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似幻似真 她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真痛!浑身撕裂般的剧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真冷!四周寒意逼人,冻得人禁不住直打哆嗦。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掉进一个冰窟窿里? 这是不可能的事!记得自己是在三楼被爆炸的气浪抛上半空的,要么是掉在断垣残壁里,要么就是获救在医院里。 不管了,没挂掉就好。本少校休养个一年半载,照样会生龙活虎。狗娘养的,居然玩丢卒保车不惜炸掉手下一班猛将,等本少校将养好的,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绳之以法。 身旁有人在哭,号啕大哭,悲伤而绝望。并且,这人抱着自己的胳膊,弄得自己的胳膊湿漉漉的。 烦死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娘们。 咳,居然有男性为自己痛哭流涕。没察觉哪位对自己有意思呀。 有意思也没用。本少校早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不相信那些情呀爱的东西。这辈子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了,要是晚年太孤独的话,收养个孤儿就解决问题了。 不过,伤心的是哪位?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要看清楚身旁的人。 “珍珍?”号啕声中断,变为迟疑的低叫。 咳,原来是弄错了,有人把自己错当成他的情人。 这人的心够粗大的,没弄清楚就埋头大哭。叫那位货真价实的情人知道了,还不得酸死了。 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靠近,有人在近距离地打量自己。她不禁恼火,睁大眼睛瞪这个靠近的身影,要狠狠喝斥时,一阵剧痛袭来,她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模糊中听到有人在高声叫喊:“快,叫大夫。” 她再次睁开眼睛。撞入眼中的,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清亮有神的明眸满是焦虑。眨眼间,焦虑转为狂喜。 “珍珍,你终于醒了。真好,太好了。杨妈妈,快派人往都督府报讯,就说大奶奶转危为安了。” 她诧异。这家伙,居然没看出自己并非他的珍珍。 她惊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个激动得忘乎所的家伙,居然一副古装打扮: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绕成团,尖而长的发簪横插在发团上,洁白宽松的长袍,衣襟上绣着精美的花纹。 这是什么状况。 “大爷,大夫说,大奶奶一苏醒过来,就得马上服药。”身旁有人小声提醒。 顺着声音望去,她再次目瞪口呆。身旁恭顺地站立三个古装女子:一个丰腴的中年妇女,一个中等身材长相甜美的少女,另一个少女个子高挑婀娜多姿。 拍戏?不会。这世界削尖脑袋想成名成家的人不计其数,导演脑袋被门夹了都不会用一个身受重伤的少校来拍戏,不值得,也不敢。 那这些古装的人...... 她脑袋嗡嗡作响,痛得要炸开似的。 年轻男子无视她的愤怒,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他的怀抱里。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子上前,用勺子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她头晕目眩,咬紧牙关,拒绝听从他人摆布。不知是哪个可恶的,捏住她的鼻子一古脑儿地灌药,呛得她差点儿窒息。她火冒三丈却无可奈何,失去意识前暗叹:虎落平川被犬欺。 她又一次苏醒过来。 没睁开眼睛之前,她就感觉到手心的异样。睁眼看时,那个年轻男子捧着自己的手,轻轻亲吻掌心。她顿时火冒三丈,顾不得剧痛奋力抽手回来。 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本少校动手动脚的,要不是本少校现在身受重伤,揍得你眼青脸肿满地找牙。 她禁不住咧嘴呲牙。刚刚抽手触动身上伤痛,这躯体好像刚刚被人撕碎又重新组合一样,太痛苦了。 年轻男子怔了怔,继而抱歉地微笑。 “珍珍,惊吓到你了?都是我不好,只顾高兴。”他大大咧咧坐到床边。 “阿弥陀佛,大奶奶没事了。”那个丰腴的中年妇女除了念几声佛,还偷偷擦拭眼角。 婀娜多姿的少女托来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盅,香喷喷热腾腾的稀粥举到眼前,她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的。不容她反对,年轻男子扶她半坐半靠在他身上,长相甜美的少女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这个长相甜美的少女优雅得过分,每次送到她嘴里的只有一点点稀粥,还喂一两次就帮她擦拭嘴角。喝了几小口,她忍无可忍抢过勺子,把小盅拉到嘴边划拉几下子,一小盅的稀粥全都到肚子里去了。她放开勺子,瞟见身旁的人看怪物似的看自己,嗤之以鼻。做事慢腾腾的,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是在谋财害命;身为军人,即使是身负重伤,也不会变成事事依赖他人的弱女子。 三个古装女子非常周到地捧来温水和毛巾,让她漱口、擦脸、洗手。她现在重伤动作不便,既然人家热心相助,那就不客气了。 一番忙碌过后,她舒爽多了。 此时此刻,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古香古色的屋子内,躺在一张精美绝伦的大床上。床上挂的帐子上有无数红莲,淡淡的若隐若现,暗光闪烁,梦一样的朦胧;账钩上悬挂一对的莲花状的蓝水晶,随着床帐的摇曳轻轻旋转,诱人的莹光无声地炫耀非凡的典雅高贵。床前立着一架大屏风,屏风上的荷池一看就知道是名家手笔,画上荷叶荷花错落有致浓淡相宜,整个画面意境清幽舒展大方。 好像置身于古代的富贵人家。 年轻男子非常快乐,坐在床沿絮语:“珍珍,刚才回春堂的梁大夫来给你施过针了,他说你只要能苏醒过来,好好将养就没事了。你放心,燕窝、人参这些材料别人家或许艰难,在咱家不成问题......” 咱家? 谁和你是一家?! 她非常生气,狠狠地瞪他。只顾生气,他话里的内容被忽视了。 正生气,中年妇女抱来一个小婴儿,放在她身旁。小婴儿身子包裹在小锦被里,露出小脑袋和一双不安分的小手,他闭上眼睛张开小嘴儿,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被子里面一双小腿儿不断地蹬着,好像要把小锦被蹬开才罢休。那小脑袋上戴一顶喜庆的红布帽子,帽头上缀一双有趣的小耳朵,那双小耳朵随着小家伙的哭闹晃悠着。 她马上被这可爱的小家伙深深吸引住了。 “哇啊——哇啊——”他扯开嗓子啼哭,声音响亮,咧开的小嘴里粉红的小舌头不断颤动。小小的人儿,不会说话,不能行动,只会啼哭,不知道是饿了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小婴儿。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小的孩子。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弱小的孩子!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可爱的孩子! 她强忍疼痛,慢慢侧身,欣赏这可爱的小家伙。她忍不住伸手触摸这哭闹的小家伙。那舞动的小手儿捞到她的手,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抓得紧紧的不再松开。小小的嫩嫩的手儿,抓得这样牢,真是奇迹。小家伙停止啼哭,睁开眼睛泪汪汪地看她。 她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温柔地凝视这可爱的小家伙,只想把他搂在怀抱里,轻轻擦干他眼中泪水,温柔地抚慰他。 在她只顾跟小家伙互动没留意四周时,身旁的其他人互相交换眼色,都会意地点头,如释重负地笑了。 年轻男子凑近,伸手抚摸小婴儿,含笑望她:“珍珍,咱们有孩子了。将军府的长房嫡长孙,大都督嫡亲外孙,在锦字辈中是他是最尊贵的人,没有人能够越过他。母亲和表妹说他长得像我,妹妹却说这小鼻子小嘴巴像你。珍珍,你觉得像长得像谁?”他无比自豪,无比快乐。 什么,这个柔弱的小婴儿,是自己跟他的孩子?! “不,不可能——”她惊骇得矢口否认。 这是不可能的事!绝对不可能的!! 自从多年前,心上人去世后,自己就孓然一身,不要说成亲生子,就是连个亲密的男朋友都没有。曾经那些熟悉她的人,都劝说她想开些,另找一个成家。起初她不想只是因为想成家,就去嫁人。后来,看过太多的男女间的爱恨情仇,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她的心就淡了。自己一个人过也没什么的,要是日子太寂寞了,就到孤儿院去抱养一个孩子。她想身边有了孩子,日子就会变得快乐而充实。 一个长期独身女子,哪来的丈夫,哪来的孩子? 要么是他在胡说八道,要么是这个人精神有问题。 可是,他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人,不像在胡说八道。他自然而然的亲昵、关心体贴,真像一位深情的丈夫。还有,这位抓着自己手指不放的小家伙,对自己很是依赖,又是为了什么? 脑袋嗡嗡作响,胀痛难受,她痛苦地拍打脑袋。 屋内的人大惊失色。中年妇女忙抱起小婴儿。 “珍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年轻男子要搂抱她却被推开,要安慰她却无从下手,急得满头大汗,想起了什么大声催促:“药煎好了没有?快点端来,大奶奶等着服用。” 她不想喝药,谁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给她喝什么。他要强行灌药,她不顾伤痛拼命挣扎。 “珍珍,求求你,把这药喝了。你说过要和我白头偕老的,说过要和我一起把孩子培养成顶天立地的英雄的。你病成这模样,再不服药,要是......你忍心抛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你忍心让孩子自小没有亲娘?” 她傻傻地与泪光隐隐的明眸相对,品味明眸里的深情、伤感、焦虑、绝望。她忘却了挣扎,苦涩的药液却趁机流进她的嘴里。 难道,他真是的自己的丈夫?这小家伙,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闭上眼睛。 这是幻觉!自己刚刚受了重伤,身体太虚弱了,出现了幻觉。 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002.你是谁 她期盼着,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在自己简朴整洁的房间里,要么躺在医院里也好,四周一片洁白,医务人员有条不紊地忙碌。 可是,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这天,她睁开眼睛急忙打量四周,又一次失望地叹气。还在这间古香古色的屋子里,还躺在这张奢华的大床上,坐在床前的还是这个年轻的古装男子,那个丰腴的中年妇女和两个少女依然恭顺地侍立。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已经知道丰腴的中年妇女叫杨妈妈,中等身材长相甜美的少女叫青莲,个子高挑婀娜多姿的少女叫翠莲。 没有回到那个熟悉世界。 她百思不得其解。 莫名其妙地,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陌生男子当成妻子,获得一个初生婴儿的依赖,被一些古装女子奉为主子。 如果说,这只是一场梦,不会这样清晰真实,故事还可以持续发展。如果这不是梦,发生意外后本应该躺在医院里的人,为何会置身在这个陌生奢华的屋里,面对这一群奇怪的人? 看到她醒来,年轻男子含笑看她,温和地告诉:“珍珍,孩子服过药,热气已经退了。刚才喝过奶,正在隔壁睡觉。母亲加派了田妈妈和张妈妈来照料,十分妥当,你不必担忧。” 她对他的话,向来不作回应。他也习惯了,自顾往下说着:“岳母她老人家一直放心不下,今天又打发人来探望你。都督府的人已经到母亲那里,很快就过来了。”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侍候她梳洗打扮。杨妈妈替她梳妆,青莲将铜镜举到她跟前。 她漫不经心看铜镜,只一眼就呆住了。镜中,有个五官精致楚楚动人的年轻女子。她怀疑自己眼花了,眨眨眼再看,铜镜中的女子,两抹弯弯柳叶眉,一双大眼睛水汪汪会说话,那挺立的小鼻梁,娇俏的樱唇......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不,不可能的——” 她惊骇地叫喊,本能地跳起来。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我不是娇滴滴的弱女子,我是堂堂的特种部队的少校。威名远扬的女少校,瞪一眼能叫那些彪形大汉两腿打颤;骠悍的女少校,徒手空拳对付几个恶徒不在话下。 屋内的其他人都吓一大跳。年轻男子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摔碎了;青莲手捧的铜镜摔到床上,正在端水的翠莲踉跄着,温水洒到了长裙上。而跪下替她梳妆的杨妈妈被撞到一边去了。 年轻男子身手敏捷,在她摔倒前及时稳稳抱住,没让她摔到床下。 全身撕裂般疼痛,浑身都是冷汗,衣裳湿透了,她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里。她闭上眼睛,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狂吼: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年轻男子搂抱着她,絮絮地抚慰,就像在哄个受委屈的小孩子。 她努力抑制着,慢慢恢复冷静,坐直身子。不管遇到什么状况,保持冷静才能解决问题,失态失控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糕。 一阵忙碌过后,杨妈妈、青莲和翠莲替她换上干爽衣服,继续梳妆。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铜镜中那个年轻美貌的贵族女子。 为什么,我会得面目全非,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难道说,我已经在意外事故中死去,这是投胎转世的另一辈子? 若投胎转世,不是从婴儿开始吗?居然是一个成年人,连丈夫和儿子都有了。 她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这位陌生的丈夫:脸庞方正、剑眉星目,男人长得太英俊不是好事,特别是像他这样既英俊又富贵的男子,容易招蜂引蝶,麻烦不断;他太年轻了,估计就是十多岁的人,在前世还是一个在校中学生,这种年纪的男子容易冲动,爱自以为是,本事小脾气大,缺乏责任心。 年轻男子冲她挑了挑眉,促狭地眨了眨眼。 她厌恶地闭上眼睛。 不,不能跟这种人过一辈子。即使是不能返回原来的世界,也不能糊里糊涂地跟这种人做夫妻。现在身体状况不允许,只有暂且留下调养身子,等痊愈时,凭自己的能力离开这里不成问题,凭自己的本领找个地方过安稳日子不是问题的。 对,就这样,先留在这里调养身体,然后离开去开创属于自己的天地。 梳妆完毕,她仍然闭眼一动不动,侍候的人面面相觑。 “珍珍,珍珍。”年轻男子小声呼唤。 她睁开眼睛。 他担忧地注视她,跟她商量:“都督府的人就要进来了。有什么事,等都督府的人离开后再说,好吗?” 她点头。 都督府的人到来,是个穿戴不凡笑容可掬的老妇人。这个老妇人好像刚刚捡到金元宝,满心的喜悦掩都掩不住。老妇人恭敬地向年轻男子和她行礼,乐滋滋地:“姑爷,姑奶奶,喜事,天大的喜事。昨天老夫人到永安寺上香,巧遇白龙寺的明慧大师,讨得一颗丹药。老夫人命老奴过府,送丹药给姑奶奶服用。” “明慧大师的丹药?!”年轻男子、杨妈妈、青莲和翠莲不约而同地惊呼。 “明慧大师送的丹药!”老妇人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个匣子,向人示意。 “太好了。”年轻男子击掌大笑,“白龙寺所出的药可是鼎鼎大名的,据说明慧大师炼制的丹药更是匪夷所思。珍珍,有了这丹药,你痊愈是指日可待了。” 杨妈妈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一定是在感谢哪位菩萨慈悲心肠。翠莲接过小匣子,捧给年轻男子和她看。年轻男子小心拿出匣中丹药,托在掌心,就似捧着绝世珍宝。她仅扫一眼掌心那个圆溜溜的东西,就不再看第二眼。 仙丹灵药这些东西,在她看来都是诈骗。 除了她外,屋内的人都两眼放光,神色肃穆地瞻仰来自明慧大师的丹药。半晌,年轻男子轻轻捏碎蜂蜡,两指夹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到她跟前。有股类似中药丸的清香在屋内弥漫开来。她盯住眼前这颗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其他人盯着她。 “珍珍——” 年轻男子要把手中夹的东西送进她嘴里。她却伸手接过,学他的样子用两跟手指轻轻夹住这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她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屋内的所有人殷切地望她,无声地催促:快吃了吧,快吃吧。 从这些人的举止看,他们都期盼自己早日痊愈,不会给自己服用不利于健康的东西;就算这来自明慧大师的丹药没有预期的功效,不能药到病除,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粕的——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她果断放进嘴里,略嚼几下就吞下了。味道跟过去吃过的中药丸有些似,淡淡的药味中,带有淡淡的甜味。 其他人都如释重负,似乎她吞下的是仙丹灵药,可以药到病除让她马上恢复健康。 老妇人笑意更浓:“说起来,老奴还有另一件差使——请姑父今晚到都督府赴宴。今天一大早得的消息,说是三公子带人打败叛民,收复了洪州。老夫人要为三公子庆贺,姑奶奶现在不宜出门,就请姑爷过府喝一杯。” 除了她外,其他人都欢呼起来,纷纷称颂三公子年少有为智勇双全。她在一旁听出门道来,原来这身子原主的父亲手握重兵,亲哥哥骁勇善战带兵平乱,取得辉煌战绩。 巧了,她这个以打杀为生的少校,投身到一个带兵打仗的家庭里。没准,以后的生活会丰富多彩。 都督府的老妇人告辞后,她半躺着,呆呆地看自己这双修长娇嫩的手,头脑里想的是曾经拥有的那双长满茧子充满力量的手。 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如今的一切,都是这样陌生,连自己都变得陌生。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 年轻男子遣走侍候的人,询问老妇女来前她惊跳的缘由。她沉默以对。她脑袋进水了,才会告诉他:“我刚刚发现自己变了模样。我不是你的妻子,在意外事故中我严重受伤,苏醒过来就发现在你家大床上。” 年轻男子非常有耐心,把她当孩子一般哄:“珍珍,咱俩是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人,彼此之间无话不说。你刚才好好的,突然变颜变色又叫又跳的,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还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唠叨不停。 她心烦死了,摇头表示没事。他不相信,又开始新一轮的念叨。 她想了想,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身体痊愈之前必需要呆在这里,这段时间不会很短。自己跟身子原主的行为举止会有差异,与其让人发现端倪追究,不如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就凭他对妻子的这份殷勤小心,就凭这个身子原主娘家的权势,只要给这种差异找到一个合理说法,没人敢把自己怎样。 “你是谁?”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他,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 年轻男子无可奈何地笑:“珍珍,别开玩笑好不好?刚才到底为了什么?我好担心。” “你是谁?”她定定望他。 “别闹了,珍珍。” “你到底是谁?” 她盯着他,看他笑容凝结,看他眉头紧皱忐忑不安。 003.妻妾成群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半信半疑地问。 她点点头。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他惊骇在瞪大眼睛。 她肯定地点头。 “天啊,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年轻男子猛地站起来,瞪大双眼,“我是世杰。咱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是生死与共相伴此生的夫妻,这江都府谁不知道......”他停止说话,两人沉默相对。 两人互相观察。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啦?”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年轻男像突然泄气的皮球,颓然瘫软到椅子上。 她嫌不够火候,再添一把火:“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去。” “你要到哪里去,”年轻男子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吼了几嗓子意识到不对,特意放缓语气,“自从你嫁入徐家,这里就是你的家,咱们成亲都一年多了,连孩子都有了。你不过是病重一时糊涂,想不起过去的事,别胡说八道让人笑话。” 她压低声音又确保他能够听到:“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这里的东西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天啊。”他崩溃,再次瘫软到椅子上。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年轻男子将她左看右看,上下打量。她研究床帐上形态各异的红莲,把他当空气无视掉。他突然窜过来,扯开她的衣服看胸脯。她气得扬手给他一耳光,没有成功,扇到他之前手腕被捉住了。他放开她,突然心情变好,主动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你,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给我滚。” 他皱眉,沉默半晌,唉声叹气地转过屏风走了。 卑鄙无耻的东西,大白天的敢非礼本少校。那混蛋,到底要看什么,看了即刻眉开眼笑的。 她疑惑查看,发现自己胸脯正中有一个豆粒大小的痣。那个家伙,是从这颗痣上确定自己是他的妻吧,这种隐秘体征只有亲密无间的人才知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躯体是他熟悉的,却换了一个陌生的灵魂。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过去她也不会相信。 杨妈妈进来,在床前打转,欲言又止。 她不理睬,闭目养神。 “大奶奶,大奶奶。”杨妈妈终于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把什么都忘记了,是吗?” 她点头同意。 “天啊,”杨妈妈惊呼,“你不记得了大爷了?” 她点头。 “那奴婢呢?还有青莲和翠莲她们,可还记得?” 她摇头。 “那都督大人和老夫人呢,总还记得吧?都督大人带兵打仗,还惦记你生孩子是否顺利;老夫人听说你大出血,晕厥过去。他们你总记得吧?” 她继续摇头:“都不记得了,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杨妈妈就躲到角落里伤心抹泪。伤心过后,杨妈妈来到床前,眼红红的告诉: “大奶奶请放宽心,这只是暂时的,调养一段日子就好了。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奴婢就给大奶奶提个醒。大奶奶你姓杨单名一个珍字,是江都都督府的独女,都督大人和老夫人的掌上明珠,都督大人和老夫人对大奶奶向来是呵护有加,就是几位爷都对大奶奶多有照顾。大奶奶出生时,奴婢就到大奶奶身边做事,奴婢和青莲、翠莲都是大奶奶的陪嫁。” “这家老爷徐将军是都督大人的臂膀。老爷的元配夫人是都督大人隔房妹妹,大爷徐世杰就是元配杨夫人所出,大爷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徐世颖。因子嗣稀少,老爷娶了二房夫人,二夫人高氏不负老爷所望,连续生下了二爷徐世荣、三爷徐世华和五爷徐世富。老爷还纳有几房姨娘,收有几个通房丫头,除了已经不在世的嫣姨娘生有四爷徐安,其他的姨娘都无所出。” “等等,这家老爷有很多女人?”她忍不住插嘴。这元配夫人、二房夫人、姨娘、通房一大堆的,她怀疑自己听错或理解错误。 杨妈妈叹气:“奶奶果真是病糊涂了。富贵人家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她不禁恶心。 “奶奶和大爷是去年成亲的。大爷是这将军府嫡出大少爷......” “这个徐世杰,也有很多女人吗?”她再次打断杨妈妈的话。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丈夫,她也关心这个。 别误会,她这不是喜欢八卦,更不是粘酸吃醋,纯粹是职业本能反应。潜意识里,她已经把恢复健康前不得不呆在将军府当成一项任务,身为一个军人到陌生的环境里完成任务,了解周边环境和经常性接触的人,是非常必要的。 杨妈妈迟疑,斟酌着说:“目前没有。除了奶奶,大爷只有两个通房丫头,还是奶奶你怀孕不能侍候大爷时,大夫人赐给大爷的,两人都在书屋侍候,一个叫白燕,另一个叫画眉。” “哼!”果然不出所料,像他老子一样风流无耻。 “奶奶不必为这些玩艺儿烦心。听话就留下,不听话提脚就卖了,借口都不必找,看谁敢为这些贱人撑腰。”杨妈妈提醒说,“奶奶要提防的是那个远房妹妹。依依小姐再有一年就及笄了,大夫人是将依依小姐当心肝宝贝,大小姐有的依依小姐一样不少,大夫人虽然没有明说,实是打算亲上加亲,把依依小姐留在身边的。奶奶,并非奴婢无事生非,是有根据的。大爷跟依依小姐虽说自小一起长大的嫡亲表兄妹,早该避嫌了,可是依依小姐看到大爷就凑过去,搔首弄姿地卖弄,大爷对依依小姐向来是和颜悦色的。” 她皱眉。这渣男!娶了名门闺秀为妻,收了两个娇滴滴丫头暖床,居然还跟小表妹纠缠不清。男人你非要拥有一群女人,才能证明你了不起。 这徐世杰跟杨依依你有情我有意,家长又合心,结成一对不就皆大欢喜了?偏偏跟都督府小姐成亲,然后暗中眉来眼去。 她向来是不明白就问的:“既然如此,大爷为什么不干脆娶了依依小姐,却跟都督府的小姐成亲?” 杨妈妈撇嘴:“大爷堂堂将军府嫡出大少爷,不会娶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哦,奴婢忘记奶奶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大夫人原是都督大人远房堂妹,几位兄长死于乱民之中,依依小姐自小来跟大小姐作伴,才幸存下来,她可是大夫人娘家唯一幸存的骨血。” 什么东西! 既然嫌人家出身配不上,另娶他人了就应该互不相干才是,却又拉扯着不放。那依依小姐也是个贱的,别人瞧不起你,你就应该自尊自爱,另觅良缘,不信除了这个天下就没有好男子,却在这里首弄姿搔勾引有妇之夫。 贱骨头!狐狸精! 她暗中唾骂,同时暗自庆幸。 幸亏这个徐世杰只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不用跟他相对一辈子。 幸亏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家,痊愈后可以一走了之,跟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既然如此,这个将军府的好坏跟自己无关,这些人是什么嘴脸同样跟自己无关。 “好了,别说了。”她摆手。 不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对自己来说,调养身体争取早日痊愈,是重中之重的事。 环境摸清了,思路清晰了,这心就放宽了。 她低咕一句什么,翻身朝里休息。杨妈妈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也不敢多话,悄悄退出屋外。 “从今以后,我就是杨珍,杨珍就是我。”她再次提醒自己,这才闭上眼睛。 晚上,徐世杰从都督府赴宴回来,喝得醉熏熏的要跟杨珍同床共枕,被坚决拒绝后,发起酒疯。 徐世杰双手抓住杨珍的肩膀,瞪着她冲叫喊:“你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老子是谁。老子姓徐名世杰,是江都府堂堂的文武双全的少将军,不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野男人。” 杨珍挣扎不脱,气得要命,熊熊怒火射向近在咫尺、满身酒气的男人。 徐世杰同样怒火中烧:“瞪什么你?你嫁入徐家,就是徐家的儿媳妇,少给我摆都督府大小姐的臭架子。给我把《女戒》抄写一百遍,学习学习应该怎样侍候夫君的。” 杨珍不想跟个酒鬼争吵,冲那近在咫尺的脸庞狠狠击出,第一拳击中鼻梁,第二拳打在眼角,再后面的都落空了。 徐世杰退后,在脸庞上摸到一把鲜红后,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在酒精的发酵下空前高涨,咆哮着像抓小鸡一样拎起杨珍。 屋内乱成一团。 杨妈妈不顾一切用身体隔开徐世杰和杨珍。青莲和翠莲各抱住徐世杰一条胳膊,拼命往后拉,被绊倒了仍不敢松手;另几个小丫头乍着胆子抓紧徐世杰的衣摆往后拖。大小丫头们禁不住一身武艺的徐世杰,徐世杰甩不开丫头们。 屋内,吼叫声,尖叫声,哭泣声,混到一起。 杨珍长发随意披散,手上握一根银簪,盯住徐世杰一言不发。 “这成何体统!都给我住手。”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走进来,身后跟随一个年轻美丽女子。 喧嚣的房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徐杨杰整理一下仪容,低声叫:“母亲。” 杨妈妈、青莲、翠莲和其他丫头一齐跪下:“奴婢叩见大夫人。” 杨珍放手银簪,不动声色。 这位雍容华贵的妇女,就是徐世杰的生母身子原主的婆婆了。那个亦步亦趋跟随大夫人的少女是...... “表哥,你的脸......” 这声惊呼给了杨珍肯定的答案。叫徐世杰为表哥的,除了那个依依表妹,再无他人了。 “杰儿,你的脸......”大夫人惊叫起来。 004.半夜来道歉 杨妈妈的话得到验正。 大夫人掏出手帕,给徐世杰擦鼻梁上血迹,不停地问疼不疼,是一副慈母情怀;杨依依抽泣着给徐世杰整理零乱的衣衫,徐杨杰配合地伸手弯腰,这份柔情默契,看到的人不说是小俩口的肯定是眼瞎。 杨珍看依然跪地的杨妈妈等人,过意不去。她们是奴婢,大夫人不叫她们起来,她们就得和长跪不起。她们没有犯错,不过是因为保护自己,被大夫人迁怒的。要是保护自己都算是错,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不会再有人出头了。 “杨妈妈,你们出去。” 杨妈妈和青莲、翠莲等人看看杨珍,再望向大夫人和徐世杰,发现没人有异议,忙站起来,小心翼翼退出去。 “等等。” 退到门边的人,听到大夫人的厉喝后,又返回,垂首侍立。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夫人猛抬头看杨珍,那恶狠狠的姿态,好像要把杨珍一口吞掉为儿子报仇似的。 “他先动的手。”杨珍挺直胸脯,镇定自若地迎向大夫人。 咆哮如雷的猛虎要发威时,突然发现面对的不是弱小的兔子,而是一只威武的狮子,不禁心中打鼓,硬生生收住前扑的利爪。 大夫人气得直喘气,要继续发作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把自己憋得胸口胀痛。 大夫人看儿子。徐世杰瘫坐在椅子上,闭眼用手帕捂住鼻梁,顺便连嘴巴也捂住了,对大夫人和杨珍的对话充耳不闻。杨依依含泪柔声询问,他也不理不睬。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大爷今晚喝高了,不小心磕伤了。今晚的事,不准有一个字传出这芙蓉居。都听明白了?给我滚。” “是,奴婢听明白了。”瞬间,一群人全都消失在门外。 大夫人唤进来两个粗壮婆子,把徐世杰搀走。大夫人走到门口,顿步咬牙:“好,好!好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 人都走光了,杨珍才反应过来。 哼,本人从来没有标榜自个温柔贤淑,本人也不是大家闺秀。有本事,你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跑远了才说,算什么本事。懒得睬你! 觉得肩膀上异样,杨珍掀开衣服察看,发现刚才被抓住的地方红肿起来。这虚弱的小身板也太不禁事了,就这么一抓就受不起了,过去跟人拳来脚往的都没事。 “大奶奶,你......呀,又红又肿。大爷今天是鬼附身了怎的,对大奶奶你下这种狠手,他过去可是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 杨妈妈坚持找来药酒擦拭红肿处,先埋怨一番徐世杰,对杨珍又是一通安慰。杨妈妈是说得伤心,杨珍本人没当一回事。 这点小伤,不值一提。刚才的事,不过是个酒鬼发酒疯,让自己受点小伤,可自己也让他挂彩了,这事没吃亏。 正院福禄堂里。 安置好徐世杰的大夫人是越想越气,向杨依依和两个心腹婆子说杨珍的不是。 “老爷看中杨家大小姐时,我也曾多方打听过的,都说杨家大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我还窃笑找到一门好亲事:终于可以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佳人,今后还能给杰儿添助力。我当年真是眼瞎,看走眼了。” 大奶奶的不是,身为婆婆的大夫人可以随意数落,身为下人的可不敢多嘴多舌,两个心腹婆子尴尬不敢接腔。 杨依依贴心,最会安慰人:“姑母替表哥挑的儿媳妇,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当初这江都府提起杨家大小姐,可是人人赞颂的。今非昔比,表嫂替表哥生下了长房嫡长孙......” “生下长房嫡长孙就目中无人了?她就是生下真龙天子,也是我徐家的媳妇,就得孝顺长辈,侍候夫君。我徐家可不是那些没有规矩的破落户。” “谁说不是呢,”杨依依应和,“在娘家做小姐时再尊贵,为人媳妇都得以婆婆、夫君为尊。表嫂刚才可是过分了,居然敢对表哥动手,她手里拿着亮闪闪的银簪,想要干什么。” “哼,她要是敢做出谋害亲夫的事,就是出自都督府我都容不下这种人的。我们徐家要娶的是媳妇,可不是要找个祸害。” ...... 徐家大小姐徐世颖走进来,含笑问:“这半夜三更,谁敢给母亲气受?说出来,我来收拾他。”说完,颇有深意地看杨依依。 杨依依殷勤地给徐世颖泡茶。 大夫人气冲冲地将芙蓉居发生的事,告诉了女儿,顺便将杨珍和芙蓉居的下人狠狠地数落。 “哥哥喝高醉糊涂了,母亲没有喝酒,怎么也糊涂了?”徐世颖嗔怪,“女儿去芙蓉居打听过了,哥哥今晚喝高了,回到芙蓉居耍酒疯,把嫂子的肩膀都抓伤了——嫂子的肩膀又红又肿,明显的手爪印,是我亲眼看的。侍候的人迫不得已,才冒犯哥哥的。母亲希望下人不管不顾,任凭哥哥把病重的嫂子打伤,然后到都督府去赔礼道歉?母亲舍得下这脸面,都督府未必咽得下这口气。” 大夫人心里醒悟过来,后悔刚才在芙蓉居太冲动,没了解清楚就发作了。再次将芙蓉居发生的事回想一遍,到底心塞:“明知道醉酒的人糊涂,还跟他较劲。颖儿你是没有目睹当时的情形,一群奴婢按住你哥哥,你嫂子手里拿寒光闪闪的银簪,这不是要谋杀亲夫么。” “嫂子还拿起银簪?”徐世颖疑惑,这事她首次听说。看到母亲神色不对,徐世颖忙笑说,“哥哥和嫂子向来恩爱,想来不过是哥哥闹得太厉害了,嫂子吓唬他罢了。为这点点小事就谋杀亲夫,母亲你舍不得哥哥,嫂子就舍得哥哥么。” 大夫人板脸:“照你说的,你嫂子一点错都没有,都是你哥哥的错,都是我的错了。” 徐世颖可不害怕大夫人的脸色,依然笑嗔:“母亲,咱们别管他谁对谁错。等哥哥酒醒了,去向嫂子赔个不是,让他们和好如初是正经。” “不行。不管怎么说,你嫂子伤了你哥哥,只能是她向你哥哥赔礼。断没有你哥哥赔礼的。” “哥哥和嫂子闹成这样,母亲不设法调解,让他们和好,想让他们越闹越僵,让别人在一旁看热闹看笑话?” ...... 连续几天,徐世杰都没有露面。杨妈妈不安,说徐世杰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叫都不开门,吃喝都是从窗缝里塞进去的。杨妈妈话里的意思,让杨珍撑住坐软桥去书房,向徐世杰赔个不是。 “不去。” 可笑之极!一个大男人,为一点小事要死要活地闹。他只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没必要去惯他这臭脾气。 幸亏只是名义上的丈夫,他要真是自己的丈夫,都得趁早甩掉,否则迟早被他气死。 一天深夜,杨珍睡觉中惊醒,发现床前有个黑乎乎的身影,吓一大跳:闹鬼了?杨珍并非胆小的人,可是这三更半夜突然出现在床前的家伙,实在是跟传说中的厉鬼太像了:长发披散,黑漆漆的躯体,黑漆漆的脸庞,一双眼睛黑幽幽的转动。 “谁?你是谁?”杨珍厉声喝问,伸手摸向枕头下的银簪。 “是我,别害怕。” 听出是徐世杰的声音,杨珍紧绷的心弦放松,放开银簪,不高兴地说:“三更半夜,蒙着脸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咳,我的鼻梁还肿着,怪难看的,才用毛巾蒙起来。不是存心装成这样吓人的。” “哼,活该。” “珍珍,还在生我的气?”徐世杰除下黑色披风,坐到床前。 杨珍不置可否,擦拭额头间的汗水。 “珍珍,那天晚上都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发酒疯。你知道,我向来不是这样的,那晚可能是撞邪了,做了伤害你的事。珍珍,其实酒醒后我就后悔了,只是没脸见人,更没脸来见你。” “现在有脸来见我了?”杨珍可不吃油嘴滑舌这一套。 徐世杰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在屋子里直打转,灌了几杯茶水,又来到床前。 “珍珍,你肩膀上的伤,好了吗?让我瞧瞧。” “请你放尊重些,别动手动脚的。” “珍珍,我们是夫妻......” “不,我们不是夫妻。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珍珍——”徐世杰哀号,重重坐到椅子上。 两人相对无言。 “要是没有别的事,你请回吧,我要休息了。”杨珍下逐客令。 徐世杰坐着不动。 “珍珍,那天晚上,我是说了些混帐话,还抓伤了你,我真的是无心的。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杨珍头晕。不要老是揪住丁点小事,没完没了地唠叨,行不?杨珍当机立断:“我可以原谅你。那晚的事,虽说你有错在先,我动手打你,也不对。就让它成为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你就不必为那晚的事耿耿于怀,我也耳根清净了。 “珍珍,你真好。” “没事了,你放心回去吧。”杨珍挥手,好像在驱赶苍蝇。 徐世杰怔忡地看杨珍。半晌,突然冲过来,搂住杨珍冲她脸颊响亮地亲两下,又蓦然撤退。 “你,你......”杨珍捂住被轻薄过的脸颊,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世杰坂回一局,纵声大笑。 临出门前,徐世杰凝望杨珍,柔声说:“珍珍,我俩是命中注定的夫妻。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你记起我们曾在荷池荡舟的美好,记起我俩在月下的盟誓。哪怕你永远记不起过去的事,我的心永远为你敞开,你永远是我心目中那个出水芙蓉。” 005.相敬如宾 杨珍对徐世杰一直保持淡漠。徐世杰待杨珍却是体贴入微甜言蜜语,甚至于动手动脚。杨珍虽是反感,看在他是身子原主的份上,克制着没有把他暴揍成猪头。 当然了,以杨珍现在整天躺在床上,稍加动弹都酸痛的小身板,真要动武起来谁是赢家不得而知。在徐世杰偶尔拉拉手摸摸头猝不及防地亲吻时,杨珍心底里不是给他几个大耳光,就是狠狠一个飞腿将他踢出老远,甚至有过将他踏在地上再朝他胸口狠狠补几脚,可是实际上杨珍对于他的冒犯只是一言不发地侧头生气。却不知,被徐世杰看成了默许,看成了撒娇,沾沾自喜娇妻终于被自己感化的同时,言语和行动上都有得寸进尺的趋势。 终于有一天,杨珍忍无可忍发火,虽不能给冒犯她的登徙子以肉体上惩罚,她恶狠狠的喝斥给徐世杰精神沉重的打击,把他贬损成世上最卑鄙无耻下流可恶的小人。 徐世杰懵了。在妻子的眼里,自己真的是个陌生男子,丈夫的温柔体贴在她眼里都是亵渎,是无耻之徙调戏良家女子。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她们吓坏了。 等徐世杰离开后,杨妈妈劝说杨珍:“大奶奶,你不能这样对大爷的。不管怎样,大爷是大奶奶的夫君,是跟你过一辈子的人,你都得敬着顺着。在家靠父母,出嫁靠夫君,要是跟大爷有隔核,就不妙了。” 杨珍懒得跟杨妈妈解释,就是跟她说了她也不理解,只是生硬的说:“你别说了,我心理有数。” 杨妈妈不敢再劝说,偷偷去找徐世杰嘀咕了半天。 徐世杰再来看望杨珍时,一反过去的亲昵,跟杨珍保持三米远的距离,言语客气,举止庄重。杨珍满意,这才符合陌生男女间相处原则。 一天当徐世杰领老大夫来给杨珍诊脉,细心询问杨珍施针后的感觉,杨珍向他说“谢谢你”,他回答说“不用谢”时,杨珍的头脑里冒出一个词:相敬如宾。 曾看过古代的作品,里面有这样的述说“他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如今看来,写这作品的人纯粹是胡说,要真是夫妻恩爱,自然是肌肤相亲亲密无间,偶尔间斗嘴生气,继而又和好如初;要是夫妻之间讲究以礼相待,互相尊重,这样的夫妻不是情感淡漠,只是因为其他原因维系着夫妻名份,要么就是假夫妻,比如说自己跟徐世杰。 相敬如宾好。 殊不知,贴身侍候的杨妈妈、青莲和翠莲她们因为两个主子间关系,整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在芙蓉居侍候的人受到感染,都在惴惴不安中度日。 作为一名过客,杨珍管不了那么多,她按时喝药,尽量多进食,多休息,争取早日康复。无聊的时候,逗逗小家伙取乐。 小家伙身为将军府长房嫡出大孙子、都督大人嫡出外孙,他自出生就备受众人关注,在众星捧月般的呵护中长成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子。在外带兵打仗的祖父百忙中抽空为小家伙取名“珲”,全名是徐锦珲,小名珲哥儿。 在这无聊透顶的日子里,唯一能让生活带来乐趣的,就是这个珲哥儿了。杨珍喜欢看珲哥儿睡觉,看他双眼轻闭不时砸着小嘴儿的小模样;喜欢看珲哥儿睡醒时小胖手揉搓眼睛,迷糊地睁大眼睛的傻样儿;喜欢看他咧开小嘴儿乐,笑得小嘴儿小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也喜欢他委屈地抽噎着朝自己怀里拱,在自己的怀抱中慢慢进入梦乡的温馨。 珲哥儿满月了。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徐府大摆宴席庆贺嫡长孙满月,听说江都府有身份的人都来庆贺。 一大早,芙蓉居上下人就开始忙碌。 侍候的人使出浑身解数装扮珲哥儿,只是身上穿的短褂,就不同凡响:料子是用细棉布做的,柔软舒适;短褂红得耀眼,显得喜庆,更衬出胖乎乎的小手小脚白嫩如鲜嫩的莲藕,让近距离看他的人只想在上面啃几下;褂子上用金丝银线绣出的图案更是寓意深远,褂子的前面绣有个笑眯眯的大苹果,寓意一生平安顺意,褂子背面绣的是一只顽皮的小猴子骑马奔跑,寓意“马上封侯”。那小手和小脚上系有小铃铛,躺在榻上不安分地挥手蹬脚,小铃铛“叮叮叮”地清响,熬是有趣。 杨珍坐在榻旁,逗手舞足蹈的珲哥儿取乐。 大早就到外院去忙着待客的徐世杰突然回来,兴奋地告诉说,得到确切的消息,都督府的老夫人会率府中女眷前来祝贺。 杨珍不以为然。这身子原主是都督府的掌上明珠,身为母亲的都督府老夫人前来探望外孙,理所当然的嘛。怎么搞得,像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一样。 等屋内只剩下几个心腹时,徐世杰跟杨珍打商量:“珍珍,原以为都督府只几个舅母前来,要是那样的话可以说你身子虚弱要休息为由,拒绝她们探望。岳母她老人家来了,肯定是来芙蓉居看你的。要是,她老人家知道你连她都不认识了,该有多伤心。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不等杨珍回答,徐杨杰又接着说:“要不,你忘记过去的事,就不让她老人家知道?岳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杨珍想,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自己痊愈后远走高飞,在这之前跟她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的。 “好的。到时我说就尽量不说话,设法让老夫人尽早离开。”少说话,少呆在一起,杨珍自信可以不让老夫人察觉。 杨珍向来不好说话,徐世杰准备一肚子游说的话,没有派上用场。他怔了怔,如释重负,又命令杨妈妈和青莲、翠莲:“你等要机灵些,要随机应变配合大奶奶,不得出纰漏。顺利过今天,重重有赏。” 徐世杰带珲哥儿去祭拜祖先,杨妈妈随去照看。 翠莲带领小丫头们准备迎接老夫人事宜。 青莲留在杨珍身边,絮叨着老夫人与身子原主母女情深的事。 天近晌午。 杨珍站在门外,迎接都督府老夫人大驾。本已经可以自由行走的杨珍,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小模样,由杨妈妈和青莲两人搀扶着。 喧哗声中,一群盛装女子从回廊那边走来。杨珍远远望去,没有找到想像中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只看到三四个穿戴不凡典雅高贵的妇人,在奴仆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 杨妈妈赶忙提醒:“大奶奶你快看,最前面那个富态威仪的就是老夫人,老夫人左边那个穿红色襦裙佩淡紫披帛是世子夫人——您的二嫂嫂,右边那个穿石榴爱说笑的是您三嫂嫂。慢老夫人半步正跟老夫人说话的是咱们府上的二夫人。奇怪了,二夫人不在前面款待宾客,来芙蓉居干什么?” 杨珍抓紧时间认人。 杨妈妈又小声提醒:“大奶奶,小心二夫人,小心她挑事,她可是最见不得大房好的。” 都督府的老夫人快步走来,不等杨珍行礼,含泪拉杨珍的手将她上上下下质量,哽咽着说:“孩子,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不幸中的万幸呀。” 场面有些乱,老夫人拉住杨珍伤感,其他的人有陪老夫人落泪的,有小心劝导老夫人的,有向杨珍祝贺喜添娇儿的。 “老夫人,大奶奶仍在服药......”一直搀扶杨珍的青莲轻声说。 老夫人醒悟,亲自搀扶杨珍进屋,非得要杨珍躺到床上,连声说:“都不是外人,不必讲究虚礼,你的身子要紧。” 杨珍顺势半躺在床上,不落痕迹地将虚弱夸大,免去跟众人应酬的尴尬。 二夫人问杨妈妈:“明慧大师的丹药向来是药到病除。大奶奶服用了大师的丹药,怎的还这般虚弱?” 杨妈妈陪笑回答说:“二夫人说的是,大师的丹药是最有效不过了。之前回春堂的杨大夫曾说,大奶奶伤得狠了得调养三年两载方可痊愈。服用了大师的丹药,大奶奶如今偶尔可以下床,前天杨大夫说再过几个月就可望痊愈了。” 老夫人念佛,直夸明慧大师是老神仙。 老夫人把其他人都撵出屋外,独自与杨珍、杨妈妈在屋内,然后方细细询问。 杨珍面对老夫人的嘘寒问暖,心中暖暖的。说她是老夫人,其实不过是四十多岁,人长得富态,饱满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只不过古人成亲早已经是奶奶级的人,在江都府数她身份最尊贵,因此人们尊称她“老夫人”。 杨珍装出极度虚弱说话困难的样子,勉强回答了老夫人几句。老夫人心疼,亲自扶杨珍躺下,改问杨妈妈有关杨珍的状况。 老夫人絮絮叨叨,问珍杨珍胃口是否好,问晚上是否睡得香,问徐世杰是否关怀体贴,听得杨珍心里暖暖的。 老夫人因为听说自己吃得香睡得香而转忧为喜,听到自己已经可以下床慢慢走动,高兴得念了几声佛,听说徐世杰一有空就来探望满意地点头。 自己并非老夫人真正的女儿,却从老夫人身上感受到了慈母的关怀。母亲的爱,对杨珍来说,遥远得似乎不曾拥有过。前世她还没有上学父母就离异了,母亲从此在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继母把绝大多数的爱给了小弟弟,分给她的爱稀薄得像喜马拉雅山上的空气。 老夫人又命人抱来珲哥儿,看了又看,笑不拢嘴。 大夫人亲自来请老夫人入席。 老夫人拉杨珍的手,当着大家的面意味深长地说:“珍珍,安心调养身体。那些曾给你看相的半仙说,你旺夫益子,命格是罕见的好。这今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杨珍点头,请老夫人宽心。 大夫人笑眯眯地附和。 二夫人眼里闪过恨意,瞬间即化成了热情洋溢的笑,恭请老夫人去入席。 006.即将离开 珲哥儿已经被人抱到宴席上去了。 杨珍在芙蓉居的回廊里漫步,庆幸坐牢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对于一个习惯于在野外工作的人来说,整天躺在床上无异于坐牢,尽管这是一张奢华的大床,尽管有一群奴仆非常细心周到地侍候,不能自由行动事事依赖他人,是煎心的难受。 杨妈妈和青莲劝说杨珍,说她身体尚未痊愈,回屋内歇息的好。 杨珍不想回屋内歇息,虽然腿脚酸软,行走费力。微风拂面的感觉真好,抬头看到蓝天的感觉真好。杨珍到湖边的小亭子里,观看满池的荷花。 水芙蓉是荷花的别名。芙蓉居正面和左侧是十多亩宽的荷塘,荷叶在轻风中翻卷绿浪,各色的荷花在骄阳下婆娑起舞,回廊两旁摆放的青瓷缸里名贵的荷花散发幽香,假山下的小池里几株墨荷亭亭玉立。芙蓉居,名副其实。 杨妈妈再次劝说杨珍,请她回屋内歇息。 杨珍懒洋洋地站起,慢腾腾地迈步。 一个小丫环领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气喘吁吁地来到。原来,是明慧大师突然光临将军府,徐世杰请杨珍到外书房去拜见大师。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拜见明慧大师,就可以再求丹药,就可以早日痊愈。 杨珍非常高兴,坐上软桥,由几个粗壮的婆子抬去外书房。 外书房里。 一个胖和尚坐在团蒲上,徐世杰跪在胖和尚面前,胖和尚双手转动佛珠,双眼微闭低低吟诵。两个小沙弥分别站在胖和尚两边。 那胖和尚就是明慧大师了。 杨珍甩开搀扶的杨妈妈,独自走过去。 明慧大师猛地睁开眼睛,打量杨珍,失声说:“果然如此!阿弥陀佛!” 杨妈妈赶上来,摆下团浦,请杨珍向明慧大师叩拜。 “免礼!阿弥陀佛,免礼!”明慧大师站起来,连连摆手,阻止杨珍叩拜。 杨珍愣住了。进书房之前,杨妈妈可是一再嘱咐,见到明慧大师要叩拜行礼。 徐世杰愣住了,他刚见到明慧大师时,可是结结实实地叩了三个头。当然了,徐世杰觉得冤:有多少人想向明慧大师叩首,都没有这个机会,更何况还能请明慧大师吟诵金钢经驱邪。 杨妈妈也愣住了,不知所措地望明慧大师。 迎着大家惊愕的目光,明慧大师从容不迫:“女施主身体欠佳,不必多礼。” 原来是优惠病人,免去叩拜之礼。 杨珍不想失礼,向明慧大师鞠躬:“谢谢大师之前送丹药。” 明慧大师深深鞠躬回礼。 杨珍没听说过别人拜见明慧大师是什么情形,因此只是觉得明慧大师注重礼仪而已。徐世杰和杨妈妈却是呆住了。从来只听说众人向明慧大师行礼,没听说过他向别人行礼的。 “女施主,服了贫僧之药,感觉如何?”明慧大师询问。 正琢磨如何向大师开口讨丹药的杨珍听了,非常高兴,请明慧大师坐到团浦上,自己也坐到另一个团浦上,然后将自己近期身体状况细细说了。徐世杰坐在杨珍身旁,满怀期待地看明慧大师。 明慧大师含笑聆听,他圆圆的脑袋,滚圆的身体,慈眉善目的,活像寺庙里的笑佛。 杨珍停止说话。明慧大师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徐世杰,对杨珍说:“这里有一颗丹药,女施主服用此药,兼进食滋补的食物,三十天后就可痊愈了。” 杨珍喜出望外:“谢谢大师。” 徐世杰欣喜若狂,连连叩拜:“谢谢大师。” 一直跪在杨珍身后的杨妈妈,不停地向明慧大师磕头。 明慧大师告辞离开。 徐世杰送三千两银子作捐给白龙寺的香油钱。明慧大师谢绝了。杨珍看外面骄阳似火,送一篮子桃子给大师路上止渴。明慧大师谢过,带两个小沙弥离开了将军府。 徐世杰兴奋得撇下众多宾客,与杨珍回芙蓉居。 丹药!明慧大师亲自送来的丹药! 徐世杰盯住匣子里的药丸,生怕一眨眼这药丸就会消失,生怕刚才外书房里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 “简直不敢相信,明慧大师会亲自送丹药来。珍珍,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珍珍,你很快就会痊愈了。” 徐世杰激动得忘形,伸手就要搂抱杨珍。杨珍机警,一个转身避开伸来的手。徐世杰怔了怔,击掌大笑。 杨妈妈忙着念佛,没有留意到徐世杰和杨珍间的小动作。一直看徐世杰和杨珍笑的青莲和翠莲急忙低头,看地上是否有银子。 杨珍捏开蜂蜡,把药丸放进嘴里,嚼几下就咽下去了。 能够消除病痛的丹药,还是及时吃进肚子里才放心。有好药,自然是趁早服用,才能早日康复。 “明慧大师真是老神仙。真没想到,我今天能够见拜见大师。”杨珍感叹。预想到三十天后身体可以完全康复,能够行动自由,她高兴得想仰天大笑。 只有经历过病痛折磨的人,才知道身体健康是多么幸福。 身体完全康复了,就可以来去自由。这个美丽如花园的芙蓉居,这个守卫森严的将军府,再也困不住自己。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 明慧大师光临将军府这消息,由芙蓉居向外扩散。 外院的宾客坐不住了,揪住徐世杰细细打听。 大夫人听到消息,撇下众女眷跑来芙蓉居。杨珍已经躺下歇息。杨妈妈将自己所听到看到的,都细细告诉了大夫人。 大夫人返回宴席,将略加改动的消息告诉了好奇的众女眷。 老夫人离开宴席到芙蓉居,拉住躺在床上的杨珍,呜咽着:“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得老神仙怜惜的人,必是福泽深厚的。” 晚上,徐世杰到芙蓉居时,还在为白天的事激动。 徐世杰琢磨着:“珍珍,今天这事我越想越觉得奇怪。听说上次岳母她老人家讨要丹药时,捐了一千两香油银子,这次大师亲自送来丹药分文不取。大师好像是专程上门送丹药来的。天啊,太匪夷所思了。” 杨珍心情舒畅话也多起来:“是吗,或者是大师筹到足够的银子,所以不再收受捐款。” “你真是病糊涂了。”徐世杰取笑,“白龙寺和尚化缘得来的银子,少部分用来维修寺庙,多数是布施给无家可归的流民。那就是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的,怎会嫌多。” 杨珍肃然起敬。这明慧大师,果然是救民于水火的活菩萨,老神仙。 明慧大师亲自登门送丹药的事,在整个江都府传扬。经过人们口头加工整理,成了好几个版本。不管是哪个版本,都极具神秘色彩,故事的主角除了得道高僧明慧大师,还有将军府的大奶奶杨珍。 外面的人说什么,杨珍管不着,她才不会管大街小巷茶楼饭馆这些小道消息。 身体日渐康复。 离开这里的日子快到了。 杨珍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离开这里独自生活离不开银子。杨珍从青莲那里要过钥匙,清点身子原主的财产,盘算到时可以带走的财物。杨珍向杨妈妈打听过外面的物价,将一小把金豆子和几个银锭打成一个小包裹,这些足够在外面买座安身的小房子和一个人半年的生活费。 在外面生活,自由的同时存在风险,不能没有武器防身。杨珍掏出两锭银子,自己画了图形,命杨妈妈找最好的铁匠打制一套小尖刀、一把飞爪,都藏到箱子里锁牢了。杨珍心理还不踏实,又试着设计一个可以发射飞针的暗器匣子,设计好后把暗器匣子分解成一个个小铁片、小铁钉和小弹簧,交给杨妈妈拿去打造。 杨妈妈去不多久返回来,说江都府最有名的换匠不敢接这生意,说从来没有找制过这些东西。 杨珍拿出一个金锭:“你拿这个给他,叫他不要再接别的生意,就给我琢磨着打。要是一年都打不出来,就打两年。这锭金是他的今年酬劳,要是能够打制出来,我再添一半酬金。” 杨妈妈摆手:“大奶奶,他就是一大家子天天拼命地打铁,干一年都挣不来这锭黄金的。大奶奶,你要这些小小的铁片、铁钉和铁丝儿干什么?” “你懂什么,叫你去你就去。怎么,我叫不动你了?”杨珍威胁地瞪杨妈妈。 杨妈妈吓得脸都白了:“大奶奶,奴婢这就去。” 人与人之间是不能时时讲究民主平等,特别是上级对下级、主子对奴仆之间,有时候直白粗暴的命令更好,要是喋喋不休地解释,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可以办事。 高效率高质量完成任务就好,执行任务的过程,比如说心情是否愉快是自觉完成还是被迫完CD可以忽略不计。 简单一句话,下级对上级、奴仆对主子服从就行,不要问为什么。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勇夫必来。不信出够足够的酬劳,没人打制出这种暗器,只是时间快慢而已。 杨珍补充说明:“叫他打收据,以后凭收据领取东西。”说不定,那铁匠打制出暗器前,自己已经离开将军府了。 离开这里,最舍不得的就是珲哥儿了。杨珍一有空就陪伴珲哥儿,亲吻他胖乎乎的脸蛋,轻轻抚摸白嫩嫩的小手小脚,逗他“哦咕哦咕”地开口说话,替他换尿布,帮他换衣服,陪他一同入睡......这么可爱的孩子,不知道离开后,是否还有机会见面。 007.被迫同居 明慧大师的丹药,果然不同凡响。 三十天后,杨珍完全康复。 前来给杨珍诊脉的回春堂杨大夫直感叹:“师祖炼制的丹药,果然药到病除。要是得师祖亲自指点一二,小人这辈子受益匪浅啊。”原来,这位江都府有名的老大夫,年青时曾是白龙寺的俗家弟子,曾在白龙寺学医。 身体健康的杨珍,心早就飞到将军府外面的世界。可是,她还不能马上离开,准备得还不够充分。 离开之前,她先要进行自我训练,让这个娇弱的躯体变得敏捷、强壮;要对外面的世界有充分的了解,明确离开将军府后的落脚点;还要等暗器打制成功,杨妈妈曾拿回来一次,但是太粗糙没办法组装,杨珍提出改良方案,又许诺加酬劳,铁匠们正热火朝天地打制。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危机四伏。从奴仆们的言谈中,江都府附近的县暴发洪灾,灾民四处流窜抢劫杀人;从徐世杰无意中说到的,外面有匪徒占山为王,土匪们拦路抢劫血洗村庄,他就曾外出几天带兵追杀黑虎崖的土匪。 世道不太平。没有足够的实力,不能轻易涉险,否则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 杨珍不怕死,但是她不想窝囊地死去,要死就死得有价值。就像前世,为民除害壮烈牺牲,值得。 这天,杨珍午休醒来,躺在床上跟珲哥儿互动。珲哥儿揪住杨珍的衣袖,水汪汪的眼睛看定杨珍,咧开小嘴儿“哦咕哦咕”说得起劲。 杨珍轻点珲哥儿鼻尖:“宝贝,珂哥儿乖不乖?” 珲哥儿兴奋挥动另一只小手:“哦咕哦咕,哦咕哦咕。” “珂哥儿是小坏蛋,是不是呀?” “哦咕哦咕,哦咕哦咕。” “是不是,回答娘亲,珲哥儿是小坏蛋吗?” “哦咕哦咕,哦咕哦咕。” ...... “娘亲生气了,不跟珲哥儿好了。”杨珍故意绷脸。 珲哥儿盯住杨珍看,一会儿就扁着小嘴儿“哇——”地哭起来。杨珍后悔莫及,急忙抱起珲哥儿,在屋内来回走动,轻拍他的后背哄他:“珲哥儿乖,珲哥儿不哭了,再哭就不是乖孩子了。” 珲哥儿委屈地啼哭,揪住杨珍的衣襟,朝她怀里拱了又拱。 杨珍和侍候的人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使这个小祖宗再次咧开小嘴儿乐。 傍晚时候,徐世杰来到芙蓉居,告诉杨珍一个消息:他要搬回芙蓉居。 杨珍惊跳起来:“你想要干什么?!” 没办法淡定!一个独身女子,突然有个男子跑来说今天晚上要跟她睡,她能淡定才怪。 看在徐世杰是身子原主丈夫的份上,看在身旁有杨妈妈、青莲这些贴身侍候的人要给他留面子的份上,杨珍才没有马上给他颜色看。 侍候的人识趣,都退出屋外。 杨妈妈退到门边,又返回,小声叮嘱:“大奶奶,不论怎样,大爷是你的夫君,千万别闹得太僵了。” “还是杨妈妈明理。”徐世杰夸赞。 杨珍狠狠地瞪他。徐世杰呵呵地笑。 杨珍恢复理智,冷静地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说过,你不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是你的......” “等等。”徐世杰打断杨珍的话,郑重其事地说,“咱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这是事实。只不过,是你生病了,将咱们曾经的过去忘记而已。” 杨珍坚决否认:“不,我们不是夫妻,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是真正的夫妻。” “不!咱们是夫妻!”徐世杰非常严肃,“天地可以作证,亲朋好友可以作证,整个江都府的人都可以作证。” 杨珍头痛,不想跟他在字面上纠缠,只得退步说:“可是,在我的脑海里,你只是一个认识几个月的陌生男子,我无法把你当丈夫。所以,你也不能把我当妻子看待。” 徐世杰深深地凝神她:“我无法强迫你把我当丈夫,但是,我一直把你当妻子看待。你就是我的妻,刚刚为我生下长子的妻,曾和我吟诗作画的妻,跟我白头偕老的妻。” 杨珍呆了呆,发现他在诱惑自己,暴怒起来:“好了。你心理怎样,那是你的事。我无法忍受跟你同床共枕,你原来在哪睡就回哪睡。” 徐世杰定定地望杨珍,看得她要再次暴跳时,突然轻轻笑起来。 杨珍不解,瞪他。 有什么可笑的! 莫名其妙! “原来,你想跟我同床共枕呀。”徐世杰又呵呵笑起来。 “谁想和你同床共枕。”杨珍怒斥。 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明明是他自己心怀不轨,却还倒打一靶。把自己说得,好像个思春的女子一样。 太可恨了! “好了,你别生气,过来,听我说。” 杨珍绷着脸,在徐世杰身旁坐下。 徐世杰温和在说:“事情是这样的。几天前,母亲就私下向我埋怨,说你已经康复了,为什么还不搬回芙蓉居。你忘记过去的事,除了咱俩就杨妈妈、青莲和翠莲几人知道,母亲并不知道。在母亲看来,年轻夫妻居住在一起才正常,我要是长时候居住在外面,就是冷淡你,不敬重你。我明白以你现在的状况,你是没办法跟我太过亲密的,就以各种借口推托了。今天母亲又提起这事,还要来跟你提这事。既然不可避免,我就只有搬回来了。” 杨珍侧头不看他:“你既然知道我无法接受,还搬回来。” 徐世杰戏笑:“我要是再不搬回芙蓉居,不仅母亲有意见,岳母她老人家也要打上门来,责问我为什么冷落她的掌上明珠了。” 杨珍气得竖眉,张嘴要骂人。 徐世杰急忙说:“我是这样打算的,咱们同屋不同床。” “什么叫同屋不同床?” “咱俩一同居住在这正房,免去母亲和岳母她老人家的担忧。因为你目前无法接纳我,晚上我就在外屋的罗汉床上休息。你放心吧,你不乐意的事,我绝不勉强你。” “不,我不同意你居住在正房。” 现在说得好听,搬进来之后谁知道他是否老实。不管怎样,同一个男子居住,肯定没有自个居住自在。 “好吧,你实在不愿意,我不强求。母亲那边由我来解释。岳母她老人家上门时,你负责跟她老人家说。想好了吗,怎么跟她老人家说?” 杨珍思虑,万一老夫人询问,该如何说。 “喂,你可以这样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晚上跟谁睡,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哼”要是这样说,那老夫人肯定哭得喘不过气来。 “母亲,我忘记那家伙是谁了,无法忍受他的亲近。母亲,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家。” “哼。”杨珍真的想这样说。不过,想到老夫人会伤心难过,只有放弃。 杨珍思来想去,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说法。就算是硬起心肠,不理会老夫人的感受,要是现在就闹得鸡犬不宁,到时候是否能顺利脱身,难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 杨珍拿定主意,警告徐世杰:“你听清楚了,晚上只可以呆在外间,不得走进内间。否则的话......”杨珍猛地拔下银簪,狠狠地插在桌面上。 徐世杰吓一大跳,呆若木鸡看尖利的银簪直插在桌面上,闪着寒光。 “珍珍,你什么时候会这一手的?” 杨珍得意地斜睨徐世杰,拔起银簪做个狠扎的动作,再次警告:“你要是敢偷偷摸进内屋,就扎你个透心凉。” 徐世杰受伤:“在你的心里,我就那样的不堪,半夜摸进你屋里。你尽可以放心,我徐世杰虽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却也不是见到女人就扑的色鬼。” 晚上,徐世杰在外间的罗汉床上休息,这原本是值夜的人休息的地方。杨珍和值夜的青莲在内间,杨珍睡大床,青莲睡小榻。 徐世杰说到做到。他休息前到内间跟杨珍说话,给下人一个在内间休息的假象,要休息时自觉到外间,不用人催,没有轻佻的言行。 半夜,杨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隐隐约约中传来鸡鸣,杨珍方迷糊过去。 朦胧中,杨珍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睛看窗外,天已大亮。 翠莲带小丫环进来侍候杨珍洗漱。 杨珍打着呵欠,随口问:“谁在外面说话?”应该不是在芙蓉居侍候的。主子没有睡醒,下人不敢大声说话。 翠莲小声说:“回大奶奶,是依依小姐来了。依依小姐来找大爷,请大爷替她捎东西回来。” 讨厌!有必要盯得这样紧吗,刚刚搬回来一宿,就追过来了。 杨珍没睡好,心情同样不好,走出去的时候脸色可能也不好。正跟徐世杰说话的杨依依小心翼翼地向杨珍问安,再叮嘱徐世杰两句,就告辞离开了。 杨依依离开芙蓉居,径直去大夫人的福禄堂,与大夫人一同用早餐。 杨依依轻声慢语地告诉大夫人:“依依鲁莽了。大早去找表哥,托表哥替我捎点东西回来,不料扰乱了表嫂的清梦。” 大夫人皱眉:“杰儿起来了,他媳妇还在睡?” 杨依依点头:“表哥原已经提醒我小声,别惊醒了表嫂。可是,依依跟表哥说话,还是惊扰了表嫂。表嫂似乎很生气。” 大夫人重重地“哼”一声,冷声说:“她有什么可气的。身为媳妇,不到婆婆这里侍候就罢了,连夫君都不侍候。哪有这样的规矩!” 008.奴婢担心 杨珍戒备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徐世杰说到做到,对杨珍是热情而不狎昵。杨珍时时提醒自己,要跟徐世杰保持距离。两人互相敬重,互相宽容,和平共处。 两人间就像一对关系稍好的室友。 直到有一天,杨珍手握毛笔练习写字时,徐世杰突然走进来。 “你在干什么?”徐世杰随口问,走近来看。 杨珍要收藏自己的杰作已是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回答:“没看到吗,我在写字。” “写字?”徐世杰抓起一张宣纸,瞪大眼睛看,蓦然哈哈大笑起来。“写字?这是你写出来的字。天啊。”徐世杰纵声大笑,抖动手中的宣纸。 杨珍生气了。有什么可笑的,这字是写不好,可我目前只有这种水平。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已经有进步了。 前段时间,杨珍看书解闷时,发现书中的繁体字少数认识,多数不认识,心中焦急,于是开始发奋攻书。 不管在什么社会,要混得风生水起,没有渊博的知识是不行的。前世的时候,杨珍除了苦练各种技能,研修军事理论知识,还进修过心理学、生物学、中药学、地理学等专业。 读书识字容易,杨珍找来熟悉的《论语》,凭记忆逐字往下读,反复读几天就将书中的字认识得差不多了。困难的是写字,杨珍前世不会写毛笔字,读书时上书法课学习的那点皮毛,早丢到天涯海角去了。 青莲是识几个字的,她教杨珍写字。杨珍握毛笔练习,写出来的字像鬼画符,惨不忍睹。杨珍自觉丢人,写出来的字看几眼就撕碎了,不好意思给别人看。 杨珍为提高自己的识字能力,削尖小木棍,粘了墨汁在宣纸上一边读一边写。一本《论语》抄写过几遍,上面的字绝大多数都认识了。写毛笔字效果并不明显,不过杨珍不灰心,天天坚持练习写字。 别人能用毛笔写字,我就也行。不求能成大书法家,只要能写得清楚别人看得明白。 当然了,杨珍读书写字的事,都是背着徐世杰进行的。 现在,一不小心被徐世杰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吧,练习写字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你有必要笑得那样大声吗。 杨珍恼羞成怒,扑过去,抢回宣纸三下两下撕碎了。 教杨珍写字的青莲早就溜之大吉。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徐世杰忍笑,“我实在没有想到,昔日江都府有名的才女,居然把字写成这样。” “才女?谁是才女?”杨珍否认。 杨珍有自知之明,并不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因此突然有人说是才女,她感觉好像是在取笑。 徐世杰默然,转身到外间。片刻,徐世杰拿来几张折叠整齐的纸和几卷画轴,展开来看,每张纸上用秀美的小楷写上诗句,画轴上多数画的是荷花,只有一个画卷上画一个全身武装威风凛凛年轻男子,这男子有些眼熟。再细看,原来是一身戎装的徐世杰。 徐世杰叹气:“几年前,江都府无人不知谁人不晓,都督大人的掌上明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画荷上的造诣更是......” 杨珍大吃一惊:“你,你是说,这些,这些是我写的,是,是我画的。” 徐世杰点头:“对,这些诗都是你写的。这些画都是你亲手所画的。” “是吗?” 太有才了! 杨珍对身子原主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书画方面的造诣,仅凭努力还不够,还需要一定天赋。要自己踏平江都府可能做得到,要自己写出这样的字,画出这样的画,是万万不能的。 杨珍的聪明才智,都体现在打杀方面,缺乏文艺细胞。 徐世杰轻叹:“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珍珍,可你确实是珍珍。说你是珍珍,可你哪里像珍珍?你把我弄糊涂了。” “咳,我真的不是你的珍珍。”杨珍干笑。 “又说傻话。”徐世杰轻敲画人的画卷,温和地告诉,“咱们成亲不久,我就跟随岳父外出打仗。半年过去了,我们凯旋归来,已有几个月身孕的你,不顾他人劝阻,坐马车到城外来迎接。你不顾众目睽睽,走出马车向我跑来......” 徐世杰顿住,凝视窗外,沉溺于美好的回忆中,脸带微笑,异常温柔。 杨珍心虚,不敢看他。自己并非他的妻子,难以分享往事的美好。 杨珍低头看画像,这是一个妻子心中远归的丈夫,英俊洒脱,气势逼人。身子原主在画画上的造诣,对丈夫的倾慕,都在这画像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那以后,徐世杰成了耐心十足的老师,杨珍变成刻苦努力的学生。 徐世杰教杨珍写毛笔字,从最基本的握笔教起,又找来几本字帖让杨珍临摹,手把手地教她运笔。杨珍有幸看到徐世杰的字,苍劲饱满,收放自如,很有气势。 接触多了,杨珍很是佩服徐世杰,他不仅字写得好,还擅长画画、下棋、抚琴,大家公子所必备的技能他都精通。应该说,徐世杰最擅长的是枪法,他每天早上必练习半个时辰的枪法,他在江都府护卫队任副指挥,肩负保卫江都府的重担。 原来,前段时候徐世杰得到特别照顾,在家照顾重病的妻子。杨珍身体痊愈了,他重返回护卫队每天带领兵士巡查护卫。还以为他是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小看人家了。 杨珍这个学生太努力练字了,徐世杰这个老师都不忍心,说不能急于求成,得有循序渐进。徐世杰又教杨珍下围棋,抚琴。 杨珍对学下棋、抚琴较随意,却拚命的劲头来读书写字。她要在这个社会立足,要在这里谋求发展,她必需要努力。 这段时间,徐世杰的巡查任务改在晚上,白天可以呆在家里。 这正合杨珍的意。免费得一个学识渊博尽心尽力的老师,晚上又清静不受干扰。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暗中高兴。 瞧,多温馨的情景。 大爷和大奶奶在屋子里读书写字,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大爷从后面伸出手来握住大奶奶的手,教大奶奶写字,简直就是把大奶奶搂在怀里,叫人不好意思看。大爷肯定是存心的,背着大奶奶偷着乐;大奶奶浑然不察非常认真写字。 大爷和大奶奶一同照看小少爷时,两个大人围着个小孩子转,逗小少爷说话,靠近是免不了的,头碰头肩靠肩是常有的事。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共享天伦,再美不过了。 菩萨保佑,不要再出什么变故,让这温馨美好永远持续下去。 这几个月,她们的日子不好过,在大喜和大悲中轮回交替,小心脏快受不了了。 在期盼中,大奶妈如愿生下长孙,主子激动,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也欣喜若狂,像她们这些陪嫁来的奴仆跟主子是一荣俱荣的。可是,还没来得及派人到都督府报喜,大奶奶突然产后血崩,生命垂危,生还无望,她们为痛失主子号啕大哭,也为自己凶多吉少的未来绝望;让人喜出望外的是,自大奶奶苏醒了,还得了明慧大师的丹药,垂危的病体康复,可糟糕的是,大奶奶把什么都忘记了,包括她的夫君。 现在好了,大奶奶肯亲近大爷了。到底是夫妻! 确定徐世杰晚上不在府中,杨珍等下人们休息了,就偷偷加强自身训练,经常是进行到半夜三更才睡。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的心又绷紧了。 主子暗中那些行动,是瞒不过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人,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大奶奶深夜不休息,把自个吊在屋梁上,要干什么? 夜深人静的,大奶奶不在屋里休息,在荷塘边跑来跑去、到假山上跳来跳去,在干什么? 天啊,大奶奶想不开跳到荷塘里去了。不对,大奶奶是在荷塘里游泳。可是,大奶奶什么时候会游泳了? 天啊,大奶奶爬到屋顶上去了。 天啊,大奶奶翻过高墙,出府去了。 天啊,大奶奶神神怪怪的,不会是撞邪了吧。 009.没理由喜欢 江都城的深夜,黑洞洞的,似乎暗藏着什么可以吞噬人的东西,让人时刻提防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探查了几个夜晚,杨珍窥探到个大概。几条宽阔的大街两旁是高大轩昂的府邸,巡夜的兵士每隔一刻钟就走过一次,“咔嚓咔嚓”的脚步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兵士手中的大刀寒光闪闪慑人心魄。在远离城门的小巷子两旁是低矮的茅屋,小孩的哭声伴随着大人的叫骂偶尔传出,流浪狗在巷子里打群架,为数不少的乞丐躲在屋檐下柴草堆里。 杨珍路过一个巷子时,突然有一群散发着臭气的乞丐围上来。杨珍挥动飞爪的铁链,狠狠地横扫过去,倒下一大片,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乞丐们跪下磕头求饶。杨珍手握飞爪,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黑色的披风在夜风中飞舞。乞丐们悄悄后退,突然跑个无影无踪,就像他们突然冒出来一样。 巷子恢复了寂静,就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人理睬。穷人们不敢理睬,巡查的兵士是不屑于到这些贫民窟的。 江都城的深夜,有两种地方灯火通明,通宵达旦,一处是赌场,另一处烟花地。 乞丐的可悲可恨,巡逻兵士的威武,赌徒们挥金如土醉生梦死,风尘女子的搔首弄姿迎来送往,这就杨珍夜晚看到的江都城。 白天的江都城是什么样的?杨珍有些向往。 不过,要在白天离开将军府,不是件容易的事。杨珍向杨妈妈等人打听过,这将军府没有后门、侧门之类的东西,所有人出入将军府统统经过守卫。 目前,杨珍还找不到白天出府的理由。 白天,杨珍都在为离开将军府作准备。 杨珍发了狠心,要掏光徐世杰肚子里那点东西,为自己所用。杨珍刻苦练习,不耻下问,学业是突飞猛进。 杨珍恨不得一天有几十个时辰,可以让她在离开前作更充分的准备,包括读书写字、体能训练、武器装备等等。 可是,偏偏有人不了解杨珍的苦心,老是跑来干扰。 谁干扰杨珍? 徐世杰?不是,他是一位好老师,他的尽职尽责指导,杨珍才可以努力学习;珲哥儿小朋友?不是,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怎么会干干扰人这样讨厌的事呢,他啼哭非要找娘亲,喜欢杨珍逗着玩,那是知道娘亲学习太辛苦,要适当调节放松,其他人想跟他玩,他还不乐意;芙蓉居的下人敢干扰杨珍?杨珍一绷脸,杨妈妈、青莲和翠莲这些最有脸面的奴婢都战战兢兢,那些干粗活的借她们十个胆子都不敢。 胆敢干扰杨珍学习的,是徐世杰青梅竹马的表妹杨依依。 杨珍不喜欢看到杨依依。 杨珍曾经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放宽心胸,接纳杨依依,因为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因为她是那样的喜欢徐世杰。可是,杨珍还是没办法喜欢杨依依,一看到杨依依就心烦厌恶,希望她永远不要在自己眼前出现。 这个人,实在是讨厌。就像行走时看到路边有老鼠,它虽然妨碍不了自己,可是就是碍眼,狠狠一棒子下去才痛快。 杨依依这人其实是个美人胚子,乍看上去楚楚动人,可看多了杨珍倒胃口。不说杨依依说话总是柔声柔气、动不动就低头羞涩一笑,让杨珍看不顺眼,她动不动就委屈抽泣,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欺负了她,更让杨珍看不惯。女子一定要柔情似水梨花带雨浓,才是美人么?! 装模作样! 还有更恼火的。 天气炎热,侍候的人拿来冰镇的西瓜,让两个主子解暑。杨珍和徐世杰正要开动,杨依依撑着太阳伞带着小丫环萍儿来了。 徐世杰自然是请杨依依一同吃西瓜。 西瓜甜津津凉丝丝的,从碰到嘴唇到吃进肚子,是一路爽到底。杨珍接连吃了两块西瓜,惬意得直叹爽快。突然感觉异样,定神一看,杨依依用丝帕轻托一小片西瓜,举到唇边,轻启珠唇,轻轻咬下小小一点,吮进嘴里,慢慢咽下,将淑女吃西瓜的优雅展现得淋漓尽致。更气人的是杨依依笑眯眯地看杨珍,流露出淡淡的讥讽,好像在说:“老大粗,吃西瓜得这样吃。” 杨珍若无其事地再拿起一块西瓜,大口大口地啃。 谁规定吃西瓜一定得保持优雅的。 我就爱这样吃!你管得着吗。 杨依依娇笑着,柔声说:“表嫂,你慢点儿,西瓜多的是,用不着抢着吃,我和表哥吃不了多少的。”说完,冲徐世杰挤挤眼,捂着嘴吃吃地笑。 杨珍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才压抑住一巴掌把杨依依打翻地上的冲动。杨珍冷笑:“表妹,你慢慢吃,让人慢慢欣赏。我是粗人,只知道吃西瓜可以解渴。” 哼,打嘴仗,谁不会。 杨依依变了脸色,睁大眼睛:“表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杨珍平静回答。 泪水就涌上杨依依的眼眶,她哽咽地看徐世杰:“表哥,我......”一副受到天大的委屈模样,一副依赖表哥出头撑腰模样。 杨珍挑衅地瞪徐世杰。有种你放马过来! 徐世杰冲杨珍挑挑眼,瞪瞪眼,无可奈何地劝杨依依:“表妹,别难过了,你表嫂她在开玩笑。表妹,你最往日最是心胸开阔的......” “表哥是说,我今天心胸狭窄了?”杨依依两眼红红抽噎着质问。 徐世杰被呛住。 杨珍厌恶,要离开,想了想又继续吃西瓜。恰巧珲哥儿睡醒,哭闹着要找杨珍抱。杨珍存心恶心人,抱过珲哥儿小心擦拭眼泪:“小宝贝,别哭了。不是你哭得越大声,就有理的。” 杨依依捂住脸,抽泣着夺门而跑。 徐世杰起来要追赶,想了想又坐下,叹气:“表妹这脾气......。” 杨珍没有吭声,只顾逗珲哥儿玩。 徐世杰握珲哥儿的小胖手,轻轻地摇晃,望着杨珍问:“你不喜欢她?” “谁?”杨珍装聋作哑。 “表妹。” “不喜欢。”杨珍冷笑,“我凭什么要喜欢她,她哪里值得我喜欢。”装模作样就够倒胃口了,居然还动不动要挤兑人,妄想着全世界的人都迁就她,捧着她。 徐世杰沉默,突然笑起来,乐呵呵地抱过儿子逗乐。 傍晚,徐世杰出门前,被大夫人叫去福禄堂,狠狠地斥责一番。当着大夫人的面,徐世杰向杨依依赔礼道歉。 几天之后,杨依依又来芙蓉居晃悠。当时,杨珍和徐世杰在荷塘边的小亭里下棋。 杨依依穿花拂柳而来,身后跟随着小丫环萍儿。 杨依依一来到就向徐世杰道谢,然后侧脸让杨珍看她的珍珠耳坠:“表嫂,好看吗?这两颗南珠是姑妈多年前收藏的,看做成耳坠配我那套新做的月华裙好看,就送给了我。要不是表哥出面,如意楼也不会停了别的生意,专赶做这耳坠给我了。” 杨依依眉开眼笑,得意地晃动珍珠耳坠。杨珍皱眉,她炫耀的得意样,在无声地宣告:看到没有,大夫人疼爱我,送给了我这难得的珍珠;表哥宠爱我,为了我的事专程跑去如意楼。 杨珍观看亭外荷花,不理会杨依依。 大夫人送侄女珍珠,关她什么事。徐世杰替表妹忙活,又关她什么事。大夫人就是把整个将军府都送给侄女,徐世杰就是整天将表妹捧在手心,都跟她无关。 徐世杰应付着:“表妹喜欢就好。” 杨依依无趣,看到桌面上的棋盘,提出要看表哥表嫂下棋。杨珍不想当杨依依的面下棋,于是下棋的人就改成了徐世杰和杨依依。 杨珍静静坐在旁边,观看两人下棋。 徐世杰存心在娇妻面前逞英雄,在棋盘上对杨依依步步进逼,很快将她逼入险境。杨依依棋艺不及表哥,又不想给表嫂看到自己惨败的狼狈,趁表哥不注意偷偷藏起棋子。起初徐世杰没留意,杨依依再一再二再三,徐世杰发觉,要杨依依将棋子交出来。 杨依依睁大眼睛看徐世杰:“表哥,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泪花闪闪的明眸,在控诉徐世杰欺负柔弱的表妹。 徐世杰无奈,只得作罢,自我安慰就当是让表妹几个棋子。 杨依依落罢棋子,徐世杰“啪”的一声紧跟落子,含笑说:“表妹,你瞧。”将杨依依被吃掉的棋子拿出来。 杨依依不肯,要悔棋,抓住徐世杰的手要把棋子抢出来,并娇声叫嚷:“表嫂你看,表哥就会欺负人。” 杨珍不吭声,默默地看两人。 徐世杰尴尬,无奈将棋子还给杨依依。杨依依小孩子一般,兴致勃勃将棋子放回原处,要徐世杰继续下棋。 杨珍本是抱着观摩学习目的观棋的,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些拉拉扯扯的把戏。杨珍几次想走开,将小亭完全让给两个,再一想,凭什么走开的人是我?这是我的地盘。 观棋不语真君子。 杨珍直至两人下棋结束,才感慨:“我一直以为,大爷棋艺高超,稳操胜券。没想到,表妹另有绝招,可以起死回生,最终赢得胜利。” 杨依依得意地抿嘴看徐杨杰,与徐世杰目光相撞,难为情地低下头。 010.出手相救 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天气明朗,杨珍都会翻越高墙到外面。 寂静的大街小巷、无人守卫的房屋,更适合进行体能训练。避过巡逻兵士翻越高墙,在高矮不一的屋脊上奔跑跳跃如入无人之境,偶尔手痒了跟有钱人家的护卫过几招,就好像飞鸟在高空翱翔,鱼儿在水中畅游。 好像,又回到前世。好像,又是那个身手敏捷威名远扬的少校。 杨妈妈、青莲和翠莲几人的惊惧疑惑,杨珍视若不见。这事不想跟她们解释,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因此只能不作解释。那些偷偷张贴在门背、床栏上的辟邪用的符,杨珍当作不存在。妨碍不了自己的东西,既然张贴上去可以让她们得到心灵上的安慰,就由她们去吧,无所谓。 杨妈妈她们可没有杨珍的胸怀,惴惴不安地观察、揣测,终于忍不住了。 趁徐世杰不在芙蓉居,其他侍候的人都不在身边,杨妈妈鼓足勇气,劝说杨珍:“大奶奶,奴婢觉得,你晚上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深更半夜的,一个年轻女子,......” “住口!”杨珍定定地望杨妈妈,一字一顿地说:“不该你管的事,用不着你来管;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不得乱说。” 或者,应该说得委婉些,让彼此之间保持和谐。可是没办法,这是职业病,杨珍过去操纵那些兵士时习惯成自然了。 “奴婢,奴婢是担心大奶奶你。”杨妈妈颤声分辩。 杨珍放缓语调,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放心吧,没事的。我心里有数。有些事,现在我不方便对你们解释,以后机会到了,你们就明白了。” 你们明白我的用意时,咱们是再见无期了。 一天晚上,杨珍路过一处街道时,突然有人从门后冲出来,紧跟着有几个人追赶。 有戏看。杨珍悄悄跟踪上去,看个究竟。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呆几个时辰,寂寞是难免的,有热闹自然围上去。 听声音,在前面奔跑的是个女子,不过她并不是弱女子,她在奔跑痛骂的同时,能够打倒试图捉拿她的人。一个带头追捕的男子指挥人捉拿逃跑女子,同时流里流气地调戏女子。 “小美人,别跑了。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让三爷我好好疼你。” “禽兽!你强占良家女子,逼良为娼,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小美人,别死呀活的说得难听。不是说好了吗,咱俩今天晚上洞房,你暂时居住在这里,等生下一男半女的,我再抬你回府。” “禽兽!我父亲是鼎鼎大名的武林高手,他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 “小美人,你让我好好抱抱,我就欲生欲死了,哈哈——” ...... 杨珍听出来了,这个男子要强占侮辱这女子,女子不甘心受辱,拼命逃跑。 看到过街老鼠尚且要打,遇见色狼作恶,不出手教训,对不起天地良心。 衣冠禽兽,遇到本少校,算你倒霉。 杨珍悄悄靠近,把握好力度,悄悄射出小石子,打中女子的脚。女子倒地上,绝望地叫骂。 众男子放肆在地大笑,逼近女子。 杨珍冲过去,狠狠地挥动铁爪的铁链,向这些恶徒猛扫,把他们扫倒地上。出乎杨珍意料,这些男子并非泛泛之辈,他们被扫倒后飞快跳起来,挥动刀剑恶狠狠地围过来。杨珍不再留情,凭借铁链长的优势,专朝致命的头部狠狠抽打。连续三个人惨叫着倒地不起后,其他的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杨珍拉起女子,朝黑暗的巷子撤退。 片刻,身后有一大群人高举火把追杀来了。紧接着,巡夜的兵士也来了。 借着黑暗的掩护,杨珍带领女子避开搜查,悄悄撤离。 返回将军府,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杨珍耳边仍回响着那女子凄婉的哭诉:“小女子姓伍名芳,跟随父亲和兄长一起生活。父亲原是洪州威武镖局的镖师,因父亲跟总镖头有口角,今年离开洪州来到江都投奔亲友。上个月,小女子在街道上行走,不幸被都督府的三公子看中,重金收买亲友,支开父兄,抢小女子回家做妾。小女子为拖延时间,假装顺从,要他挑个吉日再成亲,等候父兄来搭救。今晚已经是最后期限,不见父兄身影,小女子趁那些恶徒喝酒逃出来。要不是有幸得英雄相救,小女子只有一死了之了。” 要是那女子的话不假,强抢良家女子的恶徒,就是这身子原主的同胞兄长了。 仗势欺人,欺压成姓,就像水浒传中的高衙内再版,无恶不作。 天亮后,徐世杰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府。 杨珍惦记暂时安置在空庭院里的小姑娘,找个机会背他人跟杨妈妈说:“你来替我办一件事。我看中外面一个姑娘,要带在身边使唤,你替我去把她领进府来。” 杨妈妈大吃一惊,确定杨珍不是在开玩笑,吓得直摆手:“大奶奶,这样不行的。府上有规定,是不得随便把陌生人领进来的。” “你就说,是老夫人赏给我的。” “不,大奶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露馅的那时,就完了。” 向来听话的杨妈妈,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去指定地方将人领进府,甚至于跪下求杨珍改变主意。杨珍摆出主子的威严,再次命令杨妈妈去领人进来。 杨妈妈无法:“奶奶要安置人,可以安置到奶奶东南大街的陪嫁宅院里。那里平日只有几个洒扫的下人,不扎眼。” 既然另有好地方安置人,杨珍不再强求带人进府。 杨妈妈从外面回来,脸色苍白:“外面戒备森严,兵士四处搜查行人。奴婢乘坐的马车有将军府的标志,才避过搜查。奴婢叮嘱那姑娘不得随意乱走,又对那宅院里的人说,这是芙蓉居里侍候的姑娘,生病了怕冲撞了大爷和大奶奶,暂且到那里休养。” “好,你做得非常好。” “大奶奶,外面四处搜查,是否就与那个姑娘有关?” “胡说,捕风捉影的事,休想多嘴多舌。”杨珍训斥。 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铺,刚刚夸赞她就开始忘形了。 直到傍晚,徐世杰才疲惫不堪地回来。原说是躺在罗汉床上歇息片刻,再同杨珍一起进晚餐。可是,徐世杰粘到罗汉床就睡着了,珲哥儿在身旁啼哭都没有醒过来,想是累得够呛。 掌灯后,徐世杰才睁开眼睛,一看天黑就大叫说睡过头了,匆匆忙忙扒几口饭,又出府指挥搜查去了。人都到屋外了,又折回来,抱歉地看杨珍:“珍珍,这几天江都府窜进匪徒,我带人加紧搜查,不能按时回家陪你了。你安心休养,孩子交给下人照看就行了,别累着了。” 杨珍吃惊:“江都府有重兵把守,居然有匪徒混进来。他们来了多少人?”等天黑时候,去会会这些家伙。 “你别害怕,咱们府上守卫森严,匪徒是进不来的。”徐世杰温柔地看杨珍,“昨天晚上,你三哥有事外出,遭到匪徒袭击。据三哥和护卫回忆,袭击他们的仅两个匪徒,还有一个是女的。岳父大发雷霆,说江都城守卫太过松懈,给匪徒有机可乘,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揪出匪徒,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杨珍明白了,徐世杰他们所搜查的“匪徒”就是自己和那个姑娘,心中暗乐:身子原主的三哥不好意思说强占民女被人教训,在自己地盘上被人收拾了咽不下这口恶气,撒谎说是外出被袭击。 “大爷,三公子有没有受伤?”杨妈妈突然插嘴。 徐世杰和杨珍都看杨妈妈。 杨妈妈连忙低头:“大爷大奶奶恕罪。三公子也算自小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奴婢非常担心三公子的安危。” 徐世杰点点头,却对杨珍说:“你放心,三哥只是受皮外伤,养个十多天就痊愈了。” “阿弥陀佛。”杨妈妈念佛,轻轻拭泪。 杨珍暗想,一个旧奴仆都为男主子担忧成这样,自己身为妹妹是否要难过得大哭一场。可是她根本挤不出眼泪,怎么办。 徐世杰看杨珍,看她没有话要说,就说:“那我走了,得早些把匪徒捉拿到。要不无法向岳父和三哥交待。” 杨珍挥挥手。 搜吧搜吧,你们就是把江都府翻过来,都是徒劳,有本事你们来将军府捉拿本少校。 突然想到,安置在东南大街宅院里的姑娘,杨珍压低声音问:“你安置好了?” “放心吧,奴婢都安排好了,那里不会出事的。” 夜深了,杨珍不顾杨妈妈的坚决反对,依旧翻墙外出。明知道外面戒备森严,杨珍是抱着一较高低的念头出去的:现代化社会的少校跟古代的兵士比,谁技高一筹。 事实证明,论单打独斗,杨珍没有遇到对手。可是寡难敌众,杨珍面对几百兵士不要命的进攻,还是招架不住的,在富人区和贫民区窜几个来回,才带伤回将军府。 杨珍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跳进将军府,就有几个人在黑暗中走出来,守在她刚刚翻越的高墙外,不再离开。 011.搜查将军府 杨珍脱下夜行衣,对镜检查背部受伤情况。 “大奶奶,你——”跟随进来的杨妈妈失声叫喊,马上意识到不对,赶紧捂紧自己的嘴巴。 翠莲端水进来给杨珍洗漱,听到杨妈妈惊叫,朝杨珍背部看去,吓得双手哆嗦,水盆脱手,弄得地面湿淋淋的。 杨珍的背部,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淋的,在杨妈妈和翠莲这些内宅女子眼中,是那么的恐怖。杨珍没放在心中,对于一个经常执行特别任务的军人来说,受伤是难免的,这只是皮外伤,小事一桩。 杨珍留意过,抽屉里放有止血镇痛的药。杨珍叫杨妈妈拿来止血药和酒,先用干净的布片粘上酒涂抹伤口,然后把止血药洒到伤口上,缠上纱布,再用酒清洗伤口附近的血迹。杨珍叫翠莲叫来青莲,两人一起动手,收拾干净屋内,再把屋外的血迹清洗干净。 杨妈妈刚把粘上血迹的布片烧掉,外面就传来了喧哗。 有人用力拍院门。院门外,光亮如白昼。 青莲和翠莲吓坏了。杨妈妈镇定自若地说:“没事,天不会塌下来。大奶奶,你上床歇息。青莲和翠莲,你俩该干嘛就干嘛。” 杨珍对杨妈妈刮目相看。看不出来,往日小心谨慎的杨妈妈,关键时刻能撑得住。不过,杨珍可不能无人事一样上床睡觉。 杨珍把飞刀佩在身上,将飞爪放到枕边,又把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裹拿出来。万一情况不对,杨珍准备马上跑路,永远离开这里了。 杨妈妈反对,坚决要把这些东西藏进箱子里,不能让人看到。杨妈妈说:“大奶奶,你拿出这些东西,反而坏事。你就好好地躺着,就当睡着了,其他的事,由奴婢来应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把都督大人好作江都府的皇帝,大奶奶你就是江都府的公主,在这江都府里,除了都督大人和老夫人,没人敢拿你怎样。三公子没有性命之忧,都督大夫和老夫人最多训斥大奶奶一顿。” 或者,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糟糕? 慎重起见,杨珍坚持把飞爪和装有银子的小包裹藏到被子里,下了床帐,到床上趴着。没办法,背部受伤了,没办法躺下。想了想,杨珍又洒一些酒到衣服上,遮掩身体上的药味和血腥味。 “不要让人进屋,就说我喝醉了。”杨珍叮嘱杨妈妈和翠莲。 屋子外,徐世杰带领一群兵士进来,指挥兵士搜查各个角落和下人的房屋,自己朝正房走来。 杨妈妈迎出来:“大爷,发生什么事了?” “哦,情况不太好,有匪徒躲藏到府上来了。你们侍候大奶奶起来,都到福禄堂去,在捉拿到匪徒之前不要回来。” 徐世杰一边说,一边朝里走。 杨妈妈不敢阻拦,紧跟在后面:“大爷,大奶奶睡着了。” “请她起来,不能让大奶奶留在芙蓉居,不安全。万一匪徒窜到这里,狗急跳墙时什么事干不出来。” “可是,大奶奶喝醉了。” “大奶奶喝醉了?”徐世杰惊讶,“大奶奶生下珲哥儿后,是滴酒不粘的。今天晚上居然喝酒。” “呃,这个,”杨妈妈支吾,“大奶奶为大爷担心,一直无法入睡,说害怕大爷无法捉住匪徒,无法让都督大人和三爷交代,又害怕大爷你遇到匪徒,搏斗时刀剑无眼,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后来大奶奶就喝酒,喝醉就睡过去了。” “哦,是吗?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们这些贴身侍候的,得多劝说大奶奶。她身体刚刚痊愈,喝酒对身体不好。” 杨珍趴在床上,留意外面的对话。 这个杨妈妈,真会来事,说得一套接一套的,还编得像模像样。哼,自己什么时候担心他,甚至于要为他借酒浇愁了。他是自己什么人呐,值得自己这样。 徐世杰挑开床帐。 杨珍扒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徐世杰弯腰,伸手要抱杨珍。 杨妈妈急忙阻拦:“大爷,你要干什么?大奶奶好不容易睡着了。” “抱大奶奶去福禄堂。在这里不安全,你们跟去侍候大奶奶。” “不行的,大爷。大奶奶喝醉了,一身的酒气,大夫人看到大奶奶醉成这样,心里怎么想。大奶奶这模样,落在其他人眼里,又怎么想?” “母亲不会为这事责怪大奶奶的。对比起大奶奶的安危,其他人背后嚼舌又算得了什么。” 杨珍没办法再装睡了,她装着被惊醒的样子,慢慢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翻身,由趴在枕头上改为侧身睡。 “你们在吵什么?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迷糊的神色,慵懒含糊的语调,这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徐世杰拉住杨珍的手,用最温和的语气劝说,要她起来,到福禄堂再接着睡。 杨珍抽回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去,去,去。我哪都不去。还让不让人活了?睡个觉都不安生。” 徐世杰看得发呆。娇妻的媚态,他很久没有看到了,要不是外面事情紧急,他真想拉把椅子坐下,好好发欣赏,一直欣赏下去。 杨珍继续趴在枕头上,片刻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徐世杰轻轻摇头,转身朝外走去。趴着的杨珍,站着的杨妈妈,还有刚刚进来的翠莲,都偷偷舒了口气。 快走到门边的徐世杰突然顿住,抽出身上佩剑,返身走回来。 完了!露出马脚了!杨珍把手伸进被子里,将飞爪抓在手中,眼睛微微睁开,盯住那个握剑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变得明亮。 徐世杰手举油灯,将屋内仔细搜查几遍,就连房梁、床底都没有放过。都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异样,徐世杰放心走出屋外。 屋内,杨珍在擦拭冷汗。杨妈妈和翠莲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虚惊一场。 徐世杰叫来几个兵士,守住房正房的屋前屋后,又派一些兵士护送惊醒的珲哥儿到福禄堂。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徐世杰亲自守护在正房前,指挥一群兵士将芙蓉居除了正房外的其他地方搜个底朝天。 杨珍担心花草上的血迹被人发现。幸好没有,徐世杰只是叫人仔细搜查昏暗容易藏匿的地方,忽略了一览无余的花草。 徐世杰站在正房前,突然感觉到背后异样。徐世杰纳闷,为安全起见,他又进屋再仔细搜查一遍,还是没有发现情况。刚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人从屋里朝外看盯住自己,看娇妻趴在床上睡得正香,侍候的人也躺下休息了。 又增添了人手,仍是没有搜查到匪徒。巡夜的兵士一口咬定,亲眼目睹那个匪徒翻进了将军府。无法,徐世杰命人重重围住将军府,防止匪徒逃脱,另安排两班人马重重围护福禄堂和芙蓉居。 福禄堂里到处是人,是从未有过的拥挤。 大夫人和女儿徐世颖、侄女杨依依、孙子珲哥儿挤在正房,大夫人、徐世颖睡在大床上,珲哥儿睡在小榻上由奶娘照料,往日值夜人睡的罗汉床拖进内间给杨依依休息。贴身侍候的人都挤在外屋,椅子都不够坐,有人坐到在面上。 二夫人带人睡在东厢房,西厢房里挤着府上有脸面的管事妈妈,屋檐下回廊里还站着许多人。 人多,天气闷热,更兼心里害怕,除了珲哥儿吃饱了呼呼大睡,其他人哪里睡得着。 得知杨珍留在芙蓉居,徐世杰专门派人守护,福禄堂里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大夫人心里更是憋气,憋得慌了,不吐不快。 大夫人抱怨说:“就她是千金大小姐,别人都是吃苦受累的贱命。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端着,不肯将就半点,害得杰儿专程拔人照看她。杰儿也是,平日多让她是应该的,可这种时候,还事事顺着他,可是过了。” 杨依依幽幽地说:“听说,给表嫂算卦的半仙都说,表嫂是个命好有福气的。别人自然是比不上表嫂的。” “福气?!”大夫人不屑地撇嘴,“她到我们家,是她的福气。要是到别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 杨依依埋怨说:“表哥真没良心。姑妈和表妹在这里担惊受怕,他看都不来看一眼。” ...... 杨珍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芙蓉居仍有兵士驻守。熬红了眼睛的下人战战兢兢地来往做事。 杨珍知道珲哥儿昨天晚上是到福禄堂过的夜,命人去接回来。珲哥儿没回到芙蓉居,都督府的人先到了,老夫人派人来接杨珍回娘家。 来接杨珍的,还是上回那个老妇人,她一看到杨珍就说,老夫人昨天晚上因为担心女儿,一夜没有睡,要不是众人拦着,昨天晚上就派人来接女儿回家了。 徐世杰觉得杨珍回娘家避一避的好,等到将军府确保平安无事了,再回来不迟。杨珍不想去,身上有伤,还是在自己的地盘方便。 “珍珍,去吧,别让岳母她老人家担忧。你在家里,我也放心不下,做事的时候会分心。带着孩子回娘家几天,没事了我再去接你们回来。” 杨妈妈也劝说杨珍回娘家,并且指挥人收拾出几大包裹的换洗衣物。 到福禄堂接珲哥儿时,发现徐世颖、杨依依也收拾了几个包裹,她们要陪同杨珍、珲哥儿到都督府去。 012.掌上明珠 厚实的紫檀木打造成的宽敞车厢,马车的前方和两边车窗挂着薄薄的纱帘。纱帘上点缀着细小的水晶钻石,晶莹剔透,既可以增加视觉上的美感,水晶钻石的重量还可以防止纱帘飘扬泄露出车内的秘密。 杨珍与珲哥儿乘坐奢华的大马车在前,徐世颖和杨依依各乘坐一辆略逊色的马车跟随,跟去侍候的下人、装载衣物的几辆马车在后,马车两旁近百名护卫围随,浩浩荡荡朝都督府奔去。 辘辘的马车声在宽阔的大街上回响,护卫的马蹄声哒哒的应和,所到之处,过往行人车辆纷纷躲避,唯恐慢了半步。 杨珍透过纱帘看外面。 真没有想到,回一趟娘家,竟是跟公主出游一样隆重。这身子原主的娘家,真是不一般的尊贵。 杨珍曾多次想过,白天的江都府是什么样子。现在,杨珍透过纱帘看外面,除了全幅武装的护卫,就是匆忙躲避的行人。 到了都督府,马车径直驶进都督府大门,拐过大拱门进个大侧院。在侧院改乘轿子,直奔内院。 杨珍走出轿子,就看到一群奴仆簇拥着两个气度非凡的年轻妇人迎接上来。那两个领头的妇人杨珍认识,珲哥儿满月的时候曾到芙蓉居,是身子原主的二嫂嫂和三嫂嫂。 在杨妈妈的提示下,杨珍慢条斯理地向两位嫂嫂行礼。要是平日,这样优雅斯文的动作杨珍是做不来的,可是现在背部伤口痛得她不得不行动缓慢,从容舒缓的举止在他人眼中就是大家闺秀的优雅大方。 两位嫂嫂殷切地带路,众星捧月般引杨珍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在正房的门口翘首以待。看到杨珍来了,等不及杨珍行礼问安,一把拉住房杨珍的手打量,发现杨珍脸色苍白神色不好,心疼要命:“可怜的孩子,肯定给吓坏了。该死的匪徒,祸害了你三哥,又跑去你们府上,让你跟着受累。”看到奶娘抱珲哥儿紧跟在后面,老夫人急忙看外孙。 “哎呀,姥姥的小乖乖,你可受苦了。该死的匪徒,害得珲哥儿瘦多了。” 杨珍听得满头黑线。你老人家是不是都瞎了,小孩子吃得香睡得香又白又胖,匪徒的事对他没有半点影响,精力充沛的他手舞足蹈地乐呵。因老夫人连续咒骂半夜跳进将军府的匪徒,引得众人一叠声的跟着诅咒,说那个半夜三更跳进将军府的匪徒,心肠歹毒,卑鄙无耻,恶贯满盈,说要把他千刀万剐,要把他打下十八层地狱,为民除害。 杨珍言不由衷地附和两句,杨妈妈拉了拉杨珍,杨珍就沉默了。 痛骂自己不是人,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各位亲戚朋友,求求你们别再诅咒了。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千刀万剐的匪徒,此刻就站在你们跟前。你们正向她亲近溜须拍马。 人太多,拉来挤去的,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杨珍痛得额头冒汗。杨珍悄悄捏造了捏杨妈妈示意。 杨妈妈陪笑说:“老夫人,二奶奶,三奶奶,我们大奶奶她昨天晚上被吓得整夜没睡,头有些晕,要不......”杨妈妈恳求地望老夫人。 “我糊涂了。你们两个做嫂子的,也不提醒我一下。”老夫人埋怨两个儿媳妇,然后吩咐人侍候杨珍母子去荷苑安歇。 “你们两个孩子,昨天晚上也被吓坏了吧。”老夫人像才看到徐世颖和杨依依,微笑着说,“安心住下,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千万别见外。亲家姑,敏敏那孩子前天还念叨你,她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坏了。” 老夫人口中的敏敏叫杨敏,是杨珍的堂妹,杨敏的父亲是都督大人的同胞弟弟。都督大人兄弟情谊深,带携得两家女眷孩子也很亲近。 匆匆赶到身子原主出嫁前居住的荷苑。 杨珍借口要更衣歇息,让奶娘抱了珲哥儿去别处,只留下杨妈妈和青莲、翠莲侍候。解开衣裳查看,果然伤口已经裂开,血水慢慢地渗出来。 再慢半刻,血迹就暴露无遗了。 清理了伤口,重新上药,杨珍换过衣服,趴在床上歇息。 杨珍昏沉中,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说话。原来是都督府的管事妈妈奉老夫人之命,带着回春堂的大夫,来给杨珍把脉。 “大奶奶,怎么办?”杨妈妈慌了手脚。 青莲和翠莲吓得脸色发白。 杨珍果断作出决定:“翠莲,你上床来。” 杨珍躲到床旁边的帘帐后,翠莲披散着长发,装成杨珍躺在床上,隔着床帐伸手出外面。杨妈妈用一块纱巾覆到翠莲的手腕上。大夫不敢乱看,微闭眼睛把脉,然后出去开药方。都督府的管事妈妈还要向床帐里的人献殷勤,被杨妈妈拉出去了。 回春堂的大夫开的是安神滋补的药,说是大小姐受到惊吓。 杨珍当然不喝安神滋补的药。等天黑的时候,杨妈妈再偷偷拿去倒了。 午休醒来,杨珍走出屋外。 一出屋门,就感觉这荷苑似曾相识,定神细看,原来这荷苑跟将军府的芙蓉居的布局差不多,只是比芙蓉居更宽阔,房屋更精美,点缀其中的名贵荷花更多。 杨妈妈看到杨珍愣神,赶紧低声说:“芙蓉居是依照这荷苑修建的。” 顺着回廊漫步,看到荷塘边的小亭里,有三个年轻女子,其中两个是徐世颖、杨依依,另外一个不认识。 不等杨珍开口,杨妈妈压低声音禀报:“她是大奶奶的堂妹二小姐,向来跟大奶奶要好的,大奶奶一都称二小姐为‘敏敏’。二小姐跟咱们府上的大小姐也要好,时常往来的。” 杨珍慢慢走亭子,亭子里的人都起身向杨珍问候。 这个杨敏也是个美人胚子,难得的是活泼开朗,说话做事落落大方。有意无意间,杨珍将亭子里的三位少女相比较,只从容貌上难分高下,都是年轻美貌的,再仔细观察就看出不同了,徐世颖是优雅矜贵,杨敏是明媚大方,杨依依温婉动人。 杨珍打量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打量她。 杨敏紧靠杨珍坐了,担心地询问杨珍身体状况,又劝慰杨珍想开些,多想想开心的事,就容易从阴影中走出来。这位小姑娘,当杨珍真是被吓坏了。 看到杨珍病态恹恹,徐世颖和杨依依都很吃惊。在这之前,她们都不相信杨珍会惊吓到病倒。 几人在关心杨珍身体健康的同时,不停咒骂跳进将军府的匪徒,说他坏事做尽,会得到报应的。 杨珍又尴尬了。别人为关心自己都痛恨匪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身为受害者总得有所表示。可是,杨珍不想诅咒自己不得好死。 杨珍保持沉默,用十分虚弱的病态来掩饰不想开口的心虚。 老夫人来到荷苑,带来一个母亲的关怀,也带来一大堆的补品,命人在小厨房里炖给杨珍补身子。女儿生病了,得进补。 傍晚,都督大人在老夫人的陪同下,到荷苑探望饱受惊吓的女儿。都督大人呆在荷苑的时间不长,只是简单问杨珍几句,再仔细观察女儿脸色,就离开了。身为坐镇江都府的最高长官,节制淮南道十几个州的节度使,在日理万机中能够抽空来看望回娘家的女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杨珍居住在都督府,由最初的不适应,到乐不思蜀。杨珍喜欢上都督府,并非是在这里享受公主般的待遇,更因为居住在荷苑里清静,少人打扰利于养伤。 老夫人得知女儿身体倦怠,需要静养后,就极少出现在荷苑,只是打发人来打听情况,以及源源不断送好吃的、好玩的来。 徐世颖和杨依依很识趣,并不打扰杨珍静养。更何况,徐世颖跟杨敏整天谈论诗画,在棋艺上争胜负,忙得不亦乐乎。 徐世杰每天都来荷苑看望妻儿,只是他在荷苑逗留的时间都不长,一是忙着指挥兵士搜索匪徒,二是身为外男到内宅不太方便。这点太合杨珍的意了,要是两人长时间相处,只要徐世杰不是太迟钝,就会发现自己的异样。 杨依依在都督府,却是度日如年。 大夫人劝说杨依依跟随来都督府的时候,杨依依害怕呆在隐匿有匪徒的将军府有危险,抱着逃难的心情来的。来到都督府,杨依依就后悔了。 呆在大夫人身边,有重重护卫守护,匪徒未必能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来到都督府,人身是安全了,心里却是饱受煎熬。 杨依依早就知道,自己不能跟都督府的掌上明珠、将军府的大奶奶杨珍比,不能跟将军府长房嫡出大小姐徐世颖比,可是居住在将军府时,杨依依拥有自己的庭院,在生活起居上并不比她们差多少,有大夫人罩着下人们不敢给她脸色看。 到了都督府,杨依依的忍耐受到从所未有的挑战。跟杨珍和徐世颖在一起生活,杨依依时时感受到自己低人一等,自己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衬托别人的尊贵。 在将军府就目空一切的杨珍,回到都督府更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都督府的主子都宠爱她,生怕她受委屈,生怕她不自在,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眼前,供她享受;最严肃的下人到了她的跟前,都笑眯眯的献殷勤,只求得她高看一眼,为求得她的欢心做牛做马在所不惜,把被她差遣当成一种荣耀。 可是,她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偶尔流露出厌烦。于是乎,那些人更加卖力地讨好她,奉承她。 那个杨敏也是个势利的,跟徐世颖要么谈论诗画,要么两人对弈,对自己只有少得不能再少的几句应付。她们谈论的那些,自己都不懂,插不上话,自己擅长的女红、厨艺,她们不感兴趣。 就连最关心自己的表哥,见到自己只是打个招呼就匆匆忙忙走了,忙着去讨好都督府的大小姐。在将军府的时候,表哥向来是最有耐心的,总是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说话。这肯定是那个杨珍捣鬼,不准表哥跟自己亲近。 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安享尊荣。 为什么,我要寄人篱下,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要不是父母双亡,兄长早逝,自己不会这样。要是当年,早就权重势大的都督大人肯关照一下自家,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013.爱哭的孩子有理(上) 听说,搜查的兵士从将军府撤离了。可是,搜查匪徒的行动并没有中止,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从将军府波及到整个江都城。 杨珍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天,杨珍午休醒来,青莲神色慌张地禀报:“大奶奶,大事不好了,杨妈妈被抓起来了。” 杨珍一惊,及时稳住心神,镇定地问:“怎么回事了?别慌,你给我说清楚。” 青莲吓得说话都不连贯了:“事情,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杨妈妈就有事外出。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奴婢不,放心不下,去打听。有人看到杨妈妈,她被兵士抓走了。” 完了! 今天清早,杨珍命令杨妈妈到东南大街的宅院去看看。没有想到,竟出事了。 “你去打听清楚,杨妈妈被谁抓走的,关到哪里去了。该花银子的地方,不要省着。” “好的。大奶奶,奴婢再去打探。” 傍晚,青莲只打听到杨妈妈是被人在东南大街的宅院里抓走的,至于是谁抓走的、关押在哪里,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杨珍感到危险迫近。 杨珍后悔莫及,不应该来这都督府。要是仍呆在将军府,杨珍有自信可以突破重围逃之夭夭,现在身在都督府她一点信心都没有。一是只带了飞刀在身边,飞刀只适合远距离偷袭,适合近距离打杀又可以借助逃脱的飞爪没带来,锁在将军府的箱子里;二是都督府重兵把守,守卫森严,就是身体安好的情况下冲出大门都有难度,带伤的情况下冲出去成功的机率更小,翻墙逃跑同样行不通,高大的院墙后面是夹道,夹道里驻守着护卫军,翻墙过去等于自投罗网。 要想离开都督府,只有抓住重量级的人物为人质,挟持人质撤出都督府。 杨珍开始思索,都督府里可以做重量级人质的人物名单。然后,凭记忆加推断展现都督府布局图,思考最佳撤退路线。 有人来请杨珍到内书房,说是都督大夫有请。 杨珍把两把飞刀绑到小脚里,这是在目前的状况下能够避过他人视线暗藏武器的最佳方法。到内书房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是,这也是挟持人质的绝好时机。 走了几步,翠莲追赶来,偷偷递给杨珍一块绣帕,用低若蚊蝇的声音提醒“使劲地哭”。杨珍虽然不明白翠莲深意,还是将绣帕藏到袖子内。 翠莲是身子原主的陪嫁丫环,肯定清楚身子原主跟父母的相处方式。再说了,现在她跟自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身为主子遭受不测,她这个奴婢好不到哪去。 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是值得相信的。 书房外面,一群高大彪悍的男子肃然站立,身上都佩大刀。他们浑身散发浓浓的煞气,这是浸淫过血腥的人才具有的。 只有杨珍走进内书房,跟随来的人包括青莲和翠莲都被拦阻在外面。 书房里面有两个人,除了走来走去的都督大人,另一个耷拉着脑袋跪下的不知是谁。 上次到荷苑时和颜悦色的都督大人,此时此刻脸黑得像墨汁,瞪着杨珍。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嘴要把猎物一口吞掉。 哼,谁是猎物,等着瞧。 “跪下!” 杨珍跪下,借助裙子的掩护,握住飞刀,随时准备扑上去,挟持都督府最具有分量的人质。同时提防同样跪下的男子,他一样被都督大人处罚,跟自己是同一战线的人,不知道他是否对自己构成威胁。 “混帐东西!看你们干的好事!这种事,你们居然干得出来。”都督大人大吼了几嗓子,说不出话来了,咳嗽不停。喘了几口气,都督大人又叫又吼,把杨珍和那个男子训得体无完肤狗血淋头。 杨珍傻了,跪在地面呆若木鸡地仰看都督大人。 被人这样训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事情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没有杀气腾腾的敌我双方对阵,只有一位年事已高的父亲在咆哮,然后被气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都督大人咳嗽半天,杨珍看不过眼,去给他倒茶。都督大人喝茶水润喉,才有力气继续说话。 “跪下,”都督大人继续咆哮,“一个两个的都不学好,都自以为是。一个色胆包天,公然强抢良家女子,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一个大逆不道,居然勾结外人,暗算自己的亲兄长。我杨家怎么就出你们这些孽畜。” 杨珍老实跪下。挟持人质逃脱的方案用不上了,临时产生第二个方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向都督大人证明自己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有干过暗算兄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论理,以杨珍现在背部受伤这种状况,动口比动手轻松。可是,要杨珍这个习惯了打杀、习惯了训斥别人的人,突然间要她扮演一个孩子,向父亲证明自己是个好孩子——并不比挟持人质轻松。 哦,假如我是一个孩子,犯了错误被揪到父亲跟前...... 不对,假如我是一个好孩子,没有犯错,被揪到父亲跟前...... 都督大人捶胸顿足,大骂杨珍不听话,忘记了小时候严父的教导。骂完杨珍又骂三儿子,说他不是好东西。 杨珍跪地,默默地酝酿,怎样扮演一个没有犯错误被冤枉的好孩子。 不对呀。大逆不道暗算兄长骂的是自己,那个色胆包天、公然强抢良家女子的是...... 杨珍仔细打量身旁跪下的人。这位,就是强抢了伍芳的都督府三公子杨渥吧。看他腰板挺直的跪势,伤得并不重。 有点遗憾。不过,自己暗算兄长的罪过可以减轻了吧。 “老东西,你昏了头了。两个孩子病的病,受伤的受伤,你是想要他们的命还是怎么的?”老夫人冲了进来,挥舞手中的团扇发怒,亲自动手拉杨珍起来。 杨珍偷看都督大人。都督大人的训斥被迫中断,气呼呼地坐在书案后,不断灌茶水。杨珍选择继续跪着。 好孩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杨渥同样跪下。 老夫人没有坚持叫两人起来,坐到椅子上开始抹眼泪,絮絮叨叨的说早逝的大儿子,怀念在外征战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二儿子,说就剩下三儿子承欢膝下,都督大人还老是看他不顺眼,动不动就惩罚他,搞得三儿子看到父亲,就像老鼠遇到猫;女儿自小乖巧懂事,受到惊吓回娘家休养,都不得安生。都督大人要是看她们母子不顺眼早说,她趁早带了孩子回老家,让都督大人耳根清静,同那些狐狸精甜甜蜜蜜过日子。老夫人是一句话,一把辛酸泪。 都督大人被老夫人的眼泪轰炸得有气无力,瘫软在书案后叹气。 原来,眼泪有这样强大的威力。 杨珍想起了翠莲的叮嘱,要使劲地哭。想来,老夫人的眼泪有威力,自己的眼泪同样威力无穷。 用眼泪轰炸对手!不对,用眼泪轰炸一个发怒的老父亲,把他的怒火浇来。 杨珍眨了几次眼都挤不出眼泪,想了想,掏出翠莲塞给的绣帕,试探性地擦了擦眼角,果然这块绣帕有玄机,是泡过姜汁的,辣得眼泪哗啦啦流下。杨珍轻轻吸鼻子,发出呜咽声,做出伤心欲绝样。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巨大的,到适当的时候就会发挥出来。 不相信眼泪的杨珍,也会泪水连连,伤心难过。 杨珍啕几嗓子,就打住了。太难听!鬼叫一样。身为一个大家闺秀,伤心难过的时候应该是热泪盈腮,梨花带雨浓般优雅的。 杨珍不断地哭。要跟老夫人比赛,谁哭得更伤心似的。 母亲的心都是水做的。 老夫人擦干眼泪,拉杨珍起来:“孩子,先起来。有什么话,跟娘亲说,娘亲给你做主。”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 被人当宝的感觉,真好。 杨珍顺势站起来,眼泪真的流下来了。不是被姜汁刺激流出的眼睛,是感动的泪水。 “你养的好儿女。”都督大人气呼呼地说。 老夫人很有气势地坐下,瞪都督大人几眼,转看杨珍时换了副慈祥样:“孩子,告诉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是把天捅破了,娘亲给你补上。” 先撇开三儿子不说,那个混蛋整天惹事生非,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女儿向来乖巧懂事,绝对是被人冤枉的。 杨珍心里给老夫人竖起大拇指。 有气魄!能做你老人家的女儿,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没问事情缘由,就大包大揽了。 “她没有捅破天,只是把你宝贝三儿子收拾了。” “是谁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珍珍跟她几个哥哥从来没闹脸红过,更加不会跟哥哥过不去。珍珍,小三,没有这回事,对不对?” 这就是伟大的母亲。自个的孩子肯定是乖巧懂事的,不会犯错的,错的肯定是别人。 杨珍哑口无言。 老夫人,你的宝贝女儿是不会跟她的哥哥过不去,问题是你眼前这个不是你亲生女儿,把人打翻地上才知道那个混蛋是你儿子。 一直低重脑袋的杨渥猛地抬头,瞪杨珍,像看怪物一样。半天,他才挤出一句:“珍珍,是你干的?” 014.受哭的孩子有理(下) 杨珍侧脸不看杨渥。 老夫人焦急:“珍珍,告诉你三哥,没有这回事。小三,你不能冤枉你妹妹。珍珍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呢。” 杨珍无言以对,又用绣帕捂脸,放声大哭,眼泪小溪一样流淌。 没错,就是本少校收拾这浑蛋的。 当时,本少校还想为民除害的。 就是知道他是身子原主的三哥,本少校也不后悔,他又不是我的亲哥哥。他就是本少校的亲哥哥,本少校同样要收拾他,有这样色胆包天为非作歹的哥哥也是耻辱,不如没有的好。 都督大人长叹,沉痛极了:“自小的时候,我就教育你们兄妹几个,要团结友爱,抱成一团的,有事互相帮助,才不被人欺负了去。这些年,你们知道最让我高兴的事是什么吗?不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是你们几个相亲相爱,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我还想着,等我不在了,你们兄妹几个互相提携,保住这份家业。阿渥不务正业,就够令我失望了,珍珍身为妹妹,居然教人暗地里伏击兄长,手足相残......你们呀,太令我失望了。” 杨珍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都督大人在意的,不是发生打斗致使杨渥受伤这事,而是兄妹不和让他痛心疾首。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是位高权重,身为父亲,同样是期望儿女们相亲相爱,互相爱护。 杨珍用衣袖擦拭眼泪,抽了抽小鼻子,弱弱地分辩:“父亲,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派人袭击三哥。” 都督大人更生气了,咆哮如雷:“你说没有就没有?我都派人调查清楚了。还想狡辩!” 杨渥同样生气:“珍珍,三哥哪得罪你了?” 哼,你没得罪我,是你坏事做尽,本少校为民除害。 “我没有派人袭击三哥,我说没有就没有......”强词夺理了,没有说服力,杨珍呜咽几下,增强感染力。 “三哥欺负人......是三哥欺负我。我好不容易,找几个人来做事,结果三哥看中一个姑娘,强抢了去,留着做三嫂嫂。我气不过,就派人去救人......” 断断续续把要表达的意思说了,杨珍就用衣袖捂脸,不断吸鼻子,干啕起来。 杨渥惊愕:“那天晚上的人,果真是妹妹派去的?!” 老夫人一脸震惊:“你们,你们两个,一个要抢人,一个要救人,就打起来了?” 杨珍是越说越顺溜,完全融入了角色中:“黑灯瞎火的......我不知道三哥他亲自上阵的......”于是么,就误伤了。 妹妹偷袭哥哥是没有的事,纯粹是事发时天太黑看不清,招呼错地方了。 发现事情朝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杨渥不甘心大叫:“珍珍,你是成心黑三哥,对不对?三哥前些日子给那姓徐的颜色,你替他出气,是不是?” “我替姓徐的他出气?”杨珍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个大男人,要是被人收拾了不会自己找回场子,活该受罪。”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看你养的好女儿。”都督大夫手指杨渥和杨珍,冲老夫人吼叫。 老夫人目瞪口呆。 杨渥急着为自己洗清冤屈,不能洗白了,减轻负担也好:“那个,那个伍芳,是妹妹你的人?肯定不会是,她可从头到尾没有提妹妹一个字。” “没有我的允许,她就敢说吗?”杨珍理直气壮反驳,说完又后悔,这种强势不似大家闺秀应有的优雅,弱弱地描补:“要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人,我就不要她了。” “你想要干什么?”都督大人、老夫人和杨渥不约而同地问。 都督大人和老夫人是关心和担心,杨渥纯粹是出于八卦心。三人都想弄明白,杨珍背着人招揽江湖人物,到底想干什么。 杨珍保持沉默,只是掩面哭泣。问一问二问三都是沉默加哭泣。 都督大人拿出父亲的威严,拍案咆哮:“你给我说清楚。一个内宅妇人,你招揽那些江湖人物想干什么?你一介女流之辈,跟些男人混在一起,伤风败俗啊。” “大家都是女性,有什么伤风败俗的。”杨珍郑重其事声明,虽然她不觉得跟男子在一起伤风败俗。 杨渥兴奋了:“珍珍,她们几个,漂亮吗?” 杨珍哪肯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马上岔开话题兼告状:“父亲,娘亲,你们看三哥,看他这德性。” “狗改不了吃屎。”都督大人骂完三儿子,也没放过女儿,“就算都是女子,你也不能招惹那些人。这些江洋大盗,最是心狠手辣,出来混的女子更是不好惹。你一个后宅女子,安心相夫教子。将军府还少得了给你办事的人?将军府的人不好使唤,都督府有的是人手。” 杨珍拿开掩脸的衣袖,两眼红红地争辩:“我又不是小孩子,养几个人使唤,不行吗?不管他是江湖人物还是江洋大盗,收我的银子就得替我办事,不替我办事就不给银子。” 就这样简单。 杨珍用绣帕轻掩眼睛,眼泪哗啦啦淌下,于是放声啕哭。 再有人问话,杨珍一律不作回答,只是哭。 使劲地哭。 使劲地哭。 杨渥瘪了,有气没力地呻吟:“珍珍,你就是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认,偷偷派人来跟三哥说一声,哪怕那天晚上喊一嗓子,情况就不会变成这样的。” 都督大人和老夫人都责怪地看杨珍。 “胡说。去救人那天晚上,我明明吩咐过她们,跟你说明是我的人的,是你们不听,喊打喊杀的。谁想将事情闹大了。” “说了?没有哇。” “他们回来跟我说的,她们报我的名号,是你们不肯放人,这才打起来的。”杨珍捂脸呜呜地哭,“肯定是三哥舍不得小美人,故意装着没听到吧。” 杨渥跳起来,大叫冤枉:“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那天晚上,她们绝对没有提妹妹半个字。她们要是露个只言半语,三哥肯定给妹妹这脸面的。” “说了,她们肯定说了。她们绝对不敢撒谎。”既然争了,绝对不轻易认输。 “她们真的没有提过,上来就打。” “是你们见人就打。倚仗人多,没把她们放在眼里,更没有把她们的话听进去。” “胡说八道。老子没有听到,就是没有说。”杨渥一心急,就忘记了顾忌。 “呜呜——” 杨珍不争了,用绣帕轻掩脸面,放声大哭。 想想看,一个年轻女子,要是被哥哥欺负了,在父母亲跟前肯定是委屈万分的。 被忽视半天的都督大人怒了:“混帐东西!你是谁的老子?在我面前,你敢称老子!跪下!” 杨渥跪下。 老夫人搂抱杨珍,抚慰哭得伤心的女儿:“孩子,别哭了,你父亲就是想问清楚情况,没有别的意思。大家是一家人,说清楚就没事了。” 杨珍偷偷呲牙。老夫人轻拍她肩膀时,一不小心碰到背部伤口,幸亏动作轻柔,还能忍受。杨珍将下巴搁到老夫人肩膀上,避开了她温柔的轻拍。 杨珍还是哭。有事没事,老夫人说了不算,得都督大人开口才行。 都督大人心烦:“哭什么,你还有理了。丁点的小事,搞得沸沸扬扬,我看你们要怎样收场。” 杨珍哭得更大声了。受委屈的孩子被训斥了,不是更委屈么。 接下来,事情发展有些儿戏。都督大人将杨珍和杨渥狠狠训斥了一番,又语重心长教导兄妹两人要兄友妹悌,然后颓然挥手:“你们走吧,让我静一静。” 杨珍眼红红走出书房。感觉到异样,杨珍眼睛狠狠扫一遍看她的人,所到之处,所有人都飞快地低头看地面。 哼,本少校的笑话,不那么好看的。 杨渥一瘸一拐地凑近,低声地:“妹妹,你招揽江湖人的事,姓徐的并不知道,是吧?嘿嘿。”赤裸裸的威胁。 不好,被这个无赖捏住把柄了。 要是徐世杰和将军府的人知道,痛打杨渥、半夜翻进将军府的人是自己的人......有麻烦。 杨珍一甩衣袖,扭身返回书房,跪下哭叫:“父亲,娘亲,三哥他又欺负我。” 都督大人气得拍书案:“又干什么?”没完没了的,真的要气死老子吗。 杨珍一手拿绣帕擦眼角,一手指追进来的杨渥:“父亲,娘亲,三哥要到将军府告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杨渥连连摆手,讨好地说,“珍珍,三哥跟你说着玩呢。你当真了?” 杨珍就达到目的,其他的事,就不关她事了。 杨珍走出书房的时候,还听到身后都督大人的咆哮声,老夫人的劝说声,和杨渥的求饶声。 杨珍愉悦地顶一双红肿的眼睛回荷苑。 今天的事,值得高兴。 今天的事,值得反省。 杨妈妈被抬回来了,被打了二十板皮开肉绽的。杨珍赏了十两银子,命人送回家养伤。 杨妈妈在性命不保的情况下,坚决不泄露主子秘密,忠心可嘉。 杨珍又赏了翠莲二两银子,相当于她一个月的月例,其中原因只可意会不可说明。 徐世颖、杨敏和杨依依相约来探望杨珍,被谢绝了。 青莲和翠莲用湿毛巾包了熟鸡蛋,慢慢在杨珍红肿的眼眶上碾压,据说可以快速消肿。经过今天的事,主仆间关系亲近多了,就今天的事悄悄商量,统一说词,省得口径不一令人生疑。 刚刚商量完毕,就听到外面有小丫环禀报:“小姐,姑爷来了。” 015.美丽的误会 “不见!叫他回去。就说我歇息了。” 杨珍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顶着红肿的眼睛见人。 “珍珍。” 随着呼叫声,徐世杰走了进来。 杨珍飞快地拿条湿毛巾蒙住脸面,冲徐世杰挥手:“出去,出去。你不去搜索匪徒,整天往这里跑,小心被训。” 徐世杰挑个靠近杨珍的椅子坐了,冲青莲和翠莲摆手,示意她们出去。青莲和翠莲看蒙着脸的杨珍,再看皱眉冲她们摆手的徐世杰,犹豫不决。徐世杰接过青莲手中湿毛巾包裹的热鸡蛋,再次冲她们摆手。 翠莲拉着青莲,两人蹑手蹑脚退出屋外。 杨珍感觉有人走出屋外,就拉掉蒙脸的毛巾,懒洋洋地:“来,继续敷。这副鬼样子,真没脸见人。” 徐世杰学着刚才青莲的样子,用包裹着热鸡蛋的湿毛巾轻按到杨珍眼眶上,慢慢地移动。半晌,杨珍觉得不对劲,这动作尽管轻柔,却生涩生硬,不如刚才的娴熟,再说了,鸡蛋都变凉了居然还不换个热的。 杨珍睁开眼睛。 “是你——”,杨珍惊叫起来。 见鬼了,替她敷眼的居然是徐世杰。杨珍环顾四周,这屋里除了自己和徐世杰,不再有他人。青莲和翠莲到哪去了?这两个小蹄子,没有自己的同意,居然溜了。 “别找了,是我命她们出去的。来,我替你敷也一样的。”徐世杰微笑着,殷勤地举起变凉的湿毛巾。 杨珍烦躁地扭转头,不去看徐世杰。这狼狈样子让他看到了,真是臊死人了。杨珍叫徐世杰出去。 徐世杰反而走到杨珍面前,弯腰细看杨珍红肿的眼睛。气得杨珍直想冲那俊美的脸庞来几个冲拳,让他俊脸开花。要不是稍一动弹,背部的伤口就痛,杨珍有可能将这想法付诸行动的。 “珍珍,你别生气,你不想让我看到我不看就是了。” 徐世杰摇头,在离杨珍稍远的地方坐下。 杨珍劝说徐世杰离开,说正事要紧。徐世杰不走,说正好有空。 杨珍索性不管他了。没有人替杨珍敷眼,杨珍亲自动手,用银勺子捞起小铁锅里的热鸡蛋,放到干净的湿毛巾里,包裹了轻轻按到眼睛上,和徐世杰时断时继地说话。 “你有空坐在这儿,不用指挥人搜查匪徒了?” “刚刚按到都督大人的命令,取消搜查行动。珍珍,你听到消息了吗,那匪徒已经捉拿到了?” “取消搜查行动了?!”杨珍先是惊讶,继而释然。都督大人得知所谓的匪徒袭击事件,不过是儿女间的矛盾冲动,肯定不会让兵士继续搜查下去。 “哦,我不知道。” 为掩饰心虚,杨珍沉默,细心地敷眼眶。 徐世杰温柔地凝视妻子,看她优雅舒缓的动作,看她红肿的眼睛。他突然冒出一句:“珍珍,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拖累了你。” “你说什么?”杨珍漫不经心地问,她微闭眼睛,继续敷眼眶。 徐世杰靠近,拉住杨珍的手,激动地说:“珍珍,我都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我无法搜查到匪徒,三哥迁怒于你,你这是替我受过。” 杨珍甩开徐世杰的手,继续敷眼睛。她想不明白,徐世杰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会替他受过。 哦,一定是他打听到自己被叫去内书房,出来后眼睛红肿。他误以为,自己是因为他搜查匪徒无力,去父亲兄长跟前替他争辩,替他受罪的。 闹误会了。 跟他解释清楚,让他明白事情的真相,省得他误以为自己对他一往情深。不行,他要是明白所谓“匪徒”的真相,可能会追查下去,要是提前暴露了自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了,随他怎样想吧。反正,自己可没有骗他。 在徐世杰看来,杨珍的沉默,就是默认。徐世杰非常激动,妻子虽然想不起来美丽的往昔,内心深处,依然是深爱自己的,关键时刻会本能地维护自己。 徐世杰不由得想起刚才进都督府遇到的事。 进都督府时,徐世杰遇到了乘坐软轿的杨渥。杨渥并没有下软轿,只是半躺在软轿上,对向他问候的徐世杰阴郁地打量,最后阴阳怪气地说:“我说姑爷,都搜查好几天了,你连匪徒的毛都没有摸到。你往日的威风哪去了?别人都说你有本事能文能武,依我看,你的最大的本事是躲在女人身后,叫女人替你撑腰。” 徐世杰忍气去拜见岳父都督大人,没有见到他老人家。想来,是为自己搜查匪徒无能生气。派人打听,才知道不久前,妻子到内书房会见了岳父和兄长,连岳母她老人家都掺和进去了。内书房里争论了什么,侍候的人没有听清楚,想来就是听清楚了也装着没听到。只是,妻子离开书房时,眼睛是红肿的,曾经痛哭过。 岳父和兄长们向来疼爱妻子,妻子跟家人向来亲近,能让他们发生争执冲突的,除了与自己搜查匪徒的事有关,再也想不出来有其他的事了。 自己何德何能,能娶得一位才貌双全、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妻,这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深爱着自己。 屋内闷热,徐世杰提议到屋外散步。于是,两人慢慢穿过摆放有名贵荷花的回廊,来到荷塘边的小亭。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天的云霞。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幽香。宽阔的荷塘里满是白莲、红莲和墨莲,碧绿的荷叶挨挨挤挤的搭建一个巨大的舞池,身着白、红、黑衣裳的美人在这舞池里翩翩起舞,妙曼的舞姿让观众沉醉。 琴声响起。时而悠扬婉转,时而缠绕悱恻,进而热烈明快,杨珍听得入神,她好像看到在姣洁的月光下,一个年轻男子面对心上人大胆表白,诉说自己的爱慕,天长地久地老天荒永不变心的痴情。 琴声止了,杨珍仍沉浸在琴声的美妙中。 徐世杰用宠溺地望杨珍,柔情似水:“珍珍,听出这是什么曲子了吗?” “什么?” “这是《凤求凰》” “哦,这是《凤求凰》。原来,这就是《凤求凰》。” “珍珍,你记起来了吗?你就是被这曲《凤求凰》打动,答应嫁给我的。” “胡说。”杨珍坚决否认。 要是没有情感的基础,就凭一首曲子能够打动女子,让女子爱上一个男子,心甘情愿嫁给他跟他共度一生,杨珍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珍珍,我没有骗你。”徐世杰看向美丽的荷塘,声音特别的柔和,“杨家大小姐才貌双全,出身高贵,适龄的青年男子,谁不想娶她为妻。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可以远远看到你,可是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你,因此只敢远远地看。听说洛阳李家要来提亲,我冒着被惩办的危险,在你到畅心园赏荷时弹奏了这曲《凤求凰》。近在咫尺的你,比远看的更美丽,更动人......” 听起来,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互相倾慕,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杨珍怅然若失。 前世,她也曾拥有过诗一样的爱恋,但是变成了午夜时缤纷的梦。美好的东西,似乎都跟她无缘。 亭子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望着晚霞下的荷塘想心事。 荷塘另一边的水榭里,杨敏跟徐世颖、杨依依说外面撤消搜查的事。突然听到琴声,于是三人安静地聆听。琴声止了,三人仍沉浸在琴声的佘韵中,久久没有说话。 “这是表哥在抚琴。”杨依依喃喃。 徐世颖跟杨敏说:“敏敏,匪徒捉到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急什么,再多玩两天。”杨敏挽留,“再说了,你嫂子未必就马上回去,反正你哥哥会天天来看她。” 杨依依是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都督府了,她起身朝外走:“我找表哥去。我要马上回家。” 杨敏和徐世颖劝说无用,只好陪同,三人一齐朝荷塘边的小亭走去。侍候的人阻拦,不准三人靠近亭子。 杨依依生气:“让开。我要去找表哥。” 侍候的人坚持不让,说大奶奶有交待过的。徐世颖听说过,嫂子从外面回来时,眼睛是红肿的,想来她不想让人看到狼狈样子。徐世颖劝说杨依依离开,不要去打扰哥哥和嫂子。 杨依依不甘心,她想看到表哥,她想跟表哥离开这个鬼地方。 杨依依不顾一切的冲亭子冲过去,大声叫喊:“表哥,是我,我是依依。你是来接我们回家,对吗?” 侍候的人都是从将军府带来的,知道杨依依在大夫人心中的地位,不敢动手拉扯,竟让她冲到亭子外。 “表妹,你这是干什么?”徐世杰出来,阴沉着脸,站在亭子入口处,不让杨依依进亭子。 杨依依委屈得俏脸涨红,明眸含泪,哽咽着:“表哥,我只是,想跟你回家。” 徐世杰心烦,好不容易创造出浪漫的氛围,原想进一步增进夫妻情感的,让表妹这一冲撞,前功尽弃。因此,对杨依依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敷衍地说回家的事跟妻子商量过再说,然后挥手叫杨依依走开。 杨依依抿嘴含泪,离开了亭子。 徐世颖和杨敏一路劝说,都没法让杨依依释怀。听说徐世杰在正房陪同杨珍用晚餐,杨依依一点胃口都没有,竟空着肚子上床歇息。第二天起床,杨依依一双眼睛是红肿的。 用过午餐,杨珍去跟老夫人和两位嫂嫂告辞,回将军府。 辘辘的马车声在宽阔的大街上回响,护卫的马蹄声哒哒的应和。依然是近百名护卫围护,依然是浩浩荡荡的阵势,并没有因为匪徒的威胁消失,而变得轻车简从。 016.出门逛逛(上) 短时间内,杨珍不好晚上外出了。杨珍敢肯定,经过“匪徒”袭击都督府三公子事件,有不少人在黑暗中潜伏,要跟那个把江都府闹得沸沸扬扬的高手一较高低。 那些自以为本领高强的人,看到本事大的人都喜欢争个高低。 杨妈妈回家养伤去了。少了杨妈妈跑前跑后,杨珍做事不方便,十分感念杨妈妈的好来,出重金请回春堂有名的大夫天天到杨妈妈家出诊,又派人送大堆滋补药材给杨妈妈。 无论如何,杨妈妈短时间是不能回来做事了。杨珍想了想,让青莲去东南大街的宅院里,领伍芳到芙蓉居。伍芳感激杨珍出手相救,磕头谢恩,并希望今后能够追随杨珍。杨珍命伍芳去找她的父兄,看他们是否愿意为杨珍做事。结果,伍芳留在杨珍身边做一名女护卫,她的父兄居住在东南大街的宅院,替杨珍招揽一些武林人士。 杨珍需要有属于自己的人手,只听从自己号令的人手。 杨珍想白天到外面去看看。为此,她绞尽脑汁。一天,徐世颖来看望杨珍,谈论预备参加赏荷宴时的衣裳首饰,杨珍有了主意。 杨珍跟徐世杰说,想出门逛逛,挑选参加赏荷宴的衣裳和首饰。徐世杰欣赏同意,他想方设法向妻子献殷勤,增进夫妻关系,怎会不同意带妻子出门。 杨珍强烈要求,要轻车从简,跟随出门的还有十多个护卫和八个侍候的奴婢。 马车直奔江都城最有名的珠宝铺。杨珍头戴帷帽走进珠宝铺时,打前站的护卫们已经清场,整个珠宝铺只有杨珍一个客人。这场面过于隆重了。店门被几个护卫封锁了,禁止其他顾客进来,又有几个护卫在前面开路,另几个护卫在后面断后,青莲、翠莲带领一群奴婢亦步亦趋地跟随,还有徐世杰这个威风凛凛的少将军在旁。 不像来购物,倒像是来视察的。 出门购物,除了要买东西,还要感受购物时的欢乐。回想前世进超市时,购物的顾客自由挑选随意说笑,这热闹欢乐的氛围,感染得人心跟着欢乐起来。 出门不容易,杨珍就不过于苛求了。珠宝铺的掌柜恭请杨珍上二楼,因为样式新奇奢华贵重的珠宝在二楼,一楼是些大众化的适合消费能力低的人群。掌柜是认识徐世杰的,少夫人要买的珠宝首饰,自然不会是低档的东西。 杨珍不急着上楼,先把一楼柜台里的银耳坠、小银链、小珠串、镀金的铜簪等都仔细看了,才走上二楼。杨珍对于珠宝首饰是外行,不懂得鉴赏,掌柜的捧了许多名贵珠宝首饰让杨珍挑选。掌柜的是吹得天花乱坠,杨珍不为所动,在她看来,这些东西不同的地方只在于有些是黄金做的,有些是白金镶的,有些是用玉雕制成的,还有一些是用水晶、钻石打磨成的。 杨珍考虑的是,既然黄铜可以做成首饰再镀上一层金,用以装点门面;要是用铁打制成发簪,再镀上一层银或金,戴在头上万一遇到特殊情况,可以当武器使用。 在他人看来,杨珍若有所思地在慢慢鉴赏这些珍宝,精心挑选喜爱的首饰。徐世杰坐到一边的小几旁,慢慢品茶等候。几个护卫把守门口,眼睛盯住掌柜的。 突然,楼下传来喧闹声。一个护卫奔上来禀报:“大爷,大奶奶,三公子带人来到了。小人不敢阻拦,就要上楼来了。” 都督府的三公子杨渥带人光临珠宝铺,将军府的人当然不敢阻拦了。 杨渥带人骂骂咧咧地上来。跟在要渥身后的,是几个江都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还有几个妖娆的年轻女子。 “让开!好狗不挡道。”杨渥给已经避让一边的将军府护卫一个响亮的耳光。 徐世杰忍气,上前给杨渥问安。伍芳和青莲、翠莲等侍候的人将杨珍围成圈,提防给人冲撞了。杨珍恼火,别人害怕杨渥,她可不怕。 “三哥好威风!都说打狗还看主人脸,三哥上来不管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是专程来打我脸的吧。” 杨渥奔过来,嬉皮笑脸地看伍芳:“小美人,你果然在这里。你跟着我妹妹有啥意思,跟爷走,保管你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的享福。” 气得杨珍一把扯下帷帽,双眼圆瞪:“杨——渥——” 要是在黑夜,或者在偏辟无人处,杨珍肯定要叫这个色胆包天的东西知道,什么叫做半生不死,生不如死。 杨渥吓一跳。向来温柔优雅的妹妹,此时柳眉倒竖眼露凶光,杀气腾腾。杨渥心怯,收敛淫意,对杨珍作揖:“三哥多灌了两碗黄汤,没有看到妹妹在这里,冲撞了妹妹。三哥在这里给妹妹陪不是,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三哥计较。” 杨渥带人下楼去。有个妖娆无比身材惹火的年轻女子不依,撒娇着吵嚷着要买珠宝,又激杨渥说他说话不算数。杨渥赏她一记耳光:“你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婊子,也配同我妹妹一同挑选东西。” 杨珍冷冷地说:“三哥,我劝你回家养伤,别在外惹事生非。旧伤疤还未好,当心又添新伤口。” 杨渥装着没有听到,仍旧带人下楼。 出到珠宝铺外,有个同来的纨绔子弟问:“三爷,你居然害怕自家妹妹?”杨渥轻蔑地笑:“笑话!三爷我害怕过谁。自家妹妹,我做哥哥的当然不能跟她计较。” 引来一阵附和声。跟来的人都奉承杨渥,说他爱惜妹妹,孝敬父母,夸他品质超群。杨渥得意洋洋,带人骑马登车扬长而去。 杨珍与徐世杰站在二楼窗前,看杨渥带人嚣张离开。 徐世杰情绪低落:“你三哥总是看我不顺眼。” 杨珍轻笑:“你要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他保证两眼不眨地盯住你,摘天上的星星来讨好你。” 徐世杰也笑起来,轻哂:“可惜了,我是个大男人。” 杨珍随意挑选几样首饰,与徐世杰带人离开珠宝铺。 马车在布庄前停下。 在杨珍的坚持下,并没有对布庄进行清场,护卫们只站在布庄外,只有徐世杰、伍芳和青莲、翠莲陪同进去。若是按杨珍的愿意,最好是她自己一人逛的,随意自在,徐世杰当然反对,无奈用最少的人陪同杨珍进布庄。 这布庄卖的是质量上乘价格昂贵的布料,在布庄里挑选的多是大家闺秀或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们,在丫环管事媳妇的陪同下挑选布料。 “少将军?!”有人惊喜地叫喊。 017.出门逛逛(下) 一位年轻女子走来,向徐世杰行礼,她俏脸涨红,两眼闪烁着异彩。徐世杰只是淡漠地颔首,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反应。 杨珍暗中窃笑时,那个年轻女子别扭地转向她问安。刚才当我是透明人,在某人那里遭到冷遇,再转向这里献殷勤,当不起。 杨珍点头,算是回应她的问候。 “大奶奶,你不记得秋月了?”那个年轻女子不甘心受冷遇,追随过来说,“我是张秋月呀,去年赏荷宴的时候,你还指点我画画来着。” 杨珍礼貌地点头:“张小姐,你请随意。”请不要打扰我。 那个张秋月讪讪地退下,转身找她的同伴。 青莲凑近,小声说:“禀大奶奶,她是都督大人的手下张都尉家的小姐,曾跟你有几面之缘。” 杨珍回头打量那个张秋月。张秋月恰巧望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张秋月忙堆上笑脸。 杨珍对这些花花绿绿质地考究价格昂贵的布料并无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前来买布的人。杨珍留意布庄里的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中,推断他们的身份地位,揣测他们的心理。 那个都尉家的张秋月,不时扭怩地偷看徐世杰,对徐世杰应该心存幻想。呵呵,对一个有妇之夫想入非非,这样的人,不敢恭维。张秋月与同伴耳语,不时羞涩地捂脸,她们谈论的对象,一定是某位男子。 徐世杰并不理会别的,他的眼里只有妻子。徐世杰陪同杨珍慢慢地逛,提防他人冲撞到妻子,看妻子对哪种布料感兴趣,就叫伙计拿出来供妻子细看。 徐世杰很有耐心地陪同身旁,任由杨珍慢慢挑选。挑了半晌,杨珍都不确定要买哪种布料。后来,杨珍随意点了深紫、浅黄、天青色的丝绸、软罗,让人送到将军府去。 出了布庄,马车在大街上转几圈,大家进入一个茶楼。临街的雅间里,杨珍悠闲地吃点心,俯视大街上来往行人。 一扇窗,就像一本书,摘录着人间百态世间冷暖。几个富家子弟纵马奔过,飞扬的尘土嚣张地飘向路边行人;一群护卫围护一顶四人大轿经过,慢悠悠的轿子戒备森严的护卫,是权贵富豪们外出会友去了;一个货郎挑着货物走过,沉甸甸的担子是货郎养家糊口的希望;一对衣着破烂的小兄弟手拉手走过,他们在窗下站住,望茶楼发呆,然后被茶楼的伙计出去赶跑了。 一直关注杨珍的徐世杰,看到杨珍长时间望窗外,也好奇地朝窗外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些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珍珍,你在看什么呢?” “哦,就是随意看看。” 杨珍不再看窗外,坐直了,拿起桌面的点心吃。 “珍珍,你还要到哪些店铺去看?” 杨珍跟他商量说:“我们不要再进店铺了,顺着几条大街走,好吗?”并不想买东西,只是想走走,看看江都城。 徐世杰困惑了,依然温和地说:“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 于是,马车离开茶楼后,徐世杰登上马车,命车夫沿着大街慢慢行驶。两人靠近车窗,徐世杰殷切地向杨珍介绍,那个“梁记米铺”是江都城最大的米铺,听说是杨珍二嫂嫂娘家的产业;那个大门敞开车轿出入不断且有重兵把守的是江都府衙门,平日都督大人在这里召见属下官员,处理日常事务;那个轩昂的酒楼是将军府的产业,一直由大夫人管理......杨珍听得津津有味。几条大街逛过,杨珍对江都城的布局有了大致的了解。 马车从南北大街拐向东南大街时,发生了意外。两个衣着破烂的孩子从旁边的巷子冲出来,靠近杨珍乘坐的马车时摔倒地上,有个什么东西直冲杨珍乘坐的马车飞来。 “有刺客!” 吆喝声起,围随的护卫全都跃下马,手握寒光闪闪的大刀,将杨珍乘坐的马车围护在中心。 向马车飞来的东西被击落,居然是一小块烧鸡。摔倒上的两个小孩子爬起来要逃跑,被寒光闪闪的大刀架到他们的脖子上,吓号啕大哭。有个人年轻男子随后从巷子里跑出来,也被护卫制伏了。 护卫领队在审问。 年轻男子吓得哆嗦,语无伦次地回答:“小人是,是饭馆的伙计。这,这两个小叫花子偷走我们店的烧鸡,掌柜的要小人,小人追赶,要夺回烧鸡。” 两个小乞丐一看长相就知道是小兄弟俩,两人身上的衣服破烂,却很干净,并没有其他乞丐常有的污垢。七八岁大的哥哥将弟弟搂抱怀里,做出一副随时保护小弟弟的样子,可是面对寒光闪闪的大刀他自己也吓得发抖。不管护卫领队的问什么,两个小乞丐都不说话,只是抱在一起流泪。 杨珍认出来了,这就是刚才路过茶楼外被赶走的那对小兄弟。 那个小弟弟吓得躲在哥哥怀里,还盯住掉落地上弄脏的烧鸡,不断在咽口水。对于一个饿坏的孩子来说,地上的脏食物同样是难得美味。 杨珍突然感到心酸,这个盯住地上烧鸡的小乞丐,触动了她尘封的往事。 杨珍挑开车窗,冲护卫领队的说:“让那两个孩子过来。” 护卫领队的看徐世杰。徐世杰点头。于是,几个护卫押两个小乞丐到马车外。 杨珍注视两个吓得瑟缩的小乞丐,温和地问:“你们的父母亲呢?” 或许是看到杨珍态度和蔼,不像刚才面对护卫领队的凶神恶煞,小哥哥低声回答:“死了。” 杨珍顿了顿,继续问:“都死了?怎么死的?” 小哥哥吸了吸鼻子,颤声说:“阿爹病死的,阿娘是饿死的。” 可怜的孤儿。 虽说天底下可怜人多,那些看不到的杨珍管不着,这两个杨珍决定管一管。 “你们偷了人家的烧鸡?” “夫人,我们饿。” 杨珍轻叹,让早就从后来的马车下来站在外面的青莲说:“给他些铜子。” 小哥哥擦干净眼泪,接过一小把铜子,拉弟弟一齐给杨珍跪下磕头:“谢谢夫人。夫人你好人有好报,好人一世平安,长命百岁。”这些感谢的话,小哥俩说得整齐顺溜,想来经常说。 这对机灵的孤儿,或者自己用得上。 杨珍问小哥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哥哥抬头,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夫人,我叫牛娃,弟弟叫二狗子。我已经九岁了,会喂马、扫地、烧火。” 杨珍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多机灵的孩子!只从别人打听他的名字,就想到人家要他做事了。 杨珍微笑:“我知道了。” 保持沉默的徐世杰出声阻止,说可以多给银子小兄弟俩,至于带回家就不必了,府上人手充足。徐世杰命护卫送十两银子给小兄弟俩。 杨珍阻止:“不必了。十两银子,对别人来说或者有大用,对两个幼小的孩子来说,可能是催命符。” 马车继续朝前行驶。杨珍朝后看去,饭馆的小伙计早跑得没影子了,小兄弟俩仍站在那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烧鸡。 杨珍的眼睛湿润了。在念中学的时候,曾经有两个月家里没有寄钱来,因为借不到钱买吃的,她曾盯住地面上的一个面包看,一看就是半个小时,最后趁没有人注意时捡起来吃。她比小兄弟俩幸运,卖包子的大嫂看在眼里,送给她几个肉包子,还说以后要是饿了就来她的小摊子拿包子吃,不收钱。从那以后,她中午放学都到大嫂的小摊子帮忙,家里寄钱来了也去,有时要几个包子吃,有时不要。时间长了,那个卖包子的大嫂每个月付给她几十块钱的工资。 “孩子,大嫂知道你不容易。有这点钱傍身,你至少不用挨饿了。”卖包子大嫂简朴的话,多年来一直温暖杨珍的心。 “珍珍,你怎么了?” 徐世杰看到,有几滴泪水从妻子眼中滑出,他慌了。徐世杰把杨珍搂到怀里,急切地说:“珍珍,你别难过。你要是觉得他们可怜,想收留他们,就收留他们吧。珍珍,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阻止你的。”徐世杰又冲外面的护卫叫喊,让他们把马车倒转回去,把那两个衣着破烂的小兄弟俩带上。 “不,不用了。”杨珍推开徐世杰。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收留那两个孩子。 杨珍再也没有逛街的心情。一群人打道回府。 芙蓉居里,奶娘怀抱抽噎的珲哥儿,在回廊下焦急地转来转去。小家伙哭闹有小半天了。看到杨珍,珲哥儿张开小胖手扑过来,朝杨珍怀里拱了又拱,揪住杨珍衣襟不放松,委屈地啼哭。 徐世杰看得直笑:“丁点儿大,就知道想娘亲了。” 杨珍不高兴地瞪他。孩子哭,你这个做父亲的居然还笑。 徐世杰朝珲哥儿伸手,珲哥儿又朝父亲怀里扑去。杨珍又是亲吻,又是做鬼脸,终于逗得珲哥儿咯咯地乐。 傍晚,用过晚餐后,杨珍和徐世杰在荷塘边乘凉。徐世杰打量晚霞映衬下娇艳如花的妻子,精神恍惚。 “你怎么了?” “你到底是谁?你分明就是我的珍珍。我的珍珍就是这个模样, 我和她朝夕相处,我对她身体的每一部位都非常熟悉。可是,我的珍珍喜欢美丽的首饰,喜欢漂亮的衣裳,喜欢依偎在我怀里......珍珍讨厌乞丐,看到他们就远远避开。你不像是我的珍珍。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