没有王妃,我的东西暂时放在这里。师父您怎么来了?” “问了三遍了嗳~你前些天呼唤我,我有些感应,当时正挨训呢,没时间过来。有什么事?” “师父请喝茶”万贞儿把茶杯放在她面前,又拿过一个雕漆捧盒,里面是一些干果,试探道:“师父,什么人敢训你?” “我丈夫。”文四姐捡了个核桃,拿在手里捻着玩,咔吧一声捏碎了,开始吐槽:“老东西满脑子都是权谋机巧,怎么看我都不顺眼,他娘的,我打不过他。活着的时候打不过,死了还打不过。都他妈说人归黄土一了百了,老东西的事业心总是那么重!他要去阴曹地府准能当好判官。又谨慎又仔细!见着我就说我这里不对,那里不规矩,太容易惹祸。他把我当傻子了,对于打不过又跑不掉的大能,我从来不惹!” 万贞儿听的云山雾罩,但大概知道‘夫妻关系不好’‘师父的丈夫喜欢专营专权’:“师父别生气啦。师公官居何职?” 文四看起来憨直,实际上并非如此:“只是个小小的功曹,换在人间只是个小吏。京城的葱不好。” “啊?”神转折! “其实京城的面也不适合做煎饼,你等我一会。” 万贞儿看她要走,连忙扯住她的衣袖:“师父,沂王对您仰慕已久,您能见见他吗?” 文四一想,卓哥不让我跟人鬼混,再三叮嘱,不让我插手凡人的命数和祸福,也不要和凡人有什么交情,别搭理乱收的徒弟。作为一个叛逆小黑胖,她立刻答应下来:“好啊,别叫旁人知道。”说完之后就消失了。 万贞儿立刻去找朱见深,他正在床上睡成一个大字型,双手双脚摊开,睡的很香,还时不时的吧唧嘴,似乎做了什么好吃的梦。 “见深,见深~醒一醒。” 朱见深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睛,睡意朦胧的呢喃道:“万姐姐~干什么呀~” 万贞儿迟疑了一刹那:“我师父刚刚来了一趟,你要见她吗?” 朱见深懒洋洋的爬起来,拉长调子,模仿皇帝很威严的语气:“叫她进来,孤就在这见她。” 爹和叔叔都用这个语气说话,但他们穿着华服,端端正正的坐在龙椅上。 小朱宝宝现在四仰八叉的躺着,衣服卷起来,露出了白白嫩嫩的小肚皮,裤子上染着小碎花,脑袋底下枕了一个布老虎,怎么看都看不出威严来。 “别这样啊。”万贞儿心说,我师父的脾气过于直爽,好笑就哈哈哈笑,生气就动手,要是冲过来揉你的小肚子怎么办,小肚子鼓鼓的好可爱!她伸手揉了揉,软乎乎的肥肉。 朱见深咯咯笑:“别挠我哈哈哈哈~” 他很给面子,坐起来穿了一件鹅黄色软袍,一条海蓝色裤子,穿了小靴子,懒洋洋的跟着她走到后殿。 “哈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桌子上摆着煎饼和刚刚变出来的食物。 万贞儿有点脸红:“师父给我拿过来的东西。” 朱见深挨个品尝了一番:“好酥脆!好吃!唔,这桃好甜!酱肉咸了!这糖怎么有点苦?做坏了?这些薄饼是什么?也是拿来的?”哇,我从没见过如此简陋的礼物。 “这是我刚做的煎饼,似乎是家乡的味道。” 朱见深尝了一口,如实的说:“没什么味道。” 不多时,只见一阵风吹进屋内,打开的两扇门忽然自动关上了。 两人吃了一惊。 半空中显出一位神仙来,只见她……皮肤有点黑,身材有些胖,穿了一件青色圆领袍,并非本朝装束,腰系金蹀躞带,头上梳了个道士的牛心发攥。 左手拎了一根葱,右手拎了两个荷叶包。 一根真正的章丘大葱,一米六左右的一根葱。 “师父?” “哇!真是神仙!” 两人一起叫出声来。 文四微微一笑,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好好,沂王殿下,你好啊。” 朱见深张大嘴呆呆的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哇,真是神仙啊!好大的葱!” 万贞儿把葱接过去,捧着看了看,比自己记忆中小一些,到自己下巴那么高,没有记忆中高出一个头还高不少的高度。但是,比京城的葱大多了。“这真是章丘大葱?” “你以为你师父是什么人!神仙啊!出去拔根葱算什么!”我还给土里扔了三钱银子呢~ 万贞儿心说:神仙师父,您应该一翻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根葱啊,出去拔……好吧,驾云好快啊! 朱见深把桃扔桌上,哒哒哒的跑过去看葱:“哇~”回头看文四:“哇~” 好大的葱!好胖的神仙!难道是弥勒佛的妹妹,猕猴桃仙子?既然有牡丹仙子,有兰花仙子,那也有大白菜仙子,大葱仙子,猕猴桃仙子。 文四没附在他身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新鲜的德州扒鸡和甜面酱。啧~” 小徒弟,你叫了一份有史以来最华丽的外卖! 50.沂王的愉快生活 文四送完外卖就走了。呃, 没有人叫外卖。 长大的徒弟不如小时候萌, 胖乎乎又聪明的小妞和胖乎乎又聪明的青年女人不一样,她又不萌小正太,只喜欢聪明好学的小萝莉,在这儿呆着没什么意思,看一个小朱宝宝吃东西也没意思, 悠然的御风而走。 御风而行是个有格调的好词儿, 不知道为什么, 放在她身上就感觉怪怪的。 寻了一座风景秀丽的山,松林旁便是山涧, 拿出两个荷叶包,一根葱, 一摞煎饼 , 一把刀, 一个菜板,两罐酱。 把葱对半切开放在大煎饼里,撒上甜面酱, 放上撕碎的烧鸡, 卷好, 嗷呜一口,味道不错。 也只能说是不错, 并不出奇, 也没有非常独特的味道。 两只扒鸡、一摞煎饼、一根大葱一壶酒转眼就没了, 她躺下来, 听着山涧清脆迸溅的声音,风扫松林的声音,在松树下睡了一觉。 可称得起是‘醉卧松林,不知甲子’。 “这他妈才是人生啊~”干嘛要为了权力拼命努力呢~忙的没有时间休息。原先活在人间,为了避免被权贵欺压,被恶霸强抢,被江湖仇杀,努力练武努力赚钱努力打通关节,现在又没有这些事,躺着睡觉不好吗? “应该吟诗一首,配合现在超凡脱俗的生活……”她眯着眼睛捏着下巴翘着二郎腿想了半天:“海寒多天风,白波连山倒蓬壶。前头忘了,后头也忘了,算了。咦,有山核桃~” 一只老虎:“嗷呜~”一声跳了出来,被按在地上一顿撸。 …… 新封的小太子一直都想找哥哥玩,几次三番被安抚下来,今天终于在床上撒泼打滚:“要哥哥!要哥哥!” 杭皇后手足无措的在旁边劝:“别闹了,给你拨浪鼓好不好?好不好玩?” “不好玩!我要哥哥陪我玩!”朱见济躺在罗汉床上四脚朝天乱蹬:“说过两天哥哥就来陪我玩,现在好多了两天了!哥哥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给你吃糖好不好?好吃的糖果。” “不要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骑大马好不好?” 旁边的小火者立刻跪下,准备扮大马。 “不要不要!没意思!” “晚上吃拨霞供(火锅)好不好?让你吃辣的,还让你喝酒。” 朱见济想了想,酒和辣子的诱惑好大啊,平时不让我喝酒,前两天倒春寒病了一场,又让忌辛辣,好想吃。嗯,可是也很想和哥哥一起玩,要不然……今晚上吃完再说? 书中暗表,辣味由花椒、麻椒、胡椒、姜、茱萸组成。 朱见济咽了咽口水,又想起自己新得到的一箱子玩具,刚抓的几只蛐蛐,还是要哥哥陪我玩才好玩,小火者们不好玩。 朱祁钰下了朝,回来看儿子,儿子胖乎乎的又聪明又可爱,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在撒娇大叫:“见济,你想要什么?” 朱见济大叫道:“我要哥哥陪我玩!” 皇帝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哥哥一起玩的情景,心里一软:“你想他啦,哪……嗯……” 一段时间没看到小侄儿,他有些心软,更兼每天听到的情报约等于菜单和放假,听说他还在后院修了秋千,我小时候也想要秋千。坐在床上,看着无赖的儿子,揉了揉他的小胖肚子:“你们俩过去常常吵架,怎么一个月没见,又好了?”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朱见济抱住爹爹的手,坐起来扑过去,整个人都挂在皇帝的胳膊上:“我们没有吵架,我们是打架!嗯哼~爹爹,我想跟他一起玩。说好的,他不当太子了也能陪我玩……爹爹~父皇~我现在天不亮就要起床学习,当太子好苦了QAQ,写字好累TTvTT。” 一天拿十张大纸,握着大楷笔写几百个大字,还要拿一张小纸,写几百个小楷,每天练完字都觉得手疼。 朱祁钰能说什么呢,每天早起好艰难啊,他爬起来也很难受啊,坐在乾清宫开始批奏折或是大朝坐在龙椅上的时候,还在头晕晕,忙一会才彻底醒过来。想自己小时候,睡了吃,吃了玩,玩完再吃,吃完就睡,何等惬意。把儿子搂在怀里揉了一顿:“等你把字练好,课程就简单啦。” 才怪,还要读书背书,研究经史子集,学习治国之策,哈欠~ 朱见济要哭粗来了:“我要找哥哥玩,爹爹你带我出宫玩,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搂着皇帝的胳膊狂晃。 “好好好。”朱祁钰也想放松一下,就带着儿子出宫玩去。 杭皇后吗?她没有发言权,宠妃的立身之本就在于无条件支持皇帝的任何想法。 朱见深站在秋千上玩到累:“万姐姐,我想出去走走,不知道能不能出的去。” 万贞儿站在他旁边的秋千上:“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想去听评书。京城里还有什么好玩的?” 万贞儿想了想:“我一直想试试臭豆腐。走,换衣服去!” 朱见深换了一件石青色缎绣竹叶银线云纹的曳撒,对着镜子照了照,旁边的宫女说:“殿下好英俊。” “王爷真威风。” 万贞儿拿出来一件宝蓝色团花曳撒:“软禁南宫太上皇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在沂王府中并非明文规定。” 朱见深差异道:“哦?不是翻墙出去吗?”不翻墙,还练武做什么! 万贞儿试着把胸勒平一点,这样比较像男人,但是勒的发晕:“要是正门不让走…嘿嘿…你们都把嘴管住,不许说出去。” 侍女们连声道:“遵命。” 朱见深有点紧张,看着脚上的鹿皮小靴子,兴奋的想要蹦起来,但是蹦起来好累,在心里跳一跳就行了。 万贞儿被胸勒的平一点,穿上曳撒,看起来也不是很大,她平时一个人出门,不怕被人盯着看,但是带着小王爷出门不一样,她连进京城的路上,贾伯父说的那些拐子的事儿都想起来了! 抓了两把散碎银子,带着朱见深往正门走去,心里暗暗的盘算怎么应对守门的禁军。 在沂王府里,我出门的时候他们不拦着,沂王要出门呢? 他们受命监视曾经的太子每天都做些什么吧,是不是把殿下做了什么,都告诉皇帝?皇帝知道见深吗,每天吃喝玩乐,会有什么想法? 万贞儿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得到一个结论——我应该多读书! 没思考出任何结果。应该多读书,看看别的皇帝会怎么做。厨子做菜的手艺都差不多,宫女们伺候人都是一个套路,当皇帝的也差不多吧? 两人走到正门影壁墙后,朱见深有点慌,那些顶盔掼甲罩袍束带、又高又壮的禁军看起来有点凶,默默的躲在万贞儿身后:“万姐姐,你去说。” 万贞儿大步上前,对门口的小厮说:“牵马过来,我和王爷要出门一趟。” 禁军一起转过头来看着她,觉得这非常不妥。 万贞儿不待他们说话,先发制人:“给这几位的马也牵过来,陪王爷出门游玩。” 值班的都尉正在喝茶读书,听见声音连忙跑出来:“沂王要去哪里?” 万贞儿心里头也含糊:“王爷寄情山水与诗词歌赋,还有评书,或许是出城爬山,或许是去买书,或许嘛,去听说书先生说故事。至于带多少人,你来安排。” 都尉一想,也没说不让沂王出府,皇上对他挺好的,隔三差五就有赏赐的菜肴水果。嗯……他再低头一看,这才看见躲在万贞儿身后的小孩,看他露出半张脸来,看到自己,又缩了回去。看起来很胆小……“禁军都尉杜贞英参见王爷。是王爷要出门?还是姑娘你要带他出门,散心?”他尽量把‘你自作主张’说的非常温和。 朱见深又探头看了一眼杜贞英,看他相貌端正,皮肤白皙,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青年,和那些横眉竖目一脸横肉的禁军不同,他说:“我想骑马,听评书。” 杜贞英犹豫刹那,既然没说王爷‘在家静养、无事不得出门’这样的话,那就是能出门。又要我们陪着,那就更没问题,什么都好说:“王爷有吩咐,谁敢不从。王爷您请。” 朱见深心满意足的站在旁边看着,万贞儿踩着门口的上马石,翻身上马,杜贞英道一声:“冒犯王爷。” 把他举起来,安置在万贞儿前面。上马的时候要俯身,从马屁股的方向跨腿,要坐在前面的人得小心。 哒哒哒~ 杜贞英带队,白迎也骑着马跟随,还有八个禁军簇拥着小王爷,出府去漫无目的的闲逛。 朱见深吃了一碗炸灌肠,这东西是素的小吃,面粉和豆腐加上红曲粉蒸熟,切片用猪油炸,浇蒜汁吃。又买了个螺丝转饼,这是细细的面条抹上芝麻酱和椒盐,卷起来烤,外面香酥里面柔软,能撕着吃。又买了一个红糖火烧。“上次听评书的鼎香楼呢?” 鼎香楼是饭店,听评书的地方是茶楼,白迎和旁边的禁军都知道很多茶楼:“王爷听的是哪段数目?好多茶楼里都有说书的。” 朱见深记得清清楚楚:“程咬金和人结拜,瓦岗寨那里” 一群人就去了说隋唐的茶楼,换了八间茶楼,朱见深累的冒汗,一指台上的说书人:“就是他!就是这儿。” 掌柜的一瞧是禁军都尉,连忙凑过来:“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 带着老婆孩子和禁军来看评书?这有点奇怪。 杜贞英:“去雅间,上一壶好花茶,让这老…先生多说一会。” 掌柜的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自己屁颠屁颠的捧着这位军爷往雅间走,刚走一步就瞧出来了,这小孩才是真正的大爷。 小伙计从台上嚷了一句:“海翅子海冷回头点,马后。” 海翅子是当官的,海冷是当兵的,回头点指的是来过的客人,马后的意思是多说一会。 说书先生一听就明白。 朱见深落了座,喝着茶,听了一会:“咦,单雄信要死了?” 说全本的隋唐演义,要从杨坚建国,说道黄巢起义,一说能说几年。他上次听的时候是四十六友结拜,空了将近两个月,再听是斩单雄信,在京剧里叫《锁五龙》,然而现在还没有京剧。 51.跟她特别亲 雅间在二楼, 一楼上空围绕着舞台,三面有雅间, 位置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正对着舞台的那一间,余下的位置, 往左右两侧蔓延,越靠边越差, 价格也有细微的差距。朱见深和万贞儿现在在侧面的雅间,别的地方都有人了, 关着门也一样清净,听评书又不是唱戏, 看或不看都无所谓。 朱见深嗑着瓜子,挺想往楼下听评书的那帮人身上扔瓜子皮,要扔之前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样不好。哎,好想看下雪啊!他开始试着用瓜子皮堆出一个雪人来, 身体倒是能堆出来, 只是圆滚滚的脑袋没法做。 万贞儿低声问:“殿下想做什么?” “我想堆一个小雪人。”朱见深挠挠头:“哎~” 万贞儿瞬间想起了各种花里胡哨的糕点,荷花、富贵团花、金鱼、绣球、凤凰,不同的年份还有不同的属性动物, 她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准备回去找那个很会来事儿的白案师傅,弄一块可以捏着玩容易定型的面团给见深玩, 捏的好看可以蒸出来吃掉。 其实,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应该玩沙子或玩泥, 然而……朱见深到现为止没见过沙子,万贞儿也没见过玩泥巴的人。 宫里哪有那种脏乎乎的东西呀。 朱见深把瓜子皮扒拉开,继续嗑瓜子,听评书。刚刚说了一些废话,现在说到单雄信落难,即将被抓。 就有小伙计拿着笸箩到处要钱,这地方听评书不要门票钱,喝茶要茶钱,听书要单算书钱,一个扣子要一次钱,钱要是不够就不往下说。要到楼上的时候,万贞儿开门,往笸箩里丢了一块碎银子,瞧了一眼,这里头大多是碎银子,有铜子儿但是不多。 正是紧要关头,悬念一个接着一个,不容人分神玩瓜子皮。 正听着评书呢,忽然见大门一开,又进来一批前呼后拥的人。 为首的是个白胖圆脸有胡子的青年男人,胖墩墩的,拉着一个胖墩墩的小孩子的手,一看就是亲父子,一看就知道这家人家有钱有闲!没钱的人家能这么白么,没钱的人家能胖么? 这茶楼的人来来往往,朱见深没注意进来的人,专注的看着台上说书先生的手舞足蹈,比划的身法。 “话说那李绩在房顶上听见屋里人的谈话,这番话何等的重要,说的他浑身发冷心神不宁。这位大侠客有心一探究竟,又不能跳下来,一跳下来就被人发现喽。”说书先生突然口渴的,便说:“他正在房顶上想主意,屋里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可把李绩吓坏了,连忙屏住呼吸,伏在房顶瓦片上。过了片刻,忽然听见屋内有人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他说到这儿,也喝了一口茶:“又听见茶杯放下,两人继续暗定毒计要谋害赤发灵官单雄信,他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的倒转身子,向下探身,使了一个夜叉探海势,又叫珍珠倒卷帘,倒挂在房檐上,把屋内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这李绩的身法是真巧啊,当年的风尘三侠名不虚传。李绩心说,单二哥义薄云天,我不能瞧着他被奸贼暗害。” 进来的大白胖子站着听完了这一段,才带着小白胖子走到一楼正对着说书先生的茶桌落座。这地方本来坐了几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一见这二位来了,连忙起身让座。 万贞儿怎么看他,都觉得眼熟。碰了碰朱见深:“你看那是谁。” 朱见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咦?见济弟弟!”他扶着桌子就要下地,忽然又停住了:“听完这一段再去。万姐姐,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喔,你讲故事不如他好玩。” 万贞儿一点都不生气,嘿嘿一笑:“可是我能把一个故事讲完,让你安安稳稳的睡觉。”要是听评书睡觉,最后留个扣子,某位侠客被人下了毒,端起杯子来要喝还没喝,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那得一晚上睡不好。 朱见深点点头,笑嘻嘻的靠在她肩膀上,继续听故事。瓜子也懒得嗑了,喝了两口茶:“这地方的茶不好,下回从咱们府里带茶叶。” “水呢?这儿的水只是普通的井水吧?”万贞儿虽然品不出水的好坏,却知道玉泉山的水最好。 “唔……我喝不出来。” 小伙计又要了一圈钱。 下面的白胖子正是朱祁钰,给他占座儿的是宫中的内宦,朱祁钰一落座,自然有人泡了宫中带来的好茶叶,占座的内宦躬立在皇帝身边,窥见台上说书先生说闲话的功夫,低声细语的将今天的剧情给皇帝讲了一遍,还有期间的包袱、小笑话、各种段子,一个都没拉下,全都说了一遍。 这四个人的记忆力非常好。 皇帝每次沐休的时候出宫听评书,遇到关键时刻就亲自出来听,平时则是这些内宦每天出来听,听完回去给他说。今天是单雄信要遇难了,他专门出来听。今天也是一样,带儿子去见侄儿不如听评书——宛如一个为了看球赛不认真带孩子的爸爸。 朱见济无聊的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他对听故事有点兴趣,可是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更想找哥哥一起玩。 朱见深在楼上等着故事的一个高*潮过去,单雄信被抓了,要压到唐童李世民面前去,他就在这时候:“你们都别出来!” 轻手轻脚的出了屋,下了楼梯,轻轻走到朱见济旁边,轻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朱见济还以为是什么人乱碰自己呢,皱着眉头看过去:“哼?啊!!!!!哥哥!!” 他兴奋的尖叫起来。 从椅子上蹦起来扑过去~多亏朱见深现在很健身,晃了晃,退后两步,还是站住了。 台上的老先生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朱祁钰正在喝茶,一口水就呛住了,手一抖,一杯茶都洒在胡子上。被儿子震的脑袋嗡嗡嗡,心中暗想:他是不是吃的太饱了? 其余众人也是咳嗽连连,当即就有人拍桌子骂街:“叫什么叫啊!叫鬼呢!” “直娘贼吓死老子了!” “干啥玩意啊!带着小屁孩听啥评书啊!” 自古常言说得好,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侍奉皇帝的一群锦衣卫千户百户焉能看着太子这样被骂?风一样的扑了上去。 楼上那批禁军焉能看着王爷和小伙伴被骂?立刻如狼似虎的扑了下来。 朝廷的暴力机器迅速碾压的所有出声的人,吓得某个被瓜子仁呛住的老头都不敢咳嗽,捂着嘴憋了一会,晕过去了。 朱见济抱住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朱见深讪讪的给伯父行礼:“叔叔。” 皇帝:“咳咳咳咳咳好好咳咳咳去吧去吧”呛死我了! 朱见深小声说:“我头一天跑出来玩,就被你碰上了。” 朱见济笑嘻嘻的抱着他:“你现在每天几时起床?” “不知道。” “不知道?” “睡醒了再说。”朱见深美滋滋的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还在花园里弄了秋千呢~” “哇~” “昨天在荷花池里钓了鲤鱼,做了糖醋鲤鱼,很好吃的。” 皇帝道:“那是我养的鱼。” 我对你很好,除了皇位,什么都能给你。 朱见深眨眨眼,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认真的夸赞道:“特别好吃!” 小两只挤在一次,嘀嘀咕咕的聊天,朱见济抱怨着读书好累写字好累早起好累,朱见深说:“晒太阳晒的睡着了,猫咪突然跳上来,压得我做恶梦。前些天吃了好多的炸鱼和炸鹌鹑,嘴里上火了,好疼的。” 这简直是炫耀啊,简直是在加班狗面前炫耀自己刚去普吉岛度假,海风有点大。 等说书的老先生战战兢兢的说完了今天的回目,就走了。 台下的听书人,真是藏龙卧虎。 一行人到了沂王府,朱见深带着弟弟直奔后花园,上了秋千,俩人一起荡秋千。 “好玩不?” “太好玩了!飞起来啦~飞起来啦~” 朱祁钰故地重游,用了官房(卫生间),换了衣服,坐在正殿宝座上喝茶,看着万贞儿:“听说你住在后殿?” 万贞儿汗颜道:“不敢,用后殿的偏殿暂放些东西,没敢住在后殿。” “后殿睡的不只是王妃,也有王妃的侍女。”朱祁钰慢条斯理的说:“你如今是三朝老人,做事应该稳妥一些。” 万贞儿觉得自己挨训了,但是,我哪里做错了?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 朱祁钰又慢慢的说:“小孩子思念父母呢,在所难免,但你是他贴心的人,就该多多开解他,不要让他郁郁不欢。”别让他想着他爹! 万贞儿心说见深现在可开心了,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他的意思了,立刻堆笑道:“陛下尽管放心,王爷现在惦记的是吃喝玩乐,他原本就与太上皇、周妃并不亲近,只跟我亲。” “那就好,那就好。”朱祁钰绝对想不到,侄儿不仅跟她亲,还跟她特别亲。 52.拜月乞巧,端午五毒(大虫虫) 太子和沂王打秋千, 逮虫子, 摘花, 抓猫, 捉迷藏,久别重逢之下, 居然没有吵架, 一整天都很和睦。 白迎带着七八个宫女、小火者、小厮在旁边伺候,其实就是傻站着。 “我看到你啦!快出来!” “又被抓住了, 累了累了, 歇一会。”朱见济从花丛后面爬出来, 他滚的脸上有土, 衣服也脏兮兮的:“你这里真好玩, 哥哥,还有什么好玩的, 弄出来叫我。” 朱见深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笑道:“一定一定!” 朱见济又道:“我送你的九连环要是解开了,一定要告诉我。”我解不开那个东西, 好气啊。 朱见深肚子有点饿了, 想去吃东西:“嗯, 我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 他忽然眼睛一亮, 大叫道:“来人呐!” 万贞儿应声而出:“殿下有什么吩咐?” “咦?万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万贞儿道:“皇上问了几句话, 就放我来伺候你。” “让厨房做那个好吃的煎饼, 做小一点。” “是。” 朱见济歪着头:“煎饼?那是什么饼?” “说不上来, 肉很少但是好吃, 宫里没有。” 朱见济一听说宫里没有,就兴奋了:“好啊好啊。” 他又充满期待的问:“你每天都能吃拨霞供么?”辣辣的锅子!超好吃! 朱见深震惊的瞪大眼睛:“我忘了!我竟然忘了!万姐姐,我晚上要吃拨霞供。” 万贞儿问:“羊肉锅子还是什么都要一点?” 朱见深想了想:“都要。” 白迎答应下来,转头吩咐了小厮,让小厮去通知厨房。 朱见济扑过去抱住他:“我不走了!” “咦?好啊。” 到了暮色昏昏时,两人正在吃火锅,被皇帝派人叫回宫。 依依不舍的拉着对方的小胖手,很舍不得离开。 朱祁钰看着两个小秃头在这里依依不舍,嗤嗤的笑了:“行了,回去了。” 沂王送他们到大门口,依依惜别:“叔叔,我想养老虎,给我一只行不行~” 朱祁钰道:“不行,太危险了。虎兕出于柙是大忌,沂王府不够大。嗯,你若想看老虎狮子,去西苑看,那地方养着各地的猛兽,还有暹罗进攻的狮子,很好玩。” 小太子高呼:“我也去!” 朱祁钰无情的说:“不许去,回去好好读书,下次沐休的时候爹带你出来玩。要是不好好学习,哼。” 朱见深心中竟微微的有些羡慕,他倒不是爱学习,是羡慕他有人约束。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两只小胖子都湿漉漉的从浴桶里爬出来,擦干净滚到香香软软的褥子里,本以为是一夜好睡,谁知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朱见深挠啊挠,挠啊挠:“万姐姐,我腿上痒痒。” 卷起裤腿一看,有两个大红包。万贞儿伸手戳了戳,换来小王爷一声大叫,她问:“疼还是痒痒?” “痒痒。” “那就是蚊子咬的,现在就有蚊子了?”疼就是虫子咬的。 涂了药膏,又点起蚊香,万贞儿哼着跑掉的催眠曲把他拍睡着,这才躺下睡觉。忽然觉得自己后腰和屁股的交界处痒痒,有可能是解大手的时候被蚊子叮了一口,啧啧,它也不嫌臭? 她用两个指头捏住蚊子包,使劲一掐,从包里挤出一股水,疼的龇牙咧嘴,随即不痒痒。 从那之后,小太子不仅鸿雁传书和玩具,还跑出来玩秋千。 他想要在东宫里修一个秋千,被忧心忡忡的杭皇后否决了,杭皇后小时候在家玩秋千摔下来过,虽然没受伤,但是怕儿子摔下来。 朱见济撒泼打滚ING。 每天出去听评书,终于坚持听到李世民登基,他对杜贞英说:“等薛平贵征东的时候叫我,不对,李绩还要平定好几个国家,我也想细听一听,哎,夏天出门好热。万姐姐,李绩和李靖真是太厉害了!难怪李靖能成为托塔天王!如果于少保能带兵打仗,他也和这初唐二李一样厉害,唔,现在也是出将入相的人物。” 万贞儿说:“是啊,真是天才。” 朱见深深以为然的点头:“你我也读书,怎么就和人家差那么多呢?” 万贞儿想了想:“可能因为我是女孩子,不能考科举吧。” 杜贞英差点乐出声来,您二位不拜名师、不考科举、也当不了官,当然是不行。即使是拜名师的考科举的人里,也只有一位于大人能匡扶社稷,力挽狂澜。更可笑的是,您二位喝着茶,吃着五香花生,坐在书馆茶楼里探讨自己为何不如于大人,于大人整日里好学不殆、兢兢业业、俭朴而刻苦。 朱见深精神振奋:“万姐姐,等我长大了,我要偷偷的去考进士,兴许我能考上状元呢~”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那敢情好,名垂青史啊!” 朱见深想起自己每天都在看的史书,看的头晕眼花,记不清楚谁是谁,谁跟谁什么关系……他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把我中头名状元的事情写在明史里,要史官多写一些,后人引经据典的时候可以拿我比喻……锦衣夜行,白龙鱼服。” 杜贞英脑海里开了弹幕:[考进士之前要中举人,举人之前得是秀才,秀才之前是童生!] [史官不会听你话,你又不是皇帝!] [锦衣夜行和白龙鱼服不是这个意思!] [唉……] 朱见深揪着她头发——万贞儿尚属单身,因为女官身份可以庄重简练的梳一窝丝戴狄髻,也可以像少女一样把一部分头发梳个发髻,另一部分垂在背后用丝绳系住——小沂王很喜欢揪她的辫子。 悠然自得的生活过的很快,朱嬷嬷身体好了,和刘嬷嬷一起回归了一线,本来像她们这样告假几个月的人,很难再回到主子身边贴身伺候,但是万贞儿一句话,两人就回来了。 一段时间讲的是朝政和后宫故事,懒得听,到了李绩灭高句丽,朱见深连着去听了一个半月,都听完了,到了六月末,马上就要到七夕节。 朱见深坚持读书坚持了十几天,好累哦,好辛苦哦,好想休息一下!非常大方:“我看书上说,七夕佳节要拜月乞巧,万姐姐,我给你放一天假。” 万贞儿装模作样的起身福了福:“多谢~”宫女们每年都在七夕乞巧,万贞儿一直都不喜欢跟着玩,拜月的饼子很好吃,烙的巧果也很好吃,但是比赛月下穿针、比赛把针扔在水面上而不沉……这都是她的短板。 立刻开始准备,更重要的是做新衣服。 侍女们没有选择的空间,同样档次的料子只分颜色可以挑。 朱见深瞅了一眼管家送给万贞儿的缎子,缎子比较素,上面只有些六菱形的团花,摸了摸,又粗又硬(其实不错,是他眼界太高)。他就生气了:“白迎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拿这样的粗布过来!” 拉着她去库房:“把库房里最好的料子拿出来!给万姐姐做衣服!把首饰都拿出来!” 衣服分为单夹皮棉纱,料子分绫罗绸缎,再此之中又有许多细致的划分。 库存的首饰并不多,更多的金子宝石和珍珠等原材料。 朱见深看到两匹大红的仙鹤灵芝云锦,又贵又好看,摸起来不够柔软,可是看上去太美了:“这匹布给我和万姐姐一人做一件曳撒。”又指了一堆带毛兔子皮:“做冬天的裘穿。” 万贞儿道:“健身,你还在长个子,云锦又难得,把曳撒做的宽松一些,能穿两年,好不好?” “嗯……可以!” “这宝蓝色团花绸,做一条马面裙。” “这块湖蓝色兰花绫怎么不早拿出来?给万姐姐做肚兜。” 万贞儿差异:“湖蓝色的肚兜?”肚兜应该是红色呀。这批布料是浅湖蓝色,是很好看,但是做肚兜?? “很好看的。”朱见深大气的挥挥手,继续看着一匹一匹展开的布料:“绛紫色的收起来,过年的时候拿去送给娘娘。” “哪位娘娘?” “太后娘娘。”朱见深忽的有些郁闷:“也不知道钱娘娘如今在做什么。” 郁闷转瞬即逝,他指着粉底折枝菊花绸:“这匹布给书房做靠垫、坐垫。” 粉色好好看~ 朱见深作为一个偏向于宅和不好好学习的小男孩,对做衣服很喜欢,对于穿针也很是擅长。 拜月乞巧的时候,万贞儿穿针穿到眼睛疼,才穿过去一根针,朱见深得了全场冠军。 朱见深认真的拜月,浑然不顾嬷嬷的劝阻:“自古以来只有女人才拜月,日为阳月为阴” 拜月求的是心灵手巧、皮肤白皙、身材苗条! 朱见深读书不少,当然知道要求什么,拜拜拜:“让我白一点。” 过完七夕是中秋,中秋之后是重阳。 转眼过完年,就是景泰四年。 评书进度到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三箭定天山。 说书老先生还拿武则天开玩笑:“孔圣人说三年无改于父道,这位新皇帝九郎李治就做的很好,只是做的有点偏了。” 又到了五月初五端阳日。 按照季节做特色点心,重阳节要用五毒来辟邪,在沂王的命令下,厨房做了蝎子、蜈蚣、蛇、蟾蜍、壁虎形状的馍馍。用红曲粉做红色,红糖做褐色,菠菜汁做绿色,苋菜汁做紫色,蒸南瓜做黄色,把这五毒做的五彩斑斓,为了好吃,还在绿油油的蟾蜍里包了绿豆沙馅。 朱见深看了一会,想试又不敢,最终选了又短又胖的蛇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甜丝丝。“拿个盒子过来。”他把这五毒装了盘子,放在盒子里贴了封条,派人送进宫送给太子。 朱见济刚刚派人给他送辟邪的五毒荷包,转眼就见他送来一个盒子。封条上写着‘给你把玩’。 打开一看,他没吓着,嬷嬷和宫女们吓得惊叫连连。 他却津津有味的拿起蝎子,咬了一口。红糖味儿的棕色蝎子,五颜六色的蜈蚣只是甜,蛇则是莲蓉玫瑰酱,绿豆饼一样的蟾蜍,糖薄荷味儿的壁虎。 然后被杭皇后骂了一顿。 朱祁钰知道这事儿,又把他骂了一顿:“五毒是为了辟邪!不是拿来吃的!他没人管,自己无法无天的乱来,写了给你把玩,谁叫你吃!” 杭皇后道:“就是,万一他给你下毒呢!” 朱祁钰震惊的看着皇后,脸上写满了‘你怎么能蠢成这样’,下毒说着容易,到哪儿弄□□去?小侄儿不是那样的人!你居然怀疑他这样坏?你心里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宫里可从来不传下毒的事儿,你从哪儿听说的? 杭皇后有些不安,却梗着脖子觉得自己没说错,防人之心不可无。 53.嗷嗷嗷嗷嗷 五月初六, 杭皇后越想越气:“气煞本宫!” 给太子送面捏的毒物,故意吓唬他! 他要害见济,怎么这父子俩都不放在心上!就这么没心没肺吗? 尚宫小心翼翼:“娘娘, 您别生气,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皇上出宫游玩去了。” “这有什么?” “带着昨天被幸的唐氏。”那唐氏年方十五, 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长得漂亮又有媚态,皇上一见她就着了迷,眼睛都移不开。 杭皇后捏着一块玉, 捏的很紧,很生气:“算了, 这种事在所难免,我有太子就够了。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见济不和朱见深亲近呢!两个人距离那么远, 怎么关系还那么好。” 这些年皇上幸的宫人不少, 初时热闹, 转眼就忘了。无论如何本宫才是皇后,本宫靠的是儿子!要是没有儿子,本宫和那冷宫中的汪氏又有什么区别。 “这……” 朱见济没想那么多,他觉得哥哥送的礼物好刺激,好好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琢磨回礼:“我要给哥哥画一幅猛虎下山图!” 他昨天画了一幅, 因为猛虎的前脚长如小鹿, 后脚短如兔子, 被迫撕掉了。 今天又画了一幅, 趴在案上、站远一些仔细欣赏了一番:“很好,非常好!” 虽然山和馒头相似,松林画成一片平菇,猛虎有点像宫里的狸花猫,额头的王字不小心写成隶书了,但是他觉的不错。 丢下画笔,提起羊毫笔,准备在上面题一首诗,可是写老虎的诗不多,他一首都没记住。 索性写了两句五言诗‘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呜!’,换了小楷笔写道:景泰四年五月初六。 “拿孤的印章过来!”所有的名家字画都有一个特点,有很多藏家的印章,他啪啪啪往纸上盖了七八个印,看起来好像辗转经过了几位藏家。 “备马,孤要出宫!” 大太监无奈道:“殿下,画还没装裱,先裱好在再送人?” “不行!我等不及了!”朱见济非常倔强,找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给自己当安全座椅,骑马到了沂王府。那没装裱的画只好寻了一根圆棍子当地轴卷了起来,装在锦囊里,一般装裱好的画轴厚实光滑而结实,也是卷起来装在锦囊中。垂在下面的圆形纸卷叫做地轴。 到了王府门口:“沂王呢?” 白迎战战兢兢:“王爷出府去了,城东新开了一家广东烧腊店,味美绝伦,一定要趁热吃。” 朱见济又找了过去,兄弟二人吃着烧鹅、乳鸽、乳猪、叉烧,欣赏这副猛虎下山图。 朱见深笑嘻嘻的指这幅画:“我觉得这两句诗是点睛之笔。” 万贞儿差点忍不住。 朱见济自己笑的露出后槽牙:“嗷嗷嗷嗷嗷” 朱见深用读诗的语气说:“我来读下半阙,嗷嗷嗷嗷呜!好诗好诗!惟妙惟肖,意境深远。” 万贞儿忍笑忍的肚子疼,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两只胖乎乎小光头也笑成一团。 这副猛虎下山图送去装裱,装裱匠人本想怒喷败家子画个猫卧与馒头山也刚拿来装裱,细一看上面盖着‘皇太子之宝’,默默的装裱。 …… 五月初八的清晨,室内室外都有些昏暗,由于现实生活中不存在夜明珠这样的东西,又不能在睡觉的时候点蜡烛,室内暗淡而朦胧。 那奢华的大床上早就换了帷帐,冬天换成了绢帛,没有绣花,是小王爷自己选的粉色,很可爱的粉色。夏天用绣花薄纱帷帐,可以把窗外吹来的风挡一挡,吹在人身上时不那么硬,同样也是朱见深选的粉色,他现在非常非常喜欢粉色。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还要冬眠。 朱见深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懒得睁眼睛:“森么时辰了?”在这三米的大床上,他从床的左端睡着,醒来时却在右上角。 他这么说话不是在卖萌,而是前天啃烧鹅的时候,门牙掉了一颗,说话漏风。 在屋子的角落里有两名侍女正在闲坐偷懒,听见床上出声,连忙站起来:“王爷您醒了。”“回王爷的话,已是巳时三刻”也就是上午十点。 一听这话他就睁开眼睛了,好晚,晚了许多。“唔?天怎么这么黑?”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朱见深从睡成乱糟糟一团的被子里滚出来,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方位,滚到穿的另一侧:“哦……万姐姐,嘤呢?” 伴随着翻滚,他彻底清醒了,本来就睡的很够,而滚出两米的距离也实在是有些累,算是小小的活动。 滚动到了地方,枕着自己的枕头,他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平时伸懒腰不会碰到床头的木板,可是今天碰到了,虽然只是指尖碰到,还是让他怀疑自己又长高了。 六岁的男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万姑娘一个时辰前醒了,不敢吵醒王爷,悄悄的起身出去了。” 朱见深沉默着侧耳倾听:“外面下雨了?” “还没呢。”“只是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的很,嬷嬷们都说要下雨。” 朱见深坐了起来,夏天很热,他只穿了小肚兜和小亵裤——这是从养生的角度穿的,在睡觉的时候,肚脐眼、肚子和不可描述之处不能受风,否则要拉肚子,据说理论依据是人在睡觉的时候很静,七巧百骸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是开着的。他爬到床边,把脚垂下去,侍女连忙过来给他穿鞋。 穿好鞋,朱见深就窜了出去,轻车熟路的往后殿找去,后殿里又安静又空旷,还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是个练拳的好地方,已经确定为健身房了。 “宝宝!宝宝等等我,要下雨了!”门口闲聊的嬷嬷赶忙抄起油纸伞追了上去。 万贞儿正靠着屋子里的柱子倒立,忽然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穿着白绫子亵裤和红肚兜跑过来,她继续倒立着:“见深~恕我不能施以全礼。” “孤恕你无罪~”俩人玩的是‘臣甲胄在身’的梗。 朱见深看她倒立,倒立的时候地心引力依旧,小肚子也向地面、向着靠近她的胸部的方向沉降。这很好玩,一个有肚子的人倒立比一个没肚子的人倒立要好玩的多。“瓦长高了,腻赶紧下来,量一量。” 万贞儿立刻下来:“真哒!走,量一量!” 高高兴兴的到了量身高的地方,后殿暖阁的一面墙上,白墙上没有任何颜色,只有用簪子划出的印记。 第一次量个子的时候,不好用毛笔在白墙上乱点,万贞儿随手拔了头上簪子在墙上划了一道,后来一直如此。这墙上有许多划痕,从三岁开始记录至今,长了有一倍左右。他还专门有一个本子,记录这些数据。 朱见深趴在墙上看着划痕,还有划痕旁边用簪子划的字:“上一嗤是四月,一个月的时间啦,窝能长多少?万姐姐腻嗦呢?” 万贞儿想了想:“得有半寸吧?” 他转过身,背靠着墙壁站直,尽量把脖子向上伸长,把腰挺直。 万贞儿热乎乎的大手放在他头顶,平直的比划从头顶百会穴的高度,平移到墙上,然后用簪子划了一道。 朱见深从旁边的博古柜上拿起一把银尺,自从秦朝度量衡之后,斤两的变化很大,但尺寸的标准变化不大。他认真的量了又量,高高兴兴的大叫:“多半寸!” 真是太高兴了,比计划中长得还要快,距离他的目标——七尺男儿又近了一步! 差不多一米二,他吃肉吃得多,长得壮,也长得高。 早膳是一盘子炸鱼,四碟小菜,一碗绿豆粥,四个橙子。小王爷非常机智,要吃炸鱼的时候一定要吃够水果,不让火升起来。 朱见深:“窝要去西苑!” 万贞儿吃完了早饭,坐在他对面喝茶,听见这话一怔:“什么?又去西苑?” 西苑里有本国的各种猛兽,还有外国进贡的各种动物,狼虫虎豹,也有奇怪的狗狗、波斯猫、孔雀和奇怪的鸟。简单的说,这是皇家动物园。 “嗯!” 去西苑玩了一个时辰,又揪了两根孔雀毛,抓着仙鹤撸了一顿,拿鲜肉喂熊,还看到了一条雪白的大蛇,还有好多记不住名字的小怪兽,很好玩。 书中暗表,在古代,得了白化病的动物都有特殊待遇,称之为祥瑞。 回府时突然天降暴雨,赶紧进了茶楼避雨,顺便听评书,这是另一座茶楼,说书先生说的是《三女乱唐》。 太平公主的权诈,安乐公主的骄横,武则天的精明,韦皇后的狂妄,宫廷生活的糜烂,皇室倾轧之阴险——以及层出不穷的荤段子。 正喝着茶吃着打包的烧鹅,忽然有人敲门进来。 门口的禁军拦住他:“你是谁?” 万贞儿和朱见深转头看过去,见是个四十多岁、白面长髯、穿着沉香色长袍的文人。 “臣徐有贞,参见沂王。” 54.把大篆当成‘**’ 朱见深有点迟疑, 他对陌生人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和戒备,怕生。 下意识的往万贞儿身边靠了靠,不知道该说什么, 求救似得看向万姐姐。可惜万姐姐背对着自己,他伸手戳了戳, 又戳了戳, 想把自己的意思戳过去……有点难,希望她能心领神会。 万贞儿在没外人的时候可以跟他并肩而坐,吃着零食听着荤段子, 一有人进来,连忙站了起来。按照规矩站在他身边, 以免有什么不测。她仔细一打量这行礼的人,身材矮小而瘦,看起来是个斯斯文文的文人。她对朝中官员的名字不熟悉, 认得朝服的品级, 可是这人没穿朝服, 不知道是什么官员。 万贞儿抿了抿嘴,挺直腰杆,模仿王尚宫端庄大气的姿态:“徐大人请起。” 朱见深这才想起来:“起来吧。” “谢王爷。”徐有贞站直了身子,又拱了拱手,轻声道:“臣在楼下避雨, 见王爷在楼上喝茶, 冒昧来访, 请王爷勿怪。” 朱见深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含含糊糊的答应:“嗯嗯。” 徐有贞没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打消了热情,严肃的近乎庄重:“臣有一句话,不得不所与王爷知晓。” 朱见深往后躲了躲,又往万贞儿身后躲了躲,有点害怕:“你说。” 徐有贞目带异彩:“王爷可知金刀案否?生死事大,近在眼前。臣言尽于此,请王爷斟详。”说完之后又一拱手,转身就走。 朱见深呆呆的坐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搞不好,你要死啦’,他:“哇啊啊啊!万姐姐!!!”一头扎进万贞儿怀里,嚎啕大哭。 万贞儿有点懵,下意识的把他抱起来拍背:“不哭不哭,他算个屁,我没听说过他,不是什么大官。” 徐有贞就站在门口偷听,等着里面的王爷出来请自己出谋划策,自己进去噗噗噗把计谋一说,给他出谋划策,教他怎么把皇位夺回来,立下不世之功。他现在年纪小,如果继位名正言顺,可是他没法亲自问政!嘿嘿,到时候我就是阁老!结果听见里面一声大哭,当下暗叹:“沂王并非明主啊。” 他忘了,沂王现在才六岁,虚一点说到七岁,那管什么用!真以为奉天承运皇帝就天赋异禀的六岁比得上别人十六岁、二十六岁的头脑?那不是‘天子’,是穿越。 又听见里面那个粗壮女子说自己不是什么大官,气的他咬牙切齿的走了。说啥大实话啊! 朱见深哭了一会:“是叔叔要,嗯?”要杀我?我就知道…呜呜呜…… 万贞儿狐疑不敢信:“见深,你自己想想,谁知道那个人是谁,没头脑的闯进来说了一番话,又不等你说话就跑了,兴许是个爱吓唬人的疯子呢?” “我看他一点都不疯。”朱见深抽抽搭搭的说:“万姐姐,你,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好不好?” “好!两天后是大太监沐休的日子,我去见金英。”万贞儿轻轻给他擦眼泪,心里酸的不行。 杜贞英忽然道:“殿下,我知道姓徐的底细。” 朱见深泪眼汪汪的看过去:“哦?你说。” “当年土木堡之变后,徐珵托言星象有变,建议迁都南京,以避刀兵,于大人坚决反对,道:“提议南迁的人应当斩首!”徐珵不敢再言。后来因为此事,长久不得升迁,而这几年朝廷用人取决于于少保,他曾经走于少保的门生的炉子,想要求取国子监祭酒的职务,却没成功。后来他改名为徐有贞,以此抹去自己过去的过错。” 朱见深道:“于少保没用他?” 杜贞英想说没用,却又不确定是否有人从中作梗,保险起见:“不知道是谁反对,最终没用。” 万贞儿道:“那他跑到王爷这儿来,想要干什么?见深可没有官给他做。” 杜贞英却道:“不然,你不知道王府长史司。” 朱见深哭累了,蜷在她腿上:“那是什么?” “长史,掌王府之政讼,辅相规讽以匡王失,率府僚各供乃事,而总其庶务焉。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长史为王奏上。” 朱见深震惊了:“还有这个?” 杜贞英隐隐的有些同情他:“是的。”其他的王爷通常会有一些朋友,门人,清客,结交朝中有才华的闲散官员,民间才子,府邸中也会养着歌姬戏子。 只有我们这位小王爷,太苦了,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健壮宫女陪他玩,出府也只是听评书、听戏,下馆子,和普通人家的少爷没什么差别。人家读书都有名师指导,皇上也不给你安排什么名师……唉,这话我不该说。 又回去静静的等,小朱宝宝闷闷不乐,不想出府玩。 杭皇后坚持不懈的想和皇帝或太子谈一谈,不要过于亲近朱见深! 朱祁钰觉得她脑子有病,又坏又蠢还自作主张,还是新欢唐美人天真善良乖巧可爱,身材纤细,浑身上下又香又软,白皙如玉,一丝瑕疵都没有。那柔若无骨的小手,还有朱唇……不能再说了。 朱见济和爹爹的看法相同,只是他不能把嫌弃写在脸上,等杭皇后离开后,写信给哥哥吐槽此事。也不好意思直接写上‘我娘怀疑你要毒死我’,只是写‘母后近来越发无理取闹’为了避免被人偷看信件,无理取闹四个字写的是多绕了几个弯弯的大篆. 他们把大篆当成‘**’来用,写出来的效果是‘母后近来越发的****’呵呵,怎么看都不是好话,一眼就知道意思,要想知道的更清楚一些,就用篆字词典来对照。 朱见深接到信时有些紧张,看完之后写回信,吐槽‘我娘周妃还不如你娘’,其中吐槽了周大莲试图派人来这里要东西——尼玛都被圈禁了还不忘贪财! 万贞儿去拜访金英之前先去章福:“章爷,您老人家一向可好?” 章守义张了张嘴:“唉,又掉了两颗牙。” 万贞儿笑嘻嘻的恭维他:“兴许您老人家要返老还童,发白再黑,齿落更生了。” 章守义白了她一眼:“咱家一心向佛,不是那些乱吃药的道士。看你面带愁容,来这里定然有事。” 万贞儿笑道:“爷爷真是铁口神断!”她笑嘻嘻的坐在旁边,抓了个草莓丢进嘴里:“昨儿在外面听说了金刀案,这是怎么回事?您给我讲讲。” “你不知道?内廷传的沸反盈天,你居然不知道?” 万贞儿诧异道:“恍惚听说过,那时候我刚到见深身边,一刻都不敢离开,哪有时间听闲话。” “阮浪、王瑶两位内宦之死,你没听说过?” 阮浪是成祖时入宫的太监,资历老,服侍过英宗,负责看守南宫。在南宫期间服侍英宗很尽心,英宗把自己用过的金刀送给他做生日礼物。阮浪的手下王瑶看到金刀,特别喜欢,阮浪就把金刀送给他。 王瑶和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交好,偶然说起这金刀的来历,那锦衣卫指挥使就诬告这两个太监和太上皇勾结,图谋复辟。这两个太监很有道德,宁愿被拷打也不说太上皇要复辟,后来王瑶被凌迟处死,阮浪也死在狱中。 在那之后,才彻底锁死了南宫的大门,钥匙孔里灌铅,砍掉了南宫内外的树。 “啊!是那件事!”万贞儿脸色微变,这件事她听说过,沸沸扬扬的传了很久呢,迟疑了刹那:“章爷,我想找金爷打听一些事,您觉得我拿多少礼,才能进门?” 章守义斟酌了一下:“你要问什么?” 万贞儿便把徐有贞的事如实说了:“我想打听打听徐有贞其人是怎么回事,还有皇上对沂王到底是……” 章守义一摆手:“安之若素。徐有贞只不过是个赌徒,至于皇上的态度,我不清楚。假若他心中有何决断,也不会告诉金英。” “为什么?” “金英因为贪赃枉法的事情,几次被查问,现在被废黜没有实权。得势的太监是兴安,专权用事,佞佛甚于王振、金英。才修了一座大隆福寺,费银数十万。他一心巴结皇上,你想要走他的门路,难如登天。” 万贞儿叹了口气,揉着头,又抓了一把草莓:“那该怎么办,见深天天以泪洗面” 章守义冷笑一声:“你把他当自己儿子了?” “没有啊。” “那他哭他的前程,你愁什么。”章守义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哪怕沂王被皇帝赐死,也不一定会赐死你,即便要赐死你,你也能跑。 跑不了就是一死,那又如何?在这娑婆世界之中,就是无边苦海,阿弥陀佛。 万贞儿无语了,章爷真是头脑清楚,难怪在太后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没遇上过难事,到了紧要关头就托词生病抽身退出。她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又静静的陪坐了一会,见章守义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打盹,就起身离开了。 回去对朱见深说:“金刀案是旧事了,皇上提防的是太上皇,你还小。” “是啊,我还小。”朱见深发了一会呆,又看向旁边伺候的小厮,把手里的《汉书》扔在桌上:“不看了,出去玩。我还小呢。” 自那之后,沉迷于声色犬马,偶尔写写字,不认真读书,更不读好书了。 书读或不读都可,命得保住,以后娶了万姐姐,一样很好。 他从西苑要了一只猎犬,才两个月大,看起来软乎乎的毛茸茸,很可爱。 每天撸猫撸狗,或是出去听戏、听评书、听大鼓,或是带着小小的猎犬去追兔子。 市面上所有流通的小说,他都有了。 到了秋天,忽然和东宫断了书信往来,没几日,又传出消息来‘太子病重’。 55.做人要诚实可信! “这一定是朱见深从中使坏!”杭皇后站在东宫中, 烦躁不安的攥着双手,白皙的手背上浮起青筋。涂脂抹粉的脸上也显出几分哀苦愁态来, 眼角已经隐隐有了细纹, 显而易见,气色不好看。“皇上, 见济只跟朱见深这一个宫外人交往见面,一定是朱见深为了谋夺皇位,故意害他,送进来的书信和吃食玩具肯定都有毒。先假意亲近交好再暗暗害人的事,在宫里多得是,皇上,见济可是您亲儿子,您不能为了点虚名就坐视不管。” 朱祁钰已经烦的不行, 根本不听她说话, 皱着眉头问鱼贯而出的太医:“太子病情如何?” 太医战战兢兢的说:“已经稍有好转。”怎么说呢, 我们不确定是什么病,正在胡乱的配些温中补气、拖延时间的药。现在只知道表症,不知道病因,这就不好下药啊! 譬如说头疼,"头为诸阳之会, 清阳之府".脑为髓海,不任受邪.不论六淫外侵、七情内伤、脏腑虚损或经络郁塞、阳气不足等, 皆可引起头痛。要想治病, 得确定是什么毛病才能下手, 若不然就只能先开一些控制病情拖延时间的方法,找出病因再说。 “太子的病情扑朔迷离。”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也不排除御花园过于空旷,可能冲撞了鬼神。” 太医们知道太子没有中毒,而且这种病有,不发烧不发热,也不冷,只是浑身酸软发疼,昏昏欲睡,的确是小孩子容易得的病。 朱祁钰的眉头皱的紧,心里头更是拧成一团。自己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如今努力了将近十年,只有这一个儿子。见济若有什么不测,皇位还要回到见深手里,到时候朕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德不配位,必受灾殃’,难道朕囚禁太上皇,又执意废太子,惹得天怒,降罪与见济?老天爷,难道就因为朕有父传子的非分之想,有违誓言,就真真的应验了?从古至今多少人发过毒誓,又有几人应验!别人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为何到我这里就如此灵验! 杭皇后她试图像自己过去得宠时那样,抓着皇帝的袖子撒娇,一张嘴却只是气急败坏的尖声:“端午的时候你不听我的,见济也不听我的,到现在出了事,你还不信我” 朱见济在屋里昏昏沉沉的躺着,听见争吵声,咳嗽了几声:“咳咳咳咳咳不是他咳咳咳” 我知道,我是夜里脱了衣服之后又出屋去着了凉,第二天又是吃撑了就睡觉,咳嗽的时候还要吃辣锅子。 哎……嬷嬷们说不行,我就是……唉…… “我的儿,你糊涂啊!”杭皇后痛心疾首。 她身旁的尚宫看着皇上的脸色有些害怕,既然皇上说不是,娘娘您别和皇上顶嘴啊! 朱祁钰的脾气一向很好,从来不亲手打人,现在终于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若是再这样鼓动唇舌,就回去闭门静养!”闭门静养就意味着禁闭。 杭皇后如遭雷击,倒推了几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皇上?” 朱祁钰恼火的冷哼一声,他越想越觉得这是天意,是天意啊!又对杭皇后十分不满,当年若不是你极力鼓动朕,朕也没那么快下定决心换太子。哼!若是汪皇后在这里,她绝不会像你这样发疯,胡乱攀咬。当年瓦剌人兵临城下,那么大的事,汪氏在战前派人慰劳军卒,在战后派人收敛敌我双方的尸体,把明人好好安葬,把瓦剌人填埋以免疫病,她坐镇中宫神态安然……算了算了,她虽然有城府,可是脾气太气人了。 他试图把杭皇后的话的充耳不闻,可是儿子病在床上,哪能一点都听不进去。 仔细想了想侄儿的日常,他府里从来没有□□,捉老鼠用夹子和猫。他出宫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人,只是嬉戏游玩,从不避人,除非他能在打猎的时候发现一颗断肠草,一块砒石。 即使发现了,也没法给太子下毒,他不是那样的孩子,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他第三次严令众人:“太子生病的消息,不许传入南宫耳中!派人去告诉王玉,他看守南宫时,不得与他内外传递消息!” 这消息要是让太上皇知道了,他得乐死。 朱祁镇现在每天弹琴看书生孩子,他才发现,一直以来陪在自己身边的刘姐姐,才是自己真正爱着的人。刘姐姐温婉可人,又深爱着我,又那么可爱,我怎么早没发现呢。 樊姐姐:哎呀我又要生了。 万宝儿:皇上说得对。 周大莲:呸! 现在是十月份,阴历的十月份是阳历十二月份,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 宫里宫外、各家各户,有钱的烧炭取暖,没钱的烧柴火取暖,更穷的烧稻草烧高粱杆取暖,再加上冬天做饭更废柴火,要把那寒冷刺骨的水和冻住的肉煮到化开,整个京城上空日日烟雾笼罩,站在后殿门口看前殿,看的不清楚。 更可怕的是,自从入冬以来,到现在为止还没下雪,空气糟糕的很。往年早就下雪了,下一场雪就能把烟压一压,现在既没下雪,又没有大风,烟雾笼罩在上空飘散的很慢,所有人都在咳嗽。 朱见深每天都吃川贝蒸梨、枇杷羹、甘草灵芝饮一类清肺的饮料,又尽量少出门,还是会咳嗽。 万贞儿仗着年轻力壮,毫不在意的骑马出门办事,回来就开始咳嗽,还是不在意,随便吃了两剂药。 这一天,又纵马狂奔,去看真的病重的章爷。 章爷似乎没什么事,看脸色似乎死不了,而且他说:“咱家要出城去山庄别院居住,那地方风景更好,空气也好。山中高洁啊。” “章爷,您身体健康就好。只是您去了城外,我不方便去看您。”万贞儿松了口气,匆匆打马回府,想买点什么稀奇新鲜的玩意哄一哄见深。 路上的空气一样不好,看远处的东西十分模糊。还是章爷会享受,找个山庄住着,又干净雅致又有利于养生。 走出空无一人的小巷,前面是人烟稠密的街道,就不得不放慢速度。忽然,她的马被撞了一下。 一个穿着破衣服的妇人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哎呦天哪!你怎么骑马的!把我的脚弄折了!老天爷啊!我一个妇道人家断了脚,可怎么活啊!” 即使是重度雾霾也挡不住围观群众,走过路过的都不能错过看热闹的机会,一起凑了过来:“怎么回事?” “骑马撞了人了。” “唉,这些骑马的大爷们都横冲直撞,不把人放在眼里。” 那妇人身边散落了一些破旧衣服,她坐在地上捶胸顿足:“俺好好的走着路,这位大爷的马撞上来,把俺踢翻了,天呐。” 万贞儿脸有点黑,不只是一路上风尘扑面沾的灰土,还有气的。她慢条斯理的说:“嚎什么,劳资赔得起。叫京兆尹的人过来。”你他妈的自己不长眼撞上来,呸! 那妇人一窒,眼珠子乱转,打量‘他’的衣裳马匹:“你赔俺二十两银子,俺去医腿。” 这套衣服看着素净,用料可真不错,这匹高头大马也是又高又好,这人准有钱,可是没什么势力。有势力的小管家出门还带两个小厮呢,凡一个人出门的,准是小门小户。 她这套逻辑其实很对。 万贞儿翻身下了马,对众人一拱手,慢条斯理却很有派头:“有劳诸位,叫京兆尹的人过来。这位大姐,你哪条腿断了?” 你他妈自己扶着地坐下,跟我说腿断了?我看你裙子下面两条腿都是直的。 戏台上的武生摔僵尸,还绷住一口气直挺挺的摔地上。 她最近心里头憋气,眼见得朱见深为了自保而自暴自弃,更添太子重病,引得见深寝食难安,特别想找人打架。 当即就有好热闹的人跑去报官,倒不是找京兆尹,在京城有许多维持治安的局子,有差人。 “别别,别叫京兆尹过来,为了俺这点小事,惊动了官爷,最后这点银子都得被搜刮走。”那妇人一拍左腿:“俺这条腿疼的和断了一样,你给俺银子,俺去医腿。” 万贞儿正皱着眉头想应该怎么动手,围着这么多人,我要是贸然动手,导致民怨沸腾,牵连到见深可怎么好。。 忽听有人一声暴喝:“什么人敢伤俺媳妇!”一个黑塔一样又高又胖的胖子冲了过来,劈手抢下万贞儿手里的马缰绳:“这马赔给俺们。” 万贞儿松了口气:“你这么说就好办了。”这是要抢啊! 抬脚猛地一踹,深恐自己踹的不够快,不够有力气,使足了全力。 这胖子像个肉丸子一样飞出去,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一米多,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啊!” “哎?” “嘶!!” 并且整齐划一的退后一步。 妇人一见这情况,站起来就想跑,腿好得很。 万贞儿连忙扑过去,抬手抓住她的发髻往地下一扔,抬脚就踩断了她的小腿骨:“做人要诚实可信!” 说腿断了,就得断。 56.隐隐约约有点冷 差人如狼似虎的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让一让让一让,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谁报的官?” 围观群众集体懵逼, 他们眼瞧着那肉丸子男被一脚踹飞,那妇人站起来就跑,又被抓回来踩断了腿。虽然很痛快, 但是有点可怕。换个思路一想, 虽然太凶了, 但是很痛快。 常在街道上混的人有不少被人碰过瓷,就算没遇到过这事儿,也有几分同仇敌忾的心思。 “大爷您来了,这儿有人碰瓷。” “就这俩人, 不是第一次碰瓷儿了。” “是啊,不敢惹有权有势的大人, 就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这不是废话么, 要是讹诈锦衣卫指挥使, 非得被人打死不可。 “嚷嚷什么啊,是不是碰瓷由你定么?” “唉, 你是什么人,胆敢当街纵马行凶?” “跟咱爷们走一趟吧。” 万贞儿脸色微变, 如今这个形式, 她不想给沂王府生事, 对着自己矮了半头的差人说:“我们俩谈好了, 她腿折了, 我赔她二十两银子医腿。” 我才不说是我踩断的, 就是马踩断的。 “呦呵, 还挺骄傲。” “见着咱爷们都不行礼叫大爷么?” “你是谁家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说底气越弱,看着健壮男子的穿着打扮看不出什么来,可是看她身边这匹马,这套鞍韂的质地,就能看出身份不一般。这马就是原先英宗骑的乌云踏雪,后来该名成大黑兔。以举国之力选出来的一匹好马,就如同是现在的红旗L5,加上某种专用车牌。 “不才在下,沂王府的侍卫。”万贞儿伸手进怀里,摸出牌子的时候顺手捏了五两银子,又在递牌子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把银子漏在他手里:“劳烦几位跑了一趟。” 她有点懊恼,自己还是没经验,遇事过于忙乱,本想通过京兆尹把这个女人治罪,或是弄进沂王府里刷马桶刷到死,谁料到会有人出来抢马,又顺脚把这个女人的腿给踩断了。 衙差本来如狼似虎的本着银子来,自古常言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把人带进衙门里,勒索原告一份银子,勒索被告一份银子,然后高高拿起轻轻落下,也就完事儿了。 可是这人不好办啊,王府的人多有面子,更兼……听说太子爷病的要死,往后还的是沂王爷继位——衙门口这些人消息灵通,天天八卦。 想到宰相门前七品官,当即脸色一变:“这些碰瓷的人,败坏风气,弄的人心惶惶,实在是可恨。” “老爷正在缉拿这些人,您放心,我们这就把人带回去,审问定罪,决不能再让他们逍遥法外。” 万贞儿心情大好,又掏了三两银子:“有劳几位差人。我公务在身,这算是我请几位喝茶。” “哎呀,这怎么敢当。” “这是我们分内之事。” 万贞儿指了指摔在地上到现在还没爬起来的肉丸子男:“那个肉丸子和这个瘸子是同伙。” 差人们实实在在的把肉丸子和托着断腿想要偷跑的妇人都拖走了。 至于给医腿的二十两银子,开玩笑,怎么可能给。 万贞儿松了口气,这才惊觉自己紧张的出了汗。宫里和宫外真是不一样的两重天地,要不是在评书里听说过碰瓷这种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没到府门口的时候,发现天上下起了雪,飘飘洋洋的雪花真干净啊,空气也变好了,所有漂浮在空气中的粉尘都被洁白的六菱形雪花吸附,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成了黑泥。 从角门骑马进府邸,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下人,掸了掸肩头和帽子上的雪花,拎着买的两包点心,往正殿走去。 正殿门口的柿子树上又挂了许多红彤彤的小柿子,枸杞则被吃的不剩多少。 正殿里只有一群在打扫卫生的宫女,殿下不在此处。 “见深呢?” “万姐姐您回来了,殿下去后院看雪了。” “似乎是荷花池。” 万贞儿把点心放在柜子里,随手丢下帽子,转身往荷花池找过去。 朱见深正坐在荷花池边看雪,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地似乎是白的,只是在白色下面还透出一点黑。 他穿着斗篷,手里捧着一个景泰蓝铜胎手炉,怀里抱着景泰蓝手炉。万姐姐又出门去玩了……这院子很大,但还不够大,她每次出门都很开心啊。怎么办呢?以后怎么办? 王府中的荷花池是自然随形,池面大约有半亩地左右。诗中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但干枯变脆的残荷枯莲蓬顶上一层薄薄的雪,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既冰冷又萧瑟,秋冬那万物萧条的气氛近在眼前。 有些荷叶已经碎的不成样子,有些卷曲但还完整,皆是黑褐色。勉强留到现在的莲蓬干枯瘦小,像是一百岁老太太的脸颊,盖上薄薄的一层雪,也不好看。深埋莲藕的泥土和鲤鱼一起,被封在薄薄的冰面之下。 银装素裹的世界中,走过来一个雄赳赳气昂昂,龙行虎步的健壮女子,她罩着一件大氅却散着怀,露出里面宝蓝色富贵花夹棉曳撒和腰间的银腰带,曳撒下若隐若现的是白色棉裤,脚下穿着鹿皮靴子。“见深,我回来了。” 朱见深高兴起来,迅速离开万物萧条的状态:“万姐姐,你回来了,冷不冷?”他把手炉搁在旁边,双手捧住她的脸,她的脸上不冷,反而热的发烫,是身体好的人被冻过之后的发热。 万贞儿的鼻尖有点发红:“不冷。”她轻车熟路的抄起殿下,自己坐下,然后把朱见深放在自己腿上。 朱见深又静静的坐了一会:“方才你不在的时候,白迎过来找我说话。” “嗯,他说了什么?” “他问我说,太子病重,如果群臣要来投书或登门拜访,孤见是不见。” 万贞儿温柔耐心的听着:“你怎么说的?” 朱见深笑了笑:“我说要问问你。” 万贞儿想了想:“太子或许能…嗯,吉人天相,不会过世。我觉得别见朝廷官员比较好。”如果接见了这些人而太子没死,那就尴尬了,就算太子死了,你也很被动不是嘛,万一皇帝心疼儿子的死,要跟你算账,你可怎么办。不如什么都不动,他要是死了呢,就算是你运气到了,他要是没死,你也没错。 她屏退左右,把这些话如实的说了一遍。 朱见深连连点头:“说得对,万姐姐你真是贤内助。”太子的位置,是不是我的都行,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要总让人提心吊胆。见济弟弟很好玩,希望他别死。 “嘿嘿,不敢当啊,啊阿嚏!”万贞儿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及时的掏兜转头,捂住了口鼻,刚要说话,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朱见深指了指炉子上的银壶:“快去喝点热水。叫人煮姜汤给你。” 万贞儿连着喝了好几杯热水,搓搓手:“难道是着凉了?” 朱见深当即道:“不看了,走,回屋烤火去。” 又逼着她喝了一大碗姜汤,晚上吃了一大碗放了很多胡椒和醋的羊肉面条。 到了第二天早上,万贞儿觉得头疼,浑身都疼,就好像……被师父打了一顿似得。嗓子干渴的要冒火,挣扎着爬起来喝了口水,坐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倒回去接着睡。 感觉是偶感风寒。太难受了。 默默的算了算,上一次生病距离现在有五六年,猛地一病,觉得自己从精神振奋的猛虎变成了被武松打死的老虎。 朱见深睡醒了,依然是踹了被在床上乱滚,滚到她身边推了推,咦没醒。这倒是稀奇,平时都是万贞儿起比他早,今天居然睡懒觉。又推了推,捏她的脸:“万姐姐,你的脸好红好热。没事吧?” 万贞儿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唔,我病了。你离我远一点,叫管家请大夫给我瞧病。” 朱见深吓得蹦了起来:“什么病?你坚持住!” 丫鬟已经凑过来了:“王爷有什么吩咐?”“王爷怎么了?” 朱见深急忙道:“你去告诉白迎,请太医来。你给我穿衣服。” 朱嬷嬷就在外屋绣花,听见动静连忙走近来:“怎么了?” 朱见深的眼圈都红了:“万姐姐病了QAQ。” 嬷嬷道:“哎呀,得赶紧把她挪出去,别睡在这儿,别让你染了病气。” 她看朱见深的脸色变了,又赶忙道:“她不能在这里瞧大夫,传出去不合规矩,也不能在这儿卧床静养,殿下要是生了病,万姐儿心里头也不安。” 朱见深尖声道:“挪去哪里?嗯,挪到后殿去!你去照顾万姐姐,让她安心躺着不用起来陪我,想吃什么只管让厨房去做。” 万贞儿坐了起来,满脸通红,眼神有点呆:“我没事,见深你别担心。” “躺下别动!”他抱着书,带着拿水果和点心的侍女,盯着嬷嬷把万贞儿裹成一只狗熊,塞进暖轿抬到后殿去。 后殿分好几间屋子,万贞儿在寝室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地上放了四个火盆,把屋子热的暖如夏日。 右边是寝室,中间隔了正堂,左边是后殿的书房。邻窗有一张螺钿云床,十分明亮。 朱见深就在这儿穿着狐裘揣着手闷子看书,翻页的时候把手拿出来。这屋子常年无人,隐隐约约有点冷。 白迎实实在在的把沂王拒绝见朝臣的消息传给皇帝,又去太医院找了个太医。 太医院从上而下,慌乱成一片,人人自危。 因为,太子竟然因病失明。 57.长于妇人之手 杭皇后早已哭晕过去, 正躺在床上被太医会诊。 不仅她伤心欲绝, 跟着她的嬷嬷和尚宫同样伤心欲绝,现如今皇上专宠唐美人和李美人, 一个月到头歇在皇后宫里的时候只有两三天, 真真是母以子贵。要是太子没了, 那皇后也就不是皇后了。虽然现在太子的病好了,精神百倍, 气血充足,可是眼睛瞎了啊! 从古至今,哪有瞎眼的太子!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杭皇后心疼自己儿子, 更心疼自己从此之后前路未卜。 朱见济坐在桌子前,面前放着一个大盘子,里面有一只撕开的鹌鹑, 他摸索着啃啃啃:“这个鹌鹑炸的好。”病这么长时间,吃的清清淡淡, 除了忌口海鲜河鲜之外, 还有好多‘发物’是不能吃, 荤腥膻臊还有能不吃的就都不吃了, 又不让喝茶又不让喝蜜, 他口淡的要死。 本人对于失明这件事还有些茫然, 茫然的吃掉了一盘子炸鹌鹑, 也没被骨头噎住, 反而觉得更香了。 朱祁钰心情复杂至极, 看着他啃了一只鹌鹑, 吃了半盘子三不沾,又吃了一盅鲫鱼羹,一些烤鹿肉,一些糟猪头,最后吃了一碗鸡丝龙须面。 见济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对距离估计还是很准确,一盘盘菜移动到他面前,他自己拿筷子戳一戳就知道是鹿肉还是和鹿肉一起烤的蒜瓣。大蒜烤过之后不辣,只有香气。 他那复杂又痛苦的心情,都被这大胃王实况弄的更复杂了。小孩无忧无虑的,吃的真香啊,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什么都不懂。 我会被载入史册的嘲笑,痴心妄想,反受天罚,为了篡夺正统把自己唯一的儿子耽误进去了。而朱见深是天命所归,上天保着他,谁想抢他的皇位都会遭遇天谴。这不是古代那些得位不正的人遭遇水旱蝗灾唉,而是实实在在的报应在我儿子身上。完了,完了,所有的贤明德政都完了。“见济,你怎么样?” 朱见济说:“真好吃。” 朱祁钰叹了口气,捂着头,对于傻儿子实在是没办法。“你眼前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的,父皇。” “不知你日后又该如何……”朱祁钰看着他空洞的双眸,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日后再怎么样,也就与我无关了。唉。他去慈宁宫禀报吴太后:“母后,见济的眼睛的确失明了。” 吴太后擦了擦眼泪,她已经哭了两天,从听说大孙子的眼睛失明到太医们确诊无法医治,一直在哭,现在可不敢哭了:“真的医不好么?” “是。”朱祁钰默默无言的坐在母亲对面。 吴太后也没什么话好说,勉强道:“你不要过于忧虑,保重身体,日后再生一个孩子也就是了。” “是,母后。” “别只顾着宠幸唐氏等人,要雨露均沾。”这样生儿子的几率大一些!多换几个人试试啊! “是。” “或许当日汪氏说得对,她毕竟是出身名门的闺秀,说的很有道理,咱们是真不该换太子。” 朱祁钰怒极,猛地站起来:“母后只管安歇,我还有国事要处理,告退了。” 他潜意识里也觉得汪氏说得对,可是不能说汪氏说得对,如果她说的是对的,朕是什么? 这真是报应吗?李世民怎么没有报应!武则天怎么没有报应?赵光义怎么没有报应? 那弑父弑君谋朝篡位的人那么多,怎么单单我有报应? 耳畔几乎响起汪皇后激烈反对时的声音,他不由得抖了一下,森然回望坤宁宫,又攥着拳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孙太后早已搬到比慈宁宫差一点的寿康宫居住,现在正在窃喜。嘿嘿,让你软禁我儿子,让你废了我孙子的太子之位。善恶自有报,天道好轮回,阿弥陀佛嘿嘿嘿嘿嘿。表面上还装作惋惜的样子:“怎会如此呢,阿弥陀佛,太可惜了。” “可不是嘛。这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不是人争啊抢啊就能弄到手的。”王尚宫也在偷笑,自从太子被废之后,太后的待遇没变差,可是她却处处不顺心。自从太子生病之后,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宫人的态度都变了,太子病的时间越长,众人的态度越好。之前催了三次没做好的棉鞋,太子一病,立刻就送来了。她和太子没仇,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隐隐的有种快意。 朝中一片纷乱,除了于谦及尚书们、侍郎们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其他人都在议论太子的病情如何。 皇帝没有给出正式的诏书说明情况,太医院也没有正式公布太子的病情,但是纸里包不住火,很多人都知道太子的眼睛有了毛病。 “是看东西不清楚吧?看书的时候,字小了不清楚。”这是一位近视眼的老先生。 “是看东西模糊又有重影吧?”这是一位散光的老先生。 “是不是近处看不清楚而远处清楚?”这是一位老花眼。 连着有青光眼的,以及有白内障的老先生们,纷纷猜测太子是怎么回事。 能在朝中为官的人,都是学识渊博的进士,这就代表他们要读很多书,读书多了眼睛自然会不好。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瞎子在朝为官,也就没有人猜到太子的眼睛瞎了。 朱见济吃饱了一抹嘴,道:“预备笔墨。” 旁边伺候的人都愣住了:“殿下,您,您怎么写信啊?” 朱见济也是一呆,他光想着以后不用看书了,没想到也不能写信,沉默了一小会,怒道:“让你们准备便去准备,说这么多作甚!”我能吃菜,就能写字。 谁敢不从呢。 笔墨纸砚预备齐了,又把笔饱沾浓墨,递到太子手里。 朱见济摸了摸纸的尺寸,尺寸很大,又闻了闻:“这是白宣?”生宣熟宣的味道微有不同难以辩驳,但花笺的味道非常明显。 “是,一整张熟宣,殿下您随便写。” 朱见济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居然不给我花笺,而是这么大一张纸,你们以为孤要满桌子甩墨点么。捏着笔,试探性的下探,笔尖点在纸上时有明显的触觉,顿笔时也有感觉。写了一句:‘见字如面,我眼睛看不见,字写的还不错吧?’ 不仅认出来,写的竟然还不错,他还记得写字的方式,下笔的时候心里也浮现出在写的比划。 他又写:‘我的病已好,过些日子找你玩去。你要预备美味佳肴待我。本要与你赏菊,可惜不能了。’ 字的大小不尽相同,但已经用去了半张宣纸。 “行了,就这些。叠起来,派人送给沂王。” 哪能送给沂王,先送给皇帝过目。“皇上,太子殿下给沂王写了一封信。” “什么?” “太子殿下命人铺开纸,亲自执笔写字。” “打开我看看。”朱祁钰看着这一页忽大忽小,左右歪斜的字,有些心痛,我的儿子多么优秀,瞎了还能写信,可惜他再怎么优秀都没有用了。“送去吧。往后再有什么书信,不必向朕禀报。”看不看都行。过年前出这么个消息,真是糟心。 唐氏温柔软款的走过来:“陛下,保重龙体,别伤心了。太子的眼睛或许能治好呢。” 朱祁钰叹了口气:“难了,太医们都说治不了。” “太医们哪敢说实话,都要把病往严重上说,治好了才显得有能耐,治不好也不会被治罪。”唐氏给他捏了捏肩膀,揉了揉太阳穴,柔声道:“要过年了。”还能好好过年吗? 朱祁钰想了想:“嗯。”过完年再废太子,即使只有一个儿子……唉,朕的心好痛。这一年多都白忙了! 唐氏又试探着说:“听说皇后姐姐病倒了,您不去陪她么?” 朱祁钰烦躁的摆摆手:“朕也快病倒了,哪有心思管她。”他嘴里起了一圈燎泡,眼睛被火烧的发红。 太监来报:“启禀皇上,白迎求见。” “召。” 白迎快步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是个老人,步履却非常轻盈,比那二十多岁的壮年太监更矫健,脸上的神情不仅舒展,而且很精神。“臣白迎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免。” 白迎刚要站起来,又看到了唐氏:“臣白迎拜见唐娘娘” 唐氏笑了起来,声如银铃:“免礼免礼,我可不敢当。”她轻盈的绕过皇帝身边,对皇帝福了福身,快步退下了。 朱祁钰喝了一口苦丁茶,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还得降火,连狐裘都穿不住,心火上涌:“又有什么事?” 白迎道:“沂王身边的侍女万氏” 朱祁钰:“万贞儿?” “是,皇上您知道她?”简在帝心?我一直都说她是万氏啊。 朱祁钰心说我小时候我哥哥常常说起她善于打架:“嗯。” “又有官员前去扣门,臣请沂王示下,沂王依万氏的吩咐拒而不见。”白迎又道:“万氏生了病,沂王把她安置在后殿中,昨夜又嬷嬷陪伴沂王入睡,沂王一夜间惊醒数次。” 朱祁钰暗暗的嘀咕:长于妇人之手。 58.景泰七年春 转眼过了年。废太子诏书下达的同时, 杭皇后抑郁而终。 整个大明朝,有两位皇后的待遇是最差的,一位是钱皇后, 她的家人没有享受到什么福荫,在横向选择中位于低点。另一个就是杭皇后,她的父母兄弟到她死之前,没有被封官职。现在是为了杭皇后的丧事更体面一些,才勉强封了了百户。 在呼啸的北风中, 办完了杭皇后丧事。 朱见深也前去祭奠,抱了抱见济:“弟弟,节哀。”两个月没见面,这小白胖子瘦了好多。 朱见济抱着他放声大哭:“我没有母后了,我没有母后了。”父皇又不喜欢我!太后看到我的时候不开心, 我以后可怎么办呐! 朱见深道:“我也没有啊,我还没有父皇呢。”他有时候以为太上皇死了, 过两天又想起来,还没死。 朱祁钰:???朱祁镇死了吗?没有啊。 被废的小太子更觉得心酸,同病相怜哭到一起:“哥哥嗷嗷嗷嗷嗷……” 朱见深学着万姐姐的样子给他拍背, 抚摸后背, 摸摸毛:“哭吧哭吧,哭完就好了。等你出了孝期,咱们还去听评书喝茶。你现在写字也写的很好, 楷书特别端正, 行书也流畅飞扬。你记性也好, 以后我跟你下盲棋,比记忆力,好不好?” “好…嘤嘤嘤…” 朱见深安慰了弟弟,在皇帝复杂的目光中继续龟缩回府。 因为杭皇后的死要守国孝一年,远离有欢声笑语的地方,连评书也不能听了。 不用看什么正经的史料,单凭稗官野史和小说杂谈中的故事,都让他深深的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朱祁钰刚刚废了太子,又死了老婆,就有臣子上奏要求高给汪皇后复位,又要求册立沂王为太子。这可把他气坏了,他打算等自己老的要死时,如果还没有亲儿子,就再立朱见深太子,这帮臣子的意思好像是他生不出亲生儿子来。 朱见济可怜巴巴的搬离了承乾宫,跟着奶奶住,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待遇突然下降了很多,而且不能吃肉了。要给母亲守孝一年,不能吃肉。 但不能吃肉的痛苦被丧母的痛苦掩盖了,杭皇后和他关系非常亲,虽然一度讨厌母后的唠叨,但他还是很爱麻麻,他从一个骄横有很萌的小胖墩变成了可怜巴巴垂头丧气的瘦小孩。 两宫太后之间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可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哪些隐晦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只是在鞠躬的角度、说话的声音、看人的颜色上有变化。 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 这是一座荒山,好荒凉的高山,若要用歌来唱这座山,只能高歌一曲‘黄土高坡’。 文四飘飘然御风而来,穿了一件紫色提花锦袍,又轻又软。她在这山上山下,山左山右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一个水缸大小的洞口,安安稳稳的按落了风,从锦囊中掏出一把金交椅,一架铸铁烤炉,一桶串好又腌好的鸡翅膀,还有一瓶辣椒面一瓶蜂蜜,还有一盒密封的非常结实的臭豆腐。 文四坐在金交椅上,调整好烤炉的位置,‘啪’的一下打了个响指,几缕火苗就在烤炉中燃起。她微微颔首:“低碳环保。唉,这破地方连点柴火也没有。” 腌好的鸡翅膀五味俱全,色泽已经是金黄,两个竹签并排穿着两只横过来的鸡翅膀,先拿出一串来放在炉子上试试温度。 烤鸡翅的香气比各种上档次的熏香更加强烈、热辣、狂野、激情。 并排摆上十串烤鸡翅,不停的反动着,香气似乎魔爪一般扑进山洞里,要把山洞里那潜修的女妖拽出来。 文四烤了半桶鸡翅,也都进了肚,打了个饱嗝:“还不出来吗?胡十三姐?” 一只两条尾巴的狐狸慢悠悠的从山洞里走出来,对她龇牙:“嘶呼!” “大美人呦~睡醒了吗?给姐们帮个忙呗~” 狐狸跳起来抓住烤鸡翅的同时,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丹凤眼风流肆意:“少来调戏我!人家好容易找了个草木不生的地方,排除外界干扰,闭关修道,你却来烦我。在人家闭关的净室外烤鸡翅,你还是人吗!” “不是啊。”文四一摊手:“我现在是鬼。” “你!你好讨厌哦!”啃啃啃。 文四笑嘻嘻的说:“有个皇帝跟我有仇,你去吸他一缕龙气好不好?” 胡十三娘摇摇头:“才不去~自从青丘山老狐狸被姜子牙斩了之后,我们都不沾染皇帝。而且还有一点,我们不跟人做长久夫妻。” “你别生气啊,你瞧你,一个妖精,为了修行都改吃三净肉了,你比我强吧!我比他好啊,这么算下来,你比他强多了!道德高尚!高风亮节!你心里能没数么?除了吸皇帝的气,你又不害别人,怎么会被人收!万一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想收你,我能坐视不管吗?” “得得得,好不容易进入状态又被你勾引出来,你就说你想要什么吧!干谁?” “中土大唐,啊呸,中土大明有个皇帝叫朱祁镇,最近是太上皇,过段时间又要当皇帝了,你去把他睡了让他死快一点。” 胡十三娘抹抹嘴,有点没听明白:“还有多少寿命?” “九年。”文四拿出一份地府生死簿的复印件:“这人业力很重的,害死了十几万人。” 她嬉皮笑脸的说:“你甭担心,自古常言说得好,惩恶即是扬善!你跟他比起来,还不一定谁才是禽兽呢。” 胡十三娘又抓起两串烤翅,握在手中如同双刀一样指着她:“你说谁是禽兽!”老娘只是兽!禽什么的,呸! 文四嘿嘿一笑:“当我没说,当我没说。还吃吗?” “吃!你要是把你自己烤了,我也吃!” “啧,这话说的,我要是舍得把自己烤了,还能给你吃?我还想尝尝我这一身好五花肉呢!” 狐狸精就这样被说动了,离开闭关修行的山洞,下方溜达了一圈:“就是这家伙?” “没错。” “身材不好,尺寸不行。” 文四给怀里的狐狸挠挠脖子:“权力是最好的*药,是吧?” “嗯哼~”胡十三娘美滋滋的说:“我还没试过皇帝的滋味儿呢!他还有几年运道,够我受用一番!哎,四姐,你跟他有仇吗?” “没有啊。” “那你这么折腾着求我来动手,是为了什么?” “实不相瞒,我这个人急公好义,最好打抱不平。” “呸,撒谎鬼,说实话!” 文四嘿嘿一笑,又带她去沂王府。 现在是景泰七年的春天,在沂王府中,最后一堆残雪就要化开,上午已经很暖和了。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溜达一圈吧。”万贞儿无可奈何的哀求道。 朱见深已经九岁了,长得又高又壮,快有一米五高了,像个小老虎一样挡在门口:“不行!你一着凉又要生病!要么穿上这堆东西,要么就在屋里呆着!我不要你再生病!”你一生病,吓得我寝食不安,比我自己生病还难受。 他指的这‘堆’东西——夹棉斗篷、昭君帽、手闷子、厚毛皮靴。 胡十三娘道:“唔,有因缘,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年龄差的有点大啊!” 文四笑嘻嘻道:“这个壮壮的女人是我徒弟。” “真肥壮,一看就是你亲手喂出来的。” “多谢夸奖。”文四懒得解释:“这小孩是你的目标的儿子,以后的皇帝。我要在这里搞事情。” 胡十三娘:“尊夫好像不喜欢你搞事情。” 文四毫不留情的翻了个大白眼:“我还不喜欢他管我呢!你甭管,我回去找人帮忙去!咱的修行虽然一般,可是朋友多。” 胡十三娘笑嘻嘻的甩了甩尾巴,冲进南宫中游走了一番,选了个清净的佛堂住下。 不诚不敬的人供的象牙菩萨,凡事取象牙要先杀小象,这样雕刻出来的佛像在凡人看来很宝贵,妖精鬼怪都知道,一点都不灵。 无论朱祁镇跟谁睡在一起,她都过去以狐妖的幻术帮忙,尽情的吸收散逸的阳气。皇帝的滋味果然和她喜欢的美貌秀才有些不同,都好吃! 万贞儿最终没能抵挡王爷的淫威(??),被迫裹成一个粽子,这才出去溜达去。 这算是保留节目,每天都要这么纠缠一番才能出门。 手拉手在花园里走了走,来到竹林前,朱见深道:“万姐姐,你听说过傍林鲜么?” “没有,那是什么?” “我做给你吃。”朱见深指挥着园丁把竹叶扫在一起,又让他们挖出两根竹笋,烧竹叶烤竹笋吃。“这是在谱的名菜,是某位风流名士喜欢的吃法。” 万贞儿啃掉一根外表有点烧糊了,里面还是生冷甜脆的竹笋,诚实的说:“吃这种东西,感觉很穷啊。” 朱见深又咬了一口,深以为然的点头。 59.景泰八年正月 景泰七年中, 朱祁钰派太监收拢了很多民间歌姬舞女,都是非常可爱的小姑娘,他把自己的苦闷和精力倾泻在这些女孩子身上, 并且大肆封赏。 没有人怀孕,反而是倒了十二月份时,朱祁钰突然得了病,卧床不起,就地。他病的时候是冬天, 这个季节生病都好的很慢,要熬到春暖花开才能缓过来。越病越严重,不开窗户时闷的头晕恶心,开了窗户又怕冷。 贵州道监察御史钟同:“太子失明,足知天命有在。”被下狱杖死。 这件事一直叫他耿耿于怀。 曾在北京保卫战中立功受赏的石亨因为立有功勋, 掌有兵权、掌管皇城钥匙,被皇帝召进宫。石亨进宫路上很是担忧, 不知有什么事,到了皇帝病榻前,舞拜毕。 朱祁钰声音嘶哑虚弱:“石卿免礼。”他说了这几个字, 就要喘一会气:“你执掌皇城, 要多加小心。” 石亨听着皇帝虚弱的要死的声音,闻着屋子里浓重的病人的味道、熏香和中药的味道,氧气稀薄的叫他头晕脑胀。“是, 臣遵旨。” “你要严守九城城门, 元宵亦要宵禁!” “是!” 朱祁钰又说了许多, 最终无可奈何的说道:“若是朕有何不测,由太后做主。” “是,臣遵旨。” 石亨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去之后在衙门了坐了一会,想着皇帝好像要死:“来人!” “小人在!听凭吩咐。” “前府右都督和宦官曹吉祥前来议事。” “是。” 不多时,二人一起来了。曹吉祥是宫外的监军,虽然是宦官,但一直住在宫外。 石亨神色庄严说:“圣上病已沉重,如有不测,又无太子,不若乘势请太上皇复位,倒是不世之功。 ” 立沂王为新君可没我什么功劳,只要圣上驾崩,理所应当是沂王继位。 谁是定鼎之臣,谁立有首功!说的难听一点,往后可以在朝堂上横晃! 张鞁道:“听说王文正力劝朱祁钰立襄王的长子为储君,老贼焉敢如此!”谋议是文臣之事,功劳也轮不到石亨、等武将身上。 曹吉祥尖声道:“曾经的废太子如今的沂王年幼英武,可以继承大统,何必请太上皇复位?” 石亨却道:“沂王长于妇人之手,学业荒废,更兼年少不能服众,若由太子登基,必然是太后垂帘听政,于谦等内阁擅权专政,如今没有战事,焉有你我出头之日。太上皇被软禁南宫已久,只要我们立下拥立之功,再不必为日后担忧。” 事情就这么定了,曹吉祥进宫拜见孙太后,密告她复辟一事。 孙太后听完这事,有些灰暗的脸色猛地亮了起来,双眸闪闪发亮,抚掌而笑:“甚好!甚好!” 石亨和张鞁一起去找太常寺正卿许彬商议,许彬自称年迈,推荐了徐有贞。 徐有贞兴奋的要死!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话不是假话,他早就想帮太上皇复位,只是手头没有兵权又不结交武人,又不敢轻易泄露消息。景泰帝虽然性子好,也不会放任这种事。 他一身正气:“今上得位不正!遭遇天谴!如今病重在床,不能问政。国不可一日无君,理应迎请太上皇复位!诸位大人安国家社稷宗庙,事功而不独专其赏,忠政强谏而无有奸诈,去私立公而言有法度,堪比左柱国!” 几个武将被捧的飘飘然,觉得老徐和那些讨厌的文人不同。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诸位大人,一定要严守秘密!” “失身??” “要死的意思啦,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此事宜早不宜迟。” “正是!” 于是定日子在正月十六的晚上。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兵部尚书于谦会同群臣商议,决定一起上奏请复立沂王为太子。当天写完奏折已经是黄昏,又听到内廷传来消息,说皇帝的病情突然好转,于是各自散去,打算明天再上奏。 石亨等人偷偷的调兵遣将,在乌云蔽月的夜晚来到皇城中的南宫。 “这门锁怎么弄不开啊!” “听说灌了铅!” “怎么办怎么办!不能回去啊!” “听我的,把那根柱子拆下来,撞开!” 朱祁镇正在秉烛读书,美滋滋的看着胡亥、刘聪、刘骏、拓跋嗣、朱友贞、王延钧、刘晟、杨广等人的故事。这都是杀了哥哥然后继位的皇帝,努力把杀哥哥曲解为杀掉兄弟,然后默默的幻想某日朱祁钰在乾清门问政的时候被一道雷劈死。嘿嘿嘿嘿,咱们三大殿和金水桥之间的大空地上常有地滚雷,嘿嘿,说不准那天就滚准了。 嘭! 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南宫中的女人们和内宦们都被惊动了,沿路惊慌失措的看着。 朱祁镇立刻从椅子上滚下去,刚刚看的故事提醒了他,坐在地上惊叫道:“祁钰欲杀朕??” 众人一起叩拜,石亨挤在最前面,后面的都要排到小院门口了。“万岁!” 朱祁镇立刻跳了起来,刚刚吓得苍白的脸又兴奋的充血涨红,他的眼睛亮的像个贼:“莫非你们请我复位么?” “陛下英明!” “万岁英明!” “万岁请速速进宫,恐事迟有变!” 朱祁镇晕晕乎乎的就被裹挟着上了马,直奔紫禁城而去。 冷风一吹,他忽然清醒了许多,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卿等都把姓名告诉朕,朕日后必不负卿等。” “臣石亨。” “老奴曹吉祥。” “臣都督张軏。” “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善” “左副都御史徐有贞” “太常卿许彬” 朱祁镇暗暗点头,心说朱祁钰若是有了准备,把我们一网打尽,朕就说是你们持刀胁迫朕。 说你们威胁朕,如果朕不从尔等贼子,就要把南宫上下杀光。 唔,如果成了,朕给你们论功行赏。 朱祁镇在紫禁城门口刷脸,非常顺利的进了大内,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回了帝位。 他坐在乾清宫的宝座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感觉这里的空气都与外面不同。 一应的家居摆设没什么变化,伸手在靠垫夹缝中摸了一把,摸出一个女人穿的肚兜。“呸!” 景泰八年正月十七,钟鼓齐鸣,文武群臣按顺序走入奉天门。 突然发现宝座上的皇帝从一个短胡子的白胖子变成了长胡子的黑胖子,这变化太大了,远远一眼就能看出来。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皇帝让太上皇出来监国? 徐有贞激动的大喊:“太上皇复位了!” 朱祁镇道:“景泰皇帝病重,群臣迎朕复位,卿等各尽其责,不必惊忧。” 群臣茫无头绪,就这么答应了。 …… 朱见深正和万贞儿面对面吃早饭:“姐姐,我给讲讲,《礼记·内则》中记载,古时候周天子吃的八珍之一” “啥?”万贞儿一直都以为礼记是一本高大上的书。 “烤乳猪。很复杂的烤乳猪。”朱见深讲道:“杀掉小猪之后,把内脏掏出去塞满枣子,用芦苇捆起小猪,再涂一层泥,然后用火烧。” 万贞儿吃着姜醋猪脚——据说是坐月子专用,很补,朱见深认为她应该补一补——专注的听着:“叫花猪?” “还没完呢!”朱见深也夹了一筷卤猪蹄:“剥掉泥巴,然后用手搓小猪的身体。之后用米粉调成糊,涂在小猪身上,然后放在猪油里炸。炸成金黄之后,再拿一只鼎,把鼎里铺上紫苏和香草,放上切成条的炸小猪,再把鼎放在锅里炖三天三夜,炖到酥烂,蘸醋和酱油吃。听起来就很好吃吧!” 万贞儿深深的点头:“现在这道菜叫酥皮扣肉。咦?古时候的鼎当蒸笼用?” 朱见深问:“是吗?咦,好像是啊!”他吃小笼包的时候见过蒸笼。 在白迎有心的操纵下,沂王府内的消息隔绝了,不知道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没几日,皇帝遣使来召见沂王入宫,并且干脆的册封他为皇太子。 朱见深又懵了:“啊?啊?啊!” 万贞儿大喜过望:“见深,恭喜你!” 朱见深却一点都乐不出来,他觉得这件事并不轻松愉快。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大事是徐有贞罗织罪名将于少保下狱。 “于谦册立朱祁钰为帝!” “于谦又要迎立藩王朱**为帝!” “于谦贪污受贿强抢民女!” “于谦目无法度!” “于谦是个,个大坏蛋!” 朝臣早就对于清廉至极又认真工作的于谦深为不满,你那么清廉,每天骑着驽马穿着旧袍子,显得我们的高头大马和华服很奢侈哎!你那么认真工作,显得我们很玩忽职守啊! 于谦在狱中自己明白,以定社稷功,为举朝所嫉。更兼自己没有朋党,全凭一腔正气为官做人,现在也不会有人给自己申冤昭雪。 他没想到的是,朱祁镇也恨他,恨他那么快就定朱祁钰为帝,恨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不把自己从瓦剌人手里抢回来。跟恨他当年拦阻自己出兵是对的。 朱祁镇命将于谦和王文、舒良等大臣一同弃市问斩。 朱见深在承乾宫中听见消息,急了,跑来求见皇帝:“父皇,不可,不可如此啊!不可杀于,于谦!” 忘恩负义啊!于谦那么厉害!我一直都想跟他请教问题,始终没有机会,你怎么能杀他! 我越是回忆推敲京城保卫战就越是佩服他,他真的太厉害了!你怎么能和刘阿斗一样! 朱祁镇冷哼一声:“朱祁钰在位时待你不错啊,朕受困于南宫,你每日在市井中招摇,不学无术!滚回去!” 看着小黑胖子被骂懵了,朱祁镇余怒未消,他立这小子为太子只是为了拨乱反正,凡是朱祁钰提拔的都要打压,凡是朱祁钰打压的都要提拔,私心里对他一点亲情也没有,几年没见了,一点都不熟。 接下来忙着封周大莲为贵妃,万宝儿为宸妃,刘姐姐敬为妃,王氏为惠妃,樊姐姐为顺妃。 朱见深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承乾宫中,急的转圈圈:“不,不能杀于,于谦啊!” 自从朱见济失明之后,他因为担心叔叔对自己痛下下手,心里太憋屈紧张,得了个口吃的毛病,只要一着急就结巴,见到陌生又凶恶的人也结巴,只有和万姐姐一起轻轻松松的说话时没事。 万贞儿心里头也着急,她默默的祷告:“师父师父,快来啊!你是神仙你有办法么!你来啊!” 了无音讯。 60.天顺初年斩于谦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廷益, 这是你十二岁时写的诗,是吧?” 于谦点了点头:“正是。” “一语成谶啊。” 于谦非常平静的坐着:“天不遂人愿而已。” 我已经尽力而为,现在的结果虽然令人难过, 也没办法, 不就是斩首弃市嘛, 古往今来被斩首的忠臣良将有很多,往后把我附在岳王庙就好了。一文一武, 都是匡扶社稷之臣, 都没有好下场。哎,有个太上皇落在外族手里就一定是这样的结局。 王直非常伤心:“我的孙女正在议婚, 出了这样的变故,她肯定嫁不出去了。往后要吃苦受罪……” 于谦非常淡定的端起瓷碗, 喝了一口水:“我家一直很清贫,和普通的庄户人家没有区别,家人即便去种地为生,也会适应。”他顿了顿, 又高兴起来:“我的后花园里种了很多蔬菜,还有稻子。”男孩子身强力壮懂务农, 女孩子会织布, 老妻还会做衣服, 足以养活自己, 不像别的官员一下狱, 男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女孩子花钱成性,吃食稍微粗糙一点就要生病。虽然……本意是让他们生活简朴,但这是意外之喜吧。 在监狱中真是无所事事。 吃的却还算不错,他进监狱的第一天,发现监狱的环境好的出奇,老鼠和跳蚤、蟑螂比自己家还少,地方铺着稻草,稻草上铺了一床新褥子。 到了晚饭时候,牢头悄悄摸摸的拿进来一个提盒,后头跟着的狱卒搬了一张小桌,摆在于谦房中,端出来四盘荤菜一碟花生米,两个白面馒头,一壶酒。 于谦有些诧异:“这么快?”刚进监狱就要吃断头饭上路? 牢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于大人,您误会了。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小人仰慕大人已久,您到了我这儿来,别的不敢说,到日子之前您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哪怕是要个大娘们,咳咳咳。”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 狱卒道:“我们牢头平时是个铁公鸡,只进不出,把满朝文武都视若草芥,只佩服于大人您一个人。” 牢头道:“我全家老小都在京师,若不是于大人守住了京城,呜呜呜” 于谦淡定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红烧肉:“唔!美味!” 牢头在旁边坐下,嘿嘿一笑:“这是贱内的手艺。”又拍了拍褥子:“这是从我家拿来的被褥。” 于谦的胃口很好,气定神闲的吃到饱。 牢头佩服道:“于大人真是,呃,真是与众不同。朝廷官员我见得多了,大多什么都吃不下去。”可能和牢饭太难吃有关吧?但是他们自己家人拿来的酒肉,他们也吃不下去。 于谦微微一笑:“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比我家过年的菜色还好啊。 牢头又坐了一会,旁边狱卒收拾了碗盘,送来一壶茶。牢头搓搓手:“于大人,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于谦道:“但讲无妨。” “您是兵部尚书,怎么他们调兵簇拥太上皇复辟,您不知道呢?” 于谦耐心的给他讲,兵部尚书没有调兵的权限,京城保卫战时是皇帝临时授权他调动全国军队,保卫结束之后恢复原本的权限,兵部下分四个衙门,分管各地驻军的粮草,军队的调动以及军队官员的任命还有一个类似参谋部的衙门。兵部要调兵要先上报皇帝,而石亨私自调兵没有禀报兵部,是他违法乱纪。 “喔!原来如此!” 又过了几天,牢头又来送饭:“懒婆娘就知道乱花钱!红烧狮子头,在外面买的。” 依然是四菜一汤,他发现于大人不喜欢喝酒,就不拿酒来。坐了一会,又说:“好多人来给我塞钱,请我多照顾您。于大人,您猜怎么着,我本来想不要的,他们给不给钱我都好好照顾您,但是银子太好看了。”还有一个原因,我要是不要那些钱,把您养到秋后问斩,我就倾家荡产了! 于谦没忍住乐了:“贪污的事儿别跟我说。” 牢头嘿嘿一笑:“有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还有这只烧鸡。她虽然没说是谁家的银子,可我见过她。骑着一匹大黑马,总和沂王形影不离。” “嗯。” “于大人,皇上忘恩负义,我们这些老百姓都记得您呐。您和比干、岳飞一样。” 于谦大惊:“你敢这么说皇帝?” 牢头道:“多新鲜呐,谁能告诉皇帝去?于大人,您别说出去就行,要是说出去,就要了我的命了。” “我不说,你也别说这样的话了。” 于谦在牢里吃得好睡得好,新来闲的没事干看看书,写写诗词,又顺手给牢头写了几幅字。只等秋后问斩。 过些天,得知改元天顺,还有景泰帝去世了。 二月十五,牢头如丧考妣的走进来:“于大人,您的日子,就在明天了。” “啊?”于谦放下笔:“也好。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绛侯周勃也受困于牢狱,乃叹曰:方知狱卒之贵也。 牢头嘤嘤嘤的哭回家了。 第二天来人提于谦去法场,沿途百姓身着缟素,哭声震天。 只有跟他有利益关系的朝廷官员恨他,除此之外,京城保卫战才过去八年,那在战争中损毁的城墙和房屋还未完全修缮好。 于谦被反绑了双臂,却神色自若,看起来不仅很精神,还胖了一点。 他面不改色的看了看监斩官徐有贞,又看向人群中那些哭的眼睛红肿的百姓,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妻儿。 徐有贞升官升到了梦寐以求的位置,穿着大红织金蟒袍,腰横金带,端坐在太师椅上。他却觉得,于谦那一眼和过去一样,一样的高傲,一样的瞧不起自己。一样把自己视如草芥,不,于谦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胡乱的说:“午时三刻已到,开刀问斩。” “大人,还没到午时初” “住口!滚下去!斩!” 于谦冷笑一声,鄙夷的看了一眼徐有贞,这气急败坏的小人就像一条吃不到屎的狗。 他知道,这徐有贞的好日子长不了,小人朋党难免狗咬狗。 “那是什么?” “快看那边!” “神仙吗!” “黑白无常?” 西北乾天忽然刮过来一阵风,一阵黑白两色的风,这风来的很古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扑过来。 风中带着竹子的香气,隐隐约约还有咆哮之声。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这阵风上,真是一股好风,呼啸而来,却没有飞沙走石。 劲风呼啸而来,在众人上空盘旋了一阵,又猛地压低,冲向法场中心。 于谦也扭头去看,只见一只猩红大口,还有两只锐利可怕的熊爪冲自己袭来。 妖怪!! 世上居然真的有妖怪!! 妖怪要作甚!!! 他忽然觉得身子一轻,眼前一片雾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着耳畔风声呼啸。 徐有贞惊的呆若木鸡:“妖,妖怪,劫法场?”他左看右看,看周围的锦衣卫、校尉、衙门班头都被人点了定身法,呆若木鸡的望着天空。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望向法场中央,见刽子手握不住刀,跌坐在地上一片水痕中。又看到跪着要被处斩的几人中,唯独少了于谦。顿时心中一堵,一口鲜血几乎要吐出来。 啪!!!! 凭空来了一巴掌,狠狠的甩在徐有贞脸上。 这一巴掌打的好恨,他连人带凳子一起摔倒在地,一只耳朵顿时失聪。 文四破口大骂:“徐有贞窝草你十八代祖宗!直娘贼!你他妈的瞎啊!午时三刻处斩谁他妈让你提前一个时辰!劳资差点没赶上!臭傻*为了升官害人,可惜老天爷没让你长得漂亮点,要不然你就去卖屁股了!你咋不和王振学呢,把自己阉了啊!” 老铁那个懒蛋说要掐着点来,幸好我掐着他的耳朵把他撵过来! 哎,吓得我心脏病差点发作! 林宝宝出去旅游,又找不到其他能帮我瞒着卓哥的闲人,我又没法御风带人,只好找老铁帮忙。 众人只听得这一阵大骂,又见旁边校尉手里的水火无情棍被无形的人夺了下来,棍子飘在空中把徐有贞一顿打,几乎活活打死。 文四正在组织词汇写剧情,要骂:你妈是个表子,你爹是个龟公,你奶奶被倭寇轮了三天三夜改名叫仓井玛利亚……你是四大部洲和妖魔鬼的串,杂种中的极品! 猛然间想起于谦的人品,为了自己的形象,把词儿改了:“披着人皮的禽兽!酒囊饭袋!狼心狗肺!呸!今日不算什么,等你死后去地府,把你磨成肉酱喂狗!烤熟了喂狗!放在刀山上滚烂了喂蛆!把你拍平了扔在油锅里炸!打你都脏了老子的手!” 徐有贞一直在和看不见的‘妖怪’搏斗,试图抵挡,歇斯底里的大叫:“你敢殴打朝廷命官!” 只见那棒子横过来,一下子就捅进他的嘴里,把一嘴的牙齿都给打落了。 “你们这些奸臣的□□都不错,来个深喉。”文四拍拍手,神清气爽的追着黑白风而去:“老铁你跑的太快了!等等我啊!!” 于谦已经晕过去了。 在这只食铁兽口吐人言对他说:“别害怕,我驾云可稳了。”的时候,终于突破了于大人的承受力上限,他昏了过去。 61.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第十一洞天是终南山太白山洞, 七十二福地排第一的还是终南山, 乃是老子讲道之处。 然而终南山上下,无论是山阳还是山阴, 都住满了修道练炁之人,还有成精的妖怪。以及道士们开出来种粮食的庄稼地,妖精们开出来种药材和零食的园圃,还有养的驴养的牛,放的山羊, 不知道是怎么弄上来的。 食铁兽在这里盘旋了一圈,没找到看得上的洞府,又顾忌自己的身份, 不能把人撵走,抢他们的洞府。转了一圈,又直奔太行山而去。 “哎呀娘啊, 吓死我了。” “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下方的修行者们和妖精们弹脑门相庆。 太行山不宜居, 普通的修道练炁之人不会在这里生活, 可是这里灵气充沛、地势险峻。 这只胖达摇身一变, 在八百里太行山中找了个险峰, 按落云头,把于谦轻轻放在大石头上。然后坐在旁边,掏出一根竹笋, 开始吃。一边吃一边等文四过来。 于谦被山顶的冷风一吹, 悠悠转醒, 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听,身旁的风声不减,但是后背很痛。睁开眼睛一看,熊嘴已经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高广浩瀚的天空,耳畔传来‘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转头看向自己身旁吃竹笋的猛兽:“你!” 他咻的一下坐了起来,都没敢抬手指。好大的一只熊啊!足有两米三高啊!“貘!!”好高大的貘!! 他下意识的向后挪了一点,只见那大黑白熊猛地伸手抓过来:“别乱动!” 食铁兽想起这是个没见识的凡人,它就非常好心的变成人类的样子,听说没见识的凡人见到会说话的妖精会吓晕过去,嗯,已经晕过去一次了。 咻~的一下,这只巨大的熊猫变成和主人容貌相似的肌肉美男,作为一只胖墩墩的食铁兽,他非常希望自己能有主人那样健壮而饱满的胸肌和紧致的腹肌、看起来就很有威慑力、很能吸引异性的身材,但是减肥是不可能的,增加锻炼也别想了,只能用变化之术来解决~ 于谦镇定自若、两眼放空,好歹没有再次晕过去,他心里头稍微有点预测,一个能说人话的妖精能变成人形并不意外,在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也曾偶然听到过一些妖精的故事。 “这位…将军?”想不出别的称呼了!熊将军? 食铁兽又咬了一口竹子,不太适应的看着自己的五指,想了想:“有人求我来救你。” 于谦有点茫然,还有点晕。难道我在北京保卫战中的功绩真正的上达天听了? 食铁兽懒洋洋的躺了下来,唔,他还没有穿衣服的习惯,这颇为尴尬。 于少保坐在旁边听风看云,他想过等到年老致仕,静看云卷云舒。但是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每一件事都超出他的预料。他忽然发现自己脚旁有一只灵芝,一只五叶灵芝草,又向下探头,只见这悬崖绝壁被云海包围着。云海厚的似乎能承载一个人,非常洁白,遮住了人间一切污垢。 他喃喃自语:“这是天上吗?” 忽听得有人带着笑意朗声搭话:“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于谦转头一看,见是一名女人,她身材高挑健壮,面色微黑,额头高阔,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身穿深紫色窄袖圆领绸袍,似是盛唐时期的款式,很有古韵,头上梳着精细的发髻斜插金簪步摇,腰横一条金镶玉的蹀躞带,斜挂着一把绿鲨鱼皮鞘的七宝金刀,一看就出身名门。他站了起来:“恩公。” 文四心中得意的都要飘起来了~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么一穿戴,我的风姿不减当年! 食铁兽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你居然回家换衣服!”他又变回大熊猫,用爪子戳着文四肩膀上煎饼一样的团花刺绣:“还洗了澡,噗哈哈哈哈哈。” 文四恼羞成怒,差点动手把他推下悬崖,反正摔不死。要动手之前看到了于谦,就没动手。再怎么豪放的人见到偶像时,也会表现的有些矜持和腼腆。“好了好了,老铁,你走吧!” 连推带轰弄走了食铁兽。 于谦本以为这只貘是这个人的坐骑,看她的态度应该不是,不仅是平级关系,而且她还得哄着这只貘。他不动声色的说:“仙姑?” 文四激动的脸都红了,抱拳还礼:“于大人,因为一些小事耽误了时间,我去晚了,请您见谅。” “不敢当,在下字廷益。”于谦道:“仙姑救命之恩,廷益没齿难忘。” 他真的非常有风骨,非常有气质,有一双不温和的、非常锐利的眼眸、一双有书卷气的眉毛,三缕花白胡子飘洒在胸前,在这云端悬崖上穿着单衣,冻的脸发白,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清雅隽秀。 在短暂的震惊和混乱之后,他还是非常镇定。好迷人哦! 文四开心的脸都红了:“我姓文,双名泽兰,无字。” 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件大氅递给他,又一个纸叠的小房子,往地下一扔:“起!” 一栋小四合院凭空出现,墙壁门窗无不结实。 这是幻化之术做的房屋,用真炁充能一次能用十天。 “廷益,请。” 于谦是个标准的君子,冻的快要流鼻涕了,还是坚持礼数:“您先请。” 文四矜持了一小会,又绷不住了,搂着他肩膀把人带进屋:“我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办事有些仓促,没来得及准备好房屋。” 一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张符纸,往地下一甩。“急急如律令!” 小院内顿时温暖如春。 于谦也趁机从她身边躲开,假装去捏了捏窗户,又敲了敲,竟然真是木头的。 嗯?他是嫌弃我吗?不能够。 大概因为他道德高尚到不习惯和女人勾肩搭背吧~妈蛋,不小心暴露了! 文四回家去不仅换了衣服,还席卷了一大批物资,开门进了屋,掏出一坛烈酒,两只金莲花碗,一只六层提盒,提盒里装满了她能想到的所有下酒菜,包括烤过的奶酪:“廷益,请坐,喝碗酒暖暖身子。” 于谦喝了一口酒,辣的脸上发红,瞬间被温暖了,又抿了一小口:“文仙姑,我现在还活着?” 文四美滋滋的点头,头一次有人叫我仙姑啊好开心:“不错。正在法场问斩的时候,我带人去劫了法场。想不到生前活着的时候没能劫法场,如今到有机会。好痛快!”她咕咚一口,干了碗中的烈酒,又斟了一碗。 于谦心说,此人竟曾是悍匪? 文四喝了一碗酒,丝毫不见醉态:“廷益,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我教你练炁修行,以你的功德和资质,求一个长生不老羽化飞仙一定不难。” “多谢仙姑。” 文四开心的举碗:“干了!我干了你随意!” 于谦又抿了一口,实在是喝不下去。他沉吟了一会:“您只将我一个人带走了?” “对,顺手把徐有贞打了一顿。” “在众目睽睽之下,您现身了?要不了多久,京城附近就会修几座仙姑庙。” “没现身,怪不好意思的。” 于谦想想那一幕,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又抱歉的说:“失态,失态。想起皇上将我开刀问斩,我却被仙人救走了……呵呵。” 这脸打的啪啪的!还说景泰帝得位不正呢,说郕王世子(朱见济)是收了天谴,恬着脸改元天顺,呵呵。这就是最好的答案,绝不是天顺。——当然了,于少保内心的用词更文雅一些。 文四也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气死他哈哈哈!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要我去照料么?” 于谦想了想:“不劳烦仙姑。” “那你给我讲讲京城保卫战呗,火铳和传统的弓箭相比,用起来有什么不一样?” 于谦就给她讲了一番。 “当时为什么让朱祁钰登基,我看朱见深挺好的,年纪小,不会多事。” …… “当时你和也先怎么保证朱祁镇不会被炮火打死?” 于谦含糊了一下,抿了一口酒:“社稷为重。” “如果死了就说是也先杀的。” 于少保含含糊糊的点头,作为一个标准的士大夫,他不能说这种话。 “京城不好守啊。” 文四跟他聊了一下午的军事问题,喝掉了三坛子酒:“我去炒两个菜,咱们接着喝。” 于谦连忙制止:“多谢仙姑美意,只是光阴宝贵,我已经六十岁了,恐怕酗酒误事。及早修行练炁为妙。”说实话,对面这个人如果不是神仙,而是朝中官员,早就被他严厉的申斥,甚至还要罚俸降职。 他喝完第二碗酒之后,浑身上下彻底暖和过来之后,就要了一瓶水,喝着水跟她聊天,很自律的不喝酒。 文四觉得他说得对,从袖子里掏出《道德经浅释》《阴符经解析》《太虚证真》《南华真经》这四本书。:“《道德经》说:“虚其心,实其腹”,“专气致柔,能归婴儿乎”。南华真经中的心斋、踵息,是入门功夫,你去练吧。” 于谦道了谢,捧着书去了西厢读书修炼。 这几间屋子里都有光芒,亮如白昼,不需要点灯。 这些书他过去翻过,有些不甚明了之处,因为以国家大事为重没有仔细研究过。 现在细细的看来,觉得批注之人简直是神仙,呃,就是神仙。每一句话都讲的非常清楚明白,看过之后豁然开朗,用佛家的话讲,这是智慧灌顶一样的感受。 文四自斟自饮了一会,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在本子封面上写:《和偶像同居的日子》 62.劫走于谦之后 “你说什么?”朱祁镇猛地站了起来, 昨夜的三次鏖战让他头晕腿软, 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法场上, 法场上怎么了?” 由于徐有贞已经被一根漂浮在空中的大棒棒打成了猪头, 还是那种炸过的面目全非的猪头,才皇帝面前会话的是陪同监斩的锦衣卫指挥使。 石亨在旁边暗自庆幸,阿弥陀佛, 多亏我没去,真是菩萨保佑, 不枉费我画了三千两银子贴金。 (菩萨:呸!你误会了!) 四名锦衣卫指挥使中有两人换了裤子, 在法场上被漂浮在空中的大棒棒吓尿了。都说锦衣卫无孔不入,这神仙手段才叫人防不胜防啊!以后一定要存好心做好事!呃,太难了, 要不然辞职吧。 屋外春寒陡峭, 乾清宫太高大广阔,虽然点了几个火盆却仍不够暖和, 但这几人却浑身流汗。 “皇上,于谦被神仙救走了!” “一阵风刮过来, 他就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在场官员衙役和老百姓都看着呢,臣等万不敢欺瞒啊!” “还有神仙拿棒子把徐大人打了一顿!” “打的可惨了!” “空中有声音骂人!” “对, 骂徐有贞残害忠……”残害忠良的是皇帝啊。 “徐大人被打成重伤, 无法行动。” “没有徐大人下令,其余人也没斩首。” 他们都杀过人, 也曾经对人用刑拷打逼供, 但是徐有贞被暴打的凶残一幕和那甜腻的血腥味, 让他们喉头发哽,心里头有些恐惧。 朱祁镇迟疑了刹那:“朕恕你们无罪,如实说来。” 朕还是觉得不可信,但是,谅你们不敢联起手来放走于谦,编谎话欺瞒朕。 应该不能吧?谁敢放走朝廷钦犯,于谦没有那么好的人缘。 “徐大人没等到午时三刻就要开刀问斩。” “那个声音骂道:徐有贞窝草你十八代祖宗,直娘贼,你他妈的瞎啊,……卖屁股……把自己阉了……” “对,还有……放在刀山上滚烂了喂蛆!把你拍平了扔在油锅里炸!” “还说……来个深喉。”锦衣卫指挥使们都有出众的记忆力,几乎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还异常的善于专营。他们穷尽心力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在乾清宫中,说出这些粗鄙之语。 他们都在不停的流汗,好像脚底下踩着火炭,脖子后面挂着烙铁。 朱祁镇的脸色不仅发黑,还黑的发紫,紫的发蓝,蓝的发绿,怎么看都不是活人的颜色。“这都那个神仙说的?” “是!臣不敢欺瞒陛下。”*4 刚刚洗了澡换了裤子换了衣服的监斩太监也走了进来,柔声细语的说:“皇上,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老奴亦是亲眼得见。” 老太监尿裤子之后,洗澡换衣服比别人慢。 徐有贞也被抬了进来,他满口的牙齿没剩几颗,整个人被打断了好多根骨头:“呜呜呜!” 朱祁镇气急败坏:“满口粗鄙之语,若非鬼怪定是妖物!” 神仙不会跟我对着干!不会的!哪有神仙啊!朕每年给道观寺院那么多钱,朕被瓦剌人抓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神仙来救朕! 他看着徐有贞的伤情,冷静了一会:“罢了罢了,朕不与他计较。将徐有贞革职查办,其余要被斩首的人……一概押回监狱,交由三法司会审。” 低头看着眼前的玉玺,忽然觉得一阵脸疼,那个暴躁的神仙要是抄起朕的玉玺来砸朕……一下子就能砸死啊! 胡十三娘昨晚附身在被宠幸的宫人身上,‘吃了’皇帝三次,今天正十分满足的趴在香炉上品香。 乾清宫中用的香料是龙涎香、沉香、降真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看皇帝在这里犯蠢的自保,她忍不住乐了,从香炉上跳下来,轻巧的驾云飘在半空中,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推了推玉玺。 朱祁镇眼瞧着玉玺无风自动,啊呸,玉玺这种东西怎么会无风自动,很明显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了玉玺。 [难道是那个神仙要来砸我吗!] [朕如果被玉玺砸死……] [不要杀我啊!!!] [没脸见人了!!!] [徐有贞害我!!!] 他一翻白眼,扑通一声昏倒在御座上。 跟他一起倒下的,还有石亨。 胡十三娘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嘻嘻嘻嘻”吓唬人最好玩了~ …… “我找了父皇呜呜呜” “我还找了太后嘤嘤嘤” “钱娘娘劝了也不管用呜呜” “我这个太子没有用啊呜呜呜……” 承乾宫的中午和其他宫殿一样,吃完饭睡午觉。只是朱见深把头埋在万姐姐怀里,小声的哭着。 哭声很低,如果有人站在窗外、门外偷听,一定听不清楚。 伤心的小朱宝宝对于少保神往已久,好不容易重新成了太子,可以和太子少保见面学习,他居然被皇帝杀掉了。呜呜呜呜,好伤心,好心痛。 万贞儿也有点伤心,只是没有小朱宝宝这么严重,默默的拍着背哄他:“皇上总是胡作非为,见深,等你登基之后给于少保昭雪,给他谥文正,封国公。能给什么都给他。” “人都没了,那些还有什么用啊。况且,我也不一定能当上皇帝。”小朱宝宝郁闷的叹了口气:“你知道么,叔叔被废为郕王,见济被废为郕王世子……现在又住回郕王府了。我真怕有人欺负他。” 万贞儿叹了口气:“皇帝一意孤行,偏执的很,谁都没有办法。” 朱见深继续哭哭哭。 不是他爱哭,而是在现在,他除了哭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万贞儿心中暗暗的埋怨师父,既然是神仙,怎么到关键时刻掉链子呢!要是师父能在空中现身吓唬吓唬那些人,或许于少保就不用死了。她刚想到这儿,又觉得很抱歉,师父或许有什么为难之处不能现身,她又不是本朝人,和于少保非亲非故,就是不救也……没什么错。只是太可惜了。 朱见深哭累了,一边挠枕头一边念名单,从石亨开始,十几个名单。这都是朱祁镇复辟之后大加封赏的‘从龙之臣’,立下了‘不世之功’,也都坑了于谦一把。 他气哼哼的说:“这些都是坏人!” 万贞儿:“对!” 然后,朱见深就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得势了、当了皇帝之后该怎么惩罚这些人。 …… 对于法场上的事情,百姓们口口相传:“有神仙把于大人救走了!还把徐老狗打了一顿!” “徐老狗被人打的口吐鲜血,于大人被劫走了!” “有金甲神人把于大人救走了!还把徐老狗打死了!” 很快就传的更夸张。 “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将把于大人接走了!直接把徐老狗打入十八层地狱!” 消息出了北京城,到郊区的时候: “……于大人被官兵送到刑场,这衙差平时特别不是东西,欺行霸市,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今天则不同了,一路走一路掉眼泪啊,要不是老爷们用差事威逼,他们谁都不肯去。沿途相送的百姓无不缟素,哭的比自己亲爹死了还伤心。” 听众无不垂泪叹息。 “这也是理所当然,亲爹还偏心眼呢,拿了哥哥的银子贴补弟弟,拿了弟弟的东西贴补哥哥,那考上秀才的和务农的儿子不一般对待……” “唉,可不是么。” “爹娘偏心的多得是。” “到了菜市口,于大人往地下一跪,顿时山摇地动,那天黑的就跟要下雨一样,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啊!苍天垂泪!正在这时候!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异彩!有一位身高丈二头如麦斗眼似铜铃的金甲神将带着无数的天兵天将来到上空,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好!!” “苍天有眼!!” “那徐老狗见势不妙,想提前动手杀人,气急败坏的大叫:“给我杀,杀杀杀!”人哪能跟神仙较劲啊!金甲神将大喝一声:“老贼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抬手一扔,把手中拿八千五百斤的南瓜锤扔了下来,那锤子真大啊!就跟这八仙桌子一样大,直接就把徐有贞那老狗打成肉酱酱,比过年时王二嫂子剁的肉馅还碎,浑身上下的骨头碾的比面粉还碎。” “哎呦!” “嚯!” “那得多碎啊!” “又从天上走下来金童玉女,给于大人松了绑,扶着他踏着云梯上了天空。仙鹤拉的五色宝辇,一溜紫霞,直奔东方甲乙木而去!” “好!!!!!”“太好了!!!”“咻~~~”众人热烈鼓掌。 …… 虽然太子在宫内漂若浮萍,但万贞儿有点人脉,下午时得到了消息。 “见深!天哪!”万贞儿一脸兴奋的抱起朱见深转圈圈:“于大人被神仙救走了!” “哇!真的吗!” “真的真的!神仙还把徐有贞打成猪头!!太医们刚给他包扎了伤口!” 朱见深眼睛还肿着,却笑开花:“太好了!是她吗?”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万贞儿美滋滋的在他的小胖脸上亲了两口:“神仙骂的特别狠!” 两人开心的吃了晚饭,朱见深早上和中午伤心的食不知味,听见好消息立刻恢复了饭量,吃到撑,万贞儿只好给他揉肚子。 …… 此时此刻已经被编出几十种传说的于谦,刚刚看完这些书。 他稍微注意了一下非常独特美丽的字体,随即心神全部沉浸在这些书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看完之后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这才听见隔壁的谈笑声。 信步走了出去,见正堂中除了自斟自饮的文泽兰,还有另外十几人,或是峨冠博带、宽袍广袖、或是穿着朝服、或是簪缨,都像是古画上的人物。 文四笑嘻嘻的招手:“廷益,来,我给你引荐诸位山神。这位姓许名宜,秦朝时躲避战乱进山修道,乃是苍岩山山神,这位姓鹿名幽,乃是东汉时的名士……” 成为山神/土地/城隍有一个硬性标准,那就是人品极佳,或是有道修德之士。他们在山中闲来无事,不外乎打坐练炁、读书做学问,一个个说起话来都文绉绉的。 于谦同样是学富五车,跟他们一答话,就知道互相的深浅,可以直接用周易中的原话来聊天。 文四坐在旁边喝酒,根本听不懂。 默默的在《和偶像同居的日子》中写道:第二天,山神们来围观我这个邻居,一起喝酒,很开心。于谦出来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啊,书到用时方恨少。 63.史上最大牌的古译今 于谦跟山神们聊了一个多时辰, 了解了神仙的世界观:体制内的是神, 基础要求是聪明正直道德优秀。体制外的是仙, 靠悟性。至高无上的是六御帝君, 这六位帝君垂拱而治……男仙最高的封号是真君,女仙最高封号是元君,但可以统称为真人。 神仙们对于外族入侵也表示愤怒, 但是没有办法,神仙只能和神仙打, 不能欺负凡人。 于谦表示:我的三观都碎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句话, 但就是这个意思。) 他还听说,这位文泽兰人称文四姐,只是鬼仙, 属于没文化但是很仗义那种, 裙带关系很强,非常强, 和她的厨艺一样强。她除了好酒和好打架之外没有别的爱好。 山神们用非常考据的四六骈文,引经据典含沙射影的把这些情报当着文四面前说了出来, 文四姐一句没听懂——知识就是力量啊! 于谦:豪侠。 他不觉得不好,没文化很仗义的大多是猛将。 山神们:我们这里曾经是东土大唐, 实际上属于南瞻部洲。在遥远的西牛贺洲有神仙创立的庄国, 开国的皇帝乃是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大仙的大弟子,四十九个师弟全部封王, 每一个都很宅, 他们最小的师弟是文四的好友, 而最受宠也最乐于掌权的玄真公主曾经是文四的徒弟,后来改为干亲关系。满朝文武皆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臣,全国的百姓人妖混居,各得其乐。 但是在这个庄国,有一个类似于锦衣卫的组织,这组织的头目叫卓东来,号称为‘小吏’实际上手眼通天,无论大小事情只要经他决断就可以上达天听,这个人出身草莽,曾经在某朝廷任职,死后被带去庄国当差。向来低调而隐秘,修为高深,道德不咋地,满是鬼蜮伎俩,资源、能量很大。这人是文四的丈夫,虽然夫妻俩看起来关系不好,但是!曾经同患难共富贵,将来也未可知。 于谦对于这些复杂的裙带关系一向很讨厌,一旦卷入裙带关系,什么叫道理、那个叫法律,都不好使了。他更讨厌锦衣卫,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用情报组织监督和控制大臣,弄的人心惶惶,能杀掉一批贪污的官员,随即情报组织会贪污的更凶狠,沦落的更快。 他道:“不知道那些人执掌朝纲,会把我大明治理成什么样子。”他暗示自己想要回去看一看,不知道能不能行,或是有那些困难。毕生心血都在江山社稷,没法轻言放弃啊。 而且,和这个有夫之妇没名没分的住在同一栋宅子里,不好听。 她跟我动手动脚,虽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暗示,唯恐瓜田李下。 文四正在吸溜吸溜的喝酒,呱唧呱唧的吃肉,听见这话精神一振,终于有一句我能听懂的话!她挑眉道:“你想回去?朱祁镇还有几年命数,你回去也只是生气,还得看着他败坏你的名声。” 鹿山神不赞同的摇摇头,文绉绉的说:“非也非也,乘其墉,弗克敌,吉也。” 文四暗暗的传音:[廷益,他说的话什么意思?你会用神识吗?嗯……想着告诉我就行。] 于谦:[真灵异!此乃《周易》中的同人卦:登上高墙,敌人不能攻打我,吉利。暗喻我现在已经是神仙,无论皇上做什么,都不能伤到我。] 文四撇撇嘴:“廷益的肉身不会受伤,心神呢?自古道杀人诛心,要从精神上摧毁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朝廷里那些衣冠禽兽的手段,诸位是想不到的。” 于谦一惊,觉得她说得对!太对了! 鹿山神给于谦传音:[文泽兰家学渊源,她丈夫就善用这种手段,你我是不懂的。] 王山神:“说得有理。最可怕莫过于人心。” 他又传音:[她说的没错,我当年差点成了嵇康。] 于谦叹了口气:“我虽然想不出来,但是我见过。” 他发现山神们喜欢背后议论人的是非长短。 这么说来,对道德的要求不在语言上,而是在行为上。 文四喝了一口酒,斩钉截铁道:“你在山中修炼,略有所成后再下山,凡人要有什么手段对付你,你也有能耐反击。学会给人托梦、给人做恶梦还有隐身术就够了。” 许山神反驳:“此言差矣!六二之难,乘刚也。十年乃字,反常也。” 于谦给文四传音:[屯卦:六二陷入困难,因为他凌驾于初九的阳刚之上,违反了阴下阳上的常理。十年后才许嫁,这是违背常理。他认为我在山中修炼十年,不对。] 王山神反驳道:“许兄此言谬以!既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史上最大牌的古译今:[没有虞官引导就追逐山鹿,结果进入茫茫的森林中,君子与其紧随其后,不如暂时舍弃。如果执意前往,就会陷入困境。虞官指的是你,他建议我听您的吩咐。] 又有人举归妹卦来说:“诸位岂不闻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 [归妹卦,少女出嫁是天地间的大道理。天地阴阳不相交合,万物就不会兴旺。以少女指代我,臣子侍奉君王有如新妇侍奉丈夫。] [廷益,多谢!赶明我给你找点仙丹去!]文四一挑眉,假装自己不需要翻译:“你眼界太窄了,上古时期的母系氏族,你没听说过?何必非要出嫁呢。呵呵。”只需要一晚上就能怀上孩子! “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诸葛山神一摊手:“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于谦继续翻译:[上一句是夸您如光明照亮四方。第二句是,居于正道之中保持诚信,使自己的行为光明磊落,能有什么灾害?] 文四:“看过历史吗?光明磊落死无全尸的人少么?” 众人无法回答这句话,真他妈不少啊!简直他娘的太多了! 她努力的想了半天,想起卓哥偶尔念叨的一句话,也是她除了天行健那句话之外唯一的记得的一句话:“君子以作事谋始。”君子做事之初就要有谋划。 所有人都震惊了! 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居然说了同一本书中的、非常有说服力的一句话!天哪! 她还能听懂每一句话的意思!难道我们刚刚说的那些话她都听懂了? 到底是谁传说她不学无术!难道是仇人吗! 没有人注意到,于谦一直都没有表明立场,他一直在暗暗的听着他们和她的辩论,从中分析提取自己需要的东西,为此不惜偷偷担当翻译,确保他们能继续争论。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情况,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少说话。 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已经确定了:“仙姑何以教我?” 文四摸出一个茶壶两只茶杯,又摸出一个茶叶罐:“来喝杯茶。” 众山神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文仙子,告辞。” “我等要回去读书了。” “多谢款待,告辞。” 文四目送他们出去,对着门口勾勾手,四合院的大门自动关上:“嘿嘿,都说端茶送客,原来端茶叶罐也能送客。廷益,这是上好的仙茶,据说能清心凝神,有助于修行。” 她把茶叶罐和茶壶都递给于谦:“自己泡,我不善于泡茶。” 于谦无语刹那:“多谢仙姑。” 其实我也不善于泡茶,我家虽然穷,也有老妻和儿女给我泡茶。 宫中的贡茶我喝了很多,唔,这茶真香。 文四:“哈哈哈哈哈别客气,以后叫我四姐,或者叫泽兰都行。刚才配合的真默契啊~” 于谦一点都不觉得骄傲,比起朝堂上风云诡诈,刚刚的闲聊实在是太轻松了。他默默的泡了茶,斟了一杯递给文四,郑重其事的说:“仙姑若觉得廷益是可造之材,不若收我为徒?”你大概得有几百岁?上千岁? 文四陷入了沉吟之中,她把自己被酒冲忘的计划又从肚子里捞出来,盘算了一番,一拍大腿:“那个朱祁镇真他娘的膈应哼!!!” 于谦略有些失望的放下茶杯,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沁人心脾。 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时候,他很识相。既然不行,不必强求。 文四道:“廷益,你对朱祁镇什么态度?是余情未了还是”她比划了一个杀人的手势,悍匪气质扑面而来。 于谦差点被呛住,用袖口沾了沾嘴角的茶水,斯斯文文的说:“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刚要解释。 文四又一拍大腿:“好,干他!”干他娘的王八羔子! 换另一个人在这里,就要为仙姑的素质感到绝望了。 但是于谦不会,他绝望的阈值非常高:“仙姑有何妙计?” 文四一激动:“我已经请我一个朋友去帮助朱祁镇死的快一点,她可是超级漂亮的狐狸精!哪怕是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能被她弄成矿渣!” 于谦:“……” 文四正要说出自己更多的计划,忽然从窗外扑啦啦飞来好几只纸鹤。 玄真公主:干娘~我玩回来啦~听说你又不在家,在忙什么?听说你收了个小徒弟~和你长得很像?等我有空去找她玩。 胡十三娘:有个好可爱的小男孩!啊啊啊要抱回去养!你能借我一个房子八个丫鬟和一个厨子吗!我养不活这个小可怜!!人类的小崽子太难伺候了! 寿星:下个月初五是我一千八百岁的大生日,泽兰有空来帮忙(掌勺)吗? 知名不具:泽兰,于少保的城府深不可测,计谋层出不穷,你多加小心。他是个清官,不用裙带关系、不行贿,单凭真本事从无遗弊、一步步执掌朝堂,你不是他的对手。 若要引他入神道,紫禁城的午门门神尚有空缺,次一等的是当地城隍的通判,景山仍缺一名山神。但在册为神,不能在凡人面前现身,不能擅离职守,凡有计划都要行文上司,你不会喜欢。 若不成正神,他的寿数已尽等不及修仙,寿星的枣子一枚能增寿三年,凡人可以吃三枚再做打算。 若舍弃肉身,转为鬼仙,可以用香火之术成神。 朱祁镇对你惊疑交加,不敢轻举妄动,你不要露面。他和朝生暮死的蚍蜉没有区别,你不要被激怒,如果再一次当众殴打凡人,我也不好帮你。 我猜,泽兰你一定打算让于少保教导朱见深,此计大为可行。但切记,在朱见深加冠之前,朱祁镇不能死,否则大权旁落,凭空生出许多波折。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你埋在桃花树下的黄酒被姚三郎挖了去,我又埋了几坛,等你回来喝。 文四收起这些信件:“廷益,当前有三条路,第一是成为在职的神,要被神的法则束缚。或是我给你延寿你重新修仙,或是干脆死掉当鬼仙。我就是鬼仙,不算正经神仙但是法力很强,白天不怕太阳夜里能量更强,也不用学隐身。” 64.于少保的决定 于少保急于回到京城, 又仔细的问了问,这三种选择各有利弊,他很快的发现这位文泽兰很推荐成为鬼仙,她觉得成为鬼仙很有好处。于是做了决定:“我想,肉身修行耗时不短,廷益的资质不佳, 不必耗费仙丹,修鬼仙为好。” 文四抬手虚抓住他的头顶,虚虚的一提,把他的魂魄薅出来:“好嘞!这就叫仙人遗蜕!这办法最好啦!” 抓出来之后,她又念了三遍定魂咒。 于谦看着眼前自己的尸体,啊, 我原来长成这个样子,头发胡子都白了, 我这么瘦。有点懵, 他迟疑了一会:“既然早晚要舍弃肉身,仙姑何必大费干戈的劫法场救走我?拜托那位熊将军出手, 不容易吧?” 文四大大咧咧的一摆手:“简单的很,我答应他接下来二十年不偷他的竹笋吃。” 于谦:你连一只貘吃的竹笋都不放过!!!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你抢一只馍——能口吐人言变成人形的馍, 你抢他的竹笋吃,听起来好穷啊。 文四又抄起酒坛子, 打算把剩下的半坛子酒喝光, 然后启程去京城。下个月还得去给寿星准备宴席, 搞几道硬菜, 啧,也不知道他能准备什么食材,他那只鹿不错,可惜成精了不能吃。 于谦又喝了一口茶,这茶有些凉了,他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人是鬼?我怎么能喝茶?” 文四刚要回答他,忽然惊呆了。 窗外金光大作,在晨曦的照耀下,有些丝丝缕缕的光芒在空中飘动。 丝丝缕缕的金光从远方飞来,直冲向他,这金光的颜色温和纯正,让人看起来就非常舒服。一开始只是寥寥数根,后来却越来越多,密集的,如一条金龙一样贯入于谦胸口,消失不见。 于谦差异的低头看着这粗如井口的金光,丝丝缕缕的金光只是光线,现在却浓密的如同实物。进入体内之后,先是惊诧莫名,随即感觉自己很舒服,变得很有力气。 “这是什么?” 文四一脸艳羡的捧着脸叹息:“香火。” “香火真有神效?” “对于鬼来说有神效,对于神仙来说,没什么用。”文四喝着酒,看着连绵不绝、如同开挂刷经验升级的金光,随手拘了两根,一根粗如筷子,一根细如牙签:“这个粗的呢,是同一栋宅子里有不少人给你烧香扣头,非常诚心积累下来的,这个细的嘛,要么是人少,要么是立牌位的时间不长。” 于谦捧了一句:“您真是博学多才,从金光中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嘿嘿。”文四夹了一筷子凉拌猪耳朵,继续讲:“给活人立牌位立生祠这种事,好像在人间很流行,太监们特别喜欢,其实都是胡闹。只有神仙和鬼怪能享受香火,活人被立了生祠会折瘦,转运倒霉。” 于谦呵呵笑了起来:“的确如此,宫中太监和各地的守备太监都乐于在寺庙中给自己立牌位祈福,在各地修生祠。难怪都不能长久。” 文四却说:“他们不能长久的原因不在于此,在于太蠢了。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用那样文不成武不就贪财贪权的一批蠢货。” 俩人一起吐槽从古至今太监掌权的问题,吐槽了好久,吐槽到香火金光全部贯入于谦体内为止。 他现在的法力,相当于修炼了一百年的鬼仙,很强。 文四有点羡慕,又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 朱见深高兴的学习,读书写字,跟老师上课。他自从六岁之后就没有好好学习,荒废了三年时光,实在是可惜。皇帝虽然对他不尽心尽力,但是大臣们在意这位储君,给他安排了老师。 万贞儿心情大好,去拜见孙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贵妃万福。” 孙太后的心情也好:“起来吧。你这孩子,越长越胖,有福气。” 万贞儿笑嘻嘻的站起来:“托娘娘和殿下的洪福,听说观音池子里的鲤鱼久慕佛法,都长得胖。” 孙太后大笑:“不相干,不相干。见深在做什么?” “殿下正跟着司马明学习汉书,听说这位司马明大人是司马光的后代。” “砸缸的那个司马光?” 周大莲正在旁边奉承太后,迫不及待的说:“砸缸的有什么了不起?别是什么鲁莽的小老百姓,把我儿子,咱们太子殿下教坏了。” 孙太后被噎了一下,气的乐了,你自己就是个文盲还有脸说别人:“万贞儿,你给她讲讲。” 万贞儿可不怕得罪一个贵妃,第一,她现在是贵妃但皇帝不喜欢她,第二,太子也不喜欢她,嘻嘻嘻。她淡然道:“这位司马先生砸缸是有缘由的。”讲了砸缸的故事,又说:“后来在朝为官,主持编纂《资治通鉴》;历仕四朝,政绩卓著。” 周贵妃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万贞儿又道:“太后娘娘,我才疏学浅,不知说的对不对。” “对,很对。”孙太后看了一眼周贵妃:“你若想当皇后,须多下些功夫,单凭母以子贵是不行的。” 周大莲挤出一丝微笑:“母后教训的极是,孩儿这就回去读书。” 又聊了一会读书和宫中经筵的闲话,孙太后道:“昨天太子来的时候,眼睛有些红肿,那是怎么回事?” 万贞儿答道:“昨儿于大人被压到菜市口开刀问斩,太子有些伤感,在门口遥望宫外,被风吹了眼睛。” 孙太后点点头,神秘兮兮的说:“于谦被一阵风卷走的事,你们都知道吗?” 万贞儿早就知道了,不仅知道,还猜到风中的人是谁。此时此刻,她却故作不知:“还有这样的事?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可不是吗!皇上一夜都没睡好觉,今早上险些没能上朝。”孙太后摇摇头叹息:“见深求哀家帮于谦求情,皇上不同意,谁料到出了这样的事。当年……算了算了,哀家累了,你们走吧。” ‘你们’指的是万贞儿和周贵妃这两个外人,王尚宫带着宫人们服侍太后睡午觉。 万贞儿落后半步,让周贵妃和她的宫人们先走,没想到走到慈宁宫门口的时候,又遇上了。 周大莲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万贞儿,心中一阵舒爽,这死胖子怎么那么高啊!刚刚在屋里的时候,抬起头看见她的下巴,大双下巴! 她慢条斯理、矫揉造作的说:“万贞儿~嗯~” 万贞儿听她这语气,感觉浑身不自在,连忙行礼:“贵妃娘娘。” 周大莲得意的笑了两声,靠在步辇上:“回宫~” 万贞儿:你就为了嘚瑟这一下么?有意思吗? 她迈步要走,一个小宫女追了出来:“万姐姐,王尚宫请你去一趟。” 王尚宫鬓边早生华发,坐着歇了一会,喝了口茶:“娘娘睡下了,来,咱们说说话。” 万贞儿在她身旁坐下:“王姐姐,好久不见啊。” 王尚宫点点头:“是啊,一晃八年,这八年你在宫外过得如何?” 万贞儿嘿嘿一笑:“我这么壮,自然是过得很好。” 王尚宫又道:“那件事,承恩跟你说了么?” 万贞儿摇摇头:“承恩哥哥没说什么大事。” 王尚宫微微颔首,思考了一下,低声说:“周贵妃试图母以子贵,劝说孙太后提议废后,说钱娘娘瞎了一只眼睛,不能母仪天下,宗庙祭祀和亲蚕礼也会给皇上丢人。孙太后快要同意了。” 万贞儿十分震惊:“怎么能这样!” 王尚宫点点头:“是啊,不能这样。可是太子是周贵妃生的,钱娘娘又的确不好看,我是觉得这么做不对,可是这不对的事儿……皇上娘娘们都没少做。” 万贞儿有些烦躁,她讨厌周大莲。给行礼还能忍,她要是成了皇后,趾高气昂的让我给她扣头,哼,呸! …… 朱见济抓着狐狸的尾巴,从头摸到尾巴,又从尾巴摸到头,仰起头问:“你是谁?这是你的宠物吗?” 胡十三娘气的用小爪子拍他:“没有别人!说话的就是我!我是个妖怪!” “哇!你要吃我么!”小可怜哭了起来。 胡十三娘挠挠头,别的姐姐诱拐小秀才或者小男孩都那么容易,怎么我做就这么难啊! 65.第 65 章 胡十三娘气的在床上打滚, 在滑溜溜的丝绸床单上打滚非常舒服,比在自己的洞府前的石头和草地上打滚舒服多了。收起尖锐的爪子尖儿,用小肉垫搓了搓丝绸,这手感,她恨不得抗两匹绸缎回去铺地。 滑溜溜~滑溜溜~软乎乎~软乎乎~ 她在厚实柔软的大床上玩的不亦乐乎,几乎忘了自己来干什么。 这位胡十三娘是个很有天资, 但是没有耐心和毅力的小狐狸,任何好玩的东西都能把她从修行中诱拐跑,好不容易找了个寸土不生荒山,打算安安静静的修行一段时间,冲刺第三根尾巴,结果有一个邪恶的人类用烤鸡翅的味道把她钓出来, 拐走了。 朱见济小可怜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唰唰唰的声音, 就默默的哭着。 寝室外有些伺候人在盯着, 听见里面郕王世子哭,也懒得管, 他经常在哭,哄又哄不好。 “又哭了。” “啧, 钱皇后能把眼睛哭瞎,你说瞎子能把眼睛哭好么?” “你太有意思了。” 胡十三娘又打了个滚, 站起来, 用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他的头:“喂, 别哭了。我不吃你, 人不好吃。” 朱见济抽抽搭搭的说:“蘸调料就好吃了……哇哇哇……我干嘛告诉你。” 不好吃的白煮肉蘸调料就很好吃…… 胡十三娘乐的不行,小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伸舌头舔了舔他脸上的泪珠:“咸津津的还挺入味~”你怎么听不懂人话……狐狸话呢!说了不吃就是不吃。 朱见济真吓坏了,双手胡乱的往外推:“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小狐狸没防备,真被他从床上推下去了。胡十三娘坐在地上,觉得这些人类真是视线狭窄,对于妖精都不能接受,庄国的人类都巴不得娶一个妖精老婆,或是找一个妖精女婿,那能占很多便宜呢!运气会变得非常好,还能学到先进的养生知识。 对面如果不是一个瘦溜溜的小孩子,而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壮汉,她早就气的一巴掌抽过去了。 现在也只好尴尬的舔舔爪子,在空中抓出一道清心符,拍给朱见济。 心慌意乱恐惧到了的朱见济看不见,那道符咒在空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扑进他的额头处。 就好像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一样,朱见济心中立刻就不慌了,也不那么害怕了:“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胡十三娘心说,我是在睡皇帝的时候听见他说起对你非常不好办,我有点好奇,来看一眼,在外面吃了几个柿子,进来一看你就觉得和眼缘,想抢回去养着,但是养不起,没条件。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她婉转含蓄:“我乃是得道千年的白狐,来京城访友,掐指一算发现此处有一人与我有缘,原来是你。” 朱见济擦擦眼泪,小声说:“你是狐狸精?我,我刚刚把你推下去了?对不起……” 胡十三娘又跳上床:“嗯,真乖,不像人间那些骄横的小少爷。” 朱见济要还是太子,爹妈还活着,他才不会道歉呢。现在的郕王妃是汪氏,汪氏对他也不错,可是毕竟不亲。他孺慕的说:“你要带我走么?” 胡十三娘说:“我收你为徒,教你修行。如果你能略有所成,我就带你走。” 朱见济心说,太好了,连忙答应:“我一定会有成就!” 我害怕皇帝伯伯,他好像想要杀了我,比我爹爹对见深哥哥还凶。 胡十三娘心说,太好了!只要你能修炼到辟谷,我就不用为弄吃的养活你而头疼,再修炼到晚上只需要打坐入静,我也不用给你弄床啦!可以把他好好的放在山洞里,不会死。 美貌的狐狸精和美貌的作者一样,不善于赚钱,如果没被包养,就很穷。 她把吐纳呼吸之术传给朱见济,非常有耐心的教他修行。不知道拜月吐纳能不能教给他,似乎人类都不懂拜月。 朱见济很快背下口诀,记住了穴位、经络和丹田。 他很聪明也很努力,开始拼命修炼。 ‘拼命’这种法子,不管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最可怕的战略之一,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 于谦觉得自己很有实力,就带着忽忽悠悠的金光和文四一起上京。 在路上,对着下方的山川河流指指点点,于谦难得的出来旅游,在太行山中观景致,看了一会,下山去走错了方向,在赤壁旧战场驻足。 文四亟不可待的吟词炫耀:“折戟沉沙铁未销啊。”谢天谢地终于是我能想起诗的地方! 于谦深沉的点点头,并对赤壁之战的政治意义和后续影响发表了一番感慨,即兴写了一首诗。 文四:“好诗!” “多谢仙姑。” 忽然有两名白衣秀士截住去路:“站住!四姐意欲何往!” 文四抖搂着垂金小扇,在手里唰了个花:“带着朋友闲逛。” “咦?这位先生好强的香火气,不知是哪位尊神?” 另一名白衣秀士道:“这不是于谦于大人吗!您怎么死了?” 于谦拱手做礼,差异道:“二位真人如何认得我?” “不敢当不敢当。”白衣秀士拱手道:“在下曲水河神。这位同伴乃是黄河下段新任河神,我二人要去赴阳澄湖神的宴会,不聊在此遇见了四姐和你。” “在下有礼了。”没认出于谦的黄河河神道:“我这位同伴很喜欢你那句‘黄叶古祠寒雨积,清山荒冢白云多’。你瞧,扇面上写的便是。” “多蒙河神抬爱,廷益只是粗通文墨,愧不敢当。” 文化河神和文化鬼的聚会,文四默默的溜达到旁边去玩。 河神盛情邀请两人一起去赴宴,于谦拒绝了:“不知我被文仙姑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朝廷会如何应对。” 对于神仙们自由散漫的慢节奏生活敬谢不敏。 突然,文四耳朵上的明珠珰中飘出一团水汽,文四道:“廷益,有个朋友找我。慢点走哦。” 于谦:“仙姑请便。”往边上飘了飘,暂时回避开。 文四把手往水汽上一拍,水汽立刻散开成一片,凝结成镜子。镜子里出现一个娇滴滴钟灵俊秀的小美人,看年纪十四五岁的模样,貌美至极。 文四笑嘻嘻的说:“小宝宝~你一直想办一所仙妖魔三界联合学院嘛~我给你找了个很强的行政人员。” 明明是个小仙女却被叫成小宝宝的林黛玉笑盈盈的看着她:“那可真好。” 水镜中又挤过来一个一脸懒洋洋的美少年:“切,你能认识什么好人。” 文四挑眉:“兄弟你说得对啊!” “噗~干娘您说的是谁啊,是如今要被弃市问斩的于谦么?” “咦,你也关注他了?” “早就同地府打了招呼,本要截留他的魂魄,引来修炼,待到日后为我所用,刚听说他的魂魄没去地府,黑白无常等了半日,晒的要蜕皮了,却看到你去打人,嘻嘻。干娘你欣赏他,对他有什么安排?” 文四想了想:“廷益自己很有主意,我倒是不着急。” “我也不着急。” 一直到了京城,她们还没聊完。 于谦道:“仙姑,我先去了。” 文四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扔过去:“带着防身。” “多谢仙姑。” 懒洋洋又很欠揍的姚三郎惊呼:“他叫你香菇?为什么叫你香菇?啊哈哈哈哈哈~” 于谦进宫看了看皇帝,他很震惊的发现,哇,各个门居然真的有门神!门神们也都认得他。 他看到皇帝在极其不耐烦的批奏折,看到皇帝身上背负的怨气很重。如今不同于往日,没法向人询问,他在屋中转了一圈,飘到内阁大库档。这地方储存着皇帝诏令、臣僚奏折、朱批谕旨、实录、圣训、会典、起居注以及殿试考卷等,有些是原件有些是副本,查资料很方便。 鬼魂穿过一本书时,书中的一切文字、信息都被他知道了。 找到昨天入库的一批诏令,看到在‘将于谦等乱臣贼子斩首弃市’诏令旁边,就是‘徐有贞被下狱审问、于谦极其同罪诸人发回三法司重审’。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一直在担心自己逃出活命,自己的同僚好友却免不了被斩首的下场,那样他于心不忍。现在好了,皇上吓得没敢动手,徐有贞偷鸡不成蚀把米。 66.幻术研讨和废后 朱祁镇精神恍惚的过了两天, 喝了十斤安魂汤, 这才觉得心绪稍平。 歪在乾清宫暖阁的软乎靠枕上,身上盖了一条厚实的毯子,仍然觉得冷。不仅冷, 而且口苦,不知道是喝药喝的太多,还是心里害怕, 亦或是上火上的难受。他吧唧吧唧的吃着蜜枣,哼哼唧唧的说:“金英啊。” 金英最近不太得势, 躬身道:“皇上。” 曹吉祥因为帮忙复位, 成功晋级为秉笔太监, 在旁边坐着与皇上说话, 现在正端着一杯茶, 有滋有味的喝着。 朱祁镇:“唉,你说我,啧,你说于谦现在在哪儿呢?他会干什么?他会不会害朕?” 金英忙道:“皇上您顺天应命复辟称帝…(省略二百字)…至于处决于大人, 那都是徐有贞那个奸贼所为, 皇上一时不察,不不不,满朝文武都赞同徐有贞, 为了泄一己私愤, 一起诬告于大人。皇上您远离朝政数年, 对于大人知之不详, 又听他们有口皆碑的说于大人如何如何不好,又看到他们伪造的证据,一时激愤而已。” 曹吉祥也到:“圣上,派去查抄于府的人回禀,说于府与普通庄户人家没什么两样,前院种着花草,后院有葱蒜的痕迹。家人穿着都是粗布衣裳,家里没有多余的银钱,只有藏书无数,有一件上了锁的小门,里面有从宣宗皇帝、陛下您和郕王伪帝御赐之物。由此看来,那些人处心积虑的编造于大人贪污受贿的罪证,实在是可恨!这是骗着圣上您做了错事,擅杀功臣的骂名归了您,于大人让开的路他们走,这些人实在该杀。” 朱祁镇心说他们也是功臣啊,朕也不能一上台就把帮朕复辟的人都杀光。 “朕心中总是不安,于谦是不是想要朕下罪己诏?” 虽然的的确确是他想要杀于谦,是他恨于谦,但他还是无耻的把罪名推给徐有贞等人。 文四就翘着脚坐在旁边,在这几个愚蠢的人类看不见的对面,她不仅翘着二郎腿,还嗑瓜子,还抖腿:“啧啧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简直是把这庄严如圣地的乾清宫当成民间茶楼。 乾清宫的暖阁中时常召大臣来议事,能进来的要么是内阁要么是宠臣,大多年纪不小,皇帝为了表示尊敬与信任,直接在他的云床旁边摆了左右两溜圈椅和茶几,要赐坐时直接叫人坐下。有时候议事两三个时辰,哪能让那些五六十岁的、国家栋梁的大臣硬是站三个时辰。 于谦坐在旁边,这地方他非常熟悉,左右看了看,感慨良多。对她的抖腿侧目而视,抖腿实在是不能忍,太……太让人不舒服了,如果出言制止,又于礼不和。他低声问:“神仙们时常来人间观察么?” 文四下意识的不抖腿了,嘻嘻的一笑:“才不呢,别人没有我这么无聊。皇宫中藏污纳垢,朝堂里勾心斗角,有什么好看嘛~廷益,你想要罪己诏么?我教你托梦吓唬人好不好?把他吓尿哈哈哈哈哈~” 于谦:-_-||,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位仙姑原形毕露了。不是真正的神仙,差距这么大。 文四自得其乐的琢磨了一会,把真炁遍布屋内,抬手一打响指,得意洋洋的说:“看好了。” 于谦定睛一看,只见眼前阴风阵阵,鬼气森森,屋中的帷帐布帘无风自动。他原以为这是只有鬼才能看到的幻象,却发现曹吉祥的袖口也在随风浮动,又看到皇帝的碎头发在这本该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胡乱的摆动。 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滴血,这滴血像是疯狂的复制粘贴一样,很快变成了一滩血,然后变成了血泊。 于谦急的跳起来:“且慢!不能让皇帝白日见鬼!” 他会找一大堆和尚道士进宫疯狂做法,和道君皇帝一样,那是一种另类的祸国殃民。 其实不算另类……历史上沉迷于佛道两家,疯狂做法事讲经以致于灭国的皇帝有好几个! 他跳起来的速度非常敏捷,分明隔着一张矮几坐在不同的太师椅上,他却只用了半秒就到了文四面前。 文四吓了一跳:“皇帝看不见,你别急,要怎么吓唬他我得跟你商量,外子说不能把他吓死。” 于谦松了口气,又飘回去:“尊夫说的极是。” 然后,他就看着无头的将军一手抱着头一手拎着刀、缺胳膊断腿的百户用刀剑杵着地、被砍成两半的士兵从血泊中爬了出来,空中又咕噜噜滚落几颗人头,能眨眼能说话。那些砍掉的手用五指抓着地,一点点的往前挪,那些砍掉的脚——自己蹦着。被斜着劈开胸膛,却没有被劈断人像一个Y字形,歪歪斜斜的走出来。 文四非常亲切又仔细的询问:“这个铠甲合适吗?将军会穿这样的铠甲上阵吗?我善于幻化光明铠,那是唐朝的。” “的确不太合适。”于谦以极强的城府维持住了面不改色,抬手试着在掌中幻化出铠甲的样子:“仙姑请看,将军按照职位不同,穿的铠甲也有所不同……鳞甲,两档,齐腰甲……盔甲之外有罩甲,火器营穿锦甲。营兵与卫所军稍有不同。 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的旗号各不相同,在我整军之前,土木堡之战时还是旧的旗号。皇帝大帐旁边有龙旗。主帅行营中立清道,金鼓,豹尾旗。青龙旗和腾蛇旗,白虎旗和朱雀旗是用来指挥作战的,旗子巨大无比,在出战前约定好不同的作战方式,通常树白虎旗意为强攻。 五方神旗:东方温元帅,中央王灵官、南方关元帅,北方赵玄坛、西方马元帅等,这是求神明庇佑,同样的还有二十八星宿旗。在列队时分为离火位,乾天位,巽风位,震雷位,艮山位等。” 文四认认真真的听完这番《百家讲坛——大明军旗制度(主讲人兵部尚书于谦)》,于谦一边说,她一边改。 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这锦衣卫百户能穿飞鱼服么?” “不能。飞鱼服形同服蟒,大多由皇上赏赐才能穿。后来也有些罔顾礼法的人,私自购买。”于谦又指火器营手里的机关枪和□□:“这是火铳么?” “是啊。”文四有点汗颜,我可能过于超前了,没注意过当前的火铳长啥样。 于谦敏锐至极的注意到这两种枪的形状很……很成熟,看起来威力很大,尤其拿出枪的人是这位仙姑,他不得不怀疑这是神仙们研究的热武器:“仙姑能给我讲讲内部结构么?” 《讲坛——□□的制造工艺(主讲:文黑胖)》 在两位鬼仙学术探讨期间又来了几名大臣,朱祁镇跟他们商量了半日,还是不情不愿不想下罪己诏。下罪己诏实在是太丢脸了,多少年的脸面就都没了。他悻悻的吃掉第二盘蜜枣的最后一颗,挥挥手:“罢了,诸位爱卿,朕累了。” 他离开乾清宫,去坤宁宫和钱皇后说了一会话,钱皇后一如既往的端庄贤淑,毫无媚色,只是神色颇有些戚戚然。 朱祁镇问:“你因何悲伤?难道宫中有人无礼?或是太子不够孝顺?” 钱皇后道:“臣妾只是有些腹痛,仍是宫寒的老毛病,与他人无关。”无关才怪!她听说太后支持周氏上位,心中暗暗的怨愤了很久,包括孙太后在内,这些不安分的妃妾总想篡权! 孙太后又派人来请,皇帝也只好拖着胖墩墩的身体上了辇,去到慈宁宫见母后:“母后万福。” “我儿快起来,过来坐。你们都退下”孙太后屏退了旁人,慈爱的抚摸着自己的大黑胖儿子:“我的儿啊,你瘦了,料理朝政那么累,一定要多吃些,不要亏待了自己。” 太医时常劝皇帝少吃点,每顿吃到八分饱就可以了,五味调和不要过度,不要狂吃甜食。然而太后和皇帝都不信。 朱祁镇很累啊:“母后有什么吩咐?” 孙太后婉转的说:“你觉得周贵妃其人如何?” “周大莲?长得好看,可是没脑子。”朱祁镇由衷的说:“她运气可真好。”要不是早早的生了皇长子,我搭理她?呵呵。 孙太后点点头:“不错,她运气很好,相貌也端正,又爱学习。刚过完年,这次宫中后位空虚,唐氏侍奉吴太妃接见命妇们,如今唐氏被你赐死殉葬…唉,算了,不提她。明年过年时,外命妇们入宫朝贺,见到钱皇后,是不是有失体面?” 朱祁镇想起亲妈上位记,想起众人对于静慈仙师的评价和对宣宗皇帝无故废后的评价,在想起自己当前的舆论,断然拒绝道:“皇后与我同甘苦共患难,她很好,自古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皇后何其贤德,周大莲万万比不得。” 孙太后又道:“但是,她去祭祀太庙时,在祖先面前也不好看啊。” 朱祁镇想起自己的祖宗们,祖宗们要是在天有灵一定回来打我:“不行。周大莲尖酸刻薄,见利忘义,朕又不喜欢她,她只是母以子贵才封为贵妃。朱见深少年时缺乏管教,性格懦弱,文不成武不就,并非明主。” 孙太后吃了一惊,她道:“怎么!你要立谁的儿子为太子?” 朱祁镇想了想,钱氏是个非常值得敬重的女人,甭管立谁的儿子为太子,他们的亲妈都缺乏教养。唯一温柔善良的刘姐姐又没有子嗣,哎,或许找一个合眼缘的孩子,让钱后抚养,这样长大之后又有教养又算是半个嫡子,名正言顺。 67.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上) “孤送先生出宫。” “不敢当,殿下请回。”白胡子穿朝服朝靴的老头嘴里说的是殿下请回, 姿态却像是‘殿下请自重’。 朱见深放学了, 老师出宫回家,他头上戴着束发嵌珠紫金冠, 穿着白绫子兰草纹箭袖,外罩大红团花麒麟绣球长褂, 下面是粉红色裤子, 粉底小朝靴,脖子上戴着护身符, 腰垂玉佩、荷包。 慢吞吞的走出书房, 累的很,脑子都要炸了。这位老师正经是个大儒,说起话来引经据典, 能从第一句话出自哪里说到有哪位历史名人引用过这句话,说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说,那个地方接下来又除了什么事, 导致了什么结果,影响了后世如何如何。 他站在台阶上,慢吞吞的往下走了两步, 依然站在台阶上目送先生离开,非常的礼贤下士。 在当今皇帝朱祁镇还是太子的时候, 每次都跑得很快, 先生还没走出屋子, 他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台阶的阶梯也是有讲究的,只有天坛、乾清宫等皇帝居住的宫殿是九阶,承乾宫作为东宫,和慈宁宫、坤宁宫一样是七阶,其他宫殿都是五阶,宫外有官职爵位的王侯能在正堂用七阶台阶,余下大多是五阶,小富乡绅用三阶台阶,至于平民百姓,有个门槛就算有钱人了。 万贞儿扒着门缝看了一会,见老先生走远了,连忙从屋子里迎出来:“见深,你总算休息了。” 朱见深直接像昏迷一样栽到她怀里,什么叫周礼那个叫仪表全然不顾:“万姐姐~先生说的兴起,拉着我多说了半个时辰,快吃饭吧,我要饿晕了。” 万贞儿两膀一晃有百斤的力气,把他抱回去。一个九岁的男孩子又有些胖,足有七十斤。在每天坚持练武的前提下,她能抱着朱见深从门口走进屋,走十几步,把他轻轻的放在地上:“抱不动啦!” 朱见深肚子很饿,旁边就是一桌美食,他却不想吃,只是抱着她,也被万贞儿抱着。 这怀抱温暖又安全,宽厚的肩膀,有力的手臂,单薄春衫中透出衣裳的炙热体温。 那双强壮有力的大手握住他的手,万贞儿沉声道:“见深,今晚上早点睡,别熬了。” 朱见深软趴趴的像一根在夏天晒了一周的小黄瓜,全靠支点支撑着自己不会摔倒:“先生们都布置了功课,要做完才能睡。” 桌上每一盘每一碗菜都盖着厚实的瓷盖子,以此保温,宫女们连忙把这些盖子掀开,把盖子上滴落的水珠擦干净。又把坐在小炉子上的鸡汤端下来,盛了一碗,开始吹着。 万贞儿心疼的把他扶到餐桌前坐好:“要不然,我帮你做一些功课,行不行?练字得自己练,但是有一些看书的、查资料、引经据典的评判,我可以帮你总结。” 朱见深懒洋洋的张开嘴,万贞儿接过侍女捧来的一碗鸡汤,一勺勺的喂给他。 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鸡汤下肚,小朱宝宝总算有了点精神,夹了海参咬了一口:“不好吃。” 又吃珍珠肉丸,裹着糯米蒸出来的肉丸子稍微有些凉了,不够热气腾腾,但还是很美味。还有三杯鸡、清炒冬瓜、萝卜羊肉汤,就着一碗米饭,欢快的吃了起来。 最后拿着一个奶饽饽,就着蒜毫炒肉和醋溜白菜,一边吃一边思考:“万姐姐,你帮我做功课,嗯,帮我翻书,会不会太辛苦?” 先生都说女人比较傻,而且比较柔弱……看不出柔弱。 我也不觉得你傻,不过除你之外,宫中大部分女人都很傻。 万贞儿也一起吃饭,她还是蛮喜欢海参的,口感吃起来有点怪,毕竟比牛羊肉珍贵一些。笑道:“我夜里帮你翻书,白天你上课去,我可以补觉啊。” “好!就这么定了!” 万贞儿又说:“刚送来几块麟凤成祥、莲年有鱼、柿柿如意的玉佩,让你留着戴。” 朱见深漠不关心的啃着奶饽饽:“你拿着玩。” 他穿什么带什么,吃什么用什么,都由万贞儿一手安排。现在身上穿的衣裳,除了这条粉色裤子之外,都是万姐姐搭配的。白色箭袖长袍外搭一件大红的长比甲,很可爱的,翻过来搭配也好看,穿大红袍子,外罩一件雪白色的比甲,一样很俊俏。 万贞儿又道:“有两匹香花三元(兰花、茉莉、桂花)的绸缎,我看你穿不合适,周贵妃又来咱们这儿打秋风,拿了一匹给她。” 朱见深烦躁的用筷子怼碗底:“听说父皇不喜欢她,她怎么还不知收敛。”将来我若当了皇帝,她当了皇后,不知道要如何的贪得无厌,无理取闹。 万贞儿干笑两声,也不好接话,毕竟人家才是亲母子,心中再怎样的芥蒂,也有那么一层关系:“不提她了,一匹绸缎,几朵宫花,一点金瓜子不算什么。殿下,我师父说,一会等左右无人了,她有事跟你说。” 朱见深点点头,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宫女又用乌木托盘,捧着一只歌窑影青海棠碗:“殿下,瑞香汤煮好了。” 万贞儿又接过来吹了吹,喝了一小口:“这药还真好喝。” “给万姐姐盛一碗。”朱见深又接过去,一饮而尽,评价道:“嗝儿~好饱!” 宫女又捧过来一只旧杯子——宣德五彩凤凰杯,杯子里是热茶,朱见深输了口,将水吐在正统青花盂中。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幽幽的叹了口气。也有人伺候着万贞儿漱了口。 又有人捧着铜盆,万贞儿用热水和澡豆给朱见深洗了手,用热毛巾擦了脸,他这才慢悠悠的说:“你们都退下。” 众人退下了。 朱见深急切的问:“师父说了什么?她可知道与大人的下落?” 万贞儿无奈道:“她急匆匆的说了一句话又走了,我没来得及说话。” “她现在怎么不来呢?”朱见深左右张望了一番,起身道:“我去给于大人上炷香。” 承乾宫有自己的小佛堂,里面供奉着一轴宋朝的西方三圣行云图,何朝宗制的观音,元白瓷的罗汉。何朝宗的观音朴素典雅、衣纹流畅、表情传神、形象逼真,而元白瓷的罗汉刀法粗犷有力,很狂野。 还有西藏进贡的金佛像,皇帝赏赐的玉质文昌帝君,也都摆在这里。 于谦已经赶到承乾宫,文四和门神打招呼闲聊:“辛苦辛苦辛苦。” “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门神问:“老元良行路匆匆,俺不曾问你贵姓高名。” 文四一怔,这会说黑话的怎么会成门神,转念一想,大概是个惩强扶弱暗合天意的侠客吧。“免贵姓义多一横,夫家姓朝少一月。” “贵包口?”做什么的? “不起包口,朝阳生。”生意人。 “从何处过账而来?” “土上有棚。”是个庄。 于谦:我,对门神这个职务有点担忧。 这是黑话吧?刑部尚书给我讲过。 你们江湖人的势力到底有多大?真是侠以武犯禁。 文四正拿黑话跟他盘道,要问他的底细:“廷益,你先进去。” 于谦点了点头,拱手而过,进去循着气息找到太子殿下。 朱见深正撅着屁股在供桌下面抠东西,正在于谦皱眉头的功夫,他抠出一张纸来。这是一张硬纸,显然是悄悄插在木头的缝隙中,隐藏起来。 纸上写着一行字‘故太子少保于谦之位’。 因为只是一张纸,立不住,朱见深亲手把这简易牌位靠在观音身上,从旁边的香桶里拿出三支香,在长明灯上点燃了,小胖手扇了两下,扇灭了了香头的火焰,他虔诚的拈香祷告:“于大人,你在天有灵,保佑太后娘娘长命百岁,保佑我父皇不要再犯蠢,保佑周娘娘老实待着,保佑我和万姐姐身体健康,保佑我能答上先生的问题。” 于谦头一次见到有人给自己上香,心情有点复杂,一想到上香之人是太子,他的心情就更为复杂了。不知道文仙姑带自己来此作甚,也不知应不应该现身。 [难道是让我看看太子对我的态度,让我安心修行?] [或是让我暗中辅佐太子?] [亦或是让我见一见香火之气如何形成?] 朱见深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先生留的功课太难了!法家和管子谁更好,我真的不知道啊。于大人,您显灵帮我把功课做了吧。” 于谦:我忍!(╯﹏╰)b 万贞儿道:“我觉得管仲更好,他会赚钱会花钱,法家太严格了。现在要是法家管着后宫,我决不能跟你一桌吃饭,也不能穿戴成这样。” 朱见深瞥了她一眼,道:“按照礼法,你也不能穿戴成这样。唉,早就礼崩乐坏了。” 万贞儿:“是嘛。” 朱见深抱住她,哼哼唧唧的在她肩头蹭脸:“先生总是嘀咕礼崩乐坏,世风日下,唉,好烦啊。万姐姐~他们就不能赶紧把正经课程讲完么,我还有下一堂课,下下一堂课呢。” 68.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下) 万贞儿搂着小朱宝宝的肩头, 安慰道:“古人不是说了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BLABLA” 这番话根本起不到安慰的效果, 反而让朱见深想起自己悲惨的、暗无天日提心吊胆的未来。 他结结巴巴的说:“前两个还, 还能, 能接受。不, 不能饿啊!”前两个现在就在做,读书很苦, 揣摩皇帝的心意很苦, 练武非常累, 扎马步也非常累,全靠吃东西来减压。 于谦几欲现身, 终究又忍耐住, 虽说这里是自己的故国,可是在神鬼这一道上,文仙姑是主人翁,贸然反客为主并不好。他继续暗自揣测, 聪明人容易想太多,位高权重的聪明人则想得更多,他最近一直试着探听文仙姑的夫家, 却没听说什么。 这位仙姑看起来马虎大意, 粗狂豪放, 却并不蠢,对于不想说的事情真是守口如瓶。 他瞧着小太子和吭吭唧唧的靠在保姆身上撒娇,不多时,宣德炉中的三只香燃到了尽头,幽幽一道金光飘了出来,在屋子里盘旋了半圈,直奔于谦胸口就扎进去了。 接到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香火和眼瞧着香火进了自己体内的感觉,截然不同。 文四溜溜达达的晃悠进来:“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啧啧,想不到是一位前辈。你猜门口那是谁,你准猜不着,当年苗家寨的债主,端的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大英雄,武功特好,几乎不杀人,抓着该杀的人也是挑断手筋脚筋教给官府明正典刑。他农忙时还种地呢,从来不偷不抢!活的可穷了。别的武林中人为了表现个性,都要吃牛肉,只有他不吃。我八岁那年,他遇上流寇攻打,守着寨子打退了敌人,也受伤身亡。” 于谦:我没问啊。 文四又嘀咕道:“这小胖子还真好玩,他磨叽什么呢?” 于谦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太子殿下能做到前两样,但是饿肚子吓到他。”他感慨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难道他过去在郕王府中,饿过?” 又过了一会,朱见深打了个哈欠:“请师父出来吧,我赶紧再写几篇字,还要早睡呢。” 万贞儿手掐剑诀,按照师父的吩咐,叫道:“出来吧!大师球!” 文四已经乐了半天了,还是觉得太好笑了:“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的像个二傻子似的,往于谦身上拍了一掌。 只见金光环绕,像是在室内猛地爆发出一阵烟花,穿着羽扇纶巾的于大人闪亮登场。 朱见深扭头看向金光最密集的地方,这真是应了那句标题: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好像有什么不对?) 必须解释一下羽扇纶巾是怎么回事——于谦学习变化之术时,COS了诸葛武侯。 朱见深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诸葛亮看了一会,隐隐约约觉得眼熟,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他自从被废黜太子之位后,再也没见过于谦,复立太子之后还没来得及见他。“老先生,您是?” 他的脑海中,猛然间把于谦在法场被一阵风卷走+万贞儿的师父那个黑胖子是神仙+一阵金光出现的老先生有些眼熟,这三件事串联在一起,试探性的叫到:“您是于谦于少保!” 于谦拱手:“太子殿下,恕臣如今阴阳两隔,无法施礼。”你会挑剔么?你会怎么做? 他无需计算也十分明了,如果是以礼相待,我有几句实话对你讲,如果不以礼相待,那就不必说了。我已对大明仁至义尽,殿下若非明主,于某便归隐田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朱见深的小胖脸上涌出非常复杂的表情,震惊,喜悦,茫然,激动。他捂住小嘴没叫出声来,激动的原地蹦了两下,飞扑过去:“于少保!”你可比我爹靠谱多了! 万贞儿原以为小朱宝宝会扑个空,穿过这道看起来很真实的鬼影,真怕他摔着。 没想到,于谦自己都没想到。 这个沉甸甸的小胖墩一头扎进他怀里:“你你你真的没死啊!” 于谦也懵了,我现在不是鬼吗?我舍弃了肉身,走香火成神这条路,又能随便穿墙而过,怎么我还不是鬼? 这小胖墩又重又猛,虎虎生风的扑过来,真实在啊,跟我活着的时候被儿子扑的感觉一模一样。 唔,有一点不一样,原先我接不住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 朱见深瞪大眼睛看着他:“于少保,你真的没死!太好了!” 于谦双手扶着他站稳,不经意间又看到了自己的牌位……低头看着这个一脸孺慕的小男孩,他迟疑道:“殿下,臣如今算是半个神仙。” “太好了!”朱见深又问:“您现在住在哪里?有人看到您么?怎么进宫来了?” 万贞儿非常机敏的走上前,假装收拾东西挪动观音像的位置,偷偷拿起于少保的简易牌位扣在桌面上,无事忙似得用袖子擦了擦供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头笑道:“殿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和于大人去书房叙话,我守着门,绝没人打扰。” 朱见深一把攥住于谦的袖子:“于少保,请。” “殿下,先请。” 俩人客气了半天,各个屋子的门都很宽阔高大,一起走了。 万贞儿把简易牌位藏在画轴后面,去吩咐留下的几名宫人们:“你们也去吃饭吧,辛苦一天了。殿下要开始练字,一时半会儿不叫人。” 又拿了小炉子上的银壶,泡了一壶香茶,斟在朱见深最爱的两只郎窑红斗笠杯中,搁在乌木小茶盘上,捧了进去。 于谦正在回答问题:“…住在城隍庙中,城隍乃是刘伯温,我有许多事向他讨教。夙夜隐身进宫,凡人看不见我,特意来此见殿下。” 朱见深高兴的脸都红了,有点手足无措:“见我?” 他左右看了看,只看到万姐姐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 “有何,何见教?” 于谦觉得他还不错,低声细语的说了几句话,说的朱见深是连连点头,不住的赞同。 万贞儿站在门口听不清楚,也不能凑过去听。 文四却没有这个忌讳,于谦眼瞧着她凑过来兴致勃勃的听着,强忍无奈把话说完:“除此之外,殿下可以上奏折,为我请立衣冠冢,待殿下上奏之后,臣去给皇帝托梦,说他欲杀我之事就此作罢,日后请他持正守德。以此,算是殿下的一桩功绩。”皇帝太害怕了,我真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害怕,我现在对他没有几分敬意,但也不会,也不敢弑君。 想到这儿,他忽然看了一眼旁边面露沉思的文仙姑,总觉得这位仙姑妄自尊大,呃,嗯,对皇帝毫无敬畏。也罢也罢,人家是多少年的神仙,自然看不上区区几个凡人。皇帝在人间至高无上,可是跟哪一路神仙相比,都不算什么。 朱见深万分感激:“多谢多谢。”他喃喃自语道:“只是不知道,如此一来能苟延残喘几日。” “殿下这话何意?” 万贞儿站在门口,并没看着里面,心里头却在不停的思考,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这位于少保要是能留在宫里,教导殿下,岂不比那些满脑子繁文缛节的‘大儒’强之万倍? 情不自禁的走过来,福了福身,沉声道:“于大人,按理来说,奴婢不该说话。只是,此诚危急存亡之春也。” 于谦无奈的忍了这个半瓶子乱晃的文盲,所谓的‘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的秋指的是时间,你不要这么认真,因为现在是春天就改成‘春’,出师表并非写自秋天。 罢了罢了,一个保姆读过出师表,算不错。 万贞儿不知道自己出了个笑话,非常郑重的说:“如今周贵妃妄图废后,孙太后已经同意,而皇上却不喜周妃,意欲废太子,令择一皇子教钱皇后抚养。据我看来,除了殿下之外,余下的皇子才德不足以继承大统,况且在软禁南宫的八年间,皇子们不曾延请西席,荒废了八年时光,又有什么出息。奴婢虽不才,也知道储君乃是国之根本,胡乱更换实属不智,又会引得小人兴风作浪。” 于谦沉默不语的看着她,这保姆面容刚毅,语气深沉而且铿锵有力,难道这就是文仙姑的徒儿? 他只知道文仙姑在人间有个小徒弟,尚不知是谁。 皇帝的后宫乱成一团,唉,多亏这几个女人都没有家世背景,否则前朝也要乱。你说的不错,一点都不错。 万贞儿又说:“殿下自从八年前,便对于大人万分敬仰,孺慕的很,自从徐有贞陷害大人之后,殿下气的食不知味,咬牙切齿发誓要诛杀奸贼及其同党。奴婢也知道,于大人忠心爱国,千古罕见,当今圣上昏聩,然而于大人若能留在东宫中,亲自教导殿下,将来殿下必成明主。” “万姐姐说得对!”小朱宝宝眨巴着大眼睛拉着他的袖子,软软的说:“于大人,请您教我。” 文四一拍巴掌,高高兴兴的显露真身:“她说的没错!” 唉呀妈呀,我的小徒弟们都这么能说! 于谦沉吟了一会,微笑道:“承蒙殿下厚爱,只是人鬼殊途,容臣三思。” 69.瞧不上‘老女人’ 正如于谦所料, 朱见深写完奏折递上去, 他又亲自去托了梦, 皇帝对儿子满意多了, 差点给他封个国公称号,赶忙收拢他的旧衣服, 用金丝楠木的棺椁, 以王侯的标准修建陵寝, 差点要使黄杨题凑。 书中暗表, 黄杨题凑是上古年间的葬仪,从周朝到汉朝都在用, 汉朝之后就废除了, 因为太贵太麻烦。 朱祁镇为了讨好成了神的于谦, 在众多太监和石亨等心虚的功臣的劝说和鼓动下,非常心虚, 差点就拿自己的一套龙袍塞进于谦的衣冠冢里, 又差点用金丝楠木给他雕一尊人像葬进去,和这两样相比,黄杨题凑不算什么。 这就好比一个做了亏心事又深信因果报应的人,疯狂的放生、烧香拜佛、求神祷告、请道士打醮来给自己祈福, 只不过朱祁镇祈福的对象变成了于谦。 朱见深只好又在于少保的要求下写了一封奏折递上去,主要思想为:于大人在世时一直躬行节俭,如果违背他的意愿, 哪怕封为国公他也不会开心。文人最重清誉, 父皇可以命史官为他写一篇史记风格的‘于尚书列传’, 同时谥‘文正’(意义非凡),再将太子少保改为太子太师。 当时写奏折的时候,万贞儿窥得于少保喝茶时:“殿下,这太师、太傅、太保有什么区别?”说实话,我就没见过这仨还有少师、少傅、少保来给你上过课。可能因为,你是个不受宠的太子? 朱见深搁下笔,万贞儿过来给他揉手腕,他低声道:“太师少师是传授太子知识的,太傅少傅是监督太子行动的,太保少保是照管太子身体的,于少保是兵部尚书,所以兼管我马上步下的功夫。隋唐以后,太子的师傅均以别的官衔任命,“三师”、“三少”公为加官赠官的官衔,没有职事。”智育、德育、体育。 于谦在旁搭话:“说来有趣,老夫尚不懂马上步下的功夫,只能骑一匹老马,开不了弓,使不了剑,却被封为少保。唔,多了一份俸禄。” 太子的奏折递上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小太监来到东宫:“皇上召见太子,殿下,快动身吧。” 朱见深前些天满床打滚,逼迫万贞儿叫人给他做了一件海棠花绣团花朵朵的曳撒,正美滋滋的穿着呢,听了召唤就去了,进了许久未曾踏足的乾清宫:“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福金安。” 朱祁镇这个黑胖子穿着一件白衣服,假装是为于谦服丧,显得脸很黑:“你上奏折,与诸位大人唱反调,倒是很有胆量。小小年纪就敢干预朝政,若是于廷益觉得不满,夜里去找你,你可别吓尿裤子。” 朱见深垂着头,像个受惊的鹌鹑:“父皇放心,儿臣夜里不,不穿裤子,要吓吓着了,只是尿床。” 朱祁镇:我他妈跟你说这个了?你穿粉色显得脸很黑你知道吗! 朱见深又小声说:“儿臣想着,得,得,得投其所好。” “哦?”朱祁镇的声音冷淡的有些不耐烦,讥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 朱见深一惊,糟糕,万姐姐说给我的‘宫中生存秘籍’被我说漏嘴了,脑子里一直想着投其所好,不知怎么着就说漏了。他虽然看起来蔫蔫的,毕竟不傻,呐呐的说:“知道,要是惹万姐姐生气了,就叫厨房给她上一只烤鸭,一摞煎饼,配上葱。她就不生气了。”并没有,万姐姐自己会叫小厨房做她想吃的。 朱祁镇想了想:“哪个万氏,在你身边这么有地位?” 旁边大太监低声道:“是皇上您小时候想看打架的那个胖宫女,太后把她给了太子,现在长的又高又壮,比我还像个男人。” 朱祁镇想起那个和宫女打架的小胖子,又想起自己年少时,父亲还在世时无忧无虑的光景:“哈哈哈哈哈。想起来,万贞儿啊。见深,她打过你么?” “啊?没,没有。” 朱祁镇颇有些遗憾的点点头:“也罢,就按你奏明的来办。拟旨。” “是,臣领命。” 朱祁镇又心头惶惶不安的说:“在写一篇祭文,告诉于廷益,若是对太子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来找朕。”去找他!别来找我!朕梦见你的时候吓尿了!虽然朕下令把你砍头,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是吧?别这么耿耿于怀。 一转眼,就到了正统一年的十二月份。 给于太师修造的陵墓总算是完工了,皇帝亲临祭奠,用猪牛羊三牲做祭品(太牢,最高等级的祭品),并且烧了一张亲笔写的祭文,又烧了一篇推卸责任的祭文。 他刚烧掉这两篇祭文,于谦就看到火堆中飘出两篇文章,飘飘忽忽晃晃悠悠,好像在找什么,他一把抓住祭文,转身回宫。 …… 胡十三娘趴在床上,懒洋洋的甩着自己两条半的尾巴,吃皇帝的龙气,在紫禁城这绝佳的风水宝地修行,比在山里闭关还好。 面前盘膝打坐的小白胖子,正是郕王朱见济。十月份的时候,皇帝一高兴,就让他接替了郕王的职位,汪氏也顺水推舟成了郕王太妃。 朱见济含含糊糊的说:“我,我能成么?内丹,好难啊。” 胡十三娘用尾巴在床上拍着无声的节拍,哼哼唧唧唱歌似得唱道:“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 朱见济只觉得心神一荡,飘飘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何地。闭着眼睛,手掐诀,随着这古怪又好听的狐狸叫声开始引导真炁在体内流转,一股热流、一团热气在体内来回流转,总是不得其门而入。只觉得和最关键的一点好像相差不多,可就是没碰上,譬如隔窗望月,闭眼吃肉,就是觉得差了那么点。 胡十三娘瞧着他这么小的年纪,又只修行了一年就能入静,幽幽的说:“童男子呦~”修行起来得天独厚,不像我,没开灵智的时候生了三窝小崽子,伤了元气啊。 唔,不全是童男子的原因。古语讲历事练心,他当过太子,瞎了眼睛,死了父母,被废为郕王世子遭人冷遇,虽然有点胆小懦弱,却也经历的旁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大风大浪,心性跟整天追逐猎物、被捕猎者追逐的狐狸相比……或许是更为坚韧。 朱见济努力到天明,依然没能冲破当前的关卡,若是冲刺成功,他的丹田之内就有了‘真水’,随即用体内的真火锤炼真水,就能得到内丹。这一步说来容易,一天、一刹那就能做到,要是卡在这儿,卡一辈子的修道之人也比比皆是。 他摸着狐狸滑溜溜的皮毛,呐呐的说:“十三娘,我没成功,你会生气吗?”你会不会气的不来见我? 胡十三娘想了想,用尾巴缠住他的脖子,尾巴尖儿在他的小脸上蹭了蹭:“这有什么的,我当年用了几年时间才成功,你慢慢来。”不是几年,是十年。 她又说:“等我的事儿忙完了,就住到你这儿来。”嘻嘻嘻,等我把皇帝吃到死翘翘~他只知道隔三差五就换了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感受,却不知道那都是我在帮忙!嘻嘻嘻,傻乎乎的男人精关开阖时泄露的元气真是美味又营养,在天灵盖上使劲一吸,能把他的魂魄吸出几缕来。 又过了两年,朱见济依然没有成功。 胡十三娘也不着急,依然隔三差五去见他。 顺便把文四姐提供的《陆小凤传奇》讲给他听,鼓励他向花满楼学习。 正统三年,除夕夜的宫宴,太子只是个背景板,适时的站起来祝酒,适时的歌功颂德,之后就是沉默而端正的坐在旁边。直到皇帝吩咐:“见深,你代朕服侍母后去。” “儿臣遵命。”对于朱见深来说,新年并不欢快,他小心翼翼的侍奉在太后身边,孙太后是唯一一个坚定不移的支持他当太子的人,这非常重要。 一直把孙太后送回宫睡觉,他才疲惫的向皇帝复命,皇帝搂着刘妃去安歇了。 朱见深又和文武群臣客客气气的话别,送走所有人,回到东宫,万贞儿带着几名宫女迎了上来:“殿下辛苦了。” 宫女们纷纷上前,伺候他脱帽子,脱狐裘,脱了厚实的曳撒又脱了冬天的棉靴。 眨眼间洗了脸洗了手,朱见深先抱住万贞儿蹭了蹭脸,又被她使劲抱了一下,这才觉得神清气爽,舒舒服服的坐在东宫宴席前,身旁是热乎乎的熏笼,脚下踩着一个又高又厚的铜脚踏,脚踏里烧着炭火、盖子是厚实的镂雕铜板,这高度确保脚感觉到的温度很舒服。 只见桌子上有:胡椒羊肉汤,红烧猪肉,蒸香肠,酸菜炖排骨,烧天鹅、鲟鳇鲊、八宝馒头、枣馒头、还有花里胡哨的年糕。 还有那听说殿下走到宫门口才扔进锅里开始煮的三鲜饺子、羊肉饺子,不多时也送了上来,热腾腾的摆在桌上。 朱见深感慨万千:“这才算是吃饭。”他连忙蘸着醋蒜碟,吃了半盘三鲜饺子:“可饿死我了。” 万贞儿给他斟酒:“别噎着了,喝点酒。这是米酒,喝不醉。” 朱见深吃着饺子啃着排骨:“刘敬妃比父皇大十三岁,父皇竟然对她爱如珍宝,真不知道一个老女人有什么好的。” 万贞儿心中腾然一惊,她不曾奢望太子长大成人后真能履行当年的诺言,娶自己,但是现在听这语气,显然是瞧不上‘老女人’。 朱见深又一边吃一边抱怨,忽然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看,问道:“万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困了吗?要是困了就早点睡去。” 万贞儿心中有气,故意道:“哎呀,我可能是老了。” 朱见深嘿嘿笑:“你别和刘妃比较,她多老啊,她生在洪熙年间!你呢,你生在宣德七年!你瞧,差着十几年呢!” 是的,他就是这么算的,刘敬妃比我大三十多岁,好老!万姐姐比我大十几岁,好年轻! 万贞儿有点蒙。 朱见深吃的酒足饭饱,摸摸圆滚滚的小肚子,调戏她道:“爱妃,咱们也安歇去。” 他已是十几岁的少年,却恢复了一样小时候的爱好——开始对万姐姐的胸部非常感兴趣!也很喜欢在她身上乱蹭。 看起来好可爱喔!让我抱一抱摸一摸嘛~ 70.垂髻之年,情窦初开 四月桃花开, 开了不久, 就落了满地粉白。御花园中百花齐放,梨花、迎春花、海棠、山茶、白玉兰、牡丹、杜鹃争奇斗艳,站在假山上俯瞰御花园,只见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月明星稀的时候, 文四又提着酒和桃花来找于谦喝酒,进了东宫找过去, 发现他住在书房,这可不错:“廷益!我来了!” “多谢多谢。”于谦正在窗边写书,见文仙姑又悄悄摸摸的飘进来, 连忙放下书, 起身相迎, 又见她拎着酒坛子:“几年未见, 仙姑风采依旧, 您请坐。我去拿酒杯。”东宫中好像没有酒杯。 文四哈哈一笑, 甭说是几年没见, 就算是几百年没见,我也是风采依旧啊:“别去了, 我带着全套的家伙事,坐坐,甭客气。” 屋内无需点灯,两位鬼仙都能在黑夜视物, 她上下打量于谦, 他似乎对自己进行了微调, 除了须发乌黑之外,脸上也比较光洁平滑,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穿了一件白色软袍,外罩银灰色宽边白地鹤氅,看着就那么仙风道骨,一副羽化飞仙的有道真人模样。 于谦瞧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香蕉,几个红枣,一只烤鸡,一个包菜,两只金碗。 在她拿出一根火腿的时候,于谦情不自禁的咋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是一根棕红色的、干燥收缩而完整的猪后腿,正经的金华大火腿,一整条,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咚的一声,听起来很沉,看起来也很沉。 “给,花果山的香蕉,寿星佬的红枣,吃了有好处。”文四大刺刺的坐在他对面,掏出一柄银花丝嵌多宝的波斯匕首,来片着这根上好的火腿,切出来的长片薄如蝉翼,几乎可以透光。 卷起来放在嘴里一咬,那猪肉的醇香、岁月沉积的味道、略有点烟熏的味道,非常好吃。自斟自饮:“你吃肉么?” 于谦:“吃……” 他见过火腿,金华火腿一直都是宫中的贡品,有时候皇帝会赏赐给大臣,于谦也曾下朝回家的时候骑在马上带着一只火腿。煮汤或炒菜的时候放一点,就非常香,他从没见过这样切薄片生食的吃法,这是什么吃法?火腿…刺身? 文四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玉盘,这玉质纯净,泛着白皙油润的光泽,再怎么外行的人看到这只盘子也知道会很贵。她飞快的切了十几片薄片,卷好了放在盘子里:“请。这火腿是我做的,特意少放了些盐,生吃时稍微有点咸,但是很够味。外面的火腿太咸,只能做菜用。” “原来如此。”于谦便和她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 文四问:“朱见深怎么样?天资如何?” “既有天赋,又十分刻苦。”于谦迟疑了一刹:“只是,他性子不大好。嗯,心里头很有主见,却不敢说出口,遇上不对的事,也只是默默坚持。有一位先生讲的事他不认同,只是默不吭声,他原以为太子听不懂,反复讲了很多遍,太子惜字如金的说了没几个字,又连连叹气,我只好暗中点拨,让他明白太子觉得他说的事不对。”他也知道,这是废太子一事悬而未决导致的。 “哦,小闷油瓶。” 于谦又道:“现在只是太子,倒没什么,等以后继承大统之后,群臣为朝政争议起来,要皇帝一言决断,只怕……悬而未决容易误事。” 文四含含糊糊的点点头,她不大能理解这种孩子,她全部的毅力和勇气都用在克制自己不要乱说话乱作死,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要用全部的勇气来说出自己该说的话——有时候还说不出来。 “我那小徒弟如何?” 于谦有点郁闷:“万氏颇涉文史,弓马娴熟。沉稳平直,恭谨守礼,将东宫管理的不错,侍上以忠,待下以仁。太子很依赖她,若是半日不见她,就坐卧不安。” 以她的性情,太子的懦弱,老夫很怕她成为保太后/武则天,历史上保太后以及皇帝的乳母、保姆干政、卖官鬻爵的事,何其多。现在能帮着太子管理东宫,或许将来就会代皇帝管理朝政。现在看来她不坏,可人会变的,会变得很坏。 他说的简约,还有很多事没有说。 他偶尔能看到乾清宫的小火者飞跑过来,把皇帝和大臣说了什么有什么意图,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告诉万贞儿,这对于后宫嫔妃来说,虽过分却还能容忍,可是一个尚宫,却能在片刻之内得知朝堂上最新的消息,这何其可怕,朝廷的决策,人事任免,她都能及时知道。也只有权倾朝野的老太监们能与她相比。 万贞儿又能随意出宫,亏得她不懂弄权,她若是懂,单凭这出卖消息,就危害不小。还有,太子诸事不瞒她,还让她代为写作业,许多小事都相她问策。现在她教太子‘投其所好’,将来会不会教太子一些别的东西? … 朱见深被尿憋醒,懒洋洋的爬起来:“来人呐” 一盘有守夜的宫人:“殿下有什么吩咐?” 朱见深急道:“拿虎子过来。”打了个哈欠慢慢吞吞的挪到床边上坐下。 不仅有人拿着虎子一路小跑过来,还有人给他解开裤带,第三个人给他扶着,以免脏了手。 这三个人分工明确,完成的非常迅速,拿虎子的只管拿虎子,解裤带的只管解带子系带子,扶着的只管扶着。 这就是太子的待遇! 撒尿有人给扶着! 非常厉害的! 万贞儿也被吵醒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懒得起身,吹口哨给他加油:“咻咻咻~”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自从两岁起,朱见深就听惯了这阵口哨:“万姐姐,又把你吵醒了。” “没事,我睡的轻。”万贞儿转身朝里躺着,一闭上眼睛就又睡着了。 安置好了一切,朱见深又躺下休息,躺在床上也懒得盖被,年轻,火力壮,屋子里暖和。他只是侧卧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另一个年轻火力壮不盖被的身影。 他已经到了垂髻之年,不仅留长了头发,还开始对女人感兴趣。 万贞儿虽然有点胖壮,但整体来说还算匀称,腰围比胸围臀围要细一些。侧躺时,任何一个人的腰肢看起来都会更纤细,胯骨更高,这是山峦一样的幅度,也令朱见深对眼前这‘山峦’仔细观察。 这俏丽的红绫裤又轻又薄,被汗水微微打湿,贴在她的身上,没有穿袜子,露出白白胖胖的脚腕,一双又白又肉乎的脚,像是蒸好的发面馒头,脚心微微的粉红。 万贞儿怀里抱着自己的被子,双腿夹着卷成一团的被子,睡的呼呼呼~ 他的眼前时不时的出现万姐姐夏天穿着纱衣和红抹肚,酥胸半露的样子,又想起她昨天洗了头之后,头发擦的半干,带着暖融融的水气和澡豆的味道靠近自己时,那扑面而来的气息。 朱见深深深的盯着她的屁股,想要伸手摸一摸,又始终不敢动手,气的暗暗的咬枕头。 只恨自己睡在这儿,而她睡在咫尺,却只能看万姐姐抱着一团棉被。 不是说宫中女子会努力的勾引皇帝/太子吗?你倒是来啊!你不来我怎么敢动手呢! 叼着被子角磨牙磨了一会,终于连人带被子往前蹭,往前挪,假装是睡着时乱滚滚到她身边,趴在她头发边上闻了闻,就昏昏睡去了。 … 文四用波斯匕首敲了敲碗,把忧心忡忡的于谦惊醒过来,她漫不经心的问:“廷益,看你面带忧色,有什么事说出来,让我听听。”让我高兴高兴。 于谦沉吟刹那,脸上微微红了红:“如今太子,是情窦初开之时…但据我所知,太后及皇帝并未提起为他选妃。如果现在不开始选,那两三年之内都不可能成亲。我也年轻过,看太子的样子,对万贞儿的态度,有些不一般。” 文四喝的脸上发红,眉梢眼角都有些笑意,微醺时不经意间剧透了:“呵呵,他二人姻缘有份,你我都不必操心。” “哦,是这样啊。啊?”于谦一惊,他猜到他们俩可能会有一段事儿,可是没想到真的会有。又惊疑不定的猜度起来,这‘姻缘’和‘露水姻缘’不同,能用姻缘二字来说的关系,通常都比较正式,比较认真。 他又想起另一个可怕的猜测,这位文仙姑对人间的事不甚在意,又一向不关注东胜神洲的朝堂之事,她为什么会突然来救我?又为什么在救了我之后,有意无意的引导我来教导太子?太子身边最信赖的女人、将来会有一段姻缘的女人怎么会成为她的弟子?她们两个身份悬殊,怎么成了师徒?文仙姑那个名声不佳的丈夫,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通过皇帝的爱姬蒙蔽皇帝,把朝廷变成一言堂?还是要通过皇帝扶持某教某神,摄取香火之力? 胡十三娘一跃而入:“嚯!有酒!快给我喝!”她一口吸干了碗中的酒,心满意足的抖搂着两条半尾巴,抓起火腿片卷儿吃了一口,又伸出小毛爪摸了摸于谦的脸:“这小鬼是谁呀?居然能和四姐对坐饮酒。” 71.万贞儿勃然大怒 请问被狐妖摸脸是什么感受? 描述:我捏, 似个凡银,家隔壁滴杉上住了一位狐妖。唉呀妈呀,那大尾巴, 贼好看!… [最高赞] 答主:于少保其实武功不好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 遂成枯落, 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 谢邀。老夫刚成为游魂时,曾经被狐妖摸过脸, 具体是哪位狐妖就不必说了,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 那时老夫尚无修行,全仗百姓扶持,凭借一点香火之力能维持身形, 能与生人交谈, 能读书写字,除了不思饮食之外,和生人没有区别。 那是四月的深夜。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老夫正与@四大豪杰在一起饮酒论政, 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和妖气扑面而来, 随即看到一只白狐扑了进来,她有两条半尾巴, 冬天刚过, 过冬的厚实绒毛还未褪去, 纤细灵敏,非常凶猛。 她穿窗子而入,一阵黑风托着她落在云床上。 老夫当时被威压所迫,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有种非常强烈的危机感,那种生死攸关的感觉,和在菜市口趴在砧板上要被斩首时的感觉差不多。 狐妖伸出一只雪白膨松柔软的爪,有粉红色的猫咪一样的小肉垫,毛发光洁白皙似玉,深惹御炉香,寒光凛凛的利爪藏在缝隙中,秘而不发,似乎只待人摔杯为号。 她把爪子轻轻搭在老夫脸上,非常轻,轻的像一只蜻蜓落在荷花花苞上。 没有杀气。 我魂魄却觉得冷汗淋漓,好像被老虎摸了脸一样。 这时候才明白,上古时期为何要用狐狸作为图腾,的确凶猛悍勇。 她用小爪子的小肉垫在我脸上蹭了蹭,问:“这小鬼是谁?” 文四仙姑依然喝酒吃肉与她谈笑风生。 当时不解,老夫在世时寿59岁,当时略加变化,姿容是四十岁的模样,她却叫我小鬼。 后来才知道,狐妖要修炼三百年才能化成人形,修炼一千年出第二条尾巴。 奉劝一句,没修行千万不要被狐妖摸脸,大妖自带的威压收敛不住,并不萌。 相关问题:我一大把年纪了被一个小猫叫小孩,后来才知道她是猫妖,感觉很复杂。 答主:于少保其实武功不好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 非学无以广才。 老夫有同样的经历,当时羞愧至极,无地自容。只恨自己学识浅薄,不识大妖。 ……… 于谦冷汗淋漓,坐在那儿静静的调息了好一阵子,微微的定了定心神。 胡十三娘已经幻化成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乌云叠鬓、粉黛盈腮,意态幽花秀丽,肌肤嫩玉生香。一手抓着厚厚的一片火腿磨牙,另一只手端着酒,忙的不可开交。 文四看出他精神不振:“廷益,你回去看书去。” “别啊。”胡十三娘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他真好看,来一起喝酒。” 文四顿了顿,存心会护:“廷益这人很无趣,太正经了,不会说笑话,咱们喝咱们的。”又对于谦道:“你去吧,去华盖殿上,那地方灵气汇聚最重。整个皇宫中没有人吸收月华,都归你一个人!” 于谦勉强点了点头,抱着《周易参同契(第三版)》出去读书。 胡十三娘色眯眯的笑了起来:“听说你好久不回家!还听说过你到处游荡!还听说你救了他的命,去太行山上金屋藏娇。” “别胡传谣言,没有的事儿。”文四翻了个白眼,伸手捏住她的屁股,捏了两把,这手感美妙的无法想象:“快把尾巴给我,让我玩。老子现在对男人没兴趣。” “嘻嘻嘻,便宜你了。”胡十三娘很得意的撩起裙子,把自己新长出来的半根尾巴递过去:“你送我一个皇帝,好似灵丹妙药一样,大补,人家无以为报~可以跟你睡一次~” 文四摸着她的尾巴撸啊撸:“好啊,好尾巴。等你长够九根,送我一根当围脖。” “美得你!” 又吃又喝,瞎玩胡闹了一番。文四道:“我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跟算命先生打架,算命先生在孩子还没生下来时算男女,算着是带把儿的,生下来却是个女儿。那算命先生解释道:‘男子有把儿,女儿能引来一个把儿,他算的一点都没错。’哈哈哈哈,被打成狗头。” 胡十三娘笑了一阵子,道:“我新学了一个小曲,唱给你听~” “好啊好啊!” “师师生的艳冶,香香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幸自仓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写了又重挪,姦字心中著我。” 文四眯着眼睛想了一会,想出来这是4P,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看着不解其意的傻狐狸,又暗自偷笑。 到了次日清晨,屋里一鬼一狐喝了个够。 狐狸:“我出去买早点吃,最近迷恋啃油条,不就豆浆和咸菜能吃八根。” “去吧去吧。”文四懒洋洋的收拾碗盘,拎着被狐狸啃的干干净净满是牙印的大骨头,打算离开。 于太师拿着书飘回来,正撞见:“仙姑要去何处?不多住几日?” 文四掩面打哈气:“不了,我有个朋友纳了美妾,我去吃酒。” 于谦沉吟着让开身子:“仙姑请。”他想劝她以修行为重,又忌惮交浅言深。人家活了几百年,一定知道该怎么活,不用我乱指点。 狐狸啃了四根油条,就打饱嗝。迟疑了一会,拎着油条在大白天走近郕王府,所有人都对她视若无睹。 朱见济正在秋千上发呆,不敢悠高,默默的坐着,闻着花香。 花香突然变得有点油腻,胡十三娘把油条举到他嘴边,小爪子踩了踩他的腿:“尝尝看,很好吃的。” 又过了两个月,到了初夏。朱见深和万贞儿两人勤于练武,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练的十分健壮,都不耐热,早早的换了单衣,甚至是纱衣。 于谦眼瞧着,在自己讲课的时候,太子脸对着自己,眼睛却已经飘到万贞儿身上。他顺着目光看去,正是两团裹在衣服里丝毫不透风的肉,不知有什么好看,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咳咳。” 朱见深看的如痴如醉,只觉得万贞儿写字时手臂带动胸部,那轻轻的一抖一抖,哎呀~不行了! 万贞儿却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于太傅,又看到了那个斜着眼睛的太子,放下笔,站起身走过去,捂住他的眼睛:“好好听讲,我出去了。不打扰殿下用功。” “别…呃去吧,别晒着了。” 万贞儿出屋去,拿了矮凳和针线笸箩,坐在房檐下穿针引线,慢吞吞的练习缝一件衣裳。她学女红有二十年,学不会绣花也就罢了,还学不会裁剪,只得练习把别人裁好的布片缝在一起,这也可以说是‘我亲手做了一件衣服’。 朱嬷嬷轻轻的走过来,伸手指了指,悄声道:“这里不对。” 万贞儿这才发现,呀!漏了一针!赶紧补救! 这么大只的尚宫蜷着坐在小板凳上,捏着细细的绣花针,缝着一小块肚兜,看起来很好笑。 不多时,有个小火者快步走来,进了东宫便低声问:“万姐姐呢?万姐姐在哪里?” 万贞儿认出他是乾清宫的宫人,把针插在布上,搁在笸箩里,迎上去:“什么事?” 小火者窥得四周无人,附耳低声道:“两年前瓦剌政变,也先被杀,也先的家眷被皇上接到边关,春天时皇帝下令修庙,刚刚才知道,那是祭祀也先的庙。爷爷气的咬牙,叫我把这事儿告诉您。”爷爷当时也在土木堡,在乱军之中九死一生逃回来! 朱见深继续瞅着窗外走神,暗暗咬牙,我都没和万姐姐附耳说话,你敢和她附耳说话,她的耳朵可爱么? 于谦:我也年轻过,但我上课时学习,下课时读书,回家再与内子亲近。时间管理的很好。 万贞儿勃然大怒,气的脸都黑了,从荷包里摸出二两重的金花生:“辛苦你了,小公公拿去喝茶。” 小火者见她脸色难堪又下人,接过花生时发现她气的手抖:“多谢万姐姐。”连忙走了。 万贞儿捏着拳头气的够呛,恨不得一拳打碎影壁墙,冲到乾清宫中抓着皇帝揍一顿,你他妈得,你他妈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朱见深嘀咕道:“什么事把她气成这样?” 于谦:我就静静的看着你。 她在院子里恨恨的来回走了两趟,一跺脚,走过去推开书房的门,闪身进屋:“殿下,于大人。” 朱见深没发觉老师已经不讲课了,站起来拉住她的手:“万姐姐,谁惹你生气了?” 万贞儿咬牙切齿道:“于大人,皇帝要给也先立庙。我如今武功不错,趁夜色出去砸他的庙,您说能被发现么?” 朱见深:“万姐姐,你别去。他要立庙由着他立,待我登基之后拆了它,改为粪池!” 烧一批虎子分送八方,虎子上写上也先的名字! 我真是太坏了! “胡说八道!孝子三年无改与父道!后世要如何议论你?”于谦气的整个魂魄都发黑:“怎敢如此无礼!万贞儿,你那法子治标不治本,皇帝派人严查一番,依然立庙。待我今夜托梦与他说去!”难道他以为一个衣冠冢打发了我,祭天的太牢打发了上天,就可以任意胡为?天意不外乎人心! 若是屡教不改……我,我就把文仙姑教的幻术用出来! 怕是要请皇上,去尸山血海里走一遭了。 72.震惊的于大人 朱见深有些抱歉:“万姐姐, 我有事同于大人商议, 你自己吃饭去, 我不能陪你吃了。” 万贞儿不在意,伸手抱了抱他,柔声安慰:“嗯,你别生气了,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忍一忍。”自从他略通人事、并且有了反应之后,万贞儿就很自重的不抱他了, 以免发生了什么事对他身体不好,也怕被人说自己勾引太子。 朱见深满脸惊喜, 随即神色古怪, 猛地仰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亲上去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眼前看见了烟花,爽的浑身一抖。连忙转身, 飞一样的跑了,跑出屋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 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蹦了两下又像个小胖兔子似得跑了。 万贞儿摸着脸上的口水, 有点脸红, 有些不好意思。 围观了全程了朱嬷嬷低声说:“万姐儿, 你就跟了他吧。殿下对你的深情厚谊, 到将来你肯定能封妃, 比当一辈子的宫人好多了,你这年纪也不怕被殉葬。” 万贞儿还是觉得不太好:“他还是个孩子呢。”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一眨眼就长得这么大了。唉~他也没直说要什么,我不能引导他啊! 朱嬷嬷也不说什么了,她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宫和女儿团聚啦! 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不是儿孙的小孩,更不用多操心。 瞧现在这样子,等殿下再长大一些,就悄悄摸摸的把她~幸了。 过了一会,一桌酒菜在东宫中摆设整齐,太子:“你们都退下。” 有心的美貌宫女:“奴婢伺候殿下~” 太子:“出去。” 宫女心有不甘的退了出去,却见万贞儿也走了出来,她在心中暗暗的高兴。 万贞儿没有说什么,她的饭菜摆在旁边屋里,一盘西湖醋鱼,一盘红烧肉,一碗鱼片山药羹,一盘炒青菜,一摞大饼,两张葱花饼。她左手大饼右手筷子,吃的不亦乐乎。 白天来了一趟的小火者又悄悄找过来:“爷爷请你过去。” “行啊,你吃了么?”万贞儿没有犹豫,端起山药羹一饮而尽,抽刀把白面大饼切成肉夹馍的样子,把红烧肉倒进去半碗,做了两个,咬着其中一个肉夹馍往外走:“你吃这个,别饿着。” “哎呦,有我的!谢谢万姐姐。”小火者饿的够呛,道了谢,接过来大口就吃。肉可真香啊! 按理来说,宫人不能一边吃东西一边走路,这非常犯忌讳。 只是此刻时刻天色已黑,是一层掩护,更兼如果遇到贵人,走在路上的宫人要面对着墙站着,以免冲撞贵人,也能把肉夹馍藏起来。 小火者提着灯笼,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大口吃,万贞儿吃的也很快。 吃完,一抹嘴,万贞儿问:“李爷叫我有什么事儿?” 正所谓吃人的最短,小火者道:“除了白天那事,呃,李爷受了点委屈,皇上去刘娘娘宫里歇下,爷爷就开始哭。我们劝了一会,全然没用。” 万贞儿心说,你这如同没说一样。谁知道为什么呢,不会是东宫的坏事,哪怕要废太子,李爷也不会哭成这样。到了太监们的住处,那是乾清宫旁边的一溜房子,弥漫着一股特别浓重的熏香味儿。 小火者在门口熄灯笼:“万姐姐来了。爷爷好些没有?” 门口有两名小火者打帘子:“万姐姐来了,快进去,爷爷真等着你呢。” 万贞儿连忙走进去,福了福:“李爷爷万福金安,您这是受了什么委屈,谁敢让乾清宫管事牌子生气?” 李德贵穿了一件蓝地蔓唐草纹织金纱的衣裳,面白无须,坐在那儿像个小老太太,一听这话,哭的更伤心了,伸手道:“你过来。”他一把抓住万贞儿的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肚子的苦水倾斜而出:“咱家在土木堡时,只是被王振排挤的倒尿桶的,侥幸逃回来了,一路上受尽艰难,险些去乞讨,回到京城,瓦剌人又来攻打京城……到如今,皇上却要给也先立庙!天地良心啊,咱家一听皇上这话,就觉得心口疼。做人得讲良心,你说是不是,那也先没杀皇上,你说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瓦剌人没打进京城!咱家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回京路上有个老农给了咱家一个窝窝头,咱家给了他一百贯钱!咱家那一百贯钱里,有几十贯是跟你借的呢!哎呦” “咱们说什么借不借,李爷您要酬谢好人,我跟着锦上添花罢了。”万贞儿知道他舍不得还钱,忙接过手帕给他擦眼泪,皱眉道:“殿下也是一样,恨的咬牙切齿,可是实在没办法。” 无论什么事儿,银子都是开路先锋,万贞儿掌管着东宫的银钱,经常借钱给宫人,有时候直接给钱,也由此换来了许多好处。譬如现在,当年李德贵只是在深夜捧虎子伺候皇上的火者,后来在南宫中那八年让他熬出来了,皇上登基没两年就把他升为乾清宫管事牌子。 李德贵自顾自的哭诉道:“那曹吉祥,石亨,门达权势熏天,不把咱家放在眼里。曹吉祥算什么,不就是个阉人吗!仗着皇上宠幸,肆意胡为,今儿跟咱家抢路,他居然骂我是老阉狗5555” 万贞儿忙同仇敌忾的骂道:“什么东西,难不成他以为皇上宠爱他,他就能长出JB来?” 小火者们一起鼓掌:“肯定长不出来!” “下辈子也长不出来!” “曹吉祥下辈子准得当个半掩门的!”(暗娼) 李德贵哭哭唧唧的说着,曹吉祥和石亨沆瀣一气,如何如何的目中无人,那门达怎样的罗织构陷他人,真是叫他伤心死了。 万贞儿一向和善,心里虽然觉得他碎碎念很烦,却依然很平和的劝着他,别伤心:“善恶自有报,你别瞧他们现在蹦跶的欢,都是秋天的蚂蚱,活不长了。” 李德贵用热手巾捂着脸,以免哭肿了眼睛不好见人,偷眼看了看左右,尖声尖气的说:“你们都下去,咱家单独和万姐儿说两句话,,,顺便把钱还了。” 众人鱼贯而出,不疑有他,这位李爷把银子看的特别重,枕头就是钱匣子,每天睡觉前都要仔细查看是否有人动过自己的钱匣子。 李德贵把热手巾一放,顿时变了脸色,斜眼看着她:“万贞儿,你与咱家说句实话,太子如何?” “忠厚仁孝,宽宏大量。” “那便不妙了。咱家与你这些年的交情,跟你说句实话,想来你不会说出去害咱家。” 万贞儿嗅见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李爷您说,你知道我这个人,我虽然小心眼,但义气为先。” “不错。”李德贵眯着眼睛:“咱家听人言,太子对你宠幸有加,你有没有身孕?” 万贞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胖肚肚:“没有。”那个,你对我要求过高。 李德贵凑近一些,低声问:“太子殿下对你什么态度?除了你之外,还喜欢别人吗?” 万贞儿反问道:“李爷,您问这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 “哼,孩子。”李德贵翘着兰花指,脸上泛出一丝得意:“咱家十三岁那年,把村头王寡妇,村尾李寡妇都勾上手了。”你被他弄的嗷嗷叫的时候,怎么不当他还是孩子呢? 当然了,这话不能说。他见万贞儿目瞪口呆,又严肃道:“咱家实话与你说,当今圣上并非明主,曹吉祥食君之禄,却贪图不世之功,呵呵,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家也能谋得一份不世之功,只是不知道,万姐儿意下如何。咱家只想去南京当个守备太监,养尊处优。” 万贞儿陷入了沉思,这个老太监的意思嘛,很明确,帮着太子上位……为了保证他的功劳和地位,需要我在见深旁边吹枕边风。他来做事,我来保证太子不让他白忙。这倒是很好!万贞儿抚掌而笑:“英雄所见略同,李爷打算怎么做?”你认识某个将军吗? 李德贵一眯眼睛:“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家每个月出宫休息一天,你也是偶尔出宫,咱们各自想办法,找一点药来。” 皇上在乾清宫中的饮食都经我手,呵呵,同样的太监,凭什么我在曹吉祥面前受尽欺辱! 万贞儿万分震惊!她最近读了很多书,断然拒绝:“不行,药死的人口鼻出血,指甲发青,会被人看出来。太医院若是抢救及时,你我都难逃一死。” 李德贵暗暗磨牙:“既如此,你若能趁夜色赶过来,咱家与你一起,拿被子闷了他!” 万贞儿想了一会:“这法子好!”听说勒死的人脖子上有伤,毒死的人看着发黑,捂死的人没事。 “我背一袋子松软潮湿的土过来,往他脸上一压,一点痕迹都没有!” 把土倒进荷花池中,口袋改做它用,完美! 飘在半空中的于大人黑着脸听完他们的讨论,心绪复杂的很。 李德贵!你食君之禄,居然意图弑君谋逆! 万贞儿!老夫这两年容忍你跟着太子一起听课,太子听的是仁爱之道,你听的是杀人灭口!这的确是史书中记录的……呸! 73.君臣梦中重逢 李德贵双手搓着脸捂着眼睛, 过了好一会,猛地抬头, 一双眼睛发红, 烛影摇曳在他眼中,好似一团杀人的刀光,恶狠狠的说:“择日不如撞日,恐怕迟则生变。当年大臣们商议复立太子,就耽搁了。” 万贞儿神色微变, 似有些踌躇, 脸上出现一丝畏缩。 她比较希望李德贵杀人, 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等皇帝死后万一有人追查起来, 不要把我牵连在内。她是打算背一袋子土过来, 那也是让李德贵动手, 现在……我可从没杀过人。 这弑君和杀普通人,不一样啊。 于谦的心提起来了,他现在虽然对皇帝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也不忠于他了,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万贞儿弑君。眼瞧着她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跳动的烛光映出她脸上的阴晴不定。 屋内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中。 屋外忽然有小火者敲门:“爷爷,您没事吧?您有什么吩咐?” 李德贵警醒起来, 高声道:“没什么事, 你们打着灯笼, 送万姐儿回去。” “是!” 李德贵揉了揉头, 鼻子里往外喷气:“是我糊涂了,皇上歇在刘娘娘宫里,没法子,这事儿再商量。万姐儿,咱家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在宫里这么久,死了去了的大太监不知有多少,两位尚宫也没你这份人脉,这阖宫上下,有谁不念你的好处?和那及时雨黑宋三不遑多让,要不然,咱家也不敢找你共谋大事。” 挥金似土仗义疏财的人肯定想干坏事。他不怕万贞儿告诉皇帝,她的生死荣辱随着太子,要是有人谋杀皇帝,一定是太子,不是自己这个乾清宫管事。 “李爷真是慧眼识英雄。”万贞儿镇定自若,双手交握,含笑道:“可惜您不是丞相,要不然呐,您能给咱们大明江山发现多少人才。” 李德贵知道她在说谎话,可是听的好开心啊:“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章爷有话让我带给你。” “哎,好嘞!您多保重。” 一名小火者打着灯笼送万贞儿回去,正在回去的路上,远远的看到两溜又大又亮的灯笼,又听见听见口哨声和拍巴掌的声音。 这是皇帝龙辇前开路的小火者,无论白天黑夜,只要辇里坐着皇帝,他们都要开路,让人预备行礼,也让御花园空旷无人处的鬼神回避,以免冲撞了皇帝。 万贞儿连忙靠墙面壁,低着头站着,小火者也站在她身边,低着头。 朱祁镇本打算和刘姐姐燕好一番,谁料她精神不振,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没有胃口,到了晚上又头痛。他哄了一会,宣太医来瞧,煎了药吃。 刘姐姐身体不适,他就不能歇在那儿,只好赶夜路回自己屋里睡觉。 夏天的龙辇四周都是薄纱帘,四面透风,他又困倦又失望,晃晃悠悠的垂眸坐着,担忧着刘姐姐的病情,忽然看到墙角有个灯笼,在月光下,能看到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那又高又胖的穿了一件瞧不清颜色的深色衣衫,面对着墙站着,活似一只熊,大黑熊。 朱祁镇被吓了一跳,顿时皱眉:“停,那边是什么人?” 太监金荣跑过去高声道:“喂,你是什么人?咦?” 万贞儿转过身来,依然不抬头,低声道:“金哥哥不认得我了?是我,万贞儿。” 金荣立刻把声音压下来:“哎呦,怎么是你啊!皇上心情不好,你多小心。”转头回去:“启禀皇上,是承乾宫的万贞儿。” 朱祁镇:“哼,过来。” 万贞儿快步上前,整了整头发、衣裳,叉手万福道:“皇上万福金安。” 朱祁镇的脸隐藏在纱帘后,月光照在浅青色的纱帘上,有种怪异的颜色。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一如既往高大而健壮的宫女,看不见她的脸。慢吞吞的说:“万贞儿,夜深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也看不见,一只狐狸卧在龙辇的顶上,舒服而慵懒的甩着夏天掉毛瘦了许多的尾巴,把脑袋枕在木架上,(。-ω-)zzz。 万贞儿不急不缓:“回禀皇上,原慈宁宫管事牌子章守义因病出宫还家修养,他托皇上您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德贵给我带一封信,还有几句话,刚刚李爷派人叫我过去拿信,听吩咐。” 朱祁镇懒得盘问带的是什么话,手里把玩着一块微凉的玉,幽幽的叹了口气:“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跟着朕。” 万贞儿心中一惊,多亏月色深沉,看不清她的脸。“遵命。”说罢,默默的跟在皇帝的銮驾后面,一起到了乾清宫。 李德贵本已睡下了,听说皇上回来,又赶忙套上衣服回来伺候:“皇上,您回来了!万…万万没想到。” 万贞儿你怎么回来了?你,你和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面带悲伤是怎么回事?你出卖咱家? 朱祁镇叹了口气,慢慢坐在宝座上,喝了一口安神汤:“哎,刘姐姐病了。你去拟一份赏赐,赐给刘姐姐,让她多多宽心。朕和她说会话。” “是,俺这就去。”李德贵恭谨的躬身退出屋去,夜里的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里外两层衣服都被汗湿透,手心中的汗水多的像是刚洗完手,咦,咱家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 “爷爷,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去去去!” 万贞儿恭恭敬敬的站在皇帝面前,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想着,如果我现在扑上去掐断他的脖子,一定不难。然后我会被活剐了,听起来很疼,还会有人认为,这是见深指使我做的。 唉,可怜我这一身好武功无用武之处,弓刀石马步箭样样精通,出去考武举一定能当状元,最差也是探花。 朱祁镇哪里知道自己身边有两个想杀自己的人,沉吟了一会:“太子近来如何?” “太子专心读书,感念皇上的圣恩,赐给他那么好的老师,一年四季都要御制新书。” 皇帝不爱听这些陈词滥调:“你现在还骑马么?” “偶尔还去跑两圈。” “朕的乌云踏雪,被你改名成大黑兔子?还恬不知耻的号称引用赤兔马的典故” 万贞儿抬眼看了一眼,看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忙笑道:“俺没什么学问,又不怎么读书,想卖弄学问也想不起别的名马。” 朱祁镇呵呵笑了两声:“不错,读过三国就不错。” 万贞儿道:“俺没读过三国,是跟着太子一起出去听袁老先生讲《三国演义》时听的。” 朱祁镇又问:“三国中人,你最喜欢谁?” 万贞儿认真的沉思:“哪位能变橘子的左慈仙人。” 朱祁镇想也知道,她的目的一定是偷吃橘子,真是庸俗而卑微的梦想。 又闲聊了一阵子,朱祁镇累了,就让她回去。 万贞儿镇定自若的回到东宫,她理应又累又困,实际上却非常精神,没有一丝睡意。 朱见深动如脱兔的扑出来:“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啊。” “真的吗?皇上好色如命,真的没有嘛?” 如果没节操的文四师父在这里,她就会嘿嘿一笑,开黄腔:咋地,皇帝动没动手,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然而她不在。 于谦不仅不会说这种话,就连想一想的念头都没有。 因为他现在不在东宫,没有盯着万贞儿,没有闲暇劝她不要妄图刺杀皇帝。他盯着一只狐妖,那只狐妖正张大嘴巴,露出尖牙利齿,用朱祁镇的脖子磨牙,口水淌在他的脖子上。 朱祁镇睡的很香,很沉。 于谦忽然叹息,他身边的太监想杀他,他身边又有妖精想杀他,就连曹吉祥和石亨也打算谋反,朱祁镇却浑然不觉,真是……不知者无畏。 “胡十三娘,且慢动手。” 胡十三娘伸出尖锐的小爪子:“你想咋地?” “我,我有一言,请您听一听。” “哦,你说吧。” 于谦肃然道:“我要给皇帝托梦,逼他改弦更张,不可以给也先立庙。您的气势逼人,我无法靠近。” 胡十三娘甩了甩尾巴:“呸!小东西!便宜你了。”没吃到阳气的狐妖很生气,在朱祁镇的肚子上踩了一脚,甩着尾巴跃向窗口,眨眼睛消失不见。 瞧窗外,只见一道白练似得银光直奔南方而去。 于谦掐诀念咒,费劲辛苦,终于进了朱祁镇的梦中。 君臣在梦中相见重逢,两人的心情都是万分复杂。 于谦:[唉。] [生不逢明主。] [老夫已不是世俗之人,不会再称臣。] [神仙显圣才过去几年?你竟忘了!] 朱祁镇:[别杀我别杀我!] [你要冷静!] [于廷益你还记得三纲五常么!] [朕给你厚葬了!还加了很好的谥号!过去的事儿就算了吧!] [我毕竟是皇帝你不要这样子!] 朱祁镇哆哆嗦嗦的站着,如同一个八十岁老头在东北三九天出门上蹲厕,蹲了半个小时,连着屁股带腿都冻僵了,哆哆嗦嗦站起来,□□失去知觉,柔软的颤动如甩下来的大鼻涕——这两寸就是皇帝现在的状态。 他咧了咧嘴,似笑非哭:“于廷益,你,你风采依旧啊哈哈哈” 于谦本以为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一见皇帝,一见他这嬉笑敷衍的态度,顿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气腾空。他抿着嘴强忍怒火,神色庄严肃穆:“陛下做了错事,自己心里不知道么?敌我不两立,你给也先立庙,置大明于何处?置江山社稷于何处?置以死赴国难的大明将士于何处?你笑得出来,不知那些冤魂在九泉之下仰望陛下时,能否笑得出来。” 朱祁镇顾左右而言他:“廷益,别说这些,你现在是升天成神了么?” 于谦怒极,手中暗掐剑决,用神识调动香火力,幻化出一阵阴风,一阵鬼哭。 若是皇帝在这样不思悔改,就会出现冤魂。 朱祁镇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被温暖包围了,这么温暖,这么潮湿…… 74.愤怒的考据党于谦 有诗为赞:阴风熏得皇帝醉, 直把龙床作马桶。 朱祁镇在梦中, 只觉得温暖把自己包围了,尤其是屁股下面, 热乎乎的。他绞尽脑汁的想着应该如何应对于谦, 说实话,杀他的时候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给他立衣冠冢之后, 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怎么办! 他被于谦这番严厉的质问说得心里惴惴不安, 想努力平息他的怒火, 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谦只是分出一缕神识进入他的梦中,本人还在乾清宫中呆着呢, 看到床上弥漫开来的一团不明液体, 他皱着眉头退后两步, 暗自叹息。前恭后倨,何苦来哉!人能言语自能窥,天意无言人莫欺。 朱祁镇讪讪的干笑两声:“于太傅,你且息怒。朕待你不薄……” 说这话真有点不好意思, 他又傻笑两声:“朕把你的灵位附庙, 往后,大明的一世二世乃至于万世,都会在太庙中祭拜你,太子又特意加封你,是荣宠至极。朕给也先修的庙, 只是在皇城外的小地方, 你不要生气。” 于谦沉默了一会, 脑子乱乱的,满满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位皇帝居然以为,于某人是因为嫉妒,才来托梦!? 于大人愤怒的爆发力:“我嫉妒他!我嫉妒他什么!嫉妒他能掌权,抓来敌国的皇帝吗!是啊!我也想抓住脱脱不花!满朝都在掣肘!附庙有什么,我已把人世间的荣辱看淡,附庙,我也不住在太庙里,不会等皇上你死了之后跟你朝夕相处! 一世二世乃至于万世……呵呵,这话说的真好,真耳熟!上一个这么说的是秦始皇!两世而亡!为什么?因为穷兵黩武!因为他以为当了皇帝,天下百姓不敢造反!大明初定鼎时,是天命所归,可是元朝夺了宋家天下时,宋朝也是天命所归!赵匡胤平息诸过乱政,一样是天命所归!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故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 君子以恐惧修省!!(震卦)畏惧天威,修身以德,反省过失,然后才能无畏无惧的说笑,吉! 你从小读圣贤书,却不知天命不懂人心,全无仁义!” 文四悄悄摸摸的坐在华盖殿的房顶上,就着烧鹅喝美酒,暗暗的点头:“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咆哮的时候都这么有范儿。要换成我,我得从朱元璋是个死秃驴开始骂……”骂人先骂娘,打人先打脸,出刀必见血。 胡十三娘郁闷的咬着烧鹅的骨头:“我的小可爱气哭了。” 给也先立庙的消息无风而走,宫里传扬的沸沸扬扬,宫外也知道了。 郕王府虽然备受冷落,出去买办的家奴听说了这消息,告诉了管家,管家告诉了王妃。 汪王妃破口大骂的时候,小郕王听见了。 回去就哭的不要不要的,怎么哄都哄不好。上一次哭的这么惨,是和狐狸初见的那一天。 文四瞥了她一眼,这狐狸居然要把叔侄俩都吃了,真有雄心壮志,胃口也真好!还小可爱,听着就那么……弥漫着养成系的味道……你们这些妖精啊,真是越来越腐化堕落了。 她拎着酒坛子,大口喝酒,小白牙凶残的撕扯着美味的肉:“大美人~一会跟姐们干一票大的去!” 胡十三娘道:“杀了皇帝!洗劫内库!” “咦?不是啊,你这么有雄心壮志?” “俗话说要劫劫皇纲,要票票娘娘嘛!” 文四伸出沾着鹅油的手,给狐狸挠脖子:“娘娘,您哪天方便啊?” 胡十三娘一怔,随即欢欣无限的跳起来,扑向文四:“现在,就在这儿!”我还没试过鬼仙呢! “幕天席地,无遮大会!” 皇帝都被骂懵了,他从未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训斥过,娇生惯养多年的朱祁镇感觉好心酸,好痛苦,好郁闷:“你还想要朕怎样!也先毕竟没有杀朕,又善待朕,又恭送朕回国。他被脱脱不花杀了,朕为他立庙祭祀,略……”略表寸心。 于谦放弃了,彻底放弃跟他讲道理了,任何人都知道,也先放走他,是因为大明另立新君,手里的皇帝一下子从奇货可居变成了不好处理的旧货。他沉默不语,决定用幻术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即便是戍边军卒,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有血有肉。 活着的时候有高低贵贱,死了之后坟墓的尺寸不同,可是在奈何桥上了,所倚的只有道德。 场景忽然转变到荒郊坟茔,遍地鬼火处。这里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猫头鹰的咻咻怪叫,杜鹃啼血,青蛙鼓噪,还有猿啼之声,交相辉映。 高大的陵墓,矮小的坟茔密布紧凑,就像是打翻了面包店的货架,俄罗斯大列巴和法式小面包、切片土司滚在一起。 别说是一个已经被吓尿的、胆小的皇帝,就算是某个傻大胆见到这个场景,也得被吓尿。 于谦博览群书,现在出现的每个场景都有据可查,阴风阵阵援引了李白的诗,杜鹃啼血更是典故,猿啼同样被古人吟咏。这遍地的坟茔虽然在位置上略加改动——将军的陵墓附近不会有这么多乱葬岗、千户和百户的葬仪不是这样的,但是!但是将军陵墓的封土高矮、坐落的尺寸、前苑后陵、镇墓兽、石刻人像等等,全都非常考据! 只是不知道瓦剌人怎么给死去的太师修陵寝,作为一个考据党,他有些郁闷,心中耿耿。 只好退而求其次,不让死掉的也先出场。 朱祁镇已经吓的尿不出什么了!说的文雅一点:腹内空虚。 在于大人的幻象中,一切都井井有条,矮小的坟墓中爬出了缺胳膊断腿没脑袋的小兵,在高大一些墓里爬出来游击将军等中下层官员,在那些又高又大的墓地中,接二连三的走出来一批熟人——一批于谦的熟人,都是他过去的同僚、上司,是土木堡之变中殉国的一批文武重臣,以上一任兵部尚书和英国公为首。 因为军报中写了他们的死状,朝服又自有法度,所以,也很真,一丝瑕疵都没有。 皇帝已经要抽过去了,吓得心口直抽抽,浑身上下抖若筛糠,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可就是晕不过去。 英国公问:“皇上,听说你要给也先立庙?” “你要给也先立庙?” “你怎么能给也先立庙?” “皇上,不可如此。” “也先立庙的事,请皇上三思而行!” “皇上,万万不可啊!” “请皇上收回成命!” 这些话,都很熟悉。在皇帝决定御驾亲征的时候,大臣们就是这样说的,只不过那时候皇上听在耳中只当没听见,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效果。 在正统年间,皇帝经常被这些大臣劝说,说的话也差不多,当时不屑一顾,现在他都快跪了。 朱祁镇学着儿子说话:“诸位爱,爱卿,朕,朕都都都知道了,不,不立庙,不立不立,诸位请,请回吧。” “朕即刻下旨旨,拆,拆了,拆了!” “诸位的高,高论,朕都,都记住了,一定照做。做。做!” 于谦见他如此行径,实在是失望,这一幕他应该见过,当时文武群臣死在他眼前,不见他有什么触动。 唉,不想把他吓死,操控着幻象中的诸位同僚转身回去,回到墓门口,猛然间想起自己成了神仙,不在为人臣子,但是这些位老大人的身后清誉要紧,又操纵他们对着朱祁镇深施一礼,随即消散。 朱祁镇一翻白眼:“呃……” _(:з」∠)_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于谦叹了口气,驱散梦境,见这个黑胖子在床上一身是水,分不清楚是汗是尿,他连忙转身离开。自己在月下徘徊思量,嗯,行事匆忙,幻象不够周密,和皇帝争论,没有好好计划,唉,瑕疵太多了。李德贵想要弑君,此事还需仔细思量,只要有人弑君,太子登基,就会有对他不利的传言。 万贞儿这位尚宫,实在是太大胆了,她以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刺探皇帝政策也就算了,竟敢对着皇帝起杀心,将来会不会擅权祸国?可惜太子对她情根深种,不好办,实在是不好办啊! “唉。”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一二。 郁闷的于大人慢慢飘回东宫,考虑着找万贞儿谈一谈。 75.穿山甲说了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豪爽开放的胡十三娘缠着文四, 就要试试看, 她从没试过女人,更没试过女仙, 非常好奇。 作为一只狐狸, 她不怕名誉受损,也不怕有什么后患, 狐狸们奉行的是交*的季节到了, 就去交*, 和谁都行。修行成精的狐狸比野狐狸更矜持一些,也只是有限的矜持。可惜的是, 她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就知道文四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 唔,真是奇怪,她竟如此洁身自好? 文四躺在房顶上吟诗:“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 胡十三娘问:“你每次睡树林里, 都这么安慰自己吗?” “对啊。” 胡十三娘在她身上乱挠了两下, 趴在文四的胖肚肚上,把下巴搁在她的胸口,感受着这团柔软:“唔,女人真有意思。见济的肚子也这么软乎乎的,像个小婴儿一样。” 文四只当自己在撸猫, 把她从头上到脚下撸了两下, 这手感比狐裘更好, 滑溜溜热乎乎毛茸茸,果然是活的小宠物更好玩。漫不经心的撸了一会,见于谦飘了出来,一副心思沉重的样子,深沉肃穆的往东宫走,她也没多想,挠她脖子的手停下了,打了个哈欠:“走,该干活了。” “干啥?”胡十三娘被摸的舒服,困了。 文四脚踩房脊,指天画地豪气干云,高声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说完之后,一跺脚,一股清风托着她直奔皇城外,在四周徘徊了一番,找到了即将完工的也先庙。 她摩拳擦掌准备动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桶二十斤重的石油。 胡十三娘打开桶盖闻了闻,捂着鼻子离开过去:“又甜又怪,这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好像酱油。” 文四忙着把睡在工地里的工人先用迷药麻翻了,然后都拖出来,放火烧房子不能把人烧死在里面,做好事也要认真仔细呀。点了点头:“的确有毒,喝一口大概能死。” “这玩意哪来的?” “我有一个朋友,是三千年的穿山甲成精,他往地底下挖着玩的时候找到了油液层,灌了两桶当小礼物。” 胡十三娘眼睛一亮,退后两步问道:“咦?是那个浑身鳞片掉光了,四处求医问药的那只穿山甲么?” “对。就是内哥们。” “他说他是在岩浆里捞离火之精时被火麒麟袭击受了重伤……死胖子骗我!” “噗,他?打得过火麒麟?呵呵。” 文四把睡在也先庙里的十几个工人都拽了出来,这时候只听一声惨叫:“妈啊!有鬼!”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更夫抓着梆子风一样的跑掉了,跑去报官。文四一直是隐身的,在这个可怜的更夫看来,那些在大房子里睡觉的人,被看不见的鬼抓着双脚、抓着肩膀一个个的拖出来,放在地上摆的整整齐齐,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这个邪恶的深夜,皇帝和更夫都见了鬼,他们的反应嘛,大相径庭,更夫没被吓尿。 天天在深夜打更,什么阴森诡异匪夷所思的事儿都听说过,夜里能碰见真鬼,更多的是装神弄鬼的人。 不管是人是鬼,先去报官!要是歹人作祟,官差来了把贼人一抓,要是真的鬼怪,官差都是壮年男人阳气很壮,来这里一冲,什么鬼都被吓跑了。 更夫一顿哭叫:“闹鬼啦!那新庙闹鬼啦!鬼杀人啦!” 值夜的官差们睡眼惺忪、打着哈气,拿着大棒棒,拿着刀,拎着枷锁赶过来。 文四刚把这桶石油淋在也先庙上,又把自己带着烤串用的炭火洒了几把,一见有人来了,顿时大喜:“呦呵!有观众了!” 她连忙飘的高一点,调出一团火,让这团火悠悠扬扬从天而降,落在房顶上。 汤圆大小的火团落在瓦片房顶的一瞬间,像是海浪扑向海岸一样,凶猛而张狂的蔓延开,成为一片烈火。 顺着淋上石油的痕迹,这些火像是长了腿一样,从房顶上往下爬,裹住了每一根大柱。 正常来说,火是向上烧的,即使是上面没东西可烧,只能向下烧,那也烧的很慢。 文四拍着手哈哈大笑:“十三娘,你看,烽火戏诸侯。” “猪猴呢?” 文四真是无言以对。 这些差人呆愣愣的看了一会:“神仙显灵了?” “天火啊!这是天火啊!” “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这可怎么说啊?” 为首的班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长方形,看尺寸和大小,就是苹果7. 诸位看官以为他是一位穿越者吗? 不,他只是把这块黑色长方体插在另一块小一些的长方体上,然后摆在地上,跪下来磕头。 文四:“握草,便携式牌位!” 班头虔诚的祷告:“观音娘娘显灵啦!多烧一会!多谢多谢!” 文四不爽的捏着自己的双下巴:“劳资为他人做嫁衣,是不是应该现身呢?” 胡十三娘道:“算啦,你看起来不像神仙。” “哎呀,好气啊。”文四又掏出来一个自制的□□坛子——她试图做个手榴弹,但是没想起来怎么做——把这个塞满了□□的坛子丢在烈火中。 嘭!!! 地动山摇一声爆炸! 胡十三娘吓得炸毛:“啊啊啊啊!” 她一道银光飘向远方,扑进小白胖子怀里,把脸埋在自己尾巴里。 文四嘿嘿嘿的狞笑着掏出第二个坛子,刚打算扔,忽然想起来这时候已经有火器了!我丢这种东西,会被玩大炮的人认为是某人炮轰这庙,装神弄鬼。不好不好!“哎呀,我做事之前,怎么就不能多想一想呢?” 把坛子揣起来,掏出两张符纸,往地下一拍,大叫一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给来个大炸雷!急急如律令!” 这位名字极长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拨开云层往下一瞧,看清楚要劈的是个庙,瞬间知道了前因后果,是给敌将立的庙?!他高高兴兴的拿着锤子和凿子,丢了一个大大的大炸雷下去! 雷神如果没有玉帝的敕令、没有道士的祈请,不能凭着一己的喜怒往下劈雷,现在正好!有鬼仙打申请就行,合乎流程! 这真是好大一个雷,山崩地裂一样,整个京城听的清清楚楚,除了聋子之外,所有人都被吵醒了,那些在夏夜中开着窗子睡觉的人,更是被震的几乎跳起来。 往窗外看去,清清楚楚的见到一道非常粗壮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在某处。 最可怕的事情是,现在没有雨!一滴雨也没有! 文四饶是鬼仙之体,都被这一道雷炸的神魂飘荡,精神不稳,迷糊了好一阵子。缓过神来,连忙从袖子掏出一本书,一本《法坛录》,飞快的翻到‘请雷神、及灵验后谢雷神’那一篇,按照要求,找了三支香(没带着,赶紧去附近人家偷的,还顺手偷了香炉),拈香插在炉中,稽首颂名。 无论是从地位、还是从年龄、修行来算,她必须对雷声普化天尊非常恭敬。 在这道大炸雷炸响的同时,朱祁镇也被惊醒了,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团冰冷湿润中,头疼的很严重,耳朵嗡嗡响:“来人,外头怎么了?” “回禀皇上,可能是某处下雨,好大的一声雷鸣。” “雷?”朱祁镇草木皆兵,倒吸一口冷气:“是哪里?是哪里?” “现在还不知道,瞧着是城外。” “皇上您别担心,不是城里。” “皇上您受惊了?”说话的这几个人都停住了,他们发现床上有一团水迹,有不一样的味道。 朱祁镇崩溃的大叫:“滚!都给朕滚出去!” 他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腰疼——是啊,睡在湿漉漉的褥子上睡了一会,腰上湿寒入体。 另一边,在承乾宫中,太子和万贞儿还没睡觉,自从万贞儿回去之后,朱见深就怀疑她被皇帝调戏了,而万贞儿抵死不承认。朱见深一边扯她的衣服,一边问:“万姐姐,你神色慌张,脸色涨红,很生气,一定是父皇做了坏事。快让我看看,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万贞儿都累了,累的把弑君的事儿忘了,躺在床上被他扯衣服扯腰带,懒洋洋的往回抢:“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朱见深兴奋的不知疲倦,虽然扯到现在为止,一件衣服都没扯下来,可是乐趣在于‘我终于敢扯她的衣服啦!’‘早晚有弄开的一天!’‘扯开之后会很迷幻!’。 这并不是用力的、凶猛的撕扯或施暴,他只是抓着衣服用两成力气调戏似得扯啊扯,万贞儿抓着不放手,他不增加力气,只是不让她夺回去。 他继续抓她的衣服:“万姐姐,你别瞒我,你让我看看。” 被荷尔蒙驱使的小男孩变得非常捣蛋,他的脑海中充满了诡异的幻象,甚至想着,如果父皇把她幸了,我就做个假记录,说是别的女人,当天夜里是我幸了万姐姐,这样不必效仿武则天旧例。 又想着,或许我在坚持一会,万姐姐就能为了自证清白跟我嘿嘿嘿,天哪。 没有守宫砂这种东西,唯一自证清白的方式,就是让我……哇喔! 万贞儿是真想睡觉,困的不行了,她觉得这一条可怜的腰带,一件可怜的外衣,已经在两人手里半真半假的扯来扯去扯了一个时辰,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困意渐渐转化为怒气,她猛地伸出双手,抓住太子的腋下,把他往床上一掀一按——天旋地转之后,本来坐在她腿上的朱见深被按在床上。 朱见深羞答答的红了脸,满脸期待的看着按住自己的女人,露出一抹期许的甜笑:“万姐姐~” 万贞儿刚要说什么,只听得窗外一声巨响,她手一软,摔在太子怀里。 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朱见深心里头这叫一个美啊! 76.好似一对太极鱼 鲶鱼炖茄子, 撑死老爷子。 皇帝在也先庙被雷击后,强撑病体下令拆毁残垣断壁,并取消这个庙的计划,然后,重病缠身。 万贞儿吃着鲶鱼炖茄子,听着李德贵说:“听皇上说,他头疼, 脖子疼, 腰疼, 肚子疼, 腿疼, 疼的不能下床,天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别光顾着吃鱼, 这茄子炖在鱼汤里, 也很好吃呢。” “要是有饼就好了, 鱼头泡饼特别好吃。李爷,您是真会吃。” “哎呀,你太客气了,随便吃吃。喜欢就多吃点。”李德贵喜欢吃米饭,对于面饼没兴趣,还有点瞧不起。 万贞儿继续大吃:“听说钱娘娘在里面伺候呢?” “是啊, 可怜呐。受宠的时候没她, 赏赐的时候没她, 到了伺候的时候就有她了。” 万贞儿啃着鱼骨头:“我应该去给娘娘磕头。” “算了算了,咱家给你把话带过去就得了,娘娘伤心呢,没心思见你。”李德贵又试探道:“怎么是你过来替太子问安呢,你们东宫,没有管事太监么?” 书中暗表,太子早上来过了,又在皇帝的命令下‘滚回去’上课。万贞儿在这儿吃午饭,是因为她奉命‘一天三次向皇上问安’,替太子摆出一副非常孝顺的样子。 “没有啊,您知道,东宫一向缺吃少穿,什么都不齐全。” 李德贵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我原先也不怎么瞧得上东宫,但是皇帝病倒了,东宫有可能马上就要继承大统:“咱家有个干儿子,乖巧懂事、老实听话,你要是觉得人手不够,就带他过去给你帮忙。” 万贞儿知道他的意思,这是瞧着太子能继位了,想送人过去占住位置,这也好,可以让他更努力的帮着太子上位:“那敢情好,李爷您调理出来的人,准保是个好手,有他帮忙也是我的福气。” 李德贵开心的低笑:“李貂球,过来,给万姐姐磕头请安。他这名字是我给起的,引用了貂蝉的名字。” “快快请起。”万贞儿道:“这不巧了吗!咱都是三国迷啊,我的乌云踏雪改名叫大黑兔,引用的赤兔的名字。” “好!好!才女!用的比我恰当!” 俊俏的李貂球听着两个文盲的谈话,微微有点绝望,看来去东宫也不会被改名,天哪,貂球是个什么东西啊! …… 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朱祁镇做了特别多的亏心事,病病歪歪的在床上,这一病就到了秋天。 即使病的要被人抬去上朝,也要亲自处理政务,决不能让别人沾染权力! 嫔妃们轮流侍疾,大多妄图趁此机会在皇上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像是刘敬妃一样被他宠爱,即便年老色衰,只要足够温柔细心也有得宠的机会啊。 可是朱祁镇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柔顺和期待,正如书上所说,柔顺是女人的天性,而恭顺细心的伺候皇帝——这一点都不稀奇,所有的宫人都会这么做。没有人能和刘姐姐相媲美。 早上太子来请安,又在乾清宫给太后、皇后、周母妃请安,请安之后就走了,回去跟着老师上课。 皇帝为了让他不要结交朝臣、插手政务,对他的成绩抓的更严格了。 到中午,朱见深客客气气的对老师说:“先生请先行一步,孤派人去探问父皇,随后就来。” 给他上课的两名大儒慢条斯理的拱手:“多写殿下。” 朱见深沉稳的目送他们出去,慢吞吞的走出去,走到寝室更衣:“万姐姐~又要辛苦你去给父皇问安。” 万贞儿呵呵一笑:“应该的。周娘娘特有趣。” 朱见深皱了皱眉头:“她怎么有趣?” 万贞儿忍俊不禁:“不知道她从哪儿看到了二十四孝的《亲尝汤药》,每天皇上吃药之前,她都要尝一口,呵呵呵,被苦吐了好几次。” 而且我还听说,皇帝对她的口水印很不满。呵呵呵呵。笑死了。就这样,她还在我面前趾高气昂……是啊,人家毕竟是个娘娘,我只是尚宫。 朱见深心说:我爹是个棒槌,我娘鼠目寸光,我居然还不错,这真是负负得正。他沉吟了一会,闪电般的出手偷袭,一把抱住她,踮起脚尖,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万姐姐,你忍一忍,等以后就好了。” 万贞儿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嗯。” 朱见深知道她委屈,搂着她的胳膊:“父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命不久矣,等我继承大统之后,就没有人能欺负你了。我一定会封你做皇后。” 万贞儿终于又听到这句话,她的小心脏狂跳:“我太老了,只怕群臣不会答应。” 朱见深低声道:“你和我不一样,我的生辰全国人都知道,有谁知道你几岁,知道你哪年进宫?咱们往小了说七八岁,或者往小了说十岁,都行。群臣或追名,或逐利,都有办法的。” 万贞儿却道:“殿下,我已经见了两位废后,书上说色衰爱弛,我害怕……”静慈仙师胡废后,钱后差点被废,汪皇后被废……当皇后太危险了。 “你别怕,孤绝不负你。”朱见深盯着她看,低声道:“万姐姐,你不是以色侍人的女人,孤王和你在一起,就觉得心安,不和你在一起,就寝食不安。你不能离开我。”他看到她脸上升起一片薄红,似怒非怒的瞪了自己一眼,唔,当时就觉得浑身都酥了。 万贞儿微微红着脸:“可是,周娘娘一直不喜欢我,等你当了皇上,她就是太后了!如果她,她寻死觅活的不同意,怎么办呐?” 朱见深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这还不简单,她最喜欢金银珠宝,又想让娘家兄弟有爵位,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到时候,孤把八箱白银堆在地上,请她来看,不信她不同意。还有钱娘娘呢……算了,钱娘娘更不会同意。” 万贞儿想起堆在地上,闪闪发亮的银锭子,她都觉得心动。摸了摸朱见深的头发:“你快去吃饭,我去乾清宫。” “嗯,哎,你吃了么?” “吃了。” “先别走,亲我一下。” “不行,我涂了口脂……” “我可以去洗脸~来嘛~亲一下~就一下!” 万贞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这高度正顺嘴,亲完之后连忙跑了。 朱见深嘿嘿嘿的乐,洗脸更衣,努力摆出一副为父亲担忧的样子出去吃饭。 在乾清宫正殿门外站了一会,依然得到了皇帝的‘不见’,然后去蹭吃蹭喝、听各种杂七杂八的消息、喝茶,到晚上又去门口叩问:“太子叩问陛下,圣躬安?” 第八十一次:“好些了。” 然后回宫。 在此期间,于谦趁着老师们下课出宫,婉转的同太子说,她不适合担当国母。 太子本来是很正经的黑胖子,一说起万贞儿,就荡漾的笑了起来:“万姐姐哪里不好?贤良淑德,品貌端庄,又不是以色侍君。” 于谦痛心疾首,她长得不好看和是不是以色侍君无关啊!我最近夜里想起某事去找你说话,都看到了令人不得不回避的场面!而且,她太老了!老女人不容易生孩子,如果生不出孩子来,皇后的位置就不稳,会有一个能生孩子的女人当太子的母妃,这个女人就有可能是周贵妃那样的人品……天哪! 太子坚定的握着拳:“万姐姐身强力壮,膀大腰圆,孤认为她一定能生儿子。”他暗戳戳的说:“钱娘娘太瘦啦!” 于谦想要反驳这种思想,可是嘛,他不了解什么样的女人能生儿子。吁!这种事太龌龊了,不能想不能想! “殿下,她年老你年轻,这阴阳不和……”呱唧呱唧的易经。 太子却道:“太师此言差矣,万姐姐又白又胖,我又黑又胖,我和她在一起,好似一对太极鱼。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意思是说万姐姐从我小时候把孤抚养到大,教孤习文练武,我们俩生儿育女,就,呃,太师,于大人!息怒!” 于谦气的暴走。 李貂球面无表情的听着屋里的惯例,太子每天晚上按惯例试图推到她,但态度不坚定,万贞儿每天晚上坚定的拒绝太子,却还跟他睡在一张床上。啧啧啧! 天顺四年秋,曹吉祥、石亨因为皇帝不能满足他们所有的要求,不能给他们无限的权力,不能把他们的所有亲信赋予高官厚禄,并且渐渐的收紧给他们的权力,愤然造反。 这其中也有很多忠臣良臣以及利益争夺者暗中使劲的作用。 族灭曹家及其姻家,尽屠参与政变的党羽,并把大太监曹吉祥当众碎剐。 到此时,参与夺门之变的三大功臣,全都死翘翘。 77.敕造白云观中 “啊啊啊啊!不行!我不懂这些!”胡十三娘暴躁的满床打滚。 朱见济有些害怕, 往角落里躲了躲:“姐姐, 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书?” “你现在的真炁和心境都够了, 可是悟道不够!我没法给你讲,我讲不明白!”不学无术的狐狸精愤怒了。 朱见济想了想:“悟道……听别人讲可以吗?” “可以啊!我想给你讲, 可是我虽然心里明白, 却讲不出来!” 朱见济伸出手摸索着床面, 顺着声音摸过去, 柔声细语的说:“姐姐, 你别着急,我去找个有道的道士来讲,你看行不行?” 胡十三娘心有戚戚:“道士不大喜欢给妖精讲道,啊, 我忘了你是人。” 朱见济心说,我不仅是人, 我还是郕王。虽然没钱没地位没权利,好歹有个虚名儿。 …… 太子虽然还没到加冠的年纪, 但是嘛, 加不加冠不打紧, 并不是举行了成年礼才算是正式成人。 万贞儿发现他越来越成熟, 有点熟透了, 这不仅表现在小朱宝宝的下巴上窸窸窣窣的长了几根小黑毛,很多地方都展现了, 譬如说, 他在夏天的早上, 总会支起一个小帐篷,并且恬不知耻的笑。再譬如说,万贞儿总会在深夜遭遇袭击,被莫名的袭胸,或是被人偷亲一口,明明睡觉前分睡两边,醒来时另一端的小胖孩总会滚到自己怀里来。 她提出过分房睡,殿下长大了,可是只要一分开,朱见深就在夜里哭唧唧的跑过来钻进她被窝里:“做恶梦了。” 不在正殿的寝室内,床更小,挤得更亲近,朱见深更高兴。万贞儿心里火烧火燎,又不好答应他什么,憋的要命。 今天又是这样,他又神秘出现在自己怀里。 万贞儿推了推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小胖孩:“见深,见深你醒一醒。” 朱见深吧唧吧唧嘴,睫毛抖了抖,紧紧的闭着眼睛,哼哼唧唧的把头埋在她身上,深吸一口气:“呼呼呼~” 万贞儿脸上又红了,心里头高兴又得意,还有点担忧:“起来,我胳膊麻了。” 朱见深只好往下挪了挪,把她的胳膊让出来,脑袋窝在她的胳肢窝下面,再搂着她,嘿嘿,这高度更令人愉快呢。认真的装睡,默默的享受这香喷喷的、宁静温暖的怀抱。 “见深?太子?殿下?宝宝?” 朱见深越发满足,睁开眼睛,看了看满目锦绣,看了看身旁的美人,感觉自己体会到了纣王的快乐:“万姐姐,叫我干什么?” 阿哈,按照书上的说法,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我心爱的狐狸精,嚯嚯嚯,胖狐狸。 万贞儿伸了个懒腰:“殿下今儿沐休?” “对啊,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静静的呆一整天。”朱见深又搂住她的腰:“或是出宫去玩,咳咳,给父皇寻些有趣的玩意儿,探望章守义,再瞧瞧见济弟弟去。” 万贞儿点头:“好啊好啊。” “出去吃早饭吧!” “那太好了!我要吃炸臭豆腐!” 朱见深一脸嫌弃的滚到旁边去,捶床大叫:“不许吃臭豆腐,臭烘烘的,我没法亲你了。” 万贞儿大笑,故意逗他:“那我就要多吃几块,也好保住自己的清白。” 朱见深连忙捏住鼻子,瓮声瓮气的说:“要是那样,只好叫人把你扔在池子里洗干净,给你灌绿豆汤解毒。” 万贞儿瞅着他:“你的表情好怪?” 朱见深的头脑中灵光一闪,咽了咽口水:“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等你洗澡洗到晕乎乎,我就可以‘幸’了你!嘿嘿,打架打不过你,喝酒酒量不如你,又不能威胁你,总算有个办法了。 两人也不吃早饭,随便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饽饽,夹了两口小菜垫了垫。 万贞儿已经换上了青色兰花纹的曳撒,新做的衣裳,料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耳朵上带了一双排镶三颗珍珠的耳环。 朱见深直奔乾清宫,要先请安才能出宫,他还穿着在宫里穿的鹅黄色曳撒,看着像个毛茸茸的小鸡仔。 乾清宫的正殿宝座龙椅上坐着孙太后,她穿了一件海青色红蝠捧寿纹衫子,配一条宝蓝色百花金裙斓的裙子,真是端庄又雅致,头上金丝狄髻外只插了两只金多宝牡丹簪子,两只金掩鬓,耳朵上是蓝宝石葫芦耳环。 旁边摆了一个绣墩,坐着钱娘娘,钱娘娘穿了白布衫儿,红裙子,蓝纱罩衫,同样是端庄娴雅,头上金丝狄髻外一只珍珠蝴蝶簪,一只珍珠攒红宝石芯的梅花簪子。 周妃立在旁边伺候着,身穿白纱衫儿,银红比甲,挑线彩裙,头上多宝珠翠戴的满头都是。 朱见深一撩衣袍跪倒在宫人摆好的垫子上:“太后万福金安,母后万福,周娘娘安。” 无论是坐着站着,还是在太子口中,这高低贵贱都清楚的很。 周大莲偷偷的撇嘴,对于自己的待遇非常不满。 太后看着大孙子,无比满意:“快起来,地下凉。你走进屋来这几步,看着和先帝越发相似了。” 周大莲忙道:“长孙和爷爷长得相似,这在民间也是常有的事。” 钱皇后沉默不语。 孙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说的不是长相,说的是身材气度,走路的时候龙行虎步,气势万钧。当年哀家刚到先帝身边时,先帝走起路来也是这样的风风火火,哎,一转眼物是人非啊。” 那时候他十八岁,我正是豆蔻年华,一转眼过了这么多年啊,大孙子也到了改成亲的时候。 里面李德贵走了出来行礼:“启禀娘娘,皇上睡醒了,问外面说话的是不是太子。殿下万福,俺这就回去回禀。” 朱见深道:“李公公,麻烦你跟父皇说,太子在门外求见。” 李德贵连忙又作揖:“奴婢遵命。”回去一说,转身又出来:“殿下,请。” 朱见深进了寝室中:“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圣躬安?”这是套话,意思是,你还行吗?能挺几天? 朱祁镇有气无力的说:“起来吧,朕这身子是不中用了。”他每天都要这么说。 太子也连忙捧了一番,投其所好的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父皇好的慢一些也合乎常理。更何况太医用药以稳妥为本……”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正在‘慢慢的’好起来。 朱祁镇就爱听这话,等太子提起:“儿臣打算出宫一趟,为父皇寻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解闷,再去白云观请高道们打清醮,请父皇恩准。” 他就干脆果断的说:“去吧,骑着朕的马,去吧。” 小朱宝宝出了宫,拉着万姐姐的手在集市上一趟趟的闲逛,买了无数的玩具,竹子雕刻的三酸笔筒、有些小机关的小玩具、西洋画片、大风筝、画的花里胡哨的空竹、鸟和鱼的泥叫叫(一种动物形状的哨子)、竹蜻蜓、柳条编的小花篮、草叶编的草虫和蝴蝶、彩纸做的风车组合。 这些玩具买了不只几十次,拿回去玩两天就丢了或坏了,现在看见还是想买。 命人把这些东西都运回宫,先拿给皇帝过目。 小情侣并辔而行,在杜贞英的保护下,去了白云观,白云观全称是敕建白云观,乃是皇家道观。 眉清目秀的小道童给二人奉茶:“观主在为郕王说经,二位居士请稍待片刻。不知二位居士如何称呼?” 你身边这位,是女人吧?是你的亲人? 万贞儿笑道:“你进去告诉郕王,说他哥哥来了,叫他请客。” 小道童有些没听懂,腼腆的笑了笑,不知该如何是好。 知客道人正好走过来,一眼瞧见了朱见深,他和皇帝相貌极为相似,又瞧见穿着锦衣卫千户衣裳,却坐在下首的杜贞英,知客道人立刻就认出来了:“敢问这位居士,您是东宫太子?” 朱见深微微颔首:“正是。” 道士慌忙稽首,他头戴八粱冠,穿着一身蓝布道袍,脚下白袜云鞋:“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太子殿下。” “道长不必多礼,孤王此来白龙鱼服,乃是有事相求。” “不敢当不敢当,听凭殿下吩咐。” “想请道长为我父亲打醮做法会,祈寿求福。” 知客道人非常尴尬,白云观中往来的都是些权贵,消息非常流通,他知道皇帝现在病了很长时间,病的要死。如果我们打醮之后,皇上驾崩了,这就折了白云观的名头。可是又没有借口拒绝,他婉转的说了几句‘天命不可违’‘生死有时’之类的话,又开始吹捧太子是个孝子。 知客专门负责迎来送往,应对的尽是权贵,乃是整个道观中最能说、最会说话的人。 太子欣然点头,对于他夸自己孝顺非常满意,要的就是这个名声。“郕王在这里做什么?” “郕王最近半年存心向道,每日都来请观主讲经,才讲完了《道德经》,正在讲《皇帝阴符经》,接下来还要听四子真经,通玄真人文子所撰著的《通玄真经》,冲虚真人列御寇所撰著的《冲虚真经》,南华真人庄周所撰著的《南华真经》,和洞灵真人庚桑楚撰著的《洞灵真经》。托郕王的福气,贫道等人也听观主讲道,听的深有体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郕王总带着一块狐狸玉佩。” 太子想了想,我怎么不记得这事儿了?或许是每次去找他时或很早,或很晚,他还没出门吧:“辟邪吧?” 知客道人无话可说了,狐狸本身就很邪,哪能辟邪?你们这些迷信的人呐,总是胡来! 朱见深拉着万姐姐的手,也进去听了一会,听完之后,白云观中置办了一桌佳肴,无人作陪,让他们兄弟说话。 朱见深问:“你怎么突然听经?听经倒没什么,别吃丹药。瘦了不少,清修很苦吧?” “还好,修行时清心寡欲,一切都好。”朱见济含笑点头,拉着他的手,摸摸索索的摸了摸他的脸:“哥哥最近很累吧?”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浊气很重,是因为皇帝伯伯么?一定是的,哎。 朱见深深深的叹了口气,真羡慕他父母双亡啊! 78.加起来二十六岁 桌上有一道菜, 名叫红香绿玉,乃是一道药膳。用藿香草叶裹面炸,炸的不焦,配上玫瑰酱吃。 还有荷叶粉蒸肉, 煨冬瓜, 酿鸭子等荤菜, 以及拍黄瓜、五香面筋、醋溜瓜片等素菜,还有一道香粥, 几样花馍馍。 冬瓜煨的极好,做法和宫中不同,宫中的做法是吧冬瓜切块煨火腿或排骨, 而这里则是把冬瓜的一端切开, 里面掏空瓜瓤瓜子, 填满各种肉,然后在地上挖一个坑,把冬瓜竖着放进去,用炭火满满的烤熟,和叫花鸡的做法差不多。从里面的肉到外面的冬瓜, 都极香美。 道士们可以吃荤腥,只有四种肉不吃,牛肉、乌鱼、鸿雁、狗肉,因为它们代表忠孝节义。 朱见深道:“还好, 父皇病倒了, 做儿子的十分忧心。” 朱见济平静的点点头:“是嘛, 我当时也是。” 朱见深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弟弟穿了一件素白色的道袍,衣服上竟然没有暗绣,真真正正的是一件朴素的衣裳,宽袍大袖,头上戴着黑纱冠,金云头簪束着牛心发攥,面如银盘,光洁而圆润,眼眸低垂。他坐在餐桌前,双手轻轻的搭在膝盖上,腰间挂着一块雪白温润的狐狸玉佩,整个人一团和气,一团清气。 “见济,你,你这样一心向道,以后会出家当道士吗?” 朱见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这凡尘俗世了无意趣,”这道袍肥大宽松,以寓包藏乾坤、隔断尘凡之意。又取直领,以示潇散。 “乾交坤变,坤索乾成。异名同出,一本共根。内外虚实,刚柔平均。阴阳壁理,变化分形。三丰真人这段话说的极有道理,哥哥若是闲来无事,听我讲一讲,如何?” 万贞儿已经饿的受不了了,悄无声息的伸出手,夹起一块鸭子肉,悄无声息的送进嘴里,轻轻的咀嚼,一点声音都没有。又夹了一块荷叶粉蒸肉,全程吃的无声无息,这肥肉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实在是太曼妙了! 朱见深瞪了她一眼,你欺负见济看不见!馋死我了!欣然点头:“甚妙,听一听道经,定一定心。别光说,你吃点东西。” 朱见济摆摆手,有点小得意:“不必啦,我正在学习服气辟谷,可以一两日不食,依然身体轻盈,精力充沛。” 朱见深早就饿了,他在逛街的时候吃了不少零食,这不假,可是零食甜点不顶饱,还是眼前的菜肴更好:“你讲道的时候,我吃点东西,不算不恭敬吧?”等等,你在辟谷?辟谷还能这么胖? “你吃你吃,别饿着。”朱见济伸手在桌子上摸索,摸到自己面前的食碟:“给我夹一块冬瓜。” 万贞儿站起来给他加了一块浸透肉汁肉味的冬瓜,细心的用筷子夹成小块,又把筷子递到他手里:“郕王,请。” 朱见济抓住筷子的同时,也抓住了她的手,朱见深眉毛都立起来了。 朱见济问:“你练武?”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比别人更旺盛,更锐利。 朱见深伸手拍开弟弟的手:“叫嫂子。不要动手动脚。” 朱见济惊道:“哇?真的?还是她?” “是她,就是她。” 万贞儿悄无声息的走回去,继续非常淑女的吃东西,显而易见,太子和他说过要娶自己,而郕王以为太子已经改变了计划。 兄弟俩又吃又喝,吃的饱饱的,换了一个净室,道士又进献了清茶和水果,朱见济开始谈经论道。 朱见深读过这些书,但只是读一遍,不求甚解,老师们也不讲这些东西。他强撑着精神,尽量不打瞌睡,看着打瞌睡的万姐姐来提神,看她瞌睡的快要流口水,好好笑,还很可爱。 朱见济一直都欲言又止,他想跟哥哥说,自己认识一位狐仙,等正式结丹,入了修行大道,就要跟她一起离开京城去山中修行,到那时候能见到讲道的列子,还能见到隐居武当山的张真人。可是这话,不好说,哥哥虽然亲近……可是狐狸姐姐并不相信他,我也拿不准主意,要是有一天,我不辞而别了,你会伤心么? 他腰间的狐狸玉佩就是胡十三娘变化的身形,在皇帝病倒之后就吃不到了,她本想回山中修行,又舍不得这个小可爱。在小可爱去听道人讲经时,她怕那道人修行的一知半解会误人子弟,就幻化成玉佩跟过去挑刺儿,后来发现道人讲的还行,自己听着也有几分收获,更有借口不离开凡间。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到晚间兄弟二人话别,各自归家。朱见济回府去给汪太妃请安,朱见深回去给父皇请安。 朱祁镇:“外面有什么传闻吗?” “儿臣不知,儿臣在白云观遇上了见济弟弟,他现在一心向道,好像有出家的打算。” 朱祁镇微不可查的笑了笑:“随他吧。” 里面在聊着,外面也在聊着。 承恩已经换上了大太监的衣裳,腰代扣也换成了金的,看着有些英俊:“万姐儿,过来说话。” 万贞儿走过去:“承恩哥哥近来可好?好些天不见你,干什么去了?” 承恩脸上有些惆怅:“媳妇儿病死了,给我留下两个孩子,哎,难办啊。” 万贞儿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那媳妇原本是宫里的大宫女,两人常在一处伺候太后,天长日久暗生情愫,借了对食。承恩慢慢攒下钱来,在外面买房子置地,想着这修建好的宅子一年到头只能住十二天,实在是可惜,就把对食宫女想法子弄出宫去,住在宅子里,又从同姓的人家买了一个男婴一个女婴。 本来都挺好,后来听说他那媳妇耐不住寂寞,跟一个锦衣卫百户好上了,然后被同僚举报给承恩,承恩出宫了一段时间,果然,他媳妇病死了。 万贞儿只当不知道这件事,面不改色的问:“承恩哥哥打算什么时候续一房太太?别忘了请我吃喜酒。” 承恩脸上微微一红:“或许吧,我最近看上一个花魁,她也着实不错,只是身份叫我为难。你说一个花魁,见遍了世间男子,是不是不会像她那样亟不可待的出墙?” 万贞儿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承恩微微一笑:“也是,也是,我问你做什么。嗯,你们东宫快要有喜事了。” “喔?” “太后提出要为太子选妃,如今选中了吴氏、王氏等人,还在继续选,将来的太子妃,以后的往后就要在这些人中。” 皇帝的寝殿中,朱见深听了这话,大惊失色跪下:“父皇,我不要娶别人,我要立万姐姐为皇后。请父皇恩准。” 朱祁镇气的坐了起来:“胡说八道,她比你大多少岁?当你娘都够了!” 朱见深宁折不弯的仰着头:“父皇,刘娘娘和樊娘娘的年纪,也够当您的母妃!” 她们大了你十三岁啊! 两个加在一起大你二十六岁啊! 朱祁镇一窒:“休得强词夺理!朕给你选定的是名门淑媛,那万氏一个粗鄙的仆妇” 朱见深打断他的话:“万姐姐识文断字,自幼教导我读书,现在每日读书不倦!” 朱祁镇怒骂道:“你敢顶嘴!朕现在就下令杖毙她!” 朱见深气的说不出话来,捏着拳头站了起来,道:“那我就追封她为皇后,提前埋在陵墓中,等待与孤合葬。这没什么,待到父皇龙驭宾天,刘敬妃、樊顺妃、王惠妃、王贤妃、杨安妃、高淑妃、魏德妃、刘丽妃等人,一样要为你殉葬!父皇,你已遭天雷警告,多给自己积德吧,不要行不仁之事。” 呸!才怪!你要是敢杖毙万姐姐,我就跟你拼了!我也要来一个夺门之变!父皇,我跟你不熟!生我是周妃生的,养育我是太后和万姐姐做的,你干什么了?大家形同陌路,你敢杀我的万姐姐? 朱祁镇万万没想到傻了吧唧老老实实的太子敢说这种话。 他只觉得太阳穴疼的要炸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胸口憋闷的像有一只河豚撑在里面。 怒火攻心,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往后倒下去。 李德贵在旁目瞪口呆的看着,见太子冷冷的扫过来,他连忙下跪道:“不知何故,皇上突然口吐鲜血晕过去了。” 朱见深被吓得够呛,脸色惨白,手脚都发麻,小心脏狂抖,几乎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旁边写起居注的史官也吓呆了,又往后挪了挪,尽量降低存在感,唰唰唰的写。 朱见深没注意他,转身出去了,孙太后和钱皇后已经回宫休息,只有几名惊恐带泪的妃子惊叫着散开。 他一把抓住万贞儿:“走,回宫。” 万贞儿发现他的手冰冷而湿润,脸上惊魂不定,跟着他走了。 79.见深,宝宝,怎么了 朱见深早就计划好了父皇临终前自己要做的事, 皇帝病病歪歪那么久,他心里头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打算立刻把万姐姐推倒在床上:“父皇要不行了,快快快,快脱衣服!” 如果万姐姐还是那么坚定的拒绝自己,他就大叫:“皇上就要驾崩了, 要是现在不临幸你, 孤得守孝一年啊!咱们得分床而居!求你了万姐姐,可怜可怜我吧!我要丧父了!你不安慰我么?你要是现在怀孕了, 正好在守孝期间生孩子,多好啊!” 想起守孝一年,就感觉像是守寡一样, 孤独寂寞冷啊。 第一, 要分居一年。 第二, 孤要丧父了! 第三,正好怀孕。 第四,自己手卡,不合乎阴阳相生的道理! 多么充沛的理由啊!多么完美的理由啊! 朱见深觉得如果自己是万姐姐, 自己都会答应——当然了, 他在试着揣测万姐姐的心里时, 根本找不出任何一个让她拒绝自己的理由。太子那么英俊潇洒, 风度翩翩,黑的发亮, 胖的珠圆玉润, 学识渊博, 性格又温润,你为什么觉得我小!我已经不小了! 很可惜,计划总是和现实不一样,皇帝吐血之后,太子吓得连善后都忘了,疯了一样的拖着万姐姐跑回东宫,大踏步上了台阶,慌慌张张的进屋。 朱见深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整个人都摔在地上。 万贞儿正被他抓着手,反应极快的握紧他的手,一把把他拽起来,抱在怀里:“见深,宝宝,怎么了?” 小朱宝宝吓得六神无主,慌慌张张的抱住她的肩膀,都忘了自己有腿,忘了站起来:“我,我,回屋,回屋,关门!” 万贞儿把他拎起来,看他腿脚发软,显然是站不住的,忙和李貂球一起把他扶到椅子上。又转头道:“貂球,你吩咐人熬安神汤来,你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李貂球站在门口有些无奈,不知道该做什么,太子殿下这位主子太难捉摸了,这位万姐姐和王妃不相上下,爷爷想让我成为太子的亲信,这可太难。 朱见深软趴趴的靠在万贞儿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紧紧的抱着,这才稍觉得安心:“我我我,我把父皇,气,气吐血了。呜呜呜怎么办……他会不会废太子?杜贞英能帮我政变,变变么?” 万贞儿给他撸毛:“不怕不怕啊。怎么回事,你说了什么?” 朱见深一脸懵逼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哭唧唧的说:“我不记得了……”大脑一片空白。 万贞儿继续给他摸毛:“摸摸毛,吓不着~不怕不怕啊,没事没事,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有万夫不当之勇!对不对?” “嗯……” “当时旁边还有谁?” “李太监,还有,好像没有别人了。” “那没什么事,李德贵早有投诚之意,而那药我也弄来了,我今晚上再去一趟。” “你别去,我害怕。” 万贞儿被他紧紧的抱着,继续给他摩挲后背:“嗯,我在这里,我在。” 朱见深还是紧张,紧张的快要昏过去了,他的记忆正在渐渐恢复:“万姐姐,咱们生同寝帐死同陵,好不好?” “好,好好。”万贞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是很害怕,大不了皇帝要废太子,那我就提刀过去杀了他,大不了被千刀万剐,那也不怕。死掉的皇帝就不能废太子啦。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宫外那些人舍得一身剐也进不了皇上身边,我就不一样了,我既悍勇,又在皇城中畅通无阻。 朱见深道:“刀呢?你的短刀放在哪里了?” 万贞儿吓了一跳:“咋地?现在就要殉情?” “不是。”朱见深小声说:“皇帝说要给我选妃,我说我要娶你,他说不行,还要杖毙你,我说” 万贞儿怒火往上冲,我和见深情投意合,管他什么事!他自己后宫都管不好,还来管儿子的后宫?平时太子的喜怒哀乐不问、吃穿用度少了些也不管,也不给太子讲道理,也不教太子什么知识,冷淡的好像周大莲给他戴了绿帽子,现在跑出来搅风搅雨? 她立刻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小刀,放在桌子上:“刀在这里。” 朱见深摸着这把带有体温的小刀,俯下身,把小刀藏在自己的靴子里,吭哧吭哧的说:“我,我”我当时没敢反对。我好怂啊! 对于乖顺听话从来不敢发表意见的人来说,简简单单的说出一个‘不’字,就需要耗尽一年的勇气,还有全身的力气,最好还能喝点酒。对于那些从未被违背的人来说,呃,皇帝气吐血主要是因为太子威胁要把刘姐姐殉葬。 朱见深说:“他如果真敢派人来杖毙你,我就挟持自己!” 万贞儿微微一笑:“你别怕,杜贞英也不是我的对手,大内高手不过尔尔。” “你和他动过手?” “有一次你和郕王在一起打秋千,我和他过了几招。” 朱见深有点多疑:“真的假的?他会不会骗你?不管他,我想起来。我当时,跟父皇说,即便把你杖毙,我也要封你为皇后,跟你合葬。还说等他过世了,诸位娘娘都要陪葬,除了钱皇后是皇后还有周妃是我的生母不用死,其他人一个都跑不掉。还有,我劝他多积德行善。”他呐呐的低声说:“被雷劈了还不长记性。” 万贞儿想了想:“这话没错啊,殉葬这些事,都是实话。劝皇帝积德行善,施行仁政,这都没什么呀,我看史书上经常写这样的话,明君都能听进去。” 她却忘了,皇帝从来不是明君,而且一直都听不得实话。 于谦飘在旁边连连叹气,他坚决反对万贞儿当皇后,但是他反对有什么用啊! 这两只胖头鱼什么借口都能找出来!还有文仙姑给他们撑腰,文仙姑或许影响不了活人,可是她能管我! 文仙姑一向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她有说过,万贞儿和太子有姻缘,唉,姻缘天注定啊。 朱见深愣了一会,想起好像是这么回事,好像在史书上看到过更过分的话。 …… 每一代皇帝都有几名史官,写起居注。 什么叫起居注呢?“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 从汉以后,几乎历代帝王都有起居注,因其一般不外传,仅作为撰修国史的基本材料之一。 史官们都有三个特殊技能,一个是过耳不忘,一个是速记,另一个是毫无存在感,而且很少对事情发表评论——这样才能让皇帝和大臣在自己面前畅所欲言,不会在聊到关键问题时叫自己滚粗去。 当前史官圈们最悲伤的事,是兢兢业业写了七年多的景泰帝起居注,全都被皇帝毁掉了。 妈哒!把朝议的重点每一句都要记下来,这很累的! 皇帝说的所有话都要记啊! 大臣们的重点不好抓啊! ‘正统帝一生黑!’ ‘宁为兰摧玉折,不为萧敷艾荣’ ‘diss毁起居注的行为’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秉直刚正地书写历史,宁折不弯!’ ‘不掩恶,不虚美,书之有益于褒贬,不书无损于劝诫’ ‘掩耳盗铃没有用!’ ‘不让写在起居注里就写在国史里!国史不让写就写在野史里!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这是史官圈的怨念。 赵史官看着吐血而晕倒的皇帝,他继续沉静的呆在角落里,默默的盘算怎么写刚刚的事。 要是避虚就实的写,唔,是写父不慈子不孝呢,还是写重点在父不慈呢? 他知道万贞儿是谁,皇帝和太监聊过,他听见过,听说是个年长又稳重的宫人,又听太子的老师们说过一些,是一个殊无媚色,敦厚稳重,恭谨有礼的女人。 当不当皇后都不要紧,皇后最重要是品德,钱皇后一无所出,还是被交口称赞呀~ 他并不知道万贞儿的年纪。 老师们这么说的原因很简单,他们讲课的时候,万贞儿从来不去门口凑合,远远的瞧见了就行礼,避开。 史官一点都不纠结,把当然是皇帝不好!皇帝非常不好! 重病在床还想着把人杖毙!沉迷女色到一听说刘妃要殉葬就吐血了!呀呀呀! 太子劝他‘大道容众,大德容下’,皇帝一意孤行,要‘非刑’(不合乎罪行和法律而用刑),太子又劝:“不孝而诛之,是虐杀不辜也。三军大败,不可诛也;狱讼不治,不可刑也。” 皇帝唾之。(史官选择性忽略了皇帝吐血的事,写为吐口水。) 总结一下:欲言之而不敢,无勇也;言之而不听,不贤也。 太子很勇敢,皇帝不贤明。唔,算是为我写的十几本起居注报仇了! 赵史官写的正欢快呢。 太医们用针灸、刺鼻的嗅药把皇帝唤醒。 皇帝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不分先后的跑进来两个宫人:“不好啦!” “出事了!” “不好了!” “我先说!” “我是慈宁宫的!” 慈宁宫的宫人说:“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听说皇上吐血,觉得心口疼。” 另一个宫人大哭着拜倒在门槛外,高声道:“启禀皇上,刘敬妃娘娘宾天了!” 朱祁镇噗的又吐出一口血来,这次没昏过去,挣扎着站起来:“怎么不告诉我!怎么没请朕见他最后一面?刘姐姐啊,你怎么就撇下朕走了……” 宫人泣不成声:“娘娘说,说皇上病体沉重,她只是病情突然转重,有太医在旁边会好起来的,呜呜呜呜,没想到这一口气没上来,呜呜呜,娘娘走的不难受。” 朱祁镇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锤着脚踏大哭:“刘姐姐!” 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刘姐姐一同玩耍,一起吃饭睡觉,后来为了生嫡子只顾着和钱氏努力,冷落了刘姐姐,终于在南宫中又和她重温旧梦,没想到啊,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她又离我而去。 80.一个死胖子 太子和刘妃之间的关系, 只是见过对方的脚。太子不能抬头看母妃的脸,妃子也不能直勾勾的打量太子啊。 他擦擦眼泪,站起身,脚步虚浮:“我去看看太后。” 万贞儿低声道:“殿下,最近不要违逆皇上, 他和刘娘娘的关系, 和你我之间的关系很相。” 朱见深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不懂他为什么反对。” 万贞儿道:“皇上只要对你我之间的事不置可否就行了, 若是太后能下旨,一切都容易的多。” 朱见深非常明白,皇帝几次想要废太子, 全靠宫内的太后娘娘, 宫外的首辅李贤驳回, 他勉强笑了笑:“你放心。你出自慈宁宫,太后一定会答应的。” 孙太后听大孙子说要立万贞儿当皇后,她非常惊愕,惊讶的忘了心口疼, 随即开始仔细盘问孙子, 问他的贞操是不是被万贞儿夺走了。两人有没有发生关系?万贞儿平时都跟他说什么, 做什么? 朱见深柔声细气的说:“没有啊, 万姐姐说我还没长大,我提过几次, 她不同意。” 孙太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很怕成年的宫女把还是个孩子的孙子教坏了, 男女之事顺乎天理,那也要看年纪,万一她‘欺负’我孙子怎么办!没有就好,怎么说都得是见深主动要求,那才行呢。 承恩在旁边不失时机的说:“娘娘,万贞儿在您眼前长大的,她可老实了。” 朱见深又拉着她的衣袖:“娘娘~祖母~我要娶她,您把万姐姐给了我,您在下一道旨意,封她当太子妃好不好。” “胡闹,她跟你娘一个岁数。” 朱见深无言以对,很快又想出借口:“很多皇帝纳妃时,比自己小十几岁、几十岁的女孩子都可以,她跟我差的不算大。” 孙太后竟然觉得很有道理。这就为难了,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周大莲正好来给太后请安,她又在一大摞太子妃备选名单中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子,进宫陪她说话的命妇又推荐了两个女孩子。她袖着这份资料,穿的团花似锦,摇摇摆摆的进了慈宁宫,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儿子说这话,她简直要气炸了!“不行!休想!见深你疯了吗,那女人有什么好?” 刚进宫的时候,自己在万贞儿面前低声下气,被皇上宠幸之后也没能压过她一头,在南宫受了八年的苦,被封了个没地位贵妃。万贞儿每次低头行礼的时候,我都知道她心里没把我当回事,可是我以后会是太后,她会成为一个嬷嬷,我跟她天差地别,这叫人开心。结果,怎么着,我的儿,你娘我没当过皇后,那个老女人要当皇后?不行! 朱见深失望的叹了口气:“她没什么好,只是能让我安心。”你却总让我失望。 周大莲一听这话,简直是气往上涌:“在紫禁城中当着太子!你有什么不安心?锦衣玉食的生活,宫里除了太后和皇上,就属你活的体面,还不知足!不孝子!” 朱见深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看着太后。他心里苦,心里担惊受怕,这些事跟谁说呢,只能跟万姐姐说啊。 周大莲还要再说什么,被孙太后何止了。 太后道:“此事容后再议,或许皇上要有决断。”她摸着孙子的脑袋:“你是个好孩子,有你好好护着万贞儿,是她的福气,凡事都别着急,慢慢商量着来。” 朱祁镇为刘敬妃举行了盛大的丧礼,超越本朝所有的妃子,仅比皇后略逊一筹,又命令太子亲自去举哀。 朱见深穿着正式的太子冕服,外罩黑纱衣,腰系一条麻带——他不用为嫔妃戴孝。在棺椁前拜了拜,暗暗的祝告:刘娘娘,您和父皇关系那么亲密,您去劝劝父皇,我与万姐姐一如您与父皇。这份深情厚谊,你们是懂的。 从丧礼回来,又去见皇帝,又把这番话拿出来说:“父皇,您有刘娘娘,您懂我的。” 朱祁镇叹了口气,妈蛋,还是想废太子,可惜群臣都不答应,而且这小子除了在女人上糊涂之外,没别的错。“朕从未打算将刘妃立为皇后。钱氏才貌不出众,然而端直中正,可以母仪天下,在祭祀时带到先祖面前,不会被先祖们怪罪。”妻和妾能一样吗!傻小子!妻着齐也!要是在民间,妻是聘来的,妾是买来的! 朱见深道:“万姐姐的才貌也,也不出众啊。”而且她师父是神仙耶!出身名门! 朱祁镇要是还有力气掀桌,他一定会掀的,气的几乎晕过去。吼道:“你听见朕说话了吗!” 于谦忍俊不禁的笑了,太子故意气人,很气人。 朱见深慢条斯理的点点头:“儿臣听见了。既然如此,儿臣封她为贵妃如何?不必立后。” 朱祁镇看着这小无赖,努力的平心静气:“皇后必须要立,最好能生下嫡子。你可以等她死后追封为皇后。”他幸灾乐祸的想,你会被那些注重礼法的大臣狂喷到死,呵呵呵。 朱见深气得不行,我要她活着的时候享尽尊荣!嫔妃见了太后得下跪,皇后不用下跪,只要施礼就好了,嫔妃不能和朕并肩而立,嫔妃不能住在坤宁宫里!他正值青春期,又时常彻夜难眠,万贞儿憋着他那满腔□□,憋的他一夜夜的琢磨怎么和父皇谈论条件:“父皇说的在理,儿臣还想将叔叔恢复帝王的谥号,吴慧太妃也该恢复皇太后的称号。” 朱祁镇又要被气吐血了,抓起茶碗砸过去:“滚!”他娘的!周大莲那个臭女人,生不出什么好孩子,下流种! 到了秋天,到了吃最甜的葡萄、甘蔗、橙子、香蕉的季节。 朱见深:“万姐姐,李貂球这个名字实在是,实在是太难听了,我能改么?” 万贞儿慢条斯理的剥葡萄:“好啊,这是李德贵起的名字,刚开始听着好笑,听时间长了真没意思。” 李貂球赶紧跪下:“请殿下赐名。” “你原姓什么?” “小人原本姓夏,家里行二,没有名字。”夏老二。 “唔,你就叫夏时,夏天真好。”太子有所指的看着万贞儿,夏天的时候,她怕热,穿着轻薄的衣服,晚上穿着肚兜和纱衣,每天看着都好开心,秋冬时节天气转凉,看不见了。 万贞儿脸上微微一红,拍了他一下。 朱见深:“嘿嘿嘿~” 到了冬天,过了年是正统六年。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大雪纷飞的深夜,朱祁镇感觉自己要死!召集了太后等人,以及宫外的内阁重臣,奄奄一息的交待了身后事:“朕觉得吴氏不错,可以立为皇后,请母后细细的考察她。” “废黜宫妃殉葬……母后保重,呃。” 皇帝从一个胖子变成了死胖子。 于谦就在旁边看着,看着皇帝的魂魄飘出来,他有点尴尬:“皇上……”你好? 朱祁镇大怒,嗷嗷叫着扑上去:“当真是你托梦吓我?” 于谦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身上涌现一阵金光,像是一把巨大的网球拍,把这个死胖子弹飞了。鬼仙和刚死的新鬼能一样吗? 太子在旁边哭的哽咽难言,几乎是痛不欲生。 史官记载下来,旁边的太后皇后贵妃一边哭一边觉得太子真孝顺,他们都不知道,朱祁镇心里想的是大行皇帝要停灵七日,太子率百官哭灵…… 唉呀妈呀,现在老冷了! 三九天啊!昨晚上刚下了三寸深的大雪啊! 要被冻死了! 大过年的,躲在屋里吃烤栗子不好吗! 父皇,你就不能挑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驾崩吗? 你提吴氏干啥! 从这天开始,朱见深每天甩着大鼻涕去守灵,哭灵,百官把压箱底的皮草穿在官服下面,官服外再罩一件丧服,一个个肿的像是气球,兜里都揣着一沓手帕,随时抽出来擦鼻涕。 身上穿的暖和,可是头上还有点冷,在金水桥前空旷的广场上为皇帝哭灵,西北风一吹,脸上都冻的皴裂了。 81.老子是你祖宗 袁彬很伤心, 真的很伤心。他因平定曹石之变有功,进迁都指挥佥事。皇帝复辟后, 十分眷待袁彬, 袁彬所请之事无不听从。当时内阁首辅商辂罢免,袁彬乞其居所, 之后又请别建, 都得到批准。袁彬娶妻,明英宗命外戚孙显宗主婚。并时常召入宴请,谈论当年患难时事,欢洽如故。 他哭的真心实意, 彻夜难眠,在他看来, 皇帝还只是个年轻人, 怎么会死呢? 宫中设几筵, 朝夕哭奠。百官素服,朝夕哭临思善门外, 诸王、公主等一起入宫哭奠。百官的老封君和命妇们从西华门入宫,和太后太妃们一起哭。 京城内军民人等,内宅女眷, 都要素服举哀, 停音乐、嫁娶、祭礼、酒肉。 婚嫁,官停百日, 军民停一月。闻丧日为始, 寺观各鸣钟三万杵, 禁屠宰四十九日。 讣告传到任何一个地方,那地方的人就得开始素服举哀,官员在自己的属衙中哭祭,军民人等在自己家里素服举哀。全国上下,没一处能幸免。 后宫中的嫔妃和宫人也要穿白戴孝,在这寒冷的冰天雪地中跑来跑去,伺候各位娘娘,还有这些金贵的命妇。 朱见深哭到夜里,官员各宿本署,太子被暖轿抬回东宫,他坐在密不透风的的暖轿里,手里抱着手炉,脚下踩着罩了罩子的火盆,还觉得浑身骨头节都冷的咔嚓咔嚓的。 僵硬的走下来:“万姐姐。” 万贞儿一整天都跟在太后身边,搀着太后,上午的时候觉得冷,非常机智的跑回东宫,找了一块羊皮,剪了两片鞋垫垫在脚下,觉得好多了,寒气不往脚下灌。 半搀半架的把太子弄回屋:“快抬过来!” 抬轿子的打灯笼的小火者回了屋,也有姜汤喝。 殿门已经紧紧的关上。 朱见深端起桌上的一碗姜汤,在不嫌这东西难喝,一口气喝到碗底朝天,打了个嗝:“太冷了。姐姐,我跟你说,我是被冻哭的,眼泪挂在脸上冻成冰球,太冷了。” 四名宫女抬过来一个泡脚用的木桶,木桶里是满满一桶水。 万贞儿用手捧着他的脸,脸的好像是一块冰,一个大雪球,她连忙用双手给他捂着,又接过热毛巾给他擦脸。 宫女们给太子脱了靴,把他的脚放进一大桶热腾腾的药汤里,这是太医院特意配置的驱寒泡脚汤。 之后又吃姜末鸡蛋、胡椒豆腐等暖身的食物,捂着大厚被抱着汤婆子睡觉。 万贞儿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见深,睡吧,暖暖和和的睡一觉,明天太阳会大一点,能暖和点。” 朱见深卷成一个被子卷:“万姐姐,我哭了那么多次,头一次被冻哭。太冷了,冻死了。” 万贞儿心疼的摸着他的脸,小脸蛋现在还是冰凉:“忍一忍就过去了,总共27天。” “嘤~”朱见深勉强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的仰起头:“我真的很冷,万姐姐,你进来给我暖暖好么?” 万贞儿无奈:“好吧。”她还穿着棉袄,钻进太子的被子里,把他抱在怀里:“乖乖,睡吧~把你的手拿开。” 朱见深讪讪的说:“摸一下又没人发现。” “饱暖思□□,你要是暖和过来,又该不老实了。我走了。” “别走别走,我不摸了。” “说好不摸了。” “我只是把手放在这儿,万姐姐,你不能叫我躺在床上还把手背过去吧?” “嗯……” “柳下惠能坐怀不乱,我摸着你也不会做什么。” 万贞儿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你赶紧睡觉,天色不晚了,明早上还得哭灵呢。我叫人给你做了羊皮的鞋垫,除了现在的两套护膝之外又用熊皮做了护膝,衣服里面又加了一层皮子,厨房里榨姜汁熬了糖块,都拿糯米纸包好了给你带在荷包里,觉得冷了就吃一块。哪怕热着也不能冻着,让夏时跟着你,殿内太暖和殿外太冷,又来不及换衣服,要是从殿内热的出汗了,要出门之前先把汗擦干,别带着汗吹冷风。” “我就知道你疼我。”朱见深搂着她的腰,蹭蹭脸,心满意足的睡觉。 等朱见深被拍睡着,万贞儿也悄无声息的离开,回到自己屋里,脱了外衣,和衣而卧。 围观了全程的朱祁镇简直要被气炸了,我刚死,这才几天啊!我儿子就一门心思要把这个老女人搞到手,果然应该废太子!李贤误我!母后误我!这个不孝子!还找借口!我看见他捏着她的胸偷笑!王八羔子!冷?冷咋没冻死你呢?狗男女! 朱祁镇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不得不跑去找人:“于谦!你这个目无尊上” 于谦正在月下读书,鬼仙夏天不觉得热,冬天不觉得冷,他坐在房顶上捧着书看的专心致志,偶尔抬起眼来看看周围,但见那红墙碧瓦上盖着一层厚实柔软的雪,雪那么白,如同白练,房顶上的雪上毫无痕迹,平平整整,每一根树枝上都堆着雪,在月光下微微闪着晶莹的光,看着舒服,干净。 月光下的雪,或者说,下了大雪的夜里总是比较明亮。 于谦虽然已经不当自己是皇帝的臣子,还是变幻了一身素服,头戴四四方方的东坡巾,身穿白绫道袍,腰间挂了一块储物用的玉佩,容量不大,只够放几本书,外罩一件浅灰蓝色的大氅。他‘坐’在房脊上,幻化出来的大氅柔软的垂在雪上,非常丝滑的样子。 他一如既往的沉静,沉寂在书中的智慧和‘道’中,听到皇帝冲过来叫骂,抬眼看到穿着黄袍的黑胖子,淡淡的打断他:“良鸟择木而栖,良辰择主而事。如今我已是昊天上帝的臣民,与陛下再无瓜葛。” 朱祁镇一时间看呆了,于谦好像月下仙人,实在是太有意境了!他眨眨眼,清醒过来,怒冲冲的质问道:“再无瓜葛?你这话说得轻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于谦淡定平和的一摊手:“我的俸禄呢?”我都死了,最后的厚葬已经结束,哪还有俸禄可言? 朱祁镇被噎住了:“朕才想起来,你在这儿干什么?等着奚落朕?” 于谦十分无语,低头心无旁骛的看书:从你死到现在,我一句都没奚落你!你不要总是想太多。 如今我已将诸事都看淡,唯有清修耳。只要皇帝能当个明君,不要为了女人与群臣怄气,娶谁又有什么区别?立万氏为后也无不可,女人四十岁才断绝生育,她或许能生出来,就算她生不出来,她也不能日日服侍皇帝,皇帝会临幸宫人,不知道是谁更有这份好运。 铅花乱,癸尽时,依旧西园花满枝。对月才经收拾去,又向朝阳补纳衣。 朱祁镇气哼哼的围着他飘来飘去,几次想要偷偷打他,又很忌惮那天将自己弹飞的金光,在旁边吭哧吭哧的绕了一会,抬起头来刚要说话,见于谦已经入定了。盘膝坐在一片白茫茫大雪上,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食指的都掐在中指第一个指节,垂眸静坐。 一道白练似得银光从天而降,飘飘洋洋的笼罩在他身上。 朱祁镇好奇了半天,伸手戳了戳银光,顿觉浑身舒爽,连忙站进银光笼罩的范围中。心想:难道这是什么风水宝地?于谦真会占便宜! 他飘进银光中,才发现越往中心的地方浓度越高,也越是舒服,他就使劲往里挤,往里挤,满怀嫉恨的碰到于谦的衣角,立刻被金光无情的弹飞。 于谦无可奈何的睁眼看了一眼,继续闭目修行。 正在这时候,远方一流火光来了一个人,高呼:“廷益!廷益我来了!现在是什么年份?” 于谦站起来迎接她,拱手道:“文仙姑,一向可好?” 这溜火光在他面前滑过,又奔向远方,只留下一声高呼:“等我回来!” 于谦远远的看着,她好像撞在煤山(景山)上了,火光从半山腰往下掉,没几下就熄灭了。 过了一小会,脸上发黑的文四飘然回来,手里抱着一个轮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哈哈哈哈这借来的风火轮果然不好使啊,不玩了不玩了。” “这是三坛海会大神的风火轮?” 文四想了一下:“对,是哪吒三太子的东西。他赴花果山的桃宴,喝猴儿酒喝醉了,历数神仙们的法宝被偷的事儿,又拿风火轮出来打赌,说谁也偷不走。嘿嘿嘿,他这是瞧不起这些不正经的人呐!鸡鸣狗盗之辈自有手段!嘿嘿嘿,我跟几个朋友联手偷了,这一路上把我摔的,啧啧。” 于谦对这种事不予置评,暗暗在心中说:鸡鸣狗盗!“文仙姑方才问我纪年,是何用意?” 文四抓抓下巴:“听陆判说皇帝未寿尽而终,没到正统八年吗?” 朱祁镇飘回啦听见这番话,大怒道:“朕的寿命还有两年!怎么会提前驾崩?于谦,是不是你暗中报复” 文四抬手就是一巴掌,呵斥道:“怎么说话呢?多大人了?跟个小屁孩似得,你脑子留在棺材里被蛆吃了?” 朱祁镇气的浑身发抖,他相信不是所有的神仙嘴都这么脏:“你你你你,你就是打闹法场劫走于谦的人?” “正是,老子干的,咋地?瞅我干啥?不服啊?” 文四斜眼看着他,把风火轮扔旁边,把腰间的宝刀半拔出鞘 说真的,于大人已经绝望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涵养压制住自己心中的郁闷,不要出来拆台。 这么说话不好! 真的,特别不好!你是有家室的妇人,又不是乡野粗人,不要自甘堕落! 朱祁镇要是还有血可吐,他就会变成一只小喷壶:“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子是你祖宗!” 这下子反倒是朱祁镇愣住了,他仔细瞅瞅对方,显而易见这是修行高深的鬼仙,他能感受到强大的、长寿的气息,再往脸上一看,哎?又黑又胖!他想起镜子里的自己,也是又黑又胖。难道……她真的是我的祖宗? 万贞儿可不知道这些事:“廷益呀我跟你说,三张真人要讲他的《无根树》,我打算去听听,一讲起来大概要几年时间。这瓶药你拿着,在万贞儿初次行房的时候给她吃一颗,怀孕的时候给她吃一颗,生育之后给母子具吃一颗。你要是忘了,我可跟你急啊。” “这是仙丹?” “算不上正经的仙丹,能强身健体美容养颜固本培元延年益寿,在仙家哪里有个别名,叫糖豆。” 82.抱走谦哥,我们不约 于谦虽然不了解仙界的规矩, 但是这不难理解, 这瓶仙丹是神仙的糖豆,相当于是御用的丸药。御用的丸药偶然流入民间,虽然不合法,但也没人管,换句话说, 虽然没有人管理, 但是并不合法。 于廷益不喜欢疏忽法度,损公肥私的事, 他婉转的问:“您真是一位好师父, 这东西从哪儿来的?”别告诉我也是偷的,只有孙悟空能偷仙丹。 文四美滋滋的说:“我徒弟给的!她特别可爱!噢, 她还让我把玉…道经带给你。”虽然没记住名字,依然坦然自若, 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 念着书名:“《上清黄庭五脏六府真人玉轴经》讲的是练炁入门,她说我教的有瑕疵, 你自己检查一下,我觉得没什么错。” 于谦颔首:“多谢那位仙子,烦请仙姑代为致谢。” 文四她又掏出一本书来:“《太公奇门》阴遁和阳遁,这里讲的奇门是预测, 遁甲是法术。唔, 学会之后你可以沟通天地, 使用八门。” 于谦道:“仙姑, 学生年少时读过这本书。”看她脸上有点茫然,就知道这位文仙姑不善于奇门遁甲,嗯,她的确更喜欢直接动武。 文四得意的笑了:“那不成,我这本书是十年前姜太公新修订的版本,更好更新。” 于谦捧着两本书和小瓶子,自责自己有点贪心,还是没忍住:“张真人要开坛讲《无根树》,仙姑您能把听课的记录给我一份么?” 文四脸上有些为难。 于谦又道:“是我太贪心了,这两本书已够我学几十年。” “倒不算是贪心。”文四慢条斯理的说:“我从来不做记录啊。听得懂就懂了,能记住的就记住了,记不住的等下次别人讲的时候再去听呗。既然你想要,我给你记一份吧,可别嫌我字丑。” “不敢不敢,有劳仙姑。” 朱祁镇晕乎乎的听了一阵子,他没想起来这些神仙现在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张三丰真人啊,朕曾封他为通微显化真人。” 文四白了他一眼:“张真人更喜欢永乐封的犹龙六祖隐仙寓化虚微普度天尊,那多好听,你打仗输了,还有脸敕封神仙?” 被你们这种昏君封的神仙都没面子啊!永乐虽然有点嗜杀,但只杀身边的宫人和大臣,整体的国力强盛,百姓安乐,打仗没败。 其实呐,张真人对这些封号都不在意,也懒得记,只是邋邋遢遢的修行。 朱祁镇好气喔,只是看到她的腰间的刀,还有粗壮的胳膊,自称是自己祖宗,以及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敢把朕打飞的于谦,他忍了。 文四又问:“张真人拜在陈传老祖名下,如今第一次讲道,陈传老祖也要讲一会,给徒弟撑场子,他说的你也要么?” 于谦怅惘道:“有劳仙姑。” 哇,难道我能见到李白?我以后还能见到房玄龄? 能见到文天祥吗? 文四把该说的话说完了,退后两步,仔细欣赏着他。 用月光下的美男子来形容他,显得有点轻浮。并非是英俊出众的相貌,可是那份气度却无人能比,英挺而儒雅。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洁白的玉器上笼罩一层萤光。 只见他长身玉立,苏东坡喜欢戴的那种四四方方的高冠戴在他头上,别有古韵,看面貌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成熟,还没老。白色的道袍长的盖住脚面,灰蓝色的鹤氅也很长,柔软的垂在袍子外,质地轻薄而贴合,似乎是纱,又比纱更厚一些,鹤氅没用现在时新的扣子,而是在胃口处订着两根同色同质地的细带,细带系在一起。 于谦双目垂帘,被她看的有些不适,几乎要脸红。 文四摸了摸下巴,感慨的叹息道:“真是才貌双全啊!凭你这份才学气度,我真不敢收你为徒。”她本想说秀色可餐,又觉得太轻浮了。 我什么素质我心里有数。“等你料理完现在的事,我给你引荐一位名师。” 于谦:你这么说话让我很难接啊!我该说什么?“仙姑过谦了,能遇上仙姑,是廷益一生的福气。” 朱祁镇说:“朕呢?朕在临死之前废黜了殉葬,多圣明!” 文四点了点头,瞅着旁边吭哧瘪肚没憋好屁的朱祁镇,一把将他的魂魄拘在葫芦里,恍若无事的继续说:“你别忘了给我徒弟吃糖豆,哎,廷益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找一位古之明君投胎成她的儿子?” 于谦大惊,还有这种操作?如果可以的话,那的确很好! 非常好!只要有几位明君轮流投胎过来,可保大明江山安如铁桶,千秋万代。 “若真能如此,是万民之幸啊!” 文四捏着双下巴想了一会:“等我去地府问问,应该能行吧,反正他们也要转世投胎,投到谁家都一样。至于千秋万代嘛……”她站在房顶上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四顾张望:“廷益,你可知道承负?” “前辈行善,今人得福;今人行恶,后辈受祸。” “不错,但不只是如此。”文四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地下,皱着眉头的样子有些凌厉:“你能看到笼罩整个皇城的怨气吗?”她伸手一拘,丝丝缕缕的几丝黑气拢在手心中。 “这是?” “这是天下百姓的怨气。”文四难得的正经起来,皱着眉头在房顶上漫步:“这是被苛捐杂税逼死的人,这是被官府强取豪夺逼死的人,这是食不果腹被迫卖儿卖女的人,这是因为权利倾扎而无辜丧命的人,这是被皇帝、被锦衣卫拷打至死的人,这是衣食无着被迫自宫的人,这是屠城,这是路有饿殍,这是逼良为娼,这是幼小进宫终身不能离开森森宫苑的人,这是人们易子而食,在皇帝治下逞凶逞狂违法乱纪却被包庇,这是被迫殉葬的宫人,和这些相比,呵呵,废黜嫔妃殉葬算什么? 廷益啊,四姐跟你说句实话,这些怨气从建国开始积累,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影响着皇帝也影响着年幼的皇子,皇家子嗣一代不如一代,除了被娇惯之外,还有这些怨气的影响。这就是承负,也叫天下大势。皇帝都以为自己是天子,可以肆意妄为,用百姓的血肉宠溺某个臣子,可以任由宠臣罗织构陷…可以把百姓自阉入宫当做理所当然…并不是这样。” 于谦肃然,随即又沉默了。 文四慢条斯理的说:“我生前的朝代已经灭亡了。我父亲曾是雄震边关的名将,有他在一天,外敌不敢叩边。听说他长的特别俊,又白又美,文武双全。可惜他不懂养匪自重,在我小时候他蒙冤而死,比你还冤。” 于谦:不比,都是冤屈而死,我们不要比。 “后来外子勾搭上太子,帮太子登基(于谦:要帮着登基说明是篡位!),我父亲的冤屈被血洗。后来我成了鬼仙,离开了。”文四慢悠悠的说:“你在这儿再逗留一百年,然后必须离开,明朝总会灭亡的,不看着就不难受。” “天子,呵呵,昊天上帝才不认这些脑残杂种儿子。” 于谦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给太子补课!这是事都源于吏治不明,赏罚不公,还有皇帝荒淫无道,乱政。 文四丢完这些重磅□□,施施然飘走了。朱祁镇嘛,丢给朱元璋好啦,他会打死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哒!正好他因为手续问题被扣在地府,几十年内不可能投胎,嚯嚯嚯~ 于谦思绪万千,忧国忧民,看书都看不下去! 还修什么道! 太子还睡什么觉!起来商量对策! 这些问题都不该存在,可是根本解决不了。 人呐,贪婪愚昧。 83.一个完美的世界波 “帝王的功过得失很难说清楚,即便是亡国之君也是一样, 毕竟有秦王子婴、汉献帝、唐哀帝、宋怀宗那样的倒霉蛋, 既没有政权又没有兵权,自己的性命尚掌握与别人之手, 就不用负担国家的灭亡的责任。 大雪时每一片雪花都有责任,一个朝代的崩塌灭亡也是一样, 以皇帝为首, 后宫的女人、内廷的权宦、外庭的朝臣、地方官员乡绅恶霸都要分担责任。在责任划分没有完成时, 皇帝都不能去投胎, 只能稽留在地府等待审查,宁可多花时间,也必须公正无私,不偏不倚。” 陆判慢条斯理的捏着核桃吃:“这下子, 你明白我们地府常年招聘的原因了?” 文四拎着核桃袋子:“明白了, 真是不容易啊。这种事不能用法术来定吗?” “法术焉能定人心?又谈何天心?”陆判又伸手在她抓的袋子里掏了俩核桃:“凡间的核桃真好吃,可惜啊, 那些凡人只知道供猪牛羊, 鸡鸭鱼酒, 没有人在阎罗殿供核桃。” “朱元璋还能在这儿住多久?” “那谁知道了, 还得有几百年吧,我兼职的小组正清算宋徽宗呢。” “哦?算的怎么样?” “不好算。本是哲宗在位,他突兀登基, 这就先免了两分责任, 可是后来做的事, 桩桩件件,还有信用的人,啧,一言难尽。” “郭京老流氓的六甲神丁都能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愿意上前线玩命的人。”文四一撇嘴:“我真是生不逢时,要不然凭着我这一手的功夫,准能被他当成神仙。” 陆判无奈的笑了笑:“清算功过的时候总能打起来,哎,真是没办法。赵佶一直坚称当时国家积弊已久,他只是生不逢时,又没有天赋,说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到他那儿去,做的事情得到的成果都跟他差不多。我们打算抽取一个普通人的灵魂,幻化一个宋朝,这个普通人去试试看。” “哎呦,别随机抽了个混蛋的灵魂,到时候做得更糟,到叫他有脸嘚瑟。” “哈,放心吧。”陆判捋了捋胡子:“阎君定下的要求,要是一个懂得民间疾苦,心地善良又有决断,识文断字熟读历史,会点武功的后世人。知道赵佶一生荣辱利弊,他会做的聪明一点。” 文四啪啪啪的鼓掌:“阎君英明神武!圣明烛照!怼死赵佶!” 陆判与有荣焉的点头:“你看前面那栋宅子,就是朱元璋的宅子。” 文四定睛一看,只见红墙碧瓦、亭台楼阁:“嚯,只要是皇帝就给这么好的宅子?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再浑说,我找廷尉来抽你啊。每个皇帝四十亩地的宅基地,想要啥自己修,都是幻化。行了,你去吧,我不送了。” 文四把核桃袋子塞在他手里:“辛苦了兄弟。” 她晃晃悠悠的过去,见门口贴着一副对联: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一统天。 门开着,她直接门里走,这大宅子中清清静静,几乎不见人影。 见到一个白胡子的胖子和另一个胖女人坐在一起下棋,老夫老妻的模样,两人的相貌都只是普通人,肤色不黑不白,只是正常的浅黄色。 文四咳了咳:“朱兄!打扰了。” 朱元璋搁下棋子,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样,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霸气和眼中的锐利就刺的人不愉,他问:“你是何人?找我作甚?” 文四心中好笑,我这一辈子的画风啊,从武侠剧改成宫廷斗争剧,又改成仙侠,现在居然又拐回宫廷斗争了?陛下你的口音好好笑。“老兄,我只是个路人,姓文,双名泽兰,久仰朱兄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从她自我介绍时说了真名,可见有多认真。 朱元璋没听说过她:“原来是文仙子,久仰。” 文四想了想,跟他没什么话可说:“你孙子在土木堡几乎丢了大明江山,你知道吗?” 朱元璋微微颔首,眉头一挑,十分不愉:“祁钰都与我具说了,着实可气。朱祁镇那孙子死了吗?” 文四从袖子掏出一个酒葫芦:“死球了,没到日子,黑白无常不管收,我怕他捣乱,顺手抓来送你。”一边说着,一边拔了塞子,幽幽的飘出来一团烟云,落在地上就是个醉醺醺的黑胖子。 文四哈哈一笑:“哎呀,葫芦里还有酒呐!” 她话音未落,朱元璋作为一个胖子,非常敏锐的冲上前,一脚大力抽射,踢出了一个完美的世界波。 “啊啊啊啊!”朱祁镇在空中划过一道蕴含着宇宙万物之道的弧线,稀里哗啦的落在隔壁,砸翻了一个桌子,惊起一人。 朱元璋冷笑一声,身上杀气腾腾。 文四啪啪啪的鼓掌,她今天做了吃瓜群众。真开心。 没多时,朱棣就拎着人过来了:“父皇,这是何意?扔这东西砸了我的书桌。” 吓了我一跳,闭门家中坐,孙子从天上来。 砸了我的书桌,摔了我的砚台,哎,幸好接住了。 朱元璋霸气的一摆手:“文仙子,我要处理一点家世,请回吧。” 文四点点头:“告辞。” 飘出门外,隐身再飘回来。 看热闹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文四姐! 见朱元璋痛骂朱棣篡位之后子孙不肖,而朱棣不能还嘴,只好暴打朱祁镇。 朱元璋:“你打他作甚!你全家都坏了,父子兄弟没一个好东西,滚开!” 然后他揪过朱祁镇,又是一顿暴打。 文四看着这父子对骂,祖孙相残的凶残一幕,感慨道,真是天家无情啊。 家庭暴力要不得! 不要,不要,不要打的这么轻啊! 她情不自禁的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真想带于谦来看看这一幕。 转念一想,他没我这么恶趣味,只有我这种没素质的人,才会兴高采烈的看着讨厌的人挨揍,他那样高屋建瓴的人,一定是奔赴下一个目标努力前进,不愿意浪费时间。算了算了。 在这之后,朱祁镇就开始每日被高祖父朱元璋、曾祖父朱棣,祖父朱高炽,轮流暴打的生活。 朱瞻基毕竟是亲爹,只是袖着手在旁边看着,顺便把他从头骂到尾,对他进行心灵摧残。 有诗为赞:阴间打孙子,闲着也是闲。反正打不死,那就使劲打。 朱祁钰在旁冷笑连连,感觉自己大仇得报。 最令他高兴的不是哥哥挨打,而是他来之后,父祖们没时间为了我纵欲身亡、没有果断立太子的事情而打骂了。哈哈哈。 …… 胡十三娘精力充沛的趴在镜子前面,竖起两根半的大尾巴,试图把两根长的尾巴一起像中间弯去,弯成一个心形。却总是不行,要么是两根一起往左弯曲,要么是一起往右弯曲。这就像是人的眼睛,有些人能同时往左右看,有些人却不能,要么一起看左边,要么一起看右边。 她已经努力了一整天,却始终没能成功,气的她把一只爪爪变成手,伸到屁股后面,把两根尾巴掰成想要的形状。看了看镜子里蓬松毛茸茸的大尾巴,美丽的心形,满意的点头。 一松手,biubiu~ 又弹起来,因为累的肌肉酸疼,两根半的尾巴笔直笔直的竖起来,看着像个倒过来的m。 气的胡十三娘上蹿下跳,急切的在屋子里跑了两圈,气的龇牙:“嘶呼呼呼!” 冲出屋去在漫天飞雪中折腾了一会,这才抖搂着洁白不沾雪的毛发,溜溜达达的回来。 天色已晚,穿着丧服的郕王回府了,先去给母妃请安。 汪王妃不必去,焉有弟媳妇哭大伯子的道理。她窝在毯子中:“外面太冷了,冻的我骨头疼。你在哭灵时受得住么?要是不行了就称病别去,犯不上为他哭祭。” 朱见济的脸色看起来很健康,白里透红,圆润紧致的像个刚煮出来剥了壳的白煮蛋:“母妃安心,儿子一切都好。自从练炁入门之后身轻如燕,风吹也不觉得冷。” “真的假的?你没吃丹药吧?”读过书的汪氏知道,有些丹药吃了之后就不觉寒冷,然后就死了。 朱见济温和的笑了笑:“儿子临出门前请四象护体,虽然不能避水火,但诸风邪气不能侵害。” 汪氏觉得自己有点懵:“啥?” “四象是青龙白虎” “这些我知道,你请他们护体?” “哦,母后有所不知,在练炁中,青龙指肝、白虎指肺、朱雀指心、玄武指肾,所谓请四象护体就是用自身脏腑之气护住自身。” 汪皇后:“哦……你早点歇着。” 朱见济起身告退,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寝室,一进屋就听见狐狸姐姐在磨牙,他沉默不语。侍女服侍自己脱了衣服洗了脚,躺在床上安置好,塞了汤婆子,侍女们推了出去。 朱见济正要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胸口一沉:“姐姐?今天谁惹你生气了?” 胡十三娘用小爪子拍他的脸:“小脸蛋真嫩。没有人惹我,就是生气。” 朱见济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摸着她的后背,又给她挠挠脖子,冬天这厚实的皮毛和手感实在是太舒服了:“再去两天,安慰安慰哥哥,我请病假在家陪你堆雪人,好不好?” 胡十三娘用小爪子拍他,不屑一顾道:“你把我当小孩子了,你堆的雪人有什么意思,我曾经自己用雪和水做了一座冰宫,里面有九层宝塔,纯用冰雪修造,特别好看。可惜你看不见。” 朱见济温柔的笑了,慢条斯理的说:“我慢慢修行,一定能看到你。漂亮的狐狸姐姐~” 胡十三娘哼唧了一声,用大尾巴蹭着他的脸:“前两年你还是个小孩子呢,现在就长大了。”长成好大一只!你们人呐,长得真快。 朱见济实在是太喜欢毛茸茸了。 他也真的很幸运,别人都要去撸毛茸茸,他却可以被毛茸茸撸,哇喔。 …… 承乾宫中,小情侣正在窃窃私语。 朱见深趴在床边上,几乎整个人探出床外,搂着万贞儿。 万贞儿非常恪守礼仪,没有上床,只是坐在铺了软垫的脚踏上,趴在床上跟他脸对脸的说话。 这个姿势,这个距离,只要一伸嘴就能亲上对方的脸。 朱见深笑成眯眯眼:“我听人说要想俏一身孝,过去还不信,见万姐姐穿丧服,才知道此言不虚。” 万贞儿捏了捏他的小胖脸:“你也很俏~” 两人你侬我侬的说了半天废话。 朱见深抱怨道:“于大人现在有些急功近利,你猜他今天跟我说了什么?……那么老多问题,从古至今都没解决,要我解决。他还要我裁减宫人,不要随意临幸宫女。呜呜呜别掐” 万贞儿掐着他的脸,满脸不善:“还没把俺弄到手,你就打算着临幸宫女?” 朱见深捂着脸求饶:“好姐姐,好姐姐你饶了我吧,你以后怀孕和不方便的时候,总得让我方便方便吧?” 万贞儿松了手,知道他说的没错,能这样就算不错了。即便是唐太宗和长孙皇后,那么恩爱的夫妻,他也在长孙皇后多次怀孕期间和别的女人生了好多孩子。可道理是道理,她还是心中耿耿,郁闷的说:“这样啊……” “万姐姐,你不高兴了?”朱见深道:“我对你,一定比祖父对太后还好。”盛宠的孙皇后也没挡住宫外的吴贤妃,从朱见深朱见济兄弟俩只差了一岁,就能看出来答案啦。 万贞儿还是觉得如鲠在喉,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朱见深转移话题道:“万姐姐,你假装给我哭丧,让我听听?” “啥?” 朱见深说起这事儿就觉得好玩,自己躺好,把被子拉到胸口,抖开手帕蒙住脸:“来来来,过来哭‘我的夫啊’。” “你又胡闹!太不吉利了!过家家也没有这样的。” 84.万姐姐给孤进言哒 朱见深坚定不移的说:“不行, 你得陪我玩。”他沉吟了一下,非常邪恶的威胁道:“你要是不陪我玩, 就只封你做贵妃,你要是哭丧, 我一定封你为皇后。”哇, 我真是太冷酷,太邪恶了。 万贞儿默默的擦汗:“幸好现在你还没登基,没有史官在旁记录, 要不然我的名声就全完了!”靠哭灵当上皇后?虽然我知道你还是个孩子,但是, 你也得靠谱一点啊! “嘿嘿嘿嘿, 没事,等朕登基之后, 咱们闺房中的密语,他们也听不见。”朱见深仔细想了想:“我看了父皇的实录,真的不记录房中事。” 万贞儿脸上微微一红:“是嘛……” “到夜里史官睡在朝房中,等皇帝召见大臣,他们才跟过去记录。”朱见深道:“来嘛,快点,朕都等不及了。” 万贞儿坚决反对:“不成的, 这太不吉利啦。哪有给活人哭灵!” 朱见深呵呵一笑:“不要迷信不吉利的说法,又没有对天地鬼神不敬, 有什么不吉利?咱们两口子在床上玩, 有甚于此的事以后也会有。”是吧?以后会脱光光, 做各种羞羞的事,嘿嘿嘿嘿。以后带你去华清池,咱们温泉水滑洗凝脂! 万贞儿皱眉道:“别说啦,我听着难受。你不会走在我前面的。” 朱见深无可奈何的坐了起来,看着她眼中水汪汪的泪光,有点心疼,可是真的很想玩:“那你躺下,我哭你?” 万贞儿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好啊。”在不答应也不行了。 说着,她就爬上床,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扯过扔在旁边的手帕盖在脸上。 朱见深跪坐在床上,小声的、悠扬婉转的、唱歌似得一句三个调,叫道:“我的~妻~啊~” 宫中给大行皇帝守灵,可没有人往尸体上扑,那不合理法,而且三重棺椁实在是太高了,扑不上去。但他出宫看过戏,现在学着戏台上的小寡妇,往上一扑,哇,胸! 朱见深哼哼唧唧的哼着《秦雪梅吊孝》的曲调:“幸得佳偶,盼鸾凤早日成双。因积怨而莫解,为相思难偿而殇。呜呼,哀哉!君已去,妾何生?昔日钟情相爱,竟成万世永伤。从此君为鬼,妾作孤孀。恨皇天之无情,怨地恶之不良。呜呼,哀哉~” 小声唱着,不敢让外面人听见。 先是从侧面扑在她身上,很快改成正面爬在她身上,摸着万贞儿的脸,轻轻的把蒙脸的手帕掀开一些,露出她的嘴唇、鼻子和脸颊,只是蒙着眼睛。 唱完呜呼哀哉,附身吻住她的嘴唇,唇齿间有浓浓的玫瑰花香,还很甜,显然是她刚刚偷吃了一大勺玫瑰酱。贪吃的小朱宝宝吃掉了所有残留的玫瑰酱,这浓香让他醉的眩晕。 万贞儿觉得这小胖子好沉,沉的她推不动。 朱见深气喘吁吁的说:“啊啊啊,天子以日代月,孝期快要结束了!再等等,再等一下就好了。” 万贞儿红着脸,嘴硬:“我又不急。” 朱见深有点失望:“我知道,女人都不好色。唉。”听说只有坏女人才会好色,好女人都没反应,要是有丈夫缠着呢,就做事,要是守寡了也一点都不在意。好可怜啊,缺了很多乐趣。 万贞儿觉得自己应该让他有正确的生理知识,低声道:“我不急,因为我白天自行解决了。”大行皇帝死了,我又不伤心,闲的没事来一次。 朱见深把两只眼睛瞪得像是大黑葡萄:“哇!你也能自行处理?真的吗?怎么做的?是想着我吗?” 屋中的气氛炙热暧昧,简直叫人没眼看。 万贞儿又不好意思起来,把他掀翻,跳下床:“快睡觉!少问这些乱七八糟的!” 朱见深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万姐姐,我是想着你的!” 万贞儿脚下一个趔趄,蹦起来跑掉了。 朱见深美滋滋的翘着二郎腿,还抖腿,哼着小曲睡觉:“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不要怀疑,他哼就是大名鼎鼎的十八摸! …… 祭陵,顾陵,守陵之后,太子才能登基。 在此期间,太子不问政,奏折不向内递送。 朱见深又吸溜着鼻涕在英宗的棺椁旁呆着,朱见济手执盲杖敲着地,自带节奏,轻飘飘的走过来:“哥哥?你在这里吗?”说来奇怪,哥哥身上一团清气,上次见到的浊气都不见了,只是,还有点色气。唔。 朱见深忙道:“我在我在,左右,扶着郕王过来。有台阶,你小心点。” 朱见济拱手道:“太子哥哥。” “弟弟,你越发仙风道骨啦。冷不冷?给你加件狐裘,还是”朱见深低声道:“要是病了就回家休息。” 朱见济摸了摸自己粉嫩的小脸蛋,声音清朗,呼吸顺畅的说:“我似乎有点发烧,咳嗽,咳咳,的确是来找哥哥您请假的。” 朱见深非常兄弟情深的拉着他的手:“这可了不得,你本来身子就弱,快回家躺着。”哇,你的手好暖和,好舒服,好柔软。 史官蹲在旁边给这位太子殿下记实录:兄友弟恭。 兄弟俩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朱见深低声问:“袁阔成的三国讲到哪儿了?” 朱见济:“国孝期间停了,哥哥你等守孝结束之后继续听,哪儿都不耽误。” 朱见深轻声叹息:“我讨厌秋风五丈原。啊,阿嚏!” 郕王朱见济就此出宫,回去宅着。 朱见深继续吸溜着大鼻涕,他特别想偷偷把大鼻涕抹在棺椁上,可惜众人都在看着,不能下手。 不多时,从内廷走出一群小火者,挑出来二十坛热腾腾的红糖姜汤,夏时高声道:“殿下吩咐,诸位朝臣每人喝一碗姜汤。诸位都是国之栋梁,要小心风寒。” 群臣十分感激:“多谢殿下!” “多谢陛下!” 朱见深一脸懵逼,是嘛?我说了吗?我自己都没想起来! 又出来一群人,在广场的角落处搭建了避风的芦棚,夏时又说:“殿下有旨,凡已染风寒的官员,去芦棚内避风。” 顾命大臣李贤站起来道:“殿下仁德,然于礼不和,阿嚏” 王文也是老臣,够格坐在前排的老臣,本来要和于谦一起被斩,于谦被神仙卷走了,他也没被斩。刚张嘴想说些什么,一口冷风从没门牙的口中灌了进去,呛得他咳嗽起来。 朱见深想明白了,这一定是万姐姐的意思!她就是这么细心,善于广施恩惠!他连忙走过去,一把搀住须发皆白的老大人。他泪眼汪汪的看着二人:“二位大人,这芦棚距离棺椁不远,孤尚年幼,若是诸位在祭礼期间染病不起,待到孤王南面称王时,何人教朕?更何况,尊老敬贤乃是仁君之本,父皇生前亦不敢令诸位大人如此受苦。” 连说带劝,连拉带拽,一个结结实实自幼练武的小胖子把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推搡进芦棚里。 两人都觉得很有面子啦~嘴上还要客气。 夏时命小火者抬一坛子姜汤到芦棚中,又抱来一只勺、一摞碗。他盛了一碗姜汤,捧到太子手里。 朱见深哪有闲心陪他们客气,忙把手里的姜汤递给李贤,感动的老头涕泪横流。朱见深又把第二碗递给王文,诚恳的说:“前几日未曾如此,一是父皇新丧,不便如此,二来,昨日孤与万氏说起诸位爱卿在寒风中忍饥挨饿,孤心中十分不忍,万姐姐给孤出的主意。” 俩老头对视一眼,感觉有哪里不对,你自己刷名望,提一个后宫女眷作甚? 朱见深溜达了这么一趟,觉得舒服多了,干跪坐着太冷了,又勤劳的把彭时、陈文、商洛、叶盛等一群坐在前排的老头都亲手送进芦棚中,并且对每个人说:“万姐姐给孤进言哒。” 回去之后,跪坐在棺椁旁边,又戳了戳史官:“听见孤说的话了吗?万姐姐的主意,写下来!” 史官觉得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大八卦~ 85.同仇敌忾!与子同袍! 万贞儿原本跟在孙太后身边, 慢慢哄的孙太后别那么伤心, 老太后虽然寡居、丧子, 好歹还有亲孙子。她说了很多花言巧语:“娘娘,您是定海神针,见深还要仰仗您指点呐。” 承恩:“万姐儿说得对啊。” “娘娘历经三朝, 在前朝在后宫都能服众,您为了殿下, 一定要保重身体, 要不然主少国疑, 大臣们会欺负他的。” 李德贵:“可不是吗!那些大臣打着仁义礼智信的名义,常常使劲挤兑皇上!可坏了!都已违逆皇上为荣!” “见深多次跟我说起, 他能有今天, 全靠娘娘慈爱关怀, 他一定会好好孝顺娘娘,绝不让您生气。” 承恩道:“殿下真的很有孝心,又听话,和二十四孝中的故事也不遑多让。” “他正为了大行皇帝而悲伤呢,娘娘一定要保重贵体,您要是生了病, 见深会吓得六神无主。去年您偶感风寒,见深可是在塌前伺候了三天三夜呢。”小胖子枕着我大腿睡觉,压得我腿都麻了, 不过他哪几天是真的很害怕, 都没心思调戏我。 王尚宫道:“真真的衣不解带, 朝臣们总说如今礼崩乐坏,他们那是没瞧见太子,太子真好比古之尧舜。” 孙太后听到最后,脸上挂出一丝微笑:“哀家都知道了,你们去吧。当年诚孝张皇后能挺住,哀家也能挺住。万贞儿,你看着还是那么…好玩。”胖墩墩的很讨喜,现在和小时候差不多,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可没怎么变,还是一副温柔敦厚的样子。为了当皇后,讨好哀家讨好的这么卖力气。 万贞儿这才松了口气,过去孙太后是太子的靠山,现在是自己唯一的靠山,如果得到孙太后的支持,自己成为后妃、乃至于正位中宫都会容易一些。 正在这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有了另一桩麻烦。 周大莲在短暂的伤心之后,开始试图和万贞儿‘谈一谈’,气中心思想可想而知,当然是让她自己要点脸,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别祸害我儿子。她正看见万贞儿在房檐下洗手,就走过去,神色不善:“万贞儿,你过来,哀家有话跟你说,你若是再躲着哀家,哀家要你好看。” 万贞儿假意跟过去:“娘娘有什么事叫我?”跟在周贵妃身后的跟着的一溜侍女的最后面,走到窗口见窗子微开着,的时候往里瞧了一眼,只看到了承恩手下的一个小火者在哪儿洗手巾,窗口放着一个卷头案,案上放着几样东西。她推开窗子,伸手在窗棂是按了按,一借力就跳了进去,悄无声息的落地。从洗手巾的小火者身后走过去,轻飘飘的从后门离开了。 周大莲自顾自的进了屋,坐了一会:“她怎么还没进来?” 宫人出去看了一眼:“万贞儿不见了。” 周大莲惊疑不定:“什么?怎么会不见?怎么就不见了?” 跟在最后的两名小宫女怯怯的说:“娘娘,俺好像听见一阵风声,再转眼看就没了。” 周大莲一拍扶手:“这是闹鬼啊!”她好兴奋,好开心。站起来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找孙太后:“母后,宫里闹鬼了!” 孙太后刚睡了午觉,因为心火太旺、口里发苦,正在在吃甜滋滋的莲子汤,抬手就把莲子汤砸过去了:“放屁!宫里安安稳稳,什么事都没有!”我儿刚升天,你说闹鬼? 周大莲辩解道:“我亲眼得见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万贞儿就消失不见了,她准有古怪!” 孙太后心说,哀家知道她练武,哼哼哼,她还会翻跟头呢,你们都不知道。 万贞儿非常机智的去找钱皇后,这位娘娘人品过硬,说出话来谁都相信。她拜倒在地:“娘娘万福金安。” 钱皇后早就悲伤的病倒了,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惨淡干裂,奄奄一息的看她一眼,真的是只看了一眼:“你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今早特意吩咐奴婢,下午晚上都来探望娘娘,请娘娘且惜悲恸,保重玉体。” 钱皇后一听这话,又落下泪来:“难为他想着我。” 万贞儿赔笑道:“娘娘您别哭,殿下的派俺来的本意是劝慰娘娘,谁知俺一来,又惹得娘娘落泪,俺如何与太子说呢。” 钱皇后倍感孤苦的叹了口气:“哀家并非他生母,太子能如此,真是孝顺。” 只是不知道能孝顺多久,周氏早就开始得意了。 万贞儿道:“太子常赞颂娘娘您勤悫治中,九嫔有行,化训内外,亦无愆殃。又夸娘娘您聪明远识,丽于文辞。前几日说起娘娘,又说您:慈惠仁义,拳拳若亲,继母若斯,亦诚可尊。俺听着这话,好似是夸赞古之贤后颂词。再过些日子,也是两宫太后并尊,娘娘您是元后嫡母,理应掌管后宫,即便是两宫太后,也是以您为尊。” 钱皇后倍感安慰,她虽然不热衷于权力地位,也知道这代表什么,又想起这几日周妃那趾高气昂的态度、伶牙俐齿的说着胡皇后旧例,又叹息道:“只怕见深不能违逆生母。” 万贞儿微微一笑,她有这个态度就好办了,钱皇后在宫外名声极好,若是她也能支持自己,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再加上皇上用权势挟持,不愁周妃不安分。她又叩首,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一个香囊:“这是大行皇帝的旧物,殿下命我给娘娘送过来,您睹物思人也好,或是供在佛前也好,只求您保重贵体。” 钱皇后心里头舒服多了:“点了点头,你代哀家谢谢见深,哀家如今以了无牵挂,别让他为哀家为难,背上一个忤逆生母的坏名声。哀家若要出家为尼,那也不错。” 万贞儿:得了,我算是白说了。 她脸上不动声色,再拜,退下了。 她抽空去乾清宫外沿着宫墙一溜低矮的小房子,把胸勒平,换了一身小火者的衣服,头上戴着毡帽。悄无声息的潜入更衣处。这儿的小火者认得她。 就在华盖殿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屋子,那是皇帝更衣的地方。 更衣不只是更衣,也是解手的地方,因为解手之前必须要脱衣服。皇帝的冕服、礼服、朝服虽然各有差异,但都是三层外三层,还有两层腰带和玉佩组,解手的难度相当于后来的女生披散着长及小腿的长发、穿着长到脚踝的宽松风衣和阔腿裤、阔腿裤里还有两件叠加的连体裤,然后!要上蹲厕。呵呵。呵呵呵。不脱两件衣服,连里面的的裤腰带都摸不着。 这里也有床,给皇帝坐着脱衣服用。 万贞儿在这儿坐了一会,这地方一点味儿都没有,虽然因为国孝停止用熏香,但木头中残留的香气还是很浓。屏风后的小木屋里有马桶,现在关着门,挡着屏风,就好像是个普通的屋子,窗台上摆着水仙花和一盆小橘子,火盆旁边放着一壶水,应该是开水,旁边的茶几上有点心。 她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夏时道:“大胆!敢坐在御塌上!” 朱见深一看她的身材,就知道是万姐姐,小火者没有这么丰满的!他连忙呵止:“住口!关门。” 一关门,他伸着手就奔着万贞儿去了,抓住她的手,喜形于色道:“我告诉那些老先生们,那姜汤是你的建议,老先生们的脸色有点奇怪,可能是冻的。咱们是不是应该管饭?” 万贞儿拉着他的手笑道:“是该管,但不能太快,哪能一下子都想起来?都是早晚两顿饭,是不是?” “是啊,快要饿死我了。” 万贞儿道:“一会我想办法,你” 朱见深撒开手:“快快快,服侍朕更衣,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万贞儿和夏时一起上手,把他脱的只剩下棉袄棉裤。 朱见深抽空道:“当年卫子夫以更衣入侍,武才人亦以更衣入侍,这是个好地方。” 万贞儿嘻嘻一笑,吹口哨~ 朱见深松了口气:“呼……跑到这儿来,孤就快憋不住了。你们都出去,你,你这个美貌的小火者,服侍孤穿衣服。” 夏时:“咦?”他连忙退出去。 万贞儿笑嘻嘻的慢悠悠的帮他穿衣服:“殿下,冷不冷?” “不冷,咦,手冷,快让我暖暖手。啊!你的胸,怎么,怎么不见了?” “勒住了。” “别啊,别勒坏了!快解开!” 万贞儿急着说正经事:“回去让你看。” “好!就这么说定了!”朱见深目光灼灼:“你说吧!” “周贵妃她……”万贞儿忽然顿住了,周贵妃虽然气势汹汹,可是她啥也没说我就躲开了,这,我要是如实说了,显得我无事生非,我要是随口说点什么,她可没法辩解,她们母子的关系若好了,定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想到这里,她的心砰砰跳。 朱见深着急道:“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是不是说你又老又丑?你别听她的” 万贞儿:“嗯,你怎么知道?” 朱见深心说还有更难听的话我没跟你说呢,我被气哭过:“听她说过,她骂你了?” “没有,我见势不妙躲起来了。” 朱见深的眼圈都红了,抽抽鼻子:“想不到我都要当皇帝了,你还是这么委屈,比在王府里还委屈。” 万贞儿心里一酸:“没事没事,会好的。我去找了钱皇后……”她把自己说的话都说了:“宫内宫外,都服钱娘娘,她若是能支持咱们,就好办了。若是不支持咱们,退而求其次,能压制周娘娘的气焰,也好。” 朱见深认真点头,握着她的手,珍而重之:“我在前朝,你在后宫,咱们一起努力,同仇敌忾!与子同袍!” 万贞儿肃然道:“好!殿下只管放心,朝臣们拿王振没办法,就拿咱们的婚事没办法。” 朱见深:“呃,那其实另有原因。晚上给你讲。”他又赶紧走了,待的时间再长一点会被人认为是偷懒。 86.饥饿的老头和于谦的经验 御膳房掌膳太监:“一块猪油、一撮白糖, 揉在馒头里, 又大又香又软又白!比普通的白面馒头好吃三倍!” “守孝只能吃瓜菜豆腐, 这时节没有瓜菜, 只有豆腐,葱花豆腐、鸡刨豆腐、锅塌豆腐, 香油煎豆腐,酸菜炖冻豆腐、酱豆腐, 白菜豆腐木耳, 四喜烤麸, 油爆腐竹,还有豆浆,豆腐脑,嗯, 炸灌肠。这是从暖房里种的葱蒜韭菜、香菜, 只有这么多, 得供着几位主子吃。” 万贞儿出手如电,掐了一片葱叶闻了闻:“嗯, 味道不错。” 旁边递上一张煎饼来, 她卷啊卷, 细细的小葱卷在薄薄小小的煎饼里,看起来和一个蛋卷儿差不多。 呱唧呱唧吃完了, 又去找孙太后, 路上时又开始下雪。虽然午时刚过, 但天色渐渐暗了。 书中暗表, 头七过去之后,命妇们不用进宫哭丧,太后也宅在暖融融的屋子里。 “外头雪大,风又冷,殿下还是个孩子呢,恐怕身子骨受不得。好歹中午再吃顿饭,肚子里又吃的菜抗冷。” 周大莲哼哼唧唧的说:“你也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呸,对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钱皇后:“咳咳咳,这话太过了。” “周大莲,住口!你浑说什么,回屋反省去!”孙太后呵止她,想起自己当宫女的时候,真是这样,吃饱了就不那么冷,要是饿着站在雪地里,那凉气从脑顶灌进入,从脚后跟往外淌。“派人去送饭,让他去乾清宫吃饭,再歇一会也不打紧。为了他老子不吃中午饭,为了他奶奶也得吃!” 万贞儿道:“娘娘英明。您派谁去?” 孙太后一瞥:“承恩,你去。” 承恩躬身道:“遵旨。”又看了一眼万贞儿:“万姐儿还有什么话?” 万贞儿心说显摆我的时候到了!柔声道:“多拿馒头,让御膳房尽量弄些蔬菜,煮一小锅珍珠汤(疙瘩汤)。别弄粥汤的,吃了不顶饱,别拿咸花卷,盐太重吃了口干,殿下正上火呢。御膳房的盐津话梅、天泡的酸黄瓜、五香大头菜、酱茄子、腌豆角都好,六必居的麻仁金丝、糖蒜,多拿几样,殿下悲伤过度,吃什么都不顺口。东宫早就煎了一罐子驱寒的汤药,你带过去,或是殿下自己喝,或是赏人,都合适。”说到赏人的时候,挤了挤眼睛。 承恩斟酌了一下,捧道:“万姐儿真妥帖。娘娘,我这就去。” 孙太后微微笑了笑:“你知之甚详。” 万贞儿道:“伺候殿下,竭心尽力而已,这几天殿下回去的时候,每次等不及上菜,空口吃两个馒头,每天早上努力多吃两口。这对胃不好。殿下本不让我说,可是不得不说,殿下还在长个子呢。” 钱皇后叹了口气,真可惜,哪怕她之比太子大九岁,她都能睁一眼闭一眼,假装没看见,可是差太多了。 孙太后也在担心这一点,万一……见深正当壮年时,你却白发苍苍,到时候他把你打入冷宫,那才叫可怜呢。 …… 承恩带着万贞儿罗列的一大堆吃的过去,八个小火者,抬了三个提盒,两个捧盒。 提盒高而深的下层里是一砂锅珍珠汤、一砂锅的汤药,上层放着馒头、烧饼、白糖花卷、银丝卷、还有菜肴,捧盒里是一碟碟的小菜。 朱见深迷茫的被请进殿中,看见吃的,眼睛都蓝了。早就要饿疯了, 他往嘴里丢了一个糖蒜,唔,酸甜脆,又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好吃!娘娘真疼人!” 承恩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又重点说道:“万姐儿说到‘赏人’的时候,特意眨了眨眼,想是有深意。” 朱见深继续往嘴里塞馒头:“唔唔唔,唔,侬去将芦棚里的大臣请进来。”他看了一眼珍珠汤:“去,叫御膳房做几百碗珍珠汤并几百个馒头送来,让大臣们在朝房里吃。数数外头有多少人。” 芦棚里的老头们又被请进殿中,看到一桌寡淡素净的食物,还有尚未动筷子的面汤,以及一脸饥饿的太子。 “殿下这是何意?” 朱见深表示吃了一个馒头没啥感觉,我还能再吃五个(宫里的馒头不是特别大),道:“孙娘娘同母后派人送饮食与孤,孤不敢专美于前,请诸位爱卿共赏。” 史官:记记记。我也饿。 能忍住的老头说:“殿下,守孝之事不可中道而废。”守孝就认真守,减食就认真减,饿也得忍着。 非常饥饿的老头说:“此言差矣,为人子者,不可哀毁过礼。”别饿坏了!饿坏了也不对! 饿的胃疼的老头说:“正是如此!殿下,长者赐,不可辞。”你奶奶叫你吃,你就得吃。(你爹从棺材里跳出来也得听她的。) 打圆场的老头:“诸位,听我一言,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荀子》 朱见深饿的都快忍不住了:“诸位爱卿,容孤王乾纲,刚独断,断一次,诸位都请坐坐。商议一下下新年号。” 这结巴跟卖萌似得。 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于谦于太师暗暗的叹息,万贞儿这个人善于施加小恩小惠,可是偏偏又是雪中送炭,这,这让他们有可能丧失原则。殿下跟她……哎! 这不算是权术,但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也不是权术。 这个借口找的不好,但是热腾腾的杂和菜珍珠汤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迷人香气、馒头花卷简直要引人犯罪、每一样小菜都闪烁着梦幻的光芒。“臣遵旨!” 呱唧呱唧呱唧。 “嗯嗯。” “好。” “真暖和。” 吧唧吧唧。 “呼~” “吸溜~” “嗯~” 嗝儿~ “多谢殿下!” “太子仁德!” 朱见深吃了四个馒头一个银丝卷,喝了两碗珍珠汤,打着饱嗝舒舒服服的坐着,舒服! 老头们也吃了个饱,他们胃口比较小,一个银丝卷一碗珍珠汤就饱了:“殿下,年号可以用建平。” 朱见深陷入了吃饱饱之后脑子反应慢的状态,在外人看来,只是面沉似水的听着他们商议。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人正在说:“天常之道,生物而不有,成化而不宰。”《文子》 朱见深: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不宰? 现在在讨论什么事?我没有睡着啊!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假装一直在听的点点头:“唔?嗯!” 提议立‘成化’为年号的大臣说:“《西都赋》曰:佐命则垂统,辅翼则成化。殿下仁德宽宏,恭谨孝悌,定能教化万民。这成化二字,正是完成教化之意。” 朱见深高兴的点点头:“好好好!正合我意!” 吃的饱饱的,继续在奠礼上发呆。 史官左手馒头右手毛笔,在朝房里见缝插针找了个放碗的地方,提笔记了一句:太子得到了太后的赐饭,本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精神,叫…等人一起享用。 朱见深继续思考深沉的问题——万姐姐好像不希望我有其他的嫔妃,当时说起这件事时,她非常惊愕。唔,也是啊,我从小到大都跟她在一起,夜夜不分离,如果让她一个人睡,她会害怕吧?是不是伤心?临幸宫女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一个个干瘪瘪瘦的像麻杆,像个镂空的瓷瓶儿一样,一碰就要碎了。 于先生怎么跟她达成协作了?一起反对我临幸宫女,这就是传说中的后妃勾结权臣嘛?有意思。 《皇明祖训》中说:“朕以乾清宫为正寝,后妃宫院各有其所,每夕进御有序。或有浮词之妇,察其言非,即加诘责,故宫无妬忌之女。” 规定了所有的嫔妃要轮流睡……要是洪武爷见到了万姐姐,一定会很生气,嘻嘻嘻,没关系,我爹比我更气人。他糟蹋了江山,我只是喜欢一个姐姐。 她当时是在伤心吗?是不是觉得我嫌她老? 哎呀,周娘娘会不会借此胡说八道?嗯……这该怎么办呢?所有的皇帝都有嫔妃啊,哪怕少一点也有几个,也只有杨坚独宠独孤皇后,可独孤皇后的名声不好。 于谦飘在旁边看着他满脑子的杂念,轻声道:“殿下?你在为难什么?” 朱见深眼睛一亮,面对着棺椁,避开众人的耳目,低声喃喃自语:“于大人,你有妾几人?” 于谦道:“老夫只有山妻一人,乃翰林庶吉士、永丰知县董镛之女。有儿名冕,有女璚英。” 朱见深好奇道:“因何不纳妾呢?” “老妻操劳家事,侍奉翁媪日日不倦,又生育儿女,不忍负她。”于谦解释道:“我虽然清贫,但纳妾不贵,朝中同僚也赠送过几名美婢。” 朱见深好奇的问:“你不曾临幸她们?” 于谦淡淡道:“除帝王外,和女人厮混不叫临幸。那些美婢被我送回去了,冕儿正年少,血气方刚,家中留言行不端的女子,不好。” 朱见深又追问:“为什么不好?”父皇给我塞了六名美貌宫女,周娘娘给我塞了两名美貌宫女。 于谦道:“少年人,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又给太子讲了讲养生小常识:‘二八佳人体似酥,腰横长剑斩愚夫’、‘纵欲过度,骨髓空乏’、‘纵欲过度精血虚盈,生不出儿子来’、‘旷妇容易搞事情’。 朱见深:哇! 87.你们都想太多 “殿下口中反复提起的万氏, 万姐姐, 是什么人?” “你也发现了?老夫瞧着太子提起万氏时,那神色有些暧昧。” “是不是……嗯??”挤挤眼~ “不能吧?” “殿下这年纪也差不多。” “但大行皇帝新丧……” “或许殿下只是信赖她。” “这话不假,若真有什么首尾,殿下不敢在这时候说。” “老夫以为, 你们存心龌龊。这衣食住行, 寒冬取暖的事,太子哪里晓得。只能去问伺候他的宫人。太子生性谦恭, 从别人那儿问来了办法,不居功, 特意提了她的名字,这多好。” “咦,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嗯,老夫听说过此人。东宫的尚宫,曾是孙太后的侍婢, 沉稳勇武, 弓马娴熟。” “哦?竟如此神勇?” “且慢, 张兄你说什么?弓马娴熟?” “你饿的耳聋?” “没有!” “那日我在羽花楼喝茶, 听到銮铃响的急促,凭栏一看, 太子和人并辔而行, 那人又高又大。还有一次, 在城外看见太子跑马, 身边跟的是一个身着戎装的高大男人, 仔细想想,也未必是男人。” “哦?她生的相貌如何?” “老夫曾见过万氏,你画下来,我瞧瞧是不是她。” “对对,画下来。” 几个老头找了个角落,抽出一张纸来,其中有人善画工笔画,慢条斯理的画了十分钟,画了一个白描戎装半身像。他搁下笔,搓了搓手,哈了哈气:“太冷,不画马也行。”戎装的甲胄也不细画,砚台都冻上。 几位老大人轮流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只看到这是个传统工笔的青壮年男子,额宽颌圆,剑眉虎目,悬胆鼻,方口厚唇,一团尚武精神,看着就是个好儿子、好女婿的材料。 “好像是吧。” “有几分相似。” “女生男相?女生男相福薄。” “胡说,分明是女生男相有福!” “二位贤弟莫急,听为兄一言,相面算卦这种事不可信啊!” …… 下午,朱见深学到了新鲜的知识,他才知道睡女人睡太多伤身。 在‘不临幸宫人’和‘临幸宫人’两个选项上,‘不临幸宫人’又占了一分! 也不知道一个小处男为什么要纠结这些问题,他已经开始计划,等万姐姐给我生的宝宝出生之后,我就跟百官说,我万姐姐自幼练武,身体健壮,生出来的孩子也这么健壮!嘻嘻嘻! 要是娘娘不让我封她当皇后,就先怀孕,怀孕了就封贵妃,生下来就封皇后。耶!这是孙娘娘的老路!周娘娘想要用这法子把钱娘娘废黜,那不行,钱娘娘是个好人,如果她能支持万姐姐当皇后,那她就是个大好人。 朱见深捏着下巴上两三根毛茬,幻想着万姐姐给自己生上两三个像我一样威武的儿子,再生两三个像她那么可爱的女儿,哦吼吼,他几乎要在父亲的棺椁前笑起来。 当然了,这就是于大人故意的。孟子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以前周文王的祖父就很好色,非常宠爱后妃,但是他把国家治理得很好,没有单身女人,没有光棍男人,王好色,就让人人都可以好色。 于谦就准备从此下手,引导他的皇宫中不要多征召宫人,不要多纳妃,你好色就好两个就够了,一个主要的承宠,另一个替补,不可能两个人都同时怀孕。这样可以减少许多孤男怨女,怨气能减缓一些。 那日文仙姑说的话,好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口。 这话没法对太子说,怕他认为自己危言耸听,用鬼神来吓唬他。 他只能旁敲侧击,暗暗的引导,默默的把这种思想灌输给太子。 到晚上,官员们回到寮房吃饭睡觉。 太子又到了慈宁宫去,和太后、皇后一起吃豆腐宴,白菜炖粉条也挺好吃的……才怪。素菜必须荤做才好吃,要用猪油来烹饪,那味道才香美!现在清一色用豆油、菜籽油、香油炒出来,吃着觉得怪怪的。 哄着孙太后,夸赞着钱皇后——之前和万姐姐对账了,绝不会出错。 他假装随意的问:“母妃呢?” 钱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头用筷子夹起三五粒大米,慢吞吞的放在嘴里,嚼了四十下。 孙太后道:“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哀家让她回去反省。等哀家去侍奉你皇考时,她成了太后,再这么乱说话可不行。到时候在命妇面前一通胡说,咱们颜面何存。” 朱见深道:“对对对!” 吃完回宫,喝着茶,吃着青萝卜,泡着脚,还挺舒服嘛:“万姐姐你过来。” 万贞儿正在给他缝袜子——试图缝袜子,努力了半天没有成功,丢下布和针线走过去:“见深,你要给我讲那件事?” “对对,你们都退下。”朱见深神秘兮兮的说:“王振是东宫旧臣,仁宗还没登基的时候,他就是东宫旧臣。后来仁宗去世,宣宗继位,张太后掌权,在《皇明祖训》中明确规定:“后妃不许群臣谒见。”张太后非特殊情况不能与群臣见面,便无法如前代女主一般垂帘听政出席早朝,公开处理政务,也不能私下召见重臣商议大事。所有文书送到张太后手里,太后挑重点命王振前往内阁与阁臣商议,将所得结果反馈给太后,批旨施行。后来爷爷逝世,在遗诏中规定“家国重务必须上禀皇太后、皇后,然后行。”父皇登基,依然是王振代太后与群臣商议,这才有后来的基础。” 万贞儿恍然大悟:“我还奇怪呢,怎么王振总趾高气昂的命令官员,原来他是传话的,惹不起惹不起。” “你也该知道这些,等你当了后妃,能去乾清宫,可不许往三大殿跑,要是被大臣瞧见了……他们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朱见深叹了口气,懒洋洋的往后一躺:“唉,洪武爷不让后妃干政,不让太监干政,让燕王戍边,结果哪一样也没做到。你说老祖爷爷他一辈子吃苦受累,不仅寿命长身体也好,怎么自永乐爷之后的皇帝,一个比一个命短。” 万贞儿情不自禁的吐槽道:“王振要不是死在土木堡,就历经四朝了。” 朱见深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是,为什么呢?” 万贞儿仔细想了一会:“见深,王振可瘦了。人很瘦,很精神,每日忙于政务不知疲倦,腿脚也很轻便。” 朱见深掰着小胖手算了算:“哎,我吃的不多,又走路,又练武,却胖的很。太胖了不好,听说那,那太爷爷就胖的翻身都难。” 万贞儿想不出来那得胖成什么样。 朱见深非常遗憾的摸着下巴,说:“要是胖成那样,怎么临幸嫔妃啊。” 这个小牛忙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别的吗!万贞儿又羞又气,猛然间想起今儿周大莲说的话,也爬上床,搂着他结结实实的亲了两口。偏要对你儿子下手,偏要! 小朱宝宝幸福的晕乎乎:“哇,万姐姐,这是怎么了?过年给红包么?”他被亲的手软,兴奋的眼冒金星,急急忙忙的伸手抱她:“你再忍一忍,等孝期过去,咱们就可以了。” 万贞儿忽然又觉得自己太冒失了,突然太激动:“嗯。” 小朱宝宝悄声说:“我也有过年的红包给你!特别好的好消息。嘻嘻~咱们元宵节的时候,还能吃元宵吗?” “不能了,元宵馅儿都是用荤油调的,要不放荤油,那就是红豆馅儿,也不合适。” “唉……那叫他们做年糕来,可以用黑芝麻馅儿,看起来不喜庆。” “好。还有莲蓉和白芸豆,也可以嘛。” “真想吃油炸糕啊。我叫小厨房偷偷做两块,你要吗?” “要要要。”朱见深斟酌刹那:“明儿中午吃饭之前,你带着油炸糕去更衣殿等我,我先吃两块,跟老大人们说,悲伤过度,无心饮食,哈哈哈哈。” 万贞儿又亲了他一口:“真聪明。”她又用指甲刮了刮她的鬓角,还有太阳穴周围的头发:“该洗头了呀,一会拿篦子给你篦一篦。” 朱见深躺在床上,腿垂在床边上,裤腿卷到膝盖处,脚依旧搁在桶里划拉水玩:“我的年号定啦,叫成化,四天之后扶灵安葬,再回来,就可以登基啦!今天去看了龙袍,真好看,等我登基了先给太皇太后上尊号,然后给皇太后上尊号,唔,然后封你……哎呀!” 他猛地坐了起来:“糟糕糟糕,忘了将定年号的事禀报给娘娘。怎么办?会不会有大臣告诉娘娘?哎呀,到时候怎么解释呢?这个事情,唉。我真是不小心忘了。” 万贞儿摸着他的背:“别急,你现在过去说也行啊。就说是刚刚饿的忘了。” “嗯,行吧。我这就去。”朱见深又穿成一只小棕熊,坐在暖轿里,屁颠屁颠的赶过去。 这不仅仅是对孙太后一直扶持自己当太子的感激,更是为了……她可以摄政啊! 88.成化元年(虫) 在地府中, 上方的天幕并不是凡人所想象的漆黑阴暗,而是一片光明。 让这些地府中受苦的鬼仰望上方的光明与幸福, 却永远都得不到, 这才够惩罚。地府不只有十八层地狱, 还有很多折磨人内心的东西。 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 也在十八层地狱中和乞丐、老鸨一起受用鬼卒的折磨。 除了那些悬而未决,很难评定功过是非的帝王将相, 纯粹的仁君都去投胎, 纯粹的暴君都扔在地狱里做肉酱酱——譬如说, 宋徽宗就在某一层的某个角落里呆着。 文四姐所处的地方很清静,很明亮, 一尘不染。她很快就在地府又认识了一些朋友,笑的像被人点了笑穴一样:“天哪!让周公、岳武穆、苏东坡、张世杰、文天祥评判徽宗钦宗高宗的功过?哈哈哈哈哈, 没打起来?” 陆判笑呵呵:“没有, 他们都很克制。” 王都尉:“得让他们知廉耻啊。” “绝了, 这名单真是绝了!你们不会让刘邦项羽评判秦始皇吧?” “怎么会呢。”刘押司微微一笑:“我们只是让蓝玉,胡惟庸,徐达带着陈友谅, 王保保等一干人评定朱元璋,其他帝王也是一样。” 文四又问:“那么谁来评定这些人呢?” 在座几人一起微笑:“当然是他们当年的帝王。” 文四使劲拍手,还不足以展示心中的爽感, 默默的掏出一个玉壶春瓶:“太痛快了!太腹黑了!来, 我敬诸位一杯。” 王都尉觉得受之有愧:“这是阎君的决断。” 刘押司连忙拦他:“有酒喝, 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去寻些酒菜, 四姐,用炸过的小鬼下酒,你可受得?” 文四眯着眼睛想了想,诚恳的摇摇头:“听着就恶心。拿故事下酒最妙啦,还有什么绝妙的安排?”她袖子里带的零食吃的没剩多少,拿出来都凑不够一盘。 陆判美滋滋的给每个人倒酒:“好酒好酒。” 他们又炫耀似的讲了一些如同连环套一样的安排,绝对能让互相评定的双方坑的谁都走不了,这互相评定的安排是交错的,并且安插进血海深仇的关系,彻底杜绝了行贿的可能。 “这些家伙,成了畜生也能当兽王,为祸一方,要是再转世投胎当人,还能成为一方霸主,可不好安排。” 文四咂着杯中的美酒:“直接把他们扣下来,不就行了?干嘛这样费事呢?为了好玩吗?” “哈哈哈哈好玩。” “哈哈哈此言差矣,不是为了好玩。” 陆判阴测测的说:“这些人善于合纵连横(搞事情),谋臣武将一应俱全,若让他们闲下来,同气连枝的与阎君为敌,会很麻烦。咳,虽然他们赢不了,却要调动很多鬼将鬼兵去弹压。” 在人间为祸一方,在阴间也是一个个危险。 “正是如此,他们都不能安分守己,奉公守法,大多是些亡命徒。” 文四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动化挑拨离间’,她连忙点头:“妙计妙计!” 离间他们,让本来不相邻的朝代的能人也互相结仇,让他们无法合作,真是大妙! 王都尉呆萌的说:“陆兄,咱们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陆判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大笑:“哈哈哈,文四姐虽然只是鬼仙,却和帝王谋臣最是不合。” 万贞儿认真点头:“一瞧见那些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家伙,就想起我家那个死矮子,想揍。” 喝着酒聊着天,慢慢说到:“四姐,你为何在阴间恋践,难道在等人么?” “唉,一说到要听课,我这拖延症就发作。” “……” “我早就想问了,四姐你修行已久,又曾在地仙之祖讲道时旁听,还去听张真人的丹道?” “这话说起来丢人,地仙之祖讲道,那是给他的弟子们讲,我听不懂啊。” “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由于在座的只有四个人,由此可知,文四也在傻笑。 没过多久,有鬼吏进来禀报:“又送来一批贡品,明朝的皇帝、皇后,还有大臣也有不少东西,其中尤以宣德的蛐蛐罐为多。” 书中暗表,帝后收到的快递是陵前的祭品和香火,祭品按惯例的太牢(牛羊猪)和鹿兔,再加上一些糕饼水果,而大臣收到的东西是配飨(功臣祔祀于帝王宗庙),逢祭祀的时候也有祭品。 王都尉醉醺醺的说:“这是皇帝又去拜谒陵墓啦!” “应该是小太子把朱祁镇埋了,顺便拜谒他祖宗。” “对。” 文四又溜达过去看了一眼,朱允炆和朱祁镇俩人都跪在庭院当中,朱元璋一边吃着送来的猪羊和酒,一边挥舞的大棒骨敲这俩人的脑袋,跟和尚敲木鱼差不多,哈哈哈他当过和尚,难怪手法那么纯属。 骂朱允炆的原因竟然是削藩削的没脑子,才会让朱棣的后代搞出这些事来,而朱棣本人就在隔壁,假装没听见。 嘻嘻嘻嘻真好笑。 …… 太子扶灵下葬的时候,万贞儿一直戎装随从,虽然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但是朱见深只要看到她就觉得心安。回到京城,先举行了冠礼,殿前特设的帷帐里,按照礼仪的规定更换衣冠服饰,前后三次都以不同的装束出现于大庭广众之中。既出帷帐,就手持玉圭,被引导行礼,并用特设的酒杯饮酒。 全套礼仪用了两个时辰。太子成年啦! 朱见深欢呼一声,握着越发丰神俊朗的弟弟的手:“我成年啦!这半天真累人!但是!我成年啦!” 朱见济微笑着恭喜他:“哥哥要登基啦!真好。” 朱见深凑过去闻了闻:“你身上好干净,偷偷洗澡了?” “没有啊,修道之人不食五谷,身体洁净,不用多洗澡。” 朱见深非常羡慕,他虽然闻不见自己的头发油腻腻的,可是伸手在脸上、肚子上搓的时候,能搓下来泥球球。而且,看万姐姐这几天的表情,好像我身上有味儿似得。 朱见济往后躲了躲:“哥哥,你该洗澡了。” “我知道。我要沐浴斋戒三天,肯定能洗的非常干净。”沐浴斋戒之后,就登基啦!太期待了!好激动!朱见深扯着领口闻了闻,抓了抓头发闻了闻手,又闻了闻胳肢窝:“呃,好像有点味儿。”怕风寒都不让我洗澡,但是我这几天身上也的确痒痒。 他的头发很长,又多又厚,洗了头怕吹冷风,可是要每天早起出去守灵,只好选择不洗。 朱见济道:“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哥哥登基时的场面,我也穿过皇太子冕服,那时候跟过家家差不多,衣服也小,看着好笑。” “别担心,总会好的。”朱见深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身上:“你摸摸,这上衣绘的是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纹,下裳绣的藻、粉米、黼、黻四章纹,你看,就是这样子。上衣黑色,下裳朱红。这是玉佩,稀里哗啦的。” 朱见济摸了半天,戳了戳他Q弹如麻薯的胖肚肚:“呀,你这么胖了。” 朱见深气呼呼:“是衣服厚!衣服厚!我一点都不胖!” “是嘛……嗯,衣服的确很厚。” 终于,到了夜幕降临时,他应付好一切,回宫休息:“万姐姐,看我,好看不!好看吧!特别好看!” “好看好看,快来洗澡。”万贞儿挽起袖子,带着两个宫女把他拔光,丢进一大桶香汤中。 朱见深抓着飘在水面上的树叶:“这是什么?” “柚子叶。” “什么?”这叶子是驱邪用的,你把我父皇当什么了……?做得好,是挺晦气。 万贞儿道:“陵墓那地方阴气太重,我昨晚上作了噩梦,你没事吧?” “没有啊,那是我祖宗,我怕什么。”朱见深担忧的拉着她的手:“你梦见什么了?” 万贞儿梦见了宣宗皇帝那个大黑胖子揪着自己摇晃:“你竟敢糟蹋朕的儿子!”自己试图辩解,是你儿子看上我了呀,他先动心,并且持续不断的用年轻英俊和权势地位勾引我!我把持不住很正常!能对美色和权势财富不动心的只有于谦那样的人啊,我只是个普通人。 她抿着嘴尴尬的笑了笑:“梦见……周娘娘要揍我。” 朱见深哈哈一笑:“万姐姐,你别怕,她不会的。原来你也有胆小的时候,朕会保护你。”话说到此,他也心虚了,这个,如果三位娘娘都抵死不同意,我也不能把她们如何,不能明着顶撞,不能强行下旨,只好等到她们都过世再封你当皇后。唉。我们一定得长寿啊!我可能的确有点胖:“万姐姐,你觉得我胖么?” 万贞儿盯着他飘在水面上的肚子看了一会:“似乎比我略胖了一点。” “我最近吃的不多呀,一点荤腥都没有。” “可是过去殿下吃点蒸鱼、白斩鸡就够了,现在一顿五个馒头两碗粥,还有许多的豆腐,吃的不少。” 朱见深点了点头:“有道理。姐姐,你明儿叫太医来,问问他们养生长寿之道,还有,嗯,还有我算不算胖,要喝点什么药能瘦下去。哎呀!最近守灵,没时间练武!” “好。” 第二天,太医们提供了养生小常识‘饮食有度’‘房事有度’‘练五禽戏、八段锦一类的气功’还有四季应该吃什么补什么。 至于减肥:“我等无能为力。” 朱见深沐浴斋戒三天,第三天一大早就走了,在奉天殿登基称帝,群臣舞拜。去午门城楼上接受不够格上朝的官员们的叩拜,除了将士们,还有道士、和尚、京城附近过了七十岁的老人等,都聚在这里,叩见新皇帝。 万贞儿就在乾清门前徘徊,听着小火者报告进展,与有荣焉。 朱见深高声道:“改元成化!”并且进行了一篇训话。 满京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新皇帝在城楼上向下看去,乌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人。 然后去天坛祭天: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 朱见济也去了,在亲王的位置上拜啊拜,他本该是亚献,可惜因为身体问题不能担当。 随后去地坛祭地:祭皇地抵、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五陵山及本朝先帝之神位。 仅仅是祭天,就要进行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上下台阶、走位以及数百次磕头下跪。 祭地也是一样的……对那个神仙都得磕仨头,对本朝先帝也得拜啊拜。 万贞儿喜滋滋穿了一件大红织金通袖麒麟滚绣球的袍子,迎出门,福了福身:“皇上万福金安!” 累瘫的小皇帝软趴趴的倒在万姐姐怀里,奄奄一息:“朕本想今日和你燕好……实在是累的动不了了。” 万贞儿把他架到屋里,搁在软塌上放躺下,给他捏捏酸痛的腰,肿胀的小腿,还有累出小水泡的脚:“哈哈哈,你总坐步辇,不常走路。” “皇帝亲诣的祭天典礼有‘春正月天地合祀’、‘春正月祈谷大祀’、‘孟夏常雩大祀’、‘仲夏大雩大祀’、‘冬至祭天大祀’等……朕从明天开始要多走路。”不坐暖轿和步辇了……走一走吧。 89.两份高级的嘲讽 周大莲现在腰杆越来越粗, 儿子当了皇帝, 她险些把自己当王母娘娘一样供着,除了逮不到万贞儿训话之外, 所有的事都由着她。 唔,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在皇帝登基第二天的早上,迫不及待的说:“吴氏、王氏都可以娶进来啦, 年轻娇媚的小姑娘不好吗?万贞儿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 朱见深把才咬了一口的肉馅饼往盘子里一扔:“儿臣饱了,国, 国家大事要, 要紧, 儿臣告退。” 周大莲只好干瞪眼的看着他跑掉:“这孩子怎么不听人话啊!” 朱见深气的发抖,忍着脚疼快步走路, 他觉得亲娘听不懂人话! 我说了多少次, 只有她在我旁边,用手摩挲我的后背,我才能安心睡觉。 我不知道她哪里好,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她比。如果万姐姐再老一些,我一定会封她为保太后,可是现在她还很很年轻,很有魅力,还能生孩子, 我要让她过的更好一些。 他又去了钱娘娘处, 看到钱娘娘正在哀哀怨怨不思饮食, 连忙上前宽慰一番, 又吃了饭,去前面议事。 朱见深以为自己继位之后可以放开手脚处理政务,实际上摆在他面前的、最急迫的事情是给父皇加谥号,议论了一会搁置不提,又议论给升级为太皇太后的‘圣烈慈寿皇太后’孙娘娘加尊号,商议一会,再加‘懿宪’两个字。还有给钱娘娘和周娘娘升级为太后,这也是很重要的事。 新皇帝正在和礼部大臣商量如何尊两宫太后,这还没有先例,大明朝之前的皇帝要么是皇后生的(马皇后、徐皇后、张皇后),要么是妃子生完之后变成了皇后(孙皇后)、要么是皇帝强行认定自己是皇后生的(朱棣)。唔,值得参考的也有…… 大臣们婉转的提起:“皇上可还记得,您的叔叔郕王在位期间两宫太后并重吗?” 朱见深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我有意为叔王复位,诸位意下如何?” “皇上圣明。” “正该如此!” “事分轻重缓急,等给娘娘们上了尊号,再追封老郕王也不迟。” 于是他们继续商议。 一个太监走出来,尖声尖气的说:“皇上,周娘娘有旨。” 朱见深觉得她要搞事情,默默的站起来:“谨领训。” 本来坐成两排的文臣们也都站了起来——他们不需要下跪,只有听皇上的圣旨才用下跪,太后的地位虽高,毕竟不是君主。 周娘娘的意思简单明确。 “钱皇后病废之人,不足称太后,应该独尊皇贵妃为皇太后。钱皇后无子,哪有做太后的资格?早该循宣宗朝胡皇后的先例被废掉了。” 朱见深有点气,又浮现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如果我把这事儿容后再议,然后请钱娘娘支持万贞儿当皇后,实在是太卑鄙太无耻了,可是,可是只有这样她才会支持万姐姐啊! 大臣没有这份耐性,蹦的一个比一个快。 顾命大臣李贤:“先帝遗诏已定,怎能随意更改!” 彭时:“皇上既以孝治人,岂有尊生母不尊嫡母。” “哪有儿子废嫡母的道理!” “先皇遗诏清清楚楚的说了,要同钱皇后合葬。” 他们非常有选择性的吞了和刘敬妃合葬的事。 实际上,朱见深也很淡漠的这件事忘掉了,先皇的遗诏又如何呢,大臣们不提,太子假装没听见,刘敬妃被葬在别处,也就罢了。 他们想起钱皇后这些年从来不闹幺蛾子,温良恭俭,端庄娴静,在丧夫之后悲戚至今,更加义愤填膺。 周大莲虽然不能出来说话,却让太监传话,跟大臣们一顿互怼。 朱见深假借发呆遮掩:“于太师,这该怎么办?” 于谦一直在旁边看着,知道他心里头不喜欢母亲,那女人也不值得尊敬,可是不孝顺母亲会留下恶名。于谦也不喜欢周娘娘,正如他不喜欢万贞儿,但这两个女人放在一起比较谁更母仪天下,他宁愿万贞儿当皇后,周娘娘算计的是蝇头小利,万氏还会沽名钓誉呢! 万氏读书读的多,知道一些事该怎么办,她办事周全。 “搁置再议。” 朱见深绝望道:“朝廷议事,都要用这么久?” “搁置一段时间,周娘娘会退让。” 朱见深松了口气:“搁置三五年都行!”把这儿搁置不提,商议别的事。 于谦:那不行!唉。 商议——先帝的谥号和庙号,谥号是一长串,而庙号就是明*宗中间的那个‘*’,仁宗也叫仁庙,宣宗也叫宣庙。 又开始吵吵。 有人提议:“英宗如何?出类拔萃曰英;道德应物曰英;德华茂着曰英;明识大略曰英。” 有支持者也有反对者,又开始引经据典的吵成一团。 朱见深揉着头,假装疲惫,在心里和于大人念叨:“我觉得幽宗更合适。” 于谦被他这刻薄话逗笑了:“呵呵。” 幽:动静乱常,早孤陨位,违礼乱常,淫德灭国。 朱见深又道:“父皇若是英宗,叔父定是睿宗。” 于谦道:“皇上,废郕王帝号毕竟是先帝的旨意。” 朱见深道:“太师,你与我父皇见面之后,可还好么?” “都好。”于谦心说我挺好的,可他好像不太好,文四姐不是讲理的人,也不知道把他抓到哪儿去了。 他推敲一番:“先帝去见洪武爷了。” 朱见深一听见洪武爷,黑胖的小圆脸吓得发白,差点从一个黑面馒头吓成白面馒头,洪武爷余威犹在啊!不管怎么想……都觉得父皇会很惨。 一想到这里,他喝了口水,情不自禁的偷偷笑了起来。 “太师,我有主意了。” 他假装咳嗽,努力咳了咳,对大臣们说:“父皇的庙号定为‘专’吧。” 好功自是曰专;违命自用曰专。 群臣仔细想了想,想起这字的意思,不由得一起偷笑。 互相飞了一阵眼色:“陛下不可,须为尊者讳。” “正是如此。” “皇上,请三思。” 朱见深早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激动道:“为何不,不可?如实而已已!既然诸位爱卿,卿不同意,谥为‘钦、钦’吧。” 群臣又差点乐出声来,这是多么高级的嘲讽啊!威仪悉备、肃敬而承上、敬慎万几、寅恭供职都是钦的意义,但是皇上您选择这个庙号,一定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著名的钦宗曾经被人抓走,嘿嘿嘿。 他们又互相飞眼飞了一顿,既然皇上自己都不给自己亲爹留面子,咱们还费什么事啊!钦这个字本身没有任何坏含义,如果把宋钦宗的事排除在外,这根本不是嘲讽。 众人山呼万岁。 朱见深心满意足:“拟旨。” 还是很快嘛,如果周娘娘现在不在了,加封太后的事也会很容易,呸,虽然她很烦,还是希望她能长寿啊。孙娘娘,钱娘娘,汪娘娘,周娘娘,都要长寿啊。 很快又定下了叔叔的谥号和庙号,本来提议是‘代’,因为他的确是代替哥哥当皇帝的,并不合乎礼法,也不正统。 只是一个恋栈权力的临时替补。 朱见深本来要同意了,又想起自己神仙一样白白嫩嫩的见济弟弟,得给他个面子:“谥为‘友’,友如何?” 大臣们又差点乐出声来,皇上太促狭了。睦于兄弟曰友,这是拐弯抹角的嘲讽他们兄弟不和,连先皇和先郕王一起嘲讽了,无论是废帝号还是软禁于南宫,都说不上是兄弟和睦呀! 这兄弟俩做的都不地道。 虽然把庙号做戏谑,有些不太庄重,可是……说的还挺对,没文化的人又听不懂。 就这么定下来了,明钦宗和明友宗。 消息传到后宫,进宫给孙娘娘请安的汪太妃当时就哭了,钱皇后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周大莲撇撇嘴,不置可否。 孙太皇太后沉吟了一会:“见深仁厚啊。” 今天一整天,就商量了这两件事,大臣们离开宫殿的时候,个个忍俊不禁。 不得不承认,皇帝虽然年幼,却把事情看得很清楚,为人公正,稍有点任性,也能算是仗义直言。 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存心正直,不徇私情,实事求是,不昧良心。 皇帝笑问:“太师觉得我做得如何?” 于谦笑道:“皇上太促狭了。两位先帝若泉下有知,要一起气坏。” 朱见深满不在意的微微一笑,他的口吃是在叔父在位时养成的,父亲复位之后日子也不好过,平心而论,这两位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比于谦略逊一筹,可靠程度更低。这也是一桩小小的报复。 他的脸上忽然红了红,扭扭捏捏的问:“太师今夜有安排吗?” “唯读书与练炁耳。” “在哪里读书?” 于谦似有所悟——早就知道了!天天看着他身上飘荡着色气,一不小心就能看到太子像个小流氓似得盯着人家身上看,要是还不知道,那也太傻了。“去御花园赏雪读书。” 朱见深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红着脸笑了起来。“夏时,李德贵,你们俩去内库取五十匹绸缎,拿去承乾宫,让万姐姐选喜欢的做新衣服,或是每样做一件都好,随她喜欢。把那纯金的凤凰、翟鸟,金镶宝石的头面取几套,也送到承乾宫去。一应的吃穿用度,按照皇后的标准来办,不要怠慢她。” “遵旨。”*2 等俩人出去了,朱见深又嘀咕道:“太师,你不用担心我会成为昏君,我只对万姐姐一个人好。” 于谦:昏君就是这样的,明君才按照排号临幸。 朱见深抽抽鼻子:“这是万姐姐应得的,哪怕是让朕节俭些,也不能委屈她。” 于谦:你也节俭不了,只是搜刮百姓而已。 他慢吞吞的说:“皇上一片深情,老夫自然领会得,只有一点,皇上不可放纵外戚。” 朱见深忙点头:“这个道理我明白的。” 他又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书,到夜里离开乾清宫,慢吞吞的往外走。 90.万娘娘真是有福气 “万姐姐, 皇上的赏赐来啦!” “万姐姐您快出来!” “万尚宫,您快来看呐!” 万贞儿果然是解语花——以她的相貌身材来说, 应该称之为解语仙人球。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她施施然走出来, 看到一匹匹的绸缎, 一箱箱的珍玩,一匣匣的首饰摆在自己面前,真是珠光宝气,耀眼非常。她立刻明白了小朱宝宝的暗示。 这一匹匹的绸缎平时看起来不多, 五十匹颜色各异、花纹不同的料子放在一起, 再十匹十匹的展开来看,真是满院子赫赫生辉, 五光十色, 炫目的很。 那一箱箱的珍玩颜色淡雅些, 被这些彩色的绸缎改过了风头。 旁边这些人羡慕的很, 跟她说话的态度和对皇后差不多:“万姐姐真是威风啊。” “万姐儿这下子好啦!” “哎呦, 从今往后,得叫万娘娘了。” “咱们万娘娘真是有福气。” “万娘娘跟皇上真是天作之合。” “姻缘天注定。” 匣子展开时更不一样, 李德贵道:“这是金翟鸟钗,只有皇后能带。” “这三枚是是镶珠宝金正凤。” “这是垂珠金步摇。” “这是一套日常的头面,一共十三件。” “这一匣子也是头面,镶的都是珍珠。” “这是仙鹤头面系列。” “这是虫草簪。” “这两匣子是点翠簪钗。” 他每说出一样, 围观众人就爆发出一阵惊叹, 伺候东宫的这宫人可没见过宫里有这些美丽的首饰。 黄金和宝石的光芒能令每一个人迷醉。 万贞儿含笑听着, 泰然自若, 非常了然的指了十几匹布料:“这十匹缎子,给我做十条裙子,这八匹缎子,给我做衣裳。”又在簪子中选了两匣子送回去,余下的都留下。 夏时笑道:“皇上对万娘娘真用心。” 李德贵更是笑的眯眯眼:“万姐儿如今飞黄腾达,贵不可言啦。” 万贞儿落落大方:“借你们吉言。” 新衣服一时间做不出来,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拿出来:“烧水,我要沐浴。” 洗白白擦香香,穿上前几年做的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宝蓝色璎珞纹马面裙,脖颈上戴着攒宝金项圈,头上把鬓发拢的高高的,带了金丝狄髻,端端正正的插戴了全套的头面,耳朵上戴了一对大珍珠,脸上淡淡的涂了香脂,轻轻的扑了一点腮红,本来就很红润的嘴唇又涂了些甜腻腻的唇脂。 给她梳头插戴的宫女们:“万姐姐真好看。” “比杨贵妃还好看。” “从今往后,咱们得称您做万娘娘啦。” 万贞儿微微笑了笑:“借你们吉言。” 杨贵妃算什么,不吉利。 我和见深的恩爱要天长地久,到我死为止。 都打扮好了,已是红烛高挑。 有人掀开帘子,朱见深脚痛的不想走路,做暖轿回到承乾宫,走进屋内打算和万贞儿商量搬家的事儿,皇帝要住在乾清宫中,如果她还是宫女呢,能去乾清宫伺候,如果要封妃,就先住在承乾宫,我每天晚上回来睡。 下了暖轿,依然脚痛,有人打起门上的棉帘子,左右的太监搀扶着皇帝,慢吞吞的走上台阶,进了屋。 眼前笑盈盈站着的,是明媚旖旎的万姐姐。 身上刺绣销金的衣裳盈满烛光,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头上珠翠堆盈,一身亮闪闪晃眼。 万贞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微红和胭脂叠加在一起,真是面带红云,福了福身,笑盈盈道:“皇上万福金安。”可能是头上的首饰太重了,压得她有点头晕,心跳也跳的非常快。 朱见深顿时忘了脚疼,也忘了肚子饿,色与魂授,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香喷喷的真可爱:“端庄华贵,仪态万方。”拉着她就往床的方向走:“你们都退下。” 于谦连忙飘到奏折档案馆去,心说:说好了是晚上呢!现在天还没黑! 春心一点如丝乱,任锁牢笼总是虚。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 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 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 你们能看到这里,都是冰雪聪明的小美人,一定知道以上这四句诗描写了什么。 第二次之后,万贞儿舒爽而懒散的躺在床上,这感觉和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浑身轻盈,气息顺畅。过了一会,懒洋洋的低声道:“皇上,起来吃饭么?”还来么? 朱见深满脸迷醉的微笑,晕乎乎的躺在床上,手指捻着她一缕又黑又粗的头发:“嗯。”他浑身骨头节都懒洋洋的泛着酥麻,如梦幻般的幸福快乐笼罩着他。这梦寐以求的事远比想象中更幸福,更舒服,和万姐姐赤诚相见,被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天哪,真是给颗仙丹也不换! 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是幸福的结晶啊,太激动了,太幸福了。 万贞儿扬声道:“来人,进来伺候。” 朱见深摸了摸她的小肚腩:“这样就有小太子了?”就这么简单吗? 万贞儿红着脸:“我不知道。” 朱见深又捏着四五根胡子想了一会,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才真正的成年。“万姐姐,以后你还叫我的名字,好不好?我不喜欢你叫我皇上。” “好啊。我也不喜欢叫你做皇上,皇上有整个后宫,见深是我的宝宝。” 外面提了水进来,伺候两人。 机智的夏时:“恭喜皇上,恭喜万娘娘。” 众人连忙重复:“恭喜万娘娘。” “恭祝娘娘早生贵子。” “恭祝娘娘金屋笙歌偕彩凤,洞房花烛喜乘龙。” “恭祝娘娘福如东海……” 朱见深哈哈大笑:“说得好,赏!” 又把温在蒸锅里的饭菜都端上来,朱见深这才觉得饿了,开始吃吃吃。 万贞儿温柔愉快的看着他吃,觉得他吃饭的样子也好可爱。 朱见深抬头跟她对视了一眼,把眼前最后一只红焖虾夹给她,害羞的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 这一顿饭吃的非常沉默,朱见深满心欢喜,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应该再给她什么。 多想立刻掏出一封封后的诏书啊!可是拿不出来。 万贞儿欣赏了一会,也开始低头大吃。 饭后,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我给先帝和叔王安排的庙号,你觉得怎么样?” 万贞儿微微一笑:“太促狭了,我喜欢。” 朱见深乐了:“议事的时候他们都在忍笑,哈哈,以为用手挡着、低着头,我就看不见?笑的太明显了。” 万贞儿道:“这两个庙号又贴合,又属实,再妙不过啦!” 朱见深自己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不知道父皇和叔父得知此事,会有什么感想,我可是勉励他们兄弟和睦一些呢。你瞧我和见济,我们俩关系多好。”他们大概会打起来吧,或者,一起被爷爷揍,哈哈哈哈。 “是啊……清明时咱们出去踏青,可好?” “好。出去骑马,看看湖光山色,品一品宫外的小吃。那些吃食虽然不上席面,可是好吃。” “若被大臣瞧见,会不会说你不务正业,说我让你荒废朝政。” “不会,沐休时出去,他们整天为了细枝末节的事浪费时间,没干什么正经事。”朱见深对于他们的处理朝政的速度简直绝望,慢吞吞的抱怨了一番,又道:“没有干脆利落的人,唉。朕只希望海晏河清,百姓富足,他们却要皓首穷经的研究几个字。”这给我很多走神溜号和太师聊天的时间。 吃完饭歇了一会,又看了一会书,下了一会棋,再次上床睡觉。 朱见深感慨的把她推倒:“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图惟厥终。” 万贞儿眨眨眼:“我知道这是《尚书·商书》的句子,这是什么意思?” “厥初指原来的‘初心’。‘图惟厥终’,图的就是始终如原来那样的‘初心’。” 朱见深感慨的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些年心心念念惦记着和万姐姐燕好,每天都在想,终于得到了,也和想象中一样好。 91.仙丹、美梦和笑点 于谦看书看到半夜, 第四十多次看完这本《列子》, 要换一本书看。 他的书都存在一块容量为一书架的玉佩中,把神识沉淀进去, 可以看到这排列整齐的书架上每一本书的名字,于谦从第四排看到第三排,又从第三排看到第二排, 都是看过许多遍的书,虽然不敢说深解其意, 但大部分都能背下来——生前记忆力出众,死后过目不忘。 但是, 在他看到第一排书架的角落里放着的小玉瓶, 顿觉自己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差了! 怎么会忘了!怎么能忘了? 啊!文仙姑把这瓶糖豆给我之后, 又讲了国祚和怨气的联系、怨气的来源, 事关重大, 我当时只顾着忧国忧民,唉! 他纠结的徘徊了半圈, 顾不得现在是半夜三更,那青年男女可能还在做羞羞的事, 连忙飘到承乾宫。 两人都穿着中衣、盖着厚棉被, 相拥交颈而眠,打着幸福的小呼噜。 朱见深正做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美梦~ 国家在我的治理下一团和气,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海内生平。能臣辈出, 比贞观之治也不遑多让。 人人向善, 个个学好,路无饿殍,百姓有好衣服穿,有肉吃。 朝中官员不打架不吵架,不结党营私,不勾心斗角,每个人办事的效率都很高。 朕成了和三皇五帝比肩的贤君,而群臣及天下百姓交口称赞万姐姐是辅佐明君的贤后。 户部和内库富得流油,训练出精兵强将,周遭诸国无不望风拜服。 朱见深的明君梦做得爽歪歪,又将视线转入后宫,在后宫中,万姐姐给我生了三个白白胖胖的宝宝,第一个是太子,聪慧过人,十岁时就比甘罗还聪明,又非常孝顺,三岁能作诗,四岁能作词,五岁能写策论,十岁时能在朝堂上侃侃而谈,一百个首辅都说不过他一个人。 第二个宝宝是燕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能征善战,瓦剌和金兵又打了过来,被他领兵杀的大败。 第三个宝宝是个可爱的小公主~唔…公主除了可爱之外,好像很憋闷呐… 于谦显出身形来,点了蜡烛,把皇帝拍醒:“皇上,醒醒,皇上。” 朱见深睁开一只眼睛,略带怒气的瞧了一眼,什么人胆敢惊扰我的美梦?若不是天塌地陷,休怪我罚你! 他看清楚这张脸,随即传怒为惊:“于太师!您怎么?呃?”转头看了一眼万姐姐,赶紧把她莲藕似得胳膊塞进被子里,把红罗被往上一拽,盖住她的头。“您突然来叫我,出什么事了?” 万贞儿哼唧了一声,睁开眼睛,探出头来:“于大人?” 于谦脸都红了,拿出玉瓶:“这是你师父,文仙姑让我给你的仙丹。” “现在?”万贞儿尽量拢了拢头发,窝在被子里跟人说话很不好意思,但现在也没法坐起来:“有劳太师。” 朱见深掩面打哈气,挠挠头,伸手道:“吃多少?我能吃吗?” 于谦道:“同房前吃一枚,怀孕时吃一枚,产后和太子一人一枚。” 朱见深拔了塞子,倒出一颗来闻了闻,嗯,很香甜的味道,微微有点药味,带有一种糖葫芦的光泽,他当时就饿了:“我能吃吗?” 于谦迟疑道:“我不知道,下次见到文仙姑,我替陛下问一问。” 朱见深越看越觉得这颗药好吃,眯着眼睛往瓶子里瞄了瞄:“嗯,有十几颗呢,我吃一颗应该不碍事。我也需要补一补嘛!” 于谦:“咳咳。”你没那么虚吧? 万贞儿悄悄伸手戳他。 朱见深掩耳盗铃的补了一句:“处理朝政很累啊!”他把仙丹往嘴里一丢,表面是一层脆皮,真是入口即化,这味道甘甜又清爽,和玉露团有些相似,又有点老香黄的味道。他咂咂嘴,又倒出来一颗,在于谦还没开口之前,递到万姐姐嘴边:“很好吃的。” 于谦松了口气,他真怕皇帝再吃一颗。 万贞儿悄摸摸的从被子缝里伸出一只手,捏住仙丹拿进被子里,吃了这颗仙丹,唔,真好吃。 于谦揣着小瓶子飘走。 本想把瓶子放在皇上这里,看他这么馋……算了算了。 朱见深扬声道:“来人。” “皇上有什么吩咐?” “让御膳房做玉露团和龙须酥,朕睡醒了吃。” “遵旨。” ……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荷花池中又能见到锦鲤的身影,树梢上探出嫩芽,幽幽的花香悄悄的飘来,猫儿更欢快的在院子里扑蝴蝶。 终于可以开窗子换气,屋中的插花也不再只有梅花和岁寒三友。 桌上增添了许多新鲜蔬菜,凉拌茵陈、豌豆芽拌面、新鲜的小香葱,一切都带着清新的味道。 朱见济看不到这一切,但他可以通过花香来辨别是什么花,屋里屋外最细微的味道也会被他发现。刚起床,坐在窗前梳头,带着晨露的、微凉如一把珍珠的新鲜空气吹在他脸上,吹起几缕发丝。 白迎问:“王爷,您早膳想吃点什么?”他本不该问这样的问题,王爷应该有一桌十盘八碟、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的早餐,如果王爷愿意,他可以吃的比皇上还好。这虽然僭越,但是嘛,皇帝又不会派人盯着他的饭桌。 可是这位年轻貌美的郕王不会这样做,他自从修道之后时常一日三餐不吃饭,只吃一点水果和坚果。吃饭的时候也以简单朴素为主,尽量不铺张浪费。一曰慈,二曰简,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嘛。 朱见济道:“麻团,鸡蛋羹,焦圈,嗯,来几样小菜,我想吃点咸的。” “是,王爷。” 胡十三娘激动的用爪子扒拉他的胳膊:“油条!油条!油条!” 朱见济知道别人听不见她叫嚷,淡定的说:“还有油条,拿十根过来。一盅鸡汤面。” 白迎道:“是,王爷。”转头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就去厨房传令。 朱见济在侍女的服侍下,梳头,刷牙,洗脸,穿上最外层的一件淡蓝色夹棉道袍,头上用簪子挽着发髻,却不戴冠,脚下白袜云鞋,飘飘然出了寝殿,走到净室内开始做早课。 香桶搁在条案上,他不用别人帮忙,自己抽出三支香,伸手虚晃了一下,感受到蜡烛的高度和热度,点燃了香,晃了晃,把香插在香炉中。 墙上挂着常清常静天尊的画像。 这里用一只德化白瓷海棠式茶盏供着一盏清水,仅此而已。 他端起茶盏,把清水一饮而尽,旁边的小厮悄无声息的捧来金盆,他在盆里擦洗了杯子,又有另一个人往杯中倾入玉泉山水,复供在桌案上。 朱见济在蒲团上坐下,依次背诵了《八大神咒》、《常清静经》、《太上洞玄灵宝升玄消灾护命妙经》、《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等,不急不缓的做早课,轻声唱诵。 十方丛林中,道人做早晚课有铃,重鼓、鱼、引磬、铛、钗等法器,还有专用的音乐,而朱见济这里很是清净。 胡十三娘乖乖的伏在另一个蒲团上,也在天尊画像面前垂首静听早课,连她两根半的尾巴都老老实实的卷过来,垫在自己下巴下面。 听经对修行很有好处,她隔几天就量一次尾巴的长度,比一个叫文绎的胖子量腰围还勤快,隔三差五就能发现尾巴又长了一点点~超开心~ 下课之后,朱见济又被人搀着走到太妃的居所,迈步进去:“母亲早安。” “见济,快坐下。”汪太妃脸上带着一夜没睡的黑眼圈,她有些激动:“你今日要进宫去谢恩,你父皇复位为友庙,这真是太好了。” 朱见济点点头:“是,这是哥哥的恩德。” 汪太妃感慨万千:“想不到啊,钦庙一生胡作非为,周太后贪婪傲慢,皇帝却能这样坚毅正直,实在是,唉,见济,皇帝以后若有什么差遣,你万不可回绝。” 朱见济点点头:“我知道。” 汪太妃又感慨了一会:“进宫谢恩时,哎,我不叮嘱你什么,你什么都明白。皇上跟你关系好,他要是再来府里玩,你请他来。” 朱见济道:“是。” 汪太妃殷切道:“我头昏的很,过几天再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你代我向皇上谢恩。” 朱见济又答应下来,陪着说了一会话,他自己回去吃饭。 不叫人伺候,一个人静静的吃早餐,要不然没法解释‘油条凭空消失之谜’。 胡十三娘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大美人,伸出染着红指甲的纤纤素手,拈起一根油条,咔嚓一口就下去小半根,又抓起两根香油榨菜丢在嘴里,唔,真好吃!“你去请安怎么耽搁这么久?太妃要给你娶媳妇?” “姐姐,你没跟我去,你去了哪里?” “去看炸油条啊!那么小两块面,碟在一起,伸长了往油锅里一扔,就变大了,变得全是洞洞!香酥软嫩!哎,人真神奇~” 朱见济微笑道:“我父亲被复位为皇帝,庙号为友庙,而伯父的庙号是钦庙。”他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胡十三娘眨巴着长睫毛、水汪汪的大眼睛:“好笑吗?” 朱见济慢慢的给她解释其中的笑点,直到她明白了所有知识点,也咯咯笑起来为止。 胡十三娘:“被抓走的糊涂蛋和糟糕的兄弟~哈哈哈~” 92.宫斗!终于写宫斗! “孙儿给太皇太后请安, 娘娘万福金安。”朱见深头戴攒珠金冠, 身穿了宝蓝色忍冬花曳撒,脚下朝靴。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万贞儿穿了和他同质地的宝蓝色忍冬花上袄,一条鹅黄色织金百褶裙, 头上插了满头簪钗, 金子裹着宝石,把头顶的发髻都遮住了。 孙太皇太后穿了一件秋香色团花寿字纹的软袍,一条黑色的裙子,看着从门口走过来的孙子和万贞儿,听到她的自称不再是奴婢, 又看到她头上珠光宝气的首饰、身上宽松的袍子,脸上不一样的神态, 当即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失笑道:“好好, 都起来吧。” 书中暗表, 嫔妃的衣裳都宽大, 袖口的垂度也更长,看起来更贵气也更麻烦, 而宫人的衣裳袖口都窄、腰身也贴合一些,伺候人哪能穿着宽袍大袖,多不方便干活。 太皇太后含笑看着孙子, 看他精神振奋, 脸上还有点羞红, 觉得好笑:“见深, 你真是长大了。过来,到奶奶这儿来。” 她拉着孙子的手,看他脸红的像个小苹果,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脸红什么。早先一个劲儿嚷着立后,不知道脸红,现在倒扭捏起来了。昨夜,怎么样?” 万贞儿颇为尴尬的站在旁边,垂着头,也不好意思。 朱见深吭吭唧唧的说不出话来,昨夜怎么样……当然很爽啦!但是我怎么跟你说呢,能跟祖母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她又白又嫩……咳咳咳。 孙娘娘又看向万贞儿:“贞儿,你平时是个爽利人,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谁把你嘴堵上了?” 王尚宫和承恩一起笑了起来,这话说的,让人想入非非啊。 万贞儿嘿嘿一笑:“娘娘,我装作端庄谨慎的新媳妇呢。” 孙娘娘大笑:“你装的不像,过来,你也过来,让哀家细瞧瞧。”孙娘娘上了岁数,眼神不大好使。 万贞儿走上前,俯下身:“您瞧我和小时候有什么变化。” 孙娘娘仰头看着她:“长得可真高啊。哀家原以为你…” 会成为祁镇的嫔妃,没想到是祁镇的儿子,啧啧,时也命也。 又拉着她的手:“见深小时候,哀家把他交给你抚养,你做的很好,往后也要你来照顾他。” 这话说的有些伤感。 万贞儿跪下道:“贞儿绝不负娘娘重托。” 朱见深连忙站起来:“娘娘说这些做什么,您还要看着我的子孙满堂呢。” 孙娘娘点点头,拉她的手:“起来。” 娘娘的手白皙,虽然有些皱纹,却非常柔嫩,轻轻摸了摸万贞儿的脸,觉得她脸很圆,又看了看身材,觉得她能生儿子。嗯。“喜姐。把哀家年轻时那套点翠的牡丹、凤凰、蝴蝶头面拿来。” 牡丹的顶簪,插在发髻正上方,凤凰的正簪,做展翅欲飞状,插在发髻正面,两只蝴蝶的掩鬓,蝴蝶的储蓄是金子做弹簧状,插着两颗小珍珠,走起路来一颤一颤,分外妖娆。 显而易见,太皇太后很喜欢万贞儿,她忽然发现,万贞儿是从自己宫里出去的人,皇上宠爱她,就和慈宁宫更亲近,免得周氏来抢我的慈宁宫,贞儿与哀家亲近,等哀家过世之后,哀家的父兄也不会骤然被清算。 朱见深缠着她:“娘娘,我想封她做皇后。” 孙娘娘叹了口气:“你别心急,好歹等她生了儿子,立为太子,那才名正言顺。”我当年就是这样滴! 朱见深又吭吭唧唧的挠着祖母的肩膀:“周娘娘不喜欢万姐姐,她要是存心阻拦,那可怎么办啊。” 孙娘娘无语了,当年文武群臣也阻拦宣德帝废后,怎么样,有太子就名正言顺。“等到时候,我下旨封她。你父皇盼着能生个嫡子,兴许你能成。” 朱见深大喜过望:“多谢娘娘。” 万贞儿也忙拜谢不迭。 孙娘娘摆摆手:“不必谢哀家,你们要多多努力,哈哈哈哈哈”这个努力的方向虽然重要,但不是很正经。 出了慈宁宫,朱见深挤挤眼:“多多努力噢~” 万贞儿轻笑道:“皇上日夜操劳,辛苦了。” 朱见深脸都红了,吭哧吭哧:“说不过你……嘿嘿嘿。” 随即去拜见钱娘娘,钱娘娘还没有正式升级为太后,这事儿悬而未决,但是宫中已经称她为太后了。她整日里穿的素净,黑白蓝青四色而已,头上只用玉、银的首饰。 看到万贞儿盛装打扮如同宠妃,她非常震惊,皱着眉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大批的赏赐,“把哀家那石榴帷帐拿过来。”勉为其难的说了几句训诫她谨守妇道、不要争风吃醋,和几句祝福的话,哀哀的垂眸不说话了。 不支持。 甚至不觉得万贞儿能生出孩子来。 要不然呐,她的佛堂里放着几尊羊脂玉的送子观音呢。 朱见深有点失望,还是带着万贞儿去见周娘娘。 “周娘娘要是坚决不同意,咱们就跑。”朱见深低声道:“太师给我出主意了,咱们慢慢拖着。” 万贞儿点点头,假惺惺的说:“她看不上我倒没什么,我怕你心里委屈。”反正她一直都看不起我,从刚进宫那会就跟我较劲。 小朱宝宝感动的差点哭出来:“不会的。” 现在有不少人觉得周娘娘往后要一家独大,愿意给她通风报信。 周大莲听说皇帝先去了太皇太后那儿,带着穿金戴银耀武扬威小人得志的万贞儿,已经气哼哼,又听说他先去钱皇后那儿,着实可恨,她气的吃不下饭。 她只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风韵犹存,脸上浓妆艳抹,头上堆叠了小山一样的簪钗,穿了一件大红织金五彩牡丹花软袍,一条绿地仙鹤百褶裙。 朱见深拉着万姐姐刚进屋,还没跪下问安。 周大莲就一声大哭:“见深!我的儿!你可不能被这个老妖精迷了心智啊!我的天哪~啊~啊~~呀~” 朱见深脸都黑了,说谁是妖精啊!怎么就老了!现在的万姐姐跟我小时候见到的万姐姐没有一丁点变化!你说谁被迷了心智啊!骂夏桀商纣才说这话!被女色所迷是什么名声!朕刚刚继位,还没被百官欺负呢,你作为我亲娘,就给我扣这样的帽子?这是要我的命,还是要万姐姐的命呢。“娘娘慎言。” 万贞儿气的眉毛都要立起来了,一声爆喝声如雷鸣:“都住口,你们都滚出去!” 她指着身旁的小宫女骂,本来是随便指了个幌子,想杀鸡儆猴的吓唬一下周大莲,却发现这个小宫女有点眼熟,似乎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她跑来这儿通风报信?呵呵。 朱见深吓得一抖。 周大莲吓得一句嚎哭没嚎出来,憋了回去,打了个嗝儿。 那报信的小宫女吓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哭了:“我再也不敢了哇哇哇哇饶命啊。” 万贞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拎着这小丫头的领子把人甩到门外,又指挥道:“你们都出去,皇上有些话要和周娘娘说。” 朱见深:我没有话说,朕不知道该说什么,朕本来很生气但是被你吓到了。朕可以去上朝吗?后宫的事,后宫自行解决,不要牵连到朕啊。 周大莲毛骨悚然的看着她,大叫:“你们都不许出去,站住。万贞儿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太后!”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非常坚强的站着没有跑,他必须确定两点,第一,周娘娘会不会污蔑万姐姐打了她,第二,万姐姐会不会打她。他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心里觉得,自己这绝不是胡乱猜测。无论这两个答案中的哪一个猜对了,都完蛋啦! 万贞儿反手关上门,上了门闩。 周大莲尖叫道:“你要干什么!!” 万贞儿都懵了,是啊,我要干什么呢?我他妈能干什么啊!你叫唤啥啊!就好像我欲图不轨似得。 朱见深非常机智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再横挪了一步,巧妙的站在玫瑰椅后面,以免自己被波及。 万贞儿指了指头上戴的首饰:“臣妾想请教娘娘,平时戴这么多首饰沉甸甸的,压得脑袋疼,您有什么法子?”她的手不经意的摸了摸头上的大颗宝石,又扒拉了一下刚带上的点翠蝴蝶压鬓上颤抖的小触须。 周贵妃当时就懵了:“啥?” 朱见深:“啥?” 万贞儿又道:“臣妾也不想这么浮夸,可是皇上非说,臣妾第一天承宠,打扮的华贵些,好叫别人知道皇上的心意。” 朱见深看她俩好像打不起来,松了口气,道:“对。这套首饰是朕选的,真好看。” 周贵妃气的瞪了儿子又瞪她。 万贞儿淡定的揣着手:“太皇太后赏了我一套点翠头面,不知道贵妃娘娘意下如何?” 威胁溢于言表,现在她还没有正式升级为太后,记录在册的封号依然是贵妃。 93.婆媳关系是千古难题 周大莲当时就懵了。什么!如果我不同意, 难道我儿子就不封我做太后吗?尖声道:“我生了你一场, 你当了皇帝,难道不感母恩吗?为了一个小娘们苛待自己的母后,传扬出去你嚷天下人怎么看你!” 朱见深刚见过穿着朴素的钱皇后, 钱皇后的室内没有鲜花、熏香, 坐垫也是半新不旧, 在看这里, 一大捧鲜花绚烂夺目, 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熏香青烟袅袅,坐垫、靠枕上尽是崭新的用料:“我我, 没苛待你, 你你” 于谦郁闷的叹息:我应该帮着皇帝治理朝政,整肃朝纲, 尽力避免主少国疑的问题, 而不是在这里帮他处理解决不了的婆媳关系问题。我娘和我媳妇非常和乐, 我娘知道心疼媳妇, 我的妻子也好, 哎。 拖延半年, 等周娘娘心慌意乱时在一举击破, 她既然看重荣华富贵,就不会固执己见, 一个人如果不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那她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惜万娘娘有些轻狂!得意自满之下, 没有过去那种婉转细腻的权谋。只是这一夜的变化啊……像一个刚学会下棋的人,连着赢了两盘,就开始忘乎所以胡作非为。 万贞儿知道小朱宝宝气坏了:“贵妃娘娘如何觉得此事能传扬出去?” “你,你想干什么,你想软禁我!你休想!”周大莲站起来瞪着她,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比万贞儿矮了那么多,又气哼哼的坐下。 万贞儿一阵无语,整人的手段有很多,何必非用这些简单粗暴没有头脑的办法呐?软禁皇帝的生母?我真没得宠道这种程度,就算皇上答应,消息传扬出去,我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她挑剔的打量左右:“不知娘娘现在的吃穿用度,哪样能算是苛待?好像和钱娘娘相比,您更胜一筹。” 朱见深又往后挪了挪,选择了一个比较靠近万贞儿的位置,他总觉得母妃张牙舞爪的腰扑过来:“对!” 你很奢侈啦!朕都没有这么奢侈,朕的好东西都给万姐姐了。 周大莲有些发抖,还是骄傲的仰起头:“这是我应得的!我这些年吃苦受累” 万贞儿的语气平和有力,打断她的话:“此言差矣,自从承宠之后,娘娘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 周大莲怒道:“我不跟你说话,你滚出去!见深,我的儿,我可是你亲娘,你怎么能向着她呢?当年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的把你生下来,我又不得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皇后身边讨一口残羹剩饭吃” 朱见深脸上出现几丝不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过分,好像真的不孝顺,好像…… 万贞儿淡定道:“娘娘过谦了。当年您首次承宠,钦庙皇帝的赏赐便接连而至,刚刚身怀有孕,孙娘娘派了四名宫女两名嬷嬷去照顾你,不让你劳动,等孩子生下来,孙娘娘一瞧是个男孩子,顿时欢喜无限,爱不释手,连忙把见深抱到慈宁宫抚养。而周娘娘你当时穿金戴银的在乾清宫中当宫女领班,和先帝朝夕相处。”呵呵。 朱见深挠挠头,想想这个时间,我应该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我怎么没有印象呢。两岁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周大莲心说先帝没给我多少赏赐啊!真丢人! 于谦无语中……他拿出□□经来看,看了两页,还是放心不下朝廷大事,心里忽的想起一件事,连忙记录下来。这张纸上已经写了很多东西,准备今天交给皇帝,让皇帝提出来,由群臣商议。新帝登基,各国要派使臣前来拜贺……各地的官员要上京拜见新帝,还会有很多事要你做主……钦庙皇帝做的很多错误的决定都得改过来,还有下旨禁绝民间自阉……隐田和流民……豪门大户强取豪夺百姓的田产,让百姓流离失所,又让国家减少税收……这么多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太后的事算什么呢! 周娘娘哪怕年轻时轻狂些,到了这个岁数、这个身份,怎么还没学的持重?这样的人,如何召见命妇呢。 周大莲恼羞成怒的跳起来:“你敢叫他的名字!还敢穿跟他一样的衣服!僭越!僭越可是大罪!” 万贞儿冷笑一声,这哪算得上僭越,曹操对献帝才叫僭越! 朱见深怒道:“这不叫僭越,朕许了!够,够了!我们走走走!” 他实在是不堪忍受争吵,又不能平息她们之间的矛盾,连忙拉着万贞儿的手,飞快的打开门,冲了出去。 像是乳燕投林,像是要被憋死的人迫不及待的呼吸新鲜空气。 小胖子走的飞快,气的忘了脚疼,飞也似的走到乾清宫中,坐在偏殿的龙椅上生闷气。 乾清宫有一副对联:表正万邦 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 万贞儿好奇的看着左右,她第一次进到乾清宫中,这里真是不一样!比东宫繁华富饶的多,地上那只仙鹤香炉真好看。这里好多书啊,还有好多奏折,景泰蓝的花盆里有一颗很大的料器牡丹花,花瓣鲜嫩浓艳,花叶青翠欲滴,十几朵牡丹花虽然比真正的牡丹的小了一点,各自安详而妖娆,几百片的叶子大小深浅不同,乍一看,真像一丛真正的牡丹花。 屋子窗明几净,飘散着淡淡的香气,香炉里燃烧的是整个大明朝极品香料,只有悠远绵长的香气,看不见一丝烟雾。 万贞儿的目光在那青花釉里红的瓶子上滑过,忽略掉一个好看的元青花鬼谷下山大罐,还有一只很可爱的鲤鱼尊、大红色的玉壶春瓶,走过去给他拍拍背:“见深,你别生气了。” “嘤嘤嘤,她要是和别人说我亏待她,怎么办”朱见深哭唧唧的揉着脸,他读书读的多,知道皇帝可以逼宫但不能弑父,也不能对母亲不好:“万姐姐,怎么办啊……求太皇太后管教她,你说行么?”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实在不应该用这些事扰她的清净。 朱见深又悲伤又无奈,非常想哭。我最爱的万姐姐,和根据礼法必须敬重的母亲起冲突了,怎么办啊。 万贞儿恶向胆边生,低声道:“你若是舍得,我倒有一条妙计。” 朱见深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说说看。” 万贞儿低声道:“让人出去传扬钱娘娘的节俭、对先帝的哀思,你也给大臣说,我让出宫采买的宫人也这么说,再说说周娘娘的吃穿用度和皇后等同,还觉得不够,想和太皇太后比肩。还有,她想要废黜钱皇后的皇后之位,逼她出家。钱娘娘素有贤名,百姓虽然不明白宫中诸事,却最喜传这些小道消息。” 众口铄金。皇后之位,我要争一争,但不能毁了皇上的圣名。 朱见深心说你这是先下手为强,他点点头:“好,妙计妙计。” 咦,万姐姐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一点谎话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叫百姓知道,不是我不奉养母亲,实在是她想要的我给不起,而我想要的,她根本不在意。 万贞儿又道:“大臣们快来了,我该走了。见深,你不在的时候,我不敢去见她。” 我怕我控制不住愤怒,说了不该说的话,或是她装病,装病这种伎俩对先帝用了几次不管用,那是因为先帝薄情,当母亲的装病,儿子可不能不管不问。唉,希望她想不出装病的主意。 于谦继续思考隐户的问题,分出一缕心神,暗自嘀咕:她又不读书,哪来这么多坏主意?目不识丁的人再怎么坏,也坏不过那些读书习文的奸佞小人。倒是你现在想的这些主意,若用来陷害周娘娘,足以让她百口莫辩。唉。后宫之事真麻烦。 “我明白,委屈你了。”朱见深低声道:“你去玩吧,等我下了朝,你来接我。”你要是不在,我也不敢去见她,娘娘歇斯底里满嘴胡言,实在是太可怕了。难怪先帝不让她当皇后,的确不行,以后命妇们进宫拜贺时,我得派人去教一教她,不能什么话都说。她若和命妇们抱怨咱们俩的关系,不光是我们,就连她也要沦为笑柄。 想到这里,伤心的小胖皇帝伸手抱住万姐姐,深深的叹了口气。 群臣们就要前来议事,万贞儿悄悄从侧门走了。 于谦把自己写好的提纲放在桌上:“皇上,两宫娘娘的尊号容后再议,先把这些国家大事梳理清楚。” 朱见深低头一看,只见一张纸上写了八条要点,他盯着思考了一会,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四个字是‘缓兵之计’!“太师,我明白了。”你是让我拖时间,现在是我急,以后是周娘娘着急,好好。 于谦冷漠脸:我只是劝你以国家大事为重,不要把全部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 94.谣言的进化史 大臣们提出继续商议两宫娘娘的尊号, 被朱见深否决了。 他连续四天,对于晋封太后之事只字不提, 专心致志的忙于国家大事。顺便跟大臣们嘀咕嘀咕:“钱娘娘棉衣素食, 还在为父皇哀伤,唉, 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大臣们:“皇上节哀。” 出宫采买蔬菜、水果以及放假的宫人都跟人谈论起钱皇后的哀愁悲戚,还有周贵妃的耀武扬威、指手画脚。 万贞儿下血本, 给他们每人一两银子呢!虽然不多,好歹够让他们出去跟人多聊聊的。就这么少的钱, 跟他们每天买东西扣的银钱没法比,可是宫人们也爱凑热闹,一则是万娘娘是新宠,二则是出宫说主子们的坏话最开心。 京城当地的人听说的挺真切, 又把消息传扬开。 消息传到天津卫, 众人就听说:“周贵妃顿顿饭四个碟两个火烧, 绿豆面拌疙瘩、酥焖小鱼还嫌不好。” 消息传到陕甘宁, 众人就听说:“周娘娘早上吃包饺子就炸油条。白面馍夹腊肉吃腻了,又给蒸一锅马齿菜包。把蒜汁儿来捣, 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就这还不知足, 打算早上吃蒸鸡, 中午吃烤鸭, 晚上吃的清淡点, 来个蒜泥白肉。” 消息传到边境:“周娘娘早饭要吃蒸羊羔, 晚饭要吃烤羊腿, 唉。这得糟蹋多少羊啊。” 谣言这种东西和细菌一样,只要丢出去一点,就会不断的分裂、繁殖、进化、并且适应地域差异。 有可能是达官显贵先听说,再慢慢的传下去。也有可能是普罗大众先听说了,然后师爷的媳妇说给师爷,师爷说给老爷,老爷说给大老爷,从下而上的传播。 周大莲并不知道宫外的传言沸沸扬扬,只是忍了三天,见自己还没成为唯一的太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派人去传话。 夏时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周娘娘说,请皇上加紧商议太后之事。” 朱见深板着脸:“不急,你转告娘娘,她的事,只是朕的家事,朕现在与诸位臣公商议的,乃是天下事。” 夏时迟疑道:“娘娘有些不乐”我要总是办不好这事儿,娘娘会派别人传话。 朱见深生气了:“民为重,君为,为轻!天下百姓衣,衣食无着,朕没,没有时间。” 史官很感动啊!认真的写起居注道:皇帝为钱后感慨,某某如何答,某某如何答。夏时前来:“周妃催促急迫。”帝:“民重,君轻。念百姓饥寒,春耕将至…” 唉,皇帝真是不容易啊,我媳妇和我娘也闹的不可开交,还是在宫里值班才清净。夜里也想在朝房值班,只要回家,我娘就开始哭诉她有多不容易,我媳妇就开始哭诉自己有多可怜,然后……唉,脑袋嗡嗡嗡。 夏时滚粗去了。 朱见深继续问政。 官员们继续很认真的给他讲某地是怎么回事,怎么个地理条件,为啥收成少,当地官员是怎么个身份背景。 万贞儿当了四天娘娘,该炫耀的、该示威的都做完了,不用打扮的珠光宝气啦!金子很有分量,一寸长的一根小黄鱼就有一两那么重,而一只簪子就要一两多,配合上宝石,全套的头面足有一斤多。实在是脖子疼! 她穿着大红色上襦,外罩一件乳白色方领比甲,比甲用一溜居中的金扣扣着,下床宝蓝色团花百褶裙,头上戴着金丝狄髻,除了正面佩的攒丝金凤、固定头发的一对宝石葫芦金簪之外,只有两朵宫花。 承乾宫的后花园正在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小宴,花园中摆着三张八仙桌,围着墙角摆了一圈花盆,几只冰裂的花觚中插着许多枝鲜花,最显眼的是一株红珊瑚盆景,四尺多高姿态动人的红珊瑚光鲜亮丽的种在一个掐丝珐琅彩椭圆花盆中,用许多青白色的玉石碎粒当做土面,还插着几株用玉髓和翡翠磨制的小花花。 接到邀请的不只有承恩、王尚宫、刘尚宫(钱皇后的)这些伺候人的总管,就连十二监的太监也都受邀,他们也很给面子,三三两两结伴,陆续到了。 御马监提督太监王宁穿着飞鱼服,先声夺人:“哈哈哈万娘娘您万福金安”他作势要拜。 万贞儿连忙伸手扶住:“折煞我了,不敢当,不敢当。” 御马监的太监管理的不只是皇帝使用的马匹,还管禁军使用的马匹呢,有时候皇帝有官方采买马匹的项目,也交给他来做。 旁边御用监提督太监宋有财笑嘻嘻的躬身:“给万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早生贵子。” 万贞儿忙又扶他:“借您吉言,把您多子多福的好运气送我些。”听说这家伙娶了一个俏丽的寡妇,寡妇过门五个月生了一对龙凤胎,后来又娶了一个寡妇,又生了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太监喜欢收干儿子或是过继儿子,他喜欢娶怀孕的寡妇。 宋有财在她身上一打量,又笑:“皇上昨儿特特的叫我过去,嘱咐我让匠人用心做几套好首饰,凤凰要做的大一些,别那么小家子气。这可都是为了娘娘您,皇上还想烧几件瓷器赐给您呐,别的我可就不能说了。”瞧他现在多客气啊,都不自称咱家了。 “您多费心,我安心等着。” 来的人都各拿薄礼:“万娘娘多子多福。” “谢谢。” “万娘娘早生贵子。” “谢谢。” “万娘娘白头偕老。” “谢谢。”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最后才施施然出场:“别怪咱家来得晚,皇上一直要用印,咱家实在是走不开。万娘娘万福金安,咱家祝您早日正位中国。咱家这位置不像诸位爷那么有油水,清贫的很,送万娘娘一方金印,略表寸心。” 他笑呵呵的扫了一眼左右,见他们脸上没怎么钦佩,又解释道:“正一品官印银质,三台。正二品、从二品印均银质,二台。正三品官,除顺天、应天二府印银质外,其余均铜印,无台。唯有正宫娘娘才有金印玉玺,咱家一时淘换不来好玉,拿金印刻了一个,万娘娘别见怪,好歹图个吉利。” 万贞儿并不迷信,但她要的是这份态度,忙笑着接过:“多谢李爷,您请坐,我把这宝贝收起来。” 等她在屋里藏好东西,又走出来,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皇上跟我说赏花要冷,越冷越雅。我那屋里也坐不开,就请诸位在外面坐着。” “万姐儿都快当上贵妃了,还能请咱们吃点心,还有什么挑的?是不是?” “正是正是。” 万贞儿脸上微微一红:“贵妃不贵妃的,我也是从小跟着诸位哥哥姐姐长起来的,做人不能忘本。本想请你们吃酒,在宫里喝高了怪麻烦的,就让他们煮了酒酿圆子,去年秋天我亲手腌的桂花蜜,味儿还不错。” 青花莲池游龙碗里盛着酸酸甜甜的洁白酒酿和白白小小的园子,飘着几朵金黄色半透明的桂花。 说说笑笑间,又亲近了几分。 万贞儿不求他们做什么事,纯粹是请人吃饭聊天,说说笑笑。临时抱佛脚不灵,事到临头才交朋友也来不及,更何况宫里就是这样,要是有那么点朋友关系,遇上什么事儿他们也好有个偏向。 聊着聊着,就听说皇上中午没吃饭。 下午,官员们都退下了,皇帝专心致志的批奏折。 万贞儿手里捧着一个剔红春捧盒,悄然而至:“皇上,我来送点心。” 朱见深把笔搁在笔架上,伸了个懒腰,开开心心的笑了:“万姐姐,你来了。” “听说皇上中午没吃饭,怎么回事?” “温吞吞的不好吃。流民流离失所,朕心中实是悲恸。”朱见深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正好我现在太胖了。” 史官一边吐槽着:听说流民无家可归,你还不吃饭浪费粮食。 一边在笔下省略了第一句。 真是太给皇帝留面子了。 万贞儿打开捧盒,里面是一份煎饼果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煎饼果子。 朱见深开开心心的拿起来咬了一口,里面的油条还很脆,抓着用荷叶裹起来的煎饼大口吃着,他忽然发觉自己很饿,这种好久没吃过的美味真不错,唤醒了饥饿的肚子。 万贞儿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奏折:“见深,你真辛苦,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我给你揉揉肩?” 朱见深陷入了回忆中,我为什么会这么艰难辛苦呢?想当年,先皇重病在床时也要牢牢抓住权力,死活不让太子监国……后来年轻的小朱宝宝成为九五之尊,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柄和整个国家,可是他所掌握的管理这个国家的方式,全部来自于书本。 这就好像是一个高精尖的粒子对撞机叠加了星际能量炮的功能,这样的一个机器,交给一个读了十几年使用手册的年轻小工,而这位小工没有被熟练的工程师手把手的教过。 真是太可怕了。 小朱宝宝自己都觉得可怕,幸好他翻阅了钦宗起居注,对大部分能进到这儿来和自己说话的大臣都有点了解,也知道一个真正的皇帝怎么和大臣说话——书上写的都是古之圣君(可以类比为劳模工作报告)。 他的确很聪明,温吞吞的把大明江山当前的情况摸清楚,也了解了位高权重的大臣们。 朱见深一边吃着又咸又脆又香的煎饼果子,一边叨叨:“**不爱吃菠菜,每次朕留他们一起吃午饭,他都偷偷摸摸的挑食,又不好意思表现出偏好,只要朕看着他,他就把菠菜塞进嘴里。” 万贞儿:“哈哈哈哈,和你对芹菜一个态度。” 朱见深哼了一声:“芹菜真的很难吃,菠菜则不同。**每天吃完饭就打瞌睡,别看他瞌睡,可是一点都不糊涂。他白天也装睡,只要别人说道他不喜欢听的话题,他就开始打瞌睡。” 万贞儿:“妙计妙计,再过几十年,你也能装睡。” 朱见深用煎饼掩面,打了个哈欠:“朕现在也能装睡,太累了。**和**居然在朕议事的时候偷偷下盲棋,真是目中无人。害的朕一直盯着他们俩比划的桌子的看,没注意到**说的正经事。哎。” “朕的御膳软烂又清淡,你一定没吃过好似没放盐的红烧肉,唉。” 万贞儿等他吃完这个煎饼,抓着他的手,接过热手巾擦了擦他的手,给他写字写到酸疼的手腕做按摩:“明天是沐休,你能休息吗?” “能,但再过几天是亲耕礼,又要沐浴斋戒。”朱见深叹了口气:“我想先去看看牛长什么样。” 95.胡十三娘的吐槽 胡十三娘蹲在宫灯上, 看着龙床上被翻红浪, 香气袭人。 紫檀木八角玻璃屏宫灯用非常结实的绳子挂在房梁上, 八个角垂着流苏, 微风一吹。狐狸轻若无物的蹲在上面,宫灯也晃晃悠悠。 她甩着2.7根大尾巴, 低着头看着下方,没有上前吸收这些散逸的阳气, 而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文四姐让我把那个老胖子吸干, 我已经完成了, 这小胖子是她徒弟的丈夫, 应该、大概、可能,唔,文四希望他长寿一些,和她徒弟白头偕老,是吧?人类是这么想的吧? 多么脆弱的人类啊,咬一口就会死,却能无时无刻的发情,啧啧,说起采阳炼丹, 还是人类最好用,随时随地都可以。 胡十三娘情不自禁的感叹起自己年轻时的境遇,那些大妖们小气的很, 还想采阴补阳呢, 只占便宜不吃亏……那些强悍到不需要占小妖的精气来修行的妖王呢, 又修的没有发情期了……修行低微的兽类又不能随时随地来一次,要是没有吃的,连发情期也没有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艰难啊。 啧啧,万贞儿的阴气,小黑胖的阳气肆意飘散,这两个愚蠢的人就不懂互补么?互相吸收一下,阴阳调和可以延年益寿嘛。浪费浪费。这俩还真壮啊,有这么多元气,年轻男孩子元气十足我能理解,万贞儿不年轻了,怎么也这么壮?啊,我忘了。 啊,实在是太浪费了,看不下去了!人类有那么多姿势,却没有多少知识。 咦,我好押韵,我是个诗人! 胡十三娘溜溜达达的离开屋里,不禁有些思念文四姐,唉,在这里太无聊了,每天和小可爱去道观听经,然后和小可爱一起去听评书,然后我吃点点心,他喝点茶,我们一起回家睡觉,既没有危险,也没有新意。 于谦惊疑的看着从承乾宫中跑出来的狐仙,他知道小皇帝现在在干什么,只是他不敢相信,这位狐仙居然在围观小皇帝的房事,这又有什么用意?他欲言又止,不想贸然询问,唯恐戳破了什么阴谋,自己遭受杀身之祸。于谦当然不怕死,他怕自己还没把皇帝教出来就没时间了。 倒是闲极无聊的胡十三娘冲过来:“别装不认识我!不跟我打招呼吗?你在看什么书?” 于谦举起手中的《周易》:“狐仙来去匆忙,于某来不及” 胡十三娘打断他道:“无所谓无所谓了,你修行的蛮快嘛,读书有什么心得?宫里有什么趣事?” 于谦想了想:“读书读不懂,宫中……”他心思电转,当即笑道:“只有一件事还算有趣,周贵妃一门心思的想当太后,而皇上想让万氏当皇后,周贵妃又不想让万氏当皇后,皇上卡着周贵妃的太后之位,不让她如意。” 胡十三娘眨眨眼,挠挠头:“有点复杂,你再说一遍。” 于谦幽幽的把这件事又讲了一遍,讲的细致一些。他希望这位狐仙能随便去吓唬吓唬周氏,让她不要闹了,看她的品行、为人就知道,她绝不会自己学的端庄本分,而在现在又鲜有人能管教她。至于太皇太后驾崩以后,她就真正无法无天,可以肆意妄为了。现在想让狐仙去吓唬她,为的不是万氏,为的是防患于未然,有一个糊涂又贪财的太后,就会带来很多麻烦事,譬如说干预朝政、卖官鬻爵,再譬如说外戚无法无天祸国殃民。 只可惜,不知道这位狐仙的脾气如何,若是略知一二,就能投其所好的劝她。 胡十三娘仔仔细细的听着,听完之后在瓦当上磨了磨小爪子,想起来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了:“廷益啊,这就是你们不懂事了,一个正当壮年的雌性,怎么能逼她守寡呢。给她个雄性,她就安分了。” 于谦如遭雷击:“啊?” 真是个妖精,不懂人间伦理纲常,太刺激了,吓死我了。 胡十三娘以为他没听懂,非常细心的解释道:“人类只要吃饱穿暖就会发情,你知道小狐狸发情的时候有多烦人吗?人也是一样啊!为什么都说少男少女容易犯错?就是缺个伴。人类的三纲五常我听说过,说的很没道理,我家小可爱给我讲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怎么君臣父子夫妻就是恒定不变的关系?年轻强壮的获得权力,年老体弱的老老实实呆在旁边等死,强壮的雄性有无数个伴侣,一旦他死亡了,他的伴儿们自由的找别人去,这才合乎生存。” 于谦收到的雷击还没过去呢,他的脑袋里轰隆隆的,好像能听见雷鸣。 “想当年,我年轻那会。”胡十三娘慢吞吞的舔了舔爪子,摸了摸脸上横着长的几根长胡子,仔细的思考了一番:“湖边有个叫勾践的人,唔,他是个爱喝酒的混子,打死了夫差他爸爸,又慢慢耗死了夫差。他就强制性的要求自己的人不许有鳏夫寡妇,只要还能发情,就得给他生孩子打仗用,这虽然也不对……” 胡十三娘挠挠头:“我想说的是什么呀?法律可以管着违法乱纪,但不能强迫寡妇改嫁,也不能强逼寡妇不改嫁呀。” 于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找她聊天。他有许多个理由给人解释清楚,寡妇可以改嫁,但是太后不能改嫁,只怕她听不懂。 胡十三娘道:“你看喔,所谓的大贤很虚伪,嘴上说着仁爱吧,陷害人的时候不手软,还要阉掉自己国家的百姓,我们那里的妖王选小妖伺候爱姬都不这样,私通爱姬再杀掉嘛,为什么要一开始就阉掉?” 于谦:…… 胡十三娘又吐槽道:“我见到很多愚蠢的帝王,弱的可以被我爪子上的一根毛拍死的人,却要指挥一个国家的战争。不敢亲眼看到杀人的人来决定无数人的死亡,让不懂农桑的人治理百姓,让没文化的太监去监军,真是太蠢了……我真怀疑有些人的脑子是不是长在JJ里了,每次和女人燕好就丢出去一部分,到十几岁的时啥也没剩下。” 她吐槽了个神清气爽,溜溜达达的迈着可爱的小步子走了。 于谦捂着脑袋,头疼,实在是太头疼了。狐仙说的这些话中,有些很没道理,有些实在是扎心。 他在夜风中仔细思考了一会,气的跺脚,什么事都没能解决,纯粹是添乱!太后绝对不能改嫁,哪怕她自有三十多岁,风韵犹存,啊呸呸,不能这么想! 仔细思考了一会,继续思考外戚的问题,自古以来外戚干政、收受贿赂、霸占民田和民女、干预司法的事儿太多了。皇帝或许可以压制周氏的兄弟,但是对于他盛宠的万氏,唔,他会对万氏的兄弟非常宽容、宽恕他们的很多罪行,爱屋及乌的赏赐和只要不试图谋反做什么都可以的徇私枉法,唉。 由皇帝开始的徇私枉法,又怎么要求官员呢。 …… 白云观中有一株玉兰花,在京城中很有名,别处的花开的也好,只是不如这里的大、白、香。 整个道观都被花香笼罩,香炉里满是烧的香,都压不过这股幽香。 闲庭内,黄花梨八仙桌旁坐着三人,闲坐说话。 “心無馳獵之勞,身無牽臂之役,避俗逃名,順時安處,世稱曰閑。” 朱见济道:“惊蛰者,蛰虫震起而出也。”他喝了一口蔷薇露:“近日来越发不思饮食,到叫人担心。” “王爷何必担心,能断五谷是好事。”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笑呵呵的玩着一对核桃。 “母亲尚在世,不忍离去。” “王爷的年纪差不多了,娘娘快要为你议亲了,王爷可曾说过此事?” “尚未……”朱见济一点都不想娶老婆,他小时候经历了汪皇后和权皇后的争斗,那很没意思。 老道士又玩了一会核桃,玩累了,指头一使劲,捏开来吃了。 这是他今天的早饭。 96.吃着零食批奏折 乾清宫御书房里, 万贞儿在旁边陪着他, 她假模假样的拿了一个绣花绷子、一团线、一根针,勉强绣了几针,把手扎了好几下。舔着手指头发呆了一会,看向皇帝, 这个小黑胖子身边堆着多到能将他掩埋的奏折, 大砚台中的朱砂墨已经用了大半,太监悄无声息的站在桌旁磨墨。 万贞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儿呆着, 不过挺好的,不会用躲着周太后。 朱见深尽量快速的扫视奏折上的字, 大臣们上奏都必须用楷书,字迹清晰又标准,看着清楚舒服, 而皇帝批复可以用行草, 嘿嘿嘿,这就好多了。他奋笔疾书, 从某地申给刘寡妇请贞节牌坊处理到某地出现了祥瑞有一只大白牛,又看到某地发水灾,下一封奏折是某官员举荐人才, 再下一封却是某知县在任上暴毙, 下一本则是某新官抓住了当地恶霸申请问斩, 又有某人忤逆不孝跟父亲的小老婆搞在一起, 但是他爹刚把小老婆娶进门就死了, 还没那个啥呢。再一看是某御史弹劾某官员, 朱见深看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这御史和官员都是谁。 这些事茫无头绪,而且没有分类,搞得他脑袋乱糟糟的,必须吃点零食冷静一下。 搁下笔,抬起头看了看喝着茶发呆的万姐姐,他伸个懒腰:“朕的点心呢?” 旁边的随堂太监连忙捧过来两个捧盒,每个捧盒里一套攒盘,四个扇形的碟子簇拥着一个圆碟。 万贞儿走过来打开盒盖:“奶油酥卷,龙虾酥,芝麻糖,玉露团,山楂糕。龙须酥,花生龙须酥,驴打滚,槽子糕,枣花酥。” “都拿过来。”朱见深自己把奏折推开一些,把一颗龙须酥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继续伏案批奏折。 一边吃零食一边写作业,好像能减轻一点写作业的痛苦,好像能让枯燥乏味的事变得更有趣。 万贞儿无聊的要死,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走到书案旁边:“见深,有这么多事么?” 朱见深只当找到了偷懒的借口,又把笔搁下,歪着头活动脖子:“有啊,天下之大,到处都给朕找事。唉,上午议政,下午批奏折,到晚上才能忙完。” 万贞儿有点心疼:“读书的时候那么用功,也没现在这么忙啊。”她走过去,给他捏捏肩膀。 “都是琐碎的小事,正经的大事没有多少。”朱见深往后一仰,靠在她怀里,蹭了蹭:“昨儿有十几个人申请斩首的奏折,今儿只有一个。哎,当皇帝真累啊,难怪有那么多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勤政爱民,当了几年、十几年就不爱干了。” 万贞儿低声道:“朝中那么多大臣,都说着要为皇上分忧解难,怎么,没有用吗?” 朱见深撇撇嘴,又抓起一块芝麻糖嘎吱嘎吱:“他们能给我分两成的忧,添八成的难。你瞧那一筐奏折,都是朝中官员吵架,互相弹劾的折子,他们买纸不花钱吗!墨不要钱吗!怎么就这么多废话呢?” 万贞儿笑了:“我能看看么?” “看吧~我什么事都不瞒你。”朱见深心说你要是能帮我挑一挑才好呢。 万贞儿随手翻了翻,皱眉道:“这都是什么东西,乱糟糟的,怎么不分类?” “唔?分什么类?” 万贞儿道:“宫中的事情分给十二监督办,唔,这个比方不恰当,我在东宫当尚宫时,众人回事都要依次上前,缺什么衣料、要使那样的布,无论是做垫子的、罩子、门帘、窗纱都要一起回事,大道你的饮食,小到小丫头们的馒头不够吃,这些事都要分来开回事,哪有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些奏折应该整理整理,要贞节牌坊的放在一起,要问斩的放在一起,举荐人才的放在一起,处理起来也方便一些。” 朱见深继续吃枣花酥,狐疑不信的看着她,同样是很多乱糟糟的事情,怎么可能把顺序排列一下就变轻松?可是万姐姐一片好意,不想让她失望。 正说这话呢,又送来一筐奏折。 万贞儿招呼了旁边站着的几个太监,一起把这些奏折分类,分的简单一些,就按照当前的六部来分。 朱见深翘着二郎腿吃零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等我加封了太后的父兄,就加封你的父兄。” “多谢皇上。”万贞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得我。”我离家的时候年纪小,我的哥哥弟弟年纪也不大啊。“明儿出宫去,我想去看看朱嬷嬷,还有章公公。” 朱见深:“他们对你很好,好啊,你看看该给他们什么样的赏赐,不要吝啬。朕富有四海。” 万贞儿又笑了笑,蛮开心的。 奏折整理完,朱见深感觉批阅起来轻松了一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他批完奏折突发奇想:“朕要给于太师立祠堂,于太师生前的奏折总是言之有物,不像这些啰嗦鬼。” 万贞儿道:“好啊,立在哪里?” “他是杭州人,唔,城外立一个,西湖边立一个。” 于谦不在这里,他在蜀地武侯祠试图和诸葛亮进行沟通。 忙到晚上,手拉手回宫吃晚饭。 吃完饭,万贞儿在拟定明天的赏赐清单,给多了心疼,给少了又让双方都没面子。朱见深坐在旁边喝着茶,摸着她的肚子:“是不是有小太子了?我觉得,你的肚子好像变大了。”比早上大多了。 万贞儿看到他闪亮亮满是期待的大眼睛,自己摸着肚子琢磨了一会:“我不知道,听说有喜要过两个月才能发现呢,现在可能是晚饭。见深,你好几天没练拳了。”她也伸手摸了摸朱见深的肚在,真是柔软又有弹性,像是热乎乎的大馒头。 “哎呀,没力气嘛。每天处理朝政太累,只想睡觉。” “好歹活动活动腿脚,你前儿还说要练武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呢。” 朱见深想起来了,应该去打打拳,最近批奏折批的脖子疼,腰也疼。故意和她痴缠:“哎呀,我不想去嘛~” 万贞儿:“去嘛,我陪着你。” “等哪天奏折少一些,我得了空再去练拳,今儿让我歇一歇嘛。” “当皇帝哪有得闲的时候,日理万机啊、日以继夜啊、一饭三吐脯说的就是你喽。” “不行不行,忙一点可以努力,吃不饱饭却是不行的。” 小两口如胶似漆、黏黏糊糊、腻腻咕咕的拿到底去不去打拳这件事说着玩。 认真的于太师终于忍不了了:“皇上,您不仅应该打拳,还应该熟读兵书、弓马娴熟。” 朱见深吓了一跳,吩咐左右侍女:“你们都退下。”又讪讪的问:“于太师,您这话从何说起?” 于谦显出身形,就带来一股勤恳务实的风,把屋中的旖旎暧昧全都吹散,他开始认认真真的说:“开国皇帝都能文武双全,与其靠文官和宦官挟持武将,造成宋朝那样的事,不如皇帝本人熟知军时诸要务,就不会出现土木堡之变那样的错处,钦庙皇帝只学了兵法的皮毛,他若是认真研习如何带兵,熟知道天地将法五要,就不会屯兵土木堡。” “我朝开国的洪武大帝……”捧了一下朱元璋的文治武功。 “自古知兵非好战。”于谦又说:“有些人重文轻武,而武将轻视文官,这都要不得。皇上可以实实在在的做到文武双全。”这样你的文修就能平复好武的心,而武备又可以随时备战。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当皇帝的一定要做好准备。皇帝荏弱,就会被文官挟持,用内廷来压制外庭也没有好下场,任用武将容易谋反,不任用武将容易灭国,这是非常微妙的事。但是从古至今,几乎每一个盛世、每一个明君,都能上马带兵下马治国。 朱见深感觉到两座如山的压力啪啪的把自己砸倒,干笑两声:“朕这就去压腿打拳。” 别说了!朕觉得好累! 朕真的做不到啊!朕替儿子累得慌! “好!”于谦飘然跟在他身后,继续讲道理。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胡十三娘虽然是个妖精,可是她活得长,经的多见的广,亲身经历了许多朝代的兴衰,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即便是民间、穷山僻壤的小村庄,也要以长者为尊。这为什么?因为一个人活得长,经历的事情多,看到的事情多,能活得长也是一种本事。 于谦也考虑到,如果给太子强行增加军事科目,功课就难了很多,但是他忽然想到,皇帝并不需要状元才,文人举子拼命读书是为了金榜题名,而皇帝、以后的小太子不需要如此,他更需要治国的能力、冷静思考、分辨忠奸,还有,学会军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以后的某位皇帝会想要打仗,如果无法制止,就必须让他能赢,唉,会不会导致穷兵黩武呢?或是滥杀无辜?五代十国以杀人为乐的皇帝太多了。 于谦郁闷的看向万娘娘,希望她生的孩子能和皇帝一样仁厚。 万贞儿一脸茫然:“于大人,您看我干什么?” 朱见深松了口气,你们俩聊吧,我真不想听于太师说话,他说的对,可是我累啊! 于谦问:“我方才说的这些事,万娘娘意下如何?” 万贞儿想了一会:“挺好啊,非常好,早该如此。皇帝拥有许多兵马,却总让那些不知兵将的文官指挥战争,又派太监去监军,术业有专攻,公公们能识文断字,能置办东西,可是他们不懂兵法呀。” 于谦点点头:“正是如此。”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司礼监的太监们还能干预朝政呢,可是他们不敬上不爱民,只是从中捣乱。 万贞儿又问:“现在有许多琐碎的奏折,都要让皇上来看,很多事还不足以上达天听,却也要送到皇上跟前,看的皇上眼睛疼,腰也疼。于大人有什么法子吗?” 于谦道:“六部、百司各类政务奏请文书可以先送去内阁,先将拟定之辞书写于票签,附本进呈皇帝裁决,再由皇上朱批。” 朱见深道:“票拟?我想过了,但是朝臣们有私怨,又有偏向,朕若看了他们的票拟,容易偏听偏信。” 万贞儿袖着手看他打拳,笑道:“可以提拔几个外举不避仇的人,给他们做样子,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票拟的时候,也别只让一个人写。” 朱见深慢吞吞的挥拳,转身,蹲,起,这才松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朝臣们结党营私,同气连枝,唉。于大人,有什么法子能把一个党派打散?” 于谦一时无语,沉吟着不说话,他们抱团是为了获利,互相支应,如果遭遇打击,就会更抱团。 万贞儿却道:“小宫女们抱团时,我重赏其中一人,重罚另一个人的错处,她们自然互相猜疑。” 朱见深大叫:“好主意!” 于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97.大黑兔和小红豆 万贞儿骑着她心爱的大黑兔。 大黑兔对这个名字表示悲伤, 可惜无法抗议。 朱见深在御马监里拎着小皮鞭转悠了两圈, 看重一匹漂亮的大白马,非常白,只有额头有一点红毛:“这马好,叫什么名字?” 御马监太监:“回皇上, 这马是新送来的小母马, 尚未起名,它入了皇上的眼缘, 请皇上赐名。” 朱见深看了一会,脑海中蹦出了‘胭脂雪’‘桃花泪’‘朱砂泪’‘自来白’等名字——自来白是一种点心, 皮子烤熟之后仍然是白色的,而且经常会点一个红点。 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摸了摸马的脖子, 大白马低低的叫了一声, 朱见深道:“你就叫小红豆吧。”听起来和大黑兔是一对,大黑兔, 小红豆,哈哈哈。 准备随行的袁彬、英国公张懋、杜贞英等人一起无语。 说起这位年轻的英国公张懋,不得不详细的说一下, 他父亲在土木堡之变殉国, 他九岁时袭父公爵。现在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十几岁就是国公, 文武双全, 年少英俊, 堪称言情小说男主角。 然而他现在只是一脸无语的摸着宝雕弓,偷偷看着坊间盛传的宠妃,感觉……没有自己姐姐可爱。 万贞儿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好啊,好名字。” 朱见深踩着上马石,努力的翻身上马。等他上马之后,这些从人才能齐刷刷的上马,万妃也是一样。 皇帝和宠妃都是一身戎装,挽着弓箭,带着大队人马,大队人马带着箱笼,金银布帛,在百姓们的围观中施施然打马走过。“袁彬,张懋,你们先去西苑跑马,朕随后就到。” “是。” “遵旨。” 两人去被赐出宫的朱嬷嬷的家里挥金似土的丢下一大堆赏赐,就是这么任性。 万贞儿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很有体面。 皇帝看着老迈的朱嬷嬷,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她一起睡觉,听她讲故事,觉得有些可亲,跟她聊了一会儿时趣事,看万姐姐那么开心,心里头也觉得高兴。 朱嬷嬷第一次出宫,是宣庙皇帝恩典她出宫嫁人,第二次出宫,是太子朱见深恩典她出宫养老。她这一辈子,算是很有福气啦,衣食无忧又长寿,到老了还能见到皇帝和宠妃出宫来看望自己,真是厉害。 只是她有些担忧,送走了二位贵人,回去默默的祈祷。 又去章府给章守义丢下一大堆赏赐。 章守义谢恩毕,站起来感慨万千:“万姐儿…万娘娘真是有福气。皇上年少英武,万娘娘有宜男之相。” 朱见深可开心了:“真的吗?老章,宫外有什么生儿子的秘方?” 章守义一怔:“皇上正年轻,无需为子嗣烦恼啊。” 朱见深笑嘻嘻的摆手:“你有所不知,万姐姐产下太子,才好封为皇后啊。” 章守义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皇上如此深情,没想到凭借万姐儿的姿色也能独宠:“这,老奴实在不知。老女这样的人,就算有秘方也没用,从不曾留心。” 朱见深这才反应过来:“啊,我忘了。你这胡子是?” “马尾做的,到了老奴这把年纪,在宫外住着,粘点胡子更方便些。” 万贞儿好奇的盯了一会:“原来如此。” 然后一行人又上马离开,飞驰去西苑,西苑算是一个小猎场,有专门的演武场,厚实柔软的黄土铺地,即使掉下来也不会太痛。 袁彬和美少年聊天:“英国公。” “袁大人?” “皇上出来涉猎,带万娘娘干什么?”袁彬有点心累,钦庙皇帝胡乱打仗,把自己折进去,好歹只是带了一些宫女,而当今万岁年幼,却宠爱年纪那么大的嫔妃,还带出来打猎。一个女人,叽叽歪歪,要是见了火铳、见了弓箭射猎,一定会吓得嗷嗷叫,再不然也要娇滴滴的撒娇卖痴,唉。 张懋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素闻这位万娘娘弓马娴熟,不知道究竟如何。” 袁彬震惊道:“弓马娴熟?”这吹嘘的有些过分了!我知道宫中喜欢胡乱吹嘘,但是,弓马娴熟? 张懋淡定的在场中遛马,然后稳稳当当的给宝雕弓上弦,再来一次三发三中给皇上看。 书中暗表,为了保持弓的弹性,在不用的时候要把弓弦放松一些,让木头和弓弦都维持在放松状态中,不能长时间绷紧。长时间绷紧木头会变脆,弓弦也容易被长时间的拉伸拉断。所以才有‘弓上弦、刀出鞘’这么句话。 出了城,景色立刻荒芜了,道路两旁的野草枯黄却不高,按理说道路两旁的没有人去踩,不应该这么矮,但不要忘了,城外住着的农民会割草给自己家的牛马骡子吃。只是地上有些挖野菜的新土,一个皮肤黝黑的没牙老太太迷茫的抬起头,看着这一群身穿绫罗、明亮铠甲、马挂彩带红绒球的城里贵人。有几个老农打扮的人正在路旁犁地耕田,一头很瘦的黄牛拉着一架看起来就很沉重的犁,沉默无言的迈着步子。 又纵马前行,忽然听见一阵呕哑嘲哳难为听的笛声。 朱见深勒住马,循声望去,一个小孩骑在牛背上,放着几只瘦黄羊。 小孩穿着脏乎乎但不算破旧的衣裳,迷茫的睁着小眼睛,看向这群闪闪发光的人。 朱见深嗤的一声笑了:“万姐姐,你瞧那羊的胡子,像不像章守义的假胡子?” 万贞儿眯着眼睛瞧了瞧:“哈哈哈哈还真像。难怪说山羊胡子呢,还真是胡子。” 从人等连忙啊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既然皇上娘娘都笑了,赶紧跟着笑。 羊:“咩~咩~咩~” 狗:“汪汪汪汪!” 牛打了个喷嚏,啥也没说。 朱见深又带队走了一段路,拎着鞭子指向前方:“前面便是西苑,万姐姐,咱们比一比马力如何?” 远方影影绰绰的能看到高墙大门,好似一座兵营的辕门。 万贞儿笑道:“还用比么?我赢定了。” “哦,朕不敢苟同。” “我又瘦,我的马又高,跑起来当然快。” “哼哼哼,竟敢口出狂言!”朱见深道:“就已谁先到门口为胜负。驾!驾驾!”他一驾马肚子,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向前飞驰。 万贞儿连忙追上去:“皇上,还没说赌什么呢!” 朱见深非常机智:“待分出输赢来,再说赌什么也不迟!” 带人追上去的杜贞英差点从马上掉下来,皇上,您这么赌是真不吃亏啊。 大黑兔的脾气很不好,追上小红豆的时候差点要咬她的尾巴,被万贞儿抓着缰绳带开,这马又开始生气了,差点在原地蹦了蹦。 幸好万娘娘闲的没事时扎马步玩,这才凭借腿力夹住马身,没有被颠下来,厉声喝道:“大黑兔!别闹!” 大黑兔打着响鼻,继续往前跑,冲进大门就被勒停下。 朱见深输了,也不恼,仍笑嘻嘻的骑在马上:“大黑兔怎么突然蹦了蹦?你还会马戏?” 万贞儿擦了把冷汗,存心回护:“这小东西胡闹,乱蹦乱跳,谁知道为了什么。”还记得,之前那匹把唐贵妃摔下来的马被药死了,算了算了。 张懋一如既往发挥稳定,三发三中,百发百中。 朱见深射了十箭,累的一身是汗,连嚷道:“这弓太硬了。” 万贞儿的臂力倒是不错,皇帝有时候还撒娇要她抱呢,拿皇帝练臂力,棒棒哒!她的准头也还行,能把箭射在靶子上,就这样就够旁人瞠目结舌和吹捧啦。 98.郕王府接旨 三月初一, 周大莲焦躁的围追堵截皇帝。 朱见深凭借不怎么高超的伸手+男人跑得快+有人通风报信,一天能躲开三四次。为了避免不孝子的恶名,他把诸多赏赐流水似得送到周贵妃宫里,可就是不封她做太后, 也不跟她正面冲突,也不把话说清楚。 万贞儿隔三差五就去侍奉钱皇后,像她示好,可是钱皇后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不冷不热的瞧着她。这一天,她又来了:“娘娘万福金安。” 钱皇后:“免。” 万贞儿站起来,两旁的宫人一起躬身施礼,口尊:“万娘娘万福。” “起来吧。”万贞儿又按照流程谢坐,又谢了茶水,这才坐下来配一身黑衣的钱娘娘说话。 万贞儿慢悠悠的说:“夏时又传出贵妃的旨意说:“子为皇帝,母应为皇太后, 岂有没有儿子而称皇太后的?宣德年间有过惯例。”当时皇上没说话, 彭时为娘娘辩驳了几句,夏时厉声警告他。” 钱皇后被逼急了, 劝道:“万贞儿,你要自重。这些话我本不想说,今儿是不得不说了。到了你这个年纪,就不该再与皇上有什么瓜葛, 你可足足的比他大了一倍有余, 你这样的年纪, 对他不好。” 万贞儿额头青筋暴起,气的想咬人。她原本也觉得这种话说得对,我比他大了那么多,不能图谋当贵妃,小朱宝宝那么可爱,我们却不合适。可是在做了一个多月的宠妃后,她发觉自己很适合当个宠妃,和皇帝也很般配,很恩爱,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在床上都很般配。 也发现和皇帝进行燕婉之欢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错事和坏事,反而很舒服,很开心。我和皇帝都很甜蜜,很幸福,很开心,你们这些外人,这些没有切身体会过的人,为什么非说不合适? 钱皇后神色安然:“皇上给哀家上尊号,那是皇上对先帝的一点孝心,若是不上尊号,那是他对周氏的小心,虽然违礼,左右都是孝顺孩子。万贞儿,哀家不会为了当太后去说昧良心的话。先帝不赞同你和见深的事,哀家也不支持。” 万贞儿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你厉害,你正派,你有本事。 钱皇后悲凉的叹了口气:“哀家是未亡人,父亲已经过世,丈夫驾崩,膝下没有子嗣。实在不想,也不敢卷进你们母子、夫妻、婆媳之间的争斗中。万姐儿请回吧。” 万贞儿立刻就站了起来,随着她站起来的一瞬间,怒气烟消云散了。钱皇后的确很可怜,她什么错事都没做,现在落得个如此下场,我和皇上还用她来压制周贵妃,唉,倒是没想到,她拿什么来压制周贵妃呢?所谓的礼法、嫡庶搁在帝王之家,只不过是一句笑谈。母子天性,血脉相连,她不敢与之争斗。她对皇上,既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又分别八年之久,毫不亲近,她自然是不信皇上。 一个人,一个后宫中的女人,像是钱皇后这样徒有虚名,身若浮萍,连个相依为命的人都没有,她的确应该谨慎的退避,堤防皇上过河拆桥。虽然皇上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谁又能相信,一个儿子会永远不亲近自己的母亲呢,就连我也不信。 万贞儿也叹了口气,垂首道:“娘娘多保重。”说罢,转身离开了。 钱皇后有些诧异,随即又转为一声苦笑。 她继续像一块枯木一样坐在蒙尘的宝座上,心情和身上这套毫无纹饰的黑袄黑裙一般无二。 晚上朱见深听说这件事,沉吟许久:“也罢,朕另有主意,你不用担心。” 万贞儿道:“照旧封钱皇后为太后吧,她在这宫里头也怪可怜的。” 朱见深有些生气的点点头,他也觉得钱皇后可怜,一直都很同情她,可是不能我一个劲儿的同情你,你一个劲儿的瞧不起我心爱的万姐姐啊。万姐姐温柔体贴,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虽然年岁略大了一点,可是她看起来很年轻啊,你们究竟为什么,都要跟她作对?说句难听的话,你嫌她可能生不出孩子来,可是你也没生出孩子,你一样是皇后,以后会是太后,还会和先帝合葬! 于谦实在讨厌这些后宫争斗,立刻避开了。 颠鸾倒凤之后,朱见深摸着她的肚子:“你的癸水该到了吧?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有喜了?” 我记得每个月二十七八号就要分开一点,床中间隔一床被子,怎么今天没事? 难道是朕记错了?不可能啊!今儿初一!朕应该学习一些医书吗? 万贞儿本来平心静气的等着有喜,可是他总是提起,隐隐有点催促的意思,弄得她也心烦意乱:“哎呀,该前天到,偶尔拖后两天也不算什么嘛。见深,你别总提有喜的事儿,我也着急啊。” 小朱宝宝又连忙抓着她的手安慰她:“朕不着急,不着急,你也别着急。要是有了,那是喜上添花的好事儿,一年半载没有也是正常,自从宣庙皇帝开始,我们的子嗣都有些艰难。”这才想起来,她能不能当皇后,全寄托在生太子的事儿上,万姐姐大概比我还着急。 “嗯……” 第二天凌晨,朱见深还没睁开眼睛,就高呼一声:“朕有主意了!来人!拟旨!” 负责拟旨的官员总有一个轮班住在朝房里,等待皇上深夜召唤。 朱见深穿着睡衣,胸口还带着吻痕,嘴角沾了半圈的牙粉沫子:“拟旨,封郕王府太妃为太后。” 官员一激灵,笔走龙蛇,文采斐然,飞快的写好圣旨。 朱见深叼着油条看了一眼:“写的很好,命掌印太监用印,即刻传旨。” 圣旨到达郕王府的时候,汪太妃还在睡懒觉,到了她这个岁数,她这个身份,她可以想睡多久睡多久。被人叫醒之后连忙爬起来,凤冠霞帔穿戴整齐,大妆接旨。 朱见济正在上早课,刚供了水,正要念经,也被人拽了出去。 在正堂摆设香案,接旨。 汪太后:“啊?” 朱见济:“哇!”哥哥真是个大好人! 胡十三娘趴在香案上挠头,皇帝对我的小可爱这么好,是不是在投其所好的讨好我? 99.太后风波(上) 汪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惊吓击倒了, 准确的说,她有点想不明白, 自从出宫以来,一直都对宫中那个龙潭虎穴敬而远之, 一个人呆在后院读读书,偶尔和年轻时的闺中密友见面聊天, 偶尔出去看看戏喝喝茶,天天看着年轻英俊飘逸出尘的儿子慢慢成为神仙。为什么突然封我做太后? 事出反常必为妖。汪太后不相信皇帝会这么好,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更何况, 到现在为止,该当太后的两宫娘娘始终没有升级,却先把我这个外人升级了,奇怪。 宫外的传言沸沸扬扬, 传言这东西虚虚实实, 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汪太后觉得周贵妃盛气凌人、奢靡无度、想要干政这些事儿都是真的, 自己现在可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唉,这不是给我上尊号, 这是在害我! 她立刻选择装病, 假装激动过度的昏倒了, 回去躺在床上慢慢盘算这件事,要是想不明白, 这病就不会好了。“去看看, 见济在干什么。” 侍从跑到前殿去, 很快又跑回来:“王爷在吃饭。” 汪太后又问:“一个人关着门吃饭?” “是。” “你去门口等着,等他吃完饭叫他来见我。” 饭桌上的饮食不仅清淡简单,还很素,除了几碟新鲜菜蔬之外,还有一摞油条、蛋羹和八宝粥。 府内的下人们都暗暗的议论,王爷吃油条吃多了,又白又轻盈,宝相庄严像个神仙,怎么我们多吃几根油条却只是唇角舌燥要上火呢?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王爷穿着白衣飘飘然走在阳光下,那么好看。 胡十三娘问:“见济,你哥哥是不是在讨好我?”她非常震惊和焦虑,看着油条都提不起兴趣。 朱见济迷茫的挠挠头:“他?他讨好你干什么呀?” 胡十三娘焦躁的甩着大尾巴:“我是狐仙啊!凡人只要知道某个庙某个神很灵验,就会用各种各样的贡品堆到仙家面前,也不管仙家爱吃不爱吃。他或许是有求于我,或许只是为对我示好。” 朱见济慢慢的搅了搅碗里的鸡蛋羹,还是没太明白:“哥哥怎么知道呢?我从没提起过你。难道是白云观道人发现你了?” 胡十三娘把脸埋在爪子里沉思了一会:“一定是那个小鬼出卖我!哼!我去找他算账!” 朱见济忙道:“且慢,姐姐且慢,你说的小鬼是谁?一个小鬼怎么能向皇帝禀事?” 胡十三娘气哼哼说:“那个小鬼叫于谦,是个大官呢!文四专门跑来救了他,皇帝给他修祠堂,真是了不起!哼!他借香火成神,可以和那个小黑胖子沟通。坏蛋!” 朱见济依然没明白:“这与他把事情告诉皇帝有什么关系呢?封我母亲的太后,可以讨好到你?”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一点都不像个狡猾的人类。”胡十三娘看他长得这么可爱,实在是没办法生气,把这件事掰开揉碎给她讲:“你是我的,封你母亲做太后,你就会很有面子,我就欠他一份人情!那小鬼已经是鬼仙,知道这其中规矩,他又是个忠君爱国的老实人,一定想方设法的为皇帝牟利。他又能跟皇帝说话,所以没的说,准是他说的。” 朱见济皱眉:“真的吗?哥哥封母后为太后,或许是另有用意,况且我已是郕王,我父是友庙皇帝,汪母后是不是太后,与我干系不大。这人情债要怎么算?” 胡十三娘气得跺脚:“我怎么知道因果如何算,这东西一向不清不楚。我只知道,我若欠了他一分人情,今生不报,来生就要变成两分。利滚利下去,我得救他一命才能还哪!修道之人最怕因果了!” 朱见济也急了:“我去进宫谢恩,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哥哥他要是有别的意思,或是不知道你的存在,就不算对你示好吧?姐姐,你也别着急,哪有没来由的逼人欠人情的事,这不是你想要的,他给了你也不算你欠他,是我欠他的人情。” 胡十三娘愁眉苦脸:“可是,你是我的呀。” 朱见济微微一怔,没来得及多问,把手里只吃了一口的鸡蛋羹搁下,起身往门口走去。 刚拉开门,就听见有人说话:“王爷,娘娘请您去一趟。” “知道了。进来伺候我更衣。” 不多时,穿着粉色菱花道袍的朱见济在两人的搀扶下,走到了后殿,汪太后的居所。在正式场合面见君王,需要穿亲王朝服,私下里进宫去请安却不用,穿着家常衣服就行。只是为表尊重,拿出太皇太后喜欢的粉色衣裳。 没有人知道,胡十三娘就趴在他肩膀上,像个狐狸围脖一样缠着他的脖子,并且用尾巴蹭他的耳朵。 朱见济和汪氏说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挠耳朵。 汪氏:“你不必心烦,去进宫打听打听,若是有别的麻烦事……”譬如说让我上奏支持万贞儿为皇后…或者是让我和周太后掐架这种事…“我自行请辞也不妨。”咱们惹不起他们。可惜这话没法明说。 朱见济乖乖的说:“母亲只管安心,儿子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头却很明白。”我都明白的,我知道哥哥不是坏人,我也知道你不相信他。唉,心累。 汪氏没有在说什么,皇帝再怎样年幼,也是皇帝,群臣拦不住他心里头爱谁。 当然了,汪太后也是想不明白的一群人之一。 朱见济又进宫去谢恩,按顺序先去太皇太后那儿,被孙太皇太后摸头捏脸摸肩膀,哄了老太太一会,哄得老太后乐呵呵:“乖见济,哀家听人说你想当道士?要不要奶奶给你敕建一座道观?道士能成亲不?” 朱见济不好意:“娘娘,我还小呢。” “小什么,你长得这么高,又这么俊,你哥哥比你大一岁,现在已经为了个宠妃神魂颠倒,你也快了。你常去的敕建白云观中常有老封君、太太带着自家的儿女去烧香打醮,你若是看上谁家的姑娘,咳咳。”孙太后这才想起来他‘看不上’谁家的姑娘,连忙又说:“你听着谁家的小姐声音娇软温柔,和缘分,你别害羞。进宫来告诉奶奶,保你心满意足。” 胡十三娘无聊的扒拉他耳朵玩,小可爱比过去瘦了一点,肚子平了,脸还是圆圆的,耳垂也圆圆的肉肉的。 朱见济害羞的摸了摸耳朵,连忙答应:“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我仰慕某位小姐,我一定来告诉娘娘。” 孙太后笑着点头:“乖乖,不管她根基富贵,只是心肠模样性格儿都好的,家底清白,家风严谨就好。” 朱见济又答应,又聊了一会,在孙太后这儿吃了一碗切好的水果,吃的饱饱的,这才告退。 承恩亦步亦趋的送他出去,恭恭敬敬的问:“王爷打算去哪儿?去见钱娘娘还是周娘娘?” 朱见济笑眯眯的说:“二位娘娘近来可好?” 承恩顿了顿,实在是同情他,就低声而且简短的说:“不大好。”又高声道:“王爷要去见皇上么?皇上方才还派人来问王爷您什么时候过去呢!” 朱见济了然,含笑柔声道:“有劳公公送我一程。”被扶到乾清宫。 小太监远远瞧见穿着飞鱼服的承恩公公扶着一位身穿素白道袍、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立刻飞报进屋:“启禀皇上,郕王来了。” 皇帝正在听几个大臣做无意义的口舌之争,探讨的话题是于太师的祠堂门口写什么匾额,肯定不能写太师祠,那太水了。还有谥号忠肃、追赠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师等备选,也都太水了。皇帝属意也给他上武侯的追赠,却被大臣们激烈的否决了,朱见深就觉得无聊,实在不行就叫于谦祠好了!岳王庙……我封他个于王庙还不行吗!又被激烈的否决。 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问了问于太师,哪里知道于谦早在开始吵架的时候就躲出去了,他最烦这些清谈虚名,‘干点正经事吧!’这是于谦内心的呐喊。朱见深也觉得烦,又不能因为烦就把这些大臣赶出去,是自己叫他们进来议事的,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正在这时候,小太监来报。 朱见深立刻站了起来,满脸惊喜的二次方,对于见济弟弟来,他很惊喜,见济弟弟打断了他们的废话,这更惊喜。“诸位爱卿,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议。我兄弟来了!” 没等文臣们抖搂着白胡子说什么,朱见深脚下虎虎生风的跑了出去,一步蹿过五层台阶:“啊!” “皇上小心。” “哎呀!” “当心!”一群人连叫带扑的凑过来,把皇帝簇拥在中间。 朱见济突然就听见哥哥的惊叫,吓了一跳:“怎么了?” 朱见深脸上抽了抽,强颜欢笑:“没事,从台阶上跳下来,墩着脚了。”疼疼疼疼……他强颜欢笑了两下,忽然想起来弟弟啥也看不见,就哭丧着脸,在众人的搀扶下站着缓了缓。 我的腿不会折了吧?不可能吧!我每天都练拳脚,我又那么爱啃骨头,不会有事吧! 承恩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问:“皇上,哪条腿疼?” “脚腕子疼。” 朱见济只‘看’到眼前有一团哭唧唧的郁闷之气,虽然这个形容很诡异,但就是这样的,他站在原地无可奈何的问:“哥哥这么急着见我?” “你沉迷修道,许久不来宫里,朕当然着急了。”朱见深沉默刹那,他发觉最初的刺痛过去之后,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好了,没事了。走,咱们去御花园喝酒去,茉莉开花了,香的很。” 朱见济皱着眉头:“真的没事了?哥哥你别逞强,让太医来看看。” 朱见深道:“真没事,我每天练武,轻功绝佳。别叫太医来看,那群太医别的不会,就会叫人节欲和注意饮食,走咱们喝酒去,万姐姐做甜酒酿时不小心做过了,做成了米酒,酸酸甜甜蛮好喝的。” 胡十三娘忍不住吐槽:“他在冬天的时候能登萍度水。” 狐狸姐姐说的话只有郕王能听见。 可怜的见济小宝宝左耳朵听着哥哥说话,右耳朵听着狐狸姐姐说话,还得一边在嘴上回答哥哥:“哥哥身体健康,是天下之福。甜酒酿嘛,是我的口福,要去叨扰嫂子啦。”我才不管你老婆是谁呢。 皇上一听这个称呼,乐的合不拢嘴。 他又在心里和狐狸姐姐说:“冬天?哈哈哈有冰!滑过去是嘛?” 胡十三娘:“真聪明!” 皇帝派人去承乾宫要米酒,又拉着他去御花园喝酒,走在路上时就后悔了,上台阶、过桥、上假山、从白玉栏杆处拐弯太麻烦了。他亲手拉着弟弟给他带路:“见济啊,你瘦了许多,是不是修道太清苦了?缺不缺钱花?有台阶,抬脚。” 朱见济亦步亦趋的跟着:“不缺钱,郕王府里没多少人,我也没什么花销。” “哦……那用不用给三清道尊塑金像?” 朱见济笑道:“不用不用,道家以清净俭朴为主,弄的那样明晃晃花里胡哨,心里头不清净,又怕被贼惦记。” “也是。” 总算走到了八角沉香亭,派去取酒的人也带着酒和干果来了。 酒过三巡,没人知道朱见济杯中的酒都被狐狸偷喝了。 他笑道:“母亲让我进宫谢恩,我却只顾贪杯,忘了谢谢哥哥。” “你我客气什么。”朱见深叹了口气:“我常想找你玩去,只是难得沐休一次,总是跑去骑马射箭,没法去找你。” 朱见济:“我可不想骑马,哥哥要是想听人念经,倒是能来找我。” 朱见深立刻低声问:“有能让人生儿子的经吗?” 100.太后风波(下) 朱见济愣了半天,凭哥哥这个年纪这个身体, 不急着要孩子来稳定民心吧?随即想起来, 哦, 又是哪位迷人的万姐姐:“有求子的经,只是能求儿女, 可不指定男女。看祖师爷的慈悲。” 朱见深搓搓手:“行啊, 只要怀孕就好办。” 朱见济道:“能封皇后?” “嘿嘿嘿,是啊。”朱见深又有点不好意思:“见济,我就是个俗人,跟你这样超凡脱俗的槛外人不一样, 帝王将相沉湎女色不能自拔的多得是,我还算不错,是吧?” 朱见济心说关我什么事:“七情六欲、繁衍生息才是伦常。这是你的家事, 他们何必逼你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呢。到时候大家都不快活,那个女人徒有虚名,也是可怜。” 朱见深连忙点头:“有伤天和,有伤天和。后宫中的女人不要多, 要让天下的适龄男女互相婚配才好。” 于谦抚掌而笑:老夫给皇上讲的道理, 皇上都听进去了。 胡十三娘原本隐身趴在朱见济肩头, 探头偷酒喝,狐狸最喜欢偷酒喝啦。一见于谦出现, 立刻把自己的隐身从[人鬼不可见]调整到[人不可见], 然后一跃而起:“小鬼别跑!来来来, 给姐姐讲讲, 你是不是把姐的事儿告诉别人了?” 于谦一见她出现,顿时头大。这位满嘴歪理,疏狂不知礼的话痨狐仙又来了,还是专门奔着自己来的!不知道今天又要听到那些‘大道理’……上次听她讲了些道理,之后头疼了半日。能把鬼念叨的头疼,大概只有妖仙才能做到。他忽然开始思念文仙姑,文仙姑虽然生性豪放,但对人世间的道理看的更透彻,看透不说透,只是沉醉在美酒中。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也想喝一点了。 胡十三娘一爪子抓住他,刚要揪走逼问,又看到宫人给郕王杯中又斟满了美酒,小可爱举杯要喝,她忙不迭的探头过去满饮一杯,这才咻~的一下飞远。 朱见深舔舔嘴唇:“这酒味道不错,万姐姐真是兰心蕙质。” 朱见济举了十几杯,只零星喝到几滴,还要假装喝的很好,很开心。他在心里苦笑:我好可怜。在脸上笑眯眯的说:“非常可口,喝着不醉人。” 朱见深颔首道:“这么好的女人,却不让她当皇后,非要找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进宫,呵呵。” 朱见济道:“两位太后,哦,还没上太后尊号呢,哥哥,您有什么打算,要我帮忙嘛?” 朱见深十分感动:“不用不用,给汪娘娘上了尊号,她们就坐不住了,起码周母妃要坐不住啦。” “我在宫外听人说,哥哥你对周娘娘非常孝顺,凡她想要的东西,您都给她。” “差不多是这样。她要的过分的东西,我就不给了。”朱见深胖嘟嘟的小黑脸上露出一丝霸道帝王的微笑,他的眼神坚定而锐利,看着花叶的目光几乎能把花叶刺穿,在旁伺候的人无不屏息凝神,被帝王这坚定的决心威慑,不敢高声说话,周娘娘在宝座上生着闷气,忽然身子一震,似乎明白了儿子的决心,无奈的叹息一声,再也不敢和这位成熟、老辣、善于权谋、威严无双的皇帝作对——这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头的想法。 朱见济明白了,非常明白,彻底明白了。这是无声的警告,也是一次强有力的诱惑。宫里的女人争夺的是皇上的宠爱,归根结底,争夺的是封号,有什么封号就有什么待遇,行动坐卧、衣食摆设、身后墓葬的档次都和品位有关。所以每个女人都想当皇后,也都想当太后。他笑了笑,没有在说什么:“我给哥哥算一卦如何?” “哦?你还会算,学的真多!” “不敢说精通,只是略知一二。”朱见济抿着嘴笑了笑:“卦象深奥,算起来不难,解起来难。” 朱见深点点头:“朕知道。”平时随口抽出来一句《易经》和大臣们斗嘴,朕做的轻而易举,前儿送来新的铸钱,我在桌子上扔着玩,感觉是个卦象,解了半天仍旧一头雾水,还耽误我批奏折,紧接着耽误吃完饭,耽误睡觉,第二天一早差点没爬起来。 正说着话呢,就见远处施施然走过来十几人,为首的那人迎着阳光,只能看到是名女子,她头上灿烂的金光几乎遮住脸,手腕上也是堆叠着金镯子玉镯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哎呦,见深,见济,你们兄弟俩在一起说话呐?怎么不到我宫里去?”周大莲满脸是笑:“难得在宫里聚一聚,就在御花园吹风?也没有菜,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呀呵呵呵呵,扶着郕王坐下。来来,我在小厨房亲手置办了几道小菜,见深,你尝尝我的手艺。哎呦,还有酒啊,在冷风里喝酒可不好,这酒怎么是凉的?谁拿来的?也太不细心了。” 朱见深几次想说话,都没能插嘴,这才插上话:“这是承乾宫拿来的,路上太远,风吹的冷了。” 周大莲眼睛也不眨一下,依然笑呵呵的:“可不是嘛,承乾宫距离乾清宫不近,距离御花园更远。万贞儿早就该换个地方住了,你觉得乾坤宫怎么样?紧挨着乾清宫,出了后门就是御花园,办什么事都方便。” 太后这个尊贵的位置,如果谁都没有,还能耗得住,可是一旦有一个人有了,难免眼红。就像是某样延期发售的神秘物品,大家都得不到,只好嗷嗷待哺的等着发售日,可是就在这时候,有个并不是很喜欢这样东西的路人乙:“哦,店主提前给了我一件,你看是这个么。”围观群众中,难免有人去讨好店主。 朱见深一怔,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随即笑了起来:“母后说的极是。” [我成功了成功了!][朕是个天才!天才!][嚯哈哈哈哈哈!] 周大莲也是心头狂喜,她终于明白了,原以为儿子年幼,会很听话,什么好东西都给母后,看来并不是这样,那个女人比他的母亲重要多了。周大莲也不恼,丈夫儿子都靠不住,还是当上太后要紧:“哈哈哈哈,原本是我相差了,哀家早该想明白,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朱见深笑呵呵的答应了几句,目送她离开。这就是他想要的状态,周氏可以当太后,可以生活奢靡,可以找一群人来奉承她,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呆着,可是她不能干预我和万姐姐的事。 朱见济在旁边静静的坐着,心中吐槽:各怀鬼胎。 朱见深转过头来,美滋滋的喝了一杯酒:“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占卜,请吧。” 这真是大眼瞪小眼。 两人‘对视’了一会,朱见济才慢吞吞的说:“哥哥,借我几枚铜钱。” 朱见深看向身旁的承恩、夏时,这两位大太监身上怎么会带铜钱啊! 夏时道:“小人去户部天官那儿要六枚铜钱,如何?” 朱见深皱眉:“不行。”不能让那个非常无神论又不相信占卜的老家伙知道,他想了想:“你去拿几枚金饼来。见济,金饼能扔吗?” “能……吧?” “把那匣子金饼拿过来。” 朱见济以为哥哥说的金饼指的是马蹄金、或是用金子做的铜钱,结果拿到手一摸,金饼上又复杂的花纹,还有几个字,他摸了摸,原来金饼上写着‘枣泥’‘五仁’‘玫瑰豆沙’:“金,金饼?” “哈哈哈哈哈,过去做金花生金瓜子赏人,怪没意思的,做了个金五仁月饼,有意思吧。” 朱见济一阵无语:“金子太软,只怕扔几次就不好看了。” “不要紧,你只管扔。” 朱见济就非常奢侈的把金饼乱丢了一气,摸着排列好的六枚月饼:“大有,元亨。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 朱见深回忆起这大有卦,好卦象!好啊! 只可惜,等了这么长时间,没等来钱皇后的人。 “夏时,你去传旨,昭告天下。” 为两宫太后上尊号的圣旨早就写好了,钱皇后被尊为‘慈懿皇太后’,周皇贵妃被尊为‘皇太后’。 这圣旨立刻传了下去。 钱太后接旨后默默无语,安安静静的在宫中等死。 周太后喜不自胜,决心和钱太后争一争谁能住在慈宁宫里。 她甚至有一丝快意,钱氏让我不舒服,万贞儿却能让她不舒服。那坤宁宫,我此生住不进去了,但是马上要住进去的人,是一个被你钱氏瞧不起的人。哈哈哈哈! 可怜的于谦被狐狸揉了一通,指天画地的发誓自己没有泄露机密,狐狸这才跑掉。 朱见深乐的泄露秘密:“见济,你知道吗?封贵妃,皇贵妃,皇后的圣旨都写好了!” 他搓搓手,美滋滋的说:“朕连册封太子的圣旨都写好了!你觉得我儿子叫什么名字比较合适按照洪武爷制定的辈分表,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我儿子应该叫朱佑……什么呢?” 101.神秘的父亲 “自从本朝以来, 所有的皇后家都封为侯、伯。钱后家独无封。”朱见深叹了口气, 翻着手里头的册子, 这是所有勋贵的名单和封号,他在里面找灵感:“封钱太后兄为永宁伯, 封周太后弟为长宁伯, 封汪太后兄为康宁伯。”这封号听起来就是一家的。 旁边的机密待诏兼翰林学士仔细想了想, 没有重复的永宁伯、长宁伯, 立刻负责拟旨。 坐在角落里的史官负责记录。 说起钱皇后的家人无封赠这事儿来, 所有人都知道是钦庙不厚道。当初他要加封钱皇后的家人,钱皇后辞谢不受, 然后就不封了,根本不再提起了。这尼玛不是扯淡吗! 三请三让是个套路啊!大到皇帝禅让给奸臣,奸臣还得辞谢三次呢、中等是官员辞职,皇帝还得挽留三次, 再低一点的给孩子请先生,但凡有点真才实学的先生还要拿腔作调的不从,被人登门请两次才行呢! 你他妈就提一次,被人回绝了就这么算了?这他妈在逗我!当年李世民要封长孙无忌,长孙皇后谦让辞谢何止十几次,还是没能拦住。但凡懂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就是皇上不想封, 不在意钱后。 至于周太后的亲戚, 呵呵, 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家里不被封也很正常啊!小妾还想要什么?给口饭吃就不错了。 朱见深对屏风后说:“姐姐, 先封你父万贵升锦衣卫正千户,待到日后再行升迁。” 在场几名翰林待诏虽然时常经历这种事,还是觉得有点尴尬,一起往屏风后瞄了一眼,心中暗暗的嘀咕,垂帘听政的都是太后,你一个妃子就算受宠,也不该在这儿呆着啊。假装没看见吧。 那屏风是实木的,朴实无华,几乎没有雕花也没有镂空,中间也没有镶上美丽的双面绣。 平坦的木板上用江湖贴了白纸,白纸上写了好些个字,这是皇上用的记事屏风。 “什么!”万贞儿震惊的跳起来:“我父亲已经过世了,怎么会,怎么能,是不是有人骗冒充俺爹!” 她一时激动,又说了家乡话,听起来土糙又土萌的。 官员们顿时大跌眼镜,一提起被皇上爱若珍宝的嫔妃,他们自动脑补了一个非常风骚、极善于撒娇做痴的中年女人迷惑了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少年,结果今儿一听,我的妈呀,和想象中全不一样。万娘娘这嗓子,有点粗啊。 朱见深扭头看着摆在一侧的屏风:“你有所不知,这其中有许多隐情。朕特意派人去你家乡寻访,你爹爹、我那岳丈的事,咳咳咳,另有隐情。” 万贞儿咻的探头出来:“我爹真的还在?皇上,这,嘿嘿嘿嘿~您什么时候派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朱见深面有得色的晃悠着小扇子:“这就叫天威难测,懂不懂?朕的举动,你焉能猜得到。嚯嚯嚯。”朕真是成熟又稳重啊。刚登基就派人去找,忍到现在都没说,朕真是太有城府了! 万贞儿开开心心的笑了起来:“是是,皇上万岁。” 朱见深得意万分,丢下进上的工笔扇面,又拿起朱笔继续伏案批奏折。 史官写个小纸条丢给翰林待诏:[掩袖工馋?] 翰林待诏看完之后,把纸条收到袖子里专门放零碎东西的小口袋里,又丢回去一个小纸条: [未可厚非]这话可不是字面意思,这成语出自王莽,他的意思是你往后瞧吧,真假自有分晓。 俩人仗着纸不要钱,皇上无暇□□,一个劲儿的互扔小纸条,这可是真正的小纸条。 旁边的大太监瞧见了,也不吭声,只当没瞧见。 到晚上。一副云雨之后——这好像成了皇帝和万妃聊天之前的固定程序。 并非薄情纵欲,实在是太忙了。忙完政务之后饿的不行,连忙又吃了一顿宵夜,眼看更漏已深,赶紧上床。 万贞儿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有点不舒服的揉着肚子,刚吃完饭就被推倒,不舒服。“见深,我想问你” 朱见深盯着她的肚子,讪讪的说道:“封后的事还得容后再议,大臣们有些反对。” “不是这事儿” “那,嗯,我的确偷偷问太医有没有喜脉,他告诉你啦?”朱见深更加不好意思:“我嘱咐他们别说,看来是不听我的话。” “也不是这个。”万贞儿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又抱着他亲了两口。见深真是个好宝宝,上次听我说总提身孕的事情叫我心烦,他就再也不提了,可是私下里还是那么关心。 朱见深懊恼道:“唉!不打自招。” 万贞儿又揉了揉肚子:“不打你,谁舍得打你呀,我的小宝宝。” 朱见深吐吐舌头,继续斜眼盯着她的肚子:“反正我都招供了。你到底想问什么,是诈我么?” “我想问问我爹……我记得贾伯父捎来的信上写着,我爹已经过世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朱见深无奈:“你别问我啊,两个月前派人接你娘和你兄弟来京城,派去的人还以为你娘改嫁了呢,吓了一跳。奏折上语焉不详,等人到了,让他跟你解释。” 如果在动漫里,那么她现在浑身都冒着幸福的粉红色小泡泡。 可惜这不是动漫。 朱见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肚子,还有那只揉肚子的手,终究还是忍不住:“肚子不舒服吗?是不是有了?” 万贞儿无语:“刚刚夜宵吃太多,又被你拽上床,哼,都说了饱食之后不能行房。” 朱见深像是每一个肆无忌惮‘修仙’的年轻人一样,不在意养生:“我真觉得有了。平时也这样,可没见你难受。而且癸水还没到,是吧?” 万贞儿迟疑了一会,将信将疑的说:“哪能这么快,宣庙和钦庙、友庙为了生孩子废了多少事。” 朱见深心中对那几个胖子有些鄙夷,他们胖的生不出孩子来,朕和他们不同,他们上不去马拉不动弓,身体较弱,而朕弓马娴熟,他们太早继位,累的骨髓空耗积劳成疾,而朕登基的时候正适龄,朕治国有方,沉稳干练,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对政务得心应手,生孩子算什么难事? 再从后妃身上看,也很明显,孙娘娘身体娇柔,春秋换季时稍一受风,就要咳嗽几天,钱皇后的端庄等同于文弱,多走几步路都要喘个不停,汪氏和杭氏也是纤瘦的赵飞燕一样的美人。 那些女人太美,也太瘦了。自古以来那些美人,好吧,不说许多美人,光说四大美人,她们美则美矣,又年轻,除了王昭君之外有谁生下孩子了?西施被夫差专宠十几年,生啥了?貂蝉跟了董卓十几年,生啥了?杨玉环先随寿王,后跟着唐明皇,生啥了?有证据表明不是这几个男人不行。 看看我的万姐姐,跟我一样弓马娴熟,身强力壮,屁股很大,肯定能生的很快啦~ 他很有城府的微微一笑,不再说这件事:“睡吧,明儿朕还得上朝呢。” 三日一大朝,拂晓时分在奉天门露天问政,聆听内阁及各部院大臣的奏报或奏言。所谓的露天呢,是大臣们露天呆着,皇上在门楼中,三面漏风背后是墙,上面有一层楼能遮风挡雨,以这样的露天来表示自己在上天的监视下做事。 朱见深匆匆忙忙的叼着包子,压压腿腿练练武,很糊弄的打了一套拳,这就算是每日的健身啦。回来继续吃早膳,吃完之后往奉天门走。 万贞儿自己慢条斯理、认真而审慎的练武,她以此来保持身材——可以练到汗流浃背,但绝不能在桌上少吃一块肉! 到日头上来,她回屋洗了个澡,休息了一会,喝杯茶,开始处理宫务,一会才是读书写字。 内库总管送来几箱子东西,打开箱子里面是匣子:“娘娘,这是王右军的真迹法帖。” “这是米芾的真迹。”“这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法帖。” “这一匣子都是汉隶的拓片。” “这一箱子是柳公权所有的字帖,这是目录,听凭娘娘取用。” 现在皇宫中收藏的无数名家真迹法帖,她可以随意调用。想用谁的字帖就用谁的,真是太爽了! 万贞儿过去学的是欧体,欧阳询的帖子,没细学过柳公权的字帖。因为钦宗不喜欢柳公权,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整个宫里都不用柳字。但是万贞儿喜欢柳字法度森严,中正俊逸,叫他们拿来全部字帖。 她仔细翻阅着:“好啊,秦朝时的碑帖什么样子?我见的不多。” “有些残破不全,但更有古韵,秦篆很是刚毅。” 万贞儿连连点头:“好好,东西先放这儿,我看一遍再说。”有心都留下来慢慢练,又不知道要练到什么时候去,这些字帖别叫丫鬟碰坏了。 正在这时候,怀恩走过来:“娘娘万福金安。” “怀恩,你来的正好,免礼。看看这字帖如何。” 怀恩的字写得极好:“先不急,娘娘,皇上请您去正殿说话。” 万贞儿心里一动,难道是父母兄弟都来了? 俺爹真的还活着?! 102.太医排排站 万贵和老婆、万喜、万通、万达等五人自打被锦衣卫指挥使带离山东地界, 就开始紧张彷徨, 又是无限期许, 他们万万想不到贞儿能这样有出息!竟然当上娘娘了! 皇帝才几岁,她都多大了, 居然能当上娘娘, 这真是老天开眼, 菩萨保佑, 月老法力无边! 一路上可不觉得舟车劳顿, 在锦衣卫指挥使的带领下,赶路都很舒服, 吃得好住得好。到京城之后,那细心的指挥使叫人给他们洗澡换衣服,拿来的衣裳灿若云霞,和农村那些粗糙的绸缎相比, 那真是没法比。 万贵虽然在当地有钱,也有些势力,那也只是个农村土财主,在当地有头有脸,拿的出不少银钱,见过附近繁华都城,但任何地方都比不上京城。 指挥使嫌自己老婆的梳头婆手艺不够精妙, 专门从外面请了一个梳头婆, 给万母好一顿打扮, 梳头化妆, 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了全套的头面。 万母被这么一打扮,穿着好衣服,走路都快不会走了,头上顶着半斤多的黄金,压得头皮疼,沉甸甸的金亭坠子勾的耳朵疼,她直挺挺的梗着脖子站着,不敢乱动。 五人被送进皇宫中,偷眼四下乱瞧,就见那红墙碧瓦,巍峨庄严,和画上的天宫相似。静静的等了半刻,来了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大太监。 大太监指头上戴着玉扳指,头上还插了装饰用的玉簪子:“你们跟着咱家,一步不许差了,不许乱看。见着万娘娘时,说话注意些。张金宝带你们来的时候,教你们礼仪了吗?” “没,没有。” 怀恩慢条斯理的说:“嗯,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有一条,娘娘身份尊贵,只许你们对她行礼,可不兴受娘娘的礼,怕折煞你们。” 五人对此毫无疑意,能成为皇上的娘娘,那绝对不一般!怕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呐! 他们又走了半天,到了承乾宫,心中只是暗暗咋舌,这皇上住的房子到底有多大呀,万岁爷每天换一个屋子睡,睡一辈子也未必能都睡一遍吧? 进了承乾宫正殿,怀恩又指挥道:“老太爷,老太太,你们二位坐着。你们仨在这儿站着,不许乱动。”说完之后,他就走了。 万贵这才小心翼翼的打量左右,宫中的华贵叫人心生敬畏,这屋子真好啊,也不知道那儿烧着香,就是那么香,满堂好木料,雕花细致满镶螺钿,墙上挂的《唐韩滉五牛图》,以及许多名人字画,条案上摆了一只青铜鼎、一盆罗汉松盆景,墙上挂了宝雕弓,多宝阁上摆了精美异常、色彩艳丽、疏密有度的瓷瓶、雕漆瓶子、贴金景泰蓝罐子,还有一只玉雕美人。 他小心翼翼的说:“这是咱们,娘娘住的地方吗?”这可真好啊,怕是皇宫中最好的一间房子吧? 万老太太眼睛都花了,揉了揉眼睛:“这椅子上都镶螺钿呐。” 兄弟三人更是浑身不自在,穿着从没穿过的好衣裳,站在如同天宫的屋子里,香气袭人叫人头晕,脚下的地毯软的他们的腿脚发软,喉头干的发不出声音来。 万贞儿匆匆忙忙的从书房跑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正厅中,如遭雷击的顿住脚步。 在后头追着她跑的怀恩一个急刹车,拾起地上掉落的花丝金凤凰,他要是没停住,就要一脚踩上去了!万娘娘跑的到底有多快啊,怎么连凤簪都能跌落?“你们都别上前,仔细找找,娘娘掉了多少簪子。小花簪,那边的点翠簪子。” 承乾宫大宫女小麦连忙拾起簪子:“爷爷,来的人是谁啊?娘娘怎么这样着急?” 怀恩笑而不语:“几次想问你,你这名字从何而来” 小麦有点不好意思:“娘娘刚提拔我的时候,要给我改名字,皇上说江南送来了嘉禾小麦,便赐了这名字。” 承乾宫是五间正房,最左边的一间是书房,跑到正厅也有些距离。 万贞儿看的清清楚楚,那满头白发,脸圆而矮胖的男子正是自己的父亲,亲爹,好好活着的亲爹!旁边胖墩墩满头金银首饰的老太太,正是自己的亲娘。 旁边站着的三个中年男子,一个是大哥,另外两个看模样,凭感觉,应该是自己的兄弟! “俺滴爹呀!” “俺滴儿啊!”*2 “娘啊!” 老头老太太抱住万贞儿,放声大哭:“想不到俺还能再见到你!” “儿啊长得这么高了!” 多么熟悉的乡音。万贞儿说了很长时间的官话,她一度以为自己忘了山东口音。 老太太举起手,捧着万贞儿的脸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真漂亮,一看就有福气,真是太有福气了。” 万贵抓着女儿的手,觉得她这双手又白又嫩,老头激动万分:“贞儿啊,俺当年送你进宫避祸,原以为你这辈子都无依无靠,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太好了!” 万贞儿也很激动:“爹,贾贵给我捎的信上说你,呃,你真没事?” 万贵脸上也有点尴尬:“那信是真的,当时吧,家里有点事,把俺牵连在里头了。俺又离乡躲了两年,也不知道拿来的糊涂车子,路边捡了个老胖子的尸体就说是俺,就给送家里去了,你娘差点活活哭死。” 万贞儿无语了:“没事就好,现在没事就好。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她伤心的哭了起来,扑在母亲怀里哭了一阵子。 转头又跟兄弟说话:“大哥,二弟三弟,你们都长大了,嫂子和弟妹都好?” 她不大记得哥哥的事儿,万喜还记得她呢,送走的时候是个三岁的奶香味儿小团子,再见面时却是又高又壮的娘娘,真是奇妙。“好好,一切都好,你侄儿十岁了,赶明叫他来给娘娘磕头。” 万贞儿擦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那就好。” 怀恩不断把这里的情况汇报给皇上,现在看她情绪稳定了,上前道:“启禀娘娘,该用膳了。” 万贞儿道:“好,好,爹娘,你们在我这儿吃。” 一桌山珍海味摆了上来,全是些大鱼大肉,只有两碟蔬菜,一碟是凉拌小黄瓜仔,一碟是青椒鸡蛋酱。 和父母重逢本来是一件大喜事,可是万娘娘却只觉得油腻,不觉得可口,勉强吃了几口小黄瓜,和逼掉油的红烧肉,撇掉浮油喝了一碗鸡汤,吃了半个饽饽,就没胃口了。 静静的看着父母兄弟一顿大吃。 小麦低声道:“娘娘,这才菜不和胃口吗?您想用点什么?” “桂花藕粉,还有金英羹。” 小麦早就被皇帝派人教导了‘怀孕的十个征兆’,立刻就想起其中一条‘口味大变’:“去请太医,就说娘娘没胃口。”又去冲藕粉,藕粉冲出来浓稠绵密,却没有味道,浇上一勺桂花蜜,香甜软滑,清香扑鼻。 一只美人醉的高脚瓷碗,里面是柔软粘稠、清甜可口的藕粉。 小麦捧着碗,用勺子搅着,散热气,摸着碗边儿的温度差不多了,恭恭敬敬的端给娘娘:“娘娘请用。” “咋啦,这么好的肉都不爱吃了?” “娘娘这是吃惯了大鱼大肉,没胃口吧?” 万母瞪了一眼蠢儿子:“贞儿,你是不是嫌你弟弟吃相难看,叫人倒胃口?俺说了他好几次了,你瞧你,就是不听话。” 万贞儿摆摆手:“不是的,就是突然没胃口,这两天肚子不大舒服。”有可能是痛经。 不多时,三名白胡子老太医哒哒哒的跑进来,太医给后宫嫔妃诊脉就是这样的,起码两人一起行动,再按照品级和受宠程度加人。 万贞儿也没说什么,哪怕是痛经也得好好瞧瞧:“你们接着吃。”她移步到寝殿,心平气和的躺在床上,在帷帐下伸出一只手来,小麦又往她手腕上盖了一块手帕。 胡子最长的王太医先来把脉:“咦?娘娘有什么不适?” 小麦道:“肚子不舒服,癸水不调,而且口味大变。” “哦。请。” 胡子短了半寸的林太医把脉:“娘娘最近受过外伤吗?”这话问的都可笑,只是他们知道这位万娘娘常常练武,皇上也练武,偶尔扭了手扭了脚,要去太医院要红花油。 “修指甲时蹭破皮,算是外伤吗?” “……不算。赵兄,您请。” 赵太医把脉之后对二人点点头:“在下以为,二位年兄说得对。” 万贞儿终于忍不住了:“三位大人,本宫不是讳疾忌医的人,有什么情况,还请直说。” 最怕医生语焉不详! 三人摆成福禄寿三星的姿势,站成一排一起拱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您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万贞儿惊喜交加,一把掀开帘子,跳下地:“此话当真!?” 三人连忙垂眸:“不敢欺瞒娘娘。” “请娘娘保重贵体,不要蹦蹦跳跳。”你差点来了个鹞子翻身你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哈,赏!重赏!”万贞儿高声道:“怀恩,快去告诉皇上,我有了!哈哈哈哈哈!” 103.锦衣卫副千户 怀恩飞跑到乾清宫里, 满脸堆笑, 也顾不得李贤等大臣正在说话, 冲到皇上面前拜倒:“恭贺皇上,娘娘” 被打断的李贤也不恼,他心里头也影影绰绰有个猜测,在当前, 能算是喜事的事儿不多。 朱见深在他一脸傻乐的冲进来的时候, 就隐隐约约的预感到答案了,他的眼睛瞪的圆圆的, 探身看着大太监, 几乎要情不自禁的站起来, 手里正拿着奏折忘了放下来:“有喜了?” 怀恩用力点头:“娘娘有喜了!” 朱见深又愣了一会,呆呆的咧嘴, 心里头开心的几乎昏过去, 抓着奏折敲桌子:“朕早就说有了!她偏不信!”我跟我儿子心有灵犀啊! 他猛地站起来,往前迈了一步,激动的差点在脚踏处崴脚,连蹦带跳的稳住身子要往后门走,走到门口才想起大臣们还在这儿呢:“你们请回吧,朕去看看爱妃。” 李、彭等人只好拜倒,口称:“万岁。” 这是议事结束的暗号。 一拜后,抬起头来, 连皇上的衣角都看不见, 只远远听的有人嚷道:“皇上, 慢点,慢些走。”“皇上小心脚下。” 陈文成慢慢爬起来,笑了起来:“呵呵呵,这是长子啊。皇上跑的真快。” 李贤点了点头:“是啊,有了长子,真叫人高兴。”遥记得我有了长子的时候,唔,激动的亲自去通知了丈人家,又告知了所有亲戚好友,写信给老师和在外地的好友,赋诗19首。 彭时幽幽的看了看左右,说:“皇上有后了,这是个好事儿。可是,是不是该迎娶正宫皇后了?总不能让后后位空悬。”也不能总让皇上在宫女里挑人呐。 李贤道:“皇上早想将万氏立为皇后,万娘娘若产下长子,”如果是皇上最心爱的嫔妃生下了皇长子,而或许不会受宠的皇后生了嫡子却是次子,那到底是立嫡还是立长? 聪明人在一起说话,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清楚,也不用说完,大家都是博古通今的人。 彭时差异道:“难道真让万氏当皇后?” 李贤又沉默不语了,嫔妃的标准是相貌端正,眉目清秀,耳鼻周正,牙齿整齐,鬓发明润,身无疤痕,性资纯美,言行有礼,对宫女的要求就低多了。万氏是从宫女之身受宠,可能…可是皇上喜欢啊!但是立一位大了皇上那么多岁的女人为皇后,会不会贻笑大方? 陈文成却想的更远一些,他现在身体不好,经常思考死后的事。他已经想到更远的地方去,那就是几位皇帝都短寿,留下了可以监国的太后和年幼的太子,皇上现在若是有个儿子,哪怕他的岁数和钦庙友庙差不多,到时候皇上的长子有十五岁了,这就很好,而长子的母亲也已经年迈,不会像周贵妃那样活泼的搞事情。 一直在旁边装壁花的夏时一声冷笑:“谁当皇后,乃是太后、皇上的家世,诸位老大人管的太多了。难道你们将皇上当做自家子侄,要严加管教?”他之前投靠了周太后,却发现周太后的地位远不如万娘娘,现在又自觉主动的支持万娘娘去了。 三人一起道:“不敢不敢。” 夏时不阴不阳的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冷笑道:“现在要是有谁上奏折,拥立万娘娘为皇后,就独得圣心了,可惜呀,咱家不能上奏。” 三位老内阁本想吐槽,‘拥立’这个词可以用在‘拥立太子’,也可以进一步‘拥立新君’,但绝不能用在拥立皇后上。跟一个太监说什么呢,李贤笑呵呵的说:“这事儿只得请皇上乾纲独断。” 朱见深懒得自己跑过去了,上了步辇:“起驾,快去承乾宫!快,跑起来。” 八个小太监抬着他一顿狂奔,有点颠簸,可皇上不觉得什么。 正殿中,万贞儿重新插插戴了簪钗首饰,美滋滋的换了一件桃花色的上袄,一条明黄色的马面裙,刚刚走出寝殿去和父母说话。“皇上总说我怀了,我还觉得不会这么快呢。” 小粟扶着娘娘迈步上脚踏,在宝座上做好。早上打拳打的虎虎生风的娘娘活跃的能翻跟头,一发现怀孕,立刻在所有人眼里贴了个脆弱易碎的标签。 “那是你年轻,不知事。马秀才媳妇过门十个月,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准时新婚夜当天中的招。”万许氏在另一边搀着她,乐的合不拢嘴:“俺滴儿啊,你要是生个男娃,一辈子都有靠啦!”不敢想她能生出太子来,反正,只要生个儿子就有靠啦! 万贞儿笑呵呵的说:“单凭皇上对我的好,我也一辈子有靠。爹你坐,娘你也坐着说话,一家人别这么拘束。” “哎哎。”万贵又小心翼翼的在铺了锦垫的满镶螺钿紫檀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承乾宫里原本用的是素雅的黄花梨家具,前些天皇上心血来潮,把正厅全堂家具都换成紫檀木镶螺钿,刚开始看着闪亮亮很舒服,看了几天又觉得烦。 内库里有无数好木料、好雕工做的家具,他可以随便换来换去。 小麦:“娘娘,皇上来了。” 万贵和万许氏一起局促的站了起来:“咋,咋来滴这么快?”刚派人去禀报,娘娘重新打扮了一下才出来说话,皇上就来咧?俺滴个神啊!那可是皇上!是皇上啊啊啊! 万贵赶忙转头叮嘱傻了吧唧的儿子们:“一会皇上来了,你们赶紧跪下磕头,不许乱瞧。” 万贞儿又站起来,喜滋滋的往外走,左右的侍从没来得及追上去扶着她,她已经跨过门槛,正在下台阶。 “好姐姐!”朱见深下了步辇,大步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得意的都快上天了:“朕就说有孩子吧!朕早就说有小太子吧!你还不信!朕金口玉言!朕说有就是有!” “是是,皇上说的太对了。”万贞儿开心的合不拢嘴,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芒,几乎要扑倒他怀里去。太幸福了!人生真是圆满了!以前我以为我的命运是成为老尚宫,有点钱,孤独终老,没想到我能有这样的好运。丈夫,孩子,我都有了。 这一切都是见深给我的,他坚定的宠幸我,坚信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万娘娘几乎陷入脑残粉状态。 朱见深眼中也是波光粼粼,看到她一脸的幸福和崇拜,摸到她柔软炙热的手在发抖,他心里头砰砰砰跳个不停,仅剩的一丝理智让他凑近,低声问道:“于大人来了么?” “啊?”万贞儿道:“青天白日的,他来不了吧?” 朱见深点点头:“或许吧。” 连忙拉着她上台阶:“小心点,日头太大,别把你晒坏里。往后多注意些,别站在台阶上跟人说话,想吃什么?想要什么?” 要不要把一骑红尘妃子笑也来一次?朕派人快马去山东给你买葱和扒鸡、煎饼?“小心门槛,千万别磕着拌着。” 屋里五人已经溜边跪好了,听着他们在外头说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瞥了一眼:“免礼。” “遵旨。” 万贞儿又道:“皇上,我爹娘在京中没有住处” 朱见深立刻道:“赐宅邸,赐白银五千两安家。” 万贵等人喜不自胜,又磕了几个头,才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站起来。 朱见深又问:“姐姐,有喜的事儿告诉娘娘了吗?” “已经派人去说了。” “好,太好了。”朱见深这才把目光看向这几个人,见他们拘谨的很,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垂首站着,老头有点憨厚,老太太略带一丝精明,又问:“你们三个是贞儿的兄弟?” “回皇上,俺叫万通。” “俺叫万喜。” “俺叫万达。” 朱见深问:“读过书吗?” 他们各自报了文化水平,其中万通考中了秀才,另外俩只是认字。倒是练过武功,还有一个正在当兵。 朱见深又问:“老丈以何为生?” 万贵小心翼翼的说:“曾执役公门,一名小吏。后来借钱给人经商,又当过几年私塾先生。” 朱见深觉得满意:“授万贵为锦衣卫副千户。怀恩,去前头说一声。” 万贵差点昏过去。 实不相瞒,于谦在旁看着,也要昏过去了。他是被气的!皇帝这么快就堕落成一个昏君了,开始无原则的赏赐‘皇亲国戚’,‘国舅爷’这种东西在天下各处的戏台上,都不是好东西。本来只是个平民,你若是斟酌他的能力,一步步让他升迁,这都没什么问题,可是你把他带到京城来,给他高官厚禄护身符,且不说穷人乍富会举止失常,就算他本心不坏,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帮闲在旁撺弄,定让他学的胡乱花钱,为非作歹。 于大人:唉,心塞塞。 很快的,万家五人被送出宫了。 朱见深搂着万贞儿,摸着她的肚子,觉得自己比钦庙厉害多了! 无论是文治武功是生孩子,朕都胜过他数倍! 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都送来一批赏赐,恭喜万妃。 104.皇帝[怒气+30] 孙太皇太后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 整日无精打采, 饭也不爱吃, 也没力气走路, 晚上睡不着觉, 早上满身疲惫,不想起床只想睡觉, 有时候坐着就能睡着, 看什么都觉得不好看, 不爱, 过去喜欢的五彩大盘、青花瓷瓶都觉得无趣。正歪在美人榻上晒着太阳打盹,满心思念丈夫和儿子。 一个丫鬟给她锤肩,另一个给她捶腿, 风吹过暮春三月的花园, 房檐下的鹦鹉呱呱叫。 为什么一只鹦鹉会呱呱叫? 因为二十年前,小太子朱祁镇把一只青蛙养在屋子里,青蛙天天叫,鹦鹉学会了。 后来青蛙死了,那只叫做曼青的鹦鹉也死了,但曼青在临死前, 把呱呱叫传授给了芒青。 太皇太后正在打盹,听见有人说:“娘娘, 承乾宫派人来报喜。” “报喜?”孙娘娘睁开眼睛, 仍然无精打采:“叫他进来。” “太皇太后万福金安。万娘娘有喜了!派小人来报信!” 孙娘娘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真的?确定了?” “三位太医一致认定, 我们万娘娘真的有喜了。” “好!好好好!赏!” 来报喜的双手接过大荷包, 又磕头:“谢娘娘赏。小人还要去二位太后那儿禀报,小人告退。” “去吧去吧。”孙太后坐在美人榻上不用人垂肩垂腿,乐的合不拢嘴,精神百倍如同吃了仙丹,眼前的阴霾静寂一扫而光,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瞧见孙子的小太子,到地下见了皇上,也能跟他说说,咱们子孙的模样性情。” 王尚宫忙笑道:“娘娘,您准能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皇上现在就有了长子,再过几年,膝下得有多少孩子呀,您就要子孙满堂啦~” 孙太后一想起一大堆长得和朱祁镇、朱见深小时候一样的小孩子,满地乱滚,她高兴的笑出声来。现在自己其他的孙子、见深的弟弟们也常常进宫请安,可惜长大了不可爱。还是小时候可爱呀,什么都不担心,憨吃酣睡,满地乱跑着玩,有个球有些糖果,就很开心。 她拢了拢头发:“来人,哀家要更衣。” 换下了睡衣,梳好头发,盘点了几箱子赏赐,尽是些石榴、葡萄纹样的布料、盘长节的玉佩、一匣子头面、一盒子十几颗大珍珠、灵芝结如意结的绦子,还有皇上小时候带过的长命锁、百子帐、一卷孟母教子图。 太皇太后坐在步辇上来到承乾宫。 万贞儿连忙迎出来:“太皇太后万福金安,劳动您老人家来看我,臣妾愧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孙娘娘被人扶着下了步辇,精精神神的扶起她:“好贞儿,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你举止稳当些,不要动了胎气。现在什么都比不得你腹中的孩儿。”当年我和皇上睡了好些年,才生了一个儿子,你承宠才两个多月,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真是好。 “是,谨领训。”万贞儿稳稳当当的福了福身,上前扶着老太后。自从自己入宫那年就跟着太后,现在跟了她的孙子,要给她生玄孙,这缘分太深了。“娘娘哪天赏我的东西,我都摆在屋里,定然是沾了娘娘的喜气,才能这么顺利。” 孙娘娘想起这说的是她首次承宠之后自己的赏赐,老太太觉得很搞笑,乐呵呵的点头。又看到地上放着几只箱子,屋里有好几个茶杯,显然是在款待人。“谁来瞧你了?” 万贞儿开开心心的傻乐:“上午那会,皇上接我爹娘和哥哥进宫来,那时候发觉有了身孕,派人给娘娘送信。方才送家人出宫,两宫太后赏了些东西,又派来人把皇上请走了。” 太皇太后进殿内,在宝座上稳稳当当的坐下,拉着万贞儿在自己身旁坐着,摩挲她的脸:“好孩子,你和皇上好好过。” 她忽然叹了口气。 万贞儿心中一动:“娘娘,您在担心什么?我身体特别健康,生龙活虎,又不胖又不瘦,准能生个健健康康的胖儿子。”也有可能是个胖闺女,我也说不准。 孙娘娘看到这房子,想起自己年轻时跟着还是太子的宣德帝,就住在这儿。又看着一脸诚恳,看起来就很喜气的万贞儿,忍不住叮嘱道:“虽说是凡事以孩子为主,你也别冷落了皇上。如今你不能侍奉皇上,见深宠幸别的宫人,你别吃醋。好好陪着他,哄着他,他还是个孩子呢。” 想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吴慧妃的事儿和皇上吵了几次,皇上跟我发了脾气,吓得我呀,唉。 万贞儿脸色微变,她实在不忍心想象见深去喜欢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总有数不胜数的年轻小姑娘,而我只会越来越老,想到这儿就觉得心口疼。 …… 朱见深乖巧的并着膝盖,乖乖的坐在两宫太后面前,听两人说着生儿子的事。 钱太后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父皇可开心了。” 周太后:“还行吧,先皇更喜欢刘妃,呵呵,可惜啊,可惜刘妃无子。” 朱见深假装没听见,父皇都死了你们还在争宠斗气? 钱太后说:“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又小又软,特别可爱。” 周太后点点头,瞥一眼钱氏:“你是不知道,小孩子牙痒痒的时候见什么都往嘴里塞,到处流口水,还会尿床。”你得意个屁啊,你只不过是后宫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我可是亲自生过孩子。 朱见深不想提起什么流口水尿床的事儿。 钱太后怒怼周氏道:“周妹妹,你不用担心,万贞儿带孩子很有一套。当年皇上小的时候,一两岁那会,万贞儿还给他换过尿布呢。” 朱见深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了,因为羞耻而满脸黑红,要是粘上胡子,就可以说‘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尿床这种事,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呃,还记得小时候尿床,万姐姐就在旁边……难道她真的给我换过尿布?那么早就见过我的身体了,还真是有缘啊。 他看着顶上的脊兽,只有奉天殿上的脊兽十样齐全,华盖殿和谨身殿只有九样,其他宫殿按照及格递减。 周氏怒怼回去:“钱姐姐是不是很想知道生儿育女的滋味?” 钱太后冷笑道:“哀家有心无力,不比周妹妹,到现在还贼心不死。” 朱见深打断她们:“行了行了,二位太后要以和为贵。两位娘娘请朕来此,就为了让朕听你们说这些?” 钱太后这才想起正经事,这是唯一一件能让她和周氏联手的事,这事儿被吵吵嚷嚷的周氏弄得差点忘了。她暗暗的瞪了一眼周氏:“万贞儿有了身孕,你也该迎娶皇后了。” “什么?” 周太后忙笑道:“你父皇选中了吴氏女,王氏女两人,要从中选你的皇后。娘知道万贞儿是你的心头好,可是你父皇的遗诏也不能不听,你说是不是?况且万贞儿怀了孕,晚上不能伺候你。见深呐,你可是皇上,皇上就得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哪能只有一个妃子呢?好说不好听!知道的说你对她情根深种,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妲己重生褒姒投胎,才能独得圣宠。” 钱太后也说:“你娘说的对,娶一个名门闺秀,才能母仪天下。” 朱见深看她的眼神有点冷,心中也在冷笑,明明说好了的,你支持万姐姐当皇后,我才立刻尊你为太后。糟糕,她过河拆桥,我怎么办? 他说:“不不不,不要。” 周太后又说:“这可是先皇的遗愿,难道你要让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这不孝啊!” 朱见深的怒气积攒中[怒+5]。我爹是个糊涂蛋! 钱太后:“万贞儿出身低微,不能正位中宫。” [怒气+10]低微?那就封高一点! 周太后:“万贞儿有什么好,她那么老了,等再过十年,你才二十多岁,正当壮年,她已经是个快四十岁的老太婆了。” [怒气+15]你敢说我聪明贴心的万姐姐是老太婆!你才是老太婆!(他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俩女人同龄的事) 钱太后:“你没见过美貌聪慧,温柔善良的同龄女孩子,你若见了她们,就知道她们的好处。” [怒气+8]你不懂的。 周太后:“你是怕万贞儿生气吃醋么?这可不必担心,哪怕她一时半刻生气了,只要你冷落她几天,让她缺衣少穿,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你再去看她,无论她收了什么委屈都要好好的讨好你。” [怒气+30]你你你你,你太过分了! 皇帝的怒气值攒满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娘娘说的,说得对,朕,朕,即刻下旨,旨,把刘敬妃妃,迁去去与父皇,合,合葬。”遗嘱是吧?父皇的遗嘱多得很,有不少乱命! 周太后立刻道:“别啊!我不提了,再也不提了好不好?见深,你别生气,别生气哦~” “朕国务烦,繁忙,告退。”朱见深自己走回去,走在路上时忽然想起来,钱太后说的‘贼心不死’指的是周娘娘还想生孩子,也就是说,说她想男人?啧! 105.百发百中无虚弦 “于太师!” “于大人!” “于廷益!” “于谦!” 皇帝站在乾清宫中疯狂的呼唤于谦,不知道怎么回事, 平时于谦经常突然说话, 似乎时时刻刻跟在皇帝身边, 现在急需找他的时候,却发现于谦不在。哎呀, 真的好急啊! 快把仙丹拿给万姐姐吃啊! 让她好好的生孩子呀! 我还要跟你探讨怎么不要别的女人呢! 于太师家里只有一个老婆,他的母亲不逼他纳妾吗? 于谦在万娘娘旁边静静的瞧着呢,他想跟皇上好好谈一谈抑制外戚的问题, 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他非常希望大明国祚延绵, 要把这个国家引入正轨,不要发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事。 从神仙的角度看到的危机, 是凡人无法理解的事, 于谦知道凡人无法理解为太监多了会导致怨气凝聚,凡人也无法理解衣食无着的平民百姓除了造反之外, 还能用怨气影响一个国家的国祚。 他几次想把这事儿告诉皇帝, 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又怕他不信。于谦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把这件事完全当做了自己的责任, 他要小心翼翼的建议皇帝,哄着皇帝, 把他引导到真正的‘仁政’来。 于谦活着的时候不沽名钓誉,现在更会好好说话, 好好的哄劝皇帝。 有些言官为了拿皇帝刷名望, 愿意往死里□□帝, 被皇帝拖出去庭杖,以此来号称自己铮铮铁骨、耿直的进言、强项令等一切好名声——其实就是不好好说话被削了一顿,但是!只要被皇帝派人削一顿,就成了天下读书人敬仰的清官了,呵呵哒。 这种事,听起来很是风光体面,是个忠臣,实际上于国无益。 他现在在沉思,要怎么好好哄着皇帝,让他高高兴兴的抑制外戚——必须要有一个万妃也很赞同的理由。于谦不想和万贞儿起冲突。 看着精神振奋的太皇太后拉着万妃的手,殷殷叮嘱。 于谦暗自嘀咕:“她吹枕边风,我吹鬼风,我吹不过她啊。” 想了一会,他忽然乐了,皇上做决定的时候,左边是枕头风,右边是鬼风,可不利于长寿。 从沉思中回过神,立刻感觉到皇帝急迫而充满怨念的召唤,于谦赶紧过去:“皇上,臣来迟了。” 朱见深沉着脸道:“太师,您干什么去了?朕喊了你半天。”一边说着,一边到了一杯茶喝,喝着茶嘛,有点饿了,自己拿了一点点心蜜饯吃。生气! 于谦柔声道:“我刚刚去承乾宫,探望万娘娘。” 朱见深的怒气渐渐消减:“仙丹呢?给她吃了?” “还没有,太皇太后驾临承乾宫,正与万娘娘说话。”于谦顿了顿:“恭贺皇上,果然是个男孩子。” 朱见深开心的拍大腿:“好好好!咦?万姐姐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两个月,你一直都没发现吗?” 于谦沉默刹那,如实说道:“第一,男女授受不亲,第二,外庭官员不得面见后妃。即便她是人我是鬼,也不敢轻易冒犯。” 朱见深由衷的升起敬佩之情:“好,于大人乃是真君子也。”他把半块糕点扔下,擦了擦手:“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太师。” 于谦肃然道:“皇上请讲,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见深深沉的叹了口气:“有什么借口能不娶皇后、不纳妃呢?” 于谦噎住了。他以为皇帝会拿一件重要的国事来问,没想到啊没想到。 “唔,家严家慈见我有了儿子,就不提纳妾的事,内子也不曾提起。” 他想了想:“郕王应该有借口,他励志修道不婚,应该预备了许多借口。” 朱见深鼓掌道:“即便他没有借口,也好办,朕可比他好!”凡事就怕比,太后和百官嫌我后宫空虚吧?我弟弟还不成亲呢!要绝嗣了,只能过继嗣子给他。好好好!朕其他的弟弟,并不亲密的弟弟们大概会成亲,唔,不管他们。 说干就干,皇帝立刻道:“来人!” “小人恭候皇上。” “派人去郕王府,请郕王进宫一趟。” “是。” “派人去英国公府,告诉他,朕有后了!” “是。” “怀恩,你去礼部通知一声,朕有后了,他们可以着手准备封后和册立太子的仪式。” “是。” “把门关上。”皇帝继续问:“于大人,古书上有哪些反对纳妾的名言警句呢?”当初看书不注意。 于谦仔细想了想,嗯,劝说普通人积德修善少纳妾的典故有几个,帝王嘛,通常不会被反对,智慧被反对专宠。除非是纳了不该纳入后宫的女人有损圣德,或是要天下选美劳民伤财……他第一次仔细思考这些事。 三路并行,郕王上了车驾进宫。 英国公张懋正在被母亲拎着耳朵唠叨应该生孩子啦,再次遭受暴击。 英国公太夫人:“皇上比你还小六岁呢!皇上都有后了,你瞧你,你有什么呀!整日就知道舞刀弄剑,读书写字,你倒是干点正经事啊!” 张懋:舞刀弄剑读书写字还不算正经事吗!!!! “母亲,儿子要进宫去恭贺皇上。” “别想跑!不急在一时!” 礼部有尚书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下辖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清吏司。 礼部尚书听完怀恩的话:“公公,哪位娘娘生育了?是男是女?” 怀恩笑呵呵的说:“万娘娘有喜了,再过八个月就知道是男是女。” 左侍郎无语了:“那我们这么早就准备册封太子的仪式?” 怀恩道:“皇上知道你们做事仔细,让咱家提早嘱托你们,多给你们些时间,以免仓促。” 好,这个解释很合理。 右侍郎又问:“诸位大人,若是万娘娘产下一女,这怎么办?” 怀恩道:“说得有理,有劳诸位,把册封公主的仪式也准备好。” 三人一起无语了一会。尚书问:“皇上要立后了?” 怀恩慢条斯理的说:“万娘娘若产下一子,立为太子,她自然是皇后。” 尚书皱眉道:“这份盛宠……” “此乃皇上家事。”怀恩淡淡的说:“万娘娘侍上以忠,待下以仁,又与皇上相交于莫逆,谁人能比?”咱家希望她当皇后啊,她为人和气。 “说的是,说的是。”尚书心说是不管我们什么事,我只管礼仪,要是有谁觉得这样不好,那该是言官们去反对。 怀恩施施然走了,旁边有不少人过来打听消息。‘万娘娘有喜’这个消息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传扬开了,官员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不少人佩服皇上呢——尤其是那些成亲十年仍然无子的官员们,想去找皇上求子。 朱见深开心的不想批奏折,拿了两张纸亲自打草稿,写青词奏表昊天上帝,感谢上苍。写了好几遍,总觉得用词不够得当,韵脚不够雅致,立刻叫人:“唉,卿等为朕写一张青词,奏表天帝。” 史官坐在角落里,多功能的翰林们在隔壁小屋里,说是小屋,其实也不小。 翰林们都博古通今,当即想起了笃信道教的徽宗,当时的林灵素,擅长预言凶吉的王老志,会用符水治病的刘混康,还有金兵兵临城下时,徽宗不信用兵卒反而叫道士郭京做‘六丁六甲法’来退兵,最终落得个身死人手。除此之外,喜好清谈、玄学、方士以致于亡国的皇帝也不少。必须劝谏! 话虽如此……皇上刚叫咱们写一篇青词,就拒绝不写,又叭叭的劝他一大套,这不大合适。 翰林们互相挤眉弄眼的瞅着对方,开始凑在一起商量怎么写。 朱见深又给先帝写祭文,其中心思想是文绉绉的、拐弯抹角的说:你当年在世时不同意我娶万姐姐,你猜怎么着,万姐姐承宠才三个月,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看来你看女人的眼光和治国的水平一样,很是一般。我已经后继有人啦~我会好好治国,严抓军事,治国安民,你所有做错的地方,我都会作对。 写完之后,自己抖搂着这张纸看了一遍,觉得非常痛快。 夏时走上前:“皇上,”我给您吹干了收起来。 朱见深一躲:“你不要碰,朕要亲手焚化,送与先帝。”有几句话说的太过分,不能让人看见。他自己吹干了,卷一卷折一折,塞在袖子里。 又批了一会奏折。 “启禀皇上,英国公张懋在外候召。” “嗯,知道了。”朱见深抓紧时间狂批奏折,把眼前这一摞批完,起身过去瞧了瞧翰林们的青词,写的还行不错。 他溜达出去,见到身穿宝蓝色团花箭袖的张懋,张懋起身行礼:“万岁。” “免礼免礼,坐下说话。”朱见深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朕实在是百发百中无虚弦!” 是的,虽然我射箭难得正中红心,但是我在生孩子这方面,还是很厉害哒! 黄段子呦!好害羞…… 张懋无语良久:“恭喜皇上。” 朱见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朕要有儿子啦!爱卿,待到万姐姐生育之后,你上奏本,请立皇后,如何?” 张懋想了想:“这是皇上家事,臣” “朕希望有人支持立后。” 张懋依然犹豫,英国公府虽然是勋贵,到底是武将世家,而且一向沉稳低调,明哲保身。 “启禀皇上,郕王候召。” 106.焚化青词和主意 皇帝居于宝座, 拉着郕王在自己身边坐下,张懋被赐坐下首。 太监用不一样的杯子前来奉茶, 皇上用的是郎窑红盖碗,郕王用的是粉彩云鹤盖碗,给英国公的是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盖碗。 朱见深先端起那云鹤盖碗,递给郕王:“喝茶。” “谢谢哥哥。” 朱见深拿起自己的盖碗,喝了一口:“把点心拿过来。你尝尝这个,干奶酪, 挺好吃的,只是吃多了腻。” “嗯, 果然不错。” “还有这个一口酥, 里面加了百合和杏仁粉。” “精致小巧, 吃起来不腻。” 吃吃吃…吃够了才说正经事… 张懋在旁边吃了个半饱,他真是饿了。 皇帝道:“请你进宫, 一则是告诉你,你侄儿快要出生了,二嘛,想请你来焚化青词。” 朱见济在哥哥的推荐下尝了好几块点心:“叫我送青词上天?” 美少年迟疑道:“我可不是正经道士。”我倒是想出家,可是你们都不让。 朱见深抿着嘴:“不要紧,你是皇亲贵胄,是亲王, 由你来送青词符表, 比别人可信。” 我总觉得这是家事, 而且道观里的道士嘛, 没有你好看! 道士的心性修为我看不出来,看脸倒是很容易。 朱见济腹内暗暗好笑,这烧青词上天的事儿,任何一个道士都会做呀。哥哥是外行,不懂这些事。不过嘛,他放着朝廷敕封的许多高道、真人不用,叫我来烧符表,也真好啊。 张懋在旁边看着,偷眼瞧着郕王,真个肤如白玉,眉目温柔低垂,似出水芙蓉,亭亭独立。他很少见到郕王,两人爱好不同,今日一见,只觉得家里姐姐们满口夸耀郕王的美貌并非虚言,句句都是实话。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真是一派儒雅,风清月朗,只可惜双目失明,见不到那双如同朗星的明眸。 朱见济温柔的笑了笑,眉眼弯弯:“好啊,我来。宫里没有道观吧?” “没有,暂时摆设香案神像行么?” “行的呀。” 朱见深虚心求教:“要准备什么?”啊,不用我去准备。“怀恩,你过来听着。” 怀恩快步上前,躬身道:“请郕王吩咐。” 朱见济客客气气的笑了笑:“不敢当。要寻一清净花园,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秽物。摆设香案,香烛纸马,四色果品,铜钟木鱼,还要一只新铜盆。” 怀恩迟疑了一刹那:“敢问郕王殿下,这没有秽物的标准,是不是连一点猫和虫子的秽物都不能有?” 人和狗的好处理,但是猫会刨坑埋屎,虫子悄无声息的产卵拉屎……在屋里能收拾,在花园里很难发现啊。 朱见济被问的沉默了,他从来不负责具体的打扫,甚至无法验收。 无论是王府中还是道观里,只要仆人这样禀报,他就信了,怎么这位怀恩太监如此较真? “表面上没有就可以了,有些许的落花尚可。” 怀恩冷汗森森的答应下来:“是,小人这就去办。” 朱见深一拍手:“好,去吧!传膳!” 用山珍海味做原材料、浓油赤酱、长时间蒸煮的软烂易于消化的御膳,还有专门点的炸鹌鹑。 “喝点酒吗?” 朱见济道:“我不能喝。” “哦,那我也不喝了。”皇帝又是一顿吃吃吃。 朱见济又吃了一点点东西,就吃不动了,放下筷子,斯斯文文的擦擦嘴:“青词写好了吗?” 立刻有太监去前头问翰林们:“皇上垂询,青词写好了吗?” 翰林们一人上交一篇青词,太监像个收作业的班长一样,抱回来一小摞纸。 翰林们很头疼,皇帝为了宠妃怀孕的事要感谢上天——不管怎么写都像个昏君啊! 他们强行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无饥馑’等祷词塞了进去,拼拼凑凑勉强写成皇帝为了国祚延绵、国运昌隆而希望上天降下一个能成为明君的儿子,把宠妃怀孕这种事上升到国家层面。 感觉自己棒棒哒! 皇帝像个批作业的老师,挑挑选选了一会,选出一张最满意的。然后对弟弟说:“待我更衣。” 吃饭时溅了一点油花和汤汁,换衣服。 他在‘红、黄、黑、白、蓝、粉’等常备色系中选了一件雪白绫合欢花道袍,对着镜子瞧了一会:“朕穿这件衣服,似乎不如见济穿白好看。” 太监心中吐槽,郕王多白净啊,和衣裳一样白,您呐,您这黑脸膛:“皇上,您穿着这身衣服,一如既往的威严霸气,郕王是文雅娟秀。” “嗯,也好。”皇帝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万姐姐说我穿白可俊了。” “万娘娘的眼光准没错。” 御花园的金雀亭被三十多个宫人仔仔细细的打扫了半日,又取水把地砖抹了一遍,抬过来一张竹节纹翘头案,一只沉香木的拜凳,去内库取了一只宣德炉,还有宋朝的钟、黄杨木的木鱼,那香烛纸马也是贡品级。 张懋本应回家去,他从来都不与僧道来往,只是一想起母亲还准备继续教育自己:“皇上,能否容臣在旁观看?” “好啊。” 朱见济被搀到亭子里,他用手探查了这些东西的位置,又俯下身摸了摸柔软的拜凳:“把拜凳拿走,任何人在天帝面前,都应该匍匐在地上。” 他又摸到小钟,这的确是一个很小的小铜钟,高约一尺五,粗约……约不出来。小钟挂在一个结实的木架子上,用手轻叩,声音清脆动人:“哥哥,你来敲钟。” 朱见深抓着小锤子,手足无措:“怎么敲?我不会。” “按节奏敲就好了,唔,保持一个频率,一直敲。当~当~当~这样。” “哦……”朱见深想起自己会弹琴,右手的指头在左手手心敲了几下,差不多可以。“好。” 朱见济早就刷了牙,在亭子外重新洗了手,在皇帝期待的目光中,慢条斯理的念了一遍八大神咒,期间烧香供水,然后在蜡烛上焚化这张青词,高声吟唱《焚化赞》:“稽首皈依天地前,炉起祥烟,三界十方尽遥观,万圣临轩,天仙地仙水府三官,四功曹值符使奏表传言,福寿无边。” 他双手捧着这张纸,等感觉烧手时,往铜盆里一放。 完成。 朱见深站在旁边兢兢业业的抓着小锤子敲着小钟——没有人能看到的胡十三趴在朱见济的另一边。 张懋和怀恩、夏河、承恩、尚宫等人都在亭子外跪着。 于谦目瞪口呆的看着金光一样的纸随着焚化而出现,飘飘摇摇直上九重天。 他仰头看着金光没入云层中,很想追上去看看,又恐冒犯天人。 呆了一会,摇摇晃晃的飘出一个蛇形,太震惊了。 朱见深道:“这样烧化,就行吗?我这里还有一封信,给父皇的,在这儿烧了行么?” 不想去太庙,在这儿烧了,我和万姐姐要早点歇着呢。 朱见济沉思刹那,实际上,他在心里疯狂呼唤狐狸姐姐,询问这个问题。[哥哥要在这儿烧,行吗?能烧吗?] [我怎么知道!]狐狸从来不用烧纸给祖宗啊! [啊?] [能能能!]胡十三娘不想被小可爱质疑,胡乱答应了。 郕王不是很有把握的说:“可以的。。” 朱见深把压扁的纸卷掏出来,在蜡烛上一晃,见纸卷燃起来,立刻丢到铜盆里。 怕烧手! 怕火! “好了,咱们喝茶去。” 随后,皇帝又带着弟弟去喝茶。他好像已经忘记乾清宫中有多少奏折在等着自己,轻松的给自己放假啦~ …… 这张纸飘飘洋洋的来到地府,进了给明朝皇帝们的快递点。 小鬼把信丢进洪武的院子里:“朱祁镇,有你的信。孙贼~麻利的!” 朱祁镇正在墙角跪着面壁。 朱元璋接过信,展开来看:“又多了个孙子。” “字写的不错。” 冷笑道:“你儿子对你怨念不小。” 朱祁镇瑟瑟发抖。 整个魂魄抖的像是海浪,一波一拨的颤抖。 …… “见济。”皇帝摸着他的脸,哎,这脸又白又嫩,像是刚煮熟,热腾腾的剥出来的鸡蛋,脸还是很圆呐,很可爱。下巴上没有胡子,朕已经长了十几根胡子呢!“你长大啦,到了改成亲的年纪啦,你打算成亲还是出家?” 朱见济想起那团馋嘴的毛茸茸,微笑道:“我不想出家为道,也不想娶妻。” 朱见深精神一振:“汪太后若逼你成亲,你有什么借口?快教给我!” “啊?” “两宫太后都逼着我娶皇后。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不想娶那些少不知事的女人,只想和万姐姐长相厮守。” 朱见济笑嘻嘻的说:“哥哥,附耳过来。” 朱见深把耳朵递过去。 朱见济摸了两把,抱着他的头,小声说了自己准备的好多条借口,又说:“哥哥,我听说你一直仰慕于太傅” 皇帝眼睛一亮:“就说朕要效法于太傅!好好好,好主意!” 他雄赳赳气昂昂,攥着拳头,打算去舌战所有劝自己娶皇后的人! 我能赢的。 107.糖豆和朝会 朱见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宫, 吃了饭, 懒洋洋的倒在床上泡脚。嬷嬷坐在垫子上,给他捏着小腿和脚,两个丫鬟在左右给他捏肩膀和手臂,进行全身放松。 “万姐姐,我让礼部开始筹划啦。” “唔?筹划什么?” “嗯……不告诉你。” “好吧。”万贞儿道:“两宫太后赏了些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收在库里了。太皇太后亲自来看我, 我瞧着孙娘娘的气色很好, 昨儿看着还昏昏欲睡, 今天精神百倍,满面红光。” “好好,这是你我的福气,娘娘要是能看到咱们小太子满地乱跑, 那才叫人高兴呢。” 万贞儿想起自己年轻时,呃,应该说前些年,前些年自己在慈宁宫看到朱见深满地乱跑,哈哈哈,玩球抓猫。她托着腮, 懒洋洋的想了一会, 既然见深和宣庙、钦庙二位皇帝长得这样相似, 那咱们的孩子长得也会很像见深……记忆中那个抓着彩球的小孩子, 那个吃糖吃的口水横流的小宝宝, 唔,我的孩子也会那样,真可爱。 朱见深看她自己坐在那儿开始傻乐,又道:“我让见济焚化青词,给咱们儿子祈福。” “我听说了。”万贞儿笑呵呵的说:“陆尚宫去观礼,跟我说郕王越长越俊,比他父亲好看多了。” 朱见深赞同的点头:“是啊,见济是真好看,亏得他信道,他要是崇佛,凭着那小脸蛋,戴上毗卢冠穿上紫金□□,拿一把九环锡杖,那就是唐僧嘛。妖精都爱吃的唐僧。” 万贞儿:“哈哈哈哈他还真是御弟呢!” 小朱宝宝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真是啊!过两天带你出宫去听戏,之前那元杂剧的西游记写的粗俗,不能带你去看,有个戏班重新编排了一次。” 万贞儿道:“不粗俗了?” 朱见深点点头:“更加低俗。只是你已经‘长大’啦,可以听那些东西。” 当时我还没有得手,你还是个单纯的小姐姐,怎么能带你去听那种东西。 现在你从未婚女子升级成皇妃,什么粗俗的事儿不懂?嘿嘿嘿! 万贞儿笑的不行:“我长大了,哈哈哈哈~” 朱见深有点脸红,依然坚称:“是的呀,不成婚就不算长大。” 万贞儿眨眨眼:“呐~臣妾要多谢多谢皇上,帮我成年。” 朱见深身上一阵酥麻,一个寒颤顺着脊椎升上来,一直升到头顶。脸上一片绯红,小心脏怦怦乱跳,筋酥骨软的坐在那儿,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起了不可描述的反应。成年什么的,朕也是那一次之后才算成年! 很快,洗脸洗脚刷牙洗pp完成,皇帝在众人的服侍下脱了雪白道袍,换了粉红色的睡衣,非常镇定的上床和宠妃一起睡觉:“你们都退下,留下蜡烛。” 万贞儿也穿上粉红色的睡衣,打了个哈欠:“好困啊。”兴奋了一整天,现在好困。 承乾宫的宫人都很兴奋,到现在为止,还是非常兴奋。如果承乾宫中能产生一位太子,那么万娘娘的前途不可限量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宠的嫔妃身边的宫人也特别体面! “是。” “娘娘安寝。” “皇上,您现在不能宠幸娘娘。” “知道知道,用你多话!” 大部分人退了出去,只有两个守夜的宫女睡在外间屋的地毯上,铺了她们自己的被褥。里外有帘子相隔,这两个人负责伺候皇上娘娘夜里要解手、要喝茶、或是睡的饿了要吃点心的问题。 月殿影开闻夜漏,水精帘卷近银河。 玉阶容卫宿千官,风猎青旂晓仗寒。 床边的高高烛台上燃着三支蜡烛,烛火微微跳动,屋中的光影摇曳。 皇帝本已躺好,在众人退下后,无声无息的坐起来,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于太傅,于太傅” 他才念叨了两遍,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阵微风,吹的帷帐微微抖动,随即出现了一个人影。 正是‘喜欢在月光下读书的美大叔’于谦——这个称号是久未出场的文仙姑贺的——于谦眉目间也带着笑意,身穿鹤氅,手里握着一只小瓶子:“皇上。” 朱见深自己掀开帘子,刚掀开就又掉下来,只能用手撩着:“于太傅,仙丹呢?快拿来给万姐姐吃。” 咦,你这个样子真像是观音——观音菩萨本是男身——你要见见我这里的御弟么? 万贞儿正在旁边昏昏欲睡,一听仙丹,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太傅,您一向可好。” “托福。”于谦垂眸看着地面,伸手把仙丹瓶子递过去:“给万娘娘的仙丹,皇上你别吃。”别见什么都吃啊皇上!你没有这么馋吧! 朱见深这时候不饿,的确没有吃,回身给万贞儿喂了一颗:“那位仙姑最近来过吗?” 于谦如实说道:“文仙姑有言在先,去洞天福地聆听传道,待到出关就回来。” “嗯,好啊,下次在见到她,你提朕问一问,她要不要祠庙。” “文仙姑以天为罗盖地为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皇上的心意,臣一定如实转达。”于谦心说,那位仙姑不需要房宅田舍啊,虽然怎么看都不像神仙,但那御风而行、随遇而安的状态很仙,特别有隐士风度。 “太傅,朕给你新修的祠如何?住着还舒服吗?朕给你题匾额可使得?” “都很好,多谢陛下挂念。” 朱见深点了点头,又跟他聊了两句,转头一看,吞了仙丹的爱妃侧卧在床上,睡的昏天黑地。他悄悄的伸腿下床,打算去隔壁书房探讨一下国事。 “请皇上早些安寝。”于谦自觉主动的消失了。他很少熬夜,一直坚持早睡早起,有什么事尽早完成。要探讨国事,有清晨、上午、下午,随时都可以说,不用在该睡觉的时候假装努力。 皇帝无奈,只好倒头就睡,躺下之后辗转反侧睡不着,满心幸福的将过去做的梦、两个儿子一文一武雄霸天下的美梦,睁着眼睛重温了一遍。“呵呵呵呵呵~” 次日又是大朝会,皇帝吃饱饭揣着手坐在桌案后,看着眼前乌压压一片横成列竖成排的臣子,又觉得压力很大。你们这些人的心里头在想什么,别以为朕不知道,哼哼哼,都想拦着我立万姐姐为皇后。朕的后宫之事,不要你们管!长子一定是万姐姐生的!嫡子也一定是万姐姐生的!这样她就安全啦~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吧?哼哼哼。 皇帝正揣着一颗宫斗心,坐在龙书案中数着心里的:借口一号,借口二号,理由一号,理由二号,不纳妾一号……快来!向朕进攻! 某个不记得叫啥名字的瘦高大臣上前一步,高声道:“启禀皇上!臣交章参奏锦衣卫都统门达勾结王纶,罗织罪状,欲陷害内阁首辅李贤、锦衣卫指挥使袁彬。” 朱见深大吃一惊:“细细讲来!” “门达在先帝晚年深得宠信,而李贤时为内阁首辅。门达统率的锦衣卫官校恣横为剧患,贤累请禁止,帝召达诫谕之。门达怀恨在心。”交章一一列举了他所掌握的证据,门达和王纶怎么密谈,门达怎么指挥张山同谋杀人,门达在先帝在世时就想害袁彬,没来得及,总结道:“门达怙宠骄横,凡忤之者,辄嗾觇卒潜致其罪,逮捕拷掠,使无诘证,莫可反异。” 门达也在这里,高声怒骂道:“呸!狗才!忘恩负义的鼠辈!胆敢陷害我!” 整个朝堂乱成一团,有人高声呵斥:“门达小人,胆敢呼和朝堂!还不领死!” “门达骄横无礼,陷害忠良!” “目无君上,门达,你意欲何为?” “…不知忠君爱国,满腹蛇蝎心肠!” “门达当年与石亨曹吉祥密谋反叛,中途向先帝投诚” “直娘贼!打死你这球囊!” “当年,门达也诬陷于大人谋反!” 于谦:呵呵,没有。是你们在投皇上所好。 也有门达的门人疯了一样的拥护自家大佬:“放屁!” “交章你这个背信弃义的鼠辈小人!” “大爷跟你们拼了!” “放你娘的屁哦!” 多亏上朝时不需佩刀,要不然呐,就得当场火并。 现在就温和一些,只是打成一团,十几个人满地乱棍,也有白胡子老头抄着笏板敲人脑袋,打的砰砰响。 虽然见了血,只是有人被打破鼻子的血,没有血肉横飞。 朱见深看到张懋和袁彬护在自己身前,防备门达等人暴起伤人。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心说你们这些人,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我万姐姐若是在此,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仔细的回忆了一番,抄着惊堂木在桌子上使劲拍了拍:“安静!别打了!” 拱卫在皇帝身边的人一听皇帝拍惊堂木,赶紧高声喊:“肃静!肃静!” 还是不好使,打的红了眼的十几个人根本听不见外界声音。 张懋蹿上前,一拳撂倒了门达,又一脚踢翻了他的党羽,平了眼前的局面。 朱见深叹了口气:“将门达、王纶、张山下狱,子弟等人一律免官入狱,抄家,交由刑部测查此事,爱卿与袁彬在旁协助。” 门达的确很骄横,在朕面前也多有无礼,哼。 交章大喜:“臣领旨。” 袁彬道:“臣领旨。” 李贤从人群后走出来,走了两步捡起地上的靴子穿好,一瘸一拐的走到皇帝跟前:“皇上英名。” 108.看这章别吃东西 时光如白驹过隙, 过的飞快。 眨眼间, 万贞儿怀孕将近一个月了, 在这一个月里, 皇帝没有X生活, 有些憋闷, 有些饥渴,有些……没事找事。 将门达论斩系狱,没其赀巨万,指挥张山同谋杀人,罪如之。子序班升、从子千户清、婿指挥杨观及其党都指挥牛循等九人,谪戍、降调有差。 皇帝亲自去看了看‘巨万’的钱是多少,出皇宫来到户部的库房中。 户部侍郎在前头带路,在库房总管的暗示下, 他带着皇帝来到一座高大宽阔一望无边的钱山前面:“皇上,这些是从门达家中抄没的钱财。一部分是铜钱,另一部分是银子,还有少量的黄金” 朱见深仰起头, 站在这座钱山旁边,悠然的叹息:“好多钱啊!” “正是如此。”于谦飘在他旁边, 感慨道:“这都是民脂民膏,这其中的一吊钱, 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一个月的收入, 能养活一家三口。” 袁彬说:“这些钱, 都是门达家里查抄所得, 运了数十辆车才运完,调动了几百人来抗。” 朱见深从钱山中拾起一贯钱,拎在手里沉甸甸的,绳子又脏又旧,铜钱倒是光亮而冰凉:“听说普通百姓一个月只赚一吊钱?” 袁彬一怔,忽然笑了:“皇上从哪里听说的?每个月能赚一吊钱的,都算是不错了,要么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要么是衙门里的衙役。大部分人都是旱涝凭天,乡下的农民一年到头若能能有一斗半斗的余粮,全家都要高兴坏了。” “是嘛。”朱见深有点吃惊,拎着铜钱闻了闻,皱眉头道:“好难闻。” 袁彬道:“许多人都摸过这钱,也不吸收,是挺脏。皇上若要玩铜钱,让他们拿新钱来玩。” 于谦情不自禁的大发感慨,道:“皇上,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蚕丝要把蚕茧丢在开水里抽丝,织成绸缎。种的粮食要用人畜的粪便来施肥,蔬果也是一样。有些君子说金子晃眼、银子傻白、铜钱腥气,那是他们不需要亲手去花钱,有奴婢仆从代劳,而这些仆从也得花钱买。” 还有句心里话没说,那些所谓的顺天应命的改朝换代,其实要靠杀人如麻。 朱见深又沉默了一会,深深的叹了口气:“回宫。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只想感慨一下,这些钱可以买很多东西,结果袁彬和于谦从两方面给他暴击。 年轻的皇帝回到乾清宫中,洗了手,喝了茶,开始忧国忧民的批奏折。 各种闲事儿杂事以及请安折子,某地不下雨,某地新修了河渠,某地征发徭役很顺利,某地的百姓生了个三胞胎还都活下来了——没文化的当地官员当成祥瑞写给皇上,这事儿也的确少见。 正写着各种朱批,忽然看到一份请立贞节牌坊的奏折,奏折写的挺厚,事情也的确有很远的由来:四十多年前,王贵和白二宝萍水相逢,谈的很是投缘。王贵有一女,白二宝有一儿,俩人决定结为儿女亲家,只是结的太仓促了,没问八字,王贵之女比白二宝之儿大了十岁。 后来王贵家遭贼寇袭击,全家惨死,只有这个女儿投奔到白家去,白二宝不忍背信弃义,就让儿子白小博跟她成亲。没过几年,白二宝及其妻先后感染时疫而亡,在王氏女的教导下,白小博中了举人,在当地小有名气,王氏女又生了个儿子。 在瓦剌犯边的时候,白小博提刀上阵,不行殉国,王氏女带着儿子避开一劫侥幸没死,守寡在家抚养儿子,现在她儿子白谨也中了举人——当地官员觉得白二宝守诺,白小博忠烈,王氏女贞洁,白谨品行端正而孝顺、很有才华。 皇帝却觉得,这年龄差多好啊!就因为大了十岁,才能将白小博养大啊!不就是贞节牌坊吗,给!这样年龄差比较大的故事要是多一些,大臣们就不会觉得我和万姐姐匪夷所思。 太监看着正午时分:“皇上,该用膳了。” 朱见深叹了口气:“不饿,一会再说。” 一想吃东西就觉得恶心,于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叫户部派两个懂农业的官员过来,朕有事询问。” 懂农业的官员有不少,敢在皇上面前说非常懂农业的,不多。 两个主事——不入流的小官——战战兢兢的进了乾清宫,跪倒在地三拜九叩:“万岁圣安。” 朱见深搁下笔:“免礼,起来说话。” 俩人一起站起来,垂着手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站在皇帝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朱见深仔细瞧了瞧这俩人,见他们的肤色比较黑,身上穿的衣裳有些陈旧,领口还打着不起眼的补丁,袖口似乎拆洗过。“你们说说,种田都要什么?” 俩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这话题太宽泛了:“回皇上,五大农书是《氾胜之书》、《齐民要术》、《陈敷农书》、《王祯农书》、《农” 朱见深道:“朕没时间看,你们简单说说。” “这个,得有好土,沙子和黏土不能种田,呃,没有河的地方旱涝凭天,要是有河,可以挖沟渠引水,用水车引水来浇灌。” “每年的徭役主要是修河渠挖沟渠。” “还得有太阳,要是总没太阳一直下雨,庄稼要涝死的。” “对对,还得有风,要是没有风,庄稼之间瓯着水气,容易烂叶子。” “得及时收割,秋天庄稼熟了,得拼命抢收抢晒,要不然一场雨下来,把稻子闷发霉,就全完了。” 他们又说起打谷、稻米去皮的五种方法,刚开始敬畏天威,说着说着来了劲头,比划着说。 “还得施肥。庄稼汉一年到头就伺候着一亩三分地,一点不敢偷懒。” 皇上来了兴致:“施肥?用什么肥料?” “这……”“用一些枯枝落叶。” “还有豆饼、芝麻渣滓、骨头。” 皇帝非常纯真好学的问:“什么是豆饼?” 两名官员又给详细解释了压榨豆油及芝麻油的流程,以及剩下的渣滓可以喂猪可以瓯肥。 皇帝松了口气:“这么说来,肥料不用人畜的污物?” “呃……主要是那些污物,臣恐说出来不雅,所以……” “皇上若要在宫中种地,只用豆饼和鱼骨就好。” 专门有人掏茅房然后一筐一筐的运到城外卖给农民,最讨厌在路上遇到那些人。 朱见深以手掩面,胳膊肘支在桌子上,面沉似水——很想吐,特别想吐。难道我吃的粮食、点心、水果都是用……呕!恶心! “皇上,您?” “臣等说错了什么吗?” “没什么。”朱见深忍了又忍:“你们下去吧。” “是。” “臣告退。” 朱见深喝了口水,继续批奏折。 批奏折啊批奏折~ “皇上,万娘娘来了,您见不见?” “请她进来。”朱见深伸了个懒腰,往左歪了歪,又往右歪了歪,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 万贞儿穿了一件银朱色合欢花上袄,石英紫的方领比甲,织锦灰玉兔纹百褶裙,带着点心和小菜以及煎饼果子来了:“皇上万福金安,听说你中午没用膳,怎么了?什么事气着你了?” 朱见深哭唧唧的伸出手:“我……”我又饿又觉得恶心。 不跟你说了,我一个人没胃口就得了,别让你也不想吃饭。 “我去瞧了瞧门达家里抄没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怎么敢贪污腐败到这种程度。” 万贞儿把点心和煎饼都摆好,笑盈盈的说:“人们嘛,人心不足蛇吞象。先皇用人,一向是这个水准。” 朱见深深以为然,颔首道:“不错,正是如此,哼。我不想吃,盖上吧。”一边说着,一边默默的抱住万贞儿,埋头在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糟糕!有反应了!这么饿还有反应! 万贞儿把他从小带大,当然看得出来,他很饿,非常饿:“见深,你已经饿了干嘛不吃东西呢?即便门达是个贪赃枉法的小人,你也不能气的不吃饭呐。朝中有小人,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百官都很有失职之处。” “我就是不想吃……”小朱宝宝寂寞难耐的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姐姐哎~我好想……” 万贞儿抬手捧住他的脸,结结实实的亲了两口:“我也想!我用手帮你,好不好?”每次那啥之后你就饿了。 “好啊好啊!” “唔唔~啊~” 一刻钟之后,万贞儿去洗手。 又饿又馋又觉得恶心的小朱宝宝纠结万分,趴在桌子上看着十几样香甜美味的点心,还在挣扎:“这几天都不想吃东西。” “胡说。人要是几天不吃东西,就饿死了,晚一个时辰吃饭都要饿的心慌呢。你每日又要忙这么多事,又要读书练武,哪能不吃东西!究竟是为什么呀?” 万贞儿在太监递来的布上擦擦手,皱着眉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低声询问:“究竟是为什么?什么事儿气的你不吃饭呢?连我都不能知道?那你问问于大人,他决不能泄密。我知道你心里头烦闷,那也得好好吃饭睡觉。” 109.你也有仙女 小孩子厌食不吃饭, 怎么办? 无数案例表明——饿两顿就好。 朱见深拒绝吃晚饭, 坚强的喝了一碗藕粉就睡着, 他知道藕这种东西生长在淤泥里。躺下之后只听见‘咕咕咕’‘咕咕咕’, 没多长时间就饿的肚子疼, 想哭, 嘤嘤嘤。 万贞儿头一次学着哄人吃饭,哄了半日见他不听,自己也无计可施。“小麦。” “娘娘有什么吩咐?” “让厨房熬粥,火别停,慢慢熬着,随时预备皇上要吃。再炖一锅鸡汤,准备两份切面,预备上五香豆干、酱肉、榨菜肉丝一类好做的菜, 等候召唤。” “是。” 朱见深板着脸,肃然冷峻,眉头紧皱,流露出三份冷峻, 三份嫌恶:“用不着,朕不想吃。”我要和弟弟学辟谷!我什么都不吃了!咦?他学习辟谷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 万贞儿笑呵呵的说:“给我留着, 兴许我晚上饿呢。” 朱见深非常威严,饥饿让他脸上出现哲人的深沉, 一双忧郁的眼睛长久的注视着万贞儿, 像是在看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可爱。他在心中暗暗的感叹:幸福的女人啊, 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些美味的食物经受过什么东西的污染, 还能开开心心的享用‘美味佳肴’,狂妄的百姓竟敢用被秽物浇灌过的五谷作为贡品,呕。 心塞塞的于大人试图劝皇帝吃饭,天可怜见,他自己亲儿子不想吃饭闹着要吃糖的时候,于大人也没有这样细心的劝解——“吃饭,要不然就再也不买糖了”一句话解决!可是对皇帝不行啊,虽然他还是个小孩子。 于谦:“皇上,那些肥料都浇在地上,就像浇在花根树根一样,麦穗上不会粘上。” “为了大明江山社稷,您的保重龙体。” “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臣失言了,请皇上不要挂怀。” 朱见深肃然道:“于太傅不必多言,你只是说了实话,朕不怪你。明日一早,朕就请郕王进宫,教我辟谷。” 他眉目低垂,神情肃然的思考了一会:“给我一颗仙丹。” 于谦只好给了他一颗。 皇帝一口吞了仙丹,吧唧吧唧嘴,觉得还是饿,大概是心灵上的饥饿。 一颗仙丹一定能抵一顿饭! “好了,睡觉睡觉。” 接下来越躺越饿,他像是这世上任何一个试图通过少吃饭来减肥的女孩子一样,不是很饿的时候,过分高估了自己的耐性和决心,自以为能一星期不吃主食,结果连两天都扛不住。 在临近午夜时,朱见深觉得五内俱焚,在承乾宫的床上蹦起来:“饿死了!传膳!” 万贞儿的甜梦正酣,被他惊醒了,揉着眼睛:“嗯?” 朱见深趿拉一双室内的绸鞋,自觉主动的走出寝殿,在圆桌旁做好。 太监和宫女们如流水般鱼贯而入,先摆上四样干鲜果品,八样点心:“皇上,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砂锅里的白米粥用小火熬了几个时辰,极品贡米的味道香浓醇厚,一层米油飘在上面,刚端到门口,那股刚蒸熟的米饭、刚煮好的粥特有的米香已经袭击了皇帝。 朱见深一边吃松子糖一边流口水,肚子饿的绞成一团,好饿好饿好饿。 于谦在旁边默默的吸气,吸气,吸气。鬼神只能吸收贡品的味道,现在这碗粥不是贡品,但是他饿了。 就着小菜喝着一砂锅的粥,还吃了半只葱油鸡。 吃完之后,红着脸一抹嘴,回到床上睡觉去,太羞耻了,朕竟然说话不算话,都让万姐姐料中了!君子言必信行必果,我连少吃两顿饭都做不到,哎,真难啊。 看了看万姐姐,只见她面朝床里,睡的正酣,似乎不知道这些事。呼~太好了。 万贞儿面朝床里,正在偷笑。 就知道你准受不了!我饿过,饿肚子很难受呐。 【恭喜皇帝顺利突破心理障碍!】 皇帝去请安的时候,后宫中一团和气,只有他本人憋着一颗宫斗心和完美的几条理由无处使用。 两宫太后到现为止,也不敢再提迎娶吴氏为皇后的事。钱皇后从礼法的角度出发,皇帝和宠妃合葬简直伤风败俗,坚决反对。周氏从争宠的角度出发,皇帝身边只能合葬一名皇后,她一直努力试图把钱皇后挤走,把自己埋在这里,哪能让人占了自己的位置!其结果很明显,很简单,俩人都不敢在提什么‘先帝遗诏’。 正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啊不是,是一个皇帝一个皇后,一夫一妻多妾制。得到位置的要保住,得不到要努力! 万贞儿现在只在承乾宫养胎,她低头看着肚子,虽然胖,但一直都这么胖,真的有了吗?没有感觉啊,不嗜睡,不恶心,不想吐,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在心里思念师父,风风火火行踪神秘的师父在哪里呢?在干什么呢?我有喜了,我和皇帝在一起了。您还不知道呢,唔,我也写一篇祭文烧给你?那仪式不大好弄,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深对先帝说过说想要娶我,先帝恼怒异常,厉声反对,他现在知道皇上真的纳我为妃,会不会暗暗的诅咒我? 晚上吃点啥呢?御膳房的炒菜做的不好,调料放太多,炖菜的蚝油放太多,又太软烂,想出宫吃东西。骑马出宫会不会影响宝宝? 小麦和小粟长得很可爱呀,苗条修长又聪明可爱,皇上夜夜留宿在我这里,会不会一时兴起,临幸她们? 晚上吃烤鸭和卷饼,配冬瓜排骨汤,还要吃西湖醋鱼,梅子烧肉。嗯! 到了下午,郕王肩膀上顶着一只别人都看不见的狐狸进宫:“哥哥。” 朱见深忙里偷闲:“见济,过来坐。” 喝了茶,吃着红枣,归入正题。皇帝本想让他教自己辟谷,但是嘛,粥真好喝!点心真好吃!肉包子也好吃!夹酱肉的烧饼也好吃!油条真好吃!不辟谷了。 他小黑脸微微一红:“道门有什么清心寡欲的法子,能让我在万姐姐怀孕的几个月里,不用,嗯,你懂的。” 朱见济:“哇!哥哥真是用情至深!” 胡十三娘:“这小黑胖子真是用情至深!” 俩人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皇帝只能听见其中一句。 朱见深摸着下巴上几根小胡子:“这是当然。” 朱见济仔细想了一会,教他清心咒,还有基础的打坐练炁的方法。 皇帝看弟弟脸上有些迷茫无措,坏笑道:“你现在,有反应么?” 郕王的俏脸绯红,下意识的以手掩面,吞吞吐吐的说:“呃……” 朱见深:“哈哈哈哈哈你还小呢。” 朱见济心说:我不小了,只是我修炼的好,能辟谷就能断情绝欲,实在焦躁难耐时,会有一个妖怪帮我疏导。 “这样就能省却‘烦恼’么?” “能不能控制住啊,唔,不清楚。”朱见济笑嘻嘻的说:“我还小呢。” 朱见深呵呵呵呵的傻笑起来。 胡十三娘忽然甩着大尾巴:“小可爱,你跟他说,我教他吐纳阳气,炼化玉液。” 朱见济愣住了:“姐姐,你要干什么?” 胡十三娘:“飞禽走兽修行的第一步,是抑制自己的发情期,哼哼哼,你们这些人类的发情期是正月初到腊月三十!根本不懂!”她想起自己在京城里乱逛时听到的评书故事和戏曲,气哼哼的说:“非说狐狸精祸国殃民,哼,正经皇帝才不会被迷惑呢!还有些戏词里一说到坏女人,就说是狐狸精,狐狸和狐狸精完全不同的!能成精的狐狸道德水平超级高!我们也要禁欲,吃素,认真拜月,行善积德……虽然有少量败类妄图走捷径,胡作非为,但那只是一部分!”BLABLA~ 朱见济听着她在自己耳朵旁叨叨叨,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静静的听着。 他心中有些疑惑,妖精姐姐是不是嫌我没权没势,羡慕于谦能有一座自己的祠堂,所以改换门庭,不,用改换门庭来说并不准确,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妖精也是大明朝的妖精。只是你一直以来都跟在我身边,不让别人知晓你的存在,即便是道人感觉到我身边有妖气,你也让我用借口敷衍了事,现在为什么,为什么? 朱见深看他陷入发呆,伸手戳了戳:“见济,你在想什么?” 胡十三娘总结道:“好了,告诉他,我晚上来教他。” 朱见济继续胡思乱想,为什么是晚上来教他?为什么要我来说? 你总说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怎么你不属于我么? 他沉溺于修道,也常常听人读书,又曾经当过太子,并不傻。 朱见深继续戳他的肩膀:“你入定了?神游天外?” 胡十三娘用爪子的小肉垫拍了拍他的脸:“小可爱?醒一醒!你醒一醒。” 朱见济醒了过来,压下心头纷繁的杂念,勉强笑道:“哥哥,实不相瞒,我修道的时间不长,能达到现在的境界,全靠一位仙女指点。” 皇帝十分惊喜:“你也有仙女??”万姐姐也有个仙女!我就差一点啦,我只有一位尚未成仙的太傅,朕回努力给他供香火!帮他成仙! 胡十三娘生气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妖精!不弄这虚名!” 110.狐仙身份;胎教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这位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的郕王殿下内心非常纠结,同时和两个人聊天实在是太累了,他恨不得自己是一只兔子,那样就可以竖起两只耳朵来听两个人说话。 当前的局势非常复杂,请自动脑补成交叉蒙太奇——两个活人和一鬼一狐,面对面坐在/飘/趴在一起,却组成了三个私密聊天群。 黄杨木八仙桌上搁着两只官窑的花鸟杯,一把黑地粉彩花卉描金茶壶里泡着贡品西湖龙井。美人醉菊花瓷盘中放着几样点心,无人问津。三足冰裂小香炉搁在桌上,正幽幽的燃着淡雅的龙涎香。在皇帝身后的条案上,一只铜胎珐琅彩花觚里插着数枝鲜花,旁边有一只南宋钧瓷大盘,堆着几个黄澄澄香喷喷的佛手。 斟茶倒水在旁伺候的宫人被轰到门外去,他们只好自斟自饮,朱见济虽然眼盲,倒茶时却一滴都不漏。 胡十三娘号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愤愤道:“我不能冒仙人之名!”我要认认真真的修炼,直到正式位列仙班,一句谎话都不能说!唉,我要是想当个妖王,就没这么多禁锢。 朱见济对她说;“我与他说实情,怕他害怕。” 胡十三娘冷哼一声:“天下那么多淫祀,人什么都不怕。” 朱见济愣了一会,想起来淫祀就是祭祀非正统的、非主流的神和鬼怪。 皇帝在心里头对于谦说:“见济也认识一位小仙女?太傅怎么没告诉我?” 他说的这句话,只有于谦能知道,狐狸也不知道。 “臣不便说。” 于谦郁郁的看着这只狐狸,狐狸对他举起一只爪子,这可不是粉嘟嘟软萌萌的小肉垫,而是闪烁着三点寒光的利爪。他含含糊糊的说:“陛下这就要知道了。” 胡十三娘对于谦龇牙:“嘶嘶嘶!小鬼,算你识相!别以为你是文四养的小可爱,就可以泄露我的机密!” 于谦总能在她的尖牙利爪上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实在不明白郕王怎么放心让它趴在自己肩头。道:“不敢。” 朱见济在心里问:“姐姐,你在跟谁说话?” 朱见深笑呵呵的说:“见济,我跟你说个秘密,我也认识一位仙子。嘿嘿嘿嘿~”敲得意的!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炫耀我认得神仙!如同锦衣夜行,可惜了这么一桩大好事!终于能说出来啦!太好了!舒服!爽! 胡十三娘对朱见济说:“于谦那个小鬼,哼,一副老成那啥国的样子,哼。” 于谦心说:又是一个没学问的! 朱见济在心里对她说:“老成谋国吧?于谦乃是朝中左柱国,皇兄最信任的人,生前仰慕死后荣宠,,,等等?他的英灵在此处盘旋?” 他又连忙和哥哥说:“她不让我说,说出来过于玄妙,不大可信。当时局势不安定,我怕有人向钦庙告发我淫祀。” 胡十三娘:抄袭我的说辞! 朱见深深以为然的点头,我没说出去也是这个原因,谁会相信一个宫女姐姐会有神仙当师父呢,听到朕金口玉言说这件事,他们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万姐姐装神弄鬼把我哄在手里。唉,心塞塞。“是啊。” 两人‘对视’了一会,忽然没来由的一起伸手,抓住对方的手:“哈哈哈哈太好了” “说出来真舒服!” “你什么时候见到仙子?” “早些年,叔叔,嗯,友庙在位的时候。你呢?” “哦,我在刚刚失明时,有一天夜里,她突然就来了。” “我认得的哪位神仙来去如风,飘忽不定,又神秘又豪迈,好似虬髯客一样。” “哥哥,其实我身边的不是神仙,是一位狐仙。” 朱见深瞪大眼睛:“真的吗?什么样的狐仙?漂亮吗?” 朱见济想了想:“应该很漂亮,腿瘦长而光滑。” 狐狸的腿就是这样,瘦长有力,有着非常光滑的皮毛。 朱见深笑的意味深长:“哦~”摸到腿了呀! 于谦非常提防的问:“狐仙要传授皇上什么知识?” 胡十三娘咧着嘴,得意洋洋的说:“好东西!非常好的好东西!” 于谦眼中更加警惕:“采阴补阳?” 胡十三娘啐了他一袖子口水:“啊呸呸呸!表面上是个斯文败类,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 于太傅感到很受伤,还有一丝窃喜,若非不正经的东西,那就是正经的东西喽~ 皇帝色眯眯的问:“还摸到什么了?”快说快说快说!哎呀,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这些事太叫人高兴啦! 朱见济的脸很清纯,心里头比脸更清纯:“还有腰,非常灵活,又细又软,总是捉不住。”她要么跑的特别快,要么懒洋洋的用大尾巴垫着下巴,还不许我摸。 朱见深顿觉一股热流上头,天哪,这简直是黄段子,太刺激啦!他自动脑补了许多羞羞的事情。 胡十三娘鄙夷的看着他,像是这样傻乎乎的皇帝,淫念一升起,就等于开了个小口子,可以吸溜他的氧气。小可爱没说什么呀,你激动什么! 于谦用一种‘嗯?’的表情看着狐仙。 胡十三娘突然反应过来!小可爱这话有好几种解释,阿不,只有两种解释! 朱见济一脸单纯:“还有脖子和尾巴,修长而灵活的脖子,我猜一定很美。尾巴毛茸茸的,又长又光滑,炸毛的时候,啊啊!我不说了!”他捂着脸:“她不让我说了。” 朱见深吓了一跳,往后靠了靠,试探道:“狐仙若是方便,请现身一见。” 凭空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白日不便,晚间四下无人时可见。” 朱见深汗毛倒竖的答应下来:“好好,有劳狐仙。”又在心里疯狂的问于谦:“太傅太傅太傅,这位狐仙可靠吗?正经吗?人品如何?” 于谦冷眼观察了这么久,看出她的性情和修为:“一惊一乍,但不坏。” 门口的夏河探了探头:“皇上,又送来了三筐奏折,已经分类放好了。” 朱见深抻了个懒腰,起身道:“我去批奏折,你去和娘娘们说话,去一趟承乾宫,看看万姐姐如何,用不用给孩子打醮求长生。” 朱见济默默的汗颜,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离开了。 奏折中出现了一些令人烦恼的事,南京附近的盗贼横行,南京官员上奏称这是从四川跑过去的,四川官员上奏称湖南麻匪四处作案,而琼州官员称流放到自己这儿来的官员不大安分。 皇帝对着地图研究了一会,比比划划的看这些人要怎么跑才能这样乱窜。 他垂询官员:“都是些土匪强盗贼,他们直接在当地作案便是,为什么要去外地呢?山高路远,多有不便。” 大臣们的解释:“兔子不吃窝边草。” “他们要在当地依仗同乡同族。” “庄子云:¥@¥%¥(我的家人比邻人更亲,邻人又比外乡人更亲,国人又比外国人更亲密)” 朱见深有点茫然,在地图上仔细看了看,又趴在北京城和南京城上看了看:“这得有多远啊!”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苑。 皇帝愁眉苦脸的看着这一摞关于匪患的奏折,唉声叹气:“对于这些人,诸位爱卿有何高见?”这些贼寇不能都杀光,唔,当地官员办事很不利啊!什么都不会吗! 官员们又给他出了许多主意。 于谦又提起:“皇上,流民是最大的隐患,一群壮年居无定所,无土可依,无家可归,很容易作乱。” 朱见深越加愁苦,把这句话复述了一遍。 大臣们继续探讨。 探讨来探讨去,也只有几条没什么新意的办法,安抚流民,让他们开荒可以减税,还有,嗯,还有督促官员严抓土匪强盗等问题,诛杀首恶,从犯只要改过自新就放过。 又开始审核门达的事。 刑部报上来的审判结果,是斩首弃市,这量刑不轻不重,正恰到好处。 朱见深想了想,慢吞吞的说:“他毕竟是先帝宠爱的旧臣,朕刚刚登基,就诛杀先帝旧臣,十分不祥。将他发广西南丹卫充军,带着枷二十斤,徒步走过去。”大概走到哪儿就死了,门达大概五六十岁吧,广西啊,好远啊! 其余大臣对此没有异议,徒步走到广西,听起来就觉得要死! 皇帝又觉得不杀门达会让李贤心里不爽,数道奏本的草稿都表明门达要害死李贤:“李贤,进少保、华盖殿大学士,知经筵事。”经筵是给皇帝讲课。 李贤立刻站起来,上前谢恩:“臣,叩谢万岁圣恩。” “李大人免礼。”皇帝客客气气的问:“承乾宫万娘娘有孕将近三个月了,朕觉得应该开始胎教啦。诸位大人有何高见?” 来吧,朕知道能站在这儿的人都是有孩子的年龄,朕还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的儿子很有出息,来来来,告诉朕怎么进行胎教? 111.教导和引战争论 承乾宫中,万许氏在陪着女儿说话,说了说她父亲和哥哥如今的风光体面,皇上赏的宅子又大又好,宽敞广阔,屋子又高又大,在里面转一转都会迷路,身边的下人也多了,洗脸盆不搁在架子上,直接用人来端着。 万贞儿听的高兴,一边吃着烤栗子,一边听她说。栗子这东西放不住,通常做成栗子粉来保存,这是存下的栗子里仅有的一部分好的,因为娘娘想吃,挑选了一遍,炒出来又剥了壳,把完好无损的呈给娘娘。“由俭入奢易,娘,你多享受几天,就适应了。” “阿弥陀佛,俺可真是有福。”万徐氏笑的合不拢嘴,满脸喜洋洋,门牙掉了一颗正在漏风也不在意。“皇上对你可真好啊,这宫里和天宫一样,俺进来的时候,宫人听说俺是你娘,都特客气!你爹在宫外听别人传闲话,说你独霸后宫,皇上对别的女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真的假的?” “真的~”万贞儿抿着嘴忍不住笑意,非常得意的颔首:“皇上对我特别好。” “哎呀,这样行么?原先俺也拦着你爹那个老东西不许纳妾,后来他去喝花酒呢!你现在有了娃,好几个月都不能那啥,皇上不会变心吧?你可得做好准备,别把这么水嫩嫩的小丫头放在跟前。” 小麦无奈的看着娘娘,她心说,我可不算水嫩嫩的小丫头啊! 万贞儿一怔,哈哈大笑,挪了挪腿,大马金刀的坐在宝座上:“娘,你放心吧,我和皇上的深情厚谊,几个小丫头拆不散。”呼,装可爱并着腿坐着太累了,随手把糖炒栗子推开些。 她神态骄横而自满,剑眉中盈满了胜券在握的神情。 宫女看她推开盘子,立刻过来两个人,捧着水盆拿着毛巾,伺候她洗手擦手。 万许氏高兴了,想了又想,忍不住凑近些:“你让她们下去,俺跟你说几句正经话。”话还没说出口,她先脸红了。 万娘娘左右瞧了瞧:“你们下去休息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栗子赏你们吃。” “谢娘娘赏。”七个人鱼贯而出。 万徐氏起身走到她身边:“贞儿,你在宫里伺候皇上,都有什么法子?” 万贞儿不太明白:“唔?不外乎饮食起居,衣服鞋袜。” “俺说的不是这个。”万老娘有点害臊,红着脸说:“夜里头,听说宫里头规矩特别多,女人不能在上头,说那叫乾坤颠倒。有这个说道么?” 万贞儿一脸震惊:“呃,没有啊,皇上还没大婚,没有人教他这些,全凭摸索。” “哎呦天爷啊!皇上还得大婚?得娶皇娘?” 万贞儿有点不高兴:“太后和朝臣是这个打算,皇上不准备听他们的安排。” “孕期很是辛苦,是最惹人怜惜的时候。你和皇上多叫苦撒娇,兴许皇上就能封你做皇后了。” “不成啊。周太后,皇上的生母,她看我不顺眼,皇上看她不顺眼。”万贞儿心思深沉的盯着一只正统年烧制的梅瓶,眯起眼睛,低声道:“娘,我这几天有点恶心,不敢表现出来。若是皇上看我孕期这样辛苦,想到周太后生育他时也是这样辛苦……他性子软糯,又心软又善良,要是他感了母恩,周太后得意起来,就得把我逼死。” 正在调研‘外戚’这个课题的于谦在旁边吓了一跳,想不到她能想的这么深远。一般的女人只知道争宠敛财,她却思虑的那般长远,哎。这真是周氏的不幸。 皇上你振作一点!连你的宠妃都知道你软糯又善良!遇到事不要总是唉声叹气! 有点帝王风范好不好! 万许氏连连点头:“对对对,跟皇上说生孩子一点都不难,也不怎么疼,嗯,那些哭天喊地抹眼泪的女人都是骗人的。你婆婆叫苦吗?” “不仅叫苦,还哭穷呢!切,她第一次被先帝宠幸的时候,我已经在宫里头伺候太皇太后了,糊弄谁啊。她活的好着呢,宫里的赏赐、调拨的仆人、奶妈都是有账册可查的。” 万许氏连声叫好,又传授了一些斗婆婆的经验,譬如说‘当着她儿子面,一定要特别孝顺,特别周到,背地里偷懒’‘受了委屈要在睡觉前哭’‘别在背后说婆婆坏话,也别说什么好话,一言难尽就够了’。 于谦是个非常正经的人,他有点忍不了了。 万许氏又附耳低声道:“怀着娃,也有几个下流法子…胸…嘴…你自己斟酌着,皇上的心思你明白。” 万贞儿瞪大眼睛,满脸吃惊,低头挤了挤自己的胸,还是没怎么想明白。 …… 乾清宫中,皇帝一本正经的向老大人们请教胎教问题。 够格在被皇上召见议事的人不多,一共十几个,前排的内阁老大人们鬓染霜花、胡须花白,早就忘了这些事,后排的虽然年轻些,在四十岁左右,可是只能坐在这个位置的人,都得整日忙于公务,即使老婆怀孕了,也无暇去参与胎教的问题。 他们没想到皇帝会提出这种问题。互相对视,用眼神互相交流,眼中都有些庆幸,幸好咱们读书多。 也有人觉得,万氏如此得宠,不亚于当年的孙贵妃(太皇太后),如果万氏真能生下儿子,那一定是太子!一想到这真的是太子的胎教,大臣们开始搜肠刮肚的回忆自己看过的古书中所说的胎教,天哪,没有仔细背过! “《易》曰:‘正其本,万物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故君子慎始也……凤凰生而有仁义之意,虎狼生而有贪戾之心,两者不等,各以其母……” “周后妃任妊成王于身,立而不跂跛,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胎教之谓也。” 唯有母亲的仪态端正,才能确保孕育出的子女品性之端正。 他们又援引了许多贤后生明君的故事。 “比及三月者,王后所求音声非礼乐,则太师抚乐而称不习;所求滋味者非正味,则太宰倚斗而不敢煎调,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 皇帝非常认真的听着,还记笔记‘吃好的、用好的、听音乐、举止要正经、别有人惹她生气’。他有心问问孕妇能不能…算了算了…你们太正经,不能问这个问题。等晚上狐仙来说这事儿。 朱见深抛出来一个引战问题:“我有意立万氏为后,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不爱管闲事的季衡说:“此乃陛下家事。” 反对派彭时:“皇后乃后宫之主,国之小君,母仪天下之人,岂能以家事而论之?” 谄媚派宗怀仁:“万娘娘蒙圣上荣宠,定是举止有度,贤淑慈爱之人。”等等,慈爱这个词是不是用的太早了? 彭时:“以宫女之身而侍上,已经足够荣耀了!” 宗怀仁道:“当今太皇太后如何?”孙娘娘是宫女→妃→贵妃→皇后→太后→太皇太后。 另一个谄媚派:“正是如此。” 彭时一窒,又见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只好说:“太皇太后先生育皇子,立为太子”你说她干什么呀!宣庙后来都后悔了!这不是什么好例子! 另一个反对派,王霞:“先皇曾有遗诏,在吴氏与王氏中选皇后。” 皇帝兴致勃勃的怼过去:“先帝的遗诏不只一句两句,卿等希望朕不论是非曲直,一应遵从吗?” 王霞直拨楞登的说:“正该如此。” 朱见深摩拳擦掌,露出了愉快的笑意:“好,以王霞为正使,将刘敬妃迁入皇陵,给父皇陪葬。” 王霞遭到重击[生命值-5],嘭的一下跪下了:“请皇上收回成命,臣鲁莽。” 李贤无奈道:“皇上,不可如此乱命。” 别闹,我知道你年纪小,但你是皇帝,不能任性。 朱见深坐在龙书案后,咯咯笑。 季衡忽然说:“如今万娘娘有孕在身,不能服侍皇上,请皇上广选良媛充为嫔妃,充裕后宫。” “臣附议。” “臣附议!” 朱见深脸都红了,兴奋至极的喘着气,捏着拳头:“诸位爱,爱卿,欲害朕耶?” “呃?” “臣不敢。” “皇上此言何意?” “请皇上明言。” 朱见深拍案而起:“古之昏君,皆因,因沉迷女,女色而荒废朝政。” 大臣们当时就笑了:“皇上岂不闻因噎废食?” “古之明君也有许多妃妾,唯进退有度而。”昏君一天到晚只在后宫里玩,明君只在晚上排号宠幸! “难道皇上独宠万娘娘一人,不是沉迷女色么?” 朱见深哑然,我当时怎么只觉得这是个好借口,没想到这些答案可以反驳我呢?立刻抛出第二个理由:“父皇与叔父,父,因何短命?皆因好色” 大臣们用‘李世民也有很多妃妾’‘洪武爷、永乐爷的后宫里人可多了!’作为回答。 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答案。 幸好朱见深还准备了第三个理由。 112.精者血脉之川流 自古医道不分家,有道是医道同源,华佗是方士也是名医,葛洪仙师会炼丹又擅医术,陶弘景既是山中宰相、著名文人又是医师,药王爷孙思邈也是道士。 郕王朱见济虽不是正经道士,不会画符只会念咒,也不懂把脉,但他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 这份理论知识被哥哥压榨了一番,吐出两张小抄来。 皇帝的袖子藏在桌子下,面沉似水,眉目低垂,眼观鼻鼻观口,使劲往下垂眼睛,从袖子的内袋里掏出两张快要揉碎的小抄来。心中得意的不行了~ “王侯之宫,美女兼千,卿士之家,侍妾数百,昼则以醇酒淋其骨髓,夜则房事输其血气,耳听霪声,目乐邪色,……当今少百岁之人。” 大臣们无不肃然。 [皇上说得对!不能多纳美女。] [戒…色?] [养生理论?这个没得破啊!] [节欲是没错,可是节欲和纳妃无关啊,你弄三个妃子,隔三天临幸一个,也很节欲。] 更有某些位‘萎靡不振’的大臣心说:[皇上说的对啊,少年人戒之在色,我小时候要是知道这个道理,不在花街柳巷损耗精神,何至于年方五十就不行了!痛心!呜呼哀哉!] [这话不假,我爹健健康康的活到六十岁,我娘驾鹤西去,他纳了八个美人,第二年就死了。唉,无法坚持立场了。] [皇上每天读的都是啥书啊?这啥玩意?] 朱见深又拿出了第二张小抄:“神者精也,保精则神明,神明则长生。精者血脉之川流,守骨之灵神也。精去则骨枯,骨枯则死矣。是以为道务实其精。” 他心满意足,准备拿第三张小抄时发现第三张被揉碎了一点,嗯,算啦,不拿啦,他们都无言以对啦!嚯哈哈哈哈哈!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帝抛出了‘纳妾不利于养生’的理论依据。 ‘要求纳妃派’被击倒了一大半,还剩两个人勉强支持:“那也请皇上纳一名妃子,侍奉太后。万娘娘身体沉重,不便侍君。”你真的能憋一年吗!从发现怀孕两三个月到生育之后半年都不行啊! “是啊,请皇上纳王氏与吴氏入宫为妃,择其一为后。”我 也要奶妈,我也有陪我长大的丫鬟姐姐,我也跟她们很亲,但是我不想娶他们啊! 皇上您见的女人太少了! 朱见深又生气又高兴,生气是为了朕的话说的辣么清楚,你们还要朕纳妾!万姐姐没有身体沉重,朕相信她现在能骑快马,开硬弓!高兴则是为了——朕还有最后一个理由没有用!哦也!噢噢噢! 他的目光投向茶盏,旁边站着的太监立刻提起放在暖巢里的壶,给他斟了一杯茶,奉到面前。 皇帝喝了水,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服,非常严肃扫视在场大臣:“于廷益、于少保,于太傅,于谦。诸位爱卿对于于太傅其人,都不陌生吧?俊伟之器,经济之才,历事先朝,茂着劳绩。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而自持,为机奸之所害。”(1) 他慢吞吞的赞美于谦,说了很长时间,一边说他持身清正一边瞪这群贪污受贿的,一边说他不徇私情一边瞪这群爱管闲事的。 于谦本人就飘在旁边听着,刚开始觉得好像大事不妙,好像皇上要拿我当辕门立木使,听着听着,发觉皇帝说的话都发自真心,细细的一听,把自己360°无死角的夸了一遍,一点疏漏都没有。 虽然有事后诸葛亮的嫌疑,但皇帝真的很懂我,士为知己者死啊……于太傅默默的红了眼圈,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天下人为他觉得委屈,他可以淡然处之,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自己给予厚望的年轻皇帝不仅替自己感慨,还知我懂我,心事有人知…… 于谦忽然很想喝两杯。 并非寂寞令他惆怅失态,而是快意。 皇帝说来说去,虽然偶尔结巴一下,还是说了很多。 听众都不敢乱动、乱出声、乱跑,堪称最好的听众。 朱见深夸的兴起,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幸好有指尖抓着的小抄提醒了答案。 他终于话锋一转,开始夸于谦不好色,不只是糟糠之妻不下堂,更是洁身自好、高风亮节!堪比诸葛武侯娶了黄月英! 皇帝:于太傅是个好人,是个高尚的人,是个注重内涵的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追求知己的人。 于谦本人在旁边一脸懵逼:我媳妇没有内涵啊,只是贤良淑德的标准媳妇。我跟她不是知己,嗯,年轻时曾诗文唱和,为官之后没这份闲暇,有时候一连几天连句话都说不上。皇帝你,你拿我造谣这不合适!唉。心塞塞。 朱见深说:“朕要先太傅学习,不仅一日三餐要节俭,少做新衣服,不征召民夫修造宫殿,朕也要‘好德不好色’,令适龄男女自相婚配。诸位爱卿以为如何?”我不仅要学习于谦,还要很节俭!嗯,燕窝鱼翅都不如煎饼果子和万姐姐亲手做的肉包子好吃,海参好恶心,鸡汤喝着没什么滋味,衣服做了很多,宫殿已经修的很好啦,什么都不用! 于谦很无话可说。 史官正在疯狂的速记,把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大臣们和于谦一样无话可说。皇帝要俭朴,要节省民力,他们能说什么?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起叩拜,高呼万岁,然后退下。 议论纷纷:“皇上一门心思全在万氏身上啊。” “无法劝谏皇上……” “皇上说的话,句句都是正理。”“是啊……哎。”“罢了罢了,只要皇上有子嗣,怎样都行。” 乐天派笑嘻嘻的说:“皇上正年轻,血气方刚,你们别看现在这么说,等到时候,还不一定怎样呢。” “是啊是啊,嘿嘿嘿。” “甚是有理!” 朱见深不知道大臣们根本不信身体健康的少年郎能忍住不乱搞,他美滋滋的拿出两张小抄,提起朱笔,在纸上画阴阳鱼,喃喃自语道:“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二生三,三生万物,唔,真好啊。” 到了晚间,又在一处吃饭。 万贞儿学到了新知识,心里忍不住一直在想,眼神也有些飘忽。 皇帝吃着汆丸子,关切的问:“姐姐,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怎么不吃饭?” “呃,下午吃了好多栗子,饱了。” “嗯……我今晚上在乾清宫睡,你一个人睡,能睡好么?” 万贞儿心中猛然一动,诧异道:“这些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搬走睡?那乾清宫的床,你睡的惯吗?” “有一大堆奏折没批完,不能再拖沓。”朱见深揉了揉太阳穴,吃了一块葱烧羊肉,觉得不好吃,搁下筷子拿了块椒盐油酥饼,撕着吃:“今儿和见济说话,说了半日,又和大臣们议事,他们话太多,一件小事也悬而未决。我批完奏折直接在乾清宫睡,不过来扰你的清梦。” 万贞儿点了点头,抿着嘴,笑盈盈的看着他:“见深,早些睡,不要紧的事丢到一边去,别把自己累坏了。” “我知道。”朱见深心说我要等弟弟的狐仙呀!他那腿长腰细的狐仙每天跟着他,我认识的仙女却一去了无行踪,万姐姐的师父干什么去了:“姐姐,你师父,那位仙姑最近没来看你?” “没有啊,哎呀,我忘了!”万贞儿一拍大腿:“今晚上拜月,念叨念叨。”那胖墩墩的月宫仙子呀!我不说,你不知道我有身孕了,是不是~ 吃完饭,喝着茶闲聊了一会,万贞儿跃跃欲试,又不敢试。 朱见深起身道:“姐姐,早些安睡,我忙完之后若是不算太晚,我就来陪你。” 万贞儿贴过去抱住他:“嗯。晚上要是吃了东西,别忘了刷牙。睡觉前再累也得烫脚。更深露重,把披风拿过来。” 朱见深吩咐御膳房准备酒菜,然后开始批奏折,批了一个时辰,困的不行,叫人去御膳房拿来酒菜:“你们都下去。” 一名美貌宫女越众而出:“奴婢给皇上斟酒。”莺声燕语,婉转娇啼。 朱见深心不在焉的挥挥手:“下去。” “是…” 皇帝自己关了门窗,扶着柱子叹气:“乾清宫的窗子太多了。” 忽听一声轻笑。 朱见深岿然不惧,作揖道:“请狐仙现身一见。” 一阵微风吹过,空旷的屋中出现了一位绝色美人,看容貌年方及笄,薄施脂粉淡扫蛾眉,一双狐媚的眼睛,一点朱唇。头上梳着双垂髻,只用山花做装饰,不用金银珠玉这等俗物。身上穿了古画上的宫装,丝绦束着盈盈一握的纤腰,上衣朱红,裙子雪白。举 止娇媚,言笑晏晏:“皇上真是个胆大的人。” 朱见深他心里头做了见到‘青面獠牙咬人大妖怪’的准备,结果出现一位美貌小佳人。淡定的很:“你是见济的朋友,不会害朕。朕略备薄酒,款待仙家。” 胡十三娘欣然点头,不杀生就等于不吃肉,嘿嘿嘿! 坐在桌边撕了一只鸡腿,吭哧一口,连骨头都咬断:“煮的不嫩。” 她又往嘴里丢了两只大虾,去了头但不吐皮:“嗯。”她开始喝酒,就着一些下酒菜喝酒。 一边喝酒,一边给他讲养精练炁的要诀。 朱见深按照教导,在床上盘腿坐好,五心朝天,双手拢与丹田大肚腩之前,静静的内视。 肚子这样的圆滚滚,朕的丹田一定很壮。 113.小可爱和不可爱 万贞儿在晚饭后沐浴更衣,换了一套洁净素雅的衣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我自己在书房里看书。预备一壶温水,不想喝茶。” “是,娘娘。” 万贞儿悄咪咪的拿走佛堂的蒲团,丢在书房窗前的地上,开了窗户,拜了几拜,嘀咕道:“师父师父,您现在在哪里呢?徒儿有孕在身……于太傅把您给我的丹药如数转交给我了,多谢师父关怀,徒儿感激不尽。师父,要给您塑个金身吗?把您供在那儿合适呢?” 回忆起师父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等等,这话说的有点奇怪,唔,也不是很奇怪,她不是世间人。 “师父您得闲时,来见我一面呗。我现在有夫有子,父母兄弟都在身边,很是快活,可是许久不见您,一别数年音信全无,师父你是不是把我忘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你才能想起我。” “遥想当年,在章公公府中结识了师父,当时我只是个没出息的小宫女,您虽然是神仙却要劫骗子,嗯。”万贞儿说到这儿的时候,嘴角抽了抽,这实在是,嗯,让人没法伤感。 自己嘀咕了一阵,不见月光下走出自己亲爱的师父。 她又拜了拜:“师父,您在天有灵,保佑我生一个健康聪慧的男孩子,保佑我能当上皇后。” 回屋睡觉。 …… 胡十三娘教过一个小可爱,懂得怎么教凡人养精练炁。她拿着金执壶,自斟自饮,在满桌子菜中挑挑拣拣,尝了几口,喝的不亦乐乎,看着小可爱的不可爱哥哥坐在那儿打坐。 朱见深很少盘腿打坐,刚坐着时腰杆挺拔,坐了半壶酒的功夫,腰不自觉塌下去了,弓着背,垂着头,闭着眼睛,一阵阵的犯困。他不知道自己在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前后不超过10°的摇摆,像个小摆钟。 胡十三娘翘着二郎腿,露出绣花小红鞋,斜眼看着他,心说:他是不是睡着了?嗯?嗯……好像没有。 皇帝虚拢在小肚子前面的双手也变了,变成直接抱着自己的肚子,或者说,直接把手搭在肚子上。 看起来真像弥勒佛啊。 胖墩墩坐在那儿,懒洋洋像是吃饱了鱼晒太阳的猫,眼睛温吞又柔和的眯着,软乎乎的双下巴随着身体的摇摆微微颤抖,看起来,戳一戳会很柔软~ 胡十三娘张大嘴巴,从嘴里掏出一个苹果来,打算供在他面前,转念一想,凡夫俗子无法理解我的幽默,算了算了。 咔嚓咔嚓的吃掉苹果,又把一壶酒喝光,她慢悠悠的问:“不…”差点把‘不可爱’说出来啦!“不要睡着了。你觉得如何?我看你一点气感都没有。” 朱见深惆怅而疲倦的睁开眼睛,红着脸道:“仙家好眼力!”努力提神还是差点睡着,善哉善哉,太困了。幸好没睡着,如果睡着就太尴尬啦! 胡十三娘把苹果核随手一扔,咻的出现在他身边,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朱见深往后挪了挪:“朕是不是没有天赋?” “你太着急了。”胡十三娘翻了个白眼:“童子身修炼才快呢,你失了元阳,又这么困,还没耐心,哼。” 朱见深不太明白,觉得她说的这些问题好像很重要,蔫蔫的叹了口气:“那,我该怎么办?请仙家不吝赐教。” 胡十三娘伸出柔夷,抓住了他的小胖手。 朱见深有点懵,迷茫的看了看交叠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头蔻年华的狐仙。他不知道后世有一个叫做‘潜规则’的词,但他已经懂了这个词的意思——狐仙见我是九五之尊,位高权重,想要迷惑我。哼哼哼,趋炎附势的女人、妄图爬上龙床的宫女我见的多了,勾引皇帝的女妖精一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开眼界了。 他慢慢把手抽出来:“仙家打算细细教朕,还是就此作罢?朕已命人准备了谢礼,成与不成是朕的根性,仙家夙夜前来,多劳。” “嘻嘻嘻嘻”胡十三娘咯咯笑个不停,又拉住他的手,娇滴滴的说:“你太客气了~”这个不可爱真正经啊,和旁边那个不可爱的小鬼一样正经,真好玩。 朱见深还想把手抽出来,却被她攥住了。 胡十三娘笑的有些邪魅,舔了舔嘴唇,吞了吞口水:“你怕什么?我不会伤害你。” 啊啊,天子之气!你爹的味道超级棒!你叔叔的味道也很好! 为什么一个凡人当了大官,味道就变了,当了皇帝,元气的味道又变了呢? 难道是龙袍能影响味道?就像荷叶粉蒸肉的荷叶?太奇怪了。 文四姐做的荷叶粉蒸肉和叫花鸡真好吃! 小朱宝宝心里头把西游记中许多吃人的妖怪回忆了一遍,更害怕啦! 看她的小虎牙闪着寒光,看她那双特别像狐狸的大眼睛和异于人类的长眼睫毛眨啊眨,他心慌慌的说:“你你你要干什么?” 胡十三娘吃吃的笑,倾身向他压过去:“你猜呀~”太好玩了!你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男孩,怕什么?难道我不够娇媚多姿?难道你真的只喜欢万贞儿?有意思,有眼光!健壮的雌性才好呢!哈哈哈哈吓傻了真好玩! 烛影摇曳,光影张牙舞爪的跳动。 乍来松径风更寒,遥映霜天月成魄。 女妖逼近的一瞬间,朱见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害怕极了:“你你你不会”不会想要吃了我吧吧? 他的确年轻,当皇帝的时间不长,但惊恐让他胡思乱想。 和郕王关系很好的妖精+自告奋勇来找朕+要朕屏退左右+朕尚无子,如果朕死了,唔,如果朕死了,郕王也不能继位,他是个瞎子,只能在藩王中扶一人继位。等等!朱见济真的瞎么?他的眼睛很明亮,不像是个瞎子,倒茶时也不会到撒,他会不会在装瞎?有妖精在他身边,会不会已经把他的眼睛治好了,只是秘而不宣? 皇帝开始脑补阴谋诡计和□□,越想越生气,愤怒克服了恐惧。想到皇位和性命都有危险,他怒极,奋力推了她一把,尴尬的是没推开,看起来瘦小的狐妖力大无比,坚如磐石的蹲在椅子上,俯身看着皇帝。 朱见深气的脸通红:“仙家想要,要什么,只管直说。普天之下的,一切东西,朕都给得起。不必这样吞吞吐吐,戏弄朕。” 胡十三娘惊讶道:“你发现了?好吧!” 她的白嫩嫩的小手拍在朱见深的胖肚子上,拍上去的一瞬间,一股灵力穿透厚厚的脂肪层,到他的丹田处,引导他体内聚拢不起来的真炁拢成一团,沿着周身奇经八脉运转。 朱见深被她的手拍在肚子上的一瞬间,觉得很热而且很痒,就像抱着汤婆子睡觉烫了大腿一样。随着真炁运转开,一种端坐了四个时辰之后起来伸伸懒腰左右扭扭脖子的舒爽感觉传遍全身,就像是压腿拉筋之后的感觉,又奇怪又灵活、透彻,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愉快,忽然觉得手腕、脖颈和腰处有些疼痛。 蔽塞的筋脉被疏通开,很不舒服,很疼,像针扎+痛经那么痛。 疼痛来的很快,消退的也很快,消退的时候像是退潮,转眼间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清爽和轻盈。 胡十三娘累的变成一只大狐狸,踩在他软绵绵的肚子上,吐着舌头:“累死我了。告辞~”唉呀妈呀,差点忘了人的筋脉和狐狸的不一样,差一点就钻错了。嗯……这肚子软绵绵的踩着好舒服,。 咻的一下消失了。 朱见深揉着头,嘀咕道:“怎么回事?她走了?” 他抖了抖被汗湿透的衣襟,高声叫道:“来人呐!” 守在门口的太监应声进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朕要沐浴。” 至于收拾桌子这种事,不需要吩咐宫人,他们要是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那就奇怪了。 于太傅一直悬着心在屋外等着,狐仙的威压外放,他进不出。等等能进去了,只见一个黑胖子在盆里洗澡。 朱见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搞不清楚今天是怎么回事。那狐仙究竟是什么立场,想做什么?见济到底……唉,朕希望他的眼睛能富明,但朕也希望他能明白,掌握一个国家,不是靠有个狐仙就能成功。 寤寐思服了一番,终于睡着了。 次日清晨,顶着黑眼圈和万贞儿坐在一起用早膳。 “朕昨夜睡的不安稳,梦见一只会飞的大狐狸要咬朕,追着朕跑了一夜。” 万贞儿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会梦见狐狸呢?找人解梦没有?” “嗯……”朱见深觉得自己被吓到了,但是嘛,兴许梦会有别的解释呢,连长翅膀的熊都能解释为贤臣出世,或许会飞的大狐狸也是好兆头?“好吧。” 114.解梦和孔雀呢 大臣们广揽多读,学识渊博。 听的皇帝说梦见了狐狸,要解梦,立刻搜肠刮肚的找出历史上和狐狸有关的事。 汉代常有九尾狐与白兔、蟾蜍、青鸟并列于西王母座旁,以示祯祥。 狐狸有三德:毛色柔和,符合中庸之道;身材前小后大,符合尊卑秩序;死的时候头朝自己的洞穴,是不忘根本。 “唐初以来,百姓皆事狐神,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 说了很多,还从《诗经·有狐》等。 朱见深听的十分无语:“朕要你们解梦,不是要你们讲古。” 大臣们都很惭愧,立刻开始祸水东引:“皇上,梦寐之说不可全信…”别信那玩意,那都没用。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想啥了? “解梦及符咒谶语等,乃是妖僧妖道所为,君子不齿。”好孩子别用那玩意。 “臣斗胆问一句,皇上要臣等解梦,可是臣等不懂解梦,若有一个人趋炎附势,故意曲解这个梦,皇上如何甄别?”会解梦的都不是好人。 朱见深听他们这么一说,就没办法了,幽幽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散了之后,大臣们低低的议论:“我本想说那万娘娘就是咬人的大狐狸,这梦是先帝示警。” “呵呵,你怎么没说啊~” “先帝示警不可信啊。” “皇上竟拿刘敬妃之事做挡箭牌,这叫我们如何是好?” “等万娘娘生产嘛。若是生了男孩,立为太子,母以子贵也没什么不可,若是生了女孩,早晚会有人生男孩。” 王霞:“恐怕狸猫换太子之故。” “啊呸!”彭时脸上的表情鄙夷至极,长胡子抖啊抖:“你还是不是读书人,怎么和乡野村夫一样,听了风就是雨?何曾有狸猫换太子之事?不过是些不学无术的流民编撰了谎话哄人家钱财,听了一笑了之倒还罢了,你竟当真!?” 你看没看过宋史啊傻瓜!宋仁宗的生母一直在宫中,生活的好好的,刘娘娘虽然是二婚,又穿了皇帝的冕服,可是人家治国很好!把宋仁宗教养成仁德明君!若没有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也是千古贤后! 王霞涨红了脸,争辩道:“我这是举个例子。” “那你倒是举个好例子啊~钩戈夫人也行嘛。”挑剔的文化人们聊着走道朝房,又吐槽了一下商周时期大臣都善于解梦这件事,开始上班。 六部的衙门都在皇城内,紫禁城之外,而皇城外还有一层外城。勋贵们住在皇城内,紧挨着皇帝的紫禁城。虽然六部的衙门在紫禁城外,但高官们在紫禁城内有办公室,需要他们处理的事都会送到这儿来,再由他们送到皇上跟前。 要想说的更清楚一点,请脑补金戒指、大圆耳环、比耳环还大的镯子叠着放的效果,大圈圈里是中圈圈,中圈圈里是黄圈圈。 朱见深批奏折直到中午,还有二尺高的一摞,把这一摞批完就去找万姐姐一起吃午饭。 “启禀皇上,郕王求见。” “让他候着。”朱见深继续批奏折,忽然看到一份奏折中写了一个‘一瓶十三命’的事:施寡妇家里有个祖传的瓶子,据说是古董,但一向珍藏不给人瞧。施寡妇的丈夫还没死的时候,有个交往深厚的好兄弟,姓马命鸣,马鸣跟他关系实在是好,马尚氏与施寡妇的关系也好,穿房过屋妻子不避,托妻献子的交情。 施生把老婆嫁妆里的古瓷瓶拿给知己兄弟看。后来施生染病而亡,马鸣手持欠条上门讨债,说施生曾经在宝局押宝输了三百两银子,其中有二百八十两是马鸣借给他的,现在马家周转不开,只好逼寡妇还钱。施寡妇想要卖房子卖地,却卖不出去,只好把瓷瓶给他抵债。后来施寡妇的公婆和父母悲痛交加,短短半年之内依次身亡。 施寡妇为了给他们治病,把田地房舍都卖了,可惜药石罔效,反倒是她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又因守孝无法改嫁,只得去有钱人家当保姆带小少爷,谁料想她去的那家就是开宝局的那家。过了半年,她见马鸣登门拜访,在老爷面前甚是恭顺,便用心打听。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原来自家祖传的南宋吉州窑黑瓷双耳瓶被他们拿去卖了三千两银子。施寡妇刚嫁人时,是个柳腰纤细掌中轻的小佳人,在十里八乡很有美名,当了几年保姆仆妇,风姿不减,当即怀揣利刃置酒登门,假称要赎回瓶子。 那马鸣吃酒迷了心窍,不仅坦诚自己带着施生去宝局,诱他沉迷赌博,又是他暗害施生,主意是他媳妇出的。施寡妇当即手刃了这对夫妻,包起头颅偷偷回到老爷家里,悄悄潜入屋内,把人头搁在恭桶中。 马鸣的老母亲次日不见儿子媳妇起床,进屋去瞧,只见两具无头尸体,当时吓的吐血死去。 小妾夜里起来解手,一屁股坐在人头上,伸手一摸鲜血淋漓,当时吓死。那开宝局的厉柿只是被吓了个半死,点起火把质问家丁护院,活活打死了两个人。 当地县官办事糊涂,审马鸣夫妻被杀一案时,随意指了县里的疯子为真凶,把马鸣的家产全部中饱私囊。施寡妇欲杀厉柿,又不能力敌,就上府衙自首,并状告厉柿杀人、谋财等诸罪。 这些事皆由一只瓷瓶而起,死了十三条人命,可真是龟为灵壳,翠为毛;香樟为麝,兔为毫。现在,知府不知道该怎么判,故而奏明皇上,请皇上圣裁。施寡妇忠孝节义,呃,但是杀人是不对的。 “唉。”朱见深感慨良多:“去内库查一查南宋吉州窑黑瓷的单据,拿过来。”朱笔御批:[当赦其罪。] “是。” 把奏折挑出来:“送到刑部复议。” “是。” 又过了几份奏折,都是要求判死刑或赦免的。 最后一份,江南制造局新送来一匹绝妙的孔雀呢,用孔雀绒毛捻成线,织出布料来,价值极其昂贵,那光泽也是举世无双。稍微换一个角度,就会出现不一样的颜色,和孔雀开屏一样美丽。全国独一无二的十几名工匠,从捻线开始做,忙了整整三年,才织造出一匹流光幻彩、神秘莫测的布料。这匹孔雀呢是先帝要送给刘敬妃的礼物。 “拿进来,朕瞧瞧。”刘敬妃没等到这份礼物就死了,先帝也没等到,到叫我捡了个便宜。 神秘而高贵的颜色,像是夜晚的银河,闪烁着无数柔和的微光,蓝色和绿色泾渭分明却又非常融洽的融为一体。表面像孔雀颈部最柔软的细毛,不,比那还细,细腻柔滑,像是美人的柔夷,像是画上用绿松石粉和青金石粉调和后绘制的神仙光晕。这布无需织金,已是金光灿烂。 朱见深非常满意,不住的点头:“好啊,真美啊!包好,放在旁边,一会拿走。” 宫人不用问拿到哪儿去,知道一定要给万娘娘送过去。 批完奏折,先见了郕王。 朱见济带来两匣子点心和一封信,有些惭愧:“哥哥,她跟我说了昨日的事,她任性胡闹,冒犯龙体……哥哥若是生气,只管怪罪于我,是我没给她讲清楚。” 皇帝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今早上虽然困倦,但是身体很好,打拳时感觉体内热流涌动,一口气批了八筐奏折,眼不花手不疼,可见修仙真的很有用。“哈哈哈哈,你们都下去吧。仙家天真浪漫,性格直爽,何罪之有。你太多心啦。这是什么点心?好吃么?” “清明佳节要吃青团,这一匣子是青团,这一匣子是些,呃,许多种点心。” 朱见深捏着一个青团,仔细的看了看,闻了闻,这种绿油油的食物,看起来就很健康,吃起来的味道嘛,嗯,也很健康,和蔬菜一样叫人不大喜欢。 朱见济又把信递给他:“这是些修行的秘诀。狐仙说昨晚上,她有些仓促,没说清楚。” “哦,带我致谢。”皇帝命人把昨天准备好的谢礼拿来,给郕王。 很快,他乘步辇来到承乾宫,后面跟着的一溜宫人依次捧着一只吉州窑黑釉双凤穿云纹披肩胆瓶、一匹孔雀呢和两匣点心来到承乾宫。 万贞儿迎下台阶:“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朱见深连忙上前搀扶:“饿了吧?朕来陪你吃饭。” “还好。我刚从慈宁宫回来,太皇太后找命妇进宫说话呢。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都都是送给你的!”他站住了,转身一使眼色,怀恩立刻解开包裹呢子的油纸,在阳光下展开这匹呢子。阳光下更美,像是仙女用裙摆承接金光,金光在凹陷处盈满。 “看这孔雀呢,多美啊,给你做衣服穿。” 万贞儿喜不自胜:“真好看,五光十色的,冬天做棉袄穿!” “好主意!尝尝这点心,见济带来的。” 万贞儿呱唧一口吞了一个青团:“咱们该出去踏青了。”郊游~骑马~ 115.金甲与拜神 踏青当然好,只是要等皇上沐休。年轻有为的小黑胖子不肯随意翘班出去玩,要做个认真的明君。 万贞儿兴致勃勃的说:“我要穿男装,唔,我能穿盔甲么?” 朱见深吃着煎饺,蘸着醋蒜,就着拌小黄瓜崽和燕窝肉丸、玫瑰茄、鸡瓜子:“拿一套轻一点的铠甲过来,唔,把朕的棉甲、金甲和金盔拿过来。” 万贞儿颇为兴奋,从来没穿过铠甲,铠甲多威风啊!像是庙里的四大天王一样! 棉甲防火铳的能力比铁甲更强,穿着也更舒服。皇上的棉甲有好几件,白地金龙,白地绿龙纹,黑地金龙云纹,明黄地五色龙纹。金甲则是山文甲,庙里神像管用的铠甲,人字形交错的甲片镀了一层金,金光璀璨,威严神圣。金头盔也有许多,造型各异,大多是钢质错金银的花纹,很是好看。 小朱宝宝挑剔的说:“万姐姐,你说宫里的吃食,怎么不如宫外的东西好吃呢?” “口味不同吧,宫里的菜色就这么多,吃时间长就腻了。宫外的东西嘛,虽然粗鄙,难道吃一吃。” 朱见深愤愤道:“等猕猴桃熟了,让他们做炸鸡、炸猪肉、炸鹌鹑。” 他把事情记得很牢。 吃炸物一定要配大量水果,尤其是猕猴桃! 万贞儿慢慢悠悠的喝着鲜虾馄饨,一个小混沌里一个虾仁,味道不错。慢吞吞吃完饭,闲聊一会,皇帝回去继续批奏折,万贞儿起身道:“把铠甲拿过来,我穿上试试。” 箱子抬进来,里面是一箱子零碎,乍一看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一套铠甲穿戴整齐了,好像是一整套,脱下来放在箱子里,是好几件。 小丫头们不会服侍人穿铠甲,几人围着铠甲研究了一会,七嘴八舌的胡说。 万贞儿抓起一件有十字皮带的铁饼比划了一下:“把关公的画像拿来。”对照着穿。 小麦茫然的接过娘娘递来的铁饼:“这是什么?穿在哪里?” 戴在肩膀上的披膊,形如马甲的山文甲,戴在胸口的护心镜和束甲带,穿在胳膊上的护臂,腰上的护腹和笏头带,前后开叉便于骑马的战裙和挂在笏头带下面形同护膝的袍肚。 除了护臂之外,都被穿错了不止一次。不只是不小心把战裙的前后开叉错穿成左右开叉,还有穿好披膊之后再穿背心状的山文甲,感觉有哪里不对。 足足的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穿戴的差不多了,和画像上看起来一样。 万贞儿扶着桌子擦汗:“累煞我也。将军在阵前披挂上阵,得有多累啊。” 研究啊,思考啊,试验啊,好累! 丫鬟们手都酸了。还得努力鼓掌:“娘娘真威风。” “娘娘真有大将风范。” “娘娘穿着这一身,真像樊梨花、穆桂英。” 万贞儿穿着全副披挂在屋里晃悠一圈,走到镜子前照了照:“嗯,好看。这身铠甲金光四射,真不错。” 当然不错了,这是皇帝穿的铠甲,普天之下最华丽的铠甲。 承乾宫中几十个宫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瞧着娘娘哗啦哗啦的在屋子里晃悠了一圈,真是威风八面,龙行虎步。 承恩奉命来送东西,一进门就吓了一跳:“你们看什么呢?呃?哎呦我的天爷!哈哈哈,好一位金甲神人啊!我还当是青天白日见了神仙呢!原来是娘娘!” 万贞儿哈哈大笑:“吓着你了?哈哈哈哈,可惜不能画下来,这铠甲穿着太累人,压得我肩膀疼,脱了脱了。” “要叫画师来画,也不麻烦。”承恩上前帮她解铠甲上的系带和丝绦,笑道:“画像流传下去,子孙后代瞧见了,知道您威风八面。” “太胡闹了,叫人知道不好。你来干什么?” “太皇太后命我来提醒娘娘,春天到了,各色蔬果都有了,您要当心饮食。别吃生的凉的,水果放在屋子里暖一暖再吃,早晚多穿些衣服,千万别着凉了。我回去禀告太皇太后,万娘娘可听话了,穿的又厚实又暖和。” 万贞儿掩面道:“哈哈哈哈,我穿着玩罢了,别说出去,叫周太后听见,又要说我胡闹。” “这是皇上的金甲吧?看起来不像将军服色。” “是啊。” 铠甲压在她身上,把好端端一件软绸上袄压的全是褶皱,抻不平,索性脱了送去浆洗。 承恩暗暗的赞叹,皇帝的铠甲和龙袍差不多,一般的宠妃都不敢穿。 晚上,皇帝一进门就问:“姐姐,铠甲穿着如何?沉不沉?” 万贞儿托着腮看他:“挺沉的,压得我肩膀痛。你穿着这铠甲,能上马射箭?” 朱见深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我没穿过这身金甲,去西苑射箭玩火铳,穿棉甲就行了,谁也不敢伤我。”拿起来往身上一挂,就累的不想动了,穿它干什么。 “难怪看着这么新呢!”万贞儿刚想说自己累的手酸,忽然想起一些奇妙的事,抿着嘴悠然的笑了。 吃完饭后,她挨挨蹭蹭的靠过去:“见深,你今晚上睡在哪里呀?还要走么?” “今天奏折不多,都批完啦。”朱见深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住元气和欲念,清心寡欲的睡在这里:“你想我了?” “嗯,昨晚上醒过来喝水,你不在旁边,我睡迷了,还问小麦你夜里上哪儿去了。” 朱见深心里一酸,搂住她叹息道:“我也是,昨晚上睡醒了,在床上摸了半天没摸着你,从床这头滚到另一头找你。” 夜深人静,只见窗棂上月移花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睡在龙床上,当时只觉不胜凄凉。原以为睡着就好了,结果睡着之后被大狐狸追着跑,唉。 他的语气非常深情,感情也非常真挚,可惜万贞儿不觉得伤感。 心里想着他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样子,就觉得好可爱!好好笑! 两人互诉相思之情,黏黏糊糊的又亲又抱,直到洗白白睡觉。 万贞儿早就想尝试母亲传授的那些知识,换了轻薄的睡衣,又去他身边挨挨蹭蹭:“见深,我今天试铠甲,累的手酸。” 朱见深有点失望:“她们怎么伺候你的,要不要换掉?居然让你累着呢,有了身孕不能劳累呀。”算了,我自己运转真炁,控制住。本想让你帮我的,自己来没意思。 万贞儿色眯眯的笑,从肚兜里掏出一条准备好的手帕:“见深,把眼睛蒙上。” 小朱宝宝一脸好奇:“干什么?” “你蒙上就知道了~来嘛。” “好吧好吧。”难道你说手软是骗我的? 万贞儿有点紧张的吹了口气,俯身……嗯,你们懂的。 朱见深几乎要晕过去,手指软绵绵扯掉手帕,瞧了一眼,瘫软在床上任其施为。 …… 又过了几天,眼看明天就是沐休,摆在皇帝眼前的却是一幢幢糟心事。 多地有流民作乱,聚众不法,占山为王,有上万人之众。 以及另一个地方出现旱灾,自春节以后,一滴雨水都没有。 朱见深一听这事,开始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唉”。 流民作乱很不好办,不能都杀了,大多是百姓不能杀,也不能轻易赦免“唉”。 一个地方有流民作乱,为了平叛就得召集军队去镇压,沿途获取粮草,又有可能逼反一些穷苦的县城村镇。“唉。” 答应和万姐姐一起骑马踏青,现在不能去了,得把这事儿处理完,万姐姐会失望的“唉”。 瓦剌人在关外并不老实,他们会不会趁乱作祟?“唉。” 朕刚登基,就出现这种事,会不会有人说朕的德行不够?“唉……” 越想越郁闷。 大臣们这叫一个糟心:[皇上你别叹气了,说话啊!]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一个劲儿的叹气?] [不就是叛乱和旱灾吗!我大明朝幅员辽阔,有两个地方出事儿很正常!] [求你别叹气了,有点临危不惧处乱不惊的帝王风度好不好?] [要是先帝在这儿,准的喊着要御驾亲征。] [就算你不知道该怎么办,问我们啊!别光叹气!] 皇帝看起来很丧,眉毛耷拉着,垂着眼睛,不住的叹气,这份姿态就好像乱民已经兵临城下。 议事到下午,商定了许多解决办法。 张懋想要领兵出征,皇帝准了,又在大臣的推荐下给他安排了两名老成持重的副将。 “万姐姐,明天不能去踏青了……我得去勘察禁军的骑射。”朱见深顿了顿:“你跟我一起去么” “嗯,一起去。怎么了?怎么一脸不高兴?” 朱见深叹着气,把今天这堆糟心事一说,被万姐姐抱在怀里拍了拍:“朕一登基就遇到这样的事,唉。” “这都是先帝的积弊。” “说得对。” “皇上心里头有主意。” “我不知结果如何。” 次日,传令下去,检阅禁军。 禁军得知消息,如何兵慌马乱暂且不提。 他们在于大人过世之后就疏于操练…… 正在喝茶聊天的老大人们听了这个消息,把茶水洒了一胡子。 赶忙进宫去,要陪着皇上,如果他有意御驾亲征,那得拼命劝说。 要是打算整顿禁军,那也得他们来拟定整顿的方案。 得了,甭休假了。 皇帝穿了宝蓝色箭袖袍,外罩明黄地五彩打仔龙纹棉甲,万贞儿穿了一件大红箭袖袍,外罩白地盘金绣龙纹棉甲,互相欣赏一番:“皇上真俊!” “万姐姐真伟岸!” 各骑高头大马,腰间挎着金宝刀,在锦衣卫和大内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出宫去。 太皇太后知道万贞儿骑马出宫,气坏了,这也暂且不提。 皇帝顺路去白云观拜了拜玉枢首将王灵官和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暗暗的祷告。 随行的史官和内阁大臣们很是皱眉,生怕皇帝开始迷信。张懋更是惊讶,生怕皇帝让自己带个道士一起走,打仗前在阵前做法,然后打赢了归功于道士。皇上要是开始笃信道教,那都怪郕王。打赢了是将士用命啊! 朱见深跪着祷告了一会,拉着他:“张懋,你也来拜一拜,祝你斩妖除魔,呃,旗开得胜,荡除邪秽。” “遵旨。”张懋只好拈香拜了几拜。 行吧,好歹算是沾边,咱们要是去武庙拜武庙十哲,就更沾边了。 皇帝又拉着戎装的万姐姐去拜送子张仙:“来,咱们一起拜一拜。” 万贞儿尽量少说话,这时才开口道:“好。” 她的声音低沉,脸上不施脂粉,浓眉大眼,看着像个男人。 张仙爷是拈弓搭箭射天狗的样子,膝旁依偎着几个穿红挂绿的大胖小子大胖丫头,他面前的香火很盛,信众搁下的银子都比别人多。 围观的朝臣们如遭雷击。 就好像被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打了一鞭子。 116.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 皇帝真是好德如好色啊!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 皇上真是一个‘不好色’的人啊! 这位万娘娘看起来也太……刚毅勇武了! 这件棉甲穿在她身上,可比皇上穿的好看多了!宝玦谁家子,长闻侠骨香。香幞赭罗新,盘龙蹙蹬鳞。 万娘娘一团尚武精神!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老大人们只觉得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左手拿着锤子,右手拿着凿子,当当当的敲个不停,敲出千道万道紫电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不八卦,但皇帝宠爱的妃子、太子的母亲对这个国家影响很深远,他们不得不关注。在老大人们的猜测中,她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普通,必不可少的是媚态十足。女人一旦有了媚态,三分姿色也有七分迷人,而一个没有媚态的绝色美人,就像放到第二天白面馒头,看起来那么白皙松软,吃起来却干的掉渣。 这样的猜测以万娘娘的年纪做为证据,一般来说,十几岁的少年不会喜欢三十岁的女人,除非她媚态十足,妩媚天成。只可惜官员与后妃不能见面,他们只能暗暗的猜测万娘娘的身高相貌,言谈举止。 这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所有都猜错了。她是个高大健壮,容貌刚毅声音低沉的人。 以李贤、彭时为首的内阁和六部今日值班的官员一个个呆若木鸡,像是木雕泥塑一样,和道观神台上的铜像、泥塑们很好的融为一体。 只要把他们从地上挪到台子上,再放一个香炉一个蒲团,就会有香火。 万贞儿诚心诚意的拜了又拜,在心中长长的祝告一番,把手中的香递给小道士,小道士接过去插在香炉里。 皇帝跟她肩并肩的跪着,悄咪咪的往后看了一眼,见老大人们没有注意自己(其实是吓傻了),又低声问:“咱们是不是还应该拜一拜保佑顺产的神仙?呃,有这个神仙吗?” 白云观的老观主就在旁边傻愣愣的戳着,和李贤一样,也和神像融为一体。少年少女、新婚夫妻肩并肩跪在神仙前面求子,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叫人看了就觉得高兴,可今天这一对嘛,却只让老观主想起了桃园三结义。 万贞儿低声道:“过些日子再来,现在不急。赶紧去检阅禁军吧,别耽搁了。” “好。”朱见深先站起来,俯身搀她起来,柔声道:“小心点。” 又对小道士说:“拿缘簿过来。” 小道士捧来缘簿,另一个人捧来托盘,托盘上搁着笔墨。 皇帝在缘簿上提笔写了‘信众朱生恭添白银二千两。’写完之后觉得差不多,把笔递给万贞儿:“你写点?” 万贞儿结果笔来,看了一眼缘簿上写的多则千两白银,少则白米十斗、白面五十斗,她斟酌:“我可没多少钱。” 朱见深笑嘻嘻的说:“你写多少,都是我的。” 万贞儿抿着嘴笑了笑,提笔写到:“信女朱万氏恭添白银一千五百两。”不能和皇帝比肩。 搁下毛笔,俩人手拉手走了。 一男一女当街拉手实在是有伤风化!但谁能看出来她是女人呢?棉甲把大胸脯裹起来了。 等俩人走出门外,就要上马离开时,大臣们才反应过来。 李贤呐呐的说:“哪位是…?” “是吧……” “呃……真是出人意料。” 一行人刚要追出去,彭时忽然转身呵道:“把缘簿拿来!” 老观主低声问:“那真是万娘娘么?”和想象中不一样啊!这就是缘分吧!缘妙不可言! 官员们凑在一起,一起看着彭时翻渊簿,翻到最新一页:“朱生,朱万氏…三千五百两银子啊,啧啧。” “万娘娘的字写的不错。” “太刚毅了,铁画银钩。” “写的好柳体。” “有点瘦,有几分瘦金体的影子。” “你该瞧瞧眼睛了,瘦就是瘦金体?你看这一捺” “够了够了!快走!” 他们追了出去,老观主慢慢吞吞的把这一页纸裁下来:“送去裱糊匠哪里装裱出来。” 倍有面子! 这只是个小插曲,去禁军看队列和骑射才是正经事。 正经事非常尴尬,朱见深骑在马上,看着禁军们一队队的上前,射百米外的草人,然后一次次的脱靶……脱靶……脱靶……二十人齐拉弓放箭,能有一箭在草人脑袋上,两箭在草人肩膀上,这就算是不错。 你要问剩下十七只箭去了哪里,你不会低头看么? 旁边的都督,都指挥,把总等人个个垂头丧气,没脸抬头见人。 跟谁而来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黑着脸,好像刚从西藏度假回来一样。 战鼓的声音越敲越小,似乎也觉得丢脸。 乌压压上万人马,一眼望不到边,旌旗密布,却沉默如同死寂,只听嗖嗖破空之声,和马蹄踏着土地的闷响。 以及皇帝那不绝于耳的叹气声,他气的要晕过去了。万贞儿在旁默默的磨牙。 朱见深气呼呼的问左右:“当年于太傅训练士兵,短短数月就能抵挡瓦剌大军,今日怎会松懈到如此地步?” 旁边的大臣讪讪的说:“天顺初年,先帝废除十营团制度,恢复三大营……” “是的……让太监监军。” “石亨主管此处,石亨死后,没人管……” 万贞儿也忍不住说:“先帝废黜了于大人的一切政令,何止这里一处?” 旁边的都督还觉得委屈,我们只是偷懒,平时抽查成绩也不错,咋偷懒几年就成这样了? 于谦飘在半空中,虽然现在没有肉身,也觉得肝火上涌:“禁军三大营为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臣当年,于三大营中选精锐十万。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称十团营。十团营由总兵官一人统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各营分设都督、号头官﹑都指挥﹑把总﹑领队﹑营队等官。”然后他开始细致的讲了这个制度的好处。 朱见深深以为然,只是小黑脸越来越黑,怒斥道:“都住手!拿弓来!广西叛乱,陕西士兵哗,哗变,荆襄平原更是,更,你们竟然无动于衷!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然后在心里说:“于大人,给我一份换将的名单。” 于谦:“遵旨。” 小黑胖子搭弓射箭,姿势标准,一松手,羽箭离弦……没射中。 皇帝又来了一箭,又没射中。 又…… 又急又气,更是不行。 万贞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道:“容臣试一试。” 朱见深的脸黑的不行,他如果上网,一定会自称自己是非酋。“你来,来。” 万贞儿搭弓射箭,一箭射中草人的脑袋,第二箭直中心口。 百米外的一排草人,草人身上的箭都拔下来了,现在众人看的清楚,中了两箭的草人是同一个。 这就说明不是蒙的。 虽然万贞儿的第二箭也想射脑袋…… 围观众人大多不明就里,一见有人射中了,看身量服色有可能是千户或将军,立刻激动的高叫:“射中啦!” “皇上万岁!” “中了中了!” “将军!!” 万贞儿也激动万分,她学射箭是和皇上一起学的,学是次数并不多。 又从箭囊里取了羽箭,把弓拉满,暗暗的运用内力,这一箭也是一样准。 一箭飞如流星,没入草人脑袋,直接打断了捆扎稻草的草绳,草人的脑袋在一瞬间被‘打爆’了。 李贤等人的要无地自容,现任兵部尚书简直想死。 有于谦这珠玉在前,谁当兵部尚书都觉得亚历山大。 你,一个皇妃!一个宫女!咋能这样弓马娴熟呢!天爷! 117.火器营的大发现 后妃男装出宫,戎装随行在皇帝身边,还和大臣见面,这种事违背洪武爷的家训!不合乎礼法! 应该严格的批判! 但是嘛,也有借口不去批判,有许多风流名士喜欢穿女装,这里说的可不是司马懿,开创先河的是曹操的女婿、魏国吏部尚书何晏,还有一些颇负盛名的文人(唐伯虎)。男人穿女装都不算什么了,女人穿男装也不算太过分。 更重要的一点是,眼瞧着禁军军纪涣散,射箭射不中,放枪的准度比射箭好一些,能中十之三四,大臣们哪还有闲心管皇帝带着很不像话的嫔妃出宫呢!嫔妃进入军营是大忌,动摇军心,那也得有人能看出她是嫔妃,才能动摇军心!现在这样嘛? 老大人们捋着胡子左右瞧了瞧,看军卒们盯着万娘娘一个劲儿的瞧,眼中满是崇拜和嫉妒,估摸着如果不是皇上在这里,他们得嚷嚷这要这位‘将军’来禁军就职,带领人马操练。 皇帝又试了试火铳,命中率得到了显著提高,虽然后坐力挺强的,但是和拉弓射箭相比,轻松多了! 万贞儿也试了试,不小心被□□弄的满手脏。 朱见深从袖子里掏出小手帕:“给。” 万贞儿也不推辞,接过来擦了擦手,想要递给宫人拿去洗,才发现没有带宫人。只好揣在自己袖子里。 于谦成为鬼仙好几年了,按理说,他大概已经远离朝政,不知道朝廷中有哪些人适合调来掌管军事。但不是这样的,他不仅知道朝中大小官员、各省各道的行政官员的能力,还知道他们送了哪些奏折,有什么政治主张,谁跟谁有仇。 天天蹲在存放奏本的内阁大库和通政使司里,他把皇帝看的奏折都看到了,皇帝不看的奏折也都看过了,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 书中暗表官员有事报告皇帝,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题本盖印,奏本不盖印。题奏本都由通政使司进呈。 在皇上和娘娘以及老大人们玩火铳□□的功夫,于太傅已经忧国忧民、鞠躬尽瘁…的草拟了一份名单。从谁适合调来或调回来掌管三大营,到派谁去平乱更为合适,去平乱时走那条路,在哪里调粮草,方方面面想的细致周详。他正要告诉皇上,忽然想起来,自己不能事事都替皇帝做决定,越是这样的大事,越能历练人,皇上应该自己拟定名单,招贤纳谏。 于谦飘在皇帝身后,客客气气的说:“臣力有不逮,对当前朝廷可用之人才,了解不多,请皇上召集文武群臣议事,广开言路,臣要用几天时间研究一下,或许能凭借几年前的所知,为皇上和诸位同仁拾遗补缺、” 这话说的可太客气了!太谦逊了!真是人如其名。 朱见深在心里答应:“好。有劳太傅,太傅已是方外之人,又要为这些闲事烦忧,朕深感愧疚。” 于谦心说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哪能叫做闲事?“食君之禄,嗯,食君之香火,担君之忧。”那两座祠堂源源不断的飘来香火力,这是皇上隆恩,百姓厚爱。 大明帝国的年轻领袖、掌握着至高无上权柄的皇帝又去视察火器营。 火器营有很多不同款式的兵器,小的火铳,长的□□,大的火炮。 这个营寨里有禁军将士的演武场和营房,也有研究武器的匠作监和批量生产的工厂。 朱见深才簇拥下进匠作监视察,一路上见到什么都有人给他讲,看了一圈,摸了摸粗壮的大炮,看了看还没制成弹丸的散装□□,听他们讲了讲这武器的用法。 万贞儿指着旁边一个一人多高的五彩狮子:“皇上,你看那边。” 皇帝和文武群臣一起看过去,这就是个狮子,按照衙门口石狮子的样子做的,姿势也一样,从狮子脚下的台子算到狮子脑顶的呆毛,足有一米九高,这狮子的大脑袋大身子往这儿一立,要是在背后站两三个人,肯定看不见,要是往狮子里藏人,能藏四五个。 朱见深盯着这狮子看了半天,看这狮子大概是用木头做的形状,脸上画的狮子模样,身上披红挂彩,脖子上有一圈麻线做的胡子。他真像帅气的说出答案,可是怎么猜都猜不出来,问:“这是什么?过年耍的狮子?” 匠作监督办赔笑道:“启禀皇上,这是一件火器。”他撩开五彩狮子身上的红布袍子:“您瞧这里,底下有两个轮子,上了战场能推着跑。这狮子的口内有机关,在背后点燃引线,狮子口中吐火,前面两爪也能出火。是王老汉和李瘸子想出来的,他们想着这东西在战场上推出来,叫敌阵不知就里,把狮子推倒敌军跟前时,突然从口内吐火,哗的一下,绵绵不绝的吐火,那得多吓人呐!兴许人不怕,可是战马最怕火光,战马一受惊,么嘿嘿嘿。” 万贞儿惊讶的瞪大眼睛,想想那场景,真与神兵天将无异。 皇帝上前摸了又摸,瞅了瞅又瞅,盯着五彩狮子那黑洞洞的大嘴看了看:“别出心裁,有意思。试过么,效果如何?” 督办斟酌着说:“试过了,比一般的火炮和喷火筒更吓人。” 朱见深有点好奇:“拉出来演练一番,朕倒要瞧瞧有多吓人。若真能吓到朕,朕重重的赏赐你们。” 万贞儿站在旁边笑而不语,她没见过火炮,暗暗猜测,大概和新年时点的大炮仗差不多。 可惜啊,刚过去的新年别说烟火爆竹了,就连杂耍、戏曲、乐舞、元宵灯会都停了。先帝死的实在不是时候。 督办可高兴坏了,要是能让皇上看着喜欢,觉得威严霸气,多给些赏赐,那得有多好!自己贪污一部分,给工匠们发一部分,置办些东西,做出更好的火器来,等到和瓦剌交战时用着顺手,重重的记自己一功!他立刻道:“启禀皇上,只有一只狮子看起来有些寡淡,不够威风,要一字排开才有气派!只是消耗的□□太多……” 朱见深要看热闹,当然不怕事儿大,一挥手:“有多少都拉出来!既要演练,就按你说的办。” 督办深深的作揖:“多谢皇上!请皇上移步高台观战,小人准备片刻。” 朱见深拉着万姐姐,带着(删掉)老年旅游团(删掉)朝臣们上了专门观看演武用的高台。迈步上台阶时,他忘我的说:“万…万万没想到,朕走了这么远的路,腿脚一点都不沉重。平时多在宫里走一走果然有好处。” 万贞儿笑道:“这是自然,走路也讲究熟能生巧嘛。” 朱见深咯咯笑:“你逗我呐~” 万贞儿轻声道:“真的。在娘娘跟前伺候的时,刚开始要一整天,累的腰酸腿疼,站时间长了就学会偷偷倒脚休息。” “像仙鹤那样?一条腿站着?” “那倒不敢,唔,用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虚搭在地上,左右轻轻的挪动,看不出来的。”万贞儿脸上忽然一红:“不说了。” 朱见深回头看了一眼老头们:“哦。” 李贤上前一步:“皇上……”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那火狮火虎看着吓人,恐怕惊扰圣驾。” 朱见深一仰脖道:“朕不怕。” 李贤和他身旁的官员们一起冲着万娘娘挤眼睛,这很是有失官威,有失君臣之分。但是没办法,是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直呼娘娘不合适,要称呼别的,也不合适。孕妇最怕惊吓和劳累,这道理他们都懂,眼看皇帝只顾着看热闹不体贴爱妃,只好为了小皇子的安危出来提醒。 朱见深呆呆的看着他们,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万姐姐,万姐姐好俊呐!他凶巴巴的说:“干什么!挤眉弄眼做怪相!成何体统!” 老大人们心塞塞。 下方的空地上,几十个激动万分的工匠围在督办身边听了吩咐,把喷火狮子拿出来,又拿出简易版的喷火虎来。 这玩意有多简易呢?只有一块老虎形状的大木板,木板是原木色,上面用墨汁画出老虎的腿脚和花纹,画了大眼睛和王字纹,画的好的真有些威风,画的粗糙的嘛……也能让人认出来是老虎。还有一只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大约是青面獠牙大怪兽。 万贞儿笑呵呵的看着底下这些人推着带轮子的老虎跑,又看皇帝凶巴巴酸溜溜的和人吵架,忽然灵光一闪,明白过来了!“诸位大人,是不是担心我被吓到?” 李贤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正是如此!”皇上可能想歪了,天爷,我有贤妻和美妾!哪怕对着娘娘多看几眼,也只是,呃,也不是存心冒犯。 一群人一起狂点头。 朱见深讪讪的哼了一声:“有话直说,不要这样吞吞吐吐。”害的朕想多了!又转头撒娇:“万,万一吓到怎么办呢,你别看了。等明年朕带你来看。” 万贞儿自认为吓不着,万一腹内的小宝宝被吓到了呢!谁知道他胆大还是胆小?一个小小软软的宝宝,总是容易被吓到。答应道:“我转过身去,不看。” 就在这时候,下方报上来,要开始演练了! 朱见深威严的点点头:“可!” 传令官一声高呼,下面一排十六个木板老虎和一个真狮子一起点燃引线。 喷火狮虎的口中一起喷出烈焰来,烈焰长有一丈余,声势浩大。 外貌看起来差不多,功能却有所不同。 有一只老虎的两眼冒出火光,砰砰的打出去两颗火铳弹药,然后才说口里吐火。 有一只老虎则不同,口中没有吐火,是双足下冒火。 还有虎口和双足一起冒火的。 还有从虎口内吐出炸/弹的、打出炮弹的。 有一只老虎的嘴上有机关,本来是闭着嘴的,突然木板能拉开,露出一个涂了朱砂的,鲜红鲜红的炮口,然后放炮。 轰隆隆惊天动地! 朱见深连忙捉住万姐姐的肩膀,大叫:“捂着耳朵。”自己捂着耳朵,趴在垛口往下看。 皇帝提前知道了底细,又从侧面观看,都在心里暗暗的觉得可怕,如果是敌军和明军交手,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列大怪兽,个个吐火,得有多可怕! 朱见深龙颜大悦,拉着万姐姐的手都在抖:“赏你们白银五千两!” 至于其他的禁军将领,没有人奢望有赏赐,只要不丢官免职就算好的! 大臣们个个高兴,军费高过给庙里的布施,皇上不糊涂! 施施然回宫去~ 118.不知死的小混球 “太皇太后万福金安!”*2 孙娘娘一脸慈祥的招招手:“过来坐,外头热不热?” “不热。”朱见深扑过去,靠在她怀里撒娇:“娘娘~” 孙娘娘笑呵呵的说:“去哪儿玩了?也不和哀家说一声,哀家派人去叫万贞儿来吃香榧,才知道你们出去了。” 朱见深嘿嘿的傻笑:“孙儿带着她去军营阅兵~” 孙娘娘柔声细语,好声好气的问:“那可威风,瞧你们俩,穿的像兄弟似得。贞儿,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嗯,不错,这身衣服可真俊呐。” 小情侣一起对着奶奶傻乐。 孙娘娘抚摸着两人的头发,一手一个:“骑马出门?” 朱见深毫无防备:“是啊!嘿嘿嘿嘿。” 孙娘娘又嗅到他们袖子上带着□□味儿,硫磺和其他怪东西的味道,就连万贞儿身上都有:“你们还用火铳了?” 万贞儿美滋滋的说:“还射箭了呢!” 朱见深也夸:“万姐姐箭法极好!” 孙娘娘笑呵呵的点头,搭在头发上的手稍微一歪,左手掐住了孙子的耳朵,右手掐住了孙媳妇的耳朵,当即变了脸色:“你们两个不知死的小混球!那火铳的声音像炸雷一样,你们俩就不怕吓到小宝!还敢骑马!(拧)骑马颠簸,把哀家的曾孙伤了,怎么办!万贞儿!哀家派人去教你,不能冻着受风,不能惊吓,不能劳累,不能太饱太饿,你倒是都做到了!哀家没说不能跳湖戏水,你是不是还打算跳湖啊!朱见深,你心也太宽了!” 朱见深泪眼汪汪:“疼疼疼……” 万贞儿扁着嘴:“俺知错了……”吓到口音都变了。 孙太皇太后把蠢孙子和蠢孙媳妇骂成一对熟大虾,面红耳赤的低着头,弓着背,只有耳朵在她手里扯着 孙娘娘骂完了‘没心没肺’‘少不更事’‘马虎大意’‘忘乎所以’的傻孙子,又开始数落万贞儿:“皇上年纪小,什么都不懂,难道你也不懂么!你都这个岁数了,该学会安分守己,惜福养生!女人怀胎生子有多不容易!当年钱皇后就因为无子,如今多凄凉!你仗着身强力壮不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安胎也就罢了,要和皇上出宫去,哀家也由着你!骑马时不颠么!你还敢射箭!还敢百发百中!还敢用火铳!你倒是什么都不怕,你倒是问问,哀家那好曾孙怕不怕!你说他怕不怕!” 万贞儿懵懵的说:“呃,不怕?啊啊啊,怕怕怕!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娘娘别掐!” 孙娘娘手上的长指甲因为缺钙而有点软,稍微一使劲,指甲猛地向内折了一下。“啊暗暗!疼疼疼!”甩着手呼痛,十指连心,她疼的掉眼泪。 小朱宝宝只好揉着耳朵哄她:“娘娘,我给你揉揉,揉一揉就不疼了哦。” 万贞儿也揉着耳朵叹气:“怎么了?伤着那儿了?” 太皇太后非常伤心:“老了,老了,哀家真是老了,过去掐祁镇的耳朵,指甲从来都不折。”想到自己已经老了,不仅悲从中来,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俩人只好再哄。 太皇太后一边哭:“让太医进来。瞧瞧有没有动胎气,呜呜呜。” “娘娘慈爱之心,我们都明白。” “您可没老,您掐先帝时掐的轻。” 来了四个太医,轮流给万娘娘把脉,他们总是为万娘娘的脉象惊讶,脉象强劲有力,中气十足,她可真壮实啊! “娘娘没啥事。” “我也觉得没事。” “复议” “可是太皇太后觉得她有事。” “那咱们给开安胎药呗?” “别开的太难吃了。” “嗯,嗯嗯!” “黄芩性寒,味苦,有清热泻火安胎配伍白术、当归,炖鸡汤味道不错。” “用潢川空心贡面下在鸡汤里,撒一点葱花,浇一点蒜麻油。” “搁点香菜,来两碟小菜。” “咱们应该先尝一尝这药!” “说得好!” 给娘娘开药方,一脸严肃的用术语绕了半天‘稍微有点动了胎气,要说真动了胎气呢,还没那么严重,要说没动胎气呢,又有点不恰当。得好好保养,要是不仔细,就不好了’然后呈上药方:“黄芩两钱,白术三钱,当归五钱,同老母鸡一只同煮,炖到骨肉酥烂为止,捞出老母鸡,弃之,喝汤。娘娘若是食欲不振,可以在把鸡汤滤出来下点空心挂面。” 万贞儿欣然点头:“好好,我一定按时服药。” 哄了半个时辰,哄好了,哄的老太太去睡觉。 “好累。” “好饿。” “吃饭去?” “乾清宫。” 累的不想多说话了,吩咐人去御膳房传膳,各自上了步辇去乾清宫。 沉默以对,埋头大嚼。 朱见深道:“御膳房的厨艺好了一些。” “是咱们太饿了。”万贞儿站起来:“见深,耳朵被掐的疼不疼?我看看,留没留痕迹。” 扒拉着他肉呼呼的耳朵看了看,大概没什么事。“还好。” “我看看你的耳朵。” “没事,娘娘的手没力气,掐的不狠。” “哈欠~我困了,睡觉吧。” 在很累的时候,吃饱了就睡觉,可真舒服啊~ 次日清晨,皇帝早早的起床,打着灯笼上朝去。 “你再睡一会,别急着起床。早上露水冷。” “嗯,皇上吃了么?” “吃过了。” 万贞儿懒洋洋的翻身,打算继续睡觉。 小麦轻声呼唤道:“娘娘,娘娘?” “什么事?” “太皇太后派来四个老嬷嬷,让他们轮流盯着娘娘,不许她再胡闹。” 万贞儿无语的坐起来:“叫她们进来,准备点赏钱。” 四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走了进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整齐划一的施礼:“给万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万贞儿笼着头发坐在床上:“起来吧,几位嬷嬷瞧着眼熟,不知如何称呼?” 高个儿:“奴婢姓高,高双喜。” 矮的说:“奴婢姓林,林木木。” 瘦的说:“奴婢宋福儿。” 胖的说:“奴婢李招娣。” 万贞儿点点头:“既到了我这里来,便不是外人。我头一次有孩子,有什么做的不周全的地方,请嬷嬷们教我。” “不敢当,不敢当。” 她又道:“嬷嬷们乍一换地方住,恐怕不习惯,东西也不周全,拿二十两银子置办些家什。” 四个嬷嬷乐的合不拢嘴,被赏钱是个大好事,何况娘娘把赏钱说的这么好听。 她们行了礼,就出去了。 万贞儿继续倒头大睡。 在四个老嬷嬷分做两班,一半在早上到下午伺候,一半在下午到夜里伺候。 在这之后,万贞儿想要打拳得以睡午觉的名义把人都赶出去,去御花园散步时,更是走不了多远就被老嬷嬷要求乘步辇。 每天的早餐固定为鸡汤,并以此衍生了许多分支——鸡汤挂面,鸡汤配饼,鸡汤打卤豆腐脑,鸡汤泡饼,鸡汤炖菜。 白天一日三餐和水果点心变着花样的上,又围着她把那阿谀逢迎的话说了三车五车,恭维她个子高皮肤好,又白又胖有福气。 万贞儿无可奈何的躲进书房,一个人看书写字,拿一尊关公像,学习画画,打算画好铠甲之后把脸换成自己的。伏案画画,一连数日,没有丝毫进展。 捧着《芥子园画传》认真临摹了一个月,依然没有进步。 自己板着指头数了数,琴棋书画,嗯,不会弹琴,下棋凑合,写字还行,不会画画。 就算不会弹琴,总得会听琴吧,据说听琴有助于陶冶情形,有助于胎教。 叫来了琴师,每天弹一个时辰的琴,听着倒是可以解闷,听着也是真好听。 嬷嬷们本来反对娘娘和皇上睡在一起,这样对双方都不好,可是两位主子一起沉下脸来,她们就不敢再说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驾崩了,她们还打算借着现在的机会,扒上万娘娘这条大腿呢!万娘娘这样和善,又这样得宠,可不能得罪。 扒着门缝听了几日,听他们晚上似乎是纯盖棉被聊天,这才松了口气。得罪不起皇上娘娘,要是小太子有个闪失,太皇太后怪罪下来,她们也跑不了。 就这么温吞吞的过了两个月,到了初夏。 在此期间有大臣提出过要立后,被皇帝呵斥了。两宫太后都很安静,呃,周太后哪里不是很安静,只是她忙着和奉承她的命妇在一起,整日吃喝玩乐,不想也不敢管承乾宫的事。 万贞儿换上湖蓝色竹叶纹薄绫上袄,外罩银丝纱软袍,身穿一条大红戳纱裙子,觉得自己胖了不少,肚子却大的不明显,好像都胖在脸上了。 朱见深道:“我明天去检阅禁军,你去不去?” 万贞儿靠在他肩头,哼哼唧唧的说:“去呀,出去透透气,好想骑马呀。” 骑马?想得美! 即便是还没显怀,也不许骑马。万娘娘差点享受了安车蒲轮的待遇,朱见深真想叫人用香茅草把车轮子裹起来,免得路上颠簸。后来想起官道修的挺好,路上不怎么颠簸,这才作罢。 临行前换了褐地红如意纹的箭袖袍子,束了一条金镶玉的萱草纹玉带,头上带了帽子。 皇帝盯着她看:“你,你的肚子有点大了。” 万贞儿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腩,又看了看他的肚腩,微微一笑:“皇上,我的肚子可没你的大。” 小黑胖子不开心了:╭(╯^╰)╮他严肃的说:“你会超过朕的。” 万贞儿严肃的看着他:“臣妾遵旨。” 俩人不约而同的乐了起来,太好笑了。 朱见深上前两步,把肚子抵在她的肚子上:“朕这是内丹啦,元气充盈!丹田内有婴儿,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小宝贝~” 朱见深红了脸:“哎呀,我都长大了,别那么叫。” “小宝宝~” 这么迤逦的气氛,被承恩毁掉了。 承恩无可奈何呃站在门口:“启禀皇上,娘娘,太皇太后叫娘娘过去说话,不许万娘娘出宫。” 朱见深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两人在宫门口依依惜别~一步三回头,真是难分难舍。 就好像要分别数日一样,其实嘛,午膳时节又能见到了。 119.炙热的夏天 农历六月的天气,只能用很热来形容。 太阳热的像个大火球,任何蔬菜切片都能快速晒干,是晒茄子干、萝卜条、咸菜条、豆角干的好时机。 蛙声蝉鸣不绝于耳,鹦鹉热的快要掉毛了,花园中却少有鲜花,即便是有,也禁不住这炎炎烈日的暴晒。 万贞儿清晨时分去御花园转了一圈,空气凉爽宜人,叶子上还带着露水,爬藤还在开花,一出太阳就没法呆啦!立刻回宫。 门口和窗子上都挂着虾米须的精致竹帘,能遮挡阳光,也能让屋外的热风和缓一些,还能挡蚊虫。 宝座上铺了象牙席,扶手从柔软厚实的靠枕改成短短的竹夫人。 书中暗表,用象牙虽然很不人道,但是以君子远庖厨为例,皇帝只管用象牙,至于象牙怎么来的,他就不管不问了。据说,象牙劈成细丝,编织交错成凉席,无论在上面坐多久,这席子都不会被捂热,总是那么凉爽。 竹夫人是用竹篾编织的镂空直筒,平时搂着抱着这竹夫人,怀里会很透气,很凉快。 万贞儿觉得无聊:“各宫中都能用冰块解暑,偏我不能用冰。” 两名宫女站在左右两侧,轻轻挥动扇子,送来徐徐热风。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夏天去道观寺庙的大殿里就觉得很凉快,而宫里就还是那么热呢? 万贞儿也不知道。 就连郕王也不知道,他只是一如既往的住在道观里避暑。 万贞儿又自言自语道:“冰碗子,用奶冻成冰,凿碎,加上玫瑰酱,蜂蜜,撒上葡萄干,松子,青红丝,水果丁……唔。”好想吃啊!太想吃啦!还想蹲在冰天雪地里吃冰糖葫芦! 宫女们一起流口水。 桌案上摆着种有罗汉竹的青瓷盆,一只瓷瓶插着荷花,散发着淡淡的荷花香,透过竹帘看外面,台阶两侧的莲花缸越晒越鲜艳。 万贞儿左右看了看,她比一般人更怕热一些,稍微一活动就汗流浃背:“把这些东西换一换。” 把青铜器的‘豆’(一种装东西的礼器)撤下去,换成一颗三尺多高的珊瑚树。 珊瑚树这东西看着红红火火,却叫人有一种身处大海的感觉。 青瓷开片八角瓶换成了精妙奇妙满是窟窿的盆景石,四面玲珑剔透,峰峦叠起,秀美异常。小小的花盆里立着大大的石头,在石头根部长着一颗小小的菖蒲,看着就那么精致。 宣德铜炉换成了白瓷三足炉。 哥窑开片琮式瓶换做了黄玉琮式瓶。 墙上挂的画也换了,换做范蠡泛舟湖上,湖光潋滟,明月高悬。 石质、玉质的东西总让人觉得两块,看着就比瓷器更为清爽。 朱见深下了朝,坐步辇回来,穿了一件约等于无的纱衣走进来:“西瓜西瓜!” 江南织造的纱极轻薄透气,穿两三件这样的纱衣在身上,连胸口的汗毛都瞧的清清楚楚。 旁边连忙捧了茶水、手巾、西瓜过来。 西瓜切成一丫一丫的,但切的很薄,薄的可以从两侧把瓜子都挑出来,不用吐子。 万贞儿正在床上打盹,听见声音下了床:“见深,你回来啦~” “嗯。哎呀天哪,可热死我了!”朱见深抢过手巾,擦了额头上的汗,又擦脖子上的汗水,歪头咬了一大口西瓜:“嗯?收拾屋子了?” 万贞儿穿了一件软银纱绡的纱衣,里面穿着粉色抹肚,下身没穿裙子只穿了一条白绫裤子,裤子上绣着蝴蝶:“闲的没事,收拾了一番。” 朱见深继续啃西瓜:“找点事做也好,别累着了。今天午饭吃了什么?” 万贞儿扁扁嘴:“吃了点凉粉,还有炸酱面,不想吃肉了。” “嗯。吸溜吸溜吸溜(啃西瓜之声)” 万贞儿问:“你今天这么忙啊,朝廷又出事了?” 朱见深一声长叹:“旱灾饿死了好多人。李贤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天跟我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啊?为什么啊?” “大旱之后,蝗虫多,老鼠多,蛇多,死人多,乌鸦多,瘟疫多。”朱见深忽然一窒:“能说这个嘛?你没事吧??”这些东西说出来好恶心呐。 “没事。我怕你着急上火。” “我还好,老大人们嘴上都起泡了。我们正说的口渴心焦,你就叫人送冰糖绿豆汤过去,恰到好处。” “嗯。” 朱见深眉头一跳,郁闷道:“居然有那么没良心的人,刚喝了一碗绿豆汤,一抹嘴,就建议朕赶紧迎娶皇后。哼,呸。” 万贞儿也皱眉道:“他是谁?你告诉我,明天送绿豆汤过去时点名不给他。” “还是王霞。”朱见深哼唧了一声:“朕当即训斥他,国家大事要紧,百姓饥渴难耐,他居然还有心管朕是否成婚。哼。他无话可说了。唉,那时候我可真害怕,他要是说那地方荒旱因为我不娶皇后,中宫无主,我就没法反驳了!那些飘飘忽忽的东西,谁说得准呐。” 万贞儿脸色有点阴沉,随即岔开话题:“不提他了。我叫小厨房做绿豆凉粉,拌着吃,还有腌的海带,再切一盘卤肉,卤猪耳朵,煎金银饼,再做个拔丝山药,咱们喝点酒,好不好?” 王霞,好好好,我记住你了。 皇上想封我做皇后,与你有什么关系!三番五次的给我捣乱! “好!”朱见深吃够了西瓜,洗洗手,欣然欣赏她笼罩在薄纱下的臂膀,又白又圆润,像是嫩嫩的藕。他舔舔嘴唇:“拌个藕片,要糖醋的。”甜脆清爽,吃着才叫痛快。 吃着饭,喝着花雕酒,静静的冒着汗。 在注重养生的皇家,夏天喝酒也要温一温,不能喝冷酒,热酒一下肚,瞬间变成汗水涌了出来。 朱见深有些怅然,咔嚓咔嚓的咬着脆藕:“万姐姐,我现在给不了你太多的好东西。遭灾的地方得免税一年,还得调钱粮过去救灾,我手头拮据。” “我现在东西够用,什么都不缺,你还想给我什么?” 朱见深道:“我想给你爹和你兄弟赏些白银,只是现在不合适。” 万贞儿笑盈盈的看着他:“天下各处进贡的贡品,你都挑最好的给我,这就够了。我家里已经很富裕啦,他们未立尺寸之功,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当着官也不用上阵杀敌,还想要什么嘛。” 朱见深感动的泪眼汪汪,万姐姐真是贤惠体贴!贤妻啊! 万贞儿又道:“前些天我娘进宫时还说我爹抽我哥哥呢,哥哥生活过于奢靡了,养了许多帮闲,整日里只知道吃酒嬉戏。我爹说‘官家赐物皆注于历,他日复来追汝无以为偿。’” 朱见深严肃的点头:“真是贤臣啊。史官,记下来。史官?” 史官就躲在柱子后面吃点心呢——是的,可怜的史官在皇帝混迹后宫和逛御花园的时候,如果没被皇帝轰走,他就得跟着,随时记录皇帝的政策、对话以及后妃贤德或孽癖言辞等重要事件,日常对话就不用管了。像李世民下朝之后痛骂魏征,长孙皇后朝服拜贺这样的事,就是躲在柱子后面的史官记下来的。现在皇上和娘娘在屋里吃饭,他就在屋外的房檐下坐着乘凉脱了鞋晾着脚,按惯例,这里有茶有点心水果。 听见皇上召唤,连忙穿上鞋,漱漱口,拿着本子和笔进门去。 “万岁,您有什么吩咐?” 朱见深道:“刚刚娘娘同朕讲,万贵教子有方,有句话说的很是在理。”他重复了一遍。 史官站在饭桌旁,低着头记了下来。 万贞儿笑盈盈的坐在桌旁,微微侧脸,用玳瑁扇子掩着脸,权作回避。她心里高兴,读了那么多书,知道名声有多重要,我爹要名垂青史啦! 朱见深:“好,下去吧。” 史官躬身退出去,继续吃点心喝茶。 120.皇帝的嘲笑和大计划 批奏折这件事,就和学生的作业一样,总是没完没了——朱见深 过去,朕以为只有对万姐姐的喜爱称得起绵绵不绝,现在朕才知道,原来奏折也是源源不绝——朱见深 在朕还是太子时,朕实在是不能理解昏君为什么要沉溺美色远离朝政,现在朕明白了,真的明白了——朱见深。 可怜的小朱宝宝光着膀子趴在奏折堆中,翻奏本的速度极快,下笔如飞。勤政的代价就是他和医院里的医生一样,有一手好草书,写的非常快,至于清楚程度嘛,还差不多。 胖子在夏天比一般人更怕热,没有外人,干脆脱了单衣。衣裳就搭在旁边,如果叫人进来议事,随手披上一系带子就行。 而万贞儿坐在旁边蹭冰块散发的冷气,用玉碗吃着四川进贡的冰粉,还有人给她捶腿来缓解孕期的水肿,手边还有一卷小说,真是潇洒惬意 朱见深一连批阅了十几份同一省官员奏报同一件事的奏折,猛地抬起头来,幽幽的说:“万姐姐,你知道秦始皇每天要批阅多少斤奏折么?” 他明白道理,还是很生气!某地遭灾,当地知府、知县以及相关官员都要上奏本上报朝廷,这当然没错,每个人都必须把自己看过的事情如实汇报给皇帝,上奏折之前不能互相通气,而且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事件,就不能联合上本。 联合上本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但是嘛!同一件事要看几遍乃至于十几遍,他也是很烦的! 万贞儿一怔:“奏折……什么时候开始论斤算了?” “哼哼哼!他们用的是竹简!竹简!” “哦……”万贞儿想起自己看过的高仿竹简,好像很沉,又写不了太多的字。她迟疑道:“一百斤?” “四百斤!”朱见深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幸灾乐祸的笑了:“他得多累啊!”四百斤的竹简哈哈哈哈哈哈,累死他哈哈哈哈哈!的确,累死了,哈哈哈哈哈。 他苦中作乐,想象秦始皇嬴政,即便是宦官把竹简搬到他身边,一卷卷的拿走和放在桌上,那他也得自己展开来看。每天翻阅奏折,就能让嬴政练出碗口粗细的手腕,健壮有力的双臂。“嘿嘿嘿嘿嘿难怪战国时期昏君多呢!那群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死胖子,大概翻几卷奏折就要累晕了。” 万贞儿慢悠悠的说:“也难怪当时的诸侯王都能亲自上战场,把批奏折和练武融为一体了。” 她忽然想起来:“等一下,给皇帝上奏本,用竹简而不是绢帛么?我记得那时候用绢帛吧?” 朱见深道:“绢帛既货币,只能偶尔用一用,天天用来写字太奢靡了。” 于谦在旁边插话:“诸侯的诏令用绢帛,而各地官员上奏用竹简。”他慢条斯理的,把春秋战国时期的交通方式、政令通行的方式,地方政治政策,军政权力划分的方式都说了一遍。 就是这么博闻强识!就是这么学识渊博! 皇帝一边批奏折一边听科普小讲座,脑子有点懵,咦,不小心把于谦说的话写上来了,划掉划掉! 万贞儿吃掉了第四碗冰粉,幽幽的问:“既然绢帛可以当钱花,他们为什么不用银子做成板子,在上面刻字呢?银子随时可以融了重新写呀。” 朱见深抬起头,擦了把汗:“银子很软吗?” “很软。嗯,咬一口就有一个牙印。” 朱见深满眼蚊香圈的看着她:“万姐姐,你……咬银子干什么?” “呃,鉴别真假。” “能鉴别真假?”朱见深大为惊讶:“有这么神奇的事?古玩也是吗,咬一口就能分辨真假?”难道说,这是神仙给予你的能力?可能不大好看,但很实用啊! 于谦也为之惊讶,像他这样自幼幼承庭训,诗礼传家,家学渊源的人,不知道用牙咬银子能鉴别真假,家里的管家把银子拿到手,一看成色就知道银子的纯度大概在多少,家中仆人咬银子也得背着他。 万贞儿慢慢的红了脸,咬银锭子是小时候的事,其实……自己鉴别不了真假。 刚说的时候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好害羞吗! 拾起扇子给自己扇风:“不能。哎呀,你赶紧批奏折,早忙完早休息。” “好吧。”继续埋头苦干。 又过了一会,万贞儿凭理性知道自己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可还是想吃,理性正在和食欲搏斗,搏斗。 皇帝翻到一本新的奏本,忽然愣住了。这奏本上写着某地有很多小孩和男人自阉,想要进宫当太监,想要进宫求一份温饱,往后仔细看了看,虽然奏本上写的含糊其辞,但提到了一句话‘阉割后他们不用交税’,显然是为了避税。唉,苛政猛于虎啊。 书中暗表,为啥阉割之后就不用交税呢?因为收税按照‘成丁’来收,丁指的是有工作能力的成年男子,小屁孩免税,女人减税,老头免税,鳏寡孤独和残疾人减税。自宫之后没有小丁丁,就不算丁了。有些地方的百姓因为种种原因,守不住两三亩的薄田,衣食无着还要交税,要么逼得卖儿卖女,要么就一刀切下去,上京和上各地藩王府混饭。但是天下百姓那么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人过不下去,不得已自宫,皇宫和藩王府里也用不了。 没法进宫吃饭的这些阉人都是无以为生的贫民,又没有土地,又无法去普通人家当奴仆——法律明文规定除了皇家和藩王之外,不允许任何人使用阉人,违者为僭越。朝中官员互相攻击时,经常用使用阉人来攻击对方违法乱纪有不臣之心——如果有阉人假装成普通人去人家家里打工,就蒙对了! 朱见深叹了口气:“朕本打算废黜宦官制度,宫中不招募宦官,怎么他们,唉” 他们自己怎么下得去手?我看见这俩字都觉得疼啊! 燕好是世界上最舒服的事嘛! 旁边一直站着宦官,只是默不作声的服侍皇上,搬运奏折,添茶倒水,走路没声音,拿东西也没声音,像隐形人一样精巧。听了皇上突然说了这话,大多惊呼出声:“啊!” “啊?” “皇上?” 朱见深听他们杂乱的惊呼声,抬起头看了看:“怎么了?” 掌印太监:“皇上怎么突然有这个打算?”秉笔太监:“皇上您这是什么打算?” 怀恩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既惶惑又喜悦还有些惊恐,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您打算从今往后都不用我们这些阉人了?” 朱见深想了想:“朕想尽量少要一些,最好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不用进宫为奴。”好好过日子,认真缴税!服徭役!他看出怀恩很是害怕,笑道:“你别担心,或许在朕有生之年做不完这件事,总要尽力而为。宫人从全国各地而来,背井离乡,这都不算什么,可是宫女终生不能出宫,你们也只有到老了才能被赐出宫,没有家人陪伴,这实在是有伤天和。朕心中甚是不忍。”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红了眼圈的万姐姐,叹息道:“你们也该有老婆孩子,第一个发明宦官政策的人,比始作俑者还可恨。” 于谦在旁边非常冷静的赞许,这是为了江山社稷,做了一件大好事。 太监们的表现各异,有人立刻跪下来,涕泪横流的称颂:“皇上,您是亘古未有之仁德圣君!” 也有人暗暗的不满,埋怨自己的命怎么就这样不好,更不愿意见到自己是最后一波太监。咱家受的苦,这帮小猴崽子们凭什么不用受? 怀恩非常镇定:“皇上,等小人老去之后,您打算用什么人连通内廷和外庭?”后宫里可以只用宫女,前朝呢,三大殿呢? 朱见深想了想,瞧了瞧面前的奏本:“这上奏明,有许多小孩子都被阉了,打算送进宫中,等把他们用完再说。或许朕可以从京郊招募良家子弟,年幼时入宫服侍,那些权倾朝野的权臣家里,用的也不是阉人嘛。” 怀恩又道:“若是良家子与宫女私通,又该如何?” 朱见深想了想:“赐婚呗。”他对于大人的教诲记忆深刻,寡人好色嘛。 怀恩一怔,心说这也是个办法,又问:“难道皇上能放任成丁在后宫中行走?”您现在是只有一个万娘娘,难道以后也只有一个?一辈子都只有一个?宫里还有太后呢!周太后今年才三十多岁啊!天长日久,难免有色胆包天的人,我的小妾就和管家的儿子勾搭在一起了!哼! 朱见深想也不想的说:“朕宫中只有万姐姐,至于子孙后代嘛,不要招募那么多嫔妃,伤身。” 万姐姐不可能对不起我,至于后代嘛,他们也会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有了心爱的皇后,就不要再找别的嫔妃啦!生下孩子怪麻烦的。 万贞儿在旁边听着,觉得不太可行。 121.第二更好险 乾坤宫中已经不燃香了,室内只有鲜花的花香、香囊的香气和汗味。 太监们围绕在皇帝的龙书案前,心思不同,各怀鬼蜮伎俩,不直接反对皇上这个计划,赞美,赞美他圣明烛照,赞美他爱民如子,赞美他是仁德圣君,然后再提出各种问题。 朱见深和太监们聊了一会,也觉得困难颇多,非常不可行,在心里悄悄的问于谦:“于大人,这事儿不好做。其中困难颇多,又是亘古未有之举。上古时期也没有这样的事,朕要首开先河,先得把国家治理好。嗯,官员贪污可以派人去查,可是天灾实在是没办法。朕是不是应该拜一拜神仙?” 于谦也沉默了,他听到文四姐说那些话时,一时激愤,热血上头,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就要去做。可是他也深深的明白,不是所有正确的事都能做到,更不是所有正确的事都有人愿意去做。 历代皇帝不想勤政么?历代太子不想孝顺么?学生不想每日勤学不倦吗?写小说的不想每天写一万字吗?胖子不想减肥么?酒鬼不想戒酒吗?赌徒不想戒赌吗? 想,可是想又能怎样?想到却做不到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因为有太多的借口和理由、诱惑,会让人不自觉的放弃一件正确的事。 取消阉人这件事,藩王们不会同意,他们既怕后宫美人红杏出墙,也不愿意取消任何一项特权,皇上内宫也有许多不便,甚至有可能混淆皇室血脉,就连那些妄想自宫进宫之后平步青云,成为第二个王振的人,也不会同意。 于大人:心塞塞 太监们看皇帝沉默了,他们也随之而沉默,他们的意见并不统一,有些人支持:[这可是积功累德的大好事][下辈子再进宫伺候皇上,就方便多了] [哎,阿弥陀佛,皇上是菩萨转世,这样的心善] 有些人中立:[呵呵] [皇上真是年幼,又在异想天开] [看吧,宫里有好些个七八岁的小太监呢,等这批小东西都老退时,咱家早就无常了,亡故了,不在了,没有了,完事大吉了,吹灯拔蜡了,嗝儿屁着凉了。] 更有些人坚决反对:[咱家挨了这一刀,凭什么他们不用?伺候皇上是多大的福气!赏钱多,混出头来,满朝文武都得敬着!] [这怎么成呢!要是以后不要小火者进宫,谁来伺候咱家!那帮人仗着长了个JJ,整日里鄙夷咱家!] [太过分了!咱家和喜欢的小宫女不能结对食,凭什么别人进宫当差,又捞钱又捞媳妇儿!] [这还得了,反了天了!] [祖宗规矩都不要了吗?] 朱见深沉思了一会:“算了,先把这些流民解决了再说。朕不招募,他们竟敢私下自宫!实在是可恨!不给朕缴税!” “皇上,那样的人家都是卖了田地房舍,卖儿卖女实在过不下去了,才那么做。” “是啊万岁,那些穷乡僻壤的人没见识,瞧见有个挣钱的机会就一拥而上,不会用脑子。” “胡说,王振那老东西是为了攀全富贵,当上教书先生才自宫的!” “嗯……个案,大部分读书人舍不得下那样的狠手。” “是啊,我爹是为了我不被饿死才把我阉了卖进宫的。” 皇帝很惊讶:“那你家传宗接代怎么办?” 掌印太监三十多岁,面白无须,容貌周正,说起这事儿来红了眼睛,颇为可怜:“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我娘还怀着一个仔。” 皇帝讶然:“哇,这么能生!” 又聊了一会,新送来的一筐奏折打断了闲聊,朱见深哀嚎一声,继续伏案疯狂批奏折。 (就像一个已经半夜十一点却还差两千字没写完的小透明写手) 万贞儿在旁边静静的听了一会,看皇上不说话了,她悄悄的起身出去了,站在门口趁着皇帝不注意,对屋里一勾手。 怀恩抽空溜出来,走到乾清宫后侧,见娘娘站在房檐下扇扇子,上前拱手:“娘娘有什么吩咐?” 万贞儿低声问:“怀恩哥哥,你别跟我客气。我问你,皇上怎么突然又这样的打算?是谁说了什么吗?” 怀恩出来前带了一把团扇,给自己扇风:“不知道,正想问娘娘呢。看皇上的态度不像是临时起意,难道早有这打算?这又是为什么呢?” 万贞儿想了一会,抽出手帕擦擦汗,喃喃道:“或许是于大人有关。”于谦会对他说一些事,但即使成了鬼,他也在坚持后妃不得面见朝臣。 怀恩迟疑道:“于大人?于谦于太傅??” “能让皇上念念不忘的,还能有哪位于大人?”万贞儿解释道:“于大人是忠贞君子,皇上很是推崇他,于大人忧国忧民,皇上就想把国家治理好,让他在天上看着高兴,于大人爱惜民力,皇上也是一样。我记得…儒家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或许皇上觉得这样的” “皇上对于大人真是一往情深。”怀恩苦笑道:“万娘娘,宫里要阉人,有些人或许会因受伤而死,或许有些人进不了宫一生孤贫受人欺凌,或许有些人在宫里只是最低贱的小火者。可是宫里不使宦官,他们在宫外一样活不下去,一样要自行下刀。皇上心地善良,可是他,唉,请娘娘多劝劝皇上,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万贞儿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俺也是乡下人,每年的赋税徭役有多重,俺是知道的。朝廷要三成税,官员就能加到五成,小吏能加到六成,唉,造孽啊。”不,其实不知道,是看书看到的! 她捧着肚子,靠着红漆大柱站着:“皇上不知道民间疾苦,怀恩哥哥,你是他的近臣亲信,你多给他讲讲。” 怀恩有点为难:“我们伺候主子,只知道让主子顺心舒心,哪能说这些窝心的事?” 万贞儿非常腹黑,就好像她肚子里是个黑芝麻馅儿麻薯似得:“你跟皇上说,遭灾的老百姓吃草根煮树叶,吃的比兔子还素,连米糠都没有,嗯,说的要多惨有多惨,等过段时间再说他们有粮食吃,有肉汤喝,那多高兴。” “高了!”怀恩答应下来,溜溜的回去了。 万贞儿也晃回去:“皇上,我困了,回去睡一会。” 朱见深推倒挡住自己视线的高高一摞奏折,呆呆的看着她:“啊?哦。朕头都晕了。去吧,去吧老大人们请进来议事。” 万贞儿温柔的笑着,脸上满是母姓光辉,怀孕虽然让她脸上长了几点斑点,但能用脂粉涂的看不见。脖子上长了一点小肉疙瘩,发现一个就用头发勒死一个,现在还保持着容貌,又添了几分温柔妩媚——虽然只有朱见深能看出她脸上的温柔妩媚,但这就够了。 上前捧住他潮乎乎的脸,亲了亲汗津津的额头,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咯咯笑着跑掉了。 吓得朱见深站起来:“别跑别跑!朕不追你!”阿弥陀佛,抱着大肚子还跑那么快,朕的小心脏都要吓坏了! 万贞儿哈哈笑着,扶着门框回头,嫣然一笑,眨眨眼,这才慢悠悠的走远。 这两个吻给皇帝加血了。 他很精神的穿上衣服,很精神的和大臣们开始商议,怎么样才能让老百姓活的更好,你们给我拿出一个可行的章程来! 万娘娘坐在凉轿回宫,四面是透气的细细竹帘,轿顶是三层,晒一会也不会觉得热浪逼人。 众人在轿外下拜:“恭迎娘娘。” 小麦上前打起帘子,高嬷嬷把一只手伸进去。万贞儿搭着她的手起身:“起来吧。” 她缓步上台阶,迈过高高的门槛,在还算凉快的正殿坐定。“绿豆汤熬好了么?” “回娘娘的话,已经熬好了,正晾着呢。现在还挺热。” “送到乾清宫去,那帮老人家不怕热。” “是,娘娘。”小粟答应一声,立刻指挥小火者。 小麦禀告:“娘娘,康宁宫周太后又召命妇入宫。” “都是谁家的女眷?” “只有英国公太夫人称病不出,昌宁县君、王尚书夫人,宁侍郎的妻子、李翰林、卢翰林、赵翰林等人的母亲都进宫了。” 万贞儿接过绿豆汤,喝了一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说的是,怎么让皇上老老实实的娶皇后。” “哦?哪怕皇上把刘敬妃迁入钦庙陵中,他们都在所不惜?” 小麦迟疑的点点头:“好像是的。” 万贞儿冷笑着点点头:“周娘娘可真是……呵呵。”她谨慎的没有说什么。 “回娘娘,李翰林卢翰林两人的母亲同太后说,哪怕皇上下这样的乱命,也会被群臣劝住。皇上仁德柔和,不会出此乱命。” 万贞儿的脸彻底黑了,是的,这是一句大实话! 林嬷嬷上前一步:“娘娘您别动怒,恕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周娘娘近日时常召见太医,尤其是为您诊脉的太医。周娘娘所图不小,请您一定要息怒,好好养胎才是正事。只要您生育皇子,就能母凭子贵” “我知道,我都知道。”万贞儿紧握双拳,深呼吸,努力平静心态。 122.薄荷粥和粉蒸肉 周太后到底想要干什么?是在筹划阴谋吗?是在密谋害人么?被她召见的那些命妇,要做什么?只是给太后出谋划策么?是不是后妃和外庭相勾结?呵,竟然是我疏忽了,太后不能给大臣直接下命令,只能通过太监来传话,我以为只要把太监们打点好,她想要向外传递的消息都能被我截获。 我万万没想到,太后可以召见命妇,而命妇可以回去和儿子、丈夫说事儿。这他娘的不就是衣带诏吗! 难道太后要让翰林们上奏折,弹劾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难道周大莲要挟舆论之势,逼皇帝娶皇后? 难道周大莲要内外勾结,试图干政?见深英明神武,外表柔弱但内心坚定,岂是她能挟持的? 还是说,她又和过去一样,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反倒是本宫想太多? 万贞儿非常头疼,她忽然发现自己无法猜测周大莲的想法。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才能互相猜测,英雄惜英雄,才能互相怜惜。 直娘贼!本宫实在想不出那个傻婆娘风流小寡妇心里有什么鬼主意!她有没有主意都不一定呢! 她除了生的出儿子之外,无一可取之处! 高嬷嬷和林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娘娘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凭周太后有什么主意,在前朝后宫做主的是皇上,娘娘您能做得了皇上的主。” “是啊,周太后进宫这些年,容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她可从来没干成过什么事儿。” “娘娘先别吃了,生着气吃东西伤胃。” 万贞儿强压下怒火,喜怒不行于色的说:“这没什么,太后想要召见谁,那是太后的恩宠,本宫能说什么呢?” 众人唯唯诺诺的应是。 万贞儿扫视自己的承乾宫,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屋内的金鱼缸是元青花三英战吕布的瓷缸,架子上放着些周鼎汉玉,唐鉴宋壶,贵气十足。 她手中的玳瑁扇轻轻摇动:“前几天也是这批人,是不是?” “是。” 旁边的侍女端上玉杯银碗来。 万贞儿拾起玉杯,漱了漱口,把水吐在银碗中,绿豆汤加了很多冰糖,很好喝,对牙齿很不好。接过手帕擦了擦嘴:“那两个女人什么时候说皇上会被群臣劝阻住?是昨天,还是今天。” “是今天,就在方才。” “好,真好。”万贞儿冷笑一声:“两位嬷嬷,麻烦你们俩去西华门等着,把那几位命妇截住,带过来。” “娘娘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到时候再说。小麦,这几个命妇有什么特点?” 小麦有些汗颜:“娘娘,康宁宫里的宫人都不大聪明,没关心这些事。” 万贞儿微微颔首:“去,请太医过来。本宫觉得孩子动弹了。”孩子当然会动弹,经常动弹,偶尔还会在她肚子里练拳。 她就回屋躺在凉席上,把腿搁在铺了软布的竹夫人上,侍女在旁边轻轻扇风,微风在腿下面嗖嗖嗖,舒服! 两位嬷嬷在西华门的门洞里骂娘,这大热天的!虽然门洞比外头太阳底下凉快一点,可是承乾宫的正殿,那高而广阔的正殿里更凉快! “这几个该天杀的老娼妇!” “多嘴的老虔婆!偏她们长嘴了会说话!真该塞她们一嘴马粪!” 那些不能被暴晒但必须吹风的盆景放在房檐下,密密麻麻的放了两排。 大大的碗莲缸散发着清香,荷叶越晒越舒展,荷花似乎越晒越红,越热越香。 在屋里能闻到这股混杂着茉莉香的香气,万贞儿忽然道:“晚上吃荷叶粥。” “娘娘,荷叶性寒,太医说过您得慎用。” “好吧。”万贞儿说:“那就做荷叶粉蒸肉吧。” “……” “娘娘,荷叶性寒,换成薄荷行么?薄荷粉蒸肉。” 万贞儿想了想那个味道,简直可怕:“薄荷粥和粉蒸肉,不要混在一起。” “是,娘娘。” 她吩咐完,闭上眼睛继续休息,打算早点睡觉,就在她在心里怀念并且重温糖葫芦,重温到第三根糖葫芦和第四个冰冻柿子的时候。 “娘娘,太医来了。” 万贞儿拢了拢头发:“准备吧,让他们诊脉。” 黄花梨千工描金苏工拔步床上挂着的浅湖蓝色百子图帷帐放下来,靠着门口摆好四个绣墩,宫女去倒了一盆热水。 只听得远远的有一声:“太医请。” 轻轻的脚步声鱼贯而入,老太医们:“娘娘千岁万福。” 万贞儿的声音沉静而优雅——嗓子太粗了,再怎么沉静至多是像个文人,不像温婉的女人。“炎炎夏日,有劳几位来此一趟。请几位喝杯凉茶,擦擦汗。” 老太医们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好待遇,这地儿和那两宫太后不一样。他们谢了座,就坐在绣墩上喝了一杯温呼呼的凉茶,用热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上的汗,从热的头昏脑涨中恢复清醒。 “娘娘,臣等要诊脉了。” “好。” 万娘娘带着玉镯子的手腕上搭了一条轻薄的绢帕子,手心的薄茧在手帕的遮盖下不算太明显。 四位太医轮流诊脉,从脉象上看,娘娘身体强健,从手腕子的粗细程度来看,娘娘能骑快马,开硬弓,手撕虎豹。 书中暗表,一个人的臂力可以从手腕的粗细程度看出来,越有力气的人,手腕子越粗,不只是肌肉和筋的粗,骨头也粗。评书里一说到英雄好汉就说砂锅大的拳头、碗口粗细的手腕,这虽然夸张,但是不无道理。骨骼会因为受力变粗,当然变粗的幅度是不一样的,以骨关节处最明显,所以重体力劳动者骨节较常人粗大。文文弱弱的秀才,娇滴滴的大小姐,都有竹竿一样纤细的手臂,而万娘娘这只玉手的手腕,比一位小时候种田、青年时一麻袋一麻袋的药材的太医还粗。 太医们偷眼瞧着她手腕上鼓起的血管:“娘娘哪里不舒服?” “小宝宝突然动了一下,我有点疼。刚刚又有些生气。” “娘娘的脉象平和,胎气安稳,并无大碍。” “是,的脉象非常康健。” 万贞儿慢吞吞的说:“我近日来,总觉得头昏,嗜睡。” “这都正常,胎儿整日呼呼大睡,正所谓母子连心。” 以及一堆专业术语。 万贞儿又说:“我最近很是嘴馋,可是又没有胃口,吃甜食堵得慌,这是什么缘故?” 太医们当然有的解释了。 不急不缓的说了好多医学理论,听的万贞儿似懂非懂,懵懵懂懂。 …… 康宁宫中,命妇们见周太后面露疲倦,就打算起身告辞。“太后娘娘,我们该走了。” “是啊娘娘,别耽误您午睡。” 周太后正想打瞌睡去,点点头,又抱怨了几句:“你们说,那个万贞儿是不是目中无人?仗着皇上宠她,倚老卖老,不来我这个正经婆婆跟前伺候,哼,什么东西。” 命妇们想起自己家里不那么孝顺的儿媳妇,想起女德女戒一类东西,都觉得万妃很过分。 周大莲:“你们回去之后,好好说一说,皇上若能迎娶皇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王尚书夫人:“咳咳咳咳,多谢太后娘娘隆恩。” 卢老夫人一脸正气:“皇上身边怎么能有不贤不肖的嫔妃!劝谏皇上乃是臣子的本分。” 李老夫人却什么都没说,嘴里含含糊糊的答应着。 不多时,一同出去了。 顶着正午的烈日,走到西华门时已是微微冒汗,脸上的脂粉都花了。这几位命妇中,只有尚书夫人年纪最大,另外几位‘老夫人’只有四十岁左右。 刚要出宫门去,一高一矮两位老嬷嬷带着七八个人拦住她们的去路:“几位可是前去康宁宫拜谒周太后的命妇?” “是我们。” “你们有什么事?” “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您二位是哪一宫中的姑姑?” 高嬷嬷一扬下巴:“承乾宫万娘娘请你们过去一趟。” “啊?” “这……” 这几位老夫人刚陪着太后说万娘娘的坏话,说了半天,一听说万娘娘有请,难免心中惶惶不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不敢说不去,要是万娘娘吹枕边风,让皇上给自己儿子穿小鞋怎么办?要说去吧?又怕同行的人嫌自己欺软怕硬趋炎附势,都等着有人挑头答应。都知道必须得去,可是嘛,都不想由自己答应。 高嬷嬷的脸色更难看,热的发红,红里透黑:“怎么?万娘娘请不动你们?” 机智的王尚书夫人哑着嗓子说;“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请嬷嬷回禀万娘娘,臣妾热感风寒,不敢前去,恐怕给娘娘过了病气,咳咳咳,我不能多说话咳咳咳咳。带臣妾病好之后,进宫拜谒娘娘咳咳咳。”转头道:“你们几个去吧。” 朝廷分六部,六部各有一个尚书,尚书各有一位夫人。 即便是嬷嬷也摸不清她们的底细,不好轻言:“王夫人,您既生了病,怎么还进宫来?” 王尚书夫人郁郁道:“太后娘娘派人相请,不敢不来,咳咳咳。”我没必要讨好太后啊,我丈夫是尚书!他只要安安稳稳的做事,准能进入内阁,我和这几个急功近利的小女人不一样。 123.手机发的 命妇们顶着炎炎烈日,在嬷嬷的带领下,从紫禁城西侧的慈宁宫走到东侧的承乾宫,横跨紫禁城。 宫中的石砖已有轻微的磨损,路上没有遇到一位宫人,连一只猫都没有。知了的叫声非常嘈杂,躲在每一棵树上,齐声鼓噪呐喊,叫的人心烦意乱。那青蛙却已躲在层层荷叶下,安安静静的吃着小虫子,懒得发声大叫。 几位老夫人心中暗暗叫苦,这可太晒了,摸摸额头上的汗珠,不用想就知道妆已经花了,一定会被嘲笑的。 听说万娘娘有倾国倾城的美貌,雍容华贵又非常妩媚迷人。 听说哪位万娘娘非常会打扮,驻颜有方,现在看起来只是十几岁的模样。 听周太后说,万妃深受皇上宠爱,骄横而不可一世,粗鲁无礼目中无人。 宁侍郎夫人偷偷递给高嬷嬷一个荷包,和煦的笑着:“嬷嬷,娘娘因为什么事儿叫我们过去?您提前给透个底儿,要不然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嬷嬷冷笑一声,眼中带出几分恶毒刁钻来:“你们这两天总去康宁宫,说了些什么,嗯?你们自己心里没数么?”最讨厌你们这些一出生就是大小姐,然后嫁给进士,当上贵妇人的人,你们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卢老夫人当时就生气了:“哼!” 我和太后说了什么,岂能告诉她?好啊,把持着皇上不让皇上纳妃,还敢去探听太后和别人说了什么!难道皇上就由着她一手遮天?现在把持后宫,以后就肯定会干政!不像话!不贤良! 林嬷嬷笑呵呵的说:“你哼什么,我们娘娘是后宫之主,问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是她分内之事。” 卢老夫人黑着脸道:“后宫之主是正宫皇后,万娘娘只是嫔妃,并未执掌凤印。” 高嬷嬷恶狠狠的等着她:“皇上说谁的后宫之主,谁就是!哼!” 宁夫人无语的看着卢老夫人,你似不似撒,似不似傻?你和一个嬷嬷吵什么?你一身正气,你见一个怼一个,你家傻儿子跟你一样,早晚没救! 李老夫人听不下去了,笑呵呵的打圆场:“两位说的都对,都对。万娘娘现在不是后宫之主,将来就不一定了,外庭夸人才都说人家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想来这宫里也是一样的。嬷嬷,我们空手而来,合适吗?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高嬷嬷得意道:“身体倍棒!吃的好睡得好,爱吃酸的!”酸儿辣女! 宁夫人看了一眼卢老夫人,暗示道:[还有几个月就生了,若是个男孩子,便是长子!将来立为太子,再母以子贵,这套操作多熟悉!你别乱得罪人。] 卢老夫人目不斜视,端庄的往前走啊走,没有接收到信息。 宁夫人暗暗的无语。 她们俩年纪相仿,虽然不是闺中密友,但在未出阁时有过几面之缘,交往也比较密切。宁夫人被称夫人,因为他们家官职最高的是她的丈夫,仅次于尚书的侍郎。 而卢老夫人则不同,他们家官职最高的是她的儿子,丈夫只是房山县刑名师爷,儿子却高居翰林之职。 称呼这种事,当然跟着官位最高的人来算。 走了一会,到了承乾宫。 高嬷嬷脸上一黑,天气太热了,守门的宫人知道娘娘不会出来看,都进屋躲懒睡觉去了。 命妇没没来过承乾宫,站在门外便不住的左右打量,见这里贴着一副对联‘门前莫约频来客。座上同观未见书。’此联为宋代楼钥所作。 进得门去,先见到一座青蓝色琉璃影壁墙,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一汪清泉。绕过影壁墙,见墙后摆着一溜盆景,玉簪花,万寿菊开的正盛。远远的嗅到花香,槐花黄,桂香飘,丁香正浓。 承乾宫只有慈宁宫的一半儿大,门口的台阶比慈宁宫要少两阶,房顶上的脊兽要少两只,就连进门之后的空场也小。地上的石砖有十几年的磨损,尤其是从大门到台阶这段路,磨出一道印子来,这样的地砖没换新的,可不算奢淫骄纵。 门窗处具悬挂细若虾须的竹帘,又悬挂一捆一捆的菖蒲和艾草来驱蚊子,过了端午节大部分人都不挂菖蒲艾草了,等到蚊子开始狂咬时,才挂。 房檐下,窗户边摆了许多案头清供,除了岁寒三友之外,还有正要开花的菊花,青松翠柏,精致的盆栽菖蒲、等待瓜果的金桔佛手等等,不胜枚举,几只懒猫挨着花盆呼呼大睡,睡的四仰八叉。鹦鹉画眉似乎也在打瞌睡,懒得叫一声。 命妇们在台阶下停住脚步,看着高嬷嬷。 高嬷嬷得意洋洋的上了台阶进门去:“娘娘,她们来了。 万贞儿还在和太医们探讨‘又馋又饿又不想吃东西是什么状态’,太医给她讲‘夏秋的养生秘笈’,听见高嬷嬷进来回话,她平静的说:“你请夫人们暂避一刻,喝杯凉茶,歇歇脚。有劳几位太医讲了这些事,本宫近日记性不大好,小麦,你都记住了么?” 小麦笑道:“娘娘放心,我要是记不住,就派人再去请教老太医,不敢在娘娘的事儿上含糊。” “小麦,代本宫送太医们。” “是娘娘。” 因为每一扇窗户都开着,屋外的命妇们竖起耳朵认真听,能听见屋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命妇们欣然去偏殿坐了一会,喝凉茶,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和小镜子,擦擦脸上的汗,沾一沾胭脂。 赵老夫人左右瞧了瞧:“承乾宫怎么不用冰啊?好热。”康宁宫中的冰块堆的高高的,特别凉快。 李老夫人想了想:“娘娘有身孕,不能受寒。” “哦。啊,对哦,我忘了。”赵老夫人开始郁闷,自己的大儿子都二十三岁了,成亲八年,儿媳妇啥也没生。小儿子才十岁,还没成亲。怎么照顾孕妇的事儿她全都忘了! 宁夫人盯着多宝阁上的古玩玉器看个没完,她瞧得出来,这地方的瓷器看起来清淡素雅,实则比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贵多了! 有个瓶子似是宋代的,好看,一点火气贼光都没有,沉静雅致,像是一尊美人。 过了一会,万娘娘在两人的搀扶下,缓缓的走了出来,上身穿银朱色纱袄,粉色抹肚下有个大大圆圆的肚子,下身是一条深竹月色百褶裙,衣服上纹绣不多。头上手上的珠宝不多,以玉为主。 命妇们稳重而快速的起身,这才惊觉万娘娘的个子这么高,还挺眼熟,她们仰头瞧着,垂首,叉手万福道:“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请坐。” 老夫人们都站在椅子前面,等娘娘在两名又矮又萌的小丫鬟的搀扶下走到宝座前,转身坐定,她们这才坐下。 万贞儿心里头也有点迟疑不定,她时常跟在孙太后身边见她接见命妇,但那时候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话。她故意有点虚弱的笑着,对这些命妇们点点头:“我派人去请几位夫人前来叙话,乃是有事相询。” 卢老夫人特别硬气的说:“娘娘要问什么?” 万贞儿有点惊讶,背地里给太后出谋划策还罢了,当着老子面还敢这么横? 宁夫人接话道:“臣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万贞儿暗自点头,这是个好捧哏。她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慢慢悠悠的说:“本宫近日身体不适,不能去婆母跟前侍奉。太后今天吃了什么?是绿豆糕还是蜜三刀?还是槽子糕?” 几人不仅震惊而且迷茫,迟疑的说:“都吃了几块,还有御膳房进上的月饼,还有酸角糕。” 虽然点心块都小,但是,她们瞧着觉得多。 “喝了什么呢?” “桂花藕粉”“香糯饮,金英羹。”虽然碗也小,可是也不少。她们都觉得撑得慌。 万贞儿微微讶然:“还有吗?” “娘娘在睡午觉,听说睡醒之后吃晚膳。” “太后的饮食不大养生。” “是啊,要吃到八分饱才好。” 万贞儿心中暗笑,这当然是她的计划!她告诉御膳房的人,娘娘爱吃甜食,每天多准备几样,在配合一些开胃的点心,周太后吃的越多,万娘娘赏的越多。包括康宁宫内的宫人,都按照她的吩咐,天天夸周娘娘年轻貌美身材好。 宠妃总是有点坏坏,万贞儿恶毒的想,让她尽情的吃甜食吃到牙齿痛,她就没闲心跟我较劲了!哼哼哼!计划超棒的!周大莲也很配合! 卢老夫人严肃有认真的说:“臣妾劝太后娘娘要饮食节制,注意养生,娘娘全然不放在心上。还请万娘娘时常劝谏才好。” 万贞儿也很严肃的点点头:“这道理我何尝不知?太后喜欢吃甜食,因为她心里苦。太后对先帝用情至深,先帝英年早逝,太后为此郁郁寡欢,只有吃甜点的时候才能略高兴一点,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不好阻拦。等过几年,娘娘节哀之后,再劝谏也不迟。” 宁夫人、李老夫人、赵老夫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卢老夫人又很认真的说:“可是太后笑的很开心,还要我们说笑话,也给我们讲宫里的笑话。” “你们有所不知。”万贞儿捧着肚子说:“皇上非常孝顺,每见太后伤心,也感同身受为之落泪,太后不忍勾起皇上孺慕先帝的哀愁,故而寄情于笑话,免得郁郁寡欢。母子二人若是相对垂泪,本宫也束手无策。” 如果万贞儿张口就说周太后的坏话,她们就认定她是怀宠妃。可是她没说,卢夫人瞬间脑补了自己刚嫁给丈夫时,三年没生出一儿半女来,用心侍奉婆婆却被婆婆各种找茬挑剔的事。 124.万贞儿的坏主意 万娘娘很善于装腔作势——不喜欢装腔作势不等于不会,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她也很冷静,没有因为这几个女人轻易上当就放松警惕,胡说八道。 “太后夜里…”她本想问‘太后夜里梦见先帝没有?’话刚出口,猛然间想起来,如果这些女人拿跑去问太后,周大莲被我启发着学会撒谎,和皇上说先帝要他赶紧娶皇后,那我就尴尬了。她忽然笑了笑:“我糊涂了,别见怪。” 这态度就像是她想问的是‘太后夜里睡的好不好’,而话刚出口,就想起来这几位是命妇不是宫人。 几位命妇都和和气气的笑着:“娘娘似乎睡得不好。” “是啊,常打哈气。” “兴许只是到了夏天,嗜睡。” “这是自然。”万贞儿含笑道:“太医每每请平安脉,都说娘娘身体康健,寿在百年。宁夫人,你瞧什么呢?” 宁夫人刚刚在看那疑似秘色瓷和梅子青的瓷瓶,看着就凉爽,现在才把目光落在一只不起眼的黑色小瓷瓶上:“臣妾瞧这瓶子似乎是唐朝的古物。” “吉州窑黑釉双凤穿云纹披肩胆瓶,你看的不算错,宋代仿唐的。” 几人一顿闲聊,聊的很是投机。 万贞儿读书识字,又在宫里培养了高妙的审美观,无论是熏香、养花、听琴、谈诗还是品品陶瓷,议论议论室内的摆设,都能说上几句,就算扯到易经她也读过,只是这些命妇很给她留面子,没有扯那么高深的事。 她忽然问:“王尚书夫人怎么没来?有什么缘故?” 宁夫人起身道:“娘娘勿怪,王夫人热感风寒,病坏了嗓子,这几日说不出话来,今日是周娘娘派人强召,她才勉强进宫。在宫门口分别时,她特意说了,怕您过了病气,伤损您和小皇子的贵体。等病好了,即刻给您请安谢罪。” 万贞儿静静的听完:“不要紧,你坐下说话。我与王夫人是旧相识,来或不来都不要紧。高嬷嬷,把宫里存下的秋梨膏和批把露取两瓶,拿一匣子玉露团,派人送给王尚书夫人。” 高嬷嬷福了福身:“是,娘娘。”她素来喜欢锦上添花和痛打落水狗这两件事,又笑呵呵的道:“王夫人的嗓子病的挺严重呢,强撑着跟老奴说对不起娘娘,老奴心里头很是不忍。只是没得空禀报娘娘。” 万贞儿模仿着孙娘娘,露出观音一样和蔼的微笑,颔首。 高嬷嬷老老实实的去做事。 正要继续闲聊,听屋外有人说:“娘娘,乾清宫来人了。” “进来。” 走进来一个年轻白嫩的小火者,看见命妇们坐在这里似乎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什么事?” 小火者说:“皇上派小人来探问娘娘。” 这就相当于皇帝的口谕,命妇们都站了起来。 万贞儿作势要起身,非常庄重的站着回答皇上的话——这是合乎礼制的事儿,虽然她从来都不这么做,现在也不想这么做。上半身挣扎着起来,左右的嬷嬷和侍女抢上前来扶着她,万贞儿的胖屁股暗暗的使了一个千斤坠,稳稳当当的坐在宝座上不动弹。 小火者忙道:“皇上说了,娘娘不必起身。”当然没说,但是过去说过。 “你说吧。” “是。娘娘派人去请太医,太医将脉案呈到皇上面前,万岁有些忧心,问娘娘安否。”你没事吧! 万贞儿一脸严肃的说:“臣妾只是略有些难受,为了稳妥起见请太医来,不想惊动了皇上,臣妾一切都好。” 等小火者走后,命妇们都夸皇上对娘娘真用心。 万贞儿红着脸笑了笑,继续闲聊,探讨一下‘生儿子’‘养儿子’‘教儿子’这三大经典问题。喝着茶吃着点心——命妇们发现承乾宫的点心更清淡,一直说到日落西山。 万贞儿道:“再过一会,皇上忙完了,就该传晚膳啦。今日和几位夫人闲谈,本宫收获甚多。” 命妇们知情识趣的起身告辞:“外子快要下朝了。” “儿子快要回家了。” 万贞儿道:“本宫不送你们啦。” “不敢当。” “娘娘请安坐。” “娘娘说笑了,自古道卑不动尊。” 万贞儿笑道:“好,好”她微微垂眸,坏主意计上心头:“你们服侍太后,要多加用心。本宫的身体越发笨重,大概半年内都不便行动,不能每日去给太后请安。你们平时进宫陪伴太后,看到她老人家饮食不节制,一定要多多劝谏。”这种得罪人的事儿,归你们。 卢老夫人是正直的傻白甜,立刻答应下来:“娘娘尽管放心,这是臣妾分内之事!” 万贞儿乐的更开心了:“那就好。”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是嫔妃和太后相斗,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不仅为了我自己能当上皇后,能和皇上长相厮守,还要让我的孩子成为太子。这不可谓不险难! 看得出来,这位卢夫人正直古板,太后说我不好,她就信了,我装的很好,她也信了。嘿嘿嘿,她要是劝周大莲少吃东西,少吃甜食,饮食清淡有节制,周大莲会讨厌她~ 宁夫人再一次为卢陈氏无语了,她听出万娘娘的言外之意了,也知道卢陈氏可能没听出来,算了算了,我说了她也听不懂,不提了! 她们再次步出宫门,上车回家。 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有宫中内宦前来赏赐,承乾宫万娘娘赏她们每家两串香串儿,两匹宫缎,一套御制新书。 东西不多,价值适中,香串的贵贱全看里面用了什么香料,而这两串香串显然质量很好,宫缎的质量更不必说,绸缎布匹一直都是硬通货。而且,这些东西的意味很好,尤其以最便宜的御制新书的意味最好。 万贞儿正在坏坏的吩咐:“林嬷嬷,你把这事儿告诉康宁宫的宫人,让她们把这件事告诉周太后,呵呵。”看看她会不会觉得,这几个命妇出卖了她,站到我这一方来了,嘿嘿嘿。 林嬷嬷答应下来:“遵命。” 万贞儿继续坐在这里想,忽喜忽忧,实在猜不透周大莲会有什么举动。 嗯,我这么聪明,不会输给一个笨女人。 可是,她是皇上的亲妈呀,唉。 翻过来想想,皇上跟她一点都不亲近嘛。 …… 周大莲一觉睡醒:“来人呐。” 来了几个宫女伺候她起床,梳头穿衣服。 巧梅笑呵呵的说:“娘娘,承乾宫万妃动了胎气,叫太医去瞧呢。” “呵呵呵呵,该!” 招娣说:“万妃召见您召见的命妇,强撑病体跟她们聊了半天呢。” 周太后有点不高兴了:“是嘛?” “万妃还派人去赏赐她们呢,哼,准是为了收买她们,真是没脑子” “你懂个屁。”周大莲的脸色阴沉起来,赏赐就是给钱啊,要是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跟你。要是没有跟她,没有泄密,那个老女人又凭什么赏赐她们! …… 朱见深疲惫的下了朝,紧张兮兮的悄悄回到承乾宫,悄悄进了屋;“万姐姐,你真没事吧?” 万贞儿吓了一跳,仰起头笑盈盈的看着他:“我没事,倒是周太后有事。我怕有什么不测,先装病。” 朱见深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她身边:“朕要鞠躬尽瘁了,太后还不安分…吨吨吨(大口喝茶)…你用的是无中生有嘛之计嘛~挺好。哎,哈欠~这群纸上谈兵的老大人,我真是受够了,不会用计,天哪,不会用计。” 万贞儿不知道他为啥震惊,难道人人都要先于大人那样吗?于大人那样的天才可遇不可求嘛。 朱见深气哼哼:“他们平常互相坑害的时候,什么无中生有,浑水摸鱼,上屋抽梯,围魏救赵,用的精妙无比,朕看着都觉得瞠目结舌。结果到现在说起怎么和瓦剌作战,一个个的讲起上国、仁爱了!呸!” 他越想越生气,和他们议事的时候,只知道他们说的不对,却想不出怎么反驳,现在想起来也晚了,郁闷!“气气煞我也!他,他们故意的,都是,是故意的!”咦!一生气也结巴。 万贞儿伸手摩挲他前胸心口,拍拍后背:“任他们如何装傻,到时候还得听你的。主少国疑,在所难免。” 朱见深:“哼!哼!”不是结巴,就是哼了两次。 万贞儿道:“见深,你聪明又机敏,又正年轻,可是他们都老了,反应慢也在所难免。” 朱见深本想骂他们尸位素餐,忽然想起来,并不是这样,他们虽然老了,说话慢吞吞,但是做事都很稳,治国理政没有纰漏,只有在用兵的事上才非常迟疑,顾虑重重。“他们怕朕也想御驾亲征,重蹈覆辙。” “皇上才不会犯傻呢。” 朱见深心说那当然啦,离开你朕会做噩梦,搂着万姐姐的胳膊:“张懋跟我说,钦庙去演武场射箭时,他们会在靶子上动手脚,往前挪,让钦庙觉得自己百发百中,特别高兴。和钦庙纸上谈兵时,也会故意相让。于是钦庙飘飘然得意自满,而在朕去演武场时,他们把五十米的靶子挪到六十米,乃至于七十米远,让朕射不中。纸上谈兵时也是一样,将军配朕推演兵法时,都绞尽脑汁,誓让朕不能赢。” “哇。”万贞儿皱皱鼻子:“他们这么做可不应该,诚实一些,该多少就是多少不就行了?” 吃饭,吃西瓜,手拉手去御花园遛弯,睡觉。 125.尚书府和郕王府 “当时我就知道情况不对。”王夫人笑呵呵的坐在丈夫对面,她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只是不像:“表面上看,是太后瞧不惯万妃,是太后和妃子争斗,实际上呢,是皇上要保着万娘娘。万娘娘肚子都那么大了,也没听说他临幸宫人,许是临幸了但是没封妃。这多不难得。你都做不到!” 王尚书以手掩面:“有事儿说事,攀扯老夫干什么。” 王夫人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皇上决心立某妃为后,不一定能成,可是他要是没做成,拦着他的人也别想好过,你说是不是?虽说当今天子不是李治,万娘娘也不是武氏女,你也不够格和长孙无忌相比,但你跟褚遂良相比不差不少。” 王尚书不说话了,任由她嘲讽,呃,其实也不算嘲讽,是大实话。 王夫人气哼哼的历数:“宣帝废后时牵连了不少大臣,友庙废后时又牵连了几名反对的大臣,友庙宠爱唐美人又牵连了不少人,钦庙复位之后咱们家险些遭难,我娘家更是……”因此被贬官到岭南,瘴气太重,全家都病的很严重。她脸上的神色微变:“我若再参与进后宫之事中,我就是天下头号大笨蛋!戏词儿里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是一点都不假!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后宫都是母老虎!你可不许参与其中,称病也好,致仕也好,不许说一句话!” 王尚书老老实实的点头:“好好好。你既然不想去,这几天何必进宫?” “哼,太后派人来请,我能不去么?前两天装发热,没精神,她还不当回事,非说我病得不重,那太医也没眼力,我塞了银子也说我病得不重。” 王尚书在心里暗暗吐槽:你本来没生病。全仗天气热冒充发热。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逼得我没办法,一碗咸菜拌面下去,这嗓子怎么样?”我实在是太机智了!压着嗓子说话能听出来是故意的,可是把嗓子吃坏就不一样了!齁死我了!这连丢车保帅都算不上,哼哼,养几天就好了! 王尚书只好说:“很像生病,非常像。夫人真机智,足智多谋,及时抽身退去。” “我们出宫的时候,万娘娘派人在宫门口拦我们,哼哼,我可没去。” “你干嘛不去。去见一面也好,见过万娘娘的都说她端庄英武,没见过的都觉得她倾国倾城。” “你见过么?” “见过啊,皇上第一次去禁军阅兵时我跟着去了,万娘娘戎装随行。” “长得好看吗?” “我敢仔细看么?嗯,乍一看不像女人。” “那你是不是认错了?” “不能,皇上拉着她的手拜送子张仙,哪能有错。” “哎呦,我还说呢,怎么她们都喜欢带着儿媳妇和女人去拜送子张仙,原来是皇上带起来的风。” “嗯嗯,是啊,我能回去处理公文吗?” “去吧去吧。”王夫人开始思考,病好之后先进宫去给万娘娘请安,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回来再找老友们聊聊天,探讨一下太后和皇上谁能赢。 虽然说孝道最重要,但是嘛,有时候就很呵呵了。 …… 朱见济现在沉迷于画符不可自拔,静心凝神,心无杂念,真炁耘与笔尖,这样画出来的符咒自己能看到!能看的清清楚楚!他已经画了半年的符咒,郕王府内外,每个人都戴着郕王画的护身符,家奴家里的小孩子都戴着郕王画的记名符。最近又迷恋吹箫,用手摸着就很准,带着没事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吹奏一曲,真是神仙的生活。 他忽然想起来,应该买一头青牛,坐在牛背上吹箫,那才有意境!“管家,去给我买一头漂亮的大青牛。” “王爷,这世上只有黄牛、水牛,黄牛是黄色的,水牛是黑色的,没有青色的牛啊。” 朱见济心说你真笨,我又看不见,你随便找一头牛过来跟我说是青牛,不就得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派人去找,泛着点青色也可以。” 等一下,你骗我吧?那么多诗文中都写了青牛,怎么可能没有。 管家无语了,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小人撒出人去,努力寻找大青牛。”一转脸把事情禀报到太后面前。 于是郕王就被太后请去说话。 汪太后决心先下手为强:“儿啊,你该成亲了。” 朱见济愣了一会,啊,这个话题还没结束?还要继续探讨? 汪太后笑呵呵的说:“你瞧你,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不是。”朱见济小声说:“娘娘,我还小,不用考虑这些吧?” “你哥哥的儿子都要出生了,你也该娶王妃啦!” 朱见济想不出借口来回绝,之前给哥哥的借口很多,但那都是不纳妾的借口,不纳妾只娶妻时用不上。 汪太后继续道:“你是王爷,不是外面的文人,用不着等得了功名再成家立业。” “到你这个岁数,哪怕不立刻成亲,也该把婚事定下来,女方大你几岁小你几岁都行,主要是人品端正善良,不趋炎附势,不贪财,能一心一意的照顾你,跟你好好过日子。唔,不能信佛,也得信道。”要不然那,咱们王府里一个小道观,一个小佛堂……这都没什么。就怕你尊道抑佛,她尊佛贬道,那就有的热闹了。 “哀家知道你一心向道,可是龙虎山张天师也有子孙后代呀,人家为三天法师正一真人那么灵验,也是子子孙孙的传下来。你娶一妻,生一子,也让皇上给你封一座名山给你修道观,既不耽误你在世外超凡脱俗,又能享受天伦之乐,哀家到九泉之下见了友庙也有话可说。” 朱见济迟疑道:“娘娘,我真的不喜欢女孩子。” 胡十三娘在旁边搭话道:“你喜欢狐狸精嘻嘻嘻~” 朱见济在心里说:姐姐,你有什么法子? 胡十三娘:如果我踏月而来,呃,请几个朋友凑一个排场,跟她说我是天上来的仙女,跟你有缘分,她会信吗? 朱见济心里头很是嘀咕,这是个好主意,他在太平广记里看到不少。只是有一个小问题,那就是——你能凑出什么样的排场!这是关键!太平广记里那些‘仙女’和凡人成亲生孩子,是有不少车驾仆从,可是那凡人家里都不是名门望族。汪太后可是一位皇后!不好糊弄! 汪太后顿了一会,目露惶恐无措:“什么,难道你你,你喜欢男孩子?” 古有分桃断袖之癖,有龙阳君和弥子瑕,现在也有些年轻人结拜为兄弟,食则同桌寝则同床。难道见济也是这样?他的确对于身边的侍女不假辞色,喜欢让小厮和太监伺候,难道?冷静!要冷静! 朱见济刚端起茶杯,准备喝口茶,慢慢给太后说这件事,一听这话吓得他差点把杯子跌在地上,呐呐的说:“怎么会呢!我,我没有啊。我只是想要修行,炼丹。” 汪太后将信将疑的盯着他,看他俏脸微红,心里更是打鼓。表面上信了:“是哀家相差了,怎么会想起那种事呢。你回去画符玩吧,哀家自己想一想。你毕竟是友庙唯一的儿子,你若是无子,他就绝嗣了。哪怕皇上找宗室家的孩子过继到你的名下,毕竟不是亲儿子。” 朱见济乖乖的点头:“我知道了,容我想一想。” 胡十三娘嘀咕道:她看起来要干坏事。 汪太后吩咐道:“送王爷回去。” 胡十三娘甩着整整三条大尾巴跳到她身后的靠背上,把四只小白爪子踩在美人榻那没人靠着的靠背上,稳稳当当的趴了下来。 郕王被扶上凉轿,四个小厮抬着轿子把他抬回去。 汪太后等他一走,立刻严肃了:“白迎!” “小人在。” “一会见济去道观,你带人把他屋里的小厮和太监都盘查一遍,验一验身上有什么痕迹。” “啊??是!是,小人遵命!”白迎宽慰娘娘:“自古常言说得好,见美色起淫心,王爷看不见小姑娘有多好看,他又是个正人君子,不能直接上手去探查,所以不感兴趣。” “有道理。” 过了一会,王爷又去道观玩耍,白迎带了十个家丁和四个媳妇到正殿去,命令他们把衣服都脱掉,接受检查。 结果令人尴尬,王爷屋里有八个小厮,八个太监,还有六个侍女。 这六个侍女里,全都不是处子,而这八个太监里有两个也有那个啥的痕迹。 好了,全都对上数目了,这八个小厮真是…… 白迎满脸的‘握草’。 126.郕王府风波(上) 白迎严令家丁和媳妇们不许泄露这件事,自己立刻把这件事禀报太后,他不想瞒着这消息,也不能瞒着。这样的大事,瞒是瞒不过的,如果是厨房、马厩的小厮丫头,随便怎么发落都行,可这些人都是王爷屋里的人。 快步走到后殿,虽然是炎炎盛夏,他却觉得浑身冰凉:“请娘娘屏退左右,小人有事禀报。” 汪太后正在吃一碟西瓜,在水井里水浸的冰凉凉的西瓜,仔仔细细的切开,把里头最甜又没有瓜子的西瓜心切出来,切成小块,搁在绿琉璃的盘子里,配上一支波斯进贡的雕花小银叉子。“嗯,你们都出去。” 白迎又仔仔细细的关上门,跪在娘娘面前一五一十的都说了:“事情就是这样的,小人管教不严,不料想在王爷身边有这些污秽之事,请娘娘降罪。” 汪太后本来在吃西瓜,听了这件事,呆若木鸡。 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吃惊的无以复加,上一次她这么震惊,是丈夫死了的时候。 [哀家没听错吧?] [太监和小厮有染?] [太监不是不行吗?] [太监虽然不是男人,可也不是女人啊!] [难道是郕王……绝不可能!朱见济那样玉人不会做这么下流的事!] [这些阉人……] 胡十三娘也有些吃惊,她用小爪子挠挠头,心中蹦出一连串的疑问来:[我知道郕王没干这事儿,可是我就在他旁边住着,怎么没听说是谁呢?] [哇,你们人类玩的真欢实!] [太刺激了!] [这些人是怎么配的?] [厉害了厉害了!] 白迎见娘娘一动不动的坐在,向前膝行两步,提高声音:“娘娘?” 汪皇后揉了揉太阳穴,迟疑的说:“哀家没听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是,娘娘。那六名宫女,年方二八(十六岁),都已不是处子之身,问她们是谁干的,都支吾不肯言。那八名小厮是不是处子,查不出来,但是王爷宫里的八名小火者中,有两人身上有痕迹。” “你确定?”汪太后实在想不明白,对于小火者怎么验身。 她过去是个纯洁的好姑娘,现在也是个纯洁的好寡妇,对于那些不正经的下流事的具体操作步骤,闻所未闻。 白迎脸都红了:“小人很确定。他们腰间有指痕和齿痕,呃,身上别的地方也有痕迹。” 胡十三娘觉得自己需要技术支持,首先,公的和公的在一起怎么做事儿,她见过,还没化形时经常看到兽类胡乱的嘿嘿嘿。但是被阉掉的人,还有感觉吗??咦,这个问题好像没有技术支持,我的兄弟们没被阉过,没体验。 汪太后又沉默了很久。 沉默到胡十三娘都想起‘呆若木鸡’这个成语了,就在旁边自己找乐子:“咯咯哒!咯咯哒~” 不好!突然想吃鸡! 木鸡,啊不是,汪皇后动弹了:“呐,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是,是这八个小厮人人有事,还是怎么样?”要是一人一个吧,还不算太恶心,要是其中一个小厮搞定了六个宫女和两个小太监,那就太恶心了。 白迎呐呐的说:“小人不知。” “那,郕王和他们有关吗?” “小人不知。” “见济知道这件事么?他有没有说过什么?他们是不是趁着见济出府的时候不轨?” 白迎迟疑了刹那:“王爷可能不知道,王爷每日出府去道观时,小厮们都要跟随出府。但是王爷每天做早晚课时,还有吃饭的时候,都把他们赶出屋去,或许是这时候抽空行事。王爷总喜欢一个人呆着。” 胡十三娘:哼,有眼无珠的笨蛋们,他不是一个人呆着,他和我在一起呐! 汪太后沉默的点点头,吩咐道:“把前后门上锁关紧,派人把守,任何人不许出入。你骑快马去白云观,让王爷进宫住几天。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要是真有什么私情,就该早早的提亲,怎么能这样苟且!天长日久暗结珠胎,知道的是他的小厮和侍女有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郕王收用了侍女又不认账呢。” 白迎冷汗津津的答应。 胡十三娘不太高兴,听他们这个语气,这样似乎很不好,对我的小可爱很不好。那就不该!凡人都讲究吃谁的饭给谁干活,他们怎么能这样!天天吃着我和小可爱的剩饭剩菜,却暗暗的干坏事,呸! 快马飞驰到白云观,郕王府和白云观特别熟识。“我们家王爷呢?” “王爷刚在元君殿拜神,似乎又去藏经楼了。” 书中暗表:元君殿中座为天仙圣母碧霞元君,左座分别为催生娘娘和送子娘娘,管怀孕生子,右座分别为眼光娘娘和天花娘娘,管孩子不生病。而藏经楼望月楼为三清阁两侧配楼,有游廊相通。 白迎自己找过去,那喜爱谈玄说妙的郕王殿下正和以道人并肩而行,白迎忙快步走过去,在王爷背后忙整衣正冠,忙高声叫道:“王爷,您请留步。” 朱见济停住脚步,也不回头:“白总管?” “是。”白迎忙快步上前,深施一礼:“王爷,娘娘说要收拾屋子,请您进宫暂住几日。” “收拾屋子?”朱见济嘀咕道:“刷墙贴顶棚么?好吧。告诉他们,收拾屋子时谁也不许进我的净室,不许碰桌案上的任何东西。”他心里暗暗的嘀咕,姐姐怎么还没过来?难道府里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热闹的可看么? 白迎心说王爷真随和。他没带王爷的铺盖过来,无论是进宫去找皇上,还是直接住在道观里,都不缺东西。 他又策马狂奔回府,叫人把犯事儿的人关在一起,开始好好询问。 对,不给吃饭也不给喝水,这叫做好好询问。 等到不好好询问时,就上板子和鞭子打。 白迎一脸阴沉,悄悄在门缝处往里张望,很快,看出一点端倪。 …… 透过雕花窗子的缝隙,能看到微明的天色。 这天色像是初化的雪,洁净而微灰。又像是好奇的顽童用一张花笺蒙住了天上的太阳,那热热暖暖的阳光被一张素锦盛起,要等到撤去,才能洒下满地金光。 清晨三四点是夏天最凉快的时候,比晚上还凉快。洒下的月光化作点点的露水,洒遍大地,花苞上带着晶莹的露水,叶子潮湿而柔软,地面上反射的不是热气,而是冰凉湿润令人舒爽的潮气。 朱见深在大半年的皇帝生活中,培养了良好的生物钟,一到点儿自己就醒了。揉眼睛,打哈气,伸懒腰,扑倒身边的女人……的旁边:“万姐姐~” 摸摸头发,丝滑膨松,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摸摸她的脸,圆润饱满,手感很好。她睡的迷迷糊糊,嘴唇微微张开,一只白如鲜笋的手搭在胸口,侧卧着,圆滚滚的肚子搁在床上。 他不由得色心大动,反复摩挲着她的嘴唇和肩膀,想要干点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心里两个小人在激烈的斗争,一个叫‘叫醒她’,另一个叫‘自己来’。 万贞儿渐渐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张嘴咬住他的指头:“哼,嘿嘿。”含住他的手指,慢慢的从左侧舔到右侧。 屋外不明亮,屋内没有电灯,又在帷帐之内。这里黑暗而寂静,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轮廓。 朱见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浑身酥软的跌坐在床上:“别,别,别,别这样。” 守夜的宫女睡在外间屋地上,听见这点动静要爬起来看,突然想明白了,赶紧躺下去,直挺挺的躺好,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过了一会,他又感慨道:“从此君王不,不,不早朝。” 万贞儿笑眯眯的用手帕擦着手:“还没春寒赐浴华清池呢,怎么就不早朝了?顺序错了。” “嘿嘿嘿。”朱见深呆坐在床上,傻乐了一会,俯身亲了她一口:“朕只想跟你在一起,不想去批奏折,不想听老头们吵架。” “皇上,等到海晏河清,咱们再长相厮守也不迟。等我睡醒了,就去陪你。” “好吧。” 殿外的宫人起的更早,准备好了应用之物,预备着。听见屋内有说话声,便扣门:“皇上,皇上醒了么?” 先进来一个捧着蜡烛的宫女,把屋子里烛火点燃,众人七手八脚却有条不紊的伺候皇上洗脸刷牙,穿衣梳头。 朱见深打算出去吃饭,忽然又想起来你自己忘了一件事,左思右想,只知道忘了一件事,不知道忘了什么事。“朕好像忘了什么事……” 怀恩问:“是朝廷上的事?” “不是。” “是皇上您说过的哪件事?” “唔……” “是要读书?” “要召见大臣?” “要垂询宫人一些事?” “要去探望周太后?” “是要下旨么?” 朱见深只是皱着眉头摇头。 万贞儿半睡半醒:“郕王在宫里住着呢。” “对了!就是这个!背轿,朕去找郕王一起吃饭。熄灯熄灯,姐姐你快睡吧!” 127.小黑胖和小白胖 皇帝欢快的打算跑去找弟弟一起吃早饭。 万姐姐在怀孕六个月之后,夜里睡的不安稳,早上没办法早起,他只好一个人吃早饭,一个人吃饭好寂寞啊,旁边四个宫人伺候着,可是没法聊天。 天气还很凉爽,太阳还隐藏在天际没探出头来,朱见深晃晃悠悠的在前厅压压腿,伸抻腰,划拉了一套拳法,颇有点安禄山跳胡旋舞的风范,胖肚子抖啊抖。 他捏着自己的肚子,觉得最近瘦了一些,夏天天气太热,把甜食从蜜三刀、槽子糕、自来白、奶油卷之类的东西改成了红糖冰粉和水果冰碗,好像瘦了。 在打着灯笼的侍从簇拥下走到景仁宫。 景仁宫距离承乾宫很近,按理说,不应该让接近成年的王爷和后妃住的只有一墙之隔,但是朱见深不在意这些。 宫门已经开了,宫人们正在轻轻的扫地,昨天晚上郕王住进来,她们可激动坏了。景仁宫空置了很久,没人住着的时候她们也要天天打扫,每天早上开门晚上锁门,一年四季收拾个没完,只是见不到贵人,拿着那么点月钱,吃喝都很微薄。想想隔壁的承乾宫,承乾宫上下都沾了万娘娘的荣宠,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唉。 宫人们慌忙下跪:“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万岁。” 朱见深威严肃穆(在宫女眼里)的问:“郕王起了么?” 站在前面的宫女激动的满脸通红:“没没没起呢。” 朱见深暗暗的皱眉,她竟敢学我说话,哼!最讨厌结巴!吩咐左右:“你们都小点声,不要惊扰郕王。”他悄悄的推门,开了一条门缝往里看了看,嗯,从门口看不见床。 拉开门走了进去,不由得皱起眉头,景仁宫虽然干净整洁,却带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萧条寂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挺凉快。 往里走去,窗子也关着,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未散,夏天闻香气总觉得腻歪,这股香却有些清雅。 皇帝抹黑走进去,才后悔自己为啥没拿根蜡烛,眯着眼睛在黑暗中四处张望。景仁宫和承乾宫的布局一致,只在细节上有少量的变化,他轻车熟路的摸到床上去。 素色床帐里躺着一个人,从哪白皙的面庞,精致的五官和苗条的身材来看,当然是见济弟弟。 朱见深笑嘻嘻的搓搓手,撩开帘子上了床,侧卧在他身边,抓起见济自己的一缕头发,挠他的耳朵, 朱见济挠挠耳朵,醒了过来,吃惊的感觉到身边有个热乎乎的胖子,哥哥?“什么人?” 朱见深刚要答应,一个坏主意涌上心头。朕真是坏坏的!他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学女人娇滴滴的说话:“皇上派奴家来服侍郕王。”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到郕王的腰上,摸啊摸,摸啊摸,这又白又嫩的平坦小腰,柔软又细嫩。唉,朕要是能把这一身的肥肉分给他一半儿就好了。 为什么道士们都这么瘦呢?为什么呀!难道说……拜三清能轻身减肥? 于谦心事重重的跟在他身后飘着,打算等皇上吃完饭说一件正经事,结果看到了这一幕。他非常震惊,难道开玩笑就可以开的这样下流吗!呃,算了算了,回避回避。 他自己劝自己,皇上毕竟还是个孩子,胡闹也很正常,他还没长大呢。皇上和郕王是手足至亲,亲近总比生疏要好。 朱见济很懵,转头‘看’着他,深吸一口,这味道、这隐隐约约能看到的萤光,都表明了身边这个软腻腻肉呼呼热腾腾的包子,啊不是包子,是胖子,这个胖子应该是见深哥哥。我大概不会看错,那是他在逗我玩么? 想到这里,他伸手过去,探手入怀捏了一把:“小娘子的胸脯好软呐。” 朱见深娇羞的挥舞着小拳拳,轻轻的锤他胸口:“哎呦~王爷你好坏!” 朱见济捂着胸口,很痛苦的说:“咳咳咳咳咳……要被小娘子打吐血了!小娘子好神力!” 朱见深吃惊的坐了起来,吓得恢复了原本的声音,手足无措的问:“真的吗?不会吧,我没用力啊!” 天哪,难道是我每天练武不辍,在不知不觉间练就了两膀千斤之力?不能吧? 我怎么不觉得呢?哎呦,我打了他,狐妖会不会来揍我呀? 朱见济哈哈大笑,随手一捞,抓住他的胳膊捏了捏:“谁让你吓我,我也吓一吓你。” 皇帝松了口气,气哼哼的满满倒过去,慢慢的砸向他:“哎呀,朕被你吓晕了。” 朱见济连忙双手推住这个胖子:“快别过来,汪太后正怀疑我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呢,哥哥要是倒过来,被人瞧见了,噗~”他乐了,不是因为这件事好笑。 而是因为皇帝哥哥像个不倒翁一样,biu的一下弹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 朱见深大为震惊:“她怎么会这样想?你干什么了?有什么同寝同食的好朋友吗?” “没有,我只是不想成亲。”朱见济脸上的风轻云淡、飘飘若仙都消散了,怅惘的垂着头,衣裳微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垂在背上,屋内的光线朦胧,他的脸却白的发光,好似一尊娴静的玉人。嘴角浮现一丝柔和哀婉的苦笑:“汪娘娘怕我绝嗣,,,怕父王绝嗣,想要我娶妻生子。天可怜见,为了生个孩子就破了我的元阳,实在是不值。哥哥,你是知道的,修道之后并不喜爱美色,是不是。” “啊?我不知道啊。” “万妃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你没临幸宫人,没有册封嫔妃,这不是清心寡欲是什么?” 朱见深羞耻的红了脸,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的挪了挪,讪讪的说:“我有别的,嗯,消遣的法子。” 朱见济没听懂,也不细问:“那也好,看哥哥的中气十足,身体的损耗不多,只是受了些寒气。早晚要注意避风呀。” 朱见深心不在焉的答应下来,悄声问:“你和哥哥说实话,你和那位狐仙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嘿嘿嘿~” 弟弟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听出他语气中荡漾迷离的潜在含义,他迟疑了。要说是肌肤相亲吧,是有的,要说是她帮我‘舒缓’‘消遣’嘛,也是有的。但不是那样的是啦! 朱见深见他脸上神色变幻,心里一动:“好啦别睡了,起来吃早饭。” “天亮了吗?现在什么时候,感觉很早啊。” “朕每天都起的这么早。你也要早起上早课吧?来来来,先吃饭。”皇帝硬拉着他起身,郕王不用去上朝,可以松松快快的披着头发,套上一件软烟罗的道袍,一起去吃饭。 煎鲜鱼,烤肉,麻酱拌面,鸡汤,香米饭,绿豆粥,还有七八样小菜。夏天的青菜最多,不吃可惜。 皇帝严肃的说:“郕王用膳时不喜欢有人在旁,尔等都退下。等等,把粥盛完再走。” 朱见济略喝了半碗粥,夹了一块肉,两口小菜,吃了一口鱼,就搁下筷子不吃了。 因为那个唠叨的胖哥哥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的问:“狐仙跟你是什么关系呀?她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好看吗?” “你上次说她腿长腰细摸着滑溜,这可挺好。” “她会给你生小狐狸吗?会吗会吗?你说话啊!” “不知道……” “我看你气色挺好的,她大概不是夺人精气的妖精。” “朕在那天之后悄悄查了很多书,有时候狐仙会转世投胎成跟你有缘的小姑娘,见济啊,你别嫌哥哥唠叨,她要是现在去转世投胎,可有点来不及了,汪娘娘等不住!” 朱见济无语:“哥哥,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是啦,我小时候跟她抱在一起睡,现在到冬天也抱在一起睡,但是没有别的事! 皇帝狐疑的看着他,根本不相信。 怀恩在门口提醒:“皇上,该上朝了。” 皇帝只好起身离开:“见济,外头热得很,你要去哪里让凉轿抬你过去,不要自己走。去陪太皇太后呆一会,两宫太后那儿打个招呼就行了,御花园的树荫下不太热,可以去吹吹风,闲的没事去跟你嫂子说说话,给你侄儿讲讲道德经,这可是胎教。景仁宫好久没没人住了,要是想要什么或是缺什么,告诉万姐姐,让她安排。” “好,多谢哥哥。” 皇帝暗暗的嘀咕,见济还不好意思了,哼哼哼,我知道他们一定有事,他脸红了。 上朝时也在漫不经心的想这件事,忽然有了个主意。弟弟要是真和狐妖情根深种,可以让她变成女道士还俗嘛,道众弟子和女道士相识相爱,很可靠!再不然,让狐仙在宫里晃一圈,挂一个尚宫的名声,出宫给他当个侧妃,也算合理。 咦,等等,我为什么要帮他们在一起?朕真是太热心了! 128.郕王府风波(下) 王府的围墙很高,房子也很高,风被挡住了。 没有人知道,房顶上趴着一只白狐狸,白狐狸的尾巴在风中摇曳,一会两只尾巴向外弯曲,弯成桃心,过一会又一起向内弯曲,变成欧式鸢尾花花纹。说白了,就是闲的。 胡十三娘低头瞧了瞧这些站列两旁,假装威风禀禀煞气腾腾的家丁,心中暗暗的好笑。 你们拿的都是什么破玩意儿,吹大的尿泡全是气,装什么装,一点气势都没有。 这要是文四姐在这儿,大马金刀的往台阶上一站,谁敢不说实话!不说实话的直接砍死! 白迎坐在房檐下的金交椅里,喝着茶,对侍女们说:“是谁破了你们的身子,说出来,我禀明夫人让你们成亲,不能再王爷身边伺候也能成亲,以后衣食无忧。可你要是死活不说,我没了耐性,直接动刑,到时候轻则受皮肉之苦,重则性命全无。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 侍女们都哭的眼睛红肿,哭过之后才后悔,关在屋子里没有水喝,太渴了。 “白管家,您老人家发发慈悲,给我点水喝。” “是啊,白管家,我们都要渴死了。”侍女们渴望的看着他身边的茶壶。 白迎冷笑一声,抬手把茶杯里的半半盏茶泼在地上:“拉回去,关起来!” 侍女们哭喊起来,春梅:“别杀我们!” 春花:“饶命啊!” 秋水:“救命啊啊啊!” 夏小莲:“我说!我说!” “哦?回来。说吧,是谁。” 嚷着要说的夏小莲被拉回来了,一脸懵逼的看着管家,发了一会呆:“给我水喝,我喝完水就说。” 白迎也不着急:“给她水。” 夏小莲站在院子当中,捧着茶壶大口狂饮,把平日像个小姐似得娇滴滴行为举止都抛在脑后,狂喝了一气,一抹嘴,又不知道该说谁了。相好的名字在口内来回反复的游走,只是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牵连了他。 围观群众发出冰冷的笑声,满满的讥讽。 白迎乐了,摸了摸小胡子,用眼角余光高冷的瞥了瞥左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除了抬椅子的、捧茶壶的、打扇的几个人站在台阶上伺候着管家,还有十几个人沿着台子下两溜站齐,手里拿着红漆大棍、竹竿、锤子、斧头、门闩、大刀、□□。 如果整整齐齐的拿着红漆大棍,那是威严肃穆。可是加上其他东西……就叫人觉得可怕!简直是个山寨啊! 白管家的本意是模仿一下县官升堂,那样很威武,很吓人,可以恐吓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可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重要的问题——郕王府并不是衙门,没有十几根红漆大棍,只有两根! 衙门口用的碗口粗细、一半涂成黑色一半涂成红色的红漆大棍在外面买不到,又不能去找个县衙借两根。在下人来请示时,白迎吩咐道:“你们找两根竹竿拿着,吓人就行了。”尺寸适中的竹竿不多,只有两根,又有人去工具房拿了一把锤子,去柴房拿了四把大斧子,顺手卸了两根又粗又长的门闩,在库房里翻出大刀和□□。造成了现在这个在狐狸眼里非常搞笑,在凡人眼里特别邪恶的现状。 夏小莲很是消瘦,抖若筛糠,抖若风中的枯枝,抖若一个在东北的大雪天穿着比基尼和高跟鞋在滑冰场上散布的人,抖如电钻。脸上的胭脂水粉早就掉了不少,干裂的嘴唇微启又不知所措的闭上,看起来真是惹人怜爱。 白迎一声暴喝:“说!” 夏小莲吓得跌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捂住脸,不管不顾的喊道:“是王爷!是王爷……” 胡十三娘磨了磨尖锐的小爪子,有点不爽:“不许诬赖我的小可爱!” 白迎气的把杯子摔在地上:“放你娘的屁!” 一步从台阶上跳到无米外,他抓着侍女的头发晃啊晃:“老子本想着谁先说,就让谁成亲,给别人打个样瞧瞧!你们这帮臭娘们,一屁俩谎不知死活!”每天面对娘娘我的压力都很大!直娘贼! “啊啊啊啊!”夏小莲被吓得放声尖叫:“是陈澄!陈澄!” 白迎撒开手,任由她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他从怀里拿出个小本,本子上有两排名单,各是八个人,他用指甲在上面划出一道连线,沉吟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这个效率不行啊。这得问到什么时候去? 夏小莲说了自己和相好的的名字,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儿的都说了:“春梅跟了吴博,春花跟了侍琴,秋月跟了锄竹,秋水跟了贺涛,其他人我不知道,呜呜呜呜,别杀我。”显而易见,前者是丫鬟,后者是小厮。 白迎一拍巴掌,心说我真是个大笨蛋呐:“带下去,给她吃饭喝水。” 许贵在旁边头也不敢抬:“管家,接下来审谁?” 白迎心说按顺序改叫小厮和太监过来了,昨儿我瞧见他们抱在一起,还互相吵架,基本上知道是谁跟谁。想了一会:“把那六个干净的太监叫过来,好好问一问。” “是!” 这六个干干净净的太监听管家说不怪罪自己知情不报,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儿一股脑的倒出来:另一个丫鬟,白雪跟了曹良,而另外两个小厮的确和那两个太监的关系不清不楚。 答话的小火者叫郑汝兰,这名字是他带来的,显然他家曾是书香门第,后来落败了。郑汝兰小心翼翼的躬身说:“管家,小人原以为这些事是王爷默许的,您昨日清查此事,小人就想禀报管家大人,只是看守门口的几位大爷不放小人出来。” 白迎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嗯,王爷和她们没有一点关系?” 其实我觉得,要是和娘娘说其中有一个侍女是王爷的杰作,她会挺高兴的。啧!怎么这些人这么胆大,在王爷身边暗度陈仓,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儿都做出来了!不要脸! 几个太监都指天画地的发誓,王爷喜欢独处,从来不叫人□□。不喜欢和人亲近,只有洗澡和换衣服时能忍耐片刻。王爷偶尔会‘支帐篷’,但是过一会会自己消失,从来不用我们给处理裤子或手帕。 郑汝兰又说:“启禀管家大人,夏小莲可能有了身孕,她最近躲躲闪闪鬼鬼祟祟,时常一个人偷偷的哭,胃口也变了。” 白迎还是心不在焉:“嗯嗯……恩?哦。”他匆匆忙忙的起身,跑到后殿把这些事禀告给娘娘。 汪娘娘的脸色还是那么严峻,她沉声说:“继续盘问,他们勾搭在一起有多久了?有没有偷过王爷的东西?见济屋里偶尔会有些东西突然消失,那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们在什么时候亲热,王爷知道不知道?” “是,娘娘。” “去审问他们,有没有仗着王爷看不见,就在他面前眉来眼去乃至于胡作非为!有没有人想要教坏他!” “是!小人记住了!” 汪太后打算把这些事都查清楚,再叫见济回家来,至于这些人怎么处置……都是他身边的人,那孩子一向心善,这些人又罪不至死,大概不会下狠手处置。 …… 万娘娘躺在床上,仰面朝天的躺着,只躺了一小会就被自己的肚子压得受不了,努力坐起来。心中暗暗的好奇,真是太奇怪了,见深那么大那么胖,压在我身上时,我也不觉得难受,这个还没出生的小婴儿那么小那么可爱,为什么压在我身上就那么疼呢!难道是…… 她疑惑的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肚子被撑的圆滚滚,肥肉也被拉薄,捏不起来太多。难道是因为见深压上来的时候有肚子垫着,而小宝直接趴在我的心肝脾肺肾上?唔,想一想就觉得好疼。 宫女们上前搀扶娘娘起身,梳头,洗脸,穿衣服,戴首饰,上妆。 小麦柔声问:“娘娘,您因何闷闷不乐呢?” 万贞儿黯然神伤:“秋高气爽河蟹肥,可是本宫一口都不能吃。真叫人伤感。” 过去吃的螃蟹都不是最大的,最大的给太后、皇上、宠妃吃,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见深当皇帝,他会把最大的螃蟹给我吃,可是我……呜呜呜。桑心! 小麦无语了,嬷嬷们乐了:“娘娘,等您生完孩子养好身体,让他们做蟹黄小笼包吃。哪怕今年秋天不行,明年秋天您能吃个痛快!全国最大最好最漂亮的螃蟹都得送进京来,太后们不能吃那样寒凉的东西,皇上又宠着您,都得可着您吃。倒是把螃蟹都倒出来,您看哪一只顺眼,咱们就蒸哪一只,现蒸现吃。” 万贞儿想着那个情景,高兴起来:“好好好,螃蟹和桂花酒,赏菊。好!让厨房炒一碟咸蛋黄炒肉,炒的嫩一点,带点螃蟹味儿。” 螃蟹味……那就只好用鲜美的鱼汤做高汤来煮切的像是螃蟹肉的鸡肉,调一碟姜醋倒进去,在加各种不同的调料,拆了三个流油的咸蛋黄。 咸津津的,香软顺口,配合白粥和白糖拌黄瓜,特别开胃。 当然少不了一摞羊肉馅饼,一盘三鲜包子,一碗简单朴素的——燕窝鸡蛋汤。 正在这时候,门口的小火者来禀报,有一大群太监来访,十二监的提督太监、掌印太监,各宫能溜出来的管事牌子都跑来了。 129.太监们聚集在承乾宫 万贞儿正在研究什么‘素螃蟹’‘赛螃蟹’,御膳房的傻蛋们派人跑来讨好,说现在厨房里有新鲜的大螃蟹! 还没汇报到万娘娘面前,就被两名老嬷嬷骂回去了。 懒洋洋的万娘娘歪靠在梳妆台上,看着宫女们捧出一件又一件纱衣,红橙黄绿蓝靛紫,各种颜色应有尽有,还有不同的花纹。她一手摸着肚子,看着这些衣裳都有些嫌弃:“你们说,现在还有人会做唐朝那种齐胸襦裙吗?” “娘娘说的是杨贵妃那种么?” “嗯……长孙皇后穿的那种裙子!”万贞儿有点不高兴,瞪了她一眼,唐朝最著名的女人只有三位,一位是长孙皇后,一位是武则天,另一个就是杨贵妃。后两位不吉利的! “娘娘只要想要,就一定有!让他们研究着做!准能做出来。” 万贞儿满意的点点头:“很好。” “娘娘,好多位大太监来访,十二监的提督太监,掌印太监,还有好几位管事牌子,都在门口候着呢。” 万贞儿往嘴里塞糖果的手顿住了:“哦?请他们进来。” 奇怪,他们来找我不稀奇,常来找我,或说闲话,或送东西,稀奇的是他们怎么会一起来!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 “就穿这件白的鹤纹的。” 银丝交错的素色娟上制成的袄子,绣了一百只翩翩飞舞的小仙鹤,遍布全身,鹤头顶的一点红点非常可爱。银丝像是月光一样,微微发亮,万娘娘可真白,穿着这件衣服只觉得肌肤胜雪,和仙鹤融为一体,而贴身穿着的加肥加大孕妇专用裹肚是大红色,衬的这些仙鹤黑白分明,越发飘然。下身是一条石青色的散腿裤子,按理说还得穿一条裙子才算是家常打扮吗,但是……无所谓啦! 二十多个有幸被赐飞鱼服、团花锦袍的大太监一起涌了进来,跟从的小火者只好捧着礼物呆在门口,实在是挤不进去了。 万贞儿高踞宝座,看着满堂锦衣华服的大太监,心说皇上上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真有意思。咦,你们为什么这样的严肃紧张? 太监们连忙作揖行礼:“娘娘万福金安。” 万贞儿假装要起身谦让:“诸位公公免礼,快请坐,上茶。”她左右一瞧,屋子里凳子不够,连忙吩咐从人:“还不快去搬凳子过来。” “多谢娘娘。” “娘娘您的气色越发好了,瞧您这脸色就知道,您和小太子都特别健康。” “哎呦喂~阿弥陀佛,娘娘您在这儿一坐,可真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哎呦,娘娘,几日不见,您越发貌美啦!” “真是眼含秋波,眉如远山啊。” “娘娘哎,实不相瞒,我去白马寺上香时那大和尚会算命看相,我就问他女生男相是什么命数,他说那是观音菩萨转世呀!” 每个大太监都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特别会说话,另一个是特别会办事。要想要上人见喜,提拔他们从最低等的小火者一步步爬上来,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在宦官——宫内的公务员这一职业领域中,没有家世背景可言,也少有权色交易或潜规则,只靠机敏和嘴甜来攀升。 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大套赞颂娘娘美貌、端庄、气度斐然、福寿双全、上天保佑、仙女转世的话来赞美她,哄她开心。 万贞儿听的脸红,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头很开心:“快别夸我了,叫你们再说一会,我就得名列四大美人之一啦。” “把杨贵妃那个胖子踢出去,娘娘您才是当之无愧的大美人。” “娘娘弓马娴熟,还善于生孩子!” “万姐儿,您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承宠不到两个月就有了子嗣,天底下谁能跟你比啊!” “听人说您腹中胎儿有圣主之相!” 他们又是一顿吹捧。 万贞儿美滋滋的心说,我这下是知道哪些昏君是怎么变成昏君的啦!真好听!真开心!“多谢多谢,多谢诸位哥哥。” 正在这时候,她的早饭送来了。 万贞儿:“你们吃了吗?一起吃点?” 他们又一起客气:“吃过了。” “娘娘您请用膳,我们在旁边伺候。” 于是万贞儿就在二十多个大太监的伺候下,吃了八个包子,用永乐朝的苏麻离青三阳开泰小碗喝了三碗粥,六个馅饼,还有好几碟小菜,以及所有的裹满咸蛋黄的肉末。 包子只有玉佩大小,矜持一点能两口一个,张大嘴则是一口一个不会噎住,精致小巧,每一个褶皱都均等分,馅料中包含着肉汁、韭菜和调味料的香气。 非常精致的馅饼,和枣花酥差不多大,饼皮薄而脆爽,薄薄的一层馅料的味道和包子差不多。 最值得赞许的是咸蛋黄炒肉,厨子们引入了赛螃蟹的做法,除了切成蟹腿肉形状的鸡肉和用鱼汤做高汤之外,还加入一些鱼肉。非常好吃!特别好吃! 吃完饭,开始休息。是的,吃饭吃的累着了。 这些客气的近乎于谄媚的太监们,终于把承恩推了出来,承恩跟她的关系最亲近,吞吞吐吐的说出了此来的目的:“听说,呃,听说皇上想要从今往后不在使我们这些阉人了?万姐儿……”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若真是如此,宫里宫外会有许多不便。” “千年以来都是如此,皇上不可轻冒天下之大不韪。”保护传统文化!文化遗产不能丢失! “皇上年轻气盛,想一出是一出,可皇上最听您的话。求万娘娘给小人等说些好话,别把小人赶出宫去,小人日后肝脑涂地报答娘娘!”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都流露出了要被抛弃的小狗狗的眼神,别看平日里是耀武扬威的管事牌子、这个也是爷那个也是爷,在文武群臣面前仰着头插着腰,一说话‘咱家’‘咱家’的,好像有多威风。可是说白了,这就是狗仗人势,奴仗主势,万一年轻的皇帝一时抽风,把所有的宦官都解散送出宫去,他们就会一无所有。 自持美貌的人害怕失去美貌,自持财富的人害怕失去财富,自持权力的人害怕失去权力。 万贞儿失笑道:“没有的事!皇上是想要以后宫里渐渐不向各地官员索取小火者,再过个百八十年,要是没人愿意进宫当太监,就顺其自然的取消这项不仁德的事儿。” “阿弥陀佛!”*6 “老天爷保佑!” “谢天谢地!”*5 “福生无量天尊!”*6 “这可太好了!”*3 这些声音杂乱无章,幸好是如此,要是他们整整齐齐的念佛或念天尊的名号,就有种怪怪的感觉。 竟有人喜极而泣,抽出小手帕擦擦眼泪,又掏出一个紫檀木镶螺钿的盒子,打开盖子补了补妆。 万贞儿知道这群太监们能耐大着呢,虽然不如唐朝时可以轻易的废立天子,但是待着没事发动个政变啥的,对于他们来说不难。皇上登基的时间不长,立足未稳,要是他们在宫中作乱,那可麻烦了。 想到这儿来,她捧着肚子努力坐直,和他们推心置腹的说:“皇上跟我说,呃,我想想,就在嘴边上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因为还没编出来啊妈蛋! 她很有急智,尽快的想了起来:“于谦于太傅的奏折里曾经写过,中原有很多流民,假如遇上荒年,互相呼应聚集成群,轻则变成流寇盗贼,重则谋反。各地的官员打败他们之后,会把成年的匪患杀掉,年幼的小孩子阉了送进宫来……唔,听说还有些地方官员把孤儿和街边的小乞丐也送进宫来,这实在不算是仁政。” 这群很有体面的大太监们似乎想起了模糊不清的伤心事,纷纷红了眼圈,也有抱头痛哭的。 小麦很有眼力,拿了一摞手帕,一人给发一条,小声说:“诸位爷擦擦汗吧。” 万贞儿喝了口水,继续说:“皇上心里头可有成算了,他打算逐渐减少百姓流离失所的问题,让全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少有所养,老有所安。等将来海晏河清,天底下没有乞丐和流民强盗的时候,不就成了~” 太监们都惊呆了,不禁悠然神往。过了一会,承恩挠挠头:“那,这不是一样吗!还是打算废除宦官。万姐儿,万娘娘,您发发慈悲,给我们一句准话,皇上到底为什么看俺们这些可怜的废人不顺眼呐。” “是啊,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以后宫里头只要宫女吗?” 万贞儿笑道:“都坐,都坐,别着急。过来给我扇风,太热了。” 夏天,在屋子里坐满人,可想而知有多热! 她喝了口水,又起身去方便了一下,慢吞吞的走回来继续说话:“说起来到叫人不好意思。” “您快说吧。” “我们贴身伺候主子,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皇上心疼你们不能享受天伦之乐,能有高官厚禄却没有子孙后代,还有,嗯,做不了那样的快活事。”万贞儿暗暗的擦冷汗,本宫也是拼了:“你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们都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哪能把你们换掉。皇上打算以后从京城附近征召无罪的良家童子入宫,像宫外大户人家的小厮一样。皇上说,那么多大户人家用着家丁小厮,不怕后院起火,怎么偏偏皇家要残害人的身体呢?这实在是不仁,有损国运。以后呀,你们该收干儿子照样收,要过继孩子也行,将来把姓氏传下去,也不辜负父母的血肉。” 众太监呆若木鸡中。 万贞儿又说:“你们整日里吃斋念佛,行善积德,给神佛们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将来转世投胎再回来,全须全尾的伺候皇上,再续君臣的缘分,那多好。只怕这事儿的艰难坎坷太多,不一定能做成。” “如曹腾之旧例?”曹腾,一位著名的宦官,曹操他爹本姓夏侯,被曹腾收养所以改姓曹。后,曹腾被追封为皇帝。 其他太监都瞪他,这话说的太不吉利啦! 万贞儿笑了笑,点点头:“你们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130.可怜的郕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承乾宫中,万娘娘暗暗的鼓动这些能量不小的大太监,暗暗的使劲要他们帮皇上达成心愿的时候。 郕王正平静的将景仁宫当做净室,吩咐宫女去准备香炉和杯子,供了一杯水,上了一炷香,开始念经。按理来说,没这间屋子不一定算是净室,只是很安静,还不算达标的干净。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寂寥的味道,他明确的知道,一两年之内这间宫室内没有男女之事,至于干净程度嘛,希望宫女们够认真打扫。 他安之若素,像是一位年轻貌美的神仙,不去想白迎为什么在道观里堵截自己不让自己回家,更不去想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把他扔到深山老林去,朱见济也会这样平静的摸索着找到一个山洞,然后宅起来。他甚至不需要出去觅食,嘿嘿嘿,能服气辟谷! 做完早课,又静静的寻了个舒服的方位,坐下来打坐练炁。 门口和窗口挤满了深宫怨女——被分排在景仁宫中的单身狗宫女们好多年没见过皇上了,面对皇上时激动的要哭出来,见了英俊的青年,早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动,恨不得立刻被郕王临幸、要走。 虽然郕王一脸的清心寡欲,可是,可是能看一看英俊的青年也很好啊! 她们偷偷瞧着郕王:“俊品人物!” “神仙哥哥!” “太俊了!” “郕王可真好看啊!” “好白啊!” “他的手真好看。” “好温柔……” “比皇上好看多了。” “哇,郕王要起身了!” “站起来了!” “又瘦又高!真想抱抱他。” “哎呀,不知羞!” “你真下流。” “呸,你不想吗?” “我想归想,可没说出来!哎呀。” 朱见济不介意被她们盯着,盯着瞧没什么,你们别嘀嘀咕咕个没完没了啊!唉!宫女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微,按理说他是听不见的,可是他是个瞎子,瞎子的耳朵总会比普通人更尖,外加自修炼之后,五感皆敏锐。 郕王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来人呐。” 七八个宫女挤在门口,争先恐后,手里头努力把别人推开,嘴上娇滴滴的说:“王爷有什么吩咐?” “奴家在呢~” “王爷~” “奴婢在~” “王爷叫我干什么呀~” 朱见济的容貌天然带着一丝温和,没有攻击性,他脸上没有笑意,淡淡的吩咐:“备轿,去慈宁宫。” 太阳一出来,就热了,但凉轿还真挺凉快,晃晃悠悠忽忽悠悠到了慈宁宫。 由于在孙娘娘面前被地毯绊了一下,他达到的‘乳燕投林’的效果。 奇怪了,这地毯很平坦啊。 孙太皇太后高兴的抱住自己的小孙子,摸摸头摸摸脸:“这小脸,可真嫩呐。乖宝宝,乖见济,你最近怎么样啊,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呢?” 朱见济趴在她怀里:“娘娘,我一点都没瘦,您要是不信就抱一抱我,肯定抱不动。” 不要逼我吃东西!我真的不想吃!没有胃口!我不饿也不馋! “哈哈哈哈胡说八道,你五岁那年我就抱不动了!要是还能抱得动你,你得瘦成什么样啊?”太皇太后慈祥的摸着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头均匀修长的手:“你可要好好吃饭,小姑娘们为了讨人喜欢,一顿饭也不肯吃饱,你却不必。”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咯咯的笑了起来:“都已瘦长为美,见深偏偏喜欢那个小胖子,哈哈哈哈~” 朱见济淡定的说:“或许这是前世的缘分。” “你就算是要当神仙去,也得好好吃饭!俗话说得好,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那供神佛的香火是什么?就是神仙的粮食,拱了香火贡饼水果,神佛才高兴,才给保佑呢。我听人说什么服气辟谷,那都是唬人的玩意儿,还说炼丹能成仙呢!当年仁宗皇上就是吃那玩意吃的撒手人寰,哎。你呀,老老实实的吃饭,五谷最养人啦!吃的白白胖胖,像是寿星爷,那样才能长命百岁。” 朱见济吐槽道:“娘娘,吃的白白胖胖倒是不难,只是吃不出他那样的大脑袋,哎哟” 太皇太后弹他脑壳:“休得胡说!你好大胆,敢编排寿星佬!” 朱见济捂着脑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我不说了,不说了。” 他不说了,太皇太后还要说,不仅要说,还要像任何一个疼爱孙子的奶奶一样,叫人拿干果点心给他吃。 朱见济被她硬塞了一块松子酥,一块徽墨酥,一块椒盐千层酥,一块蜂蜜肉脯,还有一份藕粉。 这藕粉很是新奇,调好的藕粉加上蜂蜜,盛在一片片的荷花花瓣中,点缀着厨子用新鲜莲子精心雕刻出的小白荷花。 孙太皇太后知道这东西最重要是看,不是吃,就给他解说:“托盘上放着一大片精心挑选的荷叶,荷叶上放着拼成花形的荷花花瓣,花瓣盛着藕粉,透明的冻里有一朵莲子大小的荷花,多美啊,不仅看起来诗情画意,闻着也带有荷花香。你尝尝味道如何。” 朱见济只好又吃了,清甜淡雅,想一想就知道有多好看。 太后的牙齿不好,喜欢吃这些松软酥香,入口即化的点心。 朱见济评价为:“嗝儿~清香。” 又过了好漫长的半个时辰,他终于打着饱嗝,从慈宁宫中逃了出来。 按顺序去见了钱太后,钱太后在宫里沉默又低调,看不惯万贞儿耀武扬威,有没有办法。 对于郕王,自然也是无话可说。 朱见济无聊的晃悠到康宁宫,在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侧耳倾听一会,问左右道:“什么人敢与太后争吵?” 抬轿子的小火者们纷纷摇头。 朱见济:“说话啊。” “啊,小人不知。” “小人只知道景仁宫中事。” “小人实不知。” 朱见济继续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吵架,两个女人像两只大青蛙一样呱呱大叫,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高兴,高兴的他又打了个饱嗝。 走进门,躲在影壁墙后悄悄的听着,嗯嗯,有意思,精彩刺激! 书中暗表,朱见济没听见的部分是卢老夫人劝周太后说:“万娘娘是个贤惠人,也是个贤德安分的妃子。”“万娘娘的家教甚严,做事守礼有度。”“您少吃点点心,现在已经很胖了,在胖下去对身体不好。” 前两句话好比钢针扎在周大莲的肺叶子上,后一句话好比周大莲躺在地上有个女人穿着七英寸的尖锐高跟鞋一脚后跟踩在她肾上,气的没法子形容,当即叫她闭嘴。 卢老夫人作为一个坚定认真恪守礼节的傻白甜,和太后据理力争:“万娘娘说的没有错,娘娘的确应该惜福养生!不能放肆无忌!多则无益!” 宁夫人:“算了算了” 周太后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妈蛋,从我这儿走的时候还想抱我大腿呢,一转脸被万贞儿那个**截过去呆了一会,就成了她的狗腿子,开始咬我? 气的手抖身子也抖,话都说不出什么来,好半天憋出一句:“她说的就是错!” 卢老夫人又急又气:“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娘娘岂不闻” 周大莲直接打断她的话:“少跟哀家扯那里根楞!万贞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跟那个贱人沆瀣一气来害我!”难为她还会说沆瀣一气这个成语,不容易不容易。 宁夫人试图打圆场,可总是插不上嘴,也拦不住两人,只是无力的喊着:“别吵了” 卢老夫人梗着脖子直瞪瞪的瞅着她,严肃的说:“娘娘凭甚么红口白牙的诬赖好人!一句好话搁谁嘴里讲出来,都是好话!万娘娘孝顺,叫我来劝你注意保养,这是孝子忠臣之心!…娘娘这样不听人言,太过刚愎自用!” “哈?”周大莲恨不得上前抽她两巴掌,死死的瞪着她:“违逆哀家的绝不是好话!你给我滚出去!滚!” 卢老夫人也很生气,你居然叫我滚,真是斯文扫地。她把史书上名臣劝谏皇帝的话在心里暗暗整理一番,开口道:“周太后,亏得您是女人,若是男人为帝必为桀纣!在朝廷必为权宦!在野必为盗拓!亏得皇上不像您,若不然后患无穷!天可怜见,臣妾一片赤胆忠心,被您认作狼心狗肺!前些天臣妾还当是恶妃欺辱太后,原来是你这太后混不讲理!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与朝臣吵嘴时也不曾叫人滚出去!后妃当以谦恭柔顺为准,娘娘的言行举止,有愧于先帝!” 宁夫人放弃拉架了,她现在只想悄悄的溜出去。杀鸡抹脖子似得给门口的小宫女小火者使眼色,快去禀报万娘娘和皇上啊!来人呐!救命啊! 131.争吵仍在继续 卢老夫人占据了伦理道德和仁义礼智信以及贤明等制高点——任何一个儒家门徒能占据的制高点,都被她占据了。把周太后一顿狂怼。 周大莲气的直翻白眼,噎的说不出话来,恨不能上前把她一脚踹躺下:“这是你一个命妇该说的话吗?你,你目中无人!” 卢老夫人又引经据典的怼了回去,她还真是学富五车,随口就能引经据典。大意是:臣妾很尊敬你,但尊敬不是撒谎,侍奉君王和太后要真诚相对,你作对了我夸你,做错了我说你那儿不对,帮你改正自己,成为更贤良的太后,这才是真正的忠臣,不是趋炎附势的谄臣。有忠臣可以兴国,有谄臣可以灭国!——她说的是古文。 周太后自然是没文化的,自然是听不懂的,但她还没傻到家,还知道哪怕自己听不懂也不能直说听不懂。连蒙带猜,大概知道她说的什么,回怼:“你说你是忠臣你就是啊!你挺会给自己戴高帽子啊!哀家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人劝我!哀家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不明白!你个……你这个变节的女人!” 变节:指投降敌人,丧失气节。 围观的命妇们都傻眼了,原以为太后只是看万妃不顺眼,没想到她心里头把万妃视为仇敌!这……何至于如此?敌人?太后和万妃是敌人? 四十岁左右的命妇们开始同情皇上,他夹在中间得多受罪啊,可怜的亲生母亲和相依为命的万妃产生了矛盾,呃,单方面是太后在找茬。 也有些同情万妃——她长了一张叫人疑惑但不会嫉妒的脸庞——摊上这么个没文化又无理取闹的婆婆,她真倒霉。唉,转念一想老天爷正公平,她那么一把年纪,能被皇上瞧上,承宠一年就能生孩子,这是何等的好运,那么被太后忌恨诋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她们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有点方,深恐因为卢老夫人惹怒太后,让太后迁怒与我们,命令皇上把我们的丈夫、儿子贬官降职。 卢老夫人一身正气浑然不惧,平和坚定的看着她:“臣妾只知道忠君爱国相夫教子,不知道帮着太后诬陷谋害皇妃!臣妾不知道什么叫变节,为人正直就叫变节吗?臣妾只是幡然悔悟,不应该助纣为虐!即便是三纲五常,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要求君明臣贤,父慈子孝,对君夫的要求在前,对臣子的要求在后。昏君要贤臣无用,暴父要孝子无益!” 她这话说的越来越狠,话里话外明明白白的说着:你这样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正经的命妇没有用。憋跟我扯变节的事儿,你是个坏人!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差点把良禽择木而栖,良辰择主而事也说出来。 朱见济就在门口偷偷听着,他忽然一皱眉,掐指一算,觉得周太后要搞点小阴谋。闭着眼睛扶着墙,掐算了一阵子,嗯,我要不要告诉哥哥呢?他喃喃自语:“按理说,疏不间亲。” 人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如果我说了她的坏话,等他们母子关系缓和下来,只剩我里外不是人。可是嘛,如果我不说出来,这会不会让哥哥伤心? 周大莲已经要被气晕过去了,尖叫道:“助纣为虐!你敢说助纣为虐!那万贞儿是个狐狸精,迷惑皇上,你们不劝皇上远离她才是助纣为虐!” 命妇们互相飞眼色:[没见过那么胖的狐狸精!] [跟红顶白的才是狐狸精呢!] [我丈夫爱喝花酒爱纳妾,什么样的女人是狐狸精,我这双火眼金睛能看出来!她绝对不是!] [我儿子说皇上胆小懦弱,没有天子风范,说句不恭敬的话,万妃对他来说和养母是一样的!] [真好意思说,人家俩在沂王府里相依为命、在东宫中战战兢兢静候天恩时,你在干什么?] [你弟弟在外面纵仆行凶,调戏民女,勒索民人。万妃的父亲天天在茶楼喝茶听故事,她的哥哥们只是爱打猎。她家教比你好多了!] 她们的年纪都很大,从朱见深出生时的消息开始,截止到现在,这十几年间发生的事,都是她们的亲身经历。土木堡之后的北京保卫战,她们躲在家里嗷嗷哭,夺门之变后权宦横行霸道罗织罪名,她们抱着丈夫儿子在家嗷嗷哭,前两个月于公祠落成,跑去上香的人不计其数,她们也是全家都去了。 万妃如果存在问题,那么她能有的问题就是不孝顺婆母或把持朝政,后者不存在,现在看来,前者也不存在。 ……吵架仍在继续…… 皇帝穿了一件黑纱道袍,只有这一件薄薄的黑纱道袍和一条裤子,上身肉隐肉现,很是凉快,他像个立起来放着的长条麻团一样堆萎在宝座上,郁郁的听着言官的劝谏。 御史言官痛心疾首:“皇上您这个样子怎么行?哪有帝王的风采啊!遥想洪武爷执掌江山挥斥方遒,无论面对何等处境,总是处乱不惊!遥想永乐爷身为燕王镇守边关……挥师南下直驱京都……请陛下三思!”陛下你要振作啊!我们虽然不希望您像曹操那样少年时就有枭雄姿态,也不奢求您像洪武爷那样少年英武不知畏惧,可是您也不能只要遇事就唉声叹气吧!你老那么垂头丧气、臊眉耷眼的,我们的压力很大啊!君忧臣辱啊!我们都要心碎了!您能好好的议事,不要整天郁闷吗?每次您这么叹气的时候,臣都恨不能提剑上阵! 于谦心说你别遥想那时候了,人和人不一样,皇上只是爱叹气,他又不傻。 朱见深习惯性的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说:“爱卿说的甚是有理,朕尽力吧。”唉,好郁闷啊。 御史差点哭出来,皇上您这是根本没听进去啊!你咋还这么郁闷呢!您是打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他要是在后世生活过,就会吐槽,皇上的表情总是这么丧。 史官躲在旁边,腹内偷笑,手里记录个不停。 “哎。”朱见深习惯性的又叹了口气:“朕登基后困难扑面而来,叛乱饥荒动乱一股脑全招呼,这是朕的江山朕的百姓,爱卿,朕怎么能云淡风轻、处之淡然呢?” 御史言官觉得皇上说的很有道理,抬头看了一眼,皇上和先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胡子。他想起同僚劝自己的话,皇上刚登基,登基之前又没有执政的经历,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朱见深顺手把一肚子苦水倒给他,原先这些抱怨的话都说给万姐姐,现在为了胎教不说了,他自己憋得慌。指着旁边写满字迹的白纸屏风:“你瞧瞧,山东…陕…甘…南京…河北…湖北湖南…”哎妈呀,老糟心了。 于谦飘在旁边,本来心情挺好的,听他这么一顿唠叨,也觉得心塞塞。 御史把这些事儿一听,也想叹气了,天灾人祸不断啊! 朱见深继续说:“太皇太后身体不好,元气伤损了许多,更兼苦夏,朕每日都很担心,唉。周太后索求无度,想要朕封舅舅为…国公(其实是封侯,他夸大了一点),朕不能如此,太后天天不给朕好脸色看,唉。万姐姐身怀六甲,朕却不能封她为皇后,如此生下来的孩子不是一出生就是嫡子,要是在商周时期,那和微子启一样算庶子,唉。” 御史无语了一会,皇上说的没错,子启同母兄弟共有三人,子启是长兄,中衍居中,受德(商纣王)最小。微子启的母亲生子启和中衍的时侯还是妾的身份,后来成为正妻后才生下了纣——只有纣算嫡长子。但这都是几千年的老黄历了,还说他做什么。 朱见深还准备继续吐槽弟弟被母亲逼婚、自己减肥总是失败、万姐姐夜里腿抽筋吓死我了等诸多闹心事,两个小太监逃命似的冲进来,带着哭腔拜倒在地:“皇上!皇上!大事不好!” 朱见深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太后和人吵起来了!” “康宁宫里乱套了!” 朱见深立刻淡定了,他以为万贞儿要生了呢!吓的一身冷汗。接过手帕擦着汗,淡定的问:“太后跟谁吵架?” “和卢太夫人。” 另一个小太监说:“郕王命小人速速来请皇上过去平事,还吩咐不要惊扰万娘娘。” 朱见深:“唉。爱卿,你回去吧。” 御史只好跪下来:“万岁。” 这就算是再见了。 书要简言,皇帝坐着步辇赶到康宁宫,在大门口下了步辇,太监掀开帘子,他看见朱见济靠在晒的热乎乎的影壁墙上侧耳倾听,拿扇子挡在头上遮着太阳,看他这样子好像躲在这儿听了半天了。 里面周太后的咆哮声和卢老夫人不卑不亢的高声交织在一起,乍一听,能听出来周太后已经气急败坏了,而卢老夫人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劝她‘你不能这样诬赖和无赖’‘你是太后,也得母仪天下,不能这样**’‘不管是谁,你做人都得讲道理,凭一己之好恶生杀予夺,你以为你是韦皇后吗’‘万娘娘做的没错,小受大走为之孝,万娘娘身怀龙子,不能来见你这么蛮不讲理的婆母,万一被你骂的动了胎气,反倒伤了你们母子之间的和气,坏了你的名声。她这都是为你好!’——好么,万贞儿不来请安的借口本是养胎,被愤怒的卢老夫人掰扯成很孝顺了。 至于周太后的反击:‘皇上是我儿子’‘你给我出去!’‘你不讲道理’——都非常虚弱无力。 朱见深贴在弟弟身后,小声说:“叫我来干什么?这位命妇说的很好,非常好。”给我万姐姐说好话的都是好人!和朕志趣相投! 朱见济小声说:“是很好,哥哥,你不来听就可惜了。” “说得好!啊,这墙好烫!”朱见深一边听一边点头,左右看了看,拉着见济:“跟我来。” 在周太后的视觉盲点跑到房檐下面,沿着墙边溜达到门口,在阴影下面站着。跟在他身后的小火者机敏的收罗了两把鼓凳,轻轻的搁在地上。 朱见深抓着弟弟的纤腰,往后推了推,调整好位置:“坐下,咱们坐着听。” 在小太监们傻眼的目光中,皇帝无良的又听了一回。 忽听一声有气无力的高呼:“太后息怒。”万贞儿装的特别虚弱,在三个人的搀扶下慢吞吞的在影壁墙后挪了出来,她打算来这里刷名望,当众跪求太后息怒,跪一下下就昏过去。 中暑啦~~~动了胎气啦~~~嘻嘻嘻~~ 已经提前派人去请皇上过来啦~嘻嘻嘻~ 一抬头,四目相对。 万贞儿一愣。 朱见深笑眯眯的招招手,像个招财猫。又无奈的一摊手,表示你打断朕看热闹啦! 132.当面交锋 招财猫·皇帝·黑胖·见深笑眯眯的冲着不请自来的万贞儿招手,心里头暗暗的惊讶,她居然知道的这么快,朕才听了一小会啊。 其实已经过了一刻钟,他不知道,听人吵架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也非常耗费时间的事。 朱见济转头过去,也看不见,正如他看不见这里的布局,要偷听屋里的吵架,只能躲在影壁墙后被太阳晒屁股。 万贞儿看皇帝摊手,她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又连忙把自己的表情摆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演的很假,让皇帝想要捧腹大笑。她瞪了一眼身后的小宫女,这是从康宁宫跑到承乾宫求救的人,这丫头怎么没说皇上也在这儿呢!要是早知道皇上在这儿,我就更不急着过来了! 她那一声“太后息怒。”已经是她最为有气无力的状态,但在别人听来还是气力十足,简直是石破惊天的一声暴喝! 周大莲已经被气的要晕过去了,一听她叫唤,顿时转过头来:“万贞儿!你这个狐狸精!”她张牙舞爪的要出来揍她,虽然打不过吧,但是万贞儿肯定不敢当着这些人面前还手。 旁边假装壁花的命妇们循声望去,也看到龙行虎步的万娘娘带着一股彪炳萧杀的气息大步走进院中,裙角翻飞,左右搀扶娘娘的小丫头显得万娘娘越发高大健壮,那大肚子也很有气势。 这正如作者是个矮子,如果作者杵在小四娘身边,会显得高一些也会显得特别胖。 [周太后打她,她肯定不敢还手,要是动了胎气怎么办?] [皇上要是知道我们眼睁睁的瞧着太后打骂她……哇好可怕!] [太后还没吵累?] [夭寿啦!] [丢雷老母!] 命妇们一直站在旁边,现在连忙从左右两侧扑上前,拦住周太后:“娘娘息怒!” “娘娘您且惜怒,有话好说。” “太后娘娘,万不可将污名加诸于皇上!” 她要是狐狸精,你儿子是个啥啊! 周太后一把推开这几个身体娇柔易推倒的命妇,疯了一样的冲出屋去,又被缠住,怒骂道:“万贞儿!你不要脸!你抢了我儿子还不孝顺我!你算什么东西!这个没脑子的蠢娘们被你收买了!你们都给我等着,哀家要让皇上把你们全家杀光。” 命妇们假装低眉顺目的看地面,心中暗暗的鄙夷。皇上可不是先帝那样的糊涂蛋,先帝残害忠良也是前朝的权臣斗争和皇帝自己的多疑,跟后宫有啥关系!你想啥呢,我们给万娘娘说好话,皇上只会高兴啊! 逼急了也不是没办法,你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皇上害我儿子,那我们就跟皇上说你打算暗杀万娘娘。嘿嘿,饱读诗书,还能不会黑人? 万贞儿的原计划是见到她就跪下来假装自己很孝顺,但是那个小黑胖子在乐呵呵的看热闹啊!根本跪不下去!而且,周太后的嘴脸远比她想象中更可恶,见了就想打。瞪着太后说不出话来,不是无法反驳,是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处下口。她的内心刷了弹幕:[你儿子是孙太后托付给我的!] [她们没有被我收买是被你蠢跑的!] [皇上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本宫要让皇上给他们加官进爵!] [劳资能把你举起来扔到房顶上你说我算什么东西!] 朱见深紧张的站了起来,他决心,如果太后和万姐姐打起来,我就冲过去抓住太后,呃,抱住太后把她拽开。 从来不锻炼的周太后被一群从来不锻炼的贵妇人拦住,她挣扎,一边挣扎一边怒视着大步走过来的万贞儿。 绕过影壁墙,到正殿台阶,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 万娘娘站如松,行如风——不瞒你们,她觉得自己在装虚弱,实际上装的很失败,没人看出来她虚弱。 周太后挣扎的力度放松了,叫骂的声音也变小了。 万娘娘逼近到台阶前,迈步上了这七阶台阶。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只发现她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虽然站在楼梯上看人上台阶,就会觉得对方越来越高,但是万娘娘您怎么还在继续变高? 万贞儿比周太后高了不只一个头,还有一个脖子,周太后的头顶只到万贞儿的肩膀,她仰起头气哼哼的看着万贞儿,气势先弱了几分。哼哼唧唧的说:“万贞儿,你想说什么?” 命妇们放心的松了口,悄无声息的退到两侧。 皇帝稳稳当当的坐在小绣墩上,捧着脸美滋滋的看热闹。太后未战先怂,嘻嘻嘻,外强中干! 朱见济听见沉甸甸的脚步声,也大概能猜出她走到哪里了,闭着眼睛,侧耳倾听。 万贞儿低头看着扬起脸看着自己的蠢太后,勉强抽了抽嘴角,施礼,温和平静的说:“太后万福金安。听人说您大动肝火,为什么事?” 周太后死死的盯着她:“哼。你凭什么独霸皇上,不让他立后?不让她纳妃!你这个充满嫉妒的老女人!” 万贞儿淡定的说:“皇上的决断,臣妾岂能扰乱?皇上若决心立后,我又能如何?”也只好悄悄的哭两天吧。“皇上日理万机,无心女色,娘娘觉得不好吗?” “不好。”周太后:“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帝的后宫中只有一个宠妃?你又这么老!” 妈蛋,你有事儿说事,要打架就放马过来,老说我老,你还有完没完了!万贞儿继续保持平静,直视太后的脸,尽量不被旁边可爱的小黑胖子分心:“皇上要首开先河,施行仁政,娘娘您只看到皇上的后宫里有我这个丑女人,却不知道在前朝,皇上有多少亘古未有之壮举。” 周太后呆了一下,怒喷之:“后宫不得干政,你怎么能知道那些事!”我都不知道! 万贞儿无语,差点懒得解释:“皇上说与我听,我只管听着,不干预,这就是没干政。” 她温柔下来,恶意的苦口婆心劝说:“您想要皇上将长宁侯封为长宁公,想要给父兄封万户,这些事皇上实在是办不到。如今各地的灾民流离失所,皇上为了多掏出些银子安置百姓、充当军饷,把一日三餐减少到四五个菜,几张白面饼,今年夏天也不做新衣裳了,可没短了娘娘的份例。各地的贡品少了许多,就拿库房里的旧东西代替。并非是皇上不孝顺您,只是为君者以天下为重,现在若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朝廷有银子,绝不会亏待了娘娘和国舅爷。” 多么虚伪而丑陋的嘴脸!周太后是这样想的! 明君啊!贤妃啊!命妇们都有点感动。 朱见深在旁边点头,就是这样啊!我不是嫌弃他们的份例菜炖的烂乎乎不好吃,我是为了节俭!嘿!这借口真好!批奏折的时候思考中午吃什么,最开心了!啊!一会回去得有多少奏折啊! 万贞儿直接抄袭了史书中明君的模板:“娘娘,要册封皇后,那一次大典的花销得有几万两白银,给皇后做凤冠得上万两白银,做全套的霞帔翟袍也得几千两银子,皇上舍不得这笔钱。皇上现在吃的朴素,仿照洪武爷,在御花园开了一小片菜地,就为了不出去买葱和香菜、小黄瓜。皇上的袜子穿破了也舍不得扔,叫侍女拿去打补丁,又穿破之后索性不穿了。皇上时常跟我念叨,各地平乱的军卒粮草补给很是不足,他每每吃着酒肉,都念及将士们食不果腹,很是痛心。” 种葱是为了好玩,袜子没补过,他说过两次粮草不足的事儿。 朱见深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啊对啊,迎娶皇后很贵的!你忘了说朕要给出几千两黄金和几万两白银以及几百匹绸缎做聘礼的事儿!啊,你不知道。皇后就是那么贵! 朱见济有点吃惊,嫂子这么能忽悠人吗? 就是这么能忽悠人! 周太后被她连吓唬带哄,哼哼唧唧的默认了,她的注意力已经被万贞儿拐跑:“那就等事情都了了,皇上有了富裕银子,再加封长宁侯和娶皇后。你滚吧,看见你就烦,哼!在哀家面前耀武扬威,你算什么东西。” 万贞儿淡定的又施礼:“臣妾告退,请太后保重凤体,不要动怒。” “站住。”周太后鄙夷的指了指左右壁花:“把他们都带走!从今往后,再也不许卢宜人入宫!哼!” 书中暗表,命妇们的等级不同称呼也不同,夫人是一种尊称,一如后世见了明星就叫老师,见了社会人就叫老板是一样的。一品夫人、二品夫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这才是标准称呼。 万贞儿脸上露出一丝抱歉,亲切的拉住卢老夫人的手,低声道:“太后的命令不能违抗,本宫送你出宫。” 卢老夫人热泪盈眶,扶着她走下台阶:“请娘娘转告皇上,事之以礼;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书中暗表,这段话出自论语,有人问孔子怎么样算是尽孝,孔子回答说:‘无违。’又解释什么是无违,活着的时候按照礼制侍奉,去世以后按照礼制埋葬,按照礼制祭祀。这就是孝顺!至于其他的,呵呵啦~ 万贞儿微笑颔首:“谨受教。”又回头看其他命妇:“随本宫来。” 没有人回头,就没有人发现皇帝和郕王。 除了康宁门,万贞儿又道:“天气炎热,几位先请回吧。卢宜人,我有些话跟你说。” 卢老夫人索性坦坦荡荡的跟了过去,作为一个有知识的傻白甜,她什么都不怕,她相信邪不胜正。 万贞儿说的话不外乎打听她儿子是谁,夸她今天正直又守仁,不徇私情,不趋炎附势,是铁骨铮铮的女君子。 朱见深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没打起来可真好。” 朱见济揉揉耳朵:“吵的我头晕,福生无量天尊,我可不想娶媳妇。” 133.邪恶的万娘娘 我悄悄来,正如我瞧瞧的走,踮着脚尖拎着弟弟,不要被太后发现——朱见深 朱见济一言不发,乖乖的被他拉出康宁宫门外,还是觉得晕眩。凑热闹听人吵架可真不好,虽然有意思,但是耽误休息,下回再也不听了。 史官胳肢窝里架着一个本子,耳朵上别着一只毛笔,从袖子里抽出扇子给自己一顿狂扇。他一直像个武林高手一样悄摸摸的跟在皇帝身后,把如影随形这句话做到极限!刚刚太后和卢宜人吵架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全程记录,写的很仔细,心中暗暗的感慨,凭着我这么一写,卢夫人能进列女传,仁智传、辩通传这俩地方都挺合适的。哎,皇上在门口坐着看热闹,不敢进去,这部分不好写。他斟酌了一下,写‘帝逾墙而不敢入’,好啦! 朱见深笑呵呵的晃悠到软轿前:“见济,来,坐在我身边。” “哦。”朱见济顺着他的手,迈步上去,还没坐下:“啊,哥哥,这样合适嘛?” “合适。合适。”朱见深笑眯眯的拉他上来,坐在自己身边:“我的凉轿可大了,伸开双臂都碰不到左右,可以躺下呢。” 朱见济伸手摸了摸旁边,果然很大,就笑眯眯的坐下来:“哥哥,周太后每天都和人这样吵架吗?” “没有。”朱见深心很累:“她过去只听命妇们奉承她,谁知道这是怎么了,突然开始内外勾结,想要里外夹攻朕。唉,朕一天到晚那么多烦心事,她只想逼我娶一个奉承她的皇后,宫人只想抱朕的大腿,只有万姐姐心疼我。” 朱见济心说:如果不是我身边有一位狐狸精姐姐,我真的要说你被狐狸精迷惑了。“万娘娘懂你。” 朱见深大生自己之感:“是啊!她知我懂我,还疼我,别人怎么比得上呢。”小时候害怕的时候,就扑倒她怀里去紧紧的抱着,现在却不行了,她的肚子不像我的肚子这样柔软可以挤压,朕只能在背后抱着她。“也不知道她背地里受了多少苦,朕这样的宠她,太后还敢如此羞辱她,全然不把朕放在眼里。要是娶了皇后,她们联起手来……” 皇帝嘀嘀咕咕的说了好多,充分表现了自己对后宫局势的担忧。 朱见济[日常恐婚],静静的在旁边听着,哼哼唧唧的附和。 真是伴君如伴虎,皇上真是翻脸如翻书。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朱见深就幽幽的挪开一些,远离他的位置,感慨道:“朕不应该拉你上来。” 朱见济:“咦?怎么了?” “好热啊!!!”朱见深躲的靠近窗口:“见济,你身上怎么这么热?热的烫人,你不会发烧了吧?” “没有啊。我还觉得你身上很凉快呢。”朱见济想了想,忽然乐了起来:“哥哥,这就是元阳啊~” 朱见深左右一顿乱翻,拿了一把扇子出来,对着自己一顿狂扇:“去你的吧!我还没到被女色掏空身体的年纪呢。元阳,哼,咋地你要去取经么?东苑养着猴儿呢,去牵一只不?” 朱见济笑嘻嘻的说:“我们修道之人,最瞧不起那些秃驴!” 朱见深哼了一声,又开始抱怨,某个大和尚上奏本弹劾僧录司左善世(官名)眠花宿柳,而左善世也随之上本自辩,说那个大和尚本来是个道士,因为走投无路当了和尚,因为升迁困难所以心怀愤恨,两人你来我往一顿互怼,浪费了皇帝很多时间,恨不得把他俩都罢免了。 书中暗表,京都有僧录司,统理天下僧尼。其成员有左右善世,正六品;左右阐教,从六品;左右讲经,正八品;左右觉义,从八品。地方僧官部分,府设僧纲司,有都纲、副都纲各一员;州设僧正司,内置僧正一员;县设僧会司,内置僧会一员。 普通和尚的奏本没法上达天听,但是僧官的奏本总能畅通无阻。 到了乾清宫,皇帝迫不及待的下了凉轿,欢脱的跑到屋里,站在放了一大块冰的苏麻离青龙纹大缸前,舒舒服服的享受凉气。 旁边留守的太监笑呵呵的躬身行礼:“皇上~您回来了,您瞧,这五筐奏折刚来。” 朱见深眼前一黑,心里一凉,脚下一软,差点坐地下。 “万娘娘派人送了芙蓉糕、梅花糕、桔红糕、绿豆酥饼、薄荷凉粉来给皇上解暑。” “太好了。” 郕王被人扶了进来,皇帝塞了一个甜丝丝凉飕飕的桔红糕给他,自己抱着一碗桔红糕,开始一边吃零食一边批奏折。 拥有多年减肥失败经验的文四姐如果看到这一幕,就会吃着熟牛肉下酒,并吐槽他这样根本别想减肥。 …… 肚子大的时候,总会很难受,沉甸甸的,生活有许多不适,吃饭也觉得没胃口,解手不畅快,睡觉翻身也累,还没出生的小婴儿偶尔活动幅度大一点,就觉得内脏受伤,痛的要命。 万贞儿本来有些难受,跑去康宁宫走了一圈,现在是神清气爽,腰不酸腿不疼,吃嘛嘛香! 当时带走卢老夫人时,还有一个康宁宫的小宫女二黑听了吩咐,混在她的随从中跟到承乾宫。 承乾宫中的宫人都很懂事,二黑一跟过来就被她们拉进屋子里吃点心去了。 娘娘和卢老夫人聊了一会,好生安抚了一番,派人送老夫人出宫。 卢老夫人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很受尊重,仔细想了想,万娘娘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当面恭敬有礼,背地里连一句怨言都没有,也真是个难得的好人,老实人,在世风日下的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真是太难的了。 万贞儿不抱怨,她打算做的事情,远比抱怨恶毒的多,心里头暗暗盘算着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坏主意:“二黑跟过来了?叫她进来?” 听的娘娘呼唤,又连忙推二黑出去。二黑塞了满嘴的点心,连忙往正殿跑,跨过了门槛就连忙拜倒在地,磕了个头,却没说话。 她的嘴里都被点心糊住了,咽不下去又不舍得吐出来,含含糊糊的说了点什么。 万贞儿道:“给她点水喝。” 二黑吨吨吨喝了一碗水,把点心都冲进肚子里,这才又磕了个头:“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喜红姐姐派奴婢来给娘娘说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喜红是周太后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地位接近于尚宫,已经被万贞儿收买,时常拿情报换钱。她得一直跟着周太后,不能离开,总是派二黑来传话。二黑是茶水房烧水的丫头,从不在娘娘跟前露面,她肤色生的较黑因此得名,却不是最黑的,最黑的那个小太监叫大黑。这都是周太后起的名字。 小麦和小粟、红豆、金豆等承乾宫宫人曾对自己这五谷杂粮的名字有些不满,想到康宁宫,也就没啥怨言了。 二黑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她记性好,有不少大段的原话都能记下来,原样复述。养在听的万娘娘神清气爽,飘飘若仙。 “拿了五两金子封在一起,拿笔纸过来,调点浆糊。”万贞儿亲手写了封条贴上去。又吩咐道:“二黑,你回去转告喜红,本宫要她劝太后多服人参,不要听太医的话,若是能成,本宫还要重重的谢她。” 二黑重复了一遍娘娘的话,偷眼见她点头,道:“记住了。” 万贞儿颔首:“给她拿五钱银子,包一包点心。” 二黑拜谢而去。 小丫头不懂:“娘娘,您这是何意?” “你别管,也别往外说。” 万贞儿一个人在屋里偷笑,情不自禁的偷笑,实在是美滋滋。本宫真是太聪明了! 之前和太医探讨秋季养生事项时,太医说起周太后从来不遵医嘱,说了不能喝酒偏要喝酒,说了不能吃绿豆汤偏要吃绿豆汤,说了不能吃鱼虾,当然也是不听的。至于人参这东西,太医明说孕期不能吃人参,又随口说了些禁忌,夏天吃人参对身体有害无益,奉劝我不能吃。我不吃,我相信周太后一定会吃点人参补补身体,哼。 134.第 134 章 一边呱唧呱唧吃零食,一边唰唰唰的批奏折,这苦难的岁月啊! 这些奏折就没有一封能让人高兴! 几乎没有好消息!少有的好消息也只是固守城池、压制了叛乱但是我们需要更多的粮草军械。 旁边的郕王悠然自得的躺在摇椅上,以微弱的幅度摇晃着,下巴上垫了一块柔软吸水的棉布手巾,胸口放着一个盘子——这都是他的要求,不愿意让人喂。 盘子里是去核切成块的李子、西瓜、樱桃、还有拨好皮的葡萄、橙子,他闭着眼睛,用叉子胡乱的扎着,扎着一块吃一块。每一块都是惊喜,根本不知道会扎到什么,这不,突然吃到了一块荔枝,这才知道还有荔枝。 没有人看到,有一只漂亮的白狐狸蹲坐在他的肚子上,两条前腿伸直,后腿弯曲,四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乖巧的凑在一起,屁股坐在他的肚子上,低头在他的盘子里吃水果。. 胡十三娘审慎的确认那些愚蠢的凡人没有诬赖自己的小可爱之后,又去库房偷了许多酒喝,她偷的非常有技巧,在不破坏封泥的前提下,在一百多个酒坛子里挨个舀一碗,美滋滋的喝掉。喝的醉了,就在酒坛子上趴着睡一觉,睡醒之后就来找他。 万贞儿慢悠悠的捧着肚子走了进来:“皇上~啊,郕王殿下,你也在。” 郕王听见她的声音,连忙坐起来:“嫂子。”他想起按照礼数自己应该回避,叔嫂不能相见,忽然又想起来,我又看不见。安安心心的躺下去,继续吃。 朱见深高兴地伸出手:“姐姐,天气这么热你又不方便,还过来干什么?” 万贞儿快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小声说:“我想你了。” 皇帝觉得心里一酥,情不自禁的傻笑起来:“嘿嘿嘿,我也想你了。来,坐下,别站着啦。你要吃荔枝吗?” “不想吃,你不吃么?” “黏糊糊的,汁水太多了,批奏折的时候不能吃。”对于皇帝来说,批奏折=吃零食。 朱见深抱住她的肋下,过去会伸手搂腰,现在腰太粗了,只能搂住腰以上的部分。把脸埋在她肩膀上,附耳低声道:“万姐姐,我知道你委屈……你想要什么?”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我的确有事儿。见深,你把卢老夫人的品级涨一涨,还有,把她儿子调到御史台去,好不好?她儿子要是像她一样敢于犯言直谏,将来有不少好事儿吶。” 枕头风最好用啦,皇帝果断的答应下来:“好啊,卢夫人越级封为三品诰命淑人,唔,她儿子是谁。” “李东阳。” “哦,是他?” 万贞儿一怔:“你早就看重他了?” “景泰年间,他以神童身份被举荐入宫朝见皇上。小孩子腿短,翻不过殿阈(门槛),太监扶他过去,笑说‘神童脚短’,应声答道:‘天子门高。’景泰帝,叔父很喜欢他,让他写了些字来看,抱在膝盖上跟他说话。想起来了?” 万贞儿笑道:“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当时他父亲在丹墀下拜起。景泰帝问他‘子坐父立,礼乎?’,又是应声回答:‘嫂溺叔援,权也。’当时在宫中传为美谈呢!” 当时你这个太子还没被废。 朱见济也想了起来:“是他啊,听说他的诗写的很好呢。” “那他够不够格担当御史呢?” 皇帝想了想,觉得可以:“娘娘吩咐了,自然是够的~”痛快的答应下来,立刻吩咐人去拟旨,把李东阳从翰林院调到御史台,你娘那么能怼人,你也一定很能怼,来吧,发光发热吧。据我所知,前朝有一些很能干的御史专门弹劾皇亲国戚,国舅爷,甚至还能弹劾太后的某些行为危害国家。你只管弹劾,朕不能拿太后怎么样,但是朕也不会把你怎样啊! 万贞儿又把卢夫人说的那句论语转告给他,那是一句很有用的话呢! 孝顺是有条件的,孝顺大不过礼法! 于谦一直跟在皇帝身边,鲜少飘入后宫中,但跟随者皇帝说看到的只言片语也够了。他原以为万妃像是韦后,坚定隐忍不屈不挠,外加喜欢给人施以小恩小惠,现在看来,只用后妃做比拟都委屈她了。应该用王莽来比较才对,生活简朴,谦虚谨慎,礼贤下士这些事都是好事,但是放在万贞儿身上,过于可疑。 于大人怀疑的,不是她对周太后的态度,任何一个还没疯的后妃都知道不能对太后无礼,民间的婆媳可以互相欺负殴打,但在皇家不行 。真正让他感到怀疑和加深提防的,是她对卢宜人的态度,万娘娘的态度太温和,太礼贤下士。于谦深知君子为名小人为利,卢宜人显然是个正统又坚定的君子,万娘娘也看清了她的脾气,这样的礼贤下士,收买人心,又送以高官厚禄,怕是要利用卢宜人和她的儿子来做事,为她自己摇旗呐喊。 于谦这才惊觉,后妃的确不能干政,可是她们能吹枕边风,还能通过大臣的母亲和妻子来传话。这大大超出他的想象,他原以为万贞儿只能靠收买大太监们来和外庭互通消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这件事必须得说,娶妻不贤能毁三代!总是想太多想太多的于大人已经想到以后万皇后擅权专政的事儿了,万一皇上的寿命和先帝差不多,只怕她要监国。糟糕! 万妃也算是出口成章,心里头也有成算,不好对付啊!现在皇上对她情根深种,我若直接说他应该远离万妃,只怕我的下场和比干、伍子胥、长孙无忌、敬晖这些人差不多,赤胆忠心位高权重的大臣总是斗不过倾国倾城宠冠后宫的妃子。 夫妻俩人腻歪了一阵,挨挨蹭蹭搂搂抱抱悄悄亲了两口还互相摸来摸去。 深盘里的水果都吃光了,侍从拿走了盘子,胡十三娘坏坏的对朱见济全程直播:“皇帝在摸她的脸。”她也把一只小爪子搭在朱见济的脸上蹭啊蹭,然后滑倒他的胸口,踩啊踩,像是一只踩奶的猫。 朱见济懒洋洋的说:“往下点,给我挠挠。” 胡十三娘就用小肉垫给他挠挠痒痒,不怎么解痒,大概是那么个意思就得了:“我喜欢摇椅,我也要!” 朱见济立刻答应:“回去就添一张,躺在摇椅上好困,哈欠~” 胡十三娘继续直播:“哎呦,在亲嘴,为什么只亲嘴不舔毛呢!舔毛才好呢。”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舔了舔朱见济的发髻线:“你觉得呢?” 朱见济淡定的说:“你说得对。”无所谓了,你说什么都对,这点小癖好不算什么。 万娘娘捧着肚子迈着四方步离开。 孕妇特有的步伐,看起来萌萌的,有点蠢萌。 皇帝留恋的望着她的背影,离开了自己的充电宝之后,一把抄起朱笔,开始慷慨激昂的批奏折。 于谦幽幽的说:“皇上,古语有云,爱之,为之计深远也。” 朱见深呆了一会,傻乎乎的挠了挠头,在心里说:“于大人,您说的是谁啊?” 于谦忍住叹气的冲动,他觉得自己被皇帝传染了,变得非常喜欢叹气,在北京保卫战期间也没有叹气这么多次。“臣所说的人,正是刚刚离开的万娘娘。” 他以一个内阁大臣和优秀文人能做到的最婉转的方式说,您要是为了万娘娘好,就别让她担当那么多事,让她能安然在中宫中生儿育女就好了。总和太后掐架,对她的脾气不好,也对小皇子的胎教不好。以一个嫔妃的实力想要对抗太后,她得拉拢群臣,给自己聚集起强大的政治砝码,而在斗倒太后之后,这些事会成为累赘,那些大臣和她捆绑在一起像是许敬宗那样,皇上您就没法子‘公断’,这也对她的名声不利。 朱见深认真点头,觉得于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朕!成化皇帝!朱见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怂!怎么能躲在万姐姐背后,让她去对付太后呢! 于谦又抛出来一个好主意,对付太后的好主意。他真的很善于谋略,随手检出来的计策也是绝妙好计。 皇帝立刻采纳,立刻开始施行。 …… 次日,皇帝下诏,再次重申了执政纲领:减膳,撤乐,修德省愆,御经筵,绝游宴田猎,止额外织造,振饥民,捕盗贼。 内阁特别感动,皇帝正是太英明神武了!真是一心一意要当个好皇帝啊! 内阁和六部尚书以及其他官员都非常激动,激动到一人抱了一摞的奏折去向皇帝汇报工作,进屋一瞧,只见那黑胖子光着膀子坐在龙椅上,连装模作样的纱衣服都懒得穿了。 有辱斯文啊!斯文扫地啊! 135.用蜂蜜腌人参(虫) 上文书说道,在炎热的夏季还穿着官服戴着官帽的高管们抱着一大摞奏折和文书,来到承乾宫外鱼贯而入。 进去之后看到了什么呢!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非常惊人。 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坦然的袒胸露怀,大剌剌的光着膀子坐在龙椅上。 大臣们都惊呆啦!他们的内心是崩溃的。 平时你嫌热,不穿龙袍,穿一件啥也挡不住的纱衣敷衍了事,我们也认了,现在变本加厉什么都不穿了!你这样合适吗!我们都看到你的胸毛了!有两根!长在正中间!你是皇帝,不是底层的小吏呀!底层小吏都不会在夏天打赤膊!帝王的威严礼仪不能随意抛弃!您要是在后宫里光膀子,谁也管不着,可这是乾清宫,是皇上处理天下政务的地方,何等威严! 大臣们整理了震惊的内心,抖了抖惊愕的灵魂,准备开始劝谏他不能这样,再怎么热,礼法不能丢。还有一个小问题,你穿裤子了吗! 桌围子挡住了桌子下面,看不见他的腿,也看不见他穿没穿裤子。 于谦飘在旁边:“皇上,请先发制人。”他暗暗的叹气,自己居然开始帮着皇上欺压其他大臣。 朱见深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的说:“诸位爱卿心中一定非常疑惑,朕为何做如此打扮。” “是,请皇上明示。”你打扮了吗,我还以为你起猛了,忘了穿衣服就跑出来了。 “臣心中不解。”太奇怪了! “臣,呃,臣,嗯……”受惊吓到变结巴。 朱见深皱了皱眉,心说你模仿我,讨厌,我又不想结巴! 他慢条斯理的说:“朕昨日才知道,平日穿的软罗纱每一匹要五百两银子,做成衣服绣上花,每件价值数百两银子,可是穿不了几日就会磨破开裂,袖口,腋下,胳膊肘儿还有系带处都不结实。纱衣服和棉衣不同,没法打补丁,只能丢弃。这样不仅有伤物命,而且耗费钱财在这些徒劳无益的事情上,没有必要。朕索性不穿了,还有一个多月就到秋天,省下七八件衣服,怎么说也得几千两银子。除了减膳撤乐之外,宫中也要开源节流。” 大臣们一脸懵逼的看着他,集体石化了。 [朝政没有这么紧张!] [咱们大明朝还没到皇上穿不起衣服的程度!] [呃,你可能不知道,即使你现在不穿了,也有几十件做好的给你预备着呢。皇上穿衣服哪能穿一件做一件啊。] [心是好的,但是有点胡闹,急功近利不可取。] 还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劝皇帝不要这样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马屁精嗷的一嗓子哭了起来,跪倒在地,伏地大哭:“皇上!皇上挂念天下万民之疾苦,顾念苍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发大宏誓愿以身代之,这比佛祖割肉饲鹰还要慈悲啊!臣惭愧,臣汗颜,臣的老家也遭灾了,可是臣居然一日三餐吃肉,还身穿绫罗,臣真是愧为人子。臣以后痛改前非,天下的灾荒不平,臣一日不食肉,不穿绫罗。” 大臣们的内心再次崩溃,又一次刷起弹幕:[马屁精!] [大马屁精!] [妈蛋,给兄弟留条活路吧!] [这让我们怎么说!] 朱见深也愣了一会:“用不着,你穿衣吃饭不像朕这样费钱。尽职尽责才是你的本分,不用吃素祈祷。诸位爱卿,朕要开经筵,请李贤大人主讲,您再从翰林院编修中选几人,各拟题目待选。” 李贤暗暗的松了口气,道:“是,臣遵旨。但不知皇上想以何为题?” 朱见深的摸着冰凉凉的青玉山形镇纸:“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李贤一怔,心说皇上这是要和太后掰扯清楚么,是啊,早就该掰扯清楚了,长宁侯受到的优待太多了,赏赐的金银奴婢不计其数,强占民田也被皇上宽恕了,纵仆当街行凶也没有罪责,哼。“皇上,这题目选的甚妙。。” 朱见深美滋滋的摸了摸肚子:“经筵难得,朕打算让万妃也去听一听,这也是难得的胎教。” “这……” “嗯……” “皇上,后妃与朝臣不能相见” “挡一座屏风就不算相见。” 大臣们无话可说,是啊,胎教很重要啦,即便不提胎教,过去后妃隔着帘子听经筵的事也是有的。 经筵不仅是皇上来听,皇后、后妃、诸王携妻儿、满朝文武都可以来听。 早就对太后和长宁侯心怀不满的彭时突然说:“皇上,臣想请太后也来聆听圣人教诲,这对太后修身养性,处理家事大有益处。” 皇帝面露为难之色,他是真怕周太后和万姐姐在屏风后打起来,虽说太后绝不是万姐姐的对手,可是万姐姐身上带着累赘呢。呃,虽然不想那么说,但的确是个累赘啊。“这,只怕太后不愿意。唔,郕王也不愿意,他一心修道,不入凡尘。”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请太后一定要来听。” “是啊是啊。” 时间定在三天后的沐休前一天,开始处理多到处理不完的奏折,大臣们一件件的捧上来,跟皇帝说您这事儿处理的不太稳妥,能不能改一改。 处理奏折的挺复杂流程,送到皇帝那儿御笔朱批,然后发给各部官员处理。如果有票拟呢,就是各部官员处理完,附上小纸条送到皇上面前,然后皇上御笔朱批,在发给各部官员处理。如果不仅有票拟还有批红呢,那就是官员票拟之后送到披红的秉笔大太监面前,秉笔太监把一部分替皇上处理了,另一部分送给皇上预览。 皇帝现在不用他们票拟,就是第一种处理方式,大臣们觉得皇帝处理方式不对,就扣下不发,再拿回来探讨。 到晚上,万贞儿听皇帝说了这件事,笑的不行:“让太后也去听?怕是要当场和老大人吵起来。” 朱见深担忧的皱起眉头:“她吵不过阁老们,我怕她恼羞成怒,跟你吵架打架。” 万贞儿最近有点忧郁:“那我倒不怕,她背地里叫得欢,一见我就怯懦了。我只怕她又随便找了借口,逼你娶皇后。” 朱见深豪气干云的一摆手:“不要紧,朕已经有借口不娶皇后了!没钱!没钱得很!” 万贞儿咯咯笑的软倒在床上:“这算什么借口,能用吗?” “当然能用。”朱见深开始轻车熟路的哭穷,哭的要多惨有多惨,他为了国家的发展而减膳,把所有不爱吃的份例菜都取消了,一天三顿都点菜吃,吃的开心又觉得省钱。 两天后,朱见深在乾清宫的寝殿睡醒过来,起床的时候觉得头晕,浑身酸软,脖子疼,虽然脖子疼却又不是落枕。一坐起来就觉得眼冒金星,眼前的东西有点模糊,他慢悠悠的喊:“来人呐。” “皇上有何吩咐?” “请太医,朕不舒服。” “哎呦,皇上您快躺下,别起来,小人这就去请太医,要不要请万娘娘过来陪着您?”两名太监一起把他按倒。 “要……不不不,别给她过了病气。”朱见深奄奄一息的说完这段话,挣扎着要爬起来,气喘吁吁的说:“扶朕起来,朕要解手。” 两名太监又一脸尴尬的扶他起来,旁边有人拿过虎子来,伺候皇上。 书要简言。 咻咻咻咻!八个太医飞快的赶到乾清宫,先把伺候皇帝饮食起居的宫人盘问了一番,从昨天啥时候睡觉的、一日三餐和两顿点心两顿水果都吃了什么,洗澡了么,出去吹风了么?听说皇帝喜欢光膀子批奏折,靠近冰块了么? 喋喋不休的问了一遍,这才进去轮番把脉,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皇帝的气色。 朱见深揉着头,哼哼唧唧:“朕怎么了?哎呦,啊啊阿嚏!” 宫人拿柔软的草纸给他擤鼻涕。 他抽抽鼻子:“去告诉万姐姐,让她一个人吃饭,别等我了。” “是,皇上。” 太医们整理了一番,统一口径:皇上生病的主要原因呢,是积劳成疾(这是套话,无论皇帝生了什么病,都得说是积劳成疾),还有夏天贪凉,洗了澡之后穿的太少(大概穿着空气),靠近冰块解暑、睡觉时不盖被还开着门窗,以致于热感风寒,寒气入体。 朱见深只好谨遵医嘱,不就咸菜,空口喝了两碗浓稠的米粥,躺在软塌上被两个老太医艾灸。 艾灸很有效,鼻子立刻就不塞了,头也不晕了,他被艾灸的热气烤的哗哗冒汗。 万贞儿快步走过来:“皇上,我来了。” “出去!你别染上!” 万贞儿只好后退两步,扒着屏风探头看他:“难受吗?要吃水果吗?喝点玫瑰露好不好?” 朱见深擦了把汗,幽幽的说:“朕想吃冰碗。嗯,要老香黄,还有绿豆饼” 冰碗和绿豆饼都被多方无情的否决了。 消息传到后宫,喜红趁机劝道:“娘娘您要多服人参,补气养血,延年益寿,您活的长长的,万氏准没您活得长,等她一死,皇上事事都听您的。” “好!说得好!”周太后决定用蜂蜜腌人参吃。 136.一更 “屋子里太闷了。”病歪歪的小黑胖子在床上哼哼唧唧:“朕要出去透透气。”双臂和双腿总共熏了一刻钟的艾灸,被纸卷的那么粗的艾条烧掉了一大截,屋子里烟雾缭绕。艾绒的烟也能通七窍,嗅着就觉得鼻子不那么堵了, 万贞儿:“太医,皇上现在能出屋么?” 李太医:“能,当然能,皇上身强力壮,这点小病很快就能好。出屋去需将衣服穿好,戴上帽子,切不可带着汗受风吹。” 小李太医“皇上不宜久站久坐久卧,若要去御花园走动,一定要带上软垫,不能直接坐在山石或石凳上。” 孙太医:“更不可晒太阳,以防中暑。皇上,生病时不可饮茶及凉水,请多饮温水。” 朱见深抽抽鼻子:“嗯,可以。” 伸手接过茶杯来,慢悠悠的喝了两口清水。 孙太医:“请娘娘在皇上的饮食上多多用心,忌生冷、油腻、辛辣和咸香,也忌烤肉。” 朱见深翻了个白眼:“朕能吃什么?” 孙太医道:“鱼汤泡饭,鱼片粥,饺子、馄饨、疙瘩汤。” “面条,肉羹,蛋羹。” 朱见深:“疙瘩汤是什么?” “就是珍珠汤。”万贞儿继续扒着屏风往里瞧:“我想去钓鱼。今早上起床就想去钓鱼。” 朱见深立刻道:“我也去。”他忽然觉得奇怪:“姐姐,你从来不会钓鱼,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万贞儿笑道道:“昨儿把中堂挂画换成寒江独钓图,马远画的那幅图,今儿一个人吃饭,端详了一会,忽然就想去钓鱼。皇上,咱们去中海坐画舫,你在画舫里坐着,我坐在船头钓鱼,这样子行吧?”皇帝最近调整了时间,如果要开大朝会,就早早的起来,让万姐姐一个人吃饭,要是只是批奏折,那就晚点起来。 紫禁城旁边有三个大湖,都在皇城的同一侧,分别名为南海,中海,北海。也修建了亭台楼阁,湖光山色和宫殿融为一体,夏天住在那里非常舒服。 朱见深抽抽鼻子:“叫上见济,咱们一起玩去。”他瞧不见无风水面琉璃滑,听点水声也好嘛。 立刻传令下去,通知官员们皇帝生病了,急事你们自行处理,不急的就放一放,等病好了再做安排。 中海的宫人立刻开始准备,把每日擦洗的画舫内外再擦洗一遍,摘些新鲜的荷花插在花瓶里,把锦垫又拍了拍,桌布抖了又抖,碗盘洗了又洗。连忙派人去捞菱角,挖莲藕,捞鱼,逮鸭子、鸳鸯和鹅,整治一桌湖边鲜味。 汪太后派白迎来接郕王回家,白迎说:“府里收拾干净了,太后命小人接王爷回府。”他心说,太后专门点了几个声音娇软撩人,身上香喷喷、摸起来特别嫩滑的小姑娘去您房里伺候,看来王爷您这块唐僧肉,要落在女妖精嘴里了。 “收拾的这么快吗?”朱见济慢悠悠的说:“待我向哥哥告别。” 还没等他去前头告别呢,乾清宫的宫人前来传话:“启禀郕王,皇上请郕王一同泛舟湖上。” 朱见济想了想:“嗯,好。白迎,你先回去,我明儿再回府。” “是。” 过不多时,各自乘步辇来到中海,过了一道大门,又往前行了一段,到了渡口。 朱见深披着薄披风,慢悠悠的走下步辇,极目所视之处,尽是层层叠叠的荷叶点缀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荷花,炙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嗯,舒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万贞儿的步辇在他后面,被丫鬟扶着走出来,左右一瞧,这可真是十里荷花呀!这么大的湖,听说当年是征用民夫挖出来的,那可真不容易! 朱见济也晃晃悠悠的下来,摸着自己的脸感慨道:“人面桃花相映红~”不错,他夸的正是自己的美貌。他看不见眼前的景物,却能听到风吹荷叶层层浪的声音,能嗅到风中忽浓忽淡的花香,还能听到细碎的鲤鱼跃起的声音,一副美景出现在他心里。 胡十三娘趴在他肩膀上:“好玩吗?” “听起来很美。” 胡十三娘同情的摸了摸这个没见识的小可爱:“好好修行,以后我带你看海去。大海最美,虽然妖精有点多,但大部分海妖都比陆地上的妖精讲理、随和。” “真的吗?” “真的,可能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水性杨花吧。” 朱见济仔细思考了一会,才想明白,咦,她好像说了什么羞羞的事情呢。水性杨花指的是那方面随和,不是日常生活的随和。 万贞儿本以为自己能坐在船头,像那副画一样,拿个垫子坐在船板上,悠然自得的垂钓。结果画舫上预备了金交椅,距离水面三米远。 “娘娘您坐这儿,哎呦,您可别往边上走,保重贵体,千万要保重贵体,船边上有水,滑。您瞧,钓鱼竿和鱼饵准备了。” 万贞儿有些迷惑:“不让我上前,怎么钓鱼啊?” “小人可以代劳,您身边这些位姐姐,也可以代劳啊。” “是啊,娘娘,他说的在理。” 万贞儿是真的不服气,你这态度就好像只要我靠近湖边就一定会掉下去似得,她刚要不管不顾的往船边走,忽然觉得肚子动了一下,顿时僵在那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冷静,现在笨手笨脚的得小心,等生完之后我身轻如燕,在这湖面上哒哒哒走过去都不难——生完正好是冬天,冻上了。 默默的接过轻飘飘的大斗笠呆在头上,坐在金交椅上,从袖口抽出沉香小扇,点了两个人:“去钓鱼。” 朱见深本以为自己能坐在画舫的二楼,在窗口饮酒赏花,听弟弟弹琴,和爱妃下棋。结果一上船就开始犯困,躺在软塌上嘟嘟囔囔的说:“我睡一会,一会叫我……下午回去批奏折…QAQ…”奏折这玩意儿,风雨无阻啊。 朱见济有点迟疑:“哥哥,你生病了?” “嗯,居然在夏天偶感风寒……” 朱见济有点小兴奋,左手一捶右手手心:“我来给你画符治病吧!” 吓得皇帝睁开眼睛:“我不要喝符水!”丹药符水一类的东西,敬谢不敏。 旁边伺候的从人也都惊着了,郕王爷是真有本事啊,还会画符呢! “啊,不要喝符水啊……那好吧,念咒就能好。”朱见济伸手摸了摸眼前,咦,是个桌子,奇怪,我在哪里,他在哪里?“哥哥你在哪儿呢,抓着我的手。” 朱见深将信将疑,伸手拉他过来:“不疼吧?” “不疼不疼。”朱见济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按着:“九真行道,邪气敢当,元气洞达,百邪消亡,伏羲女娲,五疽地主,流入四肢,主作千病万病,上气虚寒,皆以风邪鬼所为,急按急按,灭绝手下,急急如律令。” 皇帝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他,觉得弟弟越发神叨叨,忽然嗓子一痒,咳嗽了两声。 朱见济:“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道啊。”朱见深茫然的吸吸鼻子,坐起来晃晃脑袋,好像是头不晕了,鼻子不塞了,也不咳嗽了,但是……不会这么灵吧?“好像好了。” 朱见济美滋滋的揣着手坐在旁边,仰起头,等着哥哥过来夸奖。 朱见深又发了一会呆,闻了闻荸荠和菱角的味道,嗯,这玩意儿味道这么淡我都能闻到,一定是真的好了!他激动的扑过去抱住见济:“朕的神仙弟弟啊,你都会给人治病啦!厉害厉害,比太医厉害多了。” 朱见济悠然自得的说:“世间真道寥寥无几,我算是其中之一。” 皇帝搂着他哈哈大笑:“太妙了!就念叨几句就好了,你真是神了,杏林国手啊。朕要送你一把金壶,拿回去挂起来。”悬壶济世的梗。 朱见济笑嘻嘻的推开他:“太热了,哥哥要当心啊,别再贪凉。” “嗯,下次洗完澡一定穿衣服。”朱见深诚心诚意的合掌:“弟弟呀,冬天也交给你了。” 忽听甲板上万贞儿大笑:“好大的鲤鱼!给我给我。” 随即又有一阵脚步声,万贞儿拎着一条二尺长欢蹦乱跳的大鲤鱼上了楼梯,出现在画舫的二楼,笑嘻嘻的说:“皇上,一会尝尝我钓的鱼。” “好啊。”皇帝开心的答应下来,迫不及待的说:“朕的病好了,见济一念咒我就好了,厉害吧!” “哇,太厉害了!郕王,您这是,真的成仙了?” 朱见济羞的脸都红了,连连摆手:“距离成仙还差得远呢。” 画舫已在中海的中心部位,忽见一艘小船划了过来,太监撑船,站着一名大臣:“皇上,捷报啊!捷报!禁军操练了四个月,如今首战告捷!” 皇帝超开心,推开窗子招手:“上来说话。” 大臣送来捷报,叩首拜贺皇帝,年轻的皇帝陛下亲自抓禁军战斗力薄弱的问题,卓有成效! 同时,他也发现了,皇帝居然装病出来玩!不像话! 你已经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了!你儿子都要出生了!居然装病翘班! 137.二更哈哈哈! 上文书说道,大臣季衡站在小船上待诏:“皇上!首战告捷!”因为晕船有点想吐,努力不看水面,一仰头看见画舫二楼的窗户开了,露出一个黑红色的小圆脸,小圆脸穿着明黄色的衣裳,伸出手来使劲招呼:“上来说话。” 于是画舫上的太监给他搭了跳板,季衡心里苦,抖抖索索的蹭到画舫上。这十丈长两丈宽二层楼高的画舫真平稳啊,在这中海上飘着,稳如平地。他怀揣着奏报上了二楼,一进屋就嗅到了女人的脂粉香气,微微抬眼一看,见屏风后似有一抹红裙,而皇帝手里正茫然的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有一条疯狂甩尾巴的鱼,旁边坐着身穿玉色道袍的郕王,郕王头戴玉冠,一副神仙风骨。 皇上的气色很好,也很精神。“臣,叩见万岁。” 皇帝说气话来也是中气十足,喜滋滋的,根本听不出偶感风寒的状况:“免礼,季卿平身,朕的禁军赢了?” 他手里的鱼是万贞儿塞进去的,万娘娘本人已经咻的一下躲到屏风后面去了,带着球还能走的那么快,可把他吓了一跳。 “是,皇上,禁军一路奔赴南京,路遇一伙万人之众的流民攻打县城,禁军一举获胜,伤亡极低。” 皇帝微笑的胖脸呱嗒一下就掉下来了,特喵的朕派出去的禁军是两万人啊,两万训练有素的禁军携带火器和强弓硬弩打一万流民居然还有伤亡,真是可恼! 朕的骑射不行,因为朕忙于朝政,你们禁军这些人就该能打赢,赢了是你们的本分!不大高兴的哼了一声:“哼,嗯。知道了。” 季衡心里头也不高兴,李贤大人想着皇上生病了,肯定是积劳成疾,好不容易有个喜讯,赶紧送来。他自己走得慢,派我送来,您怎么看见这喜讯不高兴,还生气啊。这伙禁军才拍出去多长时间,难道您指望他们能在一个月之内扫平九州?“皇上,您为何不喜?” 朱见深幽幽的说:“一个月了,才有这点喜讯,朕如何高兴的起来?” 季衡心说您是不高兴,您都郁闷的带着宠妃和漂亮弟弟装病游湖了!明儿要占用您沐休的时间开经筵,我知道您想休息,那也不至于如此啊,经筵开到中午就结束了。“听皇上的声音,您的病好像没什么大碍。” 朱见深抽抽鼻子,完全没有声音:“嗯,还行吧。” 季衡非常愤怒,拜倒在地:“皇上,朝政令人劳心费神,臣等都知道,可是您无论如何不能装病啊!”想想纣王,纣王做了一双象牙筷子,贤臣萁子就很担心,象牙筷子肯定不能配瓦器,要配犀角之碗,白玉之杯。玉杯肯定不能盛野菜粗粮,只能与山珍海味相配。吃了山珍海味就不肯再穿粗葛短衣,住茅草陋屋,而要衣锦绣,乘华车,住高楼。 臣现在也很担心,皇帝学会装病翘班,或许现在是装病一天,慢慢就会发展成数日不上朝,沉迷于声色犬马。既然沉迷于声色犬马,就不能减膳撤乐,要吃美味佳肴,欣赏美人歌舞。贤君之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朱见深满脸惊讶和委屈:“啥?没有啊。朕今早上真的生病了,刚刚郕王为我念经祈福,念咒做法才好了一些。” 季衡指出这话里的缺陷:“皇上,您既然偶感风寒,为什么要在泛舟湖面?难道这湖风不会加重病情么?” 朱见深道:“太医说不会。而且…朕需要透透气,这湖面上的暖风何等惬意,呼。”差点说是万姐姐想要钓鱼,不能说啊不能说,说了不好。 郕王慢悠悠的说:“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孤想钓鱼,怎么了?不行么?” 季衡哼哼唧唧的说:“郕王何时开始炼丹?” 朱见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笑道:“外丹术大多属于邪道,孤王修的是内丹与符咒,不知者不怪,你以后不要乱说。”咋地,你那个语气咋就那么瞧不起炼丹呢,不是我吹牛,我要是练一枚丹药,你吃了准能死!鹤顶红炖水银,炖成丸子之后撒一层断肠草的粉末,要是吃了不死,我就让狐狸姐姐夜里去吓死你。哎呀。 正在扒拉鱼的胡十三娘‘看到’他的想法,好气又好笑,用大尾巴扫了他一下。 朱见深手里的鱼在啪啪啪的疯狂甩尾巴拍桌子,这鱼被抄在一个网兜里,他拎着网兜的杆儿,怕鱼拍到自己身上就握着杆子的尾端,尽量远离网兜一段,由于杠杆原理,这样举着网兜会让一条四斤重的鱼变成十几斤那么重,他累的手抖:“接过去,拿到厨房做了吧。” “是,皇上。” 季衡再拜道:“请皇上励精图治,不要耽与享乐。” 朱见深气呼呼:“朕知道,退下吧。”上次也是你,要朕纳妾,这次还是你,朕明明生病了,就是因为好太快就被你说成是装病,哎呀气死了。趴在窗口,从窗户缝往外看,见季衡上了小船,小船飘飘摇摇走远了。他立刻转头抓着弟弟的手:“见济呀,他们诬赖朕!” “是啊,这太过分了。” “你能让朕重新生病么?” “……” “能不能啊?” “呃,我没学过咒人生病啊。” 朱见深摸着下巴思考:“这样啊,那我回去再洗个洗个澡,在冰块前站一会吧。不是朕吹牛,在把自己弄生病这件事上,朕可是行家里手。” 万贞儿从屏风后施施然走出来:“见深,别这样,咱们回去问一问太医,他们准有法子。” “说得好!” 于是他们在画舫上吃了清蒸鱼、西湖醋鱼、酱烧鱼、炸鱼、烤鱼,配上桂花糯米藕、荸荠炒蛋、凉拌藕片等湖鲜之后,施施然回到乾清宫。 找来太医。“朕的病好的太快了,他们不相信朕病了,怀疑朕装病,唉,你们有什么法子,能让人看起来像生病?” 太医们面面相觑,很快提供了一堆药方。‘这个喝了之后嗓子会哑,臣小时候装病就用这个,独门秘方。’‘这个配方做出来的香囊会一直流眼泪和鼻涕,臣妻给人哭丧时就用这个。’‘这个香囊能令人安眠,江湖人称蒙汗药。’ 朱见深大喜过望,不顾万贞儿在旁边笑的打滚:“好好好,赏,重赏!” 蹲在角落里的史官全程记录了这件事,并且低调的保持沉默。 第二天,正式的沐休日期。 万贞儿郑重其事的戴上了金丝狄髻,横七竖八的戴了全套的红宝石头面,虽然太皇太后比较推崇点翠头面,但她有着质朴的审美观——要红的!要亮晶晶的!要大的!这一套大颗的红宝石配合大颗金色珍珠的头面比点翠好看多了!她还穿上了大红色织金通袖麒麟袍,配了一条宝蓝色璎珞纹的马面裙,脸上敷了脂粉。 朱见深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万姐姐,你干嘛穿成这样?会很热的!你一直在屏风后面不能露脸。” “我知道。”万贞儿诡秘的笑了笑,娇滴滴的附身拜了一拜:“臣妾只想让皇上看看臣妾现在的样子,好看么~” “特别好看!秀色可餐!”朱见深深情的举起酒碗——碗里波光荡漾的是能让人嗓子变哑的药,他就着万姐姐的美貌一饮而尽,立刻产生了孕吐反应,恶心,想吐,呸呸呸的吐口水,由内而外的难受,脸上的神色都变了。 又拿起荷包闻了闻,立刻开始狂打喷嚏,哗哗哗的流眼泪,挣扎着伸出手:“爱妃……朕……朕中毒了。” 万贞儿捧着肚子走过去,眉头微蹙:“见深~……你牙缝里有韭菜。” “哦。”皇帝赶忙接过牙签处理仪表。 这时候还能胡闹,等去康宁宫接了满面红光的周太后,就没法说话了。 经筵是很酷的,大臣可以与皇帝对面而坐,把带来的教案放在桌子上,讲自己拟定的话题。群臣也都可以坐着听讲。 在皇帝背后排列了两面高大的屏风,一座是金灿灿的紫檀木镶金丝楠木心屏风,这是周太后的。 另一面则是人物画屏风‘观音送子’‘奎星点状’‘蟾宫折桂’‘三英战卢布’‘杯酒释兵权’‘没猜出来’这六幅图。第六幅图是万贞儿没猜出来,实际上是一虎一豹拉车下山,车上坐着的是一位老者,山下有一颗倒下的古木,上写‘庞涓命丧于此’,乃是鬼谷下山和孙庞斗智结合版。 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睛发红,步入华盖殿时面对着下拜的众臣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接过几张纸,擤鼻涕。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走过去,一说话,声音嘶哑:“平身。” 李贤盯向季衡,你小子可信誓旦旦的跟我说皇帝装病呢,这就是装病?他很快开始讲:“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 138.怀胎九月了(一更) 一转眼到了秋天,万贞儿怀胎九个月,好像快要生了。内务府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除了万娘娘的新衣服还有给小婴儿的新衣服,接生婆、坐月子调养的嬷嬷、伺候小皇子/小公主的嬷嬷和带过小孩的宫女(进宫之前带过弟弟)、还有奶*子*府里刚生完孩子可以去当奶妈的妇人、以及专攻儿科的太医,这都是常年备下的,不仅给皇家用,诸亲王、侯爵亲贵家里也要用。 无论后宫还是前朝,每个人都在焦躁不安的期待她生下的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男孩,看皇帝的态度一定会立为太子,那她就一定会成为皇后。 如果是女孩,那就有意思了,又要平地起波澜,皇后的位置还会悬而未决。 大臣们假装很淡定,心里头很纠结,谁当皇后跟他们没什么关系,问题是,未来的太子会是什么品性呢?鉴于出生前最后两个月听了六七次经筵,而经筵期间万娘娘端坐不动的听着,没有睡着也没有去吐,大概这位小皇子的学识品行不错。 每一个上台讲课的人都担心万娘娘听经筵的时候会不会去吐,虽然说,吐了也是孕期正常的反应,但自己的仇人准的说是自己讲的不好,把万娘娘恶心吐了。 “皇上对胎教真重视啊。” “是啊。” “说起来,皇上还没到冠礼的年纪呢。” “老夫以为,皇上以国库空虚为借口不迎娶皇后,还能再用一年。” 户部尚书瞅了一眼兵部尚书,俩人一起冷笑,他俩从来没提过请皇上立后的事儿:“您这话说的,您倒是算算账啊,京城里大小官员的俸禄都快开不起了,还弄啥啊。” “恁这个事儿不中。不娶挺好的,万娘娘多省钱啊,后宫里多一名后妃,就要多花好多份例,还有脂粉钱。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些沽名钓誉的后生就知道劝皇上纳妃,之后的事儿也不想想。” 户部管钱粮和工资,兵部管各地辎重粮饷,两名清风霁月的文化人到了这个位置上,没过多久就钻进钱眼里了,看谁乱花钱都不爽。 礼部尚书瞧他俩这副老抠的德行不爽,开始从礼法的角度抨击他俩,从周天子有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开始说起,说到洪武爷如何如何,永乐爷如何如何。 某个惧内的御史幽幽的说:“皇帝所言不差,纵欲伤身,周天子的寿命一代比一代短。” 他的老婆是个母老虎,别说纳妾了,敢去喝花酒就要把狗头打破,他常被人嘲笑,恨不得皇上也只有一位皇后,这样就不是我一个人丢人了! 宫外还有两户人家很纠结,就是先帝选中的太子妃备选:吴家和王家。两家的姑娘现在都是皇后这个位置的备胎,但皇帝已经登基将近一年,却迟迟不见给他们的旨意。这太叫人着急了! 女大不中留,两家姑娘的年纪都和朱见深相同,吴家的还略大一岁,本该开始议亲,寻找合适的夫婿,再不找就来不及了! 可是宫里没给出准话说不要了,他们就不敢自作主张定下一个女婿。看宫里头万妃那样的盛宠、独宠,却到现在还没晋贵妃,也让他们不敢轻易决定,更何况周太后说一定会选他们两家之一做皇后。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卡着,两家的姑娘着急,父母也着急。 周太后每天都吃两大勺的蜂蜜泡人参,滋补身体,以免被气死,她要和万贞儿血拼到底。“就不信儿子不听话。他可真能忍,到现在居然还没幸宫人,万贞儿还真是吓人呐。”她是个青面獠牙大怪兽,哼。 喜红想想褥子下面压着的金饼子,暗暗的偷笑,一脸认真的鼓励道:“娘娘说的对,皇上总有一天会听话的!” 万贞儿本人倒是觉得无聊,待着没事在后院以非常偷懒的姿态胡噜一套拳法,同母亲、嫂子弟妹以及其他命妇谈天说地、探讨育儿经,除此之外在屋里呼呼大睡,吃了睡睡了吃,有小丫头给捏脚捶腿,也不觉得如何难受。 漫长的夏夜已经过去,秋风微微有些萧瑟,天黑的一天比一天更早。 晚膳的菜很简单,朱见深吃了四只半斤重的螃蟹,当然没吃干净,挑挑拣拣吃了蟹黄和蟹钳,两张春卷,还有一点青菜、几口羊肉。 万贞儿盯着螃蟹下饭,吃了一大碗家常口味的酱茄子拌面,鱼羹、浇汁锅巴,赛螃蟹,葱烧海参,炙蛤蜊、炒海虾、胡椒羊肉。 吃罢晚饭,朱见深伸了个懒腰:“出去走走吧,秋高气爽,可真舒服。” “嗯。” 一溜宫人捧着水壶、斗篷、披风、靠垫、以及一切应用之物还有两乘小轿。 “我现在上朝退朝都自己走路呢,小风一吹,啧啧~”秋天是最舒服的天气啦。他扶着万贞儿,让她慢慢下台阶,恨不得给这里改建一下,把这几阶台阶改成一个缓坡,以免担心。 万贞儿被肚子挡在眼前看不到台阶,估摸着往下走,站到平地上松了口气:“今天命妇们跟我说,我这个时候生,正是好时候。” “哦?这话从何说起?” “天气不冷不热,在屋里躺着也舒服。” “哦,对对!小心门槛。”朱见深拉着她慢慢走,他最近快要把太医们逼疯了,压榨了很多孕妇须知——譬如要常在平缓柔软不滑的地方走一走。医术上是这么写的,但皇帝不满足,要求太医们给出更详细的解释,太医们只好说‘最好的是平坦没有石子的稍微湿润的土地,次一等的是地毯,最一般的是青石板路。出去走的时间以半个时辰为宜,如果有大风要穿上斗篷’于是皇帝命人把御花园的碎石子拼接的花路垫上一层厚厚的黄土,简而言之,就是紧张的折腾。 “咦,冬天坐月子也挺好吧?你只管在床上盖着被躺着,不洗澡也没事。”小朱宝宝虽然不邋遢,但是他非常怕冷,可以在整个三九天不洗澡!最冷的寒冬头发不油又没有汗味,不觉得身上的脏,勤换衣服就好了。 乾清宫里不是很暖和,准确的说,墨汁都会结冰,有手炉脚炉烤着皇帝,还有砚炉暖着砚台,砚炉下面一层是搁炭火的地方,上面是一个铜屉,铜屉里隔满水。炭火加热的温度让水变热,水的热度暖着砚台,这样火气不会将砚台烧坏。扯远了。如果把门窗密封,把窗户糊的结结实实,可能屋子里会很暖和,但是嘛,千百年来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宁可裹着皮裘揣着手也不能把窗户密封,必须得留下透气的缝,否则就是烧炭自杀。 万贞儿仔细想了想:“不行,小宝贝换尿布的时候冻屁股,容易生病。小孩子最怕受寒。” “喔,是嘛。”皇帝迟疑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不好意思的小声问:“尿布是什么?”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小婴儿呢!对小孩子的认知除了弟弟之外,就是瓷器和图画上的婴戏图。床上挂了半年的百子图,一百个小孩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画画的人疯了也不会话换尿布图。 万贞儿皱了皱眉,含含糊糊的讲了一下那种恶心的东西。 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朕小时候……” 万贞儿安慰受到打击的小黑胖子:“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刚出生时,都得包尿布,饿了就知道哭,不给喂奶就嗷嗷哭。”不丢人! 朱见深更加崩溃了,颓然的问:“朕小时候…呃,是谁照顾朕?”尿布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无地自容,很想趴在万贞儿肩膀上哼唧一会。别是你啊!虽然你很好,但是朕那时候看起来一定很蠢很蠢,又脏又蠢。 万贞儿道:“朱嬷嬷和李嬷嬷,唔,还有另外几个嬷嬷,她们白天夜里轮班陪你,帮你收拾,六个奶妈给你喂奶。哎呀,你小时候吃的可香了,特别可爱。” 朱见深不仅脸红,连脖子都红了:“哼,你还记得呐。万姐姐,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么?” 万贞儿一怔,你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那时候是挺喜欢你,但喜欢和喜欢差距很大啊,那会你就是个呆萌的小屁孩,一天到晚最大的乐趣是逮猫,最喜欢玩的是彩球,喜欢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卷儿,看的我总把你当花卷想要吃掉。“唔,喜欢。只是没想到我们能在一起。” “是啊。”朱见深感慨的打了个饱嗝,为了贴秋膘晚饭吃的很饱,他怅惘道:“朕也没想到,你能从了朕。朕本以为……唔,算了。” “说嘛。皇上,你本以为什么?” “无所谓啦都过去了。” “说嘛说嘛~见深~小宝宝~” “哎呀,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我不生气~” 朱见深搂着她的脖子,踮起脚尖,附耳低声道:“我想过,你若是坚决不从了朕,朕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后来一想,朕打不过你……”是的,即使想要用强,也明确的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万姐姐。这真是悲哀。 万贞儿嘿嘿嘿的笑了一路。 139.梦见肘子(二更) 农历十月份的清晨,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皇帝起床时把腿伸出被子外,就觉得一股寒意袭来,暖秋走的太早,深秋来的太快,马上就要立冬了。他把腿收回来,立刻又睡着了。 睡不了多久,听见有人低低的悄声呼唤:“皇上,皇上,天快亮了,您该起了。” 悄悄摸摸的爬起来,偷偷摸了摸旁边万姐姐的腰,她哼唧了一声,继续睡觉。朱见深的心情立刻就变好了,宫人拿来的衣服已经在火炉上暖了半天,穿进去丝毫不觉得冷。洗漱之后,适合冬天吃的食物已经摆上面前,永乐青花大碗里盛着满满的羊肉臊子面,圆润弹滑的细面上铺着一层切的薄厚适中口感极佳的肉片,肉片层层叠叠如花状,半遮半掩露出半碗面,肉和面上均匀的撒着细碎的葱花和芝麻,还浇了一层姜芥的辣油。 旁边天顺年间的黄釉磁盘里放着两个脆脆的千层烧饼,还有脆绿的蒜毫炒肉和浓艳激烈的卤肉,所有油乎乎的东西都适合冬天吃,吃完之后再吃一个热乎乎还流淌的红糖酥饼,爽。 一边吃一边问:“万姐姐半夜睡觉的时候念叨肘子,我让你们给她做东坡肘子,做了么?” “回皇上,半夜您一吩咐就去做了,一会娘娘睡醒了正好吃。” 朱见深点点头,往她的书房看了两眼:“有周公解梦吗?” “皇上,小人已经查过了,见人杀猪,主有吉。见猪,主捷报频传。至于梦见肘子,可能是娘娘饿了。” 皇帝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夹棉道袍外穿了一件夹绒的龙袍,戴了暖和的厚帽子。 小麦把手炉中的炭火弄的很好,炭下面垫了厚厚的灰烬,拿在手里不觉得烫手只是热乎,上面又盖了厚厚的灰烬,烧的时间会很长,站在门口恭候:“皇上,手炉。” 皇帝先不接手炉,又转身走到床前看了看万贞儿,看她侧卧在厚被里,身形好似山峦一样起伏跌宕,原先也是,只不过原先是猿背蜂腰的形状,现在是揣着个球的姿势。他静静的看了一会,拍着胸口:“总觉得要生了,呼,娘娘什么时候要生了,立刻通知朕。” “是,皇上。”虽然皇帝每天出门前都要叮嘱一遍,高嬷嬷还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 万贞儿似睡非睡,幽幽的问了一句:“脸上抹了吗?” “没有。”朱见深臊眉耷眼的说:“抹面脂口脂也太娘娘腔了。” 万贞儿气呼呼的爬起来,自我感觉像个四脚朝天的乌龟,爬起来也太累了,气喘吁吁的坐起来,先瞪了他一眼:“天天喊着脸疼,天天得让我盯着!哼!拿过来!” 林嬷嬷连忙递上一盒‘养颜玉容膏’一盒‘桃花醉’,前者是乳白色的面脂,后者是桃红色的口脂。 万贞儿沉着脸,对他勾勾手,朱见深连忙上了床,把脸递过去,看她挑了不少面脂,在自己脸上点了几点,然后一顿乱揉。他乱叫:“哎呀,轻点,用的太多了。” “不多,你不懂。”万贞儿又在手帕上擦了擦手,重新挑了点口脂涂在他嘴唇上:“抿一抿。” 朱见深抿了抿,又抱怨道:“这样香喷喷的,叫他们笑话哎。满嘴油乎乎,还挺香甜,以后我吃了油条不擦嘴就得了,省事儿。” 万贞儿捏住他的胖脸:“你干嘛不直接用油条油饼在脸上抹呢!哼!我这是兰花油、杏仁油、桂花芝麻油和蜂蜜蜂蜡、玫瑰花汁一起做的,都是好东西,太医院给的方子,吃在肚子里也不要紧。” 朱见深又抿了抿嘴,还是抱怨道:“太油腻了。”一边说着,一边突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淡红色的油印:“这样好了。” 万贞儿且嗔且笑:“小坏蛋!再闹我就醒了!你快走,快去上朝!” 朱见深笑嘻嘻的接过景泰蓝暖手炉,站在棉门帘子里深吸一口气,这才鼓足勇气出门。拍在脸上的冷风还能接受,过一会就不行了。 钻进暖轿里,苦哈哈的去上朝,两名大太监一左一右跟在暖轿旁边快步走着,仪仗队都给跟在暖轿后走。 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怀恩聊天:“朝会实在是太冷了,朕已经从三日一朝改成五日一朝,怎么还是这样的难耐。” 怀恩嘿嘿一笑:“皇上是难得的明君,先帝的最后几年懒怠上朝,就是嫌大朝会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秋两季风沙太大。奉天门前过于宽敞,不挡风。” 朱见深嘲讽的笑了一下,他的御门听政从冬春交际之时开始,又要到了第二个冬天,可喜可贺!心里头暗暗的吐槽,昏君就说是昏君,还找这么多借口,先帝就是那种凡事都从别人身上挑毛病的人,难怪他一回来就把于谦杀了。哼,昏君! 于谦在旁边默默的飘着,他已经是鬼了,风再冷也不觉得冷,反而挺高兴的。看皇帝现在的样子,真是勤政,可是冬天的确太冷了。大臣们站在一起能互相挡风,只有最外面一圈人觉得冷,可是皇帝不一样。 御门听政开始了,皇帝坐在前后左右冷风嗖嗖不断的奉天门中,对左右侍从说:“你们靠近一点。” 侍从的不只是太监,也有皇帝信用的宠臣,还有锦衣卫的某些人。 大臣们列队走过金水桥,即将来到奉天门前,列队舞拜。 皇帝来得早,老老实实的坐在龙椅上等着他们走过金水桥——狡诈的皇帝会趁机回屋再躲一会,但是朱见深有时候特别的老实,譬如说现在——他吸溜着鼻涕,接过手帕处理了一下:“袁彬,你过来。” 袁彬上前两步,低声问:“皇上有何吩咐?” 朱见深冻的小脸红扑扑:“你冷不冷?” “呃。臣不冷。” 朱见深又转头问了一圈:“你呢?你冷不冷?” “臣还行吧,有点冷。” “你呢?” “臣不冷,啊啊阿嚏!臣惭愧。” 朱见深挥挥手:“你回去喝姜汤去吧。”他有点郁闷,如果把手揣在袖子里呢,手不冷,但是摸不到手炉。如果摸着手炉呢,手心不冷,冻手背。他搓了搓手,又揉了揉脸,脸上已经不觉得油腻,仔细瞧了瞧袁彬,看他的脸色还挺好:“袁彬,你怎么不冷啊?” 袁彬如实答道:“臣自幼练武,气血强盛,故而不冷。” 朱见深心说我也是自幼练武啊,万姐姐教的可认真了,我学的也可认真了。一般来说,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比你这个老头更不怕冷吧,可我冻的脸都疼,前两天疼,昨天和今天被万姐姐逼着抹了一脸香腻腻的东西,还真不疼了。他看了看自己背后的大门:“把后面的门关上,穿堂风好冷。” 他和袁彬有一搭无一搭的探讨着——咋这么冷!“皇上过去在承乾宫中居住,院子越小越避风,暖和。” ——民间也这么冷吗!“城外总比城内冷,狂野荒郊最冷。” ——现在就穿上狐裘冬天怎么办!“狐裘还是很暖和。” ——大臣们会不会嘲笑朕身体不好?“呃,皇上日理万机,劳累过度。” ——朕怎么感觉越来越冷。 袁彬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锦衣卫指挥使,给出了每一个问题的答案,最后一个问题最简单:“皇上,再过十几天就立冬了。” 朱见深一脸郁闷,默默的捧起热茶喝了两口:“万姐姐梦见肘子了,唉。” 袁彬很是不解:“这是想吃吧?皇上为何叹息?” 朱见深幽幽的叹了口气:“朕是天子,她怀孕了,应该梦日月入怀才对,为什么只梦见肘子呢?” “……娘娘还做了什么梦?” 朱见深掰着手指头数:“葱烧肉、宝塔糖、熊掌、油炸兔子、能吃的古琴、观音净瓶里的甘露、海棠果、山楂、柿子,现在柿子还没熟吧?” “还有点涩,差不多能吃。” 文武群臣终于都排列整齐了,群臣山呼万岁,正式上朝。 …… 康宁宫中,周太后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直接掀开被子把脚垂下来,宫女给她套上鞋。她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冷,在镜子前照了照,看自己的脸红扑扑的,又精神又漂亮。 喜姐有点抖:“娘娘,您不冷么?” “不冷不冷!看来那人参吃着还真管用!拿来,拿过来。”周太后自己动手,用金勺结结实实的盛了一大勺,连人参片带蜂蜜,哐唧一下丢到金碗里,旁边有人拿银壶倒开水,把这一大坨蜂蜜人参冲开。周太后吃了一口,嫌苦,又往里加了两大勺红糖,这才搅和搅和,翘着兰花指,小口小口的吃光。 “她还没生呐?” “回娘娘,还没呢。” “呦,她是打算憋到过年再生,憋够十三个月么。呵呵。” 喜姐不知道该怎么说。 …… 承乾宫中,万贞儿还在呼呼大睡,忽然觉得一阵剧痛,疼的她精神过来:“啊!我好像要生了!” 140.生了(一更+二更) 万贞儿睡着睡着,忽然大叫一声:“啊!我要生了!” 吓得旁边的宫人一阵慌乱,没头苍蝇似的瞎忙起来,把铜盆拎来拎去,把水壶拎来拎去,还有人抱过来提前准备好的一大摞草纸,然后站在边上发呆。 万贞儿又大叫道:“好疼!是不是要生了!” 最近几天之内,有数次觉得要生,突然很痛,过一会又没感觉了,这叫人很迷茫啊! 冯嬷嬷赶忙凑过去安抚娘娘:“娘娘稍作忍耐,生下来就不疼了。娘娘的身材好,一看就知道能生的很顺利。” 万贞儿有点烦躁,怒而捶床:“到底什么时候生!” 冯嬷嬷道:“稍安勿躁,生孩子这种事儿,早几天晚几天都有的。早几天生的孩子勤恳好学,晚几天生的孩子稳重端方。我瞧瞧,哎呦!破水了,要生了要生了!真的要生了!” “哎呦,这次是真的!” 整个承乾宫里都开始欢呼雀跃:“是真的!” “真的要生了!” “太好了!”就好像已经生完了似得。 就连万贞儿也松了口气:“太好了!” 高嬷嬷对着小宫女们瞪眼:“都别闹!你,出宫去请万老夫人进宫。你,去太医院请妇科太医。你,去传接生婆。你,去厨房叫她们多烧开水!要准备的草纸,银剪子,斧头。” 万贞儿的疼劲儿过去了,差点又睡着,震惊的睁开眼睛:“斧头?要斧头干什么?”之前几次还没到拿斧头的步骤就不疼了。 “娘娘,这是个顺产的偏方,把斧头刃朝上,搁在床底下,生的快。” 万贞儿哼了一声,对这种偏方将信将疑,因为没有相关经验,不好直接否定,也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吧一把斧子塞进床底下。顿觉紧张!好紧张!我的床够结实吧!床板不会忽然断开吧?啊啊啊,一紧张好疼啊! 她强自镇定:“我饿了,拿点东西吃。唔,扶我起来解手。” 四个人扶她起床,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还有俩人在背后扶着她的腰和肚子。 万贞儿坐在官房里吩咐道:“去告诉皇上,我要生了。拿手帕卷成一个卷,等我一会疼的不行了咬着。” 小麦有点茫然:“娘娘,为什么呀?疼了就喊出来。” 冯嬷嬷紧张的直擦汗:“不能喊,得把力气憋住,使劲把孩子生下来。” 万贞儿哼了一声:“我才不喊呢,到时候周太后在门口装可怜,跟皇上说她生孩子生的不容易,皇上触景生情开始同情她,我可怎么办呐!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皇上要是派人来问情况如何,你们就说本宫没喊疼,一使劲就生完了。” 宫人们都是崩溃的,娘娘您别胡闹了,生孩子哪有不疼的!您为了和太后怄气也太拼了! 她们都傻乎乎的看着娘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们只知道怎么伺候娘娘,却不知道该怎么帮着娘娘和太后相争斗。 “是,娘娘。” “奴婢遵旨。”只要老老实实的听话就好了。 万贞儿刚准备站起来,突然又疼了,龇牙咧嘴的又忍了一会,嘶嘶的倒吸着凉气:“好了,扶我回去。” 加了点蜂蜜的粳米粥、油乎乎的鸭子粥,柔软的奶卷、香软的葱油卷、焦脆的韭菜盒子、薄盐紫姜、麻仁金丝等小菜精致而恬淡,一只软烂细嫩色泽浓艳的东坡肘子放在青花釉里红的大碗里、燕窝肉丸的味道也很好,这些东西摆在小炕桌上,直接搁在床上吃。 赶紧趁着不疼的时候吃东西,疼了就停下来忍一会,一顿饭吃了挺长时间,疼痛最是难熬,但是肘子真好吃!肘子配粥,越吃越有!? “没去告诉周太后吧?” “回娘娘,还没呢。用告诉周娘娘吗?” “不用。”万贞儿撇撇嘴:“等生下来再说,要不然她准得说风凉话。她要是来了,你们就告诉她,本宫说了,卑不动尊,让她老人家保重贵体,回宫安生歇着呢。”哎呀,想起周太后的嘴脸就觉得生气,冷静,要冷静。 “是。娘娘。” 她慢悠悠的吃着韭菜盒子,心中情不自禁的想起师父,我师父她老人家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一别多年了无音讯,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徒弟吗?没听说神仙会健忘,但是,她怎么不来见我了呢?我现在坐拥无数的金银珠宝,想送点给她又没有机会,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有灵有应,一定要保佑我顺顺利利的生一个健康的男孩子呀! 正在某座知名不具的仙山的桃树上喝醉了酒爬不出来的文四姐表示:“嗯?(。-ω-)zzz”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奉天门外,大臣们正在冷风中向皇帝大声奏报他们要说的事儿,不乏有人互相怒目而视。 朱见深袖着手坐在书案后面宽大的龙椅上,龙椅实在是太大,后面靠不到椅背,左右靠不着扶手,坐在这儿能接力的只有自己的肚子。他揣着手,抱着肚子,像个坐在打谷场上听人唠嗑的小地主一样,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耳旁风。是的,在下面这位激昂慷慨的大臣说出前两句话之后,他就开始当作耳旁风了——丫说的居然还是立后的事。 为什么不爱听地下这傻货说话还要让他继续说呢?因为朱见深看他在冷风里说话,时不时被呛得咳嗽,觉得高兴啊。 正在这时候,承乾宫的小粟带着两名小火者跑到乾清宫,再往前就不许宫女随意走动,她吩咐小太监:“你们先到前头去,找怀恩公公说事儿。” 她去找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过去才发现不好,认识的脸熟的大太监们都跟到前朝去了,就去找人说:“这位公公,万娘娘要生了。得赶紧禀报皇上。” “哎呦,万娘娘要生了还没生,急什么,等生出来再禀报皇上啊。皇上在上朝,你等一会。” 小粟超不爽的:“皇上临行前说了,只要万娘娘要生了,就马上去禀报。” “哎呦,是嘛,那咱家这就去。” 小粟在背后瞪了他,气哼哼的目送他跑去前头禀报皇上。 朱见深坐在龙椅上走神,走神走了好一会,从天上的那片云彩看起来好像马蹄,又想到朕能不能说朕梦日入怀啊,咦,等等,昨晚上朕做了个什么梦?好像梦见在月亮下喝酒,有一只狐狸在跳舞,好像还有一个白衣美人,只是没看清楚脸。 那白衣美人好像没有胸,看着有点像男孩子。特别白!不仅衣服白人也白,手也白!又白又瘦!咦,这不就是见济吗?难道说见济以后会成为…太阴星君?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嫦娥? 说起嫦娥……嫦娥在月宫上真能做月饼么?玉兔真能捣药么?月亮上只有一颗丹桂,哪来的药材?咦!万姐姐跟我说红豆也要捣才能变成馅儿,玉兔是不是在那揣豆馅? 中秋节的桂花豆沙挺好吃嘛。见济会成仙么?他要是成仙就厉害了!朕太厉害了! 在朕这一朝,于大人成仙了,弟弟也成仙了,朕身边仙气缭绕啊!啊,万姐姐还有一个神仙师父,哇喔!周天子、汉武帝、唐明皇也不如我! 父皇若是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羡慕不已,哼哼哼!于谦是鬼仙,父皇也是鬼,于大人会不会偷偷去揍父皇? 于谦终于忍不住了:“臣不敢!” 皇帝吓得一哆嗦,又忘了自己在胡思乱想喃喃自语时会被他看到。假装是被冷风吹得哆嗦,又把思路扯回来,在心里说:“于大人,您最近见过先帝吗?” 于谦:“不曾见过。嗯,臣遇上黑白无常时,听他们说先帝的处境并不好。” “哦?说来听听。” 于谦想了想,他俩的原话是‘哎妈呀老惨了,打的跟个猪头似的’‘嚯,朱祁镇悖儿悖儿(傻,做事不全面)的,你们老祖儿一天三顿打他解闷,哎呦,比吃饭还准’。他给翻译了一下:“太*祖戎马一生,治家甚严。” 朱见深差点捂着嘴乐出声来,自己家祖宗什么情况自己清楚,嘿嘿嘿嘿嘿。 地下的大臣终于陈述完自己的见解,见皇上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心中大喜,高声问:“皇上以为如何?” 朱见深懒洋洋的问:“说完了?” “臣说完了,臣以为” 朱见深打断他:“说完了就下去吧。为官之人应该多关心民生疾苦,不要总是盯着朕的家世。”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嗯,太监也不急啊。 立刻有另一名大臣哈着热气挑出来:“皇上,臣要弹劾彭时!” 彭时一怔,只好出列听他弹劾自己。 皇帝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余光忽然瞥见怀恩离开了,尽力用余光看着,看怀恩走到角门处,听某人说了什么,哎呀不能再看了,眼睛疼。 怀恩快步走了回来,低声道:“皇上,万娘娘要临盆了。” 朱见深敏捷的蹦起来,高呼道:“退朝!”等群臣准备出声询问时,他已在奋力推开身后的门。 推不开!虽然这两扇大门没有上锁,但是实木的大门很沉哦! 朱见深使劲,再使劲,再再使劲,大门纹丝不动。气的他差点嚷嚷:谁把门闩上了! 有机敏的人上前帮忙:“皇上,臣来了!”众人都来推门,连侍卫和锦衣卫指挥使们还有谄媚的太监们一起来推门,推开一些,皇帝敏捷的跳过门槛,一溜烟的走了。 大臣们看的龇牙咧嘴,简直是不堪入目,皇帝居然在门缝里挤过去跑了!他应该端端正正的等门大开之后再走啊!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众人一叠声的问:“怎么了?” “公公,怎么了?” “宫里出什么事了?” 怀恩一脸喜色:“万娘娘临盆了!” 众臣哗然。有些人抗议:“嫔妃产育乃是分内之事,皇上怎可因为这点小事将国家大事弃之不顾!” “不就是生孩子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皇上过去也没用啊!” “你俩有本事过去追上皇上说这话,不把你连贬到云南养大象去才怪!” “让你们日啖荔枝三百颗去!” 也有人嘀咕道:“这要是生个男孩,那就了不得了,盛宠不衰啊!” “这要是生个男孩,准得立后,没别人什么事儿了。” “说实话我挺想娶王家那个姑娘当儿媳妇,我娘说她特别温柔本分,沉默寡言。” “喂喂,别说了,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万一她还要入宫呢。” “嗯,说得对,去吃锅子吗?” “买定离手!赌男还是女!生男一赔一,生女一赔二。”显然坐庄的这位大人不希望万娘娘生男孩。他从怀里掏出带着笔帽的毛笔和一张纸,往笔尖上哈了哈热气,开始写账。“压生男!二十两!” “压生女!十两!” “男!五十五两!” “男!一两!” “就压这点?” “啧,贱内不给零花,本官有什么办法。你等会。”他又从衣角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脱了靴子,倒出来一块碎银子:“好好,压四两!” “女!” “肯定是女孩!” “嗯……你等会我先算一卦!嗯,男!压这六枚金钱!” 怀恩在旁边很不爽,他希望万娘娘生男孩,别进来其他不好伺候的娘娘,于是他走过去:“压生男孩,咱家压一千两白银!” “大爷好大的手笔!”书中暗表,怀恩姓王,别的公公能章爷李爷的叫,谁敢在宫里管他叫王爷?含含糊糊的叫一声大爷就得了。 跟他一向不对付的金宝冷笑一声:“压生女孩,两千两白银!” 李贤真的好气哦!幸好于大人比较机智,他在他们开始计划开赌局时就跟着皇上飘走了,要不然也要气坏。 怀恩瞥了一眼金宝:“一万两,压男孩!” 李德贵慢悠悠的走过来:“三千两银子,咱家养老的本钱,也压万娘娘能生男孩。”我可打听了,万娘娘特别爱吃酸的。 坐庄的某位少年勋贵擦着冷汗:“公公,压不得压不得,俺赔不起这么多。”我错了,我玩不起这么大一把! 金宝暗暗的咬着牙:“哼,咱家不跟你赌!”赌得起,万一输了呢。万一我赢了,你告诉皇上,皇上一生气把咱家罢官赶走呢。你压生男孩,甭管生出来个啥皇上都觉得你跟他一条心,哼,鸡贼的老东西! 朱见深气喘吁吁的跑到承乾宫,后头的一溜宫人也只好跟着他跑,过门槛时差点被绊了一跤。跑到正房门口不敢进去,搓着手,扶着红漆大柱喘个不停:“生了吗生了吗?” 外头一溜宫人赶忙行礼:“皇上!” “皇上万福!” “娘娘还没生呢!” 在侍女房里候着的一溜接生婆和嬷嬷、奶妈听见声音,偷眼瞧了一眼,又躲回去了。 高嬷嬷隐约听见声音,走出来瞧,见皇上跑的满脸透红,头上冒热气:“娘娘刚刚发动,正吃东西补劲呢,皇上,您先进来瞧瞧娘娘?” “哈?不是说要生了么?”朱见深满脑袋问号的走了进去,进了屋,又到里间卧房一瞧,看到她捧着大肚子,左手一个葱油卷,右手筷子夹着一大片肘子,有宫女捧着她的腿一个劲儿的揉。“姐姐嗳,你真的要生了么?” 万贞儿皱着眉头点头:“嬷嬷说已经破水了。” 朱见深抽抽鼻子,闻到屋子里诡异的味道,不由得有点呆:“你不疼么?” 万贞儿想说刚刚差点疼死我,现在只觉得有东西往下坠——满脸愉快的微笑:“不疼啊,好像很快就好了。” 朱见深非常茫然的挠了挠头:“太医说你应该起来走动两圈,然后,唔,跪坐在床上,太医们没给我讲清楚啊!” 万贞儿可高兴了,终于要生了!生完之后过一个月就可以下床乱跑啦! 朱见深又问左右:“请郕王入宫没有?” “请郕王做什么,他还懂生孩子?” “你不懂。”皇帝神秘兮兮的说:“见济会念咒!他特意学了怎么催生!” 万贞儿开始傻笑:“我床底下放了斧子,窗子上贴了海马,厨房里煎着催生汤,小麦在给我揉穴三阴交,还用念咒吗?” 朱见深仔细想了想:“有备无患!”吩咐自己的从人:“你们骑快马请郕王入宫!” “小人遵命!” “高嬷嬷,催生汤是什么,有用吗?” 高嬷嬷过来解释道:“麝香三厘,丁香五钱,肉桂一两,枳壳一两,兔脑两个,红花、苏木各五钱。混在一起煎,取兔脑和三匙汤汁同服。有奇效。” 朱见深的口水都要下来了:“好吃吗?”兔脑很好吃,这么煮出来的还好吃吗? 正说着呢,嬷嬷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汝窑小盖碗,里面就是这副汤药:“娘娘先别吃了,趁热把药喝了。” “还没见红了,没见红不能吃。” 朱见深坐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捧着脸盯着她看,擦了把冷汗:“万姐姐,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万贞儿继续傻笑:“嘿嘿嘿终于要生了!我盼了八个月了!” “朕也是啊!朕盼他也盼了八个月了!”朱见深激动了:“封后的诏书都写好了!就等你啦!” 万贞儿眉开眼笑:“这孩子生出来一定像你。” “一定一定!浓眉大眼,肤色黑,有男子气概!好极了!”他激动的抓抓下巴,恨不得自己留点胡子可以抓着玩。 万贞儿舀起一个兔脑丢进嘴里,然后挤眉弄眼的咽了下去:“呸呸呸,太难吃了!什么调料都没放!” “娘娘您还没见红呢!呃,见红了。皇上您请移步!”“请皇上移驾书房。”“快快快烧开水!” 朱见深的小心脏砰砰砰狂跳,紧张的哗哗冒汗,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的喊了一句:“加油!” 万贞儿:“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啦。 这其实挺好笑的,虽然洗了手和脸进来的一溜接生婆和抱着棉布的宫女、抱着草纸的宫女、抱着水盆的宫女和扶着娘娘的嬷嬷、撤下饭桌的宫女们都乐不出来。 万贞儿躺在床上:“呜呜,疼,手绢呢!” “娘娘,生孩子没有捂着嘴不让叫的,您别……” “娘娘您轻点咬,伤牙!” 万贞儿一伸手抓住被子,扯过来咬住一角,白了拦着自己的嬷嬷一眼。咬了一会又不疼了,她松开口,情不自禁的吐槽道:“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啊!” 好慢好慢!等等!让我想想!我听说过几个女人生孩子的事儿,唔,好像得生好几个时辰,周大莲当时生的挺快的,大概两个时辰就完事儿了,第二个孩子生的更快。唔,王氏生的时间长,从半夜折腾到下午才生下来。杭氏生的可慢了,生完之后就留下病根。 “娘娘您坐起来,坐起来才好生。” “是啊,您靠着我坐着。” 静静的靠着高嬷嬷坐了一会,她又大叫:“我腿麻了!” 接生婆也大叫:“看见头顶了!娘娘先别使劲,呼吸,呼吸,呼吸!” 住的距离皇宫远一点的万母和几乎住在皇宫隔壁的郕王是同时到达的,其实万母到这儿来也没什么用,和皇帝一样,只能加油助威。 郕王站在院子里掐指一算:“快了,快要生出来了。” 朱见深紧张的拉着他:“快念咒快念咒!” 朱见济神叨叨的说:“时辰还没到,还差一刻钟。” 皇帝问左右:“现在是什么时候?” “回皇上,再过一刻钟就是巳时初!” 皇帝围着郕王转来转去:“还没到吗!还没生吗!”扑倒窗口问了一声:“万姐姐,你没事吧!你怎么不喊啊!” 万贞儿中气十足:“不疼!”其实是撒谎,疼的劲道刚过去。 朱见深又念叨:“于大人于大人,糖豆准备好了吗!” 于谦:“准备好了。”算了算了,这时候就不苛责你方寸大乱了。哎,拙荆临盆时老夫可比你平静的多,虽然不小心把墙砖抓下来一块,那是因为盖房子时有人偷工减料。虽然看书等着的时候不小心把书撕开了两册,那是因为书的质量不好。 很快,小孩就露头了,又很快,就生完了。 “启禀皇上!生了一位小皇子!” “小皇子可精神了!” 正是巳时初!(早上九点) 朱见深激动的蹦了两下:“太好了!大赦天下!” 于谦大喝一声:“不可!皇子出生是好事,但不能让恶人出狱为害百姓!” 别人可听不见于谦说话,只看皇帝楞了一下:“算了,不大赦天下了!” 银剪子在火上烧了之后丢到一盆凉开水里降温,剪断了脐带。 小皇子不大,抱在手里不胖不瘦,估摸着六斤左右,看着皱皱巴巴的。 朱见深趴在门口挠门:“万姐姐,你还好吗?疼不疼啊!晋贵妃!先封贵妃行不?朕最近真的没钱了!” 万贞儿大笑:“哈哈哈哈,好!怎么样都行!” 141.生了之后 皇帝喜得长子! 大明帝国的皇帝终于有了继承人——虽然他还很年轻不急于要儿子,但这也是个非常难得的好消息,尤其是在这个苦逼的一年中。 他的苦逼已经不需要重申,一切能有的自然灾害和人祸都产生了。 朱见深高兴的忘乎所以,一边在门口挠门和里头嚷嚷:“你累不累啊?疼不疼?没出血吧?”一边吩咐:“去,禀报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去前朝,告诉文武群臣,朕有儿子了嚯哈哈哈哈哈!嚯哈哈哈哈哈!让他们拟旨,册封万姐姐为贵妃!” “遵旨。” 于谦也高兴,早生孩子就是好,先帝要是能早点生下当今天子,当时我就不立郕王了! 当时,两岁的小孩实在是不顶用啊! 掐指一算,先帝尽早尽早的生出当今天子,那土木堡之变的时候他大概九岁,依着他的性格,啧啧啧,一继位就得封妃封贵妃……我想这些干什么!死的时间太长,懈怠了。 胡十三娘在旁边吐槽:“一胎才生一个,就把他乐成这样,啧啧啧。” 于谦假装没看见她,他倒是能跟这位狐仙讲理,问题是狐仙不讲理啊! 万贞儿在屋里说:“皇上,我好得很,没怎么出血,只是没力气起来谢恩。” 万许氏站在床边看着女儿,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女儿,你可真有福气!”这就是贵妃娘娘啦!哎呀天哪! 朱见深楞了一下:“哈哈哈哈你想什么呢,得在奉天殿举行仪式啊!封皇后还得去祭祖呢!封妃不用仪式。快别说话了,赶紧睡一会,养精蓄锐。” 又转头吩咐侍从:“晓谕各地藩王及诸亲王,朕有子了!”都老实点老实点! “遵旨。” “把玉佩挂在承乾宫门口,弄璋之喜啊!弄璋之喜啊哈哈哈哈!” “遵旨。” 郕王在旁边静静的呆着,有点遗憾,他专门为了万妃生孩子的事儿向胡十三娘学习了催生的咒语。 胡十三娘也有点遗憾,她应小可爱的要求,专门去找人问了催生的咒语,想让小可爱好好的露一手,出个风头,没想到赶上顺产,没嘚瑟成啊。 皇帝以为这就算忙完了,其实屋里头正忙成一团呢,哇哇大哭的小皇子已经睁开了眼睛,身上连血丝带一些奇怪的东西糊了一身,还半挂着胞衣,很有经验的接生婆把他放在晾的温呼呼的开水中快速的洗了一下,捞出来,飞快的裹上尿布,穿好真丝的小衣服,用柔软的襁褓裹起来,小心翼翼的捧到娘娘身边,放在床上。 侍女们把水和沾染了秽物的棉布和纸都拿出去,布和纸要烧掉的。 万贞儿歪着头看接生婆和嬷嬷给小宝宝洗澡,皱着眉头低声问:“他怎么这样小啊。” 那小胳膊小手,看的叫人担心,这么小这么软的小东西,真的能长大么。我怎么记得,唔,见深和见济小时候看着比这大多了,大脑袋还有一脑袋的小毛茬,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粉嘟嘟的,皮肤挺白还胖乎乎,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一样。我生的这个,怎么看着像是画毁了的年画娃娃呢。 她倒是忘了,她看到朱见深和朱见济的时候,这俩都好几个月大了,当然差很多。 她身边围了十个中老年妇女,异口同声的说:“小孩子刚出生,都这么小。” “一吃奶就张开了。” “小皇子可健康了。” “娘娘您只管放心,奶妈一天喂上□□顿,长得可快了。” “小皇子的骨头结实!” 半挂着的胞衣拆下来洗干净,留着给娘娘炖了补身体。 她身子下面用厚实的棉布裹着大摞的草纸垫着吸水和血,现在连棉布和草纸一起撤下去,换上新的垫着,保持干爽。 万贞儿还有点迷茫,闻了闻屋子里带着怪怪的臭味和血味儿的空气,看了看身旁这个开始睡觉的小东西,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哎呀,生的这么快么!生的这么神奇吗!盼了八个月,生出来只用这么一会?“我承乾宫上下,每人赏三个月的月钱。给接生婆们每人赏五两黄金。” “谢娘娘赏,恭祝小皇子福寿绵长。” “恭祝小皇子长命百岁。” “恭祝小皇子聪明睿智。” 在一众拜谢和恭喜的声音中,万许氏有点肉疼,那么多银子赏给下人呐。 朱见深听人附耳说了半天,趴在窗口又问:“万姐姐你睡着了吗?”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还没呢!” “我最近不能住在你这儿,你要是想我了,给我写诗,唔,写信也行。”朱见深经常读诗,每每读到那些深情的、缠绵的、坚贞的诗词,就为之感伤。虽然希望万姐姐能给自己写诗……但是也知道她不善于写诗。他又瞪了一眼一直拦着自己的两个老嬷嬷:“朕能进去了?” 两个老嬷嬷心虚的继续拦着他:“不行啊皇上,血房不吉利,别冲撞了您。” “真的,您再等等,等明天收拾干净就好了,要不然对母子不利。” 朱见深幽幽的叹了口气,没有强往里冲,想让她们开窗子看一看万姐姐,想起来不能开窗户,想让他们把刚出生的儿子抱出来看一眼,又想起刚出生的小孩不能受风。只好继续挠窗户,高声问道:“儿子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万贞儿盯着身旁红扑扑的、没有眉毛的、皱皱巴巴的小东西,难以回答的这个问题。 万许氏反应迅速,高声答道:“这孩子的眉眼和皇上一模一样,和娘娘一样白。”小孩子都白。 万贞儿非常吃惊的看着她,仔细看了看闭着眼睛呼呼大睡的小孩,实在看不出眉眼和肤色,我娘就这么睁眼说瞎话,合适吗? 朱见深捧着脸,趴在窗棂上心满意足的乐了起来。 于谦就假装没看见,他攥着糖豆的瓶子,静静的等待夜深人静的时候进去把糖豆给娘娘和小皇子服下,不!这叫仙丹!为什么要叫糖豆! 奉天门外那些迟迟没有散开的大臣们其实做好了准备,打算等到中午,如果午饭时间还没得到消息,那就去吃饭。没想到消息来的这么快!他们正在进行闲聊、斗嘴、赌博、吃零食、掏出皮囊偷偷喝酒、写诗、对对联、传八卦、嚼舌头、勾结串联等一系列打发时间的事,当然了,也有少量的正经人凑在一起探讨朝政。 一个太监跑出来高呼:“大喜!皇上喜得麟儿!大喜!万娘娘产育皇子!大喜!皇上下旨,晋万娘娘为贵妃!” 奉天门外的大广场上,四面八方响彻惊呼声,众人七嘴八舌的大叫:“皇上万岁!” “真的是男孩!” “可喜可贺!” “太好了!” “此乃社稷之福啊!” “这么快!” “生啦!” “啊!是男孩!” 下注的人抓着庄家讨钱,其余人该去坐衙上班的就去上班,没啥事的出宫找地儿吃中午饭去,留了俩翰林给皇帝写诏书,三十多岁还没儿子的人被皇帝激励了,回去抱着老婆努力。 这看起来很乱,也很水,很没组织。但鉴于他们曾经在朝会上打死过人,而皇帝又不是很威严,一部分官员昏庸无能,一些家传勋贵很废柴……这都可以理解嘛。 万贞儿躺在床上抓痒痒,看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小肉团子:“现在要喂奶了吗?他怎么哭了两声就不哭了?是不是不饿?” 旁边的嬷嬷们早就给她讲过小孩吃奶的事儿,但她现在生完孩子一激动忘了之前那些事,也很正常。她们柔声细语的说:“娘娘别着急,小皇子在胎里吃的足足的,歇一会才觉得饿呢。” “十二名奶妈都在外头等着呢,一会叫进来您瞧瞧?您挨个尝尝?” 万贞儿两眼蚊香圈:“咦?”尝尝?尝啥啊? 朱见深拉着弟弟进了书房坐着聊天:“你侄儿出生的时辰怎么样?这八字挺好把?” “挺好的,非常好。巳时初是旭日高升时,将来也是一样。”朱见济一本正经的掐算了半天:“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好好教导就好了。”这是个套话,什么孩子好好教导都不会太差。 朱见深深以为然的点头:“说得有理!” 然后他开始盘算给孩子制定学习计划,要让孩子文武双全!“见济呀,你看生孩子挺简单的,你也娶个媳妇,生一个呗,生一个免得汪太后总嘀咕。其实也难怪她嘀咕,叔叔的血脉只有你一个,你要是成仙去了,哪怕从我膝下过继一个给你,那也模模糊糊隔着一层呢,你说呢?” 朱见济开始头疼,回府这些日子被那些娇娇软软痴缠不休的小姐姐们烦的够呛,太后还给他安排了爆炒腰花、鹿鞭汤、三宝汤、火爆双脆、韭菜盒子等一系列补肾的食材,怎么说呢,他吃完之后胡十三娘很满意,又吸收了很多阳气,但朱见济本人不满意,很烦啊。他赶紧转移话题:“我最近在学紫微斗数,哥哥,我来算一算,唔,先给你算一算子女缘怎么样?” 皇帝一脸的朕要以国家大事为重:“且慢!先算算这倒霉催的各地灾荒还有多久才能过去,明年能按季节下雨不?” 朱见济左右摸了摸,在身上摸了一圈,啥也没有,伸手:“哥哥,给钱。” 皇帝对旁边战战兢兢倒茶的小火者勾勾手:“你,去拿几枚铜钱过来。” “皇上,俺,俺没钱。” “去万姐姐那儿拿去,快去,朕要什么就得有什么。”这话说的有点大了,朱见深想要的好多东西都根本拿不到,可是嘛,几枚铜钱不算什么。 小火者本来不够格出现在书房里给皇上倒茶,可是小麦和高嬷嬷等人一合计,在娘娘坐月子期间不能让漂亮宫女靠近皇上,尤其是在承乾宫里,别的地方咱们鞭长莫及,可娘娘眼前得管的好好的!于是就抽调了最聪明伶俐的小火者去伺候皇上的茶水点心。 铜钱很快就拿了回来,朱见济闭着眼睛开始扔六爻,扔完之后摸索这是什么卦象。 胡十三娘本来蹲在他身边看傻乎乎的皇帝趴在桌子上看铜钱,突然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伸爪子拍于谦:“小鬼小鬼,你知不知道凡人总是认为瞎子算命特别灵?” 于谦迟疑道:“是嘛?” “是的!我出去闲逛时常能看到眼睛啥事儿没有的人冒充瞎子给人算命,呸,要不是他们的眼珠又脏又旧,真想抠下来给我的小可爱换上。” 于谦继续沉默不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冥冥中似乎响起了背景音乐: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任你怎说安守我本分始终相信沉默是金 142.周大莲败退 孙太皇太后得知消息之后换了一套衣服,重新梳了头,就坐着一乘暖轿颠颠的过来了,轿子直接抬进大门里,落在庭院中。 众人都没想到她会亲自来看,赶忙行礼,跪了一地:“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乐滋滋的小老太太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袄,外罩织金比甲,下穿一条秋香色寿字纹长裙:“哎呦!哀家的曾孙子都出生了!可真快啊!”太皇太后挥挥手,示意她们都起来,在王尚宫的搀扶下一阵风似的上了台阶,直接掀门帘进去,又扑通扑通的跪倒了一片,万许氏也一边跪着去了。 万贞儿正闭目养神呢,睁眼一看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亲自来了?” 孙娘娘走到万贞儿床边,笑眯眯的说:“啧啧,哀家不亲自过来,难道指望你躺一个月再带着孩子给哀家瞧?小宝不能见风,哀家可不怕。哎呦,这小乖乖真可爱,这眉眼和见深小时候一模一样啊。睡的这小样,嘿嘿嘿嘿~” 万贞儿:“嘿嘿嘿嘿” 孙太后也不嫌弃,直接坐在她床边上:“你怎么样?哀家看你的气色挺好,小脸红扑扑的,好啊,怎么只有哀家过来,周大莲不来看你也就罢了,居然不赏赐你?哼。贞儿,你可要记住,坐月子的时候千万不能生气,不能哭,不能用力,不能读书,不能摸冷水,不能受风。” “哦……”万贞儿顿觉眼前一黑,这就是说,要在床上直挺挺的躺一个月? 孙娘娘继续叮嘱:“要时常坐立,在屋子里走一走。有什么高兴的事儿都和你们娘娘说,劝着她点,每天别吃太多东西,少吃点有助于调养身体。把门开着换气,卧房门关上,然后把大门关上,再开卧房门换气,这样倒腾,你们都记住了?” 丫丫叉叉一屋子的宫人齐声道:“奴婢记住了。” “还不去做?这屋里什么味儿啊,味儿不好对你们娘娘的身子骨恢复也不好。等一会抱小皇子去喂奶,你们拿艾绒进来烧(艾绒能祛除污秽血气),小皇子回来之前得把烟散出去,不能呛着她。”孙娘娘很讲究的吩咐了一顿,继续眉开眼笑的弯曲手指,用指节和手背轻轻碰了碰小皇子的脸和胳膊——她的手上留着长指甲,小孩的皮肤真是吹弹可破:“见深给你晋封了?” 万贞儿嘿嘿嘿的傻乐:“娘娘,皇上说要先封贵妃。” 孙娘娘轻车熟路的点头:“先封贵妃,然后封太子,母以子贵封皇后。很好很好。”这是哀家的老路,很顺的!你的身份低微,年纪又太大,不能直接封皇后。 万贞儿又傻乐起来,感觉自己的未来非常幸福,而且会越来越幸福呢。 孙娘娘起身指点屋子里各处的布置:“地上不要放金鱼缸,怕小孩子捞鱼掉进去。还有这,这火盆上的熏笼换一个更大更结实的来……” 指指点点走出寝室,一见大门还开着,有个小丫头支着门帘子换气,她就生气了:“你们还不把大门关上!” 阶段式换气你也得开寝室的门啊! 书中暗表,承乾宫是三明两暗的格局,明的意思就是对着院子有门,暗的意思是没有直接进出的门,在屋里开门。寝室就是暗室,在屋里开门。 正在这时,一阵喧哗,周太后来到承乾宫门口,一瞧皇帝的龙辇在这儿,就知道他在这里,进了大门下了轿子,听见庭院内一片寂静,她有些不解。 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大叫一声:“我的儿啊!你现在知道娘生你有多不容易啦!儿奔生娘奔死啊!” 书中暗表,在古代生孩子说‘儿奔生娘奔死’是没错的,生孩子就是赌命,宫外孕就死,流产没止住血就死了,胎儿巨大难产就死了,大出血就死了,羊水栓塞就死了,产后各种感染也容易死。当然了,这些事情就相当于在赌骰子时你压大,偏偏两个骰子都摇了一点——不是没有可能,比例也不少,但不是每个人、每次生孩子都能碰上。孙太皇太后没碰上,周太后没碰上,万娘娘也没碰上。 书房里正在从事迷信活动——批八字、紫微斗数、算流年的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了手。 朱见深一脸懵逼的看着弟弟,小声说:“她说啥?” 不容易?你逗我?除了郑伯克段于鄢的郑波他娘生的不容易之外,皇帝可不知道还有别的女人生孩子不容易。 朱见济歪歪头,漂亮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胡十三娘在他耳朵边上嘀咕:“文四姐那个花心的凑流氓收了一个坏心眼的小徒弟,故意装不疼和周大莲斗气,啧啧啧,凡人的智商都用在勾心斗角上啦!” 于谦在旁边擦冷汗,后宫斗争的强度应该局限于在皇帝怀里打滚撒娇,不要增加强度,这居然为了相斗连生孩子的痛苦都忍着,唉,血海深仇?就连朱见济也觉得无语。 胡十三娘又嘀咕道:“打肿脸充胖子。这一家坏心眼的胖子。” 朱见深叹了口气,身心俱疲的走了出去,万贞儿生孩子可把他给累坏了,从奉天门一路跑过来,这距离可不近,又在窗户底下站了半天,大喊大叫,也很累,专心致志的听着弟弟算命,也很累。可是不能假装不在啊,万姐姐刚睡着,多少太医耳提面命的说了坐月子期间不能生气,否则要折寿,还会坐下病根。 他只好捧着肚子,稳重、沉重、重若千钧的走出屋去:“娘娘万福金安。” 秋风萧瑟,乌鹊南飞。 周太后哭天抹泪的扑过来:“我滴~儿~啊~你如今知道当娘的不容易了吧?你可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可不能跟为娘离心离德啊!娘为你受了多少苦啊,她叫的那么惨” 万贞儿本来在闭目养神,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一听这话就坐起来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床头三斤多重的铜鎏金莲花烛台就要下地。嘴里嘀咕道:“本宫一烛台砸死她那个老女人!” 起床气+没怎么存在的产后抑郁症+新仇旧恨让万贞儿突然气疯,当然了,她心里头也有数。 “小祖宗啊你可不能瞎说,快放下快放下!” “娘娘慎言。” “娘娘快住手!” “不行啊娘娘。” “有皇上在,您别担心。娘娘快躺下,不能伤了元气。” 如她所料,脚还没碰着鞋呢,被亲娘和嬷嬷们一拥而上镇压回床上,可是这么小嘀咕了一句真是太爽了。背地里骂人很爽,背地里当着一群人的面骂自己的仇人,更爽。 朱见深一拍手,假装恍然大悟:“啊!原来生孩子都这么简单啊,万姐姐生小宝宝比解大手还快呢!有时候朕在官房里努力仍然无果,得喝一大锅粥,吃好多蔬菜,还得喝香油,但万姐姐生孩子可省事儿了,真是瓜熟蒂落。咦,难怪说呱呱坠地呢!” 他这话一出口,真是北风那个吹~吹起了满地的黄叶~一共有六七片。 蹲在朱见济肩头的胡十三娘茫然的往前迈了一步,一脚踏空,毫无悬念的掉了下来。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嚯哈哈哈哈” 朱见济捂着脸,伸手摸到柱子,躲到柱子后面偷笑去了。 周太后张着嘴伸着手,像是被冰块里被冻僵的鱼一样,又寒冷又僵硬。她实在是没想到,生孩子生的这么快!还他娘的不疼?啊!我早该知道的,她屁股那么胖,肯定能顺产。唉!坑死我了!可不管怎么说,我当时生的也挺顺利,那我也惨叫了半天,怎么她连叫都没叫一声? “呃,真的生了吗?” 朱见深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在瑟瑟秋风中叹了口气,揣着手从台阶上慢慢吞吞的走下来:“生完了,男孩,娘娘请回吧。天气太冷,您别被吹病了。” “你就不心疼你娘么!” 朱见深心说我不心疼,我心烦。 孙太皇太后有点郁闷:“王喜姐,告诉她滚回去,别在哀家面前碍眼。” 王尚宫出去传话,周太后这才发现,啊,太皇太后的暖轿就停在院子里,于是灰溜溜的走了。 143.水果羹和仙丹 当天晚上,按照太皇太后和太医的吩咐,四个人搀着下地走动了一下。 走了八步半,从床边上走到搬进来的饭桌旁边,坐在太师椅上。嬷嬷们在她腰后塞了靠枕,腿上盖了虎皮毯子,身边还搁了一个罩着熏笼的铜盆。 床上的小皇子好像感觉到亲娘离开了,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还没哭两声呢,奶妈就把他的嘴堵上了。 万贞儿胃口很好,面对着桌子上的八道菜、两道羹汤和一砂锅的粥,愉快的吃掉了半条鱼,准备吃掉一整只葱油三杯鸡。 万许氏在她耳朵边上小声嘀咕:“少吃点,伤口还没恢复,吃多了不方便。” 万贞儿发了一会呆,想明白吃多了会有什么不方便:“哦。”于是只吃了半只香喷喷的鸡,就着青菜丸子汤喝了两碗粥。 “娘娘,少吃点,水喝多了也不方便。” 万贞儿不耐烦的歪了歪头,也不好说什么,撂下筷子开始吃水果。因为坐月子时不能吃生冷的东西,现在她要吃的水果都切成块搁在水里煮过,温呼呼的端上来,还别说,煮完的苹果和梨子更甜了,去皮和核又切块的葡萄,搁在里面一起煮的剥了涩涩的薄皮露出白白核桃仁也很甜脆好吃,加了两个新鲜的桂圆提高甜味,也很好次,放了两颗山楂切的片,味道酸甜可口。 “这是谁做的?赏她。” 存在感很低的宋嬷嬷喜滋滋的上前万福:“是小人做的,娘娘吃着顺口就好,这是小人分内之事。谢娘娘赏!” 万贞儿点点头:“你不错。盛一碗,给皇上送过去,别用这个碗,拿那个红玛瑙的碗盛,红玛瑙衬着白白的梨子苹果才好看。拿纸笔过来。” 每天早上,侍女都磨一砚的墨汁,盖上盖子等着娘娘过去练字,今早上也磨了,没想到娘娘还没起来练字就生了。现在赶忙用清水浸透一只毛笔,连着一摞花笺,搁在托盘上端过来。 “娘娘,你要给皇上写什么呀?” 万贞儿有点无奈:“娘你别说话,吃饭吃饭,让我想想。” 但凡记得住的缠绵悱恻的情诗……要么是悲悲切切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要么是蒹葭苍苍、要么是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样,还有些皇帝拿来说笑的小黄诗,现在写来都不合适。让我想想,唐诗宋词和诗经里有哪些写水果的事?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啊呸!不吉利。 恩疏宠不及,桃李伤春风?呸,不吉利。 桃李得日开,荣华照当年?还行吧但是不太合适。 万贞儿眉头一皱,心说你们这帮诗人就不能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写点情意绵绵的诗吗?你们就不能写点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名垂千古的诗吗?非得忧国忧民流离失所或者沉迷于秦楼楚馆吗? 她无可奈何的提起笔,在粉红色的洒金花笺上一笔一划的写: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让皇上亲手打开。”然后多才多艺的万娘娘接过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稍微有点生疏的在手里捣腾了一下,好像慢慢找到感觉了,把小宝宝抱在怀里拍奶嗝。 万许氏捧着饭碗:“娘娘,你还会带孩子呐?” “多新鲜呐,皇上就是被我带大的。” 拿过来一个剔红春字捧盒,精致的红玛瑙小碗里盛着带尖儿的一碗水果羹,红色和甜蜜的白色形成美丽的对比,旁边放了一封折了三折的粉红色花笺,还有一小串茉莉花和两片薄荷叶。养在暖房里的薄荷虽然有点蔫,但还能找出两片最好看的叶子。 朱见深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目光呆滞而茫然:“万姐姐让朕亲手打开?” “是。” 他搁下笔,轻轻打开盒盖,甜蜜的水果羹、花香和薄荷的清香一起散发出来,真叫人舒服,还有一份情意绵绵的短信。 连吃带喝之后,他乐滋滋的提笔准备回信,也产生了和万贞儿一样的苦恼——诗人们其实写了不少开心的诗,只不过这些开心的诗很难流芳千古。正如喜剧总是转瞬即逝,悲剧才能经典不朽。 朱见深左掏掏又摸摸,拿出一本在宫外买的诗集,能被十几岁的青少年藏在垫子下面的书,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平时可以抄这上面的诗词调戏万姐姐,她刚生完孩子,在想这些暧昧的东西不合适。他干脆从腰带上扯下玉佩,揪着上面的带子系来系去,忙的满头是汗:“你们过来,这个是同心结吧?” 太监们无语的指了指他努力系的扣子上面的那个漂亮的结:“皇上,这个就是同心结。” 皇帝嘿嘿一笑,把玉佩和丝绦一起搁在盒子里:“送回去。” 承乾宫中,万贞儿捏着玉佩打了个哈欠:“洗漱吧,本宫要睡觉了。” 正蘸着青盐刷牙呢,忽然看到奶妈过来就要抱小皇子,万贞儿把嘴里的沫子呸的吐了一口:“站住!你干什么?” 奶妈本来就怯怯的,见她横眉竖目一瞪眼,吓得差点跪下:“娘娘容禀,俺,俺要把小皇子抱过去睡,嬷嬷们给小皇子收拾了寝殿。俺” 万贞儿剑眉一皱:“不用了,孩子跟我睡。你们下去吧。” 高嬷嬷赔笑道:“娘娘,小皇子晚上哭闹,影响您休息可怎么好” 万贞儿摆摆手:“守夜的奶妈和嬷嬷就睡在这儿,娘,您该回家了。”她说出话来真是斩钉截铁,一听就没得商量,众人只好依言而行。 万许氏依依不舍的出宫去了,她在宫里呆了一整天,早该回家去了。 奶妈嬷嬷和宫女扛着铺盖子在地上收拾好,只给娘娘床头放了一盏灯,伺候娘娘和衣而卧,她们也都躺下睡觉。 室内没用熏香,味道有些杂乱无章,搬进来的两盆挂果的佛手盆景和满满一大盘香橼正在缓缓散发清香,解决这个问题。 礼部正在加班探讨册封贵妃的礼仪,而内务府也在加班,他们要写贵妃凤冠的规格、用料,还有服装的用料,然后上奏皇帝,皇帝批示如果同意了,就让匠人来制作凤冠,让织造局来做礼服和霞帔。 万贞儿歪在枕头上,看着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胖孩,真奇怪,生下来才大半天的时间,他变得好看多了!身上皱皱巴巴的皮肤变平了,通红通红的皮肤也变得正常了。 “难道说,晾干了就好看了?”万贞儿嘀咕了一句,伸手插入他的肚子和床的缝隙中,另一只手捧着脑袋,把这个襁褓翻过来:“别总是趴着睡,憋得慌。” 襁褓里他的手和脚都包了起来,捆在里面,如果文四姐在这儿一定会看着小孩流口水,金黄色的襁褓裹着小孩,看起来太像金黄色的蛋卷卷着一个可可冰激凌球! 小宝宝一动不动的长着小嘴,绵长的呼吸,慢悠悠的流口水,突然闭了一下嘴,再张开嘴时,口水就变成了一颗泡泡。 万贞儿就在静静的等仙丹,她知道于大人要等侍从们都睡着了再出现,如果突然把她们都赶出去,那太可疑了。她静静的看着小胖宝宝,遥想当年,朱见深只是个小朱宝宝,这才过去多久啊,下一代小小朱宝宝出现了。啊,真可爱,又吐泡泡。 小宝宝睡着觉,忽然没来由的笑了两声。 万贞儿吓了一跳,慢慢摸着自己肥沃而柔软的肚子,默默的怀念一年前那紧致平坦的小腹。 等着等着,不知不觉时光飞逝,她睡着了。 于大人已经在宫殿上方盘旋了两个时辰,颇有点不好意思,其实鬼看房顶墙壁和地面都是模模糊糊的虚影,所以才能穿过。他看到万娘娘屋里的人都睡着了,终于小心翼翼的飘了进来,飘到床边两米外,隔着帷帐,小心翼翼的叫到:“万娘娘?娘娘?贵妃?” 万贞儿听见贵妃俩字,咻的一下醒了过来:“唔?” 睁眼一看,没有人啊,只有刚刚被翻过来的小宝宝神秘的又趴着睡了,难道他能在襁褓里自行滚动?厉害了我的儿!再一次把他翻过来:“不要趴着睡,会压成尖嘴猴腮。” 于谦再一次:“万娘娘?” 万贞儿慢吞吞的翻了个身,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撩开帘子看到的还是模模糊糊的人影。出乎意料的年轻英俊呢,她迟疑道:“于大人?恕本宫不便起身。”现在没人扶着坐起来好累。 于谦不好意思跟她多说什么,从袖子里掏出玉瓶,一团金光卷着玉瓶送到床边,垂眸看着地面:“尊师托老夫转交的仙丹,娘娘请用一粒,给小皇子用一粒。可保百岁无忧。” 万贞儿眼睛一亮,伸手抓住玉瓶:“有劳于大人。我师父近来可好?本宫许久不见她老人家的仙踪。”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散发着糖果香气的仙丹,小心翼翼的吃了。真是入口即化啊,这味道太妙了,又甜又香。 144.婆婆妈妈的 于谦心说文仙姑大概是喝醉了在某处睡觉,遥想那天,她莫名其妙的拽着我住到深山山崖上,我在那儿修行,她在喝酒,我在那儿背书,她在喝酒,我在练炁,她还在喝酒。难道她是刘伶那样的酒仙?算了算了,不能斗酒诗百篇还要狂饮,说出来丢人。他温和而婉转的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听说文仙姑在洞天福地闻道,或许下次出现时,仙姑的修行会大有进宜,娘娘只管安心休养,不必心焦,在娘娘子孙满堂时,仙姑一定还会再来。” 万贞儿想了想子孙满堂,唔,那大概是十几年后。哇,她吃惊的看向身后那个迷之翻身趴着睡的小宝宝,一伸手又给他掀翻了,让他脸朝上睡觉。啧啧啧,这么小,二尺长的小宝宝,在过十几年就要结婚生子了! 知道他不想跟自己多说话,这是忠臣、君子的基本道德修养——不要和别人家的娘们唠嗑,尤其是皇帝的大老婆小老婆。她却不得不多说两句:“等小宝长大一些,还请于大人多多教导,教他成为明君。” 于谦一顿,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件事:“人鬼殊途,娘娘不怕鬼气侵染皇子贵体?” 万贞儿心说我师父是神仙,哼哼哼,我儿子吃了仙丹!超厉害了!表面上不能这么说:“别的鬼神我不敢信,于大人最是可靠,皇上信您,我当然也信您。等他该开蒙的时候,我带他去于公祠拜师。” 于谦含笑点头。 万贞儿这才又倒出一枚仙丹,费劲巴拉的转身,把越翻越远的襁褓拽回来,捏着仙丹在他嘴巴上比划了一下,哇,这仙丹跟他的嘴巴差不多大,虽说是入口既化吧,但是怎么塞进去?他怎么突然把嘴闭上了?方才还张着嘴吐泡泡呢!为啥突然闭嘴了!哎呀,这小脸好嫩,不能捏……“张嘴,啊啊~吃糖好不好?吃糖糖~” 才出生一天的小宝宝看东西还看不清楚呢,听声音也听不清楚,正睡着觉被弄醒了也不生气,就睁着眼睛转眼珠,也不张嘴。 于谦也只好在旁边看着。 万贞儿歪在床上想办法让他张嘴,把糖豆仙丹放在他眼前晃悠:“好看不好看呐很好吃的,甜的,咦你还没吃过糖,不知道什么是甜的。唔,小乖乖,张嘴。” 小宝宝软趴趴的歪了歪头,张嘴吐了个泡泡,又飞快的闭上嘴。 万贞儿累的冒汗,体虚乏力啊,先转身把瓶子递出帷帐外:“于大人请回,我会让他吃的。” 于谦有用一团气把瓶子卷回来:“告辞。” 万贞儿气喘吁吁的戳儿子的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张嘴!” 小宝宝好像根本听不懂,看她有点着急,嘿嘿嘿的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然后被亲妈出手如风的往嘴里塞了一颗东西。他吓了一跳,把眼睛一眯,就准备大哭,忽然发现这东西还挺甜挺好吃,就吧唧吧唧嘴,呼的一下又睡着了。 万贞儿松了口气,擦了擦冷汗,慢吞吞的爬回去躺好,给自己盖好被子。 (-ω-)= (。-ω-)ZZZ 这就是床上的样子。 大概睡了一个时辰,一声嘹亮的啼哭把所有人都吵醒了,嬷嬷快步跑过来:“娘娘,我来了。” 万贞儿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看着蜜儿从自己脚旁爬过去,抱了小皇子递给嬷嬷,嬷嬷轻车熟路的摸了一把尿布,没湿,递给奶妈。 吃饱之后又放在床上,她们原样回去睡觉。 这一夜喂了两次,第二天白天就换另一个奶妈值班,值夜班的奶妈去睡觉。 小皇子的胃口好像很好,一点都不挑剔,吃谁的都行。当然了,这些奶妈都被太医和婆子检查过,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有病,不仅没有病,连体味都很轻,爱干净,很年轻也很健康,五官端正举止端方,看起来都是老实人。 当然了,只是看起来是老实人,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心里头啥样。 其他嫔妃生完孩子大多体虚乏力昏昏欲睡,又怕夜里被吵扰,都让奶妈带着孩子去别的屋睡,万贞儿则不同,她可舍不得孩子去别的屋子睡,又深知小孩不太会说话的时候就认得人了,谁陪他睡觉谁带他玩他都知道,见深他小时候和父母不亲近,长大了也不亲近,他娘没带过他只有我和老嬷嬷带她,啧啧。 万贞儿总是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奶妈,开始疑神疑鬼的担心儿子长大之后会不会喜欢上奶妈,或者是陪他长大的小丫鬟。奶妈的年纪不大,平均在十七到二十岁,啧啧,口怕! 又看到蹲在床边哄小孩玩的小麦,小麦现在也十几岁了,嗯,小麦还好一些,虽然年纪也不小吧,但是还没嫁人,可以接受,她小圆脸显年少,还行吧。哎呀,如果我儿子长大之后跟我说,要娶小麦姐姐当贵妃……嗯,我觉得可以。 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坐了十天的月子了。 本着‘夺血者勿汗,夺汗者勿血。’的原则,嬷嬷和侍女们努力让娘娘保持在温暖而不出汗的状态中,不能受寒,受寒了会落病。不能冒汗,一个劲儿的出汗容易死。也不能受风,还得时常给屋子换气。 万许氏又进宫来看她,在西华门对英俊的侍卫说:“这位小爷,老身是承乾宫万娘娘的母亲。” 侍卫:“稍等。” 进屋禀报正在看小说的上司:“门外有一命妇自称是承乾宫万娘娘之母。” 他的上司捏着小胡子思考刹那,在册子里翻出一张小纸条:“身高五尺,肤色发黄,浓眉大眼,圆脸,脖子长,胖而丰腴。”胖指的是胖,丰腴指的是胸和屁股。 侍卫回忆了一下:“对,就是这么个长相。” “没错,做一下记录,记她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带了什么东西,然后让她进去。” 不是被宫里派人请进宫,就是这么麻烦。 万许氏经过简短的手续被小火者带进承乾宫,又被宫女带进正殿里:“老夫人,我伺候您把外衣脱了,别把灰尘带进去。” 她脱了外衣才被放进去:“我的儿啊,你还好吧?” “娘?”万贞儿很挠头的说:“头发痒痒,让她们拿篦子梳了半天了,稍微好点。”她挠了挠头皮,又闻了闻手指头:“嗯……这个味儿……” 小粟搬了绣墩过来:“老夫人您坐。” “哎。都这样都这样,多抹点桂花头油就好了,再不然多往脖子上扑点香粉。”万许氏刚在绣墩上做好,脸上就露出几分不安来,左右瞧了瞧:“小皇子怎么样?” “吃得好睡的香,长得特别快。”万贞儿笑眯眯的瞧了一眼在床上的襁褓,襁褓里有个小鼓包在缓慢的移动,显然是他又想把手拿出来:“娘,您怎么了?有心事?” “嗯……有点事儿。” 万贞儿左右一瞧:“你们出去吃果子去。娘,什么事儿啊,是我哥哥又跟人打架了?打了谁家的少爷,不好了结?娘啊,我实话告诉你,他跟人打架没事儿,可他要是把人打死了,那我也没办法。” “不是不是,你爹把你哥打了一顿,他现在老实多了。” “那就是我弟没钱花了?皇上现在也没钱,各地战况都紧急,皇上没钱我就没钱。” “不是不是。”万许氏一跺脚:“唉,你也知道,他们仨都是当兵的,现在都想去上战场立功封爵位,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自古以来重文轻武,你爹祖上就是卖命的,好不容易到他成了个文官书吏,有了点家业,虽然中途坎坷被迫送你入宫,可是你也有好着落,老天爷待咱们家可不薄。” 万贞儿深以为然的点头,然后挠挠头:“娘,您到底要说什么?” 万许氏小心翼翼的说:“有人问你爹,你弓马娴熟,皇上还跟人说你会剑法,什么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问你爹,你从哪儿学的这些个东西。你爹硬着头皮给人解释,说是小时候教过你,天可怜见,那时候你才三岁,你小时候他是教过你打拳,可你从来没记到过第二天早上,当天夜里一睡觉就忘了。我的儿啊,你从哪儿学的?” 这时候就需要在宫外的哪位很长寿的章爷出来当借口啦。 万贞儿开始回忆过去:“当年呐,我年纪小,宣庙皇帝还在世,先帝当时还只是太子,先帝这个人向来……嗯,从小就很胡闹,想要看宫女打架。娘您也知道,我长得不太好看,可先帝就觉得我虎背熊腰一定是打架的好手。乾坤宫管事牌子章爷跟我关系挺好,有意提携我,就寻了人来教我练武。宣庙过世之后,先帝也没心思看宫女打架,我也就继续管库房去了。” 145.皇帝的烦心事 朱见深一如既往的批奏折。在花一样的年纪里,他几乎要萎靡在这永无止境的奏折中。 忙的跟啥似得,到现在为止给上天写的青词,给死鬼老爹写的祭文都没写完,每天出门看到在院子睡觉的懒猫都觉得来气,它们怎么就这么逍遥自在呢! 现在,他坐在火盆旁边,把手搭在熏笼上暖着。 大臣们面容严峻的给他讲:冬天又到了,对于灾民和流民来说,冬天比夏天更难挨。夏天可以拔草吃,秋天有各种野果充饥,逮着一颗松树还能吃松子呢,在山里头找点啥都能吃。 冬天就糟了,大雪封山且不说,要是没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很容易冻死人,在外头能找的一点吃的都没有,朝廷要是不救济,他们就只能冻饿而死。而且这帮人没有柴火可烧,就容易生病,唔,饭都吃不起的一群人就别指望他们能有棉衣穿。 那么这就产生了两个问题:“假如这批人老老实实的冻饿而死,那么明年,就有了许多荒地。”这些荒地又不交税。 “假若这批人不安分,他们就要去攻打附近的州城府县来抢粮食和棉衣,如果席卷成势,那……” 朱见深看着小火者蹲在旁边用火钳扒拉栗子,皱着眉头问:“各地不救灾?还是江南也没有粮食了?” “皇上,各地没有那么多粮食。” “皇上,从江南运粮食到西北的路上,会有很多损耗。肩挑车载、骡马拉车,这一路上就得消耗一半的粮草,遇上冰天雪地更难前行。” “各地官员……会有一部分人侵吞救灾钱款,续报,瞒报,谎报灾情。” “皇上,河南的粮食产量很高,仅次于江南鱼米之乡,但是今年他们那里也遭灾了。” 朱见深一拍桌子,沉声道:“哎,朕本想为了小皇子才出生大赦天下,幸好万娘娘跟我说有罪之人不能放出来为害百姓。” 大臣们恭恭敬敬的揣着手,微微低着头,听皇上训话。 于谦正在享受烤栗子,鬼神都以香气为食物,现在爆开的栗子散发出烤熟之后的绵绵软软的甜香,又香又浓。他忽然想起剥皮萱草,这虽然是洪武爷不仁的行为,可是每当他看到那些贪官污吏害的人骨肉分离、卖儿卖女还活不下去的时候,就觉得这法子其实也不坏。而且也不算是不教而诛。嗯,可是还是不行,太严苛了! 朱见深幽幽的叹了口气:“若是于太傅还在宫中,朕何至于如此。各地官员的贪腐,朕心中甚是心痛,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皇上容禀,自三皇五帝以来,无论是礼乐教化,还是严苛□□……都不能断绝贪腐。” “是啊,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财帛动人心。” 朱见深气的不行,有心派宫中的宦官出去监察各地官员,又想起来大名鼎鼎的王振,王振贪污了多少银子!金英稍微老实点,也没少贪污!哎呀妈呀,天底下还有谁能信呢?他开始絮絮叨叨:“那些地方官员,饱食终日,不思报销国家厚待百姓,满脑……唉,天灾人祸不断,朕怎会如此命苦。” “朕自登基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白天兢兢业业的批奏折,夜里还要读书学习,以仁政治国,尊贤纳谏,节俭朴素,不沉溺于女色。” 大臣们暗暗的吐槽他这句不沉溺于女色,你沉溺于一个没有美色的女人啊!真正不沉溺于女色的皇帝会纳很多妃子,轮流宠幸,尽量多生孩子!皇上您生孩子的效率很低啊虽然你才十几岁就有了儿子,可是别的皇帝一年能生七八个,您呐,您七八年内能生两三个,然后大概就没有了。虽然生那么多皇子除了多花钱之外没啥用,可老话说得好,多子多福啊。 朱见深继续很‘丧’的抱怨自己有多辛苦,又有多努力,结果还是这么丧,不管怎么努力还是很倒霉,只有万姐姐能让我安心还有一大堆人看他不顺眼,天灾人祸不断,而朕在登基之前还没学过怎么治国。 大臣们本想举例说明古代的贤君也有这么倒霉的时候,仔细想了想,没有,别的朝代都是一个地方或是几个地方遭灾,只有今年是大半个国家都遭灾了。唉。 但这也有的解释,这是先帝造的孽,先帝让天怨人怒,先帝该遭报应可是他死得早。 朱见深陛下郁闷的捧着胖脸,跟他们探讨怎么解决这个饿殍千里的事儿,到了中午饭时间,御膳房按照吩咐只送了三碟小菜、一碗白粥、一摞葱油饼上来,给大臣们则是有鱼有肉有饭有馒头。 大臣们悄悄看了皇帝的午饭,差点哭出来:“臣等无能,令皇上如此俭省。” “臣惭愧。” “臣汗颜。” 皇帝能说什么呢?他能说自己是查阅史书看过去灾荒和救灾方法时看到了很多…… 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史记》 汉高帝二年,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汉书·食货志》 任城、梁国饥,民相食。——《后汉书》 河内人妇食夫,河南人夫食妇。——《资治通鉴》 关西饥馑,白骨蔽野,民存者百无一二。——《晋书·司马模传》 看完这些东西,谁还有胃口吃饭啊!朱见深喉头被哽着已经有好几天了,当天看完之后恶心的吃不下饭去,第二天饿的够呛,也见不得荤腥,这几天也是一样,饿,但是吃不进去。不过嘛,大臣们误以为自己是忧国忧民以致于吃不下饭,也挺好,他们是应该努力了。 好歹又筹措了七八条帮助灾民过冬的计划,抄录了好几份,众人传阅,看起来还行吧,差不多能让大部分的人都活下来。官员们又紧急推荐了许多善于处理经济庶务的人,又从刑部和御史台抽调了一些忠直之人,去各地代天巡狩。 大臣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如果今年冬天各地下了大雪,瑞雪兆丰年,可能会冻死一批人,但是明年开春不会有旱灾。如果冬天没下雪呢,可能一批人能活到明年开春,然后继续干旱…… 朱见深觉得可以稍微放点心了:“诸位,说点高兴的事儿吧。” 大臣们擦擦冷汗:“皇上有什么高兴的事?” 皇帝美滋滋的一拍桌子,耷拉的眉尾也扬起来了,唉声叹气的嘴角出现一抹笑意:“朕有儿子了!” 大臣们不约而同的挂上微笑:[皇上能指着这事儿乐一年吧?] [老夫估计皇上能乐到下一个孩子出生。] [赌男女赌输了,你们敢不敢赌皇上什么时候纳妃?] [赌个屁。] [哎我说,皇上还真节俭,生了儿子也没大肆庆祝。] [皇上倒是想庆祝,有钱吗?] [现在连各地的贡品都断了……万娘娘也是惨。] 皇帝说:“朕仔细想了想,大赦天下不行,封皇后你们又拦着,要是给她赏赐金银珠宝呢,珠宝倒是有,没多少金银。朕今年连官窑都不烧了,要说大宴群臣举行庆典,又有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意思。朕想在京城里庆祝庆祝,你们帮朕想一想,有什么法子又省钱又能好好庆祝一番?” 大臣们强颜欢笑的陪他想了半天,最后:“给百姓发喜糖和红蛋吧。民间就是这样,谁家生了孩子,就给街坊四邻每家送点染红的鸡蛋。” “让他们共浴皇恩。” 皇帝抚掌大笑:“嚯哈哈哈这个好!商洛,你来办。” “臣遵旨。” 就此散会,大臣们离开乾清宫,开始愤怒的互怼:“你干嘛说染红的鸡蛋!就说是鸡蛋得了!把鸡蛋染红得废多少染料!” “你为啥要说送糖!糖多贵!” “可以只给小孩发糖。” “不行,小孩太多了,只给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发糖,,总共也没多少。” “好主意!” “鸡蛋给多少?每家每户给五个?” “我呸!全京城到哪儿去找那么多鸡蛋?每家给一个得了,你还得先去收购鸡蛋!” “哦。”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谁出钱?” “皇上的内库出钱呗。” “还有钱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刮一刮总是有的。” …… 皇帝陛下准时准点的出现在承乾宫,眉开眼笑的从门口走进来,随手把外套甩给小丫鬟,在迎上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接过热毛巾擦了把脸又丢回去,推门进了寝室:“爱妃~嘻嘻嘻~爱妃你今天怎么样?” 万贞儿最近觉得很渴,每天都在滋遛滋遛的喝热水,喝水可以补血,然后一趟又一趟的去官房。 嬷嬷建议在她要方便时把马桶抬过来,但是万娘娘觉得隔一会下来溜达一趟挺舒服的,躺时间长了骨头节痒痒。 她从官房里慢悠悠的走出来,被六个人扶着:“见深?你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朱见深大步上前,挤开老嬷嬷,扶着她往餐桌旁走。“朕终于和群臣议定了给咱们大宝庆祝的方式。虽然有点寒酸,不过嘛,节俭,就说是节俭就好了。” 他脸上有些羞惭,朕都当上皇上了,这日子过的,比沂王府里还拮据。 万贞儿笑呵呵的说:“咱们仨在一起就好,还要怎么庆祝?” “嗯……也就是给全京城的老百姓发糖发喜蛋,大宴群臣和灯火花会还有大赦天下都没干。” “挺好挺好!发糖吃就很好啦,够让人高兴啦。” “郕王府送来的柿子你吃了么?味儿怎么样?” “吃了一个,也被她们用水煮过了,吃着不过瘾,外头石几上放着几个,给你冻着呢。” “好好好,贤妻知道我心里头上火,看我舌头,这一舌头的木耳边。” 万贞儿都心疼了,慢慢坐下:“见深,唉,我也知道劝你别上火也没用,事儿解决了就好了。” 朱见深等她坐下,自己一屁股坐在旁边:“可不是吗!让太医给我开去□□吃,就知道劝我宽心宽心,不要着急生气,他娘的合着死的不是他们的子民他们不着急。哎。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让见济去祭天,求一求风调雨顺?” 万贞儿迟疑了一下:“郕王虽然灵验的很,可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祈求祸福。” 朱见深转脸对太监说:“记着这事儿,明早上叫他进宫。” “是,遵旨。小人现在就派人去送信?让郕王预备进宫?” “嗯……算了,明早上再去,朕中午才有时间见他。” 吃饭之前先摆上来一锅香菇乌鸡汤,这是给万贞儿滋补产后虚弱用的,每天一锅。她喝了一碗汤,扯了一根鸡腿吃:“你喝点这个汤,可鲜了。” 宫女立刻给皇帝盛了一碗。 朱见深从善如流的喝了一口,就搁在旁边:“嗯,挺好喝。姐姐,我问你,朕刚出生的时候,先帝如何庆贺?” 万贞儿有点尴尬的用鸡腿骨磨牙,唔,先帝对于你的出生根本没兴趣啊,连我都没啥兴趣,就孙太后觉得你好玩,你过了两三个月能出屋不怕见风的时候抱过去玩,然后你满床乱爬,孙娘娘拿个拨浪鼓逗你爬。我?我要么在娘娘跟前伺候,要么在章爷身边蹭吃蹭喝,当时春天在晒衣服,夏天在打盹,秋天在叠衣服,冬天在打盹。哎呀,孙娘娘的衣服一箱又一箱,根本收拾不过来,甭管穿或不穿,她一时兴起拿出来都看一遍,小丫鬟举着展示一遍,放回去之后我就得带着小丫鬟一起叠。 她仔细的想了一会,婉转的说:“当时吧,先帝正打算御驾亲征呢,没有帮你庆祝。唔,孙娘娘倒是给宫外的命妇们送了喜饼,还在白云观、灵光寺里给你点了一百盏长明灯祈福求寿,还给宫人们加了肉菜。” 朱见深的脸色不大好看,似乎是有点不高兴。他虽然对先帝的感情淡淡的,还是微微有点期待先帝为了长子的出生感到喜悦,没想到先帝也淡淡的。哼! “你也给命妇们送喜饼吧。长明灯……等明年的税收上来就点。” 万贞儿看出他不高兴:“小宝今儿吃了将近十顿,差不多是一个时辰一顿,吃的可香了,长得也快,我总觉得一觉睡醒他就又长大一截。” “哈哈哈,见风就涨吗?哈哈哈哈。” 宋嬷嬷走过来,福了福身:“皇上,娘娘,传膳吗?” 朱见深点点头,嬷嬷自然去传膳了。 皇帝又问:“姐姐,你为什么叫他小宝?” “他那么小,当然要叫小宝啦。”一孕傻三年的万贞儿不复往日的精明,迟钝的想了起来:“啊,是啊,皇上您一直叫他大宝,为什么呀?” 皇帝给她讲道理:“万姐姐,你想啊,得排顺序嘛!皇长子是大宝,皇次子是二宝,小公主是小宝。”朕特别有计划!你将来生几个,怎么安排,朕都做了周密的安排!朕可是在批奏折的日理万机中抽出时间计划的!得意洋洋。 万贞儿顿觉伤口疼,生了一个就累了好几个月,还要再生两个?可是,皇上这样热情高涨,我又能说什么呢?她乐了起来:“那可太好了!生一个小公主……希望她能长得像孙娘娘,孙娘娘年轻时可美了,美艳无双。” 朱见深又有点不高兴:“长得像朕不好吗?” 朕觉得自己很英俊啊! 朕觉得你虽然不如朕英俊,但是也不错,何必妄自菲薄呢? 一道一道出现的肥鸡大鸭子打断了对话,御膳房掌握着全鸡宴的做法,既然娘娘坐月子期间要吃鸡,那就得把鸡肉用不重样的方法做出来,现在这一道是鲜红而且油汪汪的油酥鸡,旁边是烤鸭、萝卜丝、甜葱、甜面酱芝麻鸡和博饼、一大碗清淡的紫菜虾仁青菜汤,一道芹菜炒肝,还有一道热拌苦瓜。 苦瓜这种东西在完全成熟之后就不苦了,不仅不苦,还很甜,很红,很柔软。至于琳琅满目的主食,就更不必说了,由于宫人们要在娘娘吃完饭之后再吃,上多少不同的美食都不怕浪费。 朱见深有一搭无一搭的咬着一块蒸到裂开的牛奶发糕:“唉,其实你说的也对,要是生个女孩儿得像孙娘娘,孙娘娘现在也很美,比周太后好看多了。我一瞧见周太后那张脸我就觉得,肝火上涌,哎呦。她最近没来找麻烦?” “没有,或许是死心了,我有了儿子,就如同袁绍抢到了传国玉玺,哼哼” “哼什么哼!”朱见深无语的把发糕丢到盘子里:“吉利吗?袁绍!啊?” 袁绍为了抢传国玉玺把孙策差点坑死,然后呢,让后带着丰厚的粮草和数倍的军队被曹阿瞒逼上绝路!传国玉玺有毛用啊! 朕用的玉玺也不是和氏璧做的那块啊,不同的行文配不同的玉玺,‘皇帝之宝’‘成化之宝’‘成化御书之宝’‘天子之宝’‘天子信宝’‘制诰之宝’‘敕命之宝’,二十多颗玉玺里有二十颗是常用的,专门有掌印太监来管着。 万贞儿自悔失言,呐呐的拿了一个千层饼撕着吃:“我好像变笨了。” “那倒没有,你最近不读书不练字,头脑迟缓也理所当然。万姐姐,你别在意,等出了月子,重新开始习文练武就好了。”然后,皇帝开始说,朕希望自己的儿子弓马娴熟!在他小时候,咱们俩教他练武,好不好?他瞅了一眼边上嗷嗷大哭,抱到隔壁去换尿布的皇长子,开始脑补三岁的团子屁颠屁颠的跟在自己身后练武。至于这脑补的原型,当然是郕王朱见济。 晚饭之后,满怀怨念的皇帝陛下去书房练字,名义上是练字,实际上是一篇祭文烧给先帝。 他怎么撇着嘴翻着白眼写这篇祭文给死鬼老爹,就不必细说了。写完之后又满怀崇敬的给洪武爷写了一篇祭文,小心翼翼的在供桌上的烛火上引燃,放在干净的铜盆中焚化,并且奠酒三杯,并烤鸭腿一个、油酥鸡的鸡腿一个、蒸的发糕一个。 不要怀疑,就是他在饭桌上扯的。 …… 地府,待州,后陵镇,明朝区。 这个地址看起来乏善可陈,实际上信息量很大,前两个地域名词可以忽略不计,但自古以来只有帝王可以称陵!从秦始皇那个胖子开始,他住在陵镇,到了唐朝的时候住不下了,隔了一条街新成立了一个镇,秦始皇颠颠的跑过来,给写了路牌:小陵镇。又命人修建了三丈三的高台,把这个路牌摆在上面。 李渊这位开国之君可不是善茬,看起来好像是个老实人,实际上一点都不老实,他本人曾经是武将,到老了善于弹琵琶和跳舞,带着弓马娴熟的二儿子跟赢胖子大打一仗,可惜没打过秦皇汉武,秦始皇给自己陪葬了那么多兵马俑,还有生殉的活人,虽然活人都跑光了,可留下的兵马俑也够了。更坑爹的是汉武帝陵里陪葬了卫青,这他妈的…就连魏晋南北朝那些很神经病的帝王也成了有效战斗力…到了赵匡胤来了之后,战况才逐渐开始倾斜。 最终,在一番鏖战之后,赵匡胤和成吉思汗联合阻击了秦皇汉武的军队,李世民身手敏捷的叼着毛笔爬上高台,把牌子上的小陵镇擦掉,飞白体大笔一挥,写上‘大陵镇’三个字。 台下掌声雷动,喝彩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又打了好多年,皇帝们最忌讳名分和称号的问题。‘陵镇’和‘小陵镇’不行,‘陵镇’和‘大陵镇’一样不行! 到朱元璋也来了,给调节了一下,就含含糊糊的改成了‘前陵镇’和‘后陵镇’,这样两个镇子、上百个皇帝参与的战争才算是结束。 朱元璋在院子里和老婆闲扯:“祁镇那狗叼靠的小瘪犊子被老子打了一年多,现在老实不少,唉。” 马皇后一点都不急躁,也不为他的暴脾气生气,淡定自若的说:“这不是挺好么。” “可是大明江山社稷不牢靠啊,中元节的时候,我上去瞧了一眼,都他妈什么事啊!现在对贪官不扒皮了,你说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马皇后依然很淡定,她活着的时候就这么淡定,死了之后更加淡定。 老两口子在院里说着闲话,朱元璋闲得无聊,让脚趾甲生长,然后脱了鞋袜让老婆给剪指甲。 真是太无聊了。 这时候,两封信都飘飘摇摇的来到他的上空。 “呦,新鲜了,不年不节的居然有祭文。”朱元璋一伸手就给召下来,他拿在手里一看,哈哈大笑:“见深那孙子说他也想扒皮萱草,可是害怕,哈哈哈哈真好玩。还行,不傻,啧啧,说的这叫一个可怜。你看看。还祭奠了酒和鸡鸭。” 马皇后接过信慢悠悠的看着,一个又怂又弱又委屈的小胖孙子跃然于纸上。 朱元璋开始看给钦庙的信,这些祭文烧的时候不带信封,只在标头写了是给谁的信。他皱着眉头看着,越看越生气。信的大概内容是:【爹啊,你一直不喜欢的万氏给我生了个特别健康的胖儿子,天资聪颖,骨骼惊奇,有帝王之相。你给我留下的江山社稷千疮百孔,就跟发糕的切面一样,儿子怕你吃惯了锦衣玉食,不知道啥是发糕,特意祭奠一块。皇长子出生是大喜事,可是儿子穷的没钱庆祝,给文武百官发了喜糖和红蛋就算庆祝了,内库在你生前被掏空了……虽说有点可怜吧,可是听说儿子刚出生时,父皇你也没怎么庆祝,就这样了。我勉强扛着江山社稷和老婆孩子,父皇在地下好好想想,别跟我叔打架,他在位时内库和户部挺充裕的。】 朱元璋就生气了:“朱祁镇!孙贼!滚过来!” 146.喜闻乐见的事 大明朝第六任兼第八任皇帝,钦庙,朱祁镇。 你们一定想不到他在干什么。 他正幻化出一套黑地五彩龙纹的猎装,拿着一把斧头在砍竹子和拔草。 所谓的幻化,其实就是把自己的灵魂的外皮变成自己又足够了解的东西,正如一个巧妙的厨子把一个馒头捏成龙凤、牡丹花、兔子、刺猬,这馒头还是个馒头,本质上没有变化。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砍竹子呢?因为,在洪武爷不打他,并且把他丢出院子之后,他又被永乐爷捡回去骂了两天,然后又被丢出去。亲爷爷和亲爹对他也很生气,爱答不理。 而亲妈呢!亲妈她老人家还好好的活在地上人间呢! 被赶出家门的不孝子能怎么办呢? 难道去宋朝借宿?这他妈不是扯吗! 地府派来了两名鬼吏给他规划了宅基地,并且用篱笆墙圈出的他的房子范围:“这块地是你的,自己盖房子,自己修围墙。” 朱祁镇怒之:“朕” “你爹你爷你祖爷你祖宗都这么干的。” “老实点,这是我们阎君的王法!”鬼吏晃悠了一下手里的狼牙棒,见这死胖子老实下来,就溜溜达达的走了。 朱祁镇束手无策的左右看了看,他的‘房子’只有稀疏的篱笆圈出的一片土地,其中有土堆和碎石,还有一个一米多的小水坑。而隔壁就是亲爹宣庙的高墙大院,一座和篱笆圈空地相比非常华丽的宅子。 接下来,他就开始到处找材料,找人问怎么盖房子,天可怜见,身为一个皇帝,他能接触到的建筑学知识只有新盖的宫殿要用什么样的飞檐斗拱,要多大。而这些资料对于他现在想要做的搭茅棚,一点帮助都没有。 他砍了一会竹子,又跑去旁边不知道为啥存在的稻田里拔稻草,心中把自己脑补成一个被流放与荒野的贤人,唱着歌干活:“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 但凡是个有学问的人,就知道他在拐弯抹角的骂街。但是,同样的,但凡是个有学问的人,就知道他骂街的方式不对,他敢自比杜甫?他也配! 朱祁钰的宅基地就在他隔壁,也是一样的篱笆墙圈出来的,但是他很乖巧,跑去找宣庙皇帝朱瞻基撒娇卖萌,成功的住在爹爹的大宅院里,每天装模作样的扫扫地就好了,或者在亲爹拎出来一桶不知道哪里来的涂料时,老老实实的去刷墙。 他现在就在刷墙,拿着小刷子认认真真的蘸着石灰刷影壁墙,要把影壁墙刷的雪白雪白的!远远的听见哥哥荒腔走板满怀悲愤的歌声,他撇撇嘴,继续刷墙。 朱元璋一声怒吼:“孙贼!滚过来!”然后撸胳膊挽袖子气的头发胡子乱飞,满脸发红,挺着肚子撇着外八字脚,拎着一根棍子大步走出来,到处找孙子。他头上没戴帽子,身上的衣服也扯开了领口,腰上扎了一条腰带,看起来煞气横生,说句不好听的,比起一位威严的皇帝他更像个英俊的屠夫。 是的,英俊的,能被郭子兴选来当女婿的人总归不会太丑,而他的子孙后代们也都是五官端正的——胖子。 马皇后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手里还捏着半块发糕:“带回来打啊!别在外头丢人。”这发糕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好吃,哎呀,还以为现在的孩子们会越来越奢侈呢,没想到还行。 “有这么个孙子就够老子丢人现眼了!”朱元璋怒气勃发,路过朱棣门口时指着出来看热闹的儿子骂道:“你妈了个x的!你的混账种子!” 朱棣感觉自己又中了一箭,一脸淡定:“爹啊,咋地了?” 朱元璋把两封家书甩给他:“你他娘的自己看!老子这点家底都被你的不肖子孙败坏光了!” 朱棣一目十行的看完,对什么又生了皇长子微微有点高兴,至于孩子他娘不被先帝喜欢跟他无关,又看到内库国库都空虚,没钱救灾,这就让他生气了,太生气了。转身拎了一把斧头:“把他剁碎了卖饺子去。” 战斗力很强的父子俩一个拎着大棒子另一个拎着斧头直奔镇外而来。 别看路上咋咋呼呼,远远瞧见那个坐在稻草堆上满怀怨愤的高歌的死胖子时,这爷俩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分散开,从左右包抄过去,悄无声息的潜行过去。 走到近前这才生气,朱祁镇这个死胖子居然在这儿闭着眼睛唱歌,早知如此,根本不用怕他跑了。 朱元璋飞起一脚,一脚揣在他肩膀上,把人踢得朝右侧飞起来。 灵魂的重量比较轻,打架的时候虽然疼,但重量不变。朱元璋这一脚把他踹出十米开外,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像个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发泄球。 朱祁镇心说,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啊:“哇啊!干嘛又打我” 朱棣皱着眉头箭步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口,轮着斧头就往下劈——可没用斧子刃往下劈,用的是斧背。 朱祁镇疼的嗷嗷乱叫,手刨脚蹬拼命挣扎:“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又打我!为什么!”好委屈QAQ~ “打你还有用有理由?凭你干的那点鸡零狗碎的破事儿,那个不够打你十年的!” “爷爷教你做人!” 朱祁镇:“咱们都是鬼啊!” “长辈教训你还敢顶嘴!找削啊!” 朱祁镇终于明白自己该说什么了:“啊!啊啊啊!” “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 “到底为啥打我啊!” “我又犯什么错了!” “祖宗啊你让我死个明白啊!啊啊啊!” 路过的李世民幸灾乐祸的说:“老朱啊,教训孩子呐?别在外面打。不就是孙子孙媳妇那点事么,别打了。” 他听过朱祁镇悲愤的大叫,儿子娶了一个老女人。 朱元璋呵呵一笑:“你们家承乾和小九现在不为了武媚娘吵架了?”李承乾当然是看不上武媚娘的,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但是李治从头到尾都对武媚娘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即使在地府里见到自己的儿子们,还是坚定的要和武媚娘在一起。 李世民乐不出来了,从武才人到武昭仪的跨度不比小太子娶了自己的宫女姐姐要好听多少,自己家小九的媳妇虽然年纪相当,但仔细算起来,还不如这对呢。他气哼哼的走了。 朱元璋拎着棒子又抽了他一下:“把他拖回去。” 朱棣只好任劳任怨的拉着顺手拉着他的腿,把他一路拖回朱元璋的院子里,关上门又是乒乒乓乓一顿暴打。 这就算是活动身体啦! 由此可见洪武和永乐两位皇帝真是不一样,都有御驾亲征的好体格,身体素质那叫一个好,反观傻了吧唧御驾亲征的朱祁镇,他在疾风暴雨的殴打中唯一能做的回应就是翻身趴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像磕头一样蜷在地上。 朱元璋更生气了,这怂货要是能跳起来夺下棒子然后反击回来,那还算是个汉子,当然了,他要是有这个脑子,就不会一辈子靠命活着。看看儿子,我儿子当年能装疯卖傻能直逼京城□□,可是他的兄弟却会傻了吧唧的被朱允炆那个小王八蛋的削藩逼死一个,逼疯几个,软禁几个,只有老四奋起反击,难道说我的崽大部分都很怂? 仔细想了想两篇祭文中小胖孙子流露的姿态,也很怂。 朱棣都打累了,他虽然生前喜怒不定乱杀人,那只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并不是觉得杀人很开心,也不觉得殴打这胖孙子会很高兴。一转头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曾孙子扒着门缝小心翼翼的看着,三个胖子居然也分大中小号,儿子最胖,像是三个汤圆一样在门口挤来挤去,把灵魂的肚子都挤扁了。 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掏出两篇祭文摔在朱祁镇脸上:“自己好好读一读!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什么!给你儿子留下了什么东西!” 朱祁镇老老实实的捧着祭文看了一遍,嗷的一声哭了起来:“天灾和贪官关我啥事啊,啊!!!别打脸!别踹我!!” 朱元璋好似被补了血,继续对他一顿爆踹:“你麻痹的,天灾是因为你缺德!你小子缺德冒泡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祖宗坟头冒黑烟还他妈参合着瘴气!谁闻见谁死!欺天逆人的狗崽子!贪官的存在跟你没关系!大明朝也他娘的跟你没关系!紫禁城也他娘跟你没关系!老子把大明朝的荆棘斩光给了孙子,孙子自己作死弄丢了,你他娘的把脖子送到人家刀下去给人砍!” 朱棣有点尴尬,接过马皇后递来的发糕:“千疮百孔,看见了么!这就是你治下的明朝。朕原指望大明江山社稷坚若磐石,能代代相传,没想到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于是,从现在开始,朱祁镇不用再努力砍竹子拔稻草盖茅屋了,他又可以住在祖宗的院子里……继续挨揍和挨骂,并在寒冷的夜晚默默的骂儿子坑自己。 至于香喷喷的一大块牛奶发糕,用精白面和猪油、蜂蜜、牛奶制作而成,蓬松香软,自然就被皇后们分着吃了。 婆媳们的关系都很好。 147.大宝的小手 朱见深浑然不知自己写着出气玩的两封信引起的轩然大波, 他只是在中午推开奏折, 慢慢走出宫门口:“不用步辇。” 捏着小胖拳头,屁颠屁颠的一路小跑回到承乾宫, 一大群太监跟在他身后小跑, 好似组团锻炼身体, 不过呢,只有领跑的皇帝陛下累的呼哧带喘,跟着跑的太监们一点都不累。 跑到坤宁宫旁边时就觉得两条腿很沉重,跨过门槛时差点被绊了一跤, 绕过影壁墙, 停下脚步, 慢吞吞的迈步上台阶, 小丫鬟早瞧见他, 赶忙掀开棉门帘。 皇帝进屋之后结果热手帕擦了一把额头和脖子上的汗:“万姐姐~我回来了。” 万贞儿像个老秀才似得一步三摇,慢悠悠的走到寝室门口, 倚门相望, 看他跑的满脸透红,呼哧呼哧的喘气, 真叫人有些心疼:“见深,你怎么跑的一脸是汗?外头那么冷,别受寒。” “没事,有见济呢。”朱见深气喘吁吁的倒在宝座上, 接过热茶狂喝了一气:“还有半个月就是冬至祭天大祀, 朕要在天坛那儿连走路带磕头折腾一个时辰, 可没人搀着朕,现在不练练可真不行。前两天忙,坐了几天步辇,昨天早上开始跑着去上朝,今天一睡醒浑身都疼,起床时可疼死我了,咬着牙坚持下地,走了一会才稍微好点,啧。嗝儿~朕的裤子松了,你发现了吗?朕瘦了呢。” “为了朝政操劳所致?” 朱见深神秘的摇摇头,为朝政操劳也不耽误朕吃零食,上个月迷恋椒盐兰花豆,批奏折时不知不觉就能吃掉一盘,是那天查资料看到的‘人相食’恶心的我好几天没吃零食没吃肉,最多喝两口鸡汤,吃点白粥面饼就凑合过去了,今早上发觉裤腰和靴子都有点松,可喜可贺!“为天灾人祸而忧虑,朕食之无味。” 万贞儿是个相当贤惠的女人,最起码对皇帝是很贤惠的,她立刻吩咐:“厨房新做的山楂糕呢,拿过来。” 切成菱形的山楂糕上点缀着切成薄片的金桔蜜饯,红色和橘黄色的搭配闪烁着蜜糖的光泽,山楂糕那适口和酸甜和金桔那复杂而富有风味的味道泾渭分明又随着咀嚼巧妙的融为一体,这不仅是视觉上的享受,也很好吃。 朱见深呱唧呱唧吃掉了半盘子山楂糕:“不错。” 万贞儿懒洋洋的摸着自己的双下巴:“整日待在屋里,除了读书之外,也只好研究食谱。我还研究了卤蛋的新配方,一会你尝尝。唔,给我一套《齐民要术》,今天在书上看见的,说是很有意思呢。” “好。”皇帝答应了一声:“我让他们把别的菜谱也给你收拢收拢。” 他又喝了两口茶,精神振奋的站起来:“儿子干啥呢?还在睡觉呢?他每天除了吃奶和睡觉就不干点别的吗?无论朕什么时候来看他都……” 朱见深刚迈步进屋,又以极快的速度脸色铁青的走了出来,他看到小皇子正在换尿布。在取下绿油油的尿布,毒气弹开始散发的同时,小皇子像个小喷泉一样尿了起来,弄了嬷嬷一身。皇帝对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准确的说,第一次看到尿布上有那些东西,对他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是绿色的……是绿色的……是绿色的……”朱见深震惊的走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发呆。 万贞儿还以为他对于朝政有了什么新的感悟,没吭声,端起一碗奇怪的滋补汤喝了两口,里面大概有豆子和肉。 而大明朝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现在正陷入尿布上那一抹绿色无法自拔,他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这是吃了仙丹之后的效果?别人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朕可不是这个颜色!他有心问问万姐姐,又嫌这个话题难以启齿,郁郁的在心里想了半天。 通常来说不能问别人的事都能拿去问于大人,但是嘛,很显然这件事也不行!天哪,好闹心啊! 又过了一会,另一个没被击中的嬷嬷把洗了屁股、在屁股上扑了珍珠粉和米粉冰片粉等粉末制成的痱子粉、香喷喷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抱了出来:“皇上,娘娘。” 朱见深以手掩面,精神萎靡不振的摆摆手:“让他去睡觉去。”呕。朕本来是回来吃饭的……朕的减肥计划又能继续了。 万贞儿一怔:“你不抱抱他么?” 朱见深一脸嫌弃:“他刚拉了臭臭。”还是绿色的!朕差点疯掉! 万贞儿抿着嘴压制自己的笑意,还是没忍住:“是嘛,嬷嬷会给他擦洗干净,在扑点香粉。过来,我问问。” 她把脸埋在小宝宝的襁褓上闻了闻:“嗯,不臭了。你抱抱他嘛,大宝也想你了。” 太医认真建议她不要在坐月子期间用力提抱重物,并且说了小皇子也很重,她不亲手抱着他走动或是坐着抱在怀里,只在躺在床上时把他搂在怀里、放在胸口上。嬷嬷把小皇子抱过来,她也没有接过。 皇帝还是有点嫌弃,碍于万姐姐闪亮亮的期待眼神只好答应,勉强招招手:“过来。”凑近一点之后,他轻轻闻了闻,嗯,好像没味道了。接过来抱在怀里,看了看,和儿子的大眼睛对上了:“哎呀!他睁眼了!朕终于见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啦!过去看我一眼就又睡着!来,叫爹!这小脸又白又嫩,真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襁褓中的小皇子有一只手漏在外面,穿着厚实的小棉袄也不怕他冻着。 朱见深一只手搂着儿子,另一只手捏住他的小胳膊举起来:“叫一声嘛,吱个声。哎这孩子怎么不会出声?” 小宝宝咧开嘴笑了一下。 朱见深很坏很坏的,他假装张大嘴,把皇长子软乎乎香喷喷的小拳头叼在嘴里,努力张着牙齿闭着嘴唇:“唔唔唔(吃掉了)” 又张开嘴,流着口水含糊不清的说:“手被爹爹吃掉了哦。” 万贞儿在旁边傻乎乎的看着这一幕,都惊呆了,见深怎么能这样幼稚! 小宝宝呆了一会,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嗷嗷大哭:“哇哇哇哇哇哇哇” 皇帝吐出他的手,得意洋洋的大笑起来。他似乎还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他把小孩弄哭之后反而乐呵呵的把他递给嬷嬷,颇为开怀。 “吃饭吧!” 午膳丰盛而克制,只有八道菜一个汤,红烧肉作为一道不适合坐月子妇女食用的肉菜,还是在万娘娘的厉声命令下做了出来。切了花刀的葱烧海参看起来很好吃,干炸丸子配椒盐面那味道不必细说,糖醋排骨也是一道百吃不厌的经典菜肴,香芋扣肉中的香芋是最近难得能送到京城的贡品之一,蚝油配任何一种青菜都很好吃,银鱼蛋花汤鲜甜味美。 万贞儿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碗,小碗里盛了半碗米饭、大概五口那么多——这大概是一种掩耳盗铃的行为,虽然她每顿都要吃七八碗饭,但始终拒绝换一个大碗盛米饭,理由是那样看起来不那么贵妃。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贵妃不能用大碗吃米饭。 她夹了一大块红烧肉送进嘴里:“嗯~嗯嗯嗯呢~呼~真好吃。” 朱见深坐在她对面,饭碗搁在桌子上,很没胃口,但是听她满足的哼唧声音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 万贞儿把红烧肉放在米饭上按了按,那棕红色的肉香扑鼻的浓郁汤汁把洁白的米饭染的诱人了,红烧肉真的很好吃,单独吃好吃,配合上米饭一起放在嘴里也很好吃,把红烧肉的油汁拌饭单独吃,也很好吃。她吃掉了两碗米饭,爽的无以言表,看皇帝没动筷子只是托着腮笑眯眯的、神色暧昧的看着自己。 万贞儿:“皇上,你不吃么?” 朱见深这才从各种迷幻的、粉色的、黄色的、不可描述的幻象中醒过来,嘴角带着一抹荡漾的微笑:“嗯,吃,刚刚在想事儿。” 万贞儿看出来他的心思,坐月子二十多天了,这二十多天里可没好好‘伺候’皇帝。她嘿嘿一笑,吃完饭一抹嘴就把他勾到床上去,手了两次,并且暗暗的擦冷汗,幸好他没有临幸宫女,我居然疏忽了! 皇帝感觉神清气爽,如同吃了仙丹一样爽,躺在身边捏着肚子上的肉闲聊:“万姐姐……你有奶么?” “啊?” “我就是好奇,为什么奶妈有,你没有。”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呃,这个,如果大宝需要会有的,这不是不需要嘛……”她也用这个问题问了嬷嬷,嬷嬷的答案很清楚,清楚到叫人不好意思。 皇帝也没怎么听明白,只是突然想起还有十几筐奏折等着自己,慌忙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走了,还有一大堆奏折呢!”跳下床穿了袜靴,套上外衣,戴上帽子。 万贞儿:“慢点跑,刚吃完饭别跑太快。” 朱见深挥挥手,快步走了出去。 148.失眠的夜里 万贞儿快要出月子啦, 身体越来越好, 吃得好睡的香,伤口也长好了, 这是一种用一个月时间蓄满血条的感觉。下床走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感觉腰和腿之间空掉的一部分接上了。恢复的这么好, 可能和仙丹有关,毕竟是仙丹! 这天夜里,她精神饱满到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翻身, 睡不着, 再翻身, 还是睡不着, 抱着一个枕头, 还是睡不着。实在是精力旺盛,这也很正常, 这一个月来不读书不练武, 对宫务也抓的不那么严了,每天早睡晚起, 夜里偶尔被儿子的哭声惊醒一次,闭上眼睛就继续睡着。 如此大睡了二十多天,好么,失眠了。 她躺的腰都疼, 在把儿子弄醒陪自己玩和下床活动活动之间考虑了一会, 选择下床活动。下了床, 披上衣服,溜达到书房,拿起火镰打着蜡烛,举着蜡烛看着墙壁上一函一函的线装书,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忽然看到自己画了俩月没画完的‘万妃甲胄图’,有点汗颜:“还没画完就忘了。” 随手抽了一本春秋翻了两页,又没有夜读春秋的雅兴,重新搁回去:“过两天,等大宝能听懂我说话的,给他讲这个故事。” 万贞儿忽然又顿住了,这个春秋上的故事有点血腥,有点凶残,还有点银弹(通假字),可能不太适合小孩子听,都是些勾心斗角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有点冷,又走回去,回到被窝里继续躺着发呆。坐在床上拖鞋时又想起消失已久的师父,索性跪在床上对着南方拜了两拜,心中暗暗的祝告:“师父师父,我生完孩子了,您来看看我呗。您还记得有我这个徒弟么?”我师父是不是到处收徒弟,多的她自己都记不住? 她又躺下,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发呆,随手把莫名其妙的趴下的小孩又给翻过来。 正在安静而精神的躺着时,忽然有一只炙热的手摸在她的大腿上。 万贞儿一声惊叫:“啊!!是谁!” 纵然是弓马娴熟,在睡觉时被咸猪爪摸了大腿,她也只会惊叫。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睡在地上的宫女、奶妈、嬷嬷居然没有被她的惊叫吵醒,就连身边的小宝宝也一如既往的沉睡着。 万贞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下意识的顾不得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拳揍了过去。 那只‘看不见的手’终于显出身形,是一个穿着宝蓝色软袍的黑胖子,她挑着眉,色眯眯的笑着:“小娘子好热情啊。”呦呵我徒弟还会打人呐,不错不错。 万贞儿呆了一下,惊魂未定的笑了起来,小声叫道:“师父!师父!你吓死我了。” 文四姐的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摸摸毛吓不着~孩子生出来了,我就知道我赶不上来看你。怎么样,有奶么?” 万贞儿羞的满脸通红:“师父!我不用亲自喂呀!”嬷嬷给我看过喂过奶的奶妈的胸,好丑好丑! 文四拍了拍她的肚子:“往里点,让我躺一会。唔~呼~这床还真舒服。” “神仙的床很硬么?” “我在树林里睡了好几个月,天天枕着木头睡觉,还他妈有啄木鸟在我枕头里找饭吃,哎呀,香喷喷的美人~让师父抱抱。” 万贞儿红着脸:“我不是小孩子啦。” 还是乖乖的被她抱住了,小声说:“师父,谢谢您给我的仙丹,太医都说我身体恢复的特别好。” “哦,是于谦给你的仙丹还是一个漂亮姑娘?” 万贞儿道:“是于大人送来的,师父,您说的漂亮姑娘是谁?” 文四心说那是我怕于谦忘了,特意又找了个徒弟送来的:“没什么,你吃了就行。赶明儿有空了多生两个孩子,有我的仙丹在,你生孩子也不伤身。” “哇,师父你真好。我真是三生有幸,能遇到师父。” “啧啧,小嘴真甜,吃了蜜糖么?” 万贞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父,嬷嬷说小宝宝在襁褓里不能翻身,可是生下来第一天他就会翻身,刚刚手脚都在襁褓里,还会翻身。” 文四姐严肃的坐起来,看着她:“是嘛,刚刚是我把他翻过去的。刚生下时,应该是我徒弟过来看你,顺手翻着玩。” 万贞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她一直都觉得小孩子莫名其妙的翻身,而且浑身都在襁褓里包裹着,头都抬不起来,还能在一眨眼的时间翻身,简直是灵异事件!嘿!没想到,还真是神鬼作怪,幸好我这些天没有胡思乱想。 俩人又闲聊了一会,主要是文四问问小徒弟如何,皇帝还和小时候一样好玩么。 万贞儿一五一十的回答,等师父问完所有的问题:“师父,您好像有点郁闷。” “得了,别提了,我跟他算是过不下去了。”文四姐很神奇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坛无论怎么看都装不进去的酒,喝了一口:“倒不是说所托非人,我跟他啊,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 万贞儿有点好奇,轻声问道:“他怎么了?难道是为了追逐荣华富贵,要和人联姻?对不起您?”这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符合矛盾的理由。 “没有,他才不会拿自己去联姻。”文四忍不住吐槽道:“他太有上进心了,这本来不是什么坏事,想要一展所长也挺好的,可是人各有所好,我爱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呢,妈的什么破爱好。” 前头说的好好的,是个斯斯文文的神仙,没说两句就原形毕露了。 文四继续抱怨道:“他爱上进,爱学习,热爱工作,兢兢业业的为陛下和公主防患于未然,这都挺好的,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是他妈的他逼着我也要上进,也要努力学习和工作。嘁。” 呼朋唤友,烤串喝酒才是我的兴趣爱好,洒家唯一愿意做的工作就是当个厨子,业余爱好是打家劫舍,你他妈想让我精明干练?我当年要是能精明干练,还要你干啥! 她瞅了一眼一脸震惊的、长得也很糙的皇帝爱妃兼小徒弟,把自己和丈夫当年号称‘没头脑和不高兴’的黑历史咽回去了。 万贞儿很震惊,当然很震惊,她可从来没见过师父这样不思上进还理直气壮的人,宫里的宫人、宫外的命妇们,所有出现在她面前的人都谨慎而且充满了上进心,唔,或许有些人甘于平淡,但也不会像师父这样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她很聪明的没有说这些事,换了一个话题:“师父,郕王现在可灵验了,能治病,能催生,还能求雨。” 文四欣然点头:“这是应该的,他们哥俩的关系要是好,以后还有更多的好处呢。哦,有件事……哎?什么事来着?”她开始挠头:“那谁跟我说了个什么事儿来着,让我转告你,我咋忘了?”她下意识的坐起来,拾起旁边的酒坛子灌了两口。 万贞儿开始擦冷汗:“什么时候说的?师父您慢慢想,哎呦,您先别喝了,再喝是不是会忘的更多?” 文四又喝了两口酒:“我想起来了,是那个狐狸说的事儿,唔,具体是什么来着?” 一拍大腿:“啊!想起来了!她希望郕王别成亲,希望皇帝能支持郕王不成亲,只属于她。你跟他说一说,吹吹耳旁风。” 万贞儿迟疑了一刹那,忧虑重重的说:“皇上跟我说过这事儿,他愿意随了郕王的心思,但是,嗯,怎么说呢,郕王毕竟是友庙皇帝唯一的儿子,如果他不成亲就绝嗣了。能不能请哪位狐仙变化一番,在人间跟她成亲?” 文四姐想了一会,一拍手:“这事儿有意思!你歇着吧!我来操办这事儿!”好好好,我还能给你讹不少好东西。 她起身就要走,被万贞儿手疾眼快的抓住:“师父,您先别走。怀孕时我一直向天祝告,想见您一面,您感觉到了么?”你们这些神仙,只要被人祈祷就能感觉到吗,还是要在没喝醉时才有感应?难怪信佛信观音菩萨的人多,人家佛家不喝酒……等等我为什么想到这儿来了! 文四姐点点头,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像摸小孩脑袋似得揉了两把:“每次都知道,当时我家那混蛋在京城,我可不想自投罗网。还有,你该洗头了,好家伙,这油的!” 万贞儿差点羞的用枕头把自己埋起来,太丢脸了,一个月没洗头了,每次用篦子梳头之后篦子上都有脏乎乎的东西,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啊。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文四姐哼着古怪的调子飘然消失~ 小皇子和屋里的宫人都被文四的到来强行压制在深度沉睡中,现在她一离开,那股气场也随之远走,饥饿的小宝宝嗷嗷嗷的哭了起来。奶妈赶紧爬起来喂奶,喂饱之后递回去,万贞儿把这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可爱放在胸口,看他乖乖的趴在母亲身上,脸上的小胖肉肥嘟嘟的,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可爱。 啊,我儿子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宝宝! 万贞儿决定找几个宫廷画师过来,又要过年了,今年贴的年画就用我儿子的样子吧,我儿子太好看了! 149.我是专业的 文四其人, 身量不高, 貌不惊人,皮肤不白, 虽然腰粗可是胸更大, 由此看来还是有曲线的。在还是一个凡人时凭借蒙面和吹牛赢得了‘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号,八大菜系和三十二种烹饪方式以及中西点心无一不精,尤擅长用美食投喂美貌小萝莉并把对方拐成自己的徒弟, 以及和任何一个吃货打成一片。 这些都不重要, 和她现在的处境、要做的事情,毫无关系。 她正蹲在郕王府正殿的寝室的椅子上,把脸隐藏起来,盯着床上沉睡的美少年和狐狸精, 在漆黑一片的深夜里发出:“吸溜~吸溜吸溜~”的声音。 听起来很可怕,像是一条蛇在吐信子。 像是一个食人魔/猎人对着鲜嫩的肉流口水。 胡十三娘正和朱见济滚在一起睡觉呢,毛茸茸的小耳朵抖了抖,像是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 她的毛发本能的炸了起来, 体积慢慢变大了一倍,像是不自觉的炫耀武力警告敌人一样。 在‘吸溜吸溜’和‘嘶嘶嘶’的声音中,胡十三娘猛地睁开眼睛, 龇着牙跳了起来:“谁!什么人!谁!” 朱见济被她吵醒了, 吓了一跳:“怎么了?唔?什么味道?” 胡十三娘没有答话,她只是非常严肃的瞪着蹲在椅子上的人, 磨着牙:“文四姐!你居然在这里, 做出这样的事来!” 朱见济坐了起来, 试着用神识去看发生了什么,看到一团很强的光芒:“怎么了” 文四:“吸溜吸溜。咋地?吃碗面都不行?” 她啪的一声把筷子放在碗上,把碗搁在旁边的桌子上。 胡十三娘崩溃的跳了起来:“谁会在大半夜跑到别人家卧室里吃面啊!你为什么蹲着!” “嗦面就是要蹲着吃才有味道,唔,有街边的感觉。想你这种被人包养的狐狸不懂的!”文四慢悠悠的端起一碗红油小面,书中暗表,她刚刚吃的那碗是担担面。 朱见济终于‘看’清楚了,他从床上走下来:“您是文仙姑?” “呦~你修行的不错嘛,长得也不错,哎呦,咋长的这么俊呢?”文四继续吸溜胡噜着吃面,浸泡在猪肉臊子和复杂香浓的调味料中酸辣的面条实在是太好吃了,我的眼光很好,那家卖的切面真不错! 狐狸还是很崩溃:“你从哪儿做的面条?” 文四挥舞着筷子胡乱比划了一下:“有一家卖切面的,我路过的时候瞅见了,买了十斤,刚从御膳房煮出来,借了点调料和碗。你想吃吗?” “当然啦!”狐狸跳下床,焦躁的跳到桌子上张大嘴。 文四挑起一筷子裹着肉末和细碎葱花的红油小面,然后松了筷子。 拎起来的一瞬间,香味蔓延肆意,郕王喉头微动,有点饿了。 这一筷子面没有掉回碗里,而是飘在半空中,飘进了胡十三娘的嘴里。 她心满意足的咀嚼着,吞下去之后红了眼圈,一双波光粼粼的大黑眼睛眨也不咋的看着文四,随即扑倒水壶前狂喝了一气。 文四笑了:“嘿嘿嘿嘿嘿,吃不了辣还非要试。” 朱见济发现自己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低,但是呢,但是也没什么办法啊。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小可爱不要插手。 胡十三娘泪眼汪汪的喝了半壶水:“还要!啊!” 文四依旧吸溜掉这碗红油小面,很自然的把脸埋在碗里,把盘子舔的比自己脸还干净。已经把空碗放在旁边,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双腿分开,袍子自然的垂下,双手搭在扶手的上,神色肃穆:“要啥?这有个碗,你把她吃了?” 胡十三娘伸爪子在她裤子上挠了一把,没有挠破,她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这衣料,心中暗恨,一定是她的好徒弟给她的! 哼!不学无术文四姐,总能蹭吃蹭喝拿到各种好东西!气死我啦! 吃锦衣玉食,穿绫罗绸缎,呸!说错了! 两人久别重逢,开始一顿闲扯,从皇家的厨艺说道山上的烤鸡翅,从山泉水说道人间的灵气,又从灵气说到男子。 文四看她一脸幸福,就觉得暗暗的不爽,只不过还不至于因为自己要婚变就恨别人幸福的新婚:“万贞儿答应帮你说话,只是你也得变个凡人嫁给他,生不出孩子来过继一个都没事,就是得有个萝卜把坑占上。你打算怎么来,自己说吧,不是姐跟你吹,就天上地下这一块这点手续,姐都能给你办了。” 朱见济脑补狐狸姐姐变成一个萝卜,噗,又白又胖的大萝卜,好好笑好好笑! 胡十三娘满怀憧憬仰头看天,像个少女心泛滥的小狐狸,用一种梦幻的口吻说:“我要在一个乌云密布的上午,干打雷不下雨,忽然天空中出现一道彩虹,一辆金龙拉着的玉辇从顺着彩虹而来,在众人的目光中,云开雾散,我穿着瑶池女官那素白色暗绣银纹的衣裳,头上戴着金叶白玉冠,身披披锦,脚踩五色云霞,手里拿着一只九叶灵芝草,从天而降,对郕王说我与他前世有缘,瑶池金母许我下凡婚嫁。” 朱见济不禁随之幻想那场景,真是棒棒哒,他鼓掌道:“这个好,只是好难啊。” “是的,很难。”文四抬脚踹了她一脚:“你想点可行的。女仙的衣服我能给你整一套,九叶灵芝草和白玉冠能借来,玉辇和金龙是瑶池金母的仪仗,你就甭想了。” “多年以前看到金龙玉辇,那可太美了了。”胡十三娘挠头:“我也不知道啥可行啊,我一直在山上修行,要不是你蛊惑我下凡,我才不会离开我清修的洞府。” 文四都懒得戳穿她,垂眸思考了片刻:“唔,让郕王出城踏青时对你一见钟情吧,把你捡回府里娶了,你的身份嘛,我去安排。” 胡十三娘继续挠头:“也行吧,唉你可得把我身份做足足的,连那个什么,那个在官府里的资料叫什么?” “户籍,还有进京城的路引,姓嘛,叫嘛,从哪来,到哪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我都给你准备妥帖。”文四摸了一把狐狸一把,抓着她的大尾巴在手腕上缠着玩,叼着牙签满脸得意:“我是专业的!” 胡十三娘哼哼唧唧的说:“我要个中等殷实人家的身份,不要找妖精冒充我爹娘,没素质,你找我亲爹亲娘去。还有哦,家里不要有男丁,要不然那人得长时间在京城混着,总不能和王府断了联系。” 文四很没耐心的一摆手:“我给你准备,你别那么多废话。”这傻狍子,你家里要是人丁不兴旺,就说明你娘身体不好生的少,你娘要是生的少,就说明你也生不出孩子来。各处闲的没事干的山神啊,道门中需要入红尘历练的小徒弟啊,我在哪儿给你凑不出几个兄弟?等等,你亲爹亲娘也是妖精啊。 她没耐心听小狐狸叨叨叨,一挥手就走了。 朱见济这才开口说话:“姐姐,这位仙姑行么?” “行啊,她手眼通天,能耐大着呢。当年专职倒卖各种批文和户籍,三山五岳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 朱见济柔声道:“不,姐姐,我是说她会好好筹划这件事么?我听她的语气,和你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 胡十三娘摸着下巴:“我跟文四的关系还行啊,她肯定会好好筹备的,要不然我就告诉她丈夫,她在外面拈花惹草。哼。”报复她还不容易?她那个又阴沉又吃醋还爱家暴的丈夫会把她揍到遍体鳞伤嚯嚯嚯——至于男方会被文四顺手砍两刀的事儿,狐狸就不管了。 朱见济非常正直的说:“姐姐,撒谎不好,小事儿上开玩笑都没关系,在这种事情上胡说,不好吧。” 按照评书的套路,你这么一造谣,男方很有可能直接痛下下手,过后发现是你在骗人,就把你杀了血祭亡妻。哎呀,评书好血腥,待着没事就死一群人。 胡十三娘贼兮兮的笑了起来:“我说的是宫里的万娘娘和于太傅,一个是徒弟,一个是她亲自劫法场救下来的魂魄,嘻嘻嘻。你别担心,那位老先生最讲究真凭实据,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单纯可爱傻白甜的郕王殿下这才松了口气,掩面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吧。”修行之后平时都很精神,只有到了冬天,冬天好困。 他好像对于狐狸姐姐要嫁给自己这件事毫无反应,也不激动,也不兴奋,躺下盖好被子,很快又睡着了。 激动的胡十三娘在屋子里蹿来蹿去,来去如风的蹦蹦跳跳,把多余的精力都消耗掉,这才慢慢走到床上,轻轻跳到小可爱的胸口,面对面的趴下睡觉。 这个地方最热乎,也最柔软,趴着很舒服。 150.月夜的美男子 文四在京城里转了一圈, 没找到多少又大又有桌子又久无人居又干净的房子,还是回到了最大的住宅区——皇宫, 在皇宫里找了个空置的宫殿, 布下屏障让光不透出去。然后掏出一颗夜明珠挂在房梁上当灯泡,摊开一张纸, 拿出一块上好的虎啸松林端砚, 拿出一个墨锭开始磨墨。 开始写计划表和人设,写上了父、母、兄、弟、管家、家丁、丫鬟, 留待报名。给胡十三娘写人设:“姓名:呃,她叫啥?” 文四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认识这么长时间了, 关系不是特别亲近, 她就叫我文四,我就叫她十三娘, 其实我叫文泽兰,她在家里也有好听的名字。妈了个鸡,到时候让她用真名, 免得穿帮, 这狐狸的记性不咋好。 “性别, 女。性格,就这样吧,三围, 屁股再大一点。兴趣爱好, 唔, 除了吃鸡之外总得会点什么,她大概认字把。还有,还有,好像没别的了。” “哦,家庭背景,让我想一想,把他们安排到哪儿去呢?齐鲁大地吧,那地方城隍势力大,随便找个遭灾遭难的地方,做个假户籍,逃荒逃难不需要路引。”想要凭空编出一户人家,又不漏破绽,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遭灾的县城把人塞进去,不管是兵灾还是水灾旱灾,哪怕是火灾都行,越乱的地方越容易浑水摸鱼。 她当年在绿林中厮混,时常换假身份,用的都是遭灾的地方当老家,可好使了。 文四搓搓手,一脸兴奋:“遍撒英雄帖,请三山五岳的好友来捧个场,嘻嘻嘻嘻,群贤毕至,又可以开烧烤大会啦!”她开始龙飞凤舞的写起请帖,请帖中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给一个要嫁给凡人的狐仙凑家人,那个凡人是个王爷,凑数的家人要在凡间生活一段时间,可能还得结婚生孩子什么的,诚意邀请动了凡心的、想入红尘历练的、以及闲的没事的凑热闹的诸位明公莅临烧烤大会。烧烤大会的地点就定在皇宫隔壁的中海和瀛台岛,时间是一个月后。 文四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想了半天:“没发现哪里不对啊。”但是心里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仔细想了想,不怕卓哥派人来抓我回去,他派来的人不敢跟我动手,他又是个死命装优雅的人,不会当众跟我吵架打架。那还有什么事儿呢?难道狐狸会坑我?不能够啊。 她决定跳上房顶冷静一下,跳上房顶,看到美丽的圆月:“啊,今天又是十六……月饼月饼!中秋节忘了赏月!” 月饼、葡萄和酒是随身携带的,而柿子是从郕王府的树上摘的。 吃完担担面和红油小面必须来点水果啊,吃水果可以减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哎于谦啊!”文四突然蹦起来欢脱的冲着远方挥挥手,高呼道:“廷益~” 远处的房顶上坐着一个人,一个清冷如月光,沉静如美玉,眉目间略带几分忧郁的中年人。他的容貌不能用美或英俊来形容,因为有些人的风骨和气质远远压过了他端正的容貌,在周身上下形成一种浸入骨髓的气场,一种让人一见倾心的气场。 他就坐在屋脊上,袍子柔软的垂在腿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膝盖上放着另外两本,他的脊背笔直,大腿和小腿呈直角,即便坐在屋脊上也保持着良好的姿态。 于谦穿了一件粉色的道袍,腰上的丝绦用的是苍龙教子的玉带扣,头上戴黑纱冠,正坐在房顶上手不释卷。虽然成了鬼,夜里不需要光也能看到东西,但他还是喜欢光芒,月光就足够了。 他正在读书,读的不是诗词歌赋,不是风花雪月,也不是礼乐教化的那些周礼之类的东西,而是一本《墨子》,膝盖上放的是《齐民要术》和另一本残本,墨子能制造巧妙的器械,齐民要术里讲了一些器械的东西。目标远大又总是心塞的于大人发现自己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入手解决当前的灾荒问题,这就需要多读书了。 正醉心于机械原理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豪迈的大叫:“廷益!” 于谦循声望过去,看到景仁宫房顶上坐着一位眼熟的仙姑,还有一个大大的眼熟的酒坛子。他连忙合上书,离开脚下的藏书阁,飘了过去,深施一礼:“文仙姑。” 文四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还礼:“别客气,坐。喝酒吗?”她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盛了一碗酒递过来。 于谦出于礼貌,接过酒碗:“多谢仙姑。”他依然很在意长幼尊卑,即使这位仙姑大大咧咧的,他还是很严谨,严谨而不让对方感到别扭。在文四坐下之后也一撩袍子,坐在她身边,喝了一口酒:“好酒,有竹味。” “正经的竹叶青,酿酒的时候坛子不够用了,我砍了一颗这么大的竹子当桶用。”文四比划了一个水桶的尺寸:“廷益,你这件衣服穿的可真俏。” 于谦略有些不好意思,他过去从来不穿粉色:“皇上给我的神像披了一件锦袍一块玉佩,我也拿到了这件锦袍,只是不知为何是粉色的。” (镜头切换到乾清宫,朱见深正穿着同款料子的粉色睡衣在床上呼呼大睡。) 文四仔细看着他,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挺好看的,显得你很英俊。” 于谦觉得怪怪的,把目光落在幻化出的桌子和桌子上的几个盘子上。 文四又问:“你看什么书呢,看的这么入神?” 于谦眼睛一亮,他心里头觉得厨子和木匠应该差不多,因为他家的厨子就会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修个床腿椅子腿、打个小书架什么的都行。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关于榫卯的拼接结构、机关术、水车水捣等水动力机械和自动机械,并且抽出三张设计图。 文四对木匠活一点都不懂,她只是擅长垒灶台和烤炉,至多能用木头打一个适合坐着烧火用的小板凳。叼着月饼听他说了这么半天,听的大惊失色:“你研究这个东西干什么?” 于谦眉头紧锁,眼中有些迷人的忧虑——那种忧国忧民式的迷人,他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把事情慢慢的从头说起:“每次运输粮草,无论是军粮还是救灾的粮草,一定会在路上损耗三分之一到一半,一路的人吃马嚼,上路就会有一辆被吃光的粮车原路返回,三百辆大车的运粮队,如果从京城附近出发,到达嘉峪关,能到一百七十辆车。一般来说,驻守边关的军队会屯田为生,自己种地,或是从附近召集粮草。但是救灾则不同……” “譬如说现在。”于大人下意识的用手在空中抹了一下,像是打开一幅卷轴一样,他的香火金光在文四面前出现了一幅图,一副完整而精致的国家地图。 文四有些震惊,她知道鬼魂能接触和使用的东西,要么是活人献祭的,譬如他身上的粉色袍子,要么就是鬼自己幻化的东西,譬如他头顶的帽子和眼前的卷轴。幻化出来的东西需要你在心里对他的任何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这玩意可没有自动补全系统,如果你心里对于地图上有任何一点含糊不清,那么出现在面前的也会含糊不清。 而现在,出现在眼前的这副地图,那些蜿蜒曲折的河流和拐弯的道路,一个个标注着兵营的地点,囤积粮草的地点,凹凸不平的州的分界线和国境线,所有的这一切都非常清楚,这是一张高清军用地图。 于谦继续指指点点的说了起来,他很有兴致说这些事。皇帝很忙,没时间听他说这些,而皇宫里的门神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最近都在闷头研究这些事。他说了很多,中心思想是‘如果提高运输效率可以节省人力和粮草,运粮队是征召的徭役,而粮草也是各地官府的存粮,都很珍贵’,最终结论是:“我在研究木牛流马。” 文四感觉自己可能真是喝酒和傻吧了,挠挠脸:“啊……哦?”妈呀你原先学的是古汉语然后去搞政治,搞了半天政治没上过军事院校又跑去管军事,咋,现在要开始研究铁路和汽车?亲娘嘞。你们这些天才真可怕。 她又拿起旁边用工笔白描画的设计图:“这个,看起来和木牛流马不是很像啊。” “廷益初学机关术,怎么敢于武侯相比,这只是一点不成熟的设计,我正在摸索”于谦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不动声色的问:“听说仙姑认得诸葛武侯?武侯的木牛流马,是什么模样?《南齐书·祖冲之传》中讲,以诸葛亮有木牛流马,乃造一器,不因风水,施机自运,不劳人力。”他对于书里没有记载详细的制作过程还是很郁闷的,并且暗暗的吐槽了古代那些文人记录不够翔实,你别光夸啊。 文四挠挠头:“我说出来你可别伤心,其实在你之前,所有人见到诸葛武侯第一句话都是仰慕他,第二句话就是问木牛流马。但木流牛马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不是不劳人力,只不过比用扁担挑着省力,但也得用人推。” 于谦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现在的独轮车用在山路运输很难,蜀地多山,诸葛武侯用的独轮车也一定不一样。”他这不是脑残粉心态,而是经过仔细推理得到的结果。诸葛亮用蜀国那么些人,能六出祁山,少不了运粮队。如果运粮队的人太多,就会耽误耕种,如果人太少,就运不了足够多的粮食。他从史书上记载的兵力人数能算出来需要消耗多少粮草,再从地图上算出来这些粮草从出发地运到兵营有多远、路上需要消耗多少粮草。 总之,他算来算去,发现诸葛武侯当时在山地运粮的效率比现在高一点,现在不需要往山城运粮救灾,但把蜀地山城中的赋税(粮食)运出来救灾和统一调配时,有不少损耗。 151.月下的闲谈 “一会我回去给你拿木牛流马。”文四刚答应完就是一顿,回自己家容易被逮住啊。哦, 没关系, 姚三郎那里也有几个木牛流马,实在不行我去找诸葛武侯再要一个, 嘿,到谁家划拉不着一个木牛流马啊。现在要说不好找, 大概是自行车的做法和三轮车不好找,没有需要的炼铁技术, 也没有橡胶。 于谦松了口气:“多谢仙姑厚赐。” “别客气。喝酒喝酒。”文四很想跷二郎腿,又忍住了, 她知道在当前这个时代,跷二郎腿是很轻浮的:“你最近住哪儿?我最近没地方住, 到你那儿凑合两天。” 哎,我那本《和偶像同居的日子》才写了三章!每一章都特别短。不行不行, 好歹得写够二十章!二十章够干啥的, 五十章!唉呀妈呀, 要是换成爱写番外的大大,写一百章二百章都行啊!我可是个很爱听故事、讲故事的人, 怎么能不给自己写点故事呢! 于谦捧着酒碗, 又喝了一口, 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我不需要休息, 白天给皇上出谋划策, 晚上就在那边的书房读书学习。仙姑若想落脚, 住在宫里也好, 若要避嫌,可以去我的祠堂暂住,只是房屋低矮简陋,请仙姑不要见怪。您看,刚刚我所在的地方,就是紫禁城中的大书房,收藏了各色书籍不下百万,涵盖了方方面面。” 文四喝了口酒:“永乐大典?” 于谦又给她简单扼要的讲了一下永乐大典涵盖了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共计22937卷,其中也包括了很多军械和农业科技以及运输方式。 文四听完之后严肃的点点头,严肃的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什么都懂?” “哈哈哈哈哈”于谦一怔,随即低头笑了起来,笑的不知如何是好,仙姑用这个态度说这话,实在是太好笑了。 寒冬的夜里,天空中有飞鸟路过。 有两只猫快如离弦之箭的追着一群耗子,跑起来几乎四脚腾空,抓住一只耗子,一口咬死。随即凄厉大大叫:“喵喵!喵嗷!” 于谦本想说点什么,却看到文四专心致志的看着猫抓老鼠。 伴随着深夜的狂叫,好几只猫顺着树上了墙头,又从墙头跳下来,加入追捕耗子的阵营中。 这群耗子很胖,为首的一只须发皆白,看起来很有些年龄,又肥又胖,皮毛光润的像是一只小狐狸,个头很大,足有半只猫那么大,尖尖的嘴巴两侧有长长的胡子,可是它跑的最快,比它年轻的子孙们快出一倍有余,已经把其他的胖耗子、小耗子远远的甩在身后。 几只猫弓起后背,竖起尾巴,龇牙的发出恐吓的声音,却没有挡住这只快的要出现幻影的耗子。 老白耗子非常疯狂的在青石地砖上甩出一个弧度,见缝插针的冲过几只猫的防线,同时回头一口咬住了一只猫的脚,一甩头,竟然把这只猫甩出两米开外。 于谦震惊的站起来:“老鼠精!!!” 宫里有鬼,宫外有狐狸精,再有个老鼠精也不算什么大事,才怪! 文四也没回头,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坐下看坐下看,别着急。” 追随着老白耗子跑出来的耗子们越来越少,伴随着鲜血和惨叫,被咬死的耗子们指出了一条老白耗子的方向。 猫变得越来越多,足有上百只之多,尖锐的喵嗷喵嗷的大叫声连成一片,很多宫人都被吓醒了。 老白耗子听见小老婆们和儿女子孙们死亡时的“吱吱吱”惨叫,却毫无反应,始终向前狂奔。它根本不敢驻足回头,就连稍一回头也有可能被咬死。 于谦默默的往旁边挪了三步,又按捺着情绪,坐下来继续看。 趁其不备,偷偷搓了搓大腿上被拍到的地方,嗯,被别的女人拍了大腿,感觉有点对不起老妻,唔,凡事问缘由,其实没什么。 哎,这大半夜的,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在这里猫前月下的喝酒说话,其实不大合适,可能这是神仙的风俗吧。 这只耗子的能耐很强,但还没有强到极点,一只老鼠能打倒六只猫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现在正在跟第七只猫搏斗,边上还围了一圈虎视眈眈的猫。 这些黑猫、白猫、大花猫的爪子下面按着老鼠,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死了。 文四在袖子里掏掏摸摸,半天才拿出来一把小扇子,抖搂开:“第七只了!加油!只要你能打败九只猫我就把你救出来!”一边说着一边喝酒,颇有点贵族看奴隶决斗的感觉。 于谦皱着眉头,默默的掏出一本书来,继续看。 老白耗子似乎听见了,似乎还听懂了,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支着大门牙扑了上去。 高高宫墙的森森夹道中,在苍白的月光和冰冷的北风中,猫在嗷嗷叫,老鼠在吱吱的狂叫。 这是世代仇敌的相遇,也是普通的猫遇上了略有修行的老鼠。 人的血是腥甜的,老鼠的血如果足够多,你也会嗅到腥甜的味道。 这味道有些令人作呕,只是文四一度见惯了尸体和鲜血,现在又用酒香保护着自己的鼻子,完全不在意。 而于谦呢,于大人正沉浸在书中,无法自拔。 对峙的时间很短,白毛耗子很快又踹翻了两只猫,求救似得扭头看向文四。 文四一闪身消失了,一把抓起白毛耗子,万猫从众过一下都没挨着的飘然回来,又坐在房顶。掌心上托着惊魂未定的胖耗子,像举着手机视频聊天一样举着它:“你成精了?” 猫们只看到有个满是怪味的人(红油和酒的味道)闪现,之后追逐的目标就消失了。它们崩溃的喵喵大叫,到处乱跑了一番。 宫人们不胜其扰,可是又没有办法,到了宵禁时各宫的宫门都落锁了。 于谦突然从书中惊醒,抬起头又挪过去,看着仙姑和耗子闲聊。 白毛耗子在她掌心摇摇晃晃的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拢在一起拜了又拜,连连点头。 文四差异的问:“你还不会说话?” 白毛耗子又点头。 于是文四捏着喝了一口酒陷入沉思中,喃喃自语道:“有个咒语能让开灵智的妖兽会说话……” 在白毛耗子的期待的目光中。 在于大人担忧的目光中。 文四如实的说:“我没学过。你先等会。”掏出一张纸,拿出一支笔,写信问‘那个让开灵智的妖兽会说话的咒语是什么?急求。有木牛流马给我带一个。’ 叠了一个纸飞机,哈一口气,随手一抛,那纸飞机飞快的飞向远方。 “你的家人们刚刚遇难,哎,这也是寻常事,喝点酒冷静一下。”她把老鼠放在琉璃瓦上,同时一碗酒放在白毛老鼠面前。转脸问:“廷益啊,我有个事儿得向你请教。” “仙姑请讲,廷益愿尽绵薄之力。” “狐狸打算整个人类的身份嫁给朱见济,朱见深他弟只有一个老婆会影响他的名声么?”我这话说的真是言简意赅啊! 于谦不得不沉默并且思考了片刻,才捋顺她口中的人物关系,他有时候都要忘了皇帝叫什么名字:“不会的,只要娶妻就可以,是否有子嗣都无所谓。仙姑还为皇上的名誉着想,真是细致。” 那白毛耗子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恐惧和不安还有点愤怒融合在一起。 “哈哈哈,狐狸跟我是见面之情,万贞儿可是我真的徒弟,在我那群美貌的小徒弟中,她跟我长得最像了。”文四拿起一个柿子,小圆柿子,吃柿子的时候通常比较狼狈,会弄的满脸都是甜腻腻的柿子糊糊,那太失礼了。 她揪下来柿子蒂,把小圆柿子整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吸溜了两口,吐出一张完整的柿子皮,又把自己的计划完整的讲了一下:“我打算邀请一些朋友来开烧烤大会,顺便问问谁来帮忙冒充狐狸的父母兄弟,地点选在中海或是景山,时间差不多是一个月后。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你说什么地方不对?” 于谦说:“一个月后正好入冬,万物萧条凋零,中海上结了冰,或许还下了雪。景色也算宜人。” 文四一拍大腿:“没有树叶我到哪儿去变酒杯和烤串的签字啊!哈哈哈哈” 一只仙鹤飘然飞来,爪子里抓着一个小小的锦囊。 152.木牛流马和耗子 于谦从锦囊里摸出了一个木牛流马,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速度太快了, 又随手摸了一把,看看有什么遗漏。 他拿出了一个半立方米大的蒸汽机模型! 他拿出了首饰箱大小的发电机! 他又拿出了一米长汽车模型! 于谦疑惑的看了看, 然后把这些东西放在半空中, 放在他的香火神力凝结成的平板上。 文四默默的擦着冷汗,这他妈都是谁放进去的!改变时间线了喂!如果清军入关的时候明军开着飞机去轰炸那他妈也太刺激了!虽然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已经崩坏了但是你要冷静!不对,我要冷静! 于谦一脸疑惑, 不知道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东西看起来精密而奇怪,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作用。又翻了翻, 锦囊里没有书,而在他最近阅读的大量关于机械和机关的书中,没有和这几样东西相吻合的。 他毫不迟疑的看向文仙姑,想要得到答案或解释。 书中暗表, 这些模型都是等比例缩小的实物,蒸汽机里倒上水真的能供能, 发电机里灌入柴油也能发电, 只是电量很小,汽车模型也是一样,加点石油就能跑。只不过这些东西都被姚三当做玩具, 神仙可没有传统士大夫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奇淫技巧不可取’的思想, 他们活了上千年, 对于任何新奇好玩的东西都感兴趣,这玩意如果研究明白了,很能打发闲暇时间。 至于目的?没有目的,正如某位神仙爱吃魔芋豆腐和一切类似于果冻的东西,某位神仙喜欢睡觉,某位神仙喜欢喝酒,某位神仙喜欢日复一日的种菜,这都是安静和平的生活中打发时间用的东西。 文四非常汗颜,她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但完全不知道原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低着头,对着一碗水念了咒语,又把这碗水浇在白毛耗子脑袋上,问:“能说话了么?” 耗子说:“俺不叽道。” “能说话了,说吧,像你这样活得这么老又这么胖的老鼠,活了多少年?住在哪儿?怎么就被几只没开灵智的猫逼上绝路了?” 耗子惊讶的差点咬住舌头,它的门牙很大,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点搞笑的口音:“俺住在御膳房,俺修炼了好久了,俺还记得俺记得最早的事儿是皇帝驾崩,唔,之后又有四个皇帝驾崩。俺的崽子们都住在御膳房。御膳房总是把俺们的洞给堵上,那都没事,俺们有好多条路。可是今天有人用,用烧着的大根柴火堵住俺好几个洞口,浓烟往我家里灌个不停,花生烧起来了,俺只好带着孩儿们跑出来。” 文四坦然自若的听着,就好像往老鼠洞里塞柴火的人不是她一样:“啊,这些猫很有秩序。” 书中暗表,时间顺序是这样的,她刚来京城时遇到一家面店,买了十斤切面,见完坐月子的徒弟之后,就觉得饿,去御膳房煮面。烧水、找芝麻酱的时候,感觉到一个老鼠洞门口有几分妖气,考虑到小徒弟那点微乎其微的战斗力,她有点担心,蹲在老鼠洞门口喊了半天,没人答应。 水开了,文四随手在能找到的老鼠洞口塞了几根柴火,目的就是逼里面的老鼠精出来骂架。结果面煮好了,老鼠精还没出来,她端着两碗面去见狐狸精,面太好吃,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塞进去的木柴本来不算什么事儿,可是老鼠洞里囤积着面粉和带壳的花生,面粉和花生都能被引燃。 耗子郁郁的说了半天,没啥意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个住在御膳房的衣食无忧的耗子就像个耗子中的富二代,贵族阶级。 文四淡定的瞥了一眼地上的鲜血:“你要去给你的崽子们报仇吗?” 说实话,蚊子老鼠这种动物,在没成精之前,杀多少都不算罪过,细论起来老鼠比蚊子更可恶,因为公蚊子不吸血,而住在人家里的老鼠会疯狂的咬坏家具和衣服、偷食物囤积起来。 “不了,俺打不过那群大猫。” 文四实在不敢看于谦现在的表情吗,也不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继续问:“你有什么打算?” “俺听说,吃婴儿的脑子可以成仙,俺要去试试,啊啊啊啊救命啊”它被文四手中突然出现的刀架在脖子上。 “你他娘的吃过几个?” 于谦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不是被文四的一声暴喝吸引过来,而是被老鼠的话吓到了。没错,虽然他正抱着发动机研究这是个什么东西,也能一心二用,听见旁边的声音。 “没没没,没吃过。俺俺俺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 “城外乱葬岗子的灰四爷……” 文四皱着眉头:“他吃过?” “吃过死人的,他跟俺说,越新鲜的脑子对修行越有好处,灰四爷能变成人形呢。” 文四的脸上露出一点嫌恶:“呸,煞笔。就知道野路子的东西总能走上邪路,妈了个巴子的。你真想吃?” 白毛耗子又不傻,既然自己以前没吃过,那就干脆说:“俺不想,只是俺现在活不下去了,俺不想死在猫嘴里5555,神仙,俺以后能跟着您吗,俺什么都会干”才怪嘞。 “你会干什么啊?” “俺会挖洞,还能变大变小,俺还能偷听人说话,俺这颗门牙特别结实,什么都咬的开。”耗子低头抓起一块瓦片,咔嚓一口,把皇宫房顶上的琉璃瓦咬成两半。 文四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妙的神情,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带着点甜蜜还带着点嫌弃。 于谦仔细观察这只老鼠,觉得它身上的气息比较平和,大概是吃素的。他现在能看出来一个生灵的杀心有多重,譬如文四,身上笼罩着一片黑红的光芒,显然曾经杀的血流成河,譬如地下那些猫,一个个的爪子上嘴上煞气腾腾,大概没少虐杀小鸟和蝴蝶,再譬如这只老鼠,比较平和。 他又看向文仙姑,看到她那坦诚的、没啥城府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色:“仙姑,廷益对仙界知之不详,依我看来,这老鼠虽然偷东西,这也是天性所迫,它身上没有多少血债,看起来还算听话,您可以把它收做仆役,等狐仙的计划开始时,凑个数。您邀请来的那些‘好友’一定很有身份,不能扮演狐仙和仆人。”我觉得解决掉那个叫灰四的老鼠精才是事儿。 “对对对,唉呀妈呀你咋这么细致呢。”文四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小老鼠你跟我混吧。在这儿呆着,别乱动。廷益啊,你帮我写一封公文,调人来围剿灰四,马勒戈壁的跟我一个排行还敢干坏事?剁碎了喂狗喂狗!” 于谦的承受力很强,他自动屏蔽了她的脏话,从袖子里掏出笔墨纸砚来:“公文写给谁?写多长比较合适?” 文四想了想:“写给我家…外子,让他派人来剿灭。行文正式一点,要多装,咳,能写的有多优雅华丽就尽量写,写个两百多字就差不多了。” 于太傅更加不好下笔,他是个正经人,也是个聪明人。 “这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仙姑写一张纸条就行了吧?” “不行。”文四有点忧伤的抬头望月:“几十年前我跟他吵架,吵到现在还争执出结果来,还拖着不能见面呢。我还没想好,那老东西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我要么服从命令去帮他做一系列麻烦的事,要么就此作罢。我没想好,我不想去做那些事,如果跟他合离呢,我还有那么一点舍不得,毕竟是一起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他杀人我围观,我杀人他毁尸灭迹,多少次生死关头的交情。要是我想跟他分了,哪怕是想杀了他都能做到,他没什么人缘,可我做不了决定。嗨,真他妈矫情。你就按公事写,他现在是个小吏,在这种正经事上不会跟我闹别扭。” 于谦:心塞塞,我为什么要听这些事。勉强整理了一下资料,接合之前知道的消息,试探着问:“小吏可以做到派人剿灭妖精?唔?仙姑何不亲自出手?” 文四叹了口气:“卓哥号称自己是个小吏,其实只是名分低,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呃,神仙的状态就和安定很长时间的国家一样,各种马虎大意、自高自大~仗着自己能力高干啥都不调查彻底。”就是一群武力高强没有心计的傻白甜。 “只有陛下心细而且缜密,但是他一心清修,不喜欢整日关注人间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就单开了一个舆部,让卓哥,咳,我外子,让他来监视各地发生的事。” 于谦道:“类比为东缉事厂的督主?” 文四点点头:“只不过他不是太监。” 于谦:这不是重点!身体正常的坏人和坏太监没什么区别。他大概了解了情况,摆正自己的位置,谋求未来发展,开始写公文。写的非常客气,用词非常考究,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我和文仙姑不熟’的含义。 写完公文,盖上印章,装在信封里丢出去。 于谦又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会,简略的整理出资料:神仙,每天都在悠然自得的玩乐,没有什么规矩,很闲散,个人有个人的爱好,不喜欢金银珠宝和恭恭敬敬的傻*凡人(这句是原话),偏好安静。 文仙姑拿出来一盒印章,有金印有玉印,除了她这次使的‘文泽兰印’之外,于谦还看到一枚紫水晶的闲章‘贤也如兰,福泽杜康’,联想到她的真名是文泽兰,还真有情调啊。 舆部,号称是个绘制地图的小部门,领导人号称是个小吏,拥有的权力很大,可以随意调动各地官吏及军队(军队数量及兵力不详),对凡人和尚未经过考核的妖精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代为安插户籍□□以及人妖结婚许可,名声不好。鬼鬼祟祟、见不得人、小心眼爱报复、偷偷抓人小辫子(原话)。 这位文仙姑的丈夫希望她要么当个安安静静的吉祥物,要么好好做事,而文仙姑希望丈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给我酒、帮我了事、帮我杀妖精、不要管我干啥。 从表面描述来看,文仙姑这种行踪缥缈不负责任的行为很过分,但是,仔细一分析,其中的迷雾很深。如果她真的像看起来这么过分,那么那个心狠手辣的小吏还对她迟迟不放手,必然有其他缘故。 要么,是她手中握有他的把柄,要么,是文仙姑和权贵有神秘的裙带关系。 外戚,飞扬跋扈不思上进的大多是外戚。 于谦是个谦虚谨慎的人,从来不炫耀自己的推理能力,也不显示自己有怎样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但他的确有的。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不可能在危急时刻指挥得当、力挽狂澜。 这一夜真漫长,信息量真大。 文仙姑走了,拎着白毛老鼠走了,说明年春天再来开烧烤大会。 于谦又整理了一下心里的资料,把这些奇怪的机关物品收在锦囊里,继续研究和想象中不大一样的木牛流马。他清楚的知道,那些过于精密的齿轮和发条还不是现在能理解的东西,正如读书要从开蒙开始,慢慢的精通经史子集、博学杂收,大概学习这些机械的东西也要一步一步来,一开始就抱着这些最难的东西研究,对自己没有好处。 153.出月子了 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朱见深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平静个毛线团啊,只是他现在越来越适应批奏折,以及打开每一封奏折时赌博似得状态——永远也猜不到某一个奏本里会写的好事还是坏事! 譬如说《奏**地灾情》的奏本, 里面可能会说:俺们这里地震了一下,就塌了十三间草房, 当天就又垒起来了。 再譬如说,同样是《奏**地灾情》的奏本,里面也有可能说:俺们这里地震时引起了火灾,烧死了几家人,县衙门塌了, 县令被压断了一条腿。 某地旱灾, 里面有可能写着今年秋冬都没有雨雪, 江湖干涸。 也有可能写到现为止没有下雪,涌进城中的流民没有被冻死。 朱见深一头趴在桌子上, 一边锤着桌子一边大叫:“明天就要祭天了!明天!”他理应斋戒沐浴三天,做好准备去天坛祭天迎接冬天的到来,年岁更迭,是个大事儿。过完年就又长大一岁啦!嘤嘤嘤朕觉得朕的江山快要撑不住了,你们这灾荒也太严重了,就不能轮流来吗!一个地方出事儿可以倾全国之力去救,他娘的全国一起出事。 一群太监们围着发脾气的皇上, 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呢, 不成熟不稳重。连忙哄道:“皇上, 您福德深厚, 说不定您去祭天的时候,老天爷一瞧,这凡间的天子这么俊,又这么贤明,把这些灾祸都给他免了。这也有可能。” “是啊,皇上,您又节俭朴素,又勤政爱民,一定会好起来的。” 朱见深哼哼唧唧的摆摆手,颓废又郁郁的把胖脸压在冰凉凉的黄花梨桌面上,给自己快要累炸的脑子降降温。 “小人没见过天坛祭天的场景,听说要走两个时辰,皇上是觉得这些事件能批不少奏折么?皇上苦心孤诣为了天下苍生,那些遭灾受苦的百姓也心里头也感念皇上。” “皇上您就当是去散散心吧,您好久没去御花园走动了。” 是的,皇帝最近的锻炼项目很简单,每天在乾清宫醒过来,快步走到西六宫给慈宁宫太皇太后和康宁宫两宫太后请安,然后徒步到东六宫中唯一一个有妃子的宫殿——承乾宫给万娘娘请安,啊不是,是去探望万娘娘。 太监想到这儿:“万娘娘要出月子了。” “是啊,万娘娘很快就能起来行走啦。” 朱见深哼哼唧唧的说:“朕最近无心女色。”万姐姐现在和她儿子玩的可开心了QAQ,于大人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QAQ,太皇太后身体不好,我我我,我又是个没人在意的小可怜QAQ。 那个除了吃睡拉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小屁孩到底有哪儿好玩!每天去看万姐姐的时候,她要么在和那个傻了吧唧的小屁孩玩,要么在看着他吃奶,睡着朕的床,抱着朕的女人,还一见朕就哭。 全国各地就没有一点好消息,朕都认识神仙了,怎么就没有那个地方枯死的稻子突然死而复生呢!冬天好冷啊好冷啊。 朱见深郁闷的趴了一会,好歹缓了缓,刚刚接连二十七封奏本全是坏消息,而且还他妈都要钱,他都要崩溃了。他猛地站起来,没耐心的把奏折扔在桌子上和地上不管,大步走向门口:“去承乾宫。”让奶妈把皇长子抱走,那是我的床! 他气势汹汹的穿上衣服戴上帽子,来到门口,亲手掀帘子,跨过门槛大步往外走,只听一声:“哎呦。” 一个毛茸茸、热乎乎、香喷喷的女人撞进他怀里,差点被他撞摔道。 不用看脸,光从身高和腰围来摸,就可以证明这正是他朝思夜想的万贞儿。 皇帝连忙把她抱了个满怀,扶着她站稳,把脸埋在她的帽子里:“万姐姐,你终于来找我了。” 万贞儿默默的抱住他,抱了半分钟:“快让我进去,外面好冷。” 进了殿内,太监们松了口气,万娘娘来了就好办啦,哄皇上开心是她的事儿啦! 万贞儿被皇上半抱半搀的弄到软塌上坐下,其实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但是贴在一起很开心。小火者端来一个火盆,太监又捧过来一个手炉。她笑嘻嘻的摘下观音帽,这帽子的样子像是观音菩萨头上披的头巾,裹住头发,露出脸,裹住脖子,类似于连帽小披肩:“拿去火上烘一烘。” 大红夹棉提花绸上袄外罩着一件白兔皮毛的比甲,方领比甲上镶嵌一溜金葵花扣,下身穿一条鹅黄色玉兔捣药纹裙,这一身打扮又鲜嫩又漂亮。 朱见深色眯眯的摸着她的头发,随即变了脸色:“你头发还湿着呢,怎么就敢出来。” 万贞儿抱着手炉,嘿嘿一笑:“这也不怪我呀,本来今天出月子,老嬷嬷可丁可卯的非说要整整三十天,过了生完孩子那个点儿才能出月子,差几个时辰都不行。我刚洗了头洗了澡,要等头发晾干还得有两个时辰呢,我可等不及了。带了帽子坐在暖轿里,没有风。” 朱见深这才发现,她头发特别干净,脸上也特别白净,皮肤白里透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朱唇上点了一点胭脂,又香又甜,好久没吃她的胭脂了,就要这样一点点的吃,才叫美味。现在!就在这儿!啊啊啊不行,要斋戒。 万贞儿虎躯一颤,抱着他的脖子忘情的跟他啃在一起。 手炉还搁在腿上,随着动作而侧翻。太监小心翼翼的伸过去一只手,把手炉勾走,以免再翻一次,炭火会烧到她的兔毛马甲。 朱见深和自己的欲望挣扎了半天,嘴唇都肿了,这才把她推开一点:“明天祭天,朕得斋戒禁欲,你等朕明天回来的!” 万贞儿舔着嘴唇坐正,端端正正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见深,你看我白不白?” “白,特别白。” “香不香?” 皇帝感觉自己又要把持不住,又要粘过去了,晕乎乎的说:“香!” 万贞儿笑嘻嘻的摸了摸脸,没好意思说自己洗澡换了五盆水,我的天哪,进水盆搓了一层泥球球,掉落如雨,我突然想起来‘大珠小珠落玉盘’。当时水就浑了,就跟饺子汤一个色,多亏都是白色的泥球球,要不然这一个月我得黑成啥样!皇上这一个月居然还能亲我,哇,我自己都受不了。 洗完澡之后真舒服,浑身通透,神清气爽,还觉得轻了半斤多。 她和朱见深腻歪了一会,被新送来的两筐奏折赶走了。 次日清晨,由于要去祭天,皇帝起的比往常更早,他轻轻悄悄在一群人的护送下来到承乾宫,敲开宫门,直取正殿。 万贞儿睡的昏天黑地,啥也不知道。 宫人们迷迷糊糊的掌灯伺候在旁,偷眼看皇上在床前站了一会,笑的特别奇怪。 朱见深悄悄抱起襁褓中的长子,用她梳妆台上的眉黛和胭脂,给小刚满月的小孩额头上画了王字,脸上画了猫咪的胡子。 又悄悄的把孩子放回去,忽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领子,往下一扯。 154.云从龙,风从虎 书接上文。皇帝悄悄摸摸的用妆台上的眉黛和胭脂, 给大宝的额头上画了王字,脸上画了猫咪的胡子。 太监们给他举着蜡烛, 他们满脸古怪的看着皇帝的行为举止, 互相飞着诡异的眼神:[皇上对皇长子不是很疼爱啊] [是啊, 和宣德爷对先帝可不一样。] [生孩子是为了玩么?] [皇上的童心还在啊] [这是画成猫咪还是老虎?] 皇帝才不管那些呢,用能描出细眉的眉笔慢慢的画了几根又细又长的胡子。 他真的学过画画,而且有一定的天赋, 用眉黛画了一个王字之后, 又用胭脂在王字的缝隙处深深浅浅的铺了一层,显得很立体,很有层次感。不要怀疑这一点,虽然中国工笔画的传统技法上不重视透视感和立体感, 但画花时会用浓淡渐变,画树上的窟窿时也会涂上深色做阴影,显得比较立体。 朱见深举起襁褓,把长子展示给一脸疑惑的太监和惶恐的嬷嬷宫女们,这姿势就像是狮子王的荣耀石上那只老猩猩举起小辛巴。他骄傲的说:“朕画的怎么样?” “好?好好看。” “栩栩如生的小老虎。” “皇上您这是, 打算干啥啊?” “娘娘会被吓到吧?” 皇帝又把困的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孩抱在怀里, 拍了拍,这小家伙全程都在流着口水呼呼大睡, 对脸上发生的事毫无反应,而朱见深最近又累又失眠, 他有点嫉妒的问:“高嬷嬷, 他睡觉不翻身吧?” “不翻身, 不翻身。皇上,小皇子太小了,被包在襁褓里没法翻身。” “那就好。”朱见深满意的点点头,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墨宝被他蹭了一床。 抱着孩子从妆台前起身,准备把他放回去。 万贞儿半醒的睁眼看了一眼,那十几道烛光虽然距离较远,也让她醒了。看朱见深怀抱着孩子走过来,还以为是他去祭天之前跑过来看看我和孩子,结果我还睡着,他不忍心吵醒我。她默默的眯起眼睛,继续装睡。 等小宝贝被放在床上时,万贞儿半睡半醒睁开眼睛,抓着他的衣领往下一拽。 皇帝猝不及防,啪叽一下就倒在她身上,手忙脚乱的把小孩往里推了推,扶着床撑住自己以免把他压坏,心虚的说:“万姐姐,你醒了?” 万贞儿迷迷糊糊的问:“醒了,你要去祭天啦?” “是啊。祈求上苍泽被苍生,保佑明年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上辛苦。” “不辛苦,为了国祚延绵,做什么都不辛苦。”朱见深看着旁边呼呼大睡的‘小脑斧’,有点心虚,老气横生的说:“这江山早晚要交到孩子手里,我得把他收拾好,不能和先帝一样不负责,把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交给儿子,那算怎么回事。” 万贞儿大为感动,努力的提了提神,不让自己睡着,与此同时皇帝也在帮她提神。她说:“吃饱饭再去,肚子里吃饱了就不冷。” 朱见深连忙答应:“有时间吃饭。”揉啊揉。 万贞儿又细心的嘱咐道:“别吃咸了,还有,别喝汤,汤汤水水喝多了之后磕头很难受。” 朱见深大惊失色:“我知道。”上次没听你话,吃了两大碗热汤面,磕头时差点压得吐出来。腿压着肚子,肚子压着肚子里面那两碗汤面,哎呦,忍的我那叫一个难受啊。 万贞儿眯着眼睛,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皇上,你的手在干什么?” “万姐姐,你的衣襟散了。” “是嘛。”万贞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朱见深的小脸一红,把手从肚兜上拿开,含含糊糊嘟嘟囔囔的说:“我饿了,突然想起来馒头。” 万贞儿笑的差点打滚:“去祭天去,回来就行了。” 皇上一听这话,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红绫被上美娇娘(迷弟视觉),又看了看旁边非常影响气氛的小脑斧,他严肃的点了点头:“万姐姐,你先睡吧,等我回来。” 说完之后,一抖被子给她盖好,又轻轻放好了帷帐,大步流星的转身走了。赶紧吃点东西,还得坐车去天坛呢。 屋外的两溜宫人举着大灯笼,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照着路。 皇帝热血沸腾的冲到冷空气中,深吸了一口气:“咳咳咳咳咳”好冷,好呛。 他赶忙转进暖轿里,擦了擦被冷风拍出来的眼泪。 去天坛之后,文武百官也都到了,如何行礼如仪,如何祭拜,如何朗读祭文这些都不必细说,细说就太水了。 万贞儿在皇帝离开后,一闭眼,立刻睡着。 高嬷嬷站在床边看了一会,不知道娘娘醒过来之后看到小皇子脸上的……妆,会有什么反应。或许皇上回来会被训一顿,皇上也真是的,太淘气了,怎么能干这种事儿。 宋嬷嬷揉着眼睛过来:“老高,还不睡去?” “老宋,咱们是不是应该把小皇子脸上擦一擦?” 宋嬷嬷说:“我觉得挺好看的,这毕竟是皇上的墨宝,虽说没盖大印,也和圣旨差不多吧?” “老货,你就没见过圣旨。”皇上要是敢在小皇子脸上盖印章,娘娘得拿印章砸他。 宋嬷嬷温温吞吞的说:“你也没见过啊,咱们不要自作主张。走走走,去睡觉,再睡两个时辰还得起来伺候娘娘呢。” 高嬷嬷嘀嘀咕咕的被她拽走了。 宫人们都散了,回去各自睡觉,守夜的继续守夜。 过了一会小皇子:“哇哇哇” 奶妈连忙起来喂奶,旁边有人提醒:“小皇子脸上的是皇上的墨宝,你当心点。” 代码点点头:“晓得喽。” 果然喂的很小心,小皇子吃完奶,只有脸上的胡子稍微花了一点,额头上的王字威风依旧。 宫女在旁边看着就想笑:“别人都是给小孩戴虎头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奶妈是个迷信小能手:“你们说,会不会是郕王的意思?我听说郕王特别灵,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还能给人治百病。” “呦,那这是不是挡灾挡煞用的,难怪皇上一大早就跑来画这些,这是别有用意啊。” “我觉得像啊。” 小麦:“哎可能真是啊,你们别往外传,说出去不好。娘娘最讨厌别人传关于她的谣言。” 万贞儿这一觉睡的真好,神清气爽的醒过来,窗外已是一片大亮。她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来人呐,伺候我熟悉,传膳,预备暖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她一边伸懒腰一边吩咐今天要做的事,坐月子期间不能伸懒腰,据嬷嬷说伸懒腰会腰疼,她本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相信了。吩咐完这一切,下意识的转身看看呼呼大睡的小宝宝,准备抱着他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咻的一下坐起来,坐的直挺挺的,震惊又无措的说:“大宝!脑袋上,脸上,这是谁画的!” 高嬷嬷、宋嬷嬷、冯嬷嬷三位嬷嬷,还有小麦、小粟、小栗(请重点区分这俩人,小粟发蜀的音,下面是个米,而栗子下面是木字)、蜜儿等在屋里伺候的大丫头八人站在娘娘床边上,具是一脸迟疑。 万贞儿下意识的问:“难道你们不知道?”她的声音又提高了,瞪着这群人:“难道大宝一觉睡醒,脸上就有这些东西?” 难道是我师父来画的? 呃,这也不是不可能,总觉得我师父那个人比较随性(胡闹)。 噗通、噗通、噗通,跪下一群人。 高嬷嬷被左右两边的嬷嬷挤在中间,俩人都假装自己以她为首,都推她让她说话。高嬷嬷平时喜欢掐尖要强占先,现在可不想说话,可是被人挤兑的不说不行:“回娘娘的话,这是皇上半夜来的那一趟,他,他亲手画的,用的是娘娘妆台上眉黛和胭脂。”她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左右两边的跪着的人都低着头,她只好大着胆子说:“俺们私下里猜测,这有可能是皇上为了挡煞,给小皇子画的符咒。” 万贞儿抱着被画成大花猫而不自知的儿子:“啥?” 大宝流着口水:“咕吖”乐了起来,看起来挺聪明的,但是乐的有点傻。 “快过年了,冬天小孩子阳气弱,特别容易生病,一生病就有可能没了。皇上和郕王关系那么好,郕王那么灵验,肯定会给小皇子想法子辟邪,增加阳气。娘娘您想啊,老虎是百兽之王,他的阳气最重,冬天给小孩戴虎头帽就是为了辟邪,别被邪风歪风拍着。” 万贞儿听来听去,虽然凭直觉不怎么相信,可是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道理:“是嘛?” “肯定是这样,皇上是真龙天子,呃”他是真龙天子和他莫名其妙的在儿子脑袋上画‘王’字没关系。 万贞儿莫名其妙的想起‘云从龙,风从虎’‘龙虎斗’,等等,后者是一道菜。她低头看了看儿子,这个又白又圆润,像个水汪汪的汤圆一样的胖小子,脸上这王字还有胡子:“画王字就得了,画胡子干什么呀。”花了胡子好像小猫一样。“算了算了,不问你们了,等皇上回来我问他。” 皇上画的这一脸花,她也不好擦掉,只好洗漱吃饭之后把大宝留在宫里,自己坐着一乘暖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孙太皇太后脸上的多了不少皱纹,却还是笑眯眯的端坐在宝座上,一如当年万贞儿初见她时,只是岁月流逝,现在越发的慈眉善目,年轻时的娇艳得意已经全然不见。“贞儿,别拜了,过来。” 万贞儿快步上前,福了福:“娘娘~” 155.太皇太后的告诫 在承乾宫里吃过了早饭, 又陪着太皇太后闲聊直到吃午饭, 探讨内容主要是坐月子和身体恢复情况, 无需赘言,万贞儿恢复的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午饭时候,桌上摆的尽是些甜蜜软烂的食物, 肉炖的软软的,汤炖的浓浓的, 下饭的小菜切的细细的,用香油煸炒,全都是不需要耗费牙齿,直接吞进肚子里也不会有问题的食物。老人家就应该吃这样的食物,虽然太皇太后还不老,可是她的后槽牙掉了两颗, 这些事娘娘没有宣扬,也不值得宣扬,是承恩偷偷说的。 万贞儿慢吞吞的喝着一碗香菇鱼丸汤, 鱼丸用鱼肉打成蓉来做,极其耗费人力,味道柔软而弹润,非常非常鲜美,每一颗只有珍珠大小, 吃起来非常顺口。她从到这儿来开始, 一直在想一件事, 可是娘娘总也不问,她可忍不住了:“娘娘,您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没带小皇子来拜见您。” 太皇太后慢悠悠的喝着肉羹,一听这话乐了:“小孩子最怕冬天的冷风,你要是敢带他出宫,哀家才要骂你呢。” “嘿嘿嘿。” “别傻笑,你年岁不小了,将来还能再生几个,也未可知。你最要紧的就是保护好这个孩子,保重自己的身体,明白吗?” “是,贞儿明白。” 太皇太后又说:“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带他出来,现在嘛,你就当他是个大宝贝,认认真真的藏在屋子里,不许乱抱。” “是,娘娘放心。”万贞儿想了想,干脆别说他被画了一脸花的事儿,继续吃东西。 食不言寝不语是个好习惯,呃,最起码前者是个好习惯,可以有效避免被呛住、被噎住等诸多问题。 慢慢悠悠的吃完饭,太皇太后又问:“听说皇上最近没有临幸宫人。” “是啊。嘿嘿,皇上忙于朝政”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这样不对,显得自己很嫉妒,但是好开心啊! “别跟哀家胡扯,宣德帝也忙于朝政,小半个时辰的空隙还抽的出来。”这小半个时辰包括前戏和擦洗穿衣服滚回去批奏折。太皇太后那双曾经妩媚迷人,现在也很好看的眼睛盯着万贞儿:“这几个月来,皇上一直都没有临幸宫人,这一定是你霸占着他,缠着他,叫他舍不得为你伤心。哼,你可得小心。” 万贞儿严肃起来:“请娘娘开示。” 佛门中,高僧大德为弟子及信众说法,称为开示。 孙娘娘本来很严肃,又被她逗笑了:“好啊,哀家给你开示一番。皇上现在宠你爱你,因为你姿色犹在,将来色衰爱弛在所难免,你不要和皇上哭闹。想想昔年的陈阿娇,好好的局面,被她和她娘弄的那么不堪。你只要哄着皇上顺心,皇上自然会让你顺心,将来有了新鲜可爱的小姑娘,你也别和她们置气,只要你是皇后,你儿子是太子就够了。” 老太后是真的担心,很怕自己闭眼之后,再过个二三十年,皇上还是年轻力壮,万贞儿却已经算是小老太太,到时候皇上有了新欢,万贞儿跟他闹起来……那样不仅会毁了万贞儿和大宝,皇上也得气得够呛。自己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可是得提前把话说下来,希望到时候她能听进去,贤惠一些,表面功夫做到了背地里怎么骂人都行,见深的性格温吞仁善,对伺候过他的人都很好,只要万贞儿不跟他吵架,凭着这些年的情分,她一辈子都能荣宠安养。 万贞儿感觉自己有点受伤:“娘娘,何至于如此,先帝的樊妃、刘妃” 太皇太后直接打断她:“朱祁镇死得早,两名妃子死的更早,你猜,他们要是都活到五六十岁,皇上还会像过去那样宠爱她?” 万贞儿的两只手攥在一起,情绪有点低落:“是啊,娘娘说的是。皇上肯定能长寿。” “你一向很聪明。”太皇太后平和自若的说:“哀家希望你们俩能和和美美长命百岁,只是风流是男人本性,这和你的年龄无关,既譬如一道菜,你最喜欢吃红烧肉,要让你顿顿吃红烧肉,你受得了么?唐太宗对长孙皇后那般敬爱,在长孙皇后有孕、身体不适(大姨妈)的时候,他还是左一个美人右一个才人选进宫去。总有你不能承宠,可是皇上又想要的时候,这次是机缘巧合他忍住了,朝廷上那些事哀家略有耳闻,的确叫人无心美色,可不会总这样。” 万贞儿垂着头,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太皇太后知道她心里头难受,她第一次知道宣德帝在宫外藏了一个吴贤妃的时候,她也生气,摔了三套茶杯还抽了儿子一巴掌。“哀家跟你说这些话,是怕以后没机会说。” 万贞儿连忙站起来:“娘娘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摆摆手:“万一在哀家去见宣德帝之前,你们俩一直都好好的呢?” 万贞儿:“啊?” “听人说你现在很爱读书,那你就自己想一想,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贤德如长孙皇后,总好过陈阿娇。”孙娘娘心说,要是长孙皇后成了汉武帝的皇后,还能有卫子夫什么事儿,长孙皇后连儿带女生了那么多,又贤惠又豁达。那小半个时辰跟谁在一起不重要,白天和谁在一起才重要。“你呀,抓紧时间趁着还年轻多生几个孩子……不要耽与享乐,给自己积攒下好名声来,朝中官员也有那份怜贫惜弱的心。”当年废胡皇后,特别不容易。 “娘娘说的是。”万贞儿虽然心里膈应,也知道孙娘娘说的这番话,真是实实在在的为了我好,为了筹划了下半生。娘娘希望孙子的后宫安安稳稳一团和气,这些她都知道,只是万贞儿也知道,凡是宠妃都想当皇后当太后,我还是认认真真的固宠比较好,兴许我能驻颜有术呢,兴许见深一辈子都不变心呢。 太皇太后要午睡了,万贞儿去另外两宫太后那儿请安,钱太后沉默寡言,周太后已经午睡,一点时间都没耽误。 万贞儿心事重重的走下暖轿,正要进殿内,又瞧见迎上来施礼的老嬷嬷和小丫鬟们脸色怪异。 小麦挤上前,笑的有点脸红:“皇上正等着娘娘呢。” “哦。我回来晚了。”万贞儿连忙迈步上台阶。 小麦搀住她的胳膊,小声说:“皇上有点生气,和郕王一起用膳之后,先躺下睡了。” 万贞儿顿住了:“因为我不在而生气?” 一排人整整齐齐的点头。小栗小声说:“皇上还把我们都撵了出去,不让我们进去。” “皇上让我们把大皇子抱出去。” “大皇子哭了一会,哭累了睡着了。” 万贞儿真叫一个郁闷,一方面没想到他回来这么快,一方面没想到太皇太后跟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我一向心思细密,怎么会没想到呢。这一定是因为生了孩子变傻了。 这件事,加上刚刚太皇太后说的那番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口的话,真叫人百味杂陈。她勉强整理了精神,带着一点笑容,掀帘子进屋去,心说皇上要是跟我发脾气,那我怎么办?他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呀。 没看到怒气冲冲的小黑胖子坐在正厅宝座上瞪着自己。 又往屋里找了过去,看到床上的被子里有点鼓,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个人。 她悄悄的走过去,果然是朱见深。 万贞儿本想叫醒他,又转念一想:嘿嘿嘿(省略三百字) 她站在床边上,解开斗篷的系带,把斗篷搭在旁边,又解开比甲的扣子,搭在旁边,依次脱掉夹棉袄子、内搭、中衣,脱掉厚实的两层裙子和里面的棉裤。 好冷! 穿着肚兜和亵裤掀开被子打算钻进去,可是这一掀开可不得了,万贞儿大惊失色。 赤条条的小黑胖子! 皇帝打着哈欠睁开眼睛,一瞧她的穿着,立刻就精神了,一把抱住她:“万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朱见深吃的饱饱的,脱了衣服躺在被子里等她,只要万姐姐回来,连一分钟都不需要耽搁,可以立刻开始! 万贞儿连忙钻进被子里:“见深~外面好冷啊。” “嘿嘿嘿嘿嘿,朕身上热乎吧?这都是积攒的阳气。” 然后就没什么话可说。 为爱鼓掌。 疯狂的为爱鼓掌。 大宝吃完两顿饭了,屋里头还在继续,只是外面人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十几岁的青年体力很好,至于万贞儿,正所谓三十如狼~嘿嘿嘿。 蹲在窗口听墙角的一溜宫人松了口气,年轻的宫女们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老嬷嬷们听的两眼放光。 朱见深躺在床上,被她搂在怀里:“朕的体力很好。” “是啊。” “朕今天祭天,用了两个时辰。回来吃了饭,脱光了等你,等的睡着了。后面怎么样?嗯?” 万贞儿笑眯眯的抚摸着他的后背,像是拍小孩似得拍了拍:“阴阳协和,神清气爽。皇上才是臣妾的仙丹呢。” 朱见深嘤咛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156.贫穷的皇帝 “什么时辰了?” 万贞儿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还没暗, 没到吃晚饭的时候。” “哦。” “你饿了?” “还没有,就是有点馋了。别起来别起来, 再陪朕聊一会, 咱们好久没有抱在一起聊天了。今晚上朕回来睡。”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今晚上就别那什么了,我快不行了。”太医讲过, 不要纵欲, 纵欲伤身。当然我今天没有纵欲, 我只是把这几个月来省下来的份额一次用光,唔, 也没用光啊。 朱见深一脸的得意自满:“嗯, 好吧,绕过你了。”其实朕也快不行了,腰酸腿软,好饿啊, 好饿。刚吃完饭怎么就又饿了?朕用了多长时间?朕觉得自己的体力不错,就是前两次有点快,第三次就好了。 俩人躺在床上继续闲聊, 皇帝问:“咱们大宝的洗三没有大办, 满月酒呢?你出了月子,咱们该办满月酒了。” 万贞儿有点迟疑, 歪了歪头:“全国各地都在遭灾,你都减膳撤乐了, 我大办满月酒合适么?” “别大办, 唔, 可是也不能不办啊。”皇帝眼泪都快下来了,最喜欢的万姐姐给我生了皇长子,难道连一场满月酒,连召集命妇们让她炫耀地位和宠爱都做不到么?那和先帝被囚禁在南宫中有什么区别!“朕没这么拮据,也不能让你这么委屈。”哪怕办的节俭一点,别弄燕窝鱼翅熊掌海参,有肉有菜有酒就好了。 万贞儿还是有些为难:“这,按理说今天是满月酒,可是宫里什么都没准备。” “谁说满月酒非得办在满月?现在去准备,明天就准备妥当了。怀恩,来人呐,叫怀恩进来!” 怀恩那样的大太监哪能蹲在门口待诏,他不爱听墙角,更不爱听为爱鼓掌的声音,那玩意太扎心了。 蹲在门口的宫人们连忙去请在隔壁喝茶吃果子的怀恩公公。 万贞儿说:“一天时间是能准备好,可是太紧凑了,难免有瑕疵,给他们三天时间吧。见深,满月酒是只有我请命妇们吃酒呢,还是你也要请文武群臣吃酒?” 朱见深面容严肃眉宇深沉的思考了一会:“我不知道。”问问于大人,于太傅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万贞儿又说:“要是太后在宴会上对我发难,怎么办呐。” 朱见深幽幽的叹了口气:“应该不会,朕去给她讲讲道理。” 万贞儿突然乐了,面对着皇帝好奇的目光,她低声说:“我把卢老夫人拉在身边,太后说的话要是不对,也不用我去吵嘴。” “借刀杀人,娘娘妙计。” 吩咐怀恩去准备,俩人又一顿闲聊,从酒席上有鱼有虾有羊肉和萝卜,再有点卤肉就不错 ,说到命妇们送了贺礼之后,按理说要给价值相等并且略高一点的回礼,以绸缎为主。又从满月酒说到百日酒,从百日酒说到周岁酒,皇帝沾沾自喜,朕对于民间风俗很了解嘛。 “大宝的百日酒正好是过年,两件事合办了吧。”朱见深有点郁闷的叹了口气:“过年得给群臣赏赐年礼,百日酒收了礼也得还礼,两样并一块只给一份礼就得了,朕还能省点钱。”他的内心很悲伤,小时候以为当上皇帝能酒池肉林花天酒地,没想到,还得扣扣索索的算计和群臣的礼金问题。 当皇上的不能小气唧唧的赚群臣进献的礼金,臣子送了什么都得给名为赏赐实则还礼的东西,超过价值的还礼,以此来显示啥啥啥啥。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给臣子的赏赐和还礼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东西,但是!但是朝中官员太多了!皇帝真真切切的了解到什么叫‘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朱见深感慨良多:“内库之帛,失于宴席;九层之银,去于救灾;千里贡品,没(mo)于荒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万贞儿笑得不行,在他幽怨的目光中慢悠悠的说:“皇上,富裕有富裕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咱们再怎么节俭,也比许多人过的宽绰富庶,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衣食无忧足以。”现在比我当丫鬟那会好多啦! 朱见深越发愧疚,暗暗的发誓,等到这些灾荒度过之后,全国各地送来的贡品都给她,所有最美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朕不会亏待万姐姐。 又缠绵了一会,起来吃晚饭。 风卷残云的吃了一顿,把刚刚的损耗亏空补上。 皇帝一抹嘴:“我回去批奏折,一会回来。姐姐,你要是等不及就先睡,不用熬着等我。” 高嬷嬷觉得这时候是个好时机,皇上不急着干事儿了,又吃饱了,这时候一定心情好,她就努力保持花猫脸的大皇子抱出来:“娘娘,大皇子想您了呢,一个劲儿的要娘。” 万贞儿把儿子接过来,笑眯眯的说:“皇上,您今早上过来给大宝画了这一脸花,是什么用意?嘎?” 朱见深像一只机敏的兔子一样蹦起来,撒丫子冲出承乾宫的正殿,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蹦下去,连外套和帽子都没穿,也没上步辇,咻咻咻的跑了出去。 就好像后面有狮子举着餐刀,大黑熊举着烧烤叉在追他似得,他像是一阵小旋风,谁也想不到这位皇帝在经过上午的辛劳和下午的锻炼之后还能跑的这么快。吓得万贞儿发出了奇怪的叫声,正是上面那一声‘嘎’? 皇帝的从人们也在承乾宫左右两侧的下人房和厨房里吃东西,有一个人看到皇上一阵风似的跑了,吓得他手里的肉酱大饼差点掉地上,幸好及时一捞又抓住了,继续吃。 万贞儿刚刚扶着餐桌站起来,迟疑不定的看着飘飘洋洋落下来的棉门帘:“皇上……”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靠墙站,唯恐被牵连在内。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面面相觑都怕被盯上责骂。 万贞儿忽然乐了:“皇上又胡闹了,你们把大宝脸上擦干净,我去找他。” 皇帝飞一样跑到景仁宫——就在承乾宫隔壁,他跑步进来,吓得宫人们一阵大乱。朱见深直接去找弟弟:“见济!见济!给哥帮个忙!” 朱见济正端坐在床上,双手掐诀,安然静坐,看着就像一大块无暇美玉雕刻出来的人一样。 皇帝跑到这儿来,就放心了,他知道万姐姐不会当着别人面前不给自己留面子。这范围在群臣和亲属之间,至于宫人和宦官吗,他们什么都知道,看到什么都行。 要不是大臣们都各回各家了,他直接去乾清宫,和大臣们议事,万姐姐就只好干瞪眼了。 朱见济云淡风轻的睁开眼睛来表示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哥哥,你怎么喘的如此厉害?” 皇帝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床上,躺下揉肚子:“哎呀,刚吃饱饭不应该跑……朕今天淘气了。” 因为万姐姐这几个月的心思都用在大宝身上,我有点生气,给她画了个满脸花。刚刚一番鱼水之欢后,按照万姐姐的话说,阴阳协和,我觉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了,怎么能和亲儿子闹别扭呢。可惜来不及了,万姐姐已经看到了。“没事没事,你继续修行,朕在你这儿躺会。” 朱见济迷茫的眨眨眼,默默的答应了一声:“哦。” 然后真的闭上眼睛,安安稳稳的继续修行。 朱见深搓了搓脸,有点沮丧,又有点郁闷,在宽大的床上左右翻身,没见万姐姐大踏步追进来,他心里头怀疑了一会,才想起她现在刚出月子,身体还没恢复好,刚刚又被我弄到浑身酥软,没力气追过来。 他又翻身,又翻身,默默的在心里召唤于谦,无论是怎么哄老婆还是怎么省钱的办满月酒,都要和于太傅商量啊。 而于谦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呢?他已经用这几天时间,昼夜不歇的研究木牛流马,并且带着寄来的木牛流马前往山地进行实地实验——是的,他把车放在山上,又摸索着调节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让自己能感觉到重力和重量,研究这个木牛流马和普通的独轮车有什么区别、这些区别都作用在什么地方。他准备把这些研究通透之后,想办法把图纸传给皇帝,让他画出来,救灾也要节省民力。 于大人已经要变成一个工科男啦!好口怕!文理通吃太可怕啦!他还在心里暗暗的后悔,当时光顾着打探神仙们的关系我,忘了和文仙姑要书,解释这些东西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用的书。 简而言之,朱见深趴在床上,深情呼唤了半天,无人搭理。而于谦在武侯祠坐着摆弄木牛流马,他现在很想有点酒,祭奠武侯。 157.新年快乐!! 朱见深在这里翻来覆去的打滚, 弟弟在旁边巍然不动的坐着, 完全不受影响。 他继续翻滚翻滚, 任意的翻滚, 在撞到弟弟的时候在原路返回。景仁宫的褥子也很柔软,很厚实,很暖和。 朱见济被他撞到一次,就往边上挪一次。本来坐在床的正中央,现在已经挪到贴着床板的角落里, 过了一会, 默默的从身后头摸出一床被子,抖搂抖搂给哥哥盖上, 虽然不知道他的头在哪儿脚在哪儿,大概盖上就得了。 “哥哥, 你怎么了?” 朱见深慢慢悠悠的、小声的、怂怂的说:“见济啊,哥哥今天惹人生气了。” “惹谁了?谁敢跟你生气?” “万姐姐……算了你打坐吧, 我不烦你了。” 朱见济:??哥哥你把话说完啊! 我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别这样只说一半好不好。 他有心问一问, 又觉得太好打听会影响自己的形象——那种很神很仙的形象。默默的闭嘴了。 朱见深又在旁边翻饼烙饼, 长吁短叹。 唉, 不知道万姐姐会不会嫌我胡闹,嫌我像个昏君?呃,虽然很胡闹, 但还不至于如此, 我也没祸害啥啊。 唉, 于大人突然不搭理我了,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哎呀不好,他一直都跟在我身边,肯定是看到我在祭天前还那样胡闹,感到失望。 唉,我怎么就一时糊涂,干了这样的事呢? 唉,幸好今天下午来了三次,假若万姐姐生气不许我碰她,我也能忍一段时间。 朱见济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一只狐狸姐姐在乱撞乱闹——被人都是心里被小猫挠,心里被小鹿乱撞,但他不一样。他心里头只有那只狐狸姐姐,没有什么小猫小鹿占据他的心扉。 到底因为什么事?什么事啊!跟谁吵架了?把谁惹生气了?哎呀,太有意思了!可惜胡姐姐不在这里,我不能跟她探讨一番,也不知道她回家去说婚事,她的家人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嫌我是个凡人尔反对呢?唔,如果他们要我每天提供一百只鸡作为供奉怎么办呢,我虽然是郕王,可是我也不富裕。 在承乾宫里,万贞儿笑着摇头:“把大衣裳拿过来。” 穿上外衣,带好帽子,进了自己的暖轿,带着皇上的宫人和仪仗来寻他。怀恩抱着皇上应该穿的外衣和厚帽子,深深的担心皇上会受寒着凉,吃饭吃的一身大汗,又冲进冷风里快跑,还是酒足饭饱之后快跑。虽然怀恩不怎么注意养生,他也知道这样不对。 皇帝飞奔的速度虽然很快,却尚未突破光速,沿途的宫人像是路标一样准确无误的指出了皇帝的方向,最后到了景仁宫,景仁宫的宫人正在门口发呆呢。发呆的原因很简单,皇帝在宫中行走,身边人数的标配是最低八个人。 怀恩抱着皇上的衣服帽子问了一番,确定皇上正在屋里,就要过去敲门。 万贞儿刚从暖轿上走下来,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公公,皇上他逗我,我也要逗回去。” 怀恩松了口气,既然万娘娘把这件事定性为‘逗闷子’,那就好办了。他满脸微笑,全然答应下来:“娘娘怎么说,小人就怎么说。” 对于皇帝来说,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忽然有人门口敲门,吓得皇帝一激灵。 怀恩:“皇上,皇上您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朱见深小心翼翼的问:“万姐姐生气了吗?”好方,我小时候惹她生气了,会被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不搭理我。唔,我总共也没把她惹生气过几次,她脾气好,我乖。 万贞儿在旁边裹着狐裘揣着手闷子,面带微笑的连连点头。 怀恩知道自己帮着娘娘干什么,皇上都不会怪罪,就在门口胡说八道:“皇上走后,娘娘大发雷霆,一巴掌就把饭桌拍的粉碎。” 万贞儿捂嘴,偷偷笑的花枝乱颤,给他竖起大拇指。 皇帝抖了一下,穿鞋下床,走到门口小声问:“你怎么找过来,万姐姐知道我在这儿?” 怀恩看万娘娘摇头,就说道:“小人偷偷找了过来,沿路有宫人指路。万娘娘……”万贞儿把手往乾清宫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怀恩如是说:“在乾清宫等您,她说您一定得回去。” 朱见深哀怨的大叫:“糟糕糟糕!怎么会这样呢,朕本来要去批奏折的,糟糕,现在还怎么去啊。” 万贞儿袖着手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声音,乐的不行。 怀恩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捂着嘴顿了顿,这时候娘娘能笑我可不能笑:“皇上,您到底为什么给小皇子画成大花猫啊?您给娘娘解释解释,万娘娘不是恃宠而骄的、不讲理的人嘛。” 朱见深呐呐的说:“我说我是嫉妒,是一时兴起,你信吗?朕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可朕当时就是,一时糊涂,想跟她玩笑玩笑。”挠门,默默的挠门。 万贞儿无声的做了个:‘哈!’的表情,果然和她猜的差不多,皇上就是开玩笑。唔,只是不知道嫉妒从何说起。 在屋里假装打坐实则因为哥哥寤寐思服叹息连连而烦的无法入定的郕王竖着耳朵听谈话,听到了真像,噢噢噢哥哥给他儿子我的大侄儿画成大花猫,现在怕万妃生气,躲到我这儿来了。真厉害!真叫人意想不到。 朱见深又说:“让朕想想怎么说。哎!你们可不许告诉她。” 万贞儿坏笑着继续给他施加压力,在怀恩耳边轻声说:“跟他说,我都知道了。” “万娘娘已经知道了,只是嫔妃不能进王爷暂住的宫殿,所以她才在乾清宫等您。明早上要上朝,一定能等到您。” 朱见深松了口气:“你们把朕的龙袍拿过来,今晚上朕和弟弟通塌而眠,明天早上绕道去奉天门大朝。”然后带着李贤回到乾清宫,到时候万姐姐肯定会回避,朕再问问李贤,给儿子脸上画王字——画的特别认真——被老婆发现了,老婆有点生气,我应该怎么办。 万贞儿想起太皇太后的话,有些不安,轻声道:“问皇上为什么害怕,怕我发脾气?”苍天在上,我这辈子没跟他发过脾气啊。 怀恩原样复述了,一句话都没添。 朱见深挠挠头:“朕倒不是害怕,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没脸见人。怀恩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嘎!” 他随手拉开门,在月光下(删掉)雄壮如山(删掉)亭亭玉立的,就是万贞儿。 万贞儿笑嘻嘻的一把抱住他:“皇上,你吓我一跳,我也吓你一跳,哈哈哈哈哈。回去睡啦,别打扰郕王清修。” 朱见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的掩面:“哎呀,哎呀呀。见济,我走了啊,你好好修行,嘿嘿嘿。” “哥哥慢走。”郕王摸摸索索的下了地,大概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送他离开。 朱见深连忙道:“别送我!快扶郕王回去坐着。” 朱见济等他们走后,又偷笑了半天,哥哥也太好玩啦。 很快,夫妻二人手挽手的一起去乾清宫,皇帝去批奏折,万贞儿在旁边陪着他,顺便拟定满月酒的一些细节,主要是菜单和礼单,还有人名单。名单是这样的,几品以上的命妇都可以来,基本上是皇上御门听政时能在边边角角站着的官员的母亲和老婆都够格,要是连上朝的资格都不够,那就得单独叫她来。 但是!不是所有的命妇都在京城,封疆大吏乃至于各地的将军、知府的老婆都是命妇。万贞儿左手一本命妇花名册,右手一本外地官员名册,慢慢的估算人数。 “皇上,翰林上朝么?” “不上朝,你问的是哪个翰林?” “卢老夫人的儿子,叫李……” “李东阳?”皇帝咬着笔杆歪着头看她:“你让我把他调到御史台了。” 万贞儿有点吃惊,仔细想了想:“啊,是啊,我居然忘了。” 朱见深心中偷笑,心说,于太傅还担心你成为专宠弄权的皇后呢,你看,你根本记不住。 慢慢悠悠的忙,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手拉手去睡觉,万贞儿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见深,我有事跟你说,你可别生气。” 朱见深捂住脸:“你要给我画什么?” 万贞儿笑的倒在床上:“不是,我师父来了一趟,说郕王打算娶那位狐仙。” 朱见深大为兴奋:“他们俩果然在一起了!我就知道!”我就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不清不楚,我那小小的,白白净净可怜可爱的弟弟啊,就这样落进狐狸口中了。 他追着问了许多细节,次日清早,和弟弟一起吃饭时还问了几句。 朱见济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看不见哥哥脸上八卦的笑容,还算比较平和。“是啊,我打算娶她为王妃。”然后就不用受逼婚的干扰,可以安安静静的修道啦! 回到府里,先去拜见太后。 “娘娘万福金安。”朱见济脸上带着内外勾结的愉快微笑:“娘娘,儿子的缘分会在明年三月出现。” 汪太后惊喜的叫出声:“啊!真的!太好了!阿弥陀佛!你算出来的?” 158.满月酒(上) 在北方的雪山里, 有一座非常气派的四合院, 依山而建, 占地广阔。虽然人类看不见这里, 但这的确是非常气派的大宅子,门口挂着,像模像样的写了‘胡府’,府邸里也模仿人类的奢华,用幻术变化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全堂的家具, 杯盘碗盏,锦缎的被褥等物。 “崽啊, 凡人不可靠的。” “崽啊,姨瞅着你长大的, 你憋胡闹,凡人要是知道你的狐狸, 就特娘的想拿你做围脖。” “崽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话不假, 可你还小, 你要是想男人了, 咱们隔壁山上的二虎子正想寻个媳妇呢。” “崽啊,你憋光瞅凡银有钱有势力,你咋不说银死的快命短还容易变心呢?” “孩儿啊, 娘都是为你好, 你大姐二姐三姐…十姐说的都有道理, 你涉世不深,别自作主张嫁人。” 胡十三娘以头抢地:“爹啊,娘啊,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吗?别一听见我打算嫁人就开始说道!”她用小白爪子疯狂的胡噜自己尖尖的耳朵,唉呀妈呀,过年时候亲戚齐聚一堂,她只说了两句话,就被满屋子的狐狸教训了两个多时辰,在一个人开口时另外的人磨牙、嗑瓜子、吃东西,呱唧呱唧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让人头痛。她本来化形成人,硬是被念叨的变回狐狸的形态在地上打滚。 胡太爷是人形,穿着一件员外郎似得袍子,捏了捏自己浓密卷翘的胡子,笑呵呵把堵住耳朵的灵力移开:“好啦好啦,说的差不多了,听孩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十三娘幽幽的说:“说来话长,那天我本在洞中修行,忽然闻到一股很好闻的蜂蜜烤鸡翅,出去一看,原来是文四姐有事找我。” “她让你用美人计?” “让你去祸国殃民?” “把你给嫁人了?” “让你去干活?” “能听我说话吗!”胡十三娘愤怒的在大姐的腿上咬了一口,咬到疼但不会出血的程度,她开始重点描绘明钦宗朱祁镇干了些什么事儿,以及文四姐愤怒至极,让自己去吃掉朱祁镇那个废物皇帝。说到这儿,她得意洋洋的竖起自己三根半的尾巴,像是跳秧歌抖搂扇子似得左右摆了摆:“三根半!三根半!快不快!” 所有狐狸都陷入了震惊。 胡十三娘没有得到夸奖、赞美和吹捧,气的她把尾巴轮起来,像是风扇一样呼呼的转。 “等等,你在文四还活着的时候,就认识她?” “唉呀妈呀,好粗壮的大腿。” “你咋不抱大腿呢!” “靠山啊!这他娘的就是靠山啊!” “你倒是跟着她混呐!” “哎呦我的仙儿啊!姐,你家崽儿这命太好了。” 胡十三娘又随便找了个人的腿咬了一口,然后变成人形,气呼呼的蹲在椅子上:“你们真是气死人了,不跟你们说了,什么都不说了哼!” 好歹又折腾了半天,狐狸们终于找到重点:“你说的那个王爷,多大岁数,长得好看不?” “咱们可不是攀附权贵的人。” 胡十三娘把眼睛瞪的又大又圆:“刚还说让我抱文四姐的大腿呢!” “呸,你这个满脑子泥浆的傻孩子!抱神仙大腿和攀附凡间权贵,那是天差地别的关系。” 胡十三娘觉得无法和家人沟通,简直要窒息了,她忽然灵光一闪,摇身一变变成了朱见济的模样,并且从蹲姿改为坐姿。她和朱见济朝夕相处,模仿他那优雅平和的姿态也能模仿的有几分相似。 “好可爱!” “哎呦!极品!” “吸溜吸溜吸溜~” “嘿嘿嘿~” 胡十三娘身上压了一群千娇百媚的姐姐妹妹、姑姑、姨姨,被人上下其手的非礼了一番,她奋力挣扎:“你们这群骚狐狸!从我的小可爱身上滚下去!” 经过大大的一番折腾,以及长达好几天的胡闹,她终于把事情说完了。也得到了父母的同意,现在只等开春,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和朱见济相见,然后成亲啦~可喜可贺! …… 皇帝吩咐:“选一套显示我们夫妻恩爱的瓷器。” 内库里费劲巴拉的翻出来几十箱青花鸳鸯荷花纹的餐具,每一套包含二十个盘子、十个碟子、十个小碗。皇帝看了很满意,决定满月酒的时候用的就用这个。 朱见深穿了一件红地金龙纹的常服,头上戴了黑纱善翼冠,别出心裁的在帽子上插了一小朵大红绢花,看起来特别喜庆。他在华盖殿宴请所有在京城的亲王、郡王、文武百官,把库房中存放的美酒拿出来,开怀畅饮。 他很高兴,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满堂的欢声笑语让他觉得自己远离了国内那些令人痛心的事,这大概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也是昏君们即使兵临城下也要沉溺于声色歌舞的原因。这实在是太开心了!身边围绕的人脸上带着笑容,眼前看到的不是奏本上的尸横遍野,而是桌子上的——堆满盘子的油炸大虾,一个个红汪汪的猪头肉,肥美的鲟鳇鱼味道很好,剁碎来代替粉丝和大米的燕窝裹在香喷喷的肉丸子上。 朱见深得意洋洋的端着一杯酒:“朕的长子,今天满月了!” 山呼海啸般的:“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居高临下的享受着轻松惬意的宴会,朱见深喝了一口酒,沉醉在此时此刻的轻松愉快中,他笑道:“朕登基至今,将近一年了。诸位臣公甚是不易,朕敬你们一杯。” “谢陛下!”*10086(虚词,其实没这么多人) 皇帝步下台阶,走到李贤、商洛等内阁和准内阁老头们面前:“爱卿,咱们这一年,殊为不易。朕相信明年一定会好的。”他举杯示意,随即喝了一口。 李贤等人把一杯酒都干了,这是香醇的老贡酒,又香又美,他们也难得的轻松一下,喝着酒,看着面前简单的菜色和皇上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裳,觉得皇上还是生活的很淳朴嘛,只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这酒不错。 朱见深信步走到朱见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见济,你要是觉得嘈杂,就先回去打坐。” 朱见济摸到杯子站了起来:“恭祝皇兄多子多福。” “好好好。” 朱见济这一桌上,还坐了六个年少的王爷,一个比一个年幼,为首的是周太后生的第二个儿子朱见泽、还有同父异母的朱见潾、朱见浚、朱见治、朱见澍、朱见沛等人。 都是先帝的亲儿子,只不过他们和长兄不太亲近,呃,应该说是很不亲近,这是历史原因导致的,他们中有两个人在记事时已经生活在南宫里,而另外四个人干脆是在南宫中出生的,在朱祁镇离开南宫之后,他们和风雨飘零的太子也不亲近。谁料到,一眨眼的功夫,以为要被废掉的大哥成了皇帝。 “皇兄,恭喜你啊。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才能按照母后的吩咐,迎娶一位出身名门望族的王后,生育嫡子呢?”朱见泽作为周太后的二儿子,在皇帝面前一直都带有一点受宠的小儿子的傲慢。 书中暗表,他时常去周太后宫里请安,但是,他之所以从未在书中出场,因为万贞儿不会遇上他。 朱见深的脸黑了,盯着他的眼神有点凶,又没法当众说出什么话来。 朱见潾、朱见浚、朱见治、朱见澍、朱见沛等人一起站了起来,他们和朱见泽一向不和,又没有太后当靠山,没有周太后的贴补,他们的生活条件其实不差,但是和朱见泽相比,就差不少。这群最大13岁最小6岁的小王爷们凑在一起一合计,得抱哥哥的大腿。 他们连忙站起来:“皇上喜得贵子,可喜可贺。弟弟们早就想进宫恭贺皇上。” 朱见治抓紧这唯一一次面对面跟哥哥说话的机会:“臣弟恭贺皇上,大皇子的降生,是个好兆头,江山安泰。” 年纪最小的朱见沛更拼:“臣弟恭贺皇上,请让万娘娘当皇后吧,她生了长子,就应该当皇后。” 朱见深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的黑,而不是生气的黑,他笑着摸了摸小弟的头:“难得你如此聪慧,最近在读什么书?” 朱见沛道:“启禀皇上,臣弟在学《诗经》和《九章算术》。”语文课和数学课。 “不错,嗯,长高了不少。好啊,不要只顾着读书,偶尔也要练练骑射,你有点瘦弱啊。” “谢哥哥关怀,臣弟时常为了读书废寝忘食,以后一定记得多吃饭。”朱见沛非常机智,没两句话就找了个借口跟在哥哥身后,殷勤的跑前跑后服侍。 朱见泽气的暗暗唾骂,那又有什么用。 旁边一桌上坐满了从永乐爷之后所封的王爵们,他们代代相传直到如今,虽然都是皇家子弟,其实也算是远房亲戚。他们竖着耳朵瞪大眼睛看到旁边‘亲弟弟桌’上发生的一切,也就明白了皇上的态度,都陪着笑脸,端起酒杯,和和气气的恭维皇帝有了一个好女人,生了一个好儿子。 坐在外戚圈儿(孙家、周家)的万贵有点茫然和紧张。 朱见深忽然发现,只要有人夸万姐姐好,我就会很开心,唔,朕可真容易哄啊。 李贤有点无语,看了看面前的菜,心说在不开饭就要凉了,算了算了,皇上难得高兴一天。“你想什么呢?” 彭时低声说:“你看着盘子。” “要放凉了。” “不是。” “菜色很简单,量也少,看来皇上真的很简朴。” “也不是。”彭时说:“你看这盘子,青花鸳鸯荷花纹,这说明什么?” 李贤偷偷用袖子挡着脸,假装喝酒,实际上偷偷打哈气:“说明什么?” “说明皇上真把她当皇后看待,哎,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皇上的打算多清楚,先册立贵妃,然后贵妃之子当太子,然后太子之母当皇后。你觉得万娘娘真能母仪天下么?” “唉,老兄,老夫只希望天下太平,后宫中以俭朴为主即可,何须多言呢?”李贤对后妃的要求很简单,第一:能生儿子继承大统,第二:别太奢侈。 现在这样就很好啊,没想到万娘娘年纪那么大还能生儿子,据说大皇子挺健康。而且她不奢侈,既然如此,何必再纳妃呢?劳民伤财!还会导致皇帝沉迷女色。 159.满月酒(下) 万贞儿有点紧张, 说真的,她很紧张,她见过这些命妇,有好几位都非常熟悉, 她单方面的熟悉, 命妇们跟她不熟悉。她还从来没有作为东道主,接受这么多命妇的拜贺。她也知道, 这次很重要,正如把卢老夫人哄的支持我了之后,她的儿子就不会明着反对我。如果这些命妇们都认同我, 支持我当皇后, 那么我的名声我的未来都会顺畅。 心里头拟定了一份需要注意的人的名单, 名单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皇帝的股肱之臣, 一部分是忠直之臣,最后一部分则是品行不端的奸佞小人, 至于那些老实温吞, 没本事承担大任也没本事搞事情的人, 就被忽略了。 “你们今天对任何一个人,都要和和气气, 不卑不亢。谁要敢仗势欺人,叫她们觉得本宫御下无方, 本宫就罚她去刷一辈子的马桶。” 她抱着穿成红包的儿子, 准备在话不投机时举起儿子卖萌打岔。 大皇子对此表示:(。-ω-)zzz 万贞儿穿了一套燕居冠服, 燕居冠服并不是日常穿的衣服,而是仅次于礼服等级的小礼服,红色,圆领,大襟,宽袖收口,衣身上下分裁,腰部以下为十二幅拼缝,仿深衣制。前胸、后背处织绣云龙团纹。长裙,霞帔,玉坠子。 说的简单清楚一点,她头上戴着沉甸甸的点翠凤冠,但是看起来有点旧,显而易见是孙太皇太后当贵妃时戴的那一顶凤冠,借来一用,眼尖的人都能看出来,点翠部分的色泽没有变化,但是金子的光亮有些暗淡。她身上穿着大红色圆领长袍,前心后背有大团的织绣团龙纹,腰横玉带,身上披着霞帔。 万贞儿穿的像个金灿灿的大红包,怀里抱着一个大红襁褓里包裹的小红包,左边是丫鬟右边是嬷嬷,很奇怪,她这一桌也是个圆桌,却只坐了她一个,就连亲生母亲也没坐在身边。 她笑眯眯的面对一众命妇:“吾儿满月,本宫略备薄酒小菜,请诸位夫人一同庆贺。因着皇上减膳撤乐,郕王又说惜福可以延福,今儿也预备的比较俭朴。”她并没有为俭朴而致歉,到宫里来的人都食不知味,谁也不是为了吃饭来的。 李夫人,内阁首辅李贤的夫人,她年纪很大,鬓染秋霜,按照丈夫的授意慢慢说道:“皇上仁德爱民,娘娘贤德依从,太子定然福慧无边,长命百岁。” “阿弥陀佛,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皇上,娘娘垂悯天下” “娘娘慈悲。” …… “好话都让她们说尽了,臣妾倒想恭贺大皇子,如今皇上英明神武,娘娘明德贤良,这是大皇子的福气呀。” 满月酒是个吉祥话满天飞的日子,再怎么看万妃不顺眼的人,也不敢在今天添堵。 一顿祝福,一顿恭维,一顿吹捧,听的万贞儿飘飘然,就是觉得自己不那么像人,好像要成观音菩萨了,感觉自己的道德操守主意弄个庙戳在里面,享受万世香火。可是天地良心啊,我只是响应皇帝节俭的号召,还有,真的没钱了。 命妇们各依品级穿着简称为凤冠霞帔的命妇大妆,她们其实也很紧张,她们将要第一次正式拜见万娘娘,跟她说话,恭维她,给她留下一个最初的印象,从万娘娘受宠的程度来看,这个印象可能会影响到她们的丈夫、儿子的前程。 毕竟有君臣之分,虽然说如果群臣拼死反对皇帝立她为后,那大概就立不成,可是大臣们要付出的代价极大,他们对万娘娘的威胁和阻挠,可能要他们以官职、爵位和前途作为代价——不是一个人的。幸好万娘娘头上半新不旧的凤冠、身上崭新的衣裳和半新不旧的腰带、霞帔、以及桌上简单又容易吃的食物让她们松了口气。奢侈其实没什么,只是皇上俭朴的时候,她得跟着俭朴。等天下安定,国库里贯朽粟陈,想怎么花都行啊。 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宾主尽欢,距离万娘娘最近的几桌命妇,分别是外戚团(万贞儿的母亲也在这里)、内阁夫人团、尚书夫人团、将军夫人团,她们又开始排队夸大皇子,大皇子生得好,长得好,长得俊,长的结实,气质不怒自威——天知道她们是怎么从一个睡的哗哗流口水的小屁孩脸上看出来不怒自威的。 其他作为靠后的人偷偷吃两口东西,然后洋溢着笑容坐在这里随声附和。 门口的宫女突然跑了近来,低声禀报:“娘娘,周太后的暖轿出动了。” 虽然没有人吩咐,但的确提高的‘一级战备’了。 万贞儿微微颔首,把大皇子递给嬷嬷,自己慢慢起身往殿内走去。 命妇们好奇的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也不好询问,只是低低的议论。也有些人开始吃东西,桌子上比较简单,只有五荤四素:清蒸皖鱼、松鼠鳜鱼、烤鹿肉、百合炒肉、葱油鸡;烧素鹅、鼎湖上素、卤汁豆腐、玉灌肺。这都算是很普通的菜色,尺寸也很小巧,可以一口吃下去,不会弄花口脂。 一大碗双丸汤,小巧的鱼丸和肉丸,撒了一把葱花芝麻。 两道点心,甜的是麻团,咸的是翡翠虾饺。还有些芝麻烧饼、乳饼、状元饼、墨子酥,都小巧可爱。 万贞儿进到屋里,笑呵呵的叉手万福:“诸位娘娘,请移尊步。” 娘娘们心神不宁的答应下来,被各自的侍女们扶着站起来:“万娘娘,你说的话,可要算数。” 万贞儿严肃的点头:“苍天在上,万贞儿不敢食言。” “如此就好。” “哀家的身后事,就托付给娘娘您了。” “万姐儿,你一直都是个好人,厚道啊。” 万贞儿唯有含笑点头而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今天做的这个安排,其实不厚道。 命妇们略动了几筷子菜,喝了一杯酒,把从西华门走到承乾宫的损耗填补上,然后努力做出一副‘虽然娘娘(领导)不在这里我们也其乐融融谈笑风生’的局面。忽然都愣住了。 在寂静中只听见几声低语:“妙计!” “妙到毫巅!” “天爷!” “阿弥陀佛!” 随即又是一轮见礼。 周太后来的很快,她的暖轿直接抬进宫门,万贞儿得到消息,又把孩子递给别人,亲自出去迎接。 命妇们也都跟在万娘娘身后出去迎接太后,又是一顿折腾。 嬷嬷撩开帘子,万贞儿躬身伸手,担任了宫人的职责:“娘娘万福金安,没想到娘娘您能来,自古道卑不动尊,给大宝过满月,该是他过去磕头才是,劳动娘娘贵体,臣妾感激不尽。” 命妇们都准备好行礼了,心里嘀咕,还真和传闻中一样,万娘娘谦顺守礼,这周太后还是那么狂傲。 周大莲自以为自己冷傲的呵斥,其实只是小声嘀咕:“别废话了。你就是想把哀家排挤在外。” 万贞儿一脸无辜的微笑:“娘娘,您这话从何说起?” 周大莲嫉妒的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肤色,灼灼逼人的明亮目光,乌黑厚实的头发。虽然是同龄人,可是周大莲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老一些,看起来有四十岁,而万贞儿则年轻不少,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皮肤紧致,肤色洁白晶莹,带着自然的光泽。 周大莲知道这是什么光泽……这是被临幸之后幸福的荣光!这是阴阳协和的光泽!这是男人!男人! 小寡妇郁郁的盯着她,如果她生活在后世一定会充满怨念的说:【不公平啊!给土豪当佣人后来成了小三,靠着生了个儿子继承家产,结果我当时的同事吃了我儿子!小奶狗啊!胖墩墩的小奶狗被怪阿姨吃掉了!当年不起眼的同事不仅啃了我的小奶狗,还要继承家产!妈蛋!】 周大莲气哼哼的把手递给嬷嬷:“扶着哀家。”不要万贞儿碰我。 万贞儿等她下了暖轿,出手如电的钳住她的胳膊:“娘娘,臣妾扶您进去。” 周大莲用力往外抽自己的胳膊,用力的想要把胳膊拽出来,却觉得她的手臂坚如磐石,无法移动,而自己的胳膊就像长在一块大石头里一样,根本抽不出来。“你放开。” “不放。” “放开哀家!” 万贞儿觉得仗着蛮力欺负人很好玩,她笑眯眯的说:“臣妾搀着娘娘,免得娘娘摔跤。”凭我和皇上这么多年在床上打架的经验,两边都在角力的时候,只要有一方松手,另一方就得拍在床上。现在我要是突然松手,呵呵,太后娘娘就得拍在地上。然后我就没法解释了! 她挟持着太后往里走,命妇们纷纷下拜。 周太后不好再挣扎,唯恐被人看出自己狼狈的局面:“哼。” 走到举行宴会的大殿内,她更生气了:“哼!你们这些嫔妃,竟敢端坐在此处,不出来拜见太后!” 万宸太妃,王太妃、杨太妃、魏太妃、刘太妃等一溜太妃这才站起来:“原来是周太后来了。”“周太后万福。” “周娘娘别生气啊。” 话是好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语气也很恭顺。可是称呼太后的时候连着姓氏,本来就很不客气了,就好比‘董事长’和‘王董事长’的区别,轻描淡写的重点表明‘你不是独一无二的’。 钱太后慢悠悠的说:“她们在这里陪着我,也是一件正经事。大莲,坐吧。” 万贞儿一手扶着周大莲的胳膊,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让她老老实实的在自己手里呆着,听从摆布。以她高而壮的身材周大莲娇小的身材,要做到这个姿势,万贞儿需要躬身。在外人看来她戴着凤冠,穿着燕居服,却卑躬屈膝的跟在婆婆身边,简直是个受欺负的小可怜。 就在那一桌空置的主桌,钱太后坐在主位上,周太后身不由己的被挟持到下首,被怼在椅子上。她气的脸色发青,想用桌子上的鱼丸汤糊万贞儿一脸,也就是想想,根本不敢动手。 钱太后冷着脸对她点点头:“坐吧。皇长子的满月酒,难得。” 万贞儿笑呵呵的坐在这一桌的下首,和周太后之间隔着三个太妃。 周太后气哼哼的坐在这儿,抄起筷子在盘子中随手翻了翻,鄙夷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哼。上不得台面。”最后五个字,她是盯着万贞儿说的。 钱太后冷哼一声:“哼!” 命妇们静静的听着,心思各异。 万贞儿不以为意的赔笑道:“皇上减膳撤乐,岂能为了个小孩子违背皇上的意愿呢。皇上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敢委屈娘娘的饮食起居,如今娘娘看到这些粗鄙的酒菜,自然觉得不堪入目。臣妾觉得还挺好的。” 其实皇帝最爱吃的是炸鱼和炸鹌鹑,还有夏天的凉皮凉粉凉面,冬天的火锅,他对于精心烹饪的熊掌、鱼翅没什么兴趣,现在虽然吃的少,也不觉得如何委屈。 可是被万贞儿一说,啧啧,说的朱见深好像要埋儿奉母一样,再加上周太后的配合,就好像在这个路有饿殍、险些赤地千里的灾年中,皇帝和嫔妃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供养太后过着奢靡的、纸醉金迷的生活。 假如于谦大人没有在努力研究蒸汽机的原理,那他一定会说:万娘娘黑起人来,不亚于御史。 很可惜,他现在正迷恋于把捡来的柴火塞进燃烧炉,在水壶中加上水,看气缸中的运动,还有蒸汽带动的齿轮和皮带。“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找点材料仿制一个就明白了!正如认字时就要练习写字! 视线拉回到承乾宫中,周太后脸上莫名的挂上了骄傲的微笑,她似乎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我生下见深的时候,虽然不受宠,可是他的满月酒比现在大气的多,桌上满是山珍海味,呵呵呵,万贞儿,你倒算是个宠妃,可是你活的太拮据啦。嚯哈哈哈。 万贞儿:黑了个爽! 命妇们:“……”周太后好过分啊。 160.第 160 章 满月酒的时候, 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和战斗。 坐在角落的卢老夫人攥着手帕,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她可准备了不少话去劝周太后。只可惜, 周太后不说话, 她也没法子上去说教。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挺高兴的。 万贞儿略吃了两口菜, 喝了一点酒,极力假装自己的饭量很正常, 只是天生长得这样高大。 钱太后抱着大皇子, 像一口苦井一样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微笑:“真好啊,这孩子和见深长得真像。” “可不是嘛, 和先帝也挺像,这可真是一脉相承。” 几个太妃都凑过去看, 对于这群才二三十岁就要守寡的女人们来说, 宫里真没什么开心事儿,看着小孩真好玩。 大宝醒了过来,看着这些不认识的、满头珠翠的女人,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面前的女人们都很好看吧。和朱见深的审美观不同,朱祁镇喜欢的是貌美又有风韵的女孩子,他的太妃们美若天仙。 “真可爱。” “笑了笑了~哈哈哈~” “哎呦, 大宝可真乖~” “太可爱了!大阿福啊!” 有子的太妃还算冷静, 无子的太后和太妃对热腾腾香喷喷的小包子爱不释手。 周太后:“哼。”哀家生了两个儿子呢! 旁边一桌上, 坐了几位年纪不大的公主,有皇帝同父同母的妹妹,也有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有朱见深的姑姑,也有身高才和桌子一样高的小公主,她们默默的看着旁边,没什么话说。 万贞儿和阁老们的夫人聊几句,又转头和外戚们的夫人聊几句,再关照一下公主们,由于全是客气的废话,在这里就不写了。 大皇子忽然觉得饿,于是嗷的一声就哭了,正当芳龄的奶妈连忙上前:“诸位娘娘万福金安,容奴婢伺候皇子。” 钱太后饶有兴致的把大宝递给她,奶妈抱着孩子就要退下,太后吩咐道:“就在这儿喂。” 奶妈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大皇子的哭声仿佛在催促她,又被嬷嬷在胳膊上掐了一把,她连忙解开衣裳,用手挡着胸,开始喂奶。 先帝的女人们,尤其是不曾生育过的钱皇后和太妃们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大皇子嗷嗷的吃奶,觉得太可爱了:“这可真是吃奶的力气呀。” “哈哈哈哈。” “好可爱。” “哎呀,吃的好认真,好香啊。” “胖福福的~” 又吃吃喝喝了一会,前头华盖殿派人来:“启禀娘娘,皇上说酒席准备散了。” 万贞儿随手摸了摸酒壶,温酒壶的热水已经凉了,看了一眼侍女。小麦走上前:“娘娘,将近一个时辰了。” 于是她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说了一番漂漂亮亮的客气话,矜持而有礼的对命妇们给大皇子的祝福致谢,就结束了宴会。 命妇们总算松了口气,伴随着周太后的冷哼,她们又憋气又担心,现在能离开就好了。 纷纷起身:“臣妾告退。” 皇帝吩咐道:“诸位阁老留下,其余人,唔,你们接上自己的夫人,一同回家。”朱见深就爱看别人家夫妻恩爱,最好能不纳妾,这样他说属的‘不纳妾党’的势力就壮大了一点。 “皇上万岁~万万岁~” “臣遵旨。” 前朝后殿的满月酒都这么不咸不淡的结束了,命妇们行礼如仪,告退了。 周太后:“哼。”起身走了,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哎呦,万贞儿没追上来掐着自己的胳膊塞进暖轿里,太好了。她继续得意洋洋的往外走,哼,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太后。 万贞儿本来是没想起来,被她回头一看,猛然间想起来,命妇们还没散尽呢,这要是让人看见太后出去我都不送,这就算是装露馅了。她连忙站起来,笑嘻嘻的快步走过去:“母后走的好快,等臣妾一下。”掐着胳膊不由分说的塞进暖轿里。 周太后:“哼,回宫!” 万贞儿索性就站在院子里,送别这些位老命妇,和皇帝那种只要死爸爸就能继任的好命不同,够品级的官员基本上都得靠着长时间从政的经历熬上去,这也就代表,全场的命妇们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 最年轻的是英国公夫人,张懋的妻子,她和他七十多岁的婆婆一起来的。所以万贞儿以一宫之主的尊贵,在这儿送这些六七十岁的老命妇们,也不算太自降身份——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钱太后看她出去了一会,还没进来:“你们娘娘干什么呢?” 宋嬷嬷连忙出去看了,回来说:“娘娘正和李夫人与英国公太夫人话别呢。” 钱太后皱眉:“叫她进来。”真是有失身份,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回娘家,她的父母也要给她磕头请安,她怎么能站在院子里送人呢!君臣之分何在! 万贞儿正说呢:“皇上常跟我说,张懋总是箭无虚发,厉害的很,皇上跟他一起练了些日子,也没什么紧张。最近忙的无暇练武,等事儿过去之后,还要约着比试比试。” 顺便减减肥。 皇帝胖的可以啊。 李夫人(李贤的老婆,虽然六十多岁但丈夫还活着就还是‘夫人’)道:“外子常说,皇帝同英国公打猎时,网开三面,所用火器虽然先进,却从不对野兽赶尽杀绝,大多时候只是演习骑射……”仁君啊! 英国公太夫人被儿媳妇搀扶着,她笑呵呵的说:“懋儿说皇上…” 怎么怎么夸皇上,怎么怎么夸李贤。 是的,这就是商业互吹。 卢老夫人扼腕叹息:英雄无用武之地。然后她走了。 宋嬷嬷凑过来:“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又告别之后,万贞儿就进去了:“娘娘叫我?” 钱太后有心说她两句,可是看到她憨厚纯朴(???)的傻笑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叹了口气:“真是老天疼憨人。” 你这么憨,偏有这样的好命。等等,唔,万贞儿你也不算憨厚,只是有点死心眼,周大莲跟你不和你就要跟她对抗,不会争宠不会勾引皇帝,仪态举止连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如,偏偏到现在为止,你的命是后宫中最好的一个。 她也懒得说什么了:“你刚出月子,不要在风口里站着。周氏回去了,哀家也不多呆。”她起身要走。 万贞儿又溜溜的送她出去,刚送到庭院里,看到皇上来了。 皇帝拉着小弟弟朱见沛的手,像是带孩子一样把他带进承乾宫,身后还跟着一溜弟弟,他和和气气的说:“母后万福金安,您不多坐一会么?” “母后万福金安。”*5,朱见泽已经跑了。 钱太后看到旁边站的一溜公主,还有面前从高到低、从胖到瘦的一溜皇子,不仅觉得内伤,死寂的点了点头:“不了,哀家还要回去念经呢。” “恭送母后。”*皇帝+万贞儿+皇帝的弟弟妹妹们。 “恭送娘娘。”*太妃们。 目送钱太后离开之后,皇帝挽着万贞儿的手,看着面前这一群年轻貌美的太妃们,笑呵呵的说:“诸位太妃娘娘都在,朕有意让弟弟妹妹们进宫,陪母妃们住到,唔,住到过完元宵节。” “真哒!” “万岁!” “此话当真?” “天哪!” “这可太好了!” “皇上万岁!” 朱见深笑呵呵的点头,觉得自己真是个亲切体贴的大好人,看着弟弟们说:“朕只有这一位爱妃,留你们住在宫里也不怕避讳什么,你们尚未成亲,在宫里住几个月也不怕冷落了娇妻,哈哈哈。”没有闲置的嫔妃,不怕出事。 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他心目中自己的娇妻就是万娘娘,于是不约而同的被囧到了。 太妃们特别高兴,接下来的场景可以用各找各妈来形容,朱见泽已经去往周太后宫里,现在他的两个妹妹上前对哥哥施礼,也高高兴兴的去找母亲了。只有朱见深的两个姑姑——当年胡皇后生的女儿们,她们有些郁闷,母亲已经去世了呀。 万贞儿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皇上,有几位公主已经成亲。” 朱见深这才想起来,给自己的话打了个补丁:“几位姑姑,你们已经成亲,就随意在宫里宫外居住,朕不多问。” 然后又一一送走了太妃,没啥存在感的朱见沛跟着毫无存在感的魏太妃一起走了。 俩人手拉手进了书房,朱见深问:“万姐姐,你累不累?身上难受吗?” “我好的很,皇上怎么担心我?” 朱见深紧张兮兮的说:“太医跟我说,出了月子也不能劳累,你可别逞强。”一边说着,一边扶她坐下。 万贞儿顺手抱住他的腰:“见深~我还能把你抱起来呢~” 朱见深吓了一跳:“别闹别闹。”他也坐了下来,一起坐在宽敞的宝座上,搭着她的肩膀:“你这里情况如何?我来的时候看到母后的暖轿,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娘娘在背后骂我时,指天画地的骂,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一到她面前,她就柔声细语的不搭理我。亏得我费力气把钱太后请过来呢。” 朱见深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没事就好,大概是被虎威所摄吧。朕在前头也很安安稳呢,大臣们不再探讨立后的问题。”他得意起来,甚至有点想笑:“先帝失于仁德,行径多为无礼,以致于上天降罪,群臣们先是反对了刘敬妃合葬的‘逆命’,又为了先帝无道导致的重重灾荒而奔忙,呵呵呵,现在先帝的安排,大多不作数。吴氏,王氏也是一样。” 万贞儿乐了起来,先帝没有威信,这是个好事。 旁边的皇子不明所以,嘎嘎嘎的乐了两声,突然尿了,嗷的一声的哭了起来,立刻被嬷嬷抱走。 朱见深继续道:“朕本打算用‘故剑情深’的典故吓吓他们,没到啊,他们都暗示朕,他们不再干预后宫。” “一闻汉主思故剑,使妾长嗟万古魂。故剑情深那么感人,哪里能吓人呢?” 朱见深搂着她的肩膀:“看史书不认真,哼~你只记得汉宣帝对群臣说要寻故见,才得以立许氏为皇后,难道你没看到许皇后临产时被霍光之妻指使人下毒害死?” “啊!我,我忘了。”万贞儿脸色微变,心说我当时有点危险啊。 朱见深心说看史书的时候看到这一段可吓死我了,吓得我在你临产时跑到门口守着,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宣帝无奈,立霍氏女为妻,后来霍光死后……宣帝秋后算账,被牵连斩首的人家数以千计,长安城血流成河。后面这部分是朕要拿来吓他们的。” 万贞儿万分感动的亲了上去。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脚步虚浮、一脸满足的回到乾清宫,继续和群臣议事。 年幼的王爷和公主们回到宫里居住,冷冷清清的皇宫一下子又热闹起来,太妃们带着孩子去泛舟中海,看看凋零的秋色也别有一番风味。 临近过年,朱见沛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公公,劳烦你进去禀报,臣弟有事求见皇上。” 161.于谦的奇遇 于谦虽然不算什么大儒, 可是他比大儒有名望, 有地位,而且无论如何都算是个文人。一个事业有成的文人突然去研究机械原理, 就像是一个斯文柔弱的魔法师突然决定转职修炼八棱大锤一样,匪夷所思。 他跑到太行山上,试验自己新研究的木牛流马能不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刚把这个小怪兽一样 的、有两个轮子和好多只脚的机器放在地上, 就看到几个峨冠博带的人影飘了过来:“廷益?” “于大人,你在干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你在研究什么?” 于谦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了摸胡子:“于某闲来无事,做的一个小车, 试试在山地能不能如履平地。” “咱们都会飞, 做这个干什么?” “长得好奇怪啊。” “看着有点熟悉呀。” “这轮子的设计很独特呀。”山神们好奇的围着这个机器转来转去。 于谦心里头知道, 正统儒家思想把这些东西当做‘奇技淫巧’,都是‘君子不齿’的东西, 但他不一样, 他生前比较务实, 现在嘛, 因为自己香火成神,差不多可以把自己归类为道家, 假如从最近的爱好来说,他快要加入墨家了, 他对于攻城器械和守城器械特别感兴趣, 恨不得用几百年来研究, 要是能找墨子他老人家聊聊天,那就更好了。真想知道墨子与公输般,在楚王面前以腰带做城墙,用木片当军械,反复交战时都用了哪些器械。如果墨子泉下有知,看到现在的种种火器,他也会感到震惊吧。 笑呵呵的点点头:“如今闲来无事,正好研究研究生前感兴趣的东西。蒙文仙姑惠赐诸葛武侯所制木牛流马,这是我自己仿照的。” 山神们神色各异,似乎对于他的话感到很震惊。 于谦疑惑道:“怎么了?” “文四姐果然很神奇啊。 “是啊是啊。” “真是奇妙的力量。” 于谦更是不解:“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山神们道:“最近有一种传言,听说每一个认识文四姐的人,都会找到自己真正的爱好,或是有一个奇怪的爱好。” “是的,这传言甚嚣尘上,我们都很担心。” 于谦半懂不懂的眨眨眼,他觉得自己陷在京城保卫战的阴影里,继续研究守城问题,还有为皇帝研究运粮的问题,这都很正常,很合理呀。 “廷益,来我府里喝茶。” “来在下家中小酌~” “别在这儿说话啦,虽然咱们已是神鬼,也要讲究风雅事。来我这儿,我的深谷幽兰长得很好看呢。”“对对!秦兄的兰花养的极好。” 架不住盛情邀请,时间上又不着急,他就跟过去了。 秦山神带着他们来到深山中曲径通幽处,穿过石头的缝隙和层层叠叠的藤蔓、张牙舞爪的怪树,来到一个奇妙的所在。这是一个巧妙的隐藏在山中的陡峭深谷,像是自带的天井,阳光雨露可以从上方漏下。陡峭的石壁上有石头风化后产生的裂缝和凹陷,这地方有少量的泥土,灵草和兰花就长在这样的峭壁上。 秦山神颇为自豪的介绍到:“这是在下的陋室,请看,这些花草都是在下花费近百年时间,精心培育的良品。” 于谦盛赞一番,大概意思是真好看啊真好看,兰花就该生在深幽无人处,受风霜雨雪,这样才有风姿,清净淡雅不受染污。 旁边的山神们有点郁闷:“秦兄这里得天独厚,我那里可不行,地理位置不好,难得在峭壁上养了几颗兰花,都被进山采药的樵夫挖走卖钱了。” “还说呢,我种了九十多年的灵芝还被人挖走了呢。” 于谦有些好奇:“悬崖上的灵草,深谷中的幽兰,都是诸位亲手栽种吗?” 山神们:“大多是的,就不想让凡人摘走。” “有些兰花是生的可爱,就移到凡人难以接近到地方悉心照料,可惜啊,凡人为了取利不惜粉身碎骨。” “我常常给它们浇水呢。” 有人拿出一团雾蒙蒙的气体,松开手,这气体仍然飘在半空中:“这是我那里的灵气,味道很好哦。” 于谦有些诧异,看别人如何勾了一块食之,他也学着勾了一小团云气:“有桃花味。”说的更准确一点,吃起来是水蜜桃的味道。 “不错,这正是我存下的桃子气。” 山神们又拿出了一团松子气,一团栗子气,还有许许多多的反季节食物。 在星月莹莹之下,幽谷之中,壁上满是兰花、赤芝、异草,峨冠博带的山神们悠然的坐在青苔石上。 于谦觉得自己很俗气,他拿出来一碟杏蓉饼,一碟琥珀桃仁,还有一只小乳猪这些东西远不如餐风饮露来的风雅:“在下只有这些祭品,粗鄙之物。” 山神们吃的很开心,一边吃烤的红红的小乳猪,一边跟他说,如果存时间长了,这些东西的幻象慢慢变模糊,只剩下味道,就会变成之前那样一团团的云气。 于谦点点头,又闲谈了一阵,终于问起:“诸位兄台,方才所说的,关于文仙姑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山神们都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互相看了看:“廷益,你可知道‘人间神国’?” 于谦点点头:“略有所闻。” “五庄观地仙之祖镇元大仙的首座弟子建立的人间神国,国号为庄,其中仙神人妖混居,由陛下和四十九位亲王以及一位玄真公主共治,其实那位公主才是真正的当权者。文四姐在‘人间神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官职。” 他停了下来,故意留了个扣子。 于谦严肃道:“愿闻其详。”我一直以为天下是郑和下西洋所见的天下,难道不是? “她是御膳房尚膳。” “对。” “多厉害,多了不起。” 于谦被一口裹挟着兰花幽香的空气呛住了,这个答案也太刺激了:“诸位说笑了…”他本想说御膳房尚膳不算什么重要职务,神仙怎么会贪恋口腹之欲,忽然又想起,万一有一个馋嘴的神仙呢,她之前说过,寿星的宴会要她去操办,唔,不要显得我对她知之甚少。 已知:她有很强硬的裙带关系,嫁了一个权臣,本身人脉过硬。他笑道:“文仙姑受人倚重之处,不只是如此。” 山神们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是的!不只是如此!” “听说那位陛下有一样喜爱的食物,秘而不宣,不仅外人不知道,就连他的师弟们也不知道,只有文四姐知道。” “老神奇了!” “是啊,真不知是怎样的美味佳肴,能入真君法眼。” “还有碧卢真人,他酷爱饮茶与种菜,真的是种菜哦,听说文四姐与他相交甚密,去他的菜园子里摘菜都不用打招呼。” “玄真公主与槑道人姚三郎是一对道侣,也是陛下最年幼的小师弟和小师妹,玄真公主在凡间没修仙之前,曾是文四姐的弟子,而姚三郎在凡间游历时与文四姐相交甚密。” 于谦佩服的不行不行的,这样的关系他实在是猜不到,这何止的裙带关系,简直是如山岳一样坚固的关系。能有一技之长简在帝心,那就要什么有什么,更何况与掌权的公主有这样深厚的关系……他细细的思索了一会,心中实在是感叹,文四姐有这么强有力的靠山,难怪她做事肆无忌惮。 其实他不知道,文四姐是个纯粹的人,是个始终如一的人,她从弱鸡凡人到武林高手、再到鬼仙,她的生存状态只有两个:肆无忌惮——要被砍死了快跑。也有人称之为:莽、彪、二、没头脑。 于谦又收获了一大堆情报,准备继续去研究木牛流马,飘起来客气的告辞。 有个山神忽然说:“在你们原先住的宅子里,文四姐给你留了东西。” “对,她去放了东西,还告诫我们不许靠近。” “你要去看看么?” 于谦当然要去:“有劳诸位提醒,我这就去。” 在山顶的夜风中,于谦依次找了几座山峰,终于找到当时居住的悬崖峭壁,还有峭壁上那座崭新的、被一层光膜罩住的小房子。他 落在门口,回首环顾四周,之间皎皎月光下云海翻腾,似有蛟龙出没嬉戏。云海上露出的山峰,在月光下披了一层温柔的纱,像是珍珠上的宝光,瓷器上的玉色。 朱漆大门上有一对铜的兽首门环,于谦不急不缓的用兽齿中咬着的铜环扣门。 砰砰砰。 砰砰砰。 铜门环敲击木头时,发出了沉闷而庄重的声音。 门突然打开了,通往一片神奇的天地——蓝天白云和大草原,文四骑着一匹黑白条纹的马,不用鞍韂,直接骑在马背上,欢呼雀跃的从远方策马而来,欢快的挥手:“廷益~过来玩啊。” 于谦下意识的捂住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了,很可惜不是幻觉,他还没睁开眼睛,就被一只手拉了过去。 山风立刻变成了暖风,脚下的山石变成柔软的草坪,黑夜变成了白昼,眼前身穿猎装的黑胖子,嗯,就是文仙姑。 162.还是于谦的奇遇 文四姐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来,还没来得及说话, 转头嚷嚷道:“空间门果然能用!” 不知多少里地外, 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是自然, 我瑞明师兄的手段精妙,开个小小的门,把鬼拖过来算什么事。” 另一个很学霸的声音说:“还行吧,还是送不了活物啊。” “三郎说的对!你打赢了吗?”那个声音顿时不说话了, 文四翻身下了马, 在斑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把它赶走。 于谦趁此机会打量她, 见她头上用黑色的发簪挽着男子发髻, 满脑袋碎头发乱飞, 一看就知道没抹头油,显然是毫不在意形象。她身上穿了一件棕色的短褐, 脚下一双五彩短靴, 一双袖子挽到手肘, 露出一双结结实实的小麦色小臂,穿着像个普通人,腰间却系着一条流光溢彩的玉带, 玉带上挂了一把七宝金刀。 文四习惯性的把手搭在刀柄上, 另一只手叉着腰, 笑嘻嘻的指了指眼前的景色:“廷益, 这是东胜神洲, 与你所居的南瞻部洲大为不同。这里是试验场。” 于谦差异道:“试验场?” “嗯, 亲王们闲极无聊,也会试验一些丹药和道法,还有新研究的小法术。” 还有,姚三郎觉得自己变成猫也能打败一只狮子,他现在正在试验呢。 文四笑呵呵说:“不方便带你过去看,有什么感觉吗?在一瞬间从南瞻部洲来到东胜神洲,魂儿还稳当么?” “仙姑,我还好,只是有些吃惊。”于谦刚过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有点飘,不要问一个鬼还能怎么飘,这就是一种整个魂儿都有些飘,觉得失控的感觉,很快稳定,他觉得自己是被吓到,被文四姐吓到了。 文四姐哈哈的笑了起来:“你这么快就回山里了?” 于谦精神一振,把自己做的木牛流马拿了出来:“我去山上试验这小车是否好用,能否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仙姑先前所赐的几样器械,廷益不明其意,正在慢慢学习” 又是那个懒洋洋困哒哒的声音打断他:“是我送的!我,英俊而沉稳的姚三郎!” 文四姐点点头:“睡美人姚云旗,不用管他。” 好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随即传来投掷物品和打闹的声音。 又传来一声轻笑,这声笑可真好听,如银铃似凤鸣,不急不躁文雅秀气,雍容华贵典雅大方,一听就是公主掩口而笑。随即断绝了声音,远方的神仙们说了什么、在做什么,这里就都听不见了。 文四袖着手,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唔,廷益,你回去之后意想酆都城,就能去地府找人,把香火神力裹在身上,就不会被鬼差误会你的身份。哦,你去酆都城之后,先去见朱元璋,用你们文人那套暗暗的挑拨让他接茬使劲揍朱祁镇,唔,好像也不用挑拨。” 于谦碍于君臣之分不能说什么,唯有点头而已。是啊是啊,以洪武爷的脾气,我什么都不用说,只要我去哪儿晃一圈,给他行礼,洪武爷就能想起来土木堡之变,想起钦庙的种种行为。 有点想笑~“是,我记住了。只要意想酆都城就能进入地府?” 文四淡淡一笑:“人间处处有地狱,只有凡夫俗子才以为地狱只能在酆都才能进入,呵呵。你只管去,先替我挑唆朱元璋,随后去找鲁班、墨子,诸葛武侯现在在庄国为官,你的魂魄不稳,不适合长途跋涉。” 于谦认真的记下这些事,心中莫名的念叨着‘人间处处有地狱’,不仅黯然神伤。 文四又解下自己身上的金刀递给他:“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于谦先不接金刀,问道:“仙姑要斩谁人之头?” “正一派第四十六代嗣汉天师,冲虚守素昭祖崇法安恬乐静玄同大真人。” 于谦看着她义正辞严的念手里的字条:“仙姑说的是龙虎山这一代的张天师,张元吉。他因何触怒了仙姑?是名不副实么?” 文四懒得细说:“他的事儿快犯了,你到时候见机行事,我如何打了徐有贞,你就如何杀他。” 于谦肃然道:“仙姑容禀,于某不善于与人争辩。”对不起,你能骂徐有贞的祖宗十八代,我不会骂人,唔,难道提前告诉我,就为了让我有时间写台词?龙虎山天师府本该与仙人最为亲近才对,他怎么得罪文仙姑了?难道在背地里骂她是黑胖子,被她听到了? 他仔细想了想,想起关于张元吉的事,他年幼时继承天师之位,据传聪明绝顶,但于谦对他最大的印象却是贪得无厌,他多次上表索要尊号和道童度牒。 文四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你是个君子,不善于骂街,你只管持刀等待,该杀之时你自然明白的。” 她虽然在笑,脸上却有些凶,眉宇间杀气萦绕。 显而易见这是有仇,不,或许只是单方面看张元吉不顺眼。 于谦想了想这位真仙姑的暴脾气、朴素的穿着、看起来很莽撞却突然很有道理的言辞以及不慕名利、不需要侍从仆人的生活状态,总觉得这样的神仙虽然奇怪,却叫人觉得更舒服,她看张元吉不顺眼,也在情理之中。 他没有多问,只是双手接过宝刀,应承下来:“仙姑尽管放心,廷益做事仔细妥帖。” 然后又打开空间门,他又回到太行山脉某一座山顶的小房子里,就站在庭院中。 他仔仔细细的把金刀系在自己身上的玉带上,由于皇帝又给他的塑像披了一件大红蟒袍,他现在身上穿的就是大红蟒袍,腰上系的是玉带。 系好宝刀,又拽了拽,系的很结实。 开始‘想’地府,想自己就在酆都城,就在…… 一个嘶哑的声音说:“这位老爷,您来此有何贵干?” 于谦看到周围的阴风惨惨,鬼气森森,又看到面前一个身穿号服头戴斗笠的鬼吏,他一拱手:“我要去见明太/祖,烦请指路。” 鬼吏摄于他身上的金光,偷眼看到他拱手,连忙把身子压的更低一点,一边鞠躬一遍指明方向。 他顺着方向找过去,找到了后陵镇,见到一溜朱府,其中最大的一座宅子的大门虚掩着,里面声音很大。 于谦心中一阵好笑,这宅子和皇宫相比,简直像个茅草屋一样,难道洪武爷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嗯,头一次啊,在叩见皇上的时候自己敲门。他走上前,抓住兽首门环,正要扣门,却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没敢敲。 只听屋里一个老者中气十足、杀气腾腾的大吼:“爷爷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剥皮萱草!” “呜呜呜”嘴被堵住的叫声。 “叫个屁啊叫!朱瞻基!你哭什么!别人生的叫犬子,你看看你生的小狗崽子!” 是的,说小犬是对儿子的谦称,说狗就是骂人。 于谦如遭雷击,后退了两步,这信息量太大了。 朱瞻基:“嘤嘤嘤,毕竟是亲儿子,祖爷爷……我能不看么。” “老实站着!你这个死得早的死胖子!” 朱元璋手里拎着一把剔骨尖刀,正在朱祁镇的脑袋上比划,由于地府的鬼砍成一堆饺子馅儿都不会死,只要堆在一起一会又能长好,所以他的手段越来越残酷。气 哼哼的骂道:“朱见深那个小屁孩,连杀人都不敢,他真该来这儿看看,爷爷给他壮胆!不敢杀人当什么皇帝!” “呜呜,呜呜呜!” “哼哼唧唧跟个蚊子似得,老子杀猪的时候猪都比你叫唤的响亮!废物!” “呜呜呜……” 于谦不由得扶着墙叹息,一时间竟有些腿软:文仙姑给我金刀是给我壮胆的?洪武爷太可怕了。 扪心自问,我这一生清清白白,无愧天地苍生和君王,可是,为什么我在腿软,为什么我有点手抖,为什么我想要转身就走。 (文四:谦儿哥挺押韵啊,上辈子也是摇滚协会副会长?) 他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转身一瞧,是一个高而英俊中年男子,穿着唐式圆领袍和蹀躞带,搂着一个看脸就知道是他弟弟的男子。 中年男子愉快的笑了起来:“你来找老朱?怎么不进去呢。老朱把他孙子剥皮萱草,是难得的景致,在朱祁镇来之前,我们后陵镇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九弟,你瞧哥哥对你够好的。” 弱鸡弟弟气哼哼的说:“我也没丢了大唐江山啊。” 于谦就知道了,这俩人大概是唐高宗和他大哥,没有别的九郎了。借着这俩人推门而入的功夫,他看到影壁墙,香火神力可以看穿真的影壁墙,更何况是幻化出来的宅院,他看到朱祁镇被脱光了衣服,双手反绑,嘴里塞着袜子丢在地上,一个须发皆张的凶恶老者正拎着一把剔骨尖刀,骂骂咧咧的下刀。 他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163.皇帝:……! 于谦当然是不惧皇权,不畏生死, 坚持自己的立场。 问题是, 眼前发生的一幕和皇权无关, 和生死无关,和他的立场也没啥关系。 他只是看到了很凶悍的先人把好几代以后的孙子按在地上扒皮,他还是个正常人, 还有情感, 当然会怕。 朱元璋满手鲜血的抬起头:“唔?半神?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朱瞻基看着他, 觉得有些眼熟, 一个令他百感交集的名字呼之欲出。 就连捧着肚子站在旁边的朱高炽也觉得这人眼熟。 于谦看到如同太庙挂画中的一溜皇帝,呃, 活着的先皇们, 不,不是活着的, 是先皇们的魂魄。他有点方, 不知道自己应该跪下还是作揖, 他心思电转,如果我是臣子就应该跪下, 问题是, 我现在不是了,而且我是鬼仙,唔, 算了算了, 凡间那些礼数不要管了。 “在下于谦。” 朱元璋的脸色变了, 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于谦,于廷益?好啊,好好好!朕派人在三途川边等你,久候不至,朕知道你定有了前途。” 于谦谦逊的笑了笑:“侥幸,受贵人青眼。” 朱祁镇努力的挣扎着,也只是在地上涌动,像个蛆一样的扭动:“呜呜呜!呜呜呜!”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孙子身上,忽然又看向于谦:“你觉得朕如此对他,如何?”你是觉得解气呢,还是觉得朕过分呢?朕知道后世文都骂朕是□□,可是朕的刑律有用! 于谦含笑拱手:“此乃陛下家事,廷益不敢多言。” 话虽如此,在于谦离开之后,朱元璋更生气了,努力的想出一些更加残忍的手段收拾孙子。 朱元璋虽然没杀过自己的儿子,可他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更何况这孙子让他很没面子——就算不是在地府,就算是在人间,他都得杀了这孙子。 孙子辣么多,犯了错误就杀掉,没什么可惜的。只不过若在人间,是一杯毒酒赐死,唔,而且死一次就彻底死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杀来杀去,总是杀不死。 朱棣瞧出老爹脸上有点‘恨尔不死’的神色,胡噜了一把孙子的头毛:“跟我来。” 把朱瞻基和朱祁钰带走教育一番:“这么废物的儿子留之何用呢?杀了又能如何?连隔壁李家的媳妇儿都舍得杀亲生儿子,你又不曾怀胎九月,何必做这样的小儿女姿态?” 又看着吓破胆,唯唯诺诺的朱祁钰:“你多劝你父亲,想开些,父亲他老人家一向赏罚公正,只是略有些严厉。”昧良心啊。 朱祁钰很怕的抱着亲爹的胳膊,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登基以后的所作所为,很想跪下来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废后不应该宠爱唐美人,不应该任用宦官,不应该穷奢极欲,呜呜呜。老祖宗会不会收拾完哥哥之后,就开始清算我的错误?我……我能不能赶紧去投胎?555 …… “过了腊八就是年,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猪肉~”朱见深躺在床上,假装自己累的奄奄一息,其实只是累的手腕疼不想动弹:“你知道朕要怎么过年吗?” 大宝穿着厚实的大红棉袄棉裤,在床上慢吞吞的挪动着。 万贞儿盘腿坐在床上给他揉着手腕,晚饭时和皇帝喝了点酒,她醉醺醺的笑道:“二十三批奏折,二十四批奏折,二十五批奏折,二十六批奏折。” 朱见深就想说这个,严肃的看着她,忍了一会,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是啊是啊。大宝就不一样了,从二十三睡到元宵节。” 万贞儿笑道:“这叫什么话,他要从初一睡到第二年的大年三十。” 朱见深嫉妒的不要不要的,捏住小胖子的脸,掐了掐,小孩嘿嘿嘿的张嘴傻乐:“要到百日了。封贵妃时穿的礼服做好了,织造府派人送到京城来,还需要一个多月,凤冠还得再等等。他们做的好慢。” “凤冠太精致了,快不了。” 朱见深叹了口气:“他们怎么不提早预备呢,哦,没法预备。” 万贞儿淡定的很:“不着急。” 朱见深有些郁闷,他就像个等快递的少女一样,每天都在等着贵妃的礼服霞帔进宫,结果当事人一点都不着急!哼!“万姐姐,你怎么不着急,你就不怕夜长梦多?” 万贞儿色眯眯的伸手摸他软乎乎的肚子:“你在我身边,就令我心安,长夜漫漫又怕什么呢?” 朱见深激动的搓搓手,整个人都满血复活,几十筐奏折带来的疲惫一扫而光:“来人呐,把大宝抱出去。” 小孩呀呀呀叫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啥,但是无良的父母只是放下帷帐,盖上被子。 朱祁镇:“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王孙醉床上,颠倒眠绮罗。” 万贞儿故作幽怨:“独倚破帘闲怅望,可怜虚度好春朝。 ” 第二天一早,万贞儿给太皇太后请安,把大皇子放在她那儿,自己回来指挥宫人们收拾屋子。 平民百姓用一天时间就能把房子收拾好,皇宫中可不行,单是指挥宫人们上梁擦灰、扫棚、更换挂画、撤换地毯就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最先撤掉地毯和多宝阁上的瓷器,随后把高高的架子椅子拿进来,房梁上有积攒了一年的灰尘,要擦掉。 屋子里的瓷器几乎都收起来了,要换一批新的做摆设,宫女们把鸡毛掸子插在长竹竿上,仰起头,用掸子去扫屋顶盘龙藻井和彩绘上的灰。 这些巨大的、国产的或是从波斯或更远的西方运到这儿来的厚实柔软的地毯非常不易下水清洗,有时候洗了之后会掉色,这是不小的损失。最简单的清洁方法是在大雪天,把坛子拿出去,正面朝下放在厚实的雪上,用棒子敲打一顿,所有的灰尘和掉落在缝隙中的碎渣都会被打出来,却不会烟尘飞溅,只会在雪上留下一个黑印。 昨夜屋外下了大雪,正是打地毯的好时候。 万贞儿穿着狐裘,用手帕掩面:“把钟馗吃鬼图拿出来,过两天挂那幅图。” 宫人们连声应诺,拿了牌子去内库中提古人的名画,钟馗呾鬼图有很多,除了宫廷画师的新作之外还有古时候的名家手笔,她们起码得抬一箱子过来,让娘娘慢慢挑选。 万贞儿又进了承乾宫的库房,在皇帝赏赐的众多古玩瓷器中开始挑选搭配的新春装饰,一定要有两件郎窑红、祭红的瓷器,这样才够喜庆。新年的对联和福字都由皇帝来写,提前预备好喜欢的洒金红宣就好了。 暖房中的金橘树上满是黄澄澄的小橘子,梅花盆栽、竹子盆景、松树盆景,还有即将开花的水仙花真准备拿起点缀屋子。 乾清宫中,皇帝正在批奏折,他对于朝政的热情被日复一日的奏折消磨了不少,现在变得平静淡然。一边批奏折,一边期待大年三十,从这一天到元宵节之后几天,有整整二十天的休息时间!这二十天里,可以放烟花,可以看杂耍,可以蹴鞠、打马球,出去跑马打猎,去湖面上冰嬉,凿个洞钓鱼~ 还可以去梅林中喝酒赏梅,赏梅这件事要冷,越冷越雅,越冷越香。 去烤肉!烤鹿肉吃!把万姐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着狐裘,赏梅煮酒,在冰天雪地里听着笛箫合奏~嗯嗯,生活!这才叫活着! 他就像个期待放假的小学生一样,心不在焉的写着作业,尽情畅想放假后的美好生活。 一个久未听见的声音忽然出现:“万岁?” 于谦非常满意哒,难得回来一次,在乾清宫中看到皇帝在认真批奏折,一大早就这么努力,而不是和他的‘万姐姐’在一起耳鬓厮磨,这可真是勤政啊! 朱见深震惊的抬起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面前,看到于谦飘在自己面前,三十多岁的模样,蟒袍玉带,手里拿着一卷纸。 太监连忙凑过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朱见深摆摆手:“没事,活动活动脖子,你过来给朕捏肩。” 他在心里暗暗的问:“于大人?您最近去了哪里?久无音讯,朕心中甚是牵挂。” 于谦高高兴兴的说:“臣在研究木牛流马的制作工艺。” “啊?”皇帝十分惊讶,真是太惊讶了,没想到于大人退休之后的爱好是这个。 于谦看出他的想法,接下来,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详细的说明他的逻辑:运输粮草的路上会有很多损耗=如果降低在路上的损耗,提高效率,就等于我们凭白的多了许多粮草,节省了许多人力。无论是救灾还是运送军粮,都应该提高效率。而我复原并改良的木牛流马,就可以提高效率。 朱见深大喜,心中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朕该怎么做?” 于谦亮出手里的一卷纸:“这是臣经过十三次制作,所研究的最简单易行的做法,这是详细的图纸。陛下请看。”他把图纸展开,放在桌子上,一一指点讲解。 皇帝看的也很认真,只是缺乏木匠经验,很多地方都看不懂。看完之后:“好好好,有劳太傅。朕立刻就将这图纸教给工部,让他们派人制作,通行天下。”他伸手一拿,根本拿不起来。 于谦:“……!” 皇帝:“……!” 164.画图的解决办法 是的!就是这么尴尬!于谦非常精细的画了图纸, 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标注了尺寸, 一幅长卷宽三尺长两米,画着二十多个细节图! 书中暗表:其实不全是细节图,其中有六张图是从上下前后左右等方向看的样子, 还有两张图画的是如何组装。 于谦看过不少军械图纸, 却没自己画过,现在自己画的时候不知道要画的有多细致, 就越细致越好啦。 可是拿不起来! 皇帝在于谦施法的情况下,能看到这卷图纸, 却碰不到摸不着, 更别提拿给别人看了。 君臣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朱见深迷迷糊糊的问:“我, 拿不起来?” 于谦很清醒, 也很无语:“是, 人鬼殊途,鬼所用的文书纸张,人看不见,人所用的纸张, 鬼也看不见。” “所以……”朱见深挠挠头:“朕该怎么办?” 于谦也不知道,他还没考虑过这个的问题, 正在思考。 皇帝说:“把图纸放在桌上,让匠人进屋来看, 只许看着做, 不许碰。” 于谦心中满是疑虑:“不可, 我所用的纸张与人间纸张有所不同,仔细看会看出不同,匠人的眼睛最细致。” 俩人开始对着这一副长长的卷纸苦思冥想,挠头不已。 皇帝想了一会,又伸手戳了戳这张纸的影子,看着是一张纸,摸着是桌面。这看起来就像是水面上的倒影,他无意识的在桌上和纸上挠了两下,忽然有了主意:“朕来画下来,如何?” “啊?这……” “我虽然没看懂,可是我画过工笔画,我可以在这幅图和字迹上原样描一遍。” “好啊!太好了!只是太耗费时间。” “不要紧,依太傅所说,此物能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朕略用些时间也是应该的。”正好不用批奏折了。 就这么定了,命太监去取来一张大纸,展开来铺在桌上,于谦把类似于投影的卷轴展开来,这卷轴在皇帝摸上去的时候,是像是光影,而在于谦手里却是有形之物。 朱见深在一屋子太监不解的目光中,拿起勾勒白描图用的勾线笔,开始啊每一条线描一遍。他看自己是描,实际上笔尖穿透了投影,实实在在的落在纸上。 一直画啊画。 旁边的太监忍不住询问:“皇上,您画的这是什么稀罕物?” 朱见深含含糊糊的说:“唔,你们不要问,能做出来就知道了。” 太监可看不见于谦的投影,只看到皇帝下笔流畅,毫不思索的画出一幅精妙的图纸,各种没来由的线条交汇在一起,组建形成一个器械的模样,又很快的写上字。“皇上下笔如此流畅,难道您揣摩的清清楚楚?” “看皇上的样子,真是如有神助。” “小人不才,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这东西一定很了不起。” “那是当然,这可是皇上画的!” 朱见深唯有笑而不语,继续伏案画画。 画了一上午,二十幅图只画出来六幅图,显而易见还得再画一天半,而奏折却源源不断的送来。 于谦又有些焦心,觉得他应该去批奏折,又不好催促他。 午膳和万娘娘同时到来了,万贞儿一迈入宫殿就吓了一跳,她影影绰绰的看到了于谦,定睛一看又好像没有人,含含糊糊的走到皇帝身边,见他伏案画图:“咳咳咳。皇上,您在干什么?” 朱见深抬起头:“哎呦,脖子酸了,扶我一把。”写字可以坐直了写,画图必然要趴在桌子上呀。 万贞儿把他扶起来,轻车熟路的接过笔放在笔架上,她看着桌上的纸,眼前恍惚间好像浮现了幻影,好像这没画完的半幅图是完整的。疑惑的揉了揉眼睛,伸手给他捏脖子上的肉,小肥肉:“见深,你画的这是什么图?看起来,好奇怪。”反正不是画作。 朱见深哼哼的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哼哼哼~你绝对猜不到这是什么东西,没有人能猜到。” 万贞儿立刻道:“是于大人拿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 于谦也很好奇,就算是万娘娘身边耳目众多,也不至于对于皇帝身边的事了如指掌吧? 万贞儿微微一笑:“没有‘人’能猜到嘛。皇上身边的宠臣近臣不多,还能有什么人暗地里为您搜罗物件呢?” 皇帝移步餐桌,愉快的吃起炸鹌鹑,旁边还有一只烤鸽子,还有两大盘子清脆碧绿的蔬果,一盘是脆萝卜和泡黄瓜,另一盘则是切好的猕猴桃。童年的教训很深刻,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吃炸鹌鹑,一定要配大量蔬菜水果。 万贞儿吃着香喷喷的芝麻面饼,厚厚实实的发面饼,被御膳房的御厨精心揉制,在发好的面里搋面,并且添加了猪油。涂上蜂蜜水粘上芝麻,在锅里用小火慢慢烙制,不断翻面,这样做出来的面饼非常洁白柔润,有奇妙的层次感,口感结实有弹性又酥软,吃着像是点心一样。 万贞儿看皇帝时不时的抬头看自己,好像有话要说,就吩咐左右:“你们都去吃饭吧,有我在这儿伺候皇上就够了。辛苦了一上午,也该歇歇了。” 太监们有些不好意思:“娘娘疼爱小人们,小人感激不尽。” “多谢娘娘慈悲。” 有一个刚来的愣头青:“小人不辛苦,小人宁愿伺候娘娘。” 然后他就被人拖出去了,被教训道:“你以为娘娘跟咱们客气呀!” “娘娘一方面是体恤下人,另一方面嘛,嘿嘿,要和皇上说体己话。” “你小子还得多学着点呢。” 朱见深在心里问:“于大人,麻烦您现身,让万姐姐看见您。她足智多谋,可以给咱们帮忙。朕要是一整天不批奏折,内阁们来看到朕在画图,他们不明就里又要‘劝谏’朕。”名为劝谏,实则骂人。 于谦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咦!万娘娘知道我的存在,可以让她代为画图,让皇上继续批奏折! 他没有说话,因为不好意思和嫔妃说话。 万贞儿微微有些吃惊:“呀,于大人,当真是你。您让皇上画这些图?” 朱见深啃着嘎吱嘎吱的炸鹌鹑,就着一壶酸酸甜甜不醉人的米酒,吃的好开心呦。他看着于谦,于谦对他使劲眨眼睛,皇帝明白了,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给万贞儿解释了一遍,包括其中的麻烦之处,都说了。最后说:“万姐姐,你来画图,如何?” 万贞儿汗颜:“皇上,臣妾不会画工笔画呀。”她只会画水墨画,还有假山和竹子,都是不用细细勾线的东西。 皇帝翻了个白眼:“朕都没时间批奏折了,你试试嘛,不能让别人知道。” 万贞儿就拍了拍手上沾的芝麻,去龙书案边上提起笔来,沾了沾墨,另外取了一张纸来试。 于谦看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直接坐在龙椅上,不由得挑了挑眉,这就算是知道皇上平日里跟她怎样相处了,忍住了没说什么。他默默的把卷轴铺开,低声道:“娘娘请。” 万贞儿伏案画了两笔,画的她自己都脸红:“于大人有没有考虑过梦受神机?” “请娘娘明示。” “您现在有祠堂,有封号,京城百姓中常有人去烧香,您何不选一个看得上的木匠,梦受神机,让他学会该怎么做,再叫他做出来进献给皇上。” 于谦垂眸叹息:“娘娘高见。”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还能有这种操作! “《太平广记》上说,有一个忠厚朴实的木匠,被县令派了一件做不了的活,梦中有神人指点他该怎么做,。”万贞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只读这些杂书,最近也在看唐诗宋词。” 朱见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他知道万姐姐床头都堆了什么书,《游仙窟》《伴花眠》《隋炀帝艳史》《雨夜秋灯(鬼故事)》,唐诗宋词和资治通鉴、五经四书一样,压在最下面呢。 于谦立刻飘走,开始在京城中飘来飘去,寻找一个有道德的手艺人,把这一桩富贵荣华送给他。 正值白天,他看到各种各样的偷工减料、还看到有人用紫檀木片给榆木贴皮子作假,还有染色,也有一些不偷工减料不作假的人,要么嘴里头不干净,要么好色,在人家宅子里做活,盯着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个没完,也有很多老实本分做活的人,可是于大人能看出来,他们身上的‘气’不那么干净,可能是年轻时做过一点糊涂事,或是不那么检点。 被托梦的人一定会名垂青史,他过去不能做过坏事,将来也不能变坏,以免玷污了我、和我这小车车的名声。 他找了半天,找到一个干干净净,好像一辈子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人。 很可惜,这人不是一个木匠。 漆工杨埙,善以彩色漆作屏风器物,极其精巧,皆以泥金书题于上,书画俱佳,山水、人物、花鸟,无不精绝。 于谦回去和皇帝说:“为防侍卫阻拦,不许平民求见,请皇上把画图张榜布告,索取余下的图纸。” 朱见深深以为然:“召袁彬前来。”他又善良又厚道,不会给我弄出什么麻烦来。 袁彬本就在朝房候着,受召踏雪而来。 “臣,袁彬,叩见皇上。” “免礼。你过来。”朱见深把图纸递给他:“今早上于大人给我托梦,给了我这样的图纸,我就记住这些,余下还有十几张图。你去午门外张榜索要,看看于大人会再托梦给谁。大概是个木匠吧,也有可能是画师。” 袁彬有点懵:“是,臣遵旨。”他捧着皇上的御笔画卷出去了,思考了一下,没有把六幅图都挂出去,而是裁下前两幅图挂出去,命差人宣扬此事,剩下四幅图留着验证真假用。 毋庸置疑,肯定有人贪图奖赏,拼拼凑凑胡乱画一张图拿来碰运气。 165.见深可真乖 布告上只贴出了两幅奇怪的机器图, 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机器, 有什么用,也让人看不懂。 站在旁边宣扬此事的差人按照吩咐大声说:“皇上要其余几幅图!” “差爷,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不知道!” “大爷, 这图一共有多少张?” “不知道!” “大爷这图从哪儿得来?” “不知道!” 袁彬捧着一壶热茶坐在午门的门楼里,吸溜吸溜的喝茶, 看着面前不断送上来的纸张, 嗯,不出他所料, 浑水摸鱼的人非常多。好多人看完这图纸,妄加猜测一番,也不管猜的对不对, 就回去又胡乱画了两张图,拿过来就说是全貌。 榜文上虽然没写有多少赏赐, 但谁都知道, 皇上出手不会小气。 迄今为止, 袁彬已经看到了:带轮子的灶台——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木头轮子?一烧火整个车都烧起来了! 织布机——无法理解。 另类磨盘——嗯, 也有点像。 卖小吃的小推车——嗯? 自行火炮——这个还稍稍合理一点,只是自行火炮的损耗很大, 不需要太复杂的装置。 乐器——太不可思议了! 自动磨墨机——???这个秀才到底有多懒? 木牛流马——袁彬其实也是这么猜的, 于谦和诸葛武侯有些相似, 可是你这幅图上画的是什么东西!真的要把马头接在牛身上吗?你把马头画的这么细致干什么! 他继续烤着火盆, 喝着枸杞茶。 第二天下午, 杨埙抱着二十张纸来了。既然是于太傅托梦,他醒来之后连忙画图,画到现在才画完。 “大人,又来了一个人,拿着图纸。看着比之前那些人像样。” “带他进来。” 侍卫领进来一个人,袁彬抬头一看,就觉得这个人比较靠谱,四五十岁的年纪,脸上身上干干净净,有一种沉静儒雅的气质,拱手作揖深施一礼之后,抬起头来又有几分腼腆:“小人杨埙,拜见都指挥使大人。” 袁彬仔细打量他,看他的样貌平平,气质像个读书人,脸上很白净,手指纤长,指头有些发黑,像是常年接触毒物的样子:“你有图纸?” 杨埙道:“是,小人知道几张图纸,和告示上的图有些相似,似乎是一套。” 袁彬看他说的这样质朴,示意侍卫:“拿过来。” 图纸拿过来,薄薄的一摞足有二十张,袁彬放下茶杯,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他忽然眼睛一亮!第三张上的图和他扣下的四张图中的一副一模一样! 这可是没传出去的四张图,皇上亲手交给他之后在没有第三个人看到过,这简直是防伪标记。 袁彬抬眼看了这人一眼,看这人也不着急,还是垂着眼眸,温温吞吞的站着。他又翻了翻,看到另外三张图夹在其中,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真的,确定这个人手里这套图就是皇上想要的:“你以何为生?” “小人是漆工,善绘屏风及箱笼。” 袁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生漆大漆有毒,难怪他的手纤细却肤色怪异,纤细是因为执笔,肤色问题因为接触大漆。 又问道:“你这幅图从何处来?”机智的袁彬还留了另外一个防伪标识。 侍卫们很是惊讶,难道这人手里的图就是皇上要找的?这也太快了! 杨埙脸上微微一红:“回大人,小人不敢欺瞒,这些图是昨夜梦中,于太傅入梦所授。” 好了,最后一个也对上了!袁彬拍拍手:“好,很好。这些图都对,托梦的神灵也对,你在这里候着。待禀明圣上,或许还要召你入宫面圣。孙二,给他倒碗茶喝。”他站起来,把这一摞图纸稳稳当当的拿在手里,出屋去了。 乾清宫中,袁彬被赐坐,他左边是一盒点心,右边是一盒蜜饯,目不斜视的说:“臣启圣上,漆工杨埙昨夜受于太傅入梦传授图纸,他画了出来,就是这些。” 皇帝吩咐道:“拿过来。”让朕看看是不是。 于太傅发话了:“没错,就是他。” 皇帝翻了翻这一摞图纸,特别高兴,转头对屏风后说:“爱妃的主意甚好。” 袁彬:??? 于谦:-_-|| 万贞儿不便开口,拿了两个核桃在手里,咔嚓一声捏开,表示自己听见了。慢慢的剥核桃仁吃。 躲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史官表示有点怕怕,如实的写了下来:袁彬叩……帝与屏后语:‘妃计甚妙。’万氏碎核桃以答。 他又有点好奇,万娘娘是用锤子敲了一个核桃,还是怎么样弄出声音,听声音不像是敲开的核桃。 皇帝给杨埙白银白两作为赏赐,叫工部和内务府召集匠人,按照图纸做这个东西。 杨埙转手把银子捐给于公祠,自己高高兴兴的回家,继续画屏风去了~ 大年二十八,小车车做好了,拿到乾清宫来给皇帝看。 袁彬、张懋来看热闹,李贤彭时等人准备劝皇帝不要玩物丧志啊陛下,你等海内升平、米烂成仓时再玩! 朱见深打量着这个奇形怪状的小车车,觉得很复杂,很,呃,很让人看不懂。在心里默默的问:“于大人,此物如何?” 于谦道:“就是这样的东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以后再也不用由挑夫使扁担运粮。” 这车的形状很复杂,单说轮子都很独特,轮子很大,分明是个小推车可是车轮子的大小和大马车差不多,轮子和车身连接的地方还有许多古怪的结构。 朱见深沉思良久,在他问出什么是扁担之前,终于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出去听评书时见到过扁担。 袁彬问:“皇上,皇上?此物有何用处?” 张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袁大人,这看起来是个小车。” 袁彬道:“我看着也是个小车,只是比一般的小车工艺复杂的多。” 李贤皱着眉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已经很麻烦。这样的煞费机关坐一辆小车,不知皇上有何用意。” 朱见深捧着暖手炉,笑呵呵的说:“诸位爱卿有所不知,于大人入朕梦中,面授神机,传授了这辆小车的图纸。” 彭时:“万岁,恕臣直言,臣听说万岁布告天下,征询图纸。” 真的?说是于谦送的?您确定吗? 您真觉得我们天天处理朝政到傻吧了,就连午门那儿发生的事儿都不知道? 朱见深淡然道:“朕记住了,画不出来。” 唔? 啊! 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大臣们没什么话好说,就都看着这辆小车。有心去试一试吧,又不能在同僚面前上前推小车车,那样自降身份。有心走了吧,皇帝兴趣正浓,刚露一面就走不合适。 只好一个个农民揣,站在旁边看着。 皇帝回头招招手:“把东西拿过来。” 在大臣们满眼的问号中,太监们抬过来一大堆东西,都放在车旁边的地上。眨眼间,就要把院子的地面铺满了。 朱见深指挥道:“这两盘鞭炮还有花炮,装进去。这些山楂和栗子,装进去!这一盒人参一盒阿胶,放进去。嗯,还有这些糖瓜,龙须酥,都放进去。蜀锦放进去。还有这个,这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这是沙窝萝卜。” “回皇上,这是小人买来治病的萝卜,治上火,拿错了拿错了。” 大臣们都是懵的。 [皇帝要干啥?] [这是要干什么?] [堆一车的年货干什么?] [唔,皇上的行为真是难以捉摸。] 朱见深俯身拎着萝卜的叶子,仔细看了看:“真的吗?” 这和他日常见到的萝卜不大一样,颜色不对,灰绿而不是翠绿(因为没削皮),尺寸也不太对。“拿错了也行把,萝卜也放进去,这又是什么?” “回皇上,这是豆腐干。” 朱见深皱起眉头,这和他所见的豆腐干也有些不同,他见到的豆腐干都是薄片,嫩黄的颜色,四周薄薄的一圈棕色,像是镶边。眼前这些东西,倒像是小砖头。 袁彬解释道:“这东西还没做完呢,还得上锅蒸了之后拿出来切片。” 皇帝诧异道:“贡品里,为什么要有豆腐干?御膳房做的五香豆腐干算是他们最拿手的下酒菜,何须着人进贡?” 他有了疑问,就立刻派人去查,查找的结果是‘先帝定的’。 而这豆腐干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京城中的小铺卖的,逢年过节掌柜的就派一个小伙计拎着篮子给皇上进贡来,真是近水楼台先进贡啊。 朱见深:“哼。拿两块送到承乾宫去,要是不好吃,就不要了。” “诸位爱卿都去忙吧。”皇帝欢快的抓住手柄,挥挥手:“朕去给太皇太后送年货哈哈哈哈哈~略表孝心,哈哈哈哈,试试小推车。” 于谦掩面无语,皇帝这样的行为,还是叫人觉得很胡闹。 早有小火者奉命飞跑到慈宁宫,禀报太皇太后,孙娘娘精神一振:“来人,把大衣裳拿过来。”穿衣服戴帽子,出去看看胖孙子有多可爱! 皇帝笑嘻嘻的推着小车嗷嗷跑,觉得好新鲜,好好玩——不管什么事情,不管有多无聊,只要是第一次尝试都会觉得很好玩。“于大人真是神了,这车翻门槛真不用抬!” “皇上说的太对了,于大人真的是神仙啊!” “皇上有神仙保佑,真是太有福气啦!” 于谦:心塞塞,别夸我!帝王风范啊!天哪!君王的礼仪尊严呢!文仙姑你带我走吧! 太皇太后看到穿则大红色团花锦袍的胖孙子推着一辆堆满东西的小车,远远的瞧见,只觉得莫名的好笑,她扶着门框笑得不行。 欢脱的黑胖子笑嘻嘻的说:“娘娘!要过年啦!新年好!大吉大利!”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一把把他抱在怀里:“乖,见深可真乖。” 166.又要过年了 皇帝本着玩票性质, 推车送年货。 袁彬跟在旁边准备接手, 万一皇上手冷,把车丢下,他要推回去研究。身边的史官袖着手,在心里默默的记录发生的事,并非在后宫中不能写字,而是道路两边白雪皑皑, 现在就别指望在户外写字啦。 皇帝被孙娘娘抱在怀里, 祖孙二人一起看着这一车奇奇怪怪的年货卸下来一大半, 。 孙娘娘拉着他进屋去避风:“哀家不要鞭炮,萝卜也不要, 吃了顺气,太不体面了。” 朱见深邪恶的笑了起来:“哦, 放在车里,一会朕还要去给周娘娘送年礼。母后最爱金银, 你们去抬一箱银子过来。”银子和萝卜,前者就是意思意思,后者嘛,哼哼哼,让她多吃萝卜多放屁,不要整天气不顺, 看我万姐姐不顺眼。 孙娘娘在他肚子上拍了一下, 也不说他做的不好, 只是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冻不冻手?头上冷不冷?你玩一玩就好啦, 别在雪地里劳累,到老了容易生病。” 然后,皇帝被灌了两杯热茶,一块点心,一块桃干:“娘娘,我吃饱了。” “怎么才吃了一块点心就撑成这样了?” “我刚吃完饭。” “再喝一碗奶,冰天雪地里还不坐暖轿,听话,喝了吧。” “娘娘我饱了……” “喝奶就是溜缝,说句上不得台面的,你去官房转一圈就没了。”就是一泡尿。 太皇太后盯着他喝完热乎乎的奶,这才放心让他走。 期间袁彬和史官都在慈宁门外候着。 朱见深跨过门槛时一颠:“嗝儿~走~”娘娘太疼我了。他眉开眼笑的说:“娘娘可高兴了,朕这也算是彩衣娱亲吧~是吧~” “是啊。” “皇上至诚至孝!当为万世之楷模!” 去康宁宫的路不远,其实很近,可是皇帝却没心情推车过去,有点冷淡的命令身强力壮的太监推车,他袖着手走在把雪扫的干干净净的路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袁彬当年看钦庙还是个孩子,看当今天子就更觉得他是小孩子,小孩子郁闷起来总是叫人想要哄,他特别温柔的问:“皇上,您一会要去给万娘娘送年货么?” 朱见深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嗯。” “臣不知道万娘娘喜欢什么物件,但臣妻女都喜欢绢花、绒花、料器花。她们说簪环首饰沉甸甸的,戴太多容易变成秃头和尚,只有绢花绒花,又轻巧又好看。” 朱见深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朕也觉得好看,可惜万姐姐不喜欢,她很喜欢……咦!有了!”拉过一名太监,附耳吩咐了一番。 袁彬还没说到第二个话题,就到了康宁宫。两个太监提了一箱子银子,飞跑过来。 皇帝懒洋洋的走进去,懒洋洋的说:“进去禀报,朕来给娘娘送年礼。” 屋里传出话来:“请皇上进屋说话。” 朱见深迈步进去,抬眼便是一怔。宝座上端坐着周太后,她的金丝狄髻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金簪,插戴的密不透风,和敦煌供养人的金冠有的一拼。旁边还占着两个穿着朝服的三十多岁的貌美命妇——朝服是仅次于凤冠霞帔的礼服,朝服的图案和补子也依照丈夫的品级而行。 “儿臣给母后请安。”有一个声音一直在皇帝耳边回响‘秃头和尚……秃……秃……’噗~朱见深不敢抬头,生怕又看到她一脑袋的金银珠宝,又想起她会变秃,然后乐出声来。 周太后的神色有些慌乱不安:“免礼免礼!皇上,您怎么来了?” 旁边的命妇们无声的拜了下去。 朱见深挥挥手让她们起来:“朕在试验工部新做的小车用如何,来到娘娘宫外,前来拜见,并奉上几许贡品。” 周太后仓皇收下银子,连忙送他出去:“你快去批奏折吧,有外人在这儿,哀家不便留你说话。” 朱见深觉得起疑,挠了挠头,在心里头记了一下。对史官说:“你可要如实的记下来。” “是,皇上。” “周太后看到银子特别高兴,朕刚刚没推车是因为,嗯,喝的太饱了不便用力,。” “是…” 又去钱太后那儿,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打了个转儿就走了。 皇上想起下一个目标是万姐姐,又来了劲头,亲自推着小推车,从西六宫跑到东六宫,跨过整个坤宁宫。看到前方有一群小太监和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上车,来来来,放仔细一点。” 眨眼睛车上堆满了东西,堆的高高的、多多的,朱见深得踮起脚尖才能看路。 又使劲一推:“好沉啊!” 太监们连忙上前帮忙,在旁边推着车,使劲推着这一车将近一百斤的东西,呼哧呼哧的推向承乾宫。 于谦:我走了,我宁愿去看文仙姑骑黑白条马……皇上您不要这样子!一国之君啊!皇上您以后不会像汉灵帝刘宏、晋惠帝司马衷、齐废帝萧昭业那样,在皇宫里做生意吧?不要啊! 于大人已经脑补到万娘娘陪着他胡闹,到时候万娘娘当垆卖酒,皇帝推车送货……不!于廷益你清醒一点!皇上只是玩玩而已!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朱见深兴致勃勃又一身大汗的来到承乾宫门口,小声吩咐左右:“帮我把车推进去。” 除了史官之外的所有人,就连头发胡子花白的袁彬也一起上前用力,把这车推的翻过门槛,进到院子里。还要再往里推,被皇帝拦住了。 朱见深吩咐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朕一个人进去。袁卿,你去传旨,让兵部和工部户部汇同,一起商量把这种小车推广开的事儿,让他们研究研究,用这小车运粮能不能给百姓减免徭役,在叫人去山地上试验,这小车比当前所使的小车方便了多少。跟他们说,朕试过了,挺省力气。” “臣遵旨。” 于谦:呼…… 朱见深吩咐完了,推着小车进了院子,逮着在门口角落喂猫的小丫头问:“娘娘呢?” “皇上万福金安。”小麦连忙把一碗鱼汤拌饭放地上,四只猫扑过去互相推推搡搡,低头大吃,并尽量抢碎鱼肉吃。小麦:“娘娘在后院练武呢,皇上您,您要推车过去找娘娘?” “嗯哼~你们都别动别说话啊!”朱见深美滋滋的推车去到后院,进了门槛之后都是坦途,宫殿都修建在台子上,从空挡间走到后院,只是一眼就呆住了。 万贞儿正穿着一身白色银丝团龙曳撒,头上裹着昭君帽,站在满天白雪中,拎着一根沉甸甸的二尺七长铜镇尺,比划着类似于刀法的姿势。 朱见深一眼就认出来,这件银丝团龙曳撒是自己的旧衣裳,万姐姐好久没做曳撒穿了,穿的大多是过去做好的衣裳。这件衣服穿在万姐姐身上,可比我穿着好看多了。 旁边站着两个嬷嬷,一个手里捧着披风,另一个等着捧镇尺。 万贞儿用的这只镇尺,正是当年孙娘娘所赐,让她守着小朱见深用的。 朱见深拽住车,停了下来,靠着车上怅惘的看着她背对着自己慢慢的比划招式。忽然就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父皇刚被瓦剌人抓走,还没送回来,叔父登基。小小只的朱见深就是这样坐在花园里,看着万姐姐练武打发时间。 万贞儿其实挺想用刀来比划的,承乾宫里也有刀,只是怕不吉利,被人看到了传出去不好什么的。拎着镇尺往下一劈,旋即转身:“呀!这是什么?” 朱见深虽然胖,却很灵巧,他飞快的蹲下,用小车车挡住自己,打算偷偷的袭击她。 万贞儿非常配合,假装没看到车轮子缝隙间漏出来的衣襟和靴子,询问左右:“这车从哪儿来?”一边说着,一边把镇尺递过去,踮起脚尖走过去。 小麦洗了手,走过来看皇上和娘娘又要玩什么小情调。 就看到皇上躲在车后面,两手抱着袍子,低着头以免帽子上的小翅膀被人看到,悄悄的趴在车边上往外瞧。 万贞儿非常努力的假装自己没看到他,蹑手蹑脚的走过来:“是谁在跟我开玩笑?” 朱见深咻的一下窜出来,一把抱住她:“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朕亲自来给你送年货!” “哎呦,见深!你吓我一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俩人又一起把小车推回前头去:“这就是于大人设计的小车?” “对呀,很厉害的,过门槛不用抬,自己能翻过去。” “哦,真是不可思议。” 接下来是愉快的开箱时间:戎装甲胄一套、火铳三只、玉佩一匣、大小金长命锁各一个(母子款)、糖瓜、烟花爆竹、一套纯金的头面。 万贞儿亲自去祭灶,抱着一个糖瓜一路吃回宫。 到了腊月三十,朱见深开始写福字和对联,写了几百张福字,给主要的宫殿都贴了一遍,又赏赐给朝中官员和勋贵们。 大年初一,雄赳赳气昂昂的去祭天,回来时累的像经霜的茄子一样。 又要在华盖殿宴请群臣,又要被众命妇进宫请安。 万贞儿跟妯娌们一起,给大皇子办了百日酒,祝愿他长命百岁。 皇帝还要给在世的叔王们道平安,藩王们早就写好信,派人带到京城来,按照日期投递,皇帝也要一一回信。见了见自己二三十岁的侄子们,默默的为了辈分挠头。 到了初五,总算闲下来,可以去湖面玩冰车啦! 167.冰床子,胖球球 两个大球在岸上滚来滚去, 定睛一看, 才发现是皇帝和万娘娘。 中海、南海两个巨大的湖泊附近有许多树木,还有假山和庭院,可是这些东西都挡不住呼啸的北风,北风卷着大雪呼啸而来。在北方经历过冬天的人都知道,城里比城外暖和,进了挡风的院子又比在胡同里暖和, 就是因为有风, 连绵不绝的大风寒风, 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刺骨。 皇城旁边这三个连在一起的大湖足有两个紫禁城那么大,狂风在平坦的湖面上肆意呼啸, 毫无遮挡,疯狂而快活着加速。 两个球一起抬起头看:“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对视一眼, 挨挨蹭蹭的互相挤了挤,就算是拥抱啦,没有拉手,因为不想摘手套。 俩人的穿着是一样的,贴身穿了兔毛的抹肚,把胸腹后腰都裹起来, 然后穿了厚实的夹棉中衣中裤、棉衣棉裤、银鼠皮里子的大红织金曳撒、外罩一件熊皮大氅, 多亏熊皮大氅做的宽松, 现在穿着险些系不上带子。又把裤腿上系上绑腿, 以免脚下灌风,把裤脚全都塞进裹住小腿的皮暖靴里。 头上戴着黑貂的帽子,脸上又用披锦围了好几圈,手上戴着又厚又大的手套。 左边的像哆啦A梦,右边的像是米其林。 俩人头上分着戴了一对金寿字多宝簪,在帽子上插了两朵大红绢花,应景,万贞儿头发上还带了一只异形珍珠簪,异形珍珠长得很像桃子,旁边衬了一朵分珊瑚珠串的小桃花,五片翡翠雕的桃叶。 朱见深往左扭扭腰,往右扭扭腰:“怎么样?一点都不冷吧。” “嗯,浑身上下热乎乎的,要是少穿一件就不行了。”万贞儿心说虽然不冷,可是迈步走路好累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唔,好粗壮的大腿,一双好大好大的大脚。 “听我的话就对了。”朱见深跺了跺脚:“你在后宫,要么在屋里,要么是周围有墙挡风,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冷。朕每次御门听政时,都恨不能有个皮面巾,皮眼镜,把自己挡的结结实实。” 冬天的御门听政可惨了,皇帝可以在手闷子里抱着手炉,脖子上有厚厚的三层高衣领裹住,可是必须把脸露出来,寒风吹在他肉呼呼的小脸上,冻的双下巴都僵硬。皇帝自认为自己是个冰天雪地生存专家。 太监们牵着马,在冰面上大概都走了一遍,确保冰面上全都冻的很结实。其实这没什么意义,谁都知道大雪纷飞的三九天,连水井里都会结薄冰,湖面更是冻的结结实实。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对于皇帝的安全必须看重。 现在能看到风的形状,风卷着雪,映衬着阴沉沉的天空,有时浓,有时淡,那雪色浓重的地府就是风汇集的地府。 朱见深费劲的抬起粗了两圈的胳膊,用机器猫一样的手指着:“看!旋风!” 旋风卷着雪,看的特别清楚。 万贞儿:“真像一条白龙啊!” “啊,是啊是啊!你说那地方的有多冷,要是有个人在哪儿,会不会被卷起来?” “会的吧,一会让他们躲着走。” “这雪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太监们撑着冰床子来到皇上近前,冰床子其实不是床,只是在一块大木板下安了两根长铁条撑着床,站在角落里的人用竹篙戳在冰面上使劲一撑,冰床子就像竹排一样,呲溜一下滑出去很远。 一群太监簇拥着皇上和娘娘上了冰床子,皇上用的冰床当然不同寻常,在床子上安着一张大大的宝座。 很可惜,这个宝座是给皇上一个人准备的。 朱见深努力往边上挪了挪:“来,爱妃,坐在朕身边。” 两个胖球嘿啾嘿啾的挤在宝座上,扶手把两个人卡的结结实实——因为这是给皇上一个人准备的椅子。 万贞儿悠然感慨道:“好暖和。” 是的,挤在一起更暖和了,简直热的要冒汗。 两个太监站在皇上的宝座后,手里拿着安装了铁枪头的长竹竿。怀恩往边上瞧了瞧,看了一眼给专门给娘娘预备的冰床子,心说皇上娘娘真是恩爱,形影不离啊。 “皇上,起驾么?” 朱见深努力把胳膊□□,椅子宽松了一点点,挥了挥手:“出发!” 两个太监一声应诺,竹竿在冰面上一点,冰床子就飞若离弦之箭的驶了出去,又快,又平稳。 还有一群宫女和小太监抱着腿坐在另一个冰床上,跟在皇上身后。 寒风立刻变得更猛烈了。 朱见深捂着嘴:“哦哦哦哦哦~好快~要飞起来了哈哈哈~” 万贞儿:“哈哈哈哈哈~好好玩!” 俩人留下一溜嗷嗷乱叫,在冰面上一通撒欢,到了湖泊中心时下了冰床子。 看到厚厚的一层冰,冰上有裂痕,粗略的一看,这冰面足有一尺厚。 有些地方的雪被卷开,能看到冰面,冰冻结的很好,透明的像是一块玻璃,透过厚厚的冰面能看到红色的鲤鱼在水中游动。 两个胖胖球蹲了下来,挤在一起探讨冰下面的水为什么不上冻,又嘻嘻哈哈的的蹲在地上团了雪团子互掷,万贞儿蹲着的时候向前挪了两步,脚下一滑,往前一栽,啪叽一下趴在地上QTZ。 “哈哈哈”皇帝伸手要扶她起来,结果自己重心不稳,一屁墩坐在地上。 万贞儿:“哈哈哈~” “哈哈哈哈~” 插一句题外话,此时此刻,于谦在太行山顶上的房子里拆蒸汽机,金色的香火力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向他飘来。正值过年,西湖边的于公祠已经被踏平门槛,京城中的于公祠的大石香炉被插成一只刺猬。 而孙太皇太后在慈宁宫,抱着呀呀叫的大皇子和娘家亲戚聊天,说着京城中的一些趣事。 会昌伯孙继宗是太皇太后的长兄,也以为年老和亲属关系而和弟弟一起携带妻儿进宫,与太皇太后共庆新春。说起宫中权贵们的一些事,他忽然说:“孙氏一门,长子封侯,次者皆显官,子孙二十余人都为官,臣弟深感三朝皇上荣恩,臣病体沉疴,有意辞官归家,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颔首道:“嗯,你现在都做什么事?” “皇上命臣提督十二团营兼督五军营,并管理为皇帝讲学的事,监修《钦宗实录》。”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正是新年,本不该说这些。可是咱们家何功于国,滥授这些官爵。物盛必衰,一旦获罪,哀家也包庇不了。哀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想来很快就能与亡夫会面,你们的荣宠,只有皇上这一朝了,从今往后,你们都要读书齐家修身,尽忠职守。” 周太后在宫里和两名命妇以及一名还不够格进宫的妇人密议一件事,殿里一个伺候人都没留,只有她坐在阴沉压抑的正殿中,在屋外呼啸的狂风中,说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事情。 文四姐蹲在半空中看长颈鹿,对身边人说:“这玩意就是传说中的麒麟。” “真可爱,脖子真长啊,你说他脖子的骨头是不是就是一根九节鞭?” “有道理,瞧瞧去。” “呃……” “看起来很好吃啊!” 文四深以为然的点头:“看起来很好吃,有可能会比较老,不能烤着吃。马肉适合炖煮,比这么看我,我自从有了自己的马之后就再也不吃马肉了。这长颈鹿,要是杀一只尝尝,有点过分。” 自己跟着的这群神仙从来不打猎,而且……她瞅了瞅大概有四个文四这么高的长颈鹿,心里头有些嘀咕,万一不好吃就太浪费了。 “你再等一等,等狮子咬死长颈鹿之后,咱们去割一块肉。” 瑞明掐指一算:“西南方向走一百五十里,就有了,快去。” 文四的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掏出一个碗,把生抽老抽、五香粉、胡椒粉、酱油、蚝油、盐、糖、辣椒粉、都搁在碗里,搅拌均匀作为腌肉料,忽然想起来什么:“碧卢真人,给我蒜。” 碧卢十分嫌弃的丢出来一个蒜疙瘩:“生蒜的味道不好。” 文四把蒜捏成蒜泥,然后捧着碗拎着菜刀过去了。 …… 皇帝和万贞儿在冰天雪地中撒欢,坐冰床子,打刺溜滑,摔屁墩,扔雪团,凿坑钓鱼,把带来的蜂蜜牛奶装在罐子里,丢在冰水中泡,然后捞罐子里的冰碴吃,冻的直咳嗽。非常不养生,但是非常好玩。 玩了将近一个时辰,累的一头大汗,气喘吁吁,又很饿。 万贞儿的脸冻的红彤彤的,为了防止脸上皮肤冻的皴裂,她涂了厚厚的香脂,嘴唇上也涂了厚厚一层红红的口脂:“我饿啦,回去吃饭吧。” 朱见深闻了一下冰冷的空气中越发清楚的香风,高兴的说:“好,跟我来!” 两个胖球球又挤到一张宝座上,皇帝终于找到拉着她的方式了——直接挽着她的胳膊,把她的胳膊抱在怀里。嗯,万姐姐的胳膊在多层衣服的包裹下,粗的像个枕头,哈哈哈哈。 冰床子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岸边,被众人搀扶着簇拥着走下来,上了龙辇中,垂下帘子行了一段路途。 忽觉花香扑鼻,掀开帘子一看,是一片梅花林,红梅花和黄腊梅,梅林中有一座八角沉香亭,亭子有门窗,青烟袅袅。 朱见深急切的拉着她来到亭前,拉开门一看,几个厨子把一只鹿腿烤的金黄焦脆,微微有点深金色,刷酱料的部分是诱人的红棕色,还洒着芝麻,预备着蘸料,火炉旁边热着烧黄二酒。 屋外窗前的红梅在枝头绽放,红似鲜血,黄腊梅也开的骄傲,一身贵气,白梅花与天地一色,在漫天大雪中只闻其香,不见其色。 油汪汪红亮亮的烤鹿腿,散发着超级无敌迷人的香气,在这寒冷的三九天中,是最诱人的美味。油脂和蛋白质汇合在一次,亲密的互相渗透融合,经过烈焰焚身之后的梅拉德反应。 “皇上,喝酒吗?” “有什么酒?” “有绍兴(黄)酒,金华(黄)酒,梨花白、绿蚁酒,还有最烈的烧酒。” 万贞儿迫不及待的脱掉手套,解开外套,摘下帽子:“熟了吗?给我切一盘子。” “是,娘娘。”厨子们又对皇上说:“恕小人冒犯。”然后拔出小刀,开始片肉,要确保每一片肉都有皮有肉。 烤鹿肉的炉子设在风景稍微差一点的一侧,朱见深和万贞儿坐在风景最好的窗前,看着千姿百态的梅花,梅花香的冷艳和烤鹿腿那热烈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非常庸俗,可是庸俗的太叫人开心了!太舒服了!太高兴了! 史官在旁边默默的咽了咽口水,他既然要写皇帝的起居注,要从皇帝起床跟到皇帝上床睡觉为止。 又有人捧了两盆热水和绿豆面过来,伺候二位洗手。 万贞儿瞧着桌子上的食物,只觉得好笑:“拿金华酒过来,甜甜的筛两盅吃了便罢了,不要喝烈酒。” 朱见深也是这么想的,他酒量不好,随便喝一点就晕了。先夹了两片又甜又脆的青萝卜吃,由于皇帝陛下的爱好,桌子上有一大盘柑橘和一盘子切好的猕猴桃、青萝卜。 万贞儿笑道:“饿了?” “还没有,先吃点萝卜免得上火。” “冬天也只有这点东西是绿油油的,白菜说的蔬菜,却是白的,真奇怪。” 朱见深又夹了一片猕猴桃吃:“万姐姐,你也吃点,要不然容易上火。” 万贞儿又馋又饿,不住眼的盯着厨子们切肉,觉得他们切的好慢!伸手拿了个橘子剥开:“斟酒。” 侍女连忙在金杯中斟酒。 书中暗表,不要觉得用个金杯就算奢侈,皇上喝酒用的金杯是先帝做的,一套十个,从库房里翻出来就拿来用了。 朱见深也在盯着那一盘烤肉,心中暗暗埋怨,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盘子来装肉! “别吃橘子,这东西不去火,要吃绿的才能去火。” 这是玄学,懂吗!玄学!绿色属清气,属木,能克内火。 史官:?? 万贞儿刚吃了半个橘子,点点头:“说得对,别切了拿过来!快点。” 盘子放在一个盆上,端了过来,盆里是一盆热水,热气蒸着盘子底儿,可以保证皇上娘娘在窗口赏花,肉也不会被风吹冷。 这肉真香,鹿肉比较瘦,可是他们烤的很肥美,油汪汪的,而且皮脆肉软,非常好吃。 朱见深:“把窗户关上。”冷,肉是热的,拿起来送到嘴里就被风吹冷了,吹的快要结冰了! 也不谈论诗文,也不谈论时政,只是对坐吃肉喝酒,专心致志的吃啊吃。 刚刚玩闹的太累了,只觉得肉更香美。 一连吃了七盘切好的烤肉片,各自腆着肚子靠在椅子里,满足的呼气~ “好吃。” “真好吃!皇上真风雅。” 朱见深欣然接受这赞美:“朕安排的多好!等暮春三月,祭天之后,朕带你出去骑马踏青,咱们去打猎。” “好啊!” 朱见深高高兴兴的说:“钦天监的人和朕说,今年是个好年份,各地都会风调雨顺。” “阿弥陀佛,这真是老天有眼,太好了。” “你呢,万姐姐~再给我生个儿子吧~” 万贞儿笑眯眯的抛了个媚眼:“臣妾遵旨。” 朱见深心神一荡,要不是这地儿又冷又没有床,而且自己累的腰酸腿疼,他可真想干点什么。在心里揣摩了一阵子,脸上带着暧昧而愉快的微笑,对万贞儿嘟嘟嘴。 史官开始思考这件事要不要记下来,他忽然想起一首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难道当年唐高宗在庙里私会武媚娘的时候,在这首诗送到皇帝面前时,旁边一直站着一位史官,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的记录下来?哇,唐朝那么放浪,史官前辈是不是经常能看到勾勾搭搭的事儿? 我把这两句话简化一下,美化一下写下来:帝嬉言:‘更赐汝二子。’万氏笑称‘遵旨’。 万贞儿隔空亲了他一口,掩面笑道:“吃的太饱了,站不起来。见谅。” “此事不能见谅,要罚你十倍。” “只要皇上高兴,罚臣妾几十倍上百倍,又有什么关系呢。”眨眨眼~ 朱见深开始揉肚子消食:“甚好甚好。” 朕还能休息十几天,你的癸水是四天前结束的,嚯嚯嚯嚯,这十几天可以夜夜春宵,天天晚起~ 史官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万贞儿一惊,这才发现跟在身后的除了宫人们,还有一个小官。她连忙低声说:“那史官怪不容易的,让他坐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吃点肉。咱们出去折梅花去。” 皇帝采纳了前一句的建议,让史官吃饭。 又歇了一会,穿上厚实的衣服,出亭子去本来打算回宫睡觉,却看到一枝梅花开的很可爱,情不自禁的抬手折了下来。又看到一支很好看的,也折了下来。 不多时,各色梅花各折了一大捆,叫小火者抱着,帝妃二人乘辇回宫。 太皇太后留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嫂子弟媳、侄子侄女等人用膳,吃了之后又在一起说话。怀里抱着刚吃完奶、目不转睛的盯着拨浪鼓的大皇子,屋外禀报:“启禀娘娘,皇上来了。” 屋里一阵大乱。该站起来的当了官的男子们连忙站起来,整衣正冠排列整齐,准备给皇上行礼。妇人们也连忙起身整理衣裙,未出阁的少女们脸上带着羞怯,手里捏着手帕,听母亲询问娘娘自己要不要回避。 帘子一掀,皇上抱着一捆红梅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来,一见到孙娘娘,就甜滋滋的笑了:“娘娘~梅花开的可好看了,我亲手折了一些,拿来给您插瓶。哦,免礼。娘娘您闻闻,好香啊。您不出屋,我把梅花搬进来。” 跪了一地的人都站了起来。 孙娘娘看他比平时胖了两圈,吓了一跳,随即想起来原委:“嗯,香。” 万贞儿抱着两捆梅花走了进来,游刃有余的福了福身:“娘娘新春大吉!皇上走的太快了。” 刚抬起头的男丁们连忙又把头低下去。 孙娘娘招招手:“过来过来,把花都放这儿,让大宝看看花儿。”她忽然发现,自己有几个侄孙女红着脸偷眼看皇上,满脸的少女怀春。 孙家的小姐们都知道家族之荣耀富贵全靠家里出了一位太皇太后,自然对皇帝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和憧憬,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梦想过和皇上的偶遇,或是被姑奶奶叫进宫去,给了皇上。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了,皇上和想象中一样,年轻英俊,黑亮亮的脸膛威严而柔和,身姿雄伟。 跟在他身后的,传闻中的‘绝代宠妃’长得太一般了,连丫鬟都不如。居然是这样的女人侥幸生下皇长子! 皇帝把梅花放在地上,上前被太皇太后捏脸,然后他去捏儿子的脸,发现儿子的目光盯着拨浪鼓:“给我。”他拿着拨浪鼓转大圈圈,看儿子盯着拨浪鼓不自觉的跟着转眼珠,晃脑袋,简直太好笑了。 太皇太后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别闹。” 万贞儿轻车熟路的和王尚宫说:“把那只汝窑粉青的天球瓶拿过来,还有同色的花觚。嗯,那只白玉四方瓶也拿过来。” 王尚宫说:“郎窑红的蒜头瓶要不要?正配白梅花。” 万贞儿想了想:“娘娘您觉得如何?” 孙太后懒洋洋的说:“要我说啊,拿个笔筒过来,满满的插一桶,又好看又省事。你们慢慢折腾吧。” 果然是慢慢折腾,万贞儿和王尚宫一起,把这三捆梅花挑出来最完整好看的花枝,错落有致的插了几瓶,分放在屋子各处当作点缀。粉青花觚里插着红梅花和黄梅花,美的可以入画,旁边的鹅黄釉菱花水仙盆中的水仙花正开放着,在旁边就是一盆梅花盆景。 皇帝抱着儿子,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大臣们说话,假装没看到旁边的女人们,自然也忽略了少女们倾慕的目光。 万贞儿拍了拍手上的灰,洗了手:“娘娘,你瞧这样行么?” 孙家的小姑娘们又对她一番腹诽,从身高太高、腰身太粗、长相太凶嘀咕到声音太粗壮。 孙娘娘是有点生气的,她早瞧出来自己的侄女侄孙女们看皇上的眼神不像话,没想到她们这样没教养,大刺刺的对着万贞儿流露出轻蔑不屑。孙太后道:“挺好的,你们俩今儿玩的可好?” 皇上说:“可好了,娘娘,冰上滑溜溜的特别好玩,鱼在水下游动,朕在冰上跟着它跑,哈哈哈,特别有意思。” “你呢?” 万贞儿笑道:“回娘娘,臣妾玩的也很是尽兴,还在梅林中烤了鹿腿吃。” “喝酒了?” “喝了一点。”朱见深嘀咕道:“难怪这么热。” 孙娘娘垂眸微笑:“赶紧回去更衣,哀家这屋里头火盆烧的热,你穿的是冰上穿的厚衣裳,不热才怪。” 朱见深醉醺醺的说:“啊,对哦!朕走了。”黄酒的后劲大,他现在才开始醉。起身就往门外走,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幸好万贞儿及时捞住他。 皇帝:“诶嘿嘿。” 万娘娘连忙招呼人:“过来扶着皇上,我也晕着呢。” 孙太后目送他俩出去,看了看身旁的大胖小子,觉得好笑,你爹妈年轻不懂事,把你落下了。哈哈哈。又看向女眷们:“皇上和万氏一直都这么恩爱,你们不用吃惊。” 她的侄儿媳妇脸上红红的,忽然拉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上前一步:“娘娘,皇上后宫里哪能只有一个妃子,宫外都在议论,这不像话呢。”她看到娘娘的脸色不好,又说:“皇上跟娘娘的关系最亲近,咱们何不亲上加亲,纵然万妃好妒,可她还得讨好您呐,只要是您指的人,谁也不敢轻窥她。您瞧淑君的人品相貌,哪一样都比那位万妃强之百倍。” 孙继宗对帝妃的关系知道不少,他管理经筵,万娘娘去听经筵当胎教时,多多少少算是打过交道。他连忙去骂儿媳妇:“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倒敢妄想!”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你这是打量着,哀家要死了,赶紧再送个姑娘进宫,给你当靠山啊。” 若是皇上到了二十岁还无子,那才能提一提,到了二十五岁还无子,才能强行给他纳妃。 现在帝妃二人如胶似漆,正是要封贵妃的时候,整日形影不离,皇上对她一片深情,又忙的没时间宠幸宫人,她又生了个健康的大胖小子,这样诸事顺遂的时候,哀家干嘛要自己找不痛快,让见深心里头膈应,让万贞儿暗暗的恨哀家? 哀家去世之后,万贞儿心中快意,她要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掉孙妃!解决办法也容易,送去庙里当个什么仙师就行了。 推己及人,孙娘娘知道,温顺贤淑恭谨守礼的嫔妃可以容下,有靠山腰杆硬的嫔妃才是眼中钉。 牛不吃水强按头,那是大笨蛋。 168.闹幺蛾子了! 吃吃吃, 睡睡睡, 啪啪啪。这就是过年的三件大事。 初八,在该起床上朝的时候,朱见深睁开眼睛, 自觉主动的坐了起来:“唔?” “皇上有什么吩咐?” “水。” 吨吨吨一杯温热的清水, 他咂咂嘴,躺下搂着万贞儿继续睡。 第二觉睡到天光大亮,几乎能看到屋外艳阳高照,冬天很少有这样热烈明亮的阳光。 万贞儿已经眼睁睁的看了他半个时辰, 迫不及待的说:“见深, 起床吧, 我饿了。” 朱见深打着哈欠, 懒洋洋的爬起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你醒了多长时间?怎么这样精神?” “时间不长,让你多睡一会,我也没起。” 朱见深兴致勃勃的搂住她的脖子:“那就再晚一会?怎么样?很饿吗?” 万贞儿想了想,吩咐红着脸的宫人:“吩咐厨房,一刻钟之后给我煮羊肉汤面,多放胡椒。” 朱见深有点不高兴:“朕只有一刻钟吗?你掐时辰掐的也太准了。” 朕忙的时候累的时候会快一点, 但是朕觉得每次都要半个时辰呢。 (每次都要消耗半个时辰的时间,包括脱衣服,前戏……事后被摸头摸肚子摸后背。) 万贞儿搂着他:“还有煮面的时间呢。” 皇帝表示这个解释可以接受。 将近两刻钟之后, 第二次起床, 洗脸刷牙穿衣服, 无需赘言,只是皇帝发现自己脸上又起了个大疙瘩,郁闷。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面,加了好多的胡椒,吃起来又鲜又辣,还有门丁肉饼,芝麻香饼,群英荟萃(白萝卜拌绿萝卜),韭菜炒肉,爆炒腰花,白菜炖排骨。 以皇帝这个岁数,万贞儿这个年纪,俩人都不觉得累,只是大吃一顿,然后换上男装,手挽手的出宫玩去。 朱见深眯眼看了看天,卖弄自己刚从钦天监那儿听来的知识:“今天天气晴朗,则主这一天稻谷丰收,天阴则年歉。你看这大太阳,朕要时来运转啦。”他擦了擦眼泪,红着眼圈眨眼睛。 万贞儿也眯眼看太阳,擦了擦眼泪:“冷风一吹眼睛,好想哭啊。” “是啊是啊,朕每天早上都哭着去上朝,幸好群臣看不到。”朱见深幽幽的说:“他们要是看见了,朕就只好说朕为了百姓而哭。” “这解释挺好的,多仁爱。” “不好!他们一个个的都嫌朕没有脾气,喜欢叹气,朕要是再爱哭,要被他们说成什么样子呀!” 本来打算去听戏,没想到唱戏的封箱过年去了,没封箱的也被人请到家里唱堂会。又去茶楼找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没有回家休息,只是茶楼里没有多少人。 前头有个桌子,一直空着,小伙计却说是王爷包下了,帝妃二人也不计较,随便坐在后面,没头没尾的听了一段《聂隐娘》,幸好说书先生讲的足够精彩,再加上万贞儿和朱见深都读过史书,知道历史背景,这故事也听的很高兴,听到黄段子就更高兴了。 旁边有俩老头盯着他俩看个不停,小声议论道:“哥哥,您说那俩人是怎么回事?” 只见年轻少年靠在二十多岁的‘男子’肩头,时不时的抬头对视一眼,满是浓情蜜意,有椅子不靠,偏要互相挤在一起,还互相喂零食啧啧啧。 “谁知道了,这年头搞龙阳之好的,都这么明目张胆,哼。” 茶楼中时不时的有人走动,忽然有一个人坐在前面被包下来的座位上,怀里还抱着个白白的小动物。 朱见深一怔,低声嘀咕道:“这不是见济跟他的小媳妇么?” 万贞儿低笑两声:“小媳妇?” “就跟童养媳似得,啧。” 万贞儿小声说:“从年龄上来说,郕王才是那个童养女婿吧?” 朱见深脸色一凝,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感觉我弟弟吃亏了,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漂亮的弟弟,就被狐狸吃掉了,还反复吃掉了好多次,比起西游记里那些失败的妖精,这位狐仙也太成功了。他起身离坐,悄悄潜行上前,打算吓他一下,又怕被狐狸抓破脸。 胡十三娘懒洋洋的甩着尾巴,她给自己用了幻术,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只小狐狸狗。一个王爷养着狐狸,会被人传闲话传出一本话本小说来,抱一条狗就没啥事了。“你哥哥跑过来了。” 朱见济:“哦。” 皇帝还是有点怕活着的狐狸精,死掉的狐狸围脖就不怕了,他走过来叫了一声:“见济~” “哥哥,新年好。” “新年好,你们俩都在这儿听评书呐,常年包个桌?” “十三娘喜欢聂隐娘的故事,就听这一个,说完了我们就走啦。哥哥,请嫂子过来一起坐。” 皇帝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她也来了?” “哈哈,哥哥和嫂子一向形影不离,不用看也知道。” 三个人一个狐仙又坐在一起,喝茶嗑瓜子听评书,皇帝却在用心观察弟弟和狐狸的相处,一听说狐狸才是老的那个,他忽然觉得弟弟好吃亏喔。 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狐狸一动不动的趴在他腿上,偶尔甩甩尾巴,偶尔笑一下。 其实他不知道,胡十三娘一直在心里和朱见济说话,跟他吐槽:[你哥哥身上充满了纵欲的味道嘻嘻嘻嘻] 朱见济有点好奇:[和万妃?] [很明显,是的。]胡十三娘回头看来万贞儿两眼:[皇帝选女人的眼光不错,雌性一定要健壮。] 朱见济觉得她的观点可真新奇,只好说:[哦,你说得对。] 万贞儿呆在狐狸旁边时,有些坐立不安,心中难免想起自己那两件狐裘还有狐狸围脖,都是贡品,雪白雪白没有一点杂毛。她心里想着,等狐仙成了郕王妃时,我可得想着在她进宫时把狐皮的东西都收起来,拿兔皮出来用。 兄弟俩偶尔低声交谈一句,探讨探讨剧情,朱见济给哥哥说一说之前的剧情和人物关系。 等到说书先生一摔醒木,这一段评书告一段落,胡十三娘咻的一下跳在桌子上,走到万贞儿面前坐了下来,把尾巴甩在身前,有一搭无一搭的拍打着桌子:[我在你心里说话,你也在心里对我说话就好了。] 万贞儿站如松坐如钟,腰杆拔的特别直,垂首道:[仙家有什么吩咐?] [你怕我干啥?文四姐让你说的事儿,你说了没有?] [已经和皇上说了,皇上说这是好姻缘,只怕日子久了,小两口拌嘴,怕仙家欺负他。] 胡十三娘高兴的搓爪爪:[太好啦太好啦!我就怕他不同意呢!我才不会欺负小可爱呢,见济那么乖,整天认真修行,少年老成,什么都快。] 万贞儿静静的听她吹嘘自己家的小可爱‘长得漂亮、沉稳柔和有耐心;天资聪颖,过耳不忘很勤恳’,含含糊糊的点头应和,忽然又问起:[仙家嫁过去之后,能生孩子吗?] 胡十三娘激动的挠桌子,挠的旁边的掌柜的一个劲儿捂心口,这可是给郕王新换的桌子啊!两个小伙计把掌柜的扶走了,劝他:“掌柜的,您别窝心了,这些年郕王给的赏钱狗买好几张桌子了。”“哎呦,他还喝了好多茶呢!” [你别问这个,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对于这个话题,狐狸有点担心,她听家里人说狐狸精和人类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生孩子全看那人的阳气有多重。呃,反正见济不在意这些事。 听完了评书,又出去逛街,虽说是过年期间要休息休息,可很多商铺的老板就是本地人,初一到初七歇了几天意思意思,初八又开门做生意,忙着挣钱。 皇帝一顿逛街,买了一个汝窑蝉翼纹八方洗,回去的路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忽然又觉得不大喜欢:“这东西好像不是宋代的,有点像是本朝仿的。” “是嘛?哪里不对劲?” “你看这落款,写的妩媚有余,钢骨不足。虽然宋朝的姿态飘逸、妩媚、羸弱如瘦金体,可是瓷器落款都写的很硬。” 万贞儿其实对字体了解不多,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方才那掌柜的,信誓旦旦的说这是真货,这要是假的,算不算他犯了欺君之罪?” 朱见深想了想:“唉,至多算是卖假货的,交给府尹处置。” 又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准备拿去送给朱见沛,哥哥从宫外买了个笔洗给他,甭管是真是假,都是哥哥鼓励他好好练字。 天色渐暗的时候,马车驶入西华门,帝妃二人下了马车,蹬上暖轿回宫。 暖轿里只能坐一个人,坐两个人就太挤了。 走在路上就被人拦住了:“皇上您终于回来了!太后突发疾病!” “太后娘娘要不行了!” “皇上您快去看看吧!” 朱见深吓了一跳:“哪位太后?” “周太后啊!周娘娘在午饭之后,就病倒了!满宫里找皇上都找不到,娘娘只想见您最后一面。” 皇帝忙道:“改道去康宁宫,快走快走!” 万贞儿在后面一乘暖轿中掀开帘子:“怎么了?” 旁边的侍女道:“娘娘,周太后重病!” 万贞儿心说这本来是个好消息,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正所谓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周娘娘怎么可能出事。 到了康宁宫外,万贞儿被扶下步辇时,只看到皇帝跑上台阶的背影,她也连忙追了过去,进屋一瞧,太医们济济一堂,面色严峻,周太后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头上是汗,看着不像是装病。 令人怀疑的是,旁边站着两名命妇,还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宫外女子,一个相貌美丽张扬,另一个低眉顺目,眉目柔和。 169.闹大幺蛾子! 朱见深平时不爱搭理周太后,因为她说话总是和自己拧着来, 又噎人又气人, 现在一看, 平时那样飞扬跋扈的母后脸色苍白, 十分虚弱的躺在床上……就算是平常不亲近,他也为之伤感,不由得心里一酸, 吧嗒吧嗒的哭了起来:“母后, 您这是怎么了?” 周太后看起来真的很严重, 脸色苍白的像一只掉进面口袋的白兔子, 头上的簪环首饰都摘下去了, 乌黑的头发散开来, 洒在枕头旁边。她哼哼唧唧的说:“哀家要不行了。见深,哀家还能再见你最后一面,就心满意足了。” 万贞儿一脸的严肃沉重, 走到旁边和王尚宫、喜红说话:“娘娘这病是怎么回事” 王尚宫:“奴婢不知道,太皇太后派奴婢来看看。” 喜红的脸上带着点恐惧, 如果太后驾崩,她就完了, 再也没有如今的地位了:“奴婢不知道,娘娘吃过午饭之后,忽然就病倒了。”恐怕没有假。 万贞儿却不信, 这几天看周太后脸色红润、声音洪亮, 只差上蹿下跳的嘚瑟了, 怎么可能突然病倒。低声吩咐喜红:“拿热毛巾过来,给娘娘擦擦汗。” 朱见深哭了几滴眼泪就停住了,转头问太医们:“娘娘这病是怎么回事?” “臣无能……”“臣等有负皇上重托。” “怎么,你们连娘娘是什么病都不知道?” 太医们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娘娘说牙疼、头疼、肚子疼、骨头疼、膝盖疼、脚后跟疼”“臣只是个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庸医,娘娘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臣实不知该怎么办。” “娘娘的脉象是虚不受补之像,又有些上火,按脉象来看,不应该如此疼痛……是臣学艺不精,臣惭愧。” 是的,请不要忘记周娘娘最爱的小补品——蜂蜜腌人参,每天两勺。 又怕宫寒痛经,在冬天不吃水果,这他娘的不上火才怪呢。 朱见深也蒙了,他虽然对养生一窍不通,也觉得一个人要么头疼如曹操,要么腿疼如李靖,怎么能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呢,又没人打她。呃,如果去祭天、跑步、练拳脚也会浑身疼,但头和牙不会疼啊。皇帝开始推理:“娘娘摔跤了吗?是不是摔着了?” 周大莲奄奄一息的说:“没有……” 万贞儿默默的递过来一个热手巾,递给皇帝:“皇上,给母后擦擦汗吧。” 朱见深泪眼汪汪的:“嗯。”接过手巾,小心翼翼的给娘娘擦了擦汗,擦了又擦,擦的她脸上像是一面被某个帕金森刷了涂料的墙,又像是大皇子抓了一把鹅蛋香粉,在红绫子鸳鸯戏水床单上一顿乱抹,魂画魂的乱糟糟。 朱见深茫然的看向万贞儿,他只摸过这一个女人的脸,只给她一个人化过妆,他从来不知道女人脸上要扑这么多粉。 万贞儿几乎要勾起嘴角了,连忙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两名少女,用不妙的直觉把心中的愉快压下去。递上第二块热毛巾,看周太后的脸色,已经不那么苍白了,实在是好笑。 皇帝又给太后擦了擦脸,虽然不小心擦掉了眉毛——周太后的眉毛都刮掉,直接用眉黛画上细细的两弯眉毛,被热水一擦就都掉了。朱见深看着太后看着这张红润白胖、丹凤眼樱桃小口的脸,觉得自己哭的有点亏了,看她现在的样子,非但身体没啥事,而且哪儿都不疼。“母后,您真的不舒服吗?” 周太后眉头微蹙,两眼含泪,楚楚可怜的看着儿子。 说句实话,在她还只是个普通宫女、吃的不太好的时候,她真的很漂亮,做出这个表情时,也的确很动人。很可惜啊,在南宫的时候因为没条件,身材也保持的很好,等到钦庙复位,她被封为贵妃,情况就不一样了。 贵妃想要什么都有,而皇帝的心思在他的刘姐姐身上,周贵妃就吃零食解闷。 在朱祁镇去世之后,周太后彻底放飞自我,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再也不用为了争宠而减少口腹之欲,吃的更欢快了,整个人都变得又圆又胖。 很多太后在皇后时期的画像还很苗条,上了年纪、成了太后的画像,就不能抑制的胖了起来。 朱见深郁闷的垂着头,感觉自己被骗了:“唉。” 万贞儿掐好时机,上前一步,在脚踏上跪了下来,拍了拍皇帝的胳膊:“皇上,您别担心,母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皇帝幽幽的叹了口气,又失望又无奈,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太后用厚厚的粉底遮掩自己健康的面色。 周太后看儿子叹气,又看到万贞儿那张四四方方的蠢脸,顿觉上火,一上火就牙疼。她哎呦一声,皱着眉头捶床:“朱见深!哀家都要死了,你还在想什么?” 朱见深叹了口气:“母后,万姐姐说得对,您不会有事的,别多心了。”他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色红的有些异样,擦掉粉底之后,脸上有大大小小的疙瘩,还有浅浅淡淡的痘印。抬手摸了摸他自己额头上、下巴尖儿上的痘痘:“让太医给您开两副清火的药,饮食上也清淡一些,很快就好了。” 他本来是个圆脸,可是吃了几顿油炸鱼、油炸虾、油炸鹌鹑、回锅肉、□□花之后,又吃了二斤榛子,磕了十几盘瓜子,这次水果吃得多,嘴里没有上火,只是在下巴尖儿上起了一个又大又红的疙瘩,这疙瘩起的特别正,硬是在他的圆脸上顶出来一个尖下巴,看起来特别好笑。所以,他就抓着八个太医,仔细询问了一下面疮的知识。 周太后又暗恨的盯了一眼万贞儿,莫名的压力山大,抓着手帕捂住眼睛,开始哭嚎:“儿大不由娘啊!我拼死拼活争命把你生下来啊~啊~啊~,你不和爹亲,不和娘亲,就和这个万贞儿亲~啊啊啊~~,你什么事儿都听她的摆布啊~天哪~先人啊~先皇啊~啊~你带我走吧~” 请注意,哭嚎!不是嚎啕大哭。哭嚎不仅有节奏,还有曲调,有抑扬顿挫。 朱见深的小黑脸气的发红:“母后!娘娘!您别哭了,您想要什么?” 周太后捂着脸嚎了半天,一听这话,一骨碌坐起来,指着万贞儿:“我要她所出的大皇子不许当太子。” 万贞儿的脸也黑了,黑了透着青,恨不得把她力毙于掌下。 旁边的史官(和皇帝如影随形)、太医、命妇、宫人们都提着一口气,不知道皇上要作何答复。 朱见深也真是好脾气,幽幽的叹了口气:“不行啊,朕争论不过群臣。万一朕的子女运和爷爷一样,只有一个儿子呢。” 周大莲:“哦,那就算了。哀家要你不准封她做皇后。” 朱见深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哎,这样不行啊,中宫之位不能久悬挂,太子长大之后也会不乐意的。”那个小屁孩现在总粘着万姐姐,将来也一定很爱她。 周大莲气的又躺下,转身向着内侧不看他,忽然又转过来,用手捶床,捂着脸:“哎呦哎呦,疼死我了!疼死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周娘娘刚刚说这疼那儿也疼,只有最开始说的‘牙疼’是大实话。 朱见深又叹气,他像个永远摔不到的不倒翁一样,总是叹气:“你想要什么?缺银子,还是想要官?” “你少拿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糊弄哀家!”周大莲拉着他的袖子:“哀家要你正经娶个媳妇,生几个有教养的孩子。” 万贞儿: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敢说我儿子!直娘贼,吃人参烧死你,吃糖撑死你,我师父来把你揪走。哼!气死我了! 朱见深的脸色发黑,面沉似水,不发一言。 周太后像一条丢在菜板上的鱼一样,又扑腾着坐起来,拉着儿子的胳膊:“你看,你看这两个小姑娘,吴氏和王氏,是先帝临终时给你选定的皇后备选,你好歹听听他的话,在她们中选一个当皇后,别让先帝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朱见深心说:不能瞑目算什么事?要是洪武爷和永乐爷能给先帝讲讲做人的道理,那才叫好呢!哼哼哼! 万贞儿继续憋气,提心吊胆的憋气。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静的等着皇帝看这两名姑娘。按理说,皇帝和没娶到的嫔妃不应该见面,这很不合规矩,可是周太后不规矩。 两名少女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花一样的年纪。穿粉色衣裳的小姑娘羞的粉面通红,低着头,假装不引人注意的半个脚距、半个脚距的向后退。另一个小姑娘却很大胆,苹果似的小脸扬起来,微微一笑,叫皇上看的清清楚楚。 以朱见深的审美观,其实也觉得她俩好看,可是他现在太生气了,又没法对周太后发脾气,就闷闷的说:“腰太细了,不好看。” 周太后又指那两名命妇:“哀家知道你喜欢年纪大的,她们俩守寡好几年了,皇上,你仔细看看。” 两名命妇震惊的瞪大眼睛:“娘娘不可!” 她们赶紧跪下自辩清白,怕被皇帝降罪:“臣妾立誓守贞,不可玷污圣上英名。” “娘娘说的是让臣妾劝万娘娘容皇上纳妃,怎么牵连到臣妾?” “呜呜呜,臣妾与先夫情深似海,家中幼子尚未成年,臣妾绝无二心,呜呜呜。” 万贞儿立刻出来刷良好的存在感:“二位夫人不必惊慌,皇上与太后母子之间有话要说,你们都退下。”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两人面前,附身一手一个搀起来:“走走走,太医们也随本宫来,说说母后的脉案如何。” 170.皇帝已经入定 屋里头周大莲连哭带叫, 就差闹着要上吊,叭叭叭的说个没完。 皇帝碍于孝道和礼仪,也拿她没办法, 也不能一甩袖子就走。只好袖着手,在椅子上坐着,耷拉着脸,唉声叹气但什么都不答应, 默默的跟她熬着。左右看了看,暗自庆幸史官也被万姐姐拽出去了,要不然可真叫人丢脸。 他坐了一会, 感觉脑袋里头嗡嗡响,被她唠叨的耳朵疼, 索性闭上眼睛, 按照狐仙之前教导的方法引导调息, 集中注意力返照内视,不知不觉的, 这声音就消失了。 万贞儿拖着两名命妇,身后跟着八个太医和十几个宫人, 浩浩荡荡的出了康宁宫正殿。 那两名皇后备选也茫然的跟了出来, 互相看了看, 又扭开脸。看着别处又觉得冷,担心害怕, 默默的往对方的方向凑了凑。吴氏女虽然勇敢的对着皇帝抬起头, 可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 也觉得担心害怕。 万贞儿看着她们俩,心里头也打鼓,按理说我是皇妃她们只是普通小官的小姑娘,她们应该给我见礼。可要是周太后太能闹,真把她们中的一个闹成皇后,成了我的顶头上司……她和气的问:“二位姑娘” 那温柔腼腆的小姑娘连忙叉手万福:“万娘娘万福。” 万贞儿连忙搀她:“姑娘不必多礼,在康宁宫中哪有我受礼的份儿?” 屋里的声音还没停住,周大莲还在连哭带闹的说着什么,却听不见皇帝的声音,显然他已经懒得劝了。 万贞儿又道:“二位姑娘给太皇太后请安了么?” “还没呐。”“没有,一进宫就被带到这儿来了。” 万贞儿转身问:“王姐姐,你带这两位姑娘过去向太皇太后请安,在哪儿坐一会,等这边母后的心情平稳下来,再做安排。哦,忘了介绍,这位是太皇太后的尚宫,王姐姐。” 两个小姑娘松了口气,连忙叫了一声:“王姐姐。” 王尚宫答应下来:“是,娘娘。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两人连忙跟着她走了,周太后竟然把寡居的嫂子/表姑妈介绍给皇帝,这实在是太吓人啦! 万贞儿又转过头来,看着两名尴尬的小寡妇,穿红衣服的脸上红白斑驳,又羞又气,低着头默默无语,穿绿衣服的却在偷偷的哭,显然是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旁边的喜红贴上来:“娘娘,穿红的是吴家的嫂子,穿绿的是王家的表姑妈。” 万贞儿和和气气的看着她们,凭她的身高和身材,完全不需要假装生气来保持威严,本身就很有威严:“两位夫人,随本宫来。” 带着一个恼羞成怒的、一个哭哭唧唧的五品命妇来到偏殿。 万贞儿没坐主位,在主位旁边摆了一个鼓凳坐着,假装一副‘虽然母后不在但是臣妾也很敬重她’的样子。严肃起来:“听你们之言,太后说的那话,没提前与你们通气?” “没有。”吴夫人气的不行:“臣妾有打算改嫁,已经寻了好几个合适的才子了,正在慢慢相看,打算给臣女订婚之后臣妾就改嫁去。臣妾怎么敢肖想皇上呢!臣妾若知道太后是这样的打算,甭管寻什么借口都不敢进宫。皇上是仁君,这事儿只是太后一厢情愿,可要是传扬出去,臣妾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气的跺脚。 二十多岁的王家命妇嘤嘤嘤的哭着,姿态很好看的擦眼泪:“臣妾成婚五个月就守寡,如今已经守了十年了,抚养儿子,有翁姑体恤,臣妾立誓终身不嫁的5555”她丈夫死的时候年方十六,年轻英俊有才华又温柔。 “娘娘方才一病,我们都慌了神,皇上进来时忘了回避。臣妾等身份低微,咸有进宫面圣的机会,对礼仪不大懂的。臣妾若早知道太后有此乱命,臣妾甘愿一死,呜呜呜。请娘娘救我。” 万贞儿颔首:“先不急,皇上性情宽厚,不会为了母后的乱命迁怒你们。” 她顿了顿,喝了口茶:“两位姑娘云英未嫁,本宫不好说她们,将来就算是当皇后,也只是其中一个,为甚把两人都带进来与皇上见面?” 吴夫人嘴快:“太后只和臣妾说,要带姑娘进来陪她说话,说宫里头没有嫔妃,冷落的很。没说要让皇上过来看!臣妾家里虽然是小门小户,比不得王侯国公,到底也是正经人家,先帝选儿媳妇儿的时候也只是派命妇暗中查访,哪有直接把良家女子带进宫,叫皇上选的!”到底里头有自己家孩子,她没说去胡同喝花酒的时候才拉出来一排由着人挑拣呢。 王夫人:“对,对,太后只是要我们进宫陪她说话,臣妾还以为,以为太后垂怜臣妾年少守寡,所以……呜呜呜呜”她刚止住眼泪,又哭起来了。 万贞儿暗暗好笑:“好,好啦,不要太担心了,等皇上出来,我和他说,绝不会让皇上迁怒你们。喝点茶,别害怕。” 俩命妇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吭吭唧唧,呐呐的说起来,其实是怕流言蜚语,传扬出去叫人以为她们两个小寡妇不安分,不仅改嫁,还想勾搭皇上。自古以来为尊者讳,恐怕要把脏水泼她们头上。 万贞儿的内心阴暗的笑了起来:“这事儿是不好办,你们认得卢老夫人么?李家的。” 俩命妇仔细想了想:“认得的。”“认得,是臣妾远房亲戚。” 万贞儿对这个亲戚关系不予置评,她在满月酒时研究京城各家命妇的亲戚关系,发现全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基本上都有亲戚关系,某个县令的姑姑的小姑子的婆母的姐姐的外甥女婿是刑部尚书,万贞儿发现这一点时,也是很震惊的,她居然这么无聊的翻了这么多东西! “你们去找卢老夫人,她这个人性格刚硬,仗义执言,知道你们受了这样的委屈,不会坐视不理。她儿子是御史,按理来说,御史可以上奏规劝太后。”万娘娘努力把脸上挤出一点忧伤来:“虽说为尊者讳,可本宫实在是担心,如今太后只是奋力撮合皇上和…咳,若是她不反思,将来变本加厉的做什么说什么,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两名命妇想不出来太后能变本加厉的做什么,可就是莫名的觉得害怕,好方!整齐划一的点头:“娘娘说的是。” 屋外一阵喧哗,王尚宫又来了,高声道:“太皇太后口谕:周大莲若还有一口气在,就给哀家滚过来!无关人等,全部出宫,不得停留。” 周大莲吓了一跳:“哎呦,这可怎么办!见深,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听见一句没有啊!娘都是为你好。” 皇帝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古井无波、枯木死灰的状态。 周大莲一边下床穿衣服,一边对儿子说:“等一会,太皇太后训我一阵子,你可记得去救我。那万贞儿气焰滔天,娶个皇后进来能威吓她,免得她专宠擅权,将来弄权,别人都说她会卖官鬻爵!” 朱见深依然是一言不发,他发现修行实在是快乐,现在这个状态在佛家叫‘法喜充满’,在道家叫‘炼精化气’以精、气、神以精为基础,化为轻清无质的精炁相合之物,始能炼成丹胎。 致虚极,守静笃。 周太后算什么,皇后算什么,碎碎叨叨的御史言官算什么,我弟弟要娶个狐狸精又算什么? 这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已经和朕没有关系了。 他斩钉截铁的想,朕已经开悟了。 周大莲凄凄惨惨的拖着袖子,不情不愿的走了。 喜红脸上带着一种怪异的微笑,快步跟着娘娘的暖轿出发了。 万贞儿冷眼旁观,目送周大莲仓皇上轿前往慈宁宫,心中暗暗好笑,周大莲一向跟红顶白,这一辈子不算顺遂,却非常小心眼。也不知道皇上忍的有多难,这么长时间一言不发,心里头一定很难受吧。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心里头嘀咕,虽然说周太后这么做是为了分我受宠,让别的女人给见深生孩子,但古往今来婆媳哪有不拌嘴的,毕竟都为了皇上好。看周太后那么凄惶,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口的感受,在人前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进了屋里终于不能自抑,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帝就在宝座上坐着,闭目凝神,双腿自然的垂下,双手交叠位于丹田处。 这小黑胖子胖乎乎的坐在这里,和道观中张三丰的塑像有些谜之相似,张三丰也是个胖老头。 万贞儿笑道:“皇上,咱们回宫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太皇太后正在骂周大莲:“你还学会装死了!你怎么不上吊呢!” “大过年的,你可真吉利啊!” “牙疼?牙疼是因为你嘴里不干净,菩萨罚你口舌生疮!宫中内命妇最要紧是端庄贞顺,你做到哪一条了!” “说媒拉纤的老虔婆!” 171.顺星节,散灯花 吴晋中捏着拳头敲桌子, 暴跳如雷:“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太后竟然干出这种事!” 吴夫人是他的大儿媳妇:“是啊!爹爹, 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吴姑娘是他的小女儿, 也很生气的坐在旁边:“今天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 我以后还怎么见人!皇上居然说我’‘腰太细。不好看。’我是腰细,可我怎么就长的不好看了!” 其实她误会了, 皇帝指的是她腰太细所以不好看,其实呢, 是因为容貌、气质、身材都没啥可挑剔的,所以乱找借口。朱祁镇和孙娘娘让满京城的命妇努力寻找,最后优中选优选出来的两名少女, 当然是完美的少女, 这又不是充满潜规则的选秀比赛。 吴晋中的脾气很直爽,连带着全家上下都是直脾气:“这事儿会不会传出去?老夫不长探听后宫之事, 就听说过她想要废钱后,你们平时听见过多少关于周太后的传闻?” 他的三个儿媳妇和四个女儿吩纷纷说道:“周太后特别贪财,只要给她送银子她就高兴。” “周太后当年和万娘娘都是宫女,年龄相仿,当时万娘娘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 周太后特别嫉妒她。” “卢老夫人说周太后不仅讨厌万娘娘, 还造谣,造一些很恶劣的谣。卢老夫人气的咬牙切齿。” “周太后明里暗里欺负钱太后,克扣她的份例, 还在皇帝面前造谣生事。” “周太后每天吃两大勺蜂蜜泡人参, 太医们怎么劝都不管用。” 说了半天, 归根结底,就是周太后宫里没有什么秘密。又说了一下今天在宫殿里有多少人围观了这事儿。 吴晋中痛苦的捂住脸:“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周太后做事怎么能这样不计后果!” 他忽然沉默了,因为他想起来,以周太后的身份无论她做什么事,都不需要担心后果,需要担心后果的只有我们这些‘臣子’。他气冲冲的站起来:“王家的那丫头也在其中?” 吴姑娘撇撇嘴:“是啊,平时看她蔫蔫的不爱搭理她,今天她也往后躲,哼,就好像皇上只骂了我一个。她躲能躲到哪儿去。” “你闭嘴!老子叫你今天别去,你非要去!” 吴姑娘瞪自己的老爹:“婶娘每次见了我,都取笑我当不上皇后,被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占了皇上,我去试试又能如何!” 吴晋中一拍桌子:“傻丫头!你怎么能说万娘娘又老又丑!” “咋地,我在家里说说,难道皇上还能降罪于我?” “说你傻你还真傻,你说她又老又丑,你算什么!嗯!你连皮囊都比不过人家么!你得说万娘娘好,这样才显得你输得不怨!” 吴姑娘陷入深思中,她三个姐姐都说爹爹说得对! 二儿子在旁边搭话:“爹,难怪您在外头总夸上司如何如何厉害,原来是因为没争过人家。” 吴晋中:“你要是把嘴闭上,老子就把你当哑巴卖了!” 接下来,他去找了王家姑娘的爷爷和父亲,一起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办。 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及时把消息传播开,要不然我们两家就出了大大的家丑!云英未嫁的姑娘被坏了名声,还被皇帝说丑……被说丑倒没什么,亲戚朋友的女眷都见过她们长啥样。可是家里的小寡妇的名声更重要! 在当前这个价值观里,守寡的女子守上几年之后,如果丈夫不是夫家的独子,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改嫁,由婆家和娘家一起寻摸下一个夫家,大大方方的带着嫁妆嫁过去,什么事儿都没有,围观群众还得夸赞她的公婆善待寡妇,以后也就有了两个娘家。 但是!寡妇偷人可是大大的丑闻!试图勾搭皇上,更是天大的丑闻,不仅能逼死寡妇本人,还能让亲族蒙羞,让子女抬不起头来。 吴王两家一商量,两害相权取其轻,自家的名声更重要。哪怕被皇上迁怒呢,也不能青史留名‘他守寡的大儿媳妇在康宁宫中勾引皇帝未遂’,这可真是叫人腿软的一句话! 于是,吴晋中的母亲、四个儿媳妇和三个女儿立刻奔赴亲戚家里,把今天在康宁宫中发生的事传播开,王仁的老婆、六个儿媳妇也奔赴各方,同样把消息传播开。 正是过年期间,各家各户都聚集着不少来拜年的女眷,不仅有亲戚往来,还有官场上的联络,同一个衙门的上级下级和同僚、同一年考上进士的年兄年弟、包括同乡会。 每家夫人的正房里都是一个情报传递点,夫人们在闲谈间传递消息,回家之后告诉丈夫,丈夫又去找自己的同僚、同年、同乡、同党询问求证,在热闹非凡的新年中,周太后在康宁宫中的所作所为,以飞快的速度传播开。 …… 万贞儿发现皇帝在入定。 一开始,她以为皇帝被念叨晕了,伸手拍了拍他,没有反应,正要喊人却发现他的头还正着,嗯,如果晕了会歪头,和睡觉一样。 围着皇帝转圈,想了一会,试着把他叫醒:“皇上,您,生我的气了?” “别不搭理我呀,咱们回去吧。” 依然没有反应,她忽然想起皇帝也在有一搭无一搭的修道,又想起曾经听说过很多故事,修行人可能会受到什么刺激,然后晴天一声霹雳,啪嚓一下就顿悟了,就入定了。 伸手戳了戳皇帝:“皇上?皇上你入定了?臣妾要脱衣服啦?” 朱见深正在人法两空、物我两忘的状态中,内心一片清净,外界的那些纷纷扰扰已经与他无关,感觉自己的丹田处有一团光,这团光那么可爱,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忽然!忽然一声洪钟大吕闯进他心底,把他在深深的禅定中惊醒。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在敷衍太后,下意识的说“啊?嗯嗯,说得对,咦?万姐姐?太后呢?” 明朝万贞儿掩面而笑:“太后被太皇太后叫走,训斥去了。” 朱见深立刻站起来:“好了,咱们也回宫去,朕饿了,喝点安神酒,朕,朕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是忘了一件事,小麦早就得了吩咐,在皇上娘娘吃吃喝喝到深夜的时候,她准备好了一切。 大年初八,顺星散灯花。 顺星节祭星仪式在夜里举行,要有9的倍数的灯花,代表日、月、水、火、木、金、土,罗侯和计都这九位流年照命星宿。灯碗形似小小高脚杯,都是铜质的,内放少许豆油,灯捻。 景仁宫不大,高墙挡住了冷风,比湖上暖和多了。万贞儿和皇帝亲自动手,把这些灯花分别摆放在寝室、客厅的案头、床沿儿、箱柜以至院内台阶、角路、门洞等处。 都摆好之后,宫人们熄灭手里的灯笼,整个院子屋里屋外都被星星点点的亮光笼罩着,油灯的火苗不大,好似银河落在地上。 乐队捧着丝竹管弦,在屋里吹拉弹唱。 屋外太冷,弹琵琶、弹弦子、吹笛子的人最怕把手冻僵。 桌椅就摆在房檐下,朱见深身穿狐裘胖成球,左手一杯酒,右手搂着万姐姐,听着屋里传出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实在是享受。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银河,这京城本来被千家万户烧柴火的烟雾笼罩着,只是一场大雪,一场大风,让天上清清亮亮。他抬头看着银光闪闪的星辰,低头看看满地蔓延开的金光,喝一口热酒。 舒坦! 这不像是后来那些点蜡烛摆成心形的人那样循规蹈矩,也不像是放萤火虫制造浪漫那样的害死虫子。 只是很美,很灵活,一阵微风吹来,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 万贞儿和他仰起头,努力在天上找牛郎织女星。 …… 周大莲被太皇太后狠狠的骂了一顿,之后就老实了,只是牙疼,疼的夜里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只好勉强塞两口蜂蜜人参进去,‘吊着命’,并且在喜红的劝说下,严肃的怀疑劝她少吃人参的人是万贞儿派来的坏人。 喜红:数银子。 太医们对此痛心疾首,人参能大补元气,遇到紧急的时候能救命!可是用药得讲究对症下药! 你不能因为药是好药,就乱吃啊! 盐是好东西,可是人能齁死! 馒头是好东西,可是人能撑死! 鱼是好东西,可是人能被鱼刺扎死! 他们不止一次的对皇帝说:“太后若始终如此乱服人参,恐怕大限将至。” 皇帝也轻车熟路的摆出一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模样:“母后的脾气大,朕在别的事儿上能阳奉阴违,可是她吃的东西,朕要是不让她吃……恐怕她冲进乾清宫中打我。” 太医们才不管皇帝会不会挨揍,他们只是提前把责任划分好,不听医生的话,那要是死了也别怪我们。 元宵节过的比较节俭,没有大办灯会,转眼间过了十几天,到了二月一号的上朝。 新年第一天上朝,当然要御门听政啦! 就在朝会上,大臣们的奏折如雨点般袭来,皇帝当时就觉得眼前一黑。 回去开始批奏折,皇帝疯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他娘的是弹劾周太后的! 172.踏青奇遇记(上) 眨眼间就到了清明节, 清明节不仅是祭祖的时候,也是踏青的好时候。 柳树上已经披满星星点点的绿叶, 就像沾了一身绿豆,这时候的柳叶是嫩绿色的, 最好看也最可爱。迎春花又开了,年复一年,春花烂漫。 朱见深亲自侍奉太皇太后, 连带着钱太后、汪太后、八位居于宫中的太妃和她们生育的公主、亲王郡王一起去西山游玩。只有周太后称病不出, 在宫里休息,由此导致了一个小麻烦,万贞儿本想把孩子留在宫里,自己出来玩,可是周太后也留在宫里, 万贞儿深恐周太后效仿武后。 皇上全家出游, 随行的宫人不下百人, 在旁护卫的禁军也有好几百。旌旗如云, 马匹成群结对,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道路两旁的百姓翘首以盼,好奇的看着年轻的新皇帝。 交头接耳的议论:“皇上和先帝长得真像啊。” “是啊是啊。” 出来玩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只可惜在场的亲属越多,就越要讲规矩礼数。只有宫人在旁伺候时, 皇帝可以扑倒孙娘娘怀里抱着她, 像小时候一样撒娇, 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万贞儿本打算戎装骑马随行,又担心孩子在暖轿里长时间被奶妈抱着,会和奶妈太亲近。 皇帝骑着他心爱的白马,看道路两旁人烟稠密,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行人,很是热闹。 一路上见到的桃树、梨树、还有樱花树,这些树形如伞盖,枝叶间簇簇花朵,开得灿烂如云,看到不少小孩在满地乱跑。 皇帝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穿着开裆裤的小孩们,心中暗暗的盘算,这一批百姓是属于大宝的。 …… 文四姐穿了一件宝蓝色的曳撒,蹲在榆树梢头,大叫道:“各位注意!注意了注意了!再次重申一遍,见了凡间这些贵人时,用幻象行礼,现在的知情人只有皇帝和万妃、还有胡十三娘的小男孩,别让别人知道!” 一个白衣男子柔若无骨的靠在树上:“皇帝叫什么名字呀~他怎么就那么尊贵,连名字都不告诉我们~” “朱见深,知道名字也没啥用,谁都叫他皇帝,时间长了皇帝会不会忘记自己叫什么?”文四继续说:“还有,树上那几个,要么隐身要么滚下去!诸位都是常来人间游玩的人,都仔细点!见了皇帝也别激动,地府里有好几串皇帝呢!” 树上的黄鼠狼跳下来,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 旁边黑着脸的贺明觉:“喂喂,变错了,要男的。” 黄鼠狼连忙把胸变没,在裤子里按了个东西:“嘿嘿,忘了,不好意思。” 的确是胡十三娘亲爹的胡二太爷前来扮演她的亲爹:“好了好了,文夫人,您是又饿了吧?皇帝还能论串?” 他辈分高,却只在他那个地方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最了不起的妖仙,排不进全国的妖仙排名。 文四荡漾的笑了起来:“那有什么呢,皇帝还能论吊炉呢,是吧廷益?” 作为‘礼仪指导’‘人文指导’‘服装指导’‘不管啥细节都可以指导’的于谦幽幽的叹了口气:“是,是有吊起来的。没有吊炉。” 洪武爷不会做饭,不至于把刑具和烹饪联系在一起。 胡二太太掩面而笑:“文夫人,您说话不严谨。” 文四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没事没事,一会我去提个建议,让他们严谨严谨。” 胡十三娘道:“严禁不严谨的不要紧,我这样好看吗!那些凡人会不会觉得我太漂亮,不像个好人?” 亲娘揪着她的脖子拎起来抖搂抖搂:“你老实点,端庄点!别一见了朱见济就流着口水扑上去。” 白毛老鼠被文四姐丢到某个讲经说道的神仙旁边,他如饥似渴的听了半年,就能幻化成人形了。正在给马顺毛,他的职位是冒充管家。 目前给凑了六个愿意在人间生活几十年的人,其中一个是京城的城隍,还有一个蟒蛇精,一个黄鼠狼精,一个地府放假的鬼将,两个是仙家凡心大动的道童,不知道为什么,那散仙听了这事儿说要送来徒弟过来。 文四姐秉持着一种等快递的心态等着神仙,时间已经说好了,他大概会准时来吧,那是个很严肃的散仙。“哎,胡二哥,十三娘的大名叫什么?” 胡二太爷道:“十三娘的大名叫叠云,胡叠云,说来惭愧,我当时修行浅薄,生了许多孩子,能修炼到化形的,她是第十三个,当时希望孩子能有朝一日位列仙班,就以天上的云气来命名。”依次是清、紫霞、红霞、西虹、东虹、小雪… 就在这时候,天边来了一朵云,按落云头,走下来一个身穿百衲道袍、手拿一把破旧浮尘,面容清瘦严肃的道人,稽首道:“文夫人,贫道来迟了。”身旁站着两个期期艾艾的十三四岁的童子, 文四站起来拱手:“高真人多礼!真人一向在山中清修,因何送童儿下凡尘渡劫?” 高真人的眉宇间不仅清苦,还有些悲伤:“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儿,绿屏,青盏,虽然学的诗词歌赋,练腰辩药,道德败坏,贫道与圆通和尚谈话时,他们要去人间游玩,和尚给了他们几个钱买糖吃,谁料他们出去一个时辰,贫道忽然心有感应,追过去一看,他们在偷看小媳妇洗澡,还偷人家卖的的点心吃。这样的品行如何能修成仙途,贫道教育他们,他们还死不认错。索性送来交与夫人处置,若是历经人间繁华富贵、生老病死,能有所悔悟,贫道与他们还有师徒之缘,若是抵死不改,便是殊途陌路,再不相逢。” 两个小少年垂着头,像是不好意思见人,又好像有一丝窃喜。偷眼瞅了一眼声名赫赫的文四姐,暗暗撇嘴:黑矮胖。 高真人又道:“他二人交给夫人,死路生理,天灾人祸,车轧马踏,投河觅井,悬梁自尽,各听天命,与夫人无涉。” 文四爷不以为意,笑呵呵的答应下来:“高真人一片苦心,可钦可敬。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们俩蒙真人搭救,又蒙真人开释,到如今还有一条后路,往后要是再有人说高真人冷心冷面,我可不信了。” 高真人的苦笑着抽抽嘴角,抬手在两人脑袋上各自拍了一下,让他们以后不能再用法术,恢复成一个凡人。随即拱手作别,驾云走了。 绿屏,青盏失去法力,这才变了脸色,真正的害怕起来。 看了看旁边那些奇形怪状,长相凶恶的人,心里头知道他们都是妖精,有可能是吃人的大妖精,就开始腿软。 胡二太爷无可奈何,心说这俩人也是作死,高真人也真是铁面不容情,拉过俩小孩仔细劝告叮嘱了一番。 胡十三娘已经换了十几套衣服,还在努力的换发型。 他娘终于烦的不行,一巴掌抽在她脑袋上:“安分点!你爷们是个瞎子!打扮的素净点,打扮的像个良家!别这么勾人,要是皇帝看上你了,你还得死一遭脱身。” “不会的!”胡十三娘信心满满:“我吓唬过他!” 胡二也过去抽她:“天子是人王地主,天底下最大的地主,你他娘的老实点。” …… 朱见济坐在车里,车马摇摇晃晃的向前走着,他知道胡十三娘在三天前离开郕王府,相会只期定在今日。 他的心一向很平静,可是现在却有些不安,皱着眉头有着数不尽说不完的担忧。 手旁有一只大大的风筝,蝴蝶风筝,这是一会相见的信物。 到了西山山脚下,坐车的女眷下车,骑马的男子下马,只有太皇太后被人抬着上山,其余人都徒步爬上去。 男女有别,中间错开一些距离,太皇太后怀里抱着大孙子,万贞儿跟在步辇旁,不仅轻松的走着,还有多余的力气扶一把已经累的冒汗的钱太后。 钱太后气喘吁吁:“还有多远?”她枯木死灰,她古井无波,她很久不锻炼了。钱太后开始懊恼,自己为啥要逞强徒步走上去,老了,上了年纪了,三十多岁的人身体就不行了。 万贞儿笑道:“快了快了,娘娘您瞧山顶上的亭子,到了那儿就是禅寺,咱们去吃一顿素斋,看看风景,一览众山小。” 一览众山小的下一句很适合接‘望山跑死马’。 扶着此次出游的安保活动的锦衣卫指挥使杜贞英低声禀报:“西山的几个路口都已戒严,沿路也有禁军侍卫把守,皇上的安全一定万无一失。” 朱见深平和的挥挥手:“你们太小心了,朕要与民同乐,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妄图谋害朕呢。” 朱见济隐隐约约察觉到狐狸姐姐的方位,上前一步,低声道:“哥哥,你们上山去看风景,我就不必费这个事儿了。山上是个禅寺,我素来不与和尚来往,就不去了,免得搅扰哥哥的兴致。我在山下放纸鸢。” 众人侧目而视。 朱见深含蓄的问:“见济啊,你放纸鸢有意思吗?”你能看见吗?我也喜欢放风筝,那是看着好玩啊。 朱见济不急不慌的说:“放纸鸢最有意思,能感受到风,风的速度和力量。风一会大,一会小,纸鸢的感受最细微。” 173.踏青奇遇记(中) 朱见深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 觉得弟弟太风雅了, 太细腻了:“杜贞英,你陪着郕王放纸鸢,在旁护卫, 大路旁边有沟有坑,拉着郕王别让他掉下去。” 杜贞英也算是潜邸旧臣, 比别人高了一等:“臣遵旨。” 边上汪太后隔着帘子问:“见济不跟我来么?” 朱见深走过去道:“娘娘,见济说在山上的风景也不算别致有趣, 他想在这里放纸鸢, 朕已经让杜贞英带人保护他,在山下放纸鸢比上山更安全一些。”朕真的很怕他脚一滑从山上掉下去……到了山脚下才想起来。 汪太后点了点头:“皇上说的极是。”她点了八个声音软腻腻的小丫头, 分出两盒菜,留在这里伺候郕王。上山时和身边的嬷嬷小声议论:“这次去给郕王求姻缘,希望能行。” “娘娘慈爱。” 汪太后又嘀咕道:“本打算从吴王两家两家,把皇上挑剩下的拿来给见济, 偏偏周大莲闹出这样的事,两家都求了旨意, 赶紧把孩子嫁了, 哀家没赶上。” “兴许是这两家的姑娘福薄,担待不起嫁给帝王的好福运。” 朱见济在山脚下的大片草地上认认真真的放风筝, 二月春风似剪刀,不轻不重、不松不紧的把风筝带上天。 他手里拿着线轴, 伸手去扯风筝线。 香喷喷娇滴滴的侍女凑过来, 莺声燕语:“王爷, 垫着手帕,仔细丝线勒手~”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白皙细软的柔夷把香喷喷的手帕放在他手里,又捧着他的手,留恋的摩挲。 朱见济专心致志的抓着丝线放风筝,他只知道大概计划是今天相见,却忽然想起来一个严峻的问题——整个西山包括西山附近都戒严了,‘逃难’的一家几口人,怎么能来到这里与我相见? 唉,制定计划的人一定没见过皇帝出行,太疏忽了! 他白皙英俊的脸上带上一丝忧虑,柔和修长的眉毛皱着,看起来更迷人啦! 杜贞英紧张的要死,因为草地上有沟沟坎坎,还有贫民跑来挖野菜剩下的坑!还有谁知道挖啥留下的坑,还特娘的有屎。他用吃人的目光盯着边上的侍卫,和尚们三天前得到消息,西山从昨天上午开始戒严,仔细把满山上下清理打扫了一顿,这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坨被稻草盖住的屎! 侍卫们冷汗淋漓,悄无声息的拎着铲子铲屎而跑。 书中暗表,这就是他们中有一个人,昨晚上守夜时喝多了…… 朱见济不知道周围具体的情况,只听到有人跑来跑去。他继续给纸鸢放线,把这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放的高高的,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这只美丽的大蝴蝶在湛蓝的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舞。 虽然已经失明很久,可是他还记得天空的颜色,还有蝴蝶飞舞的样子。 郕王非常娴静的放纸鸢,就好像他留在山下,真的是为了放纸鸢。 胡十三娘已经记得上蹿下跳,以人形姿态一口咬在文四的胳膊上,用意念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没法过去相见!] 文四姐游刃有余的晃着胳膊,晃她就像晃一个套在手上的玉佩:[急个屁啊!遇事不要急。]她正在思考,如果现在下去用一股风把朱见济直接卷走,然后告诉他们神仙把他招女婿了,这个好像不大可行。 她思考了一会,于谦正在心里头研究机械原理呢,也被那高大凶恶的汉子拽了过来。 那高大凶恶的汉子乃是贺明觉,秦广王驾前都尉之一,麾下三千名鬼卒,由于他没日没夜的连续工作了三百多年情绪有些不稳定,被放了二十年长假。文四常去地府围观皇帝打架,跟他熟,听说他要放假就推荐来这儿当人,吃喝玩乐。 贺明觉身高八尺有余,一颗大脑袋上两道狂草似得眉,一双铜铃一样又大又亮的眼睛,鹰钩鼻、方形大口,看着就像画上的鬼王。他有一双蒲扇似的大手,手指上留着尖锐如刀的指甲:“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文四笑呵呵的转头:“贺都尉,您瞧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多人拦阻,这个小狐狸怎么上前呢。” 于谦看到叼着她手腕磨牙,晃来晃去如同上吊的狐仙,忽然睁大了眼睛!他好像对于西洋自鸣钟里钟摆和齿轮的作用有了一点模糊的了解,却又不是很懂为什么。 贺明觉失笑:“贵人出行,有前后仪仗相随,这是常理。庄国也是这样,你怎么不知道?”秦广王出行时,也要有銮驾依仗。 文四姐摸了摸鼻子:“我原先又不用装作凡人凑过去。”闲的没事干,掏出一根糖葫芦吃,咔嚓咔嚓。 贺明觉目光锐利的扫了两眼:“我去。” 文四随口接了一句:“我勒个去。” 贺明觉已经飘向郕王,疑惑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听懂也没放在心上,直接上前用指甲掐断了线,又对朱见济简短的说:“派人去捡纸鸢。” 朱见济正和风筝斗力,线忽然断了,他没提防,往回拽的力气还是那么大,作用在自己身上,差点要摔一个屁墩。 杜贞英及时的接住他:“王爷小心!丝线断了。” 朱见济先是愣怔,随即大喜:“去,快去派人找纸鸢,捡到风筝的姑娘就是孤未来的王妃!”还有这招!厉害! 杜贞英吓了一大跳,差点松手:“王爷,您说的是真的?您算出来了?” “算出来了!要不然,我放着大好春光不去打坐,跑到这儿来玩什么!” 杜贞英大声说:“恭喜王爷!你们几个,跟着风筝跑,看看谁能捡到纸鸢,立刻把哪位姑娘请过来。如果她不肯来,你们也不可唐突佳人,问清楚她的住址就是。” 被他指过去的八个侍卫大声应诺,翻身上马而去。 贺明觉隐身举着风筝,慢悠悠的飘走了。 杜贞英扶王爷站稳,又说:“王爷,您坐着歇一会吧,一会纸鸢和姑娘就都回来啦!” 朱见济的玉面上染上薄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坐在被屏风包围的圈椅中。 又是一群莺莺燕燕将他环绕, 杜贞英抓着四个侍卫低声吩咐:“你们立刻上山去,禀报皇上、太皇太后、汪太后,就说郕王殿下号称他的缘分到了,放纸鸢时纸鸢飞走了,王爷就说捡到风筝的人,是他的王妃。” 他很担心的,由于周围戒严了,会在附近看热闹或挖野菜的人都是贫民和乞丐,大家闺秀们不会来这儿。 胡十三娘自觉的松了口,屁颠屁颠的跟在贺明觉身后,情不自禁的低着头,恭顺的亦步亦趋,到真像个乖巧的小妹妹。 贺明觉当了几百年的鬼将都尉,平时就负责缉拿厉鬼恶鬼,以及在人间为非作歹的鬼王,天长日久连性格都变得偏激了,那一身久经沙场的威严煞气岂是一个宅狐狸敢直视的。 贺明觉不把风筝给她,她想要又不敢要,抓心挠肝的跟在后面。 文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好啊,有这么个大哥,以后有她的乐子了嘿嘿嘿。廷益你说呢?” 于谦正拎着一块玉佩举在眼前,看它晃动,在心里研究怎么用摆锤带动齿轮,又怎么用齿轮来计时,由此引发到蒸汽机中的齿轮是如何设计的。他觉得自己需要把九章算术再做一遍,很多地方都需要数学来计算。 “仙姑,我现在已经知道蒸汽机的原理了,但只是懂,自己不会设计。” 文四挠挠头,咔嚓咔嚓的啃着一根糖葫芦:“设计什么?” “设计那样简便的机械啊。” 文四摸摸下巴:“为什么要设计呢?拿来用就好了。” 于谦严肃起来:“仙姑何出此言,拿来就用,如同是抄写别人的文章,哪怕是妙笔生花,也是别人的。只有自己能做出来,那才是真正学会了。” 文四不由得肃然起敬:学霸你好,学霸再见。她又掏出一根又红又亮,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吃嘛?我做的,可好吃了,核都去了。” 贺明觉举着蝴蝶纸鸢忽上忽下的飘着,非常严肃而谨慎的营造出一种类似于被风吹着走的曲线轨迹,飘出三五里路外,终于来到了胡二等人跟前,小黄鼠狼变成一个年轻可爱的男孩子,柔弱无骨的蛇精妖娆的靠在车上,绿屏青盏红着眼圈蹲在地上,城隍正和山神手拉手的聊的热络,聊起有个姑娘在山林中上吊之后的事,城隍夫人正在看书。 白毛老鼠白玉汤鄙夷的看着这两个不知道珍惜的童子,咔嚓咔嚓的用门牙嗑榛子。还有几个胡家过来客串仆役的人,也都在这里。 贺明觉重重的咳了一声,习惯性的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扫视全场:“注意准备,对方要过来了!” 转身把风筝递给胡叠云,非常严肃的吩咐:“放松,这又不是打仗,不难。” 胡十三娘更紧张啦! 八名护卫策马追了过来,一直盯着天上的纸鸢骑马是很危险的!见纸鸢终于飘飘忽忽的落下,他们松了一口气,又见那里有两辆马车还有十几个人,连忙打马上前,又看到有个‘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的粉衣女孩手里拿着纸鸢,笑嘻嘻的与人说话。他们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郕王真灵啊!” 几名侍卫抛去了大内侍卫的傲慢骄横,翻身下马,牵着马上前,抱拳拱手:“老丈,打扰了。” 胡二太爷慌忙起身还礼:“几位军爷,有什么吩咐?” “老丈不必多礼。” “老丈太客气了。” “我们哥几个奉命来找郕王遗失的风筝,一路追过来,原来是令嫒拾到了风筝,若是令嫒能奉还风筝,郕王必有重谢。老丈您跟我们去一趟?” 胡二太爷:“这……” 你们诱拐无辜路人去家里的技术也太差了喂! “我们哥几个不敢贪功冒赏。” “是啊,老丈,我们不瞒您,郕王说了,他的姻缘就在这只风筝上。” “郕王年方二八,温柔英俊,至今未婚。” 胡二太爷以及女儿们在心里疯狂吐槽他们拐骗的水准,还是答应了:“老大,老二,正好咱们盘缠不多了,带着十三娘去见见郕王。” 174.踏青奇遇记(下) 侍卫飞跑上山,追上缓缓前行的皇上禀报情况, 呱唧呱唧把事情都说了:“郕王说, 拾到风筝的人就是他的王妃。” 朱见深倒吸一口冷气:“这话当真!”他不仅紧张, 还有一丢丢的兴奋。这可是个重要时刻! 朱见泽:“哇!郕王被太后逼婚逼到这种程度?呵呵呵呵” 朱见沛软软的拉着皇帝的袖子:“哥哥, 我们要不要下山去看看?郕王哥哥不会被骗吧?” 皇帝努力装作一副‘朕很高深莫测呦’的面孔, 平淡的点点头:“不急,那女孩肯定要带来,让太后和朕过目。” 另外三个人继续往山上追, 先追上了徒步上山的汪太后:“启禀汪太后¥%……#…” 汪太后以扇掩面, 隔着三米远听他说完这事儿, 震惊的差点蹦起来:“真的吗!见济真这样说?好啊!好!” 她激动难耐,恨不得立刻跑下去抓着儿子,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算准了姻缘,真的要娶了吗!又开始患得患失,这样撞大运的娶一个王妃,对于女方来说是天大的好运,可是对见济好吗! 她在山路上蹒跚徘徊, 一时想要下去帮见济盯着那女孩, 家世背景都不重要,必要品貌端庄才行!一时间又怕自己下山去,见济反而害羞, 再生变化。忽然又想起成亲这事儿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怕见济算准了姻缘, 松了口愿意成亲,也得让哀家知道这事儿,帮他做主。 另外两个侍卫又往山上追,在半山腰的亭子追到太皇太后和万娘娘。 太皇太后正在嘀咕:“平时在宫里坐步辇不觉得晕,被人抬着上山却觉得很晕,好像要仰面朝天的摔倒。” 侍卫走上前,在亭子外扣头请安,又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摸着大宝的胖脸:“嗯,好啊,不错。” …… 老大是贺明觉,他用的就是原名,堂堂鬼将就算是出来度假,也不能改名换姓。 胡二太爷挠着头想出来一个借口:“从母姓。” 冒充二儿子的就是那位京城的城隍,袁壮,这可是真正的地头蛇,连着媳妇一起幻化成人在城中度假,和上司打了报告,夜里入睡后去处理政务。他本来想当大儿子,熟料贺都尉的行政地位比他高了不少,就压在上面了。 胡十三娘萌萌哒的跟在贺明觉身后,在这位杀气腾腾的‘大哥’身后,她老实的像是跟在猎人身后的小猎狗。 到了郕王面前,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由胡老爹上前回话。 郕王接过自己的风筝,嘴上跟他客气,在心里问:[姐姐,是你么?] 胡十三娘假装温柔娴静、临水照花:[是我是我!唉呀天哪,文四真是什么人都认识,给我找来的大哥特别可怕!] 贺明觉平时抓厉鬼的时候,最注意捕获周围意念传递的信息,现在也都听到了:[哼!] 两人一起一震,再不敢乱说话了,真的好可怕呦。 这就好比两个人正在微信上聊天,突然有第三个人切入进来,哇! 超可怕! 虽然朱见济看不到这位跑来客串的‘大哥’,但盲人的感觉比常人更敏锐,他清楚的感觉到,一团带刺的煞气就站在自己面前。“老丈请坐,两位公子也请坐。” 郕王老老实实的和胡老爹说话:“老丈是哪里人士?” 胡二太爷回忆了一下假户籍上的地址:“小老儿乃是洛阳新乡人,因家乡遭灾,家中的生意做不下去,故而携带一家老小,投奔京城的亲戚。” 郕王又很粗糙的套话:“老丈现在住在何处?” 文四:[没地儿住。] 胡二按照导演的吩咐说了。 郕王有点无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心请他们都来自己府上住下,又觉得有些轻浮唐突,王府里可以随便让外人进去住下吗?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女儿,那是不是…也不好?要是送他们一套宅子,呃,我手里有多余的宅子吗?应该有吧。 [咔!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文导演又指挥道:[郕王,你和十三娘搭个话,你俩到现在还没说上话呢。] 于谦从善如流:咔嚓咔嚓。 他正在吃第二根糖葫芦,这倒不是什么长者赐不敢辞的说法,他就是爱吃。 郕王这才想起来,噢噢,我和狐狸姐姐还不熟呢。他一脸仙气的问:“是谁亲手拾到我的纸鸢?” 胡十三娘忍耐着扑过去的、乱窜的、上树的冲动,柔声细气的福了福身:“是奴家。” 文导演嘴很碎:[现在,男方露出一脸惊艳,被声音惊艳的表情。女方,抬头看他一眼,好,低头,后退。] 俩人按照场内指导照做。 文导:[现在可以自由的搭话了,聊几句,然后把纸鸢送给十三娘。注意哦,旁边站着几十个侍卫和宫女太监,他们会把你们现在说了啥传播开的。] 朱见济和硬着头皮在这里尬演:“姑娘的声音真好听。” “嘿嘿嘿……”傻笑中。 “姑娘芳龄几许?” 贺明觉游刃有余的插入话题:“我妹妹才十四岁。” 朱见济道:“孤也是十四岁。” 胡十三娘笑了起来:“殿下这么年轻呀,奴家还以为王爷都会有一把大胡子呢。” “为什么呢?”朱见济摸了摸下巴。 “嗯……戏台上的王爷都有大胡子。”胡十三娘专注的演一个傻白甜。 朱见济呵呵呵的笑了起来,这么说话实在是太别扭了,他直截了当的问:“姑娘,你喜欢放纸鸢么?” “喜欢,可是我的纸鸢都落在老宅里,没有带出来。” 朱见济渐渐入戏:“是嘛,孤与你有缘,咳,孤这纸鸢跟你有缘,赠与姑娘,拿去玩吧。” 胡十三娘花痴的盯着他看,哇,我的小可爱正经起来更可爱了! 贺明觉:“王爷,无功不受禄,内造的纸鸢很贵。” 朱见济脸上染着淡淡的薄红,他倒不是被她的声音迷住,而是觉得这样装模作样实在是太尴尬了。他不好意思的微微低着头,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宝刀赠英雄,纸鸢赠美人,正合适。” 贺明觉还是很很正经的想要婉拒,胡十三娘已经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多谢王爷。” 文四:[好了,说的差不多了,郕王,叫你的管家来安排他们一家的住宅,你去和汪太后说这事儿。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是吧廷益?说点什么嘿。] 混时间长了,对他就不那么客气啦。 于谦正在吃第三根糖葫芦,他高兴的发现变成鬼仙之后还有一个好处,不担心牙齿会坏掉!哈哈哈![仙姑说的是,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几位‘公子’打算去靠文举还是武举?是要上进,还是安安稳稳的享受生活?] 文四道:[常娟儿打算当个县官,去云南或是广州,崇山峻岭瘴气弥漫的地方,吸收瘴气修行,还可以积功累德。] 他们怎么安排都是后话了。 郕王府大管家白迎带着胡家这一对老员外老夫人、一个姑娘、六个儿子和两个媳妇一起去郕王府所持的南城宅院住下。 文导收工回家,拉着啥也没指导的于谦一起去地府看热闹,这个热闹当然是永乐爷吊打不肖子孙。 书中暗表,朱元璋现在是个临时工,担当判官的角色,正在认真工作,没有时间打孙子。 之后,汪太后瞪大眼睛捏着拳头,紧张兮兮的问:“今天那个胡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可以吗?”求你别出家! 朱见济淡定的点点头:“我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可以呀。”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汪太后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在大皇子降生后紧盯朱见济的生理发育,这才发听人禀报说他早上不会支帐篷,也不会在梦中弄湿亵裤。 她差点找医生来给他诊治,又怕见济知道自己在关注这个事儿,这很诡异。 郕王继续抱着小狐狸狗去白云观听经,悠然自得的喝着茶,吃着桔红糕、绿豆水晶饼。这是一只真的狐狸狗。 汪太后热心极了,知道胡家有六个男丁,更觉得这姑娘一定和她爹妈一样身体健康,很能生育。第二天就派人去请胡老夫人带女儿过来喝茶,期间一顿疯狂套话,又仔细观察这个小姑娘的姿态,发现她有点活泼,还有些不谙世事和礼数。这些都可以忍了,无所谓,或许见济就喜欢这一款。 贺明觉强迫症似得训练着小狐狸:“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三月初五日,以几名官员为媒,定下了婚事。 导致了一个愁云惨淡的春日。 许许多多的闺阁女子哭倒在秀楼中,许许多多的大家闺秀对月感怀。 郕王年轻又高贵、英俊飘逸像是红尘谪仙、又温柔可亲,府邸中又干干净净的没有侍妾,简直完美。 有权有势、父母双亡、不用争权夺利也有荣华富贵,这是京城最最最难得的好男儿,一直单身的让人觉得自己有希望,结果悄无声息的订婚了! 等到她们从八手新闻中得知‘俏纸鸢御风传情遇佳人,胡氏女千里有缘入王府’这个相见过程,跟的哭的不要不要的,早知如此,早就组队去捡风筝啦! 谁料到郕王选妃的方式这样不同寻常! 不亏是神仙一样的郕王! 郕王真是太厉害啦! 继续芳心暗许! 175.就是不剧透 乾清宫中多了两个个箱子, 一个大大的香樟木箱放在地上,另一只小一点的黄杨木箱放在桌子上。 皇帝坐在箱子旁边的椅子上, 高兴的抖腿:“万姐姐, 你来看,这些都是全国各地上奏春雨缓解旱情的奏折, 别的奏折批阅之后都收起来,只有这些, 这些朕舍不得收,放在这儿, 看着开心。” 他胖乎乎的脸上有种地主看到青绿色麦田的感觉,这是一种收获的愉悦。“春雨贵如油, 钦天监说今年风调雨顺, 朕还不大信,听懂种地的人说,只要春天能下雨, 这一年就不会太旱, 一定会有收成!” 万贞儿可高兴了:“太好了,见深, 这样你就不用急了。” “是啊。”朱见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坐着抱住她,埋头在她怀里, 闷闷的说:“朕去年一整年都在担心, 如果再有一个灾年, 那各地府库中的粮草就不够用了。从来都是这样, 饥民容易谋反,如果不谋反也会易子而食,朕实在是害怕……” 朕还担心他们鬼扯什么有旱灾是因为我没娶皇后,坤位不正,天地…阴阳…啥啥啥的。幸好没有人想起来嘿嘿嘿。朕想得太多了,呼。 万贞儿顺毛摸着他的头发:“这就是否极泰来把,将来皇上要开创一个盛世,做的比先帝要好一百倍。” 朱见深闷闷的说:“那可不容易,内忧外患实在是太多了,朕也不知道能做成什么样,尽人事听天命吧。” 万贞儿温和的说:“想要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富庶,人人都有肉吃的确不容易,可是做得比先帝好,却容易的很。” 朱见深双手搂着她的腰,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又把脸埋进大兔兔中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超过先帝当然很容易。 挤兑先帝总能令他感到高兴。 “嘿嘿嘿,朕每次说起‘以先帝为鉴’‘决不可重蹈先帝之覆辙’,大殿里就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万贞儿又笑了起来,抱着皇帝的脑袋,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亲他的额头:“就为了让我看这箱子奏折,就派人说十万火急,叫我赶紧过来?” 朱见深得意道:“怎么可能!凤冠做好了,十天之后是封贵妃的大典,到时候朕在奉天殿命太保会昌侯、孙继宗少保、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李贤为正使,太子少保户部尚书马昂、礼部尚书姚夔为副使各持节行礼。来,试试这顶凤冠。哎呦,好沉。” 万贞儿目不转睛的盯着箱子里美丽的凤冠,与其是说美丽,其实这更是权力地位的象征,和权力相关的东西总是很美,譬如说龙袍、翟衣、龙椅,还有大如砖头的玉玺。 凤冠用漆竹扎成帽胎,面料以丝帛制成,前部饰有三条金龙,口衔珠滴,下有五只点翠金凤,后部也有一金凤,共三龙六凤。金凤凤首朝下,口衔珠滴可以随步摇晃。翠凤下有一排珠宝钿,其间点缀着翠兰花叶,檐底上嵌宝石珠花,后侧下部左右各饰点翠地嵌金龙珠滴三博鬓,金翠交辉,富丽堂皇。 嵌红宝石百余粒,珍珠三千余颗。 重达三斤七两,拿在手里虽然赫赫生辉,也沉的压手。 朱见深咂舌道:“比朕的善翼冠沉多了。幸好你不常戴,来,戴上试试。” 万贞儿屈膝欠身,笑的有点紧张,让皇帝亲手给自己戴上凤冠。 朱见深神幽而迷恋的看着她,慢慢系上凤冠的丝带,双手留恋的摸着她的脸,又退后一步,看着她身上的大红底金麒麟织锦软袍,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伸手道:“来,朕扶娘娘坐下。” 万贞儿直着脖子有点僵硬,不敢转头也不敢低头看地,被他扶到龙椅上坐好:“皇上,这凤冠倒不是很沉,只是叫人不敢乱动。” 朱见深站在旁边袖着手笑:“真好看,端庄大气。” 有眼力价的太监们扑通扑通的跪下来高呼:“贵妃娘娘千岁万福!”“贵妃娘娘万福!” 万贞儿不敢大笑,只是低低的笑了两声,头上这凤冠不仅沉重,而且……还很贵啊!很贵很贵啊! 朱见深袖着手大笑:“嚯哈哈哈!来人,传旨,传三名善画后妃画像的画师入宫,为万娘娘绘相。” “是,小人遵旨。”太监领命而去。 朱见深又从某个角落里掏出一个包袱,打开包袱拎起来一件衣裳:“朕实在是穷,拿不出一万两银子,在做一件小龙袍。就让大宝穿朕的旧衣裳登基吧,这衣服只穿过一次,做出来到现在,都没洗过。”塞在香樟木箱子里又放了一大堆除虫除湿的香囊,现在看起来特别新。 万贞儿缓慢的扭头看过去:“唔,这样最好,没必要为他做衣服。” 朱见深看她扭头的速度那么缓慢,稳稳当当的顶着头上的凤冠,忽然想起元宵节看的杂技了,没忍住又笑了起来。自顾自的傻乐了一会,捧着手里小小的太子冕服看了一会:“我恍惚记得那时候的事,父皇好像很不耐烦,别的就不记得了,那时候你抱过我么?” 万贞儿笑道:“抱过。” 皇帝幽幽的问:“嬷嬷给朕洗澡的时候,你也看过?”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他的语气叫人脸红:“嗯……看过。” 朱见深捧着肚子仰天长叹:“这何其不公!朕小时候就被你看光了,可是朕十岁时想和你一起洗澡,还被你推三阻四!哼!要不是朕百折不挠,坚持不懈,哪有今天。” 万贞儿用袖子遮住脸:“是是,是我愚笨,多亏皇上言出必行,才有臣妾今天的好日子。” 朱见深被夸得心花怒放,又跟她亲热了一会,让人带着画师陪万娘娘回宫。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万妃很忙,早上要穿上凤冠霞帔,端坐在宝座上,让画师仔细描画,画到中午,脱衣服吃饭。吃完饭又穿上凤冠霞帔,在几名命妇的陪同下,隔着屏风听礼部官员讲解封贵妃的具体礼仪步骤,以及皇帝为了她做了哪些改动。 于太傅的未亡人、英国公太夫人、王文夫人(王文是前朝吏部尚书、少保,在夺门之变和于谦一起被入狱斩首,因为于谦被神仙救走了,他也没被杀)、孙继宗夫人、李贤夫人、还有萌萌哒的王尚书夫人,她们都六十岁左右,已经经历了好几位贵妃的册封,要在典礼当天陪伴她。 礼仪部分比较简单,万贞儿重点需要学习的,是如何穿着凤冠霞帔优雅的跪下、叩首、并且爬起来。 “娘娘慢点走,呃,娘娘您别这么紧张。” “娘娘您可以看地。” 万贞儿梗着脖子,直挺挺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真是端庄肃穆,目不斜视。 她试着在不低头看门槛、也没有人搀扶的时候迈步出门,再转身进来:“仪式上不能有人扶着我么?”虽然我走路从来不摔跤,可是我太紧张啦!我的腿都僵硬了! 于老夫人笑道:“娘娘,这是您一个人的尊荣,哪能让别人沾染。到时候文武群臣都在道路两旁,向您行礼呢,您只管顺着地毯走过去,进门对皇上扣头就是。之后啊,就是我们这些命妇去拜见您。”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脸,她脸上被涂了厚厚实实一层粉,把眉毛修成非常标准的细眉。“你们都坐着吧,我在这儿练走路,不用你们陪站。” 命妇们只是笑着道谢,并不坐下,哪有贵妃站着走来走去,臣妇却大刺刺的坐成两排的道理。 王尚书夫人又笑:“现在演礼倒还不难,难的是册封皇后时,那仪式就大多啦,要在交泰殿拜谢皇上,之后去午门那儿面见天下百姓,还要去祭奠太庙禀报列祖列宗,还要去祭天祭地。”她饶有深意的说:“幸好娘娘身体好,不会太劳累。” 众人一同笑了起来,这话题可真叫人愉快啊。 话题转移了注意力,万娘娘得以逐渐适应顶着凤冠走路。 高嬷嬷:“娘娘,该试着叩首了。” 于是所有人再往后移,在她的宝座前摆了又高又厚的垫子,万贞儿缓步上前,缓缓的跪下,刚一低头连忙抬手扶着凤冠,还不敢使劲扶,生怕压坏了翠花翠凤:“要掉了要掉了!” “不会的,娘娘您放心松手。” “掉不下去。” 万贞儿坐在拜垫上,把凤冠下的丝绦解开,又重新紧了紧,这才提心吊胆的拜了下去。 “好!可以了!” “娘娘不用拜的太低。” 贵妃拜皇帝,和信徒拜神佛不一样,只要摆出OTZ的姿态就算是拜过了,凤冠套在脑袋上,又用明黄丝绦束住,其实很结实的。 于是接着聊天,说说皇帝去年没过生日,真是太节俭了,又怕胖乎乎的大皇子抱出来。 小孩子长开了许多,能爬能呀呀的叫,看着很可爱。 176.终于封贵妃了 京城百姓蜂拥而至, 都在承天门(今天安门)的金水桥外挤着,和拦成一排的侍卫紧紧的挤着, 期待一睹万贵妃的风采, 为了占据前排的好位置,他们天还没亮就来了, 即便是这样,也没抢到前排! 因为前排已经被京城附近的县令、士绅和秀才等人承包了, 他们昨天夜里就来了,就为了一睹皇上的风采。 议论纷纷:“听说贵妃娘娘身姿雄壮?” “俺见过贵妃和皇上策马狂奔” “你就扯吧, 皇上娘娘出宫时都带着那么多侍卫净街戒严,你那里看得见。” “哼, 你懂个屁, 当今圣上体恤民情,不欲惊扰百姓,经常微服出宫。” “你们说, 万贵妃能生几个孩子?”这里呱唧呱唧聊着这个问题。 那边又在探讨她的年龄、皇上什么时候纳妃, 探讨那两名皇后候选嫁给谁了。 看热闹、传八卦,是两项原始又经久不衰的爱好。 宫里的情况与宫外不同, 数以百计的人沉默庄重的穿着礼服, 根据礼法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五色旌旗在风中吹拂招摇。乐队整齐的排列成两排, 将要在道路两旁奏乐, 册封贵妃时也有一套专用的洪钟大吕, 庄重典雅。 文武百官着官服都来了, 他们要在在午门外排列,恭贺皇帝和贵妃。 春夏相交的三月末,万贞儿起得很早,起床来吃了一盘熟牛肉,喝了一小碗珍珠汤(疙瘩汤),开始梳妆打扮。她要画一个圈套的宫妆,首先,把鹅蛋粉不要钱似得扑一脸,包括耳朵上也要扑,然后细细的描眉,细眉显得温柔。 这些事有太皇太后派来的王尚宫为她操办,她只要老老实实的闭着嘴坐在这儿化妆就好了。 你要问原先的剑眉?没有拔,万贞儿实在是怕疼,直接都刮掉了。 脸上抹的白白的,两弯细眉,一点朱唇,什么女生男相什么威严霸气,全都被涂成粉团子汤圆了。 “好了,娘娘起来穿衣裳吧。” 在半夜进宫的命妇们的陪伴下穿上总计三层的礼服,她紧张的忘了这些衣服的名字,只是贴着中衣穿了浅绿色鸳鸯荷花纹长衫,浅绿色的衣料如同湖水,那鸳鸯荷花的小小团花鲜活美丽,像是湖水上星星点点的花。 在这件长衫外穿了一件圆领大红补褂,胸口有着方形的织金凤凰补子,长袖、长到脚背,形同男子官服,这件衣服一拿出来,就好像唐僧的袈裟一样,满室红光,金光璀璨,被烛光映衬的十分华美。 孙老夫人:“皇上对娘娘真用心,当年太皇太后初封贵妃时,所用服色也不过如此。”她是太皇太后的嫂子。 万贞儿含笑道:“这都有礼法规定,不是皇上偏宠我。” 其实就是皇上爱我,封贵妃就是爱我,嘻嘻嘻。 礼法上规定有这些长寿又子孙满堂的命妇进宫陪伴贵妃,是为了把‘人生经验’传授给年轻的贵妃,命妇们本该说一些告诫和祝福的话,但是她们都不傻,直说了祝福的话。 王文夫人在旁沉默不语,她丈夫叮嘱她一定要劝万贵妃宽宏大量,为皇上纳妃。嗯,死老头一向很孤直,一个朋友都没有,可我又不傻,我才不说这么欠的话呢。她笑着恭维道:“外面补褂朝袍有礼仪规定,里面的长衫可没有规定,这并蒂花开、鸳鸯比翼的吉祥纹样,一定是皇上选的。” 王尚书夫人笑着拍手:“这是画眉之乐,被你说破了!哈哈哈哈。这样事,难道娘娘心里头不知道,骗你话多。” 李贤夫人笑呵呵的点头,真是一团和气。 她前几天上手摸了摸凤冠的重量,好像比自己戴的凤冠钿子重许多。 万贞儿也无心跟她们多说话聊天,又系了一条犀角白玉的腰带,随即穿了明黄色的大袖朝袍,最后佩上粉地金龙霞帔。 过去贵妃画像上佩戴的霞帔有蓝色的、有红色的、有黑色的、有绿色的。 很可惜,皇帝坚定不移的说:“粉色最好看!”于是就定成粉色啦! 皇帝本来打算穿最正式的冕服,十二旒配十二章纹,可是很可惜,这套衣服是祭天、登基、册封太子时才能用的。他只能穿次一级的龙袍,平时御门听政的是大红色龙袍,因为明朝属于火命,所以红色很好很重要! 他驾临奉天殿,在这儿静静的坐着,小声问:“娘娘还没准备好吗?” 这句话已经问了十几遍了,左右太监和跟前的官员等人都在腹内暗暗好笑。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十二监都凑齐了。 他们交头接耳,暗暗的议论皇帝如此着急,就好像急着入洞房。嘿嘿嘿。 终于有一个小火者飞跑到后殿,从后门进去,告诉怀恩:“万娘娘打扮好了。” 怀恩又上前告诉皇帝。 皇帝立刻说:“命会昌侯孙,孙继宗,吏部尚书书李贤为正使,户部尚书马昂、昂、礼部尚书姚夔为副使,各持节。” 他又紧张到结巴,羞愤交加,满脸通红的扁扁嘴不说话了。 这些老大人们就持着旄节,徒步走到承乾宫,在宫门外高声宣告:“请万娘娘移步奉天殿叩谢皇恩。” 万贞儿严肃的说:“臣妾遵旨。” 她已经穿戴整齐,脑袋上顶着有一个酒坛子重的凤冠,在命妇们的簇拥下前往奉天殿。 承乾宫中的宫人都尽力打扮的喜庆一些,站在院子中恭送娘娘。她们都知道,出去的时候是万妃,回来时就变成万贵妃啦。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地面,宫殿的长长甬道中弥漫着青苔和春雨的清香。 慢慢的走了很久,头上沉重的凤冠似乎变得轻飘飘的,万贞儿不仅兴奋,而且亢奋,厚厚的脂粉都挡不住她脸上的红润。 这是第一次看到奉天殿,这高大、沉默、雄壮的宝殿像是一条沉默巨龙,那么大又那么威严,沉默的伏在高台上。 云开雾散,天上洞开金门,千条万缕的朝霞洒遍人间,便好似金光罩顶。 皇帝坐在深邃的宫殿中最高的龙椅上,身旁空无一人,他在深幽而光线暗淡的宝座上看着万贞儿,觉得她涂成这样有些陌生,嗯,很奇怪的样子。 万贞儿心里头忽然想起了师父,我那神秘莫测的师父,她是我的福星。 钟鼓齐鸣,她在两列旌旗中缓缓走过,跨过高高的门槛,又前行数步,缓缓跪在垫子上。 由孙继宗来高声读诵《金册文》,这金册文要实实在在的刻在金册上,并配合一方玉印,都是身份的象征。 赞礼高声道:“拜。” 万贞儿缓缓向下俯身。 朱见深两只手的手心都是汗水,大声道:“免,免礼。”哎呀太紧张了。 “谢陛下。” 随后他步下丹陛,亲自搀她起来,小声说:“万姐姐,累不累?你怎么涂了这么多粉?”朕猛一下没认出你,还以为有人想要狸猫换太子呢,咦,朕也是想得太多了。 万贞儿忍着笑意,也没去拉他的手:“皇上,听说你早上没吃饭。” “没事,现在也是早上。” 简短的交谈之后都缓解了紧张情绪,皇帝松开手,与她并肩出门:“跟着朕。” 朱见深在前面走,万贞儿错后他半步,以此表示尊卑有别。 来到午门外,受百官礼。 万贞儿的心砰砰的跳着,看着下拜的数百人,这可是乌压压的数百人,或许上千人,一眼望不到边,有穿蟒的,各依品级俯身下拜。这简直是一种叫人目眩神迷的感觉。 她下意识的扭头看向皇帝,却看到皇帝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又走到承天门城楼上,受百姓礼。 城楼很高,又隔着外金水桥,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一大片绿豆大小的面孔。 百姓们仰视皇帝和贵妃也是一样,站在第一排都要挤进金水桥里的人也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皇帝穿红龙袍,旁边脑袋上顶了个点翠大蘑菇的就是贵妃。 离远点看,凤冠就是个蘑菇,比较圆、比脑袋大一圈的蘑菇。 百姓远远的瞅了两眼,也觉得心满意足,山呼万岁:“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好啦,可以回去吹牛了。 可以有声有色的说皇上如何英俊威武,娘娘如何英俊威武……本来万贞儿的身高就比皇帝高一些,又带了一顶高高的凤冠,看起来高出一个头去。 万贞儿穿着贵妃的凤冠霞帔去拜见后宫中的三大巨头,坐銮驾到慈宁宫门口,缓步走了进去。“臣妾万贞儿,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孙娘娘正在吃酒酿小丸子,见她进来磕头谢恩,就把挥挥手不吃了,宫人捧着碗推下。她笑呵呵的看着这个在自己眼前长大的贵妃:“瞧你美的,都不会走路了。免礼。” 王尚宫上前,和承恩一左一右的搀她起身。 万贞儿立刻笑嘻嘻的凑上前:“娘娘,我是被凤冠压的不敢快走,这凤冠可真沉啊。”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后凤冠更沉,哀家原以为太后凤冠是最沉的,谁料到太皇太后的凤冠更沉,每次大礼仪之后,脖子要疼好几日。万贞儿!” 万贵妃以为她要说什么郑重其事训诫,连忙严肃起来:“是,臣妾谨领训。” 太皇太后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指着她道:“哀家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 这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话,在大多数时间说起来,都能呛火打起来。 可是由太皇太后来说,这就变成了一句好话,一句长寿、富贵、子孙延绵的祝福。 万贞儿有点呆,可能是被凤冠压傻了。 “啊?” 陪在她身边的命妇们都笑了起来:“娘娘真风趣。”“娘娘这话说的,足可以名垂青史了。”“绝妙绝妙!”“似娘娘的今日,乃是天下间难得的福分呐。” 万贞儿这才反应过来:“是,多谢娘娘。”祝福?我总觉得你在逗我。 孙娘娘就是在逗她,上了年纪之后,她越来越喜欢说笑。随即又道:“贞儿,哀家送你一只锁麟囊,祝你子孙满堂,儿女成群。”‘锁麟囊’里面装了几只宝簪几只玉镯,鼓鼓囊囊,叮了当啷的晃悠着,囊儿外面绣了一只踩着绣球的麒麟,麒麟背上坐着一个穿红肚兜的光屁股小孩。 万贞儿十分感动:“多谢娘娘恩典。”她不仅有些伤感和激动,眼圈红了红,有孙娘娘、尚宫姐姐和承恩哥哥的慈宁宫,和自己的娘家一样啊。 又去见钱太后,钱太后非常严肃,大妆等她,也穿戴了凤冠霞帔,端端正正的受礼,严肃谨慎的告诉她要谨慎的侍奉皇帝,戒骄戒躁,不可以嫉妒。又祝她长寿。 周太后称病不起,气哼哼的说:“哀家病体沉重,让她在门外磕头便罢了。” 喜红满面喜色的出来传话,又低声道:“恭贺娘娘!宫中三朝的三位贵妃都成了皇后,娘娘您定能正位中宫。” 万贞儿拉了拉她的手:“若有那日,本宫绝不忘故人。” 她脸上满是‘大功告成,回家吃饭’的愉快,迫不及待的回到承乾宫,摘了凤冠,换掉朝袍补褂,穿了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请几位老命妇吃了一顿饭,席间推杯换盏,喝了几杯米酒,吃了些醇厚的食物,其乐融融。 她又高兴又累,难得的睡了个午觉——是的,仪式都完成了,她活动了四个时辰,这还没到正午。 睡醒之后举起大宝:“你娘是贵妃啦!” 大宝兴奋的挥手大叫:“哇啊!”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被举高高好开心啊! 万贞儿又举了数次:“宝宝好好长大!你也快要成为太子啦!” 大宝更兴奋了:“哇啊咕~嘛~妈~” “你娘是贵妃啦!是贵妃啦!以后还会成为皇后!噢噢噢~” 大宝跟着叫:“噢噢噢~” 万贞儿哈哈大笑,抱着他躺到美人榻上:“你就知道学我说话。” “哗哗~哈哈~” “小麦过来给我揉揉头,这凤冠压得很痛。”头上一圈简直要压出一个紧箍咒了,还有脖子上,取下凤冠之后还是觉得脖子很僵硬,唔。万贞儿继续细心的教他说话:“叫娘娘~娘娘~” “凉凉~” “嗯,差不多,叫娘娘~我是娘娘,叫娘也行。” “亮亮~” “娘娘。” “怜怜~” 万贞儿有些无语,教了一会总是教不准,就教他:“叫父皇,嗯,叫爹。” “达~” “爹。” “呔~” 万贞儿很有耐心的说:“爹!” “哎!”隔着窗子有人答应了一声,皇帝这几天又跑出去听说书的,说书先生用了好多伦理梗,他跐溜一下就学坏了。笑呵呵的走进来,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干什么,教他说话么?别着急,小孩子把舌头长好才能说话呢。” 万贞儿笑眯眯的看着他:“皇上,您刚才答应什么呢?” 朱见深红着脸:“没没没什么。”左顾右盼了一番,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锁麟囊,拿在手里仔细看了起来,飞快的转移话题:“万姐姐,什么时候给朕,朕再生个儿子呀?” “我也想呢,趁着年轻再生两个,再过几年……嗯。”再过几年想生也生不出来。好伤感。 正在这时,有小太监扣门:“娘娘?小人回来了。” 朱见深:“嗯?这是什么人” 万贞儿道:“我让人给章爷送几瓶御酒过去,他上了年纪,不能进宫观礼,我时常惦念着他。” 朱见深大为感动,点头赞许:“还是你好啊,你还记得马良么?朕封他都督同知那个。” 万贞儿当然知道:“当然记得,咱们在沂王府里做秋千,还是他出力最多呢。他怎么了?” “马良丧妻不久就娶了继妻。夫妇之情,何其薄也?”朱见深有些郁闷,心说朕以后要疏远他,这个人感情淡薄,是个坏人。 对于看重夫妻之情的事,万贞儿乐见其成,又夸皇帝做得好。却见他脸上有几分忧虑:“皇上,怎么了?难道有人为了封贵妃的事,让你不痛快?” “没有。”朱见深挠挠头:“按理说今年的喜事不少,先封你,再是见济成亲,然后封太子,可是朕今天看到一份奏本,可气死人了。” “究竟怎么了?别生气,谁惹你生气杀了他就是。” “有一个官员奏报,说龙虎山当代天师张元吉僭用乘舆器服,擅易制书。夺良家子女,逼取人财物。家置狱,前后杀四十余人,有一家三人者。 ”朱见深的脸色更黑:“朕已经派人押他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若是罪状属实,按律当斩,只是不知道朕杀了天师,会不会招致天谴。”朕很怕怕啊!想要暗中询问于太傅,也不见他回话。听说首代天师张道陵如何如何的了不起,历代天师都能预知吉凶,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请神仙下凡…… 万贞儿也迟疑了,凑近一些低声说:“我试着问问师父?” “嗯。朕也有此意。” 万贞儿又道:“何不请郕王进宫来询问?”她挤挤眼。 皇帝想起自己的弟媳妇是个狐仙,狐仙对天师的法力判断的一定很准,嗯!好!他立刻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扶着柱子想了想,吩咐道:“派人去请郕王入宫!”又转头问:“午膳呢?” 呱唧呱唧吃了一顿午饭。 派人去请郕王到他入宫这段时间,正好够不急不缓的吃掉一顿午饭。 朱见深拉着他屏退左右,把自己的忧虑和弟弟说了。 朱见济也不知道,有些为难:“哥哥,十三娘她现在在家里受训呢,没跟着我,我过去跟他说。”她的父母兄长个个非同凡人,嗯,应该不会把一个违法乱纪的天师放在眼里。又宽慰道:“哥哥你放心,十三娘教我修真入门,最重要的是磨练心性,戒妄杀,如果那天师真敢胡乱杀人,一定没有修行,就是个纨绔子弟。皇家出的了纨绔子弟,天师府也能出。” “嗯,说的在理。”朱见深略感宽慰,又拉着他的手:“你千万替朕问问,朕的于大人去了哪里。” “哥哥放心,我一定问清楚。” “好,你吃了么?哦我忘了,你在辟谷。” “呃哦,最近不辟谷了,岳父说吃的胖一点比较喜庆。”朱见济说:“拿些水果和枣子来吃,我仍旧不沾荤腥。” 皇帝:“嘿嘿嘿吃胖点好,胖点好。”胖点就不显得朕这么胖了。 他吃了一碟金丝小枣,又兜走一碟回疆进贡的大枣,悠然出宫,来到胡府门前:“上前叩门。” 这府邸看起来与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差别,久经战场的鬼将贺明觉最善于收敛气息,根本不留痕迹,因为这样才好打埋伏呀!杀气外露会把目标吓跑的。城隍袁壮也是一脸和气看谁都笑——呵呵呵因为他知道左邻右舍的所有八卦呀!青盏绿屏俩人在短暂的惶恐之后出去玩了,蛇精在睡觉,黄鼠狼也在睡觉。 万万没想到,只有文四姐和于谦在这里热烈的探讨科学发展。 书中暗表,他们都暂时住在这里,安排之后的一些细节,多做些叮嘱。今天上午,文四春睡日迟迟的醒过来,打着哈气出来洗漱,遇到坐在一大堆演算草纸中的于谦。她也是嘴贱,上前问了一句:“廷益,算什么呢?算明白了吗?” 于谦:“没弄明白,请仙姑赐教。” 文四一看就懵了,于谦正在研究蒸锅、蒸汽机和柴火之间的同异。文四立刻转移话题:“这些东西没意思,我以为你做炸/弹呢。” 于谦惊讶道:“神仙也用火器吗?” “不用,有些神仙会喷火。”文四道:“我善于放火,你知道面粉被点燃之后会爆炸吗?” 于谦更是惊讶:“面粉怎么会爆炸?那厨房岂不是很危险?” 177.今天只有一章了 文四正打算带着于谦出去一趟, 教他用糖和油做燃烧蛋,再让他见识见识粉尘爆炸的威力。 作为一个穿越者,即便是穿越之后活了几十年死了几百年,从来没用过,那也记得这些最要紧的知识。这可是身为穿越者秘而不宣的骄傲呢! 因为记不住诗词歌赋也不知道怎么炼钢……无能学渣就知道做菜。 担当门房的白毛老鼠把郕王请进来,两名小厮一左一右的扶着郕王, 怕他在陌生的宅子里摔跤。白玉汤进去通传, 正在正房中喝茶下棋的胡二夫妻连忙迎出来:“贤婿来啦?” 朱见济微笑着作揖:“二老一向可好?住在这里还适应吗?” “都好。都好。贤婿来找十三娘?” 朱见济大大方方的点头:“是啊, 有些事想要请教她。” 胡二太爷有点尴尬:“这个嘛, 十三娘被她大哥带出去训练了, 贤婿有什么事, 问老夫也是一样的。” 朱见济不太想问他们, 虽说是十三娘的亲爹亲妈, 毕竟自己跟他们不熟:“训练什么?” 胡二奶奶更是不好意思:“嫌她自制力不行,言谈举止没有规矩, 文不成武不就针织女红无一长处。说起来真是羞死人, 是我教养无妨, 养了这个大个女儿,只知道憨吃憨睡。” 朱见济笑道:“孤又不嫌弃他,舅兄太严苛了。” 俩只老狐狸都有些不好意思,看贺都尉的意思是既然以兄妹相称, 就是一份缘分, 胡叠云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再是陌路人, 他得负责把她教导好,胡叠云也不能再胡闹给他丢人。 朱见济吩咐小厮:“你们下去吧,不用跟着我。”屏退了这些凡人,他才好吐露实情,被岳母挽着手带进屋里:“那龙虎山的张天师能耐如何?” 老两口对视一眼:“张天师法力高深,呃,你问的是哪一位?” “是啊,你说的是那个?” 朱见济一怔,旋即想起对于活人来说,只有一个活着的张天师,对于神仙妖怪来说就多了去了,现在已经有四十多代天师了。“是新任天师,张元吉。” 俩人一起摇头:“不知道。” “不认识。” “他要来京城么?贤婿不必担心我们,我们阖家上下修的都是正统道路,收摄精气,不会被人发现。” 房梁上垂下一条大蟒蛇:“郕王,你有所不知,张天师的名声吹的很响亮,实际上很少降妖的。” 朱见济闻到一阵腥气:“常兄,这是为什么?” “嘶嘶嘶,人家是女孩子!人家有水蛇腰呢!”蛇精抱怨了一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嘛,自从张道陵之后,龙虎山是一代不如一代,全靠名声撑着糊弄瓷锤。吃皇帝和周围的冤大头。他们哪敢去降妖,要是被妖精咬死了怎么办,那就完了,要是没能降妖,他们也没脸见人啦,家大业大的势力就毁啦。大部分招摇撞骗的神棍都是这样,只能忽悠凡人。” 朱见济这才说:“皇兄跟我说,张元吉擅杀了几十个百姓,当地官员奏报要将他治罪。按律当斩,可是皇兄害怕将天师斩首会招致天谴。就让我来请教诸位仙家。” 狐狸和蛇非常审慎的想了想:“这还得问文四姐,她跟真神仙的关系好。” “我们这些‘狐仙’‘蟒仙’其实都是啥也不懂的老百姓抬举,上不得台面。” 后院弥漫着一股曼妙的甜香。 于谦不相信糖能烧起来:“不加油一定烧不起来,糖又不是火油。” 文四姐:“哼,实践出真知。来。”她把立刻钻进厨房,拽了一大堆东西出来,挽起袖子,在于谦面前鸡蛋、大量的糖和少量的面粉丢进盆里混合,揉成硬硬实实的面团,丢下不管。 书中暗表,她趁其不备,丢了一块黄油进去——饼干不放黄油还能吃吗! 文四的内心弹幕:[万一烧不起啦就丢人啦!] [要是烧不起来,就怪糖的纯度不够!] [放点油,无论如何都能烧。] 于谦在旁边看着,一弹指尖,指尖盯着一个飘摇的小火苗:“仙姑,点火吗?” “别着急,烤干了再点。”文四捏着双下巴思考了一会,手掐剑诀:“艮字诀,随我号令!” 后院的地面开始涌动,泥土像是有生命一样向上涌起,慢慢形成了一个中空的矮小土屋,像个窝窝头一样,上面还带着一个比较细小的烟囱。 她又大叫一声:“定!” 于谦盯着看了一会,总觉得像个顶着红枣的窝窝头,大号窝窝头。他非常沉稳的等着看。 文四把面团擀薄,切成片,又掏摸出来三个铁盘子,摆了满满三盘子,掐诀念咒掏出一团火扔到土烤炉里,等泥土烧的发红发热时,把三个铁盘子都丢进去,又等了一会,就飘出来满院子的甜香。文四:“廷益,你尝尝。” 于谦就食烟火香气,站在烤炉前被熏了个饱,虽然有点腻却还算不错。 文四袖着手,默默的流着口水,忽然看到一只纸鹤悠然飘来,伸手打开一看,熟悉的字体,没有落款,只写了一句话:端阳饮雄黄,理应回避。 黄油饼干的香气飘飘摇摇,悠悠荡荡的飘到前院去。 朱见济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 “或许是文四姐做的美味吧,她善做许多凡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美食。” 常娟儿把脖子贴在地上,尾巴从房梁上滑下来,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人,哒哒哒的跑掉了。 蛇不吃饼干,只吃虫子和鸟雀、小动物。 可是蛇精吃啊! 文四正叼着饼干靠在热乎乎的烤炉上,歪着头看于谦呢。 而于谦在紧张的烧饼干,饼干燃烧着,释放出一种,嗯,一种类似于烤饼干的香气,在当前这个甜蜜的环境中几乎不被人发现。 任何一种饼干都能点燃,就连挂面也能点燃——面粉还特娘的能爆炸呢。 文四这才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刚刚揉面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白糖里不加东西点不着的。忘了忘了!幸好我还会偷偷的踹油。 朱见济又被岳母带到后院,和于谦见礼:“于太傅,久违呀。” 于谦也跟他拱手:“郕王殿下。” 文四:“呦~小可爱。咔嚓咔嚓。”吃饼干。 朱见济竖着耳朵听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却不知道是谁在出声,这一院子的妖精有什么声音都不奇怪,他又拱手:“文仙姑一向可好?皇兄与万贵妃甚是惦念你。于太傅也是一样,皇兄几日未听你教诲,心中甚是忧恼,命我转告于太傅,请速速入宫与他相见。” 于谦严肃起来:“是,老夫一会就去。” 文四点点头:“我忙啊,有空去看她。” 于谦侧目以对,他真没发现她在忙什么,除了听评书、喝酒吃肉、睡觉之外也没别的事,这可是标准的纨绔子弟的生活。 文四又道:“你方才在前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廷益,你按我的吩咐行事即可。” 于谦不得不问:“仙姑吩咐了许多,不知如今指的是那一句?” 仙姑生性诙谐,喜欢戏谑,跟我说‘努力高卧且加餐’、‘喝两杯嘛反正喝不死’、‘不留胡子真好看’、‘下辈子再碰上朱祁镇那样的傻逼你就直接早饭吧’……喝醉之后说的更离谱。 文四瞅了一眼他腰上的金刀,笑而不语:“你去了就知道。唔,我在奉赠你一句至理名言。”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静听这位长者的名言。 文四腹内暗暗的好笑,咽下饼干:“要是知道某个人抓不住你,又想试试他的深浅,只管上去揍他。千万别忘了蒙面!” 于谦:“……” 朱见济:“……” 嗯,在场只有这两个人表示无语,其他‘人’都觉得她说的很对。 于谦的涵养实在是太好,点头应下:“仙姑的示下,廷益记住了。” 文四又指:“常娟儿,快到端阳节了,你避出去躲着,就说是找亲戚,离京城远一点。” 蛇精塞了一嘴的饼干,含含糊糊的点点头:“哦唔。”想起雄黄酒的味道就想打喷嚏。 于谦不敢耽搁,立刻进宫去见皇帝。 朱皇帝就在御花园里,赏花喝酒,正和万贵妃分着吃一只广东厨子做的烤鹅。这只鹅的来历非同小可,是在广东长大的狮头鹅,由一位进京述职的广西官员千里迢迢的带了二十只上路,二十只鹅,活到京城的只有一只,就是皇帝眼前这一只。由官员‘亲手’烹制,献给皇帝。一个广西出身的官员为什么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广东厨子呢? 因为早有规定,官员不能回到老家当官,以免庇护自己家的族人。所以一个广西人就被丢到广东去当知县,他的偶像是苏东坡,于是凭借知县的身份,学了人家百年老店做烧鹅的手艺。 朱见深:“这烧鹅真好吃。” 万贞儿:“是啊,比烤鸭还好吃。” “宫里的御厨果然在忽悠朕。” “嗯……他们比较稳妥。” “哼。明天出宫听戏,顺便去鼎香楼吃饭,把大宝送到孙娘娘那儿去。” “娘娘最身体不适,夜里头不舒服,睡不安稳,白天晒着太阳才能补眠,咱们让大宝去钱太后那儿吧。” 朱见深有些迟疑:“钱太后一直不喜欢你……” 万贞儿咬了一大口烧鹅,含含糊糊的说:“她不喜欢我,难道还不喜欢皇长子?” 朱见深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其实也可以把皇子留在宫里,让嬷嬷陪着,可是万贞儿总觉得嬷嬷和奶妈的身份低微,有没什么学问,没有教养——主要指的是眼界和气度。 钱太后懂得是持身正直(虽然命不好),严以律己严以律人,而嬷嬷奶妈只会一味的哄着他。 于谦突然出现:“皇上,臣来迟了。” 朱见深特别激动,咕嘟一口把嘴里的肉咽进去,差点噎住,万贞儿连忙递了一杯酒,他喝了酒顺了顺气,在心里说:“不晚不晚。太傅没事就好。” 于谦听他的语气好像自己要出事,不由得反问道:“皇上这话何意?难道有什么谣言吗?” “啊,没没没有。”朱见深听他的语气如常,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胖脸微红:“朕以为太傅所传木牛,牛流马泄露天机,又恰逢数日不见太傅,,是朕想,想多了。” 万贞儿只看到皇帝垂眸坐着,小声呢喃着什么,好像在深思,只是脸上突然红了红,就知道他在和于太傅说话。 于谦笑道:“断不至于如此。” 朱见深:“嘿嘿嘿,许久不曾聆听太傅教诲,太傅何以教朕?” 于谦不是夸夸其谈的书生腐儒,也不会喋喋不休的说教来显示自己的优秀,他温柔的说:“皇上现在已是令人称颂的明君,勤政爱民,只要将来不沉溺于声色歌舞,一如今日之三日一朝,何须臣多言。” 小黑胖子被夸的很开心,又把张天师的问题拿出来询问。 于谦恍然大悟,刚要说文仙姑赐我金刀一把,专为斩张元吉之头,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文四属于外戚,还是居无定所、毫无官职的外戚,她虽然自得其乐,毕竟不是廷尉官员,对法律疏忽大意。或许她能杀张元吉,可是我却未必能杀,若是鬼仙都能肆无忌惮的主持正义,这世上还哪有不公平的事?“臣记下了,请城隍代为询问。” 朱见深道:“其实,不必着急。朕派人将他枷上京来,来回的路途要一两个月。” 于谦颔首称是。 朱见深又推荐他尝尝烧鹅,烧鹅真是美味,他又提出一个问题:“既然鬼仙以香火烟气为食,那太傅您去熟食铺子走一圈,所有的美味都能尝到么?”哇,感觉好棒! 于谦:“……并非如此,只有供奉的食物才能品尝。” 朱见深有点失望,他觉得如果可以想吃什么就偷偷的吃什么,还能日行千里,哇,吃遍全国,一定很开心啦!虽然于太傅不会为了吃东西开心,但是这样也不错啊。“这样啊,朕应该每日供奉太傅才是,往后朕用膳时,暗中请你来享用,如何?” 于谦笑道:“宫中的酒肉浓厚,臣却喜欢粗茶淡饭,今日老妻供了韭菜鸡蛋虾皮馅儿的饺子,味美绝伦。” 小黑胖子暗自嘀咕:朕没有吃过这种馅儿的饺子,想吃。 178.韭菜鸡蛋虾米 皇上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 抱着被子嘀嘀咕咕:“朕想吃于太傅夫人做的韭菜鸡蛋虾米的饺子。” “听起来很好吃。” “御膳房做的韭菜盒子不如外面路边的韭菜盒子好吃,他们包饺子肯定也不好吃。” “大臣们都很懂得烹调啊,王尚书家的猪头肉和牛肉兰花豆特别有名, 李贤家里的猪肝粥也是一绝,今天那个刘…卿做的好烧鹅,他还会做咕咾肉。朕偷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听见过。怎么就朕吃的是山珍海味不好吃呢。” “万姐姐你说话呀,你想不想吃??” 万贞儿一直在看着他笑:“想吃。明天沐休, 咱们出去找这样的饺子吃?” 朱见深仔细的思考了一会:“酒楼里的菜单没有这样的饺子, 唔, 你娘会做么?”虽然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于谦的夫人,让她来做,那才是我最想吃的。可是皇上带着娘娘跑去重臣遗孀家要饺子吃也太不像话了, 在青史上留一个糊涂无礼的名。 其中重点不在于不能去重臣遗孀家里要饺子吃,而是皇帝想吃的于老夫人亲手做给于谦的那种饺子,要二品命妇、太傅夫人亲自下厨给皇帝做饭…厨师可是贱籍…这是很轻蔑很失礼的。 朱见深咕嘟咕嘟的咽口水, 越想越饿, 越饿越想:“今天于大人说起那饺子的语气,温柔带着笑意, 很满足,听起来就特别美味!他连朕的御膳都瞧不上, 就喜欢妻子做的饺子。” 其实那是五十年陈酿狗粮的香醇啊! 万贞儿很想睡觉:“见深, 我给你做, 怎么样?或许重点不在于饺子是什么馅儿, 而是由谁来做。” 朱见深觉得豁然开朗!“好,明早上给我准备好,辛苦姐姐啦。” 他一闭眼,一歪头,(。-ω-)zzz 万贞儿彻底睡不着了,懵逼中,在心里抽自己嘴巴子:让你嘴贱,让你嘴贱,你的厨艺仅限于熬粥和煮汤啊!包饺子那么高难度的事儿……不会和面,不会剁馅,不会包啊!妈呀! 她在床上想了一会,听身边的小胖子打着幸福的小呼噜,还吧唧嘴。 守夜的小麦静静的听着帝妃说话,很机智的坐起来:“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万贞儿单手在床上一撑,一个鹞子翻身,从床的内侧翻过皇帝身上,直接落在地上。 小麦吓得抖了一下:娘娘太不稳重了! 万贞儿快步走过来:“你去把厨娘叫起来,说皇上明早上要吃饺子,韭菜鸡蛋虾米的,本宫来包……让他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嗯,别给馅料调味,他们调的没意思。” 小麦领命:“是,记住了,这便去说。娘娘,您可别翻回去,怪吓人的。” 万贞儿笑嘻嘻的挥挥手,她没准备翻回去,且不说被褥滑溜溜容易摔跤,就算是不摔跤,咚的一下砸在床上,也会把皇帝吓醒。 次日清早,万贞儿起的很早,而皇帝大概要再睡一个时辰。 厨房里已经有一块揉好了的面团,韭菜切的细细的、葱切的细细的、鸡蛋也准备好了、小虾米干用水洗掉了盐分。 四个厨娘一起行礼:“娘娘万福!东西都准备好了。” “娘娘有什么吩咐?” 万贞儿懵逼的看着碗里的原材料,还有灶台旁边的调料……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踏入小厨房。 承乾宫中的小厨房只有一个灶台,帝妃正式用膳是由御膳房承担,这里只是煮点汤、蒸个鸡蛋羹、晚上下个挂面用。但是一应的调料和炊具都是全的。 万贞儿严肃的思考了一会:“这种饺子怎么做?” “回娘娘的话,起油锅,葱花虾皮爆香。把鸡蛋打进锅里,炒碎炒熟,加韭菜,撒盐,就可以包了。” 万贵妃颔首:“炒吧,你们谁来炒?” 厨娘们知道娘娘不会做饭,就算会做也不能上手,炒菜的时候油星迸溅,挺疼的,还容易伤脸。 “是,娘娘。” 万贵妃又道:“我来撒盐。” 厨娘们就有点紧张了:“是。” 从罐子里舀出一勺香油,搁在锅里,又把葱花丢进去炸,炸的葱香肆意蔓延时,把一节手指大小的小虾米球丢进去,一顿爆炒。旁边已经有人哗啦哗啦的打好了四个鸡蛋,递过去,把蛋液往锅里一扔,继续一阵狂怼。 旁边有人估摸好了盐的用量,盛在小碟子里,递给贵妃:“娘娘您请,这些盐差不多。” 万贵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左手搂着袖子,右手伸到锅上面,把盐往里一扔,完事!“真香啊。” “炒好了,封火。” 烧火的丫头立刻提起陶门,把灶台口关上。炉火因为缺乏氧气而渐渐弱了下去,但随着缝隙进去的那点空气,能保证灶中的火缓慢而稳定的燃烧着,再用火时把门一开,呼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万贞儿左右瞧了瞧,伸手道:“筷子。” “娘娘您要尝尝?小心烫。” 炒菜的厨娘连忙拿了个小碟,给贵妃娘娘盛了一铲子。 万贞儿吃了一口,皱眉:“味道倒是不错,只是咸了。” “娘娘您放心,一会加了韭菜就好啦。” “嗯……”万贞儿问:“只放盐么?这样清清爽爽的倒是不错,御膳房包的饺子怎么都是一个味。” 厨娘们大喜,不遗余力的抹黑御膳房:“御膳房做饭讲究啊,就是太讲究了。” “可不是嘛,他们包饺子调馅简直是疯了,把所有调料都放一遍,五香粉、胡椒、生抽、老抽、蚝油、鱼露、高汤,还要放香油和猪油,夏天多搁葱冬天多加姜,这些调料一搁,肉啊菜啊味道,都尝不到了。” “中规中矩,老气横秋。” “只顾着稳妥不出错,全然不顾娘娘和皇上的喜好。” “他们怕皇上饿着肚子等用膳会生气,无论什么菜都做好之后放在蒸锅里保温。” 归根结底,娘饿着肚子等娘您只要使唤我们就够啦! 万贞儿懒洋洋的听着,对于御膳房放了多少调料不太清楚,倒是他们炒菜都要炖的烂乎乎的这一点叫人不舒服。把切好的韭菜放在馅里,该白案厨娘上手擀皮了。 这四个厨娘各有各的本事,一个优于白案,无论是包子饺子还是面条饽饽小笼包都做得好,一个善于红案,刀工出众,能把肉切成细细的肉丝,一个善于煎炒烹炸,另一个专精煮汤。 厨娘又仔仔细细的擀皮,又恭恭敬敬的教万贵妃包饺子。 饺子皮就那么大一点,盛馅的勺子也不大,一切都处于可控制的状态。 万贞儿慢慢悠悠的包了十几个七歪八倒,忽胖忽瘦的饺子,和旁边厨娘包的整齐划一,一个个都立得住坐得稳的大饺子相比,自己包的成果也太懒散了。 厨娘们偷眼瞧着,贵妃娘娘面沉似水,也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又或是怎么个心情。 深怕她烦了会生气,连忙过来帮忙,飞一样的都包好。 万贵妃拍拍手,拍拍袖子上的面粉:“现在就煮了。”干了好长时间啊,皇上应该起床了。 厨娘们担心皇帝还没起床,饺子放时间长了不好吃,又不敢多说什么:“是,娘娘。” 回到承乾宫的寝宫中,皇帝还在乌漆嘛黑的屋子里蒙头大睡。 被子把他的头裹在里面,却露出一双小腿,要不是被子侧面有个缝,可真要闷坏了。 万贞儿轻轻上前,伸手去掀蒙着他头的被子,要是醒了就叫起来,要是没醒,也别捂着脑袋睡。 被子还没掀开呢,她就被皇帝突然伸出双臂,抱了个满怀,拽倒在床上。 万贞儿笑嘻嘻的趴在被子上:“你醒啦!” 朱见深瞪大眼睛:“怎么是你?” 这话信息量太大了。 旁边的小麦、小粟、小栗三人都要晕过去了。 万贵妃的脸一点点的黑了下去:“皇上以为是谁?” 朱见深看她怒意滔天,心里一慌,干笑道:“朕跟你开玩笑的,万姐姐,真的,你别生气,朕就是逗你。”万贞儿气的要爬起来,却被他使劲抱住挣脱不开,两边隔着被子角力的时候,小黑胖子使劲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他们俩的状态,就如同一个奥利奥,被子就是中间的夹心。 万贞儿气的要命,挣扎大叫道:“你放手!你看上谁了,封她当娘娘,别总叫人说我嫉妒不容人!” 她的语气一副要提刀砍人的样子。 屋里三十岁一下的女人们,包括奶妈在内都跪了下来。 朱见深既怂又有些窃喜,道:“没有别人,你不要多心。我在被子角看着你进来才抱你的,别生气,哎呦,逗你一下嘛,以后再也不敢了。” 万贞儿磨着牙:“你蒙着脸,怎么知道是我。皇上,你当我很好骗吗?” 朱见深继续使劲压着她,整个人张成一个大字趴在上面:“只要看衣服就知道是你呀!”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万贞儿冷静了一点,仔细思考了一番,没思考出什么结果,只是生气,可皇上也不至于好色到在承乾宫中调戏宫女。“哼!我一大早起来给你包饺子,你就这么耍我。” 小黑胖子噘着嘴亲她:“是是是,我也觉得过分。” 其实还好吧,既然你这么生气,那就算过分吧。 宫人们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的上前解释道:“皇上刚醒没一会,吩咐我们被告诉娘娘,说要和娘娘开玩笑。” 万贞儿瞪了她们一眼,又推皇帝:“你下去。” 小黑胖子像个胖海豹似得趴在被子上,压着她:“你别生气了……” “权且信你,我要被压死了,你快下去。” 朱见深滚了下去,讪讪的起床洗漱穿衣服,然后大吃一顿。 拼命夸赞道:“爱妃真是太贤惠了!” “味美绝伦!” “易牙在世!” “ 素衣台案前,巧手赛天工。雪花纷飞舞,皎月平空现。” “朕给你写一首词《饺子颂》,好不好?” 饺子的味道很鲜美也很清爽,但他这么拼命吹捧是为了哄她高兴。 万贞儿转怒为喜,揪着他的袖子:“以后不许吓我,还以为你移情别恋呢。” 这饺子还真好吃,颜色看着也舒服,不加老抽就是好! 本宫的厨艺不错! …… 出宫去,听评书,看戏,去郕王府看热闹。 万贞儿正脱了衣服,打算穿平时出门穿的宝蓝色提花缎曳撒。 朱见深大叫一声:“且慢!” 万贞儿吓了一跳,扭头看他。 还没说话呢,大宝已经抗议了:“哇哇哇哇”吓到宝宝了! “乖哦,不怕不怕~” “乖宝不哭,爹没想吓你……你这胆子也太小了。”朱见深表示这不是我的错。 万贞儿把儿子抱过来:“小孩子的心神嫩,魂儿还不稳定,容易被吓着,长大点就好了。”你小时候都不敢一个人睡觉!“叫我且慢干什么?今儿不出去了?” 朱见深早上起来就穿的石青色暗花曳撒,正懒洋洋的坐在美人榻上回味饺子的味道:“朕给你另外准备了东西。来人呐,拿进来。” 拿进来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一件大红衣裳,花纹张扬霸气,色彩浓艳,有些过于外向,被人拎起来展示时才发现,这是一件需要御赐才能穿的飞鱼服。锦衣卫有自己的制服,只有受到皇帝褒奖,或是被上司把名字报到皇帝面前的人才能穿。 书中暗表:飞鱼服的造价挺高,作为制服来不能显示尊卑之分,又要太多钱。 万贞儿有些惊讶:“让我穿这件衣服?” 朱见深捏着下巴上的毛茬:“对呀,平常出门时穿这件衣服,免得像上次那样,有不开眼的人冲撞你我。”他伸手抱过儿子,放在自己肚子上,漫不经心的拍着他的屁股:“快去换衣服。”哇,我儿子的屁股这么软,就像是刚出锅的大馒头,唔,比大馒头还软,真是太可爱了! “说得对,这衣服可真好看。” 朱见深笑嘻嘻的腹诽:肤浅啊,真肤浅,这衣服就是权势的代名词呦!他又说:“杀了门达之后,锦衣卫指挥使是袁彬,我叫他拿来的腰牌,造假也得做全套嘛。” “嗯嗯。” 朱见深又顺便科普了一下历史:“在友庙在位期间,锦衣卫指挥使是马顺,就是在殿上被群臣殴打致死的那个。” 万贞儿咂舌:“马顺的能耐如此不济事?” “呵呵,先帝生死未卜,他没有靠山就怂了。”朱见深继续说:“继任指挥使的人呢,是朱骥,他是于谦的女婿。于太傅选他为女婿,就是看中他性格纯善、办事公允、刚直果敢。朱骥收拾马顺留下的烂摊子,整顿纪律,惩罚违法乱纪的锦衣卫,将清正廉明的人选进锦衣卫。还改革了“诏狱”里过于残忍的刑具。” 万贞儿赞许的点头:“这可真是难得,自从建立指挥使以来,能清正廉洁不徇私情的指挥使,可少了。” 她也读过本朝历史,第一任指挥使把胡惟庸案搞成‘造反’,血流成河株连上万人,满朝文武都完蛋了,李善长被满门抄斩,最后这个指挥使被斩首。第二个指挥使搞死了蓝玉,扒皮萱草,株连一万五千人,最后被斩首了。第三个指挥使将内阁首辅解缙灌醉后拖到雪地里活活冻死,最后被凌迟了。 这可真是个对别人、对自己都非常危险的职位。 虽然大部分事都是揣摩皇帝上意做的,但皇帝可不认账! 书中暗表:成化元年朱见深下诏为解缙平反昭雪,恢复官职,赠朝议大夫,谥文毅。 朱见深点点头:“不错,忠臣良将实在是难得啊,虽说人无完人,可是他们的毛病也太多了。”忠直的喜欢劝谏(怼)朕,贴心的容易仗势欺人,文采出众的未必有能力,那些生活清淡朴素的人还真特娘的要修仙,拒绝过于繁忙的庶务官职!直娘贼,朕养你们干什么! 书要简言,后天就是端阳节,现在全城百姓都在积极的筹备过节。 端阳节有几个传统项目:吃粽子,吃五毒饼,饮雄黄酒,赛龙舟。 现在还添加了一个新项目,看郕王娶媳妇。 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议论郕王妃的好福气,还有人所郕王选妃的方式比画本上的花前月下更浪漫。 “卖书卖书!新出炉的本子要不要嘞!” “新本子好本子,放逐者最新大作《风筝误》!” “瞧一瞧看一看啦,天逸先生新作《一丝牵》,首印三千册!” “糖兔娘子大作《失纸鸢》!独家首发!” 朱见深听见三家书铺的小伙计站在门口吆喝,他可是头一次听见书店还吆喝卖书,真是斯文扫地,一定不是正经书。立刻拉着万贞儿:“走,过去看看。” 卖书的买书的一见锦衣卫大人过来了,不由得暗自害怕,都放低了声音,本来想过来的人也脚底下一拐弯就走了。 万贞儿随手捡了两个本子:“多少钱?” “不要钱,孝敬大人,请大人斧正。” 朱见深捂着嘴,高高兴兴的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占点小便宜就是这么叫人高兴! 万贞儿从荷包里拈了两钱银子丢在摊子上,拉着皇帝,带着数个从人扬长而去。又去买大风君和飞天先生的书,却见朱见深捧着两个本子看的眉开眼笑,一边走路一边看,全靠左右人扶着他才不摔跤。 敢说书名的是言情小说,不敢说书名的,是艳/情小说,开篇第一章就写寿王丢了一个风筝,找过去之后见是一美貌民女,于是啪啪啪之,第二章是啪的甚爽,纳入王府,和他情深意切的表妹就不开心了。可是表妹是大家闺秀,不能和表哥传情,就整日在后花园放风筝,结果被后花园的小厮啪了。 非常不道德,非常不合理不合法,但是看着爽啊,还有配图呢。 把书都买完之后,万贞儿顺便吃了两个粽子当小点心,等皇帝看的告一段落,一起骑马去郕王府。 “嚯!” “嚯呀!”帝后二人对于郕王府前的盛况表示震惊,无数女眷乘坐的香车挤满了小巷,王府门前的大路满是跑来跑去放风筝的小厮,还有人因为风筝缠起来一起坠地而打架。 朱见深笑的趴在她肩头,差点昏过去,笑了半天,伸手戳了戳:“万姐姐,上吧!” 万贞儿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心态,嗯,想起今早上那件事就很生气,她沉下脸来,龙行虎步不怒自威,横冲直撞的穿过人群,来到郕王府门口,很凶悍的说:“开门!” 两个门子吓得一呆,连忙开门放‘他’进去。 朱见深轻车熟路的去正殿找弟弟玩,他有个计划,准备问问他的婚事准备怎么办。 只见郕王府中十分清净,虽然正在准备婚事,披红挂彩,却还是透露着一股清幽雅致的气息,丫鬟婆子小厮等人也都得带着那么一股子道童的感觉。 正殿门口的树上枝繁叶茂,影壁墙前后搁着许多花盆,青松翠柏,仙气环绕。 正殿一挑帘子,走出来一位身穿飞鱼服的老者,正和万贞儿打了个照面。 万贞儿便是一怔,这是李鬼碰上李逵,啊呸!不是!我的衣服、腰牌都是真的。 老者正是袁彬,他也是一怔,随即大怒:“什么人,胆敢冒充锦衣卫,左右何在!” 够格穿飞鱼服的人,我都熟,可我从来没见过你!或许见过一面,却记不清楚了。京城中的纨绔子弟肆意妄为,敢自己做飞鱼服,穿上街招摇过市败坏名声,老夫正在严控这种行为,你竟敢撞在我眼前! “别乱来!”万贞儿飞一样的往旁边一闪,绕了半圈,躲到皇帝身后。 朱见深也反应过来,仰起头笑嘻嘻的看着他:“袁彬!你认得我么!” 袁彬一怔,随机想起皇帝昨天跟自己要的腰牌,这才想起来,那穿着飞鱼服的应该是娘娘……贵妃娘娘未免太过高大健壮了……你长得也太像个男子汉了!十分尴尬,他的‘气焰’顿消,上前拱手:“臣袁彬叩见皇上,叩见贵妃娘娘。” 朱见深笑的不行不行,一边伸手搀他:“不必多礼,爱卿恪尽职守,严肃仔细,朕心甚慰。”一边回头道:“哈哈哈你也有躲在我身后的时候哈哈哈哈” 袁彬表示非常尴尬,呐呐的跟在皇帝身后,有心和贵妃道个歉,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要是不道歉,又怕她怀恨在心。 朱见深笑了万贞儿几句,又问:“爱卿在此作甚,见济的婚事,要锦衣卫来操办?” 袁彬道:“王府外的女子,都试图把风筝掉进王府中,以此与郕王结缘,王爷请我来商议如何应对。” 179.揍闲人与昭德宫 回到正殿中分宾主落座, 皇帝坐在上首,拉着弟弟挨着自己坐下,万贞儿和袁彬客气了一下, 袁彬还是请她在左边坐下, 同样是宝座下第一个座儿,左边比右边的地位高。 朱见济眉头微蹙, 眼中有些淡淡的忧虑,这忧虑如此的淡雅曼妙,就像是雾里看花,十几岁的少年容貌精致俊逸。 他手里捧着一只粉青茶盏, 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自从我定下婚事之后, 门口就来了几名普通人家的女子,在哪里放纸鸢,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门子报进来,我也懒得管她。谁料到, 第二天来了个大小姐, 带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 把那几名女子撵走……我也不好派人去询问她们是谁家的,怕被人怀疑。” 朱见深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朕看见了,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哈哈哈哈~” 袁彬又道:“皇上,王爷, 这事儿实在不好处理。”也没违法, 也没犯罪, 也不能因为她们在王府门口放风筝就逮起来啊,要是别人在位时能这么干,还能株连一番,可是我不行,我要严格的执法。 郕王又叹了口气:“我一个瞎子,无权无势,有什么好的。哥哥,她们应该去找你才对。” 朱见深乐的见牙不见眼:“弟弟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长得漂亮啊!”他抓住弟弟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看你哥哥,已经胖成一个汤圆,还是黑芝麻馅儿的,除了贵妃之外谁跟我在一起不是为了贪慕权贵。”一边说着,一边对万姐姐飞眼,好啦好啦别生气啦~ 万贞儿忍不住笑了笑,又偷眼瞧了一眼袁彬。 袁彬正低着头研究衣服上的刺绣呢。 朱见济现在真的很烦呦,故意装傻凑过去:“哪有汤圆,快让我咬一口。” 皇帝抱住他笑嘻嘻的说:“见济,你进宫住几天,如何?府里的布置由白迎来做,又不用你操心,宫里头也很清净,你和汪娘娘一起去宫里。” 在座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郕王也不推辞,当即答应下来:“多谢哥哥指点迷津。” 皇帝撸了两把他的头发:“朕给你灌顶,嘻嘻嘻。”他又去后殿给汪太后请安,汪太后在他小时候很照顾他,这些事他都记得,汪太后虽然脾气不好,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好人。 汪太后现在非常生气,特别生气:“皇上不必多礼,府门外那些疯丫头,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皇帝吓了一跳:“娘娘为何这样生气?她们惊扰到娘娘了?” 汪太后气呼呼的不说话,有些难以启齿。 旁边的尚宫上前一步:“皇上容禀,刚才娘娘在后院赏花,天上突然掉下来三只纸鸢,险些砸到娘娘,还砸坏了娘娘心爱的花。” 这是当然了,努力把风筝放掉在王府里,当然会砸到人。 砸到下人,下人敢怒不敢言,可是砸到太后就不一样了。 皇帝一怔,随即大怒:“好大胆!那三只纸鸢呢!” 汪太后阴着脸:“已命人拿出去,在府门前烧了。” “娘娘操之过急。”朱见深气哼哼的说:“应该拿出去文明是谁家的,朕再治罪于她们,当官的免官,做生意的查他。自己家的女儿跑到王府门前邀宠献媚,为人父母的就不管一管吗!” 汪太后冷笑一声:“他们巴不得自己家有一门贵戚,见济要是多出去走动,不知道要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你们出身高贵,哪里知道那些下人为了往上爬的不择手段。” 在座两个小男孩都知道她说的是杭氏,就整齐划一又含含糊糊的点头:“就是就是” “对啊对啊” 汪太后知道他们糊弄自己,也不能要求他们多说什么,吩咐侍女:“你们速去收拾行李,随哀家进宫。” 朱见深看了看时辰:“袁彬,你奉太后入宫,朕要去听戏了!该开场了!” 袁彬:“……臣遵旨。” 朱见济:“……” 汪太后:“……” 朱见深拉着万贞儿快步走出郕王府,快马加鞭赶往戏园子,到了戏院门口正听见开场的锣鼓声,守在门口的侍卫迎了上来:“爷,包厢准备好了,您请。” 今天这三场戏,分别是《吕洞宾三戏牡丹》《真假美猴王》《岳武穆直捣黄龙》,第一出戏是调情的粉戏,神仙吕洞宾为了度化花魁白牡丹,跟她这顿挨挨蹭蹭,勾勾搭搭,又捏脚又扶鬓边花,腔调艳丽婉转,眉目流光,演白牡丹的男旦的容貌俏丽,胜过无数女子。 叫人看的筋骨酥软,心里头恨不得自己是个神仙,去戏花魁。 兴奋的观众有男有女,演到激动处,戏台上的演员拿了个粉帕子晃啊晃,把喝茶吃点心唱的香艳无比,台下有一个人撸下手指头上的金戒指,系在手帕上往台上扔,这是打赏,他一声大叫,叫的嗓子都破音了:“好!” 有了小生花旦的声音做对比,这一声听着更难听了。 他身边跟了一群帮闲,见大哥一声大叫,也一起嗷嗷乱叫:“好!” “太好了!” 万贞儿皱了皱眉头,想抄起茶杯砸喊话这人,抽冷子一声大叫吓了她一跳,差点被呛住。 宫中肃穆惯了,从来没有这样的喧哗。 朱见深也吓了一跳,却笑着捏她的手,各种眉飞色舞,各种暗示。 堂堂天子,趁着沐休时候出来卖‘本子’,看粉戏,嗯,怎么看都是个昏君。 又看了一会,这出戏散了,却见那个嗷嗷乱叫的男子又叫嚷起:“别走啊小美人!” “再来一段!” “跟大爷走吧!” “哎嘿嘿,别害羞啊~”那语调直叫人恶心。 万贞儿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着的飞鱼服,又看到包厢里外有十四个健壮的、带刀的大内侍卫,她毫不犹豫的抄起茶杯,随手一甩,正砸在嗷嗷乱叫的那人肩膀上。 正专心致志调戏美貌小戏子的男子吃了一惊,差点被砸翻在地,又大怒转头:“直娘贼!哪个不开眼的砸你爹…”他一句话没骂完,就看到一排包厢中有一个最耀眼的人,身材高大雄壮,容貌威严的青年男子,穿着大红织金飞鱼服,那衣裳赫赫生辉,就像话本里唐僧的衣裳一样,叫人不敢小觑。锦衣卫! 这厮又继续大骂:“你他娘的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砸劳资!锦衣卫咋地!锦衣卫了不起啊!你可认得大爷是哪个!” 万贞儿的脸色越发阴沉,伸手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来找打。 朱见深秉持着一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精神吩咐侍卫们:“你们都听娘娘吩咐,把人打死,朕也免你们无罪。” 侍卫们一声答应,摩拳擦掌的准备在帝妃面前施展本事,戏台上正歇着呢,皇上坐的这么近的瞧着咱们,这可是大喜事。出头露面就在近日! 由于皇上和娘娘凭栏坐看戏,侍卫们不敢上前,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敢和娘娘叫骂。 那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四方大脸,平平无奇,带着一群帮闲蜂拥上楼,听声音好像敲了好几个包厢的门,还骂骂咧咧的不绝于耳。 万贞儿偶尔骂人,却最讨厌别人说脏话,小黑胖子背地里骂骂大臣算是很萌,除此之外,其他人说起脏话来,那就非常可鄙啦。就是这么双标。“你去开门,叫他滚进来。” 她腰间佩着一把绣春刀,却没有拔刀,只是准备把那家伙打一顿。 朱见深深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龙鱼服易为虾戏’的道理,又往后挪了挪,拽过一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挡在自己面前。“万姐姐,你别站门口,小心被人暗算!”万一他不进门来,先砸进来一堆盘子碗怎么办!岂不是要伤到万姐姐! 皇帝也学过排兵布阵,当即指挥道:“你们八个分成两队,站在门的两侧,万姐姐你站在门后面,瓮中捉鳖。” 书中暗表,皇帝身边的侍卫都是很好看哒,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五官端正,器宇轩昂。身高、面貌、身体素质都看起来很好。 侍卫们立刻按照吩咐行事,谨慎的埋伏好,兴奋的手都抖。 刀在刀鞘里砸人,也很痛。 万达冲进来时明白了这一点,眼瞧着这个包厢门户大开,里面只有那个锦衣卫的小官,他冲进去的一瞬间就被几把带鞘的刀劈头盖脸的砸躺下了,身后跟着的帮闲号称‘打遍南山和北海詹光(沾光)’,‘京城第一神腿曾繁(蹭饭)’,‘无敌狮子头施赦(施舍)’,都被人两刀鞘敲翻在地。 万达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嗷嗷叫:“别打啦别打了!劳资可是皇帝的小舅子!我姐是贵妃!你们再敢打一下,劳资让你们全家遭殃!” 侍卫们都是一愣,不由得一起看向娘娘。[贵妃娘娘好像不认识他。] [真的吗?] [贵妃娘娘没认出来?] 万贞儿一脸懵逼,左手攥着拳头在右手掌心敲了一下:“等等,先别打了。”好像是有一点眼熟,唔。 朱见深笑的七歪八倒,今天出门看了两场热闹了,开心! 万达被人按在地上,身边左右各是一个帮闲,他恶狠狠的抬起头,这个角度,看着面如山竹又黑又圆的皇帝看的非常清楚,他立刻一怔,呐呐的叫了一句:“皇上?”皇上几次赐宴,又多次赏赐他,更熟悉一些。 又看向穿着大红色飞鱼织金曳撒的人,从下而上的望上去,被胸部挡住了一半的视线,万达只觉得脑海中出现了一道散光(请自行搭配柯南音效),他惊呼道:“姐!姐姐!” 万贞儿有点尴尬,还有点无语,哼了一声:“你平时在外面,就是这么给我长脸的?” 万达立刻从一条扑腾的活鱼变成一条死鱼,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贵妃姐姐,我没干什么坏事啊,您莫名其妙的扔杯子砸我,可疼了,QAQ。姐,我胳膊都要掉了,差一点就砸到脑袋。” 朱见深嗑瓜子中:“啊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万贞儿双手抱胸,皱着眉头:“松手,让他起来。” 嗯,还真是我弟弟。好久不见,呃,你太大众脸了我没记住。哎呀,我娘要是进宫问我,我可怎么说啊,把自己亲弟弟长啥样给忘了。 地上按着的另外四个人则大叫:“饶命啊,皇上饶命啊!” “贵妃娘娘,饶命啊!” “俺们都是清客门人,跟着国舅爷一起来的” “皇上娘娘饶命啊!” 帮闲的嗓门都大,这一嚷嚷,隔壁两边的人就都听见了,来看戏的本来就都是好热闹的闲人,一听说皇上和娘娘在这里,那还了得,也顾不得瞧戏台上的唐三藏与孙大圣,一起涌出来看两位贵人。 戏院老板激动的都要晕过去了,皇上和娘娘贵足踏贱地来到这儿,好好好,明儿看戏的人得挤的水泄不通! 戏班班主也激动的不行,皇上微服私访来看戏,我们这整个一班子的人都身价倍增啊!虽说现在就是京里的名角,可以后就,就彻底不一样了! 万贞儿怒道:“把这四个人拖出去打,把门关上,不许人靠近,去宫门口等袁彬,叫他带人来接我们。”只恨这包厢没有窗户。其实嘛,看戏的包厢要窗子干什么,有薄墙隔着就行了。 万达此时可顾不得自己的门人,怂怂的爬起来,不住的打躬作揖:“皇上,贵妃姐姐,息怒息怒。” “你看戏便看戏,那样的胡乱嚷嚷下流话,戏台上的花旦是个男的,虽说是很俊俏,可你也真不忌讳!” 万达呐呐的说:“他真的很好看啊,姐姐,我乱嚷两句就是起哄,玩笑,他们赚的就是这个银子。” 万贞儿伸手拎着他的耳朵,她一直都喜欢拎人耳朵,只是在皇帝登基之后不能拎了:“他们是贱籍,自然如此,可你呢!你还知道自己是国舅爷!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说着下流话,你有媳妇,怎么不陪着她一起出来玩!” 万达心说,你以为谁都和皇上一样,喜欢一直和媳妇待在一起?才不是呢!“她今儿回娘家,我昨儿带她出来了。” 朱见深乐滋滋的看热闹,看‘贵妃教弟’,又看戏台上的‘真假美猴王’。刺激! 万贞儿拎着他的耳朵继续教训,从‘礼仪不是在某些地方装一会就够的’‘君子需要慎独,更何况旁边有这么多’‘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你认识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亏得你不当官,要不然早因为德行有亏被弹劾了!’ 万达全程都在:‘恩恩’‘啊!’‘嗯对’‘是啊’,心中暗暗的吐槽[姐姐也太能说教了] [可怜的皇帝陛下,乐的这么开心,这是终于看到别人倒霉了吧] [嗯……晚上吃啥啊……] [还没说完?]由此可见,万贞儿没有使劲拧他的耳朵。 而皇帝全程在哈哈哈哈。 终于把他数落完了,由于皇帝来这儿的目的就是看这出粉戏,对另外两出戏不是很在意,在大批锦衣卫的护送下打算离开,临行前吩咐左右:“去告诉班主,准备准备,初八郕王大婚,叫他们进宫唱戏,嗯,挑两处吉庆热闹的。《真假美猴王》就不错,可不要《□□上寿》。” 班主膝行上前,OTZ的低着头:“万,万岁爷,小人拟两份戏单,呈给万岁御览。” 朱见深点点头,翻身上马、上马、上马,好,上马成功。 万贞儿一瞧就知道,皇帝又偷懒不打拳了,就算批奏折太累,他也不能不锻炼啊,列祖列宗因为胖而死得早的太多了。她也上了马。 朱见深又道:“走,去于太傅家里。” “饺子都吃过了,还去干什么?” 朱见深道:“去看看他家里情况如何,缺少什么,他在世时家无余财,子孙又被发配在外,之后为他服丧三年,家里一定很惨淡。朕登基之后才召他们回京,暂任一小官。”正经的说完这句话,忽然又说:“他只有一儿一女,儿子生了六个女儿,却无子。可惜他的女儿们年纪太大了,朕本想选他家的女儿当儿媳妇。嗯……其实年纪也不算很大嘛。” 他瞅了一眼万贞儿,觉得年龄差不是问题。 万贞儿对此不予置评,只要皇帝没想把他们家女儿纳入后宫就行。 “姐姐,我回家去了……” “老实跟着!去于太傅家里长长见识,别只知道吃喝玩乐!皇上殊为不易,你食君之禄,受用了荣华富贵,应该为皇上分忧。” 万达扁扁嘴:“哥哥和我都想去从军,可是爹娘不让啊。我们又没有学文的脑子。姐姐,您且放宽心,我就是乱花钱,还有在不那么上档次的地方乱说话,从来不害人不打人,不像姐姐您,眼瞧着是个陌生人,抬手就敢砸。” 朱见深瞪他:“贵妃教诲你,你要老实听着,不,不许顶嘴。”哎呀,气的朕都结巴了! 万达只好老老实实的听着。 尚书、首辅的住宅必是崇楼高阁,堂皇富丽,于家竟是一个平常的四合院子,只是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菜园,要与一般小康之家的住宅毫无两样。 朱见深与于冕谈了一番实事朝政,似乎略有点失望,又见了太夫人一面,倒是温柔端正,看得出来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皇帝差点就没兜住,告诉她于谦成了鬼仙的事儿,却被于谦拦住了:“皇上不要多言!”这话说的挺严厉。 离开于家,朱见深问:“万达,京城中那儿的菜好吃?” “吃宴席是同福楼,要吃驴肉是鼎香楼,要吃猪羊肉是大福楼,要是喝好酒去太白楼,要是文雅些的地方是洞庭春,清净雅致是蓬莱春,” 于是国舅爷给皇上当了一回帮闲,带着皇上去玉堂春点了几道又刁钻又偏门,不是内行人不知道的菜,又让掌柜的叫了两个弹琴唱曲的小丫头,隔着屏风伺候着,指望着讨好皇帝,让姐姐饶了自己。 皇帝酒足饭饱,一抹嘴:“不错,你明天去三大营报道,好好训练,将来要对瓦剌人动兵,朕许你上前线杀敌立功。” 万达傻眼了,却也有点兴奋:“好!多谢…”可不敢再叫皇上了,一叫皇上又要引起骚动。 万贞儿:“咳!” “多谢姐夫!多谢姐夫!” 帝妃二人回到皇宫中,皇帝累的坐步辇回去,到了昭德宫门口:“万姐姐,你抬头看!” 万贞儿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就在自己出去这一天里,‘承乾门’换成了‘昭德门’,进了门往里瞧,‘承乾宫’也换做‘昭德宫’。“这是……” 朱见深得意洋洋的笑:“承乾这两个字意味虽好,到底被李承乾糟蹋了,改作昭德宫,爱妃之德行如孟母,咱们的儿子也必然是个圣人。” 万贞儿温柔的挽着他:“嗯,一定会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呀?” 朱见深挠挠头:“还没选好,没事,周岁时才起名字呢。” 五月初八是汪娘娘的寿日,去年皇帝在假装守孝,自己的生日都没过,哪能给她过生日。今年则不同,叫御膳房置办了宴席,还舔着脸:“娘娘,朕亲自去宫外选戏班子,这家的戏挺不错的,叫进宫来,给您唱戏贺寿。” 他面对‘劝谏’自己的大臣,也是这么解释的。 大臣们表示无话可说。 过生日热闹七天,不仅有命妇们入宫拜贺,还让和尚尼姑念经祈福、道士打醮祈福。 太皇太后也拉着钱太后过来看戏。 汪太后喝着茶,面前摆着六十六碟茶点,寓意着六六大顺。 周太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来凑热闹,她的脸色看起来挺好,很红,红的有些过分。 万贞儿坐在旁边陪着她们。 戏单子先递到小麦手里,小麦递给万娘娘,万娘娘递给太皇太后:“娘娘,您点一处。” 太皇太后道:“嗯,三打白骨精,好看,热闹。小寿星,你来点几处。” 然而戏单上没有这出戏。 汪太后也不推辞,接过来看了看:“怎么没有小上坟啊?我要听这个。” 众脸懵逼,虽然这也算是名段吧,可这戏里的小寡妇是哭坟之后遇到误传死讯的丈夫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虽然寿星本人的确是个小寡妇,她自己要听这个也没问题,可是……呃! 万贞儿差点乐出声来,用扇子挡着脸:“娘娘,这不适合吧?” 汪太后白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呢。” 180.路啦路啦路啦 一个好的戏班子就要勇敢的承受各种艰难的考验——既然太后点名要看, 谁敢说不会啊! 三打白骨精也演了,那嘴碎的唐和尚似是小生, 却又会白大段的贯口,教说孙悟空, 念得他在台上一连串的翻了几十个跟头。 “哈哈哈哈,赏。” “赏!” 小上坟更有意思,俏丽的小寡妇跪在台上,幽幽怨怨的埋怨死鬼丈夫,唱的是自己如何可怜, 丈夫如何无能, 亲戚如何讨厌。然后上来一个穿着官服的小花脸(丑角),带着两个扮演差役的小花脸,三人一顿插科打诨,说了无数的笑话, 原来是护送大人前去上任, 差役蠢, 大人憨,别提有多好笑了。 小官就问了:“那一寡妇为何哭哭啼啼?”这话问的多蠢。 小寡妇就说了:“奴家要状告三个人。” 告自己的公婆, 小官说不许, 告自己的丈夫, 小官说有违伦常, 告自己的亲戚, 小官刚要反驳, biubiu的一下听出来那是自己的亲戚!他上京赶考, 蹉跎了一届科举没得到功名,却找了个差事赚银子待考,托亲戚带了三百两银子和一封书信回家给娘子,结果亲戚贪了钱财改了书信,说她丈夫死在外面。 小官当时就恼了,扶起小寡妇说:“本官就是你的丈夫呀。” 小寡妇抬手就是一巴掌。 汪太后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咯咯咯咯~” 小寡妇骂他凑不要脸,说自己的丈夫又年轻又漂亮,个子高脸又白,面前这个老丑矮子是什么东西,揪着胡子一顿大骂。 汪太后乐的拍手:“赏!” 太皇太后侧目以视,儿媳妇的笑点果然别有不同。 小官一顿争辩,被抽了一顿、骂了一顿,这才夫妻相认。 万贞儿在旁边看着也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不至于笑成汪太后那样,心中暗暗猜度:汪娘娘可能是希望丈夫活着,被她数落、被她骂两顿。嗯。 朱见泽在前面欠欠的找郕王:“呦,不去放风筝啊?” 朱见济刚要说话,他又说:“是怕在宫里头砸着不改砸的人吧?你这招式和抛绣球差不多啊,可比抛绣球远多了。你可真像个大家闺秀,就是还不够讲究,人家正经的大家闺秀抛绣球结亲,那能进院子里待选的人也是门当户对的美少年,你也太不讲究了。” 朱见济选择不跟他说话,淡然自若的喝着茶,吃银杏。 手在桌子下掐了法诀,暗暗的念咒,咒他打嗝。 作为一个小可爱,朱见济从来没学过诅咒,但他相信自己会成功的! 机智的朱见沛坐在下侧,仰头怼二哥:“二哥这话说的不对,堂哥的修行高深,肯定是冥冥中有指引,他才回去放纸鸢。更何况这又不是说好的招亲,万一有不合适的人捡到纸鸢,不说这事儿不就得了。” 朱见泽:“呵呵,嗝儿,小屁孩,嗝儿,你懂什嗝么,我以后的王妃嗝一定是嗝” 朱见济绷不住笑了起来:“一定是个爱打嗝的姑娘吧。” 朱见泽拍案而起:“你说什嗝,嗝儿!”他觉得自己遭遇了奇耻大辱,于是拔腿就跑。 满桌人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口出狂言得罪神仙了。” “郕王这是真成仙了呀,因果报应如影随形。”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郕王觉得自己不是小可爱了,是一个小淘气,不知道狐狸姐姐听说这件事会不会高兴。 大概会吧,她特别特别淘气呀。 这寿日过得好,汪太后十分舒坦,万贵妃也跟她相处甚欢,两个直脾气的人凑在一起,都舒服。 除了命妇们进宫拜贺之外,就是听戏。 第二天,汪太后又点了全本的《杜十娘》,她也是真不嫌晦气。 万贞儿索性在后头追了一出戏:“唱完杜十娘,再接《活捉孙富》。”那杜十娘赎身跟着孙富离开,却被孙富卖给李甲,怀抱百宝箱投江。这激起了很多人的愤怒和同情,书生都非常支持女支女从良,觉得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又喜欢杜十娘的贞烈才情,又恨孙富首鼠两端误人性命,就又写了一出戏,那杜十娘死后化作鬼魂,捉了孙富的魂魄而走。孙富先是懊恼,随即是恐惧,最后在挣扎中被夺走性命。 汪太后赞许的点头:“好啊!” …… 于谦已经找到了张元吉——书中暗表,他迷路了两天。很神奇,因为一个鬼仙不需要沿着官道走,他去的又太着急没看到路标石碑,在山林中找了半天,才找到大路,又走到一个城市,才知道自己在哪儿。 到了天师府就好找了,房屋皆有制度,孰高孰低,什么身份的人住在哪里,一眼可知。震惊的看到他居然在试图QJ一个姑娘,从粗服乱发荆钗布裙,还有那双粗糙的手上能看出来,这只是个平民姑娘,不是他家的奴婢。天师府中的奴婢也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珠玉,不至于贫穷至此。 那姑娘手脚粗大,五短身材,力气也很大,几乎要把张元吉按在床上打一顿了,她的容貌很是漂亮,真是除服乱发不掩国色,虽然气的杏眼圆睁,又哭的脸上红肿,却也不失风情:“张天师,你放俺走!” 于谦疑惑不解,刑部派人来枷掠他,怎么来没来,忽然又想起来这路途不近。 张元吉恼羞成怒:“你娘你妹妹都在爷爷的监狱里,你老实听话,否则爷爷杀你全家!” 于谦气的怒发冲冠,他能接受的男女之事的下限是纳妾和女票女支,还只是别人做了自己不说什么,像这样欺男霸女简直该杀!你他娘的算什么天师!连个妖精都不如!当即把刀□□,心中暗道:“文仙姑赠我金刀,果然很有用处。难道她早知道此人该杀?” 举起刀也不会砍人,别瞧他年轻时练过剑法,从来没跟人打过架,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却要杀人。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正在仔细的找知识,却又担心如果一刀没能杀了这贼子,他叫嚷起来,把一群家丁恶奴喊了进来,倒要牵连这位姑娘和他的家人。此事务必要以稳妥为准。 他还有思考的时间,因为这位姑娘凭借平日里挑水、砍柴、犁地、徒手抓鹅的力气,揪着张元吉的衣领子把他按在床上,让他动弹不得。 姑娘游移不定:“谁都知道你是个要人命的活阎王,俺们全家一定没活头了!” 张元吉完全不惧现在的场景,满眼的银(通假字)邪,怪笑道:“你若敢伤着我分毫,家奴子弟必将你娘凌迟处死,把你那妹妹卖到青楼去,让她夜夜做新娘。你还不松手?” 于谦被恶心的都要吐了,只恨自己是兵部尚书不是刑部尚书,不知道多少巧妙又隐秘的杀人手法。 抄起大刀拿刀背在他脑顶上使劲砍了一下,他对自己的力气估计不足,这一下子的结果是用刀背打出血了。 虽然没有计划,也没有经验,还没有参考资料,就这样见机行事吧! 张元吉一翻白眼,变得安静又端庄。 这姑娘吓了一大跳,跳下床茫然的左右看了看。 于谦非常尴尬的显出身形,抢在这姑娘开口之前说:“吾乃神仙,张元吉之恶行惹得天怒人怨,他死期不远。”他又很有责任感的解释道:“姑娘,张元吉只是个仗势欺人的恶霸,和仙家没有关系。” 这姑娘吓得都呆了:“啊?”噗通一下跪下:“神仙,朕神仙,求您救救俺娘和俺妹妹!求求您了!” 于谦毫不推辞,立刻答应下来:“我就是来救人的!”他摘下墙上的宝剑,拔剑出鞘,只听苍朗朗宝剑出鞘,有龙吟虎啸之音。把剑递给姑娘:“拿着,你敢杀人么?” “俺只杀过猪,俺敢,人的脖子比猪脖子细多了。”姑娘用拿菜刀的姿势握着剑,往床上走过去。 “别杀他。皇帝已经派人来捉拿他,将来要在京城明正典刑,枭首示众。”于谦:“你可知道他们把你娘关在那儿?” 这姑娘转身回来:“俺不知道。” 屋内的冤魂却疯了一样的叫嚷道:“我们知道!” “我们来带路!” “真的要杀了他吗!” “神仙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于谦道:“前头带路。” 鬼门一窝蜂的和墙中冲了出去,冲向山阴处的一处低矮房舍。 于谦持刀飘在半空中,暗暗的给那姑娘下了一个‘隐身咒’,由于不知道自己给凡人用这咒能不能灵,他没说出来。自己在前面飘着带路,却见这姑娘迈开大步,在山路上行走如履平地,上台阶下陂的速度特别快,跟得上自己。 山里人走路的速度都特别快,她还随手捡了个锄头拿在手里,用锄头用的更顺手些,把剑斜插在裤腰带上。 这姑娘在路上见到有家丁恶仆,就过去一锄头刨死在地上,一路上杀了二十多人,有人吓跑了,她也不去追。 在家丁们眼中的情景,非常灵异,一个锄头一把剑飘过了,就能伤人。 被杀的人魂魄飘出体外,要扑过来找这姑娘报仇,却又被沿路的冤魂撕碎了。 于谦对此倒是淡然,他只是自己不会杀人,却对这些事习以为常,反而觉得这姑娘着实刚烈勇武,又很孝顺,真是个好姑娘。 被杀的家丁少有冤枉的,这地方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真是高洁正直到不愿意为非作歹、和别人不同流合污的好人,早就被排挤走了,或是调到艰难困苦的岗位上去,不会在这里悠然自得的办事。 一路杀到天师府私设的牢狱门口,这姑娘双手握着锄头,见人就一刨,杀人如刨地瓜。 于谦第一次知道,锄头的功能这么强,他一直都以为斧头才是民间杀人利器呢。 姑娘杀进去见到母妹,又是一锄头把木门上的铁锁刨开:“娘,跟俺走!” 她娘都惊呆了:“大妮,你,你” “别说这么多了!”这姑娘的体力实在是很好,一把将母亲背起来,又对妹妹说:“跟紧了。” 出了牢狱她问:“俺们往哪儿走?” 于谦测试出自己的隐身咒是好用的,就给她们母女三人都加上隐身咒:“我已经施法,让你们隐匿身形,凡人看不见。你们先寻个地方躲起来,等张元吉被抓走之后再回家。嗯,这咒语……”立刻掏出书《常用咒语大全(第235修订版)》随手一翻就是:“用鸡血涂额可解。” 不怪他背不下来,这本书里记录了一万条咒语,从小孩子吐奶到没有奶喝……换牙时牙疼,再到眼睛里进沙子,鼻子里进沙子,整个掉在泥坑里,被打断胳膊怎么续上,挑食厌食,食物过敏,刷盘子洗碗,误食毒物,隐身以及反隐身、反弹反隐身咒语、如何破解反弹反隐身咒语,还有各种机关陷阱,如何把小孩吊起来打,如何把柳条变成钢鞭——于谦一脸懵,并且暗暗的怀疑写这本书的神仙亲手抚育过几十个调皮捣蛋的混小子。 要不然不至于被逼成这样。 她们母女三人就这样有惊无险的逃了出去,离开龙虎山,娘仨一起跪下:“多谢神仙保佑!”“多谢神仙爷爷!” 于谦道:“不必多礼,你们回家吧。见人杀鸡时躲着走。” “请问神仙爷爷尊姓大名,俺们以后也要给您上香。” 于谦仔细想了想今天这件事,觉得自己办的生疏又潦草,莽撞还不体面,就说:“吾奉文仙姑之命前来,不必问我姓名。” (文四姐:喵喵喵?) 他回去时,正是寿日的第三天,寻到皇上把这件事细细的一说:“她虽杀了几十人,却应得一座贞节牌坊。” 朱见深也觉得挺好,他喜欢身强力壮的女孩子,只是有些迟疑:“可以吗?” “可以的。”于谦援引唐朝的案例道:“薛仁杲战败后,部将羌人旁仚地投降,李世民让其继续统领旧部,但旁仚地率数千部下逃亡,越秦岭到商洛,又转而向蜀地,沿途击败了唐军庞玉部,到始州,到处抢掠,抢了王家女。后来旁仚地喝醉,在野外睡着,王氏女拔出旁仚地腰刀,一刀砍下头颅,拎着到了梁州,献给了唐朝守军。唐高祖听说后,诏封王氏女为崇义夫人。” 朱见深觉得很好:“等这件事报上来,朕封她为贞英夫人。能在被人jian污事反制对方,这可真好,比殉节还好。她叫什么名字?” 于谦:“……”忘了问了。 “臣要去给经办此事的官员托梦,让他奏报圣上。” 朱见深忙问:“太傅!要不要昭告天下说您显灵了?” 于谦慌忙拒绝:“不必不必,臣力有不逮,恐怕令人失望。” 皇帝知道他一向谨慎,也就就此作罢,又赞了几句,于谦便离开了。 那张元吉醒来之后恨的牙根发痒,狂叫着让人去杀了大牢中的母女二人泄愤,这才知道大牢中的母女二人被人救走,自己的家丁还被杀了二十多个。张元吉本来是个容貌俊秀的青年人,却被这消息气的面目扭曲,大叫道:“把他们的尸体拖出去喂狗!喂狗!让所有人都出去找,去她们家守着!去把他们家房子烧了!” 家丁们领命而去,他的奶奶和母亲都赶来安慰他,哄他。 于谦看到刑部派出去的人还在官道上走着呢,他很有耐心的掏出来一本书。 …… 可怜的胡十三娘就比较倒霉了,她被有点暴躁又有些强迫症的贺都尉抓去急训,贺都尉每天训练她斗法训练三个时辰,其余时间要求脱力的狐狸保持人形,用一种优雅如贵妇的姿态来吃饭,饮酒,喝水。 用练兵的方法来训练一只散漫的小狐狸……凭借高压政策得到了很好的效果。 贺都尉平时管着三千个鬼卒,从生活到修行、训练、带队出征全都由他一个人负责,猛一闲下来真是无聊的浑身难受。 胡叠云以一个娇俏少女的姿态坐在桌子上,虽然她浑身酸痛,又渴又累,却还是坐的笔直。被贺都尉用盯着三千个士兵的强度盯着她一个人……超可怕! 贺都尉面前放着三个碗,一只鸡。他把水碗推倒她面前:“喝水。” 胡十三娘没有把头埋进去用舌头舔水喝,而是老老实实的捧起水碗喝了一口。 “喝酒。” 她喝完酒之后,没有吐舌头。 “喝奶。” 喝奶的时候没有发出幸福的小呼噜声。 暴躁的强迫症稍感满足,又把一盘子鸡推到她面前:“吃。” 胡十三娘为难的看着这只完整的烤鸡,伸手撕了一条腿,斯斯文文的咬着吃。 贺都尉本想说你应该找我要刀,却也对她失去了耐心,点点头:“很好,你回去找他吧。” 嘭的一声,胡十三娘跳起来差点掀翻了桌子,不敢看贺都尉的眼神,直接御风飞了。逃命似得循着小可爱的方向找了过去,扑进他怀里,小爪子抓着他的衣服瑟瑟发抖:“贺大哥超级无敌晴天霹雳特别特别特别可怕!简直要了命了!我要不行了!啊啊啊啊!” 朱见济懵懵的抱着突然出现的小狐狸,摸啊摸,撸啊撸,LOL~忙在心里跟她沟通:“怎么了怎么了?他干什么了 ?” 胡十三娘蜷成一个球,把脑袋埋在尾巴下面:“他逼我学会规矩礼仪,人情世故,妈呀,太难了。” “那你是逃出来的?” “逃?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不用逃!哼!我全都做到了,所有的要求全都做到了!他放我走了!” 朱见济忍不住腹诽:其实是想逃没跳掉吧? 愤怒胡十三娘扭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说什么大实话!就你聪明!哼!讨厌! 时光飞逝,很快,汪太后的过寿结束了,她也回府住着去了。 万贞儿自己写了一个日程表:五月二十八,郕王大婚。 六月十三,太皇太后寿日。 七月二十二,钱太后寿辰,八月初五,周太后寿辰。 正在写呢,朱见深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好几朵姹紫嫣红的大牡丹花,花枝修剪的只有八寸长,显然是拿来插小花瓶用:“万姐姐。”他叫了一声,走上前,把牡丹花搁在她的金丝狄髻上:“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哈哈哈~” “见深,你这么早就忙完了?” “天下太平无事,海晏河清,各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近在眼前,朕唯有吃喝玩乐,让民众知道朕的身体健康而已。”这是《孟子》的梗。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那可真好,可惜你的生日也在冬天,就在腊月,要不然呐,可以在别的时候再找借口多休两天。” 皇帝深以为然的点头,随手把牡丹递给宫女,探头去看她写的东西:“怎么没写大皇子的寿辰呢?八月初七,多好的日子!” 大宝在旁边像个痴痴的小蝴蝶,迷恋的望着那几朵鲜艳绚烂的牡丹花,伸手:“花花花花花花花” 朱见深又兴致勃勃的说:“还要抓周呢!不知道咱们大宝志向如何,到时候有刀剑,有秤,有书,有玉玺,全都是寓意良好的东西,希望他能抓玉玺吧。” 万贞儿连连点头:“抓什么都好,秤是什么意思?以后会做生意?” 朱见深看着她,得意的笑:“秤,指的是权衡天下呀!让大学士们拟定太子名讳时,他们报上来的就有权、极,两个字,只是这两个字太常用,被朕否决了。”他又指挥小丫头:“把皇太子冕服拿出来。” 皇帝坐在床上,弯着腰,努力把儿子塞进冕服里裹成一个粽子,然后拎起来,立住,刚要撒手,大皇子就软趴趴的往前一扑,扑在他腿上。朱见深嘀咕道:“嗯……还有点大。这可是朕两岁时的衣裳,他还差一岁。乖宝宝,快点长高高,你要学着走路啦!” 大皇子:“哈哈哈哈哈哈路!路!路啦路啦路啦!” 朱见深觉得,这孩子有点傻乎乎的。 181.汪太后射箭与郕王大婚 胡十三娘每天和郕王形影不离, 生怕又被贺都尉抢走进行‘教育’,啊, 可怕的教育。 朱见济只觉得好笑, 可爱, 每日继续修道,清心寡欲,只是节食辟谷就免了。 婚礼倒计时三天, 天气越发炎热。 春夏两季疯狂掉毛的胡十三娘被侍女抱到屋外的小桌上,用篦子轻轻的梳理了一番,把今天掉下来的份额都梳落。胡十三娘有点生气,变成人形就不会掉毛,狐狸形态就疯狂掉毛, 虽说春夏不掉毛会热死,可是掉那么多她很烦啊。凭什么人就不掉毛, 脑袋上那么多头发, 夏天掉光了多凉快。 其实她有所不知, 人也是掉毛的, 只不过人类的掉毛难以逆转——秃了就是秃了,永远的。。 朱见济洗了一个充满桂花绿豆味儿的澡,打算清清爽爽的睡一觉, 澡豆有很多配方很多香型, 他偏爱桂花绿豆这一款。在侍女们的服侍下从浴桶里翻出来, 换上清凉单薄的睡衣准备安寝。 这些被汪太后选来的侍女们刚开始时极力勾引他, 挑逗他, 被撵出去几个就老实了——当然有人要问了,之前那些互相成双配对的侍女、小厮、太监是怎么处理的?小厮和侍女成婚之后从王爷房里调出去,让他们夫妻夜里可以安安生生的住在一起,也让王爷身边都是清清静静的人。 郕王坐在梳妆台前的鼓凳上,被两名侍女擦着头发,他隐隐约约的知道现在是夜里,房间里一定点着很多烛火,把屋子照耀的赫赫生辉,光影摇曳间,将会坐着一名可爱的王妃。 管家进来请安:“王爷万福,您明早上您想吃点什么?”按理说一个王爷的早饭,可以摆满一桌,摆上几十道早点,可是王爷生性节俭,早就定下惯例,每天晚上点菜明早上吃。 朱见济想了想,叫到:“我的小狐狸呢?” 胡十三娘在床上一跃而下,扑倒他膝上大叫:“油条,焦圈,油饼!配上甜豆浆!凉拌笋丝!啊啊啊好想吃啊!” 朱见济穿着白纱睡衣,盘膝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那只白白的小狐狸狗,照着菜单说了一遍,又吩咐道:“多预备一些水果,若有早熟的脆枣预备一盘子。” “是,王爷。”管家答应一声,又道:“太后听说王妃的家室单薄,拿不出多少嫁妆,托人给她填了十二抬嫁妆。” 朱见济点点头,捏着狐狸的小耳朵:“王妃一定会好好孝敬太后。” 胡十三娘羞答答的用尾巴抽他,不好意思说什么,过了一会,从人们伺候王爷安寝,她开始活蹦乱跳。 在屋子里嗷嗷跑,在房子里上蹿下跳,跳的高高的,从房梁上翻过去,翻到另一侧,又跳着翻回来。在屋子里快若流星的跑来跑去,算是把这半个多月的压抑都努力缓解。 朱见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光团在上蹿下跳,他笑眯眯的躺在床上,望着这边的方向,觉得她真好玩。 胡十三娘飞奔了一会,在地毯上蹭了蹭爪子,一跃跳到床上,用一种狐狸在雪地里逮老鼠的姿态跳起来一头扎下去,稳稳当当的趴在小可爱的胸口,又用爪子蹭了蹭,长长的叹了口气:“舒服。贺都尉实在是太严格了,他严以律己倒没什么,可是他也管我啊!” 朱见济不好说什么,毕竟那不是真正的大舅子:“来,睡觉吧。我好久没有摸到你了。” “是啊,快给我挠痒痒。”胡十三娘一头扎在他胸口,使劲蹭头。自从来到小可爱身边后,小可爱总会给自己挠痒痒,从耳朵尖挠到尾巴尖儿,可舒服了,她不知不觉的被惯坏了。 朱见济揽着她侧卧,摸了一遍又一遍,掉毛之后不减手感,摸起来还是一样的顺滑丰满,高高兴兴的抱着她睡觉。 他也是一样,这些年来只和她亲近和她说悄悄话,狐狸姐姐突然离开这些天,他夜里睡的很不安稳。 胡十三娘也是一样,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被贺都尉吓得。 这一觉睡的太香了,一人一狐都觉得身边热乎乎暖融融的,虽然是夏天也觉得高兴,挤在一起睡的呼噜~ 到了次日清晨,两人对面而坐,开始咔嚓咔嚓咔嚓,胡十三娘为了泡油条吃,摇身一变成了女孩子的形象,仗着屋子里没有宫人伺候,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对面,左手抓着油条泡在甜豆浆里,右手夹起几根红油小菜,都吃进嘴里之后吮吸着油乎乎的指头,情不自禁的感叹道:“人的形态真是天造地设的灵物,吃东西真方便。” 朱见济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他本来能辟谷,只是每次听她吃东西都发出满足的哼哼唧唧,听起来就觉得那么好吃,就也跟着吃一些。 胡十三娘咔嚓了九根油条,给郕王留了一根。 吃完之后,朱见济悠然自得的去做功课,狐狸也悠然自得的蹲在他肩膀上。 胡十三娘心中暗暗的腹诽:[我和见济小可爱平时生活的很好,我什么都不用改!] [不知道贺都尉为什么要那样逼我,他嫌我上不得台面,我也没往台面上跳啊。] [贺大哥一定是因为嘴太碎太爱管东管西才被他的君主讨厌!哼!] [名为放假,实则流放,哼!] …… 汪太后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喝茶,气哼哼的看着满天乱飞的纸鸢,有燕子、蝴蝶、鹰、美人、各式各样的,把天上弄的好似一片花海。她气哼哼的对左右说:“取弓箭来,哀家把它们都射下来!” 左右大惊失色:“娘娘三思啊!” “娘娘,这箭落下来伤人可怎么办啊!” 汪太后非常有决断的说:“吩咐府里人,你们都躲在屋子里,不要出去随意走动。至于府门外的人,哼,生死在天!” 侍女尚宫苦劝不休:“娘娘回屋吧,眼不见心不烦。” “这烈日炎炎,恐怕会晒伤娘娘的娇躯。” “熬了一夜的酸梅汤在井里浸着呢,娘娘喝一碗,也能清火,好不好?” 汪太后一摆手,还是十分坚定:“凭哀家的臂力,能射到风筝就不错了,谈何伤人。” 众人无言以对,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实在是太可信了。 于是他们去寻弓箭,弓箭实在是难找! “咱们这么大个王府里头,怎么连把弓箭都没有?” “你这不是废话吗!咱们府里头谁用弓箭啊!” “啊?啊!对对对!”老王爷年轻时倒是用弓箭,可东西都留在宫里,现在的王爷是万万用不上弓箭的,没法练习,难怪找不到呢。 他们在库房的账单里找到了弓箭的名目和箱子,又去努力的找收纳弓箭的箱子,这箱子里有七把弓,两捆羽箭。 小厮和太监们累的满头是汗:“娘娘!启禀娘娘,找到了!” “找到弓箭了!” 汪太后早就换了衣裳,换了一件年轻时窄袖桃花色上衣,又戴了一双护腕,手腕上带了一个挺大个儿的扳指,显然等着射箭已经等的快要没耐心了。 冷眼看了他们一眼:“找一把弓箭要一个时辰,你们的手脚可真够快。” 管家可委屈了:“娘娘容禀,府里常年不见弓箭的行踪,王爷爷不练射猎,小人带人在库房里好一顿翻找,才找出来王爷当年用过的七把宝弓,可是弓弦都朽坏了,又重新上的弦子。” 汪太后:“如此说来,倒是辛苦你们了。” 她站起身,抬手接过弓,又接过羽箭,站在房檐下望天瞧着:“去,吩咐所有人都在屋里躲着,不许出来行走,否则流箭射伤一概不管。” 管家连忙又派人去吩咐,又想起皇上有时候会突然来,这要是龙辇行进时看到一只羽箭从天而降,那王爷就甭想娶媳妇了。连忙又安排人:“你们在府门前大道两侧守着,若是有达官显贵乃至于皇上要前来拜访,请他们暂避一时,就说太后娘娘在练习射箭。” 侍卫小厮们连忙领命而去。 汪太后问:“一共有多少只箭?” “回娘娘的话,一共有五十二只羽箭,上刻郕王府三字。”这是为了打猎时区别猎物用的。 汪太后点了点头,左手抓着弓,右手拈起一只羽箭,搭弓就搭了好几下,这才搭在弓身那个专门的位置上,随后她手忙脚乱的一边瞄准一边用力拉弓,手指被弓弦勒的很痛,一不小心就撒手了。 那离弦之箭直冲云霄,在一群人提心吊胆(并且感觉命悬一线)的注视下,一箭割断了两只纸鸢,两只纸鸢飘飘洋洋的飞远了。 周遭鸦雀无声。这么说不大准确,应该说周围除了倒吸冷气的声音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武功精妙的管家白迎震惊的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越是懂行越震惊,越是知道这难度有多大!那两只纸鸢的线在天上缠上了,而娘娘这一件正巧射中了两股纸鸢的丝线交叉的中心。 这需要非常强的眼力,还有百步穿杨的箭术,甚至还需要非常强烈的运气。 不懂的侍女、太监倒只是觉得很神奇,很奇妙,很是难以置信。 汪太后自己都震惊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被大风卷走变成小黑点的风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神了!] [难道我是小养由基?] [飞将军不过如此!] [妈呀!妈呀!妈呀!] [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看了看左右这些目瞪狗呆的人。 左右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连忙疯狂的鼓掌,疯狂的吹捧娘娘。 汪太后激动的脸都红了,也不说话,又拉弓射箭,搭弓射箭,搭弓射箭…… 只可惜三箭落空。 不只是这三箭落空,接下来的四十八箭,也是一一落空。 白迎暗自点头:这就没错了,娘娘就是运气好,这运气也太好了。 汪太后的脸色又黑了,气哼哼的说:“哼!罢了!酸梅汤呢?” 她气呼呼的回去喝酸梅汤,酸甜可口,解暑消火。 到了下午时,尚宫非常激动:“娘娘!外面的纸鸢都不见了!” “真的吗?”汪太后高兴的走出来看,果然天上一片干干净净,只有湛蓝的天空和大片的云朵,除此之外什么乱七八糟的干扰都没有了! 书中暗表,她那些羽箭虽然没能射落天上的纸鸢,可是都成功的飞出王府的高墙外,而且嘛,差不多都落在王府面前的大街上。 有些花痴少女的香车被洞穿,有些负责放风筝的小厮被箭擦破皮,有些小姑娘收到了惊吓。 “王爷怎么能这样无情。” “这就是太上忘情……” “唉,多情总被无情恼。” “唉,奴家这一腔痴心赋予谁。” 她们全然忘了,王府里还有一位年轻力壮、脾气直爽的太后呢。 也有些人与他们的见解不同,痴痴的握着箭枝:“朝来庭下,光阴如箭,似无言、有意伤侬。都将万事,付与千钟。”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 “有令容淑质,归逢佳偶。到如今,昼锦满堂贵胄。” 文艺少女们就是不一样,她们各自握着箭枝当做是郕王奉送的礼物,或高兴或痴痴的回家去了。 …… 成亲当日,办的俭朴又低调。 朝廷官员来的不算多,最重要的内阁首辅们一个都没来,郕王虽然潜心修道,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潜龙在渊’。他爹毕竟曾经是皇帝,还曾经是他们的皇帝,他们必须避嫌以免皇帝生疑。 皇帝带着自己一溜同父异母的弟弟来捧场,又去看他梳妆打扮:“见济呀,一会成亲累不累?”他满脸兴奋,从未见过别人成亲,那场面一定很是热闹有趣。看旁边放着挂有红绸的宝瓶宝镜,不知道要拿来做什么,看整个郕王府都披红挂彩,正门大开,两侧角门放着几十筐铜钱,不知道要干什么。 朱见济想了想:“不知道啊,花轿来时,我要向轿帘上射三箭……嗯……” 英俊的少年穿了一身团花织金的大红袍,皮肤白嫩的像是最新鲜的荔枝肉,水汪汪的,看起来就知道很甜美。新郎官本来应该薄施脂粉,可是他脸上扑了粉却会显得气色不好,不如现在这样的神光潋滟。 朱见深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呐呐的问:“弟弟呀,你前两天在府里练箭吗?”满大街的土上都戳着箭呐! 朱见济已经是个小淘气了,当然说:“是的呀,希望能命中。” 皇帝立刻命令左右:“去禁军要一对三百斤精铁大盾牌过来!” 朱见济笑的趴在桌子上:“哥哥别担心,那箭头去掉了,又包了厚厚的软布。我虽然看不见,可是大致的方向不会错。” 他又把汪太后被纸鸢气的动武的事情也说了,皇帝表示:“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边,胡府中,万贵妃亲自去给新娘子添妆——当然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一个没权没势的王爷娶了个小门小户的王妃,这根本不需要贵妃亲自添装。但有了狐仙身份,又被师父亲口提过就不一样了!万贞儿在内库中收拾了几套金头面,几百匹绫罗绸缎,还有些双喜的瓷器,还有百子图、石榴、葡萄之类的吉祥纹样,一共收拾了十二抬。 万贞儿笑道:“东西不多,到底是皇上和本宫的心意,希望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的和和美美,也能早生贵子。” 胡十三娘笑嘻嘻的说:“借你吉言啦~” 贺明觉在窗外面转头,把脸伸过墙壁,伸进来:“你跟贵妃客气点。” 胡叠云大着胆子翻了个白眼:“都知根知底的,我装什么呀。” 给她梳头的喜婆父母公婆俱全,一辈子生了三儿三女,现在六十多岁身体硬朗,只是耳朵不大好使,因为实在是很有福气,是个标准的全和人,经常被新娘子家请去梳头。她平时装作娴静沉默,偶尔听不见说话也没人起疑,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里多说话,可是这满屋子的妖精一眼就看穿了。 贺明觉扼腕叹息,阴森的说:“哥哥舍不得你嫁人啊。”哥哥还没把你教育好呢! 胡十三娘打了寒蝉,连忙捏着一个苹果进了轿子,轿子慢慢行到郕王府,又停了一会。她知道这是在射门帘子,并且觉得非常无趣。 朱见深躲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朱见济的身后:“别紧张,稳重点,要是射不中,哥哥手把手的教你。”他暗暗腹诽,这是名副其实的瞎射箭。 其实还挺准。 新娘子左手握着红绸子,右手捏着一个苹果核下了轿子,众人只见她面如三春花,目似秋水明,悬胆鼻樱桃口,银盘似得圆脸,是个娇俏可爱的女孩。 郕王是看不见,可是旁边的嬷嬷都要疯了,慌忙从她手里夺走苹果核,又群策群力的塞了一个真的苹果过去:“这个别吃!” 皇帝眼尖,看到了这一幕,笑的不行不行的。 两名‘陪嫁侍女’接过准备好的宝瓶宝镜,一左一右站在王妃身边。 朱见济被人扶着,手里牵着红绸,拉着落后自己半步的新娘子,红色的衣裳金光闪闪,似乎在他白瓷一样光滑细腻的脸上映出一道红霞。。 民间有些人从却扇礼演变成了红盖头,但皇家不用盖头,只用凤冠霞帔、王妃朝服作为结婚礼服。 胡十三娘的眼前没有任何遮挡,她十分自然的小碎步跑上前,挽住朱见济的胳膊,搀着他往里走。 众皆哗然——只能用缘分来解释啦! 合卺礼上,胡十三娘在贺都尉杀人的目光中没有吐舌头,随即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两人各自剪下一缕长发,收在荷包中。 至此,礼成。 开始唱歌跳舞~ 吃饭喝酒~ 吟诗作对~ 洞房花烛夜时,胡十三娘眨巴着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朱见济也很认真,脸上染着薄红,拉住她的手:“我们去拜月练炁吧!我尽量早日得道!” 胡十三娘没好意思说我想干点什么,拜月也很舒服:“好啊!” …… 太皇太后的寿辰,也是命妇们进宫拜贺,留宴,歌舞宴饮,女乐吹奏者曼妙的曲子,舞女的裙摆翩翩。 孙娘娘穿了一件大红纱衣,里面是鸡蛋黄色的薄娟中衣,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肚兜,头上没带凤冠,只是戴了一顶金冠。是个漂亮的小老太太,看起来很有风韵,也很高兴。 万贞儿乐滋滋的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搀着扶着,端茶倒水,吩咐左右打扇用冰。 王尚宫笑道:“贵妃娘娘抢了我的活,又做的这么周到,难怪娘娘偏疼您,晚上贵妃娘娘回宫去,娘娘该怪我们不用心了。” “这么大的人了,到学会吃醋啦。”孙娘娘笑呵呵的抱着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天气炎热,小胖子只穿了一条纱裤,一个大红肚兜,怕起痱子没包尿布,只有两个嬷嬷在旁边盯着,看他眉头一皱就立刻抱走。 衮衮公侯,四方使节都来贺寿,皇帝在华盖殿赐宴群臣,热闹非凡,又趁机放假。 李贤对于皇帝又给自己放假的行为有些不满,可是这个借口无可挑剔。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位太后,再加上先帝的忌日,皇帝的寿日,好么,一年能放六次假! 热闹了两日,太皇太后又嫌宫中的景致无趣,嫌热,搬到瀛台去住。瀛台是南海的湖中岛,有石桥与岸上相连,正殿涵元殿七间,涵元殿北有配殿两座,东为庆云殿,西为景星殿;殿南两侧建筑,东为藻韵楼,西为绮思楼。南面还有一座蓬莱阁。 山石花草,水天一色,楼阁亭台,拥水而居。 朱见深假借孝顺的名义,带着贵妃也住了过去,住在庆云殿里,批阅奏折则在景星殿。 冬天没有遮挡的肆虐狂风变成了清爽的湖面微风,在这儿蓬莱阁的二楼临湖饮酒,实在是惬意。他不厌其烦的和太皇太后说起那日郕王府大婚的盛况,尤其是苹果核那一部分。 182.闹脾气的小胖子 在于太傅着急的期待中, 刑部派来的人终于到了龙虎山。 按理说,捕头捕快都应该如狼似虎, 拎着水火无情棍和几十斤重的枷锁把贼子锁住拉着就走, 一路上往死里折磨——于谦很希望是这样。 可惜啊,刑部派来左侍郎带着十个捕头, 十个捕头一共带了二百多个捕快, 他们到了龙虎山附近, 就先怯懦了。进了嗣汉天师府,跟人客客气气的道明来意:“吾等奉皇命而来, 麻烦张天师跟我们走一趟。” 龙虎山上张家氏族的人都吃了一惊, 随即又淡然了,天师府经历多少个朝代了!那个朝代的皇帝见了天师不是客客气气的?那个朝代不是送钱送银子, 高官厚禄的养着天师,哼, 区区一个刑部能干什么。“等着吧, 你们先在这儿住着,等天师打点行囊。” 左侍郎也不多说什么,就在这繁华如王府的天师府住了下来。次日,吃了一顿山珍海味,又在张元吉的叔叔的陪伴下游览前山后山,这天师府依山而建,正面环水如玉带, 背后靠山似屏风, 恢弘壮丽, 亭台楼阁巧夺天工,古槐遮天,浓荫撒地。 龙虎山上不只有天师府,还建有十大道宫,八十一座道观,五十座道院,十个道庵。 张留节笑呵呵的说:“大人请看,此处乃是缚龙台,我们江西乃是泽国水域,当年有一条孽龙霸占了信江,时常兴风作浪,吃活人,还要江边的百姓祭祀活人,我家祖上天师偶然听到这消息,心生怜悯,与那孽龙大战三天三夜,将其降服,保了一方平安。” 左侍郎笑呵呵的点头:“甚好,甚好。” 他在心里刷弹幕:[然后他的子孙后代就变成为害一方的孽畜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祖宗披荆斩棘创下的家业,被不肖子孙败坏干净的事例比比皆是。] [要不然封你们当天师呢,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说这些有什么用。] “您随我来,这颗老树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乃是当年老祖宗亲手所栽,魏武帝曾来此浇水……”又是一顿胡吹乱吹,就差说这树能活死人肉白骨了。 左侍郎笑呵呵的听着,一副老好人的面孔,随着他说起那些‘大战鬼王’、‘收复旱魃’、‘诛灭妖王’的事情,他也随着一惊一乍:“哎呀!” “是嘛!” “厉害厉害!” “果然了不起!” 于谦在旁边默默的翻书,很遗憾,没有翻到‘晴天一声霹雳把大树点燃’这样的咒语。 [吹!你们就接着吹!] [善哉善哉,我以后再也不说文四姐狂傲诙谐了,她是实事求是的。] [气死我了!] 天师府的人很有秩序,一边留他们好吃好喝好待遇的住着,一边给他们讲了许多因果报应的故事。 “某人笃信佛法,骂了天师一句,后来舌头都烂掉了。” 左侍郎吐槽:[真特么胡扯,这个版本的流言是从佛教抄的,我知道。] 于谦也吐槽:[他怎么不说拔舌地狱呢,哼,历朝历代劝谏皇帝不要崇佛信道的大臣比比皆是,除了不受重用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唐朝时期,某个胡僧跑来天师府挑衅斗法,天师不欲争斗,胡僧回去之后惊慌恐怖而死。” 左侍郎:[呵呵呵呵劳资信了你了。你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达官显贵们入狱时叫嚷的‘你敢动劳资一下试试,劳资上面有人’,咋地就你上头有神呗?谁他娘的不是举头三尺有神灵?] 于谦:[你们天师府养着孽龙和鬼王当打手吧?] “有个侍女不甚把当代天师要吃的糕饼掉在地上,怕被人责骂,就捡起来端过去,天师误食了污饼,那侍女躲过一劫心中窃喜,后来全身溃烂而死。” 左侍郎吐槽:[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你们把她打死的吧?] 于谦也吐槽:[是打死的吧?] 天师府当权的就是天师及其祖母太元君,两人就在府里,只是龟缩不出,张元吉慌了神,他祖母倒是镇定自若,一方面把刑部官员留在这里,恩威并施,另一方面则派人火速上京,托人打点。 所谓的打点,就是行贿。 天师府有历代皇帝的赏赐,又有数千倾田地租给百姓耕种,只负责收税,还有各地善男信女进奉的香火钱,非常有钱哦!又很有名望,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哪一个不信点什么? 他们本以为这一趟京城之行,一定十分顺遂,达官显贵们还得趋之若鹜。 没想到的,六部尚书依次拒绝了天师府派来的人,甚至没让进门拜访,去找和皇帝亲近的英国公,英国公太夫人也不让他们进门。 英国公太夫人气的不行不行的,她前些年还派人去龙虎山烧香,觉得天师府上下都纯洁的像小仙子,谁料到他们居然残害百姓,太夫人一怒之下粉转黑,发誓一生黑。 又去找有权势的袁彬,袁彬一向性格温和,拎着刀走出府门外:“三法司自有公断,你们请回吧。” 张留瑜忙不迭的打躬作揖,这辈子第一次跟人这么客气:“一点薄礼,还请指挥使大人收下。” 袁彬道:“老夫家风好,不收礼。关门。” 张家人凑在一起一商量:“这可怎么办呐?” “早说了元吉不应该胡乱杀人,老元君宠着他,什么都由着他。” “咱们天师府……到如今要凋零了吗?” 有人说:“我听说郕王笃信道家,又和皇帝关系甚厚,咱们去寻他说情。” “那郕王家中人丁凋零,咱们许给他,假若他肯说情,天师亲自为他打醮,做祈福求子的法会。” 张留瑜一直没说话,现在才道:“好,去试试。” …… 太皇太后在过寿日,皇帝是真下力气给她置办寿日,好喧嚣热闹。过了几日,孙娘娘又去瀛台居住,皇帝贵妃也跟了过去。 皇帝去上朝,万贞儿陪在太皇太后身边,一起吃晚饭,现在又开始吃西瓜,她吃了两口,用小勺子舀了一块花生米大小的西瓜喂在大皇子嘴里:“乖,让你尝尝水果的滋味。” 孙娘娘笑呵呵的看着大皇子扁着嘴使劲的吮吸西瓜肉,小胖墩吃到甜味,高兴的眼睛都亮了,一个劲的伸手:“娘!娘!娘!” “哈哈哈哈这是个嘴馋的小宝宝!” 万贞儿有意让他多活动活动,不要上午睡觉半夜闹人,就用勺子又舀了一块小西瓜,放在他面前一尺处:“来啊来啊,来吃瓜,爬过来就有了。” 大皇子啪叽啪叽的爬了过去,勺子又缓慢稳定的向前移动,他爬了一米多远才到一小口西瓜。吃到嘴里甜滋滋的,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一个劲儿的笑。 “哎呦,这宝宝比西瓜还甜呢。”孙娘娘看的又好笑又心疼:“贞儿你好好喂他,别让他一边爬一边吃东西,小心呛住。” “不要紧,娘娘您忘了,,皇上小时候经常拿着米糕在院子里踢球,一边吃一边玩,承恩就在旁边拿着水杯,等他噎住了赶紧喂水。” 承恩在旁边笑。 孙娘娘这才想起来:“哦,是啊,你抚养过孩子。”然后她笑了起来,笑的根本停不下来。又往后挪了挪,她所在的软塌是个一丈长半丈宽(3M*1.5M)的黄花梨大床,度假的床就是要大,孙娘娘贴着里面坐着,给曾孙子留下足够的地方玩耍。 穿着红肚兜的小胖娃在软塌上爬来爬去,万贞儿就在旁边附身移动,拿着一只银勺子遛儿子玩,溜的很成功。 只要把勺子放在他面前慢慢移动,还能钓着他转弯呢。 孙娘娘捂着嘴笑的快要晕过去了。 喂了四五块西瓜,大皇子被来回溜了三趟,爬了七八米,整个人都精神了。 万贞儿却觉得腰疼,长时间哈腰就是腰疼,她站起来歇了歇,打算找人代替自己。 大皇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装有西瓜的琉璃碗,透明的琉璃碗是菱花形,像冰块一样晶莹剔透,里面盛着鲜红的、去掉西瓜子的西瓜肉,他一直追着这只碗往前爬,被这只碗带着转弯,现在一看碗升高这么多……他两条小腿一使劲,一下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副马上就要摔倒的样子往前迈了一步,伸手去够:“娘娘!瓜!” 孙娘娘都惊呆了,连忙往前一扑,伸手托住他的后腰,又怕吓到小宝宝,小声说:“别摔了。” 大皇子果然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扁扁嘴刚要哭,有了西瓜吃就不哭了。 万贞儿把剩下的几块西瓜直接倒进自己嘴里,把碗也递给别人。 孙娘娘有点吓着了:“哪有未满周岁就会走路的小孩子,跟你说了别那么逗他!这要是摔一下,他得哭成什么样。” 她不仅吓着了,还有点抻了腰。 中午,皇帝下了朝,大摇大摆的走回来,身后跟着打伞的小太监、四个挑着扁担一共八筐奏折的小太监,在簇拥下走过石桥,来到瀛台。 午膳间,就着火腿笋片、什锦青菜、豆芽炒肉、青菜粉丝丸子汤和另外几道菜,还有凉拌的小菜和麻酱凉面、绿豆粥等消暑解腻的食物,孙娘娘把‘贵妃遛儿子’的时候又说了一遍:“万贞儿还是不在意,她当年抚养你的时候,可没干过这样出格的事。堂堂皇子追着一勺西瓜爬,实在是有失体统。” 朱见深严肃的说:“娘娘说的是,一会我好好教她。” 万贞儿坐在旁边,脸上有点尴尬,心说:他没站起来的时候,娘娘您乐的可开心了。 孙娘娘道:“哀家这是为你们好,年轻轻的能有个儿子,实在是太难得了,一定要好好保重。”就算要玩,也要生两三个之后玩年纪最小的那个呀! 太皇太后去午睡了,皇帝和贵妃回到庆云殿,用温呼呼的手巾擦了脸和脖子、胳膊,他非常严肃的看了看大皇子,又看着宠妃,满脸的求知欲:“娘娘说的那事,你怎么弄的?”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就是用勺子放在他面前,他就跟着爬……” 朱见深眼睛一亮,要不是因为上朝很累而眯着眼睛,其实他这眼睛一亮还挺明显的:“拿西瓜过来。” 皇帝兴高采烈的溜儿子,并且觉得真好玩。 大宝追着勺子爬,一边爬一边叫:“爹,爹,爹!” “真好玩,难怪你这样逗他,嘻嘻嘻。”他玩的太兴起,让大皇子围着他爬了八圈也不给人家吃,愤怒的大宝:“哇哇哇哇哇哇!瓜瓜瓜,呱呱呱!” 万贞儿连忙把他抱起来哄:“乖乖,不哭哦,不哭就有瓜吃。” 大皇子立刻就不哭了。 然而朱见深已经把一小碗西瓜都吃掉了,他一脸无辜的看着这对母子:“朕渴了。” 万贞儿有点生气,心说你又不是小宝宝了,干嘛这样胡闹,多大的人了!跟你儿子抢瓜吃?旁边的侍女及时的递上一碗西瓜解围,这才把小宝宝哄好。 朱见深扁扁嘴,有点嫉妒:“嬷嬷,把大宝抱走,让他静一会。拿些冰进来,屋里太热了。” 万贞儿又嘱咐道:“别让他睡着了,到夜里又闹着要找爹娘,太吵。皇上,他今天学会了第三个字呢,喂他吃了一口西瓜,就学会说瓜了,呱呱大叫了一下午。站起来了呢!小腿胖乎乎的,挺有力气,站起来迈了一步好像要摔,可是没摔,真有意思”我还以为我养了一只金蝉呢…… 朱见深像是夏天烈日下的雪人雪糕,嫉妒到扭曲熔化变形:“别提他了,过来。你们都退下。”你现在除了孩子,眼中还有没有别的事了?已经十几天不去乾清宫找朕,陪朕玩了! “是,皇上。”*10 万贞儿一怔,挪过去坐到他身边:“皇上,怎么了?怎么生气了?谁惹你了?” 朱见深:[你惹我了!你就不反思一下吗!] [在这样冷淡,朕就要去纳妃了!哼!] [真是母以子贵,还没立太子呢,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万贞儿还是不明所以,只是搂住他的胳膊,亲了亲他的脸,忽然发现自己跟他没有什么话好说,呃:“见深,天气这么热,我们一起睡午觉,好不好?” “不,不好!”朱见深气到结巴,你就这么不想和朕聊天吗! 万贞儿吓了一跳,赶紧开动脑筋,把因为带孩子而降低的智商划拉回来,从袖子里掏出扇子扇风:“她们都出去之后这屋子里凉快多了,皇上,我今早上看你在海边练拳,可真灵活。”真是个灵活的大胖胖。 朱见深的心情好了一些:“嗯,你看到啦。” 还以为你整天不看我呢,大宝放个屁你都觉得好玩,朕拉肚子你也不在意,╭(╯^╰)╮。 “当然看见了,本来想起床和你一起练武去,只是太困了,爬不起来。” 皇帝的心情又好一点,万贵妃那么困,当然和他良好的体力有关,呃,和新买的话本也有关,他实践了画本上的新知识,才知道桌子也能用。 万贞儿把心思用在哄他高兴上,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哄好了,俩人一起躺在床上,互相扇扇子,听皇帝吐槽大臣们之间的趣事,某家结亲不成反结怨,有两个大臣喝醉酒之后酒品不好,打起来了,还有:“贺明觉真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他这些天揍了八个纨绔子弟,和禁军校尉打了一架,以一当十。” “哇,揍纨绔子弟到不算什么,能打校尉还能以一当十,那可太厉害了!真的吗?” “真真的!朕亲眼瞧了他们身上的伤。” “真是个人才啊。” “朕有心招揽他为官,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妖精……你也知道,郕王妃的家人都有些古怪……哦,她那对双胞胎兄弟去青楼喝花酒,没带钱,被人打断腿扔出来了。23333~可说来也奇怪,明明打断腿了,他们歇了两天又能活蹦乱跳的上街调戏民女。” “这可能是仙家保佑吧。” 抱在一起闲聊了半个小时,朱见深把方才的愤怒都忘在脑后了,高高兴兴的爬起来,喝了一碗消暑的香糯饮,起身道:“我去批奏折。” 万贞儿也笑嘻嘻的拢着头发跟过去:“我也去看会书,皇上日日勤学不辍,我在后宫里吃喝睡觉,以后就蠢的没法说话了呢。” 朱见深搂着她的肩膀:“那怎么可能嘛,万姐姐这样的钟灵俊秀~” …… 朱见济和王妃一起和老观主喝了茶,聊聊天,探讨一下‘白云观的夏天如此之凉爽有什么风水阵’。 老观主笑呵呵的说:“殿下过去不觉得府中热,现在才知道热?” 想必是‘推心置腹’‘坦诚相见’时觉得热了。一个人睡觉总是很凉快,两个人就不一样了,嘻嘻嘻嘻。 朱见济却没听出来老观主的意思,笑道:“年岁渐长,筋骨强壮,不是小时候啦。” 胡王妃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有点妩媚,又很甜美、天真、可爱。虽然不是绝色佳人,却很有姿色,叫人见了就觉得可亲。 魏晋时期流行玄学清谈,后来逐渐衰败,但并不是彻底消亡,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愿意和正直、逍遥、博学多才的僧道谈话,以便净化心灵。 毕竟对于明朝人来说,去西藏净化心灵不太可行,不仅路途遥远,而且现在的藏地……呵呵了。 郕王在这里聊天聊个不停,又吃了一顿饭,正在喝着道观里自己泡制的青梅酒:“不错。” 胡十三娘也喝了一口,以手掩面吐了吐舌头:“酸辣,好喝。” 老观主笑呵呵的说:“贫道亲手泡了四十斤青梅酒,夏天喝一杯,消暑解腻,开胃健脾。” 朱见济立刻道:“好,给我一瓶,我拿进宫去献给哥哥。” 老观主脸上挂满了‘失算啊失算’,内心则满是喜悦,就是这个目的呀!就是为了简在帝心啊!皇上喝了我的酒,喝的顺口顺心,这就好了呀! 老观主活了七十多年,答对过三名天子,这点心机手段还是有的。 正在吃喝,听的知客道人快步跑进来禀报:“观主!观主!龙虎山来人啦!” 老观主赶忙道:“快请去待茶,我这就去。”转过脸又对朱见济说:“王爷,失陪了。” 朱见济知道龙虎山有什么问题,慢悠悠的问:“你这般年纪,急什么?” 老观主忙道:“天下间只有龙虎山能授箓,那里的道士见了他们敢不恭维呢!” 凡入道者必受箓。‘箓’通常指记录有关天官功曹、十方神仙名属,召役神吏,施行功法术的牒文。正一道士只有得受法箓,才能名登天曹,才能有道位神职。未受箓受职,就无权遣神役鬼。有了道位神职的道士,其斋醮中的章词,才能奉达天庭,才能得到神灵护佑,反之斋醮章词无效。其实就是职业证书。 天师府传下的,一共有二十四品秘箓。 老观主有好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徒孙准备去受箓,自然要对天师府人客气一些:“福生无量天尊,诸位道爷远行至此,贫道未曾远迎,惭愧,惭愧。” 谁料到天师府的人一改往日傲慢,一个个谦恭有礼吹捧他:“怎敢劳动长者尊驾?” “老真人一向可好?” “老真人鹤发童颜,行动间飘然若仙,真是可亲可敬。” 老观主咔嚓一下就明白了,这几个小东西是有事求我,脸上不动声色的笑着跟他们客气。 (省略三千字的客套话) 张留瑜道:“说出来,到怕老真人笑话。我那侄儿元吉,虽位居天师,却有些躁动不安,想要上京城拜谒圣上,又听说郕王殿下笃信道教,元吉私下里总将郕王殿下引为至交好友,神交已久,今日特派我前来送上书信一封,只恐贸然登门多有不便,故而请老天使代为转圜。玉成此事,便是我道门中千古美谈。” 老观主笑呵呵的点头:“说的不错,郕王正在用饭,待他饭后我便去说。” 张留瑜大喜,他们是盯着郕王进了敕建白云观才来的,原以为这老道士会藏着掖着,没想到说的这样干脆。 183.帝妃的大计划 老观主又接了他们的名帖, 慢悠悠的离开待客厅, 回到云华仙馆:“王爷,龙虎山来人求见王爷。” 朱见济淡然的点点头:“他们什么事?” “说是张元吉天师与王爷神交已久, 派他们前来送行,但贫道听说那张元吉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冒犯了国家法度, 刑部正派人前往捉拿。”王爷不问政治,可不要不知就里的发慈悲, 去给人家说情。 胡十三娘不仅懒,而且脾气不好:“呸, 他也配提起见济!那样的酒色之徒,一定是贪图见济的美色。” 朱见济笑呵呵的说:“他又没见过我。”言外之意就是对于自己的美色很有信心。 老观主是无语的:“王爷,是贫道现在去打发他们走, 还是王爷派人出去传话?” 朱见济想了想, 问王妃:“爱妃以为如何?” 胡十三娘道:“叫他们滚蛋。” 朱见济点点头:“王妃说得很好,请他们进来。” 胡十三娘气的捶了他一拳:“还说我说得好,又不听我的。” 朱见济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好像还觉得很好玩:“你先回避,不要和那些人见面。” 胡十三娘气哼哼的走了, 出了屋, 去花园里赏玩景致,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只是她不愿意去其他的大殿, 那些殿里供着的都是神仙, 她一进去就觉得浑身刺挠,压抑的很。 老观主没有再出去迎接,他派了个小道童去给张留瑜带路,张留瑜连忙拿了两个匣子一封书信,跟在道童身后来到这里,还没进门便瞧见有些暗淡的屋内坐着一位玉人,身上的雪白道袍上闪着银光,显然是银丝织绣的花纹,银子的光芒雪白闪亮,却不如他的肤色。 那肤色如此的洁白,充满了健康的光泽,眼眸微垂,带着一股悠然飘逸的仙气。 张留瑜心中暗暗咋舌,都说张元吉是十分相貌,已经是当地最俊的年轻人,穿上法衣戴上大冠,站在白玉法坛上,真是飘飘若仙。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是衣冠禽兽吧,但这相貌真没的说。可要是和郕王一比,那就好比是东施见了西施,野鸡见了凤凰,简直要把人比的一文不值。 皇家代代都说黑胖子,他怎么这样好看呢。原以为元吉可以靠姿容在面圣时为自己解释几句,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张留瑜给郕王请安。” 朱见济:“嗯,免礼。” 张留瑜站直身子,客客气气的、抑扬顿挫的、说了一大套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客气话,就好像天师府对于郕王殿下愿附尾骥,听候调遣。 朱见济但笑不语。 老观主在旁边冷眼看着,心里就有数了,笑呵呵的说:“张道兄拿着宝函书信,是要奉上么?” 张留瑜连忙道:“正是正是。郕王殿下您请过目,呃,咳咳,这是南宋时的白玉雕灵芝五蝠玩器,乃是天师的心爱之物,这是一只翡翠五彩狮子,这是一颗老天师曾用过的玉印,乃是一件难得的法宝。” 老观主随声附和:“真是难得。” 朱见深却一脸的淡然,甚至没说什么:“嗯。” 张留瑜心中一惊,暗暗的打量他头上束发金冠上那三颗龙眼大的宝珠,又打量他腰间杏黄丝绦上挂着的玉佩似是秦汉之物,又有些局促,心中暗恨老元君如此小气,仗着天师府赫赫威名,连点值钱的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 赶忙赔笑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天师著亲笔书信一封,奉于郕王足下。” 这就比刚才更谦卑一些,简直客气的要跪下了,呃,实际上‘奉于足下’的意思就是‘我跪着把东西搁你脚边’。 老观主心中暗喜,看来天师府犯的事的确不小!他去接过信笺,也放在桌子上,和这几件玉器放在一起。 朱见深不为所动,淡淡道:“给一个瞎子写信,那张元吉可真风趣。” 张留瑜有些尴尬:“王爷容禀,天师本想让我传口信,又怕不够敬重王爷您,这才写了一封信,我来给王爷您念一遍?” 朱见济道:“好。” 张留瑜只好硬着头皮,念出某些谄媚到难以启齿的话,这封信是他模仿张元吉的口吻和笔迹写的,足可以以假乱真。他有些沮丧,天师府对于京城中的信息不太了解,真是养尊处优惯了,什么都不知道。 信中直接把郕王捧成谪仙,隐喻他的前世是海外散仙,为了济世救人,普度苍生,这才来到下方红尘。眼瞎的问题不是业力,不是因果,是为了避开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而自毁之,就和丘处机丘真人曾经为了抵抗成吉思汗把公主嫁给他而自宫是一样的,高风亮节,为了我弘扬道门做了很大的牺牲。 流氓恶霸和梁山上那些草莽硬汉不一样,后者吹捧的是‘头掉了碗大个疤瘌’、‘不就是砍头嘛,老子若眨一眨眼喊一声疼,就不是好汉’,最好能做到脑袋被人砍下去之后再喊一声‘好快的刀!’,而前者是仗势欺人,又十分惜命,害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遇到自己有危险时,就会卑躬屈膝恬不知耻的讨饶求一条活路。 张留瑜能带大批金银珠玉上京城打点,因为他是太元君和小天师最相信的人,所以这人品嘛…… 朱见济情不自禁的皱眉,自己是盲人,可明明是因病所致,你这样的吹嘘我,真叫人听了不痛快。 瀛台岛,景星殿中,皇帝一口口的吃着樱桃冰,有点凉,但不是很冷,凉爽适口。 红艳艳的樱桃色,凉爽而微甜的味道,细腻的口感,真是美味呀。 他也皱着眉头:“竟然有这种事?他们竟敢暗地里请托,扰乱法治?” 朱见济慢悠悠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拆开的信,递过去:“这是张元吉给我的书信,我看不见,听张留瑜读了一遍,读的好恶心。” 朱见深气哼哼的接过来看,而弟弟还在有条不紊的从手里的小盒子中往外掏玉器,一块一块的摆在桌子上,受贿之后全部上缴是个好习惯,可以长久的保持兄弟间的良好关系。 “这字其实不错,可见字如其人纯粹的胡扯的,蔡京的字也好。”于太傅的字比较一般,他更多的经历放在读书和处理政务上,吧? “是啊是啊。” “哇,你不会真的是自己决定……舍弃眼睛吧?”朱见深其实一直都觉得弟弟的病,病的有些蹊跷,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因病致盲,等等,好像在历史上有一个神童,就是因病而盲。 朱见济无可奈何:“哥哥,你也信他胡说。” 朱见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是哦,人哪能对自己那么狠。”要说是友庙被逼宫,先帝继位,你有心避嫌……等等,在那之前一年你的眼睛就坏了,时间顺序很重要,哪怕是未卜先知也不能这样啊。 “哥哥!我没有那个本事啊!您不会真的相信他们说我是神仙吧?我连王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有我这么凄惨的神仙。” 朱见深展开脑洞,肆意畅想:“神仙都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万一是你下凡之前知道宫里宫外要乱成这个样子,提前做好准备,托人来帮忙呢?” 朱见济:“……” “你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朋友肯定比现在要多,你说是吧?说不准有人在暗中保护你呢?” 朱见济含含糊糊的说:“没有吧……什么味道,挺香甜啊。” “樱桃冰,万姐姐的新主意,把樱桃用蜂蜜煮了之后,搁在冰库里冻一天,拿出来吃,又软又凉,特别好吃。冰箱里还有,盛一碗过来。” 旁边垂手而立的太监连忙去冰箱里盛了一碗,捧过来,在皇帝的示意下给郕王搁在手里。 《周礼》提到的‘冰鉴’就是冰箱的原型,皇帝屋里的冰箱是黄花梨木的,外形是个方斗,腰部上下箍铜箍两周。箱两侧有铜环便於搬运,箱口覆两块对拼硬木盖板,板上镂雕钱形孔。箱内挂锡裏,箱底有小孔。由於锡裏的保护,冰水不致侵蚀木质的箱体,反而能从底部的小孔中渗出。 皇帝认真的推理了一番,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证据:“你一直不肯成亲,之前跟哥哥说,一辈子都不想成亲,一转眼就有神仙来说媒,让你娶了一个狐仙,这,你怎么解释?” 朱见济一脸淡然:“那狐仙见色起意,对我威逼利诱,我也只好屈从了。” 朱见深严肃起来:“真的假的?” “呃……不那么真。”朱见济说:“我跟她认识很长时间了,她教我修道,后来汪太后逼我成亲,逼得没办法,我觉得还是她好。” 皇帝松了口气,朕贵为天子,如果朕的弟弟被人强……强行发生关系,那朕也颜面无光啊!低头继续看信:“这信挺长啊,他是把你当救命稻草了么?呵呵呵,真能吹,朕还以为天师是世外高人,这吹捧人的技术,竟不亚于历代的弄臣。” 朱见济慢悠悠的吃着樱桃冰,酸甜可口。 朱见深忽然眼睛一亮,道:“朕封你为天师,如何?” “什么?”小可爱茫然的抬起头,眨巴着黑黝黝的大眼睛。 朱见深道:“朱天师府,怎么样,京城附近的山……京城附近没有什么山啊,朕封你为天师,好不好?你可是真有本事,咱们兄弟俩一起长大,哥哥对你知根知底,你人品好,又乖巧可爱,沉稳又聪慧,看淡名利富贵,最难得是神仙也喜欢你,你也是真修道真有本事,去年年末才让你做法事,今年一整年风调雨顺的,你可比龙虎山灵验多了。” 朱见济捧着银花小碗忘了放下,一脸乖巧:“啊?” 皇帝捧着把书信扔在桌子上,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捧着胖脸:“啊什么呀?不行么?那张道陵也娶妻生子了,你不差什么,无论是身份相貌气度还是能耐,你都不差呀。张家代代相传的天师之位,要是尽职尽责了,朕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他们出了不肖子孙,就应该攫夺封号,贬为平民。” 朱见济仔细想了想:“哥哥,我本想说怕不能恪尽职守,可是,天师好像不需要做什么。” “嗯……偶尔做做祈福延寿打醮,消灾打醮,好像,好像还要给皇家做超度,先帝去世时他们也要做法事。”皇帝忽然愣住了,随手在旁边堆积如山的本子里翻了翻,抽出一本奏本,抽出来的时候动作有些大,本子上面的一摞书籍轰然倒地,太监连忙过来收拾。帝在奏本上翻了翻,这上面记录着当地官员掌握的张元吉犯罪的时间地点人物,他拍案而起:“直娘贼!国孝期间这贼子也在□□民女!怀恩,记下来!” “是,皇上。” “凑十条罪状,朕要将他剐了!” “皇上英明。” “哥哥英明。”朱见济想到自己要当天师,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要是不拒绝嘛,有些太大胆了,如果拒绝呢,又有点舍不得。 胡十三娘也跟着郕王一起进宫,现在正和万贵妃说话,万贞儿招待她时热情又亲近,胡十三娘也不见外毫无姿态的趴在桌子上凑过去闻了闻空气:“嗯!你又怀孕了。” 旁边的宫人们吓了一跳,有心呵止她这样过分的的行为和胡说八道,又见娘娘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只好古古怪怪的忍了回去。 万贞儿吃了一惊,直接把樱桃核吞下去了:“嗝啊!怀了多长时间?我怎么没感觉?” 胡十三娘道:“让我仔细闻一闻……吸……”她趴在万贞儿的脖子上闻了闻,又闻了闻她的肚子:“三四天吧,不超过一个星期。” 万贞儿喜不自胜:“这可太好了!”又连忙吩咐左右:“你们都把嘴管住,不许出去张扬!王妃,你不要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要静静的养过前三个月再传出去,这样安稳。” 胡十三娘漫不经心的点头,对于她什么时候宣布怀孕并不在意,只是盯着她的胸口眨眨眼,好奇的伸手托了托她的大胸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平板,暗暗的腹诽:难道文四姐的门风就是胸大么!她胸大,她的徒弟们胸都大,也不知道平时吃什么。 万贞儿吃了一惊,扒拉掉她的手,低声道:“别乱摸,叫人传出去不好。” 胡十三娘认真的问:“贵妃,你的胸为什么这么大?” 万贞儿看了看她的杨柳细腰,又看了看自己敦厚健硕的身躯:“肉厚,我肚子上的肉也厚。” 胡十三娘恍然大悟,又戳了戳自己的胸,喃喃自语道:“那我吃胖点就好了!” 万贞儿一阵偷笑,心里暗暗的盘算着,听喜红说周太后又有计划,打算对付我,不知道她要怎么做,要做什么,这炎炎夏日…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么聪明,难道应付不了她? 她又想,听二黑说喜红最近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是担心周太后过世之后,她会失去在宫里的颜面地位,又怕被送出宫去嫁人,以后所托非人。嗯,这倒是一件要紧的事,要笼络人帮我做事,一定要笼络人心,她想要的我给她就是了。 …… 秦左侍郎在天师府中拖延了几日,摆出一副迷信又蒙昧的样子,无论人家说什么都相信,趁机在府中和山前山后转了又转,又暗暗的打量计算天师府中有多少人,这其中有多少壮汉,还有那些每日凑在一起练武的人,本领如何。 他是个饱读诗书的人,正经的两榜进士,当然知道古代的豪侠/恶霸全靠从者如云、快刀快马、呼啸成群来去如风的威慑一方,还与官府有勾结。张元吉为非作歹这么久,才有一个新调来的官员上秘本奏报此事,说明当地的官员要么是被他们花钱买通了,要么就真是笃信天师府。 左侍郎眯着眼睛,和十名捕头偷偷的开会:“枷锁镣铐乃是国家的王法,本官已经探查清楚,那张元吉必定在府中,只是避而不见。” 捕头们都是特意选的佛教徒和无神论者,一个个如狼似虎:“冲进去抓住他!” “敢挡路的直接砍死!” “他们还敢拘捕殴差不成?” 左侍郎一摆手:“不要急,尽量智取不要力敌。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只身在外,若是伤损了几人,到叫本官心中不忍。本官已经有了计划。” 捕头们都十分感动,这位大人比其他那些嚷着‘把犯人抓来!’‘强攻!强攻!’‘贪生怕死就别干这行’的官员可亲多了! “大人仁慈!” “但凭大人吩咐。” “大人您吩咐吧。” 左侍郎道:“本官明日去拜见那太元君,想也知道,张元吉肯定就躲在她屋中,连日来所有的地方本官都走遍了,嘿嘿嘿,房梁,郭河你们俩长得俊,跟我去拜见太元君。其余人,你们把守住天师府的个个出口。等见到太元君时,嘿嘿,你们俩掏出铁链,冲过去把她锁起来!” “啊!” “啊?” “啊!!” “哎呀!!” 左侍郎振振有词:“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张元吉他爹死得早,他祖父也死得早,他祖母承担教导之责却不能教他读圣贤书行仁义事,又袒护孙子逃走,理应拿她上京问罪。到时候张元吉若往外跑,你们把他按住,若要冲出来救他祖母,嘻嘻嘻~看本官的刀,刀……”他穿着短靴,靴子里插着一把刀,刀柄在腿的内侧,被衣裳挡着看不见。 可是也拔不出来。他努力的撩起衣服拔刀,拔了好几次就是拔不下来,不由得一脸疑惑。 房梁蹲下去:“大人您别动……这波斯短刀的宝石挂在裤子上了。” 在专业人士们的建议下,左侍郎找了一根布条把到处乱刮的刀柄裹了起来,一个人捧着裤子不仅潸然泪下。媳妇嫁过来这么多年,就给我缝过这一条裤子,还是因为奉命出远门才给缝的,虽说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可是穿在靴子看不出来。虽说一条裤腿瘦一条裤腿肥,可是相差不到半寸,用袍子挡着也看不出来。 正在旁边认真组装蒸汽机的于谦精神一振,当夜就给他托梦。左侍郎看到一位眼熟的老者对自己说:“前些天,有一名英武女子被抓到这里,她不仅没有受辱,还杀了数十个人,救走了母亲和妹妹。你理应褒奖她。” 左侍郎兴奋的不行:“您是于大人!于大人您真的成仙了!哇!真的成仙了!我!我是秦仲斌啊!当年在兵部,后来得罪人了,被调到刑部。” “是你,一别数年,你还是这样慎重。”于谦安抚这位激动过度的年轻人:“老夫自从被旋风卷走后,便已成仙,如今正奉命行事。你听我说。” 秦仲斌连忙认真的听偶像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禁有些羞愧:“真是女中豪杰,不亚于红拂女,好似越女阿青。” 于谦也有点惭愧,自己当时真是慌了,不仅做了假,还把这事儿嫁祸给文仙姑,感觉自己很是对不起她。 两人在梦中聊了两个时辰,畅谈当前时事,又探讨应该如何反攻瓦剌。 这是个大话题,人们聊起军事和减肥/美食这三个话题,总是感到非常兴奋,说的没完没了。 次日,左侍郎带着黑眼圈去发现自己出乎意料的羸弱,本来打算扑上前去率先擒人,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在自己身后的房梁已经把太元君按在椅子上锁起来了。 老太太震惊的:“啊啊啊?” 他又看郭河,郭河已经冲入一道隐蔽的小门后,伴随着: “啊!!” “当!” “啊!!” “噼里啪啦!” “啊!!” “哗啦哗啦!” “啊啊啊啊!!”的声音,郭河押解着锁起来的张元吉走了出来。 秦仲斌茫然又惊喜的看着他们。 184.妇女节快乐~ 朱见济问:“姐姐, 皇兄说有意让我当天师, 他可能是被张元吉气的太狠了,打算攫夺封号。” 胡十三娘嘿嘿嘿的乐了起来:“该!” 听她的语气,好像是素有冤仇。“姐姐,你和张天师有仇?” 胡十三娘没忍住说了:“你不知道,当年,大概一千一百年前, 我在山中修行, 那时候修得还不咋地,还没忌口,闲的没事干会下山偷鸡蛋吃, 你看我这人品, 知道他们养鸡不容易,我只偷鸡蛋, 每户人家每个月只偷一次!是不是道德高尚?是不是高风亮节?” “是不错,不竭泽而渔。” “也不知道那是那一代张天师,我正在小溪里捞鱼吃, 他从背后用掌!心!雷!砸我!砸的我尾巴毛都焦了!” 朱见济听的心疼, 连忙把她的三根尾巴都摸了一遍:“如今就是他家的报应,子不孝孙不贤, 开心吧~” 狐狸在他怀里蹦了蹦:“超开心~好开心~嘻嘻嘻嘻~” “哥哥想封我做天师, 你意下如何?” “嗯……无论是五斗米道还是太平道, 都有对皇帝取而代之的计划, 你呢?” 朱见济吓了一跳:“别乱说, 我没有这种想法。” 胡十三娘点点头:“是啊是啊”她其实也懵,懵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见济虽然博学多才,对于五经四书都能信手拈来,可是也没想过要当天师,乍一听这个消息觉得很好,仔细一想,茫无头绪。 这就好比问一个厨子愿不愿意当县令,愿意是愿意的,然后捏? 小两口挤在饺子里,胡十三娘陷入的深深的沉思中,一会变成人形,一会变成狐狸的形状:“你要是当天师,那我可真有面子,天啦噜,我会成为一个嫁给天师的狐仙!” 朱见济心中有些不忍:“细论起来,杀了张元吉合乎情理,可是要攫夺天师之位,就有些过分了。远的不提,洪武爷时期张宇初那样的博学受静,有道门硕儒之称。儒经释典,诸子百家,多所涉猎。” 胡十三娘:“啊?书生多的是啊。” “洪武二十四年旨谕禁私出符篆,赐龙虎山天师正一玄坛印,以俾关防符箓,镇护名山。建文时不信道教,寻了个居乡咨肆不法的借口,他一度受贬,后来永乐爷又启用他。观他所撰的文章来看,他真正是个有道之人。” 胡十三娘最讨厌有人夸龙虎山,抡起尾巴来在他身上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顿,又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哼。” 朱见济掩面:“呜呜呜,你不疼我了。你打我……”嘻嘻嘻我也会假哭。 胡十三娘用小爪子扒拉他的脸:“别装别装,去找人商量。人间事,问汪太后,仙家事,问我爹娘去。” “贤妻果然聪慧异常。” 朱见济淡定的夸了一句,两人回到府中,手挽手的下了凉轿,打着华盖往后殿行来。 王爷住在正殿,那后殿本该是王妃的居所,有了王妃之后,太后也应该换一个地方住。无论古今中外,上流社会,有大房子的贵族夫妻总是各自有一个卧室,不强行睡在一起,不仅要保持优雅的距离,给女主人一个巨大的化妆、起居的空间,还要留给男主人一个独处的、宠幸宫人的空间。 汪太后在王妃嫁进府之后,准备搬走,搬到王府西侧的的一栋小楼中,只是被儿子儿媳妇制止了。她看这小两口形影不离,又知道见济从不在女色上下功夫,就没搬走。 笨蛋夫妻互相挽着胳膊黏在一起,来到后殿:“娘娘~”“娘娘~” 尚宫说:“王爷万福,王妃万福,娘娘在屋后看荷花池呢。” 俩人又找过去,看到汪太后正叉着腰站在房檐下,看人往池子里扔什么东西。 “呱呱呱” “呱呱呱啊!” 胡十三娘道:“在往新修的荷花池里扔青蛙,扔青蛙干什么呢?” 朱见济暗暗的好笑,他知道,汪太后在春天时要求在后殿的花园里挖一个小池塘,一丈见方,一米深左右,里面堆了半米肥厚的淤泥,放了半米的清水,又移植了婀娜多姿的荷花,养了数尾金鱼。 汪太后的计划中,自己可以在梅雨天气里,坐在房檐下喝着酸梅汤,看着雨打荷花,这是何等的惬意。 很可惜,她惬意了一次,发现身上有十几个蚊子包,胳膊腿上全是红点。 水边就是蚊子多,下雨时蚊子也知道避雨。 汪太后怒极:“这蚊子倒学会赏花喝血!岂有此理!” 朱见济听说了这件事,笑的不行,现在看她叫人往里扔青蛙,立刻就明白了:“这荷花池中蚊虫甚多,娘娘不堪其扰,要青蛙去吃虫子。” 汪太后是个大气的人,一下子往一丈的池子里扔了二十只青蛙,想了想这些蚊子会日也不安,拼死逃命,不由得笑了起来。余光看到手挽手探头探脑的可爱小少年和小姑娘,招招手:“你们在哪儿躲着干什么?” 笨蛋情侣走了过来,从你抓着我,我搂着你的连体婴状态中解除出来,装模作样的要行礼:“娘娘万福金安。” 汪太后伸手拉住两人的手:“啧,真是神仙啊,外头天气这么热,你们俩出去玩了这么久,脸上一点都没红,真难得。修道修的好,真能寒暑不侵刀枪不入么?” 朱见济反问道:“娘娘您是不是出去听评书了?”这话可真熟悉。 “没有啊。”汪太后摸摸鬓角,有点不好意思:“哀家叫了两个唱大书的女先儿来解闷。” 胡十三娘好奇的问:“好玩么?” 汪太后无奈的摇摇头:“她们说的花前月下才子佳人,我想听点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故事。” 三人进了屋,自然有人碰上凉茶药饮,清热解暑。 汪太后的眼睛在胡十三娘身上看来看去,看她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看来见济真是个温柔细腻的男孩子:“见济,你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事么?” 朱见济有点不好意思,把张元吉的罪行做了简介,又说:“皇兄有意让我当天师,还没拿定主意,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回来请母亲示下。” 汪太后捧着茶碗的手顿住了,这可真是个全新的问题,她对于宫中大小事务了解的清清楚楚,可是对于道门、僧录司的事情就全然不通。想了好一会,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你也不是道士啊?” 朱见济一呆:“对哦。啊,娘娘,张道陵张老天师也不是道士,是从他之后才有了道士这个行当。” 汪太后连忙点头,脸上微微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我听你父亲说过,天下间只有龙虎山能派发道箓,只有领了道箓才算是真正的道士,你要是要当道士,是不是也得去龙虎山领道箓?” 朱见济想了想:“这倒不必,娘娘……” 汪太后开始推理:听说领了道箓才能有神通——而见济说不用——他一直都神神秘秘的,屋子里常有古怪的声音——难道说见济已经学会法术了? 朱见济的确会一点狐狸姐姐教的小法术,五鬼搬运法、引火诀、普降甘露咒、还会治个感冒咳嗽头疼脑热。 可问题是,他没有表演经验,在娘娘的屋子里无论是放火还是下雨,都不合适,非常不合适。 搓着手想了想,还是五鬼搬运法比较合适,他暗暗的念咒,驱使五鬼听从号令,从荷花池中取来一只荷花。 汪太后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搓了两下手,就出现了一只大大的荷花:“哇!你这是法术还是戏法?” 五鬼问:[王爷,还要吗?] 朱见济也不清楚:“来!” 没有光线效果,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在屋子里凭空多出许多荷花,足有数百朵之多,密密麻麻的浮在半空中,就好像整个屋子都穿越到一片花海中。 这些荷花有白的有粉的有红的,颜色艳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一个个都在舒展绽放,姿态婀娜如美人。 荷花凭空出现之后先停一瞬,随即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像是被人放在地上一样轻柔平缓。 汪太后震惊的站了起来,差点蹦起来:“天,天,天花乱坠!?” 侍女们也惊讶的惊讶的连连后退后退。 朱见济忙道:“够了。” 哎呀天哪,这五鬼搬运法召来的五鬼可真实在,拿来什么花,把娘娘吓成这样? “哎呀,好多的荷花呀。” 胡十三娘松了口气,她心里头有打算,如果见济变不出东西,我帮他来!只怕变的冲突了,幸好他成功了!我听说某个鬼仙黑胖子闲的没事干把自己变成凡人去凡间坑蒙拐骗,难道我们这些真有本事的妖仙还捧不出一位天使来? 哎呦,今天皇帝说要让他当天师的时候,就该来这一手啊!啊,我的小可爱真聪明,真厉害,这一手真是太漂亮了!荷花中的美少年,那话怎么说的?所谓佳人,宛在水中央? 汪太后本来有些含糊,现在却非常有信心,斩钉截铁的说:“你当这个天师正合适,即便龙虎山要和你斗法,你也能赢!” 朱见济其实也被这效果吓了一跳:“哦,母亲说的是,嗯,我的确不差。”还有狐狸姐姐帮我作弊,嘻嘻嘻。虽然我不知道天师府那么多符箓咒语,可是我认得真神仙,若能得神仙传授,我好好当一个天师,在京城里作法,保佑大明江山太平,年年风调雨顺,岁岁五谷丰登,倒也是一件大好事。 所以,当务之急是去找神仙或最接近神仙的人商量。 体制内的大舅哥贺都尉,什么都知道的文四姐,嗯,主要就是这两个人。岳父岳母只是独霸一方的妖王,如同是番邦小王,对于这些正统的事不知端低。 其实朱见济最想做的,是写两封青词奏表玉帝和太上老君,问问这两位最高领导的意见。 …… 皇帝又批奏折到晚上,期间一直传唤大臣来瀛台议事,作为一个皇帝他要商量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从某个献上祥瑞到边关又有异动、某个大臣丁忧回家由谁来接替他的职务,各种细致、重要又琐碎的事情。 每隔一会就在心里呼唤于谦几次,原以为于谦可能是暂时离开一会,可惜呼唤到晚膳时间未见结果,这才确信于太傅最近又不在自己身边陪伴。 朱见深莫名的觉得生气,于太傅居然不在我身边陪着我,他跑哪儿去了?他是不是游山玩水过的很开心?哼! 气的他拎着酒瓶子离开景星殿,大踏步的走回庆云殿:“万姐姐,你??”哇喔! 万贞儿穿着一件连根腋毛都挡不住的白纱薄衣,里面是一件大红色的抹肚,下身没穿裙子,只穿了一条轻薄柔软贴身的撒花散腿裤,头上只戴了银丝狄髻,斜插了一朵金子锻造的牡丹花,牡丹花心是一颗大大的红宝石,这天然的红宝石又圆又大,看着倒像一颗微微有些不规整的红珍珠,牡丹花下面耷拉着一只凤簪,鬓边一只点翠的小蝴蝶,这小蝴蝶只有核桃仁大小,看着又秀气又可爱,栩栩如生,两只须子是弹簧做的,顶端镶着小珍珠,随着她稍微一动便是一阵乱颤。 万贵妃正在摸着肚子傻乐,又怀孕啦!!(~ ̄▽ ̄)~开心呀!实在是太开心了!太皇太后说得对啊,我要是能像长孙皇后一样生下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都聪慧仁爱,那我的地位就太稳固了,哪怕色衰爱弛也不用害怕。 正如史书中隐喻的,生孩子生的多,一是恩爱的象征,二是继承权的象征。~(*^▽^*)! 她已经乐了整整一下午,旁边的嬷嬷侍女都觉得很担心,她们都觉得那个出身低贱的郕王妃不仅无礼还胡说八道,天知道她是不是顺嘴胡说,哪有怀孕三四天就能看出来的?郕王是神仙这不假,难道随便什么人嫁给他,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朱见深本来气呼呼,一见她笑的这么高兴,不由得一怔:“什么事这样好笑?郕王妃说什么了?” 万贞儿捂着脸,眨巴眨巴眼睛:“她夸我胸大腰细嘻嘻嘻嘻嘻~” 朱见深一怔,也笑了:“对贵妃娘娘评头论足,真是不成体统,不过嘛,她说的没错。” 万贞儿笑嘻嘻的捏他脸:“油嘴滑舌,皇上整日里批奏折,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帮他脱衣服,又接过热毛巾给他擦汗。 夏天很热,用热毛巾过汗的地方会立刻感觉凉爽,被人用小扇子扇扇风,身上沾着水的地方更凉快,要是用冷水洗澡,反而会发热。 这盆水并不是纯净的井水、泉水。把薄荷叶子撸下来,用捣子捣成浆糊,用绢布袋滤出汁液来,把这汁液和冰片粉一起兑在水里,闻着就是一股清爽,擦在身上更是凉爽宜人,简直是简易版的SIX GOD。 朱见深一脸严肃的捏住她的腰,捏了捏虽然薄了两层但还是清楚存在的小肥肉:“朕要是正经起来,像唐僧那样不近女色,你有本事一个人生孩子么?” 万贞儿一怔,掩面咯咯的笑:“只怕臣妾没这个本事。” 皇帝洋洋得意:“哼哼哼~” “那就是臣妾不正经呗~”万贞儿仔细看了看,史官没有跟过来,又见周围没有外人,什么都敢说,直接就把他推到在凉塌上:“有酒啊,你饿么?要是不饿,咱们先忙点别的?” 朱见深色与魂授,并且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万姐姐真的瘦了呀!瘦了好多,趴在我身上时越来越轻啦! 这小黑胖子和小白胖子俩人,无论谁压在谁身上,被压着的那个都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头压着沉甸甸的事儿,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浪费在床笫之间:“嗯,很饿,而且很忙,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万贞儿一怔,又翻身下来:“那好,饭菜都准备好了,我看天气太热,预备的都是些凉菜。” 鲜美的白斩鸡,爽口的孜然羊肉,香醇柔软红艳的卤肉,嘎吱嘎吱的猪耳朵,炸了三条黄花鱼,旁边有一大盘子拍黄瓜,还有葱丝拌豆腐皮,一大碗丝瓜紫菜豆皮汤,葱油饼,麻酱凉面,拌凉粉。 看着就这么凉快,满桌的绿意悠悠。 朱见深直接伸手把酥炸小黄鱼端到自己面前,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这小的可怜的三条小鱼:“这么少?哪怕你想给兄弟要个军中职务,朕没答应,也不该这样苛待朕呐。” 万贞儿哈哈大笑:“就是这么多,要是不吃,本宫就把你抓进寝宫去,嘿嘿嘿~” 朱见深荡漾的笑了起来,嘀咕道:“那敢情好。”最近看张元吉的罪案,他强行和女子发生关系,唔,不知道哪有什么意思,他有娇妻美妾还要做那样的事,或许是很有意趣。朕倒想试一试,可是朕打不过万姐姐,让万姐姐来强行把朕……嘿嘿嘿,听起来就很刺激! 万贞儿脸上羞得一片通红,这话说出来真叫人害臊:“史官怎么没跟过来,他可别在窗户根偷听,到把我这些话都记在起居录里,以后咱们儿子长大了一瞧,爹妈可真不像话。” 朱见深叼着小黄鱼,笑的像一只捡到鲸鱼的橘猫:“史官中暑了哈哈哈哈,他是个古板的人,非要穿着全套的官服,官服下面也不肯偷懒,朕叫他松快松快也不肯,昨儿就有些难受,今儿在朕面前昏过去了哈哈哈。” “哦,难怪我听见叫太医呢。” 吃喝完毕,朱见深又拉着她去净室内,屏退左右,皇帝从书架里掏出‘大明少保兼兵部尚书赠太傅谥号忠肃于公灵位’和‘感应济世文仙姑神位’两个紫檀木的牌位,摆在桌子上。 万贵妃取了两个杯子搁在两个牌位前,又拿了两个宣德炉,也摆在两个牌位前。 皇帝把自己拎来的竹叶青斟满了两杯,燃起两只香,递给万贞儿一根。 两人各自拜了跟自己亲近的‘人’,在心中祝告一番,随即静等。 “假如封郕王为天师如何?” 万贞儿觉得挺好:“郕王淡雅,他媳妇有些不谙世事,倒也不坏,毕竟是自己家兄弟,比龙虎山好多了。” “龙虎山怎么了?” 万贞儿听过张元吉的罪案后,非常的讨厌他:“龙虎山世受皇恩,却也没见他们忠于那一朝的君王正统,凡事改朝换代时跪的可快了。说是方外之人不沾染凡尘俗世,可领爵位收金银时没见他们嫌弃。还有那衍圣公府,历朝历代都厚待他们,未见一丝一毫的忠心。皇帝对臣子以礼相待,奉赠金银富贵,高官厚禄,买的不就是忠心么?” 朱见深的脸色变了,变得像一只被人从嘴边抢走一整条大金枪鱼的橘猫,拧着眉:“不错。” 这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帝下定决心,打算不问了,直接封他为天师。 那张家人从没当过皇帝,故而对谁都若即若离,新君也只把他们当臣子,自然无妨,也自然不必尽力。可是郕王不同,无论他的子孙后代如何更迭,过了千年之后,若是大明有什么危难,朱天师也只好拼死相助。因为哪一个新朝新君疯了给前朝遗老遗少荣养?谁能叫前朝的亲王继续当天师,蛊惑人心? 于谦拖着醉醺醺的文四赶来:“陛下召臣有何吩咐?” 朱见深对于文仙姑的状态有些好奇,还是先说了正经事。 万贞儿震惊的问师父:“师父您怎么了?师父?” 于谦无奈:“仙姑偶然见到一座古墓里,有一只青铜酒器,酒器中还盛着美酒,便拉我去辨别那是什么酒器,她尝了一口酒,便醉成这般模样。千年陈酿,名不虚传。” 文四:“啊呸呸,老凉……中,中毒了……” 185.祖传的造反技术 万贞儿抱着师父都快哭了:“师父, 您怎么了呀?喝酒怎么会中毒?”师父的脸色和铜鼎一样,惨白惨白的,看着好吓人啊。我, 我知道师父嘴馋, 那也不至于为了喝一口酒跑去盗墓,又喝了这一口酒把自己毒死啊! 成仙那么不易……要找刺激吃河豚就够了,这又是何必呢!“师父你醒醒啊555” 朱见深也很震惊:“原来墓, 墓中的酒能把,把神仙毒倒!” 妈呀!太刺激啦! 于谦却立刻明白了,他读了很多书,知道青铜器其实是一种调和出来的金属, 刚做出来的时候应该是金灿灿的颜色,冒充金杯金鼎用,后来在地底下埋的时间长了, 被水气土气阴气侵染, 上了锈才变了颜色。有些是青色, 有些发蓝, 有些则是红锈,全看这合金的配比。“铜锈有毒?” 文四╭(╯^╰)╮道:“哼” 于谦看她这样傲慢骄横, 暗暗的估摸她中毒挺深,平时这可是个谦和……又随意促狭的人呐。 朱见深有点紧张:“这要怎么,怎么办?要太医来看看看看嘛?” 万贞儿手里紧张的拧着手帕, 忙道:“我屋里还有冰糖绿豆汤, 要不要给师父喝两碗?” 于谦道:“皇上稍安勿躁, 仙姑自有成算。” 万贞儿惊恐到失态,插话道:“师父若有成算,怎么会把自己毒的昏迷不醒。” 朱见深把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他。 于谦十分无语:“娘娘稍安勿躁,仙姑带我去时嘱咐,她怕酒放的时间长会有毒,带我去把她拉走。昏过去之前又说,把她放在太阳下晒几个时辰,见脸上的青色褪下去,就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是中毒还是醉酒,就昏过去了。” 嗯,文仙姑真是惜命,真是做了周密的准备才喝的那酒。 对于周朝的酒就这样感兴趣吗!你认识那么多神仙,没喝过周朝留到现在的酒吗? 皇帝和贵妃一起松了口气,连忙道:“快把文仙姑送到房顶上晒,晒着去,咦,现在没没有太阳,放在月光下晾一晾……?” 朱见深感觉自己有语病。“有劳太傅!” 万贞儿以最快的速度划拉了两个垫子一个靠枕:“太傅,给我师父垫一垫。” 于谦控制着云气托着轻飘飘的文泽兰,先把垫子和枕头铺在旁边亭子上方,再把她放在垫子枕头上,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 “仙姑,您在这儿睡一教,早些解毒。贵妃被您吓得不轻。” 文四心里头还很清楚,听声音也听的很清楚,对周遭的感知也很敏锐,只是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暗的埋怨于廷益不会办事。你找一个安全干净的地方把我放下来,搁上隐身术,等我自己把毒散出去了就好了,非要把我带到这儿来,叫我那不怎么可爱的小胖徒弟看见了,以后颜面无光啊。 虽然感觉这酒有毒,可没想到毒性这么大,古墓的青铜器里的酒我喝过好机会,过去也只是喝到美酒而头晕头痛,或是酒蜜汁变质,我去河边洗舌头。没严重到整个人都动弹不了的程度啊。难道酿酒这群人用的是有毒的米?难道铸造这个罐子的时候用了□□? 等等,□□不是金属,我听说过有一种剧毒的金属常常作为添加剂使用,那是铅!铅中毒会导致浑身麻痹和变成傻子!马勒戈壁!你们这帮古人都是脑残吗!从小啃着铅奶嘴长大的吗! 这酒味道那么好,怎么就他娘的有剧毒呢!难道是传说中的鸩酒? 她躺在这里,默默的晒着月亮,默默的骂街。 于谦回去之后:“贵妃娘娘放心,安顿好了。且用了隐身咒,不会叫人看到。” 万贞儿松了口气,红着脸福了福身:“太傅费心了。” 于谦慌忙还礼:“仙姑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朱见深心里头急的火烧火燎的,一屁股拱开贵妃:“太傅啊,朕有一个很好的计划,还请太傅为我参详。” 于太傅道:“臣愿闻其详。” 皇帝示意他坐下说话,倒了一杯青梅酒推了过去,低声细语的说:“朕打算封郕王为天师……”呱唧呱唧说的很细致,从攫夺封号以儆效尤,说到天师府和衍圣公府和吕布一样,都是三姓家奴,又说道朱明王室不会投降外敌。 万贞儿在旁边的鼓凳上坐了,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 于太傅听的连连点头,大为赞叹:“陛下此计甚妙,可安千年社稷!”而且,他的媳妇是狐狸精呀!活的很长很长,如果能长时间管着子孙后代,必然不会出现张元吉这种不肖子孙。 朱见深听了这话却不觉得高兴,反而又有些忧虑,双手捧着胖脸,像个小学生一样把两个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太傅啊,那龙虎山天师府要不要取消呢?” 于太傅刚要回答,却顿住了。 万贞儿一怔,她原以为天底下只能有一个天师,现在听皇上这么一说,要是有两个天师也没什么不可。可皇上为什么会这样说呢?难道是为了制衡郕王或他的子孙后代? 朱见深道:“杀张元吉容易,他冒犯的是国家的王法,把天师之位赐给旁支旁系也容易,这是朕的天下,可是朕仔细想了想,天师府积威甚重,别说是当地,就算是京城也有许多人对他们奉若神灵。又恰逢时局不稳,瓦剌人又在躁动不安,意欲犯边,朕想着他们天师府祖上和张鲁、张角血脉相连,这是祖传的造反,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只怕要弄出黄巾军太平道来。” 于太傅深以为然:“张元吉不仅僭越,还蓄养恶奴,暗暗的打造兵器,府中持刀剑者数百人。”虽然张元吉只是用他们来强抢民女,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个幌子!自古以来白莲道、红花会都是以神佛的名义造反,正如皇上所说,他们可不仅是祖传的造反,还是首创的造反方式呢!“皇上若要杀他们,可以谋反为罪名,斩草除根,若要将天师府的爵位另赠他人,千万不要在现在的天师府中寻找,两代以内的旁支就足够了。” 皇帝点点头:“还有一件事,现在天下道箓都出自张天师府,这实在是一家独大,不利于管理,朕有心让见济也可以给人收箓。唔,他挺灵验的……要是能当众展示一下无穷妙法就好啦。” 于太傅沉吟了一会:“郕王的修行的确不错,可他的岳家尽是妖精……嗯,这倒也好,臣近来与山神谈话,听很多人说起,有道的精灵为了修成成果,最是谨慎,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 皇帝摸摸下巴:“那当街打人…和逛青楼不给钱的,是不是不太谨慎?”我弟的舅兄们都不大讲究啊。虽然和我的舅兄相比要好一些,那是因为郕王他穷啊! 于太傅沉默了:“前者或许有的解释,后者自然不好,理应严惩。” 又说起秦仲斌如何智取张天师,于太傅简略的描述了一下他只带着两人深入险境,这俩人如何的勇擒作恶多端的祖孙二人。 朱见深听的欢喜,道:“此人颇有急智,是个难得的人才,甚好,甚好!” 于谦也道:“性情耿直爽快,又嫉恶如仇,的确不错。他原在兵部,后来调到刑部,很恰当。只是有一点,刑部只派发公文,让他将张元吉捉拿归案,他却连张元吉的祖母老元君一起捉了来,这却与文书不合。” 朱见深道:“唉,子不教祖母之过,将来把那老元君一同问斩便是。唉……朕赏赐她黄金千两,锦缎五十匹,早知是这般人品,就该省一省。唉” 偷眼看万姐姐,想起万姐姐刚封妃子的时候,穿的都是旧衣服,那么节俭,那么可怜,还以为当了皇帝就能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堆到万姐姐面前,可是不能啊,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原来那些本可以拿去给万姐姐做衣服的锦缎,都赏给了那个老刁妇。 皇帝真是越想越气,不仅生气,还觉得委屈,眉眼间丧丧的耷拉着,脸上也有些无精打采。 于谦的眉头跳了跳,心说堂堂天子居然心疼一些财货,心疼到此种情状?唉声叹气的,这成何体统。他转念一想,黄金千两,锦缎五十匹,折换成钱粮足够一万士卒吃一年,哎呀,老夫也心疼。 君臣二人对坐着心疼了半天,有国库空虚这个前提,无论是给谁银子,都觉得心疼。 “天师府的人聚众持械尾随在秦仲斌一行人后,名为‘护送’,实则有劫囚之意。”于谦又道:“但秦仲斌应对得当,每到一地就请当地官兵护送,又大肆出入府衙,从驿站上奏入京,令那些狂徒不敢轻举妄动。” 万贞儿忍不住插话道:“皇上,派锦衣卫去接他们呀。”这也太嚣张了! 朱见深面沉似水,眯着眼睛盘算了一番,贼兮兮的笑了:“到时候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每家不掏个几百两上千两的赎罪银子,就都关着!关到死!嘻嘻嘻!”那一千两黄金一定要找补回来!那可是一座非常华丽好看的小金山啊! 于谦对此不置可否。 俩人又细细的探讨如何册封朱天师。 朱见深又说:“龙虎山这名字真唬人,朱天师的府邸所在之处也不能弱了!不如这样吧,叫真龙山!就在京城附近寻一个小山,慢慢的给他修别墅。” 于谦:“皇上说的‘zhen’是哪一个字?” “真假的真。” 于谦脸色微变:“皇上,这字不大合适。若是朱天师住在真龙山,岂不是说山中有真龙?” 朱见深一怔,忙道:“是啊是啊!不合适不合适!嗯……爱妃你也帮我想想。” 万贞儿点了点头:“臣妾去翻翻书,看有什么神仙洞府,拿来当名字。”她本来兴致勃勃的听着皇帝和大臣聊天,原先也常听,可那时候是躲在屏风后面,今儿头一次露面,感觉就那么不一样。可听到现在也觉得累了,想走,想回去睡觉有没有借口,忽然听见隔壁屋里的大皇子大喊:“瓜!吃瓜!要吃瓜!瓜瓜瓜!” 万贞儿蹭的一下站起来:“皇上,我去看看孩子。” 朱见深点点头:“你早些睡吧,不必等我。” 万贞儿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回去抱着大皇子哄了哄:“想吃瓜呀?” 大宝会说一两个字之后,就像是开了窍一样,每天都能学会几个新字:“娘~宝宝要,嗯,吃瓜~瓜瓜瓜~” “好,可不许吃太多,别胖的像你爹一样。” 万贞儿捏着他肉呼呼的小脸暗自嘀咕,呱呱呱,你是个大青蛙。 又给他喂了半碗西瓜,叫嬷嬷带他去睡觉。 她又走出屋外,在这瀛台岛上张望着房顶,想看看师父在哪里,却没看到人影。 嬷嬷侍女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娘娘找什么呢?”“娘娘您在看什么?” 万贞儿随意的寻了个借口打发他们:“赏月。” 没人相信这种话,谁都知道赏月没有往房顶上看的,可能是娘娘听见什么声音吧。 她回屋去,又擦了擦身上的汗,解开头发倒头就睡,天气太热,就只穿着亵裤,连肚兜都懒得穿,仰卧在水一样滑溜溜的丝绸上打算睡觉,却又睡不着,还没一会呢,一个小黑胖子趁着黑夜摸进纱帐内。 小黑胖子:“哇!” 万贞儿捏着嗓子,娇滴滴的问:“你是什么人呀?” 朱见深心中一荡,想起刚刚未完成的事业:“我是个偷瓜的贼……这瓜……好大……好软啊~” 万贞儿顿时笑了起来:“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还以为你要和太傅促膝长谈呢。” 皇帝继续努力的‘偷瓜’,嘴上答道:“是要谈一谈,可是太傅忽然说心口疼,那个叫做什么心有所感,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朕又不好拦他。” 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抛下这一对毫无新意的夜生活不提,说一说于太傅。 于太傅很久没有心口疼了,呃,这主要原因在于他现在没有心,鬼只是一团气,鬼仙的本体只是一团金光,所有看到的人形都只是幻化而已。现在心口突突的挑,就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却又茫无头绪,他在皇宫上方盘旋了两圈,依旧不知道因何有感。 从袖子里摸出六枚金钱来占卜,占卜的结果稍一推算,就指向‘家人’,他连忙回家。 家中安安静静,儿子儿媳、孙女们都睡的安安稳稳,养子也在睡觉,不知道有什么事……啊! 他忽然看到黑白无常像是两颗破土而出的小豆芽一样钻了出来,嘴里飘着长长的舌头,手里拎着一条长长的丝绦,顿时一愣,三个鬼互相之间都挺熟悉,于谦常去地府看钦庙挨揍,和不少鬼差混了个面熟。 他也知道,不是所有人被黑白无常锁魂时都用铁链子,有许多个规格,最低一等是枷锁,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有点坏的人和善恶参半的人都用铁链子,再好一些的就用丝绦套出来。 黑白无常瞧见于谦也是一愣:“于太傅?您怎么会在这儿?” “你傻啊,这家人家就姓于。” “噢噢噢,这是于太傅的本家啊。”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出来干活不看公文呐!你好歹瞧一眼再出来啊,什么事儿都指着我,这要是我有个什么闪失你就不能帮我拾遗补缺么!” 于谦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二位差人来到此处,要取谁的性命?” 俩人七嘴八舌的说:“一个叫于董氏的一品诰命太夫人。” “哎呦!这不会是您夫人吧?” “应该是吧?” “哎呦喂,这可怪不好意思的。” “是啊是啊,我们来索命咳咳咳咳来接人,上命所差盖不由己,于太傅您让让?” 于谦有些惊恐,这俩人的嘴又快又碎,他才反应到第一句:“正是内人……她的命数到了么?” “寿享六十九岁零八个月十一天,正是今天。” “哎呦,于太傅您可别跟我们动手,从古到今修道小有所成的人拦着我我们拘魂的多得是,可咱哥们儿手里拿的是地府的法度,而且我们还有外援。”我们贺都尉就在附近呢! 于谦叹了口气:“生死有命,我拦你们做什么。” 黑白无常这才松了口气,一对眼,讪讪的说:“使我们想多了。” “看这伉俪情深的……您去接她出来吧,我们俩长得丑,容易吓着人。” “你才丑你才丑你才丑,哥们只是长得不好看。长得丑是叫人看了恶心,长得不好看只是一般。” 很遗憾,于太傅现在没有心情听相声,他跟着俩人穿墙而入,房内的陈设一如自己生前,那件还没做好的衣服已经完工,搭在衣架上,就连桌子上那本没看完的书也原样放着没动,顿时心里一酸,若不是涵养深厚,几乎要落下泪来。 董太夫人安安稳稳的睡在床上,已是满头白发。 黑白无常道了一声:“借光了您呐。” 伸出手来,划拉一抖丝绦,把幽魂拽了出来,随后赶紧躲开,有意行个方便:“于太傅,三天之内带尊夫人来地府归案。” “要想留她在人间,得去和皇上讨一个诰封。” “回见了您呐~” 于谦拱手:“回见。” 董太夫人正在酣眠间,忽然感觉身上一轻,连忙睁开眼睛看,却见丈夫站在自己面前,不仅一怔,又欢喜的笑了起来:“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三十多岁模样的于谦温柔道:“娘子……我来接你。” …… 次日清晨,毫无新意的御门听政,皇帝这次去上朝时去的很勤快。 因为……如果凌晨三点开始上朝,六七点钟退朝,可一点都不热!要是去的稍微晚了一些,就等着被晒吧! 皇帝下了朝,万贵妃才懒洋洋的睡醒了爬起来,两人一起吃了早饭。 朱见深说:“我想吃羊肉锅子。” “我想念大雪纷飞的冬天。” “我想吃糖葫芦和山楂糕,还有拨霞供。” 万贞儿静静的听着,吸溜着绿豆凉粉:“皇上,这些都没有,要不要给大宝穿个红肚兜,你抱着亲两口,就算是解馋了?” 朱见深虽然非常爱她,也忍不住翻白眼:“你太促狭啦。” 万贞儿掩面而笑:“山楂干没法煮山楂糕吃,倒是可以煮水喝,也可以试着做蜜饯。可惜冬天存下的山楂片都被我吃了,要不然……” 朱见深心说:那应该罚你穿成山楂糕,被朕吃掉。哼!哎呀,那些话本买的真好,朕学到了好多新的东西呢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可是真叫人开心啊。 俩人正在轻松惬意的胡扯,探讨一会是叫郕王进宫喝茶呢,还是去御花园钓鱼和烧烤。 门口有人声:“皇上,小人有要事禀报皇上。” 皇帝笑盈盈的:“进来。” 这人进门来拜倒在地:“启禀皇上,于太傅的遗孀,于冕的母亲与昨夜晚间过世,于冕在宫门口叩拜辞官,要丁忧三年。” 书中暗表,古代的守孝制度是这样的,如果父在母亡,儿子只能给母亲守孝一年,如果父亡之后母亡,儿子就可以守孝三年。 朱见深顿时一惊,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震惊的看了看万贞儿,昨夜晚间,那不正是于太傅心口疼的时候吗!“知道了,嘱咐他节哀,不要哀毁过礼,朕等他回来。” 万贵妃也道:“他父母重逢,乃是一件好事,等到丧礼当日本宫亲自前往祭奠。” 京城中的于公祠火速找来泥瓦匠,在于谦身旁又塑了一尊泥像。 虽然不知道于夫人有什么功勋功德,也不知道拜她有什么用,唔,总不能让于公当个老光棍啊! 186.于氏夫妇 文四姐晒了一晚上的月亮, 被嗖嗖嗖的小风吹干净毒素, 一翻身坐了起来:“咦?谁这么好给我铺的垫子?廷益?廷益?”喊了两声却不见人影,夹着垫子和靠枕跳下来, 在这瀛台岛上转了两圈看风景,不由得感慨道:“穷尽民力做的风景,可真好看呐。”左右看了看,见奇花异草, 琼枝玉树, 就是没有吃的。 她摸着肚子,顺着味道找过去, 看到不怎么可爱的徒弟坐在花厅中乘凉,怀里抱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宝宝,这个小宝宝看着不是很白,却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徒弟~” 万贞儿吃了一惊,连忙:“您来了!你们都退下。”哎呦, 师父怎么这样大胆, 直接出现在人前,我这可怎么解释啊。要是几位太后问起来,我可不好回答! 大宝伸手:“来~过来来~来”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观察力也更敏锐, 见到她就觉得熟悉可亲。 边上的侍女却只是迷茫又呆滞的福了福身, 就好像认得她, 却又记不清楚她是谁一样。 文四对他笑了笑, 她一直不喜欢小男孩, 总觉得很皮实很混蛋很烦人,不过这个宝宝看起来很乖,可能是因为太小了。 大刺刺的一摆手,也不客气,直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端过点心捧盒,翘着二郎腿,挑挑拣拣的吃零食:“用不着,我新得了一个宝物,不用避着人。拿水来,我洗洗脸。” 宫人好像有点迷糊,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大宝手刨脚蹬的往她这边爬,伸出手:“抱,抱~” 万贞儿一把把儿子捞在怀里来,强壮的臂膀轻柔的抱住他,诧异道:“是什么宝物,这样厉害?” “蜃珠。海市蜃楼的那个蜃珠,自带迷幻作用,她们现在都觉得我眼熟,无论我干什么都觉得合理,嘻嘻嘻。”文四悠然的靠在旁边的小桌上,拈了块点心丢在嘴里:“自从开天辟地以来难得一颗,可稀罕了,我家小公主轻点库房翻出来一颗,就送给我了~她知道我最爱在人间厮混,难免有泄露行踪的时候,戴上这颗珠子就不用担心被人瞧见啦~” 万贞儿难以置信:“世上竟有这等宝物,啊,师父真不愧是神仙,这东西的威力竟然强大如斯。” 文四咽下点心,随手抄起茶杯喝了一口:“不信吧?师父让你长长见识。” 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轻飘飘的翻了两个跟头,旁边的宫人们一脸木衲,脸上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习以为常’。 文四又晃晃悠悠的走回来,继续瘫在椅子里往嘴里丢点心:“你们宫里的点心太甜了,怎么样,这珠子厉害吧,她们都不叫好!” 万贞儿诧异道:“是啊,按理说,她们从没见过翻跟头,应该吓得够呛,怎么都没反应?咦,师父我怎么不受蜃珠的影响?” “你吃过仙丹啊。”文四抓了两颗澡豆在手里搓碎,沾点水揉了揉,把手上搓的仔仔细细,又在盆里洗干净手,接过手帕来擦干净水,又解开身上穿的长袍丢给侍女:“拿出去抖抖灰。来,把宝宝给我,让我抱一会~” 她自己可以在房顶上睡了一晚上,跳下来不洗手就吃东西,超强的免疫力能搞定一切细菌,别说是病毒了,真有毒也毒不死,可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宝宝那么娇嫩,要洗干净手,换掉在千年古墓里沾上灰尘的衣服,又用真炁把自己浑身上下刷了两遍,权当消毒。 大宝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抓着她的衣袖:“见过,见过。” “是呀,你见过我呀。” 万贞儿知道她的用意,颇为感激的悄悄松了口气,要是师父就这么脏乎乎的凑过来要抱宝宝,她只能把担心憋在嘴里,不能叫唤着嫌弃师父脏乎乎。“大宝刚喝了奶,还要拍奶嗝。” “我生过养过,放心吧。”文四把孩子接过来,轻车熟路的拍了拍,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玉瓶来倒出一颗仙丹:“认得吗?” 大宝嗷的一下差点蹿起来:“给我,我吃,要吃要吃。”张大嘴巴等着投喂。 万贞儿:“呱。” 文四笑得不行,把糖豆喂进去,小胖宝宝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伸手搂她抱她,又问:“你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当皇后?” 万贞儿脸上微微一红:“早晚的事儿,现在只等着大宝当上太子,我就八九不离十了。” “好啊好啊,你可要好好当皇后,当个名垂青史的贤后,那我就嘿嘿嘿”倍儿有面子!嘿嘿嘿! “我若是当个贤后,能让师父颜面有光?”万贞儿笑道:“那我一定加倍努力。” “哈哈哈哈好啊。” 万贞儿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当贤后,师父有什么教诲?” 文四捏着下巴想了想:“政令不要轻易的改弦更张,哦,这不是你的事儿,嗯,莫使百姓生怨,叫他们少有所养,老有所安,嗯,这也不是你的事儿……” 挠头,洒家不知道皇后要干啥啊,等等,我想想,我认识一个贤后,她平时都干啥……“不要放纵外戚,不要大动土木,待着没事插手一下闹的民怨沸腾的重大冤案,好好教子。哦,别忘了教他练武,带他出去了解民生疾苦。” 万贞儿点头:“师父,我怕大宝练武之后,会像先帝一样穷兵黩武,一心一意的征讨别国。” “嗯,那你还得学学兵法,也教给他。那朱祁镇会武功么?” 万贞儿想了想:“先帝的精通骑射,至于马上步下的功夫,没听说过。” “这不就得了,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他但凡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至于跑出去嘚瑟。” 大宝大叫:“咣当咣当咣当!哈哈哈哈”他好像觉得这两个字很好笑。 万贞儿将信将疑:“是啊……” 文四嘿嘿嘿的抖着腿笑了起来,把肉呼呼香喷喷的小宝宝举高高:“为人君者,最重要是能分辨忠奸和贤愚啊!这可太难啦!” 万贞儿深有所感的点头:“见深总被臣子辜负,远的不说,只说眼前,那龙虎山张天师世受天恩,却违法乱纪,大胆僭越。”她试探着埋怨道:“也不知道那张天师到底灵不灵,怎么也不管管子孙后代。” 文四笑呵呵的说:“我虽然和张道陵关系不好,倒是得为他说句话,我们当神仙的,向来不管三代之后的子孙。” 万贞儿一怔:“为什么呀?” “关系遥远,血脉淡泊,传代越远其中的‘承负’就越多,一代一代的管下去哪有时间自己修行?人生人死也没什么差别,投胎来的子孙后代若有本事,自然能靠着老底翻身,要是不成器,或是冤家对头投来败坏门庭的,无论怎么教都是个祸害,索性不管就罢了。要都像你们老祖洪武那样,整天在地府里为了地上子孙的政令忽喜忽忧,到底还是个凡人。”文四脸上一片淡然:“拿我来说,我离开人间不过几百年,不肖子孙已去弃武从文,学文也不好好学,把安身立命的本事都丢了,为了个小娘们小书生寻死觅活,我管他们作甚?看都懒得看。” 万贞儿心中一惊,忽的又是一喜,如此说来,哪怕杀了张元吉,也不会被神仙怪罪。 文四点了点她:“真是长大了,还学会套话了,啧啧。于谦呢?我隐约听见他家死人了?” 万贞儿道:“哦,是这样的,于太傅夫人昨夜去了。” 文四把小胖孩塞在她手里,跳下地往外走:“我给他道(捞)恼(人)去。” 蜃珠的威力比较大,有人提醒道:“娘娘,这位…贵人的衣裳没穿好。” 大宝伸手抓她:“回来,回来,还要吃” 万贞儿手忙脚乱的抓着儿子,以免他从椅子上大头朝下的栽歪下去,又忙道:“师父留步,您好歹穿上外衣在走,您要是不嫌弃我的衣服都是穿过的,随您挑,梳妆台的首饰也是一样的,您戴两只镯子走,若有用钱的时候也好换钱使。” 文四姐欣然答应:“好啊。”然后去她的衣服箱里翻了一顿,拿了一件大红色织金麒麟袍,又在梳妆台上捡了两朵绢花一只金掩鬓:“好徒弟,师父走了,师父在天之灵会保佑你滴嘻嘻嘻~” 说完之后就就走了,徒留万贞儿一个人笑着叹气。 找了好大一圈,京城附近没找到于谦,一直找到西湖去,见到年轻的于谦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并肩而立,于谦手里撑着一把金光幻化的纸伞,为她挡着剩下的烈日,那姑娘鬓发黑黝黝的,容貌也很年轻,只是那双眼睛明显有着岁月的沉淀,岁月和记忆作用在气质上,是抹不掉的。 她的纤纤素手拉着于谦的衣袖,微微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变成年轻的模样,真是太叫人难为情啦。 文四偷偷靠近。 于谦的声音有些复杂,有种非常娴熟淡然的亲昵温柔,不是新婚夫妻之间新鲜的温柔爱恋,而是几十年相敬如宾带来的互相了解:“你我刚成婚时,我还没做官,有许多闲暇游山玩水,常带你来湖边饮茶吃鱼。最近十几年忙于政务,常常住在官衙不回家,冷落娘子了。” 董夫人羞涩还有些手足无措,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说:“我到不觉得冷落,你忙的是朝政……这些年你怎么不给我托梦啊。” 于谦道:“我常常回去看你,还没学会托梦。” “骗人!”董夫人无意娇嗔,但的确是温柔自然不做作的娇嗔:“你给那漆工托梦之后,我一直等着你来。” 于谦差点说实话,我给漆工托梦之后沉迷工科……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你好不容易把我放下了,舒舒服服的含饴弄孙,我又回去勾起你的伤心来。” 董小娘子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喃喃道:“我怎能把你放下呢……他们真的看不见咱们么?” 于谦拉着她飘到水面上,将她放在一朵大大的荷花上:“如何?游人若能看见你,都要高呼荷花三娘子显灵啦!” 文四在旁边接了两筐狗粮,坏坏的在小娘子背后高呼:“呀!侬快瞧,荷花三娘子显灵啦!唉呀妈呀不得了啦!荷花仙子!!啊啊啊~显灵啦!花仙啊!哎呦俺滴个神呦!荷花娘子也忒好看了!” 高呼这一声不算什么,重点是她不仅坏,还坏的很有实力。 作为一个曾经的江湖中人,怎么能不回口技呢!每一个感叹号之间,都是不同的声音和不同的地域,变换飞快一气呵成,就好像有十几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喊了起来。 这一声可把内芯是老夫人外表是小娘子的董氏吓了一大跳,呲溜一下躲到于谦身边,回头张望:“廷益……” 于谦有点生气:“仙姑,请放稳重些,您吓到内人了。”我们俩久别重逢,你来干什么呀,就三天时间。 文泽兰道:“嘿嘿,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没别人。” 董夫人很快镇定下来,又为了自己的惊慌失措而脸红,外貌变年轻之后好像心境也跟着变了。她敛衽福了福身:“您就是外子说起的文仙姑?救了他的人?仙姑深恩,妾身铭感五内,没齿难报,来生愿结草携环已报。” 文四就有点尴尬,被她这个正统大气又恭谨的态度架上去了,不好再胡说八道:“夫人不必多礼,文某素有爱才之心,最爱贤臣良将,于谦可是其中魁首。于廷益蒙冤,身陷囹圄,何止山人心中悲痛,天下鬼魂具为他一哭。” 并且在心里偷偷的对于谦说:[尊夫人好可爱,不要让她觉得我不靠谱。]嗯,让我想想我现在的样子,穿了大红曳撒,皇宫出品的,头上戴了金掩鬓和绢花,唔,这两个绢花搭配的不好,大红花的颜色有点艳俗,不够淡雅。 于谦莫名的觉得有些奇怪:[仙姑过奖,仙姑不与内子交友,内子也不敢轻看仙姑。]你为什么要夸我夫人可爱?你为什么突然变得正经了!?感觉怪怪滴。但他还是拦住夫人,没有让她在多说什么,于谦知道,如果夫人再文绉绉说上一段话,仙姑她就要接不住了……心累!好累! 往后我的道号就叫‘泥瓦匠人’吧,这一辈子到处补漏洞。不要再盯着我夫人看了!你的眼神太欣赏她! 于谦假装信步前行了一步,挡在夫人面前,又道:“仙姑从京城找到此处,定有要事吩咐,请仙姑示下。” 文四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啧啧,贪看美色迷了眼睛,差点耽误了正事:“廷益啊,你听说过庄国么?想不想让你夫人长长久久的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修成鬼仙?” 聪明稳重又漂亮的小妹妹真可爱,幸好今天穿的不丢人,啧啧,这对夫妻真般配,贤良到一处去,容貌气质也很般配。 于谦道:“略有耳闻。” 文四提起精神来,鼓动唇舌,舌绽莲花的卖了一番安利:“……鬼魂只要有亲人作保,可以申请延长一百年的活动时间哦!凭夫人的资质,一百年时间肯定能修炼有成。” 于谦有些舍不得,又有些不安,他对于政治很敏锐,对于老婆换国籍这种事看的很重:“仙姑的好意,我心领了,与娘子分别日久,有些舍不得,我想独自教她修行。” 文四虽然出身草莽,但自制力很好,她成功的管住嘴,把‘要想学得会得跟师父睡’这样下流的调侃话咽回去了:“廷益啊,你想差了,你如今修行的好,那是你有香火力垫底,又有守住京城的一份功德,尊夫人无过无功,在人间逗留不能超过三七,时间长了会有许多不妙,到时候贺明觉得来找你们谈谈。” 于谦一惊:“是吗,容我三思。”他心中电转:“仙姑,皇上有意封郕王为天师,您要不要再去收个弟子?” “唔,我去看看。我上次给你的常用大全背下来了么?” “背下来几百条。” “得了那就够用了,书给我,要当天师没点积淀可不行。” 正如于谦所料,用这个事情轻而易举的把她调开了,他又拉着夫人回到京城,去找贺明觉打听情况,作了一番验证。 次日,万贵妃打算带着大皇子前往于府祭奠,她有点抓狂:“按理说,去丧礼上应该淡妆素服,可是贵妃的礼服太花哨啦!” 朱见深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刷牙:“乌鲁乌鲁花哨也得穿乌鲁…要不然你就穿曳撒去…” “那我还带着大宝去干啥呀。”万贵妃有句话没说出来,她知道于夫人肯定被于太傅接走团圆去了,现在去吊唁,就是装模作样的给自己增加点名望。 朱见深又给她出主意:“朝卦里面穿宝蓝色的衣裳,蓝色总比黄色好,朝袍就别穿了,毕竟不是重大典礼,别用粉色的霞帔,皇后的朝服霞帔已经做出来了,朕为了庄重特意选了黑色,配上就行。朕本来想罢朝的,但是李贤和朕说,为了股肱之臣罢朝,可以,为了股肱之臣的妻子罢朝,这就……反正他说我不像话。” 万贞儿亲了亲他:“皇上这么辛苦,歇一天又有什么不行,李贤督促你勤政,他不想弄权,这是好事,只是不大体谅。” 皇帝幽幽的说:“他们哪里懂得体谅朕,恨不得朕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 贵妃穿戴整齐,把皇帝送到乾清宫,这才依依惜别,大皇子换了秋香色的衣服,抱着他上了凤辇。 前面打着‘肃静’‘回避’拍子,令周遭百姓不许喧哗靠近,前后都有禁军士卒和锦衣卫护送,四匹一模一样完美无瑕的白马拉着凤辇,一路行到于府门前。 于府真的不大,办的白事也很简单,于冕知道父母都以俭朴为主,不喜欢铺张浪费。 今儿不上朝,大臣们只是要在衙门里理事,许多人纷纷请假翘班来参加白事,把小小的于家庭院挤的水泄不通。 听说贵妃要亲来祭奠,又连忙挪动位置,按大小官职排序,站在大门外迎接。 于冕妻和他妹妹于璚英和一群前来吊丧的命妇在灵前恭候。 万贞儿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样大动干戈的折腾了一趟,她只是进去上了三支香,又宽慰两名女眷:“于太傅早已成仙,甚是灵验,如今太夫人与他团圆,乃是一件好事,你们节哀。” 众人感激不尽。 她又道:“皇上不便前来,命大皇子代为致哀。” 大宝看周围一片麻白色,又见人人哀沉,有点害怕,很严肃的看着左右。 然后……万贵妃喝了一杯茶,就回去了。 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的亡者本人及其丈夫觉得有点尴尬。 在旁边的文四暗暗点头,这丫头还挺聪明,还学会捆绑销售蹭热度了,可以可以。 …… 终于到了大皇子的生日,依然是热闹非凡,文武百官都来给将来的太子殿下贺寿,命妇们入宫拜贺。 朱见深眼巴巴的问:“爱卿,朕的宝贝儿儿子过生日,朕能罢罢朝三天么?么?” 李贤这叫一个气啊,您这才登基第二年就绞尽脑汁的想偷懒?这要是等到成化十年的时候,您还上朝么?立刻温和又庄重的劝他,大皇子过生日,是个大日子,所以您应该好好上朝,为太子做个表率,言传身教非常重要。 皇上若想让大皇子将来成为社稷之君,要求必须严格,不能因为宠溺而放任自流。 朱见深觉得挺有道理,就被忽悠的没有放假…… 187.人和人的差距真大 万贞儿一大早就亲自带着小寿星去给太后们磕头,依然是最先来到慈宁宫。 孙太皇太后兴致勃勃的等着大宝宝, 她感觉自己时日无多, 越发的留恋子孙。人老了之后觉少,她起得很早, 起来梳妆打扮,穿了一件绛紫色的锦衫,肩膀上带了一件珍珠璎珞的云肩, 又凉快又华贵,下身的白色裙子上有织金的宫灯花纹,头上戴了钿子。 坐在宝座上等了一个时辰,皱眉道:“怎么还没来?” 汪太后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云纹长袍,袍子下面露出一点浅绿色的马面裙,她坐在旁边:“娘娘别着急,他兴许是吃奶耽误了。”啊,我也好想有一个在吃奶的孙子啊。 王尚宫在旁边侍立,笑道道:“快来了。大皇子正在长身体,一向贪睡。” 太皇太后想起憨吃酣睡的小孩子, 情不自禁的想起儿子小时候, 还有孙子小时候,那可真可爱呀。 门口禀报进来:“万贵妃和大皇子到门口了。” 孙娘娘这才高兴起来:“好哇。” “娘娘~我们娘俩来啦~”万贞儿笑嘻嘻抱着儿子快步进门,宫女连忙过来摆垫子。 大皇子穿成一朵石榴花, 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红艳艳, 脑袋上刚刮了头, 看起来是个闪亮亮的小和尚, 脑袋又圆又大,看起来特别萌,眉心还被点了红点,贴了金箔花钿。伸手道:“娘娘~娘娘~窝来了~” 万贞儿俯身把儿子放在地上,距离垫子一米处,瞄准方向,轻轻放好。 太皇太后可紧张了:“你可别撒手,他才满周岁!” 万贞儿笑呵呵的松开手:“娘娘放心,咱们大宝走的可稳当了。” 小胖孩举起一条腿,实实在在的踩在地上,前进了半尺远,努力的抬腿迈大步,摇摇晃晃的像个不倒翁。他的中心歪歪斜斜,可就是不跌倒,明明身子都歪了,还能再正回来。 孙娘娘和汪太后颇为紧张的看着,小声埋怨道:“你好歹拉着他的手啊。” 万贞儿但笑不语。 大宝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走了一米远,然后啪叽一下,摔在垫子上,摔了个五体投地。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多乖,还会给娘娘磕头呢。” 孙娘娘又惊又气:“你就看着他摔?心太狠了,乖宝,摔着没有?摔的疼不疼?” 汪太后连忙站起来去抱他。 大宝抬起头冲她倆甜甜的笑了笑,直接把这垫子当做床,欢快的打滚。 孙娘娘叹了口气,摆摆手没让汪太后把孩子递过来:“你抱一会,万贞儿,你过来。” 万贞儿笑嘻嘻的凑过来:“我想着让他诚心诚意的给娘娘磕头,哎哟。” 孙娘娘抬手捶了她两下:“胡闹,拿孩子吓唬哀家!你怎么越大越胡闹!哎呦,可把哀家吓坏了。” 万贞儿无奈,孙娘娘的小拳头软绵绵的,打的一点都不疼,还挺舒服。她又在这里插科打诨,哄的孙娘娘转怒为喜,又在孙娘娘的命令下去佛堂给菩萨磕头:“求菩萨保佑我家大宝健康平安聪明伶俐” 孙娘娘远远的听着,大声补充道:“长命百岁,最重要的是长命百岁。”她从自身经验出发,认为活得长才最重要。 万贞儿又连忙补上这句话:“长命百岁,也求观音菩萨保佑太皇太后长命百岁,如今信女四世同堂,将来看着五世同堂才好呢。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待到皇上手头宽裕了,我们为菩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太皇太后表示满意:“一会的宴会,哀家就不去了,那么多人闹闹哄哄的也没意思,又没有音乐听,哀家今儿打算吃斋一日,给大宝祈福,明儿抓周吧?” “是啊,娘娘,今儿您不去倒也罢了,明儿抓周您不瞧瞧吗?” 孙娘娘看着抓着玉佩往嘴里塞的小胖孩,还有跟他抢玉佩的汪太后,露出了愉快的微笑:“哀家一定去。” 汪太后有点惊恐:“你们快来帮哀家!大宝的力气太大了,哀家又不敢使劲!” 连着尚宫和嬷嬷一起围上去,七手八脚的努力转移大宝的注意力,试图让他松口。 汪太后急的都快哭了,她没养过孩子,只觉得小孩子乱吞东西好可怕,被口水沾湿了裙子都不在意,只怕他把玉佩咽下去——现在已经全部含在嘴里了! “大宝的嘴真大!” 奶妈抓着大皇子的手心脚心一个劲儿的挠,试图让他咯咯一乐,自己把嘴张开。 但是大皇子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坚定的信念,坚持不懈…就是不张嘴。 万贞儿在旁边急的挠头:“大宝,乖宝宝,你张张嘴,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吃,好不好?今晚上和娘一起睡,好不好?” 大宝一双大眼睛亮亮的,连连点头,就是不松口。 孙娘娘颇为敏捷的蹦下地,举着一块金垒丝镶多宝锁形香囊项圈:“乖宝宝,这个金项圈好不好看呐?要不要?” 万贞儿连忙道:“你看曾祖母给你准备的项圈,多漂亮啊!金项圈下面看着是个锁头,好像很沉,实际上是垒丝香囊,一点都不沉,娘娘多疼你呀。你看这香囊上金梅花里镶的小珍珠,点翠兰花的花心是小珊瑚珠,看着就跟真花一个样,还有香气呢,喷香喷香的。这么漂亮的金项圈,我都想要,大宝,你要是不想要这金项圈,娘就拿走啦?” 大宝伸手去抓,万贞儿手疾眼快的把金项圈往后一挪,大宝下意识的叫着扑过去:“娘,给我,给我” 湿漉漉黏糊糊的玉佩自然而然的被吐了出来,汪太后惊魂未定的解开玉佩,用手帕包着揣在怀里。 万贞儿随手把金项圈递给王尚宫,单手抄起大宝,照着屁股就打了两下,教训道:“就知道胡闹!就知道胡闹!” 太皇太后连忙把孩子抢下来:“他会胡闹,都是你的言传身教!小孩子看见什么都吃在正常不过了,不就是玉佩嘛,又没有毒,你打他干什么,你看把他吓得……”孙娘娘噎住了。 因为大宝正笑嘻嘻的拍手看热闹呢。 孙娘娘气哼哼的摆手:“走走走,别在这儿气我!” 汪太后:“哈哈哈” 于是,万贵妃趾高气昂摩拳擦掌的走在前面,嬷嬷抱着昏昏欲睡的大宝去康宁宫见周太后。 仅仅是一墙一院之隔,康宁宫中的气氛简直是愁云黪淡万里凝,从上到下的宫人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笑,一个个面色萎靡不振,身穿粗布麻衣,脸上不施脂粉,还故意把眉毛画作怪样子。要么是挺温柔的姑娘画两道一字眉,看着傻乎乎的,要么是故意画一个八字眉,眉头上翘眉梢耷拉,好好一个大小姐一样的喜红硬是把自己画成寡妇。 万贞儿十足的吓了一跳:“喜红,你这是怎么了?” 喜红眼泪都要下来了,膝盖一软跪在贵妃面前,小声道:“娘娘,您可把我们害惨了…呜呜呜…” “哎,这话从何说起?”万贞儿连忙把扶她起来:“周娘娘因为对付不了我,又拿你们出气?” “要是那样倒没什么。”喜红这个眉毛画的就很丧,哭起来更丧了:“太后娘娘每日服用人参和她弟弟送来的丹药,这您是知道的,吃的时间长了,她老人家觉得浑身燥热,坐立不安,有时候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不仅脾气特别不好,还经常打我们掐我们,罚我们不许吃饭……” 另外几个大丫鬟也围上来哭诉:“娘娘现在有些脱发,但凡看到谁头发茂密,容光焕发,就更是气的要命,您瞧瞧我们为了自保,都化成什么鬼样子了。” “太后娘娘的脾气越发暴虐,真叫我们没活路。” “是啊,我们收了娘娘您的银子,劝娘娘多吃人参,我们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其中一个脸色苍白走路有些瘸的宫女垂泪道:“也不知道还又没有机会带着银子出宫去见爹娘,只怕我们要被娘娘磋磨死。” 万贞儿也有些不忍心,有心教唆她们直接捂死周太后,又清清楚楚的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口,只能含含糊糊的说:“这些凡夫俗子炼制的丹药,吃多了反而对身体有害,你们再忍一忍,等娘娘和先帝团圆了,你们也就安稳了。” 我可真没想到,多吃人参还会出这么严重的情况,难怪太医们都劝我别吃,说我太健硕。周大莲也真是死心眼,都开始失眠脱发了,她怎么还吃啊,怎么就不知道停一停试试看。 其实是万贞儿不知道,周大莲吃人参吃的成瘾了,一旦缺了一顿,浑身上下各种不适。 失眠是人参的锅。太医们表示:饮食失节,七情过激,情志失调,以及感受外邪,引发脏腑实火。 积热内生,蕴结化火,薰蒸脏腑。情志失调,郁怒伤肝,肝气郁结,气郁化火。 《质疑录》说:“人身捍卫冲和不息之谓气,扰乱变动妄行之谓火。”翻译过来就是没病乱吃药就是找病,吃药不对症就是作死。 至于脱发嘛,则是丹药导致的重金属中毒。 万贞儿都有点不忍心了,一则是同情这些可怜宫人,二来嘛,毕竟她是皇帝的亲娘,如果她死了,皇帝会很伤心吧? 在宫人通禀之后,听见里面一声疲惫的:“叫他进来。” 宫女们赶忙鱼贯而入,做好准备,嗯,做好夹心受气的准备。 万贞儿袖着手,一脸庄重肃穆的走了进去,旁边的嬷嬷抱着大皇子,大皇子的脖子上戴着香囊项圈。 一进屋就吓了人一条,这屋中实在是有些晃眼,房顶上挂着一面大大的八卦镜,那叫一个明晃晃耀人眼目,旁边金鼎里烧着浓香,墙壁上挂着宝剑与银斧,地上摆了那么大一只铜胎景泰蓝的太平有象(就是小象驼着一个瓶子),别人宫里在宝座后面挂画,在左右两边放瓶子做装饰,她却放了一尊鎏金的关公、一尊鎏金的明王菩萨,这两尊神像的眼珠子是用宝石镶嵌,身上也镶了许多的松石玛瑙珍珠翡翠,弄的挺好看。 偶然一撇,看到金丝楠木的椅子后面摆着一个石碑,能放在这儿的大概是泰山石敢当。 金丝楠木的宝座上有明黄色织锦缎,周大莲上身穿了太后的金色朝袍,里面可没配朝卦和内衬,就穿个肚兜,看来是热的受不了,下身穿了一条大红洒金的百褶裙,看着就那么耀眼。 这他娘的都是辟邪驱鬼的东西,周太后住在乱坟岗了?用得着弄成这样么? 万贵妃严肃的就像是在太庙中祭奠祖先,插手万福:“太后万福金安,今日是大皇子的生辰,臣妾特意带他来给太后娘娘叩头贺喜。” 周太后看到大胖小子的时候挺高兴的,这孩子和朱见深小时候一模一样,又看到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首饰的万贵妃,她就生气了,冷笑道:“他过周岁,居然来给哀家磕头?是你想要炫耀吧?” 万贞儿努力的平静心态,告诉自己要喜怒不形于色,于是保持了平静的面容:“母后何出此言,若没有您,哪来的皇上,若是没有皇上,又怎么会有他呢。” 周太后根本不搭理她,也不叫她坐下,当然了,要是在说什么狠话……她也不敢。 万贞儿:(`)=3 奶妈抱着大皇子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这是小孩子正经磕头的法子,刚刚和太皇太后那样,那叫胡闹。可正是因为亲近,才能胡闹。 大皇子仰起头,笑嘻嘻的叫到:“娘娘~” 周太后又乐了:“真乖,过来,娘娘给你好吃的。”她掏出一个瓶子来,从瓶子里倒出一颗金灿灿的丹药。 万贞儿冷汗都下来了,本来准备装聋作哑把儿子给她捏着玩,凑合一会就走,现在却控制不住了:“太后娘娘,大宝还没长牙,也不会吞东西,吃不了这么结实的大丸子。他吃小块的桃子和鸡蛋羹还噎住了呢。” 周太后一怔,看了看栗子大小的丹药,又看了看大宝的小嘴,颇为遗憾的把丹药放回去:“也罢,等你长大点再吃。”我还得嚼半天才能咽下去呢,你是真吃不了,哎。 大宝不知道自己在生死关头逃过一劫,还在嘿嘿嘿的傻乐。 万贞儿暗暗的打量她,这位太后是有点秃了,可是容光焕发,皮肤很好,面色红润又没有什么皱纹,整个人都有一种精力旺盛到过分,亢奋的停不下来的状态。她迟疑再三,含含糊糊的说:“我听人说丹药什么的吃多了不好…丹药和人参也不适合一起吃。” 周太后勃然大怒,只是看到她健壮的体魄,又把怒气压回去一半:“你懂什么,粗俗,村气,有眼不识泰山。我弟弟拿来的这丹药,是从龙虎山求来的仙丹,天师亲自开炉炼制,吃了能长生不老!百病全消!哀家现在夜里睡不着觉,这就是要成仙了!神仙就不用睡觉!哀家的兄弟怎么会害哀家,倒是你,你才,哼。” 万贞儿在心里暗暗的撇嘴,槽点太多无处说起,含含糊糊的说:“哦,嗯,好。” [龙虎山的张天师一边忙着使用非法手段和女性发生关系一边给你炼丹。] [比起炼丹你更需要和那个天师发生点什么,听说他是个衣冠禽兽小白脸。] [神仙不用睡觉这种蠢话你听哪个神仙说的?] [你兄弟不会害你,可是他傻啊。] [得了,那我就闭嘴吧,有位国舅爷自己撞上来背黑锅就好了。] 喜红连忙道:“娘娘您瞧,这丹药真是了不起,万贵妃被您驳的无话可说。” 周太后心满意足,感觉自己变聪明了呢!“今儿哀家就不去了,明天抓周时再去。”她又抓着孙子,谆谆教导:“你可要好好的读书上进,不要和你爹一样识人不明,就连宠妃都大叉离格,哼,你可得分得清好赖人!听见没有?” 大皇子慢悠悠的说:“唉,听见啦~”听见是听见了,就是没听懂,老太太你不要激动。 实不相瞒,由于皇帝陛下是一个喜欢唉声叹气的小胖子,大皇子也学会用叹气来表示自己有点烦,如果再烦一点就会嗷嗷嗷的哭起来。 周太后唠叨了两句,拿出一个神秘的铃铛在大皇子面前晃了两下,又拿出一个奇怪的香饼在他面前晃了晃。 大宝:“阿嚏!”这个小喷壶喷了她一身口水。 万贞儿忍不住差点乐出声,真是服了服了,他那儿来这么多口水呀,刚刚流了汪娘娘一裙子,现在又喷了周太后一身,嘻嘻嘻。 周太后嫌弃的摆手:“走吧走吧。” 万贞儿上前抱起大皇子,转身就走,心说我一会回去就跟皇上说,太后乱吃丹药,我劝过了,她不听我的。 喜红送她到门口,在庭院里大声的阴阳怪气的讽刺了两句,悄悄拉了拉万娘娘的衣袖,低声道:“娘娘,太后若是去了,奴婢不想出宫,奴婢情愿留在宫里,伺候娘娘。” 出宫去,怕是要被父兄卖掉,我哥哥又紧着找我要钱,唉。 万贞儿心说你要是能干掉周太后,我就不敢让你在我身边伺候我。她看出喜红眼中目露凶光,含笑道:“喜红啊,若有那么一天,你便是我的恩人,留你在宫里当个妃子,如何?可你得想清楚,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生活可以,可不许沾皇上的身。” 放你出宫吧,怕你乱说,或是以后拿这事儿要挟我,杀人灭口吧,没有这个技术,那就养着吧。 暗自嗟叹: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于太傅夫人那么端正柔和的人,这就走了,周太后蹦跶的周围人都恨她,哎,还不知道能活多长时间。她却忘了,于太傅夫人已经七十岁,而周太后还没到四十岁生日呢。 喜红大喜过望,颤声道:“多谢娘娘恩典。”可不敢去皇帝面前邀宠献媚,真怕万娘娘暗地里害死我。 周太后忌恨她们年轻貌美,还有勾搭上皇帝的机会,常拿她们出气——出一出对付不了万贵妃的气。而时常进宫陪姐姐的长宁伯,又时常调戏这些美貌的宫女。 …… 前面,皇帝无精打采的御门听政,左脸上挂着‘朕需要暑假’,右脸上挂着‘休息睡觉休息睡觉’。 当即就有大臣劝谏皇帝,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是劝皇帝远离女色,纳个妃子。 朱见深一脑袋的问号:“卿家这段话自相矛盾,听不出来吗?” 大臣表示:您对万贵妃很钟情啦,我们都知道,所以跟她在一起就会激情四射,您需要纳几个不那么喜欢的妃子,然后就不会在女色上耽误太多时间,拔*就走。 (当然他说的是超级文言和婉转) 朱见深心中暗道,真他娘的神逻辑啊!他义正辞严并且结结巴巴的训斥这个大臣:“朕还年轻,已经有了子嗣,怎么能纳妾呢!大明自有法度,四十岁无子方可纳妾,朕要为天下人做表率!”读书就是好嘻嘻嘻嘻~翻法律时看到这句话,攒起来抽你们嘻嘻嘻~ 大臣们没什么可说了,被噎回去。 朱见深可真是扬眉吐气啊,高高兴兴的目视左右:“你们啊,缺少仁爱之心。明知道朕与贵妃亲厚,日日不可分离,偏要让朕纳妃,那妙龄女子本应和年龄相当的年轻人婚姻,却要被你们坑害到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孔孟之道都学到哪儿去了?仁者爱人,智者知人……你们啊,要放眼天下苍生的生老病死,不要总盯着后宫那一亩三分地。” 他拿出来领导人物的作风,滔滔不绝的把他们训了十分钟,终于说的爽了,扬眉吐气:“宣旨!” 袁彬立刻接过大太监递来的圣旨,中气十足的大声朗读,这篇长长长的骈文重点讲述了大皇子的三个优秀行为。 在吃了一块西瓜之后知道把碗推给爹爹,这是尝出来很甜,所以推给爹爹,实在是太孝顺了。(大宝表示我吃饱了) 母亲睡觉的时候,大皇子从来都不哭不闹,这实在是太聪明了。(大宝表示(。-ω-)zzz) 不仅学说话学得很快,还在学习认字,朕教他认太皇太后宫里的‘寿’字,他只看了一眼就学会了,将来一定很有才华! 最后的重点是,大皇子的名字定下来了,叫‘朱佑桢’,昭告天下。 然后,皇帝愉快的退朝了,带着文武群臣去吃吃喝喝,因为国内在平叛,就并没有用歌舞和音乐,假装节俭。 文武百官够格的都来吃吃喝喝,这无需赘言,但能和皇上聊天的只有前排几个人。 虽说是给大皇子朱佑桢贺寿,实际上只有皇帝和贵妃被人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大皇子本人正在辣手摧花——抓着一颗茉莉花,把花和叶子都揪光了,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开心,大概是因为母亲不在身边,嬷嬷不敢去救那颗茉莉花。 皇帝身边有耿直的大臣跟他一起给未来的太子制定课程,和教子有方的老大人们探讨如何教儿子。 188.油香面和小饺子 陕西进贡的线线辣和秦椒, 用热油一泼,那一瞬间炙热激烈的相遇, 会带来令人千百次沉迷的芳香味道。 比较遗憾的是, 辣椒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 但这不耽误帝妃二人用官窑新烧的一对青花菊瓣纹鸡心面碗吃辣酥酥的凉面, 大量的姜、山茱萸、芥末和葱、花椒、麻椒、胡椒熬成油料, 配上一大勺蒜泥, 拌上细细的手擀面,在洒一大勺香油,撒一把葱花和芝麻,拌山上山西进贡的陈醋, 四川进贡的泡菜炒肉丝,还有顶花带刺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后的嫩黄瓜。 朱见深吸溜吸溜吸溜, 大口的吃掉一碗面,一抹嘴:“这面做得好!赏!再来一碗!” 穿着纱衣的万贞儿笑嘻嘻的说:“臣妾谢恩。” 光膀子的小黑胖子不由得一怔:“姐姐,是你做的?” “当然啦!不论是大厨房还是小厨房, 谁能做出这样美味的拌面?”万贞儿自吹自擂:“现在这天气, 说热不热, 说冷不冷的, 秋老虎还挺毒, 今儿的宴会菜又不太顺口,我就想给你做点好吃的。” 朱见深感动的眼睛水汪汪:“真好吃, 特别好吃。你真好~”遥想古代的宠妃们, 就只知道给皇帝惹祸, 看看我美丽端庄强壮的万姐姐, 多么完美的女人! 万贞儿笑嘻嘻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想吃点辣的,就去小厨房,把所有调料都尝了一点点,唔,咬一粒麻椒的感觉太爽了。在心里念叨着‘师父保佑’,然后把所有麻和辣、冲鼻子的东西都挑出来,丢到锅里让她们用油去煎,把油放凉之后拿来拌面。贵妃娘娘在吩咐的时候,心里打鼓,心说要是不好吃我就当没这回事,别告诉皇上,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吃!就连厨娘都震惊了! 万贵妃吸溜掉一碗拌面之后,当即决定,这么好吃的东西,要给皇帝吃! 第二碗面很快就送来了,皇帝饿的就像是一整天没吃饭一样,使劲一拌,然后唏哩呼噜的吃:“宴席上的菜真糟糕,他们简直对不起那些那些鸡鸭鱼肉!大臣们也没怎么动筷子,朕就不明白了,你也没学过烹饪,都能做的怎么好吃,光禄寺世代给皇帝备膳,怎么就能做的又好看又难吃呢!” 旁边的宫人们一个劲儿的咽口水,她们知道一会自己也有的吃,调料油过夜就不香了,娘娘一向节俭,准能让她们把油都打扫干净,明儿再吃再熬新的。 万贞儿不想说自己是碰运气,也没有亲自动手做什么,但是这样说着不甜蜜呀。她想了想,甜言蜜语的说:“我心里头疼你爱你,想让你高兴些,当然就能做好。” 朱见深擦擦眼泪,放下空碗,执手相看泪眼:“万姐姐,嘤嘤嘤…你真好…” 万贞儿吓了一跳,拉着他的手:“怎么了?哭什么呀?” 皇帝吭吭唧唧:“没什么,就是心里头…难受…今天大臣们又劝朕纳妃,哼,朕当即把他们骂了一顿,怎么都闲的没事干吗?干啥一天到晚盯着朕的家世……” 又抱怨了半天,其中心思想是上朝很累,结巴时很生气,大臣们都怼我,都不让我上朝,今天宴会饿死我了,比平时的饭菜更不好吃,一会还要回去批奏折…… 万贞儿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还是保持耐心听他唠叨了半天,又劝慰道:“我和大宝过去陪你。” “哼,算了,到时候朕在哪儿伏案工作,你和他在旁边玩的开心……这小子早点长大吧,朕让他监国,让他知道知道当皇帝的苦。”朱见深又说道了他心目中的重点:“明天,我想吃饺子,万姐姐,辛苦你给我做一顿,好不好?天气这么热,今儿刚做了好吃的拌面,明天又要你做饺子,怕你累着,可是朕好想吃啊!” 万贞儿立刻答应下来:“好啊,我去做。” 小两口离开餐桌,进屋去歇一会,朱见深又道:“把大皇子和太子冕服都拿过来。” 饭后的娱乐活动是玩儿子,困哒哒的小宝宝刚被放在椅子上,立刻往前一扑,扑在爹爹的肚子上蹭脸:“爹~爹~” 肉呼呼软乎乎圆滚滚的胖肚子有一种丝绸和棉花模拟不出的质感,朱佑桢非常喜欢,这是最柔软的地方,趴在上面非常舒服。 他发出幸福的呼噜呼噜和奇怪却很萌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朱见深就不大舒服了,被儿子这样一压,差点把晚饭那两碗拌面压出来,连忙把他捞起来:“佑桢,来,跟着爹爹念,这就是你的名字,佑桢,好听吧~比你爹的名字好听。” 他心里头是有点怨念的,弟弟们的名字都很好听,怎么就自己的名字这么糟糕,‘深’和‘济’‘泽’‘沛’这几个字一比较,高下立见。 小朱宝宝:哼,我爹果然对我不在意,哼! 万贞儿忽然道:“大宝的名字跟我的名字重音啊。” “没事,重音不从字。”皇帝慢悠悠的说:“宫外的人大多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要紧,天下间只避讳皇帝的名字,但是‘见’和‘深’分开使的时候也不用避讳。他们知道大宝的名字,等他成为太子,这两个字也容易避讳。” 朱见深顿了顿,或许是在烛光的照耀下,或许是吃完饭觉得热,脸上微微红了红,温温柔柔的说:“朕希望上天和先祖能保佑你和孩子,也希望在朕身后,新君能护佑你。” 说的直白一点,等爹死了,你娘就靠你了!虽然我年轻,可是我家家传的死得早啊。 万贞儿也很感动,抹了抹眼角:“皇上,凭咱俩的岁数,应该是我走在前面吧。” 朱见深的脸色微变:“万姐姐,你若是不在了,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莫名的觉得心口疼,心中不由自主的涌起一阵凄惶,虽然知道那还是很多年之后,却莫名的觉得害怕,情不自禁的往她身边靠了靠。 大宝:“啊?什么啊?”你们说的好复杂! 万贞儿揉着自己的大兔兔:“你这话叫人心口疼……咱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朱见深接了一句:“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知道什么原因,旖旎又凄惨痴恋的气氛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开始傻笑,这句话接的太有趣了,什么暧昧缠绵,什么叫一片深情,好像都变了。 可是这句话又实实在在的没什么错,朱见深真的是这样希望的,万贞儿也是这么相信的,那么一句发自真心的话、感情深厚的话为什么不是情话呢?那他娘的谁知道啊。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你可少听点评书吧。” “说的是,你也少听点。”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朱佑桢的小手捧着大脑袋想了良久,猛地眼睛一亮,大叫道:“桃子结义!” 正在黏黏糊糊的夫妻二人顿住了,一起看向他,随即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桢桢啊,是桃园三结义,不是桃子结义。三个桃子结义…噗哈哈哈哈,他们倒是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被咱们仨一人一个给吃了。” 万贞儿:“哈哈哈哈哈” 朱见深看了看天色,摸了摸肚子:“我再去批一个时辰,哈哈哈桃子结义哈哈哈哈~” 大宝被嘲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摇摇晃晃的扑倒母亲怀里,把头埋进去。 次日清晨,朱见深睁开眼睛立刻笑了起来:“今天不用上朝哈哈哈哈~” 万贞儿披头散发的坐起来:“啊,饺子” “没事没事,天还没亮呢,再睡一会也不迟。”朱见深闭上眼睛,开始舒舒服服的睡回笼觉,天可怜见,他每次御门听政时都想打瞌睡。 这一觉又睡了一个时辰,醒过来之后,万姐姐已经不在身旁,开始做昨夜未完成的事——把大宝塞进皇太子冕服里试了试。朱见深扶着儿子站在床上,沉甸甸的衣服松松垮垮,下裳长长的拖在地上,袖子像是水袖一样长,小胖宝宝歪着头,一脸无辜的看着父亲:“爹,好玩,好玩。” “你要快点长高啊,大宝,爹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应该比你高一点。” 这当然是皇帝的幻觉。 韭菜鸡蛋虾米馅儿的饺子很完美,一如既往的清新鲜美。万贵妃谨慎保守的没有换别的馅,怕不好吃。 朱见深胃口大好,吃掉了两盘饺子。 朱佑桢用自己的两颗小牙齿胡乱磨碎了几颗专门给他包的饺子,超小型的饺子,大概有一个拇指指甲盖那么多的馅儿,一小块鸡蛋,两片韭菜,半个小虾仁。 万贞儿非常母爱的搂着大宝,用小汤匙喂他:“这个叫饺子。” 朱佑桢口齿清晰的大叫:“饺子,好吃!”他可是头一次吃着咸淡,这比喝奶有意思多啦! 万贞儿又慢慢的喂给他好几个:“仔细的咬,要嚼碎。” 皇帝好奇袖珍小饺子,伸手去夹,却滑溜溜的夹不起来,他夹了十几次都没成功,一怒之下端起碗,咕咚一下倒在嘴里:“好小啊。” 万贞儿来不及叫停:“啊!” 朱佑桢傻眼了:“哇哇哇哇哇哇坏!爹坏!我的!我的!我的!” 朱见深嘿嘿一乐:“你什么你,吃你两个饺子怎么了?” 大皇子痛彻心扉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万贞儿连忙偷偷的派人吩咐厨房,赶紧再准备,再做一碗小饺子。 一直哭到太皇太后来见曾孙子,准备临时抱佛脚教他抓印章。 孙娘娘盯着万贞儿,心头不太相信,万贞儿可不傻,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误呢。 万贞儿在皇帝身后站着,悄悄的指了指皇帝。 孙娘娘还是不太相信:“到底怎么回事,大宝的好日子,你们惹得他哭成这样。” 朱见深哼哼唧唧的说:“我只是尝了尝他的饺子,他就这样的舍不得,哼,且不说那面那馅都是朕的,就连做饺子的也是朕的爱妃,他哭什么。”有本事让他的爱妃给他做啊。 孙娘娘温柔的说:“见深啊,你过来。”然后出手如风的揪住他的耳朵,骂了一顿。 朱佑桢不哭了,笑着拍手,乐了一会之后,新和面做馅赶制出来的小饺子也做好了,给他端过来。 孙娘娘:“乖宝,张嘴啊~” 朱佑桢乖乖的张大嘴巴:“啊~~” 朱见深撇着嘴,揉着耳朵坐在旁边:“哼。” 万贞儿:“哎~” 189.抓周试儿和落户 大臣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皇帝和大皇子之间有些凝固的氛围是怎么回事。这父子两人昨天还相亲相爱, 甜甜蜜蜜,在圣旨里还夸张大皇子朱佑桢聪明孝顺呢,怎么今天就气成这样? 眼瞧着大皇子那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一双大眼睛似乎有点红肿,而且一直在打嗝。 又看到皇帝鼓着脸,气呼呼的, 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再往旁边看, 独霸后宫的万贵妃站在后面, 要不是身量够高就不会被人看到, 她穿了一件泯然于众人的粉色软纱袍, 头上简单的戴了一朵绢花, 一只金簪, 再也没有别的装饰。 后宫三巨头——太皇太后、周太后和钱太后各自盛装打扮, 站在皇帝身边。 眼尖的大臣发现了端倪, 太皇太后的手掩在袖子下面, 在用尖尖的指甲戳皇帝的腰。 万贞儿假装没看见,假装自己的存在感很低,今天是儿子的好日子, 她可不希望周太后当众和自己开卷……这个老太婆大概不会放弃现在这个跟我作对的好机会。 朱见深沉着脸, 他的耳朵还在火辣辣的疼,现在腰上又被戳, 夏□□服穿的薄, 老人的指甲总是很厚很尖锐, 戳的他快要哭出来了。 好委屈,好伤心,一代新人换旧人,万姐姐没有专注的喜欢朱佑桢,可是太皇太后不喜欢我了。难道我不是她心爱的大孙子了么?嘤…… 孙娘娘:[出息!这么大个人了,还抢儿子的饺子!还摆出一脸委屈来,你委屈什么,你儿子被你欺负成什么了!] [这都和先帝学的,哼,先帝不疼你,你也不会疼自己儿子。这是这有父子天性啊!] [万贞儿不舍得说你,到舍得欺负自己儿子。哼。] “唉……”一听这叹气就知道皇帝要说话了:“试儿吧。” 应该用弓矢纸笔,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 但要测试的是未来的太子,当然不能这样简单,除了弓箭和纸笔、书籍、点心、炸鱼(皇帝亲自吩咐的)和宝钏璎珞新衣服,更重要的是皇帝的玉玺之一‘皇帝之宝’,还有一把铜尺,一杆银秤。 穿着新衣服,抹了红嘴唇红脸蛋还点了眉心胭脂痣的朱佑桢还在打嗝,刚刚哭的太猛了,打嗝到停不下来。小孩子哭到打嗝的样子可怜又可爱,一抽一抽的。 围观的外戚、太监、群臣看着他这小模样,还真挺可爱的。 朱佑桢被放在席子上,面对着一大堆东西。他摇摇晃晃的站在席子边上,回头张望:“娘,娘……” 我娘怎么不见了? 这些人都是谁啊? 要我干什么呀? 皇帝终于被太皇太后戳的受不了了,挡住她的手,慢慢吞吞的说:“儿子啊,你喜欢什么,就拿上,给你。哎。”难怪都说夫妻是冤家,儿女是债主,好气人啊。 朱佑桢大叫一声:“好!爹~喜欢!” 他蹲下来伸手去抓距离自己最近的花花绿绿一团,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件衣服,嫌弃的丢掉。 群臣开始吹捧:“大皇子不喜欢华服!这是生性节俭啊!” “大皇子有仁君之风!” “大皇子何其兼爱天下!” 朱佑桢:??? 他又一把抓起弓,也不知是怎么弄的,专心的抓着弓的一段,却把另一端打在自己脑袋上,朱佑桢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左右四顾,不知道是谁打了自己,又抱着这描漆雕金刻花的弓玩,这会没有打在脑袋上,而是不小心敲在自己腿上。又摸着自己的腿到处找,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聚精会神的寻找是谁打了自己,认真到忘了打嗝。 由于顾头不顾脚,顾脚不顾头,他又在脑袋上自己敲了自己一下。 大臣们都快捂眼睛了,知道小孩子笨手笨脚,这也不算什么,就是看起来太疼了。 皇帝小声嘀咕:“傻乎乎的……” 旁边好几个女人异口同声的说:“你小时候也这样。” 朱见深捂心口:“唉……” 朱见济在旁边问:“怎么了?” 还没等现场解说给他说发生了什么是,朱佑桢气呼呼的把弓丢掉了。 大臣们赶紧继续捧:“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殿下是有道之人啊!” “是啊是啊,君子不轻举刀兵。” “殿下宅心仁厚……” 朱佑桢没听懂他们哇啦哇啦说的那些话,看到大大的玉玺,白白亮亮的,非常油润,皇帝用的是上好的猪油白玉料,有着精炼纯白猪油一样的颜色和质感,触手温润滑腻,虽然是纯白色又盈盈的有一种半透不透、半遮不漏的透明感,简而言之,好看。 他抓着玉印拿到自己身边,爱不释手的摸着,又趴下咬了两口,冰凉凉的,像是冰块一样。 朱见深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他就希望儿子抓这个玉玺,以此来表明这就是当太子的材料。 大臣们一怔,又开始继续吹捧大宝的选择如何如何好。以上种种夸奖,都不是临场发挥,提前数日就写好了稿子来应对各种各样的物件,天底下抓周的东西就这么多,没什么新意,只要做好准备就够了。有人用的是家传的本子,当年朱见深抓周的时候夸了什么话,今天又拿出来夸了一遍。反正时间隔得太远,没有人记得住。 他们的准备真的很周全,即便是大宝抓着杏蓉饼往嘴里塞,也有‘民以食为天’‘不挑食就是节俭’这样的话。 欢欢喜喜的结束了抓周仪式,朱见深嫌弃菜太难吃,干脆不留宴了,打发他们都回去做衙工作。 孙娘娘拉着万贞儿:“你教他拿印章?” “娘娘,没有啊,可能是他比较喜欢玉器。”万贞儿挠挠头,把抱着印章不撒手的大宝抱在怀里:“你总抱着印章干什么?啊!一手的印泥,不要摸我,住手!住手!” 朱佑桢非常的不听话,他的手上满是从印章底部沾上的朱砂印泥,刚刚抹了他自己一身,只是穿的红衣服看不出来,现在这小手往亲娘身上一抓,粉嫩嫩的衣服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个红红的小手印,这件衣服就算是毁了。 周太后幸灾乐祸的笑了两声,大摇大摆的拉着儿子走了。 太皇太后乐得不行:“还不快抢下来,打水来给他洗手,胡闹,真是胡闹。” 华盖殿里不方便干这些事,也没给大皇子和娘娘准备替换的衣物,万贞儿只好抱着儿子上了轿子,太皇太后也上了凤辇,先后来到昭德宫。 万贞儿脱了粉色软袍,把儿子的小手按在水盆里,亲自用澡豆搓了一顿,只是搓不太干净,还是红红的。 趁着洗手洗脸的功夫,宫人赶紧把‘皇帝之宝’送还乾清宫。 好印泥的固色度、显色度特别高,又细腻又坚固,盖在书画上千百年也不会脱落颜色,现在在小手上也不容易洗掉。 朱佑桢挣扎道:“脱衣服,热,热,娘,好热啊。” 万贞儿看他额头见汗,连忙吩咐:“过来,给大宝脱衣服。” 把里外三层的衣服脱光,这才发现,里面两层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顺手给他洗了个澡,在腋下和胖嘟嘟的大腿内侧扑一点珍珠粉冰片粉制作成的痱子粉,又给他穿上平时在屋里穿的肚兜、小外衣和长裤。 天气其实没那么热,可是小孩子火力壮,比成年人更怕热,抓周时开着门窗,把席子放在阳光下增加金闪闪的程度。 热包子大叫道:“水,喝水。” 吨吨吨的喝掉一杯水。 又叫道:“西瓜,要吃西瓜,呱呱呱” 万贞儿忽然恍然大悟:“娘娘!他抱着印章不撒手,是因为凉快吧!” 孙娘娘顿觉一惊:“不是吧!佑桢,大宝,你为什么喜欢印章啊?” 大宝开开心心的大叫:“凉!宝宝好热!”吃了热乎乎的饺子,穿了厚厚实实的衣服,又被热乎乎的嬷嬷抱着,宫殿里人有很多人围着,很热乎。 太皇太后连忙合掌:“阿弥陀佛!多亏你不是三九天生的孩子!” 万贞儿也跟着:“阿弥陀佛,他差一点就要抓暖手炉了!” 孙娘娘也很紧张:“是啊,要是趴在棉袄上不起来,那多没出息!” 真是长见识,才知道抓周的倾向和季节有关,其实也挺有道理的,成人还讲究衣食住行,小孩子只在乎吃和睡就够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试了各种澡豆都洗不干净,万贞儿想起自己上次玩面团,指甲上染的凤仙花红都掉色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让小厨房拿过来一块揉好的面,让大宝捏着试试看。 …… 朱见深跟着周太后过去时,心心念念想着的是昨晚上爱妃让我劝她别吃丹药,这是正经事,丹药吃多了不好,你看我的见济弟弟,现在都要当上天师了,他什么时候吃过丹药?全靠自己真修实证! “母后,您少吃些丹药,这东西对身子有百害无一利”这话刚一出口,就像是火星之掉进炮仗堆里,周太后当时就炸了。 周大莲愤怒的拍桌子:“你这是什么话!这是张天师炼的丹药,吃了能包治百病长生不老,你懂什么!前者让你吃,你听了万贞儿的胡说八道不肯吃丹药,现在又来拦我!” 朱见深也急了:“张张天师要被,被杀头了!他强强,奸民女!杀了四十多多个人!” [张元吉他爹死的有多早你不知道吗!] [长生不老要是有这么简单,洪武爷现在还在呢!] [万姐姐说的真的是好话!] [哎呀结巴成这样真是急死我了!] 结巴都是这样的,心里头有千言万语都想说出来,可是挤在嘴里说不出来。 周太后继续拍桌子:“这都是污蔑,天师的丹药那么灵验,修行那么精深,怎么会干出那种事!准是有人想谋夺天师之位,故意诬陷他!你年纪小,就连万贞儿有多坏都看不出来,更看不出来那些害人的伎俩。” 朱见深简直要气晕过去,他知道自己很聪明,不,现在聪明与否不重要,重点是于太傅和文仙姑认证了张元吉杀了也可以!他还是不希望母后吃丹药而死,反驳道:“于太傅说了,张元吉真真真的是个坏人!”嗯,特别真。 周太后冷笑一声:“于谦被先皇处死,侥幸逃出一条命去,自然留有余怨,憋足了劲想害你,你啊,你还傻乎乎的给他立祠。那天师能护卫国祚,不恭敬他都会遭报应,我的儿啊,你可不敢杀他!还是早早的拆了于谦的祠堂才好,不要让这些” 朱见深气的不行不行,大声道:“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哼!” 他气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站起身就往外走,不说了,一生气就结巴,实在是说不过她。 于太傅可比我爹靠谱多了! 他气哼哼的转身就走,回到乾清宫中带着愤怒批奏折! 某地出现了一个神童,五岁能写诗做文。 广西平叛取得了一点阶段性的进步,又攻下了一个地方。 某地出现了嘉禾,祥瑞啊祥瑞。 某地团练偷了县令的小妾,县令把小妾杀了,团练把县令杀了,知府在字里行间表示妈卖批。 某地有个少妇,成亲一个月就当了寡妇,娘家劝她改嫁她不改嫁,婆家劝她改嫁她也不答应,地方官给申请贞节牌坊。 某地有个老人,生了九个儿子,现在老无所依,儿子都不愿赡养她,官员想要把这九个儿子都问斩,以儆效尤。 某地有百岁老人南宫林氏家里得了一个小孙女,现在是六世同堂。 最后这个消息把朱见深震惊了,他拿起笔和草纸,开始计算,一百除以六,唔!16还剩点。“这个南宫家的老夫人,十六岁生了个儿子,然后他儿子十六岁生孙子,孙子十六岁生曾孙子,曾孙子十六岁生玄孙,玄孙十六岁了,生了个从孙子。这可太巧了。” 朱见深震惊的大笔一挥,写了‘子孙满堂’四个大字,又写了‘人瑞’两个字,并白银一百两赏赐下去。 继续看奏折,某地新修的河堤可以签收,某地的商贾云集交税很多,某地出了个拦路抢劫的强盗,杀了十几个人,抓住了要被斩首。某地的官员的弹劾另一个官员女票女昌时花费大笔银两,是贪污的钱款。南京皇宫的柱子上长出一些蘑菇,形如灵芝,这一定是祥瑞。 朱见深看着蘑菇这两个字,口水嘀嗒嘀嘀哒:“去告诉贵妃,朕晚上要吃炸蘑菇,嗯,现在也可以吃炸鹌鹑了。” 太监领命而去。 很快就到了中午,怀恩拎着两个食盒进来,颇有些忐忑:“皇上,今儿是菜是小人做的,小人有几道拿手菜,想孝敬皇上,不知皇上许不许。”其实,他的拿手菜位于嘴上,对于怎么做可以指挥的很好,但是不会上手。 朱见深不置可否:“打开我瞧瞧。” 两个三层食盒里放了十二道菜,菜肴不算特别精致,溜鳝鱼看着更是乌漆嘛黑一团。 朱见深本着闻起来还挺香就应该尝尝的原则,拈起筷子,尝了一个卖相最好的酥油煎干贝。 酥油是从牛奶里提炼的黄色油脂,很香,干贝白白净净胖乎乎的,两面微焦,散发着奶香和胡椒的香气。 “好吃!”朱见深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开始品尝其他的菜肴,忙着吃吃吃还道:“快去请贵妃过来,要快。” 每一道菜都这么好吃!朕原先怎么没发现!光禄寺的笨蛋们都滚蛋吧! 小太监一路飞跑过去禀报,万贞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赶过来。 皇帝非常严肃的坐在一桌盘子旁边:“万姐姐,你差一点就晚了。” 万贞儿捂着心口:“怎么了?皇上你别吓我。” “别说了,快来吃,要凉了!” “呼……”万贞儿腿一软,偷偷的翻了个白眼,过来坐下,抄起筷子逡巡一番,发现每个盘子里都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菜,酥油煎干贝只剩了两个,其余也是一样,就给留了一口。“真好吃!这是哪儿来的?从宫外叫的宴席么?” 怀恩笑的含蓄又低调:“小人伺候娘娘。” 朱见深高高兴兴的摸着肚子:“若早知道怀恩有这样巧手,朕绝不忍受那些吃食,只可惜少了点,朕没吃饱。” 万贞儿自从当上妃子之后,就再也不吃剩菜了,可是这一桌子不一样,不仅是皇帝专门留的,而且真的很美味。她一边依次吃着,一边想起一位著名人物——王振!当年王振独霸朝堂时,后宫中有些传言,说他霸道的就连皇帝的饮食都要亲自插手,如今看来不是霸道,是因为御膳真难吃,王振以此争宠。 “这真是怀恩的厨艺?真是难得。要是你家的厨子,倒可以调到光禄寺去,若是你本人,皇上可不舍得大材小用。” 怀恩听她把自己夸得如此周全,也连忙躬身道:“真真的,和娘娘善于包饺子一样真切可信。都是为了皇上开心舒心,小人妙手偶得,置办了几道小菜,略表寸心。” 朱见深道:“你的心意,朕视若珍馐美味,来多少吃多少。” 万贞儿在旁边嘻嘻的笑,她心里头明白,就和自己‘包饺子一样’。 怀恩趁机道:“前朝的王振,金荣,门荣等人分不清轻重主次,分明是皇帝信用他们,却要把归功于菩萨保佑,大兴土木建造寺院,耗费民脂民膏,侵占民田。小人情愿用尊奉菩萨的诚心来侍奉皇上,用供奉菩萨的珍馐美味献给皇上,皇上才是小人的神仙菩萨。” “好,嗯,好好好。”朱见深感觉自己有点晕,还有点飘,这话说的太叫人高兴了。 怀恩见好就收,寻了个借口出去忙活一些伺候皇上的事儿。 书中暗表,历朝历代能得宠的大太监,不仅要伺候皇帝的饮食起居,更要把吃喝票赌都伺候到。 他乐了好一会,才继续(删掉)码字(删掉)批奏折,万贞儿就坐在旁边吃橘子,皇帝忽然道:“秦仲斌已经到天津卫了!我实在是劝不动娘娘,你也别去白费力气,希望杀了张元吉之后,娘娘能醒悟过来。” 万贞儿心说,张家是祖传的丹方,应该不大能吃死人,万一娘娘换别的骗子的丹药吃,可能就更糟了。那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皇帝幽幽的叹了口气,感慨自己无能为力。 …… 在遥远的远方,一个和明朝有些相似,又有许多风俗礼仪的细微不同的国家,庄国。 于廷益对于这里不了解,先去找了贺明觉,贺明觉正苦于闲来无事,听了他的事儿一拍即合,亲自陪他们去找庄国,也正好去瞧瞧。 三人经过漫长的长途跋涉,呃,应该说是飘过,飘了很远很远,飘过一大片沙海,才看到一座小城。 一座单从建筑风格上就能看出不是大明朝属下的小城。 于谦携妻子飘在这里,见街道干净整洁,县城中的道路非常宽阔,栽种了许多树木,路过的老百姓虽然不是肥胖健壮,却也是面色红润,没有看到面有菜色的人。若从服饰上来说,这里和明朝最大的区别就是流行窄袖,无论是路过的秀才还是在晒太阳的老头,衣服的袖子都比较窄,而明朝流行的是宽袍大袖,越是官员、文人、贵妇,袖子就越宽松,以此来显示自己不用操劳。 最稀奇的是这里没有流民和乞丐。 他心中很明白,这城门附近没有乞丐,可能是被驱赶了,要想知道一个城市的真实情况,要去集市上看看。 “贺兄,我们去集市上看看,如何?” 贺明觉也觉得这儿挺新鲜的:“行啊,我放假二十年,去哪儿看都行。这应该是庄国的边境,要想去都城,咱们要找的地方,还得往里走。走,买地图去。” “贺兄没来过这里?” “没有,这地方妖王太多,没有什么恶鬼闹事。” 董夫人的注意力放在一群穿着艳色衣裳,酥胸半露的少女身上,这群少女手里抱着包裹,头上梳着各式各样的发式,戴着几样简单又讨巧的首饰,眉飞色舞左顾右盼的说着,在大街上嬉笑打闹,为首的那个姑娘花衣裳黑裙子,腰间一把短刀。 这可把她吓了一跳,转念又一想,边陲小城民风彪悍,也合乎常理。 于谦很关注民生,虽然他不负责这方面的政务,却还是略有所知。在集市上晃了一圈,偷眼看来买米买面,买油买盐的人,看他们买东西时稍有点肉疼,却不显得拮据,又看到有成衣店,有些别有风味的布匹绸缎,董夫人看了两眼,不好意思过去,于谦看出她的心思,就走了过去。店里有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黑烟,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正在裁剪桌案上的的几片布料,在做衣裳。 贺明觉职业病发作,锐利如鹰抓孙的目光在他身上深深的逡巡两圈,上前问道:“庄国的鬼,都这么明目张胆?敢在大白天开门营业?” “客人,要买东西吗?我是店主。”男鬼慢悠悠的指了指身后墙上贴的几张文书,除了缴税凭证和几个证明文书之外,有一张就是‘鬼店牒’,这是鬼要开店需要比活人多的一样手续,确保这个开店的鬼不会吸客人的精气。 董夫人怕怕的躲在丈夫身后,不敢去看绸缎。 店主鬼慢悠悠的说:“几位,哪位夫人,我是鬼你也是鬼,你怕什么?” 贺明觉呵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家弟妹活着时怕见生人,死了怕见生鬼!” 董夫人心说我忘了呀! 190.于氏夫妻在庄国 贺都尉非常不爽, 他最讨厌鬼怪在人间出没, 见着就想抓起来。 于谦倒是不急不缓:“夫人,你看这里的布匹如何?” 董夫人很不好意思,觉得浑身都不适应,她从未和丈夫一起去买衣服,也从不肯穿外人做的成衣,低声道:“看看罢了, 走吧。” 三人又离开这里, 飘飘忽忽的寻了个书店, 进去想要买地图。 卖给民间的地图不会太清楚, 州城府县的分割也是含含糊糊的几条直线, 但大致的方位不会错。 于谦心说:边陲小镇通常不会卖地图, 那样会让外夷有机可乘, 但是嘛, 庄国听起来那么有实力, 这城外是一片沙漠, 没有其他国家,蛮安全的。 贺明觉道:“这小城真太平,廷益, 你看那城墙, 易攻难守,再看着小巷, 根本不适合巷战!” 于谦仔细看了看深幽窄小的小巷, 仅容两人并肩前行, 青砖墙,青石板铺地,显然左右两家挺有钱的,摇摇头:“贺兄此言差矣,这小巷若用来巷战,只是杀敌寥寥,但很容易守住。你看,假如在巷内的地上挖出许多崴脚的小坑来,在在三丈内用土和砖头垒一座萧墙(矮墙),中间留出孔洞,以长矛来戳人,呵呵。” “说得有理。” 于谦又道:“这房顶平缓而结实,若是在上面布置人手” 贺明觉打断他:“民间禁□□,你可别忘了。” 于谦微微一笑:“树杈上绑上兽筋或皮带,那满屋顶的瓦片足以伤筋断骨。还可以用烧的滚热的屎尿来泼敌人,别笑,这的确是守城之法。” 贺明觉呵呵呵的笑的停不下来:“我知道,把刀剑和箭头泡在里面,能当淬毒使。” 董夫人暗暗的擦了擦冷汗,夫君说的这些话,又恶心又可怕啊……我夫君懂的真多。 两人谈的兴起,差点在这里玩起推演,随便找一家路边的店做例子,拟定双方人手相等,一人攻一人守。 贺明觉虽然的都尉,却没什么架子,不被前呼后拥也不介意。 于谦更不介意了,他经常骑着一匹老马,带着一个仆人就穿街过巷去上朝,在街边买点吃的也是常有——保卫京城之后买吃食之后的付钱比较麻烦,店家通常不肯收。 路过一家酒馆,看到许多酒坛子摆在柜台前后,两只大缸盛满美酒,飘香四溢。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不好攻。” “不好守。” 董夫人情不自禁的问:“这话从何说来?” 贺明觉瞅着酒馆说:“弟妹啊,你看这么多酒坛子,那两缸是黄酒和米酒,封口的是烈酒,外面的人若用火箭(箭头缠上布点火)去射酒坛子,如何抵挡得住呢?顷刻间店铺化为乌有。” “原来如此。”她又问丈夫:“夫君,怎么不好攻呢?” 于谦道:“贺兄说的不错,但是你看,若是堵着前后门,想要生擒活捉也不容易,酒馆最怕偷,你看那门板都比别人家厚实些。还有一点,这木头房子挨家挨户相连,一旦烧了起来,只怕这一整条街都不能幸免于难。想当年……” 他举了一个栗子,阿不,是举了一个例子,京城着火烧了数百户的例子。 “投鼠忌器啊。” “是啊。” 感慨了一番,又飘回书店,店铺里书籍卷轴排成行列,只是店中无人看守。一个个的书架上挂着木头牌子【五文一本】【十五文两本】【十五文一本】【二十文一本】 【自己把钱扔钱箱里,人在做天在看,有时候店主没睡觉也在看着你】 【店主是梦貘,晚上找偷书的聊聊】。 柜台上放着一个大木头盒子,里面一文钱都没有。柜台后面的墙上还有一个木头牌子:【出售天书玉简,一百两黄金,想买的过来敲牌子,问了不买的直接打死】 贺明觉叹了口气:“人妖混居,混居啊。” 他们在这里翻了翻,纸张的手感和明朝稍有不同,但洁白细腻的程度差不多,只不过,好像不是宣纸,比宣纸更硬一点,硬一些的纸就更耐用。 卷轴不需要一一打开来看,轴心上挂着细绳子,绳子上挂着标签,翻动这些标签就可以了,很快就翻到一轴‘庄国全域图’抽出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庄国的千里江山,山河湖泊尽在图上,道路城市花的再清楚不过了,这卷轴很长,一入眼的先是缩小的全域图,只划分了省,展开来细看则是每一道每一州的大图。 贺明觉开始掏钱,从荷包里掏出点散碎银子,迟疑道:“不知道庄国的钱是什么样的钱。”虽然说金银是硬通货,但要是碰上以贝为币的地方倒是麻烦了。 于谦掏出一个金花生,打算借他的刀切下来一小块,或是去一个大城市找个钱庄换银子,这金子做的麦穗、花生栗子都是皇帝上供的东西,现在也停了手:“咱们找店主问一问吧。” 正在睡大觉的梦貘被无情的弄醒,贺明觉凶神恶煞的抓着这只黑白相间的小动物逼问:“金银在你们这儿能当钱花么!” 梦貘吓得双脚乱抖,抽抽着说:“能,能,你要干什么!” 贺明觉斩钉截铁的说:“买书!店主你不要害怕!” “嘤嘤嘤你放开我嘤嘤嘤” 于谦伸手接过这个形状与袖犬相近的小可爱,放在柜台上,举着金花生和碎银子:“一两银子能换多少文钱?” 梦貘的豆豆眼乱转:“不,不知道啊,二百文吧……” 于谦一怔,从碎银子上又掐了一块给他,拿了卷轴有些疑惑的走了出去。 董夫人在旁边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贺明觉实在是想不明白:“贤伉俪在想什么?” “这银子换钱的比例不大对头。” “娘子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县令的俸禄是每年40两银子,一两银子能兑换一千文以上的铜钱。” 董夫人补充道:“猪肉一斤20文,一斗米也是这个价格,一亩良田七八两银子。” “一个士兵每日的饮食是二分乃至于一分银子。”于谦简略的总结道:“要么是庄国盛产白银,要么是缺铜,亦或是鱼米之乡,丰饶富裕。” “哦。”贺明觉冷静的问:“廷益,你研究这些做什么?” 于谦一脸的理所当然:“了解这个国家。” 董夫人心说:我要过日子的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夫君好像想带我搬到这里住,那好呀。 三人驾云一路南下,又略过了几座大的城池,又绕过几座大山,一路上见到平地里住着平民百姓,山上住着神仙和妖王,这地方真是又混乱又和谐。 贺明觉几次要炸,看到一个鬼王吹吹打打的迎娶了凡间女子,简直要炸:“岂有此理!竟然强抢民女!” 于谦赶忙道:“稍安勿躁,你看他们身上红鸾星动,送嫁的女方亲戚面带喜色,可能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 董夫人在心里嘀咕:[夫君,这地方好危险啊。] 又往前走,看到书生和兔子精甜甜腻腻啪啪啪,贺明觉要炸:“不知羞耻!竟敢幕天席地做这种事!” 董夫人捂着眼睛扯着丈夫,羞答答的飘走:[夫君不要看不要看……] 到了下一个城市,看到一个牛头妖在肉脯里买猪头吃,贺明觉又要炸,刚刚炸了一半,他忽然觉得这没什么,许妖精开店人去买,就许人开店妖精去买。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全程全靠于谦解劝,他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咬牙道:“一定要买一本《大庄律》来看。”又看向一路上保持端庄娴静恬淡的于董氏,诚心诚意的佩服道:“弟妹的城府极深,讲到这些事竟然毫不动容。” 董夫人用小扇子遮着脸,微笑道:“惭愧,我心里也害怕。”只是女孩子不能一惊一乍。 贺明觉呵呵呵的笑了起来:“若早知此行这般遥远,我该把内人也带上,让她与你作伴。” 于谦:心累。贺都尉你冷静点,我知道你嫉恶如仇,那也不必看到妖怪和鬼就喊打喊杀吧,在庄国他们都有户籍文书,开店的也有许可。夫人啊,装作一副不害怕的样子,心里头冲我喊救命…… 周围的环境变得繁华富饶,显然靠近了这个庄国的京城,城墙低矮而精致,墙面上有大幅大幅的彩绘,整个城墙的外墙上都色彩斑斓,除了彩绘的人物故事之外,还有风景花卉,猫狗蝴蝶,显然很久没有打过仗,太平了很久。 只有太平才会让文化艺术飞速发展,也只有长治久安,才能让城墙不被磨损。 远远的瞧见城市的另一端耸立着一座大山,高耸入云,山上被云雾环绕,隐隐的有些金光,这可不是太阳照出来的金光,而是有神仙居住影响周遭气场幻化出的五色云霓。山上有些亭台楼阁,苍松翠柏,斑斓的鲜花,山脚下看不太清楚,似乎是皇宫所在,皇宫上方被祥云宝光笼罩着,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这大概是尊贵的具象化。 皇宫旁边是类似于国子监的学府,有不少人穿着同样的衣服,行走在其中。仙鹤鸾凤来往飞行,青鸟和黄鹂百灵欢快的唱歌,五彩斑斓的大鹦鹉在树上嘎嘎笑。 仔细看过去,这座城市被规划的方方正正,和唐朝时的坊市有些接近,一个大大的四方块里有无数宅舍,内外城郭隔开的距离并不多,城市中有四通八达的大道,大道非常宽阔气派,种满了绿树红花。 于谦隐隐约约的看到这座城市上方有千条万缕的祥瑞之气,和明朝皇宫上方那千丝万缕的怨气大不相同,这地方叫人看着就觉得舒服,宁静,祥和。他不由得感慨道:“真是天国啊。”神仙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治理的国家正是不一样,凡人穷竭心力望尘莫及。 贺明觉仔细的看了半天,指着一处道:“左起第八列第二个,那是个青楼。唉,别笑我,最近总逮绿屏青盏两个小兔崽子,我现在对青楼特别在意。” 董夫人扭头望着天上飞来飞去嬉戏的仙鹤和大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于谦仔细看过去,神色微变,他看到几个赤果果的女人被一群男人当众亵渎,边上还放着刑具和皮鞭,种种丑态不能描绘,他不由得暗自差异,难道神仙脚下也有这种事?难道这地方只是表面上光鲜亮丽,暗地里藏污纳垢?我刚说完这儿好:“贺兄要去一探究竟么?” 贺明觉眯着眼睛瞅了半天:“不行,好像有个熟人,要是让他禀报给秦广王和我家内人,那可是天塌地陷之灾。” “贺兄,秦广王严禁属下风流事?”于谦表示我是自律不去,你好像是被迫的。 贺明觉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家内人是秦广王的三女儿……旁人去得,我去不得。”岳父老丈人黑着脸盯着我呢! “呵呵呵,贺兄官运亨通。” 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偶尔能看到御剑的、驾云的修行人来往于此,只是他们来到城门口都落下去,徒步进城。 于是入乡随俗,他们也落在地上,打算走进这座声名远播的城池。 那些驾着佛光飞过来的胖和尚,瘦罗汉也是一样,落在地上晃晃悠悠的走进去。 城门共有六个门,三个门出,三个门入。神仙罗汉和修真者走一个门,妖怪和鬼走一个门,凡人走另外一个门。还没进门呢,就看到好几对夫妻在进门之前撒手,各自奔现各自的门去进门。 其他人进门时很简单,几乎无需检查,直接排成一列走进去即可。三个入城的门洞旁边都摆着桌子,守城官戴着斗笠挡太阳,坐在旁边的喝茶嗑瓜子看着人来人往,一副非常悠然自得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这官职很轻松。 三人犹豫了一下,互相询问道:“夫君,你现在是神仙吗?” “我啊,大概是鬼仙把,归根结底还是鬼,虽然说是香火神但是……现在似乎还不够格。文仙姑说真正的香火成神会受上天符箓。”于谦问:“贺兄你是神仙吗?” 贺明觉仔细想了想,遗憾的摇头:“还不算。我其实也是鬼仙。” 于是三人走向‘妖鬼’一门,别别扭扭的在一群妖怪中排队。听见前面有人说:“喂,你哭啥啊,我虽然是老虎但是我已经辟谷了,不吃活物。” 有个嘤嘤嘤哭的不停的小鹿:“大哥你站我前面去行不行,我腿软……”、 “别闹,我全家进城旅游,送我上学,后面二十三个是我家祖宗,怕不怕?嚯嚯嚯~” 在这个壮汉身后,一群健硕的汉子和女子嚯嚯嚯的笑了起来。相当可怕。 队伍移动的速度很快,基本上和守城官打个照面就过去了。 前面那一只小鹿和一家子老虎毫无阻拦的走了进去,很快就到于谦三人了。 守城官忽然出声:“站住,说的就是你们仨外国鬼,过来一下。” 于谦终于确定了,这种奇怪但是能听懂的口音不是边陲小镇的地域性口音,就是这个国家的音调。 “好眼力,能看出我的根底。”贺明觉大刺刺的走过去,一亮身份:“地府教头,秦广王驾前都尉,管带三千兵马。” 守城官咻的一下站起来,把斗笠往后一扬,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失敬失敬。原来是贺都尉,久仰大名。” 你就是那个因为狂躁和强迫症,到处乱怼人,以致于逼得阎王给你放假的贺都尉啊!她接过腰牌,在一张白纸上印了一下,不知为何,白纸上立刻浮现出浅浅淡淡的腰牌图案,花纹和字体一应俱全。又看向另外两人:“未完成的香火神,新鬼,你们从外国来的,填一下这张表。” 董夫人忍不住问:“这位姐姐,您怎么知道我们是从外…国来的?”差点说成外地。 守城官淡然一笑:“能当上守城官的人,都不是浪得虚名。”我们考试超级难的!要经过层层筛选,千锤百炼,不仅观察力敏锐出众,还要求很能打!哼~“给你笔,现在填写也行,进城之后找个地方兑钱,找个茶楼慢慢填写也行。填好之后自己送到京兆尹去。” 书中暗表,这纸看起来是普通的纸,其实不然,拿着这张纸的人会被采集一丝丝真炁,就相当于拿到了确认身份的暂住证。 贺明觉跟她搭话:“早听说庄国的女子能当官,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你可真漂亮。” 守城官道:“听贺都尉的语气,我这么漂亮,很奇怪吗?听说地府也有女子当差” “不错。”贺明觉:“但是我们那儿的鬼差不分男女,都用一张极其恐怖吓人的丑脸。” “什么样的丑脸啊?” 贺明觉抬起手幻化了一团黑气,变化成一个脸,这脸就像是……像是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烤的有点糊了,拿在手里倒着手准备吃呢,结果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摔成四分五裂,有一个穿着钉鞋的人跑步的时候在地瓜上踩了一脚,突然又过来一个骑着狗的小孩,小孩年纪小,刚被逼着吃了一堆蔬菜正在反胃,看到这个焦黑金黄的烂成一团的地瓜仔细观察了一会,思考这是狗屎还是地瓜,看着看着就想吐,吐了一堆绿色的碎末在上面。 就是这样黑黄斑驳,坑坑洼洼,有些发霉似得绿色,基本上看不出是人脸的脸。 “哎呀好恶心!”守城官惊呼一声,连忙捂眼睛:“难怪你暴躁呢,天天对着这样的东西,谁都暴躁。” 贺明觉收起幻化的鬼脸,额头上暴起青筋:谁暴躁了!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那人是贺都尉?” “被逼着度假的贺都尉?” “听说他愚直到了秦广王都受不了的程度。”“ 听说他被逼着休假二百年呢!” “哎呀,这就是被开除了吧?” “我的妈呀,长得真凶。” 于谦对于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表示震惊。 贺明觉煞气腾腾的瞪了过去,目光所视之处,所有‘人’都假装自己没说话,抬眼望天,低头看地,就是不看他。 守城官又戴上斗笠:“请进,欢迎你们来庄国,玄真公主创建的太学正在招生,你们可以去试试。” 进了城门,眼前是宽阔的大道,在万米之外的尽头是皇宫的大门。 他们先去找了个钱庄,于谦拿出一两金子来,用一两金子换了一百两银子,又用五两银子换了一贯铜钱。 一贯铜钱是一千文,拎在手里沉甸甸,一百两银子更是沉甸甸。 由此可见,此处的银子的确不值钱,在明朝一两金子能换四十两白银,但是这里的金子很值钱。 于谦心中的思绪翻飞,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有抓住。 钱庄旁边是当铺,当铺上挂着幡【高价收旧书古籍,天材地宝,古怪金属,野兽幼崽】【代鬼王收白骨】 当铺旁边是一间五层楼高的大酒楼杏花村,三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对面的小饭馆。 贺都尉:媳妇不给零花钱…… 于谦及夫人:过日子要节俭。 小伙计特别热情:“您里边请,正好有雅间,您是雅间吃还是大堂吃?雅间比外头贵五文钱。” “雅间。”贺明觉当仁不让:“溜肉片,摊黄菜,酥炸兰花豆。廷益,弟妹,你们点吧。” 于谦想了想:“炒一个青菜,不放肉。有卤肉卤蛋切一盘。”作为一个杭州人,一定要吃青菜! 董夫人用扇子掩面:“你们的招牌菜是海鲜汤?” “是,这位夫人,您好眼力。海鲜汤有荤素两种,荤的是干贝瑶柱大虾和鱼炖一锅,素的是紫菜海藻炖海带。” 贺明觉:“呵呵呵呵真是海鲜啊。” 董夫人想点素海鲜,她挺喜欢紫菜汤,只是想到贺都尉专门陪我们走了这么远的一趟,他那样的爱吃肉,我别太小气,叫人觉得不体面不会做人。要是只有我们夫妻俩人,到是可以随便吃吃:“要荤的。” “你拿笔墨过来,我要写点东西。” 等菜的时候开始填表,一开始的问题还很正常,姓名,籍贯,祖籍,物种,是否成亲,以何为生,来此何干,到后面问的是:是否前来寻仇杀人?入乡随俗的道理明白否?纸张背后的简约律令背下来了? 于谦兴致勃勃的翻过表格,开始看简约律令,一见之下,大惊失色。 191.董夫人的落户难 简约版, 给外国人遵守的律令只有十条。 【无理由杀人偿命,恶意杀人夺魂及修炼邪法者送入地狱。】 对于这一条,三人都没有任何异议, 觉得很好。 【寻仇及斗殴致死的惩罚依情况而裁决,详见《大庄律》。】 于谦:“嗯, 写的很细致啊。” 贺明觉点点头:“是啊。” 【城内严禁偷盗, 偷盗者罚苦役, 偷一赔十。】 【城中有官妓,奸银民女、民男者罚为官妓。】 这一句信息量太大了, 于氏夫妇和贺明觉都陷入了沉思中,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 煎银民女的人应该是男子, 最起码也得是个雄性,是个公的……这种人怎么罚为官妓?请问后面的那个民男是怎么回事? 民男被那啥了,会是男人做的还是女人做的?你要怎么罚?等等! 俩人震惊的对视一眼,贺明觉没忍住, 嘀咕道:“难道我在城外看到的是……” 于谦连忙摆手:“贺兄自去探查,我不想知道此事。” 董夫人在旁边憋着不说话, 其实她想说这事儿挺公平的, 公平正直,比杀了那男子更有威慑力, 应该足以警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许做坏事, 那怎么还会有人做坏事呢?难道是心怀侥幸, 以为自己不会被抓到? 贺明觉哼唧道:“罢了,这种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便是在地府,我也只管抓人,不管定罪和刑法。”地府也是三权分立哒!抓人的只管抓人,定罪的只管定罪,用刑的只管用刑。 于谦想起来他怕老婆不敢去那种地方,微微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看。 【神仙不拘泥于形骸,妖王喜欢钓鱼,故而请勿轻易挑衅,以下犯上者,罪。】 【决斗有专门的斗法台,勿在大街上打架,违者罚款。】 “真细致。” 于谦陷入深思:“是啊。堵不如疏,虽然有许多事不许做,却也做了良性疏导。”但我还是想知道那个,那个那个是怎么回事。 董夫人斜了他一眼,知道他好奇,假装不知道。 【每一个来到庄国的人,受陛下和公主殿下的呵护与垂怜,同样也必须崇敬陛下与公主,以及五十位亲王。】 “公主排在亲王前面?真不愧是监国公主。” “五十位亲王?” “是陛下的五十个师弟。” 【玄真公主监国数百年,任何人、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胆敢诽谤‘牝鸡司晨’者,逐出国境。】 于谦的脸色变了:“私下里议论了什么,也会被人知道?”那岂不是说,这里也有锦衣卫,监察每一个人说了什么。果然啊,在海晏河清歌舞升平的表象下,隐藏着一些阴暗的耳目。 贺明觉毕竟懂的多一些:“可能是法器吧,你没见过的,有那种笼罩一定地区的法器,设置了监察某方面的事,捕捉一句话或者一种意念,一旦触碰到这个限制就会被递送到衙门去。”他努力的讲的更清楚一些:“就像是庙里的神像,神像佛像都有这样的法器作用,大多都设定了‘心诚’以及‘正直善良’两个条件,只有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祈愿才能送到神佛面前,大多数坏人的贪婪祈求都能拦掉,不让神佛听见,免得烦扰。” “哦~”*2 贺明觉道:“那些心愿得偿的坏人,靠的是自己努力,至于好人嘛,其实也得靠自己努力。” 【任何人有义务配合舆部的调查以及传唤。】 于谦:文仙姑的丈夫,传闻中颇为严苛的一个人。 董夫人一点都不担心,她对自己的为人有信心,低调庄重,不乱说话,从来不会惹麻烦。 贺明觉道:“舆部的人跟我熟,庄国没有十八层地狱,经常押送犯人到我们哪儿去受刑,我常常负责交接。” 最后一条是:【禁止传教。】 信奉天地的三人更加无所谓,仔细回忆了一下,嗯,这十条都背下来了。 填了最后一个格子,安安心心的吃饭。 雅间的隔音很好,听不见屋外人来人往的说话声。 有荤有素一桌子菜,量大,味道还不错,结账时只要了258文钱,也就是一两余五十八文钱。 “夫人,和在咱们家差不多。”“是啊,这样我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房子要多少钱。” 于谦愣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夫人,咱们又要白手起家了,一点祖产也没有啊。”原本你是县令之女,我爹也给我留了些田地宅舍,可是现在现在背井离乡来到这儿,没有家产。 董夫人轻声道:“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于谦点点头:“嗯。”他顿了顿:“大的不敢说,弄几千两银子,让你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修行几十年,不难。”我还得回去辅佐皇帝,只能留你在这里慢慢修行——得先考察民风和物价才行,不知道你要修炼多久才能成为鬼仙。嗯,只能两地奔波,幸好我飘得很快。 董夫人差异道:“夫君要典当东西吗?” 于谦迟疑了一下,如实说了自己的计划:“此处白银价廉,银子的质地却是一样的,假若我拿此处的白银回到明朝买黄金,再用明朝的黄金回来买白银,只要稍倒几手,能赚很多银钱。” 一两黄金买一百两白银,回去用一百两银子换二两黄金,再回来换成四百两白银,巨大的差价和约等于零的成本会让我的家产快速翻倍。 是的,于太傅准备做的生意的基础是他来回往返数万里,只要飘就够了,不需要雇人帮忙,不需要雇车马,路上没有任何成本,纯利润!更何况,他拥有的不只是一两黄金! 如果利用1/1000和1/200的白银兑铜钱的兑换比例来赚钱,赚的速度更快,只是不易运送。 董夫人暗送秋波,没想到丈夫的心思这样细密,刚到这儿来,还没仔细打听,就发现这么重大的事。 贺明觉眼睛一亮:“哎!厉害厉害!我就没想到还能这么干!廷益啊,这生意带我一份呗~我可以调鬼卒来帮你押运金银。” 于谦低声道:“这事虽然赚钱,却会扰乱市场,赚的太多会惊动官府……”这话说的真奇怪,我居然会害怕惊动官府,但这是实话。 贺明觉点点头:“所以,我们得去查看律法,看看让不让,或是再绕个圈子,买卖货物。” “嗯。” 吃完饭,三人一起去京兆尹办手续,谁也没有忘记,来庄国的目的是为了让董夫人以鬼的形态合理合法的生活一百年。 路上的行人大多是徒步行走,城内明显不是凡人的汗牛充栋,看稀奇古怪的衣服和五颜六色的发色就能看出来。 红头发的,黄头发的,绿头发的,蓝头发的。 他们都结结实实的走在地上,没有在天上御剑飞行。有些人走的慢吞吞,有些人快步跑动,还看到了男女手拉手逛街,还有只修炼出人脑袋的蝴蝶,重心不稳歪歪斜斜的飞来飞去,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一把揪住他的翅膀:“你上哪儿去,我送你过去!妈呀,可憋飞的,看你飞我都闹心!” 有一个大眼睛的少女抱着一包胡萝卜当零食,咔嚓咔嚓的吃着,在旁边偷笑。 于谦和夫人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却没有议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说——良好的教养就在于不要议论人的外貌啊!他更关注的是往来的男女老少的腰间,腰间不是玉带革带,而是织锦刺绣的腰带,腰带上大多挂着一把刀或插着一把刀。身强力壮,龙行虎步的人无论男女大多佩环首刀、长刀、弯刀,刀头不系流苏,弱质女流的香囊旁垂着一把裙刀,有些书生或道士模样的人背负长剑,剑上挂着长长的剑袍(穗)。 他当即松了一口气,自己身上佩着仙姑所赠的金刀,书生佩刀总有些奇怪。嗯,娘子没有裙刀……等一下,裙刀是未婚女子佩戴的吧?我不清楚。嗯,此处的民风倒是与唐朝有些相似,开放,尚武,天可汗。 董夫人有点害怕这些五颜六色的人形妖怪,以她出嫁之前看到的故事,妖怪要么勾引人,要么吃人,要么先勾引再吃,总归不是善类。 要是让她单独留在这里,六亲不靠,又不能深居简出,还真有些可怕。 贺都尉问:“廷益,你认得路?来过这里?” “从未来过。贺兄不也是直接往前走吗?” 两人相视而笑,常出入宫廷的人都知道,办事的衙门围绕在皇宫旁边,便于入宫禀报事项,不仅六部在这里,九门提督的衙门也在皇宫旁边,京兆尹也在旁边。何须问路,只要走到皇宫附近找一找便是。 眼前宽阔的大道两侧皆是衙门,既高大威武又门庭冷落,连一只鸟儿都没有,门口守门的门子盘膝坐在地上,正在吐纳真炁,衙门口的大门关着,侧门却开着,偷眼能瞧见里面的桌案上没有一点文书,小吏正在静坐读经。 三人从头走到尾,见了三省六部的匾额,对于这里的政治制度稍有了解。 于谦低声道:“没瞧见舆部的衙门。” 贺明觉道:“他们不在这儿,我相信,唔,之前好像听说在城南的某个街上。” 说话间看到了京兆衙,门口上蓝底金子,写的清清楚楚,远远的只听的一片喧嚣。 走进一听,三人脸上神色突变。 “杠上开花,胡了,给钱给钱。” “妈了个鸡,你又出千!” “诈和不算和!” “你听我这只巧儿,哨的多精神啊” “啾啾啾啾” “好啊,好一只小黄鸡。” “你那耳朵该瞧瞧了,这是黄鹂。” “翻一个,哎呀错了错了” “没错,你不懂!” “你才不懂呢。” “(。-ω-)zzz” “咔嚓咔嚓” “嘎吱嘎吱” “呱唧呱唧” “好字!好字啊!” “一笔如神!” “不是我虚夸你,这一笔下去,真是翩若惊鸿啊!” “是啊,我画的就是个鸟。” 贺明觉和于谦的强迫症一起发作,两个工作狂根本不能允许自己治下有这样玩忽职守,上班时间胡作非为的下属!要炸!要爆炸!要大爆炸! 董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心说这地方得有多太平无事啊,衙门口门前冷落车马稀,小吏们嘻嘻哈哈的玩耍。她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温温柔柔的问:“夫君,我们要准备银子打点吗?” 两个□□桶平静下来,想起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想起来自己是放长假/死了,已经不算是强龙了,想起来这并不是自己管辖的范围,于是心平气和的走了进去。 闲着一群小吏,正在大堂外的庭院里打牌打麻将,遛鸟斗蛐蛐,翻花绳踢毽子,睡懒觉嗑瓜子,写书画画。 一见有人进门来,似乎是外国鬼来这里要办事,一个个欢欢喜喜的精神起来,收拾了牌面,盖上鸟笼的罩子,把翻花绳收了起来:“几位要办什么事?”“告状吗?”“是要落户吗?”“打算开店吗?” 这似乎是闲极无聊以致于见到几个人就非常热情,但是,似乎有什么不对的。 于谦道:“有劳几位,内子新丧,想要落户在庄国,长长久久的相守。” 热情并无聊的小吏们有两个人笑了起来,赶忙道:“落户啊,是我们负责的!来来来,屋里说话,这位小娘子刚死,不要多晒太阳,不好的。” “鬼仙您里边请,甭客气,我们这儿一天到晚太无聊了,难得有人来。” 桌子上放着一摞借人翻阅的《大庄律》,几乎无人问津,贺明觉过去拿了一本,坐在旁边开始慢慢看,他原以为能不受干扰的看看书,结果其他人都围过来,给他倒了茶,找他说话,跟他打听外国的情况。 “请坐。”两个小吏和他俩分别落座,之后自我介绍道:“鄙姓安,安黑竹,墨竹那个黑竹。”“鄙姓周,周彤,红彤彤的彤。” “贤伉俪都要落户到庄国来嘛?” 于谦忙道:“在下已经凭借香火修成鬼仙,不必落户,内子的时间不多,想要及早安定下来。” “好啊好啊,我这就为二位办文书。” 于谦还不想改国籍,重申道:“只是内子落户在此,我还有些事需要料理。” 安黑竹的眼神往下瞧了瞧,迟疑了一下:“这位大哥,恕我直言啊,尊夫人若想独自落户,不太容易。” “啊?愿闻其详。” “庄国允许普通的鬼魂长时间留下来,有两种理由,一种是家人牵绊,鬼魂自身也舍不得离开,另一种是鬼魂要逗留人间报仇。外国的鬼想要前来落户,总要有一技之长,要么是有修行,要么是有才华,要么呢,是道德高尚令人动容,总要能为庄国效力,为我们增光添彩才好。” 周彤解释道:“譬如说老兄你啊,你看你是香火成神,显然是修行道德二者兼备,您要是想落户,那没的说,您落户之后,牵绊着妻子不让她离开,这也没问题,但是……毕竟是律法限制,我们也无能为力。” 安黑竹忽然笑了起来:“还有个法子,玄真公主开办的太学正在招生,尊夫人若能入学,这自然不是问题。” “哦?内子尚未修道,只是生前粗通文墨,可以一试么?” 安黑竹加倍热情的推荐他们一定要去太学试一试!入门考试很简单哒! 玄真公主不要求有多少基础,她只是在试着办学! 一旦入选太学,就相当于天子门生啦! 我们陛下懒怠政务,几百年间都是玄真公主监国,六部辅政,一旦入了玄真公主法眼,那真是不得了! 平步青云,直上九霄呦! 董夫人听的心动,低声道:“夫君,我想去试试看。” 于谦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好。有劳二位,内子先去试试,要是没能入学,于某再回来入籍。” 两名小吏笑嘻嘻把他俩送出门,丝毫不抱怨,态度好的吓人,这更叫于谦心中生疑。 贺明觉捧着厚厚的律书不舍得撒手:“哥几个,这书借我两天,要不然卖给我也行。” “行啊,一两银子。” 贺明觉丢下银子就往外走,后面有人喊:“贺都尉留步,我给您拿本新的去。” 很快,贺都尉捧着一本新书,飘在于谦身边:“成了么?” “没有,嫌内子修行浅薄。”于谦低声道:“实不相瞒,我觉得他们有些奇怪。” 贺都尉伸手从腰间拽出一个挂钩来,把自己挂在他腰带上,放心的捧着书看了起来,头也不抬:“太热情了?” “对。” 董夫人轻声说:“他们好像都在看夫君的金刀。” 于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正是,这叫我有些担忧。”关于舆部和舆部督主以及文仙姑之间的关系,我可不想搅进别人的婚变导致的矛盾中。 女人醋海生波至多是杀几个姬妾,把丈夫打一顿,出去偷个汉子,顶天是谋杀亲夫,要是有本事的男人醋海生波,不一定要闹出多少事来。这一路行来,我感觉又不少人在偷偷看我,就连衙门里的人也是敬的这把刀。文仙姑果然是外戚权贵,在此间很有势力啊,可惜了。 我没防备,挂着这把金刀在城里转了一圈,这就算是结党营私了,是不是? 于谦毫不迟疑,寻了个清净的小巷子拉着娘子走进去,三下两下从腰间接下金刀给她系在腰上:“若有人问起,你就说这是文仙姑赠给你的。你见过她,知道她的相貌脾气。” 董夫人低声问:“怎么了?夫君,您为何紧张?” “文仙姑的丈夫是舆部督主,舆部相当于锦衣卫,文仙姑的婚姻不大妥当……她又赠我金刀,虽然是为了杀贼,只怕好说不好听。”于谦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夫人不要多心,我敬她如师长。” “我知道。” 贺都尉在旁边竖起大拇指:“够讲究!”然后开始翻婚姻部分的法律。 一路上,董夫人有点不适应腰间挂着的刀,虽然见到不少姑娘身佩宝刀当做装饰品,她还是别扭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是扶着腰带,还是搭在刀柄上? 偶尔有路人两眼放光的冲她大叫:“好刀!”“好漂亮的刀!” 总能把她吓一跳。 董夫人低声道:“夫君,我们先去买衣服吧,这件衣服和这把刀不相配。”颜色不配,花纹老旧,款式又与当前风尚迥异,这样不好的。 于谦:??? 秋香色的团花衣裳和镶珠嵌宝的金刀很配,啊!你的脸变得很年轻,小姑娘不能穿秋香色的衣服。 他低笑道:“都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我却不一样。” (文四:你们俩是多年生木本植物嚯哈哈哈) 最大最华丽的衣料店外摆着许多让董夫人眼前一亮的新奇布料,又艳丽又冷傲,做出衣服来一定很好看。走进去一看,啊!左边是一群小蜘蛛在木架上拼命吐丝,右边是一群蚕宝宝在木板上涌动吐丝。 是蜘蛛精和蚕精当店主! 当然了,他们没有火眼金睛,能一眼看穿两个漂亮到雌雄莫辩的人形店主的真身,只是能清楚的看到后面的证书。 于谦担心夫人害怕,想要退出去,换一个地方买衣服。 董夫人并不怕肉呼呼的蚕宝宝,从小就不怕肉虫子,也曾因为贤惠和贫穷而自己养蚕织布,对于蜘蛛稍有点恐惧,也还可以。本来想离开,转念一想,这里到处是人妖混居,我能躲到什么时候呢?不如试着和妖精说说话,有证书的妖精总归会好一些,十分淡然的上前:“店家,这料子怎么卖?” 蜘蛛精笑嘻嘻的搓手:“您看的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料子,一匹十丈,三两银子,一丈布要五钱银子,制成衣按尺寸加一百个钱。” “夫人您放心,我这衣服可谓是天衣无缝,三年之内穿坏了、刮花了掉色了,只管拿回来,我们给您补的瞧不出来。” “要是您有什么中意的花纹颜色,只要您拿的出图稿,都能做。多细致不嫌细致。” “这边还有便宜的,一百文一丈,只是是素色的,染料也要钱不是。” 于谦:??? 等一下!这是怎么算的?买的多便宜?你慢点说…… 董夫人颇为意动,这价格不贵,当即选了漂亮的花色,定了三套衣服两条裙子,一套是拼接的水田衣,一套是窄袖青衫,一套是黑底兰草、卷草纹,一条鹅黄的裙子,一条素白色岁寒三友的的裙子。 算了一番价格,加赠一条缂丝腰带,总共六两银子。 接下来是他们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看蜘蛛精疯狂秀操作的时间段。 蜘蛛精剪裁时不用别针,直接用几只手左右按着,唰唰唰剪开,也不用针线来剪,直接把一只胖蚕放上去,胖蚕沿着边缘爬了一圈,咔嚓咔嚓的一咬,就完成了缝合。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三件窄袖轻袍,两条裙子都做了出来,店家顺手用边角料做了三个荷包两双鞋。 董夫人也只好顺手再打赏一两银子,借内室换了衣服,重新绾了青丝长发,把脑后的老太太发髻改为梳的俏丽的少妇发型,把金刀挂在缂丝腰带上,从头到脚,说不出的青春俏丽。 这样的装扮,在太学门口才泯然于众人。 由于是公主开办的太学,她也不忌讳什么男女有别,在门外买了笔墨,前去报名考试。 “这是考卷,这是房间号,进去答题,答完后交到这儿来,亲友在门外等着不许进去帮忙。”面无表情的考官盯着她腰间金刀看了看:“文尚膳有什么吩咐?” “没有。” “哼,去吧。” 董夫人顾不得猜测‘文尚膳是不是文仙姑’‘这人和文仙姑有仇吗?’之类的问题,进了房间,看到这里非常简单,只有一桌一凳,屋内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在桌上展开考卷: 【自己出一道配得上太学考试的题,写出答案。】 啊!!(T▽T) 192.董夫人的考试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等在太学门口的贺都尉盯着于谦一个劲儿的瞧, 而于谦在关注其他考生。 于谦心里头很紧张, 还有点好笑:“过去是我去赶考, 娘子翘首以待,我还笑她那样紧张,现在掉了个儿……” “你紧张不?” “贺兄, 你看我手心的汗, 把我一个鬼都紧张出汗了。” 贺明觉暗暗好笑,你是个鬼啦,觉得自己紧张出汗了, 就会出汗。 有一个考生交了卷之后,嘭的一下变成一只通红的大章鱼,用触手抱着头使劲颤抖,一对长相古怪的夫妻把它抱走了, 可能是大章鱼的亲爹亲妈。 “咕嘟咕嘟” “啪叽啪叽啪叽啪” 有一个瘦弱的,皮肤发青的小孩子,形单影只的托着一个大行李包走出来, 走着走着就哭了, 哭出来的眼泪变成珍珠,他一把一把的接住珍珠,塞在行李包里。“嘤嘤嘤”“嘤嘤嘤嘤” 书中暗表,这可是他这学期的生活费,在陆地上生活, 吃鱼要花钱买的。 还有进城时看到的小鹿, 那是一个大眼睛的姑娘, 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走了出来。 门外等待的老虎家人大叫一声:“是你!” “哎我儿子怎么还没出来?” “题目难不难?” 小鹿抖抖抖的仰起头,看着这群又高又壮的人,哇的一声就哭了。 “哎你哭啥玩意啊!都说了我们吃素的!” “憋哭憋哭!别搞得像是我们在这儿欺负你似得。” 没有人类吗?那怎么可能,只是人类没有这些非人类这样显眼。 于谦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衣裳,低声道:“考题不多,但是很难。”还以为要考几天呢。 贺都尉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夫妻之间心有灵犀?” 于谦笑了起来:“你看,他们跟你我同时进城,在咱们去吃饭办事的功夫,他们都考完出来了。你再看他们的脸色,一个个如丧考妣,显然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他低声说:“贺兄,你的观察细致入微,应该能发现这些。怎么?您在想什么?” 贺明觉嘿嘿一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拉着他到墙边,低声附耳道:“我想起青楼瞧瞧,廷益啊,帮哥哥一个忙,让哥哥扮成你的随从,行不行?” “这,,只怕屈尊了。”于谦心说我也想去看看,就看看那是什么情况,我什么都不做,嫌脏。“怕娘子不高兴。” “不会的,咱们俩都是一诺千金的人,是吧?我给你作证,你什么都没干,就是去考察‘执法力度’,等我家娘子为这事儿大发雷霆时,你也得给我作证。” “……好。” 心急的贺明觉拉着他就走:“走。” “等一下,等娘子考试出来” “别啊,来回一炷香的功夫,别让她知道。” 于谦没法子,被他生拉硬拽的扯了过去,俩人又偷偷的找了个小巷子,贺明觉硬是把自己从满脸大胡子的壮汉模样变成一个十三四岁,方头楞脑的矮小少年,衣服也变幻成小厮模样。于谦也不好意思用本人面孔去那种地方,想了一会,把脸变成徐有贞的模样。 这张脸最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适合去那种地方。 于谦站在青楼的街道对面,看着‘官妓’两个明晃晃的大字,顿了顿,回头道:“我进去说什么?” 贺明觉变矮之后看哪儿都觉得新鲜,指着门口的水牌子道:“看那里,门口牌子上。” 于谦低头一看,只见门口的地上戳着一个水牌子,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本月上新 五通神,幻化亲王模样,骗煎少妇十五人。 窟冢鬼,诱路人入坟茔,骗煎,吸□□气。 徐男,骗煎邻家幼女,花名妙丽 李男,王男,鹿男,共犯一案,煎银李生母婢并杀人灭口。花名大屁股,大傻子,大胸脯。 孙妇,拍花婆子,花名孙子。 白妇,拍花婆子,花名白雪。 白男,贩售人口,花名□□。 苏夫妇,私设娼寮,花名狗男女。 于谦对着花名表示无语,他虽然不去,也听同僚说起过,要叫软红、韵红、香玉、粉蝶、师师、秀秀、佛奴。小声说:“贺兄,你觉得如何?不必进去吧?” 贺明觉想了想:“走,进去看看,怕什么。”他把手抵在于谦的后腰上,凭着一股大力,把他硬是推进门中。 满院子绝色女子,穿着很节俭的基本上啥也挡不住的衣服,一个个恐惧又憔悴的坐在台阶上,一见有人走进来,就颤抖起来。 这也是个四合院模样的院子,三面有联排的房子,大多关着门,传来各种诡异的声音。 差人荡漾着笑着:“两位客人有点面生啊,想要谁?花名都在门口牌子上。” 这些人穿的太少,少的让于谦不敢抬眼张望,他垂眸道:“请问…他们为何这样貌美?” 差人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是外乡人吧?送到我这儿来的人都换了脸和身子,他们原本那身臭皮囊,喂狗狗都不吃,来这儿消遣的大爷们又不是拾破烂,当然要肌肤香软,容貌秀丽的。你看这仨,大屁股大傻子过来,让客人看清楚。客人您瞧,这仨还是男孩子,前后都能用。” 两个人目瞪口呆,于谦往桌上扔了一把铜钱:“不必了,受用不起。告辞!” 拉着贺明觉就跑出去了。 贺明觉挣脱开:“我有些问题还没问呢。” 于谦掩面长叹一声:“贺兄请自便,不要拉着我。” 没脸见人啦,虽然用的是仇人的脸还是觉得没脸见人了! 贺明觉叹了口气,强迫症发作,左右瞧了瞧:“你去那边等我,等一下我就来。”说完之后,又满怀大无畏的精神冲进去了。 于谦慢慢走过去,看到一家卖冰碗子的店,牌子上写着【五文钱一个球,小碗压五文,大碗压十文】。 一大群少男少女在这里排队,队伍移动的很快,很快就捧着一个个陶碗高高兴兴的离开了,陶碗里有五颜六色的球散发着香甜的寒气。看起来很好吃,也很流行,一路上看到有些人再吃。 他不想站在青楼对面盯着青楼等人,太难为情,索性在这里排队做掩饰。 “客人要大碗还是小碗?要什么味儿的?” 于谦想了想:“大碗,每样一个。”总共才十种颜色,不用挑,虽然有点贵但还算值得。这赤橙黄绿青蓝紫棕白等颜色,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啊。 “六十文钱。” “好嘞,您拿好。用真炁裹着就不会化也不落灰,给您勺,这一袋是果仁碎,洒在上面吃。把碗拿回来退您十文钱。”店铺里的小姑娘笑眯眯的递给他两把勺子和一个纸袋。 于谦捧着一个大碗,碗里十种颜色的冰激凌球堆成小宝塔,和过去见到的冰碗子不一样,看上去更加精致细腻。 书中暗表,元朝时有人发明了,在夏天吃的碎冰中加上蜜糖、牛奶,成了最早的冰激凌,在此之前吃得起冰的人家,只是用冰拌鲜果子吃。 就是买东西的功夫,贺明觉就出来了,在人群中一晃身的功夫,那个矮个子少年恢复了虎背熊腰的中年人:“廷益,走。” 于谦继续捧着碗:“贺兄都问明白了?” “嗯,那种地方不收钱,对于涉及幼女幼童的罪行、多人同谋以及拍花(拐卖),就削骨捏脸丢到这儿来,一方面给光棍们以慰藉,一方面警告有意犯罪的人。一个月间,诺大个国家中只有这十二个人犯罪,不算多。” 于谦点点头:“的确不算多。” “这算是个不错的刑罚。” 于谦问道:“有时间限制么?是到死为止,还是在哪里几十年后就能放出来?会被流放么?” “我没细问,会把一些流放到穷山僻壤去,至于时间嘛,不知道,应该有结束的一天。长生不老的丹药不会浪费在他们身上。” “这样啊,倒是能威慑众人,能警示一些人。”于谦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复杂心情:“真是独辟蹊径。” 两人又低声探讨了一下那些大傻子为什么要为了女色或一时的痛快造孽,贺明觉听说过不少案例,有时候抹黑作案的恶鬼根本看不到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女的’和‘活的’这两个标准,只要满足一个就能下手。 又走回太学门口,他这才问:“给弟妹买的冰碗?” “嗯。” 镜头回到正在考试的董夫人。 她盯着在考卷上这句话,发呆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她读过不少书,知道一些古代仁人志士名臣殿试时的题目,丈夫当官之后,殿试时所有进士的策论都要抄录一份,拿到家里去细细查看,看有什么人才,她也跟着翻看评点。 那都太远了,简而言之,没有任何一次题目是自己出题,别说是殿试了,就是考童生考秀才,也得有个题目才好啊! 董夫人捻着笔,一只手捻着头发,暗恨自己为何要急着来考试。要是先寻一个客栈住下来,暗暗的探听一番玄真公主的好恶,本次主考官的立场,再答这道题会多出几分把握。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把忠孝仁义的套话拿来糊弄人。这毕竟是神仙国家,神仙学府,她要的是超凡脱俗的神仙门人,还是忠臣良将? 莫不是我得牵连着夫君落户于此么?他心里舍不得大明江山,我帮不上他,也只好尽我所能,别让他分心。 她闭着眼睛,静静心,稳了稳心神,开始回忆自己一路行来的见闻。 公主监国数百年,这个国家繁荣昌盛——能者为先,很显然,在庄国讲究的是实力,这位公主有治国的实力,并非徒有虚名。 在这个国家里似乎没有争权夺利,宫廷斗争……只是现在不知道那位陛下是大权旁落不能掌权还是真心愿意公主掌权。如果是前者,那这位公主能力压陛下和五十位亲王,好生可怕。若是后者,这神仙国度太不争权夺利了。 女人们开朗且佩刀,行人多穿窄袖——务实!非常务实,不浮夸。嗯,上行下效,民间喜欢模仿宫装,唐晚期时宽袖大衫屡禁不止就因为宫眷都流行长袖子。那位玄真公主一定喜欢窄袖衣裳。 任用女人当差,不只限于公主身边的女官,在守门官、京兆衙里也有女人,这是上古遗风么? 董夫人想到这里,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虽然没听说过那位公主的为人和好恶,但她治理的天下,她坐镇的京城会展示出一些东西。 嫉恶如仇!对,嫉恶如仇和公平严格。开店的妖怪们都有文书许可。 公主的心思很细致,文书后面有简略的律令,可以避免因为无知而犯罪。 【一道配得上太学考试的题】 “太学,国子监……(明)国子监学习《四书》《五经》,兼习《性理大全》以及律令、书数等……不知道这里的国子监要学什么呀。” 董夫人提起笔来,沾了沾墨汁,缓缓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 红巾翠袖,搵英雄泪! 这是辛弃疾的词,辛弃疾是个很有深度的人,写得好词,又会练兵。 董夫人心说:假如这场考试,选的是以后入朝为官的人,那么我就从宋朝的衰落和重文轻武、党争说起,谈一谈我的政见。选辛弃疾还是岳飞为题目都一样,只是当做引子,政治军事都能扯进去。辛弃疾好歹是在复起时病死的,比岳飞……要含蓄一些。 但是,要以防万一,假若这太学教授的是道德清净,无为而治呢? 看那些衙门的状态,的确有些黄老学派,垂拱而治天下的模样。 她又提笔写下: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论道教在治国中的实践应用) 贵大患若身。(这句纯粹说的是修行。) 还是觉得不安全,不保险,不可靠,含含糊糊的写上‘金刀赋’三个字。 历朝历代的科举中,由贵人提携而平步青云的人不胜枚举。 唐朝时更是开卷举荐制…… 现在只有两个问题,第一,文仙姑够不够当这个贵人。第二,门口发卷子的人似乎与文仙姑不睦,是否从中作梗? 假若公主和文仙姑的关系足够好,那么没什么问题,假若有天差地别,而我这个外来人不知就里扯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就会令人生厌。 董夫人仔仔细细的盘算了一番,又在心里打了草稿,一挥而就把三篇策论都写了出来。文笔虽然不能和状元相比,引经据典时也尽量避免使用名人故事,而是直接用‘削足适履’‘无中生有’这样的一望可知的典故。 自从儿子长大成人,娶了媳妇之后,丈夫忙于朝政,一天天的不回家,董夫人把剩余时间都拿来看书练字,后来丧夫之后也是一样,这可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没想到真的有用! 仔细看了看,嗯,虽然文辞不够华美,用典不够丰富,好在,把想写的都清清楚楚的写出来了。字迹清晰,卷面整洁,叫人看着舒服。 最后一篇金刀赋叫她犯难。 “汉赋唐诗,宋词元曲……”董夫人掩面:“我都不擅长啊。” 会写,会吟诗作赋,会填词,但是从来都拿不出手,怕贻笑大方之家。只能私下里做文字游戏,现在要拿到台面上去,这是自找出丑。 静静的想了一会,猛地把三件事联系在一起‘舆部等同于锦衣卫’——‘夫君爱惜羽翼怕被玷污名声,也怕被人报复’——‘文仙姑所赠金刀’。索性提起笔来,把整件事的经过原原本本的从自己的视角写了一遍,写完之后把墨迹吹的半干,揉成团,掷在墙角。 董夫人翩然出屋,走到门口发放试卷的人那儿:“写完了,交卷。” 门口那人接过来一看,惊讶道:“写了这么多?字迹倒还不错,祝你好运吧。”他把卷子接过来,放在一个纸袋里,用浆糊封了口,搁在一个大箱子里。抬头一看:“还等着呐?别着急,卷子会送到上面去,公主慢慢批阅。” 董夫人吃了一惊:“直接由公主批阅?没有阅卷考官代劳吗?” “嗯,等太学里有老师,会有人帮忙阅卷。还得由公主做主。好了你请吧,别在这儿挡路。” 董夫人晕乎乎的离开了,我的天爷啊,我的娘啊,这太学里没有老师!公主亲自阅卷?虽然历朝历代都由皇帝亲自阅卷,可那是经过层层考试,千挑万选出来的几个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写的考卷都能…… 她有点迷茫的走出太学的大门,回首望去,这描金荟萃的学府有种华而不实的感觉。 于谦迎了上来,看到她的表情吓了一跳:“夫人!考出来就好,别太紧张。怎么了?题目如此之难?” 董夫人迷茫的点点头:“是啊,夫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尽人事听天命。” 董夫人迷茫的笑了笑,拉着他的衣袖:“我们今夜去哪儿住?” “驿站。贺兄忽然想起他可以凭身份在鸿胪寺里住一间院子,我们过去沾光。” “那快过去吧,我想跟你说说题目。” “好。”俩人快步走到鸿胪寺,在鸿胪寺门口问路。 门子道:“贺都尉吩咐过了,有一对夫妻是他同行的友人,小白,过来带路” 这地方不像别的地方那样人迹罕至,可以看到很多人,稀奇古怪的人和非人,看地上的脚印似乎有许多人往来。 名为小白的小厮颇为热情,忽前忽后的跑动着,时不时的抽动鼻子咻一咻。 于谦问:“小哥,这里住的人多么?” 小白激动的摇摇尾巴:“挺多的~” 董夫人问:“都是外国的使者么?” 小白更加疯狂的摇尾巴,然后手忙脚乱的把尾巴收起来:“不,不都是,也有很多贺都尉一样懒得租房子的外国人。” 到了目的地,小白上前挠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另一个小厮打开门:“死狗,叫魂呢!哎呦!” 贺都尉正在院子里啃烤肋排喝酒呢,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肉骨头:“小白过来,赏你的。” 小白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我不是狗汪骨头骨头!” 他叼着骨头,欢快的跑掉了。 这庭院不大,有一山石,一泉池,一树,一花。 贺都尉举起酒碗:“廷益~弟妹考的如何?” 董夫人反手关上门:“贺都尉,不知道究竟如何。” 于谦拉着她走过去坐下,掏出藏了半天的冰碗:“尝一尝,现在不怕吃冰会胃疼。”把冰碗放在桌子上,打开纸袋,把一整包果仁倒上去,把勺子递给她。 董夫人拿着勺子,有些好奇,五颜六色怪好看的 ,又凉又软滑,好像很好吃。她舀了一小勺,轻启朱唇含在嘴里,嗯,香浓细腻,好吃的很! 贺都尉颇为好奇:“太学考试用的是什么题目?弟妹你为何如何恍惚不安?” 董夫人呐呐的说了题目:“要自己出一道配得上太学考试的题,再自己解答。” 贺都尉仔细想了半天,一言不发的喝酒:“这题太难了。” 我啥也没想出来! 于谦点头:“我在门口等你时,就在还在奇怪,科举都是一场的举子同时进入,同时出去,谨防泄题和代笔。我以为仙家有防作弊的手段,没想到是这样的题目。” 董夫人呐呐的点头:“是啊是啊。”继续小口小口的吃着,左手拿着勺子,右手拈着手帕掩面,从头到尾没让贺明觉见过自己张嘴吃东西。 “这样刁钻咳咳咳咳,这样古怪的题目,弟妹你如何回答?” 董夫人一边吃着,一边把自己的题目的和答案都复述了一遍,说着说着不禁扼腕叹息:“答的匆忙,没写这一句!唉……” 于谦安慰道:“夫人的思路清晰,词句练达,又在我身边耳濡目染许多年,哪怕稍有差池,也会胜过许多人。” 她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忧心忡忡的又往下说。这就好比普通人跟人吵架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有许多绝妙好句没用,董夫人也是这样,总觉得当时发挥的还不够好。 贺明觉喝了两碗酒:“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于谦跟她一口一口的吃掉了十个冰球(冰激凌球),夫妻独处时更轻松一些,于谦懊悔道:“我忘了把会试时的经验告诉你,过去太多年,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我……”董夫人的脸色变得惨白:“我在卷首好像没有写名字……只在末尾写了我的名字……安贞……” 书中暗表,‘安贞’出自周易,坤卦。 193.董夫人的成绩 考试没写名字!考卷上没写名字!啊啊啊没写名字!! 董安贞的内心在这样呐喊, 那沉稳如山的外表也绷不住了,埋头在桌子上,嘤嘤嘤的哭了起来:“夫君…是不是成为鬼之后会变蠢啊, 我怎么会忘记写名字呢,完了……” 于谦无语了一小会, 勉强安慰道:“你没有赶考的经验,我也没嘱咐你,别哭了, 不要紧, 神仙能掐会算, 假如看上你了, 会掐算出你的方位, 过来找你。夫人呐,你想啊,咱们赏玩西湖时我没给文仙姑留信, 她也轻而易举的找来了。” 董夫人心中稍安, 眉头微蹙, 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嗯……” 于谦给她拭泪,柔声道:“我考秀才时, 出了考场就看到有人大哭,也是跟你一样,做了一篇锦绣文章忘了著名, 这都是寻常事, 古往今来少不了的。” 董夫人呐呐的说:“我特意把自己写的很聪明, 思维清楚,做事缜密……结果……不打自招了。” 于谦没忍住,乐了起来,又安抚道:“夫人,稍安勿躁,大不了我和你一起落户在此” “可是,你放心不下皇帝,这我是知道的。” “又没说不让出国,你怕什么,咱们是鬼,不用长途跋涉。”于谦温柔的笑了笑,低声道:“我要做倒腾金银的生意,也要飘来飘去,并不误事。夫人把我看的太重了,满朝文武多是贤良之辈,君王贤德,后妃…也还…不错,以前大明朝没有我的时候,稳若磐石,以后要靠的是上下齐心,不是我一人之力。” 董夫人泪汪汪的拉着丈夫的手:“嗯…我明白了…”其实一起落户也好,让我安心,这里的民风彪悍,我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深居简出,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怕不方便。 于谦问:“冰球十分美味,是不是?” “嗯。” “我还看到许多甜点,咱们一起去品尝,尽量发胖切勿忧虑。”于谦柔声细语:“现在只买了衣裳,还需要为你置办妆奁,哦,夫人如今好气色,不用胭脂水粉。”听同僚说过,哄女人的方式。我的同僚们尽是不正经啊! “别啦,咱们带的盘缠不多,省着点花吧。” “嗯,那也出去走走,看一看。我也好看看集市上有什么稀罕物,买一两件拿回去哄皇帝。” “好。”董夫人进屋寻了一面镜子,这镜子明亮的叫她吓了一跳,照镜子发现自己脸上没有泪痕,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鬼。颇为着迷的看着这张年轻的,只在记忆中出现的面孔,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哈哈~” 苦于没有脂粉,试着直接变幻嘴唇的颜色,恢复了少女时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又把脸色调整了一番,幻化出一副白里透红,浅粉而红润的肤色。 于谦在屋外等的无聊,掏出发动机放在桌子上,拆掉一部分,又组装回去,慢条斯理,沉稳如山的开始研究。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夫妻二人终于走出院子。 鸿胪寺中有简易的旅游地图,标注了皇宫、王宫、几座主要道观和一座佛寺、兰台(解释为公众图书馆)、城内的外的游园和湖、环佩苑(首饰街)、华阁(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卖衣服的)、美食苑、杜康街(全是卖酒的)等主要旅游景点。 “先去那儿呢?” 董夫人指着画在木板上的地图:“先从这边开始走,嗯,咱们不会累,可以逛到天黑。夫君,这里会天黑吗?” “再过几个时辰就知道了。” 董夫人掩面而笑。 于谦对于胭脂水粉等物有些好奇,刚开始不好意思走进去,看到有不少男人陪着女人来买,也有几个少男涂脂抹粉的拎着袋子走出来,他就放心了。此间风俗真开放。 两人出去逛了四个时辰,逛到华灯初放,月上柳梢,只买了两盒胭脂一盒唇脂,三斤点心,半斤糖果,一副耳环,几朵鲜花,一件披锦,一把折扇。又在路边小店里吃了鱼豆腐和高汤馄饨,悠然回去。 刚成婚时浓情蜜意、朝夕相处也不过如此。 趁着夜色昏沉,不再像白天那样拉着衣袖,而是和来来往往的男女一样,手拉着手。 董夫人柔声细语,倾吐衷情。 于廷益温声软语,虽然不会说甜言蜜语,还是尽力哄着身边宜室宜家的夫人。 月色明朗,满地银光。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于谦答道:“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回到鸿胪寺,小白欢脱的冲过来:“二位贵客,公主派来的天使和舆部派来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书中暗表,天使指的不只是带翅膀的家伙,也指皇帝派去传旨的人,天子的使者,简称天使。 俩人吓了一跳,连忙加快脚步走回去,没想到公主阅卷速度这么快!又套用了过去的见闻,过去赶考之后要隔几天才能放榜,没想到这次这么快。 于谦低声道:“舆部的人…”他不害怕,立身清正就什么都不怕。 董夫人隐隐的有些激动:“我会入选吗?” 快步推开门,只见院子里两种服色的人混在一起,正在围观…贺都尉和人摔跤。 一半的人穿的浅粉浅蓝浅绿,带着碎花和小绣花,清新的不得了,另一部分的人穿着深紫深蓝和黑色。 这可不是一般的打架,这是赤膊上阵!贺都尉光着膀子,他对面那个纤瘦的少年也光着膀子,都只穿了裤子和短靴,旁边的桌上堆放着一堆衣服。 围观群众正在连声叫喊,也不分给谁叫好,就是看热闹。 董夫人:“啊!”立刻掏出扇子展开,挡住眼睛。 虽然礼仪上应该挡住眼睛,但她还是有几分好奇,好歹自己活了七十多年,看看两个男人打架又能如何?这要是在人间,凭他们的外貌都算是小儿辈。 她忽然发现,作为一个鬼魂,即便挡住了脸也不耽误看东西,很奇妙啊。 贺明觉伸出一双雄壮有力的手,钳着他的肩膀,把粗壮的筋肉隆起的大腿往他腿弯出一绊,把少年绊了个趔趄,险些摔倒。没有摔倒的原因很简单,少年的两条腿猛地变成树根,死死的抓着地。 少年把自己种在地上,再来与他角力,双手搂着贺都尉的腰,使劲往侧面掰。 贺明觉大叫:“好小子!欺负我没带锯么!” 少年笑嘻嘻的说:“你锯一个试试!” 于谦忽然心中一动,指了指自己。 贺都尉真瞧着他呢,立刻道:“你们要找的人回来了。”贺明觉说完这话,猛地消失了,变成了鬼的形态。 他的确消失了,潜入地下泥土中,悄悄的在他树根包裹的泥土之外,挖空一圈,让深深扎根地下的树根变成一个不那么结实的、好像刚刚种下的树根泥土球。 少年一怔,扭头去看门口。 手里突然一空,歪歪斜斜的挣扎了两下,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旁边的紫袍男人呵止:“都正经点!办事儿呢!” “嚯哈哈哈哈哈或”贺明觉笑嘻嘻的跳开一步,一抖肩膀,把衣服又幻化出来。 于谦上前拱手:“诸位天使,于某回来迟了,令诸位苦等,实在抱歉。” “没事,我们最会找乐子。” “客气了,贤伉俪初来庄国,我们没有紧急事务,不好打扰。” 然后两伙人开始谦让:“你先来。” “您先来。” “舆部夙夜到此,必有要事,还是你们先来吧。” “岂敢居于公主之先,舆部不过是个小衙门,上不得台面,您先请。” “并非我们谦让,只怕是我们说完之后,你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这,那就偏您了。” 于谦拉了拉夫人的衣袖:“夫人,不用挡着,都穿好了。” 董夫人脸上红的要滴血,一声不吭的往丈夫身后挪了挪。 刚刚围观打架的舆部使者们排列整齐,只有一个人穿着紫袍,显然这个紫袍人的地位更高一些,他严肃的说:“都督听闻于太傅与夫人与我们都督夫人相交甚厚,二位远道而来,都督忙于一些琐事,无暇为二位接风,特命小人奉上别墅一栋,婢女五人,还有金银布帛等物,请贤伉俪万勿推辞。” “这,未有尺寸之功,不敢受此厚赐。” 穿着紫袍的中年人笑了笑,对于谦道:“我们都督生来爱重正人君子,于太傅从未对都督夫人出谋划策,都督足感盛情。”这话说的含蓄,其实很简单,文四跟他抱怨婚姻出问题时,于谦什么都没说,卓都督表示我谢谢你哦! 于谦不仅暗暗的冒冷汗,我和她总共也没见几次,见面时都是在四下无人处,文仙姑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即便是这样也被他探听到? 舆部的使者又转向董夫人:“都督命我转告夫人,夫人谨慎仔细,为他安心,特赠一匣脂粉。” 董夫人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不敢去看丈夫,呐呐的说:“理应如此……” 于谦心中起疑,按耐下去没有问,继续跟人客气着不要。 舆部使者也继续跟他客气,两边很有耐心,好像按照套路三推三让。 推让三次,再非要给三次,以此来表示自己‘真不贪财’,和对方‘真心实意的给’。 贺明觉都没耐心了:“廷益,你就要了吧,这点东西对舆部来说不算什么,凭你的身份,白给也不算什么。” 于谦道:“明朝给我什么都可以,可在庄国,我无功不受禄。” 舆部使者笑道:“世上人才难得,凭于太傅的人品才华,将来入主六部并非难事,只当是我们都督把您的待遇提前了,如何?” 于谦变得更加严肃,有点担心舆部提前投资自己,以后要要求自己为他们做一些不合法律的事。转念一想,大不了我到时候不答应呗,以他们的权势,写入律法的不得小觑,用不到我。于是他就答应了。 使者舔舔嘴唇,转向于夫人,打算在费尽口舌劝她收下脂粉钱。唉,你们这些事事儿的外国人呐! 董夫人:“有劳,代我向都督致谢。” “咦?夫人真爽朗!好!” 董夫人:???我丈夫收下了,我还客气什么?咦?我丈夫做主呀! 使者大喜过望,把这个镶金嵌宝的匣子递给她,又命人把其他东西放下:“好,告辞!” 于谦又文绉绉的跟他客气:“天色已晚,恐怕来不及复命……”我请你吃饭? 他是清廉,不是傻,人情往来款待天使等事,是懂得的。 使者哑然失笑:“我家都督席不暇暖,无论白天黑夜皆可复命,于太傅多虑了。” 于谦嘴上说:“都督日无暇晷,可敬可敬。” 心里头却明白了,难怪文仙姑要跑呢,她有些惫懒,喜戏谑、喜酣眠、好美食,好美酒,可能还好美人,要是文采出众一些,是个风流文人,绝非干吏。 穿好衣服的美少年在旁边等了半天,有点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来送礼的……奉公主口谕,董安贞的灵根不足,心思复杂,难得清静,太学不与录用。” 董夫人暗暗的咬了咬牙,心中一阵失落,微微的叹了口气,强自镇定的继续听着。 “但你才思敏捷,心思细腻,召你明日中午入公主府面圣。”少年想了想:“嗯,就这样,恭喜夫人呀,虽然没入选太学,可是正好赶上公主开府,招募属官,或许能平步青云呢!” “借您吉言。”董夫人有些紧张:“请问,面圣指的是见公主,还是要见陛下?” “嗯??当然是见公主啦,怎么,在你们那儿只有见皇上才称之为面圣么?” “是啊。” 贺明觉本来就跟他认识,又聊了一下午道:“悯哥儿,面圣是个要紧事,有什么外国人需要注意的,你给我们说说。” 悯哥儿想了想:“嗯…既然你求我那我就说说吧…如果公主怀里抱了一只特别好看的香喷喷软绵绵大白猫,那就是公主的丈夫姚真人,千万不要看那猫可爱,就过去摸一摸。真人会不高兴的。哦,姚真人也是亲王,但是他喜欢自称为真人,亲王这身份太俗了。因为陛下每年只上朝一次,公主有时候不喜欢去金殿议事,就请相关官员在她府中议事,如果遇到了也没什么。 如果看到一个很可爱的食铁兽,你们可能没见过,是黑白色的熊,看起来很可爱,不要靠近它,那是陛下的小宠物,特别有力气,有时候会随口咬人,真人们铜皮铁骨,被咬了也不受伤,你我可不行。嗯,假若文四姐在公主的花园里举办宴会,会有不少真人前来参加,哦,你跟她认识,不用我多说。 如果遇到了一个阴沉又谨慎的、彬彬有礼的紫袍矮子,那是舆部的都督,卓都督眼里不容沙子,对礼仪看的很重,最恨别人轻慢他,不过嘛,他不爱说闲话,很少跟我们说话,只是一味的效忠陛下和公主。也就这些吧~ 哦,公主喜欢聪明人,觉得于夫人你很聪明,修行的事儿其实不用担心,若能在宫中身边当差,吃灵果听传道的机会多得不得了。” “多谢阁下提点。”董夫人:哇,你们这些神仙好有个性! 送走了天使后,于谦和夫人开始做一件每一个人都喜欢的事——拆包裹! 舆部给于谦送来了一个信封,两只箱子,还有用油纸包裹的锦缎。 贺明觉想走又好气,呐呐的问:“不介意我在这儿看着吧?” 于谦笑道:“贺兄,别墅若有余下的房舍,你来与我们同住,也好有个照应,可好?” “那敢情好。”贺明觉感慨道:“像我这样没有公务在身的人,在鸿胪寺这儿只能住十天,现在的客栈人满为患。” 于谦默默的拆开信封,拿出房契地契来看,惊讶的看到地契已经完成过户,盖了官府的大印。“地契六十亩,有一口井,房契,嗯,一定住的开。” 两只箱子里,一箱放的是马蹄金,一箱放的是银锭。 三人神色淡然的盖上盖子,一起盯着华丽的小箱。 董夫人不急不缓,慢悠悠的用钥匙打开箱子上的锁,只见里面有四样东西。 一张折了三折的纸,一块素面无雕的八角形玉佩,一把短刀,一块黑色木质方块。 于谦率先拿起墨迹淋漓的纸,展开一看,不由得惊讶道:“金刀赋?”这是夫人的字迹呀! 董夫人脸上已是一片羞红,丢在角落的纸团被人看到捡走在计划之中,给我原样奉还可不再计划中。她伸手躲过,拿在手里难为情的对折叠好,叫人看不见里面的字迹。 这张纸本该是一个纸团,现在却平平整整,不见一丝一毫的褶皱,也没有蹭脏的墨迹,真是奇怪。 于谦低声问:“怎么没告诉我?” “怕夫君嫌我谄媚。”这个有攀附权贵的嫌疑。 贺明觉听了半天没听懂,也没看清楚,也懒得细问:“这玉是好玉,你留着自己刻点什么。现在流行戴这种素面的玉佩,也不知道为啥,这流行变得太快了。” 短刀自不必说,乃是一把崭新的、风味十足的裙刀。 贺明觉见刀欣喜,伸手道:“我试试。” 于谦把刀递过去,他在自己大拇指上试了一下:“嘶!” 吮着拇指道:“好刀!能割破护身真气,算是一柄法器。” 黑色木质方块翻着看了一圈,发现上面有符箓,由此可见,要么是护身法器,要么是钱庄的信物。 由此可见,给董夫人的礼物更厚,想必是金刀赋的缘故。 收拾收拾东西,于谦趁夜色教她引月华入体,慢慢的导引练炁,修行自身。 次日清晨,她刚刚穿戴整齐,那悯哥儿就在门口敲门,于谦去开了门,悯哥儿进门来笑嘻嘻的拱手:“公主命我在宫门等候夫人,我懒得等了,直接来找你。董夫人早啊,吃了吗?” “没,呃,天使您早。” 董夫人穿戴整齐,跟着他一起飘走。 贺明觉又出去逛街,兴高采烈的跑去看人家用三昧真火锻铁,看的心荡神迷,恨不得定一把刀,可是又买不起。 到了中午,董夫人一个人飘回来,一进门就掩盖不住笑意:“玄真公主赞我端庄得宜,言行谨慎,命我为属官!还没定掌管什么,我可算是出息啦!” 于谦也高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从今往后青云直上,小生终生有靠。” 董夫人羞红了脸:“夫君,又取笑我……” “不敢不敢。”于谦细问道:“公主…如何?” 董夫人想了想:“公主是位天仙美人,举止娴静慵懒,言语风趣犀利,望之油然升起一片敬爱之心。” “公主都问你什么了?你又是如何回答的?” 董夫人迟疑刹那:“公主问我,我来庄国一日,所见所闻有何惊人之事。我便如实答了,守城官竟是女子;律令这般明白,时刻警示百姓,竟还有人敢于犯禁;妖鬼与人类混居竟然秋毫无犯,还有太学的题目。公主听我说起太学的题目,便大笑不止,又就策论问了几句,便定了下来。” 她细细的把问答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又拿出一个包裹:“这是我的官服,公主命我今日先搬家,安顿好了,明日进宫随侍。公主还说,宫中没有肉体凡胎,属官侍从日夜随侍,每三个昼夜可以休息一日。” 于谦忙说:“我想去兰台借阅书目,又想回大明辅佐皇帝,还想研究机械,尽是些不上进的事,还请夫人多多包涵。”你现在去上朝,可能三天之后回来一看,我还在看书,或者还是再拆机械,长此以往真是不成体统。 “嗯,好啊。”董夫人笑道:“夫君研究的那种古怪的机关,公主府中也有不少。” 194.皇上急的结巴了 寒来暑往, 秋去冬来。 以上这句话没什么意义, 现在只是初冬, 刚下了一场雪, 才过了七八天。 朱见深吃了一顿简单的早点, 裹着皮裘带着海龙的帽子,磨磨蹭蹭的去上朝:“万姐姐,中午准备拨霞供吧~” “好啊。”万贞儿把他送到宫殿门口, 给他整了整衣服, 拽了拽下摆:“我不送你出去啦, 外头太冷。” “嗯,突然冷了下来, 哎,你好好在屋里呆着,别出去, 稳稳当当的把病养好。”朱见深搂住她:“怎么就感冒了呢,你这么壮实。” 万贞儿扁扁嘴, 有点委屈:“你昨晚上非要拽着我赏雪煮酒,冻着了。”因为提前知道怀孕了,不敢多喝酒, 于是冻感冒了。 “怪我怪我。”朱见深笑嘻嘻的说:“今天要是有贡品, 我都拿来给你。” “嗯。你小心点, 热了也别解衣服, 被冷风一吹可不是闹着玩的。”万贞儿也笑了:“非要宿在我这里, 一会治风寒的药煮出来, 我派人给你送一碗,别忘了喝。” 朱见深苦着脸撇撇嘴,叹了口气:“朕的日子过的够苦了……” 万贞儿笑个不停,又掩面打了个阿嚏,用手帕擤鼻涕:“快去吧~” 皇帝走后,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书,一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书《美食大全》,翻到蘸料篇,开始研究调制蘸料的方法。又吩咐道:“让他们宰一只羊,送些最鲜嫩的羊肉过来。” 朱见深刚走到乾清宫——是的,他是用走的,因为明天要去进行冬日祭天大典,最近十几天都要多走路。 呃,还有啊,正月初一也要去祭天。 “万岁!”锦衣卫禀报道:“秦仲斌已经押解张元吉抵京,张元吉及其祖母已经压入刑部大牢,秦仲斌在午外候旨。” 朱见深一怔:“传他进来。”然后他拿起一个苹果吃了起来,早点吃的有点干,炒菜和饼,汤有一点咸。 咔嚓咔嚓吃掉了一个苹果,又拿起一个橘子:“剥开。” 皇帝才不会亲自剥桔子吃,把手指头上染了黄色,指甲缝里沾了橘子皮的颜色,会叫人笑话。 太监连忙上前,把橘子剥开,一瓣一瓣的掰开搁在盘子里。 “这橘子好甜。”皇帝拽了一张纸,写到:“何以道殷勤,承露一双吉。” 边上的太监极有眼力价,立刻拿了捧盒过来,朱见深在这个粉彩百子大盘中挑挑拣拣,捡了两个特别圆润好看的橘子搁在盒子里,加上这张纸:“送过去。” 秦仲斌受了传召,从午门外一路跑到乾清宫,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进屋去拜倒在地:“臣秦仲斌叩见万岁。” 朱见深有点不高兴:“七天之前抵达天津,因何今日才到京城?”朕着急的写好了青词和祭文呐!青词是写给昊天上帝的,祭文是写给亲爹的,我爹要是看着我封见济当天师,会气死吧?嘻嘻嘻~ 秦仲斌心里苦啊,一路上斗智斗勇,辛苦成这样,就因为来晚了几天,皇上都不叫起。他赶忙解释道:“天师府的人一路尾随至京,我们在天津卫偶遇大雨大雪,路上结冰,恐怕路上太滑,会被尾随的贼子有机可乘,故而迟疑拖延。请皇上恕罪。” “嗯,起来吧。”朱见深等他站起来,垂眸一看,出去时是个白净精神的年轻人,这才过了小半年的光景,竟然变的黝黑消瘦而警惕,看来这一路真是不容易:“赐坐。” “谢皇上。” “你细说说,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秦仲斌有些迟疑,不知道皇帝想听那一部分,难得一次面圣的机会,干脆把所有见闻都说了出去,从自己去的时候一路上穿州过府,见到的风土人情,官员又兢兢业业的,有玩忽职守的,有骄奢淫逸的,有些善良的乡绅富户,也有土豪劣绅,有些勤恳努力的穷苦人,也有些偷奸耍滑的穷人,有些妇人给人打短工赚钱,也有倚门卖笑赚皮肉钱的。 皇帝听的入神,幽幽叹息道:“天下之大啊,你继续说。” 秦仲斌继续说自己到了龙虎山,见到他们表面上满口的清净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又把张留节如何编撰谎话瞒哄自己,自己如何的虚与委蛇,暗地里打探情况,又如何得到于太傅托梦,最后怎么奇袭张天师,把贼子贼母一举捉拿归案,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仔细一想,对于于太傅托梦的事说的还不够纤细,又仔细说了说那村姑力压三百家丁,一路杀进杀出,堪比赵子龙单骑救主。 足足的说了半个时辰,秦仲斌说的口干舌燥,精神振奋。 朱见深震惊不已,这故事情节曲折离奇,比评书好听,还比评书真实!我大明果然是人才济济啊!一瞧旁边的滴漏,哎呀时间来不及了:“来人,带秦爱卿去休息,赐宴。去请郕王进宫来。爱卿,朕去上朝了,回来再与你说话。” 秦仲斌连忙起身:“恭送万岁。” 朱见深几乎以跳过门槛,飘下台阶的速度往奉天门跑,一顿嗷嗷猛跑,这可比上朝的时间晚了些,大臣们等的时间长了,又要说朕在女色上耽误工夫。天可怜见,万姐姐昨晚上开始流鼻涕,睡到半夜发热,朕可啥也没干。 等皇帝气喘吁吁的跑到奉天门时,文武群臣已经排列整齐,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伴随着上朝的钟鼓齐鸣等配乐,朱见深迈着四方步走到龙书案后,宝座前面,端端正正的坐下。 群臣这才松了口气,这可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晚到啊!虽然……洪武爷和永乐爷是一日一朝,而本朝皇帝是三五日一朝,但好歹还算是勤政啊,凑合凑合还算是个好皇帝,今天居然来晚了! 群臣舞拜毕。 “卿家平身。”朱见深刚要说话,幽幽的叹了口气:“诸位爱卿,昨夜偶降暴雪,朕心中甚忧,城中流民可安置了?” 皇帝先发制人,堵住了群臣上奏的嘴,并且坐在这里一边喘气一边找借口。朕是起晚了吗?没有啊!朕起得很早,朕来上朝来的迟了,是在接见大臣啊! 大臣们连忙启奏皇上,把应对大雪的套路拿出来说了说,说要开粥场赈济流民,又要搭建草棚。 朱见深心里想清楚了,更加理直气壮:“诸位爱卿要多加衣裳,唉,贵妃昨日偶感风寒,朕…将佑桢抱在身边抚慰,他足足的闹了我一夜。” 等等!朕想说的是贵妃生病了朕没有跟她办事,朕来得晚是在接见秦仲斌啊,为什么又说到大宝?关大宝什么事啊! 大臣们只好听着皇帝说话,把满肚子的要说的话含在嘴里,等一会轮到自己说话,再来一吐为快。 可是皇帝又说了:“陆卿,秦仲斌将要犯张元吉枷掠至京,已经压入大牢,你可知道?” 刑部的尚书陆瑜狂擦冷汗,心说幸好我一直在关照这件事,时时亲自过问,要不然可真麻爪:“启禀皇上,臣知道。” 朱见深道:“朕方才听秦仲斌讲述他这几个月的经历,真是跌宕起伏,令人动容。那龙虎山一脉早已不是当年的清净之地,已然成了匪徒啸聚之所,僭越礼仪,杀人劫财,夺□□女,诸位爱卿,你们议一议,这张元吉应该作何处置,还有其祖母,。” 大臣们稍微安静了一会,随即开始争论此事,争论不休。 陆瑜高声道:“成化元年,赐号冲虚守素昭祖崇法安恬乐静玄同大真人,母慈惠静淑太元君,理应停袭,去真人号!” “不错!攫夺封号!天师一脉无需代代相传!” 有人认为:“张天师法脉流传甚广,福佑千年,嫡长张元吉虽不肖,择旁支有道之人即可,怎能停袭。” “呵呵!那张家年年举办护国息灾大醮,有用吗?如今的太平盛世仰仗的是当今万岁贤明宽仁,同僚用命,与他们那些骗吃骗喝的臭道士有什么关系!” “说的不错,和尚道士尽是些偷天换日之匪徒,分明是君明臣忠才有太平江山,他们到敢来争功!想那释迦氏,乃是西域蛮夷,想那黄老之术亡了汉朝!道家炼丹亡了宋朝!皇上,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胡言乱语!道士祸国殃民的确不假,如何扯上我佛门?佛门乃是清净之地,教人慈悲向善” “呸!我道门讲究的是清静无为,你们这群假慈悲的秃驴焉敢与我道门相提并论!” 是的,就在奉天门外,由一个无神论的大臣引起了信佛的大臣和信道的大臣之间的宗教战争,两人一开始是远远的对骂,后来越走越近,眼瞧着就要打起来。 朱见深本来有点昏昏欲睡,一瞧要打架就精神了。 他小时候听说在奉天殿中打死过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真的很好奇呦! 陆瑜苦兮兮的把俩人劝道一边去:“二位,二位既然如此虔诚,不若约一个日子,各搭高桌论道,如何?” “哼!” “哼!” “是否停袭暂且不论,臣以为张元吉需得明正典刑,以正视听。” 又有人挑出来反对,倒不是反对这个建议,反对的是说话的这个人:“什么样算明正典刑?斩首吗?呸!张元吉罔负圣恩,应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对!应该腰斩!” 是的,各种死刑有着不同的支持者,又开始蹦出来探讨张元吉应该怎么死,嚷嚷了半天。 皇帝已经悄悄的写了纸条,派人送到后面去,问精神如何,橘子吃了吗,一会来听秦仲斌讲故事。 万贵妃正在认真读书,读的还是那本美食大全,生了病很没胃口,可是看了一会书,只觉得胃口大开,这上面有很多菜肴值得一试,大部分看起来很好吃,有一部分看起来很奇怪,据说很好吃。 皇帝送来的橘子已经变成橘子皮,她吃了一个半,被大宝抢走了几瓣。 大宝坐在旁边,抱着一本字很大的书,含含糊糊的认字:“娘,好难啊。” 万贞儿慢悠悠的哄他:“喜欢听故事吗?” “喜欢呀!” “你要是认字了,就能看到很多很长很精彩的故事哦,那些故事写在纸上,比娘和嬷嬷讲的还有趣呢。” “哦哦哦哦哦!”大宝被忽悠,开始发愤图强:“一,二,三,……人,从,” 《幼学琼林》《笠翁对韵》《龙文鞭影》《唐诗三百首》《诗经》摆在身边,是拿来教他认字开蒙的。 万贞儿闲的没事就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读诗,权作熏陶,今天生病了,不能抱着。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多美的句子!多听一听大概会被熏陶成才子吧? 小太监进门行礼:“娘娘万福,皇上派小人来送信。” “免礼,拿来。”万贞儿看着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条,抽抽鼻子:“皇上现在还在上朝么?” “回娘娘,是。” “给他杯热茶,暖暖身子。。。哎呦,张元吉到了!”万贞儿吃了一惊:“拿笔墨过来。” 小麦和小粟连忙拿过笔墨纸砚来,伺候娘娘写字。 万贞儿提起笔来想了想,下笔道:[母后嗜服丹药,笃信张天师,恐怕母后要为他求情。请皇上速速决断,臣妾尽量控制消息,不使母后得知。]杀 了了事! 写这种小纸条理应不落款,然而后宫只有一个妃子…落不落款又有什么差别… 小太监喝了一杯热茶,又哒哒哒的跑回去送信。 万贞儿有点头晕,擤了一把鼻涕,头晕的撑在桌子上,想了半天:“小麦,你拿一筐橘子,送到慈宁宫,和喜红说,赶紧让娘娘病一阵子,哪怕是饮食冲撞,或是多给她吃点炸鱼也行,稍稍的病几天。这几天时间,一定要不适合见外人。” “是,娘娘。” 万贞儿懊恼的敲了敲桌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还应该吩咐什么,可是偏偏想不出来。她想了半天,越发气恼,忽然灵光一闪想了起来:“高嬷嬷,你去通知东华门西华门和午门的守卫,就说皇上说了,不许长宁侯入宫。” 哎,这事儿我应该告诉皇上一声!要不要在写个纸条? 大宝读了两个字,就没耐心的连滚带爬的扑过来,一头栽在她怀里:“娘~抱抱~抱抱宝宝~” 万贞儿失笑道:“你说绕口令呐?今天不能抱你,我生病了。” “病了……啊!娘你很难受么?” “嗯,如果我抱了你,把病气过给你,你也会难受的。头痛痛,身上酸酸的。” 大宝胖墩墩的坐在床上,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那样,娘你会好吗?” “嗯?”万贞儿一向不是娇滴滴柔柔弱弱的感性女人,可还是被儿子萌到了,他好可爱,满脸的天真无邪和担忧:“不会呀,娘看到你难受,会心痛的。你忍一两天,娘很快就好了。” “喔。”大宝的小短手抠着床,歪着头思考了一会,似乎是觉得不划算,泱泱的爬回去了。 万贞儿的眼圈红了红,感动的痴痴的看着儿子,这个胖嘟嘟的身影和多年前那个肉嘟嘟的小太子非常相似,都是那么温柔体贴温存的男人啊!不知道将来是谁家姑娘,能有嫁给我儿子的好运气。 希望是一个非常贤明又有趣的女孩子,不要太刻板守礼呀,私下里要和太子一起玩笑才好,希望我儿子也别纳妃,能成为一个明君。……哎呀,再过十几年我就要抱孙子了…… 小太监手里抓着一张纸条,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争吵的大臣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发现了这个小太监,他们争论的声音情不自禁的降低了一些,偷眼看着那人,暗自揣测:[是万贵妃吧?] [肯定是贵妃啊宫里没别人了] [这是要干什么?给张天师说情?疯了吗?] [牝鸡司晨!太过分了!] [皇上居然一脸期盼!这肯定不是太后的纸条!] 皇帝期待的睁大眼睛,一种朝气蓬勃的开心取代了愤怒又丧气的表情,大臣们这才知道,原来皇帝面对后妃时挺高兴,不是一天到晚都那么丧气。 朱见深接过纸条,展开来一看,脸色大变,抬头看了一眼大臣们,又低头看了看纸条:“诸位爱卿议论了许久,朕都听到了。”其实没有,皇帝一直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并且期待的看着谁能跟谁打起来。 “张元吉斩立决,其祖母赐死。”朱见深捏着纸条,有些慌忙:“陆瑜瑜拟旨,唉,算了不不用拟旨。用公文吧,三法司都,都在这里,快点报上来,朕来用,用印。” 众人都很惊讶,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呀! 怎么看完纸条之后,皇上突然这么着急? 难道万贵妃督促他赶紧判张元吉死刑,不判不许回宫? 皇上急的都结巴了! 三法司:大理寺,刑部,督查院的最高长官立刻凑在一起探讨,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督查院左都御史三人在一起,迅速确定了这件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凑够了公布的十条罪名。 其实主要杀他的原因只有三个,但是凑的罪名多一些显得这个人更该杀。 御史大着胆子问:“皇上,请勿使后宫干预朝政,臣斗胆问一句,万娘娘写了什么?” 朱见深用袖子擦着冷汗,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贵妃提醒朕,母后一直在服用天师府进进贡的丹药,若听闻张元吉要被被斩首的消息,一定会设法营救。事不宜迟!母后若不让我杀张元吉,我也不好违逆她老人家。诸位爱卿不要咬咬文嚼字字穷究细节。” 和母后顶着干这种事嘛,只能为万姐姐做一做,为了别的事可做不出来。 旁边的掌印太监赶紧把处决犯人时用的大印挑出来,捧过来。 三法司立刻把草稿递了上去,陆瑜擦着汗:“皇上恕罪恕罪,时间紧迫,来不及细写。” 朱见深问道:“这公文不不给百姓看吧?” “不不不,由监斩官宣读之后就封存起来。” “那就好。”朱见深抄起搁在朱砂印泥上的狴犴大印,结结实实的盖在公文上,随即挥手:“快快快去,不要耽搁。命你们仨为,为监斩官,即刻行,行刑。” 书中暗表:传说狴犴不仅急公好义,仗义执言,而且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因此除装饰在狱门上,还匐伏在官衙的大堂两侧。 大臣们知道太后有多胡搅蛮缠,也知道皇帝有多软弱可欺,心中也莫名的升起一份争分夺秒的紧迫感。 御史还是不依不饶:“臣启皇上,贵妃娘娘如何得知张元吉已经押解归案,难道朝政诸事,贵妃悉知?” 朱见深听得出他言外之意不是什么好话,气哼哼的瞪他:“朕刚告诉她的,怎么不行?秦仲斌此行甚是精彩,朕要让贵妃听一听。” 御史也不好说什么了,不是贵妃派人探听消息就没事,皇帝自己大嘴巴那是他的事儿。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督查院左都御史慌忙领旨,出宫去,在菜市口搭了法场,在刑部提了人犯,点了刀工最好的刽子手。 张元吉被拖到菜市口时,还难以置信呢,他原有十成的把握相信自己能脱罪,就算不能脱罪,而已一定罪不至死。 眨眼睛的功夫,刚进大牢,才嫌弃了半天,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忽然就来了狱卒把他往外跩,拽出牢房就是五花大绑,到门口时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灌了一口酒,然后拉到门口:“交了!” “收了。” 一般的罪犯不够格坐木笼囚车,非得是有身份的才行。张元吉就挺有身份的。 虽然消息传播的时间短,可是张元吉的分量重,老百姓纷纷扶老携幼来围观,掌柜的带着小伙计,师傅带着小学徒,当妈的带着孩子,都来围观。 狱卒们把他从木笼囚车中摘出来,押到台子上,从身后一脚揣在膝盖窝上,叫人跪在地上。 陆瑜正要吩咐开刀问斩,忽然听见人群外一声大喝:“刀下留人!” 拨开人群走进来的油腻中年人,正是周太后的弟弟,长宁侯周大福,他大摇大摆:“你们好大胆子,胆敢冒犯神仙。” 陆瑜站起来,满面堆笑:“长宁侯,这可是皇上的旨意。” 众人纷纷鄙视他。 “你们等着,老爷这就进宫请旨去。” 陆瑜笑道:“长宁侯快去快回,时辰就要到了。” 周大福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带着家丁奴仆又挤出人群,打马入宫。 左都御史:“陆尚书,你怎可如此” 大理寺卿:“陆兄,你这是为何?” 陆瑜瞧他走到街口,一拐过去,立刻抓起签字往地下一扔:“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他嘀咕道:“我说了快去快回,他去的太慢了。” 195.斩首和涮羊肉 刑部刽子手乃是家传的手艺, 从小就要练习杀鸡杀鸭宰羊,但是从来不杀猪。 因为杀猪要从脖子侧面捅一刀进去放血,练不到手艺,杀羊好歹还能联系着砍头扒皮,说不准那一日皇上恢复了扒皮萱草, 也能用,祖传的手艺不能丢弃,必须要坚持。 一把好刀, 肩宽背厚刃飞薄, 杀人不见血光毫。明晃晃夺人二目, 冷森森要人胆寒。紫微微蓝瓦瓦, 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诸位可能觉得一把斩首用的大道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有些不科学,不合理,好像一把用来斩首的刀不会有这么好的做工。且听我慢慢道来。 呃,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刽子手含了一口酒往刀上一喷,霞光一照,映出一道彩虹来。 上方监斩官们发生了惊天大反转,谁也没想到刚刚还跟人点头陪笑的陆瑜在长宁侯离开不到三百米后, 立刻翻脸:“时辰已到!” 嘀嘀咕咕骂他是个势利小人的围观群众们纷纷咬了舌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缓兵之计吗?” “哇……陆尚书真是青天大老爷。” “太厉害了……” 刑部的狱卒怕张元吉这厮口出狂言,在法场上破口大骂, 或是诅咒老爷乃至于诅咒皇帝, 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布。 刽子手也知道今儿要杀的是什么人, 有些激动又有些恐惧, 抬手摘掉他背后插着的罪标,低声道:“天师天师你莫怪,国家王法不留情,今日尚书将你斩,冤有头来债有主。” 张元吉张着嘴开始扭动:“呜呜呜呜呜~” 别看他杀了四十多个人,吩咐的时候云淡风轻一脸高冷,刀一架在脖子上,差点吓的尿了裤子。 刽子手可不管那么多,给身边的助手使了个眼色,助手伸手揪住张元吉的发髻,往前一拽,拽在案板上。 引颈受死,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最好体现。 张元吉浑身都软了,这木墩子上新鲜的血和凝固的褐色混合,有一种微甜的腥臭味儿,他想要拼命挣扎,双腿却沉的像灌了铅一样。他拼尽全力把嘴里的布团吐了出来,用凄厉到破音的声音大叫:“我是张天师,谁敢杀我!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刽子手吓了一跳,手中的刀都举不起来。 陆瑜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气的蹦起来,努力挽起朝服那宽大的袖子,又捞了捞长长的袍子,怒呵道:“还不动手!要本官亲自持刀么!”明朝的朝服不仅华丽,衣袖裙裾宽大,双手交叠在胸口,袖子能垂到大腿,为的是显示出官员的威严和尊贵。 也很不方便动手,别说拎刀砍人了,上茅房都得脱衣服,简直和连衣裤外面穿了长裙一样麻烦。 半空中有人沉稳庄重的答应了一声:“吾来斩你。” 众人无不抬头观看,只见赫赫尊神,浑身上下笼罩在温暖的金光中,头戴乌纱冠,身穿一件素色道袍,腰横玉带,手里拿着一柄金刀。 那面目分明就是于公祠里的于谦。 于谦特意为了能让人认出自己,又变老了,把胡子也变出来了。 他很细心呀! “于兄!” 围观的百姓们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于大人!” 二十岁、三十岁往上的人都涕泪横流,高呼道:“于尚书!”“于尚书!” 于谦知道,自己是被人一把推出来的。 文四姐正在旁边磨着菜刀:“快点快点,我等他下锅呢!刚从地府得来的菜谱,吃了不会胖呦~可以减肥的~” 于谦一阵恶寒,不能说什么,只好忍气吞声的一拱手:“陆尚书,宁寺卿,王都御史。”他死的时间不长,和他们都认得。 另外俩人也赶紧站起来:“于……阁老您吩咐。” “于公您真成仙了!国之大幸!大幸!” 于谦指了指张元吉:“老夫听闻此獠猖獗,罔顾国家法度,故而不请自来,前来监斩。” 三人看着他手里的金刀:“于公您要亲自动手?” “于兄您请便” 于谦含笑摆手:“凡人欺世盗名耳,何须老夫亲自动手?刽子手何在?” 文四气哼哼的磨刀:“给你刀就是要你砍人的!哼!你得出来一次,给小黑胖子撑撑场子。” 于谦全靠涵养撑着才没失态,虽然知道文仙姑一向说话不靠谱,但是,你对皇帝叫小黑胖子真的有点过分啊!他面色如常,含笑回应道:“仙姑,区区一个凡人,不配让老夫亲自动手。” 杀人乃是粗鄙事,岂能自降身份?刽子手乃是贱籍。 文四实实在在的说:“廷益啊,不是我说你,做人呐,不要好高骛远,你现在只杀得了凡人,给你一个鬼王你可打不过。” 于谦:“……是。” 刽子手见有神仙壮胆,羞愧的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拎着大刀一点都不废话,咔嚓一刀,鲜血喷起半丈高,人头滚落在地。 锦绣堆中长大的美少年,满腹经纶,满脑子的煎银掠夺都灰飞烟灭了。 凭空垂下一条铁锁,哗啦一抖,好像锁住了什么,拽着一个痛苦的影子消失了。 于谦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又远远的恭维皇帝几句,也消失了。 三名大臣面面相觑,揉着眼睛不敢置信,互相询问:“你刚刚看见了吗?” “不是做梦吧?” “真的是???” 他们恍恍惚惚的上马,回宫复旨。 于谦手里的锁魂链是跟贺明觉借的,他把魂魄拎上来,递给闷闷不乐的文仙姑:“仙姑息怒,于某生来不曾亲手杀人,今日之事,说是天师之事,到底是凡人的事。今日若是我杀了他,将来再有别人冒神仙的名义为非作歹,皇帝和官员还是会顾虑重重,得等神仙发话才能明正典刑。有道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叨叨叨的说了一下让凡人们自己做主的重要性,不能依靠神仙。 文四一边把张元吉的灵魂揉成一团,裹上淀粉和调料,塞在蒸笼里,一边含含糊糊的点头:“说的挺有道理。”她开始吹牛皮:“有些人呐,就是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了,别说是神仙的走狗,当年我是个凡人的时候,就算是真神仙我也不怕呵呵~” 于谦也含含糊糊的答应:“仙姑真是嫉恶如仇,如今张元吉恶有恶报,廷益应该恭喜仙姑。” “不错,你是该恭喜我!我的减肥计划就要成功了!”文四低下头,捏了捏肚子上的小肚腩,心说:听陈传老祖讲经时,我睡着了。张道陵那个混蛋居然把我从树上推下去。吃掉你孙子呦! “一起吃点” 于谦幽幽的叹了口气:“多谢,可惜我无福消受。” 一天前,文四姐和贺都尉的夫人探讨减肥问题,都尉夫人提供了一个绝妙的办法‘用鬼魂入菜,口感味道可以随意转换,要软就软,要脆就脆,好吃而不胖。鬼卒们常常把下油锅的鬼做成油饼口味,吃起来一模一样,刀山火海则是烧烤味儿。最妙的鬼魂被吃过之后没有损伤,还能原样飘出来。鬼卒们都瘦的崎岖,就是吃这些东西吃的。’ 一直苦于减肥无方的文仙姑准备试试,就借了贺都尉的锁魂链,来抓个食材。 运用各自智慧,适度、巧妙的利用自然,获得质朴美味的食物。这是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1) 于太傅终于知道一个女人能为了减肥做出多可怕的事!他敬谢不敏的找了个借口,去皇宫见皇帝去了。 长宁侯周大福骑着马颠颠的来到紫禁城门口,他是外戚有爵位但是没有官职,只能走东华门西华门,就近去了东华门。 东华门守将:“站住!皇上有旨,今日不许你进宫。”虽然来传旨的不是皇上身边的人,却是贵妃身边的嬷嬷,宫里宫外谁都知道贵妃比古代的皇后更高贵呢,堪比西施,更胜独孤。 周大福吃了一惊,随即大怒:“好小子,狗眼看人低,你不认得我是谁么!我妹妹乃是当今皇太后!” 守将心中暗道关我屁事:“皇上的旨意,本将不敢违抗。” “你敢驳太后的面子!” “咦?太后找长宁侯入宫么?” “不……是是啊!” “哦,本将这便派人去请教慈宁宫。” 周大福气哼哼的一甩袖子:“走!”换一个门试试,万一皇上只吩咐了一个门呢?骑着马绕着皇城,他叹息道:“皇上跟舅舅一点都不亲啊,按我说,太后真是糊涂,皇上要宠那妖妃,便由着皇上嘛,如今闹成这幅田地,为了一个女人搞得母子离心离德,这又是何必呢。” 从人一句话都不敢说,这是皇上的家事,他们能说什么呢! 周大福换了午门,居不让进!他撒泼,瞪着眼睛气势汹汹:“老爷实话告诉你!老爷急着进宫是为了救人!那张天师在法场就要问斩了,要是不赶紧进宫求太后的旨意救人,就来不及了。” 守将慢悠悠的说:“哎呀,是谁要被杀了?” “是张天师啊!龙虎山的张天师啊!” “他怎么了?” “要被斩首了!” “为什么被斩首啊!” “被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我说你真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听不懂人话吗!” “唉?”午门守将挠挠头:“谁把莫须有的罪名栽赃给长宁侯您呐?这么大胆子?” “你这个大傻子!”周大福愤然拂袖而去。 守将搓搓手,哼哼哼哼,你以为大爷傻么?平白无故的得罪你?话皇上不让你进宫,娘娘不能把他怎么样,难道收拾不了我么?他们仨已经将人斩首,进宫复旨去了。 周大福终于到了西华门,气的口干舌燥,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西华门守将仰头看了看天色,好心好意的提醒道:“侯爷,看天色已经过了午时,大该是来不及了。” 周大福气的跳脚,又骑马赶到菜市口一看,别说是法场,就连地上的血都被人用水泼开了,尸体也被人收拾了,不知去向。 “混蛋!一群混蛋!” “老爷,咱们还进宫吗?” “进个屁!”他气呼呼的回家去了,人都杀了,何必再去得罪皇上。看来皇上是铁了心要杀张天师!会有报应的!不知道敬畏神明,一味的倒行逆施,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愚昧无知的人! …… 史官躲在角落里偷笑,他刚刚记录了陆瑜禀报的枭首事件经过,太好笑了。 朱见深正拉着弟弟的手,眉开眼笑的打量他:“弟弟成亲之后,越发俊了。”他很好奇迷人的狐狸精有什么不一样之处…传说妲己是狐狸精,据说在床上很厉害…但是不能问。兄弟之间可以用女人来开玩笑,但只能用妾或外宅、女支女来玩笑,弟媳妇是宗妇要庄重。更何况史官就在旁边记录着! 朱见济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哥哥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健康,天寒地冻,哥哥的手还这么热,元气充足啊。” 兄弟俩手拉手在宝座上坐下,皇帝把满脑子猥琐的小好奇压了压,问:“王妃怎么没来?” “胡姐姐去见贵妃了。哥哥急召我进宫,有什么要紧事?” “有两件大事。贵妃病了,大概是偶感风寒,劳烦你给她治一治。” 朱见济笑着的答应下来:“这不难。哥哥对嫂子真是情深义重,生了小病也是大事。” “嘿嘿。这第二件事嘛,朕已将张元吉枭首示众,你什么时候当天师?怎么当?给我一个章程。” 朱见济:呆!槑!呆!槑! 皇帝伸手戳了戳他又白又嫩的小脸,非常迷茫的问:“要朕亲自给你受箓吗?张道陵怎么当上天师的?” 郕王暗淡又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上几丝茫然,无助的伸手一抓,本来想抓哥哥的手,却只是抓住他肚子上的肥肉:“哥哥啊,礼部怎么说?” “礼部若能拿出个说法来,朕还问你做什么?” 礼部表示:别问我。不知道。臣告退。 有史以来,钦封为真人的有不少,都是道士。钦封为天师的也有几个,嗯,能寿终正寝的没有几个,能代代相传的更是没有。 小黑胖子和小白瘦子挤在一起挠头。 皇帝想了一会懒得想了,他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实在不行啊,朕就套用一下册封皇太子的仪式,去祭天。唉,又要祭天,你知道祭天有多累吗!” 茫然的小可爱说:“哥哥辛苦。” 不知道啊,我没见过天坛啊!很远吗?要爬山涉水吗? “是很辛苦。”朱见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拐弯抹角的问:“你懂不懂房中术,教哥哥一招半式,也好省点力气。” “咦?房中术是什么?”朱见济背诵的都是正经的道经,去白云观听经时,人家也不讲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呀。 “夫妻之事,敦伦之礼,阴阳协和,共赴巫山云雨。”皇帝一连串的说出许多专用名词,险些吟诗一首来描写这件事。他真知道不少诗,可惜啊,史官在旁边不能说。 朱见济始终保持一脸迷茫,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听说了一个新的领域。 皇帝大惊失色,试探着问:“你知道怎么生儿育女吧?” 朱见济想了想:“呃,肌肤之亲?” 小黑胖子脸都红了,荡漾的笑了起来,搓了搓脸,努力正经点:“具体的呢?汪太后教你了么?”让朕想想,朕当年是怎么学会的,唔,朕好像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根本不用人教导!朕自然而然的就会了,呃,好像不是,好像和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书有关。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以及和颜如玉为爱鼓掌的各种方法。 朱见济挠挠头,不自觉的红了脸,玉色的面孔上染上一抹薄红,就像粉晶依偎在白玉身旁。他柔声细气的说:“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具体的?同床共枕就够了吧?” 皇帝有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讲,生孩子的仪式绝不是抱在一起睡觉那么简单,唔,朕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然后让太皇太后告诉汪太后吧。毕竟是叔母,我也不能直接跑过去跟她说,我问了见济,他不知道男女之事,你给他讲讲,这话说了就该打嘴。“差不多够了,嗯,走吧,我们去吃羊肉锅子,让秦仲斌给你讲讲这一路的见闻。” 见济心里想的还是巫山云雨什么的,他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侍女小厮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但是我和狐狸姐姐之间没有。“哦,哥哥,我不吃羊肉。” “你可以唰萝卜片豆腐皮吃。。还有面筋呢。” 这正是午饭时间,端上来一个热乎乎的紫铜锅子,几盘子又嫩又薄的里脊肉,还有些蔬菜和豆制品,白菜、虾仁,切的薄薄的白萝卜片,冬瓜片,还有些蘑菇,粉丝,以及几碗蘸料。 由于杀了三只羊,取了最嫩的里脊肉供皇上和娘娘涮锅子,剩下的肉也不能浪费,在万贵妃的命令下煮了胡椒羊肉汤,分赠给大臣们暖身。 秦仲斌早上进宫,被赐宴之后算了算上朝的时间,又在朝房里放松眯了一觉。 “秦左侍郎,皇上有请。” “有劳公公,公公稍坐,这就来。” 的确很快,更快他就跟着太监来到乾清宫,进了乾清宫暖阁。他早上刚来过这里,偷偷打量过周围的陈设,现在突然发现陈设变了,在皇帝身旁突兀的多了一个屏风,屏风后有一点亮光,上端还冒出一阵阵的热气,从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来看,似乎是两个人,不用猜都知道,其中健壮的哪一个一定是万贵妃,可是坐在万贵妃对面的人是谁,不知道。 咦?万贵妃站起来了。 皇帝和郕王围坐在桌旁,圆桌上放着火锅,郕王身边有一个宫装美貌女子,可能是郕王妃。 秦仲斌只是偷偷的瞄了一眼,不敢多看。 朱见深温温吞吞的招手:“秦卿,过来坐。” 臣子当然不能和皇上同桌吃饭,宫里也不缺桌子,另外有一张菱花桌配鼓凳,放在旁边,桌上四碗菜一碗汤一壶酒,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秦仲斌看到皇上桌子上准备下锅的菜,那样简单,数量不少可是花样不多,真是俭朴的令人感动。 他又把这半年来的经历讲了一遍,听见屏风后有上年纪的女人的嗟叹声,心中暗自猜测,难道是太皇太后在这里? 是的!就是太皇太后和万贵妃。 孙娘娘作为一个笃信佛教的人,对于杀掉张天师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觉得他罪孽深重。但是嘛,她也不反对见济当天使,见深见济都是自己的孙子,只要兄弟和睦,见济深受宠爱,怎么样都是好事儿。 皇帝和郕王在前面刷锅子,郕王妃胡叠云在照顾自己的小可爱,屏风后,万贞儿一言不发的涮肉夹菜,照顾孙娘娘。 孙娘娘今儿胃口大好,兴致勃勃的试着几种没尝过的新鲜蘸料,觉得味道都不错,口味稍微有点重却很开胃。 羊里脊肉软嫩鲜滑,御厨烹饪的味道有些问题,但是刀工没的说,这羊肉没有冻硬,还是切的纤薄完整,下锅一烫就变了颜色,从舒展变得卷曲,每个细胞都散发着好吃的香气。 汤底是清汤,洒了十几颗红艳艳的大枸杞,还陪着几片党参、当归和一些冬季暖身子的药,药味极淡,只增添了复杂悠长的回味,没有遮掩羊肉的鲜美。 羊肉能益精气、疗虚劳、补肺肾气、养心肺、解热毒、润皮肤之效。 一边吃着,一边听着秦仲斌说的故事,真是令人享受。 孙娘娘吃了不少,摆摆手,低声道:“哀家吃够了,你坐下吃吧。” 万贞儿笑着点点头,坐下来风卷残云的全都吃光了。 屋外也是一样,皇帝几乎吃掉了所有的肉,最后装模作样的夹了两片冬瓜,假装自己吃的荤素搭配,不会上火。 吃的酒足饭饱,各自散去。皇帝拉着弟弟,万贵妃和胡王妃一起送太皇太后回宫。 慈宁宫门口,喜宁正翘首以盼:“启禀太皇太后,周太后忽然昏倒了!” 196.忙乱的后宫 “娘娘真的昏倒了?” “万娘娘您放心, 这还有假么!” “真的昏倒了” “怎么昏倒的?”万贞儿谨慎的说:“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还是受风了?”还是你们把她捂死了? 喜红低声道:“我对太后说,皇上下旨封娘娘做皇后了。宫中时常有这样的传闻, 娘娘每每听见就要昏过去, 今天也是一样,娘娘要喝人参汤服丹药, 一次服了四枚。” 万贞儿暗自点头, 好厉害啊, 今天早上我假传圣旨,你们就在宫里造谣, 好, 说得好!周大莲当贵妃的时候我可没说什么, 她倒这么小心眼, 我当皇后怎么了!岂不闻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喜红心说因为我们不急着去请太医啊~围着太后喊了一阵子才派人去呢。 喜宁解释道:“大概是还没到,慈宁宫距离我们康宁宫太近, 娘娘您来的太快了。” 万贞儿把手捂在嘴边,哈了哈热气:“得了, 我进去侍疾。按理说太后病了, 后妃都该来侍疾, 可惜呀~” 她故意扒着窗口,趁着脖子冲屋里说:“可惜宫里只有我一个妃子啊~哎呀呀~” 喜红心说:娘娘您是准备直接气死太后呀。 周太后生的惠庆公主年纪还小,还没出嫁, 真在自己宫里烤火看书, 现在听说母亲病倒了, 慌忙赶来,泪眼连连。小公主才十岁,穿了一件粉红色 的夹袄,下身一条浅绿色的裙子,进门时差点被绊了一跤:“贵妃,母后怎么了?” 万贞儿道:“我也刚到,还不知端低,公主进屋吧。”她穿了一件火红的盘金绣云肩、柿蒂纹小团花的上袄,衣服的领口袖口和下摆都镶了白色兔毛滚边,领口的多宝金项圈露出里面浅粉色的衣领,下身一条墨绿色的织锦宫灯纹马面裙,腰带左侧佩玉,右侧挂了一个香喷喷的香囊。头上插戴的简单一些,只是金丝狄髻上插了一双祥云小钗,顶了一朵金牡丹花的顶簪。 公主身上更是简单,头上只用红发带绾了两个包子头,看起来软弱乖巧而无害。 万贞儿对她有点陌生,因为周太后不喜欢自己,连带着和这个小公主也没什么交集,只是点头之交。她长得和皇上有几分相似,更白一点。伸手拉着这个小姑娘:“当心。” 康宁宫的正殿里一如既往的充满了道观寺庙的感觉,金灿灿明晃晃香喷喷烟雾缭绕。 万贞儿进屋来左右一看,就觉得辣眼睛,她虽然不是出身名门,自由受庭训的名门闺秀,好歹是跟在孙娘娘身边长起来的,审美观可不差,周太后这里艳俗的叫人头疼。 周太后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胖的和朱见深差不多,却比朱见深还柔软,随着一呼一吸,身上的肉都在乱抖。 万贞儿鄙夷的抿抿嘴,心说那个小黑胖子虽然胖,可是健康,结实。 她选择性的忽视了如果只看脸不看其他部分,其实周太后看起来还不错,虽然不复貌美,可是还很年轻,脸上没有皱纹,脸色红亮的像是在糖醋鱼的浇汁里沾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宫女搬来一个鼓凳,讨好的伺候贵妃娘娘坐下。“娘娘,公主请用茶。” 惠庆公主擦擦眼泪:“母后5555” “你别害怕,娘娘吃了那么多人参,又服用仙丹,身体健康的很。兴许刚刚只是昏迷了一瞬间,现在是在睡觉。” 惠庆公主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又陌生又尴尬的答应了一声:“睡着了就好。”她偷偷看了看万贵妃,总觉得她又高又壮,又凶恶,母后总说她不是个好人,嗯。 随即,陷入了令人窒息了安静中。 万贞儿等的无聊,喝了一口茶,这里的茶居然也放了多多的糖,随便拈了一小块点心…… 康宁宫的点心甜的叫人牙疼。看着就很甜腻,还裹了一层明晃晃的蜜糖。难怪惠庆公主饭量不大,可是胖乎乎的,相貌普通但性格温顺腼腆。 在湿乎乎的手帕上擦擦手,捧着手炉端端正正稳稳当当的坐在这里:“太后的屋子里好闷啊。” “是啊,娘娘怕风,说是生皇上时受了病。” 但是皇帝并不信,因为在那之后她还生了好几个孩子,还欢蹦乱跳的到处炫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号称生病。但是那个喜欢的叹气的小黑胖子不仅记性好,还小心眼。 惠庆公主也捧着手炉,喝了一口茶,时不时的站起来上前看一眼,昏过去的样子和睡着还真差不多。 然后又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坐回去。 万贵妃在这里坐了半天,手炉微微变凉:“告诉皇上了么?” “回娘娘,已经派人去说了,皇上正在召见臣子,说是无暇□□。” “嗯……” 惠庆公主又想起母后抱怨皇帝被万贞儿这个黑熊精迷惑了。 话音刚落,一串太医来到康宁宫:“臣等叩见贵妃娘娘。” 万贵妃沉着脸:“太医来的太慢了,多亏娘娘病得不重,若是有什么急症,可如何是好!” 太医们非常惭愧,赶紧解释道:“外面大雪纷飞,臣等无法前行,实是无奈之举。” “请娘娘恕罪。” “卢太医摔了腰,又被人抬回去了。” 公主年纪还小,不需要回避。 万贵妃的脸上有一丝不忍,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法子事,按理说大雪天不该催促你们,可是娘娘昏过去好久,到现在也没苏醒。罢了罢了,本宫不与你们计较,快给母后瞧瞧。” 太医们立刻应诺,蜂拥而上,把太后床边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开始望闻问切,装作又认真又紧张的样子,一会轮流给太后把脉,一会又凑在一起谈论脉案和药方,摆出一副非常紧张的模样。 并且暗暗的用医学术语交流问题:“太后的脉象蔽塞,可能会影响脾气”太后这个脾气可能治不了 “此言差矣,不是可能,是已经影响了。”早就治不了了。 “恐怕太后牙关紧咬,不能吞咽汤药。”她才不会吃药呢。 “这长时间服用金丹,兴许是功夫到了家,要成了。”吃有毒的丹药吃死! “扁鹊见蔡桓公……”病入膏肓根本救不了,自己取死之道,谁能救她。有道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万贞儿冷眼瞧着他们,就觉得那么假,她坐的腰酸腿麻,站起来走动走动:“母后的病情如何?” 太医们一个个的都是掉书袋的专家,云山雾罩的给娘娘说了贯口,说的又严肃又高端又悲切,还能让她听不懂。 万贞儿一本正经的连连点头:“是这样啊……呀……好严重。”假装自己听懂了。 太医们互相飞眼神,他们也猜出来了,贵妃根本不在意太后的病情,她只是尊礼而行,要在面子功夫上做足,至于太后的病体如何,她才不在乎呢。 惠庆公主却不依不饶,小声问:“母后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太医们对着这个小姑娘拱手作揖,又迟疑又含糊的说:“这,太后娘娘体内的药性混杂,我们不敢轻易用药。” “那金丹以黄金为君,水银为臣,由数十种草药为佐,既有□□又有解药……” “服用金丹时本不该服食人参,但太后娘娘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臣等实在不知道是哪一位药让娘娘昏迷不醒。” “只是听宫人说,娘娘今天服用了四倍的金丹,恐怕……” 惠庆公主哭唧唧,不住的抹眼泪:“我看书上说,假如吃了河豚中了毒,如果及时吐出来兴许能救回来,能不能让母后把药都吐出来?” 太医们又开始面面相觑,这的确是个办法,好办法,也是解毒的唯一办法。但是…只怕周太后笃信丹药和人参,醒了过来要大发脾气。催吐这种事,通常不能用在贵人身上,哪怕贵人要死,也要死的体面。她要是醒着,能让她老人家自己拿主意,现在她昏迷不醒,谁敢替她拿主意。 万贵妃在旁边皱着眉头,邪恶的嘀咕着:“尊卑有别,谁敢在母后昏迷时给她灌药,还得灌到吐。” 惠庆公主左右为难,拉着贵妃的大手,仰起头,悲悲切切的哀求道:“贵妃,求你拿个主意呀。后宫中以你为尊,现在他们都听您的。” 万贞儿更为难,小公主只是单纯的左右为难,贵妃是站在过街天桥和高速路的交叉口,四面八方的为难,无论怎么做都不合适,救或不救恐怕都要担责任。别看她活着的时候,皇上可以跟她闹闹小脾气,或是不听话,她要是死了,不知道见深要有多伤心。“母后,臣妾也做不了主……快派人去请皇上,只要皇上首肯,就可以给娘娘” 周太后就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干什么?嗯?万贞儿你想挑唆皇上对哀家做什么!” 万贞儿当然能反驳,但是她没有反驳,只是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好像百口莫辩。心中暗喜:挖坑挖坑,给你挖坑。 惠庆公主高兴的瞪大眼睛,快步上前:“啊!母后!” 周大莲一点都不迷茫,非常坚定,虽然她刚刚醒过来,但是她坚定不移的相信万贞儿想要害自己,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抬手抓起抱枕砸了过去:“滚!滚出去跪在门口!” 周遭众人都吓了一跳,宫人们噗通噗通的跪了一地:“娘娘息怒!” “太后娘娘您醒了!” “娘娘啊!” 太医们考虑了一下,互相搀扶着慢慢后退。 惠庆公主吃惊道:“母后,您误会了,不是的,您” 周大莲根本不听解释,抬手又是一个抱枕砸了过去:“你是不是要给哀家吃□□!” 万贵妃抬手扛了这个枕头,上前一步,用惠庆公主看不见的半边脸抽了抽嘴角:“母后误会了,臣妾不会害你的” 喜红呲溜一下跑了出去,趁着太后的注意力全在贵妃身上,她嗷嗷嗷一顿疯跑,直奔乾清宫。 要是能给万贵妃搬救兵,不仅贵妃得好好待我,就连皇上也能高看我一眼。 太划算了! 周大莲看着她就来气,更别提还看到这个挑衅的表情,她勃然大怒,气的捶胸顿足:“万贞儿你这个蛇蝎毒妇,滚!带着这群混蛋太医一起滚出去!哀家才不会上你的当!皇上被你骗了,哀家心明眼亮,绝不会被你骗。”她越说越激动,头晕的捂着胸口又站了起来:“该天杀的老虔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老女人!成天价勾着皇帝不学好,哪有皇帝不纳妃的道理!一天到晚呐,勾着见深下了朝就往昭德宫跑,你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啊,我的儿啊~” 万贞儿本来还想忍一会,假装很委屈,以此博得惠庆公主的好感——并且证明不是自己把周太后气死的。可是被她这么一说,就有点忍不住气了,目露凶光道:“母后慎言,皇上不是” 我不是妲己,见深更不是殷纣!你说你骂我是狐狸精,难道对皇上有什么好处?历代昏君配妖姬!你个没文化的小宫女,别说穿上朝卦凤冠,就算拿金缕玉衣把你装扮上,也挡不住你那股子没文化的气! “慎言!你敢叫我慎言!你算是什么东西!”周大莲又丢过去一个枕头,气的跳下地就要揍她,今儿是真气疯了,恍恍惚惚听见她说‘只要皇上首肯,就可以给娘娘埋了’。 哇,直接炸了。 书中暗表,重金属中毒导致幻听,一点毛病都没有! 万贞儿看这个枕头软绵绵轻飘飘,就用脑袋硬抗了一记,嗯,果然一点都不疼。她假装被拍的有点晕,踉跄了两步,闷闷的说:“母后息怒,我去门口跪着便是。” 躲在门口的二黑连忙去拿垫子,给娘娘垫在膝下,用袍子一挡,根本看不见。 在乾清宫里,皇帝正和郕王,以及礼部的官员们一起商讨,册封郕王为天师的仪式要怎么举行? 众说纷纭,议论纷纷,争论不休。 不仅皇帝烦躁、郕王盘起腿开始打坐,就连礼部的官员们也烦躁抓狂:“此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理应慎之又慎。”“无法循规蹈矩,借鉴过去的礼仪” 朱见济正在默背道德经和庄子作为消遣,这倒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朱见深十分烦躁,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祭文,起身在香案前烧了:“先禀报先皇与友庙叔父,你们慢慢争论。见济啊,你的祭文哥哥替你写了,见济?” 有点呆的小神仙惊醒过来:“啊?” 皇帝又说了一遍,暗自嘀咕,朕的弟弟真是可爱! 朱见济红了脸:“□□理万机,还要替我写祭文,见济惭愧。” 朱见深坦荡的挥挥手:“不要紧,你还替朕念经呢!” 反正嘛,这祭文写的简短,一篇一百字,而且是一式两份就改了题头和落款,嘻嘻嘻,我又不是翰林院。 朱见济也笑了起来,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我正在念经。” 礼部的大臣们斜眼看他,知道他不参与争论,知道他一脸魂游天外,但是我们在探讨你的礼仪你的荣耀,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说‘我在偷懒’,合适吗合适吗合适吗! 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两篇祭文焚化之后,化作两道微光落入地府,就像是又无形的物流分拨系统,这两点微光轻便灵巧而迅速的飘向后陵村那一溜朱府,准确无误的投递到两人面前。 朱祁钰乖巧的站在曾曾祖母和曾祖母身边,假装自己是个乖宝宝——他当过二十年乖宝宝,在土木堡之前一直都是个很乖的儿子、庶子、弟弟,不争不斗,老实本分,虽然当皇帝的时候有点忘乎所以,但一离开那个位置,就恢复了冷静。 他又白又好看,还会说话,还善于装可怜又因为子嗣不丰的确挺可怜的,几位皇后都对他不错。 他接到这点光点,在手里抹开来变成一张纸,仔细一看,大喜过望!连声道:“见深真是个好孩子,好皇帝!” 另一个院子里,朱元璋,朱棣,朱允炆三人正在互怼,朱元璋骂儿孙,朱允炆怼朱棣,朱棣怼朱允炆顺便怼亲爹选人的眼光不好,蹲在墙角面壁思过的朱祁镇回头看了一眼,三人一起骂他。 朱棣:“你的脑子呢!朕戎马一生,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要不是朱允炆一直在这里,朕真怀疑是他这个没脑子坏心肝的混蛋投胎成朕的曾孙子,败坏朕的江山!” 朱允炆呸道:“朕继任大宝时国无良将,藩王们虎视眈眈,朕还不是接连削藩!哪像你这般无能!” 朱元璋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削藩削的他的叔、朕的儿子们全家自尽,还有脸提!开国皇帝总结性的骂道:“你们这群废物!养尊处优的狗崽子们,多吃了两顿饱饭,就连看守门户抓耗子这点分内事都做不成了,任你们这几个废物,无论是谁,到了朕当年,你们谁能定鼎中原!嗯?你还有脸说话!你还有脸骂你叔!你还有脸回头!” 朱祁镇到地府这段时间,每一天挨骂的次数都超过了生前这一辈子,他泪眼汪汪:“祖宗啊,我没回头,我脚麻了。” 朱元璋道:“把脸皮拔下来垫在脚底下就不麻了!你那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实,锥子锥不动,这钢针扎不透,多么快的剪子都铰不动它。” 朱祁镇的脸上红白斑驳,气的一阵蓝一阵绿,就像作者手边炫光七彩鼠标一样,变颜变色。 可惜,敢怒不敢言。 光点也落了下来,但是嘛,在朱元璋和朱棣这两个锦衣卫爱好者面前,谁敢有秘密? 父子俩人抓着光点,一抹就变成原形,看了这张纸。 朱元璋呵呵的笑了起来:“好啊,这可真是个聪明孩子,知道邀买人心。” 朱棣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是给朱祁钰的遗孤封为天师,受尽尊崇,那么朝廷上下所有感激朱祁钰的、忠于朱祁钰的人都会死心塌地的忠于朱见深,觉得皇上是个仁德之君。说实话,深深怀念感激朱祁钰的人,还真不少,在他死后变得越来越多,因为朱祁镇实在不是个东西,不仅倒行逆施,给也先修庙,还放纵锦衣卫大肆构陷,唉,他的脑子是被也先挖出去了吗。 他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说:“见深是个好孩子,智谋随了我,宽厚随了徐皇后和张氏。”媳妇和儿媳妇。我媳妇特别好! 朱允炆:“呵呵。这么说来,朱祁镇哪里都不像你,难道是有什么问题?” 朱元璋一脚把他从凳子上踹下去:“别拿伦理梗做耍!” 朱允炆拍拍屁股爬起来,也不生气。 朱祁镇满眼恐惧:“什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为什么又要打我?” “你倒是学会未卜先知了,怎么知道我要打你?”朱元璋爆锤不肖子孙:“也先打你时你怎么不知道喊疼!啊!老子打你你倒是会喊!还知道要打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懂吗!” 朱棣过来踹他:“朕费尽千辛万苦,从南京迁都北京,为的就是天子守国门!你他娘的自己出去送死!” 好了,热爱的打仗体力很好的祖宗暴打他,不需要多说。 朱祁镇努力缩成团,俩人差点把打人打成蹴鞠。 在地上,皇帝焚化了祭文,悠然的喝茶,抱着捧盒吃点心,又换了一个雕漆攒盒,八角攒盒里放着七种干果,一个碟子用来放皮,他吃银杏,吃栗子,吃松子,忽听门外一阵喧哗。 有一个颇为熟悉的女人尖叫:“皇上救命!万娘娘被打啦!” 朱见深噌的一下跳下地,攒盒掀翻在地洒了满地的干果,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到了门口,一把拉开门:“什么人!怎么回事!谁敢打朕的万姐姐!” 礼部侍郎暗暗嘀咕,万岁的身法好像是八步赶蝉,可真快啊! 喜红身上狼狈不堪,湿漉漉的满是雪和土,头发也有些凌乱:“皇上!太后醒过来了,打了贵妃还罚她跪在雪地里,奴婢来求救,跑的太急……” 礼部侍郎又确定了一遍,万岁的身法轻盈矫健,真是深藏不露啊! 197.坏坏的万贞儿 “皇上慢一点” “万岁当心脚下啊” “皇上小心地滑!” 追着皇帝跑出来的十几个太监差点跟不上, 他们头一次知道, 皇帝居然能跑这么快。 朱见深呼哧呼哧, 嘿啾嘿啾, 吨吨吨的跑到康宁宫,扶着大门的柱子捂着肋条骨喘气, 感觉肋下疼的厉害,两条腿沉的像灌了铅一样, 抬腿迈过门槛都迈不动, 直接踩在门槛上。 随堂太监们蜂拥而上,搀着皇帝往里走:“皇上”“啊!” 他们震惊的看到一向独霸后宫的万贵妃居然真的跪在院子里的地上。 朱见深都快哭出来了, 他眼瞧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熟悉的、雄壮的背影摇摇晃晃, 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真是心如刀绞, 捂着肋条骨的手往上挪了挪,捂着心口大叫:“万姐姐!” 万贞儿跪在垫子上回头瞧他, 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 假装很虚弱。 她在这儿吹着幽幽的冷风,吹的脸色苍白,嘴唇上的血色有点淡, 鬓发散乱,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本来想装晕,可是嘛, 自己身强力壮, 没那么容易晕过去, 万一装的不好,露馅儿了,就等于将把柄递到周太后嘴边,还不知道她要怎么骂呢。 “快快快扶她起来。”朱见深颠颠的跑上前,顾不得肋骨那儿岔气的地方还疼着,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手忙脚乱的抱住她的胳膊:“万姐姐,你没没事吧?贞儿,你……你们都过来帮忙啊!”皇帝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办法抱起或是扶起贵妃。 这正是,侍儿扶起娇无力…… 周太后尖叫道:“皇帝你住手!就让她在这儿跪着!跪到死!她想要谋害哀家!你还心疼她,你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你老娘呢!” 惠庆公主无奈又无能为力的叫到:“母后,不是的” 万贞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善良的语气说:“皇上,太后吃了四颗丹药……恐怕……” 朱见深眼前一黑——没余热就一顿狂奔,现在又惊又怒,他差点昏过去:“万姐姐,你别别别说话。你们过来,送娘娘回宫休休,休息,这里的事有朕来料理,贞儿你不要管了。” 太监们有些为难:“娘娘的凤驾不在门口,小人派人去取。” “外面太冷了,扶娘娘进屋暖一暖” “咱们把娘娘搀起来……” 太监们分成两拨,一部分人努力的扶站不起来的皇帝陛下,另一部分人努力的扶起不想站起来的万贵妃。 朱见深毫不犹豫的说:“朕的龙辇跟来了吗?让贵妃乘龙,龙辇回宫,别别别去昭德宫,去乾清宫。”皇帝知道,他每次到处溜达或是跑步时,龙辇都跟在身后,预备着等他累的时候直接抬回去。 周太后跳下床,腿脚不大灵便的跑到门口:“朱见深!” 朱见深就当没听见! 顺着墙角溜出来的太医赶忙上前:“臣等叩见皇上,今日之事实是太后误会了贵妃,贵妃娘娘一片好意” “是啊是啊” “就是就是。” 皇帝横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不说话。 周太后气急败坏,不顾自己没穿鞋,直接跑厨殿内:“朱见深!你这个不孝子!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作为非,哀家要当唯一的太后,你不让,你到好意思把万贞儿捧成皇后!哀家不能说什么,都由你,哀家现在吃些丹药以求长生,你也拦着,是不是非要让哀家早早的死了,称了万贞儿的心意你才高兴!” 朱见深气急败坏:“别胡胡胡说!唉!多少帝王将相相,服丹药而死,我们拦着你,就就就是不想母后出事!” 周太后一声冷笑:“都有谁啊?哀家怎么没听说过!你们读书多,为了骗人什么谎话都能编出来!” 朱见深气的连连跺脚:“秦始皇!” “呸!”周太后嗤之以鼻:“你哄傻子呐!秦始皇没得着仙丹!” 咦,说的好有道理,太后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皇帝一时间无言以对。 朱见深破罐子破摔的大叫道:“母后尽管吃吧,张元吉已经被被被斩首!朕就要封见济为天师!哼!” 万贞儿擦掉偷笑出声,连忙用手捂着脸,假装头昏,靠在几个太监手上。 周太后勃然大怒,指着万贞儿骂道:“她要把哀家活埋了!你也不管管!只顾着跟哀家争论!哀家全靠张天师的丹药才活到今天,你要说丹药有毒,要杀他,也该等哀家宾天才行!就为了这个黑熊精,把哀家的天师杀了!” 皇帝愤怒的反驳道:“不是黑熊熊精!万姐姐白着呢!” 周太后:“……” 万贞儿咬牙忍笑,默默的被人扶到便是的茶房里,好歹坐着歇一歇,屋子里暖和避风。 皇帝一边结结巴巴的和周太后互怼,一边吩咐太医们:“去给贵妃诊脉。” 太医们又鱼贯而入,看见贵妃娘娘歪靠在桌子上,哼哼唧唧,一副浑身不适的模样。 连忙又行礼:“贵妃娘娘委屈了。” “娘娘请放宽心,臣等一定向皇上说明实情。” “娘娘万勿动怒,臣等一定据实禀报。” 万贞儿眯着眼睛点点头,叹了口气,把手搁在桌子上:“唉,本宫的头疼,肚子也疼。唉,太后怎么就咬定我要,唉”一句话三叹气,和丈夫学的。 太医们连忙搓了搓手,把冻的冰凉的指尖搓的热乎一点,又隔了一层帕子,给娘娘诊脉。 屋外周太后和皇帝还在大声的互相对付,周太后高声质问他:“为甚要杀张天师!张天师那么好的人,那么热心,被人诬陷了,你这个当皇帝的不想着还他一个清白,只想着杀人!你哪里是杀他,你是要哀家的命啊!我的天哪!先帝啊,你回来看看吧~没法活了!” 于谦在旁边,真的不想吐槽……先帝正在地下被列祖列宗们吊打呐,真可惜,凡人看不见那一幕。嗯,土木堡伤亡的十万军卒不能目睹那一场面,也挺可惜。 朱见深结结巴巴的给她解释,那不是诬陷构陷,他真的是那样的混蛋。 但周太后就像任何一个迷信大师和包治百病保健品的老太太一样,撒泼的不信:“胡说八道!人家可是天师,会飞的神仙,哪能干出这种事!朱见深你不要胡说八道,造孽呦造孽呦,本来就结巴,一着急就不能好好说话,还乱说话,你也不怕以后遭报应!你们怎么都不知敬畏呢!” 朱见深:“谁一着急就结结结结巴了啊!唉……”(1) 钱太后终于被惊动了,被迫过来劝架:“都别吵了!太后撒泼,皇上顶嘴,这成何体统!” 重金属中毒不仅会幻听,浑身燥热,还会暴躁呢,周太后杀伤力惊人的冷哼一声,站在台阶上指着她:“你这个失宠的老寡妇,别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嘴脸来教训人,都是太后,你凭什么管哀家!” 钱太后气的不要不要的:“周氏,你疯了吗!” 朱见深差点还嘴:亲娘你也是个寡妇!朕还没给你送男宠呢你得意什么!但他知道,这话不能说不能说。 周大莲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搭理她,大声到:“神仙佛爷保佑,杀张天师那事儿冤有头债有主,谁诬陷了张天师谁全家不得好死,不要牵连到我的傻儿子。” 朱见深:你!才!傻!他还是很镇定,使出杀手锏:“母后有所不知,法场上刽子手不不敢动手,” “这就对了” 朱见深扬起下巴,像一只得意的胖孔雀一样,把下巴扬到天上去,双下巴都抻开了,用一种非常得意的语气说:“于公在半空中中现身,亲自下令斩首,拘走了张元吉的魂…魂魄。” 钱太后一惊:“是于谦?他果真成了神仙?”哀家还以为你给他建祠堂只是为了告慰忠良,难道他真的成仙了!是因为……太委屈么!听说伍子胥和范蠡也成了神仙,唉,戏词上说得好,说什么忠臣死得苦,说什么忠臣死的曲,从古来忠臣良将无下场,似这等汗马的功劳前功尽弃。 于大人若是真能成仙,可谓是苍天有眼,不负善人,只怕先帝颜面无光。 她不知道,先帝朱祁镇颜面有光,不仅有光还很红润,不仅红润,还有点红肿,这也可以强行解释为圆润嘛。 (朱祁镇:呸) 周大莲一怔,想了想,随即啐了一口:“准是那些大臣哄你的!哪有这种事!就算于谦成了神仙,也不过是个新神仙,他怎么敢和张天师的子孙动手!大臣们欺上瞒下,最善于糊弄皇帝,你可千万当心!” 朱见深气的直翻白眼,差点因为头扬的太高直接往后撅过去:“……唉”叹气*10086 钱太后却道:“不许胡说,于大人几番显灵,绝对没有假!” “就就是!”朱见深连忙补了一句:“唉,他还给我托过梦呢!”朕白天还常常跟他聊天呢,只是于夫人过世之后又少见,嗯,老两口团聚去了,朕自己应付朝政也…应付的来…QAQ。 太医们面面相觑,再三确定,像是戏精一样冲出来,一个个激动的浑身颤抖、胡子乱颤、眼睛放光、手舞足蹈:“恭喜皇上,贺喜皇上,!”*8 “贵妃娘娘有孕啦!”太医们像是排练好的大合唱一样喊了起来! 周大莲一翻白眼,气的说不出话来。她简直要气疯了,万贞儿怎么又怀孕了,怎么偏偏就在她要害我,我对她罚跪的时候怀孕呢!这女人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啊! 朱见深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好!太好了!”他差点在原地蹦了蹦,攥着拳头,假装沉稳:“几个月了?” 太医们七嘴八舌的给出答案:“回皇上,大概一个多月” “回圣上,应该是四十多天” “娘娘的身孕将近两个月。” 周大莲的锐气顿挫,气哼哼的靠在红漆大柱上,只穿着白罗袜,踩在冰凉带霜的地砖上却不觉得冷。满心的怒火,恨不得脱了外衣让穿堂风吹一吹胸口,那样才能化解心中的郁闷烦恼。 惠庆公主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拉着母后,弱弱的小声说:“母后回屋吧,别和皇上吵架了,没有的事,贵妃没想害你……” 钱太后在旁边听着消息,也有些默然,万贞儿又怀了一个,皇上这次要是纳妃了,就真是纳妃了,要是没有……那大概就真的不会纳妃了。 她忽然想起,仁孝皇后(朱棣的徐皇后)生育了三子四女,洪武爷总共有四子五女,前三个儿子都是仁孝皇后所出,或许万贞儿会……不可能啊,她的年纪身份都不相配。罢了罢了,人各有命,谁能想到年少轻狂的皇帝居然真的扛了一年不近女色呢。 嗯,纯洁的钱太后并不知道皇帝只扛了生产前一个月之后三个月,总共四个月,期间还有各种解决办法。 朱见深得意自满,骄傲的小尾巴又翘了起来,对钱太后和颜悦色的说:“母后请回吧,周母后偶然昏了过去,并无大碍,天寒地冻,母后保重贵体。” 周大莲充满嫉妒的说:“不行,万贵妃怀孕了,以后不能服侍皇帝,皇上早些立后吧。” 朱见深刚高兴起来,又堵得慌,幽幽的说:“慌忙间寻不出合适的女子正位中宫,等万姐姐生下这个孩子,朕就立她为后。”祭天可太折腾了! “那你也该纳几名妃子,别让后宫空虚冷落,叫人笑话。” 万贞儿微微含笑,理直气壮的叉着腰,挺着肚子,把小肚腩当做宝宝四下里炫耀,玩笑道:“母后这样有心,不如把喜红给皇上当个妃子。” 周大莲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你就是容不下年轻姑娘。” 刚刚跑回来的灰头土脸的喜红扑通一下跪下,颤声道:“娘娘说笑了,婢子不敢当。” “哎?贞儿别胡说!”朱见深搓了搓手,吩咐万贞儿:“你回去!别在这儿裹乱!回去安胎!又惊又吓的,千万不要伤到二宝!”是的,名字已经起好了。 万贞儿被塞进龙辇里送走了。 喜红有点惶恐不安。 朱见深知道,她一离开,空气里的□□味就减弱了,他问:“太医,你们过来,把朕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于谦懒得等,转身离开了,他在自己的于公祠里呆了一会,发现现身之后,来烧香的善男信女不增反减……可能是很多人做贼心虚,不敢进来见他。 太医们就老老实实的站成一排,呱唧呱唧把自己到达之后的事儿说了。并且再三保证,万贵妃只是想要请皇帝来做主,看看要不要给昏迷不醒的太后催吐。 周大莲一撇嘴:“你们都被她收买了。” 朱见深这次没有气晕过去,有道是气啊气啊就习惯了,他又问:“妹妹,你当时听见了什么?” 惠庆公主一直在拉母后,累的脸红气喘,也没能把她拉进屋,现在被哥哥一问,有些吃惊,惶恐不安的答道:“圣上,母后,太医们说的都是真的,贵妃没有,没有说不该说的。” 周大莲狐疑的盯着她,怀疑她也被收买了,转念一想,小孩子还不会撒谎呢,她哼了一声,没再说这件事。 “母后怎么没穿鞋就出来了?快回去。”朱见深又应付了一会,心很累的离开了,送钱太后回宫,又抓着一溜太医问:“太后只穿着袜子站在台阶上,为什么不觉得冷?唉,难道吃人参吃多了,就会这样?” 太医们苦着脸:“不瞒皇上,人参可没有这样的效果。” “人参虽然是大补之药,却没有这样的效果。” “臣学识浅薄,实不知道草药能有这样的作用。” “臣近日来翻阅医书,也读了史书,听说魏晋时期的五石散,药性燥热绘烈,服后使人全身发热,不知寒冷。” “有诸如暴躁而口发狂言,桀骜无礼或赤膊跣奔等等放浪形骸的荒诞举动……都是五石散的副作用。” 朱见深自己愣了一会,猛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朕听说,那些江湖骗子假装自己有真修行时,就吃一点砒石,吃了之后浑身燥热不知寒热,冰天雪地里单衣行走,面色依然红润如常。是真的吗?”听评书时听说的,咋地!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敢把话说实在了,含含糊糊的说:“臣也听说过。”“有此传闻。”“臣没试过。”“砒*霜外用可以美白……” 皇帝问了半天,太医们除了掉书袋之外没有一句实话,只是丢了八个黑锅在死掉的张元吉身上,把他扣的结结实实,这八个黑锅要是排列一下,直接搭成一个铁坟茔。 商议了半天,皇帝忽然想起可爱的见济弟弟被丢在乾清宫中,和礼部官员们,他又赶紧回去开会,刚回到乾清宫中:“卿等久候” 一句话还没说完,宫门外急报:“皇上!广西大捷!露布到京!” 朱见深忙派人去接露布,安顿军卒住下休息,不必细说,他细细的阅读军报,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甚好!”别的地方叛乱都被轻易扑灭了,只有广西那群夷人,这般顽劣不驯。 他高高兴兴的拟旨,厚赐领兵将领和士卒们……瞅了瞅国库里的钱粮,尽量送过去一些。 朱见济在旁边淡定的念经,礼部官员们忙忙叨叨的议事,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皇上,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想见您。” 朱见深连忙搁下笔,吩咐兵部和户部官员:“你们先商议如何赏赐他,朕去去就来。”这次走的倒是近,两步就见到万贵妃,看她泱泱的拥着狐裘坐在软塌上,歪着身子:“万姐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万贞儿假装很累的准备下地,小黑胖子连忙扑过来把她按住:“别动,别动了,你在母后那儿受了委屈,我都知道,我心里也不舒服。要不然…给你哥哥升个官儿?” 万贞儿心中暗喜,故意道:“太后一直瞧不上我,这我都知道,可是……太后说我想暗害她老人家,你们毕竟母子连心,我怕皇上心生芥蒂…呃…” 小黑胖子委屈巴巴的坐在旁边,差点哭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如何对你,难道你不知道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叫我伤心,我,你,” 周太后生我一场,你养我一场,孰轻孰重分不清么! 万贞儿非常愧疚,凑过去抱住他,低声道:“见深,你对我好,我知道。我怕的是周娘娘的寿数…她毕竟是你的生母。我怕咱们以后不能像现在这么好。又有了身孕,我怕你纳妃。” 大朱宝宝就被哄好了,心中窃喜:“我不纳妃,只有你一个皇后。别害怕。” 万贞儿又说:“臣妾今天假传圣旨了……” 皇帝听了原委,也不以为意:“为朕分忧,好。” 万贞儿又道:“喜红来找皇上救我,听说有人拦着她,不仅不给通传,还勒令她闭嘴。” 朱见深想了想:“嗯,是个内侍。” “叫他走,这样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亏得我一年四季都赏赐他们,哼。” “好好好,朕派他去广西,离京城远远的,别叫贵妃看了生气。” “嗯……”万贞儿这才舒坦,一连说了好几件事,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放心的抱着皇帝:“急着回去处理朝政吗?要是不急,多抱一会。” “不急不急,朕得假装去昭德宫看你,又从昭德宫回来,嘻嘻嘻。” 从抱着变成摸肚肚,摸肚肚的柔软和摸兔兔类似,然后就…… …… 次日要去冬至日祭天。 皇帝连下两道圣旨,封郕王朱见济为天师,郕王府改称天师府,朱天师统领天下道人,皇帝于天坛祈天赐道箓。 封贵妃所出、皇长子朱佑桢为太子,春三月举行册封大典。 198.【无聊的祭天】 在祭天的前一天夜里,皇帝要去斋宫住一夜。 其实嘛, 按照礼法来说, 皇帝需在祭天的前三日来斋宫斋戒, 不沾荤腥葱蒜,不饮酒,不娱乐, 不理刑事, 不吊祭, 不近女人, 认真洗澡。 但是大臣们无法接受本来就很‘懒惰’的皇帝陛下三天不问政事,皇帝自己也不愿意那样的过三天,于是一拍即合, 假装政务很多很忙, 必须要认真批奏折,就假装前两天在宫里不近女色,认真批奏折,只在最后斋戒一天。 平时都是一个人去, 苦兮兮的和太监聊天, 然后一个人裹成蚕茧睡觉。 今天不一样了。 天色渐黑, 皇帝的龙辇来到天坛,进了大门就得下来徒步行走, 以示尊重。小黑胖子一瘸一拐的从龙辇上蹭下来, 沉甸甸的落在大门口的青砖地面上, 环顾四周, 这地方庄严肃穆却有些萧条。 天上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一样,云层微微的翻涌,像是没有运动静止在空中,又像是无时无刻的轻轻飘动,以一种磅礴浩大、势若千钧的姿态,叫皇帝这样尊贵傲慢的人,都有一瞬间的窒息。 其实,天坛很美。 这里和皇宫的红墙碧瓦不同,尽是绿琉璃瓦、汉白玉围墙,看起来肃静雅致。 空旷的广场上,两列官员、祭酒和道士、舞者排成整整齐齐的好几排,鸦雀无声的躬身行礼。 红罗伞盖遮住了皇帝上方,内侍们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站在这里发呆。 朱见深:[天上会不会有神仙在看着朕?] [从上面往下看……朕是不是有点矮还有点胖?] [于谦会不会在其中呢?他人那么好,地位不会低,先帝会不会跟他吵架?找茬暗害他?] [昊天上帝会觉得朕这个皇帝做的怎么样呢?朕已经尽力了QAQ] [斋戒的时候真无聊啊真无聊啊这次不会了。] [云层这么厚,是不是有人驾云来看朕呢?]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朱见深感慨了一句,转身看着弟弟抓着龙辇的边缘试探着蹭下来,连忙伸手去扶了一把:“见济,小心点,跟着我。你们两个过来扶着郕王。” 转脸吩咐大臣们:“卿等免礼平身。” 朱见济有点好奇,他从没来过这儿,被哥哥从龙辇上拽下来之后,一路被拉着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忽然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冬天的枯树吹起来有些嘶哑,又听见宽敞道路中夜风呼啸的声音。 进了门,直往前走,到了斋宫正门口。 “有门槛,这是斋宫。汤祭酒,你给郕王讲讲这里的装饰摆设。” “臣遵旨。启禀郕王,天坛始建于明永乐年间,斋宫建在圜丘、祈谷两坛之外,类似于皇宫但有所不同。建有无梁殿、寝殿、钟楼、值守房和巡守步廊,均采用绿色琉璃瓦,以两重宫墙、两道御沟围护。外墙有巡守步廊163间,住了一千余禁军,御河深逾数丈,十分安全。无梁殿即斋宫正殿,绿琉璃瓦庑殿顶,殿内为砖券拱顶,殿前月台崇基石栏,三出陛,正阶十三级,左右各十五级。”他说的好专业好专业,建筑学家听了会赞许的点头。 朱见济知道自己过了两座小桥,桥面的弧度并不是很高,顶着满脑袋问号:“嗯。”庑殿顶是什么东西?“无梁殿真的是没有房梁么?” “回郕王,真的没有房梁,用砖石搭建的拱顶。” “绿琉璃瓦是树叶的绿色么?” 祭酒绞尽脑汁的给郕王形容这种绿色:“是一种深绿色,有些类似于药玉杯投着光的颜色,又比翡翠深一些,早晚上霜时,看起来像是落了薄雪的竹叶,清幽雅丽。”皇帝是天之子,在上天面前,他就是老二了,不敢妄自尊大,只可对天称臣。 “那一定很美啊……”朱见济轻轻的叹了口气,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这里好空旷,风吹过的声音,不一样。” 祭酒又给他详细描绘了整个天坛的布局“天坛——准确的说,是圜丘、祈谷两坛的总称。圜丘坛在南、祈谷坛在北,二坛同在一条南北轴线上。” “者祀天于圜丘,祀地于方丘。” 就连南神厨院位于圜丘东,座北朝南,院门南开,有神库、神厨、井亭都说了。一路恭恭敬敬的跟在皇帝和郕王身后,一直到了斋宫正殿。“王爷小心脚下,有台阶。” 朱见深挥挥手:“卿等退下,朕与郕王在此斋戒、论道,你们不要打扰。” 斋宫内已经点燃了许多火盆,屋子里不能说是温暖如春,但绝对不冷。 他们当然不敢打扰,要各自回去,道人们再简略的排演一下,文武两舞也要再演练一遍,就连祭酒都要去神厨看看炖的三牲炖的怎么样了,祭肉要分赠给诸王公大臣! 侍从送进来两个提盒,随即退下。 另一批侍从抬进来一个大浴桶,浴桶里的水用的是煮过香料和桃叶的水,伺候皇上进去泡了一会。 洗完澡的小黑胖子紧张的打开宫中送来的提盒,不知道万姐姐会给自己准备什么:“酥炸小黄鱼?不会吧?要戒荤腥啊!咦?” 这一层是酥炸小黄鱼和猕猴桃的经典套餐。 朱见深捏起一只‘小黄鱼’,使劲抽了抽鼻子,看形状好像是,可是闻味道没有鱼味儿,掰开一看,咦?看起来也不是鱼,白白的嫩嫩的,嗯。 郕王:“是什么呀?闻起来没有腥味。” “是蘑菇。”朱见深笑了起来:“万姐姐跟我开玩笑,把蘑菇切成鱼的形状来炸,哎呀,真吓人。” “哈哈哈。” “这个是饺子……嗯,呱唧呱唧……香菇、木耳、白菜、粉丝、鸡的饺子,吃起来有点奇怪。味道还不错?弟弟你尝尝。” 朱见济道:“这是夜宵啊,现在就开吃吗?” “对啊,夜宵要吃一夜。”朱见深嘀咕道:“上次带的就不够,朕夜里睡不着,又没有书看,很无聊的。最后是椒盐烧饼和蜂蜜发糕,还有四样小咸菜,橄榄菜,麻仁金丝,这个很好吃我不记得叫什么,这个也是。” 朱见济一个劲儿的笑,觉得哥哥真可爱。 “你带的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用吃东西,哥哥打开看看。” 朱见深伸手就打开了:“闻起来挺香啊……啊!” 提盒里只有一盘白白的、圆圆的、毛茸茸、香喷喷的——狐狸。 朱见济心有所感:“叠云?” 狐狸跳了出来:“对!是不是吓了一跳!” “是啊。你来这儿干什么,这是天坛,你来这里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伤到你?” “我来跟你打个招呼。”狐狸有些眼熟,板着脸,用小爪子抵在他胸口:“夜不归宿为什么不派人回府跟我说一声!干什么去也不说!嗯!这样对吗?” 小黑胖子有点惊讶:“咦?”出入要禀告,那是对父母呀,你是他的老婆! 朱见济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道:“你这不是来了嘛……回去再说好不好?明天晚上就回家了。” “好好在这里反思!哼!”狐狸又拍了拍他的胸口:“老老实实的修行,不许胡闹,不要让人家说你没家教。” “哎?”见济小可爱呆了呆,又想起狐狸姐姐不似凡人那样讲究夫妻尊卑,要是从年龄上算,我可真没家教,他笑嘻嘻的抱住毛茸茸的狐狸,熟练的从脖子撸到尾巴尖儿,又蹭了蹭脸:“知道了,下次一定把方向和时间都说清楚。” 胡叠云心满意足,甩着尾巴拍了拍他的大腿:“很好,我走了。” 咻~的一道银光,她就又消失了。 朱见深愣了一会,靠着熏笼继续说自己要说的话:“你总算和朕一起来了,唉,那青灯铜像虚度良宵” “啊!良宵?”朱见济假装怕怕:“良辰美景奈何天,哥哥要干什么?” “总算有人说话了,虽然过去斋戒时虽然不用批奏折,算是休假,可是休假的时候啥也干不了,不能读书不能写字画画不能和万姐姐一起玩,只能在这里静坐。和圈禁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朱见济只好陪他闲聊,听他吐槽周太后那样的胡闹,又给皇帝讲故事。一直聊到深夜,皇帝打着饱嗝去睡觉,他才在旁边静静的打坐。 朱见深:“嗝儿~”吃的有点饱。虽然万姐姐的纸条上写了这是夜宵和早饭,可是嘛,放到明早上就不好吃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或者说是凌晨更合适,天还没亮,侍从们悄无声息又行动敏捷,在院子里沉默无声的站成两排,举着蜡烛照明。又是一桶热腾腾的香汤送到寝殿里。 小黑胖子心中暗暗的叫苦,起的比上朝还早了一个时辰……平时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无聊,早早的就睡了,昨晚上可不一样!TTATT。 在浴桶里睡了个回笼觉,又被捞出来,十几个太监围着他擦身子、擦头发、穿衣服*六层,梳了头发。 皇帝继续半睡半醒,太监们扶着他的头和身子。 屋外的时辰亭旁,钦天监的官员们可不能偷懒休息,他们一直在计时,手中盒子里放着一摞木牌,木牌上写着时辰,他们要按照时辰更换木牌,好让皇上知道。 不仅皇帝斋戒,百官也要斋戒,但他们是在官衙斋戒,这真假嘛……只要别带着葱蒜味儿或是醉醺醺的来这里,就不会被发现。 终于到了时间,朱见深在上下共计六层衣服之外,又穿了一件黑色狐裘,稳重的走出去。 朱见济竖着耳朵听:“皇上穿冠冕了么?” “还没呢。” 皇帝一出大殿,钟楼立刻开始敲钟,这钟声非常好听,可能是全国最好的一口大钟,声音洪亮,声扬十里。 从南门昭亨门走进圜丘,官员各按官位分做两班,垂首肃立在道路左右。 幢幡宝盖、五色云旗按照礼法排列,仪仗队也各自准备整齐。 棂星门是——三个大中小的门框里面有对开的门,中间的最大,那是给昊天上帝准备的,东面次之,朱见深一个人从东侧的门走了进去,而西侧的门最小,给陪祭的人行走。 所有人一动不动,等皇帝走进去之后,才各按队列身份,由六部尚书内阁首辅们先行,余下的人紧随其后。虽然门框子旁边是矮矮的围墙,学名叫做壝墙,红色的墙面上覆盖天青色琉璃瓦。 可以翻过去。可谁也不敢图省事儿绕过去走,这要是绕过去翻墙,可不是罚钱的事儿,大概得砍头。 进了这道门,便是具服台。这里临时搭起幄次(帐篷),朱见深就在里面刷了牙洗了脸,更换十二旒玄衣纁裳十二章纹祭天礼服。 一共三道矮墙,皇帝要走过三道棂星门,这门框子细看是汉白玉的石柱,上面有云板,看起来和华表柱有些类似,这地方称为云门玉立。 每过一道门,就有一些身份不够的人留了下来。 紧绕着天坛的内壝墙是圆形的,外壝墙为方形,这有个讲究,就是象征着天圆地方。 天色微明,下方却是灯火通明,蜡烛是四川、云南的贡品黄蜡,经蜡库加工制成高4尺,粗1尺,并铸有凸龙花纹的蟠龙通霄宝蜡。六个时辰不灭,也不流油,通霄达旦,不必剪蜡花。 圜丘台旁边有两个镂空多爪大铁缸,学名当然不叫这个,叫做燎炉。 这东西用来焚化祭品,北侧炉供日神,南侧炉供群星神。 祭祀就要开始了,一只洗剥的干干净净的小牛犊抬了上来,搁在旁边的绿琉璃高炉中,用松枝燃烧,意为迎接帝神。这高炉看起来是个圆筒,在圆筒旁东,西,南三面各有台阶九级。 朱见深站在旁边,他的专用位置上,盯着火燃起来,烤牛肉的香味飘出来。 在旁边,还有一溜燎炉,本朝有皇帝封号的列祖列宗有多少位,就有多少个对应的燎炉,不同的炉子中焚化的祭品,分属于不同的皇帝。 烧了半天,皇帝下了高台,又一言不发的走向圜丘台。上了三层高台。 第三层高台中有一块石头,名为天心石,在天心石上轻轻说话,自己听着声音特别大。 这里已经被数百人擦了一夜,昼夜不歇,擦的又白又亮。 设有正位、配位、次位、从位七组幄次。 丹陛桥长一百二十丈(360米),上面有三条石板道,皇帝专行的御道是东面这条,百官走的是西面那条。中间最宽的这条叫做‘神道’,神道,顾名思义是持神牌者走的地方! 神牌都存在皇穹宇!得去取! 朱见深就站在这儿等着,等着神牌们依次摆好。 这当然了,岂能把祖宗神牌摆好了,等着皇帝来拜见?当然是皇帝在这儿等着。 这一百二十丈远么?当然不远,朱见深小跑过去,特别快,如果是作者去取快递,那就更快了。 可是去取先帝和祖先们的神牌时,敢跑么?敢快步走么?不得庄严郑重的慢慢行走么! 正位幄次在天心石稍北,圆形,摆放昊天上帝的神位。 配位幄次排列在正位幄次的东西两侧,方形,摆放前七位已故皇帝的牌位,分做两组,奇数组和偶数组。 从位幄次共有四组位于圜丘坛中层东西两侧,均为长方形。东侧从位幄次两组北斗星、二十八星宿、周天星辰幄次。西侧从位幄次两组,坐西朝东,分别是夜明幄次及风雨云雷幄次。——这一队提前摆好了。 朱见深站在这里,必须端端正正,一动不动的庄严肃穆的站着——这才是最累人的一点,一动不动的站着,还得绷着一股精神劲儿,挺胸,挺肚,伸脖,尽量站的比金价神仙还挺拔。 浑身上下能动弹的,只有眼皮、眼珠子、手指头和脚趾头。 他努力的斜眼看看左边的风景,又看看右边的风景,这里很高,高处不胜寒,高处一览无余,的红墙与白玉互相衬托,深蓝色琉璃瓦的房顶让皇帝有种异样感,远处高大的松柏茂密如森林。 在这四周何止数百人,上千人也是有的,却每个人都能做到鸦雀无声。 这地方可太安静了,净的皇帝都有点心慌。 其实也有道理,在上千人中的最高点罚站,嗯…… 皇帝开始三拜九叩,并敬献圆形苍壁给昊天上帝,祭礼正式开始,他再将制帛敬献给天帝和列祖列宗。 给每一个皇帝三拜九叩。 这段时间里,牛犊烤的有七分熟了,从外表看已经很熟了,执事们把金黄喷香的火烤小牛犊抬上来,香气四溢,以此香气敬奉。 朱见深心说:我饿。我饿我饿我饿! 司爵官将醴酒奉给皇帝,开始乐舞,皇帝将酒献于皇天上帝,乐舞停止。 在祭天时的乐是雅乐中的雅乐,自打周礼那会定下来,就没改过谱子,能被孔子评为‘有教化之功’,在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们就不爱听,可想而知是什么样子的曲子,当然是堪比班主任的唠叨。 舞,是文德舞、武功舞,也是从周礼那会定下来了,也是流传至今,舞者可不是穿着薄纱的漂亮小姑娘,而是一群严肃认真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木管和某种禽类的长尾巴,做一些非常庄重的动作,可观赏性堪比广播体操。 读祝官朗读祝文,巴拉巴拉一大串,一边念一边献上各种各样的食物,皇帝继续罚跪,读完之后,乐舞继续,皇帝奉酒。 执事人将玉、帛、祝文等撤下,送至燔柴炉。 皇帝至望燎位观看焚烧过程。所有献给上帝及列祖列宗的供品分别送入燔柴炉及燎炉内焚烧,以示虔诚。 至此,礼成。 …… “腿疼,给朕揉揉,大腿。” “屁股也疼,揉揉。” “腰也疼。” “胳膊也疼……” 小黑胖子哼哼唧唧的趴在床上撒娇,让万姐姐给他揉大腿揉屁股揉腰。 其实也不全是撒娇,真疼。昨天在宫里嗷嗷嗷一顿狂奔,当时不仅岔气,还抻着腿了,今天早上一觉睡醒,就觉得走路时大腿有点疼,强忍着完成了祭天仪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回来又和大臣们议事,睡了回笼觉一起来,就觉得浑身都疼。 朱见深嘀咕道:“洪武爷永乐爷怎么就能一边料理国事,一边带兵打仗呢。唉……” 万贞儿坐在旁边捏着他腰上的肉肉,随手把儿子搁在他背上:“压一压背很舒服的,大宝,爹爹很辛苦的,你给他捶捶背。见深,洪武爷可没有你这么多的学业,说句不恭敬的话,他老人家还得为衣食奔忙呢,当然身体好。要是柔弱的儒生啊,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 “是哦。” “永乐爷跟着父皇南征北战,自幼习文练武,想的是征战沙场,可不像你小时候,住在府邸里,整日里担惊受怕,还得韬光养晦,你若是洪武爷的儿子,也能是一员悍将。” 朱见深连忙摇头:“可别可别,他老人家可容不下你,我也怕建文帝削藩削到咱们头上,现在这样挺好的。咦,大宝这小胖墩,还真压得人挺舒服。” 朱佑桢一听爹爹夸自己,高兴的往上爬了两步,从背后搂着他脖子,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大口。 万贞儿看着这父子俩摞在一起,莫名的想笑。 朱见深感觉自己脖子上口水淋漓,心说我一会得擦擦脖子,他把胳膊撑在下巴下面,往上拱了拱背,大宝只觉得自己忽悠一下就升高了:“哇!!好玩好玩!” 皇帝又拱了几下,嘀嘀咕咕:“这小胖子真好命,有亲爹宠他爱她,还有个靠谱的亲娘能教他习文练武,哎,人呐,这个命啊。” 万贞儿继续给他捏腿:“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话用在这儿合适吧?” “嘿嘿嘿,挺合适的。今儿的经筵你去不去听?” “去啊,带着大宝和二宝一起去。”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小黑胖子从床上爬起来,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把腿搁在椅子上,好歹压了压腿,前后左右抻了抻腰,感觉身上的肥肉都被抻薄了:“朕去议事了,呼~外头可真冷啊。” 他心里嘀咕,得赶紧把万姐姐立后,搬到乾坤宫住的事儿提上日程,乾清宫距离前头近不少呢!到时候就能少走两步了! 过一会才是经筵呢,万贞儿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小小黑胖子在旁边爬来爬去,欢蹦乱跳,使劲推亲娘,试图把她弄醒陪自己玩,一岁多的小孩精力很旺盛,可怕的是……等他再长大一点,精力会更旺盛。 万贞儿一伸胳膊把他搂在怀里:“陪娘睡一会…乖…” 朱佑桢乖乖的答应了一声,五分钟之后,他觉得已经过了漫长的时间,继续推她:“娘,一会啦!起床啦!” 万贞儿有点崩溃,她还没睡着呢!翻了个白眼,想让宫女带他去玩,又怕以后儿子跟自己不亲,幸好昨天睡得早!她只好爬起来:“来人,更衣。大宝,娘出去打拳给你看,好不好?” 朱佑桢不明情况,只是开心的鼓掌:“好啊好啊!” 贵妃穿了曳撒,裤子塞在靴子里,头上梳了个发攥用一根木簪绾住。想着屋外太冷,给儿子穿了棉袄棉裤,裹了狐裘,小光头上戴了一顶虎头帽,像个胖球球一样走了出去。 万贞儿去打拳时暗暗的有些忧愁,好不容易才瘦下来,一怀孕又要胖了。赶紧认真的压腿,压腰。 朱佑桢觉得很好玩,娘做出各种奇怪的姿势——这是当然了,以贵妃之尊、仪态的要求,她怎么可能待着没事把腿放在树上。 199.第 199 章 一向娴静又美貌的朱见济回府之后有些不高兴, 在正殿喝了一杯茶, 吃了几枚香甜的红枣, 强打精神去给母后请安。 一夜未归, 于情于理都应该给母后请安。 汪太后睡了一个很懒很懒的懒觉, 正在用早膳, 桌子上除了香粳米粥和几样小菜, 还有搁着一盘祭肉——祭肉分配是按身份地位贵贱高低,分祭肉等物是表示先人对后代族人的关怀, 赐以食物来维持后人的生计,同时得到祭肉的后人, 也会受到先人在天之灵的庇护。她虽然没去祭天大典, 可是郕王去了,给他们娘俩分了一大块祭肉, 还有金银财帛。 “娘娘,王爷来请安了。” “快请他进来。” 朱见济这才迈步进屋, 深深作揖:“母后万福金安。” “别多礼,快过来坐。今天辛不辛苦呀?”汪太后捧着他的脸端详:“怎么不高兴?累着了么?”皇帝不能让你参与祭天大典吧, 虽然你很灵验, 可是你看不见呀。 “母后,儿子一切都还好。” “唉,你呀, 你心里有主意, 什么话都不跟哀家说。是不是昨晚上和皇上拌嘴了?” “没有, 哥哥待我很好。” “那就是别人给你脸色看…咳咳。哀家的意思是, 有什么人对你出言不逊么?” “那也不是。” 汪太后这个直脾气已经忍不住了:“哎呦,我的小天师,难道是和媳妇吵架了?究竟为的是什么呀,咱们府里有人惹你了,拉出来打一顿,要是府外有人对你不恭敬,咱们找皇上去。我听说有些官员反对皇上封你做天师,是为了这个事儿么?” “儿子岂是那等贪慕权势的人,修道要修身修心,不是皇上封了什么就是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准是和天师的事儿有关,你脸上藏不住事儿。”汪太后喝了一口粥,夹了一片祭肉,桌子上的那一大盘子的祭肉已经吃了数片,好像一点都没少。 祭肉代表是福寿,必须要由主人吃光光,不能分赏给下人,郕王府只有三个主人,见济不吃肉,她得和胡叠云解决掉这五斤祭肉……虽然知道这是皇上看重郕王府的意思,但是三斤牛肉啊!嗝儿! 朱见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与人倾诉,他眼圈微微红了,喉头发哽,像是受了从未有过的委屈:“母后,我……皇兄在祭天时向昊天上帝祈请,赐我道箓,可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一点儿反应,或许是帝神认为我的行为不端,当不得人间天师。”宝宝想哭。 “这叫什么话。”汪太后连忙宽慰他:“你呀,你这就是不懂朝政。” 十几岁的美少年,肤白如玉,红着眼圈嘟着嘴:“啊?” “哀家且问你,这事儿是不是得由昊天上帝亲自批阅?” “是啊。” “这要是正好赶上蟠桃会,皇帝上的奏本在案头压一压,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咦?” 汪太后又塞了一片祭肉,咬啊咬,嚼啊嚼,这肉做的可真硬啊,废牙。用粥把祭肉顺下去:“听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是不是?” “好像是的。” “我也不知道你这事儿够不够格惊动帝神,可是一件事只要递到皇上面前,他要要么是安排给大臣去全权负责,要么是叫大臣来商议,总不能草率决定。” “啊,母后懂得真多。”见济小可爱高兴起来,又在这里陪她说了一会,听她吐槽祭肉太硬了,也不够香美。 烤肉放凉之后当然又硬又难吃,更何况这肉上没用辣椒和孜然…… 汪太后忽然问:“既然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那么四时祭祀对于帝神来说,是不是一天被祭祀的四次?” 朱见济眨巴眨巴眼睛:“或许是吧。” 汪太后心说:那可有点烦人。 …… 昊天上帝并没有这么麻烦,他只是在静坐,懒得处理下方报上来的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事嘛。凡人把一点生老病死看的很重,重若泰山,实际上呢,沧海桑田又算什么? 就这么静静的坐在这里,凡人称之为闭关,实际上有真修行的人不需要闭关才能入静,随时随地都能静下来,物我两忘。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封天师、讨道箓的事儿急什么,再过些日子那个小孩就老死了。 所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并不是时间流速不同,又没有隔着空间壁垒,怎么会不一样嘛。说这话的原因,只是因为天上清净,快活,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对于一些闲事也看得开,没有小心眼的人会对某些事耿耿于怀。 昊天上帝就在这里打坐,等过一会睁开眼睛,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小会,对于下方已经是一年半载了。 (朱见济:w(Д)w) 其他神仙们可不是这样,他们兴高采烈的传闲话:“听说这一代张天师死了呀。” “被斩首的呦!” “绑到菜市口,被人揪着头发按着脑袋,大刀一轮啊~只听得咔嚓一声,张元吉人头落地,临死之前还夸了一句:“好快的刀!”哈哈哈哈哈” “刘道兄为何如此沉迷说书……” “这段说的挺好。” “听说他的魂魄被人锁走切片蒸了。” “谁这么勤快啊?” “地府的?” “哎呦,这特么谁做的?应该蒸完在切片啊!调个蒜汁儿一浇,啧啧啧。” “听说是那个胖厨娘为了减肥抓走的,她应该能做的挺好。” “她打算瘦下去?那不能够,厨子淡三口咸三口,不咸不淡又三口,肯定瘦不下去~” “是啊是啊,全张天师宴。嘻嘻嘻嘻嘻,魂魄好吃么?” “嗨,吃肉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就是为了吃那个调料,白水煮肉,烤肉不放调料,你能吃得下去?” “这话在理!” “说得对!” “明明吃花、喝花露也能很瘦。” “太寡淡了,又不甜,你那点清香很难品尝。” “嗯。” “哎哎哎快瞧,张道陵来了!” “快过去,别叫他跑了!” “咻~~(口哨声)” “呦吼~张兄哪里去?” “张道兄别走啊,过来聊聊可好?” “那件事张道兄你知道吗?” “张兄留步吖~” 路过的张道陵被一群好事之徒截住,他苦着脸,脸上还有点发红:“不知道,不认识,别问我。”丢人呐,咋就这么丢人呢!这群皇帝脑子里缺啥玩意了,为啥要一代代的供养着我的子孙后代!我都上天了,你管他们干啥! “咦?” “我们聊的不是这事儿。” 叼着花瓣的小仙女问:“我们在说什么事儿啊?” 张道陵的脸上更红,气哼哼的说:“你们拦着贫道作甚,贫道要回去闭关。” “闭关?闭关就能把事儿躲过去么?” “在场这么多的神仙,谁的子孙后代像你家那孙子那么孙子。” 因为在场许多神仙,大部分成仙时是单身,少部分单身至今。就算没有单身,子孙后代也各自讨生活,泯然于众人已,没像龙虎山一脉一样被高高供起来。 张道陵心说我要打死那个狗崽子,送他去十八层地狱,不这还不够,在十八层地狱下面挖个坑,把他埋进去! 做不得神仙不算什么,可是从小读是道经背的是经典,连做人都做不好,比畜生还过分! “你就不想知道张元吉在哪儿么?” “不想收拾不肖子孙吗?” 张道陵本来就挺黑的脸更加黑了,直接把这些年的修为都丢到天边:“那个小王八羔子在哪里?” “你猜呀~” “在天涯海角。” “在地狱~”神仙们一顿胡说。 张道陵黑着脸逼问了半天:“诸位,这是我家的丑事,不要取笑。” 散仙们可不怕他,大家都是没官职的闲散人员,吵起来能如何?打一架又如何?还不是找个乐子嘛。一个个山南海北的一顿胡扯,除了没有实话之外什么都说了。 张道陵气的脸上发紫,威胁道:“诸位道兄,你们就这样确信自己的子孙后代不会像我家这样不成器么?” “确定啊!俺没儿子,谁要是能不成器一个给俺瞧瞧,那就厉害了。” “那不是认贼作父,是贼认你做父。” “噗。” “哎~老夫当年有四个儿子,子孙后代多不可查,不过嘛,他们中没有出息的在家扛锄头,有出息的也是忠臣良将,没有您家那么出挑的人才。” “是啊,听说小张天师品貌出众,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样样在行,不如送到庄国去高挑艳帜” 张道陵彻底要炸了,他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老道士,当年在东汉末年的乱世中雷击鬼王独霸龙虎山,亲手杀过猛虎,斗过蛟龙,真是披荆斩棘白手起家,聚拢百万道徒,差一点就和张鲁一样成了一世枭雄,后来含含糊糊的没造反,又被含含糊糊的招安了而已。 若说张元吉该下地狱,该被蒸熟了切片蘸醋蒜汁,他能接受,可以可以,应该应该,可是这帮人没玩没了啊!还要让他去倚门卖笑做娼,这简直不能忍! 这种行业就不该存在!你们居然还想给这个本该消亡的行业提供有生力量! 张道陵抬手一个火雷法炸了过去:“胡说八道!” “呦呵!” “咋地不服啊!” “抄家伙!” “别在这儿打!有本事去‘三不管’” “客气什么,走啊!” 然后就打了起来,噼里啪啦火光四溅,也不知道是谁召来的雷电一道道的往下劈,电闪雷鸣的好似特效一样,狂风卷着刀子,突然出现的海浪像是无形的触手,战团越来越大,红雾立刻蔓延开,直接包裹住上下方圆数里的距离,开始润物细无声的进行攻击。又突然出现了一座黄沙山,沙山又高又多,看起来是沙,又好像全是流沙,只要沾着一点傻子就会把人陷进去。 还有满天张牙舞爪的厉鬼,种种恐怖诡异的幻象,女鬼从肚子里掏出肠子要把人勒死,又恶心又吓人。神仙用出来的高阶幻术,当然带着非常真实的气味和冰冷滑腻黏糊的质感,还有浑身上下没有四肢,长了五个头,像是□□一样四处旋转到处咬人的鬼,各种超越想象的东西都出现在这里。 也带来了一片尖叫、怒吼和叫骂声。 陷阱、幻象一通乱砸,都知道周围的人不容易打死,那就可以放手胡闹啦! ‘甲’倾倒了三千斗海水化作海浪一样的触手,正在到处卷人,勒紧。 ‘乙’掐诀念咒,一道狂风骤雪把整个大海都冻住了,冷的叫神仙们都得用真炁来抵御,当然了,在现在这个战场上,每个人都用护体真炁保护着自己。 不巧,‘丙’的火神葫芦中放出来的猛火又把咔嚓咔嚓的冰全部融化了,这刀没什么,掐着避水诀或是念着避水咒,或是用护体真炁隔开,就没事了。 可是‘丁’所祈来的九霄神雷正好劈下来,所有被海水笼罩住的人都酸爽了一把。 海水强烈的传导了雷击,散仙们的肉身没有直接接触海水,可是他们的护体真炁紧挨着海水,电流传过来时……和直接被劈中没什么区别。 各种强悍又可怕的群攻技能施展开,有些是久负盛名的手段,有些是正在试验的手段,这是现成的练习场,要是不用就可惜了。 与其说是围殴张道陵,不如说是一起胡闹。 在凡人看来,现在的场面不亚于世界末日,其实按强度来说,只算是枕头大战。 他们打架的地方比较空旷,经常有人选在这里比斗,打完就散了。 这儿就是大名鼎鼎的‘三不管’,算是仙界的荒郊野外,所以天帝不管,远离西方大雷音寺,佛祖不管,又在地府之上,地府也不管。 实乃打群架、做实验的最佳选择! 九霄神雷这种档次的雷需要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批准才能给,一般下界上符表讨要,只要修行能足够把符表送上来,就直接批准了,反正挺长时间才有一次,不需要担心,别的散仙讨要也直接批准,他从不嫌被干扰,总觉得是个好事。 今日今时,他正在和瘟神下棋,正厮杀的难分难解,总有符表过来讨要九霄神雷,一开始几个还没注意,多了之后难免分心,一不注意被瘟神吃了一条大龙,气的他一摔棋子:“这些家伙有完没完啊!干什么互相劈个没完?金甲力士何在?” “仆在此。” “将今日祈请九霄神雷的卷宗都拿过来。” “喏。”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翻了翻卷宗,拍案大怒:“这些散仙竟敢在私自斗殴时请动神雷!” 瘟神:“呸!输了棋就乱拍桌子,什么东西!” 雷部天尊假装没听见,气冲冲的去禀报昊天上帝。 天帝虽然入静,依然神通广大,知道门口来了个气冲冲的雷部正神:“让他进来。” 雷部正神气冲冲的走进来,叙了君臣之礼,就开始说这件事。 天帝手捧玉圭,淡然的坐在青玉宝座上,幽幽的听了原委,见某一处在一刻钟内求了二十五次九霄神雷,的确有些过分,皱着眉头说:“派人去拿他们过来问话。” 三不管被五万天兵天将包围了,所有人就静静的看着他们打架。 等到两败俱伤再一网打尽~ 浑浊泥泞的战团的边缘忽然有人发现情况不对,向身后一瞥吓了一大跳:“都别打啦!咱们被包围了!” “啊?” “哎呦真的!” “怎么回事啊!” “为啥为啥为啥啊!” 还敢问为啥?都得老老实实的脱离战斗,讪讪的上前问熟人这是怎么回事。 “惊动帝神了。” 然后,他们被打包带到云霄宝殿接受问询。 张天师刚和他们大战一场,竟也不生气——打架是一种很好的消气、平复心情的做法。 天帝静静的听雷部正神训斥他们这样胡闹,索性顺便把和小张天师被杀的事儿有关的事情都处理了,看了下方人间天子递上来的青词。嗯?“太白金星” “贫道在。” 青词飘飘忽忽到了太白金星面前,天帝慢悠悠的吩咐道:“你去人间走一遭,看看朱见济可堪大用,若能当天师,便汇同几位真君商议,把天箓赐之。” 这句话看着飘忽又懒惰,实际上嘛,吩咐的很清楚,也很公道。男仙修炼到顶端是真君,由几位道德、修行、见识俱佳的真君来商议,会很公允仔细。 太白金星:“遵旨。” 天帝叹了口气,又看向表面上光鲜亮丽干净整洁的一群散仙,:“人能常清静,天地昔皆归。你们总要好好修行才是。” 下方一群不敢出声的人在心里当逗哏:[俺们要天地干啥用。] [您太客气了。] [呦,您真是瞧得起我,我们能这样就不错了] [好嘞,您就瞧好吧] [真新鲜那,我要是做得到,还至于跟人来打群架?] 嘴上一起答应到:“谨领训。” 天帝知道他们口服心不服,那又如何,自己又不是他们亲爹,还管那么多?说一句得了,爱听不听。看到下面一张青词,是几年前的,朱见深还没当上皇帝时,碎碎叨叨的写着于谦有多不容易,希望上天给个封号。他问:“明人于谦今在何处?” 殿上侍从立刻去查,不到片刻功夫:“以由香火成神,留恋人间不肯离去,意图福佑一方。” “嗯。”天帝想了想,区区一个人,想要福佑一方实在是太难了,等他什么时候放下这件事,才算真正开始修行。他把眼睛一闭,继续安安静静的凝神。 …… 朱见济也在打坐入静。 他有一本《常用咒语大全》,正在慢慢的背诵,今天没有心情背这些东西,王妃又不在府中,他一个人穷极无聊只好打坐。 太白金星来了一瞧,哇,这么勤奋刻苦么?能在闹中取静,繁华中取淡雅,奢靡中取朴素,是最难得的。他在旁边坐了下来,等着这小孩什么时候才能打坐到睡着。 打坐时睡着是寻常事,道人和尚都会有的。 整整两个时辰,朱见济只是在均匀的呼吸,垂眸凝神返照内视,他的坐姿舒展笔挺,长长的睫毛没有乱颤。 (简直是小说字数的克星) 太白金星就坐在旁边,用读心术瞧他心中有多少杂念、邪念,竟然一点儿都没有。 过了一会,一个俏丽的少女走了进来,直接坐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哼唧。 太白金星真正的震惊了,在一个狐狸精身边,居然不想着跟她疯狂的啪啪啪,居然还能保持身心清净,说一些正正经经的事。 不可小觑少年人啊!这样的人当天师,倒是可以,和当年的张道陵相比也不遑多让。 胡十三娘打着饱嗝:“我吃的好饱啊~给我揉揉~” 朱见济给她揉着鼓溜溜的肚子:“那些祭肉你都吃了?别吓着母后,普通人家的姑娘吃不了那么多。” “那是牛肉不是鸡肉,你太久不吃肉了,瘦成这副样子,到真像个小神仙。” “我知道,我说是祭祀的祭。” “好吧好吧。”胡十三娘懒洋洋的趴在他怀里:“是嘛?母后一个劲儿的劝我多吃一点。” 朱见济便不说什么了,捏了捏她肚子上的小肥肉:“或许母后觉得胖子都能吃。” “我才不是胖子呢!”胡十三娘咬了他一口:“这是过冬的储蓄!” 朱见济闷哼了一声,搂着她试图抱起来,或者拖到自己怀里,根本抱不起来啊! 胡十三娘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下地:“没大没小!别总在屋里打坐,出来活动活动!跑两圈走~” “不想去……” “乖!听话!” 朱见济忽然反应过来,尖锐的问道:“你吃撑了?” 胡十三娘抽抽鼻子,顾左右而言他:“这地方有神仙来过?” 200.经筵上跑出来个娃 讲经筵的人具是朝廷中的大儒, 一个个花白胡子, 形销骨立, 一副皓首穷经的模样。——为了衬托他们有文化, 特意用了好几个成语。 满朝文武都被皇帝召来听这场公开课, 大儒们眼睛直抽抽, 旁边那十二扇屏风围起来的地方准是万贵妃。 理论上来说, 后妃都应该来听经筵,但理论和实际从来都有很大的差距, 先帝在位的时候别说后妃们不来听经筵,就连皇帝都难得开一次经筵呢!哪里像本朝, 皇帝一次次的开经筵, 贵妃除了坐月子的时候之外,都来捧场。 “唉, 外戚也该来听一听。” “平心而论,老夫觉得万家比周家好一些。”万贵妃的兄弟只是到处吃喝玩乐乱花钱, 干的最坏的事儿就是亲自插队买烤鸡,老夫当时就在后面等着, 简直气死了, 瞪了他半天。可是周家太混蛋了,居然抢夺民田! “万家有些骄横奢靡,还知道收敛, 不知将来贵妃成了皇后之后, 又该如何。” 万家是否骄横, 全靠同行的衬托。 “一个贵妃一心好学是好事, 她出身卑微,后天有些学识才好教养未来的太子,但是嘛……后宫中她一人独大,又这么努力向学,”野心是不是有点大?是不是所图不小?是不是准备干政? “圣上正当青年,年少力壮,身体健康”不会有汉高祖,唐高宗、宋真宗那种因病而将政务托付给皇后的事儿。 “老夫所忧虑的,乃是大明朝历代君王的寿数……”都不咋长啊。都出了几个太皇太后了?为啥有这么多太皇太后?因为丈夫死得快,儿子也死的快,只有孙子能熬着! 大儒们忧心忡忡的嘀咕着,都是互相暗示自己的意思,不能把话明说。 忽然又有人想起来:“还记得前朝周贵妃,如今的周太后当年从来不来听经筵。” 他们都沉默了。不听经筵的人图谋的小么?不小!闹的事儿少么?不少!所以呢?宫妃的地位全凭皇帝喜好和母以子贵,简直和谄臣一个样,你们还是好好读书吧! 他们继续整理讲稿大纲,继续小声议论。“听说太后嗜丹药。” “是啊,听说昏过去了一次,还是要吃,太医们都不敢去康宁宫。” “张天师都杀了,她还能有多少丹药可吃?” “熊兄,您以为圣上为何出此题目?”“长宁侯能敬奉龙虎山的丹药,也能寻到别的道士。皇上富有四海,难道连几个会炼丹药的道士方士都找不到?就算找不到,总还有些骗子。” “!!!” 虽然由他们来讲课,皇帝坐在下面摆出一副学生的姿态来听,但是嘛,他们讲课的题目由皇帝定。 皇帝定下的题目在昨天送到他们面前,看的大儒们一阵挠头:【事母几谏,谏志不从】 这话简直是说的太清楚了,太直白了——我天天劝我妈,我妈根本不听! 让大儒们来以此为主题开讲,真是有些难为人。但皇帝的态度很明显,把后面那句‘又敬不违,劳而不怨’给省略掉了,但凡是个有学问的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皇帝的意思是说‘我不可能恭谨的听话,任劳任怨’。 表面上看,这样不好,不孝顺。 但是这是皇帝的事儿!不仅关系到是否遏制外戚,还关系到要如何应对服食丹药的的太后! 这么一想,皇上不听话就对了!一朝天子,万众之尊,怎么能听一个深宫妇人的话呢! 道理是道理,怎么解释道理就看人啦~ 经筵终于开始了,大儒们见到皇帝走进大殿中,忙迎上前行礼:“吾皇万岁。” 朱见深今儿是来听课的,也客客气气的还礼道:“诸位先生不必多礼,今日不论君臣之分,只叙师生之礼。” 内宦们站成一排,挡着侧门到屏风后的这几步路,老先生们连忙低下头不敢细看,只看到他们挡不住的地方,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件雪白曳撒飘了过去,还有环佩叮当之声。 女人穿男装实在是不像话,可是谁也不能说。 众人一一坐定,经筵要仿古制,都在地上铺了席子,席子上摆了另一层长条形垫子分出行列,又在行列上摆了一个一个又大又厚的软垫。这地位的区分、席子摆设的方向,选择的质地,都有代表意义,都遵守古礼。 可能摆在大殿各处的火盆不够古制。 所有人都做好准备,开始听课。 老先生们正要开课,忽然看到屏风后跑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小胖子。 又连忙道:“太子殿下。” 史官舔了舔笔尖,他本来以为今天没啥事儿可记,没想到啊~ 万贞儿正趴在屏风的缝隙上偷看百官汇聚时是什么样子,没留神,儿子跑出去了。再出去抓也来不及,索性让他去吧,要是胡闹就被皇上送回来了。 朱见深看自己的长子,嗯,真可爱,长的挺结实,仙丹真是不白吃,饶有兴致的招手:“过来,到这儿来,跟爹一起听课。” 朱佑桢左右看了看,他有些惊喜,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穿着官服的男子,也没见过这么多有胡子的男人。看到一个人的胡子一大把,浓密又黑亮,又长到肚脐,他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了过去。 皇帝张开手臂,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小屁孩一低头,从自己胳膊下面钻过去——稍微一低头就过去了。看着他跑到这个大胡子侍郎面前,好奇的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抓住他的胡子尖儿,轻轻的拽了拽,又萌萌哒的问:“这是什么呀?” 小孩的奶音真可爱。 杨侍郎本来有些诧异,太子怎么连胡子都不认识,一眨眼看到皇帝没有蓄须,宫里又全都是太监,连忙伸长脖子,任他抓着胡子尖儿:“回禀殿下,这是臣的胡子。” 朱佑桢诧异的看着他:“胡子……干什么用呢?”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后脑勺,还有肉嘟嘟的小下巴。 万贞儿掩面而笑,刮光头的小孩子真可爱,大脑袋大眼睛,小胳膊小腿,比年画上的大娃娃还可爱! 众人都偷偷的笑了起来。 杨侍郎陷入了尴尬境地,他也不知道胡子长得有啥用,反正从十几岁就开始疯长络腮胡,终于挺到三十多岁,可以装模作样的留一把大胡子,再也不用刮了。 “臣也不知道,父母生养之躯,自然长成。” 朱佑桢满脸的没听懂,又使劲拽了拽:“这是下巴,嗯,下巴上长得头发吗?” “……是的。” 史官眉开眼笑的继续记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太子就是将来的新君,嘻嘻嘻嘻将来新君的起居录上有我一笔! 小太子撒开手,又哒哒哒的跑向皇帝,一个没留神,被席子边缘绊了一跤,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听着都疼。 老先生们一脸绝望的等着他开始大哭。他们都是有儿孙的人,再怎么不管孩子,也知道小孩只要一哭起来,那就完了,什么叫清净,那个叫平和,全都不复存在了,说话声音都听不见。 但是朱佑桢没有哭,只是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咯咯笑着扑倒爹爹的大肚子上,伸手去抓他的下巴:“爹~爹~” 朱见深黑着脸警告他:“别闹了,好好让先生讲课。在这样不带你来了!乖乖听话,一会给你柿子吃。” 在大柿子的诱惑下,这个小宝宝老老实实的坐在亲爹身边,听那些白胡子长长的老先生们慢条斯理的讲着一些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小宝宝安安静静的靠在爹爹肚子上开始打瞌睡。 朱见深一脸嫌弃的瞅着他,看他睡的口水横流,还在睡梦中打饱嗝,啊,好多的口水,好恶心啊。啊,口水要淌到我的衣服上了……小孩子都这样吗?你是一个小喷壶! 我的天哪,等二宝生出来之后,俩人不会对着我流口水吧?恶! 老先生们很卖力气的讲着皇帝定下的主题,说出很多围绕着‘孝道’进行的弯弯绕绕,详细的解释了‘皇帝应该以孝治国但是这不代表你妈说什么你都的听,如果危害到国家和法律和她自身健康就要坚定的拒绝’‘妇人见识浅薄,得教她’‘所谓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要是教了不听也不能屈服,一定要为了真理而坚持!’ 皇帝听的很高兴,他总是找不出什么借口来反驳太后的要求,又害怕拒绝太后的要求会被天下人嗤笑。一只手搂着怀里的小胖墩,端端正正的坐着听课。 但是,老先生们也夹带了很多私活‘牝鸡司晨’‘后宫不得干政’‘女人傻乎乎的千万不能让她们做主’来警示皇帝,不要因为宠爱万贵妃就让她干预朝政。 对于太子呼呼大睡的事,他们不予置评,刚满周岁的小孩子爱睡觉很正常。 史官又记录下来:‘儒者论女人愚昧浅薄,太子愤然入睡,嗤之以鼻’。 万贞儿就在屏风后面一声不吭的听着,对于这些蠢话不予置评,她非常相信皇帝不会听进去。 小小只的朱宝宝睡着睡着,忽然又睡醒了,有点茫然的看了看左右,似乎有些好奇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他正在思考这个事儿,忽然被房顶上高深悠远的藻井中央的立体云海金龙吸引了注意力,周围的许多彩绘也是非常新奇而美丽,仰着头看了半天:“爹,那里,天上好美啊。” 朱见深下意识的仰头看了看,胳膊都酸了:“回去找你娘去。” “不去不去不去~”小胖子开始任性的仰天蹬腿:“不去不去不去~”伸手想要摸到房顶上的彩绘,他专注了看了一会,中央是龙纹,周围有荷花、菱、藕等图案,还有小房子一样的雕刻,大叫道:“这和家里不一样。” 众人不用想也知道,他所谓的家,指的是万贵妃的寝宫。这是自然,一个嫔妃哪有资格用藻井,就连皇后的居所坤宁宫也没有呀,藻井只能用于最尊贵的建筑物,像神佛或帝王宝座顶上。 一则是用作风水,觉得藻井代表水宿,可以压制下方的火,避免起火。另一方面,这里又代表了天国明镜,意味着皇帝与上天的沟通。 当然了,这藻井自从修好之后,少有人观。皇帝没兴趣抬头看,大臣们不能当着皇帝面抬头看天,那还有没有规矩了。 史官觉得太子胖嘟嘟很可爱,又记录道:‘太子仰视藻井,惊异而喜,言‘此间与内宫有异’’ 朱见深一把捂住他的脸,低声威胁道:“别叫唤,让你看让你看,不许乱喊乱叫。” 朱佑桢哼唧了一声,似乎答应了他的条件,双手抱着他的大手专注的看着天上的藻井,仔细观察这纵横交错的木棍棍和雕刻的小亭子小花花,好好看。 谁能说什么,算上虚岁他才两岁,无论做了什么都无法苛责。 老先生顿了这么一会,继续讲课,讲的依然是论语。一部‘子曰’一部‘诗云’能让他们讲到地老天荒去,可惜,这就和高中上课一样,上头老师讲课,地下学生开小会。 都在议论太子:“殿下甚是肥壮可爱。” “是啊,胖壮美丽。” “才刚满周岁就能走的这么稳当,真厉害,不愧是太子。我家犬子两岁才会走路。” “那你家还算不错,我家小犬到了三岁,才被我从他娘手里揪出来。” “这也有情可原。(毕竟你已经夭折了两个儿子了)” “看殿下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好学。” “殿下刚满周岁,你能看出来什么?” “就是,有道是三岁看老七岁看小,你总该在等几年。” “殿下的身量看着不像是一岁的。” “大概是随娘。” “藻井什么样子呢?我从没见过华盖殿的藻井。” “我也没见过。” “谁敢抬头看啊。” “你还别说,有人敢看。” “是谁?” “谁这么大胆?内官?” “不是。嘿嘿。” “是建造的工匠?彩绘的漆工?” “都不是,老夫说的是匠作监的图纸。” “哦!” “喔!” “皇上真是个慈父啊。” “是啊,圣上如此宽厚仁爱,教养出的太子定然是将来的明君。” 朱见深在前面听见这句话,觉得有点刺耳。啥玩意啊!朕还没到二十岁,你们就惦记着太子成为明君了?就这么相信朕的寿命一定和先帝一样短吗?朕还打算和万姐姐一起长命百岁呢,呃,她长命百岁,朕正好活到八十岁,够够的!他气哼哼的拍了拍小胖子的肚子:“看够了没有?回去找你娘去,别在这儿裹乱,你又听不懂。” 朱佑桢一骨碌爬起来,吐了吐舌头,又东倒西歪、左脚拌右脚、右脚踩左脚,可就是不摔的来到讲课的几名老先生面前,盯着他们看。 大儒们本是朝中老翰林学士,饱学鸿儒之士,一个个不能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之策吧,好歹有着处乱不惊的本事,无论是跟人辩论还是和先帝各种犟嘴,全都岿然不惧。可是现在被穿着大红曳撒、严肃认真的板着包子脸,皱着包子褶啊不,是皱着眉头,瞪着一双黑漆一样的大眼睛的太子殿下盯着看了一会,看的他们心里发毛。 讲课的也讲不下去了,拱了拱手,半开玩笑的问:“老夫说了半日的话,请殿下斧正?” 朱佑桢站着正好趴在仿秦汉的条案上,伸手抓起他大纲看了看,试着念了几个字,又问:“娘……咦?娘呐?”看着老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白胡子?” 还在生闷气的皇帝远远的、幽幽的说:“别这么没规矩,叫先生。” 朱见深心说朕但凡站得起来,就过去抓你了。 看起来皇帝不动如山,实际上他多次尝试不用手扶地就站起来……嗯…… “哦!”太子殿下明显的松了口气:“先生,这个字念什么?” 老先生笑容可掬的给他讲这个字,按照说文解字的态度来讲,这个字在大篆怎么写,一开始是什么意义,始见于那一本书,后来有引申出什么意义——对于大儒来说,说某个字在某一首诗中用过可不够上档次,得说是某一古籍中用过才行。 后来这个字又从大篆变成了隶书,从隶书变成楷体,又衍生出某些意义。 朱佑桢听的晕乎乎,张着小嘴:“哇,先生,你和我娘一样啊~好厉害~” 虽然词不达意,但是大家都明白,他说的是知识方面。 皇帝率先掩面,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一个饱学鸿儒的大儒得到了一个这样的评价,还真是好好笑。我儿子可是真心实意的~你可能觉得委屈~2333~ 老先生真不生气,趁机问道:“贵妃娘娘每日教殿下读书吗?” “有的呀。”朱佑桢开始炫耀自己懂得很多东西,每天都会学到很多过去不知道的东西,好开心呢:“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林对坞,岭对峦。昼永对春闲。谋深对望重,任大对投艰。裙袅袅,佩珊珊。守塞对当关。密云千里合,新月一钩弯。” 虚岁两岁的小孩子能把话说清楚,还能背诗,简直就是天才!是个大大的天才!不仅记忆力超群,过耳不忘,而且磊落大方,口齿清楚。 朱见深感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就淡然的伸手招了招手,两名太监连忙走过来,一左一右搀着皇上起身,然后他轻飘飘的走到屏风后面去了。对万贞儿小声说:“他们刚才说了那些话,都是对着母后的,你别生气。” 万贞儿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嘘!别叫外面听见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抱住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背。 朱见深这才觉得委屈,委屈巴巴的坐在她身边,小声道:“明天去打猎?” “好啊。” “大宝好像很喜欢他,朕打算聘他为西席,你意下如何??”朱见深忽然觉得这样的悄声耳语,隔着一座屏风就有许多大臣,我却在这里抱着娘娘,简直是太刺激了。情不自禁的在她的胸口轻轻摸了摸,这比往日更加快活。 万贞儿也不吭声:“再瞧瞧,我只怕大儒们都重文轻武。” “嗯,这倒也是。”朱见深在她脖子上亲了一口,又问:“让张懋给大宝讲兵法,如何?” “好啊!”万贞儿低声道:“将来咱们带着他打猎去~” 小黑胖子脸上有一丝明显的不耐烦,他只想和自己的万姐姐呆在一起,不想要一个粘人的小孩干扰自己。上朝和批阅奏折耗费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这些时间就是太子独霸贵妃的时候,好不容易忙完了,他还要在这里捣乱? 万贵妃瞧出来了,虽然不明白宝宝那么可爱,他为什么不喜欢,可是嘛,当年见深还是个宝宝的时候也很可爱,先帝也不爱搭理他……真奇怪。 她笑:“明儿把他放在慈宁宫,咱们出去痛痛快快的玩一天。” 朱见深高兴起来,继续摸啊摸,摸的两人都来了兴致,在屏风后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出了大殿,上了龙辇直奔乾清宫。 皇帝幽幽的两眼冒绿光,邪恶的笑了起来:“我最近读史书,看到高纬与冯小怜的故事,万姐姐,你看过么?” “没看过。” “后主惑之,坐则同席,出则并马,愿得生死一处,大臣们得以面见冯妃的美貌妖娆。”皇帝暗暗的想,肯定不能这么简单,一定当着大臣面前动手动脚,哇喔。 一阵为爱鼓掌之后,皇帝懒洋洋的吩咐道:“去和他们说,经筵已经结束了,朕正在给太子选老师。” 大儒们刚有些不满,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朱见深得以安安稳稳的吃饭,睡觉,次日清晨出门打猎。 万贞儿一身戎装,头上戴了一顶亮晶晶的金盔,身上穿了锁子连环甲,骑着她的大黑兔(乌云踏雪)围着皇帝绕了两圈,溜了溜马,也让自己活动开。 朱见深只穿了棉甲,戴了头盔,他的头盔是镔铁镀亮银又盘了两条金龙,颇为华丽,头盔上挑出一根小棍,带着耀眼的红缨。慢吞吞的翻身上马,也在宫里御马监门口溜了两趟马,找找感觉才出发。 皇帝出狩是个大事儿,沿途要封路,还要有数百名禁军侍卫和数十名武官随行。 正在万贞儿挽硬弓,一箭一只野鸡,一箭一只鹌鹑的时候,朱见深忽然惊叫一声:“快看!快看哪边!” 只见数百只白鹤如同白云一样,遮天蔽日的飞了过来,郕王府的方向上空盘旋着一股晶莹的青气,就像是和田青玉的色泽一样。 201.激动的小可爱 于谦正在翻阅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的奏折,在忽略掉大量闲杂琐事之后, 他高兴的看到皇帝在军务上十分英明, 在其他事情上也不错,又下了旨, 钦封那个杀了天师府几十个恶奴的人为‘贞英夫人’, 这可太好了。他正在慢慢看着其他事情,火器营新研究的武器、小车车在全国各地应用的报告,还有青词的副本和祭天旌表的副本——这是一位很负责的鬼仙。 还没看完呢,忽然感应到上方仙人降临, 那种淡淡的威严和奇妙的气场他曾经体会过,凭感觉就知道是真神仙。就像久居上位的官员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一样,真正的神仙那由内而外的气息也非常清楚明白, 像是明烛高挑,光照四方。 他连忙离开内库,飘的低一点以示敬重, 遥望郕王府上空的奇景。 清晓觚稜拂彩霓。仙禽告瑞忽来仪。 飘飘元是三山侣。两两还呈千岁姿。 似拟碧鸾栖宝阁。岂同赤雁集天池。 你可曾见过宋徽宗的瑞鹤图? 彩云缭绕之郕王府,上空飞鹤盘旋,鸱尾之上,有两鹤驻立,互相呼应。 庄严肃穆中透出神秘吉祥之气氛。群鹤如云似雾,姿态百变, 无有同者。天空石青满染, 薄晕霞光, 色泽鲜明。 瑞鹤图上只画了几十只仙鹤, 这上空却有成百上千只仙鹤,在京城附近绝没有如此之多的仙鹤,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候鸟只该南飞,不应该北上。 天上的云霓竟然是青色的,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上有过几次青气?这青气非常纯净,没有一丝杂色,内敛又带着晶莹的光芒,无法与语言来描述。 于太傅又震惊又向往的飘了过去,他知道这就是修行的目标,本着一种小学生去瞻仰大牛的心态飘了过去,却只见有四个人正在争论。他不敢上前偷听,就在旁边飘着。 汪太后早就被惊动,她自从那日射纸鸢之后,就养成了待着没事往天上看看的习惯。 此时此刻,她正在房檐下裹着狐裘,得意的看着一只青蛙抽抽着冻死了,这些小东西在盛夏之夜疯狂大叫,吵的她难以安眠,现在终于安静啦!可惜,荷花池也变成了冻冰的淤泥。 不是很深的荷花池这一夏天开了许多美丽的大荷花,也送来了阵阵香风,现在只剩残荷枯枝还能捞莲藕吃。 白迎从宫外找了个专业挖藕的汉子,现在正穿着水叉子,弯着腰在池塘里摸藕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府里的太监挖了上来的藕都是断的,这汉子总是轻而易举的拿上来一根又长又完整的大藕,从头到尾一点破损都没有。 汪太后在房檐下瞧着,两旁边站着侍女给她挡风:“白迎,这藕可真大真多。” 白迎心说这是还裹着泥的藕呢,可不大么!等洗去了泥,再挑嫩的给您做出来,就没多大了。嘴上答应着,余光望天上一瞥:“啊!娘娘您看天上!快看!” 汪太后抬头一看,青气盘旋,白鹤翻飞,她喜不自胜:“这是咱们小天师的祥瑞啊!” 正在探讨的四人往下瞧了一眼,看到一个年轻寡妇,不予置评,继续探讨。 青气从天而降、白鹤翻飞时,朱见济正在屋中背书。 虽然哥哥祭天时上了符表,我也自己在屋里焚化了青词,可是没有神仙搭理我……可是哥哥的圣旨已经下达,他又御笔亲书了‘天师府’三个字,牌匾正在做呢,看来这个天师是一定要当了。 朱见济自己想的明白,那没中翰林的人未必没学问,哪怕上苍不认可我,可我自己有本事,也能立得住,一样能当好一个天师,至于子孙后代嘛,能做个好人就行了,我要留下遗训,煎银掠夺的天师后人直接就地斩首。 胡叠云觉得他说得对,就帮他念这书上的咒语和文章,好让他背下来。 《常用符咒大全》这本书真的很厉害,不仅他觉得大开眼界,就连胡十三娘捧着书翻都觉得大开眼界。 她念了一会,忍不住停下来嘀咕:“文四还真有出息,你说她看着也不聪明啊。” “大智若愚。” “她也真是命好,她在凡间厮混那会,我已经是修炼有成的妖仙,现在她混的那么好,我还是个妖仙。见济呀,你说我跟她比,我查什么了?” “嗯……文仙姑大方又热心,这样好的书,她也能随手给我。” “哦,这倒也是。这书要不是给你呀,我非得说是暴殄天物不可。”小心眼的狐狸精甩了甩尾巴,趴了下来:“我爹娘回去了。他们不喜欢这里的气候,不喜欢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要回到山里去。” “嗯。”朱见济漫不经心的说:“你若想念家乡,可以回去探亲。”他把手从自己的袍子里伸进去,抓了抓肚皮上的痒痒,又用玉如意挠了挠后背。 “这倒也是。”胡十三娘轻轻的摸了摸这本书:“这本书真是妙用无穷,以后咱们要是生个小狐狸,有这本书准能把它们养活了。”她心说,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妖精,一半在截教门下,另一半就在地仙之祖门下,这才是流出了的一本书,就如此灵异,效用无穷,要是真能拜在他们门下,哪怕当个飞禽走兽,也胜似修炼十年啊。 “狐妖之子会很健康吧?” “唔……怎么说呢?”胡十三娘挠了挠耳朵:“飞禽走兽一次能生好几个,但不是都能养活,最柔弱的大多活不下来,还会被别的混蛋偷吃,还会被人打猎。”她可谓是个动物学家,对于很多种类的习性、饮食偏好、毛发色泽和外貌以及口味都很了解。 朱见济有些好奇:“皇上去打猎了,你听着不难受么?” “嗯?”狐狸仔细想了想:“我现在是人形,在城里,不觉得难受。就算我趴在树上他们也看不到我~修行很有好处的!嘻嘻嘻嘻。” 正在闲聊间,忽然有小厮用力扣门:“王爷!王爷您快出来看!” “满天飞的都是仙鹤!” “王爷王妃您快来瞧瞧。” “啊?”“什么?”胡叠云咻的一下扑过去,御风飘在窗口的高度瞧了一眼,又一跃回到他身边,变成人形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好像是神仙们来了!” 朱见济吓了一大跳,一把拽住使劲把自己往外拽的胡叠云:“先别出去,帮我整整衣服。” 胡十三娘快速的扫视他,嗯,头上没戴帽子,碎头发懒得用发油去抿,膨松且毛茸茸的飘在,脑袋上随随便便的顶了一个包子头,由于自己的恶作剧插了一朵小花花。身上的衣裳是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恰巧是一件浅绿色的暗纹锦道袍,袖口微微有些褪色,多次洗涤之后有些松软下垂,赤脚大仙就这么穿,罗汉们也这么穿,他们穿着很丑——可是见济长得好看呀!实在是太好看了!衬托着这身打扮不仅有魏晋之风,还有一点慵懒随性。 十几岁的美少年穿成这样,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哪里还需要神仙认证,分明就是翩翩谪仙,红尘佳公子。 那句话怎么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胡王妃斩钉截铁的说:“好看。放心吧!” 朱见济非常相信她,紧张的忘了放下手里的玉如意,下床穿了鞋就往外走。 屋外的空气寒冷,他只穿着单衣,风一吹来,衣裳裹着单薄的身体,竟有一种形销骨立的感觉。 他也感受到了,茫然的抬起头,眼前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点簇拥着一大三小这四团巨大而明亮温柔的光芒,他激动的脸上微红,喃喃道:“我感觉到了……” 胡十三娘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和危险,小心翼翼的躲在他身后:“哇,真的神仙啊……”有点紧张。要是文四姐能过来帮我们说话就好了,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上方四名神仙还在青气之中争论不休,穿着百衲道,头挽荆钗的:“一个野性未驯,未入正统的狐狸精不能当天师之妻。” 胖乎乎的神仙:“哎呀,别这么小气,人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看那刚被杀的张元吉。” 赤脚的神仙:“这狐狸茹素拜月,又引他入道,其实不亏。” 太白金星:“他是末代天师,岂能同日而语。皇帝拿过去的皇帝作比较,也要和明君圣君相比,谁会和末帝哀帝献帝相比?” “莫非是我道门中无人?却要一只狐妖来渡人?” “萨道兄此言差矣,禽兽才知死之可贵,人身难得偏又不珍惜。那被毛戴角之辈,无不拜月吐纳,可是有几个人能为求超脱认真修行?” 穿百衲道袍的人不赞同:“那又如何?□□上国与边陲小国本就不同,人不珍惜,自有人的报应。如今封他为天师,上天赐道箓与这张元吉,将来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还带着个狐狸,到天上见了诸位道兄,他们问起这新天师怎么带着狐狸飞升,是谁做的决定?可是咱们四个!” “这狐狸到也没什么不好,修行的念头不少了。” “还没脱习气,以狐狸的姿态上蹿下跳,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有修行。仅凭着嫁了好人家,就能” 邋遢的胖子和气的说:“这好人家是她自己养出来的。萨道兄,小弟知道你讨厌徇私枉法,可封妻荫子,夫荣妻贵也是世间常理。她如今瞧着不像话,将来被这小朱天师教养一番,就好起来了。” “三位真人,你们瞧,他们房里有五庄观那本养孩子秘籍。” “哦?这倒奇怪,难道他是外门弟子?”太白金星掐指一算,又左右一瞧,看到在旁边房顶上站的特别恭谨,不抬头乱看的于谦,见他身上有收敛起光芒香火功德,又算出此事与他有关,便点手叫他过来:“那边的人,你且过来。” 于谦立刻飘上前,深施一礼:“于谦见过诸位上仙。” “是你?”太白金星微微一笑:“你的功绩早已上达天听,是个难得的人物,福德深厚。甚好。” 于太傅一直没有盯着上面仔细看,他和别处傻乎乎的凡人不一样,凡人们顶着天上使劲看,他知道见到尊者应该怎么做,现在飘上来说话才快速的看了一眼,看到白袍神仙手里托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大红仙衣,如意金冠和一只竹杖。“廷益只是略尽人臣本分,又侥幸遇仙人点化。” “哦,不知点化你的仙人姓甚名谁,他的眼光倒是不错。” 于·想的特别多·谦:“是庄国的文夫人,内子如今便在庄国公主驾前效犬马之力。”他有意无意的笑道,指了指斜下方:“文夫人与胡王妃是旧相识,胡王妃特意向文夫人借了那本《符咒大全》给郕王攻读。” 他站在旁边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是恭谨而内敛的站着,等候神仙吩咐,实际上内心一直在思考。思考他们为什么要争论——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朱见济(加V)认证。 那还有什么值得争论呢?最明显的原因就是那只经常对我叫小鬼的狐狸精。她的身份就和万贵妃的身份一样,不能让人认同。他这样想了半天,又觉得郕王可能不愿意休妻,狐狸精自己也不会愿意,那他们可以就这样,或者得到庄国的敕封,也是神仙。直到他听到他们高声谈论‘养孩子秘籍’,才忽然想起来,这可能是神仙之间对于国籍和门派的纷争或避讳谦让。 由于大明朝有一个正经的天师对皇帝和国家都很有好处,于谦就谨慎又假做随意的解释了一句,郕王和庄国没关系,你们可以放心的封他做凡间天师! 四个对政治不敏感也不想太多的神仙一起高兴起来,哦吼,这倒是不错呀。 另外三位神仙的穿着一个比一个朴素,其中穿百衲道袍的人说:“哼,吃软饭,这倒罢了。”这是他无能,倒不是狐狸精的缺陷。要是没有这狐狸精,就没有许多机缘,他受了人家的恩惠,又情投意合的以身相许,哼。 赤足的人含笑说:“只要不是坏家的媳妇,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贫道不成亲嘻嘻嘻。 旁边邋遢的胖子笑嘻嘻的说:“争论完了吗?再过一会天就黑了。”我的豆腐在模子里压着呢,现在回去是豆腐,在晚一点回去,把水分压干了,就是豆腐干。哎~不想吃豆腐干。 下方狐狸精正往小可爱身后躲,瑟瑟发抖,要不是周围的人都盯着天上,一定会有人怀疑她这种奇怪的举动。 朱见济伸手到背后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神仙看到我了……咳……压力好大。”胡十三娘似乎不堪重负,真实存在的压力和心理上的恐慌把她压的软趴趴的,柔软的贴在他后背上。 朱见济低声问:“你先回去?” “不行,仙人向下一看,一览无余,躲不掉的。” “小两口还磨叽上了。” “快点吧,真的要变豆腐干了。”邋遢道人自觉失言,率先飘飘摇摇的在青气中从天而降,漫声吟道:“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漂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 朱见济听了声音便知道是谁,稽首道:“张真人。” 没错,这正是犹龙六祖隐仙寓化普度天尊、通微显化真人、张三丰张真人的代表作《无根树》。 赤脚道人也飘然而下,吟道:“遵隆太上五千言,大道无名妙不传,一气包含天地髓,四时斡运岁辰玄。五行方阐阴阳位,三耀初分造化奴。” 朱见济也稽首道:“丘真人。”尽是本朝的神仙呀~ 太白金星穿的最整齐漂亮,拉着没有定场诗的萨真人一起来了,他笑呵呵的跟风吟道:“ 驾鸾凤以上游兮,从玄鹤与鹪明。孔鸟飞而送迎兮,腾群鹤于瑶光。排帝宫与罗囿兮,升县圃以眩灭。结琼枝以杂佩兮,立长庚以继日。”好丢人啊,上面两位吟的都是自己的诗,李长庚不爱写诗,就取了刘向的《九叹》来吟。 萨真人对于这种华而不实的事情是拒绝的。 太白金星笑呵呵的问:“如何?猜不出吧?那小东西,你可认得我?” 胡十三娘已经在压力之下变成了毛茸茸的小狐狸,四爪抓着他的衣服挂在他身上,探出头来偷偷的瞧了一眼,又缩回头,不敢说话。 朱见济稽首,笑道:“虽猜不出来,也知您是得道的真仙,羽化的真人。” “老夫李长庚,” 张三丰笑呵呵的摇着扇子:“你这孩子瞧不见,还有一位不会吟诗的萨真人在你面前。” 萨真人不爱说话,一个劲儿的盯着他身后的小狐狸看。 太白金星伸手拉起他的手,上下仔细打量,见他这身装束是穿了很久的样子,又见这少年脸上有些惊喜还夹杂着不安,便开玩笑道:“朱见济,你可晓得老夫来找你做甚?” 朱见济脸都红了,他当然知道啦,神仙来找自己一定是因为哥哥给帝神上表请封,现在就是来给封号哒!可是,要是直接说出来,有些太急切了,他吭哧吭哧的犹豫了一会:“见济愚昧……” 张三丰痛心疾首:“这孩子这么老实,你别吓他。来,随我上天。” 四个神仙拉着朱见济,一同向上飘去,全京城的人都看到了,现在可真是万众一心,他们只有一个想法:“皇上太英明了!郕王真是神仙啊!” 朱见济只觉得身上一轻,耳边有微微的风声,双脚已经离了地。 胡十三娘吓得够瞧,忘了跳下去,抓狂的往上爬,老老实实像只猫一样四只小爪爪紧紧的挨在一起,蹲在他肩膀上,又努力的低头,差点一头栽下去。 朱见济下意识的抬手扶了扶她的背,另一只手依然拉着太白金星的手。 太白金星看出来张三丰急着回去,又已经做好了决定,索性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昊天)上帝命老夫自行决断,老夫看你倒不错,修道之难不在一时半刻,难的是数十年如一日不受那华服美食高官厚禄娇妻美妾的诱惑……”一番嘱托。 朱见济连连点头,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萨真人拎在手里的胡十三娘也是这个感受,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萨真人拎着她的脖子,到一旁去叮嘱教育,教她好好修行,不要留恋人间富贵而胡闹。 太白金星一直都是个叫人觉得暖融融的老好人,现在却严肃起来:“朱见济,跪下听宣。” 朱见济没抓着他,却还能飘在空中,他无心注意的这种事,膝盖一弯,轻轻的撩起袍子跪了下去:“弟子在。” “昔年,太上垂慈,下降鹤鸣山,授张天师《正一明威符箓》一百二十阶,及《千二百官仪》、《三百大章》、《法文》密要,救治人物,天师遂建二十四治,广行阴德。如今吾依样将这些密要授予你,你既领道箓,便应普济天下,广行阴德。” “弟子遵命。” 就在这半空之中,青气之内,云鹤翻飞如帷帐。 太白金星把托盘递给张三丰,双手拿起如意金冠,亲自戴在他的包子头上:“吾受汝大洞经箓,斋醮章词,奉达天庭,呼风唤雨,驱使鬼神,无不应验。代天说法,教化万民,另辟道门,引人向善。” 朱见济激动的忘了说话。 太白金星也有点无语,好像说的太快了。应该在‘代天说法’这句给他把法衣披上,他拿起大红八宝八卦团花灵芝瑞鹤龙凤呈祥仙衣,给他披在身上,又拿起竹杖:“赐汝道号,道盈。” 朱见济五体投地的拜谢:“弟子蒙上仙厚赐,一定谨遵教诲。” 他有了新的名字,朱道盈,听起来就是个天师。 于是各自散去,太白金星回宫复旨,张三丰回去抢救被巨石挤压的豆腐。 202.郕王府中的事 黄豆在水里浸泡一夜之后, 放在石磨里研磨成细密的豆浆,豆浆中含有大量的豆渣, 要用纱布把纯净的豆浆都滤出来,才能进行下一步制作程序。 滤出来的豆渣也是好东西,可以烙饼,烙饼很好吃, 也可以揉着馒头里, 土豪家里会拿去喂鸡。 把过滤出来的无渣豆浆倒在大锅里煮开, 煮开之后封炉, 让火变小一点,这时候就可以点豆腐脑了。点豆腐脑有三种东西可用, 一种是卤水,一种是石膏,另外一种则是白醋。 通常专业人士使用前两种,卤水的也叫老豆腐, 口感比较硬,石膏豆腐口感软嫩。 一锅豆浆里按比例倒入调好的石膏水或卤水, 用勺子飞快的搅拌一下, 然后静置不动,很快就变成软软嫩嫩的豆腐脑了, 撇在碗里, 加酱油、醋、香油、葱花、香菜就可以吃了。但这还不是豆腐, 要做成豆腐还需要把这些豆腐脑盛在一个特殊的装置里, 一个下方四面有缝的大木盒子, 木盒子里面铺上豆腐包布,豆腐脑一层层的放上去,然后用布包好,上面放上正好能放再木盒子里的盖子,用一大块石头压上去。 在重力下,豆腐脑的水分被一点点压了出去,豆腐包布又薄又密,顺着缝隙往下淌水。 压一两个小时,口感变得密实而柔软,就成了豆腐,如果再压几个小时,水分被最大程度的挤压出去,就变成了豆干。 张三丰回山时,晚了,不知道哪儿来了一只猴子蹲在石头上,几十斤的猴子把豆腐压的更彻底,现在的豆腐处于一种豆腐和豆干之间的状态。 他叹了口气,把这一大块豆腐拿出来,切片,拿出一个锅来,搁点芝麻油煎豆腐,又洒了一点盐,嗯,还挺好吃呢! …… 京城中的人蜂拥向郕王府,几乎把郕王府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皇帝和贵妃策马来到这里,竟然在两条街之外就过不去了!真是岂有此理! “哇噢噢”朱见深仰头看着,天上飘飘落下的红衣道人,头戴曜日金冠,身穿大红法袍,左手拿着一只青翠碧绿的手杖,右手抱着白色狐狸,,嗯,正是我那可爱的弟弟,脑袋上一圈细碎柔软的碎头发还没收拾呢。他小声说:“真的是,是神仙啊!见济太有出息了!” “是啊是啊。” 周围那么多士绅百姓,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给皇帝叩头。 全都专注又紧张又狂热的看着天上的神仙。 朱见深又道:“天授啊,这才才是真正的天授。”有点紧张啊。 他似乎有些怅惘和羡慕。当年可怜巴巴的小弟弟,也没见他如何努力学习,辛劳工作,整日在家抱老婆——他不知道啪啪啪,嘿嘿嘿——就这样,这地位就与我不相上下了。 万贞儿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皇上,这可都是您祭天时上表的功劳,郕王能有如今的修行,你可是个大护法。” 朱见深觉得她说的很对,又笑:“你看那那个小狐狸,神仙吓得她现原原形了?” 缓缓飘下去的、换了一身新衣服的郕王终于落了下去,被房屋和高墙挡住了。 万贞儿道:“或许是的,咱们好像过不去,让禁军开路还是回宫去?” 朱见深就是来看热闹的,瞧了瞧前面的那么多人,摩肩擦踵,好像有人被挤的翻白眼了,他叹了口气:“让禁军来赶走他们,免得踩死人……也别让汪太后生气。”汪太后被纸鸢包围时气的箭射纸鸢,这要是被人围住了,是不是要拿弹弓上墙打人?惹不起惹不起。 万贞儿看他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启齿的坏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话,也不好在这儿问。旁边的锦衣卫百户、校尉们都被人挤的不断缩小保护范围。 杜贞英忙道:“皇上,起驾回宫吧!着实不安全。” 朱见深身边的侍卫里外三层,都要挤的贴在他腿上了,想也知道弟弟现在肯定在傻乐:“好!回宫!” 不仅侍卫们松了口气,就连万贵妃也松了口气,宫外的百姓中鱼龙混杂,万一有人冒犯了皇上,那就糟了。 朱见深得意的不得了,一副与有荣焉的姿态,回宫的路上说个不停:“你瞧,朕封他做天师多恰当啊,居然有那么多人反对朕,哼哼,幸好朕没听他们的蠢话,就连上天都觉得朕做得对。谁是神仙谁有修行,只有天帝和朕知道!你看这么快就降下真仙敕封他,从古至今的皇帝有谁这样厉害?” 万贞儿笑嘻嘻的夸他:“我读书少,没听说过有别人能请动神仙降临,一般遇到的都是骗子。只有陛下与众不同,亲自教养出一名天师,这就是最大的祥瑞啦,往后历史上得重重的记一笔,成化二年,神仙驾鹤,青气下降。” “不知道降临的是那些神仙,有没有说朕做得好。”朱见深捏着下巴上几根小胡茬,眉开眼笑:“京城中这许许多多的文人,翰林院的翰林们,能写出许多锦绣文章啊,诗词歌赋经久不衰,甚好。”他捏捏下巴,打算赋诗一首,让翰林们来唱和,共同来描写如今的盛况。有道是李杜诗篇万古传,虽然本朝没有那样的诗仙诗圣,倒也不差太多。嗯,最好能画一幅图,好叫后人知道,成化爷在位时的盛况。 皇帝暗暗的想着,要是天上的神仙对下方盯的不紧,其实我可以说这是上方神仙前来朝贺,哇,稍微有点不要脸,可是好开心的。 一行人回到宫中,才到了御马监门口下马,喜欢小动物的万贞儿送两匹温柔又粘人的大马回到马厩里,大黑兔依依不舍的叼着她的衣袖,知道她这一回去,不知道又要过多久才能出去飞奔。 万贞儿觉得大马太可爱了,使劲摸了两把:“乖兔兔,过两天再出去跑,乖哦。你们可要好好照顾她。” 朱见深没耐心,远远的说:“爱妃,朕要去召见翰林,为今日之事吟诗作赋,你自去回宫。” “好,皇上一路慢走。” “来人,传翰林院与画院进宫。” “是,小人遵命。” 朱见深哒哒哒的跑了出去,捏着小胖拳头一阵小跑,刚到门口就被人截住了。斜刺里跪倒一个人,口中高呼:“皇上!启禀皇上,周太后又昏过去了。” 皇帝:“……”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不用问都知道为啥,她跟我说不能杀天使,不能立见济,现在神仙给她啪啪打脸。但是这管我什么事儿啊,好良言说了多少?听我的话么!当时不听,现在又昏过去做给谁看!哪那么容易昏过去!她还未到不惑之年,又一天到晚来无所事事。朝中那些大臣,日夜殚精竭虑,又有谁昏过去了?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朱见深心很累的叹了口气:“太医可曾看过了?” “太医说请皇上尽快过去一趟,娘娘受惊过度,服用朱砂和安神汤却又无效,求皇上前去为太后娘娘安心。” 朱见深是真没耐心过去安慰她哄她,今儿本来是个高高兴兴的大好事,要是去康宁宫,一定会看到一个哭哭啼啼哀哀怨怨的太后:“唉,国务为重,你回去告诉娘娘,再过一个时辰朕就去。” “皇上。” “不必多言。” 朱见深气哼哼的上了龙辇,很快就到了乾清宫,屋里的桌上有两个砚台,一个是批奏折用的朱砂墨,一个是写字画画用的松烟墨。一旁的雕白瓷比笔筒里有许多规格的毛笔,从大抓笔到细细的勾线笔,应有尽有。他随手抽了两支笔,在旁边的笔洗中浸满清水,调了浓淡不同的墨,取来一张纸,开始慢慢的勾画今日满天白鹤的样子。 又一挥而就,写了一首诗。 自己看了看,觉得这首诗实在是糟糕,除了押运之外没有任何算得上诗的地方。 儿子平时学的韵文里有两句:骖鹤驾,待鸾舆。 孤山看鹤盘云下,蜀道闻猿向月号。 嗯,都写的比朕好。 “启禀皇上,翰林等人已在殿外侯诏。” 皇帝敏捷的把自己的诗稿揉成一团丢到墙角:“命他们去华盖殿,以今日郕王府之盛况吟诗作赋,朕要考教他们的文采。” “是。” 这边的翰林们开始做作业,他们中大部分人都被满天的白鹤惊呆了,灵感如泉涌,很容易写。 只有五个人比较为难,他们五个人中有一个是天生的老花眼,另外四个则是近视眼,看不清楚啊! 看不清楚远方的天上有啥子! 这可怎么写啊!只好求着眼神好的朋友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又想了想夏天的蚊虫成群结队的飞舞,还有邻居家养的那一大堆鸽子,大概能凑合着写。 高产的翰林学士们在半个时辰中写了上百首《奉和蓬莱百鹤降仙向郕王赐仙箓应制》《奉和百鹤蔽日》《奉和朱天师受仙箓》《奉和郕王登仙受金冠霞衣》等围绕这一事件的各种描述诗词,然后开始写赋。 …… 在郕王府中,朱见济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落在地上,拍了拍她的背:“别怕,别怕,神仙们都走了。” 胡十三娘微微松了口气,就要变回人形,又觉得浑身发软,怕变成人形他就抱不住了:“你,那个,神仙们给你什么了?给你传道了?” “唔。”朱见济仔细想了想:“我脑子里有点乱,你让我静静的想一想。唔……” 哪有时间想啊,满院子的仆人都冲着他磕头如捣蒜,砰砰砰砰磕个不停。“神仙啊!神仙保佑!” “王爷千岁!” 朱见济微微拽起扯着自己的大红仙衣,衣袖好像很长,手指可以感受到衣服上细密的绣花和精致的做工,被四周突如其来的嘈杂弄的有些烦躁不安。 只听着一声断喝:“嚎什么!都闭嘴!没规没矩的东西,再乱嚷一声就都赶出去!”汪太后大踏步的走了过来:“见济,你觉得如何?你现在成仙了?会飞了?” 朱见济连忙把狐狸往袖子里藏,俯身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天爷,哀家眼瞧着你飞到天上去,能不来看你嘛!”汪太后仔细打量他,发现他脑袋顶上没有光圈,脚底下没有踩着云彩,虽然莫名的换了很好看的衣服和金冠,但似乎还是肉体凡胎。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还是这样清瘦而炙热:“见济呀,你觉得怎么样?还能留在人间吗?” “能啊,母后放心,儿子会侍奉您终老。” “嗯,”汪太后试探着问:“那你还能……生孩子吗?”神仙好像是不生孩子的,有儿女的都是在成神仙之前生的,哎呀,这么一说有一点可怕呢。 朱见济本想说能,忽然又想起哥哥那天吞吞吐吐没说清楚的事儿,好像自己现在做得还不对,还不完全。 汪太后见他不说话,只觉得心里一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抓着他的手腕子低声问:“怎么不行啊?哎,那张道陵怎么能留下子嗣,你怎么不行?难道是因为有他这前车之鉴,不许天师生孩子了?” “没有的事儿,母后您别多心,有别的缘故。” 汪太后扶着他进屋:“到底是什么缘故呢?神仙把你的眼睛治好了么?”她心说,当天师和生孩子这两件事,简直就和江山美人一样,最好能归于一人!她左右瞧了瞧:“你媳妇呢?” 胡十三娘在他的袖子里溜下去,绕到他背后变成人形,仗着障眼法和他的大袖子遮掩,好歹凑合下来了:“我就在这里呀,母后眼里只有见济。” “呦,你还跟哀家撒娇,你怎么不说见济心里只有你呢?”汪太后抖了她一句,往她肚子上瞧了瞧,略带几分遗憾,现在的肚子有点胖,那是三斤牛肉塞在里面。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簇拥着年轻貌美的天师进了屋,太后拉着他在上方宝座上坐定,胡十三娘坐在旁边,拿了一包山楂片吃。 汪太后细细的询问来的是那些神仙,都跟他说了什么,又给了什么。 朱见济只是说:“来了四位神仙,以太白金星为首,还有萨天师,张真人,丘真人。赐仙衣金冠,法杖道号。如今我的道号为道盈,朱道盈,听起来怎么样?” 汪太后点了点头,在心里寻思这充盈的感觉,不错不错。彼竭我盈、持盈守成 胡十三娘却说:“不如张道陵好听,他的名字杀气好重的,好像谁不听话就直接埋了。” 汪太后:“……”这个没文化的儿媳妇…… 朱见济笑道:“杀气那么重,叫人不安心呐。现在不似汉朝那么乱,要那么重的杀气做什么。” “说得对。” 他又说:“除这些之外,太白金星还授与我许多知识和道法妙用,我现在脑子里有些乱,需要捋一捋。” 汪太后风风火火的站了起来:“好,你慢慢捋顺思路,媳妇,跟我走。” “好的母后,干什么去呀?” “你刚刚吃了那么多牛肉,就不噎得慌么!陪哀家在花园里溜两圈。”汪太后给她一个劲儿的使眼色,使的特别光明正大。 胡十三娘眨巴着大眼睛,有点茫然的跟了过去,出了屋小声问:“母后,您什么意思呀?”干嘛冲我使眼色? 汪太后无语了,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别说话,别打扰小天师的清净。” 朱见济在屋里听着人声远去,不仅笑了笑,开始盘膝打坐,缕清思路和脑海中漂浮的那些混乱又庞大的知识。 太白金星给了他许多知识,这种事儿,在佛家叫灌顶,在道家叫传渡,在后世叫zip文件下载/工作相关文件打包传输,在太白金星这儿叫仙箓。 小天师正在整理自己拿到的文件包,虽然都印在脑子里了,却和自己记住有些不同,需要再从脑子里过一遍,这样才有自己知道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起来很奇怪,难以描述的。 那边婆媳俩手拉手的出了屋,见到院子里那些穿着夹袄的下人都面色复杂的站在旁边,往他们脸上一瞧,那狂热、崇拜、震惊、混杂着恐惧挂了满脸,一个个都哆哆嗦嗦的靠着墙站着,都不敢上前伺候。 汪太后鄙夷的瞧了瞧这批没出息的下人,嘱咐道:“王爷在闭关修行,若没叫你们伺候,便不许打扰。” “是、”“小人遵命。”“遵旨。” 汪太后拉着儿媳妇,往后花园走,一路上紧皱眉头不说话,进了后花园又吩咐跟在身后的十几人:“你们留在这儿,不要跟着哀家。” 侍女们面面相觑:“是。” 后花园虽然不是很大,却是从苏州请来的工匠设计的,可谓是一步一景,当年宋徽宗收罗的花石纲也选了合用了拿到这儿来,春夏秋冬各有各的风景。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那银杏树黄娇娇的遗然独立。 一只仙鹤停在奇石旁边,曲项向天,另一只仙鹤在天上翩翩飞舞,似乎在找吃的。地上那只仙鹤嘴上还带着柿子皮,看来是刚去吃了点东西。 汪太后一见之下,吓了一跳,胡十三娘却很淡然。 她知道熊以吃浆果、野果子和鱼为主食,猫特别喜欢上树偷鸟,仙鹤吃点水果也没什么。 仙鹤其实也吓了一跳,它们俩只是奉命过来凑个场子,没想到被命令留在这里,更没想到这儿有个大妖精。 仙鹤立刻对她叫了两声,翻译过来是:“大妖精你想干什么!” 胡十三娘翻了白眼:“母后,我去叫他们拿些肉菜来喂这两只鸟吧。” 仙鹤又叫了两声,意思是:“哼,你是个好妖精,我不去告状了。” 胡十三娘又翻白眼:呸,给你脸了是不是?神仙亲手拎着我的脖子叫我好好修做个人仙,用你去告状? 汪太后可不知道‘它’们在谈什么:“王妃,别做怪样子。”你冲着仙鹤翻白眼?“哀家有话问你……王爷在能不能生孩子的事儿上,怎么那么含糊啊?” “啊?”胡十三娘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啊……” 汪太后拉着她往密林深处走,低声问道:“王爷与你之间,有画眉之乐么?”这句话借用了那句‘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你们懂的。 胡十三娘又一次暴露了没文化的短板,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母后,我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用画眉。” 汪太后:“……” 她伸手搭在儿媳妇肩膀上,附耳低声问道:“他与你同床共枕?” “当然啦!” “可有夫妻之事?” 狐狸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你说话呀,哀家虽然没有子嗣,好歹生了两个女儿,什么事儿不懂?小两口新婚闷得蜜,你们俩可有点太……太有道行啦。” 胡十三娘脸都红了,差点把大尾巴掉出来。她没开灵智的时候,赶上春天了,也和狐狸胡天胡地一场,可现在,见济没有那个意思,自己也不好主动乱来。 她却忘了,前些年她帮着小可爱‘疏导’,后来小可爱有了修行,自己能控制住,当然不会春心荡漾。 “见济看不见,又不要侍女教导 ,你娘出嫁之前,你娘没教你么?” 胡十三娘歪着头靠在书上,讪讪的说:“我娘说要我什么事儿都听夫君的。” 汪太后没什么可说了,这话说的其实没错,她摸摸索索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的是妖精打架的图样,里面还有一张小卷:“你拿回去,自己好好学学。你们有这种事儿嘛?” “没呢……” 汪太后一巴掌拍在树上:“难怪没有子嗣!哎,难怪他说话含糊,看来是自己也觉得不对。”她顿了顿,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这也太可爱啦!真和小婴儿一样,是一张白纸,那么纯洁。 203.仙鹤引起的大事件(虫) 周太后这次是真受刺激了。她那时候正吃了药, 泱泱的在屋里思念年轻的张天师, 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张元吉还是个小孩子,也曾进宫拜贺皇上重归大统, 当年的周贵妃偷眼瞧过,那孩子比宫里这几个皇子长得周正精神多了,又白净又漂亮,细眉单眼唇红齿白,漂亮的像个大姑娘一样,举止谦恭,这么样的一个人,怎么就被皇上杀了呢。 周太后当时就想着, 要是能把女儿嫁给她,那小公主可真是艳福无边。只可惜还没到议婚的岁数,张元吉就成亲了。唉。我那儿子看着老实听话,没想到竟是个这样的暴虐昏君, 听风就是雨, 有人传谣言他就杀人, 连亲娘的话都不停。 她正在屋里一顿腹诽,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气冲冲的大叫道:“什么人敢在这里喧哗!” 喜红一把推开门,差点被门槛拌了一跤, 又狼狈又惶恐的说:“娘娘, 您快出来看看吧, 好多的仙鹤啊!” 周太后吓了一跳,站起来就往外走,又忽然觉得腿软,被左右的宫女扶着往外走,往外走,看到那满天白鹤,神仙从天而降,她可吓得够瞧。别人都觉得这是个跪下磕头求福求寿的好机会,周太后却想起来自己最近说的那些话,这么一瞧就知道了,皇上做的是对的,要不然神仙和仙鹤不能来。 她一翻白眼就晕过去了。 一个虔诚的迷信者会非常狂热和坚定,因为她的信仰。 迷迷糊糊,傻了吧唧,上当受骗的信仰也是信仰啊。 也会非常脆弱和恐惧,因为信仰破碎了。 昏过去一个多时辰,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请皇帝来瞧瞧母亲,皇帝不来,请万贵妃来伺候娘娘,万娘娘号称骑马骑的肚子疼,病病歪歪脚下发飘的上了步辇。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周太后生命力很强的醒了过来:“来人呐……那仙鹤是怎么回事?打听清楚了吗?” 喜红早就出去打听半天了,也不用打听的太远,和太监问一问,知道皇上召来的翰林们写的什么诗,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跪在床边上,仔仔细细的把仙鹤托着郕王飞上天,神仙送给郕王金冠法衣,让郕王安安稳稳的但天师,昊天上帝亲许,听说还有金印呢。 于是周太后一翻白眼又晕过去了。她可没少在背地里咬牙切齿的骂朱见济,咒他为何不死,不用想也知道,骂了神仙是要死的。 喜红依旧跪在床边上,低眉顺目的跪着,也也不说话,也不做事,就在这里默默的跪着。 喜宁上前低声道:“姐姐,起来吧,娘娘又‘睡着’了。皇上说一会料理完朝政就过来看娘娘。” “你先去吧,我再伺候娘娘待一会。”喜红低着头,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似乎有些难为情,又似乎非常坚定。 喜宁和另外几个喜字辈的大丫头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们也不想在这里多呆,点了点头就走了。 …… 机智的万贵妃假装动了胎气,拒不去康宁宫侍疾,她现在可不怕拒不侍疾会有什么恶名,怀了孕本来就是免罪牌,又有上一次周太后混不讲理的诬陷,她现在不去,反而会被人认为是回避。 她脱了衣服,解开头发,舒舒服服的躺在美人榻上,身下是软乎乎的垫子,身上盖着虎皮毯子,一旁的侍女端着一个碗,碗里有些柿饼子和蜜饯,她慢条斯理的捻蜜饯吃。 这都是贡品,全国各地好吃的蜜饯都在这里。 (就和有淘宝差不多) 现在宫里头很清静,大皇子在慈宁宫太皇太后那儿,皇上在前面处理朝政,整个昭德宫中安静又舒服。 万贞儿高兴的不行,差点叫侍女在旁边弹琴取乐,幸好还有一丝理智告诉她,在太后病倒的时候高兴的听琴,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蜜饯是什么?真好吃。” “回娘娘,这是蜜枇杷,就是做枇杷露的那东西。” “哦!难怪呢。”万贞儿津津有味的吃了两个,又指着另一个问:“这个呢?这是什么?去年怎么没见着过?” “回娘娘的话,这是回疆的杏干,去年路上收了灾,运输不便,宫里没得着。” “哎呦,皇上说有许多贡品都没到,原来是真的呀。”她继续呱唧呱唧的吃东西,吃了几碟蜜饯,又吃了两个奶饽饽,喝了一小碗红枣银耳百合莲子羹——美容养颜,吃了个半饱,莫名其妙的有点困了。 可能和今早上皇帝兴奋的把自己弄醒,开始准备打猎有关。 也有可能和昨晚上不让我好好睡觉的大儿子有关。 哎,这两个男人呐,一个在临睡前闹人,在床上跑来跑去,在嬷嬷手里挣扎不让人好好睡觉,一个是起的特别早,起床之后就不让人睡觉。真是要把人折腾死了。 万贞儿悠然把毯子往上扯了扯,打了个哈欠:“我睡一会,小麦,你去康宁宫瞧着,要是有什么事儿了回来叫我。要是皇上问我为什么睡了,你们就说我真的动了胎气,不舒服。” “是,娘娘。” 万贞儿:(。-ω-)zzz 怀孕嗜睡,骑马打猎有点累,两样加在一起让她这一觉睡的特别舒服。 酣然入梦,梦中似乎见到了自己的师父,师父穿着玉冠鹤氅,比庙里的神仙还飘逸俊秀,威严华美,说不出的仙气环绕。 (文四:看这造型就知道洒家没去托梦。) 在乾清宫中,皇帝抓紧时间批了一会奏折,前头写出来的诗词如流水般的送到这儿来,他时不时的看了一眼,觉得不错。 翰林们的日常作业就是写诗,每个月要写好几首诗,大部分是长官出的题目,他们都做的烦了。像今天这样,又有大事件,又由皇帝亲自出了题目,实在是太难得了。 他们抖擞精神,认认真真的写了许多自认为可以千古流传的名篇佳句。 朱见深正在这里批奏折,忽然听到有太监神色慌张的冲进来:“皇上,皇上,太后不好了。” 不好了这三个字实在是意味深长,让人有很多种理解的方式。 朱见深吓了一大跳,失手把毛笔跌落在奏折上,染上一抹刺眼的朱砂红,他无暇拾笔,慌忙站了起来:“什什什么时候?怎怎么会!”不敢再耽搁,慌忙出了屋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哭。 他是觉得母后很烦,也很蛮不讲理,今早上去请安的时候还不欢而散,但这不代表他希望她死呀!他只是希望周太后能变得通情达理、温柔和气,不要乱吃药和干扰朝政,希望能像古书上那些慈母一样,厚待儿媳妇,好好抚养孙子,而不是一味的添乱,捣乱。 人要是死了,固然清净省事儿,可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个小黑胖子的体力很好,一溜烟从乾清宫跑到康宁宫,中间甚至没岔气,也没有停下来。 大踏步进了康宁宫,只见满宫的宫女太监都惶惶不可终日的站在院子里,屋子里只听着惠庆公主悲悲切切的哭声,听不见别的声音。 朱见深抬起脚,似有千斤之重,无力迈步上台阶,也不敢进屋去看,他惶惶的环顾左右,没看到万贵妃带来的下人,便问道:“贵妃呢?她没来这里?” “贵妃娘娘动了胎气,不敢行动。” “哦。”朱见深更有些沮丧,满心惶恐不安,又问:“母后怎么了?怎……怎么了”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太后娘娘恐怕是不成了,皇上若要与她说话,还来得及。”还有一口气。 太医们有些闷头研究医术的人不明白,娘娘怎么就受了巨大的惊吓,几乎要被直接吓死呢?谁把她吓成这样? 消息灵通热爱八卦的人知道,太后一向看不上郕王,又在皇上将张天师处斩这事儿上大放厥词,现在是怕报应临头。 朱见深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流过胖脸,挂在双下巴上颤颤巍巍的掉在肚子上。 屋里还是那样的金光灿灿,香味浓郁的呛人,屋里的地上散落着丹药和瓶子,甚至还有符咒。 惠庆公主跪在床上,趴在床边哀哀痛哭:“母后您别走,母后呜呜呜呜,母后别丢下我呜呜呜” 喜红喜宁跪在边上,都在拭泪。 周太后那红润而圆滚滚的脸在短短半天之内失去了光彩,变得枯黄,一双美目中满是惊恐,看到皇上过来,吃力的伸出手:“儿子,见深,你对了,娘错了,娘错了呃。咳咳咳。” “这是怎怎怎么了?究竟为了什么?” 周太后勉强说道:“你去和天师说,叫他饶恕我……哀家宫里的金银财宝,都给天师,求他为我打醮,不要让我下地狱,呜呜呜……” 朱见深满口答应:“母后您放心,见济是,是个好孩子,心胸宽大,不会记恨您过过过去说的话。您好好的养病,把心放宽,他都是神仙了,岂能和你较较劲,他也得注意名誉。” 周太后闭了闭眼睛,勉强摇了摇头:“你别哄我,哀家知道自己做的不对,那时候你要杀张元吉,哀家还拦着你,还骂你……见深,你别生气。” 小黑胖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不,不生气,嘤嘤嘤,母后……” 惠庆公主和皇帝哭出一个男女二重奏。 周太后强打精神,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哭了!既然你不生气,那你去和见济说,让他饶了我和你舅舅,我们都是被张天师骗了。” 皇帝这就不高兴了,母后是被长宁侯骗了,母后一直都傻乎乎的……这么说虽然不恭敬,可是我说的是实话。至于舅舅嘛,那就呵呵了,他飞扬跋扈,抢夺民田,对官员无礼,欺行霸市,弹劾他的奏折堆了几十筐,朕每次叫他进宫来骂他,他都跟我对付,嘴上认错实际上从来不听话。“母后啊,你是朕亲娘,朕一定会保着你,到见济面前说你的好话,可是长宁侯,他跟谁张元吉为虎作伥,不需要母后您护着。” “可是,可是他要是死了,哀家可怎么活呀。” 屋外忽然听到一个严厉而愤怒的声音:“胡说八道!你如今靠的是儿子,不是兄弟!” 棉门帘子一挑,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太皇太后,钱太后正搀着她,进门来一不小心猜到地下的金丹,这些金丹看起来很坚硬,实际上软硬程度和中药的大药丸差不多,还是差点把人滑一跤。 孙娘娘疾言厉色的训斥道:“周大莲,你当是什么?你以为你如今的荣华富贵,是你兄弟给你的?不是!是你母以子贵,恩泽了你的兄弟。你没了他们一样是太后,他们要是没了你,也不过是些违法乱纪的外戚。你以为什么?外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又何尝不是一朝皇后一朝外戚。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闹的民怨沸腾,多少人都等着跟他们秋后算账呢。” 小黑胖子刚要上前行礼,就被太皇太后这一番话说的靠边站了。哇,孙娘娘好凶,好怕怕。 周大莲吭哧吭哧的说不出话来,婆婆还是这么凶。 太皇太后瞧了瞧哭的泣不成声的两个小黑胖子,叹了口气,拉着皇帝的手拍了拍:“见深啊,委屈你了,你好不容易把见济养大成人,他成了天师,正是为你出力效劳的时候,谁料到你后院起火。你这糊涂的娘啊,吃丹药吃的昏过去几次了,还一门心思的觉得张天师好。唉,真是个傻子。昨儿她还跟我说,见济贪慕权贵,挑唆你封他做天师,要哀家惩治他。周大莲如今病成这样,尽是咎由自取!” 钱太后在旁边偷偷点头,颇觉得快意,这个女人一度猖狂骄横,不把人放在眼里,到如今报应临头,真叫人高兴。她低着头看着地面,只怕自己在睡梦中都会笑醒。 朱见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本来是个大喜事,回宫的路上都在得意自满,原以为周太后只是装病,没想到忽然来这么一遭,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刺激。见济当了天师,我母亲却要被吓死了。“娘娘,嗝,我,我,我该怎么办呐。” 太皇太后心说你还真是个小孩子,哭多了还会打嗝,一紧张就结巴,遇事就慌乱了。她左右瞧了瞧,吩咐道:“派人去请郕王进宫,叫长宁侯进宫。” “是。小人遵命。”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且慢。”皇帝叫住他,又吩咐道:“派朕的龙辇去接,告诉他务必入宫。” 孙娘娘又给小孙女擦了擦眼泪,惠庆公主虽然年幼,也知道母亲最近越来越蛮不讲理,现在可能是东窗事发,把她吓坏了,惠庆公主也被吓坏了。“你呀,别怕别怕,你哥哥才是你的依靠呢,咳,你母后只是生病了,去和钱母后坐在一起去,别在这儿裹乱。” 惠庆公主一步三回头的被钱太后牵走了。 钱太后低声道:“你乖乖的别哭,娘娘和皇上在谈事儿。” 惠庆公主怯怯的说:“是。” 王尚宫扶着太皇太后坐下来,那边床上的周太后听说要请郕王进来,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哀家对不起见济呀……” “母后只是多说了一些话而已。” 周太后一边哭一边忏悔:“不是的,哀家还克扣了他的份例和年节赏赐……还经常在娘娘面前说他的坏话……还诅咒他。呜呜呜呜,都怪张元吉,张元吉那个混蛋……先帝啊,你当年怎么就不开眼封他当天师了啊!” 朱见深(O_O),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克扣年节赏赐?母后你也太小心眼了!我知道你恨友庙叔父,可是他死的那么早,弟弟那么小那么可怜,又是个小瞎子,你还欺负他,朕都不忍心欺负他。 太皇太后护着自己的儿子,死了的蠢儿子也是儿子,她用手杖敲地:“胡说八道!天师府代代相传,是他们自己定嫡长子来当天师,和祁镇有什么相关!你自己是个糊涂秧子!”她瞧了瞧左右:“贵妃怎么没来?她好大的排场!” 喜红连忙回禀道:“贵妃娘娘刚刚回宫,觉得身体不适,似乎动了胎气,只好在宫中修养。贵妃娘娘说太后每次见了她就要动气,也怕她一过来,又气着娘娘,又伤了自己的胎气,就不来了。” 朱见深连忙给老婆说话:“对,母后上次病倒了,她来侍疾,母后一醒过来就说贞儿要暗害她。朕觉得,她还是不来的好。” 太皇太后坐在旁边,又把周太后数落了一遍,又温柔的说孙子:“你呀,贞儿不来,谁来替你料理这些事呢?她要是来了,早就请咱们家的小天师进宫来了。” …… 万贵妃躺在美人榻上酣眠,一直睡到一个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娘?娘娘您快醒醒,娘娘,康宁宫不好了。” 她咻的坐了起来,迟疑了一下,又问:“怎么不好了?” “惠庆公主哭个不停,皇上已经倒了了,听说周娘娘几次昏过去,太医们已经束手无策。就连太皇太后也到了。” 万贞儿有些迟疑,缓缓掀开毯子:“伺候我更衣,不要那件,就拿我今儿出门穿的曳撒过来。”哪有时间换衣服呀,假装我身体不适就躺下了。 小麦抱歉的说:“娘娘,那件衣裳已经拿去洗了,拿同色的并蒂鸳鸯曳撒来,行不行?” “行吧。” 万贞儿穿戴整齐,也没梳头,披散着头发,营造出一种病病歪歪的样子,摆摆手拒绝了腰带:“要腰带干什么。传步辇,本宫身子十分不适,嗯……”她非常机智的吩咐道:“你们把安胎药煎上,等我回来喝。” 满屋子的嬷嬷侍女都知道贵妃娘娘要装病,可是谁会戳穿她呢?谁都不会,跟在盛宠的贵妃娘娘身边,又体面又实惠。 高嬷嬷特意吩咐抬步辇的小太监:“路上走慢一点,稳当一点,千万别颠着娘娘。” 小麦接了一句:“颠着娘娘不要紧,只怕颠了还没出生的小皇子。” “就是就是。” 宫中的侍女跟了一个主子,这一辈子都都跟着这一位,哪还顾得上别的什么事儿。 万贞儿远远的只听得康宁宫内外哭声震天,她拿手一摸脸,心说不好,来晚了!在宫康宁门外瞧见太皇太后的銮驾,皇上的龙辇都在这儿,心知自己来的是最晚的一个。连忙使劲揉眼睛,揉的有些发红,又挤出点泪水来,下了步辇,快步从门口往里走,步履匆忙,皱着眉头,刚到门口就大哭起来:“母后啊~母后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生性不多疑,但是对于周太后的事儿,必须要谨慎。虽然宫里宫外哭成一片,毕竟没有穿白戴孝,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别咬准了说。 屋里头,见济肩头蹲着的隐形小狐狸真在骂街:[呸!咬死你咬死你!什么东西!敢欺负我的小可爱!我都不舍得欺负他!] 新任天师是崩溃的,他一来这儿,太后就死了。周太后才忏悔了没两句,才从如何在背地里咒骂他,如何克扣他的份例说起,还没说到具体的忏悔项目呢。非要跟着进宫的胡十三娘听的心头火起,就幻化出一张獠牙巨口吓唬她,然后就把本来就怕的要死的周太后彻底吓死了。朱见济在心里无奈的对媳妇说:[姐姐,息怒,别再动手了。] [我不动手了,可是她已经死了,可救不回来。] 朱见济没来得及跟他说话,就听见旁边皇帝哥哥大放悲声,哭声传到外面,所有人都哭了起来。 朱见济额头见汗,太后的死毕竟和他有关,他连忙说:“哥哥节哀,太后服用丹药已久,中毒太深了。我为太后打醮四十九天,算是侄儿的一片心。” 朱见深哭的脸都肿了,含着泪点点头,一歪身子抱着他放声大哭。 胡十三娘从他肩膀上跳下来:[人真不禁吓,我再也不吓人了……喂小鬼你瞪我干什么。] 于谦并不在意周太后的生死,他在意的皇家的尊严:[请仙家稳重些,不要肆意胡闹。] 胡十三娘翻了翻白眼,又无法反驳。 万贞儿披着头发穿着曳撒进来,看周太后脸色死灰一动不动,皇上抱着郕王嗷嗷哭,她连忙上前:“臣妾来晚了,母后,母后您……嘤嘤嘤”嘻嘻嘻。 太皇太后是真有些伤感,在旁边拭泪:“哀家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唉。” 204.乾清宫中的争论 屋里屋外的人都大放悲声, 嬷嬷侍女太监全都扯着嗓子大哭, 哭的别提多卖力气了,一个个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哭,生怕被人挑剔自己不尽心。 太皇太后不禁擦了擦眼泪,想不到儿子死了,儿媳妇也死了,哀家活这么长时间还有什么意思啊。可别让我看上乖孙子走在前面, 唉,她也开始合掌念经:“闻佛所言, 即当信受。小果声闻、天龙八部、及未来世诸众生等,虽闻如来诚实之语,必怀疑惑。设使顶受,未免兴谤。唯愿世尊、广说地藏菩萨摩诃萨, 因地作何行……” 钱太后也加入了太皇太后的吟唱。 朱见济在旁边掐诀念咒,念的是:“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 四生沾恩。有头者超, 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债主冤家, 讨命儿郎。跪吾台前, 八卦放光,” 皇帝和他的小妹妹又哭出一个男女二重奏,一声高一声低,哭的动人心肠。 万贵妃被吵的头都疼,也哭丧着脸用手帕捂着脸:“母后啊,我的娘啊,娘啊您怎么就走了呐!皇上和我还没孝顺够呐~孩儿腹内的二宝还没见着祖母的面儿啊,您这年轻力壮的,怎么就走了啊,我~滴~娘~啊~” 她虽然不唱小曲,但是听过不少小曲,不知道为啥这一段还挺有节奏的,哭的抑扬顿挫,还有转音呢。 朱见深大哭:“母后嗷嗷嗷嗷” 惠庆公主:“母后嘤嘤嘤” 朱见深:“娘啊您咋就不听我的话呢嗷嗷嗷嗷” 惠庆公主大哭:“母后嘤嘤嘤,娘娘嘤嘤嘤” 朱见深越哭越伤心:“您只顾着听弟弟和舅舅的话,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我说的话都是为你好啊” 惠庆公主:“母后嘤嘤嘤,全怪张元吉那个混蛋嘤嘤嘤” “对嗷嗷嗷嗷…朕该早点把他宰了!” 万贞儿也正好哭不动了,膝行上前,建议道:“皇上,您别怪我干政,臣妾觉得应该把张元吉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太后原本只是吃些人参,拿东西吃多了只是上火,吃几个猕猴桃就好了,要不是吃药,哪至于成这样。” 朱见深捂着心口:“说得对,你们还不去按娘娘的吩咐办事去!去传旨!”感觉心里舒服点了。 怀恩正在后面干嚎呢,听见皇帝说话忙压低声音,得了吩咐忙答应道:“小人遵旨。” 如今只有太皇太后坐着,钱太后站在她身边,郕王站在旁边念咒。 皇帝公主贵妃都跪在床边,以下的下人也都跪着。 惠庆公主一听要把张元吉碎尸万段,她又掉眼泪了,这是个好事儿,可是这也来不及呀! 万贞儿又道:“那长宁侯周寿一味的进献丹药,不听皇上□□,臣妾觉得改罚他,可是不能罚的太狠了,别让娘娘在天之灵伤心。” 朱见深如今没有主意:“姐姐,你说该怎么办?” 钱太后在旁边冷眼看着她,心说这是要疯,在太后灵前就要干政。 万贞儿想了想:“罚他披麻戴孝,在裕陵为太后守孝三年。” 朱见深立刻点头:“对!还有朱见泽,他不劝阻母后!也罚去守灵!” 万贞儿四下里一瞧,道:“皇上,得趁早伺候太后沐浴更衣,外面的事儿也该准备起来了。别光顾着哭,耽误了太后娘娘的大事儿。” 惠庆公主六神无主的拉着哥哥的袖子,满心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低声说:“请贵妃娘娘做主。”母后一走,她说话的声音更弱了。 万贞儿转头瞧了一眼:“喜红你带人,把地上这些丹药丸子符咒都收拾了,拿出去烧了。” “奴婢遵命。” “派人去请公主们过来,还有皇上的弟弟们,都来送娘娘一程。”万贞儿顿了顿,被人扶着站起来了:“叫内务府赶紧做丧服,请礼部的官员拿出章程来。” 钦庙生了八个女儿,现在都没出嫁,住在宫里。皇帝的弟弟们有些出宫了,有些年纪小的、母亲还在世的留在宫里了。 她又伸手扶起皇上,一手皇上一手公主,都拖起来:“皇上节哀,公主也请节哀,公主先跟着钱母后一起侍奉太皇太后,皇上,您也缓缓气,哭的都打嗝了。” 太皇太后念了一边《地藏经》做超度,念的口干舌燥,也不见有茶来吃。她看了看寝殿里这几个没头苍蝇:“贞儿。” “娘娘有什么吩咐?” 孙娘娘当年料理过张太皇太后的葬礼,比较有经验:“派人去传内宫十二监过来,一同料理此事。你们这些丫头,去准备香汤沐浴,把她的大礼服和新衣服新鞋都拿出来,一会伺候着。” 一群人连声答应。 她看到旁边三张懵逼的脸,叹了口气:“贞儿,你有孕在身,不要在这里逗留,怕被生魂冲撞了。回去老实待着。皇帝,你也是一样,在外屋坐着吧。”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道:“对对对!你不要在这里操心了。钱母后,劳烦你送我母后一程。” 钱太后知道他说的是装殓,她本不愿意做那些事,迟疑了一刹那,还是答应了:“好。” 万贞儿上前搀着她往外走,忽然想起先帝和周大莲年轻轻的都死了,太后的年纪不小,恐怕将来……她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这是真伤心了,拉着孙娘娘的手,哀哀的叮嘱:“娘娘,您一定要保重。” 孙娘娘失笑,拍了拍她的手:“哀家保养的好着呢,你不要胡思乱想。”哀家不是她那样的傻瓜,不会自己害死自己。“快回去休息,好好养胎,你今儿就不该出宫去。” 万贞儿点点头:“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这就回去。喜红,你过来。” 喜红紧张的不得了:“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万贞儿道:“母后生前最爱漂亮,你们要好好的装扮她,多施脂粉,娘娘素日里喜欢的戒指镯子都给她戴上。” “是,娘娘。” 万贞儿又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钱太后幽幽的制止了她:“有什么话就在这里问,哀家想听一听你要问什么。” 哭的晕头转向的朱见深点头:“对,你要问什么?” “好。”万贞儿笑着问道:“喜红,门口这些丹药是怎么回事?是谁扔的?” 喜红哭的眼睛都肿了,跪下来磕了个头:“贵妃娘娘,容禀。今天有好多白鹤和青气盘旋在宫外,听说是郕王府的方向,我们看见之后有些吃惊,窃窃私语时惊动了太后娘娘。娘娘她出来看了一会,忽然就昏过去了。奴婢们把娘娘扶进殿里,伺候她休息,又派人去太医院取镇定安神药来煎,娘娘从来不吃安神药,可我们还是要煎出来候着。”到此为止,还都是实话。 万贞儿点点头:“不错。” “娘娘昏了一会,自己又醒了过来,出屋一看,远远的看到郕王飘到天上去了,又过了一会,隐隐约约的看到郕王换了一套衣服,被仙鹤托着飘了下来”这是假的,其实是喜红非常夸张的描述给周太后听。 万贞儿打断她:“母后的目力如此好么?这样远,看得见么?” “看得见的。”喜红小声说:“娘娘不做女红,也不读书写字,眼神一直都特别好。”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朱见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这也怪不得见济弟弟呀,本来是个好事儿的,本来是个大好事,都怪张元吉和周寿。他接过万贞儿递来的手帕,胡乱擦了擦眼泪:“你继续说!” 喜红忐忑不安:“娘娘看完之后吓得发抖,跑回屋里,把这几瓶丹药还有张天师给的东西都扔到门口去,放声大哭,才知道她之前错了,皇上说的是对的,她不该力挺张元吉。还说怕遭报应,又嚷嚷着怕下地狱,不多时又昏过去了。”其实,是喜红偷偷的跟她说‘郕王真是神仙了,娘娘之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会有报应的。’ 喜红只是吓一吓她,要是把太后吓的老实听话了,她就可以在贵妃面前邀功请赏,多攒点银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郕王这么漂亮的小神仙一来,太后就真的被吓死了,难道郕王身边有护法跟随? 朱见深悲痛欲绝的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别说了,别说了……” 万贞儿又想起来一件事,吩咐太监:“出去说,周太后宾天,皇上悲伤过度,罢朝五日。” 朱见深已经要哭晕过去了,他可是亲眼瞧着郕王进屋子里,周太后忏悔了几句,然后突然惊恐的死掉了。但是郕王一动没动,也没有说话,那母后为什么那样害怕,是不是郕王私下里做了什么朕看不见的事儿? 皇帝隐隐的看了朱见济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万贞儿赶出康宁宫,自己也去前头乾清宫里,汇同礼部官员,一起给周娘娘大操大办。从丧礼的仪式、送入地宫的仪式、把棺椁安放在先帝身边——放在左侧还是右侧、给周太后上什么样子的尊号,这些事都要商谈。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首先来说,现在的太后不是正经的太后,当年没当过皇后,是被当今天子封的太后。其次,先帝的皇后如今的钱太后硬硬朗朗的活着呢。正室和填房的待遇从来不一样,周太后又不是正经的填房,她是被儿子扶正的。 大臣们首先对于‘挫骨扬灰’一事提出质疑和反对。 李贤:“启禀皇上,臣以为不可。张元吉被枭首乃是依法判决,非常正确,可是人死罪消,您要杀只能株连他三族,不能把人挫骨扬灰。” “臣附议。” “臣附议。” 把朱见深气的结巴,最后还是把大臣们喷了一顿:“上天有好生,生之德!是挫骨扬灰重,还是株连三族杀杀杀的人多?那张元吉一个人害了太后,朕也只和他一个人为难!绝不牵连旁人!” 大臣们依旧试图跟他讲道理:“皇上,非刑……”BLABLA。 朱见深点点头:“卿家所言甚是。洪武爷要杀人,谁敢说什么?朕毫无威严吗?” 大臣们一点都不害怕,都知道这个小黑胖子嘴硬心软,只是爱叹气:“皇上的威严不在于将一具死尸挫骨扬灰,而在于……”各种大道理。 屏风后绕出来一个太监,递过来一张纸条。 朱见深接在手里看了:‘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鉴。株连三族,挫骨扬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到万姐姐那一手钢骨有力的柳体,就觉得心里头很有底气,立刻吩咐:“传旨,将张元吉株连三族,将其本人挫骨扬灰,告慰太后在天之灵。朕意以决,不必多言。” 满屋子的官员们额头青筋迸现,又是恼火又是惊怒,贵妃如此干预朝政,干预司法,皇帝竟然一脸高兴! 圣上就不觉得可怕么! 后宫如此干政,圣上竟然一脸的与有荣焉,难道圣上就不怕将来贵妃擅权专政么! 祖宗成法、历史上多少经验教训告诉人,不能让后宫干政,皇上怎么就被美色迷了眼,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太监刚回到屏风后,忽然又走了出来,又递来一张纸条:’皇上,将张元吉的罪行昭告天下,莫使天下人以为皇上贵妃与太后不合,莫使长宁侯推诿罪名在妾身身上。’ 万贞儿正是做贼心虚,是她面授机宜的叫喜红加油鼓劲,到现在事儿真做成了,一口黑锅被长宁侯自己背了,一口黑锅给了张元吉,到现在那长宁侯可别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反咬我一口,那就糟了。哪怕皇上不信他,天下的百姓朝中的官员不一定怎么想呢。 毕竟儿媳妇暗害婆婆比弟弟暗害太后姐姐更可信一些,我的名声又一向不大好。他们要是信了这事儿,大宝可就糟了!我也难以当皇后! 大臣们一个个憋的脸红脖子粗,要不是暗暗的可怜他年幼丧母,真的要开始喷他了。 朱见深委屈巴巴垂着湿漉漉的眼睫毛想了一会,觉得周寿在宫里在自己面前都能穷对付,要是被贬去守灵,不知道还要怎么样的大放厥词,肯定要把太后之死赖在万姐姐身上。我知道的,母后一定跟他说了好多好多关于万姐姐的坏话。他毫不迟疑,又按照这张纸上的句子吩咐下去,又自己补了两句:“警示众人,要想成仙要和郕王一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修行,不要总妄想走捷径,世间之事,除了考试作弊和行贿买官之外,哪有捷径。唉。” 这番话说的很是在理,大臣们忍气吞声的答应了,又旁敲侧击的提醒皇帝:“皇上,昔年太后她时常干政,甚是不妥,臣以为如今应该拨乱反正,杜绝后宫干政。” 朱见深六神无主的点点头:“说得对。” 万贞儿在屏风后挑眉,提笔写了一张纸条纸条,又让人送出来。 皇帝已经哭的双眼红肿微痛,他不常哭,没有哭的功夫。摆了摆手:“朕哭的眼睛痛,你念吧。” 怀恩坦坦荡荡的念了出来:“长宁侯多有违法乱纪,昔日因母后求情,皇上多有宽恕。长宁侯不仅毫不悔改,助纣为虐,阿意屈从以致太后宾天,责三法司会审长宁侯,一切攫夺民田民女,横行霸道,仪制僭越之事,尽皆依律判处。” 李贤终于忍不住了,高声道:“后宫不得干政,贵妃一而再,再而三干预朝政,将祖训置于何地?” 朱见深:“嗝儿?”吓得他打了个嗝。 只见烛光摇曳,一个人影猛地站了起来,由大变小,可见是走到了屏风后面。 万贵妃慢慢悠悠的说:“阁老此言差矣,张元吉并非朝中官员,他所涉及的事,也不是朝廷事务,乃是皇上的家事。” 李贤噎了一下。这么说其实没错,哪怕立皇后立太子都半是皇帝的家世,朝臣轻易干扰不得,更何况是个‘方外之人’。 做贼心虚的万贞儿强作镇定,以超出正常状态的十倍的诚恳和百倍的孝顺,充满感情的说:“母后不仅是皇上的生母,早年间与本宫亦是莫逆之交。” 这话说的就太不要脸了,万贞儿清清楚楚的记得,在皇帝睡她之前,她巴结我,在皇帝睡了她之后,她以为我得巴结她,可我巴结上孙太后了我搭理她干啥玩意,于是她从此开始记恨我。到后来我和她儿子睡在一起,她就气得要死23333~ 一对同龄人,同样是皇帝的贵妃,她已经是个小寡妇了,而我才是新婚。嘿嘿嘿! 如果文四在这儿,一定会感慨,这个小徒弟没杀过人,瞧她曲线害人之后吓成啥样了。 [这就要倚老卖老了。] [一个贵妃居然在太后的丧事上倚老卖老真是2333] [这是啥子意思?] [不晓得撒。] 万贞儿偷笑了一阵子,又假装很严肃很正经:“我与母后相交于贫贱,后来她为皇上宠爱我而生气,这倒是理所当然。现如今,恰逢圣明君主,能令宫妃安享太平,不会身陷囹圄。太后正是安享晚年的好日子,却遇上了张元吉那个害人精,若按照国法,将人挫骨扬灰的确不合法,可是这是皇上的家事,儿子儿媳为母报仇,有什么错?”等一下,这段话说的很没逻辑,算了算了。 李贤呐呐的不说话了,没想到她还真能扯出那么远的交情来。 陆瑜还能再坚持一下:“恕臣直言,娘娘此言不太谨慎,唯有皇后才是太后的儿媳。”你就是个妾!宠妾! “这位大人说的很是在理。”万贞儿顿了顿:“言归正传,外戚算的朝中官员么?” 大臣们吭哧吭哧的挤出好几个:“不算。” “嗯……” “有爵无官。” “长宁侯无意害太后,这毋庸置疑,但他的无心之失,明知道将张元吉斩首是三法司会审的结果,偏要去劫法场。是不是?” 陆瑜吭哧吭哧:“正是如此。娘娘耳目灵通。” 万贞儿假装没听出来他在讽刺,自顾自的吩咐道:“取水来,伺候皇上洗脸,派人去拿我宫里的安神汤来。” “是。” “遵命。” 大臣们只好大眼瞪小眼听着贵妃安排这些事,伺候皇上当然不算是干政,没有劝谏她的理由。 万贵妃又道:“长宁侯执迷于张元吉,算是助纣为虐,太后要吃丹药,皇上不许,他偏要敬奉,这是阿意屈从,又因为无心之失害了太后娘娘。母后身体健康,若非丹药之故,绝不会早早的归天去见先帝,数罪并罚,本宫要三法司会审,按律法办他,还不够宽仁么?诸位大人不要紧张,这事儿若放在民间,只不过是当家太太把害死婆母的老娘舅扭送官府,有何不可?” 皇帝一边用热手巾捂着眼睛,一边点头:“对对对啊!” 大臣们:[这个没文化的贵妃说的好有道理。] [怎么办?就这样认了吗?] [也只好如此了。] [牙尖嘴利,不是妇道人家的本分。] 朱见深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幽幽的叹气:“唉。照娘娘吩咐的传旨,这本是朕的家世,你们一直看外戚不顺眼,不必多说了。” 商洛义正辞严:“启禀皇上,有道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即便是外戚,若有真才实学,我们也不会敌视他。” 万贞儿反唇相讥:“若有真才实学,又岂能违法乱纪?” 朱见深啪啪啪的鼓掌:“好!” 大臣们:[送走了周家飞扬跋扈的外戚……] [即将迎来万家飞扬跋扈的外戚……] [飞扬跋扈为谁雄。] [苍天有眼,叫她有个牙尖嘴利的儿媳妇,也叫她尝一尝报应的滋味。] 之后的葬礼,一切如仪,无需多言。 205.周大莲的遭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边, 周大莲生前最后的记忆是一张狰狞可怕的巨口, 喷着腥臭的气息咬向自己, 她直接吓死了。人一死,魂魄离体,这才看到朱见济肩头蹲着一只妖气冲天龇牙咧嘴的狐狸精, 她吓得身子一抖,想要躲开些。 刚这么一想,就飘出了康宁宫。 变成鬼之后飘在空中, 看一切事物的角度都不同了。 她忽然看不见地面,也看不见房屋了, 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有影子下面实实在在的人。远处有一团金光有些耀眼,周大莲跑过去一看, 是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 哇, 真的好俊!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 于谦转身就消失了。 于太傅表示君臣有别,我不能和先帝的遗孀说话。其实也是嫌麻烦,他在旁边冷眼旁观这么长时间,早就知道这个女人胡搅蛮缠混不讲理,当然要赶紧跑。 没到生死簿上注定的命终时,黑白无常不来迎接, 哪怕是死了也只会变成孤魂野鬼。 周大莲就在宫中飘荡, 忽然看到万贵妃恬不知耻的号称当年和自己是好友, 看她肆意干政,自己这个太后人走茶凉,亲弟弟都被查办法办,把她心疼的不得了。 等到丧礼正式开始,皇帝在麻布丧服里裹着皮裘,还冻的只蹦,万贵妃在宫里靠着火炉睡觉,简直要把她气死。 幸好,万贞儿睡了一天,看到皇上走回来的时候又冻的腿都赢了,她忽然灵机一动。 第二天,皇帝身边左右各摆了一个炭火盆,两个炭盆把他夹在中间烤着,别提多暖和了。 而他面前放了一座金元宝山,纸叠的金元宝搁在筐子里,朱见深隔一会就抓两个丢到火盆里,以此假装自己不是在取暖,而是在烧纸。 朱见济在一旁的法坛上打醮,年轻的小天师当上天师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太后做法事,可以,双方的身份都够了。 白云观派来一众道人做伴奏,道乐的曲牌很多,有一些也很好听。 胡十三娘没陪在他身边,那日吓死了太后,她被小可爱训了几句,一怒之下回娘家了。 打醮的时候念了许多经咒,周大莲在旁边不敢骂街,只是嘀嘀咕咕的跟他说话:“见济啊,我当年是对你不好,我知道错了,你让我活过来呗。你这么有神通,求求你啦,只要能让我活过来,你想要什么都行。” 朱见济听见了,假装没听见。她要是活过来,胡姐姐就危险了。 他加紧念咒,送她去超生:“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 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 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正在法坛上念咒时,贺明觉急匆匆的飘了过来:“胡叠云说她吓死人了?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哦!别走!”他一抖锁链,把周大莲的游魂套住。 朱见济这才松了口气:“多谢舅兄。” 贺明觉摆摆手:“甭客气。”他急匆匆的飘来,又风风火火的拎着周大莲走了,铁锁套在她的脖子上,像放风筝一样牵着她。 眨眼间到了地府,他去做了入籍手续:“上方的一个太后死了,麻利的给她入籍。” 周大莲嗷嗷大哭:“你放哀家回去!放我回去!我不要死!救命啊啊啊啊!” 判官翻了翻生死簿:“贺都尉,还没到日子呢,死于非命的人不能去投胎。” 周大莲抓着脖子上的铁链,挣扎道:“哀家不要死!哀家还要当太后!既然没到日子我怎么会死!我才过了两年好日子啊!你们不能这样,我是被妖精吓死的,地府不管抓妖精吗!” “她不用投胎,跟着朱祁镇一起住。”贺明觉心说我那个便宜妹妹胡闹,把一个好好的活人给吓死了,我要是不把她安顿好,将来被城隍报上去,得牵连到我! “贺兄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没啥可说的,他们老朱家的事儿。”判官点手叫来两个鬼吏:“带她去见明钦宗。” 两名鬼吏答应了一声,左右挟了周大莲,抓着她就走。 周大莲挣扎着尖叫道:“放开我!住手!别碰哀家!” 鬼吏才不搭理她,自从当差以来,有哪个鬼是老老实实跟着走的?一个都没有。 周大莲被拖走:“你们两个丑鬼!放开哀家!哀家可是太后!” 鬼吏森森一笑:“小娘们,老实点。在俺们这儿皇帝多得是,太后比皇帝还不稀罕。” 陆判官好奇的问:“贺兄,听说嫂夫人去庄国旅行,不知路上有何见闻,庄国的风土人情如何?” 贺明觉兴致勃勃的讲起买书的梦貘,做衣服的蜘蛛精,还有庄国不靠谱的太学考试,朋友的媳妇考试时太成熟而落选,被公主调去工作,朋友两口子都是学霸,听他们说话好累好累的。 陆判和其他几名鬼吏兴致勃勃的听着,这可真新鲜啊。 贺明觉说的也来劲,又说:“内子说庄国的美食与众不同,不仅种类繁多变化莫测,又,嗯怎么说嗯,又做的很好看。有一只大章鱼精开了鱼丸店,它剁下来一根触手,有水缸这么粗,十几米长,足够卖好多天的。鱼丸特别弹润,还有鱼豆腐,非常鲜美好吃、” 众人越聚越多,都听的口水哒哒。 正在这时候,上面送下来一纸诏令:“广西城隍意欲反叛,蛊惑人心,派人前往捉拿。” 贺明觉拍案而起,激动的脸都红了,瞪大眼睛:“我去!我去捉拿他们!” 陆判:“这……” 贺明觉一手按在刀柄上,虎视群雄:“诸位,赏我个薄面,都别跟我抢。”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谁敢跟他抢,谁能制止一个工作狂在被迫放假时偷偷的跑回来加班? 他点齐麾下三千人马,领兵出征。贺都尉去放假了,他的兵卒们可没去放假。 地府,后陵镇,一溜朱府中总是老调重弹,熟悉的节奏一遍又一遍的响彻小巷。 啪啪啪啪啪。 “啊!啊!啊!啊!啊!”一个男声的惨叫。 周大莲一路上脚不沾地的被人拎过来,由远及近的听清楚这阵阵惨叫,听的腿软:“这是什么声音,里面在干什么!你们带哀家来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哀家可是太后!” 鬼吏笑嘻嘻:“难道我们会把你卖到窑子里?” “嘻嘻嘻嘻你这个不正经的死鬼~你进去就知道了!” “我不去我不去!”周大莲挣扎的像是一条没有被拍就直接切了花刀倒上料酒扔到油锅里的活鱼——噼里啪啦的。 俩鬼卒不由分说,把她拎到门口,一脚踹开门,使劲扔进去,然后很有礼貌的关上门,转身嘻嘻哈哈的走了。 周大莲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砰然落地。 阴间的地面和人间的土地不是同一种质地,但是摔成滚地葫芦还是一样疼。 非常疼。 她跌坐在地上,惶恐不安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个熟悉的胖子被挂在房梁上,已经被抽打的遍体鳞伤。 旁边的水桶里放着几根皮鞭子,地上还丢着一把刀。 一个面目凶狠狰狞的白胡子老头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一条鲜血淋漓的皮鞭,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盯着自己。 周大莲仰头看了一眼,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那挂在房梁上的胖子是自己的丈夫,大明朝的先帝啊:“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是谁敢打你?皇上,你怎么没上天啊?”不是说皇帝死了之后会升天吗?怎么他到了地府,被人这样的虐待? 这个年轻的太后吓得遍体生寒,瑟瑟发抖。 朱元璋正在气头上——说实话,自从这孙子死了之后,他一直在气头上。抬脚把这个蠢娘们踹翻在地:“你祖宗打的他!就凭你们这几块废物,还想上天?先想想怎么别下地狱吧!朱祁镇!!你他娘的哭什么!” 在这个年代并没有不打女人的思想。 遇到某人犯法,把他的妻女发卖了都是寻常事,朱元璋朱棣两人当皇帝时,宫里打死了多少宫女,也无人在意。即便是孙子媳妇,看不顺眼直接赐死也没什么。 朱祁镇嗷嗷哭:“让她滚出去!周大莲你滚出去!” 朕在这里挨打,被祖宗们打,还能忍,是朕咎由自取,不能让一个女人看到我挨打,那朕的颜面何存! 她又不像钱氏那么贤惠,钱氏能给我求情,他能干什么?哼! 朱棣就坐在旁边嗑瓜子,不知道为啥,朱见济这个孙子敬奉了两筐瓜子,他嗑的特别开心。“等一会,周氏,你死之前是个太后吧?” 周大莲点头如鸡啄米,本来是一搁屁墩坐在地上,她一翻身改为跪伏在地上:“是啊是啊。” 这倒是有种找回青春的感觉,年轻貌美时就这样,见了谁都得磕头行礼,地位最低。 朱元璋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她:“你怎么突然死了?”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女人,应该活的很长,很能霍乱后宫。当年朕定下规矩,要嫔妃全部殉葬,都怪朱祁镇这个小崽子故作大方,胡乱改动,将来那些没死的年轻貌美的嫔妃要是闹出什么事儿来,我再接着打他。 周大莲不敢说实情,讪讪的说:“臣妾服用丹药,想求一个长生不老……” “呵呵。”朱棣嘲讽的笑了一声:“当今天子如何?” 地上地下之间的消息不够灵通,只能等到新鬼带来消息,或是上方的祭文,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周大莲眼睛一亮:“见深可是个好孩子,就是选媳妇的眼光不好,独宠那个万贞儿。万贞儿又老又丑,出身贫贱,还特别嫉妒特别凶,霸占着他,不让他纳妃。还干政呢!撺弄见深杀人!可坏可混蛋了。两位祖宗,你们快把她带来!” “闭嘴。他没弄了你就行,和谁弄都行。”朱元璋生于民间,见过许多节操掉光光的事情:“朕问的是朝廷军政要务!”于谦没说那万氏女的坏话,那就还行。 朱棣表示这算什么事儿?朕所有的儿女都是徐皇后所出。(那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女没有存在感,在正史里连生母是谁都没记录)虽然后来宠了几个妃子,那就是拿来解闷的。 对于朝政朕心里有数,从来不听女人说的话,朕的子孙也不会愚蠢到被女人挟持。即便是蠢如朱祁镇,也不是因为听信女人的话而几近亡国。妈了个巴子的他听的是太监的话! 周大莲呐呐的想了一会:“去年,听说全国各地都遭灾,宫里过的很穷酸,还没有贡品。今年就好多了。” 朱元璋随手把鞭子扔到桶里继续泡着:“还有呢?皇帝少年登基,有什么困难?” “有困难他也不跟我说啊。”周大莲愁眉苦脸的想了一会,小心翼翼的说:“见深他今年总开经筵,我没去听过,但是万贞儿每次都去,身怀有孕时也要出风头,要去听。” “他还封朱见济当天师,杀了龙虎山的张元吉,说是张元吉……僭越和杀人。” “还有,还有他派兵去平叛,已经赢了。” 两个戎马一生的皇帝一起兴奋起来:“派的谁?什么地方叛乱?” 周大莲一问三不知。 朱祁镇挂在房梁上装死,假装自己不省人事,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又把她盘问了一阵,发现这个傻娘们除了忌恨万贵妃和忌惮朱见济之外什么都不懂。父子俩对视一眼:[虽说是后宫不得干政,但是] [朕当时也不许后宫干政,但母后(马皇后)和(徐)皇后什么都知道。] [若是亲近之人,自然是不由自主的把事儿说给她知道。] [看来这母子之间淡淡的] 既然问不出什么,就懒得在费口舌。 “自己滚到隔壁去,见你祖宗奶奶们,过去伺候。” 朱祁镇挣扎着喊道:“等一下!为什么她不用挨打?” 周大莲吓得腿都软了:“皇上,您别害我!” 朱棣抬手给了他一鞭子:“说什么废话!她又不是宠妃!又不曾干政!”没败坏朝纲,没丧权辱国,朕打她干啥?她当年不是你的宠妃,后来见深那孩子不听她的话,说出话来没人听,能犯什么错? 朱祁镇试图推卸责任,好歹拽一个人下水,张着嘴想了半天,还真他娘的找不出借口! 角落的门忽然开了,胖墩墩的宣庙朱瞻基挤进来,捧着肚子晃晃悠悠的行了礼:“曾祖父,祖父。” 两人摆摆手。 朱瞻基又看向这个女人:“你是周氏?祁镇的贵妃?” “您是……先帝?爷爷!”周大莲见过画像。 朱瞻基悠然的捋了捋胡子:“不错。孙娘娘还好吗?她现在是太皇太后吧?” 唉,她可真是长命百岁,也不心疼朕一个人在地下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苦苦牢牢凄凄凉凉,一个人枕冷衾寒。祖宗们各自有自己的皇后,同进同出,原本只有朕和儿子形单影只,现在好了,儿子的媳妇来了一个,过些日子还得再来一个。 周大莲呐呐的说:“太皇太后身体康健,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朱瞻基:“呦,还会骂人了?”他郁闷的走回去,回去找亲娘和奶奶哭诉。 周大莲讪讪的跟过去,不知道见到前头那些位太后能说点什么……好像什么都说不了。 朱祁镇又被抽了一天,他现在的叫声不如原先那样中气十足。并非身体衰弱,而是越来越习惯于痛苦。 一个人如果长时间生活在痛苦中,就会变得麻木。 他正在麻木。 祖宗们大发慈悲的允许他回到自己的茅草屋里,和周大莲同居。 周大莲伺候祖宗奶奶们站了一整天,又被轮番□□,她有多少年没吃过这种苦了,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惨啊!” 朱祁镇一巴掌呼过去:“你闭嘴!周大莲,你老实一点,把嘴管住,别让朕因为你胡说八道而挨打。” 周大莲斜了他一眼:“皇上啊,您先顾好自己,当年土木堡之变死了多少人,够洪武爷打你多少年的?今儿还想让洪武爷打我,他凭什么打我,我没权没势,什么错都没犯。不像你,更不像那个万贞儿,呦呦呦,一个劲儿的干政,抢着出风头,生怕有谁不知道她是皇上的宠妃!啧啧啧。” 朱祁镇简直要气炸了:“你竟敢对朕不敬!” 周大莲一抖搂小手帕:“皇上啊,呵呵呵,别再朕朕的摆谱抖威风啦,在这儿谁还把你当皇帝啊,倒是都把你当孙子,把我当丫鬟。这倒也是,您就是他们的孙子,我也不过和年轻时候一样,就是个丫鬟。那能怎么样,等见深给我烧下金银财宝过来,我拿去打点差人,让我好好的投胎去,当个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吃香的喝辣的,嘻嘻嘻。我可听说了,从古至今的皇帝,都不许去投胎。” 朱祁镇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一个女人,居然敢顶嘴。几乎要气昏过去,昔年的周大莲虽然贪婪刁蛮却对自己还算乖顺,即便是如此,也嫌她谈吐粗俗并不宠爱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变本加厉的粗俗:“你你你,你好大胆!” 周大莲算的很清楚,这位钦庙皇帝可不是那被杨贵妃迷得五迷三道的唐明皇,他爱的是刘姐姐,敬的是钱皇后,哀家能有今天,全凭自己的能耐,生孩子生的快! 哀家跟你客气什么?哀家再怎么恭顺,你也瞧不起我,你现在没权没势没钱,晚上住着茅草屋,白天去挨打,我讨好你干什么呀! 于是俩人就打起来喽,打的稻草满天飞,整件房子都在打斗中化作灰飞烟灭。 听起来打得很凶吧? 根本不符合这俩人的战斗力吧? 其实……是房子盖的太潦草,房柱只打了三寸深的地基,房梁是用草绑上的,房顶上铺的不是草帘子而直接就是草,互相推搡时靠倒了两根柱子,整件房子就都倒了。 房子一倒下,房顶上盖的草(不是稻草)都落了地,被一阵鬼风吹跑了。 书中暗表:稍微认真一点的茅草房,那房顶上不能直接铺稻草,稻草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走了。要么是把稻草捆扎成一束一束的搭上去,再认真一点的人家,就搓麻绳把稻草编成草帘子,大片大片的搭在房顶上。 朱祁镇一瞧自己辛辛苦苦搭了两个多月的房子在顷刻间毁了,气的红了眼就,和她在地上打成一团。 朱瞻基听见响动,黑胖胖捧着肚子披着衣服出门一看:“啧。” 从内院穿墙过去敲门:“祖父,能将鞭子借给孙儿吗?” 朱棣正和徐皇后在床上啪啪啪的玩呢,听了这话,把手里的纸牌一扔,过去开门:“怎么了?” 徐皇后气的拍床:“干什么干什么!我好不容易要赢了!” 朱棣把鞭子丢给孙子,回来拾起纸牌:“别恼别恼,我记得牌呢。” 朱瞻基晃晃悠悠的拎着鞭子去劝架,自然是劝开了。 …… 文四姐正在按照报菜名做张天师,蒸张元吉,烧张元吉,红烧张元吉,卤煮张元吉,酱张元吉,腊张元吉,什锦张元吉火锅, 熏张元吉。 她只是个好厨子,不是野蛮人,在烹饪时会非常人道的把他的魂魄拍成羊羔状、熊掌状、鸡鸭鱼状、猪牛羊状。反正动物的魂魄和人的魂魄都只是一团混沌,吃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主要就是吃个调料味儿!还有食材的口感。 “借你高汤给我煮一下这条‘鱼’。” 抖搂着断腕的章鱼精迟疑了一下:“四姐,侬这东西有无有杂味儿,哎呀,他怎么还哭哉?”这是个苏州口音的章鱼。 “疼呗。他哭他的,管他呢。” 章鱼精柔声细语的说:“这样太不仁德啦,四姐呀,他怎么得罪侬咯?” 文四想了想,简单的把他的罪行说了一下,然后把他丢进高汤里煮:“我瘦了!瘦了三斤呢!才吃了不到十天!瞧出来没有?很快咱也要有那啥楚腰纤细掌中轻了,嚯哈哈哈哈!” 旁边打下手的三百岁龙虾精小声说:“俺们老板经常能瘦一百多斤。”砍一条触手,瘦一百多斤,卖好几天。 文四黑着脸把煮过的张元吉拿出来,他的魂魄吸收了章鱼汤的海鲜味儿,现在可以起锅爆葱姜蒜,下郫县豆瓣酱和泡椒,然后加水煮开,把张元吉切片,一片片的裹上蛋液下锅。 小火稍滚,盛出来撒一把葱花芝麻。 一道水煮鱼,完美! 206.徒步扶灵万寿山 服丧的时间长短和服丧的轻重, 按照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来分,斩衰服丧三年,穿没染色没锁边的粗麻布, 缌麻服丧三个月, 穿细麻布。 郕王连续四十九天进宫做法事, 满怀愧疚,把法事做的格外精心。 穿着洁白柔软的细麻布丧服, 袅袅婷婷的行来,步子如同仙女下凡,娴静优雅不急不缓。 风轻轻吹拂他的衣袂, 露出脚下穿的一双绷了麻面的鞋, 脚踝处露出白罗袜,踏着这紫禁城中的满地白雪中。 郕王微微垂着头, 头上戴着遮雪的斗笠, 白皙纤长的手里拿着一柄翠绿的竹杖, 轻轻点着地面。 这根竹杖没有任何装饰, 就是一根从竹林中砍下来的竹竿,上面还带着几片竹叶。 可是‘一根刚刚砍下来的竹竿’, 能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季保持十多天的翠绿, 一片叶子都不掉, 可见不是凡品。 他进了宫,到了法台前的帷帐中更衣,换了大红的法袍,成了这洁白天地中最耀眼的一点红。 远处皇宫的房顶上,一排脊兽上蹲着一只狐狸,她满意的甩着尾巴,看着自己英俊的小可爱,并且感慨:“我真是太有眼光了哈哈哈哈!” “我是最有眼光的妖精!” 陪着皇帝大办丧礼的群臣们议论纷纷:“难怪那月里嫦娥爱少年。” “是啊,郕王,天师真好看。” “真是神仙品貌。” “可惜成亲了……” “郕王往哪儿一站,看着就是神仙。” “唉,说句不恭敬的,这几天全靠看郕王撑着。” “这有什么不恭敬的,谁不是啊!” 嗯,在场众人中,只有皇帝无心欣赏他的美貌。他一直在思念母亲,虽然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周娘娘慈爱的陪着自己玩耍——这是万姐姐的工作,也不记得周娘娘温柔抚慰自己——这还是万姐姐干的,也想不起来周娘娘嘘寒问暖——依然是万姐姐来做。可是如果她活着,等上了年纪,稳重一些,她会慈爱温柔的,现在全都完了。朕期待的母慈子孝其乐融融,都没了。 四十九天之后,皇帝和贵妃和文武百官扶灵,徒步送棺椁去先帝的地宫中。 皇帝特意吩咐:“见济,你回府吧。一路上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朕怕你跌跤,况且先帝见了你也不高兴……” 是的,对于皇帝来说,出京城一路走到先帝的陵墓,这就算是山高水长、路途遥远。 谁让他只是个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京城的小胖宅呢。 朱见济想了想:“哥哥一路小心,多穿衣裳,我听说城外比城里还冷。” 朱见深眼泪都下来了,守灵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快要到三九天了,身上穿着狐皮、虎皮的棉袄,脚下都垫了虎皮鞋垫,罩在丧服下可以遮掩过去——其实守丧期间不应该也不能穿这些衣裳,应该从里到外都只能穿麻布丧服,以此来表示自己肥肠肥肠的悲伤。 但是万贞儿逼着他穿,怕他冻死,朱见深也怕自己冻死,就半推半就的穿上了。 即便是如此,手上还是冻出了冻疮,脸上也有点皴裂,毕竟这俩地方没法遮挡。伸出爪子:“你会治冻疮么?” 朱见济伸手抓住他的手,心中回忆俗称‘养孩子大全’的咒语大全,嗯,居然真有治冻疮的!不知道神仙为什么会写这样的咒语,难道小神仙会有冻疮? “哇!”皇帝抓着他白嫩的柔夷贴在自己脸上:“脸上的皮肉也疼,寒风嗖的。” 小天师又捧着他的大胖脸咒了一遍,天天涂面脂都救不会来的皴裂瞬间恢复如初,他轻轻摸了摸:“好了。” 朱见深伸手摸着他的脸:“真嫩啊……”又嫩又滑,像是鸡蛋羹一样。 朱见济脸上微红:“哥哥的手好热啊。” 汪太后刚刚从慈宁宫出来,伺候太皇太后睡下了,就看见这对小兄弟在花厅里‘执手相看泪眼’,这感觉颇有些奇怪。要不是儿子娶了媳妇,她非得想多不可。 太后就躲在柱子后头看了一会,她是不用穿丧服的,只要穿素色的衣裳就够了。瞧着这兄弟俩互相拉手摸脸,就差亲嘴了。不由得擦了擦冷汗,幸好皇帝不喜欢长相精致的人,要不然呐,可太叫人担心了。 朱见深摸着他的脸,爱不释手:“见济呀,你有什么咒能让皮肤好么?万姐姐的皮肤也没有你嫩啊。” 朱见济想了想:“有一篇咒语,十几条呐,著名是紫述真人,尽是些美白、瘦身、嫩肤、柳腰的咒语。” “真哒!传授给我!” “我没背下来,等我回去翻书,给嫂嫂抄下来。我当时看了还奇怪呢,怎么会有这样的咒语。” “神仙也可以爱美嘛~”朱见深开始幻想自己变白变瘦之后会有多么的英俊,嗯,其实不用变白,万姐姐说我黑的很有男子气概,那么瘦一点总是好的,瘦下来就可以放心的大吃啦~ 兄弟俩依依惜别,皇帝带着贵妃和一溜弟弟上路,一路上顶着风雪徒步扶灵……非常惨啊! 郕王和汪太后两乘銮驾一起回府,轿子进大门之前,他忽然叫停:“停了,牌匾换好了?”他早上出门时,有个官员把牌匾送来,说是要奉命挂‘天师府’牌匾。 “回王爷的话,已经缓好了。紫檀木的牌匾,刻了皇上的墨宝,上了三遍金漆,内务府第一等的匠人雕花,挂在这儿威风八面。” 郕王在轿子里轻声问道:“怎么挂的?” “回王爷,天师府的牌匾挂在郕王府三个字上头,说这是皇上的吩咐。” 郕王点点头:“不错。” 他从头到尾没撩帘子,躬身站在旁边的管家听王爷好像很满意,就摆了摆手:“起~” 回到正殿和王妃见了面,开始疯狂的撸毛茸茸。 裕陵位于天寿山(今昌平区),距离皇宫只有一百多里地。 在今天,开车八个小时即可——因为你会在路上堵六个多小时。 但是对于皇帝来说,他要是能在十天之内走到,那就算是很快了,让皇帝一天徒步十里路,好难好难的。 四十八抬的三重棺椁,描龙绘凤。 皇帝和朱见沛等人就走在棺椁旁边,一只手搭在外椁上,假装自己是个抬棺的孝子。 万贞儿带着惠庆公主和以胡叠云为首的妯娌走在棺椁的另一边,也搭着棺椁。 王公大臣、外戚勋贵文武百官都跟在后面。 皇帝郁闷的不行:“为什么是冬天……” “为什么又是冬天……” “万姐姐你回去吧……” “朕又要守孝了……”万姐姐正好又怀孕,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朕也能忍住,百官也没话说。 万贞儿小声说:“别啊,我要是撑不住了就昏过去,到时候再回去,才合情合理。” 于是朱见深嘴里念叨的话变了:“贵妃你昏过去吧,朕实在是不放心啊。” 万贞儿其实也有点累,但是为了青史留名,为了让百官赞美自己的‘贤德’,一定要撑住!天底下哪有便宜得来的事儿!当宫女的时候要勤快嘴甜舍得给人东西,到现在也是一样,也得勤快嘴甜,舍得赏赐群臣。 第二天夜里,宿在临时搭建的行宫中,朱见深揉着自己的脸:“朕觉得应该给边关将士发面脂,北京城尚且这么冷,边关的将士得有多难熬啊。” 沿途每隔五里地就修建了临时的行宫。 万贞儿想了想,搓搓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两个荔浦芋头丢到火盆里:“是啊,我今年不用化妆了,把我那三千两黄金的脂粉钱捐出来,给边关将士捐做寒衣和羊肉吧。” 朱见深泪眼汪汪:“朕本来想做一件新龙袍,罢了罢了,把那三万两的银子也拿出来吧。见济跟我说了,厚待百姓即是功德,嗯,等册封太子时朕给天下免税……不行,国库里快没钱了,嗯,免一年的徭役吧。” 万贞儿用火筷子扒拉着芋头,迫不及待的等着吃,荔浦芋头是贡品,极其香美,随便蒸一蒸或者烤一烤就很好吃,细心的万贵妃出宫时带了一筐芋头,打算路上烤着吃。 看到的官员都非常惭愧,他们穷一点的带了芝麻烧饼,有钱的偷偷带了肉,而皇上和贵妃居然只吃芋头,这实在是太节俭了! 又走了几天,第五天的时候皇帝体力不支,推金山倒玉柱的晕了过去,身旁四个弟弟加上八个大臣一拥而上,都差点没扶住,几乎让他摔在地上。 大臣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皇上的孝心感天动地” “太后娘娘在天有灵,会心疼的” “皇上切不可哀毁过礼” “皇上请上龙辇” 朱见深听他们扑通扑通跪地的声音,心里头思绪万千,说书先生说‘磕头如捣蒜’‘扑通扑通的跪下,像下饺子一样’,这捣蒜泥点醋和酱油、香油可真不错,再来一盘子万姐姐亲手做的大饺子,热腾腾的煮出来,侍女一溜小跑送到朕面前,吃着还烫嘴呢。 是的,他当然没有真昏,他只是脚上起了水泡,忍了两天,实在是痛的受不了,决定采用万姐姐的计划。 皇帝拉着惠庆公主上了龙辇,可怜的小公主每天以泪洗面,一半是为了母亲的去世,另一半嘛…一位娇柔端庄的公主突然开始每天走十里地,脚疼,腿疼,腰也疼。 其他小公主留在宫里,没有徒步来送,周太后不是嫡母,不用这么客气。 两天之后,万贵妃也昏过去了一次,也被扶上了轿子。 大臣们交头接耳:“贵妃娘娘身体真好。” “没想到她能比皇上多走两天的路程。” “是啊,贵妃娘娘骑射俱佳。” “这么说来,太子的体格一定很健壮,我听说越健壮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越健康。我儿娶了个病病歪歪的儿媳,你瞧,生了孙女也是一样的体弱多病。” “真的假的呀?听说太子聪慧异常,是真的吗?” “的确十分早慧,声音洪亮口齿清晰,走路站的稳当,还能过目不忘。” “这实在是难得。” 十三陵地处东、西、北三面环山的小盆地之中,陵区周围群山环抱,中部为平原,陵前有小河曲折蜿蜒。 简单来说,风水贼好!可着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到这么好的风水了。 到了裕陵,陵户们有些激动,两年前皇上来了一次,大加赏赐,这次又来了!来的好快! 走过长长的陵道,看到石人石兽石香炉,还有和皇宫一样的粉墙琉璃瓦宫殿, 开了地宫的门,把棺椁送到朱祁镇的棺椁旁边。 朱见深指着另一边:“这是钱母后的地方。”都送进来才能彻底封门呢,隔壁爷爷的陵墓到现在也没有封门,在等太皇太后。嘤嘤嘤朕可不希望把太皇太后送来。 之后,冻感冒的皇帝拖着两条大鼻涕去祭拜了祖先们,挨个陵墓拜祭,摆上从京城带来的贡品,这就又折腾了一整天。 回到行宫中,朱见深气哼哼的:“朕一路上徒步行来,这些猪牛羊却能坐车,着实可恨,现在总算把他们都宰了。” 万贞儿继续烤芋头吃,这荔浦芋头不愧是贡品,烤着吃了十天,还是觉得很香甜。 朱见深说:“又吃素,朕又要瘦下去了。贞儿,你说这些贡品献在灵前,他们能收到么?” 万贞儿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现在我要是能收到一套太牢,好好的吃一顿,那可真不错。” 朱见深撇撇嘴:“祭天拿回来的祭肉,你一直都嫌不够好吃啊,今儿也是一样缺油少盐。要是真能收到,母后非得嫌难吃不可,嘿嘿嘿,,,唉。”他又郁闷了。 万贞儿搂着他的肩膀:“皇上已经尽力了,难道能在这样庄重的祭礼上摆一桌宫中的宴席么?况且成了鬼,咳咳咳成了仙的人能不能吃到凡间的食物尚且两说,孝子尽心,也得依照礼法不是。等到咱俩葬在这里时,佑桢来祭拜我们,你是希望他用淡而无味的太牢呢,还是供上炸鹌鹑和大饺子?” 朱见深擦了擦眼泪,擤了鼻涕,又吞了吞口水:“都想要……朕回去留个遗诏,让他每年偷偷的供奉炸鹌鹑和韭菜鸡蛋虾米馅儿的饺子?”皇帝试了很多馅料的饺子,就连鲍鱼配燕窝的都试了,吃起来还不如带鱼呢。 万贞儿嗤嗤还得笑了起来,忽然又觉得悲伤,莫名的想哭。 朱见深却不觉得:“我听见大臣们说你身体好,你的体格当然很好,将来才好和朕一起白头偕老。只能指望你活得长,不能指望我死得早不是。朕的陵寝已经开始修了,这里的工人常年在修陵寝,从皇帝登基修到驾崩,然后接着给新君修陵墓。你今儿没去,要不然也能看到。” 万贞儿打了个哈欠:“你祭奠祖先们,我去干什么……又不能上前祭拜。” 朱见深捏着拳头:“别急,等你当上皇后,就能去祭拜了!” 万贞儿笑着不说话,她有点失望,又有些庆幸,幸好周大莲没有留什么恶心我的遗诏。 回宫的路途很快,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到了京城,又在夜色中进了紫禁城。 本来已是宵禁,不应该开门,可是皇帝就在宫门口,不能不让他进去。 御史听说宵禁之后皇宫还开门,本想喷皇帝一顿,转念一想这又不是出游打猎耽误回宫,这是扶灵下葬,算了算了,不喷了。 回宫之后,先给太皇太后请安问好。 朱佑桢见到阔别多日的爹娘,一骨碌从云床上滚了下来,扑过去抱住万贞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嗷嗷嗷嗷!爹!嗷嗷嗷嗷!你们别走了!想你们!!!” 万贞儿连忙抱起他:“娘不走了不走了,乖宝宝,乖大宝,爹娘都回来,别伤心啦,外面又冷又饿,没吃的没穿的,一点都不舒服。” 朱佑桢哭的吐口水泡泡:“不舒服,爹娘还去了那么久。555” 朱见深抱起儿子,心疼的拍了拍:“不舒服也得去啊,太后驾崩,” 大宝最近已经明白了太后和皇帝是什么关系,他也有点心疼胖爹爹,拍了拍他的后背:“爹爹不哭,你的娘不在了,我把我的娘分给你。” 朱见深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还真挺孝顺,可是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是朕把娘娘分给你当娘的,也不对,这是什么关系啊这话说的太乱了! 孙娘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李贤来找皇帝:“陛下,您何时上朝?”丧礼办了七七四十九天,又扶灵十几天,两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朱见深丧丧的堆坐在宝座上,浑身酸疼提不起劲精神,又在翻黄历时发现现在正在过年,而朕连腊八粥都没喝,感觉更丧了。他吸溜吸溜鼻涕,慢悠悠的说:“朕浑身难受,明儿开始批奏折,等朕看一看现在朝中有什么事,再过几日就上朝。” “是,臣遵旨。” 朱见深又问:“李卿,近日来朝中有什么大事?” 李贤就抓重点给他汇报了五十一件事儿——别觉得惊讶,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两个月间才有五十一件必须汇报给皇帝的事儿,实在是非常精炼。 朱见深强打精神听了这些事,又听了大臣们拟定的解决事情的方法,从头至尾,他只改了两件事儿的决定。 万贞儿先在自己的昭德宫中美美的睡了一觉,这一路上好生辛苦,又要按照礼制睡硬板床,睡的她浑身难受。 小麦跪坐在床边给她捏腰:“娘娘,您这次没带铺盖,在外头住的,得有多难过啊?” “要是住的舒坦,我还用你捏腰?”万贞儿低低的抱怨:“出门在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我带了什么吃了什么他们都瞧着呢,箱笼稍大一点儿,就被人盯着看个没完。守孝就得睡硬板床铺草垫子,宫外更得注意了。” 小粟在旁边捶腿:“皇上守孝那是给他亲娘守,您干嘛跟着吃苦啊,您自己不心疼自己,皇上可心疼的不行。” “哎,你们两个傻丫头。”万贞儿都无语了,还没当上皇后呢,只是个宠妃,我干嘛飞扬跋扈?等我年老的时候,让他们把把柄拿出来用啊! 冬天守孝最惨,连青菜都没得吃。 朱见深上次守孝结束之后养起来的小肥膘又在冬瓜、白菜、豆腐、黄豆芽、绿豆芽、豌豆芽的帮助下,成功的减了下去。 万贵妃宫里也吃素,她正瞧着眼前一桌子冬瓜炖面筋,白菜炒腐竹,白菜炖冻豆腐……这些东西味道也不错,终究不如肉肉肉! “万娘娘,太皇太后请您过去。” 万贞儿大喜,立刻把碗一推,披了衣服快步出门去。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正对着一桌子荤腥怏怏的喝粥,瞧见她眉开眼笑的跑进来,也笑了,招招手:“贞儿过来,哎呦,你慢点走,都显怀了还这样的不稳重。” 万贞儿笑嘻嘻的凑过去:“我一见娘娘就忘了自己。” 孙娘娘眯着眼睛笑:“你这是见了肉,等不及吧?坐下吃吧。” “多谢娘娘。”万贞儿坐下来,王尚宫撕了一根鸡腿,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 “头一次发现鸡汤这么香!” “鸡腿也这么香!” 孙娘娘笑的可开心了:“你呀,就是太老实了,犯不上为了周大莲委屈了我的小曾孙。” 万贞儿笑着应是,机智如她,才不会说先帝去世之后我也偷吃肉嘻嘻嘻,死了儿子和死了儿媳妇的轻重不一样,这道理谁都明白。 孙娘娘笑而不语,她是最开心的,看着万贞儿背着皇帝在自己这儿偷偷吃肉,又看着朱见深被着万贵妃在自己这儿偷偷吃肉,这俩嘴馋的小孩真好玩。 又过了一个多月,乍暖还寒时候,举行了正式的的册封大典,朱佑桢成为了皇太子,国之储君。 207.二零七(第一更) 别人都是苦夏, 到了夏天就瘦下去了,皇帝硬是在夏天吃胖了,一天一个又甜又大的西瓜,配上几个水蜜桃,早晚喝的粥饿了太快了,就用水果来顶。水果说是一股水, 吃了并不禁饿, 可是糖分却很高, 如果你一天吃上四五个很甜的桃子, 或是吃上两斤的葡萄,就别想减肥了。 皇帝身边的琉璃大盘里四五串又甜又大的葡萄,在批奏折的时候一边吃一边批阅,很快十几筐奏折消灭了,这四斤多的葡萄也吃完了, 旁边的葡萄皮葡萄核堆积如山,都被小火者收拾下去了。 皇帝身边站着两个太监,一个捧着水盆, 另一个捧着手巾, 在吃葡萄期间凡是需要用到两只手的时候,皇帝就直接洗手擦手,翻页拿笔。 又洗了身, 起身去屏风后解手, 水果吃多了就是这一点不好, 回来摸摸肚子:“嗯……晚上吃什么?”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 早就脱了丧服,只是还穿素色的衣裳,素色薄纱穿在身上挺清爽的。 这件白衣裳穿在他身上,显得肤色更黑,但是没人敢对他说实话。 “回皇上,娘娘说有麻酱拌面和凉粉、萝卜蘸酱。” 朱见深幽幽的叹了口气:“唉……行吧。”有就比没有好嘛,吃什么不是吃,太皇太后和钱娘娘一定要长命百岁啊!他又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看理应放在左手边等待处理的一摞奏折都没了,屋里好像也没有了:“还有奏折吗?” “回皇上,没有了。” “出去问问。” “是。”太监出去打了个旋儿:“回皇上的话,现在真没了。” 朱见深噌的一下满血复活,满血复活一样,精力充沛欢蹦乱跳的离开乾清宫,去找万姐姐。 进了昭德宫大叫:“万姐姐,万姐姐?” 小麦慌忙上前行礼:“启禀皇上,娘娘和太子在后花园中玩耍。” 刚看完小黄书的皇帝感觉有哪里不对,因为他看的是《隋炀帝外传》,书上写杨坚在听了这话走过去,就看到宣华夫人和杨广一边捉迷藏一边脱衣服,又翻了两页,他们就开始叮当嘟噜当啷~ 朱见深顿了顿,随即失笑,这是憋得时间太长了,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儿,今天看奏折上写某地‘银’妇与小叔子私通,合谋杀害丈夫,被老公公发现了情况,她又睡服了老公公,过了几年是事情败露了,县令申请死刑,这本来是一件败坏人伦,丧尽天良的事儿,皇帝不愿意承认自己看兴奋了,但是……真的好兴奋呀! 不知道为什么,给先帝守孝的时候,万姐姐尝尝主动勾引我,帮我‘排忧解难’,这次却置之不理。难道是她觉得地位稳固了,不愿意在自降身份,用那些方式给我帮忙么?亦或是她不舒服?她总不至于为了母后的事儿伤心这么久,想必是怕我伤心。怕我伤心她怎么不宽慰我呢? 他信步往御花园走去,身后跟着一溜太监随从。 穿花越柳,不多时就走到了御花园门口。 守门的小火者和婆子慌忙跪下来行礼:“皇上万岁!” 随从太监立刻上前:“喂,贵妃娘娘往哪边去了?” “不,不知道。小人不知道。” “进去找,都小点声。”朱见深又溜达进御花园,他很久没来园子里逛了,守孝的时候不应该逛园子,他也没这个心情。左右瞧了瞧,此处风景一如既往的好,远远的听见欢声笑语,他蹑足潜踪溜过去,躲在树后头,看到朱佑桢趴在树上,闭着眼睛数数,旁边万贵妃穿了一身纯白的薄纱曳撒,把衣裳下摆掖在腰带里,往树上爬。 这御花园的松树有几十年的岁数,长得又粗又大,一手难以和抱。 万贵妃在周围一群宫女太监震惊的目光中,蹭蹭蹭上了树,双手抱着树双脚登着树,飞快的上去了。 树杈并不高,最低的树杈离地只有一米五高,坐在上面盘着腿,只要朱佑桢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可是以一个小孩子天马行空的思想也想不到母亲会上树! 朱见深抱着树腿一软,差点坐地下:“啥?” 娘娘会上树!怀胎六个多月,还敢上树!虽说肚子不是很大,但你也太……太疯了!亲娘啊,祖宗啊,哎呦,朕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啊。吓死人了! 万贞儿坐的高看得远,远远的看到一棵树左右两边飘出衣裳来,这质地的纱衣裳只有皇帝才穿。 “三十!”朱佑桢大叫一声,认认真真的找母亲在哪里,把这片树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找了一遍,他以为娘一直在换地方躲着自己,时不时的突然回头看一眼,却始终没看到。 这么矮的小孩子晃晃悠悠的到处找人,看起来很可爱。 万贞儿坐在树上看的好开心,不出声偷偷的笑,一只手搂着身旁的树干,一只手扶着屁股下面粗壮的树杈,空不出手来掩面,笑出一嘴小白牙。 一阵狂风吹来,吹的皇帝身上的白纱曳撒的下摆在树后像小裙子一样招展。 朱佑桢回头一看,看到了:“娘!”他哒哒哒的跑过去:“娘,您躲得太远了!” 一个飞扑抱住大腿,顿觉手感不对,抬起头越过高高的肚子,看到了朱见深下巴上一寸多长的胡子:“爹?我娘呢?” 书中暗表,孝期也不能刮胡子——都死了人了你还有心打扮自己? 朱见深蹲下身子:“大宝啊,你往树上看,你娘上树了。” 朱佑桢回头一看,小孩子的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上的万娘娘。他心里头特别委屈,嗷的一声就哭了,哒哒哒飞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腿:“娘!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怎么能上树!我找了你这么多次!” 万贞儿一脸无辜,慢慢的抱着树又蹭下来:“大宝,咱们可没说不能上树啊,别哭别哭,这次约定好,下次不上树,好不好?” “不好!”朱佑桢大叫道:“我也要上树!爹!娘欺负我!” 朱见深一脸正气的走过来,这小孩子小短腿紧捣腾,跑的太快了:“不许胡闹,你娘陪你玩就不容易了。” 朱佑桢骄傲的仰起头:“我娘最喜欢我啦,当然要陪我玩。” 万贞儿心说那是因为你看着我的肚子哭哭唧唧,等二宝出生之后就打发你去上课,可别一起来闹我。 朱见深作为一个大只的熊孩子,毫不留情的说:“她骗你的,万娘娘最喜欢的是朕。” 朱佑桢呆了一会,泪眼汪汪的看向母亲。 万贞儿笑嘻嘻的靠过去,搂着皇帝的腰,捏他的小肉肉,满怀暗示:“当然啦。” 半年啦,你从丧母的悲伤中走出来了吗?我好想……你没这个意思,我也不好撩拨你。之前先帝驾崩时,你还没出头七就有心动手动脚,可这次,过了三七你也没摸我一把。这就叫人为难了。 朱见深浑身一震,要不是衣裳宽大,几乎就要遮不住了。他反手抓住万贞儿的手腕:“一会朕要和你探讨一些事儿。” 万贞儿挑眉,秒懂,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朱佑桢大声问:“什么事什么事!我也要听!”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你是不是该学周礼了?皇上跟我能谈什么事,不外乎你应该学些什么。” 朱见深也帮腔道:“对,朕打算巡游南京,要是现在就让你监国,你做得到么?” 本来兴致勃勃的小太子被惊呆了:“不,不行啊,爹爹不要啊!” “这样啊,那你先回去读书,朕和你娘慢慢商议。” 朱佑桢慌忙点头,屁颠屁颠的跑掉了。 皇帝捂着脸吭哧吭哧的笑得不行,儿子虽然聪明过人,还是很好哄啊,比大臣们好好哄。 御花园有一座假山,假山中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山洞,深有数十步,上方开了天井,有阳光洒下来照明,这里叫做雪洞窟,夏天非常凉爽。小火者进去铺好垫子,摆了靠枕,把一直带着的点心盒子放在旁边,又出来了。另几个人奉命回去取水,谁都知道一会要发生什么。 朱见深和万贞儿携手揽腕进了雪洞窟。 次日清晨,郕王被请进宫来,给帝妃二人治风寒。 朱见济有些好奇:“哥哥,你怎么肾虚了?” “三,啊啊阿嚏!三次!”皇帝得意洋洋的,他现在身心舒适,感觉精神都健康了。 朱见济脸上红了红,假装没听懂。 朱见深却开始八卦:“你学会了没有?试了没有?朕的小侄子什么时候出生?” 郕王还没试呢,推诿道:“我算了一个良辰吉日,到那天再洞房。” 朱见深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讲究。”你真能忍,你媳妇儿比你还能忍,书上写的狐仙都是待着没事勾个人就开干,甭管男的女的,长得漂亮就行,你媳妇儿还真害羞。 208.迟到的第二更 地府中的周大莲算是彻底和朱祁镇撕破脸皮了, 这地方又没有尊卑之分,也没有帮手的宫女婆子, 更没有管教小宫女的嬷嬷, 只有朱祁镇一个人跟她较劲。 周大莲当年怕他, 怕的是皇帝的威严势力, 讨好他,为的是富有四海。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空有一个皇帝的虚名, 穷的连家徒四壁都算不上。 因为房子的四壁都被捧倒了, 倒的如此之凄惨,朱元璋走过来看到了, 本想把他抓去打, 现在也不打了,只是满怀嫌弃:“老老实实的盖房子!别总想着偷奸耍滑!” 朱祁镇躬身答应:“是是是是是”等老祖宗一走,转过脸来就骂周大莲:“你这个丧门星!” 周大莲正靠着门框子站着呢, 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的某一个皇帝,他们穿的衣服不是本朝款式,好像是宋朝的皇帝, 又白又瘦, 丹凤眼细长的眉毛, 看起来又温柔又英俊, 和自己身边这个死黑胖子一点都不一样。正着迷的看着难得一见的男人, 成年男人, 忽然就被他骂了一句, 周大莲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转过脸来啐了他满天星:“呸!你还有脸说我!一个当皇帝的,连个房子都盖不出来,嫁汉嫁汉为的是穿衣吃饭,要不是老娘给你生了个儿子,你还能复位吗!还有脸说我!你瞧瞧你自己这倒霉德行,头上黑云罩顶,一脸的丧气!” 朱祁镇:“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干什么了啊?我没你有本事,我可没有把皇位败坏掉再去赖别人的本事!瞪我干什么!”周大莲得意洋洋:“早都说了,等钱氏一来,我就给她让地方,自己投胎去。呵呵,你们是原配夫妻,我一个小妾,可别耽误我的时间。早些投胎去,女貌郎才的配成对,总好过守着你这个黑脸过日子!” 朱祁镇傻眼了:“不要脸。”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贤良贞顺你懂不懂啊! 周大莲在人间时试图把跟他合葬的人都挤走,只留下自己与他长相厮守,得到独宠。 到了阴间才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也就改了主意,冷笑道:“盖房子去吧!现在干什么事儿都不方便。” 远处那个白皙漂亮的少年一个劲儿的笑,笑的周大莲心神飘荡。 如今嘛,不好去偷汉子,不仅自己心里过不去,也怕被祖宗们打死。 朱祁镇气哼哼的继续盖房子,他没有耐心,不愿意老老实实的挖黄泥烧砖,再去挖石灰矿来粘和。 可能就有人要问了,石灰辣么白,是用来刷屋子的,为什么在屋子盖好之前就要用呢?诸位有所不知,熟石灰混合沙土可以作为强效的粘和剂,把砖头们结结实实的粘在一起,这是大户人家用青砖盖楼的方法。 中国传统建筑工艺,除了全木质的高难度榫卯结构之外,还有最低等的用黄泥粘石头片,高一等的就是青砖墙壁,普通人家盖青砖大瓦房,用的便是熟石灰混沙土来粘和,更高一等的粘和剂要用糯米和猪血,还需要用几种金石之物(无机物)混合,所有的城墙都用这种黏糊糊的糯米糊糊来粘和,很结实。 以上这些小常识没有任何用处,朱祁镇根本不会用。 朱祁镇形单影只的时候,打不过她,也骂不过她,就连撒泼也比不过她。 他刚对着朱棣说:“祖宗啊” 周大莲就嚎啕大哭的扑过去抱大腿:“我的祖宗爷爷啊,您可得给小奴家做主啊,皇上他不仅欺负我,还打我骂我” 正在跟人闲聊的朱棣顿时怒从心头起,一脚踹翻一个,把两人都踹成满地乱滚的芋头:“滚滚滚!少来烦老子!” 又过了几天,周大莲已经和朱瞻基说好了,她搬过去住,说的借口是儿媳妇就该伺候公公,洒扫庭除,端茶倒水,捏腰捶腿。 朱瞻基觉得对,而且他不喜欢听见隔壁吵吵闹闹,太丢脸啦。 朱祁镇扶着门框子大叫:“滚!滚出去就别在回来!朕等着钱氏下来!” 周大莲回头啐了一口:“你可等着吧,等着你贤惠的皇后下来给你盖房子!我不跟她抢!呸!风餐露宿的日子,你们结发夫妻去做去吧!”头一次发现皇帝这么废物。 隔壁的朱祁钰和杭皇后隔着一米远,都抱着膀子幽幽的看着哥哥和他的小妾撕破脸皮。 远处的杨广笑嘻嘻的问武则天:“你瞧,这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越往后越废物。” 李治一巴掌把他扒拉开,皱了皱眉:“重文轻武,过分重视礼制。唉。”别说他们了,的子孙连甘露之变都做不了决断,若是媚娘,她能手刃仇士良。哎呀想起来就生气,学那么多繁文缛节作甚,把什么礼仪威严把自己压的软弱可欺,倒觉得有脸了,死的还快呢! 并不是单身狗的杨广还是很喜欢撩拨各家皇后,哪怕被人骂也不在意,被人揍也不怕——但他从来不惹开国之君们,原因有三个:1.开国之君的身体都很好,打人很疼,子孙后代就不行了。2.开国之君的老婆通常都不太好看。3.开国之君的老婆不仅不好看,而且脾气也不是很好。 萧皇后就在旁边淡淡的看着,也懒得说。 周大莲心满意足的住到青砖大瓦房里,经常飘起来趴在墙头上,看朱祁镇在那里苦逼兮兮的修房子,她幽幽的冷笑,谁叫你没眼光,从始至终不宠我,我才不会帮你呢! …… 夏天只适合打牌和推牌九,还有下象棋和围棋,还有双陆棋。 太皇太后怕孙子还在哀伤,太医说夏天哀伤会伤肝,她就拉着儿媳妇和孙子一起打牌消遣:“咱们在这里赌钱,权作消遣。” 朱见深忽然想起宫外正在禁赌,想说这事儿,又觉得自己太煞风景,况且宫外赌博是一群人把自己家的钱输出去,而我们这儿不同,我们这儿是自己一家人的钱来回倒腾。 万贞儿懒洋洋的坐在旁边胡乱的说笑:“要我说啊,不应该赌钱,应该赌跑圈才对,谁输了就绕着宫殿跑两圈。” 孙娘娘用手边的香囊砸她:“胡说八道,哀家跑不动,皇帝刚刚中暑,你又不能跑,你母后够瘦了。” 瘦溜溜的钱太后微微笑了笑。 朱见深心说,娘娘您是不了解她,万姐姐不仅能跑步,还能上树呢。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是是是,是我思虑不周。”光想着皇帝又胖了,难道是夏天晒肿了? 孙娘娘嗔道:“有孕在身,还说什么周全不周全的。见深啊,你早晚也该活动活动了,每日坐着上朝,坐着批奏折,回来跟我们坐着打牌,这可不好,太医跟哀家说,不可久坐,久坐伤筋,不可久立,久立伤骨。听见没有?” 朱见深含含糊糊的点头:“嗯嗯嗯,是是是” 孙娘娘又慢悠悠的唠叨了一番,伸手推他:“你起来,不可久坐,去躺一会去,贞儿你过来。” 万贞儿无语了,头一次知道不可久坐对应的是躺一会,她一手叉腰,被侍女们扶起来,扶到桌子旁边。 朱见深也只好起来让地方,不想再躺下,这屋子里三位娘娘一个皇上,旁边有十几个侍女伺候着,这其实不是侍女,都是火炉啊!他想找个没人待着的空屋子凉快一会。有人呆着的屋子总会很热,空无一人的反倒凉快一些,虽然进去一会就热起来了,但凉快一会是一会。 在慈宁宫里晃悠了一圈,忽然心生感慨,想起自己小时候就在这里房前屋后的到处玩耍,蹲下来瞧了瞧,那汉白玉台上一朵只有小花还能看到,站着就看不到,蹲下来才能看到。真有意思。 又晃悠到书房去,慈宁宫里也有书房,太后闲来无事时也看看书。 皇帝推门而入,看到偌大个屋子里空空荡荡,清清静静,分外凉爽,桌上摆着青玉镇尺和青玉笔洗、笔舔,一只大画缸里插着许多卷轴,他恍惚记得那是未曾谋面的爷爷的心爱之物。黄杨木的四出头官帽椅看起来很节俭,大大的画案上立着一本书,凑近了才发现书上还有两只小肉手。 朱佑桢真是个好孩子,在家长打牌的时候,不需要老师引导,自己就在这里看书。 朱见深:“大宝,看什么呢?看得懂吗?有没有不认识的字?” 朱佑桢歪了歪头,在大大的书后面露出半张脸,笑嘻嘻的说:“爹,我看画呢。” 朱见深走过去一看,这书是《搜神记》,嗯,没有多少生僻字,配着图画,看着可有趣儿了。他把儿子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把儿子放在腿上:“爹给你讲故事。” 朱佑桢听完了一个故事,发觉自己屁股下面和后背上都是汗,挣扎道:“好热好热好热!”他一个人呆在屋里,就为了凉快,被爹爹抱着真是太热了! 他起来之后,朱见深肚子上也有一个湿漉漉的小人印。 209.第一更 一眨眼的功夫到了夏末秋初。 皇帝正在上朝时, 后面的小火者偷偷在门缝里说:“爷爷,这位爷爷, 我们万娘娘要生了。” 太监不敢怠慢, 慌忙上前禀报。 皇帝正在御门听政中听一群大臣在那里吵架, 正是为了什么时候封皇后, 还有该用什么样子的仪式。 封皇后的仪式有三种,一种是皇帝登基之后迎娶的皇后,仪式不用多说。另一种是皇帝登基之前作王爷时娶的王妃, 和直接迎娶有些不同。另一种是母以子贵, 生了孩子之后从妃位晋封成皇后的, 这又有些不同。 朱见深表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把最华丽的仪式给我的万姐姐! 但是大臣们不干啊! 大臣们正在喋喋不休的争吵。 这虽然是贵妃,可还是太子之母呢! 皇帝闷闷不乐,手儿托腮,忽然听见太监凑近:“启禀皇上,娘娘发动了。” 朱见深像个被火燎了尾巴毛的胖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退朝!退朝退朝!”然后疯了一样的跑回去。 万贞儿也没怎么喊,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生孩子这种事有了经验, 就会好过一些。 她生的非常快,因为这一年没怎么吃肉(每天在太皇太后那儿蹭一顿,比过去在宫里一天三顿吃肉要少不少),这个宝宝比大宝稍微瘦一些, 也很健康, 看起来很聪明。 二皇子顺利降生了。昵称是二宝, 官称是二皇子, 大名还没起。 朱见深紧张兮兮的跪在于太傅的灵位前,双手合十,祷告道:“于太傅,太傅,给我仙丹仙丹,别让万姐姐伤了元气。” 于谦于太傅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呢? 董夫人带回家一摞琐碎的公务,伏案阅读了很长时间,终于茫然的抬起头:“夫君,这些事情该怎么办?” 于谦凑过去一看,嗯,真是些上档次的公文:《两个人互相吐口水算是侮辱还是攻击?》 《男子骂人‘CNM’犯法,那么女子这样骂人犯不犯法?》 《对于欠高利贷不还,恶意赖账者,应该怎么办?》 《幼童玩火铳误伤邻家老妇,应该如何判?》 董夫人又解释道:“公主命我等拿出一个方案来,她懒怠看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于谦却很敏锐:“我等?多少人?”一个敏锐的人,不会因为宅在家里吃软饭,研究机械就变得麻木——是的,于太傅没有收入,住在老婆的宅子里,最近买东西花的是老婆的俸禄。 董夫人迟疑了一下:“我和周世吉,第五紫,马伯琚,金瑟瑟五个人。” 于谦惊觉自己并不了解老婆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给我说说看。”说着,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好。我们都是公主身边的属官,被征辟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一个月,周世吉是咱们这儿京城城隍的夫人,好说好笑,做事特别痛快,嗯,忒痛快了。” 于谦就明白了,这是个武将脾气的人,直爽坦荡。 “第五紫是一个不爱说话的男子,来无影去无踪,很是神秘呢,自称姓第五,平日里戴着紫色的面纱,从头到腰都裹住了,很少与我们说话。听说他御风的速度特别快。” “嗯。” “马伯琚原是龙子,龙与马相交所生,出生既成精灵,性格很温和,做事情慢吞吞的,非常踏实勤恳。” “哦?公主身边的人各有特色。” “是的呀!金瑟瑟来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若说是女子,身上却看不出来(没有胸),若说是男子,却又穿着女人的纱裙子。我只知道它特别风骚,见了谁都去嬉笑,号称……睡便人仙鬼三界,玩过四大部洲。” 于谦皱了皱眉头:“你可知道他与谁相好?” “这却不曾知道,他行事机密,从不展露首尾。这四个人加上我董安贞,便是公主身边的亲近常随。” 于谦仔细想了想:“我知道了。夫人呐,亏的你是知县之女,连这点小事都判不清么?” “此话怎讲,难道你判的清?” 于谦笑而不答,抬手捋了捋胡子,伸手到下巴时才发现自己的胡子为了方便,为了不在研究机械时误事,都变没了。连忙又变出几缕美髯,轻轻的捋了捋:“你来到公主身边,已是一年半,这一年半你都做了些什么?” 董夫人脾气很温柔,仔细想了想:“替公主起草文书,为公主整理文书,当了几次天使,奉命去传旨。哦,在此期间,公主身边的属官来来往往的有十几人,我跟你说过。” 于谦心说我不记得了,我沉迷于蒸汽机无法自拔:“所以嘛,一年差不多了。公主选出你们五个严守规矩,事事勤谨的人来,加以考核,将来要委以重任。” “真的吗!太好了!” 于谦调笑道:“想不到夫人这样清雅之人,也爱升官发财。” 董夫人笑眯眯的跟他逗:“哎呀,妾身也没办法,家无贤妻,你要买的材料着实太贵了,我不盼着升官发财,拿什么养你呢?”其实舆部给的金银还没动用呢,只是每个月的俸禄被花光,不算什么。 于谦哈哈大笑,颇有些得意自满,娘子的才德昭著是自己的荣耀,毕竟是一家人,谁出息了都是好事儿。他笑够了,开始凭自己的所知,给她讲这些事情。 前两个还好说,到了高利贷的地方,他也不懂,只知道这东西能利滚利叫人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却不知道什么人那样大胆,敢去借高利贷,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敢借出高利贷,逼得人倾家荡产。便如实说了:“夫人,放贷借贷这些事,我亦不懂。久不闻民间疾苦噫……” 俩人便去体察民间疾苦。 “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你若担心便自去,我在这里盯着。” 董夫人摸了摸胸口衣襟里塞着的隐身符,小心翼翼的拉着丈夫的袖子,蹲在放高利贷的隐蔽的小铺面的房顶上,低头往下看。“真的不会有妖王或神仙来这里么?” “有了又能如何?”于谦淡定的说:“你身上有公主府和舆部的牌子,该你横行霸道。” “嗯……我可做不出来那种事。。” “没做过,你还没见过锦衣卫如何行事么?别怕,胆敢攻击舆部小吏的人,直接斩杀也不犯罪。” 董夫人有点怕怕:“谁知道那句小吏指的是谁呀。” “肯定不是自谦,放心吧。” “哎呀,我怎么能放心呢,你虽然在朝为官,可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呀。” 于谦淡定的说:“我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况且鱼龙混杂,贫富天壤之别的地方,大多没什么区别。哪里的凡人都是凡人。” 董夫人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盯了一会,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有一个老妇人借钱给儿子办丧事,恰逢儿子的东主赏了十两银子,把之前借的钱都还上了。 一个漂亮的姑娘借钱,说要买首饰,后天发工钱,可是那副耳环只有一件。 “借高利贷买首饰?” “这太……太糊涂了呀!” 一个赌棍笑嘻嘻的捧着一大把银子走进来:“赢了赢了赢了!还你们!”他一共欠了四十六两白银,一下子都还清了,还剩不少。 另外有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愁眉苦脸的走进来:“借俺些银子,俺能翻盘,这一把就能翻了!” 董夫人看了半天:“赌场可不好,未见他们报到公主驾前去。” 于谦笑道:“夫人回去写奏折?” 董安贞想了想,点头道:“理应如此。我听说赌场是败家的地府,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他们赌的也太大了,太不自爱了。”她生前也在家里和儿媳妇、女儿打牌玩,也弄些东西做彩头,不外乎是花生板栗,当季的水果,赌的时候权作一乐,若是自己赢了,就把东西散给小辈们吃,若是孩子们赢了,也献给她来。阖家其乐融融,其实嘛,谁赢了二斤花生、十几个橘子能都吃了?没想到外面赌的这么大。 回到府中,董夫人又紧张又兴奋的起草人生(鬼生)中第一封奏本,不需要丈夫帮忙。于谦写了那么多奏本,她看了那么多年,到了这里又看了许多奏本,早就把格式看会了。 于谦忽然心有所感,好像被皇帝召唤,掐指一算:“哎呀,十个月了!” 慌忙飘回去给万贵妃送仙丹。 万贞儿已经离开产房,回到自己的寝殿中,正抱着自己的二儿子玩,小小白白的宝宝很可爱呀。 朱见深坐在旁边的鼓凳上,而太子就趴在床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好小哦。” 朱见深:“好白啊,我念了半年的美白咒,我也没白,你也没白,是不是都白到这孩子身上去了?” 万贞儿嘀咕道:“我挺白的。” 我虽然高大,虽然凶,虽然很壮,可是我白呀! 正在这时,旁边飘来一阵微风,朱佑桢抬起头来:“啊?” 皇帝也被这阵风吹明白了,瞧了瞧左右侍女嬷嬷:“你们都下去。” 众人不明所以的遵命。 于谦穿了一件款式类似于唐代胡服的圆领袍,窄袖,衣裳也不算宽大,虽然少了几丝斯文,却很精神,他一拱手:“陛下,娘娘,太子殿下。” “太傅您来啦!”朱见深激动的抓着儿子:“快看快看,这位就是爹常常跟你说起的于太傅!” 朱佑桢:“于太傅,我见过你!” 万贞儿吭哧吭哧的撑起来一点,抬手把床帐的帘子放下来一半。知道于太傅在意这个。 于谦笑呵呵的看着太子:“殿下长得真快。” 朱见深用口型说:“仙丹,给万姐姐,别让太子知道。” 于谦深以为然,掏出玉瓶:“娘娘,这是您的药。” 太子特别好奇:“太傅,这是什么药呀?” 万贞儿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是帮腔道:“治女人生完孩子腰疼的药,可灵了。” 朱佑桢哭唧唧的说:“娘会腰疼么?” “吃了这个药就不疼。” 递过来两颗仙丹,她吃了一颗。 朱见深担忧的看着小玉瓶:“太傅,这瓶中还有多少药?”万姐姐要是再生几个,还够用么? 于谦早已窥得瓶子中有十几枚:“陛下尽管放心,还有数枚。”文仙姑能掐会算,或许她知道万贵妃生育之数。 (文四姐:啥?给人糖能只给两颗么?) 210.差一点就来不及的第二更 自从张元吉被斩首时神仙于谦亲自露面之后, 龙虎山太元君被赐死之后,龙虎山立刻就凋零了。 于谦特意去看了看, 只见那描金荟萃的房舍上蒙了一层灰土, 就像每一个人灰败的脸色。几重大殿失却了光华, 堆在仓库里的一篓人参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天师府的牌子还没摘, 皇帝还没下旨取消天师府,这牌子被他们用布蒙上了。 张元吉和他祖母的棺材就放在大殿中,无人料理, 连香烛贡品都没有, 看起来是还没商量出结果, 不知道该不该把他们入祖坟。 当地的百姓非常质朴的表达了自己了愤怒,都拎着尿桶来,把尿泼在他们门口。但是只有尿,没有粪,因为古话说得好,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即便是路上的马粪牛粪都要拾回去丢在自家庄稼地里,哪能浪费到他们这儿来。但是尿可以,尿没有任何价值,还臭烘烘的。 整个天师府正门前, 那青砖应是被人泼成了黄砖, 墙上也变了颜色。 威名赫赫传承千年的天师府, 就因为出了一个不孝子, 险些被人弄成粥汤茶水轮回之所。 传说中用来砸人的烂菜帮子可以喂鸡,舍不得,臭鸡蛋,,,哪有放臭的鸡蛋啊!早就吃了。 于谦在极高的高处转了一圈,就被熏跑了,他暗暗的怀疑就连黑白无常都会被熏跑。 实在是太臭了。 又稍一转,就瞧见了新建的贞节牌坊。 牌坊正面用大字写的是:‘贞洁’,背面写的是‘贞英节烈’,旁边有一行小字:大明成化二年六月二十七日奉圣谕督造 下有一行字:鹰潭郑氏长女大妮 围绕着这两行字,有许多镂刻的花卉人物,花卉尽是些梅花竹子的高洁之物,人物图则是孟母三迁,岳母刺字一类。 还没出嫁,先得了一个贞节牌坊,靠的是杀人所得。 这有些不合规矩,可是皇帝说的算,这位郑大妮也的确很,嗯,很贞洁。 百姓们暗暗的议论,皇上就喜欢那种雄壮的娘们。 郑母正为了女儿如此凶神恶煞,威名远扬而哭哭啼啼,觉得她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 而郑大妮则带着妹妹准备开店卖粮,她得了皇帝赏赐的银子,想要开门做生意,又不知道该干啥,猛然间想起自己家种出来的粮食卖不上价格,索性开了一家粮店。她自幼干农活,有一身的力气,每天看着白花花黄娇娇红艳艳的五谷杂粮,充满的老农民的喜悦。 无论是衙门口的差人,还是街头巷尾的流氓混混,无不敬重与她。倒不是为了贞节牌坊,而是为了——这大姐用锄头锄掉了四十多个人的脑袋啊! 天师府的人每每从她店铺、牌坊旁边走过去,就涌上一阵恐惧,一阵仇恨,然后灰溜溜的跑了。 于太傅对此非常满意。 …… 朱见济掐着指头算了半天,跑去问太后:“母后母后,我是不是该出孝了?” 汪太后激动的捏着小手帕:“是啊是啊!明天是正日子!哀家给你准备了从里到外的新衣服,你好好的打扮起来,恰逢中秋,咱们叫一班小戏子来,热闹热闹。” 因为远近亲疏的关系,皇帝要守孝二十七个月,他只要守九个月就够了。 “好了好了,你回去念经吧!” 朱见济弱弱的说:“我还没用早膳……” “你又不吃饭。”汪太后强硬的把他送走了,几乎是亲手把他推出门外,又一把抓住胡王妃的手腕,把她扯进来,对小天师说:“回去给你自己打醮,好好的做个求子道场!” 胡十三娘在旁边没心没肺的偷笑。 朱见济羞得满面通红,倒像是个要入洞房的大姑娘,羞答答的说不出话来。 汪太后吩咐道:“白迎,扶王爷回去。” 朱见济半推半就的挣扎了一下:“我不回去,我要吃饭,我饿了。”但他真的很喜欢念咒诵经,还是慢慢悠悠的被人扶着回去了。 满院子的人都笑,王爷出孝之后,她们就都能穿鲜艳的衣裳了。 汪太后笑盈盈看着儿媳妇,看的胡十三娘脸上发热,她笑道:“你还害羞起来了,有什么好害羞的?过来,哀家有好东西给你看。” 胡十三娘对于人间所谓的‘好东西’一向没什么兴趣,只是给她个面子:“母后,您说的是什么呀?” 汪太后慢悠悠的走到内殿寝宫,指了指桌子上的三个托盘:“哀家给见济做了两身衣裳,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你瞧这大红花开富贵、紫红仙鹤祥云宫灯的料子如何?” 胡十三娘一见这大红大紫的衣裳,顿时大喜:“好看!”她变成人形时极喜欢这样的衣裳,恨不得红裙绿袄把自己装扮成一朵鲜花,只可惜在被贺明觉急训时被暴揍了好几顿,勒令她穿的像个正常的小姑娘。“母后,还有余下的料子么,给我也做两身衣裳穿。” 汪太后瞧了她一眼:“不行,你脸太圆,压不住。” “啊?”胡十三娘分外不解,这穿衣服还分什么脸圆? 汪太后暗笑不语,心说这是你这个小丫头不明白,见济长得瘦长而白,小模样那么俊俏,穿红的也不显艳俗,你可不行,你的小脸又圆又胖,穿红的满是喜气洋洋,平日里不适合这么穿。“把我那口黄杨木的盒子拿出来。” 侍女立刻就去拿了出来,捧着盒子站在娘娘面前、汪太后抚着盒盖,露出一丝神伤:“这盒子里的东西,是哀家当年的陪嫁,如今给了你,希望你能和见济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他有道法在身,你却没有。”你除了特别能吃之外,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胡十三娘答应了一声,不好直接打开看,用神识感应了一下,差点乐出声来。绷住了,陪着她吃着早饭,就亲手抱着这个盒子,自己回去了。 朱见济正在打坐,看到她轻飘飘的跳过门槛:“你拿的什么东西?” 胡十三娘知道他有时候能用神识感应周围的事物,感应最强的时候和能睁开眼睛看东西一样,但是那样很累,他有时候会偷懒,只是把灵魂出窍一半,出窍的灵魂啥都能看见,留在体内的一半灵魂能如常说话。她举了举盒子,露出一抹狐狸的微笑:“娘娘给我的,你绝对猜不到是什么。” “是什么,让我看看。唉!!”朱见济惊叫了一声,直往后倒去。 要不是他屋里常年不许侍从进来,这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胡十三娘慌忙把盒子丢到桌上去,扑过来左手搂住他的脖子,右手虚抓了一把:“收!” 然后毫不留情的弹他脑瓜崩:“出息!真出息!被蠢宫图吓得魂都飞了!民间都说这玩意儿能辟邪辟火,实际上没这功用,倒是把你这小天师吓着了!” 朱见济悠悠转醒,捂着脸说不出话来,又被她嘲笑了半天,用尾巴抽胸口,又羞又气反唇相讥:“怪我么?只怪师父教导的不尽心,这等要紧的功夫也不教我。” 胡十三娘顿时炸毛,嘭的一下变成一只白狐狸,用小爪爪按着他胸口:“你……你等着!我回家一趟,回来就收拾你!” 朱见济强撑着:“早去早回!” 胡十三娘飞回东北老家,一进门就嚷:“娘!娘!女人的□□要怎么变?怎么才能生孩子?” 亲娘把她一巴掌拍到墙上变成壁画:“常家兄弟,你别见怪,我这孩子就这么活泛。” 胡叠云把自己从壁画上揭下来,整衣敛容,拿出一副王妃的姿态来:“常二伯万福。” 211.该啥样就啥样 壁画版的胡十三娘在旁边装淑女装了半天, 勤快的斟茶倒水,少说话, 微笑, 保持微笑。 常二伯笑的停不下来的, 他本来想给小侄女留点面子, 可是太好笑了,实在是停不下来啊!“老姐姐,我, 咳咳咳咳, 嘻嘻嘻嘻嘻, 咳咳咳,我……我先走了。天长日久,不急于一时。” 胡母也实在是要被气死了,盯着自己的蠢丫头,磨着牙:“二哥你先回去,明儿咱们再唠嗑。” “哎嘿,嘿嘿嘿, 好嘞。”常二伯用手捂着嘴,都捂不住漏出来的怪笑,这一个笑话够笑十年。 他站起身往外走,无心跟她客气。 胡母起身送他到庭院中, 看着常二伯一跺脚, 一阵旋风朝着远方行去, 她转过身来:“十三娘!你这个蠢货!” 胡十三娘讪讪的说:“娘啊, 这不怪我,我明儿就要圆房了,还不知道女人那里应该怎么变化。” 她简直要气死她老娘,胡母一下下的戳着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你都生过几窝狐狸了,搁我这人装什么小处子!” 边上的姐妹们笑的都要现原形了,没人来救她。 胡十三娘一边躲一边解释:“娘啊!你此言差矣,我那时候用的是原型,该啥样就啥样,现在用人形我就不知道该咋整了,是长在肚子上还是往下点?是横着长还是竖着长?”她的外形能模仿人,那是因为眉目五官和四肢都见过,内脏是不变的,现在正在探讨的这部分……她可没见过。 也亏得她们全家都是妖精,要不然在院子里探讨这种话题,啧啧,若是人类,早就该被繁文缛节的家长暴打一顿了。 胡母只是揪着她的两只耳朵:“这是谁家的傻丫头啊!随我来!” 胡十三娘得到了全方面的教育,胡母给她仔细讲了一下人间男男女女那些事,听的这个小狐狸激动万分:“噢噢噢!太好了!太刺激了!” “刺激个屁!若是动了情却不能长相厮守,会损伤狐狸的修行。”胡老爹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从床底下爬出来。他睡觉时不□□稳,有可能是梦游,经常会从床上掉下去,滚到床底下。 胡十三娘激动的用尾巴疯狂拍打床垫:“我要回去了!汪娘娘给我一箱子蠢宫图呢!我要回去学习!” “站住!”胡母冷笑一声:“你以为咱们家家底浅,没有那些东西么!” 她带着女儿来到书房,抬手一指:“这一箱子二百一十八本,是你爹从元朝皇宫里抢来的,一半是人间之术,一半是杨琏真迦进贡的密宗莲花灌顶术。这一匣子,是练气士与邪魔外道们研究的东西,你只管在这里细细参详。” 胡十三娘眼睛都直了:“以前我怎么不知道!” “以前你就知道吃!什么都不知道!叫你读书你也不读,叫你学习你也不学。” 胡叠云诚心诚意的拜服:“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 又被戳脑袋骂:“说什么古人!你说谁是古人!论起年齿来,说这话的人给你当孙子还不够数。” 她被人数落了一通,也不恼火,反而开始捧起书,认真学习,仔细背诵,举一反三,手不释卷。 从上午一直看到日落西山,又渐渐的红烛高挑,她还在勤勤恳恳的读书,几乎忘却了身边的时间变幻。 一直看到金乌东生,晨露渐淡,她把第三百五十一本书合了起来,也不和父母打招呼,匆匆忙忙的御风回到郕王府,化作一缕清风进了朱见济的净室,显出身形来。 却不料眼前的一幕太过惊人,到把这位狐仙吓了一跳。 朱见济正在研究汪太后给的那一匣子书,图画书。别人都以为他目不能视,实际上经过耗费真炁的开天眼、或是把三魂七魄挤出去一条但摄像头使,其实能看到,而且看的很清楚。 胡十三娘震惊的目瞪口呆,呐呐的低声问:“你怎么也看这个?” 朱见济慌忙一拂袖,挡住床上乱七八糟的书,他脸上红的像是荷花,这倒真是面如芙蓉,他低声道:“有个匣子搁在桌上,我瞧瞧是什么。没料到瞧的撂不下。” 胡十三娘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说:“这可是母后的珍藏,是她娘家的陪嫁,可怜我不懂人事就给了我。” 朱见济羞答答的顾左右而言他:“你做什么去了,为何才回来?” 胡十三娘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去学习……传统文化去了,飞身上前,把他按倒在床上:“哼哼哼~小可爱~” 朱见济猛然想起自己和她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忍不住扑哧一笑,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说:“哎呀,大妖怪,好可怕呀~” 胡十三娘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两口:“吃掉你~嘻嘻嘻~吃掉你~” 朱见济哼哼唧唧的嘀咕着不要,也不知道是妖怪的实力过人,还是狐狸精过于妩媚撩人,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轻而易举的被人家扒光了衣服,露出白玉一样的纤腰来。 狐狸精露出了凶残的本性,张嘴便咬。 小天师不甘示弱,翻身把她控制住,进行搜身,看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摸了半天,只摸到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长在胖乎乎的肉上,想来这便是狐狸精的命门。 要降妖捉怪,便在今日今朝。 他提枪便刺,要与她一决雌雄。 再往下就不敢写了。 一连折腾到日上三竿,屋外的侍女们有心叫门,又有些不敢,平时都是郕王醒来之后唤人来伺候,今日却只听到‘单打独斗’的声音,好像不需要旁人插手。 胡十三娘一身所学毫无用处,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好啦,好啦,我要去吃早饭啦,今天有油条。” 朱见济侧卧在旁边,一如既往的温柔娴静,他问道:“服不服?” “不服!咱们改日再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朱见济撑不住笑了起来:“好好的妖精,非要跟我去听评书,听的一嘴江湖话,真是好笑。” 胡十三娘挠他胳肢窝:“说话间别带出我是妖精来,叫人听见就危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哈哈哈哈你放手啊哈哈哈哈哈”笑的满床打滚。 朱见济彻彻底底的洗了个澡,换上汪太后亲手做的那件大红衣裳,越发的眉目如画,面如莲花。 汪太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俩昨晚上可没闲着,哀家给的书起到了重要作用!嘻嘻嘻可以期待抱孙子了! 她脸上带着慈母的微笑,看着这小两口互相往对方身后躲,都有些体态娇柔,显然是累得够呛,又有些羞愧。少年人多么美好啊,无忧无虑,呃,以见济的身份,哪怕到他们俩老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无忧无虑。这就是天家贵胄的好处啊。“别站着了,坐吧。” “是。” 胡十三娘一眼就看到自己面前一大碗鸡汤面,桌上放了一摞枣红色又酥又脆的油条,开心的咔嚓咔嚓。 朱见济听她吃的香甜,也真有些劳累,也拿了一根油条开始吃。 汪太后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实在是太高兴了,这俩孩子真单纯,也真听话,好学。哈哈哈哈哈哈好学! 听话的两个人吃了早饭,出府去玩耍了,仗着最近风沙太大,行人多在帽檐下加上一圈轻纱,挡住眼睛和口鼻,这样的帽子一戴上,就不会有人认出自己,可以有效避免善男信女们把天师出门当做神像巡街磕头就拜的问题。 坐在二楼包厢里,旁边荷叶包里放的是几样点心,茶碗茶叶具是家中带来的。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说书先生一拍醒木:“书接上文,上文书说道什么地方呢?正说到大英雄李元霸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使一双八百斤大锤,只因多灌了几杯黄汤,迷了心窍,就要用大锤去砸老天爷。说书的在这里心疼心疼他跨下战马,这马可真不容易,太不容易了,那李元霸既是英雄好汉,自然有英雄好汉的身量,身高八尺,腰围六尺,足有二百斤上下。” 胡叠云笑嘻嘻的捏了捏朱见济纤细的胳膊:“足有三个你那么胖。” 朱见济反手捏了捏她胖乎乎的手腕:“到与你有些相似。” 两人坦诚相见之后,越发喜欢互相捏对方。 说书先生又说:“普通的马,一匹马只能驼他一只锤子,就奄奄一息,打着响鼻尥不动蹶子,这一上战场,两君阵前交手,二百多斤的李元霸,八百多斤的大锤,都搁在这匹金毛驹上,这马驮着千斤之重,辗转腾挪,左右突奔,毫不费力。” 地下有人搭茬:“这马可比李元霸有能耐啊!” “咦,这位先生见多识广,这话说的不假。”说书先生道:“您可知这马前世是什么人?积过什么功,造过什么业,家住哪州并哪县,可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迹?且听我慢慢道来!” 又一摔醒木:“说的正是后汉三国年间,出了一位……” 朱见济和胡叠云来听,听的就是这些漫无边际的胡扯。甭管是前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还是隋史、唐史,家里齐全着呢,可要听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就得来这个茶馆。 正听着呢,看楼下又走进来一行人。 胡叠云拍了拍见济:“是你哥哥。” 皇帝和贵妃一人一件锦衣卫的衣裳,慢悠悠的上了二楼:“本想带你去打猎,有想起来你现在得静养,不好骑马。” 万贞儿手里拎着几包月饼,笑眯眯的说:“你真细心。” 朱见深心满意足,进屋落座,自然有人负责端茶倒水。他戳了戳月饼包,这是粗糙的桑皮纸,上面用细麻绳扎了两道,非常简陋寒酸:“怎么非要去买他家的月饼,险些误了开场。” 万贞儿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听王夫人说,这家做月饼的特别吉利。他们家老祖奶奶活了一百岁,当家的爷爷奶奶七十多岁,眼不花耳不聋,就是刚才给咱们包点心的俩人。” 女儿在前头算账收钱,孙子在后头卖力气干活,揉面捣馅,老头老太太负责包装。 “是嘛!”皇帝有些惊讶:“他们头发还没全白呢!” “这对老夫妻生了三儿三女,呃,三个儿子有两个当兵,没回来。都留下孙子了,三个女儿也嫁得好。京城里好多人都去买他家的糕饼,想要多儿多女,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朱见深感动的泪眼汪汪,拆开包裹吃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是味道还很不错,酥皮还热着呢,不是很酥脆,里面的馅料是果仁和葡萄干,不是很甜,却很香。吃了一个酥皮月饼,又尝了一块提浆月饼,嗯,味道也挺好的。 凡月饼这种东西的馅料,说的是炒熟的花生,瓜子,核桃,松子,葡萄干,只要货真价实的放了这些干果,干果质量也不太差,也别放太多糖和面粉去糟蹋这馅料,那这味道准不错。 每一口都能咬到大块的干果,又香又脆。 隔壁的郕王和王妃循味儿而来,又分了几块。 好歹还剩了两包,万贞儿拿回宫去,一包给了孙娘娘,一包给了钱太后,只说这是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的喜气,没在这俩小寡妇面前说人家老两口如何如何的长相厮守。 ……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紫禁城中,昭德宫内。 这么一看,真挺押韵。 要是继续,我还有词。 “多叠一些金元宝银元宝,高高的堆成两座山。” “还有这儿,这鸡鸭杀得不够多,杀五十只鸡,杀五十只鸭子,好好置办一桌酒席。” “把各地的贡酒都拿一壶来,有多少不嫌多,只怕少了不够。” “猪牛羊三牲不拘什么毛色,只管选最肥最大的拿来。” “叫他们做纸宫女纸太监,到阴间去侍奉太后,还有宝马雕车,车床宫殿,都多做一些。把那些上好的香料预备几十斤,到时候烧个彻夜。” “太后生前最喜欢听和尚念经,依着她的喜好,请大和尚在庙里念经。” “舍一千斤香油给庙里,点长明灯。” “在城内城外开粥厂,施粥汤给那些穷苦人家,要记住,是万贵妃舍粥,别和周年的事儿混为一谈。” 万贵妃穿着一件白锦袍,揣着兔毛暖手,腿上盖了虎皮毯子,慢悠悠的说:“周太后的周年,正是皇上的伤心之日,你们都打起精神来,甭管是谁,若有了一星半点的闪失,皇上认真生起气来,本宫也管不了你们。” 旁边站的是四个嬷嬷八个宫女,面前分两排坐着的是十二监的掌印太监,一个个面带恭敬之色,拱卫着万贵妃,她吩咐一句,他们就答应一声。 因为万贵妃也对他们很客气,按理说,他们好像很有身份,一边被外庭的大臣们讨好的叫着公公,一边被人背后呸呸呸,可是他们真不够格在万贵妃面前坐着喝茶。 于谦已经在万贵妃身后站了半天了,听她这样的吩咐,心说实在是铺张浪费,为了讨好皇帝什么都不顾了。又看这些太监排排坐,不禁腹诽道,真是善于收买人心。 (万贵妃:嗯,皇帝会觉得我很好的嘻嘻嘻,过世的周太后才是好的周太后) 太监们听她吩咐了一阵子,开始捧她:“娘娘神机妙算啊” “娘娘真是贤良淑德,又细心又孝顺。” “娘娘的美名传遍天下,母仪天下” 万贞儿笑呵呵的跟他们客气:“全凭各位哥哥抬举。”人家三朝老太监,满脑袋的花白头发,她也叫人家哥哥。 于谦听他们开始说废话,就飘下来,隐身在她背后叫了一声:“贵妃。” 万贞儿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背后站了两个宫女,不应该有男人的声音,冷不防来了这一声,把她吓得抖了一下,回头一瞧。 众人忙问:“娘娘怎么了?” “娘娘您身上不舒服?” “娘娘您没事吧” “快传太医!” 于谦也有些无语,你胆子这么大,为啥会被我吓到,哦,我是不常来找你:“娘娘无需害怕,是于谦来此。” 万贞儿镇定下来,左右询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二宝哭?说来奇怪,二宝现在在慈宁宫那儿,我怎么听见他哭了?” 众人心说‘您这是养孩子养的傻了’,这话翻译过来呢,就是慈母心肠。 万贞儿心说:[于大人有什么吩咐?] [臣并非有意惊吓娘娘,只是有些小事,需得打扰。] [于大人,您一向不跟我说话,今儿是什么事,叫您不在乎外庭内庭关系,亲自来说?您只管吩咐,我遵命就是。] [不敢当,不敢当。臣想请娘娘吩咐他们,做一套弓箭兵器甲胄,烧给周太后。] 万贞儿很懵,不能理解这是什么要求,哪有给太后烧祭品时烧这些东西的?不是应该烧衣服吗?[这,并无不可,只是不知此举有何深意,还请太傅明示。] 于谦心说,我看钦宗总想打周太后,这可不应该,太后是他当年自己选的,怎么能因为人家前恭后倨,就要打人。更可耻的是,他自幼‘文武双全’,到现在盖不起一间房子,打不了一个女鬼。唉,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皇帝广纳美人,就该知道有此一劫:[阴司之事……] [我不问了。]万贞儿好像愣了一会似得,突然清醒过来,吩咐道:“吩咐炸彩匠人,作弓箭、兵器、甲胄,到日子时一起焚化。” 太监们不明所以,也不需要细问,如是而已。 周太后的周年忌日又是大操大办了一番,皇帝在前面率领文武百官祭奠,焚化,后宫中万贵妃领着命妇们祭祀,供的只是些香烛纸马和果品糕饼。 烧了纸叠的金山银山,又焚化了无数的纸人纸马,不仅有宫女太监,还有侍卫,这也就是没见过兵马俑,要是见过,非得烧一套过去不可。 大臣们眼瞧着他们一样样的搬出这些东西来烧,都不觉得有什么,到最后烧了一套纸糊的十八般兵器,这就很奇怪了。 皇帝也有点呆,这可不是他吩咐的,转念一想,可能万姐姐是怕她受欺负,让侍卫们拿着兵马俑过去保卫她。嘤嘤嘤万姐姐真是个大好人。 康宁宫中,喜红穿白戴孝在娘娘灵前一通大哭:“娘娘啊,您怎么就撇下我走了呢,您把我也带了去吧……” 众人无不侧目,一个女官,竟然如此伤心? 万贞儿亲自起来,走过去扶她:“好妹妹,你别哭了,你的孝心娘娘都知道。” 喜红这才抽抽搭搭的不哭,自从太后下葬之后,她一直在康宁宫中吃斋念佛,身份却有些尴尬。太后都殁了,哪里还需要尚宫呢,若说是内命妇吧,皇帝又没有封她。今儿是奉了万贵妃的命令,来这里大哭。 地下的周太后得了诸多祭品,顿时财大气粗起来,在地下世界里,硬通货是肉。好吃的肉,没有保质期的肉。 她现在有了无数的祭肉,猪牛羊还有鸡鸭鱼,就如同是大富翁一样。 随着而来的祭文上写了,这些东西都是万贵妃准备的。 周太后冷笑:“我死了,她到知道怕我。” 朱祁镇满怀嫉妒:“那不孝子,给我的祭品尽是些敷衍了事的东西!”是的,给他的祭品是礼部准备的,皇帝几乎不过问,所以稍微有点偷工减料,少些什么,也很正常。 伴随着上方不断的焚烧和供奉祭品,还有许多东西,正在源源不断的到来。 祭品中竟然还有一套兵刃甲胄,周太后一见,便骂道:“一定没安好心!” 朱祁镇才不管哪个,抢过去就穿上了。 这有什么卵用,朱元璋一刀把他劈了个透心凉。 212.又一个大事件 过了新年, 来到春天, 大宝捧着书满地乱跑,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二宝满床上乱爬。 就在这桃花盛开的时节, 由钦天监算出来一个良辰吉日,举行了册封皇后的典礼。 皇帝在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典礼,朱佑桢也穿了礼服, 装模作样的在旁边观礼,眨巴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专注的看着五色旌旗。典礼之后,百官向皇后叩拜。 随即是和她一起去告祭太庙, 立后这种事, 要禀报给列祖列宗知道。 朱见深和万贞儿拈香叩拜,先拜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朱元璋), 三拜九叩, 再拜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 又是三拜九叩,下一个是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朱棣)和他的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 谥号这种东西,就是用来写在神位上的, 平时根本不用。 依次三拜九叩, 万贞儿都有点爬不起来了, 皇帝也是气喘吁吁。 朱见深小声嘀咕:“这回知道朕为啥不急着封你做皇后吧?刚出月子的时候, 可不能这么劳累。” 万贞儿顶着皇后的凤冠, 嗯, 六斤多的大凤冠,没力气点头,臣妾的脖子和腰都有点痛,下巴也有点疼:“明白了。”我以前心里还嘀咕过,是我不懂。 朱见深同情的看了一眼她头顶上的凤冠,幸好一年也就是戴一两次,不会太累,幸好祖宗们知道心疼自己,皇帝的帽子无论是十二旒还是朝服帽、常服帽子都不是特别沉。 朱元璋正在抽打懒惰的蠢小子,忽然看到有许多祭品飘了过来,他丢下鞭子:“咦?不年不节,为什么有祭品到来?” 仰头看了看天上,每一栋宅子里都有祭品飘下,他反应过来:“哦,封了皇后。” 每个皇帝封皇后的时候,都有这样的祭品飘来,他收到的次数最多。 朱祁镇正在黑啾嘿啾的干活,挖土堆高台,现在也停下手来,抬头看向天上,叹了口气:“不知道皇后是何人。” 地府的地面很奇怪,如果有人挖了一个坑,挖出很多土,地上的土堆不会消失,地上的坑却会缓慢的填平。朱祁镇已经挖了很多很多的土,因为一间上档次的房舍,哪怕是小财主家的宅子,那房子也要修在台子上,身份越高,修建的台子也越高,进屋之前要走上的台阶就越多。这不光是为了炫富装酷,也是为了防潮防虫。 那些没有台子,平地里一迈步就进了门槛的人家,都是穷人。 朱元璋翘着脚坐在交椅上,抬手甩了他一鞭子:“发什么呆!好好干活!” 不多时,祭文焚化下来,朱棣接在手里一看:“万贵妃封后了。嗯。” 朱祁镇失声惊叫:“什么!天哪!怎么嫩这样……”我还记得,在我过世之前,朱见深就死气白赖的非要娶她当太子妃,被朕否决了,给他定了两个皇后备选,没想到啊,这小子还是一条路走到黑。 朱元璋继续抽他:“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废物成这样呢!”这要是在人间,在洪武爷在位的时候,都懒得打他,现在这不是……闲的没事干嘛! 周大莲倒是还算平静,她早就料到有此一天,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翻个白眼,回去吃肉。 朱祁钰倒是真正的震惊了:“万氏……万贞儿?” 朱元璋看他这么惊讶:“嗯?祁钰,这个万皇后怎么了?” 朱祁钰仔细想了想:“年纪大了点,身材孔武有力,长得比较凶。”朕无法理解侄子的审美观,香香软软,柔柔弱弱,柳腰纤细掌中轻,能歌善舞女孩子不好吗?你是不是看她看习惯了,分辨不出美丑? 好奇的一群人开始八卦:“她长什么样,你变给我们看。” 朱瞻基:“来,儿子,变一个让爹瞧瞧,她长大之后什么样。” 朱祁钰不愿意变成女人,涨红了脸,连忙摆手:“爹爹,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长得不好看。” 朱瞻基又去揪儿子和儿媳妇:“祁镇,你可记得?” 朱祁镇仔细想了想:“大概还记得,她身量跟我差不多,一样高。”其实万贞儿比他还高一些,只是她不能在皇帝面前挺胸抬头的站着,所以显矮。 朱元璋:“呸,一点正经事也记不得,就记得女人长什么模样。” 朱祁镇:“……”委屈。 朱元璋又骂他:“孙贼,快点变啊,等什么呐,等着爷爷请你?” 周大莲就在旁边幽幽冷笑,躲在朱瞻基身后,挡住自己,以免被人抓出来变化成她的模样。最讨厌的就是万贞儿,决不能变成她……又怕挨打,还是躲一躲的好。 “朕决不能变成女人!”朱祁镇坚定不移的说,然后被两个过于暴力的祖宗一顿踹。 “你他娘的要是个娘们,惹不了这么大祸!” “呦呵你还有脸瞧不起别人?哪怕是个乞丐,都他娘的比你是条汉子,居然被人抓住了就去叫门,劳资没见过像你这样上杆子当亡国奴的。为这事儿,就值当打你一千年!” 朱祁镇差点被打哭:“我变我变,我这就变。”鬼要变幻相貌非常容易,他现在的相貌也只是变幻出来的自己的模样,如果什么都不变,鬼的本体是一条雾蒙蒙像是透明棉花糖的东西。 他临死前还见过万贞儿,知道她身材高大健壮,虎背熊腰,容貌刚毅,剑眉虎目,脸上有棱有角,即便低眉顺目的站着,也有种武将的感觉。当即变了出来,尴尬的站在祖宗们面前,被人围观。 朱元璋:“嗯……”比我的皇后丑。 朱棣:“呃……”比我的皇后丑。 余下众人在心中复议。 并不是说她有多么歪瓜裂枣,五官不端正,只是说不是一个漂亮女人,不温柔婉约。 朱祁镇大倒苦水:“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就能把我儿子迷的晕头转向,非她不可。这不是中了邪是什么?” 朱元璋道:“她看起来比你稳妥,还比你像个男人。他或许是把皇后当爹供着。” 朱祁镇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了一枪。 周围传来一片愉快的哈哈哈哈。老祖宗的嘴损,一下子把俩人都骂了。 朱祁镇简直要呕血了:“她自幼练武,只怕她到了阴间,不服祖宗管教。” 朱棣淡然道:“只要她不领兵出征,去平定瓦剌,朕打她干什么呀?” 周大莲忍不住插嘴道:“哪怕她去了,万一赢了呢?” 朱祁镇:_(:з」∠)_ 装死不到三分钟,被人拎起来,继续滚去修房子。 真是喜闻乐见。 …… 封后大典之后,晓谕天下,各州城府县都要知晓,当今的国母皇娘是万氏,原先的贵妃。 对于万贵妃而言呢,她忙着搬家,自己积攒的,皇上赏赐的东西,自己的积累,平时爱看的书,练字的字帖,心爱的玩器,摆件,挂画,宝刀,金鱼缸,奇石,还有许多衣服首饰。 坤宁宫早就打扫出来了,现在只要把她的东西安置好,就可以了。 朱见深笑眯眯的坐在床上嗑瓜子,看着她眉飞色舞的在一堆箱子中穿梭,指挥宫女们摆设多宝阁,安置衣服和首饰,显而易见,万姐姐特别高兴。 万贞儿指挥了一阵子,凑过去抓了一把瓜子:“见深,往后咱们住得近了。” “是啊。”朱见深笑的色眯眯,心说往后无论是她来找我,还是我来找她,都近了不少呢,这可真是大好事。 万贞儿美滋滋的抱住他:“这可真好,真是太好了。” “的确很好。”朱见深低声问:“你身上香喷喷的,抹了什么?” 万贞儿才不想说自己趁着皇帝守孝的时候在身上涂珍珠霜,打算好好的涂两年,等皇帝出了孝,一脱衣服,白的叫他吃惊。她笑嘻嘻的说:“这是体香呀~” 朱见深趴在她脖颈间仔细闻着:“豆沙的甜香,茉莉花,汤圆,韭菜鸡蛋虾米馅儿的饺子……” 万皇后笑着推他:“馋了就直说,我身上要是有这些味儿,就算是白洗澡了!” 朱见深苦笑两声,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出孝了,好想吃肉啊!好想好想吃肉啊!太皇太后那里的肉只有鸡汤,鸭汤,蒸五花肉,都是软乎乎又很清淡的,不够好吃! 万贞儿看得出来,他是想吃些顺口的东西,顺手揪着他的胡子,就吩咐道:“告诉光禄寺,做一道酥炸小黄鱼,送到慈宁宫去。” 朱见深幽幽的说:“还有回锅肉。”他还没到留胡子的年纪,只是为了守孝留了一年的胡子,是一把软软的络腮胡。 万贞儿捧着他的胖脸,温柔的摸了摸,这个胖子戒掉肉食和油炸食品之后,还是那么胖,但是皮肤细腻了一些。她非常喜欢这一把络腮胡,看起来有些显老,显得自己和他更相配:“要不要臣妾给太皇太后包点饺子?” 皇帝对她的怜惜没抵过对饺子的渴望,矜持了一秒钟,就要给出答案。 朱佑桢冲进门来,嘭的一下撞在箱子上,在一大群侍女惊慌失措的叫声中单腿蹦到母亲面前,直接扑过去:“要吃饺子!咳咳,母后,给太皇太后包饺子。” 朱见深把脸一沉:“什么话,不知道请安吗?不知道心疼你娘吗?一进来就要东西,你给你娘干什么了?” 朱佑桢呐呐的说:“我给娘……健康又聪明的长大了?我听人说什么母以子贵……不是吗?” 朱见深瞬间陷入抓狂状态:“不是!你娘的尊贵是因为她特别好!特别可靠!是因为朕心悦她!而你,只是朕送给贞儿的礼物!”尊卑主次你给我分清楚!你只是个锦上添花的小东西! 朱佑桢觉得这个话有点没道理:“怎么送的?” 万贞儿噗的一下笑了起来,站起来往外走:“我去做饺子。” “母后慢走。”这只好奇宝宝抓着亲爹的胳膊:“我是怎么来的呀?” “啊?” “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人世间的?你说把我送给娘娘,那我总得有个来处,金冠是匠人用金子宝石做的,书籍是纸张上抄录装帧的,我呢?我是怎么来的?” “这个……”朱见深心中暗骂他不叫人省心,朕当年可从没问过万姐姐这么烦人的问题。 朱佑桢却瞪大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叫人惊喜的问题一样:“我的母后亲生的,这是怎么生的?” “呃……”朱见深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晃了一下,恨不得直接晕过去。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也没有亲眼目睹那个可怕的场景,但是大概知道。 好奇宝宝眨巴着大眼睛,嘟着不用涂抹任何唇脂也红艳艳的小红嘴唇,专注的看着爹爹。 朱见深沉吟良久:“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儿,我是男人,不知道。” 朱佑桢很有逻辑的问:“不知道?那怎么能说我是父皇送给母后的礼物?”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呃” “亲生的,到底是怎么生的?”朱佑桢挠挠头,自己寻找答案:“母后说她腰疼,难道我是从她腰里钻出来的?” “虽不中亦不远也。”朱见深捋了捋络腮胡:“嗯……”就在腰附近。 朱佑桢又问:“那爹爹您是怎么把我送给母后的?那时候我像弟弟一样小么?” 皇帝心说:你那时候比他还小。 “咦,不对呀,母后哭喊了一阵子,就多出来一个弟弟,大肚子变小了,啊!弟弟原先住在母后肚子里,我原先也是么?” “是是啊。” 朱佑桢似乎觉得有点可怕,打了个冷颤,伸手推了推爹爹的胖肚子,暗暗的怀疑他肚子这么大,里面也有一个弟弟。然后,他严肃而谨慎的问:“那,那我和弟弟是怎么钻进母后的肚子里的?那么大的小婴儿,怎么放进去?” 朱见深心说:放进去的时候没有一个婴儿那么大,也就是他胳膊粗细吧,朕又不是嫪毐,等等朕在想什么!他非常严肃的说:“这些事情啊,等你长大了,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不可能的。”朱佑桢作为一个好学宝宝,义正言辞的说:“哪有不用心学习就有学问的人?” 皇帝真的开始头晕了,他即便能给儿子讲如何为爱鼓掌,也不能讲女人的那里是怎么回事:“这个事情嘛,哎呀朕要去批奏折了。你去问你娘。” 万贞儿正在庆幸自己跑得快,没有被儿子逮住,问那么尴尬的问题,就见这个小胖子晃晃悠悠的跑过来:“娘,娘!爹爹叫我来问你!” 谁能想到,她当上皇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儿子问‘宝宝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一直拖延到晚上,把煮好的饺子搁在捧盒里,去献给太皇太后。 孙娘娘吃了一个:“味儿不错。” “娘娘喜欢就好。” 吃了第二个,觉得有点冲得慌,韭菜太多了。看孙子眼巴巴的盯着,她把盘子往怀里一搂:“是真好吃,你们就别看了,吃你的炸鱼吧。” 朱见深都要哭出来了,一边啃着炸鱼,一边小声问:“娘娘,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嗯,真乖,你说。” 皇帝搁下炸鱼,把伸手捂住儿子的耳朵:“佑桢一直在问他是怎么来的,朕怎么把他给他娘的,这叫朕没法回答。求娘娘救我。” 朱佑桢在奋力挣扎,可是完全无法挣脱皇帝的魔爪。 孙娘娘乐得不行:“哎呦,小混蛋,这种荤话也敢跟哀家说。” 万贞儿在旁边扑哧一笑,低着头捂脸,假装自己没听懂,也没乐出声。 王尚宫也差点乐出声,连忙低下头用咳嗽压过去。 朱见深涨红了脸:“不是不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他是我我我给皇后的礼物,他问我怎么给的。” 太皇太后淡然的看着他,叹了口气:“有区别吗?” 朱佑桢终于从亲爹油乎乎的大手下挣脱出来,看起来要哭了:“爹爹!蹭了我一耳朵油!” 朱见深立刻道:“哎呀,我不小心,你快回去洗澡。” ╭(╯^╰)╮ 小朱宝宝走了之后,朱见深愁眉苦脸:“这到底怎么解释啊?” 孙娘娘也没办法:“祁镇当年可没问过这种问题,你也没问过,唉,实在不行啊,你就说是小天师做法求子,然后就有了。” 万贞儿道:“这倒是不错。” “不错什么呀!”皇帝气哼哼的表示:“说的就好像跟我没关系似得。” 伦理梗很好笑。 太皇太后乐的胃口都好了,把这一盘十几个饺子都吃了。 到最后,他按照医书上写的讲:“大宝啊,爹给你讲,父精母血结合在一起,就有了宝宝。” 朱佑桢眼睛一亮:“怎么结合?” “亲嘴!”朱见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胡扯:“朕的口水,和你娘的口水接合在一起,她咽进肚子里,就有了一个你。”咦,朕讲的真的很有道理啊,非常可信!朕都不确定到底是口水还是那个啥的作用了。 大宝的确见过父母亲嘴,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我要注意啦!” “对,注意点,千万不能被宫女嬷嬷们亲了嘴。” 太子殿下又追问道:“那是怎么拿出来的呢?” “说来话长。”皇帝听评书听会这个套路了:“想当年,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女娲捏土造人……她不能一直造啊,就在女人身上留了一个口子,可以把小宝宝拿出来。这是一个人类代代相传的秘密,只有成年男子才能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聪慧的太子殿下大叫:“是肚脐眼!” “……对。” 怂怂的万皇后在旁边擦冷汗,把太子送回去之后,夸赞道:“陛下真有急智。” 朱见深抓着她胳膊激动的晃啊晃:“你怎么不帮我啊!不帮我就算了,你还在旁边笑!” “哈哈哈”一提起这事儿来,万贞儿还是想笑。 朱见深继续摇晃她:“朕连个饺子都没吃到!” 万贞儿笑的软倒在床上:“明早上还给你做,好不好?绕了我吧。” 次日清早,皇帝吃的饱饱的,往嘴里丢了一把太医院做的清喉糖,呱唧呱唧一顿咀嚼,冲着万贞儿吹气:“什么味儿?没有虾米韭菜味儿吧?” “没有,尽是薄荷冰片陈皮的味道。大朝会上他们会靠的这样近么?” “袁彬等人就站在朕身边,怕他们闻见。”朱见深有些诧异:“你怎么起的这么早?天还没亮呢。”是他上朝的时辰,却不是她起床的时辰。 “今儿命妇朝贺。”万贞儿全套大妆,端坐在坤宁宫中接受命妇们的朝拜,这些年刷名望刷的好,虽然不算是交口称赞,但也挑不出多少毛病,命妇们有口皆碑,都夸说娘娘宽厚仁德,端庄娴静,母仪天下。 …… 朱见深慢悠悠的画了一幅画,画好之后写了题跋,然后:“万姐姐,你来看这幅图。 ”他自从登基以来,就在构思这幅图, 万贞儿就在旁边看书,听见呼唤,放下书提拉着鞋走过来,看到这图上是一个圆滚滚的人,非常圆,仔细一看,确实一个人搂着一左一右两个人,这两个人的侧脸构成了一张脸,看作是三个人也行,看作是一个人也是。“这幅图倒是有意思。”她又看提拔,那温润浑厚的楷体写着‘警俗而励世’‘合三人以为一,达一心而为二,忘彼此之是非,蔼一团之和气’。 朱见深慢悠悠的说:“朕要求大臣之间、皇室兄弟之间要一团和气,就像朕和见济一样。” 万贞儿点头,又问:“这幅图上这三个人,有什么典故么?我一点都没想起来。” 朱见深抬手搂着她肩膀:“没有典故,这是我自己研究的。边关不□□稳,瓦剌又要犯边,朕,或许要用兵了。外忧内患可不能一起来。内斗的时候怕被人趁虚而入,故而画了这幅图,明儿就召集官员勋贵进宫赏画。” “真是用心良苦。” 话刚说完,就有人禀报进来:“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郕王的大舅子把国舅爷给打了。” 翻译过来,贺明觉把万达给打了。 213.作死的国舅爷 朱见深真是个好脾气的人, 刚刚画了一幅图,倡导大家要一团和气, 外戚们就打起来了。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教化万民可真难啊。” 幸好朕不着急,外戚们打起来没什么关系, 反正他们也没用,唔,只怕万姐姐伤心。 万贞儿的脸色着实不好看, 她几次三番的告诫兄弟不要收受贿赂, 不要帮人脱罪或是卖官鬻爵, 好像这些事都没做, 可是他们仨的肆意放纵, 自己也看见过。这玩意是一点都不改啊!“皇上, 我的家人,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办,不用给他们留面子。” 朱见深摆摆手:“爱妃, 这话说早了,万达被人给打了,又不是他打了人家, 那有什么过错。” 万贞儿低声道:“我刚刚当上皇后, 他就被人打了,定然是他仗势欺人。我自己的兄弟我知道, 他在我宫里头喝茶时, 还敢和宫女调笑呢, 在外面不知道要鬼混成什么样子。” “召他们进来, 是非曲直自又公断。”皇帝顿了顿,忽然又笑了起来:“他们现在何处?” 太监躬身道:“万千户正在午门前候旨,他衣衫不整,以头抢地的大哭着。郕王的大舅子没来,听万千户说,他打了人之后,得意洋洋的走了。” 万贞儿顿觉丢人,心说我当年在宫里受了欺负受了委屈,从来不哭不闹。嗯,我也没受什么委屈。 朱见深皱了皱眉,心说果然是山野鬼怪,这么没礼数。可怜我那个能说爱笑的小舅子,就这样被人打了:“传他进来,朕就在这里见他。” “是。” 万达被揍了一顿之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告御状。实在是打不过这个混蛋!说来也奇怪,大爷时常舞刀弄剑,打遍京城无敌手,怎么就打不过他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又时常不知所踪的大胡子呢! 他鼻青脸肿,在午门外打着滚的嚎啕大哭,嚎了一阵子发现并没有路过的大臣,也就不哭了,盘腿坐在地上,又觉得冻屁股。 春天的石头还是挺凉的。 太监哒哒哒的跑到门口,对侍卫说:“皇上传万千户进宫。” 没有特殊的身份,太监是不能轻易离开宫门的。 侍卫答应了一声:“公公稍后,我去说。”他跑出去:“千户,皇上传你进去。” 万达正觉得屁股很凉,都传说坐在凉石头上会肾虚,他不知道真假,那也得小心提防,慌忙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进了宫门。 “哎呦~我的万大人呐!您怎么被打成这样了!头发也乱了,脸上还有土。” “别擦别擦,我留着给皇上娘娘看。” “哎呦呦,咱家瞧了都觉得心疼,娘娘见了准心疼的不行。那您背上这鞋印,我就不帮您拍了。” 在太监的带领下,一瘸一拐的走到乾清宫,瘸是假的,可是腿上被踢的很痛是真的,走了这么长的路,感觉疼的更严重了。“臣万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朱见深都被吓着了,只见他的衣裳被撕烂,金扣子已经不见踪影,披发覆面像个囚犯一样,嘴角带着血,脸上还有土,跪下来时还能瞧见这白衣服背后有个鞋印。“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被打成这样了?真是被贺明觉打的?” “是啊,圣上,圣上您得为我做主啊呜呜呜。”万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臣正在街上与人说话,那贺明觉定然是翻了臆病,冲过来就把臣踹翻在地,劈头盖脸一顿好打,打的我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打完之后也不说问什么,一甩袖子就走了。呜呜呜呜,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王法吗。我没惹他,又身份贵重,他都敢这样打我,平日里横行霸道那个样子,您是没瞧见。” 朱见深心说我瞧见过,他那两个弟弟当街调戏民女,被他按在地上一顿暴打,朕可是从头看到尾。 “臣本想报官,又怕官员不敢判我们的事儿,就来找皇上。”万达又扑倒在地上:“皇上啊啊啊,您可要为臣做主啊啊啊,臣没找谁没惹谁,被人打成这个样。娘娘啊,贺明觉他不是想打我,他是对您当皇后不满啊。” 万贞儿皱了皱眉头:“皇上,传贺明觉进宫吧,问清楚始末来由。”这个解释,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朱见深立刻吩咐下去,侍卫即刻便去。他又问:“万达,我记得你的拳脚功夫很是不错,那贺明觉真能压得你无法翻身?” “是啊!此人凶残成性,心狠手辣。对自己亲弟弟都能下毒手,打我时更是狠辣。” 朱见深心说,此人果然是个奇人异士,要是能派到阵前去吗,为国效力,倒是一件好事。不知道他能不能在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啊……张懋跟我说这种事儿都是编的,战场上杀名将最多的是‘流矢’和‘乱刀’。 万贞儿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弟弟,你起来,别跪着了。去梳头洗脸,收拾干净。赐你一身菱花并蒂的锦袍,换下你身上这件破袍子。” 万达双目含泪:“袍子虽破,到底是拙荆亲手缝制……” “呸!你上次进宫时穿的就是这件衣裳,跟我说是小妾做的!还想叫我赏她!”万贞儿表示纳妾这种行为实在是不道德!你又不是没儿子!又不是没有贤妻!就不能给我长点脸吗!家里头娇妻美妾,还出去眠花宿柳,亏得皇上不和你在一起玩! 万达讪讪的不说话了。 “启禀皇上,商辂在殿外候旨。” 朱见深抚掌微笑道:“正经事儿来了。”商洛来复旨,一定拿了许多朕需要的东西。 万贞儿立刻起身:“弟弟,跟我来。暂且容你到坤宁宫稍坐片刻,叫你瞧瞧姐姐如今的威风。” “娘娘现在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这份威风我还用瞧么?准是和庙里的神仙娘娘一个样儿。您叫我留在这儿,悄悄皇上和朝臣怎么说话,行不行?” “不行。”万贞儿道:“你这样衣衫不整,本不该面君,要不是看你是我弟弟,早就把你拖出午门外直接打死了。” 万达只好跟上去:“娘娘,您别逗我,说书的总说拖出午门外斩首,实际上满不是这么一回事,杀张元吉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瞧着呢。娘娘,这商辂不是因为开罪皇上被贬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万贞儿抬手敲了他一个脑瓜崩:“商辂也是你能叫的?重说。”嘻嘻嘻,他在先帝一朝因为刚正不阿,被构陷,贬为庶人,皇上将他起复,又因为他坚称本宫不能当皇后,又被贬,现在本宫当了皇后,再叫他回来当差嘛。 “商大人,商大学士。” “嗯。” “商洛是本朝第二个三元及第,乡试会试殿试均为第一,那学问多了不起呀,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文官,可是对着真有本事的人,你就该客气点。” “是是是。娘娘,您这样的爱教训人,是不是常常教训太子?我怎么觉得您跟我娘似得。” 万贞儿非常不待见给自己惹祸丢人的人,亲弟弟又怎么样,其实不熟,哼了一声:“你若是我儿子,倒是你的造化了。” “嘿嘿嘿,还真是。” 万皇后慢悠悠的说:“商辂为人刚正不阿,临事果决,你不要惹他。” 到了坤宁宫中,满屋子的侍女列立两旁,嬷嬷们捧了水盆和梳子过来,先把头上的尘土擦一擦,束好头发,这才用手帕沾水擦去他脸上的土和血,这才瞧见,下巴上有一指宽的一条擦伤,微微见血,还不算太严重。 万贞儿又有几分心疼:“怎么能伤了你的脸呢,唉,疼不疼?” 这边,万达正在卖惨博同情。 那边,朱见深耷拉着脸,沉重庄严的问商辂和彭时:“建州女真屡屡犯边,瓦剌人也是一样,蒙古毛里孩进犯固原。朕应该出兵打谁?”要是能有个神仙过来把他们仨,三巴掌都拍死,就好了。可惜于太傅说‘世上虽有仙丹,却不赏凡人。’想来更不会帮我杀人。 “启禀圣上,臣以为应该先攻打瓦剌,女真势力尚弱,瓦剌正在内乱,兵力不足。” 朱见深道:“你再说说瓦剌怎么乱的,他们的名字太难记了。” “遵旨。那是皇上登基之前的事,太师绰罗斯·也先将脱脱不花汗当做傀儡,脱脱不花汗却自立自强,不立也先姐所生的儿子为太子,另立他子。也先拉拢和脱脱不花汗弟阿噶巴尔津济农,向他许诺打败脱脱不花汗后让其即位,邀其共击脱脱不花汗。……脱脱不花汗逃至兀良哈地方,被其已休前妻之父沙不丹擒杀。也先尽收其妻妾、太子及部属,随后诱杀阿噶巴尔津济农。”彭时三言两语讲完了:“也先屠戮成吉思汗之子孙,自立为汗,后被部下所杀。瓦剌逐渐衰微,后分为其长子博罗纳哈勒统领的杜尔伯特部,次子阿失帖木儿统领的准噶尔部两部分。” 朱见深点点头,心说我还是糊里糊涂的,好歹最后一句听明白了,难怪不足为虑。 你为啥都能背下来!难道状元都这么可怕么!亏得朕是皇帝,朕若不是皇帝,肯定考不上状元。 他又问:“毛里孩又当如何?朕还记得他拥立了小王子……”叫啥来着? “毛里孩成吉思汗弟别里古台之第十六世孙,蒙古本部太师。拥立马可古儿吉思可汗,去年,孛来杀小王子马可古儿吉思可汗。去年八月月,毛里孩以替马可古儿吉思可汗复仇为名,兴兵讨伐孛来,于当年冬将孛来杀死。毛里孩立脱思为可汗,即摩伦汗。” 朱见深连忙点头:“朕想起来了。” 商洛道:“臣以为应该先攻打女真,女真势弱,毛里孩势强,先胜女真可以提升士气,使将士一心,不惧贼寇。” 彭时反对道:“臣以为不可,毛里孩麾下精兵悍将,若能胜之,女真自退,若是先打女真,只怕因小失大,属于防守,令毛里孩趁虚而入。” “大明有火炮无数,边关将士人人用命,怎会守不住?” “土木堡之变的余威仍在,恕臣直言,将士中有人雄心勃勃,意欲一雪前耻,也有人退缩避战。” “前进者赏,后退着罚,士兵理应令行禁止。” 彭时烦了:“为人臣者理应忠君报国,亦有石亨门达之辈,你待如何?”你丫就是个理想主义者,理应理应,学生理应好好学习,做生意的理应诚实勤恳,当官的理应为民做主,码字的理应哒哒哒从不断更,减肥的理应管住嘴,你瞧见谁能做到? 商辂简直要被噎死了。 朱见深幽幽的叹了口气,打断他们的争论:“那蒙古汪古部又如何?她们的满都海哈屯,如何?” 大臣们知道这位曾经的太子没有听政的权力,几乎被软禁在东宫中,对于先帝在位时国内的事儿还略有了解,对于国外之事一点都不知道。他们脸上不漏什么,仔细解释:“蒙古一贯是收继婚,按照他们的程序,应该先推举新的大汗,哦,满都古勒无嗣。新任大汗可以接受前任大汗的妻子部众、财物牛羊。” “满都海虽然只小哈屯,相当于贵妃,但是她的父亲是父亲名绰罗克特穆尔丞相,她生育了两个女儿,博罗克沁公主嫁癿加思兰太师,伊克锡公主嫁给了火筛。癿加思兰统应绍不部,火筛统满官嗔部。所以,满都海嫁谁,谁就是新的大汗。” 朱见深道:“朕听说她嫁给一个小孩子。” “是,下嫁给孛罗忽留下的孤儿巴图蒙克。满都海哈屯比他大十几岁。” 朱见深一听之下来了兴致,听他们说,满都海是他的曾叔祖母,哇,更刺激了。“她也喜欢小的?” 商辂挑了挑眉,又努力压制住情绪,摆出一副老僧参禅的表情,心说满都海哈屯是为了稳固他们汪古部,也先把所谓的黄金家族杀的七零八落,她又不能立外姓人做大汗,又不能选择强大的王们,否则其他人会把这危机及时扼杀。她既符合非黄金家族不得继承汗位,又不至于引人群起而攻之,还能安抚权臣。这叫潜龙在渊。 彭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政治这种事情嘛,任何人都要做牺牲。哦,或许皇帝说的对,蒙古人长得那么丑,小孩子可能是漂亮一点,无论是男是女,只要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只有皇上您不一样,您就是个那个年轻……貌美的。别这么精神好么,说起这几国的政事,您就愁眉不展,说起男男女女的事儿,您就双目放光,这样不好不好。 皇帝八卦了一小会,在心里YY了一小会,收敛精神,继续严肃的跟他们探讨哪里还有富余的兵力,能派谁去打。 朱永在南漳大破荆、襄贼地区。 赵辅为征夷将军,总领所有总兵,征讨广西的叛乱。 书中暗表,前年征讨了一次,平了,然后又叛乱了。 张懋掌京营,保卫朕的安全,不能动用。 “可惜王骥已去,邝埜早丧。”朱见深有点郁闷:“朕是不是应该开武举?” 两位大臣心中嘀咕,这二位可不算早丧啊。而且,王骥虽说是名将,人家是进士及第,邝埜更是兵部尚书啊。 要是别的小事儿,手头有一大批能用的将领,可是他们都担不起挂帅出征蒙古本部的重任。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决不能矬子里拔大个儿,随便选一个人就用,必须慎之又慎。 正在探讨间,屋外有内侍禀报:“启禀圣上,贺明觉带到。” 朱见深幽幽的叹了口气:“两位爱卿,先请回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两名大臣口称万岁,叩拜而去。 皇帝默默的屏退左右,就连在旁边疯狂的写君臣奏对的史官都被‘请出去喝茶’。 又将贺明觉引进来,贺都尉虽然一身傲骨,但在阴间拜阎王,在人间拜皇帝,这都是应该的。当即下拜:“叩见陛下。” 朱见深并没有叫起,反而幽幽的说:“你的身份,朕已尽知……虽然如此,也不该当街殴打朕的小舅子。”诈他一下! 贺明觉蹭的一下站起来了,把小黑胖子吓了一跳,他说:“胡叠云果然是个大嘴巴!既然皇上已经知晓,我也不瞒您,一个削职为民的地府都尉,不值得一提。” 他留了个心眼,心说你可别求我去保护你爹,我还想打他呢。嗯,求我也没关系,虽然在阎君那儿不敢欺上瞒下,在你这儿却可以随意扯谎。 朱见深目瞪口呆,甚至吓得抖了一下。 他私下里猜了很久,因为他有络腮胡子,怀疑他是黑熊精,因为他是胡王妃的哥哥,怀疑他是黑狐狸精,因为他脾气暴躁,怀疑他是镇守神仙洞府的石狮子精,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就是没猜到他居然是地府的都尉,哇,都尉这个官儿可不小!汉时每郡有郡尉,秩比二千石,辅助太守主管军事。到如今轻车都尉、骑都尉、骑都尉为三、四品武将勋官称号,虽然在人间有从实职转为勋官的事儿,但在地府肯定也是个中级官员。 贺明觉看他吓得一抖,脸上变颜变色,心下起疑,仔细琢磨了一下,怀疑这个小黑胖子诈我!胡叠云虽然傻,却怕我,她和这皇帝非亲非故,怎么会把我的身份泄露给他呢? 屋中陷入了谨慎的尴尬的沉默中。 朱见深不敢吭声,生怕被他发现自己是胡说的。我的天哪,朕的天下这都是什么人呐!难怪你敢打万达,等他死后,魂魄还要落在你手里呢。 他可没注意什么削职为民的事儿,当官的一会被削职为民,一会又被官复原职、官升三级,都是寻常事。看贺明觉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还有这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就知道是条好汉。 贺明觉也不敢吭声,生怕皇帝真是诈自己,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僵持了好一会,朱见深以一个惯用的叹气作开头:“唉,你坐吧,究竟为什什么事,殴打万达呢?” 看起来很淡定,实际上紧张到结巴。 贺明觉也有点紧张,他本不该泄露身份:“谢陛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才惊觉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看来皇帝早就知道要说什么。他顿了顿,姿态很平等的说:“同僚来与我相见,我略尽地主之谊,请她出来宴饮,万达见色起意,上前与她攀谈。我那同僚心高气傲,从不将人放在眼里,焉能与他交谈。万达出言放肆,我在旁边阻拦,就发生了口角。” 朱见深:“唉……嗯?见色起意?” “哦,我忘了说,我那同僚是女子,也是都尉。六名女都尉中,只有她的性情酷烈傲慢,跟我投脾气。” 朱见深楞了一下:“那,究竟是你打的,还是那位女子打的?” “是我打的。皇上只要能秉公处理,我绝无怨言。” 朱见深心说要是秉公处理,一个男子调戏了一个女子,被女子的友人暴打了一顿,这友人有什么责任。他又叹了口气:“去,传万达。把皇后也请过来。”万姐姐嘴上说着要教训万达,我要是真罚了他,她会不会生气? 万贞儿带着收拾干净的弟弟一起来了,她在屏风后面驻足,一把将弟弟推了出去。 皇帝又问了一遍,万达说:“我就跟他的小妾聊了两句” 贺明觉的脸色都变了,心说,孙钟墨若知道你说她是我的小妾,得先剁了你,再跟我打个三天三夜。 朱见深呵道:“不得无礼,那是他的友人。” 万达眉飞色舞:“啧啧啧,哪有男子和女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普通的友人?你当我傻,她怎么不跟别人说话,就跟你说话呐?” 万贞儿呵斥道:“你就是傻!你要不正经,尽管去拿不正经的地方去,大街上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叫人看见了,该说外戚没一个好东西。” 朱见深起身离座,来到屏风后面,低声细语。 万达得意洋洋的伸脚踹贺明觉,被贺明觉一脚踩在靴子上,使劲一踩,顿觉脚断了。 朱见深道:“请娘娘做主。” 万贞儿想了想:“把万达发配充军吧。” 万达嗷的一声惨叫:“姐姐!不要啊。” 他叫的那么惨,以致于贺明觉收回了脚。 万贞儿隔着屏风骂他:“你总说想领兵打仗,搏一个武勋,免得人家瞧不起你,今儿要你去你怎么” 朱见深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派去边关领兵打仗和发配充军不是一回事儿啊。” 214.一个愉快的清明 万达作为一个锦衣卫千户, 因为调戏女子,被降职为百户, 丢到朱永麾下。 皇帝对于他这个人不是很有信心,这家伙好说好笑, 肆无忌惮,没有他的大哥二哥那么沉稳可靠。给一百人,免得他不听命令, 胡乱带着人去送死, 人少就不敢轻举妄动。 再者说, 把他轰出去, 也免得御史待着没事就弹劾他。哪怕驻军当地的御史弹劾他, 嘻嘻嘻, 奏折在路上还的走一段时间呢~ 万皇后对此毫无异议,本朝的皇后大多出生将门,我虽然不是……可要是我三个兄弟都能有点武勋, 说出来也好听。先少带点人,要是赢了呢,随大流有点赏赐, 要是输了呢, 也不用自己担责任。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觉得很高兴。 万达其实也挺高兴, 他早就想出去打仗了, 想自己打遍京城无敌手, 出去平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一年当千户, 两年升指挥使,再去打了瓦剌和蒙古,很快就能封国公了! 贺明觉一抱拳:“皇上仁德,娘娘贤惠。” 皇帝没和万贞儿说他究竟是谁,只说‘他和胡王妃真是一家人’,万贞儿大概知道他也是个神鬼妖狐,对于这么说话也不是很在意。 万达的腿不疼了,更兼姐姐姐夫都在上面端坐,他一撇嘴:“好家伙的,真有礼数。” 贺明觉现在的确没法再打他,打他倒不是什么正经事:“启禀皇上,贺明觉自幼习得文韬武略,有意报效国家,想去戍边,请皇上恩准。” 朱见深大喜,他一见贺明觉就知道这是一员猛将,想要让他从军打仗,又不知道这神鬼愿不愿意。现在他能主动提出来,就太好了,他刚要答应。 万达却往旁边挑开一步:“不行!皇上,皇上!他是想在两军之中暗下黑手,暗害我啊。” 贺明觉难以置信的瞅了他一眼:“我没有你那么小心眼。” 我都把你打了两顿了,还暗害你干啥,要是暗害,也该是你害我来报仇啊。 万达:“推卸责任!娘娘啊,我的姐姐呀,弟弟要是死在两军之中,您只管来找他就是了。” 万贞儿无语的叹了口气,道个歉就过去的事儿:“结仇不如解丑,让太子做东,在御花园里宴请你们,给你们说和,好不好?” 皇帝知道所谓的让太子做东就是个借口,还是皇后做东,他心说朕好不容易加班熬夜搞定了这么老多的奏折,你陪着我就够了,他们要打就去打嘛。等等,三面有敌国,何必把他们排在一起:“你们可曾听说过迁左副都御史,提督两广军务的韩雍?” 万达道:“听说他性格暴躁,不好女色。” 万贞儿不由得皱眉,皇帝常常称赞韩雍,朝廷中对他也多是赞誉,怎么他就听说过这俩事儿? 贺明觉一到打仗的事儿上,就反应的特别快,两眼放光:“臣意去韩大人麾下。” 万达道:“不行,我要去。让他去朱永麾下。” 万贞儿气的不要不要,闭目养神,以免自己怒上心头把蠢弟弟骂一顿。 你跟人家抢什么啊!韩雍已经平定了,只是镇守当地!朱永那里正在打仗呢! 朱见深倒是脾气很好,一点都不着急不生气,他常年被大臣们轮番气着,早就变成了一个气球,什么气都能容得下。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当年朕派他去平定大藤峡叛乱,当地父老都说是大藤峡是天险,不能强攻。韩雍却自有谋划,绵延六百余里,怎能围困?到了峡口,有儒生里老数十人伏在道路边,愿意担任向导。你们猜,如何?” 万达虽然皮,也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在询问。 贺明觉不知端低:“这些人怕是奸细。” 万达立刻道:“就你能。” 贺明觉心说等你死了之后我跟你好好聊聊,你怎么这么爱接下茬呢?非得给你教育好了不可。 朱见深却挺喜欢万达这贫嘴,和说书先生挺像的,他慢悠悠的说:“韩雍见了立刻骂道:“叛贼胆敢欺骗我!”喝令左右将其绑起来斩首,左右都非常吃惊。捆绑时而发现袖中的利刀,一审问,果然是叛军,斩杀后,全部肢解,挖出肠胃,分挂竹林中,成串相连。叛军大为吃惊地说:“韩公是天神。”” 万贞儿默默的捂了捂心口,早上吃的腊肠炒蒜毫,现在听起来有点恶心。 贺明觉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好!神兵天降也!” 万达闭嘴了,他接受不了这种重口味,瞧见杀猪的都觉得恶心,更别提杀人了。 于是就这么定了,万达老老实实的滚回家整理行囊,准备去朱永那儿。 皇帝心说:你以为朱永杀人的时候客气么?嘻嘻嘻。 皇后也回宫去了。 贺明觉也正要告退,皇帝叫住他:“贺都尉,你如今是…朕封你什么官职?”朕又记不得了。 “臣如今是锦衣卫百户,郕王聘取胡叠云时,皇上所赐。” 朱见深点点头:“看你通身上下英雄气概,本该许你高官厚禄,但是,毕竟你刚刚打了娘娘的弟弟,假若现在就封赏你……万姐姐心胸宽大,可是言官们会以为万姐姐失势,群起而攻之。带日后你立了功,朕一定论功行赏。” “如此最好。”贺明觉又一抱拳:“陛下,如今贺明觉人间为臣,陛下不必对我另眼相看,拿我看做凡人便是。” 朱见深心说,朕可能做不到。他又慢吞吞的说:“好啊。嗯,朕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陛下请明示。” “韩雍是个名将能臣,当年是进士出身,但不知何故,兵部以及镇守太监常常上奏弹劾他。”朱见深皱着眉头:“朕曾与他深谈,虽然信用他的为人,也恐三人成虎。景泰年间,两广守土之臣,多蒙蔽贼情,养成大患,韩雍尤笃情义,威望素著,所至令行禁止。但嫉恶大甚,惨于刑戮。” 他是个人才,文能治国武能□□,可是常常被人弹劾杀人太过。若要派人去调查,怕是有些念佛修善的官员见不得贼子尸横遍野,要为了政见不合而诬告他。既然你贺明觉性如烈火,你肯定不会因为他爱杀人而诬告他。 贺明觉没听明白:“臣去替他杀人?” 朱见深:“……朕让你把所见所闻一一据实奏报。” 贺明觉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的问:“是臣趁夜里没人时亲自回来奏报,还是写奏折送回来?” 朱见深(°Д°),随后[_],迟疑了一下:“你写奏折,然后亲自送回来吧。” 贺明觉满心欢喜,领命而去,\(^o^)/~又可以打仗啦~开心开心! 世界上最好的事情,莫过于领兵打仗,阵前厮杀!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听他们拽文! 皇帝叫了一声:“来人呐。” 按耐已久的太监们鱼贯而入,史官已经喝了三壶茶,跑了两趟茅房了,也赶忙回来。默默的提起笔,记下:帝与贺明觉密谈许久。 就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有的写。 朱见深指了指旁边写了好多备忘录的白纸屏风:“把这屏风拿下去,纸拆下来,重新糊裱,换新的过来。” “遵命。” 太监们答应一声,立刻动手,把六扇白纸屏风合在一起,搬了下去。库房里还有备用的,立刻搬了过来。 端端正正的摆在原先的地方,就连屏风角在地毯上压出来的印记,也分毫不差。 皇帝提着笔走过去,大红朱笔端端正正的写:国家外夷之患,北虏为急,两粤次之,滇蜀又次之,倭夷又次之,西羌又次之。 写完这句话,又写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韩雍好杀人又如何?若不是他镇守两粤不能轻动,朕倒是可以派他去打毛里孩。唉,先帝给朕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啊,他在位期间若是励精图治,怎会如此。 他面对着屏风沉吟良久,又写了另外两件事。 这才沉默着坐在龙书案后,又沉默了好一会,这才轻轻的说:“把奏折拿过来。” 太监们都在旁边低头垂手躬身站着,连一声咳嗽也不闻,这时候听了吩咐,才赶忙开始动手。软底快靴踩厚实柔软的地毯上,一点声响也没有。 这屋子虽有□□个人,却好像只有皇帝一个人一样,安静而沉默。 皇帝开始认认真真的开始工作,批奏折。批了一会奏折:“派人去鸿胪寺,把关于满都海哈屯的国书都拿过来。”鸿胪寺就是外交部,汪古部其实就是一个国家,他们递送的文书都由鸿胪寺保管。 朱见深觉得满都海不简单,不只是喜欢小孩那么简单,他恍惚记得满都海也是个能征善战的女人,其实万姐姐也是将帅之才,只是我舍不得,我大明人才济济,她可以安享富贵。 万贞儿在料理宫务,一个皇后的职责就在于料理宫务,安排事项,襄助皇帝,抚养子女,善待妾侍。她现在虽然不用搭理妾侍,却要开始筹划清明节怎么过,太皇太后的生日怎么过,端午节怎么过。这是近在眼前的事儿。 她坐在钱太后的寿康宫中,笑呵呵的问:“母后,清明节……咱们是过还是不过?” 钱太后现在一家独大,整个人都硬气起来了,舒眉展眼,整个人都漂亮了几分,沉吟片刻:“过吧。皇后,你应该知道的,先帝在位时,曾经奉母后去西山郊游,还叫画师画了下来。皇上尚在孝期,不该大操大办,出去略松快松快,透透气总是好的。”她其实怀疑朱见深早就松快够了,待着没事偷偷的吃肉,沐休时偷偷出宫玩,皇上不在宫里这么大个事儿,谁不知道啊!可是话不能这么说,皇帝半遮半掩的快活,自己也得给她遮掩着。 万贞儿立刻答应下来:“母后说得对,想的周全,我本想着去南海游湖,这时节湖面上还有点冷呢。” 钱太后道:“清明节理应寒食,禁火,宫里往年不这样,今年要禁火么?” 万贞儿沉吟了一会:“算了吧,太皇太后吃不得凉东西,娘娘也要保重,皇上要是吃一整天的冷饽饽,晚上要嚷肚痛了。我打算叫他们在御花园里立一座秋千,娘娘以为如何?” 钱太后微微有些高兴:“好啊。”她在娘家时,最喜欢荡秋千。“皇上不大喜欢蹴鞠,要不然呐,倒是能好好的踢一场球,活动活动这一冬天养出来的懒骨头。” 万贞儿却动了心思:“我听命妇们说,她们常在家捶丸,又不累又有趣儿,娘娘要玩么?” 钱太后也想玩,只是要矜持,要端庄:“哀家这把老骨头,安安生生的养着倒还罢了,玩什么锤丸呢。” 半个时辰之后,御花园的空地上挖了几个洞,插了小旗子,库房里那些硬木的球杆擦了灰尘,送了过来,侍女一把抱了六根球杆,在旁边站着。 钱太后也换了一身窄袖的衣裳,她自从当上太后之后就没做适合锤丸的窄袖衣裳,有些日常起居穿的窄袖,但还不够利落,刚刚急急忙忙找窄袖的衣裳穿,找了好一会,只找到年轻时一件杏黄色的衣衫,衣衫上绣着白梨花。这衣裳在箱子里放的时间太长了,叠压出来的褶皱始终不退,叫人熨了熨也没办法。 书中暗表,这时候的熨斗,是一个平底儿的铁瓢,装上开水。 钱太后为了玩,也不在意这些事了,挥了挥球杆:“皇后,你这姿势不太对,怎么,从没玩过?” 万贞儿笑呵呵的点头:“是啊,一向没时间,小时候见太皇太后玩过。”之后太皇太后就没兴趣了,先帝刚登基的时候玩了一段时间,那也是你们玩,跟我没关系。 钱太后给她讲,这几种不同款式的球杆有什么用,要怎么打球,用什么姿势,怎么目测距离。 然后俩人就开始愉快的玩耍,钱太后打的挺准,万贞儿力气很大,经常打不准。 过了一会,慈宁宫的侍女来了一趟,瞧见她们在玩,没说话就走了。太皇太后的吩咐是‘她们俩要是不忙,就叫过来,陪我说话。’回去把话一说:“回禀娘娘,钱娘娘和皇后娘娘在用弯头棒子打小石头玩。” 孙娘娘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傻丫头,那叫锤丸!把哀家的衣裳拿来,哀家去凑个趣。” 孙娘娘闻讯赶来,把万贞儿哄下场:“万贞儿,你下去,不会玩就知道使蛮力。” 万贞儿揣着手在旁边看着,她们俩打的是挺巧的,自己总能一挥棒子……把石头球打的飞过坑洞。她开始溜达,左右四顾,寻找适合安秋千的地方。从现在开始呀,只要别再死人,就能过上开开心心的好日子啦。 过了一会,太子放学了,在坤宁宫寻不到母后,在慈宁宫寻不到曾祖母,被侍女指了路。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远远的瞧见就高呼:“娘娘!娘娘!” “哎!乖宝!过来。”*3 …… 清明节不只是普通的节日。 要放假的!唐朝时就放假七天! 踏青,扫墓,游戏! 胡叠云在旁边默默的擦冷汗,她正奉命在这里安排布置。 布置的是什么东西呢…… 是一个又高又大的竹架子,竹架子上刻了痕迹,每隔两寸一道刻痕,系上丝线卡在刻痕上,丝线下垂着一枚铜钱来把线拉直。 汪太后也开始练习箭法,她发现又有些人在郕王府附近放纸鸢,虽然清明节就该放纸鸢,但是放的地方不对! 别人练习射箭,用的是稻草人、木头板子,到最后才挑战百步穿杨呢。 汪太后真是不同凡响,一上手就是最高段位。 胡叠云继续擦着冷汗,她作为一只狐狸,一向很讨厌弓箭,非常讨厌。现在恨不得自报身份,和汪太后说,只要以后有风筝飞到天师府上空,就由我来处理。可是不行啊,如今见济是天师,和狐狸精越发的不匹配了。还有一点,贺大哥威胁说,如果泄露了任何人的身份,就会得到地狱十日游……算了算了。 胡王妃叉着腰,吩咐他们:“取几块木板来,搭在架子后面,免得流矢弄伤了花草树木。”“你去禀报娘娘,都安排好了,请她过目。” 汪太后正拎着弓走过来,身旁的侍女捧了一捆箭,累的呼哧带喘。她点点头:“不错,好媳妇,想的真周到。你和见济出去踏青去。” 胡叠云如蒙大赦,答应了一声,就拉着见济往外跑。 清明放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街市上偶遇官员的可能性更高了。 皇帝和贵妃俩人出城狩猎,沿途被四十多个大小官员亲眼目睹,出了城又被郊游的十几个官员撞见,皇帝也不说什么,官员们远远的施礼,也就够了。 天上下着微雨,而朱见深迫不及待的戴上一顶斗笠,旁边还给他备着蓑衣,要是雨下大了,就穿所以,后面还跟着油毡车,若是雨下的更大了,就进车里回宫。皇后没穿戎装,只穿了素白色的飞鱼服,头上也戴着斗笠。 今天不仅要打猎,还要去西山看一看,走一走,明儿要是不下雨了就奉太皇太后来玩。 太皇太后此时正在扼腕叹息:“怎么就下雨了呢!佑桢,过来,哀家教你玩锤丸。” 没有坑就在屋里玩,把球放在地上,看着还没有锤杖高的小太子抱着锤杖扒拉球,哇,真是太可爱了! 215.愉快的清明节 西山归来, 放假第三天。 朱见深早起一起床, 就郑重其事的宣布:“今天正经过寒食节, 咱们仨不要动火。嗯, 二宝喝奶, 不用热。” 万贞儿笑嘻嘻的推了他一下:“茶也喝冷的么?” 朱见深想了想:“凉水倒是能喝, 可不许喝酒, 冷酒伤胃。” “怎么突然要过寒食节呢?” 朱见深义正言辞道:“过些年, 江山社稷要交给佑桢,朕要让他早早的晓得民生疾苦。” 万贞儿点点头, 搂着他的脖子:“张嘴,我瞧瞧。” “哎呀, 还没刷牙呢, 不要看。” “那就伸舌头瞧瞧。” 朱见深羞答答的吐出舌头,果然舌头上起了一圈儿的飞边,他的脸色阴沉下去, 慢慢道:“陕西士官谋反, 江浙盐贩谋反, 河套被人占了,建州女真也……别的地方谋反, 算是土地兼并太过, 流民无以为生导致的结果,可是盐贩违法乱纪谋取暴力, 损害朕的税赋, 杀之唯恐不绝, 他们居然敢谋反。”心情不好,想去打猎。唉,算了,大臣劝的对,春季是万物繁衍的季节,不应该打猎,还是杀人更好。朕好想筑京观啊! 万贞儿知道他心里头憋气窝火,所以才要吃寒食去一去心火,就这样还有一群大臣嚷嚷不能擅杀,简直要把皇帝气死了。她没说什么,只是亲了一口:“好啊,寒食就寒食,咱们的点心不少。炸油饼算是寒食么?” 朱见深坚定的说:“炸鱼炸鹌鹑都算。” 愤怒的时候,吃点喜欢吃的东西,心情会好一些。他昨晚上就吩咐了。 太子就住在坤宁宫偏殿里,每天早上过来请安,他早上想吃小馄饨,可是没有,郁闷的吃了一个炸油饼,一个青团,抢了一条鹌鹑腿,夹了两筷子嫩菜心拌的小凉菜, 二宝吃的是热食,正如皇帝所说,有奶妈,不需要加热。 …… 比起锤丸,朱佑桢更喜欢蹴鞠。锤丸的球杆太长了,他拿着很费力,轮起来容易打到自己……现在脑袋上还有一个包呢。 地上摆了两个球门,几个小太监正陪着他踢球玩,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两只不怕人的狸猫,也追着球到处乱跑。 这肯定不是皇帝年少时喜欢的玩的那两只猫,那两只猫早就老死了。 三位娘娘坐在亭子里,围着桌子喝茶吃点心,白瓷盘子里摆着青团和奶饽饽,酥油卷。姜丝排叉,在酥脆薄的排叉里加上了细细的姜丝,又酥又辣。 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褊佳人缠臂金。——焦圈。 奶油炸糕,糯米红豆炸饼,酥脆的螺丝转儿,馓子麻花,糖耳朵,蜜三刀,这些都是寒食节应景的东西。 她们一人穿了一套新衣裳,都是窄袖的新制衣裳,太皇太后穿红,钱太后穿蓝,万贞儿穿白。亭子中还摆了一张琴桌,桌子上放着一把无人问津的古琴,和田青玉的六菱小香炉里燃着一只香。 太皇太后和太后只是悠然的喝着热茶,看着可爱的小男孩穿着粉色曳撒和小靴子,戴着一顶可爱的小帽子,满场乱跑。不管是衣服还是鞋袜,只要做的小一点,就非常可爱。 孙娘娘笑容可亲:“这可真好,又有小孩子到处玩儿啦。” 钱太后也面露欢欣,为之高兴,只是低声问:“太子头上的包是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尴尬的咳了一声。 万贞儿咽下软糯的青团,面不改色的说:“说是昨晚上睡迷了,起床解手时撞在床板上。”其实是太皇太后教他锤丸…… “这也,唉,宫人总该多用心才是。” 万贞儿道:“皇上说男孩子摔摔打打的长得结实,不要紧,大宝自己也不觉得疼,娘娘别心疼了。” 钱太后心说我怎么能不心疼呢,当年日思夜想,就盼着有一个这这个样儿的儿子,到了还是没有。 忽听场上一阵欢呼:“进了!”“进了!”“太子赢了!”“好哦哦~” 太皇太后也高兴:“好乖宝,真厉害。” 朱佑桢也高高兴兴的欢呼了两声,跑进亭子里:“娘~你也来陪我玩嘛。” 万贞儿欣然起身:“好啊。” 另一边,皇帝正皱着眉头,气哼哼的叉着腰,盯着一群小火者干活。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六米高的一架秋千,用了五根上好大木料,居然弄了这么小一块木板! 坐上去之后绳子勒屁股!朱见深高高兴兴的试了一下,非常生气的跳下来! 木匠擦着冷汗,用钻子努力在黄花梨木板上钻孔,皇帝就在旁边盯着自己,好紧张啊! 黄花梨是一种硬木,手钻要想钻四个穿绳子的孔,得用要好一阵子呢。 他等了一会就不耐烦了,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了回去,到亭子边打了个招呼,开始弹琴。 朱见深的琴弹得很好,可能是来自于天赋,无论是学琴还是学曲子,都上手非常快。 只可惜万贞儿从来听不出好坏,他经常在旁边满含深意的弹了半天,万贞儿只是说好听。 今天不一样,太皇太后听他一曲终了:“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 钱太后道:“大声粗若散,飒飒风和雨。小声细欲绝,切切鬼神语。” 这两个有文化的女人异口同声的问:“见深,你有心事?” 皇帝心说你们还是听不懂比较好,听不懂,我就不用解释。他胡乱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这些类似于四面楚歌的谋逆之人,叫太皇太后知道了也无计可施,反倒心绪不宁,不利于长寿。 他开始吃青团。充满艾草味儿的青团绿油油的,这味道并不是特别香,吃起来的味道也有些奇怪,但还不错。有红豆、绿豆、莲蓉三种馅料。 皇后陪着太子踢球,皇帝突然觉得二宝有点可怜,不受重视,就像自己当年一样:“二宝呢,怎么不抱他出来透透气?” 万贞儿擦着汗走回来,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二宝偶感风寒,正睡觉呢。” “咦?怎么会,早上还好好的呢。” “哼,都怪他那奶妈,身上有些不适还敢哺育,传了病气,小孩子身体娇弱,上午就发病了。皇上那会正看书呢。不要紧,让他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下午我再去陪他。” “去请郕王进宫。” 太皇太后拦住他:“别啦,他好歹是个天师,你们两口子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叫他进宫来治,这可不是对天师的态度。汪氏还指望他们小两口赶紧生个孩子呢。” 朱见深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也就不说什么了。 太皇太后又说:“你把这胡子剃了吧,看着怪老气的。”你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留这样一把络腮胡子,不好看。 朱见深捋了捋胡子:“娘娘,我觉得挺好的,显得稳重,叫大臣们知道我不是幼主。”我长大之后,他们怼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其实吧,是大臣们被皇帝怼的渐渐懂事儿了,知道这位陛下从来都很有决断,说‘再议’就是朕不同意,要是做了决定的事万难更改,他们也就渐渐的认命了。要么是皇帝 太皇太后掩面道:“哎呀,看了你这么长的胡子,又爱玩耍,叫哀家心里头……想起你爹爹了……哎呦……” 朱见深立刻道:“我这就去剃了。” 又过了一会,朱见深想起自己还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妹,就派人去叫惠庆公主和其他的妹妹都来,一起玩耍。 …… 这边的清明过的悠闲自在,舒心,清闲,虽然皇帝闹心闹的满嘴上火,那也只是他个人的事儿。 官员们也都游春赏景,有些人自己家里就有精致的花园,春花烂漫,虽无香气,却也赏心悦目。便呼朋唤友的来家中饮酒作诗,赏花看景,畅谈朝政以及八卦。 穷一点的官员就结伴郊游,带着冷热大菜,烧烤炉食,天南地北的各种小吃。 就连普通人家,也要去上坟,郊游,走亲戚。 从某个官员惧内,聊到于公祠是否灵验,到某个官员贪欢好色耽误了正事,到青楼花魁弹得一手好琵琶,听说国舅爷被贬到边关去做一个小小的百户,又聊到当今国母皇娘到底什么地方迷人,难道是威武雄壮? 万皇后到底凭什么宠冠后宫,超越‘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个范畴,独霸后宫,这是任何一个人都好奇的事儿。 权宦们都没穷到只有一个花园,男人们在一个院子里喝酒听曲,夫人们在另一个院子里会友,游戏饮酒。 王尚书夫人就在别人家做客,现在正在划拳行令,她忽然道:“说道将军,也不知道那个万达被派到边关去,是真要让他老老实实的打仗呢,还是要让他随便混些功勋,回京升官发财。” “呦,这谁知道啊。” 卢老夫人本来跟她不熟,因为常常被万贵妃叫进宫说话,不熟也输了:“万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她眼里揉不得沙子。” 旁边的伯夫人孙氏笑道:“她眼里容不得沙子?手下却常常要的人命。我家外子常说,皇上身边的太监偶有替换,细问起来,都是惹恼了万娘娘才被赶走的。” 卢老夫人反问道:“赶走了?你不是说杀人么?” “这,,谁知道赶走去哪儿了呢?” “他们那些下人常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你既然有意诬陷皇后,何不说的大一点。” 孙夫人倒也不恼:“我不过是说句实话,她能把皇上身边把守的铁桶一块,半点荤腥不近,这还不是能耐?” 卢老夫人冷笑道:“皇上如今还在守孝,非得左一个妃子,有一个贵人,才算没被挟持住?” 陆瑜的夫人打圆场:“哎呀,怎么就吵起来了呢?还喝不喝酒了?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孙妹妹,你想的不周全,哪怕是隋文帝也难免贪花恋柳,现在就下定论,未免太着急了。如今这样的内忧外困,又在守孝,皇上哪有心思贪恋美色?等海晏河清,四夷臣服时你再瞧。刚刚不是在说万达么?听说他今早上启程了,万里赴戎机呀,要是能为皇上效力,也不辜负皇上对万家的厚爱。” 贺明觉当天就动身,从皇宫中回来,随手写了个纸条贴在墙上,胡乱打点行囊,弄了一个小包裹,以免惹人怀疑,提刀牵马,在兵部领了公文,上马就走了。 超开心!超开心!超开心! 今日已经在路上走了七天,每逢打仗他就很细心,特意按照凡间的赶路的路程算了日子,真就每天三五十里路那么走着。从北京到广州,路途很遥远,但是他不寂寞。 因为在树林中总会有一些人,出来让他找乐子。 窜出来几个锦衣貂裘的人,为首的一挥手,旁边有人高声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啊啊啊啊啊” 贺明觉特别没有耐心,看得出他们身上都有人命官司,又打劫到自己面前,索性挥刀上前连杀三人,其余的劫匪四散奔逃,实在是不好追。他一抖手,拘了这仨人的魂魄,抽出皮鞭来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顿。 三鬼是懵的:“这位大爷,怎么还是你?”“怎么又是你?” 贺明觉傲慢的瞥了他们一眼,从马背上抽出几根黑色丝线来,一段系在他们身上,一段系在马身上,扬鞭打马继续前行,把这三人当气球挂着。 这种事儿有个学名,叫做魂球。 书中暗表,这个年代有气球了,就是猪尿脬,洗刷干净,吹满气儿,用丝线系着就又大又圆。 他这一路上,挂了好多个魂球。 路上的山精野怪见着他这个造型,全都慌忙躲避。 万家却愁云惨淡。万母:“嘤嘤嘤” 万喜:“三弟文不成武不就……”我每天都能在演武场上暴打他。 万通:“三弟志大才疏……”我虽然不如大哥,也能打他。。。不知道他怎么有脸号称京城第一,说实话,好像皇后都能把他打一顿。 都觉得他要死在外面。 这哥俩对视一眼:“娘,您进宫求求娘娘,让我们俩也去边关,保护三弟。” “是啊,也给我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一般不让外戚参军的。 万母哭的更起劲了:“不行,你们俩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万贵:“好啊好啊,爹去给你们请旨。”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只是个荣养的虚名,但是也能进宫。 朱见深正在和儿子踢球,听太监禀报说自己的岳父来了,连忙跑到乾清宫接见他。听了始末来由,大喜,立刻同意。 万贞儿在后面听说这事儿,也击节叫好:“好!大哥二哥果然给我长脸!” 朱佑桢有点懵,慢吞吞的问:“大舅舅二舅舅要去打仗了?” “是啊,他们放心不下你三舅舅。” 朱佑桢想了想:“三舅舅不行,我上次在宫里抓猫猫玩,没看见他,撞在他身上,他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的大屁墩,像是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 万贞儿深觉丢人。 …… 清明过后,皇帝上朝的第一件事,是把可用的武将列一个名单,把那些颇有才干的年轻人也列一个名单。 朱见深在挠头:“朕的人才怎么这样少。” “武将怎么能这样少!” “军户家的小子怎么都去考秀才考进士了!” 皇帝闲的没事儿干,在万皇后的要求下下旨:“宣贞英夫人入朝觐见。” 如果不出所料,半年后就能见到她了。 万贞儿颇为好奇:“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姑娘。” 216.买路财和抢拐杖 “你要打这嘎达过, 留下买路财!” 万达一身青色绸子短打装扮,头上戴着毡帽,足下蹬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马身上德胜勾上挂着一杆亮银枪和两个包裹, 马脖子的銮铃下拴着红绒球, 一看就是个有钱人。他崩溃的大叫:“你们有完没完!怎么每个镇子都有人打劫!当地官府都他娘的吃干饭不干活, 连个屁都不放么!” 身后十几名家丁各个骑马,穿着黑绸子裤褂, 马背上驮着箱笼。 土匪们是猎户打扮, 穿的破衣烂衫, 为首的几个脚下穿着草鞋,其他人连草鞋都没有。他们也有点懵:“你啥意思?” “你想咋地?” “你那儿这么多废话。” 万达从德胜勾上摘下亮银枪, 又摘下这两个包裹丢过去:“这些给你们。好好抱着,别叫人放屁蹦死了。” 土匪们一接过包裹,就觉得不对劲, 怎么湿淋淋的闻着还有点甜呢,打开一看:“直娘贼!”“球囊的!” “人头!人头!” “咳咳,咳,呵。”万达努力清了清嗓子, 凑出一口浓痰,啐了过去, 单手拎着亮银枪指着他们:“爷爷从京城一路到这而, 大大小小的匪患见了十几波, 要没两把刷子,还能轮到你们这帮孬种来抢?抱着你们同行好好哭吧!” 这里的土匪不专业,只是山民冒充的,他们见这一行人虽然财大气粗,却一个个的拿着刀枪,显然不好惹,就扔了人头,一哄而散。 万达又啐了一口,小声嘀咕道:“要不是三爷爷身上带伤,就把你们都杀光。”随后去当地县衙,拿了身份凭证打算叫门子通传,居然没有门子,派人进去喊,县令竟然没迎出来,他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自己翻身下马:“啊啊啊往哪儿扶呢!爷爷的伤口啊啊啊!”抖了一阵子,走进衙门里去:“县令呢!县令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走出来一个消瘦的年轻人:“本官在此,什么人喧哗?” “我姐姐是当今皇后,你要是好生款待我们,缓则罢了,若不然。” 县令冷冷的问:“若不然如何?你待怎样?” 万达心说我也不能怎么滴,要是把他打一顿吧,他准得告状,要是杀人灭口吧,啊呸,不能这么干。他皱着眉头仔细打量这个县令,这个年轻人没穿官服,穿了一件洗的松松垮垮发白褪色的直裰,袖口领口打着补丁,头上的帽子也有同色的补丁,补的很巧妙,如果不是正对着阳光,自己都看不见。他又在屋子里四下一瞧,衙门里连一个差人都没有,那水火无情棍上的红漆都斑驳了,地面上积灰不少,倒是院子里倒是养着两只鸡,这鸡也特么贼瘦,又瘦又老,虽然刚过了冬天,却连羽毛都没剩几根。太阳底下趴着一只黑黄色的老狗,耷拉着眼皮,瘦骨嶙峋的晒太阳。 他顿了顿:“你们这儿这么穷?”妈呀,这咋比我家原先还穷? 县令淡淡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百姓贫困潦倒,本官也无可奈何。” “不对啊,别的县城都挺富裕的,你们这儿咋这样,你给我说说。” 县令看他这样跋扈,又是外戚,只要没要肉吃要酒喝,要什么都行啊:“大人请进屋,容我奉茶。” 万达道:“我今晚上就住你这儿了,我瞧你们这儿肯定没客栈。哎,这字是你写的?好字。” “不敢当。”县令伸出瘦弱的胳膊,拎起泥炉上的水壶,拎到外面去,搁在井边的地上,把桶丢进井里打水。 万达在屋子里一顿乱瞧,看他桌上的秃笔、比擦屁股的纸质量还差的草纸,和只有笔头大的一块墨,啧啧,简直贫穷的令人流泪啊,这就是清廉吧,幸好我家不清廉。又晃悠到门口:“你们瞎啊,去为这位大人打水。” 家丁们赶忙过去拉着绳子,把桶拽上来,灌了一壶水,县令拎着壶进去了,他们就着桶里的水擦把脸,又拎着水去饮马。 县令开始烧水,又出去刷碗。 万达实在是没耐心,拦住他:“别麻烦了,叫小厮去刷,你跟我说说你这县衙门里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县令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县里共有三百余户人家,当年瓦剌入侵,把一百多户人家杀成绝户,猪牛羊几乎都被杀光,余下的有些军户人家,又去远赴边关为国尽忠,留在本地的尽是些老弱病残,又少有耕牛。”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锡罐子,里面是去年晒的柳树芽儿,可以当茶喝,捏了一撮搁在洗干净拿回来的茶碗里:“现在这时候,青黄不接,好多人没了活路,挖野菜剥树皮吃,前儿过去了一队军卒,抢了他们自己都不舍得吃的做种子的麦子,衙役都是当地人,本官叫他们回家去帮农。” 万达听了半天,这可真惨,但就算如此,有些事儿也得说啊:“我在城外的树林遇到人打劫,你是当地父母官,可有什么说辞?”他这才想起来,那群劫匪穿的又破,身上又瘦。 县令脸上发红,讪讪的说不出什么话来,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这个,人活不下去了” “难免把礼义廉耻都丢在脑后。” 县令脸上更红,尴尬的解释道:“我曾告诫他们,不许伤人性命,只许讹诈商人,稍稍弄几两银子买牛买种子就行了……” 书中暗表:士农工商,商人乃是贱业,虽然有钱有势的大商人可以买通官府,权势差一点的可以买通差人,但整体舆论来说,还是贱业。 万达翻了个白眼,翻的太用力,差点把黑眼珠翻没了:“你是不是傻!这小镇也算是要道,你派人在城门口收进城钱,每人十文钱,一车货交多少钱,几天就收够了。” 县令:( ̄□ ̄;)“下官自打上任,就废除进城出城的钱,后来遭了灾……也没想起来。” 万达翘着二郎腿,还抖腿:“切,书呆子。你成亲了吗?”你媳妇跟着你可真惨,大概得饿的癸水都不来了。 县令羞涩的说:“尚未娶妻,家中只有一个弟弟,还有我家老母。” 当夜万达就住在这儿了,县令对他的主意感激不尽,努力找出四个鸡蛋来,蒸了两碗蛋羹,给他送过去一碗。却震惊的看到这位万百户正在就着卤牛肉吃烧鹅。看起来好好吃! 万达当夜可没敢安歇:“你们四班轮换着守门,直接喝井水,以免被人下药暗害。箱笼中带了一千两呢!整个镇子里,所有人家加在一起,未必有一千两白银。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都给我仔细着!”他虽然没有江湖经验,却听了很多评书,一个有钱人带着银子出门,那么他理应经历——暗箭、暗害、美人计、下药、骗子等一系列问题。在这其中,他只期待美人计和骗子,因为都可以拿来爽一下。 幸好当夜啥事儿没有,他也就松了口气,启程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万喜万通到了这个小镇,被人痴缠着要进门税,他们当年在京城出入城门都不用给钱,更何况到了这个破地方。有心两鞭子把衙役打跑,又懒得多生事端,随手丢了一块散碎银子:“你们县衙门在哪儿?” 大哥二哥很快就知道了,收税的好主意是三弟出的,,哼。 又按照县令指的方向,往前追了过去,走到一个岔路口就顺着大路往前走:“大哥且慢!” “怎么了?” “大哥你看,这里的马蹄杂乱,是朝着这边走的。你看这新新的马掌。”新马掌和旧马掌特别好区别,从磨损的程度上就能看出来。 “说得对,走。” 要不了多久,见到路边有一所突兀的大客栈,房上的瓦挺新,门口一排拴马桩,马厩里有马鸣的声音,可是这青天白日的,却上着门板,门口的酒幌子迎风招展,整个客栈内外散发着一股微妙的臭味。 万喜感觉不妙,低声道:“都别声张,过去瞧瞧。” 众人悄悄摸摸的凑过去一看,悄悄的提起窗板卸下来一点,万喜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回头小声说:“里面有个光着膀子的娘们,这叫一个肥啊。”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光膀子的小娘们,又白又细。” “大哥,还有什么?” “还有咱们三弟,被人扒光了捆在椅子上,和猪一样。” 万通吓了一大跳,赶紧吩咐家丁们“扑到左右两边的窗户,一会一起使劲砸窗子。你们去左边,你们喊老板娘还钱。你们去右边,喊杀人偿命。把她们从三爷身边调开。” “老板娘还钱!老板娘还钱!砸窗户了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娘们赶紧开门!” 屋里头两个光膀子的女人顾不得穿衣服,赶紧拎着菜刀和砍刀扑倒窗子两边:“伙计,把这菜猪弄地窖去。” 两边的家丁们疯狂的拆窗户砸门,万喜万通使劲踹门,这门实在是结实,他们实在是舍得木料,门闩也是老木桩子,踹了半天,踹的他们俩脚都疼了,最后直接把门从门轴上踹下来了。 扑进去把两个伙计和这对母子都砍伤抓住了,小姑娘负隅顽抗,老板娘却很精明的投降了。对方十几人,这边四个人,打个屁啊。 “三弟你醒醒啊!” “三弟是不是死了?” 兄弟俩抓着三弟一顿摇晃,还是和死猪一样,万通建议道:“抽他巴掌!” “好!” “大哥请。” 万喜啪啪啪抽了他十八个反正大巴掌,揉着手,手心上有老茧,不疼,指头背也练过,可是手背没练过。“二弟请。” 万通也上前来,啪啪啪打了四个巴掌,揉着手腕子:“哎呦不成,刚刚踹门时闪着手腕了。老虔婆,我且问你,解药呢?你们这迷药总有解药吧?” 老板娘死到临头了还忍不住乐:“拿冷水一泼就醒2333” 一桶凉水下去,万达立刻就醒了。“干啥啊!啊啊啊大哥!啊啊啊二哥!啊啊啊你们为啥在这儿!阿嚏!” “你他娘的傻小子啊!” “这俩娘们下了药,要把你宰了吃肉呢!” 万达又打了个喷嚏,恍惚间好像想起什么了,破口大骂:“直娘贼!美人计和迷药搅合在一起了!你他娘的不按套路出牌!” …… 贺明觉这个人,和他的威名一块传到韩雍耳朵里。 韩雍对于这个一路到处热心帮着清除匪患的人,颇有兴趣,仔细研究了一下,只诛匪首,从犯不究……这虽然有点放虎归山留后患,可也算应当。 他,一个热爱杀叛贼的坚定无神论者,对于所谓的天师府的小舅子真没什么兴趣,要感兴趣,也是武功和杀人的手段。 …… 皇帝恢复了上朝,就又在闹心。 大臣们又在瞎哔哔:一国之君就该有国君的体制,后宫制度也在其中。帝王后宫空虚不成制度。 朱见深结结巴巴的挨个怼回去,怼了一上午,他的劣势是结巴,优势是他能坐着喝水,别人都得站着干说。即便是如此……还是气的他把好几个非议万皇后骄横不容人、毫无女德的大臣拉出去:“庭杖三十!” 别瞧挨揍的这几个人是文弱书生和胖子书生,被揍了三十下,被人抬回家去,还是很有气节的没喊疼。 朱见深气的有点头晕,更令他生气的事是,今天的计划本来是和他们探讨武官领兵打仗的能力,要大臣们推荐人才!江山代有才人出,朕的人才不够用! 得了,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了,回宫回宫。 “现在这些官员,一点正事做不得,就知道抓着后宫这点事儿。朕若不纳妃,挨骂,若是纳了妃子,勋贵家里的要说外戚权重,平民家里的要说无才无德,不宠幸说皇后不好,宠幸了说朕贪欢好色耽误朝政。”朱见深恶狠狠的用筷子戳带鱼:“这帮御史,真是人嘴两张皮,反正都使得!他们这些话都不新鲜,偏叫人没办法,朕就是不能让他们得逞!” 万皇后也一肚子气:“都是耍嘴皮子的,这帮书生可不如说书先生有意思。” “怎么?谁给娘娘气受了?” “太子现在的先生是个什么东西。”万贞儿气呼呼的说:“我每天早上带着佑桢练武,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能培养他尚武的精神,今儿练武之后他又饿了,又吃了一顿饭,跑着去上课时拉伤了腿,老师问是怎么回事,他就如实说了。那个老秀才就把” “是个进士,老翰林……”朱见深小声说:“他的学问还是不错的,只是迂腐了一些。” 万贞儿白了他一眼:“那个老棺材瓤子,行了吧?” 皇帝觉得这是一个公正的描述,虽然带点恶意但是没错,点点头。 嗯,好久没听见万姐姐骂人了~ 万皇后咬牙切齿:“老棺材瓤子不仅把佑桢数落了一顿,还直眉瞪眼的说我粗鄙,说我不通文墨甚不贤良!老狗贼离间我们母子!哼!皇上,把他换掉,天底下有学问的人多得是,他能有多金贵?非他不可么?” “换掉换掉!”朱见深皱着眉头,离间太子和皇后,这还是人嘛!这和李弘身边的文人有什么区别!万姐姐的字写得极好,虽然不懂听琴品香,可是朕也不懂啊,她要是不贤良,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贤良! 皇帝可不想养出一个完全被文官腐化的人,虽然朝廷中的有一部分傻子坚定的反战反对蓄兵,另一部分聪明的文官和武将用兵如神,另一部分傻子疯狂的想打仗,但皇帝要从中平衡,听取各方意见,太子也得是一样。“佑桢没说话么?来人呐,把太子叫过来!” 朱佑桢抱着书从里屋晃出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书,捧着书跪下磕个头,眼睛一刻都没离开:“爹爹!” “起来吧,看什么书呢?” “《说岳全传》。”万贞儿道:“得往回掰一掰。坐下说话。” “娘,我没听他的。这书真好看!”朱佑桢又捧着书,自如的晃到椅子旁边,单手一撑稳稳当当的往后坐好:“我当时就反驳他啦。” “哦?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你怎么说的?” “我问他,如果我打他,他能怎么办?他给我讲了一大堆道理,说我不能打他,什么君臣师徒,礼贤下士,呜呼哀哉。我还是问他,我就要打他,我就不讲道理,他能怎么办。他又说了一大堆。我还问他,我偏要打他,他能如何。他说他只好受着,但是对我的名声不好。我就问他,他骂我娘,我打他,我的名声有什么不好?”朱佑桢抬起头,小胖脸一脸严肃:“爹爹都得给我立一个贞节牌坊,表彰我是孝子,是不是?” 朱见深:“孝廉是有块匾,但是和牌坊不一样……一会再给你解释。老家伙怎么说?” “他说我一意孤行,不能听建议,什么什么的,那两个成语我听不懂,什么断什么无的。”朱佑桢道:“我就告诉他,我要打他,正如瓦剌不讲理想要打我,他现在和先帝一样,只会说空话废话,一点用都没有。他娘如果在他小时候教过他练武,起码他能跑喽。” 万贞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佑桢就抢了老头的拐棍,举着就跑了。课也不听,学也不上。” 小小胖子一扬脖:“他只知道说仁义道德,还说什么有了仁义道德天下可安,哼。”爹爹整天都在愁派谁去打人呢! 朱见深:“……” 说的挺好,没打人也挺好。 干啥抢人家拐棍。 217.哼!幸好朕机智 那个老翰林差点气死, 他发现太子比皇上还不讲理,仁义乃是立身之本, 只要君王心怀仁义, 天下就会安定, 四海就会太平,那些奇巧淫技有伤君子德行,乃至于征伐和杀人都是不道德的。 由于这种思想太恶心, 就不细写了。 他被太子抢了拐棍, 还是走的很快,本来嘛, 拐棍是为了显示自己很老, 其实用不上。 出去就找朋友喝酒吐槽,朋友还问呢:“赵兄今日好早啊。” 赵翰林气哼哼:“太子甚是无礼!将老夫赶了出来,还抢了老夫的拐杖!” “哎呦?这是为什么?” 赵翰林大声抱怨, 努力传播太子如何傲慢无礼,骄横讨厌, 目中无人,甚至还和老师动手,不仅没有教养, 就连一点礼义廉耻都不知道。 其他的人听在耳朵里, 只是将信将疑,太子一向有早慧的名声, 对其他人也很有礼貌。 一个小孩子, 如果对所有人都没礼貌, 那是真没礼貌。如果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唯独讨厌一个人,那这问题肯定出在那个人身上。 赵翰林和他们的朋友们只是同榜同乡,并不是一起志同道合讨厌皇后的人,他总是喋喋不休的数落皇后如何如何不好,到叫他们觉得不耐烦。谈诗论文听琵琶才是正经事嘛。 上午本来有两堂课,赵翰林上第一堂课,太子抢了他的拐棍就跑了,赵翰林也气跑了。 在旁边的吴翰林目瞪口呆,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太子回来,他也收拾收拾东西,下课回家,和母亲、媳妇说了一声,带着儿子出去会朋友喝酒,谈笑间说了这事儿。“太子将那老朽怒斥一番,抬手夺下他的拐杖,太子虽然年纪小,身量不高,却身姿灵敏,孔武有力。甚是威武。你们是没瞧见赵翰林那张脸,就跟郊外的草地一个样儿!又青又黄!” “2333” “哈哈哈哈哈” “6666” “抢得好哈哈哈哈哈” “说得好!土木堡之事近在眼前,这帮腐儒,实在是误国误民!” “老夫要弹劾他!” “复议!” …… 坤宁宫中:“把书拿来,别看了!好好吃饭!” 朱佑桢捧着小说不撒手:“娘,食不言寝不语,没说不让看书啊。” 万贞儿点点头:“嗯,来人呐,宣太医过来。给太子讲讲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不能看书。” 朱佑桢只要郁郁的揪了一朵花,夹在书里当做书签,端起碗来吃饭。 皇帝还是不大高兴,和老婆商量:“我今日庭杖了数名官员,看起来这还不够,天下刀兵四起狼烟滚滚,朕要警告他们多做正经事。” “皇上说得对,到底是谁家的东西谁心疼。”万贞儿道:“我又在看三国演义,孙权商量要不要投降,鲁肃劝他:我可以投降,张昭也可以投降......我们投降之后还可以读书种地谋个一官半职,而主公您投降了再想有今天的地位那就是真的痴人说梦了。” 朱见深的脸色微变,沉吟着点头:“说的不错。皇后。” “陛下有什么吩咐?” “朕打算罢免赵翰林,让他告老还乡。” 朱佑桢正在捧着碗扒拉饭,含着一嘴饭粒大叫:“好耶!” 万贞儿:“好啊!” “嚯,还真是众望所归。”皇帝又沉吟了一会:“他那张嘴甚是讨厌,自以为耿直忠贞,就什么都敢说,更兼倚老卖老,朕也不敢打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若是因为庭杖而死,实在是有伤朕的圣名。朕要发圣旨,把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主要是挑拨我们母子关系!哼!”万贞儿摸了摸儿子萌萌哒的小光头:“咱们大宝多可怜啊,刚断奶,就没肉吃,想咱们那会清蒸肉片,红烧猪蹄,清蒸鳝鱼,甲鱼汤,红烧鱼块,牛肉炖萝卜,笋尖炒猪肚,卤鸡,榨菜肉丝……” 朱见深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还有肉丸子,煎鸡蛋切成块,猪肝.金针菇,木耳这些煮的一碗汤,叫什么?” “叫什么福?” 朱佑桢口水哒哒的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闪亮亮的期待:“那是什么呀?” 万贞儿真是心疼了:“今晚上去慈宁宫,让你认识认识。” 朱见深也心疼了,儿子真惨啊:“四天之后沐休,朕带你出去吃饭。” “爹爹正好!Muma~”朱佑桢亲了他一脸香油。 皇帝擦擦脸,也摸了摸这个小光头,小脑袋圆溜溜的甚是可爱,他继续和皇后探讨,在圣旨中要怎么说他。可以预料到,那个赵翰林被怼的哑口无言,又被抢了拐棍,明天肯定要上奏。幸好明天是大朝会,要不然呐,他得跪在午门外装可怜。 吃了午饭,玩了一会,皇帝去批奏折,太子去上课。 万贞儿坐在宫里闲的没事干,开始拿针线扎手玩。这是她曾经想给大宝绣的肚兜,嗯,从大宝没出生做到现在,没做好。 “娘娘,您真是慢工出细活。” “去去去,小丫头还敢调侃我。” “娘娘,奴婢有一件事要禀报,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你说吧。” “娘娘,您先把针线放下。平白无故还戳手,要是听了这件事,可不得了” 万贞儿脸色微变,把针和花绷子一扔:“嗯?” “娘娘,宫外头章守义章公公好像要不行了,去太医院请的太医。” “哎呦!派人去太医院等着,章爷要是……我得去瞧他一眼。拿衣服来!把那根老山参拿过来!” 皇后风风火火的换了曳撒,抱着人参坐着步辇来到御马监,在此换成马匹,带着十几名惊愕的大内侍卫一同出宫去了。 到了章府便闯进去,只见白胡子颤颤巍巍的章福不住口的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娘娘您怎么了能来这儿啊。” 万贞儿道:“我怎么不能来!你们老爷呢!” “就在卧房里,娘娘您请……呃”章福本想带路,可是他跟不上万娘娘的步伐。 万贞儿一阵风似得冲进去,门开着,她跳过门槛:“章爷爷?” 章守义奄奄一息的喝汤呢,吓得汤洒了一脖子:“万姐儿?万娘娘!咱家,我,我还没给娘娘磕头呢。” 万贞儿一把把他按住了,上下一打量,气色倒是不坏,可能是要寿终正寝了。 太子又坐在步辇上:“慢点走,太快了颠的我眼晕。”他威严端正的捧着书,一直看到御书房。 御书房里有两名老师等着给他上下午的课。下午也有两堂课,一堂是王侍郎的数学,一堂的钦天监来的属官讲星宿及天文、占卜、周易。 稳重的太子殿下把书藏起来,学着爹爹一样,迈着稳重的四方步晃悠进去,拱手:“先生久等了。” 王侍郎本来在坐着喝茶,太子进来之后,他立刻站起来作揖:“殿下千岁。” “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请坐。”太子愁眉不展,他小胖脸皱着眉头,看起来就和蒸好的包子上那几个褶一样,肉呼呼的:“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先生。”斯斯文文,客客气气。 “殿下请讲,是有关算术的事么?” “不是。”朱佑桢愁眉不展:“请问先生,这天地君亲师中,若是老师挑拨人母子不合,该怎么办呢?” 这位王老师是崩溃的,他负责讲九章算术,为啥要参与到宫斗中!您抢了他的拐棍就得了,为啥还要跟我叨叨?对于皇帝只有一个女人的事儿,他不介意,他也只有一个妻子,没纳妾,数学才是心爱之物! 钦天监属官就在旁边准备下一堂课,站了起来:“殿下,请问殿下是什么人胆敢如此?” 朱佑桢学的一个词儿‘先下手为强’,可是他只认得这几个人,就先把事情说清楚,把早上赵翰林从反对皇后、反对太子练武一直延展到皇后不贤良,劝说太子不要亲近母亲的事儿,都说了。他很喜欢这三个老师,特意叮嘱道:“二位先生不要为赵翰林辩驳,父皇母后对此甚是恼怒,也烦请二位转告吴先生。” 王侍郎之前知道的不清楚,现在得到了第一手资料,钦天监的属官根本不知道这事儿,现在也知道了。 他们还知道太子的态度——对我们仨叫先生,对他叫翰林,这说明他要滚蛋了。 不用想也知道,万贵妃,咳咳,万皇后绝对容不下他,哼哼。 能给太子当老师的人,朋友都多。即便以前朋友不多,给太子当了老师之后,也会身价倍增,朋友不请自来。他们回去之后别人问起来,难免公允的说几句,八卦一下其中内情。 …… 第二天大朝会,朱见深本应早睡,他却熬夜写东西。凌晨爬起床,打着灯笼、打着哈气上朝去了,文武群臣列立两边,开始演礼。 礼仪很漫长,足够这个小黑胖子把眼睛一眯,坐在龙椅上再眯一个回笼觉的。 吴翰林和他的朋友们、包括一名御史、王侍郎、吃瓜群众、主战派等人,都要弹劾赵翰林。虽然翰林不够格来这里开会,但是他的朋友会转交他的奏折。 赵翰林纠集了几名志同道合的人,要弹劾太子和皇后。赵翰林自己也不够格到这儿来,但是他也有朋友。 双方虽然各依官职混站在一起,可是沉默的气氛和紧张的情绪正在蔓延。 眉来眼去间,杀气腾腾。 演礼完毕的时候,钟声唤醒了打瞌睡的小黑胖子,他赶在大臣们出列‘起奏陛下’之前,大声道 :“传传传旨!” 哼!幸好朕机智,要是让他们说话了,朕就不好说话,得赶在他们说话之前传旨! 哼!果然一开始就结巴了,幸好朕早有准备! 袁彬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开始读圣旨。他因为心慈手软和过分正派,已经成为有史以来最没存在感的锦衣卫指挥使了。锦衣卫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而袁彬不喜欢这样做,始终秉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来做事,更别提刑讯了。 “朕耳闻目睹之事,绝非善人善事,当令太子知人间之不易……好文如建文,知礼而不识人,尚武如先帝,皆不可取……离间母子,有违纲常……天地君亲……世间世间夫妻恩义为先……” 一千多字的长文,可以简略的归结为——人世间那么多尔虞我诈互相残杀!国与国之间有恩有德有威严!你们要把朕的宝贝儿子教成傻白甜吗!他以后要接管一个国家! 建文帝就是一个恶毒的傻白甜!看看他削藩的过程!想当然的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照君臣之礼坐以待毙!而先帝是个无脑的武夫,朕让你们教太子读书,是为了太子有学识有头脑,不是让你们把他教的被人打上门来还要‘以礼相待’! 想我大明朝,以孝治国,你们身为太子的老师,居然离间母子之情!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你们离间天家,使夫妻不能和睦,母子不能相亲,意欲何为! 天地君亲师,你们排在最后面!都给朕老实点! 还有,你们实在是不讲理,大臣一夫一妻不纳妾就对,就叫重情义,皇帝这么做就不对!哼! 有些人敢说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就不能成为明主!哼!朕自幼时起,由皇后教我读书识字,朕如今如何?蝇营狗苟软弱可欺的男子,焉敢于孔武有力的妇人相比!自古只有孟母教子,少有名师教出圣人!你们应该反省! 朱见深听的得意,最后一句是他和这帮大臣学的,待着没事就要求朕反省,呸呸呸! 袁彬读完了这封圣旨,又拿了一封圣旨,继续读,这一封就简单多了,上面那封可以说是《班主任的训话》,这一封只是‘班级通知’:“赵羡儒居心不良,罔顾圣恩,离间骨肉至亲,为瓦剌张目……现革除通议大夫、协理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之职,交由锦衣卫查办其贪污受贿、私通瓦剌之事。” 朱见深:“哼!╭(╯^╰)╮” 朕其实超能骂的!要不是结巴了……哼! 万姐姐只会骂人家老棺材瓤子,老狗,看看朕说得多好~ 有些人见势不妙,藏起袖子中的奏折。也又准备弹劾赵翰林的人中,有些人满意又惊讶的收起奏折,有些有意邀功请赏的人把奏折拿出来,大声道:“臣本打算弹劾赵翰林,皇上您圣明!” 正在午门外等消息的赵翰林立刻就被人拖走了。 反对皇帝独宠皇后的一批闲人都不说话了,他们是希望皇帝像是唐太宗那样,广纳美人,多生孩子,皇后就尊贵贤良的在那儿呆着就好了。 可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主战派,就算不主张打瓦剌打蒙古打鞑靼,也知道在人打过来的时候要反抗,和主战相比,皇后就不算什么事儿了。有什么事儿跟皇帝矫情,你挑唆小孩和他娘的感情算怎么回事! 太子要是真的和皇后反目了,皇上焉能容他,即便皇上能容他,我们还怕呢! 连母子之情都能不顾,那他娘的是个禽兽啊。 袁彬一向很有同情心,现在也是一样,吩咐人不要动刑,好好照顾他,然后去抄家,重点是抄检书信和金银宝物。 赵翰林家里看起来是个陋室,可是他的椅子上铺着贡缎的坐垫,一尊元白瓷的观音像前供着一只宋代官窑茶杯。 开始翻检书信,然后袁彬就炸了,愤而摔书:“竟然私通瓦剌!”这是一封信的草稿,写给瓦剌的。 袁彬唯一的死穴就是瓦剌,他怒冲冲的又找到几封信,怒不可遏的进宫去。 “启禀皇上,袁彬求见。” 朱见深差点哭出来,菜刚刚上齐,他等着太皇太后举著,太皇太后却只顾着和小太子说话,他又不能先吃,又饿又馋的等着,喝了两小杯清肺的茵陈酒,刚要开吃了……还得去乾清宫接见袁彬! 慈宁宫是太皇太后的居所,岂能传外臣觐见。 抓了一个小火烧就上了步辇,吃掉鸡蛋大小的精致小火烧,尼玛更饿了! “陛下万岁!”袁彬干脆利落的奉上信笺:“这是赵羡儒私通瓦剌的罪证,请皇上过目。” 饿到愤怒的皇帝怒喷袁彬:“朕要你们锦衣卫何用!朕要锦衣卫监察百官,不是充当和事佬!” 袁彬无奈:“皇上息怒,臣也不能胡乱抄大臣的家呀。” 朱见深摸摸胡子:“嗯……朕要你们何用!”看看万姐姐,把宫里宫外掌管的铁板一块,她若是个男人,朕早就让她去掌管锦衣卫了! “一个私通瓦剌的人,竟然混混混到太子身边!” 218.杀伐决断 赵羡儒这事儿, 说是私通瓦剌也不为过,但还不至于泄露国家机密。因为他根本不够格知道什么国家机密。翰林侍读是干什么的?为皇帝及太子讲读经史,备顾问学,就是一个闲的没事就丢在一边学习、不涉及任何军政要务的人。 但是他跟瓦剌的人有联系。不仅言语暧昧, 而且还有几分谄媚, 甚至在书信中坦然写道‘于圣上有恩’, 这个圣上指的是先帝。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 先帝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先帝还很知恩图报的庇护了在政治斗争中死亡的也先的亲属。 可是皇帝不管这些, 袁彬进宫之后, 带走一封圣旨:赵羡儒被迅速下狱,从锦衣卫的监狱移送到刑部。 朱见深一边气哼哼的啃猪蹄, 一边心里嘀咕:窃以为,先帝就是贱! 朱佑桢高高兴兴的啃猪蹄, 心里也在嘀咕:娘是因为我今天保护她, 所以奖励我吗?猪蹄好好吃!甲鱼汤好好喝!牛肉炖萝卜, 哇, 真是分不清楚牛肉和萝卜哪一个更好吃, 他仔细的分辨了半天, 又开始啃鸡腿。 万贞儿把鸡胸脯肉撕下来,撕的细细的堆在太皇太后碗里,另一块自己吃了。 朱见深回去之后, 气的睡不着觉, 趴在桌子上写了一篇祭文, 烧给先帝,告诉先帝说那个赵羡儒啊,在正统二年中的进士,这个人实在不是个东西,不仅废物而且心眼是歪的,好坏不分,卖国求荣。他还说瓦剌对父皇你有恩,一个君王被人俘虏之后,因为榨不出油水被放回来了,怎么能叫有恩呢?父皇才不会这么不要脸嗯。 当然了,他写的婉转,写的很雅致,叫人第一眼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看完之后觉得不对劲,稍微一细想就知道那儿不对了。 飘回来看望他的于谦被吓了一跳,哇,皇帝登基这才几年啊,就这么会损人啦!这可真厉害。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把皇上气成这样,于谦又不能找人解释,更深露重,皇帝该睡了。他默默的飘去看‘奏折库’和‘圣旨副本库’,把奏折和圣旨看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看的清清楚楚,却好像有一块拼不上,缺了一个细节,这里说赵羡儒挑拨母子关系,怎么不见太子的反应?是太子训斥了他,还是太子回去告状? 万贞儿坐在床上,秉烛读书,看起来颇有关公夜读春秋的感觉, 嗯,她在看《西游记》,等皇帝一起睡觉。 朱见深终于写完了,吹了一会,把墨迹吹干,去净室里烧了。净室中供着三清像,下面还有关羽、雷震子、二郎神和观音的瓷像,地上放着烧纸专用的紫铜盆。 “万姐姐,睡觉吧。” “等一会,打完白骨精就睡。” 朱见深很有耐心的坐在旁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伸手到衣服下面去,摸摸摸:“孙猴儿定住七仙女,怎么就什么事儿都不做呢?可见他生来就是要作佛的……” 万贞儿立刻把书丢到旁边去,捏着嗓子娇滴滴的说:“唐长老~” 朱见深一边摸她的大兔兔一边满脸仁义道德的说:“阿弥陀佛,女施主不要诱惑贫僧,贫僧要去西天去求取真经” 万贞儿兴奋的不行,把他推倒在床上,压了上去:“取经有什么意思?姐姐教你做一件事,比参禅打坐快活多了。” “那当然!”朱见深激动的失言,然后赶紧继续绷着脸:“施主,不可如此呀,哎呀,不要脱我的衣服……唔唔~”不是哭,是在亲嘴。 他嘴上说着不要,手里却在帮万贞儿解衣扣,很晚了,再不赶紧开始,就要影响睡眠时间啦。 纯洁的于谦没有看到这一幕,真是太好了。 他又悄悄的飘到太子的寝殿中,看到太子殿下正在灯下读书,这太感人了!这么小的小孩子,好学的废寝忘食,夜深了,别人都睡了,他还在这里认真读书!好! 奶妈嬷嬷都在靠着桌子打瞌睡。 小孩子最灵,更何况朱佑桢吃过仙丹,下意识的觉得屋子里多出来一个人,抬头一看,恍恍惚惚看到一个人影。 他飞快的合上书藏在桌子下面,小声问:“是谁?你是谁?” 于谦:“……” 好好好,我知道你在看小说。 他能透过桌子,看到《说岳全传》四个字。 于谦还没说什么,朱佑桢反应过来了:“您是于太傅?” “正是。” 这可把朱佑桢吓了一跳,他把书又往小桌下推了推,讪讪的说:“于太傅……有何见教?” 于谦道:“不敢当,请问殿下,昨日如何批驳赵羡儒?” 朱佑桢得意起来,他对于自己机智的狡辩和果断的抢了东西就跑这两件事,都感到自豪,一五一十的又讲了一遍。讲的眉飞色舞。 于谦严肃认真的听完,觉得他做的挺对的,做人首先要孝顺,哪怕抛开这一点不说,太子怎么就不能练武、尚武了!赵羡儒居然敢说‘尚武亡国’?亡国那些都是因为不知兵事还硬要打仗而亡国的!还有打不赢的!想想徽钦二宗,那是因为尚武吗! 于太傅首先诚恳的肯定了太子做得好,骂得对,赵羡儒是个大傻瓜,练拳脚功夫练习骑射非常对,爱读书也非常好,历代开国之君都是文武双全的。然后说:“恕老夫直言,殿下有一处做的不够周全。” 朱佑桢一愣:“太傅请讲。”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龙鱼服易为虾戏。殿下身边有伴当和小火者,最好不要亲自上手抢东西,万一赵羡儒目无天子,还了手……他虽然老,毕竟高大。” 朱佑桢捧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的虚影:“太傅不必担心,赵羡儒若敢打我一下,还怕他不死么!” 于谦一怔,遍体生寒,太子固然早慧,这心机手段也太狠毒了。可以想见,太子当时还不知道赵羡儒私通瓦剌,只以为那是个看上去一本正经满嘴仁义道德还有猫的腐儒……难道太子去抢他的拐杖,不是有意泄愤,而且为了引得赵羡儒还手,好治他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他没有再说什么,对于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你要是戳穿他,那就是擎等着结仇呢。于谦只是很老实的劝到:“殿下总要保重贵体才是,以身犯险虽然是奇谋,毕竟危险不小。赵羡儒若伤到殿下,他固然是万死难恕其罪,殿下也悔之晚矣。” 朱佑桢很感动,单纯的说:“没关系的,吴翰林就在旁边,他年方四十,平时消遣是在家举石锁,两膀铁一样的结实。”吴翰林能搬动我黄花梨的大桌子!我蹲在地上推都推不动! 于谦彻底不说什么了,又陪他聊了一会岳飞和宋徽宗宋钦宗。 太子只是看了小说,对于这段小说了解的还不多:“这两个皇帝就是我娘常骂的老狗贼,尸位素餐,碌碌无为。” 于谦选择性的忽略了‘皇后骂脏话’的问题,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就给太子讲这两个为啥尸位素餐,刚登基的时候什么样,后来徽宗成立的宣和画院……说的都是故事,一个圆滑的饱学之士可以把自己想要说的道理巧妙的塞在故事里。 朱佑桢捧着小脸听的很兴奋,一点都不困,听完之后又问:“气死兀术的牛皋,单挑滑车的高宠,断臂潜伏的王佐这些故事,都是真的吗?” 于谦哐哐哐把真实的历史故事又给讲了一遍。 朱佑桢更精神了,又巴巴的问:“太傅飘着累不累?” “鬼体轻若鸿毛,不累。” “那太傅能常来给我讲故事吗?” 于谦心下暗暗的得意:“老夫尽力而为。” “太傅太傅,岳飞真的像说岳全传里那样……无趣吗?” 于谦突兀的心里一酸,自己年轻时候还想过呢,要是自己也成了儒将,绝对不会落得个命丧风波亭的下场,结果……有啥区别!有啥区别!“小说家言不可尽信,岳鹏举温和、恭谨而且谦逊低调,所谓的‘循循如书生’‘时人至今号为贤将。他和吴玠、韩世忠的的关系都很好,韩世忠的脾气极为不好……。文臣中从朱胜非、吕颐浩开始到张浚赵鼎,再到也是宰执大臣级别的王庶,绍兴初年南宋的几乎所有中枢重臣,全都对岳飞极为赏识和信任……” 又说了岳飞用了十几年时间就从刚参军干到将相级别的升迁经历和具体官职,管辖范围,顺便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简易的地图,大概划出宋、金、元、西夏的位置。“文武兼备,仁智并施,精忠无二,则虽古名将亦有所未逮焉。” 当了大帅还突出前阵左右射嗖嗖嗖~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顺便说了一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当时的政治环境。 朱佑桢都听呆了,又问:“那秦桧为什么非要杀岳飞,和书中一样有深仇大恨么?” “没有,岳元帅为人谨慎,曾经酒后与人斗殴,之后就戒了酒滴酒不沾,怎么会言论非议位高权重的秦桧。”于谦皱着眉头,缓缓说道:“秦桧要杀岳飞,是金人让他杀。” “让他杀他就杀?没脑子吗!” “皇帝想议和,朝中一批大臣也想议和,金国趁机说只要杀一员大将,他们就退兵。本来要杀韩世忠,岳飞救了韩世忠,金国认为‘撼山易,憾岳家军难’,就要求皇帝杀岳飞,当时四员大将中,岳飞最年轻,不到四十岁,治军最严格,战绩最优秀,人脉最广远。” 太子殿下陷入了深思:“原来是赵构没脑子。可惜岳元帅生不逢时,国家不够乱,又没遇上好皇帝,,,他本可以当个郭子仪。” 少年老成的小宝宝把《说岳全传》丢到一旁,悠然感慨:“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于谦知道他的意思,这诗用的不恰当,意思倒是很好。嗯,也不能说是不恰当,用男女之情来比喻君臣关系,是从离骚那时候就有的。 朱佑桢又问:“赵构在地府又没有遇到赵佶、赵桓,有没有被打?” 万皇后推门而入,人影没到声音先到:“怎么还点着灯?还不睡觉?”她的衣裳松松垮垮,露出里面大红肚兜,肩膀脖颈上有星星点点的痕迹,肩上披着一件锦袍,嘴巴上带有油光,一看就知道是出屋吃东西去了。 事实正是如此,折腾一番之后,朱见深睡着了,万贞儿可饿的睡不着,就出屋去吃东西,回来时才发现太子屋里还亮着灯——她出屋时饿的没发现。 朱佑桢无辜的瞪着大眼睛:“娘……嘿嘿嘿我这就睡。” 万贞儿才走到寝殿,看着桌上的书撇撇嘴,大步上前,一把抄起儿子搂在怀里:“走,跟我和你爹一起睡。” 于谦功成名遂身退,他心说这爷仨一起被赵匡胤吊起来打,宋朝可热闹了,赵匡胤赵光义互相不合,子孙吊起来一排挨个抽打。赵匡胤从来不笑话洪武爷…… 幸好没让皇后看到我,要不然……她穿成这样,多难为情。 …… 最近朝廷上沸沸扬扬的议论赵羡儒通敌一事,激进派的说他是秦桧在世,请皇帝给他改名赵桧以表明身份,杀掉杀掉。温和派的表示虽然赵羡儒这个人通敌的范围和影响力有限(通敌的腐儒还是腐儒啊),但是从政治正确的角度来说,杀掉杀掉。 朱见深却想知道,赵羡儒这个人有什么同党同谋,他们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人,都得查。 这一查,就是三个月。 袁彬的效率真的很差,他很认真,事必躬亲,这就是效率低下的原因之一,他还又忙又累生了一场小病。 朝中总有些趋炎附势又记性很好的人,默默的举报某些官员在先帝在世期间,说过那些‘瓦剌不坏’‘也先服侍皇帝不易’这样的屁话。 名单上足有数百人,都是跟着先帝随声附和的人。朱见深把自己知道的能干的人划掉,老实勤恳的人划掉,给于太傅说过好话的人划掉,支持万贵妃当皇后的人划掉,这样还剩十几个。其中最跳脱的反对万姐姐的人,杀掉,支持先帝废钱皇后的,杀掉,另外九个贬谪。 朱见深气的把荸荠当零食吃,咔嚓咔嚓的一顿生啃,一只啃到菱角和藕成了应季食品,还在咔嚓咔嚓。 太医说这些东西可以降火理气,皇帝对此表示不可信,除了利尿之外没啥用。 刑部大牢的牢头还是那个牢头,手里托着旱烟杆,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你个老东西,别跟咱爷们装,这儿伺候过的大人可称得起出将入相,桃李满天下,哼哼哼,你算是完蛋了。” 赵羡儒的回答很简短:“呸。” 牢头嘿嘿冷笑:“已经定了,把你处斩。当年于太傅从我们这儿出去,被神仙救走了,张元吉上午到这儿来,下午就出去了,嘿嘿嘿。明儿理应有你一顿好茶饭吃,送你上路。” “老夫何罪之有!我要见皇上!我要鸣冤!” 老头用小拇指头掏掏耳朵,晃晃悠悠的走了。第二天上午,别说什么好茶饭了,破瓷碗里只有一口米饭,一块白煮肉。 牢头表示大部分时候断头饭的银子给不给全凭良心——绝大多数时候都贪污了。 赵羡儒失魂落魄的被拉到菜市口问斩,听见人群中有一个外地口音的女人大声说:“俺滴娘耶!这是恁啥嘞!” “娘,你看这就是杀人。” “哎呀这可不中看嘞……” “贞英夫人要看么?” “不用啦,又不是没见过。先把俺娘安顿下来,俺拾到拾到再去,成不?” 219.万皇后的千秋节 太子殿下在床上疯狂打滚:“我要去看我要去看我要去看!” 孙娘娘:“乖…你年纪小,不能去, 会被冲撞了…” “不嘛不嘛不嘛不嘛!我要去看我要去看!” 万贞儿:“大宝……” “啊!!!哇哇哇哇哇我要去看!我要去看砍头!”朱佑桢滚动的幅度太大, 噗通一声从床上掉在地上,还是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 手刨脚蹬,就是要去看砍头杀人。“不让我去,我就不起来了。娘~娘娘~你让我去嘛~” 孙娘娘都劝不动了,扶额:“唉……”这孩子太欢脱啦,好奇心也太强了。 万贞儿特别想揍他一顿,又舍不得下手,只好把他捞起来, 在他本来就摔痛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别闹了!赵羡儒那张嘴不好,他要是见了你,又该胡说八道了。” “那就让快点杀嘛!我就是想看看什么叫血溅当地。娘,书上说这个被处斩了, 那个被枭首了, 具体是什么意思呀。” 万贞儿差点就被他说动了,可是从养生的角度, 怕他见了血受惊, 又从迷信的角度, 怕阳气未定的小孩子收了惊吓掉魂,还是否绝了。 小麦快步走来:“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娘娘万福金安。” “什么事儿?” “娘娘传召的郑大妮已经到京城了, 礼部遣人询问, 娘娘是今天就要召见她,还是等演礼之后再召见?” 万贞儿立刻使用了祸水东引之计,道:“娘有事要去忙,你去问你爹。” 朱佑桢一个翻身就跳起来了,哒哒哒往外跑。 孙娘娘默默的擦了擦冷汗:“人老了,精力不济,实在禁不起他这么闹腾。” “娘娘好静,早些年皇上哭闹的时候,您也受不了,哪里老了呢,分明和年轻时一样。” “嗯,你可真乖。”孙娘娘美滋滋的笑了起来:“郑大妮是什么人?你见她做什么?” “她就是贞英夫人,大闹龙虎山的那名女子。” “哦呦,哀家想起来了,你先见见她,要是长得不凶不吓人,就带来让哀家瞧瞧。” 万贞儿笑着答应:“是是,娘娘,我猜她长得应该不错,那张元吉是为了劫色,她总该有几分色相才是。” “哼哼,那可不一定。” 朱佑桢跑到前面乾清宫,皇帝正和几名大臣商讨军机大事,太子也是个要脸的人,只好端庄起来,缓步走进去,作揖:“爹爹。” “嗯?你来干什么?”把朕的午饭带来啦? 朱佑桢看了看周围几个大臣,不认得。 大臣们只好起身行礼,一个个自报家门:“臣火器营总管金红霜叩见殿下” “臣翰林待诏、兵部司马章节叩见殿下” “金大人免礼,章大人免礼……”朱佑桢很有教养的拱手还礼,小跑过去,拉着爹爹的衣服,仰起头甜甜的卖乖:“爹~爹~” “大宝~你想要什么呀?”“爹爹~我想去看赵羡儒的下场。” 朱见深有些迟疑:“这个……你娘怎么说?” “娘不答应,叫我来问爹爹……”朱佑桢并没有撒谎说母亲同意了,因为谎言太容易被戳穿,戳穿之后会被打屁股。 大臣们像是打地鼠的地鼠一样蹦蹦蹦站了起来,纷纷劝谏,表示不可以啊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小孩子连杀猪都不能看,何况是杀人呢。 朱佑桢毕竟要脸,不能当着大臣面前撒泼,只好怏怏不乐的在旁边发呆。 皇帝正在和他们探讨军户人家的问题,虽然有很多进士出身军户,但是也有许多下层军官不通文墨,连字都不认识。朱见深对此感到头疼,他简直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不认字的官员!要不要派人去给他们补课? 等了好长时间,谈完这件事,大臣们出去了,太子抓着爹爹的袖子使劲晃:“爹爹~带我出宫玩嘛~爹爹~” “好好好。” “别告诉娘,咱们偷偷出去玩。” “为什么?” “因为……我记得娘的生日就在这几日,他们都说皇后不喜欢奢华,从不过千秋节,我们偷偷给母亲买点好玩的东西,好不好?”顺便去一下菜市口,让我看看嘛。 朱见深点了点儿子的小脑袋:“你傻呀,你娘不过寿日是怕变老,每年朕都给她大笔的赏赐。” 太子想要偷偷出宫,也没成功,因为皇帝出宫穿的衣服都放在坤宁宫中,他……没办法悄悄潜入拿走衣服。 …… 郕王府中,胡十三娘飘然回来,一脸兴奋:“贺大哥当上千户啦!” “哦?”朱见济从道经中抬起头来,他现在看东西越来越清楚了,只是为了避免怀疑,总是拉着老婆关上门,假装是老婆读给自己听。“立功升迁?” “是啊是啊!当然啦!他那么厉害!”胡十三娘开心的在屋子里乱窜:“我算了一下,都尉的官职相当于现在的都指挥佥事(正三品)或是指挥(正三品)!现在才是个小小的千户,以后大有可为呢!” “好啊。” 胡十三娘兴奋的变回原形,她总觉得夏天用狐狸的身体比用女人的外形更凉快一些,毕竟狐狸不用穿衣服:“见济~你学一学圆光幻术,让我看看贺大哥哪里的战况如何。” 朱见济有些迟疑,他现在沉迷于理论知识不能自拔,对于实践性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姐姐,你自己怎么不学?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用幻术看千里之外的事?” “当然不会!这是有法诀的!……”狐狸讪讪的用尾巴埋住脸,悲伤的说:“我没有这个天赋。” 朱见济心中一动,他虽然喜欢和她在一起玩,可是明天要守庚申,狐狸姐姐在旁边打滚总会让他有些犯困,索性道:“你去瞧瞧去,瞬息千里,去看一看又怕什么。等我学幻术,还得学些日子。” 胡十三娘真想去看看,又怕贺都尉杀得性起,顺手把自己砍了,好一番纠结。 …… 韩雍,左副都御史,提督两广军务。 府邸宽敞广阔,后花园中,韩雍穿着薄纱衣裳,坐在官帽椅上,面前桌上摆着他一个人的宴席,身旁站了两名美婢给他打扇,两边又有几个小桌小几,坐着幕僚们、小将们聊天喝酒。 广州的夏天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热,有些人已经把直裰扯成深V了,反正大帅不在乎这个,他们也就放肆起来了。人手一把扇子,一边疯狂的冒汗,一边疯狂的扇扇子。 即便是那些不会武的文人,留在韩雍身边时间长了,也慢慢变得豪爽起来了。 幕僚们:“贺千户这个人,听名字像个佛门子弟,杀起人来可真不手软。” “是啊是啊。”“白袍杀做褐袍,血腥气三日不散……学生再不敢随他出征了。” 韩雍有点好奇:“哦?你们随我南征北战,什么场面没见过,怕什么?那叛军首领侯大苟被剥皮抽筋,你们还赋诗呢。” 旁边有个书生坏笑着悠然吟道:“今日杀了侯大狗,好似杀了一口猪。姓猴叫狗又是猪,该杀该杀真该杀。” 站在韩雍身旁的亲信常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人家刚学写诗,能写成这个样子便不错了,你,你你” 那书生笑的更坏了:“一首好诗就应该有人传唱,令人铭记,学生这是夸你呀。” “就是就是。” 韩雍乐的拍大腿:“半瓶酸墨河边看,浅水鲤鱼会写诗。” “好!大帅您这句诗高了!妙了!” 韩雍含笑道:“哦?你细说说。”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骂了,这还不算妙么?俺就写不出这么好的诗。” 众人又哈哈大笑了一会,韩雍问:“贺明觉到底做了什么?快说。说完了好踏踏实实的听小蛮唱曲儿~” 旁边抱着琵琶坐着的是城中最有名的歌妓,她年方二八,笑盈盈的坐在旁边,不住眼的瞅着那个最没文化的小将军。他虽然没文化,可是又白净又俊俏呀。 “这次去剿匪嘛,那个山寨里作死的狗贼,到处抢掠民女。贺千户到的时候正是……无遮大会。” 韩雍:“噗,继续” “贺都尉可真是嫉恶如仇,当时大怒,把他们杀败之后,把那为首的贼酋,被女娘们指认最是作恶多端的人抓在空地中,剁了他们的JJ,塞在后门里。” 韩雍:“噗……有创意!好主意,老夫自愧不如啊。”和这个一比较,剥皮抽筋都不算什么了…… “还没完呢。”脸色苍白的书生喝了口酒,定了定心神,愁眉苦脸的说:“他还砍下了那贼酋的手脚,都塞进去了。当时就把那烧伤抢掠无恶不作的匪徒吓疯了仨。” 韩雍:“噗……实在是可恨,老夫都被他吓成喷壶了。” 充满猎奇心理的围观群众好奇的问:“怎么塞进去的?” “塞得进去?” “哇,这个大PY子。” 书生差点暴走:“你们这群没心肝的!学生险些被吓疯,你们只顾着打听!下次你们跟着他去,叫他做给你看。” 众人哈哈大笑:“前车之鉴,我们才不去呢!” “怪恶心得嘞!” “难怪那些被救回来的妇女说贺千户是阎王手段,细问起来又不肯说,真是厉害啊!” “唉,你们说这不就是三套鸭么?” 韩雍:“哈哈哈哈哈哈”他心中另有打算,贺明觉的出身寒微,这是一个弊端,身为外戚,这……倒不算是什么弊端,可是他一味的炫耀武力,即便是以一敌百,哪有如何呢?得有学识,有计谋,他只喜欢杀人……恐怕一生要止步于千户,着实可惜。更可惜的是留在这里,叛乱渐渐平息,据守山寨的贼寇被清缴了一部分,把喽啰们遣散回乡种田,之后只会越来越安定。倒是可惜了这一员虎将。 皇上的圣旨中几次提到他,大概也是因为其悍勇吧,敢打万娘娘的弟弟,打完之后还能让万娘娘舍得把弟弟送去边关,老夫原本还以为是何等智勇双全的人物,看来只是皇上欣赏他。 小蛮唱了好几支曲子,他却没听进去多少,心里始终在想着放在书房的奏折,一直喝到日落西斜,门子终于来报:“贺明觉来了。” “传。让他在二堂等着。” 韩雍又喝了两杯,去二堂与他见面,只见他坐在椅子上发呆,脸上带着一种找完女人之后特有的愉快,和半只鞋印,衣裳凌乱,领子上的缝线被撕裂了。他劈头盖脸的问:“你去了哪里?我派人去请你,你却不在!怎的到如今才来见我?” “大帅容禀……末将遇到一名旧友,与她喝酒玩耍去了。” 韩雍鄙夷的盯着他:“玩什么,能让一个女人踩你的脸?”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这么多怪癖,喜欢剁男人的JJ,喜欢被女人踩脸。 贺明觉练达的害羞笑:“和那位好友比武,误出昏招,被教训了一番。” 韩雍:“也罢。两广越发太平无事,似你这样天杀星转世的人,留在此地着实屈才,老夫要上奏圣上,调你前往大同,你意下如何”呸!信你才怪! 其实贺明觉说的是真的…… 贺明觉心说,大同!好地方啊!立刻答应下来:“多谢老帅提携!” 韩雍捻须微笑颔首,心说你小子还不算太傻,称我一声老帅,以后就算是我门下的人了。他也有点好奇:“郕王……有多灵验,你给老夫说说。老夫久未回京,不知道你那妹夫,当今天师有几多威名。” 贺明觉懵了,他也不知道啊:“郕王不仅能给人治病,还能祈雨……还降过妖。”降的就是胡十三娘。 韩雍笑呵呵的说:“世人都说圣上甚是看重郕王,当真如此?” “应该是吧”贺明觉心说凡人的思想总是很难搞懂啊:“郕王不与权贵往来,支持万氏当皇后,又闷头清修,更兼生的貌美,皇帝当然喜欢他。” 韩雍默默的把送给万皇后的礼物又加重了一份。 …… 贞英夫人郑大妮把亲娘和妹妹安顿下来,粗略的学了一点礼仪,换了一套漂亮衣裙,进宫见驾。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裙子,听到了唰唰唰的声音,生怕挂了丝,不好看,就不敢再摸了。她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第一次做轿子,总觉得心虚,害怕,撩起帘子往外看。 进了西华门就下了轿,徒步走进去,哇,这房子好大,地上连狗屎牛粪都没有,真干净啊,走了一会,走到一座大雄宝殿一样的宫殿前,引路的小太监小声说:“娘娘就在里面。”随即高声道:“启禀娘娘,郑大妮带到。” 里面走出来一名美貌宫女,郑大妮偷眼一瞧,她长得又白又漂亮,这宫女笑了笑:“娘娘传她进来。” 自然有人带小太监去喝绿豆汤。 郑大妮迈过高高的门槛,偷眼向上一瞧,皇后娘娘头着凤冠,内衬罗纱外挂珠宝流苏,上綴华钗衔有珠花,下垂至肩,身着一件流光溢彩的翟衣,端坐在宝座上,威严美貌举世无双。 今日是她的千秋寿日,虽然不大操大办,但太子要来磕头,在旁边吃手手的二宝也要磕头,关系亲近的命妇都要来朝贺,万贞儿也得意的穿戴起皇后的礼服。 现在刚刚散了场,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她又来了。 郑大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仨头:“郑大妮给娘娘磕头了!” 对摆在地上的锦缎垫子视若罔闻。 万贞儿掩面大笑:“真是个老实孩子,拉她起来。” 拉过来一瞧,长的倒是清秀可爱,身上却很瘦。 220.万皇后的大计划(大虫) 万贞儿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她, 颇有些满意:“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俺还有俺娘和俺妹。” 郑大妮偷眼看着旁边那些比大户人家的大小姐还精致的女子, 又偷偷看周围那些金碧辉煌的东西,都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承乾宫中摆着金地景泰蓝的罐子, 错金银的仿古铜香炉,青玉香炉白玉瓶,反青花的蓝地白花大盘中堆叠着喷香的香橼。香橼这种东西和佛手一样,会不断散发沁人心脾的芳香。墙上挂着仙鹤蟠桃图,还有麒麟送子图,八仙过海图,麻姑献寿图。都是应时应景的画卷, 只挂三天就收起来。 皇后又问:“你们生活的还好吗?” “皇上赏俺一个贞英夫人之后,可好了,谁都不敢惹俺,俺家开了粮店, 天天看着大米白面, 过去做梦都不敢想。地痞流氓被俺打了几顿,也不敢来讹人。” “哎呦, 那可真不容易。” 小粟在旁边偷笑, 小声说:“她的口音太好笑了。” 小麦用胳膊肘怼她:“别在这儿说。” 万皇后撇了她们一眼, 她可不觉得口音有什么问题,听起来是有些奇怪, 但是宫里那儿的太监都有, 什么口音都能听见:“你今年多大了?” “俺十七了。” 万贞儿狐疑的打量她:“哦, 看着可不像。” “俺小时候吃的不好,长得矮小。” 皇后捏着她的手腕:“你,真杀那么多人么?”怎么看都不像啊,这小手腕这么细,人也长得挺秀气,只有本宫的……一半。 “俺”郑大妮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其实,俺不敢瞒娘娘,其实有神仙帮我!” 万贞儿兴奋起来:“哦?这倒是你的造化,来,细说说。” “哎!”郑大妮高高兴兴的把一个英俊的神仙来帮助自己的事儿都说了,英俊的神仙没有留下姓名,只是说他奉文仙姑的命令前来救人。说了神仙帮着自己隐身,她一搞头一个,和刨芋头一样刨他们脑袋。 万贞儿听的很惊讶,哇,我师父这么热心救人呐!于太傅这么厉害呀! 她又问:“你定亲了么?” “还没呢。”郑大妮有点苦恼的挠挠头:“俺小时候定了一个,他被张元吉打死了,后来别人家都嫌俺家穷,还有俺没有裹脚。俺要是裹了脚,这次也得死在山上,现在俺娘天天唠叨个没完。” 万贞儿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大脚丫,觉得她说得对:“民间裹脚的人多么?” 郑大妮又挠挠头:“挺多的,俺娘就裹脚,干不了重活,俺爹死了之后什么活都得俺干,她还想给俺妹裹脚,说裹了脚才能嫁得好。” 万贞儿情不自禁的皱眉,她可不希望将来的儿媳妇和某些裹了脚的命妇一样,走起路来娇娇颤颤,要人扶着。 书中暗表,宋明时期的裹脚方式是把脚尖裹得偏瘦,向上翘,这样穿上翘头鞋就很好看。除了拇指之外的几个脚趾头向内窝,这样大拇脚指就自然而然的翘起来了。 至于命妇走路要人扶着,其实是装的柔弱高贵,显示身份地位。 …… 地府中一团和气,其乐融融,父子相爱夫妻相亲。 才怪嘞! 秦始皇正在拍大腿后悔,他怎么就没立一个皇后呢。 没有任何女人能与自己比肩,能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仅凭色相就来分享朕大秦帝国的荣耀和威严。 男子可以立功当官,而女人却不能立功,不仅不能立功,还会增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生孩子,那么就安安分分的生孩子,就可以了。如果给了王后的地位就要任用外戚,甚至于胆敢干政。如果立本国人为后,那就难以公正的赏罚她的家人,如果立外国人为后,那怎么灭她的国家呢。麻烦。——这是他生前的想法。 谁料到啊,计划好的一世二世乃至万世的秦朝比中道崩阻灭的还快。 更没想到,没能在人间长生不老,倒是在这里呆了两千年。 是的,有一个可悲的现实就是——别的皇帝都有老婆陪着,甭管喜欢或不喜欢,宠爱或不宠爱,好歹也是两口子。 哪怕是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一起暴打司马衷和贾南风,然后司马师司马昭和小弟一起为了母亲张春华怼司马懿,司马懿一会怀念柏夫人一会觉得张春华年轻貌美也挺好,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张春华智识过人,年轻时和司马懿的关系甚好,只可惜,后来司马懿上了年纪,还是喜欢小姑娘) 而秦府这里,嬴政的父母虽然团聚在隔壁,却形同路人,而住在嬴政身边的,只有扶苏,胡亥作为秦二世可以自己盖房子住在隔壁,但是嬴政每天都去扒他的房子,并且暴打他。 已经持续了两千年。 原因很简单,他作为一个工作狂,现在没有工作,没有事业,每天能管的人只有扶苏一个,要是不找点事情做,就要疯掉了——别的皇帝好歹有个伴儿,有些还能非常幸福的和死得早的爱妻重逢,他没有。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妻子陪在身边的皇帝。 虽然他并不爱那些女人,但是他需要,别的皇帝都有,我没有,这是很丢人的。 他正在抽着烟,后世才发明的水烟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 扶苏拎着狼牙棒,盯着胡亥在哪里挖坑。 谁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胡亥要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然后不断生长和恢复的土地会把他顶出来。 “嬴兄~始皇帝!”朱棣笑眯眯的拎着孙子溜达过来:“我来向你学习来啦?” 嬴政一翻白眼:“你也要亡国啦?” 朱棣差点被噎住,这老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人话啊。 前些年他们两遍干过架,朱棣没少拿徐皇后炫耀,疯狂的攻击他‘找不到一个使朕行天讨无内顾之忧,济朕艰难同勤开国的好女人’(李世民表示赞同),关系一直都不好。 嬴政淡然道:“想开点吧,这种事情看淡了就好了,甭管谁抢了你的江山,再过些年呐,抢他江山的人也要来了。” 朱棣笑呵呵的说:“那还早呢,朕只想知道,怎么把人坑杀。在这件事上,嬴兄是行家里手,哎呦这不是胡亥吗,这孩子可真不错,你看这坑挖的,又深又圆。” 尬夸。 嬴政:-_-|| 扶苏:-_-|| 胡亥:-_-|| 然后嬴政把胡亥一脚揣进坑里,吩咐性格软弱不会造反的大儿子:“填土。” “等会!”朱棣把朱祁镇也扔进去了:“现在填土吧,嬴兄,借你坑一用。” 嬴政冷冷道:“要用坑,不会自己去挖么?你们后陵镇的人埋在前陵镇算什么意思?” 朱祁镇小声问:“活埋疼么?”被祖宗们暴打很痛,但是一个鬼能穿墙越地,被活埋应该不会太疼吧? 然后他就知道了。 扶苏默默的填坑。 (文四:他的坑品真的很好,自己挖的坑都要埋,别人挖的坑,也跟着埋,有些作者啊,真的应该反省了) 接连几铲填了进来,几乎将坑填满了。 空气一点一点的从肺里呼出去,却进不来,肺象针扎一般的疼痛,越来越疼,几乎要炸开了。 做最后的、毫无意义的挣扎。 坑里的胡亥和朱祁镇背对背站在到脖颈深的坑中,胸口和肚子的起伏完全停止了,沉重的压力顶着他的胸腹,让他无法喘息。没有埋头,却也能窒息而死,比上吊更残酷。 上吊时,在浑身的重量都挂在脖子上时,脖子会瞬间脱臼,喉管立刻被拉断,救下来也活不了。 …… 日落西斜,日转星移,日…… 天黑下来,只见古槐冲天,浓阴撒地,后花园里有那么一阵子说不出的舒服,热乎乎的还挺凉爽,盛夏的夜风吹着最舒服。 两旁宫人手执宫灯,轻移莲步。 夜间的灯火总是那么好看,隔三两步就有一个人提着灯笼,蔓延向远方,就像一条光带。 御花园的沉香亭中,皇后穿着粉色薄纱上襦,白的闪闪发亮的膀子在月光下好像两节银藕,慢悠悠的把青瓷六菱宋代酒壶搁在莲花温酒碗里。 桌上摆着几样下酒菜,清炒豆芽菜,肉末炒粉丝,翻沙芋头,老醋花生,金银伴(酥炸小黄鱼和酥炸小银鱼的拼盘),还有一盘七彩大拉皮。 看起来只是家常菜,只不过这发豆芽用的豆子是贡品,送来的时候被精心挑了一遍,发了又粗又长的好豆芽,又掐去了头尾,只留下中间那段清脆的豆芽肉,搁在高汤里焯一下,去了豆腥味,再用芝麻油来炒。 新杀的猪,温热的里脊肉细细的切做臊子,那粉丝也是招远的贡品绿豆粉,吃的再多也不会上火。 翻沙芋头不必多说,又香又甜又软糯,老醋花生用的是最有灵魂的山西老陈醋,别的地方的醋都没法比。 七彩大拉皮用芝麻酱一拌,红的心里美萝卜丝,橙的胡萝卜丝,黄娇娇的鸡蛋丝,绿莹莹的黄瓜丝,青的葱丝,黑的木耳丝,白的银耳丝围成一圈摆在旁边,又好看又好吃。 皇帝在旁边坐着,面前摆着一张大圣遗音,弹拨了一曲酒狂:“唉!这琴的弦子上紧了。”然后也脱了衣服,过来喝酒。 他穿着衣服是怕汗水弄脏了这把好琴,两口子坐在一起喝酒,还穿什么劲儿啊! 好像很风雅,好像很有趣味,实际上两个人都在闹心,只好喝酒解闷。 万贞儿先问:“见深,怎么心情不好?热的难受么?” 朱见深一边喝酒,一边盯着远方树林中的萤火虫:“我自从登基以来,腾开手来,就叫他们修《贞观政要》和《先帝实录》,刚刚给我送来。” 万贞儿皱眉道:“修得这么慢?” “慢还不是什么事。”朱见深郁闷的很:“及能言时。宣宗皇帝抱置膝上问。他日为天子。能令天下太平乎。曰能。又问。有干国之纪者。敢亲总六师。往正其罪乎。曰敢。答应之际。音响洪亮。神采英毅。无所疑虑。宣宗皇帝大喜。亲解所御龙袍宝带加于上体。置诸宝座。左右皆呼万岁。” 万贞儿点头:“嗯嗯嗯。怎么了?” “其实爷爷问的很好,先帝回答的没错。” 万贞儿小声diss他:“先帝只是没有真材实料,也没有自知之明。” 朱见深倒是觉得老婆说的很对:“爷爷走的太早了……先帝无人教养,唉。宣帝当年是什么样的人?” “嗯……非常和蔼可亲,脾气特别好,对孙娘娘十分宠爱,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有多宠爱,想我对你一样?” 万贞儿夹了一筷子凉皮想了想:“嗯,那倒没有,孙娘娘从不敢去前面乾清宫,而且宣帝每次出宫去见吴慧妃,孙娘娘都在宫里生闷气。后来先帝去了,她私下里还嘀咕是吴慧妃祸害了皇上的身子,只是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相安无事。” “嗯。”朱见深竟有种‘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感觉:“先帝刚登基的时候,脾气和后来一样不好么?胡乱的诛锄异己?任用奸佞?” “那倒没有,他也曾是招贤纳谏的人,只是对王振深信不疑。”万贞儿仔细想了半天:“他们当时说什么‘天无二日,地无二王,日月所照,莫不宾服’,这话说的不对,想当年六国归一国,三分归一统,五代十国,那有什么莫不宾服呢。” 朱见深摸摸下巴,实实在在的说:“新研究的火炮才能四夷宾服呢,一炮轰出去,哇,那真是地动山摇。” “哇,带我去看!” “好啊好啊。”大黑胖子又说:“我不喜欢董仲舒这个人,但他的思想大有可取之处,天可授之,天可取之,多么警示后人啊!可惜,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万贞儿点点头,东聊西扯说了一会闲话:“我也想写一篇女德,你说行不行?” “行啊,你要写什么内容?” “现在有些女人缠足,有些女人只会逆来顺受,我觉得这样不好。我还听说有个举子,本来在京城中求官,接到一封家书,吐血而亡。” 朱见深吓了一跳,夏季的夜晚就该讲恐怖故事呀:“怎么回事?” “他母亲看不上他的妻子,将她和她女儿百般凌虐,以致于他的妻子劳累至死,那女儿投井自尽。死老太婆还瞒着儿子呢,邻居看不下去,写了信告诉他。”万贞儿有点愤怒:“他母亲年少守寡,先帝还赐过贞节牌坊,要依我说啊,见深,你把她的贞洁牌坊收回来,训斥她一番,这样的蛇蝎毒妇,不如不贞洁的好。哪怕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要求君明臣贤,父慈子孝,怎么婆媳之间就这么难?” 万贞儿不只是愤怒,还有政治上的考虑,自从武则天之后儒教对女人的压制、约束越发严格,尤其是坚决反对女人练武。但她真的很喜欢练武,也希望儿子能娶一个会骑射的老婆,以免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软弱无能,女儿从小也要学。如果能扭转舆论,给女人练武找一个好借口,那么外界那些隐晦的评价‘万皇后粗鄙’‘万皇后不够贞静’,就可以闭嘴了。 朱见深想的却是,万姐姐在指桑骂槐的说着母后,他讪讪的:“呃……这个嘛……嗯……行吧……实在不该弄出人命。” 他们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娘的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真可怜呐,若是万姐姐……那就没事了。朕若不在宫里,母后真欺负不了她。 221.第 221 章 万达扶着树, 低头呕吐不止:“呕……” 空气中弥漫的腥甜,地上红玫瑰一样的颜色,那些或趴或伏的人, 林立的刀剑像是胡乱的玫瑰。 蔓延的红, 铺天盖地的红。 天上阴沉沉的颜色。 果树散发着芬芳,混杂着树下这个人呕吐的酸臭味儿, 非常恶心。 路过的人:“呦,这是几个月了呀?” “快坐下歇会, 别累着了。” “地上这些人, 那个是孩子他爹呀?” “大妹砸~” 他们就这样无良的、没有同情心的、冷漠无情的嘲讽他像个女人一样娇弱,看到一点东西都觉得恶心。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自家的老婆会杀猪, 这准是谁家的大小姐。搜刮尸体上的战利品的人路过他身边时, 都会心情很好的调侃一句。 啪啪!万达的裤子掉了下来, 一只罪恶的大手拍在他的屁股上。 “哈哈哈这屁股这翘, 又白又翘!这手感!比我媳妇儿的屁股还肉乎。”某个人色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当兵时间长了,看见又白又胖长相周正的男人,可真叫人想入非非。 万达飙泪跳脚, 又连忙蹲下来提裤子:“你们还是人吗!我在这儿吐呢!你扒我裤子!” “谁让你脱了铠甲!”“枕戈待旦懂不懂?” 万达气哼哼的拿过马背上的铠甲,又穿上了,穿上就压得喘气不舒服。 穿了铠甲,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看着明军士卒们把敌军扒个了溜光, 甭说是他们的金耳环银耳环,弓箭和刀枪,就连手腕上戴的皮护腕、石头串子、身上穿的皮甲,脚上穿的皮靴都拔干净了,好多人只恨这时候不是冬天,不能抢他们的皮草。 还有几个老兵在吭哧吭哧的扒对方的马皮和驴皮,一边扒皮一边夸这次抢来的这把刀比上次抢的刀好。 收拾了己方的尸体,一个个搁在马背上,打算带回去安葬,又把本国死去的军马费劲巴拉的拖拽到敌军尸体上。 战场打扫干净了,所有能抢的东西都抢走了。 敌我双方打起仗来都是这样,打仗要消耗大量物资,还会让士兵失去赚钱的机会,只有抢劫能致富。 这只是一次小型的遭遇战,他们只是例行公事的出来巡视边防,没想到遇到了敌军的先遣部队。 活着的,伤了的,残了的,还有死了的都回去了,且不算什么论功行赏,死了的人总有抚恤银子,活着的人也有收获。 每一次战争,就是一次生离死别。打群架都有可能死人,更何况是真刀真枪、□□火铳的对战。 回到城中,万喜万通震惊的迎了出来:“三弟,你怎么真碰上敌人了!” 万达扑进大哥怀里:“大哥!刀砍下来的时候太吓人了!” 万喜把他丢到二弟怀里:“你是不是吐了?嘴里什么味儿!” 万达懵的像个空旷的广场:“大哥!我杀人啦!我还差点被人杀了!” 万通揉他的脑袋,拉着他进府中:“倒茶来,让三爷漱口!”“三儿啊,你是不是傻,到这儿来块半年了,我和大哥都上了好几次战场,你这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没杀过人算怎么回事?为了庆祝这事儿,哥哥带你去开开荤,好不好?” 万达一直都是个戏谑的酒色之徒,听了这话理应欢喜异常,现在却乐不出来,小声手:“我,我被人摸屁股了。” “哦?揍他!” “我要是揍得过,就动手了。”万达非常郁闷,那个宋老六看着是个好东西,马上步下的功夫也厉害,骑□□湛,我还觉得他能成为一员猛将呢,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他吭哧吭哧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自己被扒了裤子的事儿,原本在老家和小伙伴们打打闹闹时,没少被人扒掉裤子的恶作剧,或是在撒尿时忽然被人把裤子提起来,这都不是什么事儿,可是今天很不一样,有种特殊的感觉。至于是不是恶心,这他可分不清楚,毕竟当时在嗷嗷狂吐。 大哥二哥把他一顿嘲笑,又找了一个半掩门的漂亮寡妇推到他身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 中秋将至,万皇后又在款待命妇们,她头上只带了金丝狄髻,用两根金镶珍珠的短簪别住,耳下一双白玉三连环的耳环,余下的一点首饰都没带,身上穿的是素色的衣裳,浅蓝色没绣花的裙子,腰上还系着一条麻布的腰带。怀里抱着穿着白肚兜的二宝,命妇们一个个都打扮的精致漂亮,大明朝四处用兵并没有影响她们认真打扮。 王尚书夫人差点问,二皇子怎么戴白肚兜,又突然想起来,二皇子还没出孝呢。 有人就问了:“娘娘,臣妾听说您接见了贞英夫人,又赐她宅邸,留她住在京城中,看来是喜欢她的。那姑娘长得凶不凶呀。” “臣妾的二儿子见过她一面,说是个胆小的丫头,我说他看错了。” “她长得很乖,稍有些粗俗无礼,是个朴实的乡野丫头。”万贞儿笑道:“我听说那事儿之后,就觉得她颇有荀灌娘之风,你们也知道,我素喜拳脚,皇上去火器营巡视时,我也曾摆弄过火铳。这些丫头们娇滴滴的,没有一个能陪我练武,宫中的太监练武的不多,我好容易找到一个意趣相投的女子,当然喜欢。” 二宝啃着手,一副中午没吃饱饭的样子:“哈哈哈哈” 命妇们对于她这个爱好不置可否,又不费钱,又不劳师动众,可比莲花铺地、霓裳羽衣舞要好。既省钱,生的太子又聪慧健康,又不会勾的君王不早朝。虽然有点野蛮,也还行吧,这些古怪的宠妃都有古怪的爱好。 学识渊博的女人们开始说起历史上的女性名将,聊天嘛,当然要投其所好:“荀灌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可惜不知道她后来如何。” 卢老夫人:“乱世人命如草芥,不过有能耐的人,总能支撑的长久一些。” 万贞儿笑道:“兴许能女扮男装做个将军,那也未可知。” 李(李贤)夫人道:“最可惜是那西汉的迟昭平,史书中一笔带过,并未细谈。王莽大兴土木,扩筑宫室,修建九庙,饰以金银雕文,穷百工之巧,又征淑女,选皇后,穷奢极欲不已。迟昭平抗官税、迟昭平荡官衙、杀豪绅、掠贵族、分粮与贫穷百姓,扶危济弱,杀富救贫,一时声威大振。可惜,美人名将,更不得白头。”她羞于承认,自己小时候看到这段文字时,蛮激动的。 陆夫人道:“真要说起来,还是唐朝的平阳公主更胜一筹,她令出必行,招募七万人马,用兵如神!公主于司竹举兵以应义旗,亲执金鼓,有克定之勋。周之文母,列于十乱;公主功参佐命,非常妇人之所匹也。何得无鼓吹!” 然后她们又说起唐肃宗李亨第三女和政公主,这位公主也很不错。 最后又半遮半掩说道了:“宋末的杨妙真也使得一手好枪法。”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蒙古大汗窝阔台拜杨妙真为山东、淮南行省。耶律楚材对杨妙真甚为推崇,称其‘族出名家,世传将种。无儿女之态,有大丈夫所为。吏民服心,朝廷注意,遂授东台之仕,冀舒南顾之忧。’ 万贞儿笑呵呵的点头,她听说过这个被宋朝招降之后又被逼反最后投降了蒙古的女将,由于政治原因,她也不便对杨妙真过多评论,随手拿过旁边的小弓和没有箭头的箭套装:“这是给太子新做的弓箭,给他拿着耍,男孩子尚武总好过沉迷于书画和女色。” 命妇们心说这不相干,那些尚武的君王们乃至于武夫,一个个都好色如命呢。尚武的君王容易自己作死……幸好你生了两个儿子,要是能再生一个,就更保险了。 二宝就要伸手去抓,那弓身上红红黄黄的用彩漆绘制了老虎狮子的图样,特别招小孩子喜欢,就连朱见深看到之后也爱不释手。 万贞儿神秘的说:“我有种直觉。” “娘娘觉得什么?” “我下一个孩子,可能是个小公主,这可好,儿女双全就是个好字。”万贞儿顿了顿,喝了口水,好像随口询问似得问起:“你们平日里怎样教养女儿?男孩子有皇上和老师们教导,女孩子要怎么教?” 命妇们呱唧呱唧的说了半天,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从管家说到侍奉祖先,又说自己家的女孩儿们请了西席先生教授。还有公主身边要有嬷嬷,还要选德才兼备的命妇给她上课。 “哎呦,这可真是个学问,比养儿子还难啊。”万皇后顿了顿:“奇怪了,惠庆公主怎么没有这些学业?” “这个嘛”“咳咳”“嗯……”“咳咳咳” 都不好意思直说,只有耿直的卢老夫人说:“周太后不懂。” 万皇后满意的捂嘴轻咳:“为尊者讳,这些事就不要再说了。如今惠庆公主跟在钱母后身边,不用我操心。” “是啊是啊。”又都夸了钱太后两句。 万皇后似无意的说:“听说民间有人裹脚,是么?” “是有些人缠足。”“家可不这样,外子迂腐的很,臣妾家里的女眷别说是缠足了,就连剪头发、扎耳朵眼都不让。”“……”缠足的人也不好意思伸出脚来让她看呀。 万贞儿笑呵呵的说:“诸位家中的女孩子不缠足就好,将来的太子妃,或是二宝要娶的姑娘,非得像马皇后和我一样才好。” 这就叫扯虎皮做大旗,她自己因为是宫女没机会缠足,就顺手把马皇后拉上,显得自己特别好。 命妇们还是很淡定。本朝为了抑制外戚,规定了承恩公不能有实职,娶了公主的人也不能有实职,以免内外勾结,扰乱超纲。谁要是把孙女/女儿嫁给太子,就意味着这辈子都不能一展宏图,那才叫可惜呢。 万贞儿看她们这样淡定,才想起来本朝有这个规定,想起自己亲爹万贵是‘带俸都指挥使’,不加前面俩字儿,官职非常高,加上之后……就是只领俸禄不干活。 只好又说了些闲话,聊一聊时新的衣裳花样,南方运过来的好秋菊,金华的酒和火腿怎么那么般配,怎么把素菜做出肉味,老年人不爱喝水怎么办。 家庭主妇们的话题很多,二宝经过不懈努力,终于从母亲怀里爬出去,抱着弓玩。这弓的力不大,弦上的也很松,只是个玩具。 道散了的的时候,万皇后道:“我近日阅读仁孝皇后所著的《内训》,深有所感,正好有一批御制新书,你们带回家去慢慢看。” 众人谢恩不迭,出西华门回家去了。 万贞儿把二宝抓回来举了举:“二宝啊~你也要长大去上学了!” 二宝:“哈哈哈哈~”笑的口水掉下来,吧嗒一下掉在万贞儿脸上。 自己的儿子总不能嫌恶心呐,她默默的擦擦脸,继续举,只是这次注意方向,不举在正上方,而是斜上方。 太子放学回来,一见这场景就红了眼,哒哒哒的跑过来:“娘!抱我!”讨厌的弟弟,我去辛辛苦苦的读书写字,他在这里憨吃酣睡。 万贞儿:“哈哈哈哈~好啊。”把二宝放在椅子上,一俯身捞起大儿子,又举了举:“乖宝宝!今天累不累呀?”呼呼呼这小胖子真沉,幸好我每天练武!要不然呐,早就抱不动了。 朱佑桢羞答答的说:“不累,娘,抱抱嘛~” 万贞儿又举了两下,拿他练练臂力,心中暗道:我也是力能扛鼎的人呐。 皇帝下了朝,准备回来吃点零食,磨叽一会再去批奏折,就看到那么大个儿的儿子还恬不知耻的要亲娘抱着走路,简直是过分!可惜啊,万姐姐肯定抱不动我了…… 他悄悄摸摸的潜过来,却看到旁边桌上有几张墨迹淋漓的纸。 拿起来一看,是批驳裹小脚的题目、给女子练武找冠冕堂皇大借口,还有公主的教育方式。 …… 郑大妮和母亲妹妹住在皇后赐予的宅邸中,发现京城中什么都贵,米面粮油都贵,就连柴火也得买!简直不可理喻! 郑母急着把她许一个好人家,嫁出去,最好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家。 她也知道自己女儿就是长得好看,可是粗手大脚,没文化又连绣花都不会。她普济庵里烧香祷告:“让俺女儿嫁个好人家吧,俺给观音娘娘供白面大饼。要是嫁的特别好,就供酥油糖饼。” 旁边的人无不侧目:“噗。” “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这是什么口音呀。” “谁知道了。” 郑母听不太懂她们的口音,只知道是在嘲笑自己,气冲冲的瞪过去,见她们穿金戴银,又不敢说什么了。出了观音殿往门口走,看到知客尼姑正和一个游方尼姑说话。 那游方尼姑生的面容清秀,肤白貌美,手指纤细如葱白,身上背的褡裢绣着栩栩如生的荷花:“阿弥陀佛,求师姐行个方便。” 知客面露难色,似乎有些不愿。 郑母眼睛一亮,凑上去:“小师傅,你要来这里挂单啊?” 这漂亮尼姑语气柔和:“是的呀。小尼一路求学到此,想要在宝刹挂单。” 郑母又拉着她的褡裢看:“这是你绣的花?” “正是小尼的手艺。” “哎呦,这手可真俊,你来俺家住把,教教俺两个女儿针织女红,俺们供养师父。好不好?” 222.尼姑和郑大妮。 郑大妮也喜欢这名尼姑, 她身材高挑,容貌娟秀,又做的好针线, 说起话来温柔腼腆, 特别可亲。 尼姑在她府中住了两日,就取出一件红肚兜, 悄悄的送给郑大妮:“这是贫尼的一片心意,请施主收下。” 肚兜上绣的是并蒂荷花鸳鸯成双, 到叫郑大妮红了脸, 她接在手里,发现这丝绸柔软的像水一样,带着一种迷人的香气。 就像是这名尼姑的手和头发…… 她那纤长白皙柔软而灵巧的手, 乌黑浓密而柔软的的头发。这两样东西, 简直让郑大妮自惭形秽, 她的手指粗大关节凸起, 头发还有些枯黄, 带有明显的重体力劳动和营养不良的痕迹。 尼姑白天陪着郑母说话,言谈不离因果报应,总说‘您老人家的福报在后面呐’‘大小姐将来必有奇缘。’ 郑母很忌讳‘贞英夫人’这封号, 虽然有这个封号可以免税,还有俸禄,可是也叫人一听就知道她差点被张元吉糟蹋了, 老太太觉得这对于女儿的婚事十分不利。 尼姑也不打听这一家孤儿寡母以何为生, 只是白天陪着老太太说话, 晚上陪着郑大妮说话。这尼姑肚子里全是故事,一连说了几夜也说不完,这一天还在讲济公传——除了这个坑没有什么佛教故事能说好几夜。 郑大妮听的入迷:“小师父,你别走了,跟我一同睡吧,再给我讲一会。” 尼姑笑着答应:“好呀,都是女人家,怕什么呢。” 脱了外衣睡在一起,郑大妮这才发现,她身上有种迷人的香气。 似是脂粉香,又似乎是……一种奇怪的味道…… …… 秋老虎可太毒辣了,汪太后在天师府里搭弓射箭,气哼哼的和天上的纸鸢作斗争。 天师府外的那些小姑娘、小媳妇们奋力放纸鸢,经过一年多坚持,在郕王府附近放风筝快要变成一种风俗了。 小媳妇帮着自己的姐妹、大姑子小姑子一起把风筝放起来,努力放到郕王府上空去,好叫郕王看见。虽然府中总是时不时射出一支箭,刺破风筝就掉下去了,虽然时不时刮出一阵怪风,把她们的纸鸢都吹走。 但是这里有很多适龄的女孩子一起玩耍,她们也在这里交换绣帕和自己家做的小零食,放纸鸢累了,也要拿出自己家带的凉茶、绿豆汤、香糯饮、紫英汤喝一喝。 爱写诗的小姑娘在旁边嘀咕:“花燃山色里,柳卧水声中。石马立当道,纸鸢鸣半空。” “只是凭风力,飞腾自不知。 转来高处去,肯顾此身危。 云外摇双翼,空中寄一丝。 每愁吹断后,欲觅意何之。” 还有一个书生也举着纸鸢来了,开始笨手笨脚的放纸鸢。 旁边的小媳妇便喝问:“喂!那书生,你来做什么!” “这是我们娘们的地方,你来干什么!” 这书生严肃的说:“郕王妃是个妒妇,学生要来与她作对。” 小媳妇们可不干了,围上去道:“她是个妒妇,与你有什么想干,你家里也有没出闺阁的姐姐妹妹?叫她们自己来放风筝,我们解闷的地方来一个男人,可真不像话!” 书生义正辞严:“学生已经上书弹劾此事,亲王身边女眷的名额是恒定的,岂能因妒妇而废礼法!”要是弹劾上去,皇上就知道我了,就连朝中那些大臣也会听说我!(*^▽^*)! 能带着小姑子跑出来放风筝的小媳妇家里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她们没听说过这种事儿,咋一听说,倒是觉得很好,很妙。“就是嘛。” “放箭实在是太过分了!” “害的我们都带着斗笠,哼。” 那蹲在围墙上乱吹气儿玩的狐狸精表示震惊!哇你们这些人类也太不讲理了!我只是在这里呼风唤雨,吹你们的风筝玩,揪着两个风筝缠在一起,射箭管我什么事!你们凭什么怀疑我啊!你们这样不讲理的东西,要是在山里,就该被统统吃掉,吃不掉的咬死喂给小崽子! 胡十三娘好生气,但不觉得委屈,她在想自己该怎么办…… 忽然,羽箭不再飞散,弓弦忽然停了。 汪太后摇摇晃晃的用弓箭拄着地,忽然觉得头晕,几乎要晕倒过去。 胡十三娘咻一下跳过去接住她:“咋地…母后怎么了?”一不小心带出来东北口音。 汪太后娇弱的倚在她怀里,戴着大扳指的纤纤素手扶额:“头晕,忽然晕的厉害。” 太后半是中暑,半是因为抬头看天的时间太长,忽然一低头,眼前一黑。 胡十三娘刚想把她抱到屋里去,又想起来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不会那么有力气,她连忙高呼:“来人呐!” 在屋里乘凉躲箭的侍女们连忙跑出来:“娘娘怎么了?” “哎呦!” “娘娘您怎么了?” 胡十三娘没有管家经验,一通乱指挥:“把母后扶进屋斜着。你,你去请王爷过来,你去请太医。嗯……端一碗绿豆汤过来!” 汪太后勉强喝了两口绿豆汤,还是头晕恶心,浑身上下冒虚汗。 胡十三娘坐在旁边,一口一口的喝掉了冰糖绿豆汤,然后洒了玫瑰蜜,又喝了一碗。 坤宁宫中,万贞儿正躺在美人榻上打瞌睡,中午在太皇太后那儿伺候她吃饭,顺便自己吃了半只鸡和红烧鹌鹑蛋,可有点饱,回来又品尝了几块准备进上的月饼,饱食昏昏欲睡。 在肚子上搭了一块丝绸,躺在这里舒舒服服的睡了起来,睡了不知道多久,在美人榻上不方便翻身,正觉得脚发麻,忽然一阵轻松,舒服。她又沉沉的睡着了。 过了一会睡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有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女人跪坐在地毯上,双手给自己捶腿,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万贞儿一怔,眯眼笑道:“谁啊?到真乖觉。” 喜红扬起脸来:“奴婢伺候娘娘。” “哎呦,怎么是你啊,起来说话。” 喜红连忙摆手:“娘娘恩典,奴婢能给娘娘捶腿,是奴婢的福气。” 万贞儿左右一瞧,小麦小粟高嬷嬷她们居然都躲开了,想必是她花钱打点了一番。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听见腰上咔的一声,看来靠在美人榻上睡午觉对腰不好:“你来找我,是有事儿要说吧?你说吧。” 喜红没想到她这样单刀直入,呐呐的说:“娘娘,您能调奴婢来伺候娘娘么?再不然,去伺候钱太后也行,求娘娘千万别让我出宫。” “怎么了?宫外有人要抢你的银子?” 喜红含泪点头:“是啊,娘娘恩典奴婢们见家人,奴婢才知道,奴婢的老子娘已经寻摸了一个不要嫁妆的人家,叫奴婢去给他家的傻子当媳妇,就看重奴婢在宫里管过事儿,能管家。求娘娘恩典,哪怕御赐奴婢出家呢……555” 万贞儿沉吟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喜红,,你姓什么?” 喜红忐忑不安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奴婢姓李,吃的那个李子。” 万贞儿淡淡的说:“封你为李美人,赐住永和宫。你去烧香念佛,给周太后念经祈福,再过些年,本宫再给你提到婕妤。” 喜红大喜过望,跪着向后行了两步,磕头如鸡啄米:“多谢娘娘恩典,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万贞儿依旧斜倚在美人榻上,轻摇小扇,笑道:“这有什么呢,当年在康宁宫中你多次帮我,我当时就想答谢你,就定了这个主意,本打算等出了孝期再封你。” 喜红对这番话将信将疑,但这些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出宫嫁给傻子了!太好了!娘说;‘虽然是个傻子,可是才二十多岁,又不打人,家里有钱,吃的胖墩墩的可憨厚了’,一听就吓人。万一打人呢!胖子可有力气了! “行啦,别磕头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让你收拾宫外的平民百姓,或是咱们姐们在一处打牌消遣,都行,可我要是知道你往皇上身边凑,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喜红连忙笑道:“奴婢岂是那种不知恩图报的人!娘娘尽管放心。”年纪大还能得宠的,也就是您一个吧。 万贞儿:“来人呐!” 在隔壁乘凉偷懒躲清闲的丫头们都跑过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奴婢在。” “在。” 皇后坐起身子,伸手拉喜红起来,一手搂着她的腰,这个原本清瘦的大宫女在太后去世之后变得胖墩墩的,显然是放心的吃零食,大胆的睡懒觉导致的:“过来给李美人磕头,如今她就是后宫嫔妃了,你们都尊敬些。” 众人一脸懵逼,还是跪下磕头。 万贞儿又幽幽的说:“我知道,你们都避了出去,必然是她使了银子。这可不像话,我和喜红情同姐妹,你们敢要她的银子?真不像话!还不都还回去。”更不像话的是,你们居然真的收了银子就出去了,也不留人看着她,要是她想暗害我怎么办?喜红能有今天,是因为她替我解决了心腹大患,我既要优待她,又不能放她出宫。 喜红高兴的昏了头,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就当是我给你们的赏钱。” 拿了银子的众人却都有些忐忑不安,娘娘好像不大高兴啊。 万贞儿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跺了跺脚:“得啦,你回去搬家吧,把那个叫二黑的丫头调来坤宁宫。后院水井里的西瓜捞一个上来,我去瞧瞧皇上。” 井ba西瓜冰冰凉凉的,又不是冰箱那种冷,冷的舒服又不伤元气。 到了乾清宫,拿去茶水房切了,给皇上切出里面最甜的、去了瓜子的瓜肉,余下的就赏给这儿的小火者们。 小火者们当然高兴,他们有西瓜,可没有井去泡冷。 朱见深丢下奏折吃着西瓜:“朕受不了了,朕想顿顿吃肉,想穿粉色的衣裳,想要满宫里穿红挂绿……” 万皇后笑嘻嘻的在旁边点头答应:“我也想我也想,好多匣首饰等着我呢~” “朕打算找个借口出孝,呼,当年就该以日带月的!” “毕竟名声要紧…” “说的也是。” “为了这点子名声,我刚替你封了个美人,伺候母后的喜红。” 朱见深一怔。 万贞儿小声说:“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以前母后看我不顺眼(现在她看不见我了2333),我在康宁宫的宫人那儿使了许多银子,叫他们护着我……见深,你可不许去宠幸她。” 朱见深听她说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喜红是谁,笑嘻嘻的答应:“我不去,她就算是你的嫔妃,好不好?” “嗯……”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就把他推倒了。 正在旁边默默看皇帝批奏折的于谦终于发现事情不妙,立刻飘走。 正准备进入正题呢,门口有人来报:“启禀皇上,天师府汪太后昏倒了。” 朱见深连忙爬起来,系裤带:“怎么回事?” 隔着门有人回话:“回皇上,汪太后箭射纸鸢时累昏过去了,天师在闭关,王妃请太医去诊治。” 朱见深一拍桌子:“这些人真是胡闹!派禁军去,驱散那些放纸鸢的妇人,若有人抗旨不走,即刻下狱!派王白芷,胡青倪等太医前去。” “遵旨。” 皇帝平复了愤怒的心情,又脱裤子,准备继续。 刚刚进入正题,又有人扣门:“启禀皇上,顺天府府尹有要事求见皇上与皇后娘娘。” 朱见深抓狂的大叫:“不见!” 门外那人有些迟疑:“启禀皇上,府尹说他是为了一个惊人的大案而来,请皇上无论如何都要” 万贞儿忍不住一声轻笑:“呵呵~” 朱见深气哼哼:“传!”又低头咬她的嘴:“他们走过来还得有一会,来一会算一会。”他索性把裤子脱了丢到角落里,一会见人也要坐在桌子后面,把浅蓝色的道袍下摆一搭,就不会露出光腿。 万皇后更容易,女人穿的裙子长及地面,只要把掀起来的裙子放下去,就都能掩住。 就这样接见了府尹,府尹进门来深施一礼,脸上带着一种古怪又迷茫的神情:“皇上万岁,娘娘千岁。”皇上穿着浅蓝色的道袍,皇后穿了一身白衣,以扇掩面。 皇帝皱眉,心不在焉的盯着桌上的书:“卿家,有什么惊天大案?” 万贞儿手拿团扇,挡着脸上的潮红。 府尹在进宫的路上就把要说的话整理了半天,现在只用了一句话就把案情描绘清楚:“贞英夫人之母留宿了一名善于女红的尼姑,教导贞英夫人女红,昨夜晚间那尼姑欲行不轨,被贞英夫人按住打了一顿,验明正身竟是一名男子,名叫桑冲。” 朱见深的下巴差点掉桌上:“什么?”等等,你这句话有点颠覆啊,信息量太大了。 万皇后手里的扇子啪嗒一下掉桌上:“啊?” 朱见深捋着胡子捋了捋思路:“那尼姑是个男人?” 府尹表示自己也很震惊啊!我媳妇也喜欢去上香啊妈呀!“回皇上的话,正是如此。桑冲所犯之罪,类比十恶。” 皇帝又问:“装扮成那样,潜入女眷闺阁中胡作非为?” “据他所言,正是如此。” 皇帝皇后面面相觑,这可真是奇案啊。 224.第 224 章 春日游, 桃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厨娘炸猪肉? 窃拟捡几枚吃吃, 肥肉休。 纵被抓住了,不能羞。 于谦费了好大力气, 终于找人打听出文泽兰的下落在桃花山。 桃花山是一座奇怪的山,常年开桃花, 那桃树长的参天大树,遮云蔽日像是一团团粉色云朵, 高有数丈。 这里的桃树从来不落花、结果,显而易见是有神仙作法, 只是不知道是谁。常常能看到神仙驾云而来, 在这里喝酒谈笑, 弹琴跳舞。 于谦飘到这里, 看到这座山中只有文泽兰一个人。 她可真讲究,地上铺着竹席, 厚实柔软的靠枕, 放着大个儿的桃子、葡萄、石榴,旁边的食盒里有巧克力冰激凌和奶油冰激凌双拼、一块黑森林蛋糕,一碟椒盐猪油渣和一碟香辣猪油渣,冷吃兔头, 灯影牛肉, 还有烧黄二酒。 她的身材变得纤瘦健美,粗壮的手臂瘦了一些, 肚子上像是踹了包裹的小肚子也变没了, 穿了一件宽宽松松的衣裳, 腰上没系腰带,头发披散着,脚下没穿鞋,看起来是把这儿当做寝室了。 这个就叫幕天席地。 这叫一个魏晋风度。 文四姐懒洋洋的躺在席子上,眼前是漫无边际的桃花,伸手随便一抓,就是一样美食,抱过来吃两口再放回去,爽,这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于谦来到近前又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去打扰,庄国虽然民风彪悍,男女之间没有大防,但他总觉得去打扰一名在桃花树下睡觉的女仙,不大合适。 文四吹了个口哨:“过来过来,是谁这样鬼鬼祟祟的躲着?” 于谦飘了过去,拱手:“文仙姑,多日不见您一向可好?” “廷益啊,我可不咋好。约了人又不来,死矮子是真不想跟我过了,╭(╯^╰)╮”文四拍了拍身边的席子:“过来坐。” 于谦只好飘了过去:“仙姑因何如此恼怒?”她换了一件精致宽松的衣裳,准备的丰盛美味的食物,在这样富有浪漫诗意的地方等人,虽然于廷益不是风花雪月的老手,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给瞎子抛媚眼,给聋子说情话,给太监下药,约瘸子跳舞。”文四气哼哼的翻了个大白眼:“算我傻!算我傻!哼!来陪我喝酒。” 于谦不仅坐下来喝酒,还把她身边的所有食物品尝、鉴赏了一番,大加赞赏了一番。 只不过他坐在一米外,并且中间用食物相隔,即使有人来这里,也不会误会。 文四姐最喜欢别人夸自己厨艺好,更何况于谦不是一般人,她心情好多了:“你来找我干什么呀?听说你媳妇儿跟人明争暗斗了一场,你放心,她吃不了亏,小公主很欣赏她。” 于谦一怔,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呢,夫人居然开始跟人政治斗争了?她干的怎么样?应该是赢了,看夫人每天轻松自在的去上朝,根本看不出血雨腥风的影子。 文四姐一勺一勺的吃着冰激凌,冰激凌配蛋糕,吃的腻了来两块咸辣的猪油渣调节一下。 于谦自己勺了一碗酒,慢慢喝着,心说:你把张元吉吃了一年多,才瘦下来,现在这些可不是张元吉啊。又要吃胖了:“仙姑,廷益给你推荐一个人,如何?” 文四泱泱不乐:“什么人?又用吗?” “十分有用。” 于谦就把桑冲犯的事儿都说了一遍,重点说了一下抓捕罪犯的贞英夫人。 文四挑眉,不爽的坐起来:“这样的人渣有什么用?” 于谦婉转的提醒道:“可以供仙姑饱腹代餐。” 文四:握草你说的好有道理!握草我又要胖回来了!握草这些蛋糕冰激凌猪油渣怎么都不见了!握草有点渴,吃两个水果吧。女装大佬!抓起来卖身给老子买猪肉吃! 她又切了一片桃子给于谦:“廷益,你最近的修行可不咋地啊,吃点仙桃补一补。”然后自己啃掉了大半个仙桃。 于谦兴致勃勃的说起他正在研究把蒸汽机和他研究的小车车以及火炮结合在一起:“那种小车的承重很强,而且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不容易倾覆。如果能用蒸汽机带动轮子前进,那么速度应该可以跟上马匹的速度,只是还不知道要怎样在行进的过程中往里添加木柴木炭……如果这个构想能成功,那么两军对峙时,即便地形很复杂,也可以轻易的推着几十斤重的大炮去攻打敌人。我们现在的火炮放在木板车上,只能用人推着走,用马拉容易倾覆……人的行进速度还是不行啊,不够快,追不上瓦剌人的速度。” 文四仔细想了半天,大概明白了他要做的东西,心说握草,兄弟你这是要造坦克啊。现在的炼铁炼钢技术还不成熟吧?履带听起来就很难造啊,呃,坦克在现代社会都很贵,现在只会更贵啊,要不然你先在庄国研究出来,做一个让我玩玩?穿越之前吃也吃过,玩也玩过,最好奇的就是坦克了。 她开始拿出一张纸,画自己脑海中的五对负重轮,画了半天,仔细一看,仿佛是一堆火锅食材…… …… 皇帝在承天门下旨:“是这厮情犯丑恶,有伤风化。便凌迟了,不必复奏。任茂等七名,各要上紧挨究,得获解来!钦此。” 桑冲就被丢到刑部大牢里。 牢头叼着水烟袋吧嗒吧嗒的抽着:“兄弟们呐,这人咋判的?”他知道这人的罪状,只是不知道判决结果。 班头跟他拉拉手,在袖子里比划了一个三,又接过他递过来的银子。 一切都隐藏在袖子下面。 牢头转身出去就吩咐了:“三天之后凌迟处死,这几天就不用给他吃饭了,饿三天可死不了,省点粮食,也免得他一肚子粪臭烘烘的熏人。”更重要的是,有一个犯人就有一份钱粮,嘿嘿,就桑冲这样的畜生,给他陈粮臭咸菜干子吃都算浪费粮食。 一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的牢头如是想:淫贼都该切了卖钱儿肉! 书中暗表,钱儿肉指的是驴鞭,因为JJ中空,煮熟切片之后形如铜钱,沾姜醋蒜泥最美。 于谦飘在旁边勉为其难的介绍到:“王大成,这人……还是这么爱憎分明。” 文四欣然点头:“他做的挺好,这样的东西就该在哪儿逮着就在哪儿杀,哪还这么多废话。” 于谦在心里默默的嘀咕了一遍三法司可以确保冤案减少,想你这种做法只会让诬告的、敲诈勒索滥杀无辜的人疯狂作孽。但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凡人的错处。 文四又说:“走,看看我的小徒弟去。自从她生了老二之后,我也没去看她,廷益啊,你也不常在这里处理朝政吧?”我徒弟的丈夫行不行啊,他还是个小屁孩呢。 于谦把朱见深实实在在的夸了一顿,说他:“外圣内法,温和果敢,有容人之能亦有决断。” 文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起来是个老面团,实际上狠着呢。” 于谦:“……”这种翻译方式真的不上档次啊! 刑部的刽子手挺郁闷的,剐人可太费劲了,给他这三天准备的时间,是用来把小刀磨的又快又亮的。 他去集市上买了一条新鲜羊腿,拿回家开始温习不剔骨直接剐肉片。 他大儿子去买蘑菇和豆腐以及其他配菜,二儿子捣韭菜花,女儿去摘菜,老婆端了个清汤锅子做上开水,开始卸芝麻酱。 他爹妈颤颤巍巍的从房间里走出来,举着筷子等着吃。 刚杀的羊,还热乎乎的,一片片的割下来,直接丢到咕嘟咕嘟的锅里,吃的就是这个又新鲜又膻的味儿。 刽子手本来很严肃的,只是看这个情况,严肃不起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努力的切啊切,供应爹妈吃。老头老太太吃了点羊肉片,吃了点豆腐,就走了,刽子手狂切了一大堆,这才端过去落座,一家五口一起开吃。 …… 烤鸭又酥又脆,配着荷叶饼葱丝儿萝卜丝黄瓜丝甜面酱。 朱见深懒洋洋的坐在旁边,穿着粉红色菱花直裰,头上戴着黑纱网巾,手里摇着湘妃竹的扇子,扇面上是精心绘制的,等着侍女给他卷烤鸭卷,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端着酒碗慢悠悠的品酒,这是绍兴进贡的五年陈花雕酒:“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大葱来。” 总算有识相的大臣建议皇帝出孝,皇帝从善如流。 万贞儿在旁边吃葱丝卷饼,蘸一点甜面酱:“说来奇怪,我三岁那年离家之后,再也没吃过什么山东的东西,可现在一吃,就觉得舒服。”她不怎么爱吃烤鸭,又油又腻,吃着不舒服。 朱见深看她只吃葱丝和萝卜,就很想笑:“你吃上瘾啦?出了孝期还吃素,小心以后身子虚。” 万贞儿笑道:“烤鸭太油腻了,太医说油腻的东西吃多了,对皮肤不好,我还是吃红烧肉吧。” 皇帝捧着自己瘦了一点的肚子哈哈大笑,万姐姐实在是太幽默了。 朱佑桢则没有这些废话,他在闷头吃烤鸭,热乎乎的鸭皮蘸白糖,烤制的热度使白糖融化在皮上,吃起来又甜又脆还充满了油腻,好吃好吃。 已有足足两岁的朱佑杲在旁边喝着只放了一丢丢盐花的鸭子肉粥,皱着眉头吧唧嘴,好像不是很喜欢。他还是一个小奶宝宝,喜欢奶味儿的东西,包括人奶和奶酪。 旁边还有芥末鸭掌,盐水鸭肝,还有专门给皇上炸好下酒的椒盐鸭架,以及另外几道凉菜。 花雕酒是个好酒,甜丝丝的,喝多了也不上头。 朱见深美滋滋的喝了好几杯,啃着炸焦的骨头,帘子后面的乐队演奏着丝竹管弦之声,他惬意如神仙。“万姐姐,有人拿你比杨妃,来跳一曲霓裳羽衣舞,如何?”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若说唐朝的乐舞嘛,我更擅长秦王破阵乐。” 朱佑桢偷偷的伸手,去摸她喝酒的杯子。 想要偷酒喝的大宝被亲娘毫不留情的抽了一巴掌,他楞了一下,嗷的一声开始哭。 225.花下狸奴图 一个多月前, 朱永正在研究情报, 关于毛里孩的情报。 同时他还在做另一件事,那就是给皇帝写奏折, 揪着头发研究怎么请皇帝把万达调回去。这仨国舅爷里,万喜万通都挺好用的, 看起来家教不错,但是这万达真是屡教不改, 贪生怕死也就算了,居然贪欢好色到这种程度。 朱永恨不能寻一个必死的差事把他派出去, 又担心这样会得罪皇后——身佩将军印, 领兵抵御毛里孩, 怕的就是后方有小人掣肘。 后妃大多时候和小人勾结在一起啊! 他努力的斟酌, 研究要怎么写才能让皇帝看出来万达是个废物,又不会惹怒皇后。 正在这时候, 官驿送来一封密旨, 朱永连忙摆香案接旨。这不是派人来传旨,但即便是由这种方式送来的,他也得认真接旨。 这封密旨上的字迹棱角分明,刚劲有力, 分明不是皇帝的笔迹。 皇帝写的字偏于褚体, 圆润而沉静。 不知是什么人胆敢假传圣旨。 朱永仔细一看,下方印章竟然是‘皇后之宝’, 落款非常含蓄‘朱万氏’。 他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皇后居然敢用皇帝密旨的信封和蜡封给边关将军写信, 这要是叫朝中官员知道了,那可着实不妙! 信里没写什么废话,只说派人押送白银八百两,棉衣两万五千套,棉靴三万双,月饼十箱共一万枚,以及给自家兄弟的行囊包裹各一箱。 这算是叫他准备签收,以免被人从中做了手脚。 朱永心说皇后是何等的嚣张跋扈,目无法纪,嗯……善良贤淑。他暗暗的寻思了一番,暗暗猜测,这可能是皇后知道自家兄弟有多讨人嫌,故而使钱打点。这样就不错了! 过了几日,快递到了,一共二十多车的东西。 派人清点了一番,分毫不差。 这些东西不够人手一件,却是额外的东西,比军饷中包含的棉衣棉鞋多了这么多,朱永顿觉宽绰。 按照战功和战力把衣物和月饼发放下去,众将士无不欢喜。 这和霍去病把葡萄酒倾倒在泉水中,与三军共饮是一个效果。 万达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打开箱子,撇撇嘴:“姐姐就给我这些东西?”这叫我怎么在王寡妇面前炫耀! 又被大哥二哥揍了一顿。 其实没有人知道,万达最大的天赋就在于禁打。 …… 刽子手学习廷杖,逼供,无痕杀人,凌迟銙剔分尸什么的,都是先当厨子练手。 围观群众一边呸呸呸的看桑冲被凌迟,一边议论贞英夫人。 刽子手第一刀下去,就割了他的JJ,随后才慢慢的切着别的地方。 “贞英夫人是挺漂亮的。”“红颜祸水……呃,她好像克淫贼。” “是啊,只怕这样的好姑娘没人敢娶。” “大爷,您是个富贵人家,何不去提亲试试?” “这个嘛……我家已有河东狮,只怕婆媳不和,要同室操戈。” 人群中充满了愉快的笑声。 又有某些浪漫主义的书生满怀憧憬的赞美贞英夫人像是传说中的越女、红拂女、杨妙真那样。 但是没有人敢去娶她。 不仅贞英夫人没有人敢求娶,就连她妹妹也没人敢娶,都觉得妹妹和姐姐一样,是一言不合挥拳就揍的女人。 实际上呢? 嘿,就是这样。 郑二妮的姿容比姐姐更美,本来被母亲压迫,不许练武,还要裹脚以图嫁入大户人家。 过去贞英夫人争不过母亲,现在有皇后撑腰,给妹妹放了脚,带着她练武。 “将来你看上谁家小子了,可以来请本宫为你说合。”万皇后穿了一身曳撒,上下翻飞的练了一套……短棍。 还是孙太皇太后所赐的,假装是铜镇尺的短棍。 郑大妮就在旁边瞧着,兴致勃勃的问:“娘娘,您练的是好像不是棍法?”她本以为皇后这么有钱有势的人,演武场里会有刀枪棍棒、斧钺钩叉、鞭锏锤抓、拐子流星,没想到只有齐眉棍,铜棍子是从屋子里拿出来的。 宫女们在旁边站成一排,手里捧着铜盆、手巾、茶水、桐油伞和水果。 郑大妮偷偷打量着宫女,发现她们和戏台上那样擦胭脂抹粉插戴着鲜花,而是素颜朝天,穿着统一标准的衣裳。 “是刀法。”万贞儿惋惜的叹了口气:“宫中不便舞刀弄枪,只好用短棍来代替,大宝对什么都好奇,刀剑都挂的高高的,他还能用鎏金小象砸了脚。”对我儿子我也是服气的,在他那个年纪我就进宫了,不仅没人伺候,我还要伺候人,虽然也干不了什么事儿吧,好歹我也没摔过什么东西呀。 他每天一瘸一拐的去上课,还要被大臣劝谏说要稳重,也不知道这帮人怎么想的,哪个小孩不摔跤?先帝还经常在雪地里摔屁墩呢。小孩子太稳重了,等长大之后就只剩下重了! 皇后又问:“你学过什么功夫,演练给我瞧瞧?” 郑大妮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摆手:“俺只会一点庄稼功夫,不敢在娘娘面前献丑。” “练来瞧瞧。” 边上小麦道:“娘娘吩咐了,你不要推诿。” 小粟:“就是呀!” 郑大妮有些惶恐:“不敢不敢,娘娘,俺这就练。” 万贞儿在房檐下的交椅上坐了,静静的看着她有些生疏的抄起齐眉棍,比划了两下,似乎渐入佳境,越发顺畅起来。 她喝了口茶,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等到郑大妮练完之后又问:“你这功夫从哪里学的?” “俺爹教俺的,俺爹说俺家没儿子,肯定被人欺负,得把俺们当儿子使。” “令尊以何为生?” “俺家是军户。” 万贞儿对此颇为好奇,她对军户制度略有耳闻,好像是洪武爷的一向恩泽,对于具体的事情却不是很了解,听郑大妮所说,又好像不是什么恩泽,是一桩倒霉事。 好像既是谁都能欺负,又不得不去当兵。 前面皇帝正在上朝,一连处理的好几件事。 御史蹦出来:“皇帝春秋鼎盛……多子多孙是社稷之福,请陛下纳才德兼备之人入宫服侍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上皇后。” 朱见深心里很郁闷,已经封了一个李美人,还想要怎样嘛!你们说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人,不成体统,正好皇后封赏有功之人,给了称号,现在后宫中有了俩人了,这不就得了? 大臣们想的是有一必有二,只要开了这个头,万皇后就挟持不住皇上了。 正在僵持中,送来一份奏折。朱永的奏折很厚实,洋洋洒洒数千言,皇帝顺便宣布:“退朝。” 他回去仔细一看,这奏折说的非常详尽,从边境布防、粮草储备、官员和将领才能一直说到冬天漫天飞雪,瓦剌和蒙古在冬天会冻死很多牛羊,缺少粮食,就来进攻边境抢粮食和女人。他特意在这个秋天提醒皇帝注意,并且说了一下蒙古内部的权力变化,某个名字很长的汗和另一个名字很长的汗打起来了,另一个名字很长的汗…毛里孩打了谁,和谁联盟,娶了谁的女儿…陛下所赐月饼分外香甜,已经分给将士们,共沐皇恩,寒衣也已发下,诸将士叩谢皇上娘娘圣恩。 皇后娘娘的兄弟在边关一切都好,万喜沉稳刚毅,屡立战功,万通矫健练达,悍然无惧,万达身体健康。 皇帝:-_-||!你直接说他是个废物就好了!好么,前两个又有脑子又能打,他就落下个身体健康。 往下翻了一页,看到万达最近跟一个寡妇打得火热……看起来连身体健康这一条都快没了。朱永你好促狭! 朱见深回去想了半天,硬是没想起来月饼是怎么回事,寒衣的事儿他知道,万皇后把今年剩下的脂粉钱都拿去安排人制作寒衣送往边关,月饼呢?怎么还顺便送了月饼? 万贞儿慢悠悠的吃着红豆汤:“嗯?不知道啊,师父跟我说的,她说把钱粮捐给边关比捐给道观寺院划算的多,我觉得师父说得对。月饼嘛,好像是顺便送的,嗯,给韩雍和另外几个人也送了,以陛下的名义。月饼这东西没有水,全是油和糖,放两个月都能吃。” 朱见深抓着她的手:“贤妻呀!”这就是收买人心啊!朕从来没想到过。 朕只是把月饼赏赐给京城的近臣,没想到可以给边关士卒赏下去,有时候这些细微之处小恩小惠,和名利一样有用。 万贞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笑道:“皇后总要负责鼓舞士气嘛。”书上写了,长孙皇后和马皇后,徐皇后在没当上皇后之前都负责慰劳士兵,鼓舞士气。 而且她发现,自己每年五千年黄金的脂粉钱,因为守孝没有动用,好像被人贪污了一部分!不巧,贪污的人是个熟人,不好翻脸,她正好寻了这些个花钱的项目,既然要做好人那就做到底,顺手逼着他把钱吐出来。 皇帝非常高兴,第二天大张旗鼓的在前朝下旨表扬皇后的朴素踏实,与朕同心同德,又赏赐了白银千两。 与此同时,他还下了一道旨意,使用太监有伤天和,乃是皇家罪孽,罪孽深重以致于历朝历代均不能长久,太子身边不使太监,择各地品貌兼优之良家子入宫侍奉太子,又选勋贵家的适龄子弟,入宫伴读。 太监们都很伤心,他们觉得自己要失宠了,偷偷的劝说皇帝:“那些大臣们有家有室,各怀鬼胎,奴婢们是皇上的家奴,又无子,绝对没有私心。” “若是有人秽乱宫闱,那可怎么办呐。” “到那时,各地派谁去监军、守备?” 朱见深非常有决断的说:“朕意已决,不必多言。你们平日里烧香拜佛,打醮供灯,就不想真正的做些功德吗?” 太监们当然希望废黜这个制度,只不过他们更希望是在自己净身之前被废黜,凭什么咱家是最后一批啊! 他们又哭哭唧唧的跪求皇帝:“没有年轻的太监进宫充做儿孙,将来俺们没有人侍奉终老,俺们都是不能埋进祖坟的,将来没有子孙供一碗茶饭,在地下要挨饿受冻,求皇上开恩呐。” 朱见深甚为感动:“去请皇后过来!”朕有什么办法! 万贞儿被请过来听了他们的哭诉,觉得也有道理,仔细想了想:“在宫外选一个地方,修一座道观,供奉尔等的牌位,使人在哪里四时祭祀。” 朱见深想起于太傅说的话,他说紫禁城内外尽是怨气,天下间的怨气,都笼罩在这里,当国祚承担不住时,就会天倾西北:“那些无名无姓之人,也一并供在里面。宫人若要出家的,安排在那里。” 太监们再有怨言,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呐呐的叩首。 朱见深抓着大儿子,把于太傅的怨气理论告诉他,又灌输了诸多识别人才的方法,最基本的一条:如果你说什么他都说对,那就不堪大用,如果你说什么他都说不对,那就是沽名钓誉,如果你做错了事,他能替你找到借口,那就是个弄臣,叫他滚蛋。 朱佑桢点点头:“我当然是对的,用他们说?” 朱见深把他按在膝盖上,轻轻的打屁股:“奸臣都会哄人!” “哇哇哇哇娘啊!救命啊!” “别喊了,你娘去慈宁宫了。” “哦。”朱佑桢立刻就不喊了。 万贞儿去看太皇太后,到了慈宁宫,只见孙娘娘正在欣赏两幅图。 壶中富贵图——猫谐音为耄,祝颂长寿,并以牡丹寓富贵。铜壶花器虚悬,内仅花三朵,中间绿叶渐层而上,逾于梁上,极富轻盈之趣。 花下狸奴图——两只在文石、野菊下面舔爪歇息的猫儿。 这两幅图都是宣宗皇帝朱瞻基所绘,显然孙娘娘正在思念丈夫。 太皇太后穿了一件浅紫色的衣裳,上面绣着葡萄花纹,端庄而不失年轻,她轻轻抚摸着画上的猫儿,还有宣宗的题跋。“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万贞儿轻轻顿住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 226.两个侏儒唱戏 “把这两幅画挂起来。”孙娘娘轻移莲步, 走到墙壁上, 仔细研究了一会,指了两个位置。 一眨眼的功夫,看到皇后在门口闪闪躲躲, 似乎想进来又怕打扰自己。 太皇太后抬手召了召:“贞儿, 你过来。” 万贞儿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娘娘万福金安。” “你在门口躲着干什么?怎么不进来说话?” “娘娘在思念宣宗,臣妾不敢打扰。” “小坏丫头, 拿哀家取笑!”孙娘娘走近了两步,扬起手来掐了掐她的脸, 这脸上肉肉呼呼的:“哀家正要问你呢, 你怎么封喜红当美人?”娘娘有些狐疑, 按理说周大莲身边的大宫女跟她应该不和啊。 万贞儿笑呵呵的扶着她:“喜红收了我的银子,常在周太后面前帮我说话,给我通风报信, 我既要谢她, 又不能让她出宫,当然要这样。” “你这孩子, 从小就会使银子。”孙娘娘幽幽的叹了口气:“物是人非啊, 你瞧这宫中上下,章守义走了,朱氏也走了, 王喜姐也老了。” 尚宫王喜姐鬓边已生华发, 她笑道:“娘娘是嫌我老了么?那奴婢去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来陪着娘娘?” “这什么话, 哀家又不是那些贪欢好色的人。”孙娘娘忽然沉下脸:“若是宣宗还在,不知道哀家到了现在,还受不受宠。”嗯,他现在是不是和吴氏情浓意蜜去了?好气!还有胡氏!宣帝可对废胡氏的事儿后悔过,假如他们二人又重逢,这叫哀家怎么办啊!前有胡氏,后有吴氏,这简直是前后夹击!她们俩一定都恨我! 万贞儿哄她:“娘娘风韵犹存,身姿婀娜,我见了都喜欢,何况是宣宗爷爷。” “又胡说。”太皇太后有些犹豫:“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你说人去了之后,到了地下,是恢复年轻呢,还是按照死时的模样。”要是按照死时的模样,我可比不过吴氏!皇上走的太早了,看到我老成这样,会不会很嫌弃我? 万贞儿道:“宣宗爷爷走了三十多年,想了您三十多年,有朝一日能重逢,欢天喜地都来不及呢,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太皇太后还是忧心忡忡,她最近重新盘点了马皇后、徐皇后这两位祖宗奶奶的生辰忌日,发现除了婆婆之外,其他人都走在丈夫前面,到时候再相会,也是小娇妻!胡氏吴氏去的都早啊! 万贞儿努力劝慰了一番,却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无奈的坐在旁边,她状态活像是那些趴在电脑前更新时间要到了还打不出一个字儿的网络卡文作者。 其实,在地下的大黑胖子朱瞻基,现在无心女色,只是抱着肚子哀伤的看着儿子,他有心为朱祁镇求情,又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在这里第10086次的暗自庆幸,多亏自己敬礼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严惩贪官污吏,或说臣下有过失,密加详察,实罪,诬陷则重惩诬告之人……要不然自己也得在坑里呆着。 朱瞻基坐在自己拎过来的小马扎上,捧着脸郁郁的看着蠢儿子在坑里挣扎。 朱祁镇是个胖子,胡亥也是个胖子。 能容下两个胖子的坑可不小,这两个人自己挖坑,然后再自己跳进去。 嬴政就和朱棣面对面盯着他俩,好似两个毫无人性的监工。 朱元璋今天没来,他和孛儿只斤·铁木真约架去了。 两个出生贫穷的枭雄皇帝/可汗颇有些恨不能相逢的感慨,昨天只是在路上确认了眼神,遇到了对的人。 今天各自拎着刀,进入花丛中,开始噼里啪啦,铿铿锵锵,嗷嗷嗷。 没有人说话,只有被坑杀的这俩人呼哧呼哧像漏风的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书中暗表,风箱是一种手动鼓风机,可以朝着指定方向吹出大风,运用在炼铁或熔炼白银等事情上,可以有效提高火焰温度。 在场这些人中,只有朱瞻基坐着,因为他觉得站着很累。虽然鬼不会累,可是他觉得累。 朱瞻基深沉而富有思考的问:“爷爷,孙儿有一个问题。” 朱棣对于这个曾经跟自己出征的大胖孙子非常满意,和气的问:“你要问什么?” “孙儿自从来到地府之后,只吃不动,还是这么胖,祁镇没东西吃,又总被刑讯拷打,又要干活,又要挖坑,他怎么还是这么胖?” 朱棣被问的说不出话来,沉吟了一会,踹埋在地里的朱祁镇:“你爹问你话呢!” 朱祁镇一翻白眼死了过去。 朱瞻基连忙说:“爷爷,我不问了。” 嬴政在旁边幽幽冷笑,他看朱瞻基比较顺眼,因为这家伙是另一个光棍,虽然他的媳妇总有一天会下来跟他团聚,但他现在是个光棍。之前的胡氏毫不留恋,转世投胎去了,吴氏和儿子住在一起,嘻嘻嘻。 一个人倒霉就会很倒霉,两个人倒霉就舒服一些,如果能有很多人一起倒霉,那就是一件正常的事。 又过了一会,自动复原的土地把两个没用的废物拱了出来,俩人各自拎着铁锹,回家去了。 朱瞻基挥别了扶苏,拎着小马扎晃晃悠悠的跟着爷爷回家去了,他爹懒得出门,正在家睡觉。 …… 贺明觉到朱永麾下之后,深受重用。 一个千户,有万夫不当之勇,还会一点谋略,不好女色,不爱喝酒,不要求大吃大喝,不贪图赏赐,不跟人吵架斗气,不满街炫耀武勋欺负人,遇战求战,闲来无事就回家睡觉,这是多么的难得啊! 朱永简直想给他评选一个‘最优秀千户奖’,他从未见过如此淡泊名利,一心一意喜欢杀人的人。 其他人也很蒙蔽。 万喜万通设宴相请,贺明觉欣然赴宴,庭院幽深,宴席也自然是丰盛的,旁边有两个演滑稽戏的侏儒,穿着皮裘梳着小辫,一个扮成毛里孩,另一个扮成可汗,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玉子,又说又唱又跳。 万喜跟他客气:“贺兄,此间贫瘠,没有能入眼的歌姬舞女,故而叫他们来助兴。” 贺明觉饶有兴致:“万兄客气了。” 扮可汗的侏儒先演的是马可古儿吉思可汗,口中唱的是:“骂一声毛里孩无耻老贼,你太狂妄啊吖啊~你妄自尊大蛮横无理又霸道啊吖啊~……” 扮成毛里孩的侏儒唱道:“尊一声小可汗说话太荒唐,按理说你是君来我是臣,君臣之分要尊重啊啊哎唉呀~俺是个有权有势有钱有兵有粮有面儿的臣呐~可汗你没权没势没钱没兵,你靠的什么和俺争!从古来人敬衣裳马敬鞍,驴敬草料鬼敬棺……” 贺明觉:“噗~”驴敬草料?鬼敬棺?你们这些人为了押韵什么都做得出来啊23333. 万喜万通也不插话,先吃着喝着,酒过三巡才好说话:“这帮小戏子说的话虽然糙,到底是这个理儿。” 三人身边各有一个侍女,执壶斟酒。 贺明觉喝了一大口酒:“差不多。” 两个侏儒越唱越欢:“孛来杀我马可古儿吉思哎呦哎,可汗我好比龙游浅水遭虾戏,可汗我好比虎落平阳遭犬欺呀~啊呀~” 一句甩腔出去,演可汗的侏儒来了个僵尸摔,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装死。 “毛里孩一见心欢喜呐,暗说这河蚌相争渔翁我要得利!没成算的小孽畜身死人手,老夫我再整旗鼓去杀人呐~”他呱唧呱唧又唱又演,把毛里孩演的像个偷油的老鼠,贼眉鼠眼,龌龊不堪,又跳出人物站直,把这么大个事儿说成:“毛里孩杀死孛来,这就好比是屎壳郎请客——滚驴粪球,好比是黄鼠狼斗法——对着放屁,好比是倆寡妇打架——****。” 贺明觉笑得不行,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粗俗的、简单易懂的小戏。对于那种一句三个典故的昆曲实在是欣赏不来,就这样够好笑就好。 侏儒看这位大爷笑的这么开心,更卖力气:“俺毛里孩外藏阴谋内含诡计……朵颜三卫归了俺,乐的俺上蹿下跳、上吐下泻、上天入地、上山下河、上衣下裤脱了个溜溜光~悄悄摸摸去寻那美娇娘! ” 侏儒编纂故事,说毛里孩立脱思为可汗(摩伦汗),因为他和脱思的亲娘有一腿,脱思的亲娘叫脱光。 毛里孩驱使朵颜三卫首领分掠明开原、沈阳、辽阳等地。 又说绕口令:“俺左手搂着脱光光的脱光,右手端着奶牛的牛奶,也不知是脱光的脱光更香,还是奶牛的牛奶更甜。” 毛里孩受鄂尔多斯的孟克和高丽的和托卜罕挑拨,误杀摩伦汗。 这也唱了出来。 演可汗的侏儒又死了一次。 毛里孩起兵进攻固原;9月,率兵攻宁夏;率部一度过黄河北行,但畏瓦剌阿失帖木儿和阿罗出仇杀,重回河套,驻牧于大同西路一带。“俺有心直奔京城夺皇位,又害怕明廷兵多将广不可敌,俺听说朱将军用兵如有神, 俺听说贺千户杀人如切菜,要拿俺人头来下酒, 俺听说万大爷屡战呀屡胜,要拿俺人头来立功, 俺听说万二爷足智呀多谋,要拿俺人头来请赏。” 三人面有得色,互相看了看,都很满意。 侏儒猛地拔高音量:“俺听说万三爷是条好汉,专会在女人身上施功夫,俺有心鸳鸯被里与他会一战,又恐怕年老体衰要露怯!” 贺明觉:“哈哈哈哈哈哈!” 万喜&万通:“哈哈哈哈!”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管了我弟弟肯定是攻!哈哈哈哈! 最后这段是高度升华,把前面那些低俗庸俗媚俗的东西全都升华成了主旋律。拿万三爷砸了个挂,最后还贬了毛里孩一次。 在任何时候,丑化敌人都是很有趣的事儿。 贺明觉掏出一块金子丢过去:“赏。” 万喜万通也往台上扔银子。 侏儒们又在台上出丑,跳起来抓银子的姿态像个猴子,趴地上捡银子姿态像条狗,特别滑稽。 他们下去之后,也正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时候,该说正经事啦。 万喜乐的自己忘了要说什么……大概是没啥大事。 喝完酒之后各回各家。 这个冬天过的很不容易,毛里孩几次犯边,他的战斗力、朵颜三卫的战斗力其实很强,和滑稽戏中的废柴好色老头完全不同,这不仅是苦战恶战,更是鏖战。 虽然上下齐心,将士用命,只可惜刀剑无眼。 万达的生活也很丰富多彩,他和那个寡妇打的火热,被调取守一座小城时和那寡妇依依惜别,给了寡妇一大笔钱,还有自己的信物。那寡妇也是个精明的人,要不然哪能把他拿捏住,趁着冬季开始收皮货和人参,以国舅爷的名义过关去京城贩卖,来回倒了两次,到了来年开春时,成了个鼎鼎有名的商人。 这个草长莺飞的春天。 万贞儿的脸色不大好看:“真的?” 卢老夫人说:“是啊,臣妾想给儿媳妇买狐裘,听说那褚氏商行的皮货最好,价格也公道,去了哪儿才知道,掌柜的是个女人,而且……小伙计嚷嚷着他那里是万三爷的产业,还敢打衙役呢。娘娘,这种事对您的贤名多有不利。” 万贞儿的脸色更不好看,扶额叹息道:“我把那个小混蛋送到边关去,本想让他受些教训,长大成人,没想到他还是这么不上进。” 旁边的命妇们心里嘀咕:[到哪儿都能找到女人,也算一桩本事啊。] [我儿子去广州当县令的时候连写了八封家书求我把儿媳妇送过去,说根本听不懂当地女人说的话。] [可不兴与民争利还欺行霸市。] [万三真是啥闲事儿都不耽误,亏得皇后只让他做个百户,耽误不了多大事儿。] 又和命妇们闲聊了一会,皇后命人:“取纸笔来。” 她又要给三弟写信,首先介绍了一下东汉明德皇后,这位皇后是《起居注》的创始者。 她援引‘前过灌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士口游龙,仑头衣绿,领袖正气顾视御者,不及远矣。’又说马皇后三位兄弟的下场,马廖质诚畏慎,不爱权势声名,尽心纳忠,不屑毁誉,最终得以保全。马防和马廖之子马遵都坐罪改封丹阳,封为乡侯,不能役使官民。马光因为皇后过世之后失势,后自杀。 命妇们就在旁边偷眼瞧着,有心说两句什么,又不敢说。 万皇后写完之后,搁下笔:“诸位夫人帮我瞧瞧,有什么不当之处,烦请斧正。” 王尚书夫人呐呐的说:“或许是字法笔体不同,或许是简略,这里好像少了一横。” “臣妾浅薄粗鄙,只觉得这句话略有些不通顺……” 是的,这帮命妇帮她抓了三个错字,两个语病。 万贞儿讪讪的改了这些问题,重新抄了一遍,正伏案抄写呢,小麦忽然快步进来,福了一福:“启禀娘娘,章守义归西了。” 众人刚觉得这名字恍惚听说过,却又不记得了。 只听咔嚓一声,皇后手里的毛竹笔杆应声折断,摔了满纸的墨点子。 “娘娘节哀。”*3 “娘娘节哀。”*9 万贞儿丢下笔,脸上涌现出一种纯粹的悲伤怀念,抿着嘴站了半天,眼圈都红了:“这事儿别告诉太皇太后。” 小麦呐呐的说:“恐怕不能……这是王尚宫告诉奴婢的。” “糟了!”万贞儿连忙丢下笔就往门口走,转身道:“你们回去吧。” 命妇们颇为不解:“这是怎么了?” 李贤夫人终于想起章守义是谁了:“那是原先的坤宁宫管事牌子!”一言惊醒梦中人,关于皇后为何伤感,太皇太后怎么就‘糟了’,都有解释。 然后她们好奇的问:“现在坤宁宫管事牌子是谁啊?” 小麦答道:“是高嬷嬷。” 227.章守义的丧礼 太皇太后确实很伤心:“快然自足, 不知老之将至啊。” 看起来她不是为了章守义的过世而悲伤, 而是为了故人之死感伤。“承恩,你去瞧你干爹没有?” 承恩已经是个四十多岁沉稳干练的大太监,正如万贞儿刚进宫时见到的章守义一样, 也是个温和仔细的人:“回娘娘的话, 小人每逢沐休都出宫去探望干爹。” “他走的好么?哀家老了,没有时间关照他。” 承恩回答道:“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每逢节日都有赏赐, 每年的养老银子如数拨款,干爹每天在家里品尝美食, 余下时间为太皇太后您念经祈福。” 孙娘娘听了这话, 觉得和自己现在的生活也差不多嘛, 那可不错:“他有什么遗言么?” 承恩心说我今早上去看干爹的时候,他已经在睡梦中离开了,那有什么话啊。要不然我编点?算了吧, 万一皇后去要去府里一问, 我就漏了馅儿了:“回娘娘的话,干爹他老人家在睡梦中安然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早上小厮进去伺候时, 只见他脸上带着微笑,并没什么话。想必是寿终正寝了,按照民间的话说, 这是喜丧。一辈子衣食无忧, 到老了没病没灾的在睡梦中走了, 舒舒服服的。” 孙娘娘拭泪道:“这是福气啊!” 万贞儿大步走进来,正瞧见孙娘娘梨花带泪的边哭边笑,嘴里念着佛经,她也就不用劝什么了。 等孙娘娘念了一会经,钱太后也赶来劝慰太皇太后,她又问:“娘娘,母后,章爷,咳咳咳,章守义的后事如何料理?他家中清净的很,没有妻妾,又没有过继子女,何人去抗幡,何人去摔盆?” 承恩还没看到皇后的眼神时,就自告奋勇的答应了:“小人愿往。” 他以前虽然认了干爹,嘴里叫着爷爷,但还不能去抗幡,因为他姓白,要想去抗幡就得改姓。 万贞儿踟蹰了一会,拉着孙娘娘的衣袖:“娘娘,我也想去看看。” “嗯……去吧。你总穿男装出门,还问哀家做什么?装模作样。”孙娘娘:“把那件灰直裰拿来。”她越是想着章守义,越是觉得感情深厚。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在意他。 一旦他死了,又会有很多人怀念他。 万贞儿嘿嘿一笑,就在慈宁宫中换了一身给皇帝做的衣裳,浅灰色的直裰,没绣花没暗纹,简单朴素的一件守孝衣裳。“王尚宫,派人去禀报皇上,我出宫去了。” 几人到了御马监,各自骑了马,万贞儿转头叫上了内卫小队,出宫直奔章府而去。 这里已是物是人非,之前的章管家还硬硬朗朗的活着,正在操办丧事,大门口贴上了‘恕报不周’的白纸黑字,屋子里早就备好的棺椁搭了出来,几个人正在伺候章爷换先帝赐给他的最体面的飞鱼服,还得把保存着某个身体器官的石灰瓶子也放在棺材里。 整座院子里忙乱不堪,灵堂还没搭好。 章福拄着拐抹着眼泪,指挥个不停,吩咐他们事事周全……去买一百斤豆腐来,去叫扎纸铺子给老爷做开路鬼引路鬼、纸人纸马纸车纸船、叠金元宝银锭子,又听人禀报:“白爷爷来了。” 他连忙往外迎,差点摔了一跤,幸好被人扶住了:“白爷爷,您来了。” 已经混到这等尊称的承恩扶住老头:“管家,不必多礼,拿孝服白幡来伺候。” 章福一怔:“白爷爷您要披麻戴孝?” “咱家和章爷父子一场,咱家若不送他,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么!” 章福老泪纵横:“多谢,多谢呜呜呜” 承恩当即披麻戴孝,脚上套了一双麻布鞋套,头上的网巾外面又带了孝帽子,打扮起来真是十分哀戚。“我去瞧瞧干爹,娘娘您就别进去了,多有不便,别冲撞了您。” 章福吓了一跳:“啊!皇后娘娘!娘娘恕罪,小人老眼昏花,没认出娘娘来。”满院子的人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不要紧,老人家免礼。好,你去吧。”万贞儿自然不带孝,她心里头虽然哀伤,也知道身份有别,贵贱不同,贵为皇后怎么能给一个老太监戴孝呢,回去吃几天素略表寸心也就是了。 承恩进去看了一圈,又出来陪着万娘娘,问老管家和年轻力壮的二管家:“怎么还没有人上门吊唁?即便是树倒猢狲散,也该有些昔日的故人前来。” 二管家也是个太监,只不过是一个阉了之后没能进宫的太监,被章守义收留了,他恭恭敬敬的说:“回爷爷的话,还没派人去报丧,小人怕老爷的亲戚来搅扰丧事。” 万贞儿皱眉道:“怎么回事?” “老爷的亲弟弟的儿子前些年打听着老爷有钱,全家都来投奔,老爷好心收留,他们竟然起了鸠占鹊巢的心思,三岁的小儿子在背后说死太监。小孩子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必然是从父母口中听来的!老爷将他们赶走了,那六个不要脸的人,拿着老爷赏的钱,在通县住了下来,时常上门来打秋风。”章福面带苦涩:“现在老爷去了,他们一定会来占据房子钱款,衙门里大概会判许。” 万贞儿深深皱眉,吩咐跟来的大内侍卫:“你去顺天府,就说皇后说的,要他们派人来撑场面。” 大内侍卫是懵逼的,也只好应命去了,到了顺天府见了府尹:“皇后娘娘挂心前坤宁宫管事牌子章守义的丧事,命下官来通知府尹,烦请大人差人去充做仪仗。” 府尹本来不想答应,自己这儿的差人是抓贼用的,不是给一个老太监的丧礼撑场面用的,兴许还得帮着出殡,忙活各种白事儿……又想到皇后不好得罪,只好吭吭唧唧的说:“哎呀,你来的不巧,府里的人大多派出去了,只有二十几个人,也不知够不够用。” 侍卫刚刚站在旁边听了全程,知道娘娘的用意,满口答应:“够用了。” 他带人回来,万娘娘已经被请进书房喝茶,而承恩先赏了这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差人每人一两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就好似小红瓶,嗑一个,立刻补血! 差人们齐声道:“为大人效劳!” 万贞儿在书房里喝茶,静静的坐了一会,看到旁边堆着自己赏的虎皮毯子,还有自己赏下来的几本笑话书、几函佛经,不由得暗自好笑。 又坐了一会,没有什么事她就打算回去了。吩咐两人:“你们俩留在这里,替本宫照管着。” “是,娘娘,遵旨。” 承恩一脸抱歉:“娘娘,请您替小人请假,小人想送走干爹的头七,再回去伺候娘娘。” 万贞儿:“好啊,你有心了。” 她一回宫,还没下马,就看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跑过来:“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上听说您一个人出宫去了,急的不得了,您快去见驾!” 万贞儿连忙上了步辇,被抬到乾清宫,先在屏风后隐着,写了一张纸条递出去,等大臣们离开才出去说话。 朱见深颇为紧张,一把抓住她的手:“万贞儿!你怎怎怎么一个人出宫!要是出了事事儿,你要我怎么办!宫外那么乱,你,你就穿的这身衣服?” 万贞儿连忙道:“我带了承恩和十几名侍卫呢,哪敢一个人出门。” “你怎么穿这件衣裳?怎么不穿飞鱼服?怎么不佩刀?”那套衣服很好的,只要不碰上袁彬就可以横行霸道。 万贞儿又细细的解释自己和章守义的关系,好好安慰他:“当时是情同父女的,现在虽然不好意思说,却也一样。” 朱见深不说话了,又有些伤心的叹了口气:“是啊,朕赐他以南京守备太监的身份下葬吧。” “多谢皇上。” “好姐姐,你可把我吓坏了,宫外那么危险,朕每次出门都要前呼后拥,唯恐有不轨之徒趁机作祟,你倒是真潇洒,害的朕担惊受怕,刚刚说错了好几句话。” 万皇后搂着皇帝,摸摸后背:“见深……” “怎么了?” “我有点伤心…呜…”万贞儿埋头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吓得皇帝手足无措,手软脚软:“万姐姐!好姐姐,贞儿,你别哭啊,要是还不够,我再给他封别的官,太监也能追封官职,哎呀,你别别别伤心了,我” 万贞儿抽抽搭搭的哭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嚣。 朱佑桢尖叫道:“你滚回去!滚出宫去!孤不要你了!” 另外一个小孩嗷的一声大哭起来。 万贞儿懵逼的抬起头:“怎么了?” “去看看,太子怎么了。” 怀恩遵命而去,不多时又回来了:“太子要来拜见皇上,殿下的伴读黄无病非要跟进来,瞧瞧乾清宫什么样,太子不许他进来,便在门口起了争执。” 万贞儿有点茫然:“他好大的胆子,咦,大宝前两天还跟我说和黄无病玩的特别好呢,说他比其他人更好。” 朱见深幽幽的说:“今儿肯定就换了。” 果不其然,太子蹬蹬蹬的跑进来,怒气冲冲:“爹爹!我不要黄无病了!要他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他!他太不听话了!” 朱见深凶他:“这些小事你不会自己处理吗?要朕怎样把江山交付给你!你娘哭的眼睛都肿了,你也不问一声!” 朱佑桢还真没看见,现在看见了吓了一跳:“娘,您怎么哭了?是……是被我气得么?是儿子识人不明……” “不关你的事,娘的故人去了。”万贞儿擦擦眼睛:“他怎么惹你了?昨天晚上还跟我说黄无病是你的知己好友呢。” 朱见深嘲讽的笑了一声,他非常乐意嘲讽自己的儿子。 朱佑桢脸都涨红了,大叫道:“娘!我就是不要他了!” 朱见深趁机教他做人:“你得说出道理来,你爹我平时被大臣们气的不行,可是合乎法理的事儿上,朕也没办法。你要是想要革除黄无病伴读的身份,你得有道理,不能凭一时好恶肆意胡为。”他也非常乐意在这些细节的事儿上,教儿子怎么处理朝政 。 朱佑桢仔仔细细的想了一会,端端正正的提出三条:“回爹爹,黄无病有三条罪状。” “哦?你说说看。” “第一,听先生讲课的时候,他常常故意捣乱,让儿子没法好好学习。第二,在应该练武的时候,他带着儿子斗蛐蛐,让儿子趴在地上胡闹” 万贞儿插了一句:“这可不算胡闹,宣宗,太皇太后的丈夫,你的曾爷爷,就很爱促织。” “噢…他影响我练武!第三,乾清宫是皇上读书学习、批阅奏章、召见官员、接见外国使节以及举行内廷典礼和家宴,无诏不得擅闯,不得窥探,他不听话。” 皇帝点点头:“这样的人,的确不能留在你身边。” 然后,他嘲讽笑:“你才知道他给你捣乱么?” 朱佑桢脸上涨的更红,踟蹰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嗷的一声开始大哭:“娘啊娘啊!嗷嗷嗷嗷!” 皇帝愤怒的指责他:“不讲道理,不要脸!” 大宝本来是假哭,听了这话悲愤交加,鼻涕眼泪一起往外喷,真的哭了起来。 万贞儿无语扶额:“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大宝,宝宝,不哭不哭哦,娘在这里呢。” 朱见深万分嫉妒的控诉道:“溺爱啊!慈母多败儿!” …… 第二天下午,承恩正在接待来往吊丧的人,一队吹鼓手吹奏丧乐,听的人好不惨然。 外头忽然吵起来了,章守义的大侄儿章富贵、二侄儿章旺财带着老婆孩子来了,一声高一声低的嚎哭:“俺滴伯伯呦哎!你死了咋没人告诉俺一声啊!都没个人给你穿白戴孝啊啊啊~” “俺滴伯伯呦哎!你死的好惨啊啊啊~” 守门的差人如狼似虎:“嚎你娘的撞门丧!” “嚎你奶奶个腿!” “站住!你他娘的甚么东西,也敢往里闯!冲撞了贵人要你的小命!” “这是俺家!” “死的是俺伯伯,你敢拦着俺,还没有王法了!” “正是如此!”后面轿子里下来的是个县令,一副骄横无礼的样子:“丧主还没到,谁敢办丧事?!” 章富贵谄媚的笑了笑,又凶这几个差人:“叫里头的人出来迎接!” 里面承恩正和贞英夫人说话呢,章府没有待客的女眷,他倒是不用在乎男女大防。承恩的老婆刚刚因为难产去世——太监的老婆还能怀孕?她为什么怀孕,就为什么难产。表面上是这个理由,实际上承恩听说那惹祸的书生连夜跑路了,就兴高采烈的把怀胎八个月的老婆休回娘家,自己这边号称老婆死了。没杀人,可比杀人还叫人难过。 承恩穿的丧服,出到前庭应付这些亲戚。他昨儿下午刚办的手续,改姓章了,补了十年前过继的凭证。 章富贵盯着一身孝子丧服的人:“你是哪个,敢抢俺的活计!” 承恩一脸冷漠厌恶:“你们几个还有脸来?” 章旺财又进了这雕梁画栋的大宅院,依旧是目不转睛:“俺奶奶说了,俺伯伯没儿子,要把俺过继给伯伯,这大房子都是俺的!” 老管家章福大声说:“老爷有遗言,所有财产都给他的干儿子,跟你们毫无关系。” “呸!哪能给外姓人!大伯真是昏了头了,叫你们几个外人勾结着把银子弄了去!” “俺奶奶说的算,养育之恩,他得听话!” 承恩几欲发作,又强忍了下来:“养育之恩已由卖身银子抵了,若没有父亲卖身的银子,你爹活不到生儿育女那天。” “父亲?哈哈哈哈真不要脸,对一个死太监叫父亲。”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 贞英夫人很生气,小声说:“哥哥,我打死他就得了。”她来这儿,纯是为了皇后的面子。 章旺财:“要是没有俺娘,他哪有今天!”“就是!俺爹这些年奉养老娘,他可是一分钱都没出!” 那县令慢悠悠的说:“都不要吵了,本官来给你们一个公断……”他早就收了银子,专程赶来,自然是寻了血脉相连的借口,把所有的银子和房子都拨给富贵旺财这两兄弟。 承恩冷冷的问:“敢问这位知县大人尊姓大名?” “关你什么事,滚滚滚!” 承恩把手里的杯子狠狠的摔在地上,这就是摔杯为号,虽然之前没有约定,但是大内侍卫们都读点书,知道这时候该干啥,都举着刀剑冲了出来:“杀啊!!” “恁死这帮龟孙!!” 他们嚷的可起劲了,对于一群从来只能站岗,没有任何实战机会的年轻人来说,能乱喊几句就算是一场战斗啦! 县令懵逼了。 形势瞬间逆转,承恩不阴不阳的看着章爷这俩废物侄子,不阴不阳的说:“你们这样羡慕父亲的荣华富贵,咱家也送你们一场荣华富贵,如何啊?带到敬事房去净身,呵呵呵” “不要啊!俺们错了!” 事情不只如此。 承恩请贞英夫人进宫找皇后告状,皇后很愤怒,去找皇帝告状。 皇帝向来受用枕头风,当即下旨,把通县知县削职为民,打入锦衣卫审查其贪污受贿违法乱纪之事。 228.大宝和二宝 那黄无病回到家里去, 见了父亲母亲,一顿哭诉,隐去了自己的罪过,只说太子突然翻脸把自己赶出去。他现在六岁的年纪, 按老话说, 正是人闲狗不爱的年纪。 黄无病乃是黄家的老来子,他爹黄文斌的大儿子死得早, 到了黄文斌五十岁、夫人四十岁时才有这么一个儿子, 最是受宠,听儿子这样一番哭诉, 勃然大怒:“太子何其刻薄!绝非明主!” 夫人柔柔弱弱的劝说:“老爷,算了吧, 俗话说光棍不斗势力,你这样背地里骂他,若是被人知道了, 可不得了。” 黄文斌一甩手:“你懂个屁!老夫叫你多读点书,你不肯,说的都是什么话!哼!”他气冲冲的进了书房, 开始写奏折,认真‘劝谏’皇帝要对太子严加管教, 不能让太子肆意胡为。 黄无病在旁一阵窃喜。 第二天黄文斌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顺便把他儿子擅闯禁地、诱拐太子不读书的事儿都说了。 朱见深:“教子无方, 偏听偏信, 识人不明。你这样的人, 岂能做个明白官?” 这都是后话了,不必再提。皇帝虽然结巴,但是非常善于怼人。 另一群人也在探讨,非常挠头的探讨,吏部侍郎臊眉耷眼:“有人弹劾通县知县王盼么?”吏部下设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官员要是有什么不对,要么是督察院提出来,要么是吏部自己上奏给皇帝,这才不丢人。 现在就在这首善之地,天子脚下,户部旁边,官员被下狱,他们却不知其所以然,简直丢人啊! 督察院右佥督御史:“没有啊。” “那皇上为什么突然派人将他下狱审问呢?” 右佥督御史:“不知道啊。” “是不是皇上听到了谁的密报?” “那谁知道了。” 旁边的礼部官员有点生气:“您要是啥都不知道那就别说话!” 右佥督御史还不高兴了:“怎么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老夫比你们这些不知道又不好意思说的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礼部侍郎官是正三品,而右佥督御史是正四品,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去你的吧。”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路过的另一个人小声问:“你们说,是不是锦衣卫暗中查访到什么了?或是听说了什么?原本锦衣卫不必禀报,就可以将官员缉拿下狱,现在肯定是密告。” “不对,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另一个矮胖子神秘兮兮的说:“你们没有听说宫中有陌生人突然出宫,又突然回宫么?宫外的老太监章守义死了,你们不知道么?贞英夫人亲自前去吊孝,看的都是皇后的面子,她去吊孝之后又飞马进宫!”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我也去了,哪能不知道呢!” 户部侍郎嘀咕:“这事儿就奇怪了……”当官,尤其是当了高官的人,都不年轻,都不需要别人来说那些关于皇后的秘闻。皇后是什么出身,和皇上是患难之交这种事儿,都不需要人说。皇后和章守义的关系,也不用多说,派人去致哀是最正常的事儿了,皇后虽然长相粗暴,但是为人比较厚道,对命妇们也很有礼貌。。。“难道是在章家发生了什么?” “这皇城根儿下的事儿,和王盼有什么关系?他一个小知县,焉能上达天听??” “这……你们没派人去致哀?” “老夫跟他不熟。”老家伙言语间颇有轻蔑之意。 众人一时间做鸟兽散,当官的人大多会做人,心里瞧不起太监也不明说,对皇后也没什么不满的,虽然和章守义不熟悉但是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劣迹,那就得了,既然有疑似皇后娘娘亲自前往吊唁的消息传出,他们也都派管家带着礼物登门致哀,送上花圈和自己手写的挽联,好歹让这一堂白事办的光鲜漂亮。 现在说了半天才想起来,管家去了呀! 回去一问管家,就什么都知道了,大管事儿的那时候在奉承宫里的承恩公公,带去的大家丁和门口的差人聊天,什么消息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章富贵章旺财如何的当着太监骂死太监,如何巧取豪夺。那王盼如何的收了贿赂,帮人抢家产,罔顾章老爷留下的遗言。 打听到消息的侍郎连夜去禀报尚书。 尚书默默的把刚写好的奏折底稿撕开,有些挫败:“老夫本想劝谏皇上,请皇上以仁义为先,不要效法先帝,任用酷吏……” 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哪有这么复杂!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章守义寿终正寝之后,飘飘忽忽出了房门,只觉得自己身体轻便的很。 “嘿!哪儿去啊!” “站住憋走!” 章守义一回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嚷嚷啥啊,没见过牛头马面吗?” “啊啊啊啊!鬼啊!!阿弥陀佛!”章守义突然顿住了,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迟疑的问:“牛头马面?你们是来索命的么?咱家死了么?” “你别害怕。”俩鬼对他笑了笑,这不笑只是个丑鬼,笑起来简直吓人的不行:“你的阳寿尽了,我们来接你上路。”“你到底算是个好人,不用害怕。” 章守义作为一个封建迷信小能手,自然被鬼差一安慰就好多了,他活到这个岁数,早就这一天回来,只不过没想到是今天:“有劳二位差爷跑了一趟,小人去叫人烧纸钱准备酒宴,给两位差爷受用。” “不用了,那些都没有,你要是有心呐,等你的祭品下来,再分给我们。” “好了别说废话了,走你~” 俩鬼抓着他的双手,忽然眼前斗转星移,耳畔风声大作,再一睁眼已经是小河旁。 牛头简短的做了介绍:“奈何桥,忘川河,三生石。你有七天空闲时间,四十九天之内必须去投胎。好了,去吧。”身旁的就是忘川河,远处几乎看不见的小桥是奈何桥,至于三生石,章守义根本没看见。 俩人像快递员一样,把包裹丢到该放的的位置,然后风一样的消失不见了。 章守义非常懵,远远的看见有两个镇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下意识的走过去瞧了瞧,竟然不是十殿阎王,也不是所谓的枉死城。而是一个镇子,最靠边的一户人家,府门上写着‘粱’,只有这一个字。 大路上寂静无人,街道上草木凋零,仿佛是一座死城,嗯,这也没什么错,死人住的地方就该是死城。 隐隐听得里面有梵唱之声,声声弥陀,句句观音,把那嗡巴扎嘿嗡巴、喝啰怛那哆啰夜耶来来回回念个不停。 章守义心中奇怪,这里又不是寺庙,一个这样虔诚的人,怎么不去极乐世界,因何住在这里不肯离去呢?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又不敢贸然入内,又往下走。 之后见到什么宋齐,再往前走是魏蜀吴。 要说宋齐梁陈这几家叫人想不起来,这很正常,谁都不是皓首穷经的老秀才,偏偏这这几个朝代也没出什么能流传下来的……能被改编成戏曲的故事。 章守义惊呼出声:“刚刚那个,难道是认识达摩老祖和宝志公和尚的梁武帝?” 梁武帝萧衍一辈子做过不少惊人之事,早起也曾励精图治、文韬武略,打下一片江山,到后来笃信佛教,成了个善财童子,也是好多书生念叨个不听的事迹。 而章守义只知道,梁武帝见过那两位大佬哦!超厉害的! 他又往前走,又看到一户大宅院,黑瓦白墙,威严而奇怪,门户大开,眼瞧着里面坐着一个矮墩墩的胖子,有些眼熟。 章守义抬头一看,小篆,不认识。他轻轻的敲门:“打扰了,请问……” 朱瞻基已经懒得拎小马扎了,直接坐在地上,反正是鬼,不怕冻屁股。他的背影很像一只坐在地上的胖达,费劲巴拉的一手扶着地,扭头看他。 章守义如遭雷击,大叫一声:“陛下!” 阴森森填坑的、坑里埋着的俩人、坑边上坐着的大胖子一起答应了一声:“哎?” 章守义抢上前去扣头:“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老奴章守义给皇上磕头了!呜呜呜!”皇帝活的这么凄凉么? “哎你哭什么呀?”朱瞻基颇为乐天派:“你来了,娘娘还好么?” “娘娘身体很好,吃得好睡的香。” 朱瞻基悠然叹息:“唉,朕也不知是该盼着她来,还是希望她晚点来。” 章守义哭的都快打嗝了:“自从皇上驾崩之后,娘娘时常盼着和您团聚。” 朱瞻基擦擦眼泪,慢悠悠的站起来,拿铁锹拍儿子:“你这小兔崽子,你娘没被你气死可真是难得。” 朱祁镇用最后一口气问:“朱见深对他的弟弟们好么?” 还没听到答案,就被愤怒的亲爹拍死了,亲爹又问:“如今天下太平么?时局安稳么?吏治清明么?” …… “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朱佑杲一脸无辜的看着亲娘:“娘~您干嘛生气啊?” 万贞儿非常抓狂:“你竟敢溜出宫,跑到郕王府去!小王八蛋!” 朱见深在旁边小声说:“别这么骂。”朕有种吃亏的感觉。 朱佑桢在旁边冷笑:“啧啧啧,弟弟真有出息。” “呸!”万贞儿抄起鸡毛掸子——是的,坤宁宫里常用这东西掸灰——气势汹汹的挥舞着,对着这个三岁的小屁孩:“你他娘的是怎么跑出去的?嗯?” 朱佑桢小声问:“‘他娘的’是什么意思,他娘就是娘娘呀?” 朱见深想了想:“和噫吁戏一样是是语气词,你不能说。” “喔。” 送二宝回来的胡叠云在旁边袖着手看热闹:“见济刚下轿子,他就从轿子里面滚出来了。真是‘滚’出来的。” 因为轿子里坐的贵人下轿时,轿子要向前倾斜,方便下地。 朱佑杲一脸无辜:“我只是躲在叔父的轿子里,椅子下面呀。” “你怎么敢这样胡闹!”万贞儿气的抓狂,她发现儿子莫名失踪之后发动宫里所有人去找,能躲人的地方都找了,个个宫里存水的大缸也找了,各个门都派人去问了,结果找了半天之后,居然是胡叠云把他送回来的! 朱佑杲眨巴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娘呀,您又没说不可以这样。” “好好好!好小子!”万贞儿还是舍不得打儿子,用力抽了一下椅子上在坐垫,一声响亮的巨响:“有你好受的!皇上,给他找四个腐儒,教他言行举止!” 朱佑杲:“他说我也不听呀。” 朱佑桢老成的叹了口气,摇摇头。 229.这才叫不讲理 二宝被亲娘按在腿上, 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顿屁股。 这小子身上不胖, 胳膊瘦溜溜的,人也很灵巧,但是屁股很胖。 二宝手刨脚蹬的大叫大嚷:“啊啊啊啊啊!娘啊!!啊啊啊!疼死啦!!” “救命啊!救命啊!娘娘啊打死人啦!啊啊啊!爹啊救命啊!” “啊啊噢噢噢!爹啊, 哥哥呀,我要被打死了!” 胡叠云在旁边听着,都觉得不忍心了,虽然她知道这小屁孩是假哭,一滴眼泪都没有的干嚎,但还是有些心软。小孩子不老实, 饿两顿就好了, 干嘛打人啊。“嫂嫂手下留情啊,别把孩子打坏了。” 朱见深听他嚎的这样惨,也忍不住心软了:“孩儿他娘,你手重, 可轻点啊。” 二宝顿觉自己有了支持,扯着嗓子哭喊的那叫一个凄惨,听的亲娘心中不忍, 就收了手。 他揉揉屁股,把嘴一撇,淡定的说:“哼, 娘你不讲理。” 皇帝和太子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万贞儿大怒:“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不讲理!” 于是他又被万贞儿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顿。 “这才叫不讲理!” 朱见深摸了摸他的小光头:“这就叫杀鸡儆猴, 明白么?” “哦。”朱佑桢刚想答应, 说自己明白了, 忽然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再看爹爹脸上挂上了愉快的微笑,他就知道了,是真的不对劲。闷头不说话。怎么,我是那个猴么? 万贞儿轮着大巴掌抽他:“不给你讲你说我没教给你!” 朱佑桢都老实了不少:“哇,娘好凶啊,难怪他们都说娘凶。” 朱见深默默的偷笑。他知道他现在该去批奏折了,可是……看热闹太有趣了。 “教给你了,你又不听。你想怎么样?你爹贵为九五之尊,在有些事儿上也得忍气吞声,你娘我是皇后,还得好好做人呢!你想怎么着!天底下的事儿都随着你的心愿?那是桀纣!等着嗝屁朝梁吧!”万贞儿要继续暴揍这个小混蛋,小混蛋却窥见她还手的空隙,呲溜一下从她膝盖上滚下去,啪叽一下摔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冲向门口。 冲向了阳光,冲向希望之门。 冲向了自由! 胡叠云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步,任由这匹脱缰的小黑兔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她心中暗赞:这可真不愧是吃过仙丹的人,又禁打又灵巧,哪有四岁小孩能跑这么快的!(四岁是虚岁。) 只在万贞儿一愣神的功夫,他就跑远了。 不仅皇上和娘娘愣住了,就连围观群众以及满院子的宫人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说是年轻的小宫女们,就连上年纪的嬷嬷,经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万贞儿有心去追,又不想满后宫的大呼小叫,自己毕竟是皇后,满后宫的揍儿子实在是不像话,有心不去追,又担心这小兔崽子跑远了。迟疑了一下:“跟着!” “是娘娘。”好几名宫女跟着跑了出去。 转过脸来,她有些难为情:“皇上,您怎么不去批奏折?”当娘的教儿子,你在旁边笑呵呵的看着算怎么回事。你是要帮我抽他呀还是嫌我揍的过分了? 朱见深看够了热闹,这才慢悠悠的站起来:“别急呀,这就去了。大宝,跟我走。” “哎!娘您别生气啦!”大宝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一声,辞别母亲,跟着亲爹溜走了。 万贞儿把大宝抄起来抱了抱,撇撇嘴:“我不生气,要是跟他生气啊,早就被气死了。大宝,还是你乖,你是娘的乖宝宝,可别跟你弟弟学。” “嗯!我知道哒~么么哒~” 大胖子牵着小胖子晃晃悠悠的走了,万贞儿气呼呼的坐在宝座上喘气。 胡叠云溜达到她身边的椅子上,自顾自的坐下,笑道:“嫂嫂,油糕(佑杲)说他去天师府,只是想见见叔父,和叔父一同修行。我看他可能身具灵根,将来是个修行人,这可挺好的。那些…可不白吃。” 这番话说的和一个普通的命妇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她圆圆的小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浅紫色纱裙下晃悠着一双纤细的小腿。 万贞儿吞了吞口水,叹了口气:“我拿他实在没办法,这才三四岁,就混蛋成这样,等到他长大时可怎么办呐。” 胡叠云想了想:“小孩子胡闹也很正常呀。” 万贞儿反驳道:“你不知道见深见济有多乖,难道没见过大宝么!大宝那么乖,那么爱学习,老二怎么就这样啊。唉。” 胡叠云心说:你老人家这么快就忘了,去年你儿子还抢老师的拐棍呢!我劝你你也不听,那我就不劝了。 她静静的掏出一把瓜子来,开始嗑瓜子。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万贞儿心说你要不是狐狸精,本宫早就叫人把你赶出去了,我正在这里烦闷,你不劝我也就罢了,你还嗑瓜子!怎么着,把这儿当戏院了? 皇帝拉着儿子去乾清宫,把一大堆无关紧要的奏折丢给他,美其名曰:“好好练字。” 实实在在的太子坐在旁边垫了三个厚垫子的桌子旁,认认真真的在每一个奏折上写‘阅’或‘知道了’这两个选项,顿觉自己长大了,能批奏折了,已经算是个大人了呢!他兴致勃勃的写了几百个字,忽然听见爹爹的笑声,抬起头晃晃脖子,出乎意料的看到爹爹正吃着水果看着书。 “爹爹,您在看什么书呀?” “《拊掌录》”朱见深读了让自己大笑起来的一段:“欧阳公与人行令,各作诗两句,须犯徒以上罪者。一云:‘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一云:‘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欧云:‘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或问之,答云:‘当此时,徒以上罪亦做了。’佑桢,你听得懂么?” “听得懂。”朱佑桢萌萌哒的支着下巴:“都是犯法的,拉去砍头。嗯,喝多了就会做坏事。” 皇帝欣然点头,拿了牙签夹在书里,一举书,太监就过来接着了:“拿去给皇后,让她看夹住的这两页。” “遵旨。” 书中暗表,牙签指的是象牙书签,不是抠牙的牙签。朱见深所用的这套牙签,总共三十六枚,刻的瓦岗寨三十六友,乃是先帝所留。 皇帝转过脸来,又教育儿子:“做坏事并不只是喝多了,还有些人是贪图利益和势力。前些年的张士诚,方国珍,虽然和咱们老祖宗一样起义抗元,但是他们俩本来就是盐枭。” 朱佑桢两眼直发蒙:“盐枭是什么呀?” 朱见深开始给他讲,从《盐铁论》讲起,重点讲述了盐铁官营对国家的作用和对民间的作用:“民大富,则不可以禄使也;大强,则不可以罚威也。”又讲了千年来的盐枭斗争,还有方国珍以一个私盐贩子起家,数年间,拥有水兵数万,大小船只数不胜数,后来被洪武爷招降,并且得以善终。 “爷爷在位时,盐枭的情况得以遏制,但在景泰年间,兵力涣散,无法遏制。土豪纠合势要,持刃挟兵,强如势贼,夤夜贸易,动以万计。” “到如今,各处逃囚不逞之徒,私造遮洋大船,每船聚百余人,张旗号持兵器,起自苏杭,上至九江,湖广发卖,沿途虽遇来往官民客商等船,辄肆劫掠,所在虽有巡检巡捕,官兵俱寡,弱不能敌。这是江南巡盐御史的折子上清清楚楚写着的。” 朱佑桢十分不解:“爹爹,既然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派兵去捉拿?” 朱见深伸手在桌子下面摸出一副图来:“你看,这上面勾了红圈的地儿,都是打仗的地方。” 小圈圈围着整个明朝疆域,画了大半圈,国内也是到处画圈,显然很不平和。 皇帝气哼哼的用手戳着这些红圈:“这些地方,能使国将不国。待到这些地方平复之后,朕会命人重制郑和下西洋的海船,去平这些叛逆!佑桢……事分轻重缓急,治国如烹小鲜,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朕给你娘封为皇后,前后历经数年,其中艰辛太多了。” 朱佑桢震惊的张开小嘴:“先生跟我说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啊。” “那是个教书先生,不懂这些也很正常。” “可是他经常自诩忧国忧民、上……对父皇怎么怎么样,下对百姓怎么怎么样……是个……大腿之臣。” “股肱之臣。”爹爹给他纠正了答案,又幸灾乐祸的说:“你明天拿这问题问他。” 朱佑桢答应下来,和爹爹对视一眼,露出了心有灵犀的坏笑。 皇帝又问:“先生现在在讲什么?还是诗经、论语、孟子和周礼?数算和周易?” “是的,爹爹。” “嗯……我小时候也学这些,虽然又用,但有些……你让他给你讲《秦妇吟》。” “爹爹,那是谁的诗啊?” “韦庄的。”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那个韦庄?” “对。” “爹爹您给我讲嘛,先生讲的总不如您讲的透彻。” 朱见深被夸的很受用,想要给他讲,又有些含糊:“这可是一首长诗啊……”然后他就开始介绍黄巢的历史背景,还有当时唐朝的政治状况,宦官可以废立皇帝,节度使一个个拥兵自重。 此时此刻,在后宫中,万贞儿气了半天,刚刚平复心情。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太皇太后传您过去。” “哦?” 小宫女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说:“娘娘听说您打了二皇子两顿,气的不得了。” 万贞儿无奈,老老实实的过去挨骂。 胡十三娘爱看热闹,又爱吃慈宁宫的小点心,也跟了过去。 孙太皇太后怒气冲天,她一进门就骂道:“万贞儿!你怎么能把大宝打的这么惨!你还是不是亲妈了!” 万贞儿往边上一瞥,她也吓了一跳,握草这个灰头土脸还流鼻血的小屁孩是谁啊! 朱佑杲又开始干嚎:“娘娘我好疼啊呜呜呜呜” 孙娘娘心疼的都快哭了:“万贞儿!你,你这么狠心的女人!你怎么舍得大孩子呀!呜呜呜!你过来,哀家要打你!你说你是不是抓着他往地上扔啊!你怎么能把他打出血呢!要不是二宝跑来找哀家求救,还不知道要被你打成什么样呢!” 万贞儿很无语,前半辈子谨小慎微,居然被儿子给诬陷了?你他娘的分明是摔的!等应付完了娘娘,回去再揍一顿! 朱佑杲有点发呆,刚想澄清事实,又犹豫了。 胡十三娘在旁边偷笑。 230.漂亮的万皇后 在万贞儿被气疯说了一句:“朱佑杲你这么喜欢郕王, 那就把你过继给郕王叔叔!”之后! 胡十三娘眼睛一亮, 欢快的鼓掌拍手:“好啊好啊好啊!来给我当儿子!” 朱佑杲呆了一下,嗷的一声大哭起来:“娘,不可以啊!呜呜呜” 太皇太后头上戴了点翠凤凰, 耳坠明珠铛,穿着秋香色的上袄,白色的百褶裙,一双酒红色的绣花鞋,鞋尖上缀着金花,她左手撸着猫右手拉着灰头土脸的小正太:“咦?” 万贞儿一声断喝:“说实话!” 朱佑杲老老实实的说了:“太皇太后……是我躲在轿子里偷偷跑去郕王府, 回来之后被娘抓着打屁股…跑出来的时候摔了两个跟头……” 太皇太后又生气又尴尬, 抬手打了他两下:“小混蛋,你敢诬赖你娘!不孝顺!打你!” 当然了,孙娘娘白白嫩嫩的小手和万贞儿的大巴掌比起来,那就是天壤之别。 胡十三娘眨巴着大眼睛:“娘娘, 既然油糕喜欢天师府,让他来嘛,来玩一段时间。”正好见济长大了, 不好玩了……总会欺负我。虽然欺负的怪舒服的,但是我很没面子啊! 万贞儿余怒未消,立刻答应:“好啊。” 太皇太后想要劝一劝, 转念一想, 胡叠云嫁进门好几年了, 也没生个孩子, 自己也懒得劝佑桢纳妾,劝了他也未必听,这要是带一个可爱的小孩过去,见济看一看,呃,跟他玩两天,说不定就愿意纳妾生子了呢。这叔侄俩过去就玩的挺好的。 被亲儿子诬陷以致于怒极的万贞儿显然听不进去儿子的哭闹,这小兔崽子之前也哭喊的可惨了,一点都不可信。 兴高采烈的胡十三娘扛着二皇子就走了。 …… 又过了数日,初夏的热气还没蒸腾上来,就被一场从半夜开始下的大雨打散了。 雨霖铃,骤雨不歇。 乾清宫中来了一名户部官员,正在秘密奏报京城中大商户褚寡妇偷税漏税的事儿,顺便告了她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只不过户部负责税务,一个偷税漏税的人才是大问题:“皇上,臣以为您若要赏赐万百户,赏赐多少金银都是您的家事,可是放纵皇亲国戚的外宅与民争利,纵容商户不缴税,又何以平天下悠悠之口,只怕有人效法不迭。” 朱见深的胖脸上古井无波,似乎对这点小钱不以为意。 官员气的使出杀手锏:“若是大商户们都送个女儿给万喜万通万达,国库中的税银要锐减大半!想来这三位武官能受用的动!”在乾清宫中讲黄段子,实在是不应该。 朱见深悚然动容:“朕知道了,你回去等候旨意。” “是,陛下万岁。”大臣告退出去了。 朱见深也觉得事儿有点大了,平时朕车载斗量的给你钱花,这都不算什么,可是你要从朕手里偷钱,这情况就不一样了。“去,请皇后过来议事。”要收拾他,重要知会万姐姐一声。 万贞儿正在看书,看的是好书,好有意思的书,好不正经的书。一听见深约自己,立刻丢下书,开始换衣服。 癸水刚刚干净,正打算今晚上来一次呢,他可真心急。 “去准备几道小菜,把挂霜花生、玉露团、玫瑰饼、蜂蜜肉脯拿一碟,灌一壶酒。” 万贞儿穿了一件非常轻薄的纱衣,露着白净圆润的胳膊,和胸口一双被红肚兜半遮半露的大白兔兔。这肚兜是宫女们在她的指挥下细心缝制的,比普通的肚兜要低不少,颇有些盛唐风韵,肩膀上用的是两条红玛瑙绿松石的桶珠编织的带子,趁着白嫩嫩的皮肤越发晶莹。 她脖颈上扑了一层淡淡的香粉,又白又香,戴了一串珍珠璎珞,一颗大大的蓝宝石镶嵌在金托上,正好位于沟沟之中。 对着镜子瞧了瞧脸,这剑眉虎目/浓眉大眼和过去一样,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保养的甚是得宜,这一冬天捂在屋子里,又每天用太医院推荐的珍珠膏涂面,用米酒洗脸,脸上越发白嫩。自从开春到现在,出门就打扇遮阳,出宫去玩就戴帽子,好歹没有晒黑。 虽然不像命妇们长得那样温柔娟秀,那样的细眉和樱桃小口,可她自己看着自己,觉得挺美,而且很有气质。 小麦穿着夹袄提示道:“娘娘,外头挺凉,您加一件披风。” 万贞儿摆摆手:“本宫身强力壮,不怕冷。” 屋门口已经有人打着伞等着了,铺了油毡的软轿也已准备好,万贞儿迈步出屋,在房檐下就觉得一阵寒风袭来:“阿嚏!” 她转身回屋,加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用手捂着袖口,快步上了软轿。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朱见深深沉的叹了口气:“嗯,请她进来。”得跟她说说这事儿了,褚寡妇偷税漏税的额度足够流放的。 伴随着一阵香风,皇后走了进来,左手拎着一个提盒,右手就解开披风的扣子,漏出分外诱人的打扮。 朱见深差异道:“贞儿,你知道朕要说什么?” 难道乾清宫里说了什么话,很快就会有人送到你宫里去? 这可,,,有点不好。 万贞儿听他说的‘朕’,还有这个语气,就是一怔:“怎么?皇上是要跟我说事儿么?准是万达又出事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扣子系上,如果不是现在就开始啪啪啪,其实挺冷的。 “皇后料事如神。” “除了那个不成器的小混蛋,还有什么人的事儿用找我?”万贞儿说:“我家没有亲戚,兄弟又没有用,太子还小呢。” 朱见深点头:“郑大妮跟人打起来了。想不到吧?哈哈哈”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她那个脾气,和京城中的风气很是不合。” “她和褚家商行打起来了。”皇帝慢悠悠的说了事情的经过,郑大妮去买东西,看了嫌贵,要走,伙计不让给她走,逼着她买又嘲讽她是个穷酸土炮,于是郑大妮就跟他打起来了。 万贞儿听的呵呵笑:“她太节俭了。”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头上手上没有首饰,又没有下人,难怪被人瞧不起呢。 朱见深点点头:“是啊,可是有些人却不这么想。”他话锋一转,说起和万达感情很好的褚寡妇如何偷税漏税不交税。“朕本打算秉公处理,又怕伤了你们姐弟之间的和气。” 香喷喷的万贞儿立刻倒在他怀里:“见深,你心疼我。” 朱见深暗搓搓的攥紧小拳头:“是是是啊。” “可是万达不心疼我,也不体谅我,当个贤后不容易,他只顾着自己受用,给我拆台。我才不管他呢。”万贞儿又冷又饥渴,贴在这个肉呼呼的胖子身上蹭了蹭:“见深~我绝不会让你为难。” 朱见深咽了咽口水:“你们都出去!去,拟旨!” 史官心说:我要是继续躲在这里,记录了皇上和皇后的全过程,那我就青史留名了!只可惜啊,太子将来继位之后,修《起居注》,肯定不会把这段记录写进去。 朱见深还绷着呢:“张寂,你也出去。” “臣遵旨。”史官恋恋不舍的往外走。 乾清宫有寝殿,有床,有被子,还有一个暖水袋一样的小黑胖子,皇后很快就暖和回来了。 …… 镜头一转,来到郕王府。 胡十三娘正在旁边嗑核桃,她最近突然迷恋上热乎乎刚出锅的炒核桃,又香又脆。 朱佑杲在郕王府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乐不思蜀,汪太后简直要把他宠上天去,什么好吃的都可以随便吃,什么好玩的都能随便玩,可以乱揪花,还可以和汪太后一起睡。 汪太后和亲娘的年纪相差不算多,因为常年练箭,也是个很有力气的人。 汪太后给他疯狂投喂:“宝宝吃这个。” “嗷呜!” “宝宝,你尝尝这条鳝鱼,做的可香了。” “喵嗷!好吃!” 由于汪太后闲的没事研究食物,儿媳妇胡氏更是个馋嘴的狐狸,郕王府的菜色比宫里好不少。 油糕宝宝吃的开心,玩的开心,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去找天师叔叔,哇,一身玉色长袍,盘膝端坐在宝座上,眉目低垂,极白的时手中捧着一块白玉,整个人形如一整块玉雕琢而成。小屁孩的审美观还不健全,也觉得郕王叔叔太好看了,立刻扑上去:“叔叔~您教我修行好不好~好不好嘛~” 朱见济慢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好啊,你坐下来,听我讲。”给侄子讲道,他讲的是如何练炁,如何导引真炁,如何静心凝神。 朱佑杲听了一会,就觉得无聊,左右蹭了蹭,想要站起来出去玩,歪着身子晃着腿:“叔叔~您给我讲怎么施法术嘛!我不要听这些磨磨唧唧的东西。” 朱见济淡淡的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得一点点搭造上去,你没有修行如何能施法?” 朱佑杲一呆:“叔叔,您不是突然得天授,然后就能行云布雨吗?” 朱见济:“不是,我自眼盲之后就开始修行,到如今已有十数年。” “啊?!” “啊什么?一口吃不成胖子。” 胡十三娘在旁边咬着核桃搭话:“对呀对呀,皇帝是吃了很多年才能这么胖的!” 朱佑杲有点失望,拉着他的袖子:“叔叔~变个小法术让我看嘛,好不好嘛~”他撒娇的时候,真的很甜呢。 朱见济有点不耐烦了,伸手拿过旁边的茶杯,又伸出手:“把手给我。” 朱佑杲把自己的小手递在他手里:“哎!” 小天师朱唇微启,念了一段咒语,反手把茶杯往他手里一扣。 朱佑杲震惊的瞪大眼睛,他看到一块冰从茶杯中掉出来,扣在自己手心里:“哇!叔叔!教我修行!” 朱见济:“修行日久,我怕你耐不住。”我要是没瞎,我也没耐心啊。 朱佑杲却误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在宫里不能常常来听经:“叔叔,我娘想把我过继给你,你要我,好不好!”天师府超好的!饭菜好吃,汪太后年轻又温柔,更妙的是能学法术!哇!法术!飞来飞去!飞来飞去! 胡十三娘差点生吞了一个完整的核桃,把口水哒哒的核桃从嘴里吐出来:“你说的是真的?”你娘开玩笑的!我也是开玩笑的! 朱佑杲却很认真,比起读书他更喜欢学法术。眼巴巴的瞅着叔叔,然后想起他看不见,就换了半圈,眼巴巴的看着婶婶:“婶婶~你看我多可爱呀~” 胡十三娘心说:我小时候,叔叔伯伯们也说我可爱,那是因为我没熊他们。 朱见济下意识的想: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即便要过继,也得是我去和哥哥谈,哪能让你先说!帝王大多多疑,哥哥的年纪越大,就越成熟,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假若我不小心,使你们父子离心离德,那可不好。 他立刻找了个办法,吓唬二侄子:“你随我来。” 朱佑杲叼着茶水冰慢慢的咬着,咬下来一块就嘎吱嘎吱的吃掉。摇摇晃晃的跟在他身后。 打坐的静室的对面是书房,书房中十几个素雅质朴的黄花梨、黄杨木书架上满满当当堆的都是书,有散装的书,有函封,有卷轴,甚至还有竹简。 小天师露出了和蔼可亲的微笑:“不仅是修炼,还得把这些书都背下来。” 朱佑杲被吓成了一只油糕,又呆又软,浑身发冷:“这么多!您都背下来了?” “这是当然。”朱见济淡然的笑了笑:“我过耳不忘。” 深受挫败的油糕滚回家去了。 太子现在有一个新爱好,龙舟赛上对楼船一见倾心,爱的不得了,恨不得搬到南海上睡在船上。万贞儿看他这样喜欢船,就派人在内库中找出几艘大船的模型给他玩。 朱佑桢每天把这几艘船里里外外的摸一边,恨不能搂着睡觉。 这天正缠着爹爹:“爹爹~爹爹~把郑和下西洋用的宝船图纸拿来,让他们仿照个模型给我玩,好不好嘛~爹爹~好爹爹~慈爱又伟大~英明神武的陛下~” 朱见深:“嗯?最后那句是怎么回事?” 太子说:“我看书上写的,大臣和皇上要东西,都这么撒娇。” 朱见深挠挠头:“怀恩,你去兵部拿宝船图纸。”然后他陷入深思,好像是啊,大臣们就这么忽悠我。 231.于谦眼前一黑 庄国的风流场中, 艳旗高挑,新来了七个卖身的人。 一个是因为文四姐放弃减肥而被丢弃的张元吉, 另一个是女装大佬桑冲及其师父和同门师兄弟。 文四姐把他们丢进去,走了账目就要离开。忽然一转身。穿着五彩短靴的脚大刺刺踩在门槛上, 身上佩戴的刀也换了一把, 嚣张跋扈的指着院子里众人, 训斥道:“努力接客, 给老子多赚点钱!他妈的,连买衣服都没钱!要不是老子徒弟多,真他娘的没法活了!” 董夫人远远的瞧见她那样的嚣张跋扈, 吓了一跳,戳了戳于谦:“夫君,那是不是文仙姑?” 他们坐在一家酒楼的三楼雅间中, 凭栏远眺,临风饮酒,何等惬意。 这家酒楼名为‘湘水春’, 卖的好酒好鱼,厨子的厨艺也很好, 菜色清淡微甜,非常注重刀工,类似于杭帮菜, 多用生炒、清炖、嫩熘等技法, 讲究清、鲜、脆、嫩的口味, 注重保留原汁原味。是这两口子的最爱。 桌上摆着青笋鱼丸, 醋鱼,菊花鱼(油炸),盐水虾,干炸响铃,一道荠菜蘸酱,一碟子炒清江菜。 一盘的玻璃壶中有半壶新酿桂花酒,还微微的放了几缕姜丝。 于谦有点疑惑的看过去,有些不敢确信,那个嚣张跋扈的黑胖子穿了一件大红色团花锦袍,耳朵上一双赤金掐丝龙纹耳环,头上戴了莲花金冠,用一只筷子一样的金簪固定住,手腕上一双镶了大东珠的手镯。不是特别好看,却明亮耀眼的有些吓人,这样穿红挂绿实在不是她的风格,于谦回忆起自己数次见到她,她都穿了低调朴实的颜色,可是那姿态确实是她。“我去瞧瞧。” 董安贞有些莫名的担忧:“小心点。” 于谦笑了笑,并没有像年轻气盛的少年那样从栏杆上翻过去,而是直接御风飘过去,飘过去的时穿着华丽的黑胖子的转身要走,他道:“姑娘留步,姑娘!” 文四姐本来没搭理他,听着声音好像耳熟,回头一看:“廷益?” 于谦眼尖的发现她嘴唇上涂了唇脂,还描了眉,难怪看起来有些奇怪:“四姐因何至此?” 文四嘲讽的一笑:“死瘸子趁着黛玉出门去了,威胁我,不给我钱花,还把我的酒和东西都封了起来。想法子赚点钱,没什么比拐妇女去卖身更来钱的。瞧见没,张元吉,桑冲,嚯嚯嚯他们就好这个。这个就叫求锤得锤,求草得草。” 于谦一怔,下意识的忽略了这高端的成语,对于舆部那些暗流涌动的异动,他略有察觉,只是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牵扯,没有细究。原来竟是这样?他没有迟疑:“四姐待我夫妻有恩,容廷益与内子略备薄酒款待四姐几日,略表寸心,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是真正会说话的人,听到她没地方住,没有酒喝,不说你这么惨来我家住两天吧,而是邀请她来家里喝酒。 文四爽快的答应:“好啊。你和董氏还挺好的?” 于谦笑道:“女主外,男主内,阴阳相合大概是如此。”只要有一个人在外面就好了,两个人都在家容易饿死,都出去就散了。 到了湘水春的雅间中,董安贞早就起身等候了,深施一礼:“文尚膳。” 文四姐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挂着官衔呢,哎呦我去,好久没去工作了,有点过分,嗯,一会喝完这顿酒就去厨房做点什么:“夫人不必多礼。” “您请上座。”俩人把视线最好的位置让给她。 文四也不推辞,她年纪比他们俩大多了,坐在一起推杯换盏,喝了起来:“夫人在公主身旁做事,辛苦吗?” 董夫人兴致勃勃:“能为公主效劳,谈何辛苦,更何况,在这里我能一展所长。” “嗯,可喜可贺。” “公主时常对我们说起您。”每逢贡品中有动物时,公主就会满怀感慨的说,‘干娘大概会把这只大象做得很好吃吧’‘干娘大概会喜欢这只豪猪’‘干娘想养老虎呢’。 “是嘛。”文四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该跟她一起去的,原想着探索星辰大海很无聊,现在更无聊。你们觉得庄国的将来或是明朝的将来怎么样?” 两个从政人士给出了专业的分析,谈笑间把将来数十年的变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于谦又问:“四姐有什么打算?要寻一方宝地兴建别墅么?”自己修一个院子,边上有几百亩地,雇人种着,平时叫两班小戏子到家里来唱堂会,秋天打下粮食来酿酒,酒熟了,呼朋唤友来喝酒,高谈阔论、投壶射箭,何其快意呀!我若是没考上进士又有钱,我就这么干。 文四喝了一口酒:“不知道为什么,我想重入轮回,把现在这些烦扰都丢掉。什么都不记得,重新来过,或许是一桩趣事。” “别光喝酒,吃点鱼垫一垫。”董夫人不予置评:“您这是怎么了?寻个好去处散散心,凡人求神拜佛吃丹药求生仙途,如此难得之身,岂能轻言放弃。” 这是……被不顺的婚姻弄的准备一死了之?你转世之后柔弱无助,懵懂无知,岂不是更在他掌控之中?到时候抓你回去做童养媳,可不比现在能打能抗。这些话刚要说出口,她又想起传闻中虚虚实实的说文四姐交游范围极广,当年也是个心思缜密美艳无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第一美人,或许她会对自己的来生有安排? 文四又喝了一杯酒:“他没变,我变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没什么可说的,他们都不善于谈论别人家的家长里短。 文四意有所指:“当年我们俩一心谋求权势,志同道合,到后来我报了仇,就倦怠了,他还是初心不变。他胸有沟壑,有宏图霸业,我只想逍遥自在,不问世事。唉。” 于谦也不好多说什么,道:“前尘旧事一应抛下,岂不是寂寞无助。” “我也没想好,哎,不提了。太无聊了。前儿跟几个散仙玩生存大挑战,这群凑不要脸的,居然变成仙鹤在人间蹭饭,实在是不要脸!可怜我那点宝贝呦。” 董夫人心说:我一向严禁赌博!赌博是败家的祸根。酒色财气沾染了都不要紧,万万不能沾赌! “贺明觉那小子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他好几次没找到,这儿没有,地府也没有,他干啥去了?” “贺兄作为胡王妃的娘家人,戍边去了,屡立战功,从千户升为指挥佥事。千户是正五品,指挥佥事是正四品。” 文四一拍桌子:“朱见深如今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你就在这儿安然的研究机械,不去管一管?” 于谦一惊:“怎么了?” 文四说:“和毛里孩打起来了,还有。。”还有好几个地方,说着说着,她眼睛一亮:“我也去打仗啊!那多有意思!” 又在这儿喝了两杯酒,她飘然而去。 打算去御膳房叮咣五四弄出一桌酒席,在做一个果冻拼盘奉给陛下,由此庆祝并且宣布自己要去打仗了! 御膳房中有三口大水缸,水缸中各泡着几块肉,只要割下来一块再丢回去,很快就会长成原先那个尺寸的的肉,生生不息,能让人不用杀猪宰羊就有新鲜的肉吃。 她一边指挥人用木棒把羊肉揍成肉泥,一边回忆去人间打仗的流程……好像不能用现在这刀枪不入的身体去,那我找谁借一个替身桃符? 想着想着,她忽然乐出声,一会开了宴席,从谁手里要不来一个替身桃符?哈哈哈哈我真蠢! 于谦惦念着皇帝:“夫人,我…” 董夫人自然是温柔解语:“夫君,你想去就去吧,那里毕竟是咱们的故国家园,你也要照顾着咱们家的儿女,。” “嗯。”于谦开始整理行囊,打算回去住下来,一直到打完蒙古瓦剌和建州女真,再回来。这样子,要带的东西就很多了。他在小袋子里塞进大量的书,还有好几个模型,以及一个半成品的原始坦克和一摞图纸。 夫人又给他带了衣服和点心,还有银子。 …… 皇帝默默坐在船头钓鱼,低声抱怨:“各地战报频传,朕好久没有时间出宫游玩了。” “嗯……” “朕对宫外的事情,那些传言,流言蜚语一无所知。” 万贞儿就在他身边钓鱼,低声说:“宫外没什么新鲜事儿。听说李贤的身体不行了,多次求医问药。” “哦?你怎么知道?” “李贤的夫人进宫时面带愁容,身上带有药味儿。” “还有什么?” “现在街市上的男子流行穿粉色,据说是和皇上学的。” “嗯。”朱见深不太高兴,他觉得自己穿粉色很好看,其他人穿着就有点恶心了。 “现在戏班子不爱演琵琶记,喜欢演嫦娥奔月和二郎真君显圣记,还有,还有江南来了一个唱评弹的小妞儿,很受热捧。南昆班子唱的西厢记特别香艳。” 皇帝一怔:“你怎么知道?”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我和命妇们在一起也就说说这样的闲事儿。” “嗯,还有什么?” 万贞儿又说了谁给谁送了一株珊瑚树,那个官员因为没行贿就被免了官,正在京城中大发牢骚,谁家惧内到天天给娘子端洗脚水,国子监孔祭酒和许家因为皇后下旨民间禁绝裹脚而吵了起来,孔家坚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原则,别说裹脚了,就连扎耳朵眼都不许。她笑嘻嘻扇着扇子:“臣妾听说这事儿之后,立刻派人赏了御制新书和宋锦给孔家。” 宋锦的图案是装裱字画专用的。 朱见深好奇的听了半天:“这些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也是命妇们所说?” “命妇们说了一些,郑大妮知道好些个市井传闻。” “哦。”朱见深面色微暗,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万贞儿看向旁边,太子朱佑桢仪态全无的趴在船尾上,用一根绳子拴着一艘非常精致的、一米多长的船。这艘船是根据郑和宝船的图纸做出来的船,毫厘不差。用的是杉木和楠木,船上有三层楼,一层一层都能拿开,里面有花生米那么大个儿的小人,船板也都能拿开,看到里面精致的小麻袋里装的粮草,船舱左右各开了两层孔,一排十八个,一面有三十六只簪子一样的桨伸了出来,轻轻点在水面上。 朱佑桢深爱这艘大船,今天爹爹本要带他钓鱼,他却更愿意抓着绳子,伴随着轻轻一动的画舫,看着这艘在水面上乘风破浪的大船。 一些无知的鱼游曳在这艘‘大船’旁边,像是巨大的海兽游曳在楼船旁边。 万贞儿问:“见深,大宝是不是傻了?” 朱见深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没有,他就爱这个。万姐姐,那褚寡妇下狱的事情,万达如何说?” “他能说什么,只顾着跟我说升迁的太慢,打仗又怕死。褚寡妇真觉得万达对他深情几许,呵呵。” “嗯。没跟你闹就好。”皇帝慢悠悠的说:“朝中有些人,人心惶惶,认为朕对蒙古动武不能获胜,甚至建议朕迁都南京。”朕当时就想把奏折砸他脸上。 “他们懂个屁,你刚登基的时候,比现在难多了。” 朱见深本来很严肃,还是被逗笑了:“呵呵,是啊。万姐姐,你多帮我打听这些事,锦衣卫实在指望不上,宫中的太监又没有得力之人,你……帮我时常探听朝中官员的动向。能打听着多少都行,总比他们欺上瞒下,让朕一无所知要好。” 万贞儿眼睛一亮:“好啊!这可有意思!” 于谦带着行李飘回来的时,就看到这一幕。 太子趴在船尾发呆,对那艘玩具小船满眼爱慕。 帝后正在悄悄的议论如何监察百官,看来皇帝有意令皇后组建东厂或锦衣卫。 于谦只觉得眼前一黑。 232.第 232 章 于太傅默默的在自己的祠堂中住了下来, 所有的神祠都给神仙本人留了一间卧房,作为尊重的象征。偶尔还会有个闲人给神仙奶奶也准备一间卧房,放几匹劣质的丝绸糊弄乡下人,但是这里没有,还不错。 于公祠中很清静,中堂挂着鹤鹿同春与一副对联,渔樵耕读四条屏是螺钿镶嵌。 书房中没有多少书——有了也没什么用——只有大半个空荡荡的书架, 一张干干净净的大书桌, 一把舒舒服服的圈椅, 还有一张柏木雕成竹节的卧榻。 这几样家具都是硬木打造, 显然是京城中的富户人家捐给于公祠充场面用的。 书房左右墙壁上分开挂着八幅图, 太公渭水垂钩钓, 武吉打柴下山岗,文王夜梦飞熊兆, 皇叔三顾茅庐请诸葛,伍子胥悬首在城门, 未央宫吕后斩韩信,宋文帝擅杀檀道济,岳武穆命丧风波亭。 于谦仔细一瞧,这八幅图都是四尺对开的竖长条幅, 画风、落款和印章各有不同,看来是京城中的文人骚客所赠。有一幅图画工精细的须发可见, 有一幅图乃是大幅山水中有三个蚕豆大小的小人, 有一幅图仿的米芾, 虽然风格各有不同,却都算的是精品。 由这八幅图来看,捐赠画作的人或许沟通过,或许是冥冥之中有默契,左边四幅图是贤君请贤佐出山辅佐,右边四幅图是忠臣良将被昏君所杀。这是毫不隐晦的把先帝钦宗比作那四个昏君——刘邦的名声可不算好。 他微微的笑了起来,轻抚胡须,虽然不需要慰藉,却也得到了一丝快意。 开始整理行囊,把自己带来的书放在书架上,点心摆在桌上,模型放在书架顶上,图纸搁在柜子里。 鬼仙携带的任何东西,人类都看不见。 然后他默默的呆在坤宁宫中,拿着一本《机械原理与奇门遁甲》静静的看着,等天亮。 天色还没亮时,宫女们已经起来梳头洗脸,穿好衣服,开始洒扫台阶和庭院。先洒水在地上浥湿灰尘,前后清扫,这样灰尘不会暴腾。她们悄悄的低声细语,声音轻的在三步之外便不可闻。 又有人端着水盆拎着抹布进屋,清扫桌椅上一夜的浮灰,趴在地上用猪鬃刷子扫着地毯。茶水房中开始烧水,准备给皇上皇后泡茶,还有准备洗脸水、刷牙水。 又过了一会,一切都准备停当了,有人贴在寝殿门口呼唤道:“皇上,皇上,天快亮了。” 朱见深懒洋洋的哼唧了一声:“知道了。” 有听到一个迷迷糊糊的女人说:“今天不休息?” “毛里孩不休息,我敢休息吗?”朱见深郁郁的叹了口气:“恨老贼不死啊!只要打死毛里孩,接下来的事儿就容易多了。” “嗯,你是个明君,身旁名臣猛将如云,一定能成功。”万贞儿开玩笑道:“后宫中这样节俭,也算是我为皇上出的力。” “当然了。从古至今的亡国之君,大多都把国力消耗在声色犬马上,养着后宫佳丽三千人,得耗费多少脂粉钱。你看咱儿子就不一样,大宝那么喜欢船,将来可能会偏重水战。”朱见深畅想了一下自己将来再派舰队下南洋,传播大明雄风……嗯,先攒钱! 万贞儿笑嘻嘻的赖床,推他起来:“快起来吧,在躺一会又要睡着了。” “哎~” “别忘了和大宝一起练武,多活动活动,舒展筋骨。” 小黑胖子慢悠悠的答道:“知……道……啦……你们进来吧。” 宫人们进来伺候皇上穿鞋,穿衣服,梳头,洗脸,刷牙。这是个复杂的流程,相比之下,太子就简单多了。 因为太子没有头发哈哈哈哈!用热乎乎的手巾擦了脸,顺便擦了小光头,他哒哒哒的跑出屋,一阵旋风似得冲进寝殿中,跳起来扑倒床上,翘着脚上的鞋子爬进亲娘怀里,亲亲热热的搂着她的脖子:“亲亲~” 万贞儿捧着他的脸,结结实实的亲了两大口。 朱佑桢心满意足的哼唧了一声,被亲爹抓着脚腕子往下床的方向拖,毕竟是亲爹,拖的腰离开了床就撒手了,太子从趴在床上,变成一拧身靠坐在脚踏上,颇为可怜。 朱见深:“起来起来,这么大的男孩子,还撒娇!哼!练拳去,回来吃饭。闻鸡起舞懂不懂?你赖床。” 朱佑桢一脸无辜:“爹爹,我没听见鸡叫啊。” 朱见深一窒,儿子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他也有办法:“去,把负责叫太子起床的人改名叫小鸡。” 朱佑桢‘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他无言以对,默默的爬起来。 万贞儿几乎在床上笑的打滚:“快别闹了。我这里小麦小栗小粟就够有趣儿了,要是来一只小鸡,这仨还能剩下什么?” 大宝有些震惊:“鸡吃麦子吗?” 于谦也有些震惊,你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到这种程度? “……”万贞儿:“我怎么知道。明儿带他去灵囿瞧瞧动物。” 朱见深道:“灵囿里什么时候养过鸡?倒是养的那些虎豹狼熊一天得吃几只鸡。” 父子俩一大早就开始没边没沿的闲聊,屋外的宫人们在灯架上挂上大灯笼,那是皇上或太子练武的地方。 睡眼惺忪的皇后散着头发,赤足穿着红绣鞋,衣衫不整,纱质的裤腿里模模糊糊能看到,慢悠悠的晃出来,盯着他们俩。 宫女们没有去拂床平褶叠被子,因为不知道皇后还要不要继续睡。 房檐下早就放好了一把非常漂亮的金交椅,万贞儿坐上去,小麦捧来一杯热乎乎的茯苓莲子汤,她眯着眼睛滋遛滋遛的喝着。 看着大黑胖子和小白胖子像一个馒头带着一个汤圆一样在哪里压腿,嗯,压腿的时候看着更圆润了。 朱见深嘀咕道:“过两天又要去祭天,佑桢啊,爹跟你说句实话,你娘让你练武,你可一定要听话,将来搬出去住也得练武不辍。你想不到祭天有多累。”多亏朕从小跟着万姐姐练武,要不然呐,第一次祭天都支撑不下来。 压腿弯腰,活动筋骨,打了一套拳法,然后去吃饭。 锻炼之后胃口大开,吃的又香甜又多。 桌子上的菜肴不算奢侈,只有一只油炸香酥鸭,一道粉丝炒肉丝,一盘凉拌海菜,一道群英荟萃(红萝卜拌白萝卜和绿萝卜),配着千层发面的红糖麻酱烧饼,百合绿豆粥。 还有一盘甜脆的梨子。 父子二人面对面的说话吃饭,皇后娘娘扑倒在床上,继续睡觉,皇宫很大,隔着两间屋子和三道门,绝不会影响到万贞儿继续睡觉。 皇帝去批奏折,处理公务,安定后方给前方筹措粮饷,并且把弹劾朱永的奏本统统丢到一旁,很忙! 百忙之中还抽空在纸上用勾线笔,以工笔白描的技法画了几艘小船,提笔写道[照此图烧造碗盘茶壶,用青花釉里红着色,青花做海浪,船做红色。尽快烧造。中秋之前送来。]若做的快,可以给大宝做生日礼物。 “送到景德镇官窑去。” 过不多时,万贞儿睡了个回笼觉,爬起来了,练拳、吃饭、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回来处理宫务,并派人去召郑大妮进宫。 宫中没有嫔妃不代表没有事儿,太皇太后宫中缺了什么,钱太后做了什么,几名公主需要的东西报到眼前来,需处理一番,做更详细的打算。 应景应小暑大暑的衣裳首饰要做,还要送几套给汪太后和小天师,还要准备给在京城的王爷以及藩王们的赏赐。这虽然有官员拟定礼单,也要由皇后亲自过目、进行增减。 钱太后的寿辰快到了,要好好做准备。 宫中有老死的宫女、太监,要派人去埋葬,还有某宫女指另一个宫女行为不轨,要审。 贞英夫人郑大妮进宫时,坤宁宫前,台阶下的青砖地上,烈日炎炎之下跪着两名宫女。她挠挠头,从她们身边绕过去:“娘娘万福金安,俺来了。” 万贞儿手里把玩着一块玉,这是一块上好的昆仑山羊脂玉,雕刻成了一条鱼。一条圆润冰冷的鲤鱼,拿在手里颇为清爽:“免,坐下说话。” “娘娘穿着纱衣裳真好看,真白。”朴实无华的郑大妮努力的赞美皇后,如果这话换做另一个有文化的命妇,她会说‘娘娘身披霓裳,恍若神妃仙子’。 万贞儿也不挑剔什么:“你说说宫外有什么趣事?” 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命妇们打听不到多少消息,有些事还会瞒着自己,只有这郑大妮和她母亲,每天都自己出门,去买菜买东西,把民间那些流言蜚语、对于官员的传言讥讽听了个够。又分辨不出什么该隐晦,什么不该隐晦,就一股脑的倒给皇后听。 于谦在一旁表示无语,他脑补了一天一夜啊!足足的一天一夜啊!脑补皇后如何在民间安插人手,如何任用宫女太监出宫去打听消息,如何监视或威逼利诱一些命妇为她做事……他甚至想到了皇后男装出宫,正式组建西厂,结果居然是一群女人在传闲话? 书中暗表,家庭条件比较优越于谦从小认真学习,努力上进,不知道闲的没事干的女人会在一起聊家长里短,传闲话,嚼舌头,散布小道消息。 万贞儿听的津津有味,重点关注了某地农民遭灾,来投奔京城的亲戚,粮食的价格忽然上涨,还有官盐和私盐价格不同。“私盐比官盐还便宜?” 郑大妮不觉得怎么样:“是啊。” 万贞儿挠挠头,颇为不解,心中嘀咕,贩卖私盐被抓住是要杀头的,假若卖的比官盐还便宜,那还有多少利润?哪里值得以身犯险呢?大宝跟我说过这事儿,说贩卖私盐的人有很多船和兵,那应该很有利润才对。从皇上的只言片语来看,养着兵将很费钱呐。 于谦差点跟她说:官盐卖的更贵!而且只有京城的私盐便宜,别的地方的私盐会买通官盐铺子,让官盐关门,然后他们漫天要价。啊,居然敢在京城开私盐,他们的胆量也太大了! 万贞儿默默的写了小纸条,递到前头去。 皇帝默默的叫来袁彬,让他派人去清缴黑市,在别的地方贩卖私盐,天高皇帝远,朕看不见就不管了,居然敢在朕眼皮底下干着这种事!他又写纸条给皇后:[此事若属实,皇后居功至伟,想要什么?] 万贞儿:[能为你分忧就好。我想让郑大妮时常打探消息,汇报给我。] [她一个人,能打听多少消息?若多有几个这样的人,就好了。] [容我想一想。] 于谦默默的看着俩人互递小纸条,万皇后又抽空叫人去抄检白依所住的地府,地上跪着的宫女过了一会就被带走了。 万贞儿仔细的询问:“你怎么打听消息?” 郑大妮呆了一会:“我娘派我去买盐,我不知道哪有卖的,去打听道就知道了。” 万贞儿:“……”锦衣卫真是一群废物!“别的消息呢?” “哦,别的呀,别的都是……我也不知道,随便就能打听到。” 于谦飘去问皇帝:“皇上,一向可好?” 朱见深震惊的差点站起来:“于太傅,您总算回来了!” “皇上英明果敢,臣在与不在,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你是朕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朕与派人抵挡毛里孩……太傅有何高见?” 于谦跟他探讨兵法问题,探讨了好一会,最重要的是要相信守将的能力,不要临阵换将。 探讨了半天,他含蓄又委婉的说:“锦衣卫交在袁彬手里,过于温和,却可以打探消息。” 不一定非要用皇后派人去打探消息啊!一直以来锦衣卫的任务都是把对皇帝怨望、非议的人抓进去弄死,其实他们也可以用来打探消息的! 朱见深笑道:“袁彬是个和事佬。”打探出一些消息,他也未必告诉我。 于谦又道:“皇上若要新成立一个缉事厂,花费巨大,又要叫人心浮动。若暂开一时还好,若要长久为之,恐怕厂督年深日久 ,积威尤甚,不能轻易动摇。”不会每一位皇后都负责这事儿吧!那可不成啊!现在万皇后……和您一条心,又很精明正直,还算不错,假若下一位皇后与皇帝不合,为人不够精明、谨慎,偏袒家人,到那时候,更是外戚为祸的根由。 233.第 233 章 于廷益静静的在月光下绘制着坦克的图纸, 他有很多奇妙的设想,但是自己看一看就知道不能实现, 还需要继续研究。他带了两竹筒的庄国特产炭笔, 拿来画图用。 月光下一身素色道袍,儒雅清瘦俊秀的中年人伏案画画, 这是一幅多美的美景。只可惜无人欣赏。 最欣赏他的才干, 最沉迷于他气质的文泽兰,现在正在边关。 贺明觉正带着两个手下人, 在酒馆喝酒, 这里只有两种菜下酒, 一种是茴香豆,一种是炒熟的黄豆,别说肉沫了, 在这个一群糙汉子驻扎的小城中,方圆五里都没有什么野生动物。可以说是很惨了。 他坐在被补了好几次的桌子旁, 嘎嘣嘎嘣的嚼着炒黄豆,用粗瓷大碗喝着质量平平的酒,忽觉得自己还活着。 旁边打着赤膊、酥胸半露的老板娘嘴上和那些老兵油子们打情骂俏,不住眼的撇着贺大人,在这群脏兮兮臭烘烘的汉子中间,贺大人那干干净净的一把大胡子分外显眼, 他身上的衣服不仅干干净净没有汗渍, 身上也没有臭汗味。 老板娘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一个十四五岁、有着大眼睛和小麦肤色的女孩子从门帘后走了出来, 来给贺大人斟酒。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婴儿肥,带有少女特有的羞怯。 谁都知道贺大人前途不可限量,也知道他宅子里只有两个士兵扫院子洗衣服,没有女眷。 这…… 是个机会呀! 坐在贺明觉身边的王大和李蛋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姑娘,而贺明觉还是两眼放空,机械的抓起两颗黄豆扔进嘴里,嘎巴嘎巴。 没有仗可打,不能杀人,生无可恋。 我为什么要在那一刀扛过来的时候假装受伤呢,虽然凡人被砍到会受伤……我怎么就没冒充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呢? 太无聊了,要不然回家陪老婆?算了……跟老婆打架不尽兴,她太凶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同样满脸大胡子,剑眉虎目的黑矮汉子走到酒馆门口,一眼就瞧见这桌上就坐了三个人,走过来:“哥几个,行个方便,拼个桌行么?” “你谁啊!” “在我家大人面前也敢放肆。” 黑矮汉子调侃道:“你‘家大人’,这是你爹啊?” 小姑娘慌忙往后退了两步,想要躲开即将发生的打斗。 贺明觉懒洋洋的打量了他一眼,随即一惊,在旁边俩长随打算起来起来打架的时候,他及时叫停:“文四?” 来着的确是文四,她在酒宴上讨了替身桃符,魂魄附上去,变作一个普通人,为了省事儿变成了男人,顺手捋了一把松针插在下巴上,变作钢针一样的大黑胡子:“正是!俺有意投军,报效国家,烦请贺大哥引荐。” 贺明觉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投军嘛,很好。不用引荐,你在我麾下,我也好时常照顾你 。” 不到一壶酒的功夫,俩人就在演武场里抄着硬木的齐眉棍互殴,一边打的上下翻飞一边吐槽:“还是在人间打的舒服!” “就是!脚踏实地才爽快!” “神仙们飞来飞去的斗法实在是无聊!” “还不能尽力施展!”贺明觉一边狂砸:“阎君赐我铁弓一把,能破山开石,我才用了三次就收回去不让用了!”虽然拿到手之后特别高兴,不管什么事都拿去用是我的不对。 文四一撇嘴:“劳资的陨铁菜刀能和法器对抗!” “你这厨子命也太好了,为啥给你那么好的东西。” “嚯哈哈哈哈!”文四狂笑:“因为他们讨厌磨刀的噪声,而我又很喜欢硬劈大骨头!”她一边狂笑,一边在格挡招架的空隙中抽了他一棍。 过了好久。 “光膀子打架可真爽啊!”文四低头戳了戳自己变得很小的胸肌,嗯,其实也是方方正正硬硬实实的胸肌,就是不如原先那么大了。可是现在能光膀子啊!不仅能光着上身乱跑,还能去河里游泳,真他妈爽啊! 这一架打的好久,从中午打到日落西山,真的累了,全靠一口气撑着,不好意思比对方先松手。 一个鬼仙,一个都尉,都不肯承认自己力不如人。 那两根硬杂木的齐眉棍禁不住□□,已经断成四截丢在旁边地上,文四和贺都尉互相报以老拳。 到最后滚在黄沙地面上,文四默默的掏出一只烤鸡,一坛子酒,枕着放平的石锁当枕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说这周天星斗,除了日月和南斗北斗,四方星宿、诸仙居所、二十八宿还有紫微星那一群之外,还有什么?” “不知道。”贺明觉百无聊赖的啃着鸡腿:“在地府看不见星星月亮,啊,真好看啊。你就甭看了,你又不懂星宿。” 喝着酒闲聊,加入佳境,文四用桃符替身之后失去了法力不说,就连酒量都变小了:“哎,给你猜一个谜语。” “你说。” “于谦眼前一黑,打一个人。” “你。” “我屮艸芔茻,不是!” “那就是皇帝。” “嗯,对。” “我也有个谜语,你挺好了。黑胖子眼前一亮,打一个人。” “要么是我,要么是皇帝,要么是郭桃心。” “唉~吨吨吨。”贺明觉叹了口气,然后大口喝酒。 一眨眼一年过去了,第二年夏天的中午,俩人从滚烫滚烫的演武场上爬起来,基情对视:“从此一别……” 俩人异口同声的说:“后会无期啊!” 他们当然不是躺了一整年,这一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仅就边关而言,朱永击败了毛里孩,把他的军队打的七零八落,一道奏表上达天听,他们可以班师回朝了。 文四也有了新的事儿可做,告别了贺明觉。 贺将军已经有一个优美时尚的新外号——‘杀人狂’。 绰号都是根据特点来起的,譬如箭法好的就叫:‘小花荣’‘小李广’‘小养由基’,刀法好的叫‘关四’‘小周仓’,力气大的叫‘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小霸王’,跑得快的叫‘草上飞’‘云中燕’‘踏水无痕’。而贺明觉的外号是杀人狂……因为他的爱好就是砍人,还有在战争结束之后给还剩一口气的敌人补刀。 “得把他们的魂魄戳出体外才行。”贺明觉是这么说的,说了一句大实话。这也是他拘魂索命的职业病。 在围观的无知群众看来,这就是:‘杀人要彻底。’ 其实这么做也挺对的,但是他把落在一起的尸体一具具搬开,还要戳压在最下面那具尸体一刀,看起来有点诡异。 贺明觉麾下已经有一只精锐部队,都是他亲自培训出来,仔细教授武术、实战和兵法。 他要追随朱永麾下,继续南征北战,杀杀杀! 别人度假是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享用美食、美酒、美人,他则在尸山血海中和一帮脏到看不清楚长啥样的糙汉子一起杀人。 贺夫人来过一次,无法忍受糟糕的环境,就又走了。 文四慢悠悠的飘到京城,先去瞧了瞧于谦,嗯,这一年过去了,他还在研究坦克,看起来没有什么进展。只是穿着比较有趣,为了便于研究机械,他不仅穿了窄袖的衣裳,还把袖子挽到胳膊肘,啧,这叫一个白啊!无暇顾及的几缕碎发垂在脸侧,颇为迷人。 于谦认真研究武器装备的同时,修行也没有落下,每天的时间被分为三等分,十二个时辰中三个时辰修炼,三个时辰和皇帝探讨国事,三个时辰研究武器。 现在不比从前,没有铁匠来锻造铁炮,他所有精妙的计划、探索中的新武器,都需要自己做。 于谦目光灼灼的盯着漂浮在空中的一大块铁,他正在用自身的真火灼烧这块铁,等到烧融化之后就可以用真炁给铁塑形了! 文四表示:你们有文化的人真会玩! 宫中,万皇后正怀抱小公主,美滋滋的看着:哎呦,我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啦。 逃课来看妹妹的大宝趴在床边上,双手捧着肉呼呼的小脸,沉迷的看着这个肉呼呼的宝宝。他小声说:“妹妹真可爱!” “是啊。”万贞儿伸手摸了摸他的毛球头,太子到了六岁,刚开始留头发,圆滚滚的脑袋上头发长出来一寸多长,活像个黑绒球:“你小时候就长成这样。” 朱佑桢露出一个缺了小虎牙的微笑:“那我比弟弟好看多了。”他拉着妹妹软乎乎的、像是豆腐脑一样的小手,粉嘟嘟的小手,软乎乎的指甲,婴儿身上的奶香味儿和柔软的手感根本无法形容。 二宝正在钱太后面前撒娇/撒泼,听不见哥哥说自己的坏话。 三宝柔软的躺在丝绸襁褓中,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哥哥,肉呼呼的小脸一笑起来更圆润了。 朱佑桢被迷的挪不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妹妹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揉揉眼睛:“红颜祸水啊。” 万贞儿笑得不行,抬手敲了他一记:“别说这不吉利的。” “嘿嘿嘿。”太子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妹妹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像娘一样。” 万贞儿也是这么认为的:“那可太好了。哎呀,几年前你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团,躺在我怀里,现在长得这么大了。” 朱佑桢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娘……您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拿出来的?”他见过仙鹤孵蛋破壳,也见过刚出生的小马驹,卵生和胎生都晓得,就是不知道女人怎么生孩子。 万贞儿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坐月子,为啥不能跑掉,这种问题……“这个嘛,等你以后娶了媳妇,你就知道了。小孩子不能知道这件事。” 朱佑桢并没有那么好哄,只是发现母亲一脸尴尬,就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 小麦在门口说:“启禀娘娘,重庆公主来了。” 万贞儿:“快请。” 一边说着,一遍接过白绫子小对襟穿上,在此之前,她额头上裹着粉色的手帕以免太阳穴受风,身上热的不行,只穿了红肚兜,下身只穿了亵裤还勉为其难的盖了一床薄被。 这不是见人的打扮。 小公主立刻就走了进来,她梳了一个萌萌的双丫髻,用红罗带固定着半片金莲花,身上穿了鹅黄色的纱袄,纱袄半透明,肉嘟嘟的胳膊和胳膊上的金镯子清晰可见,所以她还穿了一件白绫子比甲,下身是浅粉色的纱裙,一双浅粉色的绣鞋。手里拎着一个花篮,新鲜柳条编的小篮子,里面插着荷花、茉莉、向日葵等应时应景的花。 荷花荷叶太占地方,看起来拎了一大篮子花,实际上并不沉。 万贞儿道:“往后公主再来,不要那么客气,直接进屋来,夏天热冬天冷,别伤了玉体。” 重庆公主把花篮递给宫人:“嫂嫂言重了,我早就想来看您,钱娘娘说您这一个月不方便。现在才放我来。这是我宫里一个小丫头编的花篮,嫂嫂不能出去赏玩美景,瞧瞧这个也算有趣。” 太子站了起来,给自己十几岁的姑姑行了一礼:“姑姑。” “殿下不必多礼。” 小麦端过来一只镶螺钿的鼓凳,上面铺了柔软的锦垫。 小粟和小栗捧来一个装满水的粉彩百子大笔洗,把花几上的松树盆景端出去晒太阳,将笔洗放在花几上,轻轻的柳叶花篮整个浸在里面保鲜,又仔细调整的花枝的根部,确保每一个都泡在水里。 重庆公主坐在床边的鼓凳上,好奇的看着小侄女,距离将近两米远,她很想看看刚出生的小侄女,只是不好意思往皇后的床边凑。 万贞儿道:“大宝,抱着你妹妹给姑姑瞧瞧去。妹妹,你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也该学学怎么抱孩子啦。哈哈哈。” 重庆公主羞答答的接过小宝宝,红着脸低着头,柔软腼腆的撒娇:“嫂嫂~” 234.皇帝的恶趣味 万贞儿正摆出一副十分贤良淑德的样子,试图给衣裳打个补丁。 衣裳是皇帝的黑色龙袍, 之前在御花园和儿子嬉戏玩耍时, 袖子被刮破了一道, 她正拿了一块黑绸子往漏洞上补,打算假装很穷,假装皇帝皇后很节俭。甭管皇上做了多少新衣服, 给皇后做了多少新衣服和首饰,去火器营玩的时候消耗了多少炮弹、给太子烧了多少瓷器做了多少大船,给二宝弄了什么玩具,赏给家人什么东西……都不算过分, 毕竟皇上穿的衣服上有补丁呢! 朱见深对于皇后突发奇想的行为艺术表示无所谓, 补丁打在自己衣服上,自己看不见,不影响美观,可以。这也算是皇后的女红吧……就这么凑合了。 夜色已深,万贞儿还在打补丁,她身上的衣裳穿的很单薄, 黑色的龙袍堆在身上,只露出一双又白又长又圆润丰盈的腿, 在烛光下颇为动人。 朱见深刚刚洗了澡, 难耐这酷暑,不着寸缕的躺在凉席上看奏本, 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忽然伸手:“痒痒挠。” 宫女连忙找出痒痒挠递过去, 朱见深接在手里, 侧卧在床上,一边看着奏本,一边挠着后背。突然痒痒起来,痒的满后背乱窜,要叫人来抓痒实在是说不清楚。 皇帝怒摔痒痒挠:“太过分了!岂有此理!” 万皇后吓了一跳,扎了手:“怎么了怎么了?谁气着你了?” 朱见深气哼哼的说:“山西贡品中居然多加了十坛陈醋,还故意说是敬献给你的!” 山西的贡品有三十多种:清徐葡萄酒、交城/蒲州龙骨、汾酒、龙须席、蒲州柿子、河津琉璃瓦、盐湖盐、高平大黄梨(贡梨),高平潞绸、潞墨、安宫牛黄丸……林林总总都是当地特产。过去也有贡酒,只是每年都是按照管理来上贡,今年不一样,专门给了皇后十坛。 朱见深咬牙道:“他准是在责备你嫉妒心重,不能容人。” 万贞儿哼了一声:“你后宫中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咦?”朱见深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还有一个李氏……要不然改天把王尚宫封为嫔?” “她都快五十了,嗯,也行啊。”万贞儿接过奏折看了看,满怀恶意的咬牙:“哼,若不是为了个贤名,本宫给她媳妇赐两个英俊小厮,看他嫉妒不嫉妒!” 朱见深吃惊的张开嘴,忽然又笑了起来:“好啊好啊!妻者齐也,皇后和皇帝出则出同车、入同座,汉朝的皇后拥有自己的官署。他既然说你不贤惠,也该以身作则,给他的妻子找两个姘头。” 别以为上流社会的两口子不讲黄段子,朱见深和万贞儿不仅YY的很开心,还说了很多难登大雅之堂、不入流、非常低俗龌龊的段子,并且抱在一起笑的在床上打滚。 皇帝兴致勃勃的跳起来:“等我一会。”他跑到存衣服的小屋里,扯出来一套最廉价的棉布青衣,棉布总是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就很穷,青衣更是小厮的穿着。随便戴了一顶帽子,又光着脚跑回去,装模作样的作揖:“夫人传小的前来,有什么吩咐?” 万贞儿心领神会,摆出一副杨妃醉酒的姿态躺在床上,慢悠悠的伸出手,拿腔作调的说:“你过来~” 朱见深忍着笑凑过去,还真觉得挺刺激的。 “你怎么……这么英俊迷人呐~”万贞儿搜肠刮肚的想着词汇:“小冤家,那一日我见了你,便牵肠挂肚,放不下你。” 朱见深:“噢噢噢” 万贞儿也脸红心跳,觉得刺激,可是皇帝这个看热闹的语气太出戏了!她慢悠悠的问:“难道你不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 朱见深袖着手,用和某个大臣听来的方言说:“俺可是个老实孩子捏。” 万贞儿差点被口水呛住,她眯起眼睛:“这样啊,那你给我捶腿吧。” 朱见深就坐在床上,开始给她捶腿,又换了一种奇怪的口音说:“嫩可真白嘞。” 宫女们都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互相使了眼色,慌忙退出去,只留下屋中的明烛高挑。她们没舍得走远,趴在门缝上、窗沿下面,听着屋里的说话声。 皇后满嘴胡扯:“我丈夫一半忙于公务,一半寻花问柳,我已经很久没有……” 皇帝突然跳出角色:“别这么急色,要慢慢来。” “哦,好吧。”万贞儿切换回那种慢悠悠的语气:“你今年多大了?” “俺十七了。” “真是个小孩子,娶媳妇了么?” “俺家里没钱,娶不起。” 万贞儿忽然淘气的问:“你是做什么的?” 朱见深顿时愣住了,他猛一下想不起来平民百姓做什么为生,迟疑了一会:“放牛的?”这个职业很奇妙。 万贞儿又笑的花枝乱颤,继续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也不知道是盘问家事还是在对人设。 朱见深给她捶腿锤的手腕子都酸了,有点懊恼的跳出角色:“这得说到什么时候去啊!” 万贞儿掩面大笑:“那你倒是往上摸啊。” 朱见深这才反应过来,继续往上摸……过不多时,经过一些无法写出来的对白之后,终于进入正题,开始疯狂的滚凉席。小黑胖子气喘吁吁的问:“下次你可以扮演被抢走的公主。” 万贞儿掩面而笑:“我怕你扛不动我。” 小黑胖子气的脸都黑了:“拿大宝的刀来砍你!”大宝用的刀都是木刀。 “哈哈哈哈~别生气啦~么么哒~” 当夜肆无忌惮的胡闹到半夜,中秋节啊!放假!约定俗成的是放假时期要晚睡晚起,任意胡闹。刚刚结束坐月子这个苦差事的夫妻俩都非常的渴望肌肤之亲。 次日清晨,大宝二宝都跑到父母床上来玩,还都是小孩子,可以满床乱爬。坤宁宫的床不算小,但四个人都上来就有点紧了,挤在一起也很有趣。 朱佑桢被挤得只能趴在爹爹的肚子上:“爹……你富有四海,为什么床这么小。” 朱见深被他压的够呛,幽幽的叹了口气:“哎,你不懂,床大了就显得荒淫无度。”而且你们没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挤啊。 “什么叫荒淫无度?” 朱见深想了想:“隋炀帝的事儿,先生给你讲了么?隋炀帝就好用大床,拽上好几个女人一起睡觉,后来他亡国了。” 朱佑桢吓了一跳:“哇!”他本来想要一张宽宽松松可以打滚的大床,现在看来……不必了不必了! 二宝眼睛一亮:“我要!爹爹~给我做个大床!我不怕被人说!” 万贞儿立刻就答应了:“好啊,等你长大些,搬出去住,就给你做一张大床。” 朱佑杲得意的看了一眼哥哥,十分骄傲,满意。 朱佑桢懒得瞪他:“你那点出息,也就在床上和女人了。”而我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我要派人像是郑和一样下西洋!太有意思了!祖宗真会玩! 等到太阳出来才起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朱见深:“应该先去给钱母后请安吧?”近年来钱太后越发的沉稳庄严,在万贞儿怀了第三个孩子之后,彻底不叨叨纳妃的事儿了。这是她让皇帝不高兴的唯一一个缘由,这件事上钱太后做了退步,皇帝看她越看越顺眼,几乎都能感受到母爱了。 万贞儿瞧了瞧头顶上的艳阳高照:“钱娘娘可不像咱俩这么赖床,早就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小黑胖子有点不好意思,起的这么晚,叫人一眼就看出来都干了些什么。 皇帝、皇后、太子、二皇子和还被人抱着的小公主下了步辇,鱼贯而入。“娘娘万福金安,母后万福。” 惠庆公主也在旁边坐着,慌忙起身避开,等他们对孙娘娘钱娘娘行了礼,她再上前给哥哥行礼,再接受小侄子的行礼。 孙娘娘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五个,对儿媳妇说:“万贞儿凭借一己之力,就让哀家子孙满堂,真是了不起。” 钱太后感觉自己中了一箭——这是说我生不出来吗? 皇帝感觉自己中了一箭——这是调侃我昨晚上忙的那事儿吗? 万贞儿笑嘻嘻的说:“这都是娘娘教导的好。” 太皇太后拿旁边的香橼砸她:“哀家教你什么了!” 两只小可爱扑上去,冲到太奶奶怀里去打滚:“娘娘我饿。” “我也饿。” 孙娘娘:“哀家早就吃完了,可不等你们。你们要是饿了,还有点残羹剩饭,要吃就吃,不吃拉倒。” 两只小孩有点呆。 万贞儿笑道:“那可好,叫我们沾一沾娘娘的福气。” 端上来的哪里是残羹剩饭,分明是孙娘娘亲自过问、王尚宫精心准备的一桌美味佳肴。 吃罢早饭,帝后陪着两位娘娘打牌,小公主在旁边玩小小公主,两只熊孩子在院子里疯狂撸猫。 重庆公主的女红出众,还会做衣服,她给可爱的小侄女做了好多套漂亮的小裙子,正在拿小宝宝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一想到嫁人之后也会生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她脸都红透了。 到中午,出宫去火器营检阅,轰隆轰隆的放炮。 下午顺便去打猎,打猎是中国古代最原始也最简洁的一种军事演习,无论是拉弓放箭开始排兵布阵、围追堵截,都能应用的上。 朱见深为了掩饰自己臂力不行,直接拿着火铳,边上跟着杜贞英,不仅拿着备用火铳还准备随时填□□。 万贞儿正骑在大黑兔上,追着一只老虎拉弓瞄准,马跑的上下颠簸,她总觉得自己没瞄准。 已经连续六箭落空,老虎屁股上还插着两只箭。 弓弦响动,羽箭飞击,被人驱赶的疯狂逃窜的老虎应声倒下。 围观的禁军们疯狂鼓掌:“好!!”“神箭!” 要是皇上射中了,他们能喊万岁,现在都知道是皇后,但是什么都不能喊。 嗯。一场完美的自欺欺人。 朱见深在努力的打鹌鹑,究其原因有两个,鹌鹑是群居的,可以蒙对,另一个原因则是鹌鹑好吃。 炸鹌鹑! 烤鹌鹑! 235.还没完结呢! 在朱永的军队之中,万达也滚回来了, 他去的时候是个百户, 回来的时候靠着裙带关系升成千户, 也算是不容易了。 大臣们也不说什么,比起以前那个凭借侄女当上贵妃就要当上户部侍郎的张尧佐,被仁宗任命为淮康军节度使、群牧制置使、宣徽南院使、景灵宫使的张尧佐, 皇后娘娘对她的弟弟非常严格了。 万达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沐浴,随即进宫觐见皇帝,拜见姐姐。他溜溜的见皇帝的时候没哭:“臣万达叩见皇上,万岁。” 小黑胖子正满眼兴奋的和朱永说话呢, 挥挥手:“起来吧, 去见你姐姐。” 一句话就给打发走了,万达在门外还隐约听见,屋里皇帝兴奋的问:“蒙古多次犯边,如今总算是老实了。朱永啊,朕能得你,如得李绩。” 朱永得了这样的赞美, 心中异常欢喜。李绩两击薛延陀,平定碛北。后又大破东突厥、高句丽——他出将入相, 功勋卓著, 历任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司空、太子太师等职,累封英国公。朱永心想, 难道皇上在暗示我将来也能如此吗?太好了! 他连忙道:“臣得遇明主, 乃是三生有幸。皇上朝中名臣名将不计其数, 臣侥幸得皇上看重,方能一展所长。”客气一下,我没什么的,是皇上你棒棒哒。 朱见深听了这话,更是开心,又道:“爱卿过谦了,三军统帅岂能轻许,卿家的帅才在朝中有口皆碑,就连于太傅都对你赞许有加,这绝非侥幸。” 他又例数了朱永的功勋战绩,表现出一副很了解这个大臣的样子——其实是昨天刚看了一遍。 朱永有些奇怪,他不记得于谦夸过自己,就算夸过,皇上这年纪也不应该知道啊。说句不恭敬的,自己家小儿子都比皇上的年纪大。但是他又不傻,绝对不会戳穿皇帝说的话,跟着应声附和。 君臣尽欢,皇帝留他吃饭,把太子叫过来,继续追问关于战争的问题。 朱佑桢专用的碗盘上有青花瓷的帆船和海兽,他在旁边听的忘了吃饭,拿着一根骨头咬来咬去。 朱见深慈祥的看着蠢儿子:“佑桢,你想问什么?” 朱佑桢眼巴巴的问:“朱将军,蒙古有河吗?” 朱永觉得有些奇怪,如实答道:“回太子的话,有河,有额尔古纳河、嫩江、辽河、滦河、永定河等大河。” 太子眼睛一亮:“将军,你用水军吗?会用船来运送物资吗?” 他,是一个船控! 这边父子俩如何叨叨叨且不必说,另一边万达到了坤宁宫,宫女红豆拦住她:“娘娘在与人说话,你先等一等。” 万达受了教训,知道好好做人以免被心狠手辣的姐姐丢到某个悲惨的地方去,就老老实实的跟过去喝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又去解手,终于耐不住问道:“我姐姐在与谁说话?命妇吗?” 高嬷嬷答道:“不错。” 或许是皇后有过吩咐,年轻貌美的小宫女都没往他面前凑,来的都是老嬷嬷。 正殿中,贞英夫人和三名年轻又有点急功近利的四品命妇正在向皇后汇报事情,上自朝中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大到妄议朝政,小到门人争斗,都一一记录下来,汇报给皇后娘娘。 说起来也有趣,本来只有贞英夫人一个人打探消息,忙的不可开交,可是有人想要行贿谋求发展,显然给国舅爷行贿是不行的,皇上跟前的公公也很老实,只有这个乡下来的、皇后面前的红人可以行贿。 郑大妮当时看到二十两黄金都傻了,这年头黄金很贵,一两等兑换三十四两的白银,这就等于是……反正是挺大一笔钱。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说:“我不敢收钱……你要是打听到有用的消息给我,娘娘或许能看重你。” 京城中小官的妻子,再怎么小家子气,也有一点位于天子脚下所带来的与生俱来的敏锐。更何况,急功近利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郑大妮就有了一个自己的组织,这个组织很快就壮大了。 皇帝也不吝与给她们的丈夫一点小小的提拔。 万贞儿听的十分满意,又挑有用的摘录下来,一会送给皇上知晓。“说的不错,你们且去吧,弟弟好不容易回来了,本宫要与他说话。” 命妇们知情识趣的起身告辞,郑大妮也起身。 万贞儿喝了一口茶,在郑大妮走到门口时:“郑大妮,你留下,本宫有话与你说。” “是,娘娘。” 三名命妇神色游移不定的对视了两眼,还是离开了。 万贞儿面沉似水:“她们暗暗的取笑你,排挤你,你知道么?” 郑大妮垂首站着:“娘娘,俺晓得的,俺,我在学官话,也在读书,只是请不到先生。” 万贞儿顿时心软了,这丫头不算蠢,不会倒没什么,好歹知道努力就行。没文化又怎么样呢,那门达也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等等,门达好像也不是很废物。嗯,那门达有学问,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为我做事,忠心才是最重要的,她们往后再说那些轻浮话时,你压着些,不必顾忌什么。” 郑大妮大喜过望:“是!多谢娘娘千岁!” 她突然上前两步,跪了下来:“娘娘,我有个请求,相求娘娘成全。” 万贞儿一怔:“你看上谁了?” 郑大妮脸都红了:“不是不是,俺,我想请娘娘赐我一个名字,我叫大妮,我妹妹叫二妮,比她们府上丫鬟的名字还糙,也难怪被人笑话。” 万贞儿心说我在起名方面没什么天赋,你瞧我这满宫的五谷杂粮呦……名字最好听的是汪直,却是自己带来的名字,跟我没什么关系。她平静淡然的颔首:“不错,你回去等着吧。” 郑大妮不敢多求,俯身拜了拜,就走了。 “传万达。” 万达进来之后伏地大哭:“姐姐!皇后娘娘!姐姐啊!呜呜呜呜呜……” 以皇后看来,他黑了,瘦了,也精神了:“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报效国家。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万达大哭:“姐姐!边关太苦了,别再让我去了……弟弟知道错了,弟弟再也不乱玩女人了!”我差点就被人当女人给玩了! 万贞儿脸上一黑:“你……你除了这个爱好之外,还会什么?” “姐姐,京城中有趣的事儿甚多!打茶围、蓄画眉、玩票、赌博、斗蟋蟀、放风筝、玩乐器、坐茶馆,一天到晚尽有大量吃喝玩乐的事情可以忙的。”万达一脸虔诚:“弟弟如今痛改前非,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万贞儿无奈,叹了口气:“也罢,就饶你这一遭,往后再不许调戏民女,也不许给我丢人惹祸。” 万达在边关吃了一年多的沙子,早就把脾气磨软了,这可能就是磨砂效果吧。 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老老实实的接受姐姐的赐宴,对于站在旁边斟酒的漂亮宫女一句话都不说。 周景,字德彰,好学能书。明钦宗爱之,闲燕游幸多从。成化立,命掌宗人府事。 这个人不仅皇帝很熟悉,就连皇后也很熟悉,她对于各地藩王的知识都从宗人府来,谁家生了孩子该赏赐、谁家死了人要道恼,都是先报到宗人府,再报给帝后所知。 万贞儿说:“见深,我派人查过了,周景这个人非常正派,从不肯去不该去的地方。” 朱见深松了口气:“那就好。”都定下成亲了,才想起派人去查妹夫人品如何:“他府中有多少妾?”拖延到二十多岁没成亲,不可能没有妾。 万贞儿迟疑了一下:“有两个,都是他小时候的丫鬟。” “官员都说他居官廉慎,诗书之外无所好。”朱见深撇撇嘴:“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 万贞儿笑嘻嘻的不说什么:“郑大妮想让我赐给她新名字,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不会起名。” 朱见深想了想:“姓郑啊,叫郑嘉一吧。” “那她妹妹就叫郑嘉二?” 小黑胖子笑倒在椅子里:“哈哈哈哈这是哪儿的话啊!”他忽然瞥见床上的小镜子,想也不想:“叫她郑谨一。” 他乐着乐着忽然有些伤心,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靴子:“这是重庆给我做的鞋,唉,母后所生三人,见泽与我不和,只有这个小妹妹又可怜又可爱,乖巧懂事,如今她要出嫁了。” 万贞儿道:“皇上,我可以时常传她进宫来说话,你不必担心,我特意召见了周景之母林氏,那是个温柔端正的人,说起话来也温柔,看着就和气。” 朱见深松了口气:“嗯……那就好。”他非常清楚的认识到,妹妹的战斗力不如万姐姐,假若碰上一个不那么讲理的婆婆,重庆可没什么战斗力。 万贞儿拎起床头的荷包:“啧啧,女红这种事,比练武还要天赋啊。” 过不几日,皇帝下旨,重庆公主改封为惠庆公主,随即就是大婚,公主没有另建公主府,而是直接住在周家。 周家也算是世代簪缨,不会委屈了公主。 周景先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进宫叩拜了太皇太后、太后、皇帝皇后,然后带着车队和嫁妆回自己家。 皇帝本来准备亲自送嫁……很可惜这个兄妹情深的计划被谏官们喷回去了。他只好气哼哼的叫朱见泽滚进宫来,送嫁过去。万贞儿本来也想去,但她很机智,在皇帝被喷的时候就取消了计划,让太子送姑姑出嫁。 太皇太后和钱太后给的赏赐不计其数,小天师也亲来观礼,他那个胖乎乎的王妃兴致勃勃的去周家参观新房。 朱见深看着朱见济直发呆:“弟弟呀。”你怎么越长越好看呢,难道说修行还能变漂亮?奇怪呀,道观里长得奇奇怪怪的神仙有的是,就连最常见的八仙里,也只有两个人好看,我可没瞧出来修行能令人貌美。 朱见泽和朱见济一起答应了一声:“哎,哥哥?” 朱见泽原本和亲哥关系不好,总觉得哥哥不孝顺,又偏心眼不照顾自己,现在长大一些才知道要讨好他。 皇帝白了一眼朱见泽:“见济,过来说话。” 朱见济今天颇为正式的穿了朝服,团龙纹穿在他身上,就像活了一样,被人扶着走上前:“哥哥。” 朱见深拉着他白嫩绵软的手:“怎么突然穿了朝服?太庄重了,可你穿着朝服……真好看。” 小天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三娘拿衣服给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皇帝摸着他的一双柔夷,觉得他胜过妇人,难怪历史上某些皇帝喜欢男色呢。小声嘀咕:“她可是艳福不浅。” 朱见济更加不好意思,他本想炫耀一下,我最近给高功道士们开坛受箓,他们都没发现胡姐姐是狐狸精,又忍住了,周围耳目众多,被人听见不好。 过去规定了只有天师府能给道士受箓——发职业证书,现在龙虎山天师府衰败下去了,只有京城中的郕王天师府能做这件事。再过些年,天下的道人悉出与郕王。 几乎和亲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比朱见深小时候更高更壮、更欢脱的太子穿了太子常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左右的护卫中带领着得意洋洋的行在凤辇前。 围观百姓见了太子非常激动,太子的肤色微黑,圆脸,看起来和皇帝很像,一看就很威严! 凤辇中坐着的是泪眼连连的惠庆公主,她迷茫,而且害怕,她至今未见过周景的模样,也不曾有过书信往来。乍一离开家,颇为惶恐。还有一点,凤冠好沉啊QAQ,脖子痛。 送嫁的女傧相共有十人,郑嘉一也在其中,她虽然是唯一一个未婚女子,却是皇后面前的红人,京城中无人不知她是皇后的密探。 送到周家,阖府上下都来拜见公主,先叙了君臣之礼,再叙家礼、送入洞房。 一番折腾之下,太子很饿,在婚床上抓了一把花生红枣开始吃,一边吃一边看着周景掀姑姑的盖头。 热闹!有意思!周景白净斯文的挺好看的。 掀了盖头之后,就把公主和女傧相们留在新房中,周景和太子手拉手的出去吃饭,前来道贺的宾客举止有礼,谈论诗文和政务,都想引起太子的注意。而太子只想偷喝一点酒。 万贞儿正在宫里安抚钱太后,她抚养惠庆公主有三年之久,钱太后刚开始不怎么喜欢她,惠庆乖巧谨慎,殷勤又安静,天长日久也颇得喜爱。到如今真有一种女儿出嫁的伤感。 钱太后哽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哀家这心里头,就是放不下她。皇后,你说她嫁到周家去,能过得好么?” “能能能,肯定能。 ” 钱太后擦擦眼泪:“她贤淑安静,是个好姑娘,哀家只怕她被人欺负了,上有婆母,下有小姑子,都不是易于之辈。” 孙娘娘微微挑眉,婆母怎么了?你这是心里头有气啊,我当年不过是支持立刻周大莲,那又如何。 万贞儿假装啥也没听懂:“三日回门,娘娘自己问公主就放心了。又不是嫁到外地去,就在几条街外,隔三差五就召她进宫说话,这要是还能被欺负了,我那凶名在外岂不是白来的?” 钱太后顿觉心中安稳。 236.蔬菜的重要性 没有照顾过十足的小孩子你就不会知道喂孩子吃饭是一件多么宏伟的工程, 这项工作应该跟国家元首、极端领域科研以及陪媳妇逛街并列为世界四大极端工作——某瞳。 五岁的朱佑杲不仅自己是个熊孩子,还带着妹妹也开始挑食。 两岁的小姑娘可一点都没有父亲的绵软坚韧,也没有母亲的谨慎沉稳。 她正在椅子上手刨脚蹬, 恨不得变成一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不吃菜菜!不吃菜菜!要吃肉肉!” 朱见深哄了她一会,丝毫不见成效, 自幼被娇宠的小公主对皇权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完全听不进爹爹的哄劝, 自顾自的继续打滚。“不吃不吃不吃不吃不吃不吃!” 朱佑桢被她一叠声的大叫吵嚷的耳朵嗡嗡,他已经忍了半顿饭的功夫了, 怒摔筷子,不仅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就连小公主的哭叫声都顿了一下, 他冷静了一下:“爹, 娘, 儿子去上学了。” 在旁边揉太阳穴的万贞儿点点头:“去吧, 要是没吃饱就再吃点肉脯。” 朱见深烦躁不安的在椅子上挪来挪去,也不能挪到哪儿去, 无奈的点点头:“好。” 太子哒哒哒的跑掉了, 他虽然有点胖, 却很健康,跑起来像是一匹健康的小马驹一样, 一蹿一蹿的。 三宝,小公主被封为嘉宝公主, 皇帝本想封她为宝庆公主, 但是这样听起来好像和他的妹妹们一个辈分, 钦宗总共有八个女儿,除了惠庆公主之外都是朱见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要负责把她们一一嫁出去,不容易。 嘉善公主,母王惠妃。刚刚下嫁兵部尚书王骥之孙王增。 淳安公主,母不详。也是在一个月前下嫁蔡震。震行醇谨。 崇德公主,母杨安妃。两个月前下嫁杨伟,兴济伯杨善之孙。 现在还留在宫里的有:广德公主,母万宸妃。宜兴公主,母魏德妃。隆庆公主,母高淑妃。嘉祥公主,母刘妃。 这些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妃还都好好的活着,逢年过节时出来走一走,平时就在宫里吃斋念佛,愉快的看着儿子和女儿。 钱太后在惠庆公主出嫁之后就有些郁郁寡欢,现在还生着病,不过这都是题外话。 小公主朱佑星的嗓音洪亮,也很有毅力,大嚷了这么久,哥哥跑了父亲皱着眉头,母亲捂着耳朵,她却还能用清脆的嗓音继续大叫大嚷,可以说是非常厉害了。 旁边的朱佑杲一副低着头认罪的模样,双手在桌子下面摆弄着什么东西。 万贞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孩子他爹,你去批奏折去,二宝,你去读书去,今儿我就跟你耗上了,不吃菜就别想吃饭!”你要说是某一样菜不爱吃,或是说吃了不舒服,那没什么,难道不许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挑食么?可你只要是蔬菜就不吃,这就有点过分了!天生地养万物,各有滋补的作用,凡事能吃的就应该吃一吃。听说蒙古人除了牛羊肉就是马奶羊奶,没别的东西吃,那样也要花钱买茶喝呢。 朱佑杲猛地把手抬起来,把手上一只又肥又大的大胖青虫举到妹妹面前:“吃不吃,肉?!” 大胖青虫无辜的扬起柔软的身子,挥了挥短短的小爪子。 朱见深敏捷的跳到两米开外,墩了一下子,墩的自己脚腕子疼,他惨烈的大叫,声音都要劈叉了:“朱佑杲你这个小兔崽子!” 与此同时,朱佑星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显然,大虫子不在她的食谱内。 万贞儿在旁边幽幽的说:“虫子身上的肉也是肉啊。” 你个不听话的小傻妞,拌萝卜、腌黄瓜、笋炒肉、蒜毫炒肉、冬瓜炖排骨、牛肉炖山药、葱姜蒜搁在肉馅里,都很好吃啊。 皇帝听不得这个话:“嗷!呕……”他差点吐出来。 朱佑杲也有点惊呆了:“啊?” 万贞儿使了个杀手锏:“郑大妮跟我说,她小时候穷,吃不起肉,就抓虫子吃。” 在三宝惊天动地的大哭声中,二宝也滚去吐了。 朱见深做西子捧心,慢慢挪了出去,只留下抓狂的母亲和捣蛋的小女儿。他在外面揪着儿子的耳朵:“谁叫你把虫子拿进屋里玩!你也不怕吓着你妹妹!” 朱佑杲不服气:“娘也玩虫子,还不让我玩,爹您不讲理,就打我一个。” 朱见深用扇子抽他的小光头:“你娘养的那叫蚕!”他一边揍蠢儿子,一遍简单的讲述了织造府说汇报的真丝工艺流程,又讲了皇后亲蚕礼和自己亲耕礼的含义。“这是为天下人做表率!男耕女织,夫妇伦常……你玩这虫子有什么意义?嗯?还敢拿去吓唬你妹妹!小孩子最怕被吓!” 把蠢儿子训了一顿,胖皇帝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走向乾清宫,还有数以百计的奏折等着他呢。 朱见深:“哎……累啊。”昨儿祭天可把人累坏了,今天一大早刚起床,还什么都没干呢,就闹了这么一场,饭也没吃好,真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他慢慢悠悠的晃悠去批奏折,奏折无有穷尽啊……有一天要是真的没有了,那他娘的就出大事了。 机智的二宝站在风中想了想,感觉自己情况不妙,好像惹了事儿了,撒丫子就往慈宁宫跑,以免被母亲抓着耳朵骂。 屋里头的哭声停了,小公主哭哭唧唧,抽抽搭搭的扁着嘴,一口口吃掉嬷嬷喂过来的蔬菜肉羹。 万贞儿无精打采的靠在椅子上,几乎又睡着了。她昨晚上肚子痛,可能和某种新进贡的奇怪水果有关,折腾了一夜没睡好觉,也不拉肚子,也不吐,就是在胃里翻腾。早上也忙着喂饱三个儿女,自己没什么胃口,怏怏不乐的皱着眉头,靠在椅子上。 边上的嬷嬷大着胆子问:“娘娘,要不要传太医来请脉?” 万贞儿懒懒的说:“算了,娘娘正要过寿,别折腾了,再睡一天就好了。” 朱佑星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母亲,口齿不清的像是含了一块年糕一样慢慢说:“娘娘~你肚肚痛么?” “有点难受,一会你去给娘娘请安,我再睡一会。” “噢。”她又吃掉了一勺肉羹,吧唧吧唧嘴,又张开嘴等着,很不幸,下一勺果然是笋片和蘑菇。哭丧着脸吞下去,下一口又是肉羹。 小公主如果在现代生活过,一定会吐槽:一口天堂,一口地狱。 万贞儿称病不出宫,八个嬷嬷护送小公主去请安。 钱太后看到小孩子摇摇晃晃的走路,像是一只大白鹅,就觉得很可爱 ,有看她一双大眼睛哭到红肿,这可是更可爱了。又可爱又可怜:“你哭什么?谁惹你了?” “哇!”朱佑星像是拧开水龙头一样大哭:“娘娘,娘娘不给窝肉肉次!” 钱太后真心疼了,搂过来,搂着这个热乎乎的奶香味小宝宝:“怎么啦,怎么能不给你吃肉呢,哎呦呦,别哭啦别哭啦,哭的我心都软了。别吃太多,女孩子可不能像你爹你哥哥们那样,见了好吃的就没够,那样胖起来可不好看。” 朱佑星扁扁嘴,注意力被转移了:“宝宝可美了!” “女孩子不要太在乎容貌,内心的德行最重要。” 朱佑星无辜的眨眨眼:“娘娘,您先说的不好看。” 钱太后只好话锋一转:“要兼顾,不能只顾着好看。” 这边撒娇卖萌个没完,另一边万贞儿越躺着越难受,终于忍不住了:“小麦,去请太医来。” 边上的嬷嬷小声嘀咕:“娘娘,您该不会是又怀上了吧?” 万贞儿一怔,摸摸肚子:“应该不能够吧,我都这个岁数了,那儿还能再生啊。” 嬷嬷心说小公主才两岁,您都快要开始给太子寻摸儿媳妇了,这是多大个岁数啊?再生一个又能怎么着?本来只要是女人都喜欢说又生孩子的话题,她看娘娘好像不是很想再生一个,就闭上嘴,没有说:“是,是。” 八个太医鱼贯而入,其中有专精妇科的、有主攻养生的、有善治外伤的、还有专攻儿科的,并不是说他们在其他项目上不行,只不过学霸也有一门科目是满分 ,其他的差一两分。 挨个上前诊脉,又在一起用类似于黑话的学术术语交流了一番,最后非常婉转的和皇后说:“少私寡欲,见素抱朴…干燥泄下…” 巴拉巴拉一大堆,翻译过来就是没什么病,有点在纵欲过度了,还有别生气。 滋补的也有些过分……便秘吧? 万贞儿很注重养生,尤其是养颜,每天吃固元膏,每次啪啪啪之后都要炖点滋补的汤药喝一喝,以免将来年老体弱跟不上皇帝的节奏,结果补的有点过。更兼……她也不爱吃蔬菜,又很爱吃坚果干果、果脯。 总共开了几服药,川贝蒸梨,萝卜炖羊肉,五谷杂粮共煮一粥,还有沉香水。 皇后面沉似水,深觉自己没面子,当天晚上就分开吃饭,只和皇帝一起吃。 朱见深:“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朕早就说了,吃炸鹌鹑一定要配点绿色的东西!” 过了几天,孙娘娘看着她挑走了桌上所有的青菜,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爱吃肉了?” 万贞儿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件事。 太皇太后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忽然没了声音。 紫禁城中又敲响了丧钟。 237.第 237 章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 是很震惊的, 他正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奏折, 现在苹果掉在奏折上, 奏折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的问:“太皇太后……薨了?” 前来报丧的宫女玉脂跪在地上, 心思复杂的说:“是啊, 是皇后娘娘讲了一个笑话,太皇太后笑着笑着就去了。” 不仅朱见深不敢置信,就连大臣们都觉得这太无厘头了——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无厘头这个词。 朱见深有些呆滞的看着大臣们, 被叫来开会的户部、兵部、礼部和内阁大臣也在看着皇帝, 这真叫面面相觑。 礼部心中暗暗叫苦,心说这事儿是真的, 那就麻烦了! 现在要操办两个王爷的册封仪式, 还要开始筹备太子的成年礼, 还得给皇上预备千秋节,还有给太庙的献俘仪式。这要是再加一项太皇太后的丧礼, 这得忙成什么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啊! 咦,皇上的弟弟们的册封可以顺延嘛。 皇帝惊慌失措了一会,因为旗开得胜而带来的欢乐变作猛地跳了起来, 大步绕到后门,劈手一掀帘子,风一样的跑掉了。 乾清宫中瞬间弥漫着低语:“真的是笑…的?” “这太离奇了,得是什么样的笑话啊。” “呸!这是喜丧!” “是是是, 是喜丧, 可是这也太奇妙了。” “是啊, 也不知道史官要怎么写。” 商洛便问道:“史尚,你要怎么写?” 史官用手掐着眉心,颇有些为难:“得为尊者讳,等皇上的吩咐吧。” 起居注记录的只是皇上身边的事,后宫中发生了什么倒不是很重要,呃,只要不是故意抹黑或洗白就没什么。 这些五六十岁的高官们又窃窃私语:“说起来太皇太后是有福气的。” “是啊。” “若老夫在这个年岁能颐养天年,被儿孙们逗的笑死过去,其实也是个好事儿。” “呵呵,只怕皇后娘娘的密探要先把你拿下。”他们默默的开始黑皇后。 其实也不算是黑,凭借郑大妮这些年告的状,皇帝很是抓住了几个蛮横无理、纵仆逞凶的官员,最可笑的是,这些官员正是平日里在朝堂上侃侃而谈说治家要严的人。 但是这让大臣们这个群体有了危机感,对贞英夫人的评价不好,对于皇后嘛,也只好含含糊糊的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以免说重了,叫皇上听见了要挨骂……要是被太子听见就更糟糕了,太子酷爱抢人的拐棍和奏折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朱见深风一样的跑到慈宁宫门口,终于气喘吁吁的俯下身,双手扶着因为奔跑而有些疼痛的膝盖,一双眼中情不自禁的滴下泪来。 虽然还未亲眼得见,也知道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人拿这事儿玩笑。 屋内的哭声如泣如诉,站在宫门口都能听到皇后强忍悲痛的吩咐声:“吩咐宗人府通知……请郕王进宫……本宫的丧服呢……去请钱太后过来叙话……呜呜” 宫人们追着皇帝跑来了,他们讪讪的、谨慎小心的低声问:“皇上,俺们扶您进去?” 朱见深有点呆滞的、迟钝的点了点头。 进了宫门口,见到脱了大红五彩通袖袍,只穿着素白中衣中裤的皇后在廊檐下抹眼泪。 朱见深喉头干涩,头重脚轻,膝盖僵硬的没法打弯。咽了咽吐沫:“万姐姐?我……我进去瞧瞧。” 万贞儿一见他,更觉伤心,转身趴在柱子上,哭的说不出话来。 朱见深又被人扶着上了台阶,缓缓走进屋子里,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一看,太皇太后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笑容,面色红润,姿态娴静,看起来就像是笑着睡着了,又像是在做了个好梦,笑出声来。 皇帝呜咽一声,差点哭出来,及时想起太皇太后说过不要在她身旁哭泣,以免她心里有牵挂,舍不得可爱的大孙子,以致于不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朱见深转身出了屋,这才幽幽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正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夫妻俩差点抱头痛哭,万贞儿三岁时到了坤宁宫中,跟着孙娘娘,而朱见深是两岁时到了慈宁宫,跟着孙娘娘,这自幼孺慕的感情何等深邃。 王尚宫强忍悲痛上前劝慰:“皇上,皇后,太皇太后无疾而终,又是笑着走的,这是个好事儿。娘娘早就惦念着宣宗陛下,如今能够相会了…娘娘心里头,定然是高兴的…” 万贞儿捂着心口,有点猝然惊恐所导致的怦怦狂跳,正说着笑话呢,太皇太后突然就过去了,这多吓人啊!现在她的心还在狂跳。 朱见深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有心安慰两句,可他还等着万姐姐安慰自己呢。 不多时,旨意传到前宫:“朕自幼(自己从小跟着太皇太后长大,真的很爱她,现在朕非常伤心,谁要是敢乱说话,朕让你们家也一样伤心)……罢朝一月,以示哀悼。天下官员、僧道以及军民人等,具服丧半年,禁宴乐、婚嫁、屠宰。” 正在中海垂钓的朱佑杲也被紧急召回,还玩个屁! 灵堂摆起来,纸人纸马、纸船纸轿子纸楼扎起来,纸的三十六名宫女、二十四名太监、开路鬼打路鬼、招魂幡引魂幡、还有无数‘西方接引’‘倒反莲台’‘慈航普度’‘花开成佛’的幡儿在空中飘飘摇摇,全是好话。 虽然皇帝信道,可架不住太皇太后信佛啊。 乐队也来了,吹奏起哀伤痛苦的曲乐。 朱见深和儿子哭成一团,皇帝哭的比死了亲娘还伤心,太子也很伤心,嗷嗷大哭。 王爷王妃、公主驸马、还有外戚们、官员命妇们,具进宫哭灵,就连万贵也来了,在人群中得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以此显示自己的身份。 钱太后、万皇后在后面,带领公主、王妃、命妇们在灵前哭祭。 这有一套特殊的程序,必须遵守,不能按照某人的情感而扑在棺椁上大哭。 随着祭礼之后,太后皇帝后妃、王子公主亲王等人还要徒步扶灵到天寿山东峰的景陵,开地宫送孙娘娘进去与爷爷合葬在一起。 皇帝当然不会亲自进去,地宫内有长长的甬道,关了很多年的门,他有点害怕。附近还有十名妃子殉葬之后埋下的坟茔。 “这下子,地宫大门可以彻底封死了。”朱见深不无怨念的说:“祖母要和祖父、父亲相会了。” 万贞儿穿着丧服站在旁边,眼睛红肿,脸色苍白,颇为憔悴。 朱见深又顺便去了茂陵,他指着面前的神道和石人石兽,低声说:“这是朕的陵墓,刚登基就开始修,如今修的还不错。” 他转过身来,对儿子说:“将来是你送朕和你娘到这儿来长眠。” 朱佑桢本来就很伤心,一听这话,嗷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爹爹万岁,不会长眠在此的。” 万贞儿低声道:“你说这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 大臣也上来劝:“皇上千秋鼎盛,勿出此不祥之言!”“请皇上保重贵体。” 作为当事人的孙太皇太后,飘在半空中,全程有点懵:“哀家怎么……笑死了?” “怎么没被西方三圣接引?阿弥陀佛,信女死了呀,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您三位不来接我吗?” “哎呀,见深别哭了,把眼睛哭坏了可不成。万贞儿你也别哭了,看来哀家是寿终正寝的。” “哀家是笑死的……以后再不敢乱说什么笑煞我也。可惜那笑话上不得台面。” 她自己嘀嘀咕咕:“哪怕西方三圣不来,宣宗皇上也该来接我呀,还有儿子呢?” “再不济,黑白无常怎么不来呀。” 她在紫禁城上空飘来飘去,从一开始的小声抱怨改为大声抱怨,又从一开始的不敢乱飘,慢慢进步到敢飘出宫去四处乱看。 于谦连忙打包了全部行李,远远的回避到贺明觉府上。 要是和这位国母相遇了,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明觉很高兴,和他喝酒,和他探讨打仗,只要是探讨战争和任何战争的周边产品时,他们俩聊得非常气劲。从古往今来的名将聊到兵法,又从兵法聊到那些神出鬼没的反其道而行之,真是开怀。 于谦也很高兴,他还能随军出征,给自己变出一身铠甲来,假装是披挂上阵,颇为有趣。 黑白无常擦着冷汗,他们倒不是被吓出冷汗了,而是鬼出汗就是冷的:“来晚了来晚了。” 孙娘娘又高兴又生气:“哼!怠慢哀家!哀家且问你们,哀家一辈子念佛,怎么没往生极乐世界去啊?” 白无常冷着脸:“到了阎君面前,你这一生的功过是非,自有公断。” 黑无常冷笑:“你想得到是挺美。”帝王将相中,能成仙的寥寥无几,能成佛的更是绝无仅有。倒不是说成佛比成仙要难,而是成仙的标准可以吃肉喝酒杀人,只要仁义就行,成佛就必须得戒杀,可是一个皇帝如果不杀人,他不仅人品有问题,治理的国家也会出乱子。黑无常不想讲这些道理。 孙娘娘被一把推到了另一个空间中,这是一个雾蒙蒙的、没有日月星辰的地方,只看到有一条小河,村庄和花园。“这是哪里?”她非常害怕的小声问道。 “这可是个好地方。” 白无常想到自己被请吃的酒,就按照嘱托说了:“你丈夫在等你。” 二十年前,朱瞻基就请他吃酒,请他在带来皇后的时候不要吓唬她,他知道,孙娘娘看起来咋咋呼呼,实际上胆子很小。二十年过去了,孙娘娘终于来了,这托付的事儿终于派上了用场。 孙娘娘一听这话,就觉得安心了。虽然这地方阴风阵阵,鬼气森森,远远还能听见鬼哭狼嚎之声,可是一听说丈夫就在前方等着,就不觉得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府很害怕,反而有点期盼。她又问:“胡氏留在皇上身边了么?”哎呀,我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现在摸不到自己的脸,又不能照镜子,实在是令人头痛呀。 “没有。” 这两个字就仿佛标注着一次两粒的定心丸一样,实在是太有效了。 孙娘娘乐滋滋,美滋滋,笑眯眯的被鬼差夹着,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们是男人么?”要是男人就别凑得这么近,叫皇上看到了不好。 俩鬼撇撇嘴:“都是鬼了,谁还贪图你那点姿色。” 他俩一巴掌就把孙娘娘从高空扔了下去,倒也没有砸在地上的感觉,孙娘娘像是一团被狂风卷走的大团棉花糖一样,飘飘忽忽的落在地上。 四目相对。 朱瞻基震惊的从小马扎上跳了起来:“啊啊!是你!你来了!” 孙娘娘如乳燕投林般忘情的扑进他怀里:“皇上!我总算见到您了!皇上,嘤嘤嘤嘤。”她在一瞬间恢复了少女的娇俏,虽然没掌握好变幻外貌的技能,却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当年初见时的美貌少女。 被埋在地里的朱祁镇表示绝望,娘啊您就不看我一眼吗?我就要被……憋死了…… 对面的嬴政,脸色立刻就变了,唯一一个陪着他一起当光棍的人,忽然之间就不是了。 238.第 238 章 嬴政穿了一身黑色曲裾, 头上懒得戴十二旒的冠冕, 只带了一顶日常的帽子。他静静的坐在席子上,看着这感人的夫妻重逢。面前的地上摆着一张棋盘, 放着两罐棋子, 从小马扎掀翻的位置来看,显然朱瞻基刚刚在同他下棋。 从今往后,我又恢复了一个人独身一人。 始皇帝本不是为儿女私情而动摇的人,征讨四方、吞并六国是他唯一的爱好, 无论是本国的还是抢来的女人, 都不过尔尔。就像看过的漫画或电影,无论觉得多有趣, 也不会每天重复看。 他本不会为了自己身边没有女人而感到郁闷, 也不需要认同感。 可是!时势造英雄,时势也会造就他现在的心情。毕竟没有事业, 没有工作, 除了自娱自乐之外没有打发时间的方法。他有时候会想,假如现在有一个女人在身边,再加上扶苏, 就可以打牌了,好歹屋子里能热闹一些, 别这么冷清。至于胡亥?他也配坐下来打牌么? 他伸手抚乱了眼前的棋局,猛地站起来, 幽冷的看了孙氏一眼, 没有什么恶意。 却吓得孙娘娘躲在朱瞻基身后, 小声问:“他,他看我。这是谁啊……好吓人。” 朱瞻基伸手在背后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又拱手道:“嬴兄,如今我夫妻团聚,有些闺房密语要说,嘿嘿嘿,说来不好意思,告辞!” 嬴政没说什么,鹰钩鼻上一双深邃乌黑的眼神盯着他,忽然又移开了,看了看地上埋着的两个鬼,冷笑一声:“请便。” 老夫妻俩手拉手的走了:“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已经把房子修好了。” 孙皇后有些吃惊:“修房子?怎么还要修房子?” 朱瞻基颇有些得意:“帝王的功过是非难下定论,我们要长久住在地府中。每个皇帝都有一片地,至于能修起什么样的房子,全凭自己的能耐。我给你修了一座大宅子,不亚于爷爷所修的大宅。” 孙皇后更吃惊了:“我们往后要一直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不是比喻,这就是形容词,地府中不见日月星辰,也没有花红柳绿。 朱瞻基讪讪的想说皇后可以先行去投胎,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有点尴尬和羞愧:“其实这地方挺好的,古今多少帝王将相,还有他们的妻子或宠妾都留在身边。有时候能看到汉武帝大战唐太宗,岂不是很有趣?”是啊,和你当太皇太后时的条件是天壤之别。 孙皇后刚刚说完这句话,就自悔失言,现在连忙找补:“是呀。其实……能在你身边就好啦,我别无所求。”她又补了一句玩笑,解释自己刚刚所说的‘暗无天日’:“我只怕这里总是这么黑,叫我瞧不清你的脸。” 朱瞻基被黑了一把脸黑,却笑了起来,挽着她的手往自家宅子里走,路上颇为关心的问:“朱见深还好吗?” “很好的呀。”孙娘娘很喜欢自己的大孙子,娓娓道来:“他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朝廷中的事儿我不大清楚,只知道广州的叛乱平了,四川的叛乱也平了,刚刚还打赢了蒙古人呢,几乎杀掉了毛里孩王。宫里宫外一团和气。” 朱瞻基微微的松了口气:“当皇后的,还是那个小宫女?” “是啊,三个孩子都是她生的。” 朱瞻基对于女人能生多少孩子并不在意,大于一就成功了,要是一个都没有,那也有嫔妃做替补。他低声问:“周大莲说她擅权专政,牝鸡司晨,是真的么?” 孙皇后哪里知道这些事呢,万贞儿在她面前总是温柔又可爱,一点都不凶。她就把自己的见闻如实说了,又说:“周大莲和她一向不和,在你面前添油加醋的胡说,怕是想要挑唆你带走万贞儿。” 朱瞻基无奈的摇摇头,两人在路上走了一阵子,路途并不遥远,道路虽然不算狭窄,却有些贫穷。地上是土路,不是宫里那样的青砖铺地,周围的墙壁上至多涂了一些白色的石灰算作装饰,没有朱红色的墙壁,更没有琉璃瓦。 某个人的房顶上铺着草帘子,孙娘娘一见便震惊了。 “那是宋光宗的房子,他是个傻子,哎。” 嬴政凝视良久。 扶苏勉强劝慰道:“父亲,没有妻室的皇帝不只您一个……” 嬴政打断他的话:“其他人也配跟我比吗?” 远的不说,就说汉献帝,伏皇后到地府之后断然轮回去了,汉献帝孤寡一个人,直到如今,他配跟我比?司马衷和贾南风都没能去轮回,都逗留在此,难道他们也配跟我比?他们非但没有妻室,就连江山都坐不稳,生前被人用绳索套着脖颈,死后又谈何欢聚?也配和朕比? 扶苏没说什么,默默的跟着他回家了。 孙娘娘走到一溜朱府门口,被朱瞻基带着去开了门,却见到周大莲从屋里迎了出来:“父皇您回来了。啊?娘娘?您怎么来了?” 前文说过,周大莲和朱祁镇因为没房子的问题产生矛盾,她一怒之下跑来‘伺候公爹’,其实是蹭房子住。 孙皇后毕竟纯洁,没想出什么公爹和儿媳妇之间的事情,只是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祁镇呢?他应该也在这里,哎,我可怜的儿子……” 朱瞻基心说你才想起来啊,刚刚就在土里埋着呢。他笑呵呵的敷衍:“嗯,这个嘛,嗯,你等着看就对了。咱们三个小曾孙叫什么名字?”这是明知故问。 虽然他努力的拖延,努力的转移话题,又是打听朱佑桢的性情为人,又是带着她去看库房中存着的贡品,又去给祖先们请安。 即便是如此,在朱祁镇垂头丧气的走回来时,还是暴露了,一切都暴露了。 孙娘娘满腔喜悦化作乌有,震惊的看着丈夫、公爹和祖父朱棣、曾祖父朱元璋,她忽然掩面大哭起来:“哇…祁镇还是个孩子啊…你那时候撒手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谁不欺负我们呐!祁镇还是个孩子,你就不管他了!祁镇在土木堡被抓了,他也不想这样啊,都怪那个王振。可那王振哪儿来的,那是你当年用过的大太监,赏给祁镇的!呜呜呜呜,你怎么能这样啊,朱祁钰囚禁祁镇,使我们母子八年不得相见,你也不说他一句,就抓着祁镇这点子错误不放,呜呜呜呜,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子啊……” 朱祁镇这些年都被殴打到麻木了,不仅怀疑人生,还怀疑自家祖先们都是多么残忍的家伙。到现在听了母亲这一番哭诉,心中甚是悲恸,也滴下泪来。 朱祁钰:其实不是我有多大能耐,难道说我做到了一个仁君、明君该做的事儿了么?没有啊,人无完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能有今天的成就,能够不被祖宗们吊打,全凭同行的衬托。 (于谦乱入:去你的吧。) 朱瞻基非常尴尬,垂头丧气的说:“不是我要打杀他,祖父和曾祖父气不过他几乎丢了江山,要责罚祁镇,我有什么办法。” 孙娘娘泣不成声,只好对祖宗们说:“是我,是我教子无方,爷爷要打,就打我吧……别打我儿子了呜呜呜呜。” 这到叫朱元璋不好办,有心揍她吧,女人心软疼儿子可不是什么大错,要是因为她这么一求情就绕了朱祁镇,又有些家法不严。他怒道:“慈母多败儿!” 马皇后不得不劝两句:“行啦,这么多年了,祁镇肯定受了教训,不会再胡来了。孩子有什么不对,你慢慢的教他,哪怕教了不听也不要紧,皇帝都不能去转世投胎,你急个什么劲儿啊。” 徐皇后也只好来劝一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哪朝哪代不出几个昏君?朱见深似是中兴之主,都说是母以子贵,现在就父以子赦,你赦了他的罪过吧。” 这就尴尬了,俩人不得不思考了一会,含含糊糊的说:“罢了罢了,容后再议吧。” 孙皇后疼儿子的心切,谢过了两位祖宗,又赶忙吩咐周大莲:“快去伺候祁镇,他待你好,深情厚谊,你竟不伺候他,哼。”虽然我儿子拒绝废立皇后,可是他对你很好啊! 周大莲心里头不以为然,心说他那里对我好了。 可是婆媳自古以来的看事情的角度就不同,周大莲心里头知道自己得排在钱氏、刘氏、樊氏……等人之后,就从睡觉的天数上就能看出来。可是孙娘娘觉得你一个小宫女,我儿子让你当了贵妃,让你的家人平步青云,这就是皇恩浩荡,你还不肝脑涂地的报答他? 孙皇后还想追过去看儿子住得好不好,吃穿用度是不是很委屈。 朱瞻基一把把她抱了起来:“我有话同你说。”抱起来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走,灵魂的重量很轻,他总算抱得动心爱的美人了。 孙娘娘又不敢挣扎,不好意思当众大叫大嚷,又觉得害羞,小声反抗道:“别这样,别在祖宗面前这样啊…放我下来…皇上…这叫我以后怎么见人呐…皇上…” 朱瞻基根本不答话,专心致志的把碍事的大肚子变化掉,抱着她进屋去,把她搁在雕花拔步床上,想说点什么,可是还没开口先红了脸:“你看这床,这是我做的。”他舔了舔嘴唇,分明想说些情话,说出口的却是:“字画和木工手艺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孙娘娘柔软又害羞的卧在床上,情不自禁的害羞起来,又娇声问:“您就要说这些?” 朱瞻基一怔,忽然又笑了。“分别这些年,到叫夫妻之间生疏了。”他扑了上去。 漏尽铜龙,香消金凤,花梢弄,斜月帘栊,唤醒相思梦。 衬桃腮巧注铅华莹,启朱唇呵暖兰膏冻。着粉呵则太白,施朱呵则太红。鬓蝉低娇怯香云重,端的是占断绮罗丛。——请阅读理解和联想。 …… 人间的生活波澜不惊,天师府中为太皇太后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就连胡叠云也被迫严肃起来——虽然有朱见济每天晚上都要撸她的大尾巴来缓解心中悲恸,但是她平常还是得绷起脸来,不能笑。 汪太后倒是冷静的很,她丈夫不是孙娘娘所出,孙娘娘和她之间也多有尴尬,到现在只有一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要说真有多伤心,也不见得。 满宫都开始吃素,皇帝每天以蔬菜豆腐充饥,在四十九天的丧礼中很快就瘦下去了,一个月减了十几斤,叫人一看就知道皇上是真伤心了。扶灵送入地宫之后,他还是很伤心,还在继续往下瘦。 万贞儿觉得这样可不成:“原先双手和抱的腰身,现在有这么大一块空缺。皇上食不知味,饭量和佑桢差不多,真叫人担心。光禄寺虽有素局,专司斋戒素食,有几百道素菜,却寡淡无味,连酱油都不放。叫人见了就没胃口。” 命妇们先夸皇上孝顺,七嘴八舌的夸了一阵,又话锋一转,说道皇上的身体素质关系着国祚,必须得吃胖一点。 好了,现在走完了流程,可以开始推荐菜谱了。 王尚书夫人说:“多吃些点心?” 边上人连忙拦她:“快打嘴,哪个点心里没有鸡蛋和猪油?”就连绿豆糕那么清淡的东西,都要放点猪油。 又有人为她开解:“娘娘明鉴,可不怪她乱说话,她家里好久没有白事儿了。”没经验。 万贞儿含笑点头:“没什么,说的很对,本宫倒是想起了了,派人去僧录司要和尚们吃的点心来,准没问题。”当年我和见深一起去庙里还是道观里吃过东西,也挺好吃的。 又有人提供了数道守孝时解馋的吃食。 朱见深懒洋洋的回来了,坐在饭桌上,便是精神一振:“这些都是什么?是肉么?”他有点生气。 万贞儿指着一道最亮眼的红烧肉:“冬瓜做的红烧肉。” 朱见深尝了一口,果然是,和真正的红烧肉相差不少,但还算可以。 “这红烧丸子是香油炸过的豆腐香菇丸子,又浇了汁。”她又指着一碗很像野鸡肉炒酱瓜的小菜:“香干腐竹炒酱瓜。” 皇帝挑了一筷子:“不错,明儿拿这个拌面吃。” “泡姜炒面筋。”黄色的炮姜,白色的面筋,还有红红圆圆的新鲜枸杞,炒在一起很是美味。 “又酸又辣,好吃。” “酸菜炒粉条。” 万贞儿笑道:“这是自然了,赵家送来的一罐子泡姜,也算是进贡吧。” 还有熏卷素鸡、卤什锦。把油豆腐、豆腐泡丢到卤肉的汁里去煮,那个味道和肉不差分毫。 朱见深就着这一桌子上八道菜,吃了三碗米粥,这是他的正常饭量。“哎,只恨韭菜算是荤腥。” 除了三宝没有肉吃很伤心之外,朱佑桢和朱佑杲都用没漏空的一侧牙大吃了一顿。 万贞儿心中暗暗得意,心说她们哄孩子吃饭的绝招真是不错,果然一道菜酸一些,一道菜咸一点,就能多吃两碗饭。 239.全文完 “衍圣公孔弘绪坐奸银乐妇四十余人, 勒杀无辜四人,法当斩。诏以宣圣故,赐白绫毒酒。” …… 朱见深在乾清宫内发脾气:“败类!这样的败类竟敢堂堂堂而皇之的欺上瞒下,辱没朕的恩德!” “衍圣公府受世卿世、世禄,非但不忠君报国,反而做出这等等衣冠禽兽之事!” “你们常说礼崩乐坏!着一点都不错!礼崩乐坏就在那微、微言大义, 万世师表的子孙后代中!民间百姓传言富不过三代,书上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朱见深趁机痛骂这些倚老卖老、自持家风清正就使劲气朕的人:“像是他孔弘绪这这样败坏门风的人,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最后一个。你们的眼睛不要总盯着外面,多在自己家里看一看,找一找, 给自己儿孙们拾遗补缺,不要让小儿辈败坏了你们一生清誉!” 一群大臣就在这儿听着他发脾气, 在场的有内阁、有吏部、礼部官员、御史台监察御史、也有锦衣卫的袁彬。 除了袁彬之外, 剩下的人都可以用一个俗语来形容‘一天叭叭的,就你有嘴啊’‘嘴欠’。 可是现在却一片寂静无声, 没有人说话。 朱见深愤怒的指责他们:“你们平日里满口的仁义道德,凡有事, 必举孔孟为楷模,如今孔府后人如此不堪!尔等与他交游甚密, 竟毫无察觉么!” 孔孟这两个栗子被你们举了不知道多少次, 衍圣公和你们关系好, 和你们书信往来, 和你们神交已久!呵呵!呸!你们还好意思说自己观察入微!还好意思说自己谨慎仔细! 大臣没什么好说的,真是丢人呐。在场的一个无辜群众都没有,都是大力夸赞过、吹捧过孔弘绪的人。 啪啪啪啪!打脸! 有些甚至还拿孔弘绪对于乳母的态度来教育过皇帝不要贪恋万贵妃的美色,其中心思想大概是,用过的奶壶、旧了抱枕,虽然曾经是小孩子的依靠,但在长大之后就可以束之高阁了,不必留着。朱见深深恨这句话。 皇帝本来瘦了十几斤,整个人都不大精神,现在被皇后养的又肥又壮,瞪着眼睛时很凶。他正是春秋鼎盛,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当了将近十年的皇帝,这精神气魄可想而知。 大臣们心中敢怒而不敢言,袁彬感觉自己很无辜,说了一句:“皇上息怒,” 朱见深把矛头对准了他:“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北镇抚司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用了吗!袁彬,朕知道你的性情说你是老好人,宽泛纵容,朕若是不知你的端低,必说你尸位素餐。” 尸位素餐——这是对一个官员最大的指责。 袁彬也有点委屈,跪下来请罪:“袁彬老迈,力不从心,不能尽忠职守,请皇上降罪。”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山东发生的事儿,我怎么知道啊……我要是闲的没事就去抓孔弘绪盘问,那天下的文人举子都要声援他,肯定会以为是我栽赃陷害。 朱见深的心biu的一下就软了,袁彬已是白发苍苍,他想起先帝被抓走之后发生的事,觉得这也怪不得他,锦衣卫作为皇帝直驾侍卫,教给他来带领其实很合适,也很安全,只是在巡查缉捕上太差了。这也算是矫枉过正吧,先帝的时候闹的太过,如今不敢轻举妄动。他转而开始喷监察御史:“御史台监察百官、勋贵,京城中有一丝蛛丝马迹,你们都能上报到朕面前来,山东的监察御史怎敢如此无能!是不是与孔弘绪沆瀣一气!” 监察御史也只好跪下来,为自己推荐的人没有能力而谢罪,又推卸责任:“臣等思虑不周,谁料圣人之后、衍圣府邸中竟然出现了这等败类。” 朱见深怒道:“天下至尊至贵者,莫过于朕!朕的言行举止,尚且受百官劝谏,受天下人议论,孔弘绪只是圣人之后,并非圣人本人,谁叫你们一厢情愿恭维他?当真是圣人门下走狗吗!” 大臣们唯唯诺诺,没什么可说的。奏折都被保存下来了——皇帝手里不仅掌握着他们的黑历史,还有实锤。 太子在旁边幽幽冷笑,看着爹爹发脾气的样子,有点星星眼。 啊,我爹爹好帅气!好迷人! 躲在屏风后的万皇后也是这么想的。 她挺喜欢看皇帝发脾气的样子,觉得特别可靠,可是又不能闲的没事惹他生气,今天听说皇帝大怒,慌忙赶来看热闹,头发都没梳完,用手拢着呢。 朱见深又骂了半圈人,最后气哼哼的说:“成化年间,张天师作奸犯科问斩,衍圣公作奸犯科被赐自缢……后人若有不知端低的,到要说朕治国无方,纵容出这些冤孽来。” 大臣们这才知道皇帝为啥这么生气,还因为他光是正义感发作,容不得这种脏事儿呢。他们连忙宽慰皇帝:“皇上秉公问斩,不徇私情,后人再怎样无知也知道是您下旨杀了这两个混人。” “正是如此。学坏乃是他自家事,定罪却是皇上您的旨意,您圣明啊!” “分明是臣等无能,不能纠察是非,令皇上……臣请攫夺孔弘绪父母之诰封,另择人承祀。” 大臣们把皇上一顿哄,他们以为哄好了。 朱佑桢站的位置能看到屏风后的母亲的裙角和散落在一群上的乌黑长发,那长发光洁如镜,乌黑如墨,散在白绫裙子上,分外好看。 万贞儿歪过身子,对他招了招手,没有说话。 朱佑桢瞧着没有人注意自己,就悄悄的走了过去,小声说:“娘?” 万贞儿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地弱耳语的说:“甭管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非得是独一无二才够身份。明白吗?” 朱佑桢眨眨眼,诚实的摇摇头:“不太明白。” 万皇后坏笑一声,轻声道:“我且问你,什么是圣人?” “指知行完备、至善之人,才德全尽谓之圣人。”太子的确聪慧,他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两眼发亮:“到家黄老列庄;儒家的尧舜孔孟;墨家的大禹,尽是圣人。衍圣公府如果只有一个!” 万贞儿得意的笑了起来,没说什么,挥手示意他出去说。这堆圣人中有些问题,黄帝的子孙后代天下到处都是,老子李耳没有结婚,哪来的孩子,倒是列子和庄子可以找一找。尧舜自然有后代……只不过尧的后代不争气,舜的儿子也只是凑合。最起码孟子的子孙后代也能立为衍圣公。 太子出去一说,众人都斜眼看屏风,都知道是皇后在后面出谋划策,又不能说什么。 暗暗的心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最毒不过妇人心] [什么仇什么怨] [太好啦太好啦!] [噢!这样也不错啊!] [皇后真是工于心计。]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圣人岂能有两个。]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们无法反驳。] [娘娘千岁!] 皇帝眼睛一亮,抚掌大笑:“妙啊!真是妙啊!元朝时封孟子为亚圣,实乃蛮夷之举,孟子理应并尊为二圣之一。” 孟子,姬姓,孟氏,名轲。山东邹城人。 现在大家可以愉快的寻找一个姓姬的、或是姓孟的,德才兼备的老实人,把他全家丢到衍圣公府去。 皇后轻飘飘的走了,回到坤宁宫中:“承恩。” 承恩上前一步:“小人在。”他现在是坤宁宫的管事牌子。 万贞儿道:“皇上对于衍圣公府的事儿很失望,有点伤心。” “是娘娘。” “可是皇上一向宽仁,还想在给他们一次机会。” “是。” “去吧。”万贞儿知道,很多人都愿意找太监打探消息,找皇帝或皇后身边的管事太监,她也乐于通过这种途径散布一些消息。 朱见深很喜欢孟子,当天晚上愉快吃着香油炸豆腐蘸酱油醋,还有其他一些好吃好胖的菜,美滋滋的夸赞:“皇后才智旷达,通晓世事,善使奇谋。佑桢啊,你要多跟你娘学一学,将来也要娶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孩子。” 万贞儿被夸的都害羞了:“见深~” 朱佑桢眨眨眼:“像是我娘一样的女孩子,世上罕见啊。”她们都挺瘦的,要么精明外露,要么是只有小聪明,我娘看起来端庄沉稳懒洋洋,多可爱呀。 朱见深:“哈哈哈哈哈说得好!” 当夜虽然是孝期,却也开怀,快活。 皇帝捏着双下巴,悠然叹息道:“突然想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万贞儿给他抓了一把葡萄干——这要是在别人的孝期中,偷偷的喝点酒吃点肉倒没什么,可是在孙娘娘的孝期中,要是偷吃不该吃的东西,她自己都于心不忍。 朱见深接过这把葡萄干,扁扁嘴,勉为其难的开始吃:“这是回疆来的葡萄干?” “是啊,只有那儿的葡萄好吃。” “那儿的羊肉也好吃。”朱见深的脸上无限怅惘:“又软又嫩,一点膻味都没有,只是鲜。今年停了他们的贡品,明年再说吧。”他吃的羊,大多是回疆或靠近蒙古的地方的羊,甚至还有在互市时和蒙古人买的,买完之后派人赶到京城来,虽然在路上的时候会瘦一点,可还是那么好吃。 “拿一个紫铜火锅,把切的薄薄的羊肉卷、羊肝、羊肚下进去,羊一定要用现杀的,搁时间长就不中吃了,用清汤慢慢烫熟,蘸着蒜泥韭菜花麻酱。” 万贞儿拍案大怒:“出去!回去睡觉去!” 守孝嘛,当然不能同床共枕,皇帝又回到乾清宫去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翻饼烙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哎呀不好! 洪武爷辑有《孟子节文》,删掉《孟子》里的章句,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等。他老人家曾说“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并诏告天下说孟子的不少言论“非臣子所宜言”。下令将孟子逐出文庙……虽然后来被人劝谏,又给挪回来了,可是这毕竟是他的态度。 朱见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这件事非常顺利,皇帝御笔亲题,写了衍圣公四个字,赐到孟府去,他们将要选出一个人活几个人来进宫面圣,谁被皇上看重,谁就会成为新的衍圣公。 京城中士人举子议论纷纷,都说孔弘绪太让皇上失望,又为祖宗抹黑,以致于皇帝找人取而代之。 他们义愤填膺,恨不能打死孔弘绪! 在某些幸运的人高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之前,他们都只是圣人门徒。圣人门徒本来是个金光闪闪的称呼,可是因为圣人子孙这样的违法犯罪,都给抹黑了。 士人们自幼读圣贤书,去女支院的时候讲究钱货两清,要是姑娘实在不乐意,或是有心从良不愿意接客,那也就罢了。这才是风流名士之所为,哪能用强! 他们以己度人,想到女人看似柔弱,保卫贞洁的时候也会拼死抵抗,哪能轻易得手?孔弘绪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书画亦是双绝,一定身体柔弱。如此说来,他还得叫家丁仆人帮忙!这更无耻了! …… 成化十年。 皇帝坐在金交椅上,裹着毯子看二宝带着小公主打拳,他沉吟良久,擤了一把鼻涕:“佑桢,你想不想巡游天下?” 是的,皇帝感冒了。 并且在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进行时,把皇后也给传染了。 万贞儿抱着一只异瞳狮子猫,在屋里嗑瓜子打发时间,不想出来吹风。 朱佑星是个胖嘟嘟的小丫头,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在皇帝眼里是个大美人。 朱佑杲已经八岁了,很不幸,他变得更调皮了,正在偷偷把抓来的蜻蜓一只一只的搭在妹妹的帽子上。 太子已经十岁了,长得个子很高,相比起虚胖的小屁孩来,他瘦而结实,正在摆弄着石锁练习力量:“爹爹,儿子想去打建州女真。” 朱见深忽然笑了:“好!我儿亲自领兵,甚好!你只要指挥得当,能从谏如流,就是你的功勋。” 朱佑桢当然明白这道理,母亲不止一次的说过,每一个人都有特殊的聪明才智和擅长的事,当太子的、当皇帝的就该任用贤良,然后相信他、支持他,这样就能分走一半儿的功勋。只有识人才是最难的,而这一点嘛,父亲已经代劳了。 三言两语,就定下了这件事。 朱见深又说:“去和你娘说这件喜事儿去。男孩子重要在边关走一遭,见识见识天地辽阔,才好。”他开始吹捧永乐爷当年披荆斩棘的故事。 所谓的亲自领兵可不是亲临前线,他只要坐在后方中军宝帐中,保证粮草供应,再给将军们写一写功劳簿,分派赏赐,就够了。 朱佑星好奇的看着爹爹,又扭头看向大哥,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奇怪的东西,抬手一摸,自己帽子上竟然爬着几只蜻蜓。“啊啊啊啊啊!”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朱佑杲转身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三妹把虎头帽抓下来,往地上一摔,三步并作两步走,两步并做一步行,一把抓住了二哥的衣裳后襟,抬脚就踹他膝盖窝。朱佑杲毫无还手之力,被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 朱见深冷眼旁观,老二自己找打,老三叫他求仁得仁,没什么不好的。皇家的孩子有什么古古怪怪的脾气都没关系,只要在人前懂得礼仪,能摆出一副唬人的模样就得了。 刚准备进大门的惠庆公主吓得退了回去。 【全文完】 240.番外 惠庆公主 惠庆公主坐在婚床上, 很紧张。她的性格比较内向,在小时候跟在母后身边时,总是被母亲发脾气吓到, 又旁观母亲和万贵妃的明刀暗箭、暗流涌动,总是很害怕。 她知道曾经的万贵妃现在的万皇后重金收买了母亲身边的人,可是也不敢说,第一是自己说了母亲不信,第二是怕母亲又要大动干戈, 吵嚷着万贵妃要害她。其实谁都不知道, 惠庆公主很不喜欢万皇后,又惶恐,又敬畏, 又想要敬而远之,只是她知道哥哥甚爱她,不敢表露出来。就连母亲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自己呢。 婚房中燃烧着兰麝之香,女傧相们欢声笑语, 不住口的说着吉祥话和温柔的祝福。 喜婆往床上一把把的丢着吉利的干果:“撒帐东, 帘幕深闺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惠庆公主却无心去听, 她心中忐忑的迎接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不知道哥哥给自己选择的人, 到底好不好。越是紧张,越是心乱如麻,听着她们祝福自己多子多福,子孙满堂,猛一下想起两首诗来 离妇(张籍)中说: 十载来夫家,闺门无瑕疵。薄命不生子…有子未必荣,无子坐生悲。为人莫作女,作女实难为。 《太行路》(白居易): …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朝承恩,暮赐死。 这两首诗想的实在不是时候,想的她心都凉了,深恐驸马周景身边也有一个女人,像是哥哥对万贞儿那样,那种感情的年长女人。那就糟糕了。 她微微抖了抖,凤冠上的珍珠流苏随之轻摇,身上的环佩也萧瑟的响了,像是秋天的黄叶落地时,发出的那一声微不可查的声音。 朱佑桢没心没肺的在旁边吃花生、大枣和桂圆,他饿的不行了。其实出宫之前,万贞儿叫他吃两个肉包子再去,他惦记着吃喜酒,以为很快就能坐在宴席上吃美味佳肴,就没吃。现在走了一番礼仪下来,简直饿的要抓狂,他还是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呢。一边捏花生,一边假客气:“姑姑,你饿不饿?” 惠庆公主轻颤了一下,柔声道:“我不饿。” 她身边还坐着两个小孩子,两个压床帐的童男童女,都穿着红袄绿裤,脖子上戴着金项圈,脸上涂脂抹粉,抹了红嘴巴,眉心点了胭脂痣,看起来很喜庆。小男孩正趴在床上,偷偷的从下往上看新娘子的模样。 边上的命妇心不在焉的偷看太子殿下,四十岁到八十岁的妇人们总是非常喜欢七八岁的男孩子,聪明漂亮有礼貌,又稚气未脱,和成年人截然不同。 假若没有君臣之分,她们都要掏糖果来投喂他了。 朱佑桢有心和姑姑多说两句,有碍于旁边有着许多命妇傧相,不方便说什么体己话,又干巴巴的问:“凤冠沉不沉?我娘常常抱怨凤冠压的她脖子疼。” 命妇们:噢噢噢~ 惠庆公主柔声细语的说:“有点沉,我的凤冠和皇后嫂嫂的不一样,轻巧不少呢。”脖子疼,非常疼!后背也疼… 朱佑桢又问:“姑姑,三日之后回门,给我带些周府的点心,我尝尝你在周府过得好不好。” 惠庆公主嫣然一笑:“好。” “哎呀,殿下和公主的关系真好。” “殿下对长辈真是恭敬关心。” 朱佑桢喝了口茶,微微笑了笑。 说起来俩人年龄差距还不到十岁,可就是差了一辈。 周景在伴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伴郎们很有礼貌的停在门口,都没敢跨过门槛,其实进了门槛也要往里屋走,才能看见新房和婚床。 郑大妮也穿了一身喜庆的水红色,配了一条杏黄色的裙子,双手抱胸站在门口,仔细盯着有谁要进来闹洞房——她以为公主成亲也会有人敢来闹洞房。她现在有钱有势,吃的有点胖,胸脯鼓鼓的,腰身却被衣裳遮住了,秀美的脸上有一丝颐指气使的气势,头上戴了全套的金头面,看着颇有点土豪。 伴郎们隔着门与她相望,好几个人都非常好奇的打量她,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不同凡响。 真是健壮啊! 练武的女孩子和那些柔弱丰满的女孩子有很大区别,即使隔着宽大的衣服也一眼能辨。 伴郎们互相挤眉弄眼,暗示她的身材如何如何。 在这群未婚男子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斯文、瘦弱、白皙的男子看着郑嘉一,渐渐的看呆了。 郑嘉一看到他呆呆的看着自己,还有点脸红,忍不住问:“你脸红什么!” “啊!”这男子手忙脚乱的行礼:“小人是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王靖邦,家父是吏科都给事中,讳盛。” 伴郎们哄堂大笑,这样的答非所问,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个家教良好的男人已经手足无措了。 他们互相飞眼,表情明显的像是天空中飘过一排弹幕:[这是要人家去上门提亲吗233333][233333] [小生一定登门提亲23333] [说实话这个官职有点低了] [本家的亲戚啊,和周景一样是书呆子] [要是娶了郑贞英,也算是简在帝心了,可惜这娘们太凶悍,我舍不得温香软玉花红柳绿。] [河东狮吼指日可待] 郑嘉一脸上也微微红了红:“爷俩都是正七品,你倒是很有出息。” [嚯!真不愧是皇后的密探,隐形的东厂!][她知道的可真多啊。][皇后是不是没打算把她嫁人呐?] 王靖邦的脸上更是涨红:“姑娘过奖。” 郑嘉一挑眉道:“我问你脸红什么?” 边上坏坏的勋贵少年们嬉笑道:“脸红什么?见到窈窕淑女了呗~”一句话黑了俩,见到窈窕淑女就脸红,不是君子所为,而郑嘉一也绝对算不上窈窕淑女。 王靖邦羞愧的垂下头去,不敢说什么,忽然一转身跑了。 郑嘉一目瞪口呆。 伴郎们更是哄堂大笑:“贞英夫人,你还不去追么?” “哎呦还不好意思了,王‘姑娘’真有趣儿。” “跑什么嘿!” “郑姑娘威风禀禀,煞气惊走闲杂人等啊。” 屋外这样的嘈杂,屋里头却安静而温馨。 周景轻轻走到新娘面前,边上的宫人递过金杆来,他接过之后却没有挑盖头,而是深施一礼,轻声道:“公主,为夫冒犯了。” 惠庆公主轻轻的嗯了一声。 周景这才用金杆小心翼翼的挑开红盖头,瞧见一张银盘似得小脸,桃花面,,羞答答的垂着睫毛,不敢抬眼看自己,他只看到长长的睫毛,悬胆鼻,樱桃小口,看起来很温柔。他又深施一礼:“公主,请饮合卺酒。” 朱佑桢看他们这样客气,情不自禁的笑了一声,搁下手里的花生,先不吃了。他心说这要是我爹娘见面,那是一边往床上滚一边命人退下。他不知道,新婚夫妻第一次见面,和老夫老妻没节操是不一样啊。 饮合卺酒时,惠庆公主仰头满饮,周景才看到她的杏眼粉腮,相貌虽然不是十分出挑,如何如何的倾国倾城,却也实实在在的温婉。周景这才放下心来,他听母亲说过周太后的骄横无礼,周太后还曾强拉着自己家,非说是同枝连宗的一家人,他很怕公主的性格随了母亲,那就糟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周景不好意思多说:“请公主稍坐片刻,待我与贺喜的亲友略饮几杯薄酒,即可回来。” 惠庆公主是第二次喝酒,一手扶着床,晕乎乎的说:“驸马请便。” 周景又答应了一声,侧过身来又对太子行礼,很有礼貌的无视了桌子上一堆花生壳和桂圆壳、核,又盛情邀请他来一起饮酒。 太子临行前,皇帝嘱咐过他,不要让闹洞房的人吓到小姑姑,朱佑桢觉得自己做到了…虽然自己什么都没做。可是这里没人起哄,他又觉得不热闹,一把捉住周景的袖子:“姑父,我素闻你喜读诗书,我要你吟一首诗,合我姑姑所喜的诗词,要不然呐~”他端起太子的架子:“孤王可不放你去。” 周景毫不犹豫:“上客不用顾金羁,主人有酒君莫违。 山头树影不见石,溪水无风应更碧。 人人齐醉起舞时,谁觉翻衣与倒帻。” 朱佑桢坏笑着问:“姑姑,你喜欢吗?” 惠庆公主粉面低垂,以袖掩面,含含糊糊的点点头。 周景心中暗暗的感激,他哪里知道,惠庆公主是真喜欢。 太子乐的都不行了,开开心心的去喝酒吃肉,从古至今,婚宴寿宴都是最舍得下本钱的,席间的味道真是不错。 周景可没吃几口,略喝了两杯酒就连忙辞别亲友,回到婚房去。 女傧相们正陪着公主说话,劝她不要紧张,放松一点,忽然周母来了,进门先给公主行礼。 公主慌忙起身还礼:“婆母万福。” 俩人客气了几句,周母带着女傧相们都走了,去吃喜宴,只留下她的两个嫂子和三个小姑子陪她说话。 惠庆公主独自端坐在婚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这才偷眼打量屋中的陈设布景。听见别间有些许的声响,宫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报道:“是丫鬟们送来一桌饭菜。” 公主暗自纳闷,又看到喝了酒又来回奔波的周景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宅院太大,他来回奔波了三次,累的够呛。 周景来陪她一起吃饭,怕她觉得受冷落了。 当然,他也想先在洞房花烛夜之前培养一下感情,互相熟悉一下。太陌生了,不好意思下手。 当夜温柔俯就,鱼水协和。 …… 三日之后,钱太后坐在慈宁宫里着急:“她怎么还不来呢~” 万皇后非常严肃的在旁边等着,怀里抱着朱佑星,想起等十几年后,三宝也要嫁到别人家去,不由得黯然神伤。 241.番外 还是公主的 惠庆公主的三日回门非常愉快,这两个很有经验的妇女从她的举手投足、脸上的容光焕发上看出来了, 她的新婚非常愉快, 这面带桃花的样子, 似是春风得意。 钱太后拉着小姑娘的手,仔仔细细的询问婚后生活如何:“周景对你好不好?” 惠庆公主点点头。 “周家上下,对你恭敬不恭敬?” 小公主又点点头。 钱太后又问:“周泰温柔不温柔?”她其实很关心小公主和驸马的床上生活, 但是作为一个文化人, 不能问的太直白。 小公主又点头。 万贞儿忍不住了:“妹妹, 你怎么不说话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娘娘跟我都是过来人。”她获得了钱太后娇嗔的白眼,浑然不以为意:“你成亲之后过得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娘娘、皇上和我都为你高兴, 皇上还要得意他自己的眼光好。” 惠庆公主羞答答的说:“哥哥的眼光的确很好,我,我咬着舌头了。” 钱太后脸色微变:“是你自己咬的, 还是?” 万贞儿心说娘娘懂得不少啊,哦我又忘了, 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为了生孩子好好努力过。嘻嘻嘻。 惠庆公主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是在亲嘴时一激动咬了舌头, 那时候晕乎乎的, 恍惚觉得好像是自己咬的……她被问的都快哭了。 …… 华盖殿中, 皇帝赐宴驸马,小黑胖子已经变成了令人有压力的大黑胖子,他严肃的问:“我妹妹待你如何?” 这话问的就足够倨傲,上对下才叫‘待’,夫妻之间可不是这么说的。 朱见深分外严肃认真,堪比上朝。 周景安然答道:“主贤良淑德,与臣相谈甚欢,家母亦极爱重她。” 比想象中还温柔可爱。 朱见深看他有点幸福的模样,估摸着这两口子过的不错,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惠庆性情柔弱腼腆,朕本欲为她修建公主府,然而惠庆自己不要。她遵从圣人教诲,懂得三从四德,你也要投桃报李,与她白头偕老。”不要纳妾啊胡搞乱搞啊,要是欺负了朕的妹妹,朕都不敢确定皇后会做什么呀。 他一直都以为万贞儿非常喜欢惠庆公主。 其实对于万贞儿来说……也就那么回事了。 周景答道:“皇上放心,臣一心只爱读书,绝无贪恋女色之心。公主德才兼备,既是添香红袖,又能与我品诗论文,周景夙愿足以。愿效仿皇上与皇后之情比金坚,永无二心。” 这一番话说的真漂亮,虽然是他准备了两天的台词,但实在是漂亮。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再夸公主非常好,最后又画龙点睛的吹捧了皇帝和皇后之间的感情,寥寥数语,捧了皇帝三波。 朱见深满意的不能更满意了,连连点头:“很好,很好。妹婿满饮此杯,朕祝你早生贵子。” 已婚妇女们可以坐在一起探讨老公,甚至可以说到床上的一些事,生孩子的秘籍,第一次疼不疼之类的问题。但是这两个已婚青年却不能探讨自己的老婆,幸好他们都是爱读书的人,就后汉书展开了愉快的讨论,话题又扯到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以及其上的三道奏扎。 一论君德,二论御臣,三论拣兵。 “君实德行,不达政事。” 朱见深毫不留情的吐槽他最致命的谬论:北方牧民都是天生打仗的,农民懦弱,本来就该去种地,碰什么刀枪;甚至将那些从西夏夺回的土地统统还给西夏!理由就是与其将来可能打仗不如直接给敌人喂饱,说不定对方感激就不计较了。 “当时的宋朝西灭吐蕃,南平洞蛮,夺夏人五十二砦,高丽来朝,宋几振矣。只可惜王安石的变法一朝覆灭,以致元人得了百年天下。” 周景辣么爱读书,自然接的上话头。搭着说了一下变法中的冲突,令人可惜。司马光应该好好去搞他的道德操守,拿道德来要求治国,岂不是可笑。“有道之人被人欺辱了,可以报官以求公平,一国被别国欺负了,若非属国,又能向和人求救呢。” 朱见深又叹了口气:“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韩菲所言着实不差。”司马光缺乏地方从政经验啊!他哪里懂得民间疾苦呢,朕生在皇宫之中,还要派人去了解民间米面价格,派人去探听百姓民生疾苦:“司马光实是饱学鸿儒,只可惜啊,他对政治一窍不通。朕也常常为此担忧,环绕在太子身边的,多是这样的道德之士,饱学鸿儒……空谈而无有实政。” 周景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对着陷入沉思的皇帝随声附和,一直到公主准备回府为止。 朱见深心事重重的回到宫里:“贞儿,惠庆过得好么?” 万贞儿正在卸妆,她特意穿了很正式的燕居服,戴了燕居冠,算是一顶小号的凤冠,其特点有两个,一个是沉,一个是华丽。“妹妹嫁过去的日子非常好呢,周家门风醇厚,一团和气,她婆母对她很慈祥,丈夫也很敬爱她。” 皇帝点点头:“朕打算让回京述职的官员都来给太子上课,讲授民间风貌,刁民良民,土豪劣绅之不同。”他没被人欺负过,不知道人有多坏,朕不让人欺负他,更不能让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儒们把他教傻了。 万贞儿想了想,点点头:“这主意太好了,是谁想出来的?周景么?” 朱见深的脸耷拉下去了,丧丧的说:“周景何德何能,敢对太子的功课指手画脚。是朕啊,” 万贞儿笑道:“果然是你想出来了,周景只不过是个书呆子嘛。每年进京述职的官员那么多,太子听的全么?” 皇帝觉得述职的官员不多,因为能在述职时因为工作优秀而面圣的人,实在是不多。 惠庆公主回府之后,羞答答的分赠宫中赏赐的绸缎、美玉、书籍、香串、瓷器等物件。 周景又去陪她闲坐,赏花喝茶,他柔声道:“夫人,因何闷闷不乐?” “没有呀。”惠庆公主觉得脸上发烫,抬头看了看这个才认识三天,却已经了解的非常‘透彻’的男子,更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喝茶的时候舌尖微痛,更叫她想起一些叫人害羞的事儿。 周景也挺不好意思的,找了个话题:“皇上跟我说起司马光其人BLABLA” 惠庆公主听他说了两句,提醒道:“大臣觐见皇帝,所谈论之事不该叫旁人知道。” 周景惭愧了,沉默了一会:“是。” 惠庆公主也有些不好意思:“你,你不要恼,我说的太重了…我只是怕” 周景伸手拉住她的柔夷,笑道:“公主说的极是,我恼什么?言行谨慎方为君子,公主是女中君子,我最爱与君子相交。” 惠庆公主惊讶的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然后两口子开始吐槽王安石和司马光,并且一边探讨一边加深了解,很好很好。 又过了三年,正是太子领兵去打建州女真的时候。 周景廉洁谨慎,也没什么社交,大多数时间是宅在家里读书,偶尔出府去买书。惠庆公主每天读一个时辰的书,余下的时间做女红,家中安静和乐,虽然平淡却也很有趣味。 就连外界都知道,主事舅姑甚孝,衣履多手制,岁时拜谒如家人礼。周景每早朝,主必亲起视饮食。主之贤,近世未有也。 钱太后和皇后每个月都能收到小礼物,也隔三差五就派人送东西过去,这一批送东西的宫人出发之前,钱太后特意叮嘱:“告诉公主,她临盆时别忘了含参片,近来多在平缓处被人扶着慢慢走动,有助于生产。” 她自从惠庆公主有孕之后,就变得非常高兴,之前两年太后一直在担心惠庆公主生不出孩子来,那到老了很凄凉的。 万皇后也叮嘱道:“坐月子的时候可不能读书动针线,会伤眼睛,在屋子里摆几盆花看。本宫这里什么都不缺,她不用费心做事。等她出了月子,再给三宝做小肚兜穿。” 宫人们出了西华门,去周府。 来来往往的都熟悉了,惠庆公主站被人搀着站起来,听了母亲的吩咐,又听了皇后的叮嘱,含笑答应。 没过几日,她就顺利生下一个可爱的男婴,侥幸生的很顺利,不是很疼。 宫人就在门口等着好消息,接生的嬷嬷也正是宫里的嬷嬷。 这好消息飞马进宫,禀报给太后皇后,皇后又派人去告诉皇帝。 恰逢边关露布到京,汇报了太子任才用能、将士齐心用命,大捷! 朱见深:“哈哈哈哈哈!” “启禀皇上,惠庆公主母子平安。” 朱见深一怔,反应过来她生了个儿子,更高兴了:“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双喜临门!哈哈哈太好了!你把这奏本送到皇后哪儿去,让她好好瞧瞧。” 惠庆公主生完孩子,累的睡着了,一觉睡醒之后得到了两个好消息,皇帝赏了千两白银,宫绸五十匹,骏马一匹,庆贺公主喜得麟儿。 又改封号为重庆公主,以示双重喜庆、双喜临门之意。 数年间,她只有周贤一儿,也是个为官清正的好孩子。 成化三十二年,周贤逝世,四年后惠庆公主薨。 242.番外 可怜的太子殿下 建州女真屡屡犯边, 明廷集结五万大军以总兵官赵辅挂靖虏将军印,左都御史、辽东总督李秉为副总指挥。太子朱佑桢取代了太监成为监军和督粮官。 太子在二百侍卫的护送下,轻骑远赴边关, 他只带了换洗衣物,应用药品,没有带用惯的床帐被褥和杯盘碗盏。路上也没有坐马车, 而是骑在马上策马奔腾。 奔腾的结果就是大腿内侧一大片都磨的红肿了,走路时一瘸一拐,一瘸一拐。 两名千户挟着太子进驿站休息:“大人, 我们给您上药。” “大人,您小心脚下。” 这是临行前皇后的吩咐, 出门在外不要轻易表露身份, 现在各地偶有作乱之人, 恐怕会有人暗害太子。皇后还说了,出门在外就带这么少的人, 实在是叫人不放心,可是孩子长大了,总要开阔眼界才是。 江千户去安排夜晚守卫的人,还有其余人的休息, 鱼千户拿着包裹搀着太子进了上房。 驿长躬身跟在后面,小声问:“不知这位大人官居何职,小人们应该如何伺候?”对不同品级的官员, 有不同的招待标准。 鱼千户道:“这是我们监军大人。” 驿长一怔, 心说这是一位公公啊, 可不敢露出大惊小怪来,立刻道:“小人这便去置办酒席,伺候监军大人和两位千户大人。您喝点酒么?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好酒……” 朱佑桢咬着牙坐在椅子上,这一路上颠的好惨,屁股像是被打了一顿一样疼:“行路时不可饮酒,这里有好茶么?” “回大人的话,俺们这儿只有当地的土茶,还有南方的茶砖,北境寒冷,种不活茶树。您别见怪。” 朱佑桢顿时懊恼,心中暗暗嘀咕,我娘忘了给我带茶叶啦! 鱼千户吩咐道:“把你们这儿的好泉水煮两壶送来,一壶要喝,一壶要用。” 驿长不好多说什么,当即答应下来。 山上的泉水甘甜可口,他时常派人去挑水存着,现在还存有半缸。 朱佑桢轻轻碰了碰大腿的内侧,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好疼!” 鱼千户赶忙从包裹中拿出一瓶药:“殿下,这是下官祖传的药,专治铁跌打损伤…和骑马腿疼。殿下若是没带药,就用下官这一瓶吧。” 朱佑桢:“好。”他很想问问涂上还疼不疼,但是嘛,要矜持,要威严,要假装有经验。 鱼千户有心讨好太子,给自己将来讨一份好前程,他单膝跪地,以千户的身份做起小厮的工作,轻轻的除了殿下的靴子,又脱了外裤,露出里面的中裤和护膝。 鱼千户又轻轻的解开护膝,按了按膝盖内侧:“殿下,这儿疼么?” “还好。” 朱佑桢自己拎着衣服,往下看了看,看到裤子上有一点浅浅的汗渍,摸着也是热乎乎微潮,顿时松了口气。他之前以疼痛的程度来判断,以为自己已经被磨的血肉模糊了。 驿长很快就带着两个驿卒,拿来拎来了两壶水、一个木盆、一条手巾。进门是看到这位千户跪在这位监军大人面前,而监军大人叉开腿坐着,用袍子遮挡着要害,露出一双光溜溜的腿来。 驿长想捂脸,真是世风日下,如今的武将已经献媚到这种程度了!他默默的愤世嫉俗,默默的放好一壶开水和一盆热水,躬身告退出去。 过一会,江千户也来了,他们打算等太子吃完饭准备安歇了,自己再去吃饭睡觉。 “你们坐,孤王,咳,我在外的身份只是监军,不必客气。”朱佑桢不好意思让男人给自己大腿上药,要是宫女姐姐就好了……他自己掀开袍子,把亵裤之外酸疼的地方涂了薄薄一层药膏,没话找话的说:“孤日常也练习骑射,怎么还是这样羸弱。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稗肉复生啊。”读书的时候看到这成语还觉得可笑,现在才知道,肯定是真的!大腿上要是没有老茧,打仗的时候就疼死了! 两名千户虽然是武官,但是也会说话,一起吹捧:“殿下养尊处优,还能这样吃苦,真是人中龙凤。” “殿下年幼,故而特别疼,等长大之后皮糙肉厚了,就不疼了。” 一路上渐渐磨出老茧,也就适应了… 在中军宝帐中,与会武官都已站成两排,只等着三位大人物落在,就可以落座了。 赵辅身穿甲胄,斜搭了一件薄袍,露出一条胳膊半个肩膀的铠甲。他十分为难:“太子殿下,您请上座。” 和赵辅相比,李秉就淡定多了,中军宝帐正中间的位置不是他的:“赵兄说的极是,殿下请上座。” 朱佑桢也很客气,他没穿太子的朝服,只穿了一件可爱的小号蟒袍,这袍子小了一点,盘金绣接合打籽绣的蟒也比一般的蟒要小一些,穿在身上萌萌哒。,他仰起头打量着英俊的赵辅:“将军请上座,孤此来监军,监军该坐在哪里孤就坐在哪里。” 赵辅又道:“殿下此言差矣。为将是臣,殿下是君,焉有颠倒之礼?” 李秉:“对啊。” 朱佑桢答道:“靖虏之事非将军不能为,孤尚年少,才德浅薄,奉父命来此增长见闻,将军无需多礼,请上座。” 李秉:“有道理。” 赵辅又道:“殿下虚心好学,老成练达,谦逊有礼,臣甚是惭愧。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臣也要向殿下多多学习。殿下请上座。” 李秉:“没错。” 站了满营帐的军官就默默的看着俩人互相客气,一个在旁边乱搭茬。 朱佑桢道:“达者为师,将军久负盛名,孤在宫中亦是如雷贯耳,怎敢唐突。” 李秉:“是啊。” 赵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殿下之安危系三军之存亡,殿下请。” 李秉:“正是如此。” 众人都瞧李秉,你老人家要是有意见就说话,每意见就拉到,在这儿乱搭茬干啥啊。 朱佑桢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将军请。” 李秉:“殿下说的是。” 赵辅的涵养挺好,脾气也挺好,现在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说:“韩雍、王越、朱永、刘聚等人亦是名将,臣岂敢专美于前。” 军官们站了半天,却一点都不觉得无聊,颇为开心的挺热闹。 朱佑桢可受不了了,他横挪了一步,直接坐在帅坐的侧首,一拍桌子:“坐。” 李秉:“遵命。”绕过去,在另一侧的侧的首位坐下了。 废话到此为止,这样有趣的事儿只有一次,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定下了座位,往后不会轻易更改。 九月,分左、右哨五道各万骑从抚顺关出塞。 至十月三十日攻至建州,大获全胜,共擒九十九人,斩五百三十六人。皇帝下旨命令朝鲜率兵援协同作战,朝鲜也来了一万人。 以上这些战绩和朱佑桢没什么关系,他从头到尾都是旁听生,只是在城池中晃悠,每周收快递,皇后陆陆续续的把茶叶和一些东西都寄过来了。他听到了很多没听过的事,增长见闻,知道边关将士百姓的疾苦,看到一些军户人家生活困难。 也听说了皇后的美名——经常拿脂粉钱买草药、寒衣送来,名声堪比菩萨。 朱佑桢听着几个将官赞美皇后是个好皇后:“又贤惠又能生,老点咋啦,女大三抱金砖。皇上这是抱了个金山嘻嘻嘻~” “皇后厉害着呢~知道夏姬吧~嘿嘿,能‘干’着呐~” “嘿嘿嘿~” 他没听懂黄段子,心里头美滋滋。 大军没有班师回朝,还驻守在这里,防备女真人的报复。 太子屁颠屁颠的赶在过年前回到宫里,一路上把自己裹成熊,骑在缴获的烈马上,路上就染了风寒,一进皇城就昏睡过去。 万贞儿很有经验,把他捂在被子里,塞了几个汤婆子,灌了两碗姜汤和治风寒的药下去。 朱佑桢睁开眼睛,看到亲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吃柿子,他嘴唇干涩,眼睛酸了:“娘……” 万贞儿抬起头:“大宝!你睡醒啦?路上干嘛这么急呀,病了就歇一歇。”一边说着,一边丢下柿子过来抱儿子。 朱佑桢出去这三月虽然想家,但没有特别伤心,现在一见她,却伤心的不行,扑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娘……” 万贞儿开心的摸毛拍背:“乖宝宝,这三月苦了你了,娘也想你啊。” 朱见深穿着狐裘,神清气爽的走进来:“哎呀,居然在你娘怀里哭鼻子,还没长大呀。佑桢,干的不错,明年你开始监国,朕要去巡幸江南。” 朱佑桢差点昏过去,心说我还是个孩子啊! 幸好过年放假还是孩子的节日,烟火灯花,杂技杂耍,吞火吐火,还有踢球等种种游戏。 朱佑星每天扑在大哥怀里,死活不撒手,看来是很思念他。 朱佑桢听说在自己出去的这三个月里,皇后每天都在狂怼那些上奏折批判此事的人,用词非常激烈:‘尔等意欲圈禁太子乎?’‘素日里你们说太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与妇人之手……’‘本朝天子数次亲征,太子去一次,又算什么事儿?’‘知兵者将也,知将着君也。君不知将,为之奈何?’ 万贞儿现在不像过去那样谦卑了,有皇帝和太子在手,她底气十足。 朱佑桢就趁着过年宴请了自己的老师们,席间黑了瘦了也更锐利了的太子端着一杯酒,环顾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历代开国之君英明神武,宽和仁厚,俭朴节色,皆因知晓民之疾苦,后代渐渐昏聩,骄奢淫逸,肆意赏赐近臣,沉溺歌舞宴乐,耗费民脂民膏,皆因不知生灵之难。诸位欲孤为明君乎?为昏君呼?” …… 春三月,坤宁宫中新换了软装。 墙上挂的琴从伏羲式改为蕉叶式,挂画从猫蝶图换做深山仙鹤图,墙上的八扇条屏换了一遍,主题从八贤人换成了八美图(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妺喜、妲己、褒姒、骊姬)。 所有坐垫都从鸭蛋黄色的团花绸缎换成了湖蓝色的绸子,一阵春天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原先使的是镶玉四扇条屏,镶的是梅兰竹菊,现在改换成新进贡的四条屏:芭蕉春鸟、雉鸡飞柳、猫扑蝴蝶、黄鹂牡丹。 瓷器换了一套新官窑粉彩瓷器,家具从紫檀木换做了黄花梨。 皇宫中的库房很大,存有许多不同形状的和质地家具,可以由着皇后随意更换。 这里什么都换了,只有在座五个人没有变化。 皇帝皇后当中高居宝座,左边坐了朱佑桢、朱佑杲,右边坐了朱佑星。 朱见深穿了一件松江府所造大红细布裁制的衣裳,大红色的衣裳映这黑胖子,看着越发憨态可掬。他气势如虹的一挥手,大声道:“朕已经决定了!” 朱佑桢苦着脸:“爹爹……娘……娘您劝劝爹爹。” 他已经是个十五岁的英俊少年,穿了一件宝蓝色曳撒,身材健壮而灵活。 在父母和名师的教导下,虽然不能算是下笔千言,却也是文采斐然、骑射出众,还特别善使火铳。这个年纪,这个地位,本该飞扬跋扈,骄横傲慢,可是他还是那么温和,一点都看不出小时候抢人拐杖的痕迹。 万贞儿穿了一件飞扬跋扈的大红织金飞鱼过肩袍,看她这气势,简直像是穿了一件蟒袍。她悠然自得的坐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皇上要做什么事儿,我也管不了啊。” 朱佑星道:“娘~我也要去。” 万贞儿懒洋洋的摆摆手:“你去干什么,你如今出落的太标志了,出门在外不方便。” 朱佑星还要撒娇,找借口。 朱佑桢急切的不行,噗通一下就跪下了:“父皇!圣上!万岁!” 朱见深趁机摆手:“退下。” 这是一个复杂的梗,简单的来说吧,万岁的确是皇帝的代称之一,背地里或是当面这么称呼皇帝,都没毛病。可是呢,在臣子面见君王的时候,如果跪下来高呼万岁,就代表他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准备走了。大臣们不能对皇上说‘得嘞,事儿都说完了,回见了您呐,您忙,您忙,我走了,甭送啦’,于是就有了这个约定俗成的暗号。 朱见深用了这个包袱,把儿子噎在这儿了。 朱佑桢一向秉持着说不过就动手的原则,跳起来往上一扑,抱住亲爹的膝盖:“爹爹您不能走啊!我还是个孩子呢!” 朱见深坐在椅子上摸他的头,含笑道:“这么大人了,还在这儿撒娇。” 万贞儿幽幽的说:“你可不小啦,皇上在你这个岁数都已经登基一年了。” 太子习惯性的耍无赖:“那我不管,我没成亲就还是个孩子。爹啊!您要出去巡幸江南我不管,可是您让我来监国,还让我全权处理朝政,爹爹您就这么放心吗?” 朱见深点点头:“朕对你十足放心。” 朱佑杲从进门开始,就呆坐在椅子上,这时候幽幽的说:“爹爹,您可太放心了,就不怕大哥生出二心么?” 他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好,简直是挑拨离间与恶毒并存。 万贞儿脸色微变:“油膏!不要胡说八道。”要是异母兄弟,斗一斗还行,你们一母同胞居然还闹这种事儿,实在是不像话! 朱佑桢盯着他,打算骂他一顿,以示自己的清白,只是猛然间还没想好该怎么骂。 朱佑杲的袖子忽然抖了一抖,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道袍那下垂的袖子和收紧的袖口能存不少东西,可是谁也没想到,在他的袖子里竟然爬出来一只小松鼠。 小松鼠显然被憋屈坏了,从他袖子里爬出来之后,鼓着胖乎乎的两腮,左右看了看,毫不犹豫的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他肩膀上,又一甩尾巴,从他肩膀上跳到旁边的花几上,三下两下就上了博古架。 243.番外 变坏的太子殿下 小松鼠惊恐又灵巧, 疯了一样的在屋子里乱蹿,快的好像要出现残影,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起到了神秘莫测的作用,让它像是飞一样在屋子里奔跑驰骋, 最终它爬到了高处,接近房梁的地方。惊恐的蹲着,竖起膨松的大尾巴, 低头看着下面这些奇怪的家伙。 “哎呦!”万贞儿颇为心痛的看着它抓坏的柱子, 淡淡的爪痕把漆抓花了, 不好看。不好看怎么办呢!就得重刷,大漆一刷上去,几个月都没法住人了! “你们快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拿下来, 别让他撞到地上去。” 唐三彩的西瓜罐, 宋官窑的四棱瓶、琮式瓶,粉青的小罐子, 玛瑙花片宝石盆景,和田玉的小香炉, 珊瑚树,玛瑙的盘子,种种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皇帝的后宫中只此一人,当然是无论什么好东西都给她摆设。 朱佑星跳下来, 在地上追着上方的松鼠跑, 想要在它掉下来的时候接住。 朱见深都惊呆了, 他经常在御花园见到松树, 闲的没事的时候也冲它扔瓜子,可是这小东西太灵活,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什么时候真有一个送到眼前来,那就是被猫抓住咬死的。“佑杲,你你你怎么抓住的?”行啊,是个打猎的好手。 朱佑杲谦逊的笑了笑:“挖了个坑,铺了一张网做陷阱。” 他心里头也在打鼓,不知道那一句话说错了会怎么样。会被爹爹骂的很惨吧…… 松鼠没掉下来,它的口水和便便掉了下来。 小公主看着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也没躲开,还是落在肩膀上了。 这东西有点臭,而且非常脏,小公主被恶心坏了。抓来给她玩的猫猫都要被宫女按着擦屁股和爪子,何曾近距离接触过这么脏的东西。 朱佑星尖叫一声,一脚从侧面把二哥踹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她却大哭的跑了。 朱佑杲一脸无奈:“她踹了我,她还哭!娘你就不管管她么?” 万贞儿翻了个白眼:“活该!谁让你袖着这小东西。” 书中暗表,松鼠是可以养的,从小养起来,养的跟你熟悉了顺从了,待着没事就会趴在人肩膀上、腿上睡觉,或者躲在怀里、袖子里吃东西,吃一吃就睡着了。 有钱又有癖好的文人也养松鼠,那都是弄来之后慢慢熟悉,再抓在手里,再慢慢的摸尾巴。就如同约小姑娘见面,总要有眉来眼去、诗文传情,互赠礼物,拉拉小手、亲亲小嘴等几个步骤。可是朱佑杲不一样,他只是穿了皮护腕保护手腕,之后就把抗争暴力追求自由的成年大松鼠塞在袖子里,还一直抓着它不让它乱动,现在一下子没抓住,松鼠疯了一眼的窜出去。 朱佑桢在旁边静静的站着,眼神在母亲和二弟之间游移不定,他不知道母亲是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假装如此,掩盖油糕说的那句话。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知道他是心里头恨我还是如何。 他知道爹爹不会因为二弟的一句话就怀疑自己,可是,可是他这句话真叫人心寒。朱佑桢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对弟弟很不错,去边关打仗的时候还给他带了刀剑和狐裘呢,他就是这样对我的?什么叫生出二心?当儿子的生出二心那是对父母不满,当太子的生出二心来,那是想换自己当皇帝。二弟这是想干什么? 朱见深忙不迭的说:“佑桢,爹和你娘去巡幸江南时,要先去南京,在南京逗留一段时间,可能还要去山东,俗话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娘如今贵为国母,不回老家炫耀、施恩可没意思。嗯,贞儿,你小时候被人欺负过吗?” 万贞儿还在想着老二这是怎么了,一怔:“啊?没有吧,我不记得了。” 朱见深本来以为她长得那么健壮,不够温柔,又是一双大脚,会被人欺负呢。“是没有了还是不记得了?这次回去,正好把欺负过你的人抓来治罪,不能轻易放过他们。你要是不记得了,倒是他们的福气。” 万贞儿微微一笑:“单是我回去这件事儿,就够吓他们的。小时候的事儿实在是记不清了。” 朱见深怅惘道:“我小时候的事儿,我记得可清楚了。那时候宫中到处都是哭声,祖母抱着我,把你叫到近前来吩咐你。”其实他记得也不清楚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很害怕,记得宫中哭成一片。那和他过去眼中的后宫很不一样,宫中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不能哭,不许哭,脸上必须带着微笑,除非主子薨了,否则任何人都不许哭。 朱见深又说:“钦庙和友庙在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关系很亲密,爷爷只有两个儿子……他们关系亲密无间,后来先帝当上皇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一直到土木堡之变,叔叔对我也很好。后来先帝回来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皇帝慢悠悠的把这段几乎被尘封,数年间只有一个人提起,还被骂了一顿的旧事拿出来说了一阵子,怅惘道:“朕以为,只是因为同父异母,才导致他们兄弟不合。亲兄弟是手足同胞,绝不会这样。” 朱佑桢默然,他知道爹爹满心只想着息事宁人,可是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手足同胞……就该他诬赖我,造谣诽谤我,我都得忍着? 朱佑杲这次蜜汁听话,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爹爹说的对。” 朱佑桢斜眼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梗着脖子,脸色不太好看的站在皇帝面前,垂着眼睛,不想看到爹爹满怀期待的脸。 心里头气的发抖,心说我非得好好想办法整治他不可! 太子自出生以来,受的委屈一半来自于十几个学识渊博的老师带来的智商上的碾压,凡事有什么事儿他学过一遍却没记住,就觉得羞愧,一半委屈来自于弟弟。 万贞儿非常冷静的默默叹气,皇上想要息事宁人,这态度太明显了。事情难道是你想怎样,就能怎么样的么?不是啊。我当时也不想和周大莲发生冲突,她享受她的太后尊荣,我当我倾国倾城的贵妃,两不耽误。可是她不愿意啊。 “皇上…”她本想打断他的话,忽然又想起来,皇帝一直都希望家庭和睦,也一直是这么相信的,假若我说大宝和二宝水火不容,对我的形象也不好,她话锋一转:“男孩子在一起哪有不吵架拌嘴的?打打闹闹的关系才好呢,佑杲,你说话太不好听了,你哥哥要是不管你,那才是等着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呢。” 她这话用了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郑伯当时就很客气,母亲要什么都行,给弟弟最好的城池,各种优越条件,一直把他养到起兵造反为止。 朱佑桢心里头忽然轻松了,笑着点头:“对啊,对啊。” 朱佑杲又不忿了:“呵呵,呵呵。”这阴阳怪气的一笑,听着就有点欠打。 皇帝捏着拳头都想抽他了,你们这几个小崽子,耽误了朕和皇后啪啪啪的美好时光,还有一年多傻子的状态,除了吃就是睡,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不说为朕分忧解难,就知道给朕添堵! 朕生你们何用……只生一个好! 朱佑杲还不老实,斜眼看哥哥,又瞟了一眼亲娘:“说什么多行不义啊,我将来过继给郕王,当我的天师去,大哥好好当着太子,桥归桥路归路,两不耽搁。大哥老看我不顺眼干什么?难不成他想又当太子又当天师?叔叔跟我说过,修行这事儿,得清净啊~” 太子:[孤的刀呢!把孤四十米长的大刀抬过来!] [气死我了,狗咬吕洞宾!] [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能当天师吗!] 万贞儿:“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能当天师吗!” 朱佑杲撇撇嘴:“叔王是个瞎子,又娶了一个傻乎乎的女人,都好好的当着天师呢,我怎么就不行?我将来要娶一个会爬树的女人,哼哼~”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在逼近。 万贞儿已经要气疯了,和皇帝对了一个眼神,站起来云淡风轻的拢了拢衣袍,假装是整理衣服,假装走过去看还没跑远的松鼠。 松鼠君从嘴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榛子,狠了狠心,砸向他的后脑勺。 然后又往高处蹿,抱着房梁吱吱叫。 宫女们已经把古董瓷器们抢救下来了,现在都抬头呆呆的看着,她们平时不能去御花园玩耍,能接触到的小动物只有猫猫狗狗,看着这东西真可爱。 在可爱也得弄出去啊!可是她们没有驱赶松鼠的经验。松鼠从来不到后宫这红墙碧瓦青砖,森森高院墙的地方来。 宫室内的动物除了猫狗之外就是老鼠,偶尔会有燕子做窝,蝙蝠栖息在梁上,那都算是祥瑞。 朱佑杲抹了一把额头上被砸的地方:“哎哟!直娘贼!” 啪! 万贞儿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那个该天杀的王八蛋教你说脏话!嗯!说出来,我扒了他的皮!” 朱佑桢:(^-^)V 朱佑杲捂着脸都惊呆了,以前胡闹到过分的时候也会被按在膝盖上打屁股,可从来不打脸。 万贞儿:“你知道直娘贼什么意思吗你就敢说!”她简略的解释了一下,直的意思其实是C,连起来就是CNM。 朱见深:“贞儿……”重点不是在这儿啊! 万贞儿吩咐道:“把太子身边的人都抓起来,送到慎刑司去!不顾礼法也就罢了,连宫规都不顾么?一味的趋炎附势,有出息了是个王振!” 朱佑杲挣扎道:“娘你干嘛,娘!干嘛打我!” 万贞儿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像拎小鸡子一样拎起来:“打你?打你还算轻的!你老实点!小时候不打你是怕我下手没轻没重,把你打废了!”一边说一边轮巴掌抽屁股:“做人的道理,我没给你讲过?孔丘那套仁义礼智信,你没听说过?” 朱见深:“咳咳咳咳”不要直呼孔丘啦。 朱佑桢假模假样的劝道:“娘您别生气,弟弟只是不会说话,他傻,不是真觉得我有什么二心。爹爹英明,哪能被他骗了呢,我但凡要是有二心,就得劝爹爹御驾亲征去。” 朱见深不高兴了:“我可不是先帝!”就算去御驾亲征,也不会被人抓住。 朱佑桢惊讶的说:“哦,是二弟说爹爹如果御驾亲征会遭遇不测,我以为他说得准呢!” “准个屁!”朱见深站起来:“贞儿你别打了,让朕来。” 朱佑桢捏着下巴含笑看着,心说诬赖一个人很容易嘛~ 244.番外 黑化的太子殿下 朱佑桢恍惚间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自从从边关回来之后,他就开始忧心朝政, 忧心忧心民生疾苦,忧心那些文武群臣不能尽职尽责,百官耽与文墨名声而忽略实际。 还有, 被弟弟气的要死,猪油膏这个小兔崽子,说的头一句话能杵在人肺管子里,第二句话就能往人伤口上戳,戳完之后还得撒一把盐。他经常劝慰自己,毕竟是亲弟弟,如果打死他,爹娘会生气的。这才忍到今天。 他正在旁边微笑,轻松的微笑,多日的怨气舒展开, 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叫扬眉吐气。 朱见深虽然是个胖子, 可是体力很好, 他近年来有点懒怠朝政,经常跑去打猎或是进行军事训练, 待着没事拉着张懋等年轻英俊的小将一起去练习骑射, 如今能开硬弓。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把儿子按在床上, 抡圆了大巴掌, 噼里啪啦的往下打:“不学好的小兔崽子!说你哥有二心!你想当杨广吗!”他也是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儿,后宫常年风平浪静,皇帝的反应没那么快。 朱佑杲都被打蒙了,头一次遭受这样疾风暴雨般的暴打:“什么杨广啊,啊啊啊啊,干嘛打我!” 别看这小崽子平时上树下水、招猫逗狗是一把好手,好像谁都奈何不得他,实际上万贞儿一只手就能把他按的动弹不得。 皇帝继续狂揍这只油糕:“你还想让朕遭遇不测!” “哇……我没有…不是我…妈呀…啊啊啊…太皇太后救我呀!” 朱见深更生气了:“不是你,难道是你大哥么!” 万贞儿按着他的后背,差点就揍他后脑勺了:“你把老娘比作独孤皇后嘛!”你这是诅咒我守不住皇帝么!还是说我以后会嫌弃佑桢? 朱见深明白她的意思,太明白了,以致于差点乐出声。我们在这里说篡权夺位,你在想着朕会不会看上漂亮小姑娘,嘻嘻嘻~可爱!想…… 朱佑桢心里咯噔一声,他现在正处于一个邻人盗斧的心态中,更兼刚把资治通鉴看完一遍,现在无论对什么事儿,都习惯性的往阴谋论上想。二弟被打了还不忘陷害我,看来和爹爹一样,他是真想当杨广啊。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一想,心说难道他之所以对爹娘不恭敬,是因为娘在他小时候许出去,要把他过继给郕王叔叔,以致于他没有篡权夺位的机会,所以他才这样混不吝? 朱佑星换了衣服,戴了三个蝴蝶香包走出来,穿的漂漂亮亮,身上的浅粉色百蝶穿花的小袄,下身是娇黄色玉兔百褶裙。她看到眼前父母双打二哥,有点懵,仰起头眨巴着萌萌的大眼睛:“怎么了?大哥,这是怎么了?娘啊别打了!要把二哥打坏了!” 朱佑桢看了看家里唯一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妹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什么,你二哥犯了个大错。” 朱佑星又眨巴眨巴星星一样的大眼睛:“他犯了什么错,抓小松鼠吗?”她有点局促,因为她也经常跑到御花园,用糕点和坚果、五谷杂粮喂鸟,也喂一些奇怪的长得可爱的小动物。 一座不常有人去的花园,就会长出很多小动物,正如一个凳子上会长出脏衣服,箱子里会长出猫是一样的。 这位小公主的胆量一向很大,也很喜欢毛茸茸们。 朱佑桢沉吟片刻,二弟的哭喊声成了最好听的音乐,比洪钟大吕还好听,他微笑着低声说:“老二想害死我。” 朱佑星震惊的仰起头看着哥哥,呐呐的说:“真的吗?怎么可能……他疯了吗?” 朱佑桢心说:他疯没疯我不知道,我要被他气疯了。他一定是想气死我,然后继承我的太子之位! 这边兄妹俩窃窃私语,那边父母花式双打熊孩子,本来打两下就差不多了,可是朱佑杲哭喊的话里满是不服不愤。 “虎毒不食子啊!你们要打死我吗!” 万贞儿一边摁着他一边骂:“五经四书礼义廉耻,哪一样没教给你,怎么连一句人话都不会说!留着你有什么用!” 朱见深下手却轻了一点,有点舍不得。 朱佑杲真慌了:“啊啊啊啊杀人啦!救命啊,快去请太后!” 宫女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娘娘息怒啊!” “皇上饶命!” “娘娘息怒,这是您亲儿子啊!” “皇上,娘娘,不可如此啊。” 万贞儿听他喊的声音震耳朵,就不以为意的继续按着他:“喊什么喊!让你不好好说话!” 朱见深觉得背痛,弯腰揍儿子以致于腰痛背痛,这有点得不偿失,他侧身坐在旁边:“知道错了吗?”朕手腕子疼,腰也疼,应该打的差不多了。 朱佑桢看他哭喊的那么惨,可能真是要被打死了,上前说道:“父皇,不教而诛谓之虐,您且息怒,趁着今日事已至此,让二弟当面把话说清楚,到底为什么恨我至此。” 这只油糕虽然被打蒙了,可还是那么倔,咬牙道:“谁恨你了?我哪敢恨你啊!” 万贞儿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不会好好说话吗!是不是挨揍没够?”说完之后,她不等这小崽子回答:“去,把朱佑杲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带过来,让他们朝着墙跪着。” 朱佑杲顿觉耻辱,拼命挣扎起来:“叫他们干啥!他们懂个屁!啊!” 万贞儿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拍的他有点气短,说不出话来。 朱见深拦着她:“别呀,叫下人看见皇子被打,那岂不是颜面无存。”以前都是皇子犯了错,就打伴读,只有咱们俩真的打儿子。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儿子太混蛋了。 朱佑桢还惦记着自己身边那些人呢,二弟惹祸,为啥要把我的人送到慎刑司去:“爹爹说的对呀,娘,把二弟的人也送到慎刑司去吧。” 万贞儿摆摆手:“你的人教训教训也就罢了,这小兔崽子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不准备留下。几次三番的召见他们,询问皇子的日常起居,兴趣好恶,背后说了些什么,他们嘴里全没一句实话。” 朱佑杲缓过来一口气,又挣扎道:“他们那是忠于我!是忠臣!” 万贞儿气的又想揍他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天赋技能怎么都在气人上,在揍都嫌手疼,恨不能找个什么东西来代替:“自古忠臣孝子最难得,不忠君的算什么忠臣?你又不是孝子,还想要忠臣?” 朱佑杲尖叫道:“我怎么!怎么又是我的错!” 所有人都呆住了,哇嘞个去,刚刚一边打你一遍骂你,骂了这半天,你连自己那错了都不知道? 朱佑星气乐了,双手抱胸在旁边看热闹,老神自在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看第二轮殴打。 帝后不约而同的抬起眼来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或多或少的绝望和惭愧,不知不觉间这小崽子这变成这样的混蛋了?平时单召他来说话的时候好着呢,怎么一碰上佑桢就开始犯混蛋呢? 因为年长而日渐迷信的万皇后说:“承恩,你快去郕王府,请天师进宫来为二皇子驱邪。” 朱见深恍然大悟:“是啊是啊!一定是在御花园里冲撞了鬼神!树林子里偏僻寒冷,以前还有宫人在那里自缢,怕是撞见鬼了。” 太子都惊呆了:还有这种解释? 不对啊!他一直都是这么混蛋! 背地里总是这么怼我呀!才不是撞见鬼了呢。 “放手,你放手!你们就是偏疼老大,我说句话都不行!”小屁孩委屈的大哭起来:“我没见鬼!我没中邪!就是你们从来都不管我!” 太子怒火万丈,他一直都嫉妒老二能在父母膝下承欢,这小子每天傻吃傻睡,读书不好好读也不会挨骂,想玩什么就能玩什么,这样的生活居然还不满意?还说不被关心?孤屁股大腿上有老茧,写字写的手腕疼,每天天没亮就起来读书,到夜里还要挑灯夜读。不仅要博古通今,还要明了时政,又要略通诗画,每天忙得连在娘娘怀里撒娇的功夫都没有,连玩大船的时间都没有,你这个混蛋居然嫉妒我! 这是一个拼命的学霸和一个懒惰的学渣之间发生的冲突。 皇帝和皇后仔细的反思了一下,觉得并没有这种情况,管的也很认真!总共才三个孩子,衣食住行又都有人伺候,哪能管不过来? 万贞儿扬了扬头,吩咐宫女们:“把大门关紧上锁,我跟你好好讲讲道理。” 朱见深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为了计划中的南下旅游计划了一年多,今天兴高采烈的提出来,没想到被儿子泼了一盆带冰碴子的冷水。真的好丧啊……他慢吞吞的说:“朕要去批奏折了。” 太子灵机一动,也说:“娘,我也要去读书了。” 万贞儿勉强夸道:“真是个好孩子,闹成这样还想着读书。” 朱佑桢羞涩的笑了笑,看向妹妹:“三妹要留在这里吗?别吓着她了。” 朱佑星假装乖巧:“哥哥说得是,我这就走。” 父亲带着兄妹三人像是排成一排的企鹅一样走了出去,这才关门落锁。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暂且不表。 皇帝看着屋外地下跪了那一排十几个人,又静静的看着儿女。 两个小孩也扬起脸看着爹爹,等着他走了,留下来偷听。 朱见深也是这么想的! 三人静默了一会,竖着耳朵面面相觑,互相飞眼。 忽然明白过来了,互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起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 “你有什么不服不忿的,你说,老娘不打你。” “说话啊!哑巴了?刚刚不是挺能说吗!”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皇后一句比一句凶。 “是你让我说的!娘你根本不关心我!你盯着朱佑桢读书,手把手教他练武呢,对我呢,你就让我一边练去!我说不练了你也不管我!” “你和太子的老师们吵架,吵的数日什么都不管,我想换一个奶妈你都不在意!可是妹妹身上起了小红疙瘩你还要叫御医来盘问半天!” “凭什么朱佑桢他有专门烧造的瓷器,我没有,还有匠作监的人给他做他根本不玩的玩具!” “爹爹也是一样,每天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到了我就叫我去玩!” “凭什么所有的老师都是先由着他挑,挑剩下的才拿来给我上课!” “他和爹爹在乾清宫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娘你亲手包饺子煮出来给他们送去,我想吃就不给我吃饱!也从来不给我单独做!至多给我煮面!” “凭什么你为了朱佑星不管我!还要把我扔给郕王!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大哥胡闹的时候你笑嘻嘻,三妹打我的时候你还是乐,就我胡闹的时候骂我!你根本就不讲理!别说什么孝悌之道,三妹打我的时候根本没人拦着!是我惹的她,我不怪她打我。” “我跟他只有一年之差,凭什么他是太子,执掌天下,富有四海,而我注定了只能当个道士!” 屋外仨人心情复杂,屋里的皇后心里也不好受,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说完了?还有什么?” 朱佑杲委屈的都要哭粗来了,瞪着她:“我就是讨厌大哥,如果没有他,这些都是我的!既生了他,又何必生我!就是像老师说的那样,你生我只是为了稳固地位,为了如有不测不至于被别人的儿子上位!” “胡说八道!”万贞儿厉声道:“是谁说的!该杀!” 朱佑杲尖叫道:“你不知道是谁说的!太子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话,你都知道!我身边的你就不知道!他朱佑桢就是比我重要,是不是?” 万贞儿的脸色难看的像是要杀人,缓缓的点了点头:“是的。” 朱佑杲一直都这么相信的,可是母亲这句话一说出来,他还是悲愤的嚎啕大哭起来:“哇啊啊啊,我不活了!” “别哭了,等娘把话说完再哭。”万贞儿缓缓的问:“你知道我和你爹,怎么相遇的,怎么有今天的好日子么?” 245.番外 偷听的太子殿下 万贞儿以俭朴为借口, 从来不过生日。皇后的千秋节一向要花很多钱,大操大办, 还要给群臣赏赐。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年纪,就连孩子们也只是恍恍惚惚的知道一点。 “娘比你爹大十几岁。”万贞儿平平淡淡的说了出来……还是没好意思说究竟大多少。 皇后的年龄在皇宫中简直是一个忌讳, 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朱佑杲本以为会听到母亲哭诉什么老掉陈词的养育之恩、父精母血一类的话,没想到是这样石破天惊的开头。他都惊呆了。他可一直都以为娘亲只是比爹爹大了个七八岁!毕竟自己身边的宫女就是这个岁数。 “土木堡之变的故事,先生给你讲了么?” “没有。”朱佑杲又开始怨念。 “是了,他们只知道说什么诗三百思无邪,邪的地方多着呢。”万贞儿淡定的说:“正统十四年六月,瓦剌太师也先犯边。先帝在宦官王振的怂恿下,不顾群臣劝阻,将朱见深立为皇太子,令异母弟朱祁钰留守,亲率大军出征。军政事务皆由王振专断, 行军路线屡变, 士兵疲惫不堪。后勤不续, 退至土木堡时王振下令移营,饥渴难忍的军士一哄而起, 人马失序, 瓦剌军趁机进攻。我军仓促应战, 兵败, 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66名大臣战死, 伤亡士卒十万。” 朱佑杲十分惊讶:“还有这样的事?” 万贞儿垂眸:“为尊者讳, 很多事情都不会说给你听,等你长大了,看史书就明白了。娘亲身经历过这件事,当时瓦剌的军队直逼京城,群臣在奉天殿中打死了王振的党羽,逼你郕王叔叔的父亲登基主持大局。那时候朱祁钰还不敢说什么,继位之后尽信于少保,把军权教给他处置。” 朱佑杲这才缓过来:“哦,这个我知道一点,讲于太傅的时候说过。” “可是孙娘娘不相信朱祁钰,友宗不是她生养的,她只是因为礼法记为嫡母,要防备友宗派人暗害太子,或是有人暗害太子讨好友宗,又不能让他发现端倪心生嫌隙。孙娘娘选了我,你娘三岁进宫,那时候孙娘娘还是皇后,后来成了太后,我慢慢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宫女,成了掌管她衣物的大宫女。呃,娘比一般宫人壮一些。” 朱佑杲默默的算了一下,哎呦!不对啊,正统十四年,加上我娘三岁进宫是孙娘娘还是皇后,那就还是景德年间,加在一起是十七岁,减去爹爹当时是两岁…… 哇喔!我好像知道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你不知道当时有多惨。”万贞儿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瓦剌人几乎攻破了城门,一些地方开始巷战……在慈宁宫中能听到炮火连天,当时见深,你爹他还是个不记事的小孩子,宫人都在哭,你爹也在我怀里哭。瓦剌人退去之后,在京城内外留了一层尸首,最后是汪皇后,就是现在的汪太后建议把他们安葬的。那会在宫里常常能看到上空鹰隼盘旋,很是吓人。” 门口的朱见深害羞的捧住脸,心说:说着干什么呀,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朱佑桢都惊呆了,震惊的看着眼前又高又胖的爹爹,心说他居然也有小小一团,能被人抱在怀里的时候。 朱佑星低低的:“哇!” 正是她这一声惊叹引起了皇后的注意,万贞儿把即将要说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吐奶吐了我一身’这种宝贵历史丢到一旁,继续先帝因为没有利用价值又不能杀,就被瓦剌人送了回来,而已经当了一年皇帝的友宗人大心大,不仅把哥哥软禁了,还用威逼利诱以及行贿等方法,迫使大臣们接受了更换太子的事儿。 可怜的见深小宝宝,作为一个小黑胖子,就和万贞儿一起打包送到了原先的郕王府,改封为沂王。在哪里度过了数年……万贞儿把这段历史简单的讲了讲,也讲了小半个时辰,一直说到先帝南宫复位,夺门之变,又是一番闹腾,先帝继位之后见深又成了太子,可是没过多久,先帝又想换太子。 “说句不该说的。幸好我那老公爹死得早。”万皇后一气说了这么久,终于停了下来,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见深继位登基,他心里只有我,想让我当皇后。可是太皇太后不同意,两宫皇后不同意,文武群臣也不同意。先帝临终前给皇帝选了两个皇后的备选,见深拖了又拖,一开始只能封妃,到生了你大哥之后封贵妃,先立了太子,之后我才能母以子贵,当上皇后。假如没有他,或是他来的稍晚了一些,那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成为你爹的正妻,皇帝和皇后恩爱才是理所当然的,偏宠贵妃会遭人诟病,那我就只能偏安一隅,始终欠缺点什么。” 朱佑杲不说话了。 “娘刚进宫的时候,盼着到老了能当上嬷嬷,宫里那些当不上嬷嬷的老女人都被发到浣衣局和刷马桶的地府去了,有钱的打点一番,能去扫御花园。到后来孙娘娘把你爹托付给我,我可开心了。宫女没有家,只有有父母,有丈夫和孩子才算是有家,我养着小太子,心里头只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太子或不是太子到不重要,能在一起相依相偎就挺好了。后来皇帝登基之后,我才想着能生个孩子,我和他的孩子,只怕年纪大了,生不出来。我那个年纪啊,命妇们都抱孙子了。佑桢来的很快,可是也很珍贵,有了他,见深才能顶着宫里宫外的压力,不聘后不纳妃。” 朱佑杲沉默了良久,非常感动的说:“娘,您可真老实,在我爹登基之后才跟他睡。” 砰!砰!砰! 音调不同。 这是三个人的脑袋撞在门上的声音。 皇帝继续捂脸,轰俩小孩:“走走走,这不是你们该听的!” 俩小孩死活赖着不走,太兴奋了。 万皇后说了这么一番话,想起这么多年来的不容易,自己都要把自己感动哭了,结果这熊孩子专门往哪难以启齿的地方问。她一拍桌子:“朱佑杲!” 朱佑杲往后躲:“这不怪我,干啥拖的那么晚啊,男子十二岁就有生育能力了,你们凭白的耽误了两年……娘准是您耽误的,我爹才不会悬而不决!装贤良淑德耽误事儿吧!这要是换成武媚娘,早就下手了!” 皇帝心里很赞同他。 朱佑桢抱着柱子几乎笑倒。 朱佑星有点没听懂,却莫名的觉得好笑。 万贞儿简直抓狂:“呸!你这是没被打够!皮痒痒!”跳起来追上他,按在桌子上又抽了两巴掌。 她语重心长的说:“我和你爹确实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你大哥身上,你也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将来的皇帝啊!江山社稷要托付给他,明朝国祚系于他,百姓安慰也在他一人。他若贤明,天下人安居乐业,他如果尚武,能使外地不敢入侵,假若他有一丝一毫的错处,就会危害到整个天下。娘疼儿子的心是一样的,都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和你大哥在娘心里头没什么区别,只是你更淘气,他更好学。” 万贞儿一向很会说话,还有点蛊惑人心:“皇上和我想的不只是眼下,还有将来。将来等你大哥继位,可不能像皇上当年那样,皇上继位时什么都不懂,全凭天资聪颖和坚韧不拔支撑下来。他知道那有多苦,所以现在把能教给他的治国之道,都教给他,好让他不至于手忙脚乱的出了错处,被奸人把持朝政。世事无常啊,谁知道我们那天就没了呢。你看你爹,总是废寝忘食的批奏折,那些大臣们还没脑子,要么是几十分奏本一起弹劾一个人,要么是为了什么事儿连上好几道奏折,凭白让他累了很多……” 皇帝表示非常感动,一边感动一边偷听。 “可是你就不用吃这个苦,你不用学那么多东西,只要开心就够了。只要大明还在,你哥哥就能养着你,给你俸禄,供你吃喝玩乐,到时候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无论是在宫外玩、养动物、弹琴唱曲还是什么都行。”万贞儿叹息道:“娘本来想带你和你妹妹一起去江南,让你领略江南风景。你哥哥还想亲自带着船队下南洋呢,还不是只能留在宫里,羡慕你能出去玩。他熬夜读书弄的两个黑眼圈的时候,你正躺在床上打呼噜呢。” 朱佑杲理屈词穷:“呃…娘您就是关心他不关心我。” “小兔崽子,老娘就是打你打的少了!”万贞儿怒道:“你不喜欢浅蓝色浅粉色,一味的喜欢深色,你的衣衫鞋袜都是深色,你当是谁安排的?见不得葱花姜末,你在我这儿吃饭的时候见过吗?……”皇后叨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你要是非觉得嫉妒,以后就跟你哥哥一起上学的。” “不必了。”朱佑杲蔫蔫的想要说点什么,又只是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拉开门闩就跑了。 没有撞上。 因为皇帝和俩孩子拉拉扯扯的到旁边去了。 万贞儿怒道:“忘了骂他背地里议论郕王的事儿!” 朱佑桢上前搀住母亲,垂首道:“娘,您为儿子们费心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弟弟。” 万贞儿想了想:“你该揍他的时候就得揍,不,你应该约他比武。” 太子温柔的答应:“是,儿子记住了。娘,您别生气了,油糕还小,等他长大一些会为今天的事儿后悔的。” 朱见深拍了拍儿子:“你呀,太温柔了,现在要是不教训,他永远都不会后悔。” “这就是二哥的错啊,如果他不总拿虫子吓唬我,我会喜欢跟他一起玩的。” 帝后表示心累,皇帝一步三摇的去批奏折。皇后回屋,喝了一碗藕粉,默默的擦冷汗,见深就在门口偷听我说话呀!这可真是太吓人了,多亏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朱佑杲伤心的跑回自己住的宫殿,进去之后才发现,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都被带走了。 太子心里想的却不一样,他才知道母亲的年纪大了那么多,难怪她生完小妹妹之后没有再生……不对,不是这个。 油糕能学好么?难了,真的很难。 我不会再坐以待毙了。他恨我,正如母亲所说,我又何尝不恨他……在我读书学习的时候,他一个人独霸坤宁宫,缠着母亲。 246.番外 还是这兄弟俩 太子回到自己的书房, 在书桌后静静的坐了一会,桌子上放着一摞书,是等着看的。还有一摞纸张, 都是题目,有诗词、有文章、有策论还有数学题。 水晶雕刻的山形笔山上搁着大大小小数只毛笔, 旁边的水浅里盛满了干净的水,雕花精致的砚台中有一海乌黑浓稠的墨汁, 斜搭着一只, 水盂放在旁边。桌上铺着写字用的白毛毡, 还放着一摞熟宣。几本法帖搁在旁边。 毫无疑问,这桌子很大,假若稍微小一点, 就搁不下。 朱佑桢心里思绪万千, 他莫名的有点可怜油糕,可是又恨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假若他不是太子的话, 他早就精心练武, 训练水军,出海去下南洋看看有什么趣事。 大海,大海啊! 朱佑桢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可是每当想起大海, 就觉得心潮澎湃, 充满了爱意。 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南宋画家马远所做的《马远水图》中绘制了多种多样的海浪形态,这是唯一一幅太子爱不释手,命人仿画的古画。 朱佑桢默默的心潮澎湃了一会:“来人!斟茶来。” 连着喊了好几声,没看到有人来,他这才想起宫人都被母亲抓走了。有心去求母亲放他们回来,又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母亲一向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人。 里里外外的找了半天,连口热水都找不到。 朱佑桢有点郁闷,又羞于找人求助,默默的拿了一个烧水的铜壶到井边,想要汲水。 井边有小桶,他一把将小桶扔下去,俯身朝下看着,看着光滑的井壁上闪烁着浅绿色的波光,非常好看。 大海会比这美一百倍。 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大叫:“殿下不可!” “殿下小心!” 两个同龄的伴读吃了午饭,出来溜达,看到殿下似乎要投井,连忙扑上来抱住他的腰往后拽。 朱佑桢挣扎道:“干什么呀!干什么呀!” 张鹭说:“听说皇后震怒,大发雷霆,殿下您没事吧?” 单青鹿:“殿下您……看起来挺开心的。” 朱佑桢勉强绷着脸,没有笑开花:“没什么。你们以为我要干什么?我只不过是汲水煮茶而已。” 他现在住在承乾宫,书房和老师讲课的课堂却另有一个地方。承乾宫毕竟是后宫,虽然后宫中没有哪位娘娘需要大臣避讳,但这是规矩。伴读们凭着身份职位,可以随意的跑来跑去。 单青鹿左右瞧了瞧:“奇怪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太子不想多做解释,转过身去,继续弄水桶。 俩人帮着太子烧了水,等水烧开之后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步骤就熟了。泡了两壶茶,太子自己一壶一杯,他们俩另有一壶茶。 朱佑桢有点饿了,可是不知道点心放在哪里,过去总是会有人拿点心过来。 他正饿着呢,送膳食的宫人两两一对的挑着食盒来了,几道简单清淡的小菜还有酱菜炒鸡腿肉,蒜毫炒肉,酥油饼和葱油饼,还有一碗粥,一碗紫菜鱼丸汤。伴读吃的东西也差不多,只不过用的盘子不一样,瘦的不像话的单青鹿还专门有一碟凉拌鸡丝。 另一边,朱佑杲回去之后也是什么都没有。 现在只有小公主和母亲一起住在坤宁宫里,二皇子也搬了出去。 朱佑杲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呆,又渴又饿又郁闷,意兴阑珊的跑去找钱太后:“祖母万福,我饿了……” 钱太后连忙吩咐人:“备膳。二宝,你怎么没吃饭呐?又跟你哥哥吵架了?” 朱佑杲闷闷不乐的坐在祖母身边,摇了摇头。 钱太后把他搂在怀里,温柔的问:“那是怎么了?你头发怎么这样乱?是不是又在花园里玩疯了?” 他虽然被胖揍一顿,可是没打在脸上,没有一丁点显而易见的外伤。 “拿梳子过来。哀家给你梳头。” 不仅有梳子,还有一盆洗手水,一盆洗脸水。朱佑杲蘸着绿豆面先洗了手,再洗了一把脸,擦干水珠。 钱太后拿着沉香木梳,慢慢把他的短头发梳顺:“别只顾着玩,多读点书,读书学礼才是正经事。” 朱佑杲郁闷的撇撇嘴:“皇上和娘娘一点都不在意我是否读书,读了什么书。” 钱太后道:“又瞎说,你的老师也是皇上挑选的,伴读也是娘娘选择的,每个月的课程都是他们钦定,只是你自己不爱学,皇后也不逼你罢了。又不指着你高中状元,又不指望你成为封疆大吏,何必逼的你那样苦呢。” 朱佑桢还是不高兴。 钱太后无奈的看着他吃饭,又老调重弹起来:“你要乖呀,乖孩子才招人疼爱呢。你看你大哥,老老实实的读书,你三妹妹,虽然不爱读书,针织女红也不行,可是她嘴甜呀。还有你那惠庆姑姑,因为周太后的缘故,大家都跟她不熟,后来周氏去了,你娘照顾她的时候她很乖,送到我这儿来,也很乖,我们都喜欢她,都照顾他。” 朱佑桢一手筷子一手饼,趴在碗边上撇撇嘴:“那是她父母双亡,我爹娘还活的好好的呢。” 钱太后伸手拍了他一下:“别胡说,惠庆要是听见了得多伤心。除了礼法之外,你也不能只顾着自己高兴,嘴上一时痛快了,别人被你损了焉能不记恨你?” 当然了,好良言难劝作死的小屁孩。 派人去请的天师还是来了,已经快二十岁的男子,偏偏还是个少年模样,面容温润如玉,眼眸中神光内敛,体态纤长,颌下无须。他在西华门换乘了软轿,被抬到坤宁宫来。 万贞儿沉着脸,抬头看着房梁上的松鼠。 松鼠一边从嘴里掏松子吃,一边低头看着这个凶巴巴的女性人类。 小麦凑过来,小声说:“娘娘,您先出去走走,婢子们想办法把它赶出去,或是引诱出去。” 万贞儿摆摆手:“用不着。” 一人一鼠继续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小松鼠被吓得炸毛,而万贞儿还是那么郁闷。 她知道这事儿没完,相逢一笑泯恩仇那都是说书先生嘴里的好听话,实际上啊,帝王家兄弟阋墙哪有这么简单。且不说那些同父异母的,就连一母所生的李承乾和李泰还不是……多亏长孙皇后生了三个儿子,要不然皇位就要落入他人之手。我是不是生少了? 她吩咐道:“去,把太子的宫人都带回去,叫他们以忠诚缄默为主,不要挑唆太子。把油糕的宫人带到慎刑司去,让他们互相指认,是什么人常在二皇子耳边进谗言,什么人常劝我儿要谨遵孝悌之道。承恩,高嬷嬷,宋嬷嬷,小麦,你们四个去审。” 站在墙边假装壁纸的四个人一起上前一步,答应道:“遵命。” 四个人连忙就去了。 过不多时,小粟进来禀报:“禀娘娘,郕王来了。” 万贞儿亲自出去迎接:“天师辛苦。” 朱见济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娘娘慈悲。”慈悲是道门打招呼的话。 宫中和天师府常来常往,经常互相投喂小点心,不需要多客气。万贞儿开门见山的说:“今儿急急的请你过来,为的是我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唉,也是我们把他宠坏了,这小子非要和他大哥争宠,以致于满口的胡言乱语,大出狂言。” 朱见济笑道:“我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因为我没儿子啊哈哈哈哈~ 万贞儿看他笑的这么开心,不禁刺了一句:“我教不了这孩子,天师您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育吧。毕竟要把他过继给你,趁着年纪小,兴许能教好。” 郕王笑不出来了。 万贞儿问:“进来说话,别在这儿站着了,胡妹妹怎么没来?” 朱见济也顺势岔开话题:“她回娘家给母亲贺寿去了。” 进了屋里,分宾主落座,侍女上茶。 朱见济忽然抬头:“松鼠?” 万贞儿吓了一跳:“是松鼠,你怎么知道?” 朱见济修炼的年深日久,能用神识看到周围的事物,只是不便说:“听见松鼠的叫声,这里怎么会有松鼠?” 万贞儿就把熊孩子的事迹略加删减,说了一遍,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对他不够关心吧。” 朱见济却道:“娘娘何出此言,宫外有一名官员,治家严肃,他三个儿子在他面前从不敢嬉笑打闹,更不敢高声说话,每日除了请安问讯之外就是恭听教训,被检查作业,凡有一字答不上来就要家法从事,儿子敢舞刀弄枪饮酒玩乐就要把腿打折,那样的人家才叫不够关心呢。” 万贞儿都惊讶了:“你说的是司马家?” “正是,娘娘也听说了?” “命妇们常常议论各家家风,以便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万贞儿心中腹诽,要不然我让二宝去司马家住两天,见识见识他们家的严禁家风?他这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朱见济嘴里跟她聊着天,默默的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一颗大蜜枣,这蜜枣被他咒过,咒的隐含灵气,让人看着只觉好吃,动物闻见了知道有什么好处。 小松鼠被吸引下来,落在他手里,眼巴巴的看着这位神仙,两只小爪子叠在一起,不住的拜啊拜。 皇后问道:“叔叔有何见教?” 朱见济慢悠悠的说:“不敢当,嫂嫂若舍得,内兄贺明觉是教孩子的一把好手。内子原本有些胡闹,被他教了数日,变得分外老实规矩。” 万贞儿心说,他长得就够吓人了。 …… 皇帝批奏折,很郁闷。 眼前的数十封奏本,是满朝文武弹劾韩雍的。 他看的时候可不知道,看一本是弹劾韩雍的,再看一本还是,再看一本还是。 气的他丢下奏本,去隔壁的神龛前,拿出于太傅神位和文仙姑神位摆起来,拜了拜:“太傅救我!仙姑救我!” …… 太子正在喝茶呢,自己泡的茶,喝起来格外苦涩,可能是因为茶叶放多了。 在前头伺候他的只有八个小厮,不是小太监,只是一群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洒扫庭除、擦桌子磨墨都是他们, 回来的时候惊魂未定,一路上不敢说话,进了院门才开始小声嘀咕:“谢天谢地” “阿弥陀佛”“这是为啥呀” “呜呜呜” “太可怕了” “咕…我饿了。” “千岁回来了么?” “谁动了水桶?” 小孩们一回来,赶忙先收拾院子,把地上撒的水扫开,干的快一些,把水桶立好。又进屋去瞧,看到一筐馅饼和一桶汤,可开心了。就要吃饭。 为首的白小兰说:“你们先吃。”他恍惚听见书房里有说话的声音,可能是殿下回来了。没告诉别人,自己走过去推开门:“殿下,您回来了么?” 朱佑桢道:“你们都被放回来了?白小兰,过来。” 白小兰上前去请安。 朱佑桢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见他头发整整齐齐的梳了两个包子头,脸上干干净净,身上衣服也很整齐,显然没被打:“免礼,看你没什么事儿,孤就放心了。方才孤自己烧的水,这茶喝着不对味。” 白小兰笑道:“殿下打的井里的水么?井水可不是给殿下喝的,殿下平日里喝的玉泉山的水在茶水房存着呢。小人去重新沏茶。” 就在他烧水的功夫,皇帝又派人来请太子,去乾清宫议事。 247.番外 监国的太子殿下 一个月后。 恰逢夏初。 美人身穿轻衣罗袜, 嬛云高耸, 珠翠琳琅,香汗淋漓。 年轻的男子热的恨不得打赤膊,衣裳被汗水湿透, 贴在身上,或胖或瘦的身材一览无余。 京城中摩肩擦踵, 人头攒动,用一句老话来形容那就是——再挤就怀孕啦! 皇宫中也是一片繁忙景象, 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 比往日更加忙碌。 坤宁宫中红烛高挑,万皇后端坐在正中央的宝座上, 不怒自威。朱佑桢站在正中,旁边是朱佑星, 最右边才是二弟朱佑杲。显然还是个水火不容的态势,根本没有缓和。 小公主正在留长头发,现在是个毛茸茸的寸头,头发浓密而膨松,看起来……像个大毛球。她身上穿了一件小小的曳撒, 是大哥穿过的衣裳,浅粉色锦缎,鸡冠花花纹, 非常可爱。 显然仨人在一起听母亲训话。刚来的时候精精神神的, 现在都有点耷拉眼皮, 这点子仇恨还比不上困意。 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 睡的再怎么早,天没亮的时候还是困。更何况朱佑桢天天晚上挑灯夜读,昨晚上更是激动的熬到深夜——他突然做出了一道算术题,这道题可以算大船的容量,他就开始画图纸,写这艘船能装多少人和他们所需的食物、饮水。 朱见深换了一身秋香色曳撒,正拿着一根钓鱼竿,在院子里钓猫。 在细雨绵绵间钓猫,多有情调啊。 诸位可能要问,钓猫是一种怎样奇妙的技艺。 其实很简单,用一根钓鱼竿的丝线松松的勒住一条清蒸小鱼,然后就可以站在台子上甩着吊杆,看着好几只猫如痴如醉的跟着小鱼跑。 皇帝隔一会就把吊杆停住一次,让猫真能扑一条鱼下来吃,再把吊杆甩回来,旁边一个宫人端着盘子,另一个则负责往丝线上系小鱼。这鱼蒸的很是鲜香,猫吃的特别香,朱见深也想尝尝。 他懒得去别的地方,又不想听皇后训话,在这儿玩倒是真不错。这是小女儿发明的玩法,这个懒丫头,又想逗猫,又不想一条条的扔鱼,怕弄脏了手。 朱见深嘀咕道:“多吃点吧~朕要有好几个月不能喂你们了。” 狸花猫吃了好几条小鱼,懒洋洋的躺了下来。小白猫还在追着钓饵狂跑,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累。橘猫举着爪子蹲着,每当小鱼从面前滑过的时候,就跳起来抓一下。 “都说是六月天,孩儿面,现在这五月天也差不多呀。”穿了一身戎装的万贞儿有一丢丢的郁闷:“你们哥俩在京城好好待着,想打就打想闹就闹,小星星跟我出去。” 朱佑星本来困得直打瞌睡,一点一点的垂着头,站着都快站不稳了。亲娘啊,太能唠叨啦! 一听这话,她顿时精神起来了,眼睛也睁开了,脖子也立起来了,站的也稳当了,开心的高呼:“万岁!” 另外两个打瞌睡的小男孩也醒了过来:“啊?”“啥?” 万贞儿眼露微笑,绷着脸道:“都说完了,传膳。”她自己走到门口:“皇上,该用膳了。” “好啊~哈欠~”朱见深把吊杆随手递给宫人,晃晃悠悠的走回来,这几个月都期待着这一天,真要开始了,反倒有点茫然,还挺紧张。 早上乏善可陈,一只嫩嫩的蒸羊羔,一碗八宝粥,四盘子不同馅料的饺子,其中有一盘是经典的韭菜鸡蛋虾米馅儿,还有几碟小炒菜。羊羔寓意着三阳开泰,八宝有吉祥之意,有道是出门饺子落地面,这都是有讲究的,就连小炒菜,只要找了有学问的人来问,也能给你扯出一大套说辞来。 朱见深啃着羊肉,忽然吩咐道:“把那花毯装起来,随朕同行。” “遵旨。” 他又说:“刚刚在外面喂猫,花毯最灵活。”说的是狸花猫,因为身上花纹像波斯地毯,而它躺下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很扁很大一片,因而得名。 朱佑星叫到:“她最乖了~冬天拿来暖脚,比汤婆子还好用。” 吃完饭,然后是文武百官前来送行。 依然是细雨濛濛欲湿衣,万贞儿本想戎装骑马随行,可是害怕湿了衣裳会生病,也怕寒气入体以至于痛经、寒气入体以致于脸色不好什么的——她现在非常在意养生,就缩在龙辇里,和皇帝坐在一起。 朱见深的开心的摸她的手:“江南是个好地方。” “是呀~见深,你可不许看上什么江南美女。” “嗯……”朱见深笑道:“你若不去,有些难说,你若是去了,江南还有什么美女?皇后娘娘艳压群芳,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万贞儿对于那些娇小白皙柔弱的江南美女还是不太放心,她知道,官员们都会进贡美人给皇帝。她看的十个话本里,的有四个和这种事儿有关。其中一个是美人薄命,进宫去香消玉殒了,另一个是美人进宫之后成了宠妃,第三个是美人进宫之后哀怨啼哭,打动了贵人——通常是太后、皇帝或皇后,于是得以和情郎团聚,第四个有一位高来高去的侠客,被书生的仁义所感动,帮他把美人背了出来。 朱见深闲的逗她:“万姐姐,你知道我为何将你比作牡丹么?” 万贞儿想了想:“因为我是皇后?” “因为你个大,身高。”朱见深笑嘻嘻的说:“花是个头大的招人喜欢,女人也是一样。” 万贞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捏了捏他脸上的小肥肉:“我也喜欢胖乎乎的人。” 皇帝起驾南巡,随行人员除了部分官员之外,还有皇后和公主,郕王和王妃。 小公主和自己的宫女、嬷嬷一起坐车,四匹马拉的车挺大的,公主坐在宝座上,手旁有小桌,桌上只有几本书,宫女和嬷嬷跪坐在蒲团上,水壶放在她们身边。 学识渊博的嬷嬷给她讲着春秋战国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带上眼盲的天师,可能是皇帝把他当做吉祥的象征? 后面亲王的辇舆中,朱见济怀里抱着一只欢脱的大狐狸,狐狸疯狂的甩尾巴:“噢噢噢~鱼!西湖醋鱼!” 朱见济搂着她,抓着毛茸茸的尾巴:“姐姐,你随时都能去吃,还给我带过,现在为何如此激动?” 胡十三娘欢脱的叫到:“不用自己花钱~走到哪儿都有人上供,当上狐仙也不过如此嘛!” 朱见济:“啊?” 胡十三娘更加开心的甩尾巴:“你不知道,富裕村庄的狐仙逢三节两寿能有烧鸡、猪头、鸡蛋吃,穷地方只有鸡蛋窝头,干巴巴的果子,那狐仙也委屈着呢。”可是供给皇帝、王爷的饮食不一样,无论到哪儿去都会大排延宴,倾尽当地的财力民力来供奉皇帝。 她听说这件事儿之后,乐的都现原形了。 太子和二皇子以及朝中亲王们、还有没封亲王的皇帝的弟弟们骑着马,默默的送车队到城门外,文武百官也都骑马相送,被点名带走的也只好跟着走。 这一路上,因为没有三公主隔着,兄弟俩只好并辔而行。 互相斜眼,互相漠视。 在城外,太子跳下马背,来到车驾前叩首:“父皇母后早去早回,一路平安。” 有人撩开帘子,朱见深一脸正经的说:“吾儿好生监国,为父对你很是放心。宫中钱母后,宫外的汪母后都托付给你和佑杲,你们要兄弟齐心……”轮到他说教了。 被点名的老二立刻跪了下来。 之后又点了几名重臣,要他们帮太子治国理政。 被点名的大臣也激动的跪了下来。 无良父母被浩浩荡荡的车队簇拥着行向远方。 朱佑杲满心懵逼,他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我说你们不关心我,只关心大哥,我想要的是爹娘关心我的学习和日常生活,结果……结果你们不管我大哥了?这不就是破罐子破摔吗? 朱佑桢也很茫然,眼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这个二傻子一样发呆的弟弟。 [我拿他怎么办!] [我能拿他怎么办!] [你傻了吗你!爹娘都不在家里,看我怎么收拾你,哼哼哼~] 太子挤出一丝假笑,呵呵道:“二弟,不要发呆了,回去做功课,好叫爹娘回来之后看到你大有进益,他们会高兴的。” 朱佑杲欠欠的说:“大哥辛苦,往后您监国,天天忙于政务,还有时间读书练武么?娘娘回来一瞧,您胖的和父皇一样,那就不好了。” 太子非常坏:“二弟提醒的很对。哦,只怕太后寂寞,你我今晚同去陪太后用膳,可好?” “嗯……” 群臣在旁边瞧着,看这哥俩脸上笑呵呵,嘴里头说的可都是片汤话。 各自在侍卫的簇拥、推举、托举中上了马,俩人虽然还是小孩子,却要骑高头大马,看着有点危险。 朱佑桢在乾清宫中转了两圈,偷偷的在亲爹的龙椅上坐了坐,他也曾被爹爹搂在怀里坐在一起,但是一个人坐着的感觉截然不同。 稍微坐了一会,偌大的屋子里静寂无声,地上棕色的明亮如镜的金砖散发着森森寒意,左右两边站着秉笔太监、掌印太监、随堂太监等十数人,一个个垂手恭立。 太子忽然觉得有点寂寞,觉得这屋子太大了。他站起来,走了出去,找到乾清宫西侧,这地方原本是个空闲的屋子,也布置成书房模样,比较休闲。 或许对于皇帝来说,换一个书房看书能换不同的心情。 朱佑桢指着这里:“往后孤王在这里处理公务,一切奏本具送到这儿来。” “是!”整齐划一的答话。 他重新规划了作息表,上午用来上课,下午用来处理朝政,晚上用来……读书。 书要简言,到晚上他和油糕都去陪着太后吃饭。 钱太后真有些觉得寂寞,以前对万贞儿敢怒不敢言,但好歹宫里头人口不少,现在嘛,真是寂静空庭啊。 原本人多的八仙桌边都坐不下,小黑胖子一个人就能占一边,现在却还空着一边。 钱太后温温柔柔的问了太子忙不忙累不累,又问:“二宝,你晚上要是害怕,就来慈宁宫里住两天。” 太子笑道:“二弟听话,正好请娘娘辅导你的功课。祖母,二弟一向顽皮,不爱学习,诗词不爱背,五经四书也不爱读,爹娘不在宫里更没人管得了他,请您多费心。” 钱太后虽然温柔,又很宠他,却也是个有教养有原则的人,立刻答应下来:“少年人一定要多读书学习,到老了受用无穷。”她开始盘问朱佑杲的学业。 朱佑杲只好食不甘味的回答这些问题,他虽然聪明……可是老师讲课的时候没认真听。 太子眯着眼睛,得意自满的在旁边乐,心里盘算着明天以监督练武为借口把他揍一顿。 第二天早上,按照计划进行,他去上朝之前先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找弟弟练武。 “二弟,请。” 朱佑杲打着哈气揉着眼睛:“好吧好吧,也就是我能陪你练练,换别人呐,你一抬手就得倒下,非得把你哄得不知天高地厚不可。” 朱佑桢表示自己的手已经开始痒痒了。 接下来是一场激烈的追逐战,从慈宁宫开始,首先到达了大明门,其次跑到了承乾宫,绕着承乾宫跑了仨圈儿,跑到御花园门口发现门上上着锁,于是折返回坤宁宫,穿过坤宁宫正殿惊起一片呼声,回到了慈宁宫。 不要质疑一个即将到达的青春期的少年和一个大龄儿童的奔跑能力。 天还没大亮,只是微微的能看到道路和门。 这俩男孩跑的比兔子快多了,虽然跑到后半程有点腿软、岔气、哗哗冒汗。 但是心中的信念支撑着他们——“你追不上我!”“我一定要追上你!” 钱太后:(⊙▽⊙) 跑了这么大一圈,一下都没打上。 朱佑桢气喘吁吁:“你等着我,明天早上的……呼……” 时间来不及了,他赶忙去上朝,今天很重要的,要让文武百官清楚的认识到是太子监国。 文武百官们发现太子面色红润异常,举止沉稳,少言寡语非常稳重。 其实是跑的满面红光、身上虚脱了,喘气喘的嗓子发干,不想说话。 248.番外 冷笑的太子殿下 紫禁城中红墙高耸如云, 在下方仰头看去, 只能看到一线天地。这地方的天都是方的,人也很方。 整个宫中都很慌,太子和二皇子自以为自己跑的脚下腾云足下生风, 实际上在下人们看来,是两个呼哧带喘、有钱有势的胖子互相追赶。每当他们跑近, 宫人们就必须拎着手里的东西转过身去,面对着墙站着, 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声过去了, 再转回来。 她们窃窃私语:“太子这是在干什么呀?” “两位殿下玩的好开心。” “这是在干什么?” “太子要打二皇子吗?” “谁跑在前面?” “二皇子怎么惹着太子了?” “哎呦娘啊!” “可把人给吓坏了!” 钱太后知道这事儿之后,也没能说什么, 站起身问:“没挨打吧?” 朱佑杲直接躺在地毯上喘气,也顾不得脏不脏, 躺在地上喘气:“没,没,没挨打” 钱太后心说:你别学你爹说话啊,跑两圈怎么就跑成结巴了呢? 油糕呼哧呼哧的喘:“他那里追的上我,呵呵呵呵, 咳咳,呵呵呵”一副累的油尽灯枯的模样。 “没挨打就好,起来洗把脸, 用膳吧, 瞧把你给累的, 多吃点肉。” 朱佑杲实实在在的吃了八个白糖油糕, 又吃了一盘子青菜炒腊肉,啃了一只鸡腿,这才一抹嘴:“饱了饱了。哎呀,祖母,他从天黑开始追我,一直追到天都亮了,愣是没追上。就这小体格还瞧不起我呢,不是我吹,我娘要抓我能在三步之内抓住,他还差得远呢。” 钱太后静静的看他吹牛,吃完饭就应该说说话消散食儿,过一会再上课。 那边太子还在上朝,大臣们凡有奏报,他只用点头来表示知道了或是允许,摇头则表示容后再议,并不急着说什么,偶尔才低低的说一句话:“甚好。” “该杀。交三法司会审。” “转交父皇知晓。” 大臣们互相使眼色,刷起弹幕:[君子不重则不威!] [殿下甚有明君之风!] [太子殿下真是沉稳啊。] [殿下知道国之重任不可不慎,如此谨言慎行,是真君子!] [储君的脸色好健康,不胖不瘦,壮壮实实,又这样沉稳,令人一看就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捉摸不定啊!] [这才叫面沉似水,比皇帝那副很丧的表情好多了。] [殿下从来不叹气!太好了!] 太子心里头也在刷弹幕: [水!] [茶水!] [加甘草的茶水!] [啊好饿,匆忙吃的茶泡饭不顶事啊。] [娘你别走…御膳好难吃。] 御膳到底是否难吃这件事,见仁见智。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很好吃,因为有权力的光环。 对于太子来说,口味太平和单一啦!又油腻又满是酱油味儿,没意思。 于谦在旁边飘着,看年仅十二岁(虚岁)的太子殿下如此老成练达,他欣慰的笑了笑。 太子非常自觉的下了朝之后去喝了一大壶茶水,然后上课,下了课之后吃饭,吃饭之后去读书,夜里挑灯夜读。一副好孩子的样子,到了次日清晨,天微亮的时候被白小兰轻轻唤醒,房檐下的鹦鹉:“咯咯咯~咯咯咯~” 朱佑桢还没起床先笑了起来:“哈哈哈,三妹太可爱了。” 门开开了,一条被擦干净爪子的细犬跑进来,跑到床边上,舔他的手。 一只矮矮胖胖的小京巴费劲巴拉的翻过门槛,连滚带爬的跑过来,蹿到脚踏上,唧唧的叫着。 没错,这只鹦鹉就是小公主送的。小公主读书学到‘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这两首诗分别是诗经和颜真卿的作品,小公主很想要一只报晓的公鸡。 她想要什么都很简单,只要拉着父母的胳膊晃啊晃,晃啊晃,就能得到。 一只鸡到不算什么,可是公主的寝宫中养一只鸡实在不像话,坤宁宫中的宫人凑在一起为娘娘商议这件事,商议了两天,负责添水添米的人看到房檐下会吟诗的鹦鹉,送去和一只叫的清脆嘹亮的公鸡养在一起,又过了几天,鹦鹉终于学会鸡叫了。立刻送到公主眼前。 公主刚开始很喜欢,第二天早上就崩溃了。她要睡一个小小的懒觉,可是这鹦鹉醒得早,醒来之后就开始叫,叫声也是那样高亢嘹亮。于是,小公主就把这只很可爱的鹦鹉送给她最喜欢的大哥啦~ 朱佑桢笑看细犬的四条大长腿和京巴的四条小短腿,凑在一起显得高的越高,低下头才能舔到小矮狗的头顶,那矮矮的小京巴四条腿加一起都比不上人家一条腿。 准备起床时才发现自己腿疼,准确的说是腿上的肉酸痛,平时不跑这么快也不跑这么远,昨儿是累的狠了。 “真可惜,不能放你去追油糕。”朱佑桢一瘸一拐的走到桌边,默默的用桌上的油糕喂狗,以此泄愤。 细犬很开心的吃掉了。 太子换了一身更轻薄的衣裳,一路溜达过去,就算是热身了。他笑的更灿烂了:“二弟啊,起床锻炼了。” 朱佑杲昨晚上熬夜了,因为有六个不会写的字被钱娘娘盯着每个字写了五十遍,因为他拖拖拉拉的,写到很晚很晚。现在有点爬不起来,又不想在这家伙面前示弱,咬着牙爬起来:“早就醒了,等人来请呢。” 太子一脸嘲讽,斜眼看着他。 俩人按照昨天的路线又跑了一遍,只是跑的更缓慢——还用问吗? 猛然做了大运动量,第二天当然会酸疼,走路都累,更何况是跑步。 朱佑杲身上也疼,只是他年纪小,恢复的更快一点。 而且有人在后面追,就更有动力了! 不知道从哪里乱入的几只猫,跟着俩人一起跑,跑了一会又追着老鼠跑了。 朱佑杲:“啊啊啊啊救命啊老鼠!” 于谦跟在太子身后看着他咬牙切齿追着二弟,跑了这一圈,得有好几里地。 于太傅不想说什么,这太无聊了,早起应该读书! 这么无趣又没有意义的事儿,大概只会有这两天吧? 他想错了。 太子和小屁孩弟弟为了颜面问题坚持下来了,每天都要追逐奔跑。 每天的成绩都一样,谁也追不上谁。 于谦特别想问一问,殿下您刚开始追二殿下的时候,是为了打他,怎么您现在忘了么?还打不打了? 他按耐住情绪,谨慎仔细的又等着。 十五天后。 “嚯哈哈哈哈,大哥你不用白费心思了,去做点正经事吧!大好春光都被你浪费了!” “二弟你的字写了吗!书背了吗!不要让钱娘娘生气!” “不劳你费心,我有人管!” “长兄如父,我哪能不管你呀!” “瞧把你美的!我用你管!钱娘娘可关心我了,你不一样!” “孤自然与你不同。” “是啊是啊,你现在是个没人管的小可怜!娘不在宫里,你还没娶媳妇,真是可怜呐~”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胖光棍!” “山药豆!”又黑又小又胖。 俩人不仅能长距离追逐打闹,还能保持两三米到七八米之间的距离互相笑骂。 而且互骂的内容越来越没档次,从原先的宫廷斗争改为呈口舌之快。 在于谦看来,现在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缓和,眼下没打起来,可能只是因为二皇子知道自己打不过大哥。 他忧心忡忡:“仙姑,您这一计,能管用么?” 文四正在欢快的偷酒喝,皇宫中存了不少美酒,太监们有时候会偷喝,有时候会偷偷的拿出去卖,已经有一些亏损。她一看既然有人顶缸,那就可以愉快的喝起来! 酥炸小黄鱼,新鲜的莲子,五香蚕豆,香辣脆的炸辣椒,切成片的鲜藕,海南的椰子和荔枝,在四川买的麻香灯影牛肉,还有一摞话本小说。文四宅的不亦乐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没问题,别着急。我这叫釜底抽薪之计。” 于谦心说:二皇子说得对,你这叫破罐子破摔。别看现在事态好像有所缓和,可是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等皇上皇后巡游回来,还得继续争宠。圣上不能总不回来呀,南巡东巡西巡北巡像是秦始皇一样,会把国力耗空的。唉,心累。我家儿子怎么就没有这种事呢? 这半个月的光景,龙辇距离目的地南京,已经走了一少半了。皇帝心心念念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让皇后荣归故里,另一个则是到了南京之后吃鸭子,据说盐水鸭很好吃?还有,去吃海鲜! 但是他现在得批奏折,这是从京城加急转运过来的奏折,内附太子的处理意见。还有太子的信、二皇子的信。 小公主正在睡觉,她旅途劳顿,身体不适。 万贞儿把父兄都叫来谈话:“爹,这一路颠簸,你受得了么?” 万贵笑着欠身:“娘娘尽管放心,我这把老骨头结实的很。” 一想到要荣归故里,就觉得精神百倍!回去修祖坟,修祠堂! “你们俩呢?” 万喜站起来答话:“回娘娘的话,臣一切都好。” 万达也站起来:“臣也是。” 万贞儿点点头:“皇上要派人去南京,打扫宫殿,提点官员,有意让你们俩去。这虽是个差事,却也不用你们费什么心,当地早就准备迎驾,只是让你们去拾遗补缺。” 万喜答道:“臣定然遵命行事,为当地官员拾遗补缺,仔细勘察……不负娘娘提携。”他用词严谨而且专业,就好像背过台词。 万达:“臣也是。” 皇后差点乐出来,看来他真是老实了。贺都尉真是个善于教人的人呐……老二若不是我亲儿子,也能送到他哪儿去管教,可惜是亲生的,舍不得。 哥俩在圣驾前领命,打马而去。 骑马赶路很快的,车驾一天走不了二十里,骑马却能日行百里。 到了南京之后,万达低调的去了秦淮画舫,低调的缠绵在美人乡中,跟人打架都没敢自报家门。 万喜却很高调,先去拜访南京守备太监,又拜访了府尹,随即进入南京皇宫中,仔细检查坤宁宫收拾的怎么样。他这样的高调,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我妹妹是皇后!特别得宠!你们谁都不要妄想送美人讨好皇上!’的气息。 …… 京城中,寂寞的钱太后请更加寂寞的汪太后进宫过生日,俩人在正统年间关系很好,后来因为丈夫的原因而分崩离析,到现在俩人的丈夫都过世很久了,也就可以淡然处之啦! 汪太后对于又熊又懒的朱佑杲爱不释手,摸着他的小脑袋:“好孩子,真聪明!来,给祖母点一出戏~” 朱佑杲不喜欢她,更不喜欢要被过继这件事,看了一遍戏单,发现有一处诡异的戏,他充满恶意的点了:“小寡妇上坟?”咦,我好像有点过分。 通过跑步减肥瘦下来的太子在旁边英俊的冷笑:“你倒是会讨好人。” 汪太后开心的把他揉在怀里,捏脸,紧紧的抱着:“真乖!Muma~祖母就喜欢这出戏!” 钱太后:“呵呵…” 朱佑杲:(⊙o⊙) 太震惊啦! 他试图从怀抱中挣脱开,可是汪娘娘才四十岁,年富力强能开硬弓,他根本挣脱不出去。 249.番外 太子殿下的奇谋 朱佑杲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无力反抗。 钱太后给妯娌过生日, 她因为汪氏迄今为止还没有孙子,有些同情,还隐隐约约的有点得意, 这点得意转化为优待, 留她住在慈宁宫中一起说话,一起煮酒听戏、烹茶打牌, 赏花观月,吃喝玩乐。“千秋节就该热热闹闹的。” 朱佑桢笑的特别温柔:“祖母说的是, 现在娘不在宫里, 孙儿又不懂,无人安排此事, 请二位祖母互相操持千秋节。” 钱太后和汪太后的生日相差不到两个月, 可以互相过生日。 朱佑杲现在还被汪太后搂着, 根本挣扎不出来, 他已经绝望了,比起据说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叔父,还是这位叔祖母神力无比啊! 汪太后一边摸着乖宝宝朱佑杲的头发, 一边笑:“生日也不外乎听戏听曲, 听了这么多年,没什么意思了。还是油糕乖巧可爱, 姐姐真是有福气,膝下有这样聪慧孝顺的孙子。” 钱太后笑道:“谁能料到万贞儿能生这么好的孩子, 妹妹, 你也不必急, 或许是见济的儿女缘还没到,兴许是命中注定当他儿子的天上金童踟蹰不肯下凡,正和玉女依依惜别呢。” 两个并不算是老太太却已经当上祖母的太后只能说说这些话题,说的很开心。 汪太后又捏了捏朱佑杲胖乎乎的小胳膊:“托您的福,姐姐是个有福的人,说的一定准。” 朱佑杲一脸生无可恋的被她搂在怀里不撒手,他只好侧着身子坐着,这样坐着很别扭,又没办法。 太子在旁边冷眼看着他郁闷呆滞的表情,几乎要同情他了,随即笑着告退。他告退不需要借口,宫里宫外谁都知道他非常忙,忙的出入都乘步辇,让人抬着跑,自己跑不动了。 可即便是如此,太子也没有放弃对弟弟的要求,始终亲自训练他。 朱佑桢在乾清宫偏殿中召见这几位大臣,首先听他们诉苦,太子趁机发呆缓神,然后听他们互相攻击,这时候就得听一听了,这都是可以揪的小辫子。之后,这五个人分成两派:“臣年老体衰,精神不济,不能为陛下、殿下效劳,恳请告老还乡。” 几名大臣互相之间一言不合,太子没有偏向任何一方,于是他们就不爽了。 太子也很不爽,我爹爹在南京收到奏本信笺,看我这才建国多久啊,就跑了五个在他眼前记得住的大臣,这算是我治国不力吧?才三十多岁跟我这儿装什么年老体衰啊!要真活到年老体衰的时候,还能有这么大气性?这就是想要挟持孤王! 他说:“卿等虽忙,忙的过陛下么?” 大臣们面面相觑,有人自认为比皇帝还忙,可是他还不是大傻子,知道这话不能说:“陛下两肩担日月,一手揽乾坤,臣等万万比不得。” “陛下总览天下,臣只管眼前的职责。” “陛下国事繁忙,臣只管些细枝末节。” 他们纷纷表示皇帝忙,您爹才忙呢。 太子满意的点点头:“父皇日理万机,仍然要抽时间练武,开弓骑马,强身健体。诗中有云: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允文允武,昭假烈祖。靡有不孝,自求伊祜。孤如今兼顾学业与朝政,这两样都不敢懈怠,兢兢业业,依然每天清晨去寻二弟练武,督促他,陪他一同练习。”然后他又引用了一段尚书中的话,还是崇尚武功的。这里的武功指的是武力上的功勋,不是飞檐走壁。 是的,朱佑桢就是这样厚颜无耻的宣称的。他还反问这几位官员,你们身体虚弱是因为气血不通畅,为什么不练练八段锦、五禽戏一类的气功呢?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们有欠缺啊! 太子心里想:[我太机智啦!这话说的太有道理啦!至于你们吵架,吵架管我什么事!] 官员们面面相觑,全都懵了。他们本以为太子要么好言相劝,认真挽留,要么是帮他们评评理,分出一个高低胜负来,万万没想到……结果你给我们开健身课? 太子又道:“太医院有一位老太医,年近八十,耳聪目明行走如飞,上山都不用人搀扶,孤命他给你们讲授养生之道。至于这请辞一事嘛,容后再议。” 没有人知道,太子对养生这么热衷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万皇后精通太极拳、八段锦、五禽戏、金刚长寿功,还有吐纳呼吸之术,还学了好几种内丹的修炼方法,就为了和天师学驻颜术。除了这些自身修行和练炁之外,还有一大堆内服外用的羹汤、糕饼、霜膏,每天忙不迭的吃点薏米、五红糕,涂点珍珠粉。朱佑桢虽不用心观察,可是日积月累的,也知道不少东西。 朱佑桢如果是个现代人,一定会拿自己亲爹的名字做哏,高呼一声‘爱爸爸,爱健身!’ 养生健身了解一下! 这五个官员懵逼的高呼千岁,茫然的退下了。 听说这件事的其他人,都夸:“太子素有奇谋”譬如跟人吵架就抢人家拐棍什么的…… “太子说得对啊!” “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朱佑桢美滋滋的解决了问题,继续读书,美滋滋的做题。作为一个学习好的少年,他很喜欢做题,无论是背诗、写诗、策论、论政还是天文、数学,只要能做得出来,就会让人越做越高兴。而他做得出来。 朱佑杲每天都在‘陪着她俩玩’,当然了,以他自己感觉是‘被她俩玩’,不仅要陪着听戏、吃零食喝茶,在这种一点都不轻松,只让人昏昏欲睡的休息时间之后,还要被两位太后教读书写字画画,这两位都擅工笔画,写的一手娟秀好小楷,太子略一挑拨,钱太后和汪太后就把他的学业放在心上了,每天督促。 朱佑桢偷笑了好几天,又在请安的时候问:“二弟,劝学篇学了吗?” 油糕翻着白眼:“学了…只读了一遍,就全都背下来了。” 朱佑桢好声好气的说:“你背一遍我听听。” “哼……” 手挽手坐在一起的两名中年美妇笑道:“背一遍,叫你大哥听一听。” “别害羞,爱学习是好事儿。” “乖宝,听话,背好了给你糖糕吃。” 二宝只好含羞忍辱的背了一遍,更羞耻的是,他没背下来,背到‘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螣蛇无足而飞,鼫鼠五技而穷。’的时候,就忘了。他呆了一会,几乎要哭出来。 朱佑桢假装很温柔的顺了下去:“《诗》曰:尸鸠在桑,其子七兮……” 朱佑杲红着眼圈瞪着他:“我知道!我就是没想起来!” 太子脸色一沉,趁机发作:“没想起来你占理吗?跟我嚷嚷什么?读书不牢靠说明你不用心,这样顺嘴的一篇文章都能忘掉,爹爹吩咐你读书,你不听,母亲嘱咐你用功,你不停,如今二位娘娘不错眼的盯着你读书,你还是不用功,连劝学都背不下来,可见你胸无点墨,和那些世代簪缨全凭祖业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你素来看不起万达,你又高过他多少?” 朱佑杲:“哇!!!”这小屁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两位太后本来觉得太子说的挺对的,可是看他哭了,也只好出来劝:“算啦,油糕知道错了,以后听你大哥的话,好好读书,知道么?” 耿直的汪太后拍手笑道:“油糕确实不用功,哀家不好打她,佑桢这番话说的真痛快。” 朱佑桢对她微笑,越来越喜欢这个爽朗的太后啦。 朱佑杲哭的更大声了:“我娘不在了,你们都欺负我!嗷嗷嗷嗷!我要去找我娘!” 他浑然忘了去年因为不读书被亲娘打到屁股开花。 还有关上门和亲娘撒泼。 太子记忆力很好,背书被的好,翻旧账也翻的很快:“在两个月前,你还说娘对你漠不关心呢,怎么翻脸就忘了”叨叨叨又说了一通,心满意足神清气爽的走了。 朱佑杲在地上打滚:“我要去南京,我要去找我娘55555” …… 把孩子扔在家里,夫妻俩单独出来旅游,快活的像在度蜜月。 朱见深一路都在傻乐,他终于摆脱那些奏本了!还能天天啪啪啪!睡到天亮!真是太爽了!在南京城外一番缠绵之后:“等回宫去,朕就不想上朝了。让太子监国吧,他干的挺好的。” 万贞儿在旁边咯咯笑:“歇上半年就得了啊,可不能这么着,他还是个孩子呢,别把他累坏了。” “哼,贞儿,你不心疼我。” “我不心疼你还能疼谁啊~你还想要我怎么心疼你?嗯?” “嘿嘿嘿……” 又玩了一会,朱见深说:“你知道南京皇宫怎么来的么?当年老祖宗以紫金山的富贵山为靠山,内廷部分是在被填平的燕雀湖上建造。” 万贞儿问:“建文帝时烧毁的奉天殿,现在重建了么?” “当然重建了,永乐爷就重建了,要不然他住哪儿啊,北京皇宫修了十四年呢。迁都就迁了一年。现在驻守南京的是仁宗的孙子,算下来应该是我的堂叔…或是伯父。” 万贞儿道:“我知道,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有他的,我和王妃有书信往来。” 朱见深又说:“仁宗爷爷想要迁回南京,北京附近物产不丰富,仁宗的遗诏中说道:“南北供亿之劳,军民俱困。四方仰咸南京,斯也吾之素心。”我听说南京皇宫的房舍布置、衙门、衙门、防御翁城都远胜于北京,明天就能看看。” 现在距离南京还有二十里地,已经天黑了,只好住在此处。南京城中已经来人接驾,接出三十里外,现在都挤在辟为行宫的房子里住着。 万贞儿忽然乐了:“正统十四年,夏六月天降雷雨,谨身、华盖等殿被雷电击中起火,钦天监对先帝说预兆出师不利,先帝不信,把他下了狱,也不知道后来如何。” “说那话的是曲岚。”朱见深眯着眼睛想了一会:“景泰年间把他放出来了,天顺年间又被抓起来了,我继位之后又把他放出来了,可惜那赤胆忠心的老臣,出狱三个月就暴病而亡。” 250.番外 受惊的太子殿下 太子又在为一件盘根错节的事儿纠结着, 其中的很多事情涉及到先帝,眼前这十几个人互相弹劾,涉及的事情太多了。他有心快刀斩乱麻, 全都处理了,又担心有些事另有内情, 大臣们互为姻亲, 自己噼里啪啦的一顿收拾,会造成朝廷震荡。 他面前的大桌上摊开了二十多本奏本,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 还有几个人连上了两道奏本。 太子默默的在心中推演了半天, 总觉得无论怎么处理, 都会留有弊端。要么是政治不正确,要么是给国家开了一个坏的开始, 再不然, 是一个不好的表率。如果把他们都撸下去呢,虽然公正无私, 但是对自己的名望不好。 于谦在旁边削零件削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幽幽的伴随着一阵微风现身了。 朱佑桢抬头一看,啊!飘着一位熟悉的长者!他连忙站起来:“太傅何以教我?” 于谦拱手:“千岁稍安勿躁, 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他作为亲历者, 慢悠悠的讲了这十几个人曾经结为两派, 后来又分成三派, 最终融为一党又分崩离析的, 其中的种种恩怨情仇,儿女亲家都说了一遍,又说了最恰当的处理方式。 朱佑桢听的惊住了,作揖道:“多谢太傅厚赐。” 于谦也飘然拱手还礼,随即隐遁不见。 朱佑桢以手加额:幸好有这位老成谋国的于太傅暗中帮助。 太子提起笔来,准备按照太傅的建议批示,忽然又顿住了,露出了愉快的微笑:“把二弟请来。” 不多时,朱佑杲冲进乾清宫的偏殿:“叫我干啥?送我去南京么” 朱佑桢邪恶又英俊的笑了起来:“你把这些奏折都看了,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孤就送你去。” “(ˉ▽ ̄~) 切~~”朱佑杲一屁股坐在旁边,抖腿:“你这是自己没办法,向我求救,是吧?是不是啊?你说话啊?” 朱佑桢:“呵呵,先看完再说。” 油糕飞快的看完了,并且忽略了其中的十几个生僻字,一拍手:“这还不简单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朱佑桢心说这在我的计划之中,立刻有理有据的否决了。 油糕又提出了数个解决方案,均未出太子大哥的计划,均被他以各种借口否决了。 油糕气的撒泼蹬腿:“那你说,你说有什么办法!” 朱佑桢淡然自若的放下笔,把于太傅的建议娓娓道来,说完之后又问:“这样做,就万无一失了。” 于谦:-_-|| 油糕羞愧的跳起来想跑。 朱佑桢:“站住!把全唐史拿回去,让老师给你讲。性情鲁莽,思虑不周,难道你自己就不羞愧吗?” 油糕本来挺羞愧的,被这样骂了一句,又翻脸了:“我挺羞愧的,要不要我现在去跳湖来表示我被你骂的羞愤欲死啊?” 朱佑桢本来叨叨了两句就很爽了,没想到他还敢还嘴,顿时炸了:“你别在这儿吓唬人!哥哥我可不怕你这一套!” 油糕叫嚣道:“我死给你看!你等着爹娘回来怎么骂你!” 朱佑桢心中一动,放软了语气:“我不过是说你两句,你就这样寻死觅活”他慢悠悠的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向他,突然伸手去抓:“我要是打你一顿呢!” 朱佑杲反应极快,转身就跑,跑到门口时一不小心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从门口台阶上叽里咕噜的滚了下去,他索性趴在地上不动。 太子吓得汗毛倒竖,扑出去:“朱佑杲!朱佑杲你没事吧!快传太医!传太医!” 朱佑杲心下暗爽,使劲向上翻白眼。 皇帝躺南京皇宫中,江南的东西总是比较风雅,比较慵懒,他现在躺在一架舒服的摇椅上,吱吱嘎嘎摇摇晃晃的吃着西瓜,看着信。儿子寄来的信上写了许多趣事,写大臣们吵架假装体弱多病想告老还乡,他命令他们去跟着太医练气功,大臣们纷纷表示自己身体可好了。 朱见深:“哈哈哈哈哈哈~” 儿子的信上还说,二弟离开父母之后,患得患失,想起了父亲的宽容、母亲的慈爱,又在我的开导下,不和我骂架了。但是他还是很熊,最近和汪太后犯混蛋,昨天想要逃课,被汪太后两步赶上,拎着衣领拎的腾空回到书桌前。 朱见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佑桢还说:京城中开始吃西瓜了,不知道江南的西瓜味道如何,月饼的滋味又没有差别。儿子甚是思念父母,奉上月饼二十匣。 万贞儿也在旁边看给自己的信,她有三封信,分别来自大儿子二儿子和钱太后,说的都是些思念之情和宫务。另外还有几封来自命妇的信,刚刚看过了,说的都是太子监国的趣事。 朱佑星也坐在旁边,身边乱糟糟的堆着一大堆礼物,夏天穿的各色衣裳裙子、肚兜、披锦、流苏、宫绦、香包香串、泥娃娃瓷娃娃、竹夫人、痱子粉、种种物件不计其数。来自两位太后和两个哥哥、姑姑、婶子、内务府。 朱见深还在继续看信,他忽然变得严肃了,信上说起礼部奏报称皇帝计划今年开科举考试,外地举子们汇聚在京城,但是皇帝现在不在京城……太子请示:“是由礼部操办此事,由儿子来殿试,还是留待父皇回京殿试?亦或是将他们送至南京殿试?” 皇帝开始为难了,陷入沉思,他的南巡只是以南京作为中心,要到处走一走,现在还不好做决定。 另一边郕王也在看信,他只有两封信,中心思想总结一下分别是《我的生日过得很好,你还好吗?早点给我生孙子呀!》《汪祖母的生日过得很好,请叔叔放心。》 胡十三娘恢复了冷静,懒洋洋的用小爪子踩着他的大腿。使她冷静的原因有二,第一,她已经过了好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一路上州城府县的供奉,只要稍稍的兴奋一会就够了,不需要长时间兴奋。第二,贺大哥又来亲切看望自己。 朱见济若有所思:“胡姐姐,你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胡十三娘懒洋洋的说:“听说过狸猫换太子么?” 朱见济道:“听说过,那都是小说家言,不足为信。” “可是我生的孩子很有可能是个小毛团,在七八岁之前都控制不了形态。”胡十三娘挠头:“这很麻烦啊。” 朱见济沉默刹那:“以你我的道行,不能帮孩子巩固住人形么?” “呃……” “朱佑杲有修道的天赋,这不假,可是他性情顽劣,我不喜欢他。”朱见济很少这样激烈的说某一个人,现在看来是真的很不喜欢。 胡十三娘说:“我也不喜欢他,他心里头嫌我傻,哼,呸!他才是大傻子呢!我见过玄武门之变,目睹过斧声烛影,当年张三丰在泰山成道,我就在旁边嗑瓜子,建文帝朱允炆投火自杀的时候,我借着那把火烤地瓜吃,哼,活的像我这样长,哪怕稍微有点莽撞,也蕴含着无穷智慧!你说是不是?” 朱见济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摸着毛茸茸。 那个,张三丰好像不是在泰山成道啊。不要把历史生搬硬套往自己身上拉呀,玄武门之变那时候,按照你自己所说,你还在深山老林里抓小松鼠吃呢。 毛茸茸本茸也觉得说漏了,默默的把尾巴甩到面前,低下头搓搓爪子,想想说:“我回去问问我娘。” 朱见济说:“等一下,带我一起去。我这女婿好久没见过丈母娘了。” 毛茸茸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呀,这合适吗?”怪不好意思的~ 朱见济把桌子上的两封信拢了拢,外人都以为是王妃给他读信,实际是他自己阅读。“拜见岳父岳母,不去才不合适。我原先修行不足,不能御风而起,现在终于能御风了,千里之隔有算什么呢?只是…我没法带多少礼物过去。送你回娘家这事儿不能说给外人知晓,太麻烦了。” 胡十三娘蹦起来:“带几坛酒,带一些绸缎首饰就够啦,我们要金银财宝也没用,人类的手艺才有意思呢。还有小点心~小点心~”她在百子纹织金妆花缎的垫子上打滚:“这垫子真好,拿两个回去。” 妆花缎是皇宫专供的布料,别说是民间的富户,就连公侯之家都未必有。 朱见济又说:“等我去和哥哥告辞。” “别呀。高来高去缥缈无踪才是神仙呢。”胡十三娘心说:以皇帝皇后的为人,一定会给你准备一大批礼物,拿去给我家,以此打好关系,我……我搬不动啊。御风带人也挺累的。 朱见济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妥,胡十三娘却不管那么多:“那话怎么说的,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走啦走啦~” 于是小天师抱了两个靠垫,胡十三娘去库房里偷了两坛酒——她偷的是自己的东西。只能偷,不能叫人送来,王府的生活太精致了,送来的只会是两个精致的小坛子,或者直接是两壶热好的酒。又去拿了几匹绸缎,在自己的首饰库房中拿了好几个匣子。 东西都堆在地上,胡十三娘叉着腰:“我真是太贤惠啦!” 贵为王妃还能自己打点行囊,我真是太棒了。 朱见济在旁边敷衍了事的鼓掌,贤惠不贤惠尚说不准,真的很可爱。 胡十三娘不会袖里乾坤,堆了一地的箱笼包裹没法塞进袖子里,只能把金银首饰搁在一个容量很小的储物袋中,左手拎着两坛酒,右手抱着一捆绸缎。“你拉着我的袖子。” 俩人调整好状态,一跺脚,身子一轻,飘飘忽忽的飘到了天上。 迎面而来的是于太傅,两厢一照面都愣了:“哎呀?小鬼?你回老家?” “咦?狐仙?郕王?” 稍微客气两句,就擦肩而过,各奔他乡了。 于谦最近忙于给太子出谋划策,连他心爱的小坦克都没时间研究。 他来向皇帝禀报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斗争,太子狐假虎威,二皇子假装摔伤,太子吓得夜不能寐,二皇子卧床不起以至生痱子,真是…… -_-|| 251.番外 装病的油糕 朱佑杲硬是在盛夏赖床数日, 只要有人在旁边,就一动不动的挺尸。 你说他难受不? 他当然难受了。 夜里咬着牙在床上又蹭又拧,不仅皮肤痒痒, 就连筋骨都因为躺时间长了,难受痒痒。可还是非要装死不起来,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在床上打滚, 还哼哼唧唧的叫苦。 他烦闷的蹬腿,伸懒腰,仿佛听见到了卡巴卡巴的声音, 好像骨头也有些不妙。 朱佑杲现在和坐月子的妇女一样, 没白天没黑夜的睡觉, 睡的脑子发昏,嘀咕道:“要不然我认了吧……躺的都快抽筋了。” “不行, 要是认了装病, 会被大哥笑死。” “他现在是不是知道我在装啊…为啥一脸复杂的安慰我好好养病,我又不是要死……太医是不是告诉他了?” “不能够吧, 我只在夜深月高四下无人的时候” 这只油糕像是翻饼烙饼一样站在了‘承认了吧’和‘抵死不承认’两端,自己在辩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个无良的黑胖子笑的几乎要躺在桌子上了,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于谦:“叫我来干啥?就看这小子犯蠢么?” 于谦非常婉转的、恭敬的、柔和的问:“仙姑,我曾听人说过, 一样米养百种人, 你瞧这两名皇子, 同父同母, 也曾同吃同住, 性格却迥然不同,难道真是生辰八字的缘故么?” 文四挠着下巴:“嗯,大概是天性如此吧。” 于谦清幽的叹了口气,再一次提示道:“会不会是在他们出生之前,在母亲腹中时,有什么不一样的遭遇呢?” 他就差直说‘仙姑你是不是给假药了!’ 文四想也没想:“那你应该问万贞儿啊,咦!他吃的仙丹比他大哥少了两颗……应该不是这个缘故,朱佑星吃的仙丹是一个数量,小星星倒是很乖。” 于谦又恢复了沉默。这话说的没错啊。 文四挠挠脖子,嘀咕道:“我好像该洗澡了……哎,我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你顾着点我徒弟。给,拿着。”她开始掏兜,掏出来一个过家家似得小房子,还有一沓纸人纸马:“等我徒弟和她男人到了地府,你把这些东西给他们,是为师的一片心意。” 然后她就走了。 单从这东西上来看,大概在几十年内不会回来。 于谦默默的又看了一会,他努力的试图理解这位皇子的心思,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连油糕的嘴为什么那么损都不明白。算了算了,胡闹就胡闹吧,他又不是太子。 第二天早上,朱佑桢又来了,带了贡品的梨子,先给两位太后请安,又过去坐在床边看弟弟:“佑杲,你好些了么?” 朱佑杲傲娇的哼了一声:“不行,还是动弹不了。” 朱佑桢真是有点自责,又不好说什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好好躺着,要是能忍痛,就让人帮你翻翻身子,别一直都这么躺着,好歹换换地方,要是生了褥疮就糟了。”虽然太医说你并无大碍,但据你说只要被人一碰就疼……都说小孩子身子骨结实,怎么你这么脆弱呢? 油糕窃喜的忘了痒痒:“哼,不行,疼。” 朱佑桢看他这么惨,脸色也的确不好,不能在说什么,低声道:“给你拿了头茬的贡梨来,去去火,你是直接吃还是蒸川贝吃,都由你。” 油糕:“嗯……”他真挺高兴的,甚至还有点得意,平时从来都没得到过这么多的关注呀。由此一看,假装摔伤倒是一件好事。 钱太后现在也对他很宽容,不逼他读书了,只要听宫人在旁边念书就行。 汪太后更是不敢轻易碰他,不敢搂在怀里揉。 好像一切都很完美。他们不好去苛责二皇子,这孩子都摔瘫痪了,还能说他什么呢?只能去严厉的指责太医们不尽职尽责,能力不及。 太医们很不开心,帝后出巡时把第一批次的太医们都带走了,留下的都不是那些最有本事、最有资历、最师出名门的太医。但他们也不是废物啊! 四个专门给二皇子请脉的太医都很生气,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二皇子分明是无事生非。” “是啊!” “二皇子的筋骨强壮,只是肌肤稍有插上,已经好了呀。” “不若……使起泄下?” 咱们给他来点拉肚子的药,让他跳起来找马桶,没办法继续装病? 他们嘀咕了一阵子药方,有道是医毒不分家,家学渊源的医生们都知道一点捉弄病人的法子,也是祖传的药方。一剂汤药里没有大黄、番泻叶、乳香也能让人拉肚子不止。 有人忽然说:“这样倒是不妥,万一二皇子心志坚毅,坚持住了呢?我倒有一剂药方。” “哦?杨兄请讲。” “我这一剂药方服下后,令人感觉周身上下麻痒无比,必须快步奔走直到出一身大汗才能消解。”杨太医有些不好意思:“这本是治富贵病用的。” 不用说药方,这种独家药方概不外传,都懂行。 也不用细说怎么治富贵病,那种吃得多动的少,每日养尊处优把自己尊若菩萨一动不动的人,得的病就是富贵病。叫人每天在院子里跑圈,他们可能会自持身份不肯去,但是吃了药就会停不下来的跑圈到冒汗,连服半个月,完成锻炼的基础,身体就好了。 又次日,太子又来看望弟弟,给他拿了一碗他爱吃的炒红果。 其实是冰糖炖山楂。现在的山楂青红斑驳,还没到吃的时候,幸好库房里存着去年的蜜饯山楂、山楂条,加点水一炖也很好吃。 朱佑杲奄奄一息的躺在枕头上,张嘴等着哥哥喂。 朱佑桢温柔的问:“你今天好些了吗?能不能动一动?” 朱佑杲含着红果摇头。“不行,还是不行。” 太医又早早的来请脉,轮番诊脉之后凑在一起咬耳朵:“杨兄您请?” “您请您请。” “那我就偏您各位了?” “您甭客气。” “能者为先,达者为师,您请。” 杨太医说:“那个,咱们再说点别的呀。” “哦,好啊。今早上吃的油饼,炸的有点过了。” “我喝的油茶面,那个香浓粘稠,太棒了,可惜太油了。” “内子腌的小水萝卜,等了四十多天终于能吃了,又酸又辣,一咬嘎吱嘎吱脆,别提多美味啦。” “我最近身体不适,天天早上喝白粥,唉,只怪自己年轻时不爱惜。” 他们假装严肃,低若耳语的探讨了一会油茶面的制作工艺以及小水萝卜配白粥的养生性质,杨太医转过身来,走到两宫太后和太子面前,拱手道:“启禀娘娘,启禀千岁,臣有一方或许能治好二皇子的伤,只是,只是味道有些难闻,请二皇子多加忍耐。” 朱佑杲对自己的忍耐力很有信心,气若游丝的说:“行啊,只要能治好,怎么都行。大哥,再喂我一口。” 太子继续投喂蠢弟弟,还温柔的用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糖汁。 汤药已经煎好了,二皇子一答应,立刻端了上来。 杨太医道:“这是臣昨夜足足煎了一夜的药。”三四口就能喝下去。 朱佑杲慢悠悠的喝了下去。 朱佑桢继续坐在床边上安慰他,给他讲笑话,哄他高兴。过了一会,太子肚子里的故事讲完了,他起身离开:“哥哥还要去读书,你好好养病。” “好的。”朱佑杲咬着嘴唇泪眼汪汪的说。 看着真可怜,太子都有些可怜他了,本来好好对他,是怕母亲回来之后生气,可是弟弟病病歪歪的时候好乖啊。他又劝慰了几句,看时间可能要来不及了,连忙离开。 太子一走,朱佑杲就迫不及待的抬起腿来一阵乱蹬,跳下地,有点腿软的走了两步,忍不住在原地蹦:“这是什么药!我的腿好痒痒!” 钱太后正在喝茶,见此情景震惊的忘了张嘴喝水,倒了自己满身的茶水。 汪太后正在吃茶点,见此情景双指一用力,一块绿豆糕被内力催动炸散,似烟花般纷纷落下——呃,其实是捏碎了。 朱佑杲在屋子里停不下来的连蹦带跳,还跑,一边跑一边挠腿,又蠢又搞笑。大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太医一脸严肃:“恭喜二皇子,您痒痒是因为骨头正在愈合,筋正在舒缓,彻底缓解之后就好了。” 闲言少叙,朱佑杲上蹿下跳弄出一身大汗,这才停了下来,他差点哭出来,扑倒钱太后怀里:“别告诉我爹娘和大哥,娘娘,求您了娘娘。”转过头龇牙咧嘴:“你们不许说出去!” 钱太后真气急了,顾不得换衣服就按着他的头抽他后背:“坏东西!把哀家吓坏了!” “我再也不敢了,娘娘救命啊……” 汪太后:这孩子真可爱。真活泼。 钱太后被气哭了:“这些天哀家尽心尽力的照顾你,你这个小骗子!你骗你大哥也就算了,你连祖母都骗,你,你走!呜呜呜!你出去你出去!” 朱佑杲心说我现在要是出去了,怕是要被大哥打死。他死皮赖脸的抱着太后的胳膊,被甩掉,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继续哀哀恳求,求了半日,钱太后终于心软了:“哀家不说出去,可是你以后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不许再胡闹了!要是再和你大哥胡闹,哀家就把今日的事儿说出去。” 朱佑杲挠着屁股上的湿疹,悔不当初的答应了。又去恳求汪太后。 汪太后捏着他的脸揉了两下:“好啊。”这会没往怀里揽,嫌他数日没洗头,脑袋有味儿。 太医们得了吩咐和赏赐,自然是守口如瓶, 杨太医得的赏赐最多,他知道自己把人得罪坏了,回去之后果断告老还乡。 太子莫名其妙的发现弟弟好的特别快,可是赏赐过杨太医之后,这人就消失了。他还发现弟弟变得老实、懂事、听话了,好好读书,愉快的玩耍,再也不给自己添堵了。 朱佑桢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确定他没有坏心眼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到了秋天,即将殿试时,皇上回来了。 朱见深和万贞儿对于二儿子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都表示很震惊。 而俩儿子对于亲娘鼓起来的肚子表示震惊。 万贞儿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嘛,嘿嘿嘿,不是胖了。” 朱佑杲现在特别会说话,赞美亲娘:“娘您真是英雄宝刀不老!” 万贞儿:“哈哈哈~乖儿子!”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囧了一下。 252.番外 成化二十年 万皇后安心养胎, 站在大红色的华盖下挥舞着小手帕:“早去早回~” 朱见深也冲她挥挥手:“别冻着了, 快回去。” 太子也拱手:“娘,您别送了, 下午我们就回来啦。” 皇帝带着太子去打猎,朱见深身上没带箭袋,他近年来越发喜欢用火铳, 弓箭用起来太累了,虽然多发几次火铳也手疼, 但只是手腕疼, 比起使弓箭的整条手臂连着肩膀都疼要好多了。 父子二人骑在马上,在沿途布防的侍卫丛林中打马出城, 顺便进行父子谈心:“佑桢,你把朝政处理的很好,我和你娘对你很放心, 将来你一定能成为一代明主。” 朱佑桢开心的脸上发亮:“爹爹!多谢爹爹夸奖,儿臣还需继续用功努力。” “最难得的是,你竟能将油糕开导明白,厉害!儿子, 你太厉害了。” 朱佑桢对于二弟为啥突然不犯病了一点都不懂, 谦逊道:“或许是离家方知慈母恩情, 我只是老调重弹, 没什么新意, 二弟是到了年纪, 自然就懂事了。” 到了猎场, 追逐了一阵猎物,打死了一只肥嘟嘟的老虎,他们继续寻找熊。 朱见深骑在马上,摇头晃脑:“朕远胜于先帝,你将来再比朕强一些,到了九泉之下见了祖宗,我也有话好说。” 朱佑桢赶紧捧:“爹爹说的是,儿子决不让您失望。” 皇帝单手拎着缰绳,笑眯眯的揉肚子,忽然说了些心里话:“你知道爹为什么这么拼命的处理朝政么?” “为了江山社稷。” 朱见深摇摇头:“我稍微偷点懒,江山社稷也好得很。爹是为了你呀。你记得洪武爷把一根削平荆棘的棍子递给建文帝么?” 朱佑桢似有所悟:“记得。” 朱见深没有再仔细说什么,他只是笼统的说:“爹不会那么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打井后人吃水,朕会给你一个繁荣富强的国家,而你,好好练武,结结实实的活着!”说起来,朱标太子如果不是英年早逝,洪武爷也不用大肆诛杀功臣给孙子铺路,那样我家祖宗永乐爷也就没那么容易坐江山。 朱佑桢非常感动,感动的红了眼圈。 朱见深留了一半的话没说,他希望史书上能好好写万贞儿,写她是个贤后,贤后必须配明君啊,孩子也得好,这样才有面子,光耀万载!成为万世之表! 朱佑桢说:“爹爹,自从立了数个衍圣公府后,臣子们的气势都削弱了。” “哼哼哼~那是自然。你娘善用计谋,你要多和她学一学。”朱见深笑眯眯的说:“儿子呀,你的年纪不小了,转过年去就是十三岁的人了,改娶太子妃了。你属意谁家姑娘?” 朱佑桢一脸无辜:“爹爹容禀,除了宫中女眷和宫外的太后王妃之外,我就没见过别的女人。” “嗯……可怜呐。” 秋天是打猎的好日子,所有的动物都吃的胖墩墩的准备过冬,春天生下来的幼崽过了大半年,都变得娇小肥壮,很好吃很好吃! 父子二人纵马追逐猎物,侍卫们在旁边举着旌旗,鼓手擂鼓呐喊,画师在旁边观察,准备画《成化帝携太子出行狩猎图》,这可是一副气势滔天的长卷呢。 万皇后则带着儿女泛舟湖上,赏花垂钓。 池中的荷叶已经凋零枯黄,却偶有一只鲜嫩欲滴的粉红荷花屹立在残荷枯叶之中,这可比婷婷荷叶中的荷花更美,更有意境。 说是垂钓,她也不用亲自动手,宫女拿着鱼竿坐在船头钓鱼,钓上来就算是娘娘钓的。 她坐在这里,一手搂着儿子,和郑大妮说话。 郑大妮回京只有一个星期,又打听到了很多事,而且她的妹妹把皇后不在京城时发生的事儿都告诉姐姐了,她再来禀报给皇后。 …… 成化十四年。 郕王也喜得麟儿,胡王妃亲自生的,汪太后高兴的跑到庙里烧香拜佛,点长明灯。 朱见济:“哎~”即使我是天师,也挡不住汪娘娘爱信佛啊。亏得神佛们不那么小心眼,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发怒。 同一个月,万贞儿生了一个儿子。 朱见深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上朝,只留下气壮山河的一句话:“嚯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臣们无不默然,她赢了,她彻底赢了。即便太子出了什么意外,二皇子不顶事,她还有三皇子垫底儿。 他们默默的回家撕掉请皇帝纳妃的奏本,默默的撕掉弹劾某人和某人以及某人的奏本,在这样的好日子里,皇帝是不会轻易惩罚某些人的。 太子也很高兴,希望这次能来一个乖巧懂事的弟弟。 大臣们都佩服皇帝,他居然真的忍住了没有纳妃!他们窃窃私语:[兴许私底下的事儿不少,只是不敢给名分。] [皇上贵为天子,有什么不敢的?] [你这话说的不近人情啊。夫为妻主,你就没听说过怕老婆的郭子仪、王铎么?]曾经有小吏看到郭府大门没有锁,偷偷闯进去,看到郭子仪在给老婆端洗脸水。当然这都是小说家言,但是郭子仪的夫人王氏很厉害,一个人生了六个儿子八个女儿,听着都叫人腿软。王铎那事儿就有趣了,他对部下说:“黄巢从南打来,夫人从北压来,如何是好”幕僚玩笑道:“不如投降黄巢。 [都说色衰爱弛,我夫人说皇后娘娘驻颜有术,现在的容貌和十几年前没区别。] [哇,皇上可真是个念旧的人呐。] [宫女儿是不是长得不好看啊?]有人嘀咕道:[都说宫中佳丽三千,美女如云,但是我看民间女子的长相又黑又矮,宫女儿是不是也不怎么样?] 这帮休假的文人探讨了除了正经事之外的每一件事。 三皇子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长相和父母截然不同,皮肤白净,五官秀美,身材还很苗条。他的性格和二皇子截然不同,又甜又软,说起话来柔声细气,简直是个小可爱。 更惊人的是他讨厌武功,不愿意与人动手,一心一意的读书。 这是个超级乖宝宝,无论哥哥姐姐说什么,他都乖乖听话。 成化二十二年春,太子依旧是太子,娶了出生名门世家的徐氏,徐氏乃是徐达之子徐膺绪的嫡系孙女儿,贤淑聪慧,举止得宜,幼年曾攻经史,长大后喜读律书,随着皇后带起的风尚,学了剑器舞。 徐氏成为太子妃的时候,年方十六,姿容秀美还和皇后谈得来。 二皇子却还是单身……皇子,他非要自己选一个意中人,皇后也只好由着他,怕他又闹腾。这一年,宫外也有七夕灯会,二皇子跑去找妹妹:“星星,借我一套裙子。” 朱佑星提防的看着他:“二哥你要干什么?” 苦于单身的朱佑杲说:“让老三打扮成女孩子,陪我出去逛灯会去。” 朱佑星皱皱鼻子:“你别折腾他,我陪你去吧。” “那不行!外头鱼龙混杂,万一有坏人欺负你怎么办?” 三皇子温温柔柔的说:“我去吧,不会有事的,带着那么多的侍卫呢。” 他穿上的女人的衣裳,稍微扑了点粉,涂了一点胭脂口红,把一头乌黑浓密修长的头发梳了一个可爱的双丫髻。 早就得到允许出宫去看灯,这扮成女孩子的事儿就不用说了……说了怕挨骂。 朱佑杲得意洋洋的搂着他的纤腰,在灯会上到处乱逛,在猜灯谜的地方赢了一只麒麟灯。 老头儿把麒麟灯递给这位小书生和他的‘小娘子’:“祝二位早得麟儿。” 朱佑杲绷着脸点点头:“多谢。”三皇子在旁边捂脸,笑的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两人躲开这里,才酣畅淋漓的一番大笑,笑的几乎要跌倒地上。 围在旁边充当人肉屏障的侍卫们很无语。 朱佑机笑着笑着忽然不笑了,他忽然看向一百米外的小巷:“那里好像有人在打架……你去看看。” 侍卫恍恍惚惚也看到了什么:“遵命。”按着刀柄,在人群中挤过去,到了小巷口,看到两个带伤的男人正在殴打一个拎着菜刀的女人。他拔出刀:“住手!” 朱佑机踮着脚尖往那边看,隐约看到刀光闪闪,连忙带人赶过去:“怎么回事?” 侍卫的刀下逼着一个人:“回…大人,抓住了一个,跑了一个。这姑娘受了伤。” 趴在地上的人还在叫嚣:“谁他妈敢抓我!劳资的亲戚在朝廷里当官,大官!啊啊啊啊!” 侍卫用刀背使劲抽了他一下。 姑娘穿着花布衣裳,用一块土布抱着头,垂着头有些发抖,菜刀就掉在她身边的地上。看身量又瘦又小,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一双筋骨毕露分外粗糙的手。 朱佑杲道:“真扫兴,给她二两银子,送她回去养伤。让顺天府抓跑的那个人。” 朱佑机眨眨眼:“等一下,二哥,为什么呀?” “哎呦,乖宝宝不懂吧,这一看就是纨绔子弟因奸不允恼羞成怒。”朱佑杲忽然有了兴致:“小妞,嘿,说你呢,怎么没把人砍死呢?” “俺,俺不敢。”姑娘抓着土布裙子,又往墙角缩了缩。 “抬起头来,让爷瞧瞧你长啥样。”朱佑杲见她不抬头,又嗤笑道:“你这样穷人家的丫头能有什么天姿国色?怕什么!抬头瞧瞧人间绝色就在爷身边站着呢。” 那姑娘抬起头来,真叫人想不到,那样一双手配不上这样精致的面庞,凌乱的头发、泪水和汗水、泥土、发黄的皮肤都挡不住她那份天姿国色的□□,还有那一双明眸中婉转天成的媚态。 空气中仿佛传来的啪啪啪打脸的声音。 朱佑杲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惊住了,呆了好一会,喃喃的问:“你敢不敢杀人?” “我敢。” 朱佑杲急切的搓搓手:“我不瞒你,其实我是二皇子,你杀了他,跟我走。” 那姑娘并不相信他。又垂下头去:“这位少爷,您赏俺二两银子,让俺回家就是大恩大德,俺不敢奢望什么。” 朱佑杲继续搓手:“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朱佑机在旁边看着,忽然反应过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他打断犯蠢的哥哥:“姑娘,你知道贞英夫人么?” “知道的。” “你去她府上暂避一时,等我二哥为你主持公道,你再回家去。” “这……”这姑娘很是迟疑:“刚刚那个人是贞英夫人妹夫的把兄弟,我只怕……” 朱佑杲在旁边使劲挠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佑机温温柔柔的说:“郑嘉一应该不是徇私枉法的人,我们带你去与她当面对质,如何?” 这姑娘没有多说什么,捡起菜刀就跑掉了,徒留一只油糕在哪里喊她别走。 她落下了一个篮子,篮子里是一些铜钱,还有一小块没卖出去的醪糟糕。 朱佑机懵了,他只知道郑嘉一在他面前恭谨柔和,哪里知道平民百姓眼里她也是个权势滔天的人。 朱佑杲捡起这块白白软软的糕点,荡漾的笑了起来:“你,你留在这里,守着这个篮子,她什么时候回来找这篮子,你就悄悄的跟踪她。” “遵命!” “你,押解这人去顺天府,让他把人关起来。” “遵命!” “你去郑大妮家,告诉她不许协助她妹夫的……妹夫的啥来着?不许让他跑了!” 朱佑机没有说什么,又拉着心神不定的二哥逛了一会,分别遇到了几名翰林、老师、亲爹亲娘、成王叔叔和婶婶。只不过他们的眼神没有三皇子这样锐利,没看到这哥俩。 朱佑杲默默的在河边放灯,许愿:“我要和她困觉。” 朱佑机在旁边吃吃的偷笑不迭。 253.番外 油糕的大事件 顺天府府尹都吓坏了, 朝中谁不知道二皇子的威名, 太子不止一次的差派他去监督某衙门查账, 查出来就是一番浩劫!好好一个皇子, 硬是被太子用成了东厂厂督,自己竟然被他盯上了。 他本来在后院和师爷、清客、好友、儿子们一起喝酒赏花,七夕节也是赏花好时节, 喝着甘美的葡萄酒,听着清吟小班的曲调,吟诗作对, 击鼓传花,风月无边。 班头来禀报此事时, 他正在吟一首新做得的七律, 吓得咬住了舌头, 把七律的后两句忘在九霄云外。“升堂!升堂!” 班头为难道:“老爷, 今天在岗的差人不多了” “不要紧。”府尹捞着衣袍轻盈的跳过门槛:“升堂, 问清楚!拿人!” 升堂问案时,两边站班喊堂威的人都凑不够应有之数,府尹也不在意这些细节, 看着地上这个带伤的人, 一拍惊堂木:“下面跪的什么人?所犯何罪?如实招来。” “大人冤枉!我…” 府尹又一拍惊堂木:“抄手问事谅而不招,拉下去打!” “啊!!” 府尹自己还念诗呢:“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果如炉。” 打了十棍子, 拉上来又问招不招, 这厮还咬牙扛着:“我兄弟的大姨子是贞英夫人, 你敢打我!” 府尹肃然道:“老夫拿的是朝廷俸禄,上效天子下牧黎民,你这刁民不要在这里说什么大姨子小姨子,拉下去打!” 反复打了几次,就什么都招了。 著名的大龄单身女子郑嘉一在七夕这样的恋爱季里……只有在家宅着了。 消息送到家门口,她正在和几个下属一起喝闷酒,喝的困了就睡了,压根没听清楚。 满心都是小美人的油糕搂着小美人回宫了,直奔坤宁宫:“娘!娘娘!娘娘呢?” 留守宫中的宫女们有点害怕:“皇上和娘娘出宫赏灯去了,宫门落锁之前回来。” 高嬷嬷本来想拦住这个工装女子,忽然发现这个人有些眼熟,哎?这个身量!这个容貌!这不是三皇子吗! 朱佑机抿了一口茶,看白瓷杯口染上的唇脂浅红,忍不住偷笑:“二哥,你真喜欢那姑娘么?” 朱佑杲怅然:“我怎么知道……我也该有个女人了。”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脏乎乎、穷困潦倒、衣衫褴褛却又非常迷人的女人。 呃,其实那位姑娘的穿着没那么惨,虽然是粗布,却也是整整齐齐的衣裳,只打了两个补丁。 耳朵一疼,油糕清醒过来了,他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亲娘:“娘?” 万贞儿刚回来:“干嘛在这儿发呆?天色已晚,还不去睡觉?你四弟都回去睡觉了。” 朱见深在旁边打哈气,他吃了好多小点心,有点饱,有道是饱暖思睡觉。 朱佑杲向来不怎么知道啥叫害臊,起来给爹娘行了礼:“今天出门遇到了一位姑娘,儿子想纳她为妃。” 万贞儿皱眉:“正妃还是侧妃?” “不知道。” “她是谁家的姑娘?” “不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哦?”万贞儿翘起二郎腿:“你什么都不知道?说说怎么认识的。” 油糕一五一十的都说了:“郑嘉一的妹夫肯定知道那姑娘是谁。” 万贞儿皱起眉头:“明日宣她进宫,你回去睡吧。” 油糕期期艾艾的凑到她身边,伸出小爪子挠啊挠:“娘~我想要她~我现在这么乖~您会给我的吧~会吧会吧~” 万贞儿揉了揉他的头发:“哎呀,知道喜欢女孩子了,你可真是长大了。”我和皇帝还担心你会不会有独特的癖好呢,幸好没有? 闲言少叙,次日清晨,万皇后差承恩去宣她进宫,顺便去街市上带一点新鲜花样回来。 宫花虽然做工精致细腻,在创新上却不如民间,像是时兴的虫草簪什么的,就是由民间流行起来的。 郑嘉一带着宿醉的头疼,慌忙洗了脸梳了头,飞马进宫面圣。承恩带着几个人去采购~ “娘娘万福金安。” 万贞儿问:“听说你妹夫结交市井游侠,称兄道弟,可有此事?” 郑嘉一道:“有的,徐忠辉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经常结交一些出身和我差不多的人。” 万贞儿有心细问,又觉得‘我儿子昨天晚上遇到一个被你妹夫的把兄弟非礼的姑娘,他喜欢她’这话说出来不好听,就掐头去尾:“听说有一个人,假借你的名声地位在,招摇过市,逼迫民女,你把此事料理好,不要玷污嘉言懿行。” 郑嘉一却面露难色,踟蹰了一下:“娘娘您说的定然是南五,他纠缠的那名女子是……俺不敢说。” 万贞儿眉头微皱:“恕你无罪,但讲不妨。” “那女子姓蓝,似乎是蓝玉的后人。” “胡说八道!”万贞儿严肃起来:“蓝玉已被夷三族,株连万余人,哪里来的什么后人!” 郑嘉一噗通一下就跪下了:“俺不敢欺瞒娘娘,真的,她姓蓝” “天底下姓蓝的很多,老祖宗没把姓蓝的都杀光。” “她家里偷偷供着蓝玉的牌位。”郑嘉一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胆颤。 万贞儿面沉似水,深深的沉默起来。蓝玉的确比较跋扈,平时多养义子,乘势暴横。朝中御史按察,他也敢驱逐这些人。但是因为谋反被剥皮,并且株连甚广…这事儿不仅让朱棣讳莫如深,连带着子孙后代,包括朱见深在内也不敢提起,或许也没必要提起。 她沉默了良久:“南五仗着她是罪人之后,故而威逼掠夺?” “……是。” “你把她的消息细细报来。” 蓝氏名叫菡枝,年方十五,家中只有老母一人。她春天卖香椿芽,夏天卖凉粉凉糕,秋天卖酒酿和酒酿糕,冬天卖冰糖葫芦。她生的貌美,却又生性泼辣,经常持刀追着人砍出三五里地外。南五对她一见倾心,有心纳她为妾,那蓝菡枝却抵死不从,南五纠缠她长达数月。 郑嘉一谢罪到:“南五也是俺的得力干将,他啥事儿都好,就是贪恋美色。俺本来叫他不要惹蓝菡枝,他却说了蓝菡枝的身份,俺想着这样的女人要是早早家人安分下来,对俺,对她都好。” 万贞儿转头问:“都听见了?油糕,你怎么想的?” 朱佑杲磨磨蹭蹭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娘,儿子觉得吧,这个好像不是什么事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又不是当年了。” 皇后虽然时常参与朝政,也不好在这种涉及乱臣贼子的事儿上胡乱开口,她想了又想,看了一眼一脸期待的蠢儿子:“你去问问你大哥,让他问问皇上。我实话告诉你,蓝玉案要么翻案,要么,她就别想进宫。” 朱佑杲行了礼,慌忙去了。 郑嘉一满脸不解:“娘娘,您不拦着二皇子么?” 万贞儿揉着头,儿子昨晚上就赖在坤宁宫的偏殿每走,害的她都不敢大声叫,今早上更是闹人。这小子才老实了没几年,她可不敢太拗着油糕,生怕这油糕又冲动起来,干出什么惊人之事。“他心里自有成算。” 郑嘉一悄悄抬眼看她,只见皇后穿着洒金石榴裙,一件鹅黄色滚镶毛边团花上袄,一件银白色比甲,裙边垂着香囊,脖颈上带着璎珞。皮肤紧致,面容像是刚三十岁的模样,浓眉下一双大眼睛,偏向于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头上带着金丝狄髻,插戴着应时应景的楼阁簪,耳垂一双明月耳环。 “你起来吧。” 太子正在用功读书,他已经成年,仍旧好学不辍,毕竟学无止境嘛。穿着一件蓝绸子直裰,脚下一双太子妃亲手缝制的小红鞋,看起来很是俏皮。忽然间听见有人挠窗子的声音,头也不抬:“老二,进来。” 朱佑杲笑嘻嘻的走进来,作揖:“大哥您还看书呐?” “嬉皮笑脸,一定有求于我。” “大哥英明!”朱佑杲单刀直入:“我喜欢上一个姑娘。” 朱佑桢拍手大喜:“好!”你再不成亲,我们怎么给三妹选夫婿! 朱佑杲:“那位姑娘有可能是蓝玉的后人。” 朱佑桢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也僵在半空中,活像是一位武林高手偷偷在后面使出‘葵花点穴手’。“你……你还真是……呃……嗯……” 太子压着弟弟去找爹爹,在乾清宫等他下朝。 朱见深虽然很快就退朝了,去还是带了好几个大臣回来议事,太子也只好心不在焉的答应着,一直等到中午,议事结束。 皇帝愉快的吃着又香又软刚出锅的无盐火烧夹喷香喷香的韭菜抄腊肉,为了健康起见,这火烧里只用猪油起层,没有放盐来调味,烙的手艺好,外酥里嫩,掰开一瞧不下五十层的起层。还配着橙酿蟹、鱼丸汤、玉露团、大葱炒肝,炒青菜,群英荟萃。群英荟萃其实就是好几种萝卜放在一起,用糖醋汁腌了几个小时,清脆可口。 朱见深高兴的吃着,并且对于桌上的韭菜发出了拥有十年以上婚姻、三十多岁男人所特有的嘿嘿嘿笑。“你们俩也吃啊,吃。” 朱佑杲没心没肺的拿起一个烧饼,自己用小刀切开,一时不慎被热气烫到手心:“烫烫烫烫!”赶忙往里夹了腊肉和韭菜,还有两块酸萝卜 ,合起来咬了一口:“嗯!好吃!” 朱佑桢又想打他了,你把这么大的□□丢给我,自己倒是吃起来了。他拿起一块火烧,慢吞吞的一分为二,简短的说了:“爹爹,油糕他喜欢上一名女子。据传是蓝玉的后人,娘娘不敢专断” 朱见深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显然,这已经不再是老二能不能娶一个平民女子的事儿了,纳一个侧妃乃至于没有名分的宠妾不需要太子亲自跑来汇报给皇帝,可是,‘蓝玉的后人’这五个字的意义太大了。 多年以前,蓝玉被剥皮,除了出嫁女之外的族人全部被杀,牵连了一万五千人,朝中官员被牵连的不计其数。如果说这是冤案,那么被牵连的不只是洪武爷的名誉,更有许多官员的声誉和他们的后人,以及那些被株连的、被流放到边关的官员家属。如果说这不是冤案,那么这名女子是杀是流放?还是判她无罪。 这是个问题,一个大问题。 在场这三个人中,只有朱佑杲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还一脸期待的说:“那姑娘性子很烈,长得特别漂亮!” 254.番外 蓝菡枝被抄家 油糕君此人, 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 不算太坏,就是爱跟人闹别扭, 还有嘴欠。 事儿要换在别人身上,他的大肆嘲笑一番某某人被猪油蒙了心、喝醉了掉酒缸里腌透了、掉茅房里撑死了,居然为了个小娘们自毁前程,天底下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可能一条腿的比较难找也不是没有,怎么就非她不可。 但是这事儿发生在他身上,进了他眼里。 朱佑杲变得心虚气短,不思饮食,连续两天叼着筷子说没有胃口,吭吭唧唧的说:“娘~您让我出去找她呗, 我就去看一眼。” 万贞儿慢悠悠的说:“你又不知道她住哪儿,去干什么。” “找郑嘉一啊。” “老实待着。等你爹研究出对策来,再说别的。” 朱佑杲有些忐忑的问:“她会因此获罪么?” 万贞儿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摸了摸傻儿子的脑袋:“怎么会呢, 你爹又不是暴君。你去上课去,要想让皇上同意你的要求,你也得表现的好一些才行呀。为了一个女人茶不思饭不想,比以前更逃学了,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女人。你要是因为喜欢她, 就发奋读书, 认真练武, 那样才显得那姑娘是个好姑娘,对你大有裨益。也好叫我们对她高看一眼,觉得她旺夫,你说是不是?” 朱佑杲当即被说服了,万分乖巧的回去读书。 万贞儿心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很久不忽悠人了,技术却没有退步。她幽幽的感慨:“儿大不由娘啊。” 朱佑机在旁边吃吃的笑:“娘,您别不开心啦,二哥小时候也不听话呀。” 这话说的太有道理啦。 …… 太子对于二弟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为表示赞许,他这样一来,就等于是自己把自己剔除出权力中心了,或许就连就藩都不大可能。在皇帝征询意见时,他毫不犹豫的表示了赞同:“只要那蓝菡枝没有没有犯上作乱之心,由着二弟喜欢也就是了,他素来不服管教,又爱争强好胜。婚姻只是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要把他强行扭成一对怨偶,也只能落一个家宅不宁。” 朱见深拍着胖肚肚陷入了沉思中:“说的也对,只是……万姐姐对此事缄默,让朕不好办。选儿媳妇向来是婆婆的事儿,是吧?” 朱佑桢想了想:“不知道。” “你觉得蓝玉冤枉么?”朱见深并不认为像是蓝玉这样几近于位极人臣的大臣会谋反,可是他也不觉得祖宗会犯大错。皇帝的视角和普通人不一样,所掌握的信息也和普通人掌握的不一样。要说蓝玉绝对不会谋反,也未必可信,他毕竟是谋反出身,又交横跋扈目无君王,想要重操旧业、尝一尝当皇帝的滋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其实他所做的事类似于锦衣卫指挥使,历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能得善终的不多。 蓝菡枝那个女人能不能当儿媳妇暂且不说,在蓝玉案没有下一个定论之前,她只是乱臣贼子的后人,根本不用考虑拿来给老二当大老婆还是小老婆——睡一夜都怕她咬人。 朱见深自从登基以来,很喜欢给人翻案,只不过所涉及的案子都是先帝定下的冤假错案,那些过于久远的案子,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翻一翻。 翻案并不难,难得是后面的许多事。 太子却有心促成这一段机缘,他发现朝中竟然有些人对二皇子赞不绝口,刨除掉讨好皇后的答案之后,那些臣子很可能是存心不轨。他已经仔细打算过了,早就劝皇帝派袁彬去彻查此事。 袁彬向来是个温厚淳朴的老好人,别说是有嫌疑的坏人,就连真有问题的人都能放过。他的所作所为虽然气的皇帝皇后使郑嘉一当做密探,却仍旧是人缘超级好的锦衣卫指挥使,拍他去调查叛贼余党是理所当然的,太子也相信不用自己或二弟暗示,他就能高抬贵手。 此时此刻,蓝菡枝的小摊正摆着,她身旁搁着一副扁担,一边是一个桶,另一边是小火炉、小锅、一摞碗,没有凳子。要是有人来买醪糟,她就舀一碗在小锅里,或是冷着吃,或是搁在小火炉上热一热再吃。 袁彬穿了一身粗布衣裳,白袜黑鞋,站在她的小摊旁边,一边吃醪糟汤圆一边跟她聊天:“姑娘,你家里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挣钱养家啊。” 他一把白胡子,面相温和,看着就是个善良的好老头儿,这句话问的也不冒犯。 蓝菡枝叹了口气:“老爷子,我爹去的早,我娘把我带大不容易。” 袁彬又说:“这醪糟的味儿不错,姑娘,你每天都来出摊呢?” “差不多啊,老爷子您有什么吩咐?” “再来一碗!” “您这胃口真好。”蓝菡枝转身去盛醪糟,还夸呢:“又健壮又有胃口,一瞧您就是有福气的长寿相。” 袁彬笑呵呵的喝了第二碗汤圆,又说:“是嘛,那敢情好。我不常出来溜达,明儿让子侄们替我来买来,还在这儿见么” 蓝菡枝笑着点头:“就着见,这地方没有衙役们管,嘻嘻~” 袁彬心说我知道,为了找到这儿来,我在路上这顿找啊,踩了一脚狗屎。 他回去之后就把锦衣卫中最底层的侍卫都叫来,选了十几个面向端正的青年出来:“你们跟我走。” 锦衣卫们并不是都穿飞鱼服,飞鱼服是高等礼服,大部分人只穿工作服乃至于家常衣裳。还有人穿了蓑衣草鞋,也不知道是干啥去了,这都是他这位上官太过宽仁之故。 英俊的小伙子们在袁彬的指挥下先过去了一个,买了一碗醪糟:“来一碗……哇,姑娘你真好看。” 他给了钱,按照吩咐吨吨吨的喝完,嗯,放的糖太少了。假装非常美味的样子喝掉,然后走了。过一会带着一大群青年议论着走过来:“别扯了,还醪糟西施呢。” “那儿能那儿呢?” “要是真好看,我就请你们下馆子。” 蓝菡枝笑盈盈抬起头,坦然自若的被他们围观了一圈,他们又一人一碗卖光了她所有的存货。 她高兴的收拾了东西,挑着担子走回家去了。 哪里知道,一路上都被布置了人手,袁彬没有派人跟踪她,怕这个能持刀砍人的姑娘能看出她自己被人跟踪了,只不过每隔一里路,就有一个人在那儿或打草、或放牛、或装卸货物的盯着她。那些躲在暗处认清她衣裳和脸的小伙子们纵马出城,各就各位。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她住的村子,还有她家的位置,顺便找左邻右舍打听了情况。 村子里很难藏一个陌生人,可是,假若你给了隔壁二两银子,那就不一样了。邻居家妇人会亲自动手帮泥在墙上弄个窟窿眼,盯着隔壁的厨房。 蓝家的厨房就在靠着院墙和鸡圈的角落里。 张链躲在隔壁看她挑这扁担回家,煮了饭切了咸菜,泡了一大锅米,端了饭和母亲一起吃,屋子的墙太薄了,能听见老妇人说话的声音。又看她出去在邻家卖了柴火,回来蒸了一大桶米饭,把大木盆里的一点醪糟均匀的拌在米饭里,盖上盖子,蒙上被子,然后擦了澡睡觉。这时候天还没彻底黑,她屋里却没有点灯,看来是穷。 第二天一早,菡枝姑娘趁着天没亮就挑着扁担进城去了。 凑合睡了一宿的张链骑马回京复命,又带着一队人马明火执仗的闯进蓝家,把病床上的老太太架到旁边,从里到外抄检了一遍。 墙上布帘子下的牌位抢走,床铺褥子间夹的纸张看也不看全部拿走,破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的拿起来抖搂,看到肚兜就假装没看见。旁边的针线笸箩倒在床上,一顿划拉,桌子都要翻过来看有没有夹层,几本书也都拿走,放出来一小包银子,这就不用拿了,别得罪人。厨房的柴火翻了一地,米面都被人伸手进去捞了几番。 张链指着最新的新人:“你钻进灶台里,看看有没有藏东西。” 新人委委屈屈的爬进去,摸索了一番,拿出来两个小坛子。 众人如临大敌的打开坛子——里面是满满两坛子铜钱! 这帮锦衣卫也算是满载而归。 袁彬检查了他们抢回来的牌位、一大堆纸张、意义不明的小首饰、几本黄历和论语。带着东西进宫,如实禀报给皇帝。 “赐坐。”朱见深胡乱的扇着扇子:“袁彬,你说那蓝菡枝会不会怀揣利刃为曾祖父报仇,在新婚之夜刺杀皇子?” “……”袁彬无语了一小会:“皇上不必多虑,臣自当竭尽全力清查她的端底。” 朱见深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慢悠悠的问:“她真的很漂亮?” 袁彬诚实的说:“回皇上,是的。” “那么她身边一定少不了狂蜂浪蝶……” 袁彬又监视她监视了数日:“虽然有不少男子为了她的美貌跑去喝醪糟,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她因为白天被人抄家,就倾家荡产的把家搬到京城的角落来了,而且,二皇子每天都溜出宫去见她,蓝菡枝好像没认出他。” 最后一句话令皇帝震怒:“即刻将蓝菡枝抓进宫!朕要亲自审她!” “把朱佑杲关起来!前后门上锁,不许她跑了!” 朱佑杲被关在小黑屋里,皇帝在门口暴跳如雷:“是荣华富富富贵,还是那个女人,你自自己选!要是选了蓝菡枝,朕就就就把你贬为庶人!” 朱佑杲尖叫道:“娘啊救命啊!” 朱见深继续隔着门骂他:“别喊你娘!她太为你为难了!你小时候不懂事,怎么长大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我怎么不懂事了!爹!您别忘了您立我娘为皇后的时候朝臣们是怎么说的,您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吗!” “滚!滚滚滚!” 这句话让人分辨不出他是气的说了三遍,还是结巴了。 “我倒是想滚,滚不出去啊!” …… “我娘怎么就行呢” “你娘要是陈友谅的孙女,也不行!” 父子二人隔门骂架,怀恩在旁边看到院门口有人探头,过去听了消息,回来禀报道:“启禀圣上,蓝菡枝抓来了。” 朱见深气冲冲的走了,上了步辇,去偏殿中审她。 蓝菡枝被带进高墙的一刹那就已经懵了,现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怂的浑身发软。 朱见深气势汹汹的从后门走了进来,劈手抓起一盘侍从手托的物证之一的牌位,使劲摔在蓝菡枝面前,厉声喝问:“这是,是,是什么东西!你家中为何有,有此人灵位?!” 蓝菡枝啪叽一下趴在地上,五体投地的行了大礼,说出一个理由来,叫皇帝听了哑口无言,众人哑然失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255.番外 这一章补全了 上文说道, 龙威浩荡的皇帝结结巴巴的问:“这是, 是,是什么东西!你家中为何有, 有此人灵位?!” 蓝菡枝虽然泼辣, 见官也怕, 现在见了皇帝大老官更是怕的差点吓尿,给皇上磕头的姿势比给佛爷磕头趴的更低,颤抖着说:“我, 我, 我我家家传的灵位。” 朱见深更生气了:“不许学朕,朕, 学朕说话!咳咳咳咳” 躲在屏风后的万皇后差点乐出声来, 没忍住还是“哧”了一声, 连忙大叫:“喵嗷!”遮掩过去。 朱见深几乎气成一只河豚, 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哼!” 蓝菡枝始终盯着眼前光可鉴人的棕黑色地面,颤声道:“不敢,不敢,我怕见官” “你叫蓝菡枝?”太子在旁边代替了皇帝,他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气到结巴’‘因为结巴就更生气了’‘更生气就会更结巴’, 这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每次在朝堂上被大臣气到严重结巴, 都得在母亲怀里缓一缓才能恢复。 “是, 是我。” 太子面沉似水, 语气不冷淡也不温柔, 颇有庙堂之风:“你家中为何持有逆贼蓝玉的牌位?”只能说持有, 不能说是供奉,这牌位拿来的时候落了许多灰尘,裹着蜘蛛网。据抄家的人说,这东西搁在墙上的一个窟窿里,窟窿被破纸糊着,怎么看都是个存杂货的地方。 蓝菡枝依然趴着不敢抬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冤枉啊大人!我不知道那是谁的牌位!冤枉啊,什么逆贼跟我没关系啊!” 太子也生气了:“你家的牌位,你不知道是谁的?!到了此处还敢说谎,你是怕死的慢么?” 蓝菡枝大哭道:“那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我也没听说过蓝玉,呜呜呜呜别杀我。” 太子一怔:“你抬头看看这牌位,清清楚楚的蓝玉两个字,你不认得?” “我真的不认字啊。”蓝菡枝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看的皇帝直犯恶心,她努力的假装镇定,努力的一边想一边说:“我爹死得早,我娘不认识字,我也不认识字……我爹留下这个牌位来,我也不能拿去烧火,又不能拿着去找秀才问,说这是我家牌位,我不认字不晓得他是那个……” 朱见深都差点气笑了,她说的这话听起来像是胡搅蛮缠,仔细一琢磨还挺有道理:“你……嗯,你当真不知道蓝玉?” 直娘贼,这话越琢磨越好笑。 他没忍住乐了起来,最好笑的地方在于举着牌位去问人家牌位上的是谁,哈哈哈哈哈哈。 蓝菡枝小声嘀咕:“听着像个姑娘的名字……还跟我同姓……” 在场众人都说不准她这个‘不识字’‘不晓得’蓝玉是装的还是真的,要说是装的吧,拉下去交给刑部,把洪武爷的小发明试一遍,就什么都招了。要是真的吧,交给刑部试试洪武爷的小发明,也能让招什么就招什么。 以上是假装开玩笑实际上是真话。 袁彬:如果她是装的,那这份机智和心机可以了!如果是真的,那咱们这些天的忙碌岂不是……成了笑话。又是暗暗的抄家,又是暗中监视,老夫还隔三差五跑去买醪糟跟她聊天——其实很累的。 现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朱见深无语了。 屏风后的万贞儿也无语了,她说的还真有道理, 太子茫然了,袁彬懵了。 蓝菡枝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屏风后的万贞儿索性走了出来,在场这些人她都见过面,召来审问的又是个姑娘,她的将来只有三种可能‘斩首’、‘流放’、‘成为二皇子的女人’,有什么可避讳的。 万贞儿故意粗声粗气的问:“你今年多大了?”一句话出口才后悔,粗着嗓子说话很累的,应该学太监软绵绵的语气。 “我今年十六。” “抬起头来。……呦,还真是个美人。” 蓝菡枝默默的觉得自己遇上流氓了,实在没办法就从了吧……反正在皇宫里遇到的流氓肯定给的起银子,养得起我娘。 万贞儿问:“你又年轻,又漂亮,还小有积蓄,怎么到现在还没嫁人?” 蓝菡枝一提起这个话题就恢复了常态:“我不嫁人,我要招一个勤快的男人入赘到我家,帮着我给我娘养老送终。可看上我的都不愿意,连我带着我娘嫁人都不愿意。” “噢?”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现在买吃食足够养活我和我娘,哪能为了找个男人,又要吃苦受累又不能带着我娘。”这姑娘算的很精明:“好些个人说什么愿意照顾我娘,只是不能住在一起,呸,真过了门去,上面有恶婆婆压着,男人又说话不算话,我到时候白吃亏!” 朱见深听的不爽,又不知道哪里不爽,默默的哼了一声。 万贞儿忽然说:“蓝菡枝,你这名字倒是好听,怎么写?” 蓝菡枝说:“就是荷花那个菡枝,我不知道怎么写……我小名叫荷花。也是我那个穷酸书生爹给起的,我娘养了他大半辈子,那老东西没考上秀才反倒自己气死了,哼。”考上秀才就能免税了呀! 朱见深没兴趣听这些家常琐事,他想起乾清宫中堆积如山的奏折,那都是因为最近忙于研究蓝玉案而积累的库存,他气哼哼的拂袖而去,以一种暑假最后一天赶作业的精神去忙碌。 万贞儿就慢悠悠的踱到御座那儿,坐了下来,开始轻车熟路的盘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什么亲戚?” “你做生意,以何为生??” 蓝菡枝一五一十的说了。 万贞儿沉吟了一会,忽然说:“有一个被圈禁的皇子,年纪不大,需要有个一个小美人陪着她,咱家看你倒是很合适。到了王府中虽然不得自由,却能吃香喝辣,穿绫罗绸缎,攒点体己银子,咱家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你可以带着你娘一起去。” 蓝菡枝愣住了:“真的呀?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书中暗表,明朝时,女人的贞洁挺重要,但这指的是偷情不道德,成了寡妇或被休之后大大方方的嫁人,没人骂。要是带着些家产,就更招人喜欢了。被休掉的妾也是一样,只要有钱就好办。 太子:“这样不妥吧?” 万贞儿对于她这样的贪慕富贵有点失望,转念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达官显贵想着一入侯门深似海,平民百姓为了吃穿也就同意了,等有了吃穿长了学问,再嘀咕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的酸话。“把她拉下去,关起来。给她饮食。” 蓝菡枝毫不抵抗的被带走了。 朱佑桢等人出去,关上了门:“娘,真要这么做么?要把二弟软禁起来?” 万贞儿撇嘴:“那小兔崽子叫嚣着‘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了得到心爱的姑娘愿意经历艰难险阻,我就让他知道知道,江山不是他的,艰难险阻是他。油糕这么大了,也是个读书知礼的人,怎么还这样不懂事呢。” “他尚未冠礼,还算是个孩子。” 才十三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不上甘罗十二岁当宰相,可他也没当成周处啊,还行吧。 万贞儿气哼哼的摆手:“让他知道知道我们平时对他有多放纵。” 朱佑桢:“万一他们俩情投意合,情比金坚,那怎么办?” 十三岁还不行吧?我十三岁的时候……好像差不多。 万贞儿呵呵一笑:“油糕虽然不肖,到底是识文断字,懂风月情长的人。那蓝菡枝不通文墨,美则美矣,没什么风情。佑杲花钱如流水,奢淫骄纵,蓝菡枝满脑子斤斤计较,佑杲胆大包天,她胆小如鼠,俩人在一起要是能说得来才怪。就连饮食都不尽相同,油糕吃肉都吃腻了,你看她瘦成那样,定然是穷的。从古来婚姻之事要门当户对,那才能情投意合,现在他只是为色所迷,相处一段时间也就腻了。” …… 朱见深听了这个决定,不予置评,只是默默的揉着手腕:“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在旁边默默垂手侍立的太监们心说,那位姑娘可能不会被耽搁,她精明着呢,就是为了捞钱。傻姑娘为别人卖身,最后凄凄惨惨的死了,聪明姑娘被买入青楼之后努力给富商做妾,能捞一个衣食无忧呢。 他们在每月沐休的时候经常跑青楼去喝茶聊天,那些姑娘最会哄人开心,能让太监觉得自己是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不一样,在一起说说笑话喝喝酒,听听小曲跳跳舞,非常愉快。 朱见深又命:“拿单子过来。” 京城中总有不少空闲的府邸,留着赐给大臣居住,现在也可以拿来圈禁儿子。 他随手指了一处僻静的、距离皇城不远不近但路上很方便的宅子:“去告诉万姐姐,要是圈在宫外,就在这儿。要是圈在宫里,就随她定夺。” 反正钱太后薨了,宫里顶数她最有地位。 万贞儿也舍不得把儿子轰出宫去,看他平时那么闹腾,上山下湖,架鹰牵犬还不够他折腾的,圈在哪方寸之间,一定能让他难受的要命。嘻嘻嘻。 门一打开,朱佑杲就往外跑,被四个强壮彪悍的太监拦住了扛起来,脚不沾地的拎到偏僻荒凉的延禧宫,丢进去,飞快的关门落锁。 宫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不仅把服侍的宫人都撤出来了,还有一口井和一个水桶。 朱佑杲气急眼了,奋力一脚踢在门上,震的自己脚疼:“放我出去!凭什么关着我!你们疯了吗?有我爹的旨意吗!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王八蛋!等老子出去扒了你们的皮!” 蓝菡枝正在屋里铺床,并偷偷的在柔软厚实、香喷喷滑溜溜的被褥上蹭脸,那触感是她从没试过的,太舒服了。 听见有摔门声和唾骂声音,连忙循声出来,站在柱子后面看人骂街。看服饰是个及其富贵的人,和那些太监穿的深色无花的衣裳不一样,看他的背影好像很年轻的样子。静静的站在旁边,等他骂完人,这才小声问:“您就是哪位皇子么?” 朱佑杲一回头,怒喷:“瞎了…”他看到躲在红漆柱后面满面绯红的小姑娘,也不知是红漆映的她面如桃花,还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柔和:“吓了你一跳吧?我和那些奴才们置气,你别生气。” 蓝菡枝定定的瞧着他不说话,陷入了沉思中。 朱佑杲渐渐的脸红,摸了摸被自己弄乱的头发,还有扯歪的衣领,好一阵整冠束容:“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蓝菡枝呢喃道:“我好像见过您。” 朱佑杲立刻用出过去看过的小话本中的酸话:“天缘凑巧,想来相逢这是前生造定事。” 蓝菡枝也不是太害羞的人,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听说您被圈禁了,有位大人让我来陪着您。” 朱佑杲激动的搓搓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真是个好人啊!爹娘居然都同意了!太好了!啊,漂亮的小姐姐~“其实我也没犯什么事儿,就是那天见了你之后,对你寤寐思服。” 蓝菡枝哪里听得懂最后四个字,看看天色,摸摸肚子:“您吃饭了么?” “还没呢。这帮杀材不来送午膳我吃什么啊。” 趴在门缝上听里面尬聊的万贞儿心里头不解,看儿子之前一副为美色所迷的蠢货模样,还以为一见了面就得冲上去不可描述,怎么在这儿聊起来了? 午膳已经送到门口,六个菜一碗汤,有饽饽有饼有粥。 王芥小声说:“这是二皇子今日的午膳,请娘娘过目,是添是减,请娘娘示下。” 万贞儿随手撤了三个肉菜一个素菜一碗汤,还有一碟猪肉木耳粉条馅儿的馅饼,递给看门的侍卫和宫人:“赏你们了。” 提盒送了进去,朱佑杲一掀盖子就想骂街,这里居然只有一盘子蒜毫炒肉,一盘子拍黄瓜,四个小奶饽,两碗粥。这是喂猫啊还是给乞丐赏饭呐? 蓝菡枝却兴奋的两眼放光,盯着肉和饽饽都要流口水了:“太好啦!吃的这么好啊。” 朱佑杲差点被自己咽下去的话噎住。 256.【油糕的番外完】 朱佑杲本着一种秀色可餐的精神,把肉分了一大半给小美人吃, 还给了她三个饽饽, 自己只吃了一个饽饽一碗粥,以及大部分的拍黄瓜。 他捧着脸, 看着蓝菡枝低下头舔蒜毫炒肉的汤汁。 吃完饭之后一抹嘴,正打算跟她互通姓名, 谈一谈诗词歌赋、风花雪月, 然后拉拉小手, 摸摸小脸~ 蓝菡枝可没有这种习惯, 她飞快的把吃的干干净净、连菜汤都没有的碗盘收拾在提盒里,拎到屋外, 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蹲在井边把碗盘洗的干干净净,把水泼在专门往外流脏水的浅沟中,碗盘装在提盒里, 到角门敲了敲门:“劳驾, 我来送盘子。” 角门被挖空了一块, 开了一个小门, 以便进出饮食和必备之物。 一个老嬷嬷打开门,接过提盒什么都没说,又关上门。 在这小门下有一个半圆桌,就靠着门放着, 以便在来送东西却没人接的时候放下就走。 朱佑杲坐在屋里看着她忙来忙去, 都有点懵, 他习惯于吃完饭之后漱漱口,静静坐一会,喝一口茶再出去疯玩。接过她像是一只在笼子里疯跑的小松鼠,旋转如风的忙着。 洗了碗盘送出去,又在烈日下拔草。 朱佑杲凑过去:“管这些杂草干什么?这儿的宫人太懒了,等我出去了好好罚他们。” 蓝菡枝吃的很饱,感觉自己特别有力气,咻咻咻的拔草:“哎呦,您住在这儿,我伺候您,得把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啊。”那位大人说每个月给我银子!好多好多的银子!这都是该做的,村里头老秀才家的小妾,负责养鸡喂猪、劈柴烧水,还得伺候秀才和秀才娘子,夜里还得纺线织布,我够轻省啦! 她继续飞快的拔草,一丛茂盛的野草一把拢在手里,抓住根部,一边拧一边往上拔,连根□□。 朱佑杲只是想和她说说话,默默的伸手帮她拔草。 蓝菡枝用余光看到,有些担心:“您别动,野草轧手,您这金尊玉贵的要是被草割破了手就不划算了。” 朱佑杲摊开手笑了笑:“我手上有老茧。” 蓝菡枝诧异道:“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老茧?” “我?我什么样的人?” “吃细粮,穿绸缎,捣鼓笔墨…其实我也不知道。” 朱佑杲深沉的说:“我自幼练武,善于骑射,百发百中,早就练出一身钢筋铁骨了。”其实他还练过金钟罩,特别抗打呢。 屋外的万贞儿早就走了,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吃了午饭,心情不大好。 朱见深留几名大臣一起用膳,顺便继续商议朝政,他现在可以把蓝玉案放一放了,等老二明确表示自己就是死心眼之后再说。现在已经定下要对女真人用兵了,那么,打到什么程度?尽力杀光么?蒙古那边的满都海皇后又生了个娃,给点贺礼什么的。朝鲜的王给他的生母请封……出身江南的某官员和出身陕北的某官员因为地域歧视又打起来了。 到了下午,蓝菡枝的母亲被接进宫来,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声音嘶哑,还瞎了一只眼睛,头发有几缕白,可是单看没瞎的那半边脸,是个有几分容貌的女人。 据她所说,她丈夫是个满脑子空谈的秀才,她当年贪图丈夫年轻又干净,在地主家的丑儿子和年轻书生之间选了年轻书生,过门之后操持家务非常累,没想到丈夫不仅考不上进士,还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人,婆婆也很恶毒,熬了两年婆婆死了,丈夫又没考上,就生了一个女儿,又挨揍。后来丈夫也死了。她一个人拉扯着两岁的女儿,没力气种田就做点小买卖,养大了女儿,也哭瞎了一只眼睛。现在缠绵病榻,全靠女儿赚钱养家,买药续命。 她没说自己的婆婆是某次脚一滑掉进河里淹死的,而脚滑的原因是自己每天清晨起来干活时,先往井边使劲洒水。也没说丈夫的死是因为自己给他买了很多酒,又让醉鬼在三九天出去凉快凉快,并锁上了门。 万贞儿也没说什么,派人把她也送到延禧宫去,反正现在是自己一家独大,干什么都没人管得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万贞儿哼哼的冷笑:“我就不信了,朱佑杲每天只看着哪一个女人,憋闷在方寸之间,缺吃少穿,他肯定会怨恨的。只不过这一次他要怨恨的不是我和他大哥,而是蓝菡枝。” 朱见深坐在旁边,啃着卤鸡爪喝着酒,听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小曲儿。他们都坐在皇宫中的戏园子,视角和音效最好的戏台正对面二楼,享受着折子戏。皇帝慢慢啃完了鸡爪子,才反驳道:“那可不一定。咱们俩在沂王府的时候过的其乐融融,如果我是穷人,难道你就不喜欢我了?” “那倒不会。”万贞儿喝的微醺,笑道:“他们岂能跟你我相比。油糕没有你聪明乖巧,他们也没有咱们俩的情谊。”但是蓝荷花比我漂亮。 大黑胖子慢慢悠悠的连吃带喝,除了卤鸡爪之外,还有卤鸽子蛋、卤牛肉(现在宰杀耕牛是犯罪,只有皇帝才能专门养牛来吃),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戏,抬头看着她笑:“万姐姐,你和二十年前相比,更具风姿。” 居养气移养体,入驻坤宁宫正殿多年、衣食无忧也不用担惊受怕,万贞儿的姿态比过去更舒展,精心保养的脸上比过去更加的容光焕发,肌肤细腻。 万贞儿不由得想起当年,看着那么一个可爱的小黑胖子长成了现在的大黑胖子,情不自禁的伸手捋一一把他的胡子:“你这些年,胡子越来越长了。” “一把美髯飘洒胸前,哪天有空了,朕扮个关公给你瞧,不用戴髯口。” “哈哈哈哈~” 戏台上此时此刻乏善可陈,再好听的戏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更何况跑圆场本就没趣味。 帝后二人开始嘀嘀咕咕的探讨到底是‘关羽月下斩貂蝉’还是‘关羽月下戏貂蝉’,探讨的重点就在于某些不可明说的细节之处。 这一边其乐融融,那一边也还不错。 两人已经互通姓名:“我叫蓝菡枝,小名叫荷花。” 朱佑杲说:“我叫名字叫佑杲,小名叫,哎呀算了,不说小名了。” 蓝菡枝都要流口水了:“你的名字真好听。” 油糕!油饼!油条!哇~~ 二皇子羞涩的笑了,小心脏砰砰跳,他一直都嫌自己的名字没有大哥和三妹四弟的好听。 地上堆了一堆折下来、砍下来的细竹枝。 朱佑杲勤劳的帮着她撸竹叶:“荷花,你真的会绑扫帚?” 蓝菡枝笑着点头:“您放心,我还卖过扫帚呢,只是不太赚钱,就不做了。” 朱佑杲又问:“那你会编扇子和蟋蟀吗?” 她还真会,不仅会用草编蟋蟀,还能编小蝴蝶,小螳螂,这都是夏天卖凉粉时招揽客人的小噱头。 朱佑杲玩了两下就扔在桌上不爱玩了:“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不要。我娘说人要是识字了,就没良心。”扫屋外的大扫帚有一把,她做的是扫屋里地面的小扫帚,蓝菡枝不知道这屋里的地毯要拿出去打灰,而地面也要用水来擦。 朱佑杲愣了一会,心里头感觉怪怪的,好像被羞辱了,又好像……反正就是很奇怪。非常奇怪的感觉。 蓝菡枝忐忑的说:“我没说您。” 当夜,朱佑杲笨手笨脚的自己脱了衣服,蓝菡枝红着脸帮他整理好衣服,叠好放在旁边。他又踢掉靴子,自己钻进被子里伸了个懒腰。 蓝菡枝在旁边举棋不定,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也脱衣服钻进被窝里……她走街串巷什么多年,什么事儿都见过,对于这种事情很熟悉的。在被冲垮的土墙没有修好之前,她连续好几天都能越过围墙,隔着稀疏草帘子看到隔壁家小两口在床上拱啊拱,就像猪拱地一样。按理说那位大人雇自己来就是干这个的,但是吧,这位油糕皇子也没要求啊。 朱佑杲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来呀。” 蓝菡枝又激动又羞涩,穿着肚兜和亵裤爬进被子里。 一夜无事,真的,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白紧张激动了,油糕只是抱着她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他睡觉的时候总要抱个人,要是不抱着就睡不着,特别小的时候抱着亲娘,后来抱着奶妈或嬷嬷,长大一些就抱着宫女。 蓝菡枝倒是大半夜没睡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接下来的数日中,他渐渐开始学会帮她打水——虽然他本人差点掉进井里,幸好井口非常小,他只是趴在井上。 还学会煮茶了。 虽然被软禁了,这儿也有书籍纸张,也有长剑短刀。 蓝母非常识相,默默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二皇子懒得搭理她,她也不去自找没趣。 过了三天,朱佑杲生气的踹门:“把我圈禁在这么个小破地方,还有完没完了!” 蓝菡枝瞪大眼睛:“这么华丽的房子,这还不好么?” “当然不好,你懂什么!” 每天抽空过来偷听的皇后和小公主在门口偷偷的笑了起来。 蓝菡枝却说:“这房子又高又大还不漏雨,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饭吃,晚上还能点蜡烛,这简直是极乐世界呀!” 朱佑杲撇嘴嘲讽:“你到底有多穷啊。” 蓝菡枝就说了一下自己有多穷,房顶破了漏雨用盆接水,屋子里只是夯实的土地,粗布粗粮,天黑就睡觉因为不能浪费灯油,天微亮就爬起来挑担子进城,夏天没用过蚊香,烧麦咭熏蚊子,蚊帐已经补的不能再补了,窗户自己用木头钉的,桌子也是。早起晚睡,风里来雨里去,勤勤恳恳,才能供得上亲娘吃药。她要吃的药太贵了,每一顿里都得有一片鹿茸和一两茯苓。 朱佑杲听的深受触动,安静下来,不闹腾了,甚至还有点惭愧,觉得自己太不懂事,太奢侈了,又问:“你都那么穷了,怎么还能这么好看?” 蓝菡枝想了想:“听说西施也挺穷,靠给人洗衣服为生。” “……差不多吧。”浣纱挺好听的。 过了一周,已经十天了,帝后把他揪出来问:“满足了吗?你是要蓝菡枝,还是要自由?” 朱佑杲咬牙半天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两个都想要:“爹,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他说了一下蓝菡枝有多穷:“大臣们口口声声说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她就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怎么能穷困潦倒至此!” 皇帝被问住了,他关心民生疾苦,但还没细致到关心老百姓为什么穷的程度,反正我尽量少打仗少收税呗。 万贞儿翻了个白眼:“什么话,现在要不是天下太平,她早就被人强掠去了,还能等到今天被你看上?你是读过书的人,乱世中红颜薄命,别说国破家亡的时候,但凡稍微有点兵荒马乱,漂亮女人都得遭殃。”而像我这样的就很安全啦。 朱佑杲又沉默了半天,他是读过书的,远的黄巢之乱、靖康耻暂且不提,就连元末时那样的乱象也大致如此。 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没有办法解决么?” 朱见深被蠢儿子这幅德行逗笑了:“噗。” 万贞儿也很无语:“你学了很多东西,现如今让你去当个爱民如子的县令,你做得好么” 朱佑杲就答应下来了。 皇帝被大臣们弹劾劝谏了数十筐奏折,还是不为所动,把自己未成年的儿子丢出去当县令。 要求他事事亲力亲为,精打细算,不许仗势欺人。 朱佑杲出去之后才发现,生活水平下降的更严重啦! 但是他也在满是驴粪蛋的街道和漏雨的县衙门中长大了,不那么充满嫉妒的胡闹。 又过了三年,帝后看他还是对蓝菡枝痴心一片,那姑娘确实贤惠孝顺还能干,而且儿子和她接触之后越来越好,就让她做了皇子妃。 成亲的第三天,蓝母高兴死了。 朱佑杲抓心挠肝的又等了一年才圆房,差点疯掉。 【油糕的番外完】 257.地府番外 一 孙娘娘搂着儿子嘤嘤嘤的哭:“你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走了, 现在倒来打他……子不教父之过,你怪孩子干什么呀, 你还在的时候……你还在的时候祁镇多乖呀!” 朱瞻基胖墩墩的坐在旁边, 一脸委屈。这个死得早你不能怪我啊,我尽力了, 好歹我比我爹活得长了。 朱祁镇木然的跪坐在她面前,也不说话,也不动弹。 孙皇后继续嘤嘤嘤:“老祖宗怎么就那么心狠啊……”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老祖宗可不是对女人心软的人,连忙改了口风:“祁镇都知道错了, 败都败了, 哪能不知道错呢!皇上,您去找老祖宗们求求情,别在折磨祁镇了好不好?” 朱瞻基现在的表情和孙子很像,臊眉耷眼有点丧:“你当这几乎丧权辱国的事儿,是小事么?” 孙娘娘并不是不讲理的女人, 也不敢胡搅蛮缠, 只是搂着儿子摸着他的头发,姗姗泪下:“你当年要是听话了, 哪至于受这个罪啊!我的儿啊!” 她又哭了一会,依依不舍的目送儿子出去, 这一出去就又要受罪了。 朱瞻基搂着她安慰道:“都一年多啦, 还没适应么?”女人的心肠就是软啊。 想当年祁镇刚来的时候, 我可生气了, 后来看爷爷虐打他,时间长了又觉得心里不忍,到现在也能淡然处之。 就像佛家所说,镜中花水中月,影来既现,影去既无,如如不动不取于相。 孙娘娘又哭了两声,靠在他怀里头,有些难过,又怕再哭下去他要烦了,毕竟自己已经哭了一年了:“毕竟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轻易释怀呢。” 朱瞻基也无可奈何,他不想再提起自己死得早、儿子很熊这种事儿,熊就应该打死之后把熊掌剁下来蒸熟,熊皮拔下来做褥子。他心里头放着一件事儿呢:“我带你去看忘川河,好不好?哪里的风景很美,远胜于人间。” 孙皇后顺从的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鬼的眼泪很奇怪的,从眼中涌出来,顺着脸流下来,又会被下巴吸收回去:“我去打扮打扮。” 朱瞻基笑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爱美的皇后。” 孙皇后轻吐舌尖,她穿着华丽的月白色上袄和粉红色的裙子,娇俏如少女:“你才见过几个皇后?” 胖福福的丈夫悠然的捋了一把胡子:“古往今来的皇后,我都见过。” 孙皇后挑重点问:“赵飞燕真的很美吗?跳舞好看吗?” “好看。”朱瞻基补充道:“身材轻盈,就像这样~”他向后翘起一条腿,另一只脚只用脚尖点地,一双肉呼呼的大手翘着兰花指,轻盈的旋转了三周半。他衣袂飘飘,轻盈的像是要随风而去。就像是洪金宝吊着威亚跳小天鹅。 孙娘娘被他的舞姿震惊了半天,才呐呐的走进屋去换衣服。 她现在还是有很多衣服首饰,陵墓中陪葬的用品在扣除手续费之后就能转换成鬼用的状态,每年供奉祭祀的东西也是一样。只不过对于大部分鬼来说,漂亮衣服没有什么用,鬼可以随意变换殓服的花色,也可以随意变更容貌的年龄。 朱瞻基专门为了她的衣裳们,叮叮当当的敲了三个大衣箱,又用磨石把衣箱内外清理的干干净净。 她换了一身宝蓝色团花袍,外罩浅蓝色披风,轻移莲步走出来:“长孙皇后真的很贤惠么?” 朱瞻基想了想:“这个嘛,李世民是这么说的,听说她还和武则天打过架,后来俩人一起暴揍李隆基和杨玉环。可惜那时候咱们没来,没能看热闹。” “哇……”孙娘娘在心里估算这婆媳俩的武力值,听说长孙皇后会打马球,可是她后来是缠绵病榻而死,可能身体不太好,武则天就不一样了,寿终正寝之前还能和男宠鬼混……大概身体很好吧。 朱瞻基又说:“说起来好笑,因为改朝换代打起来的不多,因为自家不肖子孙败坏门庭打起来的,才多呢。” 孙娘娘专注的变幻绣鞋,她有很多衣服,却只有几双鞋,搭配衣服的时候要自己变幻颜色和绣纹。 她没说话,朱瞻基想起来自己家也是一样,立刻改了一个话题:“你还没见过李煜呢,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多动人呐,咱们还让人唱过呢,总对不上曲调。李煜常年在忘川河边徘徊,你猜为了什么?” “为了赏花看景?” “为了躲避他爹,再就是等着路过的小佳人。” “啊?” 两人都准备好出门了,孙娘娘来到地府一年整,第一次要出远门,心里头难免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的拉着他的衣袖。 朱瞻基到底体会不了女人细腻的心思,只想带她出去散散心,路上或许能认识几位别人家的皇后,也好交个朋友,让她心里头舒服一些。譬如说,带她去认识认识独孤皇后,同样生了个混蛋儿子,独孤皇后就比你悲惨多了。大黑胖子在地府听见一句话,他觉得很有道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希望独孤皇后的丈夫、儿子以及国家的经历会让你开心一些。 出了门,顺着路往前走,朱瞻基对这一片很熟悉,还熟知哪里有黏土、哪里有槐树、桐树、黄杨树、漆树,他刚来的这里的时候,基本上的一个人砍树,一个人运木料盖房子,祖宗们只在旁边略加指导。 除了动物之外,阳间有的植物阴间都有。 走过几间‘朱府’的高墙大院之后,就是金元两国可汗、皇帝的住宅和帐篷。 门口被人用朱砂龙飞凤舞的写满了词句,单独这颜色就是不对,自古以来用朱砂写字的时候,除了皇帝批奏折、道士画符纸、就是批绝死囚犯问斩。平日里吟诗题字、留下墨宝可从来都不用朱砂。 夫妻俩驻足于此,仔细看这些龙飞凤舞的字迹,乍一看好像是挽联和题诗,满眼写的是‘孟珙今尚在,徒单何处寻’、‘完颜亮遗臭*年!’、‘****’、‘************’。 乍一看这朱砂龙飞凤舞,像是闹鬼,仔细一想这儿都是鬼,那么大概不是闹鬼。 还有一首长诗挂在白幡上: 乳如盅,珠似枣,草如墨,丘似拳。 纤纤玉指胡葱茎,弯弯弓足玉笋尖。 蜂拥争识颜如玉,奋勇抢看美娇娘。 蓝玉神勇施妙法,草民街头睹奇观。 朱瞻基慌忙用手去掩媳妇的眼睛,别看这肮脏的诗句。 孙娘娘轻声问:“这是怎么啦?” 朱瞻基低声说:“金元两家的汗王都很没道德,生前煎银捋掠无恶不作,死后也是一样。他们调戏了小周后,虽然没能得手,但激起了众怒。”有正义感的、闲的没事儿干的、爱打架的、曾经受过这样屈辱的皇帝们就跑来骂街。 他心里头知道那些脏话之外的诗句有多恶毒,据传说孟珙攻破金国,金哀宗北迁,徒单氏“不知所终”,其实是被他**死了。还有蓝玉,蓝玉被扒皮的罪状之一就是他把元妃给**了。 一转头看见对面墙上工工整整的瘦金体写着一篇赋,其文采可以和《河间妇传》相比,全文中不仅深刻透露了‘淫□□女者,妻女必被人淫’这种强烈的思想,还深入的YY了金哀宗被蒙古人**至死。 孙娘娘还被蒙着眼睛:“我都多大了,儿子都生过了,还怕什么?” 朱瞻基一边在心里鄙视宋徽宗那个废柴,一边捂着她的眼睛,用另一只手把她抱起来走:“不行,这些东西不能叫你看。”你可以看我的身体,不许看别人写的小黄诗。 孙娘娘娇笑着掩面:“旁边没人吧……” “没人。可能是骂街的骂累了。” 走过这片刷满脏话和黄段子的街区,到了前面,朱瞻基才把她放下来。 不知道怎么着,就改成手拉手了,没有再松开。 朱瞻基心里头高兴,心说得想个法子把儿子打发走,他只要还住在隔壁,他娘就高兴不了,眼不见心不烦就好了。 孙娘娘则好奇的看着四周的风景,明朝风格的四合院和远处汉唐建筑截然不同,一个穿着大红色抹胸襦裙的女人正拿着锤子和凿子,对一大块石头敲敲打打,似乎是想要刻石兽出来。 一个苍白消瘦、披发散衣的人正在河边徘徊。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身黑衣的嬴政,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河水,带有一股天然的狠意,薄薄的嘴唇微微翘着,像是在嘲讽什么。 朱瞻基看到他的一瞬间,把老婆的手抓得更紧了。 嬴政则转过身来,漫不经心的扫视了这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朱瞻基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皇帝们可从来都不讲究尊老爱幼,即便是对同行也一样。 孙娘娘低声问:“他好像很生气。” 朱瞻基则笑了:“他一直都这样,他是所有盛世皇帝中,唯一一个没有皇后陪伴的人。” 孙娘娘道:“他怎么不找一个呢?始皇帝的赫赫威名,难道会找不到女人么?” “他喜欢贞烈贤德的女人。”这就不必多问了,贞烈的皇后不会轻易改嫁,贤德的皇后要么和自己的丈夫过得很好,要么早就一怒之下投胎去了。 258.地府番外 二 孙娘娘眨巴着大眼睛, 看着秦始皇远去的背影,小声说:“他不像画像上那样胖啊。”还以为帝王画像都很真切呢,你在画上很富态,真人也是一样。怎么他这样瘦? 朱瞻基笑呵呵的说:“他在的时候主要用竹简,偶尔用些丝绢写字, 没有宫廷画师,你看到的那些画作都是后人臆想。”身涵五气、胸怀九州和体型没什么关系。 孙娘娘这才反应过来,捂嘴轻笑:“是我糊涂了。” 朱瞻基又简单介绍了一下当前的政治背景:“登基未满半年, 没有下达政令的皇帝可以去投胎,生前被权臣把持朝政的皇帝就可以更痛快的去投胎, 阎君十分公允,他们既然无权无能,就不必担责任。本朝的皇帝只能无所事事的呆着,前朝的皇帝可以去做一点简单的文书工作。”他忽然笑了起来:“王莽也住在前陵镇。” 孙皇后睁大眼睛:“哇!刘邦岂不是要打死他?” 朱瞻基笑眯眯的拉着她往前走, 一手摸着肚子:“是要打死他, 可是嘛,鬼是打不死的, 王莽是开国之君也是亡国之君, 他现在就在徐判官身边做个小鬼,假借提点鬼魂的机会躲着汉朝皇帝们。听说刘邦的功夫不错呢。” 孙皇后问:“他只是很能跑吧?自己从没打赢过。” 全靠身边的谋臣武将,经常被项羽撵的像是鹰撵兔子一样, 为了逃跑把儿子踹下车, 后来亲征匈奴, 被人围困了数十日, 又差点死掉,靠陈平行贿才逃出来。 朱瞻基吃吃的笑:“那也比王莽强啊,王莽有愧其名,听人说他被打的像条小泥鳅一样。” 孙娘娘也笑了起来,现在听说别的皇帝也被打,就会让她心里好受一些:“韩信在这里见到了刘邦吧?没有打起来么?” “逗留在地府,难以审判的名相名相们住在另一个镇子上,和皇帝们永远隔开了。有些是他们行为逾矩,有些则是皇帝做的不恰当。在见面难免尴尬,在地府中只有阎君,别人不许有君臣之分。” “啊……”孙娘娘对此毫无异议,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是应该的。 甜蜜的夫妻俩人走在花丛中,和凡间以为‘忘川河旁边全是彼岸花’不一样,这里有许多姹紫嫣红的鲜花,粉红色的大牡丹花和浓郁喷香的玫瑰挤在一起绽放,一个负责美艳,一个负责喷香。这里也有玉兰与桃杏,也就菊花和仙客来,也有芭蕉与翠竹,山石耸立在这繁花似锦、蔓延开来一望无尽的花园中。 四时的花违背时节的开放着,牵牛花和夜来香相隔不远。 孙娘娘登时被这一片美景迷住了,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边看一边缓步走着,眼皮都不眨一下。 鬼不需要眨眼皮,可是,一个习惯于眨眼睛的鬼还是可以‘眨眼睛’的。 朱瞻基也不管她,任她在这里赏玩景色,自己走向河边那个消瘦的白衣人:“从嘉,我今日特来劝你。你的词赋甚佳,超逸绝伦,虚灵在骨。芝兰空谷,未足比其芳华;笙鹤瑶天,讵能方兹清怨?似你之才,何必终日在此徘徊,应召前去岂不是一件好事?” 李煜从他开始说话时,就转过身来,拱手道了一声:“多谢贤弟,我如今把儒释两家全都抛开,妻子与我生怨,倒也是落得个四大皆空,何必再去沾染那些尘烦。” 朱瞻基道:“逝者如斯夫。” 李煜又说:“这涛涛的河水,带不走我,难道带不走我过去的一切么?” 朱瞻基又和他说了一会,努力劝他应诏去阎君身边。 数日前,阎君诏令李煜,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和凡间的翰林学士有些类似,也是起草诏书、奉命写诗、奉命记录某件事的工作。李煜在河边听到了诏令,却拒不接受。 李煜最后被劝的有些急眼了:“我虽是后主,到底是一方诸侯,焉能屈尊为帮闲?” 朱瞻基的脸色微变,原来李煜心里头竟然把那些文辞华美的大臣当做帮闲文人,那岂不是和那些与他通宵达旦欢歌宴饮歌姬舞女并无两样? ╭(╯^╰)╮ “呦?你也在啊?”又有一个轻浮浪荡的少年吊儿郎当的走过来,转头就看到沉醉在花丛中的孙皇后:“呦?你媳妇儿啊,胖乎乎还挺好看!你们俩真有夫妻相。” 朱瞻基含含糊糊的点点头:“嗯,是啊,对。” 这个轻浮的少年自来熟的笑:“我正有事儿找你们商量呢,只是不敢去你们后陵镇。” 朱瞻基:“嗯,嗯,确实。” 轻浮的少年有一双漂亮又贼兮兮的大眼睛,在孙皇后身上上下一阵乱扫:“你也来劝李煜?照我说啊,你犯不着劝他,人各有命不是吗。……哎我说,你就放任弟妹被花丛迷了眼?那诗怎么说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本来是一句正正经经的好诗,被他绘声绘色的吟了一遍,顿时很淫。 朱瞻基也知道看花从时间长了对她身体不好,只是被他的唠叨打断了计划,这就拉着她转过身,让她的视线离开花丛,并且介绍道:“这位就是汉高祖刘邦。” 孙娘娘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印象中的刘邦是一个心狠手辣小心眼好色纵欲糊涂的老泼皮,没想到眼前的少年还挺好看。下意识的福了福身:“啊?我失礼了。” “漂亮的小妹妹,别客气。哥哥跟你说”刘邦挤眉弄眼的对她笑。 朱瞻基又把老婆吧拉到身后,用自己雄厚的身躯把她遮的严严实实:“有什么事跟我说。” 刘邦嘿嘿嘿的浪笑两声:“你那儿媳妇颇有几分姿色,又和丈夫不合,你也不好这么耽误她吧?” “……” “留之无用,弃之可惜!是不是?” “这与你无关……”朱瞻基这话说的很不留面子。 刘邦贼溜溜的笑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你说是不是?别黑着脸啊,哦,我忘了,你是天生脸黑。你们这些继承帝位的人呐,从来不知道体恤他人疾苦,也不体贴细致。” 朱瞻基道:“我要回去了。”有话快说。 作为一个鬼,是没法拦住另一个鬼的,他挑挑眉:“当年秦汉交替呢,倒不是我对不起嬴政,大丈夫当如是嘛!可是他那家伙小心眼,到现在还记恨我呢,这邻居真叫人心里不安。我来找你们呢,就是想说,把你们那儿媳妇嫁给嬴政呗,让他有点打发时间的玩意,别跟个寡妇似得瞧见别人出双入对就难受。这算是前陵镇和后陵镇的联姻,也算是你们做好事,帮我和他改善关系。每次我和吕雉打发时间的时候,都觉得他在隔壁咬牙发狠,哎,叫人心里这叫一个不舒服啊。” 孙娘娘觉得挺好的,快把那个吃什么什么没够,干什么什么不行的蠢女人打发走吧,兴许以严苛暴虐闻名的秦始皇能把她管好嗯。她轻轻搔了搔丈夫的手心。 朱瞻基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肯定不明白这所谓的‘打发时间’指的是什么,又捏了回去:“这样的事,焉能在这里谈。你明日来我府里,再详谈。” “呦!不同意就不同意,还给咱下套,你比你祖宗还损呐。” 朱瞻基强行挑刺:“儿媳妇和女儿是一样的,周大莲虽然是小妾,毕竟被她儿子尊为皇后,若是随意把她卖了,将来我怎么面对孙子?” 孙娘娘虽然不明白丈夫为什么既讨厌周大莲又不肯把她打发掉,但还是很有默契的说:“见深最孝顺了,要是他来了,知道这件事,会很伤心的,那孩子最爱哭,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 刘邦就明白了,晃晃悠悠的走向李煜:“从嘉啊,咱们在这儿一起住了这么多年,还不怎么熟悉呢。”大周后因为愤怒与他在自己重病时和自己的妹妹偷情,一来到地府就离开了,小周后没有走,和他的关系也不好。 朱瞻基拉着老婆的手走了,走的很快。 孙娘娘好奇的回头张望:“那花丛是什么呀?你不是说这里没有花么?” “那是彼岸花所形成的幻境花园。”朱瞻基道:“你一向信佛,应该知道,佛家说此岸和彼岸之间有一道苦海,彼岸花是地藏菩萨所种,假若有鬼魂看到花丛中幻化的种种美景能心生向往,在灵魂中中了一点善因,来世能够修身行善,那就会越来越好。假若看到鲜花,只想去砍伐摧毁,就没有效果。” 孙娘娘吃惊的捂住樱桃小口:“我想摘花戴呢……” “没关系,你我的来生遥遥无期,你不用怕。” 她这才放下心来:“把周大莲给秦始皇,我本来觉得挺好,忘了考虑见深。” 朱瞻基却道:“不是为了他。你觉得周大莲配咱们的儿子,怎么样?” “配不上,她全凭侥幸。” “那你觉得祁镇比秦始皇,如何?” 孙娘娘吭哧吭哧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稍逊一筹。”其实差多了!她对历史不是特别了解,那也知道秦始皇一统六国。 朱瞻基冷笑一声:“刘邦这个人,素来狡诈多端,善用些下作龌龊的伎俩。他想一石二鸟,让咱们和秦始皇再打起来,哼。” 他送媳妇儿回家,又去找朱元璋:“爷爷(不是辈分上论的,只是一种尊称),刘邦刚刚来找我……”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顿。 朱元璋点点头:“好啊,真有意思。”他起身往外走。 朱瞻基以为他要去找刘邦谈一谈,不,其实他是去找嬴政了。 洪武爷一向把自己和嬴政相提比论,觉得古往今来只有嬴政稍逊自己一筹,别人嘛,汉武、唐宗、宋宗都差得远呢!虽然有前陵镇和后陵镇之间的矛盾,但是朱元璋知道嬴政会和自己合作。妈了个巴子的敢坑我的大胖孙子! 259.地府番外 三 朱元璋刚出门就又回来了, 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在柜子里、墙角中、掏空的房柱里、床底下找了半天,经过反复的甄别,拎出来半只猪肘子,和一包点心,这其实不少了, 但是还不够,应该凑四色礼品才是登门拜访说事儿的礼貌。 这是他的祭享, 攒起来当硬通货用, 无论是送给皇帝还是拿去送礼都算是不错的东西。 马皇后在旁边慢悠悠的揪着一大堆棉桃中细小的棉籽, 棉籽又小又白几乎看不见, 只能凭借她的手指仔细挑起一缕一缕的棉絮,把棉籽摘出去。 这种行为在人间是非常不划算的,费时费力, 或许挑一个月的棉絮也不够织两米布,但是在现在, 这可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朱棣知道母后一直都想做点衣服,也知道母后善于纺线织布,在宫中当皇后的时候简朴的很, 带领后妃养蚕织布。现在没有蚕,他偶然看到了棉桃, 就摘了一口袋回来, 送给母后拿着玩, 也算是他的一片孝心。 马皇后面前摆着三个笸箩, 都是朱元璋亲手编织,一个大的盛满了棉桃,一个中号的满是挑出来的棉絮,另一个小的则是棉籽。她看着丈夫准备了问:“你要干什么去啊” 朱元璋抓抓胡子:“去拜访嬴政,与他合纵连横,这才有两样东西,你说还得那点什么?” 夫妻各自藏了一些美味,作为小情调,小趣味,靠这些东西可以让生活不那么波澜不惊,只不过在用的时候不好找。 马皇后一听这事儿挺重要,就说道:“我枕头下面有一小罐蜂蜜,厨房房梁上的篮子里有三块杏蓉饼,你拿一块,过年时吃剩下的牛头在西厢房桌上放着呢,边上还有个羊腿,你切一点。” 朱元璋这顿忙活,凑齐了六样礼品,又和媳妇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朱瞻基就站在大门口削竹子,他最近一直试图做一只笛子,如果有笛子,就可以打发时间了。 朱元璋吩咐道:“不用你跟着。” 朱瞻基应了一声,继续折腾竹子。他看到祖宗手里拎的包裹,也‘看’到了包裹的内容。这算是很重的礼物,秦始皇已经很久没尝过饮食了,他的后人不会祭奠他,他也没处蹭饭去,这礼物更有价值。 等一下,不对,洪武爷统一天下之后,在南京建了历代帝王庙,供奉他认为在中国历史上做出了重大贡献的皇帝,并陪祀有历代最为著名的大臣——他不但供奉了元朝的创立者忽必烈,还有蒙古发展壮大的重要人物木华黎等。 历代帝王庙竣工之后,首次祭祀,洪武爷亲自主持,他端着酒走到刘邦像前,说“刘君,今日庙中诸君当时皆有所冯籍以得天下,惟予与汝不阶尺土一民,手提三尺致位天子,比诸君尤为难事,可多饮二爵。” 从那之后祭祀历代帝王的,别人都是一杯酒,只有刘邦有三杯。 朱瞻基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想说这历代帝王每年还能喝杯酒,全靠我祖宗的恩德。刘邦比别人多得两杯酒,还来害我,真是个混蛋。这话想说又不敢说,爷爷应该不会忘吧? 朱元璋转过头又去找儿子,朱棣正在家里陪徐皇后下棋呢,亲爹走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顿。 朱棣:“爹您放心。” 朱元璋当然没忘了这事儿,给刘邦多喝两杯酒,是因为‘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第一家里没背景,没土地,全靠手中剑荡平乾坤,第二则是起事时只有为民除暴之心,没想着自己当皇帝——以上判断来自被人美化的汉书以及就是这样的朱元璋本人。别看当了皇帝之后杀这个杀那个,当皇帝之前就是又穷又惨。 他活着的时候觉得自己和刘邦神交已久,脾气秉性相投,是跨越千年的知己。 到了地府之后才知道,这他娘的就是个老流氓!不是调戏妇女那种流氓,是到处挑唆是非,骗吃骗喝,臭不要脸到刘彻都跟他打过架的流氓。只可惜到现在悔之晚矣,不能告诉地上的子孙把他移出帝王庙去。 后陵镇和前陵镇的人素无往来,套用一句文四的话:只有真正的勇者与哈士奇才会单枪匹马的闯入敌对阵营。 皇帝们虽然不知道哈士奇是谁,但觉得听着是个人命。 朱元璋大大方方的站在这里,打量着嬴府,他发现秦始皇确实有点强迫症,他居然凭借自己和儿子一己之力,修了两千多年的秦王宫,几乎复原出来了。 现在看着也挺稀奇的,明人何曾见过秦朝的房舍。 他上前叩门。 一个年轻人来开了门,正是扶苏,一个儒雅、温柔、迂腐、非常听话而沉默的年轻人。“明太祖来此有何贵干?” 朱元璋道:“朕与你父亲有事商量。” 扶苏沉默了刹那,拉开大门:“请进。我去禀报父亲。” 神秘莫测的‘秦王宫’中果然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无数披甲执戟的侍卫沉默的站在门口、廊檐下、庭院中,密密麻麻,摩肩擦踵,像是一对全副武装集结起来,等待君王下命令、随时可以出征的士兵。 每一个人的相貌都不一样,他们穿着色彩浓烈的衣服,根据不同的身份或喜好戴着不同的冠,面容刚毅而沉默不语,手中拿着锋利的兵器。 朱元璋看着这只行列整齐的军队,心里只恨自己怎么没弄点陪葬俑呢!只顾着用活人陪葬,结果那些魂魄都投胎去了,如果用陪葬俑,就能留下来当个摆设啊!或许这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哎,可要记住了,下辈子要是再当皇帝,别用活人陪葬。 秦始皇依然穿着他的黑衣服,只不过出来的有些匆忙,上身是黑衣服,下身却是白色的襦裙——显然这是第二层内袍,外面还应该穿一件深红色的下裳,再佩戴上一些饰品。“朱元璋,想不到你会来见朕。” 朱元璋误以为他说自己不敢来,就鼓了鼓圆滚滚健硕无比的胳膊,挺了挺不是很胖的肚子,想起自己读战国策时看的以苏秦张仪为首的说客们:“你那好邻居居中挑唆,想让你我结仇打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始皇帝,你一点都没有察觉么?”这话说的很有技巧,但凡是个要脸的人就的说‘早有觉察’。 但秦始皇不仅要脸,还很聪明,他一脸冷漠的说:“朕与你早已结仇,何须他人挑唆?” 这一下朱元璋愣了,拎着点心准备递过去的手也僵住了:“这话从何说起?朱某对嬴兄仰慕已久” 秦始皇一声虽然冰冷却满含讥讽与轻蔑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历代帝王庙中,唯独朕与隋文不在祭祀之列,其余末帝、哀帝、顺帝等人均受祭享。” 这其实不用问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秦始皇是暴君、杨坚是权臣篡位——虽然其他皇帝也有篡位的,但是人家子孙争气。 新莽武周都是篡逆、西晋也没有,北周北齐都没有,但这些统一天下的皇帝眼中只把他们当成诸侯王,不值一提。 朱元璋给出了一个最完美的解释:“我所修的历代帝王庙,位于南京,我儿朱棣迁都北京之后的所作所为,我也无可奈何。”他的南京帝王庙中,只是供奉了十六个人:三皇五帝,夏禹,商汤,周武王姬发,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元世祖忽必烈 。 “我供的具是开国之君,你秦始皇不是开国之君,只是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于是这个问题解决了,秦始皇稍微有一点点叫人看不出来的高兴,侧过身来:“请。” 朱元璋把礼物递给扶苏,不用多说什么,进到屋里一番密谈。 秦始皇又送他出来,指着满满一院子的兵马俑道:“你若不嫌弃,拿两个回去当摆设。虽说这俑人和雕塑一样,不能驱使,摆着好看罢。” 其实这也是秦始皇郁闷的一个原因。他做兵马俑是为了在黄泉中还能有军队供自己驱使,为自己征讨六国诸侯吗,在地上把他们击败了,在黄泉中还要再灭掉他们的国。结果……带着赵高胡亥篡权的一肚子气来到地府,才发现自己计划中的侍卫大军都变成了……真人1:1超大型手办。威严是威严,肃穆是肃穆,就是不能动,不能用。 朱元璋却笑道:“让刘邦给我扛过来。” 秦始皇严肃到接近面瘫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微笑,指着桌子上的杏蓉饼和一小杯蜂蜜:“拿去送给吕雉。” 朱元璋大笑。要想把刘邦痛殴一顿,一定要有吕雉的参与才能更加成功。他估摸着,吕雉大概会恨刘邦。 他不知道,秦始皇知道,他知道隔壁发生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两位举世无双的帝王进行了跨越千年的合作,这也算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场奇迹。 扶苏应了一声:“喏。” 不多时,穿着华丽锦袍的吕雉摇曳生姿的走来了,和变成少年的刘邦不同,她的容貌约有三十岁左右,容貌并非娇艳,而是一种沉稳大气,足智多谋的气度,她走近这座‘秦王宫’中,看到秦始皇和朱元璋对面而坐,率先问道:“二位要成亲家了么?” 俩人顿时觉得情况不对,难道刘邦说的把周大莲改嫁给秦始皇——这种轻蔑的侮辱——是吕后唆使的? 实际上就是。 但吕后绝不会承认,她只是微笑着——胸有韬略以及D罩杯的微笑:“听刘季说过这个计划,我觉得不行,可惜他从来不听我的。” 朱元璋凝视着她和嬴政之间眉来眼去、心领神会的微笑,他觉得这俩人有点不清不楚的。 其实秦始皇考虑过这件事,他也很欣赏吕雉的治国能力,只是他不喜欢她杀戚夫人的手软——把人腰斩灭族乃至于油烹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扔到厕所里? 他也曾考虑过小周后,只是不喜欢一个偷姐夫的女人。 聪明的嫌太聪明,笨的嫌太笨,软弱的嫌无能,恶毒的嫌太坏,不需要忙于政务导致嬴政现在有非常多的时间挑剔女人。在过去简单的多——只看脸。 有嬴政拿来的锅盔,有吕雉拿来的酒,还有朱元璋拿来的肉。 盛宴当前,又细细谈论了一番,可谓是宾主尽欢。 260.地府番外 四 刘邦晃晃悠悠哼着小曲回到被他自己的小院, 小院门额上除了统一发放的‘刘府’之外,他还凑不要脸的在门上贴了未央宫三个字。 可即便是如此,这院子的视觉效果也只是普通人家,远不如隔壁那朴实的写着‘嬴府’的宫殿群落那样有气魄,反而因为有那样的邻居,显得他的院子越发的破败、矮小、不整洁。 刘邦抱怨道:“这娘们要不得了, 一天到晚这是要疯啊,地也不扫, 院子里也不收拾, 劳资该你的嘛!”一边说着, 走进院子里老老实实的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宅子里天然生长着一棵树,一部分是枯枝,一部分是嫩芽, 另一部分则是绿叶和黄叶,一年四季同时出现在这棵树上, 叫人有种莫名的悲怆。 更加令人悲怆的是这棵树没法挪走,和月宫上的桂树一样,永远砍不断——天天狂掉叶子。 吕雉已经大摇大摆的和朱元璋一起回去了, 谈笑甚欢,她很欣赏这位后辈帝王, 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杀忠臣不让老婆背锅、荣登大宝之后没想换老婆换太子。 朱元璋对她的观感有些复杂, 也很陌生, 聊起来才发现她有多聪明。 一位临朝称制的皇后和一位实实在在的帝王探讨的是‘驭人之术’, 嘴里说的是大臣和小人一样,‘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实际上指的是刘邦。 这人既会耍混蛋,又能委委屈屈的装可怜博取同情,稍微对他好一点,又变得傲慢骄横无礼,实在是令人头痛。 朱元璋道:“当断则断,对于那些受了恩惠不思报答之辈,不必给他们时间叫他们反思,直接剥皮了事。”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杀人的时候太磨叽啦!当年折磨戚夫人,给自己留下坏名声,现在还要漫长的折磨刘季,有意思吗? 吕雉道:“古人云:芳兰当户,不得不锄。”兰草挡在门前要除掉,可是屋子里也要养着。 朱元璋笑着点头:“你要将计就计?” 吕雉凤眼乜斜,虽有风情又有些怨毒:“汉家江山已与我无关,我焉能放过刘季?” 刘盈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唯唯诺诺的走出屋来,看了一眼,看到母亲和一个凶悍的陌生男子走在一起,又缓慢转身回屋,关门,把十几道门闩全都插上。 “这孩子被他爹吓的落下病根,一直都没好。”吕雉又气恼又无奈,想去拍门,有不想让儿子丢丑:“佛家常讲什么清净慈悲、看破放下,那年若是我在位时,决不许胡僧来传那法。”碍于地藏菩萨在地府住着,没敢说的太过分。 朱元璋倒是不在意:“僧尼之辈尽是些国家懒民,民间蛀虫,色中饿鬼,财上罗刹。” 俩人又开始探讨‘帝王偏好及佛教的政治文化环境、对于佛教的认识和态度、尊僧与利用佛教、宗教取向与佛教之地位、崇道崇佛之不同利弊’,一路走一路说,聊得句句贴合,又能互相启发,这一段堪比论文的探讨说的两人神清气爽,由于毫无趣味可言,再次不多赘述。 吕雉还给他讲起黄老之道,黄老在汉朝、在刘彻登基之前很兴盛,后来逐渐衰落,到朱元璋时期基本上消亡殆尽了。 说话间,走到李府门口,听见里面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李渊善弹琵琶——在隋炀帝在位期间,他为了蛰伏,假装沉迷于声色之中,练了一手好琵琶。 李世民善于筝和笙,长孙皇后善于古琴和鼓掌,古琴的声音不适合和其他乐器合奏舞曲。 李治善于吹笛子、击节,武则天到地府之后练了唱歌,上官婉儿善做词曲。(上官婉儿用的是武周皇帝的妻子名额) 李隆基善于作曲和琵琶、二胡、笛子、羯鼓,无一不通、没有不晓。他曾制定了《色俱腾》、《乞婆娑》、《曜日光》等九十二首羯鼓曲名,创作了多首羯鼓独奏,到了阴间之后被祖宗打了两顿,开始愉快的谱曲。 而被他用妻子名额留下来的杨贵妃的舞姿更不必说,那是青史留名的。 李唐王朝前期的皇帝皇后们组成了一只乐队,待着没事就在这里歌舞弹唱,窦皇后和孙子们在旁边愉快的欣赏。 只有音乐能让他们这样安静和平和团结,平时嘛,呵呵,互相看不顺眼的多了。 整个地府中,只有他们能用音乐娱乐——其他皇帝也喜欢音乐,只是自己不会弹唱谱曲。 隋炀帝就站在墙边蹭音乐听,恨不得过去凑热闹,可惜对方不要闲人。 吕雉进去听了一会,等到曲调一变,从伴唱改为纯音乐时,就上前去和武则天说话。 武则天自然是个好事之徒,一听这事儿,立刻就答应了。笑嘻嘻的和左右一说,本来不高兴的李世民也答应下来了,都是前陵镇的人,住得不远,他也讨厌蹭吃蹭喝凑不要脸的刘邦,吃肉有他,喝酒有他,劳资盖房子的时候没有你,我那点祭品喂狗了? 闲言少叙,一场围绕这刘邦的阴谋,就此拉开帷幕。 刘邦扫完地,又出来踹树,想让今天该掉下来的树叶都掉光,这样扫起来就方便了。掉下来的黄叶搂在一起,拿到后院去和在泥巴里,可以烧瓦用。 吕雉回来一看,前院的地上没有落叶,后院的地上晾着刚做出来的瓦片,嗯,没有理由折磨他。她笑盈盈的说:“你说和的那事儿成了,嬴政答应纳周大莲做个偏房,好歹是个女人,有几分姿色能用,可还得用朱祁镇的妻子名额。” 刘季蹲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她,吊儿郎当的说:“说实话吧,你这样子像是打算害人。” 吕雉道:“嬴政那副面孔叫人看了生厌,有个女人调剂一下,兴许能欢快些。” 刘季不是很了解周大莲是什么样的人,他对她的姿色和身体比较感兴趣,对她过去的故事没兴趣。既然老婆这样说了,他也只好点头称是。 吕雉说:“嬴政出四个兵马俑当礼金,你去抗过去。我该去点卯了。”她穿着锦袍曲裾,昂首挺胸的进了屋,换了一身官吏的衣服又飘然出来。 从她到地府开始,她就一直在找一个工作的机会,到汉朝灭亡后才允许她当了勾魂使者牛头马面中的马面,又经过四百余年的努力工作,升任地狱中的狱卒,后来又升任文书、主事,到现在已经员外郎,地位仅次于判官。 官高一等压死人,更何况她的地位高了刘季数层,足以颐指气使。 刘邦无奈,默默的去隔壁家敲门。 来开门的正是扶苏,他满面微笑:“东西都准备好了,劳烦您老跑一趟。” 刘邦有点同情他:“等你爹身边有个女人,就不用你伺候了。”你爹天天摆着一张臭脸,就好像谁把他全家都给杀光了似得,天可怜见,杀光他儿女的是胡亥啊。 扶苏笑道:“这是说哪里话,即便有了如夫人,我也得伺候父亲。” 老刘表示无法理解这种愚孝的人,不说了,那准备好的四尊俑人已经准备好了,两尊持弓绿釉俑,两尊执戈侍卫俑。“哎呀,这摆在家里多气派啊,朱元璋又得扩建房屋喽!” 俑人的重量很难说清,反正他一次只能拿两尊,得再跑一趟才把东西都送过去。 朱元璋点点头:“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瞻基不懂事,驳了你的好意。” 刘邦笑的特开心:“我可得多喝两盅喜酒,好久没遇上这样的喜事儿了。” “是啊。”朱元璋感慨道:“春礿、夏禘、秋尝、冬烝,四时祭祀又要到了,到时候把我们收的贡品都凑做宴席。也好请人来热闹一番。”本朝的祖宗们一年四季各有一次祭祀,生日忌日各有一次祭祀,历代帝王就比较惨了,进了帝王庙的每年被祭祀一次,没有庙的和孤魂野鬼没啥两样。 刘邦大喜,他最爱在宴会上蹭吃蹭喝。一年那三杯酒够干什么的! 高高兴兴的吹着口哨回去搬东西,虽然辛苦也甘之若饴,走在路上看着刘彻和他的好基友争论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说:“孙贼~别吵了,明天爷爷带你们喝酒去!” 刘彻默默的鄙视了一下祖宗,在教养方面。 卫青没敢说什么,拱手行礼而已。 每个皇帝能留一个妻子在身边,必须双方都同意、这是硬性规定。刘彻觉得自己势单力孤,为了和秦始皇以及自己的祖宗分庭抗礼,赶走了陈阿娇和卫子夫,强行用‘卫青陪葬的方位意味着朕对他的感情不一般’这个理由,要求卫青留下来,卫青也同意了,地府表示‘同性异性都一样’,有这对好基友在前,武则天也照猫画虎的把上官婉儿留下来了。 仪式定在第二天。 一夜无话,只有‘万户捣衣声’,第二天清晨,刘邦腰酸腿软的出了屋,又看到一地落叶。 还有轻轻的扣门声。 “谁啊?谁他妈这么不开眼,大清早的就不让人……啊!!!吕雉!吕雉!出事了!” 刘邦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脚,抬头向上看,一个面目扭曲的黑胖子吊死在他家门楣上,脸正对着门,扭曲着对他笑了一下。 虽然大家都是鬼,可猛地出现这个场景,还是把他吓了个大屁股墩。 朱祁镇真的挺开心的,爷爷吩咐了,只要做着鬼脸在刘邦家大门口吊三天,就一个月不打我呢! 要是能多吊几天就更好啦! 261.地府番外【完】 上文说道, 朱祁镇奉命悄悄的吊死在刘邦家门口,无论是高度还是时间都得到了祖宗朱元璋的吩咐, 一定要给刘邦一个最好的视觉效果。 朱祁镇为了做好这件事, 大半夜就来了,飘起来把腰带系上,挂好,默默的在这里飘弹幕:[不挨打可真舒服啊。] [挂在这里好棒。] [祖宗还有什么仇人要把我挂上去呢?] [如果做好了就一个月不打我!一定要做好。] [加油!] [刘邦, 真的要谢谢你啊!] 天亮了, 地府永远不出太阳,只是阴天的那种亮。 刘邦打开门,吓了个大屁股墩:“朱祁镇!你有病啊!” 朱祁镇刚要说话, 忽然又沉默了, 洪武爷没告诉他该说什么,也没说他老人家的计划,我要是一句话说的不对露馅儿了, 岂不是要被祖宗借个石磨磨成肉酱?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像风铃那样晃了晃。 刘邦‘知道’他为什么来, 双手抱胸笑呵呵的说:“你挂这儿倒是挺好的, 别人只有点小陪葬俑, 就嬴政有兵马俑,我这儿啥也没有。你往这儿一挂,显得我这未央宫都阔气多了。别人至多有个跪俑, 劳资有挂俑。” 这是个正经老流氓的谈吐, 甭管什么事儿, 都能找出点好借口来——绝不是自我安慰的借口。 吕雉在屋里努力换发型,也听着门口的谈话,被逗笑了。 朱祁镇还是没有说话,除了祖宗的吩咐之外,没有什么能让他改变现在的形态。 刘邦指着他:“好,好小子,真他妈要脸!” 朱祁镇还是没有说话,他现在变得非常坚毅,也非常麻木,被这样不轻不重的骂两句算什么,亲祖宗骂起人来才叫脏呢。 他就在这儿挂着,像摄像头一样挂着,看到吕雉穿着官服出门去了,又看到刘邦在屋子里扫地,换了一身漂亮衣服就出门去了。屋子里变得很安静,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隔壁的小屋拉开门,一个苍白消瘦的年轻人探出头来,像是在隔壁听到了什么,往门楣上看了一眼。 朱祁镇对他吐出了三寸长的舌头,翻了白眼。 刘盈吓得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啊!”立刻回去关上门。 朱祁镇都震惊了,还有这么胆小的皇帝?啊,住在刘邦隔壁的应该是刘盈吧,啧啧啧,被他妈吓疯的废物。 隔壁嬴府好像要张灯结彩办什么事儿,扶苏几次出出入入,把门口的街上打扫的干干净净,只可惜在现在没有灯笼可挂,也没有彩绸可以结。 扶苏把一个个的兵马俑拎出来,一边笑,一边在门口左右各摆了两排,权作仪仗队。 朱祁镇看出来他家的兵马俑真多,横着数一排四个,总共摆了九十九排,这便是三百九十六个呀!三百九十六个等身的俑人,真叫人羡慕。 哇,他又牵马出来了!虽然这马的腿一动不动,是马俑,但是好高大呀! 远方走来了客人,李渊嘀咕:“哎,你们给我埋的三彩仕女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呢。”他比划了一个不高的距离。 李世民也无奈:“烧高的容易断呐,咱们三彩马也不高啊。早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就不做瓷的,做陶的做木头的都好啊。”他们也有马,非常美丽的昭陵六骏都跟到了阴间,还是等比例的石雕。 柴荣和刘备都来了,曹操和赵匡胤有说有笑的走在一起,全然看不出当年把对方往死里砍杀的模样。 不光是他们,还有其他的皇帝——准确的说,是那些明君雄主们。哀帝、末帝、献帝、顺帝等人在家老实待着呢。 朱祁镇挂在房梁上,数着来宾。 由于嬴政住在前陵镇的尽头,每一个前来参与宴会的人,都要按照时间顺序,路过唐、五代十国、西汉、东汉的门口,他们都参观了这个挂在房梁上的大胖子。 朱祁镇:-_-|| 每个人到了□□门口都拱手:“恭喜恭喜” 扶苏在门口迎接客人:“多谢多谢,您里面请。” 朱祁镇有点茫然。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里面已经开始吹着笛子、弹着琵琶、敲着小鼓跳着舞宋朝之前的皇帝们本来就有在宴会上高兴了就跳舞的习惯,现在到了院落最大的嬴府,在酒席环绕的空地中欢快的蹦跶起来,更开心。 嬴政看着也很开心。 又过了一段时间,忽必烈嚎了一曲蒙古长调——其他皇帝表示虽然听不懂你在嚎啥但是很有野性啊!纷纷鼓掌叫好。 “好!” “真豪迈!” “不错!” “嗷呜~~” “别有风味!” 朱祁镇也觉得挺好听的,他在瓦剌的时候总能听到这种曲子,唉,一提起瓦剌来就觉得屁股疼。别误会,不是瓦剌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而是被祖宗打的。唉,被抓走确实是我的错,王振怎么就不劝劝朕呢!他一个太监,不懂怎么打仗,凭什么和童贯比呀! 他现在挂的高看得远,虽然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还是看到一位非常凶悍的贺都尉龙行虎步的走来了,手里拎着一颗烧猪头做礼物。而跟在贺都尉身后的,就是带着一位身着红袍、盖着盖头的新娘子,她走在朱元璋和刘邦之间。 新娘子的身材婀娜,走起路来大大方方的,很好看,看身姿和举止就知道是个美人,她还怀揣一双大兔兔。朱祁镇在自己的小妾、亲娘、亲奶奶和祖宗奶奶中想了一圈,没有这么大胸的——凭胸认人虽然羞耻,准确度却很高。很奇怪,洪武爷走的位置是女方亲属的位置,而刘邦却走在媒人的位置。 送亲的队伍送到嬴府门口,嬴政亲自迎出来:“夫人一路辛苦,贤弟,有劳了。” 刘邦:“嘿嘿嘿嘿,急着洞房了吧?一千多年不近女色,按我说你早就该成佛了。” 朱元璋笑呵呵的拱手:“恭喜嬴兄。” 嬴政伸出手,搭着新娘子进府去了,朱元璋看到院中的景色也是一愣,庭院中的兵马俑都搬到门口当仪仗了,院落清理出来,露出人字铺陈的青砖地面,庭院三周摆着矮几,正对着大门的算是主位,两旁边有宾客的位置,左右两趟也是宾客的位置,这里没有末等人,也就没有背对着门的坐席。矮几和席子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忽必烈在这里弹着马头琴,李隆基敲着一只奇怪的小鼓,两人正在激烈的合奏。 或许是斗乐,或许是音声相和,曲调时而激昂的像战鼓,时而婉转悠长的像是情人的眼眸。 这绝不是娶妻纳妾时应用的鼓乐,但是没有人提出质疑。 除了自己老婆的态度,无论是小妾、还是别的什么女人的想法及言论,都完全不用在意。 嬴政拉着新娘子的手,缓缓来到主位坐下,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这是一双娇小白皙,像美玉一样迷人的小手,叫人看了就像亲一亲。 一杯酒递给新娘子,一杯酒端在嬴政手中,他微笑着对刘邦举杯道:“蒙贤弟惠成,你我两家结秦晋之好。” 刘邦在一千多年的死亡中把自己那点学问都消磨掉了,没觉得对一个媒人说秦晋之好有什么不对。 他身边的人互相乱飞眼色,察觉到空气中隐秘的阴谋气息。 刘邦笑嘻嘻的举杯,一口喝干:“甭客气,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这都是我应该的。” 嬴政哈哈大笑:“合卺酒来~” 扶苏微笑着端上来了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对玉杯——玉雕缠枝葫芦白玉杯,看起来是一对切开的葫芦。这是武则天陵墓中陪葬之物,拿来凑趣。 朱元璋也挺高兴的喝了一杯酒,赶忙又喝了一杯。 新娘子忽然抬起手,握住了红盖头的一角。 武媚娘拍手大笑:“新娘子着急了!” 汉武帝凑趣道:“新娘子好福气呀!” 忽必烈刚刚嚎的很尽兴,大家都很捧场,他也愿意捧场:“嫁给了最负盛名的帝王呢!” “肯定是个大美人!” “珠联璧合!” “郎才女貌!” 朱棣也赶忙喝酒,这都是他们拿来的酒肉,吃一点就算回本! 新娘子很爽朗,哗啦一下掀开了绣龙凤镶米珠的喜帕,露出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她看着身边的嬴政,似乎有点发愣,又看向坐在旁边的刘邦。 嬴政还是难得愉快的笑着:“吕雉,你太着急了。” 吕雉还是一脸茫然,只用了几秒钟就反应过来了,拍案而起:“刘季!老贼!” 抄起桌上放炖肉的青铜器就砸了过去。 书中暗表,嬴政给自己陪葬的青铜器都能用,青铜酒壶、酒杯、肉盘子、汤锅、饭锅、蒸锅都能用,就是没吃的。 众皆哗然:“咋啦!” “怎么回事!” “别扔肉啊!” “浪费啊!” “揍他!” 刘季被一青铜器(这东西有专用的名字叫做‘簋’)砸翻在地,打了个滚爬起来:“吕雉,怎么会是你!” 嬴政拍案大怒:“刘季!你跟我说吕雉与你合离,情愿改嫁给我!她怎么不同意了!” 吕雉抄刀在手,俏脸含怒,凤眼带煞:“我本来就不知道!刘季跟我说他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成婚一次,好好服侍我。谁料到这老贼死性不敢,胆敢骗我!刘季,还不受死!” 贺都尉捧着腮看热闹,他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扶苏已经悄悄摸摸的把大门锁上了,鬼能穿墙而过,那是人类修造的墙,鬼自己修的墙鬼也穿不过去。 朱元璋假惺惺的站起来劝架:“别打架,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刘季是真慌了:“冤枉啊!我说给始皇帝的是朱家的周大莲,朱祁镇的小妾,怎么会变成我媳妇儿呢!媳妇儿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把你嫁给别人,这一定是有人从中捣鬼。朱祁镇为了这事儿恨我恨的挂在我家门口呢!” 朱元璋心说那只是个障眼法啊大傻子:“他想来喝喜酒,我不许他来丢丑,方命令他挂在门楣上看热闹。” 吕雉也说:“分明是你亲口对我说的,现在事情没成,你要推脱给谁?呸!鼠辈!” 刘邦还想再说点什么,他想说自己简直比韩信还冤枉,吕雉这娘们真是要不得,嫌我烦还不想放我一条生路,要这样害我!“你,你们连起来害我” 围观众皇帝并不在乎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挺高兴的,有酒喝,有肉吃,有米饭和大饼,还能看热闹,这就是婚礼的意义啊!现在的事儿足够回去之后八卦十年哒! 吕雉上前一步,抄出和黑无常借来的摄魂棒,一棒子就把他打晕过去,拎着就要走。转头又对着嬴政福了一福:“蒙您错爱。” 武媚娘在旁边起哄:“嫁了吧!” 她这一声喊出来,其他人也拍手:“嫁了吧!” “挺好的!” “是挺好的嫁了吧!” 嬴政又恢复了冷淡的面色,摆摆手:“罢了,罢了,总要情投意合才好啊。” 朱元璋有些迟疑的说:“这……罢了也好,毕竟不是原配夫妻,将来难免有口角。嬴兄,刘邦给我扛过去的,借我家出嫁的礼物,我可不退给您。” 嬴政点点头:“兵马俑,朕这儿多得是,送你吧。” 吕雉说:“前陵镇后陵镇冰释前嫌,我也要与这鼠辈做一场了断,今日真是可喜可贺。” 挂的高看得远的朱祁镇:-_-||!可怕! 这一场盛宴,宾主尽欢。 吕雉去办了离婚,以临朝称制的身份单独开了一块地,自己盖房子。 朱元璋吃的酒足饭饱,临走时摘下孙子:“看你那样,唉,滚回去伺候你爹娘去。” 262.太子的番外 上 朱佑桢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这一去, 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你在家里安心生活, 不要挂念我, 替我孝敬母后。” 太子妃徐妙真笑着看他,眼中却满是依依不舍:“明天我能和孩子去送你么……佑桢,你干嘛非要亲征啊!”她有很多心里话想说, 可是自己都嫌晦气, 不敢说出口。虽然咱们的儿子已经十岁了, 可是, 你是太子啊。 朱佑桢也舍不得老婆,他得到父母的允许之后和大臣死掐了十几天,才把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压下去, 可以亲自挂帅领兵攻打女真人——女真人没剩多少了,绝对算不上强敌。这前前后后一个月里,他的血热的沸腾,常常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现在事情定下来, 他又舍不得妻儿了。 “我也舍不得你,但男儿在世, 总要去建功立业,父皇母后年事已高, 我现在再不出去一趟, 等当了皇帝就不敢去了。” 徐妙真知道他的意思,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当了皇帝就得保重自己,不能再去冒险。“你在外面多加保重,不要……嗯……” 朱佑桢道:“我不会受伤。我不去前线冲杀,只是坐镇指挥,等他们献俘来。” 徐妙真想说的不是这个,她微微的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别在宫外看上什么女人。” 朱佑桢笑道:“军中只有营妓,难道我看得上那种女人么?” 徐妙真脸上沉了一沉:“各地官员看到太子经过,都会竞相送上美人来献媚讨好,你又不肯携女子同去……” 朱佑桢摸了摸她胖乎乎的小脸和圆滚滚的肚子:“孤王如今有一位娇妻,两名美妾,何须宫外身份不明的女子?你不要多心,孤绝不是见色忘义的人。” 他那两名美妾来的很有趣,一个是前些年在战争中殉国的将领之女,李善财,因为她的母亲在战争中自尽殉夫,两个哥哥都守城力竭而亡,只剩下这一个孤女,万皇后就把七岁的小姑娘叫进宫来抚恤了一番,因其貌丑又收了惊吓有些傻乎乎的,就定下来给太子当淑媛。后来长大一些,渐渐不那么傻了,仍有些呆。 另一个是声名鼎盛的才女易喜娘,五岁能吟诗,十岁能作赋,家贫又甚是高傲,上门提亲的人都被她奚落的无地自容,到了二十多岁还没嫁出去,新来的县令倒是很喜欢她,打算强纳为妾,才女卷了个包袱穿了亲爹的衣服上京告状去,到处投递‘策论’‘辞赋’和‘状子’。太子看重‘他’的文采,又惋惜‘他’的笔迹太丑,叫来一番询问。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徐妙真虽然心中不安,也不好在说什么,只是费力的搂着他的脖子亲了好几口,恋恋不舍。 过了数日,太子出征去了。 太子妃一个人留在东宫里,颇为无趣,两个嫔妃中一个只会说‘对对对’‘是是是’‘好吃好吃’。另一个嘴欠的很,看什么东西都能挑剔一番,两只猫打架她都能写篇赋夹枪带棒的讽刺一番。 易喜娘正指着竹子吐槽:“冬天不肯凋零,夏天不肯炎热,肚子里容不下什么东西,皮外又要横生枝节。” 徐太子妃:“……”难为你每天吐槽一遍还能换新词儿。 易喜娘看了一会竹子,这竹子还是挺好看的,只是竹子后面的墙看着碍眼,就还是筹措词汇,准备嘲讽墙壁。 太子妃站起身来,捧着大肚子,轻飘飘的上了步辇。 她成亲十四年,只生了一个儿子,也多亏生了一个儿子,要不然自会有人人心浮动,现在终于又怀了第二个。 眨眼间来到坤宁宫。 万皇后看起来还是很漂亮,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只知道现在是成化二十五年,皇帝四十一岁,皇后……大概年近六旬?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皮肤很有光泽,眼角和嘴角虽然有淡淡的皱纹,却依旧迷人,叫人一看就觉得可亲可敬。 药膏或脂粉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保养驻颜,见过她或见过郕王的人,都相信这是某种神秘力量——修道! 命妇们正在和皇后聊天,说着一些闲话,郑嘉一至今未婚,依然是皇后最得力的密探。 太子妃一来到这儿,众人的关注点都转移到她身上,关注她腹中的皇子或公主,祝福她,聊一些有趣的话题。 万皇后还是精神奕奕,和年轻时一样,敏捷细腻又有点爽朗——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后,无拘无束让她越发的爽朗,可以大说大笑。闲聊了一阵子,命妇都告退了,临走前还讲了个笑话。 皇后有点同情她,儿子非要跑出去建功立业,留下她一个孕妇怪可怜的:“哈哈哈哈哈~妙真,你尝尝点心,我新做的。皇上说太淡了,我估摸你吃着正好,那个胖子专爱吃甜的。要是不难受就跟我遛弯去,南海的鱼更肥了……老四天天跑去喂鱼。” 徐妙真觉得自己很幸福,母后真好,在她未出阁时听说的所有婆媳关系中,没有比皇后和自己更好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朱佑桢发现自己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要是一年都没有‘事儿’,是有点难熬。他只好捡起过去纯属的手工艺,用自己的双手解决裆下的问题。 路遇甲县令送了美人,乙县令送了女儿,丙县令送了侄女,丁知府送了歌妓。 他都没要,只是在深夜时展开一卷太子妃的自画像。 边境将要进行又一次‘成化犁庭’,十几年前被大杀一次的女真人依然桀骜不驯,多次抢掠边关百姓,杀人越货,冲击边城抢劫官府,屠杀百姓。 太子很生气,打算把他们亡国灭种。 这是个好计划,做起来有点难,女真人善于躲进深山老林中隐匿行踪。 根据某些将领说的情报,他们甚至能装成熊,躲进熊窝里,乌鸦也会隐蔽他们。 和朱佑桢想的一样,他足足用了半年时间,才把所有能找到的女真人都杀掉,可是这还不够,太子沉吟了两天:“你们大张旗鼓的德胜还朝去献俘,分一半的军队暗暗的潜回来,再等半年。” 又等半年,果然又有小批女真人跑来报复。 他们根本不想这场灾祸是他们袭扰边关杀害明人导致的,只知道自己的亲人被杀了,暴尸荒野被虎狼啃食。 等待他们的又是一场杀戮。 朱佑桢心满意足:“筑京观!孤要炫耀功绩!要警示这些夷人!互市可以,学习我大明的文字语言,可以,如果妄想把孤王的百姓当做猎物,这京观就是他们的下场!庇护他们的虎狼嚼碎他们的骨头,遮挡他们的乌鸦叼走他们的眼珠!” 他在这儿一年,思念父母和妻儿,从没想过蠢妾李善财和美妾易喜娘,现在却想起来了。感觉自己这番话不够恶狠狠,年岁渐长,老三也老实了,自己越来越稳重,说话也比过去谨慎了。假如易喜娘在这儿,她能更加刻薄讥讽的数落死掉的女真人,骂的他们的魂魄打颤。 三封家书六百里加急回到京城的时候,朱见深正和可爱的见济弟弟一起听评书,小天使还是少年模样,这才真是驻颜有术,是道家的招牌。 皇后正和太子妃正在下棋,三封家书递到眼前,她将给皇帝的信笺放在一旁,递了另一封信给徐妙真:“给你的。” 徐妙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客气话,把信笺揣在袖子里,不好意思当着婆母面前打开来看。 万贞儿拆开自己的信,看到儿子写的三页信,首先问母亲安好,又写了他自己的近况,肉吃多了上火,牛奶喝的太多了,放屁很臭,当地的蔬菜不算多,主要是葱和大白菜,野菜都苦涩难吃,又说酸菜炖肉不错,带了一缸酸菜回来。还写了他的功勋和政策,颇有些炫耀之意。 徐妙真看着皇后拿起太子给皇帝的信,捏着厚度对比了一下:“比我的厚……嗯?” 太子妃好奇的问:“母后,您不打开看看么?” 万贞儿也想打开看看:“给皇上的信,写了这么厚,里面肯定有政务。我不便越俎代庖。” 徐妙真又问:“母后,您时常参与政务,为父皇出谋划策,怎么,哦……我失言了。”她的小胖脸懊恼的染起绯红,看来婆母盛宠不衰、后宫中至今没有别的嫔妃,就是因为母后对分寸把握的很好,不会恃宠而骄。不管她怎么参与朝政,这都是给皇帝的信,不能随意拆看。 万贞儿笑了笑,没怪她:“你是想看自己的信,心不在焉乱了方寸。快回去吧” 徐妙真被她撵了两次,就羞答答的走了。 给太子妃的家书里先问她好不好,有些礼物慰劳她的辛苦,又说了些情话,又说自己十分寂寥,幸好可以回京了。最后说‘命易氏写赋,讥讽女真人冥顽不化,不可不死。’ 万贞儿走出屋子,站在太阳下举起信封,试图看到里面写了什么,很可惜,只看到模模糊糊一团一团叠加在一起的蝇头小楷。 朱见深听完评书,晃晃悠悠的回宫:“哎,见济看起来比二宝还年轻呢,你瞧瞧我,我都有白头发了。” 万贞儿抱住他亲了一口:“儿子来信啦!” “哎呦~”朱见深酸溜溜的说:“我还以为你想我了呢。” 于是他们就去为爱鼓掌了——胡王妃友情提供了阴阳协和秘籍,年龄不是问题,身体机能也不是问题。 又过了数日,太子凯旋而归。 被父亲拍拍肩,被文武群臣恭贺,被母亲揉脸,抱着老婆蹭了蹭,摸了摸儿子的头,抱起刚出生的小女儿亲了两口。 易喜娘迫不及待的捧着一寸厚的一摞花笺走出来:“殿下万福。妾自殿下吩咐后,日夜不休,苦思冥想,写成这一册嘲讽集。”给我刊行天下吧! 十年之后,成化三十五年,朱见深传位给已经三十多岁的太子,这一本嘲讽集才发行出去。 朱佑桢震惊的得知:“真的?爹,娘,您别开玩笑啊。” 朱见深点点头:“对,南京的气候宜人,我和你娘要过去住。”气候温暖,空气潮湿,还有很多新鲜的鱼——特别新鲜呐!不能迁都,但是太上皇可以换一个舒服的地方住~ 万贞儿摸摸脸:“春秋的沙尘暴太叫人难受了,咳咳咳…其实杭州也挺好,只是见深不想再建一座行宫…” 太子哭唧唧:“我还想侍奉爹娘呢,您怎么能撇下我远走他乡呢…叫我怎么晨昏请安问讯,怎么在父母膝下承欢啊…” 朱见深心意已决。 263.太子的番外 下 春天,太上皇和皇太后启程去南京。临行前没忘了把已经死去的喜红追封为太妃, 垂垂老矣的王喜姐也封为惠太妃。 朱佑桢举行了晋封皇后的典礼, 随即册封了太子, 又去祭告太庙, 回来之后歇了一夜,又起了个大早开始朝会。下朝莫名的非常感动:“妙真,父皇一定是为了让群臣不必左右为难,让朕的政令畅通无阻, 才远离京城故土。” 徐妙真闷闷的点头:“是啊, 父皇母后不仅是千载难逢的明君,还是慈父慈母, 臣妾正是三生有幸。” 她发现丈夫非常喜欢听人夸父皇和母后,尤其是夸母后,大概是因为群臣在早年间,暗暗的对她有些许非议。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围绕在万皇后身边的尽是贤名, 慈悲仁爱、端庄健康、贤妻良母, 无数形容贤后的词汇堆在她身上,就连太上皇少有嫔妃也成了皇后的贤德——妾侍纳的少, 皇帝活得长,这是皇后的功德。 朱佑桢很高兴, 拉着皇后的小胖手开始畅想未来:“将来, 等厚煜(太子)三十岁时, 朕也退位给他, 朕带着你和易妃出海下西洋去。” 徐妙真花容失色:“大海多可怕呀!皇上三思,大海是龙王的疆域,您是真龙天子,岂能相遇!” 朱佑桢逗她:“那你在宫里等着朕,朕和易妃下西洋看稀罕物去,看她怎么嘲讽。” 徐妙真也不愿意,嘟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左右为难:“厚煜还是个孩子呢,别说那么远的事儿,要和你一起出海,我可怕海,要是不去,我又舍不得。” 朱佑桢大笑:“老夫人说了什么,你为何闷闷不乐?” 上午时,皇后的母亲进宫来拜见她,两人聊了很长时间。 徐妙真下意识的双手掩面,低声说:“我娘说我现在胖的不好看了……”仔细想想,每年都要做更宽松的新衣服,肚兜和亵衣总要做的更宽松一些,好像是胖了很多。自从生了二宝之后,就胖的不可收拾。 朱佑桢想了想:“很久没看到你跳剑器舞,或许你应该练一练,以后好教给咱们的女儿。”是胖了不少。 徐妙真有点不高兴,还有点担心,沉吟了一会:“公主学剑器舞是不是不够端庄?” 朱佑桢笑道:“母后教过三妹刀法,她现在依然是个受人赞誉的好公主。” 徐妙真心说那是因为有朱佑杲和朱佑机的对比呀,而且所有大臣都知道,你非常宠爱小公主。 屋中的小公主好像听到了什么,大叫起来:“爹爹?是爹爹吗?” 朱佑桢兴致勃勃的跑进屋里,小女儿在软乎乎的垫子上用一种脚软的姿势走着路,他过去一把抄起女儿,举高高:“你要长得和你姑姑一样可爱呀!” 小公主开心的拍手,笑的口水掉下来:“姑姑!姑姑!” 年富力强的皇帝哈哈大笑,徒留胖福福的皇后在外屋捏着自己的肚子,面露忧愁。 她思考了一整夜,自己为什么会越来越胖,未出嫁时在家中养成了吃八分饱的好习惯,后来陪母后吃饭的时候,看到母后吃很多东西不会胖,也会跟着吃很多东西,可是母后每天练武,颇有些‘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豪迈气概,而自己……吃的饱饱,回来看书。啊! 过了没几天,太上皇的书信来了,信中说‘朕亲眼目睹过龙兵,海上有巨大黑鱼俯仰期间,大鱼长有数丈,能飞出海面。龙兵对朕叩首,百姓无不拜服。’‘你娘吃了一只很大很丑的大螃蟹,次日浑身起红疹子,狠喝了几天绿豆粥萝卜汤才解了毒素,萎靡不振数日。海物太丑一定有毒,不能吃。’‘虾酱很好吃,送去十五坛。给你和皇后一人两坛,天师两坛,厚煜一坛,佑杲和佑星、佑机各一坛。余下的随你赏人,或用在宴会上。’ 其实只是海面上游过一群鲸鱼,鲸鱼在这里嬉戏玩耍,一只鲸鱼跳起来冲着皇帝的龙船拍水。万贞儿也只是对大海螃蟹过敏…… 朱佑桢听的怅然向往,可是他也只能向往一番。 到了冬天,皇太后万贞儿给他写信:“大海在冬天也不会上冻,真是太奇妙了。” 皇帝抓心挠肝的想去看,又放不下朝政,只好跑到南海上滑冰解闷,刚玩了两天,又要去祭天。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过年放假,父母远在温暖的南方可真叫人伤心呐,他又写信给二老:“年节已至,儿祝二圣千秋万岁。儿子已有一年未睹父母尊容,儿子心中甚是挂念,听大臣说江南湿冷,特送上儿子亲手狩得的狐裘两袭,熊裘两件。前些日子听经筵讲父母在,不远游,儿子心中哭笑不得。……敢问归期?”啥时候回来啊! 又过了三年,徐皇后成功的瘦了一些。 朱佑桢依然躲在屋子里喝着酒看她跳剑器舞,他和皇后都认同皇后不能当众跳舞献艺,那样有失身份,关上门就好了。关上门来,无论什么有失身份的事儿都能做。 屋外的侍女敲门禀报:“启禀圣上,娘娘,雍王进宫了。” 屋中一阵慌乱——徐妙真正试着来一个婀娜多姿的下腰,被这句话吓到了,几乎摔倒。 皇帝赶忙冲上去救她,袖子不小心把酒瓶带翻在地上,徐妙真用剑器拄着地努力让自己不摔下去,朱佑桢搂着她的腰,把她拉起来,一股暧昧的情绪在他们眼中传递。 很可惜,一个漂亮的人打断了这股浓情蜜意的气氛。 朱佑机穿了一件粉色的衣服,外罩一件素纱鹤氅,头上戴了金花,脸上涂了薄薄的脂粉,唇上点了淡淡的唇脂,雌雄莫辩:“哥哥,嫂嫂~” 朱佑桢打了个冷颤,他总是不适应四弟打扮成女人模样,唔,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出来这是一件男人的道袍,那件纤薄的笼在身上的鹤氅让他看起来更加婀娜。这不是好风尚,京城中有不少男人学着雍王的样子,穿少女的颜色,涂脂抹粉,戴上装饰更大的金簪。 雍王想要去南京,皇帝准许了。 于是德王朱佑杲也想去,皇帝下意识的拒绝了,虽然时隔很久,他还是以反驳弟弟的要求为乐事。 又过了六年,太上皇夫妻忽然写信回来,说要回京了。 朱佑桢非常高兴,他一个四十岁的人,高堂父母尚在人世,不仅慈爱宽和而且非常健康,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皇帝得到消息之后把奏折扔到一边:“去告诉皇后,好好准备,迎接太上皇和皇太后。请天师出关迎接太上皇,晓谕诸王及诸公主,一同去京郊迎接父皇母后。”他自己跑到慈宁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看了一圈,慈宁宫久无人居(宫女不算,宫女只能住在角房里),屋里稍微有点凄冷的感觉。 房子就是这样,要是好几年没人住,哪怕有人每天打扫,乍一进去也觉得荒凉。 宫里从不曾预备太上皇的居所,因为修建皇宫的永乐爷没想过宫里会出现太上皇这种生物——皇帝永不退休! 按照别的朝代,有过太上皇的朝代的历时经验来说,太上皇和皇太后不会住在同一座宫殿中,可能得新建宫殿。但这对于朱佑桢来说不是烦恼,他知道的,在他有生以来,在他的记忆中,爹娘会住在一起,除非娘有喜了要生孩子。 朱佑桢转悠了一大圈,也算是故地重游了,颇为感慨的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宫女仆役:“尔等要尽心伺候,凡事唯恐不周到,无比谨遵懿旨,假若有人胆敢偷奸耍滑,发配到岭南去种地!” 众人都很害怕。 太上皇和皇太后的车驾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还有一百里地才到京城。 朱见深坐在车里,万贞儿也坐在车里,抚摸着鬓边的白发,颇有些感慨:“前些年你出宫时,我能戎装随行呢,现在不行了。多有意思啊,见深,几十年过去了,可我想起年轻时的事,还是那么……那么清楚。” 朱见深笑呵呵的说:“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哪能忘得掉呢。” 万贞儿笑眯眯的看着这个白胡子小老头,伸手扯了扯他的胡子:“我命可真好,那些想求个好夫婿的女人不该去拜观音,应该来拜我。” 朱见深仔细想了想,咱们能白头偕老,主要要归功于我呀,是我这个人道德高尚,重情重义,才有如今的千古佳话:“难道不应该拜朕么?” 万贞儿心说我每天都哄着你,说话总要注意分寸,上有混蛋婆婆下有混蛋兄弟和混蛋儿子,还要自己约束着自己,不要恃宠而骄,不要奢靡无度,我还得帮你监视群臣,我很不容易的!你带着没事儿就哼哼唧唧的叫我哄你,我可从来都不用你哄。 朱见深看她脸上带出不赞同来,顿时生气:“怎么?你觉得朕和普通的皇帝没有区别吗?” 万贞儿道:“当然有,你是我的丈夫。” 朱见深更生气了,怎么着,你还想多尝几位皇帝么?气哼哼的看向窗外不搭理她。 朱佑桢率领着弟弟们和文武群臣迎接到郊外九十里地处,激动万分的迎接了父母,看到亲爹居然在车外骑马!他远远望见了太上皇的车驾,连忙下马,徒步上前迎接:“父皇!父皇!” 朱见深看见健壮又英俊威严的儿子,赶紧下马:“佑桢,好啊,长得真结实。” 朱佑桢扑通一下就跪下来,当时落下泪来:“爹!”往前一扑,抱住亲爹的双腿。 “大宝,哭什么呀,这么大的人了,当着群臣面前居然还哭……” 朱佑桢泪眼汪汪的说:“爹……土里有小石头,膈的我膝盖好疼啊。” 朱见深又好笑又无语:“起来吧。” 朱佑桢往车驾中张望:“娘呢?娘怎么没骑马随行?” 朱见深一撇嘴:“一个八十多岁的傻老太太,你还想怎么折腾她?” “哎?爹您和娘吵架了?” “没有!” 短暂的交谈之后,太子朱厚煜连忙上前给爷爷叩首问安,文武群臣也一同叩首问安,又在道路两旁对皇太后的车驾叩首。 朱佑桢又上前:“娘。” 宫人掀开车帘,让他上车同娘娘说话。 万贞儿也有点生闷气:“佑桢,你又瘦了,国事就这样累么?怎么你爹越忙越胖,你越忙越瘦?” 朱佑桢觉得自己没瘦,笑呵呵的答应下来,又坐在旁边代徐妙真和小公主问安,又说起叫人高兴的事儿:“娘,从您宫里出来的汪直终于考中进士了。” 万贞儿乐了:“他也四十多岁了,怎么才中进士?” “有道是四十少进士,五十老明经,他虽然中进士中的晚,却不耽误当官。” 哄的母亲开心了,皇帝又赶忙回去和父亲并辔而行,拿朝政哄他开心:“爹,这些年来,宫里除了天阉之外没有新收容的太监,一切都按旧例,多用各地父母双亡的男童及绝户女入宫充当仆役。” 朱见深也高兴起来:“这是朕的功德呢。” “是啊是啊,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列祖列宗,这几千年来的皇帝没有一个人的功勋德政能与您相匹配。” 朱见深笑呵呵的点头,捏着胡子:“这话不假。” 朱佑桢可乐不出来,四十年了他头一回夹在吵架的父母之间,茫然无措,两边都哄的笑了,可是这两位互不搭理。他挠头,想回去之后让皇后劝一劝…… 一天时间可行不完九十里地,当夜只能住在郊外的行营中。 白天的事儿让谁都不肯服软,吃饭都留在自己的营帐中吃,到夜里熄灯睡觉,也都等着对方来找自己,默默的躺着,觉得枕冷衾寒。 万贞儿只得披衣起身,悄悄的拎着灯笼,不欲大声喧哗。 她来到皇帝的营帐外,刚要掀帘子,却见朱见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一副要去找自己的模样。两人呆立了一会,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朱见深的一个喷嚏打断了这场美妙的月下对视。 回到京城中一切如旧,唯有朱天师的鹤发童颜把他们都惊着了。朱佑桢又引荐王守仁去见父皇:“父皇,此子甚有才干。” 又过了半年,万贞儿年高八十,无疾而终。 太上皇大哭:“贞儿不在了,我也活不长了!” 两个月后,刚出了七七,太上皇溘然长逝。 朱佑桢哭的快吐血了:“从此之后,朕就父母双亡了……” 又过了很多年,朱佑桢退位成为太上皇,开始他向往很久的大航海时代。 明帝国的皇家舰队在太上皇的带领下乘风破浪,载着金银珠宝、丝绸瓷器、火炮火铳以及骁勇善战的战士驶向远方。 徐妙真没有去,她上了大船才发现自己晕船。 朱厚煜作为一个怕水的死宅,在码头上腿软的目送父亲远去的身影。 隔着大海,书信无法传递。 新君朱厚煜为了寻找自己始终了一年多的父亲,只好鼓励那些敢于出海经商的人走的更远,无论是谁,只要能带回太上皇的音讯和书信,就能得到重赏。 太上皇:“海的另一边有你想象不到的辽阔土地!这些地方都将成为大明的疆域!无论是顶着羽毛的野人还是浑身漆黑的昆仑奴,都将接受王道教化。” “朕最遗憾的事只有一件——没有带史官来,没有人记录朕开疆扩土的壮举!”随信附上三船礼物。 看到信的的朱厚煜很茫然。 他二叔油糕一脸懵逼。 他姑姑有点兴奋。 他三叔也很茫然。 264.万皇后死后 上 万贞儿的魂魄飘出来时,看到丈夫和儿女们围绕在身边, 一个个哭的肝肠寸断, 声音都有些沙哑。“哭什么啊?我不就是…唉?”哎?我的手怎么穿过他们的身体了?啊!我死了吗? “万皇后~”勾魂使者客客气气的说:“你还有七天时间, 七天之后我们来接您。” 万贞儿很久没见过陌生男子和女子了, 见到的人也只会恭恭敬敬的站在殿外的台阶下搭话,不会大刺刺的站在自己面前:“你们是……黑白无常?” “是的。”两人彬彬有礼的说。 万贞儿呆了好一会,吞吞吐吐的问:“那……请问二位怎么穿成这样?” 男子穿了一件玄色道袍,身上没有纹绣装饰, 头上带了帽子, 腰间的勾连黑色丝绦的白玉带勾是唯一的亮色。女子穿了白衣红裙,颇有些俏丽。没有戴高高的帽子, 也没有吐出长长的红舌头。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解释道:“只有抓罪人时才穿那套制服。” “万皇后,你的功德大过罪业。” “功德确实不少。” 万贞儿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罪业,也不想深究:“很好。” 黑白无常满腹疑惑的走了,他们很难碰到轻易相信‘自己已经死亡’的人, 她为什么这样淡然?她身上有功德的金光, 也有一点点修行的痕迹,这可不像是个皇后! 万贞儿的魂魄飘荡在宫里, 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看着丈夫哭着说自己活不下去了, 她也伤心的哭了起来。 朱见深哭的太悲伤了, 忧郁和绝望孤单交织在一起, 就好像他失去了一切。 死者本人受不了这悲痛沉重的气氛, 慢慢飘到了其他地方。她差异的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着皇城,还有皇城外的中海南海北海,从高空看下去,无风水面琉璃滑是非常美的景色。 可惜万贞儿无心赏玩美景,朱见深的哭泣声还环绕在她耳边。“别哭了,我很好,我没事……” “贞儿,贞儿,天不暇年啊……” “见深,你别哭了……” “朕活不下去了,我很快就去陪你……” 这就是生死相隔,虽然面对面的坐着,却无法沟通。 还掺杂着中年儿女们的哭喊和杂乱的劝慰父亲的声音,还有朱见深指挥宫人们给皇太后沐浴更衣、搭配首饰的指挥声、伴随着哭泣。这里很嘈杂,也很乱。 万贞儿一向见不得他哭,努力沟通了半日,毫无成效,她崩溃的飘走了,先去小神龛前拜了拜:“师父师父,您快来救我呀!”。 离开了皇城,在于公祠中双手合十拜了拜:“于太傅,我有些事相扰。” 董安贞飘了过来,看到一个鬼,一个身着皇后服色的鬼,她楞了一下,很短的一下:“万皇后?” 万贞儿也很迷茫,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和壁画上的天宫女官有几分相似,头戴璎珞冠,身着宽袍大袖,腰佩短剑,手里拿着一块玉的年轻女人,唔,她的容貌虽然年轻,可是看眼神和姿态绝非少女。试探性的猜测道:“于夫人?”我呼唤于太傅的时候,如果来了于夫人还算合理,如果来了其他不相干的女人就奇怪了。 她们在生前不曾见面,死后却能恳谈一番。 “万后不必担忧,地府中,咳,总归您能和皇上团圆。” 万贞儿哀叹道:“见深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像他小时候一样,只要我一离开他,他就会哭……现在我没法去哄他。于夫人,太傅能与他说话,您能不能转告他,我过的很好。” 董安贞也当过几年的未亡人,她深切的理解那种痛苦:“万后,这种事岂能由旁人劝慰几句就能平复?太上皇与您伉俪情深,数十年不曾分离” “六十年……”万贞儿揉了揉脸:“六十多年。” 董夫人努力劝勉死者本人不要为了丧礼上的痛哭而悲伤,又解释了:“外子在研究火器的时候被炸伤了,不能过来。” 万贞儿没听懂这个理由,但是可以接受。 董安贞很快又离开了,临行前再三致歉:“公主很器重我,公务太多了……我回去之后立刻请尊师前来。” “夫人自便。”万贞儿没说什么,好像大臣们死后就不用遵守君臣之礼了,唔,大概只有一个于谦吧,没见过别的鬼。 “天师府颇有神异,皇后您可以去看看。” “好。”万贞儿答应了一声,转瞬就忘了。她还是回去了,无奈的看着哭个不停的朱见深,看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老了,本来是个精精神神高高兴兴的胖老头,现在变得很丧很丧……满脸的郁郁,头发和胡子好像更白了,背微微驼着,走路的时候脚步不稳,不得不借助拐杖。 她纠结了一会,飘去找郕王,天师朱见济的头发都白了,容貌却还是很年轻,身材也依旧消瘦,宫外的人都说他是陆地神仙,这一点儿也不假。 “嫂嫂?”朱见济正穿着深紫色双龙法袍,认真做法,被她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里?” 万贞儿道:“你是神仙,你说我应该在哪儿?” 朱见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虽然是个修真者,也知道不少内幕消息,可是自己没死过呀。“您一切都好么?哥哥十分思念你。” 万贞儿一脸茫然的飘来飘去,现在只是天气阴的厉害:“还好吧。勾魂使者说我还有七天时间逗留在人间。见济,你帮我给见深传个话,好不好?” 朱见济立刻答应下来,从打醮中离开,快步跑去找皇帝,转述了万贞儿的话:“嫂嫂让我跟你说,她没有离开这里,还能逗留七天,还在看着你。她希望你别再哭了,照顾好自己,多少都得吃点东西。” 朱见深在丧礼上,就坐在棺椁旁边,穿了一件万贞儿的皮裘,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一个萎靡不振的球:“见济,你也学会骗人了……我知道你是好心,用不着。” 朱见济能看到万贞儿一脸无奈和懊恼的飘在他面前,他忽然觉得这场景太悲伤了,一个是人,一个是鬼,无论生前怎样的如胶似漆,到如今,唉。 朱佑桢肿着一双眼睛走了过来:“叔王,烦请您留在宫里,陪陪我爹。” 哄黑胖子吃饭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万贞儿却无暇顾及这一点。 她看到有着奇怪大角的七彩鹿拉着一辆装饰华丽的车,还有几个梳着双丫髻,看不出是男童还是女童的漂亮孩子,他们/她们:“公主有请。”“万后不必多问,见面便知是故人。” 万贞儿想了想,虽说惠庆公主已经过世了,但她大概没有这种地位吧?她迟疑不决,不敢上前。 两名女童走上前,用令她无法反抗的力气把她拽进车中,推进去,又飞快的关上门。 这可真叫人害怕,万贞儿从没想过以自己的姿色会遇上‘强抢美女’这种事儿。 一双健壮有力的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还发出了荡漾的低笑声。 万贞儿一声尖叫,转头挥拳就打:“什么人!滚开!” 文四大笑着松开手:“行啊,养尊处优这些年,还没忘了怎么打人,你是时常拿老头子儿子练手么?” 万贞儿颇为委屈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会,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师父!见深他太伤心了,您能不能哄哄他?” 文四笑道:“不用管他,他很快就不伤心了。来吧,我带你去仙境一游,好叫你知道,你将来应该有什么奔头。” 仙境确实奇妙,才子佳人往来穿梭,青鸾白鹤在兰枝玉树间穿梭,数不尽的奇花异草,楼阁殿堂雕梁画栋,那依山而建的曲折回廊,耸立在云端紧挨着立壁千仞的凉亭,也有茂密的森林、甜美的果园。 文四随手摘了两个桃子,递给她一个:“你尝尝。” 万贞儿茫然的捧着又大又红的桃子:“这是仙桃么?” “算是吧,吃了对你有好处。” “美容养颜么?” 文四笑嘻嘻的捏她的脸:“鬼不需要美容,只需要有修行。” “噢,我太肤浅啦。” “还行。到了地府去别说你有功德,懂不懂?” “记住了”万贞儿点头答应,又问:“这功德是从哪儿来的呢?我既不修桥补路,又不吃斋念佛修建庙宇,勾魂使者怎么说我很有功德呢?” 文四撇撇嘴:“吃斋念佛才肤浅呢。你帮着皇上禁绝了宫内使用阉人,受你救命之恩的何止万人。”阉人有死亡比例的!手术成功率不太高!进了宫有被欺负死的,这都不算什么,还有很多人因为家贫,自行净身想进宫有个铁饭碗,但是名额满了,进不去,他们又丧失了从事重体力工作劳动力,只能以乞讨为生,这些人都死的很惨,大多是冻饿而亡。 太细致的话懒得说,万贞儿大概明白了,继续啃桃子。 万皇后发现师父的朋友真多,这山虽深、云雾缭绕,游玩半日只能遇到几个人,这几个人都认得她。 她看到神仙们中有些人有红色、蓝色或土黄色的头发,穿着的服装也很奇妙,不只是峨冠博带的上古风貌,也有一些奇怪的、其他的风格。 玩了两天,喝酒喝了一天,文四又带着小徒弟去听一个道人讲经,听了两天:“听懂了么?” 万贞儿连连点头:“徒儿受益匪浅。” 然后她就被送到地府,送到后陵镇的街上,街边坐着寥寥数人,各忙各的。 她仔细一看,孙娘娘、钱娘娘以及先帝面面相觑。 朱祁镇没有继续挨揍——洪武爷表示已经打了好多年,不用天天打——他只是跪在永乐爷旁边背书。 她没注意到朱祁镇,朱祁镇看到她了,却不敢打招呼,怕因为溜号被揍。 孙皇后和儿媳妇在一起下棋打发时间:“贞儿!你来了?” 万贞儿松了口气:“娘娘,我来了。” 孙娘娘高高兴兴的偷偷抚乱要输的棋盘,起身拉住她的手:“贞儿,你一切都好么?见深也一切都好吧?他可真长寿啊。”活了六十岁呢!相当不错啦!洪武爷71岁,永乐爷65岁,后面的都是三四十,听着都叫人心痛。 “都好都好。”万贞儿没敢说丈夫在自己死后哀毁过礼。 朱瞻基一直都观棋不语,直到老婆抚乱棋盘公然作弊才叹了口气:“唉。” 万贞儿看向他,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可是更仔细的事儿却记不清楚了。 孙娘娘笑盈盈的眨眨眼:“这是我的夫君啊,贞儿,你小时候见过他,快叫爷爷。” 万贞儿连忙万福:“爷爷万福金安。” 朱瞻基满意的点头:“很好,想当年看你的样貌,就知道你是有福之人,果不出朕之所料。”他对孙媳妇越来越满意,从生了很不错的太子开始,后来太子被抚养的很好,她素有贤名,和丈夫都很长寿。时间打磨出真相,这是个好孙媳妇。 万贞儿又激动又不好意思,站在他们俩面前,叫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朱瞻基慢吞吞的说:“来,我带你去拜见祖宗们。洪武爷,永乐爷都在前面,你别害怕。” 这两位脾气不好的祖宗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单凭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可爱之处,看这些年的行为嘛,挺好的。 朱元璋:看着比我媳妇丑……那孙子的眼光好奇怪。 朱棣:看起来比我媳妇丑……好德如好色? 265.万皇后死后 中 凭借万贞儿的颜值这个如山铁证, 朱元璋和朱棣对视一眼,觉得朱见深果然是好德不好色,重情重义。不仅民间说丑妻家中宝, 对于皇帝来说, 能认认真真的喜欢一个不是绝色佳丽的女人, 是难能可贵的优点。 多少帝王为了女色荒废朝政,多少帝王为了搜罗美女、贪图享乐把国家败坏了。 看见深的媳妇儿, 他绝不会有这种事。 有这样的媳妇, 真叫人励精图治, 日理万机。 朱元璋伸手扶起万贞儿:“好孩子,你把见深照顾的很好, 我们都知道。” 万贞儿还是很害怕,看着这两位老祖宗,她浑身都不舒服,毛骨悚然的想着‘闹鬼啦闹鬼啦’‘画像活过来啦!’‘啊不是闹鬼,我现在也是鬼了’强自镇定的垂首道:“祖宗您满意就好。”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 每一个字都说错了。不该叫祖宗,无论是洪武爷还是曾曾爷爷都行啊, 满意就好也说的不对啊,应该说这是孙媳妇该做的。我这是当皇后当太后时间长了,养尊处优, 以致于不会自谦。 朱棣:“哈哈哈哈哈”蜜汁好笑。 朱瞻基:“哈哈哈哈”傻乎乎的。 朱元璋也大笑起来:“你平时对见深也这样说话么?” 万贞儿迟疑着点点头:“好像是的。” 朱元璋又问:“现在的内阁首辅是谁?” 万贞儿想了想:“是刘吉、李东阳和杨庭和、王华。” 朱元璋眯了眯眼睛, 似乎是笑了笑:“他们都有什么特点?” 万贞儿迟疑了:“这,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爷俩都说这几个人不错。” 朱元璋微微满意:“当今天子是朱佑桢,他近来看重那些人才?” 朱棣知道,爹对于每个刚来这里的皇帝皇后都要问,皇帝如果语焉不详,抓起来打,皇后如果知道的太详细了,也令人生疑。 万贞儿仔细想了想:“文官有王守仁和唐寅,王守仁也算是个名将。武将有伍文定,还有刘大夏,杨一清,还有从内宫中出的汪直,允文允武。” 朱元璋淡淡的问:“听说你力主废黜宦官制度,认为有伤天和,是不是?” 万贞儿淡然道:“是于太傅对皇上说的,我只是遵命行事。” “具体说说。” 万贞儿以为自己记不清楚了,可是她记得很清楚,鬼是不会失忆的。她一五一十的说了朱见深说于太傅说了太监们形成的怨念会影响国祚,又说了自己和皇帝商量着,用那些未经人事的小孩子进宫服役,到成了青年再放出去。儿子和儿媳妇后来又商量着把那些父母双亡的小男孩小女孩收容进宫,给口饭吃,让她们做粗使仆役,到了成年之后要么把他们婚配,要么放他们出宫,去皇庄上给种地。反正,嗯,感觉还不错啊,和用太监的感觉差不多。 朱元璋沉吟良久,看了一眼朱棣。 朱瞻基在旁边陷入沉思。 朱棣默然不语,对这种事不屑一顾。平民百姓的怨念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善待百姓是对的,因为把他们逼急了会造反,杀光了会损失税收。但,一丁点儿的怨念积累起来能覆灭一个王朝?这话他不信。他也不在乎这件事,朱见深朱佑桢能这样做,因为他们的后宫寂寥,女人太少,不需要担心秽乱宫廷。他不否认这是个德政,但这项德政能持续多久,就得看什么时候会出现秽乱宫廷的事儿,只要出现了,就会恢复阉人制度。其中一点不错,用那些父母双亡的孤儿进宫做仆役,既不用担心她们内外勾连,又不用担心他们得势之后任人唯亲,很好。 他又询问了于太傅成仙事件和张元吉被斩事件,以及龙虎山的具体安排。 朱元璋说:“周大莲曾经说起你,说了很多坏话。” 万贞儿非常淡然:“您信么?”看他的态度好像是不信。 朱元璋心说我相信她是个蠢女人,也相信你是个坏女人,但朕的江山稳固,婆媳之间的一点小矛盾管我什么事。 朱棣慢悠悠的说:“我信。” 万贞儿无奈道:“她曾说我有意毒死她,天可怜见,为防被诬陷,周太后所进膳食、服用的汤药都由光禄寺和太医院负责,我连盖子都不敢碰一下。” 朱棣慢悠悠的说:“谁说下毒非要亲手来做呢?” 万贞儿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朱棣又说:“听说那个名叫喜红的妃子,好像是李妃吧,曾经跟在周氏身边,你待她不薄。” 万贞儿没有说什么,默认了,不默认也不行啊,她那时候光想着周大莲人死如灯灭,没想到祖宗们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周母后没在这儿么?我方才只看到了钱母后。” 朱瞻基欲言又止,他已经猜到了答案,猜到了,不需要问的更清楚。 在场的没有笨蛋,包括跪在旁边背书的朱祁镇。 朱元璋道:“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田地,没有现成的房子,只能自己修房子,能修成什么样各凭本事。你有什么打算?”有两个选项,可是他没说。 万贞儿想也不想:“哪能让见深盖房子呢,爷爷们住的房子都是自己盖的?” “不错。”朱元璋指了指身后的大宅:“三进宅子带东西跨院,朱棣还没来就盖完了。” 那就是盖了二十多年。 朱棣也指了指身后的宅子:“三进宅子,没盖跨院。” 朱瞻基也跟风指了指自己的宅子:“三进宅子带小花园,等孙娘娘下来的那些年一直在修院子。” 万贞儿翘着脚仔细看了一圈,对着这仨人中最和气的朱瞻基说:“爷爷,您能教我盖房子么。”洪武爷和永乐爷的眼睛太渗人了,身上的气势也叫人不舒服。 朱瞻基:“好啊。见深真是有福,从小到大都有你照顾,死了之后也有皇后盖房子给他住,可喜可贺。” 万贞儿笑道:“等我盖成两三进的房子,他就该来了。哎,也不知道佑桢佑星佑杲佑机得有多难过。” 朱瞻基道:“我带她去拜见各位娘娘。” “嗯。” 大黑胖子带着孙媳妇走了。 朱祁镇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她真的毒杀了周大莲么?” 朱元璋鄙视道:“谁说非要用毒?” 天天往死里气她,对什么过敏就给她吃什么,药食相克还有什么女人生了孩子的毛病,弄死一个人很容易。 朱棣鄙视道:“虽说真是她杀的人?周大莲贪服丹药,又喜欢胡乱吃补药,一个小寡妇补了许多虎狼之药,死了才正常。” 她只要冷眼旁观,默默的推波助澜就够了。 然后俩人把朱祁镇一顿踹:“让你读书不读书!” “让你思考你不思考!” “你是僵尸吃剩的饭碗吗!(没脑子)” “这是咱们家血脉么!是不是狸猫换太子了?” “朱棣,这就是你篡权的报应。” 朱棣反唇相讥:“除了他之外,都是孝子贤孙。” 朱瞻基带着她从马皇后开始拜见,路上低声询问:“喜红是怎么回事?” “爷爷,我不敢瞒您。”万贞儿低声道:“周母后的脾气不好,我花重金收买了喜红,让她给我通风报信,周母后有时候会设套找茬,有喜红暗中通禀,我都能躲过去。后来她开始大肆服用丹药,脾气更是不好,我大概知道张元吉弄的不是真能让人成仙的丹药,好些个皇帝都沉迷炼丹把身体弄坏了。我就是,呃,我没劝她,她要吃什么我都不拦着,果然出事儿了。宫中哪有□□,闹鼠患还用猫来抓呢,就算是我敢要□□,太医院必要禀报皇上。” 朱瞻基觉得这话才实在呢,万贞儿这事做得不对,但也情有可原,绝不是坏的叫人发指。冷眼旁观比亲手害人好多了。 万贞儿又说:“见深虽然喜欢我,可他是个敏锐又谨慎的人,我要是敢害了他的亲娘,他焉能留我。” 朱瞻基笑了笑:“你很聪明。”他只是简略的说了这一句,接下来就转移了话题,带着她去看小树林:“阴间的树林,随着砍随着长,我有几把斧子借给你,你要砍这些直溜溜的小树,搭建房顶。” 又带她去看一棵大树:“这是做柱子和房梁的树。” 接下来走了好远的路,走到一个小山包:“这是烧砖用的黄土,而在这个坑里,可以挖出石灰来。生石灰加水就熟了,可以用来涂墙。” 万贞儿有点懵,却也觉得有意思,好好盖房子能缓解心中的烦忧。 朱瞻基先带着她去朱棣家里借用砖窑来烧青砖,徐皇后本想和她聊聊天,可惜万贞儿充满热情的跑来跑去,砍树扛回来当柴火用,砍了半院子的树,又很开心的劈柴火,劈了堆积如山的柴火,又跑去挖了十几筐土扛回来。 这些事没什么技术性,她做的很好,制作和烧制青砖的工作就由朱瞻基来做。 孙皇后抚掌而笑:“贞儿一向很勤快。” 徐皇后缓缓点头:“是啊,是啊。” 她能得宠数十年,难道是因为她将见深伺候的很好么? 朱瞻基坐在小板凳上拍拍肚子:“见深真是有福啊。”朕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盖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祖宗就会训人。 人间的丧礼还没做完,每天都会有大批祭品出现在万贞儿面前,她抽空吃两口,也请祖宗们吃。 盖房子可不简单,朱瞻基拎着锄头和长尺跟她一起挖地基,房子的地基不急着挖,要先把围墙的地基挖出来。他用白石灰粉画线,确定了宅基地的边界,经过反复的对比,却定这是个正正方方的宅子。 烧出来的青砖足有数千块,大概够用一阵子的。 朱瞻基指挥道:“不要再砍树了,走,我们去修墙!” 万贞儿把地下的碎木头和泥巴清理干净,拎着锄头和铁铲跟着他。 徐皇后摸了摸脸:“她好像不想跟我说话。” 孙皇后当然要替她分辨:“娘娘素有贤名,万贞儿怕在您面前说错话,她是个粗人,没什么学问。” 马皇后在旁边笑:“她刚死,还不适应。” 按照青砖的宽度来挖一道壕沟,这里的坑随着挖会随之消失,要及时把青砖埋下去,用黏土粘和。 万贞儿好奇的看着隔壁茅草屋:“那是父皇的房子么?” 朱瞻基叹了口气:“是啊。”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你,你好歹能吃苦耐劳,努力挖土认真砍树,好好盖房子,只要努力就有收获!他等着朕给他盖房子住呢,盖个屁! 万贞儿不想多问,怕问多了得负责帮他盖房子。钱皇后住的好不好,和她没有关系。 洪武和永乐背着手来工地视察,看到朱瞻基盘着腿直接坐在地上,一身是泥土,飞快的把青砖埋进去,孙皇后拢着裙子站在旁边吃蜜贡。万贞儿穿着窄袖曳撒,很有力气的挖坑。有说有笑,一副和睦的景色。 用油、面炸成蜜供条儿,外头过一层蜜。这样做好的蜜供条,蘸着麦芽糖、饴糖,码制成一个宝塔形,六角九层宝塔,高二尺有余。像是最高超的瓦匠精心制作的小模型,不仅有飞檐和斗拱,每一层六个角儿俱全,还沾着小小的糖球算是铃铛。 这是万皇后丧礼上的贡品,孙娘娘对鸡鸭鱼肉不是很爱,唯独爱吃甜食,尤其是那些又甜又脆的小东西,总是爱不释手。后来老了,牙齿不好了,只能吃软乎乎的甜食,没料到死后能用结结实实的牙齿大吃大嚼。 他们俩欣赏了一会,又走了。 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高有两米的围墙修好了,万贞儿还抽空砍了一棵大树拖回来,朱元璋亲自过来做了木门。 迄今为止,朱瞻基还没有熟练掌握用斧头把树破成木板的技术。 朱元璋认为,朱见深的政绩值得祖宗亲自给他做木门。 马皇后送给她一块棉布,安慰道:“别着急,等你被葬在地宫时,衣服和用器就来了。” 万贞儿有点局促的道谢,并留他们吃饭。她的宅子外面只有一面墙,里面有无数的青砖和木料,怎么看都不是待客之地。 她厚着脸皮假装这建筑工地的风景是正常的,其他人也不在意。 席间——这么说不过分,虽然没有桌椅和景色、房顶,但摆在木料上的盛宴足有数十道菜——朱元璋问起:“你会做牌匾么?” 万贞儿想了想,欠身回话:“我没做过,是先将字写在木板上,然后刻出来么?” 朱元璋愉快的吃着红烧肉:“对。” 万贞儿哀婉的看了一眼那碗红烧肉,嘤嘤嘤红烧肉最好吃了,五香和葱烧次一等。 又过了数日,万贞儿正拎着凿子和锤子,跪在地上折腾一块木板,试图把上面柳体的‘朱府’两个字抠出来。 噼里啪啦,从天而降了许多瓶瓶罐罐,金杯金盘,全套粉彩的好瓷器,梅瓶、玉壶春瓶、将军罐、鸡缸杯、釉里红的茶盏,一盒盒的金银首饰,一匣匣的宝石玉器,一箱箱的衣服,一册册的书和画卷。 似乎她生前爱用的东西都陪葬在地宫中。 万贞儿怅然的抬头,知道自己这就算是入土为安了。 她知道那是什么流程。 和这些东西一起出现的,是一个泪眼汪汪的小黑胖子,他落在街上,期期艾艾的小声喊着:“万姐姐,万姐姐,呜呜呜,万姐姐你在哪儿啊。啊啊啊你谁啊!” 朱棣刚从外面回来,一下子就猜出他的身份,毕竟这小子和自己长得有点像。 万贞儿刚听见他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这两个月来经常能听到他的声音……听到尖叫时觉得不对。飞快的把凿子一扔,飞一样的飘出去:“朱见深!你怎么来了。” 朱棣正叉着腰气势汹汹的吓唬小哭包,为了老婆死了你也不活了?你…… 还没吓唬完呢,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抱在一起了。 朱见深哭的更惨了:“我给你陪葬了那么多东西,你怎么过的这么惨啊…”他抬手从万贞儿头发上摘下木屑,看她身上穿了一件灰蓝色的曳撒,脚下的靴子和膝盖上带着土,怎么看都不是皇后改过的日子。 朱棣气呼呼:“男儿有泪不轻弹!” 万贞儿也哭了,捧着他的脸肆无忌惮的亲了两口:“你怎么来了,我以为,我以为你能再活几年呢。”我才死了两个月啊,你怎么就……这就是相思而亡么? 朱见深抱着她,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我想你,我想你……” 朱棣无奈的放下胳膊,双手抱胸:“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