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会 文青意识模模糊糊的,她隐约感觉到了腰间的异物,咯得她腰疼。 她动了动垂下来的手指,湿气在她指间环绕。 显然是半夜,寂静难当,只听得见昆虫的叫声以及人行走的脚步声。她冻得颤了颤眼睫,接着缓缓睁开眼睛。 夜色已深,在眼前的黑暗之中,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腰下有节奏地耸-动着一个温暖的肩膀,她轻轻吸了口凉气,呼吸间尽是草木的透彻清香。 她又被人劫持了? 文青没有轻举妄动,虽然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呢。 她再醒来的时候,身上酸疼的要命。勉力打开眼帘,一眼便看见了破漏的屋顶和陈腐的梁木,好像下一刻就要塌下来把她压个稀巴烂。 “娘亲!” 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团白乎乎又黑黝黝的东西,文青一怔,白色的是孩子的脸,黑色的是他身上的衣服。 虽然他穿着的不过是粗糙的布料,但这孩子灵动慧黠的眉眼和姣好的容貌却让人觉得他本该是贵族之子,天生清贵逼人。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的母亲会打扮,一身黑衣小袍剪裁利落得体,她甚至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做的衣服。 只不过他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小了,孩子的手臂和小腿都露出了白嫩的一截。 文青坐起身,原先遮住肩膀的衣袍滑了下来。 穿着黑色小衣的白娃娃迅速一捂眼睛,“呀”了一声。 文青有些没回过神,愣了好半晌才感觉到身上的凉意。 她垂下眼眸,望见自己身上光溜溜的,胸口处一片青紫,立刻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把自己噎死。 “咳咳咳!” 白娃娃看着自家娘亲咳得撕心裂肺,大眼睛里迅速涌现水光,也顾不得她什么衣服都没穿,扑过去帮她拍着后背。 文青平息了咳嗽后揉了把脸,嗓音有些沙哑,“你转过身去。” 小娃娃立刻双手捂住眼睛,跟只小乌龟似的趴在矮塌上,蜷成小小的一团。 文青把垫在自己身下的衣服捡起来穿上,塌上便只留了那件男子外袍和黑衣娃娃。 她拿起了那件外袍,又神色复杂地盯着孩子,勉强控制住了要出口的叹息。 “文蕴,回家了。” 娃娃跳了起来,呲溜一声利落极了。 他跟着文青身后,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朝前面的身影伸了过去。 文青感觉到了他小心翼翼的力道,余光之内,孩子白皙柔软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裤子。 “文蕴。” “娘亲……” 看着他委屈的表情,文青居然心软了,她没有挥开他的手,这让文蕴高兴了起来,连话也多了不少。 “娘亲,我找了你一夜,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就要担心死了。” 文青走得很慢,连说话都要花一些力气。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文蕴眨眨眼,几乎占了半张脸的大眼睛净如明山,神采飞扬,文青勾了勾唇角,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扯。 “首先,娘亲去了后山就没回来。其次,娘亲每年到了中秋都会失踪一夜呢。我是娘亲的乖孩子,哪怕找遍了所有地方都要找到娘亲!” 文青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他的五短身材,轻声问:“你今年几岁了?” 文蕴看她今天跟以往都不太一样,但对他的态度却亲热了一点,他立刻笑得乖巧可爱,甜甜的回答:“娘亲忘了吗?蕴儿已经五岁啦。” 文青:“……” 她摸了摸脸,触感却是温暖柔软的,肌肤还算细腻,看来这身体的原主年纪还不算大。 她自然地牵了文蕴的手,和他一起往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文蕴小脸一抽,险些哭了。 文青从来没有牵过他的手。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孩子的悲伤,用力裹住文蕴的小小手掌,步伐虽然虚浮,但却史无前例地坚定了起来。 她不急着走了,这六年的事情,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还没到村口,迎面就遇到了不少村民,有老有少,扛着锄头提着铁锹,正是要下田做事。 他们看到文青母子从村外回来,立刻就想起了她未婚先孕的事情,有刻薄人已经开了口。 “文青,你怀里的男子外袍是谁的?昨夜你又一夜未归,该不是跟野男人厮混去了吧?” “石头他妈,我倒觉得她这是找文蕴的爹去了,要不跟人幽会还带上文蕴?” 妇人晒然笑道:“说的也是。文青,你自己说说你一夜没回来是去做了什么?” 文青随意扯了一个笑容,没什么表情道:“我的事跟你们有关系吗?” “娘亲。”文蕴往她身边靠了靠。 文青拍拍他的手,她已经没力气支撑下去了,虚虚将他揽在身前,看着这些人将她团团包围。 妇人尖笑了一声,笑得颇有深意,“文青,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和你石头婶子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个态度是对长辈的态度吗?” 文青盯着她,妇人长着一副热心肠的模样,但说出口的话却充满了道德绑架。 “你自认是我的长辈,那你不是更应该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吗?你有没有问我的儿子渴了还是饿了?你有没有问我们昨夜在山里是怎么过的?你这些都不关心,只关心我是不是找了野男人,你的心是不是太狭隘了?” 妇人给她的话惊到了,她揉了揉眼睛看文青,喃喃道:“这是文青啊……可你怎么跟疯子一样乱咬人?” “是啊文青,石头他娘又没对你做什么,你说话那么刻薄干什么?既然都平安回来了,那就赶紧回家,你老爷子还在家里等你呢。” 文青看了一眼这些人,他们的嘴脸真是让她恶心,她拍拍文蕴的肩膀,低低道:“走了。” 文蕴牵着她的手,小眼神滴溜溜在这些人脸上转了一圈,撇撇嘴道:“娘亲,他们是不是吃炸药了?” 文青边走边问:“你知道什么是炸药吗?” “知道啊,去年娘亲说自己要炸了,炸药大概就是会让人爆炸的食物吧?” 文青:“……” 村民:“……” 文青笑了笑,目光抬起,和村民中的一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实在是生的好看,眉若远山唇如朱,高梁挺立眼似漆,一身的贵胄气质,放在现代活脱脱一个高富帅。 只是——他穿着粗布短衣,胆小怯弱地藏在人群里,只看了文青一眼便惊慌地低下了头,绞着手指不说话。 文青莫名想起夜里的青草气息,含着晨露的味道窜入口腔,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 小娃娃似有所觉,警惕地看了眼那人,不高兴地抿起嘴。 离那些人远了,他才郁闷地开口:“娘亲,那人是个傻子,就算长得好看你也不能喜欢他啊,更何况还有……” “还有什么?” 文蕴偷偷瞧着她的神色,却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第二章 不走了 文青曾经在这个山村待过几个月,对路况还算熟悉,纵然记忆模糊了,她还是很轻易地找到了文蕴的家,没有敲门就进去了。 木篱笆围住的地方是个普通的院子,有一张石桌和几个椅子,最右边栽着一颗石榴树,一只大公鸡上下蹿动,构成了最简单的农村一景。 小娃娃已经挣开了她的手欢腾地朝屋里跑去,“阿公阿公,娘亲回来了!” 文青停住了脚步,看着那一座又矮又破的小木屋,一个身材瘦削,面目干成稻草似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但神奇的是,就算他营养不良到了极点,文青看他竟然还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质。 对方一看到她就跟吓掉了魂一样,手里的杀-猪刀哐一声落在地上,小娃娃闪得迅速,才没叫四五斤重的刀砸伤了脚。 “哎呦我的姥姥啊——” 文青以为他是高兴的,毕竟自己闺女回来了,谁料他拔腿就进屋去了。 小娃娃也不明所以,看了看文青,又朝屋里看了眼,这一眼可不得了,他炸毛了。 “阿公你收拾东西做什么?把娘亲的簪子放下!啊啊,那是我去年做的铜钱树,阿公你放下来啊。” 文青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家里值钱的东西实在是少,还没收拾一会儿就打包完了,中年人看着瘦弱,一个包袱比他人还大,文青都怀疑他会不会被压断了腰。 他回头看了一圈,不知道是留恋还是惋惜,长叹了一声,决然转头—— 和文青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文青道:“你收拾东西做什么?想逃?” 他哈哈一笑,摸着脑门后退,直接坐在了木桌上。 木桌也有了年代,被他这么连包带人地一坐,立刻发出了抗议声。 “你起来。” 文青的语气淡淡的,却让他肩膀一缩,立刻弹了起来呐呐道:“文青啊,你回来了。吃饭的手艺我都教你了,这家里以后就靠你打点了,我出去玩两天,啊?” “你要去哪玩?” “天下这么大,随便去哪玩都一样的嘛!” “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说不定,玩高兴了自然就回来了。你别管了,好好带文蕴,我这就走了。” 他摆摆手,十分豁达地踩出了门槛。 另一只脚还没踏出去,文青冷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给我回来。” 中年人拔腿就跑,文青看了一眼文蕴,后者心领神会,一边喊着“阿公别走”一边追了上去。 毕竟是自己的外孙,中年人没狠下心,还没到门口就被文蕴抱住了大腿。 文蕴哭的一抽一抽的,“阿公,你别走——” 他打了个嗝,继续哭:“你要是走了,我和娘亲就活不下去了。虽然你做的菜难吃,杀猪的时候总是弄得我一脸血,睡觉的时候还经常抖腿,我都原谅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拔了拔大腿,没拔动。 便拨了拨文蕴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小蕴蕴啊,你看你娘都回来了,也没我什么事了对吧?养了你们娘俩这么多年,你也该让我潇洒潇洒吧?快回你娘那里去,我要出山了。” 文青算是明白了,这老头子是想卷了全部家当出逃。 她倚着门框看他们折腾,过了小半个时辰,中年人抱起文蕴回屋里喝茶。 “不走了?” 他一脸无奈,“走不了啊。” 文青笑了一声,在他们身边坐下。 中年人眼神溜溜的在她身上一转,似有深意道:“文青,你昨夜……” 没敢问出来。 文青知道,他是在害怕。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放火烧了鸡笼,所有的鸡都争先恐后地跑了,生怕被烤成烧鸡。 只是因为他问了一句要不要杀只鸡给她补身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当时遭遇了什么,那恐怕是她一生当中最恶劣的噩梦。 现在,他小心翼翼地问起昨夜的事,文青也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在山里迷路了,就在破庙过了一晚。” 他松了口气,赔笑道:“我就说嘛,我文生的女儿怎么着也不会被狼叼走啊,你有没有使杀猪十八绝技把对方打得屁滚尿流?” 文青怎么听都觉得他是别有所指,干脆不说话了。 文生瞪着眼睛抿抿唇,神情还有点无辜。 文蕴也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头,忙说道:“娘亲,我饿了,我们早上吃什么?” 文生顺势接口道:“阿公做了面,小蕴蕴想不想吃?” “阿公,又是面啊?” 文青豁然而起,朝最南边的厨房走去。 屋内昏暗,她一路不知道打翻了多少东西,文生跟在后面捡。 终于到了尽头,支开的小木窗漏出一些光亮,照着大锅里的一团白糊,她深深皱起了眉。 文生见状赶紧解释:“刚煮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是你们太晚回来了,面才糊成这个样子。” “你就给他吃这个?” 文生眨眨眼,一时之间没有听清,问:“什么?” 文青不再理他,将锅里的面捞了起来倒进潲水桶,在木柜里看了一圈,做了两碟简单的小菜,配着刚煮好的浓粥,香气浓郁,让人食欲大动。 这些东西一上桌就成了抢手货,文青没什么胃口,坐在榻上倒头就睡。 文蕴看到了,一声“娘亲”刚刚出口,文生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别多说话。 白天睡多了的后果就是——晚上睡不着。 文青冲了个澡,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爬上屋顶。 这似乎是经常使用的地方,月光下的稻草都泛着黄灿灿的光,她刚要躺下来,身后有一个颤抖着的声音。 “娘娘娘亲,扶扶扶我一把。” 文青回头,文蕴正扒着长梯,小眼神眨啊眨,好像马上就要哭了。 文青朝他伸出手,“抓住我,自己过来。” 文蕴点了点头,很乖巧地一步步蹭到她身边,最后抓住她的衣袖舒了口气。 “娘亲,你只穿一件衣服,不冷吗?” 文青枕着双臂悠闲地看月亮,心说夏天我们那儿还可以啥都不穿,你说我会不会冷? 但文蕴是这个朝代的人,他无法理解,她也不会去说。 “还好,你冷不冷?” 文蕴摇头,“跟娘亲在一起,我心里暖和,不会冷。” 文青想了想,道:“以前对你不好,是我的错。” 文蕴立刻翻起身,认真道:“娘亲对蕴儿很好。真的!” 文青:“……” 他不说那个真的她还会相信他的话,但——谁知道呢? 没有她在的时候,这具身体有会是什么样子? 她很期待知道答案的那一刻。 默默地躺了半晌,文蕴突然很小声地问:“娘亲,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问吧。” “昨夜跟你睡觉的那个男人是我爹吗?” 第三章 爹是神仙 文青额角一跳,“什么跟我睡觉的男人?你都看到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对,是谁跟你乱嚼舌根的?” 小娃娃眨着大眼睛,仔细一看,他的眼神竟比月光还要皎洁明亮。 文青暗自心惊,才五岁的孩子绝不可能是文蕴这样的,除非他的身体也不属于他。 或者说,他的父亲非常优秀。 不然,就她这基因,孩子的颜值和智商以及情商都不会如此优异。 简直不像是亲生的! 她立即掐灭了这个想法,文蕴的确是她生的。 文蕴看着文青脸上的风云变幻,觉得很有趣,偷笑了两声后又露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隔壁的花婆婆跟阿公买猪肉的时候说的,我就在旁边。” 文青:“……” 明儿她就提着杀-猪刀上隔壁去……把猪肉要回来! “娘亲,那我爹上哪儿去了啊?” 小娃娃又拽了拽她的衣袖,大抵是看她今天好说话,往她怀里蹭了蹭,问出一直都不敢问的话。 文青抬头望天,鼻尖微酸。 她眯了眯眼眸,忽而指着某一颗大放异彩的星子道:“喏,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你爹。” “爹是神仙?” “不不不。是你爹生前做了太多坏事,被神仙吊在了那颗星星上面荡秋千。” 小娃娃吸了吸鼻子,显然要哭。 她温声道:“你不信?那晚上做梦的时候问问嫦娥仙子,她家的吴刚什么时候能眼瞎一次把捆着你爹爹的绳子砍断,然后天上就能掉一个爹爹下来给你了。” “哇——” 哭声刚起,院子里枝叶浓密的石榴树上掉下来一个人,“啪”的一声,跟猪肉不要钱似的。 小娃娃酝酿好的泪意瞬间消退,他好奇地往下看去。 文青垂眸,不动声色地将他揽紧,防止他掉下去。 “咦?是阿公。阿公,你在树上做什么?” 文生揉着老腰,本来龇牙咧嘴的,一见文蕴立刻硬气了几分。 “是小蕴蕴啊。阿公在树上锻炼身体呢,你看,哼!哈!哼哧!” 文青嗤地轻笑,文生那几个动作用的是八段锦,在古代也是用来延年益气,增强体质的,但如果形像神不像,会很像一个小丑。 文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懂了,阿公,在树上练功要比在屋里练功好吗?” 文生张口就来:“那是当然。吸收天地之精华,明月之光辉,比在屋内要有用多了。” “呵。” 文青一笑,文生有些心虚,收了动作后道:“小蕴蕴,阿公明早要去市集看看,先去睡觉喽,你要不要来啊?” 文蕴看了一眼文青,她还没睡,他也不想睡,便忍住了困意,对文生摇头。 文生又一拍大腿,一脸的扼腕叹息。 “哎呀,都忘了明天还要带你们娘俩去做身衣服,来来,大家都歇息吧,别在外面吹冷风。文青啊,文蕴本来身体就不好,你抱他进来吧。” 文生背着手进了屋子,文蕴看不到他人了,抱着文青的手臂昂首看她,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娘亲,我们睡觉吧”。 文青抿了抿嘴唇,她蓦地把文蕴背在背上,提醒他抱好自己的脖颈,慢慢下了长梯。 夜色深沉,山里的冷风一阵儿一阵儿的,经过走势稀奇古怪的山崖,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像人在呜呜哭泣。 文青睡不着,她枕着右手臂,侧过身看着睡在里侧的文蕴。 这孩子的眉眼生的秀气雅致,应该是像他的父亲。如果他的父亲也有这般容貌,其实她也不亏。 文青勾勾唇角,笑容染上悲戚。 穿越前,她还是个大学生,在这里怀了孕,生了孩子后难产死去。 却不成想,她居然在现代苏醒过来。 医生说她昏睡了十个月,已经被裁定是植物人了。她花了一周的时间练习走路,住院观察了一个月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学园。 她以为在这里的事情都是一场梦,但半个月后,她又回到了这里,还度过了同样的一个夜晚。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通天才能,但每年的中秋节,她都会来到这个在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朝代,然后…… 文青掐了自己手臂一下,面无表情地回神。 她伸出手摸了摸文蕴的小脸,这是她的孩子,一个从各方面来讲都优异到惊人的孩子。 前几年的她,是如何做到不看他一眼,经历了那一晚之后直接自杀离开这个世界的呢? 她唯一给他做的一套衣衫,已被他穿得开始破缝,颜色也有些微的发白。 而在她一年365天中就有364天不是自己的日子里,文蕴又是如何过来的? 文蕴这个名字,还是她怀胎十月里竭尽脑汁想出来的,不算特别好,但她也对他寄予了自己的厚望。 “文蕴……” 文青贴近他的脑袋,嘴唇落在他的侧脸,轻柔地吻了吻。 都说孩子跟母亲有心电感应,文蕴又长又翘的眼睫毛轻轻一动,哼哼了一句“娘亲”,伸出藕臂抱住她。 文青只觉得心都软的一塌糊涂。 她湿了眼眶,将他搂紧,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一夜过去,文青是子时入睡的,公鸡打鸣时也才过了五个小时,靠门的那边已经有了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经过昨日文青秀了三次厨艺,文生没敢自己做早饭,他对着厨房干瞪眼,过了会儿默默地去叫文青。 文青睡得浅,被他一拍就醒了。 文生乍一看她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立刻就炸了一声:“哎呀姥姥呀,你这是要吓死亲爹?” 文青皱了皱眉,示意他嘘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文生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文蕴,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指了指厨房,吧唧了一下嘴,表示让她去做饭。 文青穿衣起床,文生也趁着天蒙蒙亮磨了一些豆浆。 文蕴爱喝豆浆,几乎是香气一进到屋内的时间,他就睁开了眼,意识却还是混沌的,只模模糊糊地想着到了喝豆浆的时候了,也该起床了。 他左手揉着眼睛,右手去摸身侧的人,却摸了个空。 这下他是全醒了,人坐了起来,睁着大眼睛,心里的委屈怎么都止不住。 他就知道,娘亲只有中秋节之后才会对他好一些,去年还给他做了一套衣服呢,但好景不长,娘亲又会变得冷漠呆板了。 他没穿衣服,套了小鞋子就出来找人,一下子碰上了文生。 “哎呦我的姥姥喂,豆浆差点洒了!” 文蕴隐隐约约地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愣愣地抬头时,文生开始东倒西歪。 “我端不稳了,小蕴蕴,快一边去,等会豆浆泼到你身上了。” 他说是这样说,脚下的步伐却平稳极了。 文蕴看了两眼,张嘴咬住他腰间垂下来的腰带,肉腥味喷鼻,但却是熟悉的味道。 “阿公……呜呜……娘亲呢?” 文生觉得奇怪,理所应当道:“不是在做早饭吗?你去南屋看看,保准她在那儿。” 文蕴立刻小跑着离开,文生看了眼他急切的身影,无声一叹。 第四章 王状元 “娘亲!” 文蕴看到了那个瘦弱的熟悉身影,立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了过去,悬着的小心脏总算是落了下来。 “娘亲,你不要离开我。” 文青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也不能担保能留下来多久。 她现在是不想回去了,但不代表她以后不想回去。而且真相总会有揭开的一天,等到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明白了,是走还是留? 她不知道。 文青的沉默又让文蕴紧张了,他拼命扒着她的手,努力去看她的眼睛,稚嫩的嗓音因为哽咽而染上喑哑。 “娘亲,你告诉我,你还会离开我吗?” 文青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放下手里的器具,蹲下身单手抱住文蕴。 “别哭了,我不会离开你。” 永不生离,只有死别。她这样想。 文蕴点点头,泪水滑入她的衣襟,湿意让她一颤。 而后,文蕴就守在厨房,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她,一点都不肯放松。 文生拿来衣服给文蕴穿,文蕴一看不是自己昨天的黑衣小袍,又有些不开心了。 文青睨了一眼,静静道:“文蕴,穿上衣服。” 文蕴扁扁嘴唇,听了她的话。 早饭上桌,文生呵了一声,笑眯眯地说道:“文青你这手艺真是不错啊,白粥都能整出这么多花样,看来我们有口福了。” 文青都懒得看他,“要不是你,家里不至于落到吃白粥的地步。面粉呢?肉呢?果蔬呢?” 文生把筷子一撂,也认真了起来,“文青,咱家三代都是屠户,也就是杀猪的。这是我们家的老手艺,我也传给了你,将来你也要传给小蕴蕴,让这技艺一直延续下去。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发财的。” “文蕴,你要学杀猪吗?” 文蕴盯着碗底的小青菜和一点点肉沫,缓缓摇头,“杀猪没有银子得,买不到肉肉吃。” 文生啧了一声,“小蕴蕴,我们不能只想着银子,我们要把传家手艺延续下去!” “杀个猪而已,又不是没人会。再说了,在这个地方,一年到头也杀不了几只猪吧?” 文青早就知道,文生手上赚不到钱。 屠户生财是靠数量,而不是他所谓的质量。他宁肯死守着这个山村,也不肯去几公里外的小镇过活,挣钱的机会能有多少? 文生哑然,文青说对了,这里富裕的人家没几家,他能展现自己的机会也没多少,只是靠着每个月往镇上去一趟,从那边找点事做,顺便以稍微便宜的内部价拿到一些猪肉,再带回来卖。 一来二去,到手的银子根本没几个。 文生很郁闷,连喝了两大碗心情才好了一些。 饭后,文青把锅碗洗了,装了一壶水才牵着文蕴出了门。 文生用手挡住眼睛抬头,阳光已经很烈了,他摆摆手,让他们走快一些。 文蕴经常在外面玩,漫山遍野的绿树红花吸引不住他的眼,他牵住文青的手,快活地蹦跳。 经过田埂时,有人跟文生打招呼,“老生,你又上镇里去?你这个月都去过一次了。” 文生扬声笑道:“去过一次又如何?我要给我家闺女和小娃娃置办些东西,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事情做。” 文青踢了他一脚。 自己家的事儿,让别人家一清二楚是什么心态? 文生笑着挨了这一脚,没有多说闲话,乐呵着往前走去。 文蕴瞅了瞅文青的脸色,又看了看文生弯着腰背着手的姿态,抿了下唇。 迎面走来一人,人高马大,推着沉重的东西,与他们狭路相逢。 “麻烦让让。” 声音如山涧泉水一般清透,和他的容貌倒是相称,不过可惜的是他生在这个地方,文蕴又说他是个傻子…… 文青拉着文蕴站在一旁,看着他走过。 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经过棱角分明的脸庞,滴在黑色长衣里渗透不见。喉结轻轻一滚,黑亮清明的眼眸掩藏在羽扇一样的长睫下,薄唇性感得不可思议。 他的肌肤呈现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比如腕间,文青看见一片莹白,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文青,走了。” “娘亲!” 他们齐齐召她回神,文青淡然垂眸,转身跟上文生。 走出了一段距离,她下意识地回眸看了一眼。在光芒璀璨的地方,男人放下环抱的东西直起了腰,墨黑的青丝根根分明,远远望去明明就是一个淡雅出尘的男人。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轻动了一下,同时侧眸看来。 文青收回视线,平静地看向前方的路。 “娘亲,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虽然他长得确实好看,可他很笨的呢,每天就知道听别人的话做事,人还呆呆的。” “他是从小就这样吗?” 文蕴就答不上来了,他还小,怎么会知道这个村庄所有以前的事情? 文生听到了文青的问题,他也知道文青其实是在问他,但他却存心卖起了关子。 “爹,你知道……” “哎呦我的姥姥喂,就等你这一声爹呢!” 文青:“……” 文生眉飞色舞地开始讲:“话说这七年前的某一天呐,这王状元穿着一身状元服出现在我们这儿——” “等等,王状元?” 文蕴撇撇嘴道:“就是那个傻子。” 文青挑眉,等着文生接下去。 “他受了一身的伤,疯疯癫癫地念叨着他是状元。村里的姑娘看他可怜,又长得不错,就让他住下了。可他一直神神叨叨的,脑子也不好使,还非常容易相信别人,这不,现在事儿多,很多人都骗着他来帮忙做事,最后只给两个馒头吃,人都瘦成那样了,真是个可怜人。” 文青唇角往下一弯,有些惋惜,“是啊,可怜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据说他今年都二十五了,还是没有姑娘嫁给他。” “恐怕想嫁他的姑娘不会少吧?” “村里的姑娘就那么几位,她们就是看上了王状元,也要看看家里人同不同意啊。如今这世道,谁会嫁给一个没钱的傻子?” 文青因为他这话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她又想起来一件事,问文生:“他没有名字吗?你们就喊他王状元?” “那不是喊他王状元他高兴吗?至于他的名字,我得好好想想,他叫王什么来着?” 文生绞尽了脑汁,就是没想出来。 文青干脆看风景,一时间也乐得自在。文蕴紧握着她的手,不管怎样他都是开心的。 第五章 一家人 走过长长一段路,文青觉得累了,身边的文蕴还是活蹦乱跳的。只见他双脚合拢,猛然发力,一下子就跳过了一颗挡路的小石子。 他高兴地昂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眸弯弯,带着儿童独有的自得其乐,他刚想跟母亲炫耀一下,就望见文青脸上的疲惫。 是以立刻收了笑容,忧心忡忡地开口:“娘亲,你走累了吗?” 文青也没回答,只问他:“你累不累?” “不累啊,我经常跟着阿公走这段路的。娘亲也跟我们一起走过好多次了,怎么这次这么累呢?” 文蕴皱着眉头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还真别说,他不笑的时候,面上便流露出一种忧郁,仿佛与生俱来,天生尊贵逼人。 文青觉得头有些疼。 文蕴的爹是谁? 他每年中秋都会挟持她,又想做什么?下一年中秋他还会不会出现? 这些事情想得文青走不动路,她单手捂住眼睛,不让自己脸上的狰狞表情被看了去。 脑中的思绪仿佛一团死结,既解不开,也无从着手。只能越来越乱,最后撕扯着神经都疼了起来。 文生担忧的嗓音远远地飘进她的耳朵:“文青,别想啦,想不明白的事儿咱们就不去想,咱好好的,成吗?” 文青的唇抿得死紧,颜色泛白,她放下手,乌黑的瞳仁和发白的脸色交印在一起,倔强地不像话。 直到耳边的轰鸣声远去,眼前的人和物变成实景,文青才就着文生扶她的姿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着气放松。 文蕴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直蹲在她面前,捧着她的手吹气,一边小声嘟囔:“娘亲不疼,娘亲不怕,蕴儿跟娘亲在一起。” 文青手指发紧,喉间干涩,过了半晌她才冷静道:“我没事了,继续走吧。” 文生干干地“哦”了一声,搀着她起身,又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浮尘在青山绿水的阳光之间尤为清晰。 文青却差点被他拍在背上的两巴掌拍岔气,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文蕴那含着两包眼泪委委屈屈的眼神让文生好生心虚。 他不就是力气大了点吗?小蕴蕴真是心疼他家娘。哎呀呀,老头子一把年纪了,怎么没个可人儿来心疼呢? 文生边想边叹气,扼腕又欲哭无泪:“忙忙碌碌二十多年,女儿也长大了,也能自己当家了,老头子我更是老了,还是趁早归隐山林,撒手不管吧。” 说着自己还煞有同感的点点头,简直要为自己的可怜经历鞠一把热泪。 文青淡淡斜他一眼,冷哼一声,“你还是想卷了钱财把我们娘俩丢下?想得美。” 家里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他休想撇下文蕴自己一个人快活去。 “娘亲,你别这样说阿公。” 文蕴摇了摇文青的手,昂头看她的眼神里盈满了不赞成。 文青看到他,情绪总归是放松了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 “文蕴……” 他却掷地有声地说:“娘亲,阿公照顾了我们好多年,他每次去市集都带着我们,从来不嫌麻烦,为的只是不让人欺负我们。阿公这么好,你要是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你了。” 文青怔住,目光转到后面走着的文生身上,他正将手背到身后,腰背不自觉地前倾,佝偻着的姿态让她想起了现代的长辈。 文生至多五十岁的年纪,模样却比同龄人还要老。他就算不是尽心尽力,恐怕也做了大部分的家务,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了。 这样想着,文青的目光便和缓了。 文生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文蕴抬眸看看文青,见她还没有反应,气急地跺了跺脚,挣开她的手去追文生。 “阿公,你别生气,等等我。” 文青从后面看着文蕴那小小的一团身影,他年纪不大,却有着一颗玲珑心,孝心也十足。只不过他如此早慧,文青开始对他爹感兴趣了。 “爹。” 文青快步过去,扶住他的一边手臂,莞尔笑道:“我们一起走。” 文生看向她,眸中的光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 他敛下眉眼,微微一笑,“好,我们是一家人。” 文青翘起唇角,文生的表现很奇怪,然而他终究是这个身体的父亲,父慈子不孝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娘亲!” 文蕴兴奋地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双眸亮晶晶的,莹白小脸上尽是欣喜。 “你现在喜欢阿公了吗?” 文青揉了揉他的脑袋,偏头看了眼文生,他苍老干瘦,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 便是天大的不如意,在此刻她也放下了。现如今她的目标,就是将文生和文蕴照顾好,让这个家富裕起来,这样她再离开的时候,他们也能继续安稳地过下去。 她弯起眼眸,轻轻说道:“我最喜欢文蕴和爹了。” 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她无意在他们身上找回缺失的亲情,只是人对我好一分,我便还人一丈。 文生哪里听过这么直接煽情的话?直接眨巴眨巴眼睛就泪目了,他猛的吸了吸鼻子,就差抱着文青哭诉了。 “我真是太感动了!小青青,爹也最喜欢你了。” 说着就要抱上来。 文青咳嗽了一声,文蕴眼明手快地转投文生的怀抱,搂住他的腿不撒手。 “阿公!我也喜欢你啊!” 文生默默地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说了一句“走了”,大步走在前面。 文青暗笑一声,眼底盛满了自己都不知道的静谧温柔。 天上白云飘过,如丝似卷,带着缱绻柔媚的姿态,在群山之间俯视大地。 半个时辰后,文青身上只出了一层薄汗。她身子底差,流汗的频率不高,只闷得难受。 文生摘了一些植草,巧手编成扇子模样替她打扇,清风混着花香的气息窜入鼻间,她微微眯起眼,唇畔的笑意轻和,稍稍柔化了冷漠的侧颜。 文韵趴在文生背上,忽然抬手指向前方,欢声叫道:“阿公,白沙镇到了!” 文青抬头看去,陈旧破损的界碑立在右边,上书“白沙镇”。再前方是简陋的城墙,人流稀稀疏疏,穿着甚贫,比他家也富不了多少。 她想叹气,这种穷困的地方,如何钱生钱? 第六章 审查 “娘亲,快傻笑!” 文蕴突然转头,对着文青如此说。 文青尚且不明所以,文生也回头,压低了声音道:“文青,保护好自己。” 文青看向前方,也不过是些普通人,不是牛头马面。前路更是平坦,不是什么刀山火海。 她伸出左手扶住文生的肩膀,视线扬起,漆黑柔亮的瞳仁紧紧盯住他,红唇轻轻开合:“怎么回事?” 文生奇怪地看着她,自顾自嘟囔道:“小青青今日怎么不听话了呢?” 文青:“……” 敢情之前他们每回带她进城,都叫她傻笑来着? 这俩货! 文青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爹,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文生最怕她这样了,最毒女人心,逼急了文青岂止一个鸡飞狗跳了得?! 他干笑了两声,暗地里戳了下文蕴,让他解围。面上却维持着乐呵的笑颜,露出一口大白牙。 “小青青啊,你也知道,你长得好看,又年轻……” 文蕴猛点头:“就是就是!” “你又有着一副柔弱的外貌,总是会有些人看你好欺负,趁我不在的时候对你下手。最关键的是好多人我也打不过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和小蕴蕴就想了个办法,让你跟着我们的时候装傻,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安全了。” 文生很心虚,让一个正常人装傻,而这个正常人现在是真的正常了,他会不会被打死? 文青却奇异地缓和了脸色,边走边说:“没事,现在你们不用怕了,我保护你们。” 文生眨了眨眼睛,跟文蕴对了个眼神。 文蕴:“阿公,娘亲是不是傻了?” 文生:“你娘亲不是傻了,是变得聪明了。” 文蕴:“啊?” 他们俩的眼神交流尽在文青眼中,她知道该给他们一个正当的解释,不然这俩人准得东想西想,然后把她的名声给弄个乌漆墨黑。 低矮的城门就在眼前,虽然只到人的腰间那么高,却也不能直接跨过去,因为城门边还有着两个身着粗布短衣,拿着长-枪镇守的中年人。 文青静静地开口:“爹,这六年麻烦你了,谢谢你照顾我和文蕴。” “哎呀这不算什么……” 文生急忙摆手,被女儿这么一说,他居然想哭。 文生啊文生,你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你该高兴点啊。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愣是把眼泪也逼了回去。 “爹!” 文生微微怔住。 文青弯起唇角,“前五年是我魔怔了,如今我已从癔症中醒来,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文蕴本来抱着文生的脖子,一听这话,立刻朝文青展开了手臂,双眼泪汪汪,“娘亲……” 文生也停住了脚步,呐呐道:“阿青,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然呢?” 她笑着回头,挽起他的手臂,“爹,你相信我,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目标。 有钱能使鬼推磨,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挣钱,毕竟她的时日不多。 这个时代的时间流速与现代一样,她试过。在这里十个月,现代也是十个月,而只要她在这里死亡,她就能穿越回到现代。 “站住!接受审查!” 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传来,他手里的枪同时格下,挡住了文青他们的去路。 文生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侧身挡住了文青的身形,抱着文蕴笑脸盈盈。 “两位大人,今儿是怎么回事?逢年过节才戒严一次,怎么今日又戒严了?” 那男人粗声粗气道:“沈家正在镇内游玩,你等不可惊扰!” 文生慢慢笑了笑,恍然状:“这样啊,那行,我这个老头子你随意检查。但我闺女嫁了人,这还有个孩子呢,你们可不能审查,不然就坏了名声了。” “就你们这些屁-民事儿多。云娘,来给她检查有没有带不该带的东西。” 男人往地上唾了一口,白色液体在灰褐色的土地上尤为醒目。 一个女人从旁边支着的椅子上起来,身着水红色交襟短衣,绿色抹胸长裙及地,鬓上斜插一串透明珠子,随着她的走动而发出响声。 她走路的姿势枝枝蔓蔓,水蛇腰扭成麻花似的,文青漠然看着,对她伸过来的一双涂满了白-粉的手十分厌恶。 “你躲什么?都是女人,还怕谁占了谁的便宜不成?” 文青躲过了第一次也就罢了,偏偏第二回她也躲了,这让云娘恼羞成怒,忍不住指着她冷声道。 文青翘了翘唇角,忽而覆身靠近她:“姐姐,你身上的香味好浓啊。” 云娘得意地单手扶鬓,飘飘然道:“那是自然,我沈家出来的人,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你不过是个乡野村姑,见过的东西还不如我吃过的饭多。” 文青险些笑了出声,就冲她这言行举止,恐怕还比不上自己这个乡野村姑。 不对,她什么时候是乡野村姑了? 文青莞尔,嗓音低而清澈,“可我却在姐姐的香味中闻到了另一股味道呢。” 云娘的脸色霎时一白,她呆呆地望了几秒文青,接着柳眉倒竖,厉声道:“你别胡说!” 文青很无辜,“我说的是事实。尤其是当姐姐抬起手的时候,味道真不是一般的重。” 云娘气的说不出话来,偏偏她无法反驳。 文生和文蕴在一边心惊胆战,文青挑起战事的能力好强,还能秒杀对方,他们好怕怕! “云娘,你倒是快检查她啊。” 男人都看得不耐烦了,这俩娘儿们在那儿叽叽喳喳,正事也不干,真是欠揍。 云娘瞪了眼他,一甩水红色长袖,愤然道:“老娘不伺候了!爱检查谁检查去!” 她走了,剩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能对文青下手,拖了一会儿时间,男人也放弃了,摆摆手道:“算了,你们走吧。” 文生还不知道他是让他们离开还是进城,文青转身看他,淡淡道:“进城了。” “哦哦。” 文生抱紧文蕴,晕头晕脑地跟着文青走。 进到镇内,人群比外面密集了许多,小贩的吆喝声连续不断,放眼望去也还算热闹。 怀里的文蕴却扭了扭,很不安分。 文生低头看他,“怎么?” 文蕴正经地征求他的意见,“阿公,我想跟娘亲去玩,可以吗?” 文生看了眼站在前面的文青,她虽瘦弱,脊梁却笔直,站如劲松,也不外乎如此了。 这得是多正直的人啊。 他鬼使神差地说:“好。” 第七章 相像 得了文生的允许,文蕴莹白精致的小脸上立刻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他轻轻一拍文生的肩膀,欢声叫道:“阿公,快让我下来,我要带娘亲去市集玩。” 文生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答应让你们娘俩自己去玩了?” 文蕴咦了一声,也是很奇怪,大人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他撅了撅小嘴,粉嫩粉嫩的脸蛋衬着鲜艳欲滴的唇色,那叫一个可爱天真,善良无邪。 登时就有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 文生冷汗频出,得,今儿他又得被当成猴儿看一整天了。 往常,文青容貌秀丽,生人勿近的神色更是为她增添了一丝隐秘感,很多男人都冲着她去。 文蕴虽然也有一副出色的容貌,性子也讨喜,但他机灵,能分辨好人坏人,自己就能把对方耍一个团团转。 这俩人走在一起,鲜明的对比就显得他这个老头子乌漆抹糟的,自然大多数人便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了。 文生虽然也爱吹牛,爱唠嗑,但这么多人看着他,那可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让人焦灼。 他轻手轻脚把文蕴放下了,文蕴转身就走。 文生赶紧拉了把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文青,才压低着嗓门说:“看好你娘,晌午我们老地方见。” 文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知道了,阿公。” 他朝文青跑去,从后面猛的抱住了文青的小腿,跟只无法撇弃母乳的小猫一样,却让人心里柔软地不像话。 文青被他这么一抱,无法正常行走,她就势停了下来,垂眸看他,“什么事?” 文蕴乐滋滋地说:“娘亲,阿公同意我们俩单独走了,我要带你南边那个最大的市集!” “这里有很多市集?” 被文青牵了小手,文蕴高兴得一蹦一蹦的,他扬声回答她:“对啊娘亲,阿公要去西边的市集,可是南边的市集才好玩。不过没关系,到了晌午,我会带娘亲去找阿公的。” 文青闻言侧身回头看文生,后者微微一笑,朝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走。 文青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路上文蕴跟她说了许多,她时而应他两声,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而快到南边市集的时候,文青突然想了起来,他们没有银子。 银子在文生那里。 怪不得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最关键的点在文生身上。 文蕴察觉到文青的手心一紧,很懂眼色地止住了话头,不解地抬头看文青。 “娘亲,怎么了?” 文青一边说着没什么,一边把他拉到树荫下,打开了水壶的盖子让他喝水。 壶口都凑到了嘴边,文蕴却摇摇头,很真诚地望着文青,坚决道:“娘亲喝水,我现在不渴。” 这孩子。 文青抿了抿唇,伸手拍了下他的额头,力道不重,却有着惩罚的意味。 文蕴何尝不懂,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他瘪了瘪嘴唇,一副想哭的样子。 “娘亲,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喝水。” 文青晃了晃水壶,清亮的水声近在耳边,文蕴说了那么多话早就耐不住渴了,看了眼文青的脸色,终于乖巧地含住壶口。 “自己拿着水壶,我松手了。” 文蕴张开手臂抱住那只大水壶。 他不能多喝,稍微解了渴就不喝了,他想留给文青。 适时文青拿出了一块布巾,虽然也是粗糙的面料,但却是从她最干净的衣服上裁下来的,为的是给文蕴擦汗。 文蕴那点小心思在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见他不喝了,文青曲起手指弹了弹水壶,淡淡道:“继续喝。” 这下命令似的句子丝毫没引起文蕴的反感,他知道文青是为他好,他更是感动地不能自已。 这样外表冷漠却人情味十足的娘亲,跟以前的娘亲好不一样啊。但他喜欢这个娘亲,他最喜欢娘亲了! 直到把水壶里的水喝了一半,文蕴才停了下来,喘了两口气,眼眸里湿漉漉亮晶晶的,满是璀璨亮丽的光。 文青收了被汗打湿的布巾,再提起水壶,牵着文蕴的手一路往前走。 沿途的摊子越来越密集,三步就有人吆喝,五步就有人走动叫卖。“糖葫芦哎——又香又甜的糖葫芦哎!” 文蕴微微张唇,看着那红艳艳的糖葫芦有些出神。 文青能够理解,小孩子嘛,都喜欢甜食。充满童趣的文蕴,才不会让她以为他也是穿越者。 然而可惜的是,她没有钱。不过,文蕴会有吗? “文蕴,你带了铜板吗?” 这个时代的流行货币还是银子,铜板和银票。银子他们这么穷的人家肯定没有,铜板还是应该有的。 文蕴低着头摇了摇,他把所有的钱都存了起来,做了一颗小小的铜钱树。阿公说,这是摇钱树,以后他们会越来越有钱的。 文蕴不想要很有钱,他觉得只要够阿公和娘亲还有自己生活就够了,有钱人也有自己的烦恼。 文青轻声道:“等会让你阿公买些材料,我回去给你做糖葫芦。” 文蕴眼睛一亮,双手握着她的右手撒娇性地摇着,“娘亲,你真的会做糖葫芦吗?” “不一定是糖葫芦,也有可能是别的,看材料决定。” 文蕴没听懂,但他很高兴。 “谢谢娘亲。” 文青敛眉轻笑。 走过了市集最前头的部分,进入中间阶段显然要正式得多,文青至少能看到文房墨宝这些东西了。 文蕴今年五岁,按现代的教育制度来说还不到正式入学的年纪,不知道这边的教育制度如何。 “文蕴,你上学了吗?” 文蕴正蹲在一个小摊子前看卖货人快速摆弄玩具一样的东西,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却听见了文青这声问话。 他昂头看她,自己是小小的一团,稚气的眉目浅淡如同水墨画。 文青忽然震了一下,文蕴和那人长得有些相像。 第八章 画师 他皱了皱鼻子,小小秀气的一团,白白嫩嫩,脸颊上浮现一团粉色,活泼而惹人怜爱。 文青蹲下身,以为他是默认自己没有上过学,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掌下柔软黑亮的青丝盘成孩童髻,触感出人意料地好,她又揉了揉他的团子髻,微微笑了。 每个人的基因总会有相似的地方,是碰巧还是必然,她再观察一段日子就知道了。 而文青也没想到,文蕴在认真地思考她的问题。 什么叫上学? 文蕴思忖着这个学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上它呢? 脑海里闪过去年阿公带他去城里时他在书塾里见到的场景,那时天高云淡,烈日炎炎,知了在树上叫着,一声声的鸣叫之中,木窗里的夫子摇头晃脑地念着古文。 “关关雎鸠——” 他晃着脑袋,右手持着一柄书卷,左手背在身后,浅色长衫遮挡不住他臃肿的身形,大肚子都突了出来,衬着他的动作则分外滑稽。 书塾内,不少学生笑了出声。 “瞧,夫子有大肚子,夫子有大胡子,夫子还有一只大兔子!” 这一声玩笑被夫子听了去,年逾花甲的老头气疯了,扬起书卷就要打下来。 男学生只是抬头扫了他一眼,接着继续和同伴说笑,年轻稚嫩的容颜本该孜孜不倦好学向上,夫子却只从他脸上看到了骄傲和不屑。 夫子没有让手落下来。 他脸色虽不好看,轻咳了两声之后,还是将整件事情都忘到了脑后。 文蕴站在树底下,木窗很大,他清楚地看见夫子左手隐忍的动作,还有男学生织锦长衫上华美秀雅的纹理。 谈笑风生中,坐在男学生右侧的人不经意地回眸扫向窗外,见那偷窥着他们的人不过是个小娃娃,年纪比他小多了,他也不在意,放声而笑,嗓音清雅,是在礼貌之中的爽朗,丝毫不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文蕴!” 他愣愣的回神,张了张唇,有些被惊讶到了。 “娘亲,你叫我?” 文青颔首,“我叫了你很多句。你喜欢这个吗?” 他一直蹲在这里看这些东西,想必是喜欢极了,文青本想着他要是喜欢,她便跟老板讨教一下制作的方法,回去自己也可以做一个给文蕴。 孩子能有点喜欢的东西不容易,若是能将他喜欢的事物与实践联系在一起,也能达到一些教育的效果。文青就是这么想的,但她却没想到文蕴说不喜欢。 “为什么?” 文蕴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扶住她的手臂,想拉她起来。听见这一声疑惑,他眨了眨眼,反问道:“这么简单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喜欢?” 他蹲在这里,只是想仔细观察一下它们。 再繁复的制作手法,也在他脑中一一化解,从第一步开始,一直演算到最后一步,制作方法都牢牢记在他脑海里,他回去便可以尝试着做几个给娘亲玩了。 小摊老板见他们蹲在那里光看不买,此刻文蕴又说了一句这样的话,立刻就引起了他的不满,忙轰开他们:“既然不买就别在这里说废话,真是烦人。” 文青揽住文蕴起了身,面上没什么表情,牵着文蕴往前走。 脂粉香气的味道越来越浓,空气里盈满了女人的欢声笑语,文青垂眸看文蕴,他一张莹白的小脸上也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也讨厌走这条路。可没办法,整条街是直道,要到更好玩的地方,就要经过让人讨厌的地方。 “豆腐花咯,甜豆腐花咯——” “姑娘,要不要看一下我这里的红艳艳脂粉?可好用了,当今贵妃都在用呢。” “姑娘,你看我这木梳如何?梳一下青丝柔顺,梳两下举案齐眉啊!” 文青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文蕴比她还快,几乎是拉着她往前跑。 “慢点,别撞着人了。” 文蕴似乎是找到了目标,指着前方对文青道:“娘亲,到了。” 等他把自己带到了他要去的地方,文青才缓了口气,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风筝,她忍不住唇角上扬,看来文蕴这喜欢的东西她会做。 “娘亲,你快挑一个。” 文青察觉出不对劲,挑眉道:“我挑?” 文蕴点头,望着她很开心地笑,“娘亲,我会做风筝,你喜欢哪个,我回去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傻孩子。 文青扯开唇角,眼底温柔明净,看他如同珍宝。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带回去。 文蕴还小,身高的劣势让他根本看不到长桌上的东西,文青干脆把他抱了起来,让他攀着自己的肩膀,而她拿起一只浅粉色的风筝,定定地看了几秒。 文蕴也看着,冷不丁听见她问:“记住了?” “嗯!” 他当然记住了,山上有很多可以染色的植物,都可以用来作染料,再让阿公削几支竹竿,很容易就能做好的,阿公教他的时候他只看一遍就记在脑子里了。 “你这字也未免太丑了。跟条虫似的,我怎么敢给我儿挂在屋里?” 一旁的书画字摊上,女人挑挑拣拣着,嫌弃的语气十足。然而若是有钱人,又怎么会到普通的字摊上来挑选书房用的字画呢? 文青别过视线,正要离开,忽而听见摊主低沉厚重的嗓音。 有时候,听声辨人,你便对这人有了一定的认知,所以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夫人,孩童三岁识字,五岁进书塾,七岁能算术,及至十二岁,已能自行攻读文章。你且让你儿来看看,我这字是如何水平。” 女人挑剔地瞥了一眼,心里明知道是好字,但多嫌弃一星半点,价格也能降那么一些,她可不像某些人一出手就是几十两,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我儿忙着科举,哪里有空来看这些东西?也罢,五两银子,你卖不卖?” 不是文青狭隘,女人的声音听上去虚浮,没有理直气壮的力道,一听就让人觉得尖酸刻薄。 摊主缓缓摇头,“不卖。” 他宁肯吃不上饭,也不愿降低自己的水准。 五两银子,恐怕是京城那些三流画师都不会要的吧? 第九章 云吞 “大婶,我学过一些书法,可以帮你看看这字的价值。” 文青微笑着站停在她的面前,面上笑意悠长,带着几抹深意。 摊主抬眸看她,文青这才看清楚他的面貌,倒不是很出奇,属于放在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的那种人。但莫名让人觉得舒服,这种感觉很难得。 文青冲他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眼神。 摊主沉默着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开身后的字画。 “娘亲,这字的确……” 文蕴抱着文青的脖子,看向那笔走龙飞的字体,的确写得很难看呀,他都认不出来是什么字。不过他也没进过书塾,今年的书塾笔试已经过了,阿公也没钱,认不认识字跟他也没有关系。 文青抬手按在他的脖颈上,示意他噤声。 她不想让那个女人将怒火转移到文蕴身上,从小到大她都知道,小人惹不得。 “你学过书法?” 女人上下打量着她,很快得出一个结论,不过是山野村妇,恐怕也就认得几个字罢了,还敢大言不惭说学过书法?骗谁呢? 她翻了个白眼,表情不屑,但还是决定给她一个机会——丢脸的机会。 “那你来看看,这字如何?” 文青朝其中一幅字画看去,做出一幅认真鉴赏的模样,只有文蕴才晓得,刚刚文青已经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半晌后,女人等得不耐烦了。如今已至初秋,天气微凉,但烈日还是一如既往,她额上出了汗,心里的烦躁也重了。 “你要是说不出来就算了,五两银子,想要再多就没有了!玲儿,我们走。” 女人穿着不俗,在这个镇上也属于顶尖人家。文青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让她在阳光下站了这么久。富贵人家多出公主病,尤其是在古代,能坐着绝不站着。 果然不出她所料,女人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走动,脚部血液循环不畅,立刻就栽了个趔趄。 丫鬟玲儿忙去扶她,站稳以后,却挨了女人一巴掌。 “小贱蹄子,你不会看着一点儿啊?!” 当街打无辜的人,打的即使是自己的丫鬟,也是品行不端。 文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女人打人那一幕,不自觉地搂紧文青,靠着她不说话。 文青眉心微蹙,摊主已经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转身,苍白纤细的手抚上一副画作,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等等。” 文青终于开口,她没有回头,却无比笃定女人会停下来。 “我不知道夫人想要哪幅画作,但这里所有的画作全是出自名家之手。哪怕名号不为世人所知,不久后也会扬名于世间。” 女人一愣,回过头就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不过一介村妇,懂得什么?” 文青换了只手抱文蕴,唇畔笑意越来越深,“村妇?我竟不知夫人是如此看自己的。” 她偷换了概念,这里的自己并不是指她,而是指那个女人,实在巧妙。 摊主停了手中摩挲画作的动作,面上惋惜无奈的神情敛去,换上的是讶然与惊艳。 他竟不知道,这样穷困的乡村里也能飞出金凤凰。 文青侧过身来,剪影娇小,脊梁却无比挺直。 她睨向女人,唇角轻勾,“夫人,别说五两银子,便是五千两,都不见得够。” 女人僵化在当场,丫鬟玲儿扶着女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进是退。 周围围观的人逐渐多了,文青无意再闹,要不以后文生就难做人了。她往上提了提文蕴,提醒他抱紧,抬步就走。 摊主静默着望了她半晌,忍着没有追上去。 “文蕴,我方才听摊主说,这里五岁就能进书塾?” 换了一个说法,文蕴立刻就懂了文青的意思,他望着她的眼镜点头,轻声道:“书塾要三两银子一月,阿公没有那么多银子。” 文青紧了紧手,面上神情不变,道:“几时可以入学?” “上个月就可以入学了,听说这一次只要读两个月。” 文青低声问道:“两个月?” “往常都是三个月,一年开设三次。阿公带我去问过,我要是通过了考试,就可以直接入学堂了。” “还有三两银子。” 被这盆冷水一浇,文蕴立刻低下头,头顶却被一只微凉的掌心按住。 “文蕴,我会教你。我将我此生所学全都教给你,你也不必去学塾,三个月的书塾只不过是教你一些皮毛罢了,跟着我学,我必然将你培养成为参天大树。” 不论是哪个朝代,社会地位和钱财都不能少。富起来很容易,要维持住富态,则是一个大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创业容易,守业难。 文蕴这个家庭,缺少的不只是钱,还有社会地位。白手起家,必然需要知识分子。 那一刻,文青忽然想,要不就留在这里好了? 不可以。 文青视线微冷,她漠然看向前方,八月桂花已经消散了,桂花的香气却萦绕在空气里。人群接踵而过,她穿着粗布短衣,青丝只用一根发带扎起,身影孤单寂寥,迈出的步伐沉重缓慢,似乎有什么东西奔涌而来,即将全盘击倒她。 再逛了一会儿市集,文蕴也觉得累了,他打了一个哈欠,眼眸朦胧。 “娘亲,我们去老地方等阿公吧。” 文青“嗯”了一声,她想给文蕴买些文房四宝,可她身上没钱,文生也不见得有这么多钱,她觉得放弃贵的要死的文房四宝。 文蕴一路指着方向,直到来到一架石桥边,桥下支着云吞铺子,简单的桌椅旁边,是系着黑色围裙的中年大娘。 “娘亲,就是这儿了,我们在这里吃云吞,晌午阿公就到了。” 说着,文蕴还朝大娘摇了摇手,笑得眉眼弯弯,可爱至极。 “大娘,我和娘亲又来了。” 大娘将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干净,一边迅速包着云吞,一边跟他们说话:“是小蕴啊,你先坐下,饿了吗?饿了我就先给你们下云吞,不饿就坐一会儿,桌子上有茶水,等文生大哥到了,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 “娘亲,你饿了吗?” 看他鼓着小脸咬着唇的模样,文青哪里不懂?当即就笑道:“大娘,来一碗云吞。” 第十章 玉 “娘亲对我最好了!” 文蕴眨巴着大眼睛,水亮透彻的眼眸温润清澈,眸光熠熠,不知道像了谁。 文青淡淡敛起笑容,有些怅惘难言。 她活了半辈子,连爱情的原本模样都没见过,就匆匆忙忙有了一个孩子。所幸孩子够懂事,才没有让她感觉到现代那样的烦躁感。 只是,她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这块玉是前唐的物事,距今已有几百年,虽然算不得什么宝贵的东西,但一代传一代,保不齐千年之后,这玉将会价值连城。” “既然可以一代代传下来,你为何不好好保留着,说不定千年之后也能发一笔横财。” “这位兄台说得有理,只是我家已经保留了这些前朝之物几百年,如今家里穷困潦倒,我也没得办法,只能将大部分物事都拿出来变卖,为的是给我那苦命的孩子谋些买药钱。” 跟他交谈的黑衫男人深深地表示了同情,却丝毫没有心动之意。 前朝之物?都是骗些孩子的东西,他若是信了,可就是大笨蛋了。 男人扬起唇角,虽作读书人的打扮,腹中诗书文墨却不多,跟摊主闲谈了一会儿,又望望日头,忽而哎了一声,“糟了,娘子让我买的土豆还没买回去。” 他匆匆离去,摊主在风中凌乱。 这这这,这人是不打算买的吧? 摊主撤了盘着的腿脚,站起来活动了两下,不经意间对上文蕴好奇的目光。 他轻轻眯眼,薄唇一勾,朝文蕴勾了勾手。 文蕴看向文青,小声问道:“娘亲,我想到对面去看看,可以吗?” “去吧,过马路小心一点。” 文蕴张着唇愣愣看她,马路是什么? 然而没等他再去思考,对面的古董摊主再度坐在树荫下,双手鼓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叫开了。 “前唐古玉,上古铁器,驱邪避鬼,天下无敌……” 文蕴跳下木凳,兴趣十足地小跑了过去。 摊主笑眯眯地住了声,和文蕴对视着,眼神是文蕴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小孩儿,你喜欢玉还是铁?” 文蕴响亮地回答:“玉!” “为什么喜欢玉?” “因为玉可以卖钱,钱可以给娘亲做衣服,给阿公买猪肉。” 摊主险些栽倒在路边,这小孩也太生猛了些,想吃肉想过好日子,光有玉怎么行呢? “那好,你站在这儿,替我吸引一些人过来,如果我能卖出去十块玉,我就给你一块,如何?” 文蕴低头看着他摊子上的东西,有玉也有铁器,他眼珠一转,扬起笑脸道:“我帮你卖出去十个铁器,你也给我一个,如何?” 他学着大人说话,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摊主先是一怔,旋即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是以文蕴就开始忙活他的小生意了,他知道光站着没有用,还知道很多女人喜欢他这种可爱的小孩,立刻就使用自己的小计谋吸引到了几位夫人。 文蕴明白,镇上没有华贵的府邸,更没有总钱财超过五十两银子的富人。这些人想必都是从外地来的,白沙镇是离华云城最近的一个小镇,很多去华云城的人都会在这儿落脚,休息之时难免会到处转转。 “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打头走来的夫人穿着大红色绣银线烟云图案的外袍,内衬的衣料由浅到深,色泽艳丽,却是文蕴从不曾见过的颜色。她染着凤仙花丹蔻,问话的时候,翩然舒展开的手指葱白如玉,艳色丹蔻娇媚动人。 “大姐,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晓就跟了来,不怕小哥儿把你给卖了?” “云姐儿,你的话真是有趣,想来你也想尝试一下禁闭的滋味儿。” 被称作云姐儿的姑娘走在第三位,身上浅粉色的外袍几乎垂到脚边,如此奢侈的布料制作,加上那衣料纹理的轻柔顺滑,文蕴立刻察觉到自己是不是惹了大麻烦。 他正苦恼的时候,走在最后头的年轻姑娘施施然道:“二姐,三姐,都别说了。如今出门在外,分寸必然要把握得当,像二姐说的最后一句话,要是被族叔听见了,可少不得三日禁闭。” 那位姑娘说话的语调平缓清晰,倒似山涧流水,瞬间抚平人心上的躁动烦闷。 起先问文蕴话的夫人却略微蹙眉,淡声道:“都少说两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仨都在想些什么,有口头上的力气折腾,倒不如好好想想,这少城主夫人的名头怎么会落在一个不知名的丫头身上。” 她身后的女子面面相觑,都从自己眼里看到了不甘心和疑问,但都默契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小哥儿,你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可到了?” “走过桥就到了。” 文蕴是在桥那头见到这几位女子的,他上前询问了几句,为首的夫人看他的眼神不像是赞同,反而暗含刺探。他本不喜欢这种眼神,下意识就想走,可夫人却抬步跟上了他。 现在她们都跟着过来了,文蕴也不怯,领着她们走过小桥,桥下正滑过一只小船,船上的船夫没见过这么多精致的女子,手里的船桨掉入水中,惊起一层波浪,他却愣愣地回不过神,被河水打了一身。 “呵。” 女子轻笑,不屑一顾。 文蕴终于看到了摊主和自己的母亲,撒着欢儿就想往文青那边跑,但脚下步伐却愣是转了一个方向,来到摊主面前。 摊主正无聊地舔着牙,对面云吞的香气太浓,他今天都吃了第三碗了,再吃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哪能吃的没赚的多呢? 眼前却是一亮,尾随文蕴而来的那几位都是大家闺秀啊!看那衣衫的档次,看那美丽惊艳的面庞,他总算在这穷乡僻壤见着几位有钱人家的小姐咯! 生意嘛——自然也来咯! “我按照约定给你带人来了,你要是卖出去了十块玉,记得分我一块,我先去吃云吞了。” 文蕴早就饿得肚子在叫了,交代完了事情就往文青那里走去,跟着他来的夫人脚步一错,也往那边走。 前路却被人一拦,“这位夫人,看你容貌华贵,想来一定能欣赏我这家传的珍宝……” 夫人敛起了面上的笑容,正要开口,不远处却来了一辆马车,行驶速度超出寻常的快,尘土飞扬之中,车上人的欢声笑语也就近了。 第十一章 沈以亭 “大姐,我们到旁边躲躲吧。” 满是灰尘的空气呛得她们咳嗽起来,个个弱柳扶风,姿态蹁跹,良好的礼仪教养早就让她们形成了优美的形体,哪怕是咳嗽,都是用手帕掩着嘴唇将头转向一边轻轻咳着。 “躲?” 她们却听见这一声冷静至极的话:“你们别忘了,躲是弱者的行为。若是不想落人口实,就给我忍着。” 众女咬咬牙,忍就忍了,只是旁边那位大男人,能别咳得那么抑扬顿挫感情起伏吗?她们都是被他传染了。 摊主简直连肺都要咳出来,一声声嘶哑的咳嗽听进文青耳里,她忽然起身,大步朝对面走去。 文蕴正捂着装满了云吞的碗,不让灰尘落进去,看见文青的动作,立刻转头看她,喊了一声娘,冷不丁也吸了点灰尘进去。 文青来到摊前,一把将摊主拉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臂强行将他带到湖边,这里的空气要清新许多。摊主瘫软着坐在地上,还是咳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文青没有别的动作了。 她只知道哮喘病人需要远离空气混杂的地方,至于如何救人,她没研究过。 马车也停了下来,车后面跟着四匹马,这才是尘土飞扬的根本原因。 文青想起文蕴还在上面,低低对摊主说了句“我帮你看会儿摊子”,一攀低矮的树枝就离开了矮坡,直奔文蕴而去。 待到尘土重新回归地面,时间也过了十多秒,车夫才拉开车帘,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娇俏的脑袋,清脆地喊了一声:“湘表姐!” 她却望见车外的四人都灰头土脸的模样,立刻惊讶地喊道:“湘表姐,你们脸上怎么那么脏?要是让陈表叔看到了可就糟了,快进来,我们这儿还有一块地方够你们梳洗一下。” 陈湘随意扯了扯唇角,算是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不必了,我们这就回客栈。” “哼,算你们识相,想跟小爷挤一块儿,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宵儿!” 女子回头似怒还嗔地看他,脆声道:“湘表姐可是百里九城出了名的美人,这话才应该是湘表姐说的!能跟美人同坐,你应该感到与有荣焉。” “滚滚滚,你那么喜欢她,就下去陪她好了。” “宵儿,你怎能这么说——” “咦?有宝贝!” 一个身影迅速蹿下马车,因为顺路,还撞到了陈湘。她往后退了两步,肩膀被碰得疼极了。 “大姐。” 有人从后面扶住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轻道:“这是谁家的小姑?怎敢如此对你说话?” 陈湘朱唇一动:“沈家。” “莫不是那个沈家?” “嗯。” 陈湘后头的女子眼神一冷,跟另外两个姊妹对过了眼神,平生第一次同仇敌忾。 车上的女子笑眯眯地道歉:“湘表姐,宵儿被家母宠坏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你见谅。” 陈湘微微笑了,“落亭表妹说笑了。按辈分来说,你和宵儿虽跟我的亲缘关系浅,此前也不过见了两面,但你们总归要喊我一声表姐,我怎会记挂你们的一时之失呢?” 沈落亭微怔,还未接上话,陈-云迅速接腔:“大姐说得对,本就是云泥之别,何谈得罪不得罪?” “云泥之别?” 沈落亭回味着这四字,脸色便是微沉,“我不理解,还请这位姐姐为我释疑。” 陈-云轻抿唇角,陈欢又轻声道:“沈小姐,你若是尊我重我,我便尊你重你。只可惜,沈小姐至今都未从马车上下来,言语也颇为不恰当。” 沈落亭搭在马车边框上的手指一紧,指尖泛起红润的色泽,她抿紧唇,身后又钻出一个人来。 “沈以亭!” 讶异之下,她竟忘了,如今的沈以亭不再是以前那个沈以亭,更不是她能轻易唤出名字的沈以亭。 听见这一声唤,沈以亭淡淡回头望了她一眼,抿了下唇轻声道:“落亭,错了便是错了,勿要多言,我替你道歉。” 沈落亭怔怔地望着她。 广袖之下,有人轻轻掐了她一把,意在警告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湘表姐,家妹今日身子不畅,说错了些话,却也不是有心的,还请见谅。” 面前,沈以亭已经朝陈湘微微欠身,她低下脖颈,秀气莹白的肌肤暴露在人眼前,却很快被她的青丝盖住。她起了身,白衣黑发,宛如广寒仙子。 陈湘本就不想为难他们,而现在沈以亭也道了歉,她就势下了台阶,也算是给沈以亭一个面子。 不动声色的打量之余,陈湘问:“以亭表妹这是从哪儿来?明日就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才从外地赶回来?” 沈以亭莞尔,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了她的面貌。 柳眉杏目,琼鼻朱唇,雪肤泪痣,神态恭谨。 分明与普通世家的女子毫无分别。只有朱唇微弯的时候,面上的神情温婉动人,不似造作,而是高山流水的气韵雅致,瞬间就将她的气质升华了一个档次。 陈湘早就知道,能跟少城主磨这么多年还终成眷属的女人,必然不简单。 她泛开笑容,跟沈以亭客套了几句,很快转身离开。 走得远了,陈-云陈欢等人愤然开口:“大姐,那沈以亭长得不过如此,怎能当得了少城主夫人?更别提日后的城主夫人了!华擎是什么眼光?竟然看得上她?” “二姐,我竟头一回跟你是一样的想法。” “二姐,三姐,我跟你们一样。” 她们都等着陈湘给出一个判断,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才急急道:”大姐,你倒是说说看,此女有何特别之处啊?” 陈湘抬眸望向远方,穷乡僻壤的地方,到底会不会飞出金凤凰? 她被三个声音强迫着拉回思绪,只淡声道:“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谁都知道,毫无特色的人怎么能被城主认定为儿媳呢? 接着,陈欢想起来另一件事,问道:“大姐,你起先跟着那孩子过来,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陈湘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袖,绣的暗纹是那人最喜欢的图色,没有人知道。然而只可惜,故人已经不在。 她怅然道:“许是巧合吧。” 陈湘不肯说,众女也不曾再闹,一路回了客栈,梳洗过后直接起行。再呆在这个地方,陈湘觉得要透不过气了。 摊子上,文青见那穿着黑色小袍的孩子翻看着摊主留下的玉,快步过去,正准备履行一下自己的承诺,脚下却被一绊。 她险些摔倒在地。 正扶着大树的枝干堪堪站稳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绊她的那人,却如刚见过那般熟悉。 第十二章 保护 文青冷冷启唇,吐出极其清晰而显得愤怒的二字:“摊主。” 那人还是轻轻咳着,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接着他双膝一软,扶着槐树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那般往下掉。 文青顿了顿,抬眸看了摊子那边一眼。 黑袍小童似乎找到了一个宝贝,高举在日光下,璞玉透着熠熠冷光,竟不比她在现世见过的上万玉佩要差。 文蕴正朝那边走去,又给了文青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摊主不停地掉着泪,又不停地举手去擦,直到抹了自己一脸的灰尘,整张脸乌不溜秋的,文青都看不出他原本的相貌。 她单膝蹲下,眼眸定定地望着他,眸中亮光一闪而逝。 “你是不是认识我?” 摊主一愣,咳嗽之余还打了个嗝,“我不认识你啊。” “那你绊我做什么?难道不是怕我过去受伤?” 摊主露出这人准是个傻子的神情,莫名其妙道:“我是因为你把我丢下了才绊你一脚的,我要你扶我回去。” 文青眨了下眼,这动作极缓,摊主心里怪怪的。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快扶我回去,我还要做生意呢。” 摊主说完这句话,又咳得撕心裂肺。 文青静静地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哮喘?” “知道,我家里人都有这个病。只是小儿子天生身体底子差,现在就靠中药吊着命,我得多卖些钱,这样他就能活下来了。” 文青一怔,“你小儿子?” 摊主一说起这事儿,又是叹气又是抹眼泪。 “没办法啊,孩子是老天给我们的,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这样死了以后才不会下阿鼻地狱。” 文青听着心里一动。 有病痛的孩子家长尚且这么想,她却为何还要丢下文蕴? 就算回去现代了又如何?长时间的昏迷会导致身体机能损坏,若是能住在医院还好,但要是从此死在家里呢? 第一次穿越回去还有健康的身体是因为那时候她母亲来看她,一见她情况不对就把她送去了医院,她才当了整整十个月的植物人。 这些事情让她不敢想,脑海中又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要不留在这里算了? 不。 她要回去。 什么时间回去? 最迟明天。 短短三秒内,她内心波涛翻涌,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要回去,她习惯现代那个社会。这儿没有网络没有WiFi,没有相亲没有工作,只有孩子和老人…… 孩子,老人。 文青又看向文蕴,那个孩子似乎正在给客人介绍摊子上的东西,不卑不亢,坚强勇敢。 那是她的儿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 文蕴。她无声地喊他的名字。 与此同时,他似有心电感应一般看来,微微一笑的模样让人很安心。 摊主见文青发了这么久的呆,还以为她傻了,想拍拍她的肩膀,又想到她可能嫁人了,便用力拍了拍树干,企图引起她的注意。 结果没想到拍疼了自己的手,一点声音还都没发出来。摊主疼得嗷嗷叫,文青这才回了神。 摊主愤愤,早知道他便不糟践自己的手了。 文青问他:“你要不要起来?” “当然要。” 文青把他扶了起来,正要搀着他过去的时候,摊主甩开她的手,没好气道:“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别靠这么近,会引人闲话。那孩子跟你是一起的吧?我等会把他叫过来,你们就离开市集,别回来了。” 文青默然,轻轻点了下头。 摊主神情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长叹道:“苦命人哪。” 文青知道他既是在说自己,又是在说她。没有钱的人是可怜人,没有权势的人也是可怜人,有钱有势的人更是可怜人,但愿他们都能得到救赎。 文青敛下眉眼,却听得前面爆发了一声大动静。她抬眼看去,文蕴倒退两步坐在了地上。 黑衣小童的手还没有收回来,显然是他推了文蕴。 文青凝眉,面上全无表情。 “别过来!” 她被这一声喝定在原地。 前边那些人同时看了过来,摊主又低低道了一声:“你快转过身。” 文青没动。 可以断定的是——摊主认识她,他知道自己遇到前面那些人会有危险。 文青反而勾唇一笑。 摊主看她没动,心知这也掩盖不过去了,在她走到自己身边来时,他轻声嘱咐了一句:“小心沈以亭,就那个站在马车下面的白衣女人。” 文青颔首,脚步未停,迎面而来的风送来她的声音:“谢谢你。” 摊主耸耸肩,何谈谢谢?他只是那天偶然看见了,后来又偶然听见了,如今又正好撞见了,仅此而已。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穿的破破烂烂,竟敢用你的脏手摸我的玉。” 文蕴被那一下推得疼了,但他抿抿唇也就站了起来。他比黑衣小童要矮上一些,但说话的底气丝毫没有不足。 “你不肯付钱,是没资格拿走这块玉的,你放下才能走。” 黑衣小童冷笑两声,人虽笑,眼神却狠厉,只听得他狠狠威胁道:“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若是想要回去,我会先折断你的手指,然后再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拆你的骨,做成六十四骨布伞,天天摆在日头下晒。” 文蕴也生气了,理直气壮地反驳他:“我阿公说了,人在做天会看,指不定哪天就有惊雷劈你。” 黑衣小童撩了撩长袖,一脸要干架的架势。 文蕴同样不认输。 阿公说了,对待坏人,他可以比坏人还坏。 此刻,文青走近了。 “大小姐,那边过来了一个女子,似乎是朝着我们来的。” 有丫鬟在沈以亭耳边嘀咕道。 沈以亭淡淡扬眉,不经意地抬头,“随她——” 那个去字还没说完,沈以亭落在文青脸上的目光一僵。而后,她所有的表情渐渐收了。 文青仿若仙人而来,挥着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清雅冷艳的神态,果然只有她自己才做得出来。 第十三章 卖琴 跟文蕴和文青道别后,文生背着手走在长街上。这里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破旧,哪怕是去往华云城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却也抵不过日渐稀少的人烟。 文生看似愚钝,但心里最是明白不过。事情要看本质,人心贪婪,自然谁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白沙镇小,老,破,旧,除了不愿变通的人还留在这儿,大部分年轻力壮的男人和貌美娇艳的女人都离开了。 可巧,这不愿变通的人里面,还有他文生一份。 但说白了,去更好的地方又能如何? 白沙镇文家村饿不死他,更饿不着文蕴和文青,大不了他以后割自己的肉来喂养他们,也好过重新陷入那个漩涡。 轻叹了一声,文生背着手往前走,身影却缥缈虚幻,看见的人都揉了揉眼,可眨眼间他就不在原地了。 嗬,这是什么通天的才能? 人人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看看他人,竟看到了自己脸上一样的神色,都大呼撞邪了。 文生没听见这些,他拐入小巷,一路七拐八绕,竟然走到了一处乐器行的侧门。 那守侧门的小哥懒懒地靠坐在门槛上,听见动静后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放了行,却嘟囔着道:“您每次都绕这么多路不累吗?” 文生笑了笑,“不累,我这是锻炼身体。” “得嘞,您就进去吧,我们掌柜的都等您许久了。” 他已踏进门槛,闻言转头看小哥:“古琴卖出去了?” 小哥撇撇嘴,没好气道:“早就卖了,人家就等着您的古琴现世呢,一拿出来就用三百两银子的高价买走了。您这回可长点心,别又被掌柜的给骗了,他总是给您几两银子打发了事,缺不缺心眼?” 文生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儿,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这话儿要是让你掌柜的听见了,下次可就不是守侧门这么简单了,说不定你就得回家放牛去。” 小哥冷哼道:“谁稀罕那守正门的活计?人家还当我是卖唱的小倌儿呢,天天瞅我,都想把他们眼珠子挖了。” 文生觉得自己有必要拯救一下这位失足少年,语重心长地开了口:“人家瞅你,左右不过是看你长得俊。你要是长得丑,别说守正门了,连侧门掌柜的都不会让你守。你要珍惜现在拥有的东西,莫要等到日后失去了再追悔莫及。” 小哥最烦别人在他耳边叨叨,其实会在他耳边叨叨的人除了文生就没有别人了,他脸上虽不开心,心里却还挺高兴。 他推着文生的肩膀让他进去,嘴里叫道:“您再烦我我可就生气了。快做正经事去,别在我跟前晃悠。” “哎哎,我还没说完——” 小哥在他耳边低声嘱咐:“记着跟掌柜的要至少一百两,你值得这个数。” 文生一回头,侧门已经关上了。他摇了摇脑袋,叹息这个聪明的孩子。 进到后堂,矮矮胖胖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文生上去碰了碰他的肩膀,对方立即跳将起来。 “谁碰我?谁?!” 文生道:“我啊。” 他也看到了文生,虚虚一笑,用力挡住自己脚下的东西,搓着手道:“文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古琴有没有卖出去,正好手头也紧,想来借些钱。” 一听借钱,这个精明的商人不但不斤斤计较,反而十分大方地问:“要借多少?” 文生掰着手指算了算,露齿一笑,“十两银子。” 这个胖子就是掌柜的,他干笑了两声,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文生啊……” 文生好奇地睁大眼睛,在他这个年纪,掌柜的还能看到天真懵懂的表情心里也是万马狂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语气莫名有些漂移,“你的古琴卖的不太好。” 文生早有意料,反而大度地安慰他,“不要紧,一两银子也是银子,我都要。” 掌柜的这才安下心,“是这样的。前几日华云城沈家的大小姐要买琴,我便把店里资质最好的两架琴拿了过去,也把你的琴带上了。可沈小姐只看中了资质好的那两把,要我把你的琴送给她。我好说歹说,总算是凑了五两银子出来,你看……” 他满是为难,似乎这事儿没办好,他心里也内疚极了。 文生呵呵一笑,摆摆手道:“无妨,五两银子也好,剩下那五两算是我从你这儿借的,下次我再做一把更好的琴。” 掌柜的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他眯着眼道:“真的?” 文生自然而然地点头,“这次是我选的材质不够好,下次我挑好一些的木头,做好了再给你送来。” 掌柜的笑得可开心了,揉着自己的手一直重复道:“那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那银子你方便现在给我吗?” 掌柜的恍然大悟,笑着道:“我这就去拿给你。” 人才刚走开一步,他就反应回来,自己这三百两银子还没有埋进地里呢。糟了,文生不会看到了吧? “掌柜的,你这画真好看,在哪买的?我买一幅送给我孙子,他可爱在地上涂涂抹抹了。” 文生正别过身看墙上挂着的字画,压根没注意到这边。 掌柜的松了口气,小心把银子揣进怀里,用脚踢了两下边上堆积的泥土,匆匆填平小洞就往里屋去。 拿到了银子,文生很快就走了。 掌柜的瞥了眼他离去的方向,一抹嘲讽的笑容浮上他的唇角。 “不过就是会做几把琴而已,呵,没用的东西,还不是照样养不活自己女儿和孙子?” 他往地上唾了一口,拉上门,再次进了里屋。 文青他们在南边的市集,这儿是北边,卖的食物较多。文生买了些猪身上较好的肉,又买了些蜜饯和点心,回头去找文青他们。 他也早就饿了,这时闻见街边食物的香味,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文生狠心掐了自己手臂一把:“文青和蕴儿还没吃饭呢,你还敢先吃?揍你啊。” 警告完了自己,他又快步往前走着。 却不曾想,当他赶到的时候,看见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都不舍得打骂的两个亲爱的孩子,此刻却被人欺负着,如何能不怒? 第十四章 生厌 两个穿着褐布麻衣的家丁提着木棍朝文青逼近。 文蕴被她挡在身后,只能从狭小的视线里看到那些人冷漠狠厉的嘴脸。 他揪紧了文青的衣摆,轻轻喊了句娘亲。 文青忽而退了一步。 她本不用退,一个人站在那儿就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但她身后有文蕴,她可以为了骨气挨打,却不能让文蕴受伤。 文蕴也跟着退了两步。 “哐当——” 他踢到了一块铁器,人的脚从来就没有铁硬,文蕴当即就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坐在那锐利的铁器上。森森冷意逼近的时候,文蕴被双臂一捞,牢牢给带了起来,躲开了近在眼前的伤害。 文生站在回廊上,长长松了口气。他朝桥那头跑去,满心满眼都是惊惧。 就怕那一刻来不及,文蕴就完了。 文青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头,摊主正抱着文蕴静默着看她。 “还不动手?” 沈以亭身侧的丫鬟喊了一声,十分不悦。 家丁立刻高高举起木棍,这要是打下来,不傻也要呆。 文青忽而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她天生就有一副冷然的面容,往常时候要是不笑,别人对她的印象都是她像高岭之花,他们根本靠近不了。再加上文青原本的性格就冷,两个家丁被她这架势一唬,立刻有些怔住,手下就犹疑了一刻。 “罢了,你们回来。” 沈以亭缓缓说出这话,往前两步,离文青只有半米之遥。 沈以亭从刚才开始就打量着文青。 她的面容实在不算得漂亮,只一股神秘的气质引人好奇。若是放在京城,这样的面貌不过平平,可在他最困难的时刻,便就是这股气质吸引了他。 沈以亭淡淡开口:“你可还记得我?” 文青盯着她,摇了摇头,若是认识,她早就记起了她们之间的恩仇,只可惜没有。 沈以亭抿唇一笑,眼神淡静,她抬起手,速度很快地落了一耳光下来。 文青躲闪不及,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记。 沈以亭仍旧笑意浅淡,丫鬟奉上手帕,她细细擦着手,唇边噙着的笑容柔和动人。 “那你应该也忘了,你还欠着我一巴掌。” 文青心里一沉,她跟眼前这世家女子有仇?断然不至于。 这六年来,第一年她怀胎十月,出去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五年内她又是只停留一天就走,根本没见过什么外人,她和沈以亭又是如何认识的?难道她们的相遇要追溯到六年之前吗? 文青仰起脸,右侧脸上三指清晰。看得出来沈以亭是真的怒了,可谁都不知道,一向好脾气的大小姐怎么会对着一个乡野村姑有这么大的怒气? 文青眼眸轻眯,问她:“我们往日有什么仇?” “没什么仇。” 沈以亭擦干净了手,丫鬟立刻双手捧出来,要接走她的手帕。却不想沈以亭轻轻伸手推开她,将帕子丢在了地上,雪白的绸缎面上,一株红梅鲜妍靓丽。 文青皱起了眉。 沈以亭又淡声道了一句:“左右不过是我看见你就不开心罢了。你说说看,你是哪里人?” 文青才懒得回答她这种问题,身后的摊主紧张地望着她,说不上来是想她回答出来还是不回答。 沈以亭明了。 她素手轻扬,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摊主,清声道:“你知道她是何人吗?” 摊主一身冷汗都浸透了背衫。 文蕴看他出的汗那么多,举起袖子就给他擦,还小声道:“伯伯,你很热吗?” 沈以亭目光微寒。 摊主一哆嗦,差点给跪了,他颤颤巍巍地答:“不认识,我不认识她们。” 他怎敢说认识?当年街头偶然看到那一幕,却不想好友暴毙,街头巷尾纷纷关了店面。开春时刻,那些人都换了说法:“我不曾见过什么女人。” 沈以亭稍有兴味道:“那你还抱着孩子作甚?” 摊主赶快把文蕴放到一旁,又把文青拉过去,彻底现出自己的那个小摊子,笑得有些虚假,但却是实打实的害怕与讨好。 “他们只是在对面吃云吞的,我则是卖些古玉和上好铁器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撇的这么快,文青只不动声色地揽紧文蕴,这次她恐怕是遇上麻烦了。 沈以亭垂眸看向他那些古玉和铁器,成色倒还不错,她点点头,“我都要了。” 摊主眼底一亮,“您不是在说笑吧?” 沈以亭道:“正是。” 摊主干笑着沉默。 “都包起来,送到华云城沈家去。” “是是是,您看这银子……” “碧影。” 丫鬟应声而上,掏了一锭银子给他。 摊主瞪了瞪眼,有些迟疑,“这……” “不够?” 沈以亭余光扫向文青,嗤道:“真是贪婪的人。” 丫鬟低低问:“大小姐,还给多少?” “你要多少?” “不多不多,再给两锭就够了。” 得了沈以亭的默认,丫鬟又拿了两锭给摊主。 身上的目光却依旧跟火烧似的,文青不知道她跟这位到底有什么仇,或者说,这位大小姐,是跟那个文青有仇。 想到这儿,文青抿抿唇,喉间干涩极了,她说话都有些疼。 “小姐,你以前认识我?” 沈以亭转过身,晶亮的眼眸微眯,幽光熠熠,让人摸不清深浅。 “你说呢?” 文青心说,我在这儿才活了两天,怎么知道? 她什么都没说。 沈以亭还要开口,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苍老浑厚,满是焦急。 “大小姐,请手下留情!” 文生跌跌撞撞地挤进包围圈,停在文青和文蕴身前,张开双臂挡住他们,姿态护犊。 沈以亭看着这突然闯进来的人,莫名就没有好感,脖颈处还有些酸,她转回身子,风轻云淡道:“看着心烦,都处理了吧。” 轻轻一句话,就定了文青一家的死罪。 两个家丁挥着木棍过来,随意一棍都是要死人的节奏,文青脸色一沉,她什么都没说,不代表她可以任由沈以亭欺负。 “娘亲。” 文蕴被文青挡着,看不清眼前的情况,再加上文青牢牢握着他的手,他根本没办法为文青说话。 “这位小姐!” 文青咬字清楚,掷地有声。 “我想请问一下,我们哪里冒犯到你了?” “冒犯?”沈以亭若有所思,恍恍惚惚地一笑,“何谈冒犯?” 她道:“你不过是惹我生厌罢了。” 第十五章 挨打 文青眼神一紧,这女人说话一点都不找重点,都是些屁话。 她拨开文生,上前讨公道,却躲不过那飞速下来的一棍。 “文青!” 沈以亭身形一顿,她勾了勾唇角,薄凉笑道:“原来你叫文青……” 只可惜,这个名字永远不会被那个人所知道了。 与此同时,文生飞身一扑,将文青拉了过来护在身下。 身上有一声闷哼,棍棒重重落下的声响那么清晰,文青瞳孔紧缩,下意识就要直起腰。文生死死地按住她,又把她压向地上,他尽力张开手把她抱得死紧,喘息着在她耳边安抚:“别怕。文青,爹在这儿。” 文青挣脱不开,眼眶渐渐红了。 文蕴也看到了这一幕,那两个家丁挥舞着木棍在打阿公和娘亲,他只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完全透不过气。 “阿公!娘亲!” 他边喊边跑过去,眼泪落了满面,娇嫩的小孩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花朵,既美好,又让人心生想摧毁的恶念。 沈以亭没说要动文蕴,是以家丁也就没有动他。 但文蕴冲过来扑打着他们的时候,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工作,他们眼神一狠,手中的棍子照样挥过去。 文生听见了文蕴的哭声,才刚刚抬起头,脖颈处就挨了一记,严重的眩晕在脑中炸开,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整个人天旋地转。 千钧一发的时刻,摊主不顾自身的危险,把文蕴扯了过来牢牢抱住,不让他再过去。 沈以亭耳边听着文蕴的嘶声尖叫,那么小的孩子,哭起来绝望地不留余地。她忽而觉得厌烦,瞥了眼站在马车上目瞪口呆的沈落亭和小摊子旁的沈宵,她摆摆手,道:“罢了。” 这一声虽轻,但却分量十足。 家丁匆匆住手,立在一旁等命令。沈以亭抚了抚发间的玉簪,素手莹白如玉,肌肤娇嫩赛雪,她漫不经心地发问:“你们是哪儿人?白沙镇人?” 文青咬着牙没有回答。 文生撑起了身,睁开眼睛,眼底是一团漆黑,似上好的墨,浓的化不开。 他低着头道:“大小姐,我们是文家村的人,这一辈子都是。” “那你们以后便好好待在文家村,勿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明白吗?” “明白。” 沈以亭搭上丫鬟的手腕,踩着步塌上了马车。隔着帘幕,她道:“宵儿,上车。” 混世小霸王都不敢违背她,反正沈以亭已经跟摊主说了,那些宝贝都是他的! 那一行人像来时那般离去,尘土飞扬,文青一把捂住自己和文生的口鼻,又用眼神示意文蕴,所幸他虽然哭得不能见人,但也早早伸手捂住了脸。 摊主神色莫辨地放下文蕴,叹了一声,拿了块玉给他。 “你们走吧。” 文蕴不肯接,他又没有卖出去十块玉,怎么能接他的? 摊主硬是塞到他手里,转了身开始收拾摊子。他沉默无言,文青查看了下文生的伤势,他还能走动,说明不是特别严重,而她则朝摊主问道:“请问你知道一些什么吗?” 文青不清楚自己和沈以亭的矛盾从何而起,摊主却也不想将祸事揽到自己身上,只道:“都是陈年往事了,往后你不光要避开沈家小姐,还要记得避开她的夫婿。” 文青蹙眉,文生哎哟哎哟开始喊疼,她不再说话,扶着他准备走。 文蕴却还在磨叽,文青喊了他一声,他也顾不得摊主正看着自己了,急急忙忙把玉往摊主布袋子里一塞,小跑着跟上。 摊主呵笑一声,这孩子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占。 他长舒一口气,自说自话道:“不占便宜好啊,拿了属于别人的东西,不光要惦记着别人会拿回去,还要用心守住这得来不易的宝贝,想想都觉得累。” 话毕,他望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开的方向,微微笑了。把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背上他的全部家当,浩浩荡荡回家去。 路上,文蕴不再缠着文青,而是靠在文生腿边时不时扶他一把。他张张唇,想说些什么,却不太好说出来。 文生拍拍他的小脑袋,笑着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怕,阿公在这儿。” 文青冷嗤一声,“你在这儿顶什么用?最多帮我们挨挨打罢了,也不知道躲一躲,你是不是傻?” 文生无言以对,只能继续哎哟哎哟。 文青哪里看不出来他是装的,可她什么都没说,小心地扶着文生的臂弯,还时刻注意着他脚下有没有碎石子。 文蕴终于问道:“阿公,那个大婶为什么要欺负我们?” “因为我们穷。”文青直接道。 文生又哎哟了一下,只是这次不是呼痛,而是嫌弃文青的回答,他撇撇嘴,嘟囔道:“怎么能这么说呢?” 文青睨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回答?” “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文青道:“还不是人家看我们穷,好欺负,所以我们才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像是这个道理。” 文生又咂摸了一会,叫道:“哎呀,我的东西还放在城西呢。” 文青问:“我们走回头路?” “算啦算啦,不愿回去了。” 文生看向前方,轻轻笑道:“哪里都是路,正好还带你们去做身衣服。” 文青身上的衣服是文生的旧衣物改造的,纯黑色,还有淡淡的腥味。这种味道一旦沾上身,洗都洗不掉,一辈子都只能带着这个烙印而活。她敛下神情,没有再说话。 文蕴扒了扒文生的腿,小心翼翼道:“阿公,你腿疼不疼?” 文生逗他:“阿公的腿疼,你背阿公回去?” 小文蕴用力点头,很有责任心地道:“阿公,我背你回去!” 文生呵呵笑道:“等你长大了,就可以背阿公回去了。现在么,你娘亲还活着呢,她会背我回去的。” 闻言,文青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想得美。” “嘿嘿,就是想得美。你忘了,你上次徒手抗动了一整只猪!要不是你嫌弃猪身上的味道,你就也能做份事来养家了。” 文生感慨着,冷不丁手上力道一撤,他哎呀了一声,整个人都往地上栽去。 他在空气中挥着手,要跟大地亲密接触的时候,文青一扯他的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 文蕴张大着嘴巴,惊讶到了极点。 天哪,娘亲好大的力气! 文生吓了个半死,直呼“我的姥姥喂”,被文青反问了一句:“姥姥还活着吗?” 文生:“……” 夸张!夸张懂不懂? 文青扭了扭手腕道:“我的力气何时变得这么大了?” 在现代的时候,不说能徒手提动一桶矿泉水,她连五公斤重的米都提不动,如今怎么能轻轻松松就把文生给拉了起来?就跟捡一根羽毛似的。 难道这就是老天爷给她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宝? 文青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明显的痛楚让她迅速清醒,老天爷要是有这么瞎,她还不如直接死了利落,还能回到现代。 “你小时候力气就很大。七岁的时候,就能推动石磨盘了。十岁的时候,能挑两桶水。十四岁的时候,能扛起一只小猪崽。十六岁的时候……咳咳咳!” 他咳嗽了两声,有些心虚地笑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第十六章 好友 可文青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十六岁的时候,她怀孕了。 在古代,十六岁已经算年纪大的姑娘了,早已有了家室,有孩子更是正常的。可是现代的医学知识告诉我们,十八岁之前,人的身体结构还没有完全形成,怀孕生子会对女性造成严重伤害。 “阿公,娘亲十六岁的时候怎么了?是不是能抗动两只小猪崽?” 文生哑口无言,他要怎么回答,才能既满足文蕴的疑惑,又顾及文青的面子? 文青却道:“我十六岁的时候有了你,我能将你高高抛到天空中,然后接住。” 文蕴眼里晶亮晶亮的,“那娘亲现在也可以做到吗?” “等我有力气了再说。”文青沉默了几秒,才说出这话。 文蕴仍旧高兴地要蹦起来。 文生缓缓微笑,这两个活宝让他的生活无比绚烂。 在他们远去之后,有一只秀白雅致的手探了出来,轻轻拉上了雕花镂空木窗,也遮住了两道探寻的视线。 闹市之中,隐隐的传出他们的交谈声音。 “你不去看看?” “看什么?都结束了,他来得太早。” “呵。” 穿过热闹非凡的集市,文青才想起来那云吞老板娘的事情,跟文生一提,他随手挥了挥,很随意道:“那位大娘委托我给她的小女儿做一只木笛,可巧,我做好了,今日却没把木笛带来。” 文青又道:“我们吃的云吞没给钱。” “没事,我下次一并结了。” “还没到西市?” 文生呵了一声,道:“哪有那么快?至少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你们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 文青倒是没什么感觉,她看向文蕴,他也没露出来自己饿极了的表情,但文青了解他,便跟文生说吃完饭再走。果然,文蕴一坐下,小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已经不能用饥饿来形容他的胃了。 文青怕他胃里胃液过多,没有办法中和,先叫了一碟糖糕。估计糖糕就是早上卖剩下的,在锅上热了一遍,就又热气腾腾地出炉了。 “爹,文蕴,你们先吃一些。”她把碗碟推过来。 文蕴愣愣地看着文青,“娘亲,你不吃吗?” 文青摸摸他的脑袋,难得地笑了笑,道:“你们先吃,我等会吃面。” 文生要了三碗阳春面,味道马马虎虎,胜在便宜。他们这样的人,可不就得节省着一些过? 文蕴咽了咽喉咙,很正气地拒绝:“娘亲不吃,我也不吃。” 文青曲起手指弹了下他的小脑袋瓜儿,淡淡道:“吃不吃?” “行了行了,你别老逼他做些他不乐意的事情。小蕴蕴,你跟你娘吃,我不吃。” 得,让来让去,还真当这是孔融让梨啊? 文青没什么表情地拿起一块,咬在嘴里的味道甜甜的,糯米却有些硬,需要嚼一嚼才能吃得下去。 见她动了,文蕴也动了,然而看到文生还没吃,他又放下了糖糕,眼巴巴地望着文生。文生摸摸自己的脸,他脸上有大饼? 文青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文生,含着糖糕道:“爹,你也吃。” 文生没办法,这种事情还要逼他一个老人家,还有没有天理了? 糖糕总共就五块,文青只吃了一块就没吃了,文生也只是吃了一块。文蕴吃到第二块的时候,文青给文生倒了一杯水,连着装糖糕的碗碟一并推到文生的面前。 文生默默地拿起了最后一块糖糕,嘴里的味道太甜了,可为什么心里也是甜甜的呢? 阳春面也上来了,三人很有默契地同时低下头,呼噜噜吃面,谁都不多说一句话。 吃完了午饭,文生带他们做了两身衣服,说好三天后再来拿。到付钱的时候,文青才发现这家店的价格很贵,对于这个破旧的小镇来说,五两银子意味着太多东西了,光是阳春面就能买上几百碗。 “掌柜的,你们这的生意很好吗?” 文青突然问起这个,让掌柜的一怔,随即道:“对,我们这儿的手艺好,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几年。” 怪不得,要质量价格就高,要便宜质量也高不到哪里去。万事万物总是此消彼长,永远都遵守能量守恒定律。 文青开始觉得赚钱是一件很紧迫的事情,文生今日能拿得出来五两银子,明日能拿得出来吗?后天又能拿得出来吗?大后天呢?钱是会越用越少的,不赚钱他们就得等着饿死。 只是今天在大街上转了一圈,文青都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赚钱机会。 所有人都穿的很穷的样子,街上也大多是普通人就能买得起的东西在卖。真真假假,靠这双眼睛是看不清楚的。 文青沉默下来。 文生以为她是担心钱的问题,忙安慰她道:“没事,我多做些事,今年过冬还是有指望的。” 文青应了声,忽然向外面走去。 在原地等着没有用,她得走出去,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 文生喊了她一句,文青背着他挥手道:“我出去透透气。” “蕴儿。” 他刚想问问文蕴要不要一起出去透气,却不料文蕴抱住了他的大腿,小声道:“阿公受伤了,我要陪着阿公。” 文生一笑,抬起头却看见掌柜的有些冷漠的脸色。 对于商人而言,他们最关注的是利益。上位者的利益往往比下位者给他们带去的利益要多,低眼看人也是正常的。文生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不妥。 他们穿的再破烂,只要有一颗向善的心,就比什么都强。 付了钱,文生带着文蕴出来,左右却看不到文青的身影。 文生喃喃道:“奇怪,文青去哪儿了?” “阿公,娘亲在那儿!” 原来只有从文蕴的角度,才能看见蹲下来的文青。 文青正在研究那人做的彩塑。虽说新石器时代就有了彩塑的原型——彩陶,但从古至今,真正掌握彩塑技术的都是贵族王者。民间就算有精通彩塑的人,也是方法各有不同。 摊主看她在那儿看了这么久,既不问,也没表达出要买的意思,就随文青去了。 “文青,你喜欢这个?” 文青抬起头,“不喜欢。” 她只是在想,彩塑是如何给实物染上色彩的呢?颜料又从何而来? 摊主那个怒啊,不喜欢你还蹲这儿看这么久?! 文生趁着摊主还没来得及发怒,拉着文青和文蕴就跑,到了他放东西的地方,文生嘱咐他们在外面等,他则进了里面去拿东西。 文青打量着那几个字,她学过一点书法,不算精通,刚好能看而已。而这三个字她也认得,分别是——奇、货、居。 文生在这种地方有熟人?不然怎么能寄放东西? 等文生出来了,文青帮他提了一半的东西,剩下的文生怎么也不肯给她了,说是重,让她只提那些就好。 “爹,你在这儿有朋友?” 文生笑笑,“有啊,他跟我是多年的老友了。” 第十七章 好好过 可文青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十六岁的时候,她怀孕了。 在古代,十六岁已经算年纪大的姑娘了,早已有了家室,有孩子更是正常的。可是现代的医学知识告诉我们,十八岁之前,人的身体结构还没有完全形成,怀孕生子会对女性造成严重伤害。 “阿公,娘亲十六岁的时候怎么了?是不是能抗动两只小猪崽?” 文生哑口无言,他要怎么回答,才能既满足文蕴的疑惑,又顾及文青的面子? 文青却道:“我十六岁的时候有了你,我能将你高高抛到天空中,然后接住。” 文蕴眼里晶亮晶亮的,“那娘亲现在也可以做到吗?” “等我有力气了再说。”文青沉默了几秒,才说出这话。 文蕴仍旧高兴地要蹦起来。 文生缓缓微笑,这两个活宝让他的生活无比绚烂。 在他们远去之后,有一只秀白雅致的手探了出来,轻轻拉上了雕花镂空木窗,也遮住了两道探寻的视线。 闹市之中,隐隐的传出他们的交谈声音。 “你不去看看?” “看什么?都结束了,他来得太早。” “呵。” 穿过热闹非凡的集市,文青才想起来那云吞老板娘的事情,跟文生一提,他随手挥了挥,很随意道:“那位大娘委托我给她的小女儿做一只木笛,可巧,我做好了,今日却没把木笛带来。” 文青又道:“我们吃的云吞没给钱。” “没事,我下次一并结了。” “还没到西市?” 文生呵了一声,道:“哪有那么快?至少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你们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 文青倒是没什么感觉,她看向文蕴,他也没露出来自己饿极了的表情,但文青了解他,便跟文生说吃完饭再走。果然,文蕴一坐下,小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已经不能用饥饿来形容他的胃了。 文青怕他胃里胃液过多,没有办法中和,先叫了一碟糖糕。估计糖糕就是早上卖剩下的,在锅上热了一遍,就又热气腾腾地出炉了。 “爹,文蕴,你们先吃一些。”她把碗碟推过来。 文蕴愣愣地看着文青,“娘亲,你不吃吗?” 文青摸摸他的脑袋,难得地笑了笑,道:“你们先吃,我等会吃面。” 文生要了三碗阳春面,味道马马虎虎,胜在便宜。他们这样的人,可不就得节省着一些过? 文蕴咽了咽喉咙,很正气地拒绝:“娘亲不吃,我也不吃。” 文青曲起手指弹了下他的小脑袋瓜儿,淡淡道:“吃不吃?” “行了行了,你别老逼他做些他不乐意的事情。小蕴蕴,你跟你娘吃,我不吃。” 得,让来让去,还真当这是孔融让梨啊? 文青没什么表情地拿起一块,咬在嘴里的味道甜甜的,糯米却有些硬,需要嚼一嚼才能吃得下去。 见她动了,文蕴也动了,然而看到文生还没吃,他又放下了糖糕,眼巴巴地望着文生。文生摸摸自己的脸,他脸上有大饼? 文青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文生,含着糖糕道:“爹,你也吃。” 文生没办法,这种事情还要逼他一个老人家,还有没有天理了? 糖糕总共就五块,文青只吃了一块就没吃了,文生也只是吃了一块。文蕴吃到第二块的时候,文青给文生倒了一杯水,连着装糖糕的碗碟一并推到文生的面前。 文生默默地拿起了最后一块糖糕,嘴里的味道太甜了,可为什么心里也是甜甜的呢? 阳春面也上来了,三人很有默契地同时低下头,呼噜噜吃面,谁都不多说一句话。 吃完了午饭,文生带他们做了两身衣服,说好三天后再来拿。到付钱的时候,文青才发现这家店的价格很贵,对于这个破旧的小镇来说,五两银子意味着太多东西了,光是阳春面就能买上几百碗。 “掌柜的,你们这的生意很好吗?” 文青突然问起这个,让掌柜的一怔,随即道:“对,我们这儿的手艺好,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几年。” 怪不得,要质量价格就高,要便宜质量也高不到哪里去。万事万物总是此消彼长,永远都遵守能量守恒定律。 文青开始觉得赚钱是一件很紧迫的事情,文生今日能拿得出来五两银子,明日能拿得出来吗?后天又能拿得出来吗?大后天呢?钱是会越用越少的,不赚钱他们就得等着饿死。 只是今天在大街上转了一圈,文青都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赚钱机会。 所有人都穿的很穷的样子,街上也大多是普通人就能买得起的东西在卖。真真假假,靠这双眼睛是看不清楚的。 文青沉默下来。 文生以为她是担心钱的问题,忙安慰她道:“没事,我多做些事,今年过冬还是有指望的。” 文青应了声,忽然向外面走去。 在原地等着没有用,她得走出去,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 文生喊了她一句,文青背着他挥手道:“我出去透透气。” “蕴儿。” 他刚想问问文蕴要不要一起出去透气,却不料文蕴抱住了他的大腿,小声道:“阿公受伤了,我要陪着阿公。” 文生一笑,抬起头却看见掌柜的有些冷漠的脸色。 对于商人而言,他们最关注的是利益。上位者的利益往往比下位者给他们带去的利益要多,低眼看人也是正常的。文生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不妥。 他们穿的再破烂,只要有一颗向善的心,就比什么都强。 付了钱,文生带着文蕴出来,左右却看不到文青的身影。 文生喃喃道:“奇怪,文青去哪儿了?” “阿公,娘亲在那儿!” 原来只有从文蕴的角度,才能看见蹲下来的文青。 文青正在研究那人做的彩塑。虽说新石器时代就有了彩塑的原型——彩陶,但从古至今,真正掌握彩塑技术的都是贵族王者。民间就算有精通彩塑的人,也是方法各有不同。 摊主看她在那儿看了这么久,既不问,也没表达出要买的意思,就随文青去了。 “文青,你喜欢这个?” 文青抬起头,“不喜欢。” 她只是在想,彩塑是如何给实物染上色彩的呢?颜料又从何而来? 摊主那个怒啊,不喜欢你还蹲这儿看这么久?! 文生趁着摊主还没来得及发怒,拉着文青和文蕴就跑,到了他放东西的地方,文生嘱咐他们在外面等,他则进了里面去拿东西。 文青打量着那几个字,她学过一点书法,不算精通,刚好能看而已。而这三个字她也认得,分别是——奇、货、居。 文生在这种地方有熟人?不然怎么能寄放东西? 等文生出来了,文青帮他提了一半的东西,剩下的文生怎么也不肯给她了,说是重,让她只提那些就好。 “爹,你在这儿有朋友?” 文生笑笑,“有啊,他跟我是多年的老友了。” 第十八章 留下 文生淡淡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人找到了,就是好的! 他抬步走上山坡,这里是条岔路口,往左边是他们来的路,往右边就通往这个小山坡。山坡不高,只有四五米,文生忽然明白文青的用意了。他心里有些悲凉,她果然是想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很沉重,文青没有回头,她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身姿如秀竹,长衫似流水。待到他缓缓转身,她看见他一对多情桃花眼,唇畔似有若无的轻浅微笑,眼底清荷一般的温柔。 她抿了抿唇,决然转身。 不是他。 沈越之:“……” 喂喂,转头就走几个意思啊? 他心里郁卒,面上却很好地掩下了自己的心理变化。狭长优美的桃花眸轻眯,对上文生暗藏警惕的眼神,他反而翘起一边唇角,好整以暇地抛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文青朝文生走来,那一刻她抬起手,一把勾住文生的脖子,将他拉了个转身,直接离开。 文生还以为她是想打自己呢,一瞬间就瞪大眼撅起嘴,活脱脱一个受了惊吓的小河豚模样。 文青闷声一笑,笑声虽浅,却被文生听了一个结结实实。他看向文青,配合着她勾-搭自己肩膀的动作弯着腰,笑得很舒畅。 “小青青,我们回家吧?” 文青轻轻颔首,“好,回家。” 沈越之站在风中凌乱。 把文蕴和东西带上了,文青再没有离开他们左右,只是稍微落后一步,看着前边两个身影,脑海里的一幕挥之不去。 方才她的确想回去现代,所以才走了另一条小道,上了山坡。只是前方被一个男人堵着,她越看那人越觉得眼熟,盯了半晌,直到他回过头来她才发现他不是王状元。不是他,也不是他,大约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文青没有在那人身上浪费时间,虽然他有一副好皮囊,但皮囊之下,骨肉腐烂,谁才是真正两袖清风? 颜值和容颜都是浮云,千秋万世不曾改变的,永远是一些古老又真挚的东西。 文蕴转过目光,这已经是他第十次回头了,文青问他:“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娘亲还在不在。” 如此朴实的一句话,让文青柔了所有表情。 她想,她得留下来。 现代的一切都让它们随风而去吧,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牵挂。只是可怜那个生她的女人,就算她从不曾正眼看过自己,至少她怀胎十月也真真切切地体会过分娩的痛苦。 就当这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赚钱养家,带大文蕴,顺便给他找一下亲爹,这就是文青所有的想法了。 也不能怪她想法变得这么快,她对未来在某种意义上是恐惧的。在这里,她不知道自己和文生文蕴的未来,在那边,她同样不知道自己和蒋政思的未来。既如此,不如放弃所有,重新来过。 这个时代有属于它自己的华丽光彩,文青扬起唇角,更何况,她喜欢这儿。 “文蕴。” 她轻声唤他,“到娘亲这儿来。” 文蕴睁大眼睛,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呢,文生轻轻推了他一掌,他直接撞进了文青的怀里。 “娘亲?” 文青把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到一只手上,另一只空着的手牵住他的手掌,一边微笑一边牵着他一起走。 他说想看到她开心,其实看到他和文生她就很开心。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儿子,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全部指望,她得把他们保护好,一辈子不分离。 文生看着看着眼眶就有些湿,他揉揉眼睛,自言自语着走在前面。 “女儿长大了,这可真是一件既让人开心,又让人忧愁的事情……” 文青问道:“为什么开心?又为什么忧愁?” 文生长长舒出一口气,温声笑着道:“开心是因为你的乖巧,忧愁是因为你长大了,也就意味着要嫁人了。” 文青还没说什么,文蕴就炸了毛:“不要不要不要!娘亲不可以嫁人,娘亲是我和阿公的,谁都不可以抢!” 文青笑了出来,瞥了眼鼓着小脸可爱极了的文蕴,又是一声忍俊不禁的笑。 “娘亲,你答应我,不要嫁人好不好?” 文青不答反问:“如果是嫁给你爹呢?” 文蕴:“!!!” 文生也惊讶了,“你找到蕴儿的爹了?” “还没有。” 文生切了一声,“那你说这么多也没有什么用啊。”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什么用?”文青认真道。 文生开始担心,“你有想嫁的人了?” “嗯。” 不是没有,不是你想多了,而是——嗯?! 文生和文蕴同时不淡定了。 谁?! 谁干的?! 谁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抢人?! 文青抿着嘴笑,这俩个家伙啊,她只是有种预感,那个人马上就会出现了。到时候,如果他想认文蕴,势必得娶她。买一送一,还算划算,不过得建立在他没有娶妻的基础上。 她抬眼看向远方,天色澄蓝,远方的飞鸟盘旋着丢下一串叫声,似乎在预兆一些什么。 她的心情好了很多,留下不一定是个好选择,回去却一定会是个让她后悔的选择。她正好也有选择困难症,不如随遇而安。 文生还想再撬出来那个男人是谁,文青却怎么都不说。他郁闷地抓头发,都乱成鸡窝似的了。 文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看着文生那团鸡窝,有些忧愁自己未来会不会也变成鸡窝头。 远远地,村口那头大槐树就看得见了。文蕴撒着欢儿地往前跑,小孩子的精力从来都旺盛。 文青和文生慢慢地在后头走,二人时不时地说两句话,文青也算了解了这地方的一些情况。 文家村的村民都以种田为生,能养活自己的情况下,还会到城镇里找点事情做。一年到头能做上三四套新衣服,一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就算是不错的人家了。文生每次从市集批的猪肉都不多,一家买一点,几十户人家能分掉大半。至于剩下的,文生会用来给文青和文蕴补身体,多的就风干,准备储存着过冬用。 而文生引以为傲的杀猪技术在白沙镇里也算是一绝,刀刃从不沾血,被解剖的猪甚至还没发出一声哀嚎就死去了。因此,白沙镇里的屠户也隔一段日子就会来请文生过去,报酬也就是一点猪身上较好的肉。 文青听了,简直要敲文生的脑袋,这么死的过日子方法,难怪他们家穷成这样。有猪肉吃算什么?估计做完那几套衣服,文生就没银子了。 文生很委屈:“大家都是朋友,跟人家要银子也必须不像话啊。” 文青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回去算账。” 她回过头,脚步却是一顿。 前边的大槐树下,坐着一个青衣男人,他低着头,专注地做着什么东西。 文蕴站在一边很好奇地看,等做好了之后,他小心地将木屑擦去,又微笑着抬起头,把手里的木偶递给文蕴。 是王状元。 第十九章 有意思 起先,文蕴蹲在王状元身边看,纯粹是因为他笨拙的雕工,不少次还削到了自己的手,细薄的刀片在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上滑下一道道红印,渐渐地还渗出血来。 文蕴很想笑他,然而看着他粗糙又小心的动作,他心里竟不好受起来。 “别削了,你做的不好看,丑极了。” 文蕴抿起唇,很有几分不高兴。 王状元慢慢地笑了笑,他时而抬眸看文蕴一眼,一双丹凤眸温柔谦和,蕴含的笑意无边细致温善。 文青和文生走得近了,才看到他们的姿态。王状元把做好的木偶人递给文蕴,文蕴却将双手背在身后,倔强地望着王状元,什么都不说,却是很明显的拒绝。 王状元张张唇,看到文生他们来了还有些局促,把整个人往大树上缩了缩,睁着眼不说话。 文青停在文蕴身后,她蹲下来,左手按住文蕴的小脑袋,眼神平静地看着王状元,问道:“你给他这个做什么?” 王状元想了想,慎重又紧张地吐出两个字:“可爱。” 可爱?是说文蕴可爱呢?还是指他做的木偶人可爱? 文青沉思着低头去看王状元手上的木偶人,旋即微怔,虽然木偶做工粗糙,但凭着那简单利落的线条,还有一对大眼睛,很明显是缩小版的文蕴。王状元做的是文蕴? 文青转眼看文蕴,他生气时总会鼓起脸颊,小包子似的可爱极了,还真跟木偶人有些神似。不过王状元确实做的丑了些,难怪文蕴不喜欢。 文青翘起一边唇角,道:“文蕴,收下,说谢谢。” 文蕴不敢相信地看过来,悲愤道:“娘亲!” 他还因为转身过快,一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看文青的眼神又无辜又委屈。 文青把他拉了起来,眼神一直淡静地与他对视,文蕴抿起唇角,不怎么情愿地接过了木偶人说谢谢。明面上他的确不高兴,但文青看得明白,文蕴不自觉地多抚摸了两下木偶人,其实他是喜欢的。 文青看向王状元,低低道:“谢谢你。” 王状元笑得唇角收都收不拢,明净似山水的笑意笼在他眉眼之间,倒还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文青都怔了下神,假若王状元穿的不是粗布短衣,假若他也是月牙长衫,手持十二骨折扇,风度翩翩,一定不会显得如此落魄吧? 文生抱着所有东西站在一边,恍惚着觉得有什么不妥。文青就起了身,淡淡道:“爹,我们回家了。” 文蕴一路都把木偶人抱在怀里,见着谁都笑眯眯的。文青想了想,觉得他这口是心非还傲娇的毛病一定不是遗传自己的。 文生戳了戳文青的后背,小声道:“女儿啊,你是不是对王状元有意思?” “你这样觉得?” 她晒然一笑,说道:“我只是对他感兴趣罢了。” 王状元有那样一副出色的容貌,又是从外地而来,想必没疯癫之前一定是某个大家族的华贵公子。这样的人神秘,清贵,这些村民就都对他的来历不关心吗? 她却关心——王状元会不会是文蕴的父亲? 他们俩的容貌有三分相似,再加上王状元的来历不明,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怀疑王状元。 文生却明了,只是想到王状元那样子,很是无奈地摇摇头,喟叹道:“文青,王状元不是良配。纵然你已经有了文蕴,爹还是希望能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你值得好人家。” “爹,以后再说这些吧。” 文青如此说着,目光却定格在前面走路都高兴地在蹦跳的文蕴身上。 她极其淡定,文生也不好说什么,谁家的爹舍得女儿早早地嫁出去? 是夜,文青盘点了家中所有的东西,在心里列了一份清单:值钱的——无。文蕴那个铜钱树只有七个铜板,就够两碗阳春面,还被他宝贝似的藏在枕头边上,白天就用被子盖住。 她的木簪顶多值两个铜板,文生一直珍藏的玉佩还是个假货,撑死了也不过一两银子。除了这些,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家庭用具,和一些晒干的蜜饯蔬果,两串腊肉,没了。 文青整理完这些,心塞地简直说不出话来。 文蕴正背着他们在玩木偶人,他嘴上说着丑死了不喜欢,心里却高兴地不要不要的。 文生搓着手,笑得很心虚,“小青青,你生气了?” 文青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一眼,她算是明白了,文生正常的时候会喊她文青,女儿,心虚的时候就是小青青,说大道理的时候就是青儿。总而言之,他现在就是心虚! 文青拉过一条长凳坐下,冲他挑挑眉,“说吧。爹,你是如何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文生继续搓手,望着破陋的屋顶干笑,“那个……小青青,你也知道的,咱们家穷,是大势所趋啊——” 文青阴测测:“何来的大势所趋?” 他努努嘴,“大势所趋就是……村里的人都穷,我们要是一下子富了起来,会被攻击的。” “这么说,你本来可以有很多钱。” 文生又摇头,“也不是这么一个理儿。没赚到钱是我没用,文青,你骂我吧。” “骂你顶什么用?骂你一句,天上就会掉一块馅饼吗?今天是十七,秋天就要到了,接着就是冬天,你准备好过冬的东西了吗?衣服,被子,食物,一样都不能少。以前你不曾亏待我和文蕴,从今以后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她话音转的极快,说着就起了身,先去做了晚饭。 文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文生眼睁睁看着文青把猪身上最好的一块瘦肉给割了下来,剁成肉饼,捏了十来个肉团子,滚水下锅,兹拉兹拉的声响照应着他的心声,他干巴巴地开口:“青儿,这块肉是村长家要的。” 文青应了一声,“那就换一块肉给他们。” “青儿,不是换不换的问题,这是我答应人家的——” 文青放下菜刀,转过头,面上满是认真:“爹,你应该先让家里的生活好起来,再去热情助人。毕竟你待人家好,人家不一定待你好。” 在这个时代,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苦着自己。 哪怕苦着她,也不能苦着文生和文蕴。 第二十章 黑影 文生哑口无言,良久一声叹,摇着头无奈走开。 文青心里也不好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很少跟父亲这类生物相处,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相处。小心些吧,她心里不舒服,她随意些吧,又容易让长辈不舒服。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她沉默着拿起菜刀,用最少的配料做了两菜一汤,味道很是不错。 文生呼噜噜地吃饭,粗狂恣意,看起来是没有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文青却知道,他一直没有跟自己说话,明面上是什么都不介意,但实际心眼有点小。 这倒是跟她反过来了。她介意的就是介意,别人说一百遍都没有用。然而她不介意的,却都如浮云一般从眼前过了,她根本不会在意。 “爹,你洗碗,可以吗?” 文生什么都没说,再盛了一碗饭。 文青吃好了,先回厨房烧了一小锅开水,然后把木板订成的门举起来挡在门口,匆匆抹了一个澡。 她今天出了汗,又是夏末,不洗澡怎么都不舒服。只是这条件实在比不得现代,她只能沾湿了毛巾,一遍一遍地擦洗着身子。黑暗里,她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手臂便撞上了一个冷硬的东西,文青皱了皱眉,默默地换了套衣服。 换的衣服也是文生的旧衣修改的,只是更为破烂一些,她从来不穿,然而从今天开始,她就要把这套衣服作为睡衣穿了。 文青轻轻叹了声,自己选择的日子,哭着也要过完。更何况,还远没有到要哭着过日子的地步。 把要换洗的衣服拿到外面,她等会下去湖边洗衣服,现在只等着文蕴和文生吃完饭,然后洗一个澡,而她则把所有衣服都浣洗一遍,晾在院子里,第二天早上说不定就能干。 “娘亲,我吃完了,我进屋去了。” 文蕴从凳子上下来,端着小碗就去了厨房。他的视力好,一路上什么东西都没碰到,再出来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笑容。 文青忍不住翘起唇角,这孩子,明明很喜欢的东西,却要说不喜欢,是有多傲娇呢? 文生也吃好了饭,他把桌子收拾了一下,撑开后厨的窗户,借着月光把锅碗都洗了,才发现文青还烧了一小锅开水。 “文青,你烧水做什么?” 文青正站在屋门口环视四周,闻言就回道:“给文蕴洗澡。” 文生又好气又好笑,自顾自嘟囔道:“这一小壶水能洗什么澡?早知道我就在外面架个锅烧一大盆水好了。” 他的动作很迅速,洗出来的锅碗尤其干净,一点油渍都没有。人可以邋遢,吃的东西却不能邋遢,那是会生病的。正好,小锅里的水也扑腾着开了。 “文青,水烧好了!” 文青沿着家门口转了一圈,隔壁是花婶,家里只有一个小孙子,跟他们走动得还算勤快。在前面三十米处则开始密集地分布房屋,最靠近村头的就是村长家,虽然不像现代的领导那般有好几套房子,但院落也够大。今天从他家门口的经过的时候,文青还听见他们家的母鸡在咯咯叫。 她眼底亮光一闪而过,接着便是神秘莫测的微笑。 文青进了屋,一眼就看到文蕴坐在地上摆弄那个小木偶。王状元做得并不好,除了神似文蕴之外,没什么可取之处。但这份心意却重于一切,文蕴也是同样看重这份心——从来没有人送给他东西。 “文蕴,洗澡了。” 文蕴本来是捧着小木偶傻笑来着,一听到文青的声音,立即把木偶往身后一藏,眼神有些躲闪,“娘亲,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文青微微笑了笑,把他扶起来,手指蹭去他脸上的灰尘,温声问:“喜欢那个木偶吗?” 文蕴撇过头,硬邦邦道:“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文蕴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他太傻了。” “他哪里傻?” 文蕴转回头,掰着手指开始给文青算:“第一,他都削到手了,他还不停下。第二,他做的不好看,还不能动。第三,他不会说话。” 文青揉揉他的丸子头,语气沉淀下来,带着些许语重心长。 “蕴儿,第一,他削到手还不停下,这是为了谁?他想让你开心而已。第二,他不是木工师傅,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有缺陷,你要意见就去跟他说,他会改进的。第三,他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文蕴怔怔的,呐呐道:“娘亲,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文青却笑道:“他身体不好,你以后别欺负他了,好不好?” “娘亲,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好了好了,来洗澡,我给你洗一下头发,昨儿跟你睡觉都臭死了。” 文蕴惊了一下,绷着小脸很紧张地问:“真的很臭吗?” 文青捏捏他的鼻尖,笑了一声,“是啊是啊,特别臭,你是不是很久没洗头了?” “啊!好像是……阿公五天前才帮我洗的头。” 文青摊手,“所以说啊,小孩子要多洗头,不然别人远远的闻见了怪味,就不跟你玩了。” 文蕴撇撇嘴,“人家本来就不跟我玩。” 文青脚步一滞,“为什么?” “……不知道。” 其实他说不说文青都猜得出来,她做过小学老师,这个年纪的孩子容易对人敞开心扉,也容易对一个不受欢迎的朋友保持偏见。只有偶然的接触能解开这种心结,而这心结不外乎是他的家庭和性格。 家庭——文蕴只有娘亲,娘亲还是个木讷冷漠的。 性格——文蕴早熟,在家人面前乖巧,在外人面前傲娇。 这个孩子,吃过的苦头恐怕不少。 文青敛下神情,牵着他到了院子里,文生已经用小木桶装了热水出来,她又加了一些凉水,温度适宜的时候让文蕴把衣服脱了,她则蹲着用拧干的湿毛巾给他抹身体。 文蕴大咧咧地站着,忽然抱着文青的脖子在她脸上香了一口。 文青抿着嘴笑,他也开心大笑。 银铃一般的笑声传了出去,在寂静的山岭之间盘旋,前头村长家在外收衣服的妇人愣了愣,问身边的小女儿:“谁家的孩子这么开心?” “文蕴吧,我记得他的声音。” “是他们家啊……” 给文蕴处理好了,文青又让文生冲了个澡,当他光着上身进来的时候,文青清楚地看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的印记。 “爹,家里有没有药膏?” “不用涂药了,明天就能好。” 文生摆摆手,套上一件外搭,跟文蕴一起躺在了床上,枕着后背的伤也不觉得疼。 文青转身把三人换下来的脏衣服都装进小木桶里,右手圈着木桶慢慢朝村下头的湖走去。她今天走得腿疼,动作很缓,怀里的东西也重,她干脆边看风景边走下去。 只是走着走着她发现不对劲了,道路两侧的芦苇无风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心中一紧,难道不是下一年的中秋节? 一道黑影出现在她身后,掌风劈下,文青兜头就把木桶砸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救她 “你是谁?” 她冷冷看着那人,月光把他的身形照的很清晰,他的面容也完全袒露在了她的面前。 文青沉下脚步,鞋底一半都陷入了地面的泥土里。她闻着夜风送来的清爽气息,混合着那人刚刚撩过她鼻尖的汗臭味,她狠狠皱眉。 对面站着的也就是中年人,褐色短衣黑色长裤,腰间扎了一圈麻绳状的布带,微有些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露出的两颗尖牙让人不寒而栗。 文青确信自己不认识他,她握紧拳,再次出声:“你是谁?” 男人阴测测一笑,往前一步,“想拖延时间?文青,我惦记你很久了,好不容易碰到你一个人出来,怎么会轻易放你走?” 文青心里一咯噔,她出了村子! 别说叫文生了,就是叫村里其他的人都不一定听得见。她完全忽略了这件事,至少这么晚了,她应该叫文生一起出来。 她兀自镇定下来,现在说这些话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如何让自己安全。 “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晚做了这些事,明天要如何面对村子里的人?” 男人踢开她丢过去的木盆,踩在文蕴的衣服上,笑得很轻松,却带着邪肆,“我怕什么?该怕的人是你。文青,你自己不自爱,跟野男人生了文蕴那个野杂-种,我就是碰你一个破鞋又怎么了?村长难道会把我驱逐出村吗?” 文青沉下眉眼,秀气的眉紧紧蹙在一块儿,她道:“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缓步走过来,边说边笑,“文青,你就从了我吧。今夜过后,我什么都不说,你也就没事,对不对?” 文青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文青,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跟我在一起也不错,不如嫁给我?” 一个快四十岁的人,都可以当她爹了,居然让她嫁给他?长得还丑,人品又不如何,文青简直想边揍边骂他,只是当下局势紧急,她心里转过了好几个主意,却一一无法实现。 跑吧?能跑到哪里去?这条路通往湖泊,来路又被他堵住了。 不跑?那还不是等死? 攻击—— 文青忽而往后跑去,男人没想到她真的敢跑,但就算如此,她也跑不过他,他大步跟上,轻而易举就要抓到她。 他忍不住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文青啊文青,打从你到了出嫁的年纪我就看中你,只可惜你爹死活不肯把你嫁给我,后来你又生了文蕴那个兔崽子,传出了那种丑事,村里人都嫌透你了,我也不敢娶你。但事到如今,你要是还装模作样,那就太矫情了。 他伸出手去,眼看着就要摸到文青的肩头,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颗石子,正打在他的手腕上,击中了某个穴道,他立刻停下来捂住手,手腕又酸又麻,还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倒吸一口冷气,环视四周,“谁在那儿!” 文青早已经跑了下去,她沿着湖边上走,很快就到了湖中心的陆地上,脚下是狭窄的小路,泥土松垮,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却仍旧左脚一滑,踩了个空,还扭到了脚腕。 “文青!” 男人已经过来了,眼见着就要上这条小道追着她过来,文青咬咬牙,自己就是溺死在这儿也不能再坏了文生文蕴的名声。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湖中心突然站起一个人来。 他光-裸着上半身,黑色长裤湿的彻底,正贴在身上,明显地勾勒出遒劲的弧度。 “啊,有人!” 他自己反而吓了一跳,双手横在胸前迅速蹲下身,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文青。那双比月色还好看的凤眸闪现着熠熠冷光,眼睫轻轻覆下又扬起,蹁跹如同蝴蝶振翅。 文青顿了顿,忽而下了湖,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追来的男人同样愣在当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往前追,王状元人是傻,但也指不定会把事情败露出去。往后退……好主意。 文青走到第三步的时候脚下就空了,湖水淹没在她胸口,她已经喘不过气了,双脚一蹬,却仍旧止不住把她往下拉的重力。 王状元愣愣地盯了两秒,文青的表现好像是溺水了。 他才游过去,捞着她的腰身把她抱在怀里,慢慢朝湖边游去。 那男人没有回头,灰溜溜地跑了。 文青意识还清醒着,她仰面躺在草地上,咳了两口水,自己就坐了起来。王状元依旧潜在湖里,只双手扒着草地边沿看她,神情有些无辜,倒显得可爱极了。 她又用力捶了两下胸口,把水吐得差不多了,才眯起眼看向王状元。 “你叫什么?” 她的嗓音还有些哑,却出其意料的好听。 王状元抿抿唇,一蹬腿离开了湖边,整个人如同一头灵活的小海豚一般穿梭在湖泊里。水面波光粼粼,月光照着他光洁的身体,一时间人倒像和水融为一体,展现着自然和清新的美。 文青看了一会儿,自己起了身,丢下一句“谢谢”,就回去找自己丢在路边的木桶和衣服了。 那人已经离开了,王状元又还在那里,文青放心地浣洗了衣物,抱着木桶回家。她离开的时候,王状元还在游泳,文青只回头望了一眼,却看到了他身后腰上鲜红的印记。 像是胎记,但痕迹很长,没有胎记长成这样的形状。 她摇摇头,抱着木桶快步上坡,却和文生撞了个满怀。 “爹,你下来做什么?” 文生及时扶了她一把,文青才堪堪站稳,不解地问道。 “你走了太久了,我下来看看。你身上怎么湿了?掉河里了?快回家换衣服。” 文生火急火燎地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外搭披在了文青身上,又接过了装着湿衣服的重木桶,和她一起回去。 文青晚上又换了明早要穿的衣服,她看了眼箱子里面,她还有一套同样破旧的衣服,只是那一套是女子款式的,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文生不知道去哪里了,文蕴也睡了。 文青把湿衣服晾了起来,却还没什么睡意,正想着站一会儿再进去,冷不丁脑袋就挨了一击。 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家里的那棵大树,“爹,别胡闹。” 枝叶间传出文生的爽朗笑声,“文青,你上来,我们说会儿话。” 文青站了两分钟,拖过木梯搭在树身上,三两下就上了树。 第二十二章 翠花 她手里还抓着文生刚刚丢她用的果子,一见面就丢进文生的怀里,没好气道:“你昨天也坐在这里偷听吧?” 文生正躺在枝桠上,双手枕在脑后,很悠闲的模样。被文青用果子一丢,身体晃都没晃一下,还十分淡定地笑了笑,“我不是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听。” 文青踢踢他的脚,“空点位置,让我坐下。” “好嘞。”他麻溜地移开脚,往隔壁树枝上一搭,树枝晃了晃,枝叶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地也安静下来。 文青坐在那截粗壮的枝桠上,脚下悬空,她也不怕,单手扶着树干坐的稳稳的。 “爹,你叫我上来要说什么?” 她问道。 文生微微笑了,道:“文青,你愿意一直都呆在这里吗?” 文青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睨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 文生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你,你愿意跟我和文蕴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我们不去城里,也不去别的地方,好好留在这儿,为你娘守墓,你觉得好不好?” 文青一怔,“娘亲葬在这儿?” 打从六年前她来到这里,她就不曾见过这身体的母亲。她那时心思都不在别的事情上,后来回去了又拼命抑制自己想起这里,是以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原主的娘亲这个问题。 文生仍然笑着,笑容却充满了苦涩和怀念,他轻轻垂下眼睫,疏密有度的枝叶之间,月光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消瘦的躯体打上一层柔光,看得文青心里一沉。 她有些干涩地开口:“爹,我不问这个问题了——” “她就葬在这棵老树下面,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身体也早就不在了。” 文青颤了颤眼睑,心里不知怎的,也苦闷起来。 “爹,”她有些艰难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 “不,文青,你答应我,跟我一起留在这儿,不要去任何地方。” 他完全不像她印象里那个胆小敦厚的人了,文青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执拗,但她想了想,目前来说,她不会离开这个村庄。等到以后要离开了,她会好好谋划,把文生劝动,带着他和文蕴一起走。 文青心底很明白,想要富裕的生活和一定的社会地位,她是不能一直呆在这儿的。前世为了蒋政思她可以按捺下性子,但如今,为了文蕴的未来,她都要好好打算了。 日子要过起来,不说红红火火,但至少要留有余地。穷成她家这个样子的,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文青——” 文生又唤她了,文青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好。 “不过你要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走?” 文生定定地看了眼文青,她这执拗又清冷的性子还真是随了自己,他合上眼睛,身体在绿色海洋中浮动,恍恍惚惚着他想起来第一年来到这里的情景。 那时候她还在,轻轻一笑便是惊天动地的美丽,眼眸微弯的瞬间恍犹如漫山繁花开遍。 “阿生,我们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好不好?” “好。” 这个承诺,他守了二十三年,如今,他想要把这个承诺交付给文青,因为她是她的女儿,她更应该尽此责任。 再睁开眼,文生淡声道:“你娘亲还在这儿一天,我就一天不会走。文青,你若是为文蕴打算,也可以带着他离开,但我不离开。” 文青心里一紧,还说文生蠢?这般通透的心思,都不能用聪明来形容了吧? 她咬了咬下唇,却是笑了,“好,爹,以后我们一直在这儿,陪着娘亲过完下半辈子。” 至于文蕴,谁说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文蕴要是有本事到外面谋得饭碗,她便让他去,至少她抚育他长大的责任完成了,今后她只要陪着文生过完这下半生,就已经算得大圆满了。 这样想着,她便安下了心,笑容逐渐泛开,看文生的目光也因着今夜月色美的缘故而柔和清顺了许多。 文生嘚瑟地笑了两声,就露了原形,差点翻到树下去。 “小青青,是不是觉得你爹我十分伟岸十分潇洒十分英俊?” 文青点点头,先后比了五、一、一三个数字。 文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得她再度开口:“爹,我们家有没有蔬菜水果的种子?” “种子?炒过的要不要?” 文青面无表情地一脚把他踢了下去,所幸树并不高,文生一手攀着树枝,平稳地落地。 文青看着他,道:“去睡觉,别让我看到你。”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种子种进土壤里是可以生长出食物的!他居然把种子炒熟了,那还吃什么? 但事情已经定了,文青揉揉胸口,冷风吹散了她心上的郁闷,使她很快冷静下来。既然家里没有这些东西,她明天就去找街坊邻居要一些,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不至于连一点种子都不给。再不行,她就去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说起食物,她倒是想起来自己答应了文蕴要给他做冰糖葫芦。那么简单的东西,她也曾经做过,只是需要山楂这一类原材料。也罢,明天让文生去寻好了。 文青下了树,把木梯归回到原位,进了屋后关上房门。文生睡在靠近门边的地方,门口一有动静他就侧身看了过来。 “文青,要睡了?” 文青点点头,掀开被子和文蕴挤到一起。 文蕴倒也不怕冷,许是心里安定,还抱住了她的手。 她看向他那一边,王状元送他的木偶还被他放在床头,跟他的铜钱树是一个地位。她抿唇微笑,想起夜里王状元的搭救,些许温暖就涌上了四肢。 文青靠着文蕴,渐渐地陷入梦乡。 翌日清晨,还是文生起的最早。今儿预定了猪肉的人都会到他这里来拿,他早早地就摆开了屋外的摊子,还趁着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磨了点豆浆,温在了锅里。 渐渐地,村庄里有了人起身的声响。 “文生家的,起了没有?” 来的最早的是前头石头家的妇人,他们家有个儿子,小名叫石头,才得了石头家这个称呼。 文生笑吟吟地拉开前头的木门,欢迎他们进来。 “石头他娘,小些声音吧,我家里的还没起来呢。” 石头他娘叫翠花,早就把前几天文青和她的芥蒂都抛到了脑后,当然,就算她还记着那次矛盾,也没人知道。 翠花点点头,只问:“我让你带的前腿猪肉有吗?” “有!” 文生摊开那一整块猪肉,举起锋利的******,轻声问她:“要多少?” “八两,别多,小恬去她二婶家了,我和石头吃不了太多。” 文生动作微停,接着若无其事地举刀割下来,跟翠花聊起了家常:“小恬不知道昨日我会带猪肉回来吗?难得的可以好好补身体的日子,她怎么就不在呢?” 翠花闻言笑了笑,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尴尬,“那不是她不知道吗?再说了,她想她二婶家的小妹妹,昨天吵着要过去。” “你没有提醒她今天可以吃一顿好东西吗?” 翠花笑得散漫,“她还小,少吃点没关系,石头这时候才需要好好补充营养,明年他还要去参加私塾呢!不多吃点东西,补一补脑子怎么行?” 文生没有再说话,按照翠花要的分量,正正好割了半斤肉下来。 “咦?你这肉不怎么新鲜了啊,是不是天气闷?把肉都给闷坏了。” 翠花拿到肉就开始挑挑拣拣,这是她的惯例,接着就要求降价了。 文生什么都没说,翠花说了大半天,嗓子都干了,一看到他那气定神闲的表情,她也有些不舒服地问道:“文生,你是不是在死猪肉市场买的肉?” 话语之间满是酸腐的嫉妒意味。 第二十三章 日常 文生听了这话也没生气,好脾气地笑笑,干瘦枯老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憨厚老实,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低声道:“石头他娘,我从来不做这种亏心事,你要是觉得猪肉贵,我便少卖一点给你好了。” 翠花一听就急了,尖声叫道:“凭什么?都割好了的猪肉,你还要收回去?这还有没有道理了?文生,你应该把猪肉卖便宜一点!” 文生摇摇头,用刀翻了翻猪肉,借着天空的微光,明显可以看得出这猪肉的质量很好。他从来不做以次充好的事情,全村的人都知道。 翠花看文生一下子变得这么有原则了,心里觉得怪怪的,但更多的是愤懑。以前他还会因为她挑出来的问题而降低价钱,怎么今儿他变得这么死板?难道她非吃这块猪肉不可? 翠花皱着眉,面盆一样的褶子脸上肥肉横溢,她又盯着那块猪肉看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 猪的前腿肉虽然不是顶好的,但却也属于上等肉,做一顿肉香四溢的饭菜不在话下。石头也馋猪肉好久了,石头他爹把今年收的稻谷卖了一半到镇里,就是为了今天能给石头做一顿好吃的。 翠花犹犹豫豫着,最终还是一咬牙,道:“一百文,不能再多了!” 文生卖肉向来是三百文一斤,虽说翠花家的人在城里混得还行,他们在村里的生活水平也还不错,却还要抠这点银钱。以前文生会随他们去,但现在想要文青好好待在他的身边,他就得想办法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他把猪肉归回来,“石头他娘,你不要就算了吧。” 翠花愣愣地盯着文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做这样的事情,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文生要进屋喝水,丝毫没管还站在门口的翠花。 清冽的水从壶口倒出来,落在破了一半的茶碗里,水溅出来些许,文生眼神一黯,匆匆喝完水再出去的时候,翠花已经不在了,但那块切割下来的猪肉已经不翼而飞。 文生哪里还能不明白?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从来没想过能得到所有人的友好,只要好好在这儿生活下去就够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文青重视现有的生活品质,他也不得不警醒一些,日子再过得混沌了,文青他们就该吃苦了。 文生轻轻一叹,正要收起猪肉去找翠花要钱,却不想很多人都到了。他们一一报上需要的肉的分量,文生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在天亮时把猪肉都卖了大半,本钱已经赚了回来,统共七两银子。 现在就差村长家还没来人了。 文生想起昨夜肚子里暖烘烘的感觉,不得不说,文青的手艺很好,那块肉物尽所用,然而今日却到了算账的时候。 “文大哥,我前日跟你说的肉你带了回来吗?” 听到这个清亮的嗓门,文生默默地看了眼砧板上仅剩的一两五花肉和三两后腿肉,还有一些肥肉,咽了咽口水。他印象里,这位村长家的小娘子可不是个好惹的。 王苗踏进院门的时候,鼻尖闻见的不是照常的腥臭味,而是一阵莫名的清冽香气,这让她眼眸轻眯,迈着轻巧的步伐走了进去。 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很有几分深不可测的意味。 “文大哥……哟,这肉都要卖完了?你该不会也把我的那份也卖了吧?” 王苗笑着,却不想文生呐呐道:“小妍他娘,我忘了给你买。” 她微微怔住,转而笑了开怀,摆摆手道:“没事,正好我相公明天要去华云城一趟,我让他带回来好了。” 文生点点头,“对不住啊……” “没事!” 王苗笑眯眯的探身瞟了两眼案板上的猪肉,见到还有一两五花肉,倒是笑了。 “还有一些红烧肉呢,文大哥,把这块卖给我吧,如何?” 文生忙不迭地点头,拿油纸给她包了,王苗不经意地看向屋内,轻笑道:“文大哥,听说你家女儿身体好了许多,是真的吗?” 说文青身体好了还是委婉话,说穿了就是你家女儿现在不疯了,对吗? 文生嗨了一声,古怪道:“这话说的,我家文青一直都很好,现在也乖巧懂事了许多。对了,小妍他娘,你家有没有还没下地的一些种子?” “你要种子做什么?你不是不会种地吗?” 文生把裹好肉的油纸递给王苗,笑了笑,“我是不会,不过可以学,总有一天就会了。” “那行,我那儿还有些多余的赤豆,你要的话就过来拿。” “谢谢你啊。” “无妨,上午村里的人要去跟隔壁村的换东西,你去不去?” 文生知道,每个村都会有多余出来的一些东西,正好可以跟隔壁村落进行交换。就算不能得到自己喜欢的,至少也多了些好玩的饭后谈资。 他想了想,文青可能会想去,便答应了。 王苗抱着油纸离开,文生发现还剩了三两后腿猪肉,正好可以给文青自由发挥。 屋里,文生关了窗户,为的是避免外面的声响吵到他们。黑暗里,文蕴醒了,他往文青怀里再钻了钻,搂着她的腰也不吵她。 文青早已经清醒了,她在脑海里把今天要做的事情想了一遍,伸手摸了摸文蕴的脑袋,开口时嗓音轻哑:“起床吗?” 文蕴一咕噜爬坐起来,十分乖觉。文青徐徐坐起,她有些贫血,等到眼前不花了之后,她扯开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把窗户打开,自己穿衣服,能行吗?” 文蕴点头,动作很利落,她把昨夜放在床头的衣服拿给文蕴,自己起身先去刷牙洗脸。 把头发用黑色带子缠绑起来,文青弯下身,将清秀柔美的脸庞浸入冷水当中,她抹了两把脸,闭着眼扯过布巾擦干净水。而后,布巾被掷进脸盆里。 文蕴穿得整整齐齐站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杯水,见她抬起头,小声道:“娘亲,早起要喝水。” 文青一饮而尽,拧干布巾换了盆水,把他也打理干净了,她才去做早饭。 文生榨了豆浆,没加糖,味道总有些干涩。她用面粉揉了一锅馒头,加了点红糖,味道还可以。她在小学的时候,就常用这种红糖馒头哄小孩子,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吃过早饭,文生跟文青说了王苗的话,文青点点头,“好,我也过去。” 她正好可以谋一些菜种,自己家的日常吃穿总要满足,也可以借机看看有没有可以赚钱的机会。 第二十四章 山楂 文蕴自然也跟着文青文生走。 他们一家人来到村头聚集的地方,不少人说笑的声音就轻了下来,还有的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文青。 “文生,这是赤豆,也就剩这么一些了。你种赤豆的时候可以先种一批,能养活就接着种,不能养活就问问别人,也别浪费了剩下的一袋。” 文生听了王苗的话,赞成地点点头,笑道:“真是谢谢你了。” 王苗柔柔一笑,走去了人群前头,扬声道:“我们出发!” 文青留神扫视着在场的人,没有昨夜那个男人的身影。她低下头,正对上文蕴的眼神。 “娘亲,你不高兴吗?” 文青笑笑,“没有。” 她发现自己现在每时每刻都在笑,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不一样也好,至少别让文生文蕴担心。 隔壁村子离这儿不远,经过村外湖泊的时候,文青下意识找了找王状元,他没来。也是,听说他家最穷,怎么可能有东西可以换? 文青是怀里揣着一些银子,才有了这一次的活动。 村落与村落之间的食物以及生活用具的交换,早在原始人时期就有了。后来文化********发展,又有了分工这个概念。文青根据这些天她的观察,估摸着她所在的朝代,发现这个时代似乎是从隋唐开始架空,如今接近于宋代。 因为昨日他们在城里见到的几位大家闺秀,穿着打扮与宋代女子的襦裙马面裙相似,腰间还系有玉环绶。玉环授至少是富裕人家才用得起的物饰,用来压住裙幅,好保持女子行走时的优雅庄重姿态。 宋代倒是离现代不远了,一千年左右。只可惜这还是个架空朝代,她无处找寻踪迹。 文青牵着文蕴的手继续往前走,翻过一座小山坡就到了。文生似乎是不经意地走在他们左侧,替他们挡去了大部分好奇的目光。 还是有好事人开口道:“文生,你家女儿的身体好像好得差不多了?” 文生哎了一声,算作应答。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文青趁人不注意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 文生拧巴着脸,不敢喊痛,心里又委屈,只能吸吸鼻子,小幅度地推搡着文青的手。 “小祖宗诶,快放手!” 他压低着声音道。 文青从善如流,那一瞬间文生觉得灵魂都得到了解放,那种挣脱痛苦的感觉真是又忧伤又快乐,奇妙极了。 文蕴在一旁嗤嗤笑了,他右手捂住唇,一双大眼睛不知道像了谁,里面盈盈的光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他笑嘻嘻说道:“真有趣,阿公怕娘亲。” 文生那个纠结的哟,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能哀怨地望文青一眼。结果文青也不领情,表情淡然目不斜视,好像刚刚那个胡来的人不是她。 文生的肩膀忽然被碰了下。 “文生,你女儿看起来比以前机灵多了,怎么?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一个长得跟猴子似的精壮男人探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眼神在文青身上转了又转。 文青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的本质——不是好人。 但他是不是坏人,还需要加以观察。 毕竟白色和黑色都是理想色,大多数人心或多或少地拥有二者的部分,灵魂也是五彩斑斓,端看谁的心更黑,谁的心又更白。 文青垂眸跟文蕴说话,“村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文蕴看着她点头,眼神随着他的动作上下一哆一哆的,于懵懂之中见聪慧。 文青回忆了下昨晚那个男人的具体长相,一一跟文蕴描述了下。毕竟她当过小学老师,语言通俗易懂,描述得也恰当,文蕴更是机智,张口就答:“娘亲问的是张老三吧?” “张老三是谁?” 文蕴道:“他是村长家的亲戚,是外面的人,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住了下来。” 他想了想,又道:“娘亲,他还经常到我们家来,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好人,你忽然问起他,是不是被他欺负了?” 文青摇摇头,顺手拍了下他的脑袋,轻轻道:“没有。我问他,只是好奇而已。” “好吧。娘亲要是还想问谁的事情,都可以问我,我都知道!” 文蕴扬着明净柔和的小脸,文青只觉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她低下眉眼,柔柔地笑了。 面上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和宁静。 旁边,男人还想跟文生搭话,偶然间瞥见文青温柔的笑脸,心中就是一动,他怔怔地慢下了脚步,文生瞥来一眼,眼底的寒意似有若无。 男人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定在原地,方才文生的眼神…… 再细看的时候,他正跟文青谈笑风生,哪里还有刚刚的杀气凛凛? 不管怎样,他是不敢上前了。 不多时,成家庄就到了。成家村所有村民都齐聚在这栋大宅子里,说说笑笑地迎接着文家村的人到来。 这次交换食物器具的活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次聚会。 山里人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华云城,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他们大多就在附近村庄和白沙镇上转一转,娱乐消遣很少,是以各个村落都约着一个时候在一起聚会,这样也能多交一些朋友。 文青跟着文生进去,她穿着男士改装的粗布短衣,一头长发只用黑色绑带系住,肌肤又是山村里难得一见的莹白柔嫩,立时就吸引了不少注意。 “她看着面生,不是你们村上的人吧?” “这你就想错了。她之所以面生,都是因为她爹从来不带她出来,我们见着她的次数都少,更别提你们了。” 妇人又问道:“她爹是谁?” 文家村的妇人随手一甩,态度很明显,“文生!” “文生是谁?” 原来文生也没参加过这个活动。对他而言,只要把猪肉卖了出去,在白沙镇上找些闲事做,就已经是全部的活动产出了。哪里还有别的东西来这里换?更别提那时的文青木讷呆板,文生怎么敢把她往人多的地方带? 来自文家村的妇人觉得这个问题难回答,很快就揭了过去,她们聊得热火朝天,文青文生文蕴三人则都去做正经事了。 “文蕴,你不是想吃糖葫芦吗?那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山楂?” 文青转了大半路,这种小型市场跟市集还是有差距的,不一会儿她就逛得差不多了,可一路走来她都没有发现哪里有山楂卖。 心情随之下落,正失望的时候,文蕴忽然指着一处道:“那位大伯卖果子!” 他拉着文青过去,停在角落的中年人面前,他身前的摊子摆了各式各样的蜜饯,还真的有山楂。 文青问道:“我能尝一下山楂的味道吗?” 她怕山楂不够爽口,毕竟这天气也开始潮了。 摊主很爽快,一口应下,还拿了一个给文蕴。 文蕴尝了一下味道,舒展的小脸立刻就皱了起来,他吐吐舌头,小声道:“好酸。” 摊主哈哈大笑,道:“当然会很酸。正宗的山楂就是这个味道,小哥儿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看看这边的一些果子,都是我娘子做的,很是香甜。” 文青面不改色地吃完了山楂。 味道的确不错,很正宗。 她低头问文蕴:“还吃冰糖葫芦吗?” 文蕴显得有些犹豫。 “会不会很酸?” 文青道:“我尽量做的甜一些。” 文蕴想了一会儿,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点点头。 文青一笑,又买了一些文蕴喜欢的甜味蜜饯,摊主看她买的多,又多送了一点,文蕴小心地抱在怀里,还舍不得吃。 文青起了逗他的心思,问:“你的木偶人带了吗?” “没带。” 但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怀里。 文青乐了。 文生走过来,“东西都买到了?” 文青敛下表情,道:“买到了,我再转转。” “好,我在打铁的那边,你要是找我,就到那儿去。” 第二十五章 袭击 到了吃中饭的时刻,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地往饭庄走,文青和文蕴走在最前头,她倒是知道吃饭要抢早的道理,不然这么多人同吃一桌,她和文蕴非得饿死。 是以她看时辰差不多了的时候就等在了往饭庄去的路上。 文生还在打铁的那里,他左右四顾,没找到文青和文蕴的身影。 身边梆梆作响,打铁人把上衣脱到腰间,露出遒劲黝黑的肌肉。他举起铁锤,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捶打着铁器,余光瞥见文生心神不定的表情,他笑道:“文生,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他和文生是熟识。 这事儿还要追溯到三年前,打铁人成鹰拿着自己耗费三年打造出来的利刃进了华云城,本想着大卖一笔,结果没想到华云城里铁器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他要是兜售黄铁级别以上的武器,非得经过铁器铺的授权不可。当然,铁器铺也要抽成。 这是他们承袭了上百年的潜规则,成鹰一去就犯了规。 当是时,城南铁器铺的当家人派了打手要折断成鹰的手,让他下半辈子再也碰不得铁器。 文生从茶楼里出来,二话没说就冲了过去拔刀相助。 虽然他也没有刀。 而后,文生拉着成鹰满城乱跑,半路上成鹰过于惊恐,竟然还把宝刀给落下了。当他注意到这事的时候,文生已经成功带他逃过了抓捕。 可想而知,成鹰提出要回去的时候,文生是多么的恨铁不成钢。 “回去会丢掉一双手啊!不就是一把刀吗?再花费三年同样能做得出一把!何必要去自讨苦吃?” 成鹰摇摇头,低声道:“不一样。为了这把刀,我的娘子已经离我而去,我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文生沉默。 接着,他道:“我跟你一起去。” 成鹰惊怔。 文生杀气腾腾地回去,大不了豁出一条命,更重要的是,他要带给文青文蕴的东西还在茶楼里。 他们回到原地,照例是繁华无恙,街上人都各走各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而且那队人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男人站在道路中央,他粗粝有劲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把刀,面上神情深不可测。 成鹰叫了一声:“我的刀!” 他走过去,男人抬起眼来,鹰一样的眼神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后退。 成鹰名字里虽然也有个鹰字,但他自己都认为他不是鹰,就算是,也是一只猫头鹰,而不是永远在天际盘旋翱翔的雄鹰。 男人道:“这是你打造的刀?” 成鹰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 “是我打造的。”他道。 男人扬起一个笑容,道:“入我门下吧。” 从那以后,成鹰就成了男人名下的一名铁器师,一年要交固定的铁器数。成家村为了礼待他,特地请他到了成家村最好的地方——成家庄里居住。 成鹰每天每日都打铁器,可他再也没有做出三年前那样好的锋刃。 文生后来才知道,是这个男人为他们摆平了一切,所以他们回到原地的时候没有人阻拦。 当下,文生对成鹰笑了笑,道:“我在找我的女儿和孙子。” 成鹰了然,语气含着艳羡:“还是你好,女儿孙子都齐了,可享天伦之乐!” 文生同样羡慕自己,只是现在高兴没有用,他得找到文青和文蕴,省得他们俩走丢了。 成鹰又道:“他们许是吃饭去了吧。庄里的饭菜一向不错,你也快些去吃吧,等会没有了可别哭。” 文生问他:“那你呢?” 成鹰一笑,“我?我有专门的饭菜,半个时辰后还会有人送过来,你说呢?” 文生:“……”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丢下一句“我去找他们了”,大步往饭庄走去。 成鹰在他身后叫道:“文生,你要的刀就快好了,吃过饭记得过来。” “知道了。” 文生穿过天井,齐家庄是三进的屋子,走到最后就是饭庄了。堂院里摆了七桌,文青和文蕴就坐在他左手边的第一桌。 “文青,原来你们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文生挤挤文蕴,在他们这条长凳上坐下来,可身前赫然只有两副碗筷,其余的碗筷都有了主人。 文生傻眼:“怎么就我没有?” “我以为你要在别的桌吃饭。”文青道。 文生耸耸肩,“好吧,我自己去拿一副碗筷。” 他才刚起身,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饭菜里面有毒”,惊了满堂人。 人群骚动起来,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环视四周,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在文青耳里。她按住文蕴的肩膀,幸好刚刚她没让他动筷子,不然中毒的就是他们了。 “文青,蕴儿,过来。” 文生拉拉他们俩的手,示意他们躲到屋里去。 然而文青才转了身,手背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擦过,刺痛的同时,她赫然看向地上,一柄红布缠住尾端的飞镖刺入泥土里,红与黑都触目惊心。 “文青,你的手!” 文生这一声唤让文青回神,她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将手背到身后,用身体挡住文蕴让他进屋里去。 天空犹如下起了黑色的雨,无数飞镖射了进来,文青不明白是谁要将文家村和成家村的人都灭在此地。但耳边的惨叫真真切切,她丝毫不敢耽搁,匆匆把文蕴推进了屋里。 不少人看见他们进了屋,也纷纷进来。 “来这边,我们从窗户这里出去。” 关键时刻,文生的脑子无比好用。他知道这么多人困在一间屋子必然危险,还不如先跑。 他探身打开窗户,正要转身扶文青的时候,身上一轻。仔细一看,他竟直接被人抓着衣领带了出去。 蒙脸的黑衣人一刀封住窗户。 文青揽紧文蕴后退了两步。 昏暗的屋子里,她面白如纸,轻轻喊了一声:“爹。” 文生面朝着她被带走。 “文青,快躲好——” 好字还没完全落下音,黑衣人将刀背拍在文生的脖子上,沉声道:“闭嘴!” 文青咬住唇,将文蕴完完全全地挡住。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攻击我们?” “是啊,我们跟谁都没有仇恨,他们这么做,只是单纯地为了屠戮吗?” “不,是不是我们中间有人跟他们有仇?” 像是验证他的说法似的,窗户外,那个黑衣人道:“将你们中间的黑衣男人交出来,我们便放你们走!” 第二十六章 搭救 黑衣男人? 谁穿着黑衣? 借着窗户口透进来的清光,所有人都带着警惕心打量自己身边的人,生怕自己因为这个人就送了命。 文青和文蕴退到了人群偏里面的地方。 她和文蕴穿的是黑衣,但她是女人,文蕴是孩子,都没有嫌疑。 那会是谁? 人声密集,谁的话都听不清,屋外的男人也等得不耐烦了,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衣人便都举起了弓箭,有人还准备上火箭。文生冷静下来,小声道:“大人,你们这是要找什么人哪?他又是如何混到我们中间的?我们竟都未曾发现!” 黑衣人冷冷睇了他一眼,还是两个字:“闭嘴!” 文生知道不能急,逼急了狗还会跳墙呢。 他额上全是冷汗,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他继续放低姿态:“大人,不如这样,你放我进去,我帮你把你要的人找出来,如何?” 黑衣人才有了兴趣,“真的?” “绝对是真的。” 黑衣人谅他进去也翻不起风浪,还省得自己身边多一个危险,他让文生进去,又交待了一遍那人的具体样貌。 远山眉,桃花眼,薄红唇,俊俏容。长身玉立,风姿绝世,天地难寻。 文生暗暗地想,这到底是妖孽还是罪人?瞧这话,都快把人捧上天了! 不过他是不会问出来的,找死的事情他做得多了,但今天他不想找死,文青和文蕴还等着他保护呢。 文生转眼想起来文青的伤,回头又道:“大人,我女儿刚刚挨了一记飞镖,镖上似乎有毒,您看……” 黑衣人皱着眉,从怀里摸出来一小瓶解药,径直丢给他,顺便警告他:“你若是没把人找出来,我就让你跟你女儿都死在里面。” 文生应景地露出一脸害怕,点头弯腰往后面退。“是是,我会找到他的。” 他翻身从窗户里进去。 文青早就看到他了,这时正要迎过来,上衣摆却被人一拉。她以为是文蕴,就势牵了他的手道:“文蕴,不怕,我去……” 她倏地反应回来,这分明是男人的手! 文青用力甩开对方,冷着脸旋身,正准备给对方一拳,却当场愣在那里。 这人……绝对是外面要找的那个黑衣男人! “爹——” 男人眼疾手快,伸手揽过她的脖子,将她锁进自己怀里。他埋首在她脖颈间,那只手从腰间环绕而上,径直按在她的左肩处,温热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带来滚烫的触感。 他另一只手揽紧她的腰肢,几乎与她密切相贴。 文青被闷在他怀里说不出话。 这男人比她高,身材比她壮实,她死死地被他按住,脸埋在他胸膛里都喘不过气。 特么的,这简直是杀人利器! 他是不是想直接闷死她? 文青抬手推他,发现推不动后,她直接掐他腰间的肉,抬脚用力踩向他。 男人闷哼一声,竟然直接挨了下来。 而后,他慢慢往后退,隐入室内最昏暗的地方。 文生没看到文青,却找到了文蕴,他问:“你娘呢?” 文蕴摇摇头,“我一转头,她就不在了。” 文生身形顿了顿,耳边忽然多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大家别急,也不要吵了。我们一个一个来检查,穿黑色衣衫的男人都站出来!” 是王苗。 文生抱起文蕴,二人一前一后地找着文青。但大门被合上了,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窗户那头透过来一些光,很多地方根本看不清。文生抱着文蕴一处一处去找,而那边,王苗天生有领袖气质,很快就把所有黑衣男人都找了出来。 “就这些人了吗?大家再看看,是不是有遗漏的?”王苗皱着眉道。 她同样看得出来,这些人都不是外面人要的那个黑衣男人。 “还有文生!” “对,文生也穿着黑色衣服!” 王苗觉得哪里古怪,还没说什么,文生已经面色平静地站在了他们面前,他一字一顿:“外面的人知道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也对,文生刚刚就从外面进来,那些黑衣人一定知道他不是那个男人。 叫嚣着的人都沉默下来,王苗转回头,看着眼前十三位黑衣男人,这倒是难办了,总不能让他们都出去吧,万一被误杀了怎么办? 这些人同样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不想死在外面,都说不是自己。王苗不能全信,但此刻,她的确有想过把他们都送出去。 死十三个男人,就能保住在场的所有人,跟所有人一起死,哪个更好? 王苗咬住牙龈,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 “时间到了!你们要是不交出人,我就直接放箭了!三、二——” “等等!” 王苗深深看了一眼文生,他还抱着文蕴在找文青,嘴里喊着那个本就温柔的名字,目光专注极了,好像他们丢失了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她站直身,腰背挺直,淡声道:“这是所有的穿黑衣服的男人,我让他们从门这边出去,你们派人过来检查,可行?” “好!” 那人显然是头头,只一个飞身就越过了屋顶,落在门前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沉重的大门被打开,光线铺陈,映着空气里浮动的微沉,竟有种让人无法言语的庄重肃穆感。 王苗站在十三个男人面前,轻轻道:“如果你们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我会保你们平安。去吧——” “文青!” 文青就站在大门往左的最里侧,只是她浑身僵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眼神里的意思。 我背后有人。 “哗”的一声,人潮退去。连那十三个男人都迅速往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文青身后的黑衣男人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文青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想做什么,他又是什么意思? 刚刚不是想直接闷死她吗?后来他又松了手。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他似乎预料到会被发现,更是刹那离她三步远,但身后那锐利的刀锋让文青不敢乱动。 “文青……” 文生颤抖着声音往前两步,文蕴及时制止他:“阿公,他会伤害娘亲的!我们不要靠前。” 文青听见身后人的低笑声:“你儿子挺聪明。” 文青强行定下心神,僵着脖颈问他:“你想做什么?” “我要离开。” 文青沉默,亡命之徒,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是——他身上的茶香混着禅香味还萦绕在鼻尖,而他真的是亡命之徒吗? “怎么还不出来?” 台阶外,黑衣男人站着等了一会儿,见里面还没动静,不由出声催促。 王苗脸色微白,道:“他在门后面……” “还有一个无辜的女人”这句话还没出声,黑衣人已经扬起披风,拔刀而来。 第二十七章 恭敬不如从命 风声呼啸,迎面而来的力道锐利厚重,文青已经察觉到他这一刀劈下的结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她还挡在男人的面前,她必定会死。 然而男人的手迅速环过她腰间,一边圈住她的身体一边飞转手中的剑,冷光璀璨,雪白的剑身上男人的面容一晃而过。 “噌”的一声,刀剑相抵,两个男人的目光撞到一起,电光火石间,文青被一股大力扯开。 “滚远点。” 她不知道是谁说的话,被甩到地上的时候她磕着了肩膀,骨头碎响,疼痛蔓延到四肢,她瘫在地上根本不敢动。 “文青啊……” 文生放下了文蕴,小心地蹭了过来,几步处的两人刀光剑影遇神杀神,他抖着手把文青扶起来,二人匆匆逃离这危险的地方。 “娘亲——” 文蕴小步上前,被文青用没受伤的手推着往回走,三人找了墙角坐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身边的村民也是同样惊恐,生怕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都躲在最边上,谁也不敢说话,就怕打扰了那两人,导致他们的生命也受到威胁。 只有王苗过来找文生。 她弯腰蹲下来,压低声音道:“文家妹子,你可有受伤?” 文青摇摇头,用力按在她的手背上,让她坐下。 “别乱动,他们过来了就直接趴下,不会伤害到你。” 王苗一怔,轻轻问:“你这是……” 文青道:“我不会害你的。要想活命,就放低姿态,他们是上位者,不会将我等蝼蚁放在眼中。” 王苗眼底亮光一闪而逝,她点点头,挨着文蕴也靠在墙边上。 文生拿出了黑衣人给他的解药,正要往文青受伤还中毒的那只手上涂,被文青制止。她皱着眉问道:“会不会是假药?有毒吗?” 文生还真没想这个问题。 他举起药瓶,放在鼻尖嗅了嗅,味道虽然刺鼻,但没有奇怪之处。但凡毒药,总会有些特别。 他思忖片刻,抬眉犹疑道:“应该不会是假药吧?” 文青垂目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大半肌肤都变成黑紫的颜色,逐渐蔓延到了手臂上方,她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也罢,死马当活马医罢,反正都是死。 “爹,你涂吧。” 文生听了,还有些犹豫,“要不我再找那位大人问问,看看这是不是真药?” 文青:“……” 她忽而抓过文生的手,倾覆瓷瓶,透明的粘稠液体全部倒在了手背上,一阵刺痛蔓上心头,她绷着脸忍下,瓷瓶也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但在刀剑相交的声音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文生一直端详着她的手,直到看到深沉的颜色褪去,他才慢慢舒了口气。 王苗也皱着眉看向这里,张张唇想问什么,但还是忍下了。 她没有受伤,解药又才那么一点,被文青用完了也是理所应当。 文蕴同样紧张地靠着文青,小手牢牢抓住文青的衣袖,还往她那边倾。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登时就撞到了文青手臂上。 她正要笑,眼前却忽然逼近一道白光。所到之处,人群退让,最后那柄剑堪堪停在离她鼻尖一寸的地方。 那剑却不是要伤害她。 男人旋身回挑,将黑衣人的刀锋引向另一处。 文青额前的一缕青丝缓缓落下,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在那一刻看清了男人的真正面目,之前覆在他面上的是人皮面具,现如今她看见的是他风华绝代的模样。 只有这一个词可以形容,并且好看到天怒人怨。 文生心里同样惊诧,这个被追杀的男人竟然是他们昨天回来路上看到的那人。 沈越之。 他们是不知道沈越之的名讳的,只有黑衣人讽刺地笑了一声,逼近沈越之:“沈越之,你果然护着她!” 沈越之轻勾薄唇,“薛岳,你有胆跟我到外面打吗?” “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一个两个都有着极其俊俏的身手,眨眼间就离开了这逼仄的空间,屋内的气氛瞬间放松下来,文生去扶文青,边走边道:“我们这就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走,先去成鹰那里一趟。” 文青的左手痛得紧,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骨头断了,点了下头跟着文生走。 文蕴亦步亦趋,他胆子还是小,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时知道应该保持沉默,至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王苗被撇在原地,她抬眼望了望他们离去的身影,身边又多了几个女人在叽叽喳喳:“小妍他娘,你没受伤吧?” “你怎么还跟文生家说话呢?还给他们豆子,值得吗?” 冷不丁有人这样抱怨,王苗忽然之间就懂了自己疑惑的地方在哪儿,她快步挣脱这些人的陪伴,跟上了文青他们的步伐。 “你们不是抓到了人吗?怎么还不让我们走?我们都是村民,又没做什么错事。” 出了昏暗的屋子,乍泄的天光照进人的眼里,王苗轻眯眼眸,眼珠漆黑如墨,倒显得人比寻常的村妇要难以捉摸许多。她抬手挡在眼前,明眸看向前方。 二十多人全部围在屋前,统一的黑色披风,内里是百褶宽袍长衣,腰间垂下的一缕穗子随风而扬起,从青色到绿色再到红色,等级依次递减,王苗悟了——他们是乔装打扮的官兵! 黑衣人握着腰间的剑柄,蒙脸而行,挡住了所有的出口。文生也急得团团转,不停跟他们求情,但冷面修罗们全都不以理睬。 屋顶传来踏步的声响,王苗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人打到上面去了,怕就怕屋上的瓦片落下来,把这里面的村民给砸了。 她朝里面看了眼,不少村民都犹豫着要不要出来,他们又怕受伤,又怕被困在这里。 “大人,我女儿受伤了,我想带她去看大夫,求你们放我们出去吧。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我们都是村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文生朝黑衣人如此说着,语气是文青从没有见过的凝重。她的目光只停留在文生面上,是以没有看到,文生的腰从始至终都不曾弯过。 文蕴也扯着文青的衣袖,欲语还休。 “小心!” 耳边风声呼啸,文青只觉身上一沉,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住她,大手直接捞住她的腰肢带她直上屋墙。 她来不及回头,锐利刀锋从她耳边滑过,又割了她一缕头发。 第二十八章 毁了她 “文青!” 文生目龇欲裂,高高伸出的手徒然落下。 文蕴也抬头望着她,晶亮认真的眼神让她有一瞬间的走神。 其实这双眼睛,也像那个人,不是吗? 但很快,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回神,身下却踩了个空,沈越之挟着她的腰一路疾行,也没放下她。 “你做什么?” 沈越之没时间跟她解释,他也搞不懂,薛岳为何要针对这个女人?他知道一些什么?还是说,他以为他觉得文青对自己很重要? 他眼神沉凝,忽而听见身后的躁动,余光扫过去,才发现文生跟那些人闹在了一起。 王苗也说动了大部分村民,反正他们无罪,闯出去也没事,是以他们一起冲了出来,胆小的便留在里面,但大部分男人都开始跟黑衣人闹。他们是村民没错,手无寸铁,但这不代表他们就如待宰的羔羊。 文蕴在人群的推搡之中挤了出来,他迈着小短腿,沿着院墙跟着沈越之和薛岳一起跑。跑不快,他便憋着一股气,拼命往前迈动腿,他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能跟丢了,跟丢了就再也找不到娘亲了。 文青被颠地难受,沈越之又掐着她的腰,她很快就想吐了。 沈越之像是提前知道她的想法,脚步一错,飞檐走壁起来,虽然他不会被她吐一身,但浑身被吊着下坠的重力更加重了文青的呕吐。 薛岳追得紧,眼前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皱紧眉,这沈越之难道不喜欢她吗?为何任由她吐? 要怪还就要怪沈越之时常往文青身上飘的目光。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反正薛岳至少看到三次沈越之看向文青,他不管那目光里写满了的是担心还是好奇,他只知道,沈越之一定跟文青有关系。所以他才两次都把刀挥向她,第一次被沈越之挡了,第二次还是让他救了她。 但看他们的相处,似乎他们又从不相识。 薛岳心里想着事,步伐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些许。刀客心里永远不能有牵挂,不然,一定会成为他人的剑下亡魂。 他沉下眉眼,提了口真气,飞身出去。 文蕴再转过一个弯的时候,就到了大门前,而薛岳和沈越之的身影全然不见了。 他心里着急,却有一个声音在他脑中道:“左边。”那声音像是他自己的心声,因为完全藏在他脑海里,关键时刻才会蹦出来。 文蕴立即往左边跑。近来天气暖煦,泥土都硬邦邦的,他走得稳当,望着眼前的空旷追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赶到了。 只见平野之中,杂草丛生,远方山脉为背景,眼前两道黑色身影不断交缠,分离,交缠,再分离。刀剑无眼,最中间还夹了个文青。 她中午什么都没吃,更吐得差不多了。这突然杀出来的沈越之和黑衣人叫她心生厌烦,她十分想把沈越之给推开,但她不能这么做,她的命跟沈越之拴在一起。要是沈越之败了,在荒山野岭中,这黑衣男人说不定也会把她杀了。 前六次都成功穿越,但不知道第七次,头身分离之后,她能否安然回去? 但至少,这个文青是活不下来的。 文青咬着唇,忍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水。脑中却灵光炸响,她……不会是怀孕了吧? 她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文蕴的爹还没找到,她就又要有一个小文蕴了? 沈越之偶然瞥过她一眼,望见她便秘一般的神色,动作便是一滞。虽然他很快再次举剑,但还是让薛岳捉了个空。 沈越之僵在当场。 刀尖有倒钩,冰冷的锋利的刀身刺进来,他手腕便脱了力,虚虚软软地垂下剑,桃花眸里满是冰霜地盯着眼前人。 薛岳抽回刀,道:“沈少爷,是我逾越了。待你回去,少主会……”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小腹处穿透了一柄小剑。 “沈少爷……” 沈越之勾起一声冷笑,“怎么不叫沈越之了?薛岳,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就是想借这一次机会,报上回的仇。” 文青离得近,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一柄小剑是如何穿透薛岳的身体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她只想起这一句话,眨眼间局势又突变了。 薛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包药粉,兜头砸了她和沈越之一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药,文青立即屏住呼吸,但还是吸入了一些药粉,她觉得胸腔有一些刺痛。 沈越之已经远远退开,他也失去了大部分真气,踉跄几步,竟然揽着文青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去之前,已经把文青提溜到了自己身前,于是文青把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她费力撑起身,刚要翻下去,冷不丁撞进他水光潋滟的桃花眸里。 文青以为自己定力很强,可那一刻,被他暗含关切的眼神一望,她的心跳竟然加快了两拍。 她面无表情地翻倒在一旁,摊着不动了,刚刚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更清楚,要是让人看到她和沈越之叠在一起,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文蕴扒着大石头,见状就要出来,但薛岳在此时拔出了身上的剑,步伐微沉地走来。 他想了想,先按兵不动。 薛岳的面巾早就在路上被摘下了,他笑得有些阴沉,右脸侧的疤痕触目惊心。 “沈越之,中了我独创的七复散,你也别想能活得长久。与其日后在冷雨夜里承受蚀骨钻心之痛,倒不如我今日了结你,也省得你再祸害良家女子。” 沈越之喘了两口气,气质却仍旧清冷淡然,他漫不经心地道:“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她,你还想让我背这个黑锅多久?” “闭嘴!” 薛岳脸上青筋暴起,猪肝红的颜色让文青看得都觉得心里闷,这薛岳是在找沈越之寻私仇?唔,八成还是感情的问题。 “沈越之,要不是你,心儿怎么会死?” 文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居然还真的是感情问题。心儿是谁?薛岳妹妹?还是他喜欢的人?沈越之长得不错,也无怪乎女人会喜欢他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不料薛岳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喜欢她,那我便先毁了她!” 他阴测测一笑。 文青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 黑影 文青咽了咽喉咙,轻轻道:“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他。” 薛岳已经疯魔,哪里会听她的解释? 眼见着薛岳要把手伸向文青,沈越之忽然一拍身下,借助土地的力量弹起身,左手持剑,一剑封喉。 薛岳瞪着眼睛定在原地,死前有太多的不甘心和惊讶,他无法瞑目。 那具失去生命气息的身体倒在一旁,沈越之什么表情都没有,转身拉了文青起来。余光瞥见她讶然的表情,他忽而一笑,恍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还隐约听见了高山流水的乐章。衬着眼前这人,她只有一个想法——颜值果然是正义。 “这毒没有解药,你跟我走,我替你解毒。” 他如是说道。 文青漠然摇头,“放我走。” 沈越之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不解。 沈越之盯了她半晌,唇角一翘,施施然松开扶她的手,背身离开。临走前,他抛下一句:“我在山顶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文青:“……” 神经病啊。 文青按照来时的路回去,也不指望能走上正确的路,只要不偏离总方向,多绕些弯子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却不想走过一块大石头边上时,里面窜出一个小娃娃来。白的肌肤,黑的衣衫,扑了她满怀。 “文蕴!” 文青弯腰扶住他,替他摘去头上的草,轻声问:“你是如何找到这儿的?” “娘亲,我跟着你们来的!” 她回头看了眼沈越之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只有一具尸体。文青觉得有些抱歉,文蕴还小,却让他见到了血腥的一幕。最难得的是,他好像并没有被眼前景象所惊吓,依旧纯净微笑。 文青摸摸他的脑袋,眼神温柔道:“你记得回来的路吗?带娘亲一起回家,好么?” “昂!” 文蕴小心地牵住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问她:“娘亲,你的手还疼不疼?” 他知道文青的左手碰不得,便牵了她的右手。如今更是眨巴着大眼睛,眼底盛满了关怀。 文青觉得心里温暖,温声道:“不疼了。” 文蕴点头,“嗯!我们去找阿公。” 这一场看似闹剧的追捕结束了,文青和文生会合,他提着成鹰那里拿来的刀,气势汹汹的跟文青撞上。然后那柄足有五斤重的刀落在了地上,文生冲过来抱住文青和文蕴,眼泪盈盈的模样瞬间让文青的所有表情柔化。 “爹,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文生带着他们回去,连王苗那边也没说,三人翻过山丘,回了家就先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文青只能动一只手,切菜洗菜炒菜都是文生包揽,她只是在旁边复述做菜步骤。做菜还是要靠天赋,至少材料和步骤一样,文生做出来的味道还是跟文青的有差别。 但也已经不错了,文青吃完了饭就想睡觉,文生把碗筷往厨房一放,愣是把她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带她去看山里面的赤脚医生。 文蕴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全程都跟个小尾巴似的。 大夫看过了文青的手,断定是骨折,拿了些药草捆在一块,叮嘱文生回去把药草碾碎了连带着汁液敷在文青手臂上。文生忙不迭地点头,回来的时候念及路途漫长,还想背文青回去。 文青看了他后背一眼,默默从衣衫里掏出了一包药,她道:“爹,这是我方才跟大夫要的可以治跌打损伤的药,你回去也敷一下吧。” 文生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跟大夫要的?我怎么没看到?” 文青沉默,不光文生没看到,文蕴也没有注意到她从他鼓鼓囊囊的前胸衣衫里掏了一袋干果出来,给文生的药就是用那包干果换的。 大夫有个女儿,而且喜甜食。弥漫在房里的香甜气味混着奶香,文生大大咧咧没闻出来,她却闻到了,才趁着文生出去解手的时候跟大夫换了包药。 要不然文生准得闹,他舍得为文青花钱,但不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 文生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气,摇摇头背过身,感叹一句:“女儿真是长大了。” 文青:“……”她刚刚一瞬间还以为他是要骂她败家女!! 不过药已经买了,文生接过药包,唇角忍不住上扬,心情愉悦地走在前面,连人都飞扬了起来,还唱起了歌。 文蕴边听边笑,大声道:“阿公,你唱走调了!” 文生回眸,容颜苍老,眼神却熠熠,“那你来一个。” “好嘞!” 文蕴还学着大人模样清了清嗓子,唱着最普通的山歌,却趣味十足,连跑调的方式都像文生。 文青扶额,当下却笑了一声。 “我来教你们吧。” 她原先读师范的时候,辅修过音乐系的专业,听了两遍就发现文生和文蕴的错误地方在哪里了。文蕴和文生跟着她唱,很快就找回了感觉,一路放歌,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了家。 天色还早,文生在碾药,文青简单地梳洗了脸,用湿巾抹了把身上出汗的地方,正等着文生送药来,她余光之处却闪过了一道黑影。 “谁在哪儿?” 文青将脱到腰侧的衣服穿好,遮住红色肚兜,拢着衣襟过去。 室内是昏暗的,她夜视能力不太好,只依稀看得清眼前的一些地方,再往黑暗处走了走,她将立在墙边的钉耙打下来,握着木棍的一头拖着钉耙过去。钉耙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而黑影最后一次闪现的地方也发出了一些声音。 文青确信有小偷进了屋。 只不过她家这么穷,对方还来偷,也是蠢。 “爹!” 她忽而扬声道。 那人再也耐不住,飞身出来,伸手就要捂住文青的嘴。 文青瞬间扬起钉耙,带着锋利粗钉的一头直朝他面门而去。她这一击至少出了七分力气,不把对方给耙死,她还真出不了这口气。 敢偷到她家头上来,不要命了是吧? 男人悚然一惊,想要往后退已经来不及,结果硬生生跪在了文青面前,才勉强与钉耙错身而过。 文青打了个空,她很快撤回力道,用钉耙的垂直面将男人杵在地上,他惊讶于文青的大力,一时之间也挣不脱。 “你是谁?” 文青只隐隐看清了他的面目,她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男人嗫嗫嚅嚅,她再用了一份力,钉耙将男人压得喘不过气,他咳嗽了两声,断断续续道:“是我,是我……” 文青听出来了,就是那张老三。 她气急反笑,昨儿偷人没偷成,今天又想来占便宜是吗?这男人,她今天还真要好好修理他不可! 第三十章 揍张老三 文青是不会跟他客气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她定当七倍以还。 她手上再使了两分力,钉耙几乎将张老三打进地里,他张开四肢瘫在地上,连气都喘不了,只瞪着一双跟米粒似的小眼睛看她,眸中满是怨毒和不甘。 文青最是烦这种小人。不斩草除根,他们还会卷土再来。 但如今,她不能杀了张老三。 “爹!” 她又喊了一声,文生这回听见了,放下药杵起身,正要习惯性地把手上绿色的汁液往上衣一抹。动作却是一顿,文青洗衣服不容易,要是弄脏了,她肯定要洗很久。 他垂下手,到大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匆匆将手冲洗干净。 “文青,怎么了?” 刚刚文青打了水进去擦身,房门还是紧闭的,文生怕她没穿好衣服,还站在门外等候。 文青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吼出一声:“家里进贼了!爹,你进来。” 一听是进贼了,文生再也不顾什么,生怕文青在里面挨了那小贼的欺负,用力推开门进去,当即就环顾四方:“贼在哪儿?让我来,我用钉耙耙死他!” 张老三:“……” 这脾气跟文青倒是如出一辙。 文青压下喉咙的麻痒,没有咳嗽,淡淡出声:“爹,就在你眼前。” 文生低头一看,嗬,躺在那里的男人不是贼是什么? 还巧,文青已经用钉耙耙倒了他。文生开始挽袖子边走边骂:“小贼,敢偷到我文生头上来,胆子不小啊!说,你拿了什么东西?都给我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文青沉默,她果然是文生的女儿,二人连想法都如此相似。 她让文生拿绳子来将张老三捆住,她就坐在一边喝茶,将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她道:“爹,我们把他吊在村口那颗大槐树上吧。” 文生一怔,“吊脖子?” 文青笑了一声,“吊脖子会死人,你绑住他的手,将他悬空吊在上头,能做到吗?” 文生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手下更是往张老三头上一呼,怒骂道:“小贼!我女儿说了,要将你暴晒三天三夜!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做贼,我就直接砍了你的手!” 张老三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又被文生打了一巴掌,心里那个气的,直在心里念叨:“文生,你别等文尧回来!老子跟他一说,保准让你在村里混不下去!” “嘁,还不说话,挺有脾气的啊!” 文生一举将他拖出昏暗的屋子,借着日头,他脸上的刀疤一清二楚。文生还想再骂,一瞬间就失了声,瞪大眼睛看向文青:“他他他,他是……” 文青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轻轻吹开袅袅雾气,喝了一口滚烫的水,十分淡定地道:“张老三。” 文生手一抖,张老三就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跟一块砧板上的肉似的,动都动不了,更别说挣扎着起来。 他暗暗道:“文青,文生,老子记住你们了,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跪在我面前喊我爹!” 文生回去找文青商量,毕竟这小偷不是别人,是村长家的亲戚。却不想径直踩过了张老三斜倒在地上的身体,文生被绊得一趔趄,回脚就是一踢:“蕴儿,你又在地上乱丢东西了,等会让人踩着了摔跤怎么办?” 张老三闷哼一声,死死咬住了牙。 “啊,是张三弟!” 文生惊呼道。还伸手想拉张老三起来,结果半路脱了力,又是“啪”的一声,张老三面部着地,摔了一个鼻青脸肿。 还因为他紧咬着牙根,张老三嘴里磕出血来,晕乎乎的金光在他眼前炸开,他就差晕过去了。 文生紧张地手足失措,小心翼翼地问张老三:“你,你没事吧?” 张老三就差破口大骂了,但他骂不出声,喉咙里不知道卡了什么东西,从刚才开始他就说不出话。看来是文青的力道太大,导致他一口气堵在气管里,一张口就满是血腥味。 文青看着暗笑,文生看着傻,但抵不过人家扮猪吃老虎啊。看来这六年,她和文蕴应该过得不错。 “爹,你过来吧。” 她怕再折腾下去,张老三满口的牙都掉光了。 文生蹑手蹑脚地过去,特地避开了张老三,生怕自己又把他给伤了。 但他这么做,张老三才不在乎。他不管文生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文生伤害了他,他就一定要报仇! “文青,咱们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文生坐下来,神情有些担心,对面的文青却挑眉道:“算了?爹,你能担保他这一次吃了亏,下回他不会寻仇吗?” 文生呐呐不言。 其实他们都知道,不可能的。惹了小人,就跟埋了个定时炸弹在身边一样。还是无限期的那种,炸了一次还会炸第二次,只要不根除,还会有第三次。 文青看着张老三冷笑,道:“爹,你兴许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去洗衣服的时候,他想强行欺负我。” 文青这话说的隐晦,但文生立即就明白了。 于是,他炸了。 “他敢做这样的事情?” 文青扬眉点头,一派诚恳。 “爹,你就说怎么办吧。” “打死!打死打死!” 文生说着就起身,拿了钉耙往张老三身上锄了两下,张老三一口气没喘上来,脑袋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登时就晕了过去。 “好了,爹,把他吊村口去吧。” 既然无法制止小人寻仇,那就任他放马过来吧。但是非恩怨她要撇清,她要让村里人看看,张老三才是那个坏人。不光如此,她还要广告所有人,文生家不好欺负,谁都别想骑到他们头上来。 为了日后的生活,文青只能强行出头,她敛下所有表情,望着茶杯里升腾而起的热气,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文生也是毫不客气的,将张老三放倒在地上,一路拖到村口,不少村民都看了过来,指着文生小声咬耳朵。 “文生,你这是?” 迎面走来的人惊讶问道。 文生停下拖行的动作,沉静地回了句:“我家进贼了,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对方不再说话,只是看看被拖出血迹的张老三,看文生的眼神有些同情。 “文生,你……好自为之吧。” 村里的人大都讨厌张老三,他调-戏村妇,好吃懒做,还喜欢指手画脚。但是架不住有人护着他啊! 而那人,明日恐怕就回来了吧? 第三十一章 治愈的奇效 “成了!” 文生拍拍手上的灰,笑得很得意,眼前这人被他五花大绑,手和脚都往上捆住,从树上吊下来一根绳子绑着手脚缠绕的一端,稍稍一推,这人还就跟秋千似的飞了起来。 张老三只觉身下一阵悬空,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地面离自己竟如此之高。 他吓得哇哇叫起来,正想伸手找一个支点,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到了身后。不光如此,浑身下坠但又被吊着不能往下的痛感撕裂着他,他还惊诧地发现,自己的腿也被绑住了。 如此扭曲的姿势,就跟一床被单里掉进了人似的,四个角勉强撑着,最中间却隆下来。 张老三欲哭无泪,他这是得罪了什么大佛哟? 文生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眼里一道精光滑过,他温声道:“张老三,这只是小惩罚诫,你要是再回头欺负我家青儿,下一回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张老三哑然。 他无法想象,一向温厚老实的文生会这么威胁他。而且,那一刻文生的眼神让他相信,如果他再对文青下手,恐怕下一回就是断手断脚的危险了。 张老三噤声,紧紧闭上了眼睛。 文生知道他的脾性,此刻张老三屈服了,但不久以后,他一定会回来寻仇。 既如此,就按照文青的心思,先给他一次狠教训。下一次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人生多几个极品,还多了一些调味剂。 文青要是知道大摇大摆走开的文生时这种心思,一定会愤怒,敢情文生觉得斗极品很好玩,呵呵,他咋不上天呢? 待到文生走后,张老三立即就让不远处围观的人来放下他。谁料这话一出,人群哄一下就散了。 谁都不想趟这浑水,再说了,文生也给他们出了气,叫他张老三天天欺负这个欺负那个,这下好了吧,该! “你们都给我等着!等文尧回来了,我非给你们一次狠狠的教训不可!” 村长是全村统率,生产生活都由他做主,文尧手上的权利大,但也很少因公徇私。大多是包庇着张老三的所作所为,村里人敢怒不敢言,但今日文生给他们出了这口气,他们对文生还多了一点好感。 那个忠厚人都会被气成这样,由此可见张老三做的事情是多么过分! “小妍她娘,你在不在?” 趴在石桌上练字的文妍抬眸看向大门边探出头来的男人,眼眸里一片湖水般的宁静,看着就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我娘还没回来。” 男人心里一动,正要上前一步,却听得文妍朝屋里喊了一句:“竹哥哥,有人找娘,你出来一下。” 男人登时有些尴尬,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屋里出来了人,是个穿着浅青色长衫的男子,他尚未到弱冠之年,因此一头青丝只是用黑带绑住,睿智高挺的额头之下,一双眼眸清透淡然,气质果然像了他的名字,如竹风姿,筋骨秀雅。 他未语先笑,眼眸微弯,“根二叔,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等家母回来了,我会将原话转告与她。” 男人只觉局促,在这样清秀的男子面前,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那点龌龊心思更是瞬间被杀了个干净。 他过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文竹,张老三被,他被吊在了村口,你们过去看看吧。” 文竹微怔,和文妍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疑惑,文竹问道:“怎会……” 男人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是文生做的。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匆匆离去,文竹回身看向妹妹,温润出声:“要去看看吗?” 文妍撇撇嘴,手下落笔有力,她边写便道:“不去。八成是三叔又做了什么坏事儿,我才不要做扰人好事的坏人。” 文竹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啊,别让爹知道就行了。爹一向护着三叔,说不定会大发脾气。” “他发个什么鬼脾气,三天两头不着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外面有了人呢。” 文妍小声嘟囔着,认真写下昨儿娘亲教她写的字。 于是她丝毫没有看到,站在她身侧的文竹面色一变,竟有些复杂难言。 转眼间,文生回了家,他继续捣草药,文青躺在竹床上休息。文蕴蹲在文青身边的大树底下研究小动物,文青瞥了眼,从始至终都没打扰他。 文蕴这个年纪的孩子,创造力和敏锐的思维很重要,必须着重发展,所以文青才不管他每天都在做什么。 只等家里的情况落定了,她才准备教他写字念书。只不过现代那些知识,还不知道能不能用来教他,文青仍旧在思考。 “药好了,文青,你拿去敷上吧。要是一个人敷不了,就叫蕴儿进去帮你。” 文青接过那一包味道浓重的草药碎,进了屋把衣服一脱,直接就盖在了肩胛骨处,自己单手将布带一缠,就这么处理好了。 她正要将衣服穿上,眼前的高高柜子上掉下来一个东西,她下意识就伸手去接,却不料肩头又被一砸。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抬手按住那原先还没有受伤的肩膀,心里一沉,这下好了,两只手都动不了了。 然而,文青却发现了另一件事——她骨折的地方,似乎没感觉了。 文青揭开药包,那里的青紫都全部退了下去,再活动一下手,竟然完全自如,就跟没骨折一样。 她看向药包,难道这是神药? 文青把药包往刚刚被砸的肩膀一按,等待的过程中,她屏住了呼吸,有些小心谨慎的意味。 稍后,那边肩头的疼痛逐渐消去,文青神色一缓,再拿开药包,肩头除了有些深绿色的汁液以外,干干净净,红肿都消了。 “难道这真是神药?” 文青喃喃着把药包放在桌上,准备等会给文生敷一下。而现在,她将布条一卷,把身上的草药汁液擦了,重新穿好衣服出去。 “爹,你把衣服脱了,我把这药给你试一下,这药似乎有奇效。” 文青一出来就说了这话,文生略略一停,眸底暗光一闪,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真的吗?你的伤好了?” 文青给他活动了两下手,果不其然。 文生笑嘻嘻地把上衣脱了,昨天的伤已然加重,都红肿了起来。文青看着心里不好受,小心将药包敷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文生默默道:“文青,我感觉没什么用……” 文青揭下药包,红肿依旧未退。 文青不解。 难道……是她的体质原因? 她拥有治愈自己身体的能力? 第三十二章 泪光 文生睁大眼睛望着她,眸里装满了无辜和不解,文青掩饰性地将手卷在唇边咳了咳,清声道:“看来这药的功效已经过了,爹,我这就去跟大夫再要一副。” 说着就要走。 文生连忙喊住她,道:“算了算了,我看是你的身体好,这药才起了辅助作用。我一个老头子,身体早就垮了,灵丹妙药也好不了。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文蕴做糖葫芦吗?现在离晚饭还早,给蕴儿做一点零嘴儿,也能助长一下身体。” 文青应了,将药包卷成一团丢进簸箕里,文生还研磨着他的药,专心致志的剪影让人心里安定下来。 文蕴依旧在观察那一堆蚂蚁,一时之间竟无法自拔。 就像地球上的星星那部电影一样,在孩子眼里,简单的色彩也能开出一朵绚烂的花。文青充分尊重孩子的发展,也不出声打扰文蕴。 她在柜子里找了找,昨儿就发现糖包只剩一点点了,如今也只能全部用掉。她以二比一的比例将水和糖下锅,待到糖汁浓稠了以后,又将糖葫芦全部往锅里一倒,最后用了筷子一个个裹匀糖皮,将糖葫芦都尽数捞起放到盘子里就做完了。 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文青已然出了一身汗,她端着盘子出来,将托盘放在竹床上,又进屋倒了三杯水,招呼文蕴来休息一会儿。 文蕴恋恋不舍地回来,然而见到糖葫芦,他目光瞬间被点亮。他小步跑过来,往到他腰间的竹床上一趴,眼眸晶亮晶亮地望着文青,就差摇尾巴卖萌了。 “娘亲娘亲,这是给我的咩?” 文青笑着点头,“喝点水再吃,不然糖粘在干燥的口腔里,你会不舒服。” 文蕴猛点头,一大口一大口地喝了水,解完渴才小心地用筷子夹起一个糖葫芦。圆不溜秋,颜色还红艳,文青几乎都从他眼底看到了泪光。 她失笑,这有什么好感动的? 转而她明白过来,文蕴说过,以前的她呆板木讷,连跟他说话都不曾,又怎么会给他做糖葫芦? 这么想着,文青敛下眉来,心里忽而沉甸甸的。 文生在一边喊了一嗓子:“小青青,也给我夹一个撒~” 如此撩骚的尾音,文青抿抿唇,忍住要出口的笑声,夹了一筷子糖葫芦到文生嘴里。 一口下去,脆硬的糖皮先崩开,甜滋滋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接着,牙齿碾破山楂表皮,浓郁的果汁气就涌了出来,混着微酸的汁水,一时间倒分不清是山楂更酸还是糖更甜。 文生吃完了才喟叹一声,朝文青竖了个大拇指,赞道:“好手艺!” 文青微微一笑,摸摸文蕴的脑袋,他只吃了一层糖皮,对里面的山楂下不去口,毕竟中午的那个山楂成了他痛苦的回忆。 “是不是看着就很酸?” 文蕴听见她的嗓音,皱着眉抬头,一双大眼睛又亮又好看。 文青一笑,再次夹了一个给文生,自己又拈起一个咬了一口,一直笑眯眯地面不改色地吃完了。 文蕴咽了咽口水,又看看筷子上的糖葫芦,简直是在诱惑他吃下去。也罢,他一横心,轻轻咬了一小口。 酸气喷薄,甜味却恰好盖住了这味道,酸甜交织,成了最美的味道。 “……好好吃!” 文蕴展开双臂抱住文青,笑得眼眸弯成明月,莹白小脸天真无邪。 文青也就安心了,说实话她的确有些紧张。 “小青青~再来一个!” 文蕴松开文青,自告奋勇:“阿公,我给你夹一个。” “好嘞,蕴儿最好了!” 文青:“……” 她要是说这糖葫芦是她做的,她不是最好的人吗这话,文生会不会觉得她是在傲娇? 文青自顾自一笑,转而想起来王苗今天上午给文生的赤豆,也就是红豆,问文生:“爹,你把赤豆放哪里了?你会种吗?” “唔,在桌子上呢,我不会种啊。” 可巧,文青也不会种。 她用油纸包了五个糖葫芦,准备去隔壁花婶家问问。大腿一把被人抱住,她垂眸看去,“文蕴,你拉我干什么?” 文蕴昂着头,“我要跟娘亲走。” 其实你是想看看我要把糖葫芦送给谁吧?文青默默吐槽,但还是带上了文蕴。 敲响了花婶家的院门,来开门的是个小娃娃,跟文蕴差不多的年纪,头发都没梳,此刻正怯怯地望着文青,他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是来找我祖母的吗?” 文青稍一点头,递出了手心的糖葫芦。 白娃娃看着那一层油纸包裹的东西,下意识就躲了躲,有些害怕。 文青笑笑,道:“这里面是糖葫芦,很好吃的,你拿去。” 白娃娃摇摇头,“祖母说了,别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我要进屋了,你们走吧。” 文蕴嘬了下牙花子,立即冲了上来,“文小宝,你别这么胆小,我娘亲又不是在里面下了毒。你不吃拉倒,让我来!” 原来那白娃娃叫文小宝。 是花婶的宝贝。 那花婶怎么没出来,而是让文小宝来开门? “小宝,你祖母呢?她不在吗?” 文小宝睁大眼睛看着那包糖葫芦被文蕴揣进怀里,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凝滞。他没听见文青的问题,文青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蕴儿。” 只两个字,文蕴就咬咬唇,将糖葫芦包塞进文小宝的怀里。接着,趁文小宝发愣的空当,文蕴将身一挤,直接从文小宝和门的空隙里挤了过去,扯着嗓门就开始喊:“花婶婶,你在吗?” 文青很想揍文蕴。 文小宝跟他一样大,他喊人家的祖母当婶子,辈分都被他吃到肚子里去了吗?! 她看向文小宝,这个孩子挺瘦弱,但也不是面黄肌瘦的模样,只是缺乏一定的锻炼,看起来身子有些虚空罢了。 正要温声开口,生怕吓着了他,却不想文小宝神色有些慌张,转身就往屋内跑,他边跑边喊:“文蕴,你别叫了,我祖母病了,在休息!你不要再吵她了!” 文青神色一紧,她大步进去,顺手将门关了。 那头,文蕴本就没有恶意,此刻被文小宝从后面一扑,登时就摔了个四脚朝地。 “哎哟!你压着我了!快起开,我鼻子好像流血了!” 文青走过去,文小宝刚爬起来,又见着文蕴的母亲就站在自己身后,文蕴鼻子出了血,他很怕文青打他,刚要跑,文青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你祖母病多久了?” 文小宝抓着糖葫芦包,抿了抿唇,道:“祖母早晨就起不来,她说她想睡睡,可她到现在都没醒。” 文青手一抖,她直起身,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我进屋看看。文蕴,用手帕捂住鼻子,昂着头。小宝,你先陪着文蕴,可以吗?” 文小宝本来因为自己害文蕴受伤了就有些内疚,小幅度地点着头,靠在文蕴身边,扯了扯文蕴的衣摆,轻轻说道:“文蕴,我不是故意的。” 文蕴摆摆手,文小宝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靠近他,登时就往后边退了几步。 文青推门进了屋内,淡淡的酸腐味萦绕在鼻尖。 她皱了皱眉,走向屋内,室内一向是昏暗的,穷人买不起油灯。 一个体型厚重的人躺在塌上,一动未动,身上还盖着缝缝补补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棉被,一只手还垂在床侧,手的主人再无声息。 文青收回探测她呼吸的手,又伸手贴在她的心脏处,静静地,她的眼里涌起了泪光。 第三十三章 主事人 毫无疑问,花婶过世了。 文青不知道她是什么病症,但看花婶脸上的神情,她走得时候没有太痛苦。 “花婶,我不知道你染上了什么病,但文小宝还活着,你丢下他一个人,他又要如何呢?”文青喃喃着回头,目光看向窗外,她想起来自己。如果她也撒手人寰,文蕴和文生又要如何呢? 所以她不走。既然来到了异世,她便顺从天命,留下来好好生活就是了。 屋内,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文青叹了一声,将花婶垂在床榻边上的手捞起来,放进被子里,又给她掖好被角,轻声道:“花婶,安息吧。” 她出门来,文小宝正踮着脚用湿手帕给文蕴擦脸上的血。文小宝没有文蕴高,虽然他们看起来差不多的年纪,文小宝也不如文蕴那么圆滚滚的,而他肌肤虽然白,但却透着一种虚弱病态。 文青停在门口看了半晌。 “……文小宝,你弄好了没?这么磨叽,怪不得没有人跟你玩。” 文小宝瓮声瓮气地答:“你不也没人跟你玩呀。” 文蕴:“……”他竟无言以对! 文青咳嗽了一声,伸手招来文小宝,“你祖母不舒服,晚上你先到我家去吃饭,可好?” 文小宝仰着头,呆怔地张开唇,小声“啊”了一句,文青看得出来,他不乐意,他不想离开花婶。 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花婶了。 “小宝,听话,你跟文蕴先回我家,我稍后就来。” 说着,文青抱起文小宝,一只手拎过文蕴,将他们俩都放到了篱笆外边,才把他们都放下,转而催促他们去不远处的小屋。 文小宝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问:“我祖母醒来看不到我,会不会担心呢?” 文青微笑,“不会,我已经跟她说了,她也同意你去我家。文蕴,记得把之前买的蜜饯都拿出来,你们俩边玩边吃,好不好?” 文蕴恍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正想说话,文青用食指堵住他的唇,眼里流露出不赞同,他便把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而后,更是破天荒地牵了文小宝的手,带着他一路狂奔回去。 “走咯,吃冰糖葫芦去咯!” 文小宝赶不上他的速度,踉踉跄跄,但所幸,最后他还是站稳了。 文青看他们安全到了家,将将转身合拢破旧木板钉成的房门,大步朝村长家去了。 她没记错的话,村长家就在前头。而且看王苗今日对她和文生的态度,似乎她也想跟他们好好相处,但她家的那个腌臜亲戚就不是什么好货,文青想想就觉得心里堵,干脆就不想那张老三了,凝神思考起花婶的事情。 花婶在家中过世,留下一个孙子。而她的儿子媳妇打从五年前离开村里,就再也不曾听到他们的消息。文生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喟叹的语气文青还记得一清二楚,他们留下了文小宝,却带走了家里所有的财富,如今更是一去不回头,生死难辨。 花婶将文小宝拉扯大,靠的不仅是一亩三分地,还有给镇上人做些零工,忙的团团转。 如今花婶过世了,文小宝要怎么办? 他的爹娘若没有消息,那就得靠近亲来抚养文小宝。花婶的近亲她不知道都有谁,但总归落不到她的头上。更何况她自己这儿还有一大堆麻烦,过冬的粮食都不够,怎么还能养一个文小宝? 文青愿意给文小宝一些关照,但她也帮不了太多。 这就是人性。 帮得是道义,不帮也不受谴责。 迎面走来一些人,硬生生将她走着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文蕴他娘,你可真厉害,居然把张老三都给制服了。你倒是说说看,张老三这回又做什么坏事了?怎么惹着你了?” 女人要不是幸灾乐祸,要不就是八卦心太重。 文青淡然看她一眼,没说话。她身边的男人又道:“文蕴他娘,你这么做,就不怕张老三报复吗?还是说,你不怕他报复,因为你有法宝?” 文青别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女人瞪了瞪眼珠子,道:“文蕴他娘,你怎么不说话呢?难不成你是觉得我们不是好人?所以不想跟我们说说你和张老三之间发生的事情?苍天可见,我文唐唐向来是个老实人,你可不能瞎想我啊!” 文青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舒出一口气,说道:“文大姐,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想。现在我有急事,麻烦你们让让好吗?” 文唐唐一连“这这这”了好几下,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男人忍不住笑道:“文蕴他娘,唐唐比你年纪还小呢,你喊大姐可不对!这是你妹子!” 文唐唐赶紧应道:“对,文蕴他娘,你可别搞混了,我比你年岁小,再说了,我还没生孩子呢!” 文青不懂这俩人的思路,他们拦着自己不让走,说的话也没什么道理,她跟他们聊天,无意于是自找麻烦。 她冲他们点点头,绕过去走了。 文唐唐愣在原地,杵杵身边的男人,呆怔道:“相公,我怎么觉得文蕴他娘好像变了?” “你才发觉吗?文蕴他娘跟我们向来不说话的,如今不光说了,人还灵泛了许多。我看啊,就跟人家说的一样,她这是捡回了丢掉的魂魄,终于回神了!”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她回神了,你就高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没娶我之前,你和大兵,小洲都欢喜她呢!” 男人赶紧哄文唐唐,生怕她又跟自己闹。 却说文青找到了村长家,她先是敲了三下门,门内传来孩子稚嫩的嗓音:“谁啊?” 文青道:“我是文青,文生家的,有事情找王大姐。” 这回,王大姐总没喊错吧? 文妍放下毛笔,又掀起毛边纸吹了几口气,黄色草纸上的墨汁逐渐淡去,结成一个个印子。她看着还是不满意,浓淡没有规法,跟娘亲写的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刚想拿起毛笔继续写,接着想起门外还有个人,扶着石桌角起了身,迈着碎步过去。 厚重的木门打开,文妍没什么表情地瞅着文青,道:“你来干什么?” 文青收了笑,对这冷冰冰的小姑娘笑没有用! 她道:“王大姐在吗?我有事找她。” “我娘不在。” “那村长在吗?” “我爹明日才回来。” “村里可还有可以主事的人?” 文妍绷着小脸,冷冷道:“我三叔!” 第三十四章 疑点 文妍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族柳叶眉平淡舒展,明亮杏眸一眨未眨,盯着文青好像要把她看出一个洞来。她有着一副好相貌,是遗传了她的母亲王苗,淑雅沉静的气质显露无疑。 文青不清楚她是否在生气,毕竟张老三是他们家的亲戚,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文青这次整治了张老三,恐怕是后患无穷。 但她不会后悔,张老三那种人心术不正,死了也是活该。在这世上,人与我善意,我便将善意传递下去,从而形成善的循环。可张老三破坏了这种平衡,他是破坏者,活着也是无用。 文青忽然弯唇,倾身拍了拍文妍的脑袋,温声道:“你可知你三叔为何被吊在了村口?” 文妍冷冷望着她,也没躲,但眼神却犀利如剑。 文青从没有在孩子身上看到这种眼神,不过也不能排除有孩子天生早熟,像文蕴那种机智到逆天的孩子都存在,对陌生人心怀敌意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没有? 她笑着一一说来:“今儿我一家人去了成家村,回来的时候,张老三正在我家偷东西。他还想谋财害命,你倒是说说看,受害人是谁?——也罢,我们换个简单的比方。假若你一家人出去玩,回来时发现有人在你家偷东西,你想抓住他,反而被他打了一棍,你觉得错在谁?” 文妍没接话。 眼神却缓和了些许,她道:“你来找主事的人是要为你一家讨回公道?” “非也。” 文青发现自己看的古装剧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摇着头,重复这二字,愣是叫她说出了余音绕梁的意味。 文妍轻轻蹙眉,眼眸里终于泛起波涛,她侧身让文青进来,同时大方地打开门。文青本意不是要来做客,她是要找主事的人处理花婶的事情,见状连脚步都没动,只看着文妍。 “你不是来找主事人吗?进来呀——我哥在家。” 文妍说道。 文青终于点点头,她大步跨进门槛,原本站在门边的文妍转身朝大屋走去,她身穿水红色交襟短上衣,米白的长裙垂在脚踝,此刻捏着裙边小步迈进的走姿很是端庄。 文青不由多看了两眼,在乡野山村,文妍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礼仪? 是王苗教她的? 看来这里能人很多。 听见文妍的呼唤而走出来的文竹更是直接坐实了文青的想法。 有子如秀竹,有女如牡丹,其父母必然差不到哪里去。村长文青还没见过,但这俩孩子的母亲她却认得,那个女人虽然穿着普通,却也自有一股气质。 “竹哥哥,她是文生家的人,来找娘亲。可眼下娘亲不在,爹爹也未曾回来,想请你主持一下公道。” 原先在屋里文竹就听见了门外的声响,只是沉醉于诗书,不曾及时出来。他看向文青,眼前人倒是秀气温雅的模样,一弯薄烟眉,眼眸里光华沉淀,鼻梁高挺,红唇轻薄,是大气之象。 文竹疑惑地眨了眨眼,他似乎对文青有些印象。 王状元是不用说,村里公认的第一大傻子,文青也是个痴儿,从不与人亲近。出了那档子事后,她更是被文生锁在家里,极少出来。但她的名声文竹是知道的,他还远远地看见过文青一次。 “你是——文生叔的女儿?” 文青也暗自打量着文竹,这是个读书人,食指中指上皆有小茧,是拿毛笔所致。他的相貌是不必说,这两个孩子都像了王苗,朴实无华,但气质突出。 她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你能主事对吧?” 文竹略有些讶然,没想到文青这么直接。 见他一脸沉默,文青又道:“花婶今日过世了,留下文小宝一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愿你们能有办法。” 她说来的语气平静淡然,好似只不过墙角死了只老鼠一般。文竹微微垂眸,掩下对她如此淡定的欣赏,抿了抿唇道:“我去看看罢。妍儿,你在家里练字,娘亲也许不久后就回来了,你记着叫她过来一趟。” 文妍知道这事情的重要性,当即就应下了。 文竹背过左手走在前头,倒是省了文青认路的时间。她对这里还不是很熟,各家的人她也认不得,看来想好好生活,还是有些难度的。 “文……” 文青迅速接下:“我叫文青,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 “这……” 文青道:“不必怕,但凡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的人,都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文竹沉吟一瞬,神态自然道:“文青,你何时发现花婶过世的?又是在哪里发现的?” “约莫是半个时辰前。我做了糖葫芦,想送些到花婶家去,因为花婶有个小孙子。却不想文小宝无意间说出花婶从清晨就没醒的事情,我有些担心,便进门看了看。花婶的心跳……花婶过世了,我就来找王大姐,想让她处理这件事情。” 文竹略微皱眉,因为她说起的那个词——心跳。更因为一些模糊不清的疑点。 他向后扫来一眼,下颌绷紧,问道:“你跟花婶熟,对吗?那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发现花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话包含了两个问题,文青低下头,心想文竹是个聪慧人,她无意撒谎,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她扬起目光,定定道:“我跟花婶并不熟,她跟我爹熟,常来我家买猪肉。我之所以上门送糖葫芦,是因为我想问问花婶如何栽种红豆和另外的一些蔬菜果实。冬天就要到了,我家还没有储备过冬的食物。” 文竹再次讶然了,这女子并不是听说的那般愚笨……不,从她上门告知花婶过世的事情开始,文竹就应该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愚笨的文青了。 文竹找不出其他的疑点,只能先作罢。很快,花婶的家就到了,不远处还传来文小宝和文蕴嬉笑的声音。 文竹看过去,问道:“那是文小宝吗?” “是。” “他为何那般开心?” 文青伸手推开紧闭的门,淡声道:“生死由天定,总不能将活人离世的痛苦加诸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文竹怔住。 第三十五章 乖孩子 (先说明,这一章只有一千多字,抱歉。今天卡文卡得有些销魂,脑袋昏昏涨涨,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写了这么一点儿,请包涵,明天我会补足两千字。) 文青没有再开口,她早已收了所有表情,微蹙着眉进屋。文竹礼貌地与她隔了三步距离,但在屋门打开时,他也闻见了那股味道。 文竹下意识想掩鼻,可文青一介女子都不曾嫌弃,他便在心里忍了,往前几步,闻习惯了就好了。 “花婶……” 然而走得近了,文竹却有些开不了口。他别过视线,文青正好与他比肩而立。 “你觉得这事情要怎么处理?” 文竹沉默半晌,才道:“花婶过世,我爹会拿出钱来葬她。至于文小宝,他还有两位舅舅,且看那两位愿不愿意收养他吧。” 文青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更何况这事儿不归她管。出了门,她并不打算送文竹回去,跟他说了一声后径直走向自己家。 “文青!” 文竹追了几步,低低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我爹明日就回来了,你自己小心些。” 文青脚步一滞。 她慢慢回头,定定地望着他,问道:“你这是何意?” 文竹扬起一个笑容,友好而谦虚。他朝她点点头,背过手走了。浅青色长衫轻轻扬起,腰间一环玉穗澄蓝清透。 文青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回到家,文小宝正蒙着眼睛和文蕴玩游戏,她走过去,被伸着手四处摸索的文小宝抱了满怀。他惊喜地叫了一声,面上神情活泼灵动,看起来十分开心。 “婶子,是你吗?” 他匆匆解下缚在眼前的黑布,抱着文青的腿仰头就笑。阳光细细碎碎地落进他眼里,黑亮的瞳仁清澈温润,孩子稚气天真的面容逐渐虚幻。 文青勾勾唇角,抬手按了下他的小脑袋,力道很轻,带着丝丝怜爱。 “饿了吗?有没有吃东西?” 文小宝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垂着头道:“我不饿。” 文青看向文蕴。 他老人家正躲在树上,还叫嚷着让文小宝继续找他。文青又好气又好笑,文蕴机灵是机灵,但捉弄自己的新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文蕴,你下来。” 她淡声道。 文蕴赶紧从树上溜了下来,迎着文小宝看过来的吃惊眼神,他满不在乎地一笑,小跑到文青身边,抬起了她的手,往自己的脑袋上一按:“娘亲,我也要摸摸。” 文青曲起手指弹了下他的脑门。 “叫你捉弄小宝——好了,换你蒙上眼睛找小宝,别老是偷懒。小宝,把黑布给文蕴。” 文小宝却将布条攥在手里往身后一藏,他的声音细细小小,有些像女孩子,“婶子,我喜欢当蒙眼睛的那个……” 文青心知肚明——文小宝是个聪明孩子,他分得清自己和文蕴对她的重要性,她如今训斥文蕴,也不过是因为怜惜他罢了。但他却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做个乖孩子才是长久的办法。 文蕴一叉腰,还不知道是跟哪家的大婶大妈学来的姿势,气哼哼道:“不行,我娘说了让我蒙眼睛,你就得让我蒙眼睛。” 文青:“……” 她算是知道了,之所以没人跟文蕴玩,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文蕴傲娇得过了头,就变成了流-氓! 文青扶额,这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长歪了呢? 偏偏文小宝对文蕴还挺听从,当即就把黑布递了过来,文蕴随意往眼睛上一缠,探出手就要来抓文小宝,嘴里还说着:“文小宝,你倒是快跑啊。” 文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被文蕴绕了过去,她知道他的小心思,那黑布根本就没缠紧。 换言之,文蕴压根就不想跟比人玩儿。只是因为是她的要求,他才按捺着没有怨言。 第三十六章 是他 文蕴很郁闷! 文蕴非常郁闷! 然而他也只是吸吸鼻子,将白糖糕重新包好塞进衣服里面,回屋再去找一些吃的给文小宝了。 文青任文小宝抱着,她单手拍着他的肩膀给他顺气,文小宝也就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他轻轻松开文青,眼泪还落在睫毛上,微微下沉的唇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文青揉揉他的脸,食指扬开他的唇角,愣是让他露出了一个笑。 文小宝怔怔地望着她。 “小宝笑起来很好看,多笑笑吧?” 文小宝点点头。 她微微一笑,站起身,“饿了是吗?我现在去做晚饭,你且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做好。” 文小宝又是点头。 “爹,中午的肉是不是还剩了一点儿?” 文生在屋后应了两声,“是还剩一点儿,我以为你要做昨天那样的肉末粥……” 文青探身过去看,朝他挑眉,“爹,你是不是想吃肉末粥?” “啊——你怎么知道?” 他嘿嘿笑着摸摸了后脑勺,乌黑的发丝间白发丛生,一双手干瘦粗黑,她只看了一眼心尖就疼。 如果不能让老人家安享晚年,她活着又有何用? 于是文青柔了所有表情,唇角一扬,轻声道:“好,今天我们就吃肉末粥。” 她进了屋子,正瞧见文蕴翘着屁股在翻箱倒柜。她顿了顿步伐,问道:“文蕴,你在找什么?” “找吃的!我前几天在这里藏了一块糖心酥,是阿公给我买的,我舍不得吃,我想拿给文小宝吃,他看起来没吃什么东西,一定饿坏了。” 文青若有所思,扬了扬眼神道:“那你找到了没?” “没有。” 文蕴一摊手,累极,干脆坐在地上。 接着,他想起来文青要给他洗衣服,一下子又弹了起来,一连拍了屁股好几下,想把刚刚沾上的灰尘打掉。 文青无奈摇头,道:“你若是喜欢跟小宝玩,就跟他一起玩。若是只想一个人呆着,那就想个办法,给小宝找点事情做。他要等到吃了晚饭才离开,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客人,我们怎么能让客人一个人呆着呢?蕴儿,你说是不是?” 文蕴琢磨了一会儿这话,灵光一现,食指竖起,“我想到了,我带他去看我昨天找到的兔子窝!娘亲,你说好不好?” 他反问回来,眸里闪烁着聪慧的光。 文青笑了,说道:“好!” 其实……文蕴也不是不喜欢文小宝吧?他不知道该如何跟文小宝相处,一些关心的话说出了口就变成了损话。也不知道文小宝能不能理解文蕴的心意—— 文青看向窗外,文蕴正牵着文小宝的手,又一路托着他的臂弯扶他跨过比膝盖还高的青草。 “小心些,别踩空了。” “啧,别踩那儿啊!万一踩到蛇呢?” 文小宝丝毫没有介意他的话,反而扬起笑脸,笑颜如花,“谢谢你,蕴哥哥!” 文蕴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心里却泛上了一股子温暖。 他拉下脸,没好气道:“我比你大吗?你还喊我哥哥,是不是傻?” “嗯……那你几岁了?” “六岁。” 文小宝瞬间笑弯了眼,“我才五岁呀!” 文蕴瞥他一眼,“我虚岁六岁”这句话就没说出来,手下还更紧张地扶住了文小宝,生怕他摔跤。 文青很快做好了晚饭,天色还没有昏暗,远方的天空浮现着橘黄色的暖光。晚霞逐渐散去,黑暗慢慢袭来。 文青本想让文生去叫他们回来吃饭,但看到文生坐在竹床上喘气的模样,她就憋住了话,又转身回屋给文生倒了杯水。接着,铺好院子里的桌子,将粥和小菜一一摆放,沾了粥水的手就势在裤子上一擦,她抬起头道:“爹,你先吃饭吧,我去叫两个孩子回来。” 文生一听就要起来,“我去叫——” 文青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爹,多吃点,锅里还有很多粥,你不吃上三碗我们是吃不完的。” 丢下这话,文青一边无声地笑一边朝屋后面走去。 文生果然抱着粥犯难,三碗诶!什么概念?他晚上不要想睡了,恐怕要一趟一趟地上茅房了。 等他吃完一碗的时候,文竹和王苗就来了。 王苗处理完成家村的事情已经到傍晚了,她匆匆赶回来,就是因为从文竹那里听说了花婶的事情,带着同样风尘仆仆的文竹奔向文生这边。 “小妍他娘,你怎么来了?” 文生放下碗筷,王苗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睁大眼睛问道:“文青呢?她在哪儿?” 作为证人,她一定要在场。 “她……她去叫蕴儿和小宝吃饭了。” 文生不明白,王苗这么着急找文青是因为什么。 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丝什么。 文小宝。 文生瞳孔一缩,迎着王苗着急的神色,勉强定了定神,道:“他们许是在后山,你们有何事?能否等到他们回来?” 寻找也要花费时间,文竹劝下王苗,二人准备在这儿等文青回来。忽的,一阵清香窜进鼻尖。 王苗看向眼前的饭菜,只有一个素菜,外加一叠腌制的萝卜丁,主食是粥。粥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她仔细嗅了嗅,发现是肉的味道。肉糜与白米混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就调出了一股香味。 文竹肚子里的叫声响起。 王苗回头看他,“晌午的饭是不是没吃?” 文竹掩着脸色,略有些尴尬道:“吃了,没吃多少而已。” “啧,我就知道。小妍呢?她吃了多少?” 文竹道:“全吃了。” “你让给她的?” “娘,小妍在长身体……” 王苗一眼横过去,“你就不是在长身体了?做的红烧肉都给小妍吃了,你吃什么?” 文竹不说话。 文生舔了舔干燥的唇,小声道:“小妍他娘,你们要是不急的话,先在我这儿吃一点吧?” 王苗看向他,眼神平静柔和,唇角微翘,“文大哥,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说到底,文生还是为了张老三的事有些内疚。错的是张老三,但他却下了王苗的面子。 且不说王苗今日给了他一些赤豆种子,往常王苗对他的态度也很温和,他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只好念着文青快回来,那一边,文青在丛林里打了个喷嚏。 “蕴儿,小宝,吃饭了。” 她揉揉鼻尖,身上开始窜起冷意。 中秋过了,天气也会逐渐冷下来。她不是不知道穷人家的日子怎么过,但真要她来想办法,她也没有头绪。 只能希望冬天晚些到来吧,等她攒到钱,就给文生和文蕴置办一些衣物。 这样想着,脚下莫名踩了个空。 也不知道是谁挖了个洞,文青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她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洞口好像离得很远的样子。 “痛……” 文青缓缓转头,借着月光,男子委屈害怕的眉眼映入她的眼帘。 是他。 第三十七章 兔子 “你压到我了……” 他小声道。 文青这才察觉到身下的柔软,还温热滚烫,饶是她脸皮厚,也尴尬了好几秒,双手撑着地面就要起身,冷不防脚腕一阵刺痛,步履一错,重新又坐了回去。 这对于王状元可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本来么,在这个洞里呆了许久,夜深露重,他冷得直打颤。天上又掉下来一个重物,把他的腿给砸了不说,如今又砸了他一次,钝痛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随即,他含着上嘴唇,极其委屈地呜咽了出声。 “痛……” 文青也没有办法,只得小心地用手撑开自己的身体,移到他身侧坐下。 王状元掀起眼皮瞧她一眼,又往旁边挪了挪,只可惜这个洞小,估计是猎人用来捕捉猎物而挖的陷阱,他再往哪里躲都躲不开,左右不过是跟文青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地坐着了。 文青诚恳地问他:“很痛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王状元赶紧缩紧腿,如临大敌地望着她。 文青沉默,她看起来很像不要脸的女人? 将手卷在唇边咳了两声,她佯装无意地扯了个话题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傻呗,掉进了陷阱里—— 文青心知肚明,但对于什么都懵懵懂懂的王状元,这个问题够他思考很久。 她趁着他沉默无言的空当打量着这里,洞不高,大概两米左右,洞里也没有什么动物,有的只是一地落叶。她昂着头,一轮圆月挂在天空,而那一天晚上,也是这样好的月色。 文青等着脚腕的伤自己愈合,渐渐地,疼痛淡去,她垂下脑袋,对面的王状元忽而道:“兔子……” 文青不解,刚张开唇要问他的时候,幡然醒悟,扬眉问道:“你追兔子掉进了这里?” 王状元呆呆地看着她,随后“嗯”了一声。 文青还要问什么,对面的他忽而嚎啕起来:“兔子……” “你哭什么?” 她拍拍他的膝盖,如此说道。 “没有兔子了……” 他埋头藏进自己的膝盖,肩膀一抽一搭,乌黑青丝有些凌乱,随着他抽泣的动作而略微起伏。 文青沉默,费力地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过去,才刚伸出手,手腕忽而被他抓住。王状元伤心极了,依偎着她的肩膀,一边咳嗽一边哭。 “怎么——” 一道薄唇刷过她的耳尖。 文青浑身过了电一般,心跳疯狂加速,耳根变得滚烫。 她缓缓转头,王状元抵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地吸着鼻子,鼻音厚重悠长,一抽一抽很有节奏。 “王状元……” “啊,你叫我……” 他茫然抬起头,眼睫上沾了泪珠儿,一双深邃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文青有些艰难地喘息了一声,快速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攥住,让她说不出话来。 王状元等了一会儿,文青还是没说话,他歪歪脑袋,又想起了自己的兔子,不免又要哭起来。 文青在他嘴唇一扁的时候哑声开口:“你是不是很饿?” 因为饿,才追着兔子跑,最后掉进了这个陷阱。 王状元想了想,点头,“嗯,好饿。” “你以前都抓动物吃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是生吃还是怎么的?毕竟——他不会做饭。 王状元摇摇头,“不是,我舍不得。” 文青微怔。 月光照在小小的地洞里,头顶的树叶盘旋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二人头顶。文青恍若未觉,将手伸向他。 王状元愣愣地瞧着文青,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下意识就要避开,可身形却忽然定住了,他睁大眼睛,看着那素白的指尖缓缓靠近。 她长得真好看。 文青倾身过去,一缕青丝从肩头滑到身前,黑色的布料远不及那长发有黑亮的光泽,她白净的面孔上一处红色鲜艳欲滴。 寂静的空间里,心跳声此起彼伏,谁的更快? “娘亲!” 文蕴方才就听见了文青的声音,他拉着文小宝寻过来,却没看到文青的身影。 “蕴哥哥,婶子去哪里了?” “不知道。” “婶子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文蕴神色一紧,立刻就将双手拢在嘴唇边上喊文青。文小宝见状也喊起了“婶子”,孩童清亮的嗓音飘荡在空气里,瞬间惊醒了文青。 她往后一坐,极其淡定地摊开手掌,说道:“看,这是落在你头上的树叶。” 王状元看过去,眼底一亮,小心地伸出手接了过来,爱不释手地把玩,丝毫没有被刚刚的气氛所影响。文青暗自松了口气,刚才她差点就做了错事。 不过—— 文青抬眸看向王状元,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真是傻子,那他便不会是文蕴的父亲。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她希望他是,这样,一切就好办了。 “娘——亲——” 文蕴扯着嗓子在喊,文青觉得脚恢复地差不多了,站起来也毫不费劲。她伸出双手,比了比这洞的深度,地面恰好就是她双臂举起能触碰到的地方。 文青深吸了一口气,原地一跳,双手攀着地面弓起了身,随即一抬腿就轻易上了地。 她拍拍手掌,满是泥土。 “王状元——” 文青喊了他一句,单膝跪在洞口边上,朝下面伸出了手。 王状元恍若未闻,一个人坐在地上玩得起劲。月光明晰,勾勒出他健瘦的身形,纵然身上满是落叶,可当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就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文青轻轻扬起唇角,没敢打破这样的美景。 “……娘亲到底在哪里呀?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她难道滚下山崖了不成?” “蕴哥哥,婶子说不定去别的地方找我们了,我们要不回头再找找看?” “啧,也好,不过这里还没找,我们先找一下吧。” “蕴哥哥说的对!” 灌木丛一阵响动,文青知道他们朝这边来了,也不着急,要是突然出声叫他们,他们还会乱了方向。 “王状元,先别玩了,把手给我。” 她不由将身弯的更低,眼见着王状元抬起了头,她刚泛开笑容,“来,抓——” “娘亲!” 文蕴只当她弯着身在掏什么东西,立即大步跑过去,往她身上一扑。 “你怎么在——” 文青脸色微变,接着就是膝盖一滑,整个人往洞里栽去。 “娘亲!” 王状元瞪圆了一双丹凤眸。 第三十八章 吻 一秒。 两秒。 三秒。 空气里寂静得人瘆的慌。 文蕴双手捂紧自己的唇,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看着下面。 文小宝吓得动都不敢动,生怕听到文青挂了的消息。 文青也是僵化了。 她眼珠子动了动,勉强对上王状元惊诧的视线,随即她想笑笑,唇上便是一热。 文青终于回过神,立即翻身下去,却不想一屁股坐在了王状元的手上。只听得“啊”的一声,王状元眨巴着眼睛又掉了金豆豆,他紧抿着唇,怯弱地望着文青。 文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越看越觉得王状元这眼神不对劲,好像在指责她是个偷花大淫-贼! 她急忙站起身,生平头一次慌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方才被文蕴一推,她栽倒在王状元的身上,还很巧地把他亲了一口。他再受了重击,一时间也没回过神,文青想说这是个意外,但看到王状元那么委屈的眼神,她又不好意思吃了不负责,只能努努嘴,略有些干巴巴地说道:“你不是饿了吗?到我家吃饭吧,我今天做了些好吃的。” 王状元手心里还捏着那片树叶,闻言眨了眨眼眸,低低问道:“可以吗?” “可以的。别怕,我先上去,等下拉你上去。” 文青看向文蕴,叮嘱他站远一点儿,自己重新翻了上去。又是一手的泥土,她拍掉手上红褐色的泥块,才大方地递出手。 王状元爬起来,左腿似乎有些僵硬,文青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坚定地递出手,然后将他拉上来。 文蕴总算是松了口气,小心地凑过来,摸了摸文青的腿,检查了下她有没有受伤。文青用手背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牵着文小宝先回家,她则托着王状元的手臂,二人并肩而行慢慢走着。 文蕴时不时回头看文青,随即又会瞟一眼王状元,文青看得出来他也担心王状元,毕竟他得了王状元的木偶人,这一份情义还是在的。 “我……我好重。” 文青靠的近也没听清王状元的话,便偏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似乎是,我好脏? 文青挥去这个想法,哪有人会说自己脏的?不都是嫌弃别人脏吗? 王状元低着头不说话,却动了动手臂,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文青才不会让他抽开手,她现在知道他左腿不方便,又怎么会让他一个人行走?这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摔跤都是常事。 到了家,文青打了盆水让他们洗手,又一一递过去布巾给他们擦手,才把两个小孩一个大人按在座位上,一人分了一碗还温温的粥。她自然也看到了文竹和王苗,桌上还多了两个空碗,显然他们也吃了点东西。 王苗看文青处理好了小孩子的问题,就起了身过来,轻声道:“文青,我知道你是第一个发现花婶过世的人,你跟我们一起走一趟,我们把这事儿处理了。” 文生这才完全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愣着神看文青,道:“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文青恍然,“哦,忘记了。” 文生:“……” 他也起了身,“我跟你们一起去趟吧。” 王苗转头道:“不用了,文大哥,你照看着孩子吧,我们去去就回。” 说着,王苗拉住文青的手,把她带向门口。王状元看着这边,莫名其妙就喊了出声:“喂!” 文蕴一筷子把萝卜干戳进他碗里,浓稠的粥溅到桌上,他冷声道:“什么喂?那是我娘,她有名字,她叫文青。” 王状元呐呐。 却不想文青回了头,柔柔一笑,“你有什么事?” 王状元望着她,“你别走,好吗?” 文蕴又戳了一块萝卜干下去,“我娘要做正经事,你别瞎搅和,快吃饭,吃了饭带你去看兔子。” 王状元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兔子,在,哪里?” “喏。” 文蕴指了指文小宝带过来的布包,文青还没发现他们捞了只小兔子回来,心下一动的时候,王苗拉了拉她的手,道:“文青,走了。” 文青回过神,跟着王苗离开。文竹走在她们身后,目光在王状元和文蕴身上一转,忽而觉得奇怪,这俩人怎么长得有些像?也罢,可能是月光的缘故,他们若是站在太阳底下,他便不会觉得他们俩相像了吧? “王大姐——” “叫我小妍她娘就行了。你要是在村子里喊谁大姐,保准一大片人都会回头。所以就按照村子里的规矩,叫我小妍她娘就成。” 文青从善如流,“小妍她娘,我们这是去哪?” “先去花婶家一趟,接着就去找小宝的两位舅舅,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收养小宝。” 文青忍不住问道:“如果他们不愿意呢?” 王苗看她一眼,轻叹,“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山村里的人能有多少钱?可想而知,自己家的孩子都不见得养得活,又怎么多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假如真到了那个地步,就只能看看谁家愿意要文小宝,把他过继过去就再无干系了。再不成,唯一的办法就剩下联系城镇里的一些人,在城里给文小宝找点事情做,或者——卖了他。 文青想想就觉得文小宝可怜,王苗又何尝没有同情心?只是她们都养不活文小宝,哪怕养得活,家里人又会把文小宝当成亲人看待吗?不如放他去外面的世界,能混成什么样就都看他自己了。 王苗推开花婶家的门,脚步一顿,阻止了文青和文竹的脚步。 “你们进去过了,就在这儿等着,我进屋看看,很快出来。” 文青点点头,“好。” 文竹也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母亲进去里屋,那股味道又飘了出来,闻得文竹皱起眉头。 “这是糖葫芦,你要不要吃一颗?” 文青没来得及吃饭,只能顺手包了几个糖葫芦出来,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对上文竹惊讶的目光,她淡淡一笑。 “谢谢。” 他拈起一颗,细细品尝,味道竟是出其意料地好,酸甜的味道很快就缓解了他有些胸闷的症状。 “看你尚未束冠,应该还没到二十岁吧?” 文竹应道:“是,我才十五。” “十五?” 文青讶然,“你没有骗我?” 十五岁就有一米八的身高,还有敏锐的思维和高超的情商,连清俊秀气的容颜都渐渐露出棱角,他真的没有开玩笑? 文竹淡笑,“我从不骗人。” 文青唔了一声,却忽而听见屋内哐当一声,文竹比她动作快,立时就转身朝里面走去。 王苗走出门来,神色平淡如常,“走吧。” 第三十九章 抚养权 文竹上前两步,扶住王苗的手,急声道:“娘,你方才有没有磕碰到?” “并不曾。” 王苗露出一个笑,安抚下他,挽着文青的手往村里走去。 文竹还有些担心,“那方才……” “是屋子里面暗,我没看清路,踢到了凳子而已。” 文竹总算是放了心,“那便好。” 文青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小情况,王苗的手在抖。虽然只是轻微的抖动,甚至连颤抖都说不上,但她却疑惑,王苗看到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她绝不是害怕,倒像是——紧张! 然而王苗很快沉静下来,她风淡云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了文小宝的大舅家门口,王苗敲了敲房门,里面热闹的气氛一滞,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文武全探出一个头,神情古怪道:“谁啊——小妍她娘?你来是有何事?” 王苗往前一步,面色严肃凝重,她道:“我能不能进去说话?” “当然当然。” 且不说王苗是村里妇女的头头,光是那村长夫人的名头压下来,大部分人都不得不对她恭敬一些。大家都是要交公粮的人,若是谁惹了王苗,她这枕头风一吹,恐怕今年的收成就全都做了废。 文武全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屋里人没看到外面的状况,见文武全还没回来,立刻就哎了起来:“武全,你咋还不进来呢?是谁来了啊?” 王苗走进去,微微笑道:“是我。” 一桌的老老小小都惊了,文武全的妻子成娇娇道:“这不是小妍她娘吗?你怎么来了?小竹也来了!快坐快坐。” 她搬了两个凳子过来,十分热情地拉王苗和文竹坐下,又叫文武全去倒茶来喝。 王苗挣开她的手,没坐,而是反手一握文青的手心道:“东子娘,我这么晚了过来,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花婶……她过世了。这是文青,就是她第一个发现花婶过世的,我也去看了看情况,花婶走得很安详,只是留下一个小宝,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看,你们可愿意收养小宝?” 她这话抛出了三个信息,十足十地在这里投下重磅炸弹,文武全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老婆就先嚎了起来。 “娘哎,你咋走得这么早啊?媳妇还没来得及把刚做好的新衣服送到你手里呢,你就先走了,这让我们可怎么办哟?” 成娇娇捂着眼睛大哭,文武全只能先安慰她。 坐在高堂上的两位长辈也叹了一口气,惋惜道:“亲家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前几天看她身体还不错,怎么如今……” 三个小娃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自家娘亲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但他们哪里知道,成娇娇压根就没哭? 只见她擦了擦眼睛,吸吸鼻子道:“小妍她娘,你这话可是折煞我了。你大可以看看,我家还有三个小娃儿,一个月连一顿荤都吃不上,还要再养一个小宝,我们恐怕下个月就吃不上饭了。” 文武全皱皱眉,腰间被成娇娇一捅,立马就变了脸色道:“是啊,我们还有两位长辈要供养,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养小宝。你看——要不把小宝送我弟弟家去吧?他只有一个莲儿,肯定能养活小宝!” 王苗目光在室内一转,就在成娇娇和文武全都提起了一颗心的时候,她敛下眼神,道:“那就只能这样了,我再去双全家走一趟吧。” “好嘞,慢走。” 成娇娇忙不迭地送他们出门,文青走在最后头,听见文武全和成娇娇咬耳朵:“算你机灵!你要是敢把文小宝那个累赘接下来,晚上就别想进屋睡了!” “娘子,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宝也才五岁……” “你个废物,你都是靠我爹娘养活的,还敢给我往家里带人?是不是不想过了?” “……不敢不敢,娘子,他们走了,我们也快快进屋吧。” 文青捏紧手心,她没有忽略,屋子里一大桌热气腾腾的菜,有荤有素,还有鸡蛋汤。上座的两位老人穿着整洁,都是新衣,谈起花婶的语气虽然惋惜,但却少不了几分幸灾乐祸。 前头的王苗开口道:“文青,下一家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文青应了声,垂下视线,心里想道:人都是这样,连她自己都不愿收养文小宝,更何况别人?虽然她心里负罪感很重,可是,若是帮文小宝,那文蕴呢?从此一份食物要分给两个孩子,她和文生少不得要有一个打地铺,最关键的是——外人不一定能亲啊! 有两个孩子,就一定会有比较和权衡。她想得太多,最后到了下一家门前,她才回过神。 “文青,进来吧。” 文青抬步进去,开门的是个女人,面上和善地笑着,有些臃肿的身体慢慢移动。 和刚才一样,王苗把花婶过世的事情说了,再提出来想让他们收养文小宝的意思,夫妻俩也是一怔。只不过他们的反应要平静真实许多,比刚刚那浮夸的一家人看着更可靠一些。 “双全,莲儿她娘,你们家的情况我也知道,都不容易。但收养小宝就是多一双碗筷的事情,你们不如就应了吧,也好安慰花婶在天之灵。” 王苗言辞恳切,连文竹都看不过去,在旁边帮了两句,终于夫妻俩下定决心。 “收养小宝不是不行,只是养一个孩子需要不少东西,粮食和衣服是最基本的,我们家并不富足,更何况阿珍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大夫说是男孩,我必然是不能亏待阿珍和孩子的。这样吧,只要大哥那边每年能给小宝做两套新衣服,我这儿就包小宝的吃住。小妍她娘,你觉得呢?” 王苗和文青对了一个眼神,前者点了下头,“我去说服武全那家。” “什么?!文武全你是不是疯了?你吃饱了撑的答应这种事情做什么?每年给文小宝做两套新衣服,你儿子女儿还没有新衣服穿呢,你给他做?!快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屋内一阵乒乒乓乓。 文青和文妍在外头站了半晌,望着彼此皆是无言。 “不管怎么说,事情算是定了。明天你把小宝送到双全家吧,我到时候到村里凑凑,看能不能凑齐一副棺材钱,要是凑不齐,我就自己拿钱出来葬花婶。” 文青道:“也只能这样了。” 她回到家中,王状元已经不在了。文小宝和文蕴躺在竹床上看月亮,发现她回来,立即就爬了起来,脆生生喊道:“娘亲(婶子)!” 文青扬开唇角,露出一个并不算轻松的笑。 “你们洗澡了吗?” “还没有。” 文青边说便往屋里走,“我去给你们烧水。” 她一脚踏进厨房,文生正在洗碗,“爹,今儿卖猪肉的账你可算了?咱家挣了多少钱?” 文生暗自紧张,完了,算账了。 他顾不得自己手上的脏水,“我去石头家一趟,马上回来。” 第四十章 溺水 文青转头看着他慌张离开的身影,有些奇怪,转眼看回来发现他的碗还没洗完,她只好接着洗。因为要给两个孩子洗澡,洗了碗后,她烧了一大锅的热水,混着冷水倒进澡桶里,才招呼两个孩子来洗。 文蕴和文小宝把衣服一脱,就跟下汤圆似的,两孩子往桶里一钻,彼此玩着水,乐不可支。 “娘亲,你要给我们洗澡吗?” “不然呢?要不你们俩互相洗?” 文蕴撇撇嘴,“不要,他的手没有娘亲你的手舒服。” 文小宝默默地看向自己的手,视线里出现文青的手背,她握了握文小宝的手心,力道极其轻柔,忽而她转身屈指弹在文蕴脑袋上。 “胡说,小宝的手比我的手软。” 文蕴将信将疑,“真的吗?真的比娘亲的手还软?” 他就势摸了一把,啧啧一声,“文小宝,你的手怎么这么好摸?” 文小宝愣愣的,眼底却盛开了暖意。他害羞地低下头,小声道:“不知道呀。” “说嘛说嘛。” 文蕴往他身上扑,两孩子闹做一团,笑声清脆动人,文青一弯唇角,看着他俩在水里闹,随即一手按住一个,淡声道:“先洗澡,等会感冒了。” “咦?娘亲,感冒是什么?好吃的吗?” 文青挑眉道:“不好吃,还很难吃。” “那我不要感冒了。” 文小宝也道:“我也不要感冒!” 文青扑哧一笑,拿着两块布巾一人丢一个,“你们互相搓背,我去拿干净衣服来。” “昂,知道了。” “蕴哥哥,我后背有点痒……” “转过身来,我帮你擦。” “嘻嘻,好痒啊……” “你别动!我擦不着了。” 文蕴按着文小宝的后背,抓着布巾慢慢搓着满是臭汗的肌肤,他的力道很轻,恰到好处。文小宝舒服地眯上眼睛,趴在澡桶边上咯咯笑。 帮他擦得干干净净,文蕴甩手把自己的布巾丢给他,“到你帮我擦了。” “呀?” “怎么?想偷懒?”文蕴挑眉,颇有几分大人的风姿。 文小宝慢吞吞地抓起布巾,温热的水溅了自己一身,他挤着布巾上的水,轻轻给文蕴擦拭。那力道,就跟挠痒痒似的,文蕴忍了忍,没有抱怨什么。 “以前都是祖母帮我擦背的……” 文蕴懒懒地哼出声:“所以呢?” 文小宝笑了一下,小声道:“我想祖母了,我可以回去吗?” 文蕴怔住。 他转过头,文小宝脸上出了汗,看得出来这搓澡的力气活他都很吃力。文蕴握住他的手,轻轻说道:“不要怕,晚上跟我睡,我带你看星星。” 文小宝呀了一声,欣喜地往他身上一扑,“真的吗?” 说着,文蕴被他扑倒在澡桶里,连喝了好几口洗澡水。文蕴一边咳嗽一边扑棱着身体把文小宝剥下来,然后靠在澡桶里侧的木板上喘气,小胸脯剧烈起伏,文小宝愣愣看着他胸前的两点红梅,觉得奇怪,忍不住就伸手碰了碰。 文蕴瞬间炸毛,“你干什么干什么!” 他手忙脚乱地把文小宝的手从自己身上拨下去,旋即双手护住胸口,瞪着眼睛道:“大老爷们的,别动手动脚。” 文小宝嘿嘿一笑,略有几分傻气。 “蕴哥哥,我就是好奇……” “好奇也不能摸!”文蕴没好气道。 文小宝听了,用力一点头,十分老实地说道:“嗯,我不摸,哥哥要是好奇,也可以摸摸我的。” 文蕴差点被他气出一口老血来。 摸什么摸摸什么摸!都是男的,摸来摸去是要干啥? 他对着天空翻了个大白眼,却看见夜幕中有一道亮光滑过,他瞬间坐直身子,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 “蕴哥哥,你在干什么?” 文小宝好奇地瞅着他,眼里懵懂天真,相比于文蕴的早慧,他普通得过了头。 文蕴在水里踢了他一脚,急声道:“是流星,快许愿!” 文小宝压根就不知道流星是什么,那是可以吃的东西吗?他摸摸脑袋,不知道文蕴是什么意思。 等文蕴睁开眼,文小宝巴掌大的莹白小脸就凑了过来,太近了,文蕴都看得清他的睫毛。下意识地,像以前反击别的熊孩子那样,他一脚踹了过去。 “哎哟!” “啊!”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文小宝跌倒时磕着了手,又正巧摔在文蕴身上,二人叠作一团,身体不由自主地沉入水里。 文蕴会游泳,憋两口气没什么问题,但文小宝不会,文蕴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昏迷了过去。“文小宝!文小宝!”文蕴拍了两下文小宝的脸,恰巧文青捧着衣服出来,他忙告诉文青这件事情。 文青微微蹙眉,将文小宝抱进自己怀里平放在膝上,用力挤压着他的胸腔。片刻过后,文小宝侧过脸,一连咳了好几口水,才缓缓转醒。 “婶子,蕴哥哥。” 文青摸摸他的脑袋,说着“没事了”,用干布巾将他身上的水擦干,又给他换上文蕴的一套衣服,抱他进了屋。 文蕴趴在澡桶边上,看着文青头也不回地走开,忽而觉得心里空空的。他揉了揉胸口,抿着唇不说话。 孩子的早慧也不一定是好事,至少敏感的心让文蕴觉得,文青可能不是那么爱他。 “想什么呢?娘亲对你这么好,你还想着娘亲的不好,是不是欠揍?” 文蕴往自己眼前挥了两拳,旋即坐下来,边哼歌边洗澡。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女人的痛骂,那脚步逐渐慌乱无章。 “这声音……” 文蕴转头朝门口看去,他是在堂外洗澡,可以算作是露天的,只消一回头就看到了奔腾而来的人。 “……你个老不要脸的!往我家后厨蹿是要干什么?想偷东西是吧?还说张老三偷你家东西呢,你家穷得屋顶漏水,他去你家偷个屁啊?我看你就是个人渣!” 翠花一手抓着菜刀,呼哧呼哧地边喘气边追,然而跑了这么久,她早已经累了,只能先停下来喘口气。 “文生,你有种就别跑啊!” 文生砰一声把外围连接篱笆的门给关上,自己靠在门板上大口呼吸。 “吓死我了……” “阿公?” 文蕴疑惑地看着他。 第四十一章 打脸 文生第一眼看到趴在澡桶里的文蕴,就往这边走了几步,却不想腿脚一软,竟硬生生给跪了,由此可见,翠花带给他的惊吓和伤害有多么大! “阿公!” 文蕴立刻站起身,水声哗啦,他就要往澡桶外面爬。 “哎呀,蕴儿,别出来,好好在澡桶里呆着。” 文生摆摆手,安抚了文蕴,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地面站了起来,身后却登时乓乓作响,文生吓得腿窝一弯,心里对翠花那种人真真是厌烦至极。 “怎么了?”文青走出门来,看到文生颤颤巍巍的模样,又瞥向门口。 她道:“有人来了,怎么不开门?” “文生!你给我滚出来!一个大男人,做事情畏畏缩缩,有本事做就要有种承认!你再不出来,我就用菜刀劈了你家的门!” 文青沉下脸色,“爹,怎么回事?” “这,这……” 文生说不清楚,只能朝文青拼命眨眼睛使眼色。 文青一步踏下台阶,一路走过,文生想拦,被她用手打掉。文蕴想从澡桶里出来,她轻飘飘一眼看过去,文蕴也不敢动了。 “阿公,娘亲怎么了?” 文生握住文蕴搭在外面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道。” “那……” “嘘!”文生用食指堵住文蕴的唇,趴在他身边,借着澡桶和夜色挡住自己一半的身形。 “文生,我知道你在家!你给我开门!” 文青用力抽开门栓,双手分别一拉门的两侧。门户大开的同时,她侧身一让,翠花的菜刀已经横劈了下来。 她躲避了翠花的刀刃,脚尖不知何时踢了个石子过去,翠花一脚踩中,整个人往前一滑,差点栽倒。她抓紧菜刀,好不容易站稳了之后,愤怒地回头看向文青,指责她绊自己摔跤。 文青淡淡一笑,话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没有。” 她的确没有伸脚,她只是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石子,而那石子不小心滑到了翠花的脚下。一切……分明都是巧合。 “你胡说!” 翠花抓着菜刀,气得身体发抖。 文青定定看她两眼,忽而问道:“你来我家做什么?” “你爹想偷我家的东西,你说我来你家干什么?” 文青恍然,“哦,你是来讨公道的。” “算你识相!让文生把偷我家的东西交出来,我就放过你们,不把事情都说出去!” 翠花眼里出现一闪而逝的得意,得意之余,还有些许心虚。她心想,只要文生不跟她讨要今天的猪肉钱,她大可以放过他们一家,毕竟他们也是村里出了名的穷,哪里比得她? 丈夫是镇里的算账先生,儿子也是要考科举的人,吃了她家的猪肉,也算是他们家祖上蒙荫了。 翠花得意洋洋,却不想一个声音横插进来:“你胡说!” “爹?”文青回身看文生,他正委屈十足地蹲在阴影里,扁着唇,声泪泣下地指着翠花。 翠花一口气没喘上来,瞪圆了眼睛大声反驳道:“文生,谁胡说呢?你难道没有偷我家的东西吗?” “我没有!” 翠花丝毫不让,咄咄逼人的模样展露无遗。 她尖声道:“那你大半夜钻进我家后厨是要做什么?难道不是自己没饭吃,想到我家偷饭菜吃?呵,真是有什么样的女儿就有什么样的老子,你们还真是不要脸!我也绝不会把饭菜留给你们,你们连猪食都不配吃!” 文生愣在原地。 文蕴都睁大了眼睛,乖乖,她没看到娘亲的脸色都变得那么臭了吗? 联想到文青的神力,文蕴咽了咽口水,在心里给翠花点了支蜡烛。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翠花骂他娘!她还骂他阿公!这种人给她点什么蜡烛,打死打死! 文蕴愤愤然捏紧小拳头,眼底燃起愤怒的火焰。 翠花正为自己的伶牙俐齿点赞,看她多厉害,说的文青和文生都哑口无言了。 呵侧,文生家那小孩子也不是什么好货,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到处在村里惹事。自家儿子看不惯的人,翠花也看不过,正要开口奚落一番文蕴,文青的手就抓了过来。 她力气甚大,圈着翠花的手不断收紧,翠花只觉骨头跟肉都被挤压在了一起,连骨头都发出了崩裂的声响。 翠花哎哎叫起来,手里的力道就要松开,月光却在她手上的菜刀刃上一滑而过,她浑身一哆嗦,哪怕手腕再疼,都不敢轻易松开。 因为菜刀掉下的地方,是她的脚。 “文青,你干什么?” 翠花抬脚去踢文青,被文青一脚踩下,翠花都不知道文青那么好的柔韧度是怎么练出来的。 同样,脚趾的痛楚折腾得翠花要发疯。她恨恨瞪着文青,咬牙切齿道:“文青!” 文青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冷冷吐出二字:“道歉!” “不——额啊!” 翠花皱紧眉,冷汗从额前滑落,她还有一只手和一只脚,四肢全上总能拿下文青吧? 事实证明,在文青面前,任何刀枪都是纸老虎。 文青早就知道翠花的尿性,她也没打算让翠花道歉,就算她道歉了,文青也不会放过她。只见文青干脆利落地摔了一巴掌过去,月光照亮翠花惊愕的眉眼,她不敢相信地扭回被打得偏过去的脑袋,好半晌才尖叫一声:“文青,我不会放过你的。” “啪!” 文青抬抬下巴,冷傲道:“你且试试看。我若是好欺负,我文青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文青,你是个疯子!你一家都是疯子!” “啪啪啪!” 一连三巴掌,文青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手疼,倒是翠花的脸飞快肿了起来。她不曾顾念翠花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是因为翠花拿着菜刀想伤害文生,还因为她口出不逊。 若是因为她是长辈就原谅她,文青也未免太圣母了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抽死他! 翠花呜咽出声:“文青,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你的命!” 文青“嗯”了一声,道:“我等着呢。” 要是这么容易叫她要了命,她文青就不会重生这么多次! “爹。” 文青抽掉翠花的刀,一把将她摁在地上,翠花吃了一嘴的土,眼泪汹涌澎湃,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文青付出代价! 文生被文青这么一叫,有些惊惧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磕磕绊绊道:“什,什么事?” 文青说道:“我信你没有偷她家的东西,但是你得告诉我,你去她家做什么?” 第四十二章 警告 文生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文青刚刚说了什么。只是心里没来得及高兴文青对自己的信任,翠花就叫出了声:“文生你个混账,老不死的东西,你敢说你没有偷我家的东西?” 文青略微皱眉,手下一个用力,翠花再次尖叫。 “文生你个杀千刀的,你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文青,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横行霸道,我儿子就在前面,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了!” 文青一掌落在她后脖子处,以为这样她就会晕过去,但事实证明,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翠花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文青淡定地掏掏耳朵,道:“你要是想让别人都过来看到你这幅惨样,就大胆地叫吧。我是不怕,倒是你,你以后还想不想在村子里走动了?” 翠花仍旧骂骂咧咧,但声音却小了下来。 文青很满意,握着刀柄用菜刀背拍拍翠花的肩膀,笑了一声,说道:“婶子,别怪我乱来,你要是老老实实道个歉,我说不定就放过你了。可是啊,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要出来走动就是你的错了。你既然这么硬气,那我们就好好谈谈,我爹今夜到底做了些什么?” 翠花血红着眼,咬牙道:“你们都是贼!我们村的蛀虫!” 文青没控制住力道,菜刀从手中脱落,斜斜插在她左脸边上。 翠花瞬间惊悚,“文青!你干什么?” “哦,我不是故意的。” 可她唇角却挂着玩味的笑。扮猪吃老虎什么的,她玩得很顺手。 翠花浑身上下都抖动起来,她瞪着文青,半张脸都埋入泥土里面,看起来不止狼狈,还可笑。 文生小步小步地挪过来,咽了咽嗓子,干巴巴地说道:“文青啊,要不就算了吧?” “不可能。” 文青抬眼看他,又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她家后厨?我很确信我做的饭菜比她做的好吃一百倍,你为何非要去后厨?” 文生呵呵笑了两声,“那个……” 翠花醍醐灌顶,所有的底气莫名被抽空,她瘫软着身子,眼神呆滞静默。 “别说了!” 文生:“诶?” 文青也看向翠花,她埋着头,低低道:“今夜的事情我们都当做没有发生过,可好?” 文青挑眉,“怎么一下子服了软?看来全都是你的错啊。爹,你到底是去干什么的,请告诉我。” 翠花抖抖肩膀,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这是耻辱,要是相公和孩子知道了,一定会骂她嫌弃她的。相公本来就在城里有了一个相好的女人,她做这顿饭也是为了能挽回他,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走了。她失落地要去后厨将蒸好的粉蒸肉端出来,给儿子吃,却发现了文生鬼祟的身影。 不,其实文生是有理的。他来后厨,只是为了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而她,凭着一腔意气追了上来,本就打算豁出去了,可如今,她却没脸再见家里的孩子。 翠花无比后悔,如果她能像相公说的那样,遇到事情多思考思考,今日也就不会给相公孩子抹黑了。这么想着,她静静地伏在地上,肩膀轻微地颤动,开始惧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文生敛下眼神,轻声说道:“文青,没什么的,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家穷,也别树敌,不然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文青嗤笑,神情淡漠,带着睥睨一切的勇气,她站起身,和文生对视。 “爹,不要怕,今后有我在,我必定护你们周全。什么牛鬼蛇神,人心诡诈,就让它们尽管冲我来好了,爹,我护着你们!” 文青这话掷地有声,连文蕴都鼓起掌来。 文青转眼看向他,皱眉道:“水都冷了,当心着凉。爹,给文蕴擦干身子,换上衣服,再把他带屋里去。” 至于翠花,文青重新蹲下来,淡声道:“我不会杀你,所以,你走吧。如你所愿,今夜的事情我们不会再提起,但你最好想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的事情。天道循环,不怕报应在你家人的身上的话,你就尽管做亏心事吧。” 文青把她拎起来,连同她的刀一起丢出门外。话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是惩罚,亦是警告。相信过不了几天,今夜发生的事情就会人尽皆知,再加上她白天对张老三的出手,不少人会惧怕她,而不敢再欺负他们家了。 连田地都没分到,该得的种子粮食被褥也都没有,文青不信没有人在背后动手脚。 翠花怔怔地爬坐起来,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很古怪,但她就是琢磨不出来。也罢,她灰溜溜地捡起菜刀回了家,决心就让今夜这件事情烂在自己肚子里,谁也不告诉。 而文青听了文生的解释,怒而拍桌道:“她拿了猪肉不付钱?吃霸王餐哪?爹,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找她要回来!” 肉沫也是肉,文生一个劲儿地劝文青说就当这块银子丢掉了,文青说什么也不肯,银子是什么?是生活来源!文生不在乎她在乎!金山银山也是银钱攒出来的! 文生好说歹说,文青只勉强同意他明天去把银子要回来。 “娘亲……” 文蕴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他身侧的文小宝已经睡了,清浅的呼吸声伴随着蝉鸣蛙叫回荡在文青耳边。 文青俯身过去,想摸摸文蕴的脸,但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灰尘,她便住了手,靠在床榻边上温温笑道:“蕴儿,刚刚娘亲是不是吓着你了?” 文蕴小小地摇头,眸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没有,娘亲很厉害,我特别特别喜欢刚刚的娘亲!” 辣么霸气侧漏!好帅好美腻! 文青才看明白他眼底的光,那是崇拜和向往。 她扬起唇角,面目表情完全柔化,“蕴儿,睡吧,我去洗衣服,等会就来陪你。” 文蕴点头,他不怕娘亲走掉的,娘亲还是很爱他的,她舍不得离开的。 一只小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文蕴握紧文青的小手指,软软地说道:“娘亲要早点回来,我在梦里等你。” “好。” 文青没办法拥抱他,只能低下头,用脑门顶了顶他的小脑袋瓜儿,惹来文蕴的一连串笑声。 “嘘,小宝睡了,你也睡吧。” 文蕴住了笑,乖巧地应下。他看着文青走出去,文生朝他竖起大拇指。 文蕴直到睡着也没想明白,文生朝他竖大拇指干嘛?他难道做了什么好事?可他为什么不知道?唔,好困呢,要睡了—— 第四十三章 杀意 文青在厨房那边匆匆抹了一个澡,就等着文生洗完,她就可以拿所有人的脏衣服去洗了。 水声哗啦哗啦,文青躺在竹床上,翘着二郎腿看月亮。此刻月亮还没有到正中央,她的睡意还不曾浓厚,是以现在应当是九点到十点中间,稍有误差也说不定。她双手枕在脑后,半眯着眼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穿越来的那一天,毫无疑问,她又遭遇了同一个人的侵-犯。也只有一个人会在中秋夜里挟持她,所以她确信是同一人。只是为何恰好是中秋节,还每年都来这么一遭? 随后,她跟着文生去白沙镇,被莫名其妙地针对,还挨了人欺负。文青不知道那位小姐是谁,但看卖玉和铁器的摊主的态度,那女人和她的相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今日,白天先是成家庄遭到攻击,只因那群黑衣人要找那沈越之,而沈越之趁乱混进了成家庄,才有了后来的变故。文青想过沈越之和薛岳的事情,这俩人早就认识,还因为一个叫心儿的姑娘反目成仇,是以他们的个人矛盾很深。但这与她无关,她只是好奇,沈越之好像认识她。 还有,听文生说,花婶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然过世?她孙子又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接,花婶难道没有提前为文小宝做好打算? 一个个谜团像是张开的蜘蛛网,错综复杂,看似没有联系,但实际文青却明白,这些事情不是孤立发生的,一定有某个契机。 她为何在这个世界死去,却能在现代复生?为何每年中秋节又会回到这里?循环往复六载,究竟有何意义? 文蕴的爹又是谁?他会跟这些事情有关吗? 文生呢?他看似憨厚怯懦,但实则也不简单。 文青长长吐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觉得脑袋疼。 “小青青,我好了,你拿衣服去洗吧。对了,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屋里传来文生欢腾的声音。 文青坐起身,抓了把长发捋直顺来,想道:得了吧,文生要是走了,屋里的俩个小孩子怎么办?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指不定会有人贩子,还是把文生留在家里为好。她只需要带上一把小刀,就足够防身。 “爹,不用你送,我很快回来。” 将脏衣服装进木盆,文青搂着捶衣棍出了门。她穿着布鞋,行走在沙地上难免会发出一些摩擦声,在静寂的夜里有些渗人。沿途的村民都睡下了,村长家倒还亮着暖黄的光,那是油灯,文青家还用不起。 “画诚,别看书了,早些睡,你明儿还要赶车回学院呢。” 画诚?是谁?王苗不就俩个孩子,文竹和文妍,这画诚难道是文竹?天,文竹有表字?那可是读书人家的玩意儿。 文青掩下对王苗一家的好奇,缓步走向村外。拉开门倒洗脚水的王苗听见外面的行走声音,不由走出来看了两眼,却发现是文青。 她心里疑惑:“这么晚了,文青去村外做什么?” 王苗犹豫了一下,小心跟了上去。 要到村外,当然要经过村口的大槐树。文青远远地就瞧见了张老三的身影,黑夜里模模糊糊的一团,丝毫没有动静。文青不后悔,这种人冻死都活该。 她本想直接走过去,装作没看见,张老三却听见了脚步声,登时就醒了,哑声叫道:“你放我下来,我给你钱!” 他实在是饿极了,也渴极了,现在还犯困,要是不放他下来,恐怕他都等不到文尧明天回来。一想到这,张老三就忍不住要骂。他文尧软玉温香享齐人之福,他却在这儿挨饿受冻,到底是为什么? 文青“嗯”了一声,说道:“你给我多少钱?” 听见这个声音,张老三整个人都清醒了,他拼命扭转身,可绳索锁的紧,他只能不停地飘荡,跟个气球似的。 “文青!你放我下来!我保证,你要是放下我,我不会对你寻仇!” 小人的承诺,能信吗?文青何等敏感的人,当即便是冷冷一笑,嘲弄道:“看来,你还是想寻仇的。” 张老三一怔,他该怎么说,才能让文青打消疑虑?不,只要他仍旧对她有心思,她就不可能不察觉到。到时候,她还是会警惕自己。他转动着眼珠,思考着什么办法能够给文青致命一击。 哪怕在黑暗里,文青也感觉得到张老三的诡谲心思。怪不得人家说不要惹小人,这后果她的确承受不来。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断了小人最后的希望。而对于张老三来说,他恐怕是不死不休。她不能杀他,至少经过今日的惩戒,张老三的离奇死亡一定会引起村里人的警惕,他们再往下查就能查出是自己动的手。 文青清楚自己不能为了一时之快而做犯罪的事情,她咽下心里的不甘,抱着木盆走远。 不远处,王苗望着这一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张老三死了,谁知道是她杀的呢? 一步,两步,三步……王苗若无其事地上前,背在身后的手里握了一块尖利的石头。 月光皎洁,照亮大地,王苗的身影越拉越长,逐渐蔓延到了张老三眼里。他惊讶地想要回头,余光却只能看到一小块地带。 “是谁?” 隐隐是女子的衣裙。 浅蓝色,衣摆缀木兰花。 张老三心脏狂跳,不安和恐惧快速淹没他,他抖动着身子,有些艰难地开口:“阿妙,是你吗?” 没有任何回答。 张老三恍然想起十六年前,那时候她明媚如花,纯洁似玉,一颦一笑满是清柔。不过十六载,她变成了乡村妇女,风吹日晒,手掌粗糙。随着岁月的逐增,她的心性也越发坚韧。 可到如今,她还是恨自己吗? “阿妙啊,我知道错了……” 风中送来他低低的求饶声,脚步也停了。 文苗忽然笑出了声,话语里含着捉弄,语气俏皮,“老三,你怎么在树上吊秋千呢?” 张老三莫名出了一声冷汗,他干笑了一会儿,没敢出声劝文苗将自己放下。 她本就看他不顺眼,下午打从村口过的时候也没看他一眼,他自然不抱有她会放自己下来的希望。 可—— 王苗用石头尖利的一端割破绳索,张老三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骨头都要裂了。他痛得叫出声,听得王苗道:“我没带剪刀,就用这石头割破绳子吧,你别怕,我会很轻的。” “是吗——啊嗷嗷!” 男子的尖叫声飘荡在空气里,文青只回头看了一眼,接着疑惑地加快脚步,下去洗衣服。 第四十四章 名字 “哗啦——” 这一次,文青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王状元在湖里游荡也不惊奇,自己脱了鞋袜站到临水的台阶处最下面一格,冰凉的湖水盖过脚踝,她蹲下来,仔细地洗起了衣服。 “哗啦!” 又是一声,王状元好奇地游了过来,轻声问她:“你在干什么?” 文青抬眸看他一眼,除了脑袋,他身体所有部位都藏在水里。一张俊脸就在伸手可以触摸到的地方,他的皮肤还很好,除了因为劳作晒得有些发红的肌肤以外,脸上的毛孔几乎没有,伸手一掐似乎还能掐出水来。这么好的皮肤底子,放在现代恐怕无数女人要为之疯狂。 她扬起一个笑容,回答他:“我在洗衣服。你的衣服呢?需不需要我帮你洗?” 王状元瞪大眼睛,一咕噜就游远了,躲在湖边的灌木后面小心地望着她。 文青摸摸自己的脸,失笑道:“在你眼里,我是个危险的女人?” 王状元想了想,点头,“我怕。” “既然你怕,为何还像刚刚一样靠近我?” 王状元:“……” 是啊,他为何一次次地靠近她?是因为她身上沾染的陈腐旧木的迷之香味,还是因为她笑容的甜美安定? 王状元歪着脑袋思考,文青很快洗完了第一遍衣服,她站起身,准备换个姿势,刚刚蹲的脚都累了。 王状元豁然而起,他光着上半身,腰间则系着一根长布条松松地将裤腰缠住。当他站起来时,水的重力带着裤腰往下一拉,精美的人鱼线就露了出来。 他恍若未觉,呆呆地望着文青,小声道:“你别走。” 寂寞太久了,他不想唯一能跟自己说话的人也离开。 文青是个胆大的人,别人将好身材露给她看,她也会大大方方地看。 宽肩窄腰,定然是常年游泳练出来的。 肌肉细腻,说明不是孔武有力的无智商男人,很好。 六块腹肌,值得进一步开发。 人鱼线么……她可以摸摸咩? 王状元见她不回答,还以为她是生气了,干脆往湖里一沉,很不开心地要游走。文青失去了眼前的美景可看,当即就回了神,然后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才说道:“你走去哪儿?” “呃?” 王状元张着唇,呆萌回头的模样取悦了文青。 她微微拉开唇角,笑容明净,顺便朝他招了招手,“回来吧,跟我说说话。” “哦。” “你叫什么名字?” “嗯?” “王状元不是你的名字吧?你的本名叫什么?” “咦?” 文青好气又好笑,但念及他的身体原因,她便体谅他,随意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王状元正仰躺在湖面上,白皙秀气的脚掌不时勾出湖水。“哗啦哗啦”,他昂着头看向天空,安静清和的侧脸清俊纯美,浅浅的呼吸带动着胸膛的起伏,两点红色偶尔露在外面,文青终于在心跳声即将震破天际的时候听见了。 “咳咳咳!” 文青将手卷在唇边,用咳嗽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以及红透的耳垂。 王状元游过来,一双凤眸精致又纯粹,他望着她,眼底盛满了所有的温柔与善意。 “你,怎么了?” 文青笑了笑,一句“无事”刚要说出口,他已然望见了她耳朵上鲜艳的红色,登时就惊讶道:“你的耳朵流血了!” 文青:“……” 她温声道:“那不是流血,是变红了。” “咦?耳朵可以变红的吗?” “嗯,”文青轻轻应道。 “那我可以摸摸吗?” 他的表情太无辜可爱,她忍不住道:“好啊,摸摸看。” 文青侧过身,将耳朵靠过去。从她的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王状元在清澈湖水里若隐若现的下半身,黑色的裤子被水鼓得涨起来,白皙的脚腕和脚背那么清楚,黑与白竟是最美的颜色。 她觉得喉咙有些干,一阵凉气却接近了她的面部。 冰凉的水滴绕在手指上,她被冻得身体一颤,王状元立即就抽回了手。旋即,他试探着再次抚摸过来,盈润的水珠沾上肌肤,冰冷却柔腻的触感让人心跳也安稳了下来。 王状元看她不再躲避,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耳垂,滚烫的触感似乎烫着了他的心,他垂下眼睫,湖面倒映着他沉静的脸孔,那双剪水凤眸里有些什么一闪而逝。 “真的,好烫呀。” 王状元收回手,淌在水里,睁着凤眸讶然说着,好像他从来不曾有过脸红的体验一般。 文青抖开文蕴的小衣服,一边洗一边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王状元抿起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可我忘记了呀。” 文青动作一停,“真的忘记了?” “不知道,好像很久没人喊过我的名字了。” 她垂眸,“王状元,你是真的傻还是装傻?” 这个问题来得太猝不及防,王状元呵呵笑着,没给出答案。装傻是什么?他从不认为自己傻,他分明是本国第一位十八岁的状元郎,他风姿绝世,他本为万人座上宾,她怎能说自己傻? 文青呵呵,得了吧,王状元是真傻。 “啊,我想起来了。” 文青洗完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王状元忽然这么说道。 她抬眼看去,月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同时,他灿烂而笑,“我是王抒言。” 王抒言…… 倒是个好名字。 文青把湿衣服都装进木盆,站了起身,先双手握在胸前扭转身体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缓解身体的僵麻之后,她停下来看王状元。 “你在水里泡多久了?” 王状元愣愣道:“我吃过饭就来了。” “该出来了吧?身体不涨的难受吗?” 他呐呐点头,双手一撑台阶就攀了上来,看起来好像很听文青的话。 “衣服呢?先穿上。” 王状元从灌木丛后面取出来自己的长衣,有些破烂的衣服上还趴着一只蟾蜍,随着他抖开衣服的动作,蟾蜍立即蹦开,落在一边看着两人发出呱呱的叫声。 文青看着他将衣服拉好,问他:“你家在哪?” 王状元指指上山的路。 “嗯,你路上小心,我先回去了。” 在古代,人言可畏。文青之所以敢跟王状元站在这里说这么久的话,就是因为夜里这地方极少有人来。但她不可能会送王状元回家,哪怕她的确担心他。 这样痴呆的人,要活下来很艰难吧? 文青走回了家,走远了,还是能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 王状元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第四十五章 赔罪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文生就起了床。他在院子里磨完了豆浆,接着借熹微晨光,小心地将自己昨天带回来的木头拿了出来,用凿子和小刀一下一下精确无比地造出自己想要的形状。 “叩叩。” 文生微怔,还想着是谁这么早就来了,脚已经走了过去。 打开门,却见一个女人头上蒙着黑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匆匆塞来一大包东西,转身就走。 “诶诶,你是谁啊?这又是什么东西?” 女人走得飞快,却快不过文生,他大步一跨挡在了她面前,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把面巾摘下来吧,我不告诉别人。” 女人深深埋着头,什么都不曾说,她直接往前面撞,文生不好再拦着她,却将她递过来的打包还了回去。 “你若是不告诉我你是谁,这东西你就拿回去。” 女人顿住脚步,她缓缓抬头,一双小眼睛文生怎么看怎么熟悉。等到她将布巾摘了下来,文生猛地瞪大眼睛,往后边一腿,竖手做出休战的姿势,“你又来找麻烦?!” 翠花面无表情地摇头,伸出双手奉上那一个大包。 文生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钱,种子,吃的。” 翠花哑声答道。 文生摇摇头,“不用了,你都拿回去吧。” “不,这是……我的赔罪。你收下吧,以后我不会再找你家的麻烦了。” 文生定定望了她几秒,这个女人鬓角好像一夜之间长出了许多白发,他叹了一声道:“石头他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家女儿说了,一切我们都不会追究。你家也不容易,还是把东西留给石头吧,你相公不是还在镇里吗?少不得有需要的地方,你拿回去罢。” “文生,若不是你,恐怕文青就知道了我偷东西的事情。她那个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谢谢你的温厚,但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想补偿,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心里不安。” “……好吧。” 文生抱着那个包,还挺沉的,翠花佝偻着身子远去,身影怎么看怎么萧索。 “她来有什么事?” 冷不丁传来文青的声音,文生转头,文青正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看来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文生下意识地低下头,跟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文青身形一滞,无奈上前两步,抓住文生的手把他拉进门内,让他坐下,才道:“爹,你不是小孩子了,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怕。我站在你前面,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错的人只会是我。” 文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随即将怀里的包放在石桌上,粗粝的桌面还刮破了布,文青轻轻呼出一口气,掩下沮丧,笑道:“好,现在让我看看,她给我们送了什么东西来。” 是炸药还是毒蛇,看看就知道。 解开布袋上的活结,文青把包裹的布小心扯了下来,一块完整干净的布料说不定有用。 眼前的景象却超过文青的想象。 有一小锭银子,绿豆,干粮,大米,面粉,还有一包糖,还有些别的东西,文青不认识,抬头看文生,迟疑道:“她这是……” 文生点头,坐实她的猜想,“石头他娘来赔罪的。” 文青复而看向那一堆东西,分量都不多,但种类多,少不得有她需要的东西。她嗯了一声,将东西拢在怀里,说道:“我都抱进屋了,爹,今天的豆浆磨了吗?” “磨了,就在锅里温着呢。”文生忙不迭回答。 “好,这里有点面粉,我早上蒸几个馒头包子,你觉得昨天的腌萝卜怎么样?如果不喜欢夹咸菜在馒头里面吃,我就不做包子了。” 文生抓抓头发,想了一会儿后小声道:“要不……你试试看?” 其实馒头夹咸菜什么的,味道很不错。文生相信文青的手艺,她饭菜做得好,做几个包子应该也不在话下。 “好。下次晚上我多做一些菜,这样第二天就能做些包子给你们吃了。这次就将就一下,我灌点糖水进去,味道应该不会咸。” 文生很有同感地点头。 “那……我就先进去了,爹?”文青道。 文生摆摆手,自己拿起刚刚还没做完的木饰,一边坐下一边道:“去吧去吧。” 他今早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等着吃过早饭到城里去。今日不光要拿衣服,他还要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做,毕竟冬天要来了,没有食物跟银子会很难办的。 至于这个小饰品,城里的小娘子听说都喜欢在古琴上加点东西,与其让她们糟蹋,还不如他自己来,也能把价格提高一点儿。不过文生自己也清楚,古琴的价格高了,他拿到的钱还是少。 也罢,能度过日子就行,非要争那唇舌之快做什么? 文青不知道文生的想法,她只是余光瞥见了文生这动作,便好奇地探了身过来,冷不丁发问道:“爹,你在做什么东西?木头人吗?” 文蕴喜欢王状元做的那个木偶,整天整夜地揣在怀里,半刻都停不了。该不会文生是吃王状元的醋吧?所以才做这个木头人? 事实证明,文青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我做些东西,等会可以拿到市集上去卖。” 反正不是他卖,管别人怎么卖的。他口才不好,也不愿长久地蹲守在摊子边上,所以便将所有的东西都拿给那掌柜的去卖,得来的钱五五分账。可说是说五五分账,实际上文生也知道,他连十分之一都分不到。 奇货居的老板是他好友,每每都能替他讨回些公道。 那掌柜的喜好真金白银,回回去奇货居都会买些东西,而奇货居的老板只会懒洋洋地抬起眼睛,将价钱谎报十倍。他也是个人精,总拿赝品来骗人。是以那掌柜的从文生这里拿走的钱财,最终都还会回到文生手上。 文生拢着手笑眯眯,日子过得忒乏味了些,有个可以捉弄的土豆也是不错的。 第四十六章 任性 做好了饭,文青叫醒文蕴和文小宝,后者还有个赖床的习惯,文青拍他肩膀叫他的时候,他直抱着被子闭着眼哼哼:“不要,祖母,我还想睡一会儿。” 文青动作一滞,正在快速穿衣服的文蕴看见了这一幕,立即就靠了过来,“娘亲?” 文青冲他笑笑,无奈俯身,将文小宝捞了起来,开始给他穿衣服。 文蕴一看心里就不平衡了。凭啥呀?娘亲还没给他穿过衣服呢,他文小宝就哼唧了一句祖母娘亲就不忍心叫醒他,反倒直接给他穿衣服? 这不公平! 文蕴皱巴着小脸,十分地不乐意。且不说娘亲是他一个人的,就算他文小宝是娘亲的孩子,那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自己是哥哥,他还没享受过的待遇怎么能让文小宝先享受呢? 是以,文蕴很快就明白了这之间的联系。不就是文小宝没醒吗?成,他来叫醒文小宝! “小宝弟弟,我刚刚在外面看到了一只比人都大的兔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抓兔子啊?” 在文青面前,弟弟这个称呼是少不了的。文蕴何等聪明,既不让文青不高兴,又成功戳中了文小宝的兴奋点。只见文小宝豁然睁开眼睛,一双眼眸明亮晶莹,眼底先笑开了花。 “蕴哥哥,兔子在哪里?” 他一边挣脱文青给他套上衣的动作一边喊道。 文青好脾气地放下衣服,道:“小宝,你不让我给你穿,那你就得自己穿衣服了。蕴儿,等会记得带他先洗脸再来吃饭,我先去收拾东西。” “昂,娘亲你放心吧。” 文青一走,文蕴就变了模样,他从床榻另一边走过来,捡起文小宝的衣服,鼻子先是一皱。文小宝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还以为他要揍自己,嘴唇扁了扁作势要哭。 文蕴一把将衣服塞进他怀里,然后飞快脱掉自己的上衣,拎着衣领笑得活泼可爱。 “小宝,我们来比赛穿衣服吧。谁穿得快,昨天抓到的兔子就是谁的。” 一二三,文小宝也不哭了,立时就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他这边急急忙忙,文蕴那边却是手到擒来。 “蕴哥哥,你慢点呀,等等我!” 文小宝着急地喊道。 文蕴已经够慢了,寻常时候他早已出去刷牙了,如今还不是为了哄文小宝,才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也罢,看娘亲的态度,似乎文小宝的祖母身体不好,看样子文小宝会在自己家待一段日子,那他就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好好照顾一下文小宝吧。 这么想着,文蕴干脆坐了下来,两条袖子虚虚穿着,只有外衣内的白色小搭他穿的严实。这已经是最明显的作弊了,文小宝没看出来,还以为文蕴是懒了才坐下的,心里还多了两份暗喜。 好不容易等文小宝穿好了衣服,文蕴等的花儿都谢了,他慢吞吞地把黑色外衣穿好,又扫了一眼文小宝。衣襟没拉拢,腰带是松的,裤子没提上,眼屎一大坨。这还真是个娇娇孩子! “蕴哥哥,谢谢你。” 还行,这孩子还知道说谢谢。文蕴像个小大人似的将他浑身上下打理好,才领着他出去。 文青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正摆在石桌上的时候,他们走了过来。 “洗了脸没有?” “洗了。”文蕴和文小宝齐刷刷地回答。 “乖,吃饭了。” 文青各人摸了一下小脑袋,轻舒口气叫了文生过来吃饭。 “爹,你要卖的东西做好了吗?” 文生夹过一个大馒头,先咬了口尝尝味道,才想起回答文青的问题:“差不多了,我一并拿到镇里去吧……这馒头真好吃!文青,你做菜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尚可吧,吃饭时不要说话,先吃饱来!” 面对文青这话,文生久久无语,先挑起话头的不是你咩? 吃过了饭,文生收拾桌子和厨房,文青则领着文小宝出门。 文小宝边走边牵着她的手,在出了院门一会儿后不解地抬头看她,问道:“婶子,我们要去哪里啊?” “送你去你二舅家。” 文小宝一愣,“为什么要去二舅家?” 他忍不住看向自己家。虽然昨天在文蕴那儿玩得很开心,但他还是想回来见祖母的,但为什么祖母不来接他呢?现在他还要去二舅家……天哪,他又不喜欢二舅,为什么要去二舅家啊?! “婶子……” 文小宝蓦地停住了脚,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大声道:“我要找祖母,我不要去二舅家!” 文青默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文小宝解释他祖母过世的事情,却不想他拔腿就往花婶在的地方跑。文青追了两步,长手一捞就抓住了他的后领,然后将他一把拽了回来。 “你放开我!坏人,我不喜欢你了!你是个坏人!” 文青跟小孩相处过,也知道小孩子对于超出自己理解范围之内的东西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只可惜事实就是这么残酷,文小宝不想接受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只有一条命,花婶也不可能复活了。 这么跟文小宝一说,他的眼眶一红,盯着文青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过世?难道就是不存在了吗? 文青一叹,想伸手拍拍他的头顶,被他侧头躲过。 文小宝的眼泪落下来,无助孤单的情绪瞬间淹没他,他转过身茫然四顾,视线里一片空洞,最终锁定在家的方向。 他喃喃着“我要回家”,脚下不停地往那里走去。 文青哪里会让他回家?花婶的尸身过了一夜就算不腐烂,也会发出难闻的臭味。这会给文小宝留下一生的阴影,她忽而用力把文小宝抱起来,夹在怀里就往文双全家走。 “你放开我!坏婶子!你真坏,我讨厌你!你快放开我!” 文青沉默,是不是所有好心都会被当成驴肝肺?可是,她是真的为文小宝着想,只是她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向文小宝解释花婶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文小宝不停捶打着文青,可她是个成年人,力道远比他大,牢牢抱着他不撒手。他难受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掐着文青的手不放。 第四十七章 熊孩子 其实,小孩子的力道看起来不大,但也有一定的杀伤力。虽然不比成年人,可挨了孩子用力挥过来的巴掌,人还是会疼的。 文青咬咬牙忍下,十月怀胎比这还痛苦她都忍了,还有什么更痛苦的呢? 文小宝边哭边闹,两人在清晨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还有人跟文青打招呼:“文蕴他娘,你这是怎么回事?小宝怎么哭成这样?这天热的,可别伤风了!” 文青一概不理,闹到最后,文小宝也累了,他捂着脸呜咽,小幅度地蹬着腿,一下一下都踢在文青腿上。 文青什么都不曾说,鼻尖是草木的清香,她敲响文双全家的门,来开门的是文双全的妻子。 来人看文小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看看文青冷凝的神色,怔了怔道:“怎么闹成这样?小宝,你又为什么哭?” 文小宝还以为见着了救星,立刻就要往陈月身上扑,后者不动声色地移开步伐,淡淡地看向文青,抚着隆起的肚子道:“既然小宝已经送来了,你就别管了,孩子是我家的人,我会照顾好他的,你走吧。” 文青可以说是走到哪里人家都不会欢迎的人,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儿,穷人家的女儿,还跟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有了文蕴,自己更是不争气,痴痴傻傻的,哪怕现在她已经恢复了,所有人对她的态度还是一样。 文青垂眸,文小宝巴不得早些离开她,这个女人虽然对他好,但是她居然说祖母死掉了?!祖母怎么可能会死?她一定是在骗他!哼,这个爱说谎的女人! 看到他面上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反感,文青忽而觉得陌生,昨夜那个扑在她膝上撒娇的孩子也是这个人,怎么好好地,他又不喜欢自己了呢? 这种惊人相似的历史叫她不忍心再看,她放下文小宝就走,大步流星的步伐丝毫不曾留恋。 文小宝双脚踩到了实地,终于为自己的安全而舒了口气。他捏着陈月的衣摆摇了摇,又急又委屈地说道:“舅母,她说祖母过世了,她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陈月皱了皱眉,挥开他的手,淡漠说道:“她说的不错,你祖母已经过世了。” 文小宝瞪大眼睛,跟被雷劈了似的。直到陈月转身进屋,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祖母过世了。可是祖母怎么会过世呢?前几天祖母还好好的,还买了猪肉给他做糯米丸子,祖母做的糯米丸子可好吃了,他还记得当时祖母的表情,那么温柔和蔼。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过世了? 他忽然不受控制地抖动身体,整个人懵懵地往外面走去。 陈月从窗边看到了这一幕,推推文双全,没好气道:“他要走了,还不快叫住他?” 文双全正在给文莲心梳头发,闻言只嗤了一声,说道:“走便走呗,他还能走去哪儿?若是死了,反倒还给我们减轻负担!”“你昨夜还应了要照顾他呢——” “那只是客套话,谁想家里多一个拖油瓶?还不是王苗逼得紧,她是村长夫人,当然她说了算。” “也是,就你那懒惰性子,我也是稀奇你居然会想接下他?” 文双全懒懒抬起眼,顺手摸了把她的肚子,温声说道:“宝贝儿子,千万别像了你娘亲,说话这么刻薄,也只有我会要她了。” 陈月一把打开他的手,哼道:“别带坏我儿子,快给莲儿梳头,等会我还要带她去镇里的学堂。” 文双全稀奇道:“你何时开的窍?我还以为你那嫁妆是要留着给儿子念书用的,没想到你也舍得在莲儿身上下这功夫。” 陈月白他一眼,却是笑骂:“你懂个屁?快做你的事情,我去把粥盛起来。” 文双全却走了神,手下不自觉地用了劲儿,把半睡半醒的文莲心给彻底痛醒了。 “爹,你弄疼我了!” 文莲心不满地叫道。 文双全松了手,如墨青丝散落一肩,文莲心回过头,眼睛挑地老高,“爹,你在想什么?” 他一笑,重新把青丝抓回手里,这一次他动作轻柔,哄着自家女儿,回头拿发饰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站了个小娃娃。 文小宝。 “你怎么回来了?”这一声不咸不淡,既不欢迎,也不排斥,只有隐隐的希望他不再回来。 文小宝低下头,抿了抿唇后说道:“二舅,我没有地方去了……” 他年纪虽小,走到半路却醍醐灌顶,祖母不在了,他还能依靠谁?文青把他带到二舅家,不就是想要二舅收养他吗? 文双全笑笑,替文莲心梳好头,就放她进屋去吃饭了,他则把文小宝拉到身前,拍了拍文小宝的肩头,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二舅喜欢你,才把你留下来。但你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得到一些东西,来到我家,就要守我家的规矩,懂不懂?” 文小宝点点头,其实他不懂,但天性让他知道点头是对的。 文双全欣慰地望着他,“好孩子,你舅母想吃点花生,等会你就剥一篮,知道了吗?” 文小宝脸色微白。 却说文青回到家中,文生已经收拾好了,他也听见了方才文小宝的鬼哭狼嚎,此刻好奇地凑过来问:“你方才是不是打小宝了?他哭得那么厉害!” 那眼神里满是好奇,文青面无表情地挡住他的视线,说道:“没有,我只是把他祖母过世的消息告诉他了而已。” 而已?! “咳咳咳,文青,你这么做是不好的!他还是个孩子……” 文青看过去,淡淡吐出一句:“熊孩子。” 文生:“……” 她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文蕴欢快地蹦出来,“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 文青一见文蕴就笑,此刻更是不加掩饰的赞赏,“我家的就不是熊孩子。来,蕴儿,让娘亲香一个。” 文蕴:“……” 这画风不太对是怎么回事? 把家门锁上,文青文生文蕴三人又踏上了去白沙镇的路途。 第四十八章 染色 “文生,你们又去镇里啊?” 路上,有人如此问道。 文生笑眯眯地望过去,“什么叫又去?我这个月才去第三次而已,还差的远呢!” 那人笑了笑,文青并不记得他是谁,更何况这几天来,她并没有看到谁来自己家串门。那就说明文生并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在这个村子里,他们一家的地位与王状元无异。 想起王状元,文青又记起他消瘦的身形,所幸他已经过了长身体的年纪,外貌看起来也还算健康,不过长久不吃饭,还是会得一点胃病的吧? 思忖着这些,文青心里便留了个主意。等她回来,她可以去看看他。 “文生!” 眼前多了一个神情诧异的中年人,他提着一个大布包,穿着崭新整齐,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抖擞精神,让他看起来很是英气勃勃。 文青多看了他几眼,那人便追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目光先是有些疑惑,接着便很自然地微微一笑道:“文青看起来很有精神呢,文生,她现在怎么样?我在城里遇到一位老中医,说是能治脑子问题,你要不要带她——” “村长!” 文生生气地打断他的话,说道:“文青已经好了!” 他面上的愠怒太真实,文青反而多了一丝好笑。 接着她看向文尧,原来这就是村长。文竹昨天还叫她小心一些,呵,看来文尧家也不太平。 文尧摸摸鼻尖,稍微有些尴尬。但多年而来养成的谨慎精明让他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扭转了态度,笑颜开朗,倒显出和文竹容貌相似的几处。 文竹和文妍的好相貌并不全是遗传自王苗,至少他们身上的英气来自文尧。这男人长得不算帅气,可气质里自然而然有一股劲儿,好像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放手似的。 文青若有所思,文尧和文生寒暄过后,文生便喊她继续往前走。 “爹,你觉得村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走了不久,文青突然如此问道。 文生扬起眉头,不解地望向她,小声嘟囔道:“他是个挺好的人啊,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文青了然,村长当然得是个“好人”,不然这么多村民也不会推选他当村长。只是,连文竹都提醒她要当心文尧,那可是文尧的亲生儿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把疑虑跟文生一说,文生恍然大悟,“对了,张老三是王苗的娘家人!那不就是说……” 他看过来。 文青冲他点头,文生便出了一头冷汗。 “小青青,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至少,他们在对待张老三这件事情上,是不是鲁莽了一些? 文青却轻轻一笑,握紧文蕴的手,把在走神的文蕴从神游里拉了出来,她却不自知。紧接着,文蕴抬起小脑袋,右手搂着小木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文青难得温柔了声线,“爹,不怕,我们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呢,他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我们做什么。” 更何况,就是因为要在这里生活,她才不会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村长是吗?如果他敢动他们家,文青觉得,拿下村长这个职位也不难,历史上不为人知的女村长多得是。 文生连连点头,看似被文青这话安慰了,心里却自有一番计较。 聪明人做聪明事,也可作糊涂事。然而聪明人之所以为聪明人,便是他们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智慧。 文青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路上也很少开口,而看似跟前几天差不多的路程,今日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前些天下了雨,这边的路泥泞不好走,我才带着你们走了大路。早上想着经过几日的天晴,这里应该也好走了不少,就带你们走了小路。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小路更好走一点?” 文蕴情绪高昂地应道:“阿公好厉害!” 文生嘿嘿直乐。 文青好像没注意到这些,她定定瞧着路边的一片草丛,粉蓝色鲜花开得如火如荼鲜艳无比,上好的色泽浓郁地要滴出来似的。 “文青,你在看什么?” 文青回过神来,眼睑轻轻一颤,她扬起眼神说道:“我在看那边的鲜花,爹,你说这种花要是捣出汁液,涂抹在某些东西上面,能否达到染色的效果?” 文生眼底一亮,击掌而笑道:“这真是个好主意。不如我今日就先不卖这些了,等回头将物饰染上色,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着他便掂了掂肩上厚重的包裹,里面木块敲击着发出钝重的声响。 文青也觉得眼前浓雾散了大半,许多事情忽而变得明朗了起来。 “爹,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文生清淡而笑,“好,爹相信你。” 文蕴摸摸木偶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却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脆他也不想了,专心致志看脚下的路。 路上,文青和文生很快继赚钱的法子开展了深刻交流。 古代虽然有很多超前发明,但染色技术还是秘辛,大多数人都只能从布料坊去购买布料,也有人选择去布庄定制成衣。是以染色的方法还是要找个地方去学,不然没办法真正掌握。 “爹,那我们去布料坊转一圈吧。” 文生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想去当染衣工?” 文青默然,如果真的非深入学习不可,那她会做几个月的染衣工。 “可是,我们自己开一家成衣店的话,耗费的代价很大……” 文青抿抿唇角,道:“谁说我们要开成衣店了?” 文生猛的抬眸看来,一脸惊讶,“那你……” “爹,我还在想办法,但是你别怕,我不会拖累这个家。” 文生觉得文青好像误会了什么,张张唇就道:“文青,我没有怕……” 文青反倒笑了,眉目舒展,颇有几分温善的好脾气。 “我都知道的,爹,你什么都不必说。” 眼看着要进入市集,文青提出先逛逛北边的市集,毕竟文生的活计都是在这边找的,文青也想多了解一番。杀猪是祖传的技术,怎么也不能丢了不是? 文蕴走累了,逮着地方就坐。文青干脆把他背在背上,孩子的身量小,她倒也轻松。 文蕴抱着她的脖子不说话,小心地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唇角翘起的弧度怎么都掩盖不住。 文青也会心一笑,跟着文生不断熟悉整个白沙镇。 第四十九章 上工 薄暮西山时,文青从染坊出来,管事人送她到门外,微笑着道:“文娘子,明日你就可以上工了。记得时辰,可别耽搁了,这是会扣工钱的。” 文青冲她点头,笑了笑离开。 她跟文生在晌午时刻就转完了整个西市,偶然见到一家染坊,她便提出过来看看。文生看得出来是有犹豫的,但还是随她过来。 彼时,正好染坊在招工,管事人就站在门内,打量着前来报名的人。文青算是个奇葩,她用了一些特别的方法引起管事人的注意,随后管事问起一些关于染坊的事情,她倒也答了上来。只是在管事问起她从前有没有在染坊上工的时候,文青微垂眼睫,坦坦荡荡地答:“并不曾。” 管事讶然,秀眉挑的老高,“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还以为文青是染坊的好手,正想招进来呢。却不想文青从来都没在染坊做过,这可就难办了。 文青风轻云淡,说道:“懂得和会做,不是同一个意思。管事您觉得呢?” 管事何等精明的人,当即就听懂了,招呼文青进去说话。文青回头看向文生和文蕴,爷孙俩正巴巴地望着她,她低低道:“爹,你们先去吃午饭,我等会就出来找你们。” 可谁知道这一进去就是两个时辰。 文青后来才知道,他们招的不只是染工,还招一名管事。管事只要懂得所有就成,染工则是要会做。 她行走在漫长的街道上,入目皆是粗布短衣,极少有穿着出挑鲜艳的人。这儿毕竟还是白沙镇,有钱人大多都去了华云城,留下的老弱病残比比皆是,文青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吧,脚下步伐愈发坚定。 “爹,我们该回去了吧?” 文青去到云吞摊子,一眼就看到正在和摊主说话的文生。他背着手,面上笑容温暖和蔼,哪怕面目苍老,却依旧有着迷人的风度。 她出声喊了文生,文生也很快回应道:“好嘞,这就走咯。” 但文生的脚步压根就没移动过,笑声混杂着交谈声,很明显地表示出他正跟云吞摊主说得兴起。 文蕴则是坐在摊子里的小板凳上自己跟木偶人玩,身影看起来无比孤单。文青上前两步,趁着文蕴还没注意到自己,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文蕴猛然回头,瞪圆的大眼睛又可爱又萌。 “……娘亲?” 文青笑了,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举高高,“蕴儿,娘亲找到事情做了!” 文蕴先是一愣,随即咯咯笑开,“娘亲,好高啊,真好玩。” 和文蕴闹了会儿,文生终于舍得离开了,这时的天色已经昏暗了起来,远方的绚烂晚霞逐渐散去,华美夺目的光彩也被黑暗步步吞噬。文生有些担心,问文青:“要不要住在镇里?” 文青斜睨他一眼,反问道:“你有很多钱?” 文生讪讪,嘟囔道:“那不是怕路上危险吗?万一遇到土匪强盗什么的?” “别怕,我保护你。” 文生望着她,这分明是他的台词。 但他却扑哧笑了,大步跟上文青的步伐,逗弄着趴在她肩头的文蕴,一家子明朗的笑声回荡在天际。 晚上,文青想去文双全家看看文小宝,文生及时拉住了她,说道:“青儿,这不是咱们的家事,我们不能逾越。你懂吗?” 文青懂的,便先烧了水给文蕴洗澡,把一家人的脏衣服撸了下来之后,她准备去村外的湖边洗衣服。然而前脚刚踏出门,又收了回来。 文生正套着破旧的大褂子在扇风,刚洗完澡身体还是热的,他不喜欢出了汗以后身上黏哒哒的感觉。却见着文青又走了回来,不由疑惑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拿点东西。” 文青去了厨房。 文生奇怪,厨房有什么东西? “要不我送你过去吧?听说最近这一片都不太平,夜间经常有小贼强盗。” 文生抖开蒲扇,正要跟上来,文青一把将他按回竹床上,顺手一拍他的额头,没好气道:“爹,你就睡吧,我很快回来。对了,我明日去染坊做事,每月是二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做几套衣服的钱是够了。你只要负责我们家的吃就好,种菜买肉就都交给你了,成吗?” 文生张大嘴巴,“种,种菜?” 他不会种菜啊! 文青道:“不会就去学。爹,我记得你教过我,没有学不会的事情,只有学不好的人。我们家现在是很穷,但人穷志气不能短,未来还很长,我们慢慢来,总会学好的。” 文生被她一席话堵得哑言,不过她说的是事实。文生平日里就是到镇子里做做事情,杀杀猪,其实时间空闲地很,他一般都将时间花在了雕刻和陪文蕴玩耍上,极少有忙到脚不沾地的情况。 种种菜嘛,跟村里人讨教一下,还是能成的。文生咬咬牙,答应了。 “那你日后都要到镇上去做事情?” 文生想起来一件不好的事情,立时有些担心道。 文青点头,“应该是吧。听管事人说,上午九点……早点去,晌午有半个时辰休息,到了黄昏就可以回来了。” 类似于现代的朝九晚五,所以文青才脱口而出。只是九点这两个字对她而言竟然有了一丝陌生,看来这个世界的同化能力太强大,她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母语。 文生又道:“那沈家大小姐呢?她上回说过,不让你我再出现在她眼前,那你在镇里……” 他没说下去,后果其实大家都知道。沈家是华云城的名门,在京城都有人,身份比他们这些庶民高得多。 “她在城里,我在白沙镇,几辈子都不可能见着一面。爹,你若是担心,我以后听着她的名讳就绕路走,这总成了?” 文生还有些犹豫,“可是……我们中午吃什么呢?” 文青微怔,这倒是个问题,她试探着道:“要不,我早上做好午饭放在锅里温着?” 文生咽了咽口水,“那我恐怕会提前吃光的。” 文青做的饭菜样式秀气,好看又好吃,对于文生那渣渣做饭技术简直就是碾压吊打。 “算了,再说吧,昨儿还有个朋友叫我去一趟,我带着文蕴过去,应该有一顿饭吃。” “嗯,爹,你睡吧。” 文青抱着木桶出了门,一路上山林寂静,只余了呼呼风声。她拢了拢衣襟,秋天已经到了,冬天也就不会远了,可他们的棉衣呢? 还是没有着落。 文青抿抿唇,准备开始着手布局了。 到了湖边,水声清冽,她刚蹲下身来,水里就冒出个人。 “呀呀呀!” 他湿着头发,五官因为做鬼脸挤在一起,发白的脸色在月光下看着有些吓人。 文青蹙眉,伸手握住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冷。 她猛地把他拉了上岸。 王状元呆怔地望着她。 第五十章 推他 王状元这个笨蛋! 文青心里气急,拿着文生的衣服就往他身上裹,脸色明显不好,还往水里泡?不知道注意一下身体吗?! 王状元一动不动,任由她拿着衣服擦拭自己身上的水。她的脑袋就在他胸前,圆圆润润的一颗,青丝如瀑,正垂在他的腿间。 他莫名就动了动鼻子,旋即打出一个喷嚏。 “先将就着穿这身衣服……” 冷不防就被他的喷嚏喷了一脸。 文青也一动不动,手指僵硬得无法弯曲。对面的王状元赶紧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污水,笑得有些胆怯,“那个,对不住啊……” 文青不会跟他置气,她只是一下子懵掉了。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轻抿唇角,抬手圈住了他正在自己脸上动作的手,男人的手腕一向比女人粗,强壮有力的肌肉还散发着热气。 文青垂下眼睫,轻轻说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 王状元傻傻的,“什么?” 手腕还在她手里,滚烫的掌心像是一团火焰,从心底窜了起来,然后意识燎原。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文青怔怔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歪了歪头,多少有些垂头丧气。 她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自己对王状元的好感。 文青承认自己是颜控,王状元长得又符合她的审美,人也傻,极有可能不会背叛。光是这两点她就对他好感倍增,而且,王状元很有可能是文蕴的父亲。 单看他们俩的眉眼就有四五分相似,只是一个皮肤白,一个皮肤黑,若是六年以前的王状元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可以断定他是否是文蕴的父亲! 而现在,她还缺乏直接的证据。 文青默默地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裹的两个馒头,那是早上剩下的,本来还想给王状元,结果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文青喟叹一声,坐在了石阶之上,她一口咬下馒头一角,软儒的口感搭配本就香甜的淀粉,味道还不错。 将两个馒头吃完了,文青才继续洗衣服。用湖水冲洗了三遍满是臭汗的衣料后,文青顺手一捞,清澈的湖水向远处泛开涟漪,她还想起来文生的衣服被王状元穿走了。 “也罢,明日去找他一趟吧,正好把早餐给他。” 文青低下头,拧干最后一件衣服。这时候,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逐渐接近的危险。 事情还要追溯到清晨,文尧跟文生寒暄过后,经过村口发现了地上的一捆绳子,心里还疑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半路上却从爱嚼舌根的那些人里补全了整件事。 也巧,他一进门,张老三就迎了出来。 “阿苗,我先出去一趟了——” 话还没说完,就跟文尧撞在了一块。 这一撞过后,张老三就开始哭诉了——“小妍她爹,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啊!村后头的文生家欺人太甚——” 如此说了一通,文尧喜怒不形于色,张老三以为他是不想给自己报仇,张口就大声道:“文尧!你要是不给我报仇,我就……” 后面的话音消失在文尧缓缓严厉的神色里。 张老三差点忘了,文竹还在院子里。 “竹儿,洗完脸了吗?先进屋温书去,等会我叫人赶车送你去城里。” 文竹淡然瞥来一眼,没说什么,拧干毛巾搭在一旁的竹竿上,掀起长袍往屋内走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 文尧轻叹一声,道:“老三,你又做了什么事情?” 文生是个老实人,断不至于没有理由就把他往村口挂。张老三的名声在村子里又臭到了极点,他还了解张老三的尿性,估计还是垂涎文青。他也不想想,文青能平安活到现在,文生对她的保护那是叫一个滴水不漏。 敢碰文生的人,张老三就得承受相应的代价。 可他却一脸的不甘心,文尧只好安抚他道:“先别急着报仇,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 他是村长,这个村子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 张老三的脸上总算好了些。 可等到晚上,知道文青每天都会洗衣服之后,他心里又痒了起来。 怎么办?他还是想要文青。 文尧正在看文妍写字,听见他的小声嘟囔,轻轻看过来,说道:“你若是真的想,今晚上就过去吧。好好跟她说,别急着动手动脚。” 张老三一愣,“好好说什么?” 文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这脑子,果然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偏偏张老三这人又色,爱偷香窃玉,三天两头被女人撵着跑。 他沉下声音:“自然是说娶她的事情了。她没有成亲就有了孩子,如今年纪也大了,人还痴傻,哪一点配不上你?跟她说清楚这里面的利弊,她要是答应跟你成亲,我就为你们做主。她若是不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 文尧深吸一口气,说道:“她不答应,那等文生死了,我还替你们做主。” 一个对村子而言无关紧要的人,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什么区别。 张老三还是第一次见到文尧这么狠,不免心里有点怕怕。他知道文尧那么多秘密,还是他将王苗带到文尧身边的,他会不会也有一天被灭口? 这些且不提,张老三蹑手蹑脚地出现的时候,文青正站起来抖开衣衫上的水,冷不丁一个声音就响起了:“文青,我们谈谈,好吗?” 这声音她永远都忘不了。 文青侧身躲开两步,冷冷看向他。 “张老三,昨天的教训还不够吗?你又想做什么?” 张老三干笑两声,正要把文尧教他的话一说,身后猛然出现一股大力,径直将他推进了湖中。 湖水不深,他扑腾了两下就浮了上来,目光阴鸷地看向来人。 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文青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衣物,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张老三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莫名就出了一身冷汗。他颤抖着声音望着文青,“刚刚,是谁推我?” 文青抬眼挑眉,问道:“不是你自己跳进湖里的吗?” 张老三慢慢瞪大眼睛,身体因为紧张而紧绷,他蹬了两下腿,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空,脚下似乎还缠了什么东西。 “文青,救,救我!” 文青才懒得搭理他,“你自己是怎么跳下去的,就怎么站起来。” 她转身就走,双手托住木盆,走得不快,但很快消失在了张老三面前。 清风吹来,抖落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张老三差点被自己吓死,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屁滚尿流地就走了。 文青从一侧的芦苇丛里出来,看向对面,“小姑娘,谢谢你。” 小妍笑了笑,说道:“不用谢,都是我娘叫我来的。” 那么小的一个身影,却有着最矫健的身姿。她将张老三推进湖中,眨眼就往芦苇丛里一扎。夏日的蚊虫多,她手上多了两个大包,并不由自主地挠着。 文青环视四周,在一处青苔上找着了类似多肉的草本植物,撕了一条下来揉成渣。汁液在她手心横流,她又将手按在小妍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继续挠手的动作。 “过一会儿就不痒了,回去也别挠,会破相的。” 这么细嫩的手,一旦落了疤痕,是很难去除的。 人家对她好,文青自然也懂得回报给对方善意。 小妍忽而笑了,道:“婶子,你人还不错嘛。” “这话怎么说?” 小妍一边跟她往村子里走一边道:“以前总听人说你冷漠,脾气也不好,经常摔东西。我还在想,文蕴那么聪明的孩子,生在你家,会不会很可怜。但后来我发现,文蕴过得很幸福。他几乎不跟我们一起玩,一个人也自由自在,我觉得他那样就很好。” 文青听明白了,“你想跟文蕴成为朋友?” 小妍一抿唇角,别过了头,“也不是很想。” 文青扑哧一笑,“别害羞。蕴儿是个很好的孩子,你要是能接受他的毒舌,就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至于文蕴毒舌的这个坏习惯,咳咳,八成是遗传自她。 小妍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问道:“什么是毒舌?” 文青:“……” “好了,就到这里吧。等会三叔看到了我们在一起,一下子就会知道是我推他下河的。你回家吧……等等!” 文青转头看着她赶上来,微微笑道:“怎么?” “婶子,麻烦跟文蕴说下,我们明日要去后山玩,你帮我问问他去不去。” 文青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要是不去,我明日去镇上路过你家的时候就跟你说下,可好?” “好,谢谢婶子。” “没事。” 文青抱着木盆先走了,这一夜她睡得很舒坦,第二天也形成了生物钟,几乎文生一起来,她就醒了。 “爹,早上好。” 文生前脚推开屋子,文青换了衣服就出来了,还如此跟他打了个招呼。 文生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他也如法炮制,对文青笑道:“早上好。” 稍后,二人分别洗漱,文青去厨房做饭,文生则继续做起了他自己的事情。他手脚快,文青把文蕴抱出来的时候,文生已经做成了七个样品。文青因为好奇而过来观摩了一下,正好文生在做琴身,偌大一块木头横架在他腿上,截面却是出人意料的平整。 “爹,你用什么劈出来的?” 这时候有倒是有鲁班锯,但还没有现代那么优秀的形态,文生抬头笑笑,手下几乎不用看就能飞快雕刻,也不怕弄伤手。 文青一眼不眨地盯着,生怕他伤着自己。 文生很自然地说道:“就用斧子劈的。” 文青:“……” 一把斧子,劈出来的木头截面比用锯子还平整,爹,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第五十一章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文蕴将醒未醒,揉着惺忪眼眸,懒懒地喊了一声:“阿公。” “哎!蕴儿,这么早就起来了?文青你也是,天还早,犯不着叫醒孩子,要是蕴儿白天犯困怎么办?” 文青顺手帮文蕴拧了把湿哒哒的毛巾,淡然道:“困了就午睡吧。早睡早起是个好习惯,蕴儿应当保持。” 文蕴赶紧往文青腿边靠,笑得甜甜的,“娘亲说得都对。” 文生默。小崽子,这么快就忘了是谁把你拉扯大的? “阿公,我等会可以跟娘亲去镇上吗?我想陪着娘亲。” 文蕴一边擦脸一边说道。 文生看了眼天色,天气不算很好,想来晴朗了这么多天,也该下下雨了。他笑了笑道:“蕴儿,你娘亲忙,你先跟着我几天,等你娘亲熟悉了镇上,到时候说不定可以把你带在身边。” 文蕴瞥了眼文青,后者也很赞同文生的观点,连着点了几下头,文蕴只好道:“那好吧,阿公,我就陪陪你吧。” 文生哭笑不得,这孩子。 “爹,粥马上就好了,你累不累?先休息下吧,我去后院看看。” 说是后院,其实就是青篱围出来的一片空地,文青跟文生讨论过,后院可以用来种菜,蔬菜果实各从其类,若是有空闲,还能栽几颗树,美化一下环境。 “这一块用来种红豆,那一块种绿豆,最大的一块用来种蔬菜,这里则可以种一些水果……” 但文青想得美,古代知识她了解得不多,可也知道水果这种东西不是普通人能吃得起的,寻常人家能吃上橘子就不错了。 文青无奈一笑,也没有别的办法。来到这里几天了,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没做。要是早知道会有今日的境地,六年前她说什么也不走,不然这家早就过得有声有色了。 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文青转身回去厨房,将粥和新做的包子馒头一并端了出来。 先吃了饭,文青趁着时辰还早,又给文蕴做了两样小点心,本想让他带去跟文妍他们分享,文蕴却不想去,文青只好叮嘱他照顾好文生,提了一壶水就先走了。 跟在院子里晒衣服的王苗说了这事,文青悄悄打量着四周,见到张老三没有出现,她总算松了口气。 “文蕴他娘,别怕,老三夜里发了高热,小妍她爹把他送去了城里,这几天都不会出现的。” “这样啊。” 文青一脸的若无其事。 王苗笑了下,手里舒展开皱巴巴的被单,被单还湿哒哒的,清水不停滴落下来。 “文蕴他娘,日后你的确要注意一些了。我知道老三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相公跟他交情好,指不定会给你们家下什么绊子。我会尽力劝一劝,但咱们都知道,老三那性子,不死不休,恐怕日后你家有的麻烦了。” 她娓娓道来,说得文青微怔。 这语气,怎么好像王苗跟张老三关系不好似的?不是听说张老三是王苗的娘家人吗? 王苗余光扫到文青疑惑的眼神,她抿唇一笑,看似开朗,但秀美却渐渐蹙了起来。 “文青,你是个诚实人,跟文生一样。但诚实人容易吃亏,你可要护好自己的家,别人若是欺负你,你要千百倍地还回去,这样才对得起文生这些年来对你的照养。说句老实话吧,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小的时候,文生就把你背在背上去白沙镇做事。你爹不是有些驼背吗?就是背你落下来的病根。你看,你爹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也应该让他过好这下半辈?” 文青哑然,她没想明白,王苗突然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王苗晒完了衣物,湿润的双手就势往衣服上一擦,深色交襟上衣上痕迹几乎看不见了。 她又笑道:“看我,好好的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文青,其实你是个聪明姑娘,很多事情不用我点拨,你也懂的。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对你们家的善意,我,小妍,文竹都喜爱你们,但愿有一日我们两家能真正和平相处。” 文青还是没懂她的意思,真正的和平相处? 只有王苗自己心里明白,她仍旧恨张老三,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没脸回去,只好把对如今生活的所有不满意都归咎到张老三身上。张老三不是想得到文青吗?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绝不会让文青走自己的老路! 告别了王苗,文青回忆着文生带他们走过的小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白沙镇。她解开水壶的塞子喝了两口水,沉下心神一路往前。 很快,文青就站在了昨天来过的染坊面前,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知道进去就对了。然而门口的守卫却拦了她下来,喝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顾家染坊吗?岂是你这种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可以随意进出的?” 哦,她忘了,工人应该是走侧门的。 再加上她穿的这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衫,怎么也不是走大门的料。 守卫露出蔑视不屑的眼神,这倒让文青来了劲头,管事算是什么职位呢?够不够官压一级? 文青背起了手,轻轻笑道:“你当真不知道是我谁?” 她往那里一站,凌风而立的身姿挺拔修长。 守卫互相看了一眼,都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张狂的小娘子,说道:“你是谁?” 文青摇摇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守卫心里发毛,该不会是某个乔装打扮的管事的吧?这么一想,他们冷汗就出来了,少主是个厉害人,曾定下一条规矩——每月每个分点上都会有人乔装检查,若是不够好,则扣所有人半个月的工钱。 “敢问……你是那位吗?” 这下轮到文青发怔了,那位是哪位? 也成,有个装牛逼的机会,她乐得下这个台阶。 “你们准备让我一直站在这里?” 这话既不否认她就是那位,又没承认她是那位,直吓得守卫心里哆嗦。 “快,请进!” 这么轻易就进来了,文青摇了摇头,守卫还以为是在否认他们做事的态度,立即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露出了讨好的神情。 “大人,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都是小的的错,您要打要骂都成,只求您别上报到少主那儿,不然我们就惨了。” 文青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个惨法?” 守卫忙不迭地回答道:“您这真是折煞我了,您肯定知道我们的下场,还请别说笑了。来,您这边请,我这就请张管事过来。” 说着就把文青往大堂引,文青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摆摆手让他们先走,自己则转入染坊中心地带。 “你说,她真的是那位吗?我看着不像。” “我觉着像,你看她方才说话的态度,明摆着是知道我们的底细的,自然不能跟她硬碰硬。” “那我们跟上去看看?” “……好主意!” 文青一进入后院就跟张管事撞了满怀。 这张管事就是昨日招文青进来的那位,看到她倒是先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快,这里有衣服,你先去换上。” 文青正要接过,冷不防身后就挨了一巴掌,来人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道:“好啊,你居然骗我们!” “你不过就是个染娘,还骗我们你是那位大人!呸!正好张管事也在,我们一并说个清楚!” 文青迎面撞进张管事怀里。 她比张管事矮上半个头,又是往前栽的姿势,一颗脑袋就埋进了张管事发育良好的胸前。大家都是女人,张管事什么都没说,将文青扶正来,冷着脸看向那两个闹事的守卫。 “你们不在大门那里守着,跑里面来作甚?” 守卫僵红着脖颈道:“张管事,她冒充上头来检查的大人,把我们耍的团团转!” 文青淡道:“我没有。” “你有脸做怎么没脸承认?我问你是不是那位的时候,你不是没否认吗?” 文青看向他,眼神凌厉:“我没否认是我的错,但没承认我是那位。” “你信口雌黄!” “好了!” 张管事不悦极了,这俩个没眼力见的东西,要不是镇上缺少年轻体壮的男人,她早就把他们俩给赶走了。没有一点点脑子,还喜欢闹内讧! 文青已经停了声音,守卫红着脸道:“张管事,你要为我们做主,最好能把她赶出去!” 果然是活得久见得多,文青在现代都没见过这么公主病的男人,如今亲眼见了,她心里的震撼蛮大的。 张管事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沉声道:“我把她赶走了,谁来辅助我管事?” 守卫脸色的血色瞬间褪去。 昨天的招工还历历在目,张管事要招个副手不假,但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个即将上任的副手就是眼前这个神色淡然,好像什么都与她无关的女人。 “张管事,我们知错了。” 另一个守卫先认错,他说的话最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见着同伴都认错了,守卫也赶紧道:“张管事,我们不是有心的,实在是她……” 他瞥了眼文青,很是不情愿地找出了一个形容词,“穿得太朴实了。” “你还有脸讲这些?方有,要不是念在你家母久病不愈的份上,我早就请你走了。还有你,陈科,别偷笑,你做过的错事儿还少吗?今天就算了,就当是个教训,你们要是还敢闹出一点儿事来,就马上拿东西走人!” 第五十二章 初恋 教训完了这两人,张管事握起文青的手臂,把她拉向屋内。 “你方才被推了一把,没事吧?” 文青摇头:“我没事。倒是他们,看起来他们经常闹出问题。” 张管事轻叹道:“是啊,如今镇子里人少,上头也没调人过来,我只能让他们继续在这里做事。” 文青轻蹙眉头,道:“为何不考虑别的选择?比如请一些人在门口活动,吸引行人的注意力。” “这话怎解?” “我听家父说,白沙镇是进华云城的必经之路。这样的要道,就算不繁华,也应该有很多路过的商人落脚。若是染坊出了名,成为了镇上的特色,说不定生意也会更好,而且还不用看门人,只要有人一天到晚地表演就好。” 张管事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她过了好半会儿才回过味来,眼底光彩盛放,但很快,她想起一件很现实的事情来——“这样的表演,价钱一定不低吧?” 文青怔住。 她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毕竟她当过老师,老师见得多也懂得多,脑子里的灵感更是数不胜数。这随时冒出来的灵感却让张管事欣喜不已,她觉得自己好像挖到了宝。 文青抿抿唇,说道:“也不一定,镇上总会有会一些技能的人,我们对他们只做邀请,也能就势替他们宣传。” 张管事听不太懂,但她知道,这一定是很好的主意! 她搓搓手心,连带着神情都明亮了起来,“我这几日好好想想,说不定你的主意会让我们染坊扬名立万。” 文青笑了一笑,进屋换衣服去了。 再出来的时候,张管事还在等她,她们穿的是同一款的灰色长袍,文青觉得有些奇怪,问了两句,得到这样的回答:“我们上头有个总管事的,他会统领我们这些管事,而我们则分管下面的那些染工。“ 文青不理解,“可这跟我们穿长袍有什么关系?” “别急么,我这就说给你听。除了我们这两个管事以外,还有一个管事,他是华云城来的人,虽然不比我在染坊的时间长,但他掌握了染坊一半的权利。是以,连管事穿的衣服都是他定的。” “怪不得我们要穿长袍,原来是因为这样。” 张管事眼里却出现一抹阴色,“我把你带进来,也正是因为如此。” 她还道:“文娘子,和我一起将他和总管事从位上拉下来吧,我允你以后的富足生活。” 这其实在文青的意料之中,又在文青的意料之外。 能混到染坊的管事,多少都有点野心。而女人的野心并不比男人少,她们只是可以为了心爱的男人甘愿洗手作羹汤。可一旦女人不用依靠男人,她们便能在职场上闯出属于自我的天地。 文青算是在大学同学里混得中中等等的人,不少人在商界风生水起,也有人做了重点大学的副教授,混得中上的人都已经是公办小学的校长了。 只有她和蒋政思还处于尴尬的境地。 蒋政思是她大学的同班同学,不说是校草,至少也是系草一般的人物。打得一手好篮球,写得一手好字,眉清目秀俊朗不凡,成绩还总是在系里名列前茅,连老师都有劝他读研的心思,说是到时候可以留校。 可蒋政思不。 他当时还说了,“我不会离开文青的。她老家不在这个城市,我以后就跟她回去工作。” 说的比唱的好听。 文青想了想,她跟蒋政思好起来是大三的时候。她因为在医院里住了一年而耽误了一年的学业,是以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校长让她多读一年大二,于是她分到了蒋政思班上。 起初他们还不认识,后来她听墙角的时候才知道,蒋政思因为看到她母亲的凯迪拉克送她来学校才认识她的。 多番了解之下,蒋政思还知道她在医院住了一年的事情,一年的贵宾病房,看护费高达一百多万,可文青母亲就那么面不改色地付了。这说明什么? 蒋政思那时正抱着他的小女友说道:“……不要怕,等我把文青的钱都拿到手,我就跟她分,然后我们去云南过你想要的生活。” 站在门外的文青觉得自己蠢毙了。 已经捉=奸在床过一次,她还因为蒋老太太的劝和来给蒋政思送鸡汤,结果被她听到这样的事情,她整个人都气炸了。但回头想想,她并没有真的损失什么。 初吻,不在了。 初恋,就当是被狗啃了。 第一次……如果是按在古代的那段日子,她已经没了,但是在现代,蒋政思压根就没敢碰她一下。 他倒是想,可文青有阴影,直接就把他踹床底下去了。踹了三四次,蒋政思就偃旗息鼓了,文青还以为他是能忍,结果没想到当天领的证,下午就看到蒋政思和傅安妮滚在她的大床上,傅安妮穿的还是她明天婚宴上要穿的婚纱。 那场号称是蒋政思花了最多心思要跟文青一生一世的世纪婚礼没了。 文青不心疼蒋政思的钱,她觉得他是活该。 她心疼自己母亲的钱,从巴黎空运过来的手工镶碎钻婚纱,造价不低于三十万美金。 但文青又想了想,不是她的钱,也不是母亲的钱,都是一个叫继父的大富豪的钱,也没什么可惜的。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文青努力回忆着—— 哦,蒋老太太死活不肯她跟蒋政思离婚。本来文青肯答应跟蒋政思结婚,一大半原因是因为那个可爱的老太太。 老太太有心脏病,蒋政思说她没几年好活了,希望在老太太有生之年,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结婚。 屁! 蒋政思特么就是个不孝子,他跟傅安妮的那些话总结起来不过就是几句——我妈肯定是要挂的,到最后我搜刮文青一笔狠的,留几万给我妈买骨灰盒,剩下的钱我带你去浪! 然后两人就开始不停地滚床单。 文青睡在隔壁,他们叫=床的声音把她吵醒了无数次,手里的鸡汤都冷了,天也黑了,她终于舍得离开。 但离开之前,她做了一件好事。 在蒋政思高喊着“宝贝,我要到了”的时候,她猛地踹开门,将冰冷油腻的鸡汤砸在了蒋政思白白嫩嫩的小身板上,然后露出邪邪一笑。 “蒋政思,看这儿!” 蒋政思一抽搐,无法相信自己刚刚遭遇了什么情况,怀里的傅安妮先叫起来:“思思,你不是说她不在家吗?” “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咔擦”一声,文青勾勾唇,对着自己两千万像素的手机比了个v字,学着傅安妮刚刚的语气说道:“宝贝,你真是太棒了!你好厉害哟!” 蒋政思立即翻身下床,要夺走文青的手机。 “蒋政思!” 一声厉喝止住他的步伐。 文青冷冷道:“你要是不想我把这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去,你就劝服你妈,让她同意我们离婚。” “思思!” 傅安妮等今天也很久了,她再不济也是系主任的女儿,娶了她,公派留学的名额就有了,留校任教的名额也有了,总好过蒋政思现在在外企卖劳动力的生活。 蒋政思咬咬牙,说:“好!你说到做到!” 文青潇洒转身,再也没回过那个充满他们恶心味道的家。她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三十平米足够了,每天上下班也近,只是学生都发现她上课的精力再不如前。 那时候文青在想,如果可以马上穿越就好了,短期内她不想见到蒋政思和傅安妮。 可那时离中秋节还有三个月。 老太太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蒋政思的丑事,硬拉着蒋政思到她的办公室,让蒋政思跪下给她道歉。 文青刚想说不用,蒋政思就十分干脆地给跪了。然后,老太太也跪了下来,言辞恳切:“文青,政思知道错了,你原谅他吧。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你们才刚结婚不久,我还没看到孙子,更不想你们黑发人送我白发人哪!” 正值下课期间,办公室里面全是老师,还有学生往里面张望。 文青下不了台阶,可她更心寒的是蒋老太太的态度。 丝毫不提自己儿子做了些什么破事儿。 现在回想一番,文青还是感叹当时的自己太傻,蒋老太太对她好,也不过是利益关系。连亲爹娘都忍心抛下她各奔东西,她还期待着蒋老太太虚妄的疼爱? 天真! 媳妇再好,能好过自己的儿子? 更别提蒋政思从小就是蒋老太太一人拉扯大的。 文青淡然回神,直到穿越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成功跟蒋政思离婚。法庭上,蒋政思想尽了办法证明他们夫妻感情并没有破裂,法官也让他如愿以偿。 “蒋政思,你如果想要我的钱,那就算了吧。我每个月工资是三千五,我母亲那边早已经停了对我的生活费,你得不到什么了。跟我离婚,对你对我都好。” 蒋政思却红着眼睛看她,嗓音微哑:“文青,我现在不是为了你的钱,我们好好过日子,成吗?” 文青扭过头,“抱歉,我有身体和心理双重洁癖,别人用过了的东西我不要。” 但从那以后,蒋政思开始缠她,送玫瑰花送巧克力送上下班。这些放在六年前文青都不稀罕的东西,六年后文青更不会稀罕。 “……文娘子!你怎么了?” 张管事发现自己说完那句话后,文青就陷入了一阵沉默,她想着该不是自己吓着文青了吧,正想好好解释一番,文青扬起眼神,轻轻笑道:“张管事,你容我思考几日,可好?” 张管事爽快点头,“自然可以。你想好了就来告诉我,反正这些日子你要跟在我身边熟悉事务。好了,接下来我带你熟悉染坊。” 花了一上午熟悉整个染坊的布局和工作,吃过午饭后张管事直接进入主题,“你会看账本吗?会的话就帮我对一下这些账,两个时辰后要送到账房先生那里去。你若是不会看账本,那就帮我跑一趟成衣店,他们要的色度还没有送过来,可染娘已经急着要赶工了。” 第五十三章 乌鸦喝水的故事 “我看账本吧。” 文青在张管事说话的时候瞄了两眼,字体还是楷书的形态,正好她大学学了书法。大二那一年复读,出于一种奇妙的感情,她开始认真学习各种古代字体,就连篆书都被她学会了。 蒋政思的字也好,二人经常参加校里面的书法比赛。 那时候他还说和她参加比赛是一种情-趣,现在想想都是狗屁。 就是因为回去要面对那么恶心的男人,文青才打死都不想回现代。先不说文蕴的亲爹是什么样子,那么好的基因亲爹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就是痴痴傻傻的王状元都比蒋政思强! 不对,文蕴的爹也不是什么好货。正正当当地娶她难道不好?非要每次都逮着中秋节来捉她,还不显山不露水,特么的也是渣! 文青低下头去,手心悄悄握紧,整个人戾气都重了几分。 张管事被屋内忽然吹来的冷风刺激得起了一身疙瘩,缩缩肩膀就道:“那行,你看账本,我去染坊看看。” 文青深深吸了口气,缓过神来,拿着账本开始看。字都认得,倒是记账的方式跟术语她不曾见过,可研究了大半个时辰,她也一通百通了。现代主要是会计账目麻烦,而古代也是同样,将近期支出和收入对了一番,余额也对得上,这账就是没问题的。 至于有没有人偷偷增加金额或者减少金额,文青就不知道了。不过敢这么做的人太少,把账本放到一边,文青走到屋后的长书架上去看那些藏书。 顾家染坊说大不大,但却是五脏俱全,连书房里的书数量都不少。听张管事说,顾家少主是个经商天才,十一岁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商铺,发展到现在,已然是顾氏家族里举重若轻的人物。 这时,顾敛才十九岁。 文青笑笑,若是十一岁的文蕴,他又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呢? 不过想想也罢,文蕴今年六岁,也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纪了。在古代这一点还是不错,教育资料没有那么多,对文蕴而言也好教育。 文青打算着等有了钱,就给文蕴买些纸笔回去,教他学些东西。 “文娘子,你账本怎么还没送过去?方才我遇着账房先生,他还把我骂了一通。” 文青回过神来,将手里的一册书塞回书架,轻声问道:“他为何骂你?” 张管事一耸肩,笑得无奈,“还能为何?看我是个女人,瞧不起我罢了。” “男尊女卑?” 张管事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捂住文青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可别乱说话,当心被人听了去。” 文青点头,“我知道,我下次注意。” “可没有下一回了。” 一袭黑色长袍落了进来。 来人眉目清淡,语气舒缓,但却如千年寒冰一样,一开口就那么不近人情:“张蓉,果然你招的人跟你一样,毫无可取之处。” 文青和张蓉同时看过去。 他身材极为高挑,文青目测是有一米九的身高,脑袋都要触到门框上了。相貌倒是跟脾气一样,平静又锐利,眼神轻轻一合,眼尾一颗泪痣妖娆如血。 张蓉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陈管事,你这几日不是休憩吗?怎么来了?” 陈鹤道:“上头来了消息,过几日是华云城大典,少主也会过来,还会从我们这里过一趟,我来安排一些事情。” 张蓉唇边的笑容微僵,她道:“我怎么不曾得到消息?” 陈鹤睨她一眼,眼底的嘲弄那么明显,“到了夜里,你不就知道了?” 张蓉被他前进的步伐逼得退了一步。 文青站在桌案旁边,腰背极其挺拔,她神色未变,只望着陈鹤道:“陈管事,你好。” “我好?”陈鹤弯身逼近她,手伸了过来。 文青一动未动。 陈鹤拿起她身后的账本,收回自己压迫的身体,淡然转身,“张管事,我会在明日之前把所有账本审查一遍,至于你们要做什么,就随意罢,别在我面前碍眼便好。” 张蓉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陈管事,别这么说,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直接开口就成。” “不必。” 清清凉凉的两字,跟他人一样,飘散在了风里。 空气里的压力终于散了,张蓉垮下肩膀,长舒了一口气,嗔怪道:“陈管事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你别怕,他就是这样的人,别理他就好。” 文青轻轻应了一声,却是若有所思。 因着过几日的领导要来查看,文青第一天上工就忙活得团团转,两个管事更是不怎么顾形象地打扫起了卫生。擦完半个书房天都黑了,张管事扶着腰轻喘,手臂又酸又麻,再也不能抬起来了。 “文娘子,你怎么还能动呢?” 看着文青攀在长梯上动作不停,张管事简直惊讶到了极点,文青的体力那么好? 文青停下动作,低头看她,“张管事,你帮忙换桶水来吧,那水都黑掉了。” “好好。” 张管事连声应着,托起木桶吃力地往门外走。惊讶之余,她也不免疑惑,文青看起来挺纯净的人,可她怎么就觉得看不透文青呢? 打扫完了她们负责的书房,已经是戌时一刻了,今夜无月,只有零散的星子悬挂在天空上,看来明天不会是个好天气。文青慢慢朝镇外走着,沿途的行人稀稀疏疏,她随手捡了块石头,掂量在手心里。 一可把玩,二则……可以用来拍人。 就比如眼前这突发情况,文青一步都没停,上下抛着大石头往前走。 “小娘子,看你长得不错,不如今夜就从了我们兄弟吧?” 文青定定地瞧着两人,一个高瘦,面如枯槁,显然是纵欲过度。一个矮胖,啤酒肚挡在身前,估计低头连脚都看不到。长得不说猥琐,但也是略吓人。 “走开。”文青道。 男人邪笑,伸出两只咸猪手就要摸来,被文青快速一砸,立即就嗷嗷大叫。 “你这个小娘子,也忒不识好歹了!” 高瘦的男人大怒,伸手就要来扯文青的衣领,轻薄的衣服可经不得这么一撕扯,文青还当着宝贝呢! 她秀美一压,啪地将大石头往男人脸上一砸,竟是硬生生把他拍得出了鼻血。 “嗷嗷嗷!” 文青再不轻不重地呼了两人脑袋各一下,趁他们还头昏脑乱的时候,她大步离开。 不远处,一道如鹰的视线落在文青身上,那人低低一笑,说道:“这人还不错。” 穿过浓密的树林,攀过大山,文青终于回到家中,文生和文蕴正坐在家门前眼巴巴地望着她回来,一看到那瘦长孤寂的身影,一大一小立时就往文青身上扑。 “小青青,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娘亲娘亲,我好想你!” 文青一手揽一个,紧绷许久的神经就松了下来。 “爹,蕴儿,小点声,村里有不少人已经睡了呢。” “嗯嗯。”“哦哦。” 文青拉着他们进屋,摸摸他们俩的脑袋,问道:“饿了没?给你们做宵夜要不要?” “好!” 煮了点青菜泡饭,正好是三碗的分量,文青一一端出来,结果一坐下,文生刚好喝完,又静静地望着她,眼里的渴求那么明显。 文青无奈,本想着是夜宵,不要煮多了,结果文生根本不够,她把自己那碗推过去,说道:“爹,你吃吧。” 文生也不客气,呼噜噜就开始吃了。 “你们晚上吃的是什么?” 文蕴吸着青菜叶子,清脆回答:“面!” “怪不得,面食容易消化。不若以后我给你们做好饭再走吧,晚上回来的时候再给你们做些夜宵,可好?” “好啊好啊!” 俩人对着碗点头,实在是饿坏了。 本想着文青下午就能回来,所以随便解决了一下,结果没想到文青到了现在才到家,他们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照例是文生洗碗,文青揽着文蕴躺在竹床上,现在睡竹床已经有些冷了,文青把文蕴捞进自己怀里,二人一同看星星。 “娘亲,你会讲故事吗?” “会啊。” “那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文青揉揉文蕴的小脑袋,声线温柔极了,“好啊。” “从前,有只乌鸦飞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想喝水,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一瓶水的时候,瓶口太小,他根本无法喝到水。乌鸦就想了个办法,你猜,它喝到水了吗?” 文蕴眨眨大眼睛,完全被文青设置的这个情景给吸引住了。 “应该……喝到了吧?” “那你猜,他是怎么喝到水的呢?” 文蕴咬住下唇,托着小脑袋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文青把他放下来,“我去烧水,给你抹个澡,上床以后再给你讲。” 文蕴趴在竹床上继续想,文青进了屋,打好了水以后把文蕴抱进去抹澡,然后给他换好睡衣就把他往被窝里面放。 “娘亲。” 文蕴揪住她的衣服,不确定地问道:“它是不是把水倒在了木盆喝到的?就像我们家的那种木盆。” 文青微怔,旋即笑道:“你这也是个好主意啊。” 谁说非要把石子放进瓶子里,还没等喝到水,估计乌鸦就累死了,不是累死也是渴死的。 文青还是没把故事的结尾告诉文蕴,让他自己想象就好。她则在洗完澡后,再次踏上了洗衣服的路。这一晚,不知道王状元还在不在。 第五十四章 有肉吗 早上特意留的两个包子早已被文青忘到脑后,此刻她终于想了起来,去厨房看了一眼,结果连包子屑都没有了。文青又好气又好笑,这一家人的胃口真大,看来她得更努力地挣钱了。 路上是一如既往的沉寂,布鞋落在干燥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不远处微光渐现,暖光裹上一层金黄,映在人眼帘里就如跳跃的光点,平白叫人心里温暖。 文青走下台阶,湖面平静,失去了月光的照耀,湖色呈现幽蓝,似乎底下有个大妖怪正要冒出来,很是吓人。 她安静地脱去鞋袜,下到最后一节台阶,湖水裹住她的脚踝,冰冷的凉意让人从心里打颤。 文青皱了皱眉,第二节台阶离第一节台阶远,但却不会打湿脚,可弯腰的弧度很大,她不喜欢弯腰,那样很容易栽进湖里。 也罢,受寒就受寒吧,文青垂下眉目,将衣物一件一件浣洗。 直到最后,王状元都没有出现。 文青想,可能是自己吓着他了。 那么这是不是证明,王状元并不是文蕴的父亲? 不知不觉间,文青洗完了衣服,抱起木盆就要上台阶,却怔在原地。 她站在最下面,费力地昂起头才能看见站在最上面的男人,然而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慢慢走下来,步履缓慢,脚步微沉,眉眼清秀,身姿修长。 “你来了……” 不是惊讶,不是抱怨,而是喟叹。她以为他不会出现了,却不想他再次来到她的面前。依旧是粗布短衣,却让他穿出了不一样的气质。而且今夜他并没有束发,一头青丝尽数落下,看起来柔顺好摸,更衬得那俊美的面貌精致秀气。 他朝她伸出手,然后扶住她的臂弯,将她拉了上来。 “会冷。”他道。 文青以为他是说他冷,心下便是一咯噔,她刚把所有衣服都洗了,本来还可以给他披一件的。 “冷就快回去,你家应该有棉被,回去好好裹着睡一觉。对了,日后也别穿这么单薄,秋天到了,日夜温差只会越来越大。” 文青对着他絮絮叨叨,王状元忽然蹲下身,小心地抬起她的脚。 文青站不稳,单手扶住他的肩膀,怔楞道:“你这是?” 王状元不发一言,解开自己的外衣,将文青的脚包裹了进去。 黑夜带给人敏锐的触觉,文青能感觉到他粗粝的手指游走在自己脚上,虽然是最简单的擦脚动作,她却不受控制地心脏狂跳。说来也庸俗,她第一眼见到王抒言的时候,就喜欢他。 外貌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却是一见钟情的资本。 文青对他好感一直在增加,到了如今,她咽了咽嗓子,喉间干渴,手指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温柔轻缓的力道,肌肤相碰时的电流四射,她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微哑着开口:“王状元,我昨夜跟你说的事情,你可有好好考虑过?” 找不到文蕴的父亲也就罢了,谁都没有剥夺她寻求幸福的权利。 毫无疑问,她喜爱王抒言。 哪怕他身份不正,只要他还是王抒言,她就会一直对他好。 王状元抬头看她,薄唇微张,唇瓣粉嫩的颜色让人心中一动。 “什么事情?”他问道。 文青就知道,王状元这人记事恐怕过不得一夜,不过忘了也好。现在她家的生活条件不够好,多养一个王状元,文生那边可能会有意见。慢慢来吧,文青这样告诉自己。 她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你……现在饿了吗?” 文青听文生说过,王状元如今一个人住在山上,又不会做饭,午饭至多是别人家送来的馒头。 这样孤寂的人生,让文青心疼。她从前也是如此,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跟父亲分居,后来二人离婚了,一个在国外,一个去了香港继续当大律师。那时候陪她的人只有保姆,可保姆也是个不安分的人,不是挑拨离间就是偷鸡摸狗。一连赶走了母亲预订的七八个保姆后,文青每个月拿着母亲打来的三千块钱养活自己,也成功长到了二十六岁。 她是知道一个人生活的苦的,王状元能健康地活到现在,也是他的强大能力了。 文青敛眉,听见他呆呆说道:“我今日吃了肉,不饿。” 肉?他哪里来的肉? “有个漂亮姑娘给我的,她还给我带了饭,她人很好。” 文青哼笑出声,眉目染上淡淡的愁绪,轻拍了他两下肩膀,文青道:“下次不要接别人的东西了,以后饿了就到我家去吃饭,知道了吗?” “为什么?”他不解道。 文青淡声说道:“因为照顾你我不会吃亏。” 别人叫王状元去做事,从早忙到晚,只给两个馒头。而她包他三餐,不说顿顿有肉,至少营养能到位。而同等的,王状元可以为她家做些事情,也省得天天让文生那么忙累了。 王状元低着头想了想,喃喃问道:“有肉吗?” 文青沉默半晌,道:“隔一天吃一顿肉。” 现在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容许每天都吃肉,但隔一天吃一次****青还是能保证的,毕竟文生的年纪大了,需要营养补充。而身量小小的文蕴更需要营养,她怎么会让他们俩吃苦?她就是不吃,也会让他们吃上好的。 “好。” 文青挑眉:“嗯?” 王状元笑得有些腼腆,他重复说道:“好。” 文青一勾唇角,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却蕴含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在她掌控之下,但命运却给了她很好的选择,走这条路,她将永远不后悔。 穿好了鞋袜,文青想抱着木盆回去,但王状元还定定地望着她,文青微微笑道:“我要回去了,你呢?” 王状元歪歪脑袋,他比她高一个头,就算是这样的姿势,也比她高许多。文青完全被掩在他的身形之下,远远看过去,就像是王状元一个人在行走一般。 “奇怪,他大晚上的在外面做什么?” 有人嘟囔了一句,却没有过来,只当王状元是癔症发了,自己也不想招惹这个大麻烦,匆匆回了自己家。 文青见他疑惑,又道:“你也回去吧,明早记得来我家吃饭。” 顿了顿,她问道:“你还记得去我家的路吗?” 王状元忽然小声叫道:“啊,兔子。” 兔子窝离文青家近,文蕴可喜欢往那边跑了。她点点头,“我儿子很喜欢你,你可以跟他玩。” “儿子?” 儿子是什么兔子?好玩吗? 与王状元告别后,文青回到自己家,天色已经十分晚了,她匆匆上床睡觉。文蕴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寒气,非但没有离她更远,反而自觉地往她怀里一滚,睡得可香甜了。 文青搂着他,左手伸过去压实他身上的被子,不给寒风一丝透进来的机会,而后母子俩依偎而睡。 黑暗里,一双幽沉黑亮的眼眸锁定塌上隆起的一块。文青入睡很快,丝毫没有察觉到文生若有所思的眼神。 而后,文生竟是起了床,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来到屋外,他从地里刨出来一坛老酒,席地而坐,于寒风瑟瑟中,痛饮三口。 “沙沙。” “吱呀。” 地上的小树枝被踩断,文生抬起头,笑眯眯道:“你来了啊……” 另一边,巍峨山峰之上,男人凌风而立,衣袍翩翩,似乎要乘风而去。 他转过头来,对着站定在树林的男人笑道:“表哥,你终于来了……” 翌日清晨,天色快大亮的时候,文青就醒了。洗漱过后她去到厨房,简单地盘点了下食材,倒是还有五六株小青菜,腌肉两斤,玉米豌豆若干,并有其他一些现代很少见到的另类蔬菜。 文青准备早上煮鸡蛋青菜面,见着时辰还早,她先把中午留给文生和文蕴以及王状元的菜都做好了,然后温在另一口小锅里面,接下来则开始清洗青菜。 不得不说,古代的蔬菜没有什么农药,全是人体产出的纯天然肥料。菜叶绿油油的,一掐就喷出新鲜的汁水,还很少看到害虫。 文青洗了四遍,接下来就可以直接煮面了。她怕面放在锅里会糊掉,先去叫了文蕴起床。只是屋里屋外都没有文生的身影,文青倒是奇怪了,文生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也没听见声响,难道人就这么消失了? 正想着要不要做文生那一份早餐的时候,文生扛着锄头,腰上挂着一个小袋子,摇摇摆摆着进门了。 “爹,你去哪了?” 文青问了一句,文生乐呵呵地答道:“刚去帮前头翻了下地,他们还送了我们一些种子。青儿,你来看,好像有红薯的种子呢。” “成,你先放在石桌上,我去下面,马上就能吃早饭了。记得洗手。” “好!”文生笑着应她。 随即,他来到文蕴的身后,小娃娃正捧着布巾在擦脸,压根就没看到他的出现,冷不防自己的屁股被撞了下,文蕴哎呦一声,整个人嗑在了放着脸盆的石板上,倒也没磕痛,只是被吓了一跳。 第五十五章 女婿 “阿公!” 回过头看到文生嘻嘻笑笑的模样,文蕴插起小腰,咬唇重重哼出一声。 文生乐得不行,又揉了揉文蕴的小脑袋瓜儿,把他的头发弄得一团糟,接着自己侧身一躲,避开了文蕴的一拳,飞快溜到了安全地带。 “阿公!你又欺负人!” 文蕴愤愤捞起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狠狠一跺脚,也气得不行。 “啧,这可不是我欺负人。蕴儿,是你自己没本事,你若是有本事,就来追我呀。” 眼瞅着文生的尾巴就要翘上了天,文蕴忽而低下头,眼神流转,露出一抹慧黠。 “阿公~”他忽而黏黏腻腻地喊道。 文生一愣神,“怎么?” “你过来。” 文生摇头,“一看你就有坏主意,我才不过去,等会儿你踢我可怎么办?” “阿公,我不会踢你的。真的,看我真诚的眼神。” 文生一嗤,“我信你才怪。” 他边喊边往屋里走:“文青,我问过了,如今正是种小白菜,萝卜,韭菜,青菜的时候,这些种子我也从别人家里要了一些过来,你看我们要种些什么?” 文青透过窗棂往外面看了眼,没看到文生的身影,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我来看看早上吃什么。”看到文青喜怒不显的眼神,文生忙解释道。 “爹,你方才说如今是种什么的季节。” “小白菜,萝卜,韭菜,青菜。我差点忘了,石头他娘又给了我们一些蕹菜种,味道特别爽口,我们要不要多种一些?”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正上浮着气泡。文青在咕噜咕噜的声响中将面下锅,然后抬眼看文生,问道:“蕹菜是什么?” 文生挠挠脑袋,这倒是难描述了。他勉勉强强说了几个特征,文青点点头道:“原来是空心菜。” “空心菜是什么?” 文青没有再看他,只说道:“空心菜是蕹菜的别名。你既然喜欢吃,我们就多种一些,等会吃完饭,我同你一起到后院看看。” 文生连连点头,却又听得文青道:“我也忘了告诉你,以后王状元会到我们家吃饭,可他若是没来,爹,能不能麻烦你给他送点饭菜去?” “什么?”文生张大嘴巴,一脸的惊愕。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 文青淡淡道:“昨夜晚上我跟他约定的。爹,他生活挺困难,我想我们虽然帮不了他太多,但提供给他三餐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这这……” “爹,别担心,我跟他说好了,他到我们家做事,平常帮你的忙,三餐就算是我们付给他的工钱。” “不不不……” 文青扬眉,静静地看着他道:“爹,你还有什么问题?” 文生磕巴了好一会儿,终于一拍大腿,一口气说了下来:“这都不是问题。青儿,你千万别胡闹,这样村里人会说闲话的!” “说便说,我也阻拦不了。” “青儿,别闹,听话,你若是一时起了善心,那是完全没必要的。他自有人接济,这本就不关我们的事。” 文青掀起眼皮,气定神闲地打了两个鸡蛋进锅里,又放了一把青菜,将锅盖好,才转身问文生:“他有何人接济?” 文生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村里爱慕他的姑娘多了去了,她们会经常给他送吃的,你就不用送了。” 接着,文生像是发现了什么巨大秘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叫道:“你该不会是也爱慕他吧?” 文青沉默。 文生双手攥在胸前,身体自发转起圈,嘴里还嘟囔着:“完了完了,我可怜的蕴儿,这么快就要有后爹了……天哪,我文生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怎么就有了爱慕的人呢?我不要活了算了!” 文青一把将准备撞墙的他拉回来,轻叹了一声后道:“爹,就算我爱慕他,也不会着急跟他成亲。” 文生瞳孔剧缩,咚一声倒地,竟是昏了过去。文青掐着他的人中,等待他悠悠转醒,本来已经做好了挨一顿打的准备,却不想文生醒来后泪眼朦胧。 “青儿,不要嫁给他,听爹的话,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不想看到他……” 文青顺着他的后背,见他没什么大碍,去倒了碗水过来,顺手往锅里调了点盐。 “爹,先喝水。有什么事我们以后讨论,现在你好好休息,若是我有什么主意,下次一定先告诉你。” 文声攥住她的手腕,含泪点头,凄风苦雨的模样让文青看了揪心。她别过头,说道:“爹,别这样看我。” 她说不要看她,文生反而盯着她看看看。 “爹,喝水。” 文青强行把碗塞进他手里,她则站起身去煮面。 文生继续泪眼汪汪,围着她转,“小青青,你答应爹,不要嫁给他……” “娘亲,阿公,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文蕴蹦跳着进来,手里还捏着一颗糖葫芦,他早就饿了,一闻到汤汁的香气,立即就凑了过来,“好香!娘亲,我们吃什么?” “面。” “小蕴蕴,你娘要嫁——” 文生和文青同时说道。前者被文青迅速捂住嘴,后面一个“人”字自动消音。 文蕴咬着糖葫芦不解,阿公要说什么?娘亲为何又不让他说? “爹,别在蕴儿面前乱说话。不然,日后午饭你们都自己解决。”文青覆在文生耳边低低道。 文生哑然,立即就改变了立场,极其没有节操还狗腿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说。小青青,我想要两菜一汤,你会做吗?” 文蕴扯扯文生的裤脚,问道:“阿公,你们在说什么呀?” 文青弯身摸摸他的脑袋,文蕴自己会梳头,一个包子髻扎得又高又好,可爱极了。 她说道:“这件事跟蕴儿没有关系。厨房脏,你去外面坐会儿,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哦。”文蕴带着糖葫芦又走了。 文生笑了两声,轻轻道:“那个……我也先出去了。” “爹,帮我叫王状元过来吃饭。” 文生僵化。 “爹?” 他赶快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叫。” 一路上文生都极其郁闷,怎么他看守了这么多年的翡翠白菜就被猪,哦不,被人拱了呢?啧,王状元也太大胆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文青身上!哼,他定要叫他跪地叫爹娘! 不对,他死都不会让王状元当他的女婿! 文生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山,正好,王状元迎面下来,看到他那气势,不由自主地先往后退了几步。 “吃饭!” 撂下两字,文生气得不想跟他多说话,扭头就走,前后起伏的肩膀弧度将他的坏心情展露无遗。 王状元踌躇了一会儿,犹豫着跟上了。 他记得文生,六年来,他们打过照面的机会不少。文生极少跟他说话,但看他的眼神却没有别人的那种同情或者鄙夷。他有着浩然正气,再愤怒也不会跟谁红脸。 王状元莫名就放松了心情,可见到文青的那一刻,他又紧张了。 文青是叫他来吃饭没错,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缺少了什么,他见到文蕴心口就疼。 文青四个大碗端了出来,文生和王状元的最多,其次是文蕴,她自己只盛了四分之三。 上桌之后,文青道:“王状元,你中午也留在这里吃饭。爹,上午你翻地的时候,让王状元帮忙。还有,锅里剩下了两碗面的分量,爹,王状元,等会你们各分一碗。晚上你们要不煮点粥垫垫肚子,我也许会很晚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做夜宵。” 一连说完了这些,文青动筷子夹面,她也饿了,但还是懂得细嚼慢咽的道理。良好的自律习惯让她一向能吃个八分饱,她也极少狼吞虎咽。 文生和王状元俩人都吃完了两碗了,她才刚好吃完,擦了擦嘴唇,她拉着文生先去后院看地面情况。 “爹,这小半块地先留着,我看能不能找些水果种子,到时候可以种水果。那一大块就用来种蔬菜,至于这一片,爹,你说我们可以种些豆类吗?” 文生就没听懂她的话,水果是什么?果子他倒是知道,可他想的跟文青想的一样吗? 他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说道:“都成。你想种什么,我们就种什么。” “爹,谢谢你。” 忽然而来的煽情让文生微怔,转而他扭过头,眼里血丝密集如网。他学了大半夜,才把所有的种植方法都摸通了,如今文青一句谢谢,让他觉得所有的劳累都是值得的。 他就是等着这一刻。 还有这一天。 “小青青……” 眼看着他眼里又攒聚起泪花,文青扶额,颇有些无奈,“爹,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 文生吸吸鼻子,沉下这口气,又眨了眨眼,泪光就消失不见了。 他背过身小声道:“谁哭了?我才没有哭,是你看错了。” 文青难得的好脾气,是是是,她看花眼了。 文生说做就做,洗了碗就开始翻松土地,文青让王状元去帮忙,自己则带了些铜板,又装了壶水准备路上喝,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也该上路了。 第五十六章 再遇 文蕴扑过来,文青还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收拾了包裹,正斜斜绑在身后,一双大眼睛冲她眨啊眨,十分呆萌。 文青垂目,“你这是做什么?” “跟娘亲去上工啊。娘亲放心,我很乖,不会吵。” 文青蹲下身去,将水壶放在地上,继而双手捧住他的双颊,柔嫩细滑的触感就像果冻一样,捏一捏还带着QQ弹的劲儿,文青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蕴儿乖,在家里等我。这几日染坊忙,等娘亲有空了,就带你去玩。” 文蕴嘟起唇,肩膀一塌,很有些伤心,他蔫蔫地说道:“那好吧。” 文青只觉心脏被根针给扎了一通,她忽而将文蕴拥进怀里,用力揉了下他的身体,这是她骨血相溶的孩子,她自然恨不得把他绑在身上,可是文蕴会长大的啊,他不能过多依靠她。 “娘亲,你去上工吧,我去帮阿公做事了。” 文蕴小心地拍拍文青的肩膀,学着她以前安慰他的方式,释然一笑如此说道。 文青扬起唇角,笑容明艳温柔,她轻声应道:“好。” 离开了家,文青脚下步伐异常快。她不光有一身力气,连脚程都快了许多,换做以前那个跑上八百米就会喘的文青,她还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好。 很快,到了白沙镇,文青遥遥地却看见城墙边上站着许多人。她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身上衣物颜色深,却不是平头百姓穿的黑色衣服,而是一种将近于藏青的颜色。 镇上怎么多了这么多人?文青想起昨日陈管事说起的大典,应该是在几日后,不少人将会到访华云城。作为华云城必经的交通枢纽,白沙镇突然多了外地人也不稀奇。 文青缓下步速,她不能行走匆匆,会让人觉得奇怪。 老话常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所以,保持沉默,记得低调,这法则一向是文青奉行的。 走得近了,文青看见那些人身着劲装,手里不是抓着刀就是拿着枪,面无表情地扫视着从城门而过的所有人。毫无意外的,他们也打量了一番文青,见是个普通女子,提着壶水,作贫穷装扮,倒也不出奇,目光便从文青身上离开了。 文青穿过城门,来到繁忙的街道,她来得早就是为了在早市上买些东西,晚上便能带回家。 “摊主,你这柿子怎么卖?” 从古到今,都是一个规矩。店面里的东西总比地摊上的贵,文青并非贪图便宜,但有时候,地摊上的东西不见得没有店面里的好。毕竟诚信这东西说有所有店家也都有,但就是多少的问题了。 文青蹲着伸手挑了挑,这柿子还挺新鲜,估计是刚上市的那一批,价格也贵的让人咋舌。 她皱眉,“六十铜板一斤,这么贵?” 她本想着若是有条件,还可以晒干柿子做一些柿饼,这样保存的时间也长,但没想到这价格超出了她的预计。 “不贵了!小娘子,我这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可新鲜着呢,味道也好,你闻闻看,是不是有股清甜的香味?” 文青嗅了嗅,说道:“是很好闻。” 摊主闻言十分得意,道:“那是,我相公日日照看着果园,这果子能不好吗?再说了,周围的柿子都是这个价钱,你若是不满意,大可以去转转看,问问还有谁的价比我更实诚?” “嗯。” 诶?摊主没想到文青是这么个回答,立即就坐直了身体,怔怔地看着文青起身离开。 “小娘子!你怎么不要了?” 文青让清风送去自己的俩字:“太贵。” 摊主那叫一个郁闷,大清早的才刚刚开张就吃了个闭门羹,这一天的生意还要不要好了?果不其然,文青傍晚再来逛的时候,发现摊主一整日都没卖出去一个,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文青再问了一次价钱,这回降到四十个铜板一斤,她还不满意,摊主咬咬牙,三十个铜板把一半的柿子都送文青了。 文青得了便宜,从挂袋里拿了两块陈管事给她的糖糕递给摊主,她猜的出来,摊主家里一定有孩子。摊主愣愣的,竟觉得这亏本买卖做的好像不是很亏的样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文青从西市转回染坊,一路上倒是看中了一些东西,但因为是早市的缘故,价格比较贵,她没舍得买,便想着傍晚时分来看看,说不定能有些实惠的东西。 就在她要转弯的那一刻,有人长街打马而来。 一袭青色长披风被风扬起,矫健身形仿若即将振翅而去的雄鹰,俊秀英姿迷倒了沿途无数女子。 所有人都只看见了他紧抿成一线的唇瓣,弧线流畅的下颌,还记住了那双深邃俊美的凤眸。 无数欢呼声而起。 “少城主凯旋而归!少城主英武!” 男人目不斜视,握紧缰绳,一路直奔自己想去的地方。前方的视线范围内却不期然地映进一道窈窕身影,她作男子打扮,腰背却比男子还挺直,从清秀的侧颜可以断定,她的相貌定然不差。 男人瞬间长身而起,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几步就追过街角。 然而,眼前人流涌动,他再也找不到自己心仪的那个女子。 披风缓缓落下来,暗纹仿佛会流动的水,浓密的眼睫垂下,他双手紧紧握拳。 是幻相吗? 却为何如此真实? 究竟,是谁撒了谎? 天色逐渐变了,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天空乌云密布,文青估摸着有场大雨,刚想问张管事是否要把院子里摆放定色的染布的都收进屋去的时候,身后冒出来一个沉静的嗓音:“要落雨了,把染坊都收进仓库,小心些,别碰到了,这一批染布的颜色还没有完全定型,一点点磕碰都会导致落色。” “知道了,陈管事。” 文青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染工织娘费力地抬起支架,她很想过去帮忙,但她无从下手。她是个新手,她一定会磕碰到,所以她只能站在一旁。 “还不进来?想被雨水打湿身子?” 冷不丁他开口对她说话,文青一怔,回过神来时,雨滴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院子里什么都没有,而她竟是出了那么久的神吗? 不少雨水打了进来,文青退后两步,忽然撞进一处温暖。 陈鹤扶住她的肩膀,人是冷的,手指却滚烫热烈。他及时松开,淡淡说道:“别傻站着了,张管事找你,想来你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还悠闲地看着别人做工。文管事,你若是不想做了,我们还可以请更好的。” 文青微微低头,说道:“抱歉。” “歉意对染坊来说并没有用处。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别耽误时辰,三日后少主回来,他要是抓住了你的错处,该抱歉的就是我了。” 他盯着她的头顶,一字一顿:“我会请你离开染坊。” 文青应了一声,语气依旧宁静,“我知道了。” 她错身而过,进入长廊尽头的书房,陈管事果然在等她。“你会看账对吧?帮我把这三月来的账本全部对一遍,要是有缺漏的地方就告诉我,别跟陈管事说,不然他又要说我做事不细致了。” 陈蓉笑着,看似对文青是全然的信任。文青什么回应都没有,接过账本落座在一旁就开始看了。陈蓉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恼,反正日子还长,她会让文青成为自己的人。 大雨过去,虽然天未曾放晴,但看起来不会再下雨了。文青看完了账本后,正好到了时间,她换上自己的衣服,跟张管事说了一声就先走了。 张蓉哑口无言,她本来是想让文青留下来帮她做些事情的,但文青说她要买菜回家做饭,再多的挽留都很苍白,陈蓉只能认命地留下来继续处理事务。 陈鹤清点完最后一批染布之后,已经到了子时,大街上一片空空荡荡,只有打更人行走。 寒风又起,陈鹤往前走了两步,想忽略身侧那一处软玉温香,可走了两三步,他又掉头回来。 “这位俊俏的小爷,您是喜欢丝丝呢,还是喜欢倩倩?还是说,你喜欢晓月那样的?” 秦楚红楼里的女子说话从来没有分寸,她们只要调笑即可,因为来这里的人,要的就是直白和刺激。不过难得的是能遇上一个自己心仪的,不少女子都想攀上来,却被陈鹤一个眼神就杀退了。 “聂帧在哪?” 他这话一出,有个女子就笑,“原来小爷你好的是这口。也罢,是我们姐妹福薄,配不上您。您请这边来,我带您过去。” 陈鹤蹙眉,这聂帧是越来越无所顾忌了。 穿过脂粉香气,绕过软玉温香,走上古木楼梯,推开雕花大门,床榻上交缠的两人无所顾忌。陈鹤却一眼就看到那被人压在身下的,可不正是聂帧。 他眼神一厉,挡开为他开门的女子,一举将门关上。随即,他逼近粉床,将最上头的男人扯了下来,像丢块破布似的,他将男人掷在地上,冷冷说道:“滚。” 小倌儿噤若寒蝉,捡了一件外袍弓着腰退出包房。 陈鹤紧盯着床上散漫的男人。 许是被看的不好意思了,聂帧扯过绣花棉被将自己一裹,双手枕在脑下,呦呵了一声,啧啧说道:“难得陈管事有这等兴致来这儿,怎么不叫个女人?难不成你跟我有一样的癖好?” 陈鹤一脚踹了过去,将裹成蚕茧似的男人踢得滚了两圈后,他背过身道:“穿好衣服,跟我走!” “走去哪儿?”语调都是懒洋洋的。 “聂帧,别忘了少主交代我们的事情。”陈鹤猛然回头道。 聂帧惯常疲懒的眼神里飞快闪过些什么,他哼笑出声道:“陈管事,我可记不得少主有什么嘱咐了,你若是记得,可以告诉我一回。” 陈鹤知道,他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乱说话。 他一时语塞,硬邦邦地来了一句:“你多日不在染坊,张蓉越发放肆。你好歹是个总管事,还不快跟我回去?” 聂帧了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打不过她了,来向我求助的。” 好欠扁。 陈鹤眯了眯眼,忍住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却同时听得他道:“怕什么?她想要的不过是权利,要是真有相对应的实力,这染坊给她也罢。别忘了,少主要我们找的女人,可不是她。” 第五十七章 不与他成亲 左手提着一包青菜,两颗大白菜,右手挎着半篮子柿子,文青走在夕阳下,心情都好了起来。回到家中,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证明七点还没到。 文青对古代的子戌丑卯的时辰没什么好感,她还是喜欢二十四小时计时法,是以她一直都是靠天色的早晚来辨别时辰的。 “爹,蕴儿,我回来了。” 刚进家门,文青就来了这么一嗓子。其实她也不习惯说这句话,毕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说过,就连蒋政思都没有。又想到了那个男人,文青从心底就不爽,刚一蹙眉,脚下却扑过来一个软绒绒的东西。 文青给吓了一跳,倒不是她不喜欢动物,只是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东西总带有那么一丝玄幻性,叫人心里发毛。 “毛毛,别乱跑……啊,娘亲回来了!阿公,娘亲回家了!” 文蕴小跑过来,很是欢欣,跟毛毛各自扑一只脚,一时间文青就无法动作了。 文青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笑,“你给兔子取名叫毛毛?” “昂,是不是很好听?” 文青道:“挺形象的。饿了没?我先去做饭,你放开我吧。” 文蕴乖巧地松手,还把毛毛抱了起来,他温柔地抚摸着兔子,脸上的笑容可爱纯真,文青也保持着笑容,看文蕴的目光愈发和蔼。文蕴很乖,智商也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文青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清楚,目前文蕴就没有给她和文生造成过麻烦。 这样规矩的孩子,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很难得。 “爹?你从早做到晚一定累了,今天就先歇着吧,我们明日再做。” 看到文生佝偻着腰在锄地播种,文青过去把他扶过来,念着他肌肉酸疼,她先放弃了做饭,来给文生捶背。 “爹,王状元呢?” 看了一遍周围,那个修长匀称的身影就没出现,文青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也没法叫他来吃饭。 文生立时就有些愤愤,“还说呢!他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就知道给我捣乱。” “爹,他身子不好,你就体谅一些罢。” “这算什么理由?”文生推开文青的手,赶她去做饭。 “我这就去找他来吃饭,你多做点好吃的,今儿可累坏我了。” 文青闷笑一声,给文生倒了杯水才进厨房。文蕴正站在一旁逗兔子,文生忽而想出一个主意,忙叫文蕴过来。如此这般一说,文蕴甚是机灵地点点头,“我这就去。” 文生很欣慰,“路上小心些。” 接着,他就翘着二郎腿等着文蕴回来了。文青听见他在院里哼着歌,只当他是心情好,自己也忍不住笑笑。 快做好晚饭的时候,香气已经飘了出来。衬着夕阳西下,暖洋洋地让人想眯起眼睛唱歌。 “阿公!阿公!” 文蕴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但却不敢停下步伐。他扑倒在文生的膝盖上,大口地喘气,面上汗水如泉,文生着急地扶住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怎么一路跑回来?你被山猪追了?” 文蕴连连摇头,说了好半会儿才说清楚。 原来,文蕴听他的话,将兔子藏了起来,然后告诉王状元,他的兔子不见了。王状元跟着他一起找,可不想那兔子自己调皮,跑到了悬崖边上,王状元想把兔子抱回来,结果和兔子一起挂在了山腰上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他下边是丛林密布,摔下去几乎是没命的。 文生皱着眉,抱起文蕴就走。 文青正好端着菜出来,看到他们往外面去,有些疑惑,“你们要出去?王状元呢?” 文生只能低头看文蕴,文蕴正好抬头看他,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彼此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无奈和心虚。 “娘亲……” 文蕴先开口,他趴在文生肩头,搂着他的脖子,难得的表情正经。 “我们去叫王状元来吃饭,娘亲在家里等我们,好不好?” 文青失笑,说道:“好,快些回来。” “快快!” 文蕴压低着声音,忙不迭地催着文生,然后两个人略有些灰溜溜地走了。文青放下菜碗,沾着水的手在围裙上一擦,望着他们的目光悠长深远。 她不知道吗?她知道。 文青刚刚就听见了。 但是她不能为了王状元而伤害文生。这三人都是善良人,只是一时之间无法好好相处罢了。 文青又端出一菜一汤,接下来就是等他们回来吃饭了。 余光瞥到文生早晨做的物事上面,她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物饰还挺精巧,若是能染上颜色,想必也十分好看。 文青撑着下颌,思考着文生的这门手艺,一个主意便在她脑海里诞生了。染料加饰品还只能为女子服务,但若是添加到别的东西上,想必能男女通杀。 她抿了下唇,却遮挡不住笑意。 文生和文蕴,王状元三人灰头土脸地归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三人的肚皮咕噜咕噜叫起来,文青迎他们坐下,各自盛了一大碗饭,让他们快些吃。 她则喝了些汤,填了下肚子后,也就不那么饿了。身边两人风卷残云,文青兀自淡定地吃着,却也只吃了小半碗,此时饭菜也全部吃光了。 文生打了个饱嗝,接着是文蕴,然后是王状元。 文青顿了顿筷子,她碗里还剩下一大块米饭。可眼前一根菜都没了。 “小青青,我忘了给你留一点儿……” 文青看向那小半盆汤。 他们似乎都不怎么喝汤的,又给他们分了些汤,文青将剩下的汤水都倒进自己碗里。 这顿饭吃得还不错。 文生去洗碗了,文青看向王状元,问道:“你今日还去湖里泡澡吗?” 文蕴差点把整个冰糖葫芦吞进去。 他听见了什么?娘亲问王状元去不去泡澡?难道他们已经…… 文蕴眼睁睁地看着王状元点头。 他冲向屋内,拖了个钉耙出来,使着吃奶的力气,却完全挥不动,只能让钉耙在地上拖动。 “臭男人!你敢欺负我娘亲?看我不用钉耙耙死你。” 文青及时拦下文蕴,没呵斥他,而是就地用钉耙在地上一推,深陷下去的痕迹足有一尺。 文蕴惊呆了。 “蕴儿,看到没?你力气若是够大,别说地面,就是人都能给你捣出这样的痕迹。但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文蕴摇起头。 他只是不喜欢王状元,虽然他会做可爱的木偶人,可是文青看起来对王状元很不错,他不想看到王状元变成自己的继父,才一直对王状元十分排斥。 王状元也愣愣地站在一边,“你……” 文青望向他,话语却朝着屋内,“爹,烧一锅水,给王状元洗澡。” “不行!柴不够了。” “我去捡——” “我发现柴是够的,我这就烧!” 文青拉过文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指着王状元对他文道:“他对你好不好?” 文蕴那叫一个纠结,说好吧,文青可能会说这以后就是继父了。说不好,又对不起良心,毕竟他救了毛毛,人虽然笨,但也挺好玩的。 “不要担心。我做出的决定,必然会对我们这个家好。他暂时不会住在我们家,你若是一直都不能接受他,我也不会接受他,可以吗?” 文蕴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要是不喜欢,我便不会跟他成亲。” 就算,她真的挺喜欢他。 经过现代那一次恋爱,她已经明白了,人好才是关键。颜值虽然也重要,但只要自己看着舒服就行了。更何况这两点齐聚在一起,王状元又痴痴傻傻的,看起来颇为可靠,她才有了那么点心思。 但文蕴不开心。 文青虽然觉得对不起王状元,但是她可以放弃。她也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将他照顾好,只是不跟他成亲而已,二人认为兄妹她也能接受。 王状元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得懂他们的话,低下了头,手心掐得死紧。 “文青,水烧好了。” 文青放开喜笑颜开的文蕴,拉着王状元的手腕进屋。隔着一层布料,他的手还是温暖热烈,文青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第五十八章 学磨豆浆 “你在这里洗澡,能行吗?要不要我让我爹看着你?” 王状元还是知道她这话的意思的,赶忙摇头。 文青放开他,取了毛巾和皂角给他,她则退到门外,又关上了门。 待他洗完了,文青又给文蕴拾掇了一番,文生提出要送王状元回去,被后者拒绝——“我,我认得路。” 然后人就跑了。 文青喊了他一句,叫他明天记得过来吃饭,一回头便对上文生委屈的眼神:“小青青,他又穿走了我的一套衣服,我明天可穿什么啊?” 文青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取出了一套较旧的衣服,“爹,你先委屈一下,等我发了工资……工钱,我就给你做两套衣服,好吗?” 文生哀哀戚戚地去洗澡了,文青看向自己手里的一捧衣服,有文蕴的,也有王状元的,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觉得很是理所应当。有时候直觉是很准的东西,文青敛下眉眼,低头坐在文蕴身边。 她将脏衣服放在床脚,左手在身上擦了擦,才摸摸文蕴的小脑袋。 “怎么不睡觉?” 文蕴直勾勾地望着她,占了一半面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眼瞳就如同上好的温润青玉,明澈透亮。 “娘亲,你真的真的很喜欢王状元吗?” 对于孩子而言,连用两个真的,就说明他们真的很认真。 文青半躺在他身侧,右手撑住脑袋,笑着看他,“是啊,蕴儿喜欢他吗?” 文蕴下意识地看向床头的木偶人,他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睡前醒后都要摸一摸,心里才能安定。而这个木偶人就是王状元做的,虽然还是有点丑,但是毕竟刻的是文蕴自己,愣是还变得帅气了几分。 文青要是听到了这话准要笑,文蕴这自恋的毛病又是哪里来的? “娘亲,你如果真的很喜欢他,那我也会喜欢他的。” 文青只是笑,抚着文蕴的脑袋轻轻叹道:“蕴儿,你还可以再任性一些。” 文蕴正色,小嘴巴一撅,粉嫩得像花瓣一样。 “蕴儿不可以给娘亲和阿公添麻烦,蕴儿是乖孩子,还要照顾娘亲和阿公,怎能任性?” 文青紧紧搂住他,眼眶发红,心里发涩,“蕴儿,谢谢你,你是上天给我的天使。” 文蕴:啊,天使是什么? “青儿,皂角怎么不见了?就用完了?” 文青微微松开文蕴,扬声回道:“爹,我放在窗口了,你找一下,能找到的。” “窗口……找到了!” 怀里的文蕴拱了拱,脸颊有些红,但所幸是在夜晚,家里没灯,文青并看不见他的脸色。 文蕴小声在心里说:“哇哦,娘亲的身体好软好有弹性。” 再跟文蕴说了会儿话,文青也要起身了,她摸摸文蕴的脸,红唇一扬,“睡吧,娘亲明早给你做红糖馒头。” 他也笑,将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然后,他乖巧地睡了。 文青轻手轻脚出去,到了后院看了一圈,土地已经松地差不多了,明天就能播种,到时候蔬菜种起来后,他们家也能自给自足。 “青儿,我给你换桶水,你也进去洗吧。” 厨房处有个隔间,其实也不算隔间,就是两块木板隔开的。到了冬天,在外面洗澡冷,一家人都在隔间洗,所幸文青虽然痴傻,但也能自己清理自己,文生才大大松了口气。 如今,看着活蹦乱跳的文青,文生心里十分欣慰。 “水还是热的,小心烫着,若是你觉得黑,我明日就买两根灯烛来。” 文青拿着衣服进去,边拉上隔门边说道:“爹,灯烛暂时不用,等到需要的时候你跟我说,我去城里买。” 文生应了,回了屋里就躺下,不远处文蕴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他双手枕在脑后,家里的屋顶有些破漏,零星可以看见外面的夜色。 洗了个澡,疲惫才席卷而来,文青看着那一摊衣服,又怕晚上下雨,就没出去洗。她检查了番家里的门锁,确定所有的锁都打上了,才躺进被子里。 “青儿,你明日还要去做事吗?” 文青只当这个是不用回答的问题,轻轻“嗯”了一声,“爹,早些睡吧,明天早上我会磨豆浆,你可以晚些起来。” “你会磨豆浆吗?” 文青还真不会,文生便说:“那我明日教你吧,你早些起来,如今就睡吧,别多想,好好歇着。” 文青本就没多想什么,她阖上眼睛,因为今日的劳累,很快就沉入梦乡。文蕴依偎着她的肩膀,也睡得无比香甜。 文生却睡不着,他索性起了身,披着外衣坐在门槛上。 渐渐地下起了小雨,雨水落在泥巴地上,汇聚成了小溪,慢慢流向低洼处。他淡然望着,眼底是不知名的孤寂。 稍一垂目,眼前便多了一角玄色长衫。来人登堂入室,掀袍而坐,顺手压下一把大刀。桌面与刀身相碰,发出一声响,屋内随即传来一些响动。 “爹?” 文生只瞟了一眼来人,扬声应道:”无事,是我碰倒了桌子,青儿别怕。” 文青也就睡下了,她把文蕴那边的被角掖了掖,重新闭上眼。 耳朵却机敏地竖了起来,生怕文生出了什么事情不跟她说。 可却再无声响,倦意袭来,她歪了歪头,又睡着了。 文生望着眼前那人,腰背轻轻松松地挺直,似乎他生来便是如此挺拔。“出来,”好不容易等到文青睡着,文生一声轻唤,自己先出到外面。 屋檐下,两个男人比肩而立。 “他已经回来了,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该来的总会来,再等等吧。” “……也好。你的女儿……” “她挺好的,多谢你保护她。” “说什么谢?若不是你当年在城内救我一命,我也不会有今日。” 来人正是成鹰。 他将打磨两年的利刃交给文生,陪他看了会儿雨后,一头扎进雨幕不再回头。文生只回以沉默,再等了一会儿,雨便停了。 文生转身进去,将门落锁,这一次,他睡得很好。 翌日清晨,文青醒的时候文生还没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没有吵醒文蕴,然后走向厨房。打开窗户,迎面便被冷风吹了个趔趄。 文青忍住喷嚏,把昨夜泡好的黄豆端出来,又发好了做红糖馒头的面粉,才去叫文生起床。 “爹,你教教我怎么磨豆子,我自己去做,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文生摇摇头,坐了起来,“豆浆需要一些方法,教你没有用,你来看着我做,下次就可以自己磨了。” 文青跟着他转悠,然而一推开门,却发现外面下了雨。泥巴地上很是泥泞,让人看着就无处落脚。 “爹,以后我们铺一条路吧。” 文生疑惑地回头,“铺什么?” 他眼睛上还沾着排泄物,眼睫一抖,便簌簌落了下来。文青忍不住抬手抓住他的肩膀,按着文生将他睫毛上的东西都摘了下来,才扶着他出门。 说是扶,文青基本是靠着他走路的。 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全国都是水泥地,文青也从来没有到过泥泞的道路上,一时间对脚下黄不拉几的泥巴无从下脚。 文生托住她的手臂,让她慢一些。来到石磨前,文生想起黄豆还没取出来,先进屋去取,然后给文青示范了一下如何正确磨豆浆的姿势。文青看了一遍就记住了,自己动手磨了一会儿,文生开始加入在装豆浆的桶里加入一些白糖。 “一层一层地加白糖,味道会很香甜,蕴儿就喜欢这样的,你要记住了。” 文青边吃力地推着石磨边点头。她力气大的人尚且觉得累,更别提上了年纪的文生了。 “爹,以后豆浆都让我来磨吧。你和文蕴都睡晚一些,吃早饭的时候我叫你们。” 她是心疼这一老一幼,文生却不以为然,一挺胸就道:“你当我是豆腐渣做的吗?这些年我把你和蕴儿照顾得好好的,身体也不错,你不必担心我,好好做事,等着我把后院种起来,日后我们就有新鲜的菜吃了。” 文青笑了笑,“也好。” 磨豆浆是个细活儿,足有大半个时辰才磨好。文青看着天边亮起的光,想起屋里的馒头,手脚便更加麻利。 “爹,这样就做好了?” “还差一点儿,得加些东西进去,然后放在锅上热一会儿,豆浆就会变得很好喝了。” 文生说起这个还是很骄傲的,“这都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法子,你就说,我做出来的豆浆好不好喝?” 文青用力点头,手上托举着木盆过掉豆浆渣的动作一点都没晃,“特别好喝,我爹的手艺最好。” 文生得意极了,“那是,跟着你爹,日日都有肉吃。” “爹,昨儿我没买到肉,我今日早点过去西市,买些双层肉,晚上回来给你们做红烧肉吃,如何?” 文生乐得合不拢嘴,“那当然是最好的了。你银子够吗?我前日做事的银子有人送来了,你全拿去,多买些东西,恐怕这几日变天,想买东西就不方便了。” 文青昨日就算过了,她手上还有五十个铜板,远远不够,便同意从文生这里拿些银子走。 大约一个时辰后,文青快做好了早饭,便让文生去叫文蕴和王状元过来吃饭。文生正在擦昨天忘在外面没收进来的竹床,直接回了一声:“他自己会找来的。” 文青动作微顿,心念一起的时候,篱笆院门被推开了。 “我来了……” 那人明明生得高挑修长,却总是低着头。 可文青看见他就想笑。 “王状元,早上好。” 他睁大了眼睛,看起来是不懂得文青这话的意思。 文青也不抱有希望,却忽而听见他低低道:“早上好……” 那一刻,风声,雨声,读书声,都比不过她的心跳声。 第五十九章 相公 吃过了早饭,文青把午饭也给他们准备好了,就温在灶上,随即她洗了把脸就要出门。 “爹,我看后院的泥地不太好走,你今日就歇着吧,不要下地种东西了,省得摔着哪里。” 文生坐在门槛上削着东西,闻言抬头正色道:“青儿,我像是一走路就会摔的人吗?” 文青顺了顺青丝,重新扎了个马尾,说道:“爹,你有空就找一些鹅卵石……石头来,铺在房门口到院门口的路上,这样以后就算下雨,我们也有正经路可以走。” 文生一琢磨,便应了下来。 文青拿了把油纸伞出去,遇着站在院门口翘首看篱笆上盛开的淡黄色小花的王状元,很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走了,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爹和蕴儿,可好?” 王状元望着她,浓密黑长的睫毛下坠又扬起,蹁跹弧度犹如蝴蝶。 “你要去哪儿?” “去做事,赚钱养家。” 他上前一步,道:“我也可以。” 文青怔了怔,还没懂他什么意思,文生就啊了一声,“割到我手了。” “爹,没事吧?” 文青走回去,弯身看文生的伤口。旁的文蕴抱着木偶人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阿公说谎,阿公没有蕴儿乖……” 文青这才明白文生为什么藏藏掖掖,她拍拍文蕴的脑袋,轻声哄道:“蕴儿,娘亲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阿公。阿公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你要提醒他看半个时辰木偶就得休息一会儿,不然真的割到手了,那可是很疼的。” 文蕴对着文青那是从来就不曾忤逆,直接点头道:“我明白,我会照顾好阿公的,娘亲放心走吧。” 文生的心脏却抖了抖,还真别说文青不聪明,至少刚刚那段话在他看来如此自然地解决了他的尴尬。不过这也说明,文青脑子转的很快,她不会发现一些事吧? 文青放心了,便离开了家。文生后来察觉自己似乎有件事情还没做,想了老半天,终于想出来了。 “青儿的钱袋还没给她!” 难不成到了西市要买霸王肉? 青儿会被揍的! 文生急匆匆地拿了钱袋出来,正巧这时候又下起了淅沥小雨,他一不留神,撞着了挡在门前的王状元。 王状元正举着从篱笆上摘下来的小花给文蕴看,后者不算很感兴趣,毕竟花都是女孩子玩的东西,他不怎么喜欢。 被文生这么一撞,王状元一手按在了泥地上,淡黄色的小花也被压进了泥土里。 雨滴砸到手背上,他冻得一哆嗦,忙抽回手,上下搓着泥巴。文蕴看得清楚,他分明比自己一个孩子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文蕴很无奈,“王状元,你来屋里,我带你去洗手。” 文生也追过来,“王状元,你手没受伤吧?” 王状元呐呐着摇头,洗过了手后,文生又咋呼了一声:“没伞了!” 往常,他们总是一把伞。文蕴坐在文生的肩上,文生靠着文青,三个人撑一把伞是足够了,可文青现在要一个人出去做事,家里的伞根本不够。 “阿公,家里本来就没有第二把伞,我还以为你找了这么久在找什么呢。” 文生仰天长叹,“完了,小青青要是买霸王肉,一定会被扣下的。” 王状元眼珠子一动,慢吞吞地问道:“什么事情?” 文生哀怨地看向他,“都是你害我记性变得不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小青青一定会生气的。” “她不会生气……” “会的!” 王状元问道:“为何?” “因为你!”文生抓了两把头发,看着一个呆萌的文蕴,又一个呆萌的王状元,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 他肯定是不能离开家,因为文蕴和王状元呆在一起他不放心。那就只有——王状元去给文青送钱袋了! “王状元,你肯帮青儿一个忙吗?” 王状元眨眨眼睛,歪着脑袋,跟文蕴如出一辙。 文生将钱袋塞进他手里,笑道:“把这个钱袋送到顾氏染坊去。你说你是文状元,那顾氏染坊四个字你应当也认得,只是路上别走岔了。到白沙镇上的路有两条,一条大路,一条小路,沿途都有一种紫蓝色的花开放,你沿着走就行。” 王状元盯着那个钱袋,薄唇微启,郑重地应下。 文蕴提出一个问题:“阿公,为何你不给娘亲送?” 外面落着雨,换做平常人谁都不愿去。文生只是不想让文蕴跟着自己走,导致他也淋一身,才想着让王状元去。 “这里一件旧衣服,你披在头上,虽然挡不了太多雨,但也能抵挡一阵,说不定雨就停了。” 然而没等他说完最后一句,王状元已经把钱袋塞进自己的内衣襟里,冲着外面而去。 “诶诶,衣服你还没拿上呢!” 王状元已经听不见了,他只知道文青在白沙镇的顾氏染坊,而且她急着要钱袋,便什么都顾不上,大步就跑了起来。 薄底的鞋很快就湿了,王状元恍若没有知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坑水洼上,裤脚上面全是泥点,他也不曾低下头看过一眼。 雨滴打在伞面上,汇聚成一条条溪流坠下,噼里啪啦的声响清脆而明朗。伞下,两个男人抬起头,看着由远及近的王状元。一人想喊他,被另一人阻止。 王状元与他们擦肩而过,他身上氤氲的湿意朦胧,看得男人都心生嫉妒。 “他若不是个傻子,恐怕早就待不下去了吧?”张老三满是嫉恨地说道。 文尧轻轻笑道:“他几时危害到你?你为何对他有这等偏见?” 张老三追着望了眼王状元的背影,压下心里的烦躁,低低道:“文尧,男人长得好看,本来就是一种危险。” “老三,原来你是为你的容貌自卑。” 张老三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却被文尧压下。 “今日有雨,咱们暂且将计划推后一日。明儿我便替你去向文生求亲,只是你须得准备一间新房,不然如何跟文生交差?” “……你说的是,我是应该筹备新房了。” 二人默契地微笑,在雨后山村闲云野鹤一般散步。 却说文青那边实在是遇到了麻烦,泥巴路遇水便软化,人几乎下不了脚。她才走到一半,脚上就全是泥巴了,湿哒哒的,怎么都甩不掉,看来今天少不得又要被陈管事说。 身后却追上了人,文青下意识让了让,毕竟这路难走,对方比她速度快,应该需要她让出一点空间。 然而却迟迟没有人超过她。 文青疑惑了,再往前走了两步,确定了心里的疑问,缓缓回了头。 油纸伞被她扬起来,光滑的伞面聚了一股股水流向下滑落,她在模模糊糊的雨幕当中,看见了身后那个一直沉默隐忍的男人。 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她,雨水打湿了他的长发和衣衫,然而那双黑亮幽深的凤眸一直没有移开。 文青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朝他招了招手。 王状元走近她,却停在油纸伞外。 他怕身上的水弄到她身上。 文青知道四下无人,就算四周有人,她也想拥抱他。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这可谓是她最温柔的时刻了,王状元低着头,在衣服里掏了掏,最终拿出了钱袋。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说道:“他让我送到你手上。” 还好,他还没有进城里,也没有机会惊慌失措。文青举高伞,往他那边走了一步,想用伞遮挡住他的身形,结果王状元退了一步。 文青再进一步,他再退一步。 进,退,进,退,直到—— 文青伸手搂住他的腰,淡声说道:“要不做我相公,要不做我哥哥,你选一个。” 王状元吃惊地睁大双眸,手脚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放。他的身前是个温暖柔软的女子,他的呼吸间是她清爽温柔的香气,他举手之间就能触碰到她的双肩,可他不敢。 这一身的湿气,怎能过给她? “你……放手。” 文青淡然道:“你不给我答案,我便不放手。” 还威胁性地收紧了手臂。 她的力气本就大,这么一弄,王状元脸和耳朵都红了个透。 “我……” 文青:“嗯,你说。” “我可以……做你的相公吗?” 第六十章 真心 文青唇角微翘,其实她猜到了,可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让人莫名欣喜。 她仰起头,清秀面容在油纸伞的黯淡光辉下素净如斯,一只鲜白细嫩的手轻轻覆上他的侧脸。 王状元身形一僵,面上涌起疑惑。 “你……” “跟我走。” 文青打断他,换了握油纸伞的手,慢慢又坚定地拽住他的手。 王状元被她拉着往前,脚步很快就跟上了,但是他本人却无法理解。“我们去哪儿?” 文青抿嘴微笑,“雨很大,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你跟我去上工,晚上我们一起回去。” 王状元茫然点头,文青又是一崴脚。她从未走过乡下的泥巴路,走起来并没有什么诀窍,反倒步步踩空,连裤脚都沾上了泥尘,看起来颇为狰狞。 文青还算是个适应性强的人,现代不说能坐豪车,可也有个八万的雪佛兰可以开。她又是一直在大城市里生活的人,根本没去过乡下。 这里的生活虽然干净,但却清贫得让人心里焦躁。文青能按捺下性子已然是很大的改变,但她对于这泥巴路还真是没有好感,所以才让文生收集一些石子铺在家门口,就算用处寥寥,但也能让人看着心里舒服一些。 “等等。”王状元忽然拉了把文青的手后,接着便低下身去。 文青适当地降低伞檐,尽力让雨伞可以遮挡住他的头顶与身躯。 她轻轻问:“怎么了?鞋带松了?” 然后文青便发现,他们穿的鞋是没有鞋带的,只是软面布鞋在雨水冲击下毫无抵抗力地湿了,让人颇为蛋疼。 王状元蹲着身,抬头望她,“上来吧。” 文青挑眉,有些不敢相信,“你要背我?” 他点点头,一双手上泥巴已经干了,被他一搓,很快就稀稀拉拉地掉了个干净。他朝背后伸出手,时刻准备着背她。 文青沉默了两秒,弯下身抱住他的脖颈,一只手尽力维持着伞的平衡。 一双温暖的大手缠绕了过来。从她膝下而过,却不抱住她的双腿,而是就势掐住他自己的腰带,也能勉强将她背好。文青想起来看过的一个节目,男明星要背女明星的时候不是搂着她的腿占便宜,而是双手放到身前抓紧自己的衣服,既不让女明星掉下去,也能实现节目效果。 文青唇角一弯,覆在他耳边说道:“王抒言,谢谢你。” 其实喊他的名字才更好吧,看他红透的耳垂,文青的心情飞扬起来。 雨一直都没停,城门就在眼前的时候,文青让王状元放自己下来。“我们先去西市买点肉,等会肉卖光了,晚上我们就没得吃了。” 王状元啊了一声,立刻快步往前走,着急的模样逗乐了文青。她拉拉他的衣服,笑道:“不急,慢些走,地上滑。” 王状元怔怔地望着她,文青也看着他,从俊秀雅致的眉眼到红艳薄唇,而他高大修长的身形完全挡住了文青的视线。他学着她的模样微弯唇角,还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可爱极了。 文青小心地在身上擦干净手上的水,摸了摸他的酒窝,肩膀微颤便露了个笑。 因为天色还早,二人不急不慢地走着,文青到西市转了会儿,街上的肉良莠不齐,若不是行家,真的很难看出这肉是好是坏。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了挣钱,这些人都选择让良心泯灭。 文青看准一块肉,毫不留情地跟屠户杀价。 看得出来,屠夫简直要跟文青打架了,这么低的价格,怎么不去抢钱庄啊? 然而文青身边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他举着油纸伞,大部分都罩住了文青的身形,而他湿透的衣衫又加重了阴影。青丝上带着风风雨雨,他却只望着文青,面上温暖如春。 屠夫跟文青争执到最后都累了,“五十个铜板,不要白不要,你卖不卖?” 屠夫认栽,熟练地给她将肉包好,一边递出摊子一边说道:“你这小娘子也忒会杀价了,若不是今日老汉我生意不好,我真不会卖给你。” 文青将油纸接过,护在怀里,闻言回了句:“看你这话说的,街头的肉比你家卖的差得多,价钱还比你家高,人家都卖得出去,为何你这里会生意不好?” 屠夫一叹,“今儿落雨,看样子明后也会有雨。很多人到街口转了一圈就不会进来,哪里能看到我家的东西呢?” “酒香不怕巷子深。办法是靠人想的,好好琢磨一下,我等着你出名的那一日。” 屠夫反被逗笑,这还真是。姑娘明摆着是来砸场子的,结果他还不觉得吃亏,只能怪她有张巧嘴,说话说得人动听。 “小娘子,你要是能替我想到办法,我每日都给你送免费的上好猪肉。” 这话半真半假,文青只当个笑话听了就罢,她准备回去,临走时也似真似假地点拨了一下他。 “摆在人眼前的东西固然最为方便,但总有人会为了更好的东西走更多的路。” 屠夫琢磨了半晌,虽然不甚明白,却隐隐有了点心思。望着前头离去的一男一女,他大笑一声,扬声对文青喊道:“小娘子,三日后大庆,有新鲜猪肉可得,你来否?” “来。”清淡一个字,被风吹过来。 隔壁的摊主也听到了屠夫和文青说的那番话,心里当然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却好奇地开了口:“老郑,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关你的事?” 郑屠夫继续琢磨着主意,许是人心一宽,运气便不期而至。很快,郑屠夫就卖光了肉,是这一批屠夫里最早收摊的。 隔壁的十分嫉妒,“老郑,你今儿怎么生意恁好?往常我们都是一起收摊的,你先走,可不够兄弟了啊。” 郑屠夫道:“我娘子有孕,恐是个大胖小子,我得回去帮着我娘照料着,就不奉陪了。” “老郑,话别说的这么满,万一又是个姑娘呢?” “姑娘我也养!再说了,姑娘不好吗?谁家的姑娘有我家的水灵?” 对方无话,郑屠夫收了东西,从小巷子里拐了进去。 对方这才冷冷一哼:“女子都是赔钱货,若是没儿子,宁愿不要这婆娘。” “说的甚是,再水灵的姑娘还不是要被男人耍?呵,老郑这个傻子。” 郑屠夫没能听见这些。只不过别人的话再恶毒也与他无关,他过活他的日子,谁也不招惹。 却说文青到了染坊面前,两个守卫见了她就忙低下头,装作不识得的模样掩藏自己。“文管事好!”招呼还是要打。 文青认真地回了一句:“早上好。” “文管事,这早上好……究竟是怎么一个好?” 还有两个门卫,他们不知道文青和另外两人的芥蒂,想着能攀个近乎便讨好似的多问了一句。 文青说道:“早上好,便是祝福你们一天都好的意思。” 可不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过好了,这一日就算不顺风顺水,至少也差不到哪里去。 两门卫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到在收伞的王状元身上。文青拉了他一把,引导他跟着自己走,“我跟张管事说一下,给你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 王状元垂下目光,很听话地跟着她进去,哪里都不看,这让四个门卫都来了探讨的兴趣。 “你们觉着,那男子长得如何?” “挺有男子气概,相貌一等一的好,恐怕少主跟他比也得是平分秋色。” “为何我觉着他目光有丝凝滞?好像是个老实人?” “谁知道呢?” 四人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面上并无表情,乍一看就是老老实实地在站岗,但时而传递的话语走近了却能听到。 “陈管事来了!” 他们站得更直,一脸谁敢上门砸场子他们就砸谁的架势。很快,陈鹤走近了。 “陈管事,早上好!” 陈鹤因为后头一句话看了过来,“你们是何意思?” 一人回答道:“方才文管事进去,她对我们说早上好,还告诉我们那是祝福我们一天都好,我们想着陈管事近日忙活的事情太多,望着陈管事也能一整日都好。” 陈鹤掩下眼神里的惊诧,淡淡说道:“做你们的事情吧,这个月尤其要警醒,少主过几日就到,别让少主看到你们不好的模样,不然整个染坊的工钱都会被扣一个档次。” 四人腰背挺直,异口同声地应道:“是!” 陈鹤抖开衣袍上沾染的水珠,右手握紧油纸伞柄,施施然跨进门槛。 来到书房,听得文青和陈蓉说话的声音,陈鹤脚步微顿,转身推开门。 “你们有何事?” 张蓉正和文青说到染坊里有规矩,不让外人进入。起先的门卫是担心文青带进来的可能是工人,才没有及时制止。但张蓉知道王状元不是染坊的人,正和文青说要问问总管事的意思,陈鹤就推了门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站在文青身边的男人。 一袭黑色装扮,虽是粗布短衣,但卓然清俊的气质却跃然而出。陈鹤眼神一敛,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问道:“他是谁?” “我未婚夫。” 文青已经换了一双鞋,外面披着灰色长袍,一头乌发如云,却只被她随意扎起,而她沉静温和的眼神有力至极。 陈鹤顿了半晌,难得笑道:“既然是家眷,那便去后堂休息着。他衣服也湿了,如若不介意,我借一套旧衣服给他换上,省得着了风寒。” 文青正要点头,张蓉忙道:“不必麻烦陈管事了,我这儿有套新衣服,本是要给我相公的,不如我就送给你吧,文青,你觉得呢?” 两个人都看着文青,等着她的答案。 文青知道,张蓉是想拉拢她,陈鹤虽然意味不明,但他手上的权利大,没必要拉拢她。 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她不知。 第六十一章 遇祸 可就算不知,文青也明白,不能轻易受人恩惠。那是要回报的。 换做以前,文青会大大方方接受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递过来的巧克力,因为她们都是老师,再怎么帮忙不过都是代课。而张蓉不同,这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所求必定不少,文青若是接下她的好意,日后少不得要互相来往。 两厢衡量之间,文青微微一笑,说道:“张管事,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相公是个粗糙人,要是穿坏了你的新衣服可就糟了。” “不要紧的……” 文青已然转头,拉上王状元朝陈鹤走去,“陈管事,那就要麻烦你带我相公过去了。” 陈蓉悄悄握紧手,咽下这口不甘。 陈鹤看得分明,然而笑容还没牵出来,看到王状元的面容,他瞬间怔住。 这人……他为何觉得如此眼熟? 而且,当今世上有这样端正相貌的人不多,京城虽说是名流齐聚之地,但要真掰着手指算算出色的弱冠男子,不过十一二人罢了。其中一个,尤为翘楚。 “陈管事?” 文青望着堵在门口的陈鹤,他面上的表情很值得人琢磨,而她也确实关注了下他的行为状态。 却没有什么不妥。 陈鹤退出门,说道:“跟我来。” 文青一紧拉住王状元的手,在他回头看来的时候,唇角上扬,笑容温和,眼眸清透,她轻轻哄他:“你跟着去,不要闹,到了吃中饭的时候我去找你,可好?” 王状元点点头,他傻傻地抬起手,在文青目光一凝的时候,他指尖戳在了她的酒窝之上。 “等我。” 文青沉默,却扑哧一笑,王状元也会说好听的话了。 她松开手,看着王状元赶上陈鹤的步伐。起先文青还没发现,当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觉得他们俩的身量很相似。但若真要论起来,陈鹤多的是强壮,王状元则多了分瘦弱。 他的营养一直跟不上去,再好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文青不免怅然,心下更是坚定要养好这一家子的信心。 “文青,舍不得呢?” 不知何时,张蓉到了文青身后,抬手碰了碰文青的肩膀,笑着打趣她。 文青收回目光,那两人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她说道:“是舍不得。” “想要让他一直呆在你的身边?” 文青退了一步,她拢紧灰色外袍,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 “不,总要给彼此多一些自由。” 她这话一说出来,张蓉就忍不住想笑,她抖动着肩膀,可乐了。 “文青,你若是听我的,我保你们一辈子能在一起。” 文青搁下茶杯,语气略微有些低沉:“张管事,不是说好让我考虑一段日子吗?” “好,我自然要给你一段日子考虑。只是时辰不等人,你要是错过了,那可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 文青简短地答:“我心里明白。” 说多错多,她尽力维持自己坚强的表象,恰到好处的冷漠和疏离让张蓉也有些忌惮。她来到大桌子前坐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今日的巡查交给了文青,文青在一个时辰后顶着雨出了书房,去到染坊里面巡视。 她是个新手,对染坊一无所知。所以要不停地问,别人看她是管事,自然都是恭恭敬敬地回答。一路下来,也到了午饭的时辰,敲钟声一响,大部分人就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准备去吃饭。 文青看完最后一处染缸,却发现最边上的木架有些松动,似乎是没有架好。若是木架倒了……这一批染布也就报废了。 “你们过来看下,这里木架松动,恐怕会倒下来。” 染坊里还有零星几个人,他们一听文青这话,立时就走了过来。木架却在此刻向前一倾,砸到了另一边的木架,一时间轰轰隆隆,满室灰尘升腾而起,文青好不容易看清眼前的景象,心中便是一咯噔。 所有的木架都倒的差不多了…… 还愣在原地的三人终于有了反应,木架没砸到他们也是幸运,文青刚要过去看看他们,却听得有人尖叫道:“文管事推倒了木架!” 那个染娘抱着脑袋冲了出去。 外头是倾盆大雨,文青定住步伐,看向另外三人,凝声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其实大家看得很清楚,但被那染娘这么一倒腾,他们也有些糊涂了,文青推了木架吗?还是说,在她说话之前,她已经对木架动了手脚? 见着他们沉默不语,文青的心里已经有了数,她深吸口气,跨出去。 “听着,我没有动木架,你们凭良心说话,别让我失望。” 然而还没出门口,文青却发现门外站了个人。正是陈鹤。 他撩起衣袍,皱着眉走进来,“发生了何事?” 三人都没说话,那刚刚冲出去的染娘见着陈鹤进来,立马跟了过来,揪着陈鹤的衣服声泪俱下:“陈管事,文管事推倒了木架,我们这十多天的劳作都打了水漂!” 陈鹤垂目望着女人肥腻的手,很有种冲动挥开她,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看向另外三人,问道:“事情是否如她说的这样?” 三人唯唯诺诺了好一会儿,才支吾道:“也许……许是这样吧……” 陈鹤说道:“你们如实说。” 顿了顿,他又道:“照着你们看见的说。” 文青一直静默,她离染娘只有三尺的距离。而染坊里灰尘太大,她看不清染娘眼底的神色,但她用力地掐住了自己的手。 “陈管事,我们并没有看清。” 终于,他们还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文青一声嗤笑,没有嘲讽的意思,她只是觉得人是种很神奇的生物。别人说水是甜的,哪怕水并没有味道,他们也会尝出一丝甜味。 陈鹤终于将目光落在文青身上,“你有什么要说的?” 文青摊开双手,神情淡然冷静,眼神一如既往地漆黑澄明。 “我没有推木架,我以我的手起誓。” 一个染娘也是咬定了文青推了木架,三个旁观者为了推卸责任则说没看清,文青也说她没有推。一时之间,陈鹤也觉得脑神经有些疼,他叫停染娘的哭诉,看了文青一眼,转身就走。 “你跟我来。” 染娘眼神一亮,立刻就要跟上。 文青默默地移动了脚步,虽然她并不想过去,但是必要的解释少不了。 三个人再次看看对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庆幸。 “你们是真没有看见,还是装作看不见?” 冷不丁,角落里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男人们一惊,惊愕转头的时候看见最角落里站起了一个年轻男人。他人高腿长,其实不适合做染坊这个工作,做事的时候又爱偷懒,但从他手下定色的布匹颜色明亮,比一般人做的布匹档次要高上那么几个,也是直接运往京城的一批。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 他笑了,唇角却只翘起了一边,看起来有那么几丝邪气。 “我可没胡说,我看得很清楚。” “那你为何不站出来替她说清楚?” “我为何要替她说清楚?” 三个男人都没了话,那人从他们眼前晃悠出去吃饭,惹来他们的愤愤。 “他凭何有底气看不起我们?” “不过是个娼-妓生出来的下等人,也敢这样蔑视人?” “我总有一日会让他付出代价!” 文青和染娘同时进入陈鹤的书房,前者腆着脸笑道:“陈管事,你找我何事?” 陈鹤这时才回过头,蹙着眉问道:“你跟来做什么?” 染娘不解,“是你叫……” “文管事,你坐下,给我一个解释。” 染娘这才明白了,陈鹤只是叫了文青,而不是叫她。那她来这儿是自取其辱吗?染娘瞪了眼文青,后者不知道她莫名而来的敌意,直接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你留在这儿是要做什么?” 这就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了。 染娘又羞又愤,急急转身出去了。 文青淡定地喝着茶水,听见陈鹤说道:“那是我早晨泡的,现已经凉了,别喝。” 文青道:“无妨,我口渴。” 陈鹤敛下笑意,只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茶水见了底,绿色的茶叶渣滓沉淀在那里,她咽下喉咙里的涩味,轻轻说道:“我去巡查,发现最边上的木架松动。因为以前没碰过染坊的事务,我怕弄巧成拙,便没有动,而是叫当时还在染坊的四个人过来看看。却不想木架先倒塌了,导致所有染布都毁了,我很抱歉。” 陈鹤良久没有说话,一开口便问道:“你可知,那批染布是我要给少主看的?” 他问话的时候,手指曲起,轻轻敲击着桌面。厚实的桌木发出沉甸甸的声响,毫无杂音,文青这才意识到染坊的布置其实并不简单。光是陈鹤用的木桌,至少都是市价百两以上的好沉木。 思绪仍在飘移,她点了下头。 陈鹤又道:“你可知少主两日后就到了?” “我也知。” 陈鹤一拍桌木,声音低沉:“那你还敢出这等纰漏?” 文青沉默,只道:“对不起。” “对不起若是有用,我就谢天谢地了,如今你最好给我一个解决办法,不然……” 文青不明白他为何要叹息:“你知道的,下场很严重。” 第六十二章 青青 文青应了一声,如此风轻云淡,陈鹤差点被她气笑,她还这么冷静,是真的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程度,还是装的? 他倒更相信她是明白人。 “你最多只有一日,明日这时候给我一个解决办法。” 文青动动嘴唇,说出一个“好”。 陈鹤定定瞧了她半晌,摆摆手道:“去吃饭罢,我会为你摆平这件事情。” 前几****并不是瞎的,文青在大街上一板砖拍倒几个流氓的场面还在脑海里,他知道她是个果决的人,他相信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文青转头出去找王状元。 不多时,有人敲响陈鹤的书房门。 “陈管事,我看到了方才染坊内发生的事情……” 文青来到后堂,这里有个小隔间,其实算得是小黑屋。怕王状元等的心急,她快走两步,打开了隔间的门,一道黑影袭了过来。 文青一动未动,任由对方抱紧她,她抬手顺着他的背安慰他:“不怕,我来了。” 王状元喘了两口气,才呜咽道:“好黑……” 文青心疼他,却也没有办法,她想了想,说道:“下午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王状元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倒映出她的身形,他的眼睛真大啊。文青这么想着。 亏得还有这么好看的眼形……啧,她倒开始觉得,文蕴跟他的眼睛怎么那么像了? 他小声问道:“你不是要上工吗?” 文青手滑下去,牵住他的大手掌,很自然地往前走,边走还边说道:“我下午有事要去外面,若是雨停了,我抽空带你去转转,好不好?” 嘴上说着认真的话,文青的心思却只在他温暖柔润的手掌上。这是个男人,还是个做了很多年农活的男人,但手掌却是真的生的好看,写起字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风骨。 王状元当然是应好,这时,他的肚子应声咕噜响了。 文青揉揉自己的肚子,她也饿了,正好。 到了饭堂,不少人已经知道了刚刚在染坊发生的事情,看文青的眼神多少带着一点怀疑。文青恍若什么都没有看见,给王状元和自己都打了半碗饭,要了两份菜和两个汤才坐下。 王状元盯着饭碗不说话,见文青也不解释,他终于坐不住了,小声问她:“为何饭这么少?” 文青敲敲他的碗,只说道:“快吃,等会再盛。” 王状元什么都没得说了,两三口就吃了一半,文青也加快速度,两人几乎是狼吞虎咽,旁的人都惊呆了。 “还饿……”王状元说道。 文青拍拍他的脑袋,说了句“不怕”,起身去盛第二次饭,这一次,她结结实实地盛了一整碗满的。饭桶最后一点饭也被她盛走了,后头的人张大嘴巴,完全不敢相信。 文青会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昨日吃饭的时候,她吃完了一碗,再想盛饭饭桶已经空了。僧多粥少,后厨也没办法,她才想了个办法。第一次就盛小半碗,毕竟饭堂人多,她一碗吃得再快也总有人抢在她前头盛第二碗。可先盛半碗就不一样了,她能保证她以最快的速度吃完,然后再盛一碗满满的,坐着慢慢吃。 王状元尤其开心,对他那个饭量,一碗都不够,但这一碗半他确实吃饱了。 文青把桌子收拾了下,她还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便带他去了染坊后头的小池塘边上。 “坐着吧,我们歇一会儿。” 王状元用手掌擦去长椅上的水,又用袖子擦了一遍,确定是干净的才让文青坐下。 文青拿过他的手来看着,远远看去,二人肩靠着肩,倒说不上特别亲昵,但让人看了心底却是温暖的。 “雨停了……” 王状元怔怔地伸出手去,正巧屋檐上的一滴水珠落下来,砸在他的手心。水珠儿圆滚滚的,透明冰凉,文青小心地扶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好可爱。” 王状元歪了歪脑袋,呐呐问道:“什么是可爱?” “可爱是指能让人心里温暖的人或者东西。” “……”他望了文青半晌,后者戳弄着他手里的水珠,玩得不亦乐乎,也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稚气。 “你也可爱。” 文青一愣,抬起头看他,“你再说一遍。” 王状元笑了起来,容颜清净,笑容明晃晃的,在雨天里也晃着了她的眼睛。 他一字一顿:“你也可爱。” 他说,她是让他心里温暖的人。 文青抓住他的手合拢,低下头,郑重地吻在他的手指上。王状元颤了颤眼睫,垂眸望去,她青丝松散,黑布带滑落在地,一头乌发散了他一手满目。 他颤抖着手托住她的脸颊,缓缓俯下了身。 “文青!你在这儿呢!让我好找!” 张蓉从院门口跨进来,面上含笑,看着是十分的和蔼可亲。 文青捡了布带直起身,一边挽起自己的青丝一边回道:“张管事,你找我有何事?” 王状元偏头看向池塘,特别镇静,耳根却是红了个彻底。 张蓉要帮文青顺头发,文青侧身一让,笑着道:“我马上就弄好了,张管事,你有何事就说。” 张蓉也不觉尴尬,想起方才从别人口里听说的事儿,忙道:“听说你推倒了染坊的木架,没事吧?可有伤着?” 这话真是自相矛盾,文青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不曾推过木架。” “可人家都是这么说的。对了,你知道的吧?少主过两日就来了,他说要巡查我们这儿,这批布匹就是专门呈给少主看的。可这布匹全毁了,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 文青心中冷笑,却说道:“我会想办法。张管事,你可以放心。” “我如何能放心?是我招了你进来,我必然要对你负责……” 见文青没什么反应,她又道:“文青,我会跟你一起想办法的。你安心,我会让你平安。” 文青微微低头,张蓉以为她担心,忙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文青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文青……”张蓉期待着她能有更多的反应,比如感恩戴德什么的。 文青却让她大失所望。她回过头,招来王状元,牵着了王状元的手才对张蓉道:“张管事,我这就去想办法。下午应该没我的事情了吧?我也许要出去一趟。” 张蓉回忆了一番,发觉文青一天的事情都在早晨的时候做完了,才有些心惊道:“无事了,你去吧。若是有困难,你可以来找我,知道吗?” 文青回道:“我知道的,谢谢张管事肯这么帮我。” 张蓉正要客套两句,文青低声跟王状元说话去了,话题转移得恰到好处,她也没法插-进去,只能眼睁睁看文青和王状元走了。 出染坊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文青左手拿着伞,右手牵着王状元,慢慢地在雨里散着步。 “我以后喊你抒言可以吗?” 王状元眨眨眼睛,还没应下,文青又笑着说道:“你表字是什么?我喊你表字也好。” 他张张唇,却过了会儿才说道:“抒言就好。” 文青点头道:“抒我胸怀,畅所欲言。这真是个好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不记得了。” 文青试探着又道:“你还记得你是何年中的状元吗?” 王状元倏地停住了脚步。 他皱着眉思考,却是一片空白,茫然空洞的眼神落在文青身上,他忽然抱着头开始痛呼:“我的头好疼!” 虽然是现代最狗血的戏码,但也成功牵动了文青的心,她不敢再逼他想些什么,耐心哄了一会儿,等他安静了以后,文青给他买了块红棉糖给他,只要一个铜板。 王状元吃着糖,所有的注意力就都转移了。 文青让他挽着自己的手,她则开始观察市场上的机会。 中午出了那种事,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呆在染坊好好想着补救的方法,但她却想得明白,顾氏少主只是想要一批货来检查自己手下人的工作质量,那不论是什么货都可以了?只要让顾氏少主满意,她便能将功补过。 是以文青才拉着王状元出来看看,一是为了这个,二则是为了不让王状元继续待小黑屋。 然而转完了一半的东市,文青都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难道她只能贡献自己创业要使用的法子了?让她再想想…… “青青……我想吃那个……” 王状元忽而拉着文青往小摊子边上靠,文青瞥了一眼,是普通的白糖糕,她也会做,只是步骤有些麻烦。 “麻烦拿五块糖糕……不,分两个包装。” 两块白糖糕交给了王状元,另外三块则被文青放了起来,准备晚上给文蕴和文生。为了防止王状元晚上还想吃,文青就买了三块。 偌大的白糖糕还是热乎乎的,文青看王状元吃得开心,心里也高兴。只是想起他刚刚喊她的方式,她又哄着他再喊一次,好让她能确定他喊的什么,王状元却怎么也不开口了。 “抒言,我们去前面看看。” 文青无奈,却也认了。反正来日方长。 第六十三章 偷听 转完了东市,文青就想回头去西市看看,置办些东西,毕竟天气开始冷了,要出门买东西也不方便。王状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含着白糖糕,目光牢牢定在她身上。 文青一回头便能看见他专注的目光,她翘了翘唇角,收回视线。 “你家里有几套衣服?” 王状元不确定她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但他却十分想回答,他也的确回答了:“一件。” 文青点了点头,“看来要给你和爹多做两套衣服了。等着,我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就给你们做新衣服。” 虽然,她也不怎么确定能否得到工资,染坊的事情还没解决,别说工资了,明天的午饭有没有都难说。文青抿紧唇,拉着王状元转完了整个东市,再度回了头走向西市。 多出来走走还是有用的,文青买了一些菜留作明后天的存粮,心里对染坊的事情也有了一些主意。 回染坊的路上她就一直在琢磨,进门的时候四个门卫都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对文青偷懒去买菜的行为嗤之以鼻,顺便在心里想道:若是陈管事知道了,文青一定讨不了好! 文青并没注意他们的神色,倒是王状元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滑过,带着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叫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文管事!” 一转弯就在长廊上撞见了陈鹤,文青停住步伐,脑子里思绪高速旋转。在陈鹤向她走来的几秒间,她轻轻垂眉,又扬起视线,很自然地往前跨了一步,手同时往后伸去挡住了王状元前进的身躯。 “陈管事,我想到法子了。” 陈鹤挑起了眉梢,这么快?他背过身道:“你跟我进来。” 外头人多眼杂,陈鹤推开了最近的一扇门,进入昏暗的会堂。文青跟着跨进门槛,想关上门的时候和王状元对上了目光,他怔怔然望着她,明明是个大人了,却还是如孩子一般稚气。 文青探出身将他带进来,双手合上门。 “文管事,你可以说……他为何在这里?” 陈鹤刚开口就看到了王状元,后者被文青安排着坐下,虽然不发一言,但气势摆在那儿,莫名让陈鹤觉得头疼。 文青摸摸王状元的脑袋,目光却朝着陈鹤,她轻声说道:“陈管事,他是我以后的相公,为人老实,你可以信任他。” 陈鹤真不相信——长成这样,谁信他老实啊? “文管事,这儿是染坊,他的出现本就不合适。你若实在惦念他,也可以辞了工,回去跟他长相厮守。” 文青思忖片刻,说道:“也好。” 她拉起王状元就要走,差点把陈鹤噎了个半死。有这么能气死人的女人吗? 他也是生平第二次气急,拍了桌子,沉声道:“都给我坐下!” 文青回眸,“陈管事,你不同意我相公的存在,我们便不会留在这里。” 陈鹤微微咬住牙根,气道:“文青,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让你坐下你坐着便是,休要再叽叽喳喳,这可不是你行事的方式。” 文青反而笑了,“陈管事,你清楚我行事的方式?” 那是自然,前几日还见着你生猛地用石头砸人脸呢。陈鹤默默道。但他又觉得这种默默的腹诽太有损他英武清俊的形象,便收了心思,淡下语气道:“文管事,你的法子若是有效,等这回的考核下来了,染坊的工钱层次也会上升一阶。你想一荣俱荣的话,就坐下来,我们好好谈,毕竟后日少主就要到白沙镇,今日不敲定主意恐怕就来不及了。” 看得出,陈鹤比张蓉对染坊更上心一些。文青安排好王状元,才幽幽开口道:“午后我去了西市和东市,本想看看街上有何新奇的事物,好拿来借鉴一下,但我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好东西。” 陈鹤看向她那一堆东西,暗道:那你那些东西又是什么?当我瞎不成? “我知道陈管事看到我买的这些东西必然要说我偷懒,但是,我正是在买东西的途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陈鹤上身往前倾了些许,说道:“有何线索?” “这几日在染坊观察下来,我对染坊有了大致的了解。我们的生意来源有两处,一是接收镇上成衣铺的货单,按他们要求的花色染出新布料,这一块的所得钱财由我们和上头三七分成,上头三,我们七。另一处则要联系到华云城和各大富庶之地,只因我们染坊虽小,却仍有能人能染出上等布匹,并按照上头的安排将这些布匹送往富裕的城内,分别由上头和我们染坊五五分成。” 说的都是陈鹤心知肚明的事情,他静静望着文青,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顾氏染坊开了这么多年,从京城的五大分行到如今的数以百计的小分行,仍旧做的是以布料为主的生意。的确,衣食住行,少了哪个人都活不了。可是天下这么大,跟顾氏抢生意的人那么多,我们不做出一些特色,如何能在时代的滚滚波涛前站稳脚跟?” 陈鹤眼底有细微的亮光,他盯着文青的眼睛,缓缓说道:“所以呢?” “人们常说,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我却想着,不必将一切都做到最好,但却可以用自家的特色吸引住人。买衣服的人无非是两种,男子和女子。男子大多喜欢显身贵,女子大多喜欢繁花似锦。既然卖出一件新衣服如此简单,为何我们不去做?” “这……”陈鹤思忖着可能性,但毕竟顾氏是老牌的染坊了,质量和名声都过得去,若是贸贸然开起成衣店,必然有风险。 他暂且定下心神,双手交握在身前,蹙紧眉头道:“可这与我们的问题何干?” 染坊的木架倒了,新一批的布匹毁了,成本收不回来,少主还马上就要到。这才是根本问题,文青说的虽好,却压根是转移了话题。 文青淡淡一笑,靠在椅背上,说放松,但神经却是紧绷的。 “方才听陈管事说我们的工钱似乎与染坊评定的档次挂钩,我便想出了这个提议,虽然尚未成型,但也未尝不可一试。至于染坊的那一批布匹,我觉得可以先不管。少主要看的是我们染坊的功绩,我们便拿功绩给他看。” 陈鹤无奈道:“我们是染坊,功绩不就只是染布……” 他微微顿住,接着抬起双眸,对上文青自信的目光,仿佛灵魂都跟着颤抖起来。 方才文青说的,并不都是空话。谁说染坊不可以做成衣店?他们要做,便可以从头到脚将整个制衣过程全部包揽! 天,他是见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若是少主知道了她的想法,必定会刮目相看吧?且不说这些,单单是文青的胆色就足够他说上三天三夜了! 文青也不知道他领悟了多少,她给出的建议其实就只是这么一个,接下来她才要放大招了。 “陈管事,染坊也不止是染布吧?你可知道有种东西叫油漆?” 陈鹤已经无法止住自己的惊讶了,他急切地问了出声:“油漆是何物?” “油漆是种复合染料,和染坊的染布应当是差不多的道理。像是地面,木桌,柜木,都可以用不同颜色去装饰。而这种装饰的承载物,则被称之为油漆。” 陈鹤吃惊地睁大眼睛:“世上竟有这种东西?我怎不知?” 文青面不改色,说道:“说来陈管事应当也不曾知晓,我老家在很远的地方,油漆正是我老家那边的人发明的。我走在街上,看见打铁铺的师傅一下一下锤炼着铁器,才想起了这点。” 她睁眼编的瞎话也哄着了陈鹤,事实上,文青想这个主意已经想了半个下午,一层层拓宽自己的思路才有了这个想法。不过说来更可笑的是,油漆也是中华人民发明的,算来跟这个时代也应该有些渊源,这个地方也算是她老家了。 陈鹤撑着脑袋想得入神,文青也不打扰他,看见他眸底渐渐盛起来的亮光,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王状元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文青转过头,他小声道:“我渴……” 文青拍拍他的手背,压低声音道:“我跟陈管事说一下,然后带你去喝水。” 王状元极轻地点了下头,文青回身跟陈鹤说了两句,并不知道王状元的眼眸早已恢复了澄明。他聪慧至极,怎会不知她所说的那些话? 陈鹤还在思考,但听得文青说要去喝水,便摆摆手让她去了。 文青拉开门,低头却见门口落了一块方巾。粉嫩的颜色,只有女子才会用。她捡了起来,望见方巾最下方的一小处芙蓉花,心里便有了答案。 带王状元去喝了水,文青回到和张蓉共事的书房。张蓉正在看账本,听见她推门进来的声响,笑眯眯地抬起了头。 “文管事,回来了?可有想到办法?” 文青走过去,轻轻地放下了一块粉色方巾。 她问道:“张管事,这方巾可是你落下的?” 张蓉脸色登时就变得不太好看了。 第六十四章 成亲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文管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青定定地望着她,见张蓉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明显有些虚的神色出现在她脸上,文青不免摇了摇头,叹道:“张管事,陈管事并没看到这块方巾。【ㄨ】” 言下之意,陈鹤并不知道她在门口偷听。 张蓉神色稍缓,说道:“文管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文青的好意也就到这里了,她退后两步,转身离去。 张蓉豁然而起,抓着方巾喊道:“等等!” 见文青回过头,她咬了咬唇,说道:“文管事,你可愿帮我?” “我如何帮你?”文青道。 少顷,深色垂帘被放下来,厚重的幔帐遮挡住一席之地,她褪下了上头的衣衫,只着深紫色肚兜。在脖颈缠绕的细带下方,密密麻麻都是伤口,一片青紫,看得人都觉得自己背疼。 文青触碰了一下,惹来张蓉的痛呼,“疼!” 文青浅浅吸了口气,缓下震惊,才问道:“张管事,你身上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张蓉低垂着头,初秋的凉意裹在身上,她簌簌而抖。 咬着牙,她道:“我相公爱赌,手气却不好,常常输。没了银子,他就跟我要,我念在小女还未成人的份上,又要让她在学堂念书,哪里有钱给他?他就打我……” 张蓉掩面,小声地啜泣着。文青伸出手,好半会儿才落在她腰间,替她将衣服拉了起来,好半晌沉默。 “……文管事,我知道你以为我是个贪婪的人,可家里若不是这样的境况,我怎会那般渴慕总管事的位子?我是个女子,没有地位,活该挨人欺负。可我不愿让小女也受苦,便想着等我出头了,就能光明正大地离开我相公。但怎知这一切这般艰难?” 她拢好衣襟,系上外袍,却始终不肯抬眼看文青。 文青心里酸涩,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怀疑张蓉说话的真实性。一个苦命女人都在她面前交了底,文青还能质疑一些什么? “说吧,想让我如何帮你?” 张蓉忙抬起眼眸,那双眼睛虽说不出彩,但此刻映着里面的盈盈水光,倒让文青心肠一软。 她又慌张地低下头,行为并不造作,文青拉开幔帐,天光重新抖落进来。庭前一片散光,她望着那处,听着耳边张蓉的话。 “我……我并不想求什么。后日少主就到了,总管事是个闲人,我只望着少主能明察秋毫,给我一次机会。” 这还叫不求什么?将总管事拉下来,张管事至少不能威胁到她,她再顺理成章地登上总管事之位,这等目标,还真是难以实现。 文青不说话,张蓉小心地看向她,呐呐道:“文青,你不肯帮我,是吗?” 文青淡声道:“总管事若真做的不好,少主自然会明察秋毫,到那时,就是你和陈管事相争了。我虽无法保证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但我也不会帮助陈管事。再者说来,你是女子,力气和身材方面天生就比陈管事要弱上一头。要想得到少主垂眸,只能智取。” 张蓉立即道:“如何智取?” 她早已听见了文青的那一番话,心里早有计量。文青也知道这点,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谁先给少主提出如何让染坊改头换面的主意,谁便能先得到少主的好感。” 办法她已经给了张管事,她的事情完美解决。至于张蓉和陈鹤二人之间的巅峰对决,她还是不多掺一脚了。 人要想到达更高的地位,只能靠自己去拼搏。信息是平等的,就看谁的动作更快。 文青收拾了自己桌上的东西,说道:“张管事,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张蓉还有些飘忽不定,一把拉住文青的手恳切道:“文青,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你等会再走罢?” 文青一顿,想抽开手,却被抓的牢牢的。她无奈道:“张管事,你在招我进来的那日就知道,我嘴上功夫厉害,但真让我动起手来,我是不行的。而陈管事同样听见了我说的那些,你要想让他心服口服,就要将这些东西转化为自己的。” 张蓉紧蹙着眉,“可我尚不明白……” 文青默默地想:所以她也不敢完全告诉张蓉啊。人的能力有高有低,若是张蓉做了与自己能力不相符合的工作,指不定要把染坊弄成什么样。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重点还是看张蓉的气运。 “不明白很正常,因为我也不明白。” 文青说的如此明显,张蓉哪里看不出来她是在故意躲避?但她还有需要文青的地方,便怏怏松了手,佯装大方道:“我再想想,你回家去吧,路上小心些。” 可失落却是无法掩藏的。文青知道自己已经招惹上了麻烦,但她不会后悔,只要张蓉说的是真的,她便遵守诺言,不会去帮助陈管事。 出了书房,对着明亮的天空,文青终于松了口气。换过自己的衣服后,她找到王状元,拿上买的肉和蔬菜,文青就要带着他回家。 陈鹤刚好又叫住了她,“你说的油漆……你知道如何制作吗?” 文青老老实实地摇头,道:“不知道。” 油漆都是工厂做好送到她家的,装修新房的时候也只有蒋政思的母亲看着,她又怎么会有了解? 陈鹤倒也没泄气,他在问文青之前就猜出了答案。只是文青怕他再多问些什么,便说自己要回去了,陈鹤打量了两眼王状元,让他们走了。 文青走出老远才想起来,王状元身上穿的还是陈鹤的衣服,连他换的鞋子都是陈鹤的。也罢,等她洗了一遍再来还给陈鹤吧。 彼时,王状元安静地走在她身侧,手指轻轻搭着她的手臂,一手替她提了所有的重物。 文青稍稍侧眸,问他:“累不累?” 王状元只是摇头。 文青闷笑,自言自语道:“你这个性子,恐怕受了伤都不会喊疼吧?” 谁料王状元认真地回了她一句:“会疼。” 文青:“……” 她抿抿唇,笑容绽放,极其温柔,“对,会疼,所以你要及时跟我说。” “好。” 再也无话。因为下雨的缘故,天色黑的比之前要早。文青远远地看到村口之时,就想起了那一天,王状元坐在树下,文蕴蹲在他身边,而她一步步朝他们走去。 树叶婆娑,万物俱静,文青忽而轻声问道:“抒言,如果我家人不接受你,你怎么办?” 他们就算是在谈恋爱吧,也要见父母。但一方父母不同意,他们又该怎么办? 王状元呆了半晌,似乎是没明白这个问题。文青早就知道结果,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她笑笑,拉着他回家。 文蕴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他左手抱着毛毛,右手拿着木偶人,两个都是他极其喜爱的东西,他带着它们在等文青回家。 “蕴儿,外面冷,先进来吧。” “阿公,我在等娘亲。” “阿公陪你一起等。” 他拿出了一件外袍,将将裹在文蕴身上,文蕴咦了一声,问道:“阿公,怎么这衣衫如此暖和?” 文生淡笑,“因为阿公放在炉火上烤了呀。” 文蕴有些呆,“阿公,你笑起来好好看。” “蕴儿一定是没见过自己笑起来的样子,蕴儿笑起来才最好看。” “真的吗?” “阿公说的话不会有假。” “那娘亲会喜欢蕴儿吗?” 文生满是怜爱地望着他,揉揉他的脑袋后,将他抱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用着最动听的声音,耐心说道:“蕴儿生于盛夏,你娘亲又怕热,可总是用蒲扇替你打风。她出的汗比生你时流的眼泪还多,你说说看,娘亲有多喜欢你?” “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了……” “蕴儿,日后要好好孝敬你娘亲,她为你吃了太多苦。” “蕴儿明白。阿公,我日后也要孝敬您,所以阿公要长命百岁,活到胡子都长到地上了,蕴儿还背您去玩。” 文生搂紧他,喃喃道:“好,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阿公你看,那是不是娘亲回来了?” “……王状元也回来了。” 文青走近了,发现一老一小都在门口等她,风又吹了起来,她按下飘散的青丝,快步上前,把一大一小都拉进门。 “王状元,帮忙拿灯烛出来。” 家里向来没有油灯,每日都是借着阳光或者月光生活。今日下起了雨,恐怕看不见多亮堂的明光,她才买了五枝粗重的灯烛,厨房和房里各点了一枝。 谁料文生一把将房内的灯烛吹灭,文青诧异地望着他,听见他道:“我们都去炊房里呆着就好。” 她也就势笑道:“正好,炊房里暖和,大家都过来烤烤,把身上的湿气吹干掉。” 灶前有两个小方洞,他们一人一个,正好烤着火。文青很快就做好了晚饭,一个土豆焖红烧肉,一个素炒茄子,一个南瓜汤,四人就地窝在小小的厨房里吃得起劲。 吃完了饭,文青知道该说正经事了,便等文生洗完碗筷,她拉着文蕴坐在桌前给他讲童话故事。 “青儿,今日还洗澡吗?” 文青看向王状元,“你要洗澡吗?” 王状元望着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文青就懂了,“爹,烧点水给王状元洗澡。” “他今儿怎么还在我们家洗澡?”文生气势汹汹地冲出来。 文青让他擦干净手,又让他坐下,有些严肃的气氛让文生和文蕴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爹,蕴儿,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文生瞪着眼睛道:“啥事儿啊?” “我想和王状元成亲。” 第六十五章 赢了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文生本就因为凝重的气氛而憋着口气,结果这口气没喘上来,便把自己给呛着了。 “咳咳咳……你说什么?” 文青起身替他顺着背,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候,文蕴冲进房间,抓着木偶人出来就往王状元身上丢,边喊边哭:“你欺负我娘,你是坏人!” 王状元沉默着,任由文蕴再次捡起木偶人,丢在自己身上。 他虽癫狂六载,但仍旧明白,孩子的痛哭是因为他。 文青正要拉住文蕴,文生的动作比她更快,直接将文蕴揽进怀中,看着是拥抱,可只有文蕴自己才知道,文生用了很大力气在制住他。他还说道:“蕴儿,别胡闹。” 文蕴泪眼婆娑着看向文青,他胡闹吗?可是啊,他怎能让娘亲嫁给一个傻子?娘亲好不容易才好起来,怎么今日又变傻了,为何要嫁给他?不是说好了,他不同意,她便不嫁吗? “青儿,你当真非他不嫁?”文生抱着文蕴,面上的表情说不上凝重,但也带着几分严肃认真。 文青点了下头。 她弯身捡起木偶人,上面已经磕出了裂痕,连一只手臂都给磕碎了。握着木偶人的手悄悄握紧,文青抬起头,走到王状元身侧,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眼神正直又执拗。【ㄨ】 文生被她这种眼神看了好半晌,还能再说什么呢? 他张张唇,忽而问道:“那蕴儿的爹呢?” 蕴儿是她亲生的孩子,虽然生父不明,但对于蕴儿来说,他的爹爹很重要。 文青腰背一僵。她极缓极慢地转过头,盯着王状元,说道:“你是不是蕴儿的爹?” 如果他是那个在月圆之夜劫持她的男人,那他就赢了。先是得到了她的身体,让她心甘情愿生了孩子,现在又拿走了她的心,她心甘情愿为他再生下一个……如果他真的是文蕴的亲爹,那该多可怕。 王状元也静默着望着她,什么都不曾说,神情也未曾泄露一丝一毫他的心思。他终于动了唇,在文青以为他会说“是”的时候,他边说边摇了摇头:“我不是。” 文青黯下眼眸,心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但她很明确,她失望了。 “青儿……”文生哆嗦着唇,想说什么却不敢说。 文青沉沉吐出一口气,道:“爹,我喜欢他。你们若是日后能好好相处,我心里会十分高兴。【ㄨ】但你们若是没有可能在一起生活,我也不会有意见。只是我希望,爹你能让我照顾他。这上半辈子他过得并不算如意,若是你同意,我想认他为哥哥,那样他也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文生觉得喉间发涩。 外边的雨还在下,屋内的灯火摇曳着,他的心也摇摆不定。 文蕴停息了哭闹,眼眸失去了往常的明亮清澈,此刻眼皮轻轻耷拉着,露出一副颓态。 文生咽了咽嗓子,他感觉嘴唇干裂得要破皮了,可他顾不上去润湿就干巴巴地开了口:“青儿,你非要这样的话,还不如嫁给他。” 文青微怔,过了好半会儿,在文生的沉默和王状元轻轻挠她手心的过程之中,她的心跳几乎要突破出那一层肌肤,才小心地问道:“爹,你这是答应了?” 文生叹了口气,抱着文蕴坐在长板凳上。 他最是无奈,因为他对文青向来没有办法,“青儿,你高兴就好。” 文蕴吸吸鼻子,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他也知道,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从今以后,文青将不再只是他的娘亲,她还会是那个男人的妻,甚至他们会有一个更可爱的孩子。到那时,他和阿公被扫地出门,他们又可以去哪里呢? 文蕴搂着文生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文青心疼极了,刚弯下身想安慰文蕴的时候,他扭头埋进文生的胸膛里,拒绝跟她说话。 文青只能拍拍他的脑袋,转而拉着王状元的手,送他进去洗浴了。 她要离开的时候,王状元一拉她的手,连她的手指头他都扣得紧紧的,并不舍得放开。文青只当他是害怕,便说道:“没事的,我就在外面等你,你有事叫我一声便成。” 王状元黑漆漆的如同上好墨韵珠子的瞳仁定定地望着她,里面的波涛卷着卷着就让文青胸口泛酸。她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压下那股恶心的劲头。 这里没有安全措施可以做,她真怕二次怀孕,那么对王状元来说就不公平了。 但是,文青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王状元说他不是文蕴的父亲,她至少要保持百分之五十的怀疑态度。 这一次,文青挣了挣,王状元便松手了。她微微笑了,将蜡烛送到他的身边,自己背过身朝外走去。 文生还在哄文蕴,文青知道,在文蕴心里,她已然是个骗子。说什么理由都是错,文青不想骗文蕴,便蹲下了身,静静说道:“蕴儿,娘亲是个自私的人。我想让我们的生活多一种可能性,也给我多一种选择,所以我才想嫁给他。也许你觉得,他是个傻子,又笨,还经常吃亏,但是在娘亲心里,他曾经给过我很多温暖,娘亲觉得他是个聪明人,因为他让娘亲看到了未来。” 文蕴别扭地转过了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文青看了眼文生,他很机敏地要让开,文蕴又一把揪住他的手,“阿公,不要走!” “蕴儿,你娘亲在跟你说话呢。” “蕴儿……” 文青酝酿片刻,再度开口,她却是问道:“你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王状元吗?” 她不信他不喜欢王状元。 文蕴虽毒舌,但心地却纯良。他对王状元的嫌恶,很大一部分只是因为王状元的身体缺陷。他极少让别人抓到自己的把柄,自然看不惯老是被人欺负的王状元。人若是不蠢,必然懂得以牙还牙的道理,可王状元不懂。 文青等待着文蕴的回答,眼眸轻轻弯着,里面盛满了对文蕴的把握。 文蕴缓缓回了头,眸中一汪清泉,他张开双臂投进文青怀里,再次失声痛哭。 “娘亲,我好怕……” 第六十六章 日常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夜间,文生要送王状元回去,文青怕他们俩路上出事,不让他们走。文生只说道:“青儿,他未曾娶你之前,还是外人。” 文青抽回了手。 王状元静静的望着她,眼底浮起温柔的水光,他呐呐地伸出手,触了触她的头顶,薄唇便是忍不住的轻勾。 手间柔润的触感太好,他几乎不舍得收回手。但是,他知道该离开了。 文生撑开伞,豆大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听着就觉得这要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一定要疼死。文青右手扶着门槛,望着他们俩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文蕴从后面抱住了她的大腿,嗓子干哑,“娘亲,我想睡了。” 文青回身抱起他,合拢了大门,进了里间脱去外衣躺下,略有些潮湿的被子里满是凉气,文蕴一个劲儿地往文青怀里钻。 “蕴儿,还生娘亲的气吗?”她顺着文蕴的后背,轻轻哄着他睡觉,但显然文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一直在闹腾她。文青想起方才他的表现,如此问了出来。 文蕴一愣,从被窝里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里一片漆黑,根本望不到底。 文青垂眸,手掌从他脑袋后头探了出来,揉了揉孩子的后脑勺,他一头乌黑的青丝已经解下,孩稚气的面孔精致纯美,文青稍稍低头,碰了碰他的脑门。 “怎么不说话?蕴儿,你还生娘亲的气吗?” 文蕴这才摇了摇头,他搂紧文青的脖颈,贴着她的胸口喃喃道:“娘亲,我不生你的气。就像阿公说的,娘亲开心就好,蕴儿可以接受王状元,毕竟……” 文青问道:“毕竟什么?” 她对上他的视线,才被里面的淡静成熟给吓了一跳。 文蕴轻轻说道:“娘亲,王状元曾是个状元,他的学识比所有人都多。如若他不曾忘记所学过的事物,我还可以跟着他学习,这样也不必进书塾了,也能为娘亲省下一些银子。” 文青这才发觉了这件事情,只是她沉默良久,才安慰文蕴道:“不怕,娘亲也是学富五车的人,娘亲也能教你。” 文蕴呆呆地瞧着她,咽了咽嗓子。 文青立即就明白了,文蕴这是不信任她的实力。文青不禁想问,这二十多年,身体的原主究竟是怎么过的啊?连儿子都觉得她傻! “娘亲,你困不困?我想睡了……” 说着,文蕴还打了个哈欠。 文青慢慢地哼着歌谣哄他入睡。外头的雨还很大,她不放心文生,等文蕴睡着了,她便起了身,刚走到门栓前时,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青儿,来开开门。” 文青恰好抽开门栓,侧身让文生进来。 “爹,你淋湿了没有?我去给你熬点姜汤……” “不用了。”文生抓住文青的手,将她拉了回来,又把她往房间里推。 他嘴里嘟囔着道:“你明日还要出去,快些去睡,我洗洗脚就来。” 文生脚上沾了泥,并不敢进房里面去,直到把自己拾掇干净了,他才脱下湿透的外衣,小心地吁了口气。这才刚刚躺下,文青那边就传来了声音。 “爹,你没问题吗?” 文生知道她的意思,只是他不想麻烦她,这是他的女儿,他只希望能好好照顾她,那就足够了。不管文青能不能给他回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好好活着。 文生抿了抿唇,淡声应道:“没事,青儿,你睡吧。” 文青只觉心口坠了块大石,她皱眉睡下的时候文生还醒着,望着屋顶的一片漆黑,房梁上不时窜动着一只老鼠,混着外头渐渐小了的雨声,莫名让他感到满足。 然而,脚步声再次近了—— 这是第三回。 当很多人靠近的时候,文生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兀自睡着,手指却轻缓地移动着,最后停滞在一小块凸起上面。 轻轻按下,便有瀑布流水之声。 院墙之间,不知何时缠绕了无数的丝线,极韧,极细,肉眼几乎看不见。 门外人望着那一滩红色,还有滚落在脚边的硕大物体,紧缩的瞳孔之下,脸色尽白。他们接到了命令,很快如来时那般毫无声响地离开。 文生合上双目,微微下扯的唇角冷漠无情。 翌日清晨,文青起来时雨已经停了。做好早饭之后,文蕴和文生也都起来了。 她拉开房门,迎面扑来雨后潮湿却清新的空气。 “青儿,我先去叫王状元来。” 文生揉着眼睛,才刚披好外袍,脚下歪歪扭扭地朝文青这边走来。 文青抿抿唇角,笑意泄露在眉眼间,她轻推着文生去厨房洗漱,自己则去叫王状元来吃饭。然而半路却和王状元遇见了,文青带着他往回走,远远地看到家里那棵大树,她竟觉得树比雨前还要翠绿青葱许多。 难道雨水有滋养作用?不,一定是文生施了肥。 文青走在王状元前面,冷不丁手指被他轻轻一碰,她蓦地回头,撞进他温柔含笑的眼睛里。 “青青,早上好。” 文青歪头微笑,“早上好……等等,你喊我什么?” 她睁大眼睛,还真是有点不敢相信。 王状元抿着嘴笑起来,眉目秀气雅致,眸光熠熠,似乎能看到他眸底落下的星夜漫漫。 他从善如流:“青青。” 文青过了两秒才反应回来,旋即扑哧一笑,她也无奈至极,这种小鹿乱撞的心情是怎么回事?明明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可她却觉得,王状元理当是她的初恋。 “青青。” 他又喊了一声,这一次,他朝她递出了掌心。 手背是小麦色,可掌心却出人意料的白皙。虽有老茧,但那掌纹清晰的白面上,一点点痕迹都清楚明了,她还看见了女人指甲的痕迹。 掐着虎口,直入肌理内侧。 她想笑,抬起双眸的时候,右手已然放了上去。 文青与王抒言五指相扣。 行走在树林山涧,鸟鸣喳喳,流水淙淙,文青低下眉眼,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王状元没听清,稍稍侧头看她。 脸颊上忽而印下两瓣柔软的带着花香的唇。 他怔住,再次听见她说道:“王抒言,就是你了。” 第六十七章 求亲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到了家中,文蕴一如既往地傲娇着,扭着头就是不看王状元一眼。 文青让他先吃饭,文蕴端着碗就跑到旁边吃去了。“蕴儿……”文青放下了筷子。 文蕴别扭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文青的眼神注视下乖乖走了回来。 王状元看着这对母子,心里没有恼怒,面上只有平和的微笑。 文生已经吃了两大碗,其实他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开心。文青看的分明,她也没食欲继续吃下去了,默默放下碗筷,正要开口的时候,一只手忽而从斜边伸了过来。 掌心摊开,一只木雕小兔子里出现在他们眼前。 文青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她端起碗继续吃,余光却观察着文蕴的举动。 文蕴看看文青,又看看文生,在长久的沉默以后,他接下了王状元的兔子。 王状元开心地笑起来,文生停了吃饭的动作,看着他们不说话。 这诡异的气氛还真是…… 文青起了身,揉揉文蕴的脑袋,又拍拍王状元的肩膀,接着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文生在那个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文蕴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王状元只望着她,眼底是全然信任。 文青道:“爹,我今日就想跟王状元成亲,省得夜长梦多。” 文生紧张地磕磕绊绊:“这,这怎么行?今日不是良辰,我得跟村长商讨一下,再请个媒人……” 显然文生是第一次嫁女儿,看他紧张的。文青微微笑了,其实大可不必那么麻烦,摆桌祭天地的宴席,发些喜糖给村里人,拜天地,这事儿就成了。 文生听文青说完,沉吟了一刻钟,终于点头答应。 “不过村长那儿还是要说的,不然日后你们的名分也不正当。” 文青点点头,“也好。” “那我去跟村长说了?” 文青再次点头。如果可以,她倒愿意自己去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可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规矩还是不能破坏。 文青收拾了桌子去洗刷碗筷,在进厨房前,她看到王状元已经靠近了文蕴。虽然小文蕴有些抗拒,但看到王状元掏出了另一只小兔子的时候,文蕴眼眸大亮。 文青就放了心,她还要准备午饭,便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却说文生半路直接碰见了文尧。 二人狭路相逢,文尧眼眸里幽深黑亮,却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然而一转眼他却笑了,问道:“文生,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文生也没想到会半路遇到他,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下措辞就道:“正巧我要去找你。村长,你能否听我说件事?” 文尧一拍掌心,笑道:“我也正是要找你。文生,不如去你家谈谈?” 文生不疑有他,带他回了家。 正斟好茶的时候,文蕴和王状元一起走了出来。短短几刻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此刻正有说有笑着,文蕴的心结看来也全部打开了。 文尧看见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先是一怔,旋即警惕问道:“文生,他怎么会在你家里?” 文生笑笑,正要把他和文青的事儿告诉文尧,却听得文尧自顾自说道:“也罢,这事本不重要。文生,我来找你,是为了我的三叔。你也知道,老三叔钟情文青很久了,以前我也不看好他们,但如今,你女儿已经是破落身子,还带着个孩子,不如就归到我门下,我替你养老,也抚养文蕴长大。” 文生目光一紧,下意识就看向王状元。他正在给文蕴削兔子,看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熟悉木工的文生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削去刀刺的动作又狠又重。 文生掩下心底的惊诧,在文尧对面坐下,腰背挺止,身材虽瘦削,却自有一股风范。 他平静地说道:“村长,青儿已经有婚配了。” 文尧万万没想到这个回答,嘴里的一口茶登时就喷了出来。 文生扬起一块抹布,随手在空气里一挥,那些喷散在四周的水分子如数被吸收。 文尧搁下茶碗,一副被捉弄了的恼怒样子,他怒道:“文生,你怎能做这种事情?” 文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但他却知道一点,文青的幸福绝不在张老三身上。 见文生没话说,文尧更是怒极,张口就道:“文生,你女儿不过是个破鞋,除了我家,还有谁敢接着你们?你若不识好歹,今后也就别在这村里过了。” 他是知道的,能生活在这里,对文生而言无比重要。所以他才口不择言,目的也是为了威慑文生。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文生居然不怕。 只见得文生唇角挑起一个笑容,眼底浮动着静谧的幽光。他虽苍老,但却无所畏惧。 “村长,我能不能在村子里过活,不是你说了算。” 文尧拍桌而起,这动静惊到了文青,她忙走出来,就看到文尧对着文生凶神恶煞。 “村长,你意欲何为?” 她放下手里的擦布,上前,淡声发问。 文尧眼眸一眯,却是问道:“你婚配何人?” 文青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文生的手禁不住地抖,那是被气的。 “村长,你再闹就请离开!” 文尧牢牢摄住文青的视线,又道:“你婚配何人?” 文青勾了勾唇,素手指向王状元,朗朗道:“我婚配此人。” 文尧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那个痴呆男人。 往日里,他们将他耍的团团转。在利用完他后,只施舍他两三个馒头,面上带着讥讽的笑,眼神散漫蔑视。 他也不过是忍气吞声,看似真的是个傻子,却入了文青的眼。 文尧定定看了王状元半晌。 后者恍若未觉,十分淡定地继续雕刻手中物事。 文蕴看的津津有味。 眼瞅着一大一小,一蹲一坐,文尧忽而瞪大眼眸,从鼻子到眼睛,神韵到笑容的弧度,这二人竟如此相似! 他往后退了一步,终于踏门而逃。 文生看向文青,她正不疾不徐地抽回手,神色淡静地进屋继续做午饭了。 文生觉得自家女儿真帅气。 第六十八章 同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到了家中,文蕴一如既往地傲娇着,扭着头就是不看王状元一眼。 文青让他先吃饭,文蕴端着碗就跑到旁边吃去了。“蕴儿……”文青放下了筷子。 文蕴别扭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文青的眼神注视下乖乖走了回来。 王状元看着这对母子,心里没有恼怒,面上只有平和的微笑。 文生已经吃了两大碗,其实他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开心。文青看的分明,她也没食欲继续吃下去了,默默放下碗筷,正要开口的时候,一只手忽而从斜边伸了过来。 掌心摊开,一只木雕小兔子里出现在他们眼前。 文青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她端起碗继续吃,余光却观察着文蕴的举动。 文蕴看看文青,又看看文生,在长久的沉默以后,他接下了王状元的兔子。 王状元开心地笑起来,文生停了吃饭的动作,看着他们不说话。 这诡异的气氛还真是…… 文青起了身,揉揉文蕴的脑袋,又拍拍王状元的肩膀,接着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文生在那个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文蕴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王状元只望着她,眼底是全然信任。 文青道:“爹,我今日就想跟王状元成亲,省得夜长梦多。” 文生紧张地磕磕绊绊:“这,这怎么行?今日不是良辰,我得跟村长商讨一下,再请个媒人……” 显然文生是第一次嫁女儿,看他紧张的。文青微微笑了,其实大可不必那么麻烦,摆桌祭天地的宴席,发些喜糖给村里人,拜天地,这事儿就成了。 文生听文青说完,沉吟了一刻钟,终于点头答应。 “不过村长那儿还是要说的,不然日后你们的名分也不正当。” 文青点点头,“也好。” “那我去跟村长说了?” 文青再次点头。如果可以,她倒愿意自己去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可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规矩还是不能破坏。 文青收拾了桌子去洗刷碗筷,在进厨房前,她看到王状元已经靠近了文蕴。虽然小文蕴有些抗拒,但看到王状元掏出了另一只小兔子的时候,文蕴眼眸大亮。 文青就放了心,她还要准备午饭,便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却说文生半路直接碰见了文尧。 二人狭路相逢,文尧眼眸里幽深黑亮,却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然而一转眼他却笑了,问道:“文生,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文生也没想到会半路遇到他,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下措辞就道:“正巧我要去找你。村长,你能否听我说件事?” 文尧一拍掌心,笑道:“我也正是要找你。文生,不如去你家谈谈?” 文生不疑有他,带他回了家。 正斟好茶的时候,文蕴和王状元一起走了出来。短短几刻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此刻正有说有笑着,文蕴的心结看来也全部打开了。 文尧看见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先是一怔,旋即警惕问道:“文生,他怎么会在你家里?” 文生笑笑,正要把他和文青的事儿告诉文尧,却听得文尧自顾自说道:“也罢,这事本不重要。文生,我来找你,是为了我的三叔。你也知道,老三叔钟情文青很久了,以前我也不看好他们,但如今,你女儿已经是破落身子,还带着个孩子,不如就归到我门下,我替你养老,也抚养文蕴长大。” 文生目光一紧,下意识就看向王状元。他正在给文蕴削兔子,看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熟悉木工的文生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削去刀刺的动作又狠又重。 文生掩下心底的惊诧,在文尧对面坐下,腰背挺止,身材虽瘦削,却自有一股风范。 他平静地说道:“村长,青儿已经有婚配了。” 文尧万万没想到这个回答,嘴里的一口茶登时就喷了出来。 文生扬起一块抹布,随手在空气里一挥,那些喷散在四周的水分子如数被吸收。 文尧搁下茶碗,一副被捉弄了的恼怒样子,他怒道:“文生,你怎能做这种事情?” 文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但他却知道一点,文青的幸福绝不在张老三身上。 见文生没话说,文尧更是怒极,张口就道:“文生,你女儿不过是个破鞋,除了我家,还有谁敢接着你们?你若不识好歹,今后也就别在这村里过了。” 他是知道的,能生活在这里,对文生而言无比重要。所以他才口不择言,目的也是为了威慑文生。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文生居然不怕。 只见得文生唇角挑起一个笑容,眼底浮动着静谧的幽光。他虽苍老,但却无所畏惧。 “村长,我能不能在村子里过活,不是你说了算。” 文尧拍桌而起,这动静惊到了文青,她忙走出来,就看到文尧对着文生凶神恶煞。 “村长,你意欲何为?” 她放下手里的擦布,上前,淡声发问。 文尧眼眸一眯,却是问道:“你婚配何人?” 文青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文生的手禁不住地抖,那是被气的。 “村长,你再闹就请离开!” 文尧牢牢摄住文青的视线,又道:“你婚配何人?” 文青勾了勾唇,素手指向王状元,朗朗道:“我婚配此人。” 文尧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那个痴呆男人。 往日里,他们将他耍的团团转。在利用完他后,只施舍他两三个馒头,面上带着讥讽的笑,眼神散漫蔑视。 他也不过是忍气吞声,看似真的是个傻子,却入了文青的眼。 文尧定定看了王状元半晌。 后者恍若未觉,十分淡定地继续雕刻手中物事。 文蕴看的津津有味。 眼瞅着一大一小,一蹲一坐,文尧忽而瞪大眼眸,从鼻子到眼睛,神韵到笑容的弧度,这二人竟如此相似! 他往后退了一步,终于踏门而逃。 文生看向文青,她正不疾不徐地抽回手,神色淡静地进屋继续做午饭了。 文生觉得自家女儿真帅气。 第六十九章 少主 到了家中,文蕴一如既往地傲娇着,扭着头就是不看王状元一眼。 文青让他先吃饭,文蕴端着碗就跑到旁边吃去了。“蕴儿……”文青放下了筷子。 文蕴别扭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文青的眼神注视下乖乖走了回来。 王状元看着这对母子,心里没有恼怒,面上只有平和的微笑。 文生已经吃了两大碗,其实他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开心。文青看的分明,她也没食欲继续吃下去了,默默放下碗筷,正要开口的时候,一只手忽而从斜边伸了过来。 掌心摊开,一只木雕小兔子里出现在他们眼前。 文青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她端起碗继续吃,余光却观察着文蕴的举动。 文蕴看看文青,又看看文生,在长久的沉默以后,他接下了王状元的兔子。 王状元开心地笑起来,文生停了吃饭的动作,看着他们不说话。 这诡异的气氛还真是…… 文青起了身,揉揉文蕴的脑袋,又拍拍王状元的肩膀,接着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文生在那个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文蕴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王状元只望着她,眼底是全然信任。 文青道:“爹,我今日就想跟王状元成亲,省得夜长梦多。” 文生紧张地磕磕绊绊:“这,这怎么行?今日不是良辰,我得跟村长商讨一下,再请个媒人……” 显然文生是第一次嫁女儿,看他紧张的。文青微微笑了,其实大可不必那么麻烦,摆桌祭天地的宴席,发些喜糖给村里人,拜天地,这事儿就成了。 文生听文青说完,沉吟了一刻钟,终于点头答应。 “不过村长那儿还是要说的,不然日后你们的名分也不正当。” 文青点点头,“也好。” “那我去跟村长说了?” 文青再次点头。如果可以,她倒愿意自己去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可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规矩还是不能破坏。 文青收拾了桌子去洗刷碗筷,在进厨房前,她看到王状元已经靠近了文蕴。虽然小文蕴有些抗拒,但看到王状元掏出了另一只小兔子的时候,文蕴眼眸大亮。 文青就放了心,她还要准备午饭,便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却说文生半路直接碰见了文尧。 二人狭路相逢,文尧眼眸里幽深黑亮,却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然而一转眼他却笑了,问道:“文生,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文生也没想到会半路遇到他,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下措辞就道:“正巧我要去找你。村长,你能否听我说件事?” 文尧一拍掌心,笑道:“我也正是要找你。文生,不如去你家谈谈?” 文生不疑有他,带他回了家。 正斟好茶的时候,文蕴和王状元一起走了出来。短短几刻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此刻正有说有笑着,文蕴的心结看来也全部打开了。 文尧看见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先是一怔,旋即警惕问道:“文生,他怎么会在你家里?” 文生笑笑,正要把他和文青的事儿告诉文尧,却听得文尧自顾自说道:“也罢,这事本不重要。文生,我来找你,是为了我的三叔。你也知道,老三叔钟情文青很久了,以前我也不看好他们,但如今,你女儿已经是破落身子,还带着个孩子,不如就归到我门下,我替你养老,也抚养文蕴长大。” 文生目光一紧,下意识就看向王状元。他正在给文蕴削兔子,看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熟悉木工的文生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削去刀刺的动作又狠又重。 文生掩下心底的惊诧,在文尧对面坐下,腰背挺止,身材虽瘦削,却自有一股风范。 他平静地说道:“村长,青儿已经有婚配了。” 文尧万万没想到这个回答,嘴里的一口茶登时就喷了出来。 文生扬起一块抹布,随手在空气里一挥,那些喷散在四周的水分子如数被吸收。 文尧搁下茶碗,一副被捉弄了的恼怒样子,他怒道:“文生,你怎能做这种事情?” 文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但他却知道一点,文青的幸福绝不在张老三身上。 见文生没话说,文尧更是怒极,张口就道:“文生,你女儿不过是个破鞋,除了我家,还有谁敢接着你们?你若不识好歹,今后也就别在这村里过了。” 他是知道的,能生活在这里,对文生而言无比重要。所以他才口不择言,目的也是为了威慑文生。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文生居然不怕。 只见得文生唇角挑起一个笑容,眼底浮动着静谧的幽光。他虽苍老,但却无所畏惧。 “村长,我能不能在村子里过活,不是你说了算。” 文尧拍桌而起,这动静惊到了文青,她忙走出来,就看到文尧对着文生凶神恶煞。 “村长,你意欲何为?” 她放下手里的擦布,上前,淡声发问。 文尧眼眸一眯,却是问道:“你婚配何人?” 文青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文生的手禁不住地抖,那是被气的。 “村长,你再闹就请离开!” 文尧牢牢摄住文青的视线,又道:“你婚配何人?” 文青勾了勾唇,素手指向王状元,朗朗道:“我婚配此人。” 文尧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那个痴呆男人。 往日里,他们将他耍的团团转。在利用完他后,只施舍他两三个馒头,面上带着讥讽的笑,眼神散漫蔑视。 他也不过是忍气吞声,看似真的是个傻子,却入了文青的眼。 文尧定定看了王状元半晌。 后者恍若未觉,十分淡定地继续雕刻手中物事。 文蕴看的津津有味。 眼瞅着一大一小,一蹲一坐,文尧忽而瞪大眼眸,从鼻子到眼睛,神韵到笑容的弧度,这二人竟如此相似! 他往后退了一步,终于踏门而逃。 文生看向文青,她正不疾不徐地抽回手,神色淡静地进屋继续做午饭了。 文生觉得自家女儿真帅气。 第七十章 到了家中,文蕴一如既往地傲娇着,扭着头就是不看王状元一眼。 文青让他先吃饭,文蕴端着碗就跑到旁边吃去了。“蕴儿……”文青放下了筷子。 文蕴别扭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文青的眼神注视下乖乖走了回来。 王状元看着这对母子,心里没有恼怒,面上只有平和的微笑。 文生已经吃了两大碗,其实他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开心。文青看的分明,她也没食欲继续吃下去了,默默放下碗筷,正要开口的时候,一只手忽而从斜边伸了过来。 掌心摊开,一只木雕小兔子里出现在他们眼前。 文青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她端起碗继续吃,余光却观察着文蕴的举动。 文蕴看看文青,又看看文生,在长久的沉默以后,他接下了王状元的兔子。 王状元开心地笑起来,文生停了吃饭的动作,看着他们不说话。 这诡异的气氛还真是…… 文青起了身,揉揉文蕴的脑袋,又拍拍王状元的肩膀,接着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文生在那个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文蕴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王状元只望着她,眼底是全然信任。 文青道:“爹,我今日就想跟王状元成亲,省得夜长梦多。” 文生紧张地磕磕绊绊:“这,这怎么行?今日不是良辰,我得跟村长商讨一下,再请个媒人……” 显然文生是第一次嫁女儿,看他紧张的。文青微微笑了,其实大可不必那么麻烦,摆桌祭天地的宴席,发些喜糖给村里人,拜天地,这事儿就成了。 文生听文青说完,沉吟了一刻钟,终于点头答应。 “不过村长那儿还是要说的,不然日后你们的名分也不正当。” 文青点点头,“也好。” “那我去跟村长说了?” 文青再次点头。如果可以,她倒愿意自己去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可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规矩还是不能破坏。 文青收拾了桌子去洗刷碗筷,在进厨房前,她看到王状元已经靠近了文蕴。虽然小文蕴有些抗拒,但看到王状元掏出了另一只小兔子的时候,文蕴眼眸大亮。 文青就放了心,她还要准备午饭,便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却说文生半路直接碰见了文尧。 二人狭路相逢,文尧眼眸里幽深黑亮,却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然而一转眼他却笑了,问道:“文生,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文生也没想到会半路遇到他,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下措辞就道:“正巧我要去找你。村长,你能否听我说件事?” 文尧一拍掌心,笑道:“我也正是要找你。文生,不如去你家谈谈?” 文生不疑有他,带他回了家。 正斟好茶的时候,文蕴和王状元一起走了出来。短短几刻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此刻正有说有笑着,文蕴的心结看来也全部打开了。 文尧看见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先是一怔,旋即警惕问道:“文生,他怎么会在你家里?” 文生笑笑,正要把他和文青的事儿告诉文尧,却听得文尧自顾自说道:“也罢,这事本不重要。文生,我来找你,是为了我的三叔。你也知道,老三叔钟情文青很久了,以前我也不看好他们,但如今,你女儿已经是破落身子,还带着个孩子,不如就归到我门下,我替你养老,也抚养文蕴长大。” 文生目光一紧,下意识就看向王状元。他正在给文蕴削兔子,看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熟悉木工的文生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削去刀刺的动作又狠又重。 文生掩下心底的惊诧,在文尧对面坐下,腰背挺止,身材虽瘦削,却自有一股风范。 他平静地说道:“村长,青儿已经有婚配了。” 文尧万万没想到这个回答,嘴里的一口茶登时就喷了出来。 文生扬起一块抹布,随手在空气里一挥,那些喷散在四周的水分子如数被吸收。 文尧搁下茶碗,一副被捉弄了的恼怒样子,他怒道:“文生,你怎能做这种事情?” 文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但他却知道一点,文青的幸福绝不在张老三身上。 见文生没话说,文尧更是怒极,张口就道:“文生,你女儿不过是个破鞋,除了我家,还有谁敢接着你们?你若不识好歹,今后也就别在这村里过了。” 他是知道的,能生活在这里,对文生而言无比重要。所以他才口不择言,目的也是为了威慑文生。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文生居然不怕。 只见得文生唇角挑起一个笑容,眼底浮动着静谧的幽光。他虽苍老,但却无所畏惧。 “村长,我能不能在村子里过活,不是你说了算。” 文尧拍桌而起,这动静惊到了文青,她忙走出来,就看到文尧对着文生凶神恶煞。 “村长,你意欲何为?” 她放下手里的擦布,上前,淡声发问。 文尧眼眸一眯,却是问道:“你婚配何人?” 文青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文生的手禁不住地抖,那是被气的。 “村长,你再闹就请离开!” 文尧牢牢摄住文青的视线,又道:“你婚配何人?” 文青勾了勾唇,素手指向王状元,朗朗道:“我婚配此人。” 文尧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那个痴呆男人。 往日里,他们将他耍的团团转。在利用完他后,只施舍他两三个馒头,面上带着讥讽的笑,眼神散漫蔑视。 他也不过是忍气吞声,看似真的是个傻子,却入了文青的眼。 文尧定定看了王状元半晌。 后者恍若未觉,十分淡定地继续雕刻手中物事。 文蕴看的津津有味。 眼瞅着一大一小,一蹲一坐,文尧忽而瞪大眼眸,从鼻子到眼睛,神韵到笑容的弧度,这二人竟如此相似! 他往后退了一步,终于踏门而逃。 文生看向文青,她正不疾不徐地抽回手,神色淡静地进屋继续做午饭了。 文生觉得自家女儿真帅气。 第七十一章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眼前是一片稀疏露着微光的黑暗,文青动了动手指,手腕却无法随之动弹。她才从迷糊中惊醒过来,嘴唇也被东西给堵住了,大概她现在就躺在稻草上,呈现一种蜷曲的姿势。 “……我跟你说,你别对她太粗暴。她是个读书人,心气也高傲,只是眼瞎看中了一个傻子相公。但这不代表她会屈从,要想得到她的心,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文青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有人说话,却没听清这具体内容。 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软布鞋垫踩在了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文青心里一咯噔,不动声色的安静匍匐。 她听见脚步声走近了,应该是个男人,那沉重的步伐与女人的轻盈截然相反。 难道…… 她睁开双眼,尽管眼前还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她却低下头用力朝一个方向撞了过去。 误打误撞地磕着了男人的膝盖骨。 文青忍下头晕目眩,听着耳边男人的失声痛呼,用力吐掉嘴里紧塞的物事。腥臭的味道一离开口腔,文青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轻松,但她不敢松懈,只冷冷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男人怒极,一把揪住她的长发,用力拖拽着她的脑袋往前。忽然而来的暴力让文青失去重心,她不由自主地被拉过去,又被重重地丢在地上。 男人直接上手撕她的衣服,温热的手掌带着某种恶心的气味,文青再次撞过去,却撞了个空。 她死死咬住唇瓣,腥热的感觉从咽喉处涌上来,嘴里一片甜腥。 文青才低低喘了口气,男人一掌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被这个巴掌打得有点懵。嘶啦一声,凉意袭来,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惨状,难道今天真的要葬送在这里? 文青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只要你今天没把我弄死,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男人笑声粗噶,低沉的嗓音却一点儿都不悦耳,带着沙质的质感,和公鸭嗓子并无区别。 他沉沉说道:“那可由不得你。你若是听话,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要是不听话,我也能取你的命。” 文青出人意料的淡定,她嗤笑一声,在男人碰到她的肚兜系带时,清淡出声:“我相公是幽州提督之子,你想死大可以试试看。” 男人的手一顿。 文青以前看过一个新闻。女生在某繁华大街上被人拖拽,她拼命说自己的父亲是政协委员,虽然并没有怎么震慑到人-贩子,但却有几个人站了出来,阻止了犯罪分子的继续拖拽。 如此,也是异曲同工。 王状元的来历本来就是个谜。他的相貌气质又是一等一的,必定是个华美世家的公子。只是谁家的公子走丢了竟无人来寻? 也对,国内上下,想找一个确切的人何其困难?更何况,白沙镇已经算是偏僻,他们的文家村更是鸟不生蛋的地方,世家就是要寻人,也断不会寻到这里来。 文青没感觉到男人的下一步动作,还以为男人是被她的恐吓震慑到了,却不想破空之声传来,一件温暖的外衣兜头罩下。 文青愣了愣,是谁? “你进来,把她身上的绳子都解开。” 是个男人的声音。 看似软绵绵,却带着他独有的慵懒气息,于不正经中透出一丝沉稳。 文青没听过这个声音,她确信自己也没见过这个人。 张蓉战战兢兢地立在一边,浑身上下抖抖索索,就如同在风中凌乱的面条,衬着那如纸一般的面色,看来她是真的害怕。 文青拥着男人丢过来的外衣,走到墙角将就着把衣服穿好,才重新走过来。 男人握着一把剑,剑锋凌厉,剑身光亮,直挺挺地架在一人脖子上时,她隐约看到了剑身上流淌的血色虹光。 聂帧又将剑往男人脖子处靠近了半寸。 张蓉肝胆欲裂,急忙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向他求饶。 “总管事,我知道错了!求你饶过我们,我们并不是有意的!” 聂帧冷笑一声:“你若是无意,又怎么会将她引-诱到这里来?又迷晕她,将她绑在这里,等着这人凌辱?张蓉,纵然你承认了自己的错,我也不会放过你。” 张蓉的脸色难看至极,她想起什么,忙看向许承嘉,甚至朝她磕起了头。 “文青,我们知错了,求你原谅我们!” 文青默然。从方才到现在,张蓉一刻都没有出现过。这男人又是跟她串通好的,想要迷jian自己,她如何能原谅? “张管事,我问你,他是你相公吗?” 张蓉看了眼坐在地上发抖的男人,他身下已经湿了一大片,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发白的唇色无一不在揭示他的惊惧。 张蓉咬了咬牙,说道:“他不是我相公。” 男人粗声粗气地喊了出来:“张蓉,biao子无情,说的就是你!” 张蓉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我怎会被相公休弃?” “是我的错?”男人好像听到了什么大笑话,顿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就收了所有的表情,面目看起来很是狰狞。 “张蓉,三年前,是你先勾-搭的老子。老子还不乐意你这个破鞋呢,本想戏耍一番就走,却不想你怀了种,还说是男孩。结果是个屁的男孩!你和你女儿一样,都是赔钱货!” 文青的目光从男人扭曲的面容上滑过,落在张蓉又红又紫的脸庞上。其实张蓉长得不错,但却因为过深的城府看起来有些显老。 聂帧没打算听他们的互相揭短,他淡声道:“张蓉,你是去衙门自首?还是我做主处理了你?” 张蓉登时往后退了一步。她从前不知道聂帧是这样的人,他男女通吃,常沉迷于酒楼舞馆,极少出现在染坊。她只当他是个挂牌管事,才敢和陈鹤对着干,甚至于步步设计。却不想聂帧今日破门而入,手里握着剑,见她第一眼,剑身就劈了过来,直直将她拍到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