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伤风败俗 万仞雪盖在烈日炙烤下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彻骨寒意从四肢百骸绵入钻心,说是雪虐风饕、滴水成冰毫不为过。 山洞洞口不仅幽窄,还垂挂着根根锋利冰柱,寒芒四溢,令人望而却步。 “道长,你通晓天机,精于占卜,进去之前,可否测上一褂看看吉凶?”白衣男子摇着折扇漫不经心地笑问。 “纪施主放心,此行成亦或是败,各有裨益。” “此话怎讲?” “若能携宝藏、秘籍安然而归,便是造化;反之,如纪施主这等克母克妻、丧尽天良之辈能葬于此地,就实在可喜可贺、普天同庆。” “有趣有趣!”纪连宋不怒反笑,一派悠然,仿佛不知无心道长所骂便是他一般。 “废话什么,再不进去,到天黑就得冻死!”说话的女子乃魔教右护法笑千金。 这一行原有二十人,一路跋涉至洞前,竟只纪连宋、无心道长、笑千金三人。纪连宋为的是西城宝藏金库的钥匙,笑千金为的是武学秘籍,无心道长则是来看热闹的。 三人入了洞中,清寒之气扑面而来。这洞的入口幽窄狭小,只能过一人,却不想越往里走越是开阔。其中布满冰面,银辉熠熠,别有一番洞天。最奇的是,越往里走,越不觉得寒冷。绕过一块巨大的冰墙,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冰棺,其周身罩一层蒙蒙的冰雾。而那冰棺上面,正立了一朵无叶的银白色莲花,花瓣泛着点点晶光,皎然绽放。 笑千金猛扼住纪连宋手腕:“纪公子,我若先你一步得了钥匙,你待如何?” 纪连宋轻轻咦了一声:“在下还以为姑娘是为那本《海棠诀》而来。” 笑千金摇头,手下握得更紧,语气暧昧道:“《海棠诀》已是我囊中物,宝藏么,我没有兴趣,不过,要是能用来换纪公子的人,那岂不是一笔好买卖?” 无心道长合眼不语,仿若是怕看到什么污秽不堪的画面。 纪连宋挑眉,不以为然:“姑娘如何能确信《海棠诀》就是你的了?” 笑千金拿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腕:“实不相瞒,教主在我临行前赠予我一本手札,是那埋宝之人所留,当中所记载之冰洞景象与我们眼前所见之冰棺、雪玉莲花无一不相符,当然,关于《海棠诀》和钥匙所在之处亦有记载。” 纪连宋拂开她的手,淡淡地笑:“这还是等姑娘拿到东西以后再说罢。” 无心道长暗叹:没有想到,巨贾纪氏的少当家竟沦落到要为扩充家财出卖自己的色相,真是伤风败俗…… 笑千金走上前,步态悠然。他们三人中,她的武功最高,而且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先前她心中所预演的冰洞内残杀的场面多半不会上演,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 据那手札记载,《海棠诀》就在这冰棺之中。 笑千金分开双腿,躬身,猛向前推了一掌,冰棺却纹丝不动。发现她的开棺企图,无心抬掌低念了一声“罪过”。 之后笑千金连推三掌,每一掌都用尽全力,始终不见棺盖有半丝动象,脸色不由一变。 “用剑试试。”纪连宋提议。 笑千金点头,取下腰上缠着的软剑,朝着那朵银白色莲花的花芯,扬起剑就要劈下去。倏地,剑身一颤,震得她虎口一麻。 一颗小石子骨碌几声滚到了纪连宋的脚边,三人皆是一凛。笑千金眯起眼:“什么人?!” 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自冰棺后的石柱后踱步而出,白衣素雪,乌发如墨,形同一幅水墨画卷。 少女被这三人逼视,握拳轻咳了一声。 笑千金怔楞一瞬,凛然一跃,下一刻,她的两根手指已搭在那少女的脖颈上:“你是什么人!” “这位姑娘,不要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 笑千金指下用力:“少废话,说,你是什么人?” “我姓江,名亦柔。” “谁管你名姓,我是问,你怎么会在这儿的?”笑千金恶狠狠道。 “咳咳,故事,要从八年前说起,话说……” “闭嘴!” 江亦柔噤声了。笑千金抬眸看到无心一脸悲悯,纪连宋摇着扇子似笑非笑,那笑——分明就是嘲笑! 她瞳仁一缩,气急败坏:“给我简短点!限你一句话讲清楚!” “我是被一个老头骗到这儿的。” “哪个老头?” “不知道。” 无心道长忽道:“莫非是裴修?”听到这个名字,笑千金蓦地睁大眼,纪连宋也眸光一闪。 “麻烦道长形容一下这位裴修的长相。”江亦柔道。 “裴施主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实在是一位举世难得的翩翩佳公子。” “道长,你形容的,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吧?”江亦柔提醒。 无心点头:“不过,容貌虽然会随流年而变,气度却不会,裴施主那般出众的谦谦风雅之气,世间难得。” 江亦柔正要摇头说不是,纪连宋道:“裴修眉心有两粒黑痣。“ “……那我见到的老头的确是你们所说的裴修,只不过,他与这位道长所形容,有点不一样。”她记得,那老头分明是成日披头散发吟唱淫词艳曲,而且做了春梦还要跟旁人分享细节并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笑千金看向纪连宋:“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他曾向家父借过钱。” “……” 果真是一代巨商,连碎玉公子都欠着他们纪家的债…… “这位姑娘,麻烦你松松手好吗,我有些喘不过气。”江亦柔轻声说了一句。 笑千金横眉,她向来看长得漂亮的女人碍眼:“休想!” 江亦柔苦口婆心:“俗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姑娘如此这般面目凶恶,实在是有损你的美色,被那边你的意中人瞧见,恐怕不大好吧?” 笑千金一僵,纪连宋手中的折扇也是一顿。 无心道长道:“笑施主,贫道见这位姑娘纤弱无力,不成威胁,还是松了手吧。” 笑千金至今虎口还是微麻,刚才那小石子击在她剑身上,看似力道不大,实则不然,只不过无心和纪连宋非武林高手,都看不出来而已。 她放松力道,却仍没有撒开手:“你跟裴修到底是什么关系?” 002 这个禽兽 “我是被他骗来的。” “骗?怎么骗的?” 江亦柔讪讪一笑:“可不可以不说?” “你说呢?”笑千金的手又紧了三分,她手指下面的脖颈纤细白腻,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似的。 “……我一心想找高山雪莲,他那时与我说,这山上冰洞里有雪莲花,而事实上这朵莲花却并非是雪莲。” “姑娘要雪莲花作什么?”纪连宋不解,据他所知,雪莲虽然稀罕,但并无奇特功效。 江亦柔干笑:“公子有所不知,上等雪莲从茎叶到花瓣,无一不可食作佳肴,而且是极品佳肴。” 纪连宋目光一凝,笑而不语。 笑千金看他们二人眉来眼去,顿时眼红:“好一个狐媚,待本护法先掐断你的脖子!” 无心忙阻拦道:“施主且慢!” 江亦柔正要对他拱手道谢,只听得他肃然道:“先听她说完,再掐不迟。” 她惊呆:“道长,这可是杀生!” 无心合掌:“杀生确为大忌,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江亦柔见这道士念佛语,这才恍然,原来是个伪道士。 “你在这儿待了有多久?”笑千金问道。 “八年了。” 另三人面面相觑,笑千金咬牙:“休要唬人,这洞里没有食物,你怎么可能待八年之久?” “这冰洞附近的雪山之中还是有食物可觅的。” “姑娘可知,那裴修骗你到此处是为了什么?”纪连宋问。 “我与裴修相识时,他已疯疯癫癫,故我也不知其真实目的。”事实上,江亦柔一直以为,裴修是以旁观她受难为人生乐趣。 笑千金轻嗤一声:“多半是见你有几分姿色,所以骗到此处作暖床的工具吧?” 江亦柔惊讶不已,神色恍然,啧啧,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种可能? 本以为江亦柔会恼怒,没想到她竟露出“你说得很有道理”意味的目光,笑千金不由得更加郁结:“不说这个,你刚才干嘛要阻止我劈开这冰棺?” “我不是要阻止姑娘打开冰棺,是要保护这朵莲花,”江亦柔道,“这莲花不是一般的莲花,它是这冰洞中的光源,冰面靠反射它所散发的银光照亮这整个冰洞。” 也就是说,如果这莲花毁了,冰洞里就会一片漆黑。 “看样子,江姑娘知道开棺之法?”纪连宋眼睛一眯道。 江亦柔点头:“不过只有让这位姑娘松开了我,我才能开这冰棺。” “你会这么好心?”笑千金冷笑。 无心道长道:“笑施主,反正你也打不开,不如让这位施主一试,看样子她也敌不过你。” “既然她敌不过我,我都打不开,她就打得开?” 纪连宋悠然道:“恐怕开棺靠的,并非是蛮力。” 笑千金不情愿地撒开手,江亦柔道了声多谢,踱步至冰棺一头,左手轻轻搭在棺盖上,中指扣在棺盖边缘下面,稍一用力,轰隆一声,棺盖直直地竖起往一边倒去,那莲花悬在上面,安然无恙。 三人惊疑地走上前,看到这冰棺之中躺着一具浑身结着冰渣的尸体。那尸体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连样貌都看不清楚。纪连宋一瞧尸体眉心处,目光顿住:“是裴修——” 令人惊讶的不是作为一代大侠的裴修如此早逝,而是他此时邋遢至极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将其与当年的碎玉公子联系起来。 “就这,还温润如玉?还绝世美男?”笑千金不可置信。 江亦柔拍拍她的肩膀:“正所谓,岁月是把******……” 无心道长赞同地点点头:“韶华易逝,笑施主往后看人还是要多看内涵。” 笑千金痴迷地睨向纪连宋:“纪公子不会跟他一样变成糟老头的,对不对?” 纪连宋置若罔闻,伸手一指裴修的手:“那是什么?” 笑千金眼疾手快,扬手将裴秀手中握着的金色钥匙取出:“看也知道,跟宝藏有关,想必是那埋宝之处的开门钥匙。” 无心道长惊异:“笑施主,你的手……” 笑千金一看,竟发现自己握着钥匙的手变得紫黑,当即神色大变扔了钥匙:“有毒!” 纪连宋从襟内取出一双轻薄如蝉翼的银丝手套,戴上后俯身捡起那钥匙细看,看着那边倚着冰面缓缓滑下地的笑千金叹道:“笑姑娘真是太不小心了。”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波澜,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江亦柔背后一寒:刚才他多半是故意引笑千金去拿钥匙的…… 他取出一个精巧的锦袋,放进钥匙,拉紧细绳,而后塞入自己的衣袖,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 无心走到笑千金跟前,在她几处大穴上刺入银针:“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贫道给笑施主施针封穴后可将毒发时间延缓六个时辰。” 笑千金勉强支起身,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冷盯住江亦柔:“你这女人果真是不安好心,刚才你定是有意开棺引我落进陷阱!” 屎盆子来得太突然,江亦柔不禁满面愕然:冤,太冤了…… 纪连宋面不改色:“笑姑娘的手札里难道没有记载此事?” “没有,”笑千金道,“情况有变,毕竟教主拿到手札的时候裴修还没有死,手札所记,冰棺里根本没有尸体,只有一本《海棠诀》。” 笑千金胁迫纪连宋不成,反中了毒,脸色苍白至极。江亦柔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忙摆手道:“姑娘,你误会我了,我真不知道上面有毒……” 纪连宋用折扇敲敲笑千金的肩:“笑姑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在下看,眼下找到《海棠诀》才是要务。” 江亦柔翘起一根手指头发颤地指着他:“你……” 这个……禽兽。 纪连宋浅浅一笑,眉目绝佳的少年人如此一笑,那是说不出的清艳动人,却令江亦柔的牙根可劲一颤。 笑千金先前不慎中毒,一时有些草木皆兵,她瞪着江亦柔:“你去把裴修翻个身,看看底下有没有藏什么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莫非是……江亦柔怔楞。 003 天意弄人 “杵着干嘛,还不快去!” 江亦柔被她这一声吼叫吓了一跳,忙走上前去给裴修翻身。一边无心苦口婆心:“笑施主,你如今身中剧毒,不宜情绪过激。” 笑千金没好气:“你刚才不是说只是一般的毒么?” “贫道的意思是,种类一般,但剂量不小。” 笑千金伸手捂住胸口,一副要吐血的样子,不知是被毒的,还是被气的。 江亦柔翻找之下不见任何书册典籍,笑千金又令她察看冰洞内四处,捣腾半天,一无所获,笑千金的脸就有些黑了。 江亦柔心里惴惴,暗道:她说的武学典籍该不会就是那个吧? 纪连宋摇摇头,一脸虚情假意的惋惜:“看来是被人抢先一步。” 笑千金一下子无法接受现实,来回踱步几次,目露凶光:“我要一把火烧了裴修这个老东西!肯定是他移走了秘籍!” “这不大好吧?”江亦柔道。 笑千金一个眼刀飞过去,江亦柔立马低下了头。 “冰洞之中,如何生火?”无心发问道。 纪连宋取出火折子,笑着递给江亦柔:“有劳了。” 此人还真是……什么都有。 “如果要烧,这冰洞我肯定住不下去了,不知我可不可以跟几位一道下山?” “姑娘先前为何不自行离开?” “荒山野岭的,我一个人不敢下山。” 不敢一个人下山,却有胆孤身在高山冰洞内生存八年……纪连宋嘴角微抽。 “就算你不想,也必须得跟我们一起下山,哼,我还要向你报这中毒之仇!” 江亦柔只得干笑。 “罪过罪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大火烧着了裴修的衣服,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冒出汩汩黑烟,四人连忙退了出去。江亦柔一时有些怅然若失,自己终于要跟这个生活了八年的冰洞告别了。 四人踩着雪往下,江亦柔被迫一路扶着笑千金走,听笑千金破口大骂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笑姑娘,你要找的秘籍是不是有图有字还有穴位?” 笑千金点头,眼睛一斜:“怎么,你知道在哪儿?” 沉吟片刻,江亦柔又问:“叫什么名字来着?” “海棠诀。” “啧,那应该不是了,我见到的是叫作‘无双诀’。”江亦柔松了口气道。 笑千金呼吸一滞,半晌,缓缓道:“无双诀就是海棠诀,那是别名,你知道在哪儿?” “知道。” 那一刻,笑千金以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在哪儿?” “嗯,好像是刻在裴修的后背上。” 另三人的脚步齐齐一顿,笑千金的眼睛抖地一张,声音虚弱道:“你说……什么?” …… 之前江亦柔觉得裴修做过的最变态的事就是强迫她看他的裸背,虽然那背肌理匀称,肤色均匀,堪称美背,但作为一名少女,江亦柔觉得这么做很是不妥。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他每日早晚要她各看一次他的裸背并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癖好的满足需求。 想到自己还亲手将裴修烧成了灰,江亦柔这心中就更加愧疚了。 一路上,无心念经,纪连宋看风景,至于笑千金,也不知是毒性发作,还是受打击太大,她只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天意弄人!” 江亦柔则一心想着下山以后该去何处安身。嗯,最好有一小亩地和一小间房,房子后面有菜圃和鸡圈,夏天能吃到西瓜,冬天就吃番薯,啧,光是想想就觉得美。 不过她得要先有钱,钱从哪里来? 江亦柔忍不住看向纪连宋:“纪公子,我可不可以,跟你借点钱?” 纪连宋笑眯眯地看她:“借多少?先说好,利息三成,逾期翻倍,五年内没还清就要以身抵债。” “……”果真是个奸商。 无心道:“江施主,笑施主还要向你报仇。” 江亦柔转头,对上笑千金眼里渗人的杀光,浑身一颤。她突然意识到,下山以后的首要大事,应该是要摆脱此三人才对。 沉默一阵,无心忽道:“江施主,你发髻上的簪子很特别。” 笑千金垂头一心念着魔咒,纪连宋则淡淡看了过来。只见江亦柔浓密乌发间有一根玉质的圆头簪,簪头中心有一片繁复的雕纹,通体莹白,清雅别致。 他不吝赞美:“的确独特。” 江亦柔伸手摸了摸簪子:“多谢,这簪子是我母亲给的。” “江姑娘是哪里人?” “南地。”八年前她被裴修骗走时父母都已逝世,所以她才能走得无牵无挂,兴许裴修正是看中她这一点才敢这么做罢。 “江施主下山后可有去处?若是没有,不妨出家作道士,与贫道一同云游四海,寻求正道。”无心抿嘴一笑。 不等江亦柔出声,一旁纪连宋啪地一声开了扇子:“美景配美人,好意趣!” 正常交流不出三句,风向就会变,莫非是她太久没有跟人说话的缘故?江亦柔想了想,觉得这肯定是因为这二人太过古怪,跟她没有半分钱关系。 四人赶至山腰处的茶铺,又遇一男一女,两个都如画中仙儿一般。男的是二十不到的少年人,容貌不及纪连宋,但也清俊非常,最难得是有一身冷傲之气。女的是三十出头的绝色美人,大胸细腰,肤如凝脂。 本来,在这山野荒郊处能遇着如此出众绝艳的人物,江亦柔自是惊叹不已。没想到,冷峻少年是笑千金在魔教的下属,名为辞霜。而那妖娆美人是纪连宋身边的婢子,名为萧静姝。 得知真相后,那种油然生出的奇妙巧遇感登时烟消云散。 “护法,你这是——” “我中了毒,”笑千金的目光落在江亦柔身上,“是她害的。” 辞霜看向江亦柔,半晌,俊颜一红。笑千金大惊失色,以为他也中毒,对江亦柔怒目而视:“你什么时候给辞霜下的毒!” 此言一出,辞霜的脸更红。 江亦柔瞠目结舌,一时语塞。 萧静姝挑着妖媚的眼梢儿上下打量江亦柔片刻,附耳嘟着红唇声音娇软地问那纪连宋道:“公子,那女子是谁?” 004 人皮灯笼 纪连宋觑了一眼江亦柔:“山上的人。” 江亦柔脸上这温和良善的笑容登时有些挂不住,山上的人?几个意思?听起来好像是挂树上跳来跳去的野人似的…… 萧静姝美目一弯:“公子拿到东西了么?” “嗯。” “那就好,公子一路劳顿,回府后先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萧静姝甜笑。 笑千金呸了一声道:“下作!” 萧静姝嘴一扁,泫然欲泣,纪连宋漫不经心地浅笑:“笑姑娘是中了毒才会疯言疯语,你不要放心上。” 江亦柔瞟了一眼辞霜,把笑千金交由了他去扶,自己绕到了无心边上走。 无心看她一眼:“江施主,你决定要出家了吗?” 她笑:“这个……得再考虑考虑,道长你还是继续念经吧。”唉,现下还是听这无心道长念经比较清静,原本莫名其妙地被栽赃就够糟心的了,现在又遇着两女相斗,看来她今日运势不佳。 笑千金一路看着萧静姝与纪连宋谈笑风生,一双杏目瞪得猩红,瞪到下山,终于疲惫至极地靠着辞霜沉沉睡去。 江亦柔不由得长吁一口气:终于安生了…… 山脚下,魔教有数十教众,纪府派来了一台锦帐大轿。江亦柔想跟那无心道长一起走,谁知笑千金在这个最不巧的当儿睁开了眼,气若游丝指着她鼻子道:“把她……给本护法……带回……去……” 辞霜微红着脸道:“江姑娘,麻烦你跟我们一道回去,等到了教内,方可向教主解释清楚这其中的误会。” 江亦柔觑了一眼那数十个面有刺青体型壮硕的魔教人,头皮一麻:“好。” 她转身之际,撞见纪连宋意味不明的目光,略微一怔:“纪公子还有事?” 纪连宋勾起嘴角:“往后江姑娘若是无处安身,纪府随时欢迎你带着卖身契过来。” 江亦柔呵呵一声:“多谢公子的好意。” …… 魔教教主双眉斜飞入鬓,凤眼黑亮,是一名丰神俊朗的中年美男子,这与江亦柔之前所想象的长相大相径庭。 他一边呷着茶一边打量着江亦柔:“听辞霜说,千金中毒之事是一个误会,在她身上的毒解除之前,本座想先听听江姑娘你的说法。”他说话不疾不徐,目光里却没什么温度。 江亦柔将冰洞中的事据实以告,教主身体前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你是怎么知道裴修背后有《海棠诀》的,莫非,姑娘是亲眼看过么?” 江亦柔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 “是裴修主动给你看的?” “是。” 教主一掷茶杯:“这个禽兽!” 江亦柔一呆,教主缓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怜惜不已:“好孩子,苦了你了,不管如何,也总算是熬过来了,往后,就留在本座身边吧,本座会好好保护你的。” 辞霜愣住: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么……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江亦柔正要出言婉拒,一抬眸对上教主的眼睛,蓦地一窒,识趣地合上了半张着的嘴。 于是,江亦柔开始了被魔教教主圈养的日子。教主说了,只要是在教内,她可以随意来去,但是绝不可以踏出去半步。 虽然在魔教她也是成日拔草种花,但却丝毫享受不到悠闲生活的意趣。因为她无时不刻不觉得自己是一只待宰的肥羊,想必,等她将《海棠诀》背出来抄给教主以后,教主取她小命肯定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所以她时刻保持警惕,绝不能轻易泄露《海棠诀》的只字片语。 半个月以后的一个深夜,江亦柔正坐在榻上看书,烛光忽然一闪,她的嘴被人以手捂住。那手掌上带着一层薄茧,还有一丝青草的气息,令她浑身一凛。 “江姑娘,不要害怕,是我。”那人低低道。 江亦柔一听这声音,怔了怔,扭头看向来人:“辞霜,你怎么来了?”辞霜这算是私自来见她,莫非,他是奉笑千金之命来杀她的? 辞霜见她身子一缩,摆手道:“姑娘放心,我没有恶意,我来是要提醒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如此重要,要这么偷偷摸摸?江亦柔直直地看着他。 辞霜被她这么一盯,脸又红了,轻咳一声方道:“还请姑娘往后要表现得贞烈一些。” 江亦柔呛了一声:“哈?”她已经无节操到要劳烦他半夜跑来提醒的地步了吗…… 辞霜慌忙道:“不是那个意思,是这样,教主本来是想让你心甘情愿地把《海棠诀》写给他,这几****似乎失了耐性,想要对你用刑逼迫,姑娘如若表现得强硬一些,他大概会顾忌你咬舌自尽的可能,放弃强逼之法。” “原来如此,”江亦柔恍悟,“多谢了!” 辞霜垂眸,轻轻说了声“不用”,而后翻窗跃了出去。 三日后,听说笑千金身上的毒解了,魔教上下都前去探望。江亦柔本来是很不想去的,生怕笑千金又往她身上泼脏水。但是转念一想,这么多人在场,绝对是一个当众表明自我操守的好机会,于是她毅然决然地去了。 粉红色的纱帐,朱红色的锦被,桃红色的衣裙,踏进笑千金屋子的最强烈震撼就是这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红。 “护法,属下打探过,那姓纪的前几日又收进三个美婢,其****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 “护法,要不要小的去将那三个美婢的脸划花?” “护法,几日不见,您清减憔悴了不少,不如小的去将那几个美婢捉来做成人皮灯笼让您高兴高兴?” “……” 江亦柔站在那群教众后面,眉毛抖得发酸。在这些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操守,好像意义不大…… “江姑娘,你来了。”站在一边的辞霜看到江亦柔,展颜一笑。 教众唰地一下扭过头齐齐看向她。 “护法,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会下毒会媚术的妖女?” “啧,这小丫头生得不错……” “呸,她连护法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腰挺细,不知榻上功夫如何……” “……” 许久不说话的笑千金咯咯地笑了一声,世界一瞬间安静了。 005 人间尤物 她下了床,姿态婀娜地走到江亦柔跟前。江亦柔拱手一笑:“护法中过毒后,身姿愈发曼妙纤细,形容愈发妩媚动人,真是令亦柔自叹不如呀!” 笑千金拨弄着指上蔻丹,斜睨着她道:“油嘴滑舌,你以为我会着你的道?” “不说教主有令要上下都好生招待亦柔,”江亦柔一顿,看到她脸上神色僵住,抿唇一笑,“护法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记我这小人之过了!” “哼,”笑千金冷笑,“你敢用教主威胁我?” “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护法身中剧毒还能回天,正是天命所庇护,人中翘楚,亦柔平庸资质,哪敢威胁护法这等天之骄子?” 她这恭维之语跟先前那些教众所言绝非一个档次,笑千金被她哄得高兴,眼里竟有一丝笑意出来:“本护法能这么早痊愈,还是多亏了纪公子!” 江亦柔一愣,这跟纪连宋有什么关系? 笑千金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墙壁,江亦柔望过去,一时惊在原地。 那墙上垂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卷,画着一位绝色美男,其生一对含笑的风流眼,丰唇不染自朱,正对着江亦柔风华绝代地笑。 此绝色美男正是纪连宋。 问题是,画中的纪连宋正在出浴,上身裸露,从精致的锁骨到细窄的腰身,勾画得细腻传神,简直栩栩如生。 画卷旁边题着四个大字——人间尤物。 “如何,是不是很不错?”笑千金一脸得意。 江亦柔暗叹:要偷窥纪连宋出浴多少次才能画得如此精妙?她觑了一眼画中人罩着薄裤的若隐若现的下半身,对笑千金生出一股深深的敬佩之情来。 “的确是——美不胜收。” 笑千金闻言更加得意,双手叉腰笑得花枝乱颤:“他迟早有一天会是我笑千金的男人!” 众人纷纷下拜:“护法威武!护法威武!护法威武!” 转眼又在魔教待了一个月,江亦柔寻不得机会在教主跟前表现一番,成日战战兢兢,生怕哪一****魔性大发要对她严刑拷打逼问出《海棠诀》的内容。 所以她近几日都不动声色,表现得异常温顺,恨不得教主将她这个人的存在完全忘了才好。 可恨那笑千金无比记仇,一心要报复,竟到教主跟前献计,劝教主纳她为侍妾。 “教主,想要女人听话还不容易,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不就得了?” 教主抚着猫儿的手一顿:“她年纪太小了吧?”他还是对成熟有风韵的女人比较有兴趣。 “小丫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笑千金弯下腰,一脸不怀好意,“再者说了,就算教主您再不喜欢那丫头,为了《海棠诀》暂且忍一忍也是值了不是?等教主炼成绝世武功,那些个所谓武林正派哪还是我们的对手?” 教主意味深长地点头:“有道理。” 江亦柔被告知自己五日后的晚上要去服侍教主的时候,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意趣盎然地画烤鸭,魔教后厨的厨娘听她说了好几种稀奇的菜式,连续几日都在向她讨教。一听说这个消息,江亦柔登时“高兴”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为什么要隔五日?因为教主想着,她需要三天时间进行心理建设,来接受这个天大的荣耀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惊人事实,剩下的两天则是用来洗澡。魔教教主虽然残忍无情,一手就能捏断一个彪形大汉的脖子,但却是一个十足的洁癖,所以他给出整整两天时间让江亦柔把自己上上下下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捣腾得纤尘不染。 她心中很是不平,这种事不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么?凭什么他说要她就得上? 但是每每对上教主的慈眉善目,别说是拒绝,她连平时嘘寒问暖的话都说不利索。 这一回,笑千金真是给她挖了一个好大的坑…… 之后过了两日,距她去服侍的日子还剩三天,江亦柔已经处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即便是辞霜,对于这件事也无能为力,而且他还一脸黯然神伤,好像被召去服侍的是他一样,江亦柔都不好意思开口求他帮忙。 咬舌自尽?她没那个血性。 玉石俱焚?她没那个狗胆。 江亦柔颓然地靠在榻上,仰面望天,半晌无语。 旁边的婢子小冬见她一脸生无可恋,不由慌道:“姑娘,你还好吧?” “姑娘”这个称呼,深深地扎痛了她的耳朵,这个字眼盈满了纯洁与贞操,令她的心情更加郁结。 “姑娘,你要是心头不爽快,不如奴婢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也好。” 她们出了屋,信步逛到魔教大殿外的园林中,却听得附近传来一阵阵笑千金可怖至极的浪笑,双双背脊一寒。 小冬颤声道:“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喜事令右护法如此愉悦……” “可能是教众送了新的灯笼给她罢。” 小冬脸一白,魔教中人说到人皮灯笼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听说这是右护法笑千金的特殊癖好。 “小冬,右护法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前几日听辞霜提及,笑千金还有个原名。 小冬垂首:“三年前,护法在杭城湖畔与那纪公子初遇时,纪公子称赞她美貌绝伦,一笑值千金……” “原来如此。”江亦柔嗟叹。 其实若不看笑千金行事诡异之处,作为一个女人,她的样貌的确算是明艳无双。栽在纪连宋那等奸商手里,实在是可惜了。 她们二人正站在一颗香樟树下面说着话,不想笑千金却扭着腰出现在石子小径的口子上,她手腕上缠着一个银环,环上勾出一条细长的链子,串着后面一人手腕上的银环。 江亦柔一看那人,浑身一颤。 少年人一身月白色长袍,乌发披散,衬得俊逸面容多了几分慑人的妖异。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他还神色淡淡,仿若置身之外。 看到江亦柔,他那双桃花眼幽深了一瞬,随即浅笑:“江姑娘,别来无恙?” 006 隔音效果 “纪公子,你怎么会……”江亦柔此时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纪连宋敛笑不语,笑千金猛然抬起手臂拉动链子,迫使他往前好几步,一双杏目恶狠狠地瞪着江亦柔:“看什么看,我的男人是你这低贱的女人随随便便就可以看的么!” 江亦柔忙拱手:“恭贺护法大人终于得偿所愿,那个,咳咳,亦柔这就告退。” 她给小冬使了一个眼色,转身就要走,却听得笑千金在背后恶意地笑道:“本护法也忘了恭贺江姑娘得到即将服侍教主的机会,这可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姑娘一定要珍惜呀!” 江亦柔嘴角一抽:这哪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分明是你笑千金成心砸过来的…… 看着江亦柔和小冬急匆匆地逃跑,笑千金仿佛出了口恶气一般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后之人眼里浮现的不明意味。 回屋以后叫人来一打听方知,笑千金身体痊愈后,终于耐不住对纪连宋的觊觎之心,半夜摸进纪府用下三滥的手段把人给掳了过来。 惨痛的教训昭示着一个亘古不变的简单道理,智与体当相辅相成,像纪连宋这般光有高明心计却没有武功的美男,对付笑千金这种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色女,还是欠缺了火候。 纪连宋那般矜贵自持的公子哥如今被笑千金以如此野蛮放浪的形式束缚在身边实在令人惊奇,不过江亦柔此时最好奇的,还是处变不惊如纪连宋若是亲眼见到笑千金房内墙上挂着的人间尤物出浴图,不知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事实上,江亦柔不知道的是,纪连宋看着那幅图,听着笑千金在那儿自我夸耀其出神入化之画技的时候,只是弯唇一笑,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哦,是么?” …… 月黑风高夜,杀人掳掠时。 红色纱帐随风拂动,两道身影并躺于宽榻之上。笑千金睡得酣甜,烛光晃动间,墙上的美男出浴图显得更为香艳。 纪连宋一手支着头,睁眼觑着那图上的题字,眼底是一片渗人的寒意。 笑千金嘤咛一声,似是梦呓,腿一抬,压在了他的身上。纪连宋皱眉,伸手拨开她的腿,又用两只手一起将她的头扭向了另一边。 蓦地,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挲声,他浑身一凛,倒下假寐。 窗扉吱嘎一声被推开,一缕青烟悠悠地飘了进去。纪连宋眉一皱,飞快屏息。须臾,笑千金的呼吸声愈发重,显然是因为迷药睡死了过去。 一道黑影轻轻跃入屋内,轻咳几声,蹑手蹑脚至塌边细瞧,扬手啪地一下拍在笑千金面颊上:“右护法?笑千金?” 这个声音,纪连宋强抑住几欲上挑的眉毛。下一刻,他颊上一凉,竟也是被打了一下:“纪公子?纪连宋?” 江亦柔松了口气,低喃道:“辞霜果真没有骗我,这东西好生厉害,竟把这对狗男女迷得这样死。”她俯身伸手去探笑千金的衣襟,不小心摸到一处柔软,尴尬地轻咳一声,忙移开手去翻找其他地方。 “啧,在哪儿呢……” “找什么?” “毒药。” “要毒药作什么?” “毒死大魔头,跟我爹一般的年纪,却想着跟我颠鸾倒凤,如此伤风败俗,不整治一下难平我心中之气。” “哦——” “咝,”江亦柔猛然抬头,撞见一对幽深含笑的桃花眼,浑身僵住,“你……” 一根玉白无瑕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嘘——” 江亦柔拍开他的手:“你怎么没中迷药?” “我屏气了。”他捻起一根发丝玩味地看着她笑。 江亦柔静静望着他,想着药迷不晕他,要不要干脆一掌切晕他。 “想必江姑娘多半是与在下想到一块去了,”纪连宋坐直身子,“你我都是被强逼于此处,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如我们结盟,一起逃出这魔教?” 江亦柔心道:你会错意了,我刚才是想拍晕你然后毁尸灭迹…… 她干笑一声:“我还以为,纪公子已经心甘情愿做右护法的面首了,你们这都生米煮成熟饭,你还要逃?” 纪连宋脸上的笑一僵,显然是被“面首”这个词打击到。不过一瞬工夫,他又神色如常道:“江姑娘难道不明白,我们两个一个没脑子,一个没武功,孤身是绝对逃不出去的么?” 江亦柔正要点头赞同,忽地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骂:“你说谁没脑子?!” 纪连宋浅笑:“江姑娘还是赶紧决定为好,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明晚你就要被召去服侍了。”他分明是毫无武力,还被死死铐着,一副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却从容自若如在自家喝茶一般。 江亦柔狐疑道:“你想到逃出去的办法了?” “江姑娘先答是否愿与在下结盟的问题,在下才会回答江姑娘你的问题。”意思就是,若她不答应结盟之事,他是不会泄露只字片语的。 江亦柔咬牙:“我答应你。” 纪连宋满意一笑,伸手抚了抚略皱的衣袍:“你靠过来,我与你仔细说说。” 江亦柔摆手:“不用不用,我站这儿听得清楚。” “恐隔墙有耳。” “纪公子大概不知道,这屋子是笑护法特地为她和你……咳咳……备下的,隔音效果尤其好,外边的人绝对听不到你说话的声音。” 纪连宋嘴角一抽,抿唇不语。 见他大有她不过去就抵死不开口的架势,江亦柔不禁扁嘴,不情不愿地把耳朵凑了上去:“你说——” 他睨着眼前这白生生、粉嫩嫩的耳垂,嘴角一翘:“那魔头寝屋外的池塘直通外面的风波湖,只要江姑娘你有能耐带着在下一路游出去就成。” “你不会水?”江亦柔瞪大眼。 纪连宋垂眸:“会是会,但我体力不及武夫,没办法游太长时间。” “纪公子倒是对我有信心……” 纪连宋眯起眼:“事到如今,江姑娘还要装蒜?你既看过裴修背后的《海棠诀》秘籍,武功一定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厉害的罢?” 007 别有滋味 江亦柔吃惊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那日在冰洞中的确是有意装愚守拙,没想到这都被他看出一二…… 静默片刻,她由衷赞叹:“果真是——无奸不商。” 纪连宋态度大方地接受了这含义深远的‘夸奖’,神色淡淡道:“过奖。” 他顿了顿,扬起了嘴角道:“明晚那魔教教主要召江姑娘你过去服侍,这正是我们可接近他寝殿的难得机会。” 江亦柔转头盯住他:这厮该不会是想牺牲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清白来逃命罢? 她的脸这么一侧,二人霎时鼻息相闻、靠得极近。看着眼前这双水凝乌黑的丹凤眼,纪连宋眼梢一挑道:“你先转过去,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江亦柔没好气地扭过头,纪连宋清沉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想找的毒药在笑千金的肚兜底下藏着,明晚你就用它去解决那魔头。” 江亦柔一怔,顾不得其他,伸手摸入笑千金的衣襟里,往胸前的大红色绣鸳鸯肚兜后摸索了一番,果真摸出了一个软软的小毒药袋子,她当下惊叹道:“这你都知道?”看来这姓纪的没白当笑千金的男宠,连她肚兜底下藏了什么他都知道,真是不简单! 纪连宋见她目光意味不明,分明是想到了歪处,不由得握拳轻咳道:“在下不过是巧言诱骗才得知一二的。”话一出口,他眉心轻皱——自己又何必多作解释,这根本就无关紧要。 江亦柔并无所觉,只一心端详着手中的毒药袋子:“纪公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毒?” “那位姓辞的少侠没有告诉姑娘么?” “辞霜只跟我说,笑护法身上藏有魔教最厉害的毒,用它对付魔头是再适合不过。” “这叫弱柳,毒如其名,中毒后四肢酸软无力犹似扶风弱柳的病女,然毒发之时却是穿肠烂肚死相极其惨烈。” 江亦柔的手一抖:好阴狠的毒…… 她藏好毒,忍不住觑了一眼他腕上的银环:“这环你有办法解得开?”依笑千金那个性子,指不定会把钥匙扔到水里锁纪连宋一生一世。 纪连宋合上眼淡淡道:“姑娘不必担心纪某,明晚我会在大殿外的池子边等着你。”意思就是他用不着她操心一二,反倒深深怀疑她能不能应付魔教教主。 江亦柔撇了撇嘴:“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之际,纪连宋缓缓睁开双眸,看着她跃出窗外消失在眼前。 半掩着的窗扉缝隙间,那清冽的似梅香的气味渐渐飘远。少年白玉清冷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如幽兰轻绽,高华皎皎。 翌日,江亦柔一大早就被小冬叫起洗漱,而后被一群年过四十的嬷嬷围着沐浴。她的头发脖子前胸后臀乃至一根脚趾头都被她们搓洗得干干净净,而后每一寸肌肤都被涂上一层薄薄的香膏似的玩意儿。 几个嬷嬷张着血盆大口冲着她笑的时候,江亦柔真有种自己是一头被洗了个干净准备着要送到烤架上的肥猪的既视感。 还有,她们给她套上去的那是人穿的玩意儿? 几位嬷嬷拉着她往大铜镜前那么一凑,笑得花枝乱颤:“啧啧啧,这衣服真真是好看,衬得江姑娘人比花娇不是?” “呵呵。”江亦柔扯了扯嘴角,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淡粉色轻纱裙,袖摆宽大,看起来的确是飘逸若仙、妩媚艳丽,但是也未免太薄了,虽说是夏天,入夜还是有些凉的,一想到自己还要游水,她整颗心都拔凉拔凉的。 教主还在前殿处理正务的时候,江亦柔就被带到了他的寝殿候着。作为魔教的头子,他睡觉的屋子比起笑千金那间红得渗人的屋子要正常得多。四壁清白,摆设甚少,只有桌案和大床。 江亦柔等了片刻,感觉身上有些冷,就偷偷爬到那大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卷了起来。她坐在塌边上,裹着教主那绣着金丝线的名贵被子,一只手伸在外头动作闲懒地挑着灯芯,一副百无聊赖之色。 教主原本在前殿被自己手下蠢得一口气闷在胸腔里,不快得很。他沉着脸踏进殿中,见到江亦柔缩在被子里头等自己,眉宇间的阴霾淡了几分,温柔地唤道:“亦柔。” 江亦柔脖子一僵,感觉自己的皮肤上跳出了一粒粒细细的鸡皮疙瘩。她缩回手,转眸极尽妩媚地一笑:“教主,你回来了。” 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眉如远山,肌若春水,看得皮糙肉厚的中年教主心头一跳。 果然如笑千金所说,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教主,亦柔觉得有些冷,就披了您的被子,您不介意吧?”江亦柔生怕他这洁癖之症发作,一掌就掀了她。 教主笑眯眯地摇头,而后坐上榻,张开双臂忽地拥住她:“冷的话本座给你暖暖。”啧,鼻息间涌动着淡淡的梅香,比脂粉味儿好闻的多了! 江亦柔费力地挣开他,强笑道:“教主要不要喝点酒?” 他见她挣开,有些不悦,一只手强搭在她肩头:“好啊。” 江亦柔强忍着拂开那只手的冲动,转过身探向塌边的桌案上倒了一小杯酒递到他唇边:“教主,请用——” 他状似无意地推开酒杯:“你一口我一口。” 就知道魔头多疑,不过一人一口委实恶心……江亦柔不敢有丝毫犹豫,娇滴滴地应声喝了一小口,红唇一下子变得湿漉漉的,瞧得教主咽了一口口水。 她再把酒杯递过去时,教主自然没有丝毫犹疑地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江亦柔舔了舔嘴唇。 “好啊……” 江亦柔第二次把酒杯递过去的时候,乍见魔头那个恨不得把自己拆骨活吞的神色,手一抖不慎洒出了一点:“……教主,您请用——” 喝第二杯的时候教主就没有多大犹疑了,况且他一心念着要马上生吞了她,二话不说就喝了个干净。 “亦柔,过来。”教主冲江亦柔勾勾手指头,姿态万千地斜靠在榻上。 008 才智超群 江亦柔心里骂了一句老不正经,乖巧柔顺地伏了过去。教主的手掌在她肩头上摩挲来摩挲去,半是感喟半是惋惜道:“啧啧,真是可惜了,若不是为了《海棠诀》,本座哪舍得取你性命?” 就知道你安的是这个心思,江亦柔眼角微抽。 “过来,让本座仔细瞧……”话未说完,他神色一凛,手臂抬起想要猛力拂开她,却使不上多少气力,只是软绵绵地推了一下。 “贱人,你敢给本座下毒?”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江亦柔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缩着脖子一副怯懦样,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教主,您怎么了?” “你……”他身子一弹,想要从床上起来,却是浑身酸软、倦意如潮。 江亦柔看他是真的动不了,挺直了脖子细声细气道:“教主,您这么英明神武,亦柔哪敢用一般的毒唬弄您呀?知道您小心,我可是特意在指甲盖下面藏了毒,等到第二杯的时候才抖进酒里的,所以您不用觉得丢脸,这实在是亦柔我才智超群的缘故。” 魔头眼睛瞪得猩红,恨不能在她身上瞪出个洞来:“你哪来的毒?” “笑护法给的。”她垂着头声音轻轻的,装出一副被笑千金逼迫的模样。 “莫非……是弱柳?”魔头面色一变,“笑千金,她竟敢算计本座……” 江亦柔拍拍他的面颊:“教主不要生气了,赶紧睡吧,六个时辰以后才会毒发,时间够得很。” 魔头的面颊抽动了数下,睚眦欲裂:“别……让我……抓着……你……” 江亦柔见他还死撑着睁眼盯着自己,皱了下眉,直接扬手将他劈晕,而后偷偷摸摸跳了窗出去。 她出屋绕过一个拐角,却见迎面走来一个魔教之人,满面蛇疤,好不恐怖。 “什么……人……”那人面有厉色,质问到一半却倒了下去。 纪连宋拍拍手,蹲下来细看那人情形。江亦柔吃了一惊:“你不是不会武功么?” 他摇头:“我是用了笑千金屋里放着的毒针,喏,你看那儿——” 江亦柔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果真见到那人颈部上扎着三根银针。 他摊开手,掌心放着一一块锦布,布上是一排银光闪闪的细针:“这儿还有很多,你要不要?” 江亦柔怔了半天呐呐道:“……不用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吧。”他神情自然地将那些毒针裹好了藏在衣襟内,淡淡瞧了她一眼,转身往那池塘的方向走去。 江亦柔立马跟了过去,接下来的一路竟没再遇着魔教中人,她不由低声称奇道:“怎的都没有人?” “魔教教主要宠幸女人,自然不希望寝殿外的手下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他一脸正色地说着这样的话,江亦柔见了忍不住在旁腹诽。 “那刚才那个人怎么回事?” “看他脸上的蛇疤,应当是魔教左护法玉面郎君,似乎是刚从教外回来,”纪连宋话音一顿,转回头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话说回来,刚才你是怎么给那教主下的毒?” “自然是往酒水中下的毒。”她暗中横了他一眼。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那池塘旁边。夜色如墨,深黑之中有一弯月眉,浅浅的光华浮在水面上,带着淡黄的晕色,柔和静美。 纪连宋俯身,伸手没入水中一摸:“还好,不是很冷。” 江亦柔两手抱在胸前哆嗦,忽地听到背后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脸色一变,扁着唇喃喃了一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就一头扎了进去。纪连宋失笑着摇摇头,也跟着跳进了水。 水下一片漆黑,咕咚咕咚的水声磨在耳朵里头,手脚的动作似乎都迟缓了许多。江亦柔什么也看不见,她憋气不成问题,却不知该往哪儿游,一时有些愣神。 这时候,她手背上一暖,被人往前带了一把。江亦柔知道是纪连宋,内心稍定,努力地盯住那一片月白色的袍角游了过去。岸上那些细碎窸窣的人声渐渐远去了,眼前的光晕愈来愈暗。江亦柔下意识游快了些,她跟纪连宋游到了水底的石道之中,另一头就是湖,只要游出这条石道就好。 游了大半个时辰,前头隐隐透出光亮来。 江亦柔心中一喜,借着光亮四下探视,却不见纪连宋的影子,心头一跳,糟糕,忘了那厮游水不能太久!她一个转身回去寻他,游了不多时,便发觉了被洞中水草缠住脚的纪连宋。 江亦柔想也不想,扬起一掌劈断了纠缠的水草。再看那头的纪连宋,面色苍白如纸,修眉轻蹙,似乎是气不够了。 江亦柔正想着要不要跟他两掌相抵渡气给他,忽然身子一倾,被纪连宋一把拉到近前,然后唇上一软,整个人都僵住了。 气不够了,就直接从她嘴里吸气,这人果真是……禽兽。 顺了气,纪连宋一把推开她,在水中微微一笑算是谢她,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在暗沉的水光掩映下显得愈发绝艳。 江亦柔呲牙咧嘴地跟上去,不过多时,两人便随着一股巨大的水流冲入湖中,四下登时一片开阔,寒意亦愈发浓重。 冒出了水面,两人大口吸了几口气方才缓过来。 江亦柔见纪连宋呛得脸微红,不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谁叫你亲我的,活该被呛! 她正在那偷乐,冷不丁撞见纪连宋捂着胸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立马神色一凛,故作肃然地扫视四周:“这就是纪公子你先前所说的风波湖?” 纪连宋的嘴角不经意地一翘,声音浅浅道:“不错,上了岸往前翻过一座山有一座南山镇,我们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二人游上了岸,不敢多作停留,直接爬上了山,行至山腰处,在山洞中生火歇脚。江亦柔一身轻纱薄裙湿哒哒地贴在身上,玲珑曲线毕现,先前在黑暗中赶路还未觉察,如今在洞中生火有了光亮,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她蹲在火堆旁边取暖的时候,见纪连宋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看,皱眉道:“怎么了?” 009 两颗果子 纪连宋叹气:“你的衣服有些湿了。” 本来以为江亦柔会害羞,没想到那厮竟捂着胸口站起来说了一句:“我是未婚的姑娘,现在被纪公子你平白瞧了去,可是吃了大亏,纪公子总要赔点礼给我吧?” 纪连宋一愣,带笑轻咳一声道:“整个南地想被我纪连宋看的女子多到十个指头都数不过,真要说起来,在下不慎看到了姑娘你的身子,实是吃了大亏,没想到我这还没跟姑娘要赔礼,姑娘倒先跟在下计较起来了。” 江亦柔被他这一番无耻之言说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哼了一声,而后重重踩着步子走开了去:“我要去晾衣服,麻烦纪公子别走过来,省的又吃大亏!” 纪连宋一噎,而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江亦柔这衣裙轻薄得很,一两个时辰过去便干了,她穿回衣服往火光处走,乍见纪连宋盘腿挺直地坐在那儿,双眼微合,似乎是睡过去了。 “唔,睡着的时候倒是人模狗样。”她低喃了一声。 纪大公子不是个习武之人,这睡姿倒是潇洒,她还以为他会跟文弱书生似的蜷着身子睡觉呢。 江亦柔看他半晌,想他是真的睡着了,心头也放松下来,倚着洞内石壁合上了眼。 火堆上刺啦刺啦地爆出小火星子,洞外的风声和树叶摩挲声渐渐淡远。原本垂着睫神情淡然的少年缓缓抬起了眼皮,他望着石壁上睡容恬静的女子,双眸比洞外的夜色还要漆黑。 江亦柔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的正是八年前江家布庄的那场大火。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涌动着滚滚黑烟,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将整个天地都给淹没掉。整栋宅院在数丈高的火光之中抖动,嘶喊声,哭声,也被大火尽数吞没。 那种刻骨铭心的灼烫感蓦地袭上后背,她浑身一颤,猛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灼亮令她下意识抬手挡在了眼前,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江亦柔垂下手,见到碧翠茂密的林叶树木,心尖那点被旧梦勾起的躁意淡了些许,眉头舒缓。 “终于醒了。” 江亦柔这才发现纪连宋正坐在自己对面,她一扯嘴角,没有说话。 纪连宋扔了手里的树枝站起来,语气诚恳道:“江姑娘是我见过的最能睡的女子,没有之一。” 江亦柔眉毛一抖:“时候不早了,纪公子怎么不叫醒我?” 纪连宋笑了笑:“于心不忍。” 江亦柔不知说什么,她发现她跟这姓纪的在一块总是会语塞。其实她被裴修那种恶心人的性子熏陶了这么多年,应对能力一向是好的,却没想到总在此人跟前吃瘪。莫非他的命格克她?这么一想,江亦柔决定往后要离纪连宋远一点。 一路上随便摘了些野果子充饥,就当是早饭凑活过去,江亦柔另外摘了好些用衣裳兜着,两手提着衣服走路,一声不吭。 纪连宋觉出她的沉默有些反常,却也不开口问,只管看路。 天色大亮的时候,行动也快了不少。近黄昏的时候,两人已经沿着另一面的山路往下走了。 江亦柔知道往下走会省力得多,但她这肚子实在是饿,先前备的那些果子都吃完了,现在周围的树上都不见有什么可吃的,委实难熬。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旁边的人:“纪公子,你不饿么?” 纪连宋唇线一抿,侧过半边脸瞧她,须臾,从袖子下面取出两颗果子递给她:“吃吧。” “那你呢?”江亦柔看着他手掌心里躺着的圆滚滚的果子发愣。 “我不饿。” “多谢。” 纪连宋见她只拿去一颗,眼梢一挑似笑非笑:“江姑娘拿去便是,我这儿还有四颗。” 江亦柔一怔,她刚才还以为他是把自个儿仅有的两颗果子都给她了。 纪连宋把另一颗递给她,慢条斯理道:“在下若是只有两颗,自然是不会这么好心地让给姑娘你了。”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江亦柔虽然真的是很想很想一掌将这位纪大公子拍成一个饼,但考虑到当前的处境和这两颗果子,她干笑一声,终究是忍住了。 纪连宋看似神色如常地往前赶路,眼睛余光却往她脸上一扫,瞥见她憋闷得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双唇一抿。 二人走了一阵,眼前的林木变得繁茂。盛夏的青绿色绵延激荡,风中竟还有一丝花香。 江亦柔的双眸亮起来,这山比她相像得要矮些。 正当她内心微微雀跃的时候,纪连宋脚步一顿,整个人定住了一般直直看向前面。江亦柔一怔,抬眸望去,当下惊得张开了嘴。 在他们前头远处的地方,站着一头大黑熊。 与其说是立着,不如说是匍匐在那儿。巨大的熊掌撑在地面上,它缓缓地挺直身躯,落下一大片阴影,一瞬之间仿佛半边天都暗了似的。 纪连宋皱眉:这熊实在大得违反常理。 江亦柔抬起手拉住纪连宋的袖子,想问他现在怎么办,纪连宋头转到一半就僵住了。那黑熊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缓缓地往这边过来了。 江亦柔抓紧了手下的衣料,她觉得这熊会越来越快然后直接扑过来咬掉他们的头。 “你打的死它么?”纪连宋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她一愣,而后回过神。用海棠诀里头的掌法能对付这大黑熊?江亦柔有些犹疑,她练武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的对手会是一头熊…… 那黑熊慢慢跑了起来,然后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演变成了疾奔。 江亦柔咽了一口口水,吸气施力,蕴了十成之气,右掌往外一划,左掌向前一推又收回,动作缓慢,甚至带一点颤抖,但尚且流畅。 一股强大的热气窜上了双臂,江亦柔凛然睁目,惊见那黑熊已经近在咫尺! 只能豁出去了! 她瞳仁一缩,双眸极亮,正要全力推掌出去,那罩着他们二人的黑影却突地僵住了。 江亦柔一呆,看见那黑熊胸腹前面不知何时冒出一个粗大的箭头,浓稠腥臭的液体沿着乌压压的毛发滴落下来,黑熊重重地哼了一声,朝着江亦柔头顶的大掌抽搐了几下,庞大的身躯一晃,直直往前倒去。 纪连宋眼睛一眯,一把扯住傻眼了的江亦柔往旁边跳开。 砰地一声,巨大的冲击使得烟尘溢出,迷人眼睛。 一个穿着青灰色粗布衣衫的魁梧大汉踩着尘土大步走了过来,他浓眉大眼,两腮微青,手里握着一把长弓,身后背着箭篓,腰间插着一把短刀,看样子是来山上打猎的。 二人见到这大汉皆是一愣,那大汉见到这二人,也是一滞。 他先前瞧见这黑熊冲着两个活人扑过去时只顾着赶紧搭箭拉弓,根本没仔细看这二人,这会射了黑熊,上前一看,竟见是一对俊俏如仙的年轻男女,不由看傻了。再看他们二人都是衣衫不整,现在还紧紧靠在一起,莫非,是上山来偷情的? 010 我媳妇儿 江亦柔看这大汉神情不对,嘴角一抽,轻轻推开了纪连宋。 只是这一推,颇有点越描越黑的味道…… 大汉站在那儿,打量他们的目光愈发意味难明,倒是纪连宋抚了抚皱起的衣袍,笑得不显山不露水,从容自若又不失真诚:“多谢大哥出手相救!” 那大汉一见纪连宋不光模样好,风度也好,咧嘴笑着摆手:“小兄弟不必客气。” 这时候,江亦柔也走到近前,温声对着大汉道了谢。 大汉点头俯身察看了一番黑熊的情况,一把将箭拔了出来:“你们往后还是不要到深山里来,这儿过了冬后野兽尤其多。” “大哥说的是,”纪连宋道,“我姓纪,这是我媳妇儿,今儿个上山原本是来游赏的,哪知道一路上只顾着看风景,竟不慎跟家仆分散了去。” 江亦柔心里暗呸,谁是你媳妇?! “往后可要小心些,”那猎户了然地点头,“我叫水生,想必公子你的家仆也在找你,你们不认得路的话,我顺道带你们过去好了。”他听纪连宋说到家仆,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就改口称了公子。 江亦柔心想这姓纪的果真是奸商,随便几句话就来了这么个暗示,她眼皮一掀,斜睨了一眼纪连宋,却见他面色发白,身形摇晃,不由怔住:“你……” 纪连宋蹙眉,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江亦柔连忙扶住他:“怎么回事?”一旁的水生也他这喷出的一口血惊得呆住。 纪连宋费力地动了动嘴唇:“好像是……中毒了。”说完就歪倚在她肩上合了眼。 江亦柔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须臾,神色一松,蓦地抬起脸看向水生道:“大哥,敢问这儿附近什么地方有医馆?” 她眼珠子清亮,水生被她这么一瞪方才回过神来:“这儿附近……没有医馆,去最近的医馆现在赶过去也要五六个时辰。” 江亦柔脸一白,水生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一伸手替她扶住纪连宋的身体:“我媳妇儿小梅懂医!赶紧去我家,叫她给纪公子看看!” 江亦柔慌乱地点头,两人扶着纪连宋脚步匆匆地就往山下去。 水生家的房子在山腰下边一点的空地上,傍着一颗参天的古树,正好落在一片绿荫里。小屋里头摆设简朴,只一张小床榻和一个案几而已。但见窗台子上摆着一盆水仙,甜甜的馨香丝丝地窜入鼻息,迎着那洒落进来的明媚光色,别有一番意趣。 纪连宋躺在榻上,半睁着眼,原本丰润的双唇现下透着淡薄的水色,神形虚弱。 身穿淡蓝色布裙的妇人半跪在榻前给他施针,双眉拢得高高的看向一边的江亦柔:“妹子,我只懂镇毒的办法,却不知道该如何解毒,纪大哥中的是什么毒?”这妇人正是水生的妻子小梅,小梅学过一些简单的施针镇毒之法,可以应付水生平日上山打猎受的一些虫蛇之毒,而眼下纪连宋所中之毒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江亦柔也想不通他是怎么中的毒,一时哑然。纪连宋支起身子,声音微哑道:“是一种叫戚风的毒,我知道解毒之法。” 江亦柔与小梅相觑了一眼,面露讶然。这人怎么会对自己所中之毒如此了解? “中此毒后,人极易入睡,然一旦睡沉,则再也难醒了,”纪连宋的声音低缓,他半垂着眸,长睫在白皙颊上落下一片阴影,神色平静,“只要能捱过最先的十六个时辰,这毒就无碍了。” 江亦柔一怔,这么说,他昨晚在山洞根本就没有睡? 水生面露喜色:“那岂不容易?” 纪连宋摇了摇头。 “想必是很难熬过来的罢?”小梅见纪连宋如此脸色,不由问了一句。 见纪连宋点头,江亦柔神色微变:“要做什么帮你保持清醒?” “得坐着,不能躺下。”纪连宋两手撑直身子,倚在冰凉的墙上,两眼略微清明了些。 “妹子,我跟生哥去给纪大哥煮点粥,你在这陪着他说说话吧。”小梅说着就把水生往外拉。纪连宋本想说自己不饿,见小梅跟水生已经出去了,嘴唇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来。小梅 他穿着白色的单衣,衣袖上还留有先前赶路时蹭到的脏污,却是眉目沉静,神色淡然,乍看如温润美玉,只是那眼睫一抬,露出一双乌凝幽黑的桃花眼,却带着戏谑之意,折损了几分美玉少年的气质:“怎么?” 江亦柔听他声音虚浮,回过神道:“你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纪连宋不答反问:“你还记得我先前戴着的银环罢?” 江亦柔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是笑千金?” 他懒懒地往后一靠,闭眼片刻又睁开,若非是其面色苍白有三分病态,江亦柔险以为这中毒之人根本就不是他:“我没时间以正法解开那个银环,只能用自己的旁门左道了。” 江亦柔瞪大了眼:“你既对这毒了解得这么清楚,肯定事先就知道了对不对?” 纪连宋不说话算是默认。 江亦柔突然敬佩起眼前这人对自己性命的无谓态度了,他之前就知道不按正法开环会中那银环里头的下毒机关,却还是用自己的法子硬解了银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必是笑千金有意告诉他有如此机关在,想借此阻挠他解那银环,不过笑千金肯定没料到纪连宋为了逃出魔教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 她正思量着,乍见纪连宋一动不动靠在墙上,眼睫低垂,不由吓了一跳:“纪公子!” 纪连宋被她这一声一惊,抬起眼看她。 江亦柔当即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睡过去了。” “是有点困,不过还扛得住,”纪连宋侧头望了一眼天色,“大概还有五个时辰。” “先前我们赶路的时候你就有感觉了?” “这毒是时间越久感觉越强烈,先前还能忍一忍,现在倒是真的止不住想睡。”他一手抚了抚额头又垂下,双眸有些涣散。 江亦柔忍不住挨着床榻的边儿坐下:“要不要我陪你讲话解解闷?” 纪连宋一怔,看她半晌,微微笑道:“好。” 011 讲鬼故事 “想听什么?先说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什么的我都是一窍不通。” 纪连宋看她抬起下巴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微微失笑:“随你。” 江亦柔点点头,递过去一杯茶给他,而后歪头沉吟片刻,冷不丁开口道:“《庶水野史》?” 他双眸一凝,险些将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好半天才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看这种书?” 江亦柔蹙眉:“都是裴修讲给我听的,男人不是最喜欢听这种风流艳史么?”《庶水野史》讲的是一个叫庶水的和尚混迹于富贵门庭跟那些少妇厮混的香艳事,裴修每次讲到兴奋处,都两眼发光浑身精神,她觉得纪连宋现在听这个是再适合不过了。 纪连宋一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她的话,缓了口气放下茶杯道:“换一个。” “那讲鬼故事?” 他皱眉:“换一个。” 江亦柔蹬了蹬腿:“没别的了!”这可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纪连宋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想起第一回见到这丫头时她还缩着脖子在那儿可劲地装孙子,现在倒是越来越张狂大胆,动不动亮出爪子——大概,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敛了笑又道:“那就讲个鬼故事罢。” “咳咳,听好,”江亦柔直起身子,半眯起眼睛,“几百年前,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上,有一名家徒四壁的年轻书生,他日日夜夜刻苦读书温习,说是头悬梁锥刺股也毫不为过。他如此废寝忘食地学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然后衣锦还乡娶到他们村的村花。就在他赴京赶考的路上,天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下雪的时候,那书生很不恰巧地处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就在他以为自个儿这回要玩完的时候,哎,好巧不巧的,就出现了——”说到此处,她有意顿住,眼梢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又带点狡黠的眼神。 没有错,江亦柔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学起了裴修讲故事的样子,那就是——恶趣味地在关键情节前停下,有意吊人胃口。 纪连宋先前听得入神,见她突然不说下去,还摆出这么一副市侩神色,抿了抿嘴很给她面子地接了一句:“出现了什么?” 江亦柔露出很是高深莫测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竟然出现了一间破庙。书生没有想太多,只当自己是遇到了救命稻草,立马进了那寺庙躲避风雪。半夜,雪越下越大了,他听到寺庙内有呜呜呜的声儿,起初还以为是风雪的声音,时间久了,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渗人,忽然,他的脸颊一凉!” 纪连宋不自觉倾出身子,双眸只盯着眼前这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江亦柔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有些得意地继续道:“书生不敢睁眼,感觉到冰凉的鼻息拂在面上,有个娇软低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那女子的声音酥柔得能窜到人心尖上去,只听得那女子说了一句‘这位公子,你喜欢猫儿么?猫儿最是伶俐,奴家最喜欢猫儿了’。” 她用一种极尽温柔的语气去模仿那女子说话的声音,红唇一张一合,一瞬间仿佛就是那千娇百媚的女子一般。 屋门外听着墙脚的水生夫妇听得也是如痴如醉,刚盛出的粥冷了都没发现。水生瞧着江亦柔在阳光下模仿娇媚女子的样子,糙脸一红。小梅瞧见了,忍不住翻着白眼去掐了一把他的腰。 “那书生吓得半死,连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回答了,那女子听不到他回应,竟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起来,而且语速越来越急,好似生气了一般!书生吓了一大跳,闭着眼睛大喊了一声‘我不喜欢!’,你猜,他这么说了以后,那女子作何反应?”江亦柔笑盈盈地看向纪连宋。 她双眸笑得弯弯如月,咧嘴露出了洁白晶莹的小虎牙。 他眸光微闪,摇了摇头。 江亦柔点了点头:“你肯定猜不到,书生说完这句话以后,那女子突然就没有声音了,冰凉的鼻息也消失了,仿佛离开了一般。饶是如此,书生也不敢随意睁开眼睛看,他强自忍着,竟也不觉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了,奇的是,地上没有丝毫积雪,似乎全部又都融化掉了。书生怕得很,立马带着东西就要冲出去,哪知一走到门口,眼前忽地窜出好几十团黑影子,吓得他往后一倒猛摔在地上!” 纪连宋沉吟片刻:“莫非是猫?” “不错!在他眼前出现的是几十只断胳膊缺腿少眼睛的灰色野猫!书生想到昨晚那女子问自己的话,登时失色,逃也似的跑了。当然,他没能考取什么功名。在他回到小镇以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书生慢慢变成了一个老头儿。有一天,镇里来了一位道士,跟他讲了有关那间破庙的鬼故事。原来,那女子不是人,而是一个生前被考取功名的心上人抛弃的糟糠恶鬼。若是那书生答了喜欢,就会被变成一只残缺的猫,只有答不喜欢,才能逃过一劫。” “原来如此……”水生在屋外轻叹一声。 “故事到这儿还没有完,”江亦柔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对,“就在那天深夜里,书生又听到了有女子用娇媚之极的声音与自己说话,只是这一回,那女子问的是——‘这位公子,你是喜欢猫儿还是喜欢耗儿?’……” 听到此处,水生浑身一哆嗦,小梅刮了他一眼:“没出息!” “好了,讲完了。”江亦柔往后一靠,喘了口气。 纪连宋看着她,眉头一挑,似乎意兴盎然:“虽然老套,却尚且可以听听,还有别的么?” 江亦柔与他干瞪着眼:“你这么精神,当真是中了毒?”这姓纪的不会又在耍她吧? 纪连宋也是一怔,看着她不说话。他确确实实是中了毒,这还是笑千金亲口警告他的,可是他这会儿也是确确实实不怎么困乏。 小梅跟水生推门进来,将粥端到纪连宋跟前:“公子喝点粥先,吃饱了精神好些。” 纪连宋拿起调羹,吃了五六勺,又放下,看着江亦柔,神色淡淡道:“你继续讲,我边听边吃。” 012 要一起么 江亦柔险些骂出口,乍见他乌眸沉静,神色柔和,方想起眼前这人是中了毒的性命垂危之人,不能与他一般计较。 她道:“你先把粥喝完,我再讲。” 纪连宋眨眨眼,连续七八勺将一碗粥吃了个干净。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一勺接着一勺,甚至还带着一丝贵公子的优雅情致。 江亦柔先前说了那么久的话,舌头和嘴巴都有些躁,本来想趁他喝粥的当儿休息片刻,哪知纪连宋吃得这样快,只瞪大眼看看对面坐着的人,再看看见底的碗,半晌无话。 水生拿过碗哈哈一笑道:“看来纪公子是真的饿了。”话一说完想起纪连宋是中了剧毒,意识到自己笑的不是时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纪连宋温和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是淡淡的笑:“多谢了。” 小梅白了水生一眼,看向纪连宋和江亦柔,轻声道:“二位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俩便是,不必客气,我们就在旁边的屋子里。”顿了顿又道:“纪夫人且放心,纪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捱过此劫。” 江亦柔只得干笑,纪连宋双唇一弯,泰然应声:“承夫人吉言。” 小梅与水生出了屋子,江亦柔转回头看到一双乌黑的桃花眼亮亮地望着自己,心尖儿一颤,往角落里缩了一下。 纪连宋看到她这个动作,目光一凝,握拳轻咳一声,敛了眸光道:“你继续讲罢。” “嗯,”江亦柔直起身子,一双丹凤眼跟熹光初照时滚圆的露珠一般晶莹,“在几百年前的南地,有一个……” “怎么又是南地?”纪连宋下意识皱眉问了一句。 下一刻,江亦柔的眼刀就寒光凛凛地飞了过来,纪连宋神色微变,做了个“你继续”的手势,不敢再出声打断。 “咳咳,在几百年前的南地,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女孩,她……” 她的声音原本就有些娇柔,讲故事的时候,放得愈发缓慢低转。咬字清晰,吐声清悦,入耳十分舒服。那张细腻洁白的芙蓉瓜子脸上,时而是秀眉轻挑故作高深莫测,时而是双眼弯弯笑得贼头贼脑,活灵活现,转换自如。 他不自觉倾出身子,双眸半眯,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搭在案几。 不是被故事吸引,而是被眼前人的声音和形貌吸引。可真要说起来,江亦柔的声音在他听过的女子声音中绝不算是最柔美的,更谈不上妩媚,其容貌虽清丽,却也谈不上是什么绝色美人。 纪连宋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而后勾唇一笑。 江亦柔看到他这种笑容,怒从中来,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你听是不听?!”她这厢讲得口干舌燥,这姓纪的竟还敢如此张狂地走神? 纪连宋险些一口水呛死,他连连咳嗽,抬眸见她怒目圆睁、双颊气得微红的样子,愣了一愣,而后立马放下茶杯挺直身板,一拂手,笑得清淡随和:“是在下的错,姑娘请继续罢。” 话是这么说,他眼里却没有丝毫愧疚之色,还态度雍容,一派贵气。 江亦柔看他半晌,暗暗喷出一口血闷在胸腔里,感觉仿佛是受了内伤一般,气得要命。 三四个时辰过去,纪连宋愈发听得入神,外边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江亦柔数不清自己已经讲了几个故事,每当她觉得累极想停下歇会儿的时候,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就会露出一种令她很是负罪和不忍的表情。 他那漆黑中融着几许青黛色的长眉会微微地拱起,长睫向上扬得老高,两眼睁得大大的,有着丝丝难以察觉几经遮掩的轻微渴盼,却又充斥着不敢强人所难的浓重的忧愁和伤感。总之,就是一副可怜至极很惹人疼的模样。 江亦柔确信此人是在装可怜,但也不知怎的,她一见着他这种神色,那点仅存不多的出息就蓦地入土为安了。然后——鬼使神差地,开始了下一个故事,而后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才是那一个比较需要被可怜的人。 倏地,那讲故事的人的声音弱了下来,微微响了几分后,彻底消隐。 他望过去,看见江亦柔靠着墙壁睡了过去,当即一愣。 过须臾,纪连宋望向窗外一角墨蓝的天空,感觉有轻微的夜风穿过来,覆在面上像丝帕的一角来来回回地掠过一般。他侧过头,目光从窗外转而落至窗台上的水仙花,落至窗台角落里一团小小的棉絮,又落至那只剩下半边的恬静睡颜,眉梢一动。 江亦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醒过来看到屋里只有自己一个的时候,心里头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懵。 她从榻上跳下来,掀起帘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左右转了一圈,发现小梅和水生也不在,一下子更懵。 莫非是昨儿个纪连宋没撑住,一不小心香消玉殒,然后小梅跟水生就抬着他的尸体去火化了? 江亦柔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小梅跟水生是那样好心肠的人,说不定见她成了寡妇可怜,就帮她把这事儿给操办了。 她眼皮子忽然一抽——纪连宋的死不会跟自己昨晚一不小心睡过去有关系吧? 她叹了口气,推门出去,准备去买些纸钱,乍见一个洁白清瘦的身影立在院内,浑身僵住。其柔软平滑的手掌朝下缓缓地摊开,洒下一把金光闪烁的不知什么东西,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之中,身姿似玉,气质高华,有如神祇,令江亦柔浑身一震。 那人听到动响,轻轻回眸,俊美白皙的脸上是若即若离的笑意。 江亦柔猛地咽了一口口水,难道纪连宋是死后升天做大罗神仙了么! 就在她双腿一软,弯下膝盖,准备匍匐到地上三跪九拜求宽恕和散财的时候,那神一般的男子突然开口道:“要一起么?” 吓得她六魄登时去了俩:“什么……一起……”这难道是要拉她共赴黄泉的意思么? 纪连宋伸出手,半摊着,作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脸上没什么表情。 江亦柔探头仔细一瞧,却见他握着的那一堆金色的细粉颗粒看起来颇为眼熟,不由目光一顿。 纪连宋看她这副呆样,眉头一挑,淡淡说了一句:“要一起喂鸡么?” “啊?”江亦柔傻了眼,她揉揉眼,看着纪连宋神情淡漠地往鸡圈里撒了几把谷子,抬手落手之间,动作是说不出的优雅。 江亦柔捂着胸口呛了几声,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013 似颠带抽 二人并肩站在那儿喂了老半天的鸡,江亦柔总忍不住去瞧边上的人,很想问一句你是人是鬼。她一侧头看过去,纪连宋就以为她是手里谷子不够了,然后又递给她一大把殷实的。次数多了,她这手里的谷子就有些多得拿不住。 纪连宋第六回把谷子递过来的时候,江亦柔下意识开口道:“纪公子,你哪来的那么多谷子?” 纪连宋斜过身,一手拉起衣袍,露出里面裹着轻衣的瘦窄腰身,腰身上挂着一个白色麻袋,鼓鼓的贴在他身上。 江亦柔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纪公子你想得真周到,佩服佩服。”后半句话绝对是真心。 她低头去看那些鸡脸贴到地上疯狂啄谷子的大小母鸡,心情有些复杂。 纪连宋没说话,垂下眼继续很慷慨地往鸡圈里大把大把地撒谷子。他昨夜一整晚都没睡,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他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猛然惊觉一件事——他竟然一直在看她!如此后知后觉!如此无知无觉! 他一向是如此,内心若是愈澎湃起伏,表面就会愈发平静无波。 所以现在,他半个字都懒得从嘴里吐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又喂了半个时辰的鸡,等门外响起动静才双双抬起头来。 小梅一个人回来的,江亦柔原本是带着笑上去的,却见小梅一双眼里蓄满了泪水,发髻蓬乱,狼狈不堪,脖子上竟还有一道红色的抓痕,这笑就僵在了脸上。她倒吸一口气,忙上前去细看:“怎么回事!” 小梅顾不上狼狈,紧紧握住她的手,两眼通红地曲下膝要跪下一般:“我没事,蹭破了点皮罢了,就是生哥他……他被人抓去了!” 江亦柔赶紧扶住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梅几乎是攀着江亦柔的身子站直的,她对上江亦柔那柔和关切的目光就想哭,眼泪已经在框儿里来回地打转了,蓦地撞见一边纪连宋平淡清冷又含着莫测的双目,心下一凛,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方寸大乱、哭哭啼啼?生哥儿还等着她去救呀! 她镇定了好些后开口将刚才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今个儿大早上水生同小梅一道下山进镇去集市,半途遇着了富家子弟安秉荣,这安秉荣是个活脱脱的纨绔,见着小梅清秀竟当街调戏。水生发怒抡起一拳就朝姓安的脸上去了,安秉荣气得要命,命手下的捉住水生直接往衙门带。 小梅见水生被一大帮人连扛带踹地拉远了,登时吓得六神无主,危急关头只想到了家中的纪连宋和江亦柔,毕竟她跟水生常年独居在山上,就算是有些关系的亲戚也没什么联络了,饶是那些亲戚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毕竟对方是安秉荣和那与商勾结的贪官县丞杭余辉。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无端端地信任纪连宋和江亦柔,总觉得她们二人举手投足透着股不凡,尤其是纪连宋,他随便清清淡淡的一眼看似温和却仿佛把人看得通透无遗一般。 她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他们一定有办法的,他们一定能帮她救出水生! 江亦柔虽然跟裴修混了数年,有不少小聪明,但到底涉世未深,这样丧尽天良、作威作福之事也是头一回遇见,原本她最搅合不得这样的是非,就好比先前笑千金跟萧静姝那点无关痛痒的小争斗,她就是退避三舍,唯恐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这事发生在小梅和水生身上便有些不一样,不再是一桩当避则避的闲事。且不论小梅与水生对她有恩情,光是冲着他们夫妇二人这样善良朴实不带杂质的心性,江亦柔也觉得自己有必要抬起脚去掺和一下。 这时纪连宋开口问了一句:“安秉荣?他的爹可是丝绸商人安知会?” 小梅一愣,然后忙不迭地点头。 正此时,院子前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人声,隐约还可听见刀棍相触的声响,三人听到,俱是一怔。 砰地一声,院门被人一脚猛地踹开。 陆陆续续出来好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大汉,个个拿着家伙,要么露一条胳膊,要么露半个胸膛,都是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表情。 小梅吓了一跳:“是那贪官来抓人了?!” 江亦柔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纪连宋则是摇了摇头道:“穿成这样,不会是官府的人,应该是安家派来的。” 小梅气得身子发抖,瘦弱的肩膀跟筛糠似的。没想到姓安的竟有如此张狂,将水生抓去不说,现在还要再来掳她么?! 冲进来的人本以为院子里头只有一个妇人,哪想到会多出一男一女,一时面面相觑,没有话音。 “头儿,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那被称作头儿的人方从对纪连宋和江亦柔的惊艳之中回过神来:“他娘的,哪来这么俊的人物?统统绑了去!抓一个还送了倆,说不定大少爷一高兴,就重重有赏了!” “头儿英明!” 头儿来回看了眼前这三人半晌,发出一声狞笑:“一个破山郊里头,竟出得了这么些个可人物什,当真是奇了,看来这地方风水不错,你们之中,哪一个是小梅?” 三人没有任何反应。 靠近三人站着的一名汉字突然拔刀横在他们脖子跟前:“我们头儿问你们话呢!聋了不是?” 小梅咬咬牙要站出来,被一双纤柔微凉的手轻轻按住。 “我是小梅。”江亦柔轻咳一声站出来,想着要不要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妇人相,一时有些纠结,表情就有些要哭不哭的,看起来很是滑稽。 纪连宋看在眼里,唇角不经意地一翘。 小梅呆呆地看着身前的江亦柔,只觉得眼前人的身影纤细单薄至极,却从容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潭水,镇定淡然。她盯住江亦柔的背影半晌,心下稍定,倒也不再那么惊惶。 事实上,在江亦柔看来,眼前这些个光着半边膀子故作凶恶的暴徒全部加起来都不及笑千金和大魔头的一根手指头来的恐怖。 什么玩意儿? 那头儿泛青的候唇蠕动了一下,眼角也跟着一起抽搐了一下。江亦柔眯起眼,看了半天,方才回味过来——那是一个邪笑! 她心里忍不住骂娘,这厮笑得似颠带抽,跟中风一般,害的她险以为他是要出什么狠招! 014 一个耳光 头儿把右手的刀放到左手掌心里,走到江亦柔近前,高高地扬起了右手,啪地一声,就是一个耳光! 力道之大,把江亦柔整个人打得摔到了地上! 小梅当即失色,上前去扶江亦柔起来。纪连宋眯起眼睛看江亦柔,神情诡谲。 江亦柔先前看着那头儿向自己靠近,却没感觉到半丝杀气,就没有防备,哪晓得这畜生劈头就是一个耳刮子,打得她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整个人都懵掉了。 要是裴修在泉下得知自己那习得武林第一秘籍《海棠诀》的单传弟子被一个草野莽夫打了一巴掌,一定会气得绝倒。 江亦柔捂着脸站起来的时候想着的就是这个。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她,她身上的确是有这世间最上乘的武功,但是她在冰洞里待了这么些年,除了打猎的时候要用点逃跑功夫和扔石子的力道,基本没跟什么人动过手。 就算是和裴修,那也是用手直接上身挠的。 她哪晓得下了山后,要时时防备着人家来打她的!这什么世道啊? 江亦柔在那儿愤愤地找这种借口安慰着自己的时候,那打人的主儿缓缓摩挲着手背笑得一脸猥琐:“可真是个娇娇,细皮嫩肉的,打一巴掌都让人禁不住心痒痒!” 寻常女子要是被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这么打了一下,再被人这么出言侮辱一番,肯定是要寻死觅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了。 不过江亦柔不是寻常女子。 她抚了抚肿起来的面颊,眼神认真地问那人道:“敢问这位大哥,你到底为什么要打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傻眼。只有对她已经有些了解的纪连宋,不动如山。 那人见江亦柔反应如此平淡,不由一愣道:“这是安大少爷下的命令,他再三嘱托我要给你这叫小梅的贱妇来一个结实的嘴刮子。” 站在后头的小梅听了这话浑身一哆嗦,猛地想起自己先前被安秉荣摸了一下脸后给了他一耳光,她看着江亦柔的背影,愧疚不已,明明是自己打的那姓安的,到头来却报复在江姑娘的身上! “原来如此。”江亦柔了然。 “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 纪连宋道:“在下是小梅的兄长,那位姑娘是我们的远房表妹。” “兄妹?怪不得都生得这么俊……”那人端详纪连宋的眼神极其轻佻,纪连宋只垂着眼,面色极淡,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头儿,安少爷还在山下等着呢,要不我们赶紧地把人给绑了?” 啪地一声,头儿一拳捶在手下的肩膀上:“爷明白得很,用得着你多嘴?!来人,给爷把这三个人统统都绑紧实了!” 江亦柔袖下的手掌一动,被纪连宋瞥了一眼,一抿嘴止住了动作。 几个手下走上前来作势要绑人,那个头儿忽然一挥手道:“等等,这个小娘子爷亲自来绑!”语罢,神色幽暗地上下打量江亦柔。 “淫贼!”小梅冲着他啐了一声。 江亦柔笑笑不说话,心里想着,要是这人敢把脏手再探过来,她是该挑他的手筋还是该直接扬手劈下来的好? 那人见着白肤红唇的美娇娘对着自己弯唇浅笑,这胸腔里头的心就止不住砰砰砰地跳起来:“美人儿……” 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旖念。他一抬头,看到那娇娘子的兄长正静静地望着自己,也不知怎的,背脊上突地渗出丝丝令人发麻的寒意,一时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的手下见他没有动作,就取了麻绳径直绑了人。 三人一路被带到山下,只见一台锦帐华轿和一辆马车候在那儿。几个衣着挺括的下人立在一边,见到他们,其中一个俯身对着马车低声说了会儿话。倏地,那马车帘子被一只瘦削素白的手掀起,一名面如傅粉、玉带轻靴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走了出来。 此人的打扮实在是招摇过市,一声锦袍华服本就奢丽,腰上还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挂了不少玉佩坠子,跟只花公鸡似的,走起路来还叮当作响。 江亦柔心里暗啧了一声,眼神有些嫌弃。 安秉荣亲眼看着水生入了监牢,犹不解气,还记挂着那个在集市里头当众给了自己一耳光的妇人,唯有在她胸口狠狠踹上一脚才能解他这心头之愤。一个嫁作人妇的东西,亦不过是中上之姿,竟敢瞧不起他?! 他这边怒气冲冲地出了马车,乍见那边被绑的有三人,微微一怔。待看到中间的江亦柔,两眼都瞧得发直了。 鸦黑的发,白腻的肌肤,一双丹凤眼流光四溢、顾盼生辉,不是倾城倾国的绝色,却真真如画一般令人移不开眼去。 他脖子一长,探过身去,情不自禁地喃喃了一声:“小天仙……” 江亦柔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旋即别过了眼,露出一小截初雪般的脖颈。安秉荣的身子愈发往前倾,甚至还听到了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大少爷,人已经带到了,除了那个小梅,小的把小梅的兄长还有远房表妹都给您一道绑来了。” “甚好,甚好!”安秉荣回过神,给了他一个“你开窍了”的眼色,而后瞥了一眼旁边安家的小厮,那小厮就递去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几个大汉喜滋滋地带着赏钱走了。 安秉荣荡着公子哥风度翩翩的步子走到江亦柔跟前,一副自以为俊美无匹的模样:“姑娘是小梅的远房表妹?” 江亦柔点头,那厮啪地一声打开扇子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江。” 安秉荣见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字也浑不在意,名儿叫啥无所谓,阿猫阿狗都可以,只要有脸蛋和身段就成。 “安秉荣,你把生哥儿怎么样了!?”小梅朝着他怒吼。 安秉荣自下了马车以后一心都扑在佳人身上,一时未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人,乍见小梅对着自己柳眉倒竖的模样,登时损了三分兴致,冷冷道:“自然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小梅眼眶一红,想到自己的夫君,也顾不得其他,只嘶哑着声音道:“你要敢伤了他,老娘一定百倍奉还!” 安秉荣双眸暗沉了一下,正待发作,却听旁边另一个声音悠悠然地响起:“安公子大人有大量,想必是不会与一位小女子计较,更何况——佳人当前。” 说话的人正是纪连宋,他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安秉荣。虽然强取豪夺是他的强项,但是他也不想美人一开始就对他生出厌恶之情,如若如此,不免会少了几分情趣。 015 说会儿话 安秉荣站在那儿笑吟吟地转动着心思,在旁的下人上前道:“少爷,时候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府去罢。” 他点点头,伸手搭上江亦柔的手腕:“美人儿与我同乘一轿可好?” 小梅下意识看向纪连宋,心底捏了一把汗。纪公子真不是一般人,眼看着娇妻被别的男人这样轻薄,竟还能如此从容…… 江亦柔憋住想卸掉安秉荣胳膊的冲动,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垂下了头。既然先前纪连宋瞥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想是他还有别的考量,这会儿当着安秉荣的面儿她还是暂且忍一忍的好。 论及谋略和心计,江亦柔自知难及姓纪的,水生还在牢狱里头,眼下只得先依据纪连宋的眼色行事才妥当些。 安秉荣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一荡,嘴角咧到了耳根上。江亦柔这厢被安秉荣半扶半抱地拉进了轿子,入轿前瞄了一眼纪连宋的方向,却见纪连宋也在看她。不过,他那算是什么脸?弯着嘴角似笑非笑,一脸“我对你有信心”的神色…… 江亦柔面上是笑,暗地里险些把牙给咬碎。 这家伙也忒不把她当女人了! 待江亦柔和安秉荣入了轿,那边纪连宋和小梅也被推搡着坐进了马车。 安秉荣一手搭在江亦柔的腰上,只觉手下的触感柔软温热得跟刚卷出来的棉花似的,恨不得一掌揉碎了才好。若说是美人儿,他见得多了,这其中不乏上京的贵女和花楼的名魁,可从没哪一个跟近旁这位一样有如此纤软馨香的身段,真真是柔若无骨。 原本是想绑个清秀佳人,没想到老天爷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竟送来一个尤物! 江亦柔在旁瞥见安秉荣的神情,又垂下头望向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怎么废?挑断手筋还是扒了皮?亦或是,来个十指连心、指缝插针? 啧啧,光是想着那个血肉模糊的画面,这心头就一阵阵的爽利。 “美人,那男的,当真是你的兄长?” 江亦柔垂着的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声音平静道:“是呀,公子怎么这样问呢?” “噢,也没什么,只是见你们兄妹两个眉眼之间不怎么像,有些奇怪罢了,”安秉荣眸光一闪,忽然伸手勾住她的下巴,“美人,你今年多大了?怎么我从未在这镇子上见过你?” 江亦柔脸一别,挣脱了他的手,故作羞涩:“十六了。” 安秉荣那一摸,只觉手里头的肌肤似豆腐又似水乳,滑腻得很,当即心头一热,身躯堪堪向着江亦柔那边靠了过去。 却见美人儿一抬眸,两眼盈盈的全是水光,不由得一愣:“这是怎么了?” 江亦柔捏着嗓子娇嗔,直把自己恶心得想吐:“人家的手被绑得好疼,公子给人家解开好不好?” 安秉荣瞧她腕上的一点红痕,气得扬起扇子破口大骂:“一群不知轻重的东西,对着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还敢下这么重的手,爷下次见着他们非得好好收拾个一番!”不过是个娇滴滴的美人罢了,哪奈何得了他?安秉荣当即三下五除二解了江亦柔身上的绳子。 后头的马车里,小梅听到安秉荣的骂声,虽听不清具体是在骂什么,却觉得凶狠无比,不由担忧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纪连宋:“纪公子,江姑娘她不要紧吧?” 小梅没有听仔细,纪连宋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淡淡地觑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鸡皮疙瘩,温和一笑:“无须担心。” 江亦柔抬手抵着安秉荣的胸口画圈圈:“公子,你能不能放了水生哥哥呀?” 安秉荣搂住她的腰,心醉神迷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吶?” 安秉荣自然不愿意说是因为水生冲自己脸上来了一拳的缘故,他扯了扯嘴角:“他触犯了法令,理应受罚。” 放你的大狗屁! 江亦柔故作泫然欲泣:“水生是我的哥哥,我实在不忍心见他在牢狱中受苦……” 安秉荣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儿:“不要紧不要紧,我不会让你见到的,他受他的苦,你安心在我府上享福便是。” 江亦柔捂着脸的双手一颤,这人……当真是好不要脸! 她垂下手不作声了,姓安的看似色迷心窍,心底那根献倒是绷得紧紧的,半分没有要松口放人的意思。 这个时候,轿子一荡,停了下来。 “少爷,到府了。” 安秉荣一听,登时喜上眉梢,牵着江亦柔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吩咐道:“余下两个带去柴房关着等着爷发落,这会儿,爷要先跟美人去屋里说会儿话。” 这话里头“说会儿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下人心领神会,便乖觉地领着另外两人从侧门进去了。 江亦柔下意识看向纪连宋,只望见他一个背影,当下咬了咬牙,由安秉荣搀着往里走。 这厮是真要她牺牲自己的色相去讨好安秉荣?她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昨夜就不那么好心给姓纪的将鬼故事了,睡死他得了! 安秉荣腿下生风似的越走越快,根本没发觉身边的江亦柔阴着张脸。 入了屋子,他一把将江亦柔推到床上,扔了扇子开始给自己宽衣解带。江亦柔见着他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冷笑一声,再也忍不住,噔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飞速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其后颈上一切 安秉荣眼珠子一瞪,嘴巴一张,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江亦柔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那锦袍上霎时出现一个黑色的脚印。她驻足看了半晌,抬起脚又将安秉荣那只频频摸过自己的右手踩了个稀巴烂,然互吐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她一脚踏出了门,往外去找安府的柴房。一路上琢磨着纪连宋非要到安府来的用意,哪知没走几步,竟在回廊拐弯处迎面撞上一人,当即浑身一个激灵往后跳去。 016 酱烧猪蹄 眼前站着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美妇,一眼看去险些晃花了江亦柔的眼。只见其梳着倭堕髻,青丝间缀着金钗,流苏摇动,当中央还别一朵洁白似雪的玉兰花,真真是珠翠满头。原是一副杏眼桃腮的好样貌,偏生压了满头的花样,平添几分俗气,真还不如不戴的好。 那美妇后头立了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看起来也颇有几分颜色,只是一双三角眼忒灵活精光了些:“哪来的丫头,见了我们姨娘还不下跪?” 江亦柔整整衣襟,低眉顺眼地行礼:“见过姨娘。” 美妇翘着指头,垂着头状似在看指甲上的蔻丹,目光却是寒气四溢地往江亦柔身上飘:“叫什么名字,是哪房的,怎的先前都没见过?” 江亦柔想了想恭顺地应道:“奴婢叫春花,今天才入的府。” 那美妇嗤笑一声:“端着一副风流清雅的好样貌,却取了这么个俗名字。” 一旁的丫鬟轻蔑地睨了一下江亦柔的脑袋道:“姨娘,这丫头面生,奴婢从未见过,想是大爷从外头带回来的狐媚!” 原来是安秉荣的妾室,怪不得这番打扮,简直与安秉荣一般的不伦不类,江亦柔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 听丫鬟这么说,那姨娘果真神情一冷,杏眼缩起来,目光怨毒。 丫鬟继续在一边煽风点火:“外头进来的,不过是些好卖弄的粉头,千人骑万人乘的东西,也敢登堂入室欺到咱们安家堂堂的柳姨娘头上!谁给你的脸面!早些滚回窑子里唱曲去才是正理!” 听到那一句“堂堂的柳姨娘”,江亦柔险些笑出来,她捏着拳头憋住了笑,声音细细柔柔地道:“姐姐说的是。” “谁是你姐姐!少给我攀亲带故!” 这话一出来,一边站着的那位姨娘也有些不痛快了,这丫鬟狐假虎威的本事太过,越说越厉害起来,于是刮了她一眼娇声喝道:“闭嘴!” 江亦柔不懂这宅门中规矩,想想自己也伏低地问候过这位姨娘了,没什么事当是可以撤了罢,这边挪了步子折身要走。 哪晓得那姨娘俏脸一翻,一把拽住她,长长的指甲掐进了她手臂的肉里,疼得她龇牙咧嘴。 哎,裴修说过,习武之人不能仗着自己有一身功夫去欺负不会武功的,老弱妇孺尤甚。 江亦柔抽出手,臂上火辣辣的疼,倒吸一口凉气,想想还是忍了下来:“姨娘还有什么事?” “呦,好大的架子,我这还在问话呢,准你走了不成?果真是没教养的下等女人,这点规矩都不懂!”那姨娘觑着江亦柔纤窈有致的身段,声音恨恨地开口道。 江亦柔不知说什么的好,这宅门里头的女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春花是吧?瞧你生了好一副可人的奴才样,想来在外头是伺候人伺候惯了的,快去将我房里的雪肌膏取来。”柳姨娘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自高向下地睨着垂着头的江亦柔。 江亦柔面上俯首应声,心里头啧啧叹声,宅门里头的女人这骂人的功夫实在是厉害,若非是她定力好脸皮厚,听了这等话还不得跳起来? “我就在这儿等着,腿脚麻利些,若是拿错了东西,仔细你的皮。”柳姨娘冷哼。 江亦柔装作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往外跑去,出了几里开外,见不到那二人影子,方才放下脚步伸了个懒腰,心想——谁理你,要等你便等个尽兴罢!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安府的柴房所在,把小梅和纪连宋救出来。想到此处,她又加快了步子,四下环顾打量。 走到半路,乍见不远处有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公子哥的背影,脚步一顿。正犹疑着是该撒腿跑掉还是找一棵大树隐蔽一番,那人霍然转过了身。 江亦柔这厢吓了个半死,见其气急败坏,双目喷火,不正是先前才被自己打晕了的安秉荣么! 安秉荣举起高高肿起的右手:“贱人,给老子站住!” 江亦柔扭头就跑,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刚才切的那一下力道太轻! 安秉荣气势汹汹地追上去,长腿霍霍、疾步如风,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在她后面边跑边喊:“我要宰了你!给我站住!!” 江亦柔这么原路跑回去,又撞见先前刁难过她的主仆二人,那丫鬟双手叉腰要用身体拦她去路,江亦柔眉头一拧,道了一声“得罪了”,脚尖一踮,飞身一跃,直接从那丫鬟头顶跳了过去,那丫鬟只觉头顶扫过一阵凉风,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之人就不见了,一时懵住。一旁看到这一幕的柳姨娘吓得面如纸色,直接从柱子上滑到地上:“妖……妖怪……” 下一刻,安秉荣举着一只肿大腥红如酱烧猪蹄般的右手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来人,给爷抓住那个贱人!我要宰了她!” 那主仆二人见着安秉荣的背影远了方才回过神,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江亦柔径直窜上了屋顶,摸着青瓦往前跳,一边跳一边瞅着下边,想着从高处找找看安府的柴房。 跳了有一阵,却听得安秉荣的骂声还在耳畔,不由回头,当即悚然一惊,好家伙,看起来一副油头粉面的烂泥样,腿脚功夫倒是不一般! 江亦柔暗暗加大了脚力,飞跃一阵,低下头蓦地望见一处院落中两道相对而坐的身影,身形滞住,未来得及刹车,连滚带爬地从屋檐上落了下来,吃了一嘴灰。 坐着的二人被她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出现惊得双双立起,左边那人年过四十,体态臃肿,却生了一副清俊干净的五官,通身的富贵派头,一只粗短的手指指着趴在地上的江亦柔怒喝:“什么人?!” 右边那位,换上了水蓝色锦衫,唇红齿白,眉目绝致,竟然是纪连宋那厮! 江亦柔趴在那儿不可置信地仰头,对着他怒目而视:她在那儿跟只疯狗上下周旋,他敢情好,竟换了一身华服坐在人家院子里如此悠哉地下棋喝茶?! 纪连宋走上前,动作小心地扶起姿势不雅的江亦柔,用那纤尘不染的袖子拂了拂她脸上沾到的灰尘,对着江亦柔的脸半点表情也没有,一开口声音却是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娘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017 谁给谁钱 先前那出言怒骂的中年男子一听纪连宋如此说,那根粗短的指头一颤,而后往后缩了回去,脸上堆出谄媚的笑来:“原来是纪夫人……” 江亦柔作虚弱状一手搭在纪连宋手臂上,用力掐了他一下,咬牙切齿道:“我还以为夫君在柴房里玩耍呢,怎的丢下我一人到前头来了?” 这一下掐得力道十足,半点水分都没掺,纪连宋眉毛一抖,面色微变,仍带笑轻咳着道:“夫人教训的是,为夫下次不会了。” 江亦柔哼了一声,撇过眼。 “纪夫人请坐,我这就叫下人给夫人泡杯碧螺春来压压惊,”安知会叫来下人吩咐,又笑着对江亦柔道,“实在是误会一场,管事的一拿来信物,我便知道是纪公子本人,我那孽障是个顽劣性情,但品格不坏,这回是猪油蒙了眼竟没认出贵人来,县丞大人那儿我已经打过招呼,马上就会将小梅姑娘的夫婿放了,安家也会送些抚慰品去当作补偿,咱们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别让这平白的误会伤了两家的一团和气呀!” 纪连宋点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安知会觑着江亦柔神色,心里头忐忑不已。安秉荣的性子,他这个当爹的最是了解,想这纪夫人先前是从屋顶上摔下来的,好似在逃一般,又端了一副清丽无双的好样貌,多半是——与自己那混账儿子脱不了干系。他心尖儿一抽,他儿子嫖谁都可以,这若是嫖了纪连宋的媳妇儿,那他们安家可还有活路?! 想到这里,神色又惴惴了好几分,一拍桌子道:“我家那个孽障,平日里疏于管教,这回无法无天都欺到纪当家的头上了,公子大可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打到他再也不敢了为止!” 江亦柔这厢喝着茶暗暗翻了个白眼,果真都是行商之人,一副德行。 她含含糊糊地点头应声,一边纪连宋但笑不语。安知会这心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几下,滋味难言,头一回对安秉荣的花心好色之性生出痛恨来。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正要吩咐身边的下人去引安秉荣到书房去等着他。哪晓得一声怒喝传来,惊得他脑袋一嗡:“贱人,老子要把你宰了喂猪!” 江亦柔握着茶杯的手一颤,垂下了眼去。 安秉荣气势汹汹出现在院门口的时候,安知会霍然起身:“犬子这几日犯了旧病,心神不好,我这就过去看看,二位且用茶!” 江亦柔远远看见安知会箭步冲过去,一脚猛踹在安秉荣的小腿骨上,直把他疼得哇哇大叫,而后面色铁青地不知说了什么话,安秉荣登时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神色往江亦柔和纪连宋这边看过来。 江亦柔瞧着心里头别提有多快活,却听一边纪连宋道:“娘子果然手段雷霆,竟给安大公子那样俊朗的人物安了一只如此金贵的猪手。” 江亦柔斜眼看他:“谁是你娘子?别乱占便宜!” 纪连宋也不气怒,只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安秉荣襟前那个灰黑的鞋印道:“叫一声娘子也掉不了肉,安府上下都是人,还是得委屈你一会儿了。” 江亦柔眼珠子一转:“一声娘子收你二十两银子如何?” 纪连宋目光一动,看向她:“不如一千两——你真做我的娘子如何?” 江亦柔险些一巴掌挥过去:“我就值一千两?” 纪连宋笑了:“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一千两我就娶你。” 江亦柔正要立起来喊一声“我去你大爷的”,见着那边安知会斥走了安秉荣笑吟吟地往这边来,才将到了嘴边的粗话用力地咳了回去。 安知会落了座见江亦柔脸色不大好本有些忧虑,乍一见纪连宋口角含笑、带着愉悦,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 妇人到底是妇人,人家纪当家是识大体的就好了! “纪当家难得来一趟,若不嫌弃,不如就在安府歇上几日?到时我派人领着纪当家和夫人四处走走看看也好,这齐州的风情与上京可有一番不同,不去看看实在可惜。” 纪连宋嗟叹:“安老板如此盛情,原是难却,可惜我弟弟在上京那儿遇到些生意上的麻烦,我得尽快赶过去才行。” 安知会忙道:“纪当家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纪连宋正要开口,安知会又领悟一般急急地开口道:“送当家和夫人去上京的马车下人我这就吩咐人去安排妥当,只是不知二位打算何时启程?” “若是安老板方便安排,不知今晚可否?” “自然没有问题,纪当家和夫人另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便是。” 纪连宋起身向安知会作揖道谢,一旁原本闲闲喝着茶的江亦柔也忙不迭跟着起来道谢。 与安知会作别后,纪连宋跟江亦柔入到安家客房暂歇。因为打着夫妻的名号,房间也就只安排了一间。江亦柔心里庆幸,得亏是晚上就要坐马车走人,不然还真是有些尴尬, 她坐在那儿喝着茶,瞧见纪连宋立在油灯前,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针,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灯芯,看似百无聊赖,目光却很是深邃。 江亦柔心里嗤了一下:也不知他又在算计谁了…… 她这纯属是腹诽,哪晓得纪连宋却倏地转过身来看她,跟听见了她心中所言一般,吓得她手一抖摔了茶杯。 “你突然转过来作什么?吓我一跳!”她战战兢兢地俯身去捡茶杯。 她这一句责难有些莫名其妙,纪连宋也丝毫不气,他站那儿正望见她弯下腰时线条优美的脖颈,那一段玉似的雪肤上飘下几缕青丝,仿佛掠过人心尖一般。 静默片刻,他道:“江姑娘,此次离开安府后,你打算去哪里?” “南地罢。” 纪连宋不语,江亦柔有所觉道:“安老板那马车是去上京的,我打算半路下了,直接转道去南地苏府,不用麻烦纪公子你另外安排了。” 018 四年为期 纪连宋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看着她道:“苏府?江姑娘是要回外祖家认亲?” 江亦柔摇摇头,正要答话,蓦然一惊,猛地抬头看他。 纪连宋微微一笑:“当初我听你提起你生于南地人,又是姓江,便思及纪家多年前的生意伙伴江氏布庄,出于好奇差人调查,这才查出你就是江泽和苏瑾瑜的孤女。” 江亦柔拧起眉头:“出于好奇?” “当年我祖父南下行商遭遇劫匪,穷途潦倒之时幸得江家老夫人出手相救收留数日方才躲过一劫,这之后才有我纪氏一族的富贵鼎盛,仔细说来,江家是纪家的大恩人。” 江亦柔看他半晌,咧嘴一笑:“纪公子,恕我冒犯,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那种会主动上门报恩的人,祖上的事归祖上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人太奸,委实不能掉以轻心。 纪连宋眨眨眼:“看来江姑娘对在下的误会很深啊。” 江亦柔呷着换过的茶水干笑。 “姑娘还没有回答在下先前的问题,”纪连宋曲着手指轻敲桌案,“你回苏府是为了认亲么?”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他也不恼:“你不说,我不妨猜猜看,莫非——是为了去见苏家五小姐?” 江亦柔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纪连宋抖了抖衣袍下摆上沾着的几片茶叶,不紧不慢道:“江、苏两家的关系近乎决裂,可江大小姐和苏五小姐却两小无猜、情深谊笃,这自然引人注意。当年江家大火,江氏夫妇化为焦灰,苏府却对当时身为孤女的你不闻不问,只有那位苏五小姐不惜违背嫡母亲父之意,亲自感到江家大宅寻人,实在是感天动地、令人闻之落泪听之心惊。” 江亦柔笑意顿减,目光骤寒:“姓纪的,你到底想干嘛!” “在下只想提醒姑娘一句,苏府早已举家北上,迁到上京去了,你没有必要半途改道赶赴南地。” 江亦柔一怔:“什么……” “你离开南地处在冰洞之中已有八年,不知外界世事变化亦在常理之中。” 江亦柔那一双丹凤眼目光炯炯地盯住他,一脸“你有这么好心”的质疑之色。 纪连宋眉头一挑:“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半途改道去一趟南地苏府旧宅,只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儿罢了,你不嫌麻烦就好。” 此话看似轻巧,却无疑戳中江亦柔的痛处。她眼下最大的麻烦,不是别的,就是缺银子! “江姑娘即便到了上京,随随便便也进不了苏府大门。”纪连宋睨着她道。 “这个就不劳烦公子操心了。” “在下知道江姑娘武艺高强,翻墙的本事好,不过,你若是半夜摸进苏五小姐的闺房被人觑到一星半影,必定会损了苏五小姐的清誉。” “这……公子说的有理,”江亦柔顿了顿,放低姿态道,“不知纪公子有何妙计?” “妙计谈不上,”纪连宋两手交握在前,分明一副酝酿已久的样子,“说来也不麻烦,只消姑娘在纸上签个大名就好。” 江亦柔突然明白过来,皮笑肉不笑道:“纪公子可真是贼心不改,没想到我江亦柔一没绝世姿容,二没出众才学,也能得纪氏少当家的青眼。”她话音一顿,露出一个柔软清丽的笑颜来,看得他险些失神:“纪公子,你没瞎吧?” 纪连宋稍定心神,慢条斯理道:“姑娘想多了,在下一没看上姑娘姿容,二没看上姑娘才学,要你签下卖身契是因为你一身好武艺,可护在下往来周全。” 江亦柔咬牙:“纪家财大气粗,何愁找不到高手庇护?” 纪连宋摊开手:“高手是有,却还不够,不然的话,我当初又怎么会被笑千金掳到魔教?纪氏往来于世家门阀和富商巨贾之间,奔于朝廷江湖两道,行商之凶险实难预料,江姑娘与我好歹结识一场,共经生死劫难,难道真要见死不救?” 江亦柔不慌不忙:“我一个小女子,哪能牵动纪氏少当家的生死存亡?要我说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纪公子还是随缘吧,眼下面临的劫数都源自之前造下的业障,子欲避之,反倒促之,说的不正是这个理儿?”意思就是你自己造的孽,你能怪谁,顺其自然、自生自灭才是正道。 你有一套天论,老娘也自有一番歪理,看谁坑得过谁! 纪连宋眯起眼看着她,饶有兴味地笑了:“江姑娘不想去见自己两小无猜的好表妹了么?苏府的门庭家教,即便是一个下人都要历经三四番的拣选,身世一定要清楚明白,你又不能偷偷摸进去,除了卖身于我而后由我引荐,根本没有其他好的法子罢?” 纪家的富贵与其富贵之下暗通的权势显赫之处,整个上京的世家门阀和富贾大户都难望其项背。苏府断然不会拒绝纪家送上门的人,就算送来的是个跛子,他们都会弯着腰曲着膝千恩万谢。 纪连宋看似在饮茶,眸光却在端睨对面人的神色,见她目光闪烁犹疑,放下茶杯又道:“要你签的不是死契,以四年为期如何?” 四年?江亦柔沉思,若是能光明正大地瞧一眼苏沛然,看看她近况,再与她说一番话,签个四年的卖身契倒也不亏。 她抬头看向对面正凝望着这边的纪连宋:“纪公子,我签了卖身契以后可在苏府待多久?” “一年。” 算起来,沛然今年也有十四岁了,也不知她长大后身子有没有好些。十四正是女子及笄之年,若能相伴与其左右,说不定还能看着她定亲出嫁。 江亦柔的神思略微恍惚,多年前,身处那个清冷空落的高宅大院,父母忙于操持布庄,难免冷落于她,外祖家的舅母舅父连同外祖目都不待见她,她漫长而又乏味的幼年是因为有了沛然才生出一些别样的色彩来。 沛然有不足之症,又是苏府庶出之女,自小受尽苦楚却仍坚毅自持不妄自轻贱,永远仰着一张明媚温和的小脸。若非有她相伴,自己在南地的那段时光不知要添几成难言的寂寥与孤独。 兴许这个表妹就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牵挂了。 江亦柔垂下眼,心绪平静下来:“我签——” 019 不解风情 到黄昏,他们二人拜别安知会,又再三嘱托其安顿水生与小梅之事,方才坐上马车赶赴上京。 车轱辘声吱嘎作响,微凉的风从拂动的车帘缝隙间溢进。身着鹅黄色轻纱裙的少女娇声打了个喷嚏,一双秋水剪瞳盈盈地望了对面坐着的白衣公子一眼,白生生的脖颈浮现羞恼的红晕。 “玲珑姑娘,你坐帘子边上容易吹着风,还是去那边坐吧。”江亦柔指了指马车里面空着的角落。 玲珑一怔,咬了咬唇:“不大好吧?”那个位置可是挨着纪连宋的。 “哎,要是着凉了就麻烦了,还是去那边坐着罢。”江亦柔瞧这位玲珑姑娘双眼欲语还休地望着闭眼端坐的纪连宋,掩嘴一笑。 安知会果真是个人精呀,说什么二位一路风尘没人服侍不方便,借机塞了个美娇娘过来。真要说起来,这位玲珑姑娘也是位佳人,虽然不及萧静姝妩媚精致,但也是小家碧玉,最难得是那一股羸弱之气,当真是我见犹怜。 这启程还没一个时辰,玲珑也不知投过去多少秋波了。 啧啧,姓纪的摆出一副瞎子样给谁看?她在一边瞧着都于心不忍。 玲珑缩在帘子边上冻得瑟瑟发抖,那一副单薄身子,加上一张不及巴掌大的惨白小脸,看着当真是可怜不已。 她因为江亦柔这一句话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只暗暗地瞧着纪连宋的神色。他着了一身再简单不过的水蓝色锦袍,乌发如瀑,斜束于肩,衬着一张近乎完美的肌骨玉面,长睫如玉扇般盖着,眉目皆似刀刻斧削,通身是难以掩盖的贵公子风华。 若能……若能被这样的男子搂在怀中哪怕是一时半刻,就算要她的命也值了。 江亦柔瞧着玲珑脸上愈发浓烈的情深隽永之色,再看了看闭着双眼、神色平淡仿佛睡着了的纪连宋,心中暗叹。 男人若是俊美过分,当真是有毒的。笑千金如此,眼下的玲珑也是如此。 她正思量着,那边玲珑又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玲珑姑娘,我跟你换吧。” 玲珑面色微变,惊疑地看了江亦柔半晌,却见她笑意盈盈略有忧色,没有半分气恼,方才缓了神色,怯怯低语道:“夫人坐罢,玲珑只是奴婢,理当坐在这儿。” “我身子好,寒气不易侵体,一看你就是副病骨头,我们换了坐便是,无须再多言。”江亦柔说着起身往帘子边上一坐。 玲珑诚惶诚恐地看看她,又略带殷切地看了看那边的纪连宋,终是垂着头坐过去了:“多谢夫人。” 玲珑坐下不过多久,马车车身忽然猛地一晃,她脸色大变,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纪连宋那边倒。 眼看就要一头扎进纪连宋的怀里,她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 就在这个时候,纪连宋霍然而起,长腿一伸,一下挨着江亦柔坐住。玲珑就这么一头磕在了马车的坐榻上,须臾,光洁的额头上显现出一片渗人的青紫。 她狼狈地抚着额头爬起来,小脸一时青白相交,双眸隐隐约约泛着水光。 江亦柔的屁股被颠得生疼,两道眉拧成一个结,忽见纪连宋坐过来下意识伸手将他推开了些:“你作什么?” 纪连宋正色:“有些晕,想坐过来吹吹风。” 她指了指对面的空位:“麻烦坐那儿去。” 纪连宋默默坐了过去,复又闭眼端坐。 江亦柔揉了揉屁股,抬眸看到玲珑,吓了一跳:“玲珑姑娘,你的额头怎么了?” 玲珑咬唇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是奴婢适才不小心给撞到了。” 江亦柔眼珠子一转,觑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纪连宋,霎时明白过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下次小心些。” 玲珑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一夜无话。 翌日大早,马车行至迁洲城停下。车夫带着马去填肚子,他们三人就到迁洲城内的客栈住下。从南风镇一路到迁洲,半途没有可以打尖住店的地方,而这个时节当夜里入到迁洲城,一般没有空余的客房。为此,他们昨日才趁夜启程。 江亦柔一进房间的首要大事就是泡热水洗澡。这几日劳心费力,根本没好好洗过澡,浑身上下都浮着一股难受劲。 她没入烟气袅袅的浴桶之中,发自肺腑地吐出一口气,浑身都酥软下来。 两肘靠着桶边,歪头合眼,正要沉睡之际,她的耳边忽地扫过一阵寒风,惊得她立即睁眼侧身,刹那间,水花四溅。 原是一道三角飞镖而已,一下扎入浴桶桶身,啪啪几声,浴桶崩裂散架,化为数块长木板,桶内热水瞬时四溢流淌。 “我去你大爷的!”江亦柔飞身伸腿,翘起一根脚趾头,撩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衣,飞速旋身披上。 一道黑影沉下,一手扼在她咽喉,一手捏住她的腰:“敢出声,掐死你!” 江亦柔穿得单薄,背后牢牢抵着一个冷硬的胸膛,硌得难受至极,当即龇牙咧嘴。 那人沉沉一笑:“看不出来,你这女人身手还不错。” 江亦柔干笑,心里对此人鄙夷不已。那种情况,飞镖不可能扔歪,他是故意扎破浴桶想看她出丑! “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见教?” “你猜?” 真他娘的恶趣味! 江亦柔眉毛一抽,没有应声。 那人甚感无趣地切了一声,而后压低声儿道:“你是不是江亦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爷就掐断你脖子把你的首级送给魔教教主当点心,不是的话嘛,爷就劫个财再劫个色。” “江亦柔是谁,魔教教主干嘛要她的脑袋?” “鬼知道,总之取得此人首级,可入魔教晋升右护法!” “咦,右护法不是笑千金么?” “那妖女被魔教驱逐出去了……啧,你这女人问这么多干嘛,快回答爷先前的问题,你到底是不是江亦柔!?” 江亦柔扬了扬眉毛,贴在背后的手迅速翻掌击在那人心口。那人往后一退,惊愕了一下,随即回神,在她咽喉前的手掌猛然向前发力。 他掌下覆着的,本该是极其脆弱的部位——脖子,只消轻轻一动便能令人断气。 然而,这脖子在一瞬间往后扭去时竟如水蛇般无骨柔韧,眨眼间就滑出了他的手掌! 020 有眼无珠 那人回过神,乍见江亦柔已在自己三丈之外披衣而立,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她扬起手,五指指间夹着四枚毒镖,他陡然一惊,一摸自己腰间空空无物,登时变色:“你是什么人?!” 江亦柔拂袖掷出那四枚毒镖,那人回头一看,面色更白。四只螺旋形雕梅花印的毒镖几乎尽身没入墙中! 再回头看眼前的女子,弱骨丰肌,眉如远山,似笑非笑间端着说不清道不清的风流之态,如今看来,那美色却荡然无存,只令他肝胆俱寒、惊颤不已。 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竟有这样的身手! 不必过招,强弱差距已经一目了然。 他暗自咬牙,一只手负到背后,去摸后腰上藏着的利刃。打不过,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谁知就在这时,那女子忽地低叹一声:“兄台你走罢,我不杀生。” 那男子一怔,神色变幻莫测了数次,终于撒手翻窗而出。 他在清晨的熹光之中疾行,双拳捏得紧如硬铁。 那女人说话好生狂妄!意思是不必再过招,他必输无疑!可是他心底明白,她不是在虚张声势,她这是真的在手下留情! 客栈内,直立半晌的江亦柔遥遥地望着一眼窗外的天色,缓缓皱起了眉。 “看来魔教的教主是被你逼急了,连《海棠诀》都顾不得,只一心要取你性命。”纪连宋推门而入,步伐轻快地进屋落座。他乌发微散,犹有水汽,一双桃花眼也携了三分雾蒙,整个人愈发清艳。 “纪公子,这是我的房间,你不敲门就进来不大合适吧?” “姑娘说的是,”纪连宋虚浮地作了个揖,“不过姑娘往后若是要沐浴,还是锁了房门为好。” 江亦柔想起适才竟被一个陌生男子调戏,嘴角一抽。 “我看,江姑娘还是换个名字比较妥当。”纪连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闲散自在,仿佛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江亦柔虽然不喜纪连宋这股做派,却也觉得他的提议有用,眼下魔教教主玩了命似的悬赏她的人头,她再顶着自己的原名未免太不把魔教放眼里了。 “公子说的有理,那往后我就叫春花罢。” 纪连宋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春花?” “嗯,春花秋月的春花,是不是很有意境?跟我很配?”江亦柔笑眯眯道。 他拭了拭指上沾到的茶水,正色道:“春花秋月的确是好意境,不过在下觉得,还是秋月更配姑娘些,诗云:‘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姑娘气质清雅,态度端方,比起明艳却带几分媚俗的春花,还是高洁如秋月更为妥当。” 这酸溜溜的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听起来跟真的一样,江亦柔忍不住拧起眉毛点头道:“那就秋月罢。” 纪连宋眼里掠过一丝笑意,默了片刻又道:“刚才为什么要放走那人?” 江亦柔知道以纪连宋的为人肯定不会赞同自己这种放虎归山的轻率做法,但是就算是历经深思熟虑,她知道自己还是会这么做的。 “我既知道那人打不过我,就不好痛下杀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恃武欺人总不大好。” 这一番话语气平平,倒令他不由得垂眸深思。 她说罢走到墙前头抬手把毒镖一个个拔出来,捏近了细细打量:“这是什么镖,怪好看的。” 纪连宋抬眼看过来:“看上面的梅花印记,应该是杏毒门。” 原来那人是毒门中人,怪不得他的镖上和刀上都淬了剧毒,也难怪他的身手会那么差。 江亦柔将飞镖裹在自己的荷包里,见纪连宋看着自己,心虚地眨了眨眼:“毒门的毒镖定然厉害,留在这儿恐有人被误伤。” 他笑了笑,复低头去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江亦柔心里呸了一声,取了外袍披上。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一道娇软的嗓音打门外传来:“夫人?夫人在吗?” 江亦柔迟疑半晌道:“玲珑姑娘?” 玲珑一喜,忙应声说是。 江亦柔重重咳了一声,冲着纪连宋使了个眼色。纪连宋起先并不肯动,见江亦柔面露凶相方才慢吞吞站起来隐到了屏风后头。 江亦柔整了整衣襟,上前开门:“有什么事吗?” 玲珑垂头绕着手指,低低道:“奴婢能不能进屋与夫人说几句话……” “自然可以。”江亦柔瞅着她这副低声下气、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样儿,心里狐疑,莫不是姓纪的欺负了这位娇滴滴的玲珑姑娘? 她是来告状诉苦的? “夫人……奴婢,奴婢……”玲珑挺着个小身板说不出话。 江亦柔拍拍她的手,横了屏风那边一眼:“没事,有什么话慢慢说,是谁欺负你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玲珑连连摆手。 江亦柔愈发疑惑了:“到底怎么了?” 玲珑垂着眼:“奴婢……有一事相求……” 江亦柔不说话,等着她继续。 “奴婢、奴婢想留在纪公子身边……服侍,”说到一半扑通一声狠狠跪到地上,“奴婢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奴婢只想一辈子为奴为婢服侍公子,丝毫不敢有其他念想!” 江亦柔沉默了。 玲珑听不见她说话,还以为她是着恼了,一下子把头垂得更低,简直都要贴到地上去了。 江亦柔沉默是因为震惊,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这厢在心里头捶胸顿足,小娘子啊小娘子,你可知你这芳心所托绝非良人啊! 那可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禽兽! “你——想好了?”江亦柔缓了缓道。 玲珑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事儿,我没有意见,只要他答应,你就留下来好了。” 玲珑娇躯一颤,霍然抬头看向江亦柔:“夫人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往后奴婢一定向对公子那般尽心尽力地服侍夫人!” 江亦柔忙不迭笑着说不用客气,心里想的是,小姑娘当真是年纪小了才会这般有眼无珠。 021 贤良淑惠 玲珑得了江亦柔应允,自当是事成,虽然极力忍着,那眉梢还是止不住地往上翘。她喜滋滋地推门出去,移着碎步,步伐轻快,待下到客栈二楼时已经是满面笑意。湖绿色轻纱的裙摆摇曳不停,如大片莲叶圈圈漾波,青碧似画。 兴奋之际,玲珑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灼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凝眸望去,那人倚在二楼窗户边上,一身粗衣麻布,粗眉细眼,面空黑亮鲜活,两眼炯炯地看着她,是那车夫黄轩。她脸一红,随即扭过头,羞颤地提起裙子径直往楼下跑了去。 客栈三楼,江亦柔眼见着玲珑离开,咔哒一声放下茶杯,出声赶人:“纪公子,麻烦你出去罢,我要歇息了。” 纪连宋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脸上带着浅笑:“夫人可真是贤良淑惠。” 这一回他称的是夫人,而非娘子,江亦柔从这一点不同之中觉出一分难言的险恶意味,面上仍是微微笑道:“哪里哪里。” 纪连宋肯定对那玲珑无意,她这回无异于做了个推手,把小娇娘往他那儿使劲推了一把,然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着看热闹。 他走到她近前,凝目看她半晌,宽袖下的手指轻轻曲起,稍稍按捺住想要伸手掐她脖子的冲动,面上终是淡淡一笑,这一笑间,乌瞳璨璨,玉骨丰肌愈显,看得她一呆。 江亦柔望着他拂袖而去的翩然背影,握着茶杯痴呆了好一会儿,回过神不禁低骂了一声“妖孽”。 他们在客栈中只休息了半日便又坐上马车启程北上。 玲珑这会儿待纪连宋愈发殷切,先前下楼的时候,见他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就频频伸手要扶他,包袱也想替他拿着,钱袋也想替他收着,甚至掏出一方绣着兰花的粉红色香帕意欲给他擦汗。 纪连宋不咸不淡地受着,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悦。 江亦柔一见他,脑海中浮现出他适才那个惊艳似鬼魅的笑,不由得端正了言行举止,不敢再随意说话。 哪知走到马车前的时候,纪连宋忽然步至近前扶住她手臂:“娘子,还是由为夫扶你上去罢——”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语气温柔缱绻至极。 江亦柔肝胆一颤,正要婉言谢绝,乍见他似笑非笑又携带寒意的神色,立马闭上了半张的嘴,毫不迟疑地点下了头。 黄轩在一旁循玲珑的目光望过去,正见纪公子与其夫人的恩爱一幕,一刹那恰与身体前倾正欲上车的江亦柔目光撞上。四目相视间,江亦柔下意思对着他勾唇一笑,想的是人家一路替他们卖力不容易,总要给个笑脸感谢感谢。 黄轩脑袋一声嗡,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玲珑见车夫对着纪公子和纪夫人露出害羞之色,秀眉轻蹙,有些迷惑。 江亦柔头还没扭过来,忽然感到手上一痛,竟是被旁边这人重重捏了一下,当即回头怒目圆睁。那边纪连宋早已扭过了头,只伸手挑起了车帘,半推半扶地让她坐了进去,动作毫不客气。 江亦柔坐定后方才醒悟,自己明面上是他夫人,这一番与车夫眉来眼去,让人瞧见实在伤他颜面。想到此处,心底狠狠呸了一下,谁跟人眉来眼去了?! 这时纪连宋也已在马车内坐定,江亦柔斜眼去看他,见他垂着眼神色淡漠、不辨喜怒,不由得撇了撇嘴。 马车行了大半日,日色渐暗。 闭眼休憩已久的江亦柔被玲珑一声低呼惊得睁开了眼:“公子!” 纪连宋倚在马车壁上,俊美的面容苍白如纸,嘴角有一痕鲜艳的血色,淌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江亦柔一凛,蹙眉盯着他:“怎么回事?” 一旁玲珑闻言忍不住似责带怨地望了她一言,纪公子都吐血了,夫人见了不关心几句倒也罢,一开口却是这样冷冰冰的话?怪不得纪公子身子这样差,定是夫人太不上心的缘故。她抿了抿唇,目光毅然地朝着纪连宋递出自己的帕子。 纪连宋睨了一眼那方色泽鲜嫩香气扑鼻的帕子,并没有接,只对玲珑轻微地摇了摇头。 玲珑双眸一黯,收回了帕子。 “大概是戚风的余毒,不碍事。”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双唇异常红艳,平添妖治。 不待江亦柔说话,玲珑已瞪圆了眼掩嘴惊叫:“公子中毒了?” 马车猛地一摇,急速地停了下来。外边传来黄轩关切焦灼的声音:“公子,夫人,出什么事了?” “黄大哥,公子中了毒,得赶紧去找大夫!”玲珑一张俏脸白得跟没有颜色似的,满面惊疑慌乱,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只急得不行。 黄轩吓了一跳:“眼下离渡口还有两个时辰的路,公子可能忍一会儿?” 江亦柔掀起帘子往外一看,昏黄天色下是一片幽暗泛黄的原野,不远处有几亩单薄荒凉的田地,果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别说是医馆,就是寻常人家也难觅得。 她放下帘子瞧了一眼纪连宋有些难看的脸色:“黄大哥,我们在此地停一会儿,让公……咳咳,让夫君先喝口水歇一歇。” “是。” 江亦柔掀了帘子要下马车,忽地臂上一热,回头见纪连宋拉着自己:“去哪里?” “去找水回来,你等着便是。” “我不用。”他语气冷淡。 江亦柔拂开他的手,瞪他:“都这样了就别充胖子了,我去去就来。” 纪连宋看她出去,转头望向玲珑,虚弱地笑了笑,有些无可奈何,放缓了声音道:“玲珑姑娘,可否麻烦你陪她一道过去?” 玲珑被他这一笑弄得晃神,半晌才呐呐应是,赶忙下了马车去追江亦柔。 浓郁的橙红色从天际喷薄而出,然后顺着云烟寂寂地四散,在远际化为乌有。江亦柔俯身取完水,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恍惚。 她八年未下过山,已好久未见如此奇艳瑰丽的晚霞。 022 误会大了 “夫人?”玲珑见她怔忪不由出声轻唤。 江亦柔扭过头,掂了掂水袋冲着她一笑:“走罢。” 玲珑想到马车那头还在遭罪的纪连宋,抿抿嘴面色难掩不愉:“夫人,咱们赶紧过去吧,别让公子等久了。” 江亦柔应声,转身往小道走。两排林木高矮不一,翠绿色泽染了一层夕阳余晖的艳红,萧萧拂拂,一抹远黛勾出三分凄艳。青帐的马车停靠在一棵大槐树下,轿帘半掀,纪连宋一身白衣靠在马车前,衣袖被原野上扫来的大风吹得翻飞如鼓,乌发斜倚,远看去飘逸如仙。江亦柔看得一怔,瞥见一旁的玲珑早已玉面羞红、双颊带粉一副不胜娇羞之态,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她双眉弯弯,肌肤似玉,眸中光华潋滟,本是素衣细腰的娴雅之气,偏这一笑狡黠灵动,又笼罩于霞光,尽显明媚昳丽。 纪连宋将这一幕纳入眼底,轻轻地垂下了眼。 二人踱步到马车前,江亦柔将水袋递了过去,纪连宋伸手欲接,忽地手臂一软接了个空。黄轩眼疾手快地捞住了要往下掉的水袋。 玲珑吓得花容失色:“公子!” 纪连宋嘴唇一动,却没发出声音来,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亦柔没想到他已经虚弱至此,神色也是一变:“黄大哥,赶紧扶他进去,免得吹了风受寒。” 她转头看了看四下,见原野不远处有一排果树,树上缀着橙黄的果子,灿灿的一大片,灼人眼睛:“玲珑,你跟我一块去那儿摘些果子,眼下他身子这样虚,光喝水想是不行。” 玲珑应声,二人一前一后提着裙子往那排果树的方向小跑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些黄澄澄的果子是枇杷果,不由得相视一笑。枇杷果虽不能解毒,却好歹有清喉润肺之效,是平头小百姓常食用的补品。先前纪连宋咳得那样厉害,吃了枇杷肉总能舒服些。 “夫人,这枇杷树是什么人种的呀,我们就这样摘了去会不会……” “他若怕人摘,自会搭起栅栏、筑起围墙,这样子不设防,自然是愿意将这果子供给来往赶路之人解渴的意思,再说咱们摘这枇杷又不只是一时贪嘴。”江亦柔振振有词地说完,就揣着几十个枇杷往回跑。 两人回到马车边上,马儿一动,车身微摇。 玲珑兴冲冲地掀了帘子:“公子,我们摘了……”看见马车内场景,她的声音猛然滞住。 江亦柔疑惑地探头上前,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背脊一僵。 斜躺在马车上的是一具极其美好的少年身体,半裸的上身有些清瘦,肌理纤匀,通体洁白,泛着温润美玉的光泽,却端的妖异慑人。这个眼神迷离,双唇微张,脸上泛着奇异红潮的美少年就是纪连宋。 在他紧绷光滑的前胸上,紧紧地贴着一张脸。 与那一段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黄轩那张黑黢黢的脸,这种黑与白的极致映衬,简直令人窒息。 纪连宋的一只手还软绵绵地抵着黄轩的胸膛,一副欲语还休、娇弱无力之态。 四双眼相对片刻,玲珑呀地一声叫了出来,捂着眼就往外跑,怀里的果子登时滚落,咚咚咚洒了一地。 黄轩立马跳了起来:“夫人,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纪连宋嘴巴一张想说话,却又咳起来,咳得脸上红潮更浓。 江亦柔嘴角一抽:“没,没事,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咳咳……”语罢转身要走。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回、来——” 江亦柔僵硬地转身,看到纪连宋几乎咬牙切齿的表情,虎躯一震,举起一只手信誓旦旦道:“我打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此言一出,纪大公子那张俊美如仙浮着异样红晕的脸上又罩上一层浅浅的青色,青红交加,甚是好看。 江亦柔挺直了脖子,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人海茫茫,良人难觅,你不必理会我这等俗世之人的看法,当珍惜眼前人才是。” 纪连宋双眸一凝,眼前一黑,往后倒了过去。 “纪公子!”黄轩惊叫出声。 江亦柔忙上前搭了搭他的脉,半晌,神色一缓:“没事,只是晕了而已。” 黄轩松了口气,又急忙对江亦柔道:“夫人,先前您真是误会了,小的刚才喂水给公子喝,一不小心把水淋到了他的衣服上,这才脱了他的衣服,你们来的时候,马车动了一下,小的一时猝防不及才又撞到了公子身上……” 江亦柔狐疑:“真的?” 黄轩的声音带了哭腔:“比真金还真,小的家里还有媳妇,怎么会是那种人!夫人您不信小的,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夫君吗?纪公子怎么可能是好龙阳的男人呢!” 江亦柔看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急得眼泪汪汪,眉毛一抖,尴尬地咳了一声:“好了好了,我信你。” 黄轩如获大赦:“那、那小的先出去把玲珑姑娘找回来?” 江亦柔点点头:“快去吧。” 黄轩连滚带爬地出了马车,捂着胸口傻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抬高嗓子喊了一声玲珑的名字,却不见有人应,就眯起了眼睛四下环顾,一下子就望见对面一颗树下露出的一角碧色的衣裙,立马跑上了前:“玲珑姑娘,天色不早了,赶紧回马车去吧!” 玲珑原本抱膝坐着,头埋在膝盖里半声不吭,听黄轩催得急了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对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两眼恨恨地盯着他看,吓得他往后一退:“姑娘,你……你怎么了?” 玲珑紧紧盯着他:“我问你一件事,你答了我我就跟你过去。” “姑娘尽管问,小的要是知道,绝不含糊!”黄轩拍胸脯保证。 “你……你……”她几欲把嘴唇咬破,“白天在客栈,你傻看我作什么?” 她实在觉得奇怪,如果这黄轩当真是喜欢男人,先前却为什么那样瞧她? 黄轩脸一红,挠挠头:“真要说?” 玲珑拿大眼瞪他。 “说出来怕姑娘你笑话我,其实……其实我是见姑娘这一身衣裳好看得紧,就想着……不知我喜欢的那位穿了会是什么样……” 玲珑心尖一颤,脑海中霍然浮现出清雅高贵的纪公子穿着裙子对着其他男子翘兰花指的妩媚模样,顿时心灰意冷、满面颓丧。 023 城门惊马 纪连宋那厮还在昏迷不醒,余下两个时辰里,玲珑一直缩在马车角落里不说话。她肿着两只眼睛,有时扭头过来瞟纪连宋一眼,又万分伤心地转回头去偷偷地擦眼泪,从江亦柔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瘦弱单薄的身子一颤一颤,好不可怜。 江亦柔也不知如何与她解释,觉得自己要摆着这纪夫人的身份与人澄清自家夫君并非是断袖着实尴尬和古怪,只默然地坐在躺着的纪连宋边上,百无聊赖地数他的睫毛。 一个大男人,睫毛生得又长又翘作什么,她撇撇嘴,探出手指去拔他的睫毛。那睫毛落在她掌心,躺着的人就睁开了眼。 江亦柔慌忙把手藏到袖子里,另只手抬到嘴前轻咳一声:“醒了?” 纪连宋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她,直至她眨眨眼睛露出心虚之色,方眯起眼问:“到哪了?” “已经到上京城门外了,等宵禁一除就能进城,”江亦柔掀起帘子看了看,“黄大哥先前说还有一个时辰不到。” “黄大哥?” 江亦柔看看他,不叫黄大哥难不成要叫“你的相好”?她觑了一眼角落里黯然神伤的玲珑,憋住了这句话,改口道:“要喝水么?” 纪连宋指了指案几上累堆着的枇杷:“吃这个。” 他绵软地靠在马车壁上,双手垂在身侧,挑眉看着她。 江亦柔不情愿地凑上前,拎出一小枝枇杷,捏下一个,铺上一方帕子,就着案几细细地剥起皮来。马车帘子被高高束起,照进一束光线,正落在她的眉心间。 褪去一层蒙着灰的橙皮,露出了里头微黄的晶莹果肉。江亦柔用指尖分开果肉,剔去中间指头大小的核,将贴着肉的一层浅褐色薄膜也清干净了,直接递到他嘴边。 纪连宋看了一眼,果肉被她莹白的指尖衬得愈发黄糯,嘴唇一张,毫不含糊地吞了进去。 江亦柔是闺阁小姐的出身,却常年生在外头,与素来不羁狂浪的裴修为伴,通身是江湖女子的习气,对男女之妨的意识要薄弱许多,所以这等亲昵的动作做出来也没有丝毫忸怩。缩坐在角落里看着的玲珑眼睛更红,然后对着江亦柔露出深深的悲悯同情之色,想这位纪夫人也是花一般的样貌,却嫁了不喜女人的夫君,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江亦柔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到玲珑大眼眨都不眨地痴痴看着这边,微微笑道:“玲珑姑娘要不要过来一块吃?听人说枇杷吃多了肾虚,他不能吃太多,这东西又烂得快,坏了可惜,我们俩分点?” 此言一出,纪连宋猛地咳嗽起来。 玲珑的目光愈发柔和悲悯,她涩声道:“奴婢不吃,夫人吃吧。” 江亦柔皱起眉,大大方方地给纪连宋拍背顺气:“没人跟你抢,慢些吃。” 咳嗽声渐歇,纪连宋合眼往后一靠,苍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玉扇般的长睫微微颤动,一副不愿再看她的样子。 江亦柔心中窃喜:恼了最好,不必她继续费力气剥枇杷了。 天愈发亮了,城门发出笨重的吱嘎声,缓缓地打开。 黄轩正在瞌睡,被这声音惊醒,眼见宵禁除了,登时雀跃无比。他牵起绳子正要驱马往前去,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有三人骑着马飞快地往城门外边冲。城门戍卫一见,面色大变,提起刀枪正要上前阻拦,却见尘雾弥漫间一顶晃人眼睛的缀五彩明珠的玉冠,光华慑人,当即一凛,往后退去。 那三人的马行得太冲,黄轩先前呆了片刻,这会回过神来已躲闪不及,只得用尽全力把马往旁边赶。 为首头戴玉冠的男子看到前边挡路的马车,长眉一蹙,眸光一冷,面上透出一股浓浓的不悦,冷冷斥声:“滚开!” 三匹快马强硬地擦着马车身过去,马车里登时一阵剧烈的颠簸摇晃,车身一斜,几个枇杷滚了出去,落到马蹄边上,不慎被那三人中后头一人的快马踩着。 马一时受惊,当即长嘶,猛然抬起蹄子,惊惶地前后跳跃,那人骇然高喊:“殿下当心,有暗器!” 马车被往旁边撞了一下,所幸倾斜了一下又横了回去,并未倾覆。 那人挣扎了一阵,被惊马甩到了地上,扑通一下正滚到马翘起的后蹄下面。头戴玉冠的男子和另一人勒马回头时正看到这一幕,当即面色大变:“常欣!” 正此时,寒光闪过,一柄长枪横空而出,凛凛地没入马的后腿。 倒在地上仰着脸的常欣被溅了一脸马血,满脸鲜红,双眼也赤红非常,乍看如狰狞罗刹。 戍卫收了长枪,惊马应声倒地。 江亦柔掀起帘子的时候正见到这血腥的一幕,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腥臭味,探出半个头的玲珑立马伏下身朝着地呕吐起来。 常欣回过神从地上跳起来,死后余生的心悸登时被一股强烈的愤怒淹没,他从戍卫手里夺过长枪,霍然指向早已吓傻了的黄轩:“什么人?胆敢在光天化日行刺!?” 黄轩从马车上滚到地上:“小的……小的只是赶车的……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行刺啊!实在是冤枉!” 这人用“行刺”一词,刚才隐约间又听见一声殿下,想来那玉冠华服的男子不是寻常人物。 烟尘散去,先前那二人已驱马而至。 在首者,即为先前斥声的华服之人,其双眸狭长、眼梢微挑,原是一双风流潋滟的凤眼,其中的眸光却寒气四溢、幽冷入骨,微抿的薄唇显三分戾气,通身的俊颜贵气都笼罩在阴冷的气息中,令人望而生畏。 那人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俯首在地瑟瑟发抖的车夫,目光落到马车前的两名女子身上。在左者,面色煞白,惊惧不已,脸蛋儿涨成了青紫色,原是有几分姿色,这么一瞧却显得很难看。他眼珠一转,去看旁边那名素裙的少女,眸光轻微地一闪。 024 自荐枕席 一袭简素的白裙,浑身不着一物,乌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根莹白温润的玉簪子,这一身打扮原是有些寒碜,如此一看却是秀雅难言。一面芙蓉脸蛋欺霜赛雪,丹凤眼黑凝水润,鼻秀唇朱,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上京美人如云,燕环肥瘦,无一不有。他是皇室中人,自然见惯绝色,不过平日所见,无非温婉孱弱抑或娇妍妖娆,却从未见过此等清雅灵动的姿容,一时有些新鲜。 他看到这女人眼中的戒备警惕之色,心中纳罕,又觉有趣。 常欣一手拿着枪指着地上的黄轩,又侧过半边身子去看主子的眼色。男子大手一挥,神色淡淡。常欣一见,不敢迟疑分毫,立马撤了枪步至其后。 “你是什么人,放暗器伤本王仆从的马是何居心?” 玲珑原就吓得不轻,一听这男子自称本王,更是脸色煞白——不想这回竟惹了王爷! 原本这三人纵马硬闯凶蛮无礼,现在又神气十足地来兴师问罪,当真是莫名其妙。江亦柔暗道:莫非上京贵胄都是这么跋扈凌人、不可理喻之辈? “好一个刁女,殿下问你话呢,布衣平民怎的能叫殿下等你,还不快快答来!”另一名随从忍不住气怒地往前一步。 “常戚!”常欣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把她往后拉了一把。 常戚蹙眉,一转头正对上自家主子冰凉森寒的一瞥,浑身一颤,咬唇不语,再抬眼时看向不远处那白裙女子的目光愈发痛恨。主子是当世俊杰,才貌地位皆是极佳,平日里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狐媚之女腆着脸往他身上贴。往昔什么招数都见过,却还未见过这种借放暗器伤主子快马来博取主子注意的人,当真是令人发指! 江亦柔这厢突然被叫作了刁女,实在冤枉,她下车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民女见过王爷。”顿了顿又道:“先前惊马一事实在是个误会,民女并不知情。” 常欣微微皱眉,一边的常戚则是恨恨咬牙。 华服男子话音狐疑地哦了一下,分明是不信她的话:“刚才惊马之时,这里分明只有本王的人和你们的马车,如若不是你们,莫非是本王自己的人搞的鬼?” 江亦柔眨眨眼:“民女惶恐。” 惶恐? 她这么答,言下之意就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他声音沉沉,唇角却是一勾:“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江亦柔不答反问:“王爷可有证据证明是我们放的暗器?” 常戚忍不住道:“城门外数里皆是荒野平原,根本藏不得人,除了你们这几个,哪还有别人在?” 男子见常戚又贸然开口,面露不悦,不过她抢白的话正是他心里所想,当下便没有出声斥责她。 江亦柔看向那位对自己咄咄逼人的姑娘,语气和缓道:“这位姑娘,你不要急,女孩子家气急了对皮肤不好。” 常戚一愣,脸上愠怒更盛。 华服男子听她这话,微怔后浅浅一笑。 “何为暗器?暗中突袭的兵器方可称为暗器,我若要发暗器加害于你的殿下,又怎么会如此不怕死地杵在城门口?” 华服男子与常欣皆是一愣,她这话的确在理。男子细想这句话,咀嚼到“你的殿下”四字时,只觉有难以言明的揶揄之意,心道:好个大胆的女人,竟敢当着他的面调侃他! 常戚却是发出一道冷笑,眸光凌厉:“谁知你这女人是不是一心想着攀附殿下不择手段?” 江亦柔瞪圆了眼,原来这厮是存了这心思,怪不得对自己如此敌视。 常戚见她如此,以为她是被自己戳穿了心思震惊不已,眼里的轻蔑嘲讽之色更浓:“怎么,敢做却不敢当吗?” 江亦柔沉痛地叹了口气:“姑娘,你真是低估了你家王爷的定力,我这蒲柳之姿,又是布衣平民,就算是以死相逼、荐以枕席,王爷也是万万不会从的……咳咳,也是万万不会愿意的!王爷身份尊贵,又俊美如神祇,此等惊世绝艳的人物于我这等卑贱民女而言,正如天上月于地下尘,只可远观,却不可亵玩矣,攀附二字,着实是抬举我了!” 常戚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气极,浑身发抖之下嘴里蹦出了一句:“当真是个刁女!” 华服男子却听得一笑:“姑娘若是以死相逼、荐以枕席,本王不见得就不会答应。” 江亦柔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察觉到他双眸中略微浮掠的寒意,心中咯噔一下,忙垂下头去:“民女不敢!” 常戚被自家主子这一句话惊了一惊,还欲开口说话,忽觉胸口一闷,发不出声来,当即僵住。她猛然回头去看常欣,常欣也正冷冷地看着她,且面带警告之意。 她浑身一凛,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造次。 两相僵持之际,戍卫忽然惊呼出声:“王爷,找到暗器了!” 几人皆是一怔,只见那戍卫举着那伤马的后蹄,后蹄低下竟嵌着一枝枇杷!单单一根枇杷枝,如何惊得了一匹好马?只是这马当时行奔过快,蹄子踏得过猛,又好巧不巧踩着朝上竖着的枝条,那枝条就一下子刺了进去,马儿吃痛才会受惊! 竟是枇杷引发的行刺大案! 江亦柔很想笑,她捂了捂肚子却憋不住,只得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肉,一时疼得眼泪花花。 突然得知如此真相,另三人的神色皆是一变。 江亦柔看这主仆三人神情变幻莫测,想来是恨不得一道砍了那多嘴的戍卫,顿时觉得很是快意。 她柔声开口道:“原来这行刺之事是一个误会,王爷能解此忧虑实乃天恩福泽。” 马车内静静端坐着的纪连宋闻言,缓缓笑了——真是扯的一口好蛋! 常欣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脸色,躬身上前低低道:“殿下,太子殿下还在等您过去。” 华服男子回过神,垂头看向江亦柔:“今日之事实在是委屈姑娘,不知姑娘芳名身家几何?本王日后一定好好补偿。” 一旁的常戚脸色煞白,看向江亦柔的目光又多三分怨毒。 “贱名恐污王爷尊耳。”他这句“补偿”背后的意思实在令她心惊,江亦柔万万不敢乱报身家姓名。 025 退避三舍 这是欲擒故纵? 男子淡淡一笑,以往他可能会吃这一套,眼下他还真没那个闲情与人周旋:“姑娘要是一时半刻想不起,不如就跟着本王一道,等想起来了再回去?”他双眸幽幽,神色只有冷冷的胁迫和不耐之色。 江亦柔低着头不说话,她觉得自己一旦报了名姓,就会被这位王爷报复。 沉默之际,马车里传出一阵咳嗽的声音。 三人登时一凛,那马车里头还有人?! “马车里是什么人,王爷来了竟不跪迎?” 马车里传出一道嘶哑病态的男声:“进来一下。” 江亦柔愣了片刻方醒悟纪连宋实在唤她进去,她觑了一眼神色古怪的王爷,行了一礼掀帘跳入马车。 兆临气笑了,没想到他堂堂祁王竟被人撂在一边傻等!这女人当真是不识相! 马车内,纪连宋盘坐于榻上,两手垂在膝上,身形挺直,病容未减,一双桃花眼静静地望着她,淡淡来了一句:“你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江亦柔垂头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哪晓得上京的王爷这般小鸡肚肠、斤斤计较,一个误会罢了,非得与她一个小女子如此过意不去? 纪连宋一眼扫到她撇过去的嘴角,心知她定然误解了祁王问她名姓的真实目的,内里幽然一叹,从袖下取出一枚鲜红的坠蚕丝绳椭圆形玉佩递给了她:“把这个拿出去给他看了便是。” 江亦柔狐疑地接过玉佩,沉吟间马车外传来了一声怒斥:“还不快出来!敢让王爷久等,是活的不耐烦了么!”说话人当是那戍卫。 兆临眼角微抽,本就是一件损他颜面的事,被这戍卫如此一喊,愈发觉得脸上无光,面色更加不好看起来。 江亦柔掀了帘子出来,跳下车几步走到兆临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让王爷久等,民女有一样东西想呈给王爷。” 兆临眯起眼,这个女人已经是第二次掠过他的发问了:“你先报了名姓。”这一句的语气可谓是冰寒料峭,不容商榷。 “殿下,太子那边……”常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 兆临眉心一皱道:“不打紧。” 江亦柔面露讶色,这位王爷竟如此唯我独尊,霸道得连当朝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她委实不想与这等人物扯上关系,顾不得其他,径直摊开手托着那玉佩抬了过去。鲜红的色泽妖治地映在她莹润洁白的肌肤间,柔嫩的掌心里是一片刺目的艳,逼人眼睛。 兆临一见,神色大变,凤眼猛然扫向马车:“是他!” 先前他只是面有不耐,眼下却是青黑交加,面如冰霜。一股怒气从那紧抿成一线的唇边显露,高拢的双眉似有冰渣浮沉,令人近之生寒。其目光阴寒,犹带三分愤恨,吓得另几人心肝俱颤。 兆临盯住那马车片刻,霍然勒马,转身驱马而去,一眼也未去看江亦柔。 常欣、常戚回过神,立马跟了过去。 眼见那三人突然离去,江亦柔站那儿一呆,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手中的玉佩来,这……是怎么回事? 玲珑与黄轩面面相觑,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纪连宋的声音从马车那头悠悠传来:“愣在那儿做什么,该进城了。” 入了马车,江亦柔立马递还了玉佩,瞪大眼道:“那人是谁?为什么见了你的玉佩就走?” 纪连宋以指腹摩挲了一下还带着她掌心余温的玉佩,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这人是二皇子兆临,陛下亲封的祁王,不是善类,往后看到当远远退避。” 他看了看她睁大眼仍不知死活的神色,又缓缓一笑道:“尤其不要令他知道你会《海棠诀》的事。” 眉目精致绝艳的美男子温煦一笑,当真是光风霁月,令人心旷神怡。 知道他些许秉性的江亦柔却只觉得险恶万分,有些惴惴道:“为何?” “祁王殿下对男女床笫之欢热衷至极致的地步,入了他眼的女子无一幸免,一般都是竖着进横着出,”纪连宋脸上春风般温和的谦雅神情越来越柔和,“有一件事,裴修大概没有告诉过你,习得《海棠诀》之人不论男女,都会练就媚弱之骨,可在房事上给人带来无限欢愉,是暖床极品。” 江亦柔目瞪口张,几乎不能言语。 纪连宋见她如此,继续引导:“要是他知道你骨头软的事,肯定就不是有兴趣这么简单了。” 江亦柔心跳得厉害,原来先前那祁王问她名姓是对她有了那方面的心思?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她狠狠打了个哆嗦,骂道:“淫棍!” 纪连宋闻言,不厚道地笑了。 江亦柔想了想觉得更加奇怪:“他是皇子,又是王爷,怎么会忌惮一块玉佩?” 纪连宋摇摇头并不答她,见她还欲多问,索性闭上了眼装作要睡。 其实这玉佩并不名贵,也没什么身份。 当年尚且是少年人而戾气初显的二皇子当着人面与同是少年人而已狡诈浸淫的纪连宋打了个赌,赌的是什么,怎么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二皇子输得相当惨烈。这个赌局的代价就是,从今往后二十年内,二皇子兆临但凡见到纪连宋就要绕道而行。而这块其貌不扬的玉佩,就是当年赌局的信物。 自然,它也是二皇子此生最大屈辱的见证。 这件事说起来并不好听,连纪连宋都替兆临觉得丢人,再者,好汉不提当年勇,只要祁王殿下守信,此等伤及皇家颜面的旧事还是不要再提为好。 江亦柔看他如此,扁了扁嘴倒也不再多问,只嗯哼一声作罢。 马车入了上京城中,虽是大清早,街市上已有不少人来去,杂乱热闹的说话声隐约传来。 江亦柔掀开帘子看向外边,见到几方零落的早摊。一大口面锅从她眼前掠过,汩汩的热气熏了她一脸薄汗。 纪连宋睁开眼时,正好借着一角晨光望见她微红的侧脸和晶亮的乌眸,看了片刻,又合上了眼。 026 上京苏府 转眼入秋,上京城中天凉风凄,林叶萎黄。苏宅大院内几株金桂浓香馥郁、飘荡数里,前阵子阴雨连绵,眼下终于放晴,日头极为明媚,风中还携着一丝丝的桂花甜香,让人神清气爽。 苏府新宅在上京落成已有五年,三年前苏家嫡长女苏清然入宫选秀,今儿已是皇帝跟前的娇宠、芳华盖宫的苏贵妃了。苏家依仗着苏贵妃的受宠多了十二分的显赫,紧接着苏家二小姐苏悦然又嫁给了太子作侧妃,三年之内,苏家从一户新至上京的小人家一跃成为门庭富贵、荣华无双的高门大户。 江亦柔一路低着头随纪府的嬷嬷进去,来往下人不时投去好奇的一瞥,又飞快移开目光,没有人上前来攀谈问话,更没有人在一边窃窃私语。一面是因着苏府的规矩紧、管教严,另一面是因着这位纪府来的面生的嬷嬷穿戴不俗、面相精干,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这位嬷嬷称宋嬷嬷,是纪连宋有意派来安置她入苏府的。宋嬷嬷目光清明冷淡,姿态却恰到好处,叫人捏不出半分错处来,更不敢有所怠慢。后宅五进的下人院门口,苏府的管事秦嬷嬷早早便立在那儿恭候。秦嬷嬷原是特意打扮过,连多年前苏老太太赏赐给她的珊瑚镯子都取了戴上,大拇指上还套了新打的金戒指,这么一番心思,为的是不在纪府的下人跟前掉了自个儿身为苏家管事的面子。 却见那宋嬷嬷远远走来,通身没有半点珠翠首饰,只一身绣蚕丝的湖蓝色褂子就派头十足,她白白的银盘脸上皮肤细白如脂,露在外头的一双手也是极白净,不像是下人,却像是一位太太。 秦嬷嬷低头看了看自己粗手指上套着的烫人眼睛的金戒指,不动声色地取了下来塞到袖子底下,堆了笑上前道:“可是纪府的宋嬷嬷?” 宋嬷嬷颔首:“这位想必就是秦嬷嬷了。” 秦嬷嬷笑点头,而后随意瞟了一眼后头站着的江亦柔,目光又落到宋嬷嬷身上:“这就是纪家要过来的那个丫头?” “正是呢,”宋嬷嬷道,“说来也不怕姐姐笑话,这丫头是我侄女儿,自小在纪府养大的,也算半个家生子,知根知底又生了一副好模样,早先被我家公子相中了要抬为姨娘,只是她被惯坏了,性子骄纵得很,忘了下人本分,前些日子竟出言顶撞公子,公子气得不行,险些要将这丫头赶出府去,却又舍不得,思来想去就出了这么个主意,贵府的管家好,出来的下人个个懂得规矩,我就把这丫头遣过来,麻烦姐姐替我调教调教,也好磨磨她的性子!” “妹妹与我客气什么,既然是纪公子的人,我自会好生照看的。”秦嬷嬷这会儿方正正经经地打量起宋嬷嬷后头站着的江亦柔来。 宋嬷嬷见了忙侧头道:“秋月,还不快抬头叫秦嬷嬷仔细瞧瞧?” 江亦柔乖乖地抬头,秦嬷嬷一看之下,目光流露出难掩的惊艳来,怪不得那纪家的公子这般放不下还要特意送来苏家调教,这小模样比起苏家的几位娇养小姐也是不差的:“妹妹当真是谦虚,我瞧着,这孩子看着规矩得很,哪有你说的那样不懂事?” 宋嬷嬷摇摇头:“姐姐是不知道,这丫头是前几日挨了几板子才乖觉些,纪家上下都少有奈何得了她的,碍着是半个家生子,一直没狠下心来管教,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苏府这样家教严的方能制住她了!” 秦嬷嬷原先见了宋嬷嬷这通身的贵气心头刺得很,这会儿听她一句连着一句地夸赞苏府管教好,顿觉面上有光,先前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化为一团亲热:“妹妹放心,我定然将这孩子当做自家人一般用心管着,等日后必叫她像模像样地回到纪府去!” “有劳姐姐了,”宋嬷嬷抿唇一笑,从袖下取出一个小木盒子递到她手里,“这是纪府的一点心意,望姐姐收着。” 秦嬷嬷眼睛一亮,道了谢便收下。 二人相互絮叨了一阵,那宋嬷嬷又抹了几滴眼泪,对着江亦柔依依惜别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开。 秦嬷嬷瞧见江亦柔只静静立在那儿,脸上连半分伤心也没有,轻轻皱了下眉,藏在袖下的手触到那光华的木盒盒面时,她的神色又陡然舒展开来:“秋月,往后这一年里头,你就是苏府的下人,有什么事都要照苏家的规矩来,不能再跟在纪家时一般娇气,我不比你姑母,手下这板子就是自己人也是不认的,我这人只认苏府的规矩,顾不得情分,你要是乖乖的,一年过去就能安生回纪家,你若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儿动心思,就莫怪嬷嬷我翻脸不认人了。” 江亦柔低着头喏喏称是。 秦嬷嬷对她这反应还算满意,眼色又柔和了一分:“你懂得我意思就好,纪家只有两位少爷和一位夫人,不比在我们苏家,在府的小姐就有三位,主子多下人更多,是真正的大户,平日里我要顾着老太太已经忙得很,你可不要叫我多操心了。” “是。”江亦柔面上应得柔顺,心下却有些不耐烦,她这会儿早等不及去见沛然了。 “你这模样生得的确是好,不过既然是纪公子定下的人,就万万不要生出别的心思来,若叫我知道,就算是要下了你姑母的脸面也会将你赶出苏府的大门!” 大户人家里头自然是少不了一些容色出挑的婢子,秦嬷嬷打量着江亦柔,目光凌厉,暗道这丫头虽是纪公子定下的人,却生得太出挑了些,苏家的几位小姐里头只三小姐苏妙然能与她比较一番,若是到时惹了什么麻烦还了得? “奴婢不敢。” 秦嬷嬷一边用手背摩挲着木盒子,一边拿眼瞧着她:“想来你进苏府前也有过一番打听,对我们府上的几位主子应当知道个大概,照着先前纪家来人的意思,是要调你去一位小姐跟前当差丫鬟,你心里面中意哪一位?” 世上只有主子挑下人,哪有下人挑主子的道理?秦嬷嬷这么问她不过是想试试她罢了。 江亦柔却正等着秦嬷嬷这句话,她垂下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轻轻柔柔、娇娇怯怯道:“奴婢愿去五小姐房里当差。” 秦嬷嬷一怔,她原也是这么打算的,苏五小姐苏沛然在苏府中最不受宠,这丫头这般好模样,去了苏沛然房里才能少引人注目些。 想到此处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点点头:“你收拾下东西,过会人随我一道去见过五小姐。” 027 音容笑貌 苏沛然所居疏阔轩院内有一株恹恹的槐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地上落了几片半枯的叶,零零散散,冷冷清清。整个院子没有半丝声响,好似没人住着一般。江亦柔看得怔住了,秦嬷嬷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屋中,一阵浓郁的药味直窜入鼻息深处,又夹杂一股清幽冰寒的香料味道,闻着十分冲鼻。 一道紫蓝色的珠帘挡在他们跟前,可见一张圆形大理石桌和一方垂着紫色纱幔的床榻,纤细曼妙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秦嬷嬷自进屋就眉头皱得老高,左右扫了一眼屋里,暗暗咒骂了几声侍候五小姐的婢子春桃,轻咳一声方才捏着嗓子道:“五小姐,奴带着新来的婢子见您了。” 榻上之人的呼吸声加重了些,却并不应声。 秦嬷嬷仿佛习惯了似的,侧头觑着江亦柔道:“你就在这儿等着五小姐醒过来。” “是。” 秦嬷嬷最后瞄了一眼朦胧的纱幔,微微抬高了下巴转身而去。 江亦柔盯着那抹若隐若现的身体看了片刻,目光又转到屋内其他地方。圆桌上有一只白瓷碗,余半碗黑稠的药汁,想来这屋中苦到令人鼻息发涩的药味正是源于此。外屋四壁清白,没有一个摆设,只对面案几上有一樽琉璃质地的美人像,不过色泽晦暗、积尘数寸。 这间屋子越看越不像是姑娘家住的闺房。 江亦柔默默地敛回目光,心中涩然。 沛然是长房荀姨娘的女儿,那荀姨娘早在十多年前便因为被人撞见了和外男的私情被苏云堂活活打死,那之后,苏府上下除却苏老太太,其余人对她这个庶女皆是见而远之,更不提当年苏家二小姐苏悦然在府中对沛然的种种欺凌压迫。在记忆之中,沛然素来是挺直着身板、一脸的倔强,不论她的手掌心被嫡姐抽得多么血肉模糊,不论苏云堂看她的目光有多么冷漠厌弃,她都不曾露出半丝怯懦与凄惶,更不曾低头。 如今看这屋内情景,听那榻上气息,她分明是被病痛缠身、受尽折磨。 犯错的是荀姨娘,可她被打死还不够,剩下的苏家人还要报到沛然身上。 江亦柔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目光越来越淡。 过了大半个时辰,院内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名看来十八九岁上下的女子踏进了屋内,她梳着双丫髻,皮肤细白,心形脸上一双细长眼,眼角下边一粒小痣添了几许妩媚颜色。 女子看到江亦柔,脚步一滞,目光警惕:“你是谁?” 江亦柔垂目:“秋月见过春桃姐姐。” “秋月?怎么我从未见过你?”春桃边问边打量她。 “是秦妈妈领我过来的,今儿才入的府。” 春桃看她半晌,细长眼睛眯成一条线,忽而笑了:“秦妈妈让你到五姑娘儿这来当差?” 江亦柔点头:“往后还请春桃姐姐多指点。” 春桃伸出冰凉的手掰住她下巴,用点力抬起来,定定看了一会儿,又露出古怪的笑容道:“倒是个知礼的,大概是秦妈妈瞧你生了一副好样貌,怕这美人皮招惹是非,才会把你扔到五姑娘这儿来,不过来到这儿也只能认命,万万别动了不得了的心思,乖乖在我手下当差便是。”语罢收回了手去。 彼时,帷幔里头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着咳着又转为忽长忽短的急促呼吸,仿佛喘不过气一般。 江亦柔心头一惊,径直掀了帘子进去,两手扳住床上人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又腾出手轻抚她的背。 苏沛然借着身侧温热的气息缓过神来,费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人怀中,瞥见那一方婢子的裙裳,忽然坐直,猛然将江亦柔推倒了去,声音嘶哑道:“滚……开……” 江亦柔一怔,望着她不说话。 过了八年,原本矮小微圆的小丫头如嫩芽抽了身子,变得修长纤细,不过似乎太纤细了些,那腰身,当真是盈盈不及一握。 至于苏沛然的面容,也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往昔那个模模糊糊的雪团似的女娃娃的模样,如今已变为桃李般俏丽的少女眉眼。只那微黄的病色和青黑的眼圈折损了她四五分的颜色,着实令人心惊。 苏沛然一下子坐起身,眼前黑了一瞬,又勉力支着床坐起来,隐约见到那婢子衣裳还在床榻边上,声音更冷:“方才叫你滚,你没有听到么?” 江亦柔立马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却还是在帘子里头。她侧头正望见帘子外边的春桃,见其弯着一双细长妖娆的眼,凉凉地看着苏沛然,仿佛看笑话一般,脸上真真切切是嘲笑:“五姑娘可得睁大眼细看看,这回惊扰你的不是奴婢呀!” 苏沛然手一伸,捞了床头案几上的书就要扔过去,被江亦柔一把扶住。 她胸口起伏了数下,终于完全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人:“你是……谁?” 江亦柔取下她手里的书,低眸恭谨地福了福身:“奴婢秋月,是新入府的丫鬟。” 苏沛然闭上眼顺了口气,复睁眼细瞧她,目光幽然:“谁叫你过来的?” “秦妈妈。” “哦?是她啊,”苏沛然长长的眼睫扑闪了一下,“看来你是不大得她欢心了,不然她怎么会把你推到火坑里来?” 帘子外头的春桃听了,撇了撇嘴。 “你想走就走罢,跟着我就是等死,没有出路,要么,”她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眼春桃的方向,“就是找机会爬上我好爹爹的床,这样等我死了以后就能做一个风光的姨娘了!” 此言一出,春桃一张细白的脸蛋登时变作青红交加。 江亦柔抬起眼,定定地看向一脸漫不经心犹为自嘲的苏沛然:“奴婢一心只想留下来服侍五姑娘,别无他想。” 苏沛然看着眼前这双漆黑如墨玉的丹凤眼,略微失神,蓦地想起了一人故旧已久的面容,忙闭上了眼,装作厌烦地挥挥手:“随你的便。” 028 色字头上 那日苏沛然喝了剩下的半碗药复又歇下,只是期间时喘时咳,极不安稳。江亦柔守在帘子外头,听她有动静就上前去添水倒茶。 春桃看苏沛然喝完药便离开了好一阵,再回疏阔轩已时至黄昏。江亦柔见她进屋的时候鬓发散乱,面带潮红,想到苏沛然先前讽刺她的话,不动声色地扭过了头。 春桃一回屋见着江亦柔安安分分地坐在那儿守着苏沛然,一副乖巧柔顺模样,垂着头半露一截凝脂皓雪般的肌肤,脖颈优雅纤长。她思及先前在假山后苏云堂压在她身上时嫌弃她脖子太短不够合度的埋怨,登时又嫉又恼,一股邪火就窜上了心头,冷冷开口道:“你还坐在那儿干什么,不怕扰了姑娘睡觉?” 江亦柔站起身,走到帘子外:“姐姐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夜里姑娘热水还没有烧,再过会儿姑娘就得起来沐浴了,你赶紧去烧些热水来。” 江亦柔点头出去,春桃站在那儿双手抱胸看着她离开,嘴角微微翘起。 江亦柔踏出门槛折身往廊上去时以余光瞥见她这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略一挑眉,倒觉有趣,那柴房里头莫非还有什么牛蛇马面? 她一路上向人问了路,脚步悠悠地荡了过去。苏府的柴房在下人府院前头,隐在一片翠碧茂竹间,很是偏僻。 推开门进了院子,却见一名上身不着一物的男子举着斧头一下一下地砍柴。寻常姑娘家突然见到如此场景,定然是吓破了胆、羞怯不已,偏生江亦柔是个不知羞的,她一怔后就径直走到那堆劈好的柴前,俯身挑拣木柴。 那男子忽而见到有婢子进院也是一怔,借着黄昏的霞光看过去,却见对方双眸似水、柔唇如绸,一把春水般明媚的身段,真真美若天仙儿一般,不由得张开了嘴,手里的斧头都险些落到地上。 江亦柔抱起五六根柴,一转身就见到那男子睁着一双三角眼直勾勾地往自己的腰臀上觑,暗暗一个哆嗦,折身就往院外走。 那男子见她要走,立马几步跑上了前相拦,脸上微微地笑:“你是新来的?” 江亦柔眼珠子一转,咧嘴笑了:“是呀。” 这一笑露出一口白瓷似的牙儿,瞧得男子眸光一深,下意识就探出手去。 江亦柔侧身避开他的手,笑了一声:“大哥你干嘛呀?” 这男子名叫牛三,正是秦嬷嬷的乖侄儿,平日里仗着和秦嬷嬷的关系,为非作歹,糟蹋了好些丫鬟,为防前院的主子晓得,他素来挑那些已经人事的丫鬟下手,春桃也在他那儿吃过亏。几个下人碍着秦嬷嬷和自己的面子,吃了亏只得将委屈和血吞,当被狗啃了便是。 牛三往常也不敢随意出手,却见江亦柔的姿色极好,貌美动人处,直令他色心上如挠如抓,痒得难以自抑。眼下江亦柔又一副烂漫天真之色,仿若浑不所觉地冲着自己甜笑,叫牛三那点仅存的理智顿时散了个干净。 “小美人儿,让爷亲一口……”说着就要扑上来。 江亦柔往后一跃,叫他扑了个空。偏这一跃还轻盈若燕,裙裳飘然,霞光间愈显飘逸清灵:“大哥真是不知羞的,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闺女哪能叫你白白亲了去?” 换作了旁人,牛三哪顾得上周旋,不由分说霸王硬上弓了便是,却见眼前少女笑语嫣然、狡黠灵动,那娇娇嗓音像是揉在他心口上一般,一时浑浑噩噩地应道:“自然不能白白亲去,小美人儿要爷做什么爷都心甘情愿,掏了心肺也是可以的……” 江亦柔噗嗤一笑:“哪用得着掏心肺那样吓人?大哥只帮我烧几桶热水便好。” 牛三见她这一笑,魂都出了窍,立马抱起了柴火跑到后头添柴生火烧起水来。江亦柔搬出小板凳闲闲坐在院子里,看着牛三来来回回跑得满头大汗,心里乐得不行。 牛三经过院子的时候总要抬起眼看一下那边翘着二郎腿的美人,心里叹一声,美人到底是美人,饶是翘着二郎腿也是玉质花雕般的姿态万千,再对上美人盈盈望着自己的笑眼,只觉力气又足了数十分,也不知哪里冒上来的猛劲,干活干得愈发卖力起来。 数桶热水烧毕,牛三赤条条的上身淌着瀑布似的汗,凉风一拂,冻得他浑身一哆嗦。这个时候,他看向那边仍然翘着二郎腿的美人,见其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四目相视之下,美人儿伸出手对他勾了勾手指头,牛三忽觉一股热气涌上头顶,将先前的寒意冲了个干净,再忍不得,两眼猩红地就扑了过去,颤着声儿道:“我的美……人……儿!” 这个“人”字一出已有些不稳,“儿”字可算是完完全全的惊叫了。 牛三捂着裤裆扑通一声倒下了地,贴着冰凉的地面呜呜呻吟。 “呀,大哥这是怎么了?”江亦柔佯作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凑上前去。 牛三痛得说不出话,心里惊骇得很,脑门上都是汗珠。他也搞不清先前是怎么回事,只是垮下一麻,忽然一股钻心的痛从下身刺过来,疼得他四肢百骸都软了下去。 “大哥你可不要吓我呀!我胆子小,禁不起吓的!” 牛三咬牙,一张嘴,不防下边又是一疼,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试着出声。 “大哥,要不要找人来给你看看啊?” 找人过来?这怎么使得,要被这府院后头的下人瞧见他这副窝囊模样,往后他牛三爷还怎么在苏府下人跟前抬头? 他见江亦柔起身要走,心下一急,拼命摇头:“千万别!” 这一下动作大了些,不慎牵动下边伤痛处,那刺骨的痛意如巨浪淹过来,直将他疼得晕了过去。 江亦柔看他闭了双眼,俯身再喊了两声“大哥”,始终不见他有反应。 她摇头叹起气来:“就这豆大点儿的能耐,委实当不起我这几声‘大哥’!” 029 旧梦依稀 薄纱轻拂,一缕香烟袅袅。春桃坐在圆桌前,把玩着指上的鲜红蔻丹,薄薄的嘴角轻弯。 “人呢?”纱幔里头人影浮动,是苏沛然坐起了身。 春桃娇媚一笑,迎上前来:“姑娘醒了啊,奴婢这就服侍您穿鞋。” 一只素白枯瘦的手掀起了帘子,苏沛然探身而出,面带倦容:“那丫头去哪儿了?” 春桃俯身凑到苏沛然脚边,拿起一只绣花鞋,仍旧笑盈盈的:“谁知道呢,大概是坐久了厌烦,到别处偷懒去了吧?”说完另只手托起苏沛然的脚踝要往鞋里送。 苏沛然脚一蹬,拂开了她的手,春桃猝防不及,整个人往后一倒。她一抬头,对上苏沛然阴寒如枯井的目光,当即瑟缩了一下。 “我自己来,你一边去。” 春桃咬咬牙应是,揉着屁股站起来,低头退到一旁。她略抬眸,觑了一眼俯身在穿鞋的苏沛然,嘴角一勾,冷笑了一下。 一个****的贱种,是不是真姓苏尚且未知,倒在她跟前嚣张跋扈!等日后她春桃做了长房的妾,小蹄子再自以为是都还不得乖乖喊她一声姨娘? 她两手交叠在一处,轻轻摩挲起来,暗道:且等着看罢,有你哭的时候! “春桃姐,你手上被蚊子咬了么?”一道娇软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吓得春桃身形一晃。 她回过头见来人是江亦柔,细眼蓦地撑大:“你怎么……”春桃话说一半生生噎住,用余光瞥了一眼那边端坐着的苏沛然,暗暗松了口气。 江亦柔不再理睬她,提着热水径直走到屏风后,将水倒进木桶里:“小姐,可以沐浴了。” 苏沛然披着轻袍走过去,淡淡看着她道:“你刚才是去烧水?” 她点头,苏沛然面色一缓,又冷冷瞥了一眼略有些局促的春桃。 江亦柔在里边服侍苏沛然沐浴,春桃僵立在那儿,两手死死绞着帕子。怎么这丫头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牛三那王八是干什么吃的竟白白放过了到嘴的肥肉!?当真是废物! 殊不知,被她咒骂的牛三,这会儿正赤身躺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冻得说不出话,平日里那一张凶悍威风的脸早已涨成了猪屎颜色。 过了两日,苏沛然依规矩要去长辈那儿请安。原本请安一事应当每日躬行,考虑到她身子不舒爽,刘氏就令她过三日去请一次安。 江亦柔扶着苏沛然进屋时,除却卧病在床的苏老太太和一早有事结伴出了门的苏云堂、苏锦堂兄弟,所有人都已经到了。近日苏老太太的身子越发不好,已经到了下床都极为勉强的地步。江亦柔听秦嬷嬷提起这事儿,心头自免不了怅惘。虽然分离已久,但毕竟是自己的外祖母,更不提幼年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残留于她的脑海。 她记得,苏老太太当年最疼爱的就是她和苏沛然二人,她们二人当初情谊如此深厚也与苏老太太有些关系。小时候她喜欢吃白糖糕,那些嬷嬷丫鬟怕她吃多了坏了牙都不肯多给她吃,老太太知道她喜欢,每次她去苏府做客就会特意给她备一些。 印象里,老太太总是在看着人微微地笑,仿佛所有事都看得明白通透了,所以待谁都那么温柔和善。 “五妹妹好大的架子,要我们一大家子的人等你过来。”说话之人看起来与苏沛然年纪相仿,苹果似的圆脸,肌肤不白,却莹润透亮,只两眼生得略长显得有些盛气凌人。江亦柔认得这名少女,她是苏家嫡四小姐苏欣然,多年前那个成日跟在长姐苏清然尾巴后边的小女娃。 样貌比起一母同胞的苏清然是要差了许多,不过这两姐妹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娇纵跋扈。苏清然讨厌沛然是因为她心以为沛然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老太太那儿的宠爱,苏清然讨厌沛然就完全是受了长姐的影响。 苏沛然眼睛都没抬起来瞧她一下,全似没听见一般。 “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苏欣然最见不惯苏沛然这副又冷又硬的石头样,眼下见她丝毫不搭理自己,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欣然!”刘氏在旁嗔责了她一声,“沛然身子骨弱,自然难起一些,你这个当姐姐的也不体谅她点!” 苏欣然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别过了头去。 刘氏看向苏沛然,打量她上下:“沛然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苏沛然抿唇点了点头。 “你身子不好还是得多出来走走,老闷在屋里头也不好。” 苏沛然没有吭声,长长的眼睫盖在颊上,微微颤着。 苏欣然咔哒一声重重放下茶杯,声音尖锐道:“母亲,你别对她那么好了,看看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好像我们欠了她多少钱似的!” 苏沛然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只那粉白的唇角紧紧抿着。 “你这孩子!”刘氏连连叹着气,一副又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江亦柔暗暗打量着自己这位舅母,八年过去,她几乎没怎么变,只是略微丰腴了些,眉眼平平,好在一身肌肤细滑雪白,堪比琼脂。 她对刘氏唯一的印象,就是脾气好。不管出了什么事,刘氏都不会生气。与老太太那种温和慈祥不一样,刘氏的好脾气就像是一堵棉花做成的墙,任你怎么敲打都惊不起她的怒火。也就只有刘氏这样的脾性,能忍受苏云堂那样脾气暴躁又花心好色的男人。 江亦柔往四下看去,看到下面右侧紧挨着并坐的一名美妇和一位少女。那少女也是与苏沛然一般年纪,桃腮大眼,肌肤雪白,眉心一粒朱砂痣,明艳动人。苏沛然是俏,眼前这少女便是艳,只苏沛然脸上病气太重,还是不及这少女动人。 想来,她就是长房包姨娘所出的苏三小姐苏妙然了,果真是生了一副好姿容,比起当年自恃美貌的苏清然也是不差的。难得的是她虽生得艳丽,气度却温婉柔弱,虽然小家子气些,倒也比苏欣然那般的跋扈张扬要顺眼许多。 030 丢人现眼 苏妙然似有所觉,抬眸朝着江亦柔的方向看去。江亦柔当即垂下头,只露出一个洁白细腻的下巴。 苏妙然的目光在她身上一点,而后淡淡移开了去。 一旁刘氏与苏沛然嘘寒问暖了几句,便让她坐下。江亦柔扶着苏沛然坐下,瞥了一眼苏欣然的方向。苏欣然正侧头与旁边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说话,那男子着一袭竹青色长衫,乌发以锦带轻束,细长眼淡月眉,水色双唇轻抿,眉目皆不算是极出挑,通体看来却俊逸非凡。 苏欣然撅着嘴,期间频频往苏沛然这儿投来不善的目光,偏神色似嗔若怨,有些可怜之色,好似是被苏沛然欺负了一般。 那男子听她说着话,偶尔也循她的目光朝苏沛然看来,神色极淡。 “你们兄妹俩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不妨也让我们听听?”说话人眉目婉约,纤窈婀娜,一身桃红色罩衫衬得肌肤如玉,正是二房嫡母孙氏。 兄妹俩?江亦柔蓦地想起,苏府二房确是有一位苏二哥,叫什么名字她倒是忘记了,只隐约记得是个极沉静的人。 男子淡淡一笑:“欣妹妹刚才与我说,觉得沛然妹妹头上的簪子别致,缠着我也给她去带一支相似的。” 苏欣然脸一红,伸手戳了一下男子的手臂,又神色不自在地睨了苏沛然一眼。 苏沛然低头喝着茶,仿若未闻。从江亦柔这个角度,方可瞧见她唇角隐隐的冷笑弧度。 想也知道,苏欣然先前是在编排苏沛然的不是,这位苏二哥倒是四两拨千斤,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打发了孙氏的话,又免得场面难看。 刘氏嗔怪地望了苏欣然一眼:“你这孩子,你二哥是男子,随随便便去外面买女儿家的首饰像什么样子!知道的,夸白儿待妹妹好,不知道的,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闲言碎语。” 苏欣然扁扁嘴不说话,苏白拱拱手:“是我的不是,婶婶饶了欣妹妹罢。”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些许笑意来。 苏欣然眼珠子一转,指了指苏妙然道:“我现在细瞧之下,觉得还是三姐姐的簪子更好看些。” 苏妙然轻怔后,缓缓笑开,察觉到大家都在打量自己,面上微红。 江亦柔也抬首望了过去,只见苏妙然一头乌黑似墨的青丝间戴着一支缀桃花形玛瑙珠子的银簪,颇为灵秀明艳。 刘氏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下:“是了,这簪子与妙然很是相配。” 苏妙然眼睫颤动,双颊飞霞,微微抿着嘴角,神色愉悦。 “那个丫鬟头上戴着的更好看!”苏欣然眼睛一亮,看着的正是江亦柔的方向。 江亦柔当即低垂眉眼,心里暗骂:就你话多! 众人一望,果真见苏沛然旁边垂首立着的婢子头上有一支通体莹润雪白的玉簪,于水缎似的乌发间静静地淌着微光。 “咦,这丫头不是春桃?”孙氏惊奇道。 苏沛然看了一眼江亦柔,终于开口道:“春桃昨夜失手打碎了东西,我罚她去后堂洗三日的衣服。” “妹妹好狠的心,那春桃分明机灵的很,怎么会这么笨手笨脚?”苏欣然皮笑肉不笑道。 苏沛然不应她,又垂头去喝茶。 苏欣然面色一变,双眉高拢,作势要起身,被苏白用扇子挡住方才吐出一口气缓缓坐下。 “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刘氏问。 苏沛然道:“秋月。” “看来沛然妹妹很喜欢她。”苏白摇了摇扇子。 苏沛然点头算是应了。 “能得沛然的喜爱,想来是个可人的,抬起头来让我们瞧瞧。”孙氏道。 江亦柔慢慢抬起脸,四下微微一静,苏白轻摇着的折扇亦顿了顿。芙蓉脸蛋儿,肌肤似新雪,两眼乌凝幽翠如深潭,浅浅扬起的嘴角如一瓣柔柔的娇花,当真是眉目如画。 “生得真是水灵。”孙氏忍不住叹道。 苏欣然撇嘴,暗道:一个下人,生得再好,也只能当个美妾。 苏妙然怔怔地瞧了江亦柔一会儿,回神凝思片刻,眸光渐深。 刘氏四下环顾,见一干人都还瞧着那丫鬟看,掩嘴轻咳了一声道:“沛然的茶凉了,该换了。”语罢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婢子碧瑶。 碧瑶走出几步正要前去换茶,却见苏欣然身旁的婢子兰罗端着茶杯走了过去,不由回头去看刘氏,刘氏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再去,她便退了回去。 苏欣然摸着椅子的扶手微微笑道:“早知道五妹妹喝茶喝得快,我这边早叫丫鬟备着新茶了。” 苏沛然看了她一眼,低声应了谢。 刘氏、苏白未动声色,孙氏却是放了茶杯暗暗一笑,意兴盎然地看起热闹。 苏府上下谁不知道苏欣然和苏沛然不和?苏沛然平日请安向来是只喝茶不说话,所以一番请安下来,总要换上好几次茶,但苏欣然绝不会如此好心地替她备茶。 眼下苏欣然这么一说,谁都知道她居心不良,可谁也不能出言阻拦她,毕竟她是差人给妹妹备了新茶,表面说来是一番好意。 兰罗端着热茶一步一步地朝着苏沛然走过去,脸上是浅浅的笑——这一杯茶,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泼的。 一屋子的人都静静地看着。 苏沛然袖下的手紧紧握住了膝盖,直直地看着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兰罗。 兰罗走到苏沛然跟前,脚下一晃,故作趔趄,要将茶杯往苏沛然的脸上扔。 刘氏皱起了眉,一边的苏欣然已经笑了出来。 就在此时,兰罗忽觉手臂一紧,被人牢牢扶住,而后手中一轻,茶杯已经被人拿走。她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清冷带着诡异笑意的丹凤眼,浑身一颤:“你……” 江亦柔温柔一笑:“姐姐可要当心些,你摔坏了不要紧,伤了五姑娘的脸就不大好了。” 兰罗一震,吓得往后瑟缩,却发觉抓住自己的那双手如千斤顶半沉重,根本动不得分毫。偏生抓着她的人纤细清瘦,抓着她的手素白娇小,连面上都是漫不经心的温和笑意,落在旁人眼中没有半分奇怪。 江亦柔深深地看了兰罗一眼,慢慢松开了手,转身将茶杯递给了苏沛然。 兰罗缓过神,狼狈地退到了苏欣然边上,手臂仍隐隐作痛,多半是有了淤青。 苏沛然神色一缓,过片刻方伸出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江亦柔一眼。 江亦柔垂头站在那儿,心中暗笑:这种小伎俩,使出来也是丢人现眼,为娘等着你呢。 031 要命一条 苏欣然的笑僵在脸上,恶狠狠地瞪了兰罗一眼,又冷冷地盯向江亦柔。 江亦柔察觉到苏欣然灼人的逼视,微扯嘴角,露出一个柔柔弱弱的笑。苏欣然看得一楞,神色微变,而后扭过了头去。 江亦柔别过眼,冷不丁瞧见苏白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心中略一咯噔,垂下了头。 “没烫着就好,”刘氏扫了兰罗一眼,“你这丫头这么不小心,险伤了五小姐,过会儿自去后堂领罚。” 兰罗看向苏欣然,却见苏欣然置若罔闻地把玩着腰上的玉佩,只得白着脸应是。 之后刘氏与孙氏随意寒暄了一会儿,谈及苏家在外公干的嫡长子苏枫,又关心了苏白的学业几句,这一回请安才算是完了。 待人走了,刘氏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道:“那个叫秋月的丫头,是秦嬷嬷的什么人?” 碧瑶想了想道:“听说是远房的表亲。” 刘氏唇角一翘,摇了摇头。 …… 青林翠枝摇曳,泥土的清芬与酒香味杂糅,丝竹管乐与高谈阔论之声隐隐约约。落了一夜的雨,入松小筑门前的地不免有些泥泞,几株闲草低垂,团簇在角落,颇为寂寥的样子。这碧玉林木经了一夜大雨的敲打,神形有些委顿,只是颜色愈发鲜嫩娇亮,透出沉静的生机,令人心神安定。 小筑二楼,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倚楼而立,晨熹微光落在他的周身,勾勒出芝兰玉树般的身姿,恍若神仙中人。 只是其修眉微蹙,隐约有烦愁之色。 “公子,让静姝给你抚一曲罢?”萧静姝着了一袭轻纱红裙,薄纱裹着一具若隐若现的娇软身躯,玲珑曼妙似鬼斧神工,肌骨纤肉,无一处多,无一处少,堪称完美无瑕。如此销魂身姿的美人,样貌更是倾城绝色,潋滟双眸所顾之处仿若有莲花朵朵盛开,直捣人心肺。 纪连宋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窗外一株带露的雏菊:“好啊。” 萧静姝摆琴而坐,纤细指尖拨动琴弦,缠绵多情的琴音柔声而出,低转婉丽处似可见一幅娇花美人凭栏而立低诉思念的图画,如梦如幻,引人遐思万千。 她双手抚着琴,双眸却始终痴痴望着那倚窗而立的男子。 一男一女,皆是神仙般的样貌,一立一坐,一弹一听,当真如画中眷侣,绝尘于天地人间。 那男子淡然的目光蓦然亮了,美人一见,指尖同心尖皆是一颤,欣喜如潮涌上心头。 他终于……终于…… 下一瞬,他的话却令她如坠冰窖:“有客人来了。” 琴音戛然而止,萧静姝神色一黯,自然能领会他话中意思,起身抱了琴,盈盈一福身退了下去。 下楼时她看到一个作了小厮打扮的人往楼上走,那人垂首低目,模样难辨,她挪开了眼,心中涩然:想必自己在他心目中,连一个寻常生意人也不如罢? 擦肩而过之际,她忽地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当即脚步一滞,猛然回头,却只看见了一个纤瘦单薄的背影。 江亦柔一脚踏了进去,就见纪连宋立在窗边,笑着揶揄道:“大清早的听美人抚琴、看山间美景,纪公子当真是好雅兴。” 纪连宋几步走到桌前坐下,淡淡看着她道:“过奖,比起江姑娘夜半调戏恶霸的行径,在下这个,实在是不值一提。” 江亦柔眼珠子一瞪,拍了拍桌子:“你找人跟踪我?” 纪连宋摇了摇扇子:“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江亦柔盯了他片刻,想到今日所为之事,略微正色道:“罢了,本姑娘胸襟豁达、心性磊落,不与你一般计较。” 纪连宋温煦一笑:“江姑娘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讲笑话给在下听?” 江亦柔吸了一口气,暗道:怒不得,怒不得! “说罢,什么事?” 江亦柔倒了杯茶呷了一小口,缓了缓道:“我想请公子帮我一个忙。” 纪连宋眉毛一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江亦柔觑着他的脸色,顿了顿道:“沛然常年卧病在床,苏府请来的大夫说她是得了寒症。” “你不信?” 她点头:“我总觉得这寒症蹊跷得很,我记得沛然的身子没那么差,而且她房里的丫鬟碧桃平日里对她的起居不闻不问,却唯独待她喝药的事格外上心,着实可疑。” 纪连宋左手轻轻摸着右手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麻烦纪公子请一位可靠的大夫到苏府去,暗里给沛然诊一诊,顺便查一查沛然每日所喝的药有没有问题。” 纪连宋笑了:“寻常外男进不得苏府内院,我得给你找一位女医,不仅如此,还要掩人耳目,不能叫苏家人发现,这事儿的确是麻烦。” “听纪公子的意思,此事虽说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办不到的吧?”江亦柔赔着笑。 纪连宋啪地一声开了扇子,缓缓地摇起来,闲闲地看着窗外景色,语调漫不经心:“姑娘不要忘了,纪某是个生意人,不会平白无故做没有好处的事。” 江亦柔翘起一根手指头指着他:“这怎么叫没有好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纪连宋轻轻一嗤。 “纪公子,你不用这么绝吧,我们好歹还历经一场生死不是?再说了,你肯定不想被人家知道你被魔教妖女强迫的事罢?”先动之以情,再威逼一番,姓纪的可以不讲清理,但总得顾及自己的脸面! 纪连宋笑得温吞无害:“江姑娘好像忘了一件事,魔教教主正悬赏着你的人头,我跟你打个赌,你走出去一报自己的身家姓名,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必定身首异处。” 江亦柔身子一颤:“你……” “怕什么,”他笑得愈发温柔,“掉脑袋不过是碗大的疤,江姑娘这等女中豪杰会怕砍头不成?” “此言差矣,这些见钱眼开的江湖人并非吃这碗饭的刽子手,要是一刀下去拖泥带水,我岂不要活受罪?” 纪连宋正色:”这话在理。“ 她气得牙痒痒:“你分明知道我身无分文,还想从我身上拿什么好处?告诉你,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032 有心无力 纪连宋的神色陡然古怪:“这话与江姑娘的作风真是大相径庭。” 江亦柔当场败下阵来:“纪公子,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身体前倾,搁在案上的手轻握成拳,敲了一敲:“简单得很,只要江姑娘允许在下在纸上改个字就好。” “什么纸?什么字?”她警觉地看他。 “姑娘的卖身契,四年改六年。” 江亦柔噌地一下站起来:“原来你安的是这个心!” “一句话,行是不行?”纪连宋侧头又去看风景,一副懒得与她多说的样子。 江亦柔正要出声,一道袅袅娜娜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赫然是先前抱琴离去的萧静姝。 萧静姝对着纪连宋柔柔一福,那一弯腰间身姿优美如流水抚花,看得江亦柔在旁啧啧惊叹:“妾在外头捡到了一方帕子,不知是不是公子的客人无意落下的。”语罢臻首轻抬,目光羽毛似的拂过江亦柔,暗下一怔后又定定地看向纪连宋。 她往日是不会在纪连宋跟前称妾的,今日是有意而为之。 纪连宋略一皱眉,看向江亦柔:“是你的么?” 江亦柔忙摆手:“不是。” 萧静姝抿唇轻笑:“看来是旁人落下的,妾叨扰了。”语罢转身款款而去,纤长背影如同一痕霞光,蓦地消隐。 江亦柔看得一呆,由衷叹道:“萧姑娘是真绝色啊。” 纪连宋有些不悦地拿扇子敲敲桌子,她回过神,看了看纪连宋笑道:“纪公子,加两年太草率了罢?” “何出此言?” “我这人虽然有些功夫,但是手慢嘴笨,还不会看眼色,更不会曲意讨好,兴许你留我在身边一个月就腻烦了,现在签六年的卖身契会不会……” “这个我有办法,你大可放心。” “哎,我还没有说完,其实,我这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 纪连宋啪地一声扔了扇子在桌上,眯起眼看着她笑:“你要么答应我的条件,要么等着苏五小姐日益枯槁直至油尽灯枯,其余废话,多说无益。” “呸,你说谁油尽灯枯?!”江亦柔瞪他,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纪连宋笑而不语。 她气势微颓,看他半天,终是恹恹地答应了:“纪公子打算什么人派人过来?” “少则五日,多则半月。” 她点点头不说话,只望着桌布上绣着那朵黑牡丹出神。 他凝视她片刻道:“你在苏府待了几日,倒是瘦一些,比先前顺眼多了。” 江亦柔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纪公子要是有兴趣,不妨也去苏府当个几日下人试试看。” 做高门贵户人家的下人,累不在干活,而在周旋应付,细想想,苏府的人,从主子到奴才,哪一个不是暗藏心思?而且十个里有八个是居心叵测、企图不良。 江亦柔有时候真恨不得将那些人都一掌拍死了落得清静。 但她不能这么做,不能啊。 “此种乐趣,还是江姑娘自己独享罢,在下就不掺和了。” 江亦柔起身无力地拱了拱手:“还望纪公子别忘了今日的话,我先走了。” 纪连宋没有出声,看着她转身往外、一脚踏出门,灰白色的小厮衣衫转了个圈然后消失不见。 江亦柔从苏府后门溜进去的时候,一冲头撞见牛三走过来,吓了一跳,当即隐到了树后。牛三走起路来两脚有些别扭,整个人脸色青黑,没有半分威风可言。 她看着他渐渐走远,暗暗嘀咕:自己上回是不是太狠了些? 牛三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有一人凑到了他跟前。那女子穿着一身藕绿色裙子,细长眼,樱桃嘴被口脂染得鲜红,腰肢扭来扭去的,端了一脸媚笑睨着牛三:“牛三爷,几日不见你,是去哪儿偷偷发横财了?” 江亦柔瞪圆了眼:那不是春桃么…… 牛三瞟了她一眼:“你有事?” 春桃左右瞧了瞧,半边身子贴到了牛三身上,一只手搭在他胸前画圈圈:“想请三爷帮个忙,不知行不行?” 牛三闻到一阵脂粉香味,感觉到身上贴着的身子温热娇软,欲念大动地捏了一把春桃的腰:“你说说看。” “下个月夫人和几位姑娘要去太子府作客,听说这几日就开始量身订衣了,我也想要捎个一件,你去替我到秦嬷嬷跟前说一说,成是不成?”说到最后,嘴巴贴到牛三的耳朵上哈了一口气,另只手也往牛三的身下探去。 牛三眼睛瞄到,想到自己还伤着,浑身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了她,脸色跟锅底般黑:“骚蹄子,一个奴才,也配穿千金小姐的衣服,穿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而后也不等春桃反应,大步一伸就走了。 春桃站在原地,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哆嗦,低骂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江亦柔掩嘴暗笑:看来牛三上回的确是伤得很重,有心无力到连送上门的肥肉都吃不动了。 她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确信那二人都走远了才从树后出来,一路低着头径直回到屋子里换了衣服,然后去了疏阔轩。 平日这个时候,苏沛然应该是歇下的,今儿个却见她倚在床上拿着书看,江亦柔不由有些吃惊:“姑娘不睡会儿么?” 苏沛然仍然看着书,嘴上淡淡地答她:“睡不着,先前来了几个人要量身,闹腾了一番就不想睡了。” 江亦柔点点头,转身去倒了杯茶递给她。 苏沛然没有伸手接,抬起眼睛看她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奴婢去自己屋里歇了会儿。” 苏沛然放下书:“不是实话。” 江亦柔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溅出两滴水在小碟子上。 苏沛然叹了口气,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出府去了,先前我瞧见你换了衣服出去的。” “姑娘……” “是偷偷去见外边的亲人了么?” 江亦柔一颤,抬眼去看苏沛然,望见她微蹙的眉宇间不复冰冷,而是笼罩着淡淡的忧愁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033 一定要是 江亦柔轻轻抓着裙裳的手一松,垂到了身侧。 苏沛然一见,只当她是被自己言中,淡笑了一下,面容柔和许多:“往后小心些便是。” 江亦柔点点头,又扬起脸笑盈盈地问:“姑娘要做什么样的新衣?” 苏沛然放下茶杯,略一皱眉,仿佛想起什么很麻烦的事:“那婆子偏要给我做桃红的裙子,说能衬肤色,我倒想要天青色的,不过人家是干这一行的,眼光总要比我好些,想来也对,我这一脸病容,穿天青的只会显得气色更差。” 江亦柔看到她眼底一丝黯然,暗下一叹:苏沛然到底是女子,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容色? 她忍不住握住苏沛然微凉的手:“等姑娘的病好了,就请太太找人给姑娘做几件天青色的衣裳,姑娘穿着一定会很好看。” 苏沛然感觉手心温热,心底也是一暖。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怔怔地想:自己若是没有这病,容貌也不比妙然差的吧?以往,祖母总夸她跟阿柔生得灵秀可爱,像两个小仙童。 想到祖母和阿柔,她的神色黯了一下。 自她病了以后,苏云堂就不许她去见苏老太太了,怕她把病气过给了老人家。至于阿柔,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看人的阿柔,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姑母和姑父被大火烧死了,阿柔是因为太伤心害怕才会偷偷地躲起来的,她不怪她。 江亦柔感觉到她情绪低落,抬手去抚她的背:“姑娘,还是歇一会儿罢?” 苏沛然猛地抬头看她:“你也跟他们一样希望我永远歇下再也醒不过来吗?” 江亦柔一震,缓缓地摇头:“奴婢希望姑娘好好歇息,不要胡思乱想,等过一会儿醒了气色才会更好。” 苏沛然垂下头,似笑似叹:“你瞧我,说说是不在意了,其实怕得很,不然怎么会草木皆兵?” 江亦柔心中五味陈杂,却听她接着道:“你不要怪我先前带你冷漠,我是怕——你也是别人安插过来的。” 也是? “难道春桃姐……” 一根冰凉的手指压在了她的唇上,清幽的药香窜入鼻息,苏沛然笑了笑:“她是,不过,我知道你不是。” 江亦柔愣愣地看着苏沛然,看着那惨淡的笑,胸腔里头心跳得厉害,恨不得将心里的话大声喊出来:我是阿柔,沛然,是阿柔回来了! “姑娘怎么知道奴婢不是别人派来的?” 苏沛然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垂头低低道:“我虽然病了,但人还是清醒的,一个人待我是不是真心,还是知道的。” 江亦柔看着她满头垂落的青丝,默然不语。 服侍着苏沛然卧床歇下后,江亦柔出了疏阔轩,径直去往苏府厨房,想要些牛乳,等苏沛然醒了喂她喝一些。 一般这些吃食都该有人送到各个小姐房里,苏沛然的疏阔轩却没有人送来,想到此处,江亦柔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没想到沛然如今在苏府的境地已经如此艰难,连寻常下人都瞧她不起、几多怠慢。 她轻轻推开院门,正要一脚跨进去,忽地听到女子咯咯咯的清脆笑声,身形不由滞住。 “姑娘,这些鱼儿真好看!” “傻丫头,锦鲤当然好看了,不好看人家也不会特地送过来啊。”那人着了一身缂丝小袄,乌发梳了个圆髻软软地垂在白生生的颈子后,正侧着身子与旁边的婢子谈笑。其粉黛略施,肌肤雪白,眉眼如玉,娇唇薄红,正是苏家三小姐苏妙然。 苏妙然的生母是一位见谁都娇怯不已的美妇人,刚入门时苏云堂宠爱得不得了,门前门后都要搀着扶着,像伺候瓷器一般,生怕一不小心就给磕着碰着了。那时苏云堂做得太过,所以江亦柔至今还有几分印象。 那位姨娘上次江亦柔随苏沛然去请安时是见过的,八年过去,颜色未减,反倒多添几分妩媚。不过苏云堂贪图新鲜,素来是喜新厌旧,对这位美娇娘的态度早就淡了许多,眼下在苏府中,这位姨娘也算是不受宠的。 江亦柔借着门隙望着与下人微笑着说话的苏妙然,看到她手里抱着一个透明的玻璃鱼缸,鱼缸里面有一条小锦鲤。 她抱着小鱼缸和自己的婢子秀云一块儿站在院子里头的大水缸前,笑道:“这么娇贵的锦鲤,怎么养在这种粗陋的大水缸里?” “是二公子的意思呢,说是要先用水缸养个两日方能放到池子里去,奴婢也觉得奇怪。” “二哥看的书多,懂的自然比我们多了。” “姑娘,咱们把自己这锦鲤放进去了,会不会混在里头认不出来了?”秀云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苏妙然手里抱着的小鱼缸,那条小锦鲤浑身澄灿灿的,尤其好看,是苏妙然的舅舅上个月送来的。 苏妙然笑了一下:“不会的,我自己养的小锦鲤绝对不会认错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说着双手托起小鱼缸,贴着水面往下一倒。 扑通一声轻响,小锦鲤落入了大水缸中。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来。看了半天,秀云忽然咦了一声,拿手指着水缸里的鱼道:“姑娘,那儿还有条锦鲤,比咱们这条还要好看哩!” 苏妙然探身一看,果真瞧见一条身披祥瑞花纹的锦鲤在水面上探头探脑。 她瞄了一眼自己放进去的那条,再看看带花纹的这一条,垂下眼睫道:“捉上来仔细看看。” 秀云有些迟疑:“不小心弄死了怎么办?” 苏妙然柔柔一笑,拿起小鱼缸往大鱼缸里舀了水:“你把它捉起来放到这儿就不会死了。” 秀云点点头,俯身捣腾了一会儿,抱着那条带花纹的锦鲤要往苏妙然怀里的小鱼缸放,却不防苏妙然突然后退了两步,锦鲤啪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秀云吓得叫了一声,赶紧俯身要将鱼抱起来。苏妙然忽然道:“不要动!” 秀云白着脸看向自家姑娘,面有不解。 苏妙然脸上还是柔柔的笑,甚至比先前笑得还要动人:“我的锦鲤,一定要是最好看的那一条。” 秀云垂着的两只手蓦然僵住,睁大了眼看着那条锦鲤在地上扑腾了数十下,然后变得一动不动。 034 尴尬看客 江亦柔轻手合上门,转身吐出一口气,仿若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神色平静地往回走。 穿过苏府的香兰园,入目是几叠假山石与三两竹枝翠叶。秋日的风略带冰凉,没入她微敞的领口,直拂心口。 她在假山石前停下,抬手捻下一片叶子,以指尖相掐,洁白指尖上沁出一点碧色,涩涩的香气隐约飘荡。 在她静立之际,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江亦柔回过神,下意识侧身往假山石后一站,却发现假山石中还有两人,当即一凛。 假山内光线昏暗,暗影斑驳,却足够她看清楚对面那两人的样貌。 女的罗衫半解,露了一大片肌肤,就算是在晦暗不清的假山石内亦可窥见其莹莹玉色,有一副如斯娇嫩的身子,样貌却平庸至极,只是低眉垂眼显得颇为温顺,竟是日前欲将茶水泼到苏沛然脸上的兰罗! 她这儿煞白着脸,半惊半恐地盯着江亦柔看,比起羞恼,更多的还是害怕。 江亦柔一见旁边兰罗倚着的男子,眼珠子一睁,简直想笑,暗道:看来在苏家,会跟下人厮混偷情的不是只有苏云堂,光天化日,假山石中,当真是好情趣! 那男子的衣衫倒是挺括整齐,只鬓发有些散乱而已,他此刻两眼微眯、神色警惕地盯着江亦柔看,没有丝毫被人撞破奸情的狼狈,正是苏家的二公子苏白。 江亦柔在那儿暗暗嗟叹苏家家风不正的时候,苏白想的是该如何封了她的口,他拳头握紧,动了杀机。 先前他与兰罗入到假山石中耳鬓厮磨了一会儿便发觉有人过来,暗里一瞧,见是苏沛然身边那个新来的丫头秋月在对着竹子发呆,正盼着她早早离去,哪晓得她竟直接进了假山石中把他们撞了个正着! 江亦柔感觉到他的杀气,抬头冲着这对狗男女温和一笑,是安抚,亦是暗示:放心,为娘什么都没有看到。 兰罗被她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只抓紧了苏白的前襟瑟瑟发抖。 苏白却看懂了她这一笑的含义,略一怔忪后,盯着她面露狐疑之色。 三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假山石外边的脚步声渐渐响了。 “哎呦,老爷您慢点!奴家走不动嘛!”一声甜腻腻的娇嗔响了起来,江亦柔一听就知道说话的女人是春桃。 苏云堂嘿嘿一笑:“爷抱你进去……”语罢,只听春桃一声低呼,衣料簌簌声响起,书房的门被苏云堂一脚踹开又重重合上。 假山石内的三人面面相觑,一阵愕然。 兰罗垂着头,苏白的脸则是一阵青一阵白。 江亦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老太爷要是知道苏府现下的样子,一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罢。 苏家人简直是结队地白日宣淫啊! 她看了看苏白抽搐不止的嘴角,不厚道地笑了一下。真要说起来,眼下这种情况,最难堪的还是这位苏二公子了。 突然发觉自己的行经与苏云堂这等渣滓相近,应该是不小的冲击罢? 江亦柔眼见苏白神色缓和了一些,抬手指了指外边,示意换个地方说话。 苏白僵着脸点了点头,低下头看了一眼兰罗,伸手替她拢好衣服,又拍拍她还在发抖的身子,压低声安抚了几句,让她先行离开。 兰罗走出几步,又迟疑地回了一下头,咬了咬牙还是走了。 苏白和江亦柔出了假山,穿过游廊,走到了香兰园中。二人在园中的石子小径上并肩相行,江亦柔侧过头就瞧见了苏白紧紧抿着的双唇。 她本欲幸灾乐祸地笑一下,却见苏白将目光转过来,立马轻咳一声正了神色:“二公子,奴婢适才什么都没有瞧见!” 苏白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他不信她也有道理,毕竟在他看来,她是在备受冷落的苏沛然跟前当差,要是她把这事儿告诉了刘氏,说不定就能受到提拔,被调到别的房里去。 江亦柔有些无奈:“公子要怎样才信奴婢?” 他森然一笑:“你要么离开苏府,要么就割了舌头。” 江亦柔忍不住啧声:“二公子好狠的心肠!” 苏白向她逼近一步,面色沉下来:“不要怪我,怪就怪你自己没事到处乱逛!” 江亦柔睁大眼看着他靠近,看了看四下咽了口口水,不可置信:这青天白日的,苏白要动手杀她?! “二公子,奴婢打死都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的,奴婢只想在五姑娘身边伺候,别的心思哪怕是蚂蚁大小也不曾有,”江亦柔连连后退,说着说着眼泪哗哗,“奴婢乡下老家还有老父老母要照顾,奴婢要是没了,他们也活不成了啊!二公子,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苏白身形一滞,没有再往前走。 江亦柔扑通一声伏地跪下:“奴婢发誓,要是透漏半个字出去,就要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这厢哭得死去活来,终于动摇了苏白的杀心。 苏白毕竟是二十未到的少年人,从未取过人性命,更别提他欲痛下杀手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此刻他的内心也颇为挣扎痛苦。 要是此事被刘氏或孙氏知道,兰罗很可能会被活活打死,但是,他低头望向眼前颤抖不止的少女,面上终于还是闪过了一丝不忍。 江亦柔在地上边哭边求饶,心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一点也不想跟苏白动手,其实苏白肯定不会是她的对手,但她一旦对苏白出手,就没法再在苏府待下去,先前所有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苏白沉默了半天,硬声道:“你起来。” 江亦柔立马把脸贴到地上,作出一副死也不起来的癞皮狗相。 苏白叹了口气:“我不杀你。” 江亦柔心中一喜,拍拍衣服上的灰站起来,露出一张还有些泪眼婆娑的脸:“谢公子饶命!” 苏白盯住她:“别高兴得太早,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江亦柔面上诚惶诚恐地应声,心里不屑道:你敢不敢说点厉害的? 须臾,他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我说到做到!” 江亦柔把头垂得更低:“奴婢知道。” 苏白看看她,终是挥了挥手:“你走罢。” 江亦柔如获大赦,提步就跑,一溜烟就没了影。 苏白站在原地,拳头一松,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都是汗。他身子一晃,一手攀着树站直,心有余悸。 自己刚才,差点就动手杀了人…… 035 小施惩戒 自从那天撞破了苏白和兰罗的私情后,江亦柔连续几日都甚少踏出疏阔轩。她觉得苏白有句话说的很对,自己太喜欢随处乱逛了,这才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又不是裴修那等变态之流,有偷窥人家偷情纵乐的癖好。 不过那日所见倒令她明白了一件事,苏白那种性子的人会与苏欣然走得近,多半是因为兰罗的缘故。虽然苏欣然不是什么好主子,但她与兰罗既是主仆,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白平日待苏欣然好其实是为了庇护兰罗。 江亦柔一边给苏沛然绞头发,一边想着事。以往苏老太爷在的时候,手段雷霆、家教甚严,哪一个下人不是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做人?那时候苏云堂怕极了苏老太爷,哪敢这么放肆,青天白日地跟女儿房里的婢子厮混?刘氏也当真是古怪,脾气好得委实过分,自家夫君如此乱来还一派风淡云轻,竟放任春桃这样的人在府里肆意横行。 苏沛然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抿着茶淡淡问道:“你怎么了?” 江亦柔回过神,慌忙问道:“奴婢弄疼小姐了?” “弄疼倒没有,”苏沛然侧头看她一眼,“就是照你这么绞头发,再过一个时辰都干不了。” 江亦柔讪讪一笑。 苏沛然想了想道:“我瞧你这几日都不大出院子,也没偷偷溜出府,怎么,跟家里人吵架了?” 江亦柔仍是笑,笑得很是窘迫。 苏沛然摇摇头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是看起来这么温驯的,都多大了,还跟家里人闹脾气?” 江亦柔无言以对。别看苏沛然平日装得跟个大人似的,一副长辈气派,到底还是心性纯粹的深闺小姐。 苏沛然见她不作声,转过半边身子瞧她,见她傻傻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莞尔,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我还不能说你几句了?” 江亦柔摸着额头闷声道:“奴婢的年纪分明比姑娘要大。” 苏沛然嘴巴一张,颇为惊讶,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那边春桃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当即往后一靠闭上了眼。 “姑娘,该喝药了。”春桃端着药笑眯眯地走上了前。 江亦柔站在那儿上下打量她,见她今日脸蛋红润、气色鲜活,眉眼间更是春情荡漾,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春桃见苏沛然不搭理自己也不气恼,两手端着碗凑上前来,舀了一勺药汁直往苏沛然嘴边递。勺子还没碰到苏沛然的嘴唇,苏沛然蓦然睁眼,冷冷地睨着她:“你想烫死我么?” 春桃的手颤了一下,神色微变,又挤出笑脸:“是奴婢不好,奴婢给小姐吹吹凉再喂小姐喝。” 江亦柔眼睛一眯:“姐姐把药放下罢,晚些奴婢会伺候小姐喝药的。” 春桃眉头一皱,瞪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了?” 江亦柔笑笑不说话,没有半分恼色,更没有被她吓到。苏沛然却是沉下了脸:“把药放下,我现在还不想喝。” 春桃赔着笑:“小姐,这药要是凉了就不好了,我看还是……” 苏沛然冷笑:“好一个奴婢,都敢在我面前自称‘我’了?” 这下春桃笑不出来了。江亦柔见她气得嘴唇哆嗦,一双细眼恨不得在苏沛然脸上凿出一个窟窿,不由弯唇一笑,亦暗暗纳闷:苏云堂那厮是瞎了眼么,怎么放着几房娇娘不要,偏喜欢这样一个满脸小人相的女人? “小姐,夫人吩咐了,这药,您一定得按时喝!”春桃啪地一声将碗重重放在案几上,两眼冷冷地睨着苏沛然。 苏沛然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春桃一见,轻蔑又得意地笑了一下。 江亦柔放下手里的头发,挪步到春桃跟前:“春桃姐,小姐说了,她现在不想喝,你还是先下去罢。” 春桃白眼一翻,扬起手就朝江亦柔的脸打过去。 江亦柔一下就握住了她的腕子,捏得紧紧的:“春桃姐,你耳朵不好,奴婢再说一遍,请你先出去,小姐要歇息了。” 春桃瞪大了眼:“你敢打我?”说着就使力挣起来。 江亦柔微笑着凝望她,一言不发,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重。春桃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腕上一阵钻心的疼,仿若要断了一般, 她惊恐地叫了一声,慌忙道:“我走,我这就走!” 江亦柔敛了笑松开手,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转身走过去,继续神色淡然地给苏沛然绞头发。春桃另只手抱着自己的手腕,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跑到外面,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下人院子里,入了自己的屋,盯着小案上的又冷又硬的糕点看了半天,方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轻轻动了一下手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疼痛之间,又想起刚才那丫头的眼神,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分明眉眼都是笑着的,目光却冰寒入骨,好像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似的…… 春桃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细腻洁白,半分淤青伤痕也没有,却是刻骨钻心的疼。 她冷冷地挑起嘴角:这臭丫头,看不出来手劲这么大! 疏阔轩内,江亦柔看了看那碗药,又看向合着眼的苏沛然:“姑娘,你真的不喝么?” 苏沛然抬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声音浅浅的不辨喜怒:“喝。” 江亦柔端着药走上前去喂她,苏沛然神色木然地张嘴,不多时,药碗就见了底。 眼见碗底还剩下一勺的药汁,江亦柔止了动作,喂苏沛然吃了一颗蜜饯,服侍她漱口歇下,然后独自拿着碗走到了外屋,将余下一点药汁倒进了自己袖子里的小瓶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收好了瓶子,江亦柔依照苏沛然的习惯,点上了熏香。一缕青烟袅娜而出,一会儿工夫就盖住了屋内浓郁的药味。 江亦柔皱了下眉,这香的味道当真是霸道,她每次闻都觉得冲鼻。然而转念一想,一般清淡的熏香又如何盖得住苦涩的药味? 036 端倪初现 春桃自上回在江亦柔手上吃了亏,一见她就掀起眼皮子死死地瞪过去。江亦柔每每都是眨巴眨巴眼笑若春风,心中暗道:有本事你来咬我呀! 事实上,春桃在给她下绊子这件事上的确是用心良苦。平日里两人在疏阔轩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春桃一会儿失手把盛着滚水的铁盆往她身上倾,一会儿趔趄把铜像往她身上推,甚至还出大血花钱找府里的粗使汉子去修理她。 江亦柔就如看猴儿逗趣一般瞧着她使出各类坑害人命的看家本领,对其程度之阴损、手段之卑劣,嗟叹不已。 这样折腾了数日,江亦柔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伤到,春桃却遍体鳞伤,又是烫伤又是淤青,还散了大财,双唇乌青,脸色蜡黄,整个人憔悴了一圈不止。 今儿个一大早,苏府有客人登门,春桃也没好好打扮一番,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绿罩衫就出来了。江亦柔看了她一眼,很是关切道:“春桃姐,你还好吧?” 春桃一抬眼看到她,如见鬼魅,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江亦柔一见,抿嘴一笑,继续垂头去看自己的鞋面。 今日来苏府的客人倒也不稀奇,正是苏妙然那位开医馆的舅舅包文海。这个包文海也算半个商人,看起来跟纪连宋很不一样。纪连宋是奸不外露,满腹心机都藏在一张翩翩贵公子的好皮下。包文海则是生了一副尖嘴猴腮的奸相,说难听点,就是一看就觉得不是个好东西。可与他的相貌不同,包文海的性子端的是谦恭有礼、大方有度,待苏妙然亦是疼爱有加。 一照面的工夫,他已经给了苏妙然两样好物什。一样是上京城南胭脂铺的新进橙色口脂,另一样则是绣花簪子。簪子上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白梨花,隐约间还能闻到清香幽芳,沁人心脾。 苏妙然是个会做人的,当着两个妹妹的面收了礼物也没多说什么趁机炫耀,只是微笑着道了谢收了东西。 饶是如此,苏欣然还是瞪了下眼睛又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苏沛然一如往常,坐在边上垂头喝茶,不声不响。 江亦柔看得瞠目结舌,这个姓包的就算是偏爱自己的外甥女,也未免表现得太明显了吧?登门做客竟然只给苏妙然带了礼物?对另外两位小姐,连客套的礼都免了…… 再看屋内其他几人,除却面有忿色的苏欣然,另几人都神色如常仿佛早已习惯。 江亦柔不由在心里对这位包馆主竖起了大拇指。 这日苏府中男子都不在,包文海略略与刘氏、包姨娘打过招呼,又与苏欣然、苏沛然照面客套了几句,而后就坐下来与苏妙然说话。 江亦柔在旁觑着苏妙然弯着嘴角与包文海说笑,想起上回她在后厨院子里说的话,若有所思。 苏家三小姐,绝非如表面看起来那样娇怯柔弱。 闲聊了一阵,苏白撩起帘子走进了屋。 他今日着一身水蓝色长衫,腰挂玉佩,脚穿锦靴,通身的世家公子派头,俊彦贵气,仪表非凡。 兰罗飞快地睃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下,白嫩的耳垂染了粉色。 包文海搓搓手激动地站了起来:“二公子!” 苏白看着他一笑:“舅舅怎么还喊我二公子呢。” 包文海的脸有些红,却见对面的少年人神态谦和,不由得放下心拍拍脑袋:“我这是叫惯了!瞧瞧我这笨记性!” 苏白看看他,又扫了一眼屋内的女眷,目光在兰罗身上微微一顿,又对着包文海道:“舅舅,咱们到园子里说话如何?” 苏欣然撅起嘴,神色有些不满,正欲开口说话,被刘氏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包文海神色热切地点点头,几步走到苏白边上,二人边说边往外走。 苏欣然再也忍不住,撇撇嘴道:“二哥跟包舅舅一个开医馆的有什么不能说的,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们听到哩?” 她这一句“开医馆的”分明带了一丝轻鄙之色,包姨娘神色一僵,苏妙然垂着的眼睫也是一颤。 江亦柔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除了一个蠢字,真找不到其他可以用来夸这位苏四小姐的了。 刘氏扫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又乱说话!”这一句谴责轻飘飘、软绵绵,实在没有什么力道。 苏欣然果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她抬起脖子看了看苏沛然和苏妙然,露出顿觉无趣的表情,草草告了安就带着兰罗先走了。 刘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去与包姨娘说起话来。 这个时候,苏妙然忽然转过脸对着苏沛然温声道:“五妹妹,你近日身体可好?” 苏沛然点点头:“还好,多谢三姐关心。” 苏妙然闻言笑了,这一笑明眸弯弯、双眉如月,当真是艳光四射:“我看你这段时日精神好多了。” 苏沛然应声之际,苏妙然给旁边的秀云使了个眼色,秀云立马从袖子下边取出一个小锦盒递过来。 苏沛然面露迟疑,不解地看她:“三姐这是?” “你不是爱用溢香阁的那款珠翠香么,前几我出门逛街时路过溢香阁,就顺道给你买了一些回来。” 苏沛然愣了一下,嘴角微弯:“三姐有心了。” 江亦柔伸手替苏沛然接过收好,那边苏妙然伸出了双手握住了苏沛然的手:“五妹妹一定要尽快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出府逛街游玩可好?”苏妙然的手嫩白如青葱,苏沛然的手却枯瘦干涩,交握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苏沛然看着目光热切的苏妙然,颇为动容地点了点头:“借三姐吉言。” 苏妙然脸上的笑意更柔和,她抬起眼看向江亦柔:“你是叫秋月?” 江亦柔点头,苏妙然面色一肃道:“五妹妹身子不好,你伺候她的时候一定要万事尽心,我看这几日是要变冷了,可别无端让她受凉。” “是。” 江亦柔面上不动声色地应着,心里却缓缓地浮现出一个猜想,当即暗暗心惊。 037 妹妹可好 包文海这日在苏府用了午饭方离开,一众人各自散了回到屋里。江亦柔服侍着苏沛然午歇,一抬脚出门就见秦嬷嬷急匆匆地跑来:“丫头啊,你亲戚来找你啦!” 江亦柔心里咯噔一下,傻在了那儿。 秦嬷嬷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背:“怎么,高兴傻了?” 她结巴道:“哪、哪一位亲戚?” “就你大哥呀!”秦嬷嬷冲着她挤了一下眼,“说真的,我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哥儿,婚配了没?要是没有,我有个侄女可以带过来相一相,才十三的年纪,是嫩骨朵一样的花姑娘咧!” 江亦柔立马摆手说不用,忙不迭就往外赶。 她出了苏府后门,绕过花丛,就见一名身着青色儒衫的男子负手而立。那背影身姿修长,略显清瘦,风华绰约如一株玉兰。 江亦柔犹豫半晌,硬着头皮探身喊道:“大——哥?” 那人身形一动,肩膀颤了一下,轻笑着转过身来:“哎!” 江亦柔这脸一下就黑了。 纪连宋一手捻着朵碎花浅浅地笑:“好妹妹,近来可好?” 江亦柔正想跳起来骂他,却见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自己身后,当即侧身觑过去,瞧见秦嬷嬷一脸殷切地站在墙角边上,两眼热热地望着这边。 她尴尬地咳了一声,压低声道:“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纪连宋摊开手耸了耸肩:“没办法,实在找不到人,只能你大哥亲自出马了。” 江亦柔气笑了:“大哥?”纪氏一族本事通天,怎么会连一个可靠的女医都寻不到?一听就是瞎扯,偏生这人骗起人来还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着实可恶。 纪连宋随手扔了手里的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大哥我难得来一趟,妹妹不请我喝杯茶坐一坐?” 江亦柔瞪着他不说话。 正值午后,日光清耀,映在她双眸的水波间,一片清澄。 纪连宋别过眼去看地上那片碎花:“我待不久,苏沛然的药你快拿来给我看一看。” 江亦柔上上下下地看他:“你懂医?” 他笑吟吟地睨着她:“我不懂莫非你懂?” 江亦柔咬牙,从袖子里掏出小瓶子递给他:“这是几日来我特意存起来的药,沛然每日早晚必然要喝一次。” 纪连宋接过瓶子,打开瓶盖,放到鼻子边上闻了一闻。他皱了下眉,从袖下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落入瓶中药汁轻轻搅动片刻,又拿出来细看。 “如何?” 他摇头:“这药就是医治寒症的,没什么不妥,也没有毒性。” 江亦柔神色一闪,又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纪连宋打开盒子,眸光微动,捻了些许细粉在指腹,轻轻摩挲,一阵馥郁的熏香味道顷刻间飘荡而出:“是珠翠香?” 江亦柔吃惊不已:“这你都知道?” 他点了点头,关上盒子:“这香虽然性烈,却也不至于伤人身体。” 江亦柔闻言蹙眉,接过盒子面露疑惑之色,莫非真是她想错了? 纪连宋看她一眼,缓缓道:“药没有问题,香也没有问题,但是,此二者中有两味草天性相冲,一起用的话,与慢性的毒药无异,会侵损人的脾胃。” 江亦柔猛地抬头盯住他:“你确定?” 纪连宋颔首:“下毒之人心思缜密,这法子既狠毒又不留痕迹,一般人很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江亦柔默然,他这话说得没错,要想发现这下毒的法子,必要是既懂药又晓香之人。 “不管下毒之人是谁,你都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其借药香相斥下毒,就算东窗事发,也能轻易推脱成意外。” 江亦柔正欲开口,身后忽然传来秦嬷嬷的声音:“哎呦,二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可是下人待的地方……” “谁在那儿?”苏白蹙眉睨着秦嬷嬷神色躲闪的心虚样。 “没……没谁……”秦嬷嬷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苏府府规严厉,下人未经允许私见府外之人少则跪两个时辰,多则挨五十个板子。主子们从不到下人后院里来,所以平日里秦嬷嬷对手下管教的丫头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哪晓得苏白今儿个会突然转到后头来! 苏白眼睛一眯,一把推开她,大步绕过花丛走了过去。 秦嬷嬷期期艾艾地在后头喊了一声“二公子”,颤巍巍地跑了过去。 花丛后什么人也没有,苏白脚步一顿,环顾四下,修眉一皱。 秦嬷嬷捂住了嘴,眼珠子左右瞄了两下,松了口气,心中暗道:秋月这丫头还算机灵,知道赶紧躲起来。 清风微拂,林叶摇曳,一丝浅淡的珠翠香余味似有若无地飘来。苏白冷笑一声,眼睛一斜,扫了秦嬷嬷一下,秦嬷嬷当即浑身一颤,把头垂得更低。 他瞟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半株残花,拂袖而去。 秦嬷嬷慌慌忙忙地跟上了前,一边走一边暗骂自己这回太过大意。 过了片刻,一角浅碧色的裙裳打了个转儿从花丛东侧的灰墙后头荡了出来,江亦柔看着那头苏白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扶额长叹——怎么她到哪儿都能碰到这位麻烦的苏二公子? “看来妹妹似乎对这位苏二公子有所顾忌?”纪连宋挑眉。 “顾忌谈不上,就是一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江亦柔话说一半,忽有所觉,猛然转头,“呸!姓纪的,你再叫我一声妹妹我吐给你看!” “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你不是派人看着我的么,这都不知道?” 纪连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最近手头钱不够,发卖了几个手下。” 江亦柔干笑了一声:“骗鬼。”纪家钱不够?那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称富? “在下有些好奇,姑娘到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纪连宋身子前倾压低了声,语气揶揄。 江亦柔想起自己那日伏在苏白跟前发的毒誓,咳了一声道:“没什么。” 纪连宋眼睛一眯,眸底掠过一丝不愉之色。 038 玉面罗刹 江亦柔略一沉吟:“沛然身上的毒该怎么解?” “你先想办法换了苏五小姐的香,”纪连宋道,“过三日到入松小筑来取解药。” 江亦柔点点头,斜眼看了他一下:“多谢大哥了。” 纪连宋唇角轻扬,厚颜道:“应该的,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 江亦柔笑了:“大哥,妹妹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给点零花钱用用?” 纪连宋伸手一指她头顶的玉簪:“妹妹把这簪子给大哥,大哥替你去当了换银子。” 江亦柔双手捂住头后退一步:“想得美!”说完瞪了他一眼,一个转身跑了回去。 纪连宋缓缓垂下手,抬头看了看天,脸上溢出一丝轻不可察的笑意。 一名玄衣少年自门墙外的小巷中移步而出,如玉般的眉眼,却镀了一层霜寒,令人望而生畏。少年走到纪连宋身后,俯首低声道:“主子,二公子和夫人刚才回府了。” 纪连宋垂眼,修长的手指搭上一根及胸的枝叶,缓缓地抚触:“知道了。” 少年顿了顿,又道:“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禀。” 纪连宋颔首示意。 “两个时辰以前,笑千金在城外仙葫码头被抓。” “抓她的是什么人?” “是魔教左护法玉面郎君。” “啧啧,”纪连宋松开轻压着枝条的手,转身望着眼前的少年道,“辞霜,依你对那位左护法的了解——他会怎么处置笑千金?” 魔教左护法与面郎君的手段是出了名的歹毒狠辣,笑千金一旦落到他手里,肯定要去掉半条命,结局不难预想。 辞霜面无表情道:“分筋错骨,但不会取她性命。” 纪连宋似笑非笑:“笑千金好歹做了你三年的主子,你真忍心看她受苦受难么?” 辞霜摇头:“她不是辞霜的主子。” 纪连宋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说的不错,她不是你的主子。” 辞霜僵直着身冒出冷汗,不敢再多言。 这个局从三年前笑千金与主子的湖畔偶遇开始,就埋下了种子。 不,应该是在更早之前。 他当了笑千金三年的手下,对此女有几分了解。她看似狠辣厉害,实则心性鲁莽直率,是个色厉内荏之人。如今见其沦落玉面郎君之手,心中不免恻隐,一时情急竟禀了主子。仔细一想,笑千金这事主子实在是不宜插手,本来笑千金还能留一条命,要是纪氏出手被那魔教教主知道,笑千金必定会尸骨无存。 “对了,昨天太子府派人过来所为何事?” 辞霜眉毛一抖:皇家来人,这世上也就只有他家主子敢如此怠慢,等到第二日想起了方才过问。 “太子在府中为太子侧妃的生辰设宴,昨日那人是来送帖的。” 区区的侧妃生辰礼,却要大摆筵席,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当真如传闻所言,待苏家的二小姐好得很呐。 纪连宋眼梢一挑:“都请了些什么人?” “请了二皇子、乐平公主、平阳侯世子,还有苏家和谢家。” 纪连宋摇头叹了口气:“看在太子殿下如此心诚的份上,我也不好驳了太子府的颜面,那就勉为其难去一次罢。” 辞霜惊疑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 太子早先为与纪氏交好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数年来送至纪府的帖子主子无一应邀前去,这回是怎么了,竟如此反常? 纪连宋睨了他一眼:“看什么?” “没,没……”辞霜慌忙低头,“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知会宋嬷嬷。” 翌日,上京城中传出惊闻,纪氏少当家纪大公子竟然派人应了太子府的帖。 消息一出,整个上京都沸腾不已。 纪连宋是什么人?那可是一尊连当今的皇家人都要眼红三分的大财神啊! 这位纪大公子是出了名的风流矜贵,明明是腰缠万贯的巨贾,却摆的一手好谱儿,那模样,那派头,美玉无双、芝兰玉树,真真是个浊世佳公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铜臭味。 一个生意人,通身世家子弟的气派,可不羡煞上京城中一众摆谱未成的富家子弟么! 不过上京城中的贵女绝不会将此人当作良人,多年以前纪家大公子为夺得纪氏当家之位亲手弑父的传闻至今仍不绝于街头巷尾,叱咤风云的前任纪氏当家纪丰被一刀毙命,横死于家宅,在当时激起了千层巨浪,浩浩纪氏一族摇摇欲倾。虽然当时官府宣告于外的定论为纪丰自杀,而非死于他人之手。但有关纪连宋手刃亲父的种种传闻仍然不能平息,长年累月的谣言铺弥,纪大公子已然成为上京的鬼见愁。 世人皆道此人是玉面罗刹,生就一副俊美无匹、雅如谪仙的好皮囊,然而内里无情狠厉,戾气入骨,就连对待血亲也不会有分毫手软。 不过,任你谣言满天飞,纪连宋乃上京最大的财主是不争的事实。众人慨叹,钱真是个好东西,饶是干尽伤天害理之事,旁人也奈何不了他,就连世家的最高一族皇家也要对着这位财神赔一分笑脸。 这日大早苏妙然破天荒地亲临疏阔轩探望苏沛然,相谈时免不了扯到上京城中的八卦谈资,说到这几日上京城中的各路消息,最值得拿出来说的便是纪氏少当家应了太子府的宴请一事。 苏沛然话少,大半个时辰内只听苏妙然在那儿意兴盎然地叙说此事。 江亦柔站在一边,听得心惊。怪不得初回相见时,无心道长会诅咒纪连宋不得好死,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不过细想一想,姓纪的会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啊。 要是纪大公子来个孔融让梨、尊老爱幼的孝悌之事,她才会惊异不已。 苏妙然说了一阵,一时有些口干舌燥,素手一伸,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润了润嘴道:“五妹妹这儿的茶味道真不错,比我那儿的好多了。” 苏沛然面色浅淡,眉间却有几分柔和:“不过是清水粗茶罢了。” 苏妙然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下个月二姐的生辰宴你去吗?” “三姐也知道,我身子不好。” “我瞧着,妹妹的气色可比前段日子好多了,”苏妙然作出上下打量她的样子,“机会难得,太子府可不是平日想去就能去的,再说,我们也好久没见过二姐了。” 039 别有用心 苏沛然眸光微动,似有动摇。苏家二小姐苏悦然虽才貌平平,且与她一般在苏府不受待见,但苏悦然为人宽厚和善,未出嫁时对她常有照拂,以往是疏阔轩的常客,两人的情分不浅。 如今外界都传太子对苏二小姐宠爱有加,苏沛然却不敢确定。她二姐是个温婉性子,但色艺平庸,男人本都重色,更何况是见惯绝色的天家人? 也不知二姐过得到底好不好…… 她侧着头露出忧虑之色,不防那头苏妙然正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她。 苏沛然向来穿得素雅,今儿个在自己屋中更是打扮得清淡。墨发披肩,柳叶黛眉轻蹙,一双明眸如烟笼雾罩,面上不施脂粉,颜色发青,却别有一番病美人的韵味,直叫人移不开眼去。 苏妙然侧头看着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渐渐用力攥紧了些,指尖绷直隐隐泛出异样的白色。 苏沛然无异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一脸病容才折损几分颜色,若是身子恢复,不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不过,她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恢复的机会—— 苏妙然心思缓缓地转着,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她深深地吸了口屋内馥郁浓香的珠翠香味道,又觑了一眼眼下乌青的苏沛然,慢慢松开了紧握茶杯的手。 这回,她一定要劝得苏沛然去赴太子府的宴会,借此彻底铲除这个威胁! 江亦柔在一旁将苏妙然神色微妙变化之处看得分明,微微眯眼,心道这苏妙然死缠着要沛然去太子府赴宴是安了什么坏心? 再看那仍在垂头思量的苏沛然,眼睫低垂,神情专注得很,丝毫没注意到苏妙然这边的异样。 江亦柔不由得暗叹,沛然果真还是与过去一般无二,看似冷硬厉害实则单纯得很,对那些冷眼以对的人,譬如苏欣然之类,她晓得要防,对这些暗里藏刀表面笑迎之人却完全失了防范。 苏妙然喝了一口茶又低低在苏沛然耳边道:“妹妹,上回二姐来信,信中也提到了你,她对你可记挂得很吶!” “真的么?”苏沛然抬起头来。 苏妙然轻笑着点头:“那时你卧病在床没能来请安,父亲可是对着全家人复述了二姐的信的,几个姐妹里,二姐最挂念的还是五妹妹你呀!” 苏沛然蹙眉细细回想,苏妙然又道:“二姐初嫁到太子府时,成日惶惶忧虑不得安,来得家信不少,如今却少了许多,想必是太子殿下待她极好的缘故,可是妹妹你不知道,太子府是皇家人的地方,那些个侍婢的心思不晓得有多活络,二姐姐又是那种好欺负的老实性子,平日里总免不得要吃些亏!眼下,她这心是随了太子殿下了,可想来也是有不少苦楚,你想想,二姐那个性子,既然是向着殿下了,自然有苦也不会再往家书里倒了,我们姐妹几人去与她说说话岂不能令她宽慰几分么?” 话是这么说,苏妙然心里头全不是这样想。她觉着凭苏悦然那点姿色,抓不着太子的心,加上苏悦然还心无城府、天性愚钝,自然是斗不过太子府上上下下的女人。 苏沛然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却仍没有开口应下。 苏妙然毫不气馁,仍然柔柔笑着:“我们几个里头,就属五妹妹你同二姐情分最好,你若是不去,怕二姐姐都没有兴致搭理我跟欣然呢!” 苏沛然被她这一来二去地说了一番,终是被她劝动了:“我倒是想去,就怕母亲不答应。” 苏妙然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喜上眉梢,倾出身子眉眼弯弯道:“你放心,母亲会答应的,我去帮你到母亲那儿说说!” 苏沛然微微一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既如此,就劳烦三姐了。” 苏妙然佯怒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说完咧嘴一笑,倒露出与往日娇弱不同的俏皮之色来。苏沛然没什么明显的喜色,却也显然是高兴的。平素冷清的疏阔轩一时添了几分喜气,秀云本来在一旁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一抬眼却见对面的丫鬟脸色难看,不由得皱起眉头,暗道这新来的丫头就是不懂事儿,主子在这儿高兴呢,她一个下人倒摆起脸色来了,也不怕扫了主子们的兴致。这么一想,觉得自个儿却要聪明厉害得多了,于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板。 姐妹俩接着闲聊了几句,苏妙然便说着要叫苏沛然好生歇着,欢欢喜喜地带着秀云离开了疏阔轩。 江亦柔给苏沛然换上新茶,状似不经意地来了一句:“三姑娘待二小姐真是好,为了能让二小姐开心些,这么费心费力,当真令人感动。” 哪晓得苏沛然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先前我倒没注意过,原来三姐人这样和善。” 江亦柔闻言,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当即暗暗龇牙。 不行,得再想想办法!这个苏妙然心思太重,她一心想要沛然去太子府,八成是有什么预谋。 “而且三姑娘的口才也真是好,三言两语的,就劝动姑娘你了,换作是别人,姑娘指不定听了两三句就要嫌人多嘴厌烦呢!” 苏沛然不知江亦柔那边的心思,只抿嘴浅浅一笑道:“我往日不知道三姐的口才那样好,眼下看,凭着她那张嘴,母亲说不定真会答应让我出府去赴宴的。” 江亦柔呵呵干笑一声算是应答,低下头眉头就拧成了一团。 苏沛然仰起脸轻嗅了一下,歪头看向她:“屋里头的香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 江亦柔心中咯噔一下,想不到苏沛然的鼻子这样灵,她新换的香分明与珠翠香相似得很。她顿了顿道:“以前那个香熏人了些,奴婢老家那儿有个说法,说是这香要是味道烈,会伤到人皮肤咧,姑娘是女孩子家,又是苏家小姐,细皮嫩肉的,可得看顾着些呀!” 苏沛然噗嗤一笑:“尽瞎说,你老家那种乡下地方还能有人用熏香不成?这说法是打哪儿来的?” 040 瞧不起你 江亦柔嘴一憋,说不出话来。 苏沛然细抿了口茶,抬眼见她瞪眼鼓腮,模样有趣,不由得淡淡一笑:“这香还不错,先前那珠翠香的味道我是有些厌了。” 江亦柔暗暗松了口气,一抿嘴道:“奴婢瞧姑娘今儿个气色好些,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苏沛然放下茶杯,欣然应了。江亦柔替她披上水蓝色锦缎披风,梳了个轻髻,又别上一支清透的碧玉簪子,衣袂飘然,衬得身姿纤细窈窕,如此一番简单的打扮,倒也清新雅致。 二人出了疏阔轩,一路往香兰园走。迎面遇到几个嬷嬷奴婢,见到苏沛然,都神色有异。苏府的五小姐素日待在自己的疏阔轩中,除却请安、家宴,何时在青天白日出门闲逛过? 苏沛然侧头看看沿路风景,偶尔低眸与旁边的江亦柔轻声细语地说上几句,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些个下人们见到五小姐这副愉悦神色,皆以为难得至极,个个神色奇异,却也不敢频频注视、窃窃私语,只相视几眼便又垂下了头。 两人走到香兰园中,远远看到一名少女携着婢子在池塘边上。那少女脸圆肤润,一手托腮坐在石桌前,另只手朝着池塘撒鱼饲料,颇为闲散,正是苏家四小姐苏欣然。 江亦柔一眼看到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叹倒霉。 苏沛然脚步一顿,显然也不想与苏欣然碰上,当即轻轻转过身去要离开,却忽地浑身僵住,一动不动。 江亦柔瞧她面色古怪,不由循她目光望去,竟见正对着她们二人的假山石缝间有两道交叠在一处的身影! 那二人皆衣衫不整、面色通红,看其面目,江亦柔再熟悉不过,不正是牛三与春桃么! 江亦柔轻轻啧了一声,暗道:这二人当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啊…… 她觑了一眼苏沛然,却见她紧紧抓着裙子面色煞白地死盯着那对野鸳鸯,单薄的身子瑟瑟地发着抖。江亦柔这才想到苏沛然的生母也是如此被人当场捉奸,不由得一个激灵伸手扶住苏沛然低低道:“姑娘?” 苏沛然被她一扶,突然浑身一软,半边身子都倚在了她身上:“扶……扶我回去。” “好。”江亦柔伸出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 两人还未走出几步,背后传来一声轻唤:“五妹妹!” 假山石洞中那二人明显瑟缩了一下,先前略微放松的心这下又猛然揪了起来。江亦柔这会儿方才看清牛三与春桃二人的窘境,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尤其是春桃,她前胸上贴着的肚兜都裂了好大一个口子。 怪不得这二人迟迟不敢出来,这副模样,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喊苏沛然的人自然是苏欣然,她喊了一声不见苏沛然答应,放下手中饲料,提着裙子就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道:“五妹妹,我方才喊你怎么不见你答应?你这是聋了还是成心在我面前装聋作哑呢?” 苏沛然捏了江亦柔一下,江亦柔见她眼色,扶着她转过身。 苏欣然上下扫了苏沛然几眼,微微笑道:“妹妹这副身子,就不要随意出来乱走了吧?你连站都站不稳,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一跤连小命都丢了,岂不赔大了?” 苏沛然低头淡淡道:“四姐说的是。” 苏欣然见激怒不了她,不由得恼意上头,冷冷一笑道:“你倒还知道叫我一声四姐,我可担待不起!” 苏沛然不说话。 苏欣然气急了往前一步高声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天到晚装得一副清高的模样给谁看!告诉你,我最恨你这副石头脸,娘是个不要脸的,女儿也是个贱胚!装得再冰清玉洁也不过就是个下贱胚子!” 苏沛然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冷冷瞪着她,脸色青白得可怕。 “有本事你也骂回来啊,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也不嫌恶心!” 苏沛然搭在江亦柔壁上的手掐得死死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忽而一笑,她眉目生得妍丽,但平日少有笑颜,眼下这一笑顿如梨花轻绽,美艳不可方物,只笑容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一开口,声音更是冷淡平静至极:“秋月,我们走罢——” 苏欣然被她这笑弄得一呆,回过神来时更是气急败坏:“你笑什么!你这样笑是什么意思,一个****所生的庶女也敢对嫡姐不敬,你以为你是谁啊!” 苏沛然倏地回头,冷冷盯住她,吓得苏欣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苏欣然这一退顿觉懊恼,挺起胸又往前一步,也冷冷地回瞪过去。 苏沛然看着她,一字一字清晰道:“我不是对你不敬,是、瞧、不、起、你。”说完就一个转身继续往前走。 瞧不起她?苏沛然凭什么瞧不起她! 苏欣然的眼睛一下子猩红火烫,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探出手就要去扯苏沛然的头发。 江亦柔扬起手轻轻推开了她。 苏欣然睁圆了眼,怒得满口牙都挤到了一起:“你这蹄子算什么东西,也敢挡我?!” 江亦柔不说话,苏欣然扭头看向后头站在原地已然傻眼了的兰罗:“你还杵在那儿作什么,还不快过来替我教训教训这两个贱人?!” 兰罗白着脸,身子没动。以往苏欣然明里暗里欺负过苏沛然好几回,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张牙舞爪地要上前打人。 苏欣然气得跺脚:“兰罗!” 兰罗一个激灵跑上前,一只手劈过去,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僵住。 她在笑。 那个秋月,弯着眼睛和嘴,笑得那么好看。 兰罗看了看自己扬起来的手臂,袖子早就从臂上滑了下来。 清光照耀下,臂上豆乳似的肌肤白嫩得近乎透明,那白生生的皮肤上还有五根未褪的青黑色指印,蓦地扎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愣愣地转过头,看到秋月还在冲着自己笑。 041 好巧不巧 兰罗牙根一颤,忽然动不了了。 苏欣然恼怒不已:“你还愣着干嘛!我叫你给我教训她们你没有听到?” 兰罗再看了江亦柔一眼,突然把头低下去了。 苏欣然气得要命,对着兰罗劈头盖脸一顿骂,圆脸涨得通红。 苏沛然看向江亦柔,眼下江亦柔脸上的笑已经敛去了,只是睁大眼一副又惊又恐的神色,没有半分奇怪。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高喝传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苏欣然和苏沛然的脸都白了。能在苏府这样高声责问的男子不多,而能让这对姐妹面色大变的,却只有一个。 江亦柔举目望去,迎面阔步而来的男子年逾四十,鬓发乌黑,方正脸上一双又宽又长的眼睛,眼梢有些上挑,显得目光潋滟,两片嘴唇也是薄薄淡淡,此刻紧紧抿在一处,摆出很是威仪的表情。 苏欣然匆匆行了个礼,眨巴着眼望着苏云堂,一脸委屈可怜的模样。苏沛然僵直着身子半晌没有动,直到苏云堂皱着眉头看向她时,她才回过神,屈身喊了一声父亲。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苏欣然抽了一下鼻子:“没什么,就是姐妹之间随便说说话罢了。” 苏云堂冷哼:“老远就听到你们在吵,真当我是好糊弄的么!” 苏欣然身子一抖,咬了咬嘴唇,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与先前那个要扑上来打人的女子判若两人。 但是这副模样很合苏云堂的心意,适才他同苏锦堂到苏老太太榻前探望,却叫老太太当着庶弟的面狠狠训斥了一通,一口气堵在胸口正咽不下去,现在看到自己的女儿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舒服多了。 苏沛然一直没有吭声,苏云堂看她顶着一张惨白柔弱的脸两眼却黑黑沉沉看不出半点情绪,眉头皱得更高:“你身体不好就应该躺着休息,别有事没事出来瞎晃。” 苏沛然垂头应了一声,人也有些缓过来了,微微站直了身子。纤纤细细的像一根枝条,却笔直得很,嘴角向下压着,一脸的倔强。 苏云堂眯了眯眼睛又睁开,然后干脆扭过头对着苏欣然道:“你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胡闹,这样子哪里像是大家闺秀了?” 苏欣然扁扁嘴,两手绞着帕子,心里很不高兴:凭什么只骂她却不骂那个贱种? 她心里这么想,却不敢真的出言顶撞。毕竟,苏云堂跟刘氏不一样。 苏云堂训斥了苏欣然几句,转眼扫了一眼苏沛然,本想拂袖走了,却见苏沛然身后站着的小丫头露出一段水葱似的脖子,看起来细滑白嫩,不由得定住了。 江亦柔察觉到一道灼人的视线,下意识抬起眼,跟苏云堂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苏云堂的眼神立马就不对了。 江亦柔暗呼不好,她心思飞快地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苏云堂定定地瞧着她的时候,她转过脸,看向藏有牛三和春桃的假山石,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 苏云堂的目光也顺着她看的方向移了过去。 这么瞧过去,光线有些暗,但也足够他将那石缝间的情形看个清楚了。 苏欣然感觉这沉默有些诡异,一抬头就看到苏云堂额头上暴出的一根长长的青筋和错愕的眼神,她扭过头看到假山石中已然变色的二人,捂住嘴低呼了一声,小脸通红不已。 一旁的兰罗见了,也白着脸低下了头。 她低着头不禁暗暗地想,上回自己跟二少爷被发现的时候落在那丫头眼里莫非也是这样子的? 她抬起头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的,肯定不会是一样的。牛三那副嘴脸,怎么能跟二少爷那样风姿的美男子相提并论? 苏云堂直直地站在那儿,看了半晌,突然整个人痉挛了一般抽搐了一下,大吼一声道:“贱人!” 他一下子跳到里面,伸手去揪春桃的衣领。 牛三下意识抬手推了苏云堂一下,苏云堂猝防不及,竟然就这么被推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眼前一黑,险些气得晕过去。 牛三也愣住了,他真没想推大老爷,就是想也没想手就伸出去了。 他看了看半边身子还靠着自己的春桃,抬手把她推开了。 春桃惊恐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被他这么一推,彻底回过神来,呜哇一声凄惨至极地哭了出来。 苏云堂猛然站起来,抬起脚踹过去,正踹在牛三的心口上。 牛三没躲没闪,生生挨了这一脚,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苏云堂看向一边吓得哭不出来的春桃,一把揪住她的脖子把她架了出来,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这个……贱、贱人!我杀了你!” 他把春桃扔到地上,春桃一坐起来就挨了他一个巴掌。 “贱人!贱人!” 春桃忍着痛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的腿:“老、老爷,不是奴的错,是他强迫奴的,是那个禽兽强迫奴婢的……” 苏云堂气到极致反倒冷静得很,他一脚踹开春桃:“放屁!你这贱人,还想骗我?他强迫你会挑在这种地方?!他强迫你怎么先前你都不出声?!你当爷的脑子被门挤了么!贱人!浪货!我要杀了你!” 春桃还想起来,胸口一阵闷痛,又被踹了一下。 她惊骇地睁大眼,看着高处猩红着眼发狂一般踹着自己的苏云堂,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弄死自己! 牛三缩着身子从假山石洞里缓缓走出来,苏云堂抬头扫了他一眼,面色微变,脚下踹春桃的力道愈发的大,表情愈发狰狞。 先前牛三隐在山洞里,身形被遮住了好几分,现在走到众人跟前,完完全全露出高大魁梧的身形。 苏云堂一个文官显然不是牛三的对手,刚才那一脚苏云堂能伤着牛三是因为牛三碍着他老爷的身份不敢防着更不敢还手。 苏云堂越想越气,抬起脚一下踹在春桃脸上,那张洁白的脸上赫然出现一个黑色的大鞋印,嘴上全破了皮渗出血丝来。 042 装出来的 春桃仰面躺在地上,半张脸被踹得血淋淋的,睁着眼睛不动了。 牛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苏欣然也吓得瘫倒在地。 苏云堂还不解气,抬起脚要再踹一脚的时候,苏沛然声音凄厉地喊了他一声父亲,他猛然回神,扭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收回了脚。 苏沛然的生母,那位素来温婉大方的荀姨娘,也是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被捉了奸,苏沛然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活活地被父亲打死的。 荀姨娘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还哑声喊着冤枉。 那时候,任苏沛然怎么哭怎么叫,苏云堂都不停手。荀姨娘咽气的时候,苏沛然也跟着昏了过去。 江亦柔感觉到苏沛然的手冰冷得吓人,忍不住牢牢地握了上去。 府内众人被香兰园的声响惊动,纷纷赶了过来。一看地上躺着的春桃,都面露骇色。 苏云堂面色铁青地站在那儿,眼睛却盯着苏沛然。 这很奇怪,发觉苏云堂视线的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大老爷将这对狗男女当场捉奸,却为何死盯着五小姐看? “发生什么事了?”刘氏带着几个下人赶上了前。 她看到眼前景象,惊讶了一瞬,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然后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对,是装出来的生气和愤怒。 江亦柔看着刘氏的眼睛,那里面一点伤心难过也没有,更遑论愤怒。 刘氏,丝毫一点也不在乎苏云堂这些女人的事儿。 牛三抬起头看到刘氏旁边的秦嬷嬷,张嘴想说什么,被刘氏刮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秦嬷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心里把牛三骂了个千遍万遍。 刘氏侧过头,吩咐几个婆子把春桃抬走,又让人绑了牛三带到前院。她看了一眼苏欣然和苏沛然,皱了下眉头,让她们各自回屋去。 江亦柔扶着苏沛然回身的时候,下意识朝着刘氏的方向看了一眼,望见她步态盈盈地走到苏云堂跟前,屈身恭敬地说着话。 她想起一件事,苏老太太从以前就一直夸赞刘氏,说她贤淑大度。 眼下看,当真是不假的,端庄大方,没有一丝不好之处。 江亦柔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生生压下了,转过身扶着苏沛然继续往前走。 春桃与牛三私会偷情是一件不折不扣的丑事,苏家自然是要压下的。江亦柔听秦嬷嬷说,春桃后来还没被抬到屋子里就没气了,牛三也被打了几板子赶出去了。 秦嬷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咒骂春桃是个不要脸的祸害精,手里的帕子都绞烂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日夜里,苏欣然所居的木馨阁突生事端。 原是苏欣然白日教训苏沛然不成,记恨当时兰罗不乖乖听话动手,一回到木馨阁中就对兰罗拳打脚踢。当时也没什么异常,只兰罗面色有些白罢了。哪晓得到夜里,她突然肚子痛起来,从轻微的阵痛演变为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绞痛,疼得连连惨叫,旁边的丫头掌灯一照,惊见她下身流了一大滩血,裙裳上浸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当即吓了一大跳。 苏欣然没想到自己那点花拳绣腿也能将人打成这样,登时又惊又怕,立马差人请了外头的大夫过来相看。 不诊不知道,一诊吓一跳,兰罗竟然是小产! 苏欣然听完下人的禀报,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本来那股子忧虑害怕登时变作了愤怒,一扬手将案上的茶杯挥到了地上。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房里的丫头竟然与人有私情,传出去她的名声也会受损。 若不是兰罗已经疼得晕死过去,她势必要好好审问一番查出那野男人的身份! 这事儿当日夜里她还不敢叫刘氏晓得,毕竟白日死了一个春桃,她想着刘氏该够烦的了。 不过既请了大夫到府中,这事儿自然要经由嬷嬷,经由嬷嬷之手的事总要传到刘氏那儿的。果真,翌日中午,刘氏就派人叫苏欣然过去谈话。 “她是你屋里的丫头,你不知道她怎么会怀上孩子?”刘氏重重放下茶杯,目光严厉地扫向苏欣然。 苏欣然脸色一变,捂着嘴满脸不可置信,既羞愤又恼怒,红着眼圈道:“母亲将女儿当成什么人了!” 刘氏看着苏欣然不说话,脸色却缓和了几分。她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的,虽然性子骄纵任性,但还不至于荒唐到这个地步。 “她现在人在哪儿?” “在下人院子里躺着,大夫给开过药了。”苏欣然觑了一下刘氏的脸色,暗暗松了口气。 “她怎么有的孩子,你先前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不懂得这些龌龊之事,就算是知道,也是会立马禀报给母亲的,”苏欣然垂着头抽抽搭搭道,“要是晓得那丫头与人有私情,女儿哪敢留她在屋里啊!” 刘氏点点头:“你先下去吧,这事儿我会处置的。” “那兰罗她……” “她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过几****会叫秦嬷嬷送个伶俐点的丫头到你屋里伺候,”刘氏看了看她又道,“秦嬷嬷年纪虽大,眼睛却好,看人一向准得很,她挑的人不会有错。” “多谢母亲。”苏欣然应声退了下去。 刘氏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腕上的珊瑚红玉镯子,声音淡淡地问道:“这个兰罗,是怎么进的府?” “人牙子卖进来的,四小姐亲自挑的。”秦嬷嬷答道。 当初苏欣然看中兰罗就是因着其面貌平庸,一干婢子里头,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揣着爬床攀枝的心思,模样普通就少些事端,再者,丫鬟姿色平平,就更能衬出主子的容色非凡。 “去跟与她走得亲近的几个丫头打听打听,查一查这丫头平素常去府中什么地方,近日来与什么人碰过面。”刘氏的脸色始终平淡。 秦嬷嬷看刘氏一派云淡风轻,自个儿却替她捏了把汗,府里的丫头身子不干净,多半跟大老爷有干系,怎么夫人还一脸淡然? 043 无端熟悉 兰罗的事查清楚了以后,在刘氏的意思下被无声无息地压下了,苏府少了一个凡常的婢子也并没有什么人注意。 一夜秋雨过后,天气又凉了一些。 苏府人要去太子府赴宴的这一日,苏白同苏枫一道回了苏府,正赶上时候。江亦柔立在苏沛然身后,悄悄打量着苏家的这位长房嫡子。苏枫的长相不及苏白,尚算清秀,肩膀较寻常男子窄一些,看起来过分瘦弱。好在他目光平和,神色沉静,整个人透出一股大方沉稳之气,颇有嫡长子的风范气度。 苏白从府里换了一身直裾青衫,腰佩碧玉,摇着折扇,比平日更添几分儒雅俊秀。他多日前启程到驿馆接苏枫,眼下再看,面容清减了不少。 苏家的三位小姐一一与两位兄长见礼,苏枫略略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个妹妹,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苏白与三位妹妹打过招呼,瞟了一眼苏欣然后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微微一愕。 那丫头是秦嬷嬷新挑去苏欣然屋里的婢子,名唤宝珠,浓眉大眼银盘脸,生得很是可爱。宝珠一抬眼见二公子神色莫名地盯着自己看,立马羞红着脸垂下了头。 苏白收回目光,敛了眼里的讶色,心中却止不住地一沉。兰罗是苏欣然跟前的贴身丫鬟,今日却换了别人,莫非是她病了不成? 刘氏将苏白的那一眼纳入眼底,嘴一抿道:“走罢,可别迟了。” 话音刚落,苏府门口几丈外的胡同口突然跑出一人,那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看不清面目,突然大叫了声“公子”要冲过来。 声音嘶哑难听,却听得出是一名女子。 眼看这满身脏污蓬头垢面的人就要冲到眼前,几个女眷都变了脸色。 苏白抽了府卫腰间的刀正要劈过去,却见那胡同口又窜出一个男子,身形飞快,两三步就追上了那疯女人,扬手在女子颈后一切。 女子呜哇一声,身子软倒,落入了那男子怀中。 苏枫脸色一沉:“什么人?” 那男子脸上有数道爬虫似的刀疤,面目狰狞无比:“贱内得了失心疯症,刚才一溜眼的工夫,不小心让她给跑出来了,冒犯了几位贵人,真是对不住!” 分明生得如此凶恶,一开口说话却很是谦恭谄媚,着实古怪。 江亦柔打量着那人,眉头一挑:瞧刚才他那一连串的动作,绝非寻常之辈。 苏枫回头看了看几个吓得腿软身形不稳的妹妹,皱眉挥挥手:“快走。” 那人应声,将那女子打横抱起,又窜回了胡同深处,眨眼不见。 苏白提着大刀,看着那个空空的胡同口发愣,直到苏枫出声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刚才那女子,让他觉得无端熟悉…… 刘氏的眸光闪烁了好几下,扭头催促几个姑娘上车,暗里瞪了门前站着相送的秦嬷嬷一眼。 秦嬷嬷哆嗦了一下,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暗暗纳闷:怎么最近这近几日的事儿都办得跟屎似的,莫非是触了什么霉头不成…… 苏府的三位姑娘在下人的搀扶下一一上了马车,两位公子也在前上车,一行人往太子府而去。 入了马车,三位姑娘都解下帷幔。 苏欣然扶额心有余悸:“刚才那女疯子瞧着已经够吓人的了,没想到她那个丈夫还要可怕!” 刘氏看了她一眼:“这事儿往后就不要再提了,女孩子家说这种事也不体面。”说着又看向苏妙然和苏沛然,眼里意思是这话不是说给苏欣然一个人听的。 苏沛然揉了揉心口,平静下来。 刚才她的确是被吓到了,没想到世上会有这样的夫妇,苏欣然说的不错,叫人觉得害怕的还是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一抬眼看了看苏妙然,不由得怔了一怔。苏妙然原就是大眼桃腮的上等美人,今日更是好一番精心的打扮,将八分颜色装点成了十二分。只见她一头乌黑的青丝梳成飘逸的流云髻,脂粉略施,黛眉轻描如弯弯的柳叶,唇上点了橘红色的口脂,愈发衬得肌肤雪白如玉。她甚至还在眉心描画了一朵精巧的梅花,平添三分美艳,一张脸看来如画中仙子一般。 苏妙然看到苏沛然望着自己发呆,面上微红,唇角却是一翘:“五妹妹这样瞧我作什么?” 苏沛然回过神,淡淡地笑:“三姐今日真好看。” 苏妙然听她语气诚恳,当即掩嘴娇俏一笑:“五妹妹切莫再取笑我了。” “呵,打扮得这么好看作什么,今儿个生辰宴的主角可是二姐。”苏欣然撇嘴不屑地冷哼,暗里却嫉恨得要命。 她看不起苏妙然是个庶女,更恨自己一个庶姐一个庶妹都出落得比自己要好。苏妙然的美貌自不必说,苏沛然今日略微打扮一番竟也是极为动人,她那几分病气反倒有些柔弱扶柳的风韵。 苏欣然看看他们,袖子底下的手将帕子拧成一团,恨不得划花这她们的脸! “四妹妹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苏妙然抬起袖子露出一对潋滟的黑眼珠笑,“我哪敢抢二姐的风头?” “你就算打扮成天仙也没有用,几位殿下都是有身份的人,哪看得上一个姨娘生的庶女?”苏欣然轻鄙地睨着苏妙然。 苏妙然脸色未变,只揪着袖子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刘氏一手支着头觑了一眼苏妙然,意味深长地一笑,伸出另只手拍拍苏欣然的手背。 苏欣然看了看母亲,不再说话。 苏沛然在一旁默默听着,越听越觉得无趣,就倚着马车掀起车帘的一个角觑着外边的风景看。 江亦柔耳力极好,在马车外边将车内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苏妙然今日这么费心地打扮,自然是为了得到贵人的青眼,只是不知道,她看中的是哪一位贵人—— 江亦柔想着想着捏紧了袖下的拳头,嘴角一弯,眼里却是一片寒意,真真切切露出一道冷笑来。沛然身上的毒,是苏妙然搞的鬼,这次她劝说沛然登太子府赴宴也是心思不纯、别有企图。 她倒要看看,这位苏家三小姐今日有什么花招要耍! 044 举手之劳 马车行至太子府,江亦柔扶着苏沛然下了车。 太子不住在皇宫,反倒住在宫外的太子府,这在历朝历代都极为少见。外界都传,当今太子虽是崔皇后嫡长子,血统纯正,又天性勤勉恭和,却不讨皇帝欢心。相较之下,二皇子兆临聪颖果决,又是贤妃之子,更得圣心。而三皇子兆旭则生性闲散,放荡不羁,好风花雪月之事,不问朝政,不在储君候选之列。 苏家一众女眷被太子府的管家嬷嬷引往太子府后花园处,而男子则前往霄云楼一聚。 太子府内的光景与江亦柔先前所想象大为不同,屋楼简素,花草平常,多青竹碧松等常绿植物,少见时下鲜妍明媚的花种。粗粗看来,还不如苏府家宅精致,只净整清朴,颇有大气恭俭之风。 苏妙然暗自不动声色地打量,嘴角轻勾,掩在面纱之下。苏悦然撑死了不过到太子府当个侧妃,眼下看,这太子府根本不是富贵荣华处,无那所谓皇家尊荣可享,想来,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啊。 脑海中浮现出苏悦然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庞,苏妙然唇边笑意更深,暗道:这就是命,由不得人。 苏沛然平视于前,默不作声,心中兀自担忧二姐苏悦然的境况。 只苏欣然是个管不住嘴的,一瞧太子府内光景,嘴巴一扁暗暗嘀咕:“这太子府好生寒酸,还不如我们自家的宅子呢!” 话音虽轻,却能叫在场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刘氏面色微变,扫了她一眼。太子府的管家嬷嬷柳眉一竖,冰冰凉凉地看了苏欣然一下,暗自冷笑道:这位苏家的小姐好没规矩!到底是南地来的小户人家,哪养得出贵女般的小姐,尽是些小家子气没眼力界的,人在太子府里头说话也没个遮拦! 苏欣然被刘氏和那嬷嬷双双一扫,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扁扁嘴不敢再出声,心中却有些不平,抬起眼往那嬷嬷身上刮了一眼,想这老太婆不过是太子府的下人,怎么也敢在她的面前摆谱? 苏妙然愉悦的笑容被浮动的白色面纱挡得一丝不漏,她知道苏欣然是个说话不经大脑的蠢货,却不想她还未见着主人就开始犯傻了。 出门前刘氏和孙氏千交待万嘱咐,说她们几个姐妹一旦到了太子府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妙然却不以为然,她自个儿的终身大事才是最重要的,苏沛然和苏欣然丢人与她何干?就算是整个苏家都折了面子,她也无所谓,目前她心中的头等大事,就是为自己谋一个铁打的好婆家,寻一位上乘的好夫婿,然后潇洒地抛弃素来视她为草芥的娘家,享尽荣华富贵,狠狠地摔嫡母嫡姐的脸子!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轻轻抚了抚脸,凭自己的姿色,要赢得那些个皇子的青眼自然不会多难。 苏妙然眯了眯眼,她生来到这世上走一遭是为了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而不是顶着庶女的名头成日到晚被人踩在脚下! 谁也不能碍着她,谁也不能! 她仿佛看到自己身着华服头戴金步摇,携着自己的夫君,仪态万千地走到自己娘家的场景,苏云堂,刘氏,苏欣然,苏沛然,她们统统得对着她赔笑!个个都要恭恭敬敬地朝着她行礼! 一行人默然无声地往太子府的后花园缓缓而去,各自动着心思,暗涌起伏。 途经一处傍着假山石的池塘,要过一座拱形石桥。 走上石桥,举目远望,可见到不远处世家男子齐聚的云霄楼二楼。隐约可望到几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倚楼而立,谈笑风生。 苏欣然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朗笑声传来的方向。 跟在她身后的苏沛然一路看着鞋面想事,不防她突然停下,猛地止住,身形不稳,竟要往桥外的池塘子里倾斜。 江亦柔脸色一变,探出手去拉,却扑了个空。 眼看苏沛然就要落入水中,看到的几人都掩嘴惊呼,只苏妙然目光静静地看着,隐约有一丝期待和兴奋。 江亦柔咬牙,沛然这副身子骨,怎么能再落水受寒?她身形一动,正要施展轻功飞身而起,却见一道白影翩然而至,啪地一声,一面画有黄鹂鸟的锦扇猛然展开,抵在苏沛然肩头往里使劲一捞,竟将她生生带了回去。 江亦柔忙不迭上前扶住苏沛然:“姑娘!” 苏沛然嘴巴一张,喘着气道:“我没事。” 江亦柔面色一缓,再看向来人,浑身一震。眼前人双眸亮如寒星,肤白雪柔,双唇不点自朱,端着一副似笑非笑之色,不是那纪连宋还能是谁? 刘氏回过神来,上前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纪连宋合扇温文尔雅地回礼:“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众女眷缓过神来,一见眼前这位华服公子俊美无匹、风姿无双,一时都粉颊生春,显出小女儿的娇态来。连素来在男子跟前颇为矜贵自持的苏妙然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目光幽幽。 管事嬷嬷抚抚胸口,一脸心惊肉跳之色:“真是多亏纪公子了!”要是苏沛然落入水中,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这些个女眷都是高宅的千金小姐和半大的婢子,大概没有一个懂水性,苏沛然落了水,多半是性命难保!就算能救上来,瞧苏沛然这病怏怏的模样,八成得去掉半条命。 几位女眷听到管事嬷嬷对纪连宋的称呼,纷纷变了脸色,各自敛了娇羞之色,都眼观鼻鼻观心,不肯再多看眼前这位风韵天成的少公子一下。就算是看了,那也是透着惧意和焦灼的一瞥,绝没有半分攀附亲近的心思,更遑论旖旎之思。 苏沛然睨了纪连宋一眼,轻声道了谢。 纪连宋微笑点头,似乎对那些暗含警惕的神色浑不所觉,一派青松玉兰般的风度:“快要开宴了,几位姑娘还是赶紧些罢。” 江亦柔觑了他一眼,暗笑他内里是禽兽却装得人模狗样。 不防这一眼正与姓纪的撞个正着,她嘴角未及掩饰的弧度登时一僵。 045 旁观之人 江亦柔嘴角一压,板起脸来。 纪连宋拿着扇子往手心里一敲,斜睨了她一下又不动声色地转过眼去。 管事嬷嬷领着几位女眷与纪连宋拜别,又携着她们往桥下去。纪连宋立在桥上,望着远处缤纷罗裙中素色的一抹,眸光幽然。 旁边的假山石中,嫩红色的裙摆轻轻摇曳,一道倩影隐约显现。 待纪连宋摇扇远去,红裙女子方从假山石内款款走出,她一双妙目间神色变幻数次,须臾,白嫩明媚的脸上浮现出一道诡谲横生的甜笑。 “刚才那位是什么来历?”她侧首问身后的侍女。 侍女屈身:“是苏家庶出的五小姐。” 少女回过头,望着那一行女眷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侍女探身压低嗓音:“殿下放心,那苏五小姐样貌不及殿下不说,身份也低贱得很,绝入不得纪公子的眼。” 少女扫了一眼侍女略带谄媚的面容,面无表情道:“他若真是重色之人,又岂会不收用那姓萧的狐媚子?那苏五小姐,想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话到尾处,语音渐弱,似乎意味深长。 侍女垂着头撇了撇嘴:“奴婢瞧着,那苏五小姐平常得很,还不如她那三姐出众。” 少女冷笑:“你这奴才眼睛倒毒,人家戴着面纱,你怎么比较?” 侍女呵呵一笑,手心全是冷汗,不敢再说话。 少女素手一甩,扔了手中捏成碎渣的花叶,提步朝着后花园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家一行女眷抵达后花园时,谢家人早已经到了。江亦柔略一抬首就望见了坐在最上前位置的苏悦然,她生着细眉长眼,双唇轻抿,正端着茶杯望着身旁的少女微笑。江亦柔对苏悦然的印象不深,这位苏家二小姐给人的感觉向来如此,垂首静坐,不闻外音,与沛然那般孤高绝尘不同,这女子本身便是一色极淡的水墨。 她的样貌,她的气度,她的穿着,从来都是恬淡得体,毫不张扬。 眼下一身华服,珠翠三两,竟也有一味难言的端方娴雅。 “瞧瞧,是苏家的几位姑娘到了!” 园中坐着的众女眷闻声都将目光投过去,远见三位头戴帷幔身姿曼妙轻窈的少女挪着莲步而来,登时眼前一亮。 苏悦然神色间露出一丝恍然,又飞快掩了下去,露出淡然得体的微笑来:“看座。” 那一行人走近了,众人又望见三位小姐身畔的三名苏家婢子,苏妙然身后的秀云皮肤细白、钟灵毓秀,苏欣然身后的宝珠眉目分明、娇俏可爱,再见得苏沛然身后的江亦柔,神色都略略一变,暗叹苏家人品貌非凡。 先前苏家人还未出现时,谢家女眷对苏家是有些轻鄙之情的。毕竟苏家原不过是南地一个小户人家,只靠着家中两位姑娘方与天家攀亲带故,成了上京城中的新起之秀,与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自不能相比。可如今一见苏家的这几位小姐婢子,却不得不敛了轻视之心。 三位小姐走到近前,纷纷解下帷幔,上前与苏悦然见礼,众人的目光当即被容光慑人的苏妙然吸引了过去。 一番精心的打扮,描摹得唇红齿白,却是娇而不媚,艳得点到为止,直叫人心醉神迷。 一众女眷目光皆变,有艳羡,更有暗妒。 江亦柔抬目望向座上的苏悦然,却见她神色浅淡,水色的唇微弯,只见亲和,不露恼恨,不由得暗下一怔。 苏悦然浅笑着命婢女送去三个做工精巧的绣花荷包给她们,看了看苏沛然,轻轻蹙眉:“五妹的脸色还不大好,平如里可要小心着些。” 苏沛然柔声应了,苏悦然想了想又命人取来几味药材补品送与她:“你这身子,自得好好补一补,这些东西是人家送来的,我是用不着的,给你却是正好了。” 苏沛然再谢了一回,苏悦然舒展眉头与苏妙然、苏欣然随意客套几句便罢。 落座时,苏欣然捏紧了手中锦帕,隐有不忿之色。苏妙然缓缓坐下,探出一段纤雅合度的脖颈就着瓷杯喝茶,动作优雅,神色如常。 “苏三姑娘额上的花儿真是细巧,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的罢?”说话的女子是靠近苏悦然坐着的那位娇女,其剪瞳雪肤,清婉俏丽,身着一袭鹅黄色的绫裙,韵味天成,正是谢家嫡出的四小姐谢云芝。 谢云芝是谢家嫡女,当今清帘长公主独女,又容貌出色,颇得太后、陛下的欢心,尊荣华宠,甚至不输于陛下最宠爱的乐平公主。而且比起骄横跋扈的乐平公主,这位谢四小姐的性情要讨喜得多,逢迎讨好的功夫极好,三言两语便能引得太后喜笑颜开。 眼下她这话是指苏妙然打扮得刻意,暗讽其心思不纯。 刘氏抬眸看了谢云芝一眼,皱了下眉,又继续垂头喝茶。座上的苏悦然却是微微一笑,淡极,凉极,不知意味。 苏妙然放下茶杯,冲着谢云芝缓缓一笑,神色态度间没有半分懊恼:“这位妹妹若是喜欢,回头我便将这描花的法子细细地说与你听如何?” 谢云芝是有意讥讽,苏妙然却是大方回应,倒显得谢云芝落了下乘。 谢云芝抿唇,有些慵懒地低下身子,一只莹白的手抵着头,自高处睨着她:“多谢苏五姑娘的好意,只不过我瞧着麻烦得很,你还是留与旁人听罢!” 这么一副情态模样,毫不掩饰对苏妙然的轻鄙。 饶是苏欣然再迟钝,这下也看出了那谢云芝与苏妙然不对付,当下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刘氏一见,眉头皱得更高。 苏妙然袖下的五指深陷掌心,心中已有不快,面上仍维持着笑。 不能怒形于色,绝对不能! 江亦柔立在一边,觑着苏妙然垂在身侧轻微颤动着的轻纱衣袖,在心底煞有介事地啧了几声。 她觑了一眼谢云芝,又看看那边喜怒难辨的苏悦然,暗叹这入高门贵族的女子当真是不可小觑。 046 乐平公主 谢云芝淡淡瞟了一眼苏妙然,又笑语盎然地与旁边的苏悦然说起悄悄话来,苏悦然抬手捏帕,掩嘴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苏妙然僵着脸坐下,手紧紧覆在大腿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缓和一二。 苏欣然在一旁望着苏妙然略微发白的侧脸,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谁叫你这么爱出风头,栽跟头了不是? 江亦柔看着这一幕,暗暗奇怪,照理说苏妙然该跟自家姐妹亲近些才是,怎么倒与谢云芝如此亲热?难道她也知道苏妙然那点攀高害人的心思? “堂妹与苏姐姐在说什么这么高兴?”一道娇笑声遥遥传来,如银瓶乍破,珠玉坠地,清脆悦耳,令人心驰神往。 一声“堂妹”却叫谢云芝变了一变脸色,令苏悦然也敛了脸上的笑。 那女子远远走来,一袭嫩红纱裙,挪步时摇曳生姿,勾勒出纤细高挑的身段,待其走近,可见一张凝脂白玉般的瓜子脸蛋儿,潋滟泛波的凤眼略微上挑,风情无限,比之苏妙然多一分贵气,比之谢云芝多一分张扬凌厉,叫人不敢逼视。 几个女眷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江亦柔随着其余人行礼,暗道:原来这就是那位尊贵无双、娇宠至极的乐平公主! 乐平公主也不看旁人,只上前去扶起了苏悦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苏姐姐是今日的主角儿,不必如此多礼。” “多谢殿下。”苏悦然应声坐下,神色却淡了一分——这位乐平公主称她苏姐姐是成心讽她侧室的身份。 乐平公主转眸笑睨向谢云芝:“堂妹,有段时日未见,你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谢云芝干笑:“殿下谬赞,云芝蒲柳之姿哪比得上殿下盛容风仪。” 别看这位公主殿下眼下面带笑意一脸和乐,她变起脸来比翻书还快。 乐平公主不应这话,挥手坐了,看向她道:“刚才你与苏姐姐在说什么悄悄话如此有趣?”她眼里似乎只看到了苏悦然和谢云芝,其余一众女眷屈身站在那儿,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又都是娇弱身子,一时都累得脸色发白,神情好不尴尬。 苏悦然不语,谢云芝抬手指了指苏妙然:“我是在夸苏家的三姑娘美貌,三哥这几日不是在忙着画摇扇仕女图么,他正愁没有合适的女子可入画描摹,如今一看,苏家三姑娘岂不合适?” 此言一出,苏妙然脸色更白,低垂着的双眸已浮现怨怒之色。 闺阁小姐哪能随意入男子的画由人评头论足作赏玩用?谢云芝这话岂不就是把她当作街坊伶人贬低? 苏妙然捏紧了拳头,恨得牙痒痒,她做错了什么这谢云芝要如此三番四次地折辱? 论样貌姿色,在场的女子中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她?谢云芝与乐平公主不过贵在那一滴血罢了! 恨只恨自己是一个庶女! 乐平公主循谢云芝所指望去,睨了一眼苏妙然,摇摇头道:“我看不行,苏三姑娘风姿明艳,与三哥那故作绝尘清高的图如何匹配?” 众人一听,更是如履薄冰,到底是乐平公主,竟敢评三皇子兆旭的画故作清高! 这话谢云芝自不好应,她只笑笑不说话。 乐平公主话锋一转,目光移到一边的苏沛然身上:“我瞧着,苏家的五小姐倒是更适合些。” 苏沛然一怔,不知自己的名字怎么会被无端点到。她下意识抬眸,却见乐平公主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上挑的凤眸犹有深意,心尖一颤,飞快垂眸。 “瞧瞧我这脑子,竟忘了叫各位姐姐妹妹们免礼!”静滞之际,乐平抚掌说了一句,众人闻言纷纷入座,各自喘息回还。 谢云芝打量了苏沛然一番,笑道:“堂姐果真是眼尖,刚才我还没有看出来,细细一瞧,苏五姑娘的姿容仪态却也极好,娇柔可怜处倒颇有病西施的韵味。” 乐平眸色一深,抿了口茶,轻叹一声,懒懒地举起手指了指谢家那边一位身着鹅黄色软裙的清丽少女:“我瞧着,菁华与那苏五小姐一样,都与三哥那图相衬得很,只不知哪一位更好了。” 此言一出,谢家庶出的六小姐谢菁华俏脸一白。 “这还不简单,比一比不就知道了?”苏欣然几乎是脱口而出。 谢云芝眸光流转,讥讽地看了她一眼,乐平公主却是意兴盎然地打量起她:“这位就是苏家的四姑娘?” 苏欣然惊觉失言,又见刘氏目光愠怒,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脖子。这会儿听得乐平公主问自己身份,她又挺了挺胸脯颇为骄傲道:“回殿下的话,我在家中正是排行第四。” 乐平公主眼珠子一转,啪地一声扔了茶杯! 茶杯直接摔到了苏欣然的脚下,茶水溅上苏欣然的裙摆和鞋子,烫得她惊叫一声跳起来。 一众人面色皆变! 苏欣然迷茫惊惧,对上乐平公主冰冷眼神,吓得伏身在地。 谢云芝自幼与乐平认识,自然知道她发作缘由,心中暗讥苏欣然活该,面上故作惊异,谴责苏欣然道:“苏家四妹妹好生糊涂,怎能在殿下跟前说错了自称?” 苏欣然吓得连连道罪,发抖不止。 原来如此! 众人恍悟,在场女眷,只谢云芝有资格在乐平公主跟前自称“我”,就算是太子侧妃苏悦然也称不得“我”,刚才苏欣然错了自称,可不就是以下犯上么! 话是这么说—— 可这乐平公主发作起来,还真是分毫不给人颜面,说到底苏欣然也不过是无心之失。 乐平公主睨着苏欣然的脑袋,一手托腮,又恢复了常色:“下次记着便好,我适才是手滑,不想却惊了五姑娘,本也不过想开口提醒提醒罢了。” 吓软了腿的苏欣然被宝珠搀扶着坐回原位,一边的刘氏早已面如土色。 乐平公主又道:“苏家四姑娘刚才的提议不错,不如苏五姑娘和菁华就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比上一比,也好给苏姐姐的芳辰宴助助兴,你们意下如何?” 047 谁高谁低 旁的女眷既忌惮乐平公主的身份,又有几分想看热闹的幸灾乐祸之意,纷纷出声赞同这一提议,只谢菁华与苏沛然面色不大好看。 谢菁华是谢府庶女,容色清婉,却眼神闪避、身板畏缩,端的怯懦软弱,只叫人觉得可怜。她自小被嫡姐和乐平欺侮,造就这般胆小的性子。乐平的话一出口,她便晃着身子站起来挪步到前面,一副听凭吩咐的乖巧姿态。 谢云芝浅浅一笑,望向一旁的乐平公主,却见乐平公主臻首微垂,两眼只看着还坐在那儿纹丝不动的苏沛然。 苏沛然垂眸,蝉翼似的眼睫轻颤,远远看去如一株风雨摧折过的凄艳残花。 乐平公主搭在椅上的手缓缓收紧,脸上仍是笑:“怎么,苏五小姐没有听到我的话?” 苏悦然略一皱眉,乐平公主恃宠而骄至此,身在太子府做客竟还如此跋扈,当真是丝毫不给太子面子。她眼神微动,几次三番想开口,却还是忍了下来。 苏沛然轻咳一声,白皙面庞染上一丝异样的红晕:“沛然才疏学浅,资质愚钝,自无法与谢六小姐相比,这比试,算沛然输了便是。” 她说话时声音不疾不徐,轻柔缓和,落入乐平公主耳中却偏生刺耳:“苏五小姐过谦了,谁高谁低,不比较一下如何知道?” 这话似乎别有意味,苏沛然抬眸望了一眼座上的公主殿下,心神微晃,却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招惹了她:“沛然身子不适,不好比试。” 这话一出,在场的女眷都觉得这苏沛然不识抬举,公主殿下五次三番要她比试,她竟敢咱三推脱,这不是有意要拂殿下的面子么! “比什么都不知道,苏五小姐就知道自己比不过,眼下又说是身子不适,苏小姐就这么不待见我?”话虽是笑着说的,乐平公主的眼里却殊无笑意。 苏沛然看了看她,默不作声。 不远处,谢菁华频频冲苏沛然看来,神色变幻莫测。看不出来这位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苏五小姐竟有这等胆子与乐平叫板……如此一想,又不由得暗暗摇头,当众与乐平过不去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苏悦然遥遥望着低首默然的苏沛然,眼中闪过一丝怜惜——这丫头,一如从前,还是那样的倔…… 苏妙然抬袖喝茶,唇角却高高扬起。 这乐平公主真是上天派来助她的! 乐平公主眯了眯眼,神色慵懒地往后一靠,朱唇轻启,语气平淡地向众人投下一颗惊雷:“三儿,出来。” 此话一出,众女眷皆花容失色。 一道枯瘦的身影乍然而现,仿佛从天而降一般,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 被乐平公主亲昵称呼为“三儿”的是一个太监,他身着皇宫内侍的衣服,白皙光滑的脸上生着一对寒光凛凛的鹰目,身板单薄比闺阁女子尤甚,那目光却令人遍体生寒。 江亦柔眸光一闪,这人的眼神毫无生气可言,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谢云芝坐直身,往旁边一坐,面色苍白,难掩惧意:“堂姐……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乐平公主笑了:“三儿可算是我半个随身护卫,自然得时时带着。” 她眸光一转,落到苏沛然身上:“苏五小姐,你要是再不起身,我便叫三儿来请你了。” 苏悦然再忍不得,一张口刚要出声,却冷不丁撞见那三儿黑沉沉的眼睛里,当即浑身一颤,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她捏着手中茶杯,将手都攥得生疼。 乐平公主身边有一位贴身跟随的内侍,此事她早有耳闻。这个三儿,说说是个太监,说白了就是乐平用来杀人凌虐的机器! 没想到乐平有如此大胆,竟敢把这样的人堂而皇之地带到太子府来! 一直等着看苏沛然出丑的苏欣然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那个叫作三儿的人着实可怕可厌,只看了一眼便令人牙齿哆嗦。 苏妙然压下心底惧意后,胸口涌上一阵强烈的快意,恨不得那人将苏沛然撕了! 苏沛然就是她苏妙然眼睛底下一根刺,扎得她生疼。 同是卑微的庶出身份,苏沛然成日摆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而她却要曲意逢迎、四处讨好! 以往老太爷最疼的是苏沛然,老太太更不必说,那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连那个江家来的野丫头,也是与苏沛然顶顶好! 她恨了十多年,一句话压在喉咙底下几欲冲口而出——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庶女,苏沛然就要比她高贵? 她不甘心,不甘心! 这一点小小的不甘怨愤,长年累月下如刺一般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肉里,只要一见着苏沛然,那根刺就会硌着她。 眼下却好了,不必她出手,苏沛然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自己就往乐平公主的虎口里冲,很好,这真的是很好! 苏妙然使出一股狠劲方忍住没露出畅快的笑意来。 乐平公主见苏沛然还是挺直了背脊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终于浮现恼怒之色。她本不过想用三儿吓唬一下这个女子,不想她如此不识抬举,竟还不低头! “三儿,去请苏五姑娘过来。”她声音森冷地说了一句。 三儿低头算是应了,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苏沛然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沛然抬起眼,看着那个枯瘦如柴的身影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心中恍然。 苏沛然,你真傻,何必如此坚持?不过是被当作猴儿戏耍一番便是了,好歹能保全自己不是吗? 她抿了抿嘴,捏紧了手中的香帕,却将背绷得更直,甚至还微微抬起了下巴。 三儿脚步一顿,古井一般的双眸闪过一丝浅淡的光芒,却稍纵即逝。 这位苏五小姐,好生傲气。 不过再傲又能如何,落到他这双手中,像她这等千金小姐不过就是一朵脆弱不堪的娇花,轻轻一折就会消残。 他心底冒出莫名的兴奋,要亲手摧残如此倔强骄傲的女子,当真是难能可贵的体验。 乐平公主远远看着,两眼紧紧盯住,亦有一丝紧张。 她在等。 她在等着苏沛然低头求饶! 三儿伸出手,就要往苏沛然瘦弱的肩头探去。 一道青白的影子微微靠前,眼前忽地出现一张年轻清灵的脸。 这女人是谁? 苏五小姐的婢女? 他动作一顿,却听得眼前的陌生女子用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对着他缓缓道:“想死,你就继续——” 048 吃了什么 这一句话声音不响,甚至带着一丝从容,却很有力道。 三儿看着眼前的女子,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她这一句威胁停下来。 对他来说,杀人就是家常便饭,何况他根本不打算伤苏五小姐的性命。对乐平公主的眼色,他再熟悉不过,她不过想吓唬一下这个不识抬举的千金小姐,而他至多也就是折她一只手腕。 瞧眼前这女子的身段,与后头那位苏家五小姐一般无二,都是弱质纤纤、不堪一击,他才不会被她虚张声势之举唬住。 苏五小姐是娇客,眼前这个,顶多是个丫鬟,他取了她的命也无妨。 三儿这么一想,没有表情的脸抽动了一下。 江亦柔一下子看出他那是在笑,顿时对自己强大的观察力佩服不已。 他的手抬到前胸高处忽然停住了,一只纤纤素手悄然探进他的袖子里,搭上了他的手腕。这个动作被三儿宽大垂落的内侍服完全挡住,外边几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三儿眼波一闪,反手握住那只手。 那手泥鳅一般滑了出去,一下子又盖在他腕上。 女子的手柔软细腻,还带着暖暖的温度。三儿伸直蜷曲着的手指,在江亦柔的手掌心轻轻摩挲,看着江亦柔,眼里带了一丝浅浅的笑。 这丫头当真是不知死活。 嗯,手感倒是不错。 旁人只见那三儿望着苏五小姐身前的婢子神色微妙,却对他们底下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江亦柔回他一笑,手往后一缩,捏住了他中间的两根手指头。 三儿原本还在笑,笑着笑着眼珠子就缩起来了。 她捏断了他的指骨。 剧痛刺来的时候,他光洁干燥的脑门上渗出了一丝汗。 这还没完,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还没有停止动作,从食指移到了无名指,毫无声息地又捏断一根。 三儿那只手痛得麻木,使不上半分气力。他于是动了另一只手探往江亦柔的脖颈。 可是另只手才微微一动,就被江亦柔轻易看穿。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动起来,飞快地在他腹部点了一下。 三儿面色一变,瘦削的身形猛然一晃,险要跪到地上。 他想要抬起头来瞪她一眼,却疼得动不了。 江亦柔抽回手掩嘴惊呼:“啊呀,这位哥哥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呀?” 三儿身子一僵:“我……咝!” 痛! 乐平公主当即色变:“什么?!” 江亦柔扶着面色茫然的苏沛然起身躲开了些,仿佛在躲什么脏污秽气一般,一脸的嫌弃害怕,还不停地抖着手里的香帕。 噗!寂静的园内突然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伴之而来的是一阵扑鼻的恶臭! 三儿整个人都愣住了。 江亦柔掩在帕子下面的嘴角轻轻扬起。 众女眷满面愕然,而后纷纷以香帕掩口,四下避退。 连向来从容镇定的苏悦然都有些傻眼。 这个卑贱肮脏的内侍竟然当着这么多闺阁小姐的面……他竟然! 这还是在太子侧妃的生辰宴上! 苏悦然回过神来恨恨地看向乐平公主——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公主殿下的脸色比太子侧妃还要难看。她睁圆眼睛,面如染坊,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丢人的可不就是她乐平公主么! 随身的内侍竟然当众失禁! 这……这真是…… 江亦柔闻着味道皱起眉头:还真是臭,到底是吃了什么才能臭成这样? 三儿用尽全力挪动步子往外去,双唇咬得破了皮,恨不能将江亦柔一口吞了。 众人看着那个内侍趔趄着往外走,一时都沉默下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云芝捏着鼻子,秀眉拧成一团,暗暗扫了乐平公主一眼,看到乐平那副吃瘪的神色,忽然又觉得这味道没那么臭了。 苏妙然一阵迷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三儿不是该好好修理苏沛然一顿的么…… 苏欣然一张馒头脸皱成了高汤小笼包,心道这乐平公主真是晦气,怎么将这样猥琐低等的人带到天家宴会上来? 静默之际,一行人从不远处缓缓走了过来。细细一瞧,可见得个个是俊朗出尘的少年人物。 那些郎君们身着锦服华裳,玉带轻靴,风姿绰约。遥遥走来,如画中一景,叫人心醉神迷。 众女眷只觉眼都要被闪瞎,早将先前那点尴尬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江亦柔打量着四周的那些华服小姐们,见她们一个一个都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模样,那一抹娇羞上脸,少女们各自绞着手中帕子,也不知在幻想着什么才子佳人的桥段。 她啧出了声,被苏沛然听到,苏沛然皱眉看了她一眼,她立马正了神色低下了头。 那些郎君里头,为首的是三位皇子。 太子殿下瘦得下巴削尖,一双眼炯炯发亮,面貌生得斯文秀气,威仪不足,却带着一身书卷气。他一过来就睇了苏悦然一眼,又侧首与旁边的三皇子兆旭说话。 靠近太子些的那位,想必就是三皇子兆旭。 兆旭生得很是俊美,浓黑的葡萄眼熠熠生辉,鼻梁挺直,双唇色淡水润,站在太子的旁边,容貌比一旁的太子浓艳的多。 不过他走起路来还一下一下地晃着肩膀,有些纨绔味,不及太子沉稳端肃。 另一侧,站得有些远的那位,却要比太子和三皇子夺目得多,是二皇子兆临。 兆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斜挑的凤眼,黑亮逼人,看人时有三分凌厉之气。他侧着脸看着旁边的景色,神情淡然,似乎觉得有些无聊。 江亦柔的目光在那一打少年人上转了一圈,暗暗奇怪:姓纪的怎么没来? 她丝毫不知,纪大公子就靠坐在离这儿不远的云飞阁内,倚着窗户从上面往下,将这后花园园内的景致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剥着太子殿下特别吩咐人送来的荔枝,自在惬意如在自己府中。 玄衣少年如影子一般无声地立在他对面一丈之处的阴影里。 纪连宋睨了他一眼,拿起一颗红彤彤的荔枝朝他扔了过去。 辞霜忙伸手接住:“主子?” “尝尝看,味道还不错。” 辞霜直觉自家主子心情很好,看了看手心里的荔枝,又不免有些疑惑,都秋天了,哪来的荔枝? 049 一点余味 纪连宋抬起眼睛看了看辞霜道:“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了你一颗毒药。” 辞霜神色一窘,三下五除二剥了荔枝的皮,决然地往嘴里一塞。 纪连宋摇头笑而不语。 窗外云清烟淡,他一手支着头,斜过眼正望见一抹深蓝色的枯瘦身影,那人佝偻着走到下人院子里,身形一闪,入了茅厕。 “辞霜,刚才江姑娘使的是什么招式?” “可能是点穴之法。” “可能?” “属下无能,没能看清楚。” 纪连宋不语,转过头看向下边那抹青白的纤细身影,悠然一笑。 众女眷眼见几位皇子靠近,纷纷屈身行礼。苏悦然上前盈盈福身,被太子伸手扶住:“今日是你诞辰,可不必与本宫拘礼。” 苏悦然唇角微弯,盈盈一笑:“多谢殿下,不过礼不可废,妾身不敢逾矩。” 太子抿唇点了点头,眉眼愈发柔和,扫一眼众人道:“都坐下罢。” 众人刚刚落座,忽有一人道:“咦,这儿怎么臭哄哄的?” 此言一出,女眷们纷纷色变,乐平公主的脸上更是一片青红交加。 说话之人是三皇子兆旭,他皱着鼻子,扬手往半空中扇了扇,侧头问兆临道:“二哥,你闻到了没,这院子里有一股怪味……” 兆临手执酒杯,面不改色,看了他一眼,细细闻了一下,眉头一皱:“是有点。” 太子眼见园中几位女眷的神色都有些古怪,眸光一凛,下意识看向自己身旁的苏悦然。苏悦然对着他微微一笑,并不出言解释,却是有意无意朝着乐平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太子眼见她目光所及之人,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来此事与乐平有关,又八成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不过平添尴尬。 他转头看向兆旭,淡淡笑道:“三弟的鼻子向来灵,上一回父皇叫我们兄弟几人去品酒盲猜也是你猜对得最多。” 兆旭自作风流地打开扇子,颇为得意地往园内女眷身上扫了一眼:“大哥谬赞,我不比你与二哥忙碌,闲暇之余也就是饮酒听曲为乐,这方面自然要灵敏些,说起来也算是胜之不武。” 兆临唇角一翘,兀自饮酒,不置一言。 乐平公主睨了一眼座下面无表情端坐着的苏沛然,眼梢一挑,忽然道:“正好今日三哥哥在场,那幅仕女图到底要选谁不如就让三哥哥亲自挑一挑。” 江亦柔眼睫一掀,朝着乐平公主的方向瞟了一眼——还有完没完了? 苏沛然捏着帕子的双手一颤,那边谢菁华也是面色微变。 太子略一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另一头兆旭手中的扇子一顿,人倾身向前,一脸意兴盎然:“乐平,你这话什么意思?” 乐平扬着下巴嘟着嘴,一脸娇憨纯真之态,纤纤素手往苏沛然和谢菁华的两个方向指了一指:“谢家六妹妹同那苏家的五姑娘都是模样风度一等一的美人儿,与三哥哥你那幅仕女图的意境再配不过,你不是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入画么,喏,这儿现成的就有两个!只不过得你看看哪个更好便是了!” 听到苏沛然被点名,苏枫与苏白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这乐平公主刚才骄横跋扈,行事狠厉,眼下却又一副小女儿家的烂漫之态,众女眷不由得暗暗擦汗。 太子瞪了她一眼:“胡闹!” 乐平公主丝毫不见恼羞成怒的迹象,只扁着嘴眨眨眼睛一脸的委屈样,与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苏欣然忍不住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还湿哒哒的裙摆,眼里露出恨恨之色——这公主殿下当真是可恶至极! “人家是大家小姐,岂能容你这般侮辱?”太子冷声道。 兆旭笑眯眯地摇头:“非也非也,大哥这话说过了,乐平怎么会想要侮辱人家呢,她这是替我的事操心着急不是?” 太子皱眉,明显不能苟同,但却并不再出言斥责。 众位郎君朝着苏家几位女眷的方向看去,第一眼皆被苏妙然的艳色容光所慑,回过神时再瞧一边的苏沛然,虽说是清雅合度别有韵味,可与明艳不可方物的苏妙然一比较,还是显得寡淡了些。 苏欣然也坐在一旁,她感觉到对面那些俊秀郎君们正朝着这边看,一时羞红了脸蛋。 平阳侯世子刚刚在饮酒,听到乐平公主所言,下意识抬眼望过去,他坐在靠后的位置,一打头望过去,最先瞧见的不是苏妙然与苏沛然,而是苏欣然。 见那少女圆头圆脑,脸蛋红红,跟一颗苹果似的,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轻笑正好落入苏欣然耳中,她抬起眼怔楞地望过去,就看到一名唇红齿白、眼睛细长的少年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顿时两眼一睁,脸上的红艳之色比先前还要浓郁几分,慌忙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 苏妙然迎着那些少年人惊艳痴迷的目光,依然端着从容得体的浅笑,面不改色。她略略扫过对面座位上那几名男子,瞥见那二皇子兆临正自顾自喝酒,丝毫没在意这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众人见苏妙然虽是庶出的身份,当着众人审视打量却丝毫不失大方,态度端庄,当下又对她高看了一分。 其他的那些小姐们却妒恨得快要将手中的香帕绞碎,一个个面色不愉,神情僵硬,对抢尽风头的苏妙然暗生不满。 江亦柔侧眸觑了一眼苏沛然,见其一如往常,坐在位置上如老僧入定,木着张俏脸,眸中那一滩死水平静无痕,面上不起丝毫波澜,一看便让人觉得冷若冰霜、不好相与。 她心中一阵五味陈杂,慢慢收回目光,一转头蓦地撞入一双黑沉清冷的凤眼,心头一惊。 兆临望着她,眼中分明带着一丝玩味和阴霾。 江亦柔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眼,心底却不平静:这位二皇子不仅在自己这儿吃过亏,还晓得自己是纪连宋的人,刚才那一眼,他分明是认出她来了…… 050 过来抽签 “比什么好呢?”兆旭一手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思索起来。 乐平公主美眸一转,娇声道:“既是要比较二人之中谁更入画,可不就得看看两位妹妹的风姿仪态么?” “比风姿仪态?怎么个比法?”兆旭兴致颇高,有跃跃欲试之色。 乐平公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要比女子风姿仪态的法子可不多得很嘛,三哥你平日多行于那些个乐坊勾栏处,阅女无数,这样的法子该你知道得最多才是,不是吗?”这话是暗指谢菁华与苏沛然跟那些乐人、妓女相差无几。 太子俊逸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愠怒:堂堂公主,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乐坊勾栏,实在是有失天家体面! 兆临瞄了一眼太子微微攥紧的拳头,淡淡一哂,暗道:太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兆旭抓抓后脑一脸困惑:“这……” 平阳侯世子笑了笑道:“这还不简单,请这二位小姐上前来转两个圈走一走不就是了?” 乐平笑而不语,谢云芝则冷眼看着热闹。 苏白捏紧了拳头,神色冷凝,素来谦和沉静的目光之中不由得含了一丝怒气。苏枫坐在他旁边,察觉到他异样,抬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背,以目示意,要他切莫冲动。 苏白拳头一松,脸却还绷着。眼下给他们难堪的不是别人,是天家的公主!乐平公主的确是跋扈骄纵,但她骄纵是因为她有底气,恃宠方能娇,她背后之人是当今陛下和谢氏一族,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天子一句话,能令他们苏氏在浩浩上京站稳脚跟,同样地,他的一句话亦能叫他们一夕倾覆! 苏枫并非是今日才意识到这一点,他沉浮于宦海,在官场中更能深切地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当今陛下不是口诛笔伐的暴君,但若要捏死苏家,皱皱眉头便是。然而苏白却是第一回感受到为权势地位所压的苦涩不忿,他必须要强迫自己不去看对面坐着的脸色发白的苏沛然,才能勉强压抑住脸上的愤色。 太子冷眼扫了平阳侯世子一下:“两位小姐都是大家出身,如此——不可。” 兆旭往苏沛然和谢菁华的方向各看了一眼,点点头:“要谢妹妹和苏小姐转圈走给大家看的确有些不妥,罗霄,你这人忒不知怜香惜玉了!” 苏欣然霍然抬头,神色恍惚地盯着平阳侯世子看——原来他的名字叫罗霄。 罗霄,罗霄,霄云清雾,皎皎如玉,与他这人当真是极配的…… 这么一想,她又免不了一阵脸红,慌忙低下了头去。 苏妙然将苏欣然这一点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居高临下地睨了那平阳侯世子一眼,嘴角轻不可察地撇了一下,暗道:那平阳侯世子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与上京城中那些纨绔草包一般无二,苏欣然这丫头真是没眼光。 她看不上的,苏欣然那丫头却当成是宝,如此一想,忽觉心情大好,洁白纤细的脖子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一扬。 罗霄瞪了兆旭一眼:“三殿下有别的办法不成?” 兆旭说不出来,在他一侧沉默许久的兆临却忽然开口道:“依我看,比什么风姿仪态不如比才艺,就比较下琴棋书画四样中的一样便是。” 太子没料到兆临也会来搅这浑水,当下神色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比才艺?乐平公主秀眉一皱,有些不悦。她原意是要折辱这二人,现在改成比试才艺,岂不反让她们二人出风头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嘴巴一张,冷不丁对上兆临投过来的凉凉一瞥,心中咯噔一下,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缓缓地合上了嘴。 放眼天下,只有三个人制得住这位公主殿下。一位是当今天子,一位是她心仪之人纪连宋,还有一位,便是她这难以捉摸、阴晴不定的二哥。 比才艺自然要比让两位小姐当着人面转圈走路的好。苏悦然轻轻一笑应和道:“琴棋书画有四样,不知要比哪一样?” 此言一出,这事儿就彻底转向了。 今天的寿星侧妃娘娘都这么问了,自然不好再改成其他比试。 兆旭摸摸鼻子,有些失望,一抬眼看到太子正目光冷凝看着自己,不由正了脸色,有些讪讪。 兆临道:“为公平起见,不如抽签决定。” 的确,谢菁华与苏沛然都是深闺千金,外人自不了解她们精于哪一项才艺,因而抉择起来就有些困难。与其如此麻烦,不如听凭老天的意思,只看谁的运气更好了。 江亦柔正担忧地看着苏沛然脸色,不防那边兆临侧着身一脸玩味地看向这边,伸手朝着她指了指道:“就叫那个丫鬟出来抽好了。” 谢云芝蹙眉:“那丫鬟是苏五小姐身边的,叫她抽岂不是会偏袒苏五小姐么?” 兆临摇摇头:“叫谁抽都是一样,我会好生看着,她要是敢使坏作弊,卸去她一条胳膊便是。” 意思就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能造假耍诈。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叫在场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太子面带浅笑地看了兆临一眼:“听二弟的便是。” 兆临说这话时,谁都没看,只微笑瞅着江亦柔低垂的头顶看。 江亦柔早就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她很是配合地抖了两下身子,顺便缩了缩脖子,作出惊惶惧怕的模样。 众人一见这小丫头怕成这样,想必是不敢作弊,加上太子有话,便不再有异议。 下人听命呈上四只木筷,在木筷一头一一写下琴、棋、书、画四字,而后倒插进一个青色的琉璃玉杯筒中。 兆临扬起睫毛看向始终垂着头的江亦柔,淡淡道:“过来抽签——” 少女着了一袭青白软裙,挪动步子时足尖轻点,裙摆如晕开的水墨朵朵盛开,细腰长腿,每一步都走得轻盈灵动。 兆旭看得眼睛一眨不眨,罗霄也露出了好奇之色。 怎么一个看似寻常的婢子,走起路来有这等与众不同的风姿? 兆临看着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双眸越来越幽深。他看似在笑,眼底却有一丝冷意。 051 一痕碧波 江亦柔抬起脸来飞快地望了兆临一眼。 男子凤眼微挑,一脸阴冷。她眨眨眼睛,满面无辜惊惶。 兆临搭在案上的手指轻轻蜷曲,暗暗冷笑——到底是纪连宋身边的人,装模作样的功夫果真不差。 一想到那姓纪的,他两眼微眯,寒意将倾。 “抽罢——”大手将那琉璃玉筒轻轻推至她跟前,话音森冷入骨。 江亦柔动作缓慢地抬起右手,袖子轻轻一滑,露出白腻纤柔的手腕和小半截手臂,日光照耀下如白玉生辉。坐在兆临身侧的兆旭斜眼过来正睨见这一方景致,两眼一痴,竟再动弹不得。 那只手正要摸到筷子,兆临忽然伸手猛地扣住她手腕,沉声道:“还没摇过呢。” 江亦柔眼睫一动,点头应是,手一用力却挣不开他。 她蓦然抬脸,与兆临迎面对视:“殿下?” 兆临缓缓一笑,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愈发用力,将那腕上肌肤掐得泛红。他稍稍倾身,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本王的手麻了,你这么有本事,自己想办法脱手便是。”话音里携了一丝讥讽和揶揄。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不免暧昧,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市井街坊间有关二皇子荒淫纵欲的传闻至今不绝,难道他真的孟浪大胆至此,敢在太子府中放肆? “主子?”辞霜向前一步,气息有些不稳。 纪连宋斜靠在窗边,一手握着酒杯,修长手指贴着杯沿摩挲,似笑非笑地望着下面那一幕:“不急。” 辞霜惊觉失态,立马提步退了回去。冷静一想,凭江亦柔那一身功夫,又岂会被兆临所伤?只他先前不觉为祁王兆临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失了方寸。他暗暗松了口气,幸亏有主子在旁,否则他情急冲动之下若飞身而出,必然要惹下大祸。 辞霜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乍见其俊美面容上喜怒难辨的浅笑,忽然心底一寒。 咔哒一声,酒杯被轻轻放下。日光从窗扉间落进来,将那青玉酒杯照得剔透莹润,只是杯沿处有一痕清浅的碧波,色泽比杯身要浓深许多,粗粗一看如绿水波澜。辞霜定睛细瞧,才看清那道痕迹是一条长长的裂缝,他目光一滞,喉头上下滚动了一回。 纪连宋一手扶着下巴,漫不经心道:“太子府的东西也不怎么样,碰碰就碎了。” “属下去给主子换一只罢……” 底下众人皆被祁王与那小丫鬟如此亲密的姿势惊住,好几位女眷都羞得垂下了头,其中不乏有对江亦柔愤然而视、以目控诉之辈。 兆旭肩膀一软,甚感无趣。这丫头虽然可人,不想却是他二哥看上的人。 罢了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江亦柔低下头看了看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眼梢一挑,扬起下巴对着兆临勾了勾嘴角。动作虽小,却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兆临的眼中。 他双眸一深,眼底阴霾更重。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挑衅他?! 眼前这女子的笑与记忆中那姓纪的勾唇弯眼的伪君子笑脸渐渐重合,落在他眼底显得愈发刺眼。 好,很好,他倒要看看,她要如何脱手! 江亦柔心中只觉这些皇家贵胄无聊得紧,动不动以淫威武力逼迫柔弱无力之人,将人当作玩物一般作弄取乐,千篇一律,无趣透顶! 她突然有些明白当初裴修放弃繁华上京避居于高山冰洞的缘由了。 成日与这些人周旋,可不烦闷! 众目睽睽,光天化日,眼前这人又是天家的皇子、皇帝亲封的祁王殿下,她是不能跟先前待三儿一般出手伤他的。 江亦柔悠然一笑,伸出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径直往琉璃玉筒中探去,以两指捏住一根木块飞快地举了起来,扫了一眼筷子上的字,慢慢道:“是棋。” 兆临不防她突然如此,也是微微一怔。 江亦柔看他如此,心中顿觉好笑:聪明睿智的祁王殿下也有犯傻的时候,竟连一人有两只手的常识都忘记了。 她目光之中的意味太过明显,兆临心中恼怒,捏着她手腕的手仍不肯撒开,甚至抓得更紧。 太子抿唇:“既然是棋,谢六小姐与苏五小姐便以一局定胜负,如何?” 谢菁华暗暗松了口气,若是比棋,她倒能有几分胜算。依先前所见,谢菁华几乎可以肯定乐平公主对苏沛然的不喜。这场比试她最好能赢,不然令苏沛然出了风头,回过头还要得罪乐平公主。 谢菁华与苏沛然各自应了太子的话,表示比棋艺没有问题。 乐平公主唇角一翘,满眼嘲讽地看了苏沛然一眼。 “拿来我看看!”兆旭忽道。 江亦柔侧过身,却没有动,眼睛瞟向了兆临。兆临面色一沉,再不好抓着她不防,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江亦柔立马把木筷递给了兆旭。兆旭看到那朝着自己并列摊开的莹白掌心,眸光一动,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 双眉浅浅一勾青黛,秀鼻檀口,鹅蛋脸白嫩娇妍,最惊艳还是那对清澈分明又古翠如井的潋滟丹凤眼,淡淡一瞥投来,点在他心湖之上,如冰石乍裂、波澜四起。 罗霄握拳咳嗽一声,兆旭方才回过神来,慌忙接过筷子来看,呐呐道:“不错,的确是个棋字。” 谢云芝笑了笑:“三表哥真是的,当着你和二表哥的面,一个小小的丫鬟还敢骗人不成?” 兆旭愈发尴尬,开口掩饰道:“我是怕她不识字搞错了。” 江亦柔回眸看向兆临,眼里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笑:“敢问殿下,奴婢可以回去了么?” 兆临眼睛一眯,过半晌,神色不善地颔了颔首。 江亦柔见他点头,翩然转身而去,身姿一如先前轻盈。 她走到苏沛然身后,却见苏沛然目光关切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弯了下唇,表明自己无甚大碍。 再看园中,几个下人已将案上的棋盘和棋子摆好。 太子看了看谢菁华和苏沛然,略一抬手:“两位小姐,请吧——” 052 波澜乍起 白玉石制成的棋盘面清辉熠熠,墨白二色交杂其间。园中众人皆屏息凝目,无人窃语闲聊,棋子落下击碰石面的咔哒声清晰可闻。 乐平公主素手懒握白玉瓷杯,以茶水面上氤氲热气轻轻熏着自己的嘴角,双唇润泽鲜红,眼睫半垂,目光淡淡,一副闲散慵懒之态。 那对面而坐的二人,一温婉可人,一清丽无双,素手纤纤摆弄着棋子,袖上轻纱于乌白二色间掠去扫来,远远看去如一幅风雅清艳的人物图。凉风乍起,拂上肌肤,引得苏沛然一阵颤栗。 她掩嘴轻咳了一声,目光仍旧清明,抬手又落下一子。 谢菁华眸光一闪,惊诧地望了她一眼,一手执子,迟迟未落。 乐平公主秀眉一蹙,见苏沛然神色淡然从容,眼睛一眯,又轻轻睁开,脸上浮现出一抹不以为意之色。 苏家内里不过是南地的小户人家,于乐平等上京的贵女眼中,便是土包子一流,苏沛然生在这样的人家里,又是庶出女儿,棋艺能有什么造诣?谢菁华此人虽怯懦软弱,对嫡姐堂姐耳提面命,却实是有几分才情。一方面因着她生母是青楼颇有才艺的花魁,另一方面她自知生为庶女地位卑微,更有读书习艺的韧性。 谢菁华一开始并不将苏沛然放在眼里,下了不多时连栽了好几个跟头方才有所警惕正色起来。如今她全神贯注与苏沛然下棋,几番来回后又不得不重新看待眼前之人。苏沛然看似一副病弱娇柔之态,棋路却凌厉果决得很,不像一般闺中女子的路数。 几位少年郎君原先见是两位闺阁女子对弈,存着些看热闹的心思,并不以为意。看着看着却发觉这棋下得不一般,谢家六小姐下棋谨慎聪颖,比起一般女子已要好上许多,而对面那位苏五小姐却有些令人惊讶。 那只枯瘦如竹枝般的手每每落子都会在棋局中掀起腥风血雨,步步紧逼,杀伐狠厉之风简直不输于男子。 下到后面,谢菁华已有力不从心之态,鬓角渗出丝丝细汗,双颊也透出浅浅红色。 谢云芝与苏悦然相视一眼,眼里颇有讶色。 一旁的乐平公主早已失了先前那懒散之度,她倾身探头直直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看,又看向那下棋二人的神色,双唇紧紧地抿成一线。 旁的那些个世家小姐们大都看不懂棋局胜负所趋,却都是擅长于察言观色之辈,此时见谢菁华面色有异,再看她对面淡然垂首的苏沛然,隐隐也能猜出几分来,望向苏沛然的目光一时就有些不同。毕竟谢菁华此人在上京的贵女圈子里也算是小有才名,眼下却被这向来名不见经传的苏家五小姐压了一头,不能不令人讶异。 江亦柔立在不远处静静凝望着苏沛然的背影,看似面无表情,嘴角却有一弯极浅的弧度,是一缕骄傲又恬淡的笑。 云飞阁上之人眼睛最是毒辣,他将这一幕纳入眼底,暗下一怔,目光浮动。 酒水入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纪连宋轻轻抬首,看到辞霜正俯首给自己斟酒。酒水盈满杯盏,芬芳四溢,香味浓烈。 辞霜斟好酒就放下酒壶往后一退,纪连宋睨他一眼叹了口气道:“美酒还是要配美人,辞霜,添酒这种事情,你往后就不要做了。” 辞霜眉毛一抖,没有吭声。 纪连宋喝了一口,复垂首看向下面。 谢菁华和苏沛然还在下棋,局势已至胜败关键之处,园中众人的目光皆在棋盘之上,只除了一人。 那人锦袍玉冠,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搭在膝上,凤眼黑沉,目光却是绕过了苏沛然直直地落在了苏沛然身后一丈外处的江亦柔身上。 纪连宋仰头饮了剩下的半杯酒,放下酒杯,伸手从袖子下面取出一块鲜红的坠蚕丝绳椭圆形玉佩,以指尖相握,轻轻地摩挲起来。 辞霜瞧见自家主子这个动作,起初还有些疑惑,又觉眼前这玉佩有几分眼熟,定睛细看了半晌,忽然想起那玉的来历,不由得愣了一下。再看底下那祁王目光幽然所及之处,登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很多事情先前他想不明白,如今却一下子清晰。 原来是这样……辞霜在心中喃喃重复了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复杂难言的滋味。 棋子已然卧满棋盘,苏沛然轻轻放下一子,面色一如棋局初开之时清浅寡淡,而对面坐着的谢菁华却变了脸色。 她捏紧了手中的棋子,死死地盯住棋盘看,额上亦凝出汗珠。 静默之际,一抹纤影忽地上前,捏着香帕擦上了苏沛然的额头:“好妹妹,下棋归下棋,可别累坏了身子,你身子骨可虚着呢……” 苏沛然正在专心看着棋局,不防一阵香风突如其来,抬眼见来人是苏妙然,略一怔楞,便由着她给自己擦拭面颊。 苏妙然捏住苏沛然的手腕还待再说几句,却听得太子声音微沉道:“苏三小姐,她们还在下棋——” 观棋不语是上京世家贵族中少年少女都晓得的规矩,眼下苏妙然如此横冲直撞,不由令人咋舌。 苏妙然回首看了一眼太子,美眸盈盈一转,露出娇怯可怜之色,慌忙退了下去。 原本众郎君对她的好印象减了几分,此刻又见美人妙目流转的娇美之态,却又色授魂与、神思恍惚起来。 谢菁华正在苦思冥想破解之法,专注之际竟至丝毫未察觉苏妙然上前一事。 直至乐平公主等得不耐轻咳出声时,谢菁华才勉强缓过神来。她抬眸望向对面的苏沛然,终于苦笑出声:“我输了。” 此言一出,乐平公主的眉头飞快一皱,又倏地散开。 苏沛然抿唇:“承让了。” 兆旭讶道:“没有想到苏五小姐的棋艺如此厉害,连谢表妹都难抵一二。” 罗霄点点头,看向苏沛然的目光也有些不一样起来。苏欣然一见,咬了咬唇,两手将帕子拧成了一团。 太子微微一笑:“苏小姐既然赢了棋,自然要得奖赏。” 乐平公主眸光一动,抿唇娇笑:“是了,那奖赏不就是入我三哥哥的宝贝仕女图吗?” 太子脸色一沉,那边的兆旭却是率先摆手道:“不了不了,我那画粗糙得很,让苏五小姐入画实在是委屈她。” 他看向太子,拱拱手道:“大哥不如替我做个人情,给苏五小姐一些奖赏吧!” 乐平公主扁嘴还欲说什么,一边的苏悦然却望着太子笑开口道:“妾身前几日打了一副缀梅香雪的钗子来,眼下送给五妹妹却是正好,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自然应好,苏悦然于是命下人去取了钗子来赠予苏沛然。 苏沛然双手抬起要去接那盒子,却听得叮当一声,袖子一动,滑出个乳白色的圆形玉佩,落到了地上。 谢云芝坐在苏悦然旁边,又很是眼尖,一下便看清了那玉,当即低呼一声道:“咦,这玉不是三堂哥的么?” 053 私相授受 苏沛然一怔,悬在半空的双手蓦地僵住,半晌反应不过来。 兆旭探头一看,啊了一声,惊疑地看了看苏沛然,神色微变。 江亦柔也是愣在了那儿,心中惊跳。 看兆旭的样子,这玉佩似乎真是他的东西,眼下从苏沛然的袖子里掉出来不明摆着是他们二人私相授受?可这绝无可能。 苏沛然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江亦柔有些慌神,一抬头,果真见座上的太子脸色不好看起来,看他的神情,分明是也认出了那块玉佩。 苏沛然垂下手,那边要将钗盒递给她的下人只得端着盒子尴尬地立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垂下眼睫,看不清心绪,交叠在前的手却泛出青白色。 这样的伎俩,她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在太子府的宴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使了绊子。 这与皇子私相授受的罪名一旦定下,她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苏沛然苦笑了一声,真是防不胜不防…… 众人见此,不由得交目低语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对着苏沛然的背影指指点点。 “看她样子规规矩矩的,没想到内里是个这样不知羞耻的……” “就是,苏家也不知怎么教女儿的!” “不就仗着有几分姿色么,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要脸!” 乐平公主撇了撇嘴,一脸轻鄙,眼中却有一丝难掩的笑意:“苏五小姐,这玉佩是我三哥的贴身物件,怎么会到你那儿去的?” 苏沛然没有吭声,这回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下这种情况,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越是辩驳,就越会显得欲盖弥彰。 乐平公主猛地一派桌子,雷霆震怒:“你苏沛然是个什么东西,本宫问你的话竟敢不答!” “乐平——”太子沉沉喊了一声乐平公主,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悦。 乐平公主冷哼一声道:“大哥,这苏五小姐胆敢勾引天家皇子,其心可昭,你不会还想包庇她吧?” 太子目光骤冷:“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本宫岂能由你在这儿放肆!乐平,你不要忘了,这里是太子府,不是皇宫!” 这句话说得不算直白,却很重,一下子堵得乐平没了言语。 “把东西呈上来给本宫看看!”太子道。 下人忙上前去捡了玉佩呈给了太子,太子接过一看,目光一凛,扫了苏沛然一眼,又道:“来人,把东西呈给三殿下。” 兆旭接过玉佩的时候,正好与太子目光相接。他眉心一跳,紧张起来。太子那眼神凌厉至极,甚至带了警告之意,他又岂会不明白?这玉摆明了就是他上回丢了的那块,还是太后赏下的,要是他承认了将其拱手送人用作与女子私相授受,不仅会害了苏五小姐,还会丢了天家的脸。 看来太子真以为自己是跟苏五小姐私相授受呢,兆旭不由得在心里直喊冤枉。 他要是承认了是自己不小心搞丢的,更是丢人,他要是说自己与苏五小姐珠胎暗结,又有点不厚道。 兆旭咬咬牙:“大哥,我得再仔细看看,一下子瞧不真切。” 苏悦然皱眉,看向苏沛然的目光有一丝迷惑。太子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看兆旭这副神色态度,分明就是不打自招。 谢云芝一手搭在茶杯上,一副看热闹的神态。 乐平公主咬唇愤然道:“三哥,你瞎说什么呢,那玉分明是皇祖母送你的那块,哪还需要再细看!” 兆旭脸色一窘,太子的神色愈发阴沉。 苏沛然缓缓闭上眼,做好了被发落处置的准备。 江亦柔这下是真慌了神,跟皇子私相授受的罪名一旦坐实,别说是名声,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她攥紧了拳头,背后冷汗涔涔,眼睛往四下瞟去,冷不防撞见一双兴味盎然的凤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当即牙根一颤。 在场众人见太子脸色难看,无一不如履薄冰、凝息屏神,而兆临的脸上却挂着一缕浅笑。 他挑着眼梢睨着她,目光幽冷,还带了一丝挑衅,那语气神态仿佛是在说:“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没办法让自家主子洗脱罪名?” 江亦柔气极,捏起手链上一颗玛瑙珠子就要弹过去。 她指尖触到手链,忽然心尖一跳,把目光从兆临身上移开,落到了兆旭手中的那块玉上。 是了,所有的麻烦都是那块玉引起的。 有人把这种东西塞到苏沛然的身上,就是有要诬陷她与人私相授受。 兆临眼见江亦柔淡淡别过了眼,看成是她态度轻蔑,额上青筋一突,面有恼色。你就狂吧,看你还能狂到什么时候! 江亦柔眼皮一动,斜眼看向一边坐着的苏妙然,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刚才就觉得奇怪,怎么苏妙然无端端的会上前去给苏沛然拭汗!一定是那个时候,苏妙然一定是那个时候把玉塞过去的! 要是在先前,苏妙然的一举一动自会被近身伺候苏沛然的江亦柔瞧得分明,可刚才下棋的时候,为了不影响那二人对弈,随侍的婢子都退守在一丈外,加上苏妙然出现得突然,她那一点小动作才逃过了江亦柔的眼睛。 江亦柔咬唇,恨不能亲手砍了苏妙然。 苏妙然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半点多余的神色都没有,甚至还带了几分痛惜和惊怒地望着苏沛然。 装模作样的功夫可真是到家! 一边坐着的苏欣然掩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之色,而另一头的苏枫、苏白早已白了脸。 江亦柔重新望向那枚被兆旭用手指捏着细细打量的白色玉佩,抿唇一笑。 她虽然不知苏妙然如何得到兆旭的玉佩,但却知道一点,现下兆旭死鸭子嘴硬没有承认玉佩是他的,只要那玉佩没了,就是死无对证,谁都不能给沛然定罪! 她把双手轻轻负在背后,用袖子挡住自己的手,悄悄取下了手链上的一颗圆圆的玛瑙珠子。 暗暗吸了一口气,她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只有一次机会,一定要瞄准。 别人看不见她这点小动作,云飞阁上那位却瞧得清清楚楚。 他晃了晃酒杯,玩味一笑:“有意思。” 054 可怕之处 少女的手指在轻纱袖下一侧,胸口起伏了一下,提气而上,一粒鲜红色的玛瑙珠子迅疾而出,如鬼影一般掠向兆旭。珠子不过半个指头大小,疾飞于空便如一个芝麻大的星子,无人可察。 锵的一声脆响! 被兆旭左捏右按的玉佩陡然一震,划出一条长长的线,如流星一般飞了出去,坠隐在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中。 兆旭只觉手指一麻,等回过神来,却见手里的玉佩早已不知所踪,当即呀的一声叫了出来,他霍然而起,低头四下搜寻,面色如纸:“玉佩呢?!” 众人皆是一呆,刚才那一下突如其来,眨眼之间,那原本在兆旭手中的玉佩就跟变戏法一样消失了! 太子也惊得站起来,怒斥:“怎么回事!” 苏妙然美目圆睁,不敢置信。 苏悦然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当即起身道:“劳烦各位看看座位旁边有没有那块玉佩!” 此言一出,那些个世家贵族的少年少女都各自俯身探头四处搜寻起来,园中登时一片忙乱之景。 苏沛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抬眼与灰头土脸的兆旭目光相触,略一皱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兆旭心烦不已,那玉佩是太后亲赐给他的,上回他去了一趟倚香阁不慎遗失,回头去找也没找着,不想是被这位苏五小姐拣去了,好不容易得了回来却又突然没了,这实在是恼人!他看了一眼苏沛然,眉头拢得高高的,她捡了别人的玉佩却留在自己那里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这位苏五小姐是不知道这玉佩是他的缘故,还是过于蠢笨,要让人知道他的贴身玉佩在她一个闺阁小姐身上的话,麻烦可不小。 他甩甩头,当务之急是要找回那块玉佩。 乐平公主比兆旭还要急,眼看就要定那个丫头的罪了,最重要的证物却突然不见,真是气煞人也!她狠狠瞪了兆旭一眼,暗骂其无用,好好的玉佩捏在自己手里都会没了,真是有够糟心! “你,还有你,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过去找!”她气得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几个下人高喝。 其中一名侍女动作慢了些,正好被她瞧见,她抬起腿就踹了过去:“快点!” 江亦柔弯下腰装模作样地在地上摸来摸去,暗暗道:千万不要被人找到,千万不要被人找到! 园子里的人只二皇子兆临巍峨不动地坐在那儿,他两眼直勾勾地朝着江亦柔看,双唇抿成一线:是她搞的鬼? 这个女人有这等本事? 恰巧这个时候,江亦柔微微抬头朝四下望了一望,她见还没人找到玉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幕兆临看的清清楚楚。 他捏紧了拳头,又忽地松开,眼梢一挑,寒冰似的脸上绽出一缕诡谲的笑:有趣,真是有趣! 众人的注意力皆在玉佩的下落上,没有人注意到,一抹玄色的影子游龙一般飞落到了不远处的云飞阁中。 辞霜将一样东西放到了纪连宋跟前的案几上,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那东西洁白如丝雪,光泽清润,乍看如炼乳,不正是兆旭那块玉佩! 纪连宋拿起玉佩把玩起来:“在哪儿找到的?” “在太子侧妃座位后面的草地上。”辞霜应道。 纪连宋将玉佩收入囊中,看了看地下脸如黑锅的太子和兆旭,不厚道地笑了笑:“看来这次没有白来,看了场热闹还附带捡了个大便宜,不错、不错。” 辞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纪连宋却看懂了他那眼神的意思,摇摇扇子脸不红心不跳道:“这玉也不知道是谁的,先放我这儿好了,下回遇到它的主人再还给他就是。” “主子,这玉……不是三皇子的么?” 纪连宋咋舌:“谁说的,他刚才也没说是他的啊。” 辞霜低下头,他很后悔刚才开了口。 纪连宋探身瞧了瞧下边众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转身大摇大摆地往楼梯口走了过去:“走罢,去逛逛——” 找了大半天,那玉还是没找着,众少男少女都累得满头大汗。 江亦柔抬眼看到苏妙然还压着个脑袋仔仔细细地四下寻找,嘴角泛出冷笑来。 太子扫视了一眼园内,叹了口气,挥挥手道:“罢了,大家先别找了。” 好好的太子府宴变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乐平公主不甘地跺了跺脚,目光如刀子一般向苏沛然飞过去:“你刚才耍了什么把戏!?” 苏沛然一噎,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抿着嘴。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苏沛然身上,对啊,那玉佩不见了,就是死无对证,这苏五小姐与人私相授受的罪名就不能成立了。 发生这种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她啊! 无数道怀疑的目光刺在了她的身上,苏沛然身子一颤,捏紧了帕子缓缓开口道:“我没有。” “你说没有我们就会信你?”乐平冷笑。 苏沛然一抬脖子,不甘示弱:“既然公主殿下不信小女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相问?” 乐平被她一顶,气得嘴唇哆嗦,伸出手指指着她怒骂:“好一个苏五,不过是一个贱妾之女,竟敢对本宫出言不逊!你好大的胆子!” 苏沛然脸色一白,没有吭声。 太子沉下脸来:刚才还以为这位苏五小姐是个知进退的,没想到如此不识时务,竟敢当众冲撞天家公主。 苏悦然瞅着太子的脸色,这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你以为你不说话,本宫就奈何不了你么!”乐平正要招手喊人绑了苏沛然掌嘴一百,她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太子说的没错,这里是太子府,不是皇宫。 不过这也不打紧。 乐平抿嘴一笑,俏脸娇艳如花。 太子瞥见她这笑容,心底一寒。 当年她拔光了莲妃的指甲作手串的时候,脸上也是这样的笑。那时父皇不过是轻轻皱眉斥了她一声胡闹,再被太后劝了劝便不了了之。 那位莲妃娘娘,当夜就自尽了。 他攥紧拳头,浑身僵直。 别人只道乐平公主受尽太后和皇上的宠爱,却不知,他们的纵容养出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怪物…… 兆临和兆旭都没有他了解乐平——他亲眼见过她杀人。 055 颠倒黑白 乐平公主提着裙子几步走到苏沛然跟前,她生母谢贵妃生前是一等一的美人,乐平有七八分似谢贵妃,也颇为美貌。红裙袅娜下身姿纤柔高挑,如海棠压枝,美艳逼人。 她身量比苏沛然要高半个头,走到苏沛然跟前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原本想见这苏五就算嘴上逞强,面上必然藏不住害怕,以为会有一番恐惧瑟缩的狼狈相。这么一望,却见她双眼如两泓清水,皎皎如月,里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了自己冰霜似的脸。 乐平只觉一股子邪火烧上心头,有什么东西几欲破裂而出,她吸了口气,优雅地抬了抬脖子,望着苏沛然缓缓一笑:“苏五小姐,你可知自己罪在何处?” 苏沛然垂眼:“臣女不知。” 乐平面色不变,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你的罪过就是惹了本宫的不痛快,适才瞧你下棋下得不错还以为是个机灵的,没想到却笨得很,你既不知自己何罪之有,想来也不知怎么会惹得本宫不痛快,这也无妨,本宫不是爱刁难人浪费时间的人,眼下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缘由。本宫此生最恨两件事,一是有人忤逆本宫,二是有人抢本宫想要的东西,你两样都一起占全了,难道本宫不该罚你?” 这一番话说下来,苏沛然顾不上害怕,只顾着惊讶了。说她忤逆她勉强认了,却又何来夺公主所好一说? 众人听了乐平公主的话,虽不知缘由,却也觉得苏沛然有些活该。人家是天家尊贵无双的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女,苏五再摆谱儿也不过是个贱妾生的庶女,倒在人公主跟前自命不凡起来,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苏沛然这一副听不懂她话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乐平的眼睛,她活到今日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她说一,皇宫里头没人敢说个不字,苏沛然这番态度露在她眼中就跟挑衅轻慢一般无二。 于是素手一扬,下去就是一个耳刮子,啪的一声,清脆明晰。 众人呆了一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苏沛然身形一晃,青白细致的脸颊上霎时浮现出五根清晰的指引,脸上大半片巴掌都肿了起来。她脸色本就白得吓人,这么一着,那巴掌印更显得触目惊心。细细一瞧,她的嘴角也被打得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珠子来。 一看就知道,乐平公主刚才那一下的力道不小。 太子眸光涌动,脸色黑沉:“乐平,你胡闹什么!” 乐平收回了手,用一只手摩挲着打过苏沛然的那只手的掌心,漫不经心地回头对着太子笑了一笑:“大哥,我适才是手滑了,不是成心,刚才有虫子飞过来,我这拿手一扇,却不想扇到了苏五小姐,怪只怪她站得离我太近了些。” 这句话说得懒洋洋的,她那一双眼一眨不眨,仿若还有一些委屈似的。 园内众人不由各自心惊,乐平公主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可她这么一说,谁都不好说不是这样。 更惊的还是刚才那一巴掌,没想到这位乐平公主如此胆大恣意,身在太子府中,当着众人的面竟下的去手。那苏五小姐虽说是庶出身份,但好说是正经人家娇养出来的闺阁小姐,还是太子侧妃的妹妹,太子的小姨子,乐平公主这一巴掌下去,委实是不给太子面子。 太子的面色果真比先前还要阴沉,他想发作却发作不得。乐平当年草菅人命也不见父皇有多大反应,如今不过是在他的府上撒了一回泼,更不会遭什么责罚。而且这事儿说出去,丢人还是他。 分明是有意出手打人,偏要说成是手滑,还怪责人家站得太近,根本毫无道理。 太子看向站在那儿的苏沛然,瞧她双目平视,神色平静,不由得有些动容。这小姑娘,当真是有几分不简单的。 其实没有那么疼的,只不过是脸上麻了一下而已。 苏沛然被打的时候始料未及,皱了下眉心,之后倒也没流露出多大悲愤委屈的神色。跟苏云堂以前下的那几次手比起来,乐平公主这一下当真是算不了什么的,她毕竟是个女子。 她在心里苦笑:说起来还真得谢谢苏云堂下的那几次狠手了……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或嘲笑或怜悯,更多不过幸灾乐祸。 苏沛然背朝着众人,面着乐平公主与太子、太子侧妃,旁人看不到她神色,坐在较前的平阳侯世子罗霄却可看到她半个侧脸。那半边侧脸是没被打的一面,一斜紧抿的泛白的嘴角,珠腮青白犹如温玉,本是个柔弱扶风、临水照花的美人侧脸,苏沛然的目光却如受过万般苦痛炼化幽冷清寒,而那凉意之中又有一缕毅然,细看之下,令人心神震动。 他目光一触,只觉心底有一丝异样滑过,两眼竟似痴了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江亦柔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苏沛然的背影,两眼怔怔的。 刚才乐平出手的那一瞬她是可预见的,但她却不能动分毫。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手阻拦,这一巴掌乐平公主要打,苏沛然只能受着。 江亦柔虽然不明白苏沛然是哪里得罪了那位公主,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要是乐平没有出够气,往后只会更加麻烦。 不过是一个巴掌,沛然也没那么柔弱。 虽然是这么想,她这心里还是止不住涩涩的疼。 兆临在旁凝望着江亦柔的神色,心中不为缘何一动,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苏白额上青筋毕现,牙关咬得几欲开裂,恨不能冲上前去将苏沛然一把拉下来。凭什么他们苏家的姑娘就要活该被人糟蹋?! 再看那位已久巧笑倩兮的乐平公主,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苏枫在侧看到庶弟目光神色,暗暗心惊,心想着要是他冲动之下要上前胡来,自己一定要即刻出手切晕他才是。 苏妙然心中快意了一下,又觉得很是不够,嘴角一并压了下去。 若是她先前的计谋能成,迎接苏沛然的,又岂是单单一个耳光那么简单?! 乐平睨了一眼苏沛然,看到她眼里不起波澜的水光,面上平静,心里恼怒更甚,扬起手还想打她一下。 正此时,一道轻笑遥遥传来:“这儿有什么事这么热闹?” 056 一个奇人 这一声轻笑清朗微沉,如光风霁月,令人为之心神一振。 乐平听到那人声音,动作一滞,眼底微光瞬息万变,刹那间双眸盈盈若水,惊喜之情盈满于睫。 苏沛然站得离她最近,一见其收回了手本就讶异,又看到她这副神色,不由浑身一僵。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令她瞠目结舌。 前一刻还目露凶光欲将她杀之而后快的乐平,后一刻却略一低眸,两腮绯红,露出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寻常女子如此神态并没什么稀奇,可放在乐平公主身上却令人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纪连宋与太子等人一一见了礼,园内众人一见到他神色各异,其中有一人的目光尤其森冷僵硬,那眼底深处的杀意似恨不得啗其血肉。 纪连宋睨了一眼兆临,丝毫不为他眼底的杀意所动容,他轻飘飘地转身,拂袖间似是无意露出了自己宽袍内挂着的一枚红色玉佩。那一抹红色忽然显现,又倏地消隐,正好让兆临瞧了个分明。 他神色一僵,猛地捏紧了拳头,拔身而起,径直拂袖而去。 太子一见,略一皱眉,却不出声相问。 对于祁王多年前与纪大公子的那个赌约,他也算是略知一二。 “纪哥哥,你来啦——”乐平笑靥如花,几步绕过苏沛然,步伐轻快地走到那白衣男子跟前。她两手负在身后,轻轻交握,鼓足了勇气才仰起脸看向那人,浑身如沐晨光。 江亦柔看得目瞪口呆:乐平公主真是个奇人…… 偏那引得乐平公主模样大变之人只摇扇含笑,似乎浑无所觉:“太子殿下盛情之邀,在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来的。” 乐平嘴巴一扁,有些不悦,娇声娇气道:“你来只是为了太子哥哥,难道你半点也不挂念我么?” 众人惊愕,先前乐平公主还喊太子大哥来着,怎么当着纪连宋的面却是喊“太子哥哥”。所有人下意识看向太子,却见太子面色如常,从容自若,没有半分古怪之色。 谢云芝掩面,一副不愿看的模样。 江亦柔看了看纪连宋的脸色,他看起来浅笑如初,毫无破绽,其装模作样的功底极好,旁人自看不出古怪,只江亦柔上乘武功在身,眼力极好,一眼便瞧出他嘴角那淡淡的笑纹抽了一下。 她看了看乐平公主那爱娇模样,突然觉得这位公主没有那么惹人厌了。 “公主金枝玉叶,自有上天福荫庇佑,哪轮得到在下瞎操心?”他笑了笑收起扇子,“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刚才公主在玩什么这么有趣?” 乐平公主笑脸一僵,又飞快转为常色,探出手扯住纪连宋的一只袖子:“也没玩什么,不过是先前那苏五小姐赢了棋局,太子哥哥刚才正要奖赏她呢!” 纪连宋也不挣脱,他的目光落到那棋盘上,似乎兴味盎然:“下棋对弈,倒是风雅。” 江亦柔撇了撇嘴,不想被他逮个正着,当即绷直了背飞快把头垂了下去。 纪连宋暗暗好笑,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往她身上一掠,又看向那棋盘,端的一本正经。 一旁的乐平公主两只手还牢牢地揪着他的袖子,小鸟依人地站在他身畔,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柔之态。 纪连宋低头对着她弯了弯嘴角:“殿下,你松开些吧,让人瞧见了不大好。” 乐平公主低低地嗯了一声,乖顺地松开了手。 苏悦然也是第一回见到乐平这般模样,她愣愣看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一冲头瞧见苏沛然还直直地站在那里不动,立马吩咐下人把钗子递过去,扶她回座。 罗霄怔怔地看着苏沛然远去,好半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可先前那酥酥麻麻的异样感却不减反增,在他心尖上抓挠不止。 江亦柔上前从那下人手中扶过苏沛然的手,察觉到她手心冰凉骇人,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将她高高肿起的半边面颊瞧了个真切,原本白嫩的肌肤青红交加,血丝蔓延如枝叶毒纹,可怖至极。 江亦柔垂下眼,扶着她落了座。 是乐平公主下的手,眼下还不好随意涂抹药膏。 江亦柔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那儿对着纪连宋巧笑嫣然一派纯真之态的乐平公主,目光一凝。 眼下,还是得忍着—— 纪连宋站在那棋盘边瞧了半天,其间与乐平公主偶有谈笑议论。 远远看去,有如一对璧人,看在众人眼中,却好不诡异。 江亦柔心中浮现出一句——玉面修罗配皇城夜叉,实在是登对得紧! 那二人看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去落了座,乐平公主回座前当真是三步一个回首,好生依依不舍,好似下一刻就恨不得飞到纪大公子身边一般,看得谢云芝以帕遮面、直犯恶心。 太子让纪连宋随意坐了便是,那厮应声后竟就大摇大摆地朝着苏家女眷的方向走了过来。 苏沛然排行最小,坐在最末,纪连宋便与她隔了一个位置翩然而坐。 本来男女有别,纪连宋当去男子席间入座才是,他这厢大大方方坐到了女眷这边,实是大大的不妥。 江亦柔站在苏沛然身侧,与纪连宋靠得更近,她斜过眼瞄向他,却见他也正好望了过来,那目光似笑非笑的,看得她极不痛快,当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纪连宋一落座,那边乐平公主就是浑身僵直,看似在笑,那眼里的寒光却忒吓人,谢云芝坐得与她极近,一打眼看她只觉那娇俏面容犹如吐信的毒蛇一般可怖,捏着帕子的手也是一颤。 苏悦然一见也是眉心一皱,对纪连宋此举颇为不满,正要开口,手上一热,竟是被太子按住了手背。 她面上一烫,抬眼却未见太子看着自己,霎时明白过来,缓缓地合上了半张的嘴。 太子扬起手拍了拍,两队轻纱美人鱼贯而入,每一人都手执垂丝绸莲花灯,洁白的手与桃红的灯光相映,衣袂翻飞间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丝竹乐声随之响了起来,兆旭面露颓然,无心欣赏,只歪坐在席上。他如今只一心挂念着自己那枚玉佩的下落,根本没有赏乐看舞的心情。 057 刻个奸字 园内舞女皓腕轻转,纱衣缤纷,指尖细巧翻动间莲花灯左右摇曳,光晕相映,如梦似幻,看得人眼花缭乱。 江亦柔递了一杯茶给苏沛然,苏沛然只抬手推开,神色倦怠。须臾工夫,她颊上的红肿痕迹愈发醒目。江亦柔细细一看,方才觉出几分不对来,乐平公主一巴掌哪有这样厉害的道理?眼下看苏沛然脸上的伤痕,其中的血丝隐隐,颜色发暗,竟有溃烂之势! 她猛地抬头看向座上的乐平公主,见其一手托腮,一手持着酒杯,面色酡红,有几分醉色,亦有几分百无聊赖,当即气得倒吸一口凉气,心肺都止不住地疼起来。 “可是苏五小姐?”一名青衣婢子悄然上前道。 苏沛然抬起眼,没有吭声,只点了点头。 那婢子屈身恭谨地行了一礼道:“小姐脸上受了伤,侧妃娘娘操心着您,命奴婢过来请小姐到别院去擦些药膏。” 苏沛然一怔,下意识看向座上不远处的苏悦然,果真见苏悦然正看着自己点头示意,当下放下心来,与江亦柔使了个眼色,正要由她扶着过去。 一旁忽然传出一声低呼,几人扭头去看,却见是纪连宋打翻了酒杯,让酒水淋湿了大半片衣襟。他眉头打结,抬手扶正了酒杯,一副懊恼不已的神色,连连叹气:“这衣服可值不少钱啊!” 青衣婢子掩嘴轻蔑一笑,暗道这纪家公子看起来通身的好气派,却到底是商户出身,铁公鸡模样,一件衣服罢了,哪里值得他这样心疼! 江亦柔眉心一皱,心道:这奸商又要耍什么把戏? 果真,纪连宋叹完气,眼睛就瞄到她身上来了:“哎,你,说的就是你,过来给爷收拾收拾——” 江亦柔嘴角一抽,想装作没有听见,正要转身,却见那人拉开了前襟,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佩。他的袍子是白的,那玉也是白的,偏那张脸也白生生的晃人眼睛,刺得她两眼生疼,嘴巴都抿得紧紧的。 兆旭那块玉,竟然落到了他的手里! 她恨不得几步冲上前一脚踩晕了这人,劈手就把玉夺过来! 纪连宋装着醉,两眼却没闲着,一见她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那副神色,眉毛抖了一下,忍不住握拳咳嗽了几声,暗暗纳闷:这威胁欺诈之事于他本来就如家常便饭,他是一日不蒙人一把就觉得心痒的很,怎的偏在这丫头跟前生出几分退缩之意?啧啧,回去得好生反思才是…… 江亦柔见了那枚玉佩,又想到那青衣婢子是苏悦然派来的,也没什么疑心,便让那婢子先扶着苏沛然过去敷药歇着。 苏沛然皱眉拉住她:“你去理那纪家公子做什么?他不过是发酒疯罢了。” 话音刚落,那边纪连宋又腆着脸嚷嚷起来,他耷拉着身子,洁白的衣襟上湿了大片,鬓发微散,看起来颇为狼狈,哪还有半分贵公子的模样?只一个纨绔罢了。 苏沛然看了一眼只觉更加厌恶,拉住江亦柔的手又紧了几分:“你本是我身边的人,哪有被旁人呼来喝去的道理?” 旁人看不出来,江亦柔却看得明白,刚才纪连宋嚷嚷的那几下,分明是有意在显露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佩,要是她再不干净上前给他掩住,怕是要被人瞧见,先前那事儿又得被翻出来。 这人当真是可恨,有机会她一定要在他脑门上刻个奸字! 僵持之际,那边纪连宋霍然而起,颀长的身体左右摇晃,摊开的衣襟前那玉佩愈发打眼。 江亦柔目光一凛,头皮发麻,咬牙反手捏住苏沛然手腕,暗使力道。 苏沛然身形一晃,堪堪要倒下。 江亦柔忙扶住她身子推到青衣婢子的身上倚着:“这位姐姐,劳烦您扶我家小姐过去敷药,我在这儿收拾好立马就来!” 苏沛然这会儿早已迷迷瞪瞪不知东西南北,半枕在青衣婢子肩上一副意识涣散的模样。 那青衣婢子轻鄙地看了江亦柔一眼,心道:这小蹄子模样有几分齐整,心思倒也活络,竟想借着太子府宴勾搭贵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瞅了一眼纪连宋那醉醺醺的模样,古怪一笑,脸上端的是幸灾乐祸之色,没说什么,扶着苏沛然就走了。 江亦柔暗暗松了口气,幸亏那丫鬟不是个多事的。 她转身向纪连宋探出手,径直搭在了他的肩上。 纪连宋不防她突然转身,还伸出手来,微微一怔,瞧见那素白如玉的手腕真真切切是往自己这边来的,鼻息间还渗了几丝梅香,心神竟轻轻一晃。 只不过他还未出神多久,就发觉肩上那只纤纤素手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拼命地压着自己,直把他压得又重新坐了回去才放缓。 纪连宋一坐回去,就觉不好,看来自己刚才那一手是真把这丫头给惹恼了。 那手还横在自己肩上……他最是会装模作样,瞥了一眼只抿了抿唇笑道:“你要行凶的话可不宜选在太子府啊。” 江亦柔冲着他咧嘴一笑,一笑间犹如梨花轻绽,眉眼间哪有半分恼怒? 纪连宋正被她这一笑晃得一滞,却察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略微一动,后背不由一僵。 谁知下一刻,那只手竟就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揉捏起来:“纪公子酒喝多了,身子疲乏,奴婢给您捏捏可好?” 说着说着另只手伸了过来,径直替他掩好了摊开的衣襟,将那枚玉佩遮得严严实实。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脖颈下边的皮肤,引得他心中一悸。 江亦柔本想直接取下那玉佩,却见玉佩是被套在一根细长的银蚕丝上,当即暗骂纪连宋奸诈狡猾,挂在银蚕丝上,她靠蛮力根本取不下来,要是从后边取下又会过分引人注意,因而只得先替他掩好衣襟再说。 她睁着一对黑凝的丹凤眼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连宋面上仍是带着醉意在笑,宽袖下边的手却是动了一动,把一个小瓷瓶放到了她膝上。 江亦柔一见,目光微变,忙撒了搭在他身上的手,将小瓷瓶收好,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这是什么?” 058 脸皮够厚 纪连宋倾身向前,压低声在她耳边道:“扶我去外边说。” 语罢身子侧开,还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大手一伸,竟在她脸上抓了两把:“可人儿,快扶爷到外头去透透气——” 江亦柔浑身一僵,两眼一瞪,蓦然惊觉背后芒刺在背,似有不少人看过来,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抿唇故作娇羞地笑了笑,搀着他摇摇晃晃地起了身。 没走出几步突然发觉身上一沉,不由得对旁边这人怒目而视:“纪连宋!” 她这一眼恼怒愤然,却颇有一番娇嗔风情,落在旁人眼中只加深了误会。纪连宋与她靠的这么近听她毫不客气地喊了一声自己的全名,心中一跳,面上仍懒洋洋地侧着头笑,以只他们二人可听见的声音低低道:“既要做戏,就要做足全套,免得被人看出来。” 说得倒是义正言辞,可她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园内众人瞧见纪连宋与一名美貌婢子姿态亲昵,各自在底下悄悄议论起来,说的无非是这纪氏少当家果真如传闻一般不是什么好托付的良人一类话。谢云芝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一边的乐平公主,却见其素手转动着酒杯一副似笑非笑之色,暗下一惊,反倒觉得更可怖起来。 对面那一席上之人的目光被场内舞姬遮挡,倒没瞧见这边的光景,靠的近些的苏妙然、苏欣然瞧见了,心思各异,同的是看向江亦柔的神色都有一丝不屑之意。 纪连宋垂眼看了看江亦柔,他的身形本来比她高出一个头有余,歪着身子才能勉强把头靠在她肩上。自这个角度望过去,能清晰地望见她雪白细致的下巴上一点极小极浅的美人痣。 她的嘴角轻轻地扬着,维持着先前那佯装出来的娇羞弧度,两眼却清明得跟玻璃珠子似的,没有半分被旁人轻鄙后该有的羞愧尴尬之色。 纪连宋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在心底暗夸她脸皮够厚。一般的女子哪禁受得了那等非议的目光? 江亦柔一心撑着他重的要死的身体,并未注意到他的打量。等两人走出那院子数十丈,入到另一处凄清的园子,她手下力道骤然一松,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两眼凉凉地睨着他:“纪公子,你有什么事就快些说了,莫要再与绕卖关子,我还得回去照顾我家小姐。” 纪连宋伤心地叹气:“江姑娘好生无情!” 江亦柔呵呵干笑,眼下她还真没有心思与他调笑,苏沛然还带着伤,也不知太子府的药膏有没有用。 纪连宋在那儿装模作样地叹了会儿气,瞧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要搭腔的意思,轻咳一声敛了脸上的伤心之色,一对桃花眼弯如月牙,哪还有半分难过模样。 江亦柔吐了口气:“刚才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瓶子里头的东西是冰片膏,你拿过去给苏五小姐用,可消解她脸上的毒。乐平公主惯用此等伎俩毁人容貌,你回去最好劝劝你家小姐,往后见到公主殿下要避而远之。” 江亦柔一怔,若有所思地看他:“你身上怎么会备着这个?” 他笑了笑:“出门在外,小心点总是没错。” 再小心也不可能这么凑巧,他这话分明是有意要跟她打哈哈。 江亦柔也无意深究,她拿出瓶子,揭开盖子闻了闻,嗅到一股清淡的甜香味,复盖好藏住,对着纪连宋拱拱手:“多谢。” 纪连宋摆摆手:“先别急着谢我,这东西也不是白白给你的。” 江亦柔毫不意外,略一挑眉道:“什么条件?” 他瞧她神色间有几分焦急,双唇一弯:“江姑娘不必着急,苏五小姐脸上的伤耽搁一会儿不碍事,回头给她抹了冰片膏就能痊愈。” 江亦柔神色一缓,却见他拉出衣襟下面挂着的那枚乳白色玉佩笑盈盈道:“这个,归我,你不准来抢。” 她盯住他:“纪公子要这块破玉佩做什么?” 纪连宋啧啧摇头:“这你就不懂了,这玉质地料作的确不出众,可来头不小,是先太后和太后戴过的宝贝,极为珍稀,在下想要收藏个几年,等风声过去,再找机会到黑市卖个好价钱。” 江亦柔瞪圆了眼:“你真是……” 纪连宋正要逗她几句,忽见她神色一变,面容一肃,那素白的手又直直地朝着自己伸了过来。 原是江亦柔听到一人的脚步声靠近,见纪连宋张口欲言,慌忙捂住纪连宋的嘴,扯住他衣袖施力将他拉到一旁的假山石洞内隐蔽。 纪连宋本不习惯与人肌肤相触,下意识就要别开脸去避开她的手,只是双唇触着那柔软细滑的一片肉竟有些不会动了。 江亦柔全副心思都在外边来人身上,丝毫未发觉他那一点异样之处。 过须臾,一道雾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那幽窄的缝口间。 那人背着他们的方向,低着头的模样似乎是在找东西。 江亦柔心中一紧,照这个趋势,那人多半会发现他们两个! 她在那儿提心吊胆,洞里的另一人却完全是另一派态度。他稍稍挪了位置让自己靠在后面的假山石上,站得舒服些以便更惬意地观赏她蹙着眉的侧颜。假山石洞内光线昏暗,只几缕微光而已,映在她模糊隐约的面容上,衬得她眉眼愈发柔美。两人靠的如此之近,温热透过裙衫隐隐地传过来,她身上的梅香较之往日所闻之若有若无,显得更为浓郁清冽。 纪连宋睨了一眼外边那人的影子,又转过眼继续细瞧眼前之人。 那人转过半边身子,露出小半张脸来。江亦柔一见,眸中闪过讶色,随即又了然——是兆旭,他是出来找自己那玉佩了! 纪连宋瞧着她神色变幻,嘴巴忽张忽合,只觉有趣,双臂一动下意识想要做出个好整以暇的抱胸动作,动了寸余才发觉这地方幽窄,他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兆旭俯身摸索了半天,一个扭身,朝着假山石这边走了过来。 059 借你膀子 “三殿下?”一声娇唤响起,兆旭脚步一滞。 他皱起眉头,神色懊恼地转身看向来人,一望之下却是一怔。出声唤他的是一名二八芳华的少女,其唇如红梅,眸如寒星,肌肤似雪,端的是一副花颜月貌。池塘面上波光粼粼,映在少女眉眼间,如笼纱雾,朦胧美丽若神仙妃子。 美景之中看美人,本来是一番难得情趣,只可惜他眼下担忧着自己那块玉佩的下落,没什么心情欣赏美人,因而只淡淡开口道:“苏三小姐有什么事?” 苏妙然轻轻摇头:“臣女无事,只不过有些吃醉,出来走走,不想在此处遇见了殿下,殿下方才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兆旭心中警觉,不假思索地否决:“哪有的事!” 苏妙然眸光一闪,笑了笑:“那便是臣女看错了罢。” 她这一笑落在兆旭眼中倒显得另有意味,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再看苏妙然时才发觉她是孤身一人,没有带贴身侍女,不由得蹙眉:“今日太子府宴,来往人多,姑娘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的好。” 这话里头分明含警告指责之意,苏妙然身为闺阁小姐,在外府做客却孤身游荡,实为大大的不妥。 苏妙然垂首福身,面容淡然,竟没有丝毫恼意:“多谢殿下提醒,臣女这就告退回去了。” 兆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想这位苏三小姐果真风采出众、气度端方,这样一位姑娘竟是庶出身份,明明她看起来比苏家那位正经的嫡女苏欣然要大方不少。 兆旭看着她翩然离去,松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寻觅起来。 江亦柔眯起眼,松了捂住纪连宋嘴的手,摸上另只手上的玛瑙珠子。 纪连宋看到她的动作,眼梢一挑,暗道:往后要是让她养成了拿珠子打人的习惯可不好,指不定哪一****也会遭殃。 兆旭俯身朝着假山石这边走了过来,江亦柔捏紧珠子死死地盯着他,只等着他挪步靠近就出手将他打晕。 纪连宋叹了口气:用珠子将天家皇子打晕在太子府,会带来不小的麻烦,更不提这儿附近是否有人会看到。 刚才那位苏家三小姐不就晃荡过来了么? 他握住江亦柔的手腕,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将她的手缓缓地按了下去,在她耳边低低道:“省些气力,看我的罢——” 江亦柔不动了。 兆旭听见假山石洞里传出压抑的说话声,微微一惊,暗下心虚,却抬高声音斥道:“什么人在这儿鬼鬼祟祟!?” 纪连宋手一伸,揽住江亦柔的腰,抱着她贴到自己胸前,垂下的袖子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她一对乌凝如玉的丹凤眼在外边。 他半搂半推地抱着她往外走,大大方方地站在兆旭面前,对着兆旭惊愕的面容微微笑道:“扰了三殿下的清静实在是抱歉,纪某这就换个地儿快活去!” 兆旭慢慢敛了惊色,打量他片刻,见他面容微红,衣衫不整,身上酒气阵阵,怀中还搂着一名女子,当下明白过来,暗下松了口气,面上也是笑:“纪公子请便。” 他扫了一眼纪连宋怀中的女子,看到那双眼时蓦然一怔,还待细看,却见纪连宋腾出半只手醉醺醺地行了个礼就转身而去。 他站在那儿看了许久,心神恍惚。 刚才那人,会是适才出来抽签的女子么? 兆旭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迷惑不已,自己也算是花丛里打滚的老手,怎的会对那个小丫头另眼相看? 可先前抽签时的惊鸿一瞥间,自己胸腔中心跳加快、热血上涌的古怪感觉又不似错觉。 他在那儿一个人摇起头来:多半是贪个新鲜而已,不值得如此细想。 另一边,纪连宋怀抱着江亦柔暗暗纳罕:这丫头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乖顺了?却不知江亦柔半伏在他胸前,想的是先前苏妙然出现在兆旭跟前的那一幕。 苏妙然必定也想找回那块玉,可孤身出来未免也太过冒险,绝非她的行事作风,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越想越觉得苏妙然形迹可疑,原本搭在纪连宋胸前的手也不觉牢牢地攥紧。 “你抓这么紧做什么,莫非是想假戏真做?” 江亦柔立马松了手跳开,一抬眼却见他看着自己的脸上无甚笑意,当下一怔,只抿了抿唇道:“刚才游神了,抱歉。” 他唇角一翘,变回了原来那副似笑非笑的纨绔面容:“不必客气,在下倒很乐意借个膀子给姑娘游会儿神。” 江亦柔在心里呸了一声。 纪连宋懒洋洋地抬手,往东边一指:“苏五小姐应该在那边的院子里,你要去就趁现在罢——” 她点点头,不疑有他,折身去了。 纪连宋看她身影远去,敛了醉态,拣了一处大石坐下,悠然一叹。 时至深秋,清风微寒。此处假山石旁林木葱郁,仍是碧波如画,并无半分凋残之象。草叶间挨着几朵碎花,色泽娇妍,于一倾翠色间,如点点星芒闪烁,灼人双眼。 他双手枕着后脑,向后一靠,喃喃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假了些。” 玄衣少年自高树上翩然下落,足尖点地,毫无声息。 纪连宋哀声一叹:“太子府中如此好景,本公子却只得与你这不解风情的人一道欣赏,实在是可怜。” 辞霜面无表情道:“属下现在就去请江姑娘回来。” 纪连宋一噎,没有吭声。 辞霜破天荒地一笑,顿了顿道:“属下刚才擒了乐平公主的身边人三儿,不知主子要如何处置?” 纪连宋眼睛一眯又睁开,慢悠悠地一笑道:“毕竟是公主殿下跟前的得意人儿,命得留着,只费了他的手、割了他的舌头便是。” 辞霜点头应下,飞身而去。 不过多时,太子府十余里外的窄巷里响起一声凄厉惨叫,那惨叫声没有持续多久,蓦地转为古怪的呜哇低咽之声。 辞霜拿出帕子仔细地拭掉短刀上的血迹,收了短刀,看向蜷缩在地上的男子。 三儿虽痛得难以动弹,那一双鹰目却仍怒焰滔天,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辞霜的脸。 辞霜皱眉:这个人,是个祸害。 他摇头,转念想到——既然主子只需要他口不能言、手不能执笔,如此便罢,不必多虑。 少年人脚步一踮,玄影翩然而远,刹那间消失无踪。 060 团子麻杆 江亦柔与纪连宋分开后,朝着他指的方向走,不一会儿便遇着了从一处别院推门出来的青衣婢女。 那婢女瞧见她眼底滑过一丝讶异,想这丫头不是去勾搭贵人了么,怎么回来得这样快?转念一想又笑起来,多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讨了嫌罢? “敢问姐姐,我家小姐可在这院里头?”江亦柔忙上前道。 婢女点点头:“在里屋榻上歇着,膏药已经抹过,人还有些不爽利,你来了正好,好生看着你家小姐,我这会儿得回去向侧妃娘娘禀报。” “劳烦姐姐。”江亦柔道了谢拔腿就往院子里跑,一进去却见一抹娉娉婷婷的纤细身影立在院子里头仰面看着墙上的枝蔓。 听到响动,苏沛然略一转身,淡淡扫了她一眼。 江亦柔被这清清冷冷的一扫弄得有些忐忑,清清嗓子低唤了一声小姐。 苏沛然却不应答,只淡淡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江亦柔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脖子,后悔得不得了,刚才她情急之下对沛然出手实在是太过鲁莽。 沉默了老半天,江亦柔正想着找个什么说辞掩饰过去,却听苏沛然开了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个激灵抬起头,对上苏沛然的眼,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沛然见她如此,更确信了心中猜想,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浓浓的倦怠:“是谁派你来的?” 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怔忪,以往她察觉身边的春桃有意要害自己的时候,只当做不知道冷眼旁观而已,如今对着这个秋月却似乎有些不同。是哪里不同,缘何不同,她不明白,约莫是因为这丫头没有害过她的缘故?还是因为那莫名的熟悉? 江亦柔涩声:“沛然……” 苏沛然恍惚间听她这一声叫唤,浑身一震,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江亦柔叹了口气,上前几步缓缓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温声道:“是我,沛然,是阿柔回来了。” 苏沛然僵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并不出声。 “团子。”江亦柔捏紧了她的手冷不丁道。 苏沛然的眼眶刹那间湿润,掉出大颗滚烫的泪来,她想缩手,却被江亦柔拽得紧紧的,于是抬起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团子是小时候江亦柔给她取的绰号,苏沛然小时候生得粉雕玉琢、欺霜赛雪,眼睛和脸蛋都圆溜溜的,身子也是肥嘟嘟跟个球一样,江亦柔就喊她团子打趣她,那时候江亦柔倒是生得瘦津津的,苏沛然一直嘲笑她是麻杆。 苏沛然的眼泪扑扑扑地往下掉,止不住似的,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江亦柔看看四下,有些尴尬,忙拉着她往屋里去,暗道:这丫头这段时日跟冷面人似的不喜不怒,还以为她性情大变了,怎么一下子又哭成这样……这样一想,又忍不住有些心疼,忙抬手顺着她瘦瘦的背脊摸下去顺气。 “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苏沛然看她一眼,继续埋头哭,眼泪沿着肿起的脸颊淌下来,青紫交加,狼狈不堪。 江亦柔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可别掉金豆子,再掉你这脸算是毁了。” 苏沛然瞪她一眼,依旧没吭声。 江亦柔赔着笑:“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嘛,你这么伤心做什么,这些眼泪存着,等我真死了以后再流不迟啊。” 苏沛然瞧着她这般谄媚讨好的模样,心里只觉更气,她们二人这般好的交情,她倒好,回来了还要在自己跟前演戏,偏不叫自己知道她的身份,这么一想,心里愈发委屈恼怒,干脆揪住江亦柔一只袖子嚎啕大哭起来。 江亦柔看得傻眼:哭成这样也算是豁出去了,还说是上京贵女,就这不管不顾的模样,跟小时候那个团子根本没差啊…… 苏沛然哭了半天,两眼望出去模模糊糊的,就见着江亦柔愣愣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慌,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了惹恼了她,抽噎一下低低道:“你想什么?” 江亦柔呵呵一笑:“我是想,你哭成这样,跟所谓的世家千金真是一点儿也不搭边,不过,还是这样比较像你。” 苏沛然听了前半句,脸有些发红,听到后半句,鼻子一酸,又开始掉眼泪。 江亦柔掏出帕子替她将眼泪擦干净,看看她的脸,从袖子下面取出纪连宋给的瓷瓶,探指进去捏了一小团乳白色的膏体出来。 苏沛然一见,怔了怔:“我已经擦过药了。” 江亦柔摇头给她细细抹上:“太子府的药膏不过是寻常消肿的药物,治不了你的脸。” 冰片膏抹在脸上,如寒冰刺肉,冻得苏沛然面颊一僵,听了江亦柔的话,她心中却比脸上更凉:“是毒不成?” “嗯,”江亦柔低头又往瓶子里捏出一团匀到她颊上,“还好不是厉害的毒,涂上这个就没事了。” 苏沛然没说话。 江亦柔看她一眼:“很疼?” 她摇头,惨淡一笑:“你也看见了,我本来在苏府的日子就不好,眼下还得罪了公主,与我一同,对你没有好处,你早些走罢。” 江亦柔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恶狠狠道:“好个没良心的,敢情我在你跟前喊了这么多天小姐姑娘,鞍前马后地伺候,你还想赶我走?苏沛然,我问你,我离了你能去哪儿?我爹妈早没了,老太太也见不着,只有你一个是知根知底的,要是不跟着你我上哪儿找饭吃?!” 苏沛然绷不住噗嗤一笑:“敢情你留在我这儿就是为了一口饭?” 江亦柔见她笑出来,神色也是一缓,靠近了些挨着她道:“沛然,你不必顾虑,有我在这儿,没人能害得了你。” 苏沛然眸光一颤,抬眼看她,点了点头:“我信你。” 江亦柔冲她笑了笑,想起什么,蹙起眉道:“有一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往后不管在苏府还是到了府外,千万记住要防着你那三姐苏妙然。” 苏沛然一凛,正要开口说话,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江亦柔忙起身站到了一边,掀帘子进来的是先前那青衣婢女,她左右看了看苏沛然和江亦柔,福了福身道:“苏姑娘,侧妃娘娘派奴婢过来瞧瞧您有没有好些,方不方便回去?” 061 突如其来 苏沛然道:“我已无大碍,这就过去。” 语罢,她就着江亦柔的手起身,随着那婢子一道往开宴的地方走。 走到半路,遇着一人站在柳树下,脚步一顿。眼下这时节,柳条上的青翠颜色尽数褪去,光秃秃的几枝在风里飘摇,远看跟一段零散的青丝似的,乍望间萧索凄清。那人立在树下,身影纤窈曼妙,粉面桃腮,如一枝带露的梅花。 见着苏沛然几人,她脸上浮现出一个春花一般明媚娇艳的笑,款款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五妹妹,可找着你了!” 苏沛然想到适才江亦柔的话,不由得暗下对着苏妙然重又一番审视打量,迟疑片刻才道:“三姐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苏妙然扫了一眼在旁垂首静立的江亦柔,面色不改地看向苏沛然:“先前你在公主殿下那儿伤了脸,我心下忧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出来找你了。” 江亦柔垂头弯唇,经她一提醒,苏沛然倒是眼尖许多,一眼看出苏妙然孤身出来的古怪,不过苏妙然到底是厉害的,三言两语就避重就轻地挡了回来,回避了自己不带侍女的缘由。 “有劳三姐费心,”苏沛然道,“我这伤无甚大碍,敷过二姐这儿的药便会好了。” 苏妙然眸光闪烁一下,扬起嘴角:“没什么事就好,女儿家最重就是这一张脸,要是留下什么痕迹,往后可就麻烦了。” 她细细地对着苏沛然的面颊瞧了瞧,心底笑得快意:苏沛然这个蠢货,想来还不知自己脸上的伤是中毒所致,等着吧,再过几日,你这张脸才算是废了…… 苏沛然抿了抿唇,并不言语。 苏妙然丝毫味觉其中的异样,只几步上前,亲亲热热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走罢,宴会还在开呢,离开太久可不好。” 几人回到先前的园子里,场内翩然起舞的早已换成另一批舞姬。不同于先前执着莲花灯的纤细少女,眼下这几名舞姬都是肌骨强健、身姿挺拔的英气女子,她们人手一柄圆头的桃木剑,以舞带剑,一眼看去当真有矫若游龙、惊若翩鸿之感。 场内的少男少女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都睁眼凝目,看得入迷。 江亦柔扶着苏沛然坐下,立马感觉到一道幽冷的目光朝着自己刺过来,一抬头见那二皇子兆临已然回座,当下打了个寒颤。她想到先前纪连宋说过的话,这位祁王殿下是个会在床底上把女人往死里折腾的变态…… 前边的太子殿下正侧头与旁边的苏悦然低声交谈,姿态亲昵自然,一派和乐融融。一旁的乐平公主则一手支着头,满面倦怠地看着场上的剑舞。 正此时,乐声骤急,场中央的一名舞姬忽然一跃而起,剑指青天。她身着红裙,一跃间犹如一团烈火奔涌而出,又飞快旋身以剑撑地,看得四下之人皆是一震。 罗霄忍不住抚掌赞叹:“好身手!” 舞姬面覆薄纱,难以窥见面容,却更添一番朦胧风情。看其露出的一对凤目便可知是一名美人,又是上京少见的英姿勃发之质,场内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被她牢牢牵引住。 就在众人凝神屏息的这一刻,美人手腕一个灵巧的翻转,腾空侧身,竟朝着苏悦然的方向直直刺去! 突遭此变故,众人都惊愣在原地。与苏悦然坐得极近的乐平公主啊地一声尖叫,从位置上跳了起来,滚落到一边,另一边谢云芝早已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女子拇指一按,触动机关,咔哒一声,桃木剑身霎时裂成四瓣飞身而出,露出了里面寒光凛凛的长剑。 太子大步一伸,揽住了面色煞白的苏悦然往自己身上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苏悦然! 执剑女子冷冷一笑,剑锋不改,眼看就要冲着太子的背刺过去。 这刺客原本就是冲着太子去的! 众人大惊失色,场内女眷更是纷纷惊叫起来。 “有刺客,护驾!” 侍卫拔剑而起,然女刺客的剑直逼太子,只余一丈之距,要阻挡绝无可能! “太子小心!”一道纤细的身影猛然上前,挡在了太子背后。 吥—— 衣帛乍裂,一声闷哼,长剑没入了女子的背脊。 女刺客眼睛一眯,戾气毕现,毫不留情地飞快拔剑。 挡在太子背后的女子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女刺客扬手还欲再刺,却觉心口一闷,竟是被一柄大刀穿透了身体,脸上血色尽失,颓然下坠。 太子飞快转身,怀里还搂着苏悦然,一见到地上躺着的女子,微微一怔。 少女轻薄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惨白如纸,如画的眉眼透出一分难言的凄美:“表哥……你没事,就好……” 太子一震:“快,快去宣太医!” 苏悦然猛然握住太子微颤的手:“殿下,还是要去请大夫来,太医在宫中,请太医会耽搁表妹的伤!” 太子看向她,略微冷静下来,点点头,转头道:“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一定要快!” 下人手忙脚乱地跑了去。 太子安抚地看了苏悦然一眼放开了她,神色阴霾地上前看向地上的女刺客,夺过一名侍卫手中的刀,挑开了女刺客脸上的面纱。 凤目挺鼻,颧骨略高,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她仰着脸,两眼圆睁,面上还带着残存的阴狠杀气,分明是死不瞑目。 太子瞳孔一缩,扔了手里的刀:“搜查府内上下,一一盘查,看还有没有可疑之人,若有同党,一定要给本宫活捉来!” “殿、殿下……菁华她,怕是不行了……”苏悦然声音颤抖地搂着谢菁华,面色青白。 太子倏地转身,看向她怀中已经紧闭双眼的少女,俊脸苍白了好几分。 谢菁华的睫毛微微颤抖,身子单薄得跟纸片一般,看似已失了生机。谁能想见,就是这样一名怯懦畏缩、在诸多贵女中毫不起眼的少女硬生生地替太子挡了那一剑? 062 逼上梁山 等太子府中人盘查结束,宾客惶惶而散,各自打道回府。 苏欣然脸色不好,显然是心有余悸。刘氏一见,伸手抚上她的背:“欣儿?” 她回过神来,揪住了刘氏的袖子,呐呐道:“娘,那位谢六姑娘,会死吗?” 刘氏叹口气没说话。 长剑破背,流了那么多血,又是那样娇嫩脆弱的姑娘家,只怕是悬了…… 苏欣然见刘氏如此,如同默认,脸色不由得更白,慌忙将刘氏的袖子抓得更紧:“娘,我、我不要嫁去皇家!” 不论那狠毒如蛇蝎的乐平公主,如今亲眼见了太子府的行刺一幕,苏欣然只觉待在天家动辄小命不保。她先前只想着荣华富贵,却不知入到皇家会面临如此心惊胆战之事。如今想想,跟命比起来,那些富贵自然就算不得什么。 刘氏皱眉,却没有说话,想苏欣然是吓到了的缘故。 苏妙然原本坐在那儿低头沉思,听得嫡妹与主母这一番话,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苏欣然真是看得起自己,她想做皇家的媳妇,人家又哪里看得上她?论姿色没姿色,论才华更是少得可怜,只一个嫡出的草包罢了! 她抬眼瞄了一下旁边坐着的苏沛然,见她正闭目小憩,心中滑过一丝异样。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苏沛然什么地方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一众人回到苏府,女眷各自回屋早歇。 苏枫、苏白派人去请禀苏云堂和苏锦堂,将先前在太子府所见之事一一说了。苏云堂听罢,冷汗涔涔:“那些贼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行刺太子!” 苏锦堂面容端凝:“刺客只有一个?” 苏枫点点头:“是一名外族女子,被侍卫一刀毙命,没办法再行审问。” “多亏了谢家六小姐替太子殿下挡了一剑,不然……”苏云堂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 苏锦堂闻言皱眉扫了他一眼,却碍着苏云堂嫡兄身份,没有开口,只转了头问苏枫道:“你娘和几位妹妹可有受伤?” 苏枫摇头:“就是吓着了,我适才瞧见四妹的面色不大好。” 苏锦堂松了口气:“没伤着就好。” 苏云堂拍了拍桌子:“这事儿没完,竟敢刺杀当朝太子,当我们是死的不成?!太子府跟苏家本是同气连枝,眼下太子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苏家自然……” “大哥!”苏锦堂高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神色严厉,“你下午酒喝得太多,休说混话!” 苏云堂一噎,愤愤地看了苏锦堂一眼,却也不敢再开口。 苏锦堂心里暗叹:他这个嫡兄实在口无遮拦,他们苏家与太子府结了姻亲,三位皇子之中自然是与太子的关系最为密切。如今储君虽立,但根基不稳,声势甚至不如二皇子兆临。朝野之中,党争之象已现。可当今陛下因自身夺位之渊源,最忌惮结党分派之事,绝难容忍。苏家本来就与太子走得近,再言行不慎令陛下怀疑的话,无异于引火烧身。 苏锦堂顿了顿又道:“那女刺客是个外族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携剑混入太子府,多半是内有接应,能在太子府中安插内线,不知这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沉默之际,一人匆匆上前迎面跪下:“小的见过大爷、二爷、大少爷、二少爷。” “起来说话。” 那人应谢,起身俯首禀报:“太子府的人送来消息,已查出行刺主谋。” 几人一凛,苏云堂神色紧张:“是什么人!” “是刑部的赵钧直。” 苏云堂眼睛一睁,不敢相信:“怎么会是他……”那个赵钧直为人木讷寡言,忒生无趣,先前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书呆,他竟也会干这等事?! “怎么查出来的?”苏锦堂问。 “来报的人并未细说,只道是因一张夹在女刺客衣内的信笺,说是证据确凿,眼下太子已带人到宫中去请见陛下了。” 苏云堂坐在凳子上,两眼突着。刺杀太子,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亏得之前他跟那赵钧直走得不近,不然…… 苏锦堂眼睛一眯,眸光暗涌,并不言语。 苏云堂咳了一声:“二弟,眼下我们当如何?” “静观其变。” “可是太子那儿……” 苏锦堂皱眉打断他的话:“太子既然已经找到证据,又带人进了宫,自然是有十足把握。” 苏云堂点头,又听苏锦堂冷笑一笑道:“赵钧直,没想到,竟是他!” 苏云堂摇头:“真是怪了,这个赵钧直素日里瞧着闷头闷脑的,原来底下竟存了这样的心思!可他也不过是寒门出身,平日也未见他与太子有什么仇怨,到底为何要冒此大险行刺太子?” 苏锦堂看了看苏枫和苏白,挥手让他们二人先行退下。等他们离开以后方才沉声道:“大哥,你可知道这赵钧直是谁的学生?” “这……” 苏锦堂叹了口气:“他的老师是刘衡。” “此人我晓得,以前在名士居遇到过一回,不过是白徽书院的一个穷酸先生罢了。”苏云堂想到刘衡,神色不愉,当初在名士居他们几人一同作美人图,正好被那酸人瞧见,竟让他当众臭骂一顿,每每想起,都觉恼恨。 “刘衡确是个一般人物,你可知道,刘衡的老师是谁?” 苏云堂急起来:“你老叫我猜做什么,直言便是!” 苏锦堂目光幽凝:“他的老师就是当今三皇子的亲舅舅、大梁国的丞相萧世初——” “丞相大人……这么说,赵钧直是受丞相的指使?难道三皇子他……”苏云堂嘴巴哆嗦起来。 苏锦堂沉沉地合眼,负手而立。 原本太子与祁王在朝野两相割据,已经够乱的了,如今连那个所谓的闲游皇子兆旭都插了一脚进来,看来陛下最顾忌的事,还是发生了…… 入夜,纪府,书房。 纪连宋听完辞霜的禀报,拨弄着兰花叶子的手指一顿,侧身一笑道:“看来丞相大人已经等不及了,好个一箭双雕。” 兆旭无心储位,他舅舅萧世初却野心勃勃,萧相如此一举,刺杀成功,则扳倒太子,刺杀未成,亦能使得太子兆丰与三皇子兆旭兄弟生隙。 “死了一个赵钧直,就能逼得那位三皇子卷入夺储之争?”辞霜面露怀疑。 “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丞相大人老奸巨猾,怎么会想不出把自家外甥逼上梁山的好法子?“ 063 促膝相谈 翌日大早,赵钧直定罪入狱和谢菁华香消玉殒的消息一道被送到了丞相府。 老者着一身素青长袍,身姿挺拔,眉目英毅。此刻双手负在身后,面朝窗扉而立,冷眼瞧着院子里站着的人。 “老爷,殿下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这……” 萧世初冷声打断仆从的话:“两个时辰算得了什么,他想等就让他等着,二十好几的年纪,站一站还能病了不成?” 仆从忙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兆旭抿着唇,面目表情地盯着窗纸间那一抹高大的身影,攥紧了拳头。 虽然心里隐约知道那赵钧直是在舅舅授意下谋划了太子府行刺一事,他还是想亲自见到舅舅问个一清二楚。 如果真的是赵钧直做的,那多半与他这舅舅脱不了干系。 兆旭眼神发冷,如此一来,他的大哥恐怕再也不会相信他所谓无心权位党争的话了。 萧世初透过窗缝看着远处的年轻人,忽地侧头对仆从道:“把桌上的东西拿出去给他看。” 仆从立马应声上前取了案上铺开的信纸,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萧世初冷笑一声,拂袖离了屋子。 兆旭立在那儿,听到脚步声,眸光一变,神色有些激动,却见来人是一名仆从,不由得大失所望,恼怒之下一把揪住了仆从的领子:“萧大人呢?” 仆从颤着手呈上信纸:“老爷吩咐小的把这个交给殿下。” 兆旭一怔,松了手一把抓过信纸,展开一看,面色登时煞白如纸。 赵钧直定罪,谢菁华已死…… “殿下?” 兆旭回神,把信纸揉成一团扔了,抬脚将那仆从踹翻在地:“滚!”他倏然转身大步出了丞相府,高声喊人备马。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兆旭咬牙:“太子府!” …… 昨日自太子府回至苏家后,苏欣然受了惊吓,神志恍惚,早早便歇下。 苏府内众下人眼见三小姐、四小姐面色都不大好,只向来冷面的五小姐眉目清明、细看竟还有几分神采奕奕之色,不由得暗自惊异,各在底下揣测五小姐多半是在太子府遇上了什么好事。 苏沛然素来不理会那些目光,拉着江亦柔就往疏阔轩去。 先前在太子府中诸多不便,眼下只剩她们二人,终于可以好好说一番话。 “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怎的半点音信也无?”苏沛然牵着她在榻上坐下,上上下下地细瞧她。 江亦柔摸摸她的手背笑道:“你不要这样子看我,我可扮作你的丫鬟在你身边待了有好些时日,瞧你这样子,好像才第一面见似的!” 苏沛然垂下眼,有几分愧疚:“我也是糊涂,竟认不出你来。” “这不怪你,我的样子确与过去有大大的不同。” 苏沛然点头:“你过去跟麻杆似的,太瘦,眼下却是正好,好看多了。” 顿了顿又略有气恼道:“先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我呢,这么多年,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害我找得好苦!” 江亦柔叹了口气,想是搪塞不过:“我当年是和裴修一道离开南地的。” “裴修是谁?” “上京裴家你可知道?” 苏沛然惊了一惊。 上京裴家,有名的只有那一个,苏沛然虽是闺阁小姐,却也听说过一二。裴家本是上京的千金富户,多年前与纪家并驾齐驱。裴家不同于纪家这类纯粹商户,又有世代延续的书香传统,一姓内出了许多了不得的绝艳人物,只怕比起当年的纪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裴家在七八年前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开始没落衰弱,至今已沦为倚靠几间脂粉香铺过活的小户人家。 江亦柔一见她这反应,便知道了答案:“裴修本是裴家的二少爷,他弃了裴家到南地找我,自称是我父母的知交。” “你怎么就信了他?” 江亦柔抬手取下自己发髻上的白玉簪子:“这簪子,是我母亲给我的,其实是裴修早年赠予我母亲的东西,裴修那里另有一根黑色的,与我手中这个是一对。” 当初她在冰洞中说什么裴修以那冰山雪莲为诱饵才骗了自己,不过是随口胡诌,如今想想,以纪连宋那样的心计,自不会信她当时的胡言。 “姑母她……”苏沛然蹙眉,欲言又止。 “我母亲虽收了这簪子,却也怕多生事端,从未拿出来戴过,”江亦柔顿了顿,“这簪子,也算是半个信物了。” 苏沛然没有吭声,看着江亦柔神色复杂。 “你这副模样,不会又是要掉金豆子了吧?”江亦柔吓得连连后退。 苏沛然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瞎了你的眼,哪个说我要哭了!” “唉,这才对嘛。” 见苏沛然要发作,她忙挨过去笑眯眯道:“知道你有许多话要问我,过会洗一洗,我们俩上床慢慢说就是,时间还长着呢……” 苏沛然擦了擦眼睛,点头不语。 二人匆匆洗罢,躺在一床被子下紧挨着说话。 屋内灯光如豆,昏黄晦暗,江亦柔看到对面苏沛然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的双眼,忽然觉得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心里涌起一阵满足和温暖,语调不自觉放缓了些。 如此聊了一夜,两个人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才歇下。 只不过一醒来,又听得苏府出了大事。 一听那来报的丫鬟仙桃说是苏欣然被苏白打了一耳光,苏沛然与江亦柔不由得相视一眼,面露讶色。 哥哥动手妹妹,这实在是有些出格,更不说眼下出了太子被行刺一事,苏云堂和苏锦堂都烦得很。 苏沛然抿着茶:“眼下这当口儿,二哥还是没忍住,想来是真的气极了。” “可不是嘛,”仙桃不迭点头,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姑娘您是没亲眼见着,二少爷那模样真是太吓人了,奴婢几个从不知道二少爷那样好脾气的人也会发这样的火,秦嬷嬷的门牙都被他一拳打掉了!” 苏沛然皱眉:“怎么还扯上秦嬷嬷了,到底是什么事二哥要气成这样?” “姑娘还记得先前在四姑娘屋里服侍的丫头兰罗么?” 江亦柔一听兰罗这个名字,当下一个激灵——该不会是…… 064 接二连三 兰罗? 旁的丫头苏沛然不记得,这个兰罗她倒是有几分印象, “兰罗怎么了?” 仙桃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方才开口道:“那兰罗素日瞧着一般得很,也不知怎的竟让二少爷看上,比二少爷房里那些个通房开脸都早,算是二少爷的头一个女人,昨夜二少爷就去找她过了,也不知怎的不见她人影。后来二少爷要去找四小姐问个清楚,可四小姐昨日从太子府回来后就乏得很,早便歇下了。二少爷今日再来,也不知与四小姐说了什么,又派人去找了秦嬷嬷,奴婢几个一道跟过去,就见着二少爷问秦嬷嬷兰罗的下落,秦嬷嬷说不知道,二少爷就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上了手。” 苏沛然说不出话,显然是很惊讶。 她的二哥苏白虽然比不得大哥苏枫那样沉稳内敛,却向来给人以温和知礼的印象。那样的人竟会和苏欣然房里的丫头胡搞? 她有些不能相信。 仙桃见苏沛然目光怀疑,不由急了:“奴婢可不敢诓姑娘您呀!给兰罗开脸的事儿是少爷他亲口说的,他还说打算抬兰罗做姨娘咧!不光是奴婢,兰亭、碧瓜她们几个也都亲耳听到了的!” 苏沛然皱眉:“那兰罗到底去了哪儿?” 仙桃脸耷拉下来:“这奴婢也不知道,秦嬷嬷打死也不说,奴婢几个见她二少爷眼都红了,下手愈发重,真怕嬷嬷给他打死了,这才来找几位姑娘过去帮忙的。” 江亦柔笑了笑:“姐姐这话真是奇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该去找夫人才是,万没有来找几位姑娘的道理罢?” 仙桃脸一白,绞着指头道:“这……奴婢也是一时情急……”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沛然也觉出几分其中的不对来,看向仙桃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凌厉:“谁叫你来找我的?” 仙桃神色一慌:“姑娘真是误会奴婢了,奴婢不是受人指使过来的,奴婢当真是瞧着秦嬷嬷被打,吓怕了一时情急才冲到了疏阔轩里来。” 苏沛然冷笑不语。 仙桃垂着头,听不到苏沛然说话,一时有些慌神。 江亦柔睁大眼疑惑地看着她:“仙桃姐姐,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不赶紧去夫人那儿把这事儿禀报?再不去可就迟了,要是秦嬷嬷不小心被二少爷打死了,可也有你一份通报不力的罪过啊。” 仙桃浑身一僵,屈身行了礼,忙不迭奔了出去。 江亦柔抬手拨弄着腕上的手链:“你猜是谁叫这丫头过来的?” “这倒是猜不出,”苏沛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管是谁,多半没安好心就是。” 江亦柔正要开口,门口又跑来一个丫鬟,这回来的是苏白身边的丫鬟仙芹,说是苏白有事要问苏沛然,请她到前边去说话。 江亦柔啧了一声,刚才那个是没安好心,这回貌似是气势汹汹大有问责之意啊。 两人一路过去,还没踏进门槛就听到孙氏的哭声。 “儿啊,你怎么就那么糊涂,不就是个丫头,难不成那小贱蹄子比你娘还重要?!你作什么铁了心要找她回来?” 江亦柔跟苏沛然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屋内刘氏坐在最前,出乎江亦柔的意料,她脸上半点怒意也无,还是淡淡的一张脸,垂着头喝着茶,没什么表情。 另一边孙氏一手掰扯着跪在地上的苏白,她的模样却比刘氏要生动得多。发鬓衣衫都是乱的,两眼哭得跟鱼泡似的肿,满面的伤心欲绝。 这么一比较,越发显得刘氏沉静稳重了。 不,不对,是太过稳重了。 江亦柔的心底又冒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五姑娘来了。”仙芹喊了一声,跪在那儿的苏白倏然扭头盯住了苏沛然,他那两眼黑沉沉的,里面有难掩的怒意和怀疑。 江亦柔感觉到苏沛然搭在自己手上的胳膊颤了一颤。 江亦柔捏了她一下,示意她不必害怕。 她心底狐疑——兰罗失踪便失踪了,跟苏沛然有什么关系? 一旁坐着的还有苏妙然、苏欣然,苏欣然捂着脸坐在那儿,咬着嘴唇满脸惨白,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苏妙然在她边上,嘴角微微抿着,仍是一副临水照花的姣好面容,瞧那神色,竟与刘氏淡定从容的面容有几分相像。 苏沛然行了礼,刘氏让她坐下,她便恭顺地在一边坐下了。 苏妙然正好坐在她对面,一见苏沛然面颊上的淤痕竟消了大半,神色略微怔忪惊疑。不由得抓紧了椅子的手把。 “听下人说,二哥有话要问我,不知所为何事?”苏沛然先开了口问道。 苏白侧过身,语气无不嘲讽:“原来五妹妹还知道叫我一声二哥。” 苏沛然皱眉:“二哥这是何意?” 苏白冷冷地直视她:“我也不与你多绕弯子,兰罗在哪儿?!” 这话一出,江亦柔也拧起了眉头——这唱的是哪一出? 苏沛然摇头:“我不知道。” 苏白笑了笑:“妹妹自然不会承认,你平白害了一条无辜性命,又怎么轻易承认自己干的好事?” 苏沛然也有些气怒:“二哥没有证据就认定是我做的,你这是血口喷人。” 苏白先前早已与人动过手,眼下也是破罐破摔,什么都顾及不得,说起话来愈发冲:“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明白,兰罗素日在府里头谨慎乖顺,从不得罪人,只除了冲撞过你。眼下她被人撵出了府去,四妹妹都作证说是你命人做的,难道还有假不成?” 苏沛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欣然:“你污蔑我,你凭什么说是我命人做的!” 苏欣然捂着自己那半张脸,眼里噙满了泪:“苏沛然,你不要再装了,我那天都看到了,就是你身边的这个丫头,趁夜绑了兰罗出去的!都是你害得我被二哥打,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江亦柔这下看明白了,敢情这是在泼脏水呢! 苏白倏然起身,一把冲过来揪住江亦柔的领子把她整个人往上提:“我就知道是你,上回被你瞧见的时候我就该动手杀了你!贱人,你是不是用这事威胁了兰罗!不然就凭你怎么可能有那个能耐能把她绑出去?!” “苏白!你放开她!”苏沛然眼睛都气得发红,直接喊了苏白的全名。 065 一盆脏水 苏白抡起拳头就要往江亦柔脸上砸过去。 江亦柔半点也不惊惶,她讶异得很。 原来这位苏二少爷对小小一个丫鬟有这样的深情,为了兰罗连自己的妹妹都打,眼下又要跟另一个妹妹撕破脸。 这个苏白吧,平日里看着挺有脑子的,结果摊上自己喜欢的人,就变成了一个任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 江亦柔看着苏白,扯了扯嘴角:“二少爷,兰罗在你后头呢。” 苏白的拳头一滞,僵着脸扭头一看,后边只有刘氏和孙氏,哪有兰罗?他冷冷地眯起眼,转回头看向江亦柔,目光里酝酿着风暴:“你耍我?” “对啊,我耍你,谁叫你信我的?”说这话时,江亦柔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笑。 孙氏哭不出来了,刘氏平静的脸上也掠过一丝讶异。 苏妙然和苏欣然都看向那个像只小鸡仔一样被苏白提起来的丫鬟。 她在说什么啊? 一个卑贱的下人,对着少爷竟然敢自称我,最重要的是,眼下这种情况,是开玩笑的时候么!而且还是这种玩笑?! 一屋子的丫鬟都像看疯子一样地看她。 江亦柔听到苏白牙齿咯咯响的声音:“你不想活了?” 江亦柔摊开手,耸耸肩:“谁叫你信我的,我说是什么你就信了?” 苏白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了。 她抬手指了指苏欣然:“四小姐说是奴婢做的,少爷就相信了?那奴婢说是四小姐做的,少爷又信谁?” “放肆!”刘氏放下茶杯。 江亦柔又笑了一下,这回她没有再说话,她看着苏白,眼里有一丝嘲笑,仿佛在说:“你真是蠢。” 苏白想掐死她,想了想突然又回过神来。这个丫头虽然很无礼,但这话说得却很对。他的手没有松,紧绷的脸却缓和了一分。 苏沛然急得要命:“你先放开她!” 苏妙然狐疑地看过来,苏沛然这个模样对待一个小小的丫鬟,似乎有些在意得过头了吧? 苏欣然急了:“二哥!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下人的话也不愿意信我?” 苏白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盯住江亦柔。 这个秋月,跟上回见到的时候,很不一样。 她不是应该很害怕么?分明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女人,怎么突然变得这样镇定? 这么一想,又觉得眼前之人可疑,手下的力道不由得重了好几分。 在一边看着的苏沛然脸都青了。 苏妙然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叫秋月的丫鬟,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苏欣然真想苏白掐死那个丫鬟,想得眼睛都亮起来。 江亦柔转过头看向苏欣然:“四姑娘,你说你是晚上看到我的,麻烦你告诉大家,是哪一天晚上在哪里看到的?” 苏欣然一怔,嘴唇动了一下:“在芳园那边的,靠近后门的地方,就是前几天,具体哪一天我记不大清,总之我记得天很黑,所以府里出来的人少,你就是想趁着没人注意,把兰罗给弄出去的。” “哦——天很黑,人又很少,那应该很晚了吧?” 苏欣然想也不想就点头:“是很晚了。” “不知天那么黑四姑娘是怎么看清奴婢和兰罗的?” 苏欣然慌了一下:“自然是提着灯看到的。” “是四姑娘提着灯,还是奴婢提着灯?” 苏欣然心思一转,答道:“自然是我提着灯,你既要做缺德事,还敢半夜提灯招人来不成?” 江亦柔皱眉:“四姑娘提着灯能瞧见奴婢和兰罗,想来靠得不远,竟然没有被奴婢发现,倒是有些奇怪,还有啊,都这么晚了,四姑娘你一个人到芳园去做什么?不会是去散心的吧?” 苏欣然这脸一下就变了,本来她还能搪塞说是去散步的,江亦柔这么一问,她就不好再说是散心的了。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看向苏欣然。 对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深更半夜的,提着灯跑到芳园去做什么? 难不成是…… 这种情境,众人猜测的方向自然而然就往很龌龊的地方去了。 苏欣然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结巴道:“我,我就是见兰罗不在,有些担心,所以出去找她了。” 苏沛然冷笑:“别人倒也罢了,你对自己的奴才会有这么上心?” 江亦柔感觉到揪着自己领子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去。 众人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苏沛然的话——苏家四小姐的确不是那样关心下人的人。 苏欣然咬住唇,脸色白了好几分。 江亦柔叹息:叫你平日里不积德,这都是报应啊…… 苏白放开江亦柔,向苏欣然的方向走了几步,沉沉地开了口:“你撒谎。”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直接的陈述。 苏欣然眼睛张大了些,眼泪却流不出来了。她想起刚才苏白暴跳如雷的那一巴掌,吓得要命。 不是委屈,就是恐惧。 “苏白,你这是要为了一个贱婢掀了我们苏家的屋瓦不成?!”刘氏冷声斥道。 苏白脸色微变:“侄儿不敢。” 孙氏泪眼朦胧,哭得说不出话来。 苏欣然求救似的看向刘氏,刘氏吸了口气,缓缓道:“兰罗,是我叫人撵出去的。” 苏白猛然抬头,不可置信:“为什么?” 刘氏拍了拍桌子,力道不小,震得杯盏叮当响:“她与外人在府里私通,被秦嬷嬷抓了个正着,抓住她时她承认了自己跟你的事,想求我留她在府里,这我自然不能答应!要是被你开了脸也便罢了,大不了抬到你屋里去做个通房,可这丫头还与外边的人有干系,如此不干不净,怎么能继续留在我们苏府?” 孙氏的脸一下就绿了,苏白的脸更绿。 苏白跟苏欣然屋里的丫头胡搞没什么,但是那丫头给他戴绿帽子,就很严重了。 对男人来说,面子大过天,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江亦柔惊讶地看向刘氏,对她佩服不已。 兰罗这与外人偷情的事是不是刘氏编出来的也未知,但这么一来,却很好地堵住了苏白的嘴。 自己的女人跟外边的人有关系,他大概不会很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深究下去。 他也不能硬着脖子对刘氏说“你胡说”。毕竟那是苏家长房主母,是他的长辈。 江亦柔在心里对刘氏竖起了大拇指:这盆脏水泼得好。 066 风波稍歇 苏白僵站在那儿,看着刘氏,没有说话,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信刘氏的话。 孙氏忍不住上前扯了他一下:“混小子,那种乱七八糟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要模样没模样的,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这样的丫头,你要是喜欢,我大可以给……” “母亲!”苏白对着自己的亲娘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孙氏面色变了变,止住了话头。 刘氏看向孙氏:“这事儿没跟你说一声,到底是我不对,但我自认没有做错,那丫头,苏家是万万留不得的。” 孙氏忙点头:“我明白。” “白儿,人我已经撵走了,你要是一心想找她回来,这事儿我就得去跟你大伯还有你爹说清楚,到时候,兰罗就只能听凭两位老爷的处置。”刘氏抬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语气严肃清冷,但江亦柔瞧着她这喝茶的动作神态,还真是说不出的优雅从容。 孙氏急了:“后宅的事哪有闹到老爷跟前的道理,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大嫂放心,这孩子只是一时糊涂,我跟你保证,他绝对不会再去找那丫头了!”说完推了推苏白。 刘氏没什么表情,暗道:你保证有什么用? 苏白也不真是那等与丫头厮混沉溺美色的混人,他知道刘氏话里的意思。这事儿要是进了苏云堂和苏锦堂的耳朵,用男人的方式解决,兰罗就连命都保不住。刘氏要是说她与人私通又勾引他,为了苏家的名声,苏云堂和苏锦堂要取一个小丫鬟的性命,肯定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还有什么比性命重要? 他看了看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苏欣然,又想到先前被抬出去的秦嬷嬷,深深地吸了口气:“侄儿知错了,以后,侄儿只当没有过这个人。” 只要她还活着,他总有办法能找到她的。 今日的事,到底是他冲动了。 刘氏满意地点了点头,神色欣慰:“你也不小了,往后这种事,要留着点心眼。”这话是暗指苏白跟兰罗的事多半是兰罗的责任,而苏白只是不小心罢了。 “侄儿知道。” 孙氏抬手推了他一下:“混小子,平日不声不响的,发作起来连六亲都不认了,还不快给你四妹妹赔罪!” 苏白站起来,对着苏欣然面无表情地长揖到底:“这次,是我不好,对不住了。” 苏欣然心有余悸,没有吭声,被刘氏逼视,才勉强应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今天才真正认识这个二哥,想起过去自己那些蹬鼻子上脸的举动,她心里一阵后怕,总觉得苏白是早就想扇她了。 他一直待她和颜悦色,多半是因为兰罗的缘故。 这么一想,苏欣然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刘氏看了一眼沉着脸的苏沛然,然后淡淡地别开眼:“这事儿到此为止,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往后不许再提!“ 屋内人纷纷应是。 江亦柔心里冷笑:刚才苏欣然污蔑苏沛然的时候,刘氏半句也没吭声,没想到原来这事儿是她做的,要不是自己提醒了苏白几句,苏沛然多半就要背这个黑锅了。现在事情清楚了,却对先前被冤枉了苏沛然没有任何表示——苏家人的规矩做得还真是好。 她抬眼看到苏妙然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眼神一闪,不动声色地垂下了头,心里却免不得有另一番思量。 今天这事儿,有很多古怪。先是那别有用心来请人的仙芹,再是鲁莽冲动失了方寸的苏白,冷静下来想想,似乎是有人在背后煽动一样。 苏白就算找苏欣然问兰罗的下落,也不至于演变成对苏欣然动手,这之前,他肯定听到了什么…… 是刘氏?不会,她自然巴不得这事被压下去,苏欣然就更不可能了。 江亦柔略微抬起脸,看向对面的苏妙然,眼梢轻轻地一挑。 是她么? 有一件事江亦柔一直想不明白,苏妙然缘何要将苏沛然看成自己的绊脚石? 苏沛然亲娘不在世,也不得苏云堂疼爱,与刘氏的关系也很生疏,没有厉害到而已作为后盾的娘家,性子也又冷又硬容易得罪人,照理说,根本碍不着她苏妙然才是。 她暗叹:人心难测…… 众人听刘氏说了一会儿话,便散了各自回屋去。 江亦柔扶着苏沛然出屋的时候,冷不丁瞧见苏白目光凉凉地看着自己,心下一跳,扭过了脸加快了脚步。 两人一回到疏阔轩,江亦柔就扶了苏沛然在榻上坐下。她走开去掩门,听到背后苏沛然淡淡的声音:“你说得对,我三姐的确恨我。” 江亦柔手下动作一顿,转回身去看她。 苏沛然的神色倒颇为淡然,并不如何伤心:“仙芹以前是她屋里的人,这次出了事,仙芹马上来请我过去,大概是想让人家以为我是心虚了才主动跑过去的。先前三皇子的事,恐怕也是她做的吧?我后来细细回想过,那时候除了你,有机会在我身上藏东西的也就只有她了。” 她想了想,突然笑盈盈看向江亦柔:“那天那块玉不见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江亦柔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苏沛然睁大眼看着她:“你……你这是在不好意思?” 江亦柔忙扭过头去喝茶:“茶挺好的,就是水有点凉了。” 苏沛然抿着嘴看着她笑,眼里眉梢是收不住的暖意。 她看到窗外大槐树的半边影子,在清风里微微摇曳,阳光落在窗扉上,勾勒出枝叶阴影的线条。这么望过去,隐约可以瞧见墙头上攀着的残叶,橙黄鲜嫩,乍一看竟似一朵朵的花苞。 分明是在秋天,看起来倒像是春天的光景。 苏沛然眯了眯眼睛,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变大——阿柔,你能回来,真好。 江亦柔发觉背后的人没了声音,觉得奇怪,下意识转回头去,看到眉眼如画的少女望着窗外笑得明媚,如同娇花一朵,鲜妍艳丽。 这样的明艳,在苏沛然身上是极少见的,江亦柔一时看得痴了。 067 半夜偶遇 入夜,晚风冰凉,侵浸入骨。 “爷,您慢点,看着点台阶!” “滚一边去!”被下人搀住的年轻男子面色微红、略带醉意,神色一恼,长臂一伸,一把推开了仆从。 仆从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在地上,又拍拍膝盖站起来,叹了口气再跟过去。 兆旭仰头看着黑不见底的天,想到几日前太子淡漠的脸和那一番话,心里一阵郁郁。他深吸一口气,吸进暗夜的清幽冷凝之息,恍惚间身体一晃,竟朝着一边倾倒过去。 背后的仆从轻呼一声,忙探手去拉,却没够着,刹那间脸色煞白。 然而兆旭身形一晃,人却没有倒下。他感觉到臂上和胸前被一团软软的东西堵住,鼻尖窜入一息清浅的梅香,当即微微一震。 他垂眸一看,借着入松小筑大门前的火光瞧见一个乌黑的小脑袋正挤在自己身前。 双目蓦然睁大——是一个人! 他眼底掠过一丝厌恶,扬手猛地把怀里的人推开。 醉了酒,气力更大,这一推力道着实不小。然而那人转了个身就轻轻站定,身形稳得很,看得后头的仆从目瞪口呆。 兆旭目光一动,那人揉着肩膀仰起脸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灯光轻微,夜色如水,一张白玉凝脂似的脸蛋进入了他的眼帘。柳叶似的眉下边嵌着一对黑如宝石的丹凤眼,澄澈晶莹,似曾相识。 江亦柔看到这人样貌,也是一惊,怎么会是他? 刚才她远远看到一个醉鬼要倒到地上,自没有多想就上前扶了一把,原来这醉鬼是当今三皇子殿下…… 果然,不应该多管闲事。 兆旭一把揪住她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拉:“你是谁?” 江亦柔心下一跳,立马低下头:“小的是在入松小筑打杂的奴才。” 声音清清凌凌的,在夜里尤为清脆动听。 兆旭一把扳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往上抬,眯起眼细细地看。 手下的肌肤嫩滑如豆乳,娇软如绸缎,分明是女子的肌肤。他端凝着眼前这张脸,半晌,沉沉一笑:“是你。” 他的样貌本就极为俊秀,这一笑更是清朗爽致。 江亦柔心中咯噔一下:“贵人认错人了。” 扳住她下巴的手力道加重,兆旭脸上的笑意敛了好几分:“不可能,我不会认错,我知道你就是那天苏五小姐身边的丫鬟,你别想诓我。” 江亦柔皱眉不语——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兆旭见她沉默,神色一动,上下打量她,这才发觉她穿着男人的衣服,是小厮打扮:“你穿成这样在这里做什么?” 江亦柔身子一抖,乌凝的大眼里蓄出水雾来:“奴婢……有难言之隐。” 兆旭的心尖颤了一下,咳了一声松开手去拍她的背,声音也放柔了好几分:“别怕,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帮你。” 江亦柔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道:你谁啊你? 兆旭瞧她抿着嘴不说话,眼底雾气未散,这么看过去显得倔强又可怜,不知怎的,倒愈发显得动人。 “你知道我的身份,只要你说出来,我自有办法替你做主。”他缓缓道。 江亦柔心中暗嗤,面上娇娇弱弱地眨眼,微微仰起脸,目光闪闪烁烁地看他,半信半疑。 这一瞧,兆旭刚才那冰凉冰凉的心登时就软成一滩温温的春水:“相信我,我是好人。” 旁边的仆从看得瞠目结舌,这还是刚才那位失意难受的爷么……果然,男人不高兴的时候还是需要有女人来宽慰宽慰啊。 江亦柔听到那句“我是好人”,嘴角一抽。 这厮莫非是看上她了? 这个想法一浮出来,她的双眼一下子睁得老大。 大概是这风流成性的皇子吃多了海参鲍鱼,一下见了她这青菜豆腐就觉得很是新鲜罢? 江亦柔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奴婢家中负债,兄嫂不堪重负,靠奴婢在苏府那点俸银根本不够,为了缓解兄嫂苦累,奴婢不得已才会在夜里偷偷出府,到这入松小筑扮作男子打杂挣钱,恳请殿下不要将此事说出去,饶了奴婢这一回吧!”说着说着抬起袖子擦起眼睛,泣不成声。 兆旭神色动容,眼底怜惜之意更浓:“原来是这样……” 江亦柔突然上前一把扯住他衣袖:“求殿下饶了奴婢!奴婢也是万不得已!” “放肆!”那仆从眉毛一竖,脚步一动,上前来意欲打开她拉住兆旭袖子的手。 兆旭眼睛一凛,瞪了他一眼,他吓了一跳,这才退了回去。 兆旭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裹住,温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可是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孤身到这种地方来,终归是不大好,往后你就不要来了。” 江亦柔呐呐点头,模样乖顺,心中却暗道:老娘要来,你管的着么? 兆旭神色舒缓,又侧过头道:“二喜,拿钱来。” 二喜忙走过来,把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了兆旭。 江亦柔眼睛都直了:还有这等好事? “这些你都拿着,不够再来找我便是,只是往后就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嗯?” 江亦柔想了想还是把钱袋子往外一推:“这钱奴婢不能要。” “怎么?”兆旭皱起眉头,面色不解,“你不是家中缺钱么?” 江亦柔抿了抿嘴:“奴婢家里欠钱,与殿下有什么关系,这钱奴婢说什么也不能要,殿下拿回去吧!”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么简单的道理,江亦柔自然明白。眼下她要是贪图钱财收下了这钱,往后要再甩开这位三皇子就很麻烦了。 二喜撇撇嘴,暗道:真是不识抬举。 哪知她这一番推拒看在兆旭眼里却是有气节的表现,他那一双葡萄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脸上有一丝极其郑重的神色,瞧得江亦柔后背发麻。 别的她不知道,有一点却可以确定,眼前这位皇子殿下,肯定是素日游手好闲,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得太多了…… 068 被狗挠了 “这样吧,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是我借你的,你日后每个月从月例里拿出一点来还我便是。”兆旭想了想道。 江亦柔摇了摇头,心道:要这样的话岂不每个月都要来见你一面? 二喜的嘴巴已经要撇到耳朵根上了,他当奴才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不识时务的同行,实在是看不惯。 兆旭皱起眉头有些不悦:“你这样就不对了,这些钱也不是白白给你,折不了你几分骨气,眼下你家里欠着债,上下辛苦,把当前的难关过了才是最重要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江亦柔再不情愿,也不能再拒绝下去了。 她硬着头皮接过钱袋子,心里一声一声地叹气:麻烦,真是麻烦! 兆旭脸上终于又露出一丝笑意:“这就对了。” 江亦柔垂着头揣着钱袋子,总觉得更抱了块烫手山芋似的,有些不安。那边兆旭看过来,倒以为她是感动地五体投地、说不出话来。 他道:“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吧,我送你回苏府。” 二喜睁大眼:殿下不会是真的看上一个丫鬟了吧? 江亦柔忙摆手:“不用不用。” 兆旭神色一变:“你答应我不会再到这儿来打杂的。” “奴婢知道,可奴婢往后若不来干活也得跟入松小筑的管事知会一声才是,”她顿了顿又道,“而且奴婢是五小姐身边的人,殿下送奴婢回去若是给人瞧见了对五小姐也不大好。” 二喜忙道:“爷,这地方人多眼杂,让人瞧去的确是不好。” 兆旭面色犹豫,却也没有再坚持。 江亦柔趁此机会继续劝道:“殿下放心,奴婢等事情办好了就会离开的,您先回去吧。” 兆旭勉为其难地点头:“你千万小心些。”二喜听了松了一口气。 江亦柔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心里还在想钱的事,想着想着眉头就蹙了起来。兆旭站在马车前,见她这副表情,用依依惜别的目光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掀帘入马车。 二喜瞅见自家主子这个模样,很是忧愁:这可如何是好,殿下似乎是真看上那丫头了…… 自家府里的丫鬟自然无妨,就是一般世家的小姐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是别府的丫鬟却是不成,传出去多半要落一个荒淫的名声。 他抬头再看了一眼江亦柔,脸上除了忧愁,又添了一分疑惑。 这丫头有什么好的?样貌不算绝色,气度嘛也就那样,出身更不必提了。 二喜捂着胸口,很不敬地想道:殿下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眼见那马车渐渐行远消失在夜色之中,江亦柔吐出一口气,收好了钱袋转身入了大门。 夜里正是入松小筑来客最多的时候,一楼大堂内前前后后的都是人。杯盏交碰,高谈阔论间不乏谈笑之声,其中还有丝竹曲乐阵阵入耳,一踏进便觉热闹至极。 席间有罗衫彩裙的娇娘奏乐,又有青衫儒雅的书生举杯对饮,声势最大的几位也不过是赤红着脸激辩而已,醉倒了的客人立马会有仆婢上前扶去后边歇息。虽然热闹,却不吵乱,甚至还闹得颇为风雅。 她转身上了二楼,迎面就有一人朝着她走过来。 “姑娘是来找公子的吗?” 美人就是美人,说话都跟唱小曲儿似的。 见江亦柔点头应了,萧静姝素手一伸,指了指前边一条略窄的通道:“这边有请——” 江亦柔忙低声道谢,加快步子走了过去。在她转头之际,萧静姝的眸光浮动,神色变得晦暗难明。 她站在通道入口处,冷眼望着江亦柔的背影,一只手紧紧地掐住了另只手的虎口。 通道两边是墙,清白无物,更没有门窗,这么一看,只有尽头那一间房而已。 越往里走,外头的声音越小,等她来到门前的时候,已完全听不到入松小筑内的人声笑语。 这是怎么弄的?她忍不住扭过头去回望了一下这条通道,莫非这所谓通道有避开声音的效用? “到了还不进来,要我出来请你不成?”里面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江亦柔翻了个白眼,想到自己此趟过来是有求于人,只能挤出一个笑脸走进去。 一进屋子,她就看见正前方有一人斜斜坐在酒案前,神色炯炯地看着她。 酒案上摆着两壶酒,屋内酒香味道扑鼻,含着一点轻微的脂粉香味,透出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气息。 江亦柔闻得出,那一点点脂粉的气味与先前萧静姝身上的一般无二。 也不知为何,她心底竟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纪连宋放下酒杯睨了她一眼:“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一听这话,她心里竟有些气闷,立马敛了笑板起脸来,心说:是啊,我笑起来是没你那些个美娇娘笑起来好看,要看你找她们来啊!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怎么会这么想? 江亦柔垂下头,暗道:一定是因为近来麻烦缠身心气浮躁的缘故。 嗯,一定是这样。 纪连宋本坐在她对面默默地看着她这一番神色变幻若有所思,忽见她下巴上两道清晰的红痕,面色一变。 那种痕迹,是指印。 照宽度来看,不会有错,是男人的指印。 他笑了笑:“你的下巴怎么了,被狗挠了?” 江亦柔恼怒地看他,心道:你才被狗挠了! 纪连宋一只手晃着酒杯斜眼瞥着她,嘴角还有一点余留的弧度,目光微寒。 江亦柔被他看得背后发冷,下意识往后一缩。 纪连宋看到她这个动作,眼睛一眯,脸上的笑意更淡了:“被狗挠了就挠了,你这么心虚做什么?” 对啊,她这么心虚做什么? 呸呸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心虚了?! 这么一想,她梗了梗脖子坐直了些:“不说这个,我来找你是为了……” 不等她说完,纪连宋突然倾身过来,长臂一伸,一把捏住她下巴尖处,细细地端详起来。 江亦柔一愣:“你……” 他咂了一下嘴,长长的眼睫掀起来,一双乌黑的桃花眼直直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问:“是什么狗挠的?” 069 美色当前 江亦柔噎住。 这叫她怎么答?直接说是兆旭不就等同于骂他是狗? 纪连宋见她神色纠结,眼睛一眯,竟似发狠一般,手下力道如钳夹。 江亦柔咝了一声:“你发什么疯!”她抬起手正欲拍掉他的手,却听窗户吱嘎一声响,一阵狂烈阴风席卷而入。 冰冷杀机扑面而来,江亦柔浑身一寒,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纪连宋猛力一拽拉入怀中。 下一瞬,柱子上赫然出现三根银光凛然的细针! 寒光闪烁间隐隐有绿光幽幽,那针分明是淬了毒! 细看之下,三根银针半身都没入了柱中。 她心中咯噔,刚才要不是纪连宋眼疾手快,自己多半会一命呜呼。看针入柱的程度,若是扎在她的身上,会穿骨而过也不一定。 “没事吧?”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带着一丝难掩的急忧。 江亦柔恍然抬头,四目相接,两人心神皆是一震。她缓缓摇头,就见他眉头略松,似乎是松了口气。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支着地。两人身体紧贴,鼻息相闻,清冽的梅香萦绕其间,透出几分难言的旖旎。 纪连宋稍微低一下眸就能将她的脸瞧个仔细,羽扇似的眼睫掩住了双眸,白皙如初雪的肌肤上泛着点点粉色,挺俏的鼻尖,再往下,是微湿的双唇。他看了半晌,呼吸微重。 如此美色当前,本是可以禽兽一番的好时机——可惜眼下有人要他们的命。 怀中人抬起脸蹙眉看了过来,他别过眼,握拳轻咳一声:“什么人?” 话音刚落,寒风再次侵袭。 江亦柔翻身一跃,抱住纪连宋往旁边连滚数圈。 啪!一排带着莹莹绿光的银针深深地没入地面,令人胆寒。 刚才一时情急,滚动时江亦柔不慎磕破了额头,原本白璧似的肌肤上一下子渗出了颗颗血珠。 纪连宋面色一沉,冷声道:“阁下既然到了,何不出来一见,在底下鬼鬼祟祟搞偷袭算什么君子?” 江亦柔正要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被他用力按住了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人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咯咯咯咯,好一个纪郎,我们分开不过数月,连我的暗器都认不出来了么?哼,你果真是个薄情寡幸之人!”那一阵娇笑清脆如铃,落入耳中颇为熟悉。 江亦柔听那女子说到最后已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正在疑惑,却见纪连宋眸色略变,看神色似乎已经知道来人身份。 那女子接着道:“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纪连宋更与君子二字没有半分钱关系,老娘今日过来,就是要取你们这对狗男女的性命!” 江亦柔轻轻推开纪连宋站起来,拍拍衣袍上的灰对着半开的窗户拱拱手:“这位姑娘,想必你是误会了,我与纪公子不是那种关系,你急的话你俩先聊,我去外边等着,你们说完我再过来无妨。” 那女子还未出声,纪连宋忽地站起身,一把拉过江亦柔入怀:“卿卿,你怎的如何狠心?真叫我伤心啊……”他双目流转,光华潋滟,一脸的情真意切、欲语还休。 纪连宋本就是眉目绝佳的美男子,这样鬓若裁刀、面如春晓的脸,偏生还在你跟前摆出几欲能将人溺毙的深情模样,是个女人都承受不住。 江亦柔气得要命,一脚猛踩在他的脚上:“你放屁!我……” 一根修长的手指搭上她的双唇,温热指腹在她唇面上有意无意地摩挲,他结结实实挨了她这一脚却面色不改,甚至还翘着嘴角、眼神缱绻:“卿卿,一个姑娘家,不要成日说这些污言秽语——有辱斯文。” 江亦柔看到他眼底似笑非笑的调侃之色,恨不能一手朝着他的脸劈过去。 她手抬到一半,却望见他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动作一滞,蓦然明白过来——他这是要激怒外边那个女人、引她现身! 果不其然,他们周身的杀气忽然之间暴涨。窗外阴风大作,一道极为凌厉的掌风狠狠地扫了过来,震得窗户吱嘎作响。 江亦柔浑身一凛,一把推开纪连宋,抬手就迎击过去。 这一下情势危急,她未能及时蓄上内息,出掌未免有些气虚。而对方这一掌却是劲道十足、内力浑厚,简直是意欲将她拍成一滩肉酱。 江亦柔那一掌才触及对方掌力便觉手心一麻,有千斤压顶而来,沿着手腕震得她肺腑俱颤,而后喉头一甜,扑哧一声吐出血来,身形一晃,整个人倒了下去。 裴修说得不错,光有上乘武功还不够,真刀真枪的打斗她经历得实在太少。 纪连宋才一站定,抬眼就看到她面色惨白、口吐鲜血,当即面色一变,双眸黑沉。他飞快掠步上前,猛然扼住她的手腕,抬起手利落地封住她几处大穴。 江亦柔也顾不上疼,她仰起脸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会武功?” 他目光一凝,嘴唇微张,在她耳边轻轻一叹:“对不住。” 江亦柔直抽气,不知是疼得还是气得:“姓、姓纪的,你、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说话间,一抹黑影飘然而入。 那女子一身黑色长裙,紧贴于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妩媚妖娆。她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对明亮的杏眼和一小片光洁的额头,极白的肌肤和乌黑的轻纱相映,更添魅惑。只是那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屋子里搂在一处的男女,怒焰滔天,几欲喷火,折损了三分美感。 “纪连宋,你骗得我好苦!当初我还以为你待我是如何真心,没有想到你一转身又投入其他女人的怀抱,今日我定要手刃你们这对狗男女的人头报仇雪恨!” 江亦柔看着那双杏眼,心尖一动,瞪大了眼:“难道……” 女子扬手摘了面纱,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蛋,罩在朦胧夜色间显得愈发光彩照人。 江亦柔嘴唇一哆嗦,缓缓吐出三个字:“笑千金……” 070 装死为上 笑千金一双眼跟刀子似的往江亦柔脸上戳,恶狠狠道:“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狐媚,早知如此,当初在冰洞里就该结果了你!” 纪连宋笑了笑:“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笑千金扭过头盯着他:“没想到你连不会武功也是骗人的,纪连宋,你有没有跟我说过哪怕半句真话?” 江亦柔在一边捂着胸口不停地点头,心说:他就是个骗人精。 纪连宋瞥到她的动作,又笑了一下,这一下笑得倒有几分发自肺腑的味道,落在笑千金眼里更加戳心:“你们这对狗男女,当着我的面还敢眉来眼去,呸,不要脸!” 纪连宋睨着她:“你到底要不要打了?” 语气有些冷冰冰,神色也有些不耐烦。笑千金心肝抽了一下,这回是真难受。她想起当年在杭城湖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还只能算是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头一回见到那样好看的人,尤其他还那么温和有礼。在魔教待了这么多年,她所能接触到的男人都是些变态之徒,突然遇到这样一个人,就觉得他是最好的了,事实证明,后来她也没有遇到过比他更令她动心的人。 当时她的想法很纯粹,就是要得到这个人,要和他在一起。 没想到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 她是喜欢他喜欢得要命,但还没到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地步,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 “动手之前,有些事我要问问清楚。”笑千金抬了一下手。 “你问。” “当初你假装被我掳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纪连宋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我换个问法,”她顿了顿,“你到魔教去跟我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关系?” 他看着她,眼波平静:“没有。”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静静地望着她:“没有。” 笑千金脸色白了一瞬:“好啊,好啊,纪连宋,你骗得我好苦啊!” 她脸上的狰狞之气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阴冷戾气,比起刚才狂暴的模样愈发可怖:“你真以为我笑千金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江亦柔面色一变:“不好,她要走火入魔了!” 纪连宋看着笑千金缓缓开口道:“你以为,三年前,我与你在杭城的那次见面真的是偶遇么?话已至此,再告诉你一件事也无妨——辞霜也是我的人。” 笑千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恨意和怒焰几乎要将她淹没,腾腾杀气间,一张原本俏丽明艳的面容犹如鬼魅一般扭曲。 听了纪连宋的话,江亦柔先是一怔,而后是不可置信。 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要去激她? 难道…… 想到那一种可能,她心底一寒。 他飘然而立,白衣如雪,乌发如墨,脸上的表情比平日要冷峻一些,隐隐显出芝兰玉树的高华贵气,令人不敢逼视。 如果她是笑千金,大概也会想杀了他。 笑千金双眼猩红,视线已经渐渐模糊。三年的遐想思盼,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就连辞霜也…… 笑千金原本武功就不低,眼下有走火入魔之势,筋脉尽数打开,元气大震,更是难以抵挡。 要是她真的走火入魔,最后多半是要两败俱伤。纪连宋就算武功不错,也不会太好,多半敌不过走火入魔以后的笑千金。江亦柔双眸一动,一咬牙奋力飞身而起,极快地掠了过去。 纪连宋浑身一僵,嘴巴微张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一抹白影被笑千金一掌弹了出去,猛然砸到地上。 幸好着地的是屁股,江亦柔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脚尖点地飞速旋身,借力一跃而起,扬手就要往笑千金的后颈劈过去。 笑千金倏然转身迎击,江亦柔却飞快扭头看向了呆立在那里的纪连宋。 他蓦然惊觉,飞身上前往笑千金后脑切去。 笑千金侧过身,两只手臂同时扬起,分别对着他们二人推掌过去。 就是现在! 江亦柔在半空中扭动身子,泥鳅一般往下一滑,竖起手指猛戳住笑千金腋下一点。 笑千金大惊失色,闪避已来不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她收回手掐住了江亦柔的脖子,另只手正与纪连宋纠缠,嘴角一翘,冷笑不止:“蠢货,你以为那里会是我的命门……”话未说完,四肢刹那间被一股冰冷之气缠绕住,浑身虚软竟往后倒去。 掐着江亦柔的手不听使唤地软软松开,笑千金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你……” 江亦柔麻利地朝外一滚,到离她一丈外的地方停下,趴在地上垂头支起半边身子。 纪连宋眯起眼看着仰倒在地的笑千金,面容微凝。 江亦柔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道:“那不是命门,是穴道。” “穴道……”笑千金喃喃了一声,两眼忽然突了出来,“是……是封尘手……” 她扭过头,两眼像钉子一样钉在了江亦柔身上:“你怎么会使这个……这分明是……”封尘手,分明是《海棠诀》里的点穴法,这个女人怎么会使? 纪连宋踱步至笑千金跟前,从上而下地睨着她,目光清凌如雪。 笑千金看了江亦柔良久,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你是他的徒弟。” 她转过头,仰着脸迎上纪连宋的目光,笑意一点点消失——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那种很温柔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她淡淡地望着他,神色无不嘲讽:“你要杀我的话,就赶紧动手,给我一个痛快。” 江亦柔再也支撑不住,手一软,身子贴到了冰凉的地上,只能歪着头看他们。 纪连宋俯身看着笑千金:“玉面郎君不会这么轻易就放魔教的叛徒出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他话音顿住,唇角却是一翘。 一柄长长的剑横空出现,剑尖上一点耀眼的雪芒,准确无误地对着他的眉心。 黑色的斗篷包裹着一副魁梧高大的身躯,凛凛寒光映在一张面覆蛇疤的尖脸上,半明半暗,透着死寂。 此人的武功多半要比笑千金高,眼下自己这副模样,肯定打不过他。江亦柔想了想,悄悄闭上了眼——嗯,还是装死吧。 071 挠痒奇技 笑千金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都这个时候了,装死有什么用,你当人家是傻的么?” 江亦柔眼皮一抖,没吭声,继续装死。 笑千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真不知道纪连宋是看上你哪点,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放床上跟块板有什么区别?他要是看上那个姓萧的狐媚子,我倒是服气一些。一个胎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有什么好的。唉,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玉面郎君的剑还指着纪连宋的脸,两人纹丝不动。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屋子里本应该是静悄悄的,但是却有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地讲话,讲的还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话。 “哎,你别装了,跟我说说话,你平时都吃的什么胸这么小?我看啊……” 玉面郎君的脑门上跳出一根狰狞的青筋,手中的剑颤了一下,扭头对着地上的人暴喝一声:“给我闭嘴!” 笑千金冷笑:“凭什么?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我管你那么多,我想讲就讲,有本事你一刀杀了我啊。”说完还抬了抬脖子,一副任君砍头、破罐破摔的样子。 江亦柔闭着眼,心说:女中豪杰。 玉面郎君深吸一口气,森森一笑,露出白牙:“你以为我不敢?”说着移开了原本对着纪连宋的剑,扬起来要朝着笑千金劈下去。 江亦柔睁开了眼,纪连宋抬手:“等一等。” 玉面郎君神色恼怒:“干嘛?” 纪连宋站起来拉住江亦柔的衣领拖着她的身体往后退了好几步,站定后看着他道:“血会溅出来的。” 笑千金面色一变闭上了眼,玉面郎君怔了怔笑出声来:“笑千金,这个男人真是绝情,你都要死在我剑下了,他还怕我杀你会弄脏他的袍子,你真是个蠢货,为了这样的男人背叛教主,活该你死在我的剑下!” 笑千金语调轻蔑:“要杀就杀,废话这么多,跟个娘们似的。” 玉面郎君眼睛一眯,抬脚重重地在她心窝上踹了一脚:“贱人,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笑千金嘴巴紧抿,被踹了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玉面郎君蹲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面颊:“很能忍嘛,折磨人的法子我知道很多,你想先试哪一种?你叫声爷,求求我,我考虑给你个痛快。” 笑千金蓦然睁眼,朝着他的脸啐了一下。 玉面郎君脸上笑意尽失,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把她的头都打得侧了过去:“贱人!” “蠢驴。”笑千金吐出嘴里的血,回骂了一声。 玉面郎君拿剑尖抵在她脸上,划出一道口子,压低声音道:“看不出来,右护法临到要死,这么有骨气,不过这样才有意思些,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江亦柔看到笑千金脸上那道口子越来越长,一直蔓延到她的下巴上,不由打了个寒噤:魔教中人,果然是变态得很。 笑千金脸被划开,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冷冷地睨着玉面郎君,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压在剑下的人。 江亦柔扯了扯纪连宋的袖子,纪连宋没动,她再扯,他还不动。 她索性把手探进他袖子里,摸上他的胳膊,用力地掐了一下。 纪连宋皱眉,低下头淡淡扫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头。 江亦柔气结,一咬牙,指尖沿着他的手臂轻轻地往上,若有若无地画了几个圈圈。 纪连宋身体一震,低下头看她。 那双桃花眼漆黑如墨染,看得她心中一跳。 她笑了笑,鼻息温温热热地拂在他下巴上:“你想想法子,别让他杀笑千金,不然我还要挠你的痒。”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吓唬小孩子,只有小孩子会害怕挠痒痒这种事。 但是纪连宋从刚才那短短的几下感受到——江亦柔挠痒的手法很不一般。他一向冷静自持,也不是怕痒的人,先前却真的有些忍不住。 凝眉沉吟之际,那羽毛似的触感又从手臂上传过来,酥酥麻麻,直钻心口。 他眼睫一颤,低眸望见一张素白如玉的脸,她微圆的丹凤眼睁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个表情,似乎是在气势汹汹地威胁他。 手臂上痒得钻心的感觉如潮水一般向他涌过来,他看了看自己略微抖动的衣袖,唇角轻不可察地向上一扬。 江亦柔挠了半天不见他有反应,惊奇不已。她这挠痒的手法力道极巧,用了一点点内力,就连裴修,在她手下也不大崩得住,怎么这个姓纪的如此厉害,竟毫无反应?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压住袖子,按在她手背上面。 江亦柔看向他,只看到一个白白的下巴和微微向上翘着的嘴角。 “你……” “嘘——”他把手指按在她唇上。 江亦柔脸一烫,脑袋一缩,避开了他的手。 她抬起头正要怒骂他,却见他双眸专注地看着前面,看似平静,整个人却如拉紧的弓一般蓄势待发。她一怔,循其目光看去,惊见玉面郎君已向前跨出了一步,手中的剑高高举起,正对着笑千金的脖子往下去。 纪连宋眼睛一眯,长臂飞快地一伸,握住了塌边的一个细颈的青花瓷瓶往旁边一扭。 砰! 玉面郎君脚下的七八块地砖突然下陷! 这一下猝不及防,眨眼间他整个人已经落下去大半,只有胸膛以上的部分还露在上边。 笑千金半边身子也一下子腾空,所幸她还有半边挨着地,咬牙往外一滚才幸免于难。 玉面郎君面色青白地高喝一声,双足往四面抵去,不料地砖下面的墙面竟是凉滑如绸,他的脚搁了没一会儿就直直地往下滑。 他咒骂了一声,扔了剑,探手撑在外面的地砖上,堪堪稳住,没有再往下掉。 江亦柔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住,神色骇然说不出话来。 玉面郎君极力撑住自己的身体,青白的脸渐渐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毕现。不过他知道他逃过了一劫,幸好刚才自己反应够快,这么想着,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倒面上吹来一阵凉风,一双靴子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靴底就朝着他的脸压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把他踹了下去。 ---------------------------------------------------------------------------- 亲爱的们,昨天有晚课没来得及更,今日补上昨天给天幕惊鸿打赏和评价票的加更! 072 很熟练啊 玉面郎君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掉了下去。 纪连宋收回脚,掸了掸袍角上沾到的灰尘,走过去把青花瓷瓶扭了回来,地砖又慢慢地浮动拼合,须臾,恢复如初。 屋子里看起来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似乎玉面郎君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笑千金回过神,昂起头对着纪连宋破口大骂:“纪连宋你这个王八蛋!” 纪连宋轻轻扫了她一眼:“怎么,你想下去陪他?” 笑千金眼珠子一瞪,嘴巴一瘪,露出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明明是一个人,前后的表现怎么可以差这么多? 先前她见到的那个纪公子跟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同一个? 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摇头,肯定不是同一个,不是同一个……心里那个声音像是要努力说服自己,到最后却越来越微弱。 江亦柔费力地翻了个身,脸朝着天大口地喘着气。 纪连宋缓缓走到她脑袋前面,白白的袍子扎进了她的眼睛里,他淡淡的声音从上面飘过来:“起来。” 她摇头,侧过身拿手枕着脑袋。 “不起来你今天找我的事就免谈。” 江亦柔神色一变,呸了一声坐起来,不料起身动作过猛,牵动了伤口,一时疼得龇牙咧嘴。 笑千金轻嗤一声,以示鄙夷——这么好的武功落在这样一个没骨气的蠢女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他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一丁点温度:“现在知道疼了?” 刚才她击中笑千金那一下完全是铤而走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笑千金捏断脖子,当真是不要命的做法。 江亦柔白眼一翻,也不跟他客气:“我就算疼死也不关你纪大公子的事,你这么能算计,我会受伤自然也在你的预料之内,事到如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话一出口,方觉有些不对,她疼不疼本来就跟纪连宋没关系,这么一说好像是她在撒娇一样…… 纪连宋看着她不说话。 他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早到假装被掳去魔教的时候就已经在布局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没有任何可以开脱的借口。所以类似于“我不是有意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云云,都与当下的情况不相符。 嗯,情况有点棘手。 纪连宋的沉默让江亦柔原本心里的那点不安转为后悔,她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说这个干什么?! 她轻咳一声,正想随便扯一句转移话题,却听见耳边一道轻叹似的声音:“对不起。” 她一怔,恍惚地抬头,对上他幽黑的双眸,看到那张不带一丝笑纹的脸,心头一跳。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转而落到她渗出血迹的右肩上,淡淡道:“先把血止了再说。” 江亦柔看到他俯身过来,下意识就往后缩。他长臂一伸,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别乱动。” 她浑身一僵,睁大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靠过来。 纪连宋扬手解开她的衣扣,动作麻利地把她的衣服剥开,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眼睛都没眨一下。 女子的衣扣不那么好解,他却很顺利就解开了。 江亦柔惊奇地啧了一声:“很熟练啊……” 这句话原本是她发自肺腑的不含任何话外之意的惊叹,落在听者耳中却难免变成另一种意思。 纪连宋正在解她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笑千金在一边看着他们,冷笑连连:“狗男女,真不要脸,我还看着呢,这就脱上了……” 江亦柔眉毛一抖,纪连宋扭过头看了笑千金一眼:“闭嘴。” 笑千金哈地一笑:“我偏不闭,我偏不闭,纪连宋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我咒你生个儿子没屁眼!” 纪连宋淡淡说了一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有办法让你没屁眼?” 江亦柔的嘴角抽了抽:纪连宋竟也会说这种话……而且这两字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竟就无端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高贵气息。 笑千金惊恐地瞪大眼:“你、你不是纪连宋!” 他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俯首继续给江亦柔察看肩上的伤口。 江亦柔忍不住向笑千金投去同情的一瞥,真要说起来,笑千金才是被纪连宋骗得最惨的那一个。 最后一层阻碍被轻易除去,露出了她整个血淋淋的肩头,他眸光一深,神色略略一变,抬手从江亦柔的裙子下面撕下一长条,就着她的肩膀包扎起来。 江亦柔捂着胸口大骂:“姓纪的,你干什么!” 他头也没抬,轻飘飘道:“止血啊。” “那你怎么不撕你自己的!” 他打了个结摇摇头:“我的衣服很贵。” “我去你大爷的!”她气结,腿一伸,一脚踹了过去。 他一把捏住她的脚踝,身体前倾,用腿压住她意欲抬起的膝盖,动作漂亮利落。 江亦柔一口血憋在胸口,恨不得喷他一脸。 这个奸商!骗子! 有这种身手还一直在她面前装孙子! 纪连宋的手微微一动,转捏为握,轻柔地把她的脚放到了地上:“把手伸过来。” “干嘛?”江亦柔立马把双手藏到背后,满脸警惕。 他看着她,笑而不语。 这个笑,她太熟悉了…… 江亦柔头皮发麻,败下阵来,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他握住她的手掌往前拉了一些,手指搭上她的手腕,略一垂首,神情专注。 笑千金突然大叫一声:“纪连宋,你杀了我吧,我不要看你们这对狗男女卿卿我我!” 纪连宋眉头一皱,随手从江亦柔的手链上拨下一颗玛瑙珠子,抬手一掷,珠子直接飞进了笑千金的嘴里。 江亦柔一颤,伸出的手要往后缩去,被他一把抓得紧紧的。 笑千金面如猪肝,掐着脖子呜咽了半晌,又把手指头探进嘴里,在一边发出阵阵干呕声。 江亦柔惊疑不定地盯着他看,心说:禽兽! 不料纪连宋竟有如听到她的腹诽一般,开口说了一句:”她命硬,一颗珠子弄不死的。“ 073 所图为何 那头笑千金干呕半晌,终于瘫在地上没有声响了。江亦柔觑了她一眼,见其已毫无人色,暗暗地吸了一口气。 纪连宋这厮,真是好生狠辣无情。 心头浮现出这么一句,自己也是蓦然一惊。以往未少觉出他的城府心计,每每不过是在心中怒骂鄙薄几句,眼下这一句却似团棉花一般轻飘,生出丝丝的郁气和难受,叫她心中竟有几分烦乱萦绕了。 她抬起眼睫望着他略低的面容,不觉出神。 纪连宋诊完脉,正对上她发呆的脸,挑眉道:“在想什么?” 江亦柔发着怔,竟没有细想就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纪连宋,你这一番千方百计的谋划,为的到底是什么?” 纪连宋未料她有此问,眼底光芒竟黯了一下,不过那也只是一闪而逝的工夫,眨眼间又恢复了常色,勾唇一笑又是云淡风轻:“你不妨猜猜。” 江亦柔先前失言已经后悔,眼下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自己是讨了个没趣,便摆摆手不说话了。 他也不在意,放下她的手道:“你肩上的伤至少要养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万不能伤筋动骨。”说到此处,目光一动,往她面上扫了一下。 这时候她正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被他逮个正着:“你要是想做个瘫子,这一个月内大可好生折磨自己一番,只到时别来求我帮忙便是。” 她心里呸了一声,暗道:你才是瘫子! 不过纪连宋这威胁的话的确比起刚才的温声嘱咐管用了好些,江亦柔竖起耳朵听他吩咐,倒比刚才专心得多。 “至于内伤,更要靠调养了,不过要你这女人半年不能动内力,就算是用你祖宗十八代发誓,我也不会信的,”他淡淡笑着,“所以我想了个极好的法子。” 江亦柔望着他这光风霁月的笑容,顿觉毛骨悚然:“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主张,不劳烦公子操心了。” 见纪连宋只笑不说话,她这心底的不安更重了,接着道:“纪公子应当很忙吧?其实我今儿个过来是为了拿那冰片膏和解药的,沛然的药快要用完了,咳咳,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公子先把东西给我,我这就要走了,等天亮了再回苏府就不大方便了……” 纪连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东西有没有就要看你了。” 江亦柔嘴巴一张,突然有一种自掘坟墓的感觉:“你……”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理会她什么心情了,只淡淡道:“你别忘了,我留着你还有用,那份卖身契还在我这儿,要是你突然之间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岂不是亏大了么?” 江亦柔气结:“你武功也不弱,偏要留我在身边做什么?” 他垂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这一身功夫,于我还有用,你记着便是,至于到底做什么用,现在还不是你该知道的时候。” 他从第一回在冰洞见她就大概猜到她与裴修关系匪浅,后来更是认定了她是碎玉公子裴修的单传弟子,知道她已习得《海棠诀》这一绝世武学。这之后又假装被笑千金所掳、还一路引她逃出魔教到这上京来,直至诱她签下卖身契,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 他看重的是她的武功? 她看了他一眼,实在不觉得此人是什么醉心武学之人。莫非是她的武功可以帮他达成什么事么? 江亦柔越想越觉得迷惑,还欲说什么,那厮却摆出一副不愿再多谈的模样,直接转了话锋道:“你人在苏府,也没什么需要真功夫的地方,耍一耍防身的功夫也就够了。你在冰洞里和裴修待了八年,他总不会连最基本的近身搏斗之术都没教你吧?” 江亦柔面色一动,正要点头扯谎说没教过,就听他带着笑道:“要是没教过,你就在我这儿待着,等身体痊愈了再回苏府去。” 她脖子一僵,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纪连宋见她如此,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拉过她的手臂,指尖猛然下落,触了她几处大穴。 江亦柔起先一惊,正要大喊一声“好汉饶命”,却感觉到腹中乱窜的热气渐渐熄灭,四体也绵软下来,双手双脚逐渐冰凉,整个人似乎重了些似的往下沉了一沉,不由得背脊一凉,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好法子?” 他封的这几处穴道都是切要厉害之处,如此一来,她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来,只能徒手耍些花枪,那不就跟废人一般无二了? 虽然事先就知道他口中所谓“极好的法子”于自己而言,多半是一步损棋,却没想到他竟做得这样利落果决,当真是半点侥幸的余地也不留给她的。 江亦柔越想越觉得气闷,脸色涨得青红,只瞪着他等他回话。 谁知纪连宋给她封了穴道之后,却仿佛很舒心似的,挥了挥袖子就站起来,展了展手臂似乎是大功告成,甚至还转身回到酒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酌轻尝起来,把江亦柔气得两眼发红、险些吐血。 他喝完一杯,一只手捏着酒杯的细颈,斜斜一眼看过来,有些讶异道:“你不是来取冰片膏和解药的么,怎么就光躺在那里不动了?” “东西在哪儿?”江亦柔捂着肩膀站起来,她衣袍破裂,身上沾了血污,鬓发也从小厮的帽子里掉出好几根,看起来狼狈不堪。 纪连宋指了指屋内东墙的檀木柜子。 江亦柔毫不迟疑地提起脚步,抬脚跨过了笑千金的身体,朝着那个柜子走过去。 笑千金跟条死鱼似的对着她翻白眼,一副恨不得把她吞了的表情。 江亦柔打开柜子,看到几个瓷瓶,掀开盖子仔细闻了闻,却仍有些不能确定,就听到纪连宋在她背后道:“白色的那几个都是冰片膏,解药在锦盒里。” 江亦柔拿了东西放在兜里收好,又听到他淡淡道:“我知道你与苏五小姐情义匪浅,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她自己的日子终究是得自己去过,你帮得了她一时,却帮不了她一世。” ——————————————————————————————————- 收藏破三百啦啦啦,感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 074 一方香帕 是夜,入松小筑大门前宾客纷至沓来,远望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江亦柔换了一身小厮衣衫,腰上扣着一个布兜,兜中放的是冰片膏和解药。她回首望了一眼二楼的方向,只看到虚掩的小窗。想到适才纪连宋提醒自己的话,心里一紧。 他说得没有错,她帮得了沛然一时,却帮不了她一世,她们两个人,即便情同姐妹,也不可能一辈子都绑在一起。 “小哥,上车吧。”车夫见她静立不动,出声提醒了一句。 她回过神来,忙点头登上马车。车身一荡,悠悠然往夜色深处行去。马车行出几丈远,入松小筑门前另一辆马车慢慢地跟了上去。 “姑娘,往哪儿?” 车帘被一只纤长素白的玉手缓缓掀起,暗光掩映之间,是一张芳华绝色、沉鱼落雁的面容:“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小心些,不要被发现了。” 车夫被萧静姝美貌光华所慑,一时呐呐不能言语,直到见萧静姝蹙起眉头才找到自己的舌头:“……是。” 江亦柔坐着马车一路到苏府门前,下了马车,扭身绕往苏府后院的小门。 请冷冷的月辉下,小径幽窄,微光隐隐,平添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清的凄清之意。她双手捂着兜走得不疾不徐,生怕布兜一晃荡里面的瓷瓶相碰就发出声响来。 走了一阵,可以远远望见一扇小门,竟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立在门前。 她心中一惊,定睛细瞧,见那人身形纤细、青丝披散,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袄子,面如新月清丽秀致,竟是沛然。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守在这里,定是不放心自己的缘故。 江亦柔心中一暖,加快了脚步。苏沛然瞧见她过来,面色一喜,正要张唇唤她,却见她打了个手势提醒,忙又四下看了看闭上了嘴。 二人走近了,江亦柔忍不住上前握了握苏沛然的手,果真是一片冰凉,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声道:“不是让你在屋里等我么?” 苏沛然摇摇头:“我坐在屋里,心里不安生,这就……”话未说完,鼻息间窜入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令她浑身一凉,忙捏住了江亦柔的手惊道:“你受伤了?” 江亦柔点点头:“我们先回屋再说,若是让人瞧见可就麻烦了。” 二人相牵着轻手轻脚地往疏阔轩去,身影没入门后,消失在夜色中。 门外数丈外的小径竹林中,一道倩影缓缓而现。她踱步至适才那二人所立的苏家后门门前,神色变幻。 苏府?这女子是苏家的人? 萧静姝微微出神——他向来对世家之人有所避及,连乐平公主那样身份地位的人都撼动不得半分,缘何又与苏家有了牵扯? 莫非是真的心系那女子不成? 她眼神一黯,双手捏紧了裙裳。这个念头一窜出来,就如疯长的枝蔓一般将她紧紧地缠住。晶莹贝齿死死地咬住下唇,等她松口,已是乌紫一片。 萧静姝站了半晌,正要转身离去,忽见地上有一团锦白,当即脚步一滞。她俯身一看,竟是一方女子香帕,美眸一眯,伸手捡起了帕子。 这白帕做工简单,一色的细白上绣了一朵嫣红的梅花,在月色中清幽妩媚,仿佛能闻到一阵沁脾的梅香。梅花边上绣了一个小小的“沛”字,她暗暗一怔,指腹轻抚上去。 上回她与那女子擦肩而过时,闻到的就是极淡的梅花香味。 这帕子是那女子的贴身之物? 萧静姝眸色一深,将帕子收入了自己袖中,转身往回走去。 江亦柔回到屋内掩上门,忙解下布兜,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沛然,你看看,这回我拿得不少,够用大半年的了。” 苏沛然一把扣住她的手,另只手去解她的衣襟。 江亦柔啊呀低呼一声,一抬眼看到她的脸色,立马不敢说话了,任由她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看到江亦柔的右肩,苏沛然捂着嘴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弄的?” 江亦柔讪笑:“没什么的,包好了养个几日就没事了。” 苏沛然抿着嘴看她半晌,眼睛有些湿润:“瞎说,这伤一看就很重,几日哪能够?往后,你不用再替我去拿药了,反正苏妙然送来的香和药我都已经不用了,用不着你再去拿解药。” 江亦柔神色一变:“你体内的毒积了这么多年,不用解药你指望它能自个儿消干净?你别傻了……”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点毒还弄不死我,”苏沛然目光淡淡却透出坚决之色,“反正你以后就算是去拿了,我也不会用的,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大可以试试看。” 江亦柔嘴巴一憋,被她堵得没了言语。她太了解苏沛然的性子了,倔得跟头驴似的,任谁都劝不住。 她叹口气:“好吧,依你就是。” 听她这么说,苏沛然一直绷着的脸才略一舒缓:“你坐下,我给你看看伤先。” …… 入松小筑,二楼。 笑千金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柱子上,她白森森的脸上那道长长的口子边血液凝结了大半,两眼死死地盯着对面之人,显得犹为凶狠可怖:“你把人弄去哪儿了?!” 纪连宋放下酒杯,轻轻咂了一下嘴道:“好酒。” “纪连宋,你聋了么,老娘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笑千金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他笑了一下,“吵到我的客人就把你剥光了扔出去。” 笑千金面色一变,从牙缝里蹦出“混蛋”二字。 僵持之际,一名玄衣少年提着个大麻袋飞身进了屋子。 看到少年,笑千金脸上一僵,险些把牙给咬碎:“辞霜,你这个天杀的乌龟王八蛋!你们合起伙来玩我,不得好死!” 她气怒至极,口不择言,一通乱骂。 辞霜眉毛一抖,低下了头。 纪连宋探身:“辞霜,把你右边台子上那个放黑棋的玉碗拿过来给我。” 辞霜应声,把东西递了过去。 笑千金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地怒骂,乍见纪连宋从晶莹剔透的碧玉碗中捻出一颗圆滚滚的棋子在手中把玩,喉头一紧,立马闭上了嘴。 075 名正言顺 “笑护法怎么突然担心起玉面郎君来了?若我没有记错,你们两个的关系应当不怎么样才是。” 笑千金咬牙不语。 “玉面郎君本奉魔教教主之命到上京来缉拿你,原应该把你分筋错骨,中途却改变主意反与你合作,这实在是奇怪。他不是一般人,不知护法是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才诱骗得他行此大险?”纪连宋轻轻揉着掌心之中那一枚乌黑如墨的玉质棋子,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笑千金扯了扯嘴角:“你不要忘了,当初你和那个女人从魔教逃走的时候,给玉面郎君吃了三根银针,他自然与我一样恨你。” 纪连宋闻言轻嗤了一声:“他若要报那银针之仇,何必与你合作?” 她神色微变,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你这人狡猾多端,他与我合作自然更好对付你。” “玉面郎君其人最为自负,怎么可能为了对付我与你合作?我再狡猾,他也不会放在眼里。除非——” 笑千金眼睛一闪,等着他的下文。 纪连宋扔掉手中的棋子,放下碧玉碗,睨了一眼辞霜,命令他道:“把袋子解开。” 辞霜俯身拉开麻袋口上的绳子,揪住麻袋往外一推,扑通一声,从里面滚出一个人来! 笑千金瞳仁一缩,脸色大变。 麻袋之中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掉进陷阱的玉面郎君! 他双目紧闭,面如土色,四肢瘫软在地,如死尸一般横陈在她眼前。 纪连宋看着笑千金缓缓道:“他掉入九元枯井,身中千针,还有一口气在,你说,我要不要救他?” 竟是九元枯井! 这人竟在自己屋中设置如此毒辣的机关! 笑千金的目光惊疑不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纪连宋凝视她半晌,将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一一纳入眼底,须臾,抿唇一笑,猛然扭头,抬手一指躺在地上的玉面郎君:“辞霜,搜他的身!” 辞霜单膝跪地,双手贴着玉面郎君的身体摸索起来。 纪连宋一手扶着下巴,意兴盎然地观赏笑千金一点点沉下去的脸色。 不出片刻,辞霜就从玉面郎君的腰带下面找到一页纸。 纪连宋从辞霜手里接过那页纸,也不展开看,只放在手边,两眼似笑非笑地睨着颓然闭眼的笑千金:“我猜猜看,这恐怕是手札里的其中一页罢?” 笑千金猛然睁眼:“你怎么知道?!” 纪连宋不语,她怔怔地看着他,思及过往种种,心底一寒:“原来如此,你当初千方百计接近我就是因为我有那本手札……你想要的,一直都只是西城金库的财宝!” 纪连宋仍旧沉默不语,笑千金讥讽一笑:“三年以前你就知道教主有那本埋宝人留下的手札,辞霜潜伏魔教也是为了替你查探手札的下落罢?后来手札到了我手里,你才会想尽办法接近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纪连宋见她狂笑不止,眼睛一眯:“有什么可笑的?” 笑千金笑得喘不过气,她捂着胸口连连吐气:“实话告诉你,我手里也就只有手札的一页罢了,也就是说,你三年来所有的谋划设计不过都是白费心机而已!”语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纪连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看似神色平淡,目光深处的寒意却有如冰崖料峭,令人望之生怯。 “你们都是蠢货!玉面郎君得了我一页纸就以为我这儿有一整本手札,为了财宝就答应跟我合伙杀你,你纪大当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一本根本不存在的手札如此费尽心机,真是可笑可怜!” 她狂笑不止,蓦地望见他从袖下缓缓取出的那一物时,笑声戛然而止。 纪连宋从袖子下面取出来的东西是一本封皮泛黄的旧册,看起来老旧残败,还沾了不少陈年污渍。 他的手指修长莹白,落在泛黄的纸张上面,如珠如玉,好看得触目惊心。 册子被轻轻打开,他捻起那一页纸夹进册中,又轻轻合上。 笑千金惊愣在地,看着他手中的册子,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是那本手札,完完整整的一本手札! 纪连宋重新将手札收好,慢慢抬起眼睫,看向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亦深如寒潭:“这本手札,本就是我纪氏之物,所谓西城宝藏,正是纪家先祖所开金库,纪氏拿回金库钥匙不过是物归原主。” 这本手札,本就是纪氏之物! 所谓西城宝藏,不过是纪家先祖所开金库! 这两句话犹如两声平地惊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响,久久回荡。 他眉目冷峻清冽,眸光渺渺,语气浅淡似乎不过是在叙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我要从你这里拿回的东西,正是这一页纸。纪家要拿回金库的钥匙,是名正言顺,其他不论魔教,还是皇家,若欲想将这金库占为己有,都不过是行土匪勾当,为道义所不容。” 笑千金瘫坐在地,震惊之余,亦面露茫然:“你不是在冰洞拿到金库的钥匙了么,那为何还……” 他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冰洞里那把钥匙,是假的。” …… 翌日早,江亦柔在榻上悠悠转醒,发觉肩上刺痛隐隐,头昏脑涨,一时竟有些起不了身。她抬手覆在额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看来纪连宋也不全是吓唬她,自己这伤的确不轻。 她闭眼又休息片刻,方才起身洗漱穿衣。 昨夜她是在苏沛然房中外屋小榻间歇下的,接着珠帘缝隙,恰能望见苏沛然倚在床上半曲的身子。 眼见苏沛然还睡着,江亦柔自放轻了动作,推门悄然而出。 院内槐树落了些叶子,散布于地,风过簌簌,听起来竟有些难言的凄然。 一名锦衣少年静静地立在树下,天青色的衣衫,水缎似的青丝上束一根银白发带,这么望去,那背影仿佛与天色融在一处,有几分缥缈绝尘的意味在其中。 江亦柔眼睛一睁,浑身一个激灵,霎时清醒过来,大清早的,这疏阔轩的院子里怎么会站着一名男子? 076 事出突然 那人略一侧身,显出面容。 江亦柔心中咯噔一下,站在原地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公子。” 苏白的目光从她的头顶一路落到她的脚尖,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她:“你多大了?” “回二公子,奴婢今年十六了。” 苏白看她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现在倒是一副很懂规矩的样子,上回在夫人那儿见你牙尖嘴利的,眼下你又在我面前装什么?” 江亦柔垂首不语,眉头轻皱——这人大清早的跑到疏阔轩来莫非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苏白见她沉默,也不多加刁难,转而道:“我这次过来是想见一见五妹妹,她还没起么?刚才在芳园里头见着了三妹妹和四妹妹,我以为五妹妹也起了,看样子她还睡着吧?” 江亦柔点头:“小姐身子骨弱,睡得要比其他两位姑娘沉一些。” 苏白闻言神色微动,看了一眼不远处掩着的屋门,轻叹道:“那我以后再来吧,你好生伺候着五妹妹。” 江亦柔忙点头应声,暗暗盼他早些离开。 谁知苏白脚步一动又收回了脚,从衣襟下边取出一个鼓鼓的油纸袋放到她手里:“这是南街卖的枣糕,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就买回来了,拿去给你家小姐吃。” 江亦柔一愣,苏白又道:“这东西虽然好吃,但也不好吃太多,尤其她身子骨弱,你身为丫鬟,多看着她点。” 江亦柔屈身应了,抬头看向苏白,神情有几分疑惑。 苏白被她这么一瞧,眉眼间倒透出几分局促来:“我下次再来看她。”说完就快步走了。 江亦柔捧着枣糕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苏白这是唱得哪一出? 等她出去打了热水回到屋子里,苏沛然已经醒了坐在床头。 看到江亦柔进来,她一脚踢掉了绣花鞋,跑上了前,接过江亦柔手里的热水放在地上:“以后这些活你不要做了,我今天再去跟母亲要个人来,本来春桃没了我这屋里头就少人。” 江亦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大惊小怪什么,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打点水还死不了。” 见苏沛然张嘴还要啰嗦,江亦柔忙抬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枣糕:“喏,这是二公子特意拿来给你的。” “二哥?”苏沛然皱眉,“无端端的,他送我东西作什么?” 江亦柔剥开油纸袋,将里边软糯的枣糕倒在小碟子上:“不收白不收,我拿银针试过,没毒。” 苏沛然闻言噗嗤一笑:“你当我二哥是什么人?” 江亦柔撇嘴:“上次他不就听信小人的话一口咬定是你害了兰罗么?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沛然眼神一黯,没有说话。 江亦柔捏起一块枣糕送到她嘴边:“尝尝看。” 苏沛然咬了一小口,神色一缓:“味道还不错——我二哥上回是误会了我,但他不是个糊涂的人,那次他是太心急的缘故。再说,他不是送好吃的过来给我赔不是了么?” 比起毫无表示的刘氏和苏欣然,苏白这么做的确要好得多。江亦柔想起他刚才那个样子,一大早冒冒失失不顾男女之防就到疏阔轩来,看起来的确是对苏沛然心怀愧疚。 她面上笑了笑道:“没出息,人家几块枣糕就把你给收买了。” 二人说笑一阵,就有丫鬟从外边跑来请苏沛然到明德堂去。 一听是要去明德堂,苏沛然的脸色登时变了。 “怎么了?”江亦柔忍不住低声问她。 苏沛然用力抓住她的手涩声道:“是老太太……” 江亦柔手一颤,紧紧地握了回去:“别怕,过去看看再说。” 苏沛然艰难地点了点头,脸色早已惨白。 明德堂是苏老太太住的地方,幼年她们二人时常在苏老太太膝下嬉闹玩乐。只是江亦柔后来无故失踪,苏沛然又身染疾病,苏枫、苏白早已成人,且都是男子,与老太太不大亲近,而苏欣然、苏妙然二人更是自小便有些与老太太不对付,只不过看老太太是长辈才做出恭恭敬敬的样子罢了。 老太太后来身子不好,也不见人,苏府上下只有苏云堂、苏锦堂兄弟和刘氏、孙氏有机会能见到老太太。 如今终于有机会能见到老太太了,却没想到会是在老太太病危的情况下。 江亦柔这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外祖母一定要好好的,她回来后还没好好与外祖母说过话,更没有在外祖母跟前尽过孝道,外祖母绝对不能就这样走了,绝对…… 二人一前一后入了明德堂,就见一家老小都在外屋站着。 刘氏正侧头与旁边的孙氏低声说着话。苏云堂在一旁来回地走动,一脸的烦躁。几个小辈都乖乖地立在一边,垂首不语。 见苏沛然进来,刘氏点了点头:“来了啊。” 苏云堂瞥了苏沛然一眼,冷冷道:“怎么来的这样迟?” 苏沛然没有吭声,苏云堂责备了几句便作罢,他的目光在江亦柔脸上转了一圈,江亦柔只觉被人挠了似的,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当着一屋子晚辈的面,里头老太太又情形不好,苏云堂也不敢太造次,看了她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江亦柔扶着苏沛然在苏欣然身侧站定,一抬眼就望见苏妙然神色古怪地看着这边,微微一凛。 苏妙然触到江亦柔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眼,暗下却扭紧了手中的香帕。怎么苏沛然脸上的伤越发好了,瞧她气色也比以往好了些许? 她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苏沛然边上的江亦柔,暗道:莫非与这个叫秋月的丫头有关?上回苏沛然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维护她的,甚至不惜与苏白冲突…… 这丫头看起来倒是平常,除了比一般的丫鬟要漂亮许多,也没什么特别,到底苏沛然是为了什么待她如此不同? “三姐姐,母亲问你话呢!” 苏妙然正低头沉吟,忽觉腰上一痛,抬眼对上一边苏欣然幸灾乐祸的脸,才发觉一屋子的人都在看自己,面色微微一变。 刘氏倒也没责怪她分心,只淡淡道:“我是问,你舅舅什么时候过来,上回他不是说要送书画过来么,这几日老太太身子不好,我们府上不方便,要请他迟些再来了。” 苏妙然立马神色恭顺地点头道:“等过会儿回去,女儿就给舅舅写信言明此事。” 077 惊人之语 刘氏神色宽慰地点了点头。 苏妙然虽然不够安分,却胜在心思玲珑,倒令她省了不少口舌。 “二弟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母亲到底如何了?”苏云堂拿起茶杯虎饮了一大口,又重重搁下,神色不耐。 苏锦堂的确比他多几个心眼,但嫡庶有别,真要说起来,他苏云堂才是苏家嫡子,是苏老太太正正经经的儿子,怎么苏老太太到了这节骨眼上却独独叫了苏锦堂进去?他越想越觉得苏老太太偏心,喝再多凉茶也压不下心口的这一团火气。 刘氏不痛不痒地安抚了他一句:“老爷稍安勿躁,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苏沛然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站了许久,隐约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抬起了头。一抬头对上苏白的目光,她暗下一怔。 不比那日的愤怒怀疑,这一刻,苏白看向她的目光是深沉而温暖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愧疚和关切。 想到刚才吃下肚子的美味枣糕,苏沛然唇角一扬,破天荒地迎着苏白的目光微微一笑。 这一笑犹如冰雪初融,温暖似朝阳,苏白一时看得失神。 原来病弱冷面的五妹妹,笑起来,竟是这样的好看。 苏白心里涌起淡淡的温暖,思及自己先前因兰罗的事误会于她甚至还对她疾言厉色,心里的愧疚和悔意不由得更重。往日见苏沛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一直以为她是一位不好相与的妹妹,眼下她却轻易原谅了自己的错怪。 想到此处,苏白也跟着笑了一下。 这一来一去间,兄妹二人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这个时候,苏锦堂从里屋掀帘而出。 苏云堂一见,轻轻哼了一声。 苏锦堂神色凝重,倒没有注意到嫡兄的古怪,只径直看向苏沛然道:“沛然,你祖母唤你进去说话。” 苏云堂霍然起身,险些将手边的茶杯碰落在地,见众人纷纷看过来,只得抿着嘴压下心底的怒气又坐了回去,袖子下面的拳头却捏得极紧。 母亲与庶弟说完话,就叫了自己的女儿进去,独独不叫他这个亲生儿子上前说话,这是何意? 他气得身体发抖,脸都涨得紫红。 苏沛然激动地绷直了身子——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老太太了…… 刘氏皱了皱眉,苏欣然咬唇面色不忿。 苏妙然只垂了垂眼,神色淡然。老太太偏心苏沛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眼看要离开人世了,要叫苏沛然近前去多叮嘱几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让她见见自己心尖上的孙女儿最后一面,也没什么。 苏妙然将脸垂得更低,免得让人瞧见自己嘴角难以抑制的笑意。 江亦柔扶着苏沛然往里走去,她心底的激动忐忑,丝毫不亚于一旁的苏沛然。 八年了,她有整整八年没有见过外祖母了。 掀开帘子,浓郁的檀木香味扑鼻而来。江亦柔微微一凛,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这就是外祖母身上一直带着的味道。 屋内有些幽暗,墨绿色的被褥高高隆起,满头的银丝散落在水蓝色的锦鲤枕头上。苏老太太看起来比起过去苍老了许多,八年时间,她的脸上不知添了多少褶皱纹路,只有那一双眼睛是江亦柔所熟悉的。 她喉咙一堵,眼睛有些发涩。 苏沛然搭在她壁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祖母!” 苏老太太眯起眼费劲地辨认着苏沛然的脸,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祥和蔼的笑来:“沛然,好孩子,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苏沛然俯身伏在了床头,凑近了老太太。 苏老太太伸手紧紧握住了苏沛然的手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好孩子,苦了你了。” 苏沛然哽咽着摇头。 “祖母真想看到你出嫁穿嫁衣的样子,只可惜,我等不到了……” 苏沛然泣不成声,连连摇头:“您的病会过去的。” “好孩子,不用唬祖母,祖母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么?你看看你,多大的人,还跟小时候一样,把自己哭成了个大花猫,要是阿柔在这儿,一定会笑话你的……” 江亦柔听到这一句,再忍不住,抓住裙子落下泪来。 说到阿柔,苏老太太的目光有些黯然:“不知道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读书认字……都怨我,都怨我,咳咳咳……” 苏沛然忙抚上老太太的背脊给老太太顺气。 苏老太太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她身子一弓,忽然坐起了身,一把揪住了苏沛然搭在自己背上的手腕:“沛然,有一件事,你一定、一定要答应祖母!” 苏沛然流着泪胡乱点头。 “一定要找着阿柔,你记着,一定得找到她……把那个孩子带回苏家……”老太太断断续续地说着,神色间竟有一丝狂乱,看得江亦柔暗暗一惊,忍不住上前一步。 “好,好!我答应您!”苏沛然看了江亦柔一眼,泪流满面。 江亦柔的双脚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多么想冲上前去,扑进老太太的怀抱,多么想跟苏沛然一样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多么想喊她一声外祖母,告诉她,阿柔回来了。可是她不能,不能…… 泪水从她眼睫上滑落下来,浸湿了她的双颊。 “这还不够,不够!”老太太恍恍惚惚地大叫了一声。 屋内的嬷嬷惊了一惊——看老太太的模样,有些不对劲…… “祖母您说,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我都拼命去做!”苏沛然忙捧住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 老太太睁大眼,目光如炬,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可恨的人一般。 苏沛然一惊,顺着老太太的目光望过去,却只看到了晃荡着的珠帘。 “抓住那个人,抓住那个凶手!” 苏沛然怔住:“祖母您说,要抓住谁?” 老太太挣脱了她的手,身子一斜,险些滚落下去,被苏沛然上前一把扶住:“祖母,当心!” 老太太浑无所觉,喃喃出声:“抓住凶手!抓住害死瑾瑜的凶手!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女儿……” ————————————————————————————————— 今日第二更,给天幕惊鸿的加更,谢谢亲的香囊,感谢大家投的推荐票,么么哒~~ 078 不速之客 当日夜里,苏老太太没了。 一屋子人伏首在老太太榻前痛哭。 窗扉打开,散了一室的檀木香气,深秋冰寒侵袭而入。 江亦柔跪在苏沛然身后,紧攥着双拳。她的掌心被指甲刺破,滴出颗颗血珠,与汗水相融,一片黏湿。 想到老太太刚才的狂乱之语,她心底一搐。 老太太话一出口,就被一旁服侍的嬷嬷捂住嘴压回了床。都说老太太是临到终神智不清才会胡言乱语,真的是如此么? 如果老太太的话是真的,八年前江家的那场火并非意外,而是另有隐情,那凶手是谁?老太太话里说的是“他们”,莫非凶手不止一人? 江亦柔越想越心惊,一时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漫天的火光焰影,鬼魅似的烫人火舌,把一切都烧成了灰烬。她的爹娘,是被活活烧死的。如果不是意外,到底是什么人会对江家下这样的毒手? 她双目微红,身体僵直地跪着,右肩刺痛扎骨却浑无所觉。 跪立在侧的苏白忽地背脊一寒,感到有杀气压顶,当即浑身一震。 他猛然抬头,扫视众人,只看到一片低着头嘤嘤哭泣的家眷,目光一凝。 哭声断断续续响了一夜,翌日大早,苏府内外一倾缟素。苏老太太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又年过七十,苏家早备好了上下人等的孝服。 江亦柔随着苏沛然再去明德堂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换了寿衣。寿衣外面是平金绣花,头戴凤冠,佩莲花坠、如意簪,华贵非常。 苏老太太平躺在那儿,双眸闭着,面容祥和,似乎走得很平静。 如果不是昨日亲耳听到老太太的那一番话,也许她真的会相信,祖母便如眼前这般,离开得无牵无挂…… 她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老太太的脸,直到旁边的秦嬷嬷皱眉呵斥出声,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一转头,就见苏妙然一手倚着案坐在小窗边上,注视着这边,目光狐疑,有探究之意。 江亦柔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默默移步,从苏沛然身侧退到了身后。 苏老太太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宫中立马就来了人登门慰问。那宫人大概表达了苏贵妃身体有恙不能躬亲前来的遗憾沉痛,留到当日晚上,与苏云堂、苏锦堂相谈半日后才离去。 伏跪在地的苏欣然撇嘴冷笑,低声道:“当了贵妃就是不一样了,想不来就不来,随便找个人捎句话搪塞就成,大姐姐这真是好大的架子。” 苏妙然听了暗笑,心道:这话倒也不假,苏清然做了贵妃,是当今陛下跟前的宠人儿,她若想出宫回府给老太太的丧礼披麻戴孝,陛下岂会不准?说什么身体有恙,不过是借口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苏清然当年也不得老太太的心意,甚至比起她苏妙然还不如,又怎么会将老太太的丧礼放在心上? 苏妙然眼神一冷,神情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什么苏贵妃,听起来威风,说白了不过是个天家的妾! 她苏妙然要么不嫁,若要嫁就势必要嫁作正妻! 她早受够了做庶女被人看低、由人搓揉的日子,且等着吧,总有一****会平步青云、享尽荣宠,将苏清然也踩在自己的脚下! 那宫人前脚才走,马上又有人登门来访。 眼下还未到苏家摆宴之时,这些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多半是不能拒见的贵客。苏云堂、苏锦堂不敢怠慢,忙带着众家眷前去迎接。 一见来人,众人皆是一愣。 那人身着上好的冰蓝绸袍,上有玄纹云瑞,穿戴华贵,其身姿修长,双目如两泓潋滟春水,风仪出众,只过于不羁了些,竟是当今的三皇子殿下——端王兆旭。 苏云堂、苏锦堂兄弟二人相视一眼,暗自迷惑。 本以为来人是太子侧妃苏悦然,却万万没想到会是三皇子,他来做什么? “拜见三殿下——”一众苏家人伏首下拜。 兆旭挥挥手:“不必多礼,本王这次过来是给苏老太太吊唁的,这些礼仪规矩,眼下不管也罢。” 苏锦堂忙道:“殿下亲自登门,真真是折煞我们了。” 这话倒是真的,苏老太太去世,怎么着都用不着兆旭前来吊唁,他堂堂皇子,亲自登门,是什么来意,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苏锦堂这么一想,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 三皇子此次亲至苏家,肯定不是真的为了给苏老太太吊唁。他由此反常之举莫非是要给苏家什么暗示不成?还是有意借苏家挑衅太子殿下? 想到上回太子府的刺杀一事,苏锦堂愈发觉得三皇子的来意不简单。 太子跟三皇子,哪一头都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苏家能惹得起的。 “都说了不必与本王客气,你们忙自己的就好,别管本王就是了。”兆旭啪地一声开了扇子,故作轻松地哈哈一笑。 苏云堂、苏锦堂兄弟二人只能撑着脸干笑,暗道:这么一樽大神镇在跟前,怎么可能当他不在啊…… 兆旭的目光转到他们兄弟二人后面的众家眷方向,淡淡一扫,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江亦柔的身上。 少女着了一身清淡白裙,身姿显得愈发纤窈修长、出尘雅致。 她垂着头,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花瓣似的双唇紧紧地抿在一处。兆旭看了半晌,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这小丫头倒是矜持,他难得来一趟,她竟看都不看他一眼。 苏妙然略微抬眸,就见兆旭浅笑盈盈的样子,她美眸一闪,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瞧见了苏沛然主仆二人,心底一紧。 莫非三皇子是看上苏沛然了? 这怎么行? 她咬住了唇,心绪起伏。 当今太子殿下不得陛下欢心,那二皇子兆临又心思多变、难以捉摸,眼前这三皇子兆旭才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这是她早就看明白的事。 可这样好的婚事怎么可以被苏沛然那个病怏怏的女人夺了去? 想到此处,苏妙然的贝齿一用力,将下唇咬得渗出了血迹。 早在当初偶遇兆旭,拾到他落下的贴身玉佩时,她便想要得到他的青眼。为此不惜在太子府宴上陷害苏沛然,想让他对苏沛然生厌,绝了苏沛然与他的可能,而后更是有意撇开秀云,孤身出现在他眼前来了一出巧遇的戏码,想给他留下好印象。 苏妙然看向兆旭那张明晃晃的笑脸,心口突突地疼。 她就知道会是苏沛然,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分明都是庶女,苏沛然却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得到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 凭什么? 她到底凭什么? ————————————————————————————————————————————- 一更送上~~明天作者君有一门西方音乐简史课要听力测验,晚上要准备考试了,今天就只有一更拉,大家不必等我更新哦,以及从编辑那里知道一个好消息,这周五我要上手机客户端推荐啦啦啦!所以,这周五,我要爆更啊啊啊啊啊! 079 绵里藏针 众人与兆旭见了礼,各自散去。虽兆旭有话,叫他们不必顾及,然苏云堂、苏锦堂到底是碍着他皇子的身份,留在前头相为作陪,命下人端茶奉食,不敢有所怠慢。 兆旭心下不耐,就随口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敷衍这二人。先前女眷告退之时,他忍着没追上去,只能站在那儿探长个脖子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纤影消失在门后,喉头跟含了一口火似的燥,百爪挠心,恨不能立马飞过去。 说来也奇怪,他是风月场中打滚的老手,平日里,不必依仗皇子身份,只靠着这皮囊和手段就如鱼得水,更不说是天家皇子,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见过尝过?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娇不媚的小丫头,只那么清清淡淡的一眼,就能看得他心尖好一阵乱颤。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小丫头眼底藏着什么东西似的,不是表面看来这般乖顺讨巧。 不过他就算是皇子,也不好过分,这是在人家府邸,他到底是外男,若硬要过去见那丫头,实在显得有些孟浪。 兆旭在这边心心念念于江亦柔,江亦柔却根本无暇想他,她此刻跟在苏沛然身后缓步向前,实则心乱如麻,脑海中回荡着苏老太太临终前的狂语,心绪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当年江家的那场大火是不是真有隐情? 若真是如此,苏老太太又从何而知? 莫非,老太太身子不好、神智不清也与她知晓当年的隐情有干系? 她想的出神,连前面苏沛然停了脚步也未察觉,竟一头撞了上去。苏沛然被她这么一撞,身子就要往前倒去。 江亦柔一惊,忙伸手去扶,却见旁边探出一只手来,早她一步稳稳扶住了苏沛然:“小心!” 苏沛然脸色微白,站定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我没事。” 苏妙然手掌一动,改扶为握,双眉轻蹙,丝毫不掩眉眼间的关切之色:“真的?我刚才亲眼看着的,可别是扭到了脚了,还是先坐下看看。” 苏沛然面色犹豫,苏妙然妙目一转,目光冷冷地睨向江亦柔:“不长眼的东西,你是怎么走路的,摔着了五妹妹可怎么办,若她有半分不好,我定要叫你吃苦头!” 江亦柔垂了头,没有说话。 苏沛然看了江亦柔一眼,对着苏妙然淡淡一笑:“三姐不必动怒,她也不是成心的,多半是昨夜太累了精神头不好,一时没看准罢了。” 苏妙然神色一缓,摇摇头:“你呀,就是对待这些下人太心软了,奴才就是奴才,惯不得的,你这样子,以后他们只会对你蹬鼻子上脸!”语罢凉凉地扫了江亦柔一眼。 这话一出,倒是旁边立着的秀云面色微变。 苏沛然应道:“姐姐教训的是,秋月这丫头的确是欠管教,回去我定好好说她。” 苏妙然暗下笑苏沛然愚蠢,三言两语就被自己牵了过去,面上只抿唇温和地笑了笑,扶着苏沛然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仔细看看脚上,可伤着了没?” 江亦柔垂着头默默地跟上了前,心下暗笑:苏妙然心思奇巧,却未免太过自作聪明,她一定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就是江亦柔,如今她当她们二人是一对主仆,三言两语就想从中挑拨,令她们二人生隙,却不知苏沛然早已知晓了她的心思,而秋月也并非只是个忠心的丫鬟。 不过她的确是颇有手段和心计,不论挑拨抑或是陷害,都是暗中使力,叫人难以察觉,免了自己引火上身的可能性。 苏沛然掀起了一点裙子,伸手捏了捏脚腕:“还好,没有伤着。” 苏妙然嘴角一弯,一副大松了口气的模样:“没伤着就好。” 前面的苏欣然走了半路,察觉身旁少了人,驻足回首一望,看到苏妙然、苏沛然并坐在柳树下的长凳上,形态亲密地说着话,冷冷笑道:“大白日的,演什么姐妹情深的好戏呢,假惺惺的,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见苏欣然这副脸色,宝珠在一旁只垂了头不敢说话。 苏欣然远远瞧着那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苏妙然娇艳若牡丹,苏沛然清雅如莲,都是二八芳华左右的妙龄少女,并坐一处,裙衫袅娜,身姿盈盈,当真如画一般。就连她们二人身后的两个丫鬟都端的水灵娇媚,尤其是苏沛然屋里头的那个秋月,遥遥看去,容貌虽隐约,那身段却柔若春水、纤匀如兰,比起苏妙然竟也丝毫不差。 就连一个低等的奴才,样貌也比自己要好,苏欣然一口气憋在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苏清然生了那等好相貌,轮到她就变得如此平庸? 她不甘心,不甘心! 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也是嫌她生得不够好的吧?苏沛然和苏妙然,个个生得跟狐媚子一般,她一见到她们就觉得怄,一想到她们可能会在背地里嘲笑她的样貌,她就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那两张脸。 苏欣然将手中的花捏了个粉碎,半晌,缓缓垂下了手。 刘氏走出几步远,侧头见苏欣然盯着苏沛然和苏妙然的方向看,不由轻轻皱眉道:“欣儿,你在干什么?” 苏欣然回过神看了过来,脚步却没有动,她垂着头死盯着自己的鞋面,一副委屈怨愤的模样。 刘氏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手搭上她的肩膀:“这是怎么了?” 苏欣然心中憋屈,被她这么一问,更觉难受委屈,干脆倚在刘氏的怀里哭起来:“娘,我是不是生得不够好看?” 刘氏的眉头皱得更高:“胡说什么,是谁这么说的?”语罢扫了宝珠一眼。 宝珠吓得颤了颤身子,暗喊冤枉,心下也是一阵委屈。 苏欣然只哭不说话,刘氏朝着苏妙然、苏沛然二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明白过来,脸上竟是淡淡一笑,她俯身温声在苏欣然耳边轻轻道:“庶出的下等东西,自然只能靠美色来吸引男人,但你到底是苏家正经的嫡女,她们两个庶女难道还能压你一头不成?你是嫡枝血脉,何必要与两个妾生的下贱人相比较?只无故惹了一身骚罢了。” 刘氏这一番低语,只有苏欣然听得到,宝珠也听不大分明。 宝珠悄悄用余光瞥着刘氏,心底涌上一丝异样。夫人素来是温和亲善的,眼下她也是温声暖语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令她脚底生寒,莫名地有些害怕。 080 见色起意 苏妙然拉着苏沛然絮说一阵便罢。 二人起身向前之际,苏妙然见刘氏与苏欣然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话,眉头一蹙,眼底闪过一丝恼意,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苏沛然的手。她竟忘了刘氏还在跟前呢!压制苏沛然固然重要,却不能叫刘氏以为她们两个庶女联合到一块了去。 她觑了苏沛然一眼,见苏沛然神色清明毫无异样,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苏五是个迟钝的。江亦柔在后跟着,将她这小动作瞧得清楚分明,唇角一抿,抑住了面上欲现的讥诮笑意。 二人走近了一瞧,方见苏欣然眼圈微红是才哭过的模样,不由神色诧异地相视了一眼。 刘氏目光淡淡地打量了她们二人一眼道:“刚才你们两个在那儿停下作什么?可是有什么事?” “是五妹妹险些摔倒,女儿怕她有伤处,扶她坐下察看了一番。”苏妙然低下头恭顺道。 刘氏看她半晌才慢吞吞移了目光看向苏沛然:“可有伤着?” 见苏沛然摇头,刘氏皱起眉道:“没伤着就好,这路也没什么不好走的地方,好端端怎的差些摔了?” 苏欣然凉凉地看了苏沛然一眼,语气鄙夷:“五妹妹身子柔弱,动不动就要病倒,好好地走在路上会摔一跤也没甚稀奇。” 刘氏按住苏欣然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往后小心些便是,眼下这当口,老爷跟我都得顾着老太太的丧事,没什么闲暇,你若是摔了,怕是照顾不过来。” 苏沛然点了点头。 苏妙然暗暗观察刘氏神色,未见疑虑,微微松了口气。 几人说罢,又相伴着往明德堂去。 在明德堂中守了老太太半日,到午饭时分,众人各自回往屋中用饭。兆旭只见得佳人一面,自不甘心,便腆着脸留在了苏府用膳,期间仍是由苏云堂、苏锦堂兄弟二人作陪。 苏云堂虽心性糊涂,却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他见兆旭在饭桌上明显兴趣寥寥、心不在焉,不由得心中一动:“三殿下可是觉得无聊?要不要臣去将家中的伶人儿叫来给您唱唱小曲儿助兴?” 兆旭听他如此一说,倒也觉得不错,正要点头,却听得苏锦堂低声斥道:“大哥!母亲这才刚走,叫戏伶出来像什么样子,传出去苏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兆旭一听,立马闭住了先前张开的嘴,亏得他还没出声。 苏云堂面色一变,脸有怒色,想母亲才走呢,你这小小庶子就在嫡兄跟前摆起谱来,还是当着三皇子的面摔他脸子!他一睁大眼正要对着苏锦堂怒目而视,却见苏锦堂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心下一动,陡然明白过来。 老太太这才刚走,他苏家叫伶人出来取乐丢了自己的颜面便罢,若是三皇子与他们一同纵情声色之事被传出去,可不得折了皇家的脸面么,到时候定然没他好果子吃! 这么一想,不由得一个激灵,暗暗庆幸:还好、还好…… 幸亏二弟机灵。 苏锦堂见苏云堂不再吭声了,心底长吁了一口气——看来,大哥还不至于太过糊涂。 沉默了一阵,无人说话,饭桌上一时有些沉闷。苏锦堂瞄了一眼兆旭跟前空空的酒盏,端起酒壶替他斟满:“殿下请用——” “这是什么酒?”兆旭懒懒地拿起酒盏轻轻一嗅。 “回殿下的话,这是宫中御赐的百日香,不知合不合殿下的心意?” 宫中的酒,兆旭自然是喝过的,他抿了一口算是回应,皮笑肉不笑道:“不错。” 一看样子,就是不大满意。 苏云堂心思一转,想到家中藏着的那一坛千叶醉,双眸一亮道:“殿下,苏府正巧有坛五十年的陈年佳酿,臣这就去给您取来开坛一品。” 别的他懂的不多,可这美酒美人一类,却是个中高手。在这方面,苏锦堂与他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兆旭略一挑眉,有了几分兴致:“倒是可以一试。” 苏云堂应声,笑着行礼告退,带着个下人就往苏府后头走去。一想到此举有可能讨得三皇子的欢心,他这双脚便如生风一般快了起来,满面红光。 苏云堂走到酒窖,挖出了那谈千叶醉,交由下人捧着,打原路往回走。 走到半路,经过府中一处浅塘,脚步蓦地一滞。 深秋风凉,枝叶萎黄。光秃秃的杨柳树轻轻击打在浅塘边的巨石上,风中草叶窸窣,水面波纹微荡,景致静好。 一名白裙少女双手抱膝而坐,怔怔地望着浅塘水面上漂浮着的落叶。 一头水缎似的青丝沿着背脊一路淌到纤细的腰身,自侧颜可见眉眼如画、双唇带粉,一腮苍白似雪痕莹光闪闪,清灵娇美。 本是个貌美如花的美娇娘,又是如此娇弱无依的楚楚可怜之态,落在好色的苏云堂眼里,简直如仙子下凡。 他的喉头止不住上下滚动了好几回,胸腔里烧起一把邪火。 这不就是苏沛然屋里那个美貌的小丫鬟么? 他早就注意到这丫头姿色出挑、颇有颜色,却碍于她是自己女儿屋里的丫鬟,平日里又不大出来走动,一直没甚机会接近她。 今儿个,老天倒是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上天待他不薄,失了一个春桃,又来一个新鲜的,更不必说,眼前这丫头比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春桃还貌美好些。 自己送到嘴边的肥肉,哪有不迟的道理?既如此,这份大礼他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苏云堂捻了捻胡须微微一笑,拍拍自己身旁下人的肩膀,压低声儿道:“你一个人把酒送到前面去,小心着些,这可是难得的好酒,一滴都不能浪费,要是洒出去,唯你是问!殿下和二老爷问起了,就说老爷我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了,知道了么?” 那下人自不敢有二话,装作什么都没瞧见,低头抱着酒坛子就跑了个没影。 苏云堂粗着气咽下一口口水,搓了搓手掌心,抬起脚大步朝着江亦柔缓缓走了过去。 ———————————————————————————————————————— 亲爱的们,送上今日第二更~~感谢天幕惊鸿的香囊和杏雨青川的红包~~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081 狗胆包天 “你在这儿干什么?” 背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江亦柔悚然一惊,浑身一个激灵站起了身。她一见来人是苏云堂,眉心一皱,暗呼不好。 刚才一心想着老太太说的那些话,竟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这必然是被纪连宋封了穴道的缘故。她咬牙,来日定要好好跟姓纪的算一算这笔账! “奴婢见过老爷,奴婢胸口不舒服,出来透透气,这就回屋去。”她草草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苏云堂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人走,他一伸腿,身子就挡在了她跟前:“急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江亦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回老爷的话,奴婢叫秋月。” “秋月?”苏云堂摸了摸下巴,“倒是个好名字……” 江亦柔垂着头,盯着自己跟前那双黑靴子,恨不能在那靴子上盯出个洞来,把这老色鬼的脚背都戳穿。 “你刚刚说你哪儿不舒服?”苏云堂俯下身凑近了问她,身上的酒气和脂粉味直往她面上扑。 “奴婢胸口闷。”江亦柔又往后退了一步。 苏云堂一把拉住她的手:“胸口闷不要紧,爷给你揉一揉就好了。” 江亦柔拿手抵着他的胸膛使劲地推着他:“老爷,老太太才刚走!您别这样!” “怕什么?老太太不会知道的,有句话说得好,人死如灯灭,没了就是没了,什么英灵鬼魂,都是狗屁!这苏府里,谁大得过爷?嗯?乖乖,好好听话,让爷好生摸一摸先……”苏云堂伸手就要往她胸前探过去。 江亦柔听到那一声“人死如灯灭”,目光不觉冰寒,手腕一转,脱了他的手,身子往旁边一闪。 苏云堂一怔,红着眼睛又要扑过去:“乖乖,还跟爷玩花样呢,不过爷有的是时间,慢慢地跟你玩就是!” 江亦柔侧身避过他的手,正要往门廊那边去,忽然肩膀一痛,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低头一看,见苏云堂的手正用力地揪着她带伤的右肩:“放手!” “放手?除非我死了!”苏云堂哈哈大笑,手下用力,扳住她的肩膀就把她整个人带进了怀里,“乖乖,可把爷想死了……” 江亦柔感觉肩上微微****,应当是伤口又流血了,一时疼得蹙眉。她的伤处被苏云堂抓着,又因穴道被封使不出半分内力,竟就这么被他钳制在怀中动弹不得。 苏云堂一抱住她就觉得双腿都要软了去,这丫头的身子骨跟棉花似的,绵软细腻,今儿个他才知道什么叫作“软玉温香”,只这么一抱便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销魂! 果真是个妖精!苏云堂兴奋地浑身绷直,脸上泛出层层红光。 江亦柔被迫与他相对,对上他饿狼似的目光,浑身一颤,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彻骨的害怕,嘶哑着声音用力推搡他道:“你放开!放开!” “乖乖,真是个宝贝,听话,把嘴凑过来,让爷碰个一下……”苏云堂盯着她抿得死死的双唇咽了口口水。 江亦柔只觉得一阵恶心,恨不能死了才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双眸一亮,脱手摸向自己鬓间的那支白玉簪子。 苏云堂看到她的动作,竟也不阻拦,只冷冷一笑道:“想在爷面前玩这一套?好啊,爷看你死不死!” 他以为江亦柔是要拿簪子往脖子上抵,又认定这个小丫鬟没有那个血性和胆子,只是做做样子。 毕竟他苏云堂见过的女人多了,她们那点手段和伎俩根本不够他看的。说什么死也不愿意,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当不得真。 不料下一瞬,他的脖子一凉,刺痛微微。 他低头一看,竟见那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是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当即神色一变,高喝道:“你敢!” 这一声叫喝颇有当家大老爷的架子,他是意欲显出自己老爷的威仪,借此吓住江亦柔,让她知道害怕、乖乖松手。 江亦柔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睨着他:“老爷大可不松手试试,看奴婢敢是不敢。” 苏云堂气得面孔扭曲,脸色青红交加,显然是暴怒不已。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所顾忌,松开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世上没有人是不惜命的,他还没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觉悟! 江亦柔手掌一动,那簪子往前一顶,一颗血珠子沿着雪白的簪子淌了下来:“还有一只!” 苏云堂颊上的肌肉猛抽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她:“贱蹄子,你不要命了!” 江亦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凉凉地开口道:“奴婢要是能有老爷陪着奴婢一道死,倒也不亏。” 苏云堂深吸一口气,终是放开了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江亦柔心绪一缓,手中的簪子却还抵在他脖子上,一动未动。 苏云堂睨着那根簪子,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转念一想到她这副身子,才强压了心中的杀意。 江亦柔右肩上的白色衣衫已经渗出一片浅浅的红色,她脸色发白,握着簪子的手也有些发抖。 苏云堂死死地盯着她,半晌,笑了一下,眉目间露出狰狞之色:“这儿没有别人,你等不到人来救你的。” 只要她的簪子一挪开,他就能制住她。苏云堂忽然放松下来,他的目光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落在她纤细婀娜的腰身处,双眸发出幽幽的绿光。 “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不要再浪费力气。我是这苏府里头的老爷,你若跟着我,往后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他顿了顿又道:“秋月,你不过是个下等的丫鬟,爷既想要你,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语罢笑了笑,声音也缓缓沉了下去。 江亦柔一声不吭地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苏云堂以为她不说话是怕了,心中更是得意,嘴角的笑意更深。 殊不知她心中想的是:若是真将这姓苏的扎死了,会如何呢? ———————————————————————————————————————————————— 今日一更哦~~么么哒,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082 另有意图 苏云堂的确是渣滓,死了也无妨。 可江亦柔长这么大,还没有真的杀过人。 她握着簪子的手依然在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句话来回浮现——杀,还是不杀? 苏云堂站在那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神色悠闲,一副“看你挣扎到几时”的态度。 江亦柔深吸一口气,手下用力,簪子又往前顶了一些,一串血珠子从破皮的口子上冒出来,疼得苏云堂直抽气。 他暗暗咬牙——等过会儿制住这丫头,他定要将眼下自己所受的皮肉之苦从她身上成倍地讨回来!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苏云堂听得背后传来的这一声清喝,浑身一震,先前那点恼怒如同被冷水浇淋,登时灭了个干净。 江亦柔牢牢地盯着苏云堂,用余光向远处瞥了一眼,待看清来人模样,一怔之下心下亦是一松。 那人玉带轻靴,手执折扇,看着这边,双目含怒,竟是三皇子兆旭! 站在兆旭身后的二喜也看得目瞪口呆,真没想到这位苏老爷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鬼。 按规矩,母亲去世,儿子守孝期间都不得叫妻妾有孕,这苏云堂倒好,老太太还没入殡呢,他就白日宣淫,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江亦柔知道自己已经得救,当即双腿一软,握着簪子的手也垂了下去。 与她相反,苏云堂半分轻松也无,他硬着头皮转身,一与兆旭对上眼便是狠狠一个哆嗦,吓得直接跪到地上:“三……三殿下……” 苏云堂的衣襟皱成了一团,脖子上还滴着血,一旁的江亦柔则是发鬓凌乱、脸色苍白。兆旭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大步上前,双眸幽冷地睨着苏云堂:“苏大人好雅兴,老太太尸骨未寒,你就忙着红袖添香了!” 苏云堂大急,一把扯住江亦柔迫她跪倒在地,指着她骂道:“臣冤枉!都是这贱婢趁着臣喝了酒,意识不清,上前勾引!” 江亦柔猝不及防跪到地上,膝盖钻心一痛,当下闷哼出声。 兆旭嘴角一翘,面泛冷笑:“你说是她勾引你?” 苏云堂不迭点头,脑门上却渗出丝丝冷汗来,瞧三皇子的神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兆旭的目光落到江亦柔脸上,但见她仰着脸直直地看着自己,心下一震。那一双乌眸黑凝澄澈,干净剔透如雨后垂露,不含一丝杂垢。 他稍定心神,转而望向难掩心虚的苏云堂,双眼闪过寒芒:“她若有心勾引,自不会拿簪子伤你,分明是你强迫于她!” “殿下,臣……”苏云堂嘴一憋,说不出话来。眼下他对江亦柔是半分旖旎之念也无,只剩深深的怨愤。若非这贱丫头拿簪子伤他,他又怎会推脱不清? “殿下,这是怎么了?”苏锦堂脚步匆匆地自兆旭身后赶上前,一看眼前这二人的狼狈情景,登时心头一跳,暗呼不妙。 他这嫡兄真真正正是个草包,竟连这一时半会儿都忍不住,偏要在三皇子还在苏府的时候弄出这些事来,更不说老太太的遗体还躺在明德堂内! 苏锦堂气得不行,恨不能冲上前去一脚把苏云堂给踹翻! 他觑了一眼兆旭,见其脸色阴沉,眉眼间笼罩一层戾气,不由心中一凛,暗暗奇怪。三殿下不比太子重规矩,平素也多轻浮浪荡之行,怎的今日竟发了这样大的怒气? 仔细一看,他就觉出那一分古怪来——三皇子看那丫头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心思一转,慌忙也跪下来:“殿下恕罪,臣兄这是酒后糊涂,实非本意,还望殿下看在臣兄近日丧母、悲痛欲绝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生生把苏云堂白日强逼婢女的无耻行径说成是遭受丧母之痛后的糊涂之举。 兆旭暗自冷笑:好一个苏锦堂!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巧嘴!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云堂,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怎么苏家这两兄弟,会差这么多? “你说你大哥是酒后糊涂,依本王看,不见得吧?”兆旭笑了笑,“若他真是一时起意、酒兴上头,又怎么会想到要派人回来编个肚子不舒服的借口应付本王?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冲动所致啊……” 苏锦堂一个激灵,哭丧着脸猛地推搡了苏云堂一下:“大哥,你实在是糊涂啊!现在,我也帮不了你了!” 既然没办法帮苏云堂撇清这事儿,至少他自己不能被牵连进去。 苏云堂呆呆地看了苏锦堂一眼,又转头对上兆旭冷怒的神色,浑身一凛,重重地把头磕到地上,痛呼连连:“臣罪该万死!臣往后再也不敢了!” 兆旭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正要发话,但见一边跪着的女子面色惨白,身形不稳,他的目光落在她右肩上,瞧见那一层雪白的衣衫上渗出的点点血渍,不由神色一惊:“你流血了!” 闻得此言,二喜手心冒汗,苏云堂、苏锦堂都是一惊。 听三皇子的语气,似乎与这丫头早就认识一般,难不成…… 兆旭心下焦急,也未多加考虑,大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扶江亦柔起来。二喜一见,忙眼疾手快地跟了上去,早兆旭一步扶住了江亦柔的胳膊:“还是让小的来扶吧。” 兆旭动作一顿,他一时情急,竟忘了男女之防。 二喜是宫中内侍出身,扶个一把倒不甚要紧。 他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苏家兄弟二人,眸光一闪,心下一动,改变了主意。 二喜扶着江亦柔起身,正暗暗松了口气,心说:我正是机敏。 但见兆旭走上前来,不由分手从他手里接过江亦柔的手,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朝着外面大步流星地走去。 先前还在窃喜的二喜,登时呆在了原地。 江亦柔睁大眼,仰面看着兆旭,本要叫他放自己下来,一见他脸色,蓦然一怔。 瞧这位三皇子脸上的表情,绝非是对她怜惜。 他眉目淡然坚定,没有半分少年人的冲动勇莽之色,反倒是沉稳冷静至极,似乎他这么抱她是有意而为之,实是——另有意图。 —————————————————————————————————————————————— 亲爱的们,这周是我们学校春学期最后一周,作者君忙着论文,更新有些滞缓,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天拉,明天我就放假啦!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明日《娇佞》要上客户端推荐,作者君要加更!加更!加更! 过两天我建个读者群吧~~ 083 落花有意 苏府内上下仆婢眼见兆旭怀抱着一名女子走过,免不得惊诧驻足,迎上兆旭凉凉一瞥便都慌忙垂头逃也似的跑开了。 在他怀中的江亦柔被他用一只袖子挡住了脸,只一段青丝散落在外,旁人倒辨认不得是谁。只依稀可见轻盈腰肢,窈窕如一株易折的玉兰似的,想见是一名美人。又是身穿缟素,瞧衣裳身量,多半是府内的下人。 三皇子竟与苏府府内的下人有所牵扯,这个事实令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心惊。 二喜脚步踉跄地跟在兆旭后头,不停地拿袖子抹汗,神色惨白,一心思忖着该如何去向宫里的萧淑妃言明此事。 三皇子这是有了心仪的女子,而且对象是苏府一个下人。二喜稍微想象了一下淑妃娘娘可能会有的脸色,沾满汗水的指尖登时拔凉。他忍不住去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几乎可以想见几日后它血肉模糊的光景。 “二喜,你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去招呼一个丫鬟过来!”不知何时兆旭已经抱着人停下脚步,扭身不悦地看着他。 二喜一个激灵,忙应声跑去喊人。 听兆旭说要二喜去喊人,江亦柔心头一跳,身子一伏挣扎了一下。兆旭原先只是单单抱着她,并无多大感觉,如今她这一动,滋味却是大不一样了。臂弯间温软浮动,那柔软旖旎处,竟一时难以言说。 在这之前,饶是见惯风月的他,也从有过这般体验。 江亦柔与他骨肉相贴,乍然觉出他的一丝紧绷,不由僵了一瞬。 等兆旭回过那一丝美妙滋味来,俊美面容上又浮现淡淡红晕。刚才他一心想着要做个样子给苏家人看,顶个好色****的名声也好,戴个痴情荒唐的帽子也罢,总之能让他舅舅和他母亲知道他的决心便是,他是真无心那位置,更没有半分要与太子和祁王相争之意。 若是有这样的风闻,看好他的那些人自会少了大半去,他大哥或许也能看到一分他的诚意。 毕竟,皇帝不急,太监急得跳脚也没有用。 他当时念头一起,便把心一横,将江亦柔打横抱起、招摇而过。眼下冷静下来,方才觉出些不妥。 她虽不过是名下人,却也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子,而且自刚才她拿簪子刺伤苏云堂的事可见,她也是有几分气性的女子,并不似一般女子娇柔可欺。自己这么做,全没有过问她的意愿,实在有些自私了。 然而佳人在怀的滋味实在美妙,他竟舍不得松开手去。 江亦柔自缝隙间瞧见兆旭变幻莫测的面色和他脸上浅浅的红晕,一时心如乱麻,这呆头呆脑的皇子,不会真是对她动了几分真心吧?一想到这儿,慌忙摆头,心下对自己有些瞧不起,天家的皇子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会看的上自个儿? 再想到他先前抱她起来的那副作态,分明是别的意图在里头,根本不是情之所至。 如此一想,她倒觉得轻松了几分。 “殿下,您放奴婢下来吧,奴婢自己可以走的。”她低低道。 兆旭回过神,惊觉自己已经在屋门前愣愣站了许久,脸上不由更红:“不、不用,马上就要到了,本王抱你进去躺下。”语罢抬脚跨进屋,一头撞进帘子入了里屋。 这一下撞得不轻,冷冰冰的珠子石头似的砸在面上,一阵钝痛。 他抬起袖子拂面,却见袖子下边露出的素白脸蛋儿,入了那双漆黑至极的丹凤眼,呼吸竟微微一窒。 江亦柔对着兆旭这副神情,心中只觉不妙:“殿下?” 兆旭回神笑了一声,这一笑竟有几分恍然憨傻,哪有半分天家人的气度威仪? 他温声道:“本王这就放你下来,你忍着些,人马上就到了。” 江亦柔只得佯作乖顺地点头。 兆旭俯身抱着她往那榻上去,一缕鬓发拂落在她颊侧。她一痒,下意识偏过了头去。浮动间,有浓郁的梅香扑入他鼻息,令他的动作不可察觉地一缓。本来女子身上有香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这香味仿若从她衣襟底下窜出来似的,虽然浓郁至极,却又是清冷入骨的梅花味道,不自觉便叫人有些心醉神迷。 他终于还是抽出了揽在她腰间的手,失神片刻才直起身退立到一旁去。 江亦柔捂着肩缩坐在里侧,二人相顾无言,只得沉默。 她对上兆旭那种眼神,心中尴尬局促,心道眼不见为净,正要合上眼装作累极的模样,却见他突然上前来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睁大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秋月,这次的事,是本王唐突了,你……你可怪本王?” 江亦柔脸色一变,要抽回手去:“殿下说的哪里话,奴婢怎么敢责怪殿下?” 她这一番动作落在兆旭眼中倒成了一种赌气嗔怒的意思,他一时更急,手下力道愈发地重,不容她离开分毫:“你别气了,本王是没想周全,这才连累了你,这次我也是另有苦衷。” 江亦柔听他说到后来,该自称为“我”而非“本王”,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听到他说有苦衷,心底大松一口气。 有苦衷就好,可千万别为了她就是。 如此麻烦的一朵桃花,她可要不起。 “奴婢明白的,殿下且放心。”她再挣了一下,见他还死死握着,所幸不动了。 兆旭握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前,眼里浮现出一丝柔情来:“你放心,本王过会儿便去与苏家人知会,告诉他们本王要纳你入府,往后便没有人敢欺负你。”话到此处,思及刚才苏云堂的无耻行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江亦柔听他所言,大惊失色:“殿下,奴婢一个下等贱婢,哪当得起殿下如此心意?” “你不用怕,此事有本王在,你放心就是。”兆旭未察觉她惊怕,自顾自低声说了一句。 江亦柔气结,恨不能揪住他的耳朵怒骂几声,怎么这人就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她一咬牙,正要直言拒绝,却见门帘儿一摆,是二喜领着个小丫鬟进了屋,眼见兆旭握着她手的场景,二喜和那小丫鬟双双一呆。 ———————————————————————————————————————————————— 今日第一更送上!! 084 此消彼长 江亦柔脸色一白,兆旭也是一愣。 趁他愣神,她把手一抽,挣脱了他的钳制。 二喜回过神来,咳嗽两声道:“殿下,丫鬟和大夫都到了。” 兆旭直起身,敛了神色:“大夫人在哪儿?” “在外屋候着呢。”二喜道。 兆旭点点头,神色肃然,偏面上还有几丝未褪的红晕,看起来有几分难言的古怪:“让人进来罢。” 二喜压下心中起伏,转身去喊了人来,不过多时,一名身穿灰袍的男子背着药箱掀帘而入。本以为是个胡须皆白的老头,却不想是一个年轻人。这人眉目平平,却身姿挺拔玉秀,通身是温润如玉的光华,他一入这屋中,好似屋内都亮了几分似的。 江亦柔一见那大夫身形,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此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细细地盯着他上下左右地瞧。 兆旭见她直直盯着那大夫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秋月,你认识这人?” 江亦柔一怔,摇头:“奴婢只觉得这位大夫瞧着眼熟,忍不得多看了几眼。” 二喜在旁腹诽:你那哪是多看了几眼,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去了,见过不害臊的,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 年轻大夫温和一笑:“在下在苏府行医诊脉过几回,与姑娘照过面的。”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人细眉长眼,五官平庸得很,这一笑却光风霁月,给人以丰神如玉之感,看得江亦柔一呆。 “殿下,秋月姑娘肩上的血又开始流了,还是赶紧让大夫给她看伤吧。“二喜忍不住道。 兆旭看向江亦柔的右肩,果真见那片血色又深了好几分,脸色一变:“说的极是,有劳大夫了。” 二喜看了他一眼:“殿下,眼下大夫要给秋月姑娘看伤,咱是不是先回避一下?” 兆旭脸一红,有些仓促地往外走去,走出几步又扭身看向江亦柔:“你放心着些,有大夫在,不会有事的。” 江亦柔点点头,心道:您快走罢! 兆旭又看了一眼那垂首静立的大夫,心中有几分别扭,这人虽是大夫,但也是男子,而且看起来三十岁都没有,跟自己一般年纪。 一想到他要掀开江亦柔的衣裳给她看伤,他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殿下?”二喜叫了他一声。 兆旭抿抿嘴,终于还是转身出了里屋。 丫鬟小步上前扶着江亦柔靠在竖起的枕头上,伸手要给江亦柔脱去外衫。 那年轻大夫忽道:“还是我来罢。” 丫鬟一怔,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 大夫一脸肃然:“她这伤口跟衣衫粘结,脱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牵动伤口,疼痛钻心不说,若是害得伤口裂开就麻烦了。” 丫鬟一听,恍然醒悟,露出极羞愧的神色,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江亦柔盯着那大夫一眨不眨:不对,这人她是见过的!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那人也不着恼,间或冲她淡淡一笑,一脸的坦然自若。 他坐上榻,身子往前倾,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来。 眼看那手就要搭到自己肩上,江亦柔目光一闪,飞速扣住了他的腕子,压低声道:“你不是大夫,你是什么人?” 那人露出惊诧的表情:“姑娘胡说什么?” 江亦柔肩上还隐隐作痛,眼下实是半丝气力也无,只硬撑着死死扣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休想骗我,哪有大夫手是这样白净的?你到底是谁!” 那人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半晌,缓缓地笑了:“人说,此消彼长,今日一见,果真是这个道理。” “什么意思?”她皱眉。 “意思是,人若成了瞎子,耳朵总要比常人灵敏些。” 江亦柔一怔,随即气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轻轻松松挥开她的手,整了整衣襟:“我不过是想夸你没了武功以后,脑子却灵光了几分。” 她一呆,举起手指头对着他的鼻尖:“你……” 他欺身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将她自己的指尖按在了她自己嘴上,轻轻嘘了一声。 江亦柔一惊,这才回过神,屋里头还有一个丫鬟在! 她抬眼望去,见那小丫头垂着头乖乖地站在角落里,不由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松下来,才将他先前那番话的意思回过味来,登时气结:“你刚才说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哪知纪连宋仿若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松开她的手,起身站了起来。他走到药箱边取出一张方子,递到那小丫鬟手中,低头不知说了什么话,但见那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掂着一纸方子往屋外跑去了。 江亦柔看得迷惑:“你叫她干什么去了?” 他神色淡淡,气定神闲:“不过是随意给了她一副方子,让她照着抓药再去煎药罢了。” 她愈发迷惑:“你真会给人开方子?刚才你分明连脉都没看过。” 他叹了口气:“刚才还夸你变聪明了,一下子竟又笨回去了。” 江亦柔恍然大悟,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圆圆。这人是随便拿了个方子给人家糊弄人,要把人支走才是真的! “你现下过来又做什么?” 他眯起眼睛,仍是笑,只是那笑清寒冰冷,看得她一哆嗦:“自然是来给你看伤的。” 江亦柔总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怕,念及自己眼下武功被封,不是他对手,不由往后缩了一下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 他哦了一声,向前逼近了几步道:“怎么刚才在那兆旭跟前见你痛得厉害,如今在我跟前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了?“ 听他说这话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古怪,江亦柔轻轻蹙起双眉:“你说什么?” “说什么?”他又是浅浅一笑,只这一笑却比先前更冷了些。 刚才他站在帘子外头早将屋里面兆旭那一番感人至深、情真意切的表白听了大半,若非二喜他们在近前,他早要冷笑出声。 江亦柔没来由地一阵心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人家笑起来是温暖和乐,偏这人笑就是为了吓人,笑比不笑还要讨人嫌。 他低头瞧了她一眼,见她黑白分明一双眼垂着,眼睫低低地颤动,一斜细白的牙紧咬着下唇,模样看着有几分可怜,心底那点火气一下熄灭了大半。 ”你要是没什么事,还是早点走罢。“她想了想道,眼下兆旭人还在外头,他如此贸然过来,若被发现还了得? 一听她这话,他那点才熄的火气登时又窜了上来。 ———————————————————————————————————————————— 今日第二更!! 感谢天幕惊鸿的打赏和红包,感谢大家的推荐票,我知道新人不易,任何一个粉丝都很难得,没有人理所应当要支持我,所以心里真的十分感激。 别的无以为报,只有老老实实好好写文,更加勤奋! 085 眼神不好 他上前一步,抬手捏住她下巴,双眼点漆似的黑。 她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倒想要逃开,却叫他趁势扣住了后脑,脸猛然贴到了他胸前:“你做……”什么二字还未出口,他捏住她下巴的手一松,极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唇上一片沁凉的柔软,但听那人在头顶沉声道:“若你还想好好地待在苏府,最好不要在此时出声。” 江亦柔点头如捣蒜,心中却道:也不知是谁害的她险些大叫出来! 纪连宋的手却不松开,他拉开身子,一脸冷凝地望着她道:“你当真不出声?” 江亦柔忙点头,她双目瞪得极大,脸又极小,肌肤上还隐约可见一层薄薄的绒毛,显得犹为稚嫩。 他皱眉:“我如何信你?要是我一松手你便喊出声来,我岂不麻烦了?” 江亦柔眨眨眼,不知他到底要如何。 盖在她脸上的手,被她上下翻动的睫毛羽扇似的撩过,他心底微微一动,眸色略深,面上摇摇头轻叹道:“这可怎生是好,我就是不信你。” 这一下她便有些着恼,两眼竟瞪得比先前还大些,只瞪得久了不免有些酸软,氤氲雾气缓缓浮出来,双眸似镀了月华一样。 他笑了笑:“有一个法子,对你我都好。”说着从衣袖下边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将那药丸捏在指尖。 江亦柔心中隐隐有些不好,蹙起了眉头直直地盯住他手中的东西。 “你吃了这药,我便信你,”他道,“放心,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江亦柔看他半晌,但见他目光清淡从容,毫无诡谲之色,思及过往种种,倒不如何害怕,便点了点头。 纪连宋一手还捂着她的嘴,另只手捏着药丸递过去。一只手松手的刹那,药丸立马就压着她的嘴唇落了进去,霎时间涩味充斥她的唇齿。 江亦柔面色略变,扶着床沿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纪连宋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这毒药只有我有解药,你若随便出声,害我暴露,半个月后自会穿肠烂肚而死。” 江亦柔不可置信地看他,刚才是谁说那不是毒药的? 他转而淡淡睨着她,脸上没有半分羞愧之意:“我只说了这并非见血封喉的毒药,又没说它不是毒药,是你自己会错意罢了。” 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被眼前这人气得吐出血来。 “过来些,我先给你看看伤。”他正色道。 江亦柔却哪还敢信他是好意,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纪连宋见她这副缩头乌龟样,嘴角一扯,似乎要往上扬起。她一见他这似笑非笑的架势,立时胆战心惊,蓦地往前爬了过去:“看便看罢!” 他低眸,见她双膝并得紧紧的跪着,一对白玉似的手搭在腿上,挺着身子,还刻意将右肩抬起来,偏双眼闭得死紧,小脸儿煞白,分明是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 果真,女人还是不要武功太好为好。若在这丫头先前还未被封穴时,哪能见到眼前这副光景。 一见之下,他心中一动,又微微失笑,将手伸过去,就给她解起衣衫来。 跟剥桃子似的,将那一层白白的皮儿落了,露出里头白嫩透红的果肉。 上一回在入松小筑因着伤情不明,又有笑千金那煞风景的在场,他并未细看,心思也未及此处。今日这一回,倒是瞧得分明了。 江亦柔只觉得身上一凉,最后一层也被扯了开去,通身就剩下一条薄薄的肚兜儿。她的脸不由有些红,想骂这人不要脸,又想到他这美其名曰是在看伤,自己那么骂他,好似是自己心思龌龊一般,只得默默忍着。 一只微凉的手拂过她的肩膀,她浑身一阵颤栗。 旧的白布被轻轻解下,牵连到伤口,偶尔会有些刺痛,却并非什么厉害的疼意。一股血腥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与浓郁的梅香混合在一起,妖异难言。 他拿起布替她擦拭血迹,低低问了一句:“你身上的味道也是因练《海棠诀》才有的?” 她一怔:“什么味道?”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的脸,见她双眉轻蹙,神色间的疑惑不似作伪,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的确是三番五次在她身上闻到了梅花的香味,而且她身上的这味道不同于真正的梅花香味,却分外清寒冷冽。 江亦柔撇了撇嘴,心说与这人说话真没意思,问了前半句没有后半句的,分明是要把人气死了才甘心。 她心念一动,暗道:也不知那位国色天香的萧姑娘是看上了这人的哪一点。 果然,世上没有谁是无一不好的,看来,萧美人哪里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而已。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新的白布已经裹上了她的肩头。她身子一动,微微直起身,要自己把衣服穿好,被他轻轻按了回去。 “你这伤在肩上,乱动容易又裂开,要是再裂开,你就自己收拾吧。” 江亦柔咬咬牙,却真的不敢再动,只由着他帮自己又一件一件地穿好。他的动作极小心轻巧,似乎还带了些许温柔一般。 温柔? 这念头一闪而过,倒令她有些心惊。 纪连宋殊不知她心中所想,给她穿好衣服后见她还闭着眼睛,不由抿唇一笑道:“你打算闭到什么时候?” 她眼睫一颤,缓缓地掀起了眼帘。 乌凝水盈的双目,带着些许困惑地望着他:“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纪连宋这样爱算计的人,自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她实在想不透,他特意前来的意图。 他静静地看着她,声音微哑:“你别忘了刚才的毒药,千万、千万,不能喊出声。” 她一愣,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怔忪迷惑间,却觉眼前一暗,恍然一凛,下意识要往后缩。 却见一条长臂伸过来,避过她的肩头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缓缓地搂了过去。 她回过神来,才惊觉唇上被一团柔软温热覆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们,这本来是昨日的第三更,我一不小心错过了十二点,于是干脆破罐破摔细细地改了一遍再发,闹到了现在这个点,感谢大家的推荐盘,放心,这一更不算今天的,今天另外还有更,感谢你们的推荐票,么么哒~~ 086 来日方长 清水甘冽的气息涌入鼻息,唇上是一片令人恍惚的灼烫。 江亦柔这辈子头一回遭逢此等与人亲密之事,顿觉五雷轰顶、惊怔出窍。 她一阵颤栗,慌忙抬手抵住眼前这人的胸膛,意欲将他推开。他修眉一皱,抬手轻轻将她的手按下,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不容她动弹分毫。 江亦柔急得偏头,他一时不察,竟真让她这么逃了过去,双唇便在那温润肌肤上轻轻一擦。 她张了嘴正欲说话,却听得他在耳边声音低哑道:“休忘了你腹中毒药。” 江亦柔双颊滚烫,听他这话,顿时变作青白。她扭头气怒地瞪着他,轻轻道了一声“不要脸”。 原来先前他威胁她不要开口,到后来喂她喝下毒药,为的都是眼下轻薄她这一遭。至于原因是什么,她一心觉得是这人先前忌惮自己身上武功厉害,不敢如何,如今他是小人得志,就想好生摆布她一回而已。 此人行径之恶劣,作风之混账,当真叫人不齿。 纪连宋端详她神色变化,一看便知她又在胡乱想些东西,心下又气又好笑,不过他素来能忍,又惯会装模作样,就只双眸沉静地睨着她,带着点似笑非笑道:“你可别再乱动,要再弄到伤处,我便还要给你换药,到时候若外边的人等急了冲进来,你又得穿肠烂肚。” 江亦柔呼吸都有些不稳当,这人实在可恨,一口咒她一个穿肠烂肚,偏还是如此神色,她当初不知怎的竟忍下来没一掌拍死他! 她气得面颊微红,肌肤莹莹如玉间,真真是个人面桃花,看得他略一挑眉,干脆又欺身上前,稳稳一口叼住她的嘴。 这一下江亦柔又是呆住,她一只手还被按着,连着右肩的那只手动了一下,想到他先前的话,却也不敢真的抬起来推他,只得仰着个脸任他这么亲住,原本白玉微粉的脸顿时红若朝霞。 这一回的吻又与刚才那次大为不同,先前只是双唇紧触,温烫灼人而已。这次却不仅仅是灼人,还一阵酥麻心悸。 他的唇竟不似人的嘴唇一般,忒生灵巧,碾着她的唇回环往复地揉着,摩挲间越来越热,越来越软,到后来便有些发麻发涩。 一丝异样的感觉滑过她心底,这样亲了许久,她如坠云雾之中,又气恼怨愤,却又有隐隐的古怪惊颤,恍恍惚惚间神色透出几分迷离来。 却未知,眼前这看似从容老练之人也并未比她好上多少。他触上她的唇,就有几分停不下来的意思,然后便鲜见地失了几分方寸。 她身上的梅香一点一点浸透过来,软软的唇上似乎也带点近似梅香的清甜。 他微微一震,蓦地松开了她,目光变了几变。 再这么下去,就真要暴露了。 江亦柔红着脸喘气,一双眼漫着水雾似的愣愣地看着他,那唇上还缀了一点朱砂似的娇艳,竟似乎有几分媚色。 他眸光一闪,却敛了先前吻她时的轻狂幽暗之色,神色浅淡自若,只双唇比先前红些。 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江亦柔见他如此气定神闲、淡然自若,更是恼怒非常。 分明轻薄于她,事后还如此做派,一副什么都没做的君子模样,当真是禽兽不如!衣冠禽兽! 纪连宋见她气怒地瞪着自己,心下一动,却又几分无奈,暗下轻叹:这丫头在男女情事上实在迟钝了些,他做到这个地步,她竟还以为他只是耍弄于她。多半是在那劳什子冰洞里待了太久的缘故,不过他倒也不急,不懂的话,以后他手把手慢慢教就是了。 这么一想,他的唇角轻轻一翘,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江亦柔一见他这笑,登时有几分心惊胆战:“你、你不要再来了,你再来我就是穿肠烂肚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他摇头,笑而不语,那眼神分明是在说:“鬼才信你。” 江亦柔顿觉气虚,她的确没那样的骨气,却不料他看得如此透彻。 纪连宋从床上站起,走到药箱前,拿了一束锦布,又走到她跟前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什么?”她伸手接过,展开锦布一看,目光微变。 银白的锦布上,排着四横细长的银针,针尖上泛着点绿光,一看就是啐了毒。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她惊疑道。 纪连宋浅浅一笑:“下回再遇到苏云堂和兆旭那样的,直接拿针刺他们便是。” 江亦柔恍然,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有这么好心,又存的什么算计?心念一动,方觉出他那话里的不对来,皱眉道:“苏云堂便罢了,我干什么要扎三皇子,他又没害我。” 不仅没害,还及时救了她。 纪连宋眼睛一眯又睁开,神色里竟有几分冷意:“你往后离他远一点。” 江亦柔也不怕他这样,被他一激反倒起了些气性:“也不是我主动凑过去的,分明是人家找上门来的,他是堂堂皇子,我一个小小的奴婢,难道还能抡扫帚轰他不成?” 他摸摸下巴,一脸正色:“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一噎:“你这……他可是皇子!” 他冰冰凉凉地扫过来一眼:“皇子又如何,你尽管避着他,要再有今日的事,我便真要喂你毒药了。” 她双目一睁,正要辩驳,忽地一愣,这才惊觉先前那颗药根本不是什么毒药,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憋死。 纪连宋见她终于还是缓过了气,无性命之忧,就备了药箱大摇大摆地掀起帘子往外去了。 过珠帘,再绕过一道门,便是外屋。 兆旭迎着窗户立在那儿,旁边站着二喜。见纪连宋出来,他眉头一松,忙上前来:“如何了?” 纪连宋略一俯首,态度恭谨:“回殿下的话,那位姑娘的伤并无大碍。” 兆旭不由一笑:“那就好。” 二喜在一旁看得直叹气:造孽。 “不过,她那伤是怎么来的?” “是从高处摔落不慎划伤所致,殿下放心,不是什么要紧伤,只不过……”他顿了一顿。 兆旭皱眉,这心又提了起来:“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秋月姑娘旧伤在身,今日又受了惊吓,牵动一二,恐怕是需要好好休养几日,最好就卧病在床,不要随意见人。” ———————————————————————————————————————————————— 亲爱的们,今日的更送上,感谢天幕惊鸿昨天的第二次打赏。今天我发现本书在腾讯云起书院那边有一个纪奸商的狂热fans,一阵感动。不过我这边的后台无法对你进行回复,只能再这里跟你打招呼啦~~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 087 得罪不起 兆旭微微一愣:“不能见人?” 二喜听着也觉得古怪:那丫头伤在肩上,怎的倒不能见人了? 主仆二人正摸不着头脑,却听得纪连宋声音平缓道:“秋月姑娘是苏府中仆婢,遇上一般下人倒罢,只是若来人是主子,必得屈膝行礼,她肩上伤处位置不好,福身行礼免不得会牵扯伤口。” 兆旭点点头:“原来如此,既这样,本王免了她的礼就是。” 二喜眼珠子一瞪,险些翻了个白眼。 纪连宋道:“这恐怕不妥。” 兆旭挑眉,面有愠怒之色,却见这大夫垂着头一派不卑不亢的态度,想到江亦柔还在里屋歇着,便压下了火气:“哪里不妥?” “殿下身份尊贵,与秋月姑娘天差地别,您若进去见她,她必定不敢不行礼,若您强行不让,她必定惶恐不安,若是加深郁结,对她的伤势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二喜在旁点头如捣蒜。 兆旭面色变了几变,终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也罢,那本王过个几日再来瞧她便是。” 他目光闪烁地盯着门那边那道珠帘看了半晌,正想抬脚进屋再看她一眼,却听得屋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那人进屋一跪,语气慌乱:“殿下!淑妃娘娘她……” 兆旭目光一凛,下意识警惕地瞥了纪连宋一眼,对着那人沉声道:“出去说话!”语罢携着二喜和来报之人匆匆走了出去。 待那几人脚步声渐远,纪连宋才缓缓地抬起了头,声音几近淡漠:“宫中出了什么事?” 一抹在房梁上藏匿已久的玄色飘然而下:“萧淑妃毒发,命在旦夕。” “哦?”纪连宋挑眉,神色微讶,“丞相呢?” “萧世初五日前请命去了乾州要地监督赈灾,至今未回。” 纪连宋目光一动,淡淡道:“去的倒真是时候,一朝丞相,不在朝内主持中馈,倒去了地方躬亲赈灾。” “主子,要不要……” “不必,”他挥了挥手,“萧世初既然开始了这一步,自然做得利落,淑妃此次——必死无疑。” 当日夜里,宫中果真传出萧淑妃毒发身亡的噩耗。 三皇子兆旭在其母咽气后,悲痛至极,几欲昏厥。崇明帝亦哀痛不已,龙颜大怒之下命内侍监与刑部彻查此事,十日之内查不出凶手,便要株连一二。与此同时,崇明帝下急诏,命远在乾州的萧世初立马回京。 苏府内,苏家兄弟得到消息,虽有惶惶之意,却免不得有暗喜之情。 一方面,萧淑妃这么一去,苏清然在宫中便少了一个强敌,另一方面,白日他们兄弟二人才得罪了三皇子兆旭,眼下萧淑妃被毒杀,兆旭悲痛入骨,自无暇问责他们。苏云堂尤其高兴,他内心底下甚至觉得有几分难言的痛快,暗骂兆旭这是报应、活该。 苏锦堂一端他神色便觉不对,不由得告诫他道:“大哥,这回是走了好运,往后你可千万别再犯糊涂,尤其刚才三皇子看中的那丫头,你休得再动心思。” 苏云堂被他说中心思,脸色一变:“谁说我要动那丫头了?她姿色也不过尔尔。” 苏锦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好是如此,三皇子此番是不会怪罪于你,若他之后知道你有不安分之举,必定不会轻饶苏家,如今他历经丧母之痛,陛下也会多关照几分,更不说太后对他向来亲厚——总之你千万记着,这位三皇子是比太子还要得罪不起的人物。” 苏云堂被他说得心烦意乱,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言句句在理,便恹恹地拂手去了。 苏锦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撑起苏家,大哥是靠不住的,唯有靠自己和在宫中的苏清然了。 萧淑妃仙逝,苏老太太的发丧之礼便不宜过分隆重。 老太太出殡后第五日,苏悦然带着几名下人来了苏府。她与苏云堂、苏锦堂、刘氏、孙氏一一见过面,再与苏府几位平辈一同在明德堂内说了一阵,期间流了些眼泪,哭得也甚是伤心。 那日夜里,苏悦然便在苏府歇下,近傍晚,她特意到了疏阔轩来找苏沛然说话。 刚才在明德堂内与众人一起时她没得闲细看,此刻对着苏沛然细细地端详,见她双眼下面乌青带紫,一张脸带着双唇是一色的青白,不由暗暗心惊:“五妹妹,你怎的憔悴成这般模样?” 苏沛然抿唇强笑了一下:“近日睡不大好的缘故,过阵子补回去了也便好了,没什么要紧。” “这是什么话?你这样子分明是身子虚空,等过阵子那还了得!”苏悦然说话间眉目凛然,真有几分怒意在,侧头便吩咐了自己的丫鬟到厨房去炖一盅燕窝来。 苏沛然看着她这样,不由低低笑道:“二姐果真越来越有风范了。” 苏悦然脸微微一红,不知转念想到什么,又有几分怅然,低叹道:“你可别打趣我。” 她看了一眼苏沛然交叠在腿上的双手,又叹了口气:“五妹,你还是太瘦了些,莫非是素日里,府上的吃食不合你心意?” “倒没有,只是我胃口向来不大好。” “唉,不想吃还是得吃些的,我想也是,以往,在咱们几个姐妹里,祖母与你最是亲近,眼下人去了,你必然也最伤心。” 苏沛然垂头不语,眼睛却又有些发涩。 “你也不要太折磨自个儿,祖母晓得你这样,必然要心疼的,你这样她就算是走都不能安心了。” 江亦柔闻言,心中一阵酸楚。 苏沛然哑着声摇头:“我不值得她这样记挂,不值得的,后面这几年,我几乎一面都没见着过祖母,实在是对她不起……”话到此处,眼圈不由得红了。 苏悦然抚上她的手:“你可别这样想,祖母生了病不方便见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身子骨本就弱,这也无可奈何。” 她眼睛一抬,看着屋子内的烛火,声音有些怔怔的道:“回想起来,我比你要不如的多,只是祖母这病发得也突然,当初也不知怎么的,就染了痨症,原先还好好的,唉……” —————————————————————————————————————————————— 这算是今日的第二更吧!感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 088 不可貌相 这一声似有可无的轻叹,落在江亦柔耳中却如一声雷似的,惊起涟漪阵阵。果真,老太太的病是有蹊跷的,那日见她之时,未听她如何咳嗽,瞧模样更不像是得了痨症的人。 痨症是会传染的,老太太若是身染痨症,自见不得旁人。 她暗下一震,莫非是那害她父母的真凶忌惮老太太知晓当年隐情,因而有意用痨症这个幌子把老太太禁锢在明德堂? 她心绪正纷乱,那外去煮燕窝的丫鬟已端了个青花瓷汤盅往这边来。 “夫人,燕窝好了。” 苏悦然忙拭了拭眼角的泪,起身伸手接来,亲自用勺轻轻搅动了一番,且细细凑近闻了一闻,这才点点头推到苏沛然跟前:“趁热喝罢,熬得正好。” 苏沛然笑着接过,拿起勺低头细细吃起来。 温温热热,携了一丝冰糖的甜香,的确是好下咽些,饶是她这样没胃口的人也不免多吃了几口。 苏悦然一见,眼梢带了点笑意:“你呀,也是个嘴刁的,浑说什么吃不下去,到底是一般的不合心意罢了。” 苏沛然脸有些红:“让姐姐见笑了。” 两姐妹正说话,外头有一个丫鬟喊着“五姑娘”跑了进来,她神色急匆匆的,一见苏悦然也在屋里,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五姑娘。” 苏悦然眉头一挑:“倒是许久未听人喊我姑娘了。” 那丫鬟面色一变,咬了咬唇。 “什么事这么急?”苏沛然放下了勺子。 丫鬟觑了一眼苏悦然方道:“是三姑娘请五姑娘到明德堂去一趟。” 苏沛然不语,苏悦然皱眉道:“这个时分,三妹妹叫五妹过去是有什么事?” 丫鬟垂下头:“这奴婢也不知道,三姑娘只说是要紧事,要赶快请五姑娘过去。” 苏悦然眉头皱得更深,苏沛然缓缓起身:“那就去一趟吧,三姐,你——” 苏悦然这时也起身拉住她的手:“我同你一道去。”苏沛然一怔,但见苏悦然目光坚决,只得微蹙着眉朝她点了点头。 那丫鬟一惊:“二姑……夫人,这、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苏悦然冷冷看着她,她自高往下睨着人,一张并不如何美艳的面容端的是清贵慑人。 丫鬟吓得堪堪后退一步,眼珠子胡乱一转,支支吾吾道:“可、可三姑娘只叫奴婢来喊五姑娘……” “怎么,这苏府里头还有什么只三妹和五妹能知道的事不成?” 若说是刘氏来喊人那倒罢,苏妙然不过与她们平辈,自没有这个道理,而且苏悦然太子侧妃的身份摆在这儿,就更没有不能去的道理,何况去的还是明德堂。 苏沛然这时也觉出几分不对来,看向那丫鬟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冷意。 丫鬟慌乱不已,暗自懊悔,早知苏悦然也在疏阔轩,就不该过来。可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难不成要说自己搞错了不成? 苏悦然瞧那丫鬟神色,冷笑一声,拉起苏沛然往外去:“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丫鬟吓了一跳,竟上前去跳在了她们二人跟前。 “大胆!”苏悦然身边的青杏高喝一声,抬脚就踹翻了挡在前面的丫鬟。 不说苏沛然,饶是江亦柔也看得一呆。 苏悦然身边这个青杏看起来分明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踹起人来毫不含糊,直冲着人心窝子去。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丫鬟吃痛伏倒在地,苏悦然再不迟疑,拉着苏沛然径直走了出去。 江亦柔看向面不改色收回脚的青杏,正与她对上了眼,当即朝她竖了一下大拇指。青杏一愣,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 苏悦然拉着苏沛然出了疏阔轩,路经芳园,却见园中光亮都灭了,路径与池塘融在一处,水天相接,竟分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塘子。 “怎么回事?怎么灯都灭了?”苏悦然道。 来通报的丫鬟捂着胸口,眼神躲闪,说不出话来。 江亦柔眼睛一转,略微明白过来,掩在夜色中的面容浮现出一抹讥诮的冷笑。 青杏在旁道:“夫人,这样暗,不好走,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塘子里去,咱们改道往清凉阁那边去吧。” 青杏此言一出,那丫鬟身子一抖,似乎害怕至极。 苏悦然扫了她一眼,声音凉凉道:“这话,大概是你本来要说的吧?” 丫鬟颤了一颤,登时面色煞白。 既然去往明德堂的路不好走了,那么顺理成章的,要改道往清凉阁饶一下。 苏沛然苦笑:想必在清凉阁那边,是有陷阱在等着自己跳呢。 苏悦然握紧了苏沛然的手,直直地看进她眼睛里:“五妹。” 苏沛然摇头笑了笑:“我没事。” “要是你不想过去……”苏悦然觉得有些事知道就好,没有必要亲眼求证。 苏沛然坚决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要去看。” 苏悦然应了一声“好”,几人也不管那早已腿软了的丫鬟,提步便往清凉阁的方向过去。 江亦柔走了几步,身形一顿,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勉力想直起身子的丫鬟,又悄然往回,走到她身边,低低道:“姐姐可是想去给三姑娘报信?” 那丫鬟一哆嗦,睁大眼盯住她:“你、你胡说什么!” 江亦柔笑了笑:“你跑过去报信倒也不是来不及,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话音一落,她迅速伸出手指,用帕子捏住银针带着毒的一端,将没毒的那一端猛然刺进了丫鬟的颈后。 丫鬟嘤咛一声,缓缓地倒了下去。 江亦柔抽出针,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快步跟上了苏沛然几个。 通往清凉阁的小径两边灯盏未灭,比芳园要亮堂许多。只是这小径要比芳园中的路偏僻一些,又掩在竹枝林叶间,愈显幽深孤冷。 江亦柔察觉到身畔苏沛然有些发抖,忍不住将手从后面绕过去轻轻搂住了她半边身子:“沛然,别怕。” 这一声低语极轻,只苏沛然听得到,她微微一震,感觉到背后有一臂温热透过衣料传来,呼吸略缓。 走到小径深处,灯火寂然。 此时已过了清凉阁,小路弯折,再几步路便能走出这小道,然后左传便是明德堂。 她们踏上那弯折处,就听得旁边的巨石后传出一阵粗粗的喘息声,那声音急促,似乎压抑着什么一般,听到脚步声传来,压低了一分开口问道:“可是五小姐?” —————————————————————————————————————————————— 今日第一更,发现推荐竟然还在,,,还得加更,宝宝心里苦。。。感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 089 疼死好了 这声音…… 江亦柔的眉毛抖了一下,她该不会记错。 苏悦然碰了一下苏沛然的手,苏沛然轻轻应了一声:“是我,你是谁?” 那人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却没有答话。 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巨石后面缓缓走了出来。这人魁梧异常,乍然出现犹如凭空落下一堵墙似的。 苏悦然面色一变,苏沛然抓着江亦柔的手也是一紧。 江亦柔早知此人是谁,并不如其他几个一般害怕,只在暗夜中轻轻一笑。 那高大的身影一顿:“五小姐?” 苏沛然又应了一声。 那人却没有再往前走,因着背光,他看不清苏沛然那边的光景,望过去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但照说好的,苏沛然应该是一个人过来的,她身边的小丫鬟也该被半路支开才是,怎么听刚才那道笑声,似乎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 有两个人? 莫非是没能支开丫鬟? 他皱了皱眉,随即又笑了笑。两个人又怎么样,不过是多了个丫鬟,他一个八尺男儿,难道还制不住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成? 话说回来,若是加一个人,倒也不错。再说了,那位小姐说了,时间充足得很,够他尽兴了以后再脚底抹油走人。 想到此处,他幽幽地笑了一下,那双眸子在夜里似乎泛着绿光,看起来像是一头野兽。 苏悦然咬紧了牙关,强忍住自己几乎冲到嘴边的尖叫。 “五小姐不是一个人?”就算知道是如此,保险起见,他还是打算先问个清楚。 苏沛然没有吭声,只微微喘着气。 那人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一般的闺阁小姐晚上在自己府里走路,突然听到有陌生男子的声音,不是应该怕得逃走,或是惊声尖叫么? 虽然她逃也逃不走,但她这样一声不吭的,他倒有点没底了。 “五小姐,我是府上今日来给苏老太太吊唁的客人,一不小心迷了路,能不能劳烦你带我出去?”他出声打破了沉默。 苏沛然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脸上又露出笑容,心想:这才对嘛,就该害怕的,五小姐原来是个闷葫芦。 “我是你们府上的客人呀。”他笑着重复,话音里带了一丝悠闲和兴奋,顺便向前了一步。 “好,我给你带路,公子要回哪里?”苏沛然的声音平静了些。 那人陡然被称呼为“公子”,不由愣了一下,摸摸脑袋道:“到大门就是了。”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人在这里守着苏沛然,苏悦然心里有些紧张和后悔,这么贸然过来,实在是鲁莽了。 “好,我带你去大门口。”苏沛然的声音,平静里透着一丝冷淡。 江亦柔抿唇一笑,她知道沛然也听出这人是谁了。 那人半悬着的心完全放松下来,晃着腿又往前好几步:“五小姐,这儿太暗了,我瞧不清你,你凑近些可好?” 一旁站着的青杏简直想骂人。 苏沛然还没说话,江亦柔猛地推了一把青杏,轻轻咦了一声:“哎,那是谁?” 青杏跌到旁边的树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吓了一跳,眉头一皱,却没敢出声。 苏悦然也是一凛,是沛然身边那个丫鬟?她要做什么? 莫非,那丫鬟也是苏妙然的人…… 她脸色微变,暗骂自己大意,却也只是站着未动,静观其变。 那人惊了一下——怎么又来一个? 循着刚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眯起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青杏靠着的那棵树离他近了一点,位置偏南,正好被照到一点光,可以望见一角青色的裙裾微微摆动。 他松了口气,还好也是个女人。 江亦柔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啊,怎么会是你!?” 苏悦然眼波一闪:有点不对劲…… 那人心头一跳:“什么?”莫非他被认出来了?念头一闪,他起了杀心,要是被认出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 江亦柔抬起手指,朝青杏抖着帕子:“你、你不要过来!” 青杏不明所以,呆愣在原地。 那人神色一缓,原来不是在指他呢。 “五小姐,我过去看看。”他抬起眼睛,往那棵树的方向缓缓走了几步,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藏在那儿。 在树后的青杏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江亦柔又是害怕地大叫,声音颤得如同弹飞的棉花,真真是吓破了胆一般:“啊,求求你,你死跟我没有关系,是老爷打死你的,是牛三害的你!春桃姐,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那人身形一顿,两脚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苏沛然也跟着大叫了一声春桃。 连闷葫芦都喊出了春桃的名字,莫非是真的? 他咽了一口口水,低吼道:“什么人躲在那里装神弄鬼!” 青杏当然不会出声回应他。 江亦柔一边扯着帕子叫,一边朝着青杏走过去。 那人大惊,一把扣住江亦柔的手腕:“你别过去!” 要真是春桃来找人索命,该趁她还没有发现自己赶紧逃了才是。 他正要扯着江亦柔往后退,忽然臂上刺痛了一下。 很轻,一下子就消退了。 虽然是秋天,这儿这么多树,免不了有虫子,他自然而然把那一点刺痛给忽略了。 但是那一点刺痛慢慢地加深、扩大,好像有一把刚刚在火里烧过的刀子在砍他的肉、挠他的心。 等疼得迈不出步子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了。 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腕缓缓地抽了出去,娇柔的女子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仔细一听,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他痛得厉害,并没有旁的工夫细想那声音为何熟悉,只冒着冷汗道:”姑娘,我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扶我去旁边坐一坐?“ ”可春桃姐在那儿,我怕……“ 他咬牙,一滴汗落在鼻尖上,抽着气道:“不用怕…先扶我坐下再说……“ 江亦柔呜呜呜地哭:”不行,我怕,不敢动。“ 他想骂人——你这么怕,怎么刚才还朝着那棵树走? 疼! 天色太黑看不见,其实他脸上已经没有几分人色。 可恨这个时候,还得软着声安慰一个吓破胆的小丫头! ”我疼得不行,求求你了……“ 静了一瞬,哭声止了。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那你就疼死好了。” ———————————————————————————————————————————————— 今日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 090 人心难测 声音很轻,散在夜风中,一下子就飘远了。牛三睁大眼,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一张嘴想说话,却疼得蹲下,发不出半点声音。 江亦柔抬起脚,在他肩膀上踹了一脚。牛三大惊,闷哼一声,身子一歪,滚了一圈撞在巨石上。她收回脚,暗暗遗憾,若非纪连宋那厮封了她的穴道,眼下这一脚还可以踹得再重一点。 “这人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昏过去了。”她拔高声音,很惊讶的样子。 许久没有声音,半晌,苏悦然轻轻问道:“可是真晕过去了?” “奴婢再看看。”江亦柔走到巨石边上,朝着牛三的肚子再来了两脚。 一想到他打算在这样的地方对苏沛然做那种事,她就恨不得踹死他。 牛三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江亦柔知道这不是被她踹的,是刚才那银针上的毒发作了。 “他真的晕过去了。” 苏悦然与苏沛然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青杏也从树后面跳出来:“奴婢去清凉阁拿盏灯。” 不过多时,青杏提着灯走近,照出牛三青白的面容。 果真是他。 苏沛然暗暗吸了口气。 “五妹,这人你认得?”苏悦然见她神色有异不由问道。 苏沛然点点头,将先前牛三与春桃偷情被苏云堂捉奸一事大概说了与苏悦然听。苏悦然双眸一转,恍然地看了江亦柔一眼:“怪不得你这丫头刚才要喊春桃,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倒是个机灵的。” 江亦柔觉出苏悦然这一眼颇有深意,心中咯噔。 “夫人,五姑娘,现在怎么办?”青杏道。 苏悦然扫了牛三一眼:“他怎么会晕的?可还有气?” 江亦柔举起牛三的手臂,指了指他臂上的红点子:“刚才奴婢就瞧见了,许是被什么了不得的毒虫咬了一口。” 一听这林中有毒虫,苏悦然与青杏面色皆变。苏沛然心知是江亦柔胡诌,不由得半嗔半恼地睨了她一眼。 苏悦然虽不想如此就算了,但到底也害怕林中毒虫,只得作罢。几人相携着往疏阔轩走,半路又看见先前那来报信的丫鬟晕倒在地上,不由得面面相觑。 青杏蹙着眉,面色发白:“竟真有毒虫……” 苏悦然的面色也不大好看:“青杏,你去禀报太太,就说清凉阁这边有人被毒虫咬伤,别让府里的人随意过来走动,此外,还得尽快请人来看看,到底这里藏的是什么毒虫。” 青杏应声而退,江亦柔跟着苏悦然、苏沛然一道回了疏阔轩。 “苏妙然好毒的心肠,竟想出这等阴损的法子毁你清白,”苏悦然冷笑连连,“我先前只当她不安分,却原来是小瞧了她!” 苏沛然望着案上的汤盅不语,今日若非苏悦然在此,她多半是要落入这个圈套的。念及牛三那张狰狞的面孔,她心头一阵胆颤冰寒。 苏妙然真恨她至此? 苏悦然打量苏沛然神色,见她眉眼间怒怕悲凉兼有之,却鲜有惊异之色,心下一凉:“五妹,你跟我说实话,她这么害你,不是第一次了罢?” 苏沛然苦笑着点头:“只她以为我不知道罢了。” 苏悦然脸色渐沉,气得发抖:“苏妙然如此行事,可还当自己是苏家的女儿?可还当我们是她的姐妹?” 同为庶女,日日如履薄冰、谨言慎行,难免心生怨郁,这并非不能理解。可如此歹毒相残,毫不顾念姐妹亲情,着实令人心寒。再言之,同为庶女,本就该多扶持照应,哪有设计歹人毁害自己姐妹清白的道理? 苏沛然见苏悦然气怒至极,伸手握住她缓缓道:“二姐,三姐害我的事,我如今只能受着、忍着,但我相信,恶人自有恶报,她再如此下去,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我不必做什么,老天定会收拾她的。” 苏悦然摇摇头:“你不明白,像她这样的人,你越是放任,她就越是猖狂放肆,今日她能叫了歹人来害你,明日她就能在你饭菜里下毒。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贪妒二字而已,你千万记住一点——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目光幽然,透着一分历经世事的沧桑。 果真,太子侧妃也不好当,苏悦然必然经历不少。苏沛然感慨之余,只能苦笑——下毒这种事,苏妙然的确做过了。 却说刘氏那头得了青杏的禀报,大惊失色,忙遣下人去苏府各屋内提醒,又派了几名家丁到清凉阁旁察看。几个下人将昏迷的丫鬟石榴和牛三拖到后院,刘氏带人一看,登时变了脸色,秦嬷嬷更是没了三魂六魄,冲上前搂住自己的侄子就嚎啕大哭。 刘氏看到牛三,倒不似秦嬷嬷一般关心的是他的生死,她疑的是,牛三这个被苏府扫地出门的下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清凉阁附近? “牛三怎么会在府里?” 秦嬷嬷一怔,睁大眼:“这……这老奴也不知道……” 刘氏淡淡睨着她:“清凉阁靠近内院,牛三去那里做什么?” 秦嬷嬷脑子一空,手下意识松开,放开了牛三:“太太明鉴,老奴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刘氏闭上眼不再看她,只拨弄着手上的珠链淡淡道:“等你侄子醒过来就能问个清楚了。” 秦嬷嬷心下一凉,慌忙挪开了屁股,坐得离牛三远了一些。 今日牛三人会出现在苏府的事,她是真的半点也不知情,看刘氏的样子,分明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这黑锅她绝不能替人背。 想到此处,秦嬷嬷不由瞪了地上的牛三一眼,气得肝疼,暗道:她这侄子若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倒也罢了,偏是个叫人不省心的浑人,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竟趁这时溜进了苏府! 朱雀轩中,秀云正在给苏妙然涂抹香膏,听得下人禀报说清凉阁有人被毒虫咬伤一事,苏妙然当即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好好的哪来的毒虫?” “这……这奴婢也不知道。”那下人暗道三姑娘奇怪,毒虫怎么来的她哪晓得? 苏妙然再没了擦香膏的闲情,挥挥手拂开了秀云便站起来:“石榴和牛三现在在哪儿?” 那人如实回禀:“那两人在后院,夫人请了大夫过来给他们看伤,听后院那边守着的姐姐说,夫人是要等他们醒了以后再仔细问话。” 苏妙然脸色霎时变作青白,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表面强作镇定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那下人告退,她蓦然起身,一把抓住秀云的手:“秀云,我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 今日第一更~~第二更会到晚上了,大家先不要等了,么么哒~~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091 弹曲助兴 夜已深,入松小筑前,一辆锦帐马车悠悠停下。 这马车初看寻常,却实是非同一般。帐前五朵金莲的花芯以金丝勾成,花瓣更是以云锦团簇,嵌银白蚕丝,清辉熠熠,只这一面帐子,便当得上奢华锦绣四字。 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厮跳下马车,掀起车帘,躬腰相待。 头戴帷幔的少女一脚踩上小厮的背,轻盈落地,桃红色的裙衫微微荡漾。 “就是这儿?”少女透过帷幔扫了一眼入松小筑。 “回殿下,这里就是纪家名下的入松小筑,纪公子时常过来的。”小路子回道。 乐平公主抿唇一笑:“回头自去领赏。” 小路子半弓着腰,脸上浮现出一抹喜悦的笑,恭声应了,随着乐平公主一道往入松小筑走。 大门内,可见堂上觥筹交错,谈笑声四起。座上的男客眼见堂内突然走进一位华服贵女,不由得暗下一怔,注目良久。入松小筑这样的地方,贵公子来得不少,贵女却少见。尤其眼前这一位,看气度打扮,都非凡类,愈发引人注目。 “鸾花姑娘,那位小姐是什么人?” “人戴着帷幔,我怎的瞧得清?”被唤作鸾花姑娘的女子掩嘴娇笑一声,一双妙目却忍不住在乐平周身上下不停地打量。 “瞧这位小姐的衣着打扮,正经的很,多半是上京世家大户的千金小姐吧?” 鸾花摇着扇子凉凉一笑:“啧,会到这儿来瞎逛的女子,能正经得到哪里去?” “莫不是来这儿找纪当家的?” 鸾花瞄了一眼小路子四下乱瞅的模样,讥诮一笑:“纪当家又不是卖菜的,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真以为他是想见就能见的么?” 说来也巧,鸾花斜睨过去的时候,恰恰小路子也看了过来。 小路子下巴一抬,上前往乐平跟前一挡:“看什么!” 鸾花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似的!” “你!”小路子气得脸色涨红。 乐平轻咳一声,声音淡淡的:“回来。” 小路子面色微变,忙躬身退到了乐平身后。鸾花眼皮一掀,又是一个白眼:“胎毛都没长齐,在我跟前摆什么谱呢!” 鸾花是入松小筑出了名的泼辣性子,先前问话的男客见她神色不愉,也不自讨没趣,识趣地转到了另一席上喝酒。 乐平公主眉头一挑,几步走上前去,姿态优雅端方,只面容轻微扬起,显露了三分清傲矜贵之气:“这位姑娘,听你刚才的语气,你是知道纪哥哥在哪儿的?” 听到这一声“纪哥哥”,鸾花噗嗤一笑:“还真是来找当家的?小姑娘,姐姐好心奉劝你一句,咱们纪当家眼高于顶,一般的女子,他看不上,未免以后伤心,不如现在断了的好。” 小路子气得又要上前来,被乐平帷幔底下的寒光一扫,方才止住了脚步。 乐平轻轻一笑,笑声脆如银铃,颇为动听,令四下微微一静:“怎么,姑娘自以为很不一般?不知你是纪哥哥的什么人?是他家中婢子还是——他在入松小筑的陪侍?” 这一番话丝毫不留情面,令鸾花娇艳的面容登时一僵:“你说什么?” 乐平笑得更欢:“看来连这都算不上呢……” 鸾花霍然而起,一双美眸冷冷地盯住她:“干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东西!” 乐平拍掌呵呵地笑出声:“我再不济,也不会放下身段陪着一帮子男人吃吃喝喝、四处赔笑,你这么低贱,纪哥哥瞧不上你,也不稀奇。” 鸾花今年二十有七,是个风月老手,对纪连宋也没那般心思,却从未听过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如此难听的话,一时间恼怒至极,抬手就要给乐平一个耳光。 “大胆!”小路子及时冲上了前。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他那张白净的脸上登时出现五根清晰的指印,帽子也被打得歪到了一边。 乐平一把推开了小路子,冷冷俯身向前,声音里透出丝丝的寒气,甚至还带了一丝诱哄的语气:“你敢打我?好啊,有本事,你就打啊——” 鸾花目光一冷,气极反笑:“你以为我不敢?”说着又抬起了手臂,冲着乐平的脸就要招呼过去。 “住手!”忽地响起一道清喝。 鸾花身子一僵,手悬在了半空。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楼梯上,一望之下不由呆住。秋水为眸,冰玉为骨,细腰束素,双腿纤长,当真是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美。美人此刻双目含着惊怒,那也是一种别样的风韵,叫一众宾客都瞧得呼吸微窒、口干舌燥。 鸾花冷哼一声,面上闪现一丝不以为然之色,却也放下了手,敛了怒色别过眼去。 “公子不在,这位姑娘若是有事,妾可以替姑娘捎话给他。”萧静姝抿唇微微一笑,刹那间如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乐平缓缓地转身,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上下,帷幔下的双眸微微一转:“你是谁?” 萧静姝走到近前,步态盈盈,仿若每一步都能踩出一朵莲花似的:“妾姓萧,是公子身边的婢子。” 乐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砸吧了下嘴道:“纪哥哥不在?那可真是不巧,我有话是想当面与他说的,看来只能下次再来了。” 鸾花眼梢一挑,眼底闪过一丝讶色。这倒是稀奇了,以往那些自以为美貌出众前来求见当家的女子,几乎无一例外地,与萧静姝一照面就会黯然而退。怎的这个没教养的丫头竟不将萧静姝的美貌放在眼里?莫非她是个绝世美人不成? 这么一想,不由得朝着乐平的帷幔多看了一眼。 乐平侧过头,悠然一笑:“不过难得来一趟,我还是先坐下看看再说,说不定能等到纪哥哥来呢,你说是不是,萧姑娘?” 萧静姝微笑着应是:“姑娘二楼有请——” 乐平瞟了一眼鸾花,转身拾级而上,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住脚步,扭身看向萧静姝:“萧姑娘,光坐着太闷了,不如你上来给我弹弹曲儿助助兴?” —————————————————————————————————————————— 今日第二更~~么么哒,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晚安啦 092 蒲柳之姿 众人面面相觑,鸾花也是神色一变,只萧静姝脸上仍挂着淡淡笑意,仿若全没听见似的。 鸾花暗下也是气恼,虽平日见不得萧静姝作态,但毕竟更讨厌乐平一些,且萧静姝也算是入松小筑的半块招牌,若她被人侮辱,整个入松小筑都落不着好去。她张嘴正要替萧静姝拒绝,却听萧静姝唇角一勾道:“妾这就去取琴过来,姑娘稍等片刻。” 乐平眉头一挑,头也不回地往楼上去了。 鸾花咬唇,气得扔了手中酒杯,拂袖而去。 乐平在二楼雅间坐定,除了帷幔,四下打量屋内,端起酒杯微微笑道:“纪哥哥素日里忙的就是这些?” 小路子道:“这几月纪公子来这儿的次数的确是不少。” “这几月?倒是何意,莫非先前不怎么来?” “回殿下,正是如此,似乎自纪夫人和纪二公子回到纪府后,纪公子便不大回府去了。” 乐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饮下一小口酒,又道:“小路子,过会儿当着人面,切勿再喊我殿下,唤声小姐便是。” 小路子恭声应是,心下暗喜。也不知是不是他感觉错了,总觉着公主今日心情极好,若是这趟出游叫公主尽了兴,回宫以后自有他一番好处的。再者那三儿如今成了那副模样,公主连他的面儿也嫌弃得紧,往后岂不就是他小路子平步青云的大好时机了? 不过多时,萧静姝抱着琴步态婀娜地迎上了前。她将琴置了,素手轻轻抚过:“敢问姑娘想听什么曲儿?” 乐平一手托腮,嘴角微翘:“随你弹,我听便是。” 萧静姝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敛回目光,心下稍定。看来自己猜得没有错,这少女果真就是那位对公子青睐有加的乐平公主,若是寻常女子,见到她美貌必然萌生退却之意,只有这眼中无人、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才会不将她的美貌放在眼里,更不提这少女谈吐间的高贵凌人气度,倒是真能压她一分。 心绪微动,面上仍是平静无波。 纤纤素手抚上琴弦,妙音凭空而起,又似溪流潺潺,缓缓碰撞流泻而出。 乐平转着手腕,手中酒杯轻轻晃动,双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萧静姝看。先前是早知道纪连宋身边有这么一个人的,因晓得纪连宋对她没那意思,倒也不曾放在眼里,如今当面一瞧,倒的确是个妙人儿,生得貌美又会抚琴,竟有几分世间难得的意思。 一曲毕了,萧静姝粉面微红,端的是面如桃花、楚楚动人,偏还是人比花娇,那美态真是难以描摹的。 乐平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好曲。” 萧静姝浅笑不语,乐平公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夸的是曲子好,而非她弹得好,若是她轻易出口应承了,倒显得自以为是。 “百闻不如一见,萧姑娘果真是个美人儿,”乐平抚掌,“恕我冒昧,不知萧姑娘能否坐近了些让我细瞧一番?” 萧静姝没有动。 乐平接着笑道:“不满你说,美人我打小见得也不少,听闻入松小筑的萧姑娘有上京明珠之称,这才起了兴要来看看的,姑娘你就满足了我这一时好奇可好?” 这当真是睁眼说瞎话,先前也不知是谁还说要来找纪连宋的。 萧静姝迟疑半晌,心知自己推拒不得,只得抱了琴缓步往前,坐在了乐平的对面。 乐平倏然向前欺身,一张脸跟她贴得极近,只余几寸之距。 萧静姝暗暗攥紧了拳,强压下心中起伏。 乐平一开口,少女如兰的气息直接喷在了萧静姝面上:“果真是无处不可爱的美人儿……” 萧静姝如此靠近地看见乐平眼底神色,背脊寒意陡生。 一只柔软的手贴上了她的面颊,从眉端至鼻尖,一点一点,轻轻描摹:“果真是美吶……”乐平轻叹一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指腹微微用力,便在那玉白似的面容上按出一个红印子。 萧静姝隐隐觉得不好,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好。 乐平乍然一笑:“萧姑娘,你生得这么美,纪哥哥可喜欢?” 萧静姝一惊,俯首:“婢妾蒲柳之姿,当不得公子喜欢。” 话虽如此,却因乐平这一句问得实在直白,耳垂与脖颈都染了一层动人的绯色。 乐平收了笑意:“你既有这个自知之明,我便随了你的心意,帮你变作那真真正正的蒲柳之姿,如何?看到时——纪哥哥还愿不愿意看你一眼?” 萧静姝心下一惊,又是一凉。惊的是乐平公主这话外之意,凉的是心底何尝不明白,公子自始至终未曾将她的美貌放入眼里。 乐平斜睨了小路子一眼:“去把那边的镜子取来给萧姑娘。” 萧静姝一怔,不知她是何意图。 小路子去了镜子来递到萧静姝手中,一与萧静姝对上眼,不由得滞住,须臾,回过神来,只当什么也没看到似的,退到了乐平身后。 萧静姝不明所以,拿起镜子一照,当即面色大变。 她半边面颊都渗出隐隐的青黑色,其中有一块,颜色犹深,正是适才被乐平公主用力按过的那一处。 她吓得扔了镜子,捂住自己的脸颊不可置信,另半边完好的面颊惨白似雪。 乐平咯咯咯地笑起来:“这才真真正正可称作蒲柳之姿不是?” 萧静姝蓦然睁大眼,先前沉静的美目之中浮现惊惶、急怒以至于浓浓怨恨:“你做了什么!” 乐平放下酒杯,笑而不语,仿佛极欣赏似的望着她。 萧静姝只觉有千万只蚂蚁从心口爬过似的,恨不能将眼前这少女的血肉都吞了,偏又有巨大的惧意滋生,令她不能动弹分毫。 乐平笑得娇媚:“纪哥哥是我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有那等自以为是的心思?不就是仗着这一张皮么,我就偏要撕了你这张美人皮,看看纪哥哥还会不会喜欢你现在这个模样?” 萧静姝一个趔趄冲上前来就要往乐平身上扑,被小路子一脚踹开了去。 “丑东西,离殿下远些!” 乐平眼光一扫,他忙俯身改口:“是小姐,小姐。” 萧静姝狼狈地伏在地上,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头,地上的镜子又照出她如今半人半鬼的面容,吓得她浑身抽搐:“殿、殿下,你搞错了,公子不喜欢我,公子他另有意中人在!求求你,把我的脸变回来,变回来我就告诉你那人是谁……” —————————————————————————————————————————————— 亲爱的们,今日只有一更哦~~爱你们,收藏破五百啦~~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093 阴差阳错 乐平眼睛一眯:“你说什么?” 萧静姝红着双目直视于她:“公主殿下,莫非你还不知道,公子早就心有所属,只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你罢了。”话到此处,带了三分嘲讽。 乐平猛地扔了手中酒杯,倾身向前一字一句缓缓道:“萧静姝,你可知道,要是你所言有半句不实,我大可以让你另外那半张脸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萧静姝瞳仁一缩,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咬牙道:“我若有半句是骗你,便叫我满脸生尽毒疮、不得好死!” 她这毒誓一出,乐平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是谁!” 萧静姝从怀中取出一物,挑眉看向小路子。 乐平冷哼:“小路子,拿过来!” 小路子觉出乐平此刻心情的阴寒,暗暗打了个哆嗦,接过萧静姝手里的东西转身递交到了乐平的手里。 乐平接过一看,见是一方女子香帕,那梅花边上绣着一个小小的“沛”字,生生刺痛了她的双眼。 “是她,真是她……” …… 却说苏府那头,自夜里出了两人被毒虫咬伤之事,一时间上下惶惶,俱不敢随便出屋,尤其不敢到清凉阁边去。苏枫、苏白兄弟二人带着几个手下入到清凉阁周围察看那毒虫踪迹之时,苏府后院又传出个噩耗。 苏悦然听完青杏禀报,双目一张,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青杏只得道:“刚才后院那儿的人回报,说是秦嬷嬷那侄子牛三和石榴姐姐天还没亮就不治身亡。” “怎么会?”苏悦然仍不能相信。这一回苏妙然有心设计苏沛然,只等牛三和石榴醒来,将此事尽数坦白,苏妙然便再难抵赖,却没想到那二人竟都死了。 苏沛然亦惊异不已:“不是说能救上来么,怎么又死了?” 青杏白着脸摇头:“本来是要救起来的,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后半夜那二人忽然双双痉挛、口吐白沫,且那毒症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虫毒,总之连大夫也不知缘由。” 江亦柔表面无话,实则最是心惊。牛三便罢,那石榴绝对是没有中毒的,却到最后与牛三一并毒发而死,分明是有人在这之后下毒。 想来想去,也只有苏妙然会下此毒手。只她不明白,牛三、石榴二人俱在后院,旁边守着那么多人,苏妙然到底是怎么下的毒?莫非她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苏悦然重重放下茶杯:“看来咱们苏家,还真是有些个魑魅魍魉在作祟了!眼下连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查清楚要费好大一番工夫,可恨那毒虫虽救了我们,却也叫她逃过了一劫!” 苏沛然不语,脸色也不大好看——牛三与石榴实在死得蹊跷,瞧阿柔神色,这毒应该与她没有干系,难道真是苏妙然下的毒?若真是如此,她的心肠实在是歹毒到令人胆寒的地步。 正此时,外边来了人通报,说是苏妙然要过来。屋内的姐妹二人相视一眼,神色各异。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悦然抚了抚苏沛然的手臂,敛了怒色淡淡道:“且看她要来做什么。” 苏沛然点头,一抬眸就见一位身着水蓝色素裙的丽人携着婢子款款而来。即便是一身戴孝,苏妙然的发髻还是费了好一番精心点缀,粗粗一看无甚艳丽装点,只几小朵青白碎花嵌在乌黑鬓发间,却端的是清丽无双、雅致出尘。 苏悦然心底冷笑,苏沛然则暗叹:果真,论及在打扮上的心机,她到底不及苏妙然。却不知在对面苏妙然眼中,今日的苏沛然也别有一番美丽韵致。其发髻松松一绾,随意慵懒,端着茶时衣袖滑落,露出小半截冰肌玉骨似的手臂,搭在案几上,如一段花茎不堪取折。 最令她心惊的,还是苏沛然的样貌气色,虽近几日因着老太太病故,又添几分憔悴,却不难看出,上回被乐平公主伤的部分已然痊愈,往日面色中的青白也淡了不少,只两眼不大有神采罢了。 她细细闻了闻,果真没闻到珠翠香的味道,心下不由得一凛。 “二姐也在这儿呢,”苏妙然笑着上前,“那正好,省的我再跑一趟了。” 苏悦然淡淡睨了她一眼:“怎么,三妹有事找我?” 苏妙然给秀云使了眼色,秀云便端上两个锦盒:“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有些东西想拿给二姐跟我妹。” 苏沛然抿着茶:“该是要紧的东西了,不然三姐也不会亲自送来。” “哪里的话,不过是顺路罢了。”苏妙然笑了笑,眼睛朝着江亦柔的方向轻轻一掠。 苏悦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三妹妹还真是有心,这清凉阁刚出了毒虫的事,母亲才四下吩咐过,让我们姐妹几个不要随便出屋,怎的三妹妹还特意跑到这儿来,也不怕被毒虫咬伤几口跟牛三和石榴似的一命呜呼?” 苏妙然脸上的笑略微一凝,旋即又恢复如常:“我倒是不怕,青天白日的,就是有毒虫,也不会飞出来。” 苏悦然淡淡道:“那可难说,我瞧着,牛三与石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怕毒虫就专咬小人。” 此话一出,苏妙然脸上这笑就有些挂不住了:“看来今日二姐心情不好,我来的不是时候呢。”说话间目光落到苏沛然面上,大有希冀苏沛然接话替她解围之意。 偏苏沛然浑无所觉一般,只顾低头喝茶。 两个锦盒摆上前,苏悦然与苏沛然也没半点要打开看看的意思,一时间陷入了僵持,苏妙然的面色更免不得有几分难堪。 眼见这二人都一脸冷淡,苏妙然暗暗咬牙,面上又挤出一丝笑来:“既然二姐与五妹有话要说,我也不便多加叨扰,这就先走了。” 苏悦然漫不经心地一拂手,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一副全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待苏妙然主仆走后,苏沛然面露忧色道:“二姐,你今日做得如此明显,岂不是更招她记恨?此事只关乎我与她而已,你还有太子那边的干系在其中,如此行事,恐怕不妥……” 苏悦然幽然一叹:“五妹,你表面看是个最硬的,其实却是最单纯的那一个,苏妙然恶事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你又何必怕与她撕破脸,让她知道才最好,叫她知道你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欺侮之人,也免得她自在那儿沾沾自喜窃以为我们几个都被她蒙在鼓里!” “你说的也有道理,”苏沛然想到什么看向苏悦然,竟是微微笑出声来,“只我过去不知道,向来端方有度的二姐也有这般刚强不讲情面的时候。” 苏悦然被她看得面容微红:“还不是为着你个没心眼的?” 江亦柔在旁看着,也心生感慨。要说起来,苏悦然在苏家五姐妹里头算是最隐忍从容的一个,眼下却为了苏沛然几番动怒。一方面是为了姐妹之情,另一方面,也是因着苏妙然手段太下作的缘故。 想到此处,她念头一转——看来过几日,她得去寻那姓纪的仔细问问他给的银针上的毒才是。 ——————————————————————————————————————————————————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男主马上要出来了,大家不要急~~至于有没有第二更,这个,咳咳,难说,总之大家先不要等就是啦~~ 094 死得值当 午后,日头渐盛,宫阙内外寒凉消融。 长兴宫殿外,落叶零落,玉树枯枝三两摇曳。小宫女提着扫帚,将地上的落叶轻轻扫到一处聚拢。正值午后,秋风都带了一丝暖意,拂面而来,令人微微犯困。小宫女揉了揉眼睛,另只手继续扫着地,哪知手一垂下,惊见一抹暗紫色绣祥云纹的袍影,蓦然一凛,也不敢看来人是谁,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这一跪,又望见眼前一双黑靴上竟盖着一片落叶,当即吓得没了三魂六魄,连连颤抖。 那人轻轻一抬脚,踢掉了鞋面上沾着的叶子。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小宫女瞥见这只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个翠玉扳指,衬得手上肌肤苍白如玉,是宫中的贵人,穿靴便是男子,不是皇上就是皇子了,念及此,她慌忙别开了眼不敢再多看。 却见那手搭上了她的手腕,动作小心地将她扶了起来:“怕什么,本王又不是洪水猛兽。” 这声音低沉清悦,真是说不出的好听。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倏地撞进一双黑沉清冷的凤眼,心中一悸,一时竟动弹不得。 他淡淡一个挑眉,看似在笑,双眸底下却殊无笑意。 宫女怔愣片刻才惊回神,慌慌张张地屈身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兆临粗粗一打量,见这宫女大眼桃腮,并不如何绝色,只肌肤似雪、娇嫩非常,眉眼神态间带着一丝懵懂天真,看起来青涩得很。 他免了她的礼,伸手随意拂落她鬓发间沾染的一片小叶。 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不出意外地,令生涩的少女霎时间红了面庞。 他笑了笑:“你跟我过来。”说罢转身朝着一处宫殿走去。 她心跳如擂鼓,踩着碎步,小跑着跟上了前。一路上,心绪纷乱,不能自已,除了眼前那暗紫色的高大身影,旁的似乎什么也瞧不见了。直到一脚踏进宫殿的门内,才恍惚间回神:“殿下,这里是……” 他脚步未停,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她只得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跟上前,心却跳得更快。 空旷的大殿内,光线晦暗,竟没有一个人在。 她一路跟着他,绕过一处小门廊,步至一扇小门前。他一脚踢开了门,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进去。” 她心头一颤,迟迟未动。 他皱起眉头,眼里掠过一丝不耐烦,突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将人生生拽了进去。 小门砰然合上,她眼前一暗,刹那间被檀木的气息牢牢裹住。 两个时辰以后,小门吱嘎一声打开,男人整了整衣襟,神色淡淡地跨步而出,俊美面容携了一丝异样的红润。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内侍弓着腰端上一杯清茶,兆临伸手接过,一饮而尽,略一蹙眉:“淡了些。” 内侍忙跪地请罪,兆临挥挥手:“罢了,先进去弄干净。”说罢,拂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内侍长吁一气,蹑手蹑脚地步入门内。宽大的暗红色丝绸大床上横陈着一具玉白的少女躯体,一眼扫去,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肌肤完好,青紫交错,可怖至极,就连那张原本素净的脸蛋都添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乌紫血痕。 内侍伸手一探,已触不到半分鼻息。他习以为常地收回了手,抬手一推,将人卷进了被子深处。 兆临走到宫殿外,放缓脚步,幽幽地吸了一口气,翘起了嘴角。 他立在路边,靠近林木,几根斜枝刚好搭在他肩头。远远看去,只觉玉树临风、丰神如玉,叫一旁路过的小宫女一个个羞红了脸、小鹿乱撞。 “二哥,你在这儿做什么?”远远走来一人,锦袍玉带,头戴白玉冠,正是三皇子兆旭。 兆临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讶异,瞬息又平复下去:“随意看看罢了,三弟怎么有空到宫里来?” 萧淑妃被毒杀,案子未决,兆旭悲痛致昏迷不醒,应当忙着黯然神伤才是,连太后都免了他入宫请安,怎的他还会有出门闲逛的兴致? 兆旭浅浅一笑:“二哥这话问得奇怪,与你跟大哥相比,我自然是最得闲的那一个,倒是二哥你,手下的金林堂出了那等事,竟倒也得空入宫?二哥这一分从容,小弟我真是难望项背。” 见兆旭露出笑容,兆临的神色已然有变,又听其提及金林堂一事,他的双眸猛地一缩,脸上的笑意陡然一凝:“看来三弟素日里也没白白闲着啊。” 金林堂是祁王门下进学书院,是他招揽门士俊杰之地,却在前日生出有门士借金林堂的名义私贩海盐之事。幸亏这事还未来得及闹大,就被他半途截住,强压了下去,那门士也被及时灭口。 兆旭是怎么知道的? “有句话说的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风都吹到我这儿来了,看来二哥还是得多加小心。”兆旭说了一句便罢,摇着扇子朝着太后所居的凤鸾宫走去。 兆临掐断了横在肩上的枝条,嘴角泛出冷笑:“淑妃娘娘死得倒是值当……” 萧世初这老东西,这回是下对了药。 话说苏府那边,趁苏沛然午歇,江亦柔换了小厮衣裳偷偷拐出了疏阔轩,沿着小径一路步至苏府后门。正要抬脚出门,忽听背后响起一道厉呵:“站住,什么人!” 她一僵,咬牙转身,只把头垂得极低。 那喝止她的人缓缓走到她跟前,一双宽大的黑靴出现在她脚尖前头:“抬起头来——” 江亦柔仰起脸,待看清对方面容,眼睛一闪又飞快垂眸。 苏白目光一凝:“果真是你,你……” “二弟!”从院门后头又走出一人,那人蓝袍白纶,身形偏瘦,皱着眉头遥遥看着这边。 江亦柔心头拔凉,看来今日绝非自己的黄道吉日,想溜出门一回竟撞上苏家两个少爷…… “二弟,你在那儿作什么,马已经牵过去了。”苏枫见苏白跟前站着个身量矮小的小厮,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作势就要走过来。 —————————————————————————————————————————————————— 亲爱的们,么么哒,今日第一更,第二更要到晚上了,谢谢大家的推荐票~~xh:.254.198.194 095 人面桃花 苏枫朝着这边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不再往前:“那是什么人?” 江亦柔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脑袋低得近乎贴到胸前。苏白瞥了她一眼,眸光一闪,负手转身道:“扫院子的,走错路了。” 苏枫神色一缓,点点头道:“说几句得了,时候不早,赶紧走吧。” 江亦柔悬着的心正要放下,却见苏白跟着苏枫走出门时,身形一顿,朝她看了一眼,她登时惊得一个哆嗦,慌忙垂下了头。 待那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浑身一松,这才发觉两手都已经被自己攥得汗津津的。 眼看这会儿院子里没有旁人,她提起一口气,贴着门径直拐出了苏府,沿着后门外的小径一路走到上京的永宁街。 街上行人熙攘,摊贩络绎,人声鼎沸。 永宁是上京最繁华热闹的商户大道之一,即便在这个时候,沿街商铺都开着大门迎客入内。不少世家贵族的少男少女自眼前走过,那些年轻鲜活的躯体包裹在上好的绫罗绸缎之中,像一个个溢满汁水的荔枝,蠢蠢欲动地等着人剥去那一层外皮。 江亦柔不禁有些恍惚,这是裴修长大的地方,他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裴家又是百年书香门第,放着如此光鲜亮丽的日子不过,到头来却在一个幽暗无趣的冰洞之中了却余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哥哥,买朵花吧。”一道清脆娇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江亦柔一怔,低头就看到一个小女童一手扯着自己的袖子,一手提着个篮子,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看着自己。女童瘦得下巴削尖,两只眼水汪汪地瞅着她,有些害怕,又带点期许。 “什么花?”她弯下腰凑近了问。 女童扬起瘦小的手臂,把篮子举得高高的:“很多很多,有黄的、红的、白的,还有紫色的呢!” 江亦柔微微吃惊:“还有紫色的花?” 女童点点头,神色有些得意,她掀开了篮子,捻出一株细长的草。江亦柔一看,果真是紫色的瓣,长条形的叠在一处,幽嫩中透着点红,好看得紧。 她双眼睁得圆圆的,嘴巴微张:“好厉害……” “那不是花,是一种草药,名叫白芨。” 江亦柔抬头,见不远处走来一位年轻公子,这人眉眼疏朗,双唇浅淡,生得俊秀雅逸,通身寒门子弟的打扮,看人的目光很是柔和。 女童捏紧了手里的白芨捂到胸前护得紧紧的:“你胡说,这个分明是花,我没有骗人!”说着说着一双大眼竟有些湿润起来,蓄着水雾盯着那人,满脸的委屈。 年轻公子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江亦柔:“在下没有胡说……” 看这人年纪二十五六的样子,没成想被个孩童随便一句话就闹了个大红脸,江亦柔见了不由扑哧一笑。 她这一笑,双眉弯弯,眸如春水,那人一见,不禁两眼一凝,看痴了过去。 见她神色狐疑地朝自己看来,年轻公子方回神,只脸上的红晕更浓,暗自纳闷道:怎的这一个大男人模样生得这样好,竟叫自己生生看呆了去! 他转眸见她俯身低声与那女童说话,莹白如玉的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日色映照下是一张清凌凌的芙蓉面,心跳得更厉害。 “谢谢大哥哥。” 在他怔楞之际,江亦柔已经买下了小女童的花,挎了个篮子在手臂上。 他笑了笑:“小兄弟可真是热心肠。” “公子抬举了。”她摆摆手,面上微烫。 被他这么一夸,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她买花不过是一时兴起,反正自己手头那点钱也没多大用处,平素吃穿都在苏府,除却苏沛然,也没有旁的亲人,日积月累,身边就有了些余钱。 年轻公子见她脸有些红,不知为何,脑子里冒出了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句话一冒出来他就吓了一跳,心里愈发觉得古怪,眼前这人分明是男的! 江亦柔看了一眼篮里的花,忽然一个激灵,她过会儿还得去入松小筑找纪连宋,拿着一篮花过去像什么样子!真真是糊涂了! 她神色略恼,四下顾盼,早已不见了先前那小女童的身影,颓丧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糊涂……” “小兄弟,怎么了?”年轻公子打量她神色,上前一步,关切地问了一句。 江亦柔正想说没事,一抬眼看到眼前人,眼睛蓦然一亮:“这位公子,我把这些花送给你可好?” 那人一怔,忙往后退了一步:“使不得!” 素来只有女子当街向心仪的男子扔瓜果送鲜花,哪有男人给男人送花的道理? 江亦柔不知他想的是这个,皱起眉道:“你嫌这花不好看?” 他急得摆手,先前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有些发红:“在、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江亦柔暗道:读书人就是麻烦,弯弯绕绕多得很。 她眉毛一竖,拿起花篮朝他怀里一塞:“既然不嫌弃,你拿着就是,别罗里吧嗦的,跟个女人似的。” 年轻公子听了她这话,顿时哭笑不得,心说:就你这个模样,竟还说我像女人? 一个穿着儒雅清净的青年书生,手里抱着一篮花,傻傻地站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古怪。 江亦柔掩嘴笑起来:“公子这模样倒是有趣的很,我瞧着这花与你挺配的,没什么不好。” 一般人谁敢这么说,他肯定要与那人急,可眼前这少年如此一番嘲笑他,他竟一点也不生气。 不仅如此,瞧她笑成这样,他心底竟滑过一丝淡淡的喜悦。 真是见了鬼了! 两人相顾着说话,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胡同口边上一辆停驻已久的锦帐马车。车帘掀着,露出车厢里头一张清俊绝伦的男子面容。 “主子,要不要叫江姑娘一声?” “不用,聊得这么开心,就让他们多聊一会儿。”纪连宋淡淡笑道。 辞霜瞄了一眼车厢内被自家主子扣断一个角的案几,面无表情地退到了一边。 ———————————————————————————————————————————————— 今日第二更~~我是不是很乖啊~~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096 断袖之癖 江亦柔与那年轻公子相对半晌,正说着要告辞,那人却突然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小兄弟且慢!” 江亦柔一怔,下意识甩开了他的手。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讪讪地笑:“是在下唐突了。” “公子还有什么事不成?”她问。 “萍水相逢即是缘,在下见小兄弟很是面善可亲,冒昧想问一下你的名姓。”他将手收回了握在腰前,双眸温和地望着她。 江亦柔正要说话,旁边忽而响起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既然是萍水相逢,又何必问姓名出处?” 两人说着话,不想有人半途插话,俱是一愣。 江亦柔扭头一看来人,吓了一跳。那年轻公子见眼前人是个锦玉华服的公子,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微微一愣,又看其目光不善,修眉凝结,分明是有浓浓不悦之色,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是自己说错什么话得罪了这人? 可他暗一思忖,又不觉自己先前言行举止有哪里不妥,便皱着眉回看过去:“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纪连宋笑了笑,只刹那之间,仿若先前那片刻的冷凝之色都消失殆尽了一般,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谈不上指教,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这家仆回来,便忍不住过来看看,却不想她是在这儿与人闲聊。” “原来如此,”那人恍悟一声,又有些面红,“是在下唐突,硬要拉着这位小兄弟说话,还请阁下不要错怪了她。” 纪连宋点点头正要说话,转眼瞥见那人臂上挎着的花篮,眼睛一眯,神色倏然一变。 那人见他冷冷淡淡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篮子,心头一跳,又有些尴尬——毕竟是一个大男人,拎着个花篮像什么样子。 江亦柔也看见纪连宋那般古怪的神色,忙道:“这话是我送给这位公子的,不是他自己的。” 这话本是意欲给那人解围,却不想纪连宋听了双眸一凝,脸色竟有些黑起来。 江亦柔心中咯噔,不知他何意,下一刻就天旋地转,等回过神,竟是被人拦腰一抱揽到了胸前。 那位公子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你、你们……” 江亦柔的惊异自不比他少多少,她揪住纪连宋衣襟,恨恨道:“作什么,疯了不成?快放下我!” 他斜睨她一眼,面上冷冷淡淡,没有一丝笑意。 江亦柔被他这么一瞧,也不知为何,心头竟似给冷水浇了个冰凉,当即抿紧了嘴,不敢再说一个字。 先前那位年轻公子早已面如雪色,瞧这两人如此一番亲昵的作态,分明是两个断袖的,当街搂搂抱抱,简直可以说是不知廉耻了。如此一来,先前自己瞧着那少年生出异样感觉倒也不奇怪了。 这么说来,这人对自己不满莫非是…… 他一个激灵,气得眼前一黑,原本惨白如雪的脸上添了一层气急败坏的青红,呐呐说不出话。等两眼好不容易清明过来,想辩驳一二时,那边纪连宋早已抱着江亦柔上了马车,缓缓而去。 车帘子落下,江亦柔便觉眼前忽地一暗,然后整个人被轻轻一抛,重重地摔在角落里。 她闷哼一声,正要张口怒骂,却见纪连宋将她扔了后,抚平袍子,在车厢的另一头正襟危坐,俨然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她暗下撇了撇嘴,想到他先前那个冷冰冰的神色,心底竟有些刺刺的,一时倒不敢出声,只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马车行到半路,忽地响起一声惊骂,而后是一阵尖锐的嘶鸣。听声音,距离他们所在的马车不远。 江亦柔坐直了身子就要掀帘去看,被一只手用力按住。 纪连宋缓缓睁开眼,淡淡问道:“出了什么事?” 辞霜在外道:“是宫里的马车,马受惊了。” 江亦柔看自己的手全被另一只手覆住,眨了眨眼就要缩回手去。不想那手却突地用力了好几分,牢牢地裹住她整只手,将她的五指包裹成小小一拳。 她下意识看过去,却见纪连宋两眼看着别处,从容自若地开口道:“可看得出是宫里什么人的?” 话音刚落,就听辞霜轻喝一声,马车猛然间左右晃动。 这一下猝不及防,江亦柔整个往前一倒,额头冲着车壁直直地过去。 她虽失了内力,却也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反应过来后,两手一撑,整个人往侧弹去,腾空抓住一物,趁势紧紧攀了过去。 她正松了口气,扭头一见自己手中所抓着的东西,顿时脸色一变。 原来她刚才情急之中抓着的竟是纪连宋的领子,这一抓本不要紧,只她用力过猛,将他的衣领都扯了开去,露出小片锁骨和脖颈上的肌肤,而她又是整个人攀上去的模样,头便贴着他的脖子,姿态情势颇为暧昧。 然而即便如此,马车也还未停下晃动,甚至比先前更厉害。江亦柔丝毫不敢放手,也无暇去看眼前这人的神色,咬牙坚持之际,恍恍惚惚感觉到腰上一暖,似乎是被搂住了一般。 她心头一震间,马车一荡,歪斜一下,终于不再颠簸。 车外的声音渐渐息止。 江亦柔吁出一口气,忽觉纪连宋身体一僵,正要抬头看他,却觉头顶一沉,被一只手径直按了下去,整张脸都紧紧贴在了他胸前。 “不能进。”辞霜道。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殿下?” “狗奴才,本宫准你说话了不成?” 江亦柔心头一跳,这个声音是乐平公主的…… 下一瞬,外边的声音就变作万般娇柔、千般妩媚,也愈发凑近了些:“纪哥哥,你可在里面?是我呢——” 江亦柔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纪连宋手下用力,将她搂得更紧,却并不作声。 “莫非纪哥哥是受伤了?我这就进……”她边说边掀起帘子,话音却在看到马车内两人交缠的一幕时,戛然而止。 纪府的马车格外宽敞,这帘子一掀,外头的人只要一个探头,就能看到马车内的光景,四下静了半晌,顿时响起一道道抽气的咝声。 ———————————————————————————————————————————— 各位抱歉,今天更得晚了些,只有一更,明日两更~~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097 势在必得 纪连宋靠在深蓝色的车壁上,略仰着头,兼之其领口微敞、面色潮红,乍一眼看去,当真是妍丽若三春之桃、青素若九秋之菊。如此金玉之质,偏生怀中所抱也是个男子。 虽然不甚明显,但因他怀中人露在外头的裤管、帽子都是男子样式,众人还是可以大概分辨出,那被纪大当家用青白锦袍半遮半掩的人大抵是个男子。那人深褐色的裤管下边露出了小半截莹白细腻的脚踝,纤纤一抹,似折未折,竟有一分说不明道不清的风流韵致。只一眼,便叫人口干舌燥移不开目光。 能被纪连宋如此怀抱在怀,想必是个瘦弱之人。又是如此一番媚而不妖的美态,多半是个秀美弱骨的少年郎。 抽气声息止以后,是一片尴尬的寂静。 围观者众,各自心底早是炸开了锅,却因着场内两位当事人绝不能得罪,连窃窃私语都不敢。 纪氏一族的少当家原来是个断袖! 怪不得前些日商行的宋大掌柜送去的那些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人纪当家一个也瞧不上,不是不够美,而是人家不好这一口。 啧,果真有钱有势的人都是变态之流,年纪轻轻竟学那些个下作之人养娈童。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与此同时,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将这一切大白于天下的“巾帼英雄”身上。乐平公主背对着众人,神色难以窥见,只她掀着车帐的手自刚才起便一动不动,似乎整个人都凝滞住了。 放眼上京,有谁不知道当今谢贵妃所生乐平公主的尊宠贵殊?又有谁不知道乐平公主对纪连宋青睐有加? 如此一来,真是打脸打得啪啪响。 一旁有看热闹的贵女暗暗拧着帕子偷笑——尊贵如公主又如何,喜欢上一个断袖,还闹得人尽皆知,这脸可算是丢尽了。 纪连宋把手一紧,将怀中人往身前揽近了些,淡淡扫了乐平公主一眼:“有事?” 有事? 当然有事! 乐平死死地抓住车帐不松开,指节根根泛白。 他搂紧怀中人的动作,扎得她双眼生疼。 “怎么可以这样?”她忍不住道。 围观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眼神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怎么可以这样啊? 江亦柔头皮发麻,一动也不敢动。她虽贴在纪连宋胸前看不到外头的光景,却也不免寒毛直竖。 纪连宋眉头一挑没有吭声。 不对,不能再这样相对僵持下去。 她丢不起这个脸。 纪连宋好龙阳,丢的是纪家人的脸,她看上一个好龙阳的男人,那丢的可是她爹乃至整个天家的脸! 乐平一个激灵,猛地拉下车帐,将车厢内旖旎香艳的一幕挡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她倏然转身,半晌,扯开一个笑,落在众人眼里,要笑不笑的,怎么看怎么僵硬:“纪哥哥没事的话,本宫就先回去了,小路子,起驾——” 小路子自看得出乐平是在********,立马勾着腰上前,搀着乐平公主走下马车。 虽然很细微,但小路子凭着一个奴才的敏锐,还是察觉到了乐平的颤抖和僵硬。 照这个光景,回去以后,多半是没有好脸色看了。 他不安地瞄了乐平公主一下,一眼掠见到她帷幔底下露出一小片下巴和紧咬下唇的牙齿,心下一骇,慌忙垂下头去。 乐平公主此人,越怒越冷,眼下都忍不住咬嘴巴了,肯定是急怒攻心、气到极致了。 眼看乐平公主上了马车绝尘而去,众人又纷纷看向纪大公子所在的马车。那些目光跟一柄柄小刀子似的,恨不能在那一面蓝色的车帐子上戳出个洞来,一窥车厢里头的光景才好。 大家都想看一看,那个被纪当家抱在怀里的男人,长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单单是刚才那一抹脚踝,就足够人浮想联翩的了。 想必此人八成是个清艳绝伦、媚色天成的美少年。 就在众人探头探脑瞅着纪家马车的时候,先前那名立在马车边上的玄衣少年忽然轻轻一跃,跳上了马车。 他立在那儿,目光平视前方,只手掌搭在了腰侧的长剑上。 咔哒一声,长剑出了一点鞘。 一道慑人的寒光凛然而现。 只这么一个再寻常不已的动作,却透着森然的杀气。 众人当即色变,拉拉扯扯,霎时间作鸟兽散。 辞霜面无表情地把剑按了回去:“主子,去哪儿?” 乐平公主敢如此设计纪连宋,当街拦他的马车,想必这附近眼线众多,去入松小筑只会暴露江亦柔的模样,并不妥当。 纪连宋看了一眼自己怀中被压着的脑袋,微微一笑:“回府。” 辞霜应声驱马,马车缓缓而动。 江亦柔一怔,头一动愣愣问道:“回哪个府?” 她这扭头的动作本是不经意,偏他们二人靠得太近,如此一动便似是蹭了蹭纪连宋的胸,亲昵非常。 纪连宋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自然是回纪府,你还想我送你回苏府不成?” 江亦柔抬手抵在他胸前,意欲推开他:“不成,我不去,有事在马车上说就是了。” 他略一皱眉,握住她乱动的手,淡淡道:“你敢再动一下,我便亲你。”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清冷,江亦柔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拿着马鞭正专心赶车的辞霜听到这句话,不由眉毛一抖,轻轻一叹。 江亦柔仰面瞪大了眼看他,满脸不可置信。 这么不要脸的话,他是怎么可以脸不红心不跳一脸坦然地说出口的?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两人在苏府的那次亲吻,耳朵腾地一红。 纪连宋抬手将一缕从她帽子里掉出的青丝收了进去,而后轻轻地别过眼,正巧看到她团子似的白嫩耳朵上染了一点异样的嫣红,颜色浅浅的,像是不小心蹭到了一点胭脂。 他乌眸一闪,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 他是个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要不择手段。她于情事上懵懵懂懂,这也无妨,只要他一点点缠蚀过去,她便没有轻易逃脱的机会。 —————————————————————————————————————————————————— 今日第一更,第二更在晚上十一点多,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谢谢天幕惊鸿和福至心灵每日必投的推荐票~~ 098 请你喝茶 “我不动,我就说话成吗?”江亦柔缩住脖子低声道。 他笑了笑:“那也要看你说什么。”言下之意,要是她说错了什么惹得他不痛快,便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江亦柔捏紧了拳头,五内郁结。 若非内力被封,她怎么可能被这人吃得这样死?如今想来,当初他封她穴道恐怕就是存着不良的居心。 纪连宋见她垂着头闷声不响,两只手却无意识地揪住了他的领子,想必是在思索如何开口。他悠悠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的话,你若在别的地方下了我的马车,能不能完好无缺地回苏府就是个问题了。” 江亦柔心头一跳:“怎么会?”她眼神一转,露出狐疑之色,心说这姓纪的偷奸耍滑,骗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回多半也是诓她的。 “不信?”他低低一笑,手骤然一松,指了指车帐道,“要是不信我的话,你可以在这儿下车试试。” 江亦柔皱起眉头,却见他正色道:“我与你保证,你若在此下车,不出一盏茶工夫,就会被五花大绑地送到乐平公主跟前。” “她绑我去做什么?我又不认识她……”她心念一转,明白过来,当即在车内跳起来,指着眼前这人的鼻子气极道,“姓纪的,你是存心的不成?叫公主以为我是你的娈童,然后对我怀恨在心!你,你这个禽兽……” 辞霜在外边听到最后一句,默默地点了点头。 纪连宋俯身过来,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别这么大声,让跟踪的人听出你是个女人,公主请你去喝茶的时间只会更长。” 喝茶?任谁都听得出这两个字底下的另一层意味。 她不禁朝他怒目而视。 纪连宋两手一枕,往后一靠,似乎对她的气怒浑无所觉:“你放心,乐平的人,认的是我的马车,不是你的脸。” 的确,先前那样,乐平公主应该是没看到她的模样,而且多半是把她当成了男人。 江亦柔神情一缓,又有些疑惑道:“听你的意思,一到纪府就能甩开那些人?” 纪连宋没有答她,只垂下了眼看向车厢内的案几。案几上的青玉杯因先前惊马之故,歪斜到了一边。 他蓦地想起上回自己在太子府宴上捏碎的那只,心神一恍。 伸手轻轻将杯子扶好,他抬眼睨了她一下道:“总之你听话就是了。” 江亦柔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 总之你听话就是了? 这算什么? 什么叫听话就是了? 她简直是目瞪口呆。 “怎么?”他斜眼看过来,似笑非笑。 江亦柔一个哆嗦,忙摆手:“没什么。” 说话间,马车已从街市转入一道小巷。巷子内空无一人,一片寂静。 江亦柔感觉四周安静得有些古怪:“到了?”纪连宋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内壁上,懒懒地应了她一声。 她撇了撇嘴,心道:等解了穴道,定要将这装腔作势的奸徒扒光了吊起来当街示众才好。 却不妨这人在此时猛然睁开了眼,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想什么?” 江亦柔大惊,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咳咳……” 这人还会读心术不成?竟连自己在腹诽他的不是他都能感应得到? 纪连宋眼梢一挑,心中暗哼,敛了笑又闭上眼坐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先前在暗咒他时无意识地磨起牙来。他听到声响,半眯起眼觑了她一眼,就看到她鼓着腮帮子磨牙霍霍的凶恶之态,顿时好笑,那神色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在心底骂他。 念头一转,纪连宋蹙眉深思起来,自己先前到底是抽了哪门子风,竟觉得这笨女人也是有几分聪明的? 马车缓缓地驶向小巷深处,四下越来越静。 江亦柔看了一眼微微飘动的车帘,强忍住自己想要掀起帘子一看究竟的冲动。 在马车后头几丈远的拐弯处,有两道黑影紧贴着墙面,躬身探头,死死地盯着马车看。马车一个转弯,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那两人不敢迟疑,如鬼魅般飞掠上前。 入了这无人的空巷,其中九转十弯,两人自不敢掉以轻心,提起脚力跟得更近了一些。 纪氏是一代巨贾之家,然世间人真正去到过纪府的,却寥若晨星。富贵慑人的纪家府邸,好似是上京城中的空中楼阁、海市蜃影,只有风闻,未曾眼见。 乐平公主早先派去跟踪纪连宋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有去无回、杳无音信。 没有多少人知道纪家宅院在哪儿,真正登过纪府大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那二人不知这马车是朝着纪府去的,只是得了乐平公主的命,要一路跟踪这马车,再找机会暗中将纪连宋的娈童绑回去。 马车越行越快,竟如水蛇一般,一转眼就滑走在跟前。 两人相视一眼,隐隐觉得古怪,却不敢有分毫懈怠,只得硬着头皮以更快的速度跟上去。 辞霜执着马鞭,嘴角动了一下,轻不可察,实是扯出了一个极其浅淡的冷笑来。 马车咻地一下钻入了一条狭窄的巷子,二人飞身而上,却忽然眼前一黑,还未来得及看清一二便脖子一凉,砰然倒地。 江亦柔猛然间颤了一下——有杀气! 她虽内力被封,却还是有些知觉的。刚才那一瞬,虽然极快,但不会有错,是杀气。 恍惚之际,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纪连宋睁开眼睨着她:“到了,下车——” 江亦柔回过神,见他已经弯腰掀起车帐出去了,只得咬牙跟着,一道下了马车。 车帐一掀,清风扑鼻,携带清幽的草叶香气,令人浑身一振。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一看,目光一凝。 —————————————————————————————————————————————————— 亲爱的们,今日第二更,有些晚啦,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迟钝的我今天才发现字数已经破二十万了,一阵小激动。很晚了,大家晚安。 099 勉勉强强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矗立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古朴的宅邸。 屋瓦生碧,门墙略微斑驳,显然是年岁已久。门匾上的“纪府”二字,笔迹狂娟,行墨不羁,颇为引人注目。 如此一座沧桑端凝的老宅,挂着这么一副门匾,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亦柔心下暗叹——这就是纪府。 比起上京城中那些世家大族,这纪宅绝对算不上是锦绣奢华的,然却自有一股高华大气和历史沉淀在其中,令人不敢小觑。 辞霜上前扣了扣门,须臾,暗红色的大门吱嘎一声悠悠打开,门后探出了一张浓眉大眼的脸。 “辞霜……公子又叫你回府来取东西了?”少年揉了揉眼睛,半睡半醒的模样。 辞霜轻轻咳嗽了一声。 少年眼珠子一转,瞄到站在不远处冲着自己浅笑的纪连宋,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霎时间半点倦意也无:“公……公子!” 纪连宋点点头,拿手遥遥比划了一下:“长高了不少。” 阿守眼圈一红:“公子说的什么话,几个月工夫,能高多少?您赶紧进来吧,小的去跟宋嬷嬷说一声,要她给您备一点吃的。” 纪连宋本要说不用了,却突然一顿,瞟了江亦柔一眼,点头道:“也好。” 阿守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缩着脖子站着的人,他略一打量,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头垂得太低看不清模样,只看着很小罢了。 辞霜见阿守瞪大了眼满脸好奇地盯着江亦柔看,忍不住握拳咳嗽了一声。 阿守回过神,忙拉开门让人进府。 江亦柔跟着纪连宋踏进纪府的大门,与阿守擦肩而过,这一下才让阿守瞧了个清楚。 阿守看到她的样貌,愣在了原地。江亦柔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煞白,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样,微微一愕。 阿守僵立半晌,察觉到辞霜扭头瞪着自己,慌忙掩了神色,垂头毕恭毕敬地跟上了前。 纪连宋一路带着江亦柔走到纪府前厅,跨入厅内,冲头便见一扇绣百鸟的七彩屏风,屏风两旁各有一盆气韵娴静的吊兰。 她刚在心里叹了一声,一转头,却见这偌大的厅堂内,除却这一扇屏风和两盆花,就什么也没有了。别说桌子,连张凳子都没有。 纪连宋看到她张着嘴的惊异神色,莞尔一笑:“如何,是不是与众不同?” 江亦柔咽了口唾沫,冲着他拱了拱手:“佩服。” 姓纪的果真是只铁公鸡,抠得连桌凳都不备置,白瞎了纪氏一代巨贾之家的名号。 纪连宋摇着扇子笑了笑,张了嘴正要开口说什么,门口那边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两个人。前面那位身穿青蓝色小薄袄的婆子,江亦柔一眼就认出了是早先领她去苏府的宋嬷嬷,至于宋嬷嬷后头那位,就是先前去找宋嬷嬷的阿守。 江亦柔觉得宋嬷嬷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而且她和阿守手里都没端什么吃食。 “公子!”宋嬷嬷急急地喊了一声。 纪连宋见她跑得跌跌撞撞,忙抬手扶了一把:“妈妈这么急作什么。” 宋嬷嬷站定,上下瞧了他一个来回,见他面色红润、并无异样,当即松了口气,这才转过头气势汹汹地朝江亦柔看去。 只她一见到江亦柔的脸,便愣住了:“是你……” 阿守惊讶至极——怎么宋嬷嬷会跟这勾引公子误入歧途的小淫贼认识!? 江亦柔腼腆一笑:“嬷嬷好。” 她这抿嘴一笑,两眼弯弯的,双颊温玉一般水润可人。 阿守目露轻鄙:没羞没躁的,一个大男人,笑成这样真不成体统。 辞霜奇怪地看了一眼宋嬷嬷和阿守,说好的吃食呢? 宋嬷嬷傻眼半天,终于回过神来,转眸对上纪连宋意味深长的笑脸,老脸一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跑到一边,抄起鸡毛掸子就朝阿守打过去:“浑小子胡说八道,尽给婆婆我添乱!看我不打死你!” 阿守冷不丁挨了一记,捂着胳膊哇哇大叫,上蹿下跳。他皮糙肉厚的,不怕疼,再说宋嬷嬷也没下重手。但他心里委屈得不得了,他是好心才去告诉宋嬷嬷的,他们纪家这么好的公子,被一个不男不女的小贼勾成了断袖,当然要叫宋嬷嬷赶紧知道把公子拉回来才是。 说什么这鸡毛掸子也不该落到他这个尽忠职守的好奴才身上啊! 阿守越想越觉得委屈,呜呜哇哇地叫得愈发大声。 江亦柔站在那儿,看着满屋子鸡毛乱飞,瞠目结舌。 纪家的下人真是奇怪,当着主子的面就打起来了。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纪连宋,却见他悠悠然地晃着手里的扇子,期间还从辞霜手里接过了茶杯喝了几口,一派好整以暇。 江亦柔嘴角一抽,说不出话来。 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相比之下,苏府的家教当真是太好了。不过,她倒是没想到,纪连宋在自家府中,会这么惯着身边的人。 看着宋嬷嬷提着个鸡毛掸子把阿守逼到墙角,阿守还捂着个领口挺直个胸脯一脸宁死不屈,她不禁轻轻一笑。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不,这样还挺好的。 纪连宋瞥见她这一笑,神色微动,嘴上漫不经心地拦着宋嬷嬷:“妈妈,你歇会儿吧,阿守年纪小,不懂事也是常有的。”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怎么听怎么都不似在真心诚意地劝人。谁知宋嬷嬷一听,立马干脆地扔了鸡毛掸子,折身走了过来:“公子说的是,回去我再收拾他!” 阿守慢吞吞地站起来,憋着嘴一脸委屈样:“公子……” 纪连宋叹了口气:“你的个头算是白长了。” 宋嬷嬷一脸愧疚:“都是我不好,听信了这臭小子的浑言,误会了公子。”语罢,冲着江亦柔招招手:“丫头,过来——” 阿守一呆:“是女的?” 江亦柔脸上一僵,终于明白了刚才的误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守捂着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过了一会儿甚至笑了出来:“还好还好,还好公子不是……” 剩下的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宋嬷嬷猛地瞪了他一下,几个字就被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丫头,过来——”宋嬷嬷缓了缓脸色又对着江亦柔唤了一声。 江亦柔觉得有点古怪。 宋嬷嬷先前对她不算热情,怎么今儿个在纪府撞见了突然变得柔声细语的? 她迟疑了片刻,走上了前,走到半路,被宋嬷嬷伸手一拽抱到了怀里,上下揉捏起来:“不错不错,就是太瘦了一些,身子骨还算硬朗……让我看看啊……”说着说着,把手挪到了江亦柔的臀肉上,不轻不重地揉几下,而后左右各拍了一回,发出两声脆响。 江亦柔整个呆住,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正要挣开,就听宋嬷嬷嘀咕了一声:“屁股不错,算是好生养的,生两个小少爷勉勉强强罢。” ————————————————————————————————————————————————— 今日只有一更了,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94 100 要不要脸 生两个小少爷勉勉强强? 辞霜握拳咳嗽了一声,阿守狐疑:“辞霜,你是不是感染了风寒,怎么今天老见你咳嗽呢?” 辞霜嘴巴一抿,不再吭声。 江亦柔杵在原地,脸又青又红,跟盏彩灯似的。她僵硬地扭过脖子:“嬷嬷,您误会了,我不是……” 宋嬷嬷摸着她的头发,笑盈盈地打断了她的话:“没事儿,这儿没外人,有什么可害羞的?成亲生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就跟吃喝拉撒一样,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丫头啊,嬷嬷跟你说,嬷嬷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江亦柔耷拉着头,感觉到宋嬷嬷的手正一下又一下地顺着自己头顶的毛儿,懵懵然不知所云。 阿守张大嘴,将江亦柔上下重又打量了一番,很是稀奇。 再看站在另一边的公子,摇着扇子、眉眼含笑,显然是心情愉悦。 阿守点点头,既然公子满意少奶奶,他这个做下人的,也就不好再挑三拣四的。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地觉得,眼前这个少奶奶生得太小了一些。 好不容易等宋嬷嬷唠叨完了,江亦柔青着脸要解释,却被纪连宋抢先开了口道:“妈妈,时候不早,麻烦你去给我们备些吃的吧。” 宋嬷嬷听到“我们”二字,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连声说着好,在他们二人之间扫视一个来回后,高高兴兴地福身而去。 走到半路,她一扭头,见阿守还站在原地,眼珠子直勾勾地冲着江亦柔瞧,不由扶额,拽了阿守的衣领子就把人往外扯。 “妈妈你做什么拉我走?”他还没看够呢。 宋嬷嬷在他额头上猛敲一记:“呆子!” “纪公子,敢问——这是怎么回事?”江亦柔咬牙切齿。 纪连宋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绘翠眸画眉的折扇:“什么怎么回事?” “宋嬷嬷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生……小少爷?”她艰难至极地吐出最后半句话。 纪连宋收起扇子,举起来敲了敲她的肩膀:“宋嬷嬷只是夸你好生养,没别的意思,你自不要胡思乱想就是。” 她胡思乱想?江亦柔的脸颊狠狠一抽,瞪向一边站着的辞霜。 辞霜不吭声,抬头去看天花板。 江亦柔一噎,只有干瞪眼的份。 纪连宋笑了笑,想到什么,伸手从袖子底下取出一个白瓷瓶递到她眼前:“苏五小姐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大半,不过先前的药应该不能再用了,这个你拿回去,先给她用半个月试试。” 江亦柔接过瓶子,神色不解:“先前的药为什么不能用了?” “她中毒不是一日两日,体内淤毒早深,要解毒,也得循序渐进、日长月久,而且同一味解药用得太久,慢慢地也会不大起效,且不提,是药三分毒。” 江亦柔神色郑重地冲他一点头,目光复杂:“纪公子,你既如此费心费力替沛然解毒,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照我们先前的约定,期满一年我就会离开苏府,尽心尽力到你手下做事。总之,多谢了。” 虽然这不过是一场你来我往的交易,谈不上恩情与否,但纪连宋近日来为沛然解毒所劳心力,都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令她不能不心生感激。 纪连宋敛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仍是勾唇一笑:“你记得就好。” 一年期满以后,她就是纪府的人,是他的人。 他握着折扇的手微微捏紧,目光也不觉柔和了一分。 四目相对,坦然视之,原本是难得温馨的一刻。 正此时,江亦柔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心一皱道:“不过现在一年还没有到,在人前还是得避忌一些,就算是怕我身份暴露被人怀疑,你也不能当街抱我上马车。” 想到刚才那年轻书生的愕然面庞和四下行经者投过来的诡异目光,她眼底掠过一丝恼色,暗骂纪连宋这人不知收敛顾忌。 纪连宋目光一凝,嘴上淡淡道:“这你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丟的是我的脸。” 辞霜轻叹一下,目光有些沧桑。 不知从何时起,不要脸变成了一件如此合情合理、理所应当之事,这样不好,很不好。 江亦柔忍不住瞪他:“上京中人对纪公子你可是爱恨交加,若你频频与我接近,岂不更容易给我招致麻烦?” 这话正暗指了先前被乐平公主盯上的事,要知道,她若被乐平当成了眼中钉,莫说在苏府,就是在整个上京,恐怕都没有容身之处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轻轻瞟了她一眼,“我既然能当街抱你登车,就有把握护你周全,区区一个乐平,就把你吓破了胆不成?” “区区一个乐平?”江亦柔啧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是个什么角色?上回在太子府,若非本姑娘机敏,沛然便要在那宦人手上吃苦头了!” 乐平是个什么样人物,纪连宋却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一个,他自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只是听江亦柔自夸机敏,不由得眉毛一抖,假模假样地拱了拱手:“用点穴之法逼得一个宦人当众失禁,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的确是机敏过人,尤其事后面色毫不见改,亦可想见脸皮之厚,这一点上,我倒真是自愧不如。” 江亦柔听前半句,还一挑眉毛颇为得意,听到后来,发觉这厮是在拐着弯骂自己不要脸,登时脸色一变:“姓纪的,你竟自认脸皮没我厚,我看你这不是厚脸皮,而是根本就没脸了才对。” —————————————————————————————————————————————————— 来不及啦来不及啦来不及啦今日一更,发晚啊 101 怎么可以 纪连宋摇着扇子笑:“彼此彼此。” 江亦柔哼了一声——谁跟你彼此彼此? “吃的来喽。”宋嬷嬷端着两碗汤圆走了进来,阿守拖着两把凳子和一个小高几跟在她后头。 小高几上摆着两个青白的大瓷碗,碗里是一个个胖嘟嘟的汤圆,浅褐色的红糖半凝半融,浮在汤圆上,一缕甜腻的香气伴随着腾腾的热气飘散而出。 江亦柔勺了一个正要含到嘴里,宋嬷嬷急忙道:“小心烫,吹吹再吃。” 她一顿,抬眼对上宋嬷嬷笑眯眯的脸,手一抖,险些将勺子里的汤圆抖落下来。 阿守皱起眉头:“妈妈,你这样会吓着少奶奶的。” 江亦柔闻言一滞,捂着嘴呛起来:“咳咳咳……” 纪连宋端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吃着汤圆,神色淡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少奶奶你慢慢吃,不够厨房里还有,阿守去给你盛。” “对对对,多吃点,太瘦了不好生养……” “……” 却说那乐平公主,自白日里当街掀了纪连宋的马车后,便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回了宫,急怒攻心之下,在承兴殿内一通乱砸,瓷器银器散落一地,叮当作响,吓得殿内人个个心惊胆战。 等她终于砸累了歪倒在榻上,殿内众人皆暗暗松了口气——幸亏没被砸中。 小路子咽了口唾沫,犹豫再三,还是躬身上前道:“殿下,白天的事……” 乐平白眼一翻,脱了脚上的绣鞋就朝他扔过去。小路子眼珠子一突,缩住脖子,不敢躲开,生生受了这一记。 幸亏刚才她把瓷器银器都砸光了,眼下也只能扔鞋了。 他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绣鞋,两手托着递到乐平脚边:“殿下息怒,这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啊!” 乐平翘起脚,小路子媚笑一声,俯身给她穿了鞋:“殿下,您不必操心,上京城里有谁敢编排您的不是?他们就算是看到了,也没有那个狗胆乱嚼舌根。” 乐平目光阴冷地扫了他一眼:“狗奴才,你懂什么!那些个贱人指不定在背后如何说本宫的笑话!要是让本宫知道,本宫定然要剥了他们的皮!” 小路子谄媚地笑,不说话。 乐平刚才胡乱砸了一通,眼下倒是舒服得多。只是一想到白日里纪连宋拥着个男人的样子,心里就刺刺的。 “派去跟踪的人呢,死了不成?”她扣了扣桌案。 小路子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回殿下的话,还没回来呢。” 乐平眉头一皱,一脚踹在小路子脸上,把他踹翻在地:“不中用的东西!不过是叫你派人跟踪,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好!真正是不如三儿……”说到三儿,乐平免不了又是一阵烦躁。 上回太子府宴,三儿突然离开,又失踪数月,等找到他的时候,竟然发现他被人砍断了双手,还割掉了舌头。 三儿是她的心腹,又跟了她那么多年,看他这个惨样,她还真狠不下心赶走他。但这前殿他是来不了了,毕竟他如今那个鬼见愁的模样,连她这个主子见了都觉得有几分恶心。眼下若是三儿办事,自然会得她心意得多。 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暗算她的身边人——乐平按在案上的手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雪色。 这事儿实在叫人着恼。她想查个明白,偏又不能大张旗鼓,毕竟三儿身份尴尬,真要追究起来,他也帮她杀了不少人。 她越想越觉得恼怒。 小路子脸色几变,心中暗啐:狗屁三儿,再能干也没有用,如今不过是没手的废人!他小路子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废人?呸! 他站起来又躬身凑到乐平前头,原本白净清秀的面庞上有一个黑色的鞋印,模样可笑,乐平一看,更觉得他是一副蠢相,立马别开了眼去。 “殿下,奴才斗胆说一句,这回的事儿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要怪就得怪那个萧静姝,纪公子分明喜欢……”见乐平一记眼刀子飞过来,小路子一滞,把“男人”二字吞回了肚子里。 乐平目光轻动,眸中泛出森然的寒气。 小路子说得没错,她这回设计的这一场跟纪连宋的当街“巧遇”,本来不过是想跟纪连宋照个面说上几句话而已,后来发觉纪连宋迟迟不出马车,他的随从又再三阻拦,便觉情形有些不对,想到先前萧静姝所言,心中不禁怀疑——苏五也在那马车上。一念至此,她就忍不住要亲眼探个究竟,这才径直上前掀了车帐。 若是在苏五不在马车上,那自然最好,若是她在,便能给她安一个私会外男、不知羞耻的恶名,到时她就算是得了纪连宋的一点青眼,也决计嫁不到苏府。 没想到车帐后头,纪连宋抱着的,竟然是一个男人! 想起那小半截比寻常女子还要纤弱白腻的脚踝,她就禁不住两眼发黑。 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喜欢男人? 她心头跟含了一团火似的,烧得浑身难受:“去,把那个姓萧的贱人给本宫绑来!” 小路子吓了一跳:“殿下,这都要天黑了,到时候……” “废话什么,本宫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下贱奴才指手画脚?” 小路子不敢再有二话,立马折身派人出宫去抓人。 ……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江亦柔艰难地收回了被宋嬷嬷摩挲了好一阵的手,看向一边坐着的纪连宋:“咳咳,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宋嬷嬷神色大变:“这就要走了?天都要黑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多不安生,不如就留在纪府过夜,我去给你捯饬一间屋子出来……” 纪连宋睨了她一眼淡淡道:“留下也无妨,苏府那边有我的人,不过是一个晚上罢了,能有什么问题。” 江亦柔慌忙摇头:“不可,白日我偷溜出府的时候不小心被苏白撞见了,他已经认出了我,要是我夜不归宿再被他知道,事情就麻烦了。” —————————————————————————————————————————————————— 今日一更,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 102 草木皆兵 是夜,马车在苏府后门前缓缓停下,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女自车厢里头掀帘而出。江亦柔看向手中的藕粉色锦囊,脑海中回荡着纪连宋的话。 “若是苏白找你麻烦,你拿出这个给他看便是。” 她捏紧了手中的锦囊,深吸一口气跃下马车。 “江姑娘。”辞霜轻唤了一声。 江亦柔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他。 融融夜色之中,少年玉白的面庞隐约朦胧,清冷的眉眼添了几分柔和:“麻烦你把手伸过来。” 江亦柔一愣,不知其意——莫非这又是纪连宋那厮的诡计不成? 辞霜见她意味深长地觑着自己,摆明是认定他不怀好意,不由握拳咳嗽了一声,心说:都怪主子素日欺负人家太过,害得他也被视作豺狼虎豹。 “姑娘放心,我只是奉命给你解穴,并无恶意。”他神色一肃道。 江亦柔恍然,随即喜上眉梢:“真的?” “真的。” 江亦柔神色狐疑,并不伸手。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江亦柔因见识过纪连宋的奸猾诡计,胆子愈发地小了。 辞霜素日冷凝,鲜露喜怒,眼下更是有意摆出一本正经的端方之色,没想到还是被怀成疑心不良。 他嘴角一抽,心说:这都是主子害的他。 江亦柔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片刻,见他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目光清明,不似有诈,终是慢慢地将手伸了过去。辞霜抿唇,抬手搭上她的手臂,暗施内力。指尖落在穴道上,缓缓压下,看似动作轻巧,实则蕴力不小。一股热流自腹下汩汩窜涌,霎时间充盈她四肢百骸。 她身形一晃,险些跌倒,扶住了车栏才堪堪站稳。 辞霜收回手,上下瞧了她一回:“姑娘感觉可好?” 浅浅光影间,江亦柔苍白的面孔恢复了几丝血色,双眸湛亮。她松开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声音微哑:“好多了,谢谢。” 辞霜点点头:“天色不早,姑娘赶快进去吧。” 江亦柔抿嘴笑了笑:“好。”她走到门前,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正见辞霜站在马车边默默望着这边,心下稍定,推门跨进了院子。 恐怕是纪连宋嘱咐辞霜等自己进门以后再离开的吧? 是了,若非如此,辞霜又何必等在那里呢。 念及此,她的心口莫名一暖。 苏府内一片寂然,借着晦暗的灯光,隐约可见素白的飘带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因为苏老太太去世,苏府上下多添了几分哀戚,夜里尤甚。这几日天气转冷,入了夜更是寒意倾浸。自上回所谓毒虫咬人一事传出以后,天黑以后便没什么人敢出屋走动了。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无,道旁林木簌簌,凄清寥落。 偌大一个府邸,透着一股阴沉的死气。 她心绪微乱,不由加快了脚步。 疏阔轩院门半掩,江亦柔走上前,看到屋子里亮着光,且有说话声隐约传来,不由吃了一惊。 听声音,似乎有男人在沛然屋里头。 这是怎么回事? 江亦柔悄悄走上前,贴到窗边细听。 “五妹是姑娘家,练如此工整硬朗的字未免刻板些,怎么不与三妹她们一样学写簪花小楷呢?” 江亦柔一个激灵,这个声音,是苏白! “让二哥笑话了,我这是无聊之余随便写的,看着喜欢便照着写了些。”苏沛然微微地笑。 “无妨,本也不是要当什么大家的,消遣消遣罢了,”苏白道,“我见四妹近日来迷上了古琴,常邀三妹前去求教,去了几回也不大见你,还以为你身子又不好了。” “这段日子好多了,有劳二哥记挂。”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苏白温声道:“上回的枣糕你可喜欢?若是喜欢,往后我再给你带。” 苏沛然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吃着,那枣糕里头是加了杏仁?” 苏白低低笑了一声:“这都被你吃出来了,五妹的舌头好生厉害,这一家的枣糕的确是与旁的不同些。” 通过窗户,江亦柔看到苏沛然的头朝着一侧动了动,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 “时候不早,你早些休息,练字不要练得太晚,过几****再来看你。” “嗯,”苏沛然福了福身,“二哥慢走。” 江亦柔登时惊得直起了身。听到苏白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她神色一凛,干脆飞身跳上了屋顶。 苏白走出屋子,四下看了看,眼底掠过一丝异色。 江亦柔慌忙俯身,手脚趴开,整个人平平地贴在了屋瓦上。 他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终是抬脚出了疏阔轩。 江亦柔松了口气,飞身跃到地上,径直推门而入:“沛然——” 苏沛然半边身子都倚在窗户边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笔,目光却怔怔的。待见她乍然出现,手里的笔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江亦柔见苏沛然只定定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中隐隐觉得不好。 果然,苏沛然看她半晌,霍然起身,也不顾落在地上的笔,扭身快步走进了里屋。 江亦柔急忙跟上了前,一进去便瞧见她用手枕着头,侧躺在床上,用背朝着自己。 “沛然,好沛然,别气了,气坏了对身子不好。”江亦柔坐到床上,伸手顺着她的背脊摸起来。 苏沛然冷哼不语,挥袖拂开了她的手。 江亦柔又把手搭上去,拂了三四次,苏沛然终于倦了不再动作:“你现在这样做作,我却是不会再信你了,先前答应得好,转眼又抛到脑后了不是?我身子不好也罢,死了便最好,一了百了,免得活着糟心!” 背后半天也没有声音。 苏沛然缓缓睁开眼,觉得有些奇怪。 过了半晌,屋子里竟响起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时高时低,似乎难以抑制一般,听起来伤心至极。 苏沛然心里一慌,忙转过身去看,一抬眼就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说什么死不死、糟心不糟心,到底还是心疼我的不是?” —————————————————————————————————————————————————— 今日一更~~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前两天好忙,都卡在59分更的文,简直是生死时速== 103 意想不到 苏沛然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气得面孔通红:“你这个无赖!” 江亦柔笑眯眯地爬上床,跟苏沛然肩膀挨着肩膀:“这床真冷,这样你都睡得下去?我给你暖暖……” 苏沛然抬手软软地推了她两下:“边儿去,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睡。” 江亦柔不仅不恼,反倒把脸凑得更近,少女身上浅浅的梅香伴着暖暖的体温一点点渗透过去。苏沛然没有动,江亦柔就张手紧紧地搂住她,下巴支着她的肩膀。 苏沛然僵硬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下来,她低眸看了看跟八爪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抿在一起的嘴角终于松开。 她想起小的时候去江家做客,五次有四次会在江家过夜。那时候也是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姨母每次都会偷偷到房里来看她们,听到脚步声她们就闭上眼装睡,等姨母给她们掖好被角,两个小人儿就挨在被子里头偷笑。 “在想什么?”江亦柔蹭了她一下。 “想祖母。”苏沛然垂下眼睫。提起姨母,阿柔多半会难过吧。 那么温柔美好的一个女子,最后竟为人所害,老天何其不公。 江亦柔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手脚贴得更紧:“我也想。” 自己在苏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等期满一年就得离开,在此之间,同沛然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你二哥来找你做什么?” “闲聊了几句,也没做什么,”苏沛然扭头看她,“怎么了?” 江亦柔捏起一束头发放在指间把玩:“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个时辰他还会过来,我不在屋里他有没有起疑?” 苏沛然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又斜睨她道:“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白天去了哪儿?” 江亦柔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苏沛然的胸前:“好困——” 苏沛然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两人早早歇下,一夜无话。 当日夜里,宫中传出消息,正是先前淑妃中毒一案有了眉目。 内侍监查出淑妃是用了涂毒的酒盏饮酒才会中毒,而这酒盏只经过两人之手,分别是送酒盏到甘泉殿的稠华局宫女如意和端酒给淑妃的宫女青蔷。 眼下,这两人都已经被抓起来审问,由大总管李棠监邢主审。 “青蔷?这女子我是记得的,是吏部侍郎傅居正的女儿,莫非这事儿跟太子有关系?”苏云堂有些不安道。 苏锦堂皱眉:“这个难说。” 吏部是太子手下的,如果这事儿牵扯到傅家,那要么是太子指使的,要么就是旁人陷害太子。如若真是陷害,那这陷害太子、毒杀淑妃之人极有可能就是祁王兆临。 太子还真不大可能给淑妃下毒,而兆临陷害太子的可能性却很大。 毒杀后妃这样的事,依太子的性情,是做不出来的,可祁王就不一样了。有脑子的人都会怀疑到祁王头上,可是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给兆旭一个下马威?还是要警告萧世初?亦或是,纯粹为了挑拨兆旭跟太子的关系?或者,这事儿根本就是太子做的,太子敢这么泼一盆脏水到自己头上,就是为了引人怀疑祁王?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以前,哪一种情况都有可能。想到此处,苏锦堂的眉头皱得更高了。 “二弟,那个稠华局的叫如意的宫女,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苏云堂问道。 苏锦堂摇头:“不清楚,得派人去查。” 眼下,这件案子的风向到底会如何,就取决于对两个宫女审问的结果。 而这至关重要的两人,此时此刻正在皇宫内侍监大牢中受严刑拷打。 浸了盐水的皮鞭在幽光浮动间上下疯扫,如兽生搐,寒光四溢。鞭身撞地,夹杂着皮肉裂开的嘶声,令人不寒而栗。 李棠端坐于前,面无表情得看着地上抽搐不已的女子。 原本洁白娇嫩的少女身躯如今已无一处完好,入眼是一片血肉模糊的皮骨。 抽打声戛然而止,少女蜷缩在地,昏死了过去。 “怎么停下了?”李棠皱眉。 挥鞭人神色异样道:“总管,再这么打下去,唯恐到时打死了不好交代。” 李棠冷冷一笑:“打死了又如何?不往死里打,你还指望犯人开口?” 那人心中惊跳,不敢再迟疑,扬手挥鞭而下,抽打声乍起。 宫女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突然不再动弹,远远看去,如同一堆死肉。那人吓得双腿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总、总管,人死了……” 李棠端着茶杯轻抿一口,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好大的胆子,连这案子的要犯都叫你活活打死了。” 淡淡一句,如惊雷一般诈在那人耳边。他立马扔了鞭子:“不是小的!不是小的……” “不是你,莫非是洒家不成?”李棠咔哒一声放下茶杯,“来人,内侍监常守用刑不慎、疏忽职守,拖出去打一百五十大板!” “大……”常守眼珠子一突,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被塞了麻布架了出去。 李棠揉了揉眉心,面有倦色:“把傅青蔷带过来。” 少女鬓发散乱,一身翠绿色绣丁香花宫裙早已破烂不堪,只惨白的面容间依稀可见几分俏丽。 她神色木然地走了进来,看到地上血淋淋的尸体,面色大变,眼底浮现深深的惊惧之色,颤着身子直直地跪倒在地。 李棠松开揉着眉心的手,淡淡觑了她一眼:“傅青蔷?” “……是。” “毒是不是你下的?” 她把头侧倒另一边,努力不去看地上的尸体:“是。” 李棠微微一笑,两手交叠在腰前:“为什么下毒?” 她咽了口口水,勉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奴婢……奴婢六日前给娘娘梳头,不小心开罪了娘娘,所以……” “梳头?奇怪了,你又不是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只是外殿的掌灯人而已,怎么会轮得到给淑妃娘娘梳头?”李棠眼睛一眯,略微倾身向前。 傅青蔷心头一震,眼睛突突突地跳。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审问不是应该很快就过去的么? 为什么李棠还会反问她? ——————————————————————————————————————————————— 亲爱的们,今日这一更来得比较早,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 ̄) 104 出尔反尔 傅青蔷瞄了一眼站在李棠身侧的随从,心中打了个转,莫非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道:“淑妃娘娘那日想梳飞星流云髻,殿前的几位姐姐不会梳那个头,就喊了奴婢过去。” “哦——那你又是怎么惹得娘娘不痛快了?”李棠把玩着不及他半个手掌大的青花瓷小茶杯,神色玩味。 “奴婢……不小心扯到了娘娘的头发。” “你不是说会梳那什么劳什子头么,怎么又会弄痛娘娘?” 就算是要掩人耳目,问得也未免太刁钻了。 傅青蔷的心砰砰乱跳,紧张得抓紧了手指:“奴婢许久不梳,有些生疏了。” “哦。”李棠摸摸下巴淡淡看着她,嘴角噙着笑,仿佛看着脚底的蝼蚁。 半晌,他抬起手:“来人,去把甘泉殿殿前的几个宫女找来,洒家有话要问。” 傅青蔷脸色煞白,猛地抬起头来:“总管大人……” 怎么能找殿前的人过来?问了只能证明她在撒谎。 这肯定不是在掩人耳目了。 跟说好的不一样! 李棠看着她笑,笑意发凉:“怎么?” 她一颗心沉到谷底,吓得浑身哆嗦。看着李棠这样笑,傅青蔷陡然间明白过来。一个月前,她与侍卫私会被发现,李棠告诉她,只要她给甘泉殿的主子下毒事成,就找个死刑犯替她受死,与她私会的侍卫也不会有事。到时他会给他们一笔钱和一辆马车,让他们远走高飞。 这件事很危险,但事成的诱惑太大。 一可免她偷情死罪,二可出宫逍遥自在,太值得赌一把了。 李棠眼下如此审问,分明是要弃了她这颗子。只是他不能弃得太随便,已经死了一个如意,不能失手打死另一个。上面的主子也不傻。 所以这是一种暗示,一种要她自弃的暗示。 李棠不能杀了她以后再装成是她自杀。这次被毒杀的是萧淑妃,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皇帝也会擦亮眼睛看的。这么做有风险,一旦被发现蛛丝马迹。就会掉脑袋,而李棠不是个会以身犯险的人,一丁点也不会。 傅青蔷缓缓抬起脸看向李棠,眼底浮现恨意和不甘之色,还有一丝心知自己必死的平静。 要跟李棠谈最后的条件吗? 没有必要。因为他不可信,答应了也不会兑现。 李棠眼底掠过一丝欣赏之色:“不愧是傅大人的女儿。”傅青蔷的镇定,在他意料之外,而且令他感到高兴。 大部分人,明明知道自己一定会死,还哭闹不休,又吵又难看。还有的人更蠢,蠢到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可走。 李棠微微一笑,他不喜欢被人料到自己的做法,料不到才有趣:“来人。把她带下去关好,明天再审。” 她料定自己会死,他倒不怎么想让她死了—— 皇宫,长华殿。 少女身着浅粉色的丝绸寝衣,薄薄一层紧贴肌肤,勾勒出玲珑曼妙的曲线。荷叶边的领口微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颈,映在五彩琉璃光之下,昳丽旖旎。她手执酒杯,斜倚在榻上。姿态慵懒。 “殿下,路公公来了。”宫女进来禀报道。 乐平仍闭着眼,只素手略微一抬。 宫女会意,转身去叫了人进来。小路子步入殿内。打量了一眼榻上人的神色,却见其闭眼躺憩,看不出息怒,不由提了口气。 “怎么样,贱人绑来了?”乐平道。 小路子手心冒汗:“殿下,萧静姝。不见了。” 殿内微微一静。 “什么叫不见了?” “奴才派人搜了入松小筑和纪家其他几家酒楼,没、没有找到人……” 砰! 酒杯猛然砸到他脚上,青蓝色的袍角霎时间颜色变深:“废物!” “奴才办事不力,罪该万死!”小路子掀起袍子扑通一声跪下。 乐平直起身,扬着下巴睨着他的头顶:“五天,本宫只给你五天时间,要是五天之后见不到人,你就替她受过吧。” 小路子咬牙,领命退下。 这个萧静姝,倒是他小瞧了她! 苏府,疏阔轩。 夜里起了秋雨,后半夜雨势渐歇,等到熹光初照,只剩下软绵绵的雨丝,将尽未尽。江亦柔坐在临窗的榻上,一手托腮,神色淡淡地望着院内那株槐树。昨夜前半夜雨势迅猛,今儿个一起来就见槐树的好几枝都被击打得东倒西歪。 一抹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雨帘之中。 江亦柔揉揉眼,定睛一看,见那人也正眯着眼在瞧自己,心头咯噔一下,慌忙离开了窗边。 苏沛然坐在案边,放下手中的书,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江亦柔匆匆穿好鞋,凑到她身边轻声道:“苏白来了。” 苏沛然忙整了整衣裳迎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了院子里撑着伞一动不动的苏白:“二哥!” 他的衣袍在秋雨微风中微微扬起,孤身立在雨中,看起来有些寂寥。 苏沛然披了一件素袍,内穿鹅黄色对襟小袄,脂粉不施,小脸素白,随意亦不失颜色。苏白眉眼柔和了一瞬,又暗暗恍然。以往不觉得,眼下一看,苏沛然的容貌也是极好,不比苏妙然差。而且近日来,她的气色好了许多,显得愈发漂亮。 “二哥快些进屋,外边还下着雨呢。”她望见苏白肩头上****了大半的衣衫,略一蹙眉。 苏白笑了笑,走上前却不进屋:“我就不进来了,身上沾了雨,怕把寒气过到你屋里,这个你拿着,刚才我经过铺子顺手又买了些。” 江亦柔忙俯身替苏沛然接过,油纸袋包着的鼓鼓一团,散着淡淡的甜香,闻味道应该是枣糕。 苏沛然也闻出来了,她赶忙屈身谢过苏白,有些受宠若惊。 苏白扫了江亦柔一眼,对着苏沛然笑道:“其实我过来,是想请五妹帮个忙。” 苏沛然一怔,江亦柔在旁听了,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苏白仍是笑:“今儿个我要去高林学院拿书,到时要有人在一边帮忙,最好是懂得认字的,你屋里的秋月是个识字的,而且她是你的身边人,在高林走动我也相对放心一些,不知五妹能不能把这丫头借我半天?到晚上回府,我亲自送她到你屋里,如何?”(未完待续。) 105 寒士哭匾 苏沛然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江亦柔,有些犹豫。 苏白特意到疏阔轩来给她送东西,所求不过是借她身边的丫鬟差遣半日,若是拒绝,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他的请求怎么想怎么古怪。偌大一个苏府,怎么会缺识字的下人?他偏偏看中了阿柔,是真的只因为阿柔是她屋里的人,还是别有用意? 苏沛然的迟疑,苏白看在眼里。他眼底没有半分恼意,只是若有所思——五妹,非常看重这个秋月。秋月入府不到半年,却很得五妹喜欢,而五妹又是那样清冷寡言的人,细细一想,便能觉出几分不对。 江亦柔悄悄捏了捏苏沛然的手指,引得苏沛然侧头朝她看去。她抿嘴笑了笑:“小姐放心,奴婢不会给二少爷添乱的。” 苏沛然点点头:“你好生跟着二少爷,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嘴。” 苏白浅浅一笑,朝着苏沛然长揖了一下,因撑着伞,动作做起来不大方便,就只揖了一半:“多谢五妹了。” “客气了,下回二哥有事,遣人过来捎话便是,尤其这样下雨的天气,更不必冒雨过来,若叫婶娘知道,可不得怪到我头上?”苏沛然道。 苏白闻言笑而不语,兄妹二人说了一阵便作别。 江亦柔打伞跟在苏白身后,跟着他一道走出了疏阔轩。他们身后,苏沛然披衣立在原地,望着院门的方向,过好半晌才折身进屋。 秋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沁凉拂面。 江亦柔低头撑着伞,两眼盯着前面苏白的靴子,紧紧地跟在后头。 走到半路,隐隐约约有琴声飘来,苏白脚步一顿,驻足听了片刻。忽然扭头问江亦柔道:“你知不知道是谁在那里弹琴?” “回二少爷,听声音是从南木堂过来的,弹琴的恐怕是四小姐。” 苏白幽幽地望了她一眼:“你的耳朵倒灵,下着个雨都能听出是从南木堂传过来的。” 江亦柔心头一跳。面上不慌不忙:“近日四小姐多在房里练琴,眼下这声音,听着也像是自那边传来的——正因如此,奴婢才斗胆猜了一回。” 苏白听着她的话,眉毛越挑越高:“狡辩。” 江亦柔干脆垂下头不再说话——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苏白冷哼一声。转身拂袖往前走去。江亦柔松了口气,紧随其后。 马车在府外等着,小厮见苏白领着个丫鬟走了过来,神色诧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苏白什么也没说,直接抬脚登上马车坐了进去。江亦柔收了伞正要跟上去,见那小厮还神色古怪盯着自己看,眼睛一睁,凶神恶煞地瞪了回去。小厮嘴巴一张,吓了一跳。慌忙转头去驱马。 江亦柔掀帘坐在口子上,背挺得直直的,脸也朝着外面,半眼也不去看苏白。 苏白盯着她的后脑勺,心里批了四个大字——欲盖弥彰。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城郊高林学院门口停下。江亦柔先下马车,打着伞站在外边等苏白下车。 谁知苏白掀开帘子就不动了,一双眼睨着她,神色诡异。 一旁看着的小厮见江亦柔呆站在那儿,神色莫名。不由咳了两声。 江亦柔还是没反应。 苏白脸色一变,眼底掠过一丝怒气。 小厮见势不好,忙把自己的伞递上前。江亦柔恍悟——原来是在等着她打伞。 苏白瞪了她一眼,夺过小厮的伞踩下马车。大步朝高林门口走去。那小厮没了伞,在雨里站了会儿就成了落汤鸡,他冻得一哆嗦,对着江亦柔翻了个白眼。 二少爷怎么带了个这么没眼力见的丫鬟出门? 江亦柔权当没有看见,面不改色地跟着苏白踏进了高林的大门。 不成想,门后竟挤满了人。 众学子围着一块白玉匾。或嘤嘤抽泣,或痛呼悲叹,个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江亦柔探长了脖子,想看看那白玉匾上写的什么,忽地被苏白瞪了一眼,只好又缩了回去。 正此时,一名身穿灰蓝色长衫的青年男子背着双手缓缓踩上了台阶。 他一手抚上学士匾,眼睛一闭,竟是嚎啕大哭。 其哭之惨烈状貌,涕泗横流、衣衫尽湿自不必说,只那哭声便叫人肝胆俱震,生出撕心裂肺之感,将先前一干假模假样的都比了下去。 江亦柔睁圆了眼,惊叹一声。 “那人是谁啊?” 旁边有人道:“他你都不知道?他就是五十年来第一位被陛下钦点得入高林的学子——言修文言长卿是也。” “是他啊……” 谈及被陛下钦点,聚在一同的几名寒门子弟都不禁面露神往之色。 “这小子闷声发大财,不声不响从土匪手里救下学士匾,因此被陛下看重,以后富贵荣华、飞黄腾达肯定不在话下啊!” “呔,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成日到晚只想着富贵荣华,读的那些个圣贤书都喂狗了不成?” “呸呸呸,你讨打不是?今日就叫你见识见识沙包大的拳头!” “哎呀,别吵了,要打回家打去,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真是有辱斯文!” 那二人相视一眼,相互啐了一声,倒也不再争了。 另有一人道:“你们真别不服气,人家不光有****运,听说还跟韩先生有几分交情。” 韩先生便是高林学院首屈一指的大学者,与雾散名士白鸿齐名的韩世初韩先生。 “啧啧,那可真是了不得……” “韩世初多闭关研学,虽盛名在外,却深居简出,高林学院的寻常学子,若要见他一面,简直难比登天。学士匾是韩先生和几代高林名士的心血,依我看,这所谓的几分交情说到底也还是因为言修文保住了学士匾的缘故!” 几人纷纷点头以表赞同,说的也是,言修文一个平民出身的穷书生,平白无故哪能跟鼎鼎大名的韩先生攀上关系? 这会儿那言修文哭罢,长袖一抹,神色清然傲岸,竟没有半分嚎哭过后该有的狼狈。他转过身,挺直背脊往阶下走去,步履从容优雅。 江亦柔一瞧,目光微动:这言修文,好俊的模样!(未完待续。) 106 惊鸿一瞥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此人二十上下的年纪,凤眼斜挑,鼻梁高挺,双唇略薄,此等样貌,并非一般高林学子的清俊之色,倒颇有雍容华度,令人见之忘俗。 言修文目光轻扫,目光在触及江亦柔的面容时微微一顿,蓦地移开,而后看向苏白,眉头紧锁起来。他几步走到苏白跟前,伸手一指江亦柔,毫不客气道:“子云,这个小丫头是你什么人?” 江亦柔把头垂得更低,心说:干你何事? 苏白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恼色:“家里的下人,带来帮忙的。” 言修文摇摇头,有些不赞同:“虽说是下人,到底也是女子,高林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你这么做,不妥。” 旁边有人朝着苏白看过来,一见到苏白身后站着的江亦柔,神色各异,指指点点。 “那不是苏子云么?” “果然是公子做派,竟随身携着个丫鬟,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是,如此明目张胆、不知避嫌,真是败坏高林学风……” 低低的议论声落入耳中,苏白面色不改,只道:“今日我约了凤英先生取书,要有人帮忙分类,她虽是女子,识字的本领却比我府上一般的下人要强,这才带了过来,此事,我也早与先生知会过,不必担心。” 江亦柔听了有些惊讶,她从不知道苏白是个这样好脾气的人。言修文当众质问,言语间颇有责难之意,苏白却隐忍不发,甚至还好言好语地解释。 言修文听了苏白的解释,神色一缓。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妨,清者自清。”说着朝着先前议论的那几人看了一眼,拂袖转身而去。 那几人面色几变。各自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人家带了丫鬟,那也是跟凤英先生知会过的,倒是他们自己,一番龌龊心思。被揭在了太阳底下。 江亦柔跟着苏白转身,扭头前没忍住朝着那块学士匾看了一眼,终于看清了匾上的大字——君子慎独。 这四字倒没什么,令人在意的是那字迹。 狂娟不羁,如飞龙游云,竟与纪府门匾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莫非,这学士匾刻品原稿的字与纪家门匾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惊疑不定地转回头,跟上了苏白的脚步。 苏白领着她走到一座阁楼门前,停住脚步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 “是。”江亦柔低眉垂眼地应了一声。一副乖顺听话的恭谨模样。 苏白冷哼一声,暗道:真是会装。 眼见他折身进了楼,江亦柔松了口气径直靠着门外的柱子坐下。她拉过一根耷拉下来的枝条,撤掉了几片枝叶,想到先前看到的那白玉学士匾上的字,心口砰砰乱跳——写这字的会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又与纪家有什么关系? “什么人!”背后忽地响起一声厉喝,惊得江亦柔手下一松。 长长的枝条蓦地脱手,往外一弹,啪地一声,打在了来人墨绿色的衣袍上。袍子上霎时间添了一道长长的湿痕。 江亦柔正要起身屈膝行礼,一扭身低头到这一幕,登时愣在了原地。 “大胆!冒犯祁王殿下,该当何罪!”有一人怒道。 江亦柔觉得此人声音有几分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乍然听到这一句,心头登时给浇了个冰凉,慌忙跪到地上。 她低着头,看到一双绣祥云的黑靴鞋面和一角墨绿,心头更凉。 “没想到会在高林学院看到女人。真是稀奇,”兆临抿嘴一笑,意兴盎然,“抬起头来,让本王瞧一瞧你的模样。” 江亦柔死死垂着头:“奴婢无盐之姿,恐污了殿下的眼。” “大胆,殿下叫你抬头你就抬头,还敢忤逆不成?”常若冷冷道。 江亦柔揪着裙子,仍没有动。 兆临眼睛一眯,眼底兴味更浓:“无盐之姿?这倒是愈发有趣了,美人本王见过不少,燕环肥瘦,各有千秋,这生得丑的,本王还真没见过,本王饶你死罪,你把头抬起来,让本王瞧一瞧再说。” 有病!江亦柔忍不住腹诽。 见她还是垂着头不动,兆临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区区一个丫鬟,竟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不过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他冷不丁想起上回在城门前意外遇到的女子,略一抿唇,心底的怒气竟消散了大半:“怎么,你怕本王食言不成?” 江亦柔忙道:“奴婢不敢,殿下乃人中之龙,翘楚之姿,又怎屑于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食言?” “马屁拍得很一般啊,”兆临笑了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危险,“本王最后说一遍,抬起头来——” 江亦柔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自己的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 “二殿下,您怎么会来?” 僵持之际,有两人一前一后自楼中缓缓而出。在前者,须发皆白,双眸发灰,儒服白巾,衣袂飘飞,虽然年长,却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气派。在后之人,清俊挺拔,正是先前进去的苏白。 苏白瞥见跪在地上的江亦柔,神色一变,垂下眼掩去面上异色,朝兆临恭敬地行了一礼。 兆临眼底也掠过一丝讶色:“凤英先生今日怎么会到三江阁来?本王听说,您正在闭关研究《子虚经》,这段日子都没有前来拜访。” 这位凤英先生是什么人物,竟连变态都要对他称上一声“您”?江亦柔暗自纳闷。 凤英先生摆摆手:“谈不上研究,不过是专心读了一回罢了,却不知,殿下到此有何事?”说着,目光落到了地上跪着的婢女身上。 兆临目光一闪,笑了笑:“本王正巧路过,看到有个丫鬟在此处,行迹鬼祟,就上前来看看。” 女飞贼?江亦柔盯住他那双黑靴子,恨不得飞根银针过去扎破他脚趾。 凤英先生捋着胡须淡淡一笑:“原来如此,殿下误会了,这位姑娘是我徒子文今日带来帮忙分书的,并非女飞贼一流。” “噢,是这样,看来是本王多心了,你起来罢——” 江亦柔闻言应声起身,只是仍垂着头,默默退到了苏白身后。 兆临扫了她一眼,正要移开眼,突地望见那满头青丝间一支莹白的簪子,目光一顿。他定睛细看,将那簪头上隐约的雕纹看了个清楚明白,当即眸色一深、变了脸色。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107 不必谦虚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这簪子他记得,正是上回城门惊马时,那女子头上所戴的簪子。簪子上面的雕纹别致独特,他看过一次便有些印象。 兆临眼睛一眯,紧紧地盯住站在苏白身后的江亦柔,目光攫住了她微微显露的下巴,只觉越看越像。想到先前她迟迟不肯抬头,愈发觉得可疑。怪不得刚才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熟悉,莫非就是她不成?如若真是她,那倒是有意思了——本是纪连宋的身边人,一转眼又变成苏家的婢子,难道是纪连宋安插在苏家的眼线不成? 兆临略一皱眉,区区一个苏家,何须费那姓纪的如此一番功夫?莫非苏云堂与苏锦堂二人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苏家虽不是什么大气候,但毕竟跟太子关系亲近,不得不防。 苏白察觉到兆临的目光所向,神色微变,面露不悦——祁王这么盯着秋月作什么? 想到外面有关祁王荒淫无度的传闻,他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祁王竟有如此大胆,身在高林学院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浑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看来,这位二殿下如今在朝,真的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江亦柔死死低着头,纹丝不动——任你“望穿秋水”,我就是抵死不抬头,能奈我何? 凤英先生摸着胡子云淡风轻地一笑,仿若完全没注意到眼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既然误会澄清、相安无事,那便是最好,老夫跟子文还要去南行阁一趟,还望殿下恕我二人不能奉陪。” 常若听得双唇紧抿,这位先生言语间好生狂妄,对着殿下不是称“我”就是称“老夫”。还说走就要走,似乎真的对殿下毫无顾忌一般。怪不得殿下不让常戚跟着过来,以她那性子,见着这学院里头几位眼高于顶的夫子。多半会出言冒犯。换做旁人,殿下早不知让他死个几回了,只因常戚是自己的亲妹妹,殿下才会如此再三容忍。想到常戚对殿下那点心思,常若的心不由微微一沉。 兆临收回目光。对着凤英先生浅浅一笑,眉眼间不见半分恼怒之色:“先生慢走,本王不送了。”这些所谓名士,素来目下无尘,他早已习惯。最重要的是,他父皇对这些人极其看重,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他也要给这些人留一些颜面。 眼见着三人行礼后转身离去,兆临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他伸手拂了拂自己的袖口,眼底掠过一丝阴戾。 三人别过兆临后。一路走至高林学院的南行阁。这南行阁是高林学院的藏书之处,囊括天下奇书异册、名士典藏,是天下间所有学子都向往不已的藏书阁。 阁中一楼至三楼有不少高林学子在翻书阅读,阁中虽然人多,却安静至极、毫无人声,只有翻书声和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令人心生肃穆之感,不自觉屏息噤声、放轻脚步。 凤英先生一路带着他们二人上了四楼,四楼与前三楼大不相同,大门紧紧关闭。有铁索相扣。 江亦柔在后面看着,心下一动。这里头必定是藏了什么厉害的书,否则何必锁得这样严实? 这么一想,她有些兴奋。又有些迷惑。她早便觉得奇怪,怎么苏白会找她过来帮忙?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识字本领不错的? 她抬起脸,端详他的背影片刻,暗暗摇头:如今看来,苏白定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那他到底是什么目的?莫非是为了试探她? 思忖间。凤英先生已取出钥匙打开了四楼大门。她忙敛了心绪,紧跟其后。 四楼藏书间内,一色青竹书架,长长并列,每两个书架间相隔距离不过一尺有余的样子,恰好能容一人站立,十分狭窄。 江亦柔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突然明白了过来。 凤英先生年纪虽大,但宽肩颀长,生得颇为高大,苏白在男子中算是俊秀一类的,却也始终是挺秀的少年人,尤其肩膀的地方,瞧宽度,要在这些书架间行动似乎还是有些困难。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平日不觉得瘦些有什么好处,今日倒是觉出来了。与他们这两个男子相比,她要在这儿取书放书实在是自如得多了。 可即便如此,苏白也不是非要挑她过来帮忙,身形瘦小的小厮,苏府也不是没有。 江亦柔正蹙眉沉思,那边凤英先生与苏白说罢,已朝她看了过来:“这位姑娘贵姓?” 贵姓?江亦柔还真不知怎么答。 苏白道:“老师,她是苏府下人,有名无姓,您喊她秋月便是。” 凤英先生点头:“秋月姑娘,听子文说,你有识文断字的本事,不知是师从何人?”虽然秋月是苏府的下人,但凤英先生还是称她一声“秋月姑娘”,半分轻慢之意也无。 江亦柔心中对这位凤英先生生出几分好感,但他的问题却真的难住了她,她也想问问苏白自己怎么会识文断字的。毕竟能认字和会识文断字并不是一回事,他随随便便就在人家那儿给自己夸下海口算是什么事啊? 没有这个金刚钻,就不能揽这个瓷器活。江亦柔老老实实道:“奴婢只比一般下人多认识几个大字,谈不上会识文断字。” 凤英先生本也没期待她有多厉害,如今见她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并无识文断字的本事,眼底倒掠过一丝讶异:“是这样么?” 苏白微微一笑,面色不改:“你不必谦虚,秦嬷嬷早与我说过,你来苏府之前,是纪府的家生子,纪家的大公子曾亲自教授与你,想必识文断字的本事还是有的。” 凤英先生闻言一震,看向江亦柔的目光有了几分不同:“纪连宋教过你?” 原来是秦嬷嬷乱嚼舌根!江亦柔咬咬牙,气得不行。那不过是宋嬷嬷随意胡诌的一套说辞,没成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如今倒是害了她! “奴婢真的……” “无须多说,过分谦逊就是虚伪了,先生难得出关,你在这儿啰啰嗦嗦的,岂不浪费时间?”苏白皱眉打断她的话。 江亦柔嘴巴一张,生生噎住。 凤英先生忍不住重又打量了一回眼前的少女,样貌标致,看起却也不过是个寻常丫鬟,没想到竟被那个人教过…… 可她刚才那一番话,倒也不像是在谦虚的样子。 “老师,可以开始了吗?”苏白道。 凤英先生心绪稍定,轻轻颔首:“开始罢——” 苏白取出几张纸,上面列着长长一串书名,江亦柔一眼望过去,像吞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 就这么草草一瞥,她便瞧见好几个从未见过的生字。 她没忍住冲苏白翻了个白眼,却不防苏白正好在看她。他结结实实受了她这一记白眼,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之色。 ———————————————————————————————————————— 今日一更送上,爱你们么么哒,看到书评区有小伙伴指出了前一章“女飞贼”的错误,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昨天那章检查有些马虎了,马上去改。不过起点修改显示有些滞后,可能要晚点才能出来。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108 梅香盈阁 江亦柔牙根一哆嗦,飞快垂下了头。 苏白把一张书单递到她眼前:“从第一页开始,照顺序找下去。” 江亦柔有些迟疑,并没有立马伸手去接。 苏白眉头紧锁:“还愣着干什么,要找的书不少,你再这样磨磨蹭蹭的,到天黑都找不完。” 凤英先生在一旁看着,心下疑惑:子文似乎对这个小丫头特别凶一些。心中这么想,他面上却没表露出半分,只神色淡淡地立在一边。 江亦柔只得硬着头皮伸手接过,听苏白又道:“这儿的书是按照书名的音韵排序的,你按读法找便是,每找齐十本就拿过来给我,还有,屋子最东边有到五楼的楼梯,单子里有许多书都在楼上,四楼没有你就上楼去找。” 江亦柔连连点头,握着书单的手却有些僵硬。 “明白了就赶紧开始吧!”苏白将剩下的几张书单压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凤英先生与他相视一眼,两人便都在案前坐下,各自斟茶润口,只等江亦柔将书送过来检查一二。 江亦柔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踱步到书架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管他的,先找本字典再说! 她走到最里处,身形一侧,稍提内力,以轻功飞身其间,飞快扫了一遍。没见四楼有字典,她又拾级而上,到了南行阁五楼。 四层与五层以一面楼梯相接,并无门墙阻隔。 外边雨势刚歇,晴光初照。浅金色的光晕洒落进来,照在最外一排书架上,将封皮上的烫金大字映得熠熠生辉。 她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本书的封皮。这封皮是后来加上去的,上面的书名当真是以金镀成。 江亦柔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六部那些大臣成日哭爹喊娘地唱穷,却不知又是哪来的闲钱给这些书烫的金? 她略一抬头,恰看到最高处有一本《成康字典》。神色一凛,踮起脚探手就要去取。 只是她指尖还未触到书,就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牢牢地覆住了她的手。江亦柔一震。飞快缩回了手,身体堪堪往后退去。 那人长臂一捞,揽住她的腰,声音淡淡道:“不要动。” 这个声音……江亦柔眉毛一抖,一抬眼。就见一人白衣飘飘、背光而立。他轻轻侧过身,露出半边面容,长睫如扇,眉目似画,眼里带了一点似笑非笑之色。 她嘴巴一张险要惊叫出声,纪连宋眉头一皱,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江亦柔的大半张脸被盖在手掌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迎着窗口的日色,清亮逼人。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又惊又疑。 纪连宋手掌一动,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她唇上的娇嫩。 她脸色一变,下意识要往后退。他眉头一挑,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她圈了回来。 一来一去间,两人贴得极近。江亦柔面色一红,抬手抵住他,恨声道:“你做什么,就不能放开我好好说话?” 他眨眨眼。一脸正色:“后面是古法珍帖,我这么做是为防你碰着书架损坏珍帖。” 江亦柔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果真瞧见自己后边的书架上排着一列青黑皮的字帖书。 “伤着你倒是无所谓,若是损了珍帖便不大好了。尤其这其中还有白鸿的《虚杯赋》,卖到黑市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怎能叫你白白糟蹋?”他道。 什么叫“伤着你倒是无所谓”? 江亦柔气结,想到楼下还有人在,只得憋住一口气:“你先松开我——” 纪连宋缓缓摇头,笑了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而且还是同苏家那小子一道来的。想到此处,他的眼睛笑得更弯了。 江亦柔暗施内力,想要强挣开去,却听他在耳边低低道:“听我的话,不要乱动,否则就不知道苏五小姐下个月的药还有没有了。” 她浑身一僵,压下腹中那股窜动的内力,生生忍了回去。 纪连宋抬起空出的那只手,自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以指尖挑开,翻看起来。他半边身子倚在墙上,半边身子靠着她,意态悠然,大有她不开口便绝不松手的架势。江亦柔哼了一声:除了会玩威逼利诱,此人还有什么别的招数不成? “你大可以慢慢想,反正我不急,就是不知道下边那两位等不等得及了。”他听到她的哼声,抿嘴一笑轻声说了一句。 江亦柔拳头一松,恨不得直接捶在他脸上。 她脑袋耷拉下来,将自己今日随着苏白到高林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回。纪连宋听她提及遇到兆临的事,翻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祁王,可有认出你?” 她想了想道:“我一直低着头,他应该没有看到我的脸。” 纪连宋低头沉思,并不说话。 江亦柔伸手扯了一下他的领子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在这儿做什么?莫非你也是高林的学生不成?” 他瞥了一眼她无心搭在自己襟前的手,五指尖尖,白腻似暖玉,指甲是浅浅的粉色,乍一眼看去,就好像是几片花瓣落在那儿似的。 刚才那个小动作,是她无心,似乎与他很是亲昵一般。 他敛回目光,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是来看书的。” 江亦柔蹙眉,心道:这人不是高林的学生,高林的人怎会放他进来?想到先前凤英先生听苏白提及他时脸上的震动之色,她心下更疑。 念及凤英先生,江亦柔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那两人还在楼下等着自己取书过去! “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赶紧松开我,我要去拿书。”她在他臂弯里挣起来。 少女温软的身体在怀间挣动摩挲,一点梅香犹如冰雪融化四散,充溢在他鼻息间,令他微微失神。 他压下心底轻微的躁动,俯身在她耳畔哑声道:“什么书?我帮你拿。” 热热的呼吸落在她耳朵上,那一抹白腻登时变作嫣红,她心中一悸,本能地扭开脖子避开,只这一个动作无意露出了细长的脖颈和领口下边一小片素白的肌肤,在若有若无的清芬围绕间,愈显旖旎昳丽。 ———————————————————————————————————————————————— 今日第一更~~晚上还有第二更!么么哒!感谢书友们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109 当真不想 他双眸一暗,呼吸微重,却一动未动。 眼下不是什么好时机,暂且得忍上一忍。 江亦柔转回头,见他两眼幽幽地望着自己,心头一跳。近乎本能地,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成康字典》。”她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出声道。 纪连宋紧紧盯着她,嘴角一扯:“什么?” “我要拿的是《成康字典》,你不是说……要帮我拿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成康字典》上面压着另外一本大书,要拿下来很麻烦,而且就算拿下来了,你多半也不会用它,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时间?”他淡淡道。 “那我自己去拿便是,不敢劳烦纪公子。”江亦柔伸手就要推开他。 他一个挑眉,探手将她两只手叠在一处,捏着她两手的手腕向高处一举,欺身压了过去,与她紧紧相贴:“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 江亦柔感觉身上被一副温热的身躯覆住,浑身上下一阵酥麻,当即羞恼至极地瞪向他:“我不想听,你松开!” 他斜睨着她微红的面庞,眼梢轻挑:“当真不想听?” 江亦柔瞪着他不说话,两眼冒出恶狠狠的光。 纪连宋啧了一声,扳住她下巴,凑到她脸前,用极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恶意道:“当真不想?” 江亦柔再忍不得,施力猛地一挣,脱手侧身,抬手就冲着他的面门飞出一掌。 纪连宋面色不改,足尖点地,飘然飞身后退,堪堪避过掌风。 江亦柔挑眉,轻轻一跃,腾身至前,右手灵巧地一转。从他的臂下穿过,径直袭向他的后颈。 纪连宋目光微动,压下双臂,将她的手夹住。江亦柔抿唇一笑。左手迅速一抬,稳稳落在纪连宋的脖子前,搭在了他的命门上。 他神色一闪,嘴角还有一丝浅浅的笑纹:“不愧是裴修的徒弟,好身手。” 江亦柔最见不惯他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手下用力,干脆掐了上去:“纪连宋,你不必在我跟前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你不怕死。” 纪连宋不动声色地笑:“我怕得很,还请江姑娘手下留情。” 江亦柔撇撇嘴,凑近他恶声恶气道:“你要再敢对我动手动脚,哼!” 纪连宋还以为她要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狠话,却不想是个“哼”字,不由莞尔一笑。 “说,你刚才要说的好主意到底是什么?”她道。 纪连宋神情一肃:“这个主意万不能让旁人听了去。你靠过来些,我小声告诉你。” 江亦柔摆手:“休想再骗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纪连宋摇头一叹:“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既然你不肯,我就不说了,只是不知楼下那二人会不会等得太急——” 江亦柔神色微变,手下力道不觉加重,那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沁出一痕深红。 纪连宋凝望着她双眼,一言不发。 须臾。江亦柔嘴角往下一挂,松开了手,转身往回走:“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去查《成康字典》。” 她转身之际。素裙摇曳,在他的袍子上轻轻一撞,如水波圈圈荡漾。 他抚了抚脖子上的红印,看着她的背影,唇角轻扬:“《成康字典》不按音韵排字,你不会用的——我估摸着。不过多久,苏二公子就会找上来了。” 江亦柔脚步一顿。 纪连宋双手抱在胸前,懒懒地靠在墙上:“纪某人素来与人为善,只要你态度恭谨,令我满意,我自然会慷慨解囊、不吝相助。” 江亦柔倏然转身,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你的脸真大!” 纪连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惭愧惭愧。” 江亦柔暗呸一声,心说:不要脸不要脸。 “书单拿过来我瞧瞧。”他伸出手掌道。 江亦柔半信半疑地递给他,他接过一看,长眉一舒:“真是巧了——恰好这些,我都认得。” 他话音一顿,见她黑白分明的双眸顿时一亮,眼底的笑愈发玩味:“说与你听倒也无妨,只不知我若告诉你,能得什么好处?” 好处,好处,又是好处! 江亦柔真真恨透了这奸商的本性! “你想如何?”她警惕道。 他乌眸一转,目光落在她鬓发间的白玉簪上,停留片刻又移到别处:“还没有想好,你先照我所说找齐这儿的十本书下楼去交差,过会儿上来我便告诉你。” 江亦柔心中虽疑,却碍于楼下那两人等她许久,再耽搁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应下。 皇宫,长华殿。 “殿下,路公公来了。” 乐平摊开手掌,把玩着纤纤五指上新涂的艳红色蔻丹,目不斜视道:“让他跪着等,本宫要沐浴——” 半个时辰以后,乐平自屏风后踱步而出。她身披寝衣,长发委地,下摆开口处笔直双腿若隐若现。 她从宫女手中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用指腹轻轻拭去嘴角一点晶莹的水渍:“让小路子进来。” 放了酒杯,乐平不经意扫了那端着托盘的宫女一眼,目光一凝。这宫女着一袭绣碎花白绫宫裙,胸下系一根湖绿色的纱带勾勒出盈盈不及一握的细腰,挪步时轻纱浮动,娉娉婷婷,像一株清雅出尘的玉莲。再看模样,也是杏眼桃腮的可心容貌。 乐平嘴角一勾,伸手捏住宫女的下巴:“瞧着面生,新来的?” 宫女惊惶点头。 乐平别有深意地一笑:“模样不错,生得这样好看,做奴才真是可惜了。” 小宫女一惊,慌忙跪地:“奴婢不敢!” 乐平眼睛一缩:“本宫根本没说什么,你倒先求起饶了,看来当真是有不一般的心思呢。” 小宫女惊惧得浑身发抖。 “来人,这奴才胆敢对本宫不敬,给本宫把人拉下去——”她一顿,缓缓一笑,“扔到井里,溺毙。” 小宫女瘫软在地,正欲惊叫,忽地被人切了后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小路子躬身踏入殿内时,正巧与两个架着小宫女出殿的宫人擦肩而过,藏在袖下的手当即微微收紧。他悄然抬首,遥遥望见乐平公主斜坐于榻,心头一凛,把头垂得极低:“奴才小路子见过殿下——” 静默了一瞬,乐平的声音在大殿内幽幽响起:“小路子,你可知,本宫为什么要你在外面跪一个时辰?” “奴才不知。” “本宫给了你五日,你却到第四日才来回禀,难道不该罚?”她略一倾身,压低声音。 “……奴才知罪。”小路子猛然伏首贴到地面。 “说罢,人在哪儿?” “回殿下的话,那萧静姝如今——在祁王府中。” 话音刚落,小路子便觉背脊一寒。 —————————————————————————————————————————————————— 今日第二更,感觉最近大家好安静啊,二更求推荐票和收藏~~(未完待续。) 110 第十九姬 “无端端的,那贱人怎么会到二哥那儿去?”乐平长眸眯成一线,寒光凛凛。 “奴才调查到,两日前,祁王殿下在临江湖畔泛舟,偶得一美人,心喜非常,当时便纳入府中为侍妾,如今,萧静姝已经是祁王府的十九姬了。” “十九姬?”乐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如银瓶乍裂,在寂寂大殿中犹显突兀,“有趣,有趣,没有想到这自喻清高的萧大美人竟会甘愿在二哥府上做一名供人享乐的贱妾,如此有趣,本宫怎么能不亲自去瞧一瞧?仔细想来,本宫也有一段时日未见二哥了,来人,给本宫准备轿辇——出宫去祁王府!” 小路子擦了擦手心冷汗,转身出殿吩咐人备轿。 乐平公主突然到访,祁王府上下猝不及防。府中管家迎乐平公主到王府前厅坐下:“殿下请坐,王爷眼下出门在外,小的……” 乐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关系,本宫随意坐坐也无妨。” “小的这就去派人给王爷捎信,请殿下稍等。” 乐平拦住他,玩味一笑:“这个不急,本宫坐着慢慢等就是,反正有的是时间。” 管事心里一突,乐平公主这话说得着实奇怪。她堂堂公主殿下,又是皇帝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乍然亲临祁王府本就奇怪,现在竟甘愿坐在王府中空等? 直觉告诉他,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不巧祁王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常若去了高林,不然…… “不过,光坐着的确是有些无聊,”乐平笑睨了旁边的小路子一眼,“小路子,你说,本宫做点什么解闷好?” 小路子垂着头不动声色道:“殿下喜爱听曲儿,不如请几个人到跟前来弹唱几首?” 乐平抚掌:“这主意好。管事,你看——如何?” 管事一对上乐平的脸眼皮就止不住地跳,这位公主的手段他也算有所耳闻,那是万万不可得罪的主儿:“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把王府里的几个乐人叫来,给殿下助助兴。” “急什么?乐人有什么意思,”乐平撅起嘴,娇声道,“听人说。二哥这儿新进了一位十九姬,人生得美不说,嗓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不如就叫她过来好了!” 管事一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路子扬起下巴冷冷看他:“怎么,殿下的话你没有听明白?” 管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这、这……不瞒殿下,萧美人是殿下的身边人,小的不好做主。” 乐平笑了笑:“能不能做主,也要看你,有没有命在。你说是不是?” 管事脸色惨白,却没有动。 贸然去请萧静姝,开罪于祁王,同样是一个死字。 小路子面色一变,抬脚正要踹过去,却见银光闪过,竟是一柄长剑架在了他鞋面上。少女素面如雪,形容清秀,目光之中却含着一丝慑人的凌厉和鄙夷。 “大胆!”乐平猛地一拍桌子。 管事大惊:“常戚!还不放下剑!” 小路子被这横空一剑吓得面如土色,好半天才稳住心神:“什么人。胆敢在殿下跟前行凶!?” 常戚咣当一声利落地扔了剑,直挺挺地跪在了乐平跟前:“奴婢常戚,冒犯公主殿下,罪该万死。” 乐平皱眉:“是王府奴婢?” “回殿下的话。奴婢是王爷身边的护卫。” “女护卫?二哥果真会享福。”乐平嘴角一勾,眼里流露出一点讥讽。 常戚眸光略变,终是强压下去:“殿下要请萧美人,奴婢可以代劳,不必劳烦管事。” 管事嘴唇微动,神色复杂。却没能吐出只字片言。 “倒是个识时务的,好啊,你去替本宫把人喊来,事成就免了你的冒犯之罪。”乐平公主歪头粲然一笑。 常戚面无表情地领命退下,不过多时,她又回到前厅,只身后多了一人。 其姿态袅娜,眉眼如玉,不正是萧静姝! 乐平以为萧静姝知道自己要见她,会面露惊惶,却不想她神色之间坦然无惧,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呦,这位十九姬,看起来颇为眼熟啊!”乐平淡淡道。 看似随意一句话,眼底的冷笑却如刀子一般刺向眼前的绝世美人。 就算是成了祁王府中的一只金丝雀,萧静姝仍然美得令人心惊。上回脸上那点毒早已消散,那张脸美丽如昔。 “你们都下去,本宫要一个人,好好欣赏萧美人的歌喉——” 管事面色有豫,被常戚扫了一眼,只得低头出了屋。 一时间,厅内只剩下乐平公主与萧静姝两人。 “萧静姝,几日不见,你能耐见长啊,竟然躲到祁王府里来了?”乐平讥讽道。 萧静姝垂头不语。 乐平起身走到她跟前,一手扳住她下巴:“你真以为,有了我二哥当靠山,我就不敢动你?” 乐平公主用了“我”作自称,可见已经气怒到极致。 萧静姝静静地笑了:“难道殿下真敢在这儿掐死我不成?” 乐平就算骄纵,也不是真的谁都不怕。 乐平眼睛一眯,笑意尽失。她嘴巴微张,正要说什么,萧静姝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殿下想问什么,妾身清楚得很,上回殿下当街掀开公子车帐的事妾身也有所耳闻。” 眼看乐平眉头一皱有怒气浮现,萧静姝仍然一脸平静:“殿下,旁人眼拙看不出来,莫非您也瞧不分明?那马车里头,被公子护在怀中之人,您当真看清楚了?” 乐平神色一凝,又听她道:“您不是与公子相识已久么,难道您会相信公子那样的人当真会喜欢男子?” 乐平怔住,眼底似有惊涛骇浪:“你的意思是,马车里的人是女子?那她……” 既然是女子,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乐平的手骤然一松——本以为纪连宋对苏五不过是有些好感,没想到他特意为苏五导了这样一场好戏,一场把她乐平公主的声誉都搭进去的好戏! 她抿唇一笑,唇角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要得到。 —————————————————————————————————————————————— 今日一更~~感谢大家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111 在怕什么 “子文,刚才的姑娘当真与纪家那人——”凤英先生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复杂。 苏白摇头:“此事学生也是从仆婢那里听来的,不知真假。” 不知真假就把人带到南行阁来,显然是有意试探。凤英先生低低一叹:“也罢,只高林学院最初毕竟是由纪氏所办,若非几年前纪丰出了那样的事,如今的高林多半还是纪家的,你行事谨慎些,切切不要与纪氏为敌。” “老师,纪年早已离世,纪丰又……您何必如此忌惮纪家?” “你不明白,纪氏的根基,非旦夕可动摇,就算眼下高林入了天家之手,纪氏的枝蔓却还在其中,难以根除,就连陛下也无法啊。” “当年的上京裴家不也是风光锦绣么,如今到底成了虚空,莫非裴家还不如一个商户纪氏?” 凤英先生摇头不语,不欲再辩。 “凤英先生,二少爷,书奴婢找好了。”江亦柔捧着一叠书走上前来。 少女面颊微红,一缕鬓发飘落到额角,双眸也沾了湿意,波光粼粼的。苏白看得一怔,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忙敛了目光正色道:“放桌上我看看。” 江亦柔依言照做。 苏白拿着书单比对,江亦柔垂首立在一边,心中忐忑——也不知姓纪的靠不靠得住。 须臾,苏白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下意识抬头望了她一眼。见江亦柔也正睁圆了双眸切切地望着他,不知怎的,他的心头竟微微一跳。 平时不觉得,今日一看,她的眼睛生得不错。 他目光一凝,掠过她眉眼鼻唇,心下异样的浮动更加强烈。细细一看,她脸上倒是无一处不好,只是往往都低着头不看人,若看人时。那有些上翘的长睫就会搅动一痕波光,令人心生惊鸿之感。 “少爷,奴婢可有错漏?”江亦柔觉得苏白的神色有几分古怪。 苏白定了定心神:“没有错,都对了。” 凤英先生讶异地看向江亦柔。心中了然:看来刚才她是真的谦虚而已,莫非她真的做过纪连宋的学生? 无暇顾及眼前二人的反应,江亦柔接过第二张书单就快步上了五楼。 “这孩子,果真不错……”凤英先生低喃道。 苏白捏紧了拳头,听着噔噔噔的上楼声。心底滑过一丝异样。一般的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识字能力?就算是要投机取巧,那也得有几分本事。 秋月,你到底是什么人? 当初她能入府,也是有纪家人的关系在,难道她真是纪连宋的身边人?这个猜想一浮上心头,苏白竟觉有几分烦躁。 江亦柔走到五楼,瞥一眼窗台,竟没有看到那人在,不由怔愣在那儿。默了片刻。她低低唤道:“纪连宋?” 没有人回答,她耐着性子又喊了一声。 她蹙起眉头,心道:说什么要帮她,莫非又是糊弄她的不成? 想了想又摇摇头淡淡一笑,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再说她也不是尽不认字,找出个四五本应该不成问题。 拿着书刚刚踱步到窗台书架边上的人,正好瞥见她这一番神色,不由挑眉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守信用之人么?” 他突然出现。江亦柔猝不及防,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令他双眸愈发暗沉。 江亦柔不知说什么好,她刚才的确以为他是走了的。没想到他还在,而且说了这样的话。 可她怎么想的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这样的人,还会在意这个不成? “你还在啊,我以为你走了呢,没走就好。这是第二张书单,下边有三个字我不……”话说一半,她的话音生生顿住。 不为别的,因为纪连宋放下了手中的书,大步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他的白袍一尘不染,被清风扬起一角,双眸半明半暗、闪闪烁烁,那目光……跟要吃人似的…… 江亦柔一抬脚就要逃跑,他手一伸拽住了她的手臂就往怀中带。 “你……” “本来我想晚点要你答谢我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神色淡淡地说完,就俯身压下去,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的双唇。 江亦柔感到唇上一软,周身都被一阵冷冽的气息倾浸。 比起上回在苏府那一次的温柔小意,今日这一回,眼前这人简直有攻城略地的啃咬之势。 唇齿相接间,响动轻微,喘息连连。 他深深嗅着那一缕梅香,时而大快朵颐,间或细细品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清芬在舌尖上弥漫开来,仿佛陈年佳酿,要引人迷醉。 手下的腰肢细软得不可思议,透过衣料,都能隐隐约约触出其柔嫩玉软。 他睁开眼,她的脸近在咫尺。 江亦柔有所察觉,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呼吸一滞。 她抬手猛地一推,偏过头离了他双唇的钳制,声音一冷:“够了。”话音里带了一点轻颤,落入耳中,有些支离破碎。 他一顿,任由她伸手推开自己,深深地凝望着她。 江亦柔抿了抿唇,别过眼:“找书吧。” 纪连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在怕什么?” 江亦柔指尖一颤,抬起眼直直地看回去:“我没有怕。” 他没有笑,抬起手飞快在她红润的唇面上扫过,淡淡道:“撒谎。” 她捂住嘴后退一步,恼怒地瞪他:“纪连宋,你适可而止!” 他朝她逼近一步,修长的身躯犹如一株挺立的玉兰树,高过她两个头有余。此时此刻,他正垂眸俯视着她的脸,惯常带笑的面容上竟没有一丝笑意:“我为什么亲你?” 江亦柔呆住。 这是什么话? “你不知道么,我为何三番五次亲你?”他压低声,目光幽暗地凝视着她。 好像有一张网,铺天盖地地将她罩住,四顾之下,根本无处遁逃。 她呆呆地看着他,从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形状好看的双唇。 目光又回到那双蕴藏着暗光的眼里,她心头一震。 纪连宋,喜欢她? ———————————————————————————————————————— 今日一更,我发糖啦,怎么样,我是不是表现很好?嘻嘻~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怀归五月不能保证每日两更,所以就不跟大家要月票拉,么么哒~~(未完待续。) 112 心悦已久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好像一点细小的火星子洒落在草野上,卷起熊熊烈火,令她心惊肉跳。 会是这样吗? 她不敢确定,呆呆地望着他。 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睛亮得惊人。 “你怎么不笑?”她喃喃了一句。 纪连宋总是在笑,不论高兴或是不高兴,他对着人时嘴边那一抹笑纹总是或深或浅地在那儿,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他被她问得一愣,他的问题她还没回答,倒先问起他来了。 他有点恼怒,没好气:“我为什么要笑?” 江亦柔皱眉:“你不是很喜欢笑么?” “老是做,不代表我喜欢做,只是习惯而已,你懂不懂?” 她仍旧蹙眉看着他,不说话。 纪连宋深吸一口气:“你先回答我的话。” 江亦柔一怔,然后脸一红:“什么话?” 他眼睛一瞪,险些噎住——这是在跟他耍赖不成? “我为什么要亲你?”他又向前跨了一步,问得一本正经、咄咄逼人。 江亦柔往后一退,背抵到书架侧面的竹板上,凉得浑身一激灵:“这个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连这种话都问得出口?而且还问得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他这么镇定,她又怎么能乱了方寸让他看笑话? 纪连宋被她气笑了:“行啊,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嘴皮子这么厉害?”说着又往前几步,一只手臂横着撑在她头上,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之中, 江亦柔突然怕了,她一矮身,想从旁边的空隙里钻出去。他看到她的动作,另只手一抬,握住她的肩膀拥入怀中。 他抱得很轻柔,好像在他怀中的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种轻柔和温暖。令她浑身僵住,一时竟没有挣动。 他的脸贴着她柔软的鬓发,一声轻叹飘然而出:“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只能我亲口告诉你了——” 她不安地抬了下头。被他用手轻轻往回一按,又不动了。 “江亦柔,”他低低道,“我心悦你已久。” 江亦柔呼吸一窒,抵在他胸前的手一下子收紧。 我心悦你已久。 不单单是心悦。而且是已久! 她有些傻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为什么呢?” 像纪连宋这样的人,在这上京之中,要风是风,要雨是雨,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她? 他没吭声。 江亦柔有些生气,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喜欢她连个理由都没有?她就没有一点好处? 她挣扎起来:“不说就放开我。” 纪连宋轻咳一声,下意识收进臂弯,把人搂得更紧,免得让她瞧见自己脸上的窘色。 江亦柔被他拥着好一会儿。声音闷闷道:“我还要找书。” 他眼梢一挑,淡淡道:“别管了。” “不成。” “好。” 他应得干脆利落,倒叫她有些奇怪。她下意识抬头,看见一张带着浅笑的脸:“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开你。” 江亦柔冷哼一声,手掌一转,动了内力,猛然推开了他。 纪连宋后退两步,勉强稳住身形,缓缓地笑了:“果然。穴道还是封着比较好。” 江亦柔后退一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敢!” 他从袖下取出折扇,轻轻打开,靠着墙悠悠地摇了起来:“你不是急着找书么?” 江亦柔翻了个白眼:深秋天里。打什么扇子?分明是附庸风雅! 她俯身捡起刚才落到地上的书单,将其中三个生字指给他看:“这三个字我不知道。” 纪连宋莞尔,不知道就罢了,还这么理直气壮,好像不认字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一样。他想起以前乐平公主拿着本书歪缠于他,读错了一个字就恼羞成怒。回去以后就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那一个错字于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凝视她半晌,开口一一解答起来,眉宇间有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意。 一个半时辰后,书单上所有的书都已找齐。 苏白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江亦柔,目光莫测:“没有出错,你做得很好。” 江亦柔应了一声就垂下了头,免不了一阵心虚。能找齐这些书,大半是纪连宋的功劳,她只是费了些体力罢了。 凤英先生觑了一眼苏白看着这婢女的神色,觉出有几分不对,眼底掠过一丝异色,面上只淡然道:“子文,时候不早,赶紧把书给韩先生送过去罢——” “是,学生这就过去,”苏白收回目光恭敬地行了一礼,“子文告退。” 凤英先生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睨了江亦柔一眼。 江亦柔捧着一摞叠得高高的书跟着苏白朝外走去,走到门槛前,她身形一顿,终是忍住了扭头朝楼梯口看的冲动,垂头走了出去。 她一路跟着苏白,发觉他的步子比先前要慢上许多,不觉有些讶异。 走到半路,身前之人忽地脚步停住,转过身来:“你——拿不拿得动?” 江亦柔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奴婢可以的。” 苏白点点头,转身继续朝前走去。江亦柔在后面轻轻皱起眉头:她怎么感觉苏白今日有些古怪? 走了没几步路,经过一处路口,突见有两个人急匆匆朝另一边走去,苏白与江亦柔不由双双顿住。 只因那匆匆离开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遇到过的祁王兆临和他的护卫常若。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江亦柔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祁王脸上的不悦之色。 她心头一跳,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白驻足半晌,又一声不响地抬脚往前走,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江亦柔只得垂首默默地跟上前。 两人将书抱到一处叫作慎独轩的小屋前,交给了两个书童,便回到南行阁向凤英先生交差。之后苏白与凤英先生说了一会儿话就别过。 等二人回到苏府,已经是中午以后。深秋午后,日光微微却抵挡不住天气飒冷。这个时辰,府里人本都该在各自屋中休息。不想两人一踏入前厅,竟见大厅内站满了女眷。 孙氏看到苏白进来,又惊又喜,冲他招手:“白儿,快进来,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苏白忙走过去,走到半路就听孙氏激动不已道:“刚才宫里人送来请柬,是乐平公主邀请我们苏家所有的女眷到闲花苑赴宴——” ———————————————————————————————————————— 今日第二更,给天幕惊鸿月票和跑去烦恼普通红包的加更!!爱你们么么哒~(未完待续。) 113 暗中提点 闲花苑是当年谢贵妃盛宠一时皇帝下旨为其建造的园林,素有“飞来宫”的美称。谢贵妃容貌艳冠六宫,性情娴雅温柔,深得帝宠。自十年前谢贵妃仙逝以后,皇帝便极少到闲花苑去,只将其交由乐平公主打理。 乐平公主常在闲花苑设宴,邀请上京城中的名媛贵妇相聚。乐平眼高于顶、目下无尘,一般的世家还看不上眼,能被邀请去闲花苑的都是皇亲国戚。苏家虽然是苏贵妃的娘家,但到底不是上京袭爵封王的世家大族,入京这么多年,还从未收到过闲花苑来的请柬。 听了孙氏的话,苏白一怔,想到上回在太子府见到的那位公主殿下,不免蹙起了眉头。 孙氏哪想的到其他,单是看到那烫金红底的请柬便乐开了花,笑得满面红光:“乐平公主给我们苏家下帖,那是看得起我们,这回要去闲花苑赴宴,可有的一番准备了,万不能叫其他世家的夫人小姐看扁了去。” 苏白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位公主殿下连自己的外祖谢家都不放在眼里,无端端的怎么会给苏家下帖?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孙氏没发觉苏白神色有异,却瞅见了站在苏白身后的江亦柔,当即眉毛一拧道:“这丫头不是五姑娘房里头的人吗?” 她这一声犹为尖利,引得厅内众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时间几人神色各异。 江亦柔忙给孙氏行了礼。 苏白睨了她一眼道:“人是我向五妹妹借的,今日去了一趟高林,正缺个帮手,我见这丫头挺机灵的,就喊她过去帮忙了。” 府里什么人没有,找人帮忙需要特地去长房的小姐屋里借人? 孙氏嘴动了动没有说话,看向江亦柔的目光却跟刀子一般毒。刘氏的脸色也不大好——不知这苏白是怎么回事,老爱与府里的丫鬟厮混,若是一般丫鬟也便罢了,偏偏是姑娘房里头的人。以前的兰罗如此。眼下的秋月亦是。 脑海中闪现苏云堂那如色中饿鬼一般的猥琐面目,刘氏掩在帕子底下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江亦柔垂下头,心里把苏白骂了一万遍。 苏白则侧身对着不远处的苏沛然温和一笑:“五妹妹,多谢你了。”苏沛然浅笑还礼。目光落在江亦柔身上轻轻一点。 江亦柔会意,小步上前,退到了苏沛然的身后。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又是一番思量。以往苏白跟苏沛然的关系不过是一般而已,后来出了兰罗的事。苏白当众折了苏沛然的脸面,兄妹俩的关系应该很恶劣才是。可如今瞧他们二人这一来一去,和睦恭谨,不似作伪。 苏欣然别过脸哼了一声,表面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中却是无限的委屈酸涩。以前在这苏府里头,苏白分明与她最为亲近。自从出了兰罗那档子破事儿以后,苏白就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话,平时见面就是淡淡打个招呼,很是冷漠。 若仅仅是对她冷漠也就罢了。偏偏苏白眼下待苏沛然这贱人亲近许多,叫她愈发不忿。 苏妙然倒比苏欣然无所谓的多,本来她就不在意苏白对谁好,跟苏白,她只要能维持客客气气的兄妹关系就好。她看了一眼苏欣然,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若是走得太近,搞不好会跟苏欣然一般,出了什么岔子反成仇人。再说,苏白这个少爷,在苏府的分量不过尔尔。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刘氏见孙氏还坐在那儿盯着苏沛然身后的丫鬟看,不由皱眉轻咳一声:“府里三个姑娘要去赴宴,免不了要制新衣,这事儿。你来安排可好?” 孙氏受宠若惊:“我……”苏府上下中馈向来是刘氏在操持,从没有给过她插手的机会,今儿个是怎么了? 她抬眼见刘氏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顿时神思一凛,笑应道:“这自然好,我一定好好安排。” 苏欣然撅起嘴:“公主设下的宴会。怎么会请两个庶女过去?不会是搞错了吧?” 苏妙然神色一僵,旋即恢复如常。苏沛然在一边垂首喝茶,恍若未闻。 江亦柔撇嘴:苏欣然就是如此,见不得别人好,总忍不得刺个一下,不管有没有用,能让别人痛一下也是好的。 刘氏嗔责地看了她一眼:“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公主殿下将咱们府上的三位姑娘都列进去了,你这丫头,在这多嘴什么?” 苏欣然扫了苏妙然和苏沛然一眼,冷冷一哼,转过身又抱起刘氏的胳膊撒起娇来:“反正我不管,这回去闲花苑我一定要穿得最好看。”说到“最”字的时候还若有若无地瞟了苏妙然一眼。 苏妙然心里冷笑,看来上回去太子府宴自己盛装亮相的事,苏欣然是记恨上了。可是长得不够好看,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丑人多作怪罢了。 刘氏摸了摸她的头:“你婶婶会看着安排的。” 孙氏就在底下掩嘴笑。 几人说了一阵话,就各自散去。苏妙然眼见苏欣然要折身朝馨香阁去,加快脚步走上了前:“四妹,我听说,赏菊宴那天平阳侯世子也会来。” 苏欣然脚步顿住,面上飞霞,猛然扭过头看向苏妙然:“真的?” 苏妙然浅笑点头,压低声道:“你前一段日子不是都在练琴么,那位世子爷是个爱好风雅之人,你若能在赏菊宴当日拔得头筹,便能叫他对你刮目相看了。” 苏欣然脸上浮现浓浓的红晕,这回不是害羞,是兴奋。 苏妙然轻柔的低语令她的心霎时间涨得满满的。 “听说,平阳侯世子已故生母在世时最爱弹清平调,世子又极为孝顺怀念母亲。”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够了,苏妙然看着苏欣然渐渐变亮的双眸,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 今日一更送上~~今天作者君跑完了十二分钟跑,只剩下半条命了,更得有些晚,还请见谅!谢谢书友的推荐票~么么哒(未完待续。) 115 无妄之灾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自乐平公主给苏府下了闲花苑的帖子,苏府上下都雀跃不已。唯一反常的是四姑娘苏欣然,她连日来都足不出户,除了晨昏定省,不曾出过屋。 江亦柔却是知道个几分,她好几回经过苏欣然的屋子都隐约能听到琴声,想必苏欣然将自己关在屋里是在苦练琴艺。距赏菊宴那日只剩下大半月,短短半月内想要在琴艺上突飞猛进似乎不大可能。可苏欣然如此习艺,犹如疯魔,着实古怪。 相比之下,苏妙然则安静得多。她举止如常,看起来颇为镇定从容。而且自上回苏悦然当面讥讽过她以后,她就从未再到疏阔轩来过。 没人来打扰,苏沛然与江亦柔两人倒也乐得清静。这日,苏沛然正在屋中吃着苏白使人送来的枣糕,孙氏的丫鬟碧云突然到疏阔轩来求见,说是上回量衣的事需要她的贴身丫鬟秋月过去确认尺寸。 听了那丫头的通报,苏沛然目光微凝:“不必了,那日李嬷嬷记得无误,我是亲眼看过的。” 碧云赔着笑:“姑娘,您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回是二夫人头一回从大夫人手里接事儿,夫人一心想把这事儿办妥当,不想有半分差错,这才要请人过去再三核实,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苏沛然低眸不语,心中不以为然。不过是安排个人给府里几位小姐量衣服罢了,说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好似刘氏当真把苏家的中馈都交由她孙氏了一般。 碧云见苏沛然不说话,心中不免着急:“五姑娘?” 苏沛然眉心一皱,正要拒绝,却见江亦柔冲自己眨了眨眼,涌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她要是贸贸然这么拒绝了孙氏的要求。恐怕会得罪二房,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可孙氏这摆明了是居心不良,以往量衣服哪有这样的规矩? 江亦柔对着碧云福了福:“还请姐姐带路。”语罢她转身看着苏沛然微微一笑:“小姐放心,奴婢去去就来。不会耽搁太久。” 苏沛然自然领会得她这一笑的含义,轻轻颔首,并不言语,只眉宇间仍有一抹忧色。 碧云懵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她喜不自胜地对着苏沛然屈身行礼。而后便领着江亦柔朝外走去。 走了半晌,江亦柔问道:“碧云姐姐,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呢?” 她们眼下所走的,既不是去往前厅的路,亦不是通向孙氏所居斐然阁的路。 碧云眼底掠过一丝异色,笑了笑:“自然是去往斐然阁了,不过因着上回毒虫的事,不敢往大路走罢了。” 江亦柔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碧云见她如此,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沿着小径一路走到一座偏僻的小院。院门虚掩着,四下无人,有几分荒凉。江亦柔咦了一声:“这儿是什么地方?” 碧云上前推开了门:“二夫人还在里面等着呢,咱们赶紧进去吧。”江亦柔应了一声好。 小院内落叶堆积,灰尘满地,正对着她们二人的屋子大门敞开,堂内坐着的人一身烟罗紫色纱裙,鬓间珠玉缭乱,颇为气派,正是苏府二夫人孙氏。 碧云领着江亦柔上前行了礼:“见过夫人。” 孙氏放下茶杯。对着江亦柔略一打量,目光淡淡的:“秋月是么?走上前来让我瞧瞧。” 江亦柔顿了顿,低着头的样子显出三分娇怯,缓缓地走上前。 孙氏靠近端详她面孔片刻。眉头一缓:“模样生得倒是齐整。”她见这叫秋月的丫头虽生得颇有几分颜色,却胆怯乖顺,瞧着是个好拿捏的,不由心底一宽。 先前已经赶走了一个兰罗,人不见了苏白就大动肝火,如今苏白又看上一个。若是再弄没了,也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只那兰罗竟不知好歹地怀了苏白的孩子,本来若是收作通房也无妨,可有了孩子却不一样。正经人家的少爷,哪有还未娶妻就让妾室和通房先有孩子的?若是传出去,上京城中还有哪一户人家愿意把姑娘嫁到他们苏家来? “碧云,把东西端上来。” 碧云应声折身去端了一碗早就备好的汤药出来。 江亦柔目光一凝,是要毒死她杀人灭口?不,不会,孙氏的胆子没这么大,她是苏沛然屋里的人,孙氏如此正大光明地派人请了过去,要是弄了个有去无回,肯定要被刘氏追究。 她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这碗里的药莫非是…… “喝了这个,往后你跟二少爷的事,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平日里好生伺候着少爷,得了少爷的喜欢,日后抬个姨娘也不难,只是你切记,万万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然,我自有法子让你滚出府去。” 江亦柔一怔,霎时间明白过来,那果真是避子汤。 “夫人误会了,奴婢跟二少爷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孙氏眉头一皱:“不要不识抬举,这药是赐给你保命的,要是不喝,只有一个死字。” 江亦柔垂头后退了一步:“夫人明鉴,奴婢与二少爷当真没有瓜葛,时候不早,小姐还等着奴婢回去,若没有别的事,还请夫人容奴婢先行告退。”语罢作势要转身离开。 “混账!”孙氏气极,砰地一声扔了茶杯,“给我站住!” 江亦柔没有停顿,提步朝外走去。这时,门外闪出两个面生的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挡在了她身前。 此二人身形高大,如此一挡,将门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也无。 江亦柔唇角一翘——看来孙氏真是有备而来。 软的不行,就用强的么? 少女纤瘦单薄的背影看起来犹为无助可怜,碧云收回目光,心里提不起半分同情。敢勾引二少爷,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 孙氏浅浅一笑:“乖乖把东西喝了,否则,别想出这个门!” 江亦柔转身看向孙氏,眼下,无论她如何解释自己与苏白的关系孙氏都不会相信,只会当她是为了逃避喝药的狡辩罢了。 “夫人,奴婢斗胆问一句,先前的兰罗姐姐是不是也是被您这样生生逼死的?” “大胆!”孙氏面色一冷,“一个奴才,敢这样跟我说话,反了不成?来人,掌嘴五十!叫她知道厉害!” 门口的婆子闻言领命,大步上前,扬手冲着江亦柔的脸就要招呼过去。 掌风扫过,还未碰到江亦柔的脸,婆子忽觉小腿后边一疼,整个人失了重心,竟直直地往前摔去! 江亦柔一怔,自己掌心的珠子分明还没有弹出去…… 她下意识抬起眼,就看到一个人怒气腾腾地站在后面,登时愣住。 —————————————————————————— 今日一更送上!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116 不慎失言 孙氏不防这偏僻之处还有旁的人出来,也是一惊,待看清那人模样,心头如被冷水浇淋,霎时冰冷下来。 只因眼前这华服锦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苏白! “白儿,我……”孙氏唤了他一声,蓦地撞见他眼底惊涛骇浪似的惊怒神色,吓得闭上了嘴。 苏白紧紧抿着唇,两颊微微抽动,似乎极力隐忍,显然是怒到极致了。 江亦柔垂下头往旁边退了一步,暗道:来了也好,倒省的她出手。 那被踹倒的婆子晃着身子才站起来,扭身一看来人,吓得一哆嗦,竟又跌回地上。孙氏边上的碧云也是面色惨白,二少爷在府中素来是温和之态,除却上回兰罗的事,何时有过这样的怒色? 苏白握紧拳头向前走了好几大步,看也未看江亦柔一眼,只直直地盯着孙氏看:“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他先前在路上偶见孙氏的丫鬟碧云领着秋月往偏僻处去,暗生疑窦,就悄悄跟了过来在外偷听,不想竟遇上一出好戏。 孙氏何曾被自己的儿子用这样尖利的目光看过,一时间目光闪烁,底气不足道:“不过是叫了你五妹屋里的丫头过来确认一下前几日量衣的尺码罢了……” 苏白痛心地看着她:“母亲,事到如今,您还要骗我不成?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孙氏脸色一白,正欲说什么,却听苏白接着道:“兰罗到底去了哪里?您今日若不与儿子说个明白,儿子便跪在这儿不起来,等你开口为止!”语罢一甩袍子,直挺挺地跪到了地上。【ㄨ】秋天的衣袍不算太厚,两膝撞到又冷又硬的地砖上,闷声一下,孙氏一看,只觉自己的膝盖也疼了一下。 “孽障啊!你……你这是要逼死我不成?” 苏白咬牙:“儿子不敢。只儿子自小到大,算得上喜欢的女子也不过兰罗一人,她与那些个贪恋主子地位的丫鬟不一样,她待我是真心!我绝不能令她委屈!” 孙氏气得喘起气来:“你这是什么话?她待你是真心。我这个亲娘莫非就想着要害你不成?世上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偏要自家妹妹屋里头的人?糊涂啊糊涂……你是被那丫头迷了心窍!她若真是个安分守己的,又岂会轻易怀了身子?你实在是……” 苏白一愕,失声喊道:“母亲,你说什么!什么怀了身子?” 孙氏嘴唇一哆嗦,立马闭住了嘴。碧云吓得浑身冷汗。暗叫不好。 在旁边听着的江亦柔也是一顿惊疑,兰罗有了身孕?她心念一转,霎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们要叫兰罗消失…… 苏白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暗沉沉的可怕至极,向孙氏逼近了好几步:“母亲,刚才的话,您再说一遍!” 孙氏咽了口唾沫:“我……我忘了……” “您说兰罗她有了身孕不是?我分明听到了……”苏白额上青筋毕露,显出三分狂乱暴怒之态。“她人到底在哪儿!” 孙氏虽是苏白母亲,也从未见过自家儿子如此模样,登时又惊又怕。 眼下看来,兰罗这事是骗不过去了,既如此,切不能叫白儿跟自己这当娘的离了心去!想到此处,她立马道:“这事儿是你婶婶的主意,人也是她派人打发的,你要问,就去问她吧……” 苏白一听。折身往外就跑,气势汹汹,直冲着刘氏所住的兰香院去。 孙氏一见,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其他,提起裙子就跟了过去:“白儿!” 片刻之间,这屋中就只剩下了江亦柔一人。她愣神半晌才回过神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疏阔轩找苏沛然。 她进屋的时候,苏沛然正在案前看书等她,一见她回来。忙放了书上前问她情况。江亦柔喝了口茶,将先前所听所见一一与苏沛然说了。苏沛然听得面色端凝:“竟有这样的事?兰罗是怀了二哥的孩子……那她如今人在何处?” 江亦柔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人是大夫人打发的,恐怕只有她知道,苏白已经去找她了。” 苏沛然眉头一皱,面色愈发不好看起来:“上回光是知道兰罗被碾出府去,二哥便是那般失了心神的模样,如今又……他要是与母亲闹起来,被父亲和二叔知道,不知会被如何责罚……” “你想帮他不成?”江亦柔觑着她神色缓缓道。 苏沛然看向她点了点头:“想是想,却不知怎么帮。” 江亦柔沉吟片刻霍然起身道:“我倒是可以拦他一拦,沛然,你且在屋中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不等苏沛然开口,提气飞奔而出。她加了脚力,以轻功飞掠,顷刻工夫便落在了兰香院门前。 侧耳细听半晌,未闻院中有什么争吵声响,她不由松了口气——幸亏兰香院离刚才那地远了些,否则还真不知赶不赶得上。 心念刚落,那边便远远走来一人,脚步生风似的快,衣袍扬起,面色铁青,不正是苏白? 这真是要往枪口上撞了! 江亦柔暗吸一口气——不听话就干脆打晕了事! “二少爷!”她轻喝一声,身形一侧挡在了苏白面前。 苏白目光一沉:“滚开!” 江亦柔纹丝不动:“你这样进去不仅不能问出兰罗的下落,还会把事情闹大,此事若叫大老爷和二老爷知道,少不了关你禁闭,倒是要再想找到兰罗,岂不是难比登天?” 她一气将话说完,绷紧了背脊直直地看着苏白,随时准备出手切晕他。 苏白止住脚步,面色几变,脸上终是浮现出几许痛苦之色:“她还能再等么……” 先前他是为息事宁人没有逼问兰罗的下落,如今才知道她是有了身孕,依照刘氏的行事作风,兰罗这样的人,自然是留不得,再说,孙氏适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兰罗很可能……已经…… “要是她还活着,你就这么进去大闹一通,岂不是要断了她最后的生路?” ———————————————————————————————————————————————— 今日一更送上,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117 一个旧人 少女双眸清亮,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坚决,仿佛直入人心底。 苏白神思一恍,心中的怒意竟平息少许。他想到兰罗的双眼,她并不多少美貌,但看着他的目光总是纯粹而宁静。 对着兰罗,他的心底就会生出一分平和。 也不知怎的,眼前这个秋月,竟令他产生一丝从未有过的悸动,这感觉,与兰罗相比,竟是大大的不同。 江亦柔叹了口气,本来也不该她来管这个闲事,只苏沛然如今与苏白有几分兄妹情谊,不忍心看着他吃大亏,她才贸贸然插手拦他一回。所幸,他不是全然失了心神、毫无理智。 过半晌,苏白心神稍定。 他看了一眼兰香院的大门,又凝视江亦柔片刻,嘴唇翕了翕,终是转身离去。 他这掉头一走,倒是江亦柔愣住。没想到自己这三言两语就劝住了这人,分明刚才还一副怒火滔天的模样。 莫非这苏白,口口声声谈什么对兰罗真心,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想到此处,不由暗自摇头,苏白对兰罗是不是真心,与自己何干? 这会儿,孙氏也带着人赶了过来,正与往回走的苏白撞见,忙上前急急问道:“你这是去了兰香院不成?” 苏白默然片刻,本不想开口说什么,眼见是自己母亲,到底还是张嘴道:“没有。” 孙氏一听,提到嗓子眼的心登时落了下来,还欲问什么,却见苏白早已走出了几丈远,背影渐行渐微。 她心头一凉,站在原地呐呐不语。 “夫人,要不要再去劝劝二少爷?”碧云忍不住道。 孙氏闭了闭眼,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让他自个儿静静也好。”这事只要没闹到苏云堂、苏锦堂那里就还有余地。 想了想,她又道:“碧云。晚些时候,你替我去把秦嬷嬷请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兰罗的孩子没了的事,苏白还不知道。若是知道这事,不知他会作何反应。眼下还是得先问出兰罗的下落再说。 入夜,秦嬷嬷随着碧云一同到了斐然阁。孙氏早便坐在那儿等着,一见人来,立马急上前:“秦嬷嬷。你可知兰罗到底去了哪里?” 秦嬷嬷吓了一跳,眼神躲闪往左右看:“二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那丫头早被人打发了出去,老奴怎的知道?” “你不必跟我打晃子,我告诉你,今日白儿听到了些风声,险些要闹到大嫂那儿去,这事儿要是闹得大了,别说你,就是大嫂也得不到好去。大哥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想必你比我要知道得多!” 苏云堂这个人,平日看起来温温吞吞、畏畏缩缩,其实是最为阴狠无情的那一个。以前苏沛然的生母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后来的春桃亦如是。【ㄨ】苏云堂不敢对刘氏如何,却是能拿刘氏手下的人开刀的。 秦嬷嬷当然知道这利害,她面色变了变,看向了碧云。 孙氏挥挥手:“碧云是我的贴身丫鬟,不会随意声张,你直说便是。” 秦嬷嬷点点头方压低声道:“二夫人。那次出了事后,大夫人就叫老奴把人打发给了胡五。” “什么?!”孙氏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秦嬷嬷忙上前一步:“夫人!” 孙氏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你说的胡五,是那个旧人不成?” 见秦嬷嬷点头。孙氏的脸色霎时大变:“大嫂她……她怎么可以?” 这个胡五,是以前苏老太爷跟前的人,持苏府上下人的极刑,心肠狠辣处,令人胆寒,府中不知有多少犯了规矩的下人死在他的手里。当年苏府在老太爷手里整治得家规严整。也有一部分原因与他相关。胡五是苏老太爷的心腹,也是苏家两兄弟的心头刺。多年前,他被人抓到与府中丫鬟偷情,为了向苏老太爷表明自己是被人诬陷,不惜当着众人的面毁容自宫。 孙氏当时也在场,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场面。 就连身为男人的苏云堂、苏锦堂二人都双双失色,更不提在场的女眷。 自那以后,胡五仍旧跟在老太爷身边做事,直到老太爷死后,他才离开了苏府。 这个人,竟然还在?他竟然还在刘氏手底下做事? 孙氏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涌上了她的心头。她一直都知道刘氏有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手段,却不知她已经厉害到能够拿捏指使像胡五那样的人了。胡五以前是苏老太爷的心腹,现在成了刘氏的手下,莫非是苏老太爷有意安排的不成? 她狠狠咬着牙,两眼发红。 老太爷凭什么这样看重刘氏?就因为她是长房的媳妇?难道她孙氏就不是苏家的媳妇了么? 刘氏也不见得有多厉害,若不是有老太爷的看重和庇护,她还能狂到哪儿去? 秦嬷嬷见孙氏神色变幻莫测,暗暗心惊,有些后悔适才将胡五的事透漏了出去。 孙氏勉强压下心底的起伏,问道:“兰罗那丫头现在还在胡五手里?” “正是,大夫人叫胡五吊着那丫头的命,只让她疯了而已。” 默了片刻,孙氏道:“嬷嬷,现如今,白儿已经知道兰罗有过身孕的事,这件事,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可有应对的法子?” 秦嬷嬷弯下腰缓缓道:“回二夫人,老奴觉着,二少爷之所以如此看重兰罗,不过因为晓得兰罗有了身孕的事,想必他在意更多的,还是兰罗肚子里的孩子。” 孙氏冷笑:“孩子早叫四姑娘打没了,你还能给我变出一个不成?” 秦嬷嬷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孙氏一眼。 孙氏心头一跳,当即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依老奴愚见,不如抱一个孩子假装成是二少爷的孩子,”秦嬷嬷顿了顿,“至于兰罗那丫头,就再留不得了,到时二少爷问起,夫人只要说她是难产死的就成,没告诉二少爷是怕他伤心,孩子没抱回来是怕事情闹大丢了苏家的颜面,而且还为成婚就先有庶子,这事传出去,对二少爷将来的婚事也是大大的不利。” 孙氏眼睛一亮,却突地想到什么皱起眉道:“如此一来,不还是抱了个庶子回来么!” 秦嬷嬷摇头:“这个孩子只要骗过二少爷就行,二少爷知道这孩子是自己的就成,至于说出来到底是谁的儿子,就是另一回事了。想必二少爷也是顾及名声的人,这样一个庶子,能抱回苏家养便不错了,不必把名头也坐实了。” “那依你的意思,这个孩子,放到谁的名下养才好?” —————————————————————————————————————— 今日第二更,给月票的加更~~谢谢大家投票给我,感谢书友们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118 真实身份 秦嬷嬷回去以后,不敢有所隐瞒,将苏白的事详细与刘氏说了。刘氏听她说完,神色淡淡,只皱了下眉道:“你把胡五的事告诉她了?” 秦嬷嬷白着脸跪下,咬咬牙道:“老奴一时说漏了嘴,还请夫人责罚。” 刘氏闭上眼拨着手上的佛珠:“无妨,知道了就知道了,凭她的能耐也成不了什么事。” 秦嬷嬷松了口气,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刘氏,正瞥见她云鬓间一小朵白色的簪花,一个激灵又飞快垂下头去。 一想到刘氏那夜的哭声,她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那一声声“江郎”,惊心动魄,分明是在唤…… “二房的事,你既已点拨过孙氏,剩下的就不必再插手,”刘氏道,“我还要念一会儿佛经,没什么别的事你就先下去吧。” 当日夜里,苏白派了人到疏阔轩叫江亦柔过去说话。江亦柔暗自纳闷:出了这等事,他不急着去找兰罗,也不兀自消沉,找她去做什么? 她跟着丫鬟进屋的时候,苏白就端坐于前,看样子是在等她。 “奴婢见过二少爷。”她福了福就垂头站在那儿,一眼都没朝苏白看。 苏白摆手屏退了屋内其他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左右逡巡。江亦柔心里咯噔,本来她就已经被孙氏当成是勾引主子的狐媚了,苏白如此做派,岂不是要加深孙氏的误会?想到此处,她不由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苏白看到她的动作,双眸一沉:“秋月,你可知我特意找你过来,所为何事?” 江亦柔低着头:“奴婢愚钝。”心中却是一顿腹诽:我既非你亲娘,又非你肚中蛔虫,如何能知道你的意图? 苏白讥讽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必再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上回你打扮成那样偷溜出府被我撞见,后来在高林还能找出凤英先生书单上的书,一般的下人哪能做到?” 江亦柔心中突突地跳。这是要与她算总账的意思么? “二少爷想多了,奴婢那日出府是得知兄长抱恙,实不安心,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至于找书的事。少爷也知道,奴婢过去在纪府当差,跟着纪大公子读过些书,认得几个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苏白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望到她眼底里去。良久。他缓缓一笑:“寻常下人遇着这种盘问,哪还能如此镇定、对答如流?你休想诓我。” 江亦柔忙跪了下去:“就算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二少爷,少爷您真是误会奴婢了。” 苏白冷冷道:“你可知道,那日在高林书阁中,我看见了谁?” 听到这话,江亦柔下意识抬脸看了他一眼,正与他黑沉的目光撞到一处,惊得缩了缩脖子。 他缓缓地起身,踱步到她跟前。伸手把她扶了起来,两眼直直地看着她:“我看到了纪氏的那位少当家。” 江亦柔手一颤,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更低:“我看到他搂着你说话,你们之间,恐怕不是旧主仆这么简单罢?” 江亦柔一惊,抬手欲拂开他。苏白眼睛一缩,抓得更紧。她手掌一翻,掌风凌厉而出,直击他面门。 苏白面色大变。凛然后退:“你!” 江亦柔抬起头看他:“二少爷不必担心,刚才那一掌连一成内力也没有,不过是个警告而已。” 苏白后退一步,扶住腰上的软剑。目光涌动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亦柔看了一眼他搭在腰间的手,蹙起眉头,不答反问:“你是怎么看到我们的?”依她和纪连宋的警觉,若是有人靠近,不可能毫无察觉。 苏白不防她问这个,一愣后才冷冷开口道:“纪连宋素来自作聪明。以为万无一失,却不知你二人贴着窗,影子正好落在墙上,让我瞧了个分明。” “只看影子你就知道是纪连宋?”江亦柔的眉头蹙得更紧。 苏白摇头:“当时不知道是他,后来派人问了书阁管事,才知那日除了我们,只有一人去过书阁五楼,那人只登记了纪氏的名头,未写姓名,我当时还不能确定。” 江亦柔睁大了眼:“你刚才是故意试我?” 苏白点头:“不错。” 她暗叹:这些上京的公子哥,一个个都是如此可憎。 苏白抽出腰上的软剑,剑指她眉心:“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与纪连宋是何关系?” 江亦柔抬手直接握住了剑身,轻轻一扭,将其生生捏成两截。 苏白一震,眼底掠过一丝不可置信之色。 “二少爷,你看到了,”江亦柔望着他,目光平静,“你不是我的对手。” 苏白压下心底惊疑,恢复了常色道:“那又如何?你还能在此杀了我灭口不成?” 江亦柔叹了口气:“我不敢,也不想杀你,只要二少爷保证不透露我的身份,我们就能相安无事。” “你在威胁我?”苏白道,“你是纪连宋的人,又有如此厉害的武功,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苏府来去却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再过几个月我就会离开苏家,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段日子里,我不会伤害苏家的任何一人,也不会做出任何损害你们苏家的事来。” 苏白目光微变:“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到苏家来?” 江亦柔没有吭声。 苏白向她逼近了一步,拔高声音道:“你今日不说个清楚明白,我就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你以为,我会放任你这样危险的人物成日到晚在我五妹身边伺候么?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食言加害于她?” 沉默半晌,江亦柔终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她嘴角一抿,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声音低得轻不可闻:“说起来,我应该叫你一声表哥才是。” —————————————————————————————————————————— 今日一更送上~~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作者君每天也会坚持不懈地给自己投一票,新人都是孤独滴,感谢有大家的陪伴。(未完待续。) 119 似真似假 苏白听得这一句,蓦然一怔,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她抬眸,面上的笑极淡:“我们本来就是认识的,表哥如今倒不认识我了?” 这一声“表哥”于苏白而言,初初如一声惊雷。而后他想到眼前这人与苏沛然素日来亲密在意的种种,那惊雷便如炸开了池塘一般搅乱满顷碧波,翻起阵阵惊浪。幼年时见过的一张模模糊糊的青涩面容隐约浮现,心头的猜想却仿佛越来越清晰似的,他抑制不住心底的起伏,惊声:“是……是你!” 江亦柔不言不语地望着他,看似镇静,实则忐忑不已。若是这厮决心要将她的身份揭露出去,事情还真会变得有些麻烦。 他双眉紧蹙,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她。 江家那个小表妹,他自然是知道的。小时候他们接触不多,印象不深,但后来江家出了那样的事,因怕触动苏老太太的伤心处,江氏夫妇二人的名字在苏家几乎成了一种不可提及的禁忌。江氏二人的女儿在火灾之后离奇失踪,也成了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的一块心病。真要说起来,当年的那个小表妹是什么名字他都忘记了,只朦胧记得一个纤瘦细长的身影罢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苏家上下早就忘记了这个表姑娘,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他神色变幻莫定地看着眼前女子,勉强稳住心神道:“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你既不信我,又何必非要我道出自己的身份?” 苏白定定地看她,神色恢复了一丝清明:“你真是江家的……”他顿了顿,目光显出凌厉之色:“你如今又回到苏家来,是什么企图?” 江亦柔目光平静地回望过去:“我回到苏家只是为了看一看沛然,她在苏家过得如何,这么多年,想必你知道得比我清楚,我如今只想多陪她一段时日。” 苏白冷眼睨着她:“嘴上说得好听。你既只想陪着她,怎的几个月以后就要走?”他本意是想说,你这女人留几个月便走,岂不就是想在苏家行了恶事以后溜之大吉么?结果话一出口。却似乎变了味道。 听起来倒像是不希望她走似的…… 苏白悚然一惊,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江亦柔未觉出他异样,只皱眉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语罢看他一眼又道:“信不信随你。” 苏白敛了神色,看她一会儿,想起那日在楼下瞧见的交叠一处的两个身影。竟觉得心里有几分堵:“莫非你是受纪连宋所迫不成?”语气里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希冀。 江亦柔一怔,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虽她一直心觉被那姓纪的耍弄于鼓掌之间,细细想来,他们二人之间种种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而已,谈不上是被迫。若她真的不愿,纪连宋也奈何不了她,只她自己有求于他罢了。 这么一想,竟有几分怔忪出神。 既是交易,总有到头的时候。等哪一日,自己于他而言毫无所用。是不是就……这念头闪过,她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在高林,他轻搂着自己的情态话语,亲昵眷恋,温柔小意,似真似假。 尤其那一句低喃,似叹非叹,犹在耳畔。 苏白见她神色恍惚,心念微动。看她面色模样。似乎与那纪连宋之间,并不简单一般。他心中竟微微一刺,面上则是无状一笑,颇为讥讽道:“你与那姓纪的如何。本也不****的事,我只是要警告你,不论你与他之间有何干系,苏家始终是你的外祖家,你也算是半个苏家人,万万不能为着外人害了苏家。不然,我不会轻饶你。” 江亦柔看他一眼,冷冷一笑,并不吭声。 这一眼倒叫苏白有些羞恼窘迫。他适才那番话未经什么考虑,细想来却是有些自以为是。说什么她是半个苏家人,事实上,这些年来,她失踪在外,苏家除了老太太和苏沛然也无人关心,更别谈派人去寻了。 他轻咳一声,敛了窘色道:“如今我便信你一回,只你不要以为我会掉以轻心任你胡作非为了,在这苏府中,总有人会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若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歹念,休怪我不讲情面。” 江亦柔对着他拱拱手,勾唇一笑:“多谢你的‘不讲情面’,那么二少爷,若没什么旁的事,奴婢这就告退了,五姑娘还在屋里等着奴婢呢。” 她假作秋月时,往往低眉垂眼,装作乖顺迟钝,连头都不大抬起。眼下亮明了身份,无所顾忌,便毫不遮掩地冲他笑。这一笑间,眉眼如月,朱唇如樱,又有恣意冷傲的韵致在其中,竟叫他两眼一痴。 等人已折身走到门口,他才回过神来出声叫她:“等一等!” 江亦柔扭身看他,眉头一挑,一脸“你还要如何?”的神色态度。 苏白被她这神色一激,倒也起了些气性,修眉一竖道:“兰罗的事,你要帮我,不然,我便不会替你保密。” 江亦柔眼珠子一瞪,不可置信:“这我要如何帮你?” 苏白道:“你这样好的武功本事,难道连一个弱女子所在都查不出来?” 江亦柔被他这话气得一笑:“你这话倒好笑,我使的是武功,又不是巫术,就算要察出兰罗的气息,那也得要她在我方圆几里之内才行。” 苏白也意识到自己那话不妥,面上微红,却仍强撑一口气道:“你不是与那姓纪的关系甚好么,他本事通天,我看,请他帮忙八成能成事。” 江亦柔正要张口反驳,却见门外匆匆跑过来一人,忙低头退到了一边。 “二少爷,奴婢有事要禀报!”来人眉目婉约,正是仙桃。 苏白面色变了一变,不悦地扫了仙桃一眼:“什么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冲。 仙桃一愣,看了一眼苏白,又看向一边的江亦柔,神色闪烁了一番,方道:“二夫人叫人传话过来,说是有贵客到了,请少爷您赶紧过去。” 苏白目光一顿:“可有说是什么客人?” 江亦柔也忍不住朝仙桃看过去,要把苏白特意叫出去迎客,想来不是一般客人。 仙桃垂首道:“是位皇子殿下。” ———————————————————————————————————————————— 今日一更送上!有些晚了,昨晚被蚊子吵了一夜,真是酸爽--各位晚安,谢谢书友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120 不可置信 这日登临苏府的皇子殿下竟是兆旭。 萧淑妃被毒杀一案中最为关键的两个宫女,一个毙命,一个自缢,线索中断,案子悬而未决。皇帝龙颜大怒,主审李棠受罚停职。 出了这等事,萧淑妃一案愈发疑云笼罩。如今朝野之中,太子是正统储君,兆旭有萧世初在后,与兆临分庭抗礼。 如此风口浪尖,兆旭竟然会大摇大摆地到苏府来。 苏云堂、苏锦堂兄弟二人眼下都还在吏部,府中男子只剩了苏枫、苏白二人,女眷会见外男终归有几多不便处,刘氏得了通报立马就派人去禀了苏枫、苏白,叫他们二人尽快赶来接待这位三皇子殿下。 苏枫、苏白到了前厅就见兆旭一身便服立在堂前。比起上回所见之时,兆旭眉目未有大变化,只神色间笑意收敛,那把老是捏在手心的折扇也不见踪影。他就那么站着,目光淡淡地扫过兄弟二人一眼,便令人感到大有不同。 待苏枫、苏白行过礼,兆旭径直开口道:“本宫也不与你们绕弯子,今日本宫过来,是要来跟你们要一个人。” 苏白略一蹙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苏枫不动声色道:“不知殿下指的是——” 兆旭想到那张白净秀美的面庞,眉目柔和了一瞬:“她是苏府的丫鬟,名叫秋月,本宫很喜欢她。” 苏白脸色一变,苏枫也是微微一滞。 兆旭身为皇子殿下,竟直接对一名婢子言说“喜欢”二字,尤其这婢子还是苏府的下人,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苏枫心思微转,回想半晌,始终没记起府上有这么一个叫做秋月的丫鬟。他看了一眼兆旭,刚才那番话直白坚决,苏府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恐怕兆旭是有意而为之。苏府与太子关系亲近。但也没有多少同气连枝,不过是依着苏悦然的关系罢了,对这等党争之事,最好还是划清界限、避而远之。眼下若是驳了兆旭的面子。便要得罪他,也不过是个下人,那倒不如随了他心意。 苏枫这么一想,正要开口答应,却听苏白声音平平道:“殿下。秋月是臣五妹的身边人,素来忠心得体,很得其欢心,若是殿下真心喜欢她,不如问过臣的五妹再说,要是直接要了去,恐怕……” 苏枫脸色一变,严厉地扫了苏白一眼,躬身对着面色已然有些不好看的兆旭道:“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殿下想要讨去便讨去。不必过问任何人的意见,是子文逾矩了。” 苏白一僵,没有再吭声。 兆旭睨了一眼苏白,淡淡道:“无妨,苏二公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她们主仆情深,本宫若是强要了她去,想必是不大好。” 闻得此言,苏枫眼底掠过讶色。兆旭身为皇子。不过是讨要一个丫鬟,何必看人脸色。看来他真是对那叫秋月的丫头有几分不同之处…… 兆旭双手负在背后,抿嘴一笑:“今日来都来了,本宫总要见她一面再说。”等见到了人。再问问她的心意不迟。他袖下的拳头微微收紧,竟有几分汗意。 许久不曾如此紧张了。 “殿下稍坐,人马上就来。”苏枫侧头吩咐了下人去叫秋月。 苏白僵直了背脊站在那里,胸口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等看到江亦柔垂头跟着人走到厅内,一副乖巧的模样,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强烈。 苏枫打量了江亦柔一眼。心下暗疑,姿色不过尔尔,虽然美,却也不是什么绝色,竟能引得皇子倾心,想必是有几分手段了。 兆旭见到她来,双眸一亮,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生生止住。 如今他已不再是个闲散逍遥之人,而是一位身处党争漩涡的皇子,当着人面,不能失了风仪。 苏枫眼尖,一看便明白过来,当即一躬身要告退。 他走了几步,见苏白还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眉头紧锁。二弟今日是怎么回事?细细一看,却见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秋月身上,神色间似乎有几分古怪。 该不会…… 苏枫面目一肃,径直上前扯了苏白一把,压低声冷冷说了一句:“还不快走?” 苏白咬了咬牙,这才跟着出了前厅。 二人走出前厅几十步路,苏枫忽地顿住脚步,一转身扬手竟给了苏白一个耳光。 苏白受了这一巴掌,身形一晃,扶着廊下的栏杆才堪堪稳住:“大哥,我……” “你什么!?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苏枫气怒不已道,“不过是一个贱婢,你想因此开罪三皇子不成?若是得罪了他,我们整个苏府都落不得好!你不要跟我说任何话,马上去屋里好好反省,对这个叫秋月的丫头,你就死了那心,既然三皇子已经开了口,那她就是三皇子的人,入皇子府是迟早的事。我们苏府,还没有那个能耐跟皇子抢人!” 苏白心头猛地一跳,本来那种感觉不过隐约浮现在他心头,并不明晰,如今被兄长一句怒骂猛地点醒,犹如捅破了最后一张窗户纸,令他突然明白过来。 莫非—— 自己是喜欢上她了…… 苏枫骂完,却见苏白一脸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更气,连连叹了数声,拂袖而去。 空荡荡的走廊一时间只剩下苏白一人,他扶着栏杆慢慢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过往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逝而过,令他心惊不已,这之中,却又有另一番难以言明的滋味,只叫他的胸腔都隐隐作痛起来。 他摇了摇头,不会如此,也不该如此。 自己心心念念所系之人,分明只有兰罗一人罢了。 对,他喜欢的该是兰罗才对。 在心中默念数次,苏白霍然起身,提步朝书房走去。 与此同时,苏府前厅内,江亦柔正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由着兆旭上下打量。 兆旭先前有许多话要说,后来碍着苏家两兄弟在,没有开口。如此欲言又止了一番,眼下真的只剩下他们二人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男女之事上,他素来不羁大胆,如今遇着个对眼的,却突然束手束脚起来了。 兆旭兀自在那儿酝酿着一番柔情蜜语、痴情柔肠,江亦柔却被他瞧得通身不自在,心里直发怵。 “不知殿下找奴婢是有何事要吩咐?”她轻咳一声道。 兆旭听着她声音,只觉无处不欢喜,微笑着道:“没什么事,不过是想与你说几句话,这几日本宫有点事,没来看你,你过得可好?” 江亦柔屈身福了福:“托殿下福泽,奴婢一切安好。” 兆旭见她情态间待自己有几分淡漠疏离,先是一怔,而后陡然明白过来,暗道:想必是自己许久不来看她,令佳人着了恼。恼了也好,恼了才证明她心中有他呢! 如此一想,兆旭心情大好。这几****在朝中与太子、祁王的人周旋,早就疲于应付,对那些虚与委蛇之徒,更是心生厌烦。当前秋月这喜怒形于色的模样反倒很得他喜欢。 心情一好,三皇子殿下不免起了逗弄之心,故意正了脸色道:“有一件事,本宫差点忘了,你似乎还欠着本宫的银子没还吧?” ——————————————————————————————————————————-—— 今日第一更送上!感谢各位书友的推荐票~~(未完待续。) 121 如出一辙 江亦柔一愕,这才想起上回在入松小筑门口自兆旭那儿得了一袋子银子。那银子她本也不想要,若非兆旭再三逼迫,根本不会收。早料到收人银子会被人拿捏,那袋银子她分文未动过。 “日子一久,奴婢不小心给忘了,还请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去把银子给殿下拿来。”语罢屈身一行礼就往门外走。 兆旭眼睛一瞪,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你等等!” 江亦柔扫了一眼自己被拽住的袖子,压下拂开他手的冲动,看向兆旭,目光疑惑:“殿下?” 兆旭见她神色清明无二,没有半分气恼之色,不由微微一窘。本想借银子的事逗一逗她,却不想她倒当了真。顿了顿,他道:“银子的事不急,我提醒你是怕你忘了,往后慢慢还就是。” 江亦柔嘴角一抽:这位三皇子殿下,抽风了不成? “难得殿下人在苏府,奴婢还是去将银子取来的好,还请殿下等奴婢一会儿,奴婢去去就来。” 兆旭急得紧紧抓住她袖子不松手:“你怎么这样较真?那一点银子又有什么的,你要的话,随便拿去便是,本宫想要的不是银子。” 江亦柔背脊一僵,干笑:“殿下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兆旭只当她是害羞,手往上一伸,径直握住了她的手掌:“秋月,你用不着害怕,如今本宫已经与过去不一样了,本宫有能力护住你,只要你跟本宫一同,没有人敢伤害你一分。你可愿意——陪在本宫身边?” 江亦柔缩了缩手,兆旭抓得紧,一时竟挣不脱去。她咬牙,暗使内力,强挣了开来:“殿下不要如此,您身份尊贵,奴婢一介奴才,不敢高攀。” 兆旭不防她那一下力气如此之大,脱了手又要探手去抓她。江亦柔后退一步,低喝一声:“殿下!请您自重!” 兆旭一怔,几乎不可置信:“你……讨厌本宫?” 江亦柔头皮发麻,立马屈膝跪下:“奴婢不敢。” 兆旭垂眸看着她略微弓起的纤瘦背脊,掠过她因俯身倾泻于地的水缎青丝,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江亦柔把身子伏得极低,大气也不敢出。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偏是位皇子。如今她不过是个婢子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开口拒绝一个皇子。他只消皱一皱眉头,她就会小命不保。 “为什么?”他盯住她道。 江亦柔没有吭声。 兆旭看她半晌,突然笑了一下:“你是在害怕吧?你若顾忌本宫与你地位悬殊,那本宫就……” “并非如此,”江亦柔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奴婢对殿下没有非分之想,殿下乃人中龙凤,奴婢身如草芥,不敢有所逾矩,承蒙殿下错爱,还请殿下放奴婢一条生路。” 兆旭嘴角的笑霎时间凝住:“你要本宫放你一条生路?与本宫在一起当真……如此可怕?” 江亦柔心中一凉。 兆旭看着她细长白皙的脖颈,握紧拳头哑声道:“把脸抬起来——” 江亦柔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仰起脸看他。 望着眼前这张魂牵梦萦多时的清丽面容,对上那双清澈无尘的眸子,兆旭只觉两眼涩得厉害。 一股不甘和气怒涌上他心头,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以往他虽不与太子、祁王争位,却好歹是当朝皇子,自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何曾被人如此拒绝?她这样拒绝了他,他心底不可能不恼不怒。但是光看着她的脸,他竟然狠不下心来强逼于她。 想到这里,兆旭忍不住自嘲一笑。 “姑娘,这不能进,殿下还在里头!” “麻烦行个方便,我有事要亲禀三殿下。”一道清丽娇音自门外响起。 兆旭眼睛一眯,江亦柔也是神色一变。这个声音她是认得的,分明是苏妙然! “请姑娘不要为难小的,殿下有命,没有他的允准,任何人不得入内,姑娘还是请回吧!”二喜道。 “既如此,我就在外边等着殿下好了,正好我也不急。”苏妙然应得慢条斯理,话音间甚至带了一丝闲适的笑意。 江亦柔愈发觉得不解,苏妙然贸贸然前来,不惜犯险冲撞兆旭也要面见他,到底是何居心? 二喜无奈:“既然姑娘愿意等,那便等着吧。” 兆旭皱了皱眉头:“外边那女子是苏家的哪一位小姐?” 江亦柔一愣,四下一顾,才意识到这厅内只他们二人,兆旭只可能是在问她。 “回殿下的话,是三小姐。” 兆旭的眉头皱得更高:“三小姐?叫什么名字?” 女子的闺名又岂是随随便便可以说与外男听的?江亦柔不由斜眼看了他一下:“奴婢不敢直呼三姑娘闺名。” 她这一眼带着点嗔责之意,眼梢轻挑,携着股难言的风流意态,勾人心魄似的,与素日里低眉垂眼的乖巧模样大相径庭,叫他看得一呆。 兆旭强耐住心下翻滚的躁动和酸楚,哑声道:“那倒也罢了,她这么急找来,恐怕是真有要事也不一定,你先退下吧,我们的事,往后……再说。” 江亦柔听到最后,就觉头皮又发麻了一下。话已至此,他竟还不死心?往后再说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抬眼偷偷望了他一回,见他别眼看着他处,脸色却难看得很,只得忍住了涌到嘴边的话。罢了罢了,眼下他这般乌云密布之色,还是不要再火上浇油的好。 念及此,她福了福身便转身往门外去。 推门走出几步,江亦柔眼见苏妙然着了一身鹅黄色素湘衣裙立在那儿,就屈膝朝她行了一礼。苏妙然见她出来,嘴角一翘,似嘲非嘲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三殿下不是找你有事么?” 江亦柔垂首:“姑娘误会了,殿下不过是找奴婢过去问话的。” 苏妙然上前几步,伸手一把勾住她下巴:“啧啧,当初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这张脸,不就是与姨母如出一撤的么?” ———————————————————————————————————————— 今日一更送上。补更没有办到,昨天又断更了,对大家感到非常抱歉。这段时间有点忙,小说的状态不大有。明天开始会进行调整,希望大家再相信我一次,谢谢!(未完待续。) 122 平等交易 江亦柔眼皮一跳,霍然抬眼看向她。 苏妙然的目光掠过眼前人的眉眼,森然一笑:“掩藏得这么好的秘密竟被人知道了去,表妹,你眼下是不是害怕得很呢?” 江亦柔心神稍定,敛回目光:“奴婢不知三姑娘说的什么。”苏妙然怎么会知道的?莫非是刚才她与苏白的谈话被听去了不成? 苏妙然收回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你回来苏家多半是为了五妹妹吧?可惜了,你们两个自以为聪明,将旁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却不知旁人也是有眼睛有耳朵的,哪能叫你们白白糊弄?”她探头到江亦柔耳边低低说着话,一旁的二喜和秀云听不分明,满面狐疑之色。 江亦柔看着苏妙然近在咫尺的脸,抿嘴一笑:“三姑娘,你给沛然下毒,以兆旭的玉佩诬陷她私相授受,又找牛三来意欲毁她清白,这些事,沛然没有与你追究并不是就这么算了。常言道,善恶有报,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她这一笑,眉眼弯弯,看似是再和善温吞不过,只目光之中暗藏冰冷入骨的机锋。 苏妙然见她如此笑容,一怔之后,眼底浮起一丝恶毒的讥诮:“我敢这么做,又岂会怕报应?” 江亦柔睨了她一眼,不欲再多言,略微一福身就要转身离去。 苏妙然伸手拨了拨腕上的珠串,漫不经心道:“你不想知道,我面见三殿下是要跟他说什么吗?” 江亦柔身形一顿,听得她轻笑一声继续道:“你说,三殿下若是知道你的身份会如何?” “什么身份?”一道低沉的男声忽地响起,四人皆是一惊。 苏妙然回过身,看到来人正是兆旭,当即收了嘴角笑意,盈盈下拜:“见过三殿下。” 兆旭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微沉:“你刚才说,本宫要知道谁的身份?” 苏妙然似笑非笑地朝着江亦柔的方向睨了一眼:“臣女是在与自己的婢子秀云说话,想她这下人身份,与臣女一道进去面见殿下恐有不妥。” 兆旭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扫了一眼垂首立在一边的江亦柔,转而望向苏妙然:“三小姐急着要见本宫是有什么事?” 苏妙然轻咬下唇,露出犹豫不决、欲言又止之态。兆旭眉心一皱,瞧她神色,似乎是有什么旁人听不得的事要说。可他毕竟是外男,不好与苏府未出阁的姑娘独处一室。 苏妙然觑了一眼兆旭,见他面有不悦,也未显出分毫怯意,径直伸手从袖下取出一个锦囊,以双手呈上:“殿下看了这锦囊之中的东西就能知道臣女欲禀之事。” 少女粉嫩的五指握在绸面上,指上肌肤比绸缎还要细腻动人。 兆旭斜睨了一眼二喜,二喜会意,从苏妙然手中接过锦囊转身递给兆旭。他拉开锦囊的口子,眼见里面装着的是一块翡翠玉佩,微微一愣。手指捻住玉佩的绳子,往上一拉,看到玉佩上刻着“青蔷”二字,他身躯一颤,目光如刀子一般倏然落到眼前的少女脸上,厉声质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瞧见兆旭霎时间阴沉下来的脸色,江亦柔心头一跳——苏妙然拿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妙然镇定如常地回望着兆旭,须臾,煞有介事地朝左右看了几眼,挑眉道:“殿下真要臣女在这里说么?” 兆旭目光一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嘴上对着二喜吩咐道:“吩咐车夫,去个清静无人的地方,本宫有话要跟三小姐单独说。” 江亦柔不由诧异地看了兆旭一眼,看来苏妙然手上当真是握住了不得了的机密,竟要紧到能逼得兆旭顾不得避嫌都要出府与她相谈。 兆旭握紧了手中的锦囊,大步朝外走去。苏妙然屈膝一下,亦快步跟上了前。她斜眼望了江亦柔一回,嘴角轻扬,面上有一抹难以掩抑的得意之色。 江亦柔权当没有看见,把头垂得更低。 半个时辰后,兆旭与苏妙然的马车抵达一处偏僻的宅院。兆旭命二喜和秀云在院内守着,与苏妙然孤身二人入了屋内。 屋门砰地一声合上,屋子内刹那间昏暗下来。 兆旭袖子一拂,将玉佩猛然掷到了地上:“这是谁给你的!” 苏妙然往前一步,晦暗之中,少女的轮廓模糊不清,却依然可见其秀美纤细的轮廓:“给臣女玉佩的,正是这玉佩的主人。” 兆旭瞳仁一缩:“傅青蔷没有死?”他盯住眼前的少女,激动得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说,她在哪里?!” 傅青蔷是淑妃被杀一案中的关键线索,却在邢审之中自缢而亡,若是她还活着,萧淑妃的案子就还有追查下去的希望。 不同于兆旭的激动,苏妙然的内心却越来越平静。她要的就是他如此大的反应,兆旭若不在意,她手上这个筹码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强忍住腕上的痛意,她冲着兆旭抿嘴一笑,面容娇媚可人,如妖精鬼魅:“告诉殿下也可以,不过在此之间,殿下也要帮臣女达成一个愿望才行。” 兆旭冷冷一笑,毫不怜惜地甩开她的手:“跟本宫谈条件,你配吗?” “没有配不配,只有敢不敢,”苏妙然笑得愈发甜美,“臣女的胆子小的很,尤其怕死,要是说出傅青蔷的下落,反而给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那实在是划不来啊。” 兆旭眼梢一挑:“这个简单,只要你告诉本宫实情,本宫就会安排马车送你到千里之外,让你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日子。” 苏妙然摇了摇头,两眼炯炯地望着他:“臣女想要的,是殿下您身边的那个位置。” 兆旭冷笑一声:“就凭你?” 苏妙然不怒反笑,毫不退让地望着他:“我哪里比那些上京贵女差?容貌,才华,试问我苏妙然哪一点当不得殿下的正妃?不过因为庶出而已,我就活该给人做妾不成!?”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连“臣女”的自称也不再用,毫不掩饰眼底的渴望。 兆旭看着她,并不说话,眉眼间皆是嘲讽之色。 苏妙然心底一涩,却也没有多少难过。靠男人的怜爱是支持不久的,这一点,她早就已经看明白了。 “殿下若是许臣女正妃之位,便能理所当然地庇护臣女,那臣女自然也就能毫无顾忌地将傅青蔷所在告诉殿下了。” 兆旭看着她,半晌无言。 他想到刚才秋月的面容和话语,心头一痛,又牵扯出隐隐的愤恨来。他已经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的。 “好,本宫答应你。” ——————————————————————————————————————————————— 今日一更送上,还欠着两更,过几日还--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么么哒(未完待续。) 123 巧中有巧 眼见兆旭同苏妙然一道出了苏府,江亦柔也不多停留,走出前厅就一路往疏阔轩去。想到先前苏妙然脸上那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她略微摇了摇头。 苏妙然是如何知晓她身份的?刚才在苏白那里,四下应当没什么人才是,若是有人偷听,凭她的耳力又岂会不知? 若是苏妙然能知道,旁人自也有能知道的机会。 想到此处,江亦柔的心紧了一紧。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再以欺上之罪告到上面,苏沛然肯定落不得好。苏妙然应当不会告诉兆旭,要说的话,刚才趁着她在就能说了。再说苏妙然也不傻,欺上的罪名不可小觑,牵连起来整个苏家都可能受到波及,毕竟——兆旭对她有意。 整件事情听起来,就是她用下人的身份欺君媚主。 如此一想,她倒是有些庆幸,还好知道这事的不是别人,而是苏妙然。这样的秘密要是落到苏欣然那里,肯定不出几个时辰就会传出来。 她一路想,一路往回走,途经清凉阁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不由脚步一顿,侧身隐到了树丛之后。 小道尽头出现两个人影,在前者一身灰袄,头发盘起,一点朱钗首饰都没戴,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老了好几岁的模样,正是刘氏跟前的秦嬷嬷。后边跟着的人,比起秦嬷嬷要矮上一截,跟秦嬷嬷一般打扮,把头垂得极低,只露出半截洁白的脖颈。 “就快到了,再几步路就是了。”秦嬷嬷扭身安抚了身后人几句,一对细眼珠子四下环顾,神色警惕。 后头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声响极小,江亦柔却听得分明。她浑身一个激灵,僵在原地——这个声音,是刘氏? 她抬眼细细看去,只觉那背影越看越像。 这个时辰,刘氏跟秦嬷嬷打扮成这副模样,是要去什么地方?迟疑片刻,她还是提步跟了过去。 沿着清凉阁边上的石子小径,秦嬷嬷和刘氏一路绕到苏府后院,摸着后门走出了府。二人继续走了一阵,步至街口,一前一后上了一辆青帐马车。江亦柔眯起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攥紧了拳头。 那马车一看就是特意等在这儿的。 她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江亦柔心里的感觉愈来愈强烈,她沉着脸从墙角走出来,正要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去,忽地一道身影落在了她跟前:“是你!” 她眉头一皱,看向来人,只觉得眼前女子的眉眼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但是她神态间的咄咄逼人之色令人很不舒服。她没有理睬来人,脚步一扭,从旁边绕了过去。 不过对方显然不想这么让她离开,那女子腿一抬,径直横在她腰前。这一下,速度极快,如若江亦柔是寻常弱女子,肯定要撞上去被绊倒。她顿住身形,眼风斜扫,冷冷地睨了过去:“你做什么!” 常戚一怔,而后轻蔑一笑:“一个贱婢,气性倒是不小!” 江亦柔这才想起这女子就是兆临身边的随侍,她莞尔一笑道:“我是贱婢,那你又是什么?” 常戚被她一噎,脸色发青,气得扬起剑就搁在江亦柔脖子上:“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江亦柔瞥她一眼,并没有再出言挑衅。常戚会出现在这里,说明兆临有可能就在附近,不宜将事闹大。 常戚见她沉默,以为她是怕了,心里好受不少,抬高下巴洋洋得意地看了她一眼。 江亦柔懒得理她,四顾之下,并未见有兆临的身影,不由松了口气。 常戚看到她张望的模样,嘴角一翘,满脸的嘲讽:“你这贱婢,莫非是想遇着我们殿下不成?殿下金贵之躯,岂会随便到这大街上来?果真是个蠢女人,懒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的就是……” 话未说完,她手中的剑突然被一股大力抽了出去,身畔原本被自己挟制着的人竟提着她的剑站在了几丈之外笑盈盈地看着她:“常姑娘,你话这么多,你家殿下没嫌你啰嗦么?” 常戚嘴巴一张,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江亦柔轻跃而起,在半空中一个飞身,一掌击落在她颈后。 她颈后一痛,下一瞬就直挺挺地倒了地。 江亦柔扔了剑,把人拖到胡同里面,正要离开,又觉得把一个昏迷过去的姑娘家一个人留在这儿不大好,就跑到池子边堆了一把泥抹在了常戚脸上。眼看常戚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蛋被涂抹得乌漆墨黑,她满意一笑,到池子边净了手,就飞掠到屋顶上。 她远远四望,哪里还有那马车的影子,顿时憋了憋嘴。 不远处的清风酒楼二楼,一名锦袍玉带的年轻公子临窗而坐,他偏过头,正好望见房舍屋顶的青瓦上立着的素裙少女,当即愕住。 少女转了转身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看她脸上的失望神情,结果不言而喻。 他把酒杯送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唇齿间溢满酒香。酒是清风楼珍藏数十年的太雕,莫说寻常富贵人家,就算是皇室想要,也得从清风楼花重金买去。喝着如此名贵稀罕的酒,这人却端的颇为漫不经心,他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两眼斜斜地朝那处屋顶看去,眼梢轻微地往上一挑。 “辞霜,你去那边看看,她找的什么?”他放下折扇,用手支着头,眼底染了几分薄醉,微笑着说了一句。 辞霜得了命令,飞身出了清风楼。 江亦柔不防有人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脚一歪,险些摔倒。她翻了个身,重新站稳,看到来人,登时睁大了眼:“你怎么会在这儿?” 辞霜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声音淡淡道:“公子叫我过来这边看看。” 江亦柔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那酒楼二楼坐着一人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这边。 “姑娘找什么?”辞霜问。 江亦柔见那人笑得那般,便觉脸上有几分烫意,自己这跳上屋顶的做法,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的确是有些出格。她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道:“没找什么,这就下去了。” “姑娘不必跟我客气,你是公子的人,你要找的就是公子要找的,辞霜不会有半分怠慢之心。”辞霜面无表情道。 听了这话,江亦柔险些一个趔趄摔下去,捂着脸瞪他:“平日里看你人模狗样正儿八经的,没想到跟你主子一个德性,哪有这样说话的?我何时成了你家公子的人了!” 辞霜皱起眉头看她,没说什么,下边传来一个优哉游哉的声音:“跟我一个德性是什么德性?” —————————————————————————————————————————— 今日一更送上,阿啊,还欠着两更,我的内心是崩溃的。谢谢书友们的推荐票和打赏!(未完待续。) 124 当街调戏 江亦柔一低头,就看到一张白花花的脸在屋檐底下晃。双眉斜飞,朱唇轻抿,一双桃花眼宜嗔宜喜,波光流转。 她看得一呆,又觉不齿,暗道:一个男人,生成这样,怪道笑千金被这厮迷了心窍。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只是呵呵一笑:“纪公子金玉之质,风姿水秀之品貌,当然德性极佳。” 纪连宋挑眉笑睇她一眼:“以前倒不知道,阿柔有一张如此可喜的巧嘴。” 听他唤自己“阿柔”,江亦柔肝胆都给寒得一颤,笑脸也有些僵硬:“纪公子,阿柔是我的小名,依咱们二人的身份关系,如此直呼其名,恐怕有些不妥。”言下之意,他们二人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个地步。 纪连宋浑不在意,摇摇扇子道:“这有什么,迟早要喊的,趁早习惯习惯也无妨。” 什么叫作迟早要喊的?江亦柔的脸颊微红,瞪了他一眼却找不到话来反击。 纪连宋自下而上望着她,见她露出鲜有的羞恼之态,嘴巴一咧,朗朗一笑。不过他不大喜欢这种仰视的感觉:“没找到就下来吧,被认识的人瞧见,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江亦柔迟疑了一下,还是飞身而下,辞霜也跟着落了地。纪连宋挥挥手,辞霜就会意隐了身形。 他合了扇子走上前,抬手帮她把一缕发丝儿捋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后娇嫩的肌肤,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酥酥麻麻的感觉直达心底。江亦柔不防他如此亲昵的动作,捂着耳朵后退一步:“你又瞎闹什么?” 纪连宋听她这话,心头一动,面上淡淡的:“一根头发掉下来了,你上蹿下跳的时候弄乱的。” 江亦柔本来还有几分恼意,见他如此沉静冷淡模样,反倒觉得自己想太多,微微一窘后垂下手:“多谢了。” 纪连宋装作不经意向她走近几步:“你刚才找的什么?” 江亦柔叹口气,有些惋惜道:“是苏府长房的刘氏和她跟前的婆子溜出了府,我瞧见了,想跟上去看看,可半路遇着个人找麻烦,耽搁了会儿就不见那马车了。” “遇着个人?却是什么厉害人物,能绊住你的脚?”纪连宋揶揄道。 江亦柔没好气地睨他一眼:“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见她这斜过来的一眼,似嗔似恼,别有一番风流之态,嘴角笑纹愈深,“你这样的武功,若是耽搁了时间,恐怕拦你路的人身份不一般,不然你也不会有所忌惮。” 她看他半晌,叹了一声:“纪公子果真是聪明人,不错,拦我路的人是祁王身边的随侍,我顾忌着祁王,没有立马出手,与她来回说了几句方知祁王根本不在这儿。” 纪连宋眯了眯眼睛:“祁王的人?倒是稀奇了。” 她见他语气颇有几分阴阳怪气,不由暗下思量道:早先就有祁王见玉退避的赌约,如今见纪连宋如此,可见他与祁王兆临之间真真是两相不合的。 纪连宋看她一眼道:“反正人也跟丢了,你眼下去追也寻不得什么,不如与我一道去酒楼里坐一坐,等人回来。”见江亦柔面有犹疑,他悠悠一笑道:“依你说,去的人是苏府女眷,那也不会在外逗留多久,迟早要回来,最晚也晚不过太阳下山,等人下了车,再抓了车夫问个明白就是,请罢——” 说着扇子一指,示意她往清风楼那边去。 江亦柔神色怀疑地上下打量他:“酒钱谁付?” 纪连宋皱起眉头:“这酒楼是纪家的,我在自家喝酒,还要付钱不成?” 江亦柔笑了笑:“你姓纪,我姓江,你喝酒是在自家,我却不是。” “不要你付就是,当真啰嗦。”他摆摆手,眼底却漫出一丝笑。 江亦柔哼了一声,背着手大步朝清风楼去了。纪连宋看她昂首阔步的纨绔样,略微失笑,而后也摇着扇子走了过去。 二人走到纪连宋先前落座的地方坐下,江亦柔支着下巴朝街上望了一回,目光又定定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纪连宋看她如此紧张,有些不以为意:“急什么,从这看下去清清楚楚,跑都跑不掉。” “没别的路了吧?”她两眼只盯着街道尽头。 纪连宋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当然没了,你说的那个刘氏,可有胆子从苏府其他的门进去?要想从后门回去,只有这一条路。” 江亦柔被他晃得眼晕,扬手打开了他的手,却不防他手掌一翻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纪连宋!”她恼怒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用手裹着那纤软的拳头,本就不大愿意松开,听了这一声,更加意动心驰,懒洋洋道:“什么?”心中暗奇,分明是习武之身,怎的皮肉如此细嫩滑腻?果真这《海棠诀》是有厉害之处的,这么一想,她练这武功于他而言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光天化日的,你当真是不要脸了么……”她瞪着他,一双丹凤眼乌浸浸的,半顷波光衬得整张白玉芙蓉面愈发鲜活动人。 他本来忌惮她身怀《海棠诀》的武功,不敢太造次,如今见了她这般模样,感受到手心的暖玉触感,觉得十分受用,竟连内伤威胁也不当回事儿了。他手下握得更紧,脸上笑得愈发淡了:“你上街去问一问,纪连宋这个名字在上京城中可还有半分好的名声?不过是加个当街调戏的添头,无足怪哉——” 江亦柔被他这厚颜无耻之语一噎,眼睛睁得更圆。 他看着喜欢,干脆欺身上去,双唇在她颊上轻碰,嘬地一声亲了一回。 江亦柔只觉面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触碰,惊得直往后缩。他眼底眸光一闪,牢牢扣住她手腕:“不许逃!” 她愣住,就听他俯身在耳畔低低一笑道:“怎么不一掌拍飞我?”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压着一丝蠢蠢欲动的躁动和渴望。 ———————————————————————————————————————————————— 今日一更送上~~谢谢大家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125 正事要紧 江亦柔听他这一句,倒是真的愣住了。 回想起来,先前苏云堂、苏白、兆旭几人对她都有过轻浮举止,她自不会轻易让他们得逞,只在纪连宋跟前时,不知为何,竟似乎一味忍让承受……她斜睇过去,细看眼前这人近在咫尺的脸,双颊略微发烫。 莫非…… 念头一起,便觉很是不自在,一抬手就将眼前这凑得极近之人用力推回了座位:“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作什么!” 纪连宋笑了笑,没说什么。见她脸上染的那一点绯色,他的眼睛不由弯了好几分,面上却只摇着扇子喝着酒,仿佛不察一般。 两人相对坐了一阵,一时无言。 过半个时辰,先前那青帐的马车又出现在长街尽头,朝着这边缓缓而行。江亦柔眼睛一亮,纪连宋见她如此,转头挑眉看去,淡淡道:“就是那辆?” “不会有错。”她道。 马车在路口停下,秦嬷嬷扶着刘氏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没入小径。马车头一转,一下子驶离了路口。 纪连宋起身,抚了抚衣袍,冲着她一笑:“走罢,去问问那车夫,先前驾车去的是什么地方。”江亦柔正想摆手说不用麻烦她自去便好,却见纪连宋倏然转身,早已往楼下去了,哪里给她说话的机会。 两人掠步到马车后面,紧跟其后,待那马车驶出大街,纪连宋俯身捡了颗石子远远弹了过去。石子准确无误地击中马屁股,马儿受惊,前后甩蹄,一时间马车颠簸连连。车夫大惊,忙用力扯住绳子。 纪连宋见她站着不动,干脆伸手牵住她手往那马车前面去。原本步行要跟上马车是有些费力的,这么闹了一出,马车才停滞不前。 江亦柔忍不住看了身边这人一眼,心道:当真是个胡作非为的。 那车夫不防有人突然上前,又见是一对品貌不俗的男女,眼底掠过一丝惊异:“两位,有何贵干?” “大哥这马车可还带人?小弟和内人要出一趟城,不知大哥能否行个方便?” 车夫好不容易安抚好惊马,正是心有余悸,一听他们来意,语气就有些不好起来:“不成,我这车载的是上京的贵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你们找别人去罢!” 纪连宋抬手搭在车夫的肩上,看似不过轻飘飘的一触,实则是下了沉力,车夫的脸霎时间没了血色。纪连宋笑了笑:“麻烦大哥带我们去一趟先前去过的地方。” 车夫瞪大了眼:“小、小的……不记得路了……” 纪连宋又拍了他一下,两指微屈,捏住他肩膀上一块硬骨:“可记得了?”车夫身子一颤,雪着个脸点头应是。 “夫人,请罢——”纪连宋松了手,用扇子挑起了车帘。 江亦柔没有二话,默默坐进了马车。待纪连宋也掀了袍子坐下,她忍不住问道:“你刚才那是什么招式?” 纪连宋狐疑地看向她:“什么招式?” “就是刚才你搭在那人肩上的手,如果只是随随便便的一碰,他又怎么会吓成那样?” 纪连宋一顿:“想知道?你亲我一下。” 江亦柔一愣,随即脸色一红:“浑说什么!” 纪连宋往后一仰闭起眼睛:“那算了。” 她咬了咬唇,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暗道:不说就不说! 马车外,车夫从袖子底下摸刀的手蓦地僵住,只因一柄银光四溢的长剑冷冷地架在了他脖子上。少年人乌黑的双眸沉不见底,声音清冷:“好好驾车,不要找死。” 车夫的眼皮陡地一跳,僵直着手去握绳子。 大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在一个城外的小村庄口子前停了下来。江亦柔跳下马车的时候看了车夫一眼,见其面如土色、两腿打颤儿,不由多看了会儿:“大哥,莫非你的肩膀眼下还很痛不成?” 纪连宋到底是用了什么厉害的招式?江亦柔越来越好奇了。 自从上回知道他会武后,江亦柔就一直想知道他习武到了何等程度。毕竟往后就要在此人跟前当差,对方的底细还是要摸摸清楚的。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车夫忽听她这一句,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不痛……” 江亦柔见他如此,愈发按捺不住,更觉纪连宋刚才那一招有什么独到之处,上前几步道:“要是大哥不介意,可否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车夫正欲说什么,忽地颈后一凉,眼前一黑就直直晕了过去。 纪连宋收回手,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别闹了,正事要紧。” 江亦柔两眼圆睁:“你……” 怔愣间,那人已施施然摇扇而去。 江亦柔看着横陈于地的车夫,脚步才动,就见马车后闪出一人把车夫拖到了车轮中间、马车底下,看她一眼,淡淡开口道:“这儿有我,姑娘放心去罢,不要叫主子等久了。” 江亦柔艰难地嗯了一声,转身提步而去。 小村庄里头一片荒凉,走了半日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深秋时节,风景萧瑟,无甚可供赏玩。尤其这村庄里虽有几处房舍,却毫无生气,别说活人,鸡鸭都未曾见得。 “你把那人打晕了过去,眼下如何知道她们去的是哪一户人家?”江亦柔问道、 “你放心,这村子不大,一家一家问过去也无妨。” 江亦柔翻了个白眼,正要出声骂他,却见他突然止住脚步,目光落到地上,过半晌,竟抬起头道:“是这儿了。” 她一惊,打量了一眼这间再寻常不过的屋舍,面露迟疑:“你确信?” 他指了指地上:“你自己看。” 江亦柔低下头,瞧见房舍小门前几道痕迹较新的车辙印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二位找谁?”一道低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江亦柔一凛——有人靠得如此近,她竟然毫无所觉! 抬头一看来人,她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眼前这男子面上有数道爬虫似的刀疤,两眼灰蒙,其中的目光犹如一滩死水。 这样的脸,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 今日一更送上!感谢大家的票~(未完待续。) 126 旧仇血恨 这张脸江亦柔是记得的。 那次苏家人要去太子府赴宴,临行前在苏府大门前被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冲撞,当时出现的自称是那疯女人夫君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人。 满面刀疤的男人,疯女人,刘氏,秦嬷嬷…… 把这些人串在一起,有东西隐约浮现了出来。 江亦柔放在袖子下面的手有些冰冷,她感觉到这个人也在看她,而且目光很阴冷,好像光是看着她就能从她身上刮下一层皮似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似乎跟记忆深处的某种久远的感觉,重叠在了一起。 纪连宋也感觉到这人武功很高,不过面上还是装作很和乐单纯的模样,颇为礼貌地拱手道:“还请大哥行个方便,小弟今日携内人到城外郊游,为了尽兴屏退了仆从,一不小心就迷了路,眼下到了此处,想跟大哥问个路,顺便讨口水喝。” 胡五端倪着他,没有立马应答。 眼前这个年轻公子,衣着不凡,模样也俊俏得不像话,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出身。他的神态从容,目光坦然,冲着自己拱手的时候还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看起来温和无害,大概就是个寻常的世家子弟。 胡五又看了一眼立在纪连宋身后的少女,她的脸有些紧绷,嘴巴抿得紧紧的。 他心里一哂,见到他的人很少有不害怕的,小姑娘家更是了。 这两人看起来并不可疑,就是寻常的年轻夫妇。又是世家大户出身的模样,不方便下手,容易有麻烦。 这么一想,胡五扯了扯嘴角:“没问题,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罢转身走到屋里去了。 江亦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攥紧的手微微一松,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已经都是冷汗。 纪连宋凝望着她发白的脸:“你怎么了?”就算这个刀疤男武功很高,也不一定高过《海棠诀》,要忌惮小心,却没有必要害怕。 她的样子不是作伪,这是真正的惧意。他眯了眯眼睛——到底是什么如此可怕? 江亦柔深吸一口气,勉强一笑:“没事,就是有点冷。” 这话也不全假。刚才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脚底心冒出的气息寒冷至极,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血液也冻得僵住了。 眼下她可以确定一件事,之前她见过这个人。 在更早之前,确切的说,是很多年以前就见过。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但肯定是很不好的回忆。 纪连宋嘴角的笑纹慢慢消失,他察觉出她真的有些不对劲,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这一幕给拿着水罐出来的胡五看到,他抿了抿嘴,没有感到奇怪。 新婚的年轻夫妇,表现得亲昵一些也没什么。 “公子,你要的水。”他把水罐子递了过来。 纪连宋一只手按在江亦柔的肩膀上,把扇子塞到襟前夹着,另只手去接水罐,对着胡五面含歉意地一笑:“实在对不住,内人胆子小,又渴了多时,人有些不舒爽,失礼之处,还请大哥见谅。” 胡五摇摇头,没说什么。他不会因为这个年轻人态度和善、温文有礼就多给他几个笑脸,但眼前这位锦衣公子的确没有一般的世家子弟那么讨人厌。他心底的杀机越来越淡了。 江亦柔低下头,就着纪连宋递过来的水罐小口地喝起水来。模样乖顺,真的跟他的小媳妇一样。 这就是世家的小姐会有的风度吧,就算真的渴得厉害,也不会失仪。胡五心里掠过这样一个念头,面上仍旧淡淡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纪连宋喂江亦柔喝水。 江亦柔喝了一大半,抬手把水罐推了推:“我够了,夫君喝罢。” 纪连宋温吞一笑,没有推拒,喝完了剩下的水,把空罐子递回给了胡五。 “两位要回哪儿?”胡五问道。 “南风林。” 胡五点头:“出村口左拐,然后一直往前走,看到大路以后走大路,朝南走就是了。” “真是多谢大哥了,”纪连宋摸了摸自己的衣袍,有些窘迫,“实在不好意思,大哥,我这会儿没带什么东西出来,这……” 胡五淡漠地摇头:“不用。” 纪连宋朝着他长揖一下:“等回去以后,一定亲自带东西过来给大哥道谢。” 听了纪连宋的话,胡五的眼睛一下子冷了下去:“不用了,你不要再来了,我没有时间接待你们。”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而且很突兀。 纪连宋一愣,装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胡五懒得再多说,转身就往屋里走。 他转身的一刹那,江亦柔不经意看到了他脖子后面的一小块疤。半个指甲盖大,棕褐色,是陈年旧伤,并不起眼。虽然小,而且被掩在几缕乱发下面,但她还是凭眼力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间,她的心口骤然收缩。 记忆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几欲令她窒息。 等胡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纪连宋面上的窘色霎时间消失殆尽,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房舍的小门,神色含着一丝莫测。沉吟片刻,他转过头看向江亦柔,却见她脸色苍白得可怕,目光幽然,不由微微一愣。 这之中,肯定有什么古怪。 “你怎么了?”这是他今天第二回这样问她了。 要是她想说,自然会说出来。 这个他也明白,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因为她这个模样实在是不寻常。 江亦柔回过神,摇摇头,绵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他眼梢一挑。 说到她的过去,能想到的人,是裴修、苏沛然,还有江氏夫妇,也就只有这几个人能牵动她的情绪。 到底会是什么呢? 纪连宋看着她发白的脸,声音低柔道:“出去再说——” 江亦柔点头,脸色却没有和缓多少。 怎么可能好呢? 时隔多年,终于见到自己的杀父杀母的仇人,血液深处冰寒的恨意一点一点翻滚而出,她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 今日第二更~~么么哒,感谢大家,昨日的更补上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127 果然如此 八年前江家的那场大火,江亦柔并非忘记了,只是过去太久,又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知不觉就暂搁于内心的角落。 好像是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突然之间被打开了一样。一旦打开,就一不可收拾。 当年江家账房起火,她爹娘困在火海中。江家上下都在忙着救火,没有人顾得上她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就在她趁乱翻窗想要冲进火海的时候,在窗子边上,她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个人就是胡五,他把火折子藏到袖子里面的那一幕正好被她瞧见,她那时脑子一蒙,扑上去张嘴就咬。胡五不防有个小丫头突然冒出来,手臂一挥就把她甩到了地上。江亦柔仿若不知道痛似的,不怕死地取下头上的簪子就刺了过去,正好插进了转身的胡五的颈后,簪子拔出来的时候,那个血窟窿还汩汩地冒着血。 胡五惊怒之下就要伸手掐死她,若非有人靠近大喊,她肯定会死在他的手里。 当时胡五脸上还没有这些疤痕,但她记得那个窟窿的位置和大小,也深深地记得他的双眼。 模模糊糊的记忆一层层泛上心头,越来越清晰。她甚至能回忆起脖子被掐时候的窒息疼痛。 八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个人。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捏紧了微微抖的双手。直到上了马车,纪连宋递过来一杯热茶,她才回过神:“多谢。” 他看着她身体前倾略微蜷缩着腿,眼底掠过一丝异色,面上淡淡道:“刚才那人家中多半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而且他武功不低,非同寻常。” “你怎么知道他房中有藏东西?” “我跟他要水,他从屋里灌水出来,丝毫没有要让我们进屋的意思。另外,我说到之后要登门答谢,他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加上他身形步法间可见是个习武之人,自然令人怀疑。” “的确如此,”她点头,“前日苏白知道了与他有染的丫鬟兰罗怀有身孕的事,而兰罗早不知被刘氏和秦嬷嬷藏到了哪里,眼下她们二人冒险出府到此,恐怕兰罗十之**就在此处了。”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动——莫非上回那个疯女人就是兰罗不成? 眼见江亦柔面色透漏出几分古怪,纪连宋眼睛一眯:“怎么?” 江亦柔将事情与他一说,他唇角一翘,神色讥讽:“多半就是了,这种情况下,把人弄死不好,弄走也不好,弄疯却是最好的法子。” “那兰罗肚子里的孩子……” 他摇头:“孩子很可能一早就没了,好歹是苏白的骨肉,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把人挪到这种地方?” 江亦柔闻言怔住,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鱼目混珠这种事,在宅门里本就不少见,更不要说是一个孩子。” 她面色几变,终于明白过来:“那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睨她一眼,“这是苏白的事,与你何干?不淌这浑水便是。” 她抓着袖子犹豫不决,过半晌,低声道:“有一件事,苏白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纪连宋手中的扇子一顿,沉声:“什么时候的事?” “那回在高林他看到你跟我一起了。”说到此处,她忍不住横了眼前人一眼。若不是他行为举止过于轻浮,她又怎么会让苏白现? 纪连宋语气上扬:“他看到了?”话音里不带半分凝重,反倒很轻快似的。 江亦柔没有觉他语气的古怪,只蹙眉忧愁道:“是啊,叫他抓了这个把柄在手里,往后可真是麻烦了。他威胁说要我帮他找到兰罗,不然就把我的身份说出去。你可有办法?” 纪连宋凝视着她,面露困惑:“这还不简单?要让人住嘴,最好的法子就是灭口。” 江亦柔噎了一噎:“你……” “怎么,舍不得?”他笑了笑。 她瞪大了眼:“胡说什么!” “那就杀了啊,”纪连宋摇着扇子,一脸云淡风轻,“只要你开口,辞霜马上就能去,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这怎么行!”江亦柔白他一眼,“有其他的法子没有?” “那你就只能一直受制于人了,往后他威胁你,我可不会帮你,要帮就是杀人灭口。”他口气淡淡的,好像是在菜市场议价,却异常坚决。 “你干嘛非得杀了他?”江亦柔有些生气。她不明白,纪连宋以往也不是这种动不动要取人性命的人,苏白就算现了她的身份,却也不是非死不可,他这样子开口就要杀了人家,真是没有道理。 她双眸瞪得大大的,亮得好似天边的星子。 他突然想伸手捏一下她的腮帮子,看起来鼓鼓的,粉粉的,手感一定相当不错。 江亦柔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古怪,不由自主挪开了一些。 纪连宋浅浅一笑:“那我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你自己想罢。”说罢低头喝起茶来,一派怡然自得。 江亦柔无法,只得自己坐着苦思冥想。 他一看手中的茶杯见了底,放下杯子抬头看了看,正见她一手托腮、秀眉轻蹙的模样,嘴角一翘道:“如何,想到了没?” 她瞪他一眼,往外边扭了扭身子。 纪连宋挑眉,暗道:胆子倒是越来越大,竟敢跟他耍性子。心中如是想,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眼底沁出些许愉悦之意。 抬手敲了敲案几,他悠悠开口道:“你只要告诉苏白那个女人在这儿便是,以他的性子,自己就会过来,何必费你的力气?” 她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告诉他以后,他不会要我跟他一起来?” 他又笑:“所以嘛,杀了最省事。” 她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纪连宋摸着扇骨,笑意渐淡,若有所思道:“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人。” “谁?” “刚才那个人,”他看向她,目光含了一丝深沉,“他只是刘氏的走狗,害的不是你也不是苏五姑娘,你缘何恨他?” 他用了个“恨”字,倒令她悚然一惊。 她下意识抬眼看他,一时无言。 纪连宋端倪她神色,须臾,缓缓道:“果然如此么。” ——————————————————————————————————————————————— 今日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会比较晚,大家明天再看比较好哦~~(未完待续。) 128 三皇子妃 江亦柔不知他猜的是什么,并不作声。 ≦ 纪连宋深深地凝望着她略微肤白的脸颊:“你要知道,如果这个人跟当年的大火有关系,那你口中的刘氏也脱不了干系。” 她一震,面色更白。 “主子,到了。”辞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江亦柔敛了敛神色,躬身就要下车。纪连宋道:“那个人的身份我会去查,真相如何,眼下还不清楚,你不要轻举妄动。” 她一顿,哑声道:“何必对我这么好?” 他抿唇,眼底带了一点笑:“自然不是白白地对你好,日后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的。”在说到“一点一点”的时候,他有意加重了声音,语气略沉,似有几分缱绻之意。 她心头一跳,挑起帘子逃似的飞快下了马车。 他在马车里笑起来,笑声清朗。奔出好几步路的她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加快了步子。 进了苏府,回到疏阔轩,江亦柔与苏沛然说了那刀疤男的事,苏沛然听了一脸惊异:“你说那人是……” “嗯,你在苏府这些年,可有见过这一号人物?” 苏沛然低头回想起来:“满面疤痕之人,倒是不曾见过。” “兴许他在苏府的时候,还没有那些疤痕,你再细细想想。” 苏沛然眼底闪现一丝异色:“苏府有没有这么一个人我不知道,但人被弄疯的事,在府里出现,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我姨娘如此,祖母是如此,现在,兰罗也疯了,这难道会是巧合吗?” 相认这么长时间,江亦柔还是第一次听她提到荀姨娘,不由怔了一怔:“荀姨娘不是……”被人捉奸后让苏云堂活活打死的么? 苏沛然闭了闭眼又睁开,轻叹一声:“我姨娘她,早在那件事前就神智不清了,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任人骗到那种地方跟那等卑贱肮脏的人做出苟且之事……” 江亦柔猛然抓住她的手:“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苏沛然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颓然:“我说了,哭着喊着说的,那也没有用,那个人,根本听不到我的话,他的棍子一下一下地落在我娘身上,根本不停,根本不停啊……” 江亦柔呆住了,如果荀姨娘那个时候真的是疯了的话,那她与人偷情的事,十之**是被人陷害的。沛然是知道的,她的亲娘是无辜被害,因此才被父亲活活打死。 这些年,她竟然一个人承受着这么多的事。 想着想着,江亦柔的鼻子有些酸。苏沛然看着她,笑得颇为苍白:“阿柔,你知道么。这个家里,有很可怕的东西,凭我们两个人,是没有办法改变什么的。” 江亦柔牢牢捂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翌日,宫里来人到苏府宣旨,竟然是三皇子兆旭跟苏妙然的赐婚懿旨。 听完宫人念旨,苏云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公公刚才说,皇上指婚的人是三皇子跟……” “苏大人这是高兴傻了不成?是贵府的三小姐啊,”那公公笑眯眯道,“这赐婚的圣旨可是三殿下亲自到陛下和太后娘娘跟前求的,三小姐如今是贵人了,万事都仔细着才好。” 不仅是苏云堂,在场的苏家人全都愣住了,就连苏锦堂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刘氏跟苏欣然都是满脸的错愕,只有苏妙然沉沉静静地跪在那儿,一脸从容。 苏云堂忍不住看了苏妙然一眼,半晌才回过神叩接旨。 公公特意上前跟苏妙然道了几声恭喜,说了几句体面话,也不多留,过一会就启程回宫了。 江亦柔扶着苏沛然站起来,看了一眼苏妙然,正见苏妙然也在看她,目光冷冷淡淡的,却有一丝难掩的睥睨之意。 果然,苏妙然意在兆旭。 不知她那日到底与兆旭说了什么话,竟然能让兆旭请旨赐婚。 江亦柔垂下头,扶着苏沛然坐下,心中未起丝毫涟漪,只暗自对苏妙然的手段佩服不已。三言两语就能让兆旭把三皇子妃的位置拱手送出,当真不简单。 苏云堂看着苏妙然欲言又止几番,终是忍不住问道:“妙儿,你是什么时候跟三皇子……” 苏妙然低头,掩去眼底浮现的讥诮之色,看起来就与寻常的娇羞女子无甚两样:“父亲,您怎么这样说?” 苏云堂轻咳一声,这才察觉自己先前问得有些不妥,说得好像女儿跟三皇子有私情似的。 苏妙然低声道:“上次在二姐的生辰宴上,女儿就与三殿下见过一面,之后,三殿下到家里来过几次,次数多了就熟了……” 苏欣然咬牙恨恨骂了一声“不要脸”,被刘氏一瞪,扁扁嘴不敢再出声。 现在苏妙然的身份不一样了,她是当今三皇子未过门的皇子妃,不再是那个卑微的庶女了,哪里是苏欣然想骂就能骂的。 苏云堂跟苏锦堂相视一眼,不由自主朝着江亦柔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本以为兆旭三番五次到府里来,是与她有关,没有想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 这个兆旭,藏得真是好。 可是兆旭为什么要下如此大的工夫求娶苏妙然这一个小小的庶女?眼下,皇帝为了萧淑妃的事心情不愉,兆旭竟然冲着枪口求旨,就算他是萧淑妃的儿子,皇帝也不见得会宽宥他几分。说不定,正因为他是淑妃的儿子,皇帝才会更加生气。 苏锦堂的目光落在座下的苏妙然身上,左右打量起来。 肌肤如玉,身姿窈窕,他这个侄女的确是难得的美人,但也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绝色。 苏妙然到底是给兆旭喝了什么**汤? 他望着苏妙然,深思起来。过去他对大哥这个庶出的女儿没怎么关心过,所幸倒也没有什么不快,不然事情可就麻烦了。 苏妙然的亲娘包姨娘自然是喜不自胜,她不是那种心比天高的人,但是女儿能有这样的婚事不可能不高兴。之前想都不敢想,以苏妙然的出生,能找个小门户的人家做正室就算是比较好的归宿了,现在她却成了皇子妃。 那是皇子的正妻啊,说不好,就是会成为皇后的人。 ——————————————————————————————————————- 今日第二更,谢谢大家的票~~谢谢天幕惊鸿的月票~~晚安!(未完待续。) 129 鱼死网破 苏府庶出的三小姐苏妙然被指婚给三皇子作正妃的消息,如同长了草一般,一夕之间传遍上京,上京城霎时沸沸扬扬。 一般高门的嫡出小姐,要配皇子殿下,恐怕都不足,苏妙然竟然以庶出的身份跃位天家正妻,实在是闻所未闻,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眼红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不论心中如何作想,苏妙然到底是成为了准皇子妃,消息传出去几日间,就有不少人登临苏府拜访,下到苏府的请帖也一下子多了起来。有人登门送礼,苏妙然都是来者不拒。 “小姐,眼下收礼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跟三皇子那边说一声?”秀云颇为担忧道。 苏妙然轻呷一口茶,淡淡一笑:“这有什么,那些东西跟往后要拿的比起来,不过尔尔,眼下我收了又如何?我是要当三皇子妃的人,他们能说我的不是不成?再说,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闲情管这些事?” 秀云呐呐称是,面色稍缓,心中暗道:自赐婚的圣旨下来以后,小姐好像与过去很不一样了,以往做什么都要审时度势、小心翼翼,如今却随意大胆了许多。想到此处,不由嘴角轻扬,她家小姐苦了这么久,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主仆二人在园中喝茶闲聊,心情甚好。不远处,有一人正冷冷地看着这边,满面寒霜。 “小姐,咱们要不要上去跟三小姐打个招呼?”宝珠轻声道。 如今,苏妙然成了准皇子妃,苏欣然应当多讨好她。比起上京城中那些想要逢迎苏妙然的贵女,苏府一屋之下的姐妹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就算不交好,也万万不能结仇。不然以后等苏妙然出嫁,再回过头来找她的麻烦,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苏欣然横了宝珠一眼,脸色愈难看:“你一个奴才懂什么?我要你教我不成?” “奴婢不敢!”宝珠吓得脸色一白。 “要是说几句好话有用,我自然会去,可苏妙然这样的人,莫非会因为我几句服软的话不计前嫌?做你的春秋大梦!再说,成了皇子妃又怎么样?凭什么要我一个嫡女屈尊去跟她一个庶女打招呼?”她瞧不起苏妙然这么多年,连苏妙然的美貌也不放在眼里,就是因为苏妙然的出身,现在要她在身份上承认苏妙然高自己一等,她怎么可能办得到? 宝珠心里后悔不已,明明知道苏欣然的性子,又何必开口劝她,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苏欣然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宝珠,忽而想起什么,竟然一笑:“管她作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她成了皇子妃莫非还能到苏府来弄死我?哼,我看她没那个本事。闲花苑的宴会马上就要到了,回去练琴要紧,走罢——” 宝珠心里捏了一把汗,暗暗摇头:三小姐的本事可不小,靠着庶女的身份都成了皇子妃,往后她若真要拿捏苏欣然,可不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可叹苏欣然还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嫡女身份,想不到这一层。主子和奴才,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主子如此,她当下人的,能好到哪里去?看来,主子靠不住,只能靠自己,是时候替自己谋一谋前程了…… 宝珠脑海里闪现出苏白那张俊逸清俊的面庞,脸颊微微烫,一个念头隐约浮现在她心头,令她霎时间心跳如鼓。 另一头,江亦柔正在疏阔轩中服侍苏沛然喝药,将要歇息,苏白忽又前来探望。江亦柔心中警惕,有意避过他目光。不防他们兄妹二人一阵寒暄闲谈之后,苏白竟又开口要她送他出门。 江亦柔无法,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一送他到院门口就要屈身回屋。苏白手臂一伸,拦住她去路:“这么急做什么,我有事要找你。” 江亦柔浑身僵硬地看着他:“什么事?” 她双眸清亮,脸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像一只竖起毛的小猫,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戒备。 苏白觉得心里痒痒的,被什么挠了一下似的,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原先想问的话。 直到她神色露出几分不耐,他才回过神,轻咳一声道:“兰罗的事,可有消息?” 江亦柔环顾四下,踮起脚尖就要凑上前去。苏白不防她突然靠近,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她对他的异样毫无所觉,只顾提防着四下有没有旁人,压低声兀自将兰罗所在细细说与了他听。 苏白闻到一丝浅浅的梅香,心头微颤。他逼迫自己压下心中的异样,努力去听清楚她所说的话。 听到一半,他目光略变,几乎不可置信:“你说上回那个在府门前的疯女人就是兰罗,这怎么可能?”因为太过激动,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许多。 江亦柔吓了一跳:“你轻些,小心让人听了去!” 苏白怔怔地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他想到那日在府门前看到的女人的模样,缓缓捏紧了拳头:“那个男人是刘氏的人?” “多半如此,”江亦柔见他神色不对,蹙起眉道,“你不要贸然过去,那个人武功高深莫测,不是寻常手段能应付的,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为好。” “兰罗会到如此地步,也是被我连累的,如今知道了她的下落,我如何还等得下去?你要我坐以待毙,是万万不能,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 江亦柔嘴角一勾,笑得无不讥诮:“鱼死网破?二少爷,你实在高看自己了,依那人的武功,你与他正面对上,死的只会是你这条鱼罢了。” 苏白面色一变,正要张口反驳,却听高处传来惊叹啧声。 两人一怔,抬头看去,就见一人立于墙头,白衣飘飞,乌如墨。他朝着他们二人缓缓一笑道:“说得好。” 江亦柔瞠目结舌:“你怎么……” 纪连宋飞身落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朝苏白拱了拱手,闲闲道:“苏二公子,幸会——” —————————————————————————————————————— 今日一更送上~~明日加更!(未完待续。) 130 当年隐情 苏白愣了片刻,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诡谲,只冷冷盯着他,沉默不语。 纪连宋不以为意,他啪地一声开了扇子,步态悠然地踱到江亦柔跟前:“有事?” 江亦柔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怔怔地摇了摇头。 纪连宋点头,抿嘴一笑,一派温文尔雅:“没事正好,走罢——”语罢,不等江亦柔反应,提步转身就朝外走去。 他话音刚落,在一边默然许久的苏白霍然上前,挡住了江亦柔去路。他背朝江亦柔,对着纪连宋皮笑肉不笑道:“纪公子,你不邀而来,擅闯苏府,如今又要强行掳走我府上的丫鬟不成?” 江亦柔虽看不到苏白的神色,却也不难听出他语气的冰冷。 纪连宋扭过头,略一挑眉淡淡道:“抢了又如何?” 苏白眼里浮现出一丝讥诮:“没想到堂堂纪家的少当家竟是品性如此不堪的小人,今日我倒是有幸见识了一回。” 纪连宋笑了笑,并不搭腔。 江亦柔见惯他这种笑,自然知道其中的意味。苏白一看他如此,脸色愈发难看:“纪公子,苏家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这儿不欢迎你,请回罢——” 纪连宋斜睨着他,笑意加深,愈发光风霁月、丰神俊朗:“苏二公子与我不熟,不知道也不足为奇,纪某人就是个小人,非奸邪无耻之事不作,区区苏府的规矩又如何奈何得了我?” 苏白从未见人能如此态度磊落地自称小人,简直如自夸一般。他双唇哆嗦,气得说不出话来。 纪连宋这厮摆明就是在耍无赖,偏他一副谦谦君子的优雅派头,看在眼中,愈发可恨。最可恨之处在于,苏白的确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说乐平公主有多重视此人,单是纪家,也不是小小一个苏府能与之抗衡的。 想到乐平公主,苏白看向纪连宋的目光多了几分讥诮。 纪连宋岂会不察,他挑着眼梢睨着苏白身侧攥紧的拳头,须臾,转眸对着江亦柔淡淡道:“随不随我来,取决于你。” 江亦柔听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不由微微一震。 纪连宋不是那等行事胡闹之人,这回直接到苏府来找她,莫非真是有什么大事?她心头一跳,想到前几日遇见的那人,神色变了变。 她强压下心中的澎湃起伏,对着苏白屈身行了一礼:“二少爷,奴婢去去就回。” 苏白面无表情,攥得发白的拳头缓缓松开,两眼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 纪连宋转身即走,江亦柔忙跟了过去。 苏白看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目光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江亦柔跟着纪连宋走了半晌,见他脚步生风,步伐极快,忍不住蹙了眉叫住他:“到底是什么事?” 他猛地转身,直直地看她:“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苏府?” “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他脸上没有半分笑意:“苏府不宜久留,你最好——尽早脱身。” “是上回那个人?” 纪连宋点头:“出去说。” 江亦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拦腰抱起,飞身跃出了苏府的高墙。两人落了地,她伸手推开他,面色微红:“说罢,怎么回事?” 纪连宋收了扇子,望着她的双眼没有半丝笑意:“那个人名为胡五,二十年前跟随苏老太爷进的苏府,是苏老太爷从游商手里救下的奴隶。不过,胡五并非扑通的奴仆,他是南楚天香族人,天香族擅长巫蛊之术,能以巫蛊控制人心智,当年皇帝忌惮天香族的巫蛊力量才出军攻打天香族的聚所,如今天香族人早已寥寥无几,他却是其中一个。” 江亦柔听得怔住:“既是如此危险之人,外祖父为何还要把他带到苏府?莫非他不知道胡五的底细?” “苏老太爷多半是知道的,至于其中原因,就无从得知了,”他顿了顿,“眼下看,当年江家的那场大火,这个胡五有很大的嫌疑,但他好巫蛊之术,就算你武功很高,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他背后可能还有真正主使之人,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江亦柔垂眸:“我明白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双唇上,神色一紧,嘴上淡淡道:“你要是轻举妄动出了什么事,休想我替你照拂那位苏五小姐,就算她被牵连我也不会管她分毫。” 她的嘴角泛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不会去找胡五,但事关我爹娘的死因,我不可能不管不顾。” 他目光渐柔,沉声道:“若是你想做什么,有关胡五,一定要与我事先知会,记住了吗?” 她抬眸望着他,双眸清亮:“好,我答应你。” 他抬手拂了拂她的眼,神色深沉。江亦柔怔怔地看着他,压下心底异样的滋味,扯了扯嘴角道:“那刘氏呢,胡五跟刘氏到底是什么关系?” 纪连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胡五进府的时候,刘氏也才进苏家,胡五是苏老太爷的贴身随侍,刘氏是苏家的女眷,出于避讳,二人几乎没有见过面。不过,苏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出过一件事。” “什么事?” “胡五被人发现与苏府的丫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那次胡五为了向苏老太爷表明清白,不惜当众挥刀自宫。” 江亦柔听得倒吸一口冷气,缓了缓神方道:“这与刘氏又有何干?” “后来苏老太爷相信胡五无辜,那个丫鬟却被活活打死,你可知——那丫鬟是谁?” “莫非……” 纪连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正好是刘氏的陪嫁丫鬟,是自小就跟着她的心腹,叫作青杏。胡五是南楚人,又是天香族一辈,不可能与南地书香门第出身的刘氏事先相识。” “你的意思,当时与胡五有私情的人——”她顿了顿,目光微凝,“其实是刘氏?” ——————————————————————————————————————————--- 今日一更送上!么么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