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秋末冬初,暗灰色的天空笼罩虚幻的薄雾,远远望去朦胧飘渺。▲ ? 林清带着丫鬟玉儿走在城外宝安禅寺通往大殿的青石板上,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寺中没有其他香客,空旷的走廊隐隐传出玉儿愤愤的抱怨。 “小姐,夫人真是太过分了,一有什么事把咱们打到这儿来。” “为长辈祈福本就是我应当做的,何况他们收留我至今,已经仁至义尽,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林清轻撩帷帽上的细纱,抬头看着前面不远的大殿,淡淡的道。 “是,小姐。”玉儿脸上虽仍有不忿之色,但到底不再出声。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鞋子摩擦石板的“踏踏”声不时响起。 四年前林清的父母双双亡故,她们主仆寄居在同族的远房伯父府上。伯父子嗣不多,只有一子一女,长子林致远年方十七,幼女林蔷还在稚龄。 表哥林致远与林清相差四岁,自小他便喜欢同林清玩耍,大人觉得小孩子玩玩闹闹没什么不对,彼时两人年幼,林清觉得表哥温和可亲,平日同他很是亲近,原本这也没什么,只是随着两人慢慢长大,林清便隐约觉出表哥的心思。 倘若她父母尚在人世,而他向其表明求娶之心,那两家定会结为秦晋之好,可现在她不过是一介孤女,当年林伯母本不太愿接她过府,不过因伯父坚持,并且还有父母留下的田产铺子作为后盾,她才勉强答应暂时住在府内。若她知晓儿子的想法,定会坚决反对甚至干脆把她们扫地出门,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她早就知道林伯母心中的儿媳人选,她是朝中二品大员方卿鸿的远亲,城中富绅方靖远的女儿方彩薇,这样的千金小姐又岂是她这样无依孤女可比的。 今日府中设宴招待方家母女,天一亮,林伯母就急急打她出来上香,无非是不想她留在府里碍眼。 她的做法,林清有些想笑,她对表哥没有一丝绮念,与其对她像是防贼一般,不如适时打消表哥的心意才是正理。?.ww. ? 正殿门口很快到了,两人拾阶而上,空旷的大殿清冷空旷,两个沙弥正在当值,见有人前来礼佛,其中一位赶忙走了近前。 “慧明小师傅,我们小姐来给家人上香祈福。”玉儿迎上去绽开笑颜。 “阿弥陀佛,施主这边请。”慧明带着林清来到大殿正中的蒲团前面。 林清抬头仰望着目露悲悯的淡金色佛像,默默想着,世间是否真的有灵,假若没有,那将她从车水马龙的繁华拽到这人拽马拉的闭塞该怎么解释,假若是有,那如今她经历的一切又算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她再度品尝亲人的离世,孤身漂泊的苦楚? 她微阖双眼,脑中闪过十三年经历的欣喜、哀伤、忍让,心中憋闷的林清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跪在蒲团上,恭敬的拜了下去。 身后的玉儿知情识趣的添了香油钱,慧明带着两人到后面的厢房稍事休息。 沙弥刚走,玉儿照例不满的嘀咕,“夫人可真是个治家好手,说代她祈福,来时一两银子都没给……,管事说人手不够,连个婆子都不肯派,……也不知道老爷在世时的田产铺子被她弄走了多少。” 林清微蹙着细眉,被她念叨的脑袋嗡嗡作响,无奈只得说:“玉儿,我口渴了,去拿些水来。” 玉儿拎了拎桌上的茶壶,现是空的,忙道:“小姐,等一下,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出去,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远。 耳根清净了的林清舒了口气,随手摘下帷帽放在桌上,玉儿比她稍大几个月,做起事来干脆利落,就是犯起情绪,唠叨起来真是比得过五旬老妪。 ﹏﹏﹏﹏ 林清所在的客舍临近后山,虽然陈设简陋,但环境清幽。? ? 林清环顾一圈,便缓步走到塌旁的一扇小窗跟前,推窗远眺,苍翠的林木总叫人心中开阔,心中的烦闷被略带寒意的山风吹得消散一空。 林清长长的吐了口气,心中暗暗鼓劲,再忍忍,只要及笄就可以将父亲留下的田产铺子拿回,到时天高海阔,尽可以由她来去,到时,林府的经历也可以算是一种别样的经历。 正出神的想着,忽然外面传来一声闷响,林清走出内室,想要出去查看,谁知一青衫男子直直的撞门进了来,险些把纤细的林清撞倒。 男子身量很高,他低垂着头,踉跄几步闪进了里间的偏僻角落。林清有些懵也有些怕,她愣愣的看着男子隐藏的方向,一动不动,心里则暗暗后悔,刚才怎么不将门闩上。 “关门。”男子的声音有些低,但他显然惯于号施令,因此话语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林清乖乖的把门带上,关上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么做十分不妥。 这是个严防礼教的时代,陌生男人进屋可是事关名节的大事,若是有人知晓,搞不好视自己为眼中钉的伯母立马把她嫁出去或者送到寺里常伴青灯,还有若是这人意图不轨,那岂不是更惨…… 林清慌乱的紧贴房门,犹豫着是否趁机逃走,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嘈杂声,听起来是要进后面厢房的样子,林清忍不住急,决不能让人现她从一个有男人的房间走出去,于是她几步到了内室,刚想开口,眼前的情景却让她脸腾的一红,随后扭过身子,“你,你怎么能脱衣服?” “包扎伤口哪有不脱衣服的,别担心,人来之前我会走的。”男人的声音低沉清淡,他裸着上身,头也不抬的回答,双手在腰腹间缠绕包扎,精壮上身的结实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不住的起伏。 “我哪有担心,”林清嘴硬,心里却松了口气,她又转回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外面的声响,暗暗猜测来人到底离这儿有多远。 忽然门被敲响了,林清惊问:“谁?” “我,小姐,开门。” 听到玉儿清脆的声音,林清提起来的心放回了原处,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伸手把她拽了进来。 “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外面怎么了,怎么这么吵?”林清双手紧拽着帕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哦,好像是在抓贼,不过已经转到后山那面去了。”玉儿边说边拿着茶壶倒着水。 “小姐喝茶吧。等会儿人散了,咱们再走,反正夫人也不想咱们那么早回去。” “恩,你也喝吧。”喝水就别讲话了,要知道里面还一个呢。 可惜玉儿并没领会其中深意,见林清举杯喝了茶润喉,便又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小姐,你真的不喜欢表少爷吗?” “不要乱说,他是我表哥,也只会是表哥,不会有其他。”林清正色声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人误会的好。 “好吧,虽然表少爷人好又斯文,照顾人也周到细心,可惜要定亲了。”玉儿想了想,转而又说:“小姐,照现在的情形,估计表少爷一成亲,夫人肯定会想法子撵咱们走。” 林清真想捂住她的嘴,要她不要再说了,想到这些话被屋里的陌生人听到,实在有些尴尬,她红着脸低斥道:“好了,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去外面看看,要是人散了,我们就回去。” 玉儿应了声走出门去,林清忙到里间查看,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窗子伴着微凉的寒意不住的开合着,。 林清舒了口气,不管是从礼教制度的制约还是旁听刚才谈话的听众,她都不希望再跟他碰面,就这样消失是再妥当没有的了。 很快,玉儿脚步轻快的折返回来,“人都散了,慧明小师傅说等会儿恐怕有雨,咱们还是早点回府的好。” “也好。” 主仆二人出了寺门,上了等候一旁的马车,慢慢向着山下驶去。 天色越阴沉,大片大片的乌云爬满了天空,沉甸甸的压了下来。 车夫挥着鞭子不住催促马匹,细细的鞭子卷着圈不住的‘啪啪’轻响,这样的急行让回程变得异常颠簸。 “小姐,这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我们得快点赶回府里,您忍忍。”老实憨厚的车夫老周有些过意不去的说。 “没事,老周,尽快吧。”林清很清楚,雨要是落下来,车上薄薄的布帘,既不挡风又不挡雨的,情形只会比现在更糟。 “哎,小姐,那您坐稳了。”老周得了这话,心情一松,小鞭子甩的越急了。 乌云滚滚,雷声阵阵,阴冷的风打着旋猛烈的刮着。 车厢里薄薄的门帘窗帘被吹的飒飒作响,玉儿紧抓着车厢的木板恨恨的道:“这样的天气,夫人赶我们出来上香,这是安得什么心啊。” 林清无心答话,只是紧抿嘴唇,双手紧扣着座位旁的木板,担心自己被颠的掉了下去。 雨开始零星落下,城门已遥遥在望,这让老周着实松了口气。 终于几人急急忙忙赶回了林府,刚一进门,就见到外面好似天河倾倒般,狂泻下漫天暴雨,林清脸色有些微变。 试想若此时还在路上,城外是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地,林府的夫人又忙着接待宾客,自然分不出人手去半路迎她们,这样一辆单挂薄辕的马车落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方,之后生什么真是难以想象。 第二章 脸色难看的主仆强忍周身的酸痛,绕着门廊向自己的小院走去,迎面林致远走了过来,林清有心避开,可廊外是瓢泼大雨,根本无处可躲。.ww. ● 林致远虽然年纪不大,但身量已经张开,面容白皙清秀,斯文俊逸。他缓步走到她面前,皱着乌黑的浓眉,看似责备,实则关切的说:“表妹又去礼佛,这样的天气,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我吩咐了婆子熬些姜茶,你要趁热喝,知道吗?” 林清心里一叹,嘴上却笑着说:“是,知道了表哥,那我先回房去了。” 玉儿扶着林清缓缓走了过去,林致远转身默默看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的尽头,他才转身慢慢走远。 出了长廊,不远就是林清住的含香园,不大的院子种满了木槿,秋风吹的花朵散落一地,雨水打的渐褪绿意的小草,不住的摇晃。 玉儿疾跑几步,奔回房里拿了把油纸伞,复又跑回撑开,两人挤着快步进了院子。刚一回房,一个婆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端着一碗浓浓的姜茶,说是少爷早就吩咐备好的。 林清自小就极不喜欢吃姜,她勉强喝了两口,转脸苦兮兮的看着玉儿。 玉儿自然是要为小姐分忧的,她轻笑着拉了婆子一下,顺势塞了一块碎银子,“嬷嬷,我家小姐先去更衣,等下喝完,我自会把碗送回去。这么大的雨,嬷嬷就先回吧。” 婆子知情识趣的躬身退了下去。 林清讨好的把温热的汤碗递给玉儿,“快趁热喝,你都湿透了,驱驱寒气。” 玉儿白了她一眼,不过还是端着碗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回到寝房,房里早已备好沐浴的热水,想是刚才那婆子准备的,玉儿心道,银子总算没白给。 两人收拾停当时,外面雨势依旧很大,林清推开一扇边窗,看着外面朦胧的烟雨出神,脑中突然想起寺中遇到的那人,这样的天气不知他可有找到避雨的落脚处。 正想着,一只小手麻利的把窗“咔嗒”关上了,玉儿边扣窗闩边念叨:“这么大的雨,当心着凉,到时可不是喝姜汤,而是苦汤了。” 林清乖乖的走回桌前,拿了本书,“我看书,这行了吧。??.ww. ?” 玉儿却拿着一个针线篓子过来,“小姐,还是练练针线吧,日后总得做件简单的里衣啊。” 这次林清直接当作没听见,拿着书低头做专心致志状,她实在是怕了这东西了,也不知是不是天生不善女红,小时候,她跟玉儿同时被母亲请来的苏绣师傅教导,结果玉儿已经飞针走线,她还是笨拙的直往指头上扎。母亲跟师父只得无奈放弃女红教导,只有玉儿直到如今还在锲而不舍的努力着。 “小姐,小姐。” 林清继续装死,动也不动的看着眼前的书页。半晌,玉儿只得气哼哼的拿着绣花撑子绣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勾勒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傍晚时分,雨势有些转小,林清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中午急着赶路,没来得及在寺中用斋饭,回来又忙活一顿就忘了这茬,现在虽饿却也不大想吃东西。 今天府中的厨房想必是顾不上她们的,玉儿趁着雨小,撑着油伞来到厨房。 林府作为本城大富商,厨房都比别的人家大了许多,三个厨娘跟几个帮佣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无暇理会玉儿。 玉儿走到近前,神色和悦的跟其中一个厨娘招呼,“张婶,还在忙啊。” “是呢,夫人的客人要留下用饭。你这是来拿小姐的份例吧,”张婶指了下门边桌子上的食盒,“在那儿呢,拿走吧。”张婶是临安人士,林清的父亲亡故前在那里任职,因为廉洁奉公深得当地民众的爱戴,张婶也不例外,所以府中的厨房唯有她会经常关照林清主仆。 玉儿笑着应声,提着漆盒晃晃悠悠的回了含香园。 一进门,玉儿就跟林清嘀咕:“小姐,那方家的人现在还没回去,说是在这里用晚饭呢。” 林清微微一笑,那是当然啦,伯母巴不得早点把这位方小姐娶过门,当然要抓紧时间培养感情,那位方夫人大概也有心促成好事,不然怎会同意留下用饭呢。 厅里的小圆桌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小菜,林清挑眉看了看,还真是下本钱啊,爆炒鹿肉、荷塘小炒、笋丝黄鳝,这还只是拿给自己的边角余料,可以想象宴席上会是何等丰盛。??? ? “玉儿,再拿双碗筷,咱俩一起吃,这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嘻嘻,小姐你真好。”玉儿腾腾几步跑回小隔间,乐呵呵的拿了副碗筷。 屋外的细雨淅淅沥沥,两人安坐屋内,静静的吃了起来。 ﹏﹏﹏ 清晨,炫目的霞光映亮了天幕。 洗簌完毕的林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昏黄铜镜中的容颜,静静的呆。 玉儿站在身后拢着她乌黑浓密的秀,手指上下翻飞,一会儿,灵巧的髻便挽好了。 林清左右打量了下,不错,乌黑的头,白白的小脸,黢黑的眼珠,还算挺翘的鼻子,虽不算倾国倾城,倒还是个秀丽的小家碧玉。 玉儿身后“嗤嗤”的笑了,“小姐,您这是准备重新认识一下看了十三年的脸吗?” “贫嘴的丫头,我这是在检验你的成果。”林清笑着回身,作势要打她。 玉儿灵巧一蹦,闪到一旁捂嘴笑着看林清。 “是,那可曾满意?” “勉强过关。”林清点了点头,而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主仆二人随即笑做一团。 欢笑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身着团团花纹的暗绿散裙并着洒金短袄的贵妇被几个俊俏侍女簇拥着鱼贯而入,正是入不踏入含香园半步的林夫人大驾光临。 林清起身迎上去,屈膝施礼,林夫人亲热的拉住林清,将她拉到桌旁坐下,林夫人姿态雍容、神色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清儿,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 林清面上带笑,心里暗暗撇嘴,她才十三岁,哪里大了? “当年你父母走的急,没来得及给你定亲就去了,如今伯父伯母也算你的至亲,万万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林清挑了下眉,这是要入正题了。 “你伯父的好友有个远房侄子,家里有意给他选一位温婉可人的妻室,我觉得很合适你。” 林清轻轻皱了下眉,按说伯母最近正忙着表哥的亲事,怎么突然有闲心操心她的婚配之事?难道其中有什么古怪?稳妥起见,还是多问两句的好。 林清佯作羞涩的低头,但眼睛一直瞄着林夫人,轻声问:“那位公子年龄几许?” 林夫人轻咳一声,道:“不大,二十出头。” 林清眼露讶异,低低的问:“这般年纪应该早已成亲才对吧?怎么这位公子迟迟未曾娶亲?” 林夫人轻撇了下头,轻描淡写的道:“这位公子天性纯真,生性娇憨,所以一直未曾定下人家。” 林清眼睛一转,立马明白什么意思,心头陡的涌起一股怒火,什么纯真娇憨,肯定是个傻子,她还真敢说,还跟她合适,难道觉得她也是傻子,随便谁来都能蒙骗? 林清急喘几下,努力压下汹涌的怒火,冷声道:“这样的公子林清自认匹配不了,多谢伯母好意。” 林夫人皱起眉头,目露责怪的看着林清,似是不满她的语气,又或者她的直接拒绝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屋内变得一片寂静,侍女们纷纷放轻呼吸,恨不得立时变成空气,林清面无表情的低着头,默默拨弄着桌布的流苏。 过了许久,林夫人再度开口,“清儿,伯母为你表哥挑选表嫂人选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方府的小姐,足可为表哥的良配。”林清淡淡的接口。、 “哦,你也这么认为的吗?”林夫人紧接着问。 “是。” 林夫人眼睛盯着林清的面容端详片刻,像在判断她这话是否出自真心,很快林夫人像是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笑意,试探的道:“昨日,致远本应一同跟大家用膳,再送宾客回府,可他傍晚却说身体不适,不能作陪,你可知道是为何?” 林清静默片刻,清冷的答:“不知。” 林清冷冷的态度,再加上昨晚儿子的表现,林夫人心中已经认定有人在搞鬼,只是那人肯定不会是她乖巧懂事的儿子,那么就只能是林清了。 看着林清爱理不理的低头拨弄桌帘,林夫人心生厌恶,“你该知道我不会同意致远娶你过门。” 林清淡淡的笑了,“伯母,我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一个孤女如何能配得上表哥?我只求一位神智清楚、知冷知热的夫婿,哪怕贫寒布衣也无妨,只要他能与我相知相伴一生足矣。” 林清的话让林夫人的心里又恼了几分,可又不出火来。刚刚她已隐晦点明知道自己有意把她许配给傻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只能作罢,否则事情闹大了,不止林老爷那关,就是族里恐怕也会说她苛待族人。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心中烦怒的林夫人只冷冷的吐出:“但愿你能如愿。”然后抬脚出了房门,身后的侍女低眉敛目,尾随而出,小院再度回复了平日的冷清。 秋雨过后,寒意袭来。 极度畏寒的林清猫在屋里,再不踏出房门一步。 冬天的日头格外短,日落月升,猫冬的日子不知不觉已有一个多月。林致远时有过来探望,只是林清不愿跟他太过牵扯,便命玉儿拦下,只说身子有些微恙,卧床静养,不便见客。 如此几次,林致远渐有察觉,黯然离开不再来访,只是时不时差人送些小玩意,说是给她解闷。玉儿见他这样心有不忍,可林清却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表哥已有良人,不要再生枝节。” 想起之前夫人来访的情景,玉儿只得叹息一声,再不多说。 腊月的清晨,阳光暖融融的照进小院。 玉儿终于忍不住,拖着林清出门,美其名曰,晒太阳。 阳光驱赶着南方根深蒂固的阴冷潮意,林清懒洋洋的漫步在枝叶凋零的花园里,林夫人的贴身侍女连翘从一侧的小径直直的走了过来。 她满脸笑意,神色带着从未有过的恭敬殷勤,“小姐原来在这里,到叫我好找,府中来客,夫人命小姐赶快过去。” 林清有些疑惑,她好像不认识林府的什么人,刚想婉拒,连翘已命身后的两个婆子架着林清疾步朝着林府的会客大厅走去。 阻拦无果的玉儿担心小姐吃亏,赶忙快步跟了过去。 第三章 林府的会客厅,秉承着府中的一贯风格,宽敞阔气,高高的房梁,大大的柱子,雪白的墙上一副山川水墨画并几幅龙飞凤舞的名家墨宝,两侧的博古架上高低错落的放着精美奢华的摆件。 ? 婆子簇拥着林清穿过花园、长廊,直到厅门近在眼前,才放她一人前往大厅。 林清进去时,伯父伯母坐在下,一位身姿颀长的锦衣男子背对着她,欣赏着墙上的字画,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来。 他身着暗纹墨色长袍,个子很高,一只手背在后面,显得他越笔挺似竹。 男子见到林清,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他的容貌十分清俊,即便只点点笑意,也沾染了他的眼角眉梢,却又因这笑意太过清淡,衬得他有些淡漠冷峻。 伯父林博文有些局促的招呼着林清,“清儿,过来这边,这位是周佥事,周大人。” 林清茫然的行了个礼,心中却在嘀咕,佥事?是锦衣卫,没听说府里有人认识这样的人物啊。 男子做了个揖,自己介绍的要正式的多,“在下周宏,刚就任锦衣卫佥事,林夫人的远房侄子,见过林小姐。” 一旁的林夫人赶忙笑着说:“贤侄果然英雄出少年,这般年轻就已升至四品,日后前程可期啊!” 林清暗道:锦衣卫的四品若是要整治一品官员或许很难,可那之下的品级可就说不好了,同时她又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唱哪出啊,伯母的亲戚干嘛特特把她弄过来见面啊。 周宏看出林清的不解疑惑,可他很享受看她眨着眼睛迷糊的样子,于是他丝毫不加解释,只是微笑道:“今日只是过来拜会一声,相交倒不急在一时,天气寒冷,林小姐早些回房歇息罢。” 林清瞥他一眼,见他只是含笑静立,再不言语,只得施了个礼,云山雾罩的转回院子,继续冥思苦想去了。 谜底很快揭晓,晚饭过后,林夫人再度驾临小院,一群人簇拥进来,清冷的小院瞬间拥挤了起来。 经过上次一事,林夫人再无心跟林清扮演慈祥和蔼,刚一落座,就开门见山,“刚才你走后,周贤侄提出有意带你去京城,”她停了一瞬,眼睛瞟向林清,又道:“你该知道人家官大势大,咱们家族虽然不小,也有些闲钱,但到底是平头百姓,人送过去无非就是妾室。 ▼但若是像这样正式求娶,总归还是要比旁的高出一等的。” 旁的,那就是说只比通房丫头高一等了。 “伯母,请恕我不能从命。”林清深吸口气,一字一顿的说着。 林夫人冷笑一声,眼角轻蔑的扫了过来,“这事不是征求你意见,我只是通知你收拾一下,免得落下东西,那就不好了。” 林清的脸蓦地涨红,蓦要起身,人群中两个婆子一个健步窜过来,抬手把她牢牢按在凳子上,玉儿见她吃了亏,忙伸手去拉,冷不防也被人按住,强行拉了出去。 林夫人站起身,低头睨着林清,忽的笑了,“乖一点儿,否则后果不会是你想知道的。”说完,便慢斯条理的走了出去,侍女们再度簇拥着她慢慢走远,只有刚才按住主仆两人的四个婆子留在小院里,负责看守。 小院安静了下来,林清蹙着细眉,静静的回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周大人为何头一次见面就要纳她为妾,玉儿皱着眉头,揉着刚才被婆子猛力拉着的双臂,走了过来。 “小姐,她什么意思,之前要你嫁傻子,现在又要送你去做妾?”玉儿愤怒的小脸通红,停了一瞬,她忽然快步走进寝房,铺了块布巾在床上,然后里里外外的开始捣腾。 林清转头看着玉儿,问道:“你在干嘛?” 玉儿头也不抬的答:“当然是逃走了,小姐天仙样儿的人,哪能去做妾。” 林清有些意动,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先不说是否能出得了林府,就是出去了,没有户证路引也是寸步难行的,更何况锦衣卫遍布各地,哪里能够逃得脱的。 “玉儿,停手吧,没有路引,能到哪儿去。” 玉儿好像才想到这点,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不如我们去求表少爷吧,”玉儿眼露希冀的看着林清。 “他能有什么办法,偷户籍还是弄路引?又或者是求那位大人不带我走?还有父亲留给我的田产、铺子不要了?”林清理智的分析过后,最后一锤定音,静观其变。 夜色渐深,月光清冷的照着大地,冷风吹得窗纸呼呼作响,林清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只得披衣起身,推开窗子,仰望外面的夜色,皎洁的月光晃的院子白生生的,刚才当着玉儿,她说的信誓旦旦,可实际上她的心里吊着七八个水桶正上上下下的翻腾。 林清轻呼了口气,白白的雾气飘散在空气中,转瞬又不见了,再呼,再消散,就这样孩子气的玩乐一会儿。 冬日的深夜,寒意袭人,她拢了下外衣,想把窗子带上,刚拉一半,一只大手拉住了窗棂,林清一个激灵,谁?莫非是贼人,刚要喊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别喊,是我。” 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看身形、衣着,像是今天见过的周大人,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还有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的? 男人见林清没出声,清逸的俊脸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纵身跳了进来,还顺手关了窗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清怕惊扰外间的玉儿,压低声音问道。 “自然是表姑母留我在府中住下了。”周宏也压低的嗓音回答。 看来没错,果然是周大人,“你不在房里睡觉,跑出来干嘛?” “夜色美好,我出来赏月。” “……那怎么赏到我院子来了?”这理由糊弄鬼,鬼都不信。 “贵府太大,走迷路了。”周宏无视林清的气急败坏,说出让人心火上涌的理由。 “出门右转,那里有值班的小厮婆子,让他们带你回去。” 昏暗中,周宏眼色幽深的看着紧蹙峨眉的林清,“林小姐,表姑母应该把我的意思带到了吧?” “是,可我不愿意。”林清没好气的答。 “哦,为什么?”周宏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窗子“咔哒”一声被推开,林清侧倚着窗棂,淡淡的月光照着她白皙如玉的侧脸,“无可奉告,慢走不送。” 周宏淡淡一笑,“林小姐,你那位表哥即将定亲了吧?这样的情形,你在府里不是很尴尬?随我去京城不好吗?至少没有这些烦恼的麻烦事,不是吗?” 林清瞪起黑葡萄样的眼珠,他才刚到林府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不过转念一想,锦衣卫顾名思义特务机关,他身为特务头子,哪有什么消息能逃得过他的耳目,知道这些很正常。 “我拒绝只有一个原因,我林清绝不做妾。”林清一副威武不能屈的表情,侧头看着窗外。 听了林清的话,周宏浅浅一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说出来的话却出乎林清的预料,“但结果怎样不是你能决定的,不是吗?” 林清蓦的转过头,气结的瞪着周宏,半天说不出话来。 “收拾好东西,三日后我接你一同回京。”周宏丢下最后通牒,转身跳出窗外,几个飞跃不见踪影。 月色下,林清紧握着窗棂,气的浑身抖。 次日清晨,周宏离开林府,托词是公务在身,不敢耽误。这样一尊大佛离开,着实让林府众人松了口气。 林清随着伯父伯母以及表哥到门口为他送行,周宏利落的一拱手,翻身上马,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林夫人,淡淡的说了句,“一切就拜托表姑母了”,也不等她的回答,就抬手扬鞭,一路远去,阳光照着他挺直的背脊,一骑绝尘。 送走客人,时辰尚早,伯父林博文吩咐厨房把饭摆着花厅。席间,林清冷眼看着林博文几次想要开口,却被林夫人恶狠狠瞪了回去,最终只得叹息着起身离席。 气氛怪异的早饭过后,林夫人忙着安排人手打点府内琐事,林清神色冷冷的朝着院子走去。 林致远快走两步追上林清,“表妹身体可曾好了?” 林清转身,这才现表哥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后面,许久不见,他的身量拔高了些,只是神色有些郁气。 “还好,只是不能太过劳神,劳表哥操心了。”林清淡淡的回应,表情清冷淡漠。 林致远像是忽然明白她为何这般态度突变,他紧捏手指,目露伤痛的看着林清,“表妹这是攀高枝,所以才这般对我的吗?” 林清有些啼笑皆非,这都哪跟哪儿啊,她转身细细打量着林致远,见他面容憔悴,隐带忧伤,很是痛苦的样子,决心跟他说清楚。 林清转身朝玉儿使了个眼色,玉儿心领神会的拉着林致远的书童墨香走了。长廊里空荡荡,只有两人长身而立,林清开口:“表哥,我们自幼相识,我可是嫌贫爱富,贪恋权势之人?” 林致远忙道:“我自是相信你的,可是他们都说,你要给京里来的大人做妾,这事是真的吗?” 林清冷冷一笑,“这就要问你的母亲了,”见他恍然,又道:“其实伯母已经为你选好了未来表嫂,我以后也会有我的归宿,所以有些话还是谨慎些的好。” 林致远听她这么说,急急申辩,“哪有什么表嫂,自小到大,我一心只想娶你。你我青梅竹马,再合适没有了。” 林清却笑了,“表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说行就行的,伯母为你选定是位淑女,我真心的希望日后你二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林清温婉却疏离的笑意,在林致远的眼中分外刺眼,他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慌乱的抓住林清纤细的手指,“表妹,我们一起去求父亲,父亲那么喜欢你,定会答应我娶你为妻。” 林清慢慢把他泛白长指一根根掰开,“表哥,别傻了,那是不可能的,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哥哥。”说完,她转身快步出了长廊。 林致远脸色惨白的看着前方,像是看着林清的背影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只是在愣愣的晃神,不知站了多久,他才失魂落魄的踉跄着回到自己的院子。 第四章 午后,阳光照得庭院亮堂堂的,玉儿拿着扫帚清扫院中的败叶。 ? 院外墨香探头探脑,玉儿扔下扫帚,走过去拍他,“干嘛呢,鬼头鬼脑的。” 墨香苦着脸,低声说:“玉儿姐姐,不知小姐早上跟少爷说了什么,少爷回去就恍恍惚惚的,午膳也没吃,现下已经倒在榻上起不来了。” 玉儿大惊,忙问:“找小姐有什么用,请大夫去啊。” “请了,墨玉在熬药,只是少爷迷迷糊糊的一直念叨着小姐,我就想不能请小姐过去看看。” 玉儿有些为难,林清的态度,她是知道的,可表少爷也实在是可怜。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时,屋内的林清听到动静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 “小姐,墨香刚才来传话,说表少爷病了,烧得只说胡话,问小姐可有时间过去看看。”玉儿边说边瞄着林清的脸色。 林清皱了下眉,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病了,她扬声道:“墨香,进来回话。” 墨香麻利的跑了过来,“小姐,少爷病得倒在榻上已经起不来了。” “可有请大夫?” “请了,大夫说急火攻心,要慢慢调养。” 林清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安,早上的话还是说的有些重了啊,“行了,我知道了,得空我就过去。” 冬日的夕阳,斜斜的照着,映的大地一片昏黄。 林夫人踩着落日的余辉走了进来,此时她的气色有些不好,雍容华贵的气质全无,她正襟危坐在厅内的桌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林清,神色满是气恼。 暗恨自己小瞧了这妮子,没想到她还有这样手段,弄得儿子神魂颠倒,倒在榻上还心心念念的叫着她的名字,看来打这丫头出府是再正确没有的了。 终于,她讥讽一笑,“林清,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的手段还真是高啊。” 林清低头沉默不语。 林夫人神色转冷,狠狠的道:“不管你耍什么伎俩,两日后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你绑上马车,送到京城。”话音未落,她便好似再也无法忍受这里,起身疾步出了含香园。 林清看着她的背影,手脚冰凉。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一颗心还是禁不住沉入寒潭,彻骨的凉意将她淹没。 玉儿看着林清失神恍惚的样子,上前紧紧握着她冰冷的双手,担心的看着她。 林清轻挑嘴角算是回应,随后抽手走向床榻,软软的倚了过去。● ★ “小姐,不如我们求求老爷,你还这么年轻,大不了我们搬出林府,总有办法过活的。”玉儿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清惨然一笑,哪有这么容易,早上伯父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更何况表哥这样一折腾,就是不跟周宏去京城,伯母也容不得她了,只要她的婚事一天没有着落,表哥就一天不会死心,伯母哪会善罢甘休。哎! 林清轻扶床柱,坐起身轻声说:“玉儿,你过来。” 玉儿抹干眼泪,来到近前,“什么事,小姐。” “把我的饰盒拿来。” 玉儿听话的捧着一个雕花的漆盒递给了林清,林清打开盒子,从几朵素雅的簪花下取出一张薄薄泛黄的纸片,递给了玉儿,“这是你的卖身契,拿着这个,过几日我走了,你就离开林府,回家吧。” 玉儿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小姐,我不走,父母当年把我卖了就再也没见过我,你就是我的亲人,你去哪我就跟去哪”。 林清眼带感伤的看着玉儿,是啊,她也跟自己一样,孤苦无依,独自飘零。 她低低的叹了口气,“去了京师,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到时再想抽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不怕,小姐,让我跟着你吧。”玉儿一抹眼泪,“小姐你为人谦和,素来忍让,被人欺负也只是忍着,就让我来保护小姐。” 林清目光柔和的看着玉儿,低低的叹道:“真是个傻玉儿。” 听林清这么说,玉儿知道她这是同意自己留下,抹抹眼泪,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月光静静的照在映着昏黄的窗纸,柔和而又静谧。 ﹏﹏﹏ 清晨,外面留守的婆子早早起身,两人谈话的声音隐隐飘进了屋里。 “……少爷高烧不退,天不亮管家又派人招大夫过府诊治。” “是呢,夫人急的一夜没睡,……把墨香关到柴房,要卖出去呢。” “早上我去厨房,我听说少爷醒了,求着夫人要求娶小姐呢。” “哦?夫人答应了?” “怎么可能?管事刚刚送帖子到方府去了,想是夫人要尽快定婚书呢。” 玉儿提着食盒进了院门,看见两个谈兴正浓的婆子牢牢的守在院子的正门旁,婆子看到她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玉儿白了两人一眼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 林清倚在床柱旁静静听着外面的谈话,突然两人停了话头,一抬头就看到玉儿站在桌旁看着她。 “小姐,吃点东西吧。”玉儿目露忧色,才不过一晚,小姐明显憔悴了不少。 “好,”林清不愿玉儿担心,慢吞吞起身走向圆桌。 玉儿摆上白粥,小卷并几碟小菜,林清丝毫没有胃口,只得勉强自己喝了半碗清粥。 玉儿抹了下红的眼眶,轻声说:“小姐,看会儿书吧。” 林清点了点头,起身到窗边的书桌,拿了本游记随手翻看着。 看着看着,她的思绪不用自主的散开来,周宏这人有些奇怪,刚见一面就要纳她为妾,若是国色天香倒也情有可原,可她这样貌撑破了天也不过是秀美可人。 而且他还仔细的调查了自己的情况,莫非他认识她?有这可能,可她对他并没有印象。自打到了林府,她就甚少出门,即便是偶尔出去,也只是去寺里上香,根本没跟外男接触过。 不,不对,有一个,是前段时间那个闯进客舍的陌生男子,莫非是他? 想到这儿,林清蹙着细眉,抠起了书页,因为她平日里很是注意,谁都不曾知道,其实她有个小缺陷,,那就是她不大记得住人脸,一般都是通过身形、声音、衣着,或者某些习惯动作,才能认出来人。 有着这样致命弱点,她也搞不清那人到底是不是周宏。若是周宏,他这么强娶,又是为了什么呢?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周宏如期来到林府。 林夫人脚步匆匆的赶到大门迎周宏,一面又急切的命人将林清的细软装车。 周宏赶着回京,没有进府,只在门口等着。 行李刚刚装完,婆子们连拖带拽的将林清带到了林府门口,周宏牵着一匹黑色骏马,目光淡淡的看着她狼狈的被推进了后面的马车。 玉儿深怕被落下,背着小小的包袱,手脚麻利的爬上了马车。 两人刚一上车,周宏飞身上马,略一拱手,扬鞭启程。 车夫催着马匹跟上,车厢一阵急晃,还没坐稳的两人险些滚做一团。林清眼疾手快,一手把住车厢的围栏,另一只手紧抓玉儿的胳膊,把她拉回了座椅上。 玉儿庆幸的笑了一下,随后打开包袱,拿出一个漆盒,“小姐,老爷留下的房契、地契让我拿回来了。” 林清一笑,“被你逼着交出这些东西,林夫人怕是会肉疼的睡不好觉了吧。” 玉儿皱了下鼻子,“哼,这些年的产出还没跟她要呢。” “算了,就当是寄住林府的费用好了。” “小姐你好心,人家可未必领情。那产出足够养活二十个你了。”玉儿不以为然的撇着嘴,麻利的将盒子收进随身的包袱里。 ﹏﹏﹏﹏ 马车疾驰了一段后,车慢慢缓了下来,林清撩开厚厚的车窗帘,向外张望,灰色的城墙高高耸立,下面就是开阔的城门,那里依旧人影攒动,热闹喧嚣。 良久,她幽幽叹了口气,今生她恐怕再也回不到这个有着她童年记忆的城池了。 此时的城门不像黎明时分那么拥挤,一行人很快出了城,马车走了不过几里,林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汇集在前面的不远处。 林清掀帘探头去看,马车的前面站着几个玄衣男子,他们显然同周宏相识,此时正略显恭敬的低声说着什么,周宏偶尔抬头看下马车,显然有些顾虑,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再度晃动起来,玄衣男子跨上马背,跟在周宏身后一同前行。 临近中午,雾蒙蒙的天气终于有些放晴,太阳露出了半个笑脸。 一行人停在路旁的树林边,玉儿跳下马车,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下僵硬酸痛的骨头,然后扶着林清慢慢的向一旁的大石走了过去。 玄衣男子们虽然好奇一贯不近女色的大人为何会带着两名女子同行,但大家都是男人,对这些都能够理解。 周宏拿着几块干粮走了过来,“将就下,晚上投宿时再好好吃。” 玉儿接过干粮,转身去马车拿水,林清靠着大石,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会儿,玉儿跑了回来,林清摆了摆手让她自己先吃,一路的颠簸让林清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毫无胃口的她慢慢的踱着步子,一圈一圈的绕着大石走着,玉儿咬着干粮,骨碌的眼睛看着林清,“小姐,你在干嘛呢?” “活动活动,让骨头归归位,”林清笑着继续绕圈。 玉儿三两口吞掉手里的干粮,跟在她身后也转了起来。两人摇摇晃晃,像两只摇摇摆摆的鸭子。 离这不远的周宏正跟来人低声商量事情,眼睛余光不小心瞄到林清主仆的举动,便突地笑了。他因商谈而微皱的眉眼也因这笑意而舒展开来,身旁的人一愣,目光交流了片刻,随即又低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短暂的小憩,众人再次上路,终于赶在昏黄的太阳压着地平线完全沉没前,找到了一家朴素的客栈。 玄衣男子纷纷下马,先行走了进去,周宏转身来到车边,等玉儿扶着头戴帷幕的林清下车后,才跟在两人身后慢慢朝里面走去。 这是一个二层小楼,位置偏僻,房间简陋,平日里少有贵人光顾,只有途经此处的旅人脚夫贪图价格便宜,才在这里落脚一晚。 众人进店时,掌柜正在柜后拨拉着算盘珠子,见到来人,忙推开伙计,笑容极其灿烂的迎了上来,“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其中一位玄衣男子惜字如金的蹦出两个字。 掌柜躬着身子殷勤的走在前面,“楼上几间客房干净宽敞,客官请随我来。” 林清跟在玄衣男子身后上了楼,周宏缓缓的走在最后,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大堂里神色各异的食客。 林清跟周宏的房间紧紧挨着,玄衣男子分别住在左右两旁,车夫就近住在一楼的客房,方便早起套车。 房间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张简单的圆桌,两个木凳,两张床榻,再无其他,疲乏的主仆无心计较环境如何,用过晚饭,简单的洗漱后,两人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色渐深,一轮弯月斜斜的挂在光秃秃的树梢,月光朦胧一片。 睡梦中,林清隐约感到房中有些声响,她猛地睁开眼睛,一个黑影站在房间正中,她霍然坐起,张口刚要呼救,那人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捂住林清,压低嗓子小声说:“别喊,是我。” 干燥温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樱唇,林清看着眼前的人影,觉得有些熟悉,朦胧中他的锦袍晃过几许亮光,是周宏。 周宏见林清不再挣扎,便放开手,轻声催促:“动作轻点,穿好衣服,跟我走。” 林清不动,只问:“玉儿怎么办?” “我的同伴会带着她。”周宏的声音既轻又低,像是凑到耳边低语的呢喃。 林清庆幸之前因为太过疲累,没脱掉身上的短袄,她拿起榻脚的外衫,胡乱的套上,轻手轻脚的走到一旁,拍拍玉儿,小声叫她起身。 周宏有些不耐两人的拖拉,伸手拽过弯腰说话的林清出了小楼,刚转到后面的马厩,忽然一声急促刺耳的哨声响彻云霄。 寂静的夜晚,声音被无形的扩大了几十倍,回荡在空旷的夜空,久久不散,漆黑安静的客栈轰然响起一阵喧嚣,木质的小楼转眼间灯火通明。 夜风轻轻浮动,林清隐隐听到小楼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她有些焦急,抬头不住的张望,玉儿还在那里。 周宏捏了捏林清柔软滑腻的手,低低的说:“没事,林铁和王通会护她周全。” 周宏的话让林清的心安了不少,但终究难免有些挂心。 第五章 夜色已深,熊熊的火光照亮四下无人的旷野,黯淡的月光被掩了下去。?■ ▲ 一身暗色锦袍的周宏脸色凝重的拉着林清,目光专注的看着通亮的小楼。 忽然几道身影从楼上纵身跳了下来,其中一人肩上还扛着什么东西。轻巧落地后,几人又迅地跑到近前,那扛着东西的来到林清身旁,二话不说就把东西放了下来。 林清疑惑的扫了眼来人,低头看去,顿时大惊,地上躺着的不是别的,正是昏迷的玉儿,林清慌忙蹲下,抬手轻拍玉儿脸颊,轻声低唤。 来人有些挠头,面带窘色的对周宏解释,“这丫头这儿不让碰,那儿不让挨,属下一急就打晕她,扛了出来。 周宏轻皱了下眉,不满林清把手抽了出去,却又不好作,见属下这么说,便一摆手,“行了,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要是这丫头醒来不依不饶,林铁,你就娶了她吧。” 林铁黝黑的阔脸蓦地涨红,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那行吧。” 林清听着两人的对话,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愿意娶,玉儿还不一定愿意嫁呢,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不远处一群手持利刃的壮汉渐渐逼近,林清不得不打断谈话,插嘴问:“现在怎么办?” 周宏将手背在身后,剑眉轻扬,淡淡的讥讽一笑,“哼,敢从我手里抢东西,活的不耐烦了。周宏平静的脸上,杀气隐隐,林清浑身汗毛都在战战抖,一旁的玄衣男子却出露兴奋神色,纷纷附和,“大人好久没出手了,”“我有幸上个月见过,那真是……啧啧,手法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听听,这话真让人渗得慌,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真是物以类聚。 林清胆颤肝寒的搂着玉儿,努力汲取一丝安心的温度。 不远处的持刀汉子们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这番谈论,为的一位,正是客栈的掌柜,他惊疑不定的看了周宏一会儿,身后也有几人神色变得有些惊惶,似有后退之心。 突然掌柜大喝一声:“兄弟们,上,回去也是死,不如搏一搏,就是死了,家中妻小自会有人关照。▲?.ww. ?” 掌柜的话让众人神色明显一变,是啊,自接了这个任务,生死已经不由自己说了算了,要是此时脱逃,肯定逃脱不了追杀身死的下场,搞不好一家子全都送了性命,还不如拼一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一个紧身短打的汉子大吼一声,率先冲了出来,劈手朝着最为靠前的周宏的头顶砍去,众人紧随其后的跟了上去。 周宏唰地抽出寒光凛冽的秀春刀抬手一挡,再反手一挑,短打的汉子声都没吭的扑身倒地,一边的玄衣男子也“唰唰”几声抽出随身佩刀,跨前几步迎了上去,一时间众人打作一团,利刃刺入皮肉时的闷哼惨叫,金铁交击的清脆“锵锵”声不绝于耳。 在这混乱的厮杀中,周宏显得格外醒目,墨色披风下暗蓝色的锦袍,在红澄澄的火光下,好似一股妖异的旋风,所过之处必会溅起一片血花,身旁的玄衣男子见他自若的来去纵横,纷纷振作精神,越卖力的拼杀起来。 一会儿工夫,地上还能站着的就只剩周宏一行人,其余汉子不是已然身死,就是身受重伤躺在地上等死。 周宏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惨景,淡淡开口:“收拾一下。” 转身看到林清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蹲坐在地上,怀里还靠着昏迷的玉儿,他微皱剑眉,“林铁,把她拿走。” 林铁应声扛着玉儿转身走了。 周宏走过来,伸手拉起了林清,捏了下她冰冷汗湿的小手,瞥她一眼,“你很冷?” “……”林清无语的看着貌似一脸关心的周宏,作为头一次见到这样血腥惨烈场景的闺阁少女,她没崩溃尖叫已经是心理素质过硬了,好不好。 “不舒服?”见她只是望着自己,并不开口,周宏继续问。 林清摇了摇头,抽回了手,刚才生死厮杀,恐惧和惊惶占据了她的身心,现在目睹遍地的残肢断体,一种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弯下腰,侧身干呕起来。 周宏眉心一皱,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抚:“没事,习惯就好了。” “……” 会不会安慰人啊,谁会习惯这样的生活啊。?.ww. ? 林清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狠狠瞥了他一眼,眼角余光却瞄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躺着的男人对准了周宏的背心,抬手射了一下,“啵”的一声轻响,一道利芒破空而来。 林清转身猛的抱住周宏向一旁倒去,无奈她一个手上无力的弱质女子,根本无法撼动周宏,他只打了一个趔趄,便站定了身子。这种情况距离林清的预计差得太远,身后的箭头依然飞旋着急的向着这里射了过来。一阵猛烈的疼痛急剧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林清悲催的知道,她英勇负伤了。 毫无察觉的周宏正轻揽林清腰肢,刚要扶她起身时却愕然现手中娇躯蓦的一僵,接着便绵软的倒在他身上。 周宏一怔,低头看到一支短小的精铁弩箭正牢牢的钉在她的肩头,缕缕鲜血顺着箭头的边缘快的洇湿了小袄。 周宏紧紧搂住林清,看着她双眸紧闭,面若白纸的模样,一股暴戾的怒火拱了上来,周宏脸色铁青,转头看向周围僵立不动的众人,冷若寒冰的问道:“刚才谁收的尾?” 顿时四下一片寂静,众人心惊的看着他周身罩着寒霜的模样,,都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看向自己脚前,身上的每一寸皮都绷的死紧,半响一个低低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回话,“是……是我。” 周宏冷冷的扫了过去,是王通,他是锦衣卫里的老手,这次竟然犯如此浅显的错误,看来最近他是太过和颜悦色了。干他们这一行,有时即使是一点小小的差错也足以致命,刚才若不是林清,恐怕他现在已经不知游荡在地府的第几层了。 王通自知这次犯了大错,他满头冷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属下知罪,请大人责罚。” 周宏敛眉,低头看着他的顶,微微沉吟,这些年王通跟着他四处奔波,几经生死,他跟林铁一直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 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惩戒太过未免让下面的人寒心,太轻又无法警示众人,他瞥了眼跪伏在地的王通,“回去领四十个板子。” “谢大人,”王通感激的拱手下拜,虽然这顿板子下来,最少要躺半个月,但他心里明镜这是周宏手下留情,这次的过失足够使他身异处。 周宏瞥了王通一眼,长身抱起林清,好似一阵风直直的卷进了客栈房间。﹏﹏﹏房间里,周宏轻轻的将林清侧身放到了床榻上,血依旧不停的渗出,蜿蜒的淌下,沾染了榻上的薄薄褥垫。 看着脸如白蜡,人事不省的林清,周宏小声嘀咕一句,“冒犯了,”随后‘刺啦’一声,脆弱的布帛被周宏的暴力撕扯成残破的碎布,鲜血淋漓的伤处带着短短的弩箭微微颤动着。 取出一截止血带,两小瓶伤药,他一手紧紧按着林清,另一只手攥紧箭身,用力一拔,随着林清一声惨叫,箭头带着飞溅而出的鲜血拔了出来。 随后不等林清反应过来,抿着薄唇、紧绷额角的周宏,边按伤口,边撒药、包扎一气呵成。 短短一瞬,林清疼得冷汗直冒,恨不得再度昏死过去才好,周宏却不让她躲进无知无觉的意识当中。 “林清,醒醒,”周宏不停的拍着林清冷汗淋漓的脸颊,直到她皱紧眉头,微微睁开眼睛,他才长出一口气,收回不停作乱的修长大手。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林清忍着肩膀传来的剧痛,瘪着嘴答:“疼,很疼。” 周宏关切的凑了过来,观察了下包扎严实的伤口,半天吐出一句,“忍忍吧。”然后抬手拉起一旁的薄被轻轻盖了上去。 “……” 林清苍白失血的脸闪过一丝红晕,她忍不住抬眼怒瞪着他,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啊。 周宏也清冷淡定的看着她。﹏﹏﹏﹏ 屋内一站一卧的两人,静静对视着。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诡异的电波交流,周宏轻咳一声,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略显暧昧的距离,转头看向门口。 玉儿揉着脖子,脚步慌乱的跑在木质的走廊里,人还没到,声音先行抵达,“小姐,小姐。” 玉儿向着林清一路奔了过来,刚到塌前,周宏长臂一伸,把她拦在距离卧榻两步远的地方。 “只能看,不能碰,”周宏语气冷淡的强调。 玉儿瞄了下他冷厉的表情,不敢有反对意见,只得隔着胳膊,远远的看着林清很是苍白的小脸。 玉儿担心的问:“小姐,你哪儿受伤了?” 林清强忍锥心的疼痛,浅浅的挑了下嘴角,小声说:“手臂被刺了一下,伤口不深,很快就会好的。” 听了这话,玉儿的眼泪沿着脸颊滑了下来,“都是我不好,我应该紧跟小姐的。” “没有的事,是意外,谁也无法预测的,快别哭了。”到底是失血过多,短短几句话,林清已经头晕目眩。 天色渐明,淡淡的一抹光映白了窗纸。周宏蹙眉看着林清脸上的微许潮红,扫了眼不停呜咽的玉儿,冷冷的吩咐:“去熬些米汤。” 玉儿担忧林清,想到近前细看看再走,可周宏的胳膊好似一道关卡牢牢的把她拦在外面,想开口求他,见他脸色冷冷,又不敢张口,只得怯怯的看着,期望他好心放她过去。 周宏却不耐的瞪着玉儿,一言不。言外之意:看什么看,赶快消失。 见他神色坚决,玉儿只得擦了擦眼泪,道了声:“小姐,我去给你熬点粥。”说完,转身下了楼。 屋里再度陷入沉寂,林清不想搭理这个一说话就气死人的家伙,周宏倒是有一肚子话却在她满是恼怒的目光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半晌,周宏把脸扭到一边,低声嘟囔一句,“以后不要那么鲁莽,当你身子是盾牌吗?” 林清一口气顿时憋在胸口,合着救了他,也没得着好,她没好气的说:“是,知道了”,想想觉得这话说的太轻,又抬眼瞪了过去,却意外瞥见他白皙的侧脸掠过一抹绯红。 这是……害羞?周宏明显梗了一下,含糊的吐出“你好好休息”后,转身脚步匆忙的下了楼。林清看着他脚步凌乱的身影,眨了眨眼睛,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第六章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林清睁开眼睛,头顶是低矮的车篷,周围的一切都在来回的晃动,她正躺在车厢的厚厚的褥垫里,玉儿拿着一块冰凉湿润的锦帕不住的擦拭着她的额头、手心、脚心。???.ww. ★ “……玉儿,”林清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想问这是怎么了,结果却现她的嗓子干涩灼痛,并且她的头好似要裂开一样,就连讲话这样的轻微震动都让她的头皮一阵抽痛。 “小姐,你醒了。”玉儿欣喜的看着柔弱惨白的林清,眼里再次盈满了泪水。 “……水。” 林清的声音很轻,刚一出口就被车轮碌碌的滚动声淹没了,但时刻关注她的玉儿却听清了,赶忙倒了杯温水,慢慢喂了她几口。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适时的缓解了嗓子的干痒刺痛,林清清了下嗓子,尽量大声的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在热,”玉儿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泣声道:“我熬完粥回来,你就一直昏迷不醒,周大人说是受伤引起的热,让我一直用水给你冰敷,你都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林清眼睛半开半合的看着玉儿,见她双眼满是细小的血丝,知道她定是一直没合眼的照顾自己,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她还真是幸运,让她拥有这样一位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姐妹。 她拉住玉儿覆在额上的手,轻声说:“辛苦你了,我现在好多了,休息一下吧。” 玉儿却抽回手,把锦帕放在脚边的冰水里浸湿,探身继续擦拭,“不行,不能停,周大人说温度太高,会烧坏脑子的,何况这又不累,不用歇。” 周身乏力的林清只得无奈的由着她不知疲倦的擦了一遍又一遍。 临近中午,薄薄的清雾早已散去,阳光明媚的照在空旷的田野上。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周宏掀开车帘,冷冷淡淡的命令,“下来,熬药。” 玉儿听话的从角落里翻出药包,翻身下了车,忽的想起没跟小姐交代,忙掀帘子补充。“小姐,你再睡会儿,我去熬药,很快回来。” 林清不想说话,只眨了下眼,示意知道了,好在玉儿明白她的意思,放下帘子放心的走了。 四周一片安静,林清依然有些昏昏沉沉,她合上眼睛,继续晕乎着,周宏瞥见她半梦半醒的样子,轻巧一跳,上了马车。 林清的脸色依旧惨白中透着不自然的潮红,周宏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轻触她滚烫的额头,柔嫩的肌肤透出极高的温度,他拧了下冰水中的锦帕,轻轻擦拭起来。 林清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大火炉里,不停的炙烤,无法逃脱,朦胧中一股冰凉的寒意慢慢覆上脸颊,手掌,甚至是脚心,她舒服的喟叹了一声,再度迷糊的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玉儿轻声叫醒了林清,端给她一碗温热的褐色液体。 林清抿着嘴,内心排斥喝下那散着苦涩气息的汤药,玉儿先是苦口婆心的劝着,“小姐,喝了吧,良药苦口,喝了才能早点好”。 无果,坚决抵制苦药汤。 玉儿扳起了脸,威胁“小姐,你再不喝,我就捏鼻子灌了啊。” 林清眨巴着眼睛,瘪着嘴,试图装可怜蒙混过去,但见玉儿神色坚定的越靠越近,清楚药必须得喝,没得商量,林清只好拿着碗,苦着脸,憋着气一口灌了下去。 放下碗,玉儿忙塞过一块果饼,林清皱成一团的小脸也随着丝丝的甜意慢慢舒展了些,“玉儿,你真贴心。” 玉儿不愿邀功,“贴心的不是我,是周大人,他去抓药时一起带回来的。小姐,把粥喝了吧,等会儿药劲儿上来,就又睡过去了。” 没想到这人偶尔还是挺细心,林清喝着软糯的粥,心里默默的吐槽。 药劲真的很快就上来了,林清再度陷入昏睡之中。 再度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灿烂的晚霞映上厚厚的锦帘。 林清勉强起身,掀起车帘,见大家只随便吃些干粮,唯有不远处一个垒起的火堆上搁着瓦罐。一旁的玉儿不住的搅动着瓦罐里的东西,一会儿,她小心的倾斜瓦罐,里面的清粥缓缓流进来碗中。 随后她捧着碗,小跑着上了马车,见林清半坐半倚的笑看着她,玉儿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小姐,你醒了,好些了吗?” “好些了”林清含着笑意,轻声答。 “太好了,这药真有效,小姐,快喝粥吧,吃完了还得喝药呢。” 林清苦着脸,打从醒来除了喝粥、吃药、睡觉,就没干别的,“这药怎么一喝就睡觉啊?”林清很是怨念。 “没办法,这样才能好的快,小姐你就忍忍吧。”玉儿眼含同情的宽慰她。 林清瘪了下嘴,只得喝完白粥,再喝汤药,再昏睡。 就这样在她醒醒睡睡的大半个月里,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京城的近郊。 傍晚时分,天上飘落点点雪花,虽然不大却绵绵不绝。★ ■ 奔波多日的马车在湿滑的路面碌碌前行,突然“咣当”一声,车厢忽的歪向一边,车夫赶忙拉马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的周宏策马过来查看究竟,“怎么回事?” 车夫蹲在车辕旁摆弄几下,苦着脸回禀:“大人,车辕断了,得换个新的才行。” 周宏皱了下眉,这里虽是近郊,可离城门还很远,若是骑马或许能赶在宵禁前进城,可是林清的伤势未愈,马背颠簸之下伤口定会崩裂。 身后的王通见周宏神色犹豫,体察上意的道:“大人,前面不远有个村庄,到那儿歇一晚,换了车辕,明天早点启程,散朝前定能赶回都指挥使司。” 王通的话解了周宏的两难,他赞赏的瞥了王通一眼,转头看着前面隐约可见的房屋,道:“走吧,去那儿借宿一晚,明日再走,”心里想着:不错,这么懂事,不枉我手下留情。 王通见他眼露满意,心中暗喜,忙带着几骑人马先行安排住宿事宜,玉儿扶着弱柳扶风的林清下了马车,周宏一把揽过无力反抗的林清共乘一骑,徐徐朝着村子走去,后面则是挣扎不休的玉儿以及牢牢拽着她的林铁。 ﹏﹏﹏﹏ 京郊的村庄大部分是京中大户的佃户或者族中有人做官的乡绅,王通找的落脚地是这里一个大乡绅的宅院,宅子的主人**清赶忙腾出最好的屋子,用来招待这些惹不起的贵客。 周宏带着林清到时,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清跟在王通身后低眉敛目的欠着身早早在门外候着,见周宏扶着气虚体弱的林清下马慢慢行到近前忙跪地迎接。 两人步履缓慢的前行,**清有些好奇心,忍不住抬头,偷偷瞄了一眼,体态窈窕头戴帷幕的女子跟在身姿挺拔的男人身旁,男人白皙的面容年轻俊逸,眉宇间隐带狠戾淡漠之气,男人感觉十分敏锐,不待他低头,便已察觉了他的视线,淡淡回眸,冷厉的目光登时惊得他寒意颤颤,忙低垂下头,再不敢东瞟西看。 雪花好似柳絮洋洋洒洒的落着,庭院里白茫茫一片,门内清扫了积雪的石板路笔直的延伸至青砖亮瓦的屋子门口。 林清脚步飘的慢慢晃着,周宏皱着眉,忧心的扫她一眼,见她略一踉跄,再忍不住长臂一伸,拦腰将她抱起,朝着屋门大步跨了过去,林清哪里肯依,忙推拒挣扎,终因力量悬殊只得气喘着任他抱了过去。 ﹏﹏﹏﹏ 堂屋门口站着两个丫头,见周宏走到近前,忙撩起帘子,融融暖意冲出屋门迎面袭来。 进了内室,周宏将无谓抵抗的林清小心的放在靠窗的榻上,随手摘掉遮挡严实的帷幕,顺势轻触了下她的冰凉脸颊,林清微微侧了下头,秀擦着他温暖的手背滑了过去,周宏慢慢收回手,心里却在回味那冰凉丝滑的触感。 屋里的温暖将周身的寒意驱散一空,林清半倚半坐的靠在一旁的软枕上,抬头看向身侧的周宏,乌黑澄净的眼眸倒映着他英挺的身影。 这段日子,她虽然时睡时醒,但清醒的时候终究越来越多,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主要思索日后的生存问题,妾说白了,不过是个玩意儿,主人高兴了逗逗摸摸,不高兴了随时打了甚至卖掉,这种逢迎媚上,以色事人的职业,她做不来,也绝对不会做,现在她勉强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如趁势求他放了她,还她自由,想必他是不会拒绝的。 再有,打遇袭受伤后,两人身边从没断过人,林清有心想跟他独处谈谈可都没找到机会,此时四下无人,正是难得的商讨时机。 林清打定主意,撑着手臂要起身,只是身子不争气,刚一动便头晕目眩,满眼金星,她只得勉强欠了下身,“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恳请大人答应。” 周宏低头看着她,开口:“说吧,只要不过分,我都会答应。” 林清有些吃不准,不做妾这事算不算过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起了头,就必须把事讲完,“大人,我想求你放我离开。” 周宏目光淡淡的看着眼露希翼的林清,点了点头:“可以。” 她的这个要求,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虽然中途出了点意外,但他之前确实没准备和她有其他瓜葛,至于以后……他还没有想好。 林清丝毫不知他的打算,此时听到他的回答,大喜过望,苍白的脸上不禁透出灿烂的笑意,黑葡萄似的眼珠绽放出夺目的亮光。 看着她喜不自禁的样子,周宏皱了下眉,心情有些不好,本着我不好别人也别想比我好的心态,周宏接着又说:“不过不是现在。” 果然,话音刚落,林清的笑意如他所想的黯淡了下去。 可她带死不活的样子,却更给他添堵,于是周宏略微交代一些:“其实,我原本只想把你带出林府,没想到你却为我受了伤,现在于情于礼我都要照顾到你痊愈为止。” 林清被他说的一愣,疑惑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带我出来吗?” “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你那伯母的好亲家就要大祸临头了,林府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周宏慢慢的回答。 他的话让林清轻轻蹙了下眉,方府惹了什么样的事,如何能够带累只是订了亲的婆家呢?还有他干嘛单单只救她一人出来呢?还以那样的名义。 “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还有你干嘛带我出来呢?你我素不相识,却这样出手相救。” 周宏挑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道:“具体什么事不便相告,至于是否相识……小姐真是健忘,那日在寺里不是小姐对在下施以援手的吗?在下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说完就睨着她,再不言语。 林清恍然大悟,心里的不解得到了答案,那天的事情只是意外,得到这样的回报却是始料未及的,只是奇怪的是周宏对她这样略有恩惠的都伸手相助,为什么不提醒林夫人其中的要害关系呢?,要知道林夫人才是跟他沾亲带故的人呢。 “那林夫人呢?她不是你的表姑母吗?林府你就不管了吗?” 周宏撇了下嘴,嗤道:“她算哪门子的亲戚,随便报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她就上赶着认亲。我可没这种亲戚。” 林清一默,这么说他去林府是专门为了她去的,这样的厚意可怎么担得起。想了想,她挤出笑容,轻声道谢,“多谢大人,林清感激不尽。” 周宏睨眼看她,没说话,心里却想,知道我对你好,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好了。 谁知,林清接下来却说:“那时本是机缘巧合,谈不上什么恩惠,大人这样为我,我已感激不尽,明日进京后,我跟玉儿另寻住处,就不再劳烦大人了。” 周宏一股邪火拱了上来,想要作,可她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他也只得强行压下恼意,冷着脸,“哼”了声,“不行,你这样子要是死在外头,别人岂不是会说我怠慢救命恩人。” 林清急了,要是跟他回府,算是怎么回事啊,忙说:“不会的,一路上蒙你细心照顾,我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碍了。” 周宏嗤笑了下,“看你这病病殃殃的样儿,你若是能在这院子里跑……不,走两圈,我就信你,随便你去哪我都不再管。” 林清一滞,这么大的院子,就是从前好人样的时候她都够呛能走上两圈,更何况现在走几步都要喘一喘的样子。 周宏见林清不说话吗,嘴角不易察觉的轻挑了下,话语间却略带嫌弃:“我知道你是怕这么进我府里被人说闲话,这样吧,我就说你是我远亲表妹,双亲过世,前来投奔我。” 林清狐疑的看着他,见他神色间满是不耐,明显一副碍于她舍身相救才不得不照顾她的样子,心道,难道真的只是担心她的伤势吗?不过,有了这样的身份,去他府里修养一阵子也不错,不然她跟玉儿仓促间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落脚,而且日后离开周府,旁人当她有个锦衣卫表哥,也是不敢随意欺凌她跟玉儿。 想到这儿,林清也就顺水推舟,含笑点头,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周宏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抹笑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恩,歇着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第七章 夜色渐浓,雪越落越急,渐渐连成一片,玉儿好不容易挣脱了掣肘,跑去找林清时,她正兴趣缺缺的看着面前的菜肴。●.ww. ★ 想到林府即将大祸临头,她有点食不下咽。 虽然在林府生活的几年实在说不上有多愉快,但至少在她年幼无依时,这个府邸给了她庇护,表哥也让她体会到了一丝亲人的温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遭逢大难,她有些做不到。可她一个孤女又能做些什么呢,求周宏帮忙?人家又凭什么帮呢?这种牵涉到连坐的案子,必定非常严重,人家为什么要冒危险来搭救不相干的人呢? 脑中纷乱不休,吃下去的东西也味如嚼蜡,浅尝几口林清放下筷子,刚要喊人把东西撤了,玉儿却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林清朝她招了下手,“玉儿,怎么才回来?” “小姐,你都不问我去哪了吗?一点都不关心我。”玉儿嘟着嘴,委屈的看着林清。 看着她圆嘟嘟的小脸,林清笑道:“怎么不担心,我都打门口的丫头去找了两趟,都说没找见。” 林清的话让玉儿脸上重又露出了笑容,“小姐,就知道你会担心,所以我才……”,我才踹开林铁,跑了回来。玉儿觉得后面的话实在不宜说出口,忙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林清眨着眼睛专心的听着,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动静,才知道没有下文了,便问她:“才什么?” “没什么。” 林清看她支支吾吾,也不追问,转了话题:“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 林清努了下嘴,指指满满一桌子的菜,“还热着呢,吃吧。” 玉儿嘻嘻笑了下,“小姐,这般娇惯我,当心把我宠坏了。” 林清瞥了下她,反问她:“那你会吗?” “当然不会,小姐你待我好,我只会感激在心,绝不会恃宠生娇,做对不起你的事。”玉儿一本正经的回答。 “行了,行了,闲聊而已,干嘛这么严肃,快吃吧。▼.ww. ?”林清笑着拍了拍玉儿。 玉儿打傍晚开始就水米未进,早就饥肠辘辘,现在更是被满桌的菜肴勾得口水直冒,见小姐不动筷,只是托着腮看她,就知道她已经用过了,于是她便上下翻飞,一双筷子用的眼花缭乱。 林清看着玉儿这般吃相,不由笑了起来,怕她噎到,还给她倒杯茶水递了过去,“你这是做什么了,怎么饿成这个样子。” 玉儿不好说去向,只得含糊不清的回了句,“中午吃少了些,现在饿极了。” 林清不再管她,起身晃悠悠向着内室走去,身后玉儿有些担心,要来扶她,林清摆了下手,“吃你的,别管我。” 玉儿只得坐下,一双竹筷翻飞的愈快了。 内室里明亮的烛火闪烁跳跃,晃得窗子对面墙边的试衣镜黄橙橙的铮亮,林清经过镜子时转头看了眼,镜内面容苍白,身形纤细的少女,忽闪着墨黑的杏核大眼,定定的看着她。林清扯了下嘴角,继续慢慢向着里面的热炕走去。 时值隆冬,北方的寒意冰冷彻骨,家家户户都垒火炕,林清走到炕边,把手伸到褥垫下面,温暖燥热的炕面熨贴着手掌,十分舒服。 林清褪下绣鞋,挪进炕里,一手抱着腿,将头放在膝头,默默沉思着。 不知过了多久,玉儿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林清双眼迷离,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以为她是担心到了京师以后的事情,忙宽慰道:“小姐,别太伤神了,事情总会变好的。” 林清抬眸看着玉儿,忽然想起下午跟周宏的谈话,便笑着道:“玉儿,跟你说个事,周宏认我做远房表妹到他府里养伤,好了以后随便我们去哪儿,不要我做妾了。” 玉儿的眼睛瞪的老大,忙放下水盆,惊喜的连连作揖,“真的啊,太好了,就知道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真是菩萨保佑啊。” 林清浅笑盈盈看着玉儿,心道:关菩萨什么事啊,明明是她的善心有了回报好不好。 夜色暗沉,窗外的雪依旧簌簌的落着,屋内主仆二人欢快的谈话声直到很久才渐渐停止。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 林清跟着众人急匆匆的向着城内赶去。 因为担心时辰太晚,车夫频频催促马匹,大约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缓了下来。 外面熙熙攘攘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玉儿好奇的撩起车帘,偷偷朝外看,前面一道高高矗立的灰色城墙,下面许多人排着队徐徐通过一道开阔的城门。 玉儿兴奋的转头对林清道:“小姐,你看,这就是京城。” 林清笑着看了眼玉儿,也透过缝隙向外看了两眼。 锦衣卫开道马车自然畅通无阻,一行人很快过了城门继续前行,谁知刚走不远又停了下来。林清有些好奇便向外看了出去,只见两个褐黄色罩袍的校尉正朝着这边奔了过来,走到近前,跪地禀报:“参见大人,指挥使大人请您到都司商议要事。” 周宏抬头看了下天色,惊异今日的朝会怎么散的这样早,他略一沉吟,此次南下查出的事情牵涉甚广,不能拖延,还是快点回禀上面,早作安排为好。只是……他乌黑的眼眸扫了眼后面的马车,沉声道:“林斌,把马车送到我府上,让管家安排妥当。” 林斌拱手一礼,道:“是,大人,一定安全送到,您就放心吧。” 周宏当然放心,这种送人的简单活计他要是办差了,那也不用指望在锦衣卫这大染缸里混出头了。安排完林清,周宏调转马头,带着玄衣男子朝着都司方向奔去,林斌则策马跟在马车旁边,引着马车慢慢的朝着城内驶去。 ﹏﹏﹏﹏ 北方的冬日阳光明媚,周府的匾额被金光均匀的涂上了一层光华。 林斌护送着马车来到这座不起眼的宅府门前,下马跑去大力的扣着门上的铜环。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阔脸汉子打开了大门,“谁啊?老爷不在,改日再来吧。” 林斌笑了,熟络的招呼着,“刘老头,你这么偷懒可不行啊,当心我跟大人告你黑状。” 汉子不在意的撇了下嘴,“我这德行,老爷一早就知道了,哪里要你多管闲事。” 林斌无奈摇了下头,“去叫周管家,大人吩咐妥善安排来人。” 刘老头抬头看了眼正被玉儿扶下马车的林清,转身大步走向了院内。 很快,一位头戴四方巾,身穿褐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身着暗绿褙子的妇人走了出来,男人抬手向林斌行礼,未等他说话,林斌便摆了下手,“周管家,大人吩咐要妥善安置这位小姐。人我送到了,改日再来叨扰。”说完,林斌爽利的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巷外走去。 周管家这才转头看向略带疲惫的林清主仆,温声说:“小姐,一路辛苦了,”又吩咐身后的妇人,“刘婆子,扶小姐到客房洗漱安歇。” 林清定睛看了下周管家和刘婆子,微屈了下膝,轻声说:“多谢周管家,有劳嬷嬷了,”同时心里默记,周管家胖胖的,眯眼,脸上有痣是刘婆子。 周管家微侧了下身,让了过去,抬手示意林清进去。 林清把着玉儿的手臂,慢慢走了进去,刘婆子引着两人走过正院,穿过门廊,转到了内院一处环境清幽的客院。 不大的院子里两个小厮正在清理昨晚落下的积雪,见来了女客忙闪身退了出去,刘婆子这才引着林清来到厅堂坐下,躬身道:“小姐稍作片刻,奴婢去给您拿早饭来。” 林清客气的欠了下身,“有劳嬷嬷了。” 刘婆子忙侧身闪过,道:“可使不得,折煞奴婢了,”说完,忙转身退了出去。 刘婆子走后,玉儿想起从早上到现在林清还没喝过一口水,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拎起来才现里面是空的,只得出门寻人弄水去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亮堂空荡的屋子里只剩林清一人。 林清默坐一会儿,起身绕着厅堂转悠,墙上挂着一幅老翁垂钓图、两幅笔体飘逸的字,配上简单雕花的红木桌椅,显的格调雅致。侧间里一张红木的架子床挂着淡烟色纱帐,不远的窗边放着一张精巧的书桌,一角摆着砚台,上面还搁着一支毛笔。 林清轻轻拨弄着桌上的毛笔,暗自揣测,院子的上一个客人是怎样的人,屋子的陈设,既有洒脱自在之意却又带着淡雅的细致。 正寻思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声响,林清走出去一看,是刘婆子,她正掀着帘子走了进来,见只有林清一人,忙放下手里沉甸甸的八宝食盒,扶着林清再度坐下。 “小姐,趁热吃吧,”说着刘婆子拿出几碟小炒,酱菜以及点心,粥品,淡淡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屋子。 林清舟车劳顿大半个月,每日里大半是粥配药过得,如今看着香气扑鼻的膳食,肚子不由自主的“咕噜”一声。 刘婆子很是体谅长途跋涉的辛苦,忙摆好碗筷,“小姐,快吃吧,奴婢去给您备些热水,去去乏。” 林清感激的笑道:“有劳嬷嬷了。” 刘婆子道:“小姐不要这般客气,日后奴婢少不得常常过来,若总是这般,岂不是太过生分了。” 林清翘起嘴角,淡淡的笑道:“行,那就听嬷嬷的。” 刘婆子听她这么说,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也就笑着退了出去。 门口的帘子垂了下来,林清拿起碗筷,祭起了咕咕乱叫的五脏庙。 刚吃几口,帘子再度撩起,玉儿拎着茶壶走了进来,见林清正在用膳,忙倒了杯水放到近前,方便她取用。 林清咽下口里的食物,好奇的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府里人太少了,走了好久才找到人,”玉儿有些无奈的答。 林清点了点头,刚才一路走来除了院里除雪的小厮,是没碰到别的人,“等会儿,刘嬷嬷来送热水,你跟她熟悉下府里的路。” 玉儿福了下身答“是”。 林清叮嘱玉儿在这府里要多看多听少说,正说着,帘外传来刘婆子的回禀:“小姐,奴婢把水备在西侧隔间了,奴婢是想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林清挑了下眉,道:“没什么事了。”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林清听着外面响起轻微的“嚓嚓”声,想是刘婆子正在向外走,一旁的玉儿站不住了,忙道:“小姐,我先出去探探路,等会儿回来伺候您沐浴。”说完,忙三步并两步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隐约传来笑语声。 林清忍不住笑了,玉儿这一阵儿风般的性子没准还真能跟刘嬷嬷处得来。 第八章 次日一早,天边泛着一抹亮光,忙了通宵的周宏一路打马回到周府,敲响府门。? ? 寂静的巷子里清脆的敲击声传的很远很远,门房的老刘猛地惊醒,迷迷糊糊的嚷了句:“谁啊?” “开门。” 低沉清冷的腔调好似一盆冰水当头淋下,老刘一个激灵睡意登时全无,顺手捞起棉袍反手搭在肩上,一路小跑着把门打开,“爷,您可回来了。” 周宏淡淡的哼了声,大步走了进去。 当家人回来了,不论什么时辰,必然要惊动全府上下,周管家也在迷蒙中连忙起身,来到正厅拜见出门许久的老爷。 例行问事完毕,周宏状似漫不经心的问:“昨天林斌把人送过来了?” “是,奴才把主仆二人安排在飘林院了。”周管家恭敬的拱手回话。 周宏眉头一皱,“我记得那里好像没有地龙?” 周管家道:“是,不过我已交代下去,多送些碳过去。” 周宏想了想,“这么冷的天儿,哪能让病人住在那儿,让她们搬到栖霞院,呆会儿把张御医请来给表小姐把脉,缺什么直接补上。” 周管家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 周宏摆了摆手,转身去内室换飞鱼服,已备等会儿早朝时,皇上召见。 周管家慢慢退出了正房,向刘婆子的住所走去,一路上心里不住的泛嘀咕,他在府里也有些年头了,可从来没听人提过老爷有什么表亲,刚刚老爷虽然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就凭允她入住栖霞院就可以断定,这位表小姐在自家老爷心里的分量绝对不轻。 很快下人住的佣人房就在眼前,小厮婆子不时的进进出出,刘婆子也刚刚起身,忽然外面响起男人的声音,“刘嬷嬷,在吗?” 听声音是周管家,刘嬷嬷走了出来,面带笑容的拱手道:“周管家,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周管家面色平淡的道:“老爷说,让表小姐搬到栖霞院去住,你带人把那里收拾出来,点上地龙再请她过去。★???.ww. ?” 刘婆子听了这话,吸了口凉气,似是牙疼的问:“表小姐?栖霞院?老爷让她去住那儿?” “恩,”一连串的问话让周管家皱起了眉头,但他无心替她解惑,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表示肯定,“尽快收拾出来,缺什么就赶紧报上来,尽快补进去。” 刘嬷嬷“啧啧”两声,“就算是表小姐,住在那里也有些过了吧,那可是仅次于正房的院子呢。” 周管家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住口,你年纪都一大把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吗?” 刘嬷嬷捂了下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再多嘴,周管家才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了屋子,室内被照的清楚透亮。 昨晚的炭火早已燃成一堆灰白的渣滓,此时屋内干冷干冷的,被冷气惊醒的林清呼出一口白气,紧裹着厚厚的被子不太情愿的坐了起来,玉儿端着温水走了进来。 “小姐您醒了,刘婆子在外面侯着呢,说是要给咱们换个院子。” 听到有人候着,林清只得强忍寒意掀开被子下床,边套棉裙边问:“干嘛换院子?” 玉儿搁下木盆,回想了下刘婆子的话,“说是这院没有地龙,怕您受不住寒气,给咱们换个暖和些的院子,”随即又笑了起来,“太好了,这儿的天气比咱们那儿可是冷多了,一出门冷风都吹进骨头里了。” 林清挑了下嘴角,低头穿鞋子,其实住在哪儿她都没所谓,有个落脚处就行,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搬出去,与其来回折腾,还不如就在这里,只是看着玉儿这么高兴,她觉得换个地方也不错。▲.ww. ? 穿戴洗漱后,林清客随主便的随着刘婆子来到了栖霞院,还未进院,远远的就看到几个仆妇在青砖亮瓦的屋舍前清扫着宽敞的庭院。 林清有些气喘的呼着口气,客院离这儿有些距离,一路走来不知是累得还是冻得,她脸颊染上一抹艳丽的绯红。一旁的玉儿紧扶着林清,只觉得手臂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心知小姐已经撑不了多久,赶忙使力搀着快走几步,这才进了屋内坐下。 屋内和暖如春,刚一坐下林清便觉得厚重的孺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忙扶着玉儿到了内室将里面的棉裙换下,这才觉得浑身一轻,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再度转回厅堂,屋内的雕花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粥品、小菜以及各色点心,刘婆子站在一旁随侍,林清缓步走到桌旁,慢慢坐下用起了早饭。 吃了几口,林清抬眸看了眼明显有些恭谨的刘婆子,开口问道:“嬷嬷还有什么事吗?” 刘婆子笑了下,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早老爷交代请人给您把脉,现下大夫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让他过来?” 林清有些蹙眉,想到看过大夫之后定然又会紧跟着苦药汤,她放下了羹匙,抿了下嘴角,“已没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子便可好转,不必这么麻烦。” 刘婆子忙道:“还是稳妥些的好,今日一早老爷特地交代请了京师有名的医道圣手张御医,现在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身后的玉儿也跟着附和:“是啊,小姐,还是把下脉吧,自打受伤您一直身体虚弱,现在难得有御医诊治,还是看看才放心啊。” 林清来回看了看,服了两人的一唱一和,只得点头,“好吧”。 见她同意,刘婆子像是生怕她改了主意,忙转身一溜烟儿地到前院请人过来,而自从听到诊脉二字就嘴里犯苦的林清则索然无味的搅了搅粥碗,也起身坐到靠窗的软榻上,等着诊脉。 很快,刘婆子便带着头花边,步子有些蹒跚的张御医走了进来,他拿起一方诊包垫在林清手腕下方,凝神诊起了脉来,随后又打量了下林清的脸色,这才摇了摇头。 林清还好些,稳住情绪没有问,一旁的玉儿见了张御医这番作态,有些心焦,赶忙问道:“大夫,小姐的身体怎么样了?” 张御医抬眸看了眼玉儿,心道若是讲得太过深奥她们也听不懂,只得简明扼要的道:“小姐本就体质弱,如今受伤后又耽于诊治,现在气血两亏,需得仔细调养,不然会不利寿元。” 听到后果这么严重,刘婆子忙道:“需要什么尽管开,调养好身体最为重要,还请大人随我去开方子。”说完,引着张御医到了外院,顺便打人通知周管家抓药。 屋内静了下来,只剩主仆二人面面相对,玉儿眼底泛起了泪花,忧心忡忡的道:“小姐,这可怎么是好,当年老爷夫人让我照顾你,结果……” 林清淡笑着打断了她,“哪里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失血过多,平日里多注意些总会养回来的。” 玉儿瘪着嘴不吭气,可心里却很是忿忿,她觉得是小姐受伤后,一路上除了吃药就是喝粥,根本没有补充好元气,这样的风餐露宿极有可能已经伤了身体根本,连带着对累及小姐受伤的周宏也满腹怨气,要不是因为他,她们也不会长途跋涉的来到陌生的京师,更不会惹得小姐如今的一身病痛甚至还有可能会短命。 想起这些玉儿忍不住捏紧手里的帕子,心里暗暗狠,养好了病一定带着小姐离这个灾星远远的,再不让他靠近小姐半分。 林清本想宽慰玉儿,却见玉儿面带异色一言不,心里一惊,忙问:“这是怎么了?” 玉儿不想让她知道心里的想法,便道:“没什么,我在想弄点什么给小姐好好的补补。” 林清笑道:“不盯着我喝苦药汤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需要补呢。” “那可不行,汤药可是必须要喝的,最多蜜饯果子多拿些给你压压味道。”玉儿眯着眼睛想起之前小姐苦着脸喝药的样子,抿着嘴笑了起来。 林清睁圆眼睛,佯装生气的样子,“小姐受苦喝药,你却笑得欢畅,是何道理?” 玉儿用帕子捂着嘴道:“是,奴婢不笑就是了。”说完“咯咯”笑出声来。 林清无奈,只得鼓着脸颊气鼓鼓的看着她,半响自己也摇着头,笑了起来。 自打出了林府,因为心中的烦闷和恐慌,二人许久未曾说笑打趣,如今烦恼消除,心情轻松的两人也就愉悦的嬉戏起来。 ﹏﹏﹏﹏ 翌日一早,阳光洒在窗棂上,林清慵懒的从暖意融融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屋里和暖的好似阳春三月,只着单薄中衣的林清拢着头,用脚勾着床下的绣鞋,内室的帘子外传来玉儿的声音,“小姐,起来了吗?” 在林清懒洋洋的“恩”了一声后,玉儿撩起帘子走了进来,笑着看自家小姐睡眼朦胧的样子道:“早饭已经送来了,还是先洗漱了罢。”说完便手脚麻利的将林清的头挽了起来。 林清穿好衣服,便走到屋角洗了下脸,温和的水流带走了残留的睡意,林清眨了眨眼睛,脑子清醒了过来。 走出内室,桌上又是满满一桌,林清让玉儿挑了几碟拿到一旁吃,自己也拿起调羹吃了起来,结果玉儿把一碗晶莹透明的汤碗摆到了她的面前,道:“这是厨房特地炖的冰糖燕窝,小姐快趁热喝了吧,刚才我去问了下,说是以后每天都会送一碗。” 林清一惊,燕窝在这里可是个金贵东西,富甲一方的林府夫人都没舍得天天吃,更别提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了,如今在这里却能够天天当做果腹的清粥来享用,周宏的财势与手腕可见一斑。 奢侈的早饭后,玉儿端着一碟蜜饯,板着脸,好似监工一般盯着林清费力的喝下了苦涩难当的药汤,直到林清咂着舌,苦着脸交给她一只空空的汤碗,她才递过蜜饯,柔声安慰道:“小姐,你就忍忍吧,早点好,早点不吃苦药。” 苦涩的味道萦绕在嘴中久久不散,林清含着蜜饯扶额,含糊的问:“御医开了多少副药啊?” “像是七副。”玉儿的语调满是同情。 林清哀叹一声,苦难的日子再度开始了。 第九章 轻松惬意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 ▼ 一日午饭刚过,林清倚在柔软舒适的软枕上悠闲的看书,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林清抬头瞟了眼窗户,“谁在外面?” 玉儿笑道:“小姐怎么忘了,昨个刘婆子过来说今天要挂灯笼贴桃符。” 林清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昨天傍晚时刘婆子特地过来嘱咐,这几日府里张罗各种新年事宜,其中就有挂桃符这一项。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林清挑眉咂了咂嘴,脑中闪过的则是,还有一年她就及笄了,到时可以单立户籍,不过在这之前先得收拢手里的田产铺子,那些产出虽说足够养活她跟玉儿,但那些掌柜庄头一直跟林府的夫人交接,从不搭理自己半分,如今离的又这般远,倒不如全数变卖,换了银子,再在京师重新置办更加稳妥。 林清的心思转到如何变卖这些东西的上头,也就随手搁下手里的书卷,一旁的玉儿拿了一叠金箔纸过来,“小姐,咱们叠花纸吧。” 林清看着金灿灿的箔纸,抽了下嘴角,自己的女工实在不好拿出来现丑,只好再度拿起搁置的书道:“你的手巧,还是你叠吧,我再看会儿书。” 玉儿见林清又低着头看书,便坐到一旁,拿起箔纸慢慢叠了起来,一会儿工夫,活灵活现的蝴蝶、飞鹅便堆成一堆,林清本就不想看书,这时便拿起一个半个巴掌大的蝴蝶插在玉儿的头上,调笑道:“谁家的小娘子这般娇俏?” 玉儿摘下蝴蝶,嗔道:“小姐,明天才能戴呢,今天别给弄破了。 林清玩上了瘾,又轻挑玉儿下颌,好似浪荡公子般道:“啊呀呀,小娘子这般手巧,却不知哪家儿郎有这福气。” 玉儿嘟着嘴,撇开脸,“哪有什么儿郎,我才不要嫁人呢。” 林清放下胳膊,奇怪的问:“为什么?” 玉儿不看林清,只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蚂蚱,半响不说话。 ? 林清坐起身想问个究竟,这时门外传来声响,刘婆子隔着帘子问:“小姐可在房里?” 林清摆了下手,玉儿走到门口,撩帘子开门,“刘嬷嬷,快请进。” 刘婆子快走进步进了内室,屈膝一礼,“小姐,老爷吩咐今晚的年夜饭摆在正堂,还请小姐莫要迟了。” 林清挑了下眉,“往年怎么办的?” “前几年府里只老爷一人,老爷说在哪儿就在哪儿,今年想是您来了,所以吩咐摆在正堂,顺便在那儿守岁。” 林清心里琢磨,这是唱的哪一出,别人不清楚他们俩的关系,但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是暂居府里的房客,时间一到也就再没什么瓜葛,何必搞这么多花样,不过想到适才的想法,假如他肯帮忙,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林清扫了眼刘婆子,见她正躬身等着回话,便柔声道:“我知道了。” 刘婆子走后,玉儿有些不高兴,“小姐,干嘛跟他守岁啊?” 林清笑着瞥了眼玉儿的包子脸,“我想托周大人把父亲留给我的田产铺子卖了。” “什么?”玉儿急了,连忙道:“老爷留下的那是您的嫁妆,卖了怎么行。” 林清不急不忙的道:“自打父亲母亲过世,那些掌柜庄头一直跟林府打交道,这些年银子一分也没交到咱们手,甚至连话也没传过一句,要不是母亲当年留下的银票足够,咱们俩还不知要过什么日子呢。” 玉儿嗫嚅了几下,轻叹了口气,“也是,估计那些人早被林夫人喂熟了,卖了也好,省的便宜那些小人。” 林清又道:“我琢磨着要是周大人帮忙的话,那些人肯定不敢压价,到时我们再拿着这钱在京师盘铺子,以后生活也有了指望。 ?” 玉儿点了点头,“我都听小姐的。” 林清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那还不快去给你家小姐找身衣服。” 玉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跑去翻箱倒柜的折腾衣服去了。 林清平日喜爱淡雅的素色,只是今晚是年夜饭,这样喜庆的日子她一身素服未免太过扫兴。玉儿挑拣半天,拎出一件淡粉色的短袄,问:“小姐要不穿这件?” 林清瞟了眼,有些挑剔,“颜色倒也还好,只是料子有些薄,一路过去要不冻着就怪了。” 玉儿转身又找了会儿,翻出一个玉色滚边披风,“小姐,等会儿披着这个就不冷了。” 林清摸了摸披风内里的毛皮,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林清带着玉儿来到周府的正院,院内几个小厮正在忙着挂灯笼,见到表小姐来后拱手请安,慢慢退了出去。 周宏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于是掐着时间,端起桌几上的茶碗佯作镇静的轻啜,目光却扫向门口。 很快帘子被挑了起来,林清一身素雅的玉色滚白毛边的披风娉婷袅袅的走近,周宏顿觉屋内燥热一扫而空,随之一阵凉意幽幽袭来,这让心火上升的他好似沁在一汪温凉的清泉中。 林清解下披风,淡淡的粉色袄子配着同色的襦裙,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盈盈绽吐春意,周宏轻捏指节,细细看着她粉嫩娇俏的笑脸,声音有些异样,“表妹,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 林清双膝一曲,行了个礼,“是,多谢您的照顾。” 周宏淡淡笑了下,“表妹太客气了,快请这边坐,马上就开席。” 林清有些拘谨,几日不见,周宏身上的戾气又重了几分,这让她有几分陌生和不安。 周宏恍若未觉她的异样,目光瞟着她艳若桃李的侧脸,心想张老头医术还真是不错,才几天工夫,她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又扫了眼林清身后的玉儿,皱了皱眉,“表妹的贴身丫头怎么还是一个,”说完也不待林清解释,便转头朝外唤道:“管家。” 胖乎乎的管家完全不受身形的影响,快的走了进来,“老爷,您找我?” “怎么表小姐的丫头还没配齐?” 周管家拱了下手,“老爷,大年下的好点的丫头都没了,我已跟几个人牙子讲好,过了年就送一批好的来。” 周宏轻舒眉头,似是有些满意的点了下头,“挑些伶俐懂事,老实不多话的。” 管家拱手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林清不愿身边跟着陌生丫头,便转头看着周宏,“不用那么麻烦,有玉儿就足够了,况且再过些时日,我就搬出周府,实在不必这样折腾。” 周宏笑道:“不麻烦,以前我常年不在府里,所以小厮、婆子也还够用,如今我升任佥事,不需天南海北的来往奔波,呆在府里的时间也就多了,以后还是多些伺候的人比较好。” 林清一听周宏都这么说了,知道配给丫鬟是板上钉钉的事,推脱不掉了,便只好起身道谢。 周宏看着她婀娜的盈盈拜谢,心情有些飞扬,嘴角也不禁露出笑意,“表妹太多礼了。” 林清心说,我倒是不想多礼,可是一会儿求您办事,现在多些礼数总是好的,嘴上却客气:“哪有,是表哥照顾太过周到,我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互相客套,门外传来管家的禀报:“老爷,可以开席了。” 周宏起身,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按照往年的席面做的。” 林清搭着玉儿的胳膊,浅笑的跟在后面,“我不挑嘴,什么都吃。” 三人转个弯来到一旁的偏厅,大大的雕花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因为府里多是小厮,为了避嫌厅内空无一人,周宏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随后拍了下身侧,“表妹过来坐。” “……”林清顿了下,“我坐这里就好了,”说着隔着两个凳子坐了下来。 周宏平日号施令惯了,如今见林清这般拗着便皱起了眉头,面带不悦的看着林清,可林清好似瞬间变得木木呆呆,对他的灼人视线浑然不觉,只盯着眼前的菜肴起了呆。 气氛变得有些凝滞,周宏的眉头随着时间的拉长也越皱越紧,氛围越来越压抑。本有些犟脾气的林清猛地想起,等下还要托他办事,一直这么拧着他的意思,对等会的请求很不利,于是也就妥协的向他靠拢了一点,周宏这才舒开眉头,神色愉悦的提起筷子开始吃饭。 刚才的小波折林清虽然心里别扭了下,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抛下了,一旁的玉儿却有些忿忿的瞪了周宏一眼,本以为不会现,结果却听到一声冷冷的呵斥:“退下。” 周宏面带不悦的瞪了玉儿一眼,冷戾的目光好似一道利箭,扎的玉儿面带惧意的退了出去。 林清没留意身后的你来我往,只当是周宏不愿要人伺候,便把人都打出去,好清静的吃饭。看着面前摆放着的八碟四碗,林清笑道:“这么多菜就你我两个人吃,有些浪费了。” 周宏不以为意的倒了杯酒,轻啜一口道:“爷风里来雨里去,为的无非是顺心合意,这点东西不当什么。” “……”,这语气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不过大过年的不跟他一般见识,林清低头默默的夹菜、吃菜,再不搭理那个说话噎人的家伙。 屋内再度冷了场,林清不再讲话,周宏看着林清侧面的乌黑髻,觉出有些失言,但又不好道歉,于是舀了碗汤推过去,“多喝点汤,暖暖身。” 林清虽然根本不冷,可也不想拒绝他的示好,便端着碗喝了起来。周宏看着她面色平静的喝着鲜汤,眼里不禁露出淡淡的柔光。 很快年夜饭在貌似祥和温馨的气氛下结束了。 第十章 一般的人家通常吃完年夜饭,在夜幕降临之时放鞭炮、看烟花或者一群人和美的聊天打牌,这样既可以打守岁的空闲时间又可以联络感情。¢£,可是人丁稀少的周府,却没有这一习俗常规。 府里的正经主子只周宏一人,往年这个时候他不是跑去抓人就是跟人合计着怎么抓人,再不就是像前一阵子那样,跑到南方调查取证,回来后忙的连觉都睡不上,等到该吃年夜饭时也就随便吃一口就算是过了年。 今年跟往年有所不同,周宏借着这个由头请她过来守岁,是想跟林清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因此年夜饭后,两人回到前厅的时,周宏的大脑不停的转着念头。 周宏眼神飘乎的跟着林清进了前厅,林清不知他的心绪,待两人坐定后,便福下身,“大人,林清有一事相求。” 周宏一愣,虚扶一下,“不是讲好了吗,以后你就是我表妹。表妹不必如此,有什么事还是坐着说吧。” 林清顺着周宏的手臂起身,“我想麻烦您帮我把家父留下的田产铺子变卖了。” 周宏挑了挑眉,“为什么卖了?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嫁妆吧?” 林清轻咬了下唇,面露凄色,“不错,当年我年幼,林府代我打理事宜,这些年来掌柜庄头没有跟我通过一声气,铺子田庄产出的银钱我也没有见过一分,如今就算我有房契地契,想必他们也不会认我为主,何况现在我人在京师,必是不会再回那里,倒不如卖掉这些,在这里盘个铺子更加合适。” 周宏一听,她的意思是要在京师常住了,顿时起了兴致,脸上不由漾起了笑意,可见林清一脸凄楚的看着他,忙压下嘴角,正色道:“这样也好,改日你把契书拿给我,我派人去办。” 林清一喜,屈膝道谢,周宏摆了摆手道:“表妹不必客气,我会留意京中是否有适合的铺面,到时一并将其办妥。” 林清更加高兴,这样的安排跟她设想的一样,并且比她想的还要稳妥许多,心里轻松脸上的神色也就好了起来,这时外面传来鞭炮的‘噼啪’声,是周府所在巷子的各各府邸开始放鞭炮跟烟花,林清笑意盈盈的看向窗外,“出去看烟花吗?” 周宏淡淡笑了下,“好啊,”转头朝着门口喊道:“来人,把表小姐的披风和大氅拿来,”虽然他对烟火不感兴趣,可他曾听人说,适当的互动可以增进彼此感情,现在他这么配合应该也算互动了吧。 小厮捧着衣物走了进来,两人拿过外裳将身体裹的严严实实走了出去。.ww. ? 屋外红彤彤的灯笼为院子蒙上了飘渺朦胧的红纱,漆黑的空中道道光线化为朵朵绽放的绚烂,不待其星星点点的凋落,便被再度直上云霄的流光华彩融入其中,周宏看着被绚丽烟花点缀的夜空,又看了看林清眼里的璀璨星光,周宏的心跳的有些急。 ﹏﹏﹏﹏ 翌日一早,林清打玉儿把契书送到正房,交给周宏,回来后,林清问玉儿,“他说什么了吗?” 玉儿回想起周宏寒气四溢的冰冷眸子以及警告她的狠戾,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低低的道:“没说什么,他让我把匣子搁下就打我走了。” 因为前晚一夜未睡,林清有些精神不济,好容易撑到玉儿回来说周宏没什么吩咐,她便放心的躺回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睡意朦胧时,她隐约听到玉儿问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林清迷迷糊糊的答了声,“等事情处理完了就走”,说完她便陷入黑甜的梦里。 ﹏﹏﹏﹏ 新年,朝廷的官员休假一个月,但不包括身为朝廷鹰爪的锦衣卫,因此偷闲两日的周宏一大早便去诏狱应卯,那里关押着几个关键的犯人,其中就有勾结江南富商贩卖私盐的中间贩子,之前他的供词中涉及数名朝中大员,慎重起见,周宏奉命南下查证,如今证据确凿,本应立即抓人。无奈皇上的意思是,先安生过了年再清算这些蛀虫,听令行事的鹰爪们只得憋着劲使劲折腾狱里的犯人,看能否再套出些新的情报。 周宏到诏狱转悠一圈,现比他官阶高的都没在,有品级的只他一个人跑来这里当值。周宏想了想,大年下的都不在这儿,那他也不跟这靠时间了,随即起身朝外走,刚走两步,想起林清托付的事,便打门外守着的校尉去找林铁。 林铁家离这儿不远,不多会儿,林铁就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见面林铁便很是应景的拱手道了声恭贺新禧,随后问:“大人,可是有吩咐?” 周宏递给他一叠泛黄的纸,“你再去趟南边,把这些卖了。” 林铁低头翻了翻,都是田产铺子的契书,心里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道了声是,转身出去准备南下。 交代完林清的托付,周宏自认任务完成,心情不错的起身打马回府。京都的风气,过年时,不管男女都会带个金箔折的飞鹅或者蝴蝶之类的闹嚷嚷以应新年时节。★ ?此物通常是女子折好,送给男子为佳。 往年周宏也不在意这个,可今年也不知怎的,一进门他便注意到周管家头上戴着的金光灿灿的蚂蚱,管家见他盯着自己头顶,笑眯眯的道:“老爷您也戴一个,凑凑热闹?” 周宏移开视线,从鼻子里出一声轻哼,道:“不用,上饭,我饿了。” 管家服侍他也有些年头了,十分清楚他忽冷忽热的脾气,也不在意转身吩咐传菜去了。走进内室换衣服的周宏却满心不是滋味,老光棍一个的周管家都有人送闹嚷嚷,自己却没人给准备,这让他很受打击。 正在他心情低落的走去前厅时,管家有些猜出他为何这般不悦,便又凑了过来,周宏瞥他一眼,当做没看见的走了过去,管家跟在身后,“表小姐肯定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要不奴才帮您拿过来?” 周宏一想,这倒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派人特地去拿有些刻意,不如叫她一起吃饭,到时她肯定会就势拿来送给自己。 这时管家见周宏不搭理自己,也讨了个没趣,想要退下,却听周宏淡淡的道:“去请表小姐过来用午饭。” 管家笑着道了声是,挪着胖胖的身子向着内院走去。 此时,栖霞院里,林清歪在靠窗的榻上看着闲书,玉儿在外间的小厨房煎药,悠长苦涩的药香飘得满院都是。 周管家来到院子的侧面,敲了下小厨房的门,玉儿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是周管家,忙到门口行了个礼,“见过周管家,您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周管家笑眯眯的道:“老爷请小姐过去用饭。” 玉儿眨了眨眼睛,显然搞不清状况,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忙道:“管家请稍后,我去通报。” 周管家摇了摇头,道:“不必,你去侍候你家小姐更衣,别让老爷等急了。” 玉儿为难的看了看药罐,“可是药还没煎好。” 周管家笑道:“这好办,我打人看着,定不会叫它干了就是。” 屋内的林清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便问:“玉儿,是谁来了?” 玉儿只得福了下身,说了声:“麻烦周管家了,”然后进了正屋。 屋里林清已经放下书卷,看着刚进门的玉儿,问:“门外是谁啊?” “是周管家,说是周大人请您去用饭。” 林清蹙了下眉,无缘无故干嘛叫她过去用饭,难道是……契书的事情出了岔子?林伯母当真敢搞鬼? 这个想法马上让林清坐不住了,她连忙起身,玉儿为她更衣穿戴好,扶着她急匆匆的前往正院。 ﹏﹏﹏﹏ 正院的花厅,周宏心不在焉的抿着茶,林清进来时见他握着茶杯好似正在思索什么难题,她整个人立时就不好了,心脏突突的即将跳出胸腔,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自己猜测的是真的,伯母给的契书是假的? 林清紧紧握着玉儿的胳膊,强撑着走到周宏面前,涩涩的问:“表哥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周宏放下茶碗,抬眸看着她,“没什么事,就是今天有空便叫你过来一起用饭。” 林清陡的松了口气,她边轻按胸口平复心跳,边柔声道:“多谢表哥,只是我需喝过药才能用饭,所以……” 林清不愿与周宏关系太过亲近,想借着托词离开,谁知周宏却道:“这好办,”然后叫道:“周管家。” 周管家胖乎乎的挤了进来,周宏道:“把表小姐的药拿过来。” 管家拱手道:“药已经拿过来了,正在隔间温着呢。” 周宏满意的看着管家,“端上来吧。” 林清接过管家呈上的褐色药汁,轻咬贝齿,仰头一饮而尽,周宏这才吩咐管家传菜。 小厮仆妇鱼贯而入,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肴,林清紧抿着嘴里的苦涩,随着周宏落座。 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玉儿此时很有眼力的给林清盛了鲜汤,林清拿起低头连喝了几口鲜美的汤汁,以冲淡了嘴中涩涩的苦意。周宏转头打量她头上展翅欲飞的蝴蝶,半响道:“表妹手真巧,这蝴蝶倒像是活的一般。” 林清浅笑着抬手轻抚鬓角,“表哥可是夸错人了,这蝴蝶是玉儿折的。” 周宏扫了眼打从进屋就形同空气的玉儿,淡淡的笑了,“哦,那可否让表哥见识下你的手艺?” 林清干笑两声,没敢接话,她那两把刷子连自己那关都过不去,怎么能拿出来献丑呢? 周宏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再次追问:“难道是不想表哥欣赏你的杰作?”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对劲,这语气,真是不实话实说都不行了,林清清了清嗓子,“表哥,不是这样的,其实是我手艺太差,实在不敢拿出来献丑。” 周宏撇了撇嘴角,“没事,我不嫌弃,你叠一个吧。” 林清暗道,又不送你,要你嫌弃什么?转念一想,不对啊,昨天大家才开始带闹嚷嚷了,今天他又非要让她叠一个,还说不嫌弃,莫非是想她送他一个? 林清偷偷瞄了眼周宏,果然见他略显清冷的眸子泛着浅浅的流光。 林清无奈,只得道:“那好吧,用过饭我便叠一个给你瞧瞧。” 周宏本就不是奔着吃饭才找林清来的,现在听她这么说,赶忙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慢用。” “……”她才喝了两口汤,肚子里只有一碗苦药汤,可旁边的这位满心欢喜的瞪着她,弄得她也没了食欲,只好道:“我……也吃好了。” 林清的话音刚落,周宏已起身走向正厅,边走边吩咐门口的下人拿些金箔纸来,林清只得扶着玉儿快步跟上。 很快,管家把金光闪闪的箔纸拿了过来,林清使劲回想幼年时母亲教授的技艺,手指略带笨拙的叠着,只是到底年月太过久远,而且那时她也多是在嬉戏,所以在蹂躏了五六张纸后,身后的玉儿终于看不下去了,悄声指点起来。 终于在报废了七八张后,林清折腾出了一个面目扭曲的飞鹅,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周宏牙疼的拿起那个似鹅似鸡的东西,试探的问:“飞鹅?” 林清满脸通红的点了点头,周宏抽着嘴角,转了转金光闪闪的胖鹅,心里踌躇,到底戴不戴这个脖短身圆的东西出门? 林清偷偷瞄了一眼周宏,见他心不在焉的玩着闹嚷嚷,忙起身道了声告退,不等周宏反应过来就迈开步子溜了, 周宏嘴边的笑意随着林清仓促的离开变得越来越浓,低沉浑厚的笑声倾泻出来,一直候在门外的周管家在心中暗暗赞了自己一声,就知道表小姐会让老爷高兴起来。 第十一章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上元节,傍晚周管家打刘婆子来问,表小姐是否要去灯会,得到否定答案后,回禀了周宏。◆ ★ 翌日午时,刘婆子借着传饭的当口来到栖霞院,一进门刚好看到到林清苦大仇深的攥着绣花针,好似瞄准一般的扎到了拿着绣花撑子的纤指上,很快一个红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玉儿终于忍不住轻叹一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绣根竹子,怎么就把手扎成马蜂窝了呢,看着小姐吮着手指可怜巴巴的样子,她还是松口,“小姐,别绣了。” 林清眼睛一亮,笑容立时浮上了脸颊,“可以吗?” 玉儿有气无力的瞥了她一眼,哼道:“恩,”看她越灿烂的笑意,玉儿忍不住打击她:“但愿小姐以后的夫君不要嫌弃你。” 林清撇撇嘴,不经意抬头,现刘婆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刘婆子见林清看过来,福身道:“表小姐,到饭时了,厨房见玉儿没去传饭,便报了过来。” 林清笑道:“玉儿被我绊住了,没腾出空,到是劳烦嬷嬷了。” 林婆子连道不敢,玉儿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摆了起来,林清也落座,准备吃饭,却见刘婆子站在原地,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传饭这种小事,本就不需管事婆子特地过来,林清虽觉蹊跷,但也懒得细想,现在见她这个样子,也只得问上一问。 林清不愿拖拖拉拉,开门见山的问:“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刘婆子见她开口,忙回道:“今天是十六‘走百病’,奴婢想问表小姐可要去走走?” 林清摇了摇头,不愿去凑热闹,“今天整个京城的人都去吧,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听她这么说,刘婆子劝道:“表小姐还是去走走吧,说不定祈求灵验了,表小姐以后就不用喝药了呢。●.ww. ★” 林清心里一动,虽然她不信这个,可是玉儿有时候还是比较迷信的,若是她信了,也就不会逼着自己整日喝药了。 于是林清看了眼玉儿,见她正在凝神倾听,又问:“真的有那么灵验吗?” “灵验,当然灵验了,不然京中的贵妇们那会都赶着今天去走呢。” 林清蹙了下眉,低头没有说话。一旁的玉儿似是有些信了刘婆子的话,也跟着劝了起来:“小姐,宁可信其有,咱们还是去走走吧。” 林清挑眼看她,“这不过是个寓意,哪有那么灵验的?” “小姐,那可不一定,往年咱们在林府,出个门都不容易,更何况看灯、走百病这样的好事哪会轮到我们,今年我扶你好好走走,定能祛病强身。” 林清暗乐,有病没病是走一走就能行的吗?不过,让玉儿坚信出去走走病就好了,那也不错,反正自打到了京城就没出过府门,今天出去透透气也好。 “那好吧,晚上就去走走吧。” 刘婆子见林清答应,喜滋滋的道:“奴婢这就让门房备马车。”说完,福了下身退了出去。 ﹏﹏﹏﹏ 夜幕很快降临,林清被玉儿裹得好似个粽子一般出了栖霞院。一到大门口,就见周宏牵着一匹骏马站在车旁,林清费力的福了下身,“表哥要出去吗?” 周宏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今天灯市人多,我陪你过去。” 红红的灯笼下,林清看着周宏被映红的俊脸,一种诡异的猜测划过心头,林清下意识的观察他的表情,却见他神色坦荡淡定,林清暗道许是自己太过敏感。『≤, 身后的管家忙催促,“时辰不早了,待会儿人就更多了,车夫,把板凳拿下来。” 林清踏着板凳上了车,一直没出声的玉儿也跟了上去,随着周宏一声轻喝,马车缓缓移动了起来。 厚厚的锦帘遮的车厢严严实实,林清有些气闷,挑起帘子迎着冷风向外看,沿街各府门口挂着红红的灯笼辉映着两旁的花灯,道道光影好似流火滑过车帘的暗纹,周宏轻夹马腹,不远不近的跟在车旁。 林清的目光落在他清隽英挺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因为偶然相遇,生活轨迹有了交叉,待到到以后,他们本应回到各自的生活当中,再无交集。 可是今日之事有该怎么解释呢,她原本想着许是出自他的授意,可他神色镇定从容,澄澈透亮的眸中满是坦荡,她忍不住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车子越行越慢,周宏下马靠近车窗,“外面车太多,过不去了,咱们还是走过去吧。” 林清钻出帘子,转头看了看四周,皎洁的月光被花样繁多的灯笼罩上一层红色的华彩,光火流离中人影攒动,远远望去,热闹非凡。 林清的眼睛被姿态各异的灯笼吸引过去,周宏趁机冷冷的扫了车内的玉儿一眼,冷厉的目光惊得玉儿瑟缩一角不敢动弹,周宏趁着林清贪看花灯,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玉儿动也不动的看着,直到两人沿着路旁的花灯渐渐走远,她才下了车遥遥跟在后面。 这里的花灯种类繁多,纸的、纱的、绢的,林清只在小时候随着家人逛过一次灯会,如今再次游灯会心里很是兴奋。 灯市最为热闹的是广场中央高高挑起的宫灯,林清驻足在一盏影纱灯前新奇的看着,八面玲珑的灯壁画着的高低错落的楼阁、池塘以及栩栩如生的鱼鸟,这边看是亭台楼阁中一只鸟儿虎视眈眈的盯着隐隐露出水面的鱼儿,那边看却是鱼儿跃出楼阁之下的湖泊与遥遥相对的鸟儿争锋。 见她很喜欢,周宏伸手要摘,林清拦了下来,道是如此趣味的灯还是让大家共同欣赏的好,周宏见她话音虽轻,但表情却很坚定,也就淡笑着住了手。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向着那里涌了过去,林清向前张望,可人海如潮,她根本看不见生了什么,只得求助身边高大的保护使者,“表哥,前面怎么了?” 周宏转头看了一眼,“好像是猜灯谜。” 林清踮起脚尖向前张望,可她的个子终究太过娇小,即便是踮着脚看到也还是黑乎乎的脑袋,周宏好笑的看着她左摇右摆无计可施的样子,忽然展臂揽过她的腰身,接着一举,林清陡的觉得视野开阔了许多,越过众人乌黑的顶,林清的目光停在了前面巨大的转轮上,百盏宫灯悬挂其上,风轻轻摇着流光溢彩的华灯,璀璨的光芒透过缝隙向着远方辐射开去。 忽然,不知谁喊了句,“有人猜出上品灯谜了。” 人群中一片哗然,随后再度向着那里涌了过去,林清被人潮挤得一晃,周宏怕她跌倒,将她放了下来,只是胳膊依旧虚虚的环着她细若一束的腰肢。林清这才想起刚才周宏的举动,她的脸陡的滚烫起来,虽说他是一片好心,可终究还是越逾了,她有些不知是该板着脸呵斥还是假作失忆忘掉此事。 好在人潮拥挤,林清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拉开距离,尝了甜头的周宏也收回手臂。 人浪不断朝前拍打,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冲出重围,林清回头看着涌动的人群,长出一口气,心里暗暗誓以后再也不凑这个热闹了。 凉风袭来,微微的寒意吹散林清脸上的红晕,两旁的灯光为白净如玉的脸颊笼上一层淡淡的光华。也许夜色太过撩人,也许灯光太过炫目,周宏熏熏然的看着微风吹动她乌黑的鬓,长长的丝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心好似也被轻轻软软的拂过般,痒痒的。 人流交错的街道,两人静静的并排走着,人们纷纷朝着两人身后的方向走去,林清蹙眉思索,从刚才起就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她习惯性的喊了声“玉儿”,结果没人应声,这才现玉儿并没跟在两人身后。 林清登时慌了神,转身朝着人潮跑去,周宏一把拽住她,“这里人多,别乱跑。” 林清语带哭音,“玉儿不见了。” 周宏暗暗撇了下嘴,到是挺关心那丫头,嘴上却说:“我们去马车那儿,她找不到我们肯定会回马车那儿的。” 林清听了劝,朝着马车的方向半走半跑的奔了过去,一路上心里止不住的自责,想起小时听闻走丢女子的下场,她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周宏本就紧紧跟在她身侧,现下见她双肩颤抖,知她是在哭泣,心有些紧,心里也就怪罪起了玉儿来。 马车停在街市刚一入口的位置上,车夫倚着车厢柱上静静的等待,林清跑过去,气都没喘匀就问:“可见到玉儿了?” 车夫跳下车辕,未等他答话,车厢的帘子被掀开,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姐,我在这儿。” 林清转头,笑中带泪的看着玉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旁的周宏紧蹙眉头,眼神冷冷的看着玉儿,“怎么乱跑,知不知道让人担心。” 玉儿怯怯的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人太多,我……我没跟上,所以……所以……”玉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嘴边。 林清见玉儿神色有些不对,笑着打圆场,“好了没事了,人回来就好,我们快回去吧,”说着还缩了缩肩膀,“这儿是风口吧,还挺冷的。” 周宏瞥了林清红红的眼圈一眼,淡淡哼了一声,转身上了神骏的黑马,林清也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第十二章 上元节一过,官商勾结私盐案犹如一股飓风席卷整个朝堂,诏狱里鹰爪们昼夜不离提审着入狱的昔日京中要员。??▲? ★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官员们缩紧脖子,唯恐牵连己身。 初春二月,天气有些凉,林清倚着软枕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闲书,玉儿坐在下面的小凳上为林清缝制新的中衣,忽听门外传来声响。 林清眨了眨眼,“去看看谁来了?” 新添的丫头月梅应声出去,不一会进来回话,“是周管家。” 林清起身,“快请进来。” 周管家一进门便见林清手扶小桌,坐在榻上,他拱手道:“表小姐,老爷请您过去。” “现在吗?” “是,老爷等下还要出去。” 林清只得起身穿戴整齐,刚想张口唤玉儿,却见她紧攥衣料,神色紧的样子,林清一顿,以为是看花灯时玉儿被周宏黑脸吓到了,于是改叫月梅跟着一起去了正院。 时下虽已入春,但凉风刮在脸上还是有些疼,好在两个院子相隔不远,林清加快脚步总算在身上的暖意消散前进了正院。 一进门,周宏一身笔挺官服候在厅内,大红的飞鱼服上,似龙似蟒的纹路自臂膀蜿蜒而下,最终盘踞在胸口,配上周宏白皙清俊的面容,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林清呆呆的看着他,一时竟忘了说话。周宏看着林清眼睛晶亮,怔怔呆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好看吗?” 林清有些傻的点了点头,周宏起身抬臂转了个圈,笑问:“哦?说说看,哪儿好看?” 林清眨了眨眼睛,离家出走的魂魄迅归了原位,“表哥人才出众,自然穿什么都好。” 一听就是客套话,周宏无趣的放下手臂,将手边的一叠纸推了过去,“这是三千两银票,”然后拿起最上面一张展开,“这是绣庄的房契,你那丫头手巧,想必绣活也不错,管着这个你也省心。 ▼” 林清收起银票,端详着那张薄薄的契约,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看着她无语哽咽,满眼泪光,周宏走上前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哭什么,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林清含糊不清的“恩”了声,拿着帕子抹干泪痕,后退半步,身体深深的福了下去,“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 周宏有些动容,伸手将她扶起,“我是你表哥,做这些事本是举手之劳,怎可行此大礼。” “虽然表兄妹相称,但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受您这般照顾,林清心里十分感激。” 周宏眼中露出笑意,“感激的话就算了,还是说点别的吧。” 林清闻言,低下了头,半晌才道:“近日我身体已经大好,恐怕不便留在府中叨扰。” 周宏一怔,“府中有人为难你?” 林清摇头,“府中上下对我很好。” 周宏有些不解,“那为何要离开?” “原本来这里就是为了养伤,如今已经痊愈,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麻烦你。”林清低着头,小声说。 周宏恍然,终于想起当初的确是这么说的,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很确定已经对她生出别个心思,而且她的表现也让他觉得她并不反感自己,甚至还有某种程度的好感,所以他才在林铁一回来就抽空赶回府里,把银票、房契给她,当作她及笄后嫁给他的嫁妆。 哪知这笔银子却成了她离开他的依仗,看着她乌黑的顶,周宏的心里升起一股闷气,不上不下的堵在心口。 林清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周宏心里的烦躁逐渐扩大,他来回踱了几步,转身问她,“离开这里你要去哪儿?” “找个小院安顿下来,然后……”林清顿了下,她的设想是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安静的生活或者……找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搭伙过日子,只是这样的事怎能宣之于口呢。● ★ 从她停顿时的神色,周宏立马察觉出她的未尽之意,他的腑脏好似被点燃一般的灼热刺痛,原来她迫不及待的离开,是为了去找别的男人,这个想法让他恨不得捏着她的脖子好好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理智告诉他,绝不可以这样做,因为那会将她推得更远。 周宏深吸口气,不住的告诫自己要忍住,要忍住,直至压下几欲喷薄的怒火,他才低哑的道:“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丫头在外生活太过危险,不如带上刘婆子一家,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 林清有些迟疑,“还是算了吧,这样太委屈他们了,我……” 周宏摆了下手,“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说完抓起桌上的绣春刀,大步走了出去。 林清轻叹一声,无奈的回了栖霞院。 ﹏﹏﹏﹏ 春风虽寒,枝条却已生,点点绿意冒出了头,玉儿倚着门边频频张望,终于林清的身影徐徐走近,玉儿快步迎了过去,“小姐,没出什么事吧?” 林清有些诧异看着玉儿紧张的样子,但她的心思被出府的事情占满,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将刚才的事情简略的告诉了玉儿。 “小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玉儿听完,高兴的搓手。 林清含笑点头,玉儿欢叫一声,冲回屋内,翻箱倒柜的收拾起来。林清走进屋内,见她心急迫切的样子,笑了,“玉儿,先停停,听我说。” 玉儿不情愿的停手,转头看着林清。林清道:“先别急着整理行李,明天一早你先去绣庄看看,顺便打听下附近有没有环境清幽的小院,等定下住处再收拾行李也不迟。” 玉儿歪头一想,也是,收拾好了,没地方住也没用,便点头罢了手。 翌日清晨,早饭刚过,玉儿已经穿戴整齐的出了周府,前往绣庄。 林清将月梅叫了过来,因为拿不准是否带她离府,林清便想让她自己决定,“昨天你也听到了,过几日我便离开周府,你有什么想法?” 月梅诧异的看着林清,“小姐你不带我走吗?” 林清淡淡笑了下,“你的身契在周府,我走后管家会另作安排。” 月梅低头想了想,“小姐,那我能跟着你吗?” 这回诧异的换成了林清,“你可要想好了,跟着我可没有现在这么轻松,不管什么粗活都要干,到时连周府的普通仆妇都不如。” 月梅轻抿嘴角,神色淡定却很坚持,“是,小姐,没进府前,我在家什么活都干,劈柴做饭挑水洗衣服,这些难不倒我。” 林清歪着头,审视的看着月梅,心里暗暗奇怪,月梅在她身边不过十天出头,说是因着深厚的主仆情谊,她是不信的,那她又为什么抛开周府闲适的生活,跟着自己吃苦呢? 林清蹙着眉,淡淡问:“为什么?” 这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可月梅却明白林清的意思,她笑了下,“我亲娘早逝,父亲为了后娘跟弟弟把我卖了,我没什么志向,只想有口饱饭吃,每天不被打骂就知足了,”她顿了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后来到了小姐身边,您性子和善,待人温和,我愿意一直服侍您。” 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话一点不假,看着月梅稚嫩青涩的脸上显露出脱年龄的成熟稳重,林清叹了口气,“好吧,我会把你的身契要过来的。” 太阳踏着恒久不变的脚步爬上高空,再缓缓西沉,终于在它将沉未沉时玉儿神情恍惚的回到院子。 林清打从午后便频频向外张望,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让玉儿一人出门。现在见她眼眶红,脚步虚浮的样子,更是心惊。林清扶她坐下,尽量轻柔的问:“怎么了?生什么事了?” 玉儿抬头看着林清,嘴唇蠕动几下,半晌才道:“我……我看到表少爷了。” 林清一惊,忙问:“他怎么到这儿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玉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点头,“就在周府门口不远,他是来找小姐救命的。” 一听这话,林清顿时就明白林致远所为何来,之前周宏说过,林府会遭殃,只是那时她心存侥幸,想着也许事不至此,如今看来事情可能比想象的更加严重,不然伯父伯母这样对待她,以表哥的性子,他是绝不会再见她的。 林清长叹一声,坐在一旁,问玉儿:“他有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玉儿点了点头,“表少爷跟方家小姐订了亲,年初时锦衣卫把方府上下都抓了起来,说是贩卖私盐,没过几天又传出风声,说是要连坐,定亲的也算亲眷,外面的生意一落千丈,林老爷急的一下子就病倒了,林夫人也没了主意,表少爷趁乱逃到京师来找咱们看看有没有办法。” 林清一算,事情已经生了将近一个月,便道:“他是傻的吗?怎么不上门求见?” 玉儿舔了舔嘴唇,“表少爷一到京师就来周府拜访,可是门房把他赶走了。” 林清一默,这事周宏干的出来。 “小姐,怎么办?” 林清瞥了眼玉儿,忽然现她眼底藏着深深的焦虑忧心,林清有些讶异,难道她对表哥……,想到那时她说过不嫁人,难道是为了表哥? 林清定了定心神,“表哥说他住在哪里了吗?” 玉儿点了点头,“恩,在升平客栈。” “明天你去找他,跟他说我会尽力帮忙,只是能否成功不敢保证,还有让他别再出来乱跑,惹火了周宏可不是闹着玩的。 玉儿对周宏的惧意已经深入血液,听了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恩,我明天一早就去。” 第十三章 初春的清晨,空气中带着刺透衣衫的冷意,玉儿早早出了府门,去寻林致远。?■ ▲ 林清洗漱之后,坐在窗前凝眸沉思,脑中思绪纷杂,她一边忧心表哥一家的安危,一边担心玉儿的坎坷情路,还有不得不请求周宏援手的怯意和烦闷。 草草用过早饭,林清打月梅询问周宏是否在府里。 很快月梅带回了周宏两天没有回府的消息,林清吐了口气,心头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望。 午后,府里下人过来请林清到正院。 林清理了理衣服,独自出门,屋外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林清攥了攥帕子,干爽的锦帕吸干了手心的潮湿。 正院的门已经遥遥在望,林清忽然有种转身回去的想法,可理智适时的阻止了她的冲动。林清咬了咬下唇,迈进了正院的厅堂。 一进门,屋里空荡荡,只有桌上一盏泛着热气的清茶显示主人刚刚离开,林清转身要走,侧间的耳房却走出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仔细一看,正是周宏。 他一身常服,边走边用布巾擦拭湿漉漉的头,乌黑的长凌乱的垂下,几缕丝顽皮的黏上他白皙的脸颊,清冽好闻的皂角香气随着他的走近充斥在鼻翼间。 林清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闪身让他过去,周宏看她一眼,冷淡的问:“管家说你找我,有事?” 林清垂着头,低声道:“恩,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周宏低头审视她,“什么事?” 他的语气冰冷,林清捏紧手里的帕子,之前的勇气一下子消失了,她有些结巴的道:“表哥……昨天……” 周宏皱着眉头,“你到底要说什么?” “昨天玉儿出府遇见表哥,他说林府一家被牵连要被抓进大狱。” 周宏的不耐烦逼得林清闭上眼睛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小心翼翼的睁眼看他。.ww. ? 周宏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清,“所以呢?你要救他们?” 林清眨着眼睛看着他,这还用问吗?要是不想管就不会来求他了! 周宏恨铁不成钢看着她,“他们为了权势,眼都不眨的把你送给我,半点不顾你的死活,你却还要救他们,你是不是傻的?你是泥人还是面团?随便怎么捏都行?”那还不如便宜我,随便我来捏。 林清被训得低下了头,小声嘀咕:“从小到大表哥都对我很好,而且林府毕竟也庇护过我,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管他们了。” 周宏挑了下眉,“那是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帮你?” 林清登时梗住,是啊,这件事她本就没有立场要他一定帮忙,一切都凭他的心情。 见她语塞,周宏斜眼看着她,语气缓了缓,“这事我是不愿意帮的。不过,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如此良机,若不牢牢抓住,岂不辜负老天的美意。 果然,听了这话,林清眼睛一亮,忙问:“怎么个商量法,你有什么条件?” 周宏淡淡一笑,“要你做妾……”他顿了下,又继续说:“那是不可能的,我既然说放你离开就一定说到做到,那么……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呢?” 林清的情绪随着他的话起伏,神色也不住的变幻,最后陷入了深思。 他需要的东西……钱?他的银子说不定比林府的还要多,权势?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这点他也不缺,那他缺什么呢? 看着傻乎乎,不开窍的林清,周宏抬手将布巾抛给她,林清不明所以的接过,然后迷茫的看着他。 周宏恨恨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坐在圆凳上,不耐烦的蹦出两个字,“擦干。” 见他情绪不对,林清走过去,轻轻揉着他的湿,温热的指腹透过布巾轻柔的按压擦拭,惬意的酥麻沿着头皮顺着脊梁一路酥到底,待到黑亮的丝干爽时,周宏终于一扫连日的阴霾,心情变得飞扬起来。??.ww. ? 周宏转头,笑道:“我想我知道我少什么了,一个贴身丫头。” 林清张口结舌的看着周宏,半天无法言语。贴身丫头,是在说她吗? “怎么?你不愿意?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理他们的死活。”周宏的脾气上来,抬脚要走。 林清赶忙拦下,“怎么会,只是……”林清咽了下口水,干笑两声,“只是我笨手笨脚的怕是伺候不好,而且我若卖身为奴,家父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周宏冷哼一声,“哪个要你卖身了,这样吧,你留在府里做我一年的使唤丫头,我就答应你救人。” 林清纠结的看着周宏,虽然她很希望他能帮忙,可这条件实在是…… 周宏也不难为她,只淡淡笑了下,“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反正这事我就那么一说。” 林清抿嘴强笑了下,转身回了院子。 ﹏﹏﹏﹏ 夜色已深,漆黑的天空,星子闪着隐约的银芒。 林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周宏的话给她带来不小的冲击,各种想法交错在脑海中不断纠结。 最后,林清长叹一声,穿衣起身,推开窗户,仰望天际,寒凉的夜风钻了进来,冰冷的气息让混乱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 她的心里有些矛盾,说实在的,伯父伯母对她真的说不上好,她不清楚当初伯父执意接她过府,是真心照顾她还是贪图她的钱财,幸而表哥一直是真心待她。再有表妹年纪还小,这里的制度又是连坐,犯人的女眷要配到教坊司,如果到了那里,那她的一生也就毁了。 转念想想,只当一年的丫鬟,就可以救他们,这样的条件其实已经很好了。一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换表妹一生和顺,表哥不必流放,也还是值得的。 不知不觉天际有些亮,一抹清浅的柔光划开混沌的天空。 林清有些讶异她竟然就这样过了一夜,挪了挪有些麻木的腿,费力的走到床边,倒了下去。 外间的玉儿听到响动,出声询问:“小姐,你醒了吗?” 林清闷闷的恩了声,“快过来。” 玉儿披着外衫走进内室,却见林清半个身子在床里,两条腿却在床边,“小姐,你怎么了?” 林清腔调怪异的道:“麻了,快来给我揉揉。” 听到动静的月梅也走了进来,两个丫头一人一条腿的揉了起来。 玉儿感到不解,小姐一贯爱睡懒觉,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而且看起来像是已经起来有一会儿了。 “小姐,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林清咬着牙,忍着酸麻,从牙缝里哼出一句,“你家小姐就没睡。” 玉儿瞬间脑补了下,小姐是因为知道表少爷的事担心的睡不着觉呢,刚要劝小姐保重自身,结果就听林清吩咐:“月梅去问问,周宏出门了没?玉儿,扶我去洗漱。” 月梅应声出去,玉儿扶着一瘸一拐的林清走到屋子的隔间洗漱。林清轻撩澄清的水面,淡淡的说:“你喜欢表哥?” 玉儿呆愣一下,似乎没想到林清会这么问,她有些慌乱的否认,“哪……哪有,我不过是一个丫头,哪有资格喜欢呢。” 那就是喜欢了,林清这时才肯定,玉儿真的是喜欢表哥。 林清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不怪你,是我太过迟钝,没有想到这点。表哥待人谦和有礼,模样斯文俊秀,你喜欢也很正常。前一阵子你说不嫁人,就是为了他吧。难道你要守着一腔情思孤独终老吗?” 玉儿嘴巴无声开合,良久才道:“这不过是我的痴念,日子长了,也就淡了。” 林清回眸盯着玉儿,“你能吗?” 玉儿低下头,再不说话。 门外传来响动,林清转头,见是月梅。 月梅带来周宏还在府里的消息,林清穿戴好,赶去正院。 晨曦时分,朝阳伴着霞光渲染着天空。 林清走在干净的石板路上,心里满是忐忑,虽然主意已定,可这并不代表她心里不慌。 府中男主人的贴身丫头,不是那么好当的,若是传扬出去,她恐怕嫁不到什么好的人家,不过她本也没想高嫁,因此虽有影响但还尚能接受。 正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林清的脚步慢了下来,从前还觉得距离有些远,现在林清矛盾的觉着既近又远。近,意味着早早就揭示了她的决定,远,则是担心时间不够,来不及赶在周宏出门前告知她的决定,耽搁救人。 林清游移在院外,迟迟没有迈步,忽然周宏身着飞鱼拽撒,腰束素金带大步走了出来。 “有话就说。”他似乎赶时间,说话间已经过了院门,眼看就要走远。 林清默了一瞬,追了两步,“我同意你的条件。” 柔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有把握她会答应,但亲耳听到,周宏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好在他反应及时,迅压下嘴角,转身看向林清,却见她双眼泛红,面容也憔悴,他有些不悦的皱眉,“做我的丫头就这么不情愿?” 林清浅浅的笑了下,“那倒不是,只是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这话显然取悦了周宏,他眉目舒展,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行了,我知道了,快回去睡一觉。” 林清紧赶慢赶的过来,是想让他尽快救人,可他这么笼统的一句话,哪能让她放心的去睡觉呢,于是在他再次迈步时,林清追上一句,“那林府……”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回头怒瞪一眼,没好气的回了句,“总会给他们留口气儿的。” 林清不敢追问,只得怯怯的看着他大步离开。 第十四章 傍晚的阳光昏黄落下,林清坐在窗前呆呆的看着火红炫目的霞光。● ★ 早上周宏甩下意味不明的话后,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林清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起来便开始恶补作为丫鬟应该注意的事项。 以前没留意的许多细节,今天都要通通补上。比如洗漱净面的水要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泡茶时,水要滚烫,但端过去时,温度要保证刚好可以入口等等。最要命的是,周宏每天要去诏狱应卯,每晚睡前要将官服熨烫平整,等到寅时负责叫醒,然后服侍他更衣洗漱,伺候他用饭,直到离府上朝。 林清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有些犯愁,一旁的玉儿见了便道:“小姐,不如我去吧,你从小到大就没干过这个,做不来的。” 林清看着她,无奈道:“你真觉得他缺使唤丫头?他啊……是就想使唤我。” 玉儿张了张嘴,咽下嘴边的话,转身使劲折腾小厨房。 月梅虽然也很心疼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林清,但她自幼长在京郊,对锦衣卫的蛮横有着深刻的了解。通常一点小小的违逆,就有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所以她只能将担心放在心里,嘴上一直重复着如何处理琐事的诀窍,尽量使她不出错。 天色越来越暗,正院终于来人告知,老爷回府。 林清刻意一身素雅的玉色襦裙,头上只一根同色丝带,珠花、簪饰全无的来到正院,周宏已经换了常服,坐在厅内喝茶,见她一身形似丫鬟的打扮,险些呛到。 他上下打量林清,而后似笑非笑的道:“你这身打扮,是想说我在苛待你吗?” 林清扯出个笑意,“怎么会?这样更方便干活。” 周宏单手拄着下巴,眼里将信将疑,“这样……说说看,你会干什么活?” 林清不满的嘟嘴,当我是来混日子的啊,“泡茶、熨烫衣服,这些我都没有问题。” 周宏来了兴趣,“那你去泡杯茶。◆.ww. ?” 林清瞥了眼桌上的茶杯,没说话。 周宏抬手把茶泼到地上,“现在没了,去泡吧。” 林清瞪着眼睛,无语的看着周宏,半晌无奈转身去了茶房。 很快林清端着白底青花的薄胎茶盏回到屋里,周宏拿起一试,点头道:“还行。”虽然还有些烫口,不过也算过关。 林清有些自得的抿抿嘴,暗想当然了,当我一下午是白练得吗。 周宏瞥了眼林清,淡淡的道:“我饿了,传菜。” 林清眨了眨眼睛,道:“哦,好。” 出了门,林清才想起,她没去过厨房,不认识路,正在犯愁时,院外玉儿朝她招手,林清一喜,走了过去。 玉儿担心的拉着林清,“小姐,怎么样?没事吧?” 林清笑道:“没事,你怎么来了?” “我跟月梅商量了,以后我们轮流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你出来喊一声。” 林清摇头,“还是别了,外面多冷啊。” 玉儿板着脸道:“小姐,你还是听我的吧。” 林清无奈,若是不同意,玉儿一定又不停唠叨,她只得折中,“那就只过来两天,等我熟悉了,你们就别这样了。” 玉儿点点头,“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林清这才想起,“啊,对了,厨房在哪,我得去传菜。” “哦,不太远,我带你去吧。” 听玉儿说不远,林清心里一松,可谁知转过几间游廊,穿过两个院子,直到可以遥遥望到厨房时,她才明白所谓的不远是因人而异的。 ? 劝走了玉儿,林清站在原地捋顺了呼吸,这才缓步走进厨房,通知众人传菜。 屋内热气蒸腾,厨娘们早已备好饭菜,只等来人传话,见这会儿过来的是林清,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的都是些圆滑老练的人精,秉持多做少说的原则总是不会错的,于是纷纷低头状似忙碌的装起了食盒。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林清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但是府里是有规矩的,主子吃饭前,下人是不可以先用的。为了抵制诱惑,林清转身先回了正院,仆妇们提着食盒麻利的跟了上来。 候在门口的小厮接过食盒,将冒着热气的菜肴摆上了桌,林清象模象样的候在一侧,周宏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坐定后,周宏动也不动,只是懒懒的抬眸看着林清,林清有些莫名的回望,周宏只得开口提醒,“布菜。” 林清这才恍然,忙用特制的公筷夹了片鱼肉放入碟中。周宏故意刁难,“平时你的丫头伺候时,也是这么闷葫芦?” 林清顿了下,老实回答,“不是。” 周宏看着她,挑了下眉,意思很明显,林清张了张嘴巴,终于道了声,“老爷,吃饭。” 周宏的脸倏地一热,这个称呼,每天不知被叫多少次。可这一次,他却有种微微的酥麻,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好似一道电流,传到耳中,又钻到心里,让他从里到外的……舒服。 周宏闷闷的哼了声,算是应了。担心被她现异样,便一直低着头吃东西,林清侧眸看他,可他的头埋的很低,屋内又光线不明,林清只能看到他模糊的侧脸。 胡乱吃了几口,脸上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周宏这才抬头,“坐下来一起吃吧。” 林清面带难色,“栖霞院已经领了份例,等下回去吃就好。” 周宏不高兴的皱眉,“不愿意陪我吃饭?” “不是,只是饭领回来,不吃不是浪费嘛。” 周宏淡淡哼了声,“这点东西,爷浪费的起。” “……”她能说跟他思维不在一条线上吗,这不过是推脱的说辞,可是他却当了真,还把她堵了回去。 林清也是有小脾气的人,既然他这么说,那她也不必客气,于是林清就近坐下,放开肚皮吃了起来。 外面天色已近全黑,小厮进屋轻巧的罩上了纱灯,昏黄的光晕晃的屋中一切有些朦胧,周宏侧头看着林清慢条斯理的小口吃菜,淡淡的愉悦悄悄的蔓延开来。 晚饭一过,林清例行公事的泡了杯茶就转身去了内室熨烫飞鱼拽撒,周宏放下茶盏跟了过去。 熨烫衣服的活计,看似简单,但做起来有些难度,展开袍子,林清吃力的握着笨重的铜壶,细细的压着衣服的褶皱,周宏拿了本书,坐在榻上闲适的看着。 屋外树影轻晃,屋内一片静谧。林清第一次动手熨烫,担心烫坏拽撒,便将心神全部集中在手上,周宏状似低头看书,实则侧头看着灯下的林清。 她低头整理拽撒下摆,动作时脖子的细腻隐约可见,柔和的光圈映着她的侧面,如玉的肌肤透明莹润。 忽然林清停止动作,抬头看了看,周宏赶忙收敛目光,正襟危坐。林清环顾一圈,最后将目光投向周宏,却见他出神的盯着书卷,晕黄的灯光中周宏俊逸清隽的面容泛着淡淡的光华,林清不禁心神摇曳,她忙掩饰的低下头,心里暗暗嘀咕,刚才她分明感觉有人看她,莫非是错觉? 终于袍子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林清满意的挂在架子上。 此时夜色已深,林清试探的问:“老爷,我可以回去了吗?” 周宏瞥她一眼,从鼻子里‘恩’了一声,林清露出笑意,福了下身,转身要走,周宏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明早寅时前过来,还有把你那丫头打走,以后少让她过来晃荡。” 林清缩了缩肩膀,“哦”了声,离开了正院。 月光如洗,空气微凉,林清挑着灯笼行走在树影摇晃的游廊里,回想近日生的事情,她有种人生如梦的恍惚感。 ﹏﹏﹏﹏ 回到栖霞院,刚一落座,玉儿照例端来汤药,林清蹙着眉头一口喝下,未等开口,手心倏地一暖,月梅将手炉塞了过来,然后玉儿捻着糖渍梅子也填进她嘴里。 林清鼓着腮,骨碌眼睛,看着凑到近前的俩人一副‘你受苦了’的扭曲表情,忍不住想笑,却被口水呛得忍不住低声闷咳了起来。 制造事故的俩人忙拍背、递水,一阵兵荒马乱后,林清吐出果核,抚着胸口道:“不用这样,我又不是纸做的。” 玉儿忧心忡忡的看着林清,“刚才我去正院,门口的小厮把我赶了回来。” 早有预料的林清点了点头,“以后没事就别去了,我自己能应付的来。” 月梅迟疑的问:“小姐,你在那儿还好吧?” 林清奇怪的看她一眼,“很好啊,活儿很轻松,根本没那么麻烦。” 月梅拍拍胸脯,舒了口气,“那就好。” 林清起身走到隔间,开始洗漱,玉儿戳了月梅一下,小声问:“干嘛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月梅抽了抽嘴角,“呵呵,没什么,”转身去拿帕子给林清擦脸,玉儿不解地眨眨眼睛,出门去。 夜风吹打着窗棂,出细微的呼呼声,林清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周宏俊逸修长的身影清晰的浮现眼帘。林清呼的一声将被子蒙在头上,试图将画面盖住,心里却一团乱麻。从没想过暴躁别扭的周宏一旦温润文雅起来,会是这么清隽儒雅,这样的他真的让人心跳骤快,当然……其中也包括她。 第十五章 黎明将至,林清似醒非醒的晃过游廊赶到正院,门口已有小厮早早候着。?? ★ 屋内一片漆黑,林清悄声询问,“老爷起了吗?” 小厮摇摇头,指了指屋门,示意她进去。 林清轻轻推开屋门,蹑手蹑脚的穿过厅堂,走进内室,窗棂透出微许亮光,隐约照见床上的隆起。 林清走进床旁,轻声唤他,“老爷,该起身了。”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半晌,林清提高音量,“老爷,该起身了。”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林清有些恼火,她才不信他没听见,分明是故意装睡。 林清轻轻抓住床帐,猛地掀开,嘴巴迅贴近他的耳朵,憋足劲大喊一声“老爷。” 周宏从床上‘腾’地蹦了起来。 林清的声音温婉和悦,入耳十分舒服,但若将它扩大几倍,并且骤然响在耳畔,那感觉绝不逊于一个响雷炸在耳边。 周宏也不例外,他本来的设想是,将明未明的房间,她掀开床帐,温言软语的将他叫起,这场景打从他说要她做丫头时,就已经想过无数次出。所以他才故意装睡,等着她靠近,结果他不但梦想成真,而且林清还附赠他一个亲密的与众不同的耳语。 当然,这耳语声音有些过大,大的就连屋外的小厮都频频朝里张望,以为出了什么事。 林清板着脸,点起纱灯,挽起床帐,最后端着半盆水咣当放在桌上,周宏心虚的凑过去洗漱,虽然心脏直到现在还砰砰乱跳,但他理亏,也就不敢对她恶劣的举动表示不满,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待他净完面,林清面无表情的递了条帕子,周宏捂在脸上静默片刻,低头求和,“别气了,只是开个玩笑。” “……”身旁一片静默,周宏有些挂不住,扔下帕子,转头就要火,却诧异的现旁边根本没人。▲ ? 周宏扫了圈内室,又看了眼厅堂,都没林清的身影,周宏有些闷闷的套上飞鱼拽撒。正系腰带时,林清走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周宏没好气的看她一眼。 林清有些莫名,“我去传饭了啊。” “……”刚才太过心急,没想到这点,这下他郁闷了,原本还想让她为他更衣,结果…… 周宏松开手里的素金带,递了过去,“更衣。” 林清没动,上下打量着他,微微一笑,“老爷,您准备着常服应卯吗?” 周宏瞪她一眼,“还不快点。” 林清这才拿过腰带,刚要动作忽然想起,腰带是从腋下将绊带系紧,这意味着她须得离他极近才能完成。 林清的脸有些热,可看着周宏老实的平展双臂垂眸等待的模样,心道如果拒绝未免太过矫情。 林清轻吸口气,强忍羞窘,将手伸向他结实的腰身。她个子娇小,站在他身前,头部刚过他的肩膀,低头整理绊带和素金带时,靠得很近的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冷冽气息,听到急促有力的砰砰声,她的心跳的飞快,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声音到底是谁的。 系好腰带,周宏神色如常的抬脚去了前面,林清的脸有些红有些烫,于是她借着整理床铺,留在内室没有跟去。 周宏其实远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平静,林清靠过来时,她髻的淡淡香气萦绕在口鼻之间,他有种紧紧抱住她的冲动,好在多年的铁血生涯让他的意志乎想象的坚韧,他忍住心底的悸动,以清冷淡定的面孔成功迷惑了林清。 他很清楚,要想留住她的心,便不能态度轻慢。 林清虽然为人和善,可不知为何,她总是对他抱以警惕,为着长远考虑,他宁可将她圈在身边,一点点吸引,一步步靠近,直至心愿达成。 ? 屋外天色渐亮,蛋清色的天际亮起一抹红光。 用过早饭周宏的心境已经平复大半,这时他才想起,适才忘记佩戴秀春刀,于是重又返回内室,却见林清神思飘渺的站在窗前兀自出神,根本没察觉屋内进了人,周宏有些意外也有些窃喜,看来她的心远非像她表现的那样平静自持。 拿起架子上的刀,周宏淡淡的道:“什么呆,还不送爷出府。”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林清一跳,一转头见是周宏,低头道:“是,老爷。” 周宏大步走出院子,林清跟在身后,他身高腿长,步伐又快,一会儿工夫林清就远远的落在后面。 周宏路上都在想林清临窗眺望的神情,他的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的拨弄着,有些痒,有些麻,让他忍不住躁动,难以自抑。 兵法有云‘若要取之必先予之,’他虽不是将才,但也略懂一二,想要攻占她的心,必要投其所好,想起管家说她喜欢看书,想到他那鲜少出入的书房,周宏侧头道:“你若无聊,可去书房转转。” 身后无人应答,周宏疑惑转身,一个小厮低眉敛目的站在那里,“表小姐呢?” “小姐……没跟上,落在后面了。” “……”周宏一口气梗在胸口,看这小厮呆笨木讷的样子,只觉心气更加不顺,“人没跟上,怎么不提醒我,你鼻子下面的是喘气的吗?” 小厮见他火,抖如筛糠的跪地讨饶:“老爷,小的知错了。” 见他这样,周宏更来气,他是有多暴虐啊,不过训斥两句就吓得抖成筛子。 “管家”周宏大喝一声。 周管家像往日一样候在垂花门外,听到他没好气的大吼,忙向里跑去,心里忍不住嘀咕,哪个没长眼的大清早惹他不痛快。 一进门,便看到几丈外周宏怒目瞪着伏身在地的小厮,周管家瞥了眼,暗道,不争气的东西,脸上则带着笑意,迎上前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周宏指着小厮,怒气冲冲的看着管家,“这人你是从哪找来的,你瞧瞧,我不过训了两句,就吓成这样子。” 周管家笑着走到近前,抬脚将那人踢到一边,拱手道:“这是年初刚进府的奴才,想是受不住您的威武之气,这才跪地求饶的。您消消气。” 周宏的脸色缓和了些,“这几天不用做别的,只把这些新来的奴才调教好,一点规矩都不懂。” 周管家拱手道是。 林清从远处的拐角赶了过来,见气氛不对,便放轻脚步走到角落站定。 周宏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见她不到自己身旁,反而远远站到一边,便横她一眼,“过来。” 声音虽然不大,但明显透出一丝气恼。 林清低头垂目走到近前,“老爷……”,脑中不断回想到底哪里又惹得他不高兴了。 周宏扫了眼门里门外的下人,又低头看了看她乌黑的顶,有些无奈的低声道:“走的慢怎么不言语一声。” 林清低声嘀咕:“你走的那么快,一转眼你人就没影了,怎么喊啊。” “……下次我走慢点,”周宏又道:“对了,听说你爱读书,府里的书房离在正院不远,你可去那里打时间。” 林清抬头含笑道:“谢老爷。” 林清巧笑嫣然的模样实在好看,周宏的心里刮起一股甜滋滋清爽爽风,吹得他心清气朗,舒服极了。 周宏轻咳一声,摆摆手,“天儿冷,回吧,”转身出了垂花门,林清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回了栖霞院。 ﹏﹏﹏﹏ 栖霞院早已备好了清澄透亮的燕窝粥,金黄、雪白的小卷,清脆爽口的小菜。忙了一早的林清早就饿了,净了手,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玉儿眼眶红的守在旁边看着林清将早饭一扫而空,“小姐,是我疏忽了,昨晚应该备些点心的。” 林清放下筷子,含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饿。放心吧,我没那么娇弱,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月梅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小姐,喝药吧。” 林清犹如看敌人一样的看着清透的瓷碗,“到底还有几副啊,怎么就喝不完了呢?” 月梅浅笑,“今天是最后一幅,明早张御医会再来给您诊脉。” 林清皱着脸喝完药,“他一来就开苦药,而且越来越苦。” 玉儿递过蜜饯,笑着端详林清,“小姐,我倒觉得那个御医医术不错,您的脸色比以前可是好太多了。月梅你说是不是?” 月梅笑吟吟的附和,“是呢,小姐。只有良药才会苦口的嘛。” 林清佯装瞪眼,嗔道:“就你们有理。” 玉儿月梅两人默契对视,又转头看向林清,笑了。 ﹏﹏﹏﹏ 早饭过后,林清昨晚没睡好,此时有些困乏,强忍着张御医问诊后,就一头倒回床上补觉去了。 临近中午,玉儿过来禀报:“周管家有事求见。” 林清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没说什么事吗?” 玉儿摇头,“没说,不过看样子该是没什么大事。” 果然周管家过来是问月梅服侍的可还顺心,是否再加派两个丫鬟,林清最不耐烦丫鬟团团围着,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 周管家走后,林清睡意全无,用过午饭,林清便向着神往已久的书房走去。 第十六章 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林清慢悠悠的晃过正院,来到稍显冷清的书房。●.ww. ★ 书房很大,宽敞的屋内立着高高的书架,架子上堆着一摞摞的书籍,林清越过文字晦涩的诗词,平仄对仗的八股,来到一个摆放游记杂文的书架前,驻步翻阅起来。 其中一本《游地记》很得她喜欢,里面记载的人文地理非常有趣,林清忍不住看的出神。曾经也还设想过,等到及笄,她就带着玉儿离府游历,亲眼见一下书中描绘的湖光山色。 不过,随着环境的改变,阅历的增长,如今林清虽然心中仍旧向往,但她已然明白向往也只是向往。在这消息闭塞、交通迟缓的世界,想要走遍山川大河,无疑是水中花镜中月,倒不如沉浸在书中让思想尽情的游历,更为畅快惬意。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周宏回到府里。 一进正院,周宏便问:“表小姐呢?” 周管家随侍再侧,听他这么问迟疑片刻,答:“许是还在栖霞院。要请她过来吗?” 周宏淡淡“恩”了声,随后补充:“以后我回府就告诉表小姐。” 周管家也听说表小姐似乎跟老爷走的很近,但周宏一直没有明确吩咐,他也不敢强自作主,如今他这么一说,周管家立马意会,躬身道:“是”。 周管家到栖霞院时,玉儿在小厨房做梅子糕,月梅去了书房请林清回来喝药,几个年纪不大的二等丫头正在清理院子。 一个丫头眼尖,老远看到周管家过来,跑去通报玉儿。玉儿净了手,走到院门口,“周管家,您有事?” 周管家和气的笑道:“老爷请表小姐去正院。” 玉儿客气的屈膝一礼:“这点小事,哪能劳动您啊,打小厮过来就行了。” 周管家笑眯了眼,“咱们府里就数我最闲,可不就我跑腿了。” 玉儿的笑意深入眼底,“大管家,您要是闲,那我们可不敢说忙了。” 周管家向里看了看,“表小姐可在?” “不在,刚过午就去了书房。.ww. ●这不,月梅已经去请了,想是快回来了。” 周管家点点头,“那我先去回话,表小姐回来请她到正院。” 玉儿屈膝道:“是。” 周管家走后不久,林清就回来了。玉儿将周管家的话转诉给林清后,接着将一碗汤药递了上来,林清皱眉一饮而尽,“这次又要喝多久?” 玉儿笑意盈盈,“这次还是七天,不过张御医说,如果没有意外,这次喝完以后就不用再喝了,只是平日里要注意一些。” 林清拿起她手里的梅子糕,含在口中,含糊的道:“真好,终于不用整天喝苦药了。” 玉儿忍不住白了一眼,“这都要怪你自己,要不是受了伤,哪里用喝这么久的药啊。” 风向不对,这是要翻旧账,林清转身向外走,“我先走了,晚饭应该不回来吃,不用等我了。”说完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玉儿跺脚气闷,青梅捂嘴一旁偷笑。 ﹏﹏﹏﹏ 正院,周宏换了常服,坐在厅里喝茶,审了一天的犯人,他的心神有些疲累。 林清进来时,他正低头出神的看着透过窗棂映在地上的余晖。林清走到近前,“老爷,时辰不早了,传饭吧。” 周宏抬头,目光转向她,“好。” 林清去外面打小厮传饭,转回屋内,周宏眼带笑意,“今天去书房了?” 林清点点头,“是。” 周宏笑道:“很不错吧。当年我爹在那儿可没少管教我。 林清一笑,“里面的藏书很丰富,想必您父亲对您期望很高。” 周宏撇了撇嘴,“是啊,为了那些酸溜溜的歪诗,我可没少挨打。” 林清抿嘴,脑中闪现顽皮的小子因为背诗被父亲打的上窜下跳的情景,不知怎的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新奇。 ? 周宏瞥了林清一眼,“怎么?听到我挨打,你很高兴?” 林清一本正经,“怎么会。” 周宏不可置否的轻哼一声,“你脸上分明写着,‘我很高兴’。” 林清轻笑,没有否认。 这时门外小厮回禀,晚饭已经摆好。周宏起身去了花厅,林清自然跟在一旁。 晚饭是林清陪着周宏一同用的,饭后林清照例整理明早要穿的官服,周宏坐在榻上看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清挂好衣服,转身去整理床铺,周宏放下书卷,墨黑的眼睛看着林清,“先别忙了,过来咱们聊聊。” 林清听话的走过来,“聊什么?” “就聊聊你干嘛要为林家那些人委屈自己?”周宏的眼神有些怪异,“难不成是为了你那表哥?” 林清笑了,“算是吧,表哥自小待我很好,我也视他为亲哥,若他被流放千里,我于心不忍,而且表妹年纪也还小,若是配进教坊司,岂不是一生尽毁。”林清看着周宏,“而且我知道,那时你不过是气林府对我不好,不想帮忙,所以才故意为难我的。” 周宏转了转眼睛,虽然不太对,不过既然都这么美化他了,那他也不必解释。于是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好违了你的话。这样吧,明天我会派人处理林府的事。” 林清一喜,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人好,不会见死不救。” 周宏忍不住也笑了,“帮你忙,就是好人,若是不帮呢?” 林清忙道:“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这次的事,而是真的这么想的。” “真的?”周宏静静的看着林清,灯光下林清的眉眼格外柔和。 “当然是真的。”林清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周宏,似乎为他的疑心有些不满。 周宏不愿破坏眼前的温馨气氛,笑道:“好,我信你。” 林清这才露出笑容,“天不早了,那我回去了?” 周宏点点头,想了想又在林清转身之际补充道:“不管当初的本意如何,但既然约定已成,那么就要遵守。所以,表妹明早可不要迟了。” 林清一顿,“哦”了声,退了出去。 屋内一片静谧,周宏倚在软枕上,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嘴角不自觉的轻轻翘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她,她的一颦一笑都觉的非常顺眼,她的一举一动都觉的十分贴心。 她没有给他热烈的感觉,许是因为性格和职业的关系,他的内心总是敏感多疑,因为长久的接触黑暗血腥,他总是暴躁易怒,但与她同在一处,他的心便会慢慢平静,让他感觉别样的舒心惬意。 林清跟他预想过的妻子不太一样,他原以为他的妻室会出身名门,内外事务尽可一手打理,而林清虽然也是官家女,但她温和柔软,处事和顺,没有世家女的杀伐狠绝,但他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其他的事有他就够了。 ﹏﹏﹏﹏ 翌日一早,林清送走周宏,玉儿出府转告林致远,周宏已经答应帮忙,请他耐心等候消息。 林清照例补了个回笼觉,养足精神。午后的时光消磨在书房,傍晚到主院服侍,然后回栖霞院。 日子就这么样不知不觉的过去,转眼三月已经过半,林清渐渐习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的日子。 唯一让她不习惯的倒是周宏,自从那晚林清同他说开后,他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不但脾气变得温和,而且平日说话似乎也不是那么气人了。 ﹏﹏﹏﹏ 早春三月,鲜花绽开。 周府的花园里迎春花吐露花蕊,桃花一簇簇挤满枝杈,迎着阳光艳丽妖娆。 林清早晨经过看着满园春色,心就痒痒的,等到午后便带着玉儿月梅在园中摘些含苞待放的花枝。 府中花匠王伯心疼的看着三人蹂躏,跺脚道:“表小姐,轻些,不要伤了枝叶。” 林清笑道:“王伯,不要说我,你看玉儿她才要当心些才是。” 玉儿嘟嘴,“小姐,不带你这样的,”又转头谄媚的看着王伯,“好王伯,我就稍微重了一点点,我一定注意,嘿嘿。” 月梅手指灵巧的穿梭在花枝间,“王伯,不要恼。等我们做好桃花茶便给你送去一些,到时王婶定会很高兴的。” 王伯左右看看她们,最终气咻咻的走了,不知是知道无力阻止还是担心少了老伴的茶,只得退避。 玉儿笑着比了下大拇指。月梅轻笑:“王伯最怕王婶了。” 林清轻轻喟叹,“那哪里是怕啊,我到认为是爱。只有爱才让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待王婶这般。” 玉儿听了这话有些晃神,林清看了她一眼,心里叹气。 ﹏﹏﹏﹏ 傍晚,林清折了几枝桃花拿到了正院。 周宏回来时,林清正在内室里摆弄花枝,听到动静,转头向外看。桃花的粉红映着她白皙如玉的俏脸。周宏真正体验了一把,什么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周宏的胸膛一阵起伏,他攥住拳头,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从哪弄的花?” 林清笑着起身,“花园里啊,现在桃花开得正艳。采几支回来给屋子添些颜色,”说着,还抱起花瓶,朝周宏凑了过来。 周宏低头深吸一口,淡淡的花香夹杂着一丝清雅的馨香,他略带深意的道:“的确香气怡人。” 林清适才为了让他闻到花香,离他很近,他一低头刚好处在花枝跟她的髻之间,他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称赞花的,林清的脸一烫,慌忙退开两步。 周宏明知故问,“你的脸红了?” 林清气急,“哪有!” 周宏清朗的黑眸闪出一丝笑意,似得意,似欣喜。 林清气呼呼的瞪他一眼,放下花瓶,跑了出去。 第十七章 三月的最后一天,周宏早早回府,唤来林清。() 林清在正院不远的书房,听到传唤很快过来,“老爷,你找我?” 周宏点点头,“答应你的事办成了,林府上下已经脱罪,这下你高兴了吧。” 林清笑着点头,“恩,很高兴,谢谢你,老爷。” 周宏有些不太满意,“就这样? “……”林清沉默片刻,随后道:“以后我一定尽心服侍老爷。” 周宏挑剔字眼,“原来之前不尽心?” 林清顿了下,才道:“从前尽心,以后更加尽心。”话音刚落她的脸开始热,这话怎么这么怪呢。 周虎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微微一笑。 随后转了话题,“你表哥现在何处?” “升平客栈。”林清老实回答,反正不说他也查得到。 周宏看着林清,“需要我派人通知他吗?” “不用,明天我让玉儿去就好了。”林清可不敢劳烦他。 “那好吧,”周宏皱着眉,按了按脖子。 林清知趣的道:“不如我拿小锤给您敲敲?” 周宏摇晃着脑袋,“不用,要不你来捏捏吧。” “……是,”林清不太情愿,可才说过要尽心,现在不照做岂不是打脸,于是林清走到他身后轻轻捏了起来。 林清平日里哪里干过这个呀,这会儿稍稍捏了几下,指头就酸了,她团起拳头,又敲了起来,没一会儿,胳膊也酸了。林清侧头去瞄周宏,见他双目微阖,像是睡过去的样子,她将力道渐渐减轻,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林清弯腰凑了过去,见他气息绵长,好似已经沉睡的样子,便提起裙摆小心地向着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周宏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就是这么尽心的吗?” 糟了,被抓个现行,林清苦着脸,转过身,就见他双目澄亮,哪有一丝睡意,“老爷,我胳膊细弱无力,还是用小锤吧。” 周宏轻笑一声,“罢了,要你这惯被人服侍的来做这个确实难为你了。” 林清笑道:“谢老爷。” 周宏嫌弃的撇嘴,“我到觉得你这身体还是太弱。?.ww. ?张御医怎么说?” “说是好多了,这不连药都不用吃了。” “那怎么捶两下就没力了。” “……” 周宏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林清,“要不我教你练拳?” 林清顿时变脸,“还是不要了,老爷。……那个,时辰不早了,我去给您传饭,”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周宏笑看她走远,“真是的,吓成这样儿。” ﹏﹏﹏﹏ 四月初二,天色微明。 周宏穿戴完毕,准备出门,林清拉住周宏,“老爷,跟你商量个事。” 周宏低头看着她乌黑的眼睛,“说吧,什么事?” “也是不什么大事,就是我表哥准备回去了。你也知道咱们两地隔的太远,我是想,能不能……能不能让咱们府里的马车送他回去?”林清抬眼小心的看着周宏,见他眸色沉沉,一言不,又道:“不过,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周宏看着林清低着脑袋,两只小手不住的揉着衣角,心想:心怎么能软成这样。不过转念又想,也许这就是互补吧,他心冷如寒铁,她却温软似春水。 周宏轻叹一声,“好吧,让周管家安排个车送他回去。” 林清笑着屈膝一礼,“多谢老爷。” 周宏无奈摇了摇头,出了门。 送走周宏,林清返回栖霞院。 青梅赶着去外院请周管家备车,林清拉着玉儿,“你可想好了?表哥这一走,再见面就不知什么时候了,你真的不跟他一起回去?” 玉儿摇摇头,“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何必给别人添烦恼,更何况你在这里,我不放心别人照顾。” “我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跟表哥走?我是说……假如……假如我跟表哥说收你做姨娘……你……”林清这话说的异常艰难,她从心底里不想玉儿走这条路,可又不忍心看着她孤独终老。 玉儿浅浅笑了下,“我想好了,我要留下来。” 林清松了口气,“那好,收拾些东西跟吃食,我们去送表哥出城。” ﹏﹏﹏﹏ 整理完毕出门时,天色已经大亮,蓝色的天空,透彻澄清。??▲? ★ 马车平缓的驶在宽阔的街道上,热闹的嘈杂声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升平客栈就在这条热闹的街市口,车很快停到了下来。 玉儿跳下马车,跑了进去,不一会儿,林致远随着玉儿走了出来。 林清撩开车窗帘,“表哥,上车吧。” 林致远脸颊泛红,眼睛直直的看着林清,嘴里念叨:“表妹,好久不见。” 林清浅笑,“表哥上来说话吧,路上人杂,不便叙话。” 林致远这才醒悟,上了车。 马车向着城门驶去,车厢里林致远拱手作揖,“表妹,这次多亏了你,表哥真是愧于见你啊。” 林清微微一笑,“别这么说,当时的情形,你也无能为力。” 林致远更加惭愧,“总归是我们的错。表妹你还以德报怨,救我全家,我真是……”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 林清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表哥,别这样,那时我就说过当你是哥哥,哪有哥哥这么跟妹妹说话的。” 林致远抹干泪痕,攥着帕子,“是我见外了。表妹,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林清笑道:“没有,周大人对我很好。” 林致远根本不信,“表妹,我今年去考生员,到时我再努努力,争取在京城有个立足之地,不能让你在这儿没有依靠。” 林清有些担心,“表哥,别太勉强,科考这种事尽力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致远淡淡一笑,“表妹,你不信我?” 林清看着他,虽然容貌依旧斯文俊秀,但他眉宇间有了从前没有凛然,举止言谈镇定从容。林清笑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表哥我等着你的佳音。” 林致远自信一笑,“好。” 马车一阵疾驰,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官道。 林致远先行下车,林清随后跟了下来,玉儿手里拿着包袱。 “表哥,这是玉儿为你准备的干粮和换洗衣裳,”林清瞥了眼玉儿,示意她拿过来。 林致远拱手道:“多谢玉儿,还请帮我放到马车上,我有几句话想同表妹说。” 玉儿神色微黯,低低道了声“是”,转身去了后面跟着的马车。 林清见此情景,心里叹气,林致远并未察觉异样,只在玉儿走远后,轻声道:“表妹,你孤身在外,一切要自己当心。” 林清笑道:“是,我会的。” 林致远踌躇一会儿,“表妹,以后……我是说从今往后,我会努力将你当做妹妹,只是现在的我还需要时间,毕竟……”毕竟我已梦想你为我妻多年。 林清柔和的点点头,“表哥,我明白。” 林致远勉强一笑,声音有些干涩,“我可以……抱抱你吗?” 林清有些愕然,不知应当怎样作答。 林致远自嘲一笑,“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林清心有不忍,轻轻的说:“好。” 话音刚落,腰间蓦地一紧,林清被林致远抱在怀里,他的头贴近她的肩窝,手臂越箍越近。 男人的臂膀、略显急促的心跳和温热的气息让林清一怔。 正在她愣神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临近,两人瞬间分开。 周宏气势汹汹的跳下马背,顺手将鞭子扔给后面紧随着的王通,自己则大步走了过来。 林清屈膝道:“老爷,你怎么来了?” 周宏身形一滞,难道说想到她去送行,他就不舒服,然后忍不住跑过来,结果却看到两人抱在一起? 当然不行,所以他气咻咻的看了林清一眼,没理她的问话,将目光转到林致远身上。 林致远拱手施礼,“在下林致远,多谢周大人援手,救出林府上下。” 周宏冷冷一笑,目光继续压迫着他,心里却嘀咕,若不是林清求情,哪个理你们死活。 他的目光冷厉,杀意扑面而至。 林致远面色微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周宏这才开口:“听闻清儿说,你今日返程,某特来送行。” 林致远看了林清一眼,道:“不敢劳烦大人。” 听他这么说,周宏轻哼一声,转头看林清,“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林清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忙道:“没有了,”转头看向林致远,“天色不早了,表哥早点启程吧。” 林致远拱手道:“那我就告辞了,表妹你多珍重。” 林清屈膝一礼,算是回应。 林清目送马车缓缓驶远,玉儿走过来扶着她上了马车。 周宏始终不一言的站在一旁,直到林清登上马车,他才一个箭步蹿了上去。 林清一惊,“你干什么?” 周宏冷哼一声,“反正不会在这儿轻薄你。” 林清的脸蓦地涨红,她瞥了下玉儿,又瞪向周宏,“胡说什么呢?” 周宏满心不忿,之前她病歪歪的,连路都走不稳,他抱她进屋,她还拼命挣扎,今日却乖巧的靠在别的男人怀里。 他瞪了眼玉儿,“出去。” 玉儿见气氛不对,乖乖的钻出车厢,跟车夫作伴去了。 周宏看着林清,林清也瞪着周宏,两人都没说话。 车厢里一阵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林清低低的说:“表哥说以后我就是他的亲妹妹,那只是亲人间的拥抱。” 周宏淡淡的“恩”了声,黑眸依旧紧紧盯着林清,“就这样?” 林清的脸有些红,“就这样。” 周宏看着她微红的脸色,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七岁不同席,以后这样的事还是要注意。” 林清老老实实的点头,“恩,我知道,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周宏这才满意的点头,“我相信你会拿捏住分寸。”随后长指轻敲几下车厢板。 车夫闻声勒住了马,周宏跳下车。 王通一直带着周宏的马跟在后面,见他过来,忙下马,将缰绳交还周宏。 周宏轻夹马腹,来到车窗旁边,低声道:“早点回府,不要到处乱跑。” 林清撇撇嘴,但还是乖乖答了声“是。” 周宏听她软软的答话,扬唇一笑。 随后扬鞭打马,一阵尘土飞扬过后,两骑马走远了。 马车再度晃悠起来,玉儿钻进车厢,林清嗔道:“这时知道回来了。” 玉儿笑道:“我若不出去,等着挨骂吗?” 林清含笑点着她的俏鼻,“就你滑头。” 第十八章 马车过了城门,林清挑开帘子,看着外面街道,“玉儿,绣庄离这儿远吗?” 玉儿笑道:“不远,转个弯,再过几条街就到,小姐要去看看吗?” 林清点点头,“反正已经出来了,不如过去瞧瞧。▼.ww. ?” 玉儿将头探出车厢讲明地址,车夫吆喝一声,调转马头向着城东驶去。 城东是京城的商业繁华地,各种商铺林立,尤其是东四牌楼附近,那里聚集着京城实力最为雄厚的钱庄和店铺,周宏看中的绣庄离这里仅隔两条巷子。 马车很快的驶过人声鼎沸的牌楼,穿过人流攒动的街巷,停在了一个名为‘锦绣坊’的绣庄前。 林清下车后,隔着帷幕抬头看着高高挂着的烫金牌匾,心里不由再次感谢周宏。 玉儿看了看周围的人流,见小姐站着不动,便扶着她进了绣庄。绣坊规模不大,店里只有一个掌柜招呼。此时他正埋头记着账册,见到来人忙起身招呼,“小姐想看什么绣品?” 玉儿从后面走了出来,“韩掌柜,我家小姐来了。” 韩掌柜拱手施礼,“原来是东家来了,韩某给您见礼了。” 林清笑道:“韩掌柜,快请起。” 韩掌柜早就听说,这家铺子的东家背后有锦衣卫撑腰,可打他接掌绣庄,东家就只派个丫头过来打了照面,之后就再没动静。 原本他打算再过一个月,便到府里请安,却不想东家自己倒亲自过来了。 林清静静打量韩掌柜,见他一脸忠厚,但细细的眼睛却透着精明之色。林清暗暗点头,同时默记,韩掌柜细眼,微白。 韩掌柜候在一旁,“小姐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林清笑道:“没什么事,只是今日没事,过来走走。” 韩掌柜笑道:“东家若是不来,这个月底我就要去府中拜会了。 林清侧眸看他,“怎么?铺子的钱不够?” 韩掌柜笑道:“那倒不是,这两个月咱们已经赚了二百多两。◆.ww. ?只是夏季眼见就要到了,我寻思着,咱们铺子是不是再进些轻薄的细纱,绢布。只是若是进货,这些日子赚的银钱便得投进去,这些事宜我不敢擅自做主,想要找小姐讨个主意。” 林清微微一笑,“做生意这事我不懂,但我相信表哥的眼光,他既然让你做了掌柜,那么我便信你。” 韩掌柜心头流过一股热流,他不过刚刚接手,便受东家这般信任。他深深一揖,“多谢小姐信任,韩某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小姐所托。” 林清笑笑,“平日里我不方便出门,有事便打玉儿来传话,你若有事可来周府求见。” 一旁的玉儿看了眼外边几近当中的日头,小声插嘴:“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 林清点了点头,目光炯炯的看着韩掌柜,“那么这里就交托给您了。” “必不会让小姐失望。”韩掌柜的神色恭敬的拱手。 ﹏﹏﹏﹏ 周宏回到诏狱公事房,身后的王通跟了过来。 周宏瞥他一眼,“不去审那几个刺头儿,过来干什么?” 王通嘻嘻一笑,“大人,其实……属下有几句话,可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宏笑骂道:“你小子最滑头了,我几时拦着你说话了?” 王通上前几步,凑到周宏跟前,小声道:“大人,我刚才跟您一路,我觉得吧,咱们锦衣卫都有一个毛病,尤其是对女人……” 周宏坐正身子,扬了扬下巴,“继续。” 王通舔了舔嘴唇,道:“您看,咱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只会闷声对人好,可她们却不太吃这一套。所以我总结,这女人不光要宠,还得哄,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到手,”说着还比了个手势。 周宏作势拍他,“你小子胡说什么。” 王通轻轻闪了下,一脸‘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看看,我给您支招,您还打我。” 周宏收回手,“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王通嘿嘿一笑,看了看门口,见外面没人,才道:“您看您这样貌气度,不说万一挑一,千里挑一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可咱不能就靠这个。” 周宏挑了下没,问:“那你说靠什么?” “先是说,甜言蜜语,怎么顺耳怎么说,怎么动听怎么讲。你看那些话本子里,小姐、丫鬟什么的为什么都喜欢小白脸,不就是因为他们能说会道吗?还有,我听说……”王通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于翰林家的幺女就被个酸唧唧的书生哄得昏了头,那酸秀才……啧啧……家里穷的只差揭不开锅了,而且还有个脾气孤拐的寡母,可那小姐死活要嫁,于翰林没法子,前阵子到底把女儿许给了那书生。” 这事儿周宏也隐约听人说过,此时再听,不觉惊出一身冷汗。远的不说,近的……这眼前不就有一个林致远?再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小小的搂了下腰。可他倒好,不费吹灰就将她拥入怀中。 周宏咬牙,他也好想她像个乖兔子一样被他搂在怀里。 王通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微冷,便再接再厉,伸出一只手,五指慢慢合拢,道:“再就是到手,出手要快、准、狠,一次拿下,若是拖拖拉拉,就是到手的鸭子那也是会飞的呀。” 周宏摸着下巴,深深的反思从前的策略是否过于保守。 王通见周宏低头不语,便悄声退了出去,顺手将灿烂的阳光挡在门外。 ﹏﹏﹏﹏ 林清丝毫不知周宏心态的巨大转变,此时的她正歪在榻上兴致勃勃的跟玉儿、月梅讨论最新式的花样子。 门外小厮通报老爷回府时,她还意犹未尽的赖在榻上不肯起来,却被月梅推搡着出了院门。 林清好笑的看着守在门边的月梅,“好好,我走。真是的。” 月梅严肃的小脸绷的紧紧的,“快去,老爷等急了,会火的。” 林清无奈转身向着正院走去。 说来奇怪,不管是玉儿还是月梅,她们都非常惧怕周宏,但她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虽然有时表面看起来她很害怕,但她心里非常笃定他一定不会伤害她。 ﹏﹏﹏﹏ 太阳斜斜挂在树梢,灿烂的红霞伴着橙黄的阳光,分外好看。 周宏站在院中远远的望着林清一步步走近,微风轻拂她的裙边,纤细的身子有股飘飘欲仙的错觉。 林清走到近前,看着一旁的翠绿新叶衬着嫩黄的小花,“老爷今天好兴致啊。” 周宏一怔,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现院子里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周宏转头,墨黑的眼眸定定的看着林清。 当初他想借一年之约慢慢的、潜移默化的将他的心思表露给她。可过了这么久,不管他明示暗示,她都好像木头一样,完全没有领会他的用意。 这种情形若是持续下去,莫说短短一年,就是十年八年恐怕她也不会明白。 周宏想起王通的话,甜言蜜语那是不用想了,打死他也不可能说出口,也许将他内心的想法直接袒露,或许……也能争到一线希望也说不定。 林清被他看的莫名,变抬头看着他。 半晌,周宏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清乖顺的跟在他身后走到厅里。 屋内一片昏黄,小厮早已远远退了出去。 周宏背对林清,默默的立在厅内良久,“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林清有些奇怪,但她还是老实回答:“你很好啊。” “说具体点。”周宏轻轻握着手指,有些紧张。 林清蹙眉回想平日里他的举动,“恩,为人很仗义,有时也很细心,虽然脾气不太好,不过最近已经改了好多。” “还有呢?” 还有?“恩,还有……恩怨分明……”林清蹙眉冥思苦想。 周宏打断她的话,“那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可有女子愿意许我终身?”他沉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 林清讶异,“老爷,这种的事怎么能问我呢?” 周宏皱眉,“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讨厌我吗?” 林清沉默片刻,“不讨厌。” 周宏:“那你可愿做我妻室?” 林清脑中一阵眩晕,心也在砰砰的急跳,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老……老爷,你……你……” 周宏语气肯定的道:“是,我想娶你,你可愿意?” 林清脑子一懵,耳边嗡嗡作响。 周宏紧紧盯着她。 林清的脸越来越热,心越跳越急,好似要跳出胸腔。 周宏不一言,黢黑的眸子热烈的情绪不住暗涌。 林清不知所措的捏着双手,他的目光好似一张无形的大网,黑沉沉的向她罩了过来,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她猛地惊跳起来,转身向着门口逃去,周宏一个箭步将她拎了回来,他一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身,一手轻捏她白皙小巧的下颌,看着她粉嫩颤抖的樱唇,低头狠狠的压了上去。 林清好似风雨席卷下的娇花,纤细的身体困在他宽阔的胸膛中不住的颤抖。他清冽的气息霸道的袭下,笨拙的撬动她的贝齿。 林清心里陡的蹿出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冲向四肢百骸,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周宏敏锐的察觉了她的变化,他松开钳着下颌的手,转而搂上她的腰肢,将她的娇躯深深的嵌入他的怀抱。 热吻还在继续,林清的双腿已经软的无法支撑身体,幸而周宏牢牢握着她的腰身,林清无力的仰头接受他灼热滚烫的亲吻。 林清知道她应该果决的推开他,可是他慌乱急切的举动好像一只小锤轻轻敲打着她的心弦,让她忍不住听凭他的索取。 渐渐的他好像摸索到了技巧,亲吻变成温柔的舔舐、吸吮。她微喘着,抬眸看向他,他的眼眸微阖,虔诚而又专注,林清的心好似被一只轻柔的小手轻轻抚过,慌乱的心慢慢沁入温柔、甜蜜,她微微闭上眼睛,呼吸急促的迎接他的给予。 不知过了多久,周宏终于停了下来,他的手依然牢牢的扣着她的腰身,女人温软的身躯好似无骨般的靠在他的胸口,她的气息一如他想像的那么甜美,甚至更加诱人,唇舌相触的刹那,他便欲罢不能的想要更多。 ﹏﹏﹏﹏ 今天开始双更,如果看的愉快,还请将您手中的推荐票慷慨投过来,另外如果有什么提议,请留在书评区,霖琳需要你们的鼓励与支持。霖琳在此拜谢! 第十九章 周宏低头亲了亲林清的脸颊,她的脸一片酡红,眼波似星光般流转。●? ■ 周宏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他凑到林清耳边低语,“瞧,你愿意。” 林清轻咬下唇,伸手推周宏,“老爷,你太过分了。” 周宏没有反对,还顺势收回胳膊,“要不这样,你怎么能面对自己的心。” 林清的手脚还有些软,“我的心?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却知道?” 周宏点点头,“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也喜欢你。” 林清胸口不住起伏,“那……那你也不能……” “不能……不能什么?不能亲你?”周宏挑起眉毛,看着林清。 林清瞪他一眼,“是。” 周宏有些语塞,但还是强词夺理的答:“不这样,你会明白心里的想法吗?” 林清哼笑一声,“明白了又怎样?你要我做妾吗?” “哪个要你做妾?我要娶你,要你做我周宏的夫人。” 林清冷笑道:“难道你要挑衅律法?大明律,官员不得娶平民妻。” 周宏笑了,“你忘了?你父亲生前就是官员,如今他虽已过世,可你还是官家女,最多咱们找个当官的,认个干亲就是了。” “哦?认谁呢?谁愿意认我这个无钱无权的孤女?” “张御医,他是太医院正使,从五品。” 林清一惊,这厮一早就打算好了,所以才指定张御医来给她看诊。 周宏见她不再说话,笑眯眯的搂上林清的细腰,“你就等着做周夫人吧。” 林清白他一眼,抬手拍掉作怪的大手,“到了那时再说吧。” 周宏摸摸鼻子,“你若同意,过几日我沐休便请他过府商议此事。” 林清的脸再度转红,“做什么要我同意,这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周宏咧嘴笑道:“夫人所言极是。” 林清羞恼的轻跺一下脚,转身跑出正院。 周宏一个人傻呵呵的站在厅中,半晌他才醒悟过来,怎么就让她这么逃了呢。 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厮们早早被打出去,腹内饥饿的周宏走出院子,游廊边几株蔷薇开的正艳,周宏饶有兴致的驻足欣赏。.ww. ★ 远处候着的小厮见老爷过来,走到近前问安。想起前些日子屋里摆的桃花,周宏极有兴致的折了几枝蔷薇,“送到栖霞院去。” 小厮不敢多问,接过花枝走了。 周管家笑眯眯的迎了过来,“老爷,过饭时了,传饭吧。” 周宏看着胖胖的管家,觉得他还真是顺眼,“传吧。” 晚饭过后,周宏的心情依旧好的爆棚,他躺在床上忍不住回味起刚才的情景。 柔弱无骨的娇躯,炽热急促的低喘,他的心忍不住燥热起来。 其实他本没想唐突,只是在那一瞬,不知怎的看到她抽身要走,他便忍不住亲了上去,结果他就想要更多,更多,最后更是无师自通的撬开她的唇,滑了进去。虽然她的喘息急促,手也轻抵着他的胸膛,但他知道她已随着他一起浮浮沉沉,他的心也在那一刻有了从没有过饿确定。 夜幕低垂,周宏睡去,半梦半醒间,他好似怀抱着林清,只是这次没有让她逃开,于是继续沉迷而陶醉的亲吻中…… ﹏﹏﹏﹏ 栖霞院,林清打从傍晚回来就一头钻进帐幔里,玉儿跟月梅不明情况,见她这样还以为受了什么委屈,连声追问到底生什么事,直到林清再三声明没事,并且前院还有小厮送来花枝,道是老爷赏的,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夜色已深,月梅跟玉儿早已进入睡梦,林清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最后她摊开手脚愣愣的盯着鹅黄的账顶呆。 傍晚的亲吻让她猝防不及,却又心生欢喜。 她承认对感情她是迟钝而又慢热的,她不否认对周宏有好感,但她不确定这份感觉是否能够维系一生。 可是他早已霸道的替她安排了一切,甚至规划好了未来,她知道作为这个时代的男人,他已经做的足够好,可她还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犹如脚踏空中楼阁一般。 天色渐明,林清看了看窗棂,起身离开床榻。 月梅听到动静,起身走了进来。 “怎么起来了?” 月梅笑着给她罩上外衫,“听到里面有声音,就知道您醒了。” 林清拿起汗巾系着腰间,“去拿水来,轻点,别吵醒玉儿。” 月梅点点头,轻手轻脚的出去端水。 林清对着镜子拢头,玉儿已经起身走了进来。 林清回头看她一眼,“今天这是怎么了,耳朵都这么灵。 ?” 玉儿笑着打趣,“奴婢这耳朵啊失灵时不灵,这就要看小姐你想要它灵还是不灵了。” 林清嗔道:“贫嘴的丫头,还不帮我把头弄好。” “是”玉儿笑着给过篦子,梳理她乌黑的丝。 月梅端着水盆走了过来,见玉儿已经起身,还有些惊讶,林清瞥她一眼,“不怪你,是她耳朵太灵了,一点响动就醒了。” 玉儿抿嘴笑着挽好髻,怪声道:“小姐说的是。” 林清忍不住笑,月梅也笑了起来。 洗漱后,林清吃了两块梅子糕便出了门。 天空浅浅的蓝,好似一块清亮柔软的丝绸。 林清磨磨蹭蹭的进了正院,小厮守在门口,一见林清赶忙招手。 林清走上前,轻声询问:“怎么了?” 小厮小声道:“老爷早就醒了,刚才还喊你呢。” 林清不自在的点点头,推开紧闭的屋门,走了进去。 内室里,周宏正在看书,林清进去时见他单薄的中衣外仅披着一件外袍。 周宏一见林清便绽开笑意,“清儿,过来。” 听他这么叫,林清的脸忍不住红了起来,“老爷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 “好,听清儿的。”周宏乖乖的站了起来。 林清见他一动不动,明白他这是要她为他更衣。 林清从架子上拿下拽撒,周宏老实的配合她的动作,直到她将绊带系好,他才轻揽她的腰身,低头吻上肖想一晚上的红唇。 亲了两下,他咂了下嘴,“酸酸甜甜的,是梅子吗?” 林清羞窘,这人怎么什么都说啊。 周宏也不用她答话,径自又亲了下去,这次明显不再局限一个地方,耳朵、脖子、脸颊,最后再度落在她的菱唇上。 林清总算没有忘记职责,抬手拦下,“该传饭了。” 周宏含糊道:“嗯,再等等,”话音未落,火热的唇再度压下,极尽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周宏终于抬起头。 林清缺氧的靠在他结实的胸膛,男人的体息充斥她的鼻间,她有些眩晕的轻轻抵着周宏的胸膛。 周宏低头看着她红如朝霞的小脸,“喜欢吗?” “……”林清抬头看着他,虽然他白皙的俊脸也有些红潮,但他墨色深沉的回视让她羞的说不出话来。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小厮迟疑的在外禀报:“老爷,时辰不早了,该去应卯了。” 周宏无奈的轻叹一声,牵着林清走到厅堂。 林清不愿过早公开这段关系,刚一进去便将手抽了回来。 周宏不满的转头看她,林清向外努了努嘴,周宏这才看向门外。 小厮束手垂眸候在门旁,周宏体谅林清面薄,挑了下眉,放过了她。 林清抬手抿了下耳旁的碎,“老爷我去把刀拿过来,”说完转身回了内室。 整理好仪容,林清拿起佩刀走了出来,周宏接过又凑到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 温热的气息搔的耳朵酥酥痒痒的,林清眨眼侧头躲开,“老爷……” 周宏见她眉眼间波光流转,忍不住想要去亲,林清揉着耳朵,正色道:“老爷,再不走就真的晚了。” 周宏遗憾的叹息,抬脚走了出去。 ﹏﹏﹏﹏ 整整一个上午林清都呆在书房,直到太阳走到正中,红肿的唇瓣恢复粉润,她才回了栖霞院。 午时刚过,林清偎在床上打盹。 忽听外间传来模糊的谈话声,林清撩开帐幔,“玉儿,谁来了?” 玉儿走了进来,“小姐,是前院小厮过来传话,说老爷有紧急公务,要离京两日。” 林清收回手,轻轻的“哦”了一声。 玉儿搞不清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便道:“小姐,你再睡会儿?” “不了,去打水吧。”林清慢吞吞的起来,去拿旁边屏风上的衣服,懒洋洋的往身上套。 月梅端了盏桃花茶走到近前,见她神色倦懒,便道:“小姐,还是我来吧,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林清淡笑道:“不用,就是没睡好,精神有点不足。” 玉儿端着水盆走了过来,“小姐要不要找大夫看看啊?” 林清转头看着她,“当你家小姐是病秧子吗?别这么大惊小怪。” 玉儿嘟着嘴,“还不是你总不精心,惹得别人担心。” 林清笑道:“好,好,是我的不是。” 玉儿将帕子浸湿,递了过去,林清将其覆在脸上,有一搭无一搭的擦。 玉儿见她精神懒散,便道:“小姐,要不等下出去转转,花园的花都开了,昨天送来的蔷薇都蔫了,我们再采些回来。” 林清将帕子搭在架子上,转头去看窗旁花瓶里的花枝。 绿色的叶片托着暗红色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向外打着卷的绽放着。 林清过去抬手拨弄几下花蕊,“不知不觉已经花都开了。” 玉儿笑道:“小姐整日呆在书房,哪里会注意这些花花草草。” 林清展了展背脊,振作精神,“好吧,今天咱们就去花园逛逛。” 玉儿笑着招呼月梅去拿剪子、篮子,自己则拿了条丝带将林清的及腰长系了起来。 ﹏﹏﹏﹏ 四月的下午,阳光格外灿烂。 花园里,几丛鹅黄色的小花临风摇曳,一棵晚桃绽放的妖娆,一簇簇蔷薇含羞带怯的吐露芬芳。 月梅手持花剪有些迟疑,林清笑道:“采些蔷薇吧,前几日我在书中找到一种做蔷薇露的法子,今日我们来试一试。” 月梅展颜一笑,玉儿惊奇的叫道:“可是那坊市中百两银子也难求的蔷薇花露?” 林清笑道:“也许吧,做出来才知道是不是啊。” 玉儿笑嘻嘻的折花,“就是不是也没什么,反正也没花一文钱。” 林清嗔道:“你这话若是被王伯听到,非生气不可。人家苦心栽种,你摘了不算,还说便宜话。” 玉儿左右看看,嘴硬道:“王伯人最好,才不会跟我计较。” 月梅抿嘴笑看玉儿心虚的乱瞄。 林清摘了朵暗红色的蔷薇,捏在手里轻轻转动,心里在想昨日周宏送来的花,虽然他不明其中含义,但她的心中还是不免窃喜。 不多时,小巧的篮子已经满了,林清扫了眼饱受摧残的园子,“好了,手下留情吧,再摘下去,这里恐怕一朵花都剩不下。” 玉儿笑着提起篮子,“是,小姐。” 月梅手拿几枝桃花,“小姐,这个拿回去插瓶,这大概是今年最后的桃花了。” 林清摇摇头,这两个丫头简直是土匪啊。 第二十章 四月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ww. ? 下午还是艳阳高照,傍晚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清扶着窗棂看着外面细细的雨丝,心里惦记着周宏中午走的匆忙,怕是连件蓑衣也没有带。 玉儿看出林清的情绪不对,便撺掇月梅去小厨房把蔷薇花瓣整理出来,免得受潮。 等到月梅走后,玉儿走到窗边蹙眉看着林清,“小姐,你有什么心事吗?” 林清回头见是玉儿,挑了挑嘴角,“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雨下的不是时候。” 玉儿神色有些严肃,“是因为担心周大人?” 林清一惊,“你……” 玉儿浅浅一笑,“小姐,当一个人心里有了牵挂的人,她的表现就跟往常很不一样,”说完她自嘲道:“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林清心中虽然叹气,但此时只能微笑的握着玉儿的手,“我相信你一定能挺过来的。” 玉儿重重点了下头,仿佛立誓一般,“是,我一定会的。” “可是小姐,你跟周大人……”玉儿忧心不已。 “没事的,他说过几日认张御医为干亲,这样既符合律法,也让我面子上好看一点。” 玉儿松了口气,“那就好。” 林清道:“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总是这样担心我。何况你才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玉儿正色看着林清,“不行,老爷夫人当年要我照顾你,我就一定说到做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玉儿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至少在周大人这里我做得就不好。我太胆小了,不敢阻止他靠近。” 林清奇道:“为什么不让他靠近?” 玉儿嗫嚅道:“之前就是因为他,你才受伤,而且御医也说了会有损寿元。我觉得……我觉得他是……是个灾星。” 林清哭笑不得,“那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他,我们免受了牢狱之灾,而且要不是他帮忙,表哥一家现在恐怕还在牢里呢。” 玉儿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了。 林清笑着抚了抚她的头,“你呀,关心则乱。 ■” 玉儿想要争辩,却词穷,只得无声的蠕动着嘴唇。 ﹏﹏﹏﹏ 春天的第一场雨,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整夜后,终于停了下来。 清晨,灿烂的骄阳突破暗夜,绽放着炫目的金光。 不过半日,晒在院中的蔷薇花瓣就被阳光烤的半干。 午后,林清耐心的将花瓣捣碎,配着几种草药仔细研磨,勾兑,过滤。 玉儿跟月梅在一旁好奇的围观。 亲眼看着艳丽的花瓣变得一堆细碎的白色渣滓,无色的清水成为鲜艳的红色,淡淡的香气不时飘过鼻间,两人的惊讶不言而喻。 “这就是蔷薇露吗?”玉儿眼露兴奋。 “还不是,”林清头疼的抓住她试图伸进水中的手指,“现在还不能用,要蒸馏一下。” 玉儿一脸疑问的看着林清,“蒸馏?” “恩。酒坊应该又专门蒸馏的酒具。” 月梅低声道:“我知道京郊有一家酒坊,那里平日没什么生意,我们可以去试试。” “京郊?”林清想了想,“我本想过两日去寺庙为双亲祝祷,如此正好顺路。” 玉儿低头嘀咕:“那时走的时候应该先去老爷夫人墓前拜祭一下的,这都怪他们。” 林清转头嗔道:“玉儿。” 玉儿轻哼一声,泱泱不快的走了。 林清轻轻叹气,玉儿的性格实在是太过执拗,这样的她以后会吃亏的。 ﹏﹏﹏﹏ 四月初五。 天刚蒙蒙亮,林清带着玉儿月梅去了外院。 周管家不放心她们几个丫头出门,便叫门房老刘和管事的刘婆子一起跟去。 很快,马车准备停当,一行人朝着城郊进。 京城的路宽敞平坦,马车行的又快又稳,林清靠在软垫上,渐渐被晃出了睡意,不知不觉间,歪靠窗棂睡了过去。 玉儿担心磕到头,将她移到自己膝头,林清毫无所觉,依旧睡得香甜。.ww. ? 出了城门,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错落有致的灰色塔顶,那正是碧云寺的所在。 西郊碧云寺,依山而建,殿宇恢弘大气,殿中供奉的香火一向鼎盛。 一行人抵达山门时,路旁已经停靠几辆马车。 林清带着帷幕下了马车,隔着半透明的轻纱,前方白灰色的庙宇映入眼帘。今天是清明,不论京中的贵人或是平民百姓都会前来上香祝祷,所以天色虽然还早,但门口已是人流攒动。 玉儿月梅一左一右护在林清身旁进了寺门,经过了潺潺流水的石桥,来到弥勒殿。 林清虔诚的双手合什,默默的祝祷这一世的父母能够早登极乐。玉儿从旁递过一束香,林清亲手点燃,将这袅袅的清香插入香炉。 走过弥勒殿,来到丹青阁,殿中高高盘坐的佛像目带慈悲的俯视众人,林清待前面的女眷起身后,走到近前,跪下叩拜。 玉儿取了张银票递给一旁的知客僧人,“我家小姐想为双亲供奉一盏油灯。” 僧人双手合什,“施主,请施主随我到这边来。” 林清跟着他来到后殿的一所偏殿,层层叠叠的灯盏摇曳着满室金的光,僧人拿过一盏小巧的瓷灯递给林清,“请施主亲手点亮,供奉其中。” 林清点燃灯盏,神色肃穆的将其放于侧面的空位处,“还请师父多加看护。” 僧人合什一礼,走了出去。 办完事,林清的心里好似放下一块石头般轻松。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林清极有兴致的出了偏殿,绕过碑亭,最后停在一座满是爬山藤的清雅小院前。簇簇藤蔓缠绕成繁复花样拧成围栏,新的绿叶穿插其间,一弯溪流沿着院落蜿蜒流过,一座小巧的石板桥连接着院门与林清脚下的土地,显然这里的住客是一位善于打理花草的行家。 林清驻足欣赏片刻,转身要走。 “吱呀”一声,院子的门开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走了出来。 “师父请您进去。” 林清撩开面纱,“我吗?” 小沙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他眨着滚圆的黑眼睛,点点头。 林清侧头看了看他,“好吧。”说完抬脚迈上石桥。 玉儿月梅立刻跟上,小沙弥伸手拦下,“师父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玉儿月梅急了,“小姐,你不能一个人进去。” 后面的刘婆子转了转眼睛,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小师父,你的师父可是隐居此处的明远大师?” 小沙弥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刘婆子意味深长的一笑,拉住玉儿月梅,朝林清摆手,“表小姐放心进去,我们在这儿候着呢。” 林清奇怪的看了眼刘婆子,一旁的小沙弥不住的催她快点,林清只得放下疑问,步入院落。 玉儿待小沙弥走后,甩开刘婆子,“嬷嬷,你干嘛拉着我,小姐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 刘婆子拦下她,“傻丫头,这是表小姐的机缘到了。” “机缘?什么机缘?” 刘婆子满脸神秘的凑到近前,朝两人摆摆手,示意两人近一些,“你知道那明远大师是什么人吗?” 玉儿茫然摇头,月梅蹙眉苦思,刘婆子见两人这般,满意一笑,“传闻明远大师上识天文,下知地理,号称‘一卦可知世间事’,听说灵验得很呢。不过十几年前他便避世隐居,不再卜卦解惑,如今只得有缘人才能一窥。你说,这还不是小姐的机缘?” 玉儿撇嘴:“那些达官贵人找他算卦,他敢避而不见吗?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刘婆子摇摇头,“你是不知道,那明远大师未出家前是有爵位的,先皇在世时也曾赞他品性高洁,不贪恋名利世俗只为追寻心中乐土。这样的大师,谁敢逼迫。” 玉儿月梅嘴巴张的老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说出话。 ﹏﹏﹏﹏ 林清随着小沙弥穿过葱茏苍翠的院落,眼前出现一间干净简朴的禅房。 小沙弥几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示意林清进去。 林清狐疑的看了小沙弥一眼,慢慢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小沙弥‘嘎吱’一声,又从外面把门掩上。 林清拿下帷幕,看了眼闭合的房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禅房不大,绕过门口的屏风,便可以一眼扫尽屋内。 一位白须长眉的和尚闭目盘膝坐在榻上,林清料定此人定是刘婆子所说的明远大师,于是走到近前,合手一礼:“明远大师,可是您找我?” 明远睁开悲悯慈和的眼眸,抬手比了下面前的蒲团,“老衲正是,施主请坐。” 林清依言端坐。 “施主可是奇怪为何叫你来?”明远待她坐定,奉上一盏清茶。 林清接过简陋的白瓷茶盏,点了点头。 明远淡淡一笑,“佛渡有缘人。老衲卜卦得知有一小友前来,所以特命人再此等候。” 林清看着他一言不,明远含笑道:“施主可是不信?” 林清抿唇笑笑,不好当面承认,只得保持沉默。 明远仔细端详林清面容,慢慢的道:“年少失怙,孤身无依,寄人篱下……” 林清悚然而惊,“你调查我?” 明远微微一笑,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小友不必惊慌,老衲是从面相上看出来的。至于调查,确是大可不必。” 林清定了定神,心里不敢再小瞧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秉着虚心求解的态度问,“大师特地引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明远双手合什,“确实有事相求。” 林清腰身笔直,“大师请讲。” 明远先是合什一礼。 林清侧身避开,“大师快别这样,小女子担不起的。” 明远正色道:“小友担得起。老衲近日观星,破军渐亮,子午廉贞遥相呼应。” 林清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什么意思。 明远微笑解释,“破军主杀伐,破坏力极强,又加之其性喜多疑,易怒,凡事只凭自己好恶,丝毫不顾他人死活。廉贞主囚,善可弱化破军杀气,此为社稷之福;恶则助其伐戮,此为百姓之祸。老衲连日来极为忧心,直到昨日焚香起卦,才隐约得知近日可见其一。”说完,明远含笑看着林清。 林清惊讶的瞪着眼睛,“大师……” 明远微笑,双手合什,“不错,正是小友。” 林清低头拿着茶盏喝茶,良久才斟酌着开口,“不知大师所求何事?” 明远抬手为其续水,“施主眼底澄净,面容平和,显见是位心地良善之人。老衲只愿施主能一直把持本心,牢记:与人为善于己为善才好。” 林清默默的品味话中含义,明远已双目微阖,无声的诵念起了经文。 第二十一章 出了禅房,明亮的阳光照射下来,林清眯着眼睛带上了帷幕。 ▲ 绿意盎然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天真童趣的小沙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林清沿着碧绿的藤蔓,朝着外面走去。 院子外,玉儿和月梅适才被刘婆子安抚下来,但到底时间过得太久,两人忍不住焦急的踱步,刘婆子被她们转的头晕,叹气,“两位还是停一停吧,表小姐该是快出来了。” 玉儿原地转了两圈,一跺脚,“不行,我进去看看。” 刘婆子赶忙拉住她,“哎呀!你就听我的吧,我还能害表小姐不成,出了事我也跑不了啊。” 玉儿看着刘婆子,想要说话,身后却传来林清温婉的声音,“怎么了,这是?” 玉儿惊喜的转过头,只见林清走上石桥,缓缓向着几人行来。 月梅迎上前将林清扶下石桥,“小姐你可回来了,再晚些,玉儿就要冲进去了。” 林清笑道:“没事,我跟明远大师聊了会儿天。” 刘婆子急急问道:“表小姐,您没请他为你卜卦?” 林清如实答:“没有。” 刘婆子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可惜,可惜啊。” 林清有些奇怪,没卜卦而已可惜什么,玉儿嘴快,将刘婆子讲的那些事情说了一遍。 林清恍然,难怪他说卜个卦就知道什么有缘没缘的。 玉儿见林清讶异,又道:“嬷嬷说,明远大师卜卦极准,京中贵人求都求不到呢。” 林清回想起刚才明远跟她说的那些,脑中一团迷糊,心里却隐约明白他说的话还是不要让人知道为好。 于是林清抬头看了下天色,转移话题,“这都什么时辰了,寺院的斋饭是不是开始了。” 早上起得那么早,月梅的肚子早就饿了,此时听林清这么说,便快走两步,跑到前面引路,“小姐,往这边走。你看,前面那个就是斋堂了。” 玉儿见小姐平安归来,也就不再纠结明远大师的话题,满心欢喜的跟在两人后面走了,只有刘婆子一脸懊悔,深深自责适才应该提醒表小姐一句,否则怎么会白白浪费这么难得的机会。 太阳临近正中,斋堂开始供应斋饭,林清等人用了简单朴素的午饭,离开碧云寺,前往酒坊。 酒坊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村庄,屋门前一个麻布酒幡高高的挑起,微风拂过,酒幡随着风势来回摆动。? ? 林清站在稍显破旧的木屋前,转头问月梅,“这里这么偏僻,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月梅淡淡一笑,“我家就在这个村子。” 林清一惊。 月梅脸带笑意,但乌黑的眸子清清冷冷,林清叹气,“好了,都过去了,在我这儿没人敢欺负你。去叫门吧。” 月梅的笑容渐渐变暖,“是,小姐。” 木质的门板被月梅拍的“啪啪”作响,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来了,来了,别拍了。” 月梅大声喊:“栓子叔,我回来了。” 门板卸下,一个中年阔脸汉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月梅,“大丫你怎么回来了,你爹不是把你……”,月梅口中的栓子叔大概觉得说卖了有些伤人,于是干咳两声,改口道:“一段日子不见,你过得可还好?” 月梅眼带激动,“是,我家小姐对我很好,您瞧,我都胖了。” 栓子叔欣慰的上下打量她,点了点头。 片刻,转头看着林清几人,“这几位是……” 月梅赶忙介绍,“这是我家小姐,旁边的是玉儿,刘嬷嬷。”月梅指了指栓子叔,“这是王宝栓,我都叫他栓子叔。” 林清和悦的道:“栓子叔,打扰了。今天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栓子爽朗一笑,“行啊,可是我也不会干什么,只会弄点小酒。” 林清指着玉儿手里的罐子,“就是要用你酿酒的器物将它蒸馏一下。” 栓子看了看罐子,“行倒是行,只是我怕我那大瓮粗鄙,弄坏了小姐的东西。” 林清浅浅的笑声隔着轻纱传出,“不妨事,坏了就坏了。” 栓子挠了挠脑袋,闪身让开一条路,“几位请随我来。” 酒坊的前面是木头搭建的小屋,后面立着一座空旷的大屋,屋中淡淡的酒味弥漫,角落里摞着一个个巨大的酒坛,屋子的中央设有一灶,上面摆着一个大大的瓦瓮,许多粗粗细细的竹节七零八落的支在四周。 玉儿将罐子递给栓子,栓子不知取了些什么东西撒到瓮了,随后将罐子摆了进去,之后将竹节灵巧的连上。 林清在旁边观看栓子动作,栓子点上灶火,憨笑道:“几位贵人还是到前面等着吧,这里烟熏火燎,别熏坏了贵人。” 林清摆了摆手,围着灶台研究一会儿,见看不出什么端倪,就走了出去。∮, 玉儿好奇的碰了碰竹节,问:“栓子叔,这些竹子是干什么用的?” 栓子指着其中一根竹管道:“大瓮加热,会将罐子里的香气逼出来,它会变成水一样的从这根竹管里流出,”然后又指了指不远的竹筒,“到时会流到那里。” 玉儿骨碌着眼睛,跑到竹筒旁边查看。 月梅见栓子叔旁边没了人,便凑到近前小声道:“栓子叔,我这次来你别告诉我家里,行吗?” 栓子看着月梅,低低的道:“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月梅的神色明显变冷,“不了,后娘恐怕也不想看到我吧。” 栓子叹了口气,“都是你爹糊涂,怎么干这种事,又不是真的吃不上饭。” 月梅冷冷一笑,“我今天十二,再过两年就要出嫁,卖了我不但不用出嫁妆,反而白得几十两银子,后娘当然乐得这么做了。” 栓子一梗,“你娘不是给你留了嫁妆了吗?” 月梅不屑的哼了声,“爹早就背着我交给后娘了。” 栓子怜惜的看着月梅,“大丫,苦了你了。” 月梅脸色转暖,“栓子叔,我不苦,小姐待我很好,而且我现在不叫大丫了,我叫月梅。” 栓子笑着揉了下她头上的髻,“好,以后就叫月梅。” 玉儿研究完竹筒,见月梅正跟栓子说话,便走到近前问:“小姐呢?” 月梅向外张望,“小姐刚才出去了,刘嬷嬷陪在身边呢。” 玉儿拽着月梅,“走,咱们去找小姐去。” 月梅笑着拉过玉儿的手,挽上她的胳膊,“好。” 两个小丫头,手挽着手,并肩向着屋外走去,栓子转头看着月梅灿烂的笑颜,心想也许现在这样大丫过的更开心吧。 日头渐渐偏西,馥郁的芬芳飘飘荡荡传到前面的小屋。 林清起身,快步走到后面,小巧的竹筒里滴滴答答的落下鲜艳的液体,香气便是从这儿传过去的。 玉儿跟月梅凑到近前深吸一口气,问:“小姐,这就是蔷薇露吗?” 林清点点头。 玉儿月梅齐齐感叹。 耐心的静候一会儿,直到竹管中再无水珠滴落,月梅小心的拿起竹筒。 栓子准备了一块封纸,用麻线牢牢的将口封好。 玉儿准备了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多谢栓子叔。” 栓子慌忙推辞,这块银子抵得上他半个月的活计了。月梅笑着劝道:“栓子叔你就收下吧。” 栓子涨红了脸,缩着手,嘴里不住的嘀咕:“太多了,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林清柔和道:“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栓子看着众人都盯着他,只得憨笑两声,接过银子。 ﹏﹏﹏﹏ 日头西斜,林清抬头看着天边的红霞,神情有些恍惚,往日周宏这时已经回到府中。 刘嬷嬷小心的唤了声,“小姐,该回了。” 林清醒过神,看她一眼,扶着月儿上了车。 月梅朝栓子叔挥挥手,跟着刘婆子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夫吆喝着掉头,向着城门驶去。 林清因为想到周宏,心情有些低落,只将头靠在窗棂上,垂眸想着心事。 玉儿见林清神色郁郁的样子,也缄口不语。 老刘挥着鞭子将车子驾的又快又稳,眼看要入城门,忽然一个女子从斜里窜出,直直的向着马车冲了过来,老刘一把拽住缰绳,厉声吆喝将马叫停。 车厢随着马匹的嘶叫急剧一耸,林清猝不及防向前一冲,眼看就要撞到车门的框上,玉儿及时的伸手一拦,林清险险的贴着车厢板停了下来。 林清惊魂未定的坐回去,玉儿掀开车帘,探头怒道:“怎么回事?” 老刘语气也不太好,“有人突然冲了过来。” 林清:“伤到人了吗?” “没有。”老刘瞪着站在前面不远的女人回道。 “那就继续走吧。”林清抚着胸口,压下心口的砰砰乱跳。 老刘迟疑的答:“恐怕不行,那女人赖着不走,咱们过不去。” 玉儿本就已经非常生气,听老刘这么说便要出去,林清一把拽住她,“咱们退后几步,绕过去。” 老刘道了声是,吆喝着向后倒退,那个女人一直静静听着对话,此时见人要走,便横向走了几步,扬起双臂拦在路当中,大声喊:“小姐救命。” 城门本就人来人往,路过的行人随着女人的叫喊也渐渐围了过来,林清坐在车里默不作声。她虽待人和善,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求必应的那是菩萨,她可不是。 女人见车内没有动静,胆气壮了几分,再度大声道:“小姐,民女身后有恶人追赶,恳请小姐带我一程。” 林清想了想,吩咐老刘让她上后面的马车。 听了吩咐,老刘扬声道:“这位姑娘,你说被恶霸所迫,可我并没看到人啊?” 女人怯怯的向后一指,围观的人群中晃过一个人影。 老刘扫了一眼,嘴角似笑非笑,“我家小姐心善,不忍你被欺凌,还请委屈到后面的马车。” “多谢小姐怜悯,”女人盈盈下拜,去了后面的马车。 林清一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却在琢磨她是怎么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的?她的声音虽然柔婉,但也不算清亮,乍一听根本听不出年纪,可那女人一开口就叫她小姐,这可真是怪事。 转念又想起周宏办的差事,那可是特务头子。林清一惊,莫不是周宏攥着谁的短处,人家设了局害他?本着以防万一的想法,林清敲了敲厢板。 老刘正轻甩马鞭,吆喝着马匹,听到后面的响动,老刘头向后仰,“表小姐,有事?” 林清低声道:“老刘,我觉得那女人有点不对劲。” 老刘想了想,也觉得有点不对,可具体哪里又说不出,于是低声请教,“小姐你觉得哪儿不对?” 林清贴着抖动的门帘,尽量让老刘听清楚,“你说她是怎么知道里面坐的是我,难道就凭我说了两句话就能断定?” 老刘琢磨一下,可不是这个理,他向车门靠了靠,语极快,声音极低的问:“表小姐想怎么办?” 林清低头想了想,“这事我不清楚怎么办,老爷现在又不在府里,若是将她带回去盘问,会不会有麻烦?” 老刘之前是锦衣卫的探子,一直在周宏手下效力。如今年岁大了,这才央求周宏将他收入府中,安享天年。虽说是退出卫所,但以前的本事他可一点没丢,所以周管家才放心由他护着林清外出。 此时老刘听林清这么问,便呵呵一笑,笼统的说了句,“表小姐,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林清惊讶,这话什么意思。 老刘也不解释,只是笑着催着马匹不断的快跑。 第二十二章 夕阳沉入天际,林清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周府。¢£, 刚一下车,周管家迎了出来,“小姐你可回来了,再过一会儿,老爷就要亲自去寻你了。” 林清嘴角翘起,笑意掩都掩不住,“老爷回来了?” “可不是,过了午就回来了。” 听了这话,林清脚步轻快的朝着院内走去,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仿佛夜莺一般的声音,“小姐请留步。” 林清蹙眉转身,一位月白色襦裙的女子下了车,随后风摆杨柳一般拜倒在地,“小女子柳月拜谢小姐。” 女人声音婉转悦耳,身段窈窕纤柔,林清低头看着她淡淡的道:“不必客气,如今恶人已经不再,你可自行离去。” 柳月怯怯的抬起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眼角含情的凤眼泛出泪光,“小姐。” 林清懒得看她作态,直接问她,“你还有什么事?” 柳月细眉微蹙,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的挂在眼睫边,“柳月孤身寻亲,不料亲人早已搬往别处,如今柳月身无分文,能否请小姐收留几日?” 玉儿忍不住轻哼一声,这还真是赖上了。 看着她好似百合花般娇弱的作态,林清垂眸沉思,这女人千方百计的想要进府,可以肯定是奔着周宏去的,只是……看着她娇柔妩媚的风情,林清忽然有些不想她出现在周宏面前。 林清扫了她一眼,“柳姑娘还是请起吧,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 柳月双手伏地,轻轻叩了个头,半晌声音哽咽的道:“小姐,民女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才提出无理的请求。柳月愿为奴为婢,以求攒够回去的盘缠。” 林清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作为一个从信息爆时代过来的人,看过宫斗、宅斗无数,若是相信这样错漏百出的说辞,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余光瞄到月梅、刘婆子同情的目光,她不由一凛。这样的说辞固然骗不了她,可哄骗一般的女子那是绰绰有余,只看刘婆子这样阅历丰富的妇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悯就可见一斑。 ★ 玉儿按捺不住张口要揭穿,林清抬手捏她一把,玉儿咬牙忍了下来。 林清心里虽然知道应该把她弄进府里盘问,可是不知怎么她就是不愿,于是刻意为难,“你的境遇我很同情,但这件事我却不能做主,在这府里我也不过是个客人罢了。” 话音未落,垂花门内传来周宏清亮的声音,“谁说你是客人,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林清欣喜的转头,周宏阔步走了出来。 柳月微微抬头,眼睛迅扫过清隽俊秀的周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林清温柔的仰头望着周宏,“你回来了。” 周宏缱绻的低头看着林清,“恩,我回来了。” 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林清的眼睛诉说着几日不见的相思,周宏的眸子泛着绵绵的情丝,一圈一圈的绕着林清周身。 柳月见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心里升起一股不悦,她轻咳一声。 林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她脸颊绯红,头垂的低低的,声音弱弱的,“我先进去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垂花门,玉儿和月梅紧紧跟了进去。 周宏知道林清脸皮薄,笑着看她消失在门后。 柳月不甘被人冷落,见周宏迟迟没有转头注意自己,便开口问安,声音比之前越和婉低柔,“小女子柳月,见过大人。” 周宏转头面无表情的睨着她,半晌才冷冷开口:“老刘,怎么回事?” 门房老刘吹了一天的风沙,傍晚回来还要接受老爷寒冬般的问讯,此时顿觉十分命苦。 老刘苦着脸道:“回来时遇到的,求表小姐带她一程。” 周宏淡淡的瞟了老刘一眼,“那怎么还在这儿?” 老刘一顿,不好说表小姐怀疑这个柳月不安好心,只得递了个眼神给周管家。 ? 周管家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老爷来前,柳小姐正央求表小姐借住几日。” 周宏看着管家,“哦,那她同意了吗?” 周管家笑了下,“正说着,老爷您就来了,”说完一挑眉,意思是老爷您都把人羞走了,我怎么知道她到底同不同意呢。 周宏抿了下唇,看着妖娆妩媚的柳月,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先安排在清风邬吧。” 柳月挑着眼角,脉脉含情的道:“多谢大人。” 周宏看也不看的摆了下手,下人见机招手,示意柳月跟他来。 跟着下来来到这里的柳月傻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完全没想到在这繁花似锦的府里居然还有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 清风邬,地如其名,除了风这里再无其他,空空的院落孤零零的立着一间房子,即便是春风和暖的当口,也还不时有‘呼呼’的风声呼啸而过,吹得单薄的窗纸出哗啦啦的声响。 打了柳月,老刘一五一十的向周宏和管家回禀事情经过,并且还特地强调带人回来是表小姐的主意。 周宏听完,面无表情的扫了周管家一眼,甩手走了。 周管家脸色阴沉的想着内院走去。 ﹏﹏﹏﹏ 含羞逃窜的林清回了栖霞院,丫头们早就备好了热水。 洗漱后,林清换了身干净衣裳去了正院。 周宏在厅里喝着茶,见林清过来便过去拉着她进了内室。 林清低着头顺从的任他拉扯,脸上却飞起一抹红霞。 一进内室,周宏迫不及待的展臂将林清拥入怀中,男人的气息随即压了下来。 林清微微颤抖的迎接他疾风骤雨般亲吻,不知过了多久,周宏放缓攻势,一下一下的亲吻着她的嘴角眉梢。 林清双手环着他的腰身,周宏怜惜的摸着她酡红的脸颊,“想我了吗?” 林清的脸又红了几分,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周宏的心一下变得火热,这种有人思念牵挂的感觉真是许久都没有过了。 手指流连在她的脸颊、额头,鼻翼之间,嘴里道着:“我这差事就是这样,不管在哪里,干什么,只要一道指令,立马就要赶过去。” 林清将头靠在他的肩膀,轻轻的嗯了一声。 周宏将手停在她的脸颊,捧起她的脸亲了一下,“以后要委屈你了。” 林清柔柔一笑,“不委屈。” 周宏心里一阵柔软,她总是这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今生能够遇到他真是他的运气。 林清忽然想起之前的柳月,心里有些不自在,她抬头问周宏,“你见过那个柳月了?” 周宏淡淡应了一声,手指依旧在她脸颊滑动,林清仰头看他,见他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便道:“你准备怎么办?” 周宏好似很喜欢她柔滑的触感,继续来回摩挲,听她这么问,便漫不经心的答:“你不用管,交给周管家就行。” 林清一愣,那个胖胖的弥勒佛一样的管家能行吗? 周宏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别小看他,当年他可是我爹手下的头号探子。” 林清大奇,“那他怎么到这里做管家了,照资历他怎么也能成个百户之类的吧。” 周宏点了点头,“当年我爹救过他的命,后来生叛乱,我爹不幸过世,我那时还小,没有大人照顾。他担心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彻底没人管了,所以就辞了差事,跑到府里来照顾我了。” 林清点了点头,“那周管家家里的人呢?” 周宏笑道:“没有家人。” 林清诧异,“那也没娶亲?” “身为探子,自己的命尚且不知保不保得住,哪里还能娶妻生子。” “后来也没娶?”林清好似化身为三姑六婆,对周管家的事一下子起了兴趣,周宏笑着伸出两指捏她的脸,“干嘛对他这么敢兴趣,你再这样我要吃醋了。” 林清终于忍无可忍拍开他的大手,横了他一眼,“我是觉得他一把年纪还孤身一人,你也不关心一下。” 周宏撇嘴嘀咕:“我也是一个人呢,怎么只关心他。” 林清瞪他,周宏察觉说错话,赶忙笑着补救,“不过我命好碰到了你。” 林清无奈的嗔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周宏嘻嘻笑的搂着林清,“我也是说正经的,后天我沐休,请张大人过府商议正经事,你说好不好?” 林清的脸本来稍稍褪下的红色又泛了上来,“你做主就好。” 周宏低头亲她一口,“好。” 门外传来小厮询问是否传饭。 林清不想被小厮看见,便推开周宏,伸手抿着头,周宏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刚出内室周宏的神情又变得清冷淡漠,门口小厮规矩的束手等候他的吩咐。 周宏淡淡的扫他一眼,“传饭吧,等下叫周管家过来。” 小厮被周宏看的冒了冷汗,拱手道是,转身出去传话。 林清拾掇好自己也走了出来,“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 周宏眉眼转柔,“还好。” 林清摸了摸他的脸,“看着有些瘦了,一看就没正经吃过饭。” 周宏急着回来,来去都是日夜兼程,路上随便吃点干粮应付便罢,根本没有坐下来好好吃过一顿热饭。此时看着林清面带疼惜,微微蹙眉的样子,周宏眼睛一热,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暖的他的心滚烫。 第二十三章 一个府邸管理是否得当,要看府里的下人的是否严谨,做事是否麻利,进退有度。▲ ? 周管家对自己的调教下人一向很有信心,虽然不敢媲美豪门世家那般,但至少说得上井井有条、谨言慎行。可是眼前的事情,好似一记耳光响亮的打在了他的脸上。 先不说这个柳月怎么就单单挑了周府的马车来撞,只说她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就说明已经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是谁。林清之前没有露面,她是如何得知这些的?难道光听声音就能分辨吗? 答案很明显,周府中有人通风报信,做了内鬼。 周管家铁青着脸,紧紧咬着后槽牙,没想到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套把戏,这是看他这些年慈眉善目,以为他真的吃斋念佛了呀,不把这内鬼找出来挫骨扬灰,岂不是堕了他早年的名头。 时值傍晚,下人们已经用过晚饭,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到院子,周管家站在院子靠边的阴暗角落,静静等着小厮韩六。 韩六原是锦衣卫下属天津卫所辖的探子,当然现在也还是探子,只不过上司已经换成周宏。也许是职业的关系,周宏比较多疑,他不相信契书,只相信确实的情报,所以府里安插几个探子随时查探情况,他认为很正常,这样府里的安全才能够保障。 天色渐渐变暗,周管家一动不动的站在阴影里,直到韩六晃晃悠悠的从远处的游廊晃过来时,他才从暗处出来,唤他:“韩六,过来。” 韩六循声望去,见是周管家,连忙跑了过去,“周管家,您找我?” 周管家脸色有些阴,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和气,“恩,最近院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 韩六谄媚的弓着腰,声音沉稳的跟表情丝毫不搭,“年初进来的小厮里有两个有点异常,丫头那边有一个跟他们关系近些,至于别的还没现。” 周管家瞪着眼睛,“那你不早禀报。” 韩六的眼睛迅扫了下频频向这边观望的下人们,回道:“这事还没确定,燕三、燕五各跟一个,想着抓住实证再报给您。” 周管家没好气的道:“抓什么抓,府里出了内鬼,消息都通到外面去了,这事老爷已经知道了。『≤,” 韩六眨了眨眼睛,“这么严重?” 周管家哼了一声,道:“今天他们可曾往外递过消息?” 韩六道:“燕三燕五还没回来,晚上我让他们向您回话。”接着他直起身子,大声道:“周管家,小的下次不敢了。” 周管家知道,这是让他赶紧走,别让他暴露的意思,没柰何,他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远远站着围观的小厮们听韩六这么说,周管家还瞪他,就以为是韩六犯了错误,正被骂呢,于是等周管家走后,众人聚了过来,纷纷同情的宽慰他,韩六嘻嘻笑着,“没事儿,今天当差出了点岔子,还好没扣工钱。” 众人直道“那就好。” ﹏﹏﹏﹏ 夜幕当空,点点星子闪烁。 周管家低头听完燕三、燕五回禀近日的查探结果,心情浮躁的踱了几下步子,最后站定,“燕五,你跟的那个柱子今天出府去了哪儿?” 燕五面容白皙,模样清秀,回话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感觉,“城东悦来茶馆。” “跟人见面了?” “一个二十几岁的书生。” 周管家眯着眼睛,摩挲着手指,“去,把柱子给我捆起来,我要亲自审他。” 燕五抱拳一礼,走了出去。 周管家看了看燕三,“你盯着的那个呢?” 燕三同燕五面容有五分相似,但面容却很严肃,“没有异常,但他跟柱子很亲近。” 周管家想了想,摆摆手,“先看着他,等我审了柱子再说。” 燕三道了声是,转身出去。.ww. ? ﹏﹏﹏﹏ 柱子今天告假外出,直到天擦黑才回到府里,吃了饭他心情愉快的盘算着枕头下藏着的银子,忽然脑后呼的一声,一阵剧痛便人事不知了。 等他昏昏沉沉的张开眼睛时,现自己躺在乌黑破烂的柴房里,全身被绑的结结实实,嘴里还紧紧的塞了块布巾。 他惊恐睁大眼睛,嘴里出‘呜呜’的声响,身体还不住的扭动,想要挣脱绳索。黑漆漆的屋里,地上凌乱支棱的稻草、木棍不时的透过布料刺入皮肤,扎得他浑身刺痛。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打开,柱子抬起头,看向门口。 燕五举着火把,引着周管家走了进来。 柱子不住的蠕动身躯,嘴里不停的呜咽,周管家神色冷冷的看着地上好似蚕蛹一般的柱子,半晌才抬腿狠狠的踹了一脚,“柱子,你可知道为什么抓你过来?” 柱子先是痛的闷哼一声,随后身子一顿,头拼命的摇着。 火光中,周管家的脸有些狰狞,“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敢勾结外人谋害主子。” 柱子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再度摇起了头。 柱子的异样丝毫没有逃过周管家的利眼,他胖胖的脸颊抖动一下,随后轻声吩咐燕五,“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一定问出指使人是谁。今晚若是没有结果,明早解禁就弄到诏狱去,试试那里的刑具,我就不信他的骨头比铁还硬。” 燕五嘿嘿一笑,慢条斯理的将火把固定在墙上,从腰间抽出一根两尺长的棍子,“得咧,周管家您老到外面歇着吧。” 柱子惊恐的看着燕五神色兴奋的举着粗粗的棍子向着自己挥了过来。 ﹏﹏﹏﹏ 漆黑的夜晚,万籁俱寂,周府中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只有少数的几人还没入睡。 柴房里,棒子击打**出的闷响以及人在疼痛时想要出惨嚎却被东西阻隔的闷闷呜咽声,交杂着飘出屋子,隐隐的传到外面。 周管家坐在距离柴房不远的雕花圈椅里,端着茶水慢条斯理的喝着。 月亮渐渐偏西,燕五脸颊泛红,额角出汗的从柴房走了出来,“周管家,他招了。” 周管家放下茶盏,淡淡的问:“哦,是谁?” “不知道是谁,他只是听令行事,有人给他银子让他递府里的消息。” “就是他见的那人?” 燕五点点头。 周管家挑眉,“他们怎么联系?” “有事就咱们府里后门那摞三个石子,然后去茶楼,那人就会跟他联系。” 周管家轻笑一声,“做的还真是隐秘。” 燕五道:“可不是,谁会注意这个呀。” 周管家狠狠瞪他一眼,“别人看不出来不要紧,你在这行多久了,这也能让他递出消息去,改天让爷把你扔回天津卫所再练练。” 燕五的脸立刻皱了起来,“周管家,周爷,周大爷,你就饶了我这回吧,下次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出纰漏了。” 周管家也算看他长大的,见他苦着脸便放软了口气,“这次还好现的早,没出什么问题,下次哪能这么轻松过去。” 燕五喜笑颜开,“周管家,您老是好人,快帮帮我吧。” 周管家沉吟一下,道:“这样吧,改天等老爷心情好了,你进去认个错,兴许这事就过去了。” 燕五笑嘻嘻道:“您老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周管家笑着抬手拍他,燕五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装模做样的叫疼。 许是同是做过探子的缘故,周管家对府里的这些打小看大的探子们都很和善,有时一些小的过失他说过骂过也就算了,府里的探子们也都很亲近他。 说笑一阵后,周管家严肃道:“那个柱子怎么样了?” 燕五满不在乎道:“死不了。” 周管家点点头,“给他上点药,别让他死了。明天你带几个人出去摸摸底。” 燕五正色的拱了下手,“放心吧,周管家,这事就交给我了。” 周管家起身,看了看天色,“天不早了,回去睡吧。” 燕五送走周管家,找到韩六,跟他说了今晚的事情,请韩六明天分给他几个人。 韩六二话没说同意后,派了个探子去柴房把守,燕五这才回了跟燕三一同住的厢房。 翌日一早,燕五悄悄放了石块之后躲到一旁的暗处悄悄观察。 早晨府里用量很大,送菜的,送瓜果的,送肉类生鲜的零零总总,太多的人在后门进进出出,根本没法分辨到底哪个是探查消息。 燕五冷笑着回了府里,乔庄一番,再度出府去了悦来茶楼。 悦来茶楼是一个老字号的茶馆,一楼的茶座便宜实惠,五个铜板便可以送一壶叶子茶带一小碟炒斗,前面还有说书先生每日拍案讲书,二楼的雅座格调高雅,每个雅间都有一个样貌俊俏、善解人意的侍女随侍再侧。 燕五在一楼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伙计上了茶点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燕五静静的喝着茶,目光看似盯着前面的说书先生,实则不漏声色的扫视整个大堂。 很快,他找到了昨天跟柱子接头的那个年轻人,他距离燕五两个桌子的距离,此时那人正不断将视线扫向茶楼的门口。 太阳一点一点的偏移,很快到了正中,之后又向西滑去。 那人终于在续了三次茶水后,坐不住了,起身离去。 燕五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也跟了上去。 对街藏在暗处的几个平常打扮的汉子瞧着燕五的眼色一同跟在身后。 第二十四章 男子穿过街市,绕过小巷,最后来到一所平平无奇的院落前。?●.ww. ▼他先是警惕的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才一个闪身进去。 燕五从拐角暗处转出来,走到院子的门口向里张望,一进三间房的小院,院子里像平常人家一样凌乱。 后面几个汉子走了过来,悄声道:“五爷,咱们进不进去?” 燕五琢磨一下,“我进去看一下,你们留两个人守着,其他人待会儿一起把那人拿下。” 身后的几人小声道了声是,各自散开,准备待会儿行动。 燕五轻轻一纵跳了进去,轻盈的脚步落地无声。 凝神细听,里面传出细微的交谈声,他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子下面倾听,是那个男子跟另一个人的谈话。 “周府的小厮放了记号,可是却没有来,会不会我们的事情暴露了?”男子有些担心。 “应该不会,一个不起眼的下人,怎么会有人注意?何况我们现在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说话的人声音有些沧桑。 燕五将指头放在嘴里润湿,轻轻捅破窗纸,见屋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那接头的男子,另一个是一个年纪有些长的老者。 男子低声道:“会不会是那个柳月出了岔子?” 老者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不会,柳月在江南大户手里调教了那么久,应该知道进退。” 男子嘀咕道:“一个瘦马知道什么进退,但愿她别坏事。” 老者的声音有些严厉,“别管她是什么,只要能让周宏迷上就行。老爷之前做的那些事儿已经被他查到痕迹,现在只希望柳月争气,能够打探到些有用的消息,那也不枉费我们这番周折。” 男子不服气的顶嘴,“周宏从来不近女色,那柳月又不是什么绝色,您怎么肯定柳月会成功?” “那小厮不是说过了吗,周宏对他府里的表妹不同常人,想必是看上她那股娇娇弱弱的书卷气了。 ?你看柳月的身段、模样,比他那表妹犹胜几分,也良家出身,小时候还读过几年书,再加上调教的风月手段,要是这样都拿不下周宏,那只能另想办法了。” 男子撇了撇嘴,可也不敢反对,呆坐半晌便道:“先生我先回了,过几日我再来看您。” 燕五见男子已经起身,连忙飞纵几下,跳出院子,跟旁边人打了几个手势,隐入暗处。 男子走出院子,左右看看,见没有异常,便向着巷子口走去。 燕五估摸着走了两丈远时,一挥手,一群人一拥而上,男子连个声都出就被打晕抗走了。 燕五朝后面留守的两人比了个手势,跟着众人离开了。 ﹏﹏﹏﹏ 太阳西斜,天边映出一抹红霞。 周宏刚一回府就被管家请到了外院的议事厅。 周宏劳累一天,心里有些烦躁,于是口气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周管家神色有些凝重的看着周宏,“老爷,查出些事,想跟你讨个主意。” 周宏挑眉看着胖管家,看起来事情有些严重,不然哪需要这么郑重其事。 周管家拿出一张隐带血迹的纸递给周宏,“昨天我查了下府里的小厮,现个内鬼,燕五顺藤摸瓜抓了个人回来,这是他的供词。” 周宏看了周管家一眼,目光扫向手中的供词。 很快,周宏的浓眉皱了起来,“这个王栋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周管家低声道:“江西那地界没有油水,他想要挪地方就得向上面孝敬,想必是没有来财的门路,这才贩私盐的吧。” 周宏想了想,摇摇头,“不对,就算这样那也犯不着干这掉脑袋的事。 ●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而且,你想他一个千户居然敢往我府里安插眼线,你觉得这事正常吗?” 周管家有些羞愧,“都怪我,放松警惕,不然也不会出这事。” 周宏不愿责备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伯,便放缓语气,“不必自责,这样也好,给咱们提了个醒,说不定还能网条大鱼。” 周管家笑了笑,知道周宏的心意,心里一暖,这孩子看着清冷淡漠,其实心地特别柔软。 随后周管家说起另一件事,“那个柳月怎么处置?” 周宏想了一下,“抓起来审审,看有没有其他现。我总觉得这个王栋这么大费周章有些奇怪。” 周管家道了声是,转身带着人去了清风邬。 交代完事情,周宏回了正院。 林清正在内室摆弄着桌几上的插屏,见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谁知周宏只是伸手搂着她,低头温柔的亲了一下。 林清含笑仰着头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问:“怎么了?” 周宏笑道:“没什么”,边说边亲昵的拖着林清歪到窗旁的榻上。 林清看着周宏,奇怪的问:“那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周宏摸了摸脸,问她:“是吗?” 林清点点头,“看着不像高兴的样子。” 周宏将脸凑到林清眼睛底下,道:“这你也能看出来?”诏狱的审理有些麻烦,昨天押解过来的犯人抵死不招供,上面对他们的效率很不满,周宏不想将情绪带给林清,所以回来的路上已经尽量放松心情,却不想还是被她看出了端倪。 林清将他贴过来的俊脸推开,起身拧了帕子服侍他梳洗,“是啊,你脸上带笑,可是眼睛里冷冷的。” 周宏仰着脸,合上情绪流露的眸子静静的等待,心里为两人的心意相通暗喜。 林清含笑将湿润的帕子覆在他脸上轻轻的擦拭,随后拉他起身,为他更衣。 换好常服,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林清走到外面喊小厮传饭。 回来见周宏饶有兴致的摆弄桌上的红木嵌云石的插屏,便道:“这是我去库房找出来的,好看吗?” 周宏抬头笑道:“不错,低调雅致。” 林清抿嘴笑,“屋里的摆设太过单调,我跟周管家提了提,他便带我去了库房。” “从前我在府里待得时间不多,屋子也没人打理,以后这些就交给你了。”周宏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几年弄来的好东西太多,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 听他这么说,林清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想起今天去库房,她抽出的那卷灰突突,满是灰尘的画轴。因为是立在花瓶里的,所以她也没在意随手打开,结果上面的字迹端庄恢宏,神采飞动,再看落款更是心惊,这分明是颜真卿的真迹。 再看那随意乱放的卷轴,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的瓷器,林清真的很想扶额长叹。 可此时周宏不上心的样子更让她无语,她忍不住问他:“你去看过库房吗?” 周宏摇头,“我每日忙着外面的事,哪有时间管这些东西。” 明白了,就是说他只管划拉东西回府,之后是扔到库房是霉或长毛都没他什么事。 林清闭目憋气,忍了忍,可那些蒙尘的画卷就在眼前晃悠,她怎么也舍不得那些文学瑰宝委屈的埋在尘土中腐烂霉,于是只得请缨,“老爷,那些画卷仍在那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毁了的。” 周宏满不在乎,“没事儿,过一阵子,京里这批大臣倒了,我再去抄点回来。” 林清一口气梗在喉间,噎的她半天没说话。 周宏见旁边没声,便低头看她,这才现林清的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林清心虽然气他这个莽汉不知珍惜,可是见他一脸担忧,焦急的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泛起甜意。 林清出了口气,缓了缓神色,“没什么,我是想该将库房里的字画好好拾掇一下。若是不管,就这么任虫吃鼠咬,你就是拿回来再多那也攒不下不是?” 周宏被她一副管家婆的样子逗得眯起了眼睛,“你说的有理,可是府里都是些粗人,哪里会捣鼓这些。” 林清明媚的眼睛笑的弯弯的,抬手点了点自己。 周宏笑着揽过她,抬手点她的鼻子,“对啊,忘了我还有位贤内助呢。” 林清的脸红了,扭身躲过他的大手,“净胡说。” 正笑闹着,门外传来小厮传话,是否可以摆饭? 林清拽了拽衣服下摆,转身去了厅堂,周宏摸了摸鼻子,跟了出去。 用过晚膳,林清便要回去,因为明天张御医来访,林清想好好准备一下,周宏虽然不愿,但也知道明天关系重大,所以只得妥协放行。 ﹏﹏﹏﹏ 夜色清凉,一弯新月挂在上空,林清提着灯笼缓缓向前。 栖霞院中已经挂上了灯笼,等待主人归来。玉儿月梅知道明天是商议认亲的日子,傍晚便开始整理林清明早穿戴的衣服饰。 许是因为明天日子特殊,所以两人格外慎重,结果喜好不同,各自的看法出现差异,一个说素雅的月牙白色好,看着贵气淡雅,自有一番风骨。另一个提议着粉嫩的桃花红色,老人都喜欢穿红戴绿,这样喜庆。 两人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结果等林清回到院子时,便拉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的要她选定到底要穿那一套。 林清头痛的看着两个丫头争的红彤彤的小脸,道:“一人选一套,明天穿月牙白见客,正式去府里磕头认亲再穿另一套。” 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偃旗息鼓。 第二十五章 翌日一早,张御医应邀前来拜会。? ? 周宏早早去了外院。 林清心情忐忑的留在栖霞院。 日头将要漫过屋檐时,前院小厮来报,“老爷请表小姐去待客厅。” 林清带着玉儿月梅出了栖霞院,穿过花园、游廊,过了垂花门,来到外院。 待客厅位于外院的右侧,青砖碧瓦的高梁大屋内隐隐的传出说话声,林清快走几步走了进去。 屋内张御医跟周宏并坐厅堂之上,林清上前大方文雅的见礼,“见过张大人。” 张御医笑眯眯的捋着花白的胡须,抬手道:“快快起来,莫要这么生分,以后该叫我爷爷才对。” 林清一怔,周宏为她解释,“我跟张大人商议,将你记在他长子名下,张大人的长子也在太医院任职。” 林清再度施礼,笑容温婉和悦,“多谢张大人,不,是张爷爷才对。” 张御医呵呵笑,“好好,老朽只有三个孙儿,如今得一乖巧的孙女,还要谢谢周大人呢。” 周宏眼眸柔和,笑容和悦,“哪里,还要多谢张大人您肯帮忙,”虽然知道是客套话,可听旁人这般肯定自己的意中人,他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欢喜。 张御医摇着脑袋,认真的道:“老朽说的是真话,之前老朽过来问诊时,就见小姐端庄文雅,虽然身体有些孱弱,但心境却十分平和。那时我便觉得,这样的女子放在谁家都是如珠如宝的护着,却没想到会成了我家的,呵呵。” 林清抿着嘴笑,“张爷爷您太过奖了,林清愧不敢当。” 周宏看着林清笑,林清趁张御医不注意,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却不知那妩媚的眼波只让周宏从头到脚都是酥酥的。 张御医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开口问周宏,“不知大人可曾选定吉日?” 周宏醒过神,从袖中抽出一张写了五六个日期的红纸,“您老请看,这是大相国寺主持帮我选的几个日子,您看哪天比较合适?” 张御医拿起红纸打量一阵后,选定了一个比较靠近的日子,本月十三,宜祭祀、求子、嫁娶、立约。? ? 周宏拿过红纸,随即商议请哪位大人做见证人比较合适。 张御医摩挲着胡子,“老朽相熟之人大都是太医院任职,大人认为可否合适?” 周宏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出面去请太常寺卿董绍作为那日的见证人吧。” 张御医面色如常的微笑点头,心里却暗暗咂舌。不过转念一想,也可以理解,周宏本是正三品的官阶,若要请一位跟其同官阶却又没有实权的太常寺卿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既然没有异议,各种事宜也都商议完毕,林清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刚一出来,周管家迎了上来,笑呵呵的问何时开席。 林清抬眼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道:“进去通传吧,事情已经商量差不多了。” 周管家立刻眯着眼睛看着林清,像是在打量未过门的儿媳妇,林清的脸蓦地红了,情急间她慌忙抓过玉儿,匆匆跑回栖霞院。 午饭过后,林清心有羞涩一直躲着没有露面。酒过三巡,张御医不胜酒力告辞,周宏有些微醺,净了身散了酒气,才着人请林清过去。 午后天空变得灰沉沉的,林清穿过游廊,快钻进正院。 周宏失笑的看着她好似个土拨鼠般的窜了进来,顿时觉得她可爱的让他手痒痒的。 林清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鬓角,脸颊粉红一片。 周宏拖着她的手,将她拉进内室,搂着她坐到榻上,温言道:“张大人说回去跟他长子准备一下,到时也好有个章程。?.ww. ?” 林清轻轻挣了下,没挣开只得由着他,“张爷爷的家人会不会不同意啊?” 周宏低头把玩着她滑腻的小手,漫不经心道:“怎么会不同意,白捡个三品大员的姻亲,谁会放着这样的好事不要?你就放心等着吧,时候到了去那儿行个礼就行了。” 话虽这样说,可该尽的礼仪还是要做的。林清对这些一知半解,当务之急是找一个熟知礼仪的人指点一下,免得到时失礼丢丑。 林清侧头看着周宏,“老爷,你看是不是找个人问一下应该准备什么东西?” 周宏低头亲了下她嫩若春葱的手指,道:“太常寺是管祭祀的,这些礼数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明天我去找他时,顺便问问。” 温热的气息喷在指尖,痒痒的麻麻的。 林清抽回手指,笑道:“好痒”。 周宏呵呵笑着,玩心顿起,低头将唇印在她的耳畔,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林清侧过头想要躲开,周宏却更加来劲,张口衔住她圆润的耳垂。 呼吸间,气息打在耳朵里,说不清的麻软。 林清浑身一抖,心里好似无数蚂蚁簌簌爬过,痒痒的,酥酥的,这感觉好似细微的电流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她绵软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后倚了过去。 周宏一直将她搂在身侧,她的剧烈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好似一个顽童,张开牙齿不住的噬咬,林清的身体一直轻轻抖动,淡淡的潮红从脸颊一直向下没过脖子,最后连紧攥衣摆的指尖也微微泛着粉意。 周宏轻笑着舔舐吸吮偶尔啃咬几下,终于林清低低的哼了一声,娇媚的让林清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她出来的。 她羞窘的咬着下唇,挣扎着想要起身,周宏眼内一片深邃,大手搂紧她的腰肢,不让她离开。 林清满脸通红,转头低斥:“放手。” 周宏此时酒意上头,他将头靠在她的肩窝,手紧紧环住她,口里低低呢喃道:“不放,不放,就不放手。” 林清正掰着他的长指,听到他略带任性的撒娇口气,不由顿住了。 周宏平日看着清冷淡漠,处事老道,可他毕竟是二十刚过的年纪,这在林清从前的世界也不过是即将步入社会的大孩子。而年少丧母,少年丧父的他,年纪小小已经在锦衣卫那个吃人的黑暗地狱里与人一争长短了。 而今他能够牢牢的坐稳锦衣卫佥事的位子,可想而知当初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林清心一软,十指轻轻覆在他的长指上,头向后靠在他的肩膀,周宏双眸微阖,呼吸绵长的一动不动。 时光静静流逝,岁月此时静好。 ﹏﹏﹏﹏ 半夜,天空开始落下雨点。 睡梦中,林清仿佛听到雨滴簌簌拍打窗棂的声音,很快深沉的睡意袭来,她又再度迷糊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渐亮。 洗漱后,林清匆匆去往正院。 正院的庭院一片苍翠,树叶跟绿草被夜雨冲刷的绿意盈然,几个下人拿着扫帚清理着石板上的积水。 林清小心的绕过一坑坑水洼来到院内,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凑到近前,讨好的道:“表小姐,老爷已经出门了。” 林清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天色,寅时刚到,平日里这时他才刚刚起身,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老爷今日怎么走的这么早?” 小厮回道:“今早天还没亮,周管家过来一趟,然后老爷就出府了。” 林清点了点头,大概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然怎么会那么早叫醒周宏。 既然周宏不在,林清转头悠哉地出了正院。 ﹏﹏﹏﹏ 春日鲜花烂漫,夜雨将花园里的花苞催得粲然开放。 林清穿过游廊,经过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海时,不由的慢下了脚步。 小径两旁,红红的海棠挂着小小的灯笼,无风摇曳,娇艳的杜鹃花上晶莹的水滴,颤颤欲滴,淡雅的梨花绽放枝头。 远处的王伯蹲在花丛里低头培着土,林清心血来潮,提着裙摆轻盈的跳过几捧土堆,走了过去。 王伯听到响动,抬头看了过来,见是林清忙喊:“表小姐不要过来,这里的土都软了,会陷……进去。” 话音未落,林清只觉得脚下一湿,立时僵直不动,随后皱着脸低头看向下方。 王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碧色的罗裙下摆满是污泥。 王伯赶紧起身,“这可怎么是好,表小姐您先别动,我去叫人来。”说完朝着外院急匆匆的奔去。 林清忙喊:“错了,去栖霞院。” 王伯才反应过来,转头去了里面的月亮门。 偌大的花园变得寂静,园中蜜蜂嗡嗡着来回飞舞,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林清左右张望,四下里空无一人。于是她不顾仪态提起裙摆查看,脚下两只精致的绣鞋已经埋在黢黑的泥里,鞋面缀着的珍珠隐约露出一点白,罗袜上星星点点的黑色泥点。 林清试着抬脚,可是淤泥太厚,脚底好像被什么粘住一般,她索性一咬牙,用力一挣,结果脚从鞋子里滑了出来,还因为用了过猛,险些摔了个马趴,好在她平衡能力不错,前后左右晃了晃,终于稳稳的站住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林清赶忙套上鞋子,放下裙摆,站的笔直。 随着脚步的临近,林清转头去看,是玉儿、月梅正小跑着赶了过来。 第二十六章 四月十三。 ? 清晨。天空一如既往的碧蓝,林清看着门外候着的马车,悠悠叹了口气。 周管家在一旁查看送去张府的东西,听到声响,笑眯眯的看着林清:“表小姐不要担心,老爷昨晚虽没回来,不过已经捎过话来,说今天一定不会误事。” 林清忍不住问:“老爷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周管家转头看向一侧,支吾道:“想是诏狱都司的事情吧。” 林清皱眉不语,这几日周宏一直没有回府,周管家对此也讳莫如深。 她虽不过问他的公事,可他迟迟不归,总让她心里七上八下,像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正在生。 周管家见林清神色不虞,轻咳一声道:“时辰不早了,玉儿快扶表小姐上车。” 林清抬头看看了灿烂的骄阳,有心再等等。可时辰确实不能耽搁,玉儿在一旁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先走吧,想必老爷会骑马赶去的。” 无奈,林清只得上了马车前往张府。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在宽敞的路面上,林清拿出周管家给她关于张府的信息。 薄薄的纸上详细记载着张府的家族亲眷,古朴典雅的字迹让林清忍不住再度细细看了起来。 张氏祖上书香门第,到张御医父亲这一代屡试不中,闲暇之余研究起了医术,也为村民治些头疼脑热的病症,却不想无心插柳反倒绿荫成片,他的医名不知怎么传到了京城。 随后便有京中人士特地请他问诊,这么一来二去,他反倒对医学萌生兴趣,随后考选了太医院成了医丁,经过潜心钻研,升为医官。 张父去世后,张御医告补进了太医院,而今他的大儿子张承基青出于蓝,自行考入太医院,其中虽然也有父亲帮衬,但到底还是有几分真本事。 小儿子张承业虽通药理,但生性鲁钝,无奈张御医只得开间药铺,交其打理,以便以后能有个糊口的营生。 张承基夫人是太医院同僚王明轩的胞妹,其长子张俊达,媳妇王月瑶,为王氏的亲侄女,现育有一子,尚在襁褓,幼子张俊智年方十二,性子活泼好动。.ww. ? 张承业夫人赵氏,娘家是京中小有名气的药商,其子张俊贤年方十六,性喜诗书,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无法入国子监。 林清将上面信息记入脑中,两手摩擦将纸揉烂,心里暗暗佩服这些探子。 这是昨晚张罗备礼时,周管家估摸林清不清楚张家的情况,命人粗粗查的。由此可以想见,若是有心查探,那还有什么事是他们查不到的?这就难怪这些官员听闻锦衣卫便立刻色变了。 马车兜兜转转小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撩开车帘看出去,外面是张府所在的菊儿胡同。 玉儿下了马车,转身小心的扶着林清。 门口已有仆妇等候,见到林清忙上前行礼。 “给小姐请安,奴婢奉大夫人之命在此恭候小姐。” 林清含笑点头,玉儿随即递上打赏的荷包。 仆妇轻轻捏了下,里面硬硬的一小块,想必是银子。仆妇的眼睛顿时一亮,声音也亲近不少,“奴婢姓许,是大夫人的陪嫁嬷嬷,小姐请随老奴去前厅,”说着便要引着林清进院。 忽然一阵‘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林清止住脚步,随着众人转头去看。 一人扬鞭催马一路奔到近前,飞身而下。 玉儿低声呼道:“小姐,是老爷。” 林清无声的哼了一声,抬脚进了院子,周宏甩下缰绳,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许嬷嬷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周宏满眼都是林清,根本无暇理会旁人,听到见礼,摆了下手。 玉儿扶起许嬷嬷道:“劳烦嬷嬷带路。” 许嬷嬷偷眼瞄了下周宏,见他没有反对,便躬身向前带路。 林清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跟在许嬷嬷身侧,周宏有心解释这几日为何没有回府,可身边下人众多,他实在不好开口,于是忍了忍终究没有说话。 很快众人来到前院的厅堂。.ww. ? 候在厅内的董绍跟张御医听闻小厮禀报,赶忙到门口迎他。 因为前次饮酒,张御医与周宏相谈甚欢,此时见了便笑着拱手走了过去,董绍与他并排施礼。 周宏亦拱手回礼。 正在此时后面传来几声轻响,周宏三人一同去看,就见张承基、张承业两人带着女眷已恭谨的跪拜在地。 “下官﹝小民﹞见过周大人。” 周宏一愣,张御医登时尴尬的瞪起了眼睛,好在周宏反应够快,赶忙扶二人起身,笑着看向身后诸人,“快快请起。” 周宏此次陪着林清过来,是为认亲,结两姓之好,自然不会摆官威,拿架子。 张御医的长子张承基紧张的抹了抹额角的汗渍,道:“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幼子张承业偷眼看了看周宏,见他神色和悦便走到近前道:“大人与人和善,小民不胜荣幸。” 张御医气的咬牙,可当周宏面不好教子,只得恨恨咬了下牙,强笑道:“时辰不早了,还是去祠堂拜祭吧。” 董绍笑着打圆场,“可不是,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众人赶忙向着里面走去。 ﹏﹏﹏﹏ 拜过祠堂,上了名册,众人再度回到厅堂。 丫鬟端着茶盘走了过来,林清拿起茶盏跪倒堂前的蒲团上,脆生生的道:“孙女林清拜见爷爷。” 张御医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随后捋着胡子递上一块碧绿的玉牌。 林清接过玉牌,心里有些讶异,此玉入手温润细腻,想必是件珍品。 玉儿躬身将网巾递给林清,林清随即双手奉上,下人忙接起,拿给张御医过目。 张御医摸了摸针脚齐整的束带,笑道:“快起来吧。” 随后林清恭敬的向张承基夫妇磕头奉茶,得了个红封并小巧的镶金嵌宝珠串。张承业夫妇则给了红封和镶玉蝴蝶簪。 林清也奉上玉儿巧手赶制的帽子、绣鞋,腰带等物。 连着拜了几拜,林清眼前有些晕。 这时一位清润男子携着一位清秀夫人走了过来,拱手一礼,“妹妹。” 林清定了定神,见来人二十出头的样子,想着来人定是长孙张俊达夫妇,便屈膝施礼。 清秀夫人递过红封并一个嵌玉攒珠,玉儿赶忙接过。 紧随其后的是一高一矮两个伶俐的少年,高个子的是二夫人的儿子张俊贤,稍小一些的是大夫人的幼子张俊智。 两个少年齐齐走到林清面前,躬身一礼,“妹妹”,“姐姐”。 林清笑着回礼,随后送上两套文房四宝。 见礼完毕,董绍笑着抿了口茶水,道:“张大人得一乖巧孙女,喜得不知茶饭,却不管旁人是否**。” 张御医这才注意到天色已近晌午,赶忙命人摆箸传菜。 厨下早早备好酒菜,闻听老爷话,赶忙将其送了过来。 清秀的少妇王氏抿着唇拉着林清去了内院,女眷也都退了出去。 男人们留在外院喝酒谈天,女人们则在后院摆开席面,联络感情。 ﹏﹏﹏﹏ 午饭过后,认亲的仪式正式结束。 董大人微醺着告辞回府。 周宏被张御医带进书房,久久没有出来。 后院里,林清陪着新认的干娘大王氏,嫂子小王氏以及赵氏聊天。 赵氏说起前些日子新开的银楼,里面的花色样式很是新颖。 林清端坐一边嘴角含笑的听着,小王氏本来还凑趣插几句话,可后来丫鬟跑来找她,说小少爷醒了,她便赶忙告罪,退了出去。 屋里便只有赵氏一人滔滔不绝的讲着。 许是在周府清静惯了,赵氏这般做派,碰到喜爱热闹的当然是好,可对林清来说,真是煎熬。 好在没过多久,前院丫鬟来报,张老爷子请林清过去。 林清起身行礼,去了外院。 林清一走,屋里立时静了片刻,随后赵氏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嫂,可累死我了。我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王氏的笑意随着声音溢了出来,“哪个要你一刻不停的讲的。” 赵氏闷闷的道:“我本是想找个话题也好不太冷场,可谁想这丫头太过文静,居然半句话茬也不接。” 王氏道:“她一个姑娘家,又没有长辈带着,哪里能到处乱跑,你说的这些她又怎么会知道?” 赵氏哼哼几声,道:“还好只是场面上的,要是住在一起,可怎么好。” 王氏声音明显严厉许多,“休要胡说,她总归是我的干女儿。” 赵氏低声嘀咕几句,而后再无声响。 林清对她走后的情形一无所知,其实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意,她本也没想靠着张家过活,如今认亲也不过是为了出嫁好看罢了。 外院的厅堂,周宏跟张御医张老爷子正在喝茶,林清走近时一股清冽的茶香飘了过来。 张老爷子一看到她笑着招手,“清儿,过来。” 林清含笑走到近前行礼,“爷爷”,张老爷子脸色通红的点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周宏早就再等这句话了,听他这么说赶忙起身,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张老爷子点头,又道:“周大人,我刚才说的话,还望你仔细考虑一下。” 周宏点了点头,示意林清出去。 林清看了看张老爷子,临走前吩咐门旁的小厮不要忘了煮醒酒汤。 ﹏﹏﹏﹏ 朋友们,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第二十七章 出了张府,林清还在气周宏无声无息的消失几天,于是闷不吭声上了车,玉儿左右看看,悄悄溜了上去。.ww. ▼ 周宏拽着缰绳想了想,将它抛给一旁的小厮,跟着两人上了来。 车厢狭小,三人坐在其中难免拥挤,周宏冷冷的扫了眼玉儿。 冰冷的眼刀刺得玉儿浑身打颤。不多时,已然识趣的跑去跟车夫一起吹风了。 林清瞪他,“干嘛赶走玉儿。” 周宏不答,只含笑将脸凑了过去,林清见他的俊颜逐渐放大,转头避开。 周宏一顿,随后身子也向她靠了过去,林清朝一旁挪了几分。 周宏又靠过去,林清再挪一些。 再靠,再挪。 直到林清紧紧贴在车厢板上,退无可退,只能恨恨的看着他时,周宏才讪笑着伸臂搂她。 林清使劲的耸了下肩膀,不想让他如愿,无奈力气太小,终究还是被他强制的搂进怀中。 周宏将头靠在她耳边,闻着她淡雅的馨香,低声道:“别气了,这几日事忙,过几日我闲下来陪你出去散心可好?” 林清侧头避过他温热的气息,道:“你少哄我,动不动几日不见踪影,连个音信都没有。” 周宏声音忽地低的几欲无声,“私盐案有了别的进展,诏狱里又忙的一团乱。现在还是我趁着空档,偷溜的。” 林清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那也不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打个人告诉我一声也好啊。” 周宏听到她温软绵柔的话语,知她已消气,便略微放肆的咬了下她的耳垂。 林清忍不住一颤,赶忙抽身,谁知腰间不知何时已被他紧紧搂住。 周宏低低的笑着,身躯也贴了过来,林清被一双铁臂抱起,放在周宏的腿上,身子被牢牢的圈在他滚烫的胸膛中。 林清咬牙使劲挣扎,可她的力气好似幼幼的小猫气恼的挥舞爪子。 周宏气定神闲的轻嗅她身上的气息,几日不见他真的很想念她的味道。★???.ww. ? 车厢变得寂静,只有马蹄的‘嗒嗒’声和车轴的碌碌声充斥其中。 渐渐的周宏开始不安分起来,他轻轻吻着唇边的鬓,随后慢慢下滑到耳畔。 精巧的耳骨好似一块白玉雕琢,圆润温凉。 周宏轻轻啃咬着,粗糙的舌头滑过耳窝,卷起耳垂,这激得林清一阵细微的战栗。 周宏好似受了鼓励,越起劲的鼓起唇舌,吸吮、啃咬,甚至出小小的啧啧声。 林清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攥住衣袖,极力不出一丝声响,白皙的俏脸憋的火红似云霞。 周宏不满林清的消极不作为,轻轻的靠在耳边低喃:“清儿,清儿。” 林清粗喘几口气,道:“做什么?” 周宏头靠在她纤细的肩膀,眼睛看着她红红的侧脸,道:“你不喜欢吗?” 林清的脸又红了几分,半晌没说一个字,心里在骂,呆子,不喜欢会任你这般胡作非为吗? 周宏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转头开始亲吻她的眉梢眼角。 最后,终于吻上了她的红唇,淡淡的酒意随着周宏的强势,慢慢将林清熏的双眼迷蒙,神思不属。 缱绻的时光总是流逝飞快,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车厢里寂静无声,车夫踌躇着不敢询问,玉儿乖乖的候在一旁等待。 周宏内功深厚,早已知道外面情形,只是此刻气氛正好,他有些不想放开她。 林清双手抱着他结实的腰身,脸色酡红的偎在他的胸膛,耳畔是他响如鼓擂的心跳。 周宏带着几许酒气着迷地看着她娇媚如花的俏脸。 林清的目光滑过他乌黑深邃的眼眸,笔直挺拔的鼻梁,最后停留在棱角分明的薄唇。她想了想,凑上去,轻轻亲了下。 点点热意从她亲吻的地方,迅传遍全身。周宏一震,然后激动的俯下头,灼热的唇带着火辣的热情极尽缠绵的揉碾她的红唇,很久,很久。 林清乖乖的接受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胸前不住的起伏,像是喘不过气时,周宏才暂时放开她。??▲? ★ 太阳渐渐偏了过去,玉儿跟车夫苦着脸顶着热热的阳光站在车旁。 周府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中年男人嘀嘀咕咕走了出来,临走时还含糊的咒骂什么。 玉儿惊讶的看着那人,又转头看了看敞开的空荡荡的大门,最后看向一旁的车夫,见他神色讶然,心里登时好受很多。 车厢内,周宏也听到了男人的声音,甚至听清了男人等同耳语的嘀咕。 他的脸蓦地冷了下来,随后变得铁青,眼中射出了冷厉的锋芒。 “怎么了?”林清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生什么事。 周宏吸了口气,缓缓道:“没事,我先下车,你慢慢来。” 林清转着眼珠看着周宏一个箭步下了马车,她欠身撩开窗帘,只见他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府里。 林清理好散下来的鬓,抚好衣襟,捂着脸尽量将温度降下来。 直到确定没有异样,她才掀起车帘,钻了出去。 下了车,有些担心的林清回去换了衣裳,就去了正院。 正院里,周宏歪在榻上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清走到近前,问他:“老爷,怎么不换衣裳?” 周宏恍然看着林清,道:“哦,我刚才在想事情,一时忘记换了。” 林清拿过常服,要为他更衣。 周宏道:“拿件飞鱼袍,等下还要回诏狱。” 林清闷闷的“恩”了一声,转身去拿衣服。 周宏看她一眼,道:“别不开心,过两日我一忙完,就回来陪你。” 林清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为了这个不开心。” 周宏挑了下眉,“那为什么?” 林清瘪了下嘴,声音低了下去,“你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自已扛着。我看着难受,又怎么会开心。” 周宏忙道:“没有啊,我不是都告诉你我这几天为什么忙了嘛?” 林清皱起了眉头,“有,刚才你那么生气,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周宏默了一瞬,慢慢的道:“刚才我叔叔来了,所以我有些不高兴。” 林清很惊讶,她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个孤儿,没想到他血缘这么近的亲人。 “你叔叔来了,你干嘛不高兴啊?” 周宏冷冷一笑,“他来准没好事。” 林清眨了眨眼睛,满脑子问号。周宏收起厉色,伸手拉她入怀,道:“我十二岁那年,父亲还在天津卫千户。那年出了乱民,父亲带着部属平叛,虽然成功压下乱局,但他却不幸过世了。按照大明律法,应该我袭父亲的官职,可是叔叔起了贼心,想冒名顶下。卫所里有许多跟父亲过命相交的兄弟,当然不许。叔叔没有得逞,于是怀恨报复,诬陷父亲延误战机,导致伤亡过重。” 林清听得心里黯然,眼圈泛红。 周宏轻捏着她的小手,安抚着她,继续道:“上面来人调查过后,结论查无实据,可是父亲的官职还是被撤了,我要入卫所就只能从校尉做起。” 林清心疼的握着他的大手,道:“所以你就去做了校尉?” 周宏淡淡“恩”了声,“那时我年纪小,凭着一股犟劲,十二岁就进了卫所,好在我自幼习武,内息练得不错。慢慢的,卫所里比我功夫高的越来越少,再加上天津卫有好多父亲的同僚,他们对我很照顾,等到后来,立得功多了也就升上来了。” 林清听得心里难受,她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样子,于是静静的窝进了他的怀里。 林清想起当初两人相遇时他腹部受伤,包扎伤口时语气清冷平静动作快娴熟,显然那不是第一次负伤。 林清轻轻抹掉滑落的泪珠,抬手解他衣服的绊带。 解释完因由,周宏神情放松了许多,见她动作便倚着软枕,懒洋洋的看着她,不时配合她抬手、转身。 很快他就现事情不对,林清脱完外面的官服,又开始解中衣的绊带。 周宏慌忙按住她忙碌的小手,道:“我就不净身了,等下还要骑马。” 林清道:“我知道。” 周宏脑中滑过一个诡异的念头,他嗓子一紧,乌黑的眸子顿时涌起暗潮,“你……” 林清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想歪了,嗔怪的瞪他一眼,“想什么呢,我就是想看你的伤疤。” 周宏松了口气,放开手,可不知怎么心里却有种隐隐的失落。 林清从他修长的大手下抽出手指,继续解着绊带。 薄薄的中衣很快被脱了下来,男人宽阔的胸膛,精瘦的腰部,显露出来。 周宏肤色白皙,身体看起来匀称修长,腹部还有肌肉隐隐起伏。 林清低头打量他的腹部,两指宽的伤口狰狞的显示着当时的凶险。 林清抬手拂过,轻轻的问:“疼吗?” 周宏不在乎的摇头,“不疼。” 林清看着他胸前深深浅浅的伤痕,眼里忍不住酸涩难当,一滴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周宏握着她的手,伸手擦去她的泪痕,抬手就要穿上中衣。 林清道:“别,我还没看背后。” 周宏哪里还敢让她看下,赶忙套上中衣,道:“知道你哭,就不给你看了。”心里却知道,只要是她的要求,他哪有不答应的呢。 林清本来已经忍住泪意,结果被他这么一说,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爆出来。 周宏立刻慌了神,搂住她低声道:“别哭了。” 林清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呜呜的哭着,周宏的心也被她哭的好似裂了几瓣,词穷的他只能笨拙的抚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抚着她。 胸膛一片濡湿,林清止住哭泣,哽咽的抬头,道:“笨蛋,也不会安慰一下。” 周宏抿着袖口,擦干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睛,轻轻的印上一吻。 林清的脸蓦地红了起来。 看着他沉默却关切的神情,她忽然懂了,原来他对爱情的表达方式就是亲吻,喜欢了亲,感动了亲,心疼了也亲。 所以他们这是在互相心疼对方吗? 第二十八章 情侣间的小纷争在耳鬓厮磨间消弭。 ▼ 那日周宏返回诏狱,之后虽然还跟从前一样没有回来,但却每日差林铁回府取换洗衣裳,并且附带信筏给她。 林清也因为这样心情变得格外愉悦。 周宏不在,林清闲来无事,又想起库房堆积的画卷,便去寻周管家。 周管家得知林清有心整理库房,老怀大慰,本着家里的东西日后都要交给主母打理的念头,带她到了库房。 于是林清开始了早上干净清爽出门,晚上满身尘土归来的忙碌日子。 ﹏﹏﹏﹏ 这天清晨,栖霞院刚刚用过早饭,周管家过来传话。 林清不知何事,便请他进来。 一进门,不待林清问,周管家便道明来意,“表小姐,老爷请您收拾下,要带您出门。” 林清一喜,“老爷回来了?” 周管家回道:“是,老爷刚刚回府。” 林清笑盈盈的抿了抿唇道:“知道了,劳烦您了。” 周管家笑呵呵的去外院回话,玉儿拉着月梅去隔间准备东西,林清跑到梳妆镜前打量自己的仪容。 玉儿从隔间过来,看到林清的样子,笑道:“小姐的样貌本就出众,如今越好看了。” 林清脸色微红的斥她,“净胡说。” 玉儿笑着拉着她,“哪儿是我胡说。你自己看,眼如春水,面若芙蓉,可不正是好看极了。” 林清低头看着昏黄铜镜中的娇俏面容,可不正像她说的那样,红红的俏脸嵌着波光粼粼的眸子,低回眸间无限情意散落其中。 林清蓦地转身,不好意思再看镜中的投影。?★★.ww. ? 月梅捧着果品盒子过来,见两人还在叙话,诧异道:‘还不走吗?不是说老爷已经在等了吗?‘ 林清回神,赶忙拽过玉儿手里的帕子,快步出了栖霞院。 ﹏﹏﹏﹏ 外院,周宏一身常服静静的站在垂花门旁。 林清过来时,看到高挑笔挺的他笼罩在阳光中,白皙清隽的面容好似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华,打眼望去,像是一尊脱离尘世的白玉雕像。 林清赶忙上前几步,打破安静的画面。 周宏听到声响,转头含笑看过来。 玉雕随着点点笑意化为谦柔君子,林清舒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宏伸出手示意林清过来。 林清提起裙摆,跨过垂花门,走了过去。 两人相携上了车。 玉儿月梅互相对视,默默的去了后面的马车。 众人坐定,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 十几日不见,林清深刻的体会了什么是心有情思千千绕。此时便一直盯着他看,周宏拉过林清的小手,低声问:“看着我做什么?” 林清细细看着他的眉眼,只觉得看不够。 周宏捏着她的纤指,低头亲了下她的侧脸,耳语道:“是不是想我了?” 林清脸颊一烫,随即红了起来。 周宏展臂将她拥入怀中,头靠在她耳鬓处深吸一口气,叹息,“我也牵挂着你呢。” 淡雅的馨香随着呼吸进入肺腑,周宏直觉浑身好似沁在温水里一般的舒服。●? ■昨夜未眠的睡意也一股脑涌了上来,他紧了紧搂着林清的臂膀,就势靠在她的肩头合上了眼眸。 微凉过后,一阵温热,林清只觉脖子一阵麻痒,随后半个肩膀也酥麻了起来。 周宏靠着不动,林清只得挺直腰身撑着,只是肩膀的重量越来越重,压得她不由侧头去看。 外面烈日高悬,车厢因为封得紧实,视野有些昏暗。侧目之下,林清只看见他白皙的侧脸以及线条分明的下巴,温热绵长的鼻息也随着她转头打在她的下颌处。 林清一顿,随后想到必是诏狱环境嘈杂,休息不好,所以才会在这里就这样睡了过去。 她有些心疼的扶着他的头,自己也调整了下坐姿,让他靠的更加舒服。 周宏随着她的动作倚进她的肩窝,随后再度不动了。 马车继续晃动,车厢一片寂静,马蹄的嗒嗒声不断穿过车厢而后消散。 林清静静的撑着周宏随着马车轻轻摇晃,忽然外面响起一声高声的呵斥,紧接着马车一顿,林清带着周宏重重的向前一耸。 周宏蓦地惊醒,抬头问道:“怎么了?” 车夫拉着缰绳,转头回话:“老爷,后面突然闯来辆车,小的避闪不及,所以……” 周宏缓缓坐正,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宽敞的官道,两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那里,一位玉冠锦袍的少年趾高气扬的拿着马鞭,气势汹汹的准备过来,后面一位年纪稍小的正扯着他的马鞭,嘴里还小声的说着什么。 周宏凝神细听,少年的声音便尽入耳中。 “大哥,还不算了吧。大姐前几日还要我们老实一点。”稍小的少年一副很怕大姐生气的表情劝着。 那年长的少年面露犹豫,但随后扬头道:“这次可不是我先惹的事,是那马车不长眼睛。明明看到我们,却硬是堵着前头。” 周宏看着那对锦袍少年,沉吟片刻,起身下了马车,低声命车夫将车赶往一旁,让出大路。 两少年正在车旁互相拉扯,听到一旁声响,齐齐收声,转头望来。 周宏面含笑意,拱手一礼:“在下周宏,未请教两位公子是……” 年长少年眼带狠色的上下打量一番,才轻慢的道:“我姓张。” 一脸他报个姓,别人就该知道他是谁的模样。 周宏面色不变,微笑着道:“见过张公子。家仆鲁钝,没留意身后的情况,还望张公子见谅。” 张姓少年冷哼一声,还待要说些不客气的话,一旁的弟弟却拉着他的衣袖,微微摇头,少年不耐烦的白了弟弟一眼,道:“行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哼。” 周宏眼眸冷冷,脸上挂着笑意,温和的道了声“是”,半点不为他人的怠慢而羞恼。 张姓少年有心还要作,可无奈周宏始终以礼相待,小弟又在旁劝解,若他执意再起冲突,扫了小弟的面子,那他定会一状告到大姐那里,到时一场责罚是免不了的。 想了想,张姓少年心有不甘的转身回了自家马车,稍小一些的少年朝周宏腼腆的笑了笑,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随着少年令,两辆马车缓缓驶离。 周宏一直看着前方,不知在想着什么,林清听到外面没有声响,便撩开车帘看了过来。 周宏转头看到林清询问的目光,笑了下,也回到了马车。 一行人再度前行,林清低声问:“刚才那人是谁?怎么这么无理?” 周宏揉捏她的小手,道:“张皇后的两个胞弟,张鹤龄、张延龄。” 林清点了点头,本朝新皇登基两年,至今迟迟不肯选秀,每日里饮食起卧只与张皇后相伴。如此圣眷,也难怪她的弟弟这么嚣张了。 林清笑着侧头瞧周宏,打趣道:“难怪你刚才没脾气了呢。” 周宏撇了下嘴,“不是没脾气,只是不想计较,我有些事想要绕过都指挥使万震,单独禀报皇上。这几日我正想该怎么办比较合适。本想着托人请内室监大总管慈恩引荐,可今日见了这两个小子,我倒觉着不如请他们帮忙,想来能让我更快面圣,”说到这,他笑了下,“不过若是不行也没什么,法子总归还是有的。” 林清一惊,忙道:“越级上报?若是被人知道,那可怎么办?” 周宏刮了下林清的俏脸,道:“这有什么,万震看我不顺眼,给我下绊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林清一愣,脱口问道:“什么?” 周宏冷冷一笑,“当年我叔叔能弄的那么大阵势,不就是求到他那里,才引出来的。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那时却闹的沸沸扬扬。都司里凡是老人都知道这事儿。他自己也清楚,我因当年之事对他不满。可谁叫他位子做的稳,我便是想为父亲伸冤,也是毫无办法。” 林清心里恻然,手覆上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摩挲。想到他那时小小的年纪却要面对这样吃人的豺狼虎豹,她的心里一阵酸痛。 周宏反手握着她的纤指,嘴角挂着阴冷的笑,眼里露出锋利的戾芒,“可是现在有了转机,”他声音低了下来,“我在私盐案里现其中另藏大案,那可是天大的功劳。这事若是成了,那他都指挥使的位子肯定不保。到时我便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听他这么说,林清更加担心。 但凡大案没有不涉险的,如今这事还关系到他是否能够扳倒宿敌,可以想象他会有多拼命。 林清前世不关心历史,对这个朝代的事情基本没了印象,但她知道锦衣卫里十分黑暗。如今他越级上报,挑衅上级,此事不管成不成功,他必然面临对方的苛难。 而他既要突破重重困难,调查案情,还要分神面对上级的刁难打压。如此岂不是两面受敌? 林清有心想劝,可见周宏轻松淡定的模样,她又咬唇忍住已到嘴边的话。 虽然不知到底是何大案,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把握能够成功,但作为他的意中人,她不能在此时浇他冷水,可她又实在心里担忧。 这般左右为难让林清心中似是悬着块石头,沉甸甸。 第二十九章 马车徐徐前行,可林清已无半点游玩的心情。 ● 周宏却兴致很高的撩开窗帘,道:“西郊这边确实不错,等会儿到了地方,景致定会更好。” 林清转头瞟了眼窗外,闷闷的应了声。 周宏转头看着林清,叹了口气,道:“你看,你让我什么事都告诉你,我听你话半点不敢隐瞒。可你听了这些又闷闷不乐。” 林清垂眸低语:“我不是不高兴。只是心里有些担心,”她抬眼看他,“你要做的事那么危险,难道我会不担心吗?” 周宏笑着搂紧林清,道:“傻清儿,我若没有把握又怎么会去做呢,我还要留着命跟你成亲,陪你到老呢。” 林清回抱他的劲腰,仰头道:“真的?没哄我?” 周宏看着她圆圆的眼眸闪着希翼的光华,心口一暖,低头咬住她的红唇,含糊的道:“真的。” 林清还想再说,怎奈周宏已经将头压下。温柔亲吻间,话语变成零碎的支吾溢出唇角。 狠命蹂躏唇瓣的周宏双臂紧紧地搂着林清,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 都城西郊素以景致优美,风景秀丽著称,其中最为人称道的要数燕林苑。 此苑占地广,园内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假山瘦石与树木花枝点缀期间。此时正是花期,园中月季、木香、杜鹃早已绽出或妖娆或清雅的花朵。 周宏早前便听人提过这里花开似海,灿烂荼蘼,见之难忘,于是想到林清素来喜欢花草,便兴起带她过来游玩的念头。 马车晃悠悠的停在燕林苑的偏门,车夫递上一个帖子,园子的门便敞开了。 穿过一片小小的树林,又驶了半盏茶的工夫,车停了下来。 周宏下车转身扶着林清向内里走去。 林清随着周宏漫步在石板小径,两旁的木香一簇簇吐露着花蕊,淡淡的芳香环绕四周。林清将视线放远,抬目远眺,视线所及都是缤纷的花朵。 周宏步履悠闲的陪在一旁,见她神色放缓,眉目舒展,嘴角含着笑意,便道:“此时花期正好,我料想你定会喜欢这里。●.ww. ★” 林清笑着斜眼睨他,“多谢老爷。” 周宏脸上顿时显出一分得色。 远处一个院中侍者走了过来,周宏淡淡的问:“什么事?” 侍者恭谨一礼道:“我家主人请问贵客是否在此用饭?” 周宏笑道:“他倒是乖觉,好吧,今日便在此用饭。” 林清听这语气,倒像是周宏与此间主人熟识,便在侍者离开后,问他,“你认识这里的主人?” 周宏笑着点头,“两年前,这里被京里一个贵人看中,强行要买,价钱给的又低。这里的主人韩奕不肯卖,就找到了王通。王通你也认识,他生性圆滑,又喜好结交朋友,所以就求到我头上。” 林清一脸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后面的事情他不说她也知道,肯定是搜罗些那人的罪证,要么扳倒,要么威胁人家放弃购买。不过总的来说,也还算做了件好事。 周宏见林清眼眸微垂,粉唇微嘟的模样,道:“怎么,觉得我做的不对?” 林清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是那人不对在先,韩奕才会寻你求助。说起来你是做了件好事。” 周宏笑着揉了下她的粉脸,道:“可不是。” 月梅跟玉儿一直远远跟在身后,此时她已被周宏的举动惊得呆愣住了。 玉儿怕被周宏现异样,忙伸手拽了拽月梅。 好在月梅不笨,赶忙低下头,掩饰脸上的震惊。 林清不知身后两人的小动作,只是对周宏的举动有些羞赫。 于是她横了他一眼,周宏却被她这一眼搅得心痒痒的。 周宏扫了眼四周走动的侍者,又看了下后面紧紧跟着的两人,暗暗叹了口气。 林清没留意周宏的蠢蠢欲动,此时她的视线被一片火红的花海吸引。 前面丈许远的空地,大片的杜鹃烈烈绽开,远远望去好像一片璀璨的云锦。● ▲ 林清快走几步进入其间,淡雅的清香顿时环绕四周。 林清忍不住深吸几口气,只觉得香气越浓了起来。 远处一位年纪稍长的侍者看到林清的举动,忙大步跑了过来,边跑边喊:“这位贵客快出来”。 林清听到那人的喊声,转头去看,却惊觉脖子木木的,身子也有些不听使唤。 那个侍者跑到花丛边大喊,“快出来,里面呆不得人。” 林清目光粼粼的看着外面,想说:“她动不了了”,可她费尽力气,喊出来的声音听在她耳中却像幼犬的呜咽。 周宏刚才晃神,所以没留意周围的动静,此时被侍者的喊叫惊动,忙抬眼去看。 烂漫花海中林清目露哀意,呆呆的立在其中,摇摇欲坠的身子眼见就要软倒在地。 周宏大骇,忙提身飞纵冲了过去,将将在林清倒地之前将她抱入怀中。 侍者还不住的大喊:“贵客快出来。” 周宏低头看了看无力软摊在怀的林清,此时她正杏眼迷蒙的看着他。 周宏定了定神,虽然不知因何如此,但见林清的样子便可猜到定是花间存有瘴气一类的粉尘,熏得她周身瘫软。于是他屏吸提气,几个纵跳,出了花丛。 后面的玉儿月梅疾步跑过来时,两人已经出来,玉儿伸手去扶林清,周宏一躲转身抱着林清去了不远的八角亭。 玉儿月梅跟在后面追了过去,那侍者看着几人离开,这才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道:“幸好出来了。” ﹏﹏﹏ 亭中,林清半倚半靠在玉儿的身上,一旁的月梅使劲的揉搓着她两手指尖,嘴里不住念叨:“小姐,好点了吗?” 林清的四肢还是木木的,但随着搓动渐渐有了一丝刺痛。 园中有人昏倒一事,很快就传到了韩奕耳中。 当知道此女明显跟周宏关系不一般时,韩奕心中顿时一突。 韩奕与周宏相识两年,但交情却并不很深。 两人起初因为园子之事结识,但之后便没有过多的来往,只有年节时的惯例走动。 往年他也在花开时节下帖邀请过他,可他总是推脱过去,今日却不知怎么居然肯赏脸过来游玩。 这本是他借机攀交情拉关系的好时机,可如今这般情景,再忆及周宏的赫赫凶名,韩奕已不敢再做他想,只求不怪罪就好。 韩奕匆忙携着夫人来到亭下的台阶,瞥见上面周宏面容冷厉,眼神狠辣的模样时,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 周宏一言不的看着两人战战兢兢的爬上台阶跪地见礼,玉儿月梅边照顾林清,边偷眼看着韩奕夫妇。 周宏背对林清主仆,所以几人不知他脸上的神情,可韩奕夫妇却看得真切无比。 韩奕的夫人王氏被周宏的戾气压得崩溃哭道:“大人饶命啊,民妇不知小姐会这般喜欢杜鹃,若是知道,民妇定会派人牢牢看守,绝不敢让小姐涉入半步的啊。”随即便要嚎啕,却不想被周宏的目光冷冷一扫,顿时将喉咙里的声音噎了回去。 韩奕满头冷汗的俯在地,低声道:“小民知罪,不该在园中种植杜鹃。” 周宏冷冷的笑了下,道:“你明知道那花有毒,却在这里种这么多,是何道理?” 韩奕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慢慢的汇集成一道汗迹滑落在地,“杜鹃,花可食用,树皮和叶子可以制胶,就连树干也可做成饰物。燕林苑占地太大,园子里的楼阁每年都要修缮,这些支出庞大,可园子只有花季时节才能赚些游园的散碎银子,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庄子的产出也能补贴些。可这些根本不够,所以我才想着多种些杜鹃,即可赏玩,又能卖钱。却不想……” “却不想险些害人性命?”周宏冷声接道。 “是。”韩奕一顿,颓然点头。 林清歪在后面听了韩奕的解释,心里恻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虽然没挂警示标志是他不对,可是自己也有责任,谁叫她只顾玩耍,径自跑进杜鹃花海中去呢。 周宏听他的说辞虽知道情有可原,可他此时满心不悦,还是不想放过韩奕。刚才林清的样子,险些将他魂都吓掉,现在虽然看着没事,可谁知以后会不会出毛病。 周宏抬手将手背在身后,拇指不住的摩挲食指的骨节。 林清抬眼看过来时,正好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心里一跳。 林清跟他相处这么久,已经对他很是了解。当他想要处理某人时,通常会手痒的摩挲指节,摩挲越久,说明心里越恨,罚的就越狠。 林清赶忙撑着身子坐起,道:“老爷。” 周宏转头看了过来,林清有气无力的招了招手,“老爷,你过来一下。” 周宏走到近前,低声问:“怎么了?” 林清听出他的语气虽然温柔,但神情却有些气恼,于是林清笑着瞥了他一眼道:“咱们是过来玩的,不要弄的那么紧张好不好?” 周宏瞪眼,林清看了眼垂着头,好似等待闸刀的韩奕夫妇,又看着周宏滚圆的黑眼珠,低声道:“老爷,算了,这事我也有不对,况且人家也有难处不是,老爷您大人有大量,还是不要计较了吧。” 周宏鼓着气,道:“我替你出头,教训他们。你倒好,反倒给他们求情。” 林清瞟了眼玉儿月梅,见两人已低头退出两步之外,便伸手偷拽周宏袖角,轻声的道:“我知道老爷关心我,我是领情的。可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还是不要再生波折。” 软软的语调,轻轻的话音,好似一只小手抚平了周宏心中的那股怒气,只留微微的痒意搔过心头。 周宏气一消,脸色自然就变得好了起来,周围的气氛也随之转暖。 周宏转头看着跪地簌簌抖的两人,淡淡的道:“起来吧,小姐给你们说情,这次就算了。” 韩奕拜了拜,低垂的脸庞看不清什么表情,“多谢大人,多谢小姐。” 王氏颤颤的跟在自己夫君喃喃拜谢,随后瑟缩在韩奕身后再不动弹。 赏花赏成这样,林清也算头一份了。 此时气氛尴尬,林清不想在这园子久待,便道:“老爷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吧。” 周宏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此时已近正中,本来说好在此用饭的,可是被这小风波搅得已毫无兴致,再听林清这样提议,周宏也就点头同意了。﹏﹏﹏﹏朋友们,今天加更,下一章晚上八点。顺便说一句,如果对本文有什么建议想法,请在评论区留言,霖琳会酌情进行调整。 第三十章 回府用了略有些迟的午饭,林清躺在床上小憩,随后张御医被请了过来。¢£, 诊过脉,开了三天的药剂,嘱咐林清一定要喝。杜鹃毒性虽不强,但放任不管也是不行。 林清苦着脸答应,张御医便去外院寻周宏去了。 傍晚时分,林清自觉身体已经无恙,便去了正院。 周宏蹙眉在想事情,见到林清便拉她同坐榻上。 林清看着他,道:“有什么难事吗?” 周宏转头看了她一眼,低低的问:“今天张御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林清摇了摇头,“没有啊,只叮嘱我好好喝药,再没别的了。” 周宏看着林清圆圆的杏眸,道:“前次认亲时,他找我谈起关于你的问题。” 林清不解,问他,“我?我有什么事?” “是你的住处问题,张御医跟我商量让你搬到张府去。” 林清一惊,“搬去那里?” 周宏皱着眉“嗯”了声,“咱们府里没有女眷,正经主子也只你我两人。张御医说,人言可畏,为了避嫌还是搬去菊儿胡同的好。” 林清皱起了眉头,菊儿胡同的张府是三进的院子,里面住了十口人,这还不算丫鬟婆子小厮等下人。 想到张府的格局,林清已经能够预见住到那里会是什么样。院子不大,主子不少,前院后院,主屋厢房,这些定然早已住满了人。再加上她这个陌生的干亲,过去了还不知要塞在哪里。 再说她搬过去,那他们就不能这样每天见面。也许逢年过节去张府送节礼时,能匆匆见个一面半面。还看家长是否开通,允不允许。 周宏看着林清嘟着嘴,皱着眉的样子,知道林清不愿。 可张御医几次三番的提及此事,这让他有些踌躇。他也知道张御医说的对,为着林清考虑,确实应该让她去菊儿胡同,可一想到跟她分开,他的心就百爪挠心般的焦躁。?■ ▲ 走还是不走,这两个想法不断交替的出现在脑海,一时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清侧头看着周宏,见他脸色暗淡,神情焦躁,便知他不想她去。 于是她清了下嗓子,道:“干爷爷说的也有道理,”说着瞄了下周宏,果然见他不高兴的皱着眉,她又接着说:“可是现在搬过去也有些太早。” 周宏眉目舒展,声音柔了几分,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林清斜眼看着他,道:“张府三进的院子,府里的主子那么多。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走动,我一个待嫁女不好出门,每天只能圈在屋里,哪都不能去。若是现在搬去,等我及笄差不多还有半年,那还不憋死我了呀。” 周宏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他那院子是小了点。可我听说那个药铺挺赚钱的,怎么不换个大点的宅子?” 林清白了他一眼,心说,你当他是你呢,随便抄个家,那库房的存货就蹭蹭往上涨,嘴上却道:“干爷爷跟干爹两人每年的俸禄才那么一点,他家就靠那药铺赚的钱撑着呢。” 周宏一想,也是,这一家子大夫,哪有什么钱。除了问诊赚点银子,也没什么来财的路子,所以住个小院子也情有可原。 可又一想,张府人那么多,林清住在那里除了憋屈,恐怕还有难缠的人情交际。林清为人单纯和善,难免会吃暗亏,所以不去就不去吧。 那问题又来了。林清现在已经十四,眼见着十一月生辰一过,便是及笄。按道理,现在应该请媒人议亲立婚书了,可是林清住在这儿,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周宏为难的看了看林清,问她,“若是不搬去,那婚书怎么办,嫁妆也还没置办,这些都要张府出面才行。” 林清看着周宏,想了想,试探道:“要不我买个院子搬到那里去,这样媒人去张府立婚书,我在这边办嫁妆,怎么样?” 周宏忙搂住林清道:“想都别想,你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呆着吧。” 林清笑着仰头亲了下他的下巴,道:“在府里呆着,怎么办嫁妆啊?” 周宏哼了一声,低头狠狠的啃了下她的红唇,“不用你忙,我让周管家去置办,保管办的妥妥贴贴的。 ?” 林清瞥他一眼,哼道:“你不放我出去,是不相信我?” 事实上,周宏谁都不信,但他又怎么会承认,于是便道:“不是不相信,是我一回来就想看到你,就想……”他低头肆意的亲吻,又道:“你搬出去,府里就又剩我一个人了,你忍心看着我孤零零的吗?” 林清脖子微微用力,将头仰起来,仔细看着周宏。 周宏适时的抿着唇,睁着乌黑的眼睛,水光粼粼的看着林清。 林清睁大眼睛,心里暗道,他这是在撒娇吗? 周宏见林清瞪着眼睛盯着自己,不再提搬出去的事,心生得意,于是表情越无辜起来。 林清虽知周宏故意耍赖,可她乐意这样纵着他,于是笑着抱紧他的劲腰,偎进他的胸膛。 周宏将头贴着她乌黑的秀,双臂抱着她香软的娇躯,心里淡淡的满足。 ﹏﹏﹏﹏ 五月初五,端午。 近午的阳光有些灼热刺眼。 周宏忙完公事赶回府里接林清前往张府送节礼。 周管家昨晚便将礼物备好,见周宏回来忙张罗着将礼物装车。 林清踩着明晃晃的阳光上了马车。 车子碌碌前行,车厢里,玉儿理着香包的穗子,顺手将鹅黄的香包系在林清的腰间。 林清低头打量着禁步旁的香包道:“玉儿,你这手艺越好了。” 月儿抿嘴笑道:“谁叫家里有个不通女红的,如此我也只得尽力补救。” 林清心虚的嘿嘿笑了两声,低头摩挲香包的穗子。 周宏策马走在车旁,听着车内传出的漫语轻笑,轻轻挑了下嘴角。 车子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摇晃,终于到了张府。 林清随周宏入院时,隐隐闻到酒香,又见春夏相交之时的蚊蚁飞虫都不见影踪,便知定是已经撒过雄黄酒的缘故。 张御医早早备下酒宴,只等两人到来。 林清随着嬷嬷入了内院的厅堂。 周宏被张家长孙张俊达请去了外院的花厅。 宴席随着众人落座开始了。 席间,林清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闷头吃菜。 张家的大夫人王氏慈和的看着林清,“难为你还想着过来。” 林清忙咽下嘴中咀嚼的食物,道:“哪里,这都是我该做的。” 小王氏凑趣道:“今儿一早,姑姑就念叨着你要来,催着仆妇赶快洒雄黄酒呢。” 大夫人王氏瞪了儿媳小王氏一眼,道:“你这皮猴,就你话多。” 小王氏想来惯是这样调笑,根本不在意大王氏的嗔怪,抿嘴直笑。 赵氏也道:“我还想着,今年怎么这么早洒扫屋子,原来是大嫂盼着清儿过来呢。” 林清笑盈盈的起身屈膝一礼,“多谢干娘惦记。” 大王氏连连摆手,“快起来吧,坐下吃饭,别听他们乱说。” 林清看着大王氏端庄慈和的面容,忽然有了亲近的念头。 此时,外院的花厅早已酒过三巡。 张御医张老爷子喝的脸色通红,张承基边扶着老爷子起身去后面歇歇,边小声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 张承业见父亲和兄长离席,便坐直身子,面露踌躇,欲言又止。 周宏一早就清楚张家境况,所以看到张承业的样子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张俊达见二叔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有些急的冒汗。 周宏看了看一左一右的叔侄俩,抬手拿起桌上的青纹瓷杯慢条斯理的抿了起来。 终于,张承业攥了攥拳头,满脸通红的道:“周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 周宏放下酒杯,道:“你我两家交好,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若能帮忙,我绝不推辞。” 这话听着不错,可张承业知道,这是沾了林清的光。若不是周宏想要给林清做脸,想让她出嫁时更加体面,他才不会看上父亲这个芝麻绿豆的官身。 可就算是这样,周宏的一番话还是给了他勇气,让他能够将下面的话说出口,“犬子天资聪颖,百家子集都稍有涉猎,只可惜没有名师指导,所以至今不曾取得功名,……” 周宏耐着性子听着,可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便问:“然后呢?” 张俊达急得额头沁出汗珠,忙道:“二叔是想问,您是否认识国子监的先生,能否让舍弟破格进国子监攻读一二。” 张承业见侄子已经将他要说的说完了,感激的看了侄子一眼。 周宏淡淡一笑,问:“就这事?” 张承业用力点头,道:“对对,就这事。” 周宏摩挲了下手边的杯子,道:“这事不难,我认识一位博士,跟他招呼一声,安排个学子进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承业大喜,忙举杯道:“多谢大人。”说罢便一口干了。 周宏淡笑着举杯喝了下去。 张承业心头大事得到解决,顿时浑身轻松,连连举杯敬周宏。 周宏含笑随了几杯,便借口酒量不济,不再喝了。 张俊达眼见二叔满脸醉意,担心他喝多误事,便命人将他扶了下去。周宏看着张俊达微微笑了下,心道:这位张家长孙行事比起其他人倒是强上许多,就不知为人如何? 第三十一章 散席时,太阳已经偏西。.ww. ? 林清随着周宏回府,周管家来报,林铁求见。 林清低声吩咐小厮备醒酒汤,自己回了栖霞院。 外院会客厅,周宏神色平淡的看着林铁,道:“昨个儿才升职,你不跟着同僚喝酒庆贺,跑到这儿做什么?” 林铁单膝跪地,神色肃敬的拱手一拜,“林铁多谢大人的提携,今日特来拜谢。” 周宏起身扶起他,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且你升职是你前次南下立功所得,我荐你升任百户也是觉得你能力足够,可以胜任。” 林铁起身坐在下,道:“我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此次若不是大人出面,这百户之职恐怕就落到那秦越头上了。” 周宏浅浅一笑,“秦佥事要提携自家侄儿,我要提拔亲信,可百户又只有一个空位,那么就只能看谁的手腕强了。” 林铁道:“大人为了我如此扫秦佥事面子,我怕他会日后记恨大人。” 周宏不在意的拿起茶盏喝了口,道:“他记不记恨有什么打紧,反正他一向以万震马是瞻,我跟他早晚要对上,还不如趁着未撕破脸给兄弟们捞点好处。” 林铁心中跌宕起伏,虽说此时周宏说的轻描淡写,但实情却不是他讲的那么轻松。那秦越素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而出名,如今周宏公然扫了他的面子,抢了他侄子的肥缺,他又怎能不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而且一同南下的共有十余名下属,却只有他一人升了百户,王通也不过提了个总旗而已。 林铁知道这是周宏抬举他,所以才将他越级提了上来。 可他素来嘴笨,不会像别人那样会说漂亮话,于是便起身重重叩了个头,道:“大人大恩,林铁至死不忘。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周宏皱眉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没事总跪什么?起来。” 林铁被训得满脸通红,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 周宏沉吟片刻,招了招手,道:“现下我还真有事吩咐你去做。 ?” 林铁上前几步,躬身倾听。 周宏声音低了下来,“我在东四牌楼那儿盘了个绣坊,以后你没事便多去那里转转。” 林铁躬身道:“是。” 外面的小厮探头进来,他既怕打扰老爷谈事,又担心表小姐交代的醒酒汤凉了,于是不时的向内张望。 周宏余光瞄到,便问:“怎么了?” 小厮忙道:“表小姐吩咐的醒酒汤好了,老爷要现在喝吗?” 周宏道:“拿过来吧。” 小厮将汤碗呈上,周宏闻着碗内散逸出来的酸气,想起马车上林清摸着他微烫脸颊的娇嗔,他的唇边不自觉的勾起笑意。 林铁小心的看了眼周宏,随即讶然。 他心目中高高在上,严肃冷厉的大人居然会露出这样温柔缱绻的表情,他好像窥到了某些深藏的秘密,心里登时惴惴。 周宏没留意林铁的神色,他的心神已被留在栖霞院的林清占据。 林铁坐立难安的看着周宏喝下解酒汤,起身告辞。 周宏无心挽留,端茶送客。 ﹏﹏﹏﹏ 会完客,天色暗了下来,快到饭时林清准时出现在他眼前。 周宏抬头看她,林清红着脸瞥了周宏一眼,随后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裙摆。 厅堂里,小厮们忙着摆箸放碟,细微的声响隐约传入内室。 周宏放下手里的书卷,问她,“怎么了?” 林清支吾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个深蓝色香包,头也不抬的递给他,“给你。” 周宏笑着接过,低头打量。 蓝色的缎面绣着个像是蜈蚣又像毛毛虫的银色胖虫,月白色的流苏与之呼应。.ww. ?周宏捏了捏香包,不看绣功,单看模样倒也还过得去。 周宏笑着摘下腰间的白玉双鱼佩,将它系上,抬头问:“好看吗?” 林清不好意思的揉着衣角,道:“好看。” 周宏笑吟吟的看着林清道:“我也觉得好看。” 那语气不知是说香包还是说她。 林清被他说得脸红赛过凤仙花,她知道自己的手艺,虽然大面不错,可细细琢磨还是不行。 可就算这样,看着周宏将它郑重的配在腰间,用他含笑的眼眸看着她,两人这样温柔的对话,她的心里止不住的泛起了甜意。 外面静了下来,周宏起身拉林清去厅堂。 林清低头看着他的衣袍下摆,深邃的蓝色香包随着青色衣摆轻轻晃动,她的心也随之荡起了涟漪。 用罢饭,周宏喝着茶,林清熨着他明天要穿的飞鱼服。 周管家神色异样的走了进来。 周宏放下茶盏,道:“怎么了?” 周管家瞥了林清一眼,凑到周宏耳边,低声道:“内侍监大总管慈恩来访。” 周宏霍然站起,抬脚却顿了一下,道:“清儿,外面有客,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等会儿早些回去歇息吧。” 林清恩了声,随后抬眼却只见周宏的背影在门口闪过。 林清将飞鱼服挂好回了栖霞院。 外院的正厅,周宏正跪地叩拜当今世上最为尊贵的人,当朝皇帝朱弘治。 朱弘治是位二十左右,眉目舒朗,面容白皙的青年,但许是身体不好,他的身形显得过分消瘦。 周宏将头埋在地上,将脸上的惊讶藏了起来。 朱弘治平和的道:“起来吧。” 周宏这才起身,躬身站在一侧。 朱弘治看着周宏到:“卿家可知我今日为何前来?” 说实话,周宏是有些意外,但意外之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笃定。 前几日,周宏得见圣颜,禀报了江西指挥使严景辉贩卖私盐,所得银钱为宁王筹集粮饷一事,并自请前去取证捉拿。当时朱弘治并未表态,只说让他下去,容其想想。 他本以为这事会被压下去就此不提,可今日皇上御驾亲临,他便知道这事已经有了定论,并且定会交给他来办,而他也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 不过心里知道,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于是周宏拱手道:“臣不知。” 朱弘治看了眼慈恩,慈恩立刻出去将门合上,自己站在门边把守。 朱弘治看着木质的雕花门合拢,走到周宏身边,“卿家所说之事朕准了。” 周宏大喜,跪地道:“臣一定不负圣望。” 朱弘治摆了下手道:“起来吧,朕还没说完。” 周宏起身,摆出一副悉心倾听状。 朱弘治道:“朕登基时日尚短,朝中局势还未稳固,如今私盐案一出,朝中已人心惶惶,若此时再曝出宁王一事,朕担心……” 周宏点了点头,他也知道,打从开年,诏狱里每天都有大臣押解进来,这事朝堂上早有非议。 可大明律:贩私盐者绞。 皇上不能违背祖宗的律法,因此即便此时朝廷已空五分之一,他也只能咬牙忍着。 再有宁王私下征兵一事若是宣扬开来,此时本就不稳的朝堂恐怕会更加动荡。朱弘治迟迟未下定决心讨伐宁王也是顾忌于此。 周宏低头向前靠了些,道:“那皇上想怎么办?” 朱弘治将头向前微倾,靠近他耳畔,“我听闻宁王虽是壮年,但膝下唯有一子,且此子尚在稚龄。假若其父意外过世,那么……” 周宏一滞,抬眼看向他。年轻帝王乌沉沉的眸子闪着一丝微光,瞬间周宏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要去刺杀宁王。 周宏的心里有些憋闷,他本来设想着大张旗鼓抓回宁王和严景辉等人。江西指挥使严景辉又跟万震素来亲近,他可以顺便将万震拖下水,这样他都指挥使的位子定然不保。 可皇上的意思是要他悄悄的把事办了,最好没有什么声息的解决宁王。 那他之前的打算岂不是全部落空? 可皇上了话,他又怎能说不。 周宏咬着牙道:“臣知道怎么做了。” 朱弘治看着他清隽沉静的面容,点了点头,道:“如此,朕会给内阁递条子,免你官职,你可愿意?” 周宏一愣,随即明白,皇上这是以防万一。万一他失败暴露出来,皇上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半点不沾。 周宏道:“臣愿意。只是宁王府强兵猛将众多,臣孤身一人,恐怕难以成功。” 朱弘治笑了笑,眉目也因这笑意显得亲和几分,“卿家不必自谦,慈恩说你打小练内家拳,等闲之人近不了身。” 周宏勉强笑了笑。 朱弘治看出周宏面带迟疑,便道:“不必担心,你这样的良才朕还要留着以后好好重用,不会让你独个冒险的。” 听了这话,周宏精神一震,大声道:“多谢圣上垂爱,”背心的冷汗总算止住了。 朱弘治扬声道:“慈恩。” 慈恩太监立刻推门进来,朱弘治道:“把那道密旨给他吧。” 慈恩躬身道了声“是”,随即从袖中抽出一卷明晃晃的卷轴,递给周宏。 周宏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慈恩,低头看向手里的圣旨。 朱弘治道:“有了这道旨意,你可以随意调遣百名校尉。让他们随你同去江西,祝你一臂之力。” 周宏忙拜倒在地,诚心实意的道:“臣一定不负圣恩,便是死也一定完成任务。” 朱弘治弯腰将他扶起,重重的握着他的臂膀,“朕相信你定能成功,也相信你定会安然返回,为朕继续效力。” 第三十二章 夜色渐浓,黑蓝的天空只有稀疏星子不时闪烁。●? ? 握有天下至高权柄的帝王离开了,正如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周宏静坐在灯下一字一字慢慢看着那卷明黄卷轴,忽然扬声向外喊了声:“管家。” 一直候在门口的周管家赶忙进来,“老爷。” 周宏将卷轴递给他,“看看。” 周管家恭敬的双手捧起明黄绢布,低头默默看了起来。 随着眼睛扫过字迹,他的表情变得凝重。 “皇上要我去江西除了宁王,这事你怎么看?”周宏语调平平的问。 周管家重又看了遍,才道:“老爷,这事太危险,也太难了。” 周宏淡淡的道:“这我知道,可是皇上不愿大动干戈,只想这样秘密行事,我难道还能说不吗?” 周管家有些急,“可江西远在千里,王爷又手握重兵,你便是有万般本事到了那里也没法全力施展,若是一个不慎丢了性命,岂不落得一场空?” 周宏笑了下,“万震位高权重,要想扳倒他就得兵行险着。皇上登基不久,手里没有可靠的人手,我若能成功,便是立下大功,到时候想要拉下万震就不是空想。” 周管家叹了口气,道:“老爷还记得这些……其实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你实在不必耿耿于怀,甚至还为此涉险。” 周宏冷冷笑了下,“父亲为了平叛,不顾安危,奋勇杀敌,最后却落得个临阵怯战,死因未明的名声,作为儿子的我怎能不恨,又怎么会不想讨个说法。” 周管家沉默的低着头,他知道周宏冷清淡漠,为人孤傲。可他更知若是有人触其逆鳞,被记恨上,那便要做好被其十倍百倍报复回去的准备。 周宏抬头看着周管家胖胖的脸,转头看着窗外一抹黯淡的星空,低低的道:“我总要让父亲得到他应得的荣誉。?.ww. ?” 周管家湿了眼眶,“老爷……” 周宏挑了挑唇角,缓了口气道:“行了,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下以后的安排。” 周管家吸了吸鼻子,忍着眼眶的热意,道:“老爷有什么打算?” 周宏道:“家里的事交给你我是放心的,只是有件事……” 周宏有些迟疑的看着周管家,心里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生生梗在喉间。 按照原先的设想,此时已该计划请媒人立婚书里。可此时,他远行在即,况且此次行动,他没有绝对把握,若是此时与林清订下鸳盟,那她的一生都将系在他身上。倘若他有个万一……那她怎么办? 她本就是一孤女,若是再顶个未亡人的头衔,那这辈子就毁了。 周管家疑惑的看着他,眼里有些不解。在他印象中,老爷一直处事干脆利落,从没有如此拖拉的时候,可现在却好似嘴里含了糖块,迟迟无法张口。 周宏看到周管家的眼神,忙挺直腰背,道:“是关于林清的嫁妆,这个需要你来置办。” 周管家一愣,道:“这不是应该张家来办吗?” 周宏道:“张家人多,人情交际又麻烦,我不想那么早送她过去。你先张罗着,等我回来再送她去张家,到时再请媒人,立婚书。” 周管家道了声是,心里却在嘀咕,来得及,哪里来得及。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下来最少也要两三个月,等到亲迎时恐怕还要再过一段时间。 老爷此去江西,路途遥远,归期又不定,倒不如先立婚书,将成婚日期定下,到时回来刚好成婚。 周管家磨蹭着不肯动,周宏却好似知道他的想法,低声解释:“不是我不想现在办,只是此事我没有十足把握。若是万一……林清一个弱女子,你要她以后怎么办?” 周管家不高兴的道:“那为何还置办嫁妆?” 周宏沉默片刻,声音变得低沉暗哑,“我只是想,假如我不在了,她还有丰厚的嫁妆,这样便能幸福安乐的度过一生。.ww. ●” 周管家满脸不愿,道:“那老爷打算给她置办多少银子的嫁妆?” 周宏道:“按五千两银子置办。” 周管家眼睛瞪的老大,五千两?京里王侯家的小姐出嫁也就这么多了。 周宏好笑的看着周管家即将瞪出眼眶的眼睛道:“别这么小气。这些银子左手花了出去,右手还不是会回到府里?” 周管家眨了眨眼睛,恢复平日的眯缝样,道:“是我太小心眼了。” 周宏笑着道:“不是你小心眼,只是没想通而已。况且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难道我一定回不来了吗?” 周管家忙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宏微笑摆了摆手,道:“我知道。” 夜色微凉,天际微亮,周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拍了拍周管家,“时候有些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周管家知道老爷等会儿还要应卯,还要考虑接下来的许多事,于是拱手退了出去。 周宏将榻上的桌几推到一旁,蹬掉靴子,随意靠在了榻上的大迎枕上。 周围寂静无声,周宏仰面看着上面高高的横梁,脑中思绪万千,心中思绪百转。 ﹏﹏﹏﹏ 清晨,薄雾将散未散,林清踩着晶莹的露珠来到正院。 一进门,就看见周宏在低头整理一个小巧的黑漆匣子。 林清走到近前,问他,“老爷,做什么呢?” 周宏将匣子里的东西理了理,递给她。 林清奇怪的看他一眼,道:“这什么东西啊,干嘛给我?” 周宏道:“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这是家里的银票,还有我在京郊的庄子。” 林清打开匣子翻了翻,下面是厚厚的一摞银票,上面几张是地契。 林清‘砰’的一声将匣子合拢,反手推了回去,“这个我不能要。” 周宏抿了抿唇,将匣子放在一旁的桌旁,拉过她道:“我这不是送给你,只是想你帮我保管。” 林清抬眼看着他,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你这次出门是不是很危险?” 周宏一顿,很快又露出笑意,“没有,只是时间会有些长,这些东西放着这里我不放心。” 话音未落,林清快的接口,“骗人。你从前也不常在府里,那时你的银钱怎么保管的?既然那时没有丢,现在又何必特地拿来给我?” 周宏苦笑了下,以前就知道林清聪明,但没想到她会这么聪明,只凭一点不对就能现其中端倪。 林清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牢牢的盯着周宏,。 看着满脸执拗的林清,周宏叹了口气。知道若不解释清楚,她是不会罢休的。 没办法,周宏尽量轻描淡写的将昨夜的事情讲了一遍,其中凶险的部分被他用春秋之笔一下带过。可就算是这样,也让林清听得脸色大变。 周宏不愿林清太过忧心,便道:“没事的,我有百人相护,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功夫那么厉害,那些兵丁哪里是我的对手。别担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林清见过他出手,自然知道他的武功很高,可是好虎也架不住群狼。那里是那位王爷的地盘,手下兵丁众多,轮番上阵,便是再好的工夫也会力竭而亡。 她伸手拉住他的臂膀,急切的道:“难道不能换个人去吗?” 周宏笑着将她拉入怀中,伸手轻抚她的后背,道:“傻丫头,他是君,我是臣,他要我做什么,我哪有说不的权利。昨晚见我之前他已将密旨拟好,这就是说,无论我同不同意都要走这一遭。既然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如此既能得了圣心,又能多捞些好处。” 林清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听着‘砰砰’的有力跳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周宏低头亲她鬓角,道:“这件事看起来是有点危险,可若是不难不险,皇帝又何必纡尊降贵的过来跟我商量呢?而且他既然把事交给我就是觉得我能办到。你是我身边的人,难道还不如别人对我的信任?” 林清被他说的低头,半晌才勉强道:“我是相信你,可是也会担心。” 周宏摸了摸她滑滑的脸颊,道:“别担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林清用手描摹着他飞鱼服上的纹路,终究放心不下,道:“真的不会有性命之忧?” 周宏报喜不报忧道:“真的没有。我这次准备带天津卫的兄弟,他们功夫最好,嘴也最严。” 林清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是从天津卫起家的,也不意外会从那里选人,只是那些人能否豁出性命保护他的安全,现在这时谁也不敢说是。 虽然不想看到伤亡,希望人人平安,但她知道那不现实。 刺杀一位王爷,就算出其不意侥幸成功,可那之后呢? 千里奔袭,面临的必然是千里追杀。在那凶险的境地,若是有人能够活着归来,她希望其中有他。 周宏抬起林清的小脸,轻轻吻了下,道:“你乖乖呆在府里等着我。” 林清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好,我等你回来。” 周宏将林清紧紧的搂在怀里,道:“好。” 林清整个脑袋埋在他宽厚的臂膀里,耳边听到他胸腔里闷闷的应答。 林清眼底一热,水雾漫出眼眶。 点点水痕落在大红的飞鱼服上,慢慢的,慢慢的扩散开来。 第三十三章 安抚好林清,周宏去了诏狱。? ? 刚应完卯,内阁就传出话,锦衣卫佥事周宏玩忽职守,着令停职反省。 这道命令一出,诏狱顿时一片哗然。 林铁王通更是跑到公事房找他询问究竟。 周宏淡淡一笑没有应答,只是拿起手边的常服,去了隔间。 门外一阵噪杂,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公事房的门猛力弹开。 林铁王通同时转头看了过去,锦衣卫佥事秦越迈着四方步,慢条斯理的走了进来。 周宏系着绊带走了出来,“秦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秦越看着周宏一袭布衣迎面走来,心里一阵畅快,曾经被他抢走百户之职的旧怨涌上心头。 周宏走到他跟前站定,道:“大人可是忘了所来为何?” 秦越哼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从未见过周大人这么……落魄,一时忍不住就欣赏起来。” 周宏淡然的理了理袖袍,“多谢大人赞。” 秦越咬牙,哪个赞他了。 秦越自知嘴笨,不愿再费口舌,便道:“我来收回官服,补子,腰牌以及佩刀。” 周宏将手中的衣物递了过去,“不敢劳烦,在下已经准备好了。” 一旁的校尉接了过来,秦越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林铁王通冷冷的看着他背影消失后再次围了过来,“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周宏笑了下,道:“以后别叫大人,你们一个总旗,一个百户,我一个白身,哪里还能让你们这么称呼。” 林铁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不要这么说,我是你一手提携起来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大人。不论何时,我都以你马是瞻。” 王通紧随其后,也跪地道:“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宏玩味的看了眼王通。⊥, 王通局促的笑了下,“大人,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刚一愣神,下手没林铁快。”说完瞪了眼林铁,道:“你这家伙平时看着憨直,这时却机灵无比,硬是比我快了一步。” 周宏笑着示意两人起身,道:“行了,我们共事多年,我明白你们的心思。只是……算了,有些事,以后再说吧。” 周宏本想告诉他们皇上另有旨意,可一来,诏狱人多眼杂,一个不慎便会走漏风声,二来,他也想看看这昔日的左膀右臂在他失势后会如何表现。 刚才王通的举动,他看的一清二楚,他知道王通此人一向老练圆滑,可他也知道他不敢也不会背叛他。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不能一概而定,但唯有生死考验才能检验忠心与否。 王通不知周宏所想,只看他面上淡淡,说话又含糊不清,心里便惴惴起来。 林铁一贯直心眼,见周宏这么说,便道:“大人,我送你回去吧。” 周宏笑了笑,没拒绝他的好意。 ﹏﹏﹏﹏ 周府,外院会客厅。 周宏的叔叔周昌生大喇喇的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周管家面带怒色的看着他。 周昌生也不在意,闲适的好似在自己的起居室一般。 屋里很静,坐的久了难免无聊,于是他便绕着厅里的多宝格转了起来。多宝格每一格都摆着精巧的物件,其中一个黄玉精雕的马踏石案摆件引起的他的兴趣。 周管家冷眼看着他先凑近端详,然后放在手里摩挲把玩,最后更是拿着它回到座位上,看这架势,是准备等下带走。 周管家语带冰寒,“您还是放回去的好。若不然,您前脚走了,我后脚报到衙门里,怕您的面上就不好看了。” 周昌生呵呵笑了下,“你一个奴才也敢跟我这么说话?谁给你的胆子。告诉你,爷可是升官了,以后要叫我老爷,或者大人也行。” 周管家嗤笑一声,道:“又是舔了万震的脚丫子,人家给你打赏的吧!” 周昌生眉毛顿时竖了起来,拍案欲起,“你……”,很快他像是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呢吧,你的主子周宏今天已经成了白身,以后他见了我,是要跪地叫我老爷的。??.ww. ?” 周管家哼道:“似你这般小人得志,也不知这官能做几天。” 周昌生刚刚下去的怒气又被他勾了上来,不过他并没有火,而是挑着眼梢,斜眼看着周管家道:“甭管干多久,反正现在我是官,你是民,我说话你就得听着,我拿你东西,你就得忍着。” “呸,你这狗东西,居然敢如此猖狂。” 一声大喝从门口传来,惊得周昌生一个后仰,险些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周管家转头去看,周宏带着林铁王通走了进来。 林铁大步走到厅里,抬手将周昌生提溜起来,“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看着他魁梧彪悍的体格,圆若铜铃的大眼,周昌生不禁骇然的张大了嘴。 林铁不知他受惊过度,还当他故意装聋作哑,便抬手将他举起,顺便还晃了两晃,“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我要你再说一遍。” 周昌生挣扎蹬着悬空的双脚,大声叫道:“周宏,你就这么看着你叔叔受欺辱吗?” 林铁一愣,没想到两人还有亲属关系,于是转头看向周宏。 周宏淡淡的笑了下,“刚才你不是说,你说话要我听着吗?那你说,我不说话只听就好。” 周昌生忙道:“我……我那是在说管家,不是说你。” 周宏哼笑道:“周管家是我的家人,你说他,不就是在说我吗?” 周昌生着看了看周宏,又看了看林铁凶狠的表情,只得费力的转头挤出一丝笑模样,对周管家道:“我刚才说错话了,周管家莫怪。” 周管家想着周宏现在已是白身,此时不过是借了林铁的势才压下他的气焰。并且他虽不好,但毕竟是周宏的长辈,总不能让他太过狼狈,便瞥了眼他怪异的脸,道:“算了,林大人还是把他放下来吧。” 林铁转头看着周宏,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松开犹如铁钳般的大手。 周昌生脚一落地,便皱着脸,伸手死命揉着胸口。 周宏瞟他一眼,淡淡的道:“还没恭喜叔叔升了官,却不知是何职位?” 周昌生此次过来是因为知道侄子成为白身,所以想要炫耀一番,顺便再刮些好东西回去,却没想到碰到林铁这个煞星,有他在场,如何能够拿走周府的一丝一毫。 不过该显摆的还是要显摆一下,周昌生挺直腰板道:“我刚升任百户。” 周宏“哦”了一声,道:“却不知在哪个卫所高就啊?” 周昌生顿了顿,他得知自己升官就跑到周府来了,还真没注意到底分在了哪里,于是含糊道:“想是京里吧。” 周宏笑了起来,“该不是叔叔太过高兴,忘了在哪里就任了?好教您知道,京中近来没有出缺,百户名额有限,就是万震有心提拔,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打听打听吧。” 周昌生转了转眼睛,心里打了个突,一时间他拿不准周宏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宏挑眉看他,“叔叔不相信我,那你可以问问我旁边这位,他正是京中卫所的百户。” 周昌生的目光立刻转了过去,林铁憨憨的道:“的确不曾听说出缺。” 周昌生看着他憨厚鲁直的表情,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王通在后面加了一嘴,“会不会是离京很远的卫所啊?哎呀,这要是离京千里,那还不如不做这个百户。” 这句话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周昌生的心里防线。 他慌乱的转了转眼睛,嘴里嘀咕着什么,随后直直的向着门外奔去。 周宏似笑非笑的扫了眼王通,“就你机灵?” 王通嘿嘿笑道:“我那只是猜测,谁成想他就真信了呢。” 林铁看看王通,又看看周宏,搞不清楚两人打什么哑谜。 周管家见几人站在中央,忙将茶碗撤下,下去吩咐重新沏茶。 周宏坐在位,示意两人坐下。 林铁一坐下,便心急的问:“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为什么将你免职了?” 王通将目光放在周宏身上。 周宏起身去了旁边的偏厅,回来时手里多了卷明黄绢布。 王通林铁立刻起身,周宏将绢布递过去时,两人已跪倒在地。 王通双手接过绢布,打开看了起来,随后便‘砰’的单膝跪地,道:“大人,我愿随大人一同前去。” 林铁识字少,看的慢,看到王通跪下,也忙跪在一边,道:“我也是。” 周宏淡淡的问王通,“便是不知为何事,去哪里,也要跟着我吗?” 王通神色郑重的拱手,“是。” 周宏笑了笑,转头看着林铁,问他,“你看完了吗?” 林铁眨眨眼睛,老实答:“没有。只看了一小半。” 就是说只看到前面咬文嚼字的废话,后面的内容一概不知。 周宏又好笑又有些感动,王通小声的告诉林铁下面的内容,林铁听完便道:“大人,带我俩去吧。一百个人,不差我俩。” 周宏动容的扶起两人道:“不是我不带你俩,而是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通林铁落座后,齐齐开口:“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头一次觉得原来彼此还有点默契。 周宏低声道:“江西卫指挥使严景辉勾结宁王欲要兴兵,圣上命我去刺杀宁王。” 两人互看了眼,又看向周宏,王通道:“大人正是如此,你才更应该带上我们。” 林铁附和,“就是,就是。” 周宏摆了下手,道:“我将你俩留在京里另有用处。” 王通起身道:“大人尽管吩咐。” 周宏神色冷厉的道:“严景辉素来与万震交好,我拿不准这事万震有没有参与。但我能料到,一旦我动手,严景辉便能察觉异样。到时候,他定会追杀与我,而万震也会趁机落井下石。我要你们留在这里监视万震,一旦现异动,你俩一个去天津卫所拉人去途中接应我们,另一个去找慈恩,让他出面缠住万震。” 王通林铁对望一眼,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属下必定做到。” 第三十四章 时近正午,热烈的太阳灼灼的挂在天空。.ww. ▲ 周宏将两人送了出去。 回来时,他眯着眼望向炫目的阳光,少顷道:“管家,还是把林清送走吧。” 周管家跟在他的身后,听到他这么说,便道:“老爷,之前不是说让她留在周府吗?” 周宏吐了口气,“周昌生今天吃了瘪,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今天是有林铁挡驾,可以后呢?万一他带着人闯进府里去了后院,那后果……我都不敢想象。从血缘上他算是我长辈,周府他总能找到借口进来,林清在这里又是客居,万一有个闪失,就算我以后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周管家叹气道:“是啊,周昌生是不打算顾念亲情,一条道走到黑了。” 周宏冷笑道:“若是他还念着一丝情谊,当年便不会干那种事。” 周管家一脸同意的点头,“那老爷打算把她送到张府?” 周宏摇了摇头,“张府地方小,人又多,我怕她住在那里不自在。咱们在京里不是还有个两进的院子吗?就让她搬到那去。” 周管家道:“去那儿也好,那院子虽然没人住,但前阵子我才吩咐人整修过,倒是能够住人,只是里面的家具摆设怕是要添置些。” 周宏向前迈步,道:“派人把东西置办齐了,最迟明天送她过去。” 周管家看了看正午的日头,拱了下手,转身安排去了。 ﹏﹏﹏﹏ 正院,林清在整理周宏的常服。 周宏走过来轻轻拥着她,林清背靠他宽阔的胸膛,淡淡的道:“事情都处理完了?” 周宏低低的‘恩’了声。 林清道:“适才我听说你叔叔来了?” 周宏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是啊,不过我回来不久他就走了。” 林清微蹙眉道:“他来干什么?” 自从周宏跟她讲了小时候的事后,她就不喜欢这个人,今天听到那人来了,便担心的过来正院。??? ? 周宏拐着林清来到一旁的榻上,坐下后才道:“还能干什么,过来嘲笑他侄子变了白身,顺便搜刮点好处。” 林清侧身看周宏,“今天旨意就下来了?这么快?” 周宏笑道:“不快不行啊,挑了人再赶到江西,光路上的时间就要花去半个月呢。” 听他这么一说,林清低头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走?” 周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明天。” 林清将头靠在他的肩膀,手在他胸前画圈,好一会儿才低低的道:“我明白你有雄心,也清楚这事一定很凶险,可是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心系与你的女人。我只愿你平安归来,其他那些在我看来都不重要。我要你牢记,你若安好我便幸福喜乐,你若不在,终此一生我将孤灯为伴。你若不愿我清苦一生,便要多保重自家性命。” 周宏手臂随着她的话一僵,背后的肌肉慢慢的绷紧,林清的话语轻柔,但她的话却好似条条柔软的布帛,将他坚硬冷冽的心层层裹住,越裹越紧。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一瞬,周宏听到自己轻快的声音,“放心吧,清儿,为了你,我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我还要娶你过门呢。” 林清抬起蓄满水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周宏。 周宏胡乱的吻她的额头,眉梢,鼻子,脸颊,最后定在她红润的菱唇。 林清呜咽着猛的抱紧他。 周宏狠狠的吻了下去,带着烫意的舌尖熟稔的挑开贝齿,钻了进去。 林清轻颤睫毛,微微仰着头,口中的粉润小舌偶尔轻颤的回应着他的热情。 周宏微阖双眸,专注的,用力的**着她的甜津玉液,渐渐地他的心越跳越快,喉间干涸的好似龟裂开来,亲吻已无法满足他的渴望。 修长的大手轻轻移动在腰间,火热滚烫的吻蔓延到了白玉般脖颈。 林清微微低喘着侧开头,柔顺的听凭他的爱怜。 腰间的汗巾不知何时已被松开,里面的中衣露出白色的衣角。 周宏灵巧的分开外衫,将手探进去,覆在她深藏的柔软上。★ ■ 林清脸色酡红,双眼迷蒙,神魂早已不知飞到何处。 周宏温柔的舔舐,吸吮着她敏感的耳垂,林清如他意料的一般,娇躯轻颤。 周宏顺势抓住她的绵软,微微用力的揉搓,薄薄的中衣被他弄的起了褶皱。 从未被男人触碰的领地突然遭遇侵袭,林清恍惚的感觉胸前一阵微微刺痛,她忍不住抬手想要拨开胸前作乱的手指。 可周宏忽然大力的吮了下她的脖颈,酥麻的感觉瞬间到了四肢百骸,终于她出一声似哭似笑的低哼。 周宏手掌猛的一紧,骨节分明的长指牢牢的将粉团儿整个抓在手里。 忽然掌心处硬硬的突起,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好奇的拨弄。 林清忽然向后一仰,闷闷的哼了一声。 周宏低头问:“怎么了?疼吗?” 林清急的喘气,好一会儿才道:“不是。”可到底怎么了,她却不肯再说。 周宏顺着她的姿势,将她压在榻上。 林清忙抬手推他,周宏便在上方隔着半臂距离低头打量她娇媚的眉眼。 林清抬眼问他,“你看什么?” 周宏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再看我的宝贝。” 林清刚想说话,忽觉前襟微凉,低头才现中衣的绊带不知何时松了,一截淡绿露了出来,衬得内里肌肤白嫩净透。 林清忙去拉扯衣襟,忽然一只白皙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压向身侧。 林清抬眸看去,周宏的俊颜已近在咫尺,黑黑的眸子里一片氤氲。 林清想去推,却忘了手腕已无法动弹。 周宏慢慢低下头,嘴唇贴上她的肌肤。 温热的鼻息随着热热的唇瓣打在她敏感的脖颈,痒痒的,麻麻的,林清双臂轻轻挣扎,双腿不住的曲起,想要摆脱这种酥软的感觉。 周宏四肢微一用力便将她牢牢的禁锢住。 林清轻咬下唇,腰肢用力想要起来,周宏低低的哼笑,将头重重的压在她的颈间。 无声而又暧昧的较量,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林清无力的喘息着,接受着,嘤咛着,酥软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宏忽然一顿,将身躯重重的压向她,随后又倏地一下从她身上弹开。 身体忽然恢复自由,林清有些茫然,抬头看向远远站在一旁的周宏。 周宏白皙的俊脸早已通红,眼里闪烁着急切的冲动,紧抿的嘴唇标示着内心的矛盾。 林清慢慢起身,不明所以的道:“老爷……” 周宏猛的将眼瞥到一边,道:“把衣服穿好。” 林清一愣,眼里有些受伤,她默不作声的低头抿紧衣襟,转身低低的道:“老爷,我先回去了。” 周宏看着她倔强的背影道:“今晚收拾东西,明早我送你离开。” 林清纤瘦的肩膀微微有些塌,但终究什么也没说,静静向着门外走去。 周宏动了动嘴唇,最后叹了口气,快步追了出去。 林清苍白着脸低头疾步走着,正院的小厮纷纷转头看着她。 林清的脸越来越白,身后的目光让她觉得背部好烫,烫得她想哭。 忍着眼睛的酸涩,她吸了吸鼻子,捏紧拳头,向着栖霞院大步走去。 身后一阵沉重却熟悉的脚步,林清没有回头,步子却迈的更大了。 脚步凌乱急切,忽然一双大手按住她的肩膀,林清用了一挣,却反被拉进后面的怀抱。 周宏紧紧抱着林清,林清不住的挣扎。 周宏低低的叹道:“对不起,清儿。刚才……我是怕会忍不住伤害你,我没想到你会生气。” 林清一僵,顿时明白他的意思。那时的情形立刻浮现脑海,衣襟半开,玉肌微露,心潮涌动,意乱情迷。 林清低头不语,心里却明白当时他宁愿忍受渴望的叫嚣也要抽身离开,是为了她的清白,为了她的名誉。 周宏躬身将头靠在她的肩窝,道:“清儿,对不起。” 林清心头一阵感动,低低的说:“不,是我不好,我……我太纵着你了。” 周宏撒娇的蹭了蹭她肩膀,道:“我就喜欢你纵着我。” 林清抬头摸了摸他乌黑柔软的丝,温软的道:“快起来,花园里还有人呢。” 周宏闭着眼,惬意的道:“没有人,这大中午的谁会这么不长眼过来。”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王伯便悄悄的踮着脚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林清想着明天他就要离开,也不想别人打扰两人的独处,便道:“那我们去那边的亭子吧。” 周宏这才抬头,拉着她向着花间的八角凉亭走去。 八角凉亭四面开阔,坐在其间花园的景致尽可收在眼底。 周宏想要挨着林清,她却担心花园有人经过,不肯答应。 周宏便道:“清儿,不如我们回正院吧。” 林清吸取教训,笑靥如花的摇头,“我不,刚才你不是还要送我走吗?”。 周宏想起周昌生的嘴脸便皱了下眉:“我也不想送你走,可那人一贯没皮没脸,如今又得了势,我担心我不在,他过来惊到你。” 林清斜睨他,“那你不会好好说?”如水的眼波勾得他心神一荡。 周宏舔了舔嘴唇道:“那时情急,一时没控制好情绪。” 林清哼了声,道:“真的?” 周宏凑过来道:“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清这才起身,靠到他身边,周宏一个展臂将她抱在膝头。﹏﹏﹏﹏ 求票,求票,还请各位将手中的推荐票向我抛来! 第三十五章 情人相处总觉的时光短暂,不经意清晨已经来临。●.ww. ★ 栖霞院,林清带着满院子的丫头出了垂花门。 门外刘婆子夫妇带着两个小厮忙着装车。 周宏皱着眉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丫头,道:“护院的人太少了,管家挑几个好手让老刘带过去。” 周管家拱手走了。 林清眨着翦水大眼看着周宏,眼底闪着波光。 周宏看着她即将哭出来的神情,心底微微的疼痛,嘴上却道:“上车吧。” 林清用力点了点头,脚下却不动。 周宏叹了口气,目光淡淡的扫了一圈。 周围的丫头婆子小厮都低低的垂下头,周宏上前两步走到林清跟前,轻轻抱着她,道:“别担心,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待在那儿备嫁,等我回来就迎你过门。” 林清低低的嘟囔,“嫁妆不是周管家置办吗?” 周宏微笑的看着她,“那总不能嫁衣也要他准备吧。” 林清一滞,还真是,嫁衣通常是待嫁女子亲自完成,不过……她就算了吧,这个浩大工程就交给玉儿来做吧。 周宏见她不说话,笑着紧了紧臂膀,凑到耳旁道:“绣不了嫁衣,就绣个盖头吧。” 林清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这个也许……大概还是能够完成的。 周宏抱着她温软的身躯有些不舍放手,可日头渐高,送走她,他还要赶去天津。于是百般挣扎后,只能强忍不舍,放下手臂。 玉儿一直偷偷看着,此时见周宏收手,忙扶着林清,“小姐,还是上车吧。” 林清看了看玉儿,又看了看周围束手垂目装木头的下人们,最后盯着周宏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 马车离开,小厮牵着骏马走到近前,周宏拽过缰绳,看了看周府的牌匾以及下面的周管家。 周管家动了动唇,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老爷,一定要平安回来。.ww. ?” 周宏扬眉一笑“我会的。”说着飞身上马,爽利的扬鞭策马。 尘土随风扬起,笔挺的身姿渐行渐远。 周管家眯着眼,静静的看着,直到远处那一点黑渐渐消失才略带沉重的进了府。 ﹏﹏﹏﹏ 马车徐徐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城东的小院。 玉儿月梅扶着林清下了车,后面的丫头小厮忙着将车上绑好的箱子拆解下来。 院里留守看屋子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姓石。 一行人呼呼啦啦忙活时,老石头已迎了出来。 “小姐您来了,快进去吧。屋子都收拾好了。” 林清点点头,朝着里面走去。 刘婆子低声喊了两个小丫头跟在后面打下手。 林清步子不快,行走间已将院子打量一遍。 雕花的影壁后,规整单调的青砖瓦房让人精神一肃,穿过一旁的垂花门,小巧精致的花园飘来淡淡的花香,绕过假山,经过蔷薇花墙,林清的居所便近在眼前。 后面一个灵巧的丫头快跑着上前将门拉开,笑的一脸灿烂,“小姐。” 林清含笑看了她一眼走了进去,小丫头似受了鼓舞一般,小身子板的笔直。 玉儿笑着点了下小丫头的额头,月梅倒觉得这丫头很机灵,可以培养,便问她,“你叫什么?” 小丫头眯着月芽儿般的眼睛道:“我叫二丫。” 月梅笑了下,“这名字不好听,改天我问问小姐给你改个名字。” 二丫大喜,屈膝一礼,“多谢月梅姐姐,”府里的规矩,改了名字就意味着不再是粗使丫头了。 月梅道:“快先别谢,等你改了名再谢不迟。” 二丫哪还管这些,听到这个消息,就像天上掉下一串铜钱,瞬间将她砸的晕头转向,喜得找不着北。.ww. ★ 二丫呆呆的站在那傻笑,月梅无奈的摇了摇头,进了屋。 屋里,玉儿已将林清头上的饰摘了大半,林清晃了晃头,舒了口气,这些饰看着好看,可搁在头上真是折磨。 月梅转身去隔间取水,服侍林清洗漱。 林清擦完脸道:“外面怎么样了?” 玉儿支起窗棂,道:“刘婆子带着丫头小厮正搬着呢,想是一会儿就得了。” 林清道:“若是按我说,拿些平常用的过来就行了,结果你们倒好,大大小小收拾了七八个箱子。” 玉儿振振有词,“小姐,这都是我挑了又挑才留下的。这次过来,也不知道要呆多久,要是呆过两季,那咱们备的这些没准还不够呢。” 林清听她这么说,低头一默。 周宏此去生死莫测,她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多久,也许两个月,也许半年,也许……一辈子。 屋外骄阳似暖炉,她的心却萧瑟如秋风。 ﹏﹏﹏﹏ 傍晚,火红的太阳照得窗纸红彤彤的。 正房西侧的隔间摞着箱子,玉儿跟月梅两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林清半坐半靠在窗边的榻上,目光看向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此时,通往天津的官道旁清澈的河水汩汩流淌,一人一马沿着河边飞驰而过,黄色的尘土被马踢的漫天飞扬。 天津城外的百户所,一个校尉端着碗冒尖的饭菜,晃悠悠的走到卫所门口的踏脚石旁坐下,低头吃着。 “哒哒哒”几声急促的马蹄音传入耳中,随后便已近在咫尺。校尉抬起无神的眼睛茫然看了过去,随后眼睛瞪圆,结巴的道:“大……大人。 来人玉面乌眸,虽然鬓间尚有些许黄沙,但却依旧冷戾严肃,他低头俯视校尉,问:“张百户可在?” 校尉咽下嘴里的饭粒,道:“不在,大人家去了。” “派人去找,让他到卫指挥使司。”说完一夹马腹,朝着金钟河旁的都指挥司行去。 校尉眨眨眼睛,恍过神,忙将手里大碗扔掉,拔足朝着远方跑去。 此时天色已经微暗,卫司里只有几名值夜校尉,这位玉面男子走进时,一名校尉将他认出,忙拜倒在地,“属下见过周大人。” 这位玉面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急行百里的周宏。 周宏淡淡的应了一声,道:“穆大人在吗?” 校尉恭敬回禀:“不在,大人刚刚离开。” 周宏看了眼院中窗上昏黄的亮光,道:“等会儿张百户会过来,告诉他,我去穆指挥使那儿了。”说完,便上马去了穆指挥使的府邸。 穆指挥使住在天津最繁华的城西,周宏到府门口时天已经全黑。 之前周宏在天津任职时便经常出入他的府邸,所以现在虽然天色已暗,但门房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来。 “周大人,好久没见您来了。” 周宏浅浅笑了下,“京里事多,便没过来。穆指挥使回府了吗?” 门房和善的笑答:“回了,刚回来。” 周宏点头示意下,慢慢向着院中走去。 府里小厮早已快跑进去禀报,等到周宏走进外院的石板路时,穆指挥使已到外院的待客厅门口了。 “子衡,你来了。”穆指挥使笑着看向周宏。 子衡是周宏的字。这字还是穆指挥使在他及冠之时为他取的,取其字义,也是劝导他不要只顾勇猛向前,还要学会平衡,稳妥。 周宏很喜欢这个字,只是自从他升职去了京城便再也没人这么叫他了。 周宏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是,穆叔叔,我来了。’ 穆指挥使弯腰将他扶起,“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别来这虚的,别来这虚的,你就是不听。” 周宏心中涌动着温情,“是,下次不会了。” 穆指挥使招呼小厮,“去,告诉夫人,子衡来了。”又转头道:“前两天夫人还提起你,说是礼虽到了人却不知何时能回来。” 周宏低头笑笑,“前阵子忙个大案,没腾出空。” 穆指挥使感兴趣的问:“什么大案?还是私盐案?不是抓了一批了吗?” 周宏谨慎的四下看看,低声道:“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跟您详细说明。” 穆指挥使神色一肃,道:“去内间密室。” 两人随即去了书房,转动机关。 穆府的密室建的极其隐秘,书房的两个书架看着高大沉重,实则另有玄机。随着机关启动,两排书架无声的滑开,一条幽深的窄道进入眼帘。 过道很黑,伸手不见指头,周宏只能凭落脚的声响判断穆指挥使的方位。 好在过道不长,很快穆指挥使便用火折子将灯点起。 周宏眯着眼迅的扫了眼四周,现是处在一个两丈宽窄的屋子里。 穆指挥使找个把圈椅坐下,又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过来,坐下说。” 周宏笑了下“这还真是安静,”他只说要安静的地方,可没想到居然会被带到密室里。 穆指挥使神色郑重道:“少废话,你小子,我还不知道?现在京里正办着私盐案。这时正是抢功劳的时候,你放着肥肉不吃,跑到这儿来晃悠,想必办的不是小事。” 周宏呵呵笑了起来,“穆叔叔,还是你了解我。” 说罢,将宁王的事情详细讲给他,又拿出绢布,道:“皇上给我密旨,准我便宜行事。” 穆指挥使挑了下眉,道:“你小子行啊,居然能绕过万震,直接面圣。” 周宏嘿嘿一笑,道:“一个偶然我认识了张鹤龄,那小子成天赌狗斗鸡,到处挑事。我听说他被人激得跟人比斗促织。这时节外面根本没有这东西,正好我手下有人捉了个调教蛐蛐的能手,手里还留了对品相不错的,我就弄了来给他送去。”说着看看穆指挥使,“那小子上道,收了礼就问我有什么事,我就说虽然升为佥事,但从未见过圣颜,想求他帮忙。” 穆指挥使瞪大眼睛,“然后就成了?” 周宏摸摸鼻子,点头。 穆指挥使将卷轴递还给他,叹道:“枕头风啊!” 第三十六章 周宏秘密带着百名精锐悄悄奔赴江西。.ww. ● 京城东城的小院里,林清无所事事,只能呆在房里看书或琢磨着绣绣红盖头。 可偏偏刺绣这事不是只靠琢磨就能成的,林清自认自己只靠琢磨是行不通的。 自打来到这儿,玉儿除了绣嫁衣,便是指导林清如何下针绣好并蒂莲的盖头。呆着无聊的月梅看着起了兴趣,也在一旁拿个绣花撑子应景凑热闹。 一晃十天过去了,林清歪着头,打量着手边的四方锦缎,曾经描绘细致,鲜活雅致的并蒂莲,怎么就被她绣成一团乱糟糟的乱草。 林清努力抻着皱巴巴的缎面,问玉儿,“到底哪里绣的不对?” 玉儿呵呵笑了下,没敢说哪里都不对。 月梅看了看林清,又看了看玉儿,道:“小姐,咱们不如先绣点简单的吧。” 林清泄气的扔下盖头,道:“就是绣根草,我也能搞砸。” 月梅抽抽嘴角,抚着林清肩头,安慰她受创的心灵。 门外一阵轻声的说话声,林清扬头问:“谁在外面,进来回话。” 门口二丫带着刘婆子走了进来,“小姐,刘嬷嬷说有事禀报。” 林清坐直身子,看向刘婆子。刘婆子忙上前一步道:“小姐,我听外面说锦绣坊被人砸了,韩掌柜也受伤了。” 林清‘腾’的站起来,“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刘婆子瞄了眼林清,道:“就在刚才,老刘已经派了人过去看情况。我想着那是小姐您的铺子,出了事还是让您知晓的好,这才忙忙赶来。” 林清缓缓坐下,忍住惊怒,慢慢的道:“做的好,月梅替我好好赏刘嬷嬷。” 刘婆子暗喜,却不是为了赏钱,而是觉得这事做的太对了。 前几日临来这里时,周宏跟林清话别时的依依不舍,她可是看的真真的,那是她到周府第一次瞧见老爷温柔体恤的样子。●.ww. ★由小见大,她立时便断定,将来周府的女主人定非林清莫属。这对一贯圆滑精乖的刘婆子来说,又怎能不提前准备,牢牢的抱好林清的大腿呢。 刘婆子出去后,林清烦躁的起身,在屋里转了转,终于咬牙道:“玉儿,我们去一趟锦绣坊。” 玉儿大惊,忙拦住她,道:“小姐,咱们不能去,现在那里什么人都有,你若到了那儿,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林清想了想,道:“你当初给表哥缝衣服,有没有留下一套半套?” 玉儿脸立刻通红,手局促的揉着衣角,半晌才呓语道:“留……留了一套。” 林清道:“拿来给我换上,这样就不知道我是女的了。” 玉儿有些慌,“那怎么成?” 林清瞪眼,“怎么不成,快点。” 玉儿去侧间,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一套青绿色的直缀。 林清一把抓过衣裳,闪身去了隔间,不一会儿,又喊玉儿,“快来帮忙。” 玉儿进去,便看到满头是汗的林清正摆弄胸前那块稍微有些短的白布。 玉儿无奈,只得重新帮她将胸前的柔软裹好,服侍她穿上直缀,又麻利的整理好过长的衣摆袖口,最后将头打散,挽起简单的髻。 少顷,等月梅送走刘婆子回来时,林清已然成为一位风度翩翩,面如冠玉的俏公子。 月梅惊讶的道:“小姐,你这是……” 林清摆手,“我去外面看看,你留下看家。” 月梅一耸肩,道:“小姐,你就算变了样子,老刘他们也是不会放你去锦绣坊的。” 林清鼓着脸,道:“我是小姐,这个院子我最大。” 月梅淡笑不语,玉儿低眉垂眼道:“是。 ?” 林清难得威,怎奈两个丫头都不配合,于是她便气势汹汹的向着外面杀去。 大门口,老刘果然不放心林清两人丫头过去,可林清死命坚持,一定要去看个究竟。 无奈之下,老刘只得妥协,派了马车,又将府内小厮尽数派出。 林清顶着老刘喋喋不休的叮嘱上了车。碌碌的车轮缓缓滚动,林清焦急的看着车外,心里记挂着韩掌柜的伤势。 韩掌柜忠心敬业,踏实肯干。自林清将铺子交在他手中,便一直没费过心,如今得知他受伤,如何教林清不忧心? 车夫知道林清急切,嘴里不住的吆喝,催着马匹跑的快些。 忽然车放缓,林清忙问:“怎么回事?” 车夫转头低低的道:“碰到前次去西郊遇到的那辆马车了,小的是想咱们慢点,让他先过。” 林清“恩”了一声,那次碰面让她知道张鹤龄的张扬跋扈,此时她又孤身一人,还是躲着些的好。 谁知那装饰奢华的马车,却越走越慢,最后居然停在林清的车旁。 车内张鹤龄的声音响起,“里面可是周宏?” 林清低低叹了口气,知道他是看了马车的标识认了出来,撩开车帘探出头,道:“表哥不在车上,在下是周宏的表弟木青。” 张鹤龄掀开车帘,钻了出来,看着对面是一位面若白玉、目如点漆的少年不禁一愣,随后才道:“周宏人呢?” 林清浅浅笑下,“在下不知、这车驾是前次去周府做客时借来的,因为没有车驾,便一直用着。” 张鹤龄点了点头,道:“你表哥人不错,能干、豁达,还大方。上次给我找的促织不错,让我出了好一口恶气。” 林清暗暗撇了下嘴,弄个促织就算能干,他的标准还真是低啊。不过她大体能够猜到周宏为着什么帮他找这些玩物,可话不能明说,于是便笑着道:“表哥一向古道热肠,交游广阔,想来也是凑巧这才帮到张兄,如此甚好。” 张鹤龄侧头看了看林清,隐约觉得她待自己有些冷淡,不像别人恨不得贴上了似的阿谀奉承,可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好奇,便道:“你急匆匆的要去哪儿啊?” 林清本想客套几句便离开,可他这一问,倒让她灵光一闪,想到个念头。此时周宏已是白身,市井泼皮定然早已得到消息,那勒索敲诈便避不过去。不如……带着这位大神去镇场子,届时必定神鬼皆避,以后也会少了很多麻烦。 想到此,她笑容真诚了些,“在下为了糊口,在东四牌楼开了个铺子,今日有人闹事,在下赶着去解决。” 张鹤龄扬了下眉,“还有人敢找锦衣卫麻烦?” 林清苦笑道:“我表哥已被免职。” 张鹤龄一脸‘原来如此’的点了点头,随后道:“相逢即是有缘,我陪你去瞧瞧,看哪个敢在京城这地界放肆。” 林清心里嘀咕,说起放肆谁能比得过你,面上却笑的灿烂,“张兄仁义,在下多谢。” 张鹤龄被她夸得浑身舒坦,拍了下车厢板,道:“没听爷见说话啊,掉头。” 林清的马车在前开路,张鹤龄的车驾紧紧跟随,两辆车一前一后到了锦绣坊门口。 林清下了车,转身静静的候在一旁。 张鹤龄性子急,车子还未停稳,便已跳了下来。 林清文雅的拱手道:“张兄请。” 张鹤龄借机上下打量这个木青一番,面容俊雅漂亮,风姿优雅飘逸,就是个子稍微有些矮,不过大概是年纪小,身量还未张开。 林清哪里知道他的想法,她的注意力早已到了前面的绣坊内。 张鹤龄昂走着,林清从旁跟随,锦绣坊的门已近在眼前。 还未进去,远远的便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声响。 张鹤龄精神一振,腾腾几步跑了进去,张府的小厮担心少爷吃亏忙追了上去。 林清疾步跟上,又担心里面的人伤到他,示意小厮护着他。 于是小厮们团团将两人护住。 门内,张鹤龄大喊一声,“都给我住手。”林清趁机扫了眼屋内,现韩掌柜并不在,便松了口气。 几个校尉被他喊得一愣,纷纷停手,看了过来。 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道:“住什么手,给我继续砸。” 张鹤龄一挑眉,这人谁啊,比他还横。 男人看着门口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道:“爷砸自己家东西,要你来管?” 张鹤龄转头看林清,疑惑的问:“你不是说是你的吗?” 林清镇定一笑,“张兄不必听他胡言,我手里有房契。这铺子是我的。” 男人一愣,道:“这铺子是周宏的,我是他叔叔。” 林清厌恶的看着他一眼,道:“原来你就是周昌生。” 周昌生挺胸扬头道:“正是。” 林清轻蔑一笑,“这铺子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我却不知这铺子什么时候换了主人。况且便是这铺子是周宏的,也没有叔叔随意打砸侄子东西的道理吧!” 张鹤龄帮腔,“就是,”心说我都没这么干过。 周昌生愣住了,看这小子言之凿凿的样子,似乎铺子真的是他的,可是他打也打了,砸也砸了,这时要是认怂,那必定要陪上大笔银子。 周昌生转了转眼珠,道:“你这小儿,口说无凭,拿出凭据来。” 林清淡淡笑了笑,“拿出契约好让你毁了吗?”周昌生顿时梗住。 张鹤龄看看林清,又看看周昌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忒的可恶,便道:“来人,给我上,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张府的小厮早已习惯如此,主子一叫,便立刻如出闸恶狼扑向周昌生。 第三十七章 求推荐,求收藏,求鼓励!﹏﹏﹏﹏ 张鹤龄忽然大吼,周昌生被震得一愣,没想到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说翻脸就翻脸,猝不及防就被小厮迎面一拳击中面门,登时懵了。 ? 几个校尉面面相觑,拿不准到底是帮忙还击还是袖手旁观。 张鹤龄面带潮红,挽着袖子,准备上手,林清忙将他拽在身旁,又命两个小厮保护,示意其余一起上。 场面一片混乱,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打的谁。 看着拳脚翻飞的场面,林清暗暗嘀咕,就是认出来也不打紧,反正到时就推到张鹤龄身上,看他周昌生敢不敢找他对质。 锦绣坊狭小的空间被挤得满满,林清拽了拽张鹤龄的衣袖,示意他出来。 张鹤龄第一次做好事,神情激动又兴奋,被林清拽了两下,不情愿的道:“再等会儿”。 周昌生此时已被打的鼻青脸肿,蒙头转向。现下他不知张鹤龄是何人,但却知道正是他下令打的他。 小厮们打的兴起,校尉们本就不愿跟周昌生过来闹事,此时见事情闹大,纷纷躲在一旁避祸。 小厮便将周昌生团团围住,你一拳我一脚,施展得别提多痛快。 林清担心出人命,叫人停手。 小厮们整了整衣襟,转身到了门口门口复命。 张鹤龄趾高气扬的走到周昌生面前道:“知道爷的厉害了吧。” 周昌生打从倒地便憋了股劲,直到张鹤龄靠近时,他才猛地跳起,伸手就去掐张鹤龄的脖子。 林清错开半步,正好看到周昌生咬牙暴起的瞬间。 瞬间林清不知从哪里涌出股力量,一个箭步撞了过去,周昌生被她重重撞倒在一旁的木柜上,出‘砰’的一声巨响。 林清一个踉跄,脸色微白的倒在了地上。 张鹤龄愣愣的看着半坐在地上的林清,半晌才回过神,满脸怒色的转向周昌生,“你要杀我?” 玉儿赶忙去拉林清,林清微喘粗气,扶着腰慢慢站起,“想是气不过,一时冲动罢。『≤,” 张鹤龄眼睛转向林清,道:“多谢贤弟。” 林清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比自己大,也没矫情,只摆手道:“不必谢。你我相交,便是朋友,些许小事不必挂心。况且此事原就因我而起,我有责任护你周全。” 张鹤龄看着她漆黑的眼珠,心头生出丝丝缕缕的复杂。 从小到大,就从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会这么豁出命来护着他。父亲只知道抱着晦涩难懂的书本不放,母亲性子柔弱,无法撑起家中事务,姐姐小时虽温柔,但自从她嫁了人就像变了个人,等到成了皇后更是变得厉害许多,给他的关心通常是竹棍松骨,至于弟弟更是除了与他作对,再没别的用处。 林清不知她的一句话,已让张鹤龄心绪万千。此时她只担心张鹤龄一怒会将周昌生弄死。她一直觉得,周昌生做的错事虽多,但他的生死还是交由老天决定的好。 张鹤龄笑着看着林清,“贤弟在哪里落脚,改日我去拜访一二。” 林清一顿,报上地址。 张鹤龄点头记下,然后转头冷冷的看向趴在地上,彷如死狗一般的周昌生。 林清不待他说话,忙笑着打断,“张兄,给小弟个面子,这人总归是表哥的叔叔,他的事还是等表哥回来再做定论,你说可好?” 张鹤龄想了想,看向林清,觉得这贤弟心肠还是些软,但处事倒很周全,便道:“好吧,就听贤弟的。” 林清松了口气,道:“张兄若有事,便去办吧。我还要着人收拾下铺面。” 张鹤龄道:“好,贤弟忙吧,我先走了。” 出了绣坊,步下台阶,张鹤龄转头回望,坊内清秀俊雅的少年脸色苍白的说着什么,一个小厮应声走了,其余小厮低头清理散碎一地的杂物,一旁的丫头扶着她来回走动。 张鹤龄轻轻叹了一声,小时候,在他姐姐嫁人前,他家也曾穷过,也尝过为了铜板银子忙碌奔波的滋味,此时见少年年纪小小也在为生计奔忙,不由心生感叹。 转头欲走,余光却见校尉架着周昌生脚步匆匆的从一侧边门离开,张鹤龄冷冷一哼,刚要作,却又想到刚才的承诺,只得气哼哼的上了马车。??? ? 绣坊内,小厮问过隔壁店铺,得知韩掌柜已经送去就医,林清留下玉儿料理后续,自己由小厮护着去了医馆。 医馆离此并不远,步行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林清来到医馆时,屋内刚好还有病人。 林清静静等在一旁,直到那人离开,林清才上前拱手道:“请问韩掌柜可在此处?” 大夫是位有些年纪的老大夫,听闻林清询问,便道:“适才还在,却不知您是?” 林清含笑道:“我是韩掌柜的东家,听闻他受了伤,特来看看。” 大夫颔,捋着胡子道:“韩掌柜刚才确实在此就诊,不过现在他已经回去了。” 林清一顿,忙问:“不是您可知道他的住处?” 大夫狐疑道:“你不是他东家吗?怎么会不知道他住哪里?” 林清干笑的道:“在下不常在外走动,虽是东家,但有些事情却也不清楚。” 大夫再次仔细的打量着林清,见她眉目清秀,眼神平和,不像滋衅惹事的坏人,便道:“韩掌柜家在城北的永成巷,你过去一打听就知道了。” 这地方林清听都没听过,转头看跟来的小厮。 几人互相对视,其中一个站出来回禀:“公子,那地方小人知道。” 林清大喜,忙道:“那咱们快走。”忽又想起什么,转头道:“多谢大夫,只是适才忘记问,韩掌柜伤势如何?” 大夫撇了撇嘴,“其他到是没有大碍,只是右臂骨头断了。” 林清一惊,“那怎么办?” 大夫捻着胡子道:“我给他开了些药,至于别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养吧。” 林清拱手道谢,出门转去城北。 城北离东四牌楼有些距离,林清又回了绣坊,交代玉儿收拾好自行回府,自己去了永成巷的韩家。 永成巷的韩家在巷道的末尾,林清一路打听找了过来。 随行小厮上前拍门,不多会儿,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问:“谁呀?” 林清掀开车帘下车,走到门边道:“我是锦绣坊的东家,听到韩掌柜伤了过来看望。” 门内几声细微的声响,随后黑灰色的木门慢慢开了,一个梳着总角的丫头歪着头看着门外众人。 林清担心小厮吓到孩子,便上前弯腰看着她道:“韩掌柜可在?” 小女孩露齿一笑,“我爹在屋里呢。” 林清看着她红彤彤圆乎乎的小脸,忍不住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柔声道:“好,知道了,小丫头。” 小女孩伸出胖手捂着脸颊,含糊的抗议,“我不叫小丫头,我叫韩月瑶。” 林清挑了下眉,这名字起的雅致。 “好吧,月瑶,你能带我找你爹吗?” 月瑶双手捂着脸防备的看着林清,点点头,转身带着众人进来院。 林清跟在月瑶身后进了一侧东厢。 刚一进去,月瑶就大声喊:“爹,有人来看你了。” 韩掌柜闭着眼,半靠半坐在东厢靠窗的圈椅里,听到女儿的声音,张眼看向门口。 林清随着月瑶走了进来,韩掌柜忙起身有些局促的道:“东家你怎么来了?” 林清笑道:“怎么不能来?我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 韩掌柜不欲林清操心这些事,便道:“没什么大碍,明天便可以上工。” 林清看着他满脸淤青的样子,正色道:“那可不行,你这伤不是小伤,还是安心留在在家养伤。” 韩掌柜急道:“那铺子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难题,不过再怎么难也不能让病人来回奔波。 林清略一沉吟,“事情总能解决,铺子那边我先派人盯着,等过些日子,你好些再过去照看一二便是。” 韩掌柜看着林清虽然温婉但却坚定的神色,只得点头。 谈完正事,奔波一路的林清有些口渴,可自打她进来,这里除了小丫头月瑶外,就只有伤在身的韩掌柜。 林清道:“不知家中可还有人?” 韩掌柜看了看站在一旁乖巧的月瑶,道:“没有了,家里只有我们父女二人。” 林清忍不住皱起眉头,“家中没有女眷?” 韩掌柜黯然摇头,“拙荆两年前过世了。” 林清一顿,随即道:“节哀!” 韩掌柜浅浅一笑,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我也早已振作起来。” 林清点头,道:“你现在有伤行动不便,那日常的琐事可怎么办?” 韩掌柜笑着指了指外面,“我可以拜托隔壁帮忙。” 林清皱眉道:“你这伤要养三个月,隔壁再怎么热心也还是难免不周。这样吧,我留个小厮,白日过来帮忙。” 韩掌柜忙要推脱,林清摆了下手道:“不必拒绝,你若过意不去,日后多用心便是。” 韩掌柜起身,微躬身子道谢。 日头偏西,橙黄的夕阳映上窗纸。 林清瞥了眼外面,起身告辞。 韩掌柜欲相送,被林清阻止,只得目送她离开。 出了韩府,林清上了马车。 之前带路的小厮道:“小姐,咱们这是回小院?” 林清转头看着他,忽觉他的眉眼好似不似其他小厮那么恭顺,便问“你叫什么?” 小厮笑答:“在下燕五。” 林清点点头,道:“燕五,回府后找老刘带些补品送来这里。” 随着燕五的答话,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城东小院,奔波一下午的林清终于回到屋子,月梅扶着她到榻上坐下。●.ww. ★ 玉儿忙端盏茶递过来,林清拿起一口干了,拎茶壶在斟,林清再次一饮而尽。 玉儿拿过茶盏,“过会儿再喝,不能一次喝那么多。” 林清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瞄了眼茶壶。 月梅看着林清,疑惑道:“小姐你该不会下午没喝水吧。” 林清点点头,道:“韩掌柜伤了胳膊,家里又没有旁人。” 玉儿放下茶壶道:“伤的严重吗?” 林清点头,“手臂折了。” 玉儿眼睛睁的老大,“这么严重?” 林清烦躁的道:“可不是。” 玉儿想了想问:“小姐,韩掌柜病了,那铺子怎么办?” 林清叹道:“能怎么办,先找人看着呗,”说着眼睛转向玉儿,忽的笑了。 玉儿莫名看着林清,“小姐你笑什么?” 林清笑着摆手道:“当初盘这个铺子时老爷说你绣活不错,以后也好帮我管绣坊。” 玉儿闻言,眼睛一亮,“小姐,要不……我试试?” “你?”林清挑眼看她,“你从没接触过这些,行吗?” 玉儿攥着帕子,道:“行不行试过才知道。” 林清笑吟吟的看着她,道:“好,那你就去试试。” 玉儿眼睛晶亮的看着林清:“多谢小姐。” 林清挑眉看她,“不必谢我,若是不行,我可是要换人的。” 玉儿抿嘴自信一笑,“定不让小姐失望。” 月梅一旁细细的看着,只觉她整个人亮晃晃的,刺得她眼生疼。 林清不动声色瞥了眼月梅,“玉儿去忙外面了,以后屋子里的事就交给月梅吧。” 月梅一惊又一喜,忙道:“是,小姐。” 翌日天蒙蒙亮,不大的小院寂静无声,玉儿悄然起身去了绣坊规整东西。▼.ww. ? 太阳逐渐拔高,炫目的阳光烈烈的射向四方。 小厮丫环6续起身,做着每日的活计。 月梅脚步轻盈的来到床边,撩开轻薄的帐幔,“小姐,天不早了,该起了。” 明亮的日光越过窗棂,顺着缝隙直直的照在她白皙的脸庞。 林清轻轻哼了声,慢慢睁开乌黑的眸子。 月梅弯下腰,道:“小姐,快起来吧。” 林清眨了眨眼睛,晃眼的光芒刺得她眼睛一花,忙抬手去挡。 却不想,手臂骤的一痛。 “嘶……”林清低呼。 月梅忙问:“小姐,怎么了?” 林清慢慢的,慢慢的伸出手挽起衣袖。 白璧无瑕的藕臂上方一块巴掌大的紫黑淤色,月梅大惊,忙问:“小姐,这……这是怎么弄得?” 林清看她一眼,道:“别嚷嚷,”呲着牙,小心的轻按两下,细微的刺痛好似化作细细的绣花针一下一下扎在肉里。 “小姐别乱动,”月梅去了一旁的茶水房,不多会儿端着满是热气的水盆走了进来。 林清配合的将袖子往上拉了拉。 月梅低头将帕子禁入热水,然后伸出两指小心的夹出烫手的帕子,晃了晃,敷在白嫩的臂膀。 滚热的温度,烫的林清一抖。 月梅抬眼看林清,“小姐,忍忍,一会儿就好。” 林清咬牙将嘴边的呼痛压下,脚却忍不住微微蜷起。 月梅轻轻压着锦帕,待凉了再浸水,再敷。 如此反复,直到氤氲的水汽消散,才罢手。 林清摸了摸臂上的淤黑,放下衣袖,道:“此事不必让人知晓。” 月梅点点头,将水端了出去。 放下衣袖,想起昨日那狠狠一撞,林清了悟。 当时情况紧急,她又鼓了全身力气撞过去,纤细的臂膀骤然遭遇剧烈碰撞,有些淤青也是难免。●.ww. ★只是昨日太过忙乱,一时没在意,此时淤色才反了上来。 门外一阵嘈杂。 林清起身穿上外衫,道:“外面怎么了?” 月梅神色惊慌的跑了进来,“小姐,外面来人说找木青。” 林清一惊,忙问:“来人可报姓名?” 月梅点点头,“说是姓张。” 林清烦躁的原地转了两圈,挠了挠头,道:“他怎么这么快找了过来。” 月梅不知所措看着林清,林清道:“快,把我昨天穿的衣服拿来。” 月梅喏喏的赶忙跑去拿衣服,林清系好松散的绊带,皱着眉,扒拉着乌黑的长。 月梅抱着直缀跑来,就见她已一身雪白中衣,披头散的站在屋子中央。 主仆俩一阵忙乱,转眼间,林清又是斯文俊秀的儒雅公子。 外面小厮软语央二丫进院帮着传话。 二丫心软答应下来,走到屋内却迟疑起来。 林清听到响动,抬眼看了过来,“什么事?” 二丫忙道:“是外院小厮想问小姐怎么办?” 林清扬声道:“去回张公子,就说我马上过去。” 二丫如蒙大赦,慌忙出去回了小厮。 月梅跟着林清出了屋子,二丫立在院门口低头看着脚前尖。 林清脚步匆匆的向前赶,月梅走到门口止住脚步,看了眼远去的林清,盯着身侧的二丫,淡淡的道:“谁教你规矩的?不知道未经通禀不能进屋吗?” 二丫面色微白,忙认错,“月梅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月梅看她一眼,“以后记住了。” 二丫屈膝,“是,多谢姐姐提点。” 月梅没再说话,只向前追林清的背影去了。 ﹏﹏﹏﹏ 林清脚步匆忙的赶去外间厅堂,还未进屋,便听到张鹤龄不满的声音,“你干嘛跟着我?” “大姐担心你闯祸,要我看紧你。”这声音听着有些未褪的稚气。 “那也不用跟到别人家里。” 那声音“哼”了声,再不言语。 林清整了整袖袍,大步走进去,拱手:“张兄” 张鹤龄看到林清,眼睛一亮,起身道:“贤弟。” 目光滑过身量略高的张鹤龄,看到一个个子小小的小童,林清拱手道:“未请教?” 张鹤龄不在意的摆了下手,“我弟弟,张延龄。” 张延龄横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施礼。 林清笑道:“在下木青。” 张延龄好奇的打量她道:“我知道你,昨天大哥回去一直提到你。” 林清缓步走到圈椅旁坐下,示意两人也坐后,方轻轻“哦”了声,问:“却不知,说我什么?” 张延龄斜眼瞄张鹤龄,道:“说你人好,性情和善,为人侠义,年纪虽小却已精通外务。” 林清微微笑了下,转头看张鹤龄,“张兄过誉了。” 张鹤龄笑答:“我倒觉得讲的太笼统,贤弟为人高风霁月,不在乎这些,但为兄以为做人还是不要太谦虚的好。” 林清笑道:“确实不是谦虚,外务之事在下确实谈不上精通。” 张延龄挑眼看张鹤龄,“我就说不大可能,怎么样?” 张鹤龄脸色有些红,强辩道:“贤弟如此年纪已经打理商铺,长此以往精通又有何难。” 张延龄鼓着脸要与他争,林清左右看看,忙道:“张兄今日是想引荐我与令弟?” 张鹤龄瞥了弟弟一眼,转头道:“不是。” 他今天是想拉她去看斗鸡,昨晚上昌宁侯家的小儿子来说,顺来赌坊出了个鸡王,他想带林清去见识一下。可这可恶的张延龄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今天一早他便黏了上来,怎么也不肯离开。 张延龄知道想什么,便道:“木公子可见过斗鸡?” 林清一顿,“这个……倒是不曾见过。” 张延龄嘿嘿一笑,“听说京城的赌坊昨晚出了个鸡王,你可有兴趣瞧瞧?” 林清干笑两声,“张兄盛情,本不该拒,可我性子和缓,看不得激烈的场面。” 张延龄示威一笑,“敢问木公子平日作何消遣?” 林清笑答:“在下喜静,平日大多看书下棋打时间。” 张鹤龄不耐烦的道:“下棋这玩意最费脑子了。” 张延龄故意与他作对,“若不嫌弃,你我对弈一局。” 林清有时的确会打棋谱自娱自乐一番,所以自认不精但也拿得出手,再加上此时不想与两人去赌坊那等龙蛇混杂之地,听到他建议自然说好。 张鹤龄挑眉欲要反对,张延龄挑衅道:“大哥若是不耐,自可去赌坊玩耍。” 张鹤龄压下竖眉,勉强道:“手谈乃是雅事,我自然有兴趣。” 林清笑看两兄弟特殊的兄弟往来。片刻,才扬声道:“拿棋盘过来。” 小厮应声拿来棋盘,两人落座,林清礼让,示意张延龄先手。 张延龄也不推辞,选了白子,抬手便落。 林清紧跟。 小小方寸间,黑白相间的图案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张鹤龄看的累了,也站的累了,拖了把圈椅过来坐下。 张延龄只斜眼看他一眼,注意力又转进紧张的棋局中。 日头高起,转眼已近午,屋内交错频繁的落子声渐渐转缓。 张鹤龄揉了下肚子,轻声道:“还有多久结束?” 林清闻言方才恍然,此时已到饭时,忙道:“张小兄弟,我们用过饭再继续?” 张延龄思绪已完全沉迷其中,此时他只迷茫的道:“什么?” 林清再度重复,他才惊觉肚内饥饿。 三人相携去花厅用饭。 席间,张延龄心里挂念未完棋局,默不作声快吃着饭,张鹤龄无趣的看了一早上棋盘,心里早已憋得难受,此时终于逮到机会,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林清体谅他的苦闷偶尔迎合几句,于是一顿饭下来,席间满是他清亮的声音。 用罢饭,林清无心留客,稍微让了几手,以半子落差惜败。 张延龄难得遇到对手,意犹未尽嚷着再来一局,张鹤龄却不想再次枯坐等候,忙拖着弟弟告辞。 第三十九章 送走张家兄弟,林清长舒口气,转回屋换下衣服。???.ww. ? 月梅解下紧紧束在胸前的白布,林清揉了揉略有些疼痛的柔软,低声嘀咕:“会不会勒得不长了。” 月梅没听清,“啊”了声。 林清忙道:“我是说,累死人了。” 月梅抿嘴笑着为她着上嫩黄的孺裙,道:“这张家公子真是个急性子,去人家中拜访,连个拜帖都不下,径自冲了过来。” 林清看她一眼道:“他姐姐是皇后,走到哪里自然倒履相迎,哪里需要拜帖这种东西。” 月梅惊讶道:“两位公子看着平和可亲,没想到家世如此惊人。” 林清不可置否笑了下,移步到铜镜前松松的挽了髻,去榻上看书。 月梅理好衣袍悄悄出去。 屋外阳光灼灼,几许微风顺着窗棂溜了进来,顽皮的拂过薄薄的幔纱,吹动桌几花瓶里的垂丝海棠。 淡淡的香气随风浮动,渐渐的林清头有些沉,不由放下书卷,靠着大迎枕小憩,却不想这一睡便到了傍晚时分。 太阳西斜,红霞满天,林清睁眼时,玉儿已经回府。 林清起身洗漱,她便跑了进来。 “小姐,我回来了。” 林清放下手里的湿帕子,转头道:“铺子拾掇的如何?” 玉儿眉眼处闪着光亮,“已经收拾妥当,坏掉的绣架,桌几我都重新置办了。” 林清理了理松散的髻道:“这么说,明日就能重新开张了?” 玉儿笑道:“正是呢。” 林清看着玉儿红润似晚霞的小脸,道:“只你一个人在铺子我实在不放心,明日你再带个丫头同去。” 玉儿乐得多个帮手,笑着应了。 月梅备好饭食,过来请林清。.ww. ? 玉儿扶着她去了一旁的侧间。 月梅看了眼玉儿随即低下头,默默跟在后面。 用罢饭,林清起了兴致,找了本棋局残谱,专心打起了棋谱。 玉儿坐在一旁挑灯绣着嫁衣。 林清瞥见,便道:“先放一放吧,这些不急。” 玉儿凑到灯前重又穿了根细若丝的绣线,道:“怎么不急,等老爷回来了,小姐该要出嫁了,这些东西得早些准备好。” 林清唇角微挑,着看她重又低头拉扯绣线,心头温暖柔软。 月梅打从傍晚便悄无声息,直到林清催着玉儿早些休息时,她才道:“玉儿姐姐还是早些歇着吧,小姐这里有我。” 玉儿笑着放下绣活,出去休息。 室内变得寂静,月梅不声不响候在一旁,林清打谱打累了,停下歇息时,看她静静立在一角,便道:“怎么了?你这表情怎么这么怪?看到玉儿现在这样,你心里不是滋味了?” 月梅一惊,忙跪地道:“小姐,我没有。” 林清淡淡笑了下,“是吗?那你一脸不高兴是为了什么?” 月梅有些结巴,“没……没什么。” 林清斜眸睨着她,“没什么?没什么你脸上挂着霜带着雪?”说到这儿,她转过身定定看着月梅,“说说,你看到同是丫环的玉儿成为掌柜,掌管一个店铺,心里怎么想的?” 月梅停了会儿,低下头,闭上眼,一横心道:“不服气……也……有些羡慕。” 林清低头俯视着跪倒在地的月梅,笑了下,“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会嫉妒、羡慕,也会不服气,看到跟自己地位相当的人高升了,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情绪。”林清顿了下,声音陡的严厉起来,“可这不代表你就要放任它,并且肆意酵坐大。” 月梅一惊,后背沁出冷汗,重重叩头,道:“奴婢糊涂,奴婢不该有此想法。” 林清低低叹了口气,“起来吧,你年纪小,心性还不稳。.ww. ▲又因为贴身服侍我,平日里下人便多是奉承,你的心也就变得大了。” 月梅重又叩了个头,方起身道:“小姐,奴婢真的知错。奴婢以后定将严谨克己,绝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林清看她额前一片通红,道:“我也有错,我性子和缓,不爱管事,这才纵得你们失了分寸。” 听到这话,月梅低下头,脸红的几欲滴血,“小姐,您别说了,都是我的错。” 林清摆了下手,“行了,你退下吧。不用伺候了。” 月梅屈膝道:“小姐早点休息。” 林清点点头,头也不抬的继续看着残谱。 月梅静默半晌,退了出去。 天空黑蓝一片,半弯月亮挂在上面,皓白的光芒笼罩着院落,好似洁白的轻纱舞动其中。 月梅慢慢的绕着假山转圈,心里一遍一遍过着刚才林清的话。 夜色在这兜兜转转间不觉深了,月梅压下纷杂的思绪,转去两人同住的耳房。 推开门,月梅看到玉儿在绣枕套,便道:“小姐不是让你早些睡吗?” 玉儿抬头看她,笑了下,“我想着还是赶一赶,多挤些时间,早点把它们弄好。” 月梅盯着她满是血丝的眼睛,心里的不服气不知怎的平复了下去,想了想便道:“玉儿姐姐,我跟你陪个不是。” 玉儿不明情况,奇怪的问:“怎么了?” 月梅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昨天小姐把铺子交给你,我心里一时想不开,有些嫉妒你。” 玉儿笑了下,问她,“那现在呢?” 月梅揉着袖子,小声道:“现在不了。” 玉儿放下手中活计,拉她坐下,道:“为什么不了?” 月梅靠着玉儿坐下,低声道:“你一心想着小姐,小姐自然信你胜过旁人。” 玉儿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小姐也同样信任你,否则哪会将衣服饰都交给你来收着了。” 月梅想想也对,一时间更是悔恨交加,恨不能抽自己两下。 玉儿见她满脸懊恼,轻拍她道:“好了,小姐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她不会在意这些,事情过去就算了。” 月梅低头闷闷应了声,眼眶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借着铺被褥,赶忙背过身,不让玉儿看到那如珠串般滑落的水滴。 ﹏﹏﹏﹏ 翌日,林清继续打着棋谱。 月梅围在旁边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打扇,弄得林清很不自在,只得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月梅小声答:“没怎么,我想让小姐舒服些。” 林清抬手将扇面压下,温和的道:“不必这样,像平常那样就很好。” 月梅看着林清水润柔和,好似洞悉一切的眼眸,喏喏放下扇子,退到一旁。 傍晚,玉儿带着别样情绪回到府里。 一进门,林清便道:“今天怎么样?” 玉儿凑过来道:“挺好的,”顿了下,又道:“今天韩掌柜来了。” “他怎么去铺子了?”林清放下手边花瓶,抬头看着玉儿。 玉儿笑了下,“他不放心,说是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还教我怎么记账呢。” 林清微微笑了下,“他的伤怎么样了?” 玉儿皱眉撇嘴,道:“脸上都是淤青,胳膊也还吊着。” 林清道:“伤筋动骨的,怎么也要将养些时日。” 玉儿接口:“可不是,那个周昌生下手还真是狠。” 林清瞥她一眼道:“那是老爷的亲叔叔,是你能直呼姓名的?” 玉儿看林清板着脸严肃的样子,低声嘀咕道:“哪有这样的叔叔,一知道是侄子的铺子,赶忙带人去闹事。” 林清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老爷的亲戚。” 玉儿微挑眼角偷看林清,见她一副苦恼的样子,道:“好嘛,以后我不那么叫就是。” 林清放下手臂道:“不单是这件事。我是说以后……” 林清抬眸看着屋里的两个丫头道:“你们都知道老爷是锦衣卫,干的是得罪人的差事。每日里不知有多少记恨的眼睛盯着他,挑他的刺,找他的茬,而我日后到了周府,周围的眼睛也定少不了。你们又是我的贴身丫头,平日与我形影不离,你们的言行自然也会有人看着。”说道这儿,林清语气重了许多,“我希望你们以后谨言慎行,做事前多想一想,不要疏忽大意,让人找到纰漏。” 玉儿月梅皆屈膝道是。 林清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退下。 两人走后,屋内静了下来。 林清看着桌几上含苞待放的玉兰,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心里止不住的烦扰忧心。 周宏离开已近半月,照日子算来,现在想是已到江西。只是不知那宁王府守卫如何,是否能够得手,又是否能够顺利逃脱。 心中愁思满溢,一颗心飘飘荡荡无处可寄。 夜晚,林清无心安睡,打了其他人,独自流连在院内的假山花丛间,莹白的月光照在院子,一道黑黑的影子孤单的穿过花墙,映在冰冷的石阶上。 夜色渐深,淡淡的香气也愈浓郁。 香气缥缈怡人,林清心下好奇,低头来回寻找香气的来处。 越过开的灿烂的玉兰花,粉白的紫薇,一丛小小的,紧趴在地面的几朵鹅黄花苞,映入她的眼帘,此时那小巧的花苞正迎着夜风,羞怯的绽开,几许香气随着飘了过来。 不知为何,看着这娇弱的花朵,林清想到了周宏,想到了他此时的处境。 暗夜里,他隐匿其中,等待机会绽放属于他的光芒与璀璨。 第四十章 春末夏初,江西结束了阴雨连绵,太阳姗姗露出半张脸,大地有了一丝暖意。?◆?.ww. ★ 周宏一袭文弱书生样,来到王府边门外的一条热闹大街。 此时日头正盛,街上行人却很多,街上摆摊的商贩更多。 周宏带着两个扮作小厮的同伴随意逛了几个摊子,随后便进了旁边的那处茶楼。 茶楼不大,里面已是满当当都是人,周宏扫了圈一楼大堂,转身沿着木质台阶上了二楼。 二楼都是清净的雅间,周宏挑了间两面临窗的走了进去。 伙计忙过来招呼,周宏随便叫了壶茶,几碟点心,待伙计应声出去后,他便推开紧闭的窗棂,看向不远处雕梁画栋的庞大府邸。 “大人,”其中一个面色白净的小厮凑了过来,低声道:“张百户已带五人成功潜了进去。” 周宏微微点头,“告诉他,想办法找到严景辉跟他来往的证据。” 小厮低声应了声,退到一旁。 周宏默默凝视着那座树木葱茏,浓荫蔽日的王府,眼底一片不见底的暗沉。 此时,林清正一脸牙疼的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小童。 “木公子,我又来了。” 林清无奈笑了下,“张小兄弟,所来为何啊?” 张延龄仿似完全看不出她的抵触,道:“我来找你下棋。” 林清不愿与张家兄弟接触太深,便道:“你我昨日才刚下过。” 张延龄不满的嘟囔:“昨日不算,你故意放水让我赢。” 林清挑眉,没想到他还看的挺真切。 可就算这样,她也不准备再陪他过招。 张延龄见她不答话,便道:“你陪我玩,我帮你保守秘密。” 林清讶然,笑着反问他,“我有什么秘密?” 张延龄抬手揉了揉耳垂,笑嘻嘻的看着林清。 林清先是不解,随后一惊,猛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 此时的女子五六岁时会穿耳洞,而男子却不会。 且林清平日虽然多戴小巧轻便的耳铛,可再小也有重量,长年累月,耳洞也就变得略大了些,稍微细心的人便会注意到这点。 林清命人摆上棋盘,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张延龄执白子‘啪’的一声落下,“赢了我,就告诉你。” 林清咬牙,抓起棋子恨恨落下。 一时间,‘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很快林清一路冲杀,拦腰截断白子的攻势,张延龄沉思良久,终于掷子认输。 林清盯着他道:“可以说了吧。” 张延龄笑的眼睛眯起来,“其实是刚才知道的哦。” 林清胸脯急起伏几下,半晌才道:“这么说,我是被你诈出来的了?” 张延龄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上次来我就觉得你姿势很怪,今天来我便特意留神,果然不对。” 林清蹙眉,“我哪里怪了?” 张延龄道:“说不上来,反正跟我不太一样。” 懒得与他争辩,林清问他,“你要告诉你大哥吗?” 张延龄摇头,道:“不,他那么笨,就让他继续蒙在鼓里好了。” “……” 这对兄弟的情感交流还真是诡异啊。 “我们再来一局。”张延龄兴致勃勃的捡着棋子。 有气无力的招手,小厮知趣上前端来茶点。 林清拿起桌几上的青花薄胎茶盏,抿了一口,道:“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日后再下,如何?” 张延龄转头看看了窗外的斜阳,不甘心的道:“木姐姐,再下一盘吧。” 林清瞪眼,哪个是你姐姐啊。 张延龄眨眨眼,佯装孩童状,“我这么小,你又跟大哥差不多大,难道我不应该叫你姐姐吗?” “应该。★ ■”林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心里嘀咕,刚刚来时还叫木公子,这么快就改口叫姐姐了。 张延龄眯起了眼睛,一张脸笑的好似年画上的童子,“那木姐姐再跟我玩一会儿吧。” 林清看着眼前满是孩子气的孩子,点头,“就下一盘啊。” “好。”张延龄乖巧应声,落下子后,抬头,眨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林清。 放下茶盏,林清落子,“你大哥呢?” 这孩子在这里呆了将近半天,也没见张鹤龄找来。 张延龄道:“他去跟寿宁伯府的张宁玉到郊外跑马去了。” 林清觉得奇怪,“那你怎么不去?” 张延龄忿忿咬着唇,“他们不准我去,说我拖后腿。” 也是,张延龄岁数小,个子还没拔高,现在比林清还矮一个头多,难怪那些人不爱带他玩。 林清轻轻落子,捻起围杀的白子,道:“那你的朋友呢?你跟他们玩呗。” 张延龄撇嘴,不屑道:“什么朋友,都是些阿谀奉承的小人,我不喜欢他们。” 林清一默,她是不是应该为他的垂青而感到荣幸啊。 夕阳落下最后的余辉,小厮进来点起纱灯,屋内明亮了起来。 张延龄低头皱眉苦思如何突破困局,林清招来小厮,吩咐备饭。 天色变得黑蓝时,林清将棋子搁置,道:“先去用饭,棋局待明日再下。” 张延龄眼里倏地一亮,“明天你还陪我下棋?” 看着他眼里的亮光,林清陡的生出一抹怜惜,这个孩子只是太过寂寞了。 点点头,道:“吃了饭,宵禁前赶快回去。明日我们继续。” 张延龄眉开眼笑的跳起来,道:“好。” 吃罢饭,林清着人送他出府,月梅扶着她在院子散步。 “小姐,那小张公子明天还来?” 林清点点头。 月梅不满道:“哪有这样每日都来的道理。” 林清停步,看着庭院里绽放绚烂的海棠花,道:“他只是太孤单,想找个人陪着他罢了。” 月梅讶异,“他每日仆从相随,哪里会寂寞。” 林清摇头不语。 寂寞无影无形,却只藏在心里,与身边是否有人无关。 当寂寞来临,即便身处闹市,也如独坐深渊。 不过这些,月梅是不会懂得,林清也不想过多解释,有些事唯有经历过才能懂得,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月夜清凉,淡淡的薄雾清浅弥漫。 月梅催着林清回去,林清流连着不肯回去,贪恋眼前这彷如梦境的时光。 一如每日入梦时,见到周宏的时候,眼前总会漫起的朦胧的雾气。 ﹏﹏﹏﹏﹏ 又是清晨,林清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阵恍惚,直到月梅扶略有些怔愣的她起身洗漱时,方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在房里,可温柔的缱绻还在眼前,唇角的温热仿佛尚未消散,但人却已不在身边。 月梅将帕子放在盆中浸湿,递给她。 林清低头看着水面晃动的倒影,眼底忽的湿了。 门外二丫禀报,张小公子来访。 林清抹了把脸,将脸上湿润抹干。 月梅转身去拿直裰,林清摆手道:“他已知道我是女子,不必再换。” 梳妆穿戴好,林清去了外院。 张延龄坐在昨日的棋盘边,好整以暇。 林清走进来,看到他成竹在胸的样子道:“想好破解的法子了?” 张延龄露齿一笑,所答非所问,“木姐姐,你还是穿女装好看。” 林清被他说的脸一红,道:“少贫嘴,是不是想到法子了?” 张延龄一挺胸脯道:“早就想到了。” 早想到就不会拖到宵禁也不落子了。 林清一笑,也不说破,做到对面,比了个手势,示意开始。 瓷釉的棋子落在木质的盘面,不时出清脆的声响,终于最后一子落下,张延龄长出口气,“我赢了。” 林清微笑道:“昨日是你先手,所以你赢的着半招不算,只能是和棋。” 张延龄哀叹道:“木姐姐,你太厉害了,我想了半宿也没赢了你。” 林清笑道:“不是我厉害,而是棋谱厉害,我都是照着棋谱下的。” 张延龄精神一振,“木姐姐,那棋谱呢?借来给我研究下。” 林清命人将前几日精研的棋谱送来,“这是残谱,你回去好好看看,若是研究透了,棋力必然大增。” 张延龄捧着仅有几页的残破书页,小心的收入袖中。 “木姐姐,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请教。”说完,拱了下手,不待林清说话,他已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林清含笑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暗道,看来能清净几天了。 屋外太阳高悬,林清想起昨日梦中的情景,吩咐人备车,她要去寺里上香。 老刘备好车,林清带着刘婆子月梅出门时,刘婆子不住的道日头已高,还是去近一点的大相国寺比较好。 林清点头应下,众人这才出行。 大相国寺同样是座古寺,自建成后已几经风雨,至今香火依然鼎沸。 林清到时已近午时,几人随着知客僧人去女客专用的厢房用了些清淡的豆腐青菜。 吃过饭,林清去往正殿,宏伟的大殿内耸立着一座高高大大的金身塑像。 林清走到前方的蒲团,屈膝跪下。 望着那慈和悲悯的脸庞,林清双手合十,诚心祈求,愿佛祖保佑周宏一切顺利,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月梅点了注香,递给她。 虔诚的三跪九叩后,林清将香小心的插在香炉之中,也将心中的祈愿付诸此香,寄望佛祖能够多多保佑他。 月梅扶着林清出了门,空荡的大殿再度恢复寂静,只余一缕青烟袅袅浮动。 第四十一章 六月十三,这一天南昌城里格外热闹,。∏∈, 整个江西地界的达官贵人都汇集到了城中最显赫的地方,宁王府邸。王府坐落在东大街口,一大清早,门前宽敞的大街已被装饰各异的车马,一顶顶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排排队伍长长候到了街尾。权贵们起个大早急急赶来,为的只是庆贺宁王唯一儿子的生辰。 天色渐渐大亮,王府的正门站着管事小厮高声唱名,迎接贵客,边门则由婆子丫鬟巧笑嫣然,接待女眷入内,角门人流拥堵,多是随同主人前来小厮丫头婆子从这里进出。 周宏瞅准机会,化作不起眼的小厮,趁乱混进人群中间,顺利进了王府。 几日前,张百户传出口信,宁王平日多是留在书房与望月轩两处,内院只留宿青莺院,若想放置东西必会藏于这三处。 周宏借着大宴宾客的机会来到王府,除了获取宁王与严景辉秘密往来书信外,还想趁乱伺机下手,取其性命。 王府内一片欢声笑语,宾客如云涌来,各院的下人被临时抽调到外院与王妃的正院鸣鸾轩以及花园等处。头上太阳烤的灼人,周宏抬眼望天,估计这时辰宁王不是与宾客觥筹交错就是在书房与人交谈,这时定然不会到望月轩。 左右看了看神色匆匆、来回奔走的小厮婆子,周宏脚步轻飘,小心的避到一侧。 穿过花园,走过几条游廊,经过一片绿意盈盈的竹林,青砖碧瓦的望月轩赫然立在眼前,大块的墙面满满都是雕刻精美的图案,晶莹的碧瓦熠熠光几欲阳光争辉,周宏隐与簌簌作响的竹林中,静静的看着。 望月轩内一片寂静,院中只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厮既羡又妒的说起那些被叫去前面帮忙的人会如何得到赏银。 两个小厮不满的话语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周宏微微一笑,这里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 脚步放轻,绕着竹林转到望月轩后面,那里视野空旷,四下空无一物,唯有不远处一个小湖浅浅荡着波纹。 周宏闪身贴近窄小的边窗,掏出寒光凛冽的匕撬开,快又无声的滑了进去。() 屋内陈设如达官贵族家的茶水房无异,可细细看来却有少许不同,炉上的水壶虽然也是铜的,但上面细细雕着飞鸟走兽,一旁几上摆着剔透的薄胎青瓷茶具,内里也雕有各类飞禽走兽,很明显这是成套搭配的。靠墙的圆桌上摆着一个漆木盒子,周宏好奇,轻轻挑开一角,盒中的琉璃茶具流出剔透的色彩。 周宏将茶杯举起,迎着屋内光线一看,薄薄的琉璃杯立时流光溢彩,满目生辉。 周宏撇了下嘴,这琉璃茶盏可是稀罕的物件,当朝大员若能得其一二,必会视若珍宝。可此时它却被放在茶房待客,只此一点便能瞥见宁王的财力。 试想,有此雄厚资本,谁人不会起了外心? 周宏腹诽着一一查探过耳房、侧室、偏厅、隔间,最后到了正厅,可整所屋子,只有休息的侧室放了几本杂书外,其余房间再无半片纸张。 周宏摸着下巴,慢慢重又走了一遍,正厅宽敞大气,除了墙上的字画,中间摆的桌椅外,再无旁物。 与其相比侧室倒要满当许多,窗旁榻上扔着几本书,几口箱子摆在屋子一角,适才周宏已查过,里面除了衣服再没其他,唯有床榻看着有些大。 周宏围着这雕工精美的大床转了两转,忽然掀开床上厚厚的被褥。 床头内侧露出一块镶嵌的拉环,周宏轻轻一拉,铜环带着下面的木板滑开,露出一个尺许大的小洞,里面摆着个黑漆匣子。 周宏嘴角一挑,将盒子拿出。 粗略翻了翻,落款多是江西等地各级官员,还有一枚波光流转的碧绿玉珏。 周宏将里面东西尽数取出,又将匣子放回原处,下来整理床铺。 正动作着,忽听门外小厮请安的声音,一阵呼啦啦的脚步也由远及近,周宏忙拂了下尚未平整的被面,闪身到了床后的夹缝内。 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床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床板忽的一动,周宏只觉身体紧贴的床边一晃,随后几声轻微的脚步向着外面走去。 ★ 屋内静的仿似无声,只床上传来略显急促的呼声,周宏悄悄抬起头,看向床内。 朦胧的轻纱中隐约见到人形,周宏挑开一角,明亮的光线立刻照了进去,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满脸潮红的闭目小憩。 周宏忍不住想笑,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眼前的写照? 他这厢才一拿到书信,宁王就特特送上门来,这可真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呢。 周宏拿出锋利的薄刃匕,快若闪电般滑过他圆润白皙的脖颈,一股鲜血立时喷了出来,薄薄的帐幔顿时浸染成妖艳的火红。 周宏闪身躲过飞溅的血滴,目光平静的看着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的宁王。 宁王捂着不住狂涌血液的脖颈,挺身抽搐,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要叫人,可最终也只能无声的张合几下,不甘的僵直不动,鲜艳的血色慢慢洇湿了被褥,越来越大。 房内静了下来,周宏抹了抹匕上的血迹,将它放回怀中,顺着来时的路线出了望月轩。 竹林中,周宏转头看着望月轩外立在门边,候着的侍从,淡淡笑了下,转身向着府外走去。 府内热闹依旧,仆从们脚步急促的为席间的贵客们上点心、瓜果,周宏随着穿梭的人群出了后门,慢慢的向着外面的大街走去。 随着周宏离开,不远街市上扮成贩夫走卒的锦衣卫们,也都状若无事的收了摊子,走了。 ﹏﹏﹏﹏ 出了门,周宏径直向着惠民门的方向走去,后面的跟随的锦衣卫面面相觑,随后蓦地浮现喜色。 周宏脚步先是悠闲,随后慢慢加快,最后已是健步如飞,后面的锦衣卫也加快脚步紧紧跟随。 直到远远看到惠民门的城墙,周宏才放慢了步伐,理顺了呼吸。 惠民门是南昌城小商小贩经常出入的城门,每日里各色生鲜瓜果,鲜花美酒都是从这个城门进入,送往城中的贵人富户家中。 现在已过午时,清晨进城送货的农户都挑着担子,拉着车经这里出城。城门处的守卫也同往常一样,只留了两位应付差事的兵丁,周宏等人过来时,守卫连眼角都没有瞥一眼,便放了行。 过了城门,周宏有些轻松也有些许愕然,之前为了怎么出城,大家设想了种种计策,如今全没用上,众人也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的出了城,俱长长舒了口气。 城外不远有片树林,周宏等人进入其中,与里面三十几个兄弟汇合。 张百户神情异样,似兴奋又似不可置信的道:“大人,这是成了?” 周宏点点头,淡淡的道:“成功了,宁王已死。” 虽然隐约猜到,但此事听到肯定的大答复,后面跟来的人纷纷扔下挑头担子,七嘴八舌起来。 “大人,真的吗?” “想不到这么顺利。” “大人神勇,马到成功。” 周宏抬手压下一众杂声道:“快走,我们得尽快离开江西,赶到南京。江西的所有官员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宁王造反一事。” 众人一惊,忙上马。 随着高低不一的吆喝,‘嗒嗒’的马蹄声6续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一片黄尘随之扬起,慢慢变成一条黄线延向远方。 宁王府,望月轩。 宁王的随身小厮来顺约莫着主子该醒了,便悄声进去。 却不料见到宁王惨死的景象,来顺惊得呆怔,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连滚带爬出了门,强撑着一路踉跄去了正院王妃所在的鸣鸾轩。 王妃冷氏正在招呼贵妇们闲话家常,盛装打扮的侧妃刘氏笑语嫣嫣的同身侧的年轻妇人相谈甚欢。 来顺一脸惶然的抓住王妃的陪嫁嬷嬷柳嬷嬷,低声道:“王……王爷……” 柳嬷嬷皱眉抽出被他攥的生疼的胳膊道:“慌慌张张的,到底什么事?” 来顺咽了唾沫,想让干涸的喉咙滋润些,可效果甚微,他只得哑着嗓子,艰难的开口,“王爷……被人刺死了。” “什么?”柳嬷嬷眼睛瞬间睁大,“你……你再说一遍?” 来顺低低的重复一遍,柳嬷嬷手指微颤的指着他,道:“你……你什么怎么伺候的,王爷遇刺身亡,你却好端端没掉一根毫毛。” 来顺浑身抖,带着哭腔道:“王爷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我扶着去望月轩小憩,可没想到……没想到……”说道此处,他已泣不成声,颓然跪地。 柳嬷嬷踢他一脚,“行了,一边哭去。”说完,转身去找冷王妃。 屋内一众贵妇看着柳嬷嬷脸色灰白的都到冷王妃旁,低声说了几句,冷王妃的脸变得彷如死灰,手中的蜜饯更是失态的落在地上。 众位夫人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这是府里出事了,而且看起来还不小,一时都有些好奇。 江西卫指挥使严景辉的夫人曲氏也不例外,因为夫君的关系,她的座位安排在王妃身侧,距离着实很近。 柳嬷嬷压低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她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遇刺身亡几个字。 冷王妃苍白着脸,勉强镇定的笑了下,“府中有事,我去去就来。”说罢离席,刘侧妃狐疑的看了看她,紧跟了过去。 隔间内,冷王妃脸颊满是泪痕,紧紧攥着柳嬷嬷的胳膊,“王爷真的遇刺了?” 柳嬷嬷点头道:“来顺还在外面,娘娘要叫来问问吗?” 冷王妃深吸口气,“不必了,带我去望月轩。” 柳嬷嬷扶着她从侧门转出屋子,走向游廊。 刘侧妃进来时,将将看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游廊拐角。 刘侧妃冷哼一声,抓住一旁的丫环的胳膊,“走,我倒要看看她这是又耍什么把戏?” 第四十二章 刘侧妃顺着游廊急急追着冷王妃到了望月轩,却没现身后远远辍着一个身形灵巧的丫头。.ww. ? 本以为这是王妃故布疑阵,设了什么圈套与王爷邀宠,所以她才匆忙赶来一看究竟,却不想眼前的却是宁王惨死床上的景象。 刘侧妃低呼一声,身子立刻软了下去,身边丫环一把将她牢牢抱住。 冷王妃侧目看她一看,转头吩咐,“去把大管事叫来。” 院内几个下人已经吓傻,怔愣着半晌没有反应。 柳嬷嬷重重拍了其中一个小太监,“王妃说话没听见吗?” “是,是”,小太监慌忙跑去外面。 冷王妃擦干脸颊的泪水,脸上的神色冷静许多。 大管事神色惶然的赶了来,尖细的声音听起来越刺耳,“王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小厮没讲清楚。” 王妃示意大管事上前,待他查看后,慢慢道:“王爷意外身故,不知公公有何良策?” 大管事低头沉吟,“老奴觉得,还是先命人通报官府封锁城门,再将府内宾客一一排查,然后再详查府内以及城内的异动。” 王妃点头,“有劳公公了。” 大管事拱手出去料理事务,王妃命人料理宁王遗容衣服。 刘侧妃哭哭啼啼道:“姐姐,如今可如何是好?” 冷王妃冷冷道:“自然是找出凶手,为王爷报仇。” 刘侧妃眨眨翦水双眸,“今日府中宾客众多,如何能够找到?” 冷王妃道:“你想说什么?” 刘侧妃看着她挂着霜的脸道:“不如我们联名写封折子快马传回京城,请圣上着人缉凶。” 冷王妃语似寒冰的道:“你拐弯抹角到底要说什么?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皇上收回封地王府吗?” 刘侧妃哪里敢说是或不是,只得低头嘤嘤哭泣。.ww. ★ 冷王妃被她哭的心烦,道:“不必担心,府里还留有王爷的一条血脉,皇上便是看着祖宗的面子也会留着这宁王府的。” 刘侧妃被她提醒,想到自己的儿子,紧张的问身边丫头,“濠哥呢?” 丫头低声道:“现在这时辰,想是公子还在午睡。” 刘侧妃舒了口气,抹干眼泪,想了想,道:“我见识浅,遇到事只会哭。王爷身故这是大事,还要劳烦姐姐费心。濠哥年纪还小,我去那里守着他,免得他被吓到。” 冷王妃似笑非笑的冷哼了声,刘侧妃扶着丫头头也不回的出了望月轩。 身侧的脚步越来越远,冷王妃定定看着瞪着双眼的宁王,心里暗道,看看吧,这就是你心爱的女人。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刻意冷落我,打压我,任她与我争锋,任我被人嗤笑。 如今你躺在这里尸骨未寒,真凶未明,她却已退避三舍,恨不能从未出现。而我,被你视如无物的妻却在这里为你操持一切。 若是你有灵,此时大概也会痛心识人不明,备受欺骗吧。屋内一片静寂,冷王妃静静伫立出神。 柳嬷嬷上前低声提醒,“王妃,该着人为王爷设置灵堂等事宜。” 冷王妃恍然转头,道:“哦,你看着办吧。” 柳嬷嬷低叹着出了望月轩,这些年她一直服侍王妃,知道她过得有多苦。王爷不爱德行偏爱美色,王妃容貌端正,却不娇媚,所以从嫁入了王府便遭到冷遇,后来刘侧妃入了府,王爷更是再不踏足鸣鸾轩。刘侧妃为人喜好拔尖,因着王爷独宠,便处处针对王妃,自此王妃除了独守空房还要遭受刘侧妃的奚落与打压。 王妃也曾为此也曾不满,可宁王却说,刘侧妃年幼,让她多礼让一些。这一让就让了五年。今日王爷就这么去了,刘侧妃失了靠山,说不定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转机。 只是这唯一子嗣的生母尚在,日后若想令其与王妃同心有些困难。.ww. ●好在……这孩子尚还年幼,想到此,柳嬷嬷忽然捏紧拳头,脸上闪过一丝凌厉。﹏﹏﹏﹏ 刘侧妃脚步姗姗的离开,不远的圆柱后,那名紧跟其后的丫头也悄悄的消失了 此时,一众宾客已6续感觉到不对,纷纷想要离开王府,严景辉的夫人曲氏一脸凝重沉默不语,一旁低声细语的正是那名清秀的丫头。 忽然曲氏抬头,道:“快,命人火通知大人。” 丫头屈膝一礼,灵巧的蹿了出去。 ﹏﹏﹏﹏ 严景辉知道这件事时,宁王已经死了将近一个时辰。 此时城门紧闭,严景辉调集校尉前往城中八个城门,全城戒严,随后策马直奔王府。 府内已一片肃然,白布的幔布随处可见,低低的啜泣声隐约可闻。 知府魏大人已经离开王府,返回府衙,命治下差役尽数出动。 严景辉叫来来顺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景,又到望月轩实地查看一番之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严景辉找到大管事,两人低声交谈片刻,大管家去了内院,严景辉转身出了王府。 城中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挨家挨户叫门查问,百姓们不知生何事,看到这般情景忙关门闭户,就连不懂事孩童也都闭紧嘴巴不管出声响,热闹喧嚣城市转眼间已是风声鹤唳。 严景辉带着三百余名校尉分别走八个城门出了南昌城,众人围着官道转圈搜查,最后在惠民门现有大批马蹄印。 严景辉目光冷冷的看着空旷的官道,从牙缝挤出一个字,“追。” 此令一出,众人扬鞭策马沿着纷杂的蹄印向着前方一路追去,漫天尘沙洋洋洒洒,一阵微风,黄色的沙幕渐渐消散。 江西地势平坦,虽说湖泊众多阻隔了许多近路,但北面的官道却没有这些困扰,一条直路直通南京。 此时,这条路上,周宏带着众人奋力驰骋,尽量将度加到最快。 风声在耳边呼呼的想起,周宏压低身体,尽量减轻马匹的负担。 时间的流逝,意味着宁王府的追兵、严景辉的铁骑即将沿着痕迹追赶过来。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辉散落在空旷的田野里,昏黄烂漫。 周宏望着前面的树林,大声道:“加把劲,到了前面的林子,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儿。” 众人顶着劲风,齐声一喝。 城外的树林大多没人采伐,众人散开马匹,放它们吃草歇息。 张百户从马背的褡裢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周宏,“大人,给。” 周宏瞥他一眼,张百户嘿嘿一笑,转手又递了个水囊。 周宏两口吃下包子,接过水囊,灌了几口,转头冲后面闷不吭声啃着干粮的一个壮汉道:“前面的接应都准备好了吗?” 那汉子点点头,用了伸脖咽下干粮,“都安排好了,再过不远就是九江,咱们的人在那里准备好了新的马匹,咱们就在那换马。” 周宏点点头,扬声道:“出。” 众人身随令动,话音一落,俱起身上马。 周宏扬着马鞭,向前一指,马蹄霎时雷动,一行人浩浩荡荡冲了出去。 严景辉此时心情极差,看着天边暮色渐暗,前面的官道依然空荡荡的,若不是有前面纷乱的蹄印为证,他都怀疑自己判断出了差错。 一个千户策马靠了过来,“大人,咱们的马有些倦了,下面的校尉也累了,不如歇息片刻。” 这话好似一条引线,登时将一股邪火快的烧进了他的心里,强忍住抽他一鞭子的冲动,厉声道:“歇什么歇,给我追,追不上大家都别想好。” 韩景辉声音很大,后面的校尉听得清清楚楚,千户噤声退了下来,校尉们感激的看他一眼,却也不敢违逆严景辉的命令,忙扬鞭打马,向前疾行。 三百余人一路吹风吃沙的追到周宏落脚的树林,夜幕已经黑沉,校尉的肚子早已咕咕直叫。 可严景辉只稍稍看了看被马匹啃食的草皮便道:“追,他们刚才在这歇过脚。” 校尉们不敢违反命令,只得忍着饥饿纷纷上马,默默跟着严景辉向前追赶。 就在其上下军心分离之际,周宏已赶到九江城外临近鄱阳湖的小小村落。 村外不远的小河边,十几名扮成当地农民的汉子扬着笑脸,大力挥手。 周宏策马走到近前,淡淡一笑,飞身下马。 几人递过几个口袋,“给,吃吧,我每天都准备好些干粮,只等着你们过来。” 张百户贫嘴道:“那我们没来的时候,那些干粮怎么办?” 一个汉子笑着拍了下身旁的壮汉,“有这小子在,再多的干粮也剩不下。” 周宏转头看了过去,随后讶道:“虎子,怎么是你?我记得当初我可是把你刷下去了。” 适才说话的汉子干笑两声,“那个……临出时,李宝泉病了,我……我就把他带来了。” 周宏皱起眉头,“胡闹,周大叔故去,周大婶只他一个独苗,虎子若是有个意外,你叫周大婶以后怎么活?” 虎子憨声憨气的道:“我娘同意了,我娘说大人此行危险,让我过来保护大人。” 周宏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周大叔为我爹而死,我不能让你涉险。” 虎子一梗脖子,“反正我已经来了,你同不同意都得带上我。” 周宏无奈,转头看着张百户,“路上照顾着他点。” 张百户瞪了眼惹事的汉子,痛快的答应下来。 众人席地而坐,休息片刻,换了马连夜奔往芜湖。 第四十三章 芜湖距离九江甚远,周宏带着忠心跟随的下属换马不换人,足足赶了一夜的路。『≤,直到天边已有亮色,他们才隐隐看到芜湖城墙的影子。 远远的,众人下了马,钻进路旁的小树林中。 现在已经入夏,虽说还有些凉,但对这些血气方刚的壮汉来说,些许凉意反倒觉得舒服惬意。 周宏将奔波一夜的两匹马系在树上,拿出干粮啃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如此,甚至有的还席地而坐,舒服的倚向身后的树干,那姿势悠闲的好似郊游。 “张百户。” 周宏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这寂静无声的树林中格外清晰,张百户忙从地上一跃而起,“是,大人。” “拿地图来。” 张百户把手伸到衣襟掏摸一会儿,取出卷羊皮,递给了他。 周宏将羊皮摊开,细细研究一阵,才道:“严景辉现在虽没出现,但想来已离我们不远,等城门一开,先想办法通知里面留守的兄弟。” 张百户沉吟道:“咱们已出了江西地界,芜湖现在是南京辖下的,那严景辉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追来吧?” 周宏抬头眺望远处的城墙,淡淡的道:“我手里握着要他命的东西,他怎能不追过来。” 忽然他猛地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厉声道:“来几个人骑上马,将咱们进入树林的痕迹抹掉。” 十几个人立刻飞身上马,朝着入林的方向一路奔去。 这些人骑术颇佳,转转腾挪间已将地上的马蹄印清理一空,并且还顺着大路向前一路奔去。 周宏走到地势颇高的小坡上借着树林遮挡,看着他们跑向芜湖城门。 余下的校尉百户们都手脚麻利的撕下衣服,快的将马蹄牢牢包裹住。 虎子似乎觉得还不够妥当,又带着几个人将百余匹马一一牵往树林深处。 远处隐隐泛起黄色的雾气,随着声音的来临,震动的扩散,黄雾弥漫过来。 众人纷纷隐藏身形,只将目光扫向林子外面。 周宏眼力好,一眼看到众多校尉们簇拥着的严景辉。¢£, 此时的严景辉满脸黄沙,英气威武的飞鱼曳撒已皱的像块抹布,本就不白的方脸也越阴黑暗沉。 周宏微挑嘴角,无声的笑了,心头满是舒畅,想必此时的严景辉已经知道书信失窃,为此提着心,担心肩膀上的脑袋,心里想必一定不好受吧。 昨日因着匆忙,周宏并没有打开信件,但他敢肯定其中定有一封或几封书信跟他有关,否则这严景辉没事放着逍遥的卫指挥使不做,反而压上脑袋陪着那个白胖的宁王造反玩儿。 很快,那些人顺着路上的蹄印追到了芜湖城门口。 远远的,周宏看到一个人上前说了什么,随即被严景辉甩了一个巴掌。 周宏抽了下嘴角,替那人疼,看那架势这一巴掌,严景辉是用了十成的力气。 张百户趴在周宏脚下,见周宏表情怪异,忙问:“怎么了?” 周宏瞥了眼眼巴巴看着他的张百户,道:“看情形,没追到咱们,严景辉已经怒急。我担心他狗急跳墙。” 张百户‘腾’的从地上蹦起来,满不在乎的道:“那就让他跳,反正也蹦跶不了几天。” 周宏低低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身后的一干汉子。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冲突一起,死伤也在所难免。他总想着能将此次带来的兄弟一个不少的带回天津。 可此时严景辉已追到芜湖,后面还有百余里才到南京,拼斗厮杀已不能避免,若想毫无伤的抵达南京绝无可能,如此便走一步看一步,只希望能够尽量保存这些兄弟的性命。 张百户性子爽利,根本想不到这么许多,见周宏面色阴郁看了过来,便道:“大人,不必为我们忧心,兄弟们此行出来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谁人不死,但看怎么个死法。” 张百户的话引起了众人的附和,纷纷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凡此次能够回去的必然照顾将命留在这里的兄弟的家小。 周宏慢慢扫过这些满身尘土的汉子,低低的道:“皇天作证,我周宏立誓,若我有命回去,此行牺牲的兄弟,你们的家小我来照顾,必不会让他断了香火传承。” 汉子们俱低低喝了“好。” ﹏﹏﹏﹏ 芜湖城门,守城的兵士看到铜质的锦衣卫腰牌,一路奔下城墙,急忙将城门打开。¢£, 严景辉冷冷的扫过满脸惊色的兵丁,“知州可在?” 兵丁簌簌抖着双腿,颤声道:“在……在府衙。” 严景辉哼了一声,扬鞭策马进城,身后一众紧紧跟随。 夜色刚褪,将明未明,知州王清文怀抱心爱的美妾,沉睡在梦乡之中。 忽然‘砰’的一声,门被大力踹开,王清文蓦然惊醒,左右看看,一叠声的大喝:“谁?谁?是谁这么大胆?” 严景辉跨过布置奢华的厅堂,几步进了内间的寝房。 王清文呆怔的看着眼前一身风尘的人,半晌无语,娇妾转着美眸,见到陌生大汉直闯进来,惊得高呼一声。 这声音尖利刺耳,倒将王清文惊得回了神,看着来人一身大红的飞鱼曳撒,忙起身下榻,跪倒在地。 严景辉将腰牌放在手里晃了下,王清文忙俯身叩,“下官见过卫指挥使严大人。” 严景辉冷冷的扫过床上衣衫不整的女人,道:“出去。” 王清文低着头转向床榻,娇妾颤巍巍的抓起床脚的薄薄中衣,披在身上。双臂紧抱胸前,倒让嫩粉色的肚兜越鼓胀,格外诱人。 王清文低低的吩咐,“还不快出去。” “哦,哦。”妾室低低的回答,忙起身下床。 严景辉看着她白嫩无暇的小脚含羞带怯的勾过绣鞋,慢慢的穿上,只觉得春葱绿色衬得脚丫白皙透亮。 娇妾怯怯抬眸看着两人,微微屈膝一礼,转身出去。 严景辉一直看着女人动作,直到她身影消失,才似笑非笑的道:“王大人好福气啊。” 王清文额上冒汗,忙叩,道:“下官……下官……” 支吾半天,竟没一句整话,严景辉耐性已被耗光。 看着脚下两股战战的王清文,严景辉直接下令,“立刻下令,全城戒严。城门处不许任何人进出,另外我的下属也会跟着一起行动。” 王清文有心说本地属直隶管辖,旁人无权调配。怎奈天生胆子小,迟疑许久,只颤颤应了声“是”,便连滚带爬出了房门。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刚才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想了想,他转身出了门,却不想那娇妾正被一个不大的丫头扶着走过厅堂,欲追着王清文的背影。 严景辉一挑眉,大声道:“去备水,本官要沐浴。” 妾室被身后的声音惊得身子一僵,娇娇应声,快步出门到外面命下人准备。 严景辉走到正位,慢慢坐下,看着女人莲步轻移,腰肢款摆的走了出去,不大的眼睛掠过一点精光。 下人们很快提来了热水,严景辉简单净了净身,便到前衙去寻王清文。 前衙内,王清文凭着昔日的威望,短短时间他已将差官衙役集齐,随着王清文的喝令,众人赶往城门,即令封锁。 蹄印是在芜湖的城墙处消失的,严景辉也是凭借这个才一路追来,此时他深信昨日刺杀宁王、偷走信件之人趁夜幕偷偷进城。此时全城抓捕,他确信自己定能抓住这个威胁他的不定因素。 ﹏﹏﹏﹏ 自打严景辉进了城,周宏就一直盯着城门的动静。 天色越来越亮,解禁的时辰眼见就要到了,灰色的城墙下,许多农夫小贩已推着车聚集在了城门附近。 过了半响,城门依旧紧紧关着,城头却一阵人影交错,周宏细细看了很久,现那里兵士增加了许多。 其余人的目力不如他好,见他脸色不好,都惊疑的看了过来。 张百户凑到近前,低声问:“怎么了?” “城头增加了兵士,看来芜湖咱们进不去了。” 张百户掏出胸口的地图,摊在手里,细细看了看,“大人,要不我们绕路吧。” “绕路,怎么绕?若不从城中穿过,便要趟河或者渡江。这里我们不熟,大家又不识水性,一个不好直接掉到江里下饺子了。况且城里还有我们十几个兄弟,总不能扔下不管。” 张百户挠了下头,“大人,其实道上百姓那么多,我们找个熟悉地形的不难,只是被困在城里的兄弟倒确实是个问题。” 虎子闷不吭声走到周宏身边,定定站住。 周宏打量一眼,“过来干嘛?” 虎子憨声道:“我留下来接应城里的弟兄,你们找个人带路先走。” 周宏想都不想,断然否定。 “不行,城里形势紧张,你机变不足,经验不够,做不来。” 虎子瞪大牛眼,忿忿的看着周宏。 周宏却转身看向远处的城墙,再不扫他一眼。 两人的身边开始弥漫诡异的气息,张百户左右看了看,道:“大人,要不我留下吧。” 周宏皱眉还要反对,但张百户接着开口,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大人,你看我在这行时间也不短了,该知道的都知道,况且你也清楚,我最擅长逃命和保命。有我接应兄弟们活下来的几率还能大些。” 周宏沉默下来,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的本事自己又怎能不知道,若不是如此,又怎会一到天津便挑了他来。 虎子转而将牛眼瞪向张百户,怪他抢了自己的差事。 张百户笑着一掌拍向他厚实的肩膀,“干什么,怪我啊?大人说的对,你要在这儿只会坏事,还是好好跟着大人,保护好他。” 虎子天生一身蛮力,寻常人的力气只及得上他三分,所以张百户这一拍,虎子纹丝没动,反倒震得张百户手生疼。 张百户笑着揉手掌,道:“你小子这身铜皮铁骨倒是适合为大人挡箭扛刀。” 虎子似是被他这句话打动了,神情变得和软,“那行吧,这次让你留下。” 张百户笑道:“是,谢谢你大量让我。” 两人谈笑间,周宏已细细思量一番。此时情况紧急,确实不能儿女情长,为着从大局考虑,必须先行离开。至于城里的兄弟……也只能稍后派人来救。 周宏正色看着张百户,“好吧,就依你所言,我给你留两个人,你在这里接应,切记不可贸然行动。且若是弟兄被抓,想办法传去消息,不必硬抗,留着性命,等我来救。” 张百户郑重点头,“大人放心,我尽力让弟兄们多活几个。” 兄弟的情谊,生死的考验,周宏心潮迭起,忍了又忍大喝一声,出。 众人解下缰绳,随着周宏冲出树林。 张百户带着两人默默的看着他们一路烟尘奔向远处。 第四十四章 周宏带着众人绕开芜湖城,走小路赶去南京。●.ww. ★ 南京离这儿仅百余里,若是一刻不停,午时后便能抵达南京镇守太监王纲处。 王纲调来南京已有五年,说是这里当之无愧的第一把交椅也不为过。可话虽这么说,但人人也都知道,只要调到南京那就等于是被配流放,是坐了冷板凳的,不管这名头又多大,地位有多高,流放就是流放,想要再次回京无疑是痴人梦。 临行前周宏曾特地拜访慈恩,慈恩隐约暗示,王纲此人可用。 周宏不知慈恩与王纲到底什么关系,但他明白,此时要想顺利完成任务,他就只能跟他俩拧成一股绳。 ﹏﹏﹏﹏ 芜湖城内,校尉们跟着差役挨家挨户的搜查,百姓们不知生何事俱胆战心惊。 天色大亮,王清文请严景辉入正厅用早饭,试探的问:“不知大人此次抓捕可有驾贴?” 严景辉微微笑了下,“有我在,不比什么驾贴管用?” 王清文赔笑道:“大人说的是。” 可转头心里却在嘀咕,全城抓捕,弄得人心惶惶,一片鼎沸,上头若要查问起来,没有东西为凭,只他这么一说,也太不打准。想了想,觉得不妥,还是跟卫所打声招呼的好。 心思流转间,王清文笑着看向严景辉,“下官到前面查看查看。” 严景辉官威十足的摆了摆手,王清文施礼退了出去。 刚一离开他的视线,王清文立刻着人快马禀报马千户。 卫所是在城西一条不宽的小巷子里,接近正午,马千户懒洋洋的晃进了卫所。刚一进门,校尉就来禀报,知州大人派人有事禀报 马千户踢踢踏踏的走进公事房,“叫他进来。” 一个青衣小厮陪着笑,躬着身子进来,跪地道:“小的保全,给千户大人请安。” “免了,”马千户倚着圈椅的靠背,懒洋洋的道:“你们大人要跟我说什么事?” 保全谨慎看了看,起身凑到近前。 马千户嫌他离得近,抬手挡了下来。? ? 保全讪笑一下,低下头,低声道:“我们大人要我跟您说,江西卫指挥使跨界抓捕,可是没有公文,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想跟大人讨个主意。” 马千户一听,‘腾’的站了起来,烦躁的左右踱了两步,嘴里嘀咕着,“娘的,跑来老子地界抓人,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话音刚落,他大步走出屋子,对着院子大喊:“集合,都给老子过来。” 散在卫所各处的校尉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大吼,忙汇集到了院中。 马千户看着被挤得满当当的院子,喊道:“拿上家伙,跟老子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知州衙门。 严景辉不知跟他对着干的人已经逼近,此时他正心痒痒的想着之前看到的那个美娇娘。 忽然一个校尉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大人,不好了。” 严景辉不悦的皱了下眉,“什么事?” 校尉神色不安的看向身后,“外面来了一群校尉,说是过来拜访大人。” 严景辉哼笑了下,他还想着动静这么大,也不知这里的卫所几时才能察觉,八成要等他走后才后知后觉。却不想这里倒是警觉,这么快知道了。 严景辉起身走向门口,淡淡的道:“你慌什么,前面带路。” 校尉拱手道是,转身带着严景辉到前衙的堂上。 一进门,便看到乌压压一片人群。 严景辉轻咳一声,道:“哪位要见我?” 人群应声分开,一个七尺大汉阔步走了过来,“是我。” 严景辉神色平静的看着他走来,大汉走到跟前拱手拜了下,“在下芜湖千户所马涛。” 严景辉意思意思的拱了下手,“在下姓严。” 马涛既为千户,自然知道江西卫指挥使姓严,正四品,比他高两级。 可就算是高,那也不能越过他,随便在他地界抓人啊。 ? 马涛略过他极为随意的礼节,道:“不知大人过来芜湖有何公务?” 严景辉没有正当理由只能以势压人,“在下所办之事分属机密,恕不奉告。” 马涛低头笑了下,随即抬头,“大人所办之事,下官自然不敢过问。但大人这般大肆搜查,如此扰民,下官却不能不管。要不这样吧,大人您稍候两日,待下官禀明上峰,待命令下来,下官自然配合。” 严景辉神色一厉,冷冷的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已查明要犯就在芜湖城内,两日已够我将犯人抓捕归案。” 马涛呵呵笑了下,“那就请大人恕下官无礼了。” 严景辉眨了眨眼睛,没弄懂他的意思。 马涛也不解释,只转身朝着校尉道:“去,给我将私闯民宅的贼人通通抓起来。” 众人齐齐应声,鸟兽散般奔出了衙门。 严景辉没料到这马涛如此无赖,气的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敢抓我的人。” 马涛揣着明白装糊涂,“大人此话差异。大人官阶比我大,我自然不敢违逆大人的意思,可我身为当地的官员,也有保护民众的义务。于公于私,自然是私为小,公为大。大人您说是吧?” 严景辉气着手直颤,好半晌才沉下怒火,慢慢的道:“好,你想知道实情,我告诉你。” 马涛面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里却不以为然。 严景辉压低声音道:“宁王昨日遇刺身亡,凶徒趁夜进入芜湖城。” 马涛一愣,反问道:“你如何知道他入了城?” 他这话问的毫不客气,严景辉火气顿起,可为了不让他阻挠自己,只得道:“我从南昌一路追来,蹄印就在城墙边消失。” 马涛点了点头,脑中念头转的飞快,虽说有可能进城,但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从别处溜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不过他却不想说出来,只看看这严景辉脑子不灵,还摆出一副老子最大的模样,就让他倒足了胃口。 严景辉见他只点头,不说话,便道:“此事还请大人保密,待我抓到凶徒,必然上报朝廷,为大人请功。” 总算说句人话了。 马涛对这句话很满意,笑着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既然是为宁王缉凶,那在下也不好阻拦,只是还请大人牢记,莫要伤了百姓的性命才好。” 严景辉见他松口,也露出了笑模样,“大人体恤百姓,是芜湖的福气。” 两人寒暄几句,马涛便出了府衙,跟在身边的心腹看了看衙门,道:“大人,咱们这是不管了?” 马涛‘呸’了一声,道:“不管?老子是傻了全信他。去,让底下的人都给我盯死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应声走了,马涛看了看日头正盛的阳光,琢磨了会儿,嘀咕着回了卫所。 搜捕如火如荼的进行,太阳已经偏向西方,王清文坐在后堂心里泛着嘀咕。 这马千户过来虚晃一枪就走了也不知是何意,他要不要去探探?可那马涛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极为深沉,若是没点好处,是不会露出半点口风。那到底要不要破财呢? 王清文左右踌躇拿不定主意。 那厢卫所公事房中,马涛神色兴奋地问着来报的校尉,“你是说那些人抓了几个天津口音的汉子?” 校尉点头道:“是,听房主说,半月前这几个汉子来此地做活计,他见这些人老实巴交便将房子租给了他们。” 马千户来回踱着步子,嘀咕着:“半个月前?不是说昨晚才溜进来的吗?怎么会抓早就在这里的人呢?还是那人跟他们是一伙的,早就计划好了去行刺,昨晚过来汇合?他们又为什么冒着杀头的危险特地去杀一个混吃等死的王爷?不对,里面定是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 校尉抬脸看着他满脸潮红,眼睛放光的样子,试探的问:“大人,咱们的人还在跟着,要不要把人截过来?” 马涛蓦地停了脚步,“不,不能截。你去,多带几个人到关押犯人的牢房,跟着一起守着,寸步也不能离,绝不能让那几个人死了。” 校尉拱手退下。 马涛依旧兴奋的搓着手。 他就说嘛,那严景辉素来被人叫做严抄家,听闻是因为别的本事没有,最拿手的就是刮地皮,要好处。想他宁愿追过地界把事情闹大也要抓这几个人,就说明里面猫腻一定不小,说不定还能多捞些好处。 想到这儿,他忙整了整衣冠,出了门。 门口的校尉赶忙迎上来,“大人,您这是要去哪?” 马涛拽着缰绳,问:“那些人被抓哪去了?” 校尉道:“说是进府衙的大狱了。” 马涛哼笑一声,这个没脑子的,遂一路打马去了大狱。 马涛到了那里时,知州府的大狱里抽打棒击的声音不断,闷哼的声音隐隐夹杂其中。远远听来有些渗人,马涛面色不变,但眼神已是激动非常。 几步跨到里间的行刑房,看着面前几个绑在架子上的大汉,开口道:“这就是刺杀宁王的凶徒?” 正在行刑的几个校尉面面相觑,迟疑着答:“正是。” 一个大汉声音极低的道:“我们没有,这些时日我们都在码头做工,那里的人可以为我们作证。” 马涛挑了下眉,“有人作证,那就不会跑到几百里外杀人了,卫指挥使大人莫不是搞错了?” 校尉们不敢回答,只闷声收拾着手里的刑具。 “有没有搞错,不是几个贱民说了算的。” 马涛回头,见严景辉正向自己走来,刚才的话想必已听得一清二楚。 马涛笑了笑,道:“大人此话差矣,这有人证就说明这些人没有离开本地,大人您来是为了追缉凶手,可这些人明明不是凶手,大人却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可就不好了。” 严景辉冷冷的看着他,道:“本官命人拷打,自有我的理由,不必说与你听。” 马涛呵呵笑着,眼里绽出冷意,“大人若不说个分明,恐怕在下不能看着百姓蒙冤。” “你……” 严景辉气的浑身打颤,“你大胆。” 马涛拱手施礼,“大人,在下并非违逆大人的意思,只是不能眼见百姓蒙冤,视而不见。” 严景辉神色厉然的看着他,马涛丝毫不退的回视过去。 一时间,行刑房内静静无声,唯有几声低低的**昭示着此间还有人在。 第四十五章 芜湖城内武力冲突一触即,城外周宏策马飞奔赶往南京。 ★ 暮色西沉红霞满天,一行人满身尘土的冲进了南京司礼监。 司礼监的公事房内,王纲端着茶盏,满脸肃容的训诫着立在屋内的几个番子,来人进来通禀,正整打断了他的兴头。 王纲眉毛一立,尖细的嗓子阴阴的道:“什么事?” 番子跪地回话,“外面来了几十个人,说有机密要事,需面见公公。” 王纲挑了下眉,道:“传进来。” 周宏随着传话人走进了公事房,一进门便施礼道:“在下周宏,见过公公。” 王纲赶忙起身,扶起了周宏,道:“是你啊。快起来,请坐。” 周宏坐定后,问道:“公公知道我?” 王纲点头,神色和悦的道:“前段日子掌印公公给我递了信,让我全力助你。这不,打从那天起,我就没一天睡的安生,一直担心着,好在是平安到了。” 周宏忙起身道:“有劳公公挂怀。” 王纲摆手道:“这有什么。掌印公公既然将重任托付给我,我必尽我全力。” 周宏不知慈恩同王纲怎么讲的,但既然已经说要帮忙,他便将芜湖兄弟被困,严景辉沿途追击之事一一道来。 两人待在房中商谈许久,待到夜色偏黑,周宏方离开司礼监。 送走周宏,王纲急忙忙调配人手,一波命人前往芜湖,另一波赶往京师送信,还有一波负责保护周宏一行人的安全。 一时间,南京的番子兵丁被他支使的团团转。 这些事情周宏并不知情,他跟着番子来到属下下榻的客栈,到了屋内,先洗了个热水澡,觉得周身松泛了些,便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周宏早早赶到司礼监,王纲与他前后脚进了门。 一见面,王纲便道:“这么早来,想必是担心芜湖的兄弟吧?” 周宏拱了下手,道:“正是。?.ww. ■”王纲笑着点点头,道:“昨晚人就已经出城了,现在想必已经到了吧。” 周宏心头一松,诚心诚意的施礼:“多谢公公。” 王纲摆了下头,“些许小事,不必客气。”周宏郑重行礼道:“在公公这里也许只是小事,但在周宏看来,公公的恩情实在厚重,周宏感激于心。” 王纲心知昨夜及时派人出城已经成功卖了个好,此时也不便邀功,便问他何时动身。 周宏看着初阳微露的天际,道:“大人,如今追兵紧逼,严景辉不追到我是不会罢休的。我还是尽快启程赶赴京师罢。” 王纲拢了拢袖筒,点了点头,“此事我已有安排,码头有我司礼监的官船,上面食物和水都已经备好,且官船行快,不日可抵达京师。”说着递给他一块不起眼的令牌,“到了码头出示此物,自有人带你们上船。” 周宏拱手一拜,一切尽在不言中。 ﹏﹏﹏﹏ 天色越来越亮,芜湖的城门姗姗打开。 由于昨日封城,今日一早附近的农户便已候在城门处,待门一开便如潮水般涌入了城中,瞬间散于各处街巷之中。 张百户三人随着人潮混了进来,一进城便听到各处都在议论昨日的大阵仗。 张百户佯装好奇,凑了过去,问道:“昨天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让进城了?” 一个老汉感叹道:“昨天官府捉拿要犯,好家伙,挨家挨户的搜,那阵势真真是吓人。” 张百户神色一紧,道:“却不知是否抓住人了?” 旁边的青年插嘴道:“抓住了,还好几个呢。” 张百户忙道:“你看见了?” 青年点头,“是啊,那些人租的刚好是我族叔的宅子,我那时就在附近,亲眼看到官兵将他们抓走了。” 张百户心口一痛,五脏六腑仿似有烈火灼烧,跟着张百户的两人忙拉他走到一旁,低声道:“大人,怎么办?” 张百户吸了口气,道:“你们去大狱那打听一下,看人怎么样了,我去这儿的卫所看看。?★ ?” 两人应声走了。 张百户挺了挺腰身,努力将佝偻下去的背挺直,又向旁人打听了卫所的所在,径直去了。 卫所里,马涛气急败坏的摔了手里的茶碗,定窑的薄胎青花茶盏出一声清亮的脆响,化为一地碎渣,门边的校尉缩着脖子,不管言语。 门外一个校尉迟疑着敲了敲门框,马涛没好气的大吼,“什么事?” 校尉小声的道:“大人,外面有人来访,说是来自天津卫所。” 马涛缓了缓气,道:“把地上收拾一下,请人进来。” 张百户跟着校尉进门时,刚好看到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瓷片渣滓,一贯精明圆滑的他立刻想到这位千户大人气正不顺。 马涛看着张百户下拜叩,;面无表情的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百户看了看左右,含笑不言。 直到马涛喝令左右退下,他才上前一步,道:“下官为大人送来了官运。” 马涛靠着椅背,哼笑道:“你是北直隶,我是南直隶,大家份属不同,辖区不同,如何带来官运?” 张百户呵呵笑了下,“眼下不就有个?” 马涛一惊,俯身向前,连声问:“哪里?我怎么没听说?” 张百户神秘一笑,“江西卫指挥使。” 马涛神情微怒,“你是在耍我吗?” 张百户忙施礼,“下官不敢。” 马涛哼了一声,道:“那严景辉京中靠山是万震,位子做的要多稳有多稳,可你却说这个位子出缺,是何道理?” 张百户眼带深意的道:“之前坐的稳,不代表以后坐的稳。况且这次他还犯了事,他的靠山保不保他还两说,但只要大人你愿意,在下愿拿人头担保江西卫指挥使的位子就是你的。” 马涛面带怀疑的道:“你一个百户,如何敢下这样的保票?” 张百户低笑一声,道:“大人只知他严景辉有靠山,可大人又怎知我背后没有靠山呢?” 马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低头琢磨起了他里的深意。 干锦衣卫这一行,大家都心照不宣,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有些事不问才更好。且看这小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背后必定大有来头,再想到之前下面的人报说抓住的人是操着天津口音,马涛心里一凛,迟疑了起来。 可转念又一想,富贵险中求,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且他这千户也做了七八年了,给上峰送礼送得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了,但南直隶安稳太平,这些年一直没出缺,京城自己又没有门路,使得他只能守着这个破城,昏昏度日。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若不抓住,岂不是笨蛋? 想到此,他抬头道:“兄弟,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张百户笑了笑,“其实很简单,我听说衙门昨天抓了几个犯人,那些人是我朋友,我想请你把他们弄出来。” 话音一落,马涛的脸立时变色,“什么?” 张百户看着马涛,“怎么?大人很为难?” “那倒不是,”马涛瞥了张百户一眼,“只是那几个人严景辉看的极紧,根本弄不出来。” 张百户忙问:“大人去看过了?” 马涛点点头,神色带着愤然,“昨天就去了,那严景辉执意拷问,我百般劝阻却也成效甚微。” 张百户脸色立变,“可有伤亡?” 马涛神色有些讪讪,“倒是没死,不过也没多少活气。” 张百户忙道:“还请大人立刻将人带出来,若是迟了,死了人,恐怕之前所说的会有变故。” 马涛一愣,“里面有要紧的人?” 张百户苦笑,“哪有什么要紧不要紧,里面都是生死兄弟,我家大人素来极重情义,若是知道其中有所伤亡,我担心他一怒之下……” 马涛被他说的忽的跳了起来,“来人,来人。” 话音未落,他已走出了公事房,张百户忙跟着追了出去,谁料只是晚了两步,就只见到他拽着缰绳上马的背影。 一众校尉狂奔着跟随马涛去了大狱,张百户捣着两条腿也跟着跑了过去。 大狱中,严景辉面色狠戾看着刑房内无力垂头的汉子,曾经高大挺直的身躯现在只靠木头架子撑着,校尉们抡着沾了盐水的皮鞭画着弧度狠狠的抽了过去,所得到也只是痛极的抖动和低低的闷哼。 马涛快马跑到大狱,扔下鞭子,大步冲了进来,门口的校尉慌忙阻拦,却被他抡着刀鞘打到一旁,身后卫所的校尉追过来帮着马涛冲开阻拦,一路杀了进去。 外面一阵吵杂,严景辉冷冷扫了一眼,估计又是那个马涛不甘心,再次过来阻拦,便道:“给我继续打,一定要问出东西的藏处。”自己则向着声音来处走去。 转了弯,走进狭窄的过道,严景辉看到马涛带着一众手下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严景辉哼了一声,道:“怎么又来了?” 马涛笑了下,“大人,前段时日下官奉命缉拿盗贼一直无果,本以为就此成为悬案,可谁想今日居然有了可靠线报,贼人已经被捕入狱。下官仔细一查,原来贼人已被大人擒下。” 严景辉冷笑了下,“该不会是昨天擒下的那几个人吧?” “大人英明,还请大人放行。” 严景辉定定看着马涛,“不行。” 马涛呵呵一下,“大人之前说他们刺杀宁王,可有人证明他们并未离开本城,大人明知不是凶手却严刑逼供。现在又下官查实他们与我城其他案子有关,大人又一力阻挠,下官免不了要怀疑大人的居心。” 严景辉哼了声,道:“宁王身为皇族,自然身份贵重,其他人或物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马涛挑了下眉,“那照大人的意思,你若是怀疑我,那我也要如此曲打,如此被你冤枉了?” 严景辉两眉倒竖,还要争辩,但马涛不想耽误工夫,直接一挥手,“给我把人带走,谁敢阻挠,就给我打,只要不死留口气就行。” 第四十六章 马涛带着众人入狱强行要提犯人,严景辉命人拦下。▲.ww. ? 分属两地的校尉互相推搡在狭窄的过道间寸步不让。 马涛这边的校尉要冲进去,里面的校尉纷纷向外推挤,两方争持不下,本就不宽的地方一时竟被挤得没有一丝空隙。 严景辉看着眼前的情形,转了下眼睛,转身向刑房走去。 马涛见他脸色阴沉,神情冷厉便知不好,忙抬脚狠狠的踹了出去,拥挤的人群猝不及防,如推山倒柱般哗啦啦倒了一片。 马涛不管不顾,踩着躺倒在地不住‘哎呦’着的人身,向着里面大步冲了去。 刑房内,严景辉面带冷戾,抬手抽出绣春刀,劈手砍向距离最近的一个汉子。 凌厉的刀锋闪着森冷的寒意,夹裹着细细的啸音向着汉子迎头袭去。 汉子似已有所察觉,但他只微微抬头静静的看着寒光越来越近。 待到光芒临近头顶时,他轻轻合上眼眸,满是血污的面容带着一丝安详从容。 忽然‘锵’的一声,响亮刺耳的金铁交击声骤然响在耳畔,震得他一惊,忙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幕,叫他不由一愣。 一步之遥的严景辉神色怔愣看着旁边,手里已是空空如也,循着他的目光便看到一位七尺高的壮汉,手里紧紧握着绣春刀,看那严阵以待的表情,大有举刀再挥的架势。。 那人一身大红飞鱼曳撒,汉子便知道来人的身份,且他丝毫不怵的瞪着严景辉,就能猜到他的官阶必然不会太低。 只见他谨慎的盯着严景辉,身形晃到就到了高高的架子旁边,逐个劈断上面的绳索。伤痕累累的几人顺势滑落在地,那人一慌,忙又蹲下抬手试鼻息,待到确定都还喘气后,他才长舒口气,站了起来。 严景辉自知功夫不及他,再动手也只是自取其辱,索性动也不动看着他的举动,直到他忙完站才道:“马涛,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拼命?” 先被放下的汉子意识还有些模糊,在他即将坠入黑沉时,脑中还在想,原来救下他的叫马涛。??▲? ★ 马涛扔下地上的汉子,看向严景辉,“哪有什么好处,不过是看不过眼,出手相助罢了。” 严景辉冷冷一笑,对他的话一句也不信,“仅仅看不过眼就这么三番五次的阻拦我?你这理由可说不过去啊。” 马涛呵呵笑道:“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我倒想知道刚刚大人为何见我提人便要如此拔刀相向?” 两人就么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试探,严景辉想知道马涛是否知道密信之事,马涛也好奇严景辉为何这般无依不饶,只是两人浸淫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年,早已练得滴水不漏,直到门口已有校尉来报,两人俱都一无所获。 马涛结束了没营养的交谈,转而看向校尉,“什么事?” 校尉看了看严景辉,走到马涛跟前,拱手道:“大人,直隶司礼监派人来了。” 马涛皱了下眉,神情有些着恼,“他们来干什么?” 校尉摇摇头,小声道:“大人还是去看看吧,我瞧着来人面色不善。” 马涛忍住爆口的冲动,重重踩着地,大步走了出去。 严景辉听到了校尉的回话,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狭长的过道,几个黑衣番子带着一对重甲兵士徐徐向着里面走来。 马涛快步迎上前,拱手道:“在下千户所马涛。” 领头的番子翻了翻眼睛,看他一眼道:“我知道你,从前听人说你干的不错,镇守大人还说你是个人才,可现在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马涛被他说的一喜随后一惊,忙道:“公公此话怎讲?” 番子哼了声,掐着尖细的嗓子道:“芜湖是你的地界,可你却任由外来的什么人在这里肆意抓人,你说这是不是失职?” 马涛暗暗后悔,之前不该贪图些许小利,放纵严景辉满街抓人,给了这些太监抓小辫子的机会,但好在他醒悟的早,赶来这里捞人,如此还能辩解一二。?◆?.ww. ★ 马涛定了定神,道:“公公有所不知,严指挥使来时在下已有所阻止,可他打着为宁王缉凶的名义,在下想着宁王身份贵重,便没敢多拦。” 番子瞥了眼后面的严景辉,道:“宁王之事,自有官府衙门料理,杂家倒不知锦衣卫还有查案的职能。” 严景辉闻言大怒,喝道:“本官倒要问问你,锦衣卫有何职能?” 番子理都不理他,看着马涛道:“被抓来的无辜百姓何在?” 马涛瞥了眼后面铁青着脸的严景辉,忍着溢出嘴角的笑意道:“在刑房。实不相瞒,在下此次来,也是不忍无辜百姓受苦这才带人过来提人。” 番子面色和缓了些,“前面不带路。” 马涛比了下手,道:“公公这边请。” 番子挪着步子目不斜视擦过严景辉的衣袖向着里面走去,马涛抿了抿唇,勉强拉直嘴角,紧跟其后。 严景辉紧紧捏着手指,牙齿咬的咯咯响。 身后一心腹看着众人走过后,悄悄靠近严景辉,“大人,事情有点不对。” 严景辉瞥他一眼,没说话,看意思很明显是要他说下去。 心腹又近了几分,“这些番子一直窝在南京,今日怎么会跑到这来,还急巴巴的来找那些贼人?” 严景辉转了转眼睛,思量一会儿,脸色忽变,“坏了,咱们中计了,想必手持信件的人已经跑到南京了。” 心腹一惊,忙道:“怎么办大人,那咱们的事是不是保不住了?” 严景辉冷笑了下,“你火去带人拦截南京往京城的邸报,再去趟京城面见万指挥使,向他详细禀明情况,请他多多提防。我带人走水路拦截官船,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命到京城。”言罢,便大步流星出了大狱,点齐校尉出了芜湖城。 ﹏﹏﹏﹏ 这厢周宏带着属下悄悄上了官船,十几名水性极好的番子相继跟着上去,言明是镇守大人吩咐护送众人进京。 这让周宏对王纲的好感倍增,也让一干旱鸭子松了口气。 周宏与番子领队也是王纲的干儿子王朝安寒暄几句,再一转头却现大船已不知何时开动, 王朝安走后,周宏看了看狭小的船舱,觉得有些憋闷,便到船头吹风。 此时官船正缓缓离开码头,宽阔的河道内大大小小的船灵巧的穿梭其中,船夫伙计的吆喝声远远传了过来,水流沿着船身漾出道道波纹,远远的岸边叫卖吵闹的喧嚣声隐隐飘来。 周宏看着眼见的情景,只觉前几日紧张急迫的心情放松不少,一时间心头舒畅许多。 出了河道,进入长江,周围的船只明显少了许多,寻常小船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唯有几艘豪华的大船跟在身后不远。 周宏看着隐带丝竹之声的奢华大船,叫来了船老大,令他全力前行,务求尽快抵达京师。 船老大得令,转身大声吆喝伙计将船帆全数升起。 随着喝令,帆布缓缓升起,船明显加快了许多,相应的船体变得摇晃颠簸了许多。 周宏没提防随着一晃,好在武者反应灵敏,摇晃间已伸手抓住舱板,待晃动稍缓,他便赶忙回了船舱。 ﹏﹏﹏﹏ 过了长江进入运河,水流放缓了许多,整日闷在房里的周宏来到甲板,换换心情。 这几日风和日丽,水面平静,虽说还有颠簸,但终究有限,如此好天,在进入雨季江南已是十分难得,船上的众人也为能在这样的天气赶路而庆幸。 船尾正在撒网的船老大看到周宏,大声招呼,“客人今天天气正好,小民正在捞鱼,中午咱们喝鱼汤可好?” 周虎舒着胸口的闷气,道了声好。 天清气朗,云淡风疏,周宏看着远处绿草碧波,心情开阔了许多。 忽然王朝安神色凝重的跑了过来,“事情有些不妙。” 周宏转头看他,“出了什么事?” 王朝安看了看来回走动的伙计低声道:“后面似乎有船朝咱们追来。” 周宏一惊,忙问:“有多远?几艘?” 王朝安道:“距离有些远,隐约见到四艘。” 周宏想了想,道:“想必是严景辉追上来了。” 王朝安神色有些紧张,“怎么办?船上会水的就十几个人,其余的……” 周宏凝重的道:“先在前面找个地方靠岸,我带人下船,你继续向前赶,尽力拖住他们。” 王朝安手有些颤,但还是点头,神色坚毅的道:“放心,我一定拖到最后一刻。” 周宏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不必勉强,若是被围,也不要抵挡,只管放他们上来,严景辉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毕竟锦衣卫同东厂份属不同,他只能自认倒霉。” 王朝安笑了笑,心下稍安,周宏的话好似一颗定心丸,瞬间定住了他打颤紧缩的小心脏。 很快,大船就近停靠,周宏带着下属快离开。 王朝安看着众人转瞬散入人群后,大喝一声,“开船。” 大船再次缓缓驶入河道,水波贴着船身划过道道波纹,适才停靠的痕迹已荡然无存。 第四十七章 插簪束发 入夏,烈日当空,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田野间禾苗蔫蔫的垂下嫩绿的叶片,佃户们躲在地头的树荫下享受着午后的阴凉。¢£,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由远及近,大家纷纷起身向着不远的官道望去。 一人一马风驰电掣的驰过。 “真威风啊!”一个年级不大的青年端着茶碗,神往的感叹。 ‘啪’,一个巴掌打在他后脑,青年被打得向前一个踉跄。 “四叔,你干嘛打我?”青年委屈的捂着后脑,朝后面的一个汉子嚷嚷。 汉子低声呵斥,“闭嘴,没看那马身上有印记,那是朝廷的信差。你再胡说被人听到,当心你的脑袋。” 青年神色一慌,忙闭上嘴,眼睛瞟向远去的身影。 汉子拽着青年去了地里。 佃户们看着两人的背影嬉笑着打趣,地里无人,青年瞅了瞅四下,悄悄的道:“四叔,你真厉害,看一眼就知道那马是干什么用的。” 汉子笑了下,挺了下胸脯,“这有什么,咱们河间城里的大户哪个不知道?”正说着,远处又传来‘哒哒’的声音,汉子疑惑的看着滚起的黄尘,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队,嘀咕道:“这又是从哪来的啊?” 青年转头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几十人骑着快马沿着宽敞的官道一路向前,很快出了叔侄俩的视线。 汉子放下心里的疑惑拿起了锄头开始未完的伙计,这时节田里的农活不等人,青年也低头跟着忙活了起来,不多会儿叔侄俩便将这小小的插曲抛在脑后。 刚刚经过这里的正是赶了一个日夜的路,终于在落日之前入了河间城的周宏一行人。 此时他尚还不知,先前被汉子称为朝廷信使,实则严景辉心腹的人已先他一步进了河间府。 ﹏﹏﹏﹏ 京城一如往常的热闹喧嚣,即便是日头正盛,空气略闷也没有拦住街市上来往过密的人流。 ? 林清也在这日去了东四的百年老号祥福楼。、 祥福楼虽然字号老,但它的簪环配饰却很时新,更替也很频繁,常常是南面刚一时兴,这里便已摆柜上架,且价格还尤为公道。 祥福楼一如称道的那般气派,内里奢华是的三层店铺,林清隔着薄纱左右看了看,侍立一边的丫头走了过来,“小姐想看点什么?簪环或是玉佩?” 林清看了眼面前的丫头,见她面容清秀,神色柔和,便道:“先看看簪环吧。” 丫头得体一笑,“小姐请随我这边来。”说着引着她到了一旁的隔间。 林清随着她到了不远的小小隔间,进了门便见到一个精致的圆桌,几个雕花的圆凳,里面的墙角放着高几,上面摆着葱郁的兰草。 “小姐请在此稍后。”丫头说着点头示意,转身出去。 月梅扶着林清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不多会儿,刚才的丫头手捧一盘配饰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纪稍小些的手捧茶盏。 待后面的上了茶水,前面的丫头方轻轻将托盘放到桌上,又慢慢推到林清眼前。 “小姐请看,这是本月刚从南边传来的样式,其中这支攒枝嵌玉蝴蝶簪是昨天刚刚做好的。”说着,她拿起簪子轻轻晃了晃,长长的流苏带着水纹般的波动,赤金的长簪随着她的动作出熠熠的光芒。 林清笑了笑,摇摇头,“我想挑支精巧雅致的银簪,最好平常百姓每日里能戴的。” 丫头一愣,低头看了看适才拿过来的饰品,见里面多是金器或是玉器,银器倒只有寥寥几件,她蠕动了下嘴唇,想了想,拿起一边的西番莲并蒂道:“小姐这个可好?” 林清抬手拿起,细细的看了看,觉得样式典雅,雕工也很细微,便道:“好,就这个吧,再给我配对坠子,”想了想,看看一旁站着的月梅,“再给我两朵最新时兴的绢花。.ww. ▲” 丫头端着托盘出去,林清端着茶盏,提起茶盖轻轻的滤去上面的浮沫,啜了一口,道:“绢花是给你的,待会儿自己挑两朵喜欢的吧。” 月梅笑的见牙不见眼,“多谢小姐。”屈膝一礼后,奇怪的问:“小姐今日为何特地过来这里?您若想要添置饰,直接打人叫他们过府多好。” 林清笑道:“开春时打的饰有好些一次都没戴,哪还用得着再添。我今日来是想为玉儿亲自挑个簪子。” 月梅更奇怪了,“特地为玉儿姐姐挑的?”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异样,“难道是……” 林清笑着点了点头,“你脑子转的倒快。不错,明日是她的生辰,我想在明日帮她束插簪。” 月梅笑了起来,“这么说,玉儿姐姐明天就是大姑娘了。” 林清点了点头,看着月梅真心实意的为着玉儿高兴,她的眼底又柔和了几分,两个贴身丫环相处融洽正是她想要看到了。 主仆两人闲谈了几句,刚出去的丫头托着两个盒子走了进来,上面的一个自然是西番莲的簪子与刚刚配着的莲花坠子,下面的盒子则是满满一盒子的绢花。 月梅凑到近前,看着里面颜色各异、形如初绽的花朵,不禁眼花缭乱,来回挑了半晌竟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丫头见她上前,便知道绢花是买给她的,建议道:“不如选朵粉红的桃花再挑朵清雅的玉兰花,如此只两朵也能搭配各色衣裳。” 月梅想着这里的丫头经手好些饰,必是对这些更有研究,便顺着她的提议挑了两朵。 丫头见她已选好,刚想合上盖子,却听月梅又道:“且慢,还请姐姐帮我选一朵适合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的绢花。” 丫头抬眼看了看她,拈起一朵复瓣蔷薇,“这朵怎么样?” 月梅从小到大第一次挑选这些,哪里知道是好是坏,闻言她只转头看向林清。 林清看了眼,见那绢花确实精致且繁复便道:“不错。” 听了林清这么说,月梅喜笑颜开,伸手将它拿起,“这个多少钱?” 丫头一愣,转而看向林清,林清看了看月梅,笑道:“罢了,就让她来付吧。” 丫头报了价,月梅倒出贴身荷包里的铜板,细细的数了给她,这才将那朵蔷薇小心收好。 又付了簪子耳坠的银钱,丫头送着两人来到车旁,待两人上了车,她才回转。 此时日头还毒,车厢被烤的好似闷热的蒸笼,月梅撩开车帘,尽量将内里烫人的气息向外散了散。 林清看着热闹的人流,忽道:“要不我们去趟锦绣坊?” 月梅看着天色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午后暑气太重,在车上待久了人会病的。” 想想也是,这么热的天,又闷在密不透风的帘子后面确实容易中暑,且她本是好心去看玉儿,若因此中暑惹来大家担心,那就有些得不偿失。 打消了念头,顺当的回了小院,刘婆子迎在垂花门将俩人送回屋子,“小姐,厨下已备好了解暑的绿豆汤,您看是不是送上来?” 林清由着月梅帮她换下外出的衣裳,着上家居常服,才笑着看向刘婆子,“还是你想的细致周全。” 刘婆子脸上带笑小心的退了出去。 看着她恭谨的好似对待正经主家的态度,林清有些感慨,说起来当初刘婆子也是和气可亲,可也只是看着亲近没有架子,若说恭谨有礼,万事周全那是绝没有现在这般的。 看到她前后的变化,不由想起那时出门前周宏的殷殷相送,林清有理由相信刘婆子的态度转变便是由此来的。 都说一个女人的地位是由自己的男人决定的,从前她还不以为然,可如今刘婆子的言行已经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用过解暑的凉汤,小憩片刻,便到了傍晚时分,玉儿照例踩着晚霞回到了院子。 之前林清已经叮嘱过月梅不要提前漏了口风,所以玉儿回来时并未觉得与往日有什么不同,随着月梅服侍了林清安寝,她便回到房内安歇。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玉儿已跟往常一样准时的醒了过来,睁开眼转向一旁,却诧异的现旁边的床铺已经空了。 想着大概是起夜,玉儿不在意的起身穿衣,忽然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玉儿转头看了过去,月梅笑吟吟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玉儿系着衣服的绊带,低声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月梅挂着笑脸,拽着她的衣袖,将脸朝着门口一扬,玉儿不解但还是顺了她的意转过了头,只一眼却叫她一愣,随即赶忙上前,“小姐,你怎么来了,这天还没亮呢。” 林清笑着带上门走了进去,又拉着玉儿将她拉到桌边的小小的圆凳边,示意她坐下。 玉儿怔愣的看着林清,乖乖的坐了下来。 林清将她有些凌乱的长慢慢捋顺,又不算熟练的挽了个髻,最后拿出银簪轻轻插上,又将两个轻轻晃动的银色莲花挂在耳畔。 待她弄完,玉儿睁大眼睛仰望的林清,“小姐,你……” 林清笑着抿好碎,道:“今日是你生辰,你不会忘了吧?” 玉儿眨了下眼睛,眼内盈满了水汽,“小姐,你还记得?” 月梅忙递了帕子,林清看着她擦了擦眼睛,想起了当初在林府的时光,声音有些低:“怎么能忘了呢?” 月梅见林清也有些伤感,忙道:“玉儿姐姐,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说着便将绢花拿了出来。 玉儿接过绢花,低低的道了声谢,月梅嬉笑着挽着她的胳膊道:“玉儿姐姐,等我十五岁你可不要忘了给我买花戴呀。” 玉儿本还有些泪意,被她这么一说,倒是笑了出来,林清见玉儿绽开笑意便也笑了起来。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被欢笑充满了。 第四十八章 惊变出城 用了寿面,玉儿迎着晨光出了门,林清又歪回榻上补了个回笼觉。▼.ww. ? 月梅坐在一边的小绣墩上低头绣着之前描好的花样子。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照的内里一片亮堂。日头渐渐升高,刘婆子过来小声询问是否传饭,月梅抬起酸涩疲累的眼睛看了看天色,这才惊觉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忙到榻前唤醒林清。 林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觉得脑子一片昏沉,便含糊的问:“什么时辰了?” 月梅扶着她起身,“刚到午时,”说着又给她着上鹅黄色的家常襦裙。 林清眨了眨眼睛,顺着月梅的手臂起身。 待湿润的帕子抹过脸颊,林清稍显混沌的神智方略微清醒了些。 用了饭,再度懒懒的窝在榻上,寻思着该干点什么打下时间,就在这时外面来报,张家小公子来访。 月梅不情愿的道:“怎么又来了?” 林清笑着点了她一下,“怎么?从前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月梅小声嘀咕,“就是再喜欢也没有天天来的道理啊。” 林清理了理鬓,道:“他年纪小,府里哥哥不理他,他又没有投契相交的玩伴,想来是觉得这里有趣,这才找我这个姐姐玩耍罢。” 月梅想了想,觉得也是,小小人儿,却没有什么玩得来的朋友,一个人孤单单的,看着也是可怜。 林清带着月梅到了前院,一进门就见张延龄已自来熟的坐到窗边,对着面前的棋盘自顾自的打着棋谱,一旁的小几早有小厮奉上的茶水冒着丝丝热气。 林清走了过去,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这布局已经明显有了变化,看来那本残谱对你帮助不小。” 听到声音,张延龄转头,这才现林清已经站在一旁,便嘟着嘴道:“姐姐怎么才来?” 林清哪好意思说是因为睡了懒觉,不想动弹,想了想,她拈了枚棋子顺着他的棋路落了下去,随后抬脸笑着看他。 ★ 张延龄见她落子也顾不得先前的问话,忙低头看了会儿,少顷也落下一子。 两人就这般你一子我一子的对起了奕,悠闲又静谧的午后时光在这小小的方寸间不经意的流逝。 晚霞染上天空,为澄清的碧蓝添上一抹艳丽。 林清觑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张延龄赖在榻上不动,半晌才懒懒的叹道:“你说,你要是我姐该多好,那我就能天天找你玩了。” 林清好气又好笑,哪有人因为这个就想认姐的,正想说他几句,眼角却瞥见门口探头探脑,脸带异样的玉儿。 林清笑着起身,道了声稍候,便撇下张延龄走了过去。 刚一出门,脸色煞白的玉儿便迎了过来,林清讶异的看着不住抖的玉儿,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玉儿咽了口唾沫,带着颤音道:“小……小姐,不好了,老……老爷出事了。” 话一入耳,林清便觉得头上倏地打了个响雷,脑子嗡的一下子炸开,呆怔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声音,连声道:“你说什么?老爷出事了?” 玉儿咬着嘴唇看着林清瞬间变白的脸,低声道:“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我只见有个校尉来找李铁,跟他说万指挥使招了秦佥事过去,不多会儿秦佥事就带人了出城。李铁听完脸色大变,只说了一句老爷恐怕会出事,就忙忙走了。” 玉儿的这一番话让林清一颗心顿时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周宏与万震过节极深,此行他身负的又是那要命的差事,她能想到定是江西那边走漏了什么风声,万震这边便调兵遣将出城断他后路。★???.ww. ?想到这儿,林清双腿一软,立时就要倒地,好在玉儿手快,一把将她拽住,这才稳住了她的身形。 屋内的月梅也听到了动静,过来就见到林清一幅摇摇欲坠,恍惚失神的模样,忙扶着另一边的胳膊,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林清转过头看着来人,半晌才恍然是月梅,“没事,扶我进去坐下。” 玉儿月梅扶着林清做到门边不远的圈椅,里面的张延龄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姐姐。” 林清抬头,挑了下嘴角,声音带着一丝虚软无力,“家里出了事,我就不留你了。” 张延龄走到近前,蹲在林清面前,仰着头看着她,“姐姐这是跟我见外呢。” 林清低低的道:“不是,只是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就算告诉你,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早些回家吧,免得我这里还要挂心。” 张延龄撇了下嘴,“姐姐不必拿话搪塞我,今日你若不告诉我实情,我便赖在这里不走。” 林清此时五内如焚,一颗心好似油煎一般,见他站在这里混不讲理的歪缠,便皱着眉道:“你若不回去,以后便不要再来了。” 张延龄见林清神色肃然,便知道她这话是认真的,只得悻悻的起身,一步一挪的出了屋子。 见他出去,林清抓紧玉儿的胳膊,道:“你去找老刘,让他命人通知周管家,点齐手上有功夫的小厮,赶快出城救人,”想了想又道,“再跟老刘说,今日跟着出城的,回来我都赏银五十两,若是有受伤我会另行贴补。” 五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可再加上伤药之类那就不是个小数目了,玉儿听她这么说便是一愣,站着没动,林清瞪着眼睛道:“还不快去。” 玉儿点头,慌张跑去外院。 老刘此时正在外院的门房跟几个小厮说话,待见玉儿行色匆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时,他便打了人,询问玉儿有何事。 玉儿长话短说,寥寥几语将前因后果以及林清的吩咐说了一遍。 老刘听了玉儿的话也有些着慌,但很快便稳住了心神,他一边派了燕五赶往周府送信,一边招呼着院子里小厮过来,准备出门。 小小的外院随着老刘的调配忙乱了起来,这时候谁也不曾留意旁边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已在这片混乱中悄悄的走了出去。 很快老刘带着府里的小厮出门,周府里周管家带着更多的小厮也匆忙的赶往城门,。 残阳已落,天边只有一抹浅浅的余辉尚未消散。 城门的兵丁早早换了岗落了闩,待到众人到时暮鼓声已带着悠扬的韵律一下一下的响起,而映入众人眼帘的则是一堵牢牢紧闭的厚厚铜面大门。 老刘悄悄递上一袋银子,软声道:“守卫辛苦了,这是给大家的茶水钱,还请您受累,开下门,让我们过去。” 守卫掂了掂沉甸甸的袋子,思量片刻,末了有些不舍的还了回去,“不是我不讲情面,只是你听这宵禁的鼓已经敲响了,我若这时放你过去,一旦那上面查问起来,我可是吃罪不起。” 守卫的话让老刘忍不住一愣,心里也就泛起了嘀咕,要说往日里误了出城的时辰的也不是没有人在,可每每都是给些孝敬,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可是今日他这举动却又有些不同。 查问?这种擦着鼓声出门的小事平常哪会有人理会,可他却说有人要来查问,那就是说已经有人特特的关照过,不准这时放人出城。莫非是有人故意拦下他们? 正琢磨着,后面一阵脚步声,老刘回头一看,便看到周管家气喘吁吁的带着人跑了过来。 老刘快步上前,低声将刚才守卫的话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周管家冷冷一笑,道:“这是有小人作祟,想要老爷永远留在外头呢。” 老刘也急了,“那怎么办?” 周管家也急,可急也没有用,守卫不开门,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只能回府等着明早开门。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大家便将目光转了过去,远处一位怀抱小童的披甲将士骑着一匹高头枣红大马踢踏着越过众人走到守卫跟前。 跳下马背,将士小心的将小童抱了下来。 小童一手揽着将士的脖子,另一只手伸到守卫面前,晃了一下手里翠绿的盘龙衔珠佩,“还不开门。” 见是皇家才能持有的盘龙玉佩,守卫忙跪地叩拜,眼睛却越过小童,偷偷的瞄向那个魁梧的将士。 将士自然看到他这举动,肃颜沉声道:“皇上有命,放人出城。” “是,”守卫拜了下方才起身,又拽过不远的另一个守卫,两人费力的挪着厚重的门闩。 眼见事情峰回路转,周管家眨了眨眼睛神色莫名的看向老刘,老刘靠了过去低声将小童的身份同他说了一番。 周管家忙上前来到小童身边,恭谨一礼,道:“多谢张公子援手。” 张延龄小脑袋一扬,撇着嘴道:“你回去告诉姐姐,就说我虽年纪小,但也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 周管家自是笑着应好,老刘干笑两声,施了礼忙带着众人出了‘吱嘎’作响的城门。张延龄扬着下巴,神气活现的看着众人出了城门,待到守卫去关城门,将士低声道:“张公子,咱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一听这话,张延龄的脑袋立时低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恩”了一声。 将士抿了抿嘴,忍了笑意,将他复又放在马背上,自已一个飞身上去,调转马头,扬鞭打马,转眼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第四十九章 月夜厮杀 日落月升,皎洁的月亮化为细细的月牙弯弯的挂在树梢。● ▲ 心有牵挂的林清烦闷的在院子中来回踱着步子。 玉儿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低声道:“小姐,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林清停下脚步,看向黑沉的天空,半晌才道:“你先回去吧,我再呆一会儿。” 院子静谧无声,玉儿向前走了两步,劝道:“小姐还是进去吧,今天院子里没有小厮护卫,您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安全。” 闻言,林清低低的叹了口气,想着日落时分老刘等人倾巢而出,“也不知他们找到老爷没有。” 玉儿不愿林清太过忧心,便扶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回转,“周管家老刘都不是等闲之人,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说着说着,林清不知不觉跟着玉儿走回了屋子,月光在身后镀上淡淡的光华。 夜色愈深沉,城内城外已是一片沉寂,往日里猫叫狗咬的嘈杂也都销声匿迹,唯有那弯月芽一如往常的悬在夜空,为这脚下的大地洒下清浅的白光。 京城郊外,一群黑衣骑兵牢牢的占据着通往京城的唯一路径,宽敞的官道被这群人堵得满满当当,而这几百人中最为得意的的正是那为的秦越。 “周宏啊周宏,我都不着该说你什么好?你说你好好在家闭门思过不好吗?偏要到这荒郊野地里来乱跑?” 秦越难掩心中的快意,出口嘲讽对面的周宏,顺带扫了眼他身后的区区几十人。 周宏挑了下嘴角,语气清冷,“在下无官一身轻,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四处闲逛,却不知秦大人为何抛下公务,特地来到这里?” 秦越冷哼一声,“我如何会来,你心里比我清楚。???.ww. ★废话少说,你既喜欢这里,那就把命留在这儿吧。” 说罢一挥手,黑衣人立时朝着周宏策马过来。 周宏神色清冷,眼睛却闪着冷厉的光芒,右手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随着那一声清亮的“锵”声,身后的下属亦动作起来,锋利的刀刃直直的指向来人。 而周宏的一个下劈,则正式来开了激烈厮杀的大幕。 周宏此次带来的都是天津卫的好手,说是以一敌十有些夸张,但以一敌五那是绰绰有余,因此初次的短兵相接后,秦越吃惊的现己方已损了十几个人手,而对面却只有区区几个稍稍挂了些彩。 秦越皱着眉,厉声喝道:“都没吃饱饭吗?都给我用点力气。” 话音一落,本来攻势稍缓的黑衣人顿时凌厉了许多,周宏手握长刀好似一道银蛇般蜿的穿过人群,而银光所过之处便传来阵阵闷哼,随即纷纷落马倒地,而身后的属下配合默契,左右策应着挡下了两侧攻过来的刀光。 周宏的侧重点落在官道右侧的人群,所以右侧的人群很快便捉襟见肘,旁边的人也只能过去支援,就这样两方人马不知不觉将攻击的着力点转到了这一侧,人群渐渐下了官道。 秦越似乎现了不对,忙道:“给我围起来,尤其是右边,给我顶住了。” 周宏挑了挑眉,没想到看似草包的秦越居然会现他的意图,这倒让他有些惊讶。 不过,既然不能讨巧,那就只能硬拼了。 打定主意,周宏拽住缰绳,飞身下马,接着便如游鱼入海一般闯进了黑色的人群,几道厉光闪过,伴随着马匹痛极的嘶叫,十几个黑衣人应声落马。 众人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宏的属下,很快便有样学样的劈砍起了马腿。() 众黑衣人慌忙跳下马背举刀阻拦,去不想对方应变极快,瞬息之间便已变招,刀锋所过臂膀大腿腰间立时皮开肉绽。于是一个照面几乎个个黑衣人都已挂了或轻或重的伤。 秦越似乎没想到情况居然急转直下,本应手到擒来的围剿居然会搞成这样,这让他心里有些打鼓,拿不准是否能够完成万震交代的任务。 天空不知何时飘过了几多乌云,纤细的月芽忙悄悄躲了进去。 视野一下子变得黑暗起来,秦越咬着牙,冷声道:“下马,把他们都围起来。” 听了秦越的话,黑衣人靠拢成半圆,密密的将周宏等人围了个严实。 周宏冷冷一笑,扬起刀锋,“黑夜风高,正是快意杀人之时,兄弟们,随我一同杀个痛快。” 身边有健硕的汉子朗声一笑,“大人说的正是,在下的刀早就渴的紧呢。” 身后的属下亦呵呵笑着附和。 黑暗中,黑衣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禁有些胆怯。他们虽然也是校尉,可他们平日里应对的是街市地痞,最为拿手的是欺负些小商小贩搜刮些小油水,顺带着拍拍上面的马屁。 如今像这般面对这些刀刃舔血的精锐,那就好比云里泥里,战力有着天壤之别。说不害怕,不担心丢命那是假的,但临阵脱逃日后也是难逃责罚。 打不过又不能逃,怎么办? 黑暗中,大家眼神交错,很快便在沉默中达成共识。这是看秦佥事的态度就知道了,不能张扬,那么要想不丢命,那就只有拖。只要拖到天亮路上车马行人多了,秦佥事就是想命他们围杀,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周宏持着绣春刀,冷冷的看了会儿,忽然他上前一步,劈手就砍。 人群不但不迎战,反而惊恐的后退几分,只有直面刀锋的几人提刀联手挡下了攻势后,又退到后面的人群中。 周宏挑了下眉,退了一步,回到下属中间,半晌,他忽的无声笑了。 夜色太黑,秦越视野不清,他只隐约见到一人上前却又被人逼退,想了想,他笑着扬声道:“周宏,我劝你还是不要枉做挣扎了,大人有令,你若自戕,那你的这些赤胆兄弟们还是能够留下性命的。” 虎子听他这么说,忙举着一把阔背大刀,紧跟在周宏身边,嘴里低声嘀咕,“有我在,就别想碰大人一根毫毛。” 周宏转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推到后面,转头几近无声的道:“这些人怵了,看来战局已定,都打起精神,天一亮,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秦越远远看着那边像是交头接耳,可又听不清在说什么,急得他拽了下缰绳,大声喝道:“还在那儿犹豫什么,都给我上。” 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许久才不情愿的向前挪了挪步子,秦越气的骂道:“平日里都说自己如何的厉害能干,现在用到你们了,你们却这般推诿。今天我把话放这儿,这次你们若尽心便罢,若是不尽心,哼,等回去了,这差事以后你们也就别干了。” 一听这话,黑衣人脸色顿变,这当中的好些人都是指着这个养家糊口,若是没了差事那一家老小岂不是要饿死? 漆黑的夜晚,黑暗的人群静默片刻,随后好似浇了热油一般忽的涌动起来,最后呼啸着向周宏席卷而去。 周宏冷冷的看着对面的影影绰绰,蓦地将手心的刀柄握紧,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身后的属下随之一喝,以半步之遥紧紧跟随。 一时间,金铁交击时火星的迸,刀锋滑过皮肉的闷闷的痛哼以及深中要害不支倒地的沉重落物声不绝于耳,由此交织成了一篇血腥的乐章。 细细的月芽似乎不敢触及这般血腥的画面,将它纤细的腰条藏的越深了,天空黑的深不见底,目力不佳的秦越拽紧马缰,紧张的看着不远处的厮杀。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秦越转头看了过去,心里则在嘀咕,他记得临出城时已经吩咐过不许再放人出城,怎么这会儿还会有人过来? 正想着,就见远处的人影越来越近,为的还大声喊着老爷。 秦越一愣,难道来人是周府的小厮? 这个念头让他忍不住想笑,在他看来小厮除了搬搬抬抬或者跑腿打杂之外,再没别的用处,这些下人这时跑来,难道是为了送死的吗? 秦越收回目光,嗤道:“不用担心,那些不过是家丁小厮,都给我继续上。” 话音一落,黑衣人们放下了提起的心,本已转缓的攻势猛的凌厉起来,周宏扫了眼远处的身影,再度攻入人群之中。 虎子舞着阔刀大步跟在身边,刀光所过便会放倒一片。倒下的人群只觉得一阵大力忽的袭来,待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可身上的伤却没有什么大碍。 周宏的刀势却与他截然不同,周宏讲究的是一击必杀,所以刀刀伤及要害,刀影所及必然只有一死,如此他所过的地方身后一定再无声息。 这般冲杀几次,一贯擅长保命的黑衣人便极有默契的四下分散,纷纷躲到一旁,期望以此躲过一劫,可周宏杀性已起,又岂会给他们逃命的机会,辗转腾挪跳跃间已将周围的人杀的七零八落,只有几个好运的趁着周宏转身之际,忙不迭转身逃向秦越的方向。 秦越眼见己方的人员不战而逃,忙大吼:“怕什么,他就一个人,力气难道用不尽吗?都给我回去,谁要是砍了他的人头,回去我就给他请功,连升两级。” 周宏冷冷一笑,神色带着难掩的兴奋,看着因为诱惑而再度回涌的人群,他乌黑的眼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猩红。 第五十章 周管家带着众人赶到时刚好赶上收尾,在黑衣人被周宏单枪匹马杀的支离破碎之时,及时的补上最后一刀。?¤◎?◎ 看到最后一名黑衣人倒在在他曾蔑视的小厮家丁手里,秦越的脸变得一片惨白,好在他一直没有下马,趁着众人没有注意,秦越重重的抽了马身一记。 疼痛骤然降临,褐色的高头大马一声长嘶,沿着官路想着远处奔去。 周宏轻笑一声,清冷的脸庞带着说不出的邪气。 提身轻纵,周宏就这么跳跃着向着秦越追了过去。 秦越压低身体,手里的马鞭不住的抽打,头还不时的转过去查看。 当他看到周宏仅凭双腿就将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时,他的脸变得无比的雪白,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慌。 周宏嘴角轻挑,神色漫不经心,但因着脸上尚还残留适才不慎喷溅上的血迹,远远看去,更像是一位漫步而来的绝世杀神。 秦越睁大眼睛,看着周宏靠近,猛地他出频临死亡的吼叫,手上却是越猛力的抽打着。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当周宏微笑着慢慢的举起手里的长刀时,秦越已经能够从冰冷的刀锋中看到自己惊惶恐惧的脸庞。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近似风声的清啸,周宏扬刀左右来回挡了挡,随着“当当当”几声轻响,几根轻巧的弩箭应声落地。 秦越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看向箭矢的来处,远处一群满是尘土的兵士疾奔而来。 周宏眯了眯眼睛,看向来人,少顷,哼了一声,“严指挥使管的还真是宽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穷追猛赶的追上官船,最后却现做了无用功的严景辉。 严景辉无视周宏,只看着秦越一脸感激的拍马走近时道:“秦佥事可还安好?” 秦越舒了口气,满脸庆幸的道:“还好,幸好大人你及时赶到,在下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严景辉脸上带了笑意,“哪里,不知大人为何在此?” 秦越恨恨的看了看周宏,策马靠近严景辉,低声道:“我接到万指挥使密令,要我出城截杀这厮。” 严景辉一愣,忙问:“万指挥使只派你一人?” 秦越瞥了他一眼,“恩,本来万指挥使是要亲自出马,可是司礼监来了人,他老人家一时脱不开身,所以……”说道这顿了下,继续道:“本来我带了三百多人,可是……”他苦笑一下,“如今只得我一人,还要劳烦大人你援手才能逃得一命。” 严景辉耸然一惊,三百人,他现在的人马也不过是这个数目,若是拼杀……也不知能不能占了胜算。 秦越像是摸中他的心思,低声道:“适才他还有几十个帮手,可是现在他就只有一人,况且刚才还经过一番撕斗,我想……”说着递给严景辉一个眼神。 严景辉闻言心中大定,周宏他是一定要拿下的,他之前派人送信求万震查明到底是何人来江西犯案并且偷走书信之人,如今既然万震命秦越围杀周宏,那么想必周宏就是他所要追查之人。 为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严景辉便是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拿回书信的,在他心里只要达到目的,便是再多的牺牲流血都是值得的。 严景辉的目光冷冷转向周宏,周宏神色闲适,仿似正在踏青游玩一般的慢慢走来。 秦越失态的惊叫,“快,快拦住他,不能让他过来。” 严景辉看了眼秦越,诧异他怎会如此失常,但他还是摆了下手,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杀。” 三百校尉带着一路的尘土,策马向着官道中央的男子冲了过去。 周宏轻轻一啐,双手紧握长刀,轻跑几步,锋利的刀芒瞬间袭向众人。 校尉们挥舞着绣春刀挡住迎面而来的凌厉刀光。 忽然周宏浅浅一笑,眸中闪着嗜血的寒光,被挡住的长刀仿似微微颤抖,再次挥舞时便带上了小小的啸声。 校尉们心惊的看着他无视生死的神色,听着那毛骨悚然的清啸,手里的刀势不由放慢了许多。 突然,周宏身子一矮,顺势滚入马群中,秦越连忙叫道:“快躲开,他要砍马腿。” 校尉们慌忙拽着缰绳想要避开,可终究还是晚了,秦越的话音刚落便已有十几人被掀翻落马,而这种情况还在继续持续。 严景辉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放箭。” 一个千户上前,低声道:“他离得太近,现在放箭会射到咱们的人。” 严景辉攥紧缰绳,冷声道:“不用你提醒,我还没瞎。” 周宏耳力极好,自然听到两人的对话,没等严景辉再说便笑着扬声道:“严大人还真是铁石心肠,这些校尉千里迢迢随你赶赴京城,你却狠心将其射杀,你的心莫非是黑的吗?” 校尉们手中的刀锋立时一顿,迟疑的互相看了看,拿不准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严景辉见校尉们停了下来,便气怒的道:“我哪有说射他们,我是说射你。” 周宏笑了笑,心里为他较好,这么配合的蠢人可不多见,嘴上却道:“我只一个人,周围的校尉却二百有余,我倒想知道伤到我的机会有多大。” 校尉们闻言缓缓向外四散,谁也不想误中流矢,心里却为严景辉的冷情寡意而心凉。 周宏看着分散开的人群,呵呵一笑,抬脚朝着严景辉的方向走去,周围的校尉纷纷后退,为他让开一条笔直的道路。 严景辉惊怒的看着下面的众人,大喝:“给我上,你们都是死人吗?” 周宏清冷白皙的面容带着讥嘲,“一个不顾属下死活的上司,如何能够让人为之效忠。” 严景辉气急的挥着鞭子抽向下面的校尉,“我叫你们给我上,都没听到吗?” 校尉们纷纷抱头躲闪,却没一人上前阻拦。这一路他们受尽了苦楚,忍饥挨饿也就罢了,可若为了愚忠而无辜枉死那就是木头疙瘩了,混在锦衣卫中的人俱是人精,自然不会犯蠢的上去送死。况且一路上严景辉的种种言行已经让他们寒了心,谁也不想为这位薄情寡义的上司白送了性命。 严景辉眼看着周宏畅通无阻的来到近前,忙抽出绣春刀,色厉内荏的道:“也罢,便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周宏浅浅一笑,抬起绣春刀,“严大人请。” 严景辉运了运气,大喝一声向着周宏冲了过来。 周宏身子一矮,顺地一滚,长刀贴着地向上劈向马腹。 健壮的高头大马悲嘶一声,轰然倒地,严景辉一时不防被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周宏借势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严大人这是脚软了吗?” 严景辉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满脸恼意的劈头向着周宏砍了过来。 周宏侧身一闪,避过了凌厉的刀锋,顺势一刺,锋利的刃口划破了大红的曳撒,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严景辉扶着受伤的左肩,咬牙再度冲杀过来,周宏左躲右闪身法灵活的避开了他几欲置于死地的厉光。又趁着他力乏势缓之时,周宏扬着长刀顺着刚才的伤势狠狠一砍,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条手臂好似落叶一般轻轻落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校尉们猛地一滞,随后默契的同时向后一退。 严景辉睚眦欲裂的看着周宏,半晌丢下长刀凄冷一笑,只将右手捂在汩汩的冒着鲜血的断臂处一动不动。 周宏看着束手待毙的严景辉,忽然笑了。 “别担心,我是不会要你的命的。” 严景辉抬眼看他,满是不解,周宏也不解释,只将上好的金疮药洒在断臂处,又将他仅剩的手臂缚在身后,拽着他向着适才来的方向走去。 余下的校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了主意,最后还是那位千户说了句,“咱们还是回江西去吧,这里的事情已与我们无关。” 众校尉面色一松,纷纷道是,随后带上阵亡的兄弟回转。 周宏则带着严景辉慢慢向前走,半晌严景辉忽然想起,秦越那厮似乎早已不见踪影。静下心仔细思索才现那厮是在他拼杀之时悄声溜了,这一现登时让他大恨,嘴里暗自嘀咕着各种咒骂 周宏见他神色有异,好奇之下仔细一听,便哂然一笑,那秦越一贯贪生怕死,若要他豁出性命来救严景辉那是白日做梦,不过溜须拍马揣度上意他到是一把好手。 夜色黑深,周宏带着严景辉慢慢的走在宽阔的官道上,远处一阵“隆隆”的马蹄声,随着距离的缩短,蹄声到了近前已经几近雷鸣。 周宏看着为的一人,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来人越来越近,直到已近一丈内,周宏单膝跪地,拱手一拜,“穆叔叔。” 来人飞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扶起了他,“没事吧?”说着目光以快滑过他衣服上的破损之处 周宏将手里的绳索递给一旁的校尉,笑着看向穆指挥使,“没事,都是些小伤。” 穆指挥使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小子,真不错,没想到我还没到你就已经擒了王了。” 周宏呲了下牙,“只是取了个巧,运气罢了。” 穆指挥使揽着他的肩膀,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别人想有还求不来呢。” 后面李铁扶着周管家气喘吁吁的跑来,“老爷,你没事吧。” 周宏看着气喘不止的老管家,心里说不出是感动又或者是内疚,顿了下,才道:“我没事。” 穆指挥使左右看了看,见大局已定,便道:“子衡,我先回去了。” 周宏知道穆指挥使是秘密离开直隶的,早些回去也好,便点了点头,“穆叔叔慢走,得空我去天津看您。” 穆指挥使大笑着道好,随即扬鞭而去,身后一众校尉呼喝而去。 第五十一章 来人一走,周宏看向周管家,“你们如何到了这里?” 周管家长话短说将林清如何得知消息,又如何悬赏重金令人前来相救,最后还不忘夸了夸张皇后的小弟张延龄。 周宏挑了下眉,那个小子他还有些印象,在他感觉里那是个羞涩内敛的小孩子,没想到还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天色变得亮了起来,周宏轻轻舒了口气,一夜的生死搏杀让他的神经高度紧绷。看着初升的晨光,周宏的眉峰渐渐放松了下来,和暖的微风带走了空气中的血腥,一切变得祥和而又平静。 忽然一声呼痛打断了他惬意的凝视,转头便看到虎子粗鲁的拽着严景辉向着这边走来。 周宏走过去拉过严景辉,“虎子年少鲁莽,多有冒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严景辉苦笑着低下头,他如今已是阶下之囚,哪里有资格计较别人什么呢? 周宏转头看向虎子,“这位是指挥使大人,怎么能这么粗鲁,我看还是换个带他吧。” 虎子神色一紧,不自觉将绳子攥的绷成了一条直线,但倏地又一松,“大人,我一定小心,求你别赶我回去。” 周宏无奈的摇头,“不是要你回去,只是把他交给细心妥当的人照管而已。” 闻言虎子憨憨一笑,大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松开了紧紧抓着的绳子。 周宏将他交给身边的一个百户,随即带着众人向着城门而去。 京城的早晨一如往日的热闹喧嚣,周宏带着满身风尘踏入城门时,恍然有种重回人间的错乱感。 城门口早有宫里的小太监在此候着,待见到周宏忙施礼,“这位可是周宏?” 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周宏忙回了个礼,“正是,不知公公……” 小太监满脸笑容殷勤的上前,道:“杂家是奉命特地接您进宫的。” 周宏忙道:“有劳公公了。”说着有些迟疑的扫了下满身的尘土,“只是在下不曾梳洗,这般进宫未免有失体统。” 小太监笑着道,“不必担心,咱们那里早就备好了,到了那儿服侍大人洗漱更衣。” 周宏也是不拘小节之人,闻言便笑道:“如此却是有劳了。” 交代李铁将严景辉带到诏狱,嘱咐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后,周宏才放心的跟着小太监走了。 李铁拿着严景辉去往诏狱,余下众人全都面面相觑,周管家笑着道:“列为兄弟还是到周府坐一坐,稍事休息如何?” 众人自然说好,于是大家呼呼啦啦向着周府而去。 ﹏﹏﹏﹏ 森罗威严的殿宇内,年轻的帝王神色和悦的看着下面跪在中央的周宏。 “卿家辛苦了。” 周宏双手抱拳,“皇上言重了,属下实不敢当。” 皇帝笑了笑,看了看一旁侍立的慈恩,慈恩忙上前扶起周宏。 皇帝上下打量了下,笑道:“卿家果非寻常武将可比,奔波千里还能全身而退,真可谓良臣能将。” 慈恩笑着应景道:“这也是皇帝您慧眼识珠,才能不使明珠蒙尘。” 解决了心头大患,皇帝神色和悦,欣然笑道:“此事朕倒不好抢功,都是皇后那顽皮的弟弟无心之举。” 慈恩自然奉承的将张鹤龄、张延龄的好话,说到此,皇帝便想起昨晚张延龄为着宵禁开城门之事被皇后惩戒一事,俯看向下面的周宏,“你可认得张延龄?” 周宏知道皇帝这是想问昨晚破例开城门一事,便道:“在下曾与张小公子有一面之缘。? ” 皇帝摸了摸下巴,奇怪的道:“那他为何昨日求着朕打开城门,还说是你有危险?” 周宏不好说此事与林清有关,只得装糊涂道:“这个属下不知。” 皇帝不好再过追问,便转了话题,“你此行历险重重,朕有心重赏,却不知你有何所求?” 周宏不敢抬头,只恭敬束手道:“属下此行实属侥幸,只是在南京时多亏镇守王纲,王公公的大力帮忙,这才为属下争得一线先机,提早赶回京师,”说着又奉上一叠来自宁王府的书信,“这是在宁王府邸找到的来往书信,属下妄测许里面有着些许蛛丝马迹。” 慈恩接过书信,双手奉了上去。 皇帝拿起书信,草草看了看落款,“卿家可曾看过?” 周宏垂眸看着膝上的锦袍花纹,“属下不曾打开,只是因着几封书信,江西卫指挥使严景辉带着众多校尉一路追杀属下,直至京郊属下避无可避才将此人拿下,所以属下揣测这里面必有不可示人之事。” 皇帝本是翻捡着那几封信,却不料听到这个消息,登时脸色一变,地方的指挥使私自带兵出了所属地域,一路奔走到了京师,而他居然对此事毫不知情。 “万震可知道此事?” 皇帝将眼睛转向慈恩。 听出皇帝话里的不满,慈恩沉吟一下,上前道:“昨日老奴倒是拜访了万指挥使,但他却并未提及此事。” 年轻帝王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身为朕的耳目,居然如此闭塞,看来他是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 慈恩面色如常的笑了笑,继续狠狠插了一刀,“不过老奴去时见到一个满身风尘的汉子从他那里出来,老奴想着锦衣卫监听天下各处,这个汉子想必是出去当差刚刚回来,如此老奴便也没有多问。” 话音未落,皇帝的脸色已经冰得可以刮下一层冷霜,不管是何消息今日他都没有上报,如此就是知情不报,这般身怀二心之人,若不将他赶下这个重要的位置,恐怕日后睡觉都不敢合眼了罢。 周宏深深的俯下身体,掩住脸上可以称之为欢欣的笑意,心中顿将慈恩引为知己。 万震自持服侍过先帝,且先帝仙去前曾嘱托要善待老臣,所以他便自持为重臣,时常目下无人,有时便是连慈恩也会遭他白眼冷语。 太监素以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而闻名,慈恩虽然性格温和一些,但以他伺候两朝帝王的资历哪里会一点脾气都没有,如此良机若不趁机回报一二,岂不辜负了太监的名声。 所以此时见到皇帝隐有不满,慈恩便利索的扎了几刀,顺便在这位皇帝的心头埋下深深的利刺。 而此时不知地位已岌岌可危的万震正震惊的看着仓皇逃回的秦越,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说严景辉被周宏擒住了?” 秦越忙重重磕了个头,“属下没用,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旁人之手里。” 万震恨恨的瞪着他,“你是没用,带了那么多人,却只得你一人回来。” 秦越忙辩解,“属下真的是尽力了,只是那周宏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亡命之徒,咱们的校尉丝毫不是其对手。” “罢了,”万震疲惫的挥了下手,想着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道:“你去打听下严景辉人在哪里,绝不能让他活着见到皇帝。” 秦越深深拜了下,起身道:“是,大人,您就放心吧,属下定不会让他活过今日。” 严景辉的性命已在旦夕之间,而林清则丝毫不知朝中的风云诡谲,现在的她正听着玉儿讲述刚从老刘那里打探来的昨晚以及今早的情况。 当听到玉儿将到周宏单枪匹马将严景辉捉住时,她心头一紧,眼眶微微有些红,玉儿递上帕子,低声道:“小姐可该放心了吧,老爷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林清勉强笑了下,低头擦了擦眼睛。 月梅见林清情绪不高,便道:“小姐,我们该为老爷高兴才是,这番大功,老爷想必会官复原职了吧。” 林清挑唇轻笑着点头,心里则轻轻吐了口气。 从心里讲她希望他能归于平淡,两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可周宏心中藏有沟壑,又怎能忍受默默无闻的隐在人潮之中。 林清明白理解他心中的想法,作为他的爱人也会支持并且鼓励他,可是心中终究难免担忧。 面见圣颜后,周宏神清气朗的回到了周府。 一进门,就看到那几十个属下聚在待客的议事厅闲适的谈着天。 挺了挺肩膀,抽出袖中的明黄卷轴,周宏双手高捧着走了进去。 众人忙起身纷纷跪地,恭谨叩拜,周宏宣读了旨意,众人再度叩拜起身,接着便满眼茫然的互相对望,显然完全是有听没有懂。 周宏无奈细细的解释道:“皇帝对咱们此次十分满意,所以每个人就地升官一级,养好伤后你们的调派文书便会送达你们手里。” 众人顿时一阵喧腾,虎子更是一蹦三尺高,“大人,那我是不是升小旗了?” 后面一壮汉搂着他的脖子道:“你小子运道不错,才出趟差就升了官儿。” 虎子憨憨的挠着脑袋,跟着后面的汉子笑闹成一团。 周宏笑着看着众人,转身吩咐周管家安排众人歇下,却不想吃过午饭,众人便结伴告辞,道是离家太久想早日回去。 周宏不好强留,只得备上快马,目送众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