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变1 1、惊变1 月照真兆十五年秋,皇城雍州尚德门前。≧ 阳光下,白衣素服的少年静静伫立,凝望着城内,秋风卷着他的衣襟飒飒作响。他一动不动,仿若一株树,一株行将枯败的小树。 然而凝望有什么用呢?该舍的必舍,该离的须离。终于他绝然转身,跨上马背。 十几个兵勇立即将他牢牢挟持在中间。此去荒漠万里,他们负责押送。 少年面色苍白,双鬓竟然有了丝丝白。他的眸中除了深浓的绝望,几乎看不到应有的生命色彩。 昨日金殿春暖,今霄玉阶霜寒。那惨痛的嘶喊,绝望的控诉,以及嗜血的狂笑,绝情的驱逐,一幕幕历历在目,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这一夜的阴影。 亲情与背叛,鲜血与杀戮,已经彻底摧毁了他对人世的信任与希望。十五岁的他,一夜已经过尽了一生。 此后漫漫长路,每一天都是余生。 闭了闭眼,他勒紧缰绳,马儿低低地嘶鸣一声,似乎也在呼应少年内心无尽的绝望与悲伤。 就在这时,从尚德门内,一前一后冲出两个小小的身影。 十岁的小郡主谢嫣然一边奔跑一边哭喊:“安然哥哥,不要走!你不要走!” 身后她的哥哥谢泰然也是边跑边喊:“大哥等一等,我们来送你!” 冲到近前,谢嫣然一把抓住缰绳,仰对着马背上的人一边悲泣,一边哀声求恳:“安然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去求父亲,求他不要赶你走,我会求到他答应的……安然哥哥!” 那尚带着童音的悲怆哭声让环立的兵勇都不忍卒听,一个个偏过头去。 谢安然眼中似乎有了点活气,他注视着马下的小人儿,她双眼红肿,满脸眼泪鼻涕,连胸前的衣衫都打湿了。他从未见她这么哭过。 若是昨夜以前,她绝对没有机会如此悲伤——在她的第一滴泪掉下之前,他就会把惹她哭的人撕碎。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叹息:“你不用去求他,放我离开,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嫣然努力睁大红肿的双眼,绝望地摇头:“他不仁慈,他杀了皇伯父,又赶走你,安然哥哥,我恨他!” 身侧立刻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嘴巴按住了。谢泰然紧张地说:“嫣然莫胡说,父王也会杀了我们的!” 嫣然猛地一甩头,将泰然的手甩脱了,跺着脚,倔强地说:“杀便杀,我偏要说!他是坏人,是坏人!” 谢安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匕,唰地将被嫣然握着的缰绳斩断了。目光转向谢泰然,说:“护好你妹妹!”随即将匕刺入马臀。马受痛,惊嘶一声,撒腿狂奔而去。众兵勇立即策马紧紧跟上。 变生突然,但嫣然反应并不慢,她扔了手中捏着的缰绳,跟着马就追。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她一头一脸,她也不管不顾。谢泰然紧紧跟着她。 可是两个孩子岂能跑得过马,半刻功夫,那队马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嫣然哭倒在尘埃。 她知道他去的那个苦寒绝塞,听母妃说过,被配塘谷的人,都是九死一生。 父王杀了皇伯父,现在,连安然哥哥也不放过。她看到皇伯父倒在父王剑下的样子,身体软倒在地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躲在帘幕后边的她,在惊惧与愤怒之中,他最后的表情因此带了一丝不舍。她看见悲呼着以头撞向父王的谢安然,看见父王将他狠狠推倒在地之后脸上狰狞的笑。那时,她的世界訇然坍塌。皇伯父和父王不是亲亲热热的兄弟吗?父王不是一直说安然哥哥是个好心肠的太子,日后必定是天乾百姓的福祉吗?谎言与真相,亲情与背叛,鲜血与杀戮,同样摧毁了她对人世的信任与希望。小小的心在一夜之间就碎了。 谢泰然使劲拉她,她又哭又跑地一番折腾,早就没了力气,软软地倒在谢泰然怀里。 谢泰然掏出帕子,细细地替她擦去脸上的尘土和泪痕。 她是他们谢家的宝贝,无论是皇伯父还是皇太子谢安然,都不能够一天见不着她。他记得谢安然最后的那句托付。遭逢如此大变,他以为大哥会将他们兄妹也视同仇人。可是,他竟然还是牵挂她。 谢泰然比谢嫣然大了三岁,他更能了解大哥的心情。 谢泰然柔声道:“嫣然,我们回宫吧,母妃会担心我们的。” 嫣然点点头。她的手紧紧捂着胸口,那里是一把匕,它被丢在她刚才倒下去的地方。她知道那是安然哥哥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慈安宫内,谢嫣然的生母姬王妃跪着,榻上静静躺着太后的遗体。今晨,太后惊闻宫中惨变,次子平西王谢真酬杀了皇上谢真宰,意图篡位。一时急怒攻心,吐了几口血。姬王妃素来孝顺,闻讯赶来侍奉,太后见了她却更是伤心,捶榻大骂谢真酬,连带她也受了好些话语。骂了一会,太后渐渐喘不来气。姬王妃见她神色不对,急令人去找谢真酬来,但谢真酬此刻哪肯来见自己的娘。太后喘了一阵,又是几口鲜血喷出,随即不省人事。太医院忙得人仰马翻,可惜回天无术。未时,太后甍。 可怜此刻宫内人人自危,先皇的妃子们大多被杀,不要紧的人也被驱逐,个个自顾尚且不暇。太监宫女们更是逃的逃躲的躲,一时竟找不到人来料理丧事。在慈安宫几个老宫女的帮助下,姬王妃安顿好太后遗体,一个人静静守灵。 谢泰然和谢嫣然兄妹来到慈宁宫时,看到的就是满屋子白幡飘拂,一个人凄凉独跪的场景。 姬王妃唯一的孩子是谢嫣然。谢泰然的生母是一向被谢真酬冷落的宜王妃,他一直是养在姬王妃身边的。 两个人并不知道慈宁宫内生的事,乍见皇祖母遗体,顿时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两人哀泣着靠进姬王妃的怀里。 嫣然已是哭不出眼泪。不到十个时辰,她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小小的身躯早已不胜负荷。她抽噎着紧贴着娘温暖的怀抱,闭紧双眼,只愿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她盼着睁开眼,娘会如同以往那般笑着说:“又做恶梦了?莫怕,梦都是假的!” 三个人紧紧相拥,谁都不说话。可是嫣然却渐渐听见了一阵细弱的哭声,隐隐约约的,却直往她耳朵里钻。 她竖起耳朵听,却又没了声音。稍稍放松心情,那哭声又细细地传来。 嫣然抬起头,说:“娘,你听,有人在哭!” 姬王妃和谢泰然都凝神细听,也听到了那哭声。三人循着声音找,终于太后的卧榻后,重重的帘幕内,现一个不足五岁的幼童。 是先皇帝的幼子小豆子。 嫣然和泰然一起惊呼起来。嫣然一把抱住那幼童:“小豆子,姐姐在这里,你莫怕,莫怕!” 小豆子经历了几个时辰的恐惧煎熬,此刻见到亲人,再也忍不住,张着嘴便嚎啕痛哭起来。 姬王妃急忙冲小豆子“嘘”了一声。小豆子甚是乖觉,立即抽抽噎噎地住了声,只是眼泪还是一个劲地往外流。 姬王妃一边替小豆子拭泪,一边悲戚地对泰然嫣然说:“定是你皇祖母将他藏在这里的,可惜竟没来得及送他出宫……只怕你父王,你父王他,不肯放过这孩子!” 他杀兄长,杀后妃,连先皇的亲信都一个不留,让这皇宫内血流成河。他流放太子,连自己老娘的最后一面都不肯来见,如此种种,无不表明这个人铁血无情。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对于皇兄的这最后一点骨血,他岂肯留情? 嫣然和泰然闻言大惊,嫣然浑身抖:“我们得把小豆子藏起来,不让父王现。娘,哥哥,你们快想法子!” 她记得皇伯父说过,他这一生,最疼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便是他的老来子小豆子。他总是笑眯眯地说,他有两个掌上明珠,左掌里的明珠是嫣然,右掌里的明珠是小豆子。 如今,皇伯父已经惨死在自己眼前,安然哥哥被流放,生死难料,眼前的小豆子,她再不能眼睁睁地看他送命。 姬王妃抱起同样瑟瑟抖的小豆子,焦急地对自己的一双儿女说:“如今满皇宫都是你父王的人,要送他出宫,只怕已经来不及,我们,我们只能将小豆子暂时藏在慈安宫内,但愿皇祖母在天之灵庇佑,这孩子能逃过此劫。” 话如此说,可是慈安宫他们并不熟悉,以往来此,宫规约束,他们并不能在宫内多走动。该把小豆子藏在哪里,他们是一点主意也没有。三个人没头苍蝇般转了半天,竟找不到一处保险的地方。没奈何,嫣然提议仍旧将小豆子藏在床榻后的帘幕中,姬王妃摇摇头:“天黑前这屋里会设起灵棚,所有的帘幕都会撤掉,小豆子还是藏不住。” 正乱着,宫外却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跟随姬王妃的侍女晴翠匆匆来报:“娘娘,王爷……王爷来了!” 姬王妃又急又怕,浑身软,站在当地挪不动步。泰然嫣然也是魂飞魄散,恐惧让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四个人僵立在当地。在那咚咚的脚步声进门之前,嫣然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小豆子拉到了自己身后。 第二章 惊变2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满脸浓髭,铠甲加身,一身的血腥气。龙行虎步地进来,见到他们,朗声大笑:“爱妃,嫣然泰然,你们都在啊?” 姬夫人勉强行礼,嫣然和泰然却像被使了定身术一般,一动都不动,只是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谢真酬皱皱眉,蹲下,说:“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嫣然过来,让父王抱抱!” 在昨夜以前,嫣然很喜欢他的怀抱,宽阔,温暖,让她想终身依靠。可是现在,她看见的是他腰间带血的剑,鼻子里闻见的是浓浓的血腥味。一夜之间,慈父变作了魔王,带给她无数的噩梦,无边的恐惧。 谢真酬蹲了半晌,见一双儿女都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便叹了一声起身,说:“父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终有一日你们会懂的。”他转向姬妃,柔声说:“爱妃,太后之事你受苦了。我特地抽空过来,带了二十个人在外头,一应事宜你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切不可太过操劳。” 姬王妃低头轻轻答应了一声。谢真酬走至她身边,将她揽至自己的胸膛:“爱妃,你要好好教导这两个孩子,有些事我不能不去做。你……不许因此生分了我!” 姬王妃一双杏眼里顿时溢满了泪,只觉得柔肠寸断。 见到父母亲如往日般缱绻,嫣然不免存了一点侥幸:也许,也许父王会心肠一软,放过了小豆子? 她悄悄地看向身边的泰然,希望从哥哥的眼里看到一点鼓励。谢泰然却依然是满脸戒备,一动不动地护着身后的小豆子。 两个小孩子明显的异常终究让谢真酬怀疑起来。他放开了姬王妃,走到他们身边,将嫣然一拉,身后的小豆子惊恐的脸就露了出来。 谢真酬一见,立刻明白了一切。长臂一捞,小豆子就到了他手里。嫣然大惊,扑过去抱着他的腿,一叠声哀求道:“父王,求求您,不要杀小豆子!不要杀小豆子!” 谢泰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王,求您放过小豆子!” 谢真酬看看嫣然泰然,又看看姬王妃,说:“原来,竟然是你们藏起了他!” 从昨夜杀了谢真宰,囚禁了谢安然后,他的手下就在搜寻小皇子谢窦然。无奈翻遍了皇宫,就是找不着人。本来也想搜查慈宁宫,但那时太后病危,谢真酬既不肯来见太后,也不便让人来打扰。想不到小皇子竟被藏在这里。 姬王妃使劲摇头,颤声说:“王爷,小豆子……小豆子不过是个孩子,不会对你有威胁的,就放过他吧!” 谢真酬“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厉声说:“妇人之仁,毫无用处!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条血路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岂能在最后一步留下祸患?” 嫣然见势不对,松开谢真酬的腿,一下子抱住了谢真酬持剑的手。长剑从她的嫩嫩的脸颊旁斜穿而过,剑上的杀气激得她脸上的寒毛根根竖立起来。她抬起眼,双眸牢牢盯着谢真酬,抽噎着说:“你杀了皇伯父,又赶走了安然哥哥,我不许你再杀小豆子!否则,我会恨死你!”她一向口齿伶俐,这句话一字字说出来,既愤怒又绝望,令谢真酬也感觉惊心。 他手臂一震,嫣然一下子跌倒在地。他用长剑指着她的头,喝道:“既然你已知道了一切,我杀不杀小豆子,你一样会恨我。我不惧你恨,但这个孽种必须死!” 谢泰然惊呼着奔过去护在嫣然身上,用自己的背挡住了父王的剑。姬王妃浑身颤抖,紧紧抱住谢真酬手中已经惊骇欲死的小豆子。 谢真酬转过头,瞧着姬王妃,冷笑着说:“爱妃,你也恨我吗?”姬王妃流着泪看着他:“王爷,就算是为孩子们积德,你放过小豆子吧!嫣然和泰然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谢真酬仰天一阵狂笑,说:“连你也来骗我!我就知道,一旦我走出这一步,就会面对你们的背叛!原指望我一人承当所有罪孽,不牵连你们分毫,或可换得你们的理解。想不到因果不爽,我背叛了大哥,你们同样背叛了我!好吧,反正我已满手血腥。这条路,必须走下去,挡我者,死!” 话音未落,他就用肩膀撞开了姬王妃,将小豆子抛在地下,提剑就刺。 嫣然惨呼一声,想跃起相救,无奈身上压着已经愣怔了的谢泰然。眼看着那剑带着森寒,急逼近小豆子的胸膛,嫣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血腥的杀戮又将开始。 说时迟那时快,蓦地一个身影斜扑过来,伏在了小豆子身上。 是姬王妃! 谢真酬大惊,无奈此时劲力已经送出,再也不可能撤回。只听“嗤”的一声,那剑毫无意外地刺入了姬王妃的后心。 谢真酬惶然大呼:“爱妃啊,爱妃!” 这一剑,他是用了真力,长剑的一半都刺入了她的身体里,哪里还能活命?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为别人的孩子,舍弃自己的命,也舍弃了我,舍弃了我们的孩子? 十年的恩爱,竟一点都不值得你留恋? 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他仰天狂呼一声,手上一使劲,那剑穿过姬王妃的身体,又刺入她身下的孩子的身体,一直刺进了地板。 谢嫣然尖叫一声“啊——”,便再也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牢牢地盯着那柄杀人的剑,和剑下血流如注的两具躯体。她似乎要将这世间所有的黑暗与悲伤都一毫不差地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谢真酬松了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那昔日的娇软身体上,喘息着,流出了泪。 嫣然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泰然终于从嫣然身上挪下来。他一步步地爬着,向那血流成河的所在靠近。 听到声音,谢真酬受惊般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谢泰然,又看了一眼死去的姬王妃,一跺脚,转身踉踉跄跄出了慈宁宫。 他的路,他一定会走下去,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爱情不能,亲情也不能。 长剑上串着的两人想来已无生还的可能,谢泰然站起来,咬着牙,将剑“嗤”地拔出来,扔在一边。他将姬王妃翻过身来,现她竟然睁着眼,眼珠尚在转动。只是身下的小豆子已经毫无生机。 谢泰然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姬王妃的脸上,姬王妃嘴角咧了一下,朝着嫣然指了指。谢泰然点点头,急忙跑到嫣然身边,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终于将嫣然弄醒。 谢泰然呜咽着说:“嫣然,母妃还没死,她有话跟你说!” 嫣然连滚带爬地来到姬王妃身边,看看毫无气息的小豆子,又看看满身是血的姬王妃,只唤了一声“娘”,泪便像断线的珍珠般落下。姬王妃挣扎着褪下手上的一串黑色珠串,将它塞入胸前汩汩流血的剑洞中。那血竟然渐渐止住了。 姬王妃喘息了片刻,开口对嫣然说:“孩子,娘还有话要交代,但时间已经不多,你且收了泪,细细听。” 嫣然点点头,用一个软垫垫在姬王妃的头下,和谢泰然两个一左一右地跪在姬王妃两旁。 姬王妃拉着嫣然的手,说:“孩子,你其实并非你父王的血脉。” 嫣然年幼,一时竟未听明白。谢泰然却是大吃一惊。但知道姬王妃此刻大概是借助珠子的止血功能拖延时间而已,只能忍住满腹的疑问,听她说下去。 “我本是天乾国西北边陲忽喇族的女儿,名叫姬瑶环,自幼与草原勇士阿什龙的儿子阿史那结亲……十年前,我即将大婚,阿什龙却起兵造反。你父王带兵来平乱,阿什龙战死,阿史那受伤败逃。乱军中我坐骑受伤,被你父王俘虏……那时,我腹中已经有你,但是你父王不知道。为了保全阿史那的性命,我答应做你父王的妃子。” 嫣然渐渐明白过来,娘是在说,自己不是父王谢真酬的孩子,而是阿史那的孩子! 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这一天遭遇的打击太多太多,然而所有的打击都没有娘告诉她的这个秘密来得直接而猛烈。原来懵懵懂懂地生活了这些年,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孩子,这个秘密我不告诉你,这个世上就没有人知道。父王待你不薄,但是他无德无义,犯下大错。我不想你从此生活在阴影下,你的人生,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谢泰然担心地看了看嫣然。却现姬王妃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便急忙调转目光,听她接下来的话。 姬王妃喘息不止,可是却努力伸出手,抓住了谢泰然的手,说:“泰然,我死后,嫣然在这个世上的依靠便只有你了。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要……要善待她!” 说到这里,姬王妃再也支撑不住,眼珠直往上翻。嫣然和泰然丢了所有心思,一叠声地呼唤她。姬王妃终于又颤悠悠地回过气,已然黯淡的双眼却一直盯着谢泰然。 谢泰然明白她的心思,急忙说:“母妃,我会记住您的嘱托,这一辈子定会尽心尽力,护得她周全,直到我死!” 姬王妃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咧了咧,又将目光转向嫣然。深深的凝注,无尽的不舍,终抵不过生命的流逝。仿佛叹息了一声,她头一歪,芳魂黯然而逝。 嫣然悲恸地喊了一声:“娘!”,双眼竟然流出了血泪。窗外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也在这一室悲哭中颤了颤。冷冽的月色下,慈宁宫一地鲜血,三具尸,两个悲泣的瘦小身影,恰如人间地狱。 真兆十五年秋,皇叔平西王谢真酬动宫变,杀皇兄谢真宰,配皇太子谢安然,杀皇子谢窦然,举国震惊。一个月后谢真酬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康来”。大赦天下,减税赋,杀奸臣,百姓称颂,各族咸服。 第三章 怜花堂 龙渊大6,三国鼎立。中南方是月照国,东北天乾国,西北长隆国。三国交界处是连绵的群山,世称巴陵山脉。 巴陵山有一处神秘所在,是历代道家高人所居,叫巴陵神宫山。神宫山的道人常下山来悬壶济世,深得百姓称颂。 近五年,眼见三国国君治国有道,百姓安居乐业,神宫山道人便不再入世了。 巴陵山脉的西南方,有一座小山峰,因山上长满了枫树,一到秋天,满山火红,所以被叫做“红叶峰”。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叫福来镇,是天乾国最为边缘的镇子。 康来六年。 红叶峰的山腰的平坦处,两天功夫,多了一座小草庐。 福来镇上每天都有一批上山打柴的人,他们现了这个变化,非常好奇:是谁忽然间在这里搭了一座草庐? 有人猜测:“莫不是神宫道人又下山来济世了?” 旁边的人否定:“肯定不是,神宫道人来无影去无踪,是不需要房子的,怎么可能在这里搭草庐?” “莫不是哪位高人到我们红叶峰来隐居了?” “不会不会,要隐居就隐居在深山里,谁会跑到这山边隐居呢?” 有个人勉强识得几个字,指着草庐大门上的木框喊:“上面写着字呢……花……堂” 立刻有人两眼光道:“花堂?莫不是哪位花仙子住到这里来了?她一定很漂亮……比镇上的王二花的屁股还大……” 旁边的人便“蓬蓬”地敲他的头:“你个花痴,王二花屁股根本不大,李三丫的屁股比她大多了好吧!” 又有人扯他的衣领:“阿贵,木板上明明有三个字,你怎么只说了两个字?” 阿贵搔搔头:“第一个字……第一个字咱不是不认得么?两个字也差不离了,反正就是什么花堂。” 难道真是哪个花仙子看中巴陵山脉的好风水,来这里居住了?大家的眼睛顿时都噼里啪啦冒出了小星星。 就在这时,那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边走出来一个少女。 她身着素白衫子,乌黑的长随意挽在脑后,上插一朵雏菊。脸色白净,长眉入鬓,一双眼漆黑灵动,神光蕴藉。她步履轻健,神色恬静。虽然遍身素雅,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光晕,令人不敢直视。就像晨光下的青荇,水中央的菡萏。 有人大呼一声:“真是花仙子!”大家顿时又惊又喜,有人差点就要跪拜下来。 那少女微笑着走至近前,朝众人盈盈一揖,脆声说:“小女子阿错给各位大哥大叔见礼!”说罢指指身后:“此处名唤怜花堂,我以后就在此处居住。小女子别无所长,只在神宫山学了一点歧黄之术,日后大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可以来找我。还请大哥大叔多多关照!” 这些打柴人本也是朴实的山里汉子,见这孤身女子如此简雅大方,顿生好感,虽然不理解一个小女娃干嘛要孤身跑到这里来居住,但想不通必定就是不需要想的。一时纷纷夸赞。阿错姑娘谦让了几句,邀请大家进屋坐了,一一奉了茶。 草庐很小,屋里陈设也简单,外间一张大木桌,几条凳,靠墙一张加宽的长条凳,大约就是给人躺着查病的小榻。里间大约是阿错的睡房。当下那阿贵因年纪稍长,开口道:“阿错姑娘,我这腰间近来老是一阵阵的疼,尤其是晚上睡觉,躺下、翻身,都特别疼,你可能看看?” 阿错一笑:“大叔,您这是腰椎骨受损了。”他让阿贵在墙边的宽条凳上卧下,用手在他腰间按了几下,随后说:“大叔,我知道你的病在哪里了,是第三节和第四节腰椎出了问题。我这里刚好备得有药,给您带回去熬了,吃三贴就会减轻疼痛。” 众人见她说的头头是道,顿感佩服,阿贵见能去了病,更是心花怒放。阿错取出纸笔,写好房子,又去草庐后的小敞轩里取了药,一一给阿贵做了交代,并嘱咐他夜间睡觉把衣服叠起来垫在腰下,暂停打柴,等病好了再说。 一行人在草庐流连了半天,连柴都没打便下了山。一夜工夫,阿错和怜花堂的事便传遍了小镇。 三天后,阿贵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都啪啪响。他站在院子里愣了一阵,忽然大叫:“我的腰不疼啦!我的腰好啦!” 阿贵的叫喊声和清晨的鸟鸣声一起,传得很远很远。 怜花堂的名声就此传了出去。 这一日,阿错送走最后一批求医人,夕阳已经落到山那边。阿错走到草庐前的平地上,平地上有一块巨石,下边就是断崖。阿错伸展手臂,舒展了下劳累了一天的筋骨。又扬起脸,任清爽的山风从弧线优美的下巴上、秀气的鼻翼边、甚至长长的睫毛下轻柔拂过,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两个月来,日子虽忙碌,但过得很充实。福来小镇上的人都认可了她,她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有钱的出点钱,没钱的会隔三岔五给她送来米面腊肉鸡蛋等物。那些淳朴的笑让她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 巴陵神宫山的五年岁月,她学的不仅是医术,更是养生修性之道。也就渐渐了悟:要彻底摆脱过去,躲不是办法,心魔无处不在。她必须重新走入人世,接受红尘烟火的洗礼。 于是,阿错出现了。第一步,她走得很好。 草庐里忽然窜出来一条胖胖的小狗,呜哇呜哇的朝她奔过来。 小狗的皮毛是淡淡的棕色,显然是条普通的狗。出生才一个月的样子,因为胖,跑快了便歪歪倒倒地,特别逗。 阿错见了狗,更加开心,迎过去抱起它:“小哇又淘气了,让你别跑出来的!是不是又饿了?” 小哇蜷在她怀里,委屈地朝她呜哇呜哇两声,心里愤愤地想:“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们人类一天只吃三顿,人家是高贵的狗,一天必须吃六顿!” 阿错自然听不到它的心声,但从它呜哇呜哇的叫声里也猜到了些意思。 这只狗是阿贵送来的,说是打柴时从山洞捡到的,当时都快饿死了。从它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条狗,于是送来怜花堂,说长大了可以给她看看门户。阿错自然是喜欢的,不过这家伙似乎特会吃,阿错屋里挂的腊肉全部成了它的口粮,就是这样它还时常呜哇呜哇地抱怨。于是阿错干脆就叫它“小哇”。 阿错抱着小哇,将灶上剩下的腊肉和着米饭热了热,端给小哇吃了,自己煮了点小米粥,慢慢地喝了。 屋外凉月漫天,时节已到谷雨。 阿错抱着小哇,坐在大石头上遥望天穹。她经常喜欢看天,白天看,夜晚也看。无数个失眠的日子,她就这么看着,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但是,每一次回忆,她都刻意回避了最后那一天的事情。所以,她的记忆里,娘还是那么温柔好看,安然哥哥少年英俊,皇伯父还是那么慈祥又威严…… 还有接下来那一年的黑暗日子,离家,流浪,饥饿,挨打,生病……然而再多的苦痛都不足以让她忘却内心巨大的痛。后来,她被人拐卖,关押,漆黑的屋子,绝望的滋味……后来,又是逃跑,被追赶,跌落深渊……最后醒来,她在一位白白须白衫的老人家里。 阿错将脸埋在小哇柔柔的皮毛里,叹息道:“小哇,姐姐其实也和你一样,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以后的日子,咱们可得相依为命。” 小哇低声呜呜地哼着,心里在说:“那是自然的,我是姐姐的,姐姐也是我的!”为了让阿错明白自己的意思,它大着胆子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她的鼻子。 嗯,好香! 冷不防的“舌吻”让阿错一愣,随即一抬头,总算躲过了小哇第二下舌吻。她用袖子使劲擦着鼻子,想着它刚才吃了那么多的腊肠……忍不住恶心了一下。她有点小洁癖,对小哇的亲热方式有点接受无能。 见到阿错如此反应,小哇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戕害,它两只前爪捧着脸,郁闷地呜哇了几声,跳下石头就朝草庐“滚”去。阿错只得也下来,跟着进了屋。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阿错已经在跟红叶峰相邻的左相峰上采药了。 红叶峰之西,有一座最高的山峰,叫白虎峰,是巴陵山脉四大主峰之一。白虎峰周围也是群峰环绕,靠得最近的便是左相峰、将军峰。左相峰上植被丰茂,草药品种很多,再加上山势不算复杂,阿错便将此峰作为采药的主要地点。将军峰虽然草药也多,但福来镇上的人都说,将军峰上盘踞着一窝山寇,专抢过路富商,还是少招惹为妙。 第四章 救人 阿错背上背着一个竹筐,手里一把小刀,胸前挂着一个破旧的布偶老虎。 那是娘做的,总共两个,她和小豆子一人一个。这是她离家时带出来的物品。本来安然的那把剑也带着的,可惜竟被恶人没收了去。无数的黑暗日子里,她就靠跟这个小老虎说话来驱赶孤单,消除恐惧。 她一边细心地从草丛中翻找草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小虎,你说我们今年怎么一直见不到仙鹤草呢?去年采到了一株,救了镇上李三丫一命。她上茅厕被毒蛇咬了屁股,幸亏我有这种可解百毒的草药……” “话说回来,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在茅房四周砌上墙呢?就那么四面敞亮地蹲着如厕,男子还好说,那女子可不会羞死么?难怪人人都知道李三丫屁股大……” 她将肩上的竹筐带子紧了紧,一边脚下不停,一边继续絮叨:“依我看呢,李三丫跟阿贵叔家的龙龙很般配的,可是阿贵叔就是不肯,说李三丫的屁股都被人看光了……可是大家都蹲那样的茅厕,谁的屁股能藏得了啊……啊呸呸,我怎么这么不害臊,老说屁股……”她真的羞红了脸,顿了顿,立刻又两眼放光:“看那边一丛草怎么那么旺盛?去瞧瞧!” 在阿错侧前方的高坡的上,有一大片草丛,密密地一直长到了坡下方。 阿错脚步如飞地跑过去。这五年她一直住在巴陵山脉的高山之中,登山爬坡如家常便饭,一点也不费劲。 来到地方,用刀分开草丛,开始细细地辨别起来:好多车前草,还有黄袍、乌袍,金银花,通泉草。她一边找一边不停地报着这些草的名字,半晌,叹了口气:“小虎,都是常见的草药,没有意外收获。也算不错了,我不能太贪心。”背篓里不知不觉满了,她直起腰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望望天色:“回去还早,再找找吧,说不定运气好,采到点稀罕草药呢!” 继续蹲下身,一点一点鉴别着:这是红蓼,这是小漆草,还有兰花参……脚! 一双脚! 被扒开的草丛中出现了一双脚! 阿错大吃一惊,却并没有像一般女孩子般尖叫起来。 她此刻已经深入草丛。那双穿着破烂马靴的脚就静静伸在一丛兰花参中。 阿错四周望望,用手中的刀将那丛兰花参归拢好,就像从未被扒开一样。那双脚又被掩藏了。 她慢慢倒退着回到来时的地方。 仔细瞧瞧,泥地上并无脚印。朝上望望,草地的上方有一个矮崖。 定是从顶上摔下来。阿错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下了山,她又朝天空望了望,见西北飘来一朵乌云,直逼太阳。 她眼前不断闪现那双脚,破烂的马靴中露出的脚背,蓝色的血管,还有……她常年辨别草药的双眼异常敏锐,虽然是惊慌中的一瞥,还是看到了血管的轻微脉动。 想了想,终究放不下,转身又朝山上走。 草丛深处,兰花参丛里,那双脚还在。阿错拨开了更多的草,看到了脚的主人,是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用手探探鼻息,果然还有微弱的气息。不知昏迷多久了。 阿错低头又叹了口气。作孽哟! 她将少年拖至草地边缘,再将他吃力地背起来。他大概十三四岁,很瘦。趴在阿错背上,垂下的双脚几乎拖到地。她背着他气喘吁吁地下了山,又一步一挪地爬上红叶峰怜花堂,放下少年,阿错几乎脱力,倒在地上直喘息。幸亏这些年一直爬山攀崖,体质比一般女子练得好,否则,她就是有心救他,也搬不回他。 缓过气来,阿错先烧了一大锅热水,将少年全身擦得干干净净,将脱下的衣衫和马靴都拿到后山埋了。 他右肋受了伤,伤口血肉外翻,不知流了多少血。怪不得他的脸色白得跟雪一样。 小哇蹲在少年的头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它家姐姐给人脱衣,擦身,心中充满怨念:“你就没有一点害羞之心吗?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吗?你看光了人家,叫人家以后怎么办呀?万一他要对你以身相许……”它不由悲愤欲绝:“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伤害我幼小的心灵!” 在它的碎碎念中,阿错找出一匹白布,用它裹住少年的全身,只留下右肋的伤口裸露着。 她开始给他清理伤口,剪去边缘炎的碎皮烂肉。剪刀轻微的嚓嚓声不由让小哇浑身狗毛倒竖,它仿佛也感觉到了锥心的疼。 阿错虽然也双眉紧锁,嘴唇紧闭,但手却一直很稳定,很坚决。任何颤抖、犹疑,都会让他更疼痛。 过程中那少年醒了过来,看了一眼阿错,又晕了过去。 最后,阿错在伤口上撒上厚厚的止血药粉,再一层层绑起来。伤口终于处理完毕。 全程以监督者和观察者身份蹲在旁边的小哇也”呜哇——“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复杂心情。 然而阿错并没有停止忙碌。她从柜子里取出一截腊肉。 小哇立即感觉不妙,“嗖”地一声跳下床,滚到她的脚边:这是我的专用食品,不许给别人吃! 阿错只是侧着头瞧了瞧小哇,手脚不停,继续将那截腊肉剁成肉糜,又淘米,煮粥,熬出一锅浓香四溢的肉糜粥。 小哇悲愤地“呜哇”一声,将头埋在爪子里:见异思迁的人类!不讲信用的人类! 仿佛呼应它的悲愤,屋外开始大雨如注。小哇得意地瞧瞧它的姐姐:看吧,连老天都在为我悲伤……能不能先给我喝一碗? 阿错自然听不到它的心声。盛了一碗粥,吹冷了,扶起少年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空出两只手,一口一口地喂他。 少年已经饿了很久了,虽在昏迷中,嘴巴却本能地接受了浓浓的米粥,一口一口地滑下肚。 吃了半碗,粥冷了。小哇以为她该停手了。虽然半碗少了点,可是……可是人家也不过一餐喝五碗嘛,他那么瘦,半碗也差不多了……它乐颠颠地跟着阿错,以为下来总该轮到自己了。 却见阿错倒掉冷粥,从锅里舀出半碗热粥换上,继续喂。 小哇的心碎了一地。 一碗粥喂完,阿错又是一身的汗。 观察者和监督者饿着肚子仰天长啸一声,滚到自己空空的食盆边,用尽胖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朝着阿错瞪去——如果你这时给我喝粥,那么我还可以原谅你! 阿错将锅内剩下的肉糜粥盛在瓦钵里,吊在屋后的井里去了。她一脸歉意地对小哇说:“你就跟我喝白粥吧,腊肉没了……明天我去镇子上买。” 小哇“啪”地一下瘫在地上。 这天临睡前,小哇摸着灌满白粥的圆肚子,悲愤地想:我堕落了,竟然喝白粥!俗话说好,喝白粥的狗不是好狗。我誓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明天如果吃不到肉,我,我就离家出走! 想想狠心的阿错,又想想屋里浑身裹着白布的少年,它哀伤地以狗族的逻辑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半夜,阿错起来走到堂屋,见木凳上的少年竟然睁着眼睛,脸色酡红。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眸子映着烛光,水晶般亮。他朝阿错咧咧嘴,嘶哑着嗓子说:“谢谢你,美丽的姑娘!” 阿错一探他的额头,滚烫。叹息一声:“先别谢,救不救得活你尚未可知。要能扛得过这场高烧,才能保得住小命。” 少年说:“你背我的时候,我醒来过,听见你的喘息,就想着,我一定要活下去,亲口对你说谢谢。” 他双眼微眯,脸色仍然苍白,但嘴角的笑容却纯粹,还带着一点孩童般的稚气。 阿错说:“我并不想救你。你的马靴虽然破烂,但质料豪华,应该出自宫廷。在那个荒郊野地,你从崖上落下,应该是被人追杀。若不是见天色有变,怕你死在那深山,我断然不会惹这个麻烦。” 少年说:“那么我先谢你,再谢老天……” 阿错将他肋下的布解开,看了看伤口,见血已经止住了,但估计内里情形不容乐观。重新撒了一点药,扎紧。又取出睡前熬好的药,热了,依旧扶过少年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空出两手,一口一口朝着怀中少年的嘴里喂。 这次顺利多了,少年在清醒的状态下非常配合,一碗药汁转眼喝完。 阿错将他放平,说:“我的医术有限,能用的药都用了。你的伤口太深,外面的伤口给你处理了,但内里可能有点麻烦……如果剑上无毒,如果你体质够好,差不多能扛过去吧……” 少年却毫不担心:“姑娘,你的医术已经很了不得了。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一定会活下来的,放心!”他朝她挤挤眼,“等我好了,做你的学徒。这样医治男病人的时候就不会尴尬了。” 第五章 狗盆 阿错脸一红,他一直时昏时醒,给他擦身的时候,八成他心里是知道的。 少年见她脸红了,呼哧呼哧地笑,牵动伤口,忍不住“哎唷”了一声。阿错瞪了他一眼:“好好休息,天亮时再来看你。但愿那时……你还活着!” 她带走了蜡烛,屋里又恢复了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少年带着笑,倾听着她的动静。听着她在屋里走动,听着她的床轻轻地响了一声,那屋里就陷入了安静。屋外依旧大雨如注。少年久久地倾听着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打在石头上的声音,从檐下滴落的声音,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竟然听出了天道。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阿错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边担心着,一边又安慰自己。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就怕看见最不好的结果。好容易熬到窗纸白,草庐外鸟鸣阵阵。又等了一会,她缓缓起身,开始吸纳打坐。 这是她坚持了五年的习惯,也是神宫道人所传,叫做“无相心法”。是观想丹田气息按一定路线在体内循环,逐步打通经脉,达到轻身健体之功效。 收功后,已是朝霞满天。她下床踱至堂屋,见板凳上的黑影静卧不动,晨光朦胧,她看不出他的脸色。 她听见心脏竟然剧烈跳动起来。自那夜后,六年了,她再也没有亲眼看见过死亡。她不愿他成为六年来的第一个。 取了蜡烛点燃了,终于走到他身边。 烛光映着那人的脸,酡红已经消失,却显出不正常的苍白。 她忍不住伸手探他的鼻息。猛然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少年睁眼,冲他嘻嘻一笑:“早,美丽的姑娘!” 见他神气清爽了好些,阿错长舒一口气:“老天保佑,你还活着!” 少继续年抓着她的手,说:“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不能让你失望。现在放心了?” 阿错摸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点都不烫了,才彻底放了心。看来昨天的药方是有用的,不免心里得意:“这下子我又添了经验,以后医治你这种伤,把握就大了!” 她挣脱了少年的手,急急到灶下烧了热水,又去井里拉上瓦钵,将里边的肉糜粥热了。先给少年擦了手脸,自己也洗漱好,再盛了粥,给少年喂下。 少年也不推辞,靠着阿错的肩,将那碗粥喝了。 收拾了碗,阿错又熬了一剂昨夜一样的药,煮了自己和小哇的白粥早餐。服侍少年喝了药后,自己再吃了早饭,背上竹筐,对床上的少年说:“我去镇上购买一些物品,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小哇会陪着你的!” 仿佛配合阿错的台词,一条胖得像球一般的小狗“蹭”地跳到他躺的宽凳上,朝着他示威般地“呜哇”了一声。 要不要这么伤害我?昨晚刚的誓,今天一早就破了。又是一肚子白粥!这一切都拜你所赐,所以……看我怎么收拾你! 某狗肚子里恶狠狠地想。 少年却一眼都不瞧它,只对着阿错说:“你一早上忙了一个多时辰了,应该休息一会再下山。” 阿错不以为然地笑:“我哪有那么娇气!”伸手揉了揉小哇的头,转身出了门。 小哇依依不舍地送她到下山的台阶前,才不情不愿地回了草庐。 少年又是喝粥又是喝药,早就有了尿意。阿错在的时候他不好意思,一直忍着。现在阿错走了,他便想着解决这个问题。可惜身子还是沉重得无法移动。 扭头观察,见房内陈设简单,桌椅和药柜之外别无他物……除了门边的一只狗食盆。 蹲在对面正绞尽脑汁想着复仇计划的小哇大人,眼见凳上那人眼眸一闪……一种不祥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就见那人从身上撕下一根布条,朝着门边它的食盆一甩,那食盆应声飞起,“唰”地朝着那人飞来。小哇见势不妙,“呜哇”一声扑上去,想抢回食盆,却根本来不及。 一切都生得太突然了,人类要我的食盆干什么?小哇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刚才的举动自然又牵扯了伤口,呲牙裂嘴了一会,等伤口稍微平静,小心翼翼侧过身,将狗食盆放在身侧……一阵清晰的嘶嘶声响起。 小哇大人顿时明白了一切,它痛心疾地“呜哇”一声,用爪子蒙上了自己的脑袋。该死的人类,可恶的人类,竟然拿我们狗的进餐器具小便!这是对我们狗类多大的侮辱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作为一条有尊严的狗,我,我必须奋起反抗! 它豁然抬起头,冲着少年大喝一声:“呜哇”! 原以为这声喝应该气壮山河令人胆战心惊,可惜听在耳朵里怎么那么奶声奶气呢?某哇表示非常遗憾。 那边少年的内急已经解决完,听到小哇不满的叫声,歪头朝着它得意地一笑,露出了八颗雪白的门牙。 小哇立刻警觉地朝后一缩。舌头在嘴巴里数了数:我的门牙没他多! 复仇之火又熄灭了三分。 满满一盆尿液被放在了少年睡的凳下。 闻着那直冲脑壳的尿臊味,小哇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彻底打败了。这个人类太无耻了,已经不是高贵的狗类所能应对的了。它掩面滚到了阿错的房间,关紧了房门。 少年躺了一会,慢慢地无聊之感涌上来。回忆起近几天的经历,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他仔细回想着阿错的一举一动,想着她的坚韧和善良,想着她清丽如同照样下的露珠的容颜,不禁皱起了眉。 难道让她一回家就闻到这不雅的气味?甚至让她给自己倒掉那盆尿液? 这时他才痛恨起自己的伤来。如果不是那些追杀的人……如果不是蓝电受惊走失……如果不是自己不习惯走山路……那么一切都会改变了。 可是那样的话,他也不会遇到她了。他不喜欢这些如果。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估摸着她可能会回来了,便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撑着床沿慢慢起身,忍着剧痛蹲下,将那盆尿液端起来,僵着身子挪出后门。为了捣药方便,草庐的后门口搭了个敞轩,下面摆着几大箩筐草药,被分门别类放着。还有捣药工具,煎药的炉子。几个长长的竹管从屋子后伸出,一直通往山上的泉眼里。竹管里有清凉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出。 少年将尿液倒了,又在竹管下洗净手,慢慢挪回屋。躺上床,已是大汗淋漓。但是心里却很畅快。照这种恢复度,估计明天起床就问题不大了。 阿错的脚步响起,屋内的小哇迅打开房门,冲出屋门,向台阶方向奔去。一见阿错,别呜哇呜哇地嚷个不住。它在控诉这半天时间里那个人令“狗”指的行径。 可惜阿错姐姐听不懂。 阿错进屋,放下背篓,将采购的物品一一拿出:“诺,这是给你和小哇买的骨头、猪肝、腊肉、鸡蛋。还有一点米面,够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少年看着她额上晶莹的汗珠,柔声说:“先去洗把脸,喝口水吧……我叫明朗。” 阿错转身观察了下他的气色,点点头:“我叫阿错。快赞扬下我的医术吧,你恢复得真不错!” 明朗从善如流,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朗,此刻用唱歌一般的语调说:“阿错丫头的医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真乃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天下名医,到此汗颜哪!” 阿错哈哈一笑:“行了,再夸的话我要飘起来啦!” 两人说说笑笑,阿错熬了一锅骨头汤,汤归了明朗,骨头赏了小哇。某大人从昨天起就破碎的心灵终于被这几根骨头补好了。 下午,阿错根据记忆,用猪肝和草药,炮制出几丸生血药,递给明朗:“此药叫做金露生血丸,神宫道人所传,多亏你的出现,我有机会回忆起这方子。总共做了十粒,你用五粒差不多能补回流失的血了。剩下的我留着备用。” 明朗见这金露生血丸不过指头大小,总共五粒,却异香扑鼻,知道是用稀罕药材炼制的。当即吞下一粒,其余握在手里。“没处可藏哪!” 他身上就一块布遮着,自然无处可藏。阿错一笑,又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布包:“差点忘了,给你买了一身衣服,晚上你自己换上吧!” 阿错打开布包,一一拿出里边的衣物:一套男子中衣,一件天青色长衫,颜色倒跟他身上原先的衣衫颜色一样。一双普通布鞋。 等到晚上歇息,他慢慢将身上的白布扯了,将新衣服一一换上,然后在屋子里嚷起来。 阿错在房内,不知他出了何事,急忙跑过来。却见床上那孩子好端端地坐着,已换好了衣服。便奇怪地问:“你做什么呢?” 第六章 春光 明朗哼了一声,嫌弃地道:“衫子太小!露那么一截腿儿,你不是存心让我春光外泄?” 说罢他站起身,那长衫果然太短了些,长长一截玉色的小腿露在外边。 阿错“扑哧”一笑,说:“我是照我的身高买的,昨天背你时,你的脚就拖在我的脚边,说明你我个子差不多呀……难道你一夜之间长高了?” 明朗愤愤地:“才不是!你只注意到我的脚,没注意到我的屁股在你手上,屁股到腿弯这一段长度被你忽略了……” 阿错急忙叫:“打住打住!又是屁股……”她拍拍额头,赶走了关于李三丫的联想,脸色一板:“好吧,你爱穿不穿,不穿的话就光着,反正你又不是没光过。”她鼻子里嗤了一声:“矫情!就你那育不全的模样,春光还没长出来呢!” 某人大怒,什么眼光,竟然说我没春光!我难道是一根干柴棒吗?有我这么春光明媚的干柴棒吗? 他不顾伤口疼,斜身向后歪倒在板凳上,又将长衫领子拉开,“哎哟”了一声。 阿错正要走,听到他的呻吟,忍不住回头,见他歪着,担心他伤口出问题,忙又走过来。 明朗却朝着他一笑,调整好脸颊和脖颈的弧度,摆出了最魅惑的姿势。 在宫中时,多少王公大臣的女儿不惜花重金收买他身边的宫女太监们,就为见他一眼。所以他坚信自己是有春光的,而且很不少,应该可以荡漾起来。 他也见过那些纨绔子弟们勾引女孩子的模样。他们的眼神、身姿、手脚的摆放,都很有讲究。他现在这样子,应该差不离…… 此刻他衣衫半褪,露出狭长锁骨和半截瘦不露骨的胸脯。他眉毛并不浓,却很黑,眼眸比一般人凹,显得格外深沉,因为年龄缘故,这种深沉反而给人一种无辜感和淡淡的忧郁感,让人恨不得走近他,去取悦他,安慰他。灯光流泄在他紧致光滑的脸颊上,再顺着轮廓分明的下巴流进脖颈,溅进狭长的锁骨里。让人的目光也不由深陷在那深深的凹陷里,恨不得醉死在那里。 此刻的他的确很风情,简直是春色荡漾。 阿错只一眼,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扬扬眉,高声道:“公子,您是在情吗?” 明朗来不及反应。他全身心沉浸在自己春色里,除了“美丽”“魅力”和“春光”之外,他的大脑拒绝思考其他任何词语的含义。 “可是我的小哇还小,再说,它是公狗……” 一万只乌鸦从某人头顶飞过,终于使某人结束了意淫,正视起残酷的现实来——眼前这丫头只怕还未解风情,不懂得欣赏男人的春光。 仿佛呼应阿错的话,某哇大人从她的裙边窜出,冲着他“呜哇”一声:“哼,我对你这种人绝对不会有感觉的!” 他猛地拉紧了衣衫,咬咬牙:我有的是时间,让你们慢慢了解我的无限魅力!不料动作太猛,牵动伤口,“嘶”地抽了口气,却又忍住,懒懒地朝阿错挥挥手,说:“好走不送,我要睡了!” 阿错咯咯笑着回了屋子。她并不是外向的性格,不料跟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不过相处两天,倒像相熟了很久很久似的,她喜欢打击他,喜欢看他受了挫折之后忧郁的眼神和委屈下撇的嘴角。她不懂这是为什么。 第二天,明朗虽然伤口还未愈合好,但脸上有了点血色,看来是金露生血丸起了作用。只要动作慢点,他可以起床稍作活动了。于是,阿错省了力,一应吃饭喝药的事情都让他自理。 明朗深感失落,他想念她的肩膀,想念她身上的馨香。他试图伪装伤重,举不起手来。可是他瞒不过医生,阿错只要拿眼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他的脸就会红,于是计谋失败。 她的眼比最纯净的水晶还晶莹澄澈,人世所有的肮脏污秽都会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五天后,金露生血丸吃完,明朗伤口已经初步愈合。 然后又有病人6续上门求医。 明朗奇怪地问阿错:“他们怎么知道我病着,所以不来打扰你,现在知道我好了,又上山来了?” 阿错笑笑:“那天下山,我给他们留了话,他们都知道我在抢救一个人。” 明朗摸摸脸:“一个人?这种含糊的说法太不适合我了。你应该说,你在抢救一个俊美的翩翩少年,一个正当青春好年华的少年,一个仗剑天下侠骨义胆的少年……” 阿错头也不抬,一边整理药材一边说:“我说了,是一个差点就喂了狗的少年!” 明朗只好挫败地转身逗小哇:“她就爱打击我……小哇,我们必须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对付这个坏丫头。” 小哇肥嘟嘟的屁股一扭,将他的手坐在臀下,心里恶狠狠地说:“我绝对不会背叛姐姐的,除非你赔我一只新盆!” 自那****的食盆被明朗污染过之后,它就一直拒绝在那盆里吃饭。阿错不知道原因,只当这家伙感染了明朗的挑剔矫情的坏脾气,也不理会它。 自此之后,福来小镇去怜花堂看病的人都认识了这个叫做明朗的少年。他手脚勤快,嘴巴也甜,见人就“爷爷”“奶奶”“伯伯”“大婶”地叫得应天响。他说自己是出门玩耍被饿狼追得摔了崖,幸得阿错相救。他自称是阿错的助手,把写方子、称量、配药,一应杂活都承担下来,倒让阿错轻松了好些。也因他的这些优点,福来小镇上的人都对他印象很好。 但他偏偏不肯叫阿错,成天“丫头丫头”地喊,在人前才勉强叫她一声“阿错姐姐”。阿错并不是计较的人,便随他乱喊。 这样每天忙忙碌碌,时间不觉飞逝。一个月后,明朗的伤全好了,便自己山上砍了树,阿贵叔又从山下带来竹枝和柴草,两人将怜花堂拓宽了,在原先的草庐边又接上了一间,作为明朗的屋子。 明朗就此以怜花堂学徒的身份,在怜花堂住了下来。 正是盛夏,天渐渐热了。这天,两人相伴去采药,来到左相峰,不觉又走到当初明朗伤重晕倒的草地上。 两人在坡地前默默站立。此时山风轻拂,群鸟啁啾,空气中有夹杂着花草清香,叫人思绪也忍不住飘散开去,浮想联翩。 明朗侧头瞧了一眼阿错。此刻她双眼虽然凝视前方,但显然思绪已经飞远。一个孤身女子,在这个偏远山区行医,定是有来历有故事的。而“阿错”之名告诉他,或许这个故事并不令人愉快。 然而他被救下两个月,她从来不问他的来历。他知道那是因为,她也有她的来历,她不欲人知,便也不欲探知人的过往。 他虽然表现得大大咧咧,但心思却明镜一般。 明朗席地而坐,又从背篓里拿出一截油布摊在地上,拉阿错也坐下。 “丫头,虽然你从来不问我的来历,但我却很想告诉你。想听故事吗?” 阿错在他身侧坐下,淡淡地道:“你可以说,但我未必会回应。” 明朗点点头,目光转向那片草地,以及草地上方的断崖: “我本名轩辕朗,长隆国太子。” 阿错略带惊讶地看了看他。虽然她早就猜到他来自皇宫,但未猜到他竟然贵为太子。她在宫里时,早听说长隆国有个小太子,想不到就是他。这年头,流落在外的怎么都是太子公主? “五岁时,我父皇就因病驾崩了,母后便在一干辅政大臣的帮助下,带着我垂帘听政,这样过了九年,直到我十四岁。” “就在三个月前,我无意中现……现母后做了一件对不起我的事。羞愤之下,我离家出走,一直跑到巴陵山脉。原以为这里山高林深,我到这里便谁也找不到我。哪知一到地界就遇到劫匪。我的马跑了,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劫匪还追着我不放。打斗中我身中一剑,不慎掉落山崖……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明朗叹了一口气,心情变得十分低落。回忆过去并不令人愉快,那些欺骗、背叛、勾心斗角、阳奉阴违……以及孤单和凄惶,重又涌上心头,令他久久沉默。 一只纤柔的手搭上他的肩,阿错扳过他的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男子汉立身于世,若是毫无坎坷曲折,就很难懂得这世道人心的真相,所以,你不必为过去那些事难过。” 她凝注着他的眼,神色温柔端庄,脸上每一寸肌肤仿佛都能光,闪耀着最纯洁最无暇的光芒。 第七章 闺成 他的眼睛渐渐充满光泽:“丫头,谢谢你!”他顿了顿:“不是谢你救了我,也不是谢你安慰我,而是谢你肯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来到我身边。 ” 阿错嫣然一笑:“因缘巧合而已,何必谢?倒要好心提醒你:我比你大两岁,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明朗懊恼地抓抓头:“我就是担心比你小……原来真的比你小那么点点。”他眼睛朝四周转来转去,努力想转移这个话题,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啊,你十六岁,岂不正是闺成之年?我们长隆国风俗,这一天女孩子都要着花裳,戴花冠,朝天地父母行礼,很隆重。你……我们怎么办呢?” 阿错仰头看天,斑驳的树叶中,天是湛蓝湛蓝的,云像羽纱一般柔柔的,很像她们月照国女子穿的羽纱衣。其实,月照、长隆、天乾三国风俗相近,女孩子十六岁的闺成礼也是相似的。做爹娘的通过这个礼向世人宣布:女儿已经长成了,可以谈婚论嫁了。所以如果这个姑娘长得美,她的闺成礼是相当热闹的,前来观礼的不仅有亲朋好友,更有远远近近的适龄男子。于是很多女子便在自己的闺成礼上定情,与相中的男子许下百年之约。 半晌,她向明朗一笑:“你是皇宫住得久了,所以才这么多讲究。我是山野之人,不在意这些。”她起身,背起了背篓:“草药还没找到多少,闲话倒是一箩筐啦,干活!”抬脚便走。 明朗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了然地笑了。 到傍晚归家时,阿错果然没架得住他的上下左右虚实相间的旁敲侧击,将自己生辰说了出来:七月二十五日,正在这个月,算算时间,还有十来天。 明朗大喜,不过嘴上并没说什么。 后来几天,明朗天天往山上钻,却不肯告诉阿错他去做什么。阿错又要捣药又要照料病人,也没空分心管他。不知不觉,二十五日就到了。 那天天一亮,阿错照例早起呼吸打坐,半个时辰后打开门,见石阶旁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人一狗。人是明朗,狗自然是小哇。稀奇的是那块大石头竟然已经被各色鲜花围满了,就像一大块花屏一般,还有几只彩蝶围着花屏上下起舞,煞是好看。 阿错一愣,不知这两个家伙又玩什么妖蛾子。 明朗手一撑,飞身跃下,也顺便将胖小哇带了下来。小哇像只黄乎乎的肉球一般朝阿错奔来。两个月来,它的个子已经长大了一倍有余,狗脸也渐渐长开,方头,阔鼻,但依然是肉乎乎的样子,阿错甚至都抱不动它了。 明朗也朝她走来,手别在身后,待走近了,才从身后拿出一只缀满鲜花的冠子。 这只花冠做工非常精巧,是以竹条为骨,扎成凤冠的形状,又精心挑选了五色鲜花,密密地缀满。那些花儿大小一致,全是刚刚盛开的,鲜嫩的花瓣上甚至还滚动着露珠。 明朗深深凝注着朝阳下亭亭玉立的阿错,柔声说:“丫头,我做不来花裳,但是花冠还是有办法做的。虽然简陋,但普天之下,它是唯一的,献给我唯一的阿错姑娘!”他向她弯下腰,双手平举,呈上花冠。 眼泪在阿错眸子里打转。突如其来的情意让她感动,也让她不知所措。习惯了疏离、逃避和抗拒,六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接受,而且是如此被人期盼的接受。她伸出手,接过花冠,也接过这个少年的沉沉心意。 使劲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你费心了,我很喜欢!” 明朗的笑比清早的阳光还温暖。他小心地帮阿错将花冠戴在了头上,顿时,眼前的少女变成了花仙子:她头戴五色花冠,身披淡绿长衫,仿佛刚从云端飘落凡间,当真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令人见之忘俗,不知今夕何夕。 明朗屏息看着,叹道:“丫头,你真好看!”阿错听出他话中的真诚,不禁娇羞一笑,低下了头。 明朗一招手,小哇很顺从地跑到他身边,蹲坐下来。两个一站一蹲,对着场中间的少女。明朗扬声道:“红叶峰怜花堂主人阿错姑娘闺成之礼现在开始!拜天地!” 头戴花冠的阿错朝着前方的太阳和朝霞,深深叩拜下去。 “拜父母!” 阿错想了想,转身朝着西方,娘的出生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待她起身,明朗继续说:“皇天后土为证,愿她从此岁月祥和,幸福一生!”他的声音清朗,穿透山石树林,穿透清风云岚,传得很远很远。说罢他一扬手,满把芬芳的花瓣朝她飞来,将她包围在花瓣雨中。阿错牵起衣裙,在花瓣雨中快活地转起了圈。 他看着旋舞的她,默默地咽下了下一句话:“山川大地为证,我轩辕朗此生愿与阿错姑娘结为永好,矢志无悔!” 不敢说,因为不自信。此时他身如飘萍,也不够强大,无法给予她什么保证,而她是那么美,那么好,他怕她拒绝,怕话一出口,就成了他们之间的鸿沟。所以他不说。但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在她气喘吁吁地背着他爬上红叶峰时,也许是她细心地给他喂粥喝药时,也许是在她率真无瑕的一颦一笑间……总之,他的心已经沉沦了。 小哇也兴奋得不行,朝着朝阳“呜哇”吼了一声。群山隐隐回应,竟然颇有气势。小哇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得意地瞧瞧明朗,甩了甩尾巴。 明朗一个月前就给它换了新食盆,所以这些日子它跟明朗开始了无比纠结的相处模式:明朗逗它,它往往傲娇地不配合:但当明朗有事找它,它总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因为他知道,明朗的事都是好玩的事。 比如这些天,他们山上砍竹子、找野花,并且把野花搬回靠近怜花堂的悬崖底,不让阿错现。还得天天来看它们,带了草灰给它们施肥。它虽然帮不上忙,但是玩得很开心,而且收获颇丰:咬死野兔三只,和明朗合作猎到獐子一头,还降伏了一头麋鹿。明朗说麋鹿是神兽,不能咬死,所以它放过了它。不过只要它一吼,那只麋鹿就会出现在它面前。 阿错现了它的异常,蹲下来抚摸着它柔软的毛,说:“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小哇不简单呢?刚才那一声叫,竟然隐隐有王者之风呢!我小时候见过狩猎场里的老虎,他们的吼声就是这样的。” 明朗也蹲下:“我们长隆国西北山地里有一种兽,小时像狗,长大了像狮,人称狮獒,性格凶猛好斗,但对主人极其忠心。我是久闻其名,却一直没亲眼见到。如果我猜得不错,小哇就是只狮獒。” 阿错惊奇不已:“那我们岂不捡到宝了——小哇,要记得你的主人是我……”旁边明朗忙不迭地凑上来:“还有我!” 小哇第一次被两人这么高度重视,小心脏激动地颤抖了两下,伸忍不住想干点儿什么,犹豫了一下,不敢对它家阿错下手,转头对着明朗的脸,长舌一撩,奉上了一个**辣湿嗒嗒的吻。 明朗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伸出衣袖使劲擦着满脸的狗唾沫,一边还“呸呸”地吐个不停。阿错笑得歪倒在地,小哇的嘴角也差点咧到了耳后。 两人一狗笑闹一阵,便结束了这场独特的闺成礼,回屋重新梳洗,吃了早饭。 接着,他们迎来了这天地第一位求医者。 这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老鼠眼,山羊胡须,看人总是斜着眼睛,一副猥琐模样。阿错见他眼生,想必不是福来镇上的,忙上前招呼。 那人却不说话,只用浊黄的眼珠围着阿错黏黏糊糊地转圈,明朗心中便有了气,闪身挡在阿错身前,冷冷道:“先生来看病呢还是看人?” 那人立刻堆着笑,说并不是来看病,而是为他家老大求药的。 明朗大拉拉地在凳上坐下,说:“我家阿错医生今日休息,由我坐堂。说吧,求什么药?” 那人听了此话,又拿黄眼珠去瞟阿错。明朗怒了,“嘭”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壶茶杯也一齐跳起来,吓了那人一跳。明朗瞪着他道:“今日坐堂医生是我明医生,你到底是看病呢还是看人?” 第八章 祸起 那人见他话语颇不善,连忙低头哈腰:“当然看病,看病……” 阿错对那人印象也十分不好,见明朗应付着,便转身进了屋。 ≧ ≦ 原来此人姓石,叫石贯,住在白虎峰山下,他家大哥前些日不慎被蛇咬伤,一直昏迷不醒,用了多少药都不管用。听说怜花堂神医手段厉害,便特地来求药。 明朗见他说话吞吞吐吐,言辞闪烁,便不想与之多纠缠,到屋后取了些常用的解毒草药包了,打他走了。 阿错从屋子里出来,皱着眉说:“我来这里大半年了,并未听说白虎峰那边还住着人,这人想必在说谎。” 明朗点点头:“我瞧他倒像是来踩点的。名气大了,难免会引人起了坏心思——我不怕他们劫财,就怕劫色!” 阿错却不以为然:“未必人人都像包藏祸心,也许他只是不想透露来历而已。”想了想,又说:“他说有人被蛇咬伤,此事不像有假,现在天气热,山中的毒蛇毒虫多了,被咬中毒的事情便也多了起来。前些日福来镇上就有两人因此倒了霉。我这两日正想着要去多采些解毒药来,最好是仙鹤草。可惜左相峰上大约是没有这种草了。” 明朗叹息:“你就是忒心善!记着,这些日须得多加小心,采药必须带上我和小哇,否则……”他看着阿错没有说下去。 他竟然语带威胁,阿错又好笑又生气:“否则怎样?” 明朗摸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故作凶狠地说:“否则,打你屁屁!” 阿错大叫一声,抡起拳头就往明朗身上擂,明朗得意地笑着,并不还手,只是转过身送上自己的背,任她捶打。 屋外躺着晒太阳的小哇听到动静跑过来,见阿错正在殴明朗,顿时激动万分,“呜哇”一声人立而起,将两只前爪搭上明朗的前胸,歪着脑袋寻找下口处。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阿错和明朗却都吓了一跳,知道它的属性后,两人心里对它都有些忌惮,现在见他露出凶相,怕他没轻没重真的伤了人。于是停止了打闹,阿错将小哇唤到跟前,揉着它的头说:“不许对我和明朗哥哥凶,否则不给肉吃!听见没?” 说完忽然觉得,这口气怎么这么熟悉呢……刚才明朗威胁自己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小哇的万丈热情顿时如遇水浇。它郁闷地趴在地上,心里嘀咕着:“我不也是和你们闹着玩吗?至于这么严肃吗?人类真没劲,一点儿不懂得我们高贵的狗的幽默!”它不满地哼哼了几声,转身又去享受阳光的安抚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装束停当,带着小哇,出去采药。 不料下了山,阿错却改变了方向,欲往将军峰去。明朗大吃一惊,拉着她的手竭力劝阻。 阿错知道,当初明朗就是被将军峰上的山寇所伤,所以深为忌惮。但是要采仙鹤草,将军峰是最好的选择。长期以来,无论是山农还是采药人,因为都知道将军峰上有山寇,所以只往无相峰上去。如此一来,将军峰上的植被定然非常茂盛,仙鹤草定也是不少。阿错不肯浪费这个好资源。 明朗拦阻无果,他知道阿错的性子,一旦认准了,九头牛也拉不回,只得放手。他握紧手中采药的小砍刀,牵着小哇走在阿错前。 两人一狗走了半天,终于来到将军峰下,又随着野兽走出的羊肠小道,慢慢爬上山腰。一路上峰高林深,果然是植被丰茂,阿错和明朗采到不少稀罕药,可惜还是见不到仙鹤草。 此时午时已过,两人吃了点干粮,明朗便催着下山回家。阿错想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欲再找找。 在他们休息处的对面上方有一截断石,断石上挂下两三绺瀑布,石下绿叶森森。此时忽然几声鹤唳传来,见两只仙鹤在断石不远处翻飞舞蹈,煞是好看。阿错激动起来:听神宫道人说过,有仙鹤的地方,一般都会有仙鹤草。于是喊了一声明朗,疾步朝那断石攀去。 仙鹤草叶片纤瘦,形似兰草,只是主茎的头部伸出个鹤嘴般的突起,远看很像仙鹤,故此得名。在断石下的草丛中,阿错果然找到了仙鹤草,而且竟有数十株。阿错大喜,伸出小刀小心翼翼地一颗一颗地挖掘,明朗在的身边护着,防止她从斜坡上滑落。 正在高兴时,小哇却开始烦躁起来,不住地喷鼻子,刨地,对着旁边的林子呜呜叫。明朗见状,隐隐觉得不安,便连声催促阿错。阿错加快了手中动作,连拉带挖,终于将最后一棵仙鹤草也挖了出来。 就在她转身跳下斜坡的时候,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旁边的林子里呼啦啦闪出了十来个人,都骑着马,带着刀。走在前头的两人中,一人分明就是昨天来怜花堂求药的石贯! 明朗暗叫一声不好,拉着阿错就要往后跑,但那些人比他更熟悉路,五六个人骑着马,一下子把他们的退路也截断了。 明朗只好将阿错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向断石边退。 那石贯一见两人,立即咯咯笑起来,谄媚地对他旁边的人说:“蔡爷鸿运当头,连货物都自动送上门了!那小丫头可不就是我说的女医生么!咯咯咯,那身条儿,那脸盘儿,我没骗您吧?” 原来那石贯乃是白虎山山寇头儿蔡旺来的的师爷,上个月因喝酒误事,被蔡旺来鞭打责怪,要他将功补过。那蔡旺来平生好色,石贯便想投其所好,献上个美人给他,什么罪都抵消了。但是苦哈哈的山区周边,人口并不多,容貌好的女子更难找。好容易听说红叶峰有个女医生,便在昨天摸上了怜花堂。见到了阿错,立刻惊为天人,回来后即满口子夸赞,要蔡旺来趁早去掳回来做压寨夫人。那蔡旺来果然被他说得动了心,点了人马出山,哪知才出门就遇到了阿错和明朗。 蔡旺来哈哈一笑,两人下马走近前来。小哇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对着两人訇訇不已。 蔡旺来手中的长鞭一指,大声道:“两个娃娃,爷爷我正要去找你们,想不到今天你们竟然自己送上门了,可不就是天意么?都留下吧,哈哈……” 明朗“呛”地一声拔出砍刀,大喝道:“光天化日,强抢人口,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石贯出一阵夜枭般的咯咯笑声:“好叫你们得知,在将军峰,我们蔡爷的话就是王法……” 阿错也亮出采药小刀,昂道:“也好叫你们得知,要人不可能,要命有一条!” 蔡旺来捋着胡子一阵淫笑:“女娃娃倒烈性,好,好,我喜欢……”一边说一边甩起鞭子,对着阿错就抽来。 他本意是吓吓这个女娃,这么细皮嫩肉的,抽坏了可不合算。哪知阿错虽然不懂武艺,身手却很灵活,轻轻一闪,便避过了。明朗见蔡旺来动手了,怒吼一声冲过来,抡起刀就照蔡旺来的面门上砍去。 长隆国男子好武,明朗也并非软脚蟹,擅长刀法。但他流浪了几个月,又重伤刚愈,于武功上便有点松懈了。但此时凭着一股怒气与血气,哪里顾得上害怕,只知道拼了命也不能让阿错有事。 蔡旺来没料到两个娃娃点子蛮硬,眼见明朗的刀带着风声劈过来,只能长鞭反转,对着明朗的手抽过来。明朗一个灵猴转身,避过鞭影,举刀便砍向他的下盘。 两人翻翻滚滚,转眼交手数十招,竟然未分胜负。 那边石贯却朝身后一使眼色,**个人就朝阿错掩来。阿错横刀当胸,对着越来越近的贼寇,心里下了决定:就算死了,也绝不让这些贼寇得逞。 只见石贯喝到:“给我拿下!”立刻有两个小喽罗拿着绳子上前,欲将阿错捆起。不料眼一花,就见一条黄影闪过,两人的胸前突遭重击,都跌到在地。 浑身的毛都竖起来的小哇撞倒两人后,继续眦着牙,示威般地对着两人呜呜着。 石贯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们的刀是吃素的吗?”于是又有三个喽罗拔刀上前,两人对着狗,一人对着阿错,叫喊着扑来。 小哇毕竟是狮獒,天生适合战斗,它虽然还小,但闪避功夫厉害,一个对付两人还是游刃有余。这边阿错手握小刀,靠着身子轻便,竭力与那贼寇拼斗着。可那石贯意不在伤人,而是活捉,见一个喽罗拿不下阿错,又招呼众人一齐扑上。 那边,明朗与蔡旺来仍在缠斗,但时间一长,明朗渐现劣势。他到底年轻,缺乏实战经验,时间越久,越落下风,身上已经有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不过是苦苦支撑而已。那蔡爷是整日泡在酒肉女人中,力气也无法持久,所以一时倒也不能顺利拿下明朗。 第九章 被俘 阿错眼见五六个人一齐冲着自己来,而明朗自顾尚且不暇。 一狠心,将手中的刀反转过来,抵在脖子上,冷冷喝道:“都给我站住!” 众喽罗一怔,愕然止步。蔡旺来百忙中朝这边一看,立刻大呼:“别让她伤着自己!死了就不好玩了!” 明朗趁隙砍出一刀,逼退蔡旺来,自己蹂身朝阿错奔来。众人都以为他要去救护阿错,哪料到他中途身形一变,斜着朝石贯站的方向扑来,横臂就将他脖子牢牢夹住,砍刀对着太阳穴。 这一下变生不测,众喽罗要救已然来不及,等蔡旺来气喘吁吁赶到,场上形势已变。阿错和狗都已退至明朗身边,阿错与明朗背对背站着,那狗的皮毛上也有了血迹,不知是它自己的还是那两个喽罗的。两人一狗怒目对着一众山寇。明朗浑身是血,双目圆睁,大喝道:“放了我们,否则我杀死这老头!” 蔡旺来冷冷一笑,道:“小娃娃身手不错,不过算盘打得不好。舍一个老师爷换一个水灵灵的压寨夫人,这笔帐怎么算都是我划算。哈哈哈哈……” 那石贯闻听此话,顿时吓得尿了一裤子:“蔡爷,蔡爷,念在我平时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您可不能舍弃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 明朗将刀逼近了几分,鲜血顿时顺着石贯的脸颊淌下来。他厉声喝道:“少废话,让我们走!下了山我自然会放了他!” 蔡旺来哪里会把石贯的性命放在眼中?一挥手,众喽罗便围成圈朝两人逼来。 阿错眼看石贯这个人质没什么用,心知今天怕是难以保全,便飞快对着明朗说:“你带着小哇走!”随即又将刀一横,架在自己脖子上,冲着蔡旺来一笑:“你放了他,我留下,否则,我立刻死在这里!” 这一笑,恰如鲜血中绽放的玫瑰,灿烂,鲜艳,又带着死亡的凛凛寒意,美得不可方物,蔡旺来不觉魂都丢了。他一边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鲜嫩少女,一边对着喽罗们摆手:“照她说的办,放了那男娃娃!” 她才是他的目的,那男娃娃是留是放关系本不大。 明朗却是惊骇欲绝,目眦欲裂。他一边继续挟持着石贯,一边喊道:“丫头,这帮贼寇吃人不吐骨头,你不能留下!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阿错神色冷静,低声道:“你身上责任重大,不能死在这里!你回去了,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全都得死!!” 明朗哪里肯听,还待争辩,蔡旺来却不耐烦了:“兀那小子,女娃娃拼死救你活命,你还待怎么地?赶紧放了师爷滚蛋,别耽误了爷的好事!” 明朗几乎哭出来:“丫头,我不能丢下你,要死也是一起死!” 阿错转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坚决地说:“走!” “不!”明朗的大眼睛里迸出了泪,一颗颗滚落脸颊,和着脸上的鲜血,坠入地上的黄土中。 小哇却没听懂他们的话,但见一众山寇放开了自己和明朗,把它家阿错姐姐围住了,顿时又怒了,它攒足了气力,冲着人群一声大吼:“哇呜!” 可惜它激斗一场,身上也负了伤,这一声吼便嘶哑而短促,毫无作用。 蔡旺来见阿错一直不肯放下脖子上的刀,就用鞭子指着明朗:“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消失,我就先杀你,再杀这条狗,用你们的血给她染嫁衣!” “一!” 明朗双眸死死盯着阿错,满眼的绝望和不舍。 “二!” 一松手,他放了石贯,带着小哇慢慢向来路退去,血红的泪珠从他脸上滚落. “三!” 他转过身,决然朝山下冲去。背后传来蔡旺来嚣张的笑声…… 明朗和小哇跌跌撞撞回到红叶峰时,已是星辰满天了。怜花堂一片清冷。明朗坐在门槛上,想起被俘的阿错,想到自己的无能,不由一掌捶在门上,呜呜痛哭了起来。小哇依在他身边,也呜呜地叫着,似在悲泣。 一人一狗相对垂泪,也不知怎么捱过了一夜。第二天天未亮,明朗就到了福来小镇,找到了阿贵叔。除了阿错,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无人可以求助,只能指望这些人或者能有办法。 他也想过用飞鸽传书的办法,向母后求救,让朝廷派兵来剿匪。但那样无论怎么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他等不及,阿错更等不及。 阿贵听说阿错被掳的消息后,大为吃惊。不多久,镇上得知消息的人纷纷赶了过来,他们都是吃够了山寇之苦的人,如今听说连阿错医生都陷入魔掌,无不义愤填膺。但他们毕竟都是老实巴交的山农,对于如何救出阿错,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明朗的心中越苦了。 人群中一个拄着拐杖的婆婆走了出来。她是木奶奶,曾经去阿错那里看过眼疾。木奶奶颤巍巍地对明朗说:“孩子,我有个法子,不知管用不管用。” 明朗连忙站起来:“木奶奶,您说!” “我有个儿子,三年前被这群山寇抓走了,可是他们在回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大侠,这位大侠出手救出了我儿。可惜我儿那时已经身受重伤,回来后不久还是死了……我记得他死前告诉我,那位大侠自称叫泰公子,住在白虎峰上。孩子,你在这里是没法子的,不如去白虎峰找找这个人。” 阿贵叔连忙点头:“对对,木奶奶儿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他还是有福,若不是有人相救,肯定是死在贼窝里,连尸骨都收不回来。明公子,你不必迟疑了,救人是越快越好!” 白虎峰,泰公子?明朗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芒。无论如何,总算有点方向了。阿贵叔话一说完,他就急急忙忙道了谢,转身就往红叶峰跑。 回到怜花堂,他飞快地拿出砍刀、火折子,又拿了阿错做的两块干饼,一块腊肉,全部包起来,扎束停当,转身就走。小哇紧跟在后。急行几步,还未下台阶,他又猛然折回来,翻出阿错写药方的纸笔,又从柜子里找出当初阿错给自己裹身的那块白布,想了想,咬破手指,用毛笔蘸着血,在白布上写了几个大字: 泰公子救命! 写完后将白布两端系在两根竹竿上,卷好,插在背上。白虎峰山高林深,要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这个法子可以让对方尽快现自己。小哇也不由得在肚子夸赞他的心细周到。 一人一狗匆匆出门,台阶下到一半,明朗又停了步子,对小哇说:“要靠双脚走到白虎峰,最少得两天。你阿错姐姐等不及。来吧,把你的小弟唤出来!” 小哇立刻张嘴,对着身侧的林子威严地“呜哇”了一声。不多时,果然听见林子里簌簌作响,一头顶生双角的高大麋鹿畏畏缩缩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哇又呜呜了几声,那麋鹿乖乖地蹲下,让明朗和小哇爬上背,再站起来,朝林子里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麋鹿果然脚力神,关键是它识途,只要掌握好方向,它总能找到最近的路。下午太阳稍偏西的时候,他们就到了白虎峰脚下。明朗下了鹿背,让它自己去山上寻食了。他拿出背上的竹竿,左右手各执一根举起来,那白布上血红的大字便在风中展了开来,数里外都能看见。 泰公子救命! 一人一狗扯着白布慢慢上山,明朗时不时朝四面转身,好让他身周四个方向的人都看得见那五个字。白虎峰山高入云,天擦黑时才爬到山腰,累得小哇直伸舌头,却是没见到一个人。 明朗将竹竿插入泥地,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掏出怀中的腊肉抛给了小哇,自己拿出饼子啃了起来。心里想着,今天怕是要在山上露宿了。 小哇已是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此刻两爪抱着腊肉趴在地上,嚼得不亦乐乎。嚼着嚼着,忽听得一阵风响,它侧头一看:咦,啥时身边竖起了一匹白布? 那白布柔软细腻,在风中呼啦啦地飘飞,勾勒出白布中的形体——咦,居然像个人! 谁能如此毫无声息地出现,以致连我哇大人的鼻子都闻不出来?它顿时不安起来,丢下腊肉,“腾”地站起身。 明朗也看着身前这个忽然出现的白衣人,一脸惊愕。 那人看年纪不足二十岁,长披拂,长脸,高鼻,眼神冰冷,嘴唇线条清晰如刀刻。他冷冷地瞥了眼明朗,问:“你找泰公子?” 第十章 泰公子 明朗站起身,朝他拱了拱手:“是!找他救命!” 那人皱皱眉:“我素来不问世事,也极少下山,你是如何知道我的?” 明朗大喜:“您就是泰公子?”不等回答,便噗通一声跪下:“求您救救我的姐姐,她被将军峰的山寇掳去了,我本事不济打不过他们,只能跑来找您……”他眼中涌出了泪:“您三年前曾经救过一人,我是受人指点而来的!” 泰公子身子一避,让开了明朗的一跪,沉吟了一下说:“既然有人指点,那便是有些缘分。≥≧那些山寇确实可恶,三年前我警告过他们,想不到还是贼性难改……” 他顿了顿:“你下山带路吧。只有一件你须记得:此事之后,不许再向人提起我!” 明朗忙点头答应。泰公子道:“救人要紧。你们先回,我即刻就到。”说罢身子一纵,跃上树梢,几个起纵就不见了。 明朗惊叹不已,知道遇到了高人,心中顿觉有了底气,便带着小哇摸黑循路下山。幸亏月色明亮,倒未迷路。 山脚下,小哇召回麋鹿,两人骑上,疾行一段路途之后回,见远远一匹白马跟来,马上的人白衣飘飘,正是泰公子。 泰公子纵马赶上他们,冷冰冰的脸上带着惊讶之色:“你们竟然骑着麋鹿!若不是我的闪电神骏,怕是赶不上你们。” 小哇得意地用爪子抓抓麋鹿的左角,麋鹿立即顺从地跪下,再抓抓右角,麋鹿又站了起来。泰公子见状,更加惊异:“这是狮獒吗……你既有这两头神兽,为何还会吃了山寇的亏?即便打不过,也可以逃走!” 明朗苦笑一声,说:“边走边聊吧。此事说来话长……” 四更天时,他们赶到了将军峰。因不知贼寇的窝巢所在,两人便在山下的林子里歇下。泰公子跃上树梢睡,明朗和小哇靠在树下睡,那鹿和马都是极有灵性的动物,也在附近自行休息。 天亮时,泰公子先从树梢跃下,去附近的溪水里洗漱了一番,竟然还换了一身衣衫,依然是白色的。明朗肚子里暗暗吐槽:“男人要干净得这个样子做什么……比我还矫情!” 不过他丝毫不敢在脸上流露出什么来,阿错的命还指望他救呢! 各自吃了干粮,两人一狗开始上山。明朗心事重重:“据说狡兔三窟,贼寇的老窝都很难找,您有什么好法子找到他们吗?” 泰公子却一脸奇怪地望着他:“为什么要找他们?他们不能找我们吗?” 明朗抓抓头:“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们呢?” 泰公子瞧了瞧他背上背的竹竿标语,依然是一脸奇怪:“你不就是用这个办法让我找到你的吗?” 明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您是说,写大字?” 泰公子点点头。 明朗大喜,将背上的竹竿拿在手里,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铺平白布,咬破手指,在原先写着“泰公子救命”的反面,写下了“蔡狗出来受死”六个血淋淋的大字。随即扯好竹竿,展开白布,昂挺胸继续朝山上走。不觉来到前天阿错遇劫的地方。 旧地重游,前日的悲伤和绝望又涌上心头,不知阿错这两天是否遭到贼寇的欺辱了?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心如刀绞,双眼血红。 泰公子见他情绪激动,知他姐弟情深,便拍了拍他的肩,淡淡地道:“稍安毋躁,积蓄力量。”他话语里是满含关心,脸色却还是千年不变的冰冷。 明朗喘着粗气,哽咽着说:“我的命是她救的,若是她能活着出来便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没有脸面活着。到时,您只管带着小哇和麋鹿自去,不必管我。” 泰公子皱皱眉:“你们不是亲姐弟?” “当然不是,我是长隆国人,她来自何方我不知道,但她常带在身边的一只老虎布偶上有个“谢”字。谢家乃月照国大姓,也许她是月照国人。” 泰公子豁然立起,一把揪住明朗的领子:“月照国?小老虎?” 他记得母妃曾经做过两只老虎布偶,嫣然一只,小豆子一只。布偶上的确绣着他们的姓。 为什么那个叫阿错的小医生身上会有绣着“谢”字的老虎布偶?天下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明朗吃了一惊:“泰公子……我说的都是真的。” 泰公子脸色苍白,愣怔了好久,颓然坐下。 “我有个妹妹,她也有个老虎布偶,可是,她已惨死多年……” 明朗顿时心中谦然:“很对不住,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泰公子摇摇头。两人一时沉默起来。 小哇忽然又暴躁起来,不住地喷鼻子,低吼。明朗却出奇地冷静:“他们来了!” 对面的林子里呼啦啦一声,二三十个山寇冲了出来。为的却并非蔡旺来,而是一个骑马的虬髯汉子。那汉子一见手里拉着标语的明朗,立刻惊呼一声:“我道是谁,不就是几个月前被我们追得坠下山崖的小子吗?想不到你竟没有死。怎么,回来报复吗?” 明朗一看,正是昔日拦路洗劫自己的贼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冷冷一笑:“一帮丧尽天良的贼子!我今天是来找蔡狗的,他为何不来?” 虬髯汉喝到:“你还不值得蔡爷出手。小的们,给我将这两人拿下,回去烹了吃肉!” 众喽喽轰然应声,一齐举刀朝两人扑来。忽见“嗖”的一声,一道白色旋风卷起,又听见一阵乒里乓啷乱响,睁眼一瞧,地上已经躺满了人,兵器掉落一地。 那些躺在地上的喽罗愣了一下,等泰公子将手中的长剑“呛”地一声收入鞘中,才感觉身上传来了疼痛,低头一瞧,所有人的大拇指都没了,鲜血正呼呼地冒出来。俗话说十指连心,巨大的疼痛感瞬间袭来,喽罗们哪里还能再战,个个手捂着伤口惨叫起来。 泰公子所使的剑来历本不凡,是用海上千年玄冰锻制而成,名唤“碧水剑”,可断金裂石,锋利无比。削他们的手指,真的很轻松。 虬髯汉吓得魂飞魄散,那白衣人拔剑、跃步、割手指,几个动作快如电光火石,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多人的手指都被割掉了,天下竟有这么快的剑,这么快的身法!当下也不管地上那些鬼哭狼嚎的喽罗了,拨转马头,逃命要紧。 泰公子对明朗打了个招呼,转身紧跟虬髯汉而去。明朗带着小哇跟在他身后。 虬髯汉这下真被吓着了,那白衣男子如同幽魂般粘在他身后,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也慢,他明明可以追上他的,却偏偏不紧不慢在他的马后跟着。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呀?虬髯汉吓得就差尿裤子了,一边拼命策马往老巢跑,一边不住向后望,希望能够甩开那个幽魂。 幸亏老巢不远。虬髯汉的马窜过一片草地,拐入一段绝壁陡坡,闪进绝壁下的一个山洞里。一进山洞便扯着嗓子直叫唤:“蔡爷救命啊!蔡爷救命!” 原来那山洞只是短短一段,过了这段,眼前便豁然开朗,蓝天白云草地河流,还有高低错落的十几幢房屋,便是贼寇们的窝了。若不是有人带着,当真很难找到。此时清风徐来,晨光朗照,绿野田田,碧水潺潺。泰公子看着眼前的秀丽景色,心中不由一叹:好地方被糟蹋了! 明朗和小哇也气喘吁吁地赶到。 那虬髯汉滚下马,朝着中间的一幢房屋奔去,嘴里照旧不住喊救命。正要进门,冷不防有人从里边开门进来,对着虬髯汉就是一巴掌,抽得虬髯汉原地打了个转后又跌倒在地。 蔡旺来怒目圆瞪,对着他骂道:“蠢货,竟然违背誓言,暴露据点!” 原来这些山寇当初啸聚山林时,都曾经过誓,不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窝点,这也是这伙山贼能够盘踞这里多年而无法被朝廷及江湖好汉剿灭的原因。如今虬髯汉为自己保命,竟然违背了誓言,把外人引来,难怪蔡旺来要火冒三丈了。 但虬髯汉此刻却顾不得这些,见蔡旺来出来了,捂着脸,急急忙忙从蔡旺来的脚边爬进屋里去了。 明朗手握砍刀,朝着蔡旺来一指:“狗贼,把我家阿错交出来!” 蔡旺来知道他请来了帮手,也不答话,长鞭一甩,炸出一道脆响,道:“小娃娃,你今日既然找到这里,便休想再回去了。” 鞭响声余音未了,从周围的房子里,涌出了将近五十号人,都手拿家伙,对着两人一狗围过来。 蔡旺来曾经与明朗对战过,知道要顺利拿下他并不容易,何况他又请来了帮手。所以他不想缠斗,只想刀下见血,杀了两人,免除后患。 五十个人将泰公子和明朗、小哇团团围住。 第十一章 获救 泰公子来到此地后一直低着头,皱着眉,所以蔡旺来并未看到他的脸。≧此时他扬起脸来,冷冰冰的眼睛朝着蔡旺来一扫,又用他一贯冷冰冰的语气开了口:“蔡老大,你好威风啊!” 蔡旺来定睛一瞧,脸上渐渐变了色。他双拳一抱,向着泰公子微微一揖,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泰大侠泰公子驾临,请恕蔡某眼拙了!” 他对那泰公子感情颇复杂,既怕,又恨。三年前,泰公子不仅从他手中抢走了肉票,还伤了他十多个人,最后还逼得他当众誓,不再伤害无辜百姓,才放过了他。蔡旺来想起这事就要咬后槽牙。 泰公子冷哼一声,道:“三年前放过你,实在是错了,你盘踞山里,鱼肉乡民,为害一方,早已人神共愤。今日,我便了结了你吧。” 蔡旺来闻言,也不惺惺作态了,仰头狂笑一声,道:“你若有本事,杀了我这大小五十口人便是。但你若办不到,也就别怪我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他心里虽有惧怕,但仗着自己手下还有五十个人在,未必还会被他占了光去。狂言放出,也不待泰公子再说话,,一甩臂,重重鞭影便向场中两人当头罩来。其余喽罗见老大动了手,也一起或刀或剑地扑上。料定那两人除非插翅能飞,否则定然要被剁成肉泥了。 说时迟,那时快,鞭影袭来时,泰公子往后一退,身后的明朗立刻知他用意,架着砍刀便迎上蔡旺来。泰公子从腰间“呛”地拔出长剑,一声轻啸,如怒龙般腾空而起,随即一汪碧油油的剑影从众人头顶铺天盖地压下来。众喽罗但觉头顶一寒,一蓬又一蓬头如同黑雨,从空中遮天蔽日飘飘而下。众人一愣,急忙伸手朝头上摸去:头竟然全被削光了!顿时个个肝胆俱裂:假如那人往下削点,现在岂不已滚了一地的脑袋? 愣了一愣之后,众喽罗一声喊,扔了刀剑就四散溃逃而去。 他们“从业”至今,从未遭遇如此神异之人、惊骇之事。比起杀人来,保住自己的小命当然更重要。 但是他们忽略了,此地有一个最擅长痛打落水狗的人——不对,痛打落水人的狗:小哇大人。打斗初起时它就现自己并无用武之地,因为此处没有马,比起人来,它更喜欢跟动物做某种形式的“交流”。于是就憋了一肚子火。一转头,看见那些人竟然撒着脚丫子跑,野兽的本能让他霎时兴奋起来,“泄愤”模式瞬间开启:躬腰蹬腿,飞身追击,将身前之人扑倒,大嘴一张,咬住肉墩墩的屁股,猛然将头一甩,就见一道人影从它的嘴巴里“唰”地飞向身后,抛物线极其标准。可它来不及欣赏,继续扑倒、咬屁股、甩头、往后抛。等到它觉得脑袋已经甩不动时,回头一看:乖乖,一地白花花的屁股,每张屁股上都开着一朵血花——这朵斜了点,这朵小了点,这朵正好,处在正中,大小也正好。小哇大人喷喷鼻子,表示很满意…… 那边泰公子一招制敌,击溃了敌人一大半力量,才飘然落下。此时明朗已经在蔡旺来的鞭下撑过了十几招,虽然身上已经多了好些鞭痕,好在气势不减。而蔡旺来却明显慌乱了。泰公子一招之内就吓走了他的部下,这令他始料未及。眼见场中只剩了他的三五个铁杆手下,且也已毫无斗志,他如何能不慌?见泰公子朝着他慢慢踱来,顿时脚也软了,手也麻了,竟不顾招架明朗的刀,朝着泰公子就跪下:“大侠,大侠,我错了,求您绕过我一回!” 明朗心里记挂阿错,将砍刀对着他的脑袋,喝问:“我家阿错呢?在哪里?” 蔡旺来指指旁边一间屋子说:“在那间屋里。” 明朗拔腿就朝那屋子奔去。小哇一跃,也跟着明朗跑过去。 推开门,屋里黑乎乎的,隐隐约约看见里边一张床。明朗直奔过去,掀开帐子,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嘴里还塞着布条。不是阿错是谁? 明朗颤抖着手把布条扯掉,阿错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短短两天两夜功夫,她瘦了好些,眼睛更大了,下巴也更尖了,脸小得可怜。明朗心一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丫头,你受苦了!” 小哇大人更直接,呼地一声就上了床,脑袋一拱,挤进了两人的胸膛。呜哇,好幸福! 阿错在他颈窝里微微喘息,挣扎着说:“你……你们就不能先将我手脚解开吗?” 明朗连忙放了手,掀开她身上的薄被,果然看见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布条绑着。便用砍刀一一割去了,扶着阿错下了地。 阿错长舒一口气,这才朝他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明朗胸中一暖,一种被她信赖的自豪感油然而起。摸摸她的头,又摸摸她的手:“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阿错一甩手,啧怪地道:“你能吃尽千辛万苦来救我,难道我就眼睁睁让自己被他们欺辱?”她一边说一边朝外边走,“我一点事都没有,放心!” 两人出了门,见那边蔡旺来还是垂头跪着,泰公子正在低低地对他说着什么。那剩下的三五个贼寇也不见了。 越走越近,阿错盯着那个白衣人,气度清冷高华,虽然高了很多,瘦了很多,脸型也变了很多,但长脸,高鼻,薄唇,一如昨日,只是远远的一眼,她就认出了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就这样重逢?怎么可能?在她尚未能真正走出伤痛,尚未准备好迎向他的时候,他却来了? 她用尽了气力,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噩梦封印在内心深处,难道还能再次让它们泛起来,将她拉进深渊? 不可以!不可以! 她胸中如有万千波澜,奔腾咆哮着,只凭双脚机械地随着明朗走。 耳边听着明朗在说:“泰公子,万幸我家阿错没事。这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泰公子侧过脸,看到了走过来的明朗和阿错,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落地。 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就算睽隔五年多,也只需一眼,就能将她从人群中认出。 虽然高了,瘦了,但小时候的样子还依稀可见。细眉圆眼,雪白的肌肤,鼻侧的米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曾经亲手为她收尸,为她筑坟,为她守墓至今不愿下山……老天是开了一场怎样的玩笑? 他像做梦一般飘向她,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阿错,阿错。”他梦呓一般地说,“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就像捧起最珍贵最脆弱的瓷器一般。 “嫣然,是你么?” “嫣然,是我的祈祷终于打动了上天,所以它又把你送回来了是吗?” “嫣然,是我的惩罚终于到头了,所以你来宣布我可以活过来了是吗?” 他的声音温柔,深挚,又夹杂着彻骨的悲伤,令旁边目瞪口呆的明朗都感到心酸不已。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泰公子脸上滑下,也一滴一滴地从阿错的脸上的滑下。 “我的嫣然!”泰公子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搂着阿错便大哭起来。他的清冷、高雅、洁癖,全都不见了。此时的他,悲伤又欢喜,绝望又幸福,也许,唯有眼泪,才能渲泄这种复杂的情感。 阿错一动不动,任脸上的泪泉水般倾泻,也不肯伸出手,回应他的拥抱。 她的心很痛很痛,不仅痛着自己的痛,也痛着他的痛。可是,她仍然无法面对,不敢面对。 听到他哭声渐弱,伸出手,她坚决地推开了他。 “这位公子,想必您认错人了。我……多谢您救命之恩!”说罢她盈盈下拜,朝他行了个礼。 泰公子霎那间面如死灰。 “我叫阿错,不是嫣然。”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像她当年一个字一个字地对那个人说:“我恨死你!” 都是因为害怕,只不过,当初她是因为害怕失去,而现在是害怕得到。 泰公子摇摇头,抓住阿错的手臂:“不,你是嫣然,我不会认错。你为什么不肯认我?你是不是仍然在害怕?”他痛彻心肺,眼睛红,状若疯魔,明朗怕他失控伤了阿错,忍不住也抓住他的手臂。不料他一挥手,一股大力袭来,明朗蹬蹬蹬朝后连退了三步。 泰公子看也不看他,继续拉着阿错说:“嫣然,我们都在逃避过去,试图忘却一切。但我们不应该失去彼此,你给自己和泰然哥哥一个机会好不好?” 阿错又一次推开了他的手:“公子,您抓疼我了,我真的不是嫣然!”说罢,不想再给他纠缠的机会,疾步向明朗走去,一把拉着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第十二章 回忆 明朗看看泰公子,犹豫了一下,忽然惊呼起来:“蔡狗呢?蔡狗哪里去了?” 阿错也是一愣,随即转头看,哪里还有蔡旺来的影子?想来刚才趁着泰公子心神大乱,三人都无暇他顾的时候,悄悄溜走了。 那边泰公子对一切都浑然无知,仍沉浸在巨大的内心波澜里,傻愣愣地站着。 明朗和阿错找了一圈,失望而返。想来此处另有下山秘道,那蔡旺来去得远了。 阿错皱眉说:“为什么小哇也没能盯住他呢?” 明朗这才想到小哇,却见它一直在自己的身后跟着,嘴里叼着一片黑布,与蔡旺来身上的衣衫颜色一致,想必是在追赶他时从他身上撕下的。 小哇吐出了黑布,委屈地对着明朗吼了一声,肚子里说:“你们只顾说话,连坏人跑了都不知道。幸亏大人我现,追了上去,哪里知道坏人能放飞箭,大人我最怕飞箭了,只来得及撕下他屁股上的一块布……都是你们不好!” 阿错叹息一声:“此害不除,贻祸无穷啊!” 明朗虽然心中也遗憾,但只要救出了阿错,就已经很开心了。他瞧瞧仍站在原地的泰公子:“他神色不对,会不会出事?” 阿错咬咬唇,说:“你去扶他,我们尽快下山。” 明朗依言过去,不敢抓他手臂,就捏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说:“泰公子,我们下山吧!” 不料泰公子竟然听见了他的话。他看看阿错,又看看明朗,长叹一声,说:“好。”然后长袖一拂,也不看两人,率先往山洞出口去了。 阿错跟在他身后,与明朗并排而行。小哇昂阔步地跟在后头。 明朗奇怪地说:“他刚才还痴痴呆呆的,现在倒像又活过来了……丫头,你会认他吗?” 阿错听出他这句问话很有意味。可见他心里已经知道她是嫣然,却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肯与泰公子相认。都是人精啊! 而掩饰和伪装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纠缠这个话题。于是转开话题:“不想知道我这两天遭遇了什么吗?” 明朗果然被吸引了:“想,怎么不想?你这两天怎么过的?” “我被抓来后,那蔡爷想立即成亲。老天帮忙,他们中好些人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正患着痢疾,其中二当家的,就是那个虬髯汉子也拉肚子拉得厉害,听说我会看病,就跟蔡爷商议说让我先给他们治病,否则拉着肚子连喜酒都无法喝。蔡爷想反正我已经在他手心了,也不急着这几天,就答应了。我给他们配了药,他们喝了一天后就好了不少,于是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不少。第二天,我又给他们配了药,本来今天才能看出效果,哪知道你这么快就来了。”她笑着说:“第二天的药里,我添了些东西,可以治好他们的痢疾,却会让他们浑身起疹子,我就想用这个法子拖延时间,慢慢找机会逃跑。唉!”她似乎很遗憾自己的计谋没能实施。明朗好笑又好气:“叹什么气?难道你不希望这么快就获救——他们既然对你态度好,为什么还要绑着你?” “怕我夜间逃跑而已,所以睡觉都会将我绑住。”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一篓子的草药,还有仙鹤草,都被他们扔了!” 说话间他们早已出了山洞,他和阿错走得并不快,而泰公子也白衫飘飘,一直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明朗心里猜想,也许他能听见他和阿错的谈话,要不然他轻功那么好,怎么会走得这么慢? 两人继续边走边聊,明朗也将自己两天里的经历告诉了阿错。阿错听到泰公子住在白虎峰后,心又沉了沉。四年前,她就是从白虎峰的断肠崖坠下去的,在断肠崖底,她侥幸被神宫道人救回了小命。而泰然他竟然一直幽居在白虎峰。其中缘故,也跟她有关么? 她不敢想,却又忍不住不想,然而怎么想也理不出头绪。 明朗叹了口气,嘀咕道:“还真是像,一有心事,就都傻愣愣的,什么都不管了。” 正午时分,三人到了山脚。泰然转过身来对着他们站着。此时他已经恢复正常,但脸色白,一身萧瑟。依旧是冰冷的眼神,冰冷的口气:“我要先回一趟白虎峰,两位须与我同行。” 他不是与他们商量,而是在决定。他的神色、气势,跟傲视天下的君王并无不同。 阿错心中叹息。他本来就是君王,未来的君王。 明朗抓抓脑袋,为难地说:“可是阿错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泰公子豁然转身,丢下一句:“你怎么请我来的,就怎么送我回去。”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口哨。不一会,远处的树林里闪出一匹通体洁白的骏马来,正是他的闪电神马。 小哇见状,兴奋地甩甩尾巴,扬起脑袋,低吼了一声“呜哇!” 也只是一会儿功夫,山上奔下来一头高大的麋鹿。 阿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哇得意洋洋地围着麋鹿转了一圈,向阿错宣示了麋鹿的主权后,第一个爬上了麋鹿的背。 于是明朗又遇到了难题:阿错骑鹿呢还是骑马呢?骑鹿的话,她不会驾驭它,也不会认得去白虎峰的路;骑马的话,他和她,会不会又出问题? 泰公子骑着马,静静地向西而立,并不看他们,却又似在等着他们。 纠结了一会,明朗终于做出了选择:“丫头,你还是骑马吧,这鹿没有垫子和缰绳,女孩子不太好驾驭……” 阿错却并未纠结,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白马身边,正要拉住缰绳上马,忽然腰间被一只冰冷的手臂圈住,泰公子俯身,将她一圈一带,她就飞上马背,坐在了他的身前。 他双手围着他的腰,一拉缰绳,闪电泼拉拉就撒开了蹄子。快,而且平稳。 明朗与小哇也策鹿飞奔,并且后来居上,过了他们,在前头领路。 一路疾驰,她努力坐稳身子,他也努力控好缰绳。两人都是一声不吭。 天黑后才到达白虎峰,他却并不上山,而是绕着山脚跑起来。明朗不解其意,只得随后跟上。 举着火把,穿过山谷,涉过河流,他要带她去一趟断肠崖。也许那里会让她彻底放下恐惧,找回自己。 他说:“断肠崖,你不会陌生的。我要让你找到你自己。”声音冰冷,却带着沉沉的悲凉。阿错的心又钝钝地痛起来。她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月上中天时分,他们到了断肠崖底,下了坐骑。崖底遍布碎石,灌木丛生。在一处低矮的松树旁,泰公子停下了脚步。 松树虽不高,但旁逸斜出,树冠形如一把撑开的大伞。其中一处枝条上,还系着一条红带子。 嫣然认出,这里便是五年前她坠崖的地方。五年前,她好不容易从人贩子手中脱逃,只知没命地往山上跑,期望山高林深,可以逃过追捕。哪知道那些人贩子竟带着猎狗,对她穷追不舍。漆黑的夜,她人小力怯,拼尽了性命跑,也只跑到了断肠崖上。眼见得后边追兵越来越近,而她已没有了退路,满怀着对这世界的痛恨,她跨下了山崖……醒来后便在巴陵神宫中山了。 据神宫道人说,她是被崖底的松树救了,当时她正好落在松枝上,卸去了大部分坠力后才落在地上,昏迷过去。神宫道人因听到山中动静,恰好目睹了她坠崖的经过,便救下了她。 这段往事也是阿错不愿回忆的。她在记忆深处造了一堵黑色的墙,所有悲伤的痛苦的记忆,她都封存在墙里,然后关门落锁,钥匙扔进心的最底层。这是她的逃避,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而现在,他带着她又回到了过去,走进了墙里。彻骨的悲凉又一次将阿错打倒。她手扶粗砺的松枝,眼泪静静地流下。 泰公子也不看他,对着松枝,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火把的光照得他的眼睛无比迷离。 “六年前,父王登基的前一夜,你逃出深宫,父王现后迁怒于我,将我关了半个月。半个月后被放出,随即出宫找你,我走遍了你去的每一个地方,可是总是与你相差了三四天的时间。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挨过饿,遭过打,生过病……知道你挨饿的时候,我拒绝吃任何东西;知道你生病,我去药房买来最苦的莲子煮水喝……我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因为我辜负了母妃的临终嘱托,累你受尽苦难,我罪不可恕。所以我只能将你所受的苦痛也承受一遍。 “那些打过你的人,我让他们永远失去了双手。我记得总共剁了五个人的手。那些地方至今还流传着剁手恶魔的传说,那个恶魔就是我。 第十三章 相认 “后来我忽然失去了你所有的讯息,我身边的四个护卫费尽周折,终于探得你被一伙人贩子抓走了,可能会卖向山区。 我心急火燎地追赶,但因为时隔已近一个月,追踪起来特别困难,所以我走得不够快。当我竭尽全力赶到巴陵山区的时候,却遭遇了人贩子的伏击。这是一伙规模颇大的跨国团伙,里面聚集了好些江湖败类。打斗中我失去了三名护卫,这个团伙中的中坚力量也基本被我们击杀。但是,我仍然找不到你。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团伙里的一个负责烧饭洗衣的老妇指点我,说你三天前就逃掉了,让我到断肠崖底找你。 “我浑身是血地赶到这里,就在这棵树上,我看到了同样血肉模糊的你……” 明朗完全听呆了,阿错已经哭得说不出话。 她从未想过,在她的身后,他竟然一直在追寻着她,呼唤着她,从未想过,他为她承受的苦难,只比她多,绝不比她少……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自私……很自私。 可是,那具尸体并不是她啊! 泰公子眼中含泪,却越说越冷静: “我抱着已经看不出面目的你,整整在这里坐了两天,那时我只想跟着你去。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即便你已尝尽人世苦难,你仍然不过是一个怕黑、怕孤单的小女孩。我不能让你在地下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后来,最后那名护卫打晕了我,将我背到白虎峰的一个山洞里,并把你也搬上去了。”他指指断肠崖对面的山,“走吧,你应该去看看。” 泰公子领路,阿错和明朗及小哇跟着,上山不久就走上了一段白石台阶,爬了数百级后,泰公子一拍手,两名十一二岁的童子从山上飞跑下来,一人手中打着一盏灯笼。 “这是侍酒,这是拾书。”泰公子介绍。两名童子笑嘻嘻地向他们打了招呼,转身当先引路。明朗心中纳罕:幽居深山,竟然也如此讲究,看来泰公子来头颇不一般。 不一会来至一个宽阔的平台上,平台一端便是山洞入口,被凿成月洞门的形状,门上写着“思过洞”三个苍劲大字。门两侧开满了各色野花。 “这几年,你一直住在这里?”阿错问。泰公子点点头:“正是!” 他指着平台另一端的凉亭说,这就是嫣然亭。 嫣然亭! 阿错朝着亭子走去。凉亭很大,凉亭下是一座孤坟。孤坟四周有简单的石凳石桌,都已被磨得亮。想必他每日都要坐在这里,和那九泉之下的人一起喝酒,一起聊天,就像小时候一样。 阿错的眼睛又模糊了。 泰公子在石凳上坐下。“醒来后,我把你就埋在了这里。我也就在此住下,日日陪伴着你。” “你知道的,在宫内时,我就酷爱习武。来到这里后,每天我除了练功,就是坐在这里喝酒,和你说话。一年后,我从一个侧洞里现了一具遗骸和一本秘笈,根据秘笈所载得知,这死去的人竟是上一辈巴陵神宫道人之一黄道子。我拿了他的秘笈,也就追认他为师,替他收了骸骨。” 难怪他的武功如此高,原来有奇遇。明朗想。 “五年中,我下山的次数寥寥可数,因为我无法把你孤零零丢在这里。我恨这世道,恨命运,所以四年来我很少笑。我思念你,舍不得你,所以我为你只着白衣。我日日陪着你,也日日折磨自己。”他掳起袖管,露出了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条条伤痕:“我也在努力逃避过去,拼命想忘了一切,当我忘不了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割一下,用鲜血和疼痛来掩盖心里的伤痛……” “哥哥!”那累累伤痕终于击溃了她的一切掩饰和伪装。他的痛,他的悲,他的伤,无不让她痛不欲生,而又照见了自己的自私和软弱。因为,她才是他最大的痛啊!她哭着喊出了六年来从未喊出的那个称呼,投进他的怀里。 谢泰然紧紧抱着这个身体,抱着这个受尽苦难如今又失而复得的妹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肩上:“嫣然,只要你肯认我,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不能再次失去,我真的会死掉!” 嫣然哭得说不出话。那些绝望,恐惧、孤单、委屈,积压了六年,已经结成了厚厚的茧,如今在他带着血的回忆中全然破开,在泪水中决堤般地倾泻而出。她终于可以真真切切地面对过去,看见自己,原来她并不孤独,原来她还拥有泰然哥哥。 旁边的明朗也不住擦泪,心中充满了感动,一感动便想做点什么,转身便抱住了小哇。 小哇不满了呜呜了一声,心里默默吐槽:“你这么和我亲热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两人好容易收了泪,谢泰然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血色,双眼也有了神采。他感觉心中那空荡荡的一块现在终于满了。 嫣然抽抽鼻子,将自己坠崖之后获救,神宫学医的经历一一告诉了泰然。泰然听后,叹息了一声:“想必是神宫道人怕贼人下山察看,倘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必定还会纠缠,所以另用一具不幸坠崖的人的尸体代替了你。”他轻轻拍了拍墓上的青砖,又说:“无论她是谁,都要谢谢她,没有她,就没有我五年的幽居,也就不会有与你重逢的机缘,可见这生死离合,都有天意。” 明朗忍不住咳嗽一声,嘟囔着:“丫头,你竟是月照国公主?” 嫣然道:“不过是前尘往事,如今我萍踪漂泊,哪里还有什么公主王孙。” 泰然爱怜地说:“以后不会漂泊了,我会在你身边。” 明朗心里忽然酸酸的。以前觉得阿错丫头是他一个人的,现在好像不是了,她有了哥哥……那么,他在她心里算什么呢? 他很想知道,却不敢问。 不觉已到午夜,侍剑和拾书来催促他们吃饭,三人才觉得饥肠辘辘。上午打架、救人、中午赶路,晚上回忆,哭泣,相认,到现在三人都是水米未进,早饿得狠了。 于是进洞,见洞内非常宽阔,洞壁都嵌了白石,非常干净整洁。里侧还有五六个内洞,分别作卧室厨房之用,其中一个洞内竟然还有温泉浴池。每个内洞的顶上都垂下烛台,将洞内照得白昼一般。明朗叹道:“哪里是山洞,分明是神仙窟啊!” 泰然一笑:“我娘私下里颇有接济。其实除了洞府里的这些装饰,其他所用并不多……” 两个童子的烹饪手段颇佳,整治出五六样精致小菜,一锅熬得浓浓的粳米粥。还专为小哇准备了肉骨头。饭后,泰然自然和嫣然秉烛夜谈,明朗和小哇自去睡了。 泰然告诉她,自她从宫中逃走后,父皇谢真酬虽然恼怒,但并未派人追踪,可能他觉得,既然他最黑暗的一面已经让嫣然看到了,一定也失去了她的尊敬爱戴,与其如此,不如不见。他将宜王妃封为宜妃,并立即新娶了两名妃子。一年后泰然将嫣然惨死的讯息传至宫里,并明确表示要陪伴嫣然,不再回宫。谢真酬在姬王妃的屋子里呆坐了一天,最后吩咐人在谢家寝陵里为嫣然造了一座衣冠冢。此后也不再过问他的事。此时,他又有了两个一岁的儿子。宜妃早已心如枯井,也无心管儿子的事情,只定期叫人送些钱物过来。 嫣然将自己逃出宫后一路流浪,饱经磨难,最后好不容易从人贩子手里逃出,终至坠入山崖的经过跟泰然说了,其实每一段经历都与泰然判断吻合。虽然事情早已过去,但现在听她一点一点地叙述出来,仍然让他感到无法抑制的悲痛。又将自己在神宫山幽居学医五年的生活大略讲了一遍。泰然握住她的手,叹息不已。 说不完的往昔,叹不完的悲欢,直到深夜,泰然不得不将嫣然赶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早,嫣然照例起床练无相心法,泰然在洞外的平台上舞剑,明朗则打了一趟拳。小哇大人现自己不做点什么便没有存在感,便对着断肠崖方向练起了嗓子:“呜哇——”一声,山回谷应,颇为惊人。一嗓子才喊完,那头麋鹿便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平台。它只当作小哇大人又有任务交代了。小哇大人颇感无奈,只得停止练嗓,带着麋鹿去遛弯儿了。 三人都练得热气腾腾的,在洞中的温泉里洗了澡,明朗拿出了自己的衣衫给两人换了,顿时都是白衣飘飘,一身仙气。嫣然很开心,明朗却有点尴尬,他喜欢的是自由奔放,不是仙风道骨。泰然是天上的飞仙,而他是地上的烈马。但是除非裸奔,他没得选择,他昨天的衣衫早就破烂不堪,被泰然扔了。 早饭后,泰然用剑将亭子上的“嫣然亭”三个字削去了,不一会侍剑和拾书两个童子各背了一个大包袱出来,嫣然奇怪,泰然笑道:“既然找到了你,这里我也不会住了,自然是跟着你去怜花堂。” 嫣然倒很开心,明朗却更郁闷了:两人一狗的世界看来已经成为过去了。可是!他还没准备好! 第十四章 绿衣 于是回去的上某人非常非常郁闷,连趴在他身前的小哇都感觉到了,不时转头挠挠他的胳肢窝,试图引他笑。 泰然自然仍是和嫣然共骑,两个童子带着包袱骑一匹枣红马。因为块垒尽去,一路上两人笑语阵阵。明朗感觉,他在怜花堂住了将近三个月,她笑的次数还没有这一路多。 明朗垂头丧气。 小哇大人终于瞧不过,长叹了一声:“呜哇……” 麋鹿的腿软了一软,差点跌倒。 明朗急忙捂住了小哇的嘴:“祖宗,你叹什么气?难道也思春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这个“也”字加得太不应该了,将它跟自己排在一个类别上了。难道我在思春?为什么加上个“也”字?他感觉最近自己的智商大有向小哇看齐的迹象,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决定回去后要跟小哇拉开距离。 这次回去并不赶时间,所以他们竟走了两天。第一天的途中他们在一个镇子上将枣红马卖了,买了辆双驾马车,嫣然和两个童子便坐上马车,免了风尘之苦,第二天中午,他们回到了红叶峰上的怜花堂。 泰然将怜花堂打量一番后,立刻着手整改。他先向明朗的屋子开刀,将它隔成两间,前头做厨房,后头做浴室,白衣飘飘的神仙怎么离得开浴桶呢?于是明朗的一应物品全部被扔到外边。明朗跳脚抗议,他却一脸微笑只当耳边风。之后两夜,嫣然仍然睡自己的床,侍剑睡凳子,拾书睡桌子,两个男人都露宿在怜花堂外。第三天傍晚,怜花堂的左右各立起了一座小草庐,左边的泰然住,右边明朗住。 随后侍剑拾书开始忙碌,他们打开了包袱,开始装饰泰然的屋子和嫣然的卧房。地毯、吊灯、银烛、壁挂、古琴、安魂香、丝一般的被褥,雾一般的垂幔,把个外表毫不起眼的茅庐整治得跟个小小神仙窟一般。嫣然房里的被褥和垂幔都换成了粉红颜色,真正变成了女儿的闺房。入夜,吊灯插上银烛,将左边的屋子和中间的屋子照得一片辉煌,搞得右边黑乎乎的草庐里的某人郁闷无比,只好对着屋内的一盏昏暗的泪烛,默默怀念自己的宫殿…… 这还不算。泰然还亲自去福来镇上采购,不仅买回了三个大木桶,还给嫣然买了十几身深浅不一的粉色衣裙,他似乎要补给她欠缺的五年,属于少女的五年。最后让侍剑拾书都扛上山。幸亏那两孩子从小学武,否则肯定得累趴…… 然后侍剑拾书开始挥汗如雨地烧洗澡水。先是嫣然洗,然后泰然洗,最后是明朗洗,不过明朗的洗澡水需要自己动手烧。于是某人忙碌半天后,坐在木桶里一边擦洗脖子上的泥垢一边暗暗决定:明天就飞鸽传书,让宫里派两个人来服侍自己……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他还没有勇气面对那两个人。 为了泄愤,洗完之后,明朗将小哇骗到屋里,哗地淋了它一身水。不料某哇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水,遇袭后惊天动地地惨叫起来,结果撞翻了浴桶,扑倒了明朗,踩着他的脑袋逃出了门。 屋内乒里乓啷的响声让屋外的泰然和嫣然笑得嘴巴都疼。 此刻泰然依然一身白衣,只是整个人神采奕奕,再也没了之前冰冷的感觉。嫣然一身粉红衣裙,越显得肤色皎洁,明眸皓齿,让人不敢直视。侍剑和拾书看着两人,眼里直冒小星星,侍剑忍不住说:“公子和小姐真像神仙哦,公子是白衣仙子,小姐是粉红仙子!”拾书也说:“是啊是啊,野史上说,一男一女两个神仙就是神仙眷侣呢!” 嫣然笑着啐道:“瞎说!神仙眷侣说的是夫妻,我们是兄妹,不能乱用的!” 泰然笑而不语。 自从兄妹相认之后,泰然就落下了个毛病,时不时要碰碰嫣然的手,或者摸摸他的头,以确认她是真的在自己身边。嫣然只要离开他的视线过半刻种,他就心慌,就害怕,就要找到她才安心。是痛入骨髓之后的后遗症,每当此时,嫣然所以总是报以安慰的微笑。 当夜,三人在嫣然的正屋里聊了半天,各自回屋睡觉。临走前泰然照例检查了嫣然房内的门窗,他只怕野兽和虫子进来惊吓了嫣然。半夜,月色似水,映照着三幢小小草庐。忽然一个人影从左边的草庐飞奔而出,冲进正屋。门吱呀一响,嫣然睡眠轻,立刻惊醒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已到了床前。借着窗外的月色,嫣然看见哥哥长披散,满脸惶急,毫无往昔的轻逸洒然。见到她好端端地在床上躺着,才露出释然之色。他并未现嫣然在偷眼看他,轻轻地摸了她的脸,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又替她掖好被子,带上门出去了。 他竟然是赤着脚的。 想来他睡到半夜,往日噩梦忽又袭来,所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这里来,只为确认一下,她在他身边。 嫣然的泪默默打湿了枕巾。 自从泰然和嫣然都选定了自己的着衣颜色后,某人便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以前在皇宫时,穿衣着衫的事都是身边宫女操持,他每天只需手一伸,衣服便一件一件地套上来了,他甚至从未注意过自己衣衫的颜色款式,反正是用长隆国最好的布料,由最好的裁缝缝制的,毫无疑问都是最美的,最适合他的。如今在怜花堂,他最好的衣服便是嫣然买给他的天青色长衫,可是太短,后来嫣然又让裁缝在长衫下端补上一截,他才肯穿,可惜早就在打斗中破烂不堪,无法再穿了。如今在那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面前,他感到自己衣不像衣,衫不像衫的,很没面子。最要紧的是,他很怕被嫣然嫌弃。 穿什么颜色比较有特点呢?郑重思考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满眼绿光的明朗向侍剑借了二两银子,信心十足地去镇上买了两身长衫,还特地剪了根同色的头巾作配饰。回家后便躲在屋里梳头换衣,折腾了半天,终于开门,以最风流倜傥的步子走出了屋子。设想中此处应该有掌声一片,最好还要有尖叫声,他一脸期待地等着。 可惜,当那个一身碧绿的怪物出现时,正在晒太阳的小哇忽然以爪掩面,将屁股转向了他;侍剑和拾书开始狂笑,泰然抬头专心研究起云朵的走向来。嫣然低头使劲拗自己的手指,用手指的疼痛来压制爆笑的冲动,好容易控制了情绪,才告诉他:绿色不适合他,男人应该尽量避免绿色衣饰。 明朗非常好奇:“为什么?” 于是那个研究云朵的白衣神仙只好结束了研究工作,将目光从天空移向这个从头绿到脚的少年身上,耐心地对他讲起了男人与绿色衣饰以及绿毛龟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明朗听后立刻跳起来换了衣衫,一溜烟下山去退货了。 天黑时他才回到怜花堂。这次他请教了镇上所有的裁缝师傅,综合大家的意见,买回了两身浅蓝衣衫。 这种颜色果然适合他,所以此事之后,轩辕朗终身只穿蓝衫,并且始终对裁缝师傅抱有由衷好感。 此刻穿上新衣的明朗站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浅蓝色衬得他肤色透亮,眼眸深沉,真真是丰神俊逸,神光朗澈。泰然摸着下巴笑了,嫣然说:“以后要迷死很多姑娘呢!” 明朗立刻一撇嘴:“迷死多少都没用,我只要你喜欢!” 若是以前怜花堂只有他们两个,嫣然倒不会觉得什么,反正玩笑惯了,他能说,她便能无视。但现在泰然在,她尴尬起来,瞧了瞧泰然,脸红了。 泰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眸子蓦然冷了几分。手指微动,只听见“啾”的一声,明朗感觉自己左脸一痛,用手一摸,粘了一指头黑乎乎的黏液。 泰然掏出绢帛擦擦手指,淡淡地说:“秋天苍蝇就是多啊!” 明朗跳起来,转身就冲进后院的竹筒边,撩起水使劲地洗脸擦手,直到差不多将脸皮都洗破了,才手持一根竹竿走出来,恶狠狠地对着泰然喊“我跟你拼了!”抡起竹竿就朝他抽过去。白衣神仙“嗖”地一声上了房顶,也不怕压塌了屋子。 明朗只得委屈地向嫣然诉苦:“你家哥哥欺负我!” 嫣然眼珠骨碌一转:“啊我记得还有两幅药没配好,明天人家就要来取的!”转身跑进屋去了。 一脸委屈的明朗只得对着小哇碎碎念去了——结果是小哇大人又睡了一个好觉,某人的催眠能力太好了。 自此三人便在怜花堂安顿下来。每日里嫣然还是和明朗合作接待上门求医的人,泰然则在自己屋里看书弹琴,闲暇时指点指点嫣然的内功心法。他现嫣然练的无相心法与自己的秘笈里所载很相似,只是她没有体会到这套功法的好处,所以练了五年,只练到第二层。泰然决定教嫣然学轻功“无相步”,无相步能促进无相心法的练习,而无相心法又有利于无相步的提高。何况,紧急情况下,轻功也可助她逃生。 第十五章 许约 其实嫣然经过将军峰一劫,也认识到有武功的好处,对于泰然的建议,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不光如此,她还忽然对制毒产生了兴趣。如果她能制毒,关键时刻既能救命,又能杀人,何乐而不为呢? 恰好泰然的行李中就有他从宫中带出来的医书,其中就有一本《毒经》。嫣然如获至宝,边读边学着书中所说制毒。 自古医毒不分家,嫣然制毒技艺进步相当快,一个月后,怜花堂周边再也不见了苍蝇飞蛾等小昆虫。 明朗自然不甘落后,他不光重新拾起以前一直练的刀法,还经常在明朗练功的时候偷学——当然泰然是故意让他看的,否则他哪可能得逞。不知不觉,明朗的武艺也是突飞猛进。 一个月后,怜花堂前来了两个身穿黑衣的人,都是脚步矫健,目光似鹰,太阳穴高高鼓起,身上还带着伤痕。 两人见了明朗便口称“太子”,跪倒尘埃。惊得侍剑拾书眼珠子掉了一地, 嫣然和泰然只是看了两人一眼,继续回屋下棋。 明朗仰头看天,叹息。他知道,安宁的日子到头了。 那两个人,高一点的是他的武术教练仇万里,矮一点的是大内侍卫总领镇西林。他们是奉太后之命来找明朗的。一路上始终有人在追踪他们,并且多次交手。最近一次交手就在距红叶峰二十里的鹿鸣河边。追踪人的武功一批高过一批,所以他们带来的人手折损了大半,剩下的人现住在福来镇上的客栈里。 “太子殿下,您的行踪已经泄漏,那些跟踪我们的人,就是欲对您不利的,而且实力不容小觑,只怕来头不小啊!”仇万里忧心忡忡地说。 “鹿鸣河一战,双方各有损伤,卑职匆促之下自然无法很好地掩藏行踪。所以卑职估计,两日内他们就会找到这里。太子殿下,事不宜迟,请您即刻下山,随我等还朝!”镇西林说。 明朗浓眉紧锁,眸子森冷。追踪?谁想对他不利?他死了谁是最大利益获得者?辅政大臣杨杰、沈仁铎,还是大将军史文元? 他们的目的只怕不仅仅是要他死,而是要整个长隆国。 轩辕朗只是年纪小,但从来不笨。 明朗并不表态,只是淡淡来到问了几句太后的起居,便沉默不语了,急得仇万里镇西林团团转。追兵的马蹄很快就要踏破这茅棚了,太子为什么还不肯走呢? 屋里,泰然放下了最后一枚棋,说:“你输了!” 嫣然叹气:“心不定。你怎么看?” “长隆国的朝廷之争从未止息。原先只是暗潮汹涌,现在怕是要撕破脸了,原因必定就在他身上。他在,平衡就在,他跑出来,一切都失衡了。” “我们劝劝他?” “他不肯走的。” “为什么?” 泰然目光深深:“因为你!”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谈这个话题。嫣然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她看着泰然的眼睛,不服气地说:“哥哥,我和明朗之间并无暧昧,我当他是弟弟,而他……即便对我有什么想法,也只是一种感激和依赖,毕竟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半年了。”叹了口气,继续说:“经历了小时候的那些事后,我早已不相信男女感情。我一直想,父王到底爱不爱我娘?爱她,为什么要让她伤心,最后竟亲手杀了她?不爱他,为什么他登基至今一直后位空悬?哥哥,这世间男女之情,真的很复杂!” 谢真酬登基后追封姬王妃为“淑德仁爱圣皇后”,并一直未立皇后。此事自然是泰然告诉她的,当时嫣然就觉得很难过,不知该为死去的娘哭还是笑。 泰然握住了她的手:“嫣然,母妃临去前说过,不愿你生活在阴影之下。上一辈人的恩怨已经成为过去,你不应一直背负在心里。总有一****会明白,这世间的男女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他将她的手按向自己胸口,问:“你感觉到了吗?” “你的心跳,很有力。” “我用它来向你保证,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全心喜欢你的人,没有欺骗,没有背叛,一辈子把你护在掌心,陪伴到老。” 嫣然红了脸:“哥哥,你又逗我!”她有点感伤:“如今我身似飘蓬,命如草芥,谁会瞧得上我?再说,其实,我也不会很容易瞧得上别人。” “我懂的!”泰然慢慢地说:“一定会有一个人,是专为你而来的。即便没有,那也没什么,哥哥陪你一辈子便了。” “你会有你的生活,哪里能陪着我!”想着以后哥哥会有自己喜爱的女子,忽然心里就酸酸地疼起来,顿了一顿:“哥哥,我耽误了你五年,要不你早成家了。” “跟你没有关系。这些年我幽居深山,倒觉得岁月清净,自在得很。嫣然,等你厌倦了红尘,我们一起隐居可好?” 嫣然绽开了笑颜,“好啊!我也隐居过五年,和你一样喜欢清净自在。哥哥,我心中还有些事情未了,还有些债须还。等这些事了了,我们离开这喧嚷红尘,寻一处有山有水的所在结伴住着。想想都很美呢!”她叹气。 泰然伸出手:“那么,击掌为誓!” 两人右掌相击。 “你说的债,定有安然大哥的一份,对不对?”他深深地凝注着嫣然。 嫣然尚未回答,右边的茅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响,把两人吓了一跳。嫣然忙挣脱了泰然的手臂,走出门外。 就见仇万里和镇西林在拆房子,明朗还是坐在屋内的凳子上,一言不。 想来仇镇两人久劝无果,情急之下就迁怒于这草庐,以为拆了房子,太子就会跟着他们走了。 长隆国的人的思维方式果然很特殊。 嫣然理了理头,走到明朗身边坐下。 “你应该回去,无论是你母后,还是朝廷,都需要你回去。” “我知道。”明朗的声音单调机械。 “那你为何不走?” “母后德行有亏,我不想见她!” 嫣然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想了想,只好搬了泰然的话:“上一辈人的事情自有上一辈人的因果,我们背不动那么多的。你是太子,该背负起的是社稷百姓。如今你躲在这里不肯回家,岂不是耍小孩子脾气?” 明朗撇撇嘴:“反正一切都有他们在撑着……” “孬种!”嫣然忽然大怒,骂道:“遇事只指望别人替你撑着,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母后再多不是,一个女人,在朝廷风波诡谲的环境里替你苦苦支撑了九年,不曾丢失了你轩辕氏的大好江山,我都替她感到累!而你呢?除了躲在这里埋怨,害怕,耍脾气,你都做了什么?” 认识她半年,第一次看见她脾气骂人。明朗震惊了,却也给她骂醒了! 半年来,他只是恨她,怪他,逃避他,也借此来折磨他,唯独不曾站在她的角度去想一想。嫣然的话瞬间让他冷汗连连。没有哪个朝廷不存在利益集团之争,尤其在一个女人当政的朝廷中。他尚且可以推诿,可以逃避,可是母后却不能,她退一步,就是江山翻覆,社稷改姓。如此想来,他真的太不懂事了! 他使一下子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丫头,你骂得好,我就是一个糊涂蛋!” “到底是轩辕朗,一点就透。那么,上路吧!” “可是我……我不想离开你!” 白衣飘飘的泰然适时地出现:“嫣然有我护着,你无须牵挂。” 言下之意是:你走吧走吧快走吧,千万别惦记我家嫣然。 明朗一听此话,反而犟起来:“那我更不能走。万一她把我忘了怎么办?” 嫣然差点吐血。仇镇二人本来已经停止拆房子,一见这情形,又开始了揭瓦工作,同时将目光盯着嫣然,心里想:其实我们应该拆的是这个丫头…… “好吧,你可以不走。但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瞧得上一个黏黏糊糊不懂取舍的男人的。” 这句话彻底炸醒了明朗。他在嫣然面前一直有自卑,这种自卑既是年龄差异带来的,也是生活智慧的差异带来的,所以他最怕被嫣然瞧不起。嫣然的表态逼他只好收拾起了缠缠绵绵的心思,他意识到:痛苦的离别就要来到了。 他拉住了她的手:“今夜陪我说话,我明日一早动身!” “太迟,三更走!”追兵随时会到,不能拖到明天。 “四更吧!” “二更!” “三更,成交!”明朗只得妥协,心里有浓浓的不舍。此时已经起更了。 仇镇二人大喜,终于不需要拆房子了,跪叩告辞后,喜滋滋地回福来镇去准备一应事宜了。 三人进屋。明朗一肚子依依不舍,泰然一肚子腹诽,嫣然看看明朗,又看看泰然,忽然觉得,这两更的说话时间只怕不会很愉快。 明朗紧靠嫣然坐着,在泰然探照灯一般的目光下,不敢握她的手,只好抓住她的衣袖:“丫头,我回去后安顿好,就来接你,我们到长隆国皇宫里住好不好?” 第十六章 遇袭 泰然咳嗽一声,抓住嫣然的手使劲给她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顺便把明朗的手拂掉了:“皇宫里最肮脏了,住狗洞也别住皇宫。” 明朗又去抓嫣然衣角:“别听你哥的话,我们以前不是玩得很开心吗?采药,逗狗,闺成礼……我们去了皇宫,可以做更多好玩的事情……” 泰然又替嫣然整理衣衫,打掉了明朗的手:“哪有周游天下好玩,我们可以明天就出。” 明朗没法子,只好小心地抓住一绺嫣然披散在肩上的头绕在在手指上:“我走之后,你千万不能忘了我,要保证每天想我十遍……不,二十遍……” 泰然眼沉似水,伸出藏在袖中的手,刚想弹出指尖扣着的一粒梅子核,明朗跳了起来嚷:“又想袭击我?早就知道你的伎俩了!我就奇了怪了,我跟丫头依依惜别,你在这里掺和什么?” 泰公子甩掉梅核,拍拍手:“防狼啊,我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可不想再被狼骗走!” “哼,我就知道,你在吃醋,你这个爱妹狂魔!” 泰然一脸惊喜:“爱妹狂魔?很霸气的称呼。以前他们叫我剁手狂魔,太血腥了些。还是这个好。” 嫣然忍无可忍:“没我啥事吧?那我去睡了,你们慢聊!” 明朗急忙伸手拦住她:“还有一更我就要走了,你就这么忍心?”他的眉眼本来带有忧郁感,此刻更增添了一份伤感,让人看了就生不忍之心。 嫣然叹口气:“聊归聊,别动手动脚,别吵架,行不行?” 明朗委屈地:“……好,我答应!” 三人重新坐下,这次明朗和嫣然面对面,泰然坐在了嫣然边上。侍剑和拾书将酒菜端上桌,三人边饮酒边说话。 嫣然道:“回去后,前事暂且都压下,先查查是谁要对你不利。只怕此人所谋者大,若见你安全归来,定然还要设计对付你,你须得步步小心!” “这次我跑出来,实在也是冒险之举,那些欲对我不利的,肯定要想尽办法将我弄死在外,这样隐藏在朝廷内的人就可洗脱干系,下一步就是对付母后了……可惜我现在才想明白。” 泰然道:“你可有怀疑之人?” 明朗仰脖将一杯酒干了,将长隆国的朝堂之事向面前的兄妹一一说出: 长隆国太后明言垂帘听政已九年,内阁辅杨杰年事已高,为人周到且圆滑,门人弟子遍布朝堂,威望最高。同为内阁辅臣沈仁铎刚过而立,他锐意改革,主张铁腕治国,他治贪腐,杀奸臣,深得民望,但同时也得罪了很多门阀贵族。这两人因政治主张不同,一直存在矛盾。但在皇后的巧妙周旋之下,九年来尚能保持面和心不和状态,至少表面看上去并无祸国野心。 除了这两人之外,大将军史文元也是太后最为倚重之人。此人四十左右,为先皇立下过赫赫战功,深得先皇宠幸,临终前甚至有托孤之言,先皇去后,他为确立皇后垂帘听政之举出了不少力。但明朗对此人印象最不好。史文元仗着有功劳在身,行止乖张,骄横跋扈,平日并不把明朗放在眼里,有时连皇后的话都敢违抗。偏偏皇后不以为意,相反言听计从,让明朗颇觉恼怒。天长日久,史文元与明朗之间形同水火,到了见面相互不理睬的地步。为此皇后没少斥责过明朗,偏偏明朗性格倔犟,皇后越是护着史文元,明朗越是痛恨他,如此恶性循环,终于生了那件事,直接导致了明朗的离家出走。 明朗不肯往下说了。 嫣然说:“若我说,杨杰年事已高,这样的老臣除了竭力维持自己的最后的地位声望,不可能有祸国野心。沈仁铎虽然年轻,但他得罪的人多,一般情况下他会将大多精力放在防备别人的报复暗算上,也不可能出手对你不利。至于史文元,从你的描述看最为可疑。他行止无度,又深得你母后信任,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这样的人一旦出手,必定毫无底线。” 泰然瞧着嫣然:“你小小年纪,对人心的猜度怎么如此精准?” 嫣然撇嘴:“我小吗?好像一百多岁了吧?”咯咯笑起来。 明朗心里却一阵阵酸楚。 两坛酒喝光,明朗耍起了酒疯,又哭又笑地要带嫣然一起走。泰然按住了明朗,让侍剑拾书将不胜酒力的嫣然扶回房去了。哪知道明朗睁眼看不到嫣然,闹得更加厉害,对着泰然拳打脚踢。泰然无奈,将他关在屋内,自己守在了里嫣然的房门边。 借酒撒疯的明朗好不容易将门踢开,刚想跨步,被赶来接他的仇万里和镇西林抱住了:“太子,时辰已到,该动身了!” 明朗大喝:“放开我,我要去找她!” 仇镇二人闻见他满身的酒气,知道自家太子正处在抽风状态,哪里肯松手?索性取了布条,将明朗手脚捆了,一人抱头一人搂脚,将他扛下了山。 嫣然在房内听到动静,到底不放心,打开门想去看。泰然拦住了,嫣然酒意上涌,一使劲将泰然推开,朝着红叶峰后山飞跑而去。 毫无方向地跑了一会,被夜风一吹,那点酒意早没了。知道自己跑错了方向,却又不想回头。身后传来泰然的疾呼:“嫣然,等等我!”他身形如电,紧追不舍。 嫣然听见他的声音,知道他着急,便想气气他,反而跑得更快了。她有四五年无相功的底子,学了无相步后,轻功进步神,在这漆黑的夜间,泰然想追上他,也要花费一点时间。 泰然心急,一提气跃上了树梢。月光下,嫣然纤细的影子就在他的前方不远。而在她前方的山坡上,有很长一道黑乎乎的阴影团,似乎正在向上移动。 泰然一惊,急忙飞身掠起,一边向嫣然的背影急奔,一边轻喝:“嫣然停下,前方有情况!” 嫣然听他口气不对,便停下步,茫然转身,问:“怎么?” 泰然飞奔过来,一按她的肩膀,两人伏下身子,只见他们脚下的山道上,一群人骑着马,真往他们的方向而来。 嫣然一惊:“他们是谁?” 泰然摇摇头:“赶紧离开!” 但是两人刚才一追一赶,早有动静传到下面。两人刚抬头,一支箭“嗖”地一下飞来,射入了他们身后的树上。四个人影紧跟箭后,从马背山“蹭蹭”地跃上坡来,轻功竟然也不弱。 泰然一把将嫣然护在身后,将腰间的碧水剑拔出,喝道:“来者何人?为何无故行凶?” 四人皆以黑布蒙面,也不答话,抢上来就动手,想靠四双肉掌就将两人拿下。泰然见他们来势汹汹,不敢轻敌,长剑起处,挡住了两个人的攻势,又一脚破了第三个人的招术,却无法阻止第四个人的进攻。嫣然倒也不惧,双腿飞劈,将那人的拳头挡下了。 泰然顾虑嫣然安危,不想硬拼,唰唰几剑后,将嫣然往后推出攻击圈,喝道:“树林里去!” 他们身边就是一小片树丛。嫣然刚想跑,又是两个黑衣蒙面人跃上来,将她堵住了。嫣然无奈,施展出无相步,竭力与来人周旋。 泰然力敌四人,虽然占了上风,但未等他喘气,山下又跃上来六个人,将他围得铁桶一般。 这十个人可不是当初将军峰上的小喽罗,他们个个都是横练高手,一双肉掌翻飞起来呼呼有声,而且训练有素,进退配合极好,十个人顿时挥出了二十人的攻击力,泰然被他们压制得死死的,腾不开手脚照应嫣然。 嫣然在无相步的帮助下,在两人身边飞花绕蝶般穿梭,那两人连她衣角都抓不到。她见泰然被围住,心中焦急,趁隙一把抢过一人腰间的剑,想上来帮自己哥哥。猛听得一阵“嗖嗖”声,一阵箭雨将她笼住,幸亏她目力极好,挥剑挡下。哪知最后一箭来势诡异,被她一挡,箭尖“啪”地炸开,从里边又迸出两支小箭,分成两路疾射而出,其中一支恰对着她面门。她听见炸响便知不妙,一个仰面,身体贴地倒卧,堪堪躲过了小箭,惊出一身冷汗。 在神宫山时曾听神宫道人说过,西北忽喇族有一巧匠,能做出箭中箭,让人防不胜防。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 那边泰然见对方攻势凌厉,心中焦急,忽想起自己袖子里的梅子核——本来是教侍剑拾书暗器功夫时用的,便掏出一把,对着人群“铮铮”弹去,顿时四五个人捂着脸倒下了。泰然趁隙从剩下的人头顶飞窜而出,抢步来到嫣然身边,拉着她就要往树林子里去,却又听见一阵铺天盖地的“嗖嗖”声,两人只得俯身趴下,躲过箭雨。 箭雨是躲过了,可是剩下的蒙面人又已经将他们围上了。 第十七章 求嫁 泰然怒喝一声,又是一把梅子核撒出,趁着有人倒下,将嫣然往上一举:“去!”嫣然借着他的一举之力,向树林疾射而去。≥ ≦ 那些蒙面人骁勇得很,没有倒下的迅围拢来,就在泰然托举嫣然之时,两名反应敏捷的蒙面人欺身而上,向他胸前背后各打出一掌。泰然举着嫣然,避无可避,尽管用劲气护住了要害,也觉喉咙一甜,差点吐血。 嫣然见哥哥脚步踉跄,知道他中了掌,急得要哭,只恨自己没本事,拖累了他。 在一棵树枝上喘息了一会儿,脑子里拼命地想着脱困办法。 这次遇袭十分蹊跷,他们在这里并无仇家,莫非是追踪明朗的那帮人来了? 可是明朗此时想必已经出,那些人没有理由放着目标不追赶,却对着毫不相干的人穷追猛打。 莫非是逃走的山寇领蔡旺来回来报复? 她悄悄从枝叶间探出头,见泰然仍在与黑衣人缠斗,而坡地下还有七八个人骑马站着,并未蒙面,不时朝坡上指指点点,好像在观战,中间的那人,即便在黑夜之中,依然可以看见他的粗眉毛,大胡子,不是蔡旺来是谁? 嫣然心中怒极,恨不得立刻将那奸贼头颅割下。她眼珠转了转,悄悄下了树。 她对这红叶峰的地势很熟悉,摸出了林子,抓住一截藤蔓,往下轻轻一荡,便悄没声地荡到了树林边的坡下,此地正在那群人的左侧面。借助暗影的掩护,她小心地向他们挨近。 耳边听到他们在叽叽咕咕地交谈,说的是她不懂的话。除了蔡旺来,这群人个个头上结着辫子,面色黝黑,浓眉压眼,明显异族人长相。看来这帮人可能来自边陲少数民族。 嫣然观察了一会,见他们仿佛对蔡旺来身边的一个看似很年轻的人态度很恭敬,便有了主意。她悄悄捡起一块石子,朝着他们的右侧下方一扔。 “啪”的异响声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右侧是一片草丛,如果有人掩藏在那里,自是很难被现。立刻就有三个人向那边去了,那年轻人的身边便空了许多。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异响牵制住,嫣然一个跃步,“唰”地朝着年轻人的马扑过去,随即一拉缰绳,跃上马背,将到横架在年轻人的脖子上。 这一下变生不测。嫣然跃步、上马、出刀,全身每一寸肌肉都挥了最佳的弹性和韧劲,动作如电光火石,一气呵成,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待刀架上那人脖子,她一口气才吐出来,喘息不止。尽管如此,她还不忘在那人耳边低喝:“叫他们住手,否则,你死!” 年轻人一愣,慢慢举起了手,用很熟练的官话道:“别冲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话音未落,嫣然脖子和背后都是一痛,最先反应过来的异族人呼喝着也用刀对准了她。 蔡旺来指着她大喊:“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娘皮,叫了人来杀了我的人,抢了我的据点!” 嫣然喝道:“狗贼,上次被你逃了,这次你休想活命!” 那边坡上的人早听到了动静,泰然见嫣然深陷重围,大骇,而他的对手此刻能站着的也只剩四个人了,见头儿被人威胁住,顿时失了斗志,纷纷朝这边赶来。 那年轻人努力想转过头来看嫣然,被嫣然的刀一逼,只好不动。嫣然身后的异族人见头领被这女娃娃牢牢钳制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用刀罩住了她全身要害。 泰然想跳下来,但蒙面人拦在前面,只得愤怒地喊:“蔡旺来,你这狗贼,若伤了她,天涯海角,我必取你狗头!” 年轻人道:“姑娘,他们已经不打了,你,放了我!” 嫣然抓住他的辫子,将他的头往后一扳,那人大半脖子便露了出来,月光下,嫣然瞥见他白色皮肤上竟有一圈一圈红色线纹,看着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嫣然道:“不想死,就让你的人全部退下山去!留这个姓蔡的在这里。” 年轻人很配合向身边的人挥手:“下去,你们都下去,老蔡你留在这里!” 一众人不敢违命,果然慢慢朝后退去。连那坡上拦着泰然的人也下了坡,退去,剩下了躺在地上不能动的九个人。但蔡旺来可不傻,怎么肯留下?也跟随着众人退去。 泰然跳下坡,将年轻人拉下马,用碧水剑抵住他的脖子。对嫣然道:“你骑着马先走!” 经历了一番剧斗,此刻他喘息不止,身上也负了伤,嫣然哪里肯走?“蔡贼跑了,我要抓他!” 泰然手中的年轻人忽然道:“你就是阿错医生?” 月光下,他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嫣然。虽是异族人,他却拥有一身妖异的白皮肤,加上满头的麻花辫子,浓眉、大眼,长相倒也不坏,就是有股妖气。 嫣然哼了一声:“你是蔡贼搬来的救兵?你不问青红皂白,伤我哥哥,必定也是蔡贼一丘之貉,此番杀不了他,也要杀了你!” 你年轻人一笑:“我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找你的呀!” 年轻人又道:“一来找你治病,二来找泰大侠拜师!” 泰然喝道:“一派胡言!既然找我们,为何又无故伤人?” 年轻人被碧水剑逼得不住向后仰着脖子,吭哧吭哧地说:“不打不相识!老蔡说你医术不错,说你武艺高强。”他用眼珠子分别盯着嫣然和泰然,“他说你们有三个人,我本想半夜上来,杀了那个无关紧要的男娃娃,应付一下老蔡,再来和你们谈别的事。哪知道半路相遇,开始不知道是你们,手段狠了点,后来知道了,又想试探试探你们,所以也没吩咐停手……”他看了看泰然身上的血迹:“泰大侠,我叫——我叫达忽喇,来自外莽岭的忽喇族。幸会幸会!” 外莽岭是龙渊大6极北之地,并不在龙渊三国范围之内。那里除了高山就是草原,并无人迹。外莽岭连接着月照国的内莽岭,内莽岭是忽喇族人的地盘,十年前,忽喇族人内乱,一小部分人便远走外莽岭,从此自成一脉。想不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我带了十八勇士出来,他们个个都是草原上的好手,每人都能打死一头熊,可是刚才,你一个人打败了他们十二个人,这简直是奇迹!泰大侠,您收我为徒吧!”他满眼都是小星星,热切地看着泰然。 那已经退下坡的一群人远远见泰然还不肯放了他们头儿,便不肯再退。一个身形较小的蒙面人上前几步,喊道:“我们退了这么远,为何还不放我哥哥?” 竟是女子声音。 泰然手臂一紧:“我要用你交换蔡旺来,你最好配合点!” 达忽喇点头如捣蒜,冲那女子喊:“达丽,把老蔡带过来!” 达丽应了一声,回头一看,哪里有蔡旺来的影子? 一群人骚动了一会,达丽朝着达忽喇喊:“蔡旺来逃跑了!要不要去追?” 达忽喇叹息:“没种的家伙,这就跑了!” 嫣然见他们不似作假,心中愤恨,道:“派两个人去追!” 达忽喇照做:“达丽,派两名勇士去追!” 立刻有两人骑着马往山下跑去。 泰然嫣然对望了一眼。泰然手一松:“你走吧,我们月照人是讲信用的——不要再犯到我手上!” 达忽喇一得自由,转身就朝泰然“噗通”跪下:“师父,您就收了徒儿吧!” 泰然闪身一避,达忽喇伸手抓向他鞋子,想用自己的额头跟鞋子做亲密接触,完成他的最高礼节。 可是泰然不想他的爪子碰自己,袖子一挥,一股劲气向阿忽达拂去,达忽喇“啊”地一声大叫,仰面翻倒在地。 他竟然毫无武功。 嫣然选中他出手,真是老天有眼了! 那群忽喇族人见阿忽达跌倒,纷纷张弓搭箭朝着他们。刚才喊话的达丽更是一马当先,抢上来扶起阿忽达,朝着嫣然俩一瞪眼:“你们中土人真野蛮,为何打我哥哥??” 她长得很饱满,脸膛白里透红,胸脯和屁股都是结结实实地鼓着,想必很适合高山和草原的生存环境。一双大眼睛倒黑白分明,透着灵气,使她整个人也带了灵气,不显蠢笨。 嫣然不想理会她,担心黑衣人的箭中箭,拉着泰然要走。不料达丽却对着泰然甜甜一笑:“泰大侠,我刚才跟你交手十招,你没有打败我,可是我也没有打败你,而且那时你一人要对付我们十二人,算起来是我比不过你,所以……”她害羞地低下头,扭捏了一下:“所以我必须嫁给你……” 嫣然一个踉跄,泰然如遭雷劈。 刚才他们一律黑布蒙面,他如何知道他们是男是女?关键问题是,这都是什么什么事啊?莫名其妙跑来打一架,然后声称要嫁给你? 达丽转身对那群蒙面人挥了挥手,蒙面人一齐放下了弓箭。达丽又羞涩地看了一眼泰然,现他并没有自己料想中的惊喜,不由忐忑起来:“你不高兴吗?是嫌我胸脯不大吗?”她使劲挺了挺胸,胸前鼓鼓的波涛立刻汹涌了一下。 泰然如被火烧,急急向后一退,将目光对准了旁边的嫣然,脸成了一块大红布。 第十八章 聚头 嫣然也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达丽见泰然害羞,越得意,赶到他身后继续问:“或者,是你嫌我屁股不够大?” 泰然彻底慌了手脚,刚才他对付十二个蒙面人都没有如此惊慌失措。 一旁看好戏的达忽喇终于开了口:“达丽妹妹,我看你吓坏我师父了。老蔡说过,中土人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么硬贴上去可不行。” 达丽本想将屁股转给泰然看的,闻言悻悻地收了手。 泰然一拉嫣然,嫣然心领神会,两人一个提纵,朝山上落荒而逃。这结果,他们也始料未及。但名节事大,泰然一刻钟多不想多留。 达忽喇急起来,在他们身后大喊:“泰大侠,泰师父,难道你们不想抓老蔡了吗?” 嫣然回头:“等你抓住他再说吧!” 四更时分。 月色下,红叶峰如蛰伏的野兽,耐心等待着它的猎物。 一辆马车碌碌驶过,碾碎了深夜的寂静。马车两侧,护卫的甲胄鲜明,反射出冷冷的月光。 喝了醒酒汤清醒过来的明朗躺在马车里,满腹懊恼和失落。 半载的相处,他的心早已失落在红叶峰上,失落在那个俏丽纯真的丫头身上。他不想离开怜花堂,不想离开他的丫头。但理智又告诉他,留下,不仅无益于他与丫头之间的关系,反而会让她看轻了自己。 可是,该如何接受这生生的分离呢?此刻他心里如有蚁噬,钝钝的痛,丝丝的麻,爱恋、不舍、疼痛、伤感,难以理清。 原来,这世间****,并非如那些王孙公子所言,是甜蜜的,快乐的。分明是痛苦和欢喜掺和起来的毒药。 但他愿意喝。 他蜷缩在车厢内,听着车轮滚过大地的声音,只觉得是如此沉重苍凉,如同他的心。 仇万里和镇西林亲自驾着马车,一方面防止车内的小祖宗逃走,一方面预防袭击。 车绕过红叶峰西侧,向鹿鸣河前进。 忽然,一道黑影斜刺里从山上溜下来,“嘭”地一声装上马车车壁,摔倒在地。 马车忽遇撞击,顿时一歪,就要向一侧翻到。镇西林大惊,跳下马车,双臂朝厢壁一撑,生生将快要侧翻的车厢给稳住了。 黑影倒地之后,一骨碌爬起来,想溜。 仇万里跃下马车,大喝道:“给我拿下!” 骑兵都是长隆国御前侍卫中的精锐,到底训练有素。短暂的骚乱之后,一队人立即锁定了目标,策马疾冲,将那黑影围住。另一队人原地不动,牢牢护住马车。 黑影“唰”的拉出一道长鞭,朝近身的骑兵甩过去。空气中顿时响起一阵鞭子的炸响。 车内的明朗被撞得七荤八素之后,爬起来就跳下车。 难道是一路追踪仇镇二人的跟上来了?此刻他满肚子不爽,正好要泄。 顺手抓过一名骑兵的长枪,他飞步朝那黑影冲去。 四名骑兵正与黑影纠缠。黑影的鞭子虽厉害,奈何只适合远攻,此时近身肉搏,鞭子的威力就打了折扣。 明朗眼睛一扫,见他虽蒙了脸,但那身形,那招术,再熟悉不过。蔡旺来! 他足尖一点,窜入圈内,对着黑影提枪就刺。黑影本无心迎战,只想趁隙溜走,见忽然又多一人,心中焦躁,将鞭子收拢,一招黑虎掏心,朝来人迎了上去。 明朗一闪,俯身拧腰,一招“地龙探头”,枪尖向上,朝着黑影的两胯间刺去。黑影大惊,这种打法很无赖,除了小孩或者毫无底线的江湖痞子,连他这样的贼寇都不肯用这种断人后代的阴招,哪里料到此人一上来就使出此招。一惊之后,只好身子向上一拔,堪堪避过枪尖。 但他却忘了,他上头有四个虎视眈眈的骑兵。 四杆枪齐出,封住了他的三路。他人在半空,避无可避,眼睁睁被挑在了枪尖。 明朗大喝:“快绑了!” 此刻仇万里也镇西林也赶到,众人一齐将黑影揪住,绑了个结结实实。 明朗挑开了他的蒙面布,不是蔡旺来是谁? 蔡旺来瞪着他大骂:“小贼,你讲不讲江湖规矩?为何上来就要使出阴招?” 明朗立刻瞪回去:“什么阴招阳招?对付你这种小人,活捉了你的都是好招!” 心里却忍不住想:我哪有什么招术?连枪都是第一次使,就是抓角度胡乱刺而已。难道那一招真的很阴吗? 得找机会问问仇万里。 仇万里见来人并非追踪者,便不想久呆,免得节外生枝。明朗吩咐将粽子似的蔡旺来扔进车厢里,自己也钻了进去。 队伍继续开拔,离开红叶峰,转眼将到鹿鸣河。过了鹿鸣河,就可踏上长隆国土地。 车厢内却响起兵里乓啷的响声,整个马车都震动不已。未几,一个肉球般的人被“呼”地扔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方停住。 明朗随即跳下车,大喊:“停车!我要回去!” 仇镇二人不知他又抽什么风,连滚带爬下了车,赶上来询问。 明朗指着被揍得鼻青眼肿的蔡旺来道:“他是将军峰贼寇,上次被他跑了,想不到今夜他居然带了忽喇族人马来,半路截杀我那两位友人。我既活捉了他,定要带他回怜花堂交给友人。” 原来,那蔡旺来在山上见达忽喇被制,知道不妙,怕自己落在泰然手里小命难保,便趁隙溜下了山。他慌不择路,山路又不熟悉,竟失足从山上滑下,好死不死地撞上了明朗的马车。明朗在车内将事情问了明白后,忍不住又将他暴揍一顿。因担心丫头安危,便坚决要回去。 仇镇二人当然不肯放他走,但是未等他们说话,明朗已牵过一匹马,将蔡旺来往马背上一扔,自己再跃上马。仇镇二人见他态度坚决,知道这次是拦不住了。心中哀叹一声,吩咐骑兵在鹿鸣河畔等待,两人紧随明朗之后向怜花堂驰去。 怜花堂内,嫣然正在给泰然上药。他背上中了两掌,肌肉红肿紫,腰间还有一道擦伤。嫣然一一涂了药,给他套好外衣。泰然笑道:“一直未享受你的医治,这下子如愿了。” 嫣然说:“如果那达忽喇真的找上门来,如何处理?” “见招拆招。放心。”他微笑。 其实他心里也是一团糊涂,那古怪兄妹俩行事匪夷所思,一时难以判定他们的真假善恶。 此时侍剑和拾书也起来伺候,小哇则怒气冲冲地在屋里打转。前半夜,一会儿叽里呱啦的争吵声,一会儿噼里啪啦的砖瓦落地声,搅得它心脏一抖一抖,差点罢工。若不是睡意实在浓,真想出来对着那些不自觉的人类怒吼一声。好容易安静下来,还没睡够呢,又听到侍剑拾书的叫嚷声,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翻箱倒柜找药声,这日子还过不过啊? 嫣然看出小哇的不爽,便吩咐拾书将日里留下的骨头拿出来赏给了它,作为安抚。 泰然开始行功疗伤,嫣然在一边守护。 一个周天行完,泰然身上冒出腾腾热气。他睁开眼,长舒一口气,觉得疼痛减轻多了。 嫣然见那些伤痕果然消了肿,才放心。 骨头已经啃完,正准备睡回笼觉的小哇忽然竖起了耳朵,接着一骨碌站起,冲出门外。 泰然和嫣然紧随其后。 不一会,一对人马裹着寒意从台阶踏上平台,正是达忽喇一行。 小哇大怒:还有没有规矩?夜里是你们上山的时候吗?不知道小哇大人我最讨厌睡觉被搅扰吗? 它头一低,双腿前伸,“呜哇”一声怒吼如惊雷般响起。只见声浪起处,飞沙走石,那些人手里牵的马齐齐悲嘶一声,有的挣脱了缰绳转身就逃,有点当场软了退,屎尿齐流。马上的伤员也都个个滚落在地。 达忽喇掩住了耳朵,逃过了小哇的“声袭”。 此时的小哇已经形同成年大狗,外形威猛如狮,吼声的攻击力也成倍数地增长,对此它很得意。 那未受伤的十八勇士成员中有世面的,指着小哇一声惊叹:“狮獒!” 达忽喇见倒狮獒身后的泰然兄妹,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招呼道:“嗨,师父早!” 泰然心想当然早,才四更。 达忽喇也不指望泰然答话,自顾自地说:“我们没有敌意,就想在这里暂住几天,等我治好病就走。可以吗?” 达丽从他身后走出:“还有,我还得跟泰大侠完婚呢!” 泰然赶紧一缩,躲在了嫣然身后。他对这姑娘已经畏之如虎。 达忽喇妖异地一笑,说:“达丽,婚事免谈。刚才我想了,如果你跟我师父结婚了,那么就成了我师娘了,我很吃亏知道吗?所以我绝不答应!” 达丽恼了,大声说:“我又不是嫁给你,你答应不答应顶屁用!不嫁他,那我嫁给谁去?” 嫣然抖了抖。这姑娘语言的杀伤力不逊于小哇的吼声呀! 兄妹俩当场吵起来。 小哇又暴躁起来,头低伏,双脚前伸,做出要怒吼的样子。达忽喇急忙噤声,达丽也闭了嘴。 嫣然道:“你们可以住下,但只能宿在外头。达丽姑娘可以住在右边那屋子里。”她指指明朗的屋子。 忽听一人大呼道:“除了阿错姑娘,谁也不许住我屋子!” 却是明朗拖着蔡旺来上了平台。 见到平台上竟有一大群人,明朗并不吃惊,倒是泰然和嫣然见到他身后的蔡旺来,又惊又喜。明朗朝着嫣然张出双臂:“丫头,我回来了,抱抱!” 一个身影“呼”地扑入他怀里,明朗双臂一紧,小哇“嗷”地叫了起来:乖乖吃不消,你是想夹死大人我吗? 明朗叹着气,放下了怀里的小哇,对着嫣然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受伤没?” 嫣然摇摇头:“我很好。”指指蔡旺来,“怎么抓住他的?” 明朗将了抓住蔡旺来的经过说了一遍。这时达忽喇也蹭啊蹭地凑了过来:“小弟弟本事不小,竟然抓住了比狐狸还滑溜的老蔡。”他见明朗神采清朗,脸皮白净,心中喜欢,终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 明朗劈手就“啪”地甩了他一嘴巴。仇万里和镇西林深觉受辱,拔刀要砍达忽喇。十八勇士顿时不干了,纷纷掏出家伙要拼。小哇见这般热闹,极度兴奋,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一声怒吼已到嗓子口。 泰然嫣然焦头烂额,都不知该从哪里救火,只能相对一声长叹:今夜的冤家都聚头了! 第十九章 鹿鸣河 最终,泰然以不听话就滚下山做威胁,让十八勇士先放下了武器,然后仇万里镇西林收了刀剑。明朗最后才气呼呼地作罢。那达忽喇红着半边脸,却毫不在意,依旧跟屁虫一般粘着明朗,惹得明朗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山去。 当夜,泰然和嫣然商议之后,挑断了蔡旺来的手筋脚筋,剁掉了右手,留了他一条命,赶下山去了。 十八勇士在怜花堂外搭建了三顶帐篷,当晚宿下。明朗和仇镇二人自然还是睡在右屋。 一觉到日上三竿才醒。仇万里镇西林担心明朗的安全,不住催促他动身。而明朗却找各种借口拖延。嫣然将达忽喇叫到怜花堂,一番检查后,见他全身都是如脖子上的红圈,当下告诉他,这是蛊毒,叫铁线蛊。而她能治病,却不能解蛊。 而下蛊和解蛊的高手,都在天乾国。 天乾国地势低洼,气候湿润,故而毒虫很多,毒虫多,养蛊人就多,解蛊高手自然也不少。 达忽喇治病心切,立刻就想赶去天乾国。 嫣然忽然有了主意。她将泰然拉进屋子:“哥哥,我有个想法,让达忽喇带着十八勇士跟着明朗走,护送他回到长隆,之后我再带他去天乾国解蛊。这样明朗有了十八勇士的助力,就不必担心刺客追踪,达忽喇也不误看病,只是多走了些路而已。你看可行?” 泰然温暖地笑:“我本想找时间带你出去走走,怜花堂虽好,到底太偏僻,而我们一生总是要多看些风景才好。我自无不可,只要在你身边。” 嫣然很开心,分别与明朗和达忽喇说了。明朗只要有嫣然同行,自然欢天喜地。达忽喇本来玩性就重,去长隆国又不妨碍自己看病,又有架打,最主要的是又能天天看见明朗小太子,自然也开心得很。 午饭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小哇背上背着个包裹,里边都是它的口粮,趾高气扬地走在队伍前头。一众马儿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越雷池一步。为避免路上有人再抽风,泰然和明朗坐了一辆马车,嫣然便和达忽喇同车。 马车摇摇晃晃,达忽喇四仰八叉地摊在车上,一人就占据了大半空间。他黑眼珠盯着嫣然,睫毛扇子般忽闪忽闪。惹的嫣然忍不住妒忌:这妖孽连眼睫毛都这么好看! “为什么你一会儿叫阿错,一会儿叫嫣然?”他懒洋洋地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八卦。 “明朗叫我阿错,哥哥叫我嫣然,有什么奇怪的?” “你们中土人就是狡猾,连名字都换来换去。所以这次我学了点,也改了名字!”他得意洋洋。 嫣然想起他们的箭中箭,它不可能出自外莽岭的忽喇族人。 “你不叫达忽喇?我猜猜,瞧你的气势做派,是族长阿史那的亲戚?” 达忽喇挺起背:“你见识还真不小,竟然知道阿史那大人。”憋了半天隐姓埋名做人,竟真的没人过问他的来历,这让他又得意又失落,现在好容易有人对他的身份感兴趣了,自然知无不言:“我便是阿史那大人的儿子阿忽达,未来的忽喇族族长!” 嫣然心里咯噔一声,又是痛又是叹。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想起了娘临终前的叮嘱,她要她选择新的生活,可是误打误撞,她仍然逃不开既定的命运。 心中酸甜苦辣,一时说不出话。阿忽达却以为她在认真听。 “我是父亲的大儿子,下边还有五个弟妹,但达丽不是我亲妹妹,而是表妹。她本领比我还高,是我的十八勇士之一。” “你为何不像他们一样学武艺?” “我十岁就得了这个怪病,母亲带着我到处看医生,哪里还有心思学武?” 嫣然默默算了算,问:“你今年十五?” “十六啦——你不会看上我吧?”他一脸嫌弃:“你没屁股没胸,很难嫁人的。” 竟然同年!原来娘前脚跟父王离开,阿史那后脚就有了新的女人,并且怀上了孩子。那么,娘当年离开阿史那,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无法回答。 阿忽达忽然凑到他面前:“打听件事,那个明朗小太子喜欢些什么?” 嫣然心不在焉:“吃的玩的都喜欢。你为什么对这孩子这么上心?” “他长得真好,我很少看到比我还白的还那么帅的——你哥哥当然也是一个,但是他太冷漠,明朗小太子可不像他,我就喜欢这样有性格的孩子。” 他神情古怪,似开心又似难过,令嫣然又疑惑又好奇,但是不敢再问。阿忽达的脸在美貌和妖异之余,还有一点凶气,想必是长期打架杀人形成的。这种人,能避开就避开吧…… 马队在鹿鸣河边停下。鹿鸣河是横贯于长隆、月照国之间的大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河滩边长满芦苇。如今正是深秋,那芦苇一片枯黄,极目看去苍莽一片,在风中呼啦啦翻飞,让人心惊。 仇万里镇西林与早先等在这里的护卫汇合了。他们出宫时总共五十人,如今剩下三十一人。加上阿忽达带来的十八勇士,这样他们共有四十九名战士。虽然少了些,好在个个都是精锐之士,仇镇二人稍稍宽了心。随即开始张罗渡河事宜。 明朗一下车就被阿忽达缠住了,如今他有求于他,不便脾气,只能时刻带着小哇在身边。阿忽达对这狮獒非常忌惮,只能跟明朗拉开了三尺距离。 嫣然将泰然拉到马车的阴影处,将头窝在他肩上,久久不动。 泰然知道她必定遇到难过的事了。心中却欢喜之极,因为她这样信赖他。 嫣然说:“哥哥,达忽喇其实叫阿忽达,是……是阿史那的儿子。” 泰然吃惊,不过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外莽岭的地址和达忽喇的名字都是他编的。他知道你吗?” 嫣然摇摇头,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他与我同龄。我为娘难过。” 泰然了然地抚着她的背,恨不得将所有令她难过的事情抚干净。 “你打算告诉他吗?” “当然不!”嫣然毫不犹豫。 “那就好办了,你是你,他是他,十六年来你们之间并无关联,以后也会毫无关联。不必为过去了的事情难过,忘了它吧,你娘和我一样,都希望你活得开心。” 泰然的劝慰让嫣然渐渐好起来。侍剑来叫他们登船。 仇万里和镇西林从鹿鸣和边的一个村庄里借来了两条船,请来了艄公,正在指挥众人渡河。来回两趟之后,三十一护卫及十八勇士已经全部到了对岸,泰然兄妹带着侍剑拾书,和明朗、阿忽达以及仇镇二人最后上船。 明朗好容易靠近了嫣然,对着这碧蓝的天丝帛样的云,这碧绿的水和悠悠的风,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说。 可惜周围人太多。 船到河心,阿忽达伏在船舷上大吐起来。他竟然和小哇一样惧水。吐着吐着,忽见湍急的河水里冒出一团黑影。未等他喊出来,这道黑影已裹着一身呕吐物“唰”地跃出,手中雪亮的分水刺向阿忽达电射而来。 事突然,幸亏阿忽达常年打架,反应比一般人敏捷,但在这双脚悬空的船上也完全失去了优势,勉强向后一翻身,躲过了来人致命一击。 几乎同时,水中又是“唰唰”连响,从船的四面又射出七八个全身着紧身潜水衣的人,手持利剑,目标明确的向船左侧的明朗扑来。 本来他们的唯一的目标便是明朗,哪知道第一个跃出水面的人恰巧遭遇了阿忽达的呕吐物,愤怒之下改变了目标,杀向了阿忽达。阿忽达误打误撞竟然救了明朗一回——正在朝嫣然两眼冒星星的明朗未必有他这般快的反应。 船上的艄公扔下桨,“扑通”一声窜入水中跑了。 嫣然这才明白,他们都中了圈套。对方料定他们必会渡河,早就派人潜入水中等候,而艄公自然也是他们的人。现在他们的护卫都在对岸,相救不及,突袭刺杀的成功几率极大。 泰然早将碧水剑拔出,飞身跃至明朗身前,一片“当当”声响过之后,四五个刺客跌落水中。但很快又从水中跃出。更要命的是,船底传来了“笃笃”的敲击声,想来有人在凿船。 即便刺杀不成,凿穿了船底后也会淹死他们。 好毒辣的计策! 明朗疾步退到嫣然身边,举刀敌住了一个刺客。仇万里、镇西林也各自上阵,侍剑拾书护着脸色惨白的阿忽达和晕头晕脑的小哇,蜷缩在船舱中央。 那袭向明朗的人手持利剑,招数诡变,身段灵活,三五招一过,明朗肩头中剑,鲜血迸出。他确实越挫越强,出刀如风,牢牢护定身子一周。仇万里本来与镇西林并肩对敌,回头瞧见明朗这边危急,立刻甩开手中敌人,跨步抢到明朗身侧,总算暂解明朗困局。 但这下子镇西林一人要对付两人,立刻险象环生。 泰然逼退刺客后,将碧水剑向船底一刺,船晃动了几下,船侧立刻泛出了血水,想是凿船之人中剑了。泰然将剑拔出,吩咐侍剑将外衣脱下,堵上碧水剑刺出的洞。 然而船小人多,加上水流急,失去艄公的控制后,小船不停在河中打转、颠簸,慢慢向下游滑去。船上人随时都有站立不稳跌落河中的危险。而一旦落水,就是死亡。 形势万分危急。 第二十章 青螺镇 镇西林一剑刺伤一名敌人后,刚想转身退至明朗身边,不防水中又窜起一人,趁着船向一侧颠簸,镇西林站立不稳之际,“唰”地一剑电射而出,正中他的小腹。他闷哼一声,身子一歪,跌落水中。水面立刻泛起一片血红。 仇万里大呼:“老镇!”扑过去要抢他,哪里来得及!刺客一击得手之后,士气大振,又有数人“唰唰”跃起,向他们扑来。 泰然意识到己方的劣势在于下盘不稳,于是退至船舱中央,与仇万里、明朗三人背靠背,将嫣然护在中间,竭力维持小船的平衡。 嫣然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然而她空有一身轻功,却从未练过兵器,真是毫无办法。转头看着舱内拿着梅子核偷袭敌人的侍剑拾书,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此时水中袭击者也损伤了几人,尚有五六人在船舷和船头与泰然等打斗。她仰头看看风向,从三人背后跃出,跳到船尾。大喊道:“蹲下,闭息!” 明朗大惊,不知她是何意。但泰然一听到“闭息”便已明白,随即将明朗仇万里往下一按,又喝令拾书侍剑也捂住口鼻,自己扑在了小哇和阿忽达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嫣然将手中一个纸包迎风一洒,一团灰绿色粉末飘出,随风“呼”地扑向因忽然失去对手尚在船舷呆的敌人脸上。 眨眼功夫,那些人的脸上泛起了绿色的小泡泡,他们扔下了手中武器,捂住脸惨叫起来。可是手一接触皮肤,一块一块的皮肉就掉了下来,露出了森森白骨。接着惨叫声戛然而止,扑通扑通数声,五六个人都掉下了河。 水面上立即泛起了一片浓腻的冒着油光的绿泡泡。被滚滚水流挟裹着,稀释着,慢慢向下游流淌而去。 嫣然身子一软,趴在船尾大吐特吐起来。她被自己的毒药恶心到了。 泰然将她扶起,用袖子擦净了她嘴角的污渍,掌心抵着她的背心,输了一点真气与她,她的脸色才转过来。 仇万里顾不得给明朗裹伤,自己操起船桨划起来。好容易将船靠了岸,十八勇士和众护士纷纷跃上船,将各自的主子抬上岸。 他们在岸上目睹了一切,却毫无办法。十八勇士虽有弓箭,但在混战的时候,谁敢保证不伤着自己人? 跨上岸后,嫣然从侍剑那里取了包裹,找出自己带的伤药和纱布,替明朗将伤口包扎好。 明朗因镇西林的战死,心内的痛楚已经过肩上的疼痛。血的教训面前,他终于意识到阴谋的可怕,处境的危险,意识到自己的恣肆轻狂是多么不该。可惜,他已经无法挽回镇西林的性命。 阿忽达上岸之后渐渐摆脱了晕船的难受感,又活了过来,为自己没能在这场战斗中有所表现感到很郁闷。十八勇士也纷纷叹气。对他们来说,没架打,比没饭吃更难受。有架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是比死还难过了。私底下他们恨不得那帮刺客能卷土重来,好让他们表现表现。 泰然照例净手、换掉身上溅了血的衣服。他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一点污垢。 稍事休整后,泰然明朗和仇万里一番商量,决定立即出。对方一旦知晓鹿鸣河刺杀失利,一定再次出手。所以,无论如何,越早回朝越好。 一群人继续出,向长隆国京城黄州行进。 因马车无法过河,留在了对岸,所有人都骑上了马。泰然自然是带着自己的闪电神骏的,他和嫣然共乘,疾驰在队伍的最前方。明朗带着小哇紧随在后。 黄州西郊。落凤坡下的一座院子里。 一个黑衣蒙面人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身前跪着两人。 “主人,是属下办事不力,计划失败,请您责罚。” “失败原因总结了吗?”半晌,蒙面人开口问。 跪在右侧的人说:“禀告主人,是杀手三号未到时机就忽然现身,而且改变刺杀目标,导致我们只好仓促上阵,整个计划因此失败。” “杀手三号何在?” “已经被断臂。”左侧的人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回答。 “挖心,喂狗!”蒙面人森然道。 “是!” “损失如何?” 右侧的人答:“伤四人,死七人。” 左侧的人道:“主人,刺杀时机虽然不对,但我们的计划本来依然可以成功。不料目标人群中原先并不起眼的女医生竟然会使毒,瞬间毒杀了五人,才导致我们最终的失败。” 蒙面人起身,转身看向窗外。 窗外是落凤坡,此时天空阴云密布,笼罩着落凤山,呈现一片肃杀之气。 “他们今夜会在何处歇息?” “禀告主人,属下判断,他们今夜会到青螺镇落脚。” “带上巫姜,将女医生也列为必杀目标。按计划行事,不可再出意外,否则,你们也不用来见我!” 两人以头触地,齐声应诺。 黄昏时分,明朗一行到达长隆国边界的青螺镇。 他们并没进镇,在镇子外的一块荒地上的小溪边安下了帐篷。 此地遍布碎石,地势平坦,视野宽阔,便于警戒;一旦有敌来袭,他们撤退的选择余地也大。 仇万里行事稳妥,经验老道,已然成了这群人的实际领。 总共五顶帐篷,嫣然和达丽占了一顶。 安排巡逻,埋锅做饭,无论是十八勇士还是明朗的护卫,都是熟门熟路。 简单吃些晚饭之后,嫣然来到溪边。这里因湿润,两岸边稀稀拉拉长了好些杂草。嫣然习惯使然,看见花草就想去辨认。不知不觉手中采了好些。 她看见一株顶上开一朵小黄花的植物,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的名字。急忙从怀中掏出《毒经》,一对比,惊讶地叫出了声:“无情花!” 毒经上记载,无情花一茎三叶,顶开黄花,只能生长在旱地的湿润处,对干湿的要求极为特殊,所以非常罕见。它的花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只需一朵,就能令人绝情忘性,痴怔迷糊。所以叫做“无情花”。 而据毒经所载,世人不知道的是,无情花致幻,它的三片叶子却是至宝,能解百毒,功效不输于仙鹤草。 嫣然欣喜若狂,急忙将花采下,收入怀中。又找了好久,竟然再也看不到一株无情花。 天色已暗,她不敢走远,握着一把药草往回走。帐篷内达丽卸去黑色战衣,穿一身家常绿色衫裙,倒显出另一种慵懒之美来。见嫣然回来,她急忙凑过来:“阿错医生,你一个人出去的吗?怎么不见你哥哥?” 嫣然笑嘻嘻地说:“我哥哥没跟我在一起。要不,我去叫他来?” 达丽又羞又喜:“这样啊……也,也好,我,我换件衣服。”她急急忙忙起身,从自己的包袱里翻找,想寻件好看衣服。 嫣然拔腿溜出去,往泰然的帐篷走去。 晚饭后就没看见他出来,按理他一定会紧跟在她身边的。 走近帐篷,见里边亮着灯,却没有声音。悄悄掀开帘子,地上铺着一张毡子,泰然正坐在毡子上闭目打坐,而侍剑和拾书则在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见嫣然见来,刚要开口,嫣然伸出手指朝两人“嘘”了一声。 她脱了鞋,轻手轻脚走到泰然面前跪坐下来,见他闭着眼,眉毛锁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仿佛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难道他又受伤了? 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侍剑。侍剑嘴角一撇,几乎哭起来。 拾书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嗓子在嫣然耳边悄悄说:“心疾作了!” 什么心疾?为什么我竟不知道? 正想追问,泰然已经睁开了眼。 嫣然急忙问:“哥哥,你患的是什么心疾?是不是很疼?” 泰然握住她的手:“五年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犯。” “怎么会得这个病?为什么我不知道?找人看过没?” 侍剑拾书悄悄地退出帐篷。 泰然看着她,目光越温柔,却又有挥之不去的悲伤。“五年前的今天,你不记得了吗?” 嫣然一愣。慢慢地,双眸弥漫出水雾。 她伏进泰然怀里:“哥哥,五年前的十月初二,我从断肠崖上摔下。三天后,十月初五,你找到了我。今天是十月初五。”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泰然的衣襟里。 她带给他的痛,竟然这么深这么深。 泰然平静地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今年好多了,以后就不会再疼了,因为你已经回来了。” 嫣然伸手抓住他的左手,现他的脉息平稳,方才放心。 擦干了眼泪,她朝着泰然一笑:“哥哥,有个人还在等着你呢!” “除了你,谁等我也不去。” “走吧,去看看。” 泰然被嫣然拉着,来到了小帐篷前。掀开帘子,却现达丽不在里边。 第二十一章 中毒 她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除了定时巡逻的人,五顶帐篷之内悄无人声,大多入睡了。达丽会去哪里呢? 两人便去找阿忽达,阿忽达却在明朗的身边陪着。明朗因情绪一直不好,晚饭后就在帐篷内没出去。阿忽达不放心,便一直赖在他的帐篷内。泰然兄妹进去时,看到明朗在灯下研究地图,小哇卧在他的脚边,阿忽达则安静地在一旁看书。嫣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想不到阿忽达也有这么文雅安静的时候。 听说达丽不见了,阿忽达也急了起来,说她并未来找他。 事情变得不寻常起来。嫣然离开他去找泰然,说了一会话后再回来,就这么半刻钟的时间内,她会去哪儿呢? 阿忽达调动了十八勇士(现在只有十七人了),大家以帐篷为圆心,分散着向外搜寻。希望她只是出去散步了。 嫣然边走边呼喊,一直走出去两里路,都没有看见一个人。泰然拉住了她。如今暗中敌人在虎视眈眈,离宿地远了很不安全。 十八勇士也6续返回,没有任何现。 阿忽达狂躁不安。达丽虽是他表妹,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脾性最是相投,他不能接受她不见了的事实。明朗道:“莫非又是那些刺客所为,将达丽抓走了?” 泰然和嫣然对视一眼。大家心里都明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明朗对阿忽达有了歉疚之情:“达忽喇,看来是我连累了你们……” 阿忽达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泰然提议各自先休息,待天明时分再扩大搜寻范围。阿忽达只得默允。 泰然将嫣然送回帐篷。嫣然掀开帘子时,忽然惊叫了一声。 达丽安静地坐在褥子上,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好像还在等嫣然带着泰然过来呢。 嫣然又惊又喜,走过去喊:“达丽!你到哪里去了?你没事吧?” 泰然疾步走进帐篷。 达丽晃了晃脑袋,对嫣然说:“我在附近玩了会儿。” 她一眼都没看泰然。 嫣然隐隐感觉她似乎有点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一时又说不上来。 阿忽达闻讯赶来,见达丽好端端地在帐篷里,生气地嚷道:“出去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害我白白担心一回!” 达丽懒懒地抬眼看着阿忽达:“唔,对不起了!” 阿忽达见达丽没事,精神顿时松懈下来,一连串地打着哈欠,和泰然嫣然招呼一声就走了。 泰然也告辞,嫣然送他出了帐篷。两人对视一眼,嫣然道:“你也感觉不对吗?” 泰然点头。“她很不对头……”沉吟了一下,说:“仇先生要跟我商定个诱敌计划,今夜必定无眠。你也警醒些吧。明日我去镇上买辆马车,你可以补眠。”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个小爆竹一般的东西:“这是我以前在山上时和侍剑拾书他们通消息用的消息火花,有什么事你只须将捻子一拉,朝空中一扔就行。” 嫣然接过小爆竹,送走了泰然。回到帐篷,达丽已经在褥子上脸朝里睡了。 嫣然轻手轻脚在她身边躺下,连衣服都没脱。达丽的呼吸声很平稳,她想,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这一天的经历的事情太多,此刻一静下来,一幕一幕的场景便重现在脑子里。一时想着阿忽达是阿史那的儿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一时想着鹿鸣河的惊魂之战,一时想着闪电神骏上和哥哥共骑,他身上青荇般的气息和温暖的胸膛,竟然念头缤纷,怎么也不能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达丽忽然出了呻吟声。她坐起身,见达丽仍然侧躺着,身子簌簌抖,鼻子里出了古怪的呻吟声,轻细而绵长,又似快活又似痛苦。嫣然有点愣,不知该不该叫醒她。达丽却忽然“呼”地一声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瞪着嫣然,说:“我要出去。” 嫣然摇头:“达丽,夜深了,不能出去。” 达丽双眼圆睁,嘴角诡异地向上拉起,露出了让心心底凉的笑容:“我要出去!陪我出去!” “达丽,你清醒点,现在不能出去!”嫣然怀疑她犯了梦游症,达丽却站起身,不管不顾就往外走。嫣然怎肯让她独自外出?急忙起身跟上,走出了帐篷。 她们的小帐篷处于五顶帐篷中间,她本以为会看到巡逻的人,他们一定会制止达丽,却现宿营区此时跟死一样寂静,人都到哪里去了?她想起泰然说的话,难不成都诱敌去了?她不敢出声音,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不要运气那么差,达丽只是梦游而已。 走出了宿营区,达丽停了下来。嫣然以为她终于清醒了,急忙赶上。不料达丽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夹在了腋下,脚下如风地向东南方飞跑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达丽停下了脚步,将嫣然丢在地上。嫣然呸呸地吐了两口口水,吐掉了达丽手心的汗味,抬起头。一个全身裹着黑色袍子的人站在她们面前。 达丽对着那人嘿嘿一笑,也不说话。那人手一扬,达丽仰面倒下。 嫣然悄悄向后退了两步:“你是谁?” “小医生,听说你会使毒?”黑袍人开口,声音柔媚甜腻,竟是个女子。 “这位姐姐,你为何深夜将我引来这里?” 黑袍女子哈哈长笑一声:“你的嘴巴很甜,但命却不甜,你快死了,我将你引来这里,便是为了取你性命。” 嫣然叹了声气:“果然不出所料。你先迷了达丽,让她听命于你,然后利用她将我引来,可对?” “很聪明!”黑袍女子将手一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受死吧!”她双手五指怒张,十根长长的指甲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向嫣然当头抓来。嫣然急忙展开无相步,避开了迎头一击。黑袍女子一击不中,脚尖一点,“嗖”地窜到嫣然身前,堵住了她的退路,继续伸爪朝她抓来。两个人的轻功都不弱,在朦胧月色下兔起鹘落地追赶起来。 嫣然闻见她的双手带着淡淡的腥气,知道淬有剧毒,不免心中惊恐。一次次想伸手将小爆竹取出,可是黑袍女子仿佛看出她怀中藏着东西,就是不给她得空的机会。不一会,只听“嗤”的一声,嫣然闪躲稍微慢了一点,背后的衣衫就被黑袍女子扯破,差一点就抓上肌肤了。 黑袍女子哈哈一笑,扔了手中碎步,对嫣然说:“小医生,其实他们是小题大做了,以你的武功,江湖上的三流角色都能弄死你,他们竟然一定要我来对付你!” 嫣然喘着气道:“那是他们太抬举我了。话说回来,您是谁呀,可否让我死个明白?” 黑陪女子取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雪白的脸蛋,杏眼红唇柳叶眉,大约二十岁的样子。“我叫巫姜,江湖人称毒蔷薇。唉!告诉你也没用,你屁也不懂。”巫姜挫败地说。眼前的小医生根本不是江湖人,哪里知道她的大名呢? “巫姜姐姐,你很美,为什么要听命于别人,干着杀人的勾当呢?”嫣然一边和她耍嘴皮子,一边紧张地思考着脱身的办法。 巫姜却看穿了她的诡计:“小医生,别动歪脑子,没用的。”她弹了弹指甲:“今日鹿鸣河,你用的毒药应该叫蚀骨粉,那种毒药太暴力了,我为你特别准备的毒药,叫**散。用七种毒虫的粉末和着离魂草制成。无色无味,随风而散,能让你先沉睡,再死亡,毫无痛苦——怎么样,现在感觉眼皮沉重没?” 在她弹指甲的时候,嫣然就闭住了呼吸。但她内功不深,并不能闭气多久。巫姜连弹着十指,嫣然憋着气,猛地向后一窜。身在半空中就取出无情花,一口将叶子咬在嘴里。 巫姜见她要逃,哈哈一笑:“你逃不了的,受死吧!”身形一拔,如黑色大鸟般扑向嫣然的背影。 嫣然吃叶子的动作是背向巫姜的,所以巫姜并未看见。就在她将要扑上嫣然时,忽见嫣然身形一滞,如断线风筝般直直掉落。 巫姜心中希望她是毒了,却又有点儿怀疑她在使诈。 嫣然躺在地上,趁着巫姜惊疑不定的顷刻,终于将怀中小爆竹拿出,扔了出去。 她是真的中毒了。 小爆竹向空中射去,又“啪”地炸开。 巫姜恶狠狠地道:“你竟然使诈!我抓死你!” 眼看她黑色的指甲犹如十把匕向自己疾伸而来,嫣然微微一笑:“姐姐,你好美。” 巫姜一颤,双手硬生生停住。 嫣然抬起手,触了触她的脸,手心里捏着无情花。 然后,世界一片漆黑…… 第二十二章 昏迷 就在达丽架走嫣然不久,五十名黑衣杀手轻手轻脚涉过小溪,向宿营区摸来。 这次行动,他们志在必得。引开了使毒的小医生,这里便只有朝廷几十名护卫和十来个呆头呆脑的异族人,应该不难解决。 慢慢靠近了帐篷,领头的见四周毫无动静,刚想招呼众人动作,只听“呼”地一声,两座大帐篷帐篷从底部整片掀开,露出了四五十个手持刀剑的汉子。其中十几个头扎麻花辫胸口露着黑毛的异族人,朝着杀手一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说:“伙计,辛苦!” 刺客头立刻大喝一声“撤!” 刺客的行动最讲究出其不意,快进快退。所以他们擅长偷袭,却最怕正面作战。此时既然失了先机,只能先撤退,隐入暗处再说。 可是哪里来得及!异族人早就等着这一战了,个个抡起肉掌就冲进了人群。 泰然没有加入这场混战,从帐篷一出来就疾步向嫣然的帐篷奔去。遵照仇万里的安排,他们全部都集中到了大帐篷里,并没有惊动她们俩。因为达丽短暂失踪过,状态不行,仇万里自然将她排除在外了。 可是泰然却始终觉得心里不安。 到了帐篷前,一眼看见门帘打开,里边空无一人,便知不好。里外找了一遍,并无人踪,顿时浑身凉,知道自己还是过于大意了,应该让嫣然跟随着自己的。只怕她此时已经着了敌人的道了。 来不及痛悔,他“呛”地拔出碧水剑,冲出了宿营区。 可是暗夜沉沉,四野茫茫,到哪里寻找她?他一边毫无目的地奔跑着,一边在心里疯狂祈祷:老天在上,我谢家列祖列宗有灵,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忽然,东南方的暗夜里,一星火花笔直升起,一闪之后便熄灭了。 是她在呼喊她! 他奋起轻功,箭一般地向那边疾射而去。 大约奔行了一炷香功夫,前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人影。泰然目力极好,几个抢步,看见那人蹲在地上,双手十指张开,仿佛正要朝地上躺着的人抓去。 泰然目眦欲裂,大呼“住手”,将碧水剑一掷,那剑在月色下划出一道碧绿色亮弧,“噗”地扎进了那人胸膛。那人晃了一晃,向后倒下,却仍旧保持着双手前伸仿佛要抓人的姿势。 泰然随后赶到,顾不上理会中剑的人,一把将躺在地上的人抱起,不是嫣然是谁? 只见她毫无生气,双目紧闭,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绿色汁液。泰然将她搂在胸前,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 嫣然!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胡乱地理着她的头,亲着她的额头。他感觉她仍是温暖的,颤抖的手伸到她的鼻尖,真的感知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气息。跌入地狱的心瞬间又回到了身上。 她还活着! 他慌忙将她平放在地上,轻轻揉捏着人中和百会穴,期望她能睁开眼。 可她依旧无知无觉。 刚才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此时他才稍稍清醒了些,转身去查看那死去的黑衣人。现竟然也是个女子,双手指甲漆黑,想是用毒高手,嫣然必是中了她的道。而他看见她时她就是双手前伸下抓的样子,死后依然保持着这个样子,泰然稍稍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此人想必也中了嫣然的道,所以死前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否则,十个嫣然也死了! 泰然将嫣然抱在怀里,背对着自己。他一手扶着她,一手对着她的后心,给她度气,想助她醒来。 侍剑和拾书找到他们时,泰然就保持着给嫣然度气的姿势。两个孩子不敢惊动他,侍剑便留下看护,拾书回去找人。 宿营区内,战斗刚刚结束,尸横遍地,鲜血顺着地势流进小溪,将溪水也染得血红。此一役,朝廷护卫和十八勇士杀死刺客四十二人,逃掉了七八人。护卫战死五人,十八勇士也折损了两人,另外伤者各近一半。仇万里伤一臂,明朗和阿忽达浑身溅血,却并未受伤。 天边已现鱼肚白。 接到拾书传讯,明朗大惊失色,立刻牵来马,朝东南方狂奔。诸人也随后赶去。 到了目的地,明朗跳下马,见泰然面如死灰,而嫣然双目紧闭,毫无生机的样子。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从泰然手中抱起嫣然。泰然被他一碰,毫无反抗地仰天倒下。 他体内的真气已经枯竭。 侍剑拾书急忙从他怀里找出一瓶药,喂他吃下。 明朗大呼:“丫头,丫头,你不能死,求求你不要抛下我!”刚才那一幕血腥的杀戮都无法让他害怕,让他哭泣,可是现在,面对毫无生气的她,他恐惧到了极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阿忽达在距离他们半里外,找到了昏迷的达丽。一番拍脸和摇晃后,达丽睁开眼苏醒了。 阿忽达大喜,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她皱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生了什么事。 阿忽达带着她来到了明朗身边。看见昏迷的嫣然,达丽捧着脑袋说:“我好想有点记得……一个黑衣女人一直在我耳边说:出来,带她出来……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忽达指着地上死去的女人:“是不是她?” 达丽头疼欲裂,说:“我不知道,我看不见她的脸,她也穿着一身黑袍子。” 一旁的仇万里叹了声气,说:“达丽必是着了她的道,将阿错姑娘引到这里……”他看着明朗:“太子,此事来龙去脉我已猜到大半。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离开吧。” 但现在嫣然垂危,泰然虚弱,加上宿营区内一地的伤员,能骑马的并不多。仇万里便吩咐能动的即刻骑马去镇子上,无论是买还是抢或偷,都要带回至少十辆马车来。 忽喇勇士们领命而去。 此时泰然也已苏醒,将嫣然从明朗手里抱回,让侍剑拾书看护,自己坐在她身边打坐回气。 明朗又是打架又是一番伤心哭泣,也是疲惫不堪,索性在嫣然身边躺下,和她并头而睡。 等到红日露头,远处终于响起马蹄声。十多个忽喇勇士果然带回了整整十辆马车。他们激动得脸色通红,一回来便告诉阿忽达:我是从人家院子里偷来的……我也是……我是从客栈的院子里偷的……我是从县令衙门的院子里偷的…… 竟然没有一辆马车来路正!阿忽达看着明朗盯着他的眼睛,恨不得地上裂道缝。 仇万里却很坦然:“我就料到会这样。此时尚在清晨,哪个镇上的马市会大清早就开门做买卖?说不得只有偷了。我刚才其实说得委婉了一些……” 这下子轮到明朗想找地缝了。这位仇老师的思维方式就是特殊…… 众人上了马车,泰然抱着嫣然坐了一辆,明朗想跟上,被仇万里拉出,只得另坐了一辆。到了宿营区,众勇士和护卫们将伤者都抬上马车,能骑马的照旧骑马,稍事休整后,向青螺镇出。 泰然将嫣然平放在车凳上,掏出随身丝绢,轻轻将她的脸擦拭干净,又检查一番,确定她浑身并无伤痕,才在她身侧坐下。他脸色灰败,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几岁。此刻除了嫣然,什么都无法进入他的眼里心里。 马车摇摇晃晃间,车帘一掀,仇万里跨了进来。 泰然只是眼睛瞧了瞧他,一声不吭。 仇万里瞧瞧嫣然,叹了声气,说:“泰然公子,是我长隆国对你不住。此事来龙去脉我已大致推断清楚,特地过来跟你说明。” 泰然点点头,冷冷道:“请说。” “昨日鹿鸣河上,阿错姑娘出手毒杀无名刺客,此事必定已经飞报到刺客头儿那里,于是他们便招来了黑衣女来对付阿错姑娘,并制定了连夜突袭太子的计划。” “这个黑衣女刺客我认识,江湖名叫毒蔷薇。” 泰然眸子里亮光一闪。 原来,仇万里虽然为朝廷效力,担任小太子轩辕朗的武术教练,但他每年只有半年在宫中,另半年则混迹江湖,他在江湖上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万里青天”,专门处理三国江湖各门派之间的纷争,声望颇隆。三年前,他在天乾国国处理事务时,见到了当时天乾最恐怖的两位杀手——毒蔷薇和毒茉莉姐妹。这两朵毒花虽为女子,但使毒手段高妙,令人防不胜防,她们专为人充当杀手,因为成功率高,且职业操守好,所以要价相当高,但生意还是很兴隆。 因为这两朵毒花,仇万里第一次锵羽而归,在两个江湖门派的矛盾调解中失败了。 仇万里沉吟道:“按理说来,毒蔷薇出手,阿错姑娘不可能还有生机。除非是她事先服用了某种抗毒药。另外,那毒蔷薇的姿势也太诡异了些。”他没有说下去,瞧了瞧泰然。 第二十三章 前昭县 泰然听他一番话,脑子里的迷雾逐渐散去,思维也活跃起来。他想起嫣然嘴角的那点绿色汁液,于是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也许舍妹在打斗中趁隙服用了某种草药,并且拼尽最后的力气让毒蔷薇也中了毒,所以我赶到时,毒蔷薇姿势就是那样了,估计已经失去自控能力。而舍妹因为见机得快,万幸还保有一线生机”。他眼睛又忍不住红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阿错姑娘的毒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解,那便是毒茉莉巫莉。”仇万里说:“这两个女人之所以令人恐惧,就因为她们能自己研制毒药,而且每次出手使用的毒药都不相同,所以一旦中毒,几乎无解。好在这两人倒是姐妹情深,据我的消息,她们每次出手,都会将毒药的配置方法告知对方,目的就是防止自己不慎被毒药反噬。毒药可不长眼,失手毒了自己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泰然豁然站起:“到哪里能找到毒茉莉?” “天乾国。”仇万里叹了口气,朝泰然拱手为礼:“阿错姑娘当初是一片热忱地送我们太子回朝,还说服忽喇族十八勇士作我们的助力,此恩此德我们轩辕太子绝不会忘,只要一到京城,必定会倾尽全力为她解毒。但我们才入长隆国边关,一路已经数历风险,阿错姑娘也中计被毒,此时若分散,无论对你们兄妹还是对我们轩辕太子,都不是好事……但是我又无法劝说公子您留下……无论如何,我和轩辕太子都会尊重您的选择!” 说罢,他跳下马车去了。 泰然听他的话,分明是不愿他们现在离开,但是又没有理由阻止他们离开。所以说得纠结无比。他眯着眼看着嫣然,想了好一会,从包裹里找出纸笔,唰唰写了几行,敲敲车壁,侍剑伸头进来。泰然将纸条折叠好交给他:“送给轩辕太子!” 第三辆马车内,明朗打开纸条,看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行字: 第一、通知地方,高调进京。 第二,每日供应五百年以上人参一支。 明朗不解其意,将纸条递给了仇万里。仇万里看后大腿一拍:妙极,妙极! 队伍在青螺镇稍事休息,购买了路上的一应物品后,继续出。 过青螺镇,入骑龙关,便到了长隆国边陲重镇前昭县。 这天下午,前昭县县令林贤明接到一封加急快报,看完快报,他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 他转身直奔后堂,对着与县衙里正在打瞌睡的县丞、主簿、典史及皂吏们喊:“都醒醒!都醒醒!可不得了了,龙子来了,龙子就要来我前昭县了,前昭百姓祖坟上冒烟了,冒烟了啊!”说罢朝天作揖,老泪纵横。 县丞主簿们相当淡定,他们老爷就是情感丰富,动不动哭鼻子,这是今年第几次了? 林知县激动了半天,现院子里只有瞧着他呆的人,没有跟随他一起激动的人,不由大为光火,举着加急快报道:“你们这帮惫怠货!这快报上说了,咱们的轩辕太子马上就来视察我县,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我,我”他东张西望,终于找到一把扫把,抡起来就朝他们抽过去:“你们这帮欠揍的,还不快快与我整理院子,清扫大街,迎接太子!” 众人见他手拿朝廷专用快报,便知消息不假,顿时也炸了窝。县丞立即去清理县令家院子,将县令一家大小先赶到大街上再说,少不得今夜要让太子爷住他们家大院了。主簿则立即上街指挥百姓清扫大街,至少要扫出十里外。典吏则立即点起全院子的皂吏,练习迎送礼仪。县衙大院内一时鸡飞狗跳,不亦乐乎。 黄昏时分,从前昭县县衙大门开始,林知县领着一众官吏和几乎全城的百姓,挤挤挨挨地站了十里路,一直站到十里长亭。林知县就站在亭子里,伸长脖子朝大6尽头望着,望着。掐掐时辰,轩辕太子该到了吧…… 果不其然,大路尽头出现了一列马,马上的骑兵甲胄鲜明,杀气逼人,一名骑兵肩上还扛着大旗,旗上大大的“朗”字在风中呼啦啦招展,那朗字不就是太子爷的名讳么?骑兵之后便是浩浩荡荡的马车队,足有十辆之多。这个小县城的人啥时见过这么大阵仗?果真是皇家气派呀。林县令疾步跨上路基,大声道:“前昭县县令林贤明率全城父老恭迎太子殿下,愿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说罢俯身叩,跪倒尘埃。他身后的属官和百姓见状,也一齐下拜。路两侧的人群顿时如波浪一般倒伏下来,从十里长亭一直绵延到县衙大门。 车队在县衙大门前停下,林县令气喘吁吁的赶上了第一辆车,估摸着是太子车驾了,便跪倒在地,虔诚迎接太子下车。两名护卫下马,掀开马车帘子,一个面目清俊的少年走下马车,微笑着对林贤明说:“林县令辛苦,平身!” 林县令谢恩站起,想将太子爷引进衙门。谁知他升了个懒腰,问:“今天晚了,我歇在何处啊?” 林贤明诚惶诚恐地答道:“前昭县地处偏远,条件艰苦,微臣斗胆做主,请太子爷在下官的县令大院暂歇吧。” 太子也点点头:“也罢,那就直接去你的大院,不在这里了。”说罢,袍袖一拂,又上了车。 林贤明愣了一愣:按例不是要查阅我的工作吗?不过天色真的晚了,太子爷肯定也累着了……便想边脚不沾地地上了马,前头领路。 这一夜,明朗仇万里泰然兄妹以及一帮护卫勇士们全部宿在县令大院,把林贤明紧张得够呛,安全工作十分要紧啊!他召集了所有皂吏捕快围在大院四周,又调集了城内权势人家的护院共两百名,把个县令大院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林贤明身先士卒,一夜就围着大院的围墙转圈巡逻,眼皮都没合一合。 院内,一身蓝色便装的明朗敲开了泰然的屋子,将手中的三支人参递了过去:“这是林贤明刚刚敬献的。”他站在窗前,默默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嫣然,哑着声说:“谢兄,我自身麻烦缠身,若论照顾她,我做得不会比你好,所以这些日子您多费心了。待到京城,我会找最好的医师……” “不用!”泰然打断了他:“她的毒我会想办法,照顾她也是我分内之事,你无须挂心。”他认真地瞧着他:“只是每日一支好参,需要你费心。她需要用它吊命。” 听到“吊命”二字,明朗一下子又红了眼眶:“没问题,此后每到一地,第一要务便是搜罗好人参。你放心。” 泰然点点头,不再说话。明朗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嫣然,扭头走了出去。 才出门,眼泪就“啪”地滴落在脚下的尘埃里。 原以为可以带着她一路游玩,迤逦而走。谁想到才行走两三天,他自是三番两次与死神交战,她更是遭毒手长睡不醒。这世上若有后悔药,他一定会吞下,然后告诉她:“我走,你留下……” 泰然关上门,将人参递给侍剑拾书,让他们立即去熬煮参汤。 他走到嫣然身侧,抓起她的手,说:“嫣然,你要坚持住。大约还要半个月的行程,明朗他们就可到京城。到时我再带你去天乾国找毒茉莉,给你解毒。” 他说得很慢,很温柔,仿佛小时候她在脾气,而他在哄着她。 “你现在虽然不能说话,但我是知道你的心思的。你说过,你心中还有些事情未了,还有些债须还。这未了的事情,便是将明朗安全送到长隆国京城。我本想立即带你去往天乾国,又想到,若是你能说话,定然不会同意我这样做。所以,我便带着你,将这段路走完,护送他安全到达黄州。” “嫣然,我们还有很多很话没说,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无论你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要把你留在身边……” 门笃笃地响了起来。泰然放下嫣然的手,站起身开门。 达丽走了进来。 自从清醒之后,她从阿忽达的嘴里大略知道了自己做的事,心中非常难过。尤其是看到泰然因为嫣然的事情憔悴失色,一颗心更是不能安宁。今日,她给自己鼓了好久的劲,终于敲开了他的门。 “一路风尘,阿错医生身上的衣衫还未换过。现在有热水,我来替她擦身。” 泰然站着不动:“我不怪你,但不会让你再靠近她。” 达丽的眼泪慢慢流下:“我们忽喇族女子,即使死了,也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情……我无心犯下了错,难道连赎罪都不行吗?” 第二十四章 分别 几天前还是任性恣肆的姑娘,现在竟然如此忧伤又痛苦。 泰然的心软了一软,但还是不肯移动身子。 “轩辕太子说,阿错医生最怕脏了。你忍心让她穿着脏衣服躺在床上?或者,你是打算自己动手给她擦洗?” 泰然终于站不住了。说:“好吧,我就在门外,你小心些。” 达丽其实并不会服侍人,但她有一颗爱心,爱着泰然的心。如今把这颗爱心移到嫣然身上,举止动作自然轻柔起来。 泰然站在门外,听着水声、挤毛巾声,达丽脚步的移动声。良久,她打开门,说:“好了。” 泰然进去,见嫣然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粉红衫裙,脸色白腻得光。摸了摸她的手,因为刚刚擦洗过,竟然还是微热的。掌心的这点温度让泰然激动起来,感觉她就像会随时睁开眼睛一样。 “谢谢你。” 达丽脸色一红:“以后我可以天天给她擦洗,换衣服。” 泰然点头:“辛苦你!” 明朗房内,灯火如炬,仇万里与明朗对坐,两人正在说话。明朗道:“本来我以为他会带着丫头离开我的,想不到他还是愿意一路跟随……我亏欠他们兄妹太多太多了。” “您外出半年,结交到这两个人,也是值得了。谢泰然心如琉璃,这次他的确给我们出了好主意。如今我们大张旗鼓进京,让地方官员一站一站迎接,这样我们的行踪就令天下瞩目,那些暗中盯着的人就失去了下手机会。他们目前只敢暗中下手,表面的平衡还是必须维持的。如此一来,太子这一路可以安全了。” 明朗叹了一声气,歪在榻上:“安全是安全了,只是一旦到达黄州,这两人必定会离去……我舍不得她。” “太子,大丈夫何患无妻!这阿错姑娘就算没有中毒,也不适合为太子妃,毕竟她身份低微,如何配得上您?” 明朗并未将泰然兄妹的真正身份告诉仇万里,此时听仇万里如此一说,心中反感,一点聊天的情绪也没有了。便向床里一侧身,道:“我累了,你退去吧。” 泰然房内,因参汤还未熬好,泰然还在等待。 因为达丽杠杆给嫣然擦洗过身子,头也湿了几绺,他担心湿会使寒气带进身体,便拿出手巾给她擦拭。手指捋过她细长柔顺的黑,才现头上沾了好些尘土。达丽到底粗心,竟然未曾想到给她洗头。泰然丢下手巾,转身去灶下端了一盆热水来,准备给她洗头。 他将嫣然身子搬向床里,头搁在床沿上,满头青丝便长长地垂下来。他先用毛巾将头打湿,再用手指一点一点梳理、揉搓,细细地涂上皂角。他从未给人洗过头,但是小时候却见过母妃就是这样给嫣然洗头的。揉出泡沫后,再用水清洗干净,最后又涂上槐花汁。这是嫣然独创的洗头秘方,可以让头柔顺黑亮,他知道后也一直在用。 侍剑和拾书端着熬好的参汤进来,看见他们加公子竟然在给嫣然小姐洗头,顿时眼珠都差点掉在地上,两人不敢惊动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将头里里外外擦拭干了之后,嫣然的头便透出一股清香味。手巾里沾了几根掉落的头。他一根一根地拈了起来,绕在手指上把玩。 侍剑拾书拾书适时出现,奉上参汤。退出房间。他们知道,但凡涉及嫣然小姐的,公子都不会假手他人。 参汤热度刚刚好,泰然舀了一调羹,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现她根本不知道张嘴。 他用手先轻轻掰开她的嘴,再将参汤倒进去。可是又顺着嘴角流出来了。 她处在深度昏迷状态,失去了一切生理机能。 他将她抱在胸前,自己先含了一口参汤,俯身度进她嘴里,然后将她脖子微微向后仰,参汤便滑进了喉咙。 她的嘴唇柔韧而芳香,他的心怦怦急跳,不得不深呼吸了几次,接着喂下了第二口。 一碗参汤喂完,他已经是满身大汗。将她轻轻放回床上后,便逃一般地出了门。 他正当气血方刚好年华,虽然常年幽居,律己甚严,但不代表他没有**。 初冬的夜风很冷,可是他的身体里火热。这一夜,他就在她的房门外闭目打坐,如老僧入定。 第二天,明朗假模假式地向林贤明询问了些衙门事务,关心了下民生,便收拾车马,继续启程了。 下一站:河源县。再下一站,长顺县。 落凤坡下的一座院子里。 黑衣蒙面人恭身站着,一个浓眉黄脸的中年人坐在太师椅上。 半晌,中年人一拳砸在桌子上,将桌子顿时砸塌了半边。 “如此说来,你的计划完全失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京了?” 蒙面人低头:“是!属下无能!” 中年人站起身,气冲冲地道:“原以为这小子必定毫无招架之力,哪知道事情竟然如此结果!他的身边,镇西林死了,仇万里那蠢货断然想不出这种点子,难道是另有人相助于他?” 蒙面人道:“月照国一直流落在外的大皇子就在太子身边。” “谢真酬的儿子么?”中年人捋着胡子沉思,“他这是打什么主意?还有,那个女医生又是什么身份?” “属下得到的消息,谢真酬的儿子谢泰然因为不满其父夺位的手段,一直不肯回宫,所以属下判断,他相助于太子只是江湖义气使然,并不足虑。那女医生来自巴陵神宫,也没有别的背景。只是机缘巧合,三人纠结在一起,阻挠了我的计划。” “一个巧合就将你的计划完全破坏了,我看你就不必再称什么黑风堂主了。”中年人阴森森地道; 黑风堂主额上冒出了汗,低头道:“属下知罪!”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道:“他既然要回来,那么就回来吧。我看他能蹦跶几天。无论在外还在在内,没人都逃得出我的手心!” 黑风堂主立即附和:“将军高明!但有差遣,属下一定赴汤蹈火,将功赎罪。”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黄州郊区的落凤坡。 这半个月,明朗果然再未遇到刺客。每天迎来送往,过得花天酒地,**到极点。每到一处,不搜刮银两,只要人参,年代越久越好。到后来,他不得不腾出两辆马车来装人参,整整两马车的极品人参啊,那些迎送的官员一边眼巴巴地瞅着那些上好人参,一边心中嘀咕:他小小年纪,为何如此热衷补品?莫非……莫非太过放纵,那个已经不行? 谣言因此悄悄传播开来,明朗还未到京城,“太子不举”的小道消息已经传入宫廷。 落凤坡悦来客栈前,宫中派来迎接太子殿下的车马挤满了整条街道。御林军的枪尖耀花了人眼,皇家护卫的火红披风将冬季的冷风也染得火热起来。 客栈后院,一辆由两匹健硕白马拉的轻便马车整装待,马车装饰简朴却极显气派,黑色的车厢四壁刻着各式鎏金花卉,车厢内也经过特殊改造,特别宽敞。一侧是软榻,足够躺一个人,四周都是软垫,防止震动。另一侧是坐凳,坐凳下方做了好多抽屉暗格,用来存放各类物品,其中有一半抽屉都放着人参。前头的车驾上坐着侍剑拾书。 房内,正在进行一场告别。 明朗看着泰然手中的嫣然,这半个月来,因为有人参的滋养,她虽未醒来,但脸色却明显好转,白中透着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又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瓷娃娃。当初,他因为不舍得离别,才在机缘巧合下让她一路随行,也让她屡次履险,最终中毒昏迷。想来就后悔不已。到如今,不舍得离别,而终将离别。 他握了握嫣然的手,满腹的黯然都化作沉默,半晌,抬头望着泰然,凹陷的眼里透出了一股过他年龄的坚毅:“如果她醒来,你告诉他,我已经开始直面我的命运,绝不逃避。两年之后,我会来找她,无论她在哪里。” 说罢又对他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我轩辕朗铭记于心,此生必会报答。” 泰然脸上无悲无喜,淡淡地说:“我只是遵照她的意思送你至此。她若醒来,你的话我自会转告。” 他的眼睛从阿忽达身上扫过,又瞧了瞧满眼泪光痴痴看着他的达丽。阿忽达本来也想跟着泰然去月照国解蛊,却放心不下明朗。他知道皇宫之内有人要置明朗于死地,便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和手下的十八勇士(如今剩下十六人)能保护他。于是放弃了随同谢泰然离开的打算。 泰然调转目光,对明朗说:“她当初说过,送你回朝之后就带他去天乾国解蛊,如今他既不愿随我走,皇宫之内望你多多照拂于他们。这也是她的心意。” 第二十五章 玲珑阁 他不能告诉他们,嫣然与阿忽达体内有一半的血液相同。 阿忽达和达丽顿时感动万分,阿忽达说:“师父放心,待轩辕公子这边安顿好,我自己会去月照国找解蛊之人。无论解得解不得,都绝不与你们相干——不,我会一直记着你们的情分!” 达丽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说:“泰公子,我知道你再也不肯和我成婚了,但是我这辈子除了你之外,不会嫁给别人了。我愿你……永远快乐!” 她知道这一分别,也许终身无法再相见了,便想把心中的话都告诉他,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出来,说完这两句便哭着跑了。 阿忽达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气。忽喇族女子就是认死理。 仇万里问:“泰然公子,需不需要我修书一封给天乾国江湖好友,为你提供帮助?” 泰然拒绝了:“多谢。我和舍妹都不想多欠人情。” 说都说完,他对着面前众人微微一欠身,抱着瓷娃娃般的嫣然,衣袂飘飘出了门。 小哇猛地从人群后冲出来,对着泰然的背影长声呜呜着。 这半个月来,因为明朗的需要,它一直陪伴在他的身侧,倒冷落了嫣然兄妹。如今分别,泰然考虑自己必将风尘颠簸,无法给它好的照应,索性将它和自己的闪电神骏一起留在明朗身边。明朗自然乐意,但是小哇这种狮獒非常认主,既然嫣然是它的第一主人,它是怎么也不肯留下来的。昨夜明朗给它做了一夜的思想工作,许诺会给它找一批小弟,甚至还谈到了会给它介绍女朋友,小哇才不情不愿地默认留下。可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它还是难过了,不顾一切地对着他们兄妹追过来。 泰然将嫣然轻轻放在车内,转过头,抚摸着小哇的脑袋,说:“你姐姐不放心明朗哥哥,特地留你下来保护他,你要尽职!等我们回来再带你走。” 小哇黑眼珠里竟然也溢出了泪。一个劲地呜呜着,用脑袋蹭他的手。心里说:你也要尽职照顾好姐姐!记得来带我走! 侍剑扬起了马鞭,两匹白马扬起了蹄子。泰然跨步上车,最后朝着众人扬了扬手,关上了车门。 马车出了后院门,折向东北去。 客栈楼上,达丽透过窗户望着迅远去的马车,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明朗和小哇追出了后门。在马车后的滚滚尘烟中,他半年的流浪生涯一幕一幕地重现,又一幕一幕地消失。他感到了彻骨的孤独。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天乾国。太谷县。 太谷县位于月照国西南方,与月照、长隆都近。是这个国家最热闹的地方,比京城齐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它的特点就在于人多。除了本地人外,各地商贾、游客、乞丐小偷、江洋大盗、剑客杀手,无不喜欢朝这个地方来。 吸引他们的既非青楼娼馆,也非酒肆茶坊,而是因为太谷县有一座玲珑阁。 玲珑阁是什么?是三国消息集散中心。无论你想要打探什么事情,寻找什么人,只要在长、天、月三国范围内,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无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当然,它也愿意用令人满意的价格向各式人等收买信息。 这年的腊月初,谢泰然风尘仆仆地来到太谷。 出落凤坡后,他飞鸽传书,招来了自己的四个暗卫——五年前,为了寻找嫣然,他的四个护卫死了三个,后来他幽居白虎峰,将最后的护卫也遣回了。谢泰然的生母宜妃娘娘不放心他一人在外,在她的授意下,这名护卫又尽心尽力地训练出了四名护卫。因谢泰然长年不在宫中,这四名护卫便隐入地下,成为暗卫,只待谢泰然召唤,即刻可以成为他最有力的臂膀。 谢泰然启用的就是这四名暗卫。他们分别叫做风、霜、雨、雪。 暗卫为他打探出了很多消息,比如天乾国最厉害的杀手是毒茉莉巫莉,此人行踪飘忽,很难追踪。比如玲珑阁的主人薛玲珑是月照国人,但是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谢泰然时间紧迫,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毒茉莉。 这天天气阴沉,又是冬季,夜晚便早早地来临了。太谷的街道上行人稀稀拉拉,酒肆茶坊倒是人满为患。处于街角一隅有一栋高楼,飞檐拱壁,镂金镶玉,极尽气派。大门门楣上写着“玲珑阁”三个大字。 玲珑阁的大门从来不会关闭。 此刻一位白衣飘飘的青年男子站在大门前,仰看着那三个大字。 男子气质高华,却面目清冷,浑身上下纤尘不染,叫人一看就暗暗羡慕,却不敢靠近。 谢泰然看了看“玲珑阁”三个大字,并未停顿,举步跨进门去。 门内是空无一人的大厅。一个青衣丫鬟从左侧暗影处及时出现,款款行来,向泰然行礼,道:“谢公子,我家主人在楼上花厅相候。” 泰然心中暗惊:玲珑阁名不虚传!他来太谷之后并未跟任何人接触过,而他们竟然知道了他的名字,看来他们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多。当下也不说话,欠一欠身,跟着小丫鬟后上了楼。 走过一间间房门紧闭的屋子,穿过一条条回旋往复的连廊,来到一处花厅。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人正坐在软榻上喝茶。 青衣丫鬟悄悄退下,泰然走进屋子。 听到脚步声,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泰然看见他竟然带着面纱,然而面纱后的眼神却非常凌厉,他在审视自己。 泰然拱手为礼:“薛先生,谢某打扰了!” 薛玲珑手一拂,让过了泰然的礼,朝他对面的椅子一指,道:“不敢,请坐!” 竟然是个女子! 泰然坐下:“在下今日来此,是有事相求——” “你要找毒茉莉的,对吗?”薛玲珑打断了他。 泰然点点头。 薛玲珑慢慢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道:“今日我们不谈毒茉莉。谢公子,你知道我从不见人,却为何亲自见你?” “在下也很好奇。” “因为我在等你们,等了五年。”她一边说,一边缓缓揭开了面纱。 一张憔悴的脸出现在泰然面前。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虽然气度雍容,颇有风韵,但眉梢眼角却已经堆积了不少风霜。此刻她双眼看着泰然,似喜似悲,欲诉还休。 这张脸让泰然觉得非常熟悉,但一时竟然想不起来是谁。 薛玲珑就在座椅上对着泰然拜下去:“殿下贵人,这些年又颇历风霜,自然不会记得我了。我是晴翠,姬王妃的贴身侍女。” 泰然一惊而起:“啊,晴翠姑姑!”竟然是晴翠姑姑!记忆与眼前的人立即对应上了。 听到这个消失了多年的称呼,薛玲珑的眼中流下了泪。 泰然抢步上前扶住了她,随即现,她之所以不起身拜他,因为她竟然只剩了一条腿! 薛玲珑抓住泰然的臂膀:“殿下,六年了啊……” 六年了啊!泰然的眼眶也不由湿润起来。 原来,那日姬王妃死后,最伤心的除了嫣然和泰然,还有晴翠。晴翠是姬王妃从娘家忽喇族带出来的唯一侍女。她本是月照国人,名唤薛玲珑,她的父母在阿什龙的那场叛乱中死去,她侥幸被当时正在跟阿史那热恋的姬瑶环救出。后来姬瑶环为救阿史那,跟随谢真酬回到中土,她便一路相随,并改名为晴翠。两人在多年的相伴中成为最知心的姐妹。当日晴翠目睹姬瑶环惨死于谢真酬剑下后,怒火填膺,她虽为中土人氏,血液中却也有忽喇族人的火烈,当夜就携带兵器想刺杀谢真酬,为姬王妃报仇。结果可想而知,谢真酬将她剁去一条腿后扔在了御花园后山。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她活了过来,并且逃出了皇宫。 而此时泰然和嫣然却已被谢真酬送出了皇宫,关在一处秘密地点,直到他登基前才接回。这既是谢真酬对他们俩的保护,也是对他们的惩戒。所以泰然对晴翠的遭遇一无所知。 一年之后薛玲珑来到天乾国。凭借着自己久居皇宫,掌握不少秘辛的优势,创办了玲珑阁。也多亏她心思玲珑,做生意善于独辟蹊径,不久玲珑阁就逐渐壮大起来,终至于在江湖中确立了不可撼动的地位。此中种种艰辛自是无需细说。 “我行动不便,虽然早就知道你找到了我们郡主,但只能一直在这里等着,等你们终有一天能找到我,让我亲眼看看她,也好告慰王妃的在天之灵。”薛玲珑说。 泰然长叹一声:“姑姑,这些年您受苦了!我并没有尽好哥哥的责任,嫣然她……她已经昏迷一个半月了。” 第二十七章 婚约 薛玲珑默然不语,显然都已经了解:“毒茉莉行踪诡秘,但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搜集她的资料,也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她眯起了眼睛,“综合了各路信息,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毒蔷薇毒茉莉姐妹,跟皇宫联系紧密,她们很可能就是天乾国公主萧姜和萧莉,以巫姜和巫莉的化名行走江湖。” 泰然心中震撼,随即又觉沉重无比。如果毒茉莉是天乾公主,嫣然解毒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他杀了毒蔷薇,又要求人家妹妹解毒,本来就是强人所难,成功的希望就不是很大,如今她们又是如此身份,那毒茉莉又如何肯放着深仇不报,帮他们解毒? 薛玲珑瞧着他的神色,猜到了他的心思:“巫莉的性子和巫姜很不同,我倒是有信心,她会给小郡主解毒的。不过……你一定要顺着她的心意才行。”她仿佛知道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瞧着泰然。 泰然点头:“我确实有所顾虑,但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我必定是要去求她的。” “最新的消息是,三天前,她在京城的一次宫内宴饮中现过身。你如果现在出,应该有希望找到她。” 泰然站起身:“姑姑,今天多亏了您!我代嫣然谢谢您的帮助!” 薛玲珑脸色一沉:“我与郡主乃是主仆关系,谈什么谢?说起来,郡主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如果我腿脚好,早点找到她,她何至于受此伤害?”她挥挥手,“殿下启程,有什么事情,可以在任何地方刻下这种记号,我就会设法联系到你。”她递给泰然一长小小的木牌,牌子上刻着一朵精致的雪莲花。 泰然接过,别过薛玲珑,出了玲珑阁。 五天后,在京城齐州的皇宫城墙外,有两个长相俊美的孩子每天骑着马,扛着两杆旗帜绕着城墙游荡。 一杆旗帜上写着:“皎皎茉莉,倾城盛放”,另一杆写着“相思独守,微躯成恙”。围观的人都以为又是哪个浪荡公子得了相思症了,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一连几天,好不热闹。 泰然的这个法子自然仿自明朗。前半句是对巫莉的奉承,后半句,则是他自己的深沉心曲,与那巫莉半点关系也无。为了引巫莉主动现身,他让侍剑拾书天天扛出旗帜去晃荡。他则在驿馆内默默等待,祈望那巫莉的好奇心强些,早点找上门来。 果然,老天没让他等太久,三天后的夜间,泰然刚给嫣然喂好参汤,一个黑衣身影就破窗而入。 泰然“唰”地落下帐子,遮住嫣然,右手碧水剑出手,指向了来人。 来人与巫姜一般,黑衣黑帽,完全遮住了身形。面对碧水剑,她身形连晃,却始终逃不开剑尖的笼罩范围。 于是她止住身形,嗤笑了一声,道:“微躯成恙?我看不像,倒是生龙活虎,厉害得很哪!” 泰然闻言,收了剑,双手合抱:“巫莉姑娘!我等你几天了。” 巫莉将头罩拿下。她比巫姜年轻,十七八岁年纪,面目也肖似巫姜,只是两颊上各有一块状如蜘蛛的黑色斑点,若不是这两块斑点,她杏眼玲珑,嘴角微翘,倒是一副娇俏灵动的样子。 看她的面孔,没有人能想到她竟然是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杀手。 露出面目之后,巫莉大拉拉地在凳子上坐下。泰然也在床沿坐下。 “你叫谢泰然,月照国不受待见的皇子,巫姜就死于你的剑下?” “是的。” 得到肯定答复后,巫莉明显激动起来:“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你竟然不想着逃开我的追杀,反而明目张胆送上门来?” “因为我相信,你是明辨是非的人。巫姜死于我的手中的确是事实,但在此之前,她就抓走了我的妹妹并且毒倒了她,所以,我绝非无故杀她。” 巫莉腾地跳起:“你既然杀了她,任何理由都不足以逃脱责任!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就是想挖开你的心,瞧瞧你到底长了几个胆。”她伸出双手:“我这指甲与姐姐一样,藏有剧毒,一旦我弹起它们,这屋子里的人都会中毒。想不想试试?” 泰然闭了闭眼:“不想。我来找你,其实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但我总以为,你会跟巫姜不同,会讲点道理,现在看来,是我将你想得太好了。” “别来绕我!我与姐姐相依为命,此仇不能不报!说吧,尝试着说服我,因为我心中也很好奇,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泰然拉开了帐子:“请为她解毒,之后任杀任剐。” 巫莉看到了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昏迷的嫣然,不由垂下手:“她是你妹妹?被我姐姐毒倒的?” “是。” “你千里迢迢,从长隆国走到这里,就是为了找我给她解毒?” “是。” 巫莉瞧瞧泰然,又瞧瞧嫣然:“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刚才的愤怒倒是消除不少。嗯……我没听说过哪个哥哥会如此在意妹妹的性命,长途跋涉,悉心照顾,还愿意以命相抵,换她活命。若你未曾杀我姐姐,我会被你感动的。” “她吃了很多苦,我与她分别六年,几个月前才好不容易找到她,谁知她又……我做哥哥的,欠她太多。” 泰然垂下了眼帘。此刻的他一贯的清冷高雅中带着深深的感伤,轩朗的眉眼中弥漫出来的便是致命的诱惑,属于男人的诱惑:坚强而又无助,深情而又孤独。 巫莉的心不由怦然一动。她走上前,用手指勾起了泰然的脸:“你很伤心?” 泰然身体一震,本能地想拒绝着她的靠近,但是理智又让他强忍着不快,僵硬着身体不动。 “是的。” “如果我救回了她,杀死了你,你猜猜,她会不会为你难过?” “我不要她难过,只愿她忘了我,快快活活地活着,找一个真心疼惜她的人过一世。” 巫莉的眼睛里忽然蒙上了一层雾气。沉默了半晌,说:“看来,这个世上只有做哥哥姐姐的懂得爱。我的巫姜姐姐也很疼我,就像你对你的妹妹一般。从小到大,我让她吃了不少苦,唯一一次回报她,便是这个。”她指指自己的脸,“因为练习《流花经》上的功夫,我们遭受反噬,脸上长了这种丑陋的斑。姐姐很爱美,这个斑点让她差点失去继续练功的勇气。后来我知道了一种方法,可以将斑点移到我的脸上而不致伤害她,于是我就去做了,结果很成功。可是姐姐为此更加内疚,对我也就更加宠爱了。” “我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但是后来他却背叛了我。我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真情,话本子上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假的。姐姐却一直鼓励我,说会有人是专属于我的缘分,不管千山万水,他总会找到我,爱上我。”她擦掉眼角的泪,“现在看来,姐姐的话是对的,她死了,可是你来了。” 泰然瞧着他,心里渐渐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巫莉直直地盯着泰然:“我可以解了你妹妹的毒,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爱我,跟我成婚!” 泰然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你可以换个条件,救她,杀我。” “你为她所做的这一切打动了我,你重感情,负责任,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可错过你。” “可是我不可能爱上你。我不想骗你。” 巫莉一笑:“我不介意。给你时间,你会爱上我的。”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是天乾国第八公主,年轻,功夫好,而且,我比姐姐巫姜温柔,你没有理由不喜欢。” 泰然闭上了嘴巴。他并不习惯于女子打交道,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女子。原以为,他可以用死来换得嫣然的生,现在才知道,他想得太容易了,她竟然谋算他的人。 巫莉走近床榻,翻看了下嫣然的眼皮,说:“她可能服了某种解毒药,但中毒时间久,毒气已经侵入心脉三分了。十天之内若还不解毒,毒气便会入侵五分,到时就算救活了她,也会让她丧失意识,成为行尸走肉。”她瞧瞧泰然:“我不很自信,也没有多少耐心,你现在就给我个答复,成交吗?” 泰然僵立不动,却听见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地撕裂。 巫莉不耐烦起来:“我们天乾国风俗,女子向男子主动示爱,如果男子不答应,那女子就会愤而自杀。我当然不会自杀,但我会杀了你,让你们兄妹地下相见!” 他转过身,看着毫无意识的嫣然,目光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她的手,一滴泪悄悄滴落在她的袖管里。 第二十七章 苏醒 “我答应!” 巫莉大喜:“痛快!我喜欢。”她眯眼掐算了一下:“七天之后就是腊月二十,大吉之日,我们成婚。”她忽然红了脸,斜着眼睛看着泰然,一副小女儿态:“我即刻回宫禀报父皇……明天会有人来跟你商讨结婚事宜的。”说罢,她戴好了帽子,一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更深露重,一弯冷月悄悄地从西楼一角探出头来,照着床前一个孤单的身影。 泰然对着床上的嫣然,已经坐了半夜。 他想了很多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这样坐着,就像无数个夜晚,他枯坐在她的墓前,冷冷地观望着喧嚷红尘,无思无想。 只不过,那时他的心是古井一般的冷寂,现在,却是绝望之后的麻木。 嫣然,这一次,我只怕再不能陪着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脱去外衫,将她朝床里挪了一挪,然后在她身侧躺下,将她搂在怀里,就像小时候他们搂在一起睡觉一样。 他用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她的脸颊、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和嘴唇,要把她的每一个弧度都刻在心里。 只愿此刻就天地崩塌,万物毁灭。嫣然,我永和你在一起。 第二日,泰然在每一个茶馆酒肆的墙上都刻下了雪莲花记号。 宫中内侍长带了一群人来找泰然,和他商讨婚礼细节。内侍长说,八公主还特别交代,要他们向谢公子索要一样信物。 泰然将腰间的碧水剑给了他们。 第四日夜里,薛玲珑赶到驿馆,与泰然见面。 薛玲珑说,巫姜和巫莉姐妹是宫中巫娘娘所生,而巫娘娘并不是个要紧嫔妃,且又早逝,两个女儿就一直受人冷落。长大后她们有了一番奇遇,得到了江湖上人人垂涎的制毒宝典《流花经》,学得一身制毒本领。之后两人常常神秘失踪,但是用钱却开始大手大脚起来,也因此渐渐在宫中混得风声水起,并且重新获得了当今皇帝萧暄的喜爱。 巫莉曾经遭受过情伤,后来便开始放纵,做过很多勾引良家少年的勾当,只是江湖中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必定会答应解毒,而我必定逃不过她的手心?”泰然问。 薛玲珑垂下眼眸,说:“是的。” 泰然一拳捶在桌子上。 “即便我当时将这些情况和盘托出,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薛玲珑脸色如常。 泰然颓然低下头。嫣然的命系在她的身上,即便他早就知道,依然别无选择。 “你后悔来找她吗?”薛玲珑不肯罢休,咄咄逼人地看着他。 泰然脸色灰败,却固执地回盯着她:“只要能救嫣然,我决不后悔。只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活着,却在不能陪着她。不甘心看着她,却无法靠近她。命运之播弄一至于此。 “殿下,我有一事多年来一直存疑,却一直不敢问出来。如今看你这样子,我几乎能肯定了——嫣然郡主她,并不是你父王的女儿?” 泰然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必定就是阿史那的血脉了……”她又是悲伤又是欢喜,“若是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倒也是好事,可惜,她终究苦命。” 第五日,宫中送来了大批绫罗绸缎的衣服,要泰然一件一件地试,最少挑出三身最合适的喜服,在吉日穿。 宫中负责礼仪的嬷嬷开始来给他讲解婚礼细节,教会他一切要做的事,要说的话,要注意的禁忌。 第六日晚间,巫莉再次来到驿馆。 “我知道你内心不愿,只是被我所迫才答应婚事。我是来提醒你,若你在婚礼时以及成婚后想别的念头,别怪我辣手无情。你应该知道,我杀人真的很容易。” 她看了看嫣然,又道:“而且我有无数种手段拿捏于你,比如解毒时使点别的手段——其实我真的不屑这么干,但这不表示我不会这么干。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泰然也看着嫣然。六天,他仿佛又瘦了很多,一双眼却更显乌黑。 “你尽可放心。我既然答允了,便不会中途变卦。” 巫莉在他身侧坐下。“本来,在接到巫姜姐姐被你杀死的消息后,我就要赶去长隆找你报仇,但那时我的手头正好有生意,脱不开身。待处理完事情,父皇又新收了两个美人,日日宴饮,我必须侍宴,如此才拖了时日。若非如此,我们就可能以别的方式见面,那么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我不会答应解毒,而你必定会死。可见,你我相遇,本是天意。” 泰然无声地抿紧嘴唇。 巫莉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又过了这几日,她的毒气差不多已入心脉四分了,你既如此看重她,我也不能过分让你难过。况且明天就是你我大婚之日,我不想在那时费时给她解毒。这是我配好的解毒药,你待会用黄酒送服,分三次服用即可。” 泰然接过纸包,第一次用眼睛正视着巫莉:“多谢!” 巫莉看着他,轻轻地说:“结婚是大事,你即便现在不愿意,也要假装开心些。我还未曾看见你笑过。” 泰然微微一笑:“好的。” 巫莉很满意:“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她依依不舍地,“我得走了,按风俗,结婚前我不应来见你……明天,我等你!” 说罢,转身款款而去。 泰然唤来侍剑拾书,让两人买来黄酒。他将药粉分作三份,先用黄酒调和了一份,照旧用喂参汤的法子将解药喂了下去。半刻过后,嫣然的嘴里溢出大量的黑血,腥臭无比。泰然知道这是毒血,忙替她擦拭干净。待停止出血,又调了一份解药喂下,嫣然又吐血,不过颜色已经是深红色。到第三份解药喂下,她嘴里吐出的血已经是正常的鲜红色了,他终于放下了心。趁她未醒,用被子盖住她全身,像以往的一个多月一样,双手伸入被窝里,将她的衣衫换了。 他不愿意她知道自己曾经经历了多么难堪的时候。 大约一个时辰后,嫣然睁开了眼睛。 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无尽的黑暗里,她曾经听见好多声音,也感觉到身体的颠簸晃动。现在,她虽然睁开了眼,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身在何方,就像一个懵懂的婴儿。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定定神,终于看见了一个人,高鼻、薄唇,正眼神热切地望着她。 嫣然嘴角慢慢翘起:“哥哥!” 泰然握住了她的手:“嫣然,你终于醒了!” 嫣然摸着他的头,他的脸,他的眼睛鼻子,又摸上他的嘴巴:“哥哥,我好像做了好多梦,我看见你一直在唤我,一直在唤我……哥哥,你瘦多了。” 泰然将头伏在她的颈窝里:“我很高兴,你终于又回来了。嫣然!” 嫣然搂着他的脖子,两人如劫后重逢般久久沉默。记忆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内向她呼啸而来,她记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哥哥,那个黑衣女人很凶,我打不过她,也跑不过她。她不停地弹指甲,不停地放毒,我只好匆匆服下无情花的三茎叶,它的解毒效果过了仙鹤草。然后扔出小爆竹向你求救。可就在那时,她已经扑过来,朝我伸出双手,要掐死我。” 虽然事情早已过了,但泰然依然觉得惊心动魄:“后来呢?” “我没有法子了,只能继续跟她磨嘴皮子,我说,姐姐,你好美。她果然怔了一下子。我就使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摸她的脸,那时我手中捏着无情花。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无情花很毒吗?” “不毒,只能致幻,使人绝情忘性,魔怔而死,所以叫无情花。” 泰然摸着她的头:“是我的祈祷被谢家列祖列宗听到了……嫣然,救你命的不仅是三茎叶片,还有你那句赞美她的话。”他将巫姜的姐妹之间的事情讲给嫣然听,“必定是你的那句赞美,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所以在下手瞬间停滞了,而你才有机会使出无情花。” 嫣然也唏嘘不已,觉得似乎冥冥中一切都有天意注定。 “我猜猜之后的事情,哥哥,你杀死了巫姜,救出了明朗,然后找人帮我解了毒。是不是这样的?” 泰然点头:“大体就是这样。不过哥哥没你想的这么了不起。明朗不是我救的,是在阿忽达的帮助下,他自己打败了刺客。我一路带着你将他送到黄州,之后再带你来这里解毒。” 他将长隆国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 嫣然默默听着,她知道他说云淡风轻,其中的经过肯定有无数复杂艰险。但他不愿她担心,她便不担心,不追问。 “我们现在在哪里?” “天乾国京城齐州的客栈里。” “谁给我解的毒?” “巫姜的妹妹巫莉。” “巫莉?”嫣然瞧着哥哥,目光明亮却带着深思的意味,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十八章 话别 她挣扎着要起身,泰然按住了她:“你躺了这么多天,不能一下子就起来,会头晕的。≥” 嫣然摸摸自己的腰身:“为什么我一点没有瘦下去?”她惊奇地看着泰然:“而且我现在精神很好,没有头晕的感觉呢。” 泰然温暖地笑:“没别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身体底子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关于阿忽达,关于达丽,关于刺客的种种种种。不一会侍剑拾书熬了白粥端上来,泰然想喂,嫣然却坚持自己动手。 她一共喝了一碗半,不住咂嘴,饿了一个多月,她感觉胃口好极了。若不是泰然阻拦,她能再喝一碗。 然后净手洗脸,却忽然起了呆。“哥哥,我昏迷了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谁给我洗脸洗澡换衣服的?” 泰然照旧温和地望着她:“在长隆国的时候是达丽为你做的。后来离开长隆国,便是我为你做的。” 嫣然顿时羞得脸就像红布,一头扎进被子里不肯出来。 泰然将她拉出来,捧着她的脸:“嫣然,事急从权,况且你我此时只是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他深深地凝注着她鲜润娇嫩的脸,神色却渐渐悲凉:“嫣然,我有话要对你说。” 嫣然也渐渐凝起了脸:“我听着,哥哥。” “嫣然,哥哥怕是不能再陪着你了……” 她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一刻,双眼越睁越大:“是因为巫莉吗?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的心如七孔玲珑,什么都瞒不住。 “我明天就要和她成婚了。”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却现无能为力,瞧着她眼中一滴一滴滑落的晶莹泪珠,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模糊了。 “不要,哥哥,我宁可被毒死,也不要你出卖一生的幸福!” “不是出卖,是我甘心如此。嫣然,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 他伸出手,替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干。而自己的泪,正一颗一颗打湿衣襟。 “不要,你不要结婚,不要离开我!哥哥!”她能想象他求人解毒的艰难,却无法料到竟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想到这里,她无法控制地崩溃了:“你让我死吧,我不要你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不要再面对离别!安然大哥走了,小豆子死了,娘死了,你如果也离开我,我也不想活了……” 泰然猛然将她抱在怀里,仰天叹道:“嫣然,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夜风轻轻翻卷着树叶,天地一片寒凉萧瑟。 待嫣然终于平静,泰然向她说起了自己和巫莉的婚约的前后经过。 “明天一早,有一个你熟悉的人回来带你回长隆国或者巴陵红叶峰,明朗说过,两年后他会来找你,若是你现在就去,他必定会高兴……嫣然,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过你想过的生活。我在这里,也会好好的……” 嫣然哭过之后便变得很平静,只是凝视着他,一声不响。 “那个人便是你娘的贴身侍女晴翠,如今是天乾国鼎鼎大名的玲珑阁主人。” 嫣然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晴翠姑姑……” “她视你一如从前,我在这里所做的的一切,多亏她的指点帮助。她很想看看你,所以前天就赶来了,住在我们的楼下。” 嫣然点点头。 “嫣然,人生如梦,不过数十春秋。这辈子哥哥无法陪着你,也无法实现与你的约定了,那么我的余生会一直在佛前求恳,求他赐我一个来世,让我可以实现与你的约定……” 嫣然想起了他们在红叶峰的盟约,顿时觉得万箭穿心。“我不信下辈子。这辈子尚且无法把握,下辈子不过是个梦而已。”她倔强地看着泰然:“哥哥,我只求这一辈子!” 泰然悲伤地看着她。 她不忍再说,她需要时间整理头绪,想出对策,便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了,明天你是新郎……”她努力挤出笑容,“你去睡吧,我也累了。” 虽然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他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听着窗外的点点雨声,他只觉得黯然断魂,内心深处涌出苍凉让他瑟缩了一下。便站起身:“明天你一早就走……我不送你了。” 他看见嫣然点了点头。就在她的注视中,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一步步地跨出,就是一步步地将她从自己的骨血中剥离。没有人看见他一身的鲜血。 大雨一直未歇。 四更时分,嫣然悄悄起身下床,打开门下了楼。 她不知道她在哪里,便在自己的房间下方停住了脚步。身侧的门却及时“吱呀”一声打开,一双手将她拉了进去。 房内烛火温暖,一个白衣女人坐着,而拉她进门的是个瘦削的长胡子老伯。 嫣然上前几步,伏倒在白衣女子的胸前:“晴翠姑姑!” 薛玲珑搂住了她,抚着她的背:“郡主,你受苦了!” 她伏在她的胸前,竟然闻到了娘的味道。她贪婪地嗅着,却一声不响,仿佛在积蓄力量。 薛玲珑觉了什么,一声轻笑。嫣然抬起头,在她怀里坐下,那瘦削老者也在她们身边坐下。 “知道你今夜会醒来,我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 嫣然抬起红红的眼:“姑姑,哥哥说您神通广大得很,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哥哥的婚礼?” 薛玲珑瞧着嫣然:“郡主,你确定要这么做?” 嫣然点头。 “为什么?巫莉的身份不低,公主配王子,不会辱没了谢泰然。再则巫莉对他很是中意,是真的打算归宿于他。你为何一定要阻止他们呢?” 嫣然抬起眼:“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更,也想了一更。您刚才的问题也是我一再问自己的。姑姑,我现在有答案了。因为我要嫁给泰然哥哥!” 她将和他相认之后的所有经历都慢慢地回忆了一遍,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如此悲伤?仅仅是因为他救了我?”她感觉答案绝对不这么简单。因为,在失去的悲伤之外,她还有彻骨的疼痛,仿佛剥去血肉一般。 尽管才半年,他已经迅融入她的血脉。她是孤独惯了,也封闭惯了的人,唯独对哥哥,她可以活得最真实,最自然,因为她所有的悲和痛,喜和爱,他都知道。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人能这么了解她。 薛玲珑扬起了脖颈,转头和身边的瘦削老者对视了一下。 “想必您已经知道,我和他并非血缘兄妹……哥哥半生都在为我付出,而我到现在才现,我们之间的情感早已越了兄妹之情。所以我不要离开他,我要嫁给他!” “你确定你对他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爱?你确定你不是嫉妒巫莉抢走了哥哥,而是准备和他过一辈子?” 嫣然眼光热烈,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很确定!” 薛玲珑叹息:“郡主,我不愿你和你娘一般被男人所伤,虽然我也瞧出,泰然殿下对你是真心实意,但是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此事是你们理亏了,人在江湖,讲究言出如山。既然人家已经给你解了毒,而你却反悔不结婚,你能承受可能的后果吗?” 嫣然道:“我也想过了。哥哥是认死理的人,他即便心中万般不情愿,也不会食言反悔,所以一切后果我来承担。我宁愿将命还给她,也不要哥哥和她结婚。他值得更好的女子爱。” “你如果死了,他又能爱上谁呢?”薛玲珑无可奈何的问。 “老天待我不公,但愿我死之后,一切不幸都会消散,而哥哥也会开始自己的人生。” 薛玲珑长叹一声:“孽缘啊!又是孽缘!”她看着瘦削老人:“骨兀兄,你怎么看?” 那被叫做骨兀的男人拈着胡须道:“当然是助你家郡主抢人去。” “你有几成把握?” “目前来看,有一成。” 薛玲珑指着骨兀向嫣然介绍。骨兀是她的义兄,天乾国鼎鼎大名的蛊师,玲珑阁大掌家。嫣然便口称老伯,与骨兀见礼。 嫣然道:“我也有一个法子,有两成把握。” 薛玲珑长袖一拂,豪气横生:“如此,咱们还等什么呢?” 五更,宫里来接泰然的车马挤满了一条街。 一堆内侍和宫女簇拥着泰然走出房间。在嫣然的房门前,泰然停住了。他知道她并未离开,却再也迈不开步子走进去看她一眼。昨夜的离开就是他们分别的开始,他失去了回头的力量。 什么时候开始,自卑与悲伤已经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 他转身直直地下了楼梯。客栈老板前几天就接到了通知,这些天完全清空了客栈,只剩泰然和他的客人。此刻带着全部人员跪在前庭,恭送驸马爷。 门前的大轿早已备好。泰然脚步不停,直接跨上去坐了,将轿帘放下。隔断了目光,也隔断了一切过往。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连侍剑拾书也没带,只身一人走向自己的命运。 八个大汉抬起轿子,锣鼓敲了起来,唢呐吹了起来,一群人欢天喜地向皇宫行去。 第二十九章 婚礼 天乾国国家面积小,皇宫也不大。萧暄皇帝今日也一早就起了床,在内侍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准备参加自己第八个女儿的婚礼。龙榻上却响起了一声娇啼:“皇上好坏,这么就起床,将阿怜扔在一边,阿怜不依!” 萧暄立即软了半边身子,笑嘻嘻地扑向床上的人:“我的乖乖!今天不是有婚礼嘛,驸马爷就快到了,我做老丈人的可不能不去见面。”他使劲揉了揉她的某些部位:“嘿嘿,乖乖在此等我,我去说上几句话,立刻来陪你!” 阿怜吃吃地笑,说:“您去吧,人家可不耐烦等你……早点回来哦!” 萧暄起身,哈哈笑着一边扣好衣襟,一边出了门。 这萧暄四十多岁年纪,因为过度纵欲,眼角嘴角统统下垂,一副倒霉相。这天乾国也是奇怪,国人除了种庄稼生孩子外,并无别的追求,因此民风淳朴,百姓安然。萧暄的皇帝便做得没滋没味的,除了成天搜罗美女,便是和自家儿女们一起吃喝玩乐。满宫的美人给萧暄生养了二十六个儿子,三十四个女儿,反正萧暄自己也认不全。为此皇宫不得不年年扩建,国库日渐空虚。于是萧暄出了个主意,让各宫美人自谋生路,自家养活自家的儿女。如此一来,各宫美人除了要在萧暄面前争宠,更要想法子赚钱。而王子公主们开饭馆建客栈甚至当街叫卖针线脂粉的比比皆是。像巫姜和巫莉那样偷偷做见不得光的事情的也不乏其人,不过都不如她们俩做得那么出色。巫姜巫莉也因为能赚钱,不时拿钱出来充实国库,让萧暄龙颜大悦,非常看重这姐妹俩。可惜上个月听巫莉说,巫姜得了很重的传染病,已经搬出宫了。他虽然宠爱这对姐妹,但更重视自己的生命,所以口头上慰问几句后,从此便忘了自己还有个叫巫姜的女儿。 今日正是巫莉大婚,按宫中惯例,王子公主的婚礼,必须要请十大族的长老前来观礼。萧暄最不敢得罪的便是这十大长老。月照国的国制相当于今天的“联邦制”,整个国家由十个大部落组成,分别是巫、苏、骨、龙、萧、奎、界、蚩、苏纳、呼隆十族,每族都有族长进行实际统治。每隔十年,由十位族长推选出合适的人选来做皇帝。所以皇帝并非世袭,族长才是最大的实权派。 萧暄就是萧族人,做皇帝已经十五年——本来五年前就要走下龙座,无奈十位长老推举出的三个人选,有两个躲进深山不肯出来,一个在加冕典礼上声称拉肚子,哼着歌儿在茅厕里蹲了一天。十大长老围着茅厕争论了半天后,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位拉肚子君,仍旧把龙袍给萧暄披上,萧暄便半推半就地又坐上了龙椅。 十大长老昨日就都进了京,今日卯时会集中在绵庆宫,与那驸马爷见面。萧暄自然不能缺席。 卯时,宫中的吉祥钟声响起,悠扬的钟声穿透晨雾,在雾气缭绕的皇宫内久久回荡。 泰然的大轿在绵庆宫前的广场停下,立刻有内侍上前,带着他先进了侧殿,换上了第一套吉服——紫色的驸马官服。然后一群人簇拥着他,走向绵庆宫。 泰然整个人,从眼睛到内心都是空的,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只有一副躯壳跟着内侍的脚步走着。 进了绵庆宫,司仪高声喊:“叩拜——”泰然俯身,对着龙椅上的一个脸色灰败的人拜下:“月照人谢泰然,拜见皇帝,愿吾皇万岁无疆!” 司仪吃惊,这人怎么此时还口称“月照人”?他不应该自称“儿臣”吗?他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让驸马朗重拜一下。 那萧暄却没留心这个细节,向自己女婿伸手道:“平身吧!谢真酬的儿子果然一表人才!”他指指分列两侧的十个人:“去拜见十位长老。” 泰然依言,向十人分别施以半礼。十位长老心中对泰然刚才的礼节都有想法,但想着也许这孩子是紧张吧,便把这一节忽略了过去,分别拿出见面礼相赠,又有一番询问和叮嘱的话,泰然不卑不亢,一一应对过去。 十位长老都很欢喜。萧暄的儿女的婚礼也参加得多了,婚礼上的状况真是层出不穷——不是新娘裙子被踩烂露出底裤,就是新郎进错了房间,睡错了新娘。反正十大长老人人都有一颗饱经摧残的坚强的心,现在乍然见到气质端然清冷的泰然,不免都感觉:这样的新郎官才正常嘛! 稍事休息后,婚礼将在惠风殿正是举行。 辰时,惠风殿前,身着红色喜服的新郎手拉红绸,牵着盛装的新娘走在红毯上,待会他们会先向殿前的萧暄和皇后及妃子行大礼,之后叩拜天地及祖先,宣告谢泰然正式入嗣萧家,成为萧家女婿。 殿前挤满了前来观礼的月照国朝廷要员,因为时间匆促,这次未及邀请各国嘉宾,但三国一向互设使馆,月照国使节遵照谢真酬的意思,携了丰盛的礼物来贺,对于女婿的娘家人,萧暄自然是热情接待。长隆国也遣使来贺,那使节遵照轩辕太子的信中嘱托,还特别带了一样礼物要给泰然,不过他不确定有没有机会送出这份礼物。 巫莉蒙着盖头,可是她满心的激动喜悦按捺不住,便悄悄地抬脚踩了一下泰然的脚。她希望他明白她的心意,呼应她的幸福,哪怕踩回她也是好的。可是她现,即便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碾压他的脚趾,他也没动一动。 巫莉便有些恼怒:“敢情你还不高兴?说好的会笑的呢?” 若按她平日的性子,早掀了盖头要骂上了。可现在她不敢,她不想搅了自己的婚礼,更不敢在十大长老眼皮底下出什么幺蛾子。只能忍着。 礼钟鸣响。最擅长主持活动的苏纳族族长苏纳魁洪钟般的嗓子响起:“请公主驸马上殿……” 泰然牵起红绸,拉着巫莉,顺着台阶拾级而上,登上惠风殿前的平台,向平台上同样盛装的皇帝皇后心参拜大礼。 萧暄和皇后令内侍扶起了两人,这一个礼节便算过了。 之后在苏纳魁的引导下,两人登上惠风殿前临时搭建的祭台,准备叩拜天地及祖先。这是婚礼的关键环节。 苏纳魁先是吟诵了长篇赋文,似乎在向天地既祖宗打招呼,通报这场婚礼,乞求得到他们的祝福。赋文听得众人昏昏欲睡,好容易吟完,苏纳魁道:“萧氏第八公主萧莉、月驸马爷谢泰然跪——” 两人依言在祭台上跪下。 苏纳魁大喝:“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作证,萧莉与谢泰然从此永结同心,荣辱与共,夫妻一体,白终老。拜!” 两人正要俯,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场上的肃穆安静:“且慢!不能拜!” 众人一怔,随即哗然起来,纷纷转动脑袋寻找那说话的人。就见一个身材娇小,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越众而出,走上了惠风殿上的平台。 众长老内心一松:终于出幺蛾子了,我就说不会这么太平吧! 萧暄大怒:“你是何人,敢来搅场?左右,给我拿下!” 但是他口中的“左右”都在婚礼的外围,一边打瞌睡一边警戒,根本听不到他的召唤。这天乾国,十几年都没真正的坏人出现,他们的刀都绣了。 嫣然朝萧暄跪下:“巴陵山民姬嫣然见过陛下!”之后转身,又向一侧坐着的九位长老叩见礼。 谢泰然猛然立起身,远远地看着那个纤细的粉衣女子,又是悲伤又是欢喜。 她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倒让萧暄奇怪起来:“姬嫣然,你倒是意欲何为?” 嫣然抬头,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来带走我的夫君谢泰然!” 泰然一震,几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称自己夫君!夫君!他只担心自己听错了,心中疯狂地乞求她再说一遍。 场上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这个剧情扭转得太厉害了,多年没被刺激过的众人此事兴奋了,骚动了,满怀激情地猜测起来: “敢情那小子已经有了老婆了,是停妻再娶啊,可气,可气!” “说不定前妻未停,又娶后妻了。” “原来咱们公主还只是个妾呀!” “这下子的热闹倒比以前的那几场婚礼还好看!” 九位长老大眼瞪着小眼,一时也失了对策。半晌,那蚩族长老清了清嗓子,说:“女娃娃,我天乾国最重礼节,可不像你们巴陵山民那么随便。你说谢泰然是你夫君,可有证据?” 嫣然道:“当然有证据,我有与他的婚书。”她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的纸,向九个族长伸过去。 第三十章 还情 坐在头里的巫族长老接过,看了一眼之后脸色一沉,转手给了身边的苏族长老。≥≧众长老一一传阅,脸色都不自然起来。 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签名为谢泰然,姬嫣然。时间为月照国康来元年腊月初六。 算算时间,人家的定下婚约已有五年。 萧暄见长老们的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妙。既而大怒起来:谢家小贼,你既然有了妻室,为何不事先说明?这不是祸害我们八公主吗? 未等他拍案而起,苏纳魁指着泰然骂起来:“小子,你前妻不休,后妻又娶,是何道理?” 这一骂,便是承认了他与嫣然是夫妻了。 泰然心里也什么都明白了,但只有一件事让他痴狂,让他沉醉,那便是嫣然称他为夫君。 天上地下,唯此称呼最美。 而巫莉再也忍不住,“呼”地掀开盖头,指着嫣然骂道:“无耻贱人!你明明是他妹妹,竟敢谎称是妻子?别拿什么婚书来忽悠我,信不信我当场把你宰了?” 为了遮瑕,她脸上涂满脂粉,因为脸部动作过于激烈,满脸的粉簌簌地掉下来,随风飞向观礼的人群中,引得人群中一片喷嚏声。 她话音未落,只听“嘭”地一声,巫莉腾空而起,在空中连续两个折腰后,在嫣然身边落下。 满场人的脑袋随着她仰起,又落下。 她满脸震惊地指着泰然:“你竟敢踢我?” 泰然疾步走到嫣然身边,将她护在身后,淡淡地说:“你再骂,我继续踢!”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叹:“啧啧,原配夫妻感情还很深呢!” 巫莉目眦欲裂,可惜因为结婚,身上破天荒没有携毒,打又打不过泰然,一气之下,举掌对着嫣然劈来。 那苏纳魁大怒,刚才他满以为能顺利举行一场盛大婚礼,哪知道半路杀出个女咬金,待要责问那谢泰然,人家却又不睬他,而更可气的是自家八公主竟然当场撒泼行凶。满场观礼者都看着呢,事涉一国之体统,他们十大长老这老脸哪儿放去?于是断喝一声:“公主住手!” 巫莉的手掌硬生生悬在空中,泰然早已将嫣然拉离了原处。 苏纳魁性格最是刚正,一旦恼怒起来,萧暄也畏惧,巫莉自然不敢违拗。 苏纳魁望着泰然:“姓谢的,你把这场婚礼的来龙去脉清楚地解释一遍!” 泰然望了一眼嫣然,抬头说到:“我与嫣然自小就有婚约,只是因故失散多年,半年前才重逢。哪知道嫣然中毒,我为求八公主解毒,不得不接受她的条件,那就是与她成婚。” 巫莉怒道:“为什么你不说你杀了巫姜?” 萧暄闻言一震:这是什么跟什么?巫姜死了吗? 泰然低低地道:“你是想公开你杀手的身份?” 巫莉一怔,随即明白,若今天她将巫姜的事情说出来,就必然瞒不住她们的身份,瞒不住他们姐妹靠暗杀赚钱的秘密。一旦她的身份被公开,非但再也接不到生意,她的无数仇家会将这座京城搅得天翻地覆,到时连整个天乾国都有可能覆灭。 她们的存在对于淳朴的天乾国来说,本来就是异端。她绝对不敢公开身份。 她咬咬牙,对着萧暄询问的目光说:“父皇,我刚才口不择言——他曾经拿巫姜姐姐威胁我,说若是不答应解毒就杀了她。” 萧暄点了点头:这话还在情理之中。他可不喜欢太复杂的故事。 苏纳魁对着泰然斥责道:“你既然已有妻室,为何不事先说明?若她知道你已有婚约,肯定不会要求与你成婚。我天乾国公主难道嫁不出去?所以,今天的事情是你不对在先。这样吧,你就当众写下休书与这个女子,然后继续婚礼!” 泰然双眼直视着苏纳魁:“恕难从命!” 嫣然为了她,能当众承认他是她的夫君,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这场荒谬的婚礼?就让天下人的怒火与责骂都对着他来吧,他只要有嫣然,什么都不在乎。 苏纳魁愤怒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既不肯写休书,难道想退掉跟八公主的婚礼?你如果公然毁婚,将我们天乾国的尊严与体统置于何地?” 萧暄也大喊:“不写休书就把他关起来!”心里却想着:还得先花钱将牢房的破败屋子修一修再说。这个败家女儿啊! 巫莉转身,朝身边的一个侍女递了个眼色。侍女转身离去。 嫣然则一脸欣喜地看着自家哥哥。从她现身以来,泰然明显是活了过来。她喜欢他这样的状态,风雨不惊,胸有成竹。 泰然转身对着巫莉,深深一躬:“八公主,婚礼取消吧,我其实已有妻室。之前瞒着你,是怕你不肯解毒。我欺骗在前,毁婚在后,自知罪无可赦。你若要责罚,我甘愿承受!” 巫莉气得浑身抖,她何时吃过这种亏?“你好!你很好!我为你解毒,又被你当众戏耍羞辱,道声歉就行了?今日此事,你若不留下命来,我不信萧!” 此时,那刚刚离开的侍女手握一把长剑匆匆走来,巫莉接过长剑,“呛”地拔出,正是泰然的碧水剑。巫莉指着泰然,叫道:“拿命来!” 眼看要血溅当场了,剧情已经展到不受控制的状态,萧暄和皇后动作麻利地冲进惠风殿内,趴在门缝里继续观看。十大长老跑到跑跳的跳,各自找到了安全又视线不受遮挡的所在,场中的看客更是“呼啦”一下四散开来,一会儿功夫,树枝上坐着人,栏杆上爬着人,围墙上扒着人,屋顶上蹲着人,当真各具姿态,煞是好看。 当然也有一簇没有避开的人——月照国和长隆国使节,得到消息刚刚赶来的几名还没弄清状况的卫士,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蒙面白衣人,以及她身后的瘦削中年人。 殿前平台上,巫莉挥剑向泰然刺去,嫣然忽然奔出,将泰然挡在身后。巫莉见状更是恼怒,冷笑道:“果然情深,那么就一起死吧!”举剑继续刺来。 泰然将嫣然一拉,两人避开剑锋。泰然沉声道:“嫣然,我不想欠她的,听话,不要拦我!” 嫣然急道:“哥哥,你不要作无谓的牺牲!我有法子的。” 泰然摇摇头,语气坚决:“我要干干净净地离开她!” 那边巫莉的第二剑又已劈来。嫣然身形颤抖,想上前去干扰她,又想着泰然的话,极度惶急之下,竟然真的一步也迈不开了,眼睁睁地看着碧水剑“嗤”地一声刺入泰然胸膛。 泰然中剑,巫莉将剑一甩,“哈哈”狂笑起来,胸中恶气稍减。而四周观战的却愤愤不平起来:“不好看!那小子存心就是想挨剑的,一点招架也无,太不刺激了!” 十大长老个个心想:“萧暄怎么生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儿……就算人家骗婚,也罪不致死,关他几天也就是了。毒辣,真毒辣!” 泰然手捂胸前,鲜血从指缝里哗哗留下。嫣然尖叫一声扑过去,扶住了泰然。 泰然瞧着她:“我还清了……你就不会嫌弃我了……” 嫣然吓得脸色煞白,双手帮着他按着胸口,鲜血还是哗哗地往外流。两名使节上前帮忙,将泰然架到台阶边上。慌乱间嫣然感觉身后有人朝自己手中塞了个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瓶黑乎乎的膏药。嫣然也不多问,将泰然领子拉开,将膏药一团一团地朝伤口处抹。 在碧水剑刺来之时,泰然已经运起内功,将心脉护住了,利剑入体时,他又顺着剑势让了让,所以剑虽入体,却并未伤着心脏。那黑色膏药止血效果特别好,眼见那血就渐渐凝住了。 嫣然站起身,擦干泪水,走到呆的巫莉面前。 那巫莉虽然一剑刺倒了泰然,但却已经颜面丧尽。此时正犹豫着不知是继续杀了那个姬嫣然呢,还是去十大长老面前表示忏悔。 “八公主,虽然哥哥已经受你一剑,但是我依然要感谢你,毕竟是你救活了我。作为报答,我想告诉你,我有法子除掉你脸上的斑点。” 经过一场哭闹杀人的戏码,巫莉两家两侧的黑色斑点早已经显露出来,只是她自己不觉得而已。被嫣然这么一说,顿时一惊,习惯性地想拉起帽子戴上,却现自己身穿新娘喜服,哪来的帽子?不免又急又气,恨恨道:“少来假惺惺,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们的鬼话?” 嫣然却摇摇头:“已经这样了,我没有必要骗你。你何妨在众人面前让我试一试?若能除掉斑点,就当我还了欠你的情,若不能,你再杀了我也不费事。” 第三十一章 落幕 巫莉迟疑了一下,除掉黑斑,重现青春美丽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之所以遭受情伤并后来自暴自弃,其实都是因为这两块斑点。嫣然的话对她很有诱惑力的。思来想去,她说:“既如此,你便先除掉我左边脸上的斑。若是成功了,我原谅你们兄妹,若不能,我便取了你的性命!” 嫣然点头。让那些侍女立即取来一张凳,一块纱巾,一面铜镜。她并不接触巫莉,只是示意巫莉坐下,让侍女用纱巾将她的右侧的脸蒙上,露着左侧脸上的黑斑。接着她双手一阵舞动,嘴里喃喃有词,稍顷,一道金光从她头顶唰地飞出,直射巫莉的左侧脸。巫莉吓了一跳,本能想躲避,嫣然道:“放心,它是金蚕王!” 巫莉震惊:她竟然有金蚕王?天乾国中,骨族和奎族人喜好养蛊,而各种蛊中,以金蚕蛊为最厉害也最罕见,传闻骨族中有人养了金蚕蛊,但骨族人一直竭力否认此事,所以真相如何大家始终糊里糊涂。想不到巴陵山一个小小女娃身上竟然有金蚕蛊。 心神不宁的时候,金蚕蛊早已伏在黑斑上,它大约指头般大小,通体雪白绵软,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睛看了一眼巫莉,就将口器一伸,牢牢吸附在黑斑上,开始吸收黑斑内的毒气。 其实这种黑斑之所以剧毒无解,是她们在练习制毒和自行试毒的过程中,体内残留的多种毒素纠结而成,因为又与她们的功力增长相关,所以毒功越强,毒斑会越大。若是用一般解毒手法拔除黑斑,就会导致毒功废除,毒素向血肉中入侵,最终让她们中毒而死。而金蚕蛊天生以毒为食,所以直接从皮肤中将毒素吸尽,黑斑自然会消失,而且丝毫不影响她的功力。 那骨族和奎族长老识货,看见金光闪现之后就眯起了眼睛,心中又疑惑又羡慕。但是亲眼看到那小女娃操控着金蚕蛊,疑惑便都转为羡慕嫉妒,尤其是骨族长老,一边擦着口水一边忍不住做起了解说员:“金蚕蛊解百毒、通经络,益容颜,增精髓,是至宝啊!八公主脸上的黑斑对于金蚕蛊来说就是营养品!肯定消得了!” 一盏茶功夫,那金蚕蛊已经吸完了毒,意犹未尽地绕着她的头盘旋着。嫣然示意侍女呈上镜子,巫莉掀开纱巾一看,左侧脸上一片细腻光润,哪里还有黑斑?禁不住欢喜得狂:“黑斑没了,黑斑没了!”她迫不及待地喊嫣然:“继续!继续把这边的也消了!” 嫣然点点头,又装模作样地挥动起手臂,那金蚕蛊飞舞了一阵后,果然又停在了巫莉右侧脸上的黑斑上,开始吸毒。 又是一盏茶功夫,右侧黑斑也清除了。嫣然舞动双手,一阵喃喃细语后,那金蚕蛊又化作一道金光,“唰”地飞到嫣然头顶,隐去了。 巫莉只管照着镜子,缠着她十年的噩梦终于消除,看着里面洁白无瑕的脸庞,激动得几乎要疯。她眼睛舍不得离开镜中的自己,侧着头对嫣然说:“我真的原谅你们了!若早知道你有金蚕蛊,我不会逼你哥哥与我成婚,只要你答应给我消斑就行——对了,既然你体内有金蚕蛊,为何你会中毒不醒呢?” 嫣然一愣,支吾道:“前些日子它一直在体内沉睡,我无法控制它。昨天它才醒过来。” 巫莉毫不怀疑,依然沉浸在无限的兴奋中。“好了,此后我们互不相欠,各自安好吧!”她拔腿就跑向自己的住处,她要安安静静地把自己欣赏个够。 嫣然叹口气,回到泰然身边。拍了拍手,忽然从远处跑来两个粉妆玉琢的十来岁孩子,一边一个,架着泰然就往殿外走。那两位使节、瘦削男人以及轮椅上的白衣人也一起跟着离去。 萧暄不乐意了:“这就散场了?好像没我啥事啊?”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了十张同样意犹未尽的老脸。于是咳嗽一声,道:“姑娘留步!” 嫣然转身,不卑不亢地问道:“陛下何事?” 萧暄搔搔头:“事情么其实也没啥,你看,我花费了不少金银,举办了半场婚礼,驸马爷却归了你。这个……谁付账啊?” 月照国使节趋上前来,愁眉苦脸道:“陛下,我国赠送的贺礼金银玉器总共价值白银两万两,既然婚礼取消了,可否归还?” 萧暄这才想起了贺礼这档子事,顿时急了。他前后收到的贺礼过十万两银子,早就过了他的婚礼花费,若是归还,那比要他的命还难。忙道:“归还自然是……不归还了,反正谢真酬也不缺这几两银子。那个,我还有奏折要批,各位慢走!”也不问嫣然要钱了,大袖一拂,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惠风殿,让内侍立即关上了大门。 十大长老他们目睹了巫莉逼婚、杀人的过程,也目睹了人家为她消斑的过程,孰是孰非,早已无须多言。此时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皇帝遁了,哪里还能呆得住?一番大眼瞪小眼之后,也转身灰溜溜的走了。 一场婚礼就此落下帷幕。 客栈内,侍剑拾书忙着收拾行李,嫣然将泰然安置在床上。薛玲珑满眼笑意地看着他们俩。刚才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她看到她的郡主果然长大了,不再是娇弱无助事事需要别人帮助的孩子。她的勇敢、镇定、善良,都让她觉得欣慰无比。 就在昨天四更的时候,他们三个定下了计策,先是由嫣然模仿泰然笔记伪造了一份婚书,那十大长老最是讲究体统面子,若她拿出婚书,断然是不会同意巫莉与泰然的婚事的。随后骨兀又献出消斑之计,那金蚕蛊自然是骨兀的,她又与骨兀连夜试演了控制金蚕蛊的招术。一场不被祝福的婚礼就这样被她成功阻断。 嫣然站起身说:“晴翠姑姑,这次多亏了你和骨兀伯伯,要不然我和泰然真的会死掉一个!” “郡主,我是为你们高兴。好好服侍他,待他养好伤,你们真的可以办一场婚礼了。” 嫣然羞道:“姑姑!此事以后再说……”她急急忙忙转移话题:“骨兀伯伯,您的金蚕蛊不仅让巫莉恢复了容貌,也彻底消了她内心的仇恨,这个结果是最好的,太谢谢您了!”忽然想起巫莉的话,“巫莉问我,说既然我有金蚕蛊,为何还会中毒不醒,当时我也愣住了,胡乱搪塞了她。骨兀伯伯,这金蚕蛊也可解我的毒吗?” 骨兀告诉她,他的金蚕蛊还处于幼年期,能力还受限制。巫莉的毒只在皮肤表面,而且集中,所以不是问题。但她的毒在血液内脏,金蚕蛊无能为力。即便它育再上一个层次,也不行。 薛玲珑一旁道:“郡主,骨兀伯伯你完全可以放心,若能解毒,他断不会看着你去求别人。” 听了这话,骨兀转眼瞧着薛玲珑,眼神温柔至极,他本身一直给人沉默严厉的感觉,但此刻因这眼神,整个人也温暖起来了。 嫣然急忙道:“姑姑,我哪是怀疑骨兀伯伯,我只是好奇……”她瞥见了骨兀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笑嘻嘻地看着薛玲珑,“姑姑,您刚才说我要办婚礼,我倒觉得,你们应该先办了……” 薛玲珑难得也红了脸,斜了一眼骨兀,说:“我这把年纪,又是这幅样子,哪里还能奢望什么。” 骨兀说:“玲珑,这些年了难道你还在怀疑?我,我若是嫌弃你,何必死赖在你身边不走……”他一向讷言,此刻脸憋得通红,却终于说不出别的话了。 薛玲珑默默叹息一声,伸手握住了骨兀的手。骨兀一怔,反握住她的。 两人的小动作让嫣然心里又是暖又是酸。 此地已经不宜久留。她打算即刻动身,带泰然先去长隆落凤坡。其实她还是放心不下明朗。 薛玲珑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无法留他们。无论巫莉父女及十大长老多么大度,也是不会待见这两人的了。再则泰然重伤,嫣然需要有好的环境给他疗伤。 嫣然写了几张方子,让侍剑拾书去买齐了药材,准备路上用。几个人一起吃了饭,嫣然才告辞。薛玲珑叮嘱了又叮嘱,最后让骨兀相送。 刚走出客栈门口,看见长隆国的使节正在等着他们。 那使节呈上一个包裹,说是明朗来信指定要送给泰然的。 嫣然接过包裹,那使节便逃似的一溜烟跑了。 骨兀将他们送到街口,挥手告别。嫣然叫住了他:“骨兀伯伯,晴翠姑姑其实是怕拖累了你。你可以……强硬一点,她便不会再拖下去。”她瞧出两人都是有情的,只是晴翠始终有心理障碍,按照骨兀这种性子,只怕他等一辈子也等不来结果。 骨兀先是怔怔的,继而激动起来,手脚都不知朝哪里放了,不住挠头傻笑。恋爱中的男人无论年纪,都是一样的。 “还有,我有一个友人,不幸中了铁线蛊,你能帮他解蛊吗?” 骨兀一口应道:“没问题,你让他找我便是。” 嫣然放了心,两人别过。 第三十二章 万青村 泰然带来的马车依旧保养得很好。≧ 车子轻快地驶过天乾的山川河流,一路向西。 泰然因为失血过多,第一天一直处在昏睡之中。他眼睛闭着,可是手却一直握着嫣然的手。有几次嫣然以为他睡过去了,想轻轻挣脱出来,他却下意识地一紧,不容她挣脱分毫。她只好在他身边坐着,一会儿用手摸摸他的眉毛和鼻子,一会儿摸他的头,更多的时间就漫无边际地和他说话。 “那时我在神宫山。神宫道人只有两个人,而且经常一连几个月见不着人。我开始时很害怕,慢慢的就习惯了。按照道人留下的医书,先认草药,再学药性,慢慢地熟悉各种脉象。自己给自己把脉把得烦了,就去把小猴子的脉,把獐子的脉,把野兔的脉。其实只要是活的动物都有脉息,当然不是在手上,而是在脖子上。很有趣的。” “在神宫山五年,我养过两只兔子,四只狸猫,还有很多鸟儿。都是受伤后被道人救回来的。有一只狸猫最好玩,伤好后把它放回山,可是我每次出去采药,它总会不声不响跟着我,一年后它有了另一半,生养了儿女,之后就不露面了。” “明朗其实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虽然他在外半年经历了不少,但是对付朝廷阴谋,他还是缺乏经验。哥哥,自古皇家无情,我希望他变得有心计些,甚至狠辣些,这样就能活得好。可是如果他真是这样子,我肯定会离他远远的……” 她皱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就这样絮絮叨叨了很久,她相信他一定会听到,会因此减少一点儿疼痛。 当夜在一个小镇子上歇了。她熬好了药,趁他清醒时喂他喝了,又从自己包袱里找出了当初给明朗用剩下的金露生血丸,给他吃下。幸亏他细心,在她昏迷的一个多月里一直带着她的包袱,没有丢弃。 一夜之后,泰然的精神便好了许多,第二天继续出。早晨的阳光从车窗外斜照进来,正好落在泰然的半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被映得清清楚楚。嫣然在他身边蜷着,一只手还在他手中。软榻本已加宽了,但两个人还是太挤,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泰然身子动不得,头却侧了过来,看着阳光抚摸过她尖尖的下巴,在脖子里形成一块柔和的阴影。 嫣然感觉到他的呼吸,也侧过了头。 “哥哥,跟你说了要闭目养神,怎么又睁眼了!”她不满地唠叨。 泰然静静一笑:“我在想你那句话。” “我说了好多话,你是指那句?” “你说,我是你的夫君……”他眼睛比阳光还晶亮,“嫣然,我,我就是想知道,这可是你心里的话?” 嫣然一扭身,害羞地不肯理他。 泰然伸出手,勾着她的腰:“这是我这一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我想再听一遍!” 嫣然怕他动了伤口,只得又扭身过来,说:“若想听,便先养好伤。我可不想跟一个病人说那句话。” 泰然抑制不住欣喜,只知道点头。 下午时,终于出了齐州地界。嫣然叹道:“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一。哥哥,这个年我们只怕要在外面过了。” 泰然很淡定:“好。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 只要在一起,无论在哪里过年,都是好的。 他想起当初带着嫣然来天乾,曾在长隆和天乾的边界看到一片村庄,靠山临水,风光明丽,当时就有点心动。如今不妨就在那里过了年。 他把想法跟嫣然说了,嫣然自然没有异议。 反正不赶时间,一路日行夜宿,腊月二十九小年夜,他们来到了那个叫“万青村”的边界小村。其实仍在天乾境内。泰然决定在此住下,过了年再走。 此时他的伤口已经结痂,伤势好了一半了。 马车顺着一条干净的石子路走了一会儿,看见了几户人家。都是小草屋,门前有绿树掩映的篱笆院,屋后有三五畦菜园子。小村背靠一道蜿蜒的山梁,前头一道溪水绕村而过。一派清净安宁的田园风光。 嫣然泰然下了车,缓缓踱至一户人家门前,叫了几声,一个穿着蓝布袄子的少妇开了门。 得知来意,少妇说,这里空屋子很多,完全可以让他们住。因这万青村距离长隆国边界的射桥镇很近,村子里的年轻人便都去镇上做生意了,挣了钱后索性在那边购了屋子。所以一到年关,万青村的老人便都去射桥镇的儿女那里过年,空屋子便多了。 少妇给他们挑了一间门朝东的小屋子,将大门钥匙给了嫣然。嫣然忙掏出一锭银子塞在少妇手里,少妇从未见过这许多钱,又是惊又是喜,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侍剑拾书将马车赶进院子。嫣然开了门,见屋子虽小,但堂屋、厨房都是干干净净。卧室有两间,虽然简朴,但床单被子都很干爽,想必刚晒过太阳。 四人将屋子清理了一番,少妇又拿来不少米面柴火,足够他们吃用五六天的。 当晚,侍剑拾书熬了米粥,又从车内拿出薛玲珑为他们备的酒肉果脯,做了几样小菜。四个人舒舒服服地吃了晚饭。嫣然又熬了药,烧了热水,四个人洗漱一番。侍剑拾书自去睡了,泰然和嫣然坐在窗前看星星。 嫣然并无过年概念,小时候在宫中毕竟还小,印象模糊,后来在神宫山五年,那里终年冷冷清清,从来不知道过年滋味。泰然心中难过,便给他讲起过年习俗来: 过年,就是除旧迎新,所以要除尘清扫,祭奠祖先。要蒸馒头、做糕点,准备好一个正月的吃食。要做新衣新鞋穿,大人要给小孩子红包。要燃花灯,点花炮。听得嫣然心驰神往,说:“可惜,我们客居异乡,好多事情不能做。” 泰然瞧着她笑:“哥哥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要给你一个开心的年!” 说了一会话,寒意渐深,泰然便催着睡觉。床只一张,泰然说:“我睡你脚边就好,这样大家都暖和。” 嫣然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推辞。这一路上,两人白天经常挤在马车的小榻上睡。她怕冷,而他受伤后体内气血受损,也怕冷,没必要在这时矫情。 泰然脱了外套,先上床捂热了被子,嫣然便钻进他脚边一侧的被窝里躺下。泰然将她冰冷的双脚搂住,捂在怀里。嫣然担心他的伤,使劲一挣,挣不脱,便随他去了。 身上温暖了,困意袭来,连打了几个哈欠,沉沉睡去。 泰然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脚,闭着眼睛满足地笑。 大年夜的太阳升起时,嫣然还在酣睡。昨夜被子干爽,床铺柔软,双脚温暖,使她多日的劳累疲倦仿佛都释放出来了,一觉到大天亮都不知道醒。泰然起床后练了内功,舞了剑,进来时她还未醒,睡得头蓬乱,脸色红润,半个肩膀漏在外边,露出散乱衣襟下一段雪白的脖子。泰然目光一直,心急跳起来,急忙转过身子看向窗外。 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醒她,嫣然却自己醒来。 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后,眯着眼睛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哪里。看着日光大亮,急忙爬起来下床,嘴里抱怨着泰然不叫醒她。泰然拿衣服将她裹住:“穿好衣服再起来,外头很冷!” 早饭后,四个人驾着马车,按少妇指点的方向去射桥镇购买过年用品。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果然是个十分热闹的镇子,各式店铺齐全,人也多。他们将马车寄放在一家客栈,便走上街头。 他们一边逛一边买,不久四个人的怀里都抱满了大包小包。在酒肆买了一坛当地产的黄酒,又买了几样时蔬,切了三斤牛肉,一只烧鹅。称了各式瓜果,去鞭炮坊买了两盒花炮,又去成衣铺给四人都各买了一套新衣。回头时嫣然在一家珠宝店停留了一下,盯着一支花枝状的簪子多看了几眼,泰然便掏出银子将它买下了。惹得嫣然一边欢喜一边怨他乱花钱。林林总总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中午时分才打道回府。 到家后,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泰然挽着袖子便下了厨房。嫣然很稀奇地跟着,她无法想象高华冷峻的谢皇子下厨房是个什么样子,泰然却将她推出了厨房门。她只好坐在午后的阳光下晒太阳,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笃笃剁菜声,鼻子里闻者阵阵肉香,觉得身体里涨满了一种安宁踏实的幸福感。 第三十三章 过年 夜幕才降临,有几户人家就燃放起爆竹,侍剑拾书急忙也拿出花炮开始燃放。嫣然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拿着一支长柄花炮点燃了,挥舞着追着泰然跑。泰然笑哈哈地一把抓住嫣然的手,看那支花炮“砰”地一声炸开,绽开一朵艳丽的花。 放完花炮,菜也上桌了。酱牛肉,烧鹅翅,琵琶虾、粉蒸肉圆,蒜蓉豆腐,翡翠银鱼羹。嫣然的口水都差点流下来。她不相信地瞧瞧泰然:“都是你做的?” 泰然得意地一笑:“牛肉鹅翅是买的熟食,琵琶虾、蒜蓉豆腐是侍剑拾书做的,粉蒸肉圆和翡翠银鱼羹是我做的。虽然是第一次动手,但是我很有信心。你尝尝!” 嫣然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只肉圆咬了一口,立刻惊叹起来,细腻鲜肥,味道真不错!接着又舀起一匙羹汤,也是赞不绝口。泰然拉她坐下,四个人围着桌子开始吃起年夜饭。因是过年,泰然给每人都倒了一盅黄酒,四只酒杯碰在一起,泰然道:“新岁吉祥!” 三个人也跟着说:“新岁吉祥!” 饭后,嫣然收拾了碗筷,侍剑拾书将瓜果干脯搬上桌子,在桌子下生了炭炉,四个人围坐着守岁。嫣然要每人唱歌,侍剑拾书因喝了点酒,脸红红的,分别唱了童谣。轮到嫣然,她耍赖,要泰然先唱。泰然想了一想,唱了一: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他的嗓音清醇柔和,抑扬婉转处动人心肠。嫣然第一次听他唱歌,心中涨满了喜悦。 轮到她时,将碗倒扣在桌子上,一边敲着节奏一边唱: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唱得轻扬婉转,泰然和侍剑拾书都鼓起掌来。 四个人边吃瓜果边说话,好容易熬到亥时,侍剑拾书撑不住,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嫣然看不过去,便让他们先去睡了。泰然又把炭盆挑得旺些,两个人继续天南地北地闲聊,渐渐地嫣然也撑不住,趴在桌子上要睡。泰然哄她道:“等会交更,那个叫年的怪兽会来抓人,千万不能睡着!” “抓便抓,我要睡了!”她半眯着眼,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泰然只好说:“我就想在新年的第一时刻,给你送上祝福,也想听你说我最喜欢听的话。那时候说的话都是最灵验的!” 嫣然将头歪到他肩上:“那就现在说。” 泰然索性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不许睡着,听我说!” “好。” “嫣然,自从在你娘面前许下护你一生的诺言,我就越来越觉得,我的一生其实就是为了这句话而来。在追寻你的那些日日夜夜,我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宿命。在以为你死了,抱着你的尸身的时候,我其实也死了,后来长长的五年,我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直到你回到我身边,我才重新活了过来。五年的守墓生涯,我日日在你墓前说的,便是如果我们在一起了,每天会做些什么事。春日踏青,寒夜听雨,斗草下棋,养儿育女,我们有无数的事情要做……嫣然,现在,这一切可以不再是梦。” 他的声音醇厚、深挚,柔情款款,嫣然被魇住了。 “我是你的哥哥,但更想成为你的夫君,你的倚靠,你的港湾。嫣然,我这一生,只为你而来。” 没有哪个女子能承受如此深情的表白,嫣然震惊,感动,最后竟有一种令她心悸的幸福感慢慢从骨头里浸上来,浸上来,把她全身都裹住了。她忍不住浑身软,软到想变作一汪春水,流进他的骨里血里。 她攀上他的脖子:“哥哥,我真有那么好吗?” 泰然吻着她的头:“你好得让我心疼。即便你不好,十恶不赦,我眼中心中也只有你。” 她叹息一声:“那么就紧紧抓住我,不要放手……夫君!” 又闻仙音,泰然欢喜得抖,只觉得这一刻即便让他死了都甘心。唯有紧紧地搂着怀中的人儿,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去。嫣然忍不住抗议:“我喘不过气了!”他还是舍不得放松一点儿,嫣然吃吃一笑,将粉红的唇送上去。泰然又惊又喜,却不敢迎接,只是在她额上落下了缠绵又热烈的吻。 嫣然不满意,在他怀里不停地扭动。泰然体内的**已经太强烈,只好松了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嫣然道:“为什么?” 泰然瞧着她鲜艳欲滴的唇,替她理了理头:“现在你只是被我感动了,我要等你真正心中有我的时候。” 嫣然撇撇嘴:“在齐州醒过来的那一夜,我就想得很清楚了,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像你这般了解我,疼惜我。所以我要一辈子都赖在你身边。我不能接受你身边有别的女人,也无法想像我有了别的男人,将如何站在你身边。所以,我只能设法把你抢回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心中有我了?”泰然望着她,眼神里有一股危险的味道。 嫣然心里乱跳几下,急忙否认:“当然不是!我……我还要想想!” “想什么?” “想……想你是不是值得我托付,比如,比如你有没有被巫莉那个……”她调皮地挤挤眼,“有没有被达丽那个……” 泰然又好笑又好气,一把又将她抓在怀里:“你的小脑瓜里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个是什么?” 嫣然笑得喘不过气:“那个就是……就是亲亲啊!” “泰然哥哥有洁癖,除了我的嫣然,谁都不可能碰我。”他想起那夜巫莉用手勾他下巴的事,又一次控制不住地起了鸡皮疙瘩。他绝不会告诉嫣然他曾经那么无助过,只是因为她,他才能咽下那种屈辱。 两人笑闹一阵,屋外忽然鞭炮连响,新年终于到了。 泰然收敛脸色,庄重地对嫣然说:“嫣然,新的一年,我一愿你身体安康,二愿你快活如意,三愿你永不离我身边。” 嫣然不由也庄重起来,学着泰然的口气说:“哥哥,新的一年,我一愿你身体安康,内功精进,二愿你快活如意,所想皆成,三愿你永不放弃我。” 泰然笑道:“你学我!” 嫣然一歪脑袋:“谁让你抢我的词了!” 直到鞭炮声逐渐稀落下来,两人才洗漱上床,依然是一头一个。嫣然初初陷入****的幸福中,又错过了瞌睡劲儿,竟然一时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几次后,泰然也无法睡了,于是身子调换过来,和她并头而卧。嫣然小猫一般拱进他的怀里,熟悉的温暖感觉立刻让她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出了微微的鼾声。泰然睁着眼,一边拼命平复身体的冲动,一边回想着她的每一句话,兴奋着,感动着,煎熬着,不觉天明。 第三十四章 催归 天亮后,他蹑手蹑脚起来,冷水洗漱一番后,依旧打坐练功,直到身上腾腾地冒出热气,才精神十足地收功,嫣然也醒来了。≥≧ 新年的太阳并未出现,外边开始下起大雪。四个人闲着没事,一整天就窝在屋子里吃吃喝喝。嫣然忽然想起那日长隆国使节鬼鬼祟祟送给泰然的礼,便去车厢内找来,交给了泰然。 泰然拧起眉毛,明朗的贺礼不送给萧暄,却特特要送给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贺礼被包在一个盒子里,上边包裹了几层牛皮纸。侍剑拾书早就忍不住好奇,拿来剪刀剪去牛皮纸,露出了里边的盒子。三个人六只眼一齐望着泰然,希望他来打开盒子。 泰然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露出一团碧绿的物事。 嫣然拎起那团绿色,现竟然是一件男子的长衫。 又见绿衣! 嫣然立刻明白了其中含义,笑得直不起腰。侍剑拾书瞧瞧泰然,偷偷捂嘴笑了起来。泰然冷哼一声,知道是明朗那小子趁机对他进行的奚落加报复,一把抓起绿衣就扔出门外。 嫣然叫道:“别扔了呀!送给这村子里的人穿罢!”又去捡了回来,让侍剑记得走的时候送人。 到晚上,雪停了,天地一片银白。嫣然闹着要去找梅花。她说:“昨天回来时,我看见村子西边有一株野梅树,已经冒骨朵儿了。此时一定已经盛放了。雪中梅冰姿雪魄,错过了太可惜!” 泰然便给她披上斗篷,两人踏雪而行,雪中留下四行清晰的足印。不一会穿过村子,果然在村西头有一株一人多高的梅树,树上绽满了梅花。玫红的花瓣映着白雪,异常洁净清丽,微风中暗香浮动。 嫣然绕着梅树边欣赏了好久,说:“以前在宫里时,娘总是在冬天采来红梅插在白瓷瓶里……” 这时她第一次说到从前,说到娘。泰然知道,这很不容易。她一直在逃避过去,努力忘了那一切,而现在,她终于肯停下来回望了。 “你是在想你娘了吗?”他终于知道她一定要来赏梅的原因了。 “没有!”她立刻否认。这地方,这时节,都不适合她过多地纠缠于回忆。泰然心中了解,拍拍她的背,不再多问。 嫣然只肯折了三两枝梅枝,“它也会疼,折多了就不是爱她,而是伤她了。”回家后找到一只旧的盛水的钵,将梅枝插进去。果然整个房间的感觉都清雅起来。 四个人在万青村过了一个宁静快乐的年。初五下午,他们开始清理马车,整装行李,准备初六一早出。 泰然的两名暗卫风、霜忽然找来。 他们带来了宜王妃口信:王病,归。 这是宜王妃在泰然离开皇宫的六年来第一次传达口讯。 泰然坐在凳子上,半天默默无言。 父皇病了,而且病到要他这个一直浪迹之外的大儿子回去,要么说明他的病势不轻,要么就是朝廷局势有了什么变化,连素来清净无为的宜王妃都坐不住了。 可是他此刻怎肯离开?刚刚与嫣然互剖了心曲,刚刚说过永不相离,命运却又一次展现出了它的翻覆无情。 嫣然默默地点上一盏油灯放在桌上,依偎着他坐下。也是满心伤感不舍。 “跟我一起回去吧!”泰然满怀希冀地看着她。只要她肯跟着他走,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嫣然摇摇头:“你明明知道,我已经不可能回去了……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泰然颓然低头,他就知道她不会答应。而且,没有理由劝说她。 想来想去,他对嫣然说:“我们的计划不变,明天还是向黄州出。”又淡淡地对风霜二卫说:“等我考虑几天。” 风霜二卫当然不能有异议。 夜里,嫣然紧紧地依偎着他的胸膛,贪恋这多来的几天温暖。她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想多陪在她身边几天。最多到黄州,他就必定会回去。 初六,泰然将钥匙交还给少妇,四个人驾着马车仍旧向西而行,风霜二卫骑马相伴。 一路上,泰然嫣然绝口不提离别之事,泰然每天都给嫣然传输功力,想让她的无相心功再进一层,另外还花费很多时间指点侍剑拾书练习暗器功夫。侍剑和拾书跟了他五六年,如今两人的指物打物的功夫已经相当精纯,若遇敌情,当可助她一臂之力。 嫣然则在途中的镇子上买了针线和一小块白色的绸缎布料、各色穗子。她拈起针线,先在布料上绣上了几朵粉色梅花,又将它缝成香囊,连上穗子,装上避毒安神的药材,挂在他的腰间。 泰然一向身上除了剑,别无他物。但对这个香囊,他喜欢得不得了。 七天后,他们到了黄州郊区的落凤坡。 第二波催他归国的人也在此时赶来,正是雨、雪二卫。带了的依旧是宜王妃口信:王病甚重,归! 形势已经到了无法拖延的地步。 落凤坡前,泰然与嫣然执手相对。 “明朗之事只怕并不简单。若要帮他,务必先顾及自己的安全。” “嗯。” “你体内积蓄了不少我的内功,每日勤加练习,将它化为己有后,你的无相轻功将会有个飞跃,到时江湖上能追得上你的寥寥无几了。记住打不过,就跑。” “嗯。” “侍剑拾书会在你身边,你若有事,他们会与我联系。我回去后尽快处理好一应事务,赶来见你。” “嗯。” “还有,不许跟明朗那小子太亲近……”他有点窘迫又有点羞恼,“我会吃醋!” 嫣然终于一笑:“好!” “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吗?”他絮叨了半天,而她一直嗯嗯啊啊的。 嫣然叹了口气:“我当然有话说,可是你一直唠唠叨叨,我没机会说呀。” 泰然赶紧闭了嘴,瞧着她。她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子:“还记得吗?” 那是大年夜他们逛射桥镇时,他为她买下的。之后她一直放在身边,从未戴上。 “你给我插在头上。” 泰然接过簪子,小心地插上她左边的鬓。她一向不喜装饰,这一只簪子倒正好衬出她清素之余的灵动贵气。 泰然凝视着她:“我的嫣然怎么着都是最好看的。” 嫣然道:“你走后,我会天天戴着它,一直到你回到我身边。” 伸出手,她将他拦腰一抱,现他腰身好像细了好些,比受伤的时候都细。 “我会天天想你。记得要保重好身体,才能照顾我一辈子。” 泰然搂着她:“记住红叶峰的盟约:等你我将该了的事情了了,该还的债还了,一起远离红尘,去山中隐居。” 嫣然点点头:“我从来没忘记!” 一阵马蹄声传来,风霜雨雪四暗卫骑马而来,身后还牵着一匹刚买来的白马。四个人一勒马缰,马儿长嘶一声停下。 泰然终于松开手,一步步后退,退到那匹马前,才将盯着嫣然的目光收回,咬咬牙,翻身上马。 嫣然的眼睛模糊了。 好像看见他向自己挥了挥手,待她擦去眼泪,马已远去,只看见马上的人白衣飘飘,越去越远,成了一个小点。 嫣然冲上前几步,使劲朝他的背影挥手,口中喊:“哥哥!” 第三十五章 落凤坡 泰然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唤,猛然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就朝她奔来。 白马泼拉拉驰近,泰然翻身下马,一把拥住嫣然,朝着她的嘴唇吻来。 侍剑拾书背过身去。 嫣然只觉一阵眩晕,仰倒在他的怀里。他呼吸急促,又似痛苦又似幸福地碾压着,吸吮着,轻咬着。她是那么香,那么软,他竟无法控制自己,半刻后,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才放开了她。 她的嘴唇被他吻得鲜润红肿,一缕鲜红的血丝慢慢沁出。 他不舍地舔了舔,在她耳边呢喃:“对不起,可是我没法子,这样就可以捱过那些没有你的日子了。”说罢,又转身跨上马,向在远处等他的四名暗卫奔去。 嫣然喘息不止,眼睁睁地看着那五个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平复了心情,她狠狠地一跺脚,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回马车:“狠心的哥哥!亲完了就走,可是叫我如何见人?” 当夜,嫣然和侍剑拾书在落凤坡下的一家小客栈住下。 因是年初,客栈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旁的人,冷清得很。嫣然每日除了练功,便是坐在窗前呆,想念泰然,计算他的日程。五天后,她在行功时,果然感觉丹田一股温暖的气流旋涌而出,与自己原本的气息相互冲撞、融合,绕身一周后,将往昔一直冲不开的几大关窍冲开了,顿时全身舒泰,如沐温泉。又引导着那股气息循环了一周,待到全身都暖洋洋了,才缓缓地将气息导入气海。 嫣然惊喜交加,知道自己的无相心功终于冲破瓶颈,进入到第三层了。 睁开眼,她推开窗户就跳了下去,感觉身轻如燕,已经可以落地无声了。瞧着旁边的大树,她将身轻轻一纵,竟然毫不费力地就攀上了树梢。 第二天一早,她决定上山采药。总不能将自己无聊死。 她不是不想见明朗,只是找不到见面理由。从她昏迷到今天,他们才分别两个多月。而他曾经说过,两年后会去找她。难道她现在就跑到他跟前,对他说“我先来找你了”? 虽然她担心他的境遇,不过现在正是正月,三国的风俗相近,整个正月几乎都是人们的休息期,料想也无大事。她想等过了正月再说。 嫣然跨着个竹篮子,脚步轻快地登上了落凤坡。落凤坡并不高,只能算是个小山坡,但长隆国高山不多,所以尽管是小山坡,视野却很开阔。坡上遍种杂树,花草也多。嫣然从东边登坡,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寻找草药,不觉行至西坡。 西坡的山下,绿树掩映中,有零星几座院落。站在山上看去,青瓦白墙,曲榭小亭,想是黄州城中一些富贵人家的别院。 转了一个弯,又穿过了一片矮林子,见一口水塘边还有一座院子。两进三间,院子中就是光秃秃平坦坦的砖地,一点花草也无,倒像跑马场。 嫣然觉得这家主人太不会打点自己的家了,白白辜负这一派好风景。一边抱怨着一边按捺不住好奇,轻轻几个飞步,就到了围墙外。 走近了才知道,这围墙实在是高,有普通围墙的双倍高,这很不寻常,围墙越高,围墙里的秘密越多。好奇心一上来,她根本控制不住。一提气,足尖在围墙的墙面上连蹬三次,身子已经到了围墙上。 借着围墙外高树的树叶掩护,嫣然藏好身子,见前后两排房子之间的院落果然宽阔无比,却只用青砖铺设,连棵树都没种。这么宽阔的地方,可以骑马,可以拼杀,甚至可以练兵,嫣然想不出还能干什么。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温暖,正是午睡时辰,所以整座落凤坡都是静悄悄的。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杂乱但是很有力,随后见后排屋子的门被打开,一群黑衣人从门内走出来。 嫣然大吃一惊,这群黑衣人她的印象太深了,阿忽达的十八勇士是一群黑衣人,当初鹿鸣河偷袭他们的刺客,也是一群黑衣人。不知眼皮底下的这群人又是什么路数。 她悄悄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更深地掩藏在树叶中。 那群黑衣人总共有四五十人,来到场地齐刷刷立定之后,在一个领头人的带领下,开始练起了拳。但见场中黑影翻飞,拳风呼呼,竟都是高手,未必输于十八勇士。练了一阵后,前面屋子里走出一个颇有威仪的黄脸中年人,那些练拳黑衣人一见黄脸人,顿时全体翻身下拜,高呼:“将军!” 嫣然险些跌下围墙。 将军?长隆国的史文元将军? 那黄脸人挥挥手,众人垂手立起。黄脸人面对着领头的黑衣人,问:“一个多月了,如今有几成把握?” 领头的黑衣人恭恭敬敬地答:“已有七成。” 黄脸人仰天哈哈一笑:“足够啦!还有三成就看天意吧。如此,我们的计划可以着手实施了。” “将军放心,黑风堂一定不辱使命!” “今夜出,先期设伏。六天之后,听我号令!” “遵命!” 黄脸人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黑衣人待黄脸人走了,才直起腰,继续喝令场中的黑衣人练起功来。 趁着院中呼喝声不断,嫣然悄悄溜下围墙,疾步朝坡上的树林里跑。进入树林后才小心地回头,见院门开了,七八个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奔出来,直朝官路上去了。这条官路直通黄州。 背靠着一棵树,嫣然努力平复心跳,将那黄脸中年人的话回想了一遍。假如那黄脸人是史文元,可以肯定,他训练武士,要对付的就是明朗,而且,六天之后必有事端! 必须去通知明朗。 半个时辰后,她回到了客栈,将正在午睡的侍剑拾书叫醒。三人收拾了行李,准备去黄州找明朗。侍剑说:“嫣然小姐,皇宫那么大,人家不让我们进去怎么办?” 嫣然一怔,这才想到,要找明朗原来并不容易。没有充分的理由,她连皇宫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找人了。 拾书说:“我们可以在夜间放一个信号爆竹,明朗太子见了必定会来找我们的。” 嫣然摇摇头,黄州与落凤坡距离这么远,他不会看得见那一闪而逝的火花的。即便跑到皇宫城墙下燃放,他也未必恰巧就能看到。 “咱们先去黄州,晚上再想法子。”她想,大不了自己先翻围墙闯进去,找到明朗后一切都好办了。 三人上了马车,一个半时辰后到了黄州城内,在距离皇宫最近的街道上找了家客栈歇下。 第三十六章 不举 皇宫内的钟粹宫,轩辕朗正在生气。 自打去年年底回宫,皇后明言看见儿子毫无损地回来了,来不及计较他不告而别逃出宫的罪过,就一个劲地劝他要洁身自好,保重身体。明朗本想立即调查谁欲置他于死地,哪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痛哭流涕地劝他,太子爷,求求您纳妃吧,纳妃吧!有些大臣甚至在朝堂上为此慷慨陈词,引经据典地告诉他: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男儿15岁还不娶妻纳妾,简直就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而咱们的轩辕太子是上承天命之人,15岁纳妃虽然晚了些,但上天他老人家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您现在、立刻、马上就去睡女人,那么老天高兴了,祖宗开心了,社稷保住了,百姓欢呼了,老臣我等也就感激涕零了…… 明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距离15岁不是还差几天吗?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出去了半年,宫内风气就变得这么开放,竟然如此地关心他的床上事。他抓了好几个内侍来询问,可惜那些人除了一个劲磕头,就是一个劲说“奴婢知罪”,谁都给不出正面答案。憋到腊月二十四那日,趁宫中庆贺小年的空暇,将自己身边的侍女护卫统统招来,进行审讯。结果他还没开始用大招,那些侍女护卫就都招了:太子爷,您老不是不举嘛,皇后和大臣们都担心您后嗣不保,所以才会拼了命地求您睡女人…… 明朗搔搔脑袋,转头好奇地问他老师:“仇大人,啥叫不举?” 仇万里的脸本是黝黑黝黑的,听到这话,那张脸顿时黑里透着红,红里着黑,诡异无比。窘了半天,一转脸对阿忽达说:“小族长,太子爷问你话呢!” 阿忽达眨眨眼:小太子问的是我吗?我啥时姓仇了? 明朗见等不到答案,也看向阿忽达:“打呼噜,你说说,啥叫不举?” 阿忽达曾化名达忽喇,明朗因为一开始很不待见他,跟他说话时不是唤他“喂”就是唤他“打呼噜”。来到黄州后阿忽达终于憋不住,将真名实姓告诉了他,可是人家并不买账,照旧喊他“打呼噜”。阿忽达郁闷了一阵子,也就接受了。反正只要他家小太子喜欢,打呼噜就打呼噜吧! 阿忽达不忍心踢小太子的皮球,眼珠转了转,说:“那个,不举呢,就是……就是您的手指头受伤了,举不起来。” 明朗伸出手指看了看:“我的手指从来没受过伤。再说了,手指受伤跟睡女人有关系么?” 仇万里“唰”地站起身:“太子爷,我出去……出去看看太阳。”不等回复就捧着肚子踉踉跄跄出了门。明朗好奇地看着失态的仇万里,“他的手指也受伤了吗?” 阿忽达还在回答手指的问题。“您的手指受伤了,那个,那个,有些女子就不乐意了……您就不能抱她们了嘛!” 一句话说完,浑身汗都憋出来了。 明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以为我在外边跟人打架,手指必然受伤不举,怕被女人嫌弃,所以才拼命劝我纳妃……懂了懂了!”他站起身,“我即刻就去告诉母后:我的手指没受伤,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纳妃的事谈都不要谈!” 阿忽达“唰”地站起:“小太子,我也出去……出去看太阳。”说罢也踉踉跄跄出了门。 明朗根本没有理会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愤不平里:开什么玩笑,为了一根手指头就纳妃,丫头那里我怎么交待? 明言出席完宫中宴饮,回到自己的凤辕宫,见明朗正歪在房内等她。 明言三步并作两步进来:“怪不得一直没见到你,儿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母后,我特来跟您说一件事!” 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明言狐疑地道:“又有什么事?” “告诉那些长胡子老头们,我手指头没受伤不举!我不怕被女人嫌弃!我不要纳妃!”明朗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最后简直是吼了。 “手指头受伤不举……纳妃……”明言被自己儿子的话震得眼冒金星,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明朗示威地伸出十指朝她屈伸了几下:“手指完好,别再说我不举了!” 明言一下子倒在椅子上。天啊地啊,他在说不举! 不举! 明白过来的她心里把他身边的人都骂了个遍:我好好的儿子,都是被这些人耽误了!都是没有爹害的啊! 哀叹了几声,她站起来,朝着门外怒喝:“常德!常贵!” 两名内侍连滚带爬跑进来。 “这几日,你两个就呆在太子身边,教导他关于做男人的所有知识,直到他全部弄懂为止!” 常德常贵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知磕头领命。 明朗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娘。看来自己好像又弄错了什么了……难道不是手指头的问题? 三天后,明朗终于通晓了做男人的那点事,将常德常贵赶回了凤辕宫。随即踢开门,闯进阿忽达的房间,将他抓起来暴揍了一顿。 打完阿忽达,明朗又气冲冲去宫里的小校场想找仇万里的麻烦。却被护卫告知,仇领已于昨日出宫,半年后回来。 明朗一口闷气只好吞了回去。 因忙着过年,后来几天倒也没有人再提纳妃的事情。明朗这才耳根清净了一段日子。 不知不觉过了年,正月十五祭天地,明朗按例带着文武百官上了祭天台祭天祈福。一道一道程序过去,好容易礼成散场,内阁辅杨杰和辅臣沈仁铎一左一右地夹住了他。 “太子殿下,过了年您就满15了,必须要纳妃了!” “必须纳,一定要纳!太子殿下,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今年您还得诞下龙嗣才好!” “工部尚书李三林的女儿长得闭月羞花,在黄州颇有才名,曾入宫伺候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对她也深为嘉许,您可以考虑见见她。” “大理寺荣禧的大孙女荣容花容月貌,贤良淑德,名闻长隆,早就有人说此女有皇后之像,太子殿下,您必须得见见她!” 两人一左一右,又开始念起了纳妃经。明朗烦躁无比,却又不敢过分给这两位甩脸子,正东张西望,迎面走来了史文元。 史文元略略欠了欠身,道:“两位好热心!可是太子爷明显不愿意,两位大人这是何苦为难于他呢?” 很奇异的,在明朗回宫后一个多月里,唯有这位史大将军不曾开口说过纳妃的事情。 杨杰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说:“太子年幼,正当是需要我等老臣辅佐劝谏之时,如何说成是为难呢?” 沈仁铎则眼睛都不瞧他,负手而立。 旁边三三两两围来几个好奇心强的大臣。 史文元的眼睛从轩辕朗脸上扫过:“男儿十八走天下,他才十五,嫩了点,再说,不是应该先把不举之症治好再纳妃吗?”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明朗大怒,瞪着史文元说:“史将军,你一向手眼通天,为何连乡间小儿的戏谑之语竟也相信?可见坏事做多了终究不好,是非不分,真假不明,昏庸糊涂啊!” 史文元顿时脸色通红,又不便当众顶撞太子,只好阴森森地问:“太子说笑了。老臣我如何做了什么坏事让您瞧见了?嗯?” 第三十七章 纳妃 明朗袖子一拂,“你心里知道,何须问我?”说罢,拉着杨杰和沈仁铎就走。≥ 史文元咬牙切齿,却只能用钉子般地眼神久久盯着他的背影。 他所谋者大,此时自然不能轻举妄动,但他是睚眦必报的人,这个恨,他记下了。 他不主张明朗纳妃,自然是不希望他们轩辕氏再有后代。他要亲手结束这个姓氏的辉煌,在长隆的历史上写上自己史氏的辉煌。 每次想到这里,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这一天就快到了。他筹谋已久,相信一击必胜。 正月二十,在皇后和两位宰辅的主持下,一个为太子选妃的活动在宫中展开了。经过三天的筛选,最终留下了三名女子,分别是李尚书的女儿李欣婉,荣禧的孙女荣容,史文元的侄女史小寒。 明朗坚决反对,但是皇后及一众大臣丝毫不为所动,他只能全程拒绝参与,将自己关在房内三天都没出来。 正月二十五,皇后亲自下旨,将三人封为良媛,并由荣良媛先去明朗房里侍寝。皇后将根据侍寝的结果,分别在三人中选出太子妃。 这之前,皇后明言与明朗进行了一番谈话。 钟粹宫内,明言与明朗相对而坐。 明言看了一眼满脸不快的儿子,屏退了左右,说:“儿子,你心里有了人了吧?” 明朗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的娘,道:“有了如何,没有又如何?” “这些日子,谁提纳妃之事你就跟谁翻脸,这里边的异常谁看不出?若是因为你心里有了人,我劝你忘了她,无非是你半年的江湖情意,并不可靠。若没有,你便收了娘给你选的那三人,挑个中意的做太子妃。” 明朗眉毛一竖:“不可能!我的命都是她救的,我这辈子只喜欢她!” 明言叹气:“告诉娘,她是谁,娘给你做主,你就一并也纳了她就是。” “她出自皇宫,却一直流落在外。她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姑娘,我这辈子我若能得她眷顾,便再无所求。所以,娘,这件事您真的做错了,儿子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您不应该逼我纳妃!” 明言的心一沉。她估猜到儿子心里有了人,却万万没料到他已沉沦至斯。现在,他竟然罕见地软语求恳于她,越证明那个看不见的女子对他的影响之深。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儿子,别怪做娘的狠心,这个女子你万万不能要。你们相处不过数月,她就将你迷得这种地步,若她进了宫,你还能有什么心思做皇帝?自古帝王最无情,这一生,你也许都不能像普通男子那样去倾心地爱一个女子,因为你必须爱江山,爱百姓,爱很多人。” 明朗第一次见到娘如此正颜厉色的样子。 明言抚摸着他的头:“儿子,你记着,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长隆国天下的事!” 明朗轻轻地问:“娘,我可不可以不做皇帝?” “开玩笑!”明言大怒,“我为你苦苦支撑了九年,还不就等着你能真正长大,接掌大权?” 明朗闭上了嘴巴。 “等你定了太子妃,我就让你登基。到时你便可以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她成为你的皇后。娘感觉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明言的声音充满脆弱无助。明朗不由伸出手,抱住娘的身体。 “娘,我会听您的话!” 明言笑了。 明言走后,阿忽达从门后冒了出来。他看了看明朗,撇撇嘴,不屑地说:“被说服了?真的准备睡女人了?” 明朗哼了一声:“我有那么幼稚吗?只是安抚她而已,毕竟是我娘。” “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明朗烦恼地,“赶紧帮我想办法,今夜就会送女人来。” 阿忽达郁闷地看着明朗:“我不喜欢你睡女人,很脏的!” 明朗瞧着阿忽达纠结的脸,猛然想到了什么:“打呼噜,你不会是断袖吧?”常德常贵的三天知识教育,他懂得的当真不少。 阿忽达见怪不怪地瞪着他:“你才断袖!断袖之人在我们那里不算稀罕。可是我不是。自从中了蛊毒后,我就开始不喜欢女孩子了,只喜欢跟男孩子玩。但是我只是喜欢,却并没有其他肮脏想法。我跟了你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的!” 明朗想了一想,果然如他所说,他跟着他几乎横穿了整个龙渊大6,但是一点也没有亵渎之举,否则,他也不会容得下他。 “你也真是妖孽!不喜欢女人,也不亲切男人,你准备做和尚吗?” “阿错医生说过,等我解了蛊毒,也许会恢复正常。到时找个女子娶了便是。” 两个人胡扯一阵,话题又回到夜晚的事情上。最后商定,让阿忽达躲在帘幕后边,到时见机行事。 戌时,明朗身边的内饰小良子悄悄来报:今晚上来服侍的是史良媛,而且,皇后娘娘那边还叫人去太医院取了一壶春酒。 春酒?明朗吃惊,敢情他母后真以为他不举,要借酒来壮胆色? 思来想去,只得提前把阿忽达抓出来。并且花言巧语,骗得阿忽达答应扮作他的样子和史良媛度**。 “我在怜花堂做过半年学徒,知道你这蛊毒虽然不好解,但通常可以有两个笨办法可以解,一个呢就是在一定刺激下吐血,将蛊毒吐出来,不过这个很难,弄不好吐血死了,蛊还没解。另一个就是泄阳。”轩辕朗顿了顿,看见阿忽达听得很认真,便硬着头皮胡诌下去,“蛊毒喜好在极阴或者极阳的体质中寄存生长,你是童男子,属于极阳,一旦你睡了女人,阴阳中和,蛊毒便无处容身,自己就从你体内出来了。” 阿忽达看着他,说:“你不想纳妃,那么我便帮你纳。”他语气悲壮,“但是我只能帮你一次,还有两个,你自己想办法吧!” 明朗暗暗内疚了一下。他知道阿忽达非常讨厌女子,他能答应自己,真的是抱着牺牲的决心的。他对自己的情意是真挚的。 所以,事后如果有责难,他必须一力承担。 戌时三刻,内侍用花轿将史良媛送进了钟粹宫。 史良媛中等个子,身材丰满结实,此时杏眼带俏,嘴角含羞,扭扭捏捏进了寝室后,慢慢向床沿坐着的男人走去。 她自家的嬷嬷私下说过,太子长得好,可惜那个方面可能不行。她心里又担心又害怕又羞涩。但是无论怎样,她必须完成今夜的使命。大将军伯父再三关照过了,必须要拿下他。 她将手中的酒杯呈上,低头说:“太子爷,请喝了这杯酒!” 太子爷转过头,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半张脸。也不说话,伸手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仰就喝了。 史良媛心里怦怦地跳。虽然只有半张脸,但那雪白的皮肤,晶亮的眼,瘦削的下巴,都证明了他的帅气迷人。今夜,他会是自己的良人吗? 她用他喝过酒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 皇后娘娘特别关照,上床前,必须给太子敬酒,然后自己也要喝。 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腾起来。她颤巍巍地走到床前,将太子爷的衣衫脱下。然后上床、落帐…… 第三十八章 侍寝 天刚亮时,明朗在阿忽达的床上睁开眼。这些日子阿忽达一直睡在钟粹宫的偏殿,离太子寝室并不远。他蹑手蹑脚地起身,来到自己房间。见门还是自己昨晚出去时候关上的样子,里边那对男女想必还未起身。 他推开门。阿忽达听到响声急忙爬起来,头纷乱,裸着上身,皮肤一片潮红。身侧的被子里露出长一截,想是史良媛还未醒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可疑的腥味。轩辕朗憋着气,一把推开了窗子。 阿忽达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又将帐子落下,对明朗说:“小太子,她知道我是假的了,我都跟她说了!” 明朗愕然望着他。 “可能是我昨夜的表现太好,她……她说情愿跟着我。” 明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小太子,您回避一下,我让她起床。” 明朗关上了门,站在门外,被冷风一吹,这才恢复清醒。 故事好像没有按照剧本展。本以为迎接她的应该是史良媛的哭闹撒泼,没料到人家还在春睡不起中,阿忽达却沦陷了。这下如何收拾? 半刻功夫,门又开了。明朗进去,见史良媛站着,身上衣服已经穿好,只是头还未及梳,披散在肩上,看上去又怯弱又慵懒的样子。 见了他,她扑通一声跪下:“太子殿下……我,我既然已经许身于阿忽达公子,从此便是他的人了。我不做您的良媛了,情愿跟着他去忽喇族。求您在皇后面前成全!” 明朗闭闭眼:天啊,睡一觉就会这么有感情? 阿忽达也朝他鞠躬:“我错了,竟然那么讨厌女人,昨夜才知道,女人真的很好很好……小太子,谢谢您让我有机会改变自己。” 明朗抚额无语。 “好吧,我会跟母后说。”事已至此,他承受后果便是。指指史良媛:“你去穿戴洗漱,等会跟我去见母后。” 凤辕宫,一番狂风暴雨之后,明朗被杖责十下,禁足在钟粹宫。阿忽达被逐出京城,史小寒被削去良媛称号,又被史文元扇了一耳光后,毫不犹豫跟随阿忽达出宫而去。皇后和将军都下了禁口令,谁走漏风声就灭谁九族。 晚上,明朗正趴在床上想念阿错,两个黑影从窗口跳进来。 是阿忽达和达丽兄妹。阿忽达并无武功,只好由达丽送他来此。 自打进了黄州后,阿忽达就在城外买了一处宅院,十六勇士都住在那里,他自己跟随轩辕朗一直住在宫内。 见了明朗屁股上的伤,阿忽达又是心痛又是难过,再三向明朗表示感谢。他说,他今天拉肚子三次,拉下了许多黑乎乎的虫子,然后,身上的红斑都不见了。 他伸手给明朗看,果然皮肤都恢复了正常,毫无瑕疵。 阿忽达欢喜得疯,一夜工夫,他不光得到了个女人,还解了多年的蛊毒,中土大地果然是他的福地。“太子,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所以我不会离开京城。您的处境还是很危险,幕后的人还没找出来,一旦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通知我!” 明朗又是困惑又是感动又是羡慕,送走了那对兄妹,重新爬上了床:我的医术真有那么厉害吗?连丫头都解不了的蛊也解了?为什么自己的倒霉事,到别人那里却成了天大的喜事?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老天这是安的什么心。 三天后,明朗屁股的杖伤勉强好转,皇后下令晚上将荣良媛送来钟粹宫。 她派人将钟粹宫团团围住了,凡是雄性属性的东西一律不准放进去,怕再损失一个良媛。 明朗这次再无指望了。 入夜,一顶花轿抬来了荣良媛,被众侍女搀扶着走进了明朗的寝室。 荣良媛比明朗小一岁,长得亭亭玉立,清丽淡雅,有一股过她年龄的从容笃定。明朗从她身上似乎看到一点丫头的影子。 荣良媛朝明朗行了礼,在他对面坐下。 明朗飞快地转动着脑子,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一夜。他绝对不肯对不住丫头,但又找不到办法应对他房里的女人。 桌子上仍旧摆着一壶春酒。 荣良媛见明朗一脸郁闷的样子,微微一笑,开口道:“殿下,您是不是有自己喜欢的人?” 明朗一怔。“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看出来。进宫这些日子,我身边的丫头嬷嬷都在说殿下不肯纳妃,是被皇后娘娘迫着才选了我们三个……” “不是迫着,你们仨就是她选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荣良媛温婉地点头,“所以,这里边的原因只要想一想,自然就明白了。” 明朗站起身说:“既然你知道了,又有史小寒的教训在前,你打算怎么办?” “殿下想让我怎么办,我便怎么办。” 明朗转头看她,她也抬头直视着她,眼神清澈,脸上既有从容,也有真诚。 “我若是想与你对坐一夜,不要你侍寝,明日再让你去皇后面前说谎呢?” 荣良媛的眼睛还是直视着明朗:“那……我也愿意。” “你不想成为太子妃,不想做皇后?” “虽然人人都想,可是我不想。” 明朗来了兴致,又在她面前坐下。“你很不寻常,我肯定,你也说有故事的。好吧,我今夜就对坐讲故事如何?” 荣良媛微笑:“求之不得。” 鼓交三更,在钟粹宫巡逻的人开始疲倦了。 平时都是专门的太子护卫在值班,可是今夜皇后娘娘为防男人或者男狗男猫的进来,加派了许多侍卫,而且必须通夜巡逻,不能懈怠。 王虎和李龙负责太子寝室窗口这一片地。两人瞧见室内灯光暗淡,只剩了一盏灯,对视了一眼。王虎说:“猜猜,太子殿下现在在做什么?” 李龙将手中枪杆子一顿:“不用猜,搂着女人呗!” “不是都说太子不举吗?” “你个蠢蛋,宫中这么多太医,这么多补药,你想不举也不行啊!” 两人嘟嘟哝哝半天,只觉越来越困。便想反正那么多人巡逻,今夜必无意外,便在后墙下找了一处干燥避风的所在,李龙放下枪,将头挨着王虎的肩头,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王虎本来就困,被他的呼噜声一感染,也歪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不久,一个纤瘦的人影“呼”地从墙头上跃下,几个飞步到了窗下。 宫中的窗户跟普通民居的窗户构造不同,开关也特别,但是她从小在宫中长大,自然不会陌生。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将窗格子一挑,只听“咯”的一声,机关松了,她将窗格子掀开,轻轻一翻,就到了房里。 第三十九章 报讯 屋子里,明朗问:“你干吗把那些灯都灭了?” 荣良媛抿嘴,道:“这是告诉那些监视太子殿的人,殿下现在已经歇下了。≥ ≦” 明朗拍手:“还是你细心。刚才你讲到哪儿了?” “我讲到,我从马上摔下来,表哥急疯了,连马缰都没来得及勒就滚下了马背,结果比我摔得还重……” “对,对,你表哥那时一心挂念你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后来我们一起在表哥家养伤,表哥他……表哥他做了很多令我感动的事。” 荣良媛目光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跑马场,回到了表哥身边…… 荣容与表哥丰湛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后也是情投意合,早就私订了终身,所以荣容被选入宫,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偏巧明朗也不愿辜负了心中人,两人是惺惺相惜,荣容对这种结果自然是求之不得,将自己的情事和盘托出,两人不觉聊到深更。 忽听得窗子“咯”地响了一声,然后一条人影“嗖”地落到地上。 明朗看着忽然出现的嫣然,使劲眨了眨眼,又甩甩头,见她还在眼前站着,伸出手指放在嘴里咬了咬,疼得“啊”地叫起来。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霎时间,狂喜、激动、相思、委屈,种种情绪汹涌而出,大叫一声,就把对面的人拥进了怀里:“丫头,你终于来了……” 嫣然瞧瞧一脸愕然的荣良媛,将身子一挣,却没挣脱明朗的裹挟,只得双手并用:“你抽什么风啊?我有急事找你……你是不是正在洞房?” 荣良媛站起身,向嫣然行了半礼:“见过姐姐!我正陪伴殿下讲故事。” 明朗终于放开手,将嫣然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过了,问:“接到谢泰然的婚讯,我就猜到你的毒解了。如今身子养好没?是一个人来找我的吗?来了几天了?” 嫣然在桌子前坐下:“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倒是你有事了。”她瞧瞧荣良媛,“这位姑娘是——” 明朗急忙介绍:“这位是荣良媛,母后为我选的妃子,今天轮到她来侍寝……” 明朗一脸纠结,嫣然则一脸古怪:“妃子,侍寝……现在侍寝就是讲故事吗?” “此事说来话长……”明朗挨着她坐下,将最近宫中选妃的闹剧大略讲了一遍。说到阿忽达已经解了蛊,有了女人时,嫣然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你这么胡闹着就将他的蛊解了,骨兀伯伯会吐血的!” 荣良媛见他俩讲得热闹,很知趣地站起身,微笑着对两人说:“你们聊吧,我去外间榻上睡一会。” 明朗急忙点头。嫣然起身将明朗床上的被子抱给了她,荣良媛带上门出去, 才坐下,明朗迫不及待:“说说你这两个多月的经历,骨兀伯伯是谁?” 原来嫣然和侍剑拾书来到黄州后,在街上溜达了一天,最终花钱在一个当地茶馆的伙计手里买到了一份皇宫地图,才在当夜摸到钟粹宫。当下便把在天乾国解毒,泰然被迫答应婚约,自己和薛玲珑、骨兀商量对策,之后闯惠风殿,与十大长老、巫莉斗智斗勇,最终终止婚礼的经过说了一遍。 明朗听后默然不语。良久才轻轻道:“原来,你和谢泰然不是兄妹。” 嫣然一怔,这才想起这个过节明朗并不知道。“我和他并无血缘关系。” 明朗低头喝了一口茶,又将杯子在手中转了几圈,才抬头看着嫣然:“不管是谁,都不能抢走你了。反正你的婚书是伪造的,不算数。丫头,我为你搜罗好参,以致被谣传为‘不举’,母后和大臣们再三相逼,才有今日的纳妃闹剧。你要赔偿我!” “赔偿?怎么赔偿?” “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太子妃。” 嫣然瞧他神色郑重,心中深深不安。她视他如弟,而且因为当年小豆子的事,她对他一直有一份莫名的牵挂,但她自问绝非男女之情。她的心既给了泰然哥哥,岂能再耽误他。 她迎视着他的目光:“明朗,泰然对我情深意重,我已经答应陪他一世。而你我只是姐弟,我不能耽误你……” 明朗瞬间脸色雪白。 对于她,他一直深怀自卑,即便没有谢泰然,也一直缺乏自信,所以他从来不敢吐露心声。而今他好不容易借机表白,果然被她拒绝。这对他来说,虽说是意料中的,却也是沉重的打击。 他静静地坐着,头低垂着一动不动。嫣然看不见他的脸,担心地抓着他的胳膊,“明朗,明朗,你怎么了?” 他仍旧不动。 嫣然用力捧起他的脸,现他竟满脸都是泪水。 嫣然见不得他哭,顿时也流下泪:“好明朗,你别吓我,都是我不好……” 明朗拥住了她:“在你的闺成礼上,我已经暗地里向天地许诺,要与你结为永好,矢志无悔……丫头,不管你如何对待我,我的诺言就在这里,我的心也在这里。你接受了,我幸福一生,你不接受,我便孤独一生也没什么。” 嫣然心中疼痛:“世间女子那么多,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瞧瞧!便是这位荣姑娘,也……” “好了,你记着我的话。我知道现在我不够强大,但是,我必改变。”他抬起头,虽然眼中还有泪光,但满脸都是坚毅之色,让嫣然觉得,才两个多月,他真的有点儿不同了。 明朗擦掉眼泪:“你深夜到此,是现什么问题了吗?” 嫣然坐正身子,将昨日在落凤坡上的现告诉了明朗。“他说是六日之后听他号令,你想想看,这几天宫中有什么事情吗?” “黄脸中年人就是史文元,看来,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的,果然是他了。明日无事……倒是后日,母后让我带着两位良媛去东部罗定山的猎场打猎。当然,这个主意肯定是史文元给她出的。” 罗定山是巴陵山脉的一个支脉,几十年前明朗的父皇在世时就在那里建了围猎场,明朗每年都会去那里玩上半个月。 嫣然点头:“这就是了。想必史文元在那里会布下埋伏。那些黑衣人的武功个个都很厉害。你知道黑风堂吗?” “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帮派,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据说六年前就被灭了,想不到竟然在为史文元卖命。” 嫣然忽然想,不知这黑风堂是否就是六年前绑架自己并将自己逼下断肠崖的那帮人。如果是,那么六年前他们的确是被泰然哥哥和他的侍卫们歼灭了大半。想不到六年之后死灰复燃,又干起了杀人勾当。 第四十章 罗定山 明朗沉吟了一下:“此事不能让母后知晓,如今兵权还在他手,我们现在还不能和他公然翻脸,否则他毫无顾忌地造起反,我们母子并无胜算。 需要定计智取,让他明白我并不是任他揉捏的软柿子。” 嫣然瞧着他,灯光下他神色镇定稳重,眼眸深沉,完全脱了去年的那份稚气。 “依我看,你还需设法卸了他的兵权,否则你总是会受他制约。” 明朗点点头。“来,今夜就帮我想出个计策……” 朝霞耀红了窗帘时,巡逻了一夜的卫士们瞧见他们的轩辕太子打开了窗户,朝着外面伸了个懒腰。 一夜的巡逻工作这下终于结束,他们脚步飘忽地撤离的钟粹宫。 洗漱之后,精神十足的太子带着娇羞满面的荣良媛来到凤辕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明言看着两人神色,欣喜无比:总算降伏了这个混世魔王。 她望着低垂着头的荣良媛,别有意味地问道:“夜里安好吗?” 荣良媛满脸红晕,恭敬答道:“回皇后娘娘,安好!” 明朗插嘴:“母后,她也很好!” 明言开怀大笑起来。“如此,今夜你们继续一处安寝,但不可太过贪玩胡闹,明日一早要跟着史将军启程去罗定山。” “母后,这次您去不去?” “不去,我老了,也怕累,替你看着这皇城吧。” 没话找话闲聊了几句,两人退下,荣良媛回了自己的住处,明朗仍旧回到钟粹宫。 嫣然凌晨时分才走,两人商谈一夜,定下了对付史文元的计策。明朗此时心情大好,一是因为母后那里暂时瞒了过去,纳妃闹剧可以暂告一个段落,二是嫣然归来,他觉得心中满满的。 第二天,明朗率领两百御前侍卫,带着荣、李两位良媛,跟着史文元出前往罗定山。明言亲自将他们送出皇城东门。初春的阳光下,明朗一身天蓝衣衫,神清气爽,在马背上向她再三挥手,她在城门上站着,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尘烟尽处。 路上都有行宫,自有人安排他们的一应行程,倒也不觉劳累。第一天夜晚,明朗仍带着荣良媛一处歇着,不过他睡前忽然心血来潮,定要和御前侍卫统领丰湛下棋。丰湛年纪虽轻,但棋术高明,满朝文武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明朗也曾经向他挑战过,无奈屡战屡败,最后不战而逃了。不知他这次受什么刺激,又想起下棋来了。 房间里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棋落子声,明朗的叫嚷声,丰湛毕竟是臣子,说话声音轻,都是忍让的意思。史文元在太子的门前来回踱了几次,那两人依然兴致不减。忍不住敲敲门,道:“太子,早些歇着,明日还要赶路。” 明朗不耐烦地回:“知道了,再战三局!” 明明棋臭,还不肯饶人。史文元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自去休息了。 室内,明朗一手撑着头,一手或轻或重地敲着棋子,嘴里胡乱嚷着。房间另一头,丰湛和荣良媛正依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丰湛就是荣良媛荣容的表哥。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早就私订了终身。无奈荣容的爷爷瞧不上丰湛,非得将自家孙女往宫里送,这才活活拆散了一对小鸳鸯。那日夜里,荣容和明朗互讲故事,明朗知道了荣容的意中人就是自己的侍卫统领,这次出来,便设法为两人制造了机会。 耳朵里听着两人的呢喃话语,心里想着自己的丫头,他又是心酸又是满足。心思不觉悠悠飘远。 一个时辰后,两个小鸳鸯才牵着手,双双对着明朗跪下,感谢他的成全。明朗一边依旧敲着棋子,一边对着两人摇手。两人站起身,明朗也将棋子一甩,高声道:“不玩了,累了,明日再战!” 丰湛心领神会,也附和道:“好的,明日再战!” 瞧着丰湛出了门,明朗真的打起了哈欠,对荣容说:“你睡床,我睡地毯。” 荣容急忙说:“表哥说了,您是未来的皇帝,既然我们是假装的,我就不能睡您的床……”她低下头,“以后我睡地上,殿下睡床。否则,我会折寿的……” 明朗只好投降。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夜间,丰湛照旧陪太子下棋到深夜。第三日下午,他们到达罗定山猎场。 夜里,两百来人在猎场外边燃起了篝火,都是年轻人,远离了皇宫那种压抑的地方,在这个天高地阔的环境里不觉都迸出旺盛的热情,又是唱又是跳,玩闹了大半夜。明朗和两个良媛自然也不例外。 待篝火熄灭,丰湛招呼众侍卫休息和守夜,明朗吩咐两个良媛一处睡了,自己独自上床躺下。 睡到半夜,忽听“轰”地一声,营房燃起大火。众侍卫惊起,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史文元忽然指着西北方大喝道:“有人袭营,追!” 顿时,除了救火的或受伤的,其余所有侍卫都跟着他向西北方的黑夜疾行而去。 明朗跌跌撞撞地出了大营,脸上被烟熏得乌漆麻黑的,在丰湛和另外四名侍卫的护卫下,也随后赶去。 疾驰了一盏茶功夫,仍然看不到史文元及众护卫的影子,想来去得远了。丰湛担忧太子安全,便欲回转。 马头才拨转过来,一声唿哨响起,他们前头出现了一群黑衣人,个个举着火把,拿着刀剑。 一个满脸胡须的黑衣人指着人群中的明朗道:“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竟是一群劫匪。 丰湛跃马上前,喝道:“狗贼,罗定山从无劫匪,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领头的黑衣人冷冷一哼:“某家是巴陵山侠盗。”伸手向后一挥,喝道:“动手!” 数十人抡起刀剑就团团围上,竟是不问金钱,只取性命的手段。 丰湛及四名护卫把太子围在中间,其中一名侍卫将手往嘴里一声,一声尖啸刺穿了夜幕,远远地传了开去。 立刻,距离黑衣人十丈之远,忽然又出现了十几匹马,马上的人个个蒙着面,火把闪烁,照得他们的眸子狼一般亮。一名蒙面人大喝道:“狗贼,我三国侠客帮追踪你等半年了,今夜看你们那里跑!” 先来的黑衣人转身后望,惊疑不定。见鬼了,他们不过是胡乱诌出来的帮派名,哪里冒出来的追踪了他们半年的“三国侠客帮? 那名出唿哨声的侍卫朝黑衣人一指,喝道:“放!” 第四十一章 歼敌 蒙面人立即张弓搭箭,一阵咻咻连响,漫天的剑雨立刻将地上的黑衣人罩住。≥≦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如此近的距离,蒙面人几乎每箭必中,黑衣人成群中箭倒地,有些侥幸躲过去了,却不料蒙面人的箭诡异的很,明明已经掉落地上了,箭尖忽又炸开,从中窜出两支小箭,分头疾射出,令人防不胜防,当下又有多人中箭倒地。 黑衣领头人抡起刀护住全身,挡下了箭,见手下的人能站着的只剩下了一半,立即调转目标,再次向场中的太子扑来。丰湛一踢马腹,迎战上来。 蒙面人见他们交上手,便收了弓箭,驱马奔上前来,与余下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太子俯身在马上,双手搂定马脖子,不住地伸手指点着蒙面人:你马肚子下有人!杀个回马枪!当心左边! 正在厮杀中的丰湛忽然感觉,太子的声音怎么跟平日不同了? 就在此时,他身边一名侍卫杀得兴起,一声怒喝,将一名黑衣人斩落马下,始终挡在吹唿哨的侍卫身前。 丰湛又分了分神:这名侍卫的声音怎么有点像太子爷…… 今夜实在太乱了些。 黑衣人还站着的有二三十人,虽然人数上仍然占优势,可是蒙面骑兵个个悍不畏死,扑上来就是死缠的架势,如噬人的狼,招招拼命,刀刀见血,而且相互之间配合默契,仿佛一个大阵,让黑衣人疲于招架,几个回合下来,就出现败势。 黑衣领头人见大势已去,越拼命地杀向丰湛,欲取他身后的太子。丰湛和侍卫两人敌他一个都渐渐招架不住,黑衣领头人看准时机,一刀砍向丰湛左肩,丰湛慌忙避过,却露出空档,将太子的大半个身子露在他的攻击范围内。黑衣领头人趁机跃上,唰地一刀如奔雷般向太子砍出,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一点都没留力气防卫。 电光火石见,那个吹唿哨的侍卫“唰”地跃出,一柄匕“当”地架住了黑衣领头人的刀,匕立即震落在地。几乎同时,他左手一挥,一捧灰沙撒出,正中黑衣领头人的脸。 黑衣领头人感觉眼前一暗,“呼”地掉落马下,两眼顿时陷入了黑暗。旁边立刻刀剑齐下,将他扎成了筛子。 此时场上的黑衣人已经伤亡大半,而蒙面人虽是浑身浴血,却是越战越勇,亢奋之极。他们身上迸出来的杀气和悍勇之气,让剩下的黑衣人肝胆俱裂,只恨不能多生两条腿出来好跑路。 最终,黑衣人毫无悬念被全歼。 丰湛还在喘气,就见太子身边的侍卫将头盔一脱,大喊道:“成功!” 丰湛使劲眨眼,现,那侍卫,竟然是太子! 而马上的蓝衣“太子”伸手抹了一把汗,连呼:“过瘾,过瘾!”他身边十六名勇士也一起“哟嗬!哟嗬!”的欢呼起来。那声音充满野性,震耳欲聋,令闻者心惊。 蓝衣人的竟然是阿忽达! 明朗向那吹唿哨的侍卫道:“丫头,没伤着吧?” 嫣然此时也是满脸的汗珠,说:“史文元不久就会回转,赶紧撤离。” 原来,嫣然那夜与明朗商定的计策,便是将计就计,只是让十六勇士先在猎场附近埋伏,带好弓箭。阿忽达出来时从阿史那的兵器库中偷来了五百支箭中箭,出来半年才用了不到五十支,这次也算豁出去了,拿出了两百支。果然一计奏效,让黑衣人第一时间就失去了一半战斗力。 而在他们的计划中,本来只有嫣然扮作侍卫呆在明朗身边,阿忽达是不需要乔装的,可是今夜篝火狂欢结束之后,偷偷躲在太子营帐内的阿忽达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明朗换角色,他其实是担心他的安全,毕竟黑夜时分,刀箭无眼。而明朗便立刻想到可以跟嫣然一起担任侍卫,于是剧本就这么改了。 嫣然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黑衣领头上的胸膛上。纸上写着:“杀此贼寇者,三国侠客帮也!” 既然那史文元的剧本是杀轩辕太子后将黑锅扣在巴陵山贼寇身上,将政治杀害变作江湖仇杀,让皇后明言及她身后的保皇派无计可施,那么她就将计就计,编造出“三国侠客帮”,让史文元尝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味道。 当下阿忽达和史文元互换了衣衫,让阿忽达带着十六勇士收拾了箭中箭的残骸,在尸体身上插上普通的箭,之后悄悄遁去,嫣然和丰湛及两名亲卫护着东倒西歪的太子,一路往猎场大营来。 一到营地,丰湛即高呼:“护驾,护驾!有贼人袭击,太子受伤!” 营地里剩下的人本不多,一听此话,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果然看见太子被人掺下马,脸色惨白地进了营帐,顿时人人自危:才来罗定山,太子就遇刺受伤,皇后的暴风雨不知会落到谁身上了。 明朗进了大营后,嫣然拿出布条将他手臂缠上,又将刀剑上的血都擦在布条上,看上去就像手臂被砍伤了一样。她自己继续扮作侍卫,和丰湛的两名亲卫一起,在大营外的阴影里站岗。 一个时辰不到,史文元带着一百多名御前侍卫回转。他们在史文元的指挥下,为了追击看不见的敌人,在一处山坳里转了大半天,结果鬼影也没见一个,便打道回府,半路上见到了一地黑衣人的尸体,史文元当时脸色就黑了。却什么都没说,立刻带着人马回转。还没进大营,就有人报告说,太子遇袭…… 史文元风一般地卷进太子大营,见明朗果然无精打采地躺着,手臂缠着布条。他惊疑不定地问:“那些黑衣人,谁杀的?” 门外的嫣然心里狠狠地骂:“不先问太子如何受伤,却先问那些黑衣人是谁杀的,狼子野心,果然不假!” 明朗道:“我在追你的路上,被那些黑衣山寇截杀,正危急时分,山上冲下来一群蒙面人,说是三国侠客帮,追踪黑衣山寇而来。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真的是三国侠客帮?” “还能有假?丰湛也在,你去问他吧,我的手还疼着呢!” 史文元咬着牙,怨毒地看了眼明朗,一句话都未再说,转身出了门。 嫣然见他走远,悄悄溜进来,问:“丰湛可靠吗?” “他一向是母后的人,如今我又成全了他和荣容,绝对不会有问题。另两名侍卫也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放心。” 嫣然点点头:“这次你打不成猎了,史文元吃了这个闷亏,明天估计就会找借口赶你回去。你要继续装作受伤,这样回宫后你母后暂时不会逼着你睡女人了。” 明朗坐起身,抓住嫣然的手:“丫头,你真是我的福星。这些日子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嫣然料想史文元回去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今天的事情他找不到证据,但他心里一定知道是明朗的还击,那么下一步,他又会如何报复?明朗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而他身边并无可靠的人。 “只是,我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呢?” 两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他身边的人都是按例配置的,无论侍卫和侍女都不可能凭空多出来,妃子更不可能。明朗索性决定回去后再想办法。 嫣然打了个哈欠,四周看了看,这营帐内只有一张卧榻,一张便榻,也不洗漱了,往便榻上躺下,说:“你叫人门外守着,别让史文元进来,我睡一会。” 明朗心中高兴,急忙去门外安排好可靠的人,再进来时,她已经睡着。 看着她恬静的容颜,他舍不得睡到自己的卧榻上去,索性伏在她身侧睡着了。 第四十二章 侍女 第二天一早,明朗睁开眼时,见身上披着厚外衣,榻上的嫣然已经不在了。急忙出门,见嫣然穿着侍卫的服饰,正在大营的角落里站岗。 明朗心里不乐意她这么辛苦,可是没办法。 用过早膳后,史文元派人来传话:打猎取消,即刻回宫。 一切都如嫣然所料。 明朗依旧装作受伤的样子,由荣李两位良媛扶着上了马车。嫣然和另一名轻伤的侍卫便坐了荣李两位良媛的马车,一路上竟是毫不停歇,一天一夜后,回到黄州宫中。 史文元并未进宫,在宫门前就与明朗分道扬镳,带着十几名自己的亲卫扬长而去。 明言听说儿子在猎场遇袭受伤,早就等在宫门口,见明朗手臂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顿时又急又怕,忙叫人抬来软榻,将太子抬进了钟粹宫。自己跟着又要亲自查看伤情,又要传太医。明朗有气无力地道:“母后,先别慌,我有话说。” 明言眼睛红红地道:“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先躺着别动!史文元他,他竟然都没看好你!” 明朗说:“你将闲杂人等赶走。对了,他不能走。”他拉住了嫣然的手。 明言虽然也看见一名小侍卫一直跟着太子进了钟粹宫,但因为心慌意乱,一时也没理会,这时才抬起眼来细看又,愣了一愣,立即挥退了左右。 明朗和嫣然一起跪下。明朗拉下了手上的布条,嫣然脱下头盔,露出长。 明言顿时沉下了脸。“你们竟在演戏?她是谁?” “母后,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嫣然姑娘。这次若不是她,我早就被人杀死了。” 明言转眸,细细打量了一下嫣然,见她眉目清秀灵动,神情端庄沉稳,的确不似寻常女子。 “你叫什么?来自哪里?” 嫣然答:“皇后娘娘,我叫姬嫣然,来自巴陵神宫山。” “神宫山……你不是出自皇宫吗?” 她身为皇后,一双眼早看惯了世事,洞察力也非寻常人可比,嫣然不想瞒她,便将自己的身世简略说了,自然隐去了自己的血脉真相。 明言听后沉默半晌,点点头道:“小小年纪,吃了不少苦,难为你了。”又转向明朗:“为何带她回来?” 明朗道:“母后,我去年在回来的路上,几次三番遭人追杀,我那时便怀疑是史文元干的。前些日子,嫣然姑娘在落凤坡偶然撞见史文元在训练武士,还定计杀人,便担心针对的是我,赶来宫中通知我……”他将史文元本想在罗定山猎场围杀他,并嫁祸于巴陵山贼寇,嫣然定下将计就计,剿灭黑风堂杀手,让史文元锵羽而归的前后经过告诉了明言。 明言脸色难看之极,一句话不说,久久沉默着。直到明朗轻轻喊了她一声,才回过神。 “我一直在试图欺骗自己,以为去年追杀你的,不过是一些对朝廷不满的流寇。想不到,他真的等不及了。” 嫣然见她神色中并没有听闻臣子造反后应有的愤怒,反而是一种早就知晓的伤感和无助。不禁有些奇怪。 “我与他苦苦周旋了这么多年,终于他还是忍不住了。儿子,既然你已经走出这一步,以后必将步步艰险,而娘能帮你的,恐怕也不多了。” 明朗仰起头:“娘,儿子大了,应该承当所有的责任。我留下嫣然姑娘,就是因为我们身边缺少可靠的人,而她智谋惊人,又能制毒,得她相助是儿子的福分。” “但是,这一切都只能是我们三个人知道。请您想个法子,让她可以留在我的宫中。”他继续说。 明言叹了口气,说:“明日我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说太子宫原先的侍女服侍你不周到,全部换掉,这样嫣然姑娘就可以混入新人中,名正言顺地呆在钟粹宫。” 她揉着太阳穴,语声悲凉:“儿子,你终于像个男人一样开始站起来了,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不管你怎样做,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保住你们轩辕氏的江山!” 明朗郑重答应,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嫣然也俯下身,向这位脆弱而又坚强的女性致敬。 第二日,皇后在钟粹宫大雷霆,责怪太子的侍女一个都不顶用,内侍房总管吓得屁滚尿流,立即将原先里间的四名侍女换掉了,另调来了四名侍女。皇后自己又赐了太子一名侍女,事情才平息。 皇后又关照内侍房,太子遇袭受伤,又遭了惊吓,近段时日不准叫两位良媛去打扰他。 嫣然自此以皇后所赐侍女的身份在钟粹宫安顿下来。另外四名侍女因为是新手,互相并不认得,自然也没有谁怀疑她的来历。 明朗欢喜得没个法子,在屋子里蹦跳了几圈后,将自己房里的爱物儿一件一件拿给嫣然看,无非是小刀小剑小匕,嫣然一样都没兴趣。沮丧之余,他又拉着嫣然下棋,弹弹珠,嫣然这才高兴起来。她在神宫山时,常常玩石子,自己跟自己下棋,所以这两项玩意儿她并不陌生。 随后小哇大人便出场了。跟随明朗进宫后,明朗特地在钟粹宫院子里为他造了狗房,安排专门侍候他的小内侍。自己也天天带他出去溜达。但是最近事情繁多,也是多日不去看它了。嫣然来到这里后也还未见到它。 那个叫小林子的内侍将小哇牵进钟粹殿,那小哇此时身材高大健壮,体毛丰盛,宽脸阔鼻,猛一看还真像狮子。看见嫣然,高兴得“呜哇”一声就向她扑来,明朗想挡都没挡住,嫣然哪吃得消它的一扑之力,立刻跌到在地。小哇得寸进尺,上去就要舌吻,表达强烈的思念之情。嫣然早有防备,将旁边桌子上的餐布一拉,遮在脸上,小哇舔了一嘴的丝缕。 但它并不在意,它家姐姐就是这么害羞嘛!只顾兴奋着,一条尾巴摇得好似要断掉。嫣然抱着它硕大的头颅,不住地揉着它的脑袋。 此后两天,嫣然就陪着明朗深居简出,在宫内“养伤”,傍晚时分逗逗小哇。她担心史文元会有所动作,明朗便暗地里命令丰湛派出人手监视史文元在落凤坡的秘密据点,一有异动就来回报。 算算时日,泰然哥哥应该早就到月照国了,不知会遇见怎样的麻烦。一旦放松心情,无边无际的思念便将她牢牢揪紧,在明朗面前又不便显露。只能找出一块丝绢,每日悄悄地用笔在上面画个小小的十字,寄托相思。她感觉自己有点像怨妇了。 三天后,趁着明朗午睡,嫣然好容易脱了身,向御花园的药圃里来。那日夜间进宫向明朗报警路过御花园,见那里竟然有一块药圃,种着许多药草。 因是春日午后,大家都在午休。御花园悄无人声。嫣然找到了药圃,很大,名贵药材也很多,大约都是为宫里头的人备着的。便捡一些少见的采摘了一些,转身回头时,听见药圃旁边的小楼门前闪过一个身影,特别像史文元。 嫣然目力极好,记性也好,见过的人自认不会认错。此时此际,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个角落里? 第四十二章 定计 当下她施展无相步,悄悄沿着墙壁跃上围墙,蹲在一处玉兰花树的阴影里。≥头上正好是一扇窗子。 不一会,房内脚步声响起,史文元的声音传来:“你找我何事?” “罗定山回来之后你就避而不见。我想见你,一定要有事情吗?” 嫣然险些跌下围墙。竟是皇后明言的声音!她拼命用手指扣住围墙的泥柱子,才稳住了身形。 “哼,你那点假惺惺的心事,真的当我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 “早就什么?早就造了反?”明言的语声忽然尖刻起来。 “造反就造反!这江山早在五年前就应该是我史文元的了,是你,将我迷得正经事都不顾,只想着与你天长日久。我现在倒要问你一句,你对我,到底是利用呢还是真心?”史文元咄咄逼人。 “五年了,你竟然还不明白我的心?我抛弃了礼教尊严,抛弃了一切,跟你……你还要怀疑我的真心?” 屋里沉默了一瞬。 史文元又道:“我不是怀疑你,而是你的儿子长大了,越来越难缠了,跟你明说了吧,如今我不想容他了!” “你想杀了他?你想夺了轩辕氏的江山?”明言声音颤抖。 “你心知肚明,这件事,我已经晚了五年,现在已经不想再等!你若听话,我便念着你我五年情意,不会亏待了你。你若向着你儿子,你我今天便恩断义绝!” “文元!他还是孩子,还在你的掌控中,你现在的权力还不够大吗,这个国家还有谁比你更威风吗?何必苦苦相逼,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冷血无情?”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要为王,不再将就!此话我就说在这里,你就是去告诉明朗,我也不怕。我的六万军队马上就会在落凤坡驻扎,只待我的号令起事。”他忽地语声一沉:“明言,这些年,我对你也有真心,否则不会为你耽误五年。做我的皇后吧,现在就跟着我走!” “我……此事关系太大,容我考虑。” “五天,我只给你五天时间考虑。无论你答不答应,这王位,我是要定了!”说罢,就听见开门声响起,史文元出门,脚步匆匆地走了。 半晌,楼上悄无声息。接着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皇后娘娘,起驾回宫吧。” 明言轻轻应了一声,被那侍女扶着,起身下楼。 嫣然瞧着皇后的轿子走远了,才悄悄溜下墙。沿着来路回到钟粹宫。 明朗午睡醒来不见嫣然,顿时慌了手脚,自己又不便出门,派了人出去找了一圈,哪里找得到,立刻就要自己去找,被门前侍卫拦住了。正在大骂侍卫,见到嫣然回来,什么脾气都没了,拉着她就进了房间。 正想问她这半天都去哪里了,见她脸色不好,心里慌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嫣然将他拉进房间里,关上门。 “你是为了什么离家出走的?” 明朗不知她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犹豫了一会,说:“你想知道,我不会瞒你。我无意间撞见母后和史文元……亲热,此事对我打击巨大,才会决然远走。” 嫣然点头,果然与她预想的一样!可是她心中非但没有鄙夷明言,反而有一种理解与敬佩。 “明朗,不要怪你母后,她为你牺牲得太多了……” 明朗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无法理解她的话。 嫣然把自己刚才所见告诉了他。“我推断,五年前正是你逐渐长大明理的时候,史文元怕你对他的权势地位造成威胁,就动了篡位之心。你母后察觉了他的野心,不得不舍身与他周旋……轩辕氏子息单薄,你又没有强大的舅家可以让她倚靠,想来这些年她太不容易了。若不是她费尽心思,非但你的命难保,你轩辕氏的江山也姓了史了。” 明朗心中剧震,一直以来他只知怨恨明言不守妇道秽乱宫廷,却没料到她竟然用心良苦。将嫣然的话与自己的记忆细细回想印证了一遍,半晌无语。 原来她与他曲意周旋,都是为了麻痹他,瓦解他的野心,从而一再拖延时间,为他争取到尽可能长的成长时间。 她始终不提还政于他,曾经让他暗暗怨愤不解,如今看来,她肯定是不想刺激史文元,再者,可以造成他轩辕朗无能的假象,进一步让史文元放松警惕,从而保他性命。 只有他活下去,强大起来,才有力量对抗谋逆,保住江山。孤立无援的母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押注在他身上啊。 越想越惊痛,越想越悔恨,越想越觉得五内俱焚,他抱住了自己的头。 嫣然默默地陪着他坐着。这苦辣酸甜种种人生滋味,他必须自己去品尝,去消化接受。 不知过了多久,明朗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我愧为人子,但不会再愧为人君。这笔仇恨我记下了。既然他想动手,我便陪他,看看我轩辕朗是否真的如他所想,是那般无能无用!” 嫣然欣喜又担心地看着他:“你能这般想,皇后肯定会高兴。但是,对付史文元,还须细细定计。” “此事关系长隆江山,我不会鲁莽。丫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嫣然握着他的手:“你先将朝廷兵力布置情况给我说说。” 从明朗口中,嫣然了解到长隆国总共兵力八万,一万戍边,一万守卫京城,另六万一直由史文元掌控。这次史文元若将这六万军队调集起来,明言母子必败无疑。 “此事艰难,但并非毫无希望,关键是我们要好好筹谋。朝廷臣子难以指望,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明朗点头,“那六万军队中,我知道的史文元的心腹副将有两名,这两人,一个叫董骁,一个崔淮,另一名副将叫焦柱,属于中立派。要瓦解史文元的实力,必须在董崔两人身上下手。” 嫣然捧着头:“攻其不备,需要抓其弱点。他们可有什么可以突破的缺口?” 明朗眼神亮:“从内部瓦解!” 第四十三章 平乱 两人连晚膳都没顾得上好好吃,一直商讨到半夜。≥≧ 一连五天,皇后明言一直深居凤辕宫,连朝会都不再进行,幸亏长隆国百姓一向安稳,并无它事。 五天后的中午,史文元浑身披挂闯进凤辕宫。 凤辕宫明言的寝室门口以前都挂着珠帘,那天换成了一幅紫色的丝绸挂帘,被史文元大手一掀一甩,不住晃动。 他现明朗竟然也在。 明朗立起身喝道:“大胆!皇后寝殿,岂是你可以随意进出的?如此披挂带刀,你想造反?” 史文元浑身杀气,一阵狂笑,道:“太子说对了,我正要造反!都在呢!很好,免得我再去找你。”他转身对着明言:“说吧,你的答复是什么?” 明言脸色白,双目圆瞪,指着史文元骂:“史文元,你弑君犯上,谋朝篡位,我和你再无关系!” 史文元便再不说话,将桌子上的杯子猛然一掷,当啷一声响。 无数兵士从门里、窗子里跳进来,将明言母子和一名侍女团团围住。 明言浑身颤抖,明朗伸手将明言和嫣然护住,毫无惧色地瞪着史文元。“你的篡位计划从去年我回朝的时候就开始了,对吧?鹿鸣河、青螺镇、罗定山三次刺杀,都是你指使的?” 史文元一阵狂笑,脸色红,说道:“你很命大,一直拖到了今天。但今日,你的命到头了,你的皇城,你的长隆天下,都是我的了!” 明朗狠狠骂道:“逆贼,你做梦!我轩辕一族绝不会任你左右!” 嫣然忽然插嘴:“史将军,您脸红了!” 史文元虎目一瞪,道:“少废话,儿郎们……”“动手”两个字已经到了唇边了,却忽然觉得嘴唇僵,口舌呆滞,那两个字便说不下去了,渐渐双目空洞,肢体僵硬,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些兵士本来等着他的号令,却再也等不到下半句,一时都摸不着头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史大将军这是玩的哪一出。 明朗立即跨前一步,大喝道:“放下武器!这是皇后宫殿,难道你们想犯灭门大罪?” 一些兵士明显慌了。明朗身上属于君王的威严之气让他们不能不畏惧。但是看见史将军还站着,又不敢违背之前的约定,一时都迟疑起来。 就在这时,殿外“轰”的一声,一列阵仗森严的军队将凤辕宫团团围住,马蹄声排山倒海地倾覆过来。御林军统领丰湛带领数百人冲进凤辕宫,大喝道:“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他遵照明朗事先布置,已经将守城的一万士兵调集过来。 那些围着明言和明朗的兵士见他们的头领史文元依旧保持着呆痴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他已经着了道了。大势已去,保命要紧。个个扔掉了手中兵器,抱着头原地蹲了下来。 明言一口气终于松下,顿时摇摇欲倒,明朗一把将她抱住。 嫣然长舒一口气。 那****竟然在药圃现了无情花。采摘回来后将之揉碎成汁,又加了一些料,染在丝绢上,做成了门帘。史文元进来时,手掀门帘,就已经沾上了无情花的粉,最终着了道。 两天前丰湛得到消息,落凤坡一夜之间驻扎了六万军队。那时嫣然和他便已经在凤辕宫做好了一应准备。 明言参与了整个谋划过程,但是亲眼看见史文元造反,还是抵挡不住内心的悲痛伤怀,晕倒了。明朗将她送至自己的钟粹宫,严令御林军守护着宫殿。 经过初步审问,跟着史文元叛乱的士兵头目说,他们议定的暗号是,一旦杀了皇后和太子,史文元会施放信号弹,黄州城外的六万军队见到信号便会入城,将所有保皇派势力一锅端掉。 明朗当即割下史文元头颅,跳上马背,与嫣然、丰湛一起奔向落凤坡。嫣然身后还跟着侍剑拾书。两天前,嫣然特地将他们带进宫,就为事之后能多一份力量。两孩子的暗器功夫已经不容小觑。 比起对付史文元来,这六万军队更为危险,如果处理不当,难免会酿成兵祸。 凤辕宫事变之前,落凤坡的大营内,六万士兵分成两个阵营,正拔刀相向,内斗一触即。 这天清早,在副将董骁和崔淮的催促下,六万大军拔营,准备向黄州而去。 这支军队平时驻扎在距离京城一百里开外的清远城,这两日连续两天开拔,没有人告诉军士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平时闲惯了的军士们便有些怨言。 一名兵士便拆卸帐篷边抱怨:“如今太平时期,又没有战事,连续两日匆匆忙忙地拔营赶路,这是折腾啥呢?” 另一名兵士道:“赵平,闭上你的鸟嘴,赶紧干活!”轻轻凑到赵平耳边,低声说:“你不知道咱们身边都是崔将军的耳目吗?就你爱牢骚!” 赵平怒道:“我们属董将军管,他崔淮来监听我们的话干什么,我怕他个鸟!” 那人见劝不了他,只得狠狠一瞪眼,再也不理睬他了。 那赵平还在骂骂咧咧,忽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这是让我们六万人给他填路啊!我听到风声了,咱们的史将军要杀太子篡位,这是让董将军和崔将军将我们带去黄州围城呢!” 当下所有听到这声音的兵士都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有人胆敢弑君篡位?而且还是他们的史大将军?军士们顿时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在大多数人心里,“造反”无疑是大逆不道的事,是成就了少数人,牺牲大多数人的事,所以个个都担心自己的命运,没人能保持镇定。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六万军士大多惊动了,队伍骚动起来,很多士兵甚至收拾包裹,准备避风头跑路了。 董骁和崔淮得知讯息,从大营策马赶来。 那董骁环眼大嘴,崔淮则一幅病弱样子。两人一阵责骂喝问后,很快第一个透露消息的人被供了出来。 那人白净脸皮,眼神犀利,嘴角上翘,一股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董骁长枪指着他,喝道:“你是哪个营的?为何造谣?” 未等此人言,他身后走出一员大将,却是副将焦柱。 焦柱冷冷地对董骁道:“董将军,为何责问我的部下?” 第四十四章 告别 焦柱一向看不上董崔二人唯史文元马腿是瞻的做法,他焦家祖传三代,都是长隆国的大将,为轩辕黄帝立下过汗马功劳。 如今传到他,自然秉承了一贯的忠君思想。正因为他行事正派,在军中声望颇隆,史文元虽然忌惮他,却无法换了他。 董骁一向骄狂,并不拿焦柱放在眼里,横枪喝道:“你的部下妖言惑众,我正想问罪。焦将军,你治军不严,才会让人胡言乱语,动摇军心。看来史大将军面前,你要好好作点解释。” 焦柱冷笑道:“你不用拿史大将军来压我!今日事情真相如何,不妨让大家来辨!” 他转身朝向身后围观而来的军士,大声道:“儿郎们,我们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军士们大喝:“军人天职,忠君报国!” 焦柱道:“对!上报君王之恩,下报黎民之养。那么,如果有人为了个人野心,让你们去谋逆造反,流血牺牲,你们会去吗?” 越来越多的军士围拢来,成千上百个声音轰然答道:“绝对不会!”那声音震耳欲聋,令人闻之胆寒。 焦柱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董崔二人道:“你二人是史将军左右臂,请你明确告诉大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 焦柱身后的军士群情激愤,一起高喊:“告诉我们!告诉我们!”连董骁和崔淮两人身边的兵士也向两人投去询问目光。 谁都不愿意做替死鬼,糊涂鬼。 董骁当然不肯说出此行目的,他心中明白,如若走漏消息,六万军士中,真的愿意跟随他们铤而走险的,十无一二。 崔淮终于话,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寒意:“焦将军,你既知军人天职,当知军人以军令为重。我们只是按史大将军的吩咐做事,今日午时必须抵达黄州,难道你要违抗军令?” 一直被焦柱挡在身后的那个白面军士跳出来,大声道:“军令重要,还是皇命重要?我家住黄州,昨夜亲人来探我,说黄州百姓都在风传,那史大将军几次三番刺杀太子,早已起了谋逆之心,此番忽然将我们调来京城,目的昭然若揭!” 此话一出,军士们顿时大哗。谁也没料到史大将军连续两日调拨大军,竟然真要拿他们当炮灰,去做弑君犯上的事。场面顿时不受控制,有人愤怒,有人恐惧,有人叫喊哭泣,更多的人则打算远离是非,弃甲回家。 董骁看着形势无法收拾,“呛”地一声拔出长剑,喝道:“传我号令,整队出,抗命者,斩!” 焦柱也拔剑出鞘,大喊:“忠君报国,绝不谋逆犯上,同我者,左跨一步!” 立刻有大半军士跨步向左,加入焦柱阵营。一部分人原地不动,尚处在惊疑不定中。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向左跨出,半刻功夫,那些畏惧董崔报复之人终于也下定了决心,加入了左侧阵营。 站在右边的人都是董崔二人的死士心腹,果真十无一二。 董骁崔淮大怒,将剑尖指着焦柱:“你想造反?” 焦柱身后的军士见状,也纷纷拔出剑:“是你们造反!” 双方陷入僵持,内斗一触即。 就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十几个人来到大营前。当先一匹马上的蓝衣少年翻身下马,大喝道:“谋逆篡位的史文元已经伏诛,你们还待如何?” 说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进场内,正是黄脸的史文元。 焦柱见了头颅,心头一阵乱跳,立即转身朝着蓝衣少年翻身下拜:“末将焦柱誓死追随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身后的军士们见是太子驾到,一起跪倒:“我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董崔二人见到史文元血淋淋的头颅,吓得魂飞魄散,趁着众人跪拜的时机,悄悄下马,钻入人堆想跑。只听“咻咻”两声,两枚铁蒺藜从太子身后的两位白衣少年手中电射而出,直奔两人腿弯,两人才迈出十几步便一头栽倒,被众军士拿下。 二人的数千名心腹也被围住,迅被制。 明朗伸手扶起焦柱,温言道:“焦将军平身。感谢你关键时刻的清醒!” 焦柱拱手低头,满脸羞惭。 昨夜,阿忽达跟着常德常贵秘密进入军营,找到了焦柱,将史文元的野心图谋告知了焦柱。然而焦柱有点一根筋,军人思维也严重,平日虽然不满意史文元作风,但对军令还是毫无异心地服从,所以并不相信他们所说,甚至出言冲撞常德常贵。后来常德拿出了皇后懿旨,他才知道史文元果真有狼子野心,当下答应配合他们,将六万大军设法留在原地。而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想想都不免一身冷汗。 当下明朗对众军士进行了安抚,宣布由焦柱继任大将军之职,立刻着手清理史党余孽。董崔二人则被押送京城。 第二日,御林军执行太子令,将史文元、董骁、崔淮枭示众,灭其五族,余外亲朋皆被逐出黄州。 至此,史文元之乱终告平定。 整个事件中,嫣然居功至伟,她是所有计谋的设计者,内外每一处的人员调配、每个细节的得失关键,都离不开她的反复思考和推敲。明朗私下里叹道:长隆国至少有半壁江山应是你的! 长隆国朝廷也终于结束了一个没有皇帝的动荡不安的时代。明朗入住景阳宫,正式开始亲政,并定于三月十五举行登基大典。皇后明言一直病体恹恹。嫣然结束明朗侍女生涯,在紧邻景阳宫的芳菲苑住着。 三月初五,阿忽达带着史小寒来辞行。他出来已经大半年,族中早就几次来信催归。如今明朗身边危险解除,朝内安宁,而史小寒又有了身孕,他得赶紧回家举办婚礼,等着儿子降生。 明朗回想大半年来,他为自己几次出生入死,不免心中难舍。但他早已不是半年前那个矫情幼稚的少年,喜怒不再形于颜色。他握着阿忽达的手,说:“你的情意我轩辕朗绝不会忘。只要有空,你可常来长隆国玩,长隆国便是你的第二家乡。” 阿忽达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说:“你不用谢我,我倒要谢你。你给我一个老婆,史贼叛乱一事中又没有牵连于她,我们两人感激不尽。” 史小寒是史文元侄女,按律她也难逃一死。但是明朗岂会让阿忽达难过? 史小寒倒身就要朝明朗下拜,嫣然急忙扶起:“你有孕在身,不用多礼。” 阿忽达又对嫣然道:“你们兄妹大仁大义,我也是极为敬慕。泰师父虽说不愿承认我为徒弟,可是我却是一直记着他是师父。啥时你们来我忽喇族,我一定请你们喝最美的酒,听最动听的歌!” 嫣然望着阿忽达又是妖孽又是真诚的脸,心里酸酸的。算起来他是她在这是世上不多的血脉至亲了,却不能相认,至少目前不能。只能抓住了他的手,悄悄把了把脉,说:“你若有空,还需要去一趟天乾国,找骨兀伯伯看看,我担心你体内尚有余毒不清。” 阿忽达道:“好,我若去天乾,必定叫上你,我们一同去天乾玩上一玩。” 明朗特地为他们饯行,在芳菲苑中摆下宴席,四人围坐,边吃边谈。餐后阿忽达携史小寒告辞,嫣然将他们一直送出宫门,才依依不舍地挥别。 回到芳菲苑后,嫣然无情无绪地睡了。阿忽达的告别将她心头很久没有泛上来的孤独感又勾起来了。和泰然分开已经快三个月,至今一点讯息也无,不知他现在在月照国过得怎样。 第四十五章 有美 侍女青莲掀帘进来,见她睡着,舌头一伸,又缩了回去。 搬来芳菲苑后,明朗将原先侍候自己的四名侍女全部留给了她。青莲便是四侍女之一。 墨梅跟在青莲后,见她头伸进去又缩回来,问道:“小姐不在房里?” 青莲摆摆手:“她睡了!” 两人蹑手蹑脚刚退下,身后传来太子的声音:“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青莲墨梅低头道:“殿下,小姐她刚睡着。” 明朗摆摆手,“我坐一会,你们去吧。” 明朗进屋,见嫣然朝里躺着,便在她身侧坐下,叹道:“你是不是难过了?” 嫣然果然翻过身,手肘撑在枕头,闷闷地说:“别人有家可归,我没有。” 明朗手指绕着她的长,说:“我一直渴望做你的家,是你自己不想,不要。” “皇后病重,你登基大典在即,怎么现在有空到我这里来?” 亲政十几天来,明朗每天晚上都会过来陪嫣然一起吃饭,但是白天事忙,很少能见到他。 “我猜到你送走阿忽达后,心情会不好,所以来和你说说话。今日,辅杨杰告老请辞,我准了。你怎么看?” 他知道,只要有事情和她商量,她必定会忘了心中烦恼,振作精神帮他分析。 “杨杰的外孙女嫁了史文元的侄子,这次也受了牵连,他必定因此事心内不快,才会请辞的。不能准,登基大典在即,辅之位岂能空缺?” 明朗点头:“我说了,大典之后再正式退下。辅之位的人选怎么定?” 嫣然笑道:“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又不熟悉你的那些官儿,哪里能出主意?” “你只须说,人选必须满足哪些要求就行。” 嫣然托腮沉思了一会,说:“辅臣沈仁铎为人清正刚烈,但是容易得罪人,杨杰的性格恰好和他相反,机智圆滑,两人一刚一柔,互为补充,恰好有利于你从两个方面来看待问题,处理政事。新的辅也需要杨杰这样的人,为人低调,老成稳重就好。” “和我想的一样,我记住了——唉,晚上我们吃什么?” 嫣然手一松,又躺下:“我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你就自己吃吧。” 明朗推她:“你来京城多日,我从未带你出去玩过,今晚我们溜出去玩吧!” 嫣然立刻翻身起来:“太好了!” 明朗见到她终于有了精神,也是开怀不已。 入夜,明朗换了寻常衣服,带着嫣然和侍剑拾书溜出了宫门,往黄州大街上闲逛。丰湛自然现了,却没有惊动他们,只是命护卫暗地里跟着。 虽是夜晚,黄州到底是京城,依旧是人流拥挤,一派热闹景象。嫣然上一次逛街还是在大年夜的时候,和泰然一起逛长隆边陲的射桥镇,买年货。这里自然不是射桥镇可比,到处灯红酒绿,笑语喧哗。嫣然见到好多珠宝店、脂粉店,还有女式成衣店。女子用品店铺就占了半条街,真正叫人咂舌。 明朗介绍说,长隆国一向女子比男子多,京城尤甚,所以青年男子在长隆国都是很抢手的。 在一处卖各式玩偶的小铺子前,嫣然看见一只布偶小老虎,小鼻子小眼睛,很可爱。自己的老虎布偶早就失落在青螺镇外了,便问多少钱,那店家道:“姑娘,十文钱就成。” 明朗递过去一锭银子,将那店家吓坏了:“太多,我整个店铺给你都不够。” 明朗摆摆手:“不用找,只要她喜欢,就值得这么多钱。”说罢拉着嫣然就走。 嫣然一边走一边笑道:“你吓坏人家了,他肯定在想,哪里来了个又傻又钱多的土财主?” 明朗笑眯眯地说:“不对,他肯定在想,哪里来了个宠老婆的土财主?” 嫣然将他手一摔,一个人往人堆里直钻。明朗笑着紧追不舍。 两人在街道拐角处找了一间陈设简雅很有档次的饭馆进去,店小二急忙迎接,此时饭店一楼已经客满,店小二便将他们引上了二楼包间。包间朝走廊的墙壁都敲掉了,用一副湘竹帘子挡着,里边一层白纱帘,朦胧飘逸,颇有情调。 明朗点了嫣然爱吃的粉蒸肉圆和翡翠银鱼羹。自从大年夜吃了泰然亲手做的这两样菜,她就爱上了,在明朗宫里时因为身份是侍女,明朗常借自己爱吃的名头让厨房做了送来她吃,然而总是吃不到泰然哥哥的那种味道。又选特色小菜点了几样。侍剑拾书也坐在一起。 等菜的间歇,小二奉上碧螺春茶。这种茶叶是天乾国特产,在长隆国也只是富贵人家才能享用,不知为何这家饭铺竟然用这等稀罕茶叶来招待客人。 嫣然的座位正对着那面纱帘,明朗坐在左侧。透过纱帘能看到外边走廊上聚集了几个人,这些人都站在他们包间外边,努力想透过湘竹纱帘朝里看。 明朗和她对望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 纱帘外的人继续在增多,从身形看,似乎都是女子。只听见一片唧唧喳喳的议论声,小声的争吵声。不一会,店小二开门进来,见了两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支支吾吾地道:“客官,菜马上上来,马上上来!”说罢,也不等他们回应,转身走到墙壁边,就将那面纱帘“唰”地拉到墙边,又一溜烟地关上门出去了。 敢情他进来就是为了拉开纱帘的。 纱帘揭开,里外只隔了一层湘竹帘子,基本能清楚地看到外边的人了,果然都是姹紫嫣红的女子,挤满了整面墙,她们正纷纷将头凑近湘竹帘,扒开间隙朝里看。没几下,湘竹帘受不了这种虐待,“哗啦”掉下,顿时里外毫无遮拦。 嫣然和明朗目瞪口呆。 当阻隔视线的湘竹帘掉下去之后,挤挤挨挨的女子一起出了“哗”的惊叹声,几十双眼睛睁得滴溜滚圆,几十只粉嫩小手一齐伸出捂住了各自的小嘴巴。一地的小心脏噗通噗通跳着直向明朗而来。 看他的眉毛,又浓又密,有棱有角,多有性格! 看他的眼睛,亮而有神,眼窝凹陷的弧度也令人**,他的多情,他的忧郁,都在这一双眼睛里了! 看他端着杯子的手,骨骼鲜明,洁白纤长,若是这双手能摸上我的……脸…… “吸溜”“吸溜”的口水声不住响起。 第四十六章 死别 嫣然侧头瞧瞧明朗,笑了。≥ 小太子的魅力竟然这么大! 明朗也回过神来,袖子一甩,纱帘“哗”地罩下,刚好将那群眼冒星星想入非非的女子罩住了。随即将嫣然的腰一搂,转身就从窗口跃下。侍剑拾书随后跟上。 饭没吃成,倒被一群花痴女子吓得落荒而逃。嫣然忍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挣脱了明朗的手,说:“我还以为你要表现一番,要跑,也得先说一声呀,我的轻功又不差。” 明朗拉着她躲入对面的女子成衣铺,郁闷地说:“今天忘了蒙面……” 原来,明朗以前每次出宫都必须蒙面,否则必定会遭遇花痴女的骚扰。今年过了年之后他一直没出皇宫,这次带着嫣然,自然也不愿意藏头露尾。那群女子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女儿,平时在皇宫四门的守卫那里花了不少银子,目的就是要及时得到太子出宫的消息。所以今天太子才一出来,消息就传向四面八方了。众女子激动万分,尽力梳洗打扮之后就朝他们坐的饭馆奔来。不仅争抢着付了他们的饭菜钱,还让小二替换了尊贵的太子的茶叶,又嫌那纱帘碍事,便贿赂了店小二,让他进去将纱帘揭开,于是太子真容总算暴露了…… 明朗跳窗之后,众女子中也有手脚麻利的,一溜烟下楼出门,在大街上四处寻找太子的踪迹。也有机灵的,直接跑到成衣铺,逮住了正往衣服堆里钻的明朗。 明朗不得不从衣服堆里钻出,头顶着一件女式外套从后门溜了,众女子也跟在屁股后边直追出去。 有一个女子跑得慢了些,没有跟得上大部队,便瞪着大眼睛将嫣然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嫣然也和她对瞪着。 这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皮肤粉嫩,大眼玲珑,一副娇憨之态,见嫣然也在打量她,便将嘴一撇,说:“你为什么会在太子身边?你是他什么人?” 嫣然笑着说:“我是他的姐姐,你叫什么?” 少女急忙换了副笑脸,甚至还朝她微微施了个礼:“姐姐好!我叫6婉儿,是太史令6慎远的三女儿。还请姐姐……多关照。”她说到“多关照”的时候,脸明显红了。 嫣然当然懂她的小心思,点头说:“我会对他提起你的。” 6婉儿几乎蹦起来:“姐姐你真好!我以后会对姐姐好的!” 这小丫头太会梦想了,她的“以后”里内容那是相当的丰富。嫣然朝她点点头,带着侍剑拾书悠然出门,朝着空中打了个手势。 那些护卫们会去保护明朗的。 长隆国风气之率直开放,嫣然算是领教了。 肚子还饿着,也不等明朗了,随便在街边一个小饭铺坐下,点了三碗肉丝面,一碟牛肉。三人吃得心满意足,侍剑拾书恨不得连汤都要喝尽。正想结帐,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凑上前来。“还有面么?”他可怜兮兮地问。 侍剑拾书一怔,随即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嫣然双手捂着肚子,她怕把刚吃下去的面都笑出来。 竟然是明朗!此时他满头满脸的泥巴尘灰,仿佛刚在泥里打过滚一般,若不是近看,根本看不出来这位竟然是刚才还被一群花痴女追着跑的轩辕太子。 明朗狠狠地瞪了一眼侍剑拾书,继续可怜兮兮地说:“小姐,赏我一碗面吧,我很饿了!” 嫣然急忙又问店家要了两碗面,一碟牛肉。还有几天他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了,竟然要讨饭吃,想来真是不忍心。 明朗可不管,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来。吃完后才告诉嫣然,那群女子追得太厉害,他不得不跑进人家的菜地里来了个懒驴打滚,又朝脸上随意抹了两把,才算躲过了那些女子搜寻的目光。 回宫的路上,嫣然仍然笑个不停。一想起那群女子的花痴状,明朗的窘状,她就无法忍住笑。明朗问:“这下子你不再难过了吧?” 嫣然这才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开心,让她能走出心中的孤独感,顿时心中感动。真诚地对他说:“我很开心。” 明朗咧嘴笑了。“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宫中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登基大典事宜。各国邀请函月初就出了。最清闲的反倒是明朗和嫣然。自打皇后病后,嫣然每日都去为她把脉,并协同太医院太医为她拟定药方。余外便满皇宫闲逛,将大半皇宫都熟悉了。 令人担心的还是皇后的病,病症其实在她的心里,自从史文元叛乱平定,她与史文元的事情也暴露在太子面前,她已然没有生趣。只是日甚一日地瘦下来,什么药都不起作用。 嫣然束手无策,明朗多次在榻前安慰求恳,明言只是不说话。 三月十一,皇后病危。 凤辕宫内,太医跪了一地,皇后卧榻旁,明朗和嫣然一边一个跪着。榻上的明言时昏时醒,眼窝深陷,脸色青白。虽说只是四十不到的年纪,满头青丝却已白了大半。从平乱结束到现在,只不过短短半个多月。她的青春美貌仿佛一下子都蒸了。 明朗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柔声唤她。良久,她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明朗,叹息一声:“我以为已经到了黄泉了,原来还在这里。” 明朗握着她的手靠在自己的脸上,流着泪说,“娘,求求你,求求你坚持下去,不要丢下儿子好不好?太医会有办法的,丫头也会有办法的!” 明言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傻孩子,娘已经陪着你很久很久了,太累了。”她将目光转向嫣然:“你让他们出去,我有话说。” 嫣然急忙将一屋子的太医和侍女都赶了出去。明朗挺起身子,膝行到明言的头侧,依旧捧着她的手。 明言双目凝注,充满了不舍:“儿子,娘不能陪着你了。如今的朝廷拨云见日,娘可以放心走了。但还有三件事要交代给你。” “您说,儿子听着。” 明言喘了几声,继续道:“第一件,长隆国百姓淳朴,百年来一直和平安乐,你要善待子民,不可多造杀孽。这也是为咱们轩辕氏积德。” 明朗点头:“我记住了。” “第二件,轩辕氏子嗣单薄,你登基之后,切记广纳贤妃,多生孩子。” 明朗一怔,将目光投向嫣然,嫣然拼命朝着他点头,示意他答应。明朗满眼满眼的哀伤,此刻只能狠狠地闭了闭眼,说:“娘,我会的!” “第三件,我对不住你父皇,死后不入皇陵,随便挖个坑埋了罢。” 第四十七章 前夜 明朗大骇,爬在地上就咚咚磕头,说:“娘,母后,您这是在骂儿子啊!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轩辕氏祖先有灵,感谢您还来不及,哪里会怪您。≧ 您不入皇陵,这是叫儿子死无葬身之地。请您收回成命!” 明言固执地闭上眼,不肯理他。 明朗继续一边哭一边咚咚地磕头,额上顿时鲜血淋漓。 嫣然看不下去了,也哭着求恳:“皇后,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您为轩辕氏立了大功,哪有不入皇陵的道理?若真按您说的做了,天下百姓定然会骂太子不孝。皇后,请您收回成命吧!” 听到“天下百姓定然会骂太子”的话,明言终于睁开眼,叹道:“罢了,随你们怎么办吧。” 明朗抬起头,额上都是血。明言道:“你先出去包扎一下,我还有话跟她说。” 明朗点点头,膝行退下,站起身走出去。 嫣然跪在明言身侧。 明言说:“我知道太子对你的心意,刚才却故意让他答应广纳贤妃,你不会怪我吧?” 嫣然慌忙道:“不,您的话是对的,我哪里会怪您!” “轩辕氏立国百年,出了三代君王,到轩辕朗是第四代。三代君王都是痴情种子,轩辕朗的父皇一生只有我一个,所以他走后,我才会孤立无援。” 她胸膛里的气息不够,不得不说一句喘几声。嫣然忙给她抹胸。 “我希望朗儿做个有德明君,而不是痴情君王。所以,你不要怪我。” 嫣然使劲点头:“娘娘,我理解您做母亲的心意。对太子,我只有姐弟之情,您放心!” 明言点头:“我知道你很好……我将朗儿托付于你,他是个孤单孩子……务必……助他!”说到这里,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 嫣然大惊,一边哭着一边应道:“娘娘,娘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明言已经无法说话,明朗听见嫣然哭声,直冲进来,趴在榻边一个劲地呼唤着娘。明言的眼睛又睁了一睁,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角努力咧出了一丝笑,终于头一歪,溘然而逝。 明朗一声悲呼“娘!”满宫殿黑压压的人齐齐跪伏下来。 哀声响起,全城悲泣。 一个坚韧而孤苦的女子终于走完了生命的全程,给长隆国留下了一个年轻的帝王。 因为登基大典的日期不能更改,按祖宗制,皇后停灵七天,不举哀,不戴孝。半个月之后丧。 可是明朗坚决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娘,他采用民间服丧之法,自己披麻戴孝,在皇后灵榻边守了整整三天。 嫣然便陪了他三天。 三天中,明朗始终跪在皇后身侧,不吃不喝,除了流泪,便是呆。嫣然担心他的身体,亲手熬了药端给他,他却固执地不肯喝。 嫣然劝道:“你娘最不放心的便是你,若你因哀伤而病倒,叫她如何能放心?” 他整个身子缩在孝服里,一脸哀伤脆弱:“娘在父皇身边享福四年,却为我吃了十五年的苦,我不孝之至。” “娘走了,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 嫣然掉下了泪。明朗看见她哭,又忍不住心痛,替她拭了,端过药碗,和泪喝下。 三天后,三月十四,明朗亲手盖上明言的棺盖,跟着内侍将皇后棺椁送入了太庙。 傍晚,他换上常服,照旧到芳菲苑和嫣然吃了晚餐,然后跟随内侍去学习明日大典必要的礼仪。 嫣然的三天也过得心力交瘁,即悲伤,又担心。明朗一走,便让青莲墨梅准备洗澡水。她将自己浸在热水中放松全身,不觉困倦,就在浴桶里打起了盹儿。 朦胧中感觉青莲墨梅将她扶起,擦拭干净后裹上浴袍,又有人将她抱起,放上了床。 一挨到被子,她便本能地钻了进去,继续睡。 半夜渴醒了,脑子里还在怪自己泡澡的时间太长才会导致缺水,迷迷糊糊睁开眼想唤人,却瞧见一个人正倚在她床头在打盹。 她彻底惊醒,坐起身,明朗也睁开眼,两人对视一会儿,嫣然问:“你怎么在这里?” 明朗说:“明日我事忙,想多陪陪你。而且,我还有话跟你说。” 嫣然起身倒水,现自己还穿着浴袍,便有些呆:我好像在浴桶睡着了……谁抱她进来的? 明朗见她傻傻地摸着身上的浴袍,知道她心里在犯嘀咕,笑着说:“是谁像瞌睡虫一般,在浴桶里就睡着了?若不是我来后催着青莲墨梅去看你,她们还只当你在里边玩水呢!” “是你……抱我进来的?” “是啊,怎么了?”他无所谓地。 她一下子脸红了。这下子羞死人了,他有没有看见不该看的? “脸都红了?你去年看光了我,我都没脸红,今天我只不过看见了你的一双脚……还是我亏!” 他这般戏谑玩闹的口吻,使她很快恢复了自然。“好险!好险!”她拍拍心口,“下次绝对不会在浴桶睡着了。” 明朗含笑不语。心里却一遍一遍地回味着她的柔软,她的馨香。觉得心跳得厉害,便从嫣然手中接过杯子,一口喝尽了水。 嫣然也喝光了一杯水,依旧爬上床:“你要跟我说什么?” 明朗收了脸色,说:“明日大典,你也要盛装。我前些日子就通知了尚衣局照你的尺寸缝制了衣服,明日一早会送来芳菲苑。” 嫣然苦起了脸:“我只是外人,不想穿那个,像枷锁一般,很累人的!” 明朗沉下脸:“什么内人外人?你要和我分得这么清吗?” 嫣然做了个鬼脸,不吭声了。 他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他没有说下去,脸色变得很差。 嫣然又是好奇又有点担心,什么事会令他如此为难? “大典之后会举行后妃册封仪式。遵母后遗诏,以及群臣苦谏,这次会册封四位妃子。” 嫣然只觉得心中一痛一沉。她知道他必须这么做,只是没料到这么快。 但是,难道她不应该高兴吗? 她笑起来:“双喜临门,好啊!” 明朗看着她的眼睛:“在你面前,我是最真实的我,喜怒哀乐,我毫不掩饰,我希望你在我面前也如此。丫头,你真的觉得好吗?” 嫣然的笑僵在脸上,但是她还在努力地维持着姿态:“真的很好。皇后娘娘可以瞑目了,你的子女也会很多很多……” 明朗猛然站起来,负着手烦躁地走来走去:“你言不由衷!丫头,即便我用心去捂一块石头,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也会捂得热了,你的心比石头还硬吗?你明明知道我只要你,明明知道我有万般的不愿,你竟然还能这么对着我笑?” 第四十八章 赐封 他咬着牙,直冲到她的脸前:“答应母后的那一刻,我的心就碎了,答应群臣册封妃子,我的心都在滴血!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想扔了皇袍,踢翻龙椅,转身带着你走。 我不管什么遗命,不管什么子息,我不要背负这么多东西。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的眼睛红,几乎在怒吼:“可是,我能拥有天下,却再也无法拥有你!” 他一直不肯纳妃,就是不愿负了她,负了自己在红叶峰的诺言。他知道一旦他有了别的女人,就再也没有资格拥有她,他就算是死,也不能亵渎她。可是如今,他终于不得不负了她,负了诺言。 嫣然一口气狠狠噎在喉咙口,几乎窒息,但是心中的痛却冲出了眼眸,淌了下来。一直以来,她总以为自己对他只是姐弟情意,可是当他说要纳妃时,那一刻的苦涩和失落感让她震惊了。原来她对他,并非全无情意!可是,这样的情意,她自己无法承认,更不能对他承认。 她不能辜负泰然哥哥,也不能辜负对皇后的承诺。 她抽噎着说:“我从来没有漠视过你的感情,可是……我失去过很多很多,所以不敢给自己太多期望。我只要一份简单宁静的幸福。我像地上最默默无闻的小草……而你,是很多人很多人的天。明朗,你也可以做我的天,让我一抬头就能仰望着你,不很好吗?” “我不能给你简单宁静,难道谢泰然能给?” 嫣然点点头:“或许……他能给。” 明朗悲伤地望着他:“其实我们很像很像,我也只要一份简单宁静的幸福,怜花堂,你和我……可恨命运不能由我。好吧,我就做你的天,但必须是有你的天,否则,我就是翻覆了这人间,也要把你抓在手里!” 嫣然心中揪痛,不由喘起了气,明朗急忙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抚背顺气。 嫣然靠在他怀里,抚摸着他红红的眼睛,轻轻道:“明日,你是一国之君王,一定要有君王威仪。这些日,你流了太多泪,记得睡前用冰片敷在眼皮上,可以去红血丝……” “我都知道,你先歇着。明日傍晚,我还来你这里吃饭。” “你要有妃子了,就少来这里吧……” 明朗打断了她:“不行,这是我唯一坚持的权利。如果你不肯,我就不纳妃!” 嫣然叹气。 明朗怕她还心痛,就让她躺下,说:“我走了。你赶紧睡,我会让青莲按时叫你。”他替她掖好被子:“若一生一世都能这样陪着你,也很好。” 嫣然闭起了眼。明朗默默又站了一会才离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她的泪终于滚滚而下。 寅时三刻,青莲墨梅叫醒了嫣然。洗漱之后,和幽兰、白芍一起,为她装扮起来。尚衣局的服装已经送到,还有一大箱子金银饰品。嫣然看见是一袭紫色女式朝服。她有点吃惊,紫色在宫中是仅次于明黄色的尊贵之色,一般只有皇后才能用。难道长隆国风俗与月照国不同? 她问青莲,青莲却摇头不知。她们只知道按照太子吩咐给她装扮。嫣然只得咽下疑问,随她们折腾。 整整一个时辰后,四个人才将嫣然装扮妥当,还没来得及照镜子,就有内侍来通知,说大典辰时在皇宫正殿龙轩宫开始,他们必须先去龙轩宫偏殿等候,到时万众朝拜,盛况空前。 嫣然连早餐都没吃,就被四个侍女架着,脚不沾地地到了龙轩宫,在一间偏殿里坐下等候。只看见殿前人来人往,脚步匆忙,都是为典礼奔忙的人。 嫣然坐了一会,被头上的凤冠压得脖子酸,便将脑袋一会儿朝左边侧,一会儿朝右边侧。她要是早知道明朗所说的“盛装”是这么可怕,不光要穿五六层衣服,还要带十几斤重的凤冠,打死她也不会答应的。她可以装病的,躺在床上嗑瓜子研究《毒经》多舒服! 正懊恼着,一名内侍匆匆进来,躬身对着嫣然奉上一盘点心,说是官家特意吩咐送过来的。 他们已经改口称他“官家”了。 他肯定料到她没吃早餐,百忙之中还不忘送来点心。嫣然心中叹息,一口一口将那盘糕点全部吃完。 辰时,宫中钟鼓齐鸣,瑞气遍照。明朗冕服赤舄,坐在龙轩宫前殿升座,接受殿内各级官员的及殿前广场上观礼人员的参拜。拜毕,礼部尚书奏请至龙轩宫正殿升座,即位为皇帝。随即鼓乐齐奏《丹陛大乐》,各级官员轮流行三跪九叩礼。整个流程花费一个半时辰。 巳时三刻,按例是新皇颁诏。众臣眼巴巴地等着听新皇帝的新决策,哪知道鸣赞官一张口,却读到一封赐封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姬氏嫣然女,深谋奇略,慧心巧思,封为镇国郡主,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殿内殿外所有人面面相觑,新皇第一诏竟然是赐封!赐封的竟然是一位郡主!这位镇国郡主是谁? 偏殿内的嫣然也是一惊而起:镇国郡主?镇国郡主是什么东西?他竟然封我做镇国郡主?难道她穿成这样并不是为了恭贺他登基吗?她傻傻地站着,摸着身上的紫衣朝服,脑子里渐渐明白,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 内侍来催郡主出去升座,接受参拜。 嫣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是形势不容她犹豫抗拒,早有准备的四名侍女左右搀扶着,身后簇拥着,从偏殿出来。穿过宽阔的殿前走廊,从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前走过,来到龙轩宫正殿,明朗的右侧。 广场上,来自全国的大小官员以及月照、天乾的观礼使臣足有三四千人,他们看见一个身材纤细,高冠紫服的女子翩然走过,她绝美的容色就像早晨的太阳,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身明黄的轩辕皇帝的脸掩映在头上的冕旒之后,看不见表情,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睛,自从她出现之后,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轩辕皇帝的右侧台阶下放着一张紫色高椅,内侍将她带到跟前坐下。她的位置只比轩辕皇帝低了一个台阶,正在他的眼皮底下。众目睽睽之下,她感到极度不安。 鸣赞官喝到:“镇国郡主升座,拜!” 大小官员顿时又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参见镇国郡主”的呼声如同排山倒海。嫣然腿都软了,刚想站起来。明朗小声说:“且坐着,马上就好。” 她此刻脑袋里一团浆糊,完全失了主张。听见明朗如此说,便乖乖坐着不动。 “说免礼平身”明朗又小声提醒。 嫣然木头人般照做:“免礼,平身!” 一地的人如聆仙音,一起站了起来。殿内的人低着头,虽然很想瞧瞧这位郡主的样子,可是礼教所拘,不能满足心意。但是殿外的人就宽松很多,人群努力朝前凑着,踮着脚遥望她的风采。其中新皇帝的武术老师仇万里更是心潮澎湃。他听到新皇登基的消息,立刻星夜兼程返回宫里。但是他的并无实职,所以进不到大殿里边去。远远看到嫣然小丫头端坐着接受众人参拜,不禁又羡慕又后怕:当初在红叶峰幸亏没有真的拆了她,否则他满门老小不知够不够小皇帝拆的。 鸣赞官见一切妥当,便宣布登基大典顺利结束。嫣然如蒙大赦,身上汗都湿了几层。 典礼结束,按例皇帝先退。明朗从龙椅上站起身,走下台阶拉起了嫣然的手,嫣然始终怔怔的,被他一拉一带就到了他身边,两人迈出正殿,扬长而去。满殿的大臣惊掉了一地的眼珠…… 第四十九章 接见 长隆国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在登基典礼上封郡主这回事,也从未设立过镇国郡主这个品位。≥ 大家议论纷纷。只有十几位高官明白内情,知道在平定史文元之乱中,这位镇国郡主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礼部尚书叹了口气,他们本来的设计是安排皇帝登基之后立即册封先皇后指定的李欣婉李良媛为皇后,可是被皇帝一口否决了,说大典上只会册封郡主,延后一天再册封妃子,没有皇后! 为了安抚群臣,他答应把妃子的数量增为四名。 他们还能怎么办?只好妥协。 其实明朗早在三月初就在筹谋这件事了。否则也不会让尚衣局作出尊贵的紫色礼服。 这辈子不能以她为偶,那么就留她在身便,给她家,给她无上的殊荣,给她应有的荣耀富贵。只要能留住她,他愿意尝试所有的事。 长隆国自此有了新皇帝,也有了镇国郡主。 嫣然跟着明朗一直到了景阳宫,才被他放开。 她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傻愣愣地站着。明朗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内侍奉上热茶,明朗端了一杯,伸到嫣然嘴边。嫣然像木头人一样,就着杯子将水喝光。终于舒出一口气。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不能接受这个封赏!”她知道说再多都不能挽回了,只能皱着眉愤愤地望着他:“你明知道,我总是要走的!” “走到哪里去?就是不让你走,我才这么做的!”明朗听她说“走”字,顿时沉下脸。屋子里的内侍听他语气不善,都吓得跪了下来。 他们从未这样相互顶撞过,嫣然不想在这个重要日子让他不快,只得默默地咽下肚子里的话。 他可以在任何事情让着她,纵容着她,但是唯有说到“走”字,他寸步不让。他柔声说:“今天应该高兴,不许生气!就是生气,也要过了明天……”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凤冠:“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今天的你有多好看,像九天之上的仙女。就是这冠子不好,我摸不到你的头。去卸了吧,今日群臣大宴,你就便装出席吧。下午我会去落凤坡犒赏六军,封赏一批年轻将士。你可以接见月照国使臣,跟他们说说话。”他知道她跟月照国使臣一定有话说,就提前给她安排好了。 嫣然抬头看着他。半年来他已经长高不少,嫣然果真需要仰视他了。现在又龙袍加身,一身威仪,她感觉,他跟以前真的不同了。那个矫情的、放肆的、幼稚的明朗不见了,眼前的他,深沉历烈,心思细密,让她第一次有了点陌生感。 她点点头,咧嘴一笑,乖巧地说:“知道了!” 明朗立刻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又是假笑!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委屈得想哭。在我面前,你永远无须假装!”他握住她的肩膀,“就是哭,也要等我回来再哭。在你面前,我永远是怜花堂的小学徒,不会改变……我得走了。” 内侍爬起身,躬身来到皇帝前头引路。嫣然目送着他走远后,带着四名侍女回到芳菲苑。 又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四名侍女将她的服饰头冠撤掉,洗了个澡,将一身臭汗洗干净了,换上一套新的粉色衣裙,鬓上插着那支珠花簪子。想了想,今日毕竟不同往日,怕让人觉得太寒碜,又从早上尚衣局送来的饰箱子里找出一支小小的凤钿戴上了。镜子里的她通身简净,气度温雅,那支凤钿又让她平添一种尊贵雍容。墨梅呆呆地说:“郡主,您这么一打扮,我都舍不得移开眼睛了呢!” 嫣然局促地说:“是不是太招摇了?要不这支凤钿就不戴了。”墨梅慌忙说:“您已经够素净的了,再不戴凤钿的话,皇上要怪罪我们的!” 午时,群臣大宴在永乐殿举行,明朗早派了人抬了辇轿过来接嫣然。到了永乐殿前,嫣然下了辇轿,见百官已在殿前列队恭贺,明朗站在门口朝她伸着手。嫣然走在他旁边,他眯着眼睛将她看了好久,嘟囔了一句:“我应该让你带着纱帽的。不想让这么多人看到你!” 嫣然无奈地说:“要不,我现在就回去?” “别,你存心让我难受吗?”明朗越握紧了她的手。 总共一百桌流水席,大家吃得热闹祥和,君臣尽欢。可是嫣然几乎没吃什么。太多的礼节,太多的应酬,虽然明朗已经为她省掉了大半,仍然让她精疲力尽。但是,既然明朗说这是必要的环节,她便咬牙坚持着。她可以不拘小节,但是大节上却不肯含糊。 席上,她见到了月照国和天乾国的使节,月照国的使节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粉妆玉琢的男孩。因为时机不对,他们未及多谈。但是那孩子却让嫣然震惊了。 跟泰然初相认时,曾经听他说过,谢真酬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如果她所料不错,他便是谢真酬的儿子,她名义上的弟弟。 宴会结束后,她特地让人邀请月照国使节到芳菲苑喝茶。 明朗先将她送回去,嘱咐青莲墨梅一定要先熬一锅粥让她吃饱,之后才匆匆出宫往落凤坡去。 她总是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她曾经希望泰然借着观礼的借口来长隆,可是他没有,到底是什么牵绊了他?还有,他有理由来却不来,为什么月照国竟派小皇子来? 因为想得太过入神,手里捧着粥连喝了两碗都不知滋味。青莲在她耳边唤了三声,她才惊醒,摸摸肚子才觉得撑着了。便却芳菲苑后边的小花园散步,心中还是翻腾着那些疑问。 转了两圈,青莲来报,说月照国使节来了。 月照国使节有两人,一个叫石关,一个叫蓝长海,都是老成持重之人。石关通报了姓名后,将那位小男孩推到嫣然跟前:“郡主猜一猜,这位是谁?” 嫣然蹲下身看着那孩子,脸型、眉毛、眼睛,都跟泰然非常像,眼泪不禁涌上来,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男孩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我叫谢定然。你是我姐姐吗?你真好看!” 嫣然抱住他:“定然,弟弟!” 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十年的生活早已经将彼此血脉牵连到了一起。她不能否认他是她的弟弟,就像她心里斗争了千遍万遍,仍然不能否认谢真酬是她的父亲一样。她逃避,她假装忘记,其实都是因为她无法逃避,无法忘记。 谢定然伸出软软的小手摸着她的头,她的脸:“姐姐,我好喜欢你!” 第五十章 深情 石关和蓝长海重新跪下:“参见公主殿下!” 她是月照国皇帝的女儿,自然是他们的公主。 嫣然将两人扶起。“告诉我大皇子的事情,还有六年来宫里生的事情。” 蓝长海三十多岁,是知道当年宫廷变故的人。他说,陛下登基后,重新纳了几名妃子,其中安淑妃和静安妃当年就产下了两位皇子,定然便是静安妃所出。之后并无别事。陛下励精图治,月照国在康来二年就进入了百年未有的盛世。只是去年底,陛下喘鸣病又作,卧床不起,后来治好了,但年前几天又复,且情况危重,宜妃娘娘才不得不召大皇子回国。 石关瞧瞧谢定然,又瞧瞧嫣然,欲言又止。嫣然心会,将墨梅喊来,让她带着小皇子去花园玩。谢定然兴高采烈地去了。 石关说,安淑妃和静安妃一向不睦,自打陛下病重,两人为争夺太子之位,斗争愈烈。安淑妃背后是烈阳侯安兆雄,静安妃的哥哥则是兵马元帅郭伯罕,陛下平日对这两家的争斗都是采取怀柔政策。如今两家的争斗白热化了,朝廷便陷入动荡之中。陛下心里是清醒的,便让宜妃召回大皇子。只要大皇子回来,无论按律按理,太子之位都是大皇子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嫣然闭了闭眼,她几乎能猜到泰然的选择了,那就是抵死不肯接受,于是,他又会遭遇什么? 蓝长海接着说,大皇子回来后,果然迅平定了波澜,但是却与陛下生了严重冲突。大皇子不肯接太子位,说……说他只想带着公主老死山林。 嫣然心中一痛,连呼吸也滞了一滞。 蓝长海瞧了瞧嫣然,继续说,陛下一直以为公主您不在人世了,听见此话,又是高兴又是愤怒。将大皇子杖责三十,大皇子仍不肯松口。陛下却无可奈何,又不能走漏风声,怕再引起那两家的争夺。只能将大皇子关押了起来…… 嫣然大吃一惊:“他被关押了?关押在哪里?” “皇陵地宫中。” “什么时候关押的?” “半个月了,就在上个月底的时候。” 嫣然算了算,正是在她与明朗费尽心机平定了史文元叛乱之时,她的泰然哥哥却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皇陵地宫中。她记得小时候,她和他曾经一起被关在那里。而现在,他是孤身一人。一时间她恨不得马上飞到他身边去。 “为什么让你们带着小皇子来?” 蓝长海苦着脸说:“这个卑职也不知道,为了小皇子,我们一路上没少吃苦……” 多了个孩子,又要安全保障,又要陪玩陪吃陪睡,对两个大男人来说的确头疼。 嫣然陷入了沉默。谢真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的孩子扔到千里迢迢的长隆国来。儿行千里父母担忧,他是……他是在呼唤她回家!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逃避什么,所以就让自己的孩子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她也是他的孩子,走多远都是他的孩子。 六年了,他失去了他们六年,现在他召回了大儿子,自然也要召回他唯一的女儿。 而且,如果她回去了,泰然的问题便不是问题。 泰然是解开争储问题的钥匙,而她,是解开泰然心结的钥匙。 嫣然吸了口气,将纷乱的心思压下,招呼青莲给两位使节续上茶,问道:“两位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石关说,明日即回。陛下的喘鸣症一直没有根除,据太医说这种病春季要特别当心,所以他们不能带着小皇子一直晃荡在外。路上磨磨蹭蹭,估计要半个月。若是没有小孩子,十天就能到了。 嫣然心里暗暗作了决定,说:“小皇子今晚就跟着我睡吧,明日一早就送他去你们的驿馆。” 石关和蓝长海心中一喜,总算可以安稳地睡一夜了。满口答应。 墨梅带了玩得满头大汗的谢定然回到屋里,听说自己要呆在姐姐身边过一夜,小家伙高兴得直蹦。石关和蓝长海便放心告辞而去。 此时已经傍晚时分,夕阳将漫天涂上红色云岚,也将芳菲苑的房顶和花木耀得玫红一片,漂亮极了。 明朗进来时,嫣然正陪着谢定然趴在地上玩弹弹珠。谢定然的叫嚷声惊天动地,嫣然只是喜悦地看着他,满眼宠溺。 看见明朗,嫣然急忙爬起来,拉着谢定然说:“这是皇帝哥哥,快快见礼!” 谢定然到底出自皇宫,闻言立即倒身下拜,礼节中规中矩。 明朗将他拉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是谢泰然的弟弟?” 嫣然点头。 明朗眼神沉了沉。他并不知道月照国还派了皇子来。 “今夜他会睡在你这里?” “是。明天他就回国了。” 明朗瞧着嫣然的脸色:“跟使节们谈得如何?一定听了不少故事吧?” 谢定然乖乖地依在嫣然身边,怯怯地看着明朗。 “是的。有点感慨。”她眼睛不敢看他,“我们用晚膳吧,边吃边谈。” 因为天色好,她让青莲她们将桌子搬到门口的一丛蔷薇花下,三人坐着吃饭。满眼花色,花香绕鼻,菜肴精致可口,三个人却吃得一声不吭。 嫣然满腹心思,定然对明朗有天然的害怕,明朗则一直默默观察着嫣然。 饭毕,谢定然可怜兮兮的望着嫣然:“姐姐,我还想玩弹珠!” 明朗招手叫来墨梅:“带着小皇子去玩弹珠!”谢定然欢呼一声,跟着墨梅进了屋。只要能离开那个凶巴巴的皇帝哥哥,他就是不玩弹珠也高兴。 明朗拉着嫣然来到花园里的亭子里。 “你是想离开我了吗?”他劈头就问。 嫣然看着明朗,他对自己的了解令她都害怕:“泰然被关在皇陵地宫里,我不能不回去。” 明朗一掌砸向身边的大理石桌面,那桌面顿时塌下一角。他的手掌上鲜血直流。 他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有事隐瞒着他。偏偏是谢泰然的事,他没有理由阻止她。 嫣然飞快撕下裙裾一角,替他包扎。 “我已经让人在凤辕宫动工,将原先的殿宇全部拆掉,重新造一座宫殿给你住。”他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刚才那一拳不是他砸的。 “芳菲苑很好,我并不需要多大的房子,何必劳民伤财?” 明朗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说下去:“我还要在宫殿后边砌一座园子,园子里造一座草庐,就叫怜花堂。” 嫣然怔住。 “宫里有一座小山,我让人全部种上了药材。你说你只要安宁平静的幸福,我就给你怜花堂,让你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采药,制毒……” “如果你还不满意,那么等我几年,等我将一切安顿好,陪你去巴陵山住着。” “我知道今生已经没法娶你,但是我依然可以爱你宠你。” 嫣然胸口钝痛,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朗急忙拥紧她,替她抚背。 “我何德何能……你会让我心痛死的!” “我会死在你前边!”他接口道。嫣然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他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说:“一个月能回来吗?” 嫣然摇摇头,来回路上就要二十天,一个月绝对不够。 “两个月呢?” 摇头。 “三个月呢?” 还是摇头。 他一个月一个月问下去,嫣然崩溃了:“别这样,我总归会嫁人的,即便不是谢泰然,也会是别人,到时还是会离开你!” 他气息一滞,马上又毫不在意:“我早想过了,就算你嫁人,也要我亲手将你嫁出去,所以,在你没嫁人之前,一定要呆在我身边。” “你太霸道了!” 他一咧嘴:“我一直很霸道——六个月,能回来吗?” 嫣然有气无力:“差不多吧。” 他立即决定:“那就这样,六个月后是九月重阳,我派人去接你。” 嫣然站起来重新坐好,说:“泰然哥哥虽然被关押,但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会再呆几天,三月二十动身。” 她这一去,变数太多,是否能够回来,她不知道。而皇后的嘱托言犹在耳,她也不放心才登基的他。 明朗自是又心酸又开心,她能多留一天,他就多一天的幸福。 “我要看着你做新郎官,既然陪着你走了那么多路,自然也要陪着你走过这一段。” “我不是做新郎,是以皇帝的身份赐封妃子。这一生如果不是娶你,我永不做新郎。”明朗纠正她。 嫣然垂下眼。每当明朗说这种话,她都会很无奈,不知如何应对。 “还有,明天你不必去观礼。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自己砸了自己的场子。” 嫣然默然片刻,说:“好。” 她站起身:“今天一天你太累了,早点歇息。明天还要折腾……” 第五十一章 封妃 “小皇子明日回国,需要我派人护送吗?” 嫣然点头:“那是最好了。 护送到月照国境内就行。” 两人回到屋子。明朗背着手站在嫣然卧房门前,“你进去吧,我看着你。” 嫣然见他深陷的眼睛里满是落寞,不由心中一酸,转身跨步回房。 明朗站了一会,转身离去。 谢定然见到嫣然回来,便缠着她说故事。嫣然给他洗漱完毕,抱他上床,一边说故事一边哄他睡觉。小家伙明显玩累了,故事才说到一半便沉睡过去。 嫣然披衣坐在窗前,久久地望着西斜的圆月。直到月亮滑到了窗子外边,再也看不见了,她仍然没有睡意。便开了门,轻轻走进小花园。亭子里有人一身蓝衣,边看月亮边喝酒。 嫣然将他手里的酒坛子夺下来,已经只剩一小半了。他平素酒量很浅,这会儿应该已经醉了。她想将他扶去屋里的榻上睡。 明朗力气大得很,反而将她一把抱住:“轩辕氏的人对待感情都是有洁癖的。趁着我还是纯洁的,让我多抱抱你。” 嫣然本来挣扎着,听他此话,渐渐不动了,伏在他的胸膛。 明朗喉咙里出了满足的叹息,将她紧紧地锁在怀里,呢喃着说:“我睡不着,又不敢打扰你,就只好在这里喝酒。你来了,真好!你是我的福星,每次我的人生处在黑暗的时期,你总会出现。丫头,其实你是为我而生的,可恨老天跟我开了个大玩笑,让我遇见你,却得不到你。”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口齿纠缠在一起,几乎听不清说什么。不一会儿竟然在她的肩头出了鼾声。 她等了一会才轻轻挣脱他的手臂,将他慢慢放倒在大理石凳上仰躺着。黑暗中浮现出四个侍女的脸,嫣然轻声吩咐她们回屋取了被子枕头,将他盖严实。害怕他滚落下来,便蜷着身子挤在石凳上,背抵着他,慢慢阖上眼皮。 四名侍女默默守在亭外。 直到鸟鸣声将嫣然惊醒,才现身边空了,被子全部盖在了自己身上。 青莲告诉她,皇帝卯初就醒了,又呆了好一会才走,还嘱咐不可惊醒她…… 嫣然起身,回屋去看谢定然。见他还在熟睡,便自行去洗漱了,卯时三刻才叫醒了谢定然。 收拾停当带着他出门时,一名内侍领着一对人马到了芳菲苑门口,内侍说,官家吩咐了,这十二人是护送月照国小皇子回去的,这辆马车是给郡主使用的。 嫣然让青莲等四女子去补眠,自己带着谢定然上了马车,出宫,来到了外国使臣所住的驿馆。石关和蓝长海已经在候着了。 谢定然依依不舍地拉着嫣然的手,说:“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 嫣然心一酸,柔声说:“回去对你父皇说,我会回家的。” 谢定然点点头。石关将他抱上马车,与他同来的也有十多名卫士,加上嫣然带来的十二名卫士,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出了。 嫣然目送了许久,才坐上马车回宫。 到了芳菲苑,忽然心中一动,便吩咐内侍去将侍剑拾书唤来。 嫣然搬来芳菲苑后,因地方小,侍剑拾书带着小哇仍然住在钟粹宫的偏殿。 侍剑拾书一进芳菲苑,便朝她跪下,哭着说:“请公主救救殿下!” 嫣然不动声色:“殿下怎么了?” 侍剑说:“我们每隔五天就会向殿下飞鸽传书一次,但是殿下很少有信息传过来。二月底的时候,殿下知道了史文元谋反的事情,传过来一次信息,说他很担心公主,却无法抽身出来,让我们好好保护着您,还特别提到一句,若以后他再无消息过来,便不要再给他信息了。” 拾书接着说:“那时我们就猜想,殿下对公主如此牵念,怎么会不要信息了呢?除非他出事了。后来我们又传过几次信息回去,信鸽都将信息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我们知道殿下出事了。可是那时皇后娘娘刚甍,然后又是皇上登基大典,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跟您说。公主,殿下肯定出事了,您回去救救他吧!” 嫣然本以为这两个孩子故意将泰然的事情瞒着她,现在看来,她误会他们了。 她将两人拉起来,说:“我打算这个月二十回月照去。这几天你们将我们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修理好,将路上要用的一应物品都备好。” 侍剑拾书顿时欢天喜地,答应着去了。 两人走后,嫣然又往床上眯了一会,醒来正好巳时,叫来青莲问:“陛下的封妃仪式结束了吗?” 青莲说,好像还没有。外面的内侍都去瞧热闹了,一个都未回来。 嫣然便起身,将头梳了一下后便往龙轩宫走去,青莲墨梅想跟上,嫣然摆摆手。她只是想悄悄去看一眼。 龙轩宫前殿,明朗坐在高高的轮椅上,正在接受四名妃子的参拜。一群内侍在殿前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张望,嫣然悄悄躲在他们背后,见四名受封的妃子各自穿着不同颜色的盛装,都是面目姣好,或庄或妍,各具千秋。 参拜完毕,明朗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既已受封,各回本宫吧。” 嫣然有点纳闷,不是应该有鼓乐声吗?不是应该有大红喜字和大红喜服吗?不是应该有众人的恭贺祝福吗?这就结束了? 她努力看向龙椅上的那个人,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眼睛。盯着看了一会,他竟然有了感应,目光朝着她藏身的角落扫了几次。 嫣然头一缩,不敢再看。反正典礼也结束了,又悄悄溜了回去。 青莲和墨梅已经将午餐准备好。一个人无滋无味吃完,脑子里挂念着泰然,又想着明朗今夜会先到哪位妃子哪里过夜,不由起呆。青莲见她毫无情绪,便过来和她说话:“郡主,您知道今天陛下封了哪四位妃子吗?” 嫣然摇摇头。她毫不知情,其实也不想知道。她不愿插入明朗的生活圈子里去,她始终把自己当作外人。 青莲道:“外头的小德子说,陛下这次别出心裁,与祖制不同,封的是“贤、良、淑、德”四位妃子,地位平等,以贤为先。就是说,贤妃可以管理众位妃子,但是她们的品位是一样的。 嫣然点点头。明朗喜欢别出心裁,天下人都知道。 “贤妃是工部李尚书的女儿李欣婉,良妃是大理寺荣禧的第二个孙女荣月,淑妃是辅臣沈大人的外甥女兰馨儿,德妃是太史令6慎远的三女儿6婉儿。”青莲如数家珍。 这么一说,嫣然倒记起来,那李欣婉就是当初皇后给明朗指定的三位良媛之一,其他两位,史小寒跟着阿忽达去了月照国的忽喇族,荣容离宫回家,准备和御前侍卫领丰湛结婚。良妃荣月便是荣容的妹妹。而那位德妃,也跟她有一面之缘。当初明朗在街上被人追得到处逃窜的时候,她曾经拜托她“多关照”。 第五十二章 伤怀 因缘际会,真实不虚。﹤ 墨梅凑过来说:“陛下有了妃子,以后大概不会常来我们芳菲苑了。哎,青莲姐,你猜猜,陛下今夜会先临幸哪一位?” 青莲叫道:“墨梅!” 墨梅这才醒悟,咬着唇不敢再说。 嫣然笑笑:“我想睡一会,你们自己去玩吧。” 睡梦中她一直惊跳不已,一会儿看见泰然在黑暗的地宫里朝她呼唤,一会儿明朗喜气洋洋地对她说,他有了四位妻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儿子女儿。一会儿是娘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她说:你应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醒来时满脸是泪。明朗站在床边,皱着眉头看着她。 嫣然枕边没放帕子,举起袖子想擦泪,明朗先将自己的袖子递来。嫣然不客气地抓住擦了脸。 明朗坐下,柔声说:“你的泪有我的原因吗?” 嫣然回想梦境,确实有他的份,便点点头。 他眼神一亮,急切地说:“因为我有了妃子,你难过?” 嫣然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有点难过,便又点点头。 明朗抓住她的手:“我很高兴!”又急忙解释:“不是你难过我高兴,而是……你难过,我高兴。” 嫣然噗哧一笑:“你这解释很稀奇。” 明朗笑眯眯地:“反正你懂就好。” 嫣然下床,头蓬乱,还是一脸刚醒的傻相。明朗叹口气,让青莲端来洗脸水,让她洗了脸,便要帮他梳头。 嫣然不肯,他的手,拿刀拿剑都可以,要是拿梳子,嫣然担心自己的头皮会遭戕害。 明朗坚持。嫣然只好坐在镜子前,把梳子递给了他。他先用手将她的头理顺,再用梳子一遍一遍地梳。嫣然吃惊:“真的不错,你跟谁学的?” 明朗得意洋洋:“没学过,就是按我的想法来梳的。你的头细密又长,要是先用梳子梳,难免会拉痛头皮,我用手指梳通了,再用梳子梳便不会让你痛了。轩辕朗一直很聪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上午你有没有去过龙轩宫?” 嫣然一愣,赶紧否认:“没有!” 他沉吟道:“有一会儿,我一直觉得你在远处望着我,这种感觉很奇怪。” 嫣然不敢搭腔。他便一直不轻不重的梳着头,按摩她的头皮。 然而他只能梳通而已,挽髻就一点没有办法了。揪了半天,果然将嫣然头皮揪痛了,才服了输,唤了青莲墨梅进来侍候。他悄悄将地上落下的几丝长绕在手指上,藏了起来。 瞧瞧天色向晚,嫣然劝他早些回去。明朗坚持要一起吃了晚饭再去。嫣然无奈,便依旧同往日一般,两人一起用了晚饭,明朗离开。 嫣然为了夜里能睡好,不再乱梦,便又在澡盆里泡了好久,觉得浑身松软了才爬上床,果然一觉到天亮。 上午就在宫里四处转悠,果然看见凤辕宫那里在动工。回来后便翻找针线包。青莲第一次看见郡主竟然也会做针线,不过她可不敢问她做什么。 明朗一般上午处理政事,下午会找大臣问话,晚上才有时间过来。 哪知午饭后,明朗一身蓝色便袍,神色古怪地出现在嫣然面前。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嫣然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神色间似乎有了点成熟男人的味道。她眨眨眼,叫自己不要乱想。 明朗见了她后一直神色变幻,仿佛心中憋着个大秘密,想告诉她,又难以启齿的样子。一会儿呆一会儿笑,也不说话。 嫣然问:“昨晚是谁?” “李贤妃。” 沉默了一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屋子里一静默,便听见屋外唧唧喳喳的鸟鸣声,风拂树梢的声音。良久,明朗终于憋不住,叹息一声说:“唉,女人确实很奇妙,怪不得阿忽达睡了一觉后就将史小寒拐跑了……” 嫣然一抖,如遭雷劈。陛下,你不知道我也是奇妙的女人吗?谈这种奇妙的话题,你是叫我听呢还是转身就跑呢? 明朗依旧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真的很奇妙的!” 嫣然忍无可忍:“我还想再看看毒经,你有空再来吧。” 明朗这才灵魂归窍,嘟囔着:“我轩辕皇帝又不是寻常男人,激动过后还是觉得,很没意思,很没趣味。还不如和你说说话,吵吵架。” 嫣然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虚弱无力呢? “丫头,我已经跟昨天的我不同了,但是我的心是一样的,你放心。” 嫣然道:“你如果想来告诉我这个的,那么我听到了,也放心了。你可以走了。” 明朗将头凑到她面前,眨了眨眼:“你生气了吗?” 嫣然忽然恼怒起来:“我为什么要生气?陛下,你可不可以别来打扰我?贤良淑德四妃你还没应付过来,何苦跑到我这里吵架?” 明朗深思地看着她,双眸暗沉。 嫣然被他看得心慌,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一跺脚,往小花园去了。 明朗赶上来,将她的手臂抓住,又像烫着一样放了手。接着又想抓她,又不敢,双手伸伸缩缩,犹豫个没完。 嫣然有点愣:“你这是做什么?” 明朗苦恼地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很脏,怕弄脏了你。” 嫣然长叹一声,站住不动。 “丫头,你生气,说明你在意我,我很开心。你若一点不在意,那才是我的悲哀。你现在很烦恼,一面觉察到了自己生气的原因,一面又想否认,我都懂。只要是真实的你,我都喜欢。” 嫣然咬着嘴唇:“以后别在我面前谈你的奇妙的事,你可以到黄州青楼里找人谈。” 明朗微笑着说:“不如我现在带你去青楼,如何?” 嫣然不敢相信:“现在?出宫?” 明朗点头:“你为我多留了几日,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 嫣然眼睛亮起来:“好!” 这次两人吸取教训,先改扮起来。明朗早有经验,将自己变作一个书生的模样,又把嫣然变成一个小书童。看上去没有漏洞了,两人偷偷摸摸出了宫门。 两人来到黄州城内大街,明朗果真带着她来到一家叫“倚芳楼”的青楼里。 鸨儿媚笑着迎上来,一双见惯了人情世态的眼朝两人身上一扫,知是没有多少油水的清水货,便将两人迎入大厅。 大厅里早已坐了好些人,都是来寻欢作乐的,穿着妖艳的姑娘们不时穿梭来往,一边给这些人续茶送水,一边顺手和他们打情骂俏。 明朗不想让嫣然看到过分场景,便带着她坐到了第一排的边上,背对众人坐着。他们前边就是一个小礼台上,一个说书人正准备开场说故事。 嫣然鄙视地看着明朗:“你好像熟门熟路,真是熟客?” 明朗笑笑:“我是第一次来,你信不?以前和我一起瞎玩的京城子弟都喜欢这家青楼,我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怎么能不熟?” “为什么你那时候不来?” “母后管教严厉,而且我本身也拒绝这种事情。” 正说着,那位说书人将竹板一拍,开始讲了起来:“话说我长隆国开国一百零三年,出了四代君王,无数英雄豪杰,可是却从未出过女英雄。哪料到就在我朝新皇登基之时,一位女英雄横空出世,与新皇并肩,傲立于朝堂之上,令四夷俯伏,天下仰视。各位,要说这位女英雄,那是要容貌有容貌,要智慧有智慧。想知道她如何助我新皇历尽艰难,踏平坎坷,平定叛乱,成就大业吗?且听小老儿慢慢道来……” 第五十三章 三天 嫣然才听了开头就觉不妙,将头一缩,恨不得将脸全部缩到衣服里去。心虚地看看四周,好在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里,才瞪着明朗:“是你安排的?” 明朗无辜地摇头:“登基前我就听说京城大街说书人换了内容了,都在说女英雄的故事呢。不关我的事啊。” 他双目亮,神采奕奕地盯着哪位说书人,听得很投入的样子,嫣然无奈,伸脚朝他脚上狠狠一踩:“还不走?被人认出就糟了!” 明朗叹气,意犹未尽地说:“才说到你夜闯钟粹宫向我报信呢,说得真好听,要是再将我的外形描述具体一点,将你对我的情意说得详细点,就更加好听了。” 嫣然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不想跟他废话,转身掩面从旁边的走廊急冲出门。明朗只得紧紧跟上。 外面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明朗将外袍脱下像帐篷样顶在头上,将气呼呼的嫣然拉进袍子里。 嫣然道:“你就招了吧,肯定是你安排的。我夜入钟粹宫这些事隐秘之极,知道的人只有三个。荣容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的**说出去,那么除了你,还会有谁?” 明朗讪讪了一会,无奈地说:“你就不能笨一点么?” 嫣然气得举起拳头擂他,他反而抓住她的手:“我是有目的的!” “无论什么目的,都不应该将我置于大庭广众之中任人褒贬谈论,你将我当作什么了!” “嫣然,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在意你,我的百姓也崇敬你!我要你站在我身边,不光是你的人站在我身边,你的心,你的精神也要和我在一起,被世代流传!所以我不能把你为长隆所作的奉献隐藏起来,他们的叙说对你并不是亵渎伤害,而是颂扬和敬爱!” 要让她找到存在感,真正把长隆当作家。这样无论她以后走到哪里,都会记得身后有长隆人的念想,有他轩辕朗的牵挂。 嫣然扶住额,“你……谁要站在你身边?你自作主张,自作多情!” 明朗满脸委屈,“好吧,我是自作多情,我是大坏蛋!哎,大坏蛋皇帝求求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现在不敢抱你,可是如果还生气,我会忍不住抱你哦,想不想试试?” 嫣然彻底没了脾气,“我今天和你八字相冲,算了,我服了你了。”她意兴阑珊,“回宫吧,我不想逛了。” 明朗不肯:“天晚了,回宫又要劳动青莲她们弄吃的,干脆吃了晚饭回去。”街边刚好有一家餐馆,两人进去坐了。想起上回做饭馆的事,明朗心有余悸的东张西望。其实因为下雨,街上此刻人流稀少,饭馆大堂内也只有他们两人。他才放了心。 简单几个小菜,倒也精致干净,两人吃完,外边雨势更大,天也真正暗了下来。于是索性在窗边坐着,默默地听着大雨敲打屋檐的声音,看着檐下密集的雨线。明朗的思维回到了他被她救回怜花堂的第一夜,那生死一线的夜里,陪着他的除了隔壁的陌生女孩,便是这无边无涯的雨声。他就是在这雨声中悟出了生死之道,拼尽全力跨出了死亡之域。所以从此以后,他对雨,总有别样的情感。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与嫣然有了生死相依的感情。 而嫣然却在想着很多很多有雨的夜晚,在神宫山,她总是一夜一夜地听着雨打窗棂的声音,挨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陪伴她的除了恐惧的回忆,便是无边无际的孤单。所以至今,每次下雨便会滋生满心苍凉。 明朗碰碰她的手:“你回去后,若遇下雨,便给我写信,这样你有事情做,便不会难过。” 嫣然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真的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你只须牢牢记住,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以后不要为自己无家可归而伤感了。” 他给她荣耀,为她建造宫殿,都是为了让她不再觉得无家可归。 嫣然眼睛看着雨线,耳朵听着他的絮语,心里的苍凉渐渐向眼睛里涌去。 “我舍不得你走,但是如果谢泰然果真能让你快乐,我便……认了。但是,他现在满身牵绊,不一定能照顾好你,若你想转身,记住我是你唯一的选择。我盼着养你一辈子。” “还有,九月之约你一定不要忘记,即便你要出嫁,也要先回到我身边再说。嫣然,答应我!” 嫣然吸吸鼻子,说:“我答应!” 门外两辆马车疾驰而来,后边还跟着一队御林军。车马在饭馆门口“呼啦啦”停下,前边的马车上下来七八个宫廷内侍,进门来就对着两人跪下,吓得饭馆店主浑身哆嗦。明朗并不惊讶,笑着拉起嫣然的手出门,跨上第二辆马车,两辆马车在雨幕中疾驰而去。 原来青莲她们知道皇上和郡主并未带雨具,怕他们淋了雨,便只好将皇上出宫的消息通报了内廷总管。总管急传御林军出宫护驾,终于在小饭馆里找到了偷跑的皇帝。 回到芳菲苑,明朗还想赖着不走,被嫣然不客气地撵走了。他还处在新婚中,没有不陪妃子的道理。 这一夜,她又是在雨声中度过,却少了悲凉,多了一份莫名的暖意。 三月十八,明朗带着她去了一趟落凤坡,他指着当初被史文元当作秘密据点的小院子,对嫣然说,“瞧瞧有什么不同?” 嫣然现,院子中间的光溜溜的砖地不见了,被设计成曲池假山,花园凉亭,极尽江南庭园之美。不由奇怪道:“谁这么快就买下来这座院子?” 明朗指指自己:“正是小生我!” “你买下来做什么?宫里不够你住吗?” “这里会是咱们的镇国郡主府。你既然受封,理应有自己的府邸,我想来想去,这块地方最好,离黄州近,又清净,便替你买下了。” “我可没钱还你,”她心虚的看着他,“我很穷的!” 明朗哈哈大笑起来:“没钱才好,反正我养着你,怕什么?” 他所做一切,都在努力让她知道,她是有家的人,她的家就在长隆,就在他身边。嫣然心中叹气。他付出的越多,她心中的压力也就越大。一旦她无法给予,该怎么面对他? 他在她面前却越来越有翻身做主人的感觉。以前的自卑、心虚,渐渐少了,弱了,现在,他感觉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强大到足以满足她,保护她。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当晚两人依旧在芳菲苑用了晚餐之后才分开。 十九日,明朗上午处理完政事,便来陪着嫣然用了午餐。下午两人一直窝在屋子里。明朗抓着嫣然画一幅月照国皇宫地图,说想念嫣然的时候便可以看着地图猜想她在哪里。嫣然不肯,睽隔了七年,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再说七年来宫内的变动肯定也不小。但是明朗一旦想做什么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最终她还是被逼迫着按照记忆将地图画出来了。 地图花了两个时辰才画好,嫣然丢下纸笔便急着要收拾行装,明朗拉住了她,朝青莲墨梅指指,说:“她们早就收拾好了。” “我要带的东西她们未必明白,别指使她们了。” “你要带的东西我明白,所以她们也明白。明日,她们两个会跟着你一起走。” 嫣然急起来:“你让她们离乡背井的做什么?而且要这么长时间,要是出什么问题我怎么向你交代?” 明朗又好笑又好气:“错了,是你出了问题她们无法向我交代!”他告诉他,青莲墨梅的根底他都查过了,完全可以放心。两个丫头做事细心周到,又是嫣然熟悉的人,所以就一路陪着去月照国。 嫣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五十四章 送行 晚饭后,明朗并没走,说他早晨特地洗了三次澡,干干净净来这里,只为晚上能陪着她看星星,看月亮。 他说今晚不回去。 嫣然和他来到凉亭,在上次明朗喝醉,他们挤着睡了一晚的石凳上坐下。天空一弯冷月如勾,星星倒是一闪一闪亮得很。明朗提议数星星,两人比谁数得多。勉强数到三百,嫣然就觉得眼皮渐渐沉重,倦意袭来,直想睡去。明朗推她,喊她,也驱不走她的瞌睡虫,无奈只好让青莲墨梅再次拿来被子枕头,将她放平身子睡了,这次换他在她旁边躺下。不数星星了,默默地数她的眉毛和睫毛,一遍又一遍。 半夜,嫣然终于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见明朗的脸在她眼前,吓了一跳,挺身坐起,现自己仍然在凉亭里。迷迷糊糊地问:“现在几时了?” “刚交丑时。” “你怎么不睡?” “你是让我和你同睡吗?” 嫣然看看他的身子已经和她在一个被窝了,便将被子掀开坐好。“你回宫吧,别熬夜。” 明朗道:“我将你的眉毛数了三遍,总共两百八十六根。两边的睫毛总共六十二根。嫣然,九月你回来,我要一根一根清点,少一根,揍屁屁一记。” 嫣然摸摸眉毛,想这人真是疯魔了。瞪了他一眼,不理他。 明朗又道:“记住我们两次在这个凉亭里共枕,这个记忆会伴着我熬过没有你的日子。” 她叹息一声,说:“最近我研制了一些治疗失眠的药,如果你还不睡,我就用这种药来对付你。”她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听话,闭上眼睛!” 明朗知道她的制药和制毒技艺已经很高,只好躺下去,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 嫣然便保持身体前倾,双手捧着他的脸的古怪的姿势,一直到他睡着。 她却没了睡意,双手自由后也不想离开他身边,想着他在她睡着期间数眉毛,不免也做起了同样的事情。哪知道越数越清醒,一点睡意也无,便走出亭子回到屋里。来宫里后趁空制了几次药,都分别放在小瓶子里,她一一拿出装好,又走回亭子里,手里沾了一点药粉。明朗睡着的样子还是那般无辜纯洁,一如他从前在怜花堂时。她将药粉轻轻弹了点在他的鼻子里。明朗皱着眉毛咕噜了声,继续睡了。她让白芍和幽兰一左一右看护着她。 这一睡,大概要三个时辰才会醒来。 回屋里洗了澡,换上来长隆国时自己的衣衫,将泰然买的那支簪子插在头上。将明朗买的布偶小老虎和罗定山之役中的那只匕装在包裹里。天边已经现出鱼肚白。卯时了。 她又来到亭子里,明朗沉睡着。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靛蓝小荷包。这是她花了三天时间做出来的。荷包上绣了一顶五彩的花冠,荷包里边放着一些香料药材。 这是她能留给他的唯一心意了。 青莲和墨梅早就看出她的心思,一人拎着一只包裹站在门口等她。她定定地朝着他凝视片刻,终于转身出门。 钟粹宫门前,侍剑拾书早已在等待,身后有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小马车自然是他们来时做的,大马车是明朗昨日吩咐送来的,说是给郡主坐。嫣然便上了大马车,青莲墨梅上了小马车,侍剑拾书分别驾车,马车呼啦啦驶出钟粹宫,向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口,青莲拿出令牌,守城卫士立即开门放行。两辆马车出了宫门,向落凤坡方向疾驰而去。 嫣然摸摸车厢壁,竟然好像是铸铁打造,刀剑不入。里边全部包了软絮,一张卧榻,一张小几。车壁内一应洗漱用具摆放整齐。卧榻和小几下方也做成抽屉的样子,不知里边都藏了什么。 躺在卧榻上,闭着眼睛数时辰:辰时到了,他应该醒了。会不会大怒?会不会责骂白芍幽兰? 不想让他看着自己走。三天里他做的说的已经够多,她怕自己承受不了他最后的目光,只好用这种法子逃离他身边。 但愿你振作精神,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好父亲! 长隆国在龙渊大6西北,月照国在它的东南方。所以他们的路线便是一路向东南而行。中午时分,他们离开了黄州地界,在路边一处草棚茶栈里暂歇,吃点东西。 侍剑从大马车车厢里抽屉里拿出了一碟酱牛肉,一碟薯瓜片,一碟卤鸡爪,一碟花生芝麻卷。嫣然目瞪口呆,这些都是她平时爱吃的菜品和点心。放在宫内还算不得什么,在这荒郊野地里边显得太奢侈了。侍剑朝她做了个鬼脸,说:“轩辕皇帝说了,马车抽屉里有冰块,里边存放的菜肴十天之内不会坏,他不让公主吃路边的东西。” 嫣然招呼大家一起吃了,又向茶栈老板要了水,将五个人的水壶都灌满了,以备路上使用。忽然来路上起了一阵尘雾,仿佛有一对人马正朝这边来。 嫣然心里莫名地怦怦跳起来。 当先一人黑袍罩身,眉目历烈鲜明,眼眸忧郁中更带了坚韧深沉,上百名御林军紧紧跟随护送。不是明朗是谁? 青莲墨梅跪倒尘埃,侍剑拾书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嫣然垂头站着,脑子里浮现四个字:在劫难逃…… 明朗一步步朝她走来,腰间很醒目地挂着一只靛蓝香囊。 御林军下马,将茶栈的客人包括老板全部驱赶到了一里之外。 “不想让我送行?那么我这就陪你去月照国吧。”他坐下来,拿起她的水壶大口大口地喝水,根本不看她。 “你疯了!”才登大宝,位置还没坐稳,朝廷政局也不是很稳定,国内百废待兴,他怎可能离开? “睁开眼看不见你的时候就疯了。” 见他神色坚定,她顿时慌张了:“好吧我错了行不行?”她可怜兮兮地。 他脸沉似水,心里却非常满足。醒来后现她不见了,那一刻他真的疯了。就算她要走,也要让他亲眼看着她一步步离开,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她从身边忽然消失。他无法说服自己。 “错在哪里?” “我不该让你沉睡,自己偷偷逃走,我不该不给你送行的机会。”她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 “哼!” “好明朗!”她凑到他面前,笑得像一朵花,谄媚之极。 明朗终于撑不住,将她一把捞过,坐在怀里:“一醒来不见你,我就知道你使了坏,立即上马追你。你们的马善于负重,却不善于疾驰,我花了三个时辰,终于追上了!” “我已欠你太多,我怕……还不起,怕最终会令你失望,所以……” “我与你之间并非交易,为什么一定要回报?我喜欢做,你开心接受,就好。丫头,你就是想得太多!” “你比我小,怎么对感情的事看得这么清楚?” 明朗一笑:“因为我已经投入了感情,而你可能还未开始。” 嫣然默默无语,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他腰间的香囊,看到那只基本看不出形状的花冠,羞涩地说:“我绣工很差,你不要挂在外边,在衣裳里边挂着就行。” “不,这是你给我的,一针一线都是世间最美的,我很喜欢。”他眉开眼笑。如果说醒来后不见嫣然让他愤怒恐惧的话,这只香囊总算让他稍感安慰。尤其是那只花冠,是他们共同的美好记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石头,道:“这是我才现的宝贝,据宫中看管宝库的内侍说,它原是东海海底的一种鱼,死后化身为石,具有记忆声音的能力,这个鱼鳍样的突起便是开关。”他将鱼鳍拨了一下,对着石头说:“丫头,我等你回来!”接着又将鱼鳍拨了一下,那石头中果然出了声音:“丫头,我等你回来!”一个字都不差,只是声音稍微低沉了点。 嫣然惊喜不已,将那块石头颠来倒去地看。明朗说:“你轻功好,经常会听见重要的东西,有了这个,你会方便很多。” “太好了!一个丑荷包换来一个真宝贝,赚大了!” 明朗郁闷地说:“你怎么这么势利眼呢?明明是你的荷包心意更重,因为有你的温度和手泽,这块石头却是冷冰冰的什么也没有。” 嫣然将石头收在怀里,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又得三个时辰,太晚了不安全。” “我舍不得你走。”他有点耍无赖。 “我会回来!”她总算明确答复他,“等你治理好国家,长隆国更加兴盛的时候,我会回到你身边。” “听起来有点儿难,但是我会努力做到。九月,我去接你回来。” 侍剑拾书各就各位,青莲墨梅已经上了马车。嫣然也慢慢走向马车。 “丫头!”明朗柔声呼唤,“我从昨天到今天都是干净的。我来,就是要再抱一抱你。” 嫣然轻轻偎入他的怀抱。 他搂住她片刻,随即放手。“你去吧,我看着你走。” 嫣然上了马车,透过窗子看着明朗。阳光下他长身而立,蓝衫外边的黑袍猎猎舞动,让他更显成熟威严。 他终究长大了,而且度惊人。 侍剑挥起缰绳,马车启动。嫣然一直将头身在车窗外边,看着他。 他牢牢站定原地,朝她默默挥手。 直到他的身影变作天地间的一个黑点,她才缩回脑袋。不知何时满脸是泪。 皇后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是个孤单的孩子……” 那一刻,她终于读懂了他的孤单。纵使他拥有天下,纵使他妻妾成群,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生命中的所有酸甜苦痛,知道他耀眼的外表下,依然是一颗肆意的纯真的,孤单的心。 一路晓行夜宿,六天后,他们到了月照国境内。嫣然将青莲墨梅赶了回去。 两个侍女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哭得梨花带雨,嫣然说:“我没有理由让你们离开故国流落他乡。陛下若是生气,跟他说六个月后我回来领受惩罚就是。” 两侍女拜别嫣然,乘坐马车原路返回。侍剑拾书依旧驾着他们自己的马车,继续一路向南。 第一章 归来 第十天,雍州在望。 嫣然带着侍剑拾书,在雍州边上的一个小镇暂时住下。 这个早晨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嫣然看来,山川景物,和风温阳,甚至客栈里来往的人,都跟以往不同了。因为,他们(它们)身上有记忆的味道。 阔别六年多,她再一次踏上故土,却近乡情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进入那座城池,更没有勇气面对皇座上的那位“父皇”。 她坐在客栈面前的小溪边,此时已经仲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花香。一对燕子在她眼前飞舞嬉戏,久久不去。她的心情忽然也轻快起来。双手捧起一掬洁净透明的水,往阳光里一撒,透明的水珠带着五彩的光晕落在水面上。她一个人撒了很久的水,也笑了很久。 第二天,她带着侍剑拾书赶往皇陵。 皇陵在雍州之南的洛山下,距离雍州一个时辰的脚程。他们辰时出,巳时就到了洛山脚下。远远就看到了高大巍峨的地表建筑,而地下尚有三层,整个山体都是空的,工程浩大无比。关押过他们的地方就在这些地表建筑正下方,平时用作处罚皇室子弟的暗室。 进入皇陵的道路宽阔而荒凉,平时根本没有人踪,但是嫣然知道,这里有五千守陵军队。他们理所当然被拦住了。 守陵军队的领叫完颜飞,嫣然认得他。当初她和泰然被关押在这里时,她又哭又叫,这位完领为了安抚她,还抱过她。而他身旁站着的,竟然是蓝长海。 两人对她行了礼。蓝长海说,他本就是守陵军队的参将,这次陛下任命他为使节带着小皇子赴长隆国观礼,他自己也始料未及。 嫣然心里却明白了。他让蓝长海出使长隆,无非就是要借他的口将泰然近况告诉她。而且,他也预料到嫣然回来后必定先来皇陵,有蓝长海,她不致被阻拦在外。 他仍然是那样睿智敏锐,对人对事的把握精准到位。 蓝长海带着她下了百级台阶,打开了一重又一重门后,请她自便,自己先上去了。 地宫仍是原先的黑暗宽广,穿过一道道长廊和一个个空阔无人的屋子,她来到最靠里边的房间。 她的心噗通噗通跳起来,分别三个月,他们都已经历了很多很多。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推开门,见室内对着门的地方放着一张案几,几上一盏油灯,油灯下一个人白衣如雪,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手中的笔“啪”地掉落。随即将案几一推,飞步跑到门边,颤抖地握住她的双肩,脸上是无以言喻的狂喜。“嫣然!嫣然!”他喃喃地呼唤。 嫣然伸出手,摸他瘦削的脸,他又长又密的眉毛,薄薄的嘴唇,“哥哥,你怎么又瘦了。” 泰然抱着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牵着手进入房内。里侧一张硬木床榻,一张小小的柜子,仅此而已。嫣然叹气道:“哥哥,你为什么不向父……他稍作妥协?这种地方,你又是一个人,如何待得下去?” 泰然一直看着嫣然,仿佛怎么也看不够,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只要是涉及你的事,我绝不妥协。”他指指案几上的书本,“我在地宫的一间房间里找到了许多医书,不过多是残本,我正好将它们整理一番给你用。” 嫣然走到案几边,一本一本地翻看那些沾满尘灰的泛黄书册,现果真是流传已久的古医书。不禁惊喜万分:“哥哥,如果你把这些医术都整理出来,你就有了大功德了!后世子孙都会受益无穷!” 泰然静静地笑:“我不为后世子孙,只为你。” 嫣然索性在泰然刚才坐的蒲团上坐下,托腮看着泰然:“哥哥,你把年初我们分别之后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泰然便将自己所遇说了一遍,跟石关蓝长海所说基本无差。只是说到平息安淑妃、静安妃之争的时候有点含糊跳跃。嫣然敏感地抓住了这个细节:“哥哥,说具体点,她们怎么达成协议,和平共处的?” 泰然看了眼嫣然,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根本无法隐瞒,便道:“父皇将两位娘娘叫到面前,明确告诉她们,将在春祭的时候立我为太子。我为了配合父亲,默许了这种说法,两位娘娘心中虽然不服,但那时也只能答允不再干预立储之事。二月十九春祭,父皇因为喘鸣病未好,没有能按期实现许诺,两位娘娘便……” “便怎么?” “便又有些异动。那时我与父皇之间又有了一些冲突,父皇一怒之下便将我关到这里。” “你说的异动是什么意思?她们做了什么?” “有人在我的饭菜里下药。” 嫣然大惊:“谁做的?你中招了吗?” “我没能查出是谁做的。那些****胃口不好,送来的饭食照例赏给身边的内侍吃,一名内侍因此死了。” 嫣然拍拍心口:“可怜又是一个枉死的鬼!那你说‘又有了一些冲突’是怎么回事?除了储位的问题,你们还有别的矛盾吗?” 泰然嘴唇抿了抿,有些难堪地看着嫣然:“投毒事后,父皇意识到情况的严重,便将郭伯罕的女儿,静安妃侄女郭庭兰指为未来太子妃。” 嫣然呼吸一顿。 “他意欲拉拢郭伯罕,但我这次绝不肯配合,父皇才把我关在了这里。” 嫣然默然无语,心中却难受之极。在国家大势之前,他们个人的情、爱,根本没有容身之地。他们又如何能例外?明朗被迫妥协了,泰然也会这样吗? 她忽然感觉满心的悲凉和无助。 泰然担心地看着她:“嫣然,我对你许下的诺言绝对不会变,这一辈子我只为你而来。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让我改变心意。” “你对他,也这么说吗?你是以什么理由拒绝太子之位的?” 泰然明白她的心思,便道:“我自然不会说出你的身世,只是告诉他,我们兄妹早已约定此生不入皇宫,相依为命,终老山林。父皇知道你我之间感情不同他人,不会起疑。” 嫣然伏在他的膝上,看见他腰间的她的白色香囊。:“哥哥,我们为什么总是身不由己?” 泰然抚摸着她的长:“我一生的梦想便是与你携手林下,悠游自在。我一定能做到!” 两人沉默了一会,泰然道:“说说你的事吧。史文元叛乱平定之后,又生了什么?” 他二月底被关,从此便失去了嫣然讯息。于是嫣然将史小寒有孕,阿忽达离开,明言抑郁而死,明朗登基,自己就被封我镇国郡主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最后她有点怯怯地看着泰然:“明朗他……已是情根深种,尤其是最后那几天,我甚至被他感动了。哥哥,你骂我吧!” 泰然脸色有点苍白,默然一会,道:“被人喜欢,并不是你的错。你永远是我的单纯真实的嫣然。以后,如果你觉得哥哥不再适合你,告诉我,我会放手。在这之前,我不会。” 嫣然将头埋在他的膝盖:“哥哥,你也别轻看了我,我不会朝三暮四。” 两人说了一会话,嫣然将泰然拉起来,说:“跟我离开吧。” 泰然不解:“父皇并未打算放了我。” 嫣然胸有成竹:“他既然派出蓝长海和定然到长隆去唤我回来,必定是让我从这里带你出去。放心,他们不会阻拦。” 两人相携而出,照旧穿过长长而黑暗的走廊,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蓝长海并未将那些打开的门锁关上,两人畅通无阻,直到迈出地宫大门。正午的阳光让泰然的眼睛不适应地眯了眯,看见灿烂白光下的两个孩子。 一直在外边等候的侍剑拾书满脸激动,对着泰然就跪下,眼泪汪汪地喊:“公子……殿下!” 泰然将将两个孩子拉起,摸着他们的头。 完颜飞和蓝长海早就在门口恭候。与泰然见礼后,完颜飞说:“殿下,陛下传来口谕,令我等护送您回宫……” 泰然瞧了瞧嫣然,事情竟然与她的猜测完全一致。 一行人先来到嫣然住宿的客栈,用过饭后继续赶路,傍晚时分到达雍州,进了宫。完颜飞蓝长海照旧返回洛山,泰然拉着嫣然的手,往月德宫去。 月德宫里,等着他们的是那个七年未见的人。 第二章 千里梅 嫣然走得很慢很慢,熟悉的宫殿,熟悉的道路,可是给她的感觉却非常陌生,仿佛前世。 泰然知道她的心情,握住她的手,尽力用自己的热量来温暖她,鼓励她。 越走越近,越走越迟疑。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他已经通过种种途径向她表露了心意,但是,只要记忆未曾磨灭,她就无法说服自己。所以她一步一犹豫,一步一挣扎。 遥遥看到月德宫时,她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泰然心疼地搂住了她。“如果你无法说服自己,那么我们便离开。” 嫣然摇摇头。即便她心结难解,也不能看着这个国家风雨飘摇。何况,她答应过谢定然。 她拉起泰然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月德宫,那个人早已得到讯息,站在了殿前。 七年中,他老了不少,身材不再健壮,满脸的浓髭被剃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杀伐之气消失了许多,脸上堆满了皱纹,鬓角的白也让他增添了许多人世沧桑。他看着泰然,又将眼睛移向嫣然,眼神悲喜难言。她长得太像她了,有一瞬间,他以为她又回来了。他看着她的脸,努力辨认着六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他的苍苍白让嫣然震惊了。她恨着他,怨着他,但记忆中的他一直是七年前霸气凛然心狠手辣的样子,从未想到岁月对他也是毫不容情。泰然跪下,她垂下眼眸,吸了口气,将眼里的酸涩压下去之后,跪在了泰然旁边。 “嫣然,你终于肯回来了吗?”他声音嘶哑,说一句话都气喘不止。 嫣然垂着头,紧闭嘴巴,不肯说一个字。 泰然道:“父皇,嫣然回来了,只是……请您给她时间!” 谢真酬叹气:“你消失了七年,朕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如今你肯回来,朕什么都不求了。” 嫣然俯下身,朝他磕了一个头。 谢真酬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他知道当年他在她面前犯下了什么错,所以并未指望她还能再一次叫他父皇。 “七年了,嫣然,让朕抱抱你!”他将她搂在怀里:“我谢真酬的女儿就要这样,拿得起,也放得下!你若心中不记恨我,我还不开心。但你若一直记恨我,我也不开心。嫣然,是父皇对不住你!” 这是他迟到了七年的道歉。嫣然心中瞬间翻涌起种种复杂滋味,悲伤、委屈、遗憾、感慨……纠结交缠,无法理清。 闻着他身上浓浓的药味,她忽然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有一点千里梅的味道? 她记得《毒经》上记载,千里梅根茎泻肺火,止肺热咳嗽,枝叶剧毒。多食令人肺烂,喘咳而死。 她脸色立即凝重起来。怪不得他喘鸣之疾迟迟无法痊愈。 说了几句话,谢真酬已经气喘不止。泰然将他扶入殿内,月德宫是谢真酬的寝殿。泰然扶着他在软榻上靠着,嫣然上前拉过他的一只手,为他把脉。 谢真酬欣慰地道:“嫣然,你大了,有本事了……可惜……可惜父皇没有福气,没能看着你一点点长大。” 嫣然放下他的手,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在神宫山五年,学道了一点三脚猫医术——您的药方是谁开的?” 泰然看她脸色,心知有异,道:“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和方太医联合议定药方,根据病情变化,经常会有更改。” 嫣然点头。谢真酬道:“没事,朕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心里有数。”他看着嫣然,“你瞧出什么来了吗?” “并无大碍,就是喘鸣痼疾,因为您情志不畅,拖得长了些。我等会与两位太医商量之后重新拟定一个药方。” 谢真酬欣慰地点点头:“和他们说的一样。 嫣然沉思了一会,忽然跪下,磕了一个头:“父皇!” 谢真酬和泰然都怔住。 嫣然笑道:“我既然回来了,过去的事情便都当是一场梦吧。父皇,我放下了,您还要我吗?” 谢真酬大喜过望:“要,我要!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激动之下他了站起来,又一次将嫣然搂入怀中:“我的乖女儿,乖嫣然!” 哪知情绪一激动,他又一次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脸色变得青紫。泰然急忙将他放平躺在榻上,嫣然在内关、肺俞、尺泽取穴,让泰然按揉并输一点内力进去。泰然依法做了,谢真酬的脸色才渐渐转过来。 他叹息一声,说:“嫣然啊,你是朕最大的心结,想不到现在能了,朕很开心。如今,朕心中只剩一桩事情未了。”他指着泰然:“你想看着朕死,看着朝廷被那两人闹得风雨飘摇吗?” 泰然低头不语,他不愿此时顶撞他。 嫣然揉着他的胸膛,柔声说:“父皇,泰然只是一时想不开,他会改变主意的!” “嫣然,朕管不了他了,他说要带着你老死山林,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朕看他还拿什么借口搪塞!” 泰然默默地看着她,他不认为她的话是在敷衍父皇,她肯定是有了另外的想法。 “我不会离开您,哥哥他也不会离开。您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会慢慢和他说的。” 谢真酬疲惫地说:“你才回宫,朕就这幅样子,不能好好陪你玩了。嫣然,你们且先去歇歇,晚上陪着父王吃顿饭,好吗?”他眼巴巴地望着嫣然。嫣然点点头:“遵命,父皇!” 泰然叫来近侍太监月福和月禧进来服侍,两人告辞出来。月禧赶出来道:“官家说,早已经准备了公主的寝殿,请殿下将公主带往碧桐殿即可。” 嫣然谢过,泰然携着她的手款款而行。这皇宫六年来变化很大,除了皇帝寝殿月德宫和朝臣议事的月照殿未变之外,其余殿宇都做了改动。嫣然和娘原先住的屋子自然没了,新砌的碧桐殿就在皇宫西北方向,周围有洗心池环绕,池边植了许多绿竹和碧桐,环境清雅无比。而泰然目前住在碧桐殿对面的祺祥宫。 到了碧桐殿,门口两名内侍和四名宫女跪成两列,迎候嫣然。当先一名大宫女道:“公主,我叫云裳,这三个是云霓、云岚和云芬,这两位内侍叫月贵和月达,以后由我们来服侍您。” 嫣然笑着让他们起身,泰然随即打他们去祺祥宫找侍剑拾书将公主行李取来。待他们走后,将嫣然拉到内室。 “父皇的身体出了问题了吗?” 嫣然脸色沉重:“他中毒了。哥哥,有人给他服了千里梅,它能导致烂肺。从脉象上看,他……撑不了两个月了。” 泰然全身剧震:“有人下毒?你救不了他吗?” “他的肺已损伤严重,无可挽回。我只能尽力减少他的痛苦。” 泰然脸色苍白,失神地站着,良久叹道:“果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才过了七年,一切又开始轮回了。” “从脉象上看,他服用千里梅的时间应该在两个月前,那时你已经回宫。我猜测,是你的回宫导致了安淑妃和静王妃两大势力的警惕,于是加快动作,在他的药中动了手脚。千里梅的确能治肺热咳嗽,但多食令人烂肺,所以世人多不用,就是用也是慎之又慎。他们在他的药中每日添加一点,任谁都现不了。这样长期服用,非但治不了他的喘鸣,肺也渐渐烂完了。” 泰然道:“我就知道有异,否则,你不会忽然认了他……”他沉思着说,“若我所料不错,毒父皇的人和毒我的并不是同一党人。此人心狠手辣,图谋甚大。既然他如此迫不及待,那么肯定还会出手。嫣然,父皇的处境很危险。” 嫣然点头:“那人既然选择慢慢杀死父皇,便不会甘冒奇险再去毒你,应该不是同一党人。你放心,我不会看着父皇白白死去的。我之所以立即认了他,便是打算与他站在一起了。” 泰然微微叹气。他知道她又要开始忙碌了。 “哥哥,你对安淑妃和静安妃有什么看法?” 泰然摇头道:“马上就到晚膳时间了,我们晚上再细细详谈,嫣然,离开你两个月二十七,我天天想你。”他温柔地看着她:“你可曾想哥哥?” 第三章 查凶 泰然双手接过帕子,就像捧着她的一颗心。内心又是激动又是满足,搂住了她:“我之所以宁愿在白虎峰住着,就是厌了这宫内人心险恶,风波诡谲,可是竟无处可逃。嫣然,我真的想带你走,现在就走……” “哥哥,就算我们走了,也不会快活,因为我们的心被牵绊在这里了。我想将未了的事情了了,未还的债还了,无牵无挂地离开。”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在红叶峰时,我只想着将明朗安全送去长隆国,带阿忽达去天乾国解了蛊毒,再和你去塘谷看望安然哥哥,如此了了心意,便可与你隐居山林。谁知道事情越来越复杂,未了事情未还的债也是越来越多。哥哥,是老天故意考验我们么?” “总有了结的一天,总有还清的一天。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等到白发苍苍,我也愿意。” 云裳在外边敲门,说月福公公来叫公主跟殿下却月德宫用膳了。嫣然便和泰然一起出门,向月德宫行去。 谢真酬生活依然节俭。晚膳设在月德宫前的水晶凉亭里,一张小方桌,三张凳子。桌上摆着嫣然小时候爱吃的几样小菜:脂蒸腰子、陈皮兔肉、翡翠玉扇、玉兔白菜、鸡丝黄瓜、龙须炙、另外还有松子穰、糖蒸酥酪、梅花香饼,摆满了桌子。一人面前一碗金丝燕窝粥。嫣然和泰然一边一个扶着谢真酬坐下。谢真酬精神显得特别好,三人边吃边谈,谢真酬不时哈哈大笑。 饭才吃完,静安妃求见。嫣然不想在此地与她见面,谢真酬也不想这时就让嫣然介入矛盾,便挥手让他们从偏门先回了。 回到碧桐殿,泰然便细细向嫣然说起安淑妃与静安妃之争来。 安淑妃和静安妃都是谢真酬登基那年进宫的。安淑妃背后的烈阳侯安兆雄是谢真宰时期的重臣,谢真酬得位后便一心归顺,获得新皇信任。不久女儿进宫为妃,安兆雄便渐渐露出骄横之气,真的把自己当作了国丈。安淑妃倒是温柔娴熟,深得谢真酬宠爱,也正因为如此,谢真酬对安兆雄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静安妃的哥哥是兵马元帅郭伯罕,曾经是谢真酬手下参将,也是战功赫赫,堪称一代豪雄。谢真酬称帝后便将兵权交给了他。后来郭伯罕见皇帝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便将妹妹送进了宫,封为静安妃。去年底皇帝生病,静安妃心思转得快,立即暗地里动作起来。不仅让自己七岁的儿子谢定然经常到谢真酬面前问安服侍,自己也拿出了手段一边勤吹枕边风,一边处处打压安淑妃。那安淑妃倒没怎么,但安兆雄岂能坐视不理?立即针锋相对地采取措施,一边让谢靖然吸引皇帝注意,一边还击静安妃。闹得激烈的时候,安兆雄甚至在朝堂之上与郭伯罕起了争执,就差没动手。惹得谢真酬恼怒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嫣然听完,说:“如此看来,这场争储风波应该是静安妃与安兆雄之间的争斗,安淑妃和郭伯罕倒是中立的。” “目前是这样。但是郭伯罕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虽念着父皇旧属的情,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但安兆雄若是招惹到他,也决不会是软柿子;安淑妃性子淡泊,却缺乏主见,很容易被安兆雄操控。所以这件事拖的时间越长,变数越大。” 嫣然想了一会,说道:“哥哥,答应我一件事,以后父皇提到立你为太子的事情,不要和他顶撞。” 泰然也知道事情正在朝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原先他可以拒绝,可以反抗,因为他以为父皇至少还是有力的,是可以让他仰望和反抗的,而现在,他发现父皇竟然如此衰老无助,甚至需要他的保护了。他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他薄唇紧抿,点了点头。 两人说了一会话,嫣然睡意袭来,不住打哈欠。泰然久被关押,也感疲倦,却又舍不得走。云裳来催促公主沐浴,泰然便在外等着。一会儿嫣然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出来,泰然急忙拿干毛巾给她擦拭,脑子里想起在前昭县的时候,他给昏迷不醒的她洗头的事情,慢慢地笑容溢满了嘴角。 待头发擦完,嫣然已经趴在凳子上睡着了。泰然将她抱进寝室放好,招呼云裳云霓进去服侍,自己才回去。 第二天一早,嫣然尚在洗漱,泰然来了。两人一起吃了早餐,泰然即刻就让月湖月海去将张太医和方太医招来询问。 张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老太医,经验丰富老到。他白须白发,脸色红润,方太医年纪轻些,身材高大。两人向泰然嫣然见礼。张太医早就听说嫣然精通医术,便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皇帝两个月的药方,恭敬地请嫣然审阅。嫣然知道问题绝对不会出在白纸黑字的药方上,略微扫视一眼后,便问起皇帝病起时的情形、病重时的情形,以及他们分别采取的医治方法。两位太医从容应对,看不出什么破绽。 泰然脸色一厉,喝到:“死到临头了,还不知罪?父皇之所以至今无法痊愈,就因为他每天喝的药汁中含有剧毒草药千里梅!此事可是你们做下的?” 张、方两位太医闻言吓得魂飞魄散。两人都是一辈子跟草药打交道的,如何不知千里梅的厉害?张太医红润的脸膛也变得灰白,哆哆嗦嗦地说:“殿下……公主……微臣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犯下这等欺天大罪。陛下往年也有过喘鸣之症,一般不过一个月就会好起来。五年之内的药方子我都保存着,现今用的方子其实跟往年是一模一样的,我也是闹不明白为何今年毫不见效……我实在不知那千里梅从何而来!” 方太医也一个劲地喊冤,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嫣然泰然对视一眼。嫣然问道:“你们的药方的确没有问题,那么也可能是煎药的环节出了岔子。谁是负责煎药的?” 张太医道:“药都是有司药房的小内侍负责煎,煎好之后交给陛下身边的月福或者月禧公公。” 泰然随即吩咐月湖月海悄悄去将司药房负责给皇上煎药的人找来。 嫣然道:“两位大人请起,今夜我们一定要查清真相,给父皇一个交代!” 不多时两个小内侍跌跌撞撞地被月湖月海拎来。 两个小内侍品级低,还未获得赐名。一个叫小荣子,一个叫小连子。忽然被抓来,都吓得发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嫣然见两个孩子不过侍剑拾书一般大,便温和地问道:“你们是专门负责煎药的吗?” “是”。 “每一服药都是按照太医开出的配置的?” “是。” “煎药过程中你们始终守着,没有离开过药炉子?” “是。” 嫣然想了想,又问:“这几个月来,有没有人来让你们在药方中添一点什么,或者减一点什么?” 这次说“是”的只有小连子一个,小荣子脸色白了。 “你想起了什么?” 第四章 审问 小荣子以头触地,说:“正月底的时候,月福大公公的徒弟月涵公公给了我一大包炮制好的草药,说是专治喘咳之方的稀罕草药,让我每日只需往炉子里加一撮就行。他既是月福公公的人,我便没有禀告太医,每天照做了。” 泰然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张太医痛心疾首指着小荣子骂道:“你个蠢虫!蠢虫啊!” 嫣然继续问:“那包药还有吗?” “还剩一点儿,在司药房的药架子上。” 嫣然看看泰然,两人心意相通,站起身,带着两位太医,连同煎药小内侍,一起来到司药房。 司药房靠墙摆着整排的药架子,上边分门别类摆放着宫内各人要煎的药。在架子里侧的一个小抽屉里,小荣子取出了一个小包裹。嫣然当着两位太医的面打开,果然是一小把黑乎乎的植物枝叶,张太医拈起一根来一闻,只能跌足叹息。 果然是剧毒的千里梅枝叶。 泰然脸色铁青,道:“此时须向父皇说明,还得劳烦两位太医跟我走一趟。” 张、方两位太医连连点头。 嫣然犹豫了一下。她担心父皇的身体受不了如此刺激。可是想到此事毕竟涉及他身边的人,她和泰然都不便处理,只得跟着泰然到了月德宫。 月德宫内,谢真酬正在用早膳,月禧轮值,说安淑妃在里边服侍着。 见到他们一大帮子人,尤其是能让官家开怀不已的嫣然,月禧一句阻拦的话都没说便进去通报了。一会出来,说官家让他们进去。 嫣然泰然领着人进到内殿,见谢真酬斜倚在软榻上,背后垫了两三个软垫。安淑妃在门前迎候着他们。 嫣然是第一次见到安淑妃,相互见礼之后,见安淑妃身材纤细,长圆脸型,眼神清澈,果然是温柔可亲。知道他们有急事,她微笑着拉着嫣然说:“陛下念你念了七年,这次可算回来了。你们先说事,过后我们再说话。” 嫣然点头,安淑妃笑着出门回避。那边谢真酬已经在床上唤了:“嫣然,究竟是什么急事要找我?” 嫣然急忙跑到谢真酬床边,说:“父皇,我查到有人在您的药汁中下毒,事关重大,不敢做主,特来请示。” 谢真酬果然受惊,立刻喘起来。嫣然急忙给他揉胸:“父皇,您身体要紧,千万冷静!” 张太医和方太医进门就匍匐于地,两名小内侍跪在门外,筛糠般抖着。 谢真酬看看地上的两名太医,又将目光投向泰然:“你把事情前后说一遍!” 泰然便将嫣然从他身上闻见千里梅味道,随后他们兄妹二人夜审太医和煎药内侍,最终疑点指向月福公公的经过告诉了谢真酬。 谢真酬此时反倒平静了下来,毕竟是生死场上走过无数遭的人。问:“小荣子何在?让他自己把月涵的事情再说一遍。” 小荣子膝行进来,将两个月前月涵的话又说了一遍,泰然将那个包着千里梅的包裹呈给谢真酬看。 谢真酬眸子里寒光直射,让嫣然将月禧唤来,说:“去将月福和月涵找来。” 月禧答应着,迟疑地说:“官家,那月涵正月底就告假回家了,并不在宫内。” 谢真酬恨恨地道:“那便把月福叫来!” 嫣然心中了然,那月涵肯定不会再回来了。不是逃了,便是被幕后的主使人灭口了。 不久月福匆匆赶来,见殿内跪了一地的人,便也在谢真酬床下跪下。 谢真酬道:“月福,你到朕身边几年了?” 月福答:“回官家,七年了!” “七年了!七年来你学了哪些本事了?是不是吃里扒外,谋害皇帝?” 月福一惊,吓得砰砰磕头,颤声道:“官家,官家!老奴不敢,老奴只知尽心服侍官家。” 谢真酬厌烦地挥挥手,看了泰然一眼。泰然便接着道:“抬起头来说话!月涵是你徒弟吧?他现在何处?” 月福抬起头,额上鲜血淋漓,说:“回殿下,月涵是老奴的徒弟,今年正月底他说老家的娘病重,告假回乡了,至今未归。” “他家乡何处?” “在月照国南边的长岭县。” 谢真酬沉吟了一下,道:“长岭?朕记得郭伯罕也是长岭人。” 嫣然看了一眼泰然,泰然也正看着她。 泰然将包着千里梅的包裹朝月福面前一掷,喝道:“是不是你指使月涵将此药送到司药房让小荣子煎的?” 月福一怔,又砰砰磕起了头,道:“殿下,老奴从未拿过什么药给司药房,求殿下明察!” 泰然冷笑道:“如今月涵既逃了,你自然是不肯承认。但此事无论如何你都脱不了干系!”他转头对谢真酬说:“父皇,如今涉事之人除了月涵,其余都在这里。我建议将月福和小荣子以渎职之罪先行关押,待追到月涵之后再给他们定罪。” 谢真酬道:“罢了,此事你全权负责吧。” 当下泰然唤来门外侍卫,将小荣子和月福收监关押,又严令两名太医和小连子禁口。之后遣散了众人,只剩了自己和嫣然在殿内。 嫣然见旁边的桌子上还有一碗满满的药汁,便吩咐内侍将药倒掉,说:“父皇,今日您就暂缓喝药,以后您的药就在碧桐殿煎,不再假手他人了。待会我去开了方子,让我屋里的月贵和月达煎好送过来。” 谢真酬盯着嫣然,缓缓道:“朕还有多久可活?” 他心中清醒无比。原以为自己不过是旧疾,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嫣然跪下,说:“父皇,您的喘鸣之症本来不是大事,可是如今体内积聚了太多千里梅之毒……是我本事不济!”她流下眼泪。 谢真酬柔声道:“嫣然,父皇英雄一世,并不畏死,你直说无妨。” “有两个月的把握,我尽力用药维持,最多三个月。”泰然在她身旁蹲下,伸出袖子替她拭泪。 谢真酬目光暗了暗,半晌,疲惫地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但是,我谢家江山决不能在我手里弄丢。嫣然,我这两个月的命就交给你了,我还有好些事情需要做。泰然,明日我便昭告天下,举行太子册封仪式!” 泰然“砰”地直直跪下,虽不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愿! 谢真酬大怒。嫣然怕他们父子又要冲突起来,急忙向泰然哭道:“哥哥,你就答应吧,与其拖延着被人趁机算计暗害,不如将事情定下来,让他们始料未及,我们还可以掌握主动!” 谢真酬道:“孽子!你还不明白吗?你差点被毒死,如今朕也被下毒,说明他们所谋者岂是一个太子之位?是整个月照江山!你不肯承位,便是误国,误朕!” 第五章 三妃 泰然看了看嫣然,满眼痛苦之色。他握起她的手,转向谢真酬:“您须答应儿子一个条件。” “说!” “我可以做太子,但不要太子妃!我已经与嫣然相约,这辈子不娶不嫁,相伴终老!” 谢真酬一阵喘咳,嫣然急忙给他抚背。他目光从泰然和嫣然脸上扫过,脸上却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反而是浓浓的悲哀:“孽障!孽障!”他喃喃地说,“只要你不后悔。” “儿子绝不后悔!” 事情就这样敲定,谢真酬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精神也萎靡起来,嫣然便让他躺下歇了,两人悄悄出来。安淑妃见了,将他们一路送到了殿门口。 此时已是正午。两人在阳光下慢慢走着,都是沉默不语,到了碧桐殿前,嫣然提议到洗心池转转。泰然自无不可。 两人在洗心池边的小亭子里坐下,周围一片幽凉安静。嫣然将头靠在泰然胸前,道:“以前我在神宫山时,神宫道人曾经给我看过相,说我会一世孤苦。”她嘴角渐渐弥漫出一丝苦笑:“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泰然闻听此话,更是心痛如绞,却无法言说。以为可以携着她悠游山野,一世相伴,如今山野犹在,旧约成空,他眼睁睁负了诺言,负了她!他温柔却用力将她搂紧:“那也没什么,哥哥陪着你一世孤苦!”他手指轻轻抚着她光滑柔嫩的脸颊,抚着她小小秀气的耳廓,“嫣然,哥哥的心早就给了你了。以后,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除了你,绝不会让任何女人呆在身边。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明朗!” 嫣然心中却是无限凄凉。她知道,只要接受储位,泰然也会像明朗一般渐渐走远,远到她再也够不着。她记得明朗悲怆的追问:“我不能给你简单宁静,难道谢泰然能给?” 她现在知道,泰然哥哥也不能了。而且,她还必须亲手将他推上那个远离他们梦想的位置上去。 家国飘摇之际,哪有地方安放个人情感? “哥哥,”她将脸完全埋入她的胸膛,“很冷,抱紧我!” 两人回到碧桐殿,嫣然急忙将谢真酬的药方写好,让云裳去司药房取了药,自己一一验查之后,让月贵月达到碧桐殿的小厨房煎煮。之后云霓、云岚和云芬将午餐端上来,都是碧桐殿自己的小厨房做的,简单却可口。泰然陪着嫣然吃完,让她午间睡一会,便匆匆走了。 嫣然等到月贵月达将药煎好送到月德宫,才上床小睡了一会。睁开眼,天色已黄昏。白衣飘飘的泰然正坐在她身边。她迷迷糊糊地蹭到他身边,将头搁在他腿上,问:“你急急忙忙去做了什么了?” “父皇那里缺了一个人,我到内官监里挑了一个人过来,先让月禧带几天。又去雍州大狱中查看了小荣子和月福的情况。” 嫣然知道,他一向就是细致周到的人。 “去内官监的时候路过尚衣局,吩咐她们为你缝制几套新衣。”她才回宫,衣服还是去年泰然在福来镇上买的那几套粉色衣裙。 嫣然嘟嘴:“我穿怕了宫中衣服,像绳子一般捆着手脚。还是外头买的好,轻便好看。” “那更加好办。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宫,将雍州城内所有好衣服都买回来。反正哥哥有的是钱。” 嫣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哥哥,明日一早,你要行册封之礼,可否先带我去拜见宜妃娘娘?” “自然陪你去。还得顺便拜望安淑分和静安妃。你才入宫,先把礼节尽到,她们就无话可说。” 嫣然苦着脸,却也只能点头。 第二天一早,两人出门。宜妃娘娘住在景翠宫,距离碧桐殿有一段距离。不过宫中景致很好,曲桥亭榭,花木扶疏,两人边赏风景边说话,不觉就到了景翠宫外。 侍女通报了之后,说宜妃娘娘正在佛堂念经,泰然将嫣然领入宫中,一直走到景翠宫的客厅,两人在坐下等候。半刻之后,宜妃娘娘出来了。嫣然双膝跪下,拜倒在地。她是看着嫣然长大的长辈,也是唯一的宫中老人了。宜妃娘娘也老了不少,但面相更加慈祥,倒真像图画中的观音菩萨一般。她急忙将嫣然拉起,仔细端详着她,不由垂泪:“真像你娘!” 嫣然也红了眼眶。泰然道:“娘,你不是一直要见嫣然吗?如今嫣然来了,你怎么又伤感呢?” 宜妃笑了起来:“正是呢!”忙问他们吃过早饭没,又将几上的果子茶点直往嫣然手里捧。嫣然无奈,说:“娘娘,我实在吃不下,要不我带回去吃可好?” 三人都笑起来。宜妃坐下,说:“嫣然,宫中人多眼杂,泰然他行事莽撞,以后你要多多帮衬他,提醒他,免得招人口舌。” 嫣然点头,“娘娘放心。我比他还要莽撞,以后别人只会针对我说闲话,不会再说泰然哥哥了。” 宜妃噗哧一笑:“就属你调皮,说话做事就是出人意料。!” 三人说笑一阵便告辞出来。泰然带着嫣然想安淑妃的隽秀宫走去。 安淑妃见了兄妹俩非常高兴,拉着嫣然说了好一会话,果真是率真温柔,毫无心机。她还将谢靖然叫了过来。谢靖然与谢定然同年,不过小三个月。见了泰然嫣然便行了礼,却并无多话,有点怯怯的。这孩子好像很内向,嫣然心中疼爱,可惜时间匆促,无暇多叙。之后他们又去绮绣宫探望静妃娘娘。 绮绣宫内,静妃娘娘还未出现,谢定然倒是一路小跑地来了,边跑边嚷着:“嫣然姐姐,你可回来了!我还要和你弹弹珠!” 跑到近前,他来不及理会泰然,直接就一头撞入嫣然怀中,牛皮糖般缠住了她:“姐姐,好姐姐,我好想你,你想我没有?” 嫣然笑道:“怎么不想?姐姐也很想你!” “有多想?” 嫣然将手比划了一下:“嗯,有泰然哥哥的人这么多的想!” 谢定然很满意:“你这么想我,我以后天天和你睡好不好?” 泰然脸一黑,嫣然也一怔,这话怎么有点怪怪的? “定然!”忽地一声断喝传来,一个宫装的美丽妇人出现在门口,横眉立目对着谢定然骂道:“你贵为皇子,怎么能说这些不堪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教坏你了呢!” 第六章 冲突 谢定然乖乖地垂首站着,低着头不敢多话。 泰然行礼,嫣然便知是静安妃了,也跟着行礼拜见。 静安妃装作才看见他们的样子,将两人扶起,说:“啊,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 静安妃姿容妍丽,五官都长得很好,但组合起来却显出一股刻薄相。 她笑着说:“早就听说咱们皇帝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公主,想不到今儿才见。以后便住下来,别到处跑了吧!” “回娘娘,我以后不走了,就在宫中陪着父皇和哥哥。” 静安妃的笑容有些僵硬:“应该的,应该的。都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互相离不开。只是,殿下以后做了太子,有了太子妃,对你就不会这么关照了。而你呢,总是要选个驸马爷嫁了才好,年纪越大越麻烦!” 泰然的脸色发黑,眼中尽是凛凛寒光。未等他发作,谢定然忽然大哭起来:“娘!我就这一个姐姐,我不许她嫁人,不许她嫁人!” 静安妃眉头一皱,骂身边的侍女:“都是聋子瞎子?不知道带小殿下出去玩一会儿?” 两名侍女立即低下头,急急地将谢定然带了出去。 嫣然站起身告辞。静安妃言不由衷地说:“才来就要走啊?我还想着咱们娘儿俩多聊聊呢!那……以后常来玩,定然倒是经常念叨你呢!” 两人告辞出来,泰然将嫣然的手一拉,走得飞快。直到出了绮绣宫范围,才恨恨地道:“真不该带你来!” 嫣然道:“算了,我倒是没什么,以前比这更难听的都听过……” “那是以前,现在我在你身边,就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嫣然,在宫中生存,一定要亮出自己的爪牙来。我以后可能的确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这么心善,我怎能放心……” “我有爪牙,只是你没给我表现的机会。”嫣然笑嘻嘻地伸手揉着泰然的脸,“你的脸一绷起来就会让别人害怕,快松松!” 泰然抱住了不安分的她,长叹一声:“你呀!” 此时辰时二刻。月禧公公一溜小跑到他们俩跟前,说找了他们好久了,官家巳时上朝,要泰然也换好服饰,随百官入朝。 泰然答应了。自生病以来,谢真酬只能每隔五天上朝一次,所幸他这些年来的治理还是卓有成效的,除了最近暗潮汹涌的争储风波外,仍旧是太平无事。泰然匆匆回到祺祥宫。月湖月海正在屋子里团团转,侍剑拾书是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气的,反而悠哉游哉地在一旁逗鹦鹉玩。见泰然回来,月湖月海急忙呈上一套杏黄衮冕,都绣着四爪龙纹,正是太子服饰,说月禧公公一早就送过来了。 泰然嫣然对望一眼,都是怅然无言。事情一旦真的到了眼前,才知道有多么让人无奈伤感。泰然挥手将他们四个赶走,说:“嫣然,你真的确定要我这么做吗?” 嫣然点点头:“哥哥,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只有做了太子,才能放开手脚追查凶手,平定争储风波。也只有朝廷政局安定了,我们才有可能思考别的……” 泰然长叹一声,吻了吻她的额头:“红叶峰的约定,我永不会忘。如今,我要再与你盟一个誓: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你也不许因为我变了身份,就疏远了我。” 嫣然伸出手:“击掌!” 两人举掌相击。泰然脸上有了点笑容,将门外急得跳脚的月湖月海唤进来,立刻开始更衣。嫣然也在一边帮忙。三个人忙到巳时,才算装扮完毕。这时嫣然第一见到他穿白色以外的衣服,一时有点怔怔地。眼前身着衮冕的年轻人,看起来是那么俊美威严,却又是那么不真实。月湖月海见时辰已到,急催泰然动身。泰然朝她深深地望了几眼,出门朝向月照殿疾走而去。 嫣然回到碧桐殿,想着父皇今日忽然举行的这场册封大典,定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安淑妃和静安妃两派势力不知又要有些什么动作。但宫中的庆典还是难免的,按照规定,她也是要盛装的。可惜,泰然没来得及带她去买,尚衣局肯定也没来得及做好。 便翻出随身衣服中看起来最新的那套,叫云裳云霓替她梳了头,插上那支簪子。云裳见她实在清素,便将自己的胭脂粉盒拿出来,又是一番抹和画,将镜子拿到她面前。嫣然见镜子里的人唇红齿白,眉如青山,杏眼漾波,却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顿时反悔,让云霓取了水来,将胭脂洗净了才罢。 巳时才过一半,太子册封的消息已传遍了皇宫。册封太子还不很令人惊讶,更令人惊讶的是皇帝竟然还封了一位郡主,就是那位差点做了太子妃的郭庭兰小姐。众人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唧唧喳喳议论个不停。不久皇帝退了朝,百官朝贺之后都散了。宫中各人开始按品制去月照殿祝贺太子。嫣然也带着云裳云霓姗姗出了门。 月照殿前的广场上,花花绿绿地站满了盛装的人,谢真酬的后宫人数不多,但加上各宫的有品级的内侍、宫女,守卫皇宫的禁军首领,也很不少。前殿左侧的椅子上,身着衮冕的谢泰然静静坐着,他身侧后方坐着盛装的宜妃,本来应该是皇帝坐着的龙椅上空着。皇帝身体不适,颁布了册封诏书之后便回宫休息了。 嫣然习惯地往人少的角落里站下。朝礼官会按品制叫人上前参拜,轮到她的时候再走出来吧。 不防静安妃眼尖,早就看到她们一主二仆了。见嫣然一脸淡然地站在人群边上,一腔怒气便忍不住,踱过来冷笑道:“不是口口声声要带着你终老山林么?怎么还是接受了储位?一个是口是心非,一个呢霸着自家哥哥不放,生生赶走了我们家庭兰小姐!你们兄妹倒是天生一对怪物!” 嫣然不想与她一般计较,只是低头不语。云裳云霓气不过,跪下来道:“请娘娘慎言!” 静安妃一脚踹翻了云霓,喝道:“本宫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儿?” 人群骚动起来,都看向了她们这边。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静安妃背后窜出来,大声喊道:“母妃,不要欺负姐姐!” 谢定然飞奔过来,双臂一张,挡在嫣然身前。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娘在欺负姐姐。 静安妃大怒,谢定然也是身着朝服,她不敢在众人面前揍他,便转身骂跟着他的内侍:“还不快把殿下带走!” 嫣然扶起云霓。她可以忍受对自己的侮辱,却不能看着身边的人受欺凌。她轻轻对静安妃一笑:“娘娘,你已经惹恼我了。请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静安妃哈哈一笑,越加尖刻地道:“一个山野女子,摆什么公主派头!你既然喜欢在外头胡来,为何不带着你哥哥一起去?离开这里的应该是你们!” 嫣然伸出手掌,道:“除了治病之外,我还会制毒,三国之内,能超过我的不过寥寥数人。我的手中就有销颜散,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撒在你脸上,包你花容月貌一点不剩!” 第七章 爪牙 静安妃一向作威作福惯了,从未曾被人这么恐吓过。≧ 心中虽然害怕,却不肯在众人面前蚀了面子,强笑道:“光天化日,你敢毒害皇妃?谅你也没那个胆!” 嫣然将手一挥:“自作孽,不可活!” 静安妃只觉眼前似有一阵青蒙蒙的灰拂过,脸上立刻痒了起来。用手一摸,竟然摸到了一片疙瘩。她惊得魂飞魄散,当即躺在地上撒起泼来:“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可惜众人都是冷眼旁观。平日被她欺压惯了,哪有人愿意多事? 一个清俊挺拔的身影从人群之后慢慢走上前来,道:“自作孽,不可活!” 众人一看,却是新册封的太子。立即口称太子殿下,齐刷刷跪了一地。人群外侧的安淑妃则按规矩微微行了个半礼。 泰然躬身还礼,道:“陛下正在卧疾,非常时期,册封仪式从简。诸位之情我领了,且先散了吧。” 众人站起来,纷纷告辞而去。场上只留下躺在地上的静安妃和嫣然。 他凝视着嫣然,微笑道:“我看到你的爪牙了,还不错!”又叹息:“是我失职,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为你准备。” “难道你也觉得我像个山野丫头?这衣服真的不好看吗?” “你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但是,有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的眼皮底下欺负你!” 说到这里,他语声变厉,对着躺在地上怔的静安妃喝道:“静安妃娘娘,父皇已经在朝堂宣布,让我即日起代行天子之职。我问你,今日之事,你可知罪?” 静安妃摸着满脸的疙瘩,早就骇得痴了,听见“代行天子之职”的话,更加觉得惶恐无地,哭道:“我错了,不该在您册封仪式上喧嚷,不该胡言乱语欺辱公主……殿下,求您给我解药吧,让我恢复容貌,我还要侍奉皇帝呢,这幅样子……” 嫣然问:“解药?你怎么知道此药有解药?” “是毒药就有解药,我以前……”说到这里她急忙捂嘴,不敢再说。 “以前怎么样?你也用过毒药吗?”嫣然紧追不放。 静安妃捂着嘴,死也不肯放下。此刻她眼神惶恐,脸上都是红红的疙瘩,看着直令人寒毛直竖。 泰然心领神会:“以前就是两个月前吧,你接触过毒药,所以知道毒药都有解药?” “说罢,说出来,我即刻给你解毒,否则,少不得还要让你难过几天。”嫣然说。 静安妃顿时慌了,她因为五官长得好,一向对自己的容貌爱惜之极,哪里肯顶着这一脸疙瘩见人?心中想着,反正那件事也没造成什么后果,谅他们不致过分责怪她。便期期艾艾地道:“两个月前,我……我猪油蒙了心,想着让定然做太子,便……便让人寻来毒药,下在太子您的饭食里……” 泰然沉默了一瞬,问:“此事你兄长知情吗?” “他若知道,我就做不成这事了。这件事完全是我自己头脑昏做下的……公主,现在能给我解药了吗?” 嫣然瞧瞧泰然,泰然朝她点点头。 嫣然从怀里摸出一直黑乎乎的石头,说:“想必你知道,我在巴陵神宫山住了好多年。这块石头叫记忆石,是神宫道人所赐,能记录人的话语。”她将石头一拨弄,里边果然传出静安妃的话:“两个月前,我猪油蒙了心……” 静安妃脸色苍白,知道这下子是完全栽在这对兄妹手里了,强装笑容道:“公主这是不放心本宫,其实,本宫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嫣然点头:“我相信你,但更相信我这块石头。”她又一次伸出手,在她脸上一拂。静安妃眨了眨眼,她这次什么也没看见,却感觉脸上的痒意消失了。急忙伸手想朝脸上抚,嫣然道:“别动!半个时辰之后才能碰你的脸!” 静安妃无奈,自己爬起身,向着远处畏畏缩缩站着的自己的侍女骂道:“还不来扶我!” 侍女们扶着静安妃离去。泰然拉着嫣然,两人一起向月德宫走去。 “这块石头是明朗给你的吗?”若真是神宫道人所赐,他肯定会知道。 嫣然笑嘻嘻地点点头:“没想到今天挥了大用场。这下子害你的人找到了。哥哥,我们的判断应该是对的,静安妃这样的人刻毒浅薄,实际是妇人心胸,谅她也想不出毒杀君王的计策。” 泰然点点头,却一声不吭。嫣然知道他心中别扭,拉着他的手说:“说说朝堂生的事。” 泰然边走边将今日朝堂内的情形告诉了嫣然。谢真酬上朝后,立即让月禧宣读了太子册封诏书。随即泰然一身衮冕出现,百官见储位终于尘埃落定,无不赞贺。泰然冷眼注意着安兆雄与郭伯罕的神情,那郭伯罕虽然怔了一下,倒随即就能随着众人道贺。安兆雄却满脸惊怒之色,坐在自己的席上一动不动。月禧又宣读了册封郡主的诏书之后,谢真酬宣布即日起由太子代行太子之职,百官有事可到祺祥宫与太子相商,之后离座退朝,安兆雄也冷哼一声扬长而去了。 嫣然道:“安兆雄真是平时嚣张惯了,如今连父皇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不怕他嚣张,哥哥也是有爪牙的,只要他露出马脚,不愁拿不下他。” 不觉就到了月德宫。谢真酬子昨日换服了嫣然的药后,果然觉得喘咳轻了些。今日上朝之后稍微休息了一会,现在正在庭前晒着太阳。见到两人,老远就笑道:“嫣然,太子才册封,你就有了靠山了,敢跟娘娘斗了?” 嫣然撒娇道:“我的靠山明明是父皇,您英雄豪杰一辈子,我若是被人欺负了去,岂不丢了您的脸?” 谢真酬哈哈大笑:“虎父无犬女,果真如此!”笑过之后拉着嫣然的手:“这个宫里,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可以欺负你!否则,朕一定亲手把他撕了!” 嫣然好笑地看看谢真酬:“有您这样教育女儿的么?不怕我被宠上天去?” 三人说笑一阵,谢真酬叹道:“朕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便是你娘。她去了,朕所有的感情也随着她去了。七年了,朕的身边一直没有贴心的人,宜妃一向是木头人,只知吃素念佛;静安妃不静也不安,行事如同市井恶妇;只有安淑妃良善,对朕有点真心,可惜背后有个安兆雄。”他瞧着嫣然:“如今你兄妹在朕身边,朕是老怀大慰。所以朕的心里谁亲谁疏,你们应当明白。” 一番话连泰然也不觉动容,他这是表明立场,给予了他兄妹二人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嫣然感动地偎在谢真酬肩上,说:“我懂了,父皇,明天起我就努力做个纨绔公主,到处惹是生非欺负人,让天下人都知道您是个宠女儿宠得不像话的皇帝。” 谢真酬又一次开怀大笑起来,刮着嫣然的鼻子道:“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朕也能给你补上。” 第八章 浓情 &nb &nb两人陪着谢真酬用了午膳方回泰然要回祺祥宫处理堆成山的奏折,又舍不得嫣然一个人闷在碧桐殿。嫣然便让侍剑去碧桐殿去取来《毒经》,一边看书一边陪着泰然批阅奏折。 &nb祺祥宫书房的大书桌上,一半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奏折,另一半坐着泰然,泰然身侧放着一张小桌子,嫣然侧身对着他坐着,翻看面前的《毒经》。 &nb月照国规矩,各地官员有事都可以上奏,只是用颜色将他们的级区分了开来。自打谢真酬病后,看奏折的事情便耽搁下来,泰然回宫后便将此事承包了下来,后来被关一个多月,积存的奏折就多了。泰然先将代表最高等级的紫色奏折整理出来,开始细细审阅。可以定夺的便当即给予批示,偶尔有些他无法决定的事项,便另放着,等着请示谢真酬后再作决断。 &nb屋子里寂静无声。嫣然看了一会儿书,忍不住转过头来,偷偷看着泰然。他的侧脸也是很好看,眼睫毛又浓又密,鼻梁高耸,下巴的弧度利落而柔和。他回宫后就换掉了衮冕,此时一身珍珠色白袍在胸前交领,长长的玉色的脖颈微微勾着,当真谦谦君子,如玉如圭……泰然忽然转过头来,嫣然急忙低头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泰然轻轻一笑,道:“我很好看吗?你竟然看得脸都红了?” &nb嫣然大羞,原来他知道她偷看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道:“别吵,我要看书。” &nb泰然将她揽在了怀里,叹息一声,低低地说:“嫣然,此刻我心里很满很满。” &nb嫣然知道他的意思,就在这间书房内,他们是安静无忧的,不受打扰的,便是这一点点的时光也让他满足无比。嫣然窝在他怀里,也是同样的幸福温暖。“要是把这片刻的时光延长为一生,就好了。”她说。 &nb“我终身所求,除此无他!”泰然答。 &nb两人缱绻一阵,嫣然怕打扰他,便继续坐在一边看书,泰然一脸笑容地继续批阅奏折。这让自古帝王无不头疼的工作,在他这里却成了享受,成了可以和她独处一室的最好借口。 &nb看了一会书,嫣然渐渐觉得眼皮直打架,头一低,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泰然一部分心神一直在她身上,见她睡着,便将她抱到书房另一侧的榻上。想着索性让人将她坐的凳子换成小的卧榻,这样坐也好睡也好都在他身边。他看了看自己宽广的书房,又想:这里要放一排书架,书架里侧布置成一个小房间。如此即便他在书房里接见大臣,嫣然也可以在里边陪他…… &nb天擦黑时,侍剑拾书敲门催他们吃晚饭。嫣然醒来,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哪里。泰然看她一脸呆呆的憨样,忍不住心中的爱极,用力却温柔地将她搂住。嫣然轻笑着踮起脚,迅速在他唇上一吻。泰然浑身一震。自从在长隆落凤坡分别时他狠狠地吻过她,至今还在回味她香而软的味道。现在被她一偷袭,再也忍不住,俯下头来找准她的唇,先浅浅地一啄,再吻她两边的唇角,最后含住她的双唇,贪婪地吮吸。她真的很甜,很甜。嫣然半眯着眼睛,害羞地透着看他,却又像鼓励一般嘴角含着笑。泰然想将她的笑都吸进身体里,便深入了她的口腔。嫣然双颊酡红,浑身发软,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吊在他身上。吻了一阵,泰然松开唇,大口大口地喘气,道:“嫣然,快放开我。” &nb嫣然闻言松了胳膊,嘴唇依旧在他脖子上乱啄。泰然一把将她脑袋按在肩上:“你再这样,我会,我会要你!” &nb嫣然呢喃道:“我也要哥哥亲亲。” &nb她的声音更加让他血脉贲张,力差点全线崩溃,他将她推开一步,咬着牙说:“我要你,不是亲亲,是让你变成我的……小妻子!” &nb嫣然猛然睁开眼,脸色本来是粉红一片,一下子便像熟透了的苹果,慌里慌张地从他身边逃开,定了定神,转身朝门口跑去。 &nb于是侍剑拾书惊讶地看见蓬着头发的公主从太子殿下的书房里跑出来,脚踩风火轮般“嗖”地出门跑了。 &nb然后更加惊讶的看见脸红脖子粗的太子从书房里出来,从侍女手中端过给他沐手的清水就往自己头上浇去。 &nb一室的人全体石化…… &nb吃过晚饭,嫣然在房里整理自己的物。回来后一直未有时间整理,有从长隆带回的,也有泰然从地宫中带回的,都扔在她这里了。今夜估计泰然不会来,便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将衣服物分门别类放好。解开最后一个包袱,见里边满满都是残旧的书,想起这时泰然还未整理好的上古医术残本,翻了翻后心中忽然冒出个想法,一个人嘀嘀咕咕起来:“待会可以让他们找个大竹筐来,把这些书都搬到祺祥宫去。哥哥估计是没空整理了,那么本公主我该发挥作用了……” &nb“发挥什么作用呢?” &nb“我接下去整理啊,这还不明白!”说完一转头,呆住了。 &nb一身白衣的泰然哥哥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的气色似乎特别好,连眼睛都亮得发光。嫣然脸一红,有些心虚,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nb泰然知道她还未从“亲亲”事件中走出来,便蹲在她旁边:“真的不理哥哥了?哥哥会伤心吐血的!” &nb“哪有不理?我……我在忙着呢!” &nb泰然一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说:“月黑风高杀人夜。想不想出去放松一下?” &nb“到哪里去?” &nb“保密!不过包你尽兴!” &nb嫣然顿时有了劲头:“不会真去杀人?要不要换衣服?要不要改扮?要不要带着记忆石——这个当然要。” &nb泰然拍了拍手,窗户“格”地一声被掀开,一个黑影窜了进来,在泰然身前跪下,递上一个包袱。转身又一个翻滚,从窗户跳出去消失了。 &nb嫣然目瞪口呆,那黑影倏忽来去,她连他的脸都未看清。泰然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夜行黑袍,自己穿上了,又拿出一套小一些的,替嫣然披上扎紧,道:“刚才是我的暗卫风。他们会在周围保护你。走。”说罢将她的手一拉,也从窗户跳了出去。 &nb嫣然运起无相功,紧紧跟在泰然身后,转过碧桐殿的侧门,见路边系着几匹黑马,泰然解下一匹,拉着嫣然飞上马背,策马疾驰。嫣然听到身后也想起马蹄声,想来是那些暗卫跟在后边。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往黄州北城方向疾驰。半刻钟后他们来到一片高墙大院附近,泰然下马,将马系在路边树上,带着嫣然继续向北跑了片刻,跃上一户人家的墙头,跳入一片树丛中。 <font 第九章 保护 此时泰然才附在嫣然耳边,悄悄告诉她:“我们已经到了安兆雄的列阳侯府邸了。今日我被册封,他深受刺激,我估计他会有所表现,因此带你来瞧瞧。” 嫣然惊疑不定:“你很喜欢晚上翻臣子的墙头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泰然“嘘”了一声:“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事先已经让暗卫盯了一段时间了。”他躬着身子,拉着嫣然悄悄朝林子外边摸去,嫣然看见果然有一名黑衣人在他们前头领路。 一路飞檐走壁,高走低伏,躲过了几批院丁的巡查。也不知转了几个弯,嫣然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感,听见泰然用气声说“到了”,两人伏下身子,壁虎般趴在一截屋檐上。 因为心跳得厉害,开始时嫣然还闹不清楚状况,渐渐听见屋瓦下传来喁喁人语声,便慢慢将耳朵贴上屋瓦,与泰然面对面卧伏着。 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子声音道:“如今他不经大臣议定便忽然册封,朝野内外便都知道谢泰然是太子了,难道我们精心布置了这么久,就这么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个低沉男声道:“成大事者必须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你这么心急火燎的能成什么事?太子之位没法子夺了,但最后谁得这天下,还说不定呢!” “爹,您还有妙计?” “最多还有两个月,咱们拭目以待吧。” “究竟是什么好计谋?您让儿子也高兴高兴吧!” “该你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便不要瞎问!”低沉声音喝道。 沉默了一会,年轻声音又响起:“听说那位刚回来的公主长得倾国倾城,与谢泰然感情非同一般。爹,咱们是不是可以下点套,让他难过难过?” “小花招小计谋你只管自己去做,不用跟我说。我的精力要花在大事上,懂吗?”那低沉男声有些不耐烦。 “知道了,爹!”年轻声音细声细气地答应。随后脚步声响,人语声也消失了,想来是年轻人走了。 接下来屋子里一片寂静,偶尔才有桌子椅子的吱呀声。想来此处应是书房,那嗓音低沉的男子仍在屋子里看书或者沉思,不时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有人细碎着脚步进来说:“夫人请侯爷安歇。” 男子应了一声,随即又是脚步声,关门声,屋子彻底陷入了沉寂。 又等了好一会,见周围并无动静,泰然才起身,带着嫣然飞檐走壁,小心翼翼地出了列阳侯府邸。 嫣然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真的大有收获!” 泰然不说话,依旧带着她上马,向皇宫疾驰。进了宫,在碧桐殿前下了马,又原路从窗户跳入她的寝室,才松开她的手,脸色却是极难看:“那声音低沉的是安兆雄,声音年轻的是他儿子安叶枫,正月十五宫中宴饮,我见过他一回,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大少。”他一掌砸在桌子上,“我不惧他谋害我,但没想到他竟然将目标转到你身上,不可容忍!” 嫣然昂首:“我有那么容易被人伤害么?哥哥,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嫣然,我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无法容忍别人对你的伤害,即使想想都会发抖。”他脸色苍白,“我甘愿为你承受所有苦难,不愿有一丁点落在你身上。明日起,你搬到祺祥宫中住着,一直到我们抓住安兆雄把柄,将他拿下为止。” 嫣然纠结万分:“哪有兄妹同居一宫的?你不怕天下人笑骂?” “我心中只有你。天下人于我何干?” 嫣然无语地一跺脚,想起了明朗当初对他的评价:“爱妹狂魔。” 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明日我会向父皇禀报今夜的事情,他会支持我的。” 嫣然捧头哀叹,爱女狂魔和爱妹狂魔一旦合谋,还会有让她开心的事吗? 泰然心中计算已定,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在凳子上悠然坐下:“毫无疑问,下毒弑君的就是安兆雄。他说的最多两个月,不就是父皇毒发时间吗?他肯定是打算趁那时宫中大乱,篡权夺位!” 嫣然同意他的分析:“可惜声音太低,我无法用记忆石记录他的话。缺乏证据,我们还是拿他没法子。” “证据可以慢慢找。他所谋者大,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露出马脚的。” 嫣然想了想,又道:“哥哥,别跟父皇说是安兆雄下的毒。一旦他无法控制情绪,容易引起安兆雄警觉,反而不好。” 泰然点头,道:“今夜我便让风霜雨雪四卫在你寝殿周围警戒,你明日一早随我面见父皇。” 嫣然哀叹:“人家不过说了个设想而已,哪里便会立刻行动?今夜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泰然毫不通融:“要不你现在就随我去祺祥宫。” 嫣然乖乖闭了嘴,这才让某位狂魔满意。将他送走后,嫣然随即沐浴洗澡,觉得浑身散了架般酸痛。提劲疾走了大半夜,到底吃不消。爬到床上就睡死了过去。 第二日辰时,泰然将她从被窝中拎出来,匆匆洗漱之后,两人吃了点早餐,便相携到月德宫见谢真酬。泰然先将奏折中无法定夺的事向他说了。在两人商讨的时候,嫣然又给谢真酬把了脉,发现他体内肺气虽然极弱,总算暂时平稳下来,没有更恶化,便知自己的用药是有效的。随即又将药方略作调整,增加了补气安神的药材,交给月禧送去碧桐殿。 此时泰然已经在说昨夜的事情了。听说安兆雄的儿子要给嫣然下套,谢真酬果然大怒,即刻就要派人去抓他父子。泰然忙道:“父皇,不可因小失大。我目前正在调查下毒弑君的主谋,已经派人去长岭县调查月涵,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有人故设疑阵,将矛头引向郭伯罕。所以我和嫣然最近都在找线索,安家肯定是要查的,目前我们只发现了一小部分问题,若此时惊动了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 谢真酬只好按下怒气,道:“那怎么办?嫣然绝不能被人伤害。你叫御林军将碧桐殿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嫣然,你这些天也不许外出乱跑,等你哥哥抓到坏人再说!” 嫣然一个头两个大,比起昨夜哥哥说的搬到祺祥宫住,谢真酬的这个办法更让她崩溃,这不是让她坐牢么? 泰然笑道:“你若叫人围了碧桐殿,那不就是将她关押起来了么?她要肯答应,就不是嫣然了。” 嫣然笑道:“知我者,哥哥也!” 谢真酬立刻吹胡子瞪眼:“父皇不知你吗?父皇和你隔了山吗?哼!” “父皇也很知我,可是我不想被御林军包围,您可不可以另想办法?”嫣然撒娇。 谢真酬一时倒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得把目光投向泰然:“你有什么好法子?” “父皇,您知道儿子还是有几分武功的,不如让嫣然搬来祺祥宫住,这样外有御林军和我的护卫,身边有我盯着,安家那小子就很钻到空子。” 谢真酬眼睛一亮:“好计,好计!” 嫣然郁闷地说:“父皇,哪有这么大的兄妹还同处一宫的?您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谢真酬笑道:“我怕什么?反正你们男不娶,女不嫁,名声好坏对你们有大碍吗?” 泰然立刻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不愧是我的老爹啊!嫣然则“啪”地瘫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有其子必有其父……” 第十章 收服 两人告退之后,泰然照旧回祺祥宫,吩咐侍剑拾书和月湖月海即刻去碧桐殿将公主一应物品搬来祺祥宫,让月贵月达、云裳四侍女即日起陪同公主入住祺祥宫。说罢便走进书房继续批阅奏折,嫣然自然被他拉在身边。 嫣然虽然觉得他们未免小题大做,但这样被珍惜着的感觉其实也不错,让她有了金枝玉叶的公主感觉。进了书房,她惊讶地发现小书桌边的凳子变成了一张床,而且是可以让她打滚的床。这是让她坐呢还是让她睡呢?她狐疑地望望泰然,泰然却一脸镇定:“你想坐便坐,想睡便睡,反正都在我身边。” 反正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正常思维,她也懒得反对。抬头又发现书房被一排书架分割开了,她沿着书架走了一个来回,就是没发现哪里是门。但必定是有门的,否则那么大的屋子为啥会变得小了很多? 泰然笑着在一排书架的突起处按了一下,一扇书架无声移开,露出了一道门。嫣然走进去,发现书架背后居然变成了卧室,有床铺有柜子有案几,几上堆满了时鲜瓜果。嫣然了然地看着泰然:“你以后就睡书房?是不是我来了你没地方睡了?” 泰然忍着笑:“祺祥宫正殿偏殿十几个房间,再来三个公主都能住。这里是给你准备的。” 嫣然刚想追问,外边传来敲门声。月湖隔着门禀报:“太子殿下,兵马大元帅郭伯罕求见!” 嫣然一怔,泰然则镇定自若地道:“你就在这里呆着,别出声就行。”说罢走出门,依旧将门合拢好,朝着门外道:“准!” 小房间内的嫣然静静听着外边的声音。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嫣然蹑手蹑脚地扒着书架的缝隙朝外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壮硕的黑脸男子走进来,对着泰然单膝跪下:“卑职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岁!” 书桌后的泰然客气地抬手:“郭元帅不必多礼,快请起!” 郭伯罕站起,却依旧低头弯腰,拱手道:“殿下,因昨日静妃娘娘对公主的无礼冲撞,卑职今日特来向您和公主致歉。还望殿下大人大量,念在小皇子无人照料的份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才好!” 泰然摆摆手:“郭元帅言重了。昨日静妃娘娘离开之后,本宫与公主并未再纠缠此事,何来‘小皇子无人照料’之说?” “殿下,昨日陛下下了禁足令,静妃娘娘被禁在绮绣宫的寝殿,连小皇子都不许去见。”郭伯罕满脸羞愧和无奈:“卑职知道她平日太过不逊,也曾多次相劝,无奈青山易改秉性难移,多亏陛下能容忍了她。可是这次得罪的是公主,陛下想必动怒了。所以,我卑职只能来求您了。” 泰然沉默了片刻。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你果真知道她的不逊?果真劝过她?” 郭伯罕点头:“自陛下去年底喘鸣疾发,她便有些痴心妄想,惹得风波不断,甚至累及于我,使得烈阳侯对我百般看不顺眼。为此我骂过她几次,但是收效甚微。我若过分管束了她,不仅于理不合,反倒会让她背着我继续行事,更让我难以控制,所以……”他摸着头,叹道:“真是无奈!” “那你知不知道她曾经试图毒杀本宫?” 郭伯罕一震,大惊失色:“殿下,我……我不知,她,她竟然毒杀您?” 泰然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本宫正月十四回宫,二十天后,二月初四,她在我饭食里下毒,幸亏那些日子我胃口不好,将饭食赏给了身边内侍,结果内侍吃了之后七孔流血而亡。昨日,你的妹妹亲口承认,是她猪油蒙了心做下的。” 他从书桌上拿出一块黑色石头,正是嫣然进屋后随手放下的。嫣然暗暗庆幸:幸亏放在外边了!但是她不记得曾经教过他使用方法,不免心中一急。却见那位白衣神仙随意在石头上摆弄几下,静安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一个多月前,我……我猪油蒙了心,想着让定然做太子,便……便让人寻来毒药,下在太子您的饭食里……” 话未听完,郭伯罕已是脸如死灰,额上的汗涔涔而下,轰然跪下便砰砰地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毒害太子,这不仅是她一个人的死罪,也是他们郭家九族之内几百口人的死罪,如今证据确凿,哪里还能侥幸? 泰然叹息一声,上前扶起了郭伯罕,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静安妃娘娘知,本宫连父皇都未曾告知。你知道为什么吗?” 郭伯罕抬起又是汗又是泪的脸:“殿……殿下,卑职愚钝,不知!” 想了一想,心中也明白过来,陛下果真是不知此事的,若是知道了静安妃的行径,绝对不是禁足这般简单的处罚了。 “我月照国立国一百余年,从未出过弑君谋逆之人,本宫不愿在本朝破了这个例,让后世子孙指着你们郭家祖坟唾骂,此是其一。其二,本宫初初回朝,正是立德立信之时,既然她未曾伤害到本宫,本宫也就不想大动干戈。其三,因为郭元帅您一直跟随父皇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本宫不想因为一个妇人,而损失一名忠臣,一员大将!” 郭伯罕闻言浑身一松,一颗心顿时又从地狱回到了身上。他泪流满面,这次不是吓的,而是感动的,又要跪下磕头,被泰然拦住了,便只管朝着泰然纳头作揖:“殿下宽仁,郭某及郭家列祖列宗感激涕零,感激涕零!” 嫣然在书架后也是连连竖起大拇指,她家泰然哥哥居然还有这样狡诈的一面,让她始料未及:给他一记大棒,随即又赏一颗糖,让他服服帖帖,再不敢有异心。 “只是,毒害本宫的事情可以宽让,欺侮公主的事情却无法原谅,所以,禁足的事……” “殿下,她已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禁足算得了什么?随她去吧!”郭伯罕立刻义愤填膺地接话。他早也听说太子极其护短,凡事涉公主,无不处决狠厉。他本来是打算老着脸皮替她道个歉求个情,将这一页揭过,如今看来,毫无必要了。 泰然微笑着点头:“郭元帅,自父皇卧疾以来,朝廷动荡不安,显然有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想必郭元帅也是心知肚明。山雨欲来风满楼,关键时刻,还望郭元帅头脑清醒,多多支持本宫……” 郭伯罕再一次跪下:“殿下,自古忠君报国乃是臣子本份,但有差遣,卑职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若找到那兴风作浪之人,卑职就算豁出命来也要将他绑来您的驾前。请殿下放心!”上百口人的性命失而复得,静安妃的口实还在他手里抓着,郭伯罕自然是心甘情愿任凭驱策。 泰然又嘉勉了几句,郭伯罕终于揣着一颗备受惊吓的心告辞而去。 第十一章 证据 嫣然急忙推开小门走了出来,笑道:“精彩,太精彩了!哥哥,我们离成功更近一步了!” 泰然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地道:“我说过哥哥也是有爪牙的,现在看见了?” “看见了,阴森森的,白惨惨的,却又是亮灿灿的!” 两人都是欢欣不已。郭伯罕收服,不仅意味着他们面前少了一道障碍,更重要的是增加了泰然的实力。兵马大元帅对军队的号令权毕竟不容小觑。 泰然说:“作为奖励,给哥哥亲一下好不好?” 嫣然歪着头,指指自己的脸:“这里。” 泰然果真俯身在她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满口馨香,满足无比。 这时又响起敲门声,月湖在门外道:“殿下,奴婢有件事要禀告。” 嫣然想避开,泰然将她拉到小桌子前坐下,“不是外臣,没事。”又对着门外道:“进!” 月湖进来跪下,说了一件事:“殿下,刚才碧桐殿的月达公公说,月福的小徒弟月淇一直鬼鬼祟祟地在祺祥宫附近转悠,便将他带进来了。月淇竟说有事要当面禀报太子。您看……” “唤他进来。”既然涉及月福,肯定是跟投毒案有关,自然要见。 月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色白净,参拜之后便怯怯地望着泰然。泰然温和地问:“月淇,你是有事要说吗?” 月淇点头,说:“是月涵公公的事。正月底他临走时,给了我二十两大银,说若是两个月后他仍未回来,要我将这银子交给太子殿下您……”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两锭白银,双手奉上。 嫣然走过去接过,两锭银子沉甸甸的,外观并无特殊之处。 “这银子有何说法吗?” “月涵说,他被迫去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这两锭银子便是报酬。他说逼迫他的那个人不会放了他,会先杀他父母,再杀他的。因此两个月后若他仍未回宫,就是死了。他说证据便在这银子上。奴婢也不清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嫣然将银子递给泰然,回身将月淇拉起:“好孩子,你在哪里当差?能有这一分义气,难为你了!” 月淇鼻子一酸,道:“我和月涵都是在静安妃娘娘那里当差的……” 嫣然心中了然,在那里当差,自然要比别处更难过些。便去门外唤月贵取来二两银子,递给月淇:“多了也会给你招祸,这二两银子你就留着悄悄用吧,买点吃的用的,用完了只管问月贵月达要。” 月淇感激不尽,眼泪汪汪地磕了几个头走了。 泰然拿着银锭反复端详,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此时室外阳光灿烂,泰然便将银锭对着亮光一照,忽然发现银锭底座上有一个篆文“安”字。 他怕自己眼花,忙让嫣然来看,果然也看到了那个“安”字。 泰然恍然大悟:“这是安兆雄家的银铺里的银子,都用阴文刻制了记号,必须在阳光下才能看到。” 嫣然皱眉:“他从挑选月涵给司药房送千里梅,到后来杀他灭口,无不用足了心计,处处将我们的目光朝郭伯罕兄妹身上领,怎么会在这一环节上露马脚呢?” “这两锭银子作为给月涵的报酬,必定不是安氏父子给出的,而是他们手下的人给的,所以会百密一疏。再者,他们总以为月涵必定会见钱眼开,不是拿去花了便是深藏起来,没有拿出来献给我们的道理,因此也不在意这个环节。” 嫣然点头。“这是一份重要证据。哥哥,我觉得月淇也是证据,需要找个理由将他保护起来才行。若是走漏了风声,只怕这孩子也要遭殃。” “我刚才倒没顾虑这个……要从静安妃那里要人恐怕没有合适的理由,要不我随便找个借口给他个定罪名,将他抓起来就是。” 两人计议已定,一起用了午膳。那边月贵月达、云裳等四人也已经将嫣然物品全部搬来,泰然住着祺祥宫左殿三间,嫣然便被安置在右殿三间。一时祺祥宫内热闹非凡。 下午,泰然果然以一个偷窃的罪名派御林军将月淇抓了起来,暗暗藏在了碧桐殿。静安妃仍在禁足中,她宫中总共两名内侍,月涵一去不回,月淇又被犯罪被抓。她除了在房里生气摔东西,没有任何办法。 自此嫣然就在祺祥宫内住下,每日上午去陪谢真酬聊天,或者去宜妃那里坐坐,下午陪泰然处理奏折,自己在一边整理医书。几天后嫣然收到两份朝廷高官夫人邀请嫣然郊游踏青的帖子,还有一份郭庭兰发出的生辰宴会的邀请函,无一例外全部被泰然拒绝了。“每一份邀请都是阴谋!”泰然振振有词。嫣然反正对这类聚会毫无兴趣,也就随他处理。 不知不觉嫣然回宫一个月了。谢真酬的身体日日消瘦起来,除了气短懒动,精神还不错。泰然每隔几天就挑一些难处理的事情与他商讨,两人的从政理念渐渐统一。每隔五天,在泰然的搀扶下,他还是坚持上朝,处理朝政,接受百官进谏。泰然终于明白,康来六七年的盛世光景得来绝非偶然。老天让谢真酬得了月照天下,或者自有道理。 这天上午,安淑妃忽然到祺祥宫见嫣然。 嫣然将她迎至右殿会客室坐下。安淑妃一身深红罗裙,薄施脂粉,面目清爽。和嫣然说了一会闲话后,终于提到正事:“公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靖然这个孩子一向孤独,在我身边六七年,倒越发沉默了。陛下病后,我难得有时间陪他,如今静安妃又……我更是无法回宫照应他了。自公主回来后,他倒在我面前念叨了你好几回,说想和姐姐玩。我就有了个想法,不知公主可否代我管教这孩子?” 嫣然是个喜欢孩子的。半个月来,她与谢靖然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除了那次在隽秀宫见了他之后,后来又在月德宫父皇那里见过两三次面,一直觉得这孩子孤单单怯生生的怪可怜,虽然留了心思想与他多接触,只是事情太多,一直没顾得上。未曾料到他对她也有了好感。 第十二章 祺祥宫 “娘娘,靖然确实需要多和人接触,我也早就存了心思想多陪陪他的。既如此,您就把他送来吧。趁此机会,我想把定然也接过来一起带着,和靖然一起,您看合适吗?” 静安妃被禁足,谢定然也处于无人看管时期,这个安淑妃也是知道的。 安淑妃迟疑了一瞬,说:“自然是好的,就怕静安妃以后……” “这个不用担心,我自会向父皇禀明。” 安淑妃垂泪:“公主,并非我多虑,靖然的性格之所以如此,与静安妃有很大关系……” 原来自从安淑妃怀了身孕后,静安妃就几次三番欲加害于她,后来安淑妃不得不搬到月德宫谢真酬的偏殿,才安然待到生产。谢靖然出生后,也是饱受静安妃的欺辱,有一次静安妃甚至指使人将他偷偷推入洗心池中,幸亏路过内侍发现,才将他救了上来,但也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自此他的性子就慢慢变得内向起来,不肯出门,更不肯与人打交道。 嫣然听得气愤不已:“这种恶毒妇人,父皇为何能容忍下去?” “陛下朝政繁忙,回宫之后大家便不肯拿后宫之事烦他。再者,静安妃在陛下面前一向也是温柔有礼的。” 嫣然叹气。她承认谢真酬在治理国家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自古再圣明的天子也不可能朝廷后宫都清明和谐。那么他欠缺的,她尽力弥补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安淑妃告辞而去,准备明日一早就将谢靖然送来。 安淑妃才走,泰然迫不及待跑进右殿,打听安淑妃来意。嫣然将她的话说了一遍,又将自己打算连谢定然一并借来祺祥宫的想法说了。泰然却郁闷起来,嘀咕道:“那以后陪我的时间岂不是要减少了?” 嫣然却只顾自己雀跃不已:“这样我们兄妹姐弟四个住一起,就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一样,我好开心!” 泰然知道她极疼小孩子,只得压抑住了自己的不满,说:“下午批奏折的时间不许缩减!” 嫣然知他意思,笑着搂住他脖子:“遵命,太子殿下!” 下午,泰然连午睡都没顾得上就进了书房,嫣然自然是随侍丫头,不能离了左右的。不过她没有泰然的精神头,整理了一会儿医书,身子一侧便倒在榻上,头挨着泰然沉沉睡去。泰然给她盖了一条薄毯。闻着她的馨香,眉梢眼角都是笑。批一道奏折,便转头看一看她的睡颜,只觉满足无比。 晚上,嫣然让人去绮绣宫传话,说要带谢定然到祺祥宫住一段时日。谢定然兴奋得手舞足蹈,静安妃内心虽不愿,无奈做不到主。第二天一早,安淑妃派了身边的人将谢靖然送到了祺祥宫,谢定然后脚也到了。 两个孩子先是规规矩矩给太子和公主行了礼,待泰然一离开,谢定然立即猴子爬树一般攀上嫣然的腰,要姐姐陪他弹弹珠。谢靖然虽然不作声,却是罕有地满脸笑意。嫣然将定然的爪子扒开,说:“定然靖然,以后在哥哥姐姐这里,你们两个要相亲相爱,不许争吵打架。其次要孝长敬幼,不可欺负弱小,这两项可能做到?”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嫣然又说:“这里靖然最小,我们都要保护小弟弟,定然,你能行吗?” 定然胸脯一挺:“能!以后谁欺负靖然,我就揍谁。” 谁料靖然却细声细气地道:“我不要你们保护,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姐姐!” 嫣然好笑地问:“靖然,谁告诉你要保护姐姐的?” “那天我看见静安妃娘娘欺负姐姐……” 原来月照殿广场上的事情这孩子也看到了,嫣然心中暗叫惭愧。他肯定也看到了她下毒的过程,但愿没给他留下阴影。 定然却羞惭起来,闭着嘴一声不吭。嫣然只得又去安慰他。孩子王果然不容易! 四兄妹一起用了早膳之后便向月德宫去。谢真酬看见他们四个一起过来,有些意外。嫣然将安淑妃的话说了,表示自己愿意陪伴这两孩子一段时间。谢真酬自然非常高兴,又向祺祥宫加派了守卫力量。如今他的四个孩子都在那里,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安全问题。 回到祺祥宫后,嫣然即刻开始给两个孩子讲故事,她将做人的道理蕴含在故事中,让孩子们听后思考,故事中你悟出了什么?定然反应快,但往往说错;靖然反应慢,悟性却很好,往往一语中的。 讲故事之后便是玩耍时间,嫣然以前在神宫山自己创造的玩耍活动便派上了用场:弹弹珠,玩石子,爬树,斗草、抢窝,踢球,荡秋千、放风筝……可以玩个十几天不重样,把两个孩子乐得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午膳时,两个孩子像变了个人,规规矩矩地坐着,泰然眼睛一扫,两个孩子便猛扒饭,头都不敢抬。嫣然瞪了一眼泰然,泰然却一本正经叹道:“看来要找人加固祺祥宫了。” “为啥?”嫣然好奇。 “你们三个总有一天要把这房顶都掀掉了,那时怎么办?” 定然忍不住道:“那我们可以住到绮绣宫去。” “绮绣宫的房顶也掀掉呢?” 定然瞧了瞧靖然,心中希望他来接话,靖然却只顾认真地吃饭,看都不看他。 无奈,定然硬着头皮继续道:“那就去隽秀宫。” “隽秀宫也没房顶呢?” 定然终于没办法再接下去,他可不敢打父皇的月德宫的注意,只好忐忑地看着嫣然。 此时靖然已经吃完了碗中的饭,终于抬起头来,说:“姐姐说了,食不语,寝不言,所以我刚才不理你。太子哥哥不是要让我们换地方,而是让我们不要闹得太厉害!” 定然恍然大悟,摸了摸脑袋,乖乖低头吃饭。嫣然和泰然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感慨。 饭后,嫣然安排两个孩子午睡,之后有专人带着他们去宫中的老师那里上课。他们四岁发蒙,谢真酬给他们安排了专门的老师。嫣然和泰然分别小睡之后依旧到书房工作。 嫣然叹道:“哥哥,你看到没有,定然性子活泼开朗,却略显浮躁,靖然虽然内向,心思却敏锐细致,两人截然不同呢!” 泰然点头,眼神深邃:“依你看,他们哪一个堪当大任?比如说,为人君主?” 嫣然摇摇头:“他们性格不同,如果做了君王,应该各有自己的执政风格,我无法断定高下。”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也瞧着泰然:“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泰然将她揽在怀里:“你知道,我的心不在这里,不在王位,我必定要带着你走的。刚才我忽然想,也许我们不用白白在这宫中葬送年华了。” “你是说——” “定然和靖然都很聪明,你花点心血栽培他们,五年后,他们满了十二岁,我们可以挑选一人继了皇位,如此,我们便可解脱了……” 第十三章 逛街 解脱了,便是可以游鱼入海,优游山林,实现他们的隐居之梦了。嫣然慢慢伏进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时然默默无语。自他做了太子之后,她一直不曾细细想过今后她该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办。因为看不到希望,所以不敢想。现在,泰然的话让她看到了一线命运的曙光。 泰然接着说:“这也许是我们能够获得解脱的唯一办法了。不负江山,也不负誓言。嫣然,你怎么看?” “五年,我怕我太老了……”她有点伤感。 泰然吻了吻她的额头:“我比你更老!嫣然,就算你白发苍苍,仍然是我的小女孩,我的小妻子。” 嫣然吸吸鼻子:“那就说定了,我们等五年,之后远走高飞,不问红尘。” 两人心意已定,一直以来笼罩在他们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了,下午的效率竟然特别高,泰然几乎处理完了所有奏折,嫣然的医书整理进展也很快。泰然怕她累着,不时取了龙眼和葡萄剥给她吃。嫣然叹息道:“原来你做书童也很称职!” 此时窗外天色已晚,月湖进来催促用膳。定然和靖然也早就回来了,正在殿外和侍剑拾书玩耍。嫣然将两人叫回,洗了手脸,坐下用了晚膳。 自此,每日上午,嫣然带两个弟弟去月德宫承欢父皇膝下,之后回祺祥宫陪伴和教导他们,下午两个孩子去上学,她陪着泰然处理公文。 天气渐渐热起来。不觉五月到了。嫣然这些日子一直未出宫门,早已深感腻烦。这日饭后送走了定然靖然,忍不住向泰然抱怨起来:“一直把我拘在祺祥宫,人家那里毫无动作,我却是要闷死了。” 泰然也觉得颇对她不住,只好百般哄着她,嫣然趁机提出:“你说过要带我去雍州城买衣服的,今天就去!” “可是,我怕宫外不安全!” “不是有护卫吗?你带上风霜雨雪。” 泰然迟疑了一下,终究不忍心拂她兴致,便答允了。嫣然只顾兴奋着,他却出去布置了好久才回。两人在宫中也是一白一粉的平常着装,所以也没换衣服,坐上马车就出发了。 嫣然回宫后还是第一次来逛街。记忆中的雍州城很大,也很热闹。眼前的雍州城仿佛更热闹,却又与长隆国的黄州不同,黄州城小,女子多,所以店铺也多为女子服务。雍州城更有大城市的风格,各种人等兼容并蓄,各种店铺鳞次栉比,看得人眼都花了。 嫣然一身粉色衣裙,柔和娇嫩,泰然却是白衣飘飘,他们一出现,自然吸引了无数目光。嫣然看到两边店铺里好些女子在遮遮掩掩地偷看泰然,不免想起明朗被花痴女子追着跑的场景,心中感慨:还是我月照人含蓄呀!泰然却看到好些男子的眼睛盯着嫣然不放,心中恼怒,便朝空中挥了挥手。 一会儿空中飘下一阵白雾,将街道中的两人笼住了。嫣然只听见两边的人议论纷纷:“你们说,那才那一对好看男女像不像神仙下凡?凡人哪有长得那么好的一对!” “是啊是啊,这一阵白雾也起的蹊跷,明明是晴朗天色,哪里来的雾?一定就是他们脚下的祥云。神仙下凡啦!” 一时众人都嚷起来,人也聚集起来。 嫣然知道是泰然捣的鬼,也不戳穿他,拉着他穿过白雾,转到了另一条街。 高楼的屋脊上,暗卫风和霜正在吵架。 风说:“主子的那一挥手肯定是让公主欣赏的,一挥手,多风流;一挥手,多潇洒,偏偏你这个不解风情的莽汉,只会撒石灰迷人眼,你害我都看不见公主了。霜,你肯定错了!” 霜很笃定:“我知道主子心意,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咱们公主,当然更不想让你看。所以我带了石灰,可以迷人的眼,也可以迷你的眼。” “你说明白点,我看公主了吗?明明是你好吧?其实咱们风霜雨雪,哪个不爱看公主?” “我每天最多看两次,你呢,你看了多少次?” 风搔搔头:“我……我又不曾数过。要不,明天你帮我数?” 霜严肃地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紧紧盯着太子身影的雨和雪逃也似地离开了风和霜,隐身在另一排房顶的屋脊上。 “回去后我要向太子恳求,以后执行任务不要带着风和霜,这两人实在太蠢了!”雨痛心疾首地。 雪深表赞同:“对,这样我们看公主的机会就多了……” 雨一口老血差点喷出,默默流下两行清泪:美色误人啊! 泰然嫣然两人从一条街道逛到另一条街道,脚都走疼了。泰然给她买了一大包衣服,交给侍剑拾书搬上马车,可是嫣然还是不肯停下步子。她并不是要买什么,就是喜欢这种自由的心境。 天色向晚,行人渐渐稀少,泰然想催她回去。这时他们刚好路过一家珠宝铺子,嫣然一头钻进去,立刻被柜台里满满的饰品迷花了眼。她头上一直插着泰然在射桥镇买的簪子,式样过于简单,跟眼前的那些饰品一对比,顿时黯然失色。泰然深觉过意不去,便让掌柜拿出他们最好的簪子和钗子来。 掌柜见他们口气颇大,便专人接待,拿出一大盒子的饰品。无奈嫣然不喜欢过于繁复花哨的东西,挑来挑去还是挑了个看起来最朴素的珠钗。钗子顶端只嵌着一颗珠子,那珠子圆润无比,光华流转,看着就知不是凡物。掌柜赞她眼光好,说这是他们的镇店之宝。那颗珠子采自遥远的朗玛山的雪山湖湖底,要上百年的时光才能孕育一颗。整个月照国,怕找不到第二颗了。 尽管价格令人咋舌,泰然毫不犹豫就买下了。嫣然担心地道:“哥哥,买了这支钗子,你就是穷光蛋了吧?” 泰然笑道:“谁说的?我有你,天下还有比我富有的人吗?” 嫣然将钗子收在怀里,两人说笑着出了门,准备喊侍剑拾书将马车驾来。刚走几步,路边好像有人喊了泰然一声。泰然疑惑,循声去找,才走到街边,前方转角处陡然出现了一辆黑色马车,如奔雷般朝站在路中间的嫣然冲来,速度之快令人都来不及眨眼! 此时泰然离嫣然已有三四米距离,变起仓促,只要他稍有迟疑,嫣然便会被卷入车轮之下。 泰然身形怒拔,如白色巨鸟般朝嫣然疾飞而去。 嫣然却站在那里,好像已经惊呆了,完全不知道闪避。 马车刮起的旋风已经吹起了她的长发! 泰然心胆俱裂,只怕自己来不及。 第十四章 教导 说时迟那时快,屋脊上忽然“唰”地飞下两根黑色绳索,准确地套住了两匹马的脖颈。绳上一使劲,马惨嘶一声,人立而起。它们身后的飞驰的车厢不受控制,轰然撞上它们的屁股,两匹马的身体和车厢依旧一齐朝嫣然碾压而来,只是速度稍减。 与此同时,泰然已经奔到嫣然身边,伸手全力一推,嫣然踉跄几步,滚倒在一家店铺前,竟然还是傻呆呆地。 因为这一推之力,泰然身子向后退,正好处在一匹马扬起的马蹄下。眼看那马蹄就要蹬下,嫣然此时恰好回过神来,瞧见这一幕,骇然尖叫一声:“哥哥——” 泰然见嫣然已经避在边上,心情一松,身子便格外灵活,一旋一转,从半落的马蹄下唰地斜射而出。马蹄落下,踩下了他一截袍幅。 接着“轰”的一声,马车的车厢将两匹马压倒在地,两马一车终于停下不动。 嫣然飞奔到泰然身边,胆战心惊地察看他全身:“哥哥,你没伤着吧?” 泰然一把搂紧嫣然:“谢谢老天!你没事就好。” 风霜雨雪从屋脊落下,跪倒尘埃:“主上,我等失职!” 泰然一挥手:“查看马车,即刻回宫!” 四个人上前查看那脖子被勒断已经死去的马和空荡荡的车厢,一无所获。这时侍剑拾书也驾来马车,见街道中的死马和车厢,惊惧不已。泰然将嫣然抱起,坐上车。风霜雨雪又如黑雾一般隐去。 车厢内,嫣然脸色苍白,心脏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还未从那场惊吓中回过神来。泰然此时才发现她左手手肘上擦破一道大口子,鲜血已经染红了半只袖管。这是他推她才导致的,刚才那一瞬,只要他慢了毫厘,嫣然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嫣然,嫣然……”他浑身都在发抖,他不能看见她受伤。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另一边的袍幅,裹住她的伤口,马车上并无伤药,只能回宫再说。 嫣然握着泰然的手,说:“哥哥,刚才那靠前的一匹马的眼睛有问题,我盯着看了一眼,就走神了。醒来时已经在店铺前了。” “难道他们竟然使用了迷魂膜?”据说天乾国的奎族有人用各种蛊虫的尸体制成一种膜,贴在眼珠上后,只要与人对视,便能使对方迷失神志,乖乖听从指令。 “怪不得你不知闪避,我只以为你是吓呆了……”泰然咬牙道:“必是安叶枫出手了,布置如此严密,简直就是必杀阵。” 先是让人唤他,引他离开嫣然身侧,再用迷魂膜迷住她的心神,让她丝毫不知闪避,最后便会葬身马蹄沉沦之下。 嫣然叹气,默默搂着泰然的脖子,良久方道:“我觉得,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我们逛街完全是临时起意,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宫外?怎么就安排了人想引你走?还准备了迷魂膜和马车?哥哥,这一切准备工作需要一些时间。或许在我们离宫前,他们就得到通知了。” “我们身边有他的耳目?” “只有这种可能了。” 马车在祺祥宫前停下,泰然抱着嫣然跳下车。侍剑拾书不用吩咐,立即取来伤药。云裳也端来热水。泰然亲手用布巾将她伤口上的尘土沙粒拭净,才看见是一道很长的伤口,虽然不是很深,但是血肉模糊,看看都觉得痛。泰然忍着颤抖,一点点涂上伤药,又用干净布巾扎好。 嫣然倒并不在意,伤口处理好后见泰然还有点呆呆地,好笑地看着他:“没那么严重,哥哥,你别担心了!” 泰然不作声。 “真的,我小时候爬山,受的伤比这还厉害,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泰然抱住了她:“嫣然……你站在奔马前不动的时候,我忽然又有了那年从断肠崖下看见你的尸首的感觉,心痛得仿佛要死掉。我很害怕。” 嫣然默默地抚着他的背。失去过,疼痛便会深入灵魂。她懂。 门外响起定然和靖然的吵嚷声。他们听说嫣然姐姐受伤了,非要来看,月湖月贵根本拦不住。 嫣然走出门,定然靖然看见她包得厚厚的手臂和沾满鲜血的袖子,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定然咬着牙问:“谁干的?姐姐,你告诉我!”靖然则眼泪汪汪地问:“姐姐,你疼不疼?” 嫣然觉得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教导材料。便将泰然赶去换衣服,又将两人拉进书房,说:“姐姐的伤里面也有一个故事。想不想听?” 两个孩子一齐点头。 “咱们月照国有一个人很想做皇帝,可是皇位上是我们的父皇啊,那个人就想,如果我把你们的父皇杀掉,我不就可以做皇帝了吗?于是,他便想毒死父皇。可是姐姐回来了,姐姐懂医术,戳穿了那人的阴谋。父皇见形势不对,很快封了泰然哥哥做太子,将来可以继承皇位。那个人见自己计划破灭,恨死了泰然哥哥和姐姐。” 定然一拳砸在自己腿上:“狼子野心,该死!” 靖然默默看着嫣然,不说话。 “今天。泰然哥哥带着姐姐逛街,那个人的儿子便躲在暗处想害我们,幸亏我们身手不错,姐姐只是受了点轻伤,安全回来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定然,你先说,如果你是哥哥或者姐姐,你接下去会怎么办?” 定然狠狠地说:“我白天杀不了他,晚上也要杀了他!” 嫣然摇摇头:“没有确凿证据,你这样做就是滥杀无辜,百官和百姓都要骂你。” 憋了半天,定然又说:“那我就按捺不动,冷眼旁观,等他露出马脚,我再一下子抓住他!” 嫣然点头:“对,这才是为君之道:宽仁、坚毅、能深谋远虑。”她又看向靖然:“靖然,说说你的看法,如果你是哥哥或者姐姐,你会怎么办?” 靖然脸色苍白:“姐姐,我知道你说的是我外公。” 嫣然一惊,急道:“此事关系重大,千万不可胡说!” 靖然流出了泪:“我只跟姐姐说,别人不会知道的。姐姐,我每次见外公,他都要我多多讨父皇欢心,争取做太子,得皇位。他还总是骂我娘,说我娘不中用,不能帮他成大事。我那时就知道他有野心。” 嫣然心疼地替他擦着眼泪。靖然继续说:“姐姐,若我是泰然哥哥,肯定会带着你远走高飞,谁爱做皇帝谁便去做。我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做皇帝。这里什么都是冷冰冰的,人人都在想着害人……” 第十五章 夜宴 嫣然忍不住将他小小的身体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这个敏感而聪慧的孩子,抬眼见泰然早已换好衣服走了进来,他也听到了靖然刚才的话。 “靖然,想不到你跟哥哥一样的性格。我俩可谓知音啊!” 靖然窝在嫣然怀里不作声。 嫣然一手一个拉起两个孩子,泰然也坐在她身边。她脸色严肃地说:“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四姐弟兄妹。定然靖然,你们也是大人了,现在有一件事需要大家来出主意。”她看着定然和靖然亮晶晶的眼睛:“我们身边有内奸,是他将哥哥和姐姐去逛街的信息透露给了坏人,所以我们才会遭到袭击。你们想想看,这个奸细会是谁?” 定然和靖然先是吃惊,继而如大人般认真思考起来。定然说:“我们四个人,还有哥哥的书童都不会是内奸。” 嫣然点头,“恩,可以排除。” 靖然问:“你们出去的时候,这宫里面都有谁?” 泰然道:“有哥哥的内侍月湖月海,姐姐的内侍月贵月达,还有云裳等四个侍女。” 靖然点点头,一副沉稳样子:“他们八个都有可能是。” 嫣然问:“我们该怎么查呢?” 定然皱起了眉。靖然也在苦苦思索。 泰然不忍心这么早就将两个孩子拉入斗争的漩涡,便朝嫣然望了望。 嫣然朝他摆摆手。皇家的孩子注定没有童年,与其在懵懂中被人暗害,不如提前接触这些血腥的东西,锻炼他们的生存能力。 两人思考了一会,定然说:“姐姐,要不你再出去一次,我和靖然躲在暗处,看谁出去送信就知道谁是内奸。” 靖然点点头:“我觉得这个法子好。不过,姐姐你就变作诱饵了,我不愿意。” 泰然忍不住鼓掌:“好法子!无法想象竟然是六岁孩子想到的。定然靖然,哥哥很佩服你们!” 得到了太子哥哥的夸奖,两个孩子非常激动,却拼命掩饰着,小脸都憋得通红,嫣然道:“今天的小会议就到这里结束。定然靖然,我们说的所有话都必须保密,即使亲如父母也不能说。还有,以后但凡涉及我们四个和父皇的事情,一定不要对我们四个之外的人说。” 定然和靖然重重点头。只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个孩子仿佛长大了很多。 晚膳之后,嫣然早早打发他们睡觉了,自己和泰然继续商讨除奸问题,半夜方歇。 五月初五,谢真酬忽然心血来潮,要在宫中举行夜宴。嫣然回宫一个多月,他未曾为她接风洗尘;泰然被册封太子,他也未曾在宫中庆贺过,这次便一并了了心意。 这一个多月,他身体极度消瘦,已经从一个魁梧汉子变作了竹竿样的瘦长老人。多亏嫣然医术精妙,他精神始终不错。爱热闹,爱和孩子们在一起说笑,他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嫣然知道,这也是他最后的时光了。 因为夜宴的事,静安妃的禁足令也被解除了。 夜宴在洗心池边的听澜轩举行。那里是宫中风光最美的所在,前有水池漾波,后有小山隐伏,左右花圃,正是各式奇花斗艳,异卉吐芳时节。即便坐着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内侍和宫女们忙了一天,在听澜轩四周都挂上灯盏,插上鲜花,一入夜,灯火煌煌,花耀人眼,说不尽的繁华风流,道不尽的盛世奢景。 参加夜宴的除了谢真酬及两位妃子及四位儿女,还有“国丈”安兆雄父子,“国舅”郭伯罕兄妹。再加上首辅李正一家、辅臣季成功一家。听澜轩里摆下了六张桌面。 天才擦黑,听澜轩里已经灯火辉煌。谢真酬一身轻便装束,由静安妃和安淑妃一左一右扶着,宜妃在身后跟着,在听澜轩主席上坐下。泰然换上了一套杏黄色半正式服装,嫣然依旧粉红衣裙,鬓上插了那支珠钗,带着定然、靖然,四人在左侧桌上相陪。 随后,安兆雄带着安叶枫,郭伯罕带着郭庭兰,李正带着夫人、季成功带着双胞胎儿子季轩季澜依次入席。 嫣然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除了郭伯罕她曾经在书房偷眼见过之外,其余一概不识。她看了看留着三绺长髯,有点像戏文里的老生模样的安兆雄,心里有点惊讶。这人看起来跟他的名字一点不搭界,很儒雅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身边眼神锐利,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知道他便是安叶枫了。安叶枫的目光恰巧也朝她看来,两人视线一对接,安叶枫仿佛笑了笑,嫣然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到另一桌的郭庭兰身上。郭庭兰正安静地坐在郭伯罕身边,她长圆脸型,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这双眼睛使她神色间充满跳脱之气,因为是少女,这种跳脱并无轻浮感,反而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气。也是少有的美人坯子。 众人先向皇帝敬了礼,之后朝泰然敬礼。谢真酬命大家不必拘礼,随意即可,宴席便开始了。内侍宫女流水价送上一道道菜肴,众人喝着酒说着话,气氛慢慢热烈起来。 先是各家长辈逐一敬酒,之后太子站在席上朝各桌敬了一杯酒之后,年轻一辈便出场了。安叶枫先出席,一桌一桌地敬酒。到泰然这一桌时,靖然目光定定地瞧着他,连杯子都不肯端起。因为是孩子,他们的杯子里其实只是蜜汁水。嫣然知道这孩子心中恼恨,便端起他的杯子,对安叶枫笑道:“殿下人小,不善应酬,这杯我代饮。”安叶枫看看谢靖然,又看看嫣然,说:“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嫣然饮下了靖然杯中的蜜汁水。泰然一声不响地看着。 安叶枫又将自己的杯子倒满酒,举到嫣然面前:“这杯敬公主!久闻公主芳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请公主赏脸!” 嫣然刚想端起自己的杯子,泰然抢先将她的杯子端了起来。 安叶枫眯起了眼睛。 泰然道:“小侯爷,公主不胜酒力,这杯酒不饮也罢。” “太子殿下莫非是瞧不起在下?公主刚才连饮两杯,怎么到我敬酒就不胜酒力了?” “若是小侯爷不愿放过公主,那么本宫代饮如何?” 第十六章 夜宴2 安叶枫不说话,只是眼眸深深地看着泰然。泰然也是瞳孔紧缩,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两人之间暗潮汹涌。 嫣然看见谢真酬的目光扫向了这里,便从泰然手里拿过杯子,笑着说:“我酒量实在有限,仅此一杯,请小侯爷见谅。”说罢仰首喝下。 安叶枫哈哈一笑,也将杯中酒喝下,彬彬有礼地向嫣然一躬身,转身朝下一桌去了。 泰然紧抿嘴唇,眉毛跳动。安叶枫的种种风流丑闻,哪怕仅仅是敬酒,都是对嫣然的玷污,所以,他不愿意这种人与嫣然有一丁点儿接触。可惜,这种场合,他要顾忌的太多,嫣然终究还是喝了那杯酒。 嫣然在他身边悄悄提醒道:“哥哥,莫生气!” 泰然朝她一笑。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抬起头,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郭庭兰亭亭地站着,恭敬而腼腆地说:“太子殿下,请您喝了这杯酒。” 泰然站起,客气地道:“郡主,我今日酒已经多了,无法再喝。多谢!” 郭庭兰抬起眼睛大胆地盯着他的脸:“今日大家难得一聚,便是喝多了也是开心的,陛下也在这里看着,您怕什么呢?” 嫣然也心里也犯起了愁:今日表面君臣团聚,实则是各路冤家都聚头了。泰然老是这样拒绝别人,只怕不好。便从桌子下悄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衫。 泰然朝她望望,依然对郭庭兰客气而疏离地笑着,不肯变动分毫。 谢定然忽然站起来,谢靖然也几乎同时站起来:“长兄有事,弟弟服其劳。郡主姐姐,这杯酒我们代饮。”说罢,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一起仰头将杯中****喝光了。 郭庭兰心中气恼,却不能不对两位小殿下表示感谢,也喝光了自己的酒。她脸色酡红,借着微微的酒意,并不走开,而是委屈地对泰然说:“太子殿下,您不接受我敬酒,连看都不看我,这是什么道理?我做不成太子妃了,难道连亲戚朋友都做不成吗?”说罢大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仿佛一碰就能掉下来。 泰然眼睛依旧直直地看着她身后那盏风中摇曳的宫灯,嘴唇抿成一条线。待她说完,转头招呼嫣然身后的云裳云霓:“扶郡主归坐!” 郭庭兰的眼泪终于“叭”地掉下来,一跺脚,自己走回了郭伯罕身边。 郭伯罕看见了这一幕,只能苦笑无言。她知道女儿的心思,自从陛下用郡主的封号打消了“太子妃”的念头之后,他便知道女儿没戏了。但是郭庭兰性子太倔,无论他怎么说,她都不肯放下这段心思。果然今日又碰钉子了。 之后季成功的儿子季轩季澜又敬了一轮酒。谢真酬吃不消久坐,便提前离席,安淑妃和宜妃相随而去。剩下的人更加热闹起来。安叶枫与季轩季澜猜起了拳,郭庭兰与静安妃在一边叽叽咕咕,泰然被喝得有点高的老首辅李正缠住了。嫣然觉得闷,便祝福云裳云霓看好两位小殿下,自己起身踱了出去,沿着洗心池慢慢地走着。 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在一座廊桥的栏杆上坐下,洗心池中养了好些锦鲤,此刻虽然是夜里,但是灯光映着,它们依旧浮在水面嬉戏。嫣然看着有趣,玩心顿起,捡起小石子朝鱼群里一扔,锦鲤顿时四散逃窜,一转眼又挤在一起,嫣然又扔,它们又逃。忽然水中“咚”地一响,一颗很大的石块被扔了进去,不仅让锦鲤逃得更远了,嫣然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安叶枫在她身后站着。 嫣然叹气,手臂上仿佛又隐隐痛起来。因刚才只顾扔石子,她的袖管早已缩到了手臂,将里边的布巾露了出来。嫣然下意识地拉下袖子,不料安叶枫手快,竟然抓起了她的手臂,看着上边绑着的布巾,眼眸一沉,问:“受伤了?” 嫣然使劲一挣,将手臂从他手里挣出,皱着眉说:“你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安叶枫深思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是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们兄妹果然手眼通天。”他默然了一瞬:“放心,以后不会了。” 嫣然站起来就往回走,说:“小侯爷,你把我当作三岁孩童了吧?这种话真的太幼稚了。” “你站住!”他沉声喝道:“听着,明晚子时,御花园东南角的亭子里,你来见我。” 嫣然回首望着他:“好笑,你在和我说话吗?我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我知道,你绝非谢真酬的女儿!”他声音里透着阴森寒意。 嫣然怒道:“安叶枫,你休要信口雌黄!” 安叶枫从夜色里向她慢慢逼近:“是你们一直在自欺欺人!谢泰然和你之间绝对不是亲兄妹关系,可笑天下人只以为他是爱妹护短,但我安小侯爷久历风月,岂会看不出问题?他看你的眼神,他对你说话的神情,无不证明他在爱着你。所以,倘若不是他的身世有问题,便是你有问题!” 嫣然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他仅仅从泰然的言谈举止中就发现了问题。想想也是,一直以来,所有人对他们的亲热关系都是毫无疑心。她无法想像一旦安叶枫将自己的猜疑说出去,会在朝野内外引起怎样的波澜……他现在虽未确认他们中谁有问题,但嫣然岂能允许他胡乱怀疑泰然的血统。 摇了摇牙,她瞪着他说:“好吧,你狠!” 安叶枫嘴角浮现了一丝冷冷的笑,“明日子时,你一个人!” 嫣然飞快地跑到听澜轩前,定了定神,刚想跨上台阶,郭庭兰从一丛蔷薇花中闪出来:“公主,借一步说话。” 嫣然疑惑地看着她。她淡淡一笑,转身朝听澜轩后边走去。正在着急找她的云裳云霓看见了她,想跟来,嫣然朝她们摆了摆手,转身跟随郭庭兰走去。 两人在一处秋千架上坐下。郭庭兰仰首看着满天的繁星,叹了一声气,说:“公主,你告诉我,太子殿下为什么不喜欢我?” 嫣然头疼起来。为什么今夜遇到的都是难缠的人? “今夜是我第二次见她。自从正月十五宫中的宴席上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喜欢上了他。”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宫中的元宵宴会,她第一次见到了一袭白衣高华清冷的泰然。他干净的气质完全不同于她所见到的任何男子,让她一见就生叹慕之心,少女的心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向他敬酒,他微笑着喝了。转身时,她眩晕地踉跄了一下,他伸出手臂及时扶住了她。当时她甚至立刻就想倒进他的怀里。他是缥缈的远山,她是热情的江流,她不由自主地渴望依附他,环绕他。 第十七章 隐瞒 自那以后,她就一直向父亲打探他的事情,一点一滴都不放过。郭伯罕对此是半推半就。后来有一天,她在宫中游玩,谢真酬又见到了她。第二天,郭伯罕回来就跟她说,陛下将你指为了太子妃。只待谢泰然册封,你就一同进宫受封。 那时她激动万分,以为自己的一颗滚烫的心终于感动了上天……哪知道仅仅一个月,她又接到一封诏书,她成了郡主。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嫣然:“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可以改!” 嫣然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她问:“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 “没有原因,我一看见他就喜欢他,就想一直陪着他……” “那么,他不喜欢你也可能也没有原因,就是没有感觉,郡主,这是勉强不来的。” “不!公主,你是他妹妹,他那么爱护你,肯定也愿意听你的话,你可不可以告诉他,我喜欢她,愿意一世服侍他?你告诉他,我愿意为他改变,或许是我不够温柔,不够细心,我可以改,真的!”她几乎泣不成声。 嫣然实在无法继续这个话题了。不能将泰然推给她,也不能伤害一个无辜姑娘的心,她只想逃走。 “公主……”“嫣然!”一声急促的呼喊传来,将郭庭兰的话打断,神色焦急的泰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好容易摆脱了李正,转头不见了嫣然,顿时着急起来。云裳告诉他郭庭兰郡主将她带来了这里,他立刻急急忙忙找来了。 见到郭庭兰红红的眼眸,泰然一怔,随即对她微微一笑,说:“郡主,郭元帅也在找你,回去吧。”说罢,也不等她回应,拉着嫣然的手就朝听澜轩去了。 郭庭兰怔怔地看着那衣袂飘飞的人,想着他对她的笑,为什么总是那么飘忽疏离…… 回到听澜轩,安兆雄父子已经离开,李正和季成宫一家直等到他们回来才告辞,随后郭伯罕带着郭庭兰也告辞走了。泰然将他们一一送走,带着嫣然和定然靖然回到祺祥宫。 嫣然心中烦闷,又怕泰然发觉,竭力掩饰着。将定然靖然伺候上了床,自己回到房间发起了呆。 一会儿泰然一身白衣,披着头发走进来,想来刚沐浴过。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拉起她的手:“今天还疼吗?有没有换药?” 嫣然叹道:“我是医生,自然会照顾自己。不用担心。” “郭庭兰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很喜欢你,愿意陪你一生……” “你是为这个心事重重吗?” 嫣然赶紧否认:“不是!” “那就是说,你还有别的心事?” 他的敏锐让她缩了缩身子,急忙摇头:“没有心事。可能……累着了吧。” 泰然揽过她,说:“郭庭兰的话不必放在心上。青春少女,都会有情窦错开的时候,她会放下的。嫣然,我倒是担心安叶枫……” “为什么?” “我怕他打你的主意。其实他已经在打你主意,否则你不会受伤……哥哥很自私,有时候恨不得把你藏在口袋里才放心。” 嫣然心里纠结万分,要不要将明日子时的约会说出来?不说,一旦安叶枫使坏,她没有信心能脱身。他说过要给她下套的;说出来,她肯定没法去,而一旦她失约,安叶枫绝对会报复,她不敢想象后果。 心思转了千百回,最终还是决定隐瞒下来。泰然见她郁郁不乐的样子,心中疑惑。便喊云裳云霓服侍她沐浴。自己坐在房里将整个晚宴的过程细细想了一遍。嫣然沐浴完回房,他又给她擦干头发,看着她睡下了才离开。 回到自己的寝室,他拍了拍手,房梁上落下两道黑影。泰然问:“今天是谁跟着公主的?” 嫣然回宫后,他就将风霜雨雪分成两班,每日至少两人守护着嫣然。 黑影答道:“主上,是雨和雪。” “把他俩叫过来。” 黑影应声而去,不久,又是两道黑影从房梁落下。“主上!”雨和雪恭敬的站着。 “夜宴后半段,公主出来后见了谁?” 雨回答:“先是安叶枫,后是郭庭兰。” 果然有他不知道的事! “他们说了什么?” 雪说:“公主坐在廊桥上玩,我藏身在廊桥下,听得很清楚。安叶枫先是发现了公主的伤,承认是自己造成的,公主对他一点也不假辞色,转身要走。安叶枫叫住了她,让她明日子时在御花园东南角的亭子里见面,公主拒绝,安叶枫便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雪瞧着泰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他说,他知道公主绝非陛下的女儿!” 泰然一震,“然后呢?” “公主斥他信口雌黄,安叶枫说,他看出主上您对公主的喜欢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爱,说明不是主上的身世有问题,便是公主的身世有问题。” 泰然一拳砸在桌上,想不到此人竟会如此狡诈! 沉默了一瞬,他沉声说道:“今晚你们听见的话必须全部忘记,一个字都不许留在脑子里!” “是!” “继续去守卫吧。”他挥挥手,雨和雪担忧地看了一眼他们的主子,身子一纵,便不见了踪影。 泰然呆呆地坐在房间的阴影里。他终于知道嫣然的心里承受着什么了!她一直不愿提起身世之事,关心阿忽达却不与他相认,天乾国风波中向人自称姬嫣然,都是因为对自己的身世无法释然。只是为了谢真酬,才违背心意继续回宫做谢嫣然,因为她知道这是对父皇最好的安慰。这道疮疤如果揭开,受伤的绝不仅仅是嫣然一个人。安叶枫虽然只是猜测,但她必定是不愿他的身世也被怀疑,所以选择接受威胁。 既然她不肯说出来,就是不愿他阻拦她,不愿他被牵连进去。那么,该怎么来安排明晚子时的事? 枯坐深宵,他为她殚思竭虑。 第二天早上,四人照例去月德宫请安,谢真酬随意问了问定然和靖然的功课。靖然倒是对答如流,定然却答得疙疙瘩瘩,很不流畅。谢真酬皱起眉,问:“你怎么竟不如你弟弟?” 定然脸涨得通红,想了片刻,说:“昨晚我吃的没他多,所以他没忘,我忘了。” 谢真酬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的意思是,吃得越多,记得越牢?” 定然无辜地点点头:“是啊,孟子也饿过的,所以说‘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和我想一块去了,一饿起来,不光全身空了,脑子也空了。” 谢真酬指着他笑得说不出话:“你这个小吃货,连老孟都被你坑啦!” 嫣然笑过之后批评定然:“既然自己学得不好,就不要胡乱找借口。敢于承认不足,也是男子汉应有的品质。” 定然红着脸说:“姐姐,定然明白的,定然只是想让父皇开心一下!” 谢真酬一左一右的拉着两个孩子:“我一辈子有你们四个儿女,值得了!” 回到祺祥宫后,照旧是两个孩子最喜欢的讲故事和做游戏时间。但这天嫣然却明显没有情绪,想了几个故事都没讲得下去,只好抱歉地看着他们:“姐姐状态不行,今天就不讲了行不行?让侍剑拾书哥哥带你们去练暗器去。” 侍剑拾书的暗器功夫已经能够百步穿杨,令两个小皇子艳羡不已,早就想学了。听见嫣然这么一说,立即兴冲冲地去找他们了。 第十八章 赴约 下午,嫣然照旧在泰然书房整理医书。泰然有奏折的时候便批阅奏折,没有奏折便看书。两个人都喜欢这样的午后时光,可以安静地呆一下午。 可是这天泰然却意外地没能陪她。他说昨夜李正跟他说了件事,涉及安兆雄,必须跟父皇商议一下。他嘱咐了嫣然几句,便匆匆出门而去。嫣然心中疑惑着,有事为啥上午在月德宫不说呢?但也只是心中想了一下,便放在一边了。 泰然直到夕阳西下时分才回来,十分疲倦的样子。嫣然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说父皇午睡,不能打扰,所以等了一段时间。 四个人坐在桌上吃完饭,竟然谁都不说话。嫣然心事重重,菜都不知道夹。泰然只好一次次帮她夹菜,她毫不挑剔,碗里来了什么便吃什么,完全魂不守舍。定然和靖然一边扒饭一边好奇地望着他们两个,只觉得今天嫣然姐姐和太子哥哥都非常奇怪。 天色完全黑了,她心中越发不安,早早洗澡之后便睡了。 听见周围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嫣然坐起来,从房内包裹里取出两个小瓶子,倒出里边的药粉,用纸分别包好,这是她保命的东西。又拿出一把小匕首,这是在长隆国罗定山遇袭的那晚,明朗给她准备的。因为便于携带,她一直带在身边。之后上床打坐,将无相心法又运行了两遍,感觉周身脉络畅通无阻之后,才睁开眼。 不知不觉,亥时已过,子时将到。她换上一套黑色衣衫,将匕首插入靴筒,药揣在怀里。又等了一歇,悄悄推开门。 值班的云岚云芬正在打瞌睡,她运起无相步,鱼一般滑过她们身边,来到大门口。门外竟没有守卫,或许正是换班时候,她没有多想,脚步一点,向御花园方向奔去。 御花园东南角围墙边果然有一座亭子,立在一道泉水边上,嫣然借助树木花丛掩护,慢慢摸到亭子对面的假山后蹲下来,瞧着那座亭子。 亭子不大,中间有石桌石椅,可以让人坐而赏景。月色之下,一个一身淡蓝衣衫的年轻男子侧对着她,面朝祺祥宫方向站着。 她一直以为只有明朗能将蓝色穿得好看,纯粹而干净。但此刻安叶枫给他的感觉竟然也不赖,因为他身量高,那袭蓝衫在他身上便多了飘逸之气。 可惜,他的为人辜负了他此刻的皮相。 心中再三给自己打气后,她悄然来到假山尽头,从一条甬路的拐角处现身,朝亭子走来。 脚步声一响,安叶枫就转过了身,看见了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嫣然隔着泉水在他面前站定,说:“我来了。有什么事,请说吧。” “一个人?” “一个人!” 他足尖一点,跃到了嫣然身边,轻功竟然也不弱。他盯着她的眼睛:“我不信那个精明的太子会毫无察觉,所以,我并不打算在这里跟你度过良宵。”说罢,他将她拦腰一搂,跃上亭子檐角,足尖又一点,就到了高高的围墙上。下了围墙,他们就算出了皇宫了。暗影里系着一匹马,他将嫣然放上马背,自己也飞身上马,一踢马腹,那马便泼拉拉朝北边疾驰起来。 嫣然伏在马背上,心里在惊恐之余,还有一丝模模糊糊的好奇。她想弄清楚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七拐八绕地疾驰了一炷香功夫,马停了下来,他们出现在一条大河的河堤上。 这条河是鹿鸣河下游,在雍州被称为“沧浪江”。此刻夜风轻啸,江水奔腾,空气中都是浓浓的清冽水汽。他们脚下的江堤高耸,拍案的江水溅湿了嫣然的裙裾,却也让她的心忘了恐惧,忘了担忧,渐渐激昂起来。她迎风站着,隔着江水眺望那黑暗的远方。夜风扬起她的长发,将她勾勒成了一座风姿绝美的塑像。 安叶枫在她身边站着,说:“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嫣然点点头。在山中住久了,她对自然有了别样的理解,对高山深谷,大江大河等自然的壮丽景观深有感情。它们适合仰视,也适合孤独之人前去投奔。所以她全身心沉浸,心中的恐惧也消失殆尽。此时此地,她觉得他们应该是两个单纯的人,毫无心机的人。 站得累了,她干脆坐了下来,说:“我在山中住了很多年,知道人的渺小,自然的神奇。所以有时我宁可做山中的一只鸟,一只狐狸,或者水中的一尾鱼,也不想做人。” 安叶枫沉默了一瞬,说:“你贵为公主,又有对你千依百顺的皇帝和太子,为何心中还有遗憾?” “或许,有的愿望并不是用来实现的,而是让你感觉遗憾的,”她笑笑,抬头看他:“说吧,你带我来,究竟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能干什么?”他冷冷一笑,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的恶名,京城之内但凡长得好些的女孩子我都有兴趣,所以没有理由放过你。” “我以为你会绑架我,然后威胁哥哥或者父皇。” “我正在考虑这件事,不过更想先办了你。你觉得先做那件比较好些?” 嫣然身子蜷起来,摸着靴筒里的匕首。“我觉得呢,两件都算了。你想啊,若是你绑架我或者侵犯我,我必定反抗。打不过你,但是可以毒死你,你不会不知道我喜欢制毒吧?我身上的毒药就算毒不死你,毒死自己总不难。而一旦我死了,对你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父皇和哥哥没有了我这个软肋,你们父子将很难承受他们的怒火。我活着,只要心情好,或者还帮你做些事,比如满足你们的某些不是很过分的要求。你说对吧?” 她仰着脸看他:“还有,你带我来这地方,明明就是只想和我谈心。你非常聪明,竟然知道我别无所长,胡说八道还行。” 安叶枫脸上只是冷笑,等她说完,忽然凑过去,伸手卡住她的脖子:“你确实在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他手上使劲,越收越紧,嫣然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直跳。她后悔自己太得意了,他明明还有第三个选择,那便是直接杀了她,抛尸野地,那便无人知道是他下的手。她挣扎着摸向怀里想掏毒药,他却忽然手一松,将她一推。她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不住干呕。好容易透过气来,也只能愤怒地朝他骂几句“混帐”。 安叶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如果我要杀你,你根本无法耍那些小聪明。” “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她爬起来依旧抱膝坐下,有气无力地问,“值得你们父子绞尽脑汁孤注一掷?你看见多少皇帝能够安然而终?枉你这么聪明,也是俗物一个。” “谢泰然才是俗物。我若是他,便不会让你呆在皇宫这种地方。” 嫣然眨眨眼:“你说对了,若不是你们制造的这些麻烦,我和哥哥隐居在山里根本就不会回来!” 安叶枫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虽是暮春,但夜风渐冷,她不禁缩了缩身子。她听见安叶枫幽幽地说:“反正人生并无它事,抢皇位玩玩也不错。” 嫣然急忙说:“什么并无它事?人生好玩的太多了,是你不懂享受!比如游山玩水,弹琴作诗,养花逗鸟,呼朋唤友……还有,像你这样的,便要正经找个好姑娘宠着爱着,两个人相亲相爱一辈子,生两三个小孩子,怎么会别无它事!”嫣然简直愤愤不平起来。 安叶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有点心虚地摸摸脖子,讨好地说:“别动手,我不是胡说八道。” 安叶枫将她从地上拉起,将她左手衣袖一捋,露出包扎伤口的布巾,他干脆利落地解下。她大惊:“你做什么!”想挣脱,却被他钳制得紧紧的。一道长长的伤口露了出来。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伤口周围的肉呈淡淡的粉色。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子,倒出一种带着淡淡荧光的粉末,慢慢地涂满她的伤口。他的手势很稳,但也很重,嫣然觉得又痛又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药?七步杀?销骨散?溶血粉?” 第十九章 睡觉 “能让你活着回到宫里再毒发身死的药。”涂好药粉,他又用布巾依样裹紧,拉下了她的衣袖。“走吧,否则谢泰然该发疯了。” 马就在他们身后,嫣然刚想上马,安叶枫却抢先跨上马背,一拉缰绳,那马撒开蹄子就跑了起来。嫣然大惊:“喂,喂!我还没上去!”跟着马就跑起来。但是那马的速度极快,又是在黑夜中,一眨眼便消失了身影。 嫣然跺脚大骂:“坏蛋!疯子!混帐!”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没有人回应她的怒骂。 这疯子竟然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这里!她看看四周,心中真的害怕起来。江堤周围非常荒凉,看不见人家,她两眼一抹黑,连方向都辩不清楚。只好向着安叶枫跑走的方向慢慢走着。心里将安叶枫骂了千百遍,之后又开始骂自己,早知道不该自作聪明赴他的约,应让泰然哥哥来处理此事。但是——她叹了口气,就算能从头再来,她还是会这么做。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周围越来越荒凉,她觉得自己肯定走错方向了。黑暗中浮现出点点荧光,很像野兽的眼睛。她害怕地蹲下身。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那些荧光倏忽变大,变成一把把举着的火把,一群骑着马的人朝她奔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道:“嫣然!” 泰然滚下马鞍,抱住了发怔的她:“嫣然!嫣然!”他全身冰凉,却一遍遍地呼喊她,似乎在确认是她。 “哥哥!”她伏在他怀里,“带我回去!” 泰然将她抱起,飞身上马,朝皇宫疾驰而去。 尽管提前做了精心的布置,在皇城周围、雍州城内的每一家安叶枫到过的客栈茶馆内都布置了人手,但是他没有料到他会将她带到沧浪江边去。暗卫发现了他们骑马出了皇城,却无法骑马追踪,如果被安叶枫发现,嫣然的安全便无法保障。而暗卫的轻功再好也跑不过马,很快跟丢了。安叶枫的路线也很诡异,他们在城里找了很久也没发现他的踪迹,泰然差点急疯,下令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城郊,这才找到了她。 一行人回到祺祥宫,天边已经蒙蒙亮。嫣然在泰然怀里瑟瑟发抖,一半是冷,一半是后怕。泰然将她抱回寝室,放在榻上。云裳云霓急忙拿来热水给她擦脸洗手。嫣然勉强让她们侍弄完,看着泰然毫无血色的脸,爬起身抱着他哭道:“哥哥,我错了!你骂我吧!” 在他面前,她永远是脆弱无助的小女孩。 泰然默默替她拭去眼泪,说:“是哥哥没用,不能让你依靠。我只问你一句,他可曾伤了你?” 嫣然摇头:“没有!他若伤我,我毒不死他便毒死我自己。” 泰然抱紧了她,很久都不说话。一夜的拼命奔波和恐惧担忧此时终于让他感觉到了疲惫:“找不到你,我让人在安府周围安置了炸药。如果你出事,我便会炸了安府全家,再陪你去死。嫣然,这一夜,我们都生死中轮回了一次。以后,再也不要背着哥哥涉险了。” 嫣然紧紧搂着他的背,感觉他的剧烈的心跳,自己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这时才感到深深的悔意。她低估了自己在哥哥心中的份量,她不敢想象若是她真有不测,这雍州城和月照国会上演怎样的人间惨剧。 耳边听着他的呼吸渐沉,双手却依然紧紧地搂着她。她知道这一夜对他来说肯定是至为痛苦的折磨,便轻轻在他耳边说:“哥哥,就在我床上睡吧。”他无声地点头。嫣然给他脱了鞋,将他扶上床,自己也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渐渐温暖起来。嫣然感觉又回到了万青村的那段无忧时光,便闭上眼睛,很快也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嫣然睁开眼,见泰然还在她旁边躺着,眼神晶亮,看起来又恢复了活力。看见嫣然醒来,笑着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说:“早,小姑娘!”嫣然用被子蒙着脸,呜噜着回了一句:“早,哥哥!” 泰然知道她害羞,便先下床,对嫣然说:“等会我带着定然靖然去父皇那里,你继续睡一会,我就说你身体不适,午后再去看望他。” 嫣然点点头。 泰然走后,她又睡了一会,终究不踏实,于是起床洗漱,将手臂上的布巾解开换药,惊讶地发现伤口已经全部愈合,而且创口颜色变淡,只是稍微有点浅红,过一段时间想必就完全看不出来了。看来安叶枫昨天的药粉极其神效,连她都不免惊叹。心中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一会他们兄弟三人回来了。定然靖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两双大眼睛尽盯着嫣然上上下下地看。嫣然假装气恼:“说,你们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靖然说:“姐姐,为什么太子哥哥会睡在你房里?” 嫣然一抖,脖子后三根汗毛齐齐竖起。 定然说:“姐姐,我也和你睡过的,我还想和你睡,行不行?” 嫣然一个踉跄,懊恼地想:以后绝对不能随便答应和他们睡了……。 泰然终于来解围:“姐姐身体不适,哥哥是去看护她,没有和她睡……” 嫣然掩面疾走。她发誓再也不想听见“睡”这个字了。 三天后,嫣然手臂上的伤全好了。 五月十五,天气晴朗。嫣然闹着要去狩猎场骑马玩。皇家的狩猎场在雍州西郊,地方很大,泰然怕再出意外,坚决不答应。无奈定然靖然也是贪玩的,见有的可玩,立刻帮着嫣然一起向着泰然吵,三个人将祺祥宫闹得鸡飞狗跳,泰然深悔将他兄弟二人带来祺祥宫,只得投降答应。即刻出门安排一切,嫣然姐弟三个兴冲冲地换了骑马装,等到泰然带了四五十个守卫过来,便一起上马出发了。 四个人一走,祺祥宫恢复了安静。不一会,后院的天井内,一羽白鸽冲天飞起。飞到屋脊上的时候,一缕黑影一闪,白鸽不见了。 天井内,正仰首看着天空的人一震,刚想转身,发现身边多了三个黑影。 第二十章 内奸 月贵脸色苍白,见已无出路,头一歪,想去咬自己衣裳的领子。霜眼疾手快,一个手刀过去,月贵扑倒在地。雪将他翻了个身,从衣领的角落里找到了一颗药丸。 连退路都想好了,可见对手之歹毒与狡猾。 泰然兄妹四人从后门走进来,看见了地上的月贵。 所谓狩猎场骑马,不过是嫣然定下的除奸之计。她没料到竟然是自己身边的人,默默叹了一声。 雨将从信鸽脚上截获的纸条交给她,纸条上写着:“郊外猎场。侍卫五十”的字样。 她想了一想,让风霜雨雪将月贵弄醒,拖到祺祥宫偏殿,又让众人散去,只留了泰然在身边。 月贵跪着,嫣然温言问道:“月贵,我回宫一个多月,并未苛待了你,为何你要这么做?” 月贵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肯说。 泰然沉声道:“你勾结外臣谋害公主,已经犯下滔天大罪。本宫记得你就是雍州人,与安侯爷同在一城。你的家人还在城中。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他们考虑!” 月贵身子一震,伏倒到底,浑身瑟瑟发抖。 嫣然见他如此,慢慢地说:“我猜,是不是你父母已经被安侯爷抓起来了,所以你不得不为他卖命?” 月贵抬起头,泪流满面:“公主,奴婢对不住您!” 他说一个多月前,安侯爷派人私下来找他,说他的父母已经在安府,要他听从调用,方能保得父母安全。月贵别无选择,答应了他们要求。此后没多久,与他联络的人给他送来一只信鸽和一粒药丸,告诉了他使用方法。他便将这只鸽子混在宫中养的鸽子群中,每日照料,别人倒毫不怀疑。大概二十天前,信鸽带回一张纸条,要他注意公主行踪,一有异动,务必报告。于是他便照做了。第一次报告的是嫣然逛街的事,第二次便是今天了。 泰然道:“安兆雄胁迫你为他做事,便绝对不会放了你和你父母,你动脑子想想,他会让你们活着将他的事情说出去吗?你父母的事,只待我拿下安兆雄,自然帮你安全救回。所以,你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月贵磕头:“太子殿下,只要能救回父母,奴婢一定将功赎罪,听命于您!” “今日之事,你只当没有发生过。过些天,我会想法子让你传递信息,引他们出来,只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才能救出你父母。” 月贵感激涕零,只知不住磕头答应。 月贵退下后,嫣然和泰然又将他们所掌握的安兆雄谋反的证据捋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可以收网了。泰然甚至觉得,这次不妨玩大一点。 静安妃自从解除禁足之后,儿子定然又不在身边,每日除了在月德宫服侍皇帝,便是在自己的绮绣宫与侍女们嘀嘀咕咕,日子过得很无聊。夜宴之后,她便索性将侄女郭庭兰叫进宫陪她住着。那日郭庭兰对嫣然说的话,回去之后也对静安妃说了,当即就被静安妃臭骂一顿,说:“你还拜托她替你说话,这不是与虎谋皮吗?他们兄妹就没个好东西,我劝你啊,死了这条心,难道就没有别的好男人了吗?” 郭庭兰又羞又怒,道:“姑姑,我把话说在这里,这辈子我非谢泰然不嫁!父亲反对没用,你反对照样没用!” 静安妃一阵郁闷:“我们郭家祖先造的什么孽哟!总是与谢家男人纠缠不清。我这辈子是完了,为何你还要朝火坑里跳!” 骂归骂,静安妃见自家侄女铁了心要嫁谢泰然,说不得也是要帮忙的。两个人商量了几天,决定月底举办一个游赏大会,邀请几个闺中密友和京城高官子弟到御花园游园,邀请谢泰然兄妹一起参加。。 泰然收到请柬后,立刻明白了那姑侄俩的心思,根本不打算参加。可是嫣然却觉得没有必要做得如此绝情,泰然是要做皇帝的,如果无法与臣子属下相处融洽,便会失去很多人心。无奈泰然在这件事上一点不肯妥协。两人争执到最后,泰然只是勉强答应了让嫣然去参加,自己在祺祥宫随时预防意外发生。 御花园游赏活动定在五月二十五。 这天,静安妃和郭庭兰早早打扮妥当,到了御花园碎玉轩。不久所邀之人陆陆续续来了,郭庭兰却神思不属,一直若有所盼。静安妃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一边招呼众人,一边安慰道:“马上就会来的,别急!” 众人因主要嘉宾太子未到,便都在碎玉轩里坐着看花听曲。一支曲子听完,一袭粉衫的嫣然孤身出现,郭庭兰迎上来,着急地问:“公主,太子殿下呢?” 嫣然笑道:“殿下被父皇叫去商议朝政之事,可能来不了了。” 郭庭兰顿时掩饰不住失望,跺脚道:“他不来,我……我何必搞什么劳什子游园!”一句话未完,眼泪几乎要流下。 嫣然不好多说什么,静安妃却是瞪起了眼:“瞧你那点出息!这些人难道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快别叫人家笑话了去!” 事已至此,郭庭兰无奈,只得擦去泪痕,强作笑颜,邀请众人登船游湖。 御花园中间有一座很大的人工湖,湖中白浪簇簇,谢真酬往年总是要携带妃子们游湖赏景,可见这湖中看风景是最好的。 游船很大,一行十来人并不觉得挤。这些人中年轻女子有十个人左右,有郭庭兰的亲戚,也有闺中好友,男子则是季轩和季澜。女子们见了嫣然,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淡漠。反正也没人为她介绍,嫣然便一律装作无视。 她只是来应个景的,所以连云裳云霓都没带。泰然也知道她不会久呆,只让风雨两卫跟随守护。可惜他们不便上船。 船到湖心,清风徐来,眺望湖边,只见垂柳依依,花木扶疏,假山凉亭,曲桥流觞,果真各具其美,不同岸上所见。船上男子都手捧酒杯,边喝酒边赏景。女子则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聊天说话。嫣然身边没有人。她本来就不觉得这样的聚会有什么意思,便一个人坐在船尾,看着船桨划出的水浪在身前逐渐分开,扩大,再消失,觉得有意思多了。 舱门边,静安妃盯着她的背影,朝郭庭兰使了个眼色。 郭庭兰不解。静安妃凑到她耳边说:“把她推下去,教训教训她!” 第二十一章 溺水 郭庭兰大惊:“姑姑,这事做不得,会出人命的!”人工湖不光大,因为要行船,水也颇深,如果她不会游水,肯定会出危险。 静安妃咬牙道:“废物!船上有男人,淹不死她的,只是让她吃点苦,消消我的气!”那****被他们兄妹当场教训,又被皇帝禁足绮绣宫差不多一个月,至今想来还是恨得牙痒。以她的脾气,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郭庭兰依旧不肯答应。 静安妃无法。她一旦心中想做什么事,便是非要去做的。见郭庭兰不肯配合,便朝身边的侍女樱兰道:“去给公主送杯水,顺便——”她做了一个推的手势。樱兰性子懦弱,平素在这位娘娘的教唆下也做了不少坏事。见了静安妃的手势,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害怕着,却又不敢违拗。犹豫了一下,架不住静安妃再三催促,果然端了一杯水朝嫣然的背影走去。 郭庭兰一跺脚,转身朝内舱走去。眼不见为净。 嫣然依旧在看着一道道水迹变化,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樱兰在她身边蹲下,将水杯递给了她。嫣然一笑,转身接了,正要道谢,不妨背后被她一推,她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就跌下了船,掉入湖中。 因嫣然在船尾,谁也没看见刚才的一幕。水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涌到船尾,惊疑地朝湖面看。嫣然沉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水,好容易冒出头来,双手使劲扑腾着,大喊:“救命!” 她并不会游水。 季轩季澜看见嫣然落水,大惊失色,立刻命令停船,两人顾不得脱衣脱鞋,扑通扑通都跳下了水。众女子则只顾叫喊跺脚,并无一人有主意。郭庭兰冲到甲板上,冲着季氏兄弟大喊:“你们小心些!” 因为游船速度快,季轩季澜下水的地方离开嫣然有了一段距离,还没来得及靠近,那边嫣然挣扎了几番,又已经沉了下去。 季轩季澜游到了公主下沉处,两人心意相通,一起吸气下沉,从水底找到了嫣然,一人一只手将她拉了上来。艄公放下了梯子,两人也顾不得避嫌,将她抱着背着,总算拉上了船。 静安妃此时终于出现,假装惊慌失措:“公主,公主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游个湖都会落水,哎呀真是麻烦!”急忙指挥身边的人:“快去准备干衣服给公主换上。”侍女们答:“出来游玩,并未带着多余衣服。”静安妃跺脚:“这便怎么好呢?公主还昏迷着,太子殿下会生气的呀!”又向季氏兄弟道:“两位公子,各位小姐们,大家都亲眼看到了,是公主自己不小心跌下水的,陛下和太子追问起来,你们可要给我家郡主作证!” 众人心里都是糊里糊涂,谁都不知道嫣然是怎么落水的,听静安妃如此说,自然都点头应允了。 艄公将船迅速朝岸边驶去。昏迷在甲板上的嫣然依旧是一身湿衣,无人相助。 风雨二卫没法上船,在岸上老远看到有人落水,正准备通知太子,泰然已经飞奔而来。刚才他在祺祥宫看书,忽然腰间挂的香囊无故掉下,他怔了一怔,心中似有所感,拔腿就朝御花园疾奔。 泰然赶到时,游船已经渐渐靠近。他眼睛一搜,见船上人群中并没有嫣然,一提气便朝船上飞去,身后四个暗卫也嗖嗖地跟上。郭庭兰看着白衣飘飘的泰然如同一只洁白的飞鹤凌波而来,心中恍惚地想,如果这个人是为自己而来,她便是淹死在湖中也满足了。 泰然半空中就看到了甲板上昏迷的嫣然,顿时又惊又怒,“唰”地解下自己的外衣,朝着她当空罩下,随即跪在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四个暗卫散开,挡住了偷看的众人,并严令艄公不许将船靠岸。 “嫣然,嫣然!”看着她灰白的脸,他痛声呼唤。每次她离开他身边,总会遭遇不测,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受尽磨难。 雨说:“殿下,公主是溺水,需要尽快将腹中呛的水排出来。” 泰然闻言急忙将嫣然翻过身伏在自己膝盖上,用力在她背部一阵挤压,嫣然果然“呕”地一声,张口吐出了肚子里的水。 泰然一边挤压一边用内力将她衣服弄干,她吐了一阵终于吐不出水了,才将她翻过身,见她眼睛睁着,嘴唇青紫,脸上毫无血色。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上她冰冷的脸:“对不起,嫣然,又让你受苦了!” 嫣然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回去。” “人都在这里,你告诉哥哥,是谁害你?” 嫣然回想起落水前的一刻,只有静安妃的侍女樱兰在身边,心中雪亮。但想到朝不保夕的谢真酬,想到定然,又犹豫了。泰然见她不说话,知她心中所想,说:“是静安妃?” 嫣然把头朝他胸前一靠,闭上了眼睛。 泰然心中了然,将她横抱在胸,走至船尾,一众青年男女全都跪在了甲板上,静安妃在边上站着,嘴角带着冷笑。 泰然浑身透着寒意,那是种彻骨的严寒,仿佛一座移动的冰山。他瞥了众人一眼,说:“季轩季澜救助公主有功,各赏白银百两。”又斜扫了一眼头低垂着的那些女子,一字字地道:“除郡主之外,你们立刻滚出宫门,终身不许再入皇宫一步!” 郭庭兰没料到他竟然这样霸道无情,抬起头大声抗议:“太子殿下,公主落水又不是她们导致的,你这样做就不怕天下人议论?” 泰然声音里透着森然寒意:“本宫就是天下,所以你最好闭嘴!你们姑侄的帐,马上会算。” 郭庭兰浑身汗毛一凛,他的绝情终于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终于头一低,闭嘴了。 暗卫将船靠岸,季轩季澜告辞而去,众女子爬起身,一个个狼狈去了。 泰然依旧抱着嫣然,将脸转向静安妃:“是你,还是她?” 静安妃故作不解:“什么你呀她的?公主自己不小心落水,你何必胡乱怪罪别人?” 泰然脸色冰寒,朝一旁的雨一扫。雨立刻逼至静安妃身边,一把雪亮的刀子架上了她的脖子。静安妃吓得脸都白了,一叠声叫道:“殿下,不要,殿下……”泰然看都不看她,说:“你之前做的恶事,早已经够你死一百回了,若还想抵赖,今天便死在这湖中吧。” 第二十二章 人证 郭庭兰终于知道,传说中的护短太子爱妹狂魔竟然一点不假,为了公主,他真的会连皇妃都杀。顿时胆战心惊,再也顾不得什么了,膝行到泰然面前,大声说:“殿下手下留情!我说实话,这事真的不是娘娘做的,是她身边的樱兰,不知怎么失手将公主推下了湖。您可以叫樱兰来问!” 静安妃听她如此说,急忙也叫道:“是樱兰那个小蹄子,她害死我了,太子,快让他放下刀子……” 泰然身子一退,与郭庭兰拉开距离。霜早已把瑟瑟发抖的樱兰推了出来。静安妃骂道:“死浪蹄子,你如何失手推了公主的,自己说,别牵连我!” 樱兰瞧了瞧她,张嘴刚想说,静安妃又叫道:“你要说实话!你父母弟弟都在郭元帅那里做事呢,不要连累了他们才好!” 樱兰顿时脸如死灰,低头道:“奴婢给公主送茶,谁知船身一晃,奴婢伸手想抓栏杆,不小心推到了公主……” 泰然冷眼看着他们三个演戏,心中早就了然了一切。但他知道嫣然是顾忌父皇和谢定然的情感,所以不肯说出真相。自己也只能顺应她的意思。对风说:“留她全尸!” 说罢,看都不看甲板上的两人,足尖一点,带着嫣然飘然上岸,朝祺祥宫去了。 四暗卫放过了静安妃,架着樱兰也飞身远去。 郭庭兰看着那白衣飘飘的背影,心中又是怕又是恨,还有一份她也说不清楚的痴。一时怔怔无言。 回到祺祥宫,嫣然恢复精神后便关照泰然,不要将她溺水之事告诉父皇,她只担心坏消息都会导致他病情的恶化。泰然自然明了她的心意,她总是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肯增加身边的人的负担,便说:“你心中总是为别人着想,甚至是静安妃和郭庭兰,却将自己和我放在了最后。嫣然,什么时候你能只为我们考虑?” 嫣然伏在他的胸膛,久久无语。 六月初二,谢真酬忽然出现了呕血症状,嫣然与太医立即赶到,搭脉之后,嫣然心里了然,知道他是拖不了几天了,原以为她用药尽力维持,尚可多延一些时日,看来是奢望了。千里梅的毒性果然是不容轻视的。 随即将他日常服用的药方中多添了补气吊命之药,张太医对嫣然的手段自是大为叹服,说要不是公主在,皇帝只怕……嫣然懂他们的意思,他们用药的顾忌非常多,未必敢如她这般大胆,结果当然会截然不同。 太医和嫣然去商议药方,谢真酬对泰然说:“朕知道自己拖不了几天了,原以为朕可以亲手为你扫清障碍,看来要靠你自己了!”他从枕头下拿出一叠纸,“这是朕派人搜集的安兆雄谋反证据,你们看看,可以的话就动手吧,朕要亲眼看到朝廷恢复清明。将你送上皇位,我才能放心离去。” 泰然闻言跪下,心酸落泪,“父皇,您要坚强,嫣然会有办法救您的。安兆雄的事情我和嫣然也掌握了一些证据,我们这两日就会动手。” 谢真酬欣慰地点头:“你和嫣然是好搭档,进宫后你们所做的事情都很成功,父皇都知道。泰然,嫣然是个聪明孩子,你要照顾好她!”他看着泰然,眼神深沉,似乎波浪涌动的大海,泰然总觉得那里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第二天,烈阳侯安兆雄府中,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低头急匆匆走进书房,向安兆雄呈上一份密报。安兆雄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月淇携重要物件出逃,太子秘密追踪,已于辰时出宫。” 安兆雄觉得莫名其妙:“月淇是谁?什么重要物件?” 侍卫答道:“卑职探查到了,月淇和月涵同为静安妃身边的人,月涵出宫前曾有物件交予他,前些日子月淇试图进入祺祥宫,被以行窃之罪关押,不知怎么又逃了出来,估计身上便带着月涵留下的物件。” 安兆雄一惊:“月涵之事竟然还有首尾?不是早就处理干净了吗?” “卑职无能!没料到他会提前识破我们的计谋,留下物证!” 安兆雄脸色森寒:“那重要物件会是什么?” 侍卫脸上冒出了黄豆般大的汗珠:“卑职不知!我们并没有什么物证在他手中,除了那包药,便是说定的二十两大银的报酬了!” “大银是何处领的?” “卑职按例从钱庄领取的!” 安兆雄怒目圆睁,一脚将那侍卫踹到在地:“蠢材!安家钱庄的大银都有标记,你这不是直接将目标引到我们身上了吗?” 随即向门外喝道:“备马!务必赶在太子前将此人找到!” 说话间,门猛然被推开,安叶枫一阵风般卷进来,道:“爹,您冷静!儿子觉得此事疑点颇多,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中了谢泰然的计!” 安兆雄冷笑道:“你以为我还能指望你么?除了逛窑子勾搭女人,你做出什么好事来了?眼见得人证物证都要落在他们手里了,你竟然叫我不要轻举妄动?” 安叶枫大喊道:“爹!以谢泰然的脑子,不会蠢到放那月淇逃跑,我怀疑他在使诈!” 安兆雄气得浑身发抖:“他不蠢,你是说我蠢吗?孽子,你滚开!若是耽误了寻找月淇,我要了你的命!”他急着要去抓月淇,根本没有心思与他纠缠,说罢将他一推,急匆匆出门而去。 他对这个大儿子从来是鄙视的,痛恨的。安叶枫呆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雍州城内,一场追逐大戏正式上演。 安兆雄带着一帮府兵,将雍州城大街小巷都搜索了一遍,并不见月淇人影。安兆雄坐镇在一家客栈里,听着各路手下来报,都说找不到人。安兆雄只担心被谢泰然先找到了人,便吩咐扩大搜索范围,定要把月淇找到。 最后一路搜索队来报,说有人看见一个穿着囚服的小内侍朝城外去了,特来请安侯爷示下。安兆雄一听,急忙传令所有人马都向城外去,自己也策马向城门奔去。 城门外便是一片荒地,荒地尽头是一片树林,安兆雄远远看见树林边一群府兵正围着一个人,心中一喜,疾奔过去。果然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一脸惊恐的站在那里,府兵门的刀剑纷纷指着他。安兆雄勒了马走上前,喝道:“你是月淇?” 第二十三章 锄奸 他在静安妃那里见过月淇,但印象不深。 月淇本来在瑟瑟发抖,见安兆雄来了,忽然嘻嘻一笑,道:“安贼,你的死期到了!”说罢身子一跃,众府兵只觉眼前一花,那孩子已经如灵猫般飞上了安兆雄的坐骑。安兆雄虽也是久经沙场的,无奈并无武功,见那孩子飞到了自己身后,大吃一惊,将身一扭,拔刀就砍。哪知道那孩子并非要为难他,身体扭了几扭,拔出匕首往马屁股上一扎,马受痛,惊嘶一声便朝来路狂奔起来。他趁势下马,一溜烟冲进了树林。 众府兵大惊,拍马追赶安侯爷。忽听一阵鼓响,上千御林军从树林里冲出,将几百个府兵们一个不拉团团围住了。 那马上的安兆雄虽未看见身后情形,但已经知道事情不妙,无奈马儿如同发了狂般控制不住,将他一路带到了城下。眼看就要冲进城门了,忽地从城门内冲出一群骑兵,当头的那人白衣如雪,正一脸冷笑地看着一身狼狈的他。不是谢泰然是谁? 见到泰然,安兆雄已经明白中计,拨转马头想跑,谁知身后又出现一队人马,马上的人浓眉黑脸,正是郭伯罕。郭伯罕手中长枪一指,喝道:“拿下这个逆贼!”他身后的兵士顿时呼啦啦排开,将安兆雄团团围住。 安兆雄见难幸免,放声大喊:“你敢!我乃先皇亲口封的烈阳侯王,若是没有王令,你们谁都无权拿我!” 谢泰然依旧一脸冷笑:“如你所愿!”说罢一挥手,身后走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刚才假扮月淇的侍剑,只见他手中高高举着一卷圣旨,高呼:“圣旨到!安兆雄接旨!” 安兆雄只得下马,跪倒尘埃。 侍剑当场宣读了圣旨,谢真酬在圣旨中怒斥安兆雄背负先帝重托,任意横行,欺君擅权,挟持皇妃,紊乱国政,御前呵叱大臣,骄狂无状。圣上眷念旧臣、曲为优容,却不思改恶,反起谋逆之心,鸩害天子,天地同诛,着令满门抄斩,无须再奏。 侍剑读一句,安兆雄的头就低了一分,待侍剑将圣旨读完,安兆雄的头已经深深抵在了尘埃。众兵士上前将他拉起来,他满脸尘土,却仰天歇斯底里般大笑起来:“谢真酬,你斩吧,斩吧!哈哈哈……先帝呀,臣来陪您啦!臣杀了他,为您报了仇啦!哈哈哈……” 泰然神色一变,大喝:“堵了他的嘴!”兵士们立即用一块布团将他的嘴堵住,随即用麻布一罩,将他全身盖住,推上马车带进城里去了。 此刻风清日朗,阳光暖照。在远处的一段城墙上,一个黑衣的蒙面人全身贴在墙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紧紧咬着嘴唇,鲜血从他的嘴角边一滴滴落在城墙上。 就在刚才,两千御林军忽然将安府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们将全府大小七十五口人全部绑了起来,连仆从佣人都一个不拉被看押。他因为身有轻功,侥幸逃脱之后躲在了自家的屋脊上,看着他们从府中密室里搜出了千里梅、龙袍,又从地牢里找到了月淇父母以及另外一些被安兆雄陷害的人,坐实了他弑君篡权的罪名。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精心思编织的皇帝梦破灭了,却没有任何办法。 月照康来七年,安兆雄以弑君谋逆之罪伏诛,其家大小七十五口人或者被诛,或者被流放。大儿子安叶枫脱逃无踪。 安淑妃悲痛欲绝,引咎请死,皇帝温言劝慰,坚持不允。 安兆雄一死,笼罩在月照国朝廷上空的阴云终于荡尽,百官称快,朝野庆贺。谢真酬大为欣慰,六月初五,谢真酬又勉力上了朝,对群臣都作了嘉勉,尤其褒奖了太子除恶有功,表示不日将禅位于太子。 众臣都知道他身体已经不胜负荷,又是哀戚又是感动,有些老臣甚至老泪纵横,跪在阶前不忍离去,仿若生死离别。谢真酬却是满脸满足而又伤感的笑容。泰然仰望着他孱弱的身体,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另一种强大的力量。 六月初八,谢真酬症状略微轻些,便让人将他抬至月照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皇帝冕旒亲自戴在了泰然头上。泰然跪伏在地,热泪长流。身为父亲,他一步步地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也一步步地离他们远去。禅位于他,便是他要做的最后的事了,叫他如何能不伤感? 满朝文武也是眼含热泪,三拜九叩之后接受了他们的新皇帝。宫内众人也各按品服,在月照殿后殿同时朝泰然下跪,恭贺新帝。 而嫣然遵照他事先的安排,呆在祺祥宫内没去参加禅位仪式。泰然留下四暗卫守住祺祥宫四门。他说,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但不是她的。他不要她的跪拜和朝贺,所以他不要她去看。她不看,他就仍然是红叶峰上的泰然哥哥。这是他的天真,也是他的深情。但是,她还是登上了祺祥宫的最高台,遥望了整个过程。望着月照殿上那个皇袍玉冕的人,一时心潮翻涌,她的哥哥,她的泰然,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他与她的路会怎么走下去?五年之约能最终实现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竟无法确定究竟能握住什么。 月照康来七年六月,新皇继位,改元嘉华,是为盛隆帝。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六月十二傍晚,谢真酬吐血之后陷入昏迷。在泰然的内力和嫣然的药物的作用下,他又清醒了过来,知道时间不多,便屏退了左右,只将宜妃和泰然嫣然留在榻边。 这个半生戎马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保持着军人本色,坚毅,豁达,而又清醒自持。他睁着眼,对泰然说:“我知道你的毕生所愿,便是嫣然。”他伸手拉过床边嫣然的手,继续说:“孩子,你们可以结为夫妇。” 泰然一惊,嫣然也是一脸惶恐:“爹,您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兄妹!”她知道自己在欺骗,但既然骗了,那便要骗到最后,不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谢真酬微笑着看着她:“因为他不是我的孩子,是你皇伯父的!”月照国风俗,堂兄妹、表兄妹之间成婚,再正常不过。 泰然浑身剧震,猛然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又看着身边的宜妃:“不,不,爹,您是说胡话了。嫣然,爹他在说胡话了!” 第二十四章 真相 宜妃膝行到谢真酬榻边,握着他的手,凄然道:“你既然要说,那便由我来说罢。”谢真酬点点头。宜妃转过身,朝着泰然嫣然,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慢慢揭开了她很久都不愿揭开的记忆。 原来,当时谢真宰初得天下,边境不稳,国内也是烽火连连,谢真酬便一直为他带兵征战。她是月照南部南粤县的普通人家女子,一次在溪边浣衣,遇见了带兵过境的他。当时他身负箭伤,她便留下了他,为他治伤,为他洗衣做饭。一个月后,她的心便失落了。他的部队开拔,她理所当然跟随着走了。回到皇宫,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谁知新婚不到一月,他又须带兵出征,只得揣着满腔情思,将她一人留在家里。皇帝心中过意不去,便格外照顾她,时时叫她进宫说话,甚至让她搬进宫里住。半年后谢真酬回朝,发现她竟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是谢真宰的。 谢真酬狂怒,当即便要拔刀杀人,她哭成了泪人,跪着劝阻他。他是真心疼惜她的,最终吞下了这枚苦果。只要她的心仍然是他的,他愿意忘记这一切。于是他将府邸搬离雍州,在离洛山不远的地方另外建造了房子。孩子生下后取名谢泰然。他和她也和和乐乐相处了两年。两年后,他再一次带兵出去平叛,遇见了忽喇族的美丽女子姬瑶环。三个月后他将姬瑶环带了回来,宜妃见他又有了人,当即告诉她,她又与皇帝见面了。谢真酬大怒,索性将一腔柔情都给了姬瑶环,彻底对她冷了心。 因为谢真酬的赫赫战功,谢真宰不允许他们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多次劝说他住回城里。那时姬瑶环已经大腹便便,谢真酬也不忍她跟着在那偏僻地方受苦,于是又搬回了雍州。自此,他们兄弟隔三岔五见面,宜妃也自然经常有与谢真宰见面的机会,而每一次见面回来,他们必定会大吵一架。宜妃虽然沉默,却极有主见,从来不惧于谢真酬的怒火。争吵得再厉害,每次去宫里,她照样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也就在那时,谢真酬心中渐渐积蓄了对谢真宰的仇恨,终于在十年后,他一举杀了谢真宰,夺了他的天下。 泰然浑身颤抖,他竟然是谢真宰的儿子,也就是说,他叫了二十年的爹,竟然是他的杀父仇人! 命运竟然也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谢真酬看着嫣然,声音嘶哑地说:“嫣然,你当年恨我杀了小豆子,可是我已经给他留下了安然和泰然,没有理由再留下他。这些年,我心里也是时时反思,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我应该成全了他们,而不是杀了他。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所以,我思来想去,应该把泰然叫回来……” 原来他早就起了禅位于泰然的心思。便从去年起借生病的机会,故意纵容静安妃和安兆雄争抢太子之位,造成风波,再借宜妃之口将谢泰然叫回。这一切都是逼他回宫的计谋。至于他关押泰然,派定然出使长隆,则是为了唤回嫣然。他每一个计划都进行得非常成功,他为此深感欣慰。 嫣然这才明白,怪不得一向治国严明的他,会昏庸到任由奸人祸乱后宫和朝政而坐视不理的地步。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谢真酬喘息着,觉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又在眼前汹涌而起。他努力地看向泰然:“我将皇位给了你,你要对得起他,也对得起我!” 泰然心中震惊,惶恐,悲伤,感动,种种滋味交杂在一起,不由垂下眼泪:“爹!您永远都是我的爹!” 谢真酬叹息地一笑:“有你这句话,我满足了!”他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拉着嫣然的手:“你们要好好的在一起!” 两个人泪流满面,只知磕头答应。 谢真酬疲惫地挥挥手,说:“我和泰然还有话说,你们先退下。” 嫣然闻言,只得跟着宜妃避到了寝宫门外。见安淑妃和静安妃都在外边等着。四个人一时都沉默无语。 良久,听见泰然在里边惊叫一声,嫣然疾步冲进去,见谢真酬又在大口咳血。泰然手忙脚乱,意欲再给他输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摆了摆手,自己躺平,将手放在胸前,手中握着一只布偶小老虎。 那是姬瑶环的遗物。嫣然这才知道,当年那布偶小老虎不止两只,是三只。 一瞬间,她悲从中来,痛呼一声“爹”!谢真酬微微一笑,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恸哭声响起,整座皇宫都笼罩在悲哀之中。 月照嘉华元年六月,谢真酬甍。 当夜,谢真酬停灵在月德宫,泰然携嫣然定然靖然守灵。泰然因初闻身世真相,心情格外悲伤,嫣然竭力劝慰,他才渐渐平静,精疲力尽之下,靠在她怀里睡去了。 半夜时分,宜妃的侍女悄悄来找嫣然。嫣然小心地放下了泰然,跟随那侍女而去。 景翠宫寝室,宜妃一声白衣躺在床上,见嫣然来了,轻轻一笑,说:“我马上就去陪他了,临行前,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嫣然大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宜妃道:“我服了砒霜……时辰不多了!”她伸出冰凉的手,将嫣然一把握住,说:“嫣然,我心中爱的是谢真酬,可是他不知道。生下泰然之后,我与谢真宰便再无关系。可是我错了一次,他便以为我会一错再错。其实,我只是恨他带回了你娘,喜欢了你娘……我只想和他两个白头到老。” 嫣然流泪:“娘娘,您应该告诉爹的,爹心中还是喜欢你的呀!” 宜妃苦笑着摇摇头:“他有自己的固执,我也有。他去了,我自然会相随而去,九泉之下,但愿他能懂得我。嫣然,女人一辈子,求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我不愿你重复我的悲剧。” 嫣然看着她悲伤而又冰凉的眼睛,心中渐渐升起恐惧。娘当年的临终揭秘,爹的临终揭秘,都让她始料未及,若是宜妃也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来,她怕再也承受不住。 第二十五章 求死 “泰然是痴心孩子,我知道他的心不在这宫里。我们走后,他没有了牵挂,必定会带着你远走高飞。嫣然,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两个至亲的人的鲜血成就了他的皇位,他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你是聪明孩子……” 嫣然渐渐脸色发白,她抱住双臂,浑身颤抖起来。 “可怜的孩子,我不忍看你最终和我一样孤独一世,也不忍看着我的儿子为了你辜负江山。孩子,离开他,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她定定地看着嫣然,嘴角渐渐溢出鲜血。嫣然又惊又怕,她知道她在等她的答复。想起他的深情,他的誓言,他的泪与无助,只觉万箭穿心。然而面对一个母亲,且是一个将要死去的母亲,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只能深深俯首,说:“只要泰然哥哥肯放手,我必定离开。” 宜妃费力地摇头:“他不会放手,你只能自己……离开……离开……”她强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说着“离开”二字。 嫣然心中终于绝望,闭了闭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答应!” 一个声音猝然响起:“不能答应!” 泰然如风般卷进来。他发现嫣然不见了,随即找来暗卫,暗卫告诉他她在景翠宫,他便知道又出什么事情了。急急忙忙奔来,在门口听到了嫣然满含绝望的三个字,便立刻出口反驳。哪知进门来,却看见自己的娘嘴角溢血,已经奄奄一息。 泰然惊得魂飞魄散,咚地双膝跪下,也顾不得嫣然说的话,抖着声音问:“娘,娘,你怎么了?你是不要儿子了吗?娘!” 垂危的宜妃看见了泰然,嘴角轻轻一扯,说:“她会离开你……你要……做……好皇……”最后一个字终于没能说出来,她眼睛一闭,停止了呼吸。 “不!”悲痛之下,泰然大呼一声,一口鲜血直直喷出,顿时滚倒在地。嫣然大喊“哥哥”,一下子扑到他身上,门外侍剑拾书以及月湖月海奔来,见此情景,一个个都吓得六神无主,喊太医的喊太医,报丧的报丧,一时人仰马翻,仿若末日。 嫣然抱起泰然的上半身,想起他的心疾旧病,便问侍剑:“往年发病,用的什么药?” 侍剑哭着说:“公子……陛下不肯用药,一直是靠他自己运功压制。” 嫣然替他把了把脉,只觉紊乱无比,心中惊痛,想起自己的包袱里还有去年剩下的生血丸,略可一用,便让拾书立即去祺祥宫取来。自己又在他心脉大穴上按揉。半刻功夫,泰然悠悠醒转,默默看着嫣然只是不说话。 嫣然担心他的身体,又担心他心中的伤痛,柔声说:“哥哥,你要坚强,爹去了,宜妃娘娘也去了……我和定然靖然都要依靠你……”话未说完,一阵心酸袭来,眼中的泪滴在他胸前的衣衫上。 泰然还是看着她,良久才长长一叹:“为什么我们的磨难如此多?我不要的,无法摆脱,我要的,一个个离我而去……嫣然,你答应了我娘会离开我,是吗?” 嫣然心中一痛,咬住了嘴唇,只是眼泪流得更急了。 泰然叹息一声,口中又溢出一口血:“我情愿现在就死去。”说罢闭上双眼,再也不说一句话。 嫣然见他神色灰败,气息微弱,终于崩溃痛哭起来:“你别这样……哥哥,你睁开眼,我害怕……哥哥!” 因心中累积了太多委屈、悲伤,她的哭声凄惨无比。然而泰然还是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此时拾书拿了生血丸来,然而泰然已经打定主意一心求死,只要他自己不肯配合治疗,大罗金仙也是束手无策。 太医也已经赶来,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嫣然让开身子,张太医凑上前来,搭了脉之后,额上的汗珠涔涔而下,朝着嫣然老泪纵横:“公主,月照国无望了啊!” 屋子里顿时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内侍,每个人的心里都觉得,今夜月照国的天怕是要塌下来了。 嫣然痛哭一阵后,让月湖月海抬了软辇来,将泰然送到了祺祥宫的书房里的小房间内,又让云裳端来两盆热水。再驱散了所有人,关上了房门,也关上了书架密门,将生死情仇恩怨纷扰都关在了门外。 此刻,房内只有他们两个。 他是极爱清洁的,她先用热水给他擦脸、脖子,手臂,又脱了他所有衣衫,就像服侍一个婴儿般,将他上上下下擦得干干净净,盖上被子。随后自己也擦洗了身子,仅着肚兜,钻进了他的怀抱。 她伏在他怀里,流着泪在他耳边说:“哥哥,我知道你听得见。睁开眼把,嫣然在你身边,今夜,我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你。” 泰然因为心灰,抱定求死之志,神魂游荡在外,模模糊糊间,耳边听到他最熟悉的声音,不由身子一震,随后慢慢感觉身体暖烘烘的,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在抚摸他的胸膛,不由习惯性地一抱,将嫣然抱满了怀。睁开眼,他看到自己和嫣然全身****着抱在一起。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曾经一次次幻想着这一天,这一时刻,想不到它们竟然在他糊里糊涂的时候来了。他浑身的血液顿时往上一冲,某些关窍终于被冲开了,心头的滞塞感疼痛感也消失了。他的意识慢慢清醒,立刻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对。他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心疼地抚摸着,说:“嫣然,今夜我们成婚了吗?” 嫣然眼中又蓄满了泪:“哥哥,今夜,我做你的小妻子。”说罢,她将头埋入他的胸膛,眼中的热泪将他胸膛也****了一片。 他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地想起了一切,慢慢地摇了摇头:“哥哥是求之不得。可是嫣然,你心里没有我,只有悲伤!” 嫣然心中一痛,眼泪又一次汹涌而下:“哥哥,就算你想死,我也不要你孤单单地死,所以我要先把自己交给你……然后,我会带大定然和靖然,从他们中选一个做皇帝,五年后,我再去赴一个被辜负了的约定,一个人老死山林……” 她哭得无法成声。 泰然闻言心如刀绞,却也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眼泪也是滚滚而下:“你不要说了,嫣然,是哥哥不对!” 两个人相拥而泣,待眼泪流干了,方觉心结解开,心头好受不少。嫣然水光氤氲的眼睛瞧着泰然,脸渐渐红了起来。泰然也忽然觉得难堪起来,便自己起身穿好了衣服。回身时又舍不得嫣然,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说:“我懂了,嫣然,你是不会离开我的。是我自己乱了方寸,才会让你伤心绝望。这次真的是哥哥错了。”他吻着嫣然的额头、脸颊,“我也会软弱,也会害怕,但是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嫣然,我的心,我的命,都在你手里,你须放好!” 嫣然又是开心又是心酸,只觉眼睛又是酸酸的。泰然却显得神清气爽,眼神晶亮。他点了点她的鼻子,说:“我很想很想现在就要你,但是我必须忍住,五年后方是我们幸福日子的开始,我要留到那时!” 第二十六章 南疆 两个人相对傻笑一阵,泰然说:“我们两个偷跑到这里,外头不知怎么个乱法了。我要去了,你就在这里睡一晚,不必起来。”说罢转身,犹豫再三,终于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嫣然钻入被子里,又流了一阵眼泪。长辈的遗愿与泰然的命之间,她真的别无选择。只能默默祈求宜妃的在天之灵不要怨恨她。 三日后先皇与宜妃娘娘先后入殓,半个月后出灵,泰然嫣然带领两个弟弟,率领百官、民众,及一大群道士尼姑,将谢真酬和宜妃风风光光地送进了洛山皇陵。 灵柩安置妥当,众人准备回宫时,安淑妃忽然向泰然跪下,自请为先皇守陵,终身不出。 泰然道:“先帝曾有遗嘱,要朕好生待你,你又何必自苦!” 安淑妃道:“陛下,妾身乃罪孽之身,早就不该苟活于世,先帝仁慈,妾身才……如今先帝既去,靖然又有公主教养,世事于我再无牵挂,求您恩准!” 泰然相劝无果,只得答应。安淑妃原先随身的一名侍女倒也义烈,甘愿陪同安淑妃守陵。泰然大加褒勉,让人好生带着去了。 回到宫中,泰然又宣布了对静安妃的处置。谢真酬临死前让泰然一人留在身前,说的便是对这两人的安排。当时他不担心宜妃,只是安淑妃可怜,要泰然好生对待,赡养到老。静安妃歹毒,谢真酬的意思是要发配原籍。但泰然考虑到郭伯罕的面子不好看,便改了处置,让她削发为尼,日日为先皇念经祈福。 静安妃哭哭泣泣地领了旨意,要求见定然一面才走。定然不肯与她私下见面,一定要拉着嫣然在场。静安妃也没有别的话,只是反复絮叨:快快长大,有了出息之后将娘接回来。定然默默地看着她,最终说了一句话:“娘,你去了那里,从此不要再害人了。”静安妃大怒,哭着骂他没良心,闹了半日才走。嫣然心中难过,带着定然靖然回了祺祥宫。 自泰然登基后,他们四兄妹依旧住在祺祥宫。泰然自然没有任何不妥,百官虽也有奏议,但月德宫先帝刚崩,需要整修一新方能重新入住,也就不好多说。 为先帝举办丧事的半个月内,泰然日夜操劳,心疾又发作过一次,身体渐有亏损。嫣然日日监视着他的身体情况,将每日下午的时间都花在制药上,为他专门研制出了“救心丸”,不光让他自己带在身上,侍剑拾书身上也随时带着,以防万一。 这天她又坐下来翻看医书,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不知古人是否有针对心疾的医治方法。便将一箱子古书都翻开,一点点查阅。功夫不负有心人,天黑时分,终于在一本残本里发现了相关记载,说在月照国最南疆的沼泽地里,有一种叫“沉香骨”的菌菇,食之能治一切心疾。书中还附了沉香骨的图。 嫣然兴冲冲地拿着残本去找泰然,进门就嚷:“哥哥,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泰然正在伏案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清瘦的脸上满是笑:“是什么让你这般开心?” 嫣然将医书残本摊在他面前,说:“你这种心疾,古人也早有发现,并且找到了特效的治疗药材,那便是沼泽地里的沉香骨!” 泰然将医书细细看了,点头:“嫣然,南疆沼泽地,你知道谁在那里吗?” “塘谷,安然哥哥在那里。” 泰然笑了:“猜猜我刚才写的是什么!” 嫣然当然猜不到,便凑过头去看。见他写的是一份诏书,给谢安然的。 “哥哥,你想把安然哥哥召回来?” 泰然点头:“上一辈的恩怨已经结束了,安然大哥在那边也已经七年,再没有理由让他在那里呆着了。嫣然,我知道,这也是你一直想了却的心愿。” 嫣然点头,心中挣扎了一阵,终于说:“哥哥,让我去南疆吧,找到沉香骨,带回安然哥哥。” 泰然一听,脸色果然渐渐变了,默不作声地坐着。 “哥哥,我会很快的,无论找到找不到,二十天,最多一个月就会回来。你知道的,治好你的心疾是我头一桩心愿!” “我陪你去。”他说。 嫣然摇头:“父皇病后,朝廷百废待兴,你刚登基,又经历半个月的服丧,还未真正亲政,怎么能离开?” “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他抓住她的手:“而且,你每次离开我,必会出危险,我实在是怕了!” 嫣然笑道:“别担心,哥哥,以前是奸臣和恶妃在害我们,现在天下清明,都知道我是公主,谁敢来害我?哥哥,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让两个暗卫跟着我!” 泰然还是不说话。嫣然又道:“如果你的心疾不治好,如何保护我,如何陪我走过长长一生?” 他的内心开始挣扎,开始松动。斗争了半天,把她搂在怀里说:“不光暗卫,还有侍剑拾书都要去……还有云裳云霓!” “哥哥,我是去采药,接大哥,不是去出巡,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泰然抿了抿嘴唇,说:“那就说定了,两名暗卫、侍剑和云裳,必须要有一名女子陪着你。一个月后回来!击掌!” 他好像喜欢上了击掌明誓,嫣然心中好笑,却只能依他,两人击掌为誓。 随后便开始准备行装。 泰然为她准备了一大包伤药、地图、各式换洗衣物,路上的干粮,什么都想到了。还怕有疏忽,特地叫了风、雨和侍剑、云裳亲自交代了一应事项。嫣然自己带了各种毒药,还有防身匕首。七月初一一早,嫣然辞别泰然,向南而行。 泰然将他们一路送出了雍州城,又站着望着那三辆马车消失在云天尽处,才失魂落魄地转身回去。 三辆马车碌碌地飞驰。风雨和侍剑坐了一辆,嫣然和云裳坐了一辆,另一辆是为谢安然准备的。一路晓行夜宿,直奔南疆。每日夜间宿营的时候,风和雨必定会神神秘秘地消失一段时间。侍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嫣然。第三天晚上,嫣然便多了个心眼。四人吃过晚饭后,风和雨照旧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宿营地,来到一条河流的堤岸上。风说:“这里会被发现吗?”雨说:“不会的,咱们快些,放了就好了。” 第一卷 谢安然 风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说,我写!” 雨叫道:“昨天是我说的,今天应该你说!” “还是你说罢,你有经验,我又没有和姑娘好过,不懂说情话!” 雨一巴掌拍在他腿上:“谁让你写情话了?就是汇报公主每日情况,你这个笨蛋!”他摇摇头,道:“别磨蹭了,我说就我说,你赶紧写!” 风赶紧将纸摊在腿上,听着雨说一句,自己写一句:“主上,今日是第三天。公主早上吃了白粥一碗,中午饭一碗,晚上粥一碗……” 风“啪”地扔下笔:“天天写这些一碗一碗的东西,你不烦我都烦了,主上要看这个吗?主上要看的是公主身体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雨一把夺过纸和笔:“我还不稀罕你写呢,你看这鸡爪样的字,你确定主上不会把这个‘碗’字认作一坨那什么吗?还有这个‘粥’字,为什么中间是个黑圈圈?” 风搔搔头,说:“当初训练我的人可没让我学写信……好吧我是鸡爪字,你写!我可说啦——主上,公主今日午后发呆一刻钟,估计在想您。云裳姑娘说,今天公主十二次提起了您,说明她很想您。公主睡觉时面朝北方,估计想梦见您。主上,您高兴吗?” 雨飞速地写完,把笔一丢,大声嚷道:“鸡皮疙瘩呀……鸡皮疙瘩!风,你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公主睡觉是面朝北方的?你难道又偷看?” 风将纸条折好,装进一个竹筒里,又从身后的笼子里抓出一只鸽子,将竹筒系在鸽子腿上,双手一举,鸽子从他手上扑愣愣飞出,向遥远的北方飞去了。 然后回头气哼哼地对雨说:“哪有你这么笨的人!这叫想象,虚构,懂吗?就像你每天睡觉时想象身边睡着一个妹子一样,你就不能想象公主睡觉时面朝北方,思念主上吗?”他甩甩头,悲伤地叹道:“我为什么会带着你出来,我想念霜……” 嫣然目睹了一切,悄悄从一块大石头后退回去,爬上马车默默地睡了。 第五天,他们来到了南疆地界,翻过连绵的群山,便是无边无际的塘谷沼泽了。因为山路极其陡峭难走。为了抄近路,嫣然带着云裳下车徒步翻山,风负责守护他们的安全,让侍剑和雨赶着马车从另一条大路绕行,再与他们会合。这样又走了五天,终于翻过高山,来到塘谷沼泽。 塘谷沼泽是月照国最荒凉偏远的地方,这里除了高耸入云的山,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沼泽,沼泽里除了一些零星杂草便是无边无际的淤泥,长年泛着气泡,能吞噬路过的一切动物,包括人。被月照朝廷放逐的人来到这里,因为生存条件极端恶劣,往往是九死一生。 在高山与沼泽地交界处,他们看见了两间草棚。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在草棚前坐着,安详地看着他们慢慢走近。 嫣然的心怦怦地跳着,透过那人满脸的胡须和眼角的风霜,她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但是心里却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觉。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终于站在他面前。 那人的眼神格外清冽,抬头仔细看着她的脸,渐渐地神色中露出了悲哀,嘴里喃喃地喊出了一个名字:“嫣然!” 嫣然听到他清朗浑厚的声音,便知道错不了了,也喊出了心中的那个名字:“安然哥哥!” 谢安然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离开她时,她十岁,如今七年过去了,她的容颜虽有改变,小时候的轮廓却没变,尤其是她的剪水双瞳,她鼻翼的米痣。所以他先将她认了出来。岁月催人,她大了,而他,却老了! 嫣然握着他的手,感觉他手掌宽大,却满是硬硬的老茧,想来在这个恶劣的环境里,他是吃尽了苦头,以致印象里的那个玉树临风般的清俊少年,变成了眼前满脸风霜的中年人。其实,他不过才二十二岁! 嫣然忍不住呜咽道:“安然哥哥,我来晚了!” 谢安然微笑着:“我知道终会等到你们,所以这些年,我没有舍得死!”他转过头来,朝着草棚内喊道:“老崔叔,有客人来了!” 草棚内立刻走出一个敦实的黑须老人,吃惊地看着他们一行人:“公子,他们是谁?” 谢安然朝嫣然笑笑,说:“这是你父皇后来派来陪伴我的老崔叔,这些年若不是他,哥哥的骨头都要化灰了!” 老崔书闻言窘迫地搓手,说:“公子,您总是这样夸我,这……服侍您本来是我该做的……” 嫣然心中感动,对谢真酬的看法又改变了很多,他原来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绝情。便转过身朝老崔叔深深鞠躬:“老崔叔,谢谢您这些年照顾我哥哥!” 老崔叔急忙避过,问谢安然:“这位姑娘是……” “便是我的妹妹,今上的女儿嫣然公主。” 老崔叔大惊,立刻倒身要拜,嫣然急忙扶住了他,对安然说:“安然哥哥,我父皇他……已经去世了……” 谢安然一呆,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悲喜难言,良久,又将目光投向了前面无边无垠且危机四伏沼泽地,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命运。 谢真酬杀了他一家,放逐了他七年,他恨他入骨。然而,他后来派来老崔叔,又每年派人来给他送米粮衣服。如今听闻他死了,只觉心潮翻涌,似开心,又似悲凉。嫣然知道他心中必定有许多复杂感受,也不好多说什么,看了看身后呆呆站着的四个人,说:“安然哥哥,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安然点点头,老崔书忽然走上前,将安然从凳子上抱起来往草棚里走。 嫣然大吃一惊:“安然哥哥,你不能走路吗?你的腿……” 老崔叔将安然放在草棚里侧的一张床上,说:“公主,三年前,公子到山上采摘野果,不小心滚落悬崖,摔伤了腿。这里长年阴湿,缺医少药,公子的腿慢慢就废了……” 嫣然心中难过之极。她能想象他这些年的苦,却没料到他竟然会残废。急忙扶着他躺平,自己将他全身查看了一番,又问了脉。谢安然静静地看着她忙碌,欣慰地说:“嫣然,这些年你长本事了,竟然会治病了!” 嫣然说:“安然哥哥,你是不是经常睡不好?胃口也不好?肝部经常疼?” 安然点头:“一点不错。” “你是忧劳过度,湿邪郁结,这双腿如果及时医治,或者远离这种环境,不会这么严重。安然哥哥,你平时吃些什么?米面这些东西要从哪里买?这里附近有人家吗……”(未完待续。) 第二章 沉香骨 嫣然从谢安然的饮食习惯开始问,一直问到平日一天如何生活,如何应对野兽攻击,沼泽的气候特点……一开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住。云裳见他们一时没有停歇的意思,便招呼侍剑和老崔叔去烧饭。老崔叔将她领到草棚后边,那里竟然有一个菜园子,种了些寻常的扁豆、黄瓜和茼蒿。他让云裳帮忙摘些蔬菜下来,自己又从草棚的墙上取下了一挂风干的獐子肉,这是他从山上猎到的,已经吃了差不多一个月。准备晚饭给众人吃。 一直到晚饭做好,兄妹俩还在说话。嫣然已经讲完了她七年的遭遇,安然知道这个妹妹竟然也是历经苦难,不由也心酸落泪;听说泰然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且已登基,又唏嘘不已,对谢真酬的感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不知该憎恨,还是该原谅。所幸斯人已逝,功过于他已经无所谓了。 安然、老崔叔、嫣然、云裳、侍剑、风雨二卫七个人挤在草棚内唯一的小桌子上吃了晚饭。饭菜虽清淡,但嫣然也是苦过来的,反能吃出其中的香味。饭后便向老崔叔打听沼泽里沉香骨的事。老崔叔沉思着说:“这事儿我的确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离这里十五里的地方住着几户猎户,我定期会去向他们换点米面,他们曾经说起过,有一个老郎中曾经到这沼泽里找过这种东西,最后是否找到就不知道了。” 嫣然很高兴:既然有,那么只要花时间,总会找到的。她高兴地拉着谢安然的手:“安然哥哥,等我找到沉香骨就带你回去。我们一起在皇宫住着,五哥兄妹团聚一起,多么好啊!” 谢安然望着一脸向往的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嫣然,皇宫,我是不会去的了……那里有我太多的回忆,此生不想去碰。若能离开这里,等你治好我的腿,我便做个闲云野鹤,将这月照的大好河山看上一遍,就算不枉此生了。” 嫣然眼神顿时黯然下来。回皇宫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已经没有必要,就像她当初不肯回去一般,若不是后来泰然被关押,她也曾打算一生不再踏入那个地方。便笑嘻嘻地说:“不去也好,我们先在雍州城买栋小房子住着,我可以天天去陪你,他们也能经常去看你。” 安然抿着嘴笑了。 嫣然从带来的一大包伤药中找出几种谢安然适用的,一半给他内服了,一半敷在他腿上。又让云裳烧了热水,让安然净了脸面,洗了头发,用带来的匕首将他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于是他本有的容颜便显露了出来:白肤、长脸,剑眉朗目,薄薄的嘴唇,与泰然倒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加成熟些。云裳、侍剑都在旁边惊叹起来。老崔叔叹息地说:“平日我们两个男人,也不懂得讲究,委屈了公子了!”嫣然也说:“哥哥,这下子我找到从前的你了!” 当夜,谢安然、老崔叔、侍剑、风、雨挤在一间茅屋的地上胡乱睡了,嫣然和云裳睡在另一间茅屋。晚上,只听见沼泽地里狂风怪啸,野兽低吟,吓得云裳胆战心惊。而嫣然在山中住过五年,这些声音对她来说等于催眠曲,窝在老崔叔铺的厚厚的干茅草上,倒睡得很香甜。 睡前,风雨二人照旧鬼鬼祟祟地出门,一边吵架一边将嫣然一天的经历写成鸡爪文,向他们的主子汇报了。 第二天一早,嫣然便带着侍剑、风雨二卫出门找沉香骨。安然不放心,再三叮嘱不可深入沼泽,因为那里不仅有能吞人的陷阱,淤泥里还有不知名的野兽。嫣然都一一答应了。 第一天,他们朝沼泽的西边找,一直走出去二三十里,也没有找到医书上画的沉香骨。 第二天,他们便向东边找,没找到。第三天向南找,一直走到龙渊大陆的边缘地带,依旧没有。 嫣然终于发起了愁。泰然在宫中度日如年地等着她,他说过无论找到找不到,都必须在一个月内回去。自从他一心求死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再也不敢让他失望。所以,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呆了。 又找了几天,依旧是失望。第六天晚上,嫣然将那卷医书看了又看,直至夜半,终于福至心灵:这种菌菇类的不会长在水里,也不会长在泥里,必定会有所依附,对,要从沼泽中有树的地方找! 她兴奋得差点蹦起来,只怨自己之前不动脑子,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她恨不得立刻就去找沼泽中的树。 第七天,她又带着风雨和侍剑拾书朝南出发了。所有的方向都查看过后,她急得只有南边长着些不知名的树。这次的目标便明确了许多,因为树比虚无缥缈的沉香骨容易找得多了。中午时分,他们果然看到了一颗大树,形似柳树,却早已枯死。 沼泽地里的树会枯死,本身就透着诡异。嫣然靠近那棵树,见它长在一片光滑的黑泥之上。树干虬曲,布满厚厚的苔藓和一些虫尸,看不出本来的树皮。刚想跨上前,风一把拉住了她:“公主,此地危险!” 嫣然一怔,她没看出有什么危险。风从附近找来一截枯木,朝那柳树附近一扔,那截枯枝落在黑泥上,立即无声无息地沉下了去,黑泥又恢复了光滑平整。 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无底坑! 幸亏嫣然这些天的奔波中早就了解了沼泽的厉害,也做了充分的准备,见此情形,眉头一皱道:“把绳子拿来,我系在身上,你们拉着我便是,” 总要到树上查看一番,她才能死心。万一树上长着沉香骨呢? 侍剑叫道:“我人小,身子灵活,我去!”拾书也抢着要去。嫣然道:“你们即便看到了沉香骨,也不识得。还是我去。” 侍剑拾书无奈,风雨两卫也只好将绳子递给嫣然,侍剑将带来的松木板一块一块地扔在通往柳树的黑泥上,给嫣然踏足。她将绳子在腰上、两腋下都绕了,系好,深吸了一口气,将气海中的内力运满全身,脚下走出无相步,跨上了木板。 只见她身形如脱兔,又轻又快地踏着那些木板朝柳树奔去,虽然每一步下去木板都会沉入黑泥,但她的人却借到了力,始终在木板上腾挪,鞋子上没有沾到一点泥,转眼功夫就到了树下,窜上了树干。(未完待续。) 第三章 离开 风雨两人又惊又喜,这种轻功已经和主上相差无几了! 嫣然踩着粗壮的柳枝,开始慢慢向树根下俯身,用手剥去厚厚的苔藓,她忽然发现,那些黑乎乎纠结在一起的所谓的虫尸,哪里是虫,就是沉香骨的菌伞! 她的心怦怦直跳,狂喜地大喊:“找到了,这下找到了!” 耳边却传来侍剑拾书的惊叫:“公主别动!千万不要动!” 就在她头顶,一条碗口粗的大蛇已经逼近了她的腰身。那蛇盘在柳枝上,不用心看根本无法发觉。此刻大概是被嫣然惊动,便从树枝上游了下来,这才被他们发现。 此时她在蛇口,而他们在距离她十丈远的地方,无法靠近。侍剑拾书急得脸色发白,风雨二卫一时也手足无措。 嫣然听到两人惊喊,便知有异,耳边忽然听到嘶嘶的吐信声,便知道遇到蛇了。山中也有蛇,她熟悉它们的脾性,便缩着身体不动。那蛇靠近了她,却忽然失去了目标,便狐疑地吐着芯子,在她的身旁绕来绕去。她屏住了呼吸,有几次甚至感觉那蛇芯子都伸到她的眼睛前了,只得闭着眼睛,拼命控制着自己跳下树逃跑的冲动。 这时雨找到了一根枯枝,拿在手里挥舞着,朝着大蛇大吼大叫,试图激怒那畜生。风受到启发,也跑去附近,将可以找到的枯藤树枝之类的都找来,也挥舞着激怒蛇。那大蛇果然被不远处的那些乱舞的东西刺激到了,从树下“哧溜”滑下,庞大的身体从黑泥中犁出一道黑浪,朝他们直扑过来。 树上的嫣然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急忙掏出匕首,将面前的沉香骨一点一点地割下来。这沉香骨长满了树干周围,根基极深,估计柳树就是被它们活活吸掉了营养才枯萎而死,可见这东西的生命力之强! 那边四人将大蛇吸引过去之后,侍剑拾书发挥暗器本领,满把的铁蒺藜直朝大蛇的七寸和眼睛等要害部位招呼。只听“”扑扑两声,大蛇的双眼被刺瞎,但七寸上却毫发无损,所有的铁蒺藜都被它身上的鳞片弹开。大蛇瞎了眼,顿时狂怒起来,将尾巴一甩,呼呼风声响起,雨躲闪不及,被它扫飞,滚出去七八丈远。风赶过去扶起他,两人毫不犹豫则拔出身上的剑,与狂怒的大蛇搏斗起来。侍剑瞅准机会,往蛇头上一跳,大蛇感觉头部吃重,便疯狂甩头,侍剑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腹中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但还是死命抱着蛇脖子不放,在它停歇的瞬间,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从大蛇的下颌处狠狠地刺入了七寸。大蛇嘶叫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侍剑趁机跳下来,拾书冲上去,手中匕首刺入了蛇腹。风雨二卫双剑齐下,终于将蛇头斩断。 四个人都跌坐在地呼呼喘气。树上的嫣然已经采够了沉香骨,却无法返回。刚才的木板早就沉入了黑泥中。 侍剑和拾书找到两截枯藤,将它们连成一条,将一头甩给嫣然,另一头让风雨二人拉着。嫣然将枯藤系在树枝上,自己跃上去,从藤上飞掠过来,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他们身边。 风搀着雨,拾书搀着侍剑,五个人在黄昏时分回到了草棚。安然听说他们终于如愿找到了沉香骨,也是欣喜不已。明日,就能告别这片沼泽了! 晚上,嫣然陪着安然坐在草棚前,眺望着黑沉沉的天际中的星光。安然感慨万分,他在这里过了七年,人生最好的年华都虚掷了。就算回到中土,他苍凉的心境终究是不适合在人群中生存了。嫣然安慰他:“安然哥哥,其实你我和泰然哥哥骨子里都是孤独的人。功名利禄于我们毫无吸引力,只需把自己的心护好,那么便笑看人生又如何?” 安然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好像历尽了风霜似的。” 嫣然叹道:“安然哥哥,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很多人,很多事一眼就看穿了,因此毫无趣味。我知道这样不好,想让自己笨一点,可是,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安然默默无言。她知道她也是饱经了沧桑,尤其在与泰然的情感中颇历曲折,才铸就了一颗七孔玲珑心。他拉着嫣然的手,说:“以后,你身边多了一个亲人,那谢泰然如果对你不住,我也不会放过他。” 嫣然笑道:“他不会对我不住,我倒怕会让他难过。”她在他身边坐下,讲起了明朗。那些甚至无法对泰然说出的话,终于也有了说出来的地方。 安然听了,良久无言。两人依旧看着天上的星辰。嫣然想起她离开黄州的那晚,他和明朗也是在亭子里看星星,最后睡着了,不知他此时是否也在看星星。谢安然低沉的声音传来:“嫣然,关键的时刻,你一定要问问自己的心,不要去考虑任何人,只问自己的心,你就会做出不令自己后悔的选择。” 嫣然点了点头。她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很多时候便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到头来误了自己,也误了别人。 “我懂了,安然哥哥。我与泰然早已性命相连,这一辈子不能分开。只是我们需要等待五年。而明朗,他是我心中牵挂的人。这是不同的。” 安然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起了床,收拾了一番之后,老崔叔将安然抱上了马车,众人也各自上车。透过马车的窗子,谢安然看着沼泽渐渐远退,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心中却无悲无喜,平静安然。父皇死了,谢真酬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做了皇帝。他这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也没有牵挂。只愿一双腿早点恢复知觉,不再拖累旁人,平静踏实地度过此生。 一行人又一次翻山越岭,赶往雍州。 一路上,嫣然尽心服侍着谢安然,每日给他服用伤药,给他按摩双腿。七月二十七日,他们比预计的提前一天进了雍州城,谢安然的双腿竟然有了点知觉,可以让别人扶着站立起来了。谢安然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侍剑和拾书将谢安然安置在客栈,嫣然带着风雨二卫回到皇宫。 祺祥宫前,云裳云霓带着一众内侍跪迎公主。嫣然急匆匆地进门,嘴里一叠声地唤着哥哥。她要告诉他她找到沉香骨了,她带回安然哥哥了;她要告诉他她提前两天赶回,没有辜负彼此的誓言;她还要告诉他,她很想念他的怀抱,他的味道。 书房门前,她看到了谢泰然,依旧一身白衣,只是脸比他的衣服还白。他的身旁,站着一脸笑容的郭庭兰。 嫣然怔住。她怎么会在这里?他又为什么满脸悲伤?(未完待续。) 第四章 断情 她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僵硬。他不语不动,很不对,很不对。是发生了什么了吗? “哥哥,我回来了!”她胆怯地唤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拿出包着的沉香骨:“我找到了!” 谢泰然只是看着她,满眼的痴迷不舍,也是满眼的悲凉绝望。 郭庭兰走上前,说:“多谢公主替陛下操劳。这药我收下了。” 她伸手去接,嫣然闪过:“郡主,这是给我哥哥的!” 郭庭兰脸色一沉,忽然又一笑:“公主,我和陛下已经……是夫妇了,你给哥哥的,自然也是给嫂嫂我的。” 沉香骨“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嫣然睁大双眼,看着郭庭兰,又看着泰然。 泰然的身子晃了几晃,身后的月湖月海赶紧扶住。他转过脸,哑着嗓子对郭庭兰说:“你出去!” 郭庭兰伸手去扶他,他袖子一甩,让了开去,继续道:“你出去!” 郭庭兰满脸羞恼,朝嫣然“哼”了一声,转身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泰然挣脱了月湖月海的手,朝嫣然走来:“嫣然!”他嘶哑着声音呼唤她,她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想伸手去扶,却终于缩了回来。他已经再也没有资格! 而她还是牢牢地盯着他,她盼着他否认,盼着他说不。可是他的神色告诉她,是真的。 是真的,所以他才会这么悲哀,这么胆怯,才会觉得对不起她。 才一个月,沧海就已变作了桑田。 泪珠无声地滑下脸颊,下意识伸手去拭,却拭出了一脸的笑:“恭喜陛下,您有后妃了!” 泰然双手揪住胸口,一口鲜血从嘴角慢慢溢出。 嫣然转脸对月湖月海说:“陛下心疾又犯了,我留给你们的救心丸呢?” 月湖跪下,愁眉苦脸地说:“陛下拒绝服药……” “拿来!” 月湖从怀里掏出救心丸。嫣然接过,叫云裳端来一杯水。她走到泰然身边,柔声说:“陛下,请服药。” 泰然从她手里接过药丸,一口就吞了下去。 嫣然又笑,眼泪却一直不停地流着:“沉香骨的炮制很简单,我明天就能弄好,一般服用三天就有效。” 泰然点头,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安然哥哥住在客栈,他不愿回宫,行走也不便。我会去陪他住着,直到治好他的腿疾为止。” 泰然依旧点头。 嫣然怔了一会,又笑道:“我去拿点东西。告退!”说罢她微微朝他一躬身,转身进了自己的侧殿。 泰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眼睛一闭,向后倒去。月湖月海慌忙扶住,将他抱进了书房。 嫣然进了门,眼泪终于“哗”地流下,瘫软在地。 她哭得肝肠寸断,却又默然无声,彻骨的悲伤将她牢牢攫住,令她浑身颤抖,心头钝痛,却再也没有一双手替她抚背,再也没有一个胸膛可以让她依靠。 云裳进来,看着蜷在地上的嫣然,也哭得出不出话,她的身边,站着不住拭泪的月海公公。 感觉身边有人,她终于抬起脸。云裳将她扶起,月海“咚”的跪下,对嫣然说:“公主,您不要怪官家,官家他……他已经没了半条命了!您知道他那个性子,什么苦楚都自己咽下,老奴看不过去,拼着被他责备也要来跟您说一说事情经过。” 嫣然无力地靠着云裳,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月海说:“自您走后,官家每日上午上朝,中午和两位殿下待一会儿,下午照旧批奏折。因为思念您过甚,又屡犯心疾。郡主不知从哪里知道您不在宫中,便借口看望定然殿下,来过祺祥宫几次,官家瞧着小殿下面上,没有发作,但已经吩咐老奴,让老奴收拾碧桐殿,他想搬去碧桐殿暂住。那日晚上,郡主又来找定然殿下,恰逢官家心疾又犯昏倒在地,郡主就抱住了官家,替他按摩顺气。我们本来要拿药给官家服用,谁知郡主不肯,说是药三分毒,官家会扛过去的。那夜她一直在官家寝殿伺候着……天亮时分老奴进去服侍,发现郡主竟然躺在官家身边……” 月海没有说下去,但是嫣然已经明白了一切。 “官家醒来后大怒,掀翻了床榻,拔剑要杀郡主。郡主拿出了一方带血的帕子说,她已经是官家的人了,官家怎可翻脸不认。官家隔夜的心疾其实未得到医治,又昏了过去。老奴和月湖只好撕下脸赶走了郡主,给官家服了药。” 月海擦了擦眼泪,继续说:“自那夜以后,官家再未踏入寝殿一步,一直病体沉重,却拒绝服药。那郡主隔三岔五地来祺祥宫,俨然成了后妃的样子,官家根本不理睬她,可是她却并不在意。公主,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老奴和您身边的云裳姑娘等人心里都知道,官家是被郡主设计了……” 嫣然默然良久,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了。你们多开解陛下,终究到了年纪,后宫不能空置……我会尽快将沉香骨炮制好,陛下宿疾一解,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 月海担忧地说:“官家只听您的话,公主,如果您离开他,老奴担心……” “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月海,只管做好你的份内事。尽人力,听天命吧。” 月海不敢再说什么,便告辞了。嫣然一直怔怔地,云裳将她扶上床,她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夜晚。她晚饭也没吃,影子般飘到平日供她单独使用的小厨房,将沉香骨清洗一番,放在锅中使劲揉搓,然后烧火烘干水分,再细细研磨。她全身心地沉浸在手中的事情中,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去想别的。待沉香骨变作一堆褐色的散发着清香的粉末,外头天色已经大亮。这一夜竟这样捱过去了。 她找出一只干净的琉璃瓶子,将粉末小心地装进去,用木塞塞住,转身出门想找月海,却看到门外站着的泰然。 他此刻形销骨立,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手里端着一只碗。她不知道他几时来的,便笑了笑:“早,陛下!正想去找您。沉香骨已经炮制好。每日分三次服用,每次一匙即可……不要辜负我和侍剑拾书以及风雨二卫的心血。” 她怕他不肯服用,便特意加了后一句。 泰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接过瓶子放入怀中,又双手捧着手中的碗向她递去。 那是一碗面,早已凉透了的面。 她之所以赶在二十七回来,就是想和他一起度过自己的生辰,哪知道等着她的却是万箭穿心。 而他手中的这碗面也告诉他,他未曾忘记她的生辰。 月湖哭着说:“这碗面,是官家夜里亲手做好,想端给你吃,谁知你在这里,官家便端着面在这里站了一宿……” 她接过面,眼泪啪嗒啪嗒落下,索性拿起筷子,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吃完,笑着说:“味道很好,可惜,是冷的!” 泰然眼睛发红,忽然说:“嫣然,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悲伤,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不必。”她最不想听的便是这三个字,她从中听到的都是他的卑怯和妥协,而她心中的泰然哥哥从来不会卑怯和妥协。她拼命维持着脸上的笑,“你若真觉得对不起,就治理好月照国,让父皇的康来盛世延续成嘉华盛世,那样,我会为你自豪的。” 想了想,又说:“定然和靖然你需花费心血带好,十二岁之前,你是他们唯一的依靠。”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已经无依无靠了。 她朝他揖了一揖:“嫣然别过陛下!”说罢,她别过脸从他身边掠过,到侧殿取了自己的小包裹,看了眼云裳云霓,转身疾奔而去。(未完待续。) 第五章 伤痛 回到谢安然的客栈,打发走了侍剑拾书,她抱着安然痛哭了一场。安然不知出了何事,她也不肯讲,只是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谢真酬在洛山附近的旧宅。安然那时候已经长大,并且多次去那里看望过王叔,自然是记得的。嫣然便雇了马车,叫老崔叔将安然背上车,在安然的指点下朝洛山奔去。 下午,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处位于洛山附近的一个叫清水镇的地方,谢真酬旧宅就在镇子南边。总共三进房子,还有个看院子的老夫妇。虽然事隔十七年,因为有人在打扫,房子还是干净整洁的。老夫妇是谢真酬安置在那里的,看了几十年的房子,见终于有人回来,开心无比,他们终于可以告老回乡了。 嫣然和老崔叔花了一天功夫,将中间那进屋子的三个房间彻底清理了一遍,让安然和老崔叔住左边屋子,自己住右边屋子。 吃过晚饭后,安然坐在灯下看着嫣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嫣然吸吸鼻子,笑着说:“没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有了妃子了。” 安然皱着眉头:“他竟然舍得辜负你……你还能笑?” “昨天到今天,我的泪已经流光了,试着为他想一想,其实不是坏事。他也二十了,又是皇帝,没有不娶后妃的道理。明朗十五岁就有了四个妃子,他没有理由苦守。” 安然叹息:“你又为别人想了。可是你的心呢?谁来安慰?” 嫣然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自己安慰自己吧。安然哥哥,你在塘谷,苦了痛了,不也是自己安慰自己?这世上,终究人人都是孤单的,只能依靠自己。” 安然握着她的手,久久无语。 嫣然照旧替她按摩了腿部经脉,让老崔叔背他进了房。自己也进房躺下。 或者是新换了地方,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倒觉得胸口越来越疼。难道心疾竟然也会传染?她自己失笑,便披衣起来,出门来到院子。因是月底,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是黯淡一片。她不想只看见四角的天空,便跃上后一进房子的屋顶,朝着南边雍州方向默默凝望。 更深露重,直坐到天边发白,她才带着一身寒意从屋顶跃下来,将自己扔在床上精疲力竭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去镇子的药房里买了治腿疾要用的药材,拎着药包走的时候竟然被人一撞,包着药材的纸皮破了,药材撒了下来。 她根本不看谁撞了她,只是急忙低头捡拾。旁边伸出一双手,也帮她捡起来,她这才抬头,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安叶枫,虽然带着半幅面具,但他那讥诮的神情,那暗沉汹涌的眸子,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怔了一怔,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还在雍州附近? 安叶枫也不看她,一边捡拾一边讥讽地说:“早知道你走路也能魂飞天外,不用马车撞你,你自己也能撞死自己!” 嫣然默不作声,将一地的药材捡完,站起身说:“如果你想报仇,等一个月后再来。我要治好一个人的腿再死。能等吗?”他一家几十口人的命,她一个人只怕抵偿不了。 安叶枫看着她的脸,皱了皱眉:“如果我等不了呢?” 嫣然叹气:“那——就等我把药材送回去吧。这点时间能等吗?” “你住这里?” 隐瞒已经没有必要,她朝镇子南边指了指。 安叶枫点点头:“晚上我来取。” 嫣然转身继续走回去,安叶枫深思地盯着她的背影,久久不动。 下午,将熬制好的药汁给安然喝了,又用蒸汽帮他熏腿,按摩,安然觉得腿部的知觉又恢复了些。晚上,自己扶着桌子也能站起来了。照这个速度,再有一个月差不多可以恢复了。 夜里,嫣然照旧无法入睡,便又坐上屋顶朝南凝望。不知什么时候,一身黑衣的安叶枫坐在了她身边。嫣然叹气,说:“不要让我死得太难看就好。动手吧。” 安叶枫伸出手,捏住了她的脖子。她眼睛看着浓浓夜色中的那缕黯淡的星光,觉得解脱了也好。 她不挣扎,不喊叫,不胡说八道,简直就是求死。安叶枫眼神一闪,松了手。 她呛咳了几声,问道:“为什么?” “你的心已经死了,杀你无趣。” 嫣然默默无语。 “听郭庭兰和他睡了——这是你心死的原因吗?” 嫣然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说:“过些日子就会好的,时间是最好的医生。” 安叶枫把玩着手里的两粒瓦砾,良久,忽然问:“****真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活的人想死,死的人想活?” “你不是说自己久经风月么?怎么连****的滋味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爱那些女人,她们自己会贴上来。” 嫣然笑笑:“这是你的幸运。还是糊涂点好,起码活得开心。” 他不再说话。 她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来:“神宫道人说我会孤单一世,他们都说那是瞎说的。可是我越来越觉得,道人说的是真的。” “可恨我是女子,骨子里总想依靠,总想抓住点温暖。事实上却是一次次失望。唉,何苦呢!还是安然哥哥说得好,不如闲云野鹤地过一世。” 他忽然站起来,将她往院子里一扔,自己“嗖”地远遁了。 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嫣然怨愤地朝屋顶上望了一眼,却提不上精神再跃上去了。 三天后,泰然专程来清水镇拜望安然。 嫣然早早就避在了镇子里的一家酒肆的角落。准备在这里枯坐一天。 那个神出鬼没的安叶枫居然又找到了她。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只是一杯接一杯喝酒。没多久嫣然就趴在桌子上醉死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了,安然正担心地看着她。她揉揉疼痛的太阳穴问道:“我怎么回来的?泰然他……他走了?” 安然说:“泰然走了,是一个黑衣人将你扔在门口,老崔叔把你背回来的。嫣然,你在酗酒?” 嫣然摇摇头:“没有,只是偶尔喝了一次。”其实醉酒的感觉很不错,起码糊里糊涂一天很容易就过去了。 安然叹了口气:“嫣然,泰然的状态很不好,我有点担心。定然靖然还小,够不上力,他若倒下,情况很严重。” “安然哥哥,不是有你吗?你也可以做皇帝。”趁着大脑还是糊里糊涂的,她问出了心里的话。 从塘谷回来的路上,她曾经偷偷想过,若是安然同意做皇帝,那么她和泰然也许连五年都不必等。 安然苦笑:“谢真酬之所以流放我而不是杀了我,就因为他深知我性格懦弱安分,做不了皇帝。嫣然,那时做不了,现在更做不了。” 嫣然不说话。 安然转动着身下的轮椅说:“泰然留了一些东西给你,到堂屋来看吧。”(未完待续。) 第六章 九月 嫣然指着轮椅:“这个也是他送的?” 安然点头。 堂屋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大食盒,里边五个碟子,分别放着五个水晶虾、五个粉蒸肉圆,五块陈皮兔肉、五块松子穰、五块梅花香饼。稀罕的是,每样都做成了白色,白得透明。 安然道:“我想了好一会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都是五个?为什么都是白色的?” 嫣然苦笑:“也许是碰巧吧!” “他还有话要我转告。”安然望着她说,“他说沉香骨已经吃完了,他的心疾应该治愈了,让你不必担心。” 嫣然点头。 “另外,他说你用江山和两个孩子来提醒他,他懂,他说他不会死。” 嫣然叹了一口气:“那么我就什么都可以放下了。” 安然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 夜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压迫住自己没有上屋顶去。 八月十五,她又去镇子上买药,顺便喝酒。安叶枫陪着她,两人也不大说话,只是很有默契地倒酒,喝酒,最后又是他将她扔在了家门口。此后每隔几天,她就去镇子上买一回药,然后趁机去酒肆喝酒。安叶枫总是陪着她。当老崔叔第三次将醉死的嫣然抱回房间后,安然忍不住怒了,对醒来的嫣然说:“你这是在酗酒!若再有下次,我只能告诉泰然!” 嫣然急忙讨饶。可是她已经迷恋上酒醉之后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了。憋了七八天,八月的最后一天,她又坐在酒肆里,问小二要了一坛老黄酒。这次安叶枫没来,却有另一个人坐在她面前。 嫣然醉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一袭白衫,气质清冷隽逸,感觉那么那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她笑嘻嘻地说:“不管你是谁,陪我喝酒吧。” 他果然端起杯子,陪着她喝起来。 又是两杯酒下肚,她忽然想起来:“你不是泰然哥哥么?” 那人摇摇头:“不,我是泰公子。” 嫣然晃晃脑袋:“泰公子,白虎峰上的泰公子……嗯……我想那座嫣然亭,要是死在那里就好了……”最后一个字说完,她趴在桌子上又睡了过去。 她喝醉了就睡觉,不哭,不笑,不发疯。一觉醒来,一天就过去了。 醒来果然又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睁开眼想了半天,没法确定她看见的究竟是不是泰然。 安然来到她的房里。这些天来,他已经能够独自走几步了。他在她床头站定,扔了面镜子给她,说:“瞧瞧你的样子吧,才一个月,你就憔悴成什么鬼样子了?走出去别人会以为你是我姐姐!这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离开你!” 他只要腿脚医好,自然是要离开这里的。 嫣然将镜子拿在手里。镜子里果然出现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眼睛无神,容色黯淡,果真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嫣然扔了镜子,将头转向床里,泪流满面。 “还以为你懂事,豁达,终究能看开,哪知道也是俗物一个,离了男人的感情就要死要活的。嫣然,你不是什么公主,只是红叶峰上的小医生。这一年的梦,你还不该醒吗?做回你自己吧!” 嫣然内心剧震,心中有一些什么开始慢慢醒来。 安然见她不动,知道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便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院子里,泰然静静站着,看着她的方向。 安然踱过去说:“能不能走出来,就看这一夜她想得如何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她,让她慢慢自愈吧。” 泰然默然了一会。她一向如此,把所有的苦痛都咽在心里,唯有对着酒杯,她才能忘记所有。一个月,她憔悴到令他吃惊的地步。他宁可她恨他,怨他,却不愿她如此折磨自己。但是,他也从她的自我折磨中,看到她对自己心。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是沉香骨真的很有效,他虽然痛,却已经不会吐血。 在抱着她回来时,每一步都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想将她抱回宫去,或者抱回红叶峰,重新过无忧无虑的远离伤害的日子,但是他知道,在无法证明自己之前,一切都已经不同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大哥,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帮我照顾好她!” 安然点头:“不用你关照,她也是我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嫣然起床,刷牙、洗脸,又洗了头,用槐花蜜涂上。然后高高兴兴去街上铺子里买了些胭脂,回来抹上了,顿时容色鲜亮许多。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又有了信心。哼着歌儿给安然熬了药,又按摩了一会。安然说:“腿好得差不多了,这药可以停了吧?” 嫣然想了想:“今天几号?” “九月初一了。” 嫣然眨了眨眼睛。“差不多了,再喝几天巩固巩固。” 初二开始,她陆续买回许多米、面、柴火。安然笑道:“冬天还早呢,就想着做储备了?” 嫣然笑着不说话。初五,她又一次给安然检查了双腿后,宣布可以不用喝药了。“但是需多走动走动,观察半个月的样子方可放心外出。” 安然开心地说:“那就再等半个月!” 晚上,嫣然又跃上了屋顶。 这一个多月来,她一直整夜整夜睡不着,除了酒醉后睡死的那几次,她几乎一直无法入眠。时序已经入秋,夜里凉气更重了。但是身子冷了,她反而觉得心里热起来。 安叶枫又一次出现了。 两人默默看了会星辰。安叶枫说:“那****看见你的皇帝哥哥了。” 嫣然一震:“哪天?” “上一次你喝醉的那天。我在酒肆外边看着,你的皇帝哥哥和你对坐,你却已经醉的差不多了。” 嫣然默然。她的丑态终究还是让他看到了。 “嫣然!”他忽然唤她,认识他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反正没事,你讲吧。” “我是家中的老大,却也是我父亲最看不起的儿子。父亲从小对我的要求却极高,我拼尽了力气也无法让他满意,于是他便骂我没用。大了后我性子叛逆起来,他骂我,我就在外边胡来,让他生气。我是用这种方式报复他。而他一生气,就更加狠毒地骂我,于是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外边胡来。于是我花名传开了,父亲也对我彻底绝了望。” 他闭了闭眼睛:“我做的任何事,他都看不上眼,我说的任何话,他都认为是错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最终才会死在谢泰然手里。是我间接送了他的命。” 风流又狠毒的他竟也有着令人难过的故事。嫣然默然一会,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未完待续。) 第七章 负约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苦。我有,你有,谢泰然也有。” 嫣然一笑:“你竟然为他说话?” “不是为他,是为你。你现在过得生不如死,我杀你都无趣。若是你过得开心幸福,我杀你的时候才有报复的快感。” 他竟能把杀人跟开心幸福联系在一起,她忍不住汗毛凛了凛。 “也许你的感觉是对的,但我却不想听,不愿想。我恶心,知道吗?不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就做出那种事,无法原谅!” “这种事情我经常做,你恶心吗?”他逼问。 嫣然立刻假笑:“不恶心,你是例外!”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恶心不到我。” 她说的是大实话。他们断断续续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依然像两条各有方向毫不交界的河流。 安叶枫沉默了一会:“以后有什么打算?” “浪迹天涯,自生自灭。” 安叶枫冷笑:“你没资格自生自灭,你的命,我随时要拿走。” 嫣然沮丧地说:“那便浪迹天涯,随时赴死。” 安叶枫站起身:“记住你的话!”说罢身形一拔,消失在黑暗中。 嫣然又坐了好一会,才下去睡了。 她又花了两天拆洗了三张床上的被褥。晒得干爽干爽的,让老崔叔收了起来。 初九早晨,一白四黑五个人跳进了小院,将正在锻炼双腿的谢安然吓了一跳。泰然一身白色轻袍,看了看他,转身就冲进了右侧房间。安然急忙跟过去,他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门开着,房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昨晚没被打开过。 对门的白漆墙上,墨迹淋漓写着四行字: 山盟负尽,旧约成空。孤身远引,各自珍重! 泰然脸色惨白,如石雕一般僵住。良久,才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字,仿佛还带着她心头的温度,带着血的温度,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一遍遍抚摸,一遍遍呐喊:嫣然,嫣然,山盟负尽!是我负尽了你! 安然呆呆地望着那四行字,终于明白过来,她这些天买吃的买用的,又是洗又是刷,其实是在为他们安排生活,她早就有了去意。 就在此时,大门被蓬蓬地拍响。老崔叔忙不迭地开了门,一个神采飞扬的蓝衫少年牵着一头雄狮走了进来,将老崔叔吓得够呛。那雄狮一进门就兴奋起来,将尾巴摇的屁股直抖,也不用招呼,就直接循着气味进了右侧房间,少年紧跟其后。 于是他也看到了墙上的留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一遍后,沉默了一瞬,猛然怒吼起来:“这个没良心的!说好了我来接她,她竟跑了?什么旧约成空?她说成空就成空?”他一把拎住身边安然的领子:“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走的?” 老崔叔扑过去:“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 泰然猛然转过身,伸手一扯,将明朗的手扯离了安然的脖子。 明朗愤怒地又朝泰然扑过去:“我将她好好地送回你身边,如今她为何留字出走?定是你伤了她!我饶不了你!” 泰然也不说话,只是不停躲避着明朗的拳脚。 已经是大哇的小哇在一边犯起了愁:泰然哥哥和明朗哥哥打架,该帮哪个? 两个人在房间里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安然拉着老崔走出去,将门带上了。老崔叔担心地问:“会不会出事?” 安然摇摇头:“让他们折腾一会!” 屋子里,两人打了一会便没了声音。泰然跌在东边的地上,额上鲜血涔涔。明朗跌在西边的地上,两只眼睛成了熊猫眼。两人还是恶狠狠地对视着。大哇艰难地保持了中立,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望着他们:说好的来见阿错姐姐,可是姐姐呢? 明朗喘了口气,说:“我为她用尽心思,她却说只要简单平静的生活,只有你能给她。她说她就像小草,让我做可以让她仰望的天。我便做了天,成了皇帝,纳了妃子。可是你呢?你给了她什么!” “我辜负了她。”泰然只肯说这几个字。明朗一入境,他就得到了消息。他知道他来必定是与她有关的,却直到昨天才猜到了他的用意,他要带走她!于是今天一早就来到清水镇,就想赶在他前边带走她。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明朗狠狠地道:“你认识她在前,所以我一直让你一着,既然你辜负了她,那么就没有资格再得到她。我会带她远走,永远离开你!” 泰然闭了闭眼:“她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 “因为她并没有放下我。” 明朗愤怒,又跳起来想打架,安然推开门:“闹够没?够了的话就出来!” 两人出门,在堂屋里坐下。安然瞧了瞧两个人,说:“都尊重她的意思吧。既然她不想见你们,何必苦苦逼她?放她一条生路,就是你们对她最大的关爱!” 明朗撇嘴:“不可能!” 泰然嘴唇紧抿。 安然又道:“你们各自回去吧。自古王不见王,不要非得闹出什么事情来才后悔。” 明朗站起来,说:“我曾经说过,就是做天,也要做有她的天,否则,我就是翻覆了这天下,也要把她抓在手里。这句话是真的,若我能找到她便罢,若不能,你们准备承受我的怒火吧!” 泰然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别忘了我月照有十万虎骑军,要战,你只管来!” 明朗狠狠地一甩袖子,转身扬长而去。走了几步又回转,将牵着大哇的绳子子扔给了泰然:“还给你吧,我养不起它了!门口还有你的白马!” 大哇愤怒地朝他吼了一声:说好的是让我陪伴姐姐,为什么姐姐换成了泰然哥哥?不讲信用的人类! 可是明朗根本不再理睬它。大哇的心碎了,转身将头蹭在泰然的膝盖上,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我是姐姐的,我是姐姐的! 泰然握着绳子呆坐了一会,问:“她留下什么没?” 安然又进房间看了一会,出来时手里拿着支珍珠簪子:“除了这个。” 那是他第一次带她出宫逛街,他买给她的。她没有带走,而那支在射桥镇买的珠钗,她肯定带着。 那时,他们都是山野之人。 “大哥,我知道她会去哪里。”他说。 安然惊疑地看着他。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的身世?” 安然点头。“她是阿史那的血脉。” “阿史那的儿子阿忽达身中蛊毒,她能够放开我和明朗,却无法放开她这个弟弟。她肯定会先去塞北。” 安然默然一会,说:“你需要我跟去塞北?” “我无法成行,而且,就算去了,她也不会见我。你去吧,我能放心些。” 安然思考了一会,长叹一声:“孽债!”(未完待续。) 第八章 流浪 九月初九的早晨,在距离洛水三十里的地方,一身露水的嫣然坐在河边啃着冷馒头。 走了半夜,终于出了洛水,到了雍州西边的甘州地界。 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知道要离开这里,要去一个谁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她哭,她笑,从此再与任何人无关。 啃完了馒头,又用水壶装了一壶清凉的河水,继续朝西行。 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公主,只有一个靠双脚在大地上流浪的女子。所以她身上也没带几两银子。流浪到哪里便是哪里吧。没有家的人反而处处是家。 河流是由西向东流的,她便逆着河流的方向走。芦苇丛有时很密,有时很稀疏。很密的时候,她行走在里边会有点害怕,便唱歌给自己听。但一出口就更加害怕了,声音呜咽着,像半夜的鬼哭。她只好闭紧嘴巴撒腿朝有阳光的地方跑。只有站到阳光下,她才感觉到一点温暖。 晚上,她在干燥地堤岸上寻到一个避风的土窝躺下。她觉得自己很像钻地的鼹鼠。 依旧是睡不着。便爬起来坐在堤岸上,向着雍州方向看。 七八年前,她流浪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身后有一个少年一直在追寻着她的踪迹,吃着她吃过的苦,受着她受过的难。如今,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跟她同甘共苦。想到这里,她又是胸中一痛。 她低头问自己:为什么心痛?是为自己的可怜,还是为了那个人? 她觉得前一个原因多些,她还是在自怜。那么,等到真正找回自己,便不会痛了。大哥说得对,她只是红叶峰上的小医生,没什么可矫情的。 她拍拍自己的脑袋。 坐到半夜,更深露重,她便重新蜷缩进土窝,将包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哼着眠歌,在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终于朦胧睡去。 雍州城内,明朗正在做出决断。 跟随明朗来的是新婚的丰湛、荣容,还有嫣然在长隆国的侍女青莲、墨梅。丰湛和荣容夫妇力劝他即刻回国,可是明朗还在犹豫。他千里迢迢奔她而来,却连面都没见着,他怎么肯就这么回去?可是,若不回去,天地茫茫,他又该到哪里去找她? 荣容心细,知道这个皇帝的固执脾性,若是他不愿意,九头牛都拉不回他。眼珠转了转,说:“不如这样吧,我好久没见到史小寒了,不知她有没有生下孩子?我们可以先去往忽喇族看望史小寒,之后再回国,稍微多走一点路而已。” 忽喇族在月照国西北,他们需要先向西折,最后再向东北回国。虽然绕了远路,却有机会让轩辕皇帝慢慢改变主意。 明朗精神一振:“好主意!顺便去看看打呼噜。丫头也知道史小寒怀了身孕,说不定也会在那里。” 一行人当下拨转马头,朝西北行去。 五天后,嫣然出了甘州地界,到了梓州。 这五天,她睡了两天土窝,第三夜睡了人家的马棚,第四夜睡了破庙,昨夜睡的是看坟的破帐篷。 反正她睡不着,所以睡哪里都一样,她不在意。可是今天,她却不得不在意了。 葵水来了,女孩子就是这样麻烦。大概前几夜着了寒凉,她小腹痛得厉害。她很想洗个热水澡,很想在暖和的被窝里睡上一晚。可是身上的那点可怜的碎银子早就用光了。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好去偷。 她想偷些银子来用——买碗热的小馄饨吃,有热的被窝睡。她不要求很多,哪怕一两也够了。 心中反复纠结了一会,趁着天黑,她在梓州的街上逛了一圈,相中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她看见住在这家客栈的马棚里拴着很多高头大马,还是有装饰豪华的马车。这都不是普通百姓享受得起的。 在屋檐上伏了一会,小腹又疼痛起来。她咬着牙,心中暗暗祈祷:屋里的人啊,快出来吧,快带着银子出来吧。 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唤。对面一声门响,一个喝得东倒西歪的男子从房内走了出来,腰上鼓鼓囊囊挂着一个钱袋。 嫣然悄悄滑下屋檐,一个倒钩,头朝下挂在了他身后。男子一边走一边叽里咕噜地骂着什么。嫣然见四周无人,上去将那人的肩一拍。那人转身,看见一个人下巴朝上望着他,骇了一跳,正想叫喊,嫣然手中匕首朝他脖子上一架,伸手将他腰间的钱袋一拉,“蹭”地又上了屋檐,拔腿就飞跑起来。 男子的惊叫声划破了安宁的宁静:“有强盗!女强盗!”整座客栈顿时嘈嚷起来,随后就有几条身影“蹭蹭”地跳上屋檐,朝嫣然逃跑的方向追踪过来。 嫣然慌不择路,眼见身后的人影越来越近,而自己的小腹又在绞痛,轻功顿时大打折扣。她只好拣哪些黑灯瞎火的地方跑,期望可以隐藏身形,躲过追踪。谁知跑了没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堵墙,不知怎么跑到一条死胡同里来了。急忙收脚,可是身后一条人影已经如箭一般射来,匆忙之间她只得朝旁边的围墙上一窜,想跳入围墙内人家的院子里。猛听“呼”的一声,双脚忽然被一段绳子缠住,她身体失去了平衡,“咚”地一头朝下栽倒,跌到了一个人的臂弯里。 宽肩,冷脸,讥诮的眸子,安叶枫! 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的竟然是安叶枫! 嫣然喘息了几声:“为什么我在哪里都能遇见你?” 安叶枫冷冷地道:“因为我是你的索命鬼!” 腹中又是一针剧烈绞痛。刚才的拼命飞跑已经让她用尽了力气,此刻只觉身子沉重,眼前发黑,耳朵轰鸣。她知道不行了,喃喃说:“可惜,你有……麻烦了……”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温暖滑爽的丝绸被子,粉红的纱帐,她愣了愣,这是在哪里?不会又被人送回宫了吧? 一骨碌爬起来,忽然发现身上的衣服也换了。这……是谁做的? 纱帐被撩开,安叶枫讥诮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还好,没死,否则真的麻烦了。” “这是哪里?”嫣然急急忙忙问。 “你偷钱的客栈。这是本地最好的客栈,反正你腰包里银子很多。” 嫣然欲哭无泪,“你就不能省着点用?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用完了还能偷,为什么要省?偷钱的是你,又不是我。” 嫣然呆了一阵,结结巴巴地问:“谁……谁给我换了衣服?” 安叶枫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放心,伺候人的事我做不来。用你的银子叫了个丫鬟而已。” 说话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端着一碗姜汤走来,说:“小姐醒了?这是我娘刚刚熬的姜汤,您喝了吧。” 嫣然感激地一笑,点点头。小丫头便坐在床侧,用匙子将姜汤舀给她喝。安叶枫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房间里只听见匙子碰撞碗壁的轻微叮当声。 抱着轻若无物的她轻松摆脱了追踪者后,他才发现自己两臂都染上了她的血,心中大概明了了怎么回事。索性大大方方回到那家客栈,要了房间,又雇了小丫头烧了热水给她擦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 喝完姜汤,她感觉全身暖洋洋的,冰凉无力的感觉渐渐消失。笑着对安叶枫说:“这下子我又欠你一条命,这个帐怎么算呢?要不你就杀死我两次吧。”(未完待续。) 第九章 塞北 安叶枫横了她一眼:“前几夜怎么过的?” 嫣然笑道:“草棚、土窝、破庙、坟场,凡是话本故事里说到的江湖场所,本女侠都睡过了。” 安叶枫一声不吭。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需要养活自己,所以要接生意。你偷钱的那个男子正好是我的主顾。” 嫣然大惊:“那你还住在这里?要是被他发现你吃里扒外,不就完蛋了?” “这些有钱人最是怕死,被你一吓,早就连夜跑了,你担心什么?” “那……我累你黄了一笔生意了。” “你偷的钱包现在在我身上。”安叶枫嘴角又显出一抹讥笑。 嫣然一叹,反正他从来不吃亏。便放下纱帐,朝被窝里钻了钻:“好不容易偷来的一夜,我要好好睡一觉,你自便吧。” 她毫不担心自己安全。若他真要对他不利,她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可是一时偏偏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许久。这是拼了命偷来的床,偷来的温暖,为什么不好好睡一觉呢?她在心中骂自己。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她撩开纱帐一瞧,见安叶枫还是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两个小木块在摆弄着。 “你在做什么?” “做暗器。” 嫣然又放下帐子。她对男人的暗器武器不感兴趣。估计这种暗器很难做,她听见那种敲击声一直没有停歇,很奇异地,耳朵里听着这种单调的声音,她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嫣然在被窝里赖到中午才起来,安叶枫不见踪影,她便一个人客栈吃了午饭,去结帐时才想起自己身边一文钱都没有,偷来的那只钱袋被安叶枫拿去了,顿时又是欲哭无泪,偷偷打量门口,准备脚底抹油。掌柜却笑呵呵地说:“夫人,您相公已经结过帐了,还有三两剩下的银子,您拿好!” 嫣然接过银子,心里知道昨夜他们只要了一间房,掌柜自然是把他们看作了两口子。 揣着三两银子,她满心欢喜地走在街上。三两银子只要省着点用,用个十天没有问题,还能每天睡床。她仿佛行走在云端,身体都觉得飘了起来。三两银子就能买到这样的欣喜息,她觉得真值。走到街尾,见一辆马车挡在路口,马车上一个黑衣男子正在打盹。大太阳下打盹,这人该有多困呢。刚要从他身旁走过,这人忽然抬头,手一抓,她身子腾空,“呼”地就坐到了马车上。 “安叶枫!你不能轻一点吗?”醒悟过来的嫣然看着安叶枫毫无表情的脸,不由怨愤地喊起来。掳起手臂,竟然被他抓红了一大块。“我有手有脚,别扔来扔去的好不好?” “哦,我忘了你有手有脚。”安叶枫头也不回,慢条斯理地说。一边驱动马车,向西北行去。 “这是到哪里去?” “随便。” 嫣然郁闷之极:“让我下来!” 安叶枫回身瞪了她一眼:“自己跳!”说罢他马鞭一扬,那马撒开四蹄飞跑起来。她就是借个胆子也不敢跳车。 “你随便,我不能随便,我有地方要去,没法跟你同行!” “去哪里?” “去……”她忽然语塞。她心里有个本能的方向,却无法清晰地说出来。仔细想一想,其实她也只有“随便”这个选择。 “我也随便吧。”最终,她沮丧地说。 说是随便,安叶枫却奇异地选择了她心中的西北方向。此后几天,他们一路要么吵架,要么各自沉默。幸运的是嫣然终于免了睡土窝睡坟场的悲剧,随便在哪里歇宿,她都有马车可睡。每天她睡下,安叶枫总是在笃笃地摆弄他的暗器,她便在熟悉的笃笃声中睡着。她从来弄不清安叶枫怎么睡的。 他们走得很慢,有是中午还会将马车赶到树阴下休息一会儿。十天后,九月二十四,他们来到了忽喇族地界。安叶枫将她赶下车,说:“你自己走吧,我回去了。” 嫣然大吃一惊,这些天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她以为他也是扔下了一切,跟她一样在浪迹天涯,难道是自己错了? “回去?你还回哪里去?” 安叶枫唇边依然是那种讥诮的笑容:“回到有钱可赚的地方去。我要养活自己,养活未来的妻子、未来的孩子。有很多事情要做。” 嫣然吃吃地道:“你……你有妻子了吗?” “心里有了。” 嫣然沉默了一瞬,忽然朝他弯下腰:“多谢你一路相送。” 安叶枫马鞭一扬,驱赶马车掉好头,最后朝她说了一句:“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我依然随时会来取。”说罢,马车扬起一阵尘土,转眼消失在荒草尽头。 嫣然呆呆地站了很久。她一直无法评估自己与这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朋友,但也绝不像敌人。虽然他一直拿“取你的命”的话来威胁她,但是现在她明白了,也许这只是他接近她的借口,或者说是对她的一种牵制,意在不让她随意糟践自己。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虽然都透着凶恶邪气,实则都是有利于她。她看不清他的心,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也绝不会给予信任。他们仍旧是两条各有方向的河流,只是在途中隔着河堤遇见了彼此而已。 她开始徒步向塞北纵深处走去。那里才有忽喇人的聚居地。 塞北的大草原与她一路所见的风光截然不同,这里的天如湛蓝寥廓的穹顶,笼罩着四野碧绿的牧草。风吹草叶发出的沙沙声如江涛,如松语。人走在这样的草原里,也如同天地间一棵行走的小草,自在,也孤寂。 在一条清澈的河流边,她蹲下来洗了洗脸,看见水里的女子清瘦了许多,但是眼睛晶亮,嘴唇红润,再也不是半月前那副憔悴的样子。或许是一路的山水风光让她慢慢忘却了那些忧伤,或许,她只是又砌了一堵墙,将那些记忆都封闭在墙后,只有在合适的时候,她才会允许自己打开那堵墙,悄悄****伤口…… 黄昏的时候,她见到了草原上一些零星的帐篷包。她前去打听阿忽达的消息,帐篷包里的人很热情,他们说,再往北走三里,就到了族长大人的住地了,这些天,族长大人在招待一位尊贵的客人。 嫣然顺着指示继续往北走,果然看到了一大片建筑,是草原上少有的砖瓦房,总共有十几间。中间的房子前搭着帐篷,燃着三四堆篝火,帐篷下边坐着好多人。看来阿忽达果然在忙。嫣然停了步子。她失去了立即去见他的勇气。还是等明天吧。 砖瓦房周围有好多帐篷包。嫣然信步而行,见一顶帐篷包里点着灯火,便在外边问:“有人吗?” 一双苍老的手掀开的门帘,一位老妇人探出头来,看见嫣然,有点惊奇地说:“美丽的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嫣然朝她鞠了一躬,说:“奶奶,我是过路的,天黑了,可以在您这里借宿吗?” 老妇人急忙将她拉进帐篷包里:“姑娘,这是我女儿的帐篷,她去服侍阿忽达族长和他的客人去了,今晚不会回来,你真好睡在这里。” 嫣然感激不尽,老妇人想是好久没人说话了,拉着嫣然问长问短,嫣然见她一脸慈祥,没来由地信任着她,告诉她自己来自京城,一路游玩到这里,与族长阿忽达的夫人是朋友,所以这次特地来看望他。 老妇人听说嫣然是族长夫人的熟人,更加高兴了,将帐篷包里所有好吃的都端来给嫣然,又特地烧了热水给她洗漱了,安排她睡下,自己才回到隔壁自己的帐篷里去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 雨夜 睡在毛毡上的嫣然听着远远传来的人语声,风吹草叶的沙沙声,依旧是睡不着,不由想念起安叶枫弄出的笃笃声来。? 刚想到笃笃声,忽然就听见铺天盖地都是这种声音。她吓了一跳,坐起身仔细听,才知道是外边下雨了,雨点打在帐篷上,发出了连续不断的笃笃声,远远近近,嘈嘈切切,一阵阵湿润的带着青草气息的水汽慢慢侵入帐篷。 她用毯子拢紧了全身,凝神听着雨声,风声,点点滴滴,高高低低。如叹息,如呜咽,雨声的间隙,弥漫出的都是悠远的思念,是彻骨的苍凉。它们如同一只只无孔不入的手,翻开了她深藏的记忆,那些黑暗的悲伤的过往,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哀凉,渐渐都袭上心头。她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刚刚回到血脉的故乡,就在这个孤身飘零的夜晚,苦雨寒风的夜里,又一次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不觉泪流满面。 天地在帐篷外悲泣,她在帐篷内流泪。 砖瓦房前的帐篷内,明朗正在喝酒。 三天前,他们来到了这里,受到阿忽达的隆重欢迎。光酒宴就连办了三天。已经喝得尽兴的明朗见忽然下雨,便皱了皱眉头。七八分醉的阿忽达依旧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放,说还要敬酒。他与轩辕黄帝分别大半年,这次忽然听说他来了,连老婆都不陪了,急急忙忙赶来,用他们族最为盛大的礼节迎接了小皇帝陛下。现在,即使外边下着雨,歌舞可以停止,酒不能不喝。 明朗被他缠的不行,便朝丰湛使了个眼色。丰湛与阿忽达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两个人一起经历过两三场大战。壹?????看书 于是丰湛迎下了阿忽达的酒杯。也不过连喝了两杯,阿忽达就醉倒在桌子底下去了。 明朗站起身,慢慢朝外踱去。 一阵寒风夹着雨的湿气朝他拂来,他吸了吸鼻子,觉得雨中的空气格外清新好闻,便继续信步而走。他对雨声非常敏感,即使在觥筹交错的时刻,依旧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外边沙沙的雨声。而一旦下雨,他便喜欢独自呆着。今天也不例外。 但是,他总觉得今夜的雨声中还有一些什么。仿佛是悲伤的叹息声,是泪珠滑过脸颊的声音,是……她的哭声。 他心中立即充满了烦躁不安。他不知道她在哪里,虽然他希望能在这里遇见她,但阿忽达证实,小医生没有来过。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中会如此不安?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房屋周围的帐篷包里。这些帐篷包估计都是阿忽达的仆人们居住的。因为阿忽达正在举行宴会,所以大多帐篷里都是空无一人,没有灯火,唯有中间的那顶,还有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一个孤单的身影。 完全是被一种奇妙的感觉牵引着,他脚步放轻,慢慢地走到了那顶帐篷边。 那个身影显然是抱膝而坐,一动不动,是睡着了,还是和他一样,在听雨声? 他呆呆地望着那个身影,不觉全身都被雨打湿了,却再不肯移动脚步,他的烦躁、不安,此刻忽然消失无踪,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的影子。 丰湛赶来,看见小皇帝呆呆的样子,又担心又害怕,他从来是飞扬跳脱的,不曾见过他这幅样子。他不敢惊动他,便将手中的伞挡在了他的头顶,也站在他身后发呆。 帐篷内的嫣然听着雨,流着泪,****着伤口,或许是泪流得太多,头都微微发昏了,便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伸了伸麻木了的腿。雨声没有停歇,她今晚也许无法入眠了。 就在这时,帐篷门帘被“忽”地掀开,一个人裹着寒意直冲进来,将她抱住。 “丫头!”耳边传来明朗痛彻心肺的喊声。 “丫头,丫头,我就知道是你,是你!”明朗一边流泪一边没头没脑地吻着她的头发,她的鼻子、脸。嫣然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使劲挣脱了他的怀抱想往外冲,却被门口的丰湛拦住了。 “郡主,你就体谅体谅陛下的心吧!”丰湛说。 嫣然慢慢回头,看着地上满脸泪痕的明朗,一声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捂着嘴失声恸哭起来。 明朗爬起来再次抱住她,两人抱头痛哭。 刚才,仅仅听了她吸鼻子的声音,他就全身颤抖,几乎晕过去。丰湛扶住他后,他不管不顾地就往里冲,果然他的感觉没错,是她!是她一个人在哭!那一刻,她的孤单与悲伤让他难过得恨不得要死掉,比自己承受了那些苦痛还要难过。唯有抱紧她,陪着她流泪才能好受些。 两人哭了一会,嫣然擦干泪水,挣脱了明朗的手臂。明朗放开了她,却又抓住了她的手:“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去找阿忽达?” 嫣然说:“我晚上才到,见他在忙,不便打扰,便先在这里住下……” 明朗见她整个人比三月份离开时瘦了一圈,眼睛更大了,下巴尖得可怜,身上的衣服也是又破又旧,不由又心痛地搂住她:“丫头,不管从前你遭受过什么,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嫣然默默地靠着他的肩头。 此时荣容也找来,见到了嫣然郡主,又惊又喜,小皇帝还真能感动上天! 三个人簇拥着嫣然来到砖房的大厅,阿忽达酒醉不醒,已经让人扶着回去了。达丽在指挥众人撤席,见到嫣然,先是一愣,随即又欢喜无比拉着她的手:“阿错医生……不,郡主,非常高兴你来我们这里作客。我哥哥喝醉了,明天我会让他为您再举行三天的酒宴!” 她在长隆国呆到三月才回来,自然知道嫣然被封为镇国郡主的事。 嫣然急忙推辞:“不用这么麻烦,我来看看你嫂嫂就好。” 达丽又唧唧呱呱地跟她讲起了史小寒的事情。明朗见插不上嘴,急忙问身边的女侍:“还有没有热饭热粥?” 达丽听见这话,知道嫣然没吃晚饭,急忙道:“有,有,饭、粥、热牛奶羊奶都有,郡主,你喜欢哪样?” 嫣然要了一碗粥。明朗带着她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坐下。不一会达丽亲自端来两碗热腾腾的白粥,还有三碟小菜,笑嘻嘻地说:“我们草原本来没有米,我嫂嫂来了,她吃不惯草原上的食物,哥哥便特意定期让人去梓州买回来的。” 嫣然点头,心里感慨着,阿忽达果然懂事了,会疼老婆的男人必定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将两碗粥喝完,才感觉身体里有了暖意,脸上也有了些红晕。 饭后,明朗将她送到青莲、墨梅的房间。砖瓦房的房间内干燥、清爽,而且有厨房,有浴室。两名侍女看见嫣然,自然激动万分。青莲当即拿出带来的包袱,里边都是嫣然留在长隆国的衣饰。当下两人烧了热水,服侍嫣然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悄悄退下。 明朗替嫣然擦干头发,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丫头,谢泰然辜负了你,为什么你连我也不要了?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 嫣然叹息一声:“明朗,我已经不是从前长隆国的我了。这次孤身出来,就是想找回从前红叶峰的自己。只是挂心阿忽达的蛊毒和史小寒,所以先来这里看一看。但是我终究会走的,只有红叶峰的怜花堂,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家。” 明朗见她眼神悲伤,却神色平静,知道她这次是被伤得狠了,不由也郑重了脸色:“丫头,我要怎么证明自己,你才能相信我的心?我什么都可以丢下,但是再也不能丢下你,反正,我不会再让你独自离开,要么你跟我回长隆国,要么我跟着你去怜花堂!” 若是半年前,他这番话一定又会让她感动的一塌糊涂。但是现在,为什么除了感动,更多的却看穿世事人心之后的哀伤?不是怀疑他的心,他的情,只是已经不再相信这翻覆无情的命运。 “明朗,我再一次告诉你,不要为我花费心血了,你会失望的。我已经明白了,我这样的人,天生不属于宫廷,只属于乡野。我只是一棵草,无法消受牡丹芍药的富贵荣华,老天不会允许的。” 明朗的脸白了,深凹的眼眶里渐渐涌起了愤怒:“不,我从来不信老天!丫头,是你太悲观了,你信我一次,跟着我走。如果我让你失望,你再离开,我绝不会阻拦你!为何你连机会都不给我就拒绝我?这不公平!”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草原 嫣然没有力气再继续这个话题,擦干眼泪,叹息着说:“明朗,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行吗?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 明朗站到她面前,柔声说:“好,你睡吧,我看着你。” 嫣然便脸朝里侧睡下,明朗坐在她身边,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的背影。 外边的风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听见彼此的呼吸。 青莲墨梅悄悄进来,见他们一睡一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明朗朝他们挥挥手,指指自己的房间。青莲点点头,带着墨梅到明朗的房间睡了。 或许因为流了太多的泪,她耳朵听着明朗绵长的呼吸声,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嫣然坐起身,发现明朗蜷在她的脚侧睡着,半条长长的腿耷拉在床沿上。这种姿势是非常难受的,不知他如何能睡着的。她下床将他的脚轻轻抬起,移到床上。谁知才放手,他便睁开眼睛,满脸笑容地看着她:“一睁开眼就看到你,真好!” 青莲墨梅早就等在外边了,给两人打来热水洗漱,就听到阿忽达在外边的嚷嚷声。今早他听说嫣然郡主也来了,高兴得一起床就跑来了。 他一直记着嫣然对他的恩情,所以对于她的到来,他一样感到激动和荣耀。 三人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嫣然从谈话中也知道了,阿史那已经去世,阿忽达继任了族长,史小寒怀孕已经七个多月。嫣然立即就想去见史小寒,但是阿忽达说,史小寒还在睡觉,只好等她醒了再说。 阿忽达又要为嫣然安排盛大的欢迎仪式,嫣然坚决拒绝,明朗也帮着推辞。阿忽达知道这两人的性格,便只好作罢。 三个人一起吃了早饭。嫣然试着喝了点草原的羊奶,虽然入口腥膻,却极香浓。想来只要多喝几次,慢慢习惯了就不会拒绝了。饭后,阿忽达、达丽带着他们两人去草原骑马。嫣然伏在马背上,听着风呼呼地刮过耳边的声音,看着逶迤的群山从身边擦过,白云舒卷,青草低伏,不由心中激荡,纵声高呼起来:“哟——呵——” 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明朗不由也狂兴大发,“哟——呵——”的啸声响彻云霄。 疾驰一阵,四个人都放下了缰绳,马儿放缓了步子,悠闲地边走边啃着青草。嫣然感慨地说:“怪不得草原人多是热情开朗之人,因为他们心中有大天地!” 达丽自豪地说:“是啊,郡主,要不你就留下来,也做个草原媳妇吧!” 嫣然笑道:“下辈子争取吧!” 四个人下马缓步而走,嫣然问:“阿忽达,你父亲正当壮年,为何忽然就去了?” 阿忽达叹道:“今年五月,外莽岭那群坏蛋偷袭我们,父亲带人还击,匆忙之间中了敌人奸计,连人带马掉入陷坑,全身骨骼几乎都断了。我们将他救回来,没拖几天就去世了……”阿忽达难过地说:“他是痛死的,我们忽喇族没有好医生。若是那时是有你在,说不定他不会死。” 外莽岭的人因为长期流浪在外,一直有回到故土的愿望,而面对紧缺的生存物资,内莽岭的人不再愿意接纳他们。所以内外忽喇人经常会发生冲突,今年来似有越演越烈之势。 嫣然心里非常难过。阿史那是她血脉上的父亲,想不到终身父不知女,女不见父。她抬起头,对阿忽达说:“他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阿忽达心中有点奇怪,但还是指着前方说:“就在那边的山上,我带你去。” 四个人仍旧上马。明朗忽然跃上了嫣然的马背,和她共骑。路上问:“我一直奇怪你对阿忽达的关心,现在竟然要去看阿史那的坟墓。嫣然,你和他们之间有故事吗?” 嫣然将缰绳递给他,侧身对他说:“这是我的身世秘密,一直不曾告诉你。我和阿忽达……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阿史那其实是我的父亲。可惜,我们终身未曾相见。” 明朗恍然:“你只告诉我你跟谢泰然并给亲兄妹,原来如此!” 不久四个人来到山坡上,那里果然有十几座坟墓,最前边的新坟便是阿史那的。 嫣然在山坡周围采了一捧野花放在阿史那坟前,跪下默默地磕了三个头。明朗也跪下,跟着磕头,心中默默祷告:“阿史那,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感谢你给了丫头生命。愿你在天之灵早得安乐!” 两人的虔诚举动让阿忽达和达丽目瞪口呆,阿忽达小心地问:“陛下,难道你们那边的风俗,去朋友家也要给朋友死去的亲人磕头吗?” 嫣然站起身,微笑着说:“我的母亲也是草原人,和阿史那族长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理应来祭拜。” 阿忽达这才释然。 回去的路上嫣然又自然问起了阿忽达娘的情况,阿忽达告诉他,他娘是天乾国人,叫骨米儿。现在和他生活在一起。 嫣然心里暗暗一怔:骨米儿,会不会就是骨族人? 回到住地已经是午饭时分,大腹便便的史小寒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嫣然急忙扶着她坐下,问长问短。史小寒面容略微丰满了些,却充满了一种母性的光芒,让她看起来比从前更加有魅力了。嫣然用手摸着她的肚子,感受着神奇的胎动,这是她从未体验到的。 她还见到了阿忽达的母亲骨小米,一位四十左右的美妇人。看了她,嫣然就知道为何阿忽达会和自己同龄了,骨小米的气质和自己的娘姬瑶环相似,都是美而怯弱的,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骨小米也很喜欢嫣然,拉着她的手说了不少话。 饭后,她细细地给史小寒把了脉,史小寒身体底子好,怀孕之后又受到了阿忽达的很好的照料,母子都很健康。算了算时间,大概再有两个多月便可生产了。于是嫣然不许阿忽达再来陪他们,要他照料好史小寒,等孩子出生后再说。阿忽达只得乖乖听话。 晚上,嫣然坚决拒绝了明朗的夜谈要求,很早就关上了自己的房门。明朗拗不过她,加上昨夜也没睡好,便早早上床睡了。 嫣然又失眠了。在床上翻腾到半夜依旧没有睡意,便悄悄披衣起床,推开了窗子。草原的夜竟然也有惊人的美丽,星星特别大特别亮。嫣然索性跳出窗子,跃上房顶的平台,朝着东南方默默地坐着,直到鸡叫时分才回房。 月照国,雍州皇城内的碧桐殿。 自打嫣然伤心离开后,泰然就搬来了碧桐殿。但从此每夜失眠,人也瘦成一把骨头。月湖月海无法,便让太医配来安眠的药,让他喝了药再睡,这个法子虽然好,但他从此便有了依赖症,不喝药便无法入睡。 算算时间,她离开他已经两个月了。刻骨的思念,蚀心的哀伤依旧****折磨着他,但是他只是咬牙熬着。她担心他会死,他便生不如死地活着。再者,就算死,也不能带着屈辱死,带着她的伤心和鄙夷去死。所以,他必须熬下去。 夜深人静无法入眠的时刻,他一次次地回想着那个耻辱的夜晚,那个女人可能对他做的事,但每次回忆都会陷入黑洞。一个昏迷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的。然而,他毕竟是练武的人,就算身体昏迷,他的内力还在,保持着身体最基本的知觉,所以他心里知道,那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根本未曾泄阳。可是,事情真相如何他不能肯定,所以也无法为自己辩解,没有人会相信他,包括嫣然。他若否认,她只会更加鄙视他。 所以,支撑他熬过没有她的日子的,还有一缕信念,那就是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郭庭兰不傻,不肯给他机会。 嫣然伤心远走后,她成了宫中皇帝身边的唯一女人,自己把自己当作了娘娘,不光隔三岔五地来逼他册封,还逼着郭伯罕在朝廷上奏请册封。郭伯罕的话很委婉:既然已成事实,那么就应该及早册封,即便做不成皇后,皇妃也是可以的。 泰然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朕不会有皇后皇妃,只会有一个妻子,那便是嫣然公主。至于郡主的事情,实属意外,概不负责。” 郭伯罕被噎得直翻白眼。新皇与老皇帝的脾气性格截然不同,老皇帝谢真酬是虽然执政历烈,但不乏豪爽宽厚,新皇公正严明,无论赏罚都是只讲律条,不讲情面。真正是冷面狠辣,叫人胆战。陛下与嫣然公主的事情百官都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意也几乎成了整个月照国的佳话。他自己也觉得女儿不该去凑这个热闹,可是她从来不肯听他的。最近她拿着和陛下的“一夜情”的事情到处招摇,已经让他颜面尽失,现在陛下这一番话,更加让他丢脸丢到了百官面前。皇帝玩女人之后翻脸不认人的事情自古以来就很常见,他若是因此愤怒,反而更遭人讥笑。如今静安妃出家,她的把柄还在他手里捏着,自己这个兵马元帅也做得毫无趣味……这一辈子算是葬送在女人手里了,前有静安妃,后有郭庭兰。(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郭庭兰 想了一夜,第二天,心灰意冷的郭伯罕递交了辞呈,要求告老还乡。当然,他明显还不老。泰然再三挽留之后见他去意不改,便应允了。郭伯罕收拾了一番,带着妻儿回了老家。当然,郭庭兰是不肯回去的,还自己搬到了宫里,住进了静安妃原先的绮绣宫。 泰然索性让御林军将绮绣宫隔绝了起来,自己开始着手在全国范围内招聘新的兵马元帅人选。这下子整个月照国好武的青年子弟们都激动起来,纷纷上京报名投贴。整个九月,泰然几乎都在忙着这件事,到九月底,终于从上千个人选中,选定了两名出生贫寒的优秀年轻人,一个叫韩文,一个叫霍广。 之后他又把原先的十万虎骑兵分作虎骑左营和虎骑右营两部分,韩文任虎骑左营元帅,霍广任虎骑右营元帅。兵权分开,才有利于政局稳定,这是他从长隆国的事件中吸取的教训。 忙完这一切,十月已过了一半。那郭庭兰也渐渐由原先的踌躇满志变得消沉起来,来找他的次数也明显少了。她恨,她怨,更多的却是悔。她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手段和能力,过低地估计了皇帝的绝情和坚毅。自那夜她靠近他之后,她再也没能走近他三尺之内。在那夜之前,他对她还能维持起码的礼貌,那夜之后,他看她的眼神,只有厌恶。 她毕竟还是青春少女,满腔热情遭遇冰雪之后,热情终于消散,冲动归于冷静。长夜漫漫时分,一个人独守空闺,悔恨便铺天盖地袭来,恨不得自己扇自己耳光。 她自己把自己的青春年华葬送在一座冰山旁,进退不得,无法挣脱。 一天晚上,她照例在绮绣宫里散了会步,无情无绪地睡下了。她已经十多天不去找他了。如今他搬入碧桐殿,她连大门都进不去。祺祥宫内的定然虽然是她表弟,但那孩子也对她冷冰冰的,靖然更是连眼睛都不瞄她一下。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下去了。难道就这样老死深宫?就这样葬送了青春年华?每次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绝望流泪。 正当昏昏沉沉要睡过去的时候,窗户“格”地响了一声,一阵寒风吹进来。她一惊,撑起身朝外一看,一个黑衣裹身的人站在了她床边。她张嘴要喊,一把冰凉的匕首横在了她脖子上。 郭庭兰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问:“好汉……好汉饶命!” 一个低沉的声音问:“你很怕死?” “怕!怕!”她忙不迭说。 “但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郭庭兰眼泪都吓出来了:“为什么?我不要做冤死鬼,我还没活够!” 黑衣人顿了一顿,伸手拉下了面罩。 郭庭兰瞪圆了眼睛:“安叶枫!你,你竟敢回来!” 安叶枫冷笑:“回来报仇。我杀不了他,杀他身边的人还是可以的。” 郭庭兰急忙喊:“别,别!我不是他身边的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求你了!要杀,你去杀他,不要杀我!” 安叶枫收了匕首,在凳子上坐下:“这京城人都知道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你竟然说跟他没关系?你是在欺骗我吗?” 郭庭兰又气又恨,抽抽搭搭地哭着说:“那是别人造谣!我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哪里是他的女人了?若真是他的女人,为何至今都不册封?安叶枫,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处境?你父亲和一家都被他杀了,我姑姑被他逼得出了家,父亲也请辞回了老家,我对他只有恨,怎么可能做他的女人?” 安叶枫冷笑:“不是他的女人会住在这肮脏的宫里?郭庭兰,狡辩是没用的。你是因为怕死才竭力撇清干系,别在我面前耍花招了。我很期待看到他难过的样子,受死吧!”说罢,他手中的匕首直逼她的眼睛。 郭庭兰“噗通”一声跪下,抱住了他的膝盖:“安叶枫,求你绕过我!我真的不是他的女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怪我自己头脑发昏,想做他的女人,才自己编造了谎言……你若杀我,他只会高兴,除了我这个眼中钉,他与谢嫣然便重归于好。你去杀谢嫣然吧,杀了她,比杀了他还要令他痛,真的……” 安叶枫一动不动地坐着。郭庭兰哭了一会,见头顶毫无声息,抬眼一望,见安叶枫一脸怜悯地望着自己,不由羞赦起来,急忙松开手。 面前飘下一方洁白的手帕。郭庭兰接过帕子,擦干了眼泪,闻着上面微微的男人气味,不由怔了下。 安叶枫又伸出手,郭庭兰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他的手里,被他拉了起来。 安叶枫的黑眸中暗潮汹涌,看了她一会,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既然与他毫无关系,为何不离开?把自己的大好青春葬送在这个地方,值得吗?” 郭庭兰闻言又心酸落泪:“我后悔死了。如今我父亲失望回乡,我在这里无依无靠,想走也走不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被他遗弃的女人……我想好了,过些日子,便也去陪姑姑罢,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他站起身,背着手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良久转过身,缓缓地说:“你若愿意,我带你走。” 郭庭兰呼吸一滞,也望着他的眼睛。她早知道他的花名,又因为各自所属实力不同,一直以来是拒绝与他接触的。此刻细细看他,才发现他也是一个翩翩男子。脸色虽然苍白了些,但眼神深邃有力,脸庞坚毅,肩膀宽阔,身材颀长,她不得不仰视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带到哪里去?”她下意识地问。 “萍踪漂泊。” 郭庭兰脑子一时纷乱无比,怔怔地不说话。 安叶枫并没有等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说:“我时间有限,下次再来吧。”说罢身子一跃,不见了踪影。 郭庭兰呆呆地站着,甚至怀疑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个梦。但手中的帕子,房中的男人气味都告诉他,他真的来过。 此后几天,郭庭兰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惶恐之中。她想过告诉谢泰然,随即又否定了,安叶枫被抓,对她毫无好处,有他在,给谢泰然增加点麻烦也是好的。而且,安叶枫对她来说是是打开僵局的唯一亮光。内心深处,她也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的帕子还在她怀里揣着,他看她的眼神虽然锐利,但不乏温和。他说的萍踪漂泊,对每一个心怀梦想的女子来说都有绝大的诱惑…… 七天后,安叶枫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郭庭兰几天前就在房里准备了茶果糕点。见到他,她迅速将门窗关好,拉他坐下喝茶。安叶枫一脸平静,喝了一口茶,瞧着她绯红的脸,问:“你想好了吗?” 郭庭兰问:“为什么要带我走?” “在别人心里,你我是一样的人,奸夫****!”他盯着她的眼睛,里边有什么东西在汹涌翻滚,仿佛能把她吞没,“可是骨子里,都是孤独的人,也许,你我相配才是最合适的。” 郭庭兰听到“奸夫****”四个字,脸顿时红了,待他说完,立即分辨:“我可不是奸夫****!我和你不同……”她本来想说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安叶枫做过淫人妻女的事,而自己还是黄花闺女。但当安叶枫的眼睛朝她扫过来,她就说不下去了。谁会相信她呢?她毁了自己名誉,便再也没有补过的机会了。 “你会不会去杀他?”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杀不了。” 郭庭兰默默点头:“也好,咱们便走得远远的,从此离开这是非恩怨。”的确,在她的心里,“离开”才是唯一所盼。 “还有什么要问?” “我们去哪里?以后……怎么生活?” “天下为家。只要我活着,便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郭庭兰的心怦怦跳起来,忍不住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咬着唇说:“以后,你可不要再……再那样了……” 安叶枫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她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荡,呼吸也停了一停。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庭兰,今非昔比,如今我家破人亡,谁会瞧得上我……” “那是别人没眼光。你不要灰心!”她不忍听他伤心的话语,急忙出声安慰。 他默默喝光了杯中的水,站起身说:“我还有一些事需要作好安排。一个月后,我来带你走。” 郭庭兰一怔,她以为今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一个月?你……你会不会骗我?”(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清白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漆黑的东西:“我身无所长,这是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做的,权当聘礼。”这是一个木头雕刻的双驾马车,不盈一握。两匹马伸蹄扬尾,仿佛正奔腾。马车的车厢四壁都有花纹,精致无比,那细细的车轮也是活动的,竟然能够转动。虽然不是昂贵的东西,但显然颇费了一番心血。郭庭兰欣喜地握着它,感受上面停留的他的体温。“就算我食言,于你也是毫无损失。所以,你不妨相信我。” 郭庭兰眼睛红了:“叶枫,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你若不救我,我会死!” 他伸出手,替她拭去了滑落的眼泪:“保管好你的心!” 郭庭兰再也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腰:“我再不会犯傻了!叶枫,我明日就会和他说,我要搬回自己的家,干干净净地等你!” 安叶枫拍了拍她的背,慢慢拉开她的手:“你自己考虑着办吧。无论你在哪里,我总会找到你。”说罢,他不再停留,身子一纵,又消失在窗口。 郭庭兰扒在窗边,朝着漆黑的夜空无望地搜寻着他的背影,泪流满面。 绮绣宫对面的亭子里,泰然目睹着安叶枫的远去身影,默默不语。 身后的风霜雨雪却忍不了了。风说:“陛下,他已经找她两次,为什么我们不抓他?” “她是失势的郡主,他是在逃的钦犯,他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合谋的。”泰然沉吟道,“朕猜不到他的意图,所以须静观其变。这些天加强祺祥宫两位小殿下的安全保护,其余一切照常。” 几天后,郭庭兰罕见地以郡主的身份求见泰然,在碧桐殿门口规规矩矩等待觐见。 月湖传召之后,郭庭兰一步步走进大殿,对着殿上高坐的人行了叩拜之礼,便听见头顶传来那冰冷空洞的声音:“郡主何事见朕?” “陛下,我想搬回我郭家旧宅去,求您恩准。另外,临行前还有些话要秉明。”她抬起头,朝月湖月海扫了一眼。泰然看了她一眼,挥手让月湖月海退下,又悄悄从案上拿起了记忆石。它一直摆在他的书房里,嫣然走得急,没有带走它。 “何事?” “三个月前的那件事,是我编造的谎言。陛下,我错了!” 泰然一震:“你说仔细!” 郭庭兰垂着头:“我与您并无夫妻之事,是我存了妄想,知道您经常病倒,便事先将帕子染上血迹藏在身上,想寻找机会。果然那次您又昏倒,我……我便趁机制造了假象。” 泰然呼吸急促,缓缓道:“原来如此!” 郭庭兰看着他的脸:“我现在知道了,这件事是我错了,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拆散了你与公主不说,我自己也陷身深宫,进退维谷……”她流下了眼泪。 泰然往椅背一靠,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心中却在山呼海啸:嫣然,你听见了吗?我是清白的! 好不容易压下了激动,继续问:“为何要告诉朕?” 郭庭兰挺起了胸膛:“因为我现在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缘分,不该是我的,我就是费尽心血也得不到,而该是我的,千山万水都会来到我面前。陛下,无论别人信不信我,我还是清白干净的,我还有大好的年华,我不想葬送在这里。所以,求您放我回去!” 泰然默然片刻。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女子其实并不那么可恶,她只是爱错了人……可是,她已经将他们两个伤得如此之深!他捏紧了拳头,一时不知该骂她还是感谢她。 “陛下,求您放我回去!”郭庭兰见他久久不吭声,只当他心中恨她,不肯放她走,声音里便带了惊恐。 泰然叹息一声,站起身走下龙座,亲手扶起了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人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蹉跎,你在这里已经浪费了大半年光阴,郡主,是该转身寻找你自己的幸福了!朕自然会放你走。若是找到你的良人,朕还要送你一份嫁妆!” 郭庭兰松了一口气,心中生出感动,再一次俯身盈盈下拜:“多谢陛下!” 泰然撇见她腰间挂的那个黑色木雕,眼眸一沉,心中若有所悟,道:“朕即刻撤走御林军,命人护送你出宫,若想要什么,只管向月湖月海说。” 郭庭兰称谢之后,退出了碧桐殿。 待郭庭兰走远,碧桐殿内外内侍、侍女、护卫们看到了他们终身难忘的场景。他们的白衣皇帝忽然从殿中冲出来,飞身上树,登上房顶,在房顶的琉璃瓦上,他白影翩然,奔走如飞。狂奔几圈后,又对着遥远的北方纵声长啸,那声音激越清长,如龙吟,如凤鸣…… 塞北忽喇族。 嫣然来到草原已经二十来天。这天午后,丰湛夫妇找到了她。嫣然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让青莲关上了门。 丰湛夫妇双双对着她跪下。她急忙将两个人扶起,问他们何事。丰湛说,轩辕皇帝出来已经一个多月,再不回去,国内就要生乱了。而皇帝最听的便是郡主的话,他们只能来求她。 荣容说,后宫四个妃子之间也有了争斗,如今贤妃李欣婉和良妃荣月先后有了身孕,淑妃兰馨儿和德妃陆婉儿因嫉妒而结成私党,对贤良两妃处处排挤打压。皇帝在宫中的时候她们尚不敢明着来,只怕他这一离开,四个人会闹得不成样子。荣容很为自己的妹妹担心。 嫣然叹气,后宫争宠的事也在明朗身边上演了。当下便答应两人,劝说明朗回国。 夕阳西下时分,嫣然一个人踱到房子前边的池塘边坐着。赤朱丹彤的晚霞满天舒卷,耀得池水也是一片清冽绯红,碧草随着清风翻卷,天地清明美好,不觉看呆了。明朗见她一个人坐着,担心她又在难过,便在她身边坐下:“丫头,在看什么?” “这天地多好看,我感觉人真是太渺小了。” “渺小有渺小的好处。渺小的人生不过数十春秋,若能紧紧抓在手里,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便不会虚度了此生。” 嫣然知道他意有所指,索性转过身,认真地说:“明朗,我正有话要跟你说。你出来这么多天,该回去了!” 明朗眉头一紧:“是丰湛他们来找过你了?我不回去!” “你是皇帝,再不是可以任性肆意的太子!所有的事情都要等着你的决策,你怎么能放心离开这么久?” 明朗痛苦地捧着头:“丫头,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不走的原因在你身上!你不肯跟我回去,我便呆在这里陪你!我们两个中间,总有一个要妥协。我便是那个先妥协的人。” 嫣然举目看着越来越深沉的晚霞流岚,半晌方道:“我答应你,等明年春天,你的孩子出世的时候,我去长隆看你!” 明朗看着她的侧影:“丫头,为什么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这些日子,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觉得抓不住你的心,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我很难过!” 他们已经一起呆了二十来天,但是,他再也找不到年初在长隆时的感觉。那时她在全心为他着想,为他谋算,而他也知道她的每一个想法。所以他安心,笃定。可是现在,她明明就在他身旁,他却感觉她没有心。她总是发呆,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即便是他,也无法真正走近她。他知道她受了很重的伤,却不知道这种伤究竟会怎样改变她,改变他们。 “人是会在不断的磨难中成长的,我本来就大你两岁,又经历了一些事情,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也会成长的。我听说你的四名妃子之间并不平静。回去之后记得不要偏听偏信,委屈了她们。”她握住他的手:“都说自古帝王最无情,其实并非帝王无情,而是江山社稷需要一个深藏不露的帝王,这样他才能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你也会在不断的挫折中成长。明年我去看你的时候,你也会不同了!” 明朗反握住她的双手,揽过她靠在自己的胸膛:“我很害怕时间和距离最终会让你我变得陌生,所以我才竭力要你跟我走……丫头,我很怕……”他哽咽起来。嫣然不由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我怕我会在那个位置上越陷越深,最终忘了自己。丫头,当初我册封妃子,心中想着,我只要不把心给她们,我就仍然是你的明朗。后来发现,我无法忽视她们身上美好的东西,便渐渐分心了。再后来,我知道她们两个有了身孕,更是把心都落在她们身上了……丫头,我真的越陷越深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被掳 嫣然摸着他的脸,感觉他的胡须根儿划过手掌的粗糙感,微笑着说:“这才是真实的明朗,真实的男人!若你对她们始终无情,便会对所有人都无情,包括我。”她叹气,“不用难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世事大抵如此。” “可是我不要和你分开,我忘了自己,也不要忘了你!” “明年你会有孩子,那时你的心中更加没有空隙装无关的人事。明朗,日子就是这样的实在,一天一天,柴米茶饭,你我的少年情谊,就如同这晚霞,总归会成为美好的记忆。” 明朗几乎嚎啕大哭:“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他抓着她说手臂:“不管以后怎样,你是我在这世间最珍贵的牵挂。以后每年你都要去长隆国看我,一定一定!这是我最低的要求。答应我!” 嫣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答应!” 明朗抽噎着抱着她,久久无言。 当夜,明朗即告别阿忽达,启程回国了。 嫣然依旧坐在房顶上,看着那个蓝衫少年消失的方向,一直到深更。 十月底,史小寒出现了先兆流产症状。嫣然全力救治,用药之后流产症状终于消失,可是自己却因为过度劳累病了一场。达丽感谢她的相助,一直陪护着她。两个女孩子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十一月中的一天夜里,外莽岭人又来侵犯。阿忽达当即带了十六勇士并草原上的热血青年向北去迎战,临行前嘱托她照顾史小寒。 此时外边狂风又起,暴雨劈头盖脸地落下。史小寒担心阿忽达的安危,一直愁眉苦脸,怎么劝慰也无法释怀。半夜的时候,风雨声稍歇,可是阿忽达他们还是毫无音讯。史小寒哭着说:“郡主,你有轻功,求求你帮我去找找他,我怕他出事!” 嫣然急忙替她擦了眼泪:“有十六勇士保护他,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我这就去找他!” 骨米儿则拉住了她的手:“孩子,外莽岭人凶残无比,有阿忽达在抵抗着,你不要去涉险!” 嫣然摇了摇头:“阿娘,我也不放心他,没事,我会保护好自己!” 她随意牵了一匹马,冒雨朝着北边奔去。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战场在哪里,黑夜里也看不到人,听不见声音,只知道外莽岭在北部。跑了一阵,终于看见前方有一堆火把,火光映照着一群正在鏖战的人。她没有看见阿忽达,却看见达丽和她身边的十六勇士,他们全身浴血,早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对方外莽岭骑士也是伤亡一大片,剩下的十多人却也悍勇,跟十六勇士的战斗处于胶着状态。 嫣然下马,悄悄摸过去,她必须先找打阿忽达。她在地上的死者和受伤者之间爬过去,慢慢向战场靠近。忽然,双脚被人一拉,她扑地倒下,回头一看,阿忽达朝她“嘘”了一声。 嫣然大喜,悄声问:“史小寒让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阿忽达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腿,嫣然发现他的腿上全身泥泞和鲜血,大腿处扎着布巾,想是受伤了。 嫣然皱紧眉头,看向战场。此时双方势均力敌,免不了两败俱伤的结局,便问:“怎么办?” 阿忽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嫣然:“你可以帮他们!我们再也没有能战斗的人了,你是新增力量,你只要一出现,战斗局面便可能扭转。” 嫣然虽然心里害怕,但此时也没有办法了。要救出阿忽达,只有先赶跑外莽岭人。便将湿淋淋的头发捋在脑后,扎紧腰带,将匕首拿在了手中。对阿忽达说:“你就在这里不要乱动,否则会流血而死!” 阿忽达点点头。嫣然一咬牙,运起无相步,窜到了达丽身边。 苦苦支撑的十六勇士们见嫣然出现,果然士气大振。他们都是见识过这位小医生的使毒功夫和轻身功夫的,顿时浑身又有了力量。对方外莽岭人见来了一个女子,欺她瘦小,纷纷朝她扑去。嫣然也不畏惧,仗着身子灵活,在那些人中神出鬼没的一绕,便给她捅倒了两人。谁知剩下的人更是不要命地朝她攻来。嫣然这才知道这群人的难缠,他们就是草原上的狼,见血就上,不死不休。便急忙退回十六勇士身边。外莽岭人的领头人却盯牢了她,见她退后,从身边摸出了弓箭,朝她射去。达丽眼疾手快,立即提刀一挡,替她挡下了致命一箭。 嫣然恼了,将匕首插进靴筒,从怀里摸出药粉握在手里,再一次提起无相步冲进了敌群。那些还能站着的外莽岭人尚有十四五个,她冲到他们身前一挥手,撒出了药粉。外莽岭人哪见过这个,顿时就有五六个大汉“噗通”“噗通”倒地。十六勇士一声欢呼,乘胜追击,将剩下的外莽岭人追得狼奔豕突。 嫣然见战局初定,喘了几口气,正想往阿忽达身边退,忽见他站了起来,那个外莽岭领头人挟持着他,一把雪亮的牛角弯刀横在他脖子上。 嫣然和达丽都大惊失色,达丽喊道:“乌迪!你背后下手,要不要脸?” 乌迪愤怒地望着嫣然:“你们更不要脸,打不过,竟然使毒!我外莽岭好汉今夜差不多被你们杀尽,我要为他们报仇!” 达丽跺脚:“你们一次次骚扰我们,死了也活该!你放了我哥哥,否则,我让你千刀万剐!” 乌迪满是鲜血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达丽,要我放了你们的族长也行,用这个丫头来换!我要用她的头颅来祭奠我们的勇士。” 此时十六勇士也结束追击,渐渐聚拢来,见阿忽达落入了乌迪之手,一时也慌了手脚。此时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有些人连站都站不起来,已经无法指望他们能再战一场了。 雨势又大了起来。嫣然忽然觉得小腹一痛,心知糟糕,只怕月信又不合时宜地来了。 她上前一步,说:“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达丽大喊:“不,我们忽喇人绝对不会牺牲朋友!郡主,你不要去!” 嫣然回头,隔着雨幕看着她:“达丽,史小寒在家里等你哥哥。” 达丽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 乌迪倒也干脆,将阿忽达朝旁边一推,一把抓过嫣然,弯刀架上脖子。阿忽达倒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朝着乌迪怒吼:“放开她,我杀了你!” 乌迪鄙夷的冷笑道:“给我备马!”说罢手中的刀一紧,一缕鲜血从嫣然的脖子上淌下。 阿忽达急忙朝达丽挥手:“给她一匹马!” 达丽牵过一批马,气愤地将缰绳甩给了乌迪。乌迪接过缰绳,将嫣然甩上马背,自己随即飞身上马。达丽想趁此空隙救下嫣然,不料乌迪弯刀一劈,达丽手中的刀竟然被劈断。乌迪纵马就朝黑暗中奔去。 阿忽达喊道:“达丽,你去追,一定要救下她!” 达丽点头,又牵过一匹马,抓着马鬃毛就上了马背,拍马直追过去。 嫣然坐在马上,大雨劈头盖脸地浇在她脸上,乌迪身上的蒸发出的腥膻气味熏得她要吐,马的颠簸又让她小腹一阵阵绞痛,那滋味比死了还难受。她勉力在体内运转起无相功抵御着疼痛,咬牙思考脱身之法。乌迪去的方向无疑是外莽岭领地,她如果真被带到那里,肯定不会有命活着。怎么办? 马儿疾驰一阵,跨进了一条河流。趟过河流,便到了外莽岭了。后面达丽的马蹄声清晰地传来。 乌迪两腿一夹,马儿长嘶一声跃进水里,嫣然只觉得身体一沉,两条腿已经浸入水面。她伏在马背上,伸手偷偷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因为马过河的颠簸,乌迪并未发觉她的小动作。 达丽一边追一边放箭,乌迪只得将身体扭来扭去地躲避利剪。嫣然趁机将匕首收到手中,此时马蹄正好踩上一块石头,马的身体一侧,两人的身体便也一侧,趁此机会,嫣然猛地用右肩朝乌迪一撞,乌迪不防她会使坏,这一记被她撞实,顿时守不住势,从马背上摔下,跌入水中。嫣然急忙策马想避开,不料乌迪在跌下水的同时举起弯刀,将马腿斩断了。马惨嘶一声倒进水里,嫣然也毫无意外地掉入冰凉的河水中。(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寒毒 水中的嫣然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幸亏水不深,她扑腾几下便站稳了脚步。此时达丽也跳入了水中。乌迪看准嫣然不会水,疯狂地举刀朝她扑去。嫣然东躲西闪,好几次都差点中刀。幸亏乌迪鏖战一场,早已力竭,再加上达丽在后边不断纠缠。一时三个人力量均衡,又一次处于胶着的状态。 可是嫣然小腹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上头雨水浇着,下头浸在冰凉的河水中,她感觉视线也渐渐模糊了,动作便渐渐滞涩。乌迪看准时机,一刀向她左肩劈来。达丽全力一跃,抱住了乌迪的手臂。那一刀虽然砍中了嫣然,却已失了力。达丽用尽全身的力气勒紧乌迪的上臂,朝嫣然吼道:“砍他!”嫣然不顾肩部刀伤,抢上去从乌迪手中夺过弯刀,双手举起朝他劈下,同时只觉眼前一黑,自己也缓缓倒下…… 嫣然手中的刀劈下来时,乌迪下意识一偏头,那刀便砍进了乌迪脖子,正好砍中了血管。只见一缕血箭喷出,溅了达丽一脸。嫣然直直仰倒在河水里。乌迪捂着脖子拼命挣扎,无奈越挣扎血流得越快,终于渐渐脱力。达丽松了手,乌迪如一滩烂泥般跌入水中,早已断气。 达丽蹒跚着来到嫣然身边,将她拖出血红的水面。此时她全身精湿,有水,也有血。达丽力气已经使尽,再也抱不动她。幸亏她的马儿通人性,自己跪伏下来,达丽将嫣然拉上马背,自己再跨上了马,朝来路奔去。 回到战场,达丽发现自己的人早已回去了,剩下一地的尸体。于是继续往回走,到了住地,达丽滚下马,朝屋子大吼一声:“救人!”便倒了下去。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的阿忽达听见声音,急忙出来,看到了马上半死不活的嫣然和地上昏倒的达丽,急忙喊人将两人抬进屋子里。达丽只是用力过度暂时晕厥,嫣然全身都是血,左肩也有刀伤。骨米尔因感恩她对阿忽达的付出,亲自动手替她洗净了身子,将伤口涂上药包扎好。不一会达丽醒过来,将事情经过说了,阿忽达心中感佩,焦急地等待嫣然苏醒,可是她依旧昏迷着。 第二天,她发起了高烧。阿忽达心急如焚。不光因为他知道明朗对她十分在意,更因为她几次三番的倾力相助。他喊来了族里所有的医生,却都束手无策。他们说,这位姑娘中了刀,又逢月信在身,寒毒入骨,这样高烧不退,只怕好不了了…… 阿忽达夫妇和达丽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 下午,从南边来了一个人。他说他叫谢安然,来找谢嫣然。 阿忽达见郡主家人来了,心中又惶恐又着急,他将谢安然领进屋子,见了高烧昏迷中的嫣然。 安然心中震惊。没料到两个多不见,她已经走到了生死线上。他在塘谷呆过七年,平时生病便自己去山中采药,稍知药理。当下便写了个方子,让阿忽达派人去最近的梓州买药。又让阿忽达将嫣然单独安置在一间屋子里,自己亲自陪着。下午,药买回来熬好了,安然将药汁慢慢地喂给她喝了。 黄昏的时候,嫣然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觉浑身疼痛入骨,她呻吟几声,看见了安然。恍惚了一会,心中明白了几分,问道:“安然哥哥,是不是泰然哥哥让你来的?” 安然点头,着急地说:“先别说这个,你给自己把把脉,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写个药方,剩下的事情我来办。” 嫣然依言伸出手,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良久,手一松,泪珠滚滚而下。 安然急忙替她拭泪:“怎么了嫣然,你快告诉我!” 嫣然哭着说:“安然哥哥,我……再也做不了女人了!” 安然一时未听明白:“什么做不了女人了?” “寒毒入骨,我这辈子……没法生孩子了……”她悲声哭泣了几声,忽然身子一软,又晕了过去。 安然使劲摇她,喊她,她却毫无回应。不由慌了手脚。阿忽达进来看了这幅情形,也流下眼泪。算算时间,明朗或许才到长隆国,不可能再叫他来了。他看了看谢安然,小心地说:“谢大哥,郡主这个样子怕是麻烦,能否让皇帝陛下来?” 安然摇头:“他来了无济于事,反而让她更伤心。” 思来想去,安然说:“在这里拖着不是事情,你给我备辆马车,我即刻带她去梓州找医生。” 阿忽达也是毫无办法,依言叫人拉来一辆马车。达丽在马车上铺上厚厚的褥子,将嫣然抱了上去。安然驾车,不顾天色已晚,扬鞭就向梓州出发。 他本来可以提前来忽喇族的,但他担心腿脚未彻底恢复,如果在路上出问题反而麻烦,便依照嫣然之前的叮嘱,在家呆了半个月,之后才一路步行缓缓而来,这样就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忽喇族人的住地距离梓州不过半日路程。安然快马加鞭,只希望尽快入城,好找医生救她的命。 还未出草原,迎面奔来一匹马,马上的人通体黑衣。看见谢安然,那人将马一横,挡在了路上。 安然喝道:“你是谁?为何拦路?” 那人道:“车上是谢嫣然吗?若要她活命,把她交给我!” 安然怒道:“你究竟是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那人脱下头罩:“我是安叶枫,经常陪她喝酒并送她回家的,你应该知道。” 安然当然知道他,但嫣然从未向他讲起这个人的事,他便也不问。他犹豫了一下:“她的病情复杂,你能行?” 安叶枫哼了一声:“我家传医学,比外边的医生强一百倍。她的伤越早治疗越好,拖下去就说不定了。” 安然犹豫了起来。梓州虽然能找到医生,但毕竟是偏远之地,只怕良医难寻。可是若见过嫣然交给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他也是万分不放心。 安叶枫不耐烦的勒了勒马缰:“返回忽喇族吧,抓紧时间!” 安然见他不再坚持带走嫣然,便调转车头,向忽喇族住地跑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又出现在那片砖瓦方的前边。阿忽达见他返回,以为出了意外,急忙赶来,见到了脸色阴沉的安叶枫。安叶枫谁也不理睬,从车厢内抱起嫣然,直接朝边上的一座房子走去。那里原是给青莲墨梅住的,后来便是嫣然住。阿忽达见他行止傲慢,本来想发作,但见安然不作声,便压下了怒气,问:“他是谁?” 安然叹道:“是嫣然以前的一个朋友,会治病。你安排两名婢女给他吧。” 达丽一听,急忙将史小寒身边的两名侍女喊了过来,派到嫣然身边去了。 安然道:“他不许别人打扰。你们各自休息去吧。”他劳累了一天,也是疲惫不堪。达丽小心地问:“安然大哥,你需要沐浴吗?” 她知道他们中土的人都是爱清洁的,每天都喜欢洗干净自己。 安然冲她温和地一笑:“那便麻烦了!” 达丽一怔,随即绯红了脸,说:“您随我来!” 达丽把安然领到了原先明朗住的屋子,亲自给他拎来两桶热水,说:“我们这里侍女很少,若有需要,您只管叫我即可。” 安然道:“那便多劳烦达丽姑娘了!” 房间内,安叶枫放下嫣然,解开了她肩部的绷带,见伤口又红又肿,想是疼痛得很。便用水将原先的伤药全部洗掉,从怀里摸出琉璃瓶,倒出上次给嫣然敷手臂的药粉,细心涂抹了一遍,重新包扎了起来。 接着又给她把了脉,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上次她因受凉而痛经晕倒,他便知她体内有寒,这次出来特地带了些药。想不到她又在这几天遇到了倒霉事。她体内本有郁结,加上寒毒入骨,气血耗尽,有些伤害确实已经无法弥补了。 他从雍州出来,一路向北疾奔。今天在梓州的饭馆吃饭时,听见很多人议论说忽喇族人又被外莽岭人偷袭,族长阿忽达差点死掉,幸亏被一个女子救了出来。可惜那女子也快死了,下午有好几个忽喇族人来梓州买药,个个愁眉不展呢。 安叶枫立即丢了碗,继续策马飞奔,路上便遇到了谢安然。 他喊来侍女,让她们取来炭炉和毛巾。将毛巾在炭炉上捂热,替她敷在小腹部。待毛巾冷了,再烘,再捂,不许停歇。接着,他又取出几个瓶子。让侍女将其中的药研细后喂给她吃下。(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心药 半夜,她的烧终于完全退去。但是人却未醒来。 这三天内,安叶枫几乎寸步不离房间,看着侍女们一次给她换药、喝药,看着她肩部的伤口消了肿,开始愈合,只是不明白她不醒来的原因。按理,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他再一次为她把了脉,渐渐心中若有所悟,便出门去找谢安然。 三天来,谢安然每天白天都会来看嫣然,也为她的情况忧心如焚,此时正在房内闷坐着。安叶枫进来,问:“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身体的问题了?” 安然点头:“去梓州前,她给自己把了脉。” 安叶枫默然半晌,说:“那便是她自己不愿醒来。” “你是说她自己在求死?” 安叶枫点头。他知道她所有的苦,被谢泰然辜负,借酒浇愁,孤身远引,一路流浪到塞北,情伤尚未恢复,如今为救阿忽达,又失去了女人的正常功能……终于让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安然顿时流出了眼泪:“我知道她心内很苦,但……她不应该放弃自己……安先生,您一定要救救她!”他开口求他。 安叶枫摇摇头:“心病还需心药治,我没办法。” 安然说:“这世上,只怕已经没有适合她的心药了……”泰然虽然与她性命相连,但终究辜负了她,如今她还未真正走出伤痛,怎能指望他来治好她? 安叶枫瞧着窗外翻卷不已的草地,默然半晌,一声不响地出门而去。 又过了几天,安叶枫牵着马来找谢安然,告诉他,嫣然伤口已经无碍,慢慢恢复即可。她现在昏迷中,只需每日喂服一碗参汤。谢安然拱手作谢,安叶枫避过,转身上马朝南走了。 十一月底,他来到雍州皇城。 皇宫内。 自从郭庭兰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泰然之后,他就陷入了疯狂的工作状态中。虽然距离过年还有将近两个月,却逼着百官将过年所有的事项提前预报给他审批。然后抓着定然、靖然一起在碧桐殿审阅奏折。每张奏折由定然先阅读之后交给靖然,两人弄明白了奏章上的意思,再商量着给出批示,最后让泰然评判是否合适。二十天的时间,两个小家伙已经能够像模像样地批阅奏折了。泰然将手里的所有事项处理妥当之后,才告诉定然靖然:“哥哥要出宫找嫣然姐姐,可能要过了年才能回来……这一个多月,要辛苦你们两个在家处理政务……” 定然和靖然一脸震惊和纠结,原来他征用童工,为的是自己出逃,没见过这么虐待儿童的哥哥!定然小心翼翼地表示抗议:“可是,我们也要去找嫣然姐姐!” 靖然道:“要是有无法处理的事情怎么办?” 泰然说:“侍剑拾书两位哥哥会陪着你们,要是有重大的事情无法处理,让他们用飞鸽传书给我就行。” 靖然说:“皇帝哥哥,我们可不可以给姐姐写信,让信鸽带过去?” 泰然点头:“可以!你们只管写,最好每天一封。如果你们能把姐姐劝回来,我还有奖!” 定然眼睛一亮:“什么奖?有没有小狮獒?” 大哇已经做了母亲,生下了三只小狮獒,定然靖然喜欢的不得了,一心想要养一只。 “一人一只!” 定然靖然欢呼一声,雀跃不已。 晚上,他陪着两个小家伙吃完晚饭,回到碧桐殿整理出行物品,便坐在床上打坐。自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之后,他精神大振,不仅饭量恢复了,晚上睡眠也特别好,再也无需安眠药。这些天感觉身体恢复得很快,内力也充盈起来。他渴望恢复身体的巅峰状态,去陪伴她,带回她。 屋瓦上轻轻“格”的一响,他心中警兆忽起,竖着耳朵听着上方动静,屋子的四个方向都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随即传来拼斗声。他脚步一点,飞身上了屋脊,见风霜雨雪正围着一个黑衣人在打斗。黑衣人拳脚功夫明显不如他的轻功,四个人轻松就将他压制在地。 泰然看到了黑衣人的脸,立即道:“放了他!” 风霜雨雪闻言放了手。黑衣人站起身看了看泰然,一声不吭,只是拂了拂身上的尘灰。 泰然道:“随我来!”一转身跳下屋脊,来到房间。 安叶枫随后跟了进去。 泰然负手站着,安叶枫盯了他一瞬,说:“我和郭庭兰的事,想必你猜到了?” 泰然点头。两人都是聪明人。 安叶枫眯起了眼睛:“那你为何不取消对我的通缉令?” 泰然一怔,无辜地道:“我忘了!” 安叶枫讥诮地一笑:“我父亲杀了你父亲,你杀了我父亲,一个轮回已经形成,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但是,有几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说说看。” “其一,取消通缉令,还我自由人身份。其二,取消郭庭兰郡主身份,她不必再跟皇家有任何关系。其三,雍州城内给我买幢大宅子,我要开医馆,养活郭庭兰。” 泰然默然半晌,道:“你想安定下来过日子,自然是好事,我全部答应。” 安叶枫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安定下来吗?” 泰然看着他。 “有人跟我说:人生好玩的太多了,是我不懂享受。比如游山玩水,弹琴作诗,养花逗鸟,呼朋唤友……还有,正经找个好姑娘宠着爱着,两个人相亲相爱一辈子,生两三个小孩子。现在,我便是照她说的在做。” 安叶枫故意模仿了嫣然说话的语气、神色,泰然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一瞬间心头心思翻卷,他也是七孔玲珑心之人,很多事情慢慢捋清了思路。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接近郭庭兰,也是为了她?” “你无须知道。” “郭庭兰本质不坏,你要善待她!” “绝不会像你那样伤害她就是!” 泰然默默无语。安叶枫袖子一拂,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三件事明天必须着手办好。另外,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 泰然望着他。 “去塞北吧。她撑不了几天了!” 泰然脚步一飘,倏忽来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什么叫撑不了几天了?她怎么了?” 安叶枫冷笑:“一切都是你种下的因,何须问我!” 泰然眼睛发红:“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她想杀了自己。” 泰然松了手,一步步退到窗前,脸如死灰,扶着窗棂站着。 安叶枫冷哼一声,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四天后,日夜快马加鞭毫不停歇的泰然带着四暗卫来到了塞北大草原。 阿忽达接报后带着十六勇士迎出十里地。泰然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继续策马直冲进住地,下马便看见了等候着的谢安然,安然立即将他带到了嫣然床前。 分别了五个月,终于又看见了她。床上的她瘦的颧骨都突了起来,虽然脸上肤色仍旧带着淡淡的粉红,但看上去毫无生机,就像假的布偶娃娃一般。 泰然的心中剧痛,忍不住跪伏在床榻,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安然将阿忽达遇袭,嫣然为救他被外莽岭的乌迪俘虏,达丽拼死相救,最终她杀了乌迪,却被乌迪所伤的经过告诉了泰然。 “伤了肩,为何会昏迷不醒?” “她被大雨浇身,又昏倒在河水里,恰逢葵水来,体内深受寒毒,气血耗尽。她醒来后给自己把脉,哭着告诉我,她做不了真正的女人了,然后又昏了过去,直到今天都未醒来……” 泰然听了脸色惨白,将头埋在她的发里,对安然说:“哥哥,让我和她呆一会儿。” 安然叹息一声,退出了房间。 泰然抬起头,小心地给她理顺了头发,用手指一点点地抚摸过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喃喃地说:“嫣然,嫣然,我们分开五个月,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不念你。现在,我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 “嫣然,哥哥已经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所以你不要再怨恨我了。我没有辜负我们的盟约,从来没有!” “嫣然,我希望你尽快醒来。我们已经耽误了五个月,我要把这五四个月的损失补回来。我要抱你,吻你,我要陪你说话,散步,陪你逛街,看风景,陪你批奏折,整理医术……” 他吻着她的额头:“你知道吗?为了尽可能多地呆在这里陪你,我把年前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还训练定然和靖然批阅奏折。七岁的孩子,两个人已经能够像模像样处理公务了。嫣然,你若看见,肯定会骂我虐待他们。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是我虐待他们,是他们虐待了我!若不是为了他们,我早就可以带着你逍遥山林了,你也就不会吃这么多苦……”(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红叶峰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并深信她会听见。他记起自己一心求死的那次,嫣然也是在他耳边说话,他虽然神魂飘飘荡荡,却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声音。他相信嫣然也是如此,虽然她昏迷的时间长了些,飘荡得远了些,她必定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安然轻轻敲门,说阿忽达来请吃饭。 泰然放下了嫣然。阿忽达就在他门前站着。看见他出来,阿忽达跪下,说:“陛下,嫣然公主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没能照顾好她,请你惩罚我!” 泰然将他扶起:“她救你,我却责罚你,岂不违背了她的心意?我不会怪你。” 阿忽达站起身,说:“公主不愿醒来,肯定是思念着你。如今你回来了,她会醒来的。” 泰然苦笑,安然说:“先去吃饭吧,让达丽来陪着嫣然。” 达丽闻言从安然身后走出来,对着泰然下拜:“陛下!”她想起自己曾经想嫁给他,曾经为他哭泣的事情,不由脸都羞红了。 泰然微微一笑:“达丽,谢谢你舍命救回嫣然!” 达丽道:“嫣然公主舍命救了我哥哥,我没有道理不救她。您不必谢我!” 安然在一旁温和地道:“达丽,起来吧,无须讲这么多规矩的。” 达丽瞧了瞧泰然,果然站了起来,走到安然身边。她抬头看看安然,又看看泰然,觉得这两个男人都很英俊,可是谢泰然的英俊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谢安然的英俊里有一种叫人亲近的稳重温和,她还是喜欢谢安然。 她的脸又红了。 于是达丽留下来看护嫣然,阿忽达带着两人去吃饭。因为嫣然的事情,盛大的酒宴肯定也不能举行了,对此阿忽达深表歉意。 饭后,泰然照旧陪着嫣然。让侍女烧了热水,自己动手给她洗头,让侍女为她擦洗身子,将自己特地带来的她的粉色衣裙换上了。嫣然顿时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肤色仿佛也显得娇嫩了许多,又像四个月前在祺祥宫里的时候一样了。 三天后,嫣然的状态还是未有好转。泰然便向阿忽达和安然辞行,要带她去红叶峰。 阿忽达知道红叶峰对他们兄妹的重要性,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安然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他既然来了,嫣然便完全交给他了。两人都没有意见。 临行前,泰然悄悄向安然说:“达丽姑娘很好,不要错过!” 安然罕见地局促起来,瞪了泰然一眼,道:“管好你自己吧!”嘴角却带着笑,站在路边送他。达丽正好走过来,看见安然站着,也走到他身边,两人并排而立。一行人送别了泰然和嫣然。 草原距离红叶峰很近,不过两天路程,所以当年蔡旺来才能去草原将阿忽达忽悠到红叶峰抓他们。风霜驾着马车,雨雪骑着快马,一行人在两天后来到巴陵山区,泰然背着嫣然上了红叶峰。 怜花堂的三间草庐还在。泰然是有心人,登基之后便派人来将三间屋子都进行了整固,比从前更加结实整洁了。他仍旧将嫣然放在中间的屋子里,他自己则在怜花堂的外室住着,让风霜雨雪分别住在左右屋子。 日子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只不过少了明朗和小哇,恩恩怨怨纷纷扰扰再也侵扰不到他们。泰然日思夜想的就是过这样清静自在的日子。如今虽然不是长住,却也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他可以和她静静地呆在这里,他心中充满了欢欣。 黄昏时分,他将怜花堂前的大平台清理干净,搬来竹椅,抱着嫣然在竹椅上坐着,鸟儿鸣叫,他便将鸟儿的叫声讲给她听,晚霞升起,他便把每一种颜色都描述给她听,星星亮起,他便为她数星星。嫣然默默靠着他的胸膛,他觉得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晚上,他让风熬了一碗清粥。她已经二十多天不进饮食,他们给她喝的参汤也远非他去年给她用的参好,所以她才会瘦下去。 吹冷了粥,他一口一口地用嘴喂给了她。他做这些事早已经熟练,他的嫣然,只有他能伺候好。 几天后,泰然又一次为她洗了头,涂了槐花蜜。把她搬到太阳下,将头发摊开来晒。年底的天气很是寒冷,所以她应该会喜欢温暖的太阳。又怕她被太阳晒黑了脸,便在她脸上蒙上了一块小纱巾。 他坐在她身旁,给她读着定然寄来的第一份信: 哥哥姐姐,我很想你们!哥哥,这些天我们两个又批了好多奏折,幸亏都是小事,我们应付过来了。侍剑和拾书哥哥每天上午督促我们批奏折,下午又赶我们去上学,我都觉得他们被哥哥带坏了!嫣然姐姐,我都快不记得你的样子了,你要是再不回宫,我会很伤心的!你知道吗,大哇生了三个小哇了,非常非常可爱的小狗狗,我们每天都去看它们,为了争抢那只乳黄色毛发的小哇,我和靖然打过几次架呢。姐姐,那只小哇是跟着我还是跟着靖然呢?我们等你回来做决定。 泰然一边读一边笑,“嫣然,信纸下边有两只狗爪印,一只是大哇的,一直是小哇的。你快看!”他将信纸送到她眼前,忽然怔住了。隔着纱巾,他看见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她醒了! “嫣然!”他的心怦怦急跳,掀开纱巾,嫣然清亮的眼睛果然正望着他! “嫣然,你醒了!”泰然伸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嫣然眨了眨眼睛,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哥哥!” 泰然欣喜地揽住了她:“嫣然,我的嫣然,你已经五个多月不叫哥哥了!” 嫣然伸手搂住了他:“哥哥,其实我天天叫你,在心里。可是你不理我,我好伤心!” 泰然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哥哥没有不理你,是老天捉弄,让哥哥不敢靠近你,怕你怨恨。嫣然,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朝四周望了望:“哥哥,这是哪里?” “我们在红叶峰。” 她欣喜地说:“我早就想回来了!” 泰然轻轻抱起她:“你看,我们的三间草棚还在,你和我还在,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嫣然,我很开心!” 两个人头抵着头,泰然只觉心里都是满足快慰。 直到太阳下山,雨雪做好晚饭喊他们,泰然才抱着嫣然回屋。风熬了一锅肉糜粥,泰然盛了一小碗喂她喝了,嫣然脸上慢慢有了点血色。 泰然舒了一口气。 晚上,泰然让嫣然靠着软垫斜倚在床上,拿出了记忆石,将那日郭庭兰的话放给她听。这是她最大的心结,他必须要尽快为她解开。她听完,久久无语。半晌方问:“她为什么要说出来?” 泰然看着她:“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是安叶枫。” 嫣然一震:“安叶枫!”她记得他说过心中有喜欢的人了,难道就是郭庭兰?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他是在帮他们吗? 一时头绪纷乱。 叹了口气,她伸出手:“哥哥,抱抱我!” 泰然抱住了她。 她攥紧了他的衣衫:“我们被辜负了五个月。我伤心、绝望,酗酒,流浪,被人追杀,九死一生,都是因为这件事。哥哥,我再也不是以前的嫣然了!”她嚎啕痛哭起来。 泰然紧紧搂住她瘦弱的身体:“你刚醒来,不可太激动。嫣然,我说过,我此生只为你而来。无论你怎样,我都不会放开手!” 她一边呜咽一边摇头:“哥哥,我配不上你了!” “别胡说!” “我残废了,没法生孩子了!” 泰然捧起她的脸:“我早就知道了。嫣然,这对哥哥来说绝对是好消息!” 她含着泪花,不解地看着他。 “这样我就可以完整地拥有你,再没有任何人能从我这里分掉你的心了,不是好消息吗?” “可是……” “没有可是。嫣然,即便你没有出事,我也不会舍得你经历生孩子的痛苦,真的!我有了你,便再也不求别的。我们不需要有孩子,定然和靖然是我们的孩子,以后安然大哥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谢家不会绝了香火!” 她还是愁眉不展:“可是……” 泰然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不许可是!这是老天听见了我的心声,让你免了女人之苦,我感激不尽!这辈子,你就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女人!” 她伏在他胸膛:“你会后悔的!等你老了,而我先离去的时候,你怎么办?” 他俯首在她肩上:“嫣然,我早就想好了,若真到了那一天,我愿你先去,我要亲手完成你的一生,因为不舍得你受一点委屈,然后我再随你而去,因为不舍得你在另一个世界孤单。这样可好?”(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成婚 眼泪又一次滑下面庞,她的心被感动充溢:“好,我答应!” 泰然见她终于放下心结,心中快慰,握住她的手说:“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安然大哥快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 泰然将他和达丽的情形说了一遍:“达丽芳心暗许,大哥不是木头人,他会接受的,这样,我们就有大嫂了!” 她果然开心不已:“真是喜事!” 两人又讲到被郭庭兰陷害的事:“那时我心里明白是被她害了。我是练功之人,是否做了那种事情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我又无法肯定,毕竟她那夜睡在我的床上,又拿着证据,我若否认,作为男人会很不堪,你只会更加鄙视我。嫣然,看着你伤心绝望,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些日子,我也几乎死去。” 嫣然说:“其实你应该告诉我,在你和她之间,我绝对信任你,而不是她!可是你不否认,说明她说的都是事实,我才绝望。我恨,是因为你竟然为了她背弃盟誓。可是,每次我恨你的时候,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反驳,她说你不会是这种人。当初我……我想把自己给你的时候,你也是昏迷着的,可是你都能忍住,为什么换了郭庭兰会忍不住?你不是急色之人,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可是,你一直不否认,我伤心透了!” 泰然将头埋在她颈窝里:“你在清水镇,我送你那些点心,其实就是在暗示你,我是清清白白的,要你务必记住五年之约……好在都过去了,嫣然,我没有背弃盟约!” 他从怀里摸出那支珍珠簪子:“你是你弃在清水镇老宅中的,我特地带了来,要再给你簪上。”他轻轻将珠簪插在她的发上:“只有你,才配得上它!” 这一晚,两人便相拥而眠。嫣然卸下了所有心思,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太阳升起,泰然精神十足地行功练剑,她仍未醒来。泰然嘴角含笑,亲自下厨做了粉蒸肉圆。快午饭时,嫣然终于在肉圆的香味中醒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对泰然说:“哥哥,我感觉能吃下一头猪!” 泰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就买一头来给你吃,吃不完哥哥帮你吃!” 不过他到底担心她的肠胃尚不适应油腻,先让她喝了一碗粥,再吃了一粒肉圆。嫣然不满足,还想吃,泰然将碗端走了。两人笑闹了一阵。风霜雨雪悄悄看着两人,风悄悄抹了把眼泪,叹了口气。霜急忙扯扯他的袖子:“别这样,应该高兴才对呀!” 雨一本正经地说:“唉,我也想去找个姑娘好好宠爱着。” 雪不解地问:“那个怡红姑娘不是你的吗?怎么还要找?” 雨摸摸头:“她太胖了,我都抱不动,要像嫣然公主这样的……” 话未说完,六只拳头朝他头上砸了过来…… 两人在红叶峰上快快乐乐地度过了整个腊月。这段日子里,嫣然给自己配了药,将身体内的寒毒之气慢慢排尽,也给泰然把了脉,确认他的心疾已经无碍。两人上午在红叶峰上散步,看看花,逗逗鸟,采采药。他们辨认每一株花草的名字,嫣然自然比泰然精通得多,但也有不识得的,两人便自己给它们取名,有时为了争取名权,两人会争吵不已。嫣然每次看到高华清冷的皇帝为一株花草跟她吵架,都会心中偷笑不已,她爱看他宠着她却又不让她发觉的样子。下午便在家中弹琴、下棋、看书。泰然的琴艺是没得说的,嫣然学了一阵,却怎么也超越不了他,便索性扔下不学了,还振振有词:“我会制药、制毒,你会弹琴,各有所长嘛!” 每隔几天会收到定然或者靖然的来信,叙述宫中趣事,每次都会让大哇小哇盖上爪印,让嫣然看得心都要化掉了。泰然觉得,照这样下去,也许他还能收获更大的欣喜。 正月初四,靖然又来了信,信中说,宫中冷冷清清,就他们两个孩子在家。三只小狮獒已经会自己跑了,像三只皮球般在地上滚来滚去。他和定然除了跟小狗玩玩,其余再无乐趣,他觉得自己是被哥哥姐姐抛弃的孩子。 定然没有写什么,只在信后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眼睛下挂着一溜小圆圈。他怕他们看不懂,特地用箭头声明:这是眼泪。 嫣然看了心酸不已,沉默了半天,看向了泰然。 泰然摸摸她的头发:“你是我的孩子,他们也是。但你更重要!” 她低头说:“我好像太自私了。他们去年刚失去父皇,两人的娘又都不在身边。我们在这里逍遥,把他们孤孤单单丢在宫里过年,还要累他们帮你做事。哥哥,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说的是“我们回去吧”,而不是“你回去吧”,这便是他一直以来暗暗期盼着的欣喜!他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说:“我求之不得!” 她却又犹豫起来:“那里是我的伤心地,一次失去了娘,一次差点失去你。哥哥,我真的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那里。但是,还有四年,我们就能够解脱了。嫣然,求你陪着我熬过这四年。我想,或者我们可以先成婚……” 嫣然吃惊:“为什么?” “我不许再有郭庭兰之类的人来拆散我们,索性成婚了,别人就无机可乘。” “可是,一旦成婚,若我生不出孩子,大臣会必定会奏请你纳妃,到时,你我还是无法清静。” 泰然叹息,在她耳边说:“我不怕,他们也不敢。你不知道,我在百官面前是冷面甚至狠辣的。但是,我的确要考虑你的感受。”他咕哝着:“嫣然,其实,是我等不及了……” 嫣然心中一跳,觉得身子发软,便抱住了他的背:“哥哥!”他已经二十一岁,如果是一个心如古井的人尚犹可说,可他如此情深意重,的确……她将脸藏在他的怀中,深深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青荇气。 正月初五,他们在红叶峰上吃了饺子,定于明日一早回宫。 饺子是嫣然和泰然两人亲手做的。两人在山上采了几样野果,风霜雨雪在福来镇买来青菜和猪肉,两个人一起剁菜、和馅,下午便开始包饺子。嫣然对饺子很陌生,十七年的岁月里,吃过的饺子寥寥可数,所以也不会包。泰然虽然也没有动过手,却至少吃过,便照着印象包了,倒是有模有样的。晚上,饺子的香味飘满了红叶峰。风霜雨雪吃了三碗之后,纷纷评价说这是他们平时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皇帝亲手包的饺子,一只便值万金,他们几辈子也修不来这种福气啊! 晚上,天空飘起雪花,他们便早早歇下了。嫣然的屋子里炭火烧得旺旺的,她将泰然拉进自己的房中,泰然笑眯眯地看着她,只当她又要和他玩什么游戏。 这一个多月来,她睡在里边房间,泰然一直睡在隔壁的外间,方便夜间照顾她。她的身体逐渐复原,脸颊恢复了鲜润红嫩。泰然看不够,总爱用手去摸她的脸,柔软光滑,弹性十足。 她一侧身子摆脱了他的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一层层打开,泰然惊奇地看见,竟然是一对红蜡烛,便问:“哪里来的这个东西?” 嫣然一笑:“今日偷偷叫风在福来镇买的。” 她将红烛点燃,插上烛台,并排放在窗前的桌子上,抬头看着泰然,微笑不语。泰然盯着她,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一颗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又是惊喜又是不相信地盯着她:“嫣然……嫣然!” 她拉过他的手,在烛前双双跪下,脆声说:“皇天后土在上,今日,谢嫣然与谢泰然结为夫妇,愿天地同证,岁月共享,白发偕老,永世无悔!” 泰然满脸喜色,深吸一口气,说:“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谢泰然娶谢嫣然为妻,从此同心互结,夫妻一体,生死相随,永世无悔!” 两人朝着红烛深深拜下。 泰然道:“嫣然,我们再拜父母!” 嫣然便再次朝着红烛拜下,心中默默地道:“爹,娘,你们在天有灵,今天我便要成为泰然哥哥的妻子了,愿你们护佑我们一生安好!” 随后泰然调转身子,先朝嫣然深深拜下:“谢谢你肯陪我一生,嫣然!” 嫣然随即也拜:“哥哥,嫣然的一生就交给你了。” 两人紧紧拥抱。泰然无限满足地叹息:“嫣然,可惜艰苦了些!” “不,我很喜欢!在红叶峰怜花堂,只有我们两个,天地也是我们两个的,没有比这个地方更好的了!” 忽然想起外间还有一坛酒,他便去取了,又带来两只酒盅:“成婚不可无酒,嫣然,我们要喝一杯交杯酒。”他将酒盅倒满了酒,递了一杯给她。她接过,想起那些酗酒的那些日子,只觉恍若做梦。两人手臂互绕,喝尽了杯中酒。 泰然一弯腰,将她横抱起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了,小妻子?” 嫣然紧紧抓住他的衣衫,将头埋入他的胸膛,红着脸不说话。(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蜜月 嫣然的床上,已经特意换上了干净被褥。泰然将她轻轻放上去,自己脱下了外衫,上床放下了罗帐,将两人遮蔽在小小的温暖空间中。 屋子里温暖干燥,春意盎然。 嫣然闭着眼睛,又害怕又期待。泰然侧身躺下,将她拥入滚烫的怀里,细致地亲吻她。嫣然被他吻得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双手无处可放,便抱紧了他的腰。他虽然瘦,却是瘦不露骨的那种,腰背肌肉结实有力。她抚摸着他光润的充满弹性的肌肤,鼓起勇气用舌头回应着他。泰然激动得一声轻哼,更加热烈地开始了攻城略地 第二天天亮时分,泰然起床打来热水,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嫣然清洗干净,又搂着她睡了一会回笼觉。直到四卫在门外呼唤,才穿衣起床。 嫣然浑身就像散了架一般酸痛。他一夜未眠,却是精神抖擞。替她穿好衣服,啄着她的嘴唇,含笑着说:“是我不好,今夜就罚我被你亲一夜。”嫣然不理他,抬步下床,却双腿颤抖,几乎迈不开步。泰然知道自己昨夜有点过分了,急忙将她抱了起来,在四暗卫别有意味的眼光中走出房门。 六人吃过早饭,便离开了怜花堂,下山坐上马车朝雍州出发。 嫣然是被泰然背着下山的,他舍不得她走路。马车上,他让她躺着,自己在她身侧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方粉红色的布,上面有如同盛开的梅花般的数点血迹。嫣然顿时明白了什么,将脑袋朝他怀里一钻,“哥哥,你好坏!”。泰然郑重地说:“这是我最珍贵的记忆,我把它剪下来了,永久保存。” 五天后,他们回到宫城,见到了定然和靖然。两个小家伙见了她,欢呼着迎上来,一前一后将她抱住了。嫣然搂着两个,见他们仿佛又长高了些,眉眼之间的幼稚之气又少了些,不由感概。定然随即带着嫣然去看了大哇。大哇看见了嫣然,哇呜一声就要扑过来,泰然急忙挡在她身前。大哇只好将两只前爪伸出来搭着嫣然的肩,真是激动得不知怎么办了。接着它骄傲地向她引见了自己的三个小宝贝,一只是正宗的大哇遗传,浑身的米黄色毛发。一只却是白色的,一只是棕色的。三只小哇围着嫣然又时吸又是闻,不一会便认可了她,任抱任摸,喜得她都不肯放手。 定然道:“皇帝哥哥,你答应要给我和靖然分小哇们的,现在分吧!” 泰然笑笑,把目光投向嫣然,说:“哥哥一切都听姐姐的,你们还是让姐姐来决定吧!” 嫣然说:“三只都很好。我看呢,定然性格外向一些,有英雄气,小米便归你吧。靖然文弱,最像皇帝哥哥,小白便给你养吧。剩下的棕色小哇便是姐姐的了。” 定然非常开心,靖然本来一直在米黄色和白色之间犹豫不决,听姐姐如此分配了,也很高兴地接受了。当下两人的内侍将两只小哇分别抱走了。 四个人一起吃了晚饭。之后定然靖然仍旧回了祺祥宫,泰然和嫣然便住碧桐殿。皇帝寝殿月德宫早已整修一新,泰然却不打算搬过去,他对嫣然说:“再过四年,定然或者靖然做了皇帝,那时他们可以直接搬进月德宫,不用再整修了。我还是和你一起住在这里罢了。” 当夜,泰然将嫣然带至宫中的温泉浴池,两人畅游一番。泰然将她抱出水池,放在池边的榻上。一路五天,他因为顾忌她的伤,一直未碰她,忍得辛苦之极。如今回到宫中,早就迫不及待。因为热气熏蒸,她的脸色酡红。泰然替她擦干了头发,问她:“还疼吗?”嫣然知他所指,红着脸摇摇头。泰然抿着笑,俯身吻住她的唇,然后是耳垂、脖子。他的唇有如燎原的火,吻到哪里,哪里便腾起了火焰,她一寸寸地化在了他的怀里。 第二天,泰然特意带着她去了一趟洛山,祭拜了谢真酬、谢真宰壹以及姬妃、宜妃。泰然拉着她的手在他们的灵前跪下,说:“爹,娘,皇伯父,母妃,我与嫣然已经结为夫妇,愿你们在天之灵,护佑我们一生平安顺遂!” 嫣然跟着他深深叩拜,喃喃祷告:“爹,娘,我已将自己交给了泰然哥哥,特来禀告。宜妃娘娘,我没有听您的话,请求您不要怪我,我们一定会好好地在一起,互相支撑,直到终老……” 泰然柔声说:“我娘是善良之人,就是要怪,也只能怪我,一定不会怪你的。” 回来时,两人牵手站在洛山前的开阔天地中回眸来路和去路,只觉感慨万端。泰然看着嫣然:“嫣然,我们是结发夫妇了!天地作证,父母明鉴,我们不是偷偷摸摸的!” 嫣然知道他是担心她心里有疙瘩,微笑道:“哥哥,我只要有你,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以后我们携手山林,死了就不用被圈禁在这里了。嫣然,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就我们两个”。 嫣然握住他的手,靠上他肩头。 此后直到正月十五,泰然的日程都被排得满满的。他每天都要去慰问朝廷重臣,以示皇恩浩荡。还要在正月里安排好一年的执政计划,这也是“正月”这个月份的得名原因。嫣然便趁他忙的时候陪着定然和靖然,和他们玩,带着他们学习做人做事道理。到正月十六,泰然开始恢复上朝制度,各地奏折也开始源源而来。于是跟以前一样,他们上午各忙各的,下午在书房批阅奏折,整理医书。嫣然笑着说:“估计再有十天,我的医术整理工作就能全部完成了。到时我该做什么呢?” 泰然坏笑道:“你就在我身边睡觉吧。睡眠足了,晚间才有精神——” 嫣然红着脸擂了他一拳。 这些日子来,她浑身上下绽放出的逼人的美丽与活力,泰然常常在批阅奏折的间隙看着她的侧影失神。而嫣然则觉得自己是一尾鱼,经过千山万水的寻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水泽,生命因此欣喜满足。 因今年的天气特别冷,宫中梅苑的梅花一直过了正月十五才陆续开放。泰然得到梅花消息,第一时间携了嫣然去观赏。梅苑的梅花是当年谢真宰和几位妃子亲手植下的,如今早成了林子。嫣然特地带了小花篮,想采摘几枝回来做瓶供。 天气仍旧很冷,老远就闻见幽幽的梅香,林子里疏影横斜,每一段花枝上都缀满了密密的花蕾,绽放的也占了一半了。两人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冷香沾满衣襟。嫣然满脸欣喜,看看这枝,舍不得折,看看那枝,也舍不得。泰然失笑道:“照你这样折花,只怕到天黑篮子也是空的。” 嫣然叹道:“我不能只顾自己风雅,伤了它们。”她选择了一树花枝繁密的,找几根形状好的折了下来。又眼红那高处的花枝,忍不住将衣裙撩起来塞进腰带,像小时候一样,身子一纵就攀上树。泰然急忙抱住了她:“你这么大了,好歹注意点自己的形象,没见哪个公主还爬树的!” “公主不爬树,那么皇帝爬吗?” 泰然一脸无奈:“你下来,我爬!” 嫣然咯咯一笑,跳下来,泰然将衣摆一甩,“唰”地跃上了枝头。嫣然见他白衣飘飘映着一树玫红,不由拍手叫道:“真好看——别把梅花踩坏了!”远远跟着他们的月湖月海以及云裳云霓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泰然折了几枝别致有趣的,跳下来递给了嫣然,怕她冻着,催她回去。嫣然心满意足,又围着梅树转了一圈,满脸依依不舍。转脸见泰然只是看着自己,便怪道:“这么好看的梅花你都不看,简直是糟践天物!” “这么美的美人不看,才是糟践天物!”泰然笑盈盈地回答。 “你可以天天看我,可是梅花一年只看一次!” “梅花每年都是那些样子,可是你每天都有无数种样子,我看一辈子也不厌。” 嫣然摇头:“服了你了!” 两人回转,泰然忽然道:“还记得小时候,你每次从梅苑回去,都要人背着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正月 那时她人小怕冷,赏了梅花后身子冷得缩成一团,回去的时候便不肯走路,有时让安然背着,有时让泰然背着。便道:“怎么不记得?物是人非……” “不,物是,人也在,你和我不都在吗?”他蹲下来,命令道:“上来!” 嫣然犹豫了一下:“不好吧?” 他转脸道:“怎么了?不喜欢哥哥背?” “不是……那个,你是皇帝……” “我从来不是你的皇帝,只是你的哥哥,你的夫君!” 她轻轻伏上他的背,他腰一挺便站了起来:“别说是现在,就算到了一百岁,我还是可以背着你,记住了吗?” 她哼哼唧唧在他耳边道:“记住了……夫君!” 泰然身体一震,只是一声呼唤,他便如聆仙音,如饮琼浆。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复了心跳,他脚步如风地背着她往碧桐殿走。嫣然惊道:“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疾奔。到了碧桐殿,将花篮交给云芬和云岚,拉着她就进了寝室,深深吻了下去:“……叫我夫君!” 嫣然被他亲得又是欢喜又是懵,嘴里呢喃道:“夫君……夫君……” 他轻轻噬咬着她透明柔嫩的耳垂,往她耳朵里轻轻吹气,她的身子立刻瘫软了下来,再没有半分力气。泰然将她横抱起来放上床,她挣扎道:“这是大白天!” 泰然咕哝道:“情动不可止……” 晚饭时分,嫣然被泰然唤起.满脸娇羞地来到餐桌前。定然和靖然已经等着了,两人先是汇报了今日在老师那里学到的知识,定然瞧着嫣然的脸,问:“姐姐生病了吗?为什么睡到现在才起来呢?” 嫣然脸红得像血,埋头喝汤。 泰然夹了一块鸡腿肉塞进了定然嘴巴里。 靖然问:“姐姐,定然和你睡过的,我一直没有,今晚我陪你睡好不好?” 泰然咳嗽一声,把筷子放下,脸色也沉了下来:“定然靖然,你们已经八岁了,别说不能陪着姐姐睡了,你们两人也要分房睡!今天就开始一人一间寝室睡!” 定然靖然见他脸色不善,都吓坏了,怔怔地不说话。 跟着定然靖然的内侍跪了一地。 嫣然横了他一眼,说:“你吓着他们了!要分房也不急着现在,等天热起来再说。” 定然和靖然心中赞成,却不敢开口,一齐朝泰然看来。 泰然依旧脸色不善:“姐姐和哥哥已经是夫妻,我们会一起睡。你们以后会和你们的妻子一起睡。所以睡觉这个词也不可轻易说,知道了吗?” 嫣然窘迫万分,她没料到他会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公开他们的关系,一时都不敢看那两个孩子。 定然和靖然瞧着嫣然,懵懵懂懂地点头。定然怯怯地问:“夫妻是什么?姐姐是您的妃子了吗?” 他们的脑袋里只有“皇帝”和“妃子”,根本不知“夫妻”为何物。 泰然转过身,索性趁此机会对他们进行一下婚姻情感教育:“夫妻就是由一对相爱的男女结合而成的,两人一旦结合,便要专一忠诚,天荒地老,不离不弃。皇帝和妃子却不是夫妻,因为皇帝会有很多女人,但是那些女人并不一定能陪着皇帝到老。所以哥哥和姐姐是夫妻关系,不是皇帝和妃子关系。” 定然还是似懂非懂,靖然却明白了:“皇帝哥哥,我懂了!我以后也要做夫妻,不要妃子。” 嫣然忍不住笑道:“你一个人可做不成夫妻,必须和你喜欢的,她也喜欢你的女子做夫妻才行。” 定然终于也明白了:“可是,您是皇帝,你有了姐姐,还会有妃子吗?” 泰然摇头:“哥哥和姐姐是夫妻,便是一生只有对方一个,不会再有别人。定然靖然,哥哥盼着你们快快长大,接替了皇位,哥哥便可以带着姐姐远走高飞了。” 靖然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他看着嫣然:“姐姐,我也不喜欢这里,你走的时候带着我可不可以?” 嫣然默默地抱住了他。 定然却皱眉道:“我听大臣们说,您登基半年多来,已经有了嘉华盛世的景象了。您不做皇帝,咱们月照国怎么办?” 泰然摸了摸他的头:“所以你要用心跟着哥哥学。哥哥现在是在为你们做事啊!” 他料不到的是,这一晚的谈话真的影响了两个孩子的一生。 不知不觉到了正月底。嫣然的医书已经整理好,最后在封面上写上《嘉华医谱》四个字,拿给泰然看。泰然翻看了一会,说:“这本书流传下去,真的会救人无数的。” 嫣然说:“哥哥,我现在的兴趣在制毒上,这本医书对我作用不大,空置了可惜,我想送给一个人。” 泰然看着她,半晌道:“安叶枫?” 嫣然点头。 她早听泰然说了他当日提的三个要求,知道他在雍州城开了医馆,便一直想去看看。 泰然道:“我没有意见。只是你无须对他有歉疚之情,我知道他救过你,但他也害过你。而且,我给他的馈赠足够抵偿他的付出了。”他其实不光给他买了医馆宅子,回宫后听说郭庭兰被他接走,两人成婚前,他果真送了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嫣然点点头:“我们俩都是不喜欠人情意的,我懂。” 下午便没有陪泰然批奏折,让侍剑拾书跟着出了宫,找到了那家叫“安仁堂”的医馆。 大堂里只有小厮迎客,并没见到安叶枫。嫣然忽然起了玩心,对那小厮说:“叫你们掌柜出来,有人来还命来了。” 小厮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怔怔地站着。 “去告诉你们掌柜,有人欠他两条命,现在来还了!” 小厮这次带着一脸见鬼般的神情跑去了后堂。不一会门帘一响,安叶枫走了进来。一身青色衣袍,依旧是讥诮的神色,不过眉梢眼角多了一丝柔和,再不是以前那般的冷峻尖刻了。 他眼睛扫了扫嫣然,说:“看起来过得很滋润。嫌命大了,要来还?” 嫣然道:“彼此彼此,你看起来也好看多了。” 安叶枫嘴角微翘,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命小厮端来茶杯,递了一杯给嫣然。 “谢泰然居然放心让你来?” “为什么不?你又不吃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一口把你吃了。” 嫣然叹气,说:“我来,是感谢你曾经的相助。再问你几个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安叶枫盯着手中茶杯不作声。 “安叶枫,你为什么会跟郭庭兰交好,并且生了娶她之心?” “不行吗?” 嫣然摇头:“不是不行,而是觉得太费解。按理你们从前虽然认识,却因为利益关系,毫无交集。为什么会在我跟泰然决裂的时刻,你和她忽然互相倾心,乃至有了婚约?” “凭你的脑瓜自然想不通。原因只有一个,我想利用这次机会,从谢泰然那里获得我迫切需要的东西:自由、钱财,当然还有女人。” 嫣然目光紧紧盯着他:“真的?” 安叶枫冷冷一笑:“要不然呢?你希望是我喜欢上了你,所以是为你这么做的?” 嫣然摇摇头:“别逗了!”想了一想,继续说,“我还是不相信,你怎么确定郭庭兰一定会喜欢上你?难道你早就知道她与哥哥之间没有事?” 安叶枫慢慢喝了一口茶:“是你自己太笨,才会被郭庭兰那种幼稚伎俩逼得要死要活的。谢泰然这样的人,内心有强大的自省,他怎么会让别的女人睡去?男人最了解男人,如果他不喜欢,女人费尽心思也是枉然,所以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故事,而最终进退两难的必定是郭庭兰。我回答得够直白的了吧?” 嫣然眼睛盯着手里的杯子,良久无语。安叶枫看着她,也不再说话。 半晌她放下杯子,笑了笑说:“确实是我太笨了,现在很多事情都想通了。怪不得在清水镇的时候你曾经帮他说话,可笑我对哥哥的了解尚不及你。”她站了起来:“背着安夫人说这些过去了的事很不应该,我向她道歉。” 安叶枫眸色沉沉看着她:“她在后院楼上,要不喊她来接受你的道歉?” 嫣然急忙退了一步:“不必了。我,我祝福你们!” 安叶枫双手负在身后,走近了她:“郭庭兰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单纯,执著,我这样的人得了她,也算是祖先积德了。我会爱她宠她,和她生两三个小孩,相亲相爱过一辈子,就像你说的那样生活。” 嫣然仰头迎着他的眸光,内心微颤。原来他还记着她当日在沧浪河边的话! 她从怀里掏出那本《嘉华医谱》递给了他:“这是我和哥哥花了不少心血整理出的古医书残本汇编,我留着没用,你应该可以发挥它的作用。”(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铁线蛊 安叶枫接过,翻看了几页,渐渐动容:“你舍得?” “物尽其用,给你是最合适的。我只对制毒有兴趣,至于医药方面,自从你出现后,我便没有自信了。” 安叶枫也不推辞,收下了医书。默默看着她。 她双手一揖:“安大哥,告辞!”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安大哥”。他不语不动地站着她,直到她的钻入马车,再也看不见。 不知不觉,二月也忽忽过去。嫣然算算时间,史小寒应该早就生产了,不知是男是女。而与明朗的约定也到了,却不知如何向泰然开口。这段日子,是他一生最为快乐满足的日子。在百官面前,他是严苛冷峻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在定然靖然面前,他是严厉又周到的哥哥,在她面前,他却是深情温柔的男人,不能与她须臾分离。 三月初,谢安然从忽喇族传来消息:他即将与达丽成婚。 嫣然高兴万分,即刻便要准备行装赶去参加婚礼。泰然的眉头纠成了疙瘩,之后毫不犹豫去抓来定然靖然,又逼他们给自己代班批阅奏折。 定然和靖然知道他们又要走,眼泪汪汪地要求:“一个月之内回来,要不然我们就逃出宫去找你们!” 逃宫出城似乎成了谢家男儿的爱好了。 嫣然自然不忍心两个孩子辛苦,但是又无法让泰然放她独行。只好答应了两个孩子。第二天两人便启程,这次除了带了四暗卫外,云裳云霓也跟着,泰然知道忽喇族阿忽达那里缺少侍女,不愿委屈嫣然将就。 三月中,一行人到了塞北忽喇族,得知谢安然与达丽的婚礼就在两天后举行,史小寒去年底产下了一名女婴。安然见到小妹妹嫣然,不由张开双臂,嫣然奔入了他怀里。安然想起她无声无息昏迷不醒的样子,叹道:“这样多好!你吓死哥哥了!”嫣然撒娇地只是笑,不敢说话。安然抬眼细细打量两人,泰然是白衣胜雪,神采飞扬,嫣然也褪了青涩,容颜如花,心中有些了然。便对泰然说:“看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失礼了,应该先恭贺你们的!” 泰然笑笑,道:“我们只是在父母面前禀告了一番而已,没有仪式,我们不在意这个。” 安然又看向嫣然:“结婚是女孩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你真的不在意?” 嫣然道:“安然哥哥,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无须惊动别人。当然,我很盼望得到您的祝福。” 安然一手握住泰然的手,一手握住嫣然的,说:“愿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说真的,我不担心泰然,谢家男人没有负情薄幸之人,我倒是担心你。”他看向嫣然,“你心思重,对自己和别人的要求都太过苛刻,以后要宽和点性子才好。” 嫣然知道他是被自己一心求死的事情吓怕了,低头道:“安然哥哥,我会记住你的话!” 泰然忙拉过她说:“我们进屋去吧。” 嫣然迫不及待地去看望史小寒和她女儿。 屋子里,史小寒正抱着那个小女婴,骨米儿则在一边整理一地的衣裳。见了嫣然,史小寒也是很高兴,忙把孩子抱给她看。嫣然看那小女婴,眉眼活像史小寒,圆脸,大眼,只是皮肤比她白,应是像了阿忽达。可惜过于瘦小,乌黑的眼睛一点神采也没有。 嫣然不由问道:“是奶水不足吗?” 史小寒发愁道:“不是。这丫头生下来就太过安静,不哭,不吵,也不大吃奶。而且……” 嫣然道:“而且什么?” “她身上也有疹子。” 嫣然大吃一惊。史小寒掳起孩子的衣服露出一截肚皮,嫣然看见那皮肤上果然有一圈一圈的红疹,跟阿忽达当年的红圈疹一样。顿时心中一片寒冷:“铁线蛊!” 她一直担心阿忽达身上的余毒未尽,难道果然如此,并且遗传给了孩子? 一旁的骨米儿而听她说出“铁线蛊”三个字,不由身体一震,呆呆地看着嫣然:“郡主,你知道铁线蛊?” 嫣然点头:“我略知一点,当年阿忽达身上也有,不过误打误撞解了蛊,我一直担心解得不彻底,看来是真的了。这孩子,怕是遗传了……” 史小寒顿时流下眼泪:“这种蛊要不要紧?怎么治才能治得好?” 嫣然叹息:“我不懂蛊,要治,得去天乾国。” 史小寒哭着说:“那便等达丽完婚后,我让阿忽达带着去天乾国。” 嫣然看了看骨米儿,她的儿子和孙女都莫名其妙中了蛊毒,必定是跟她有关系的。不知为何她一点法子也不采取。 骨米儿迎视着她的目光,眼中渐渐漾出泪光。她向嫣然眨了眨眼,走出了屋子。 嫣然会意,又安慰了史小寒几句,也出了屋子。泰然正站在门外眼巴巴等她,见她出来才放了心。嫣然不想现在跟他说起此事,只说骨米儿找她有话说,便进了骨米儿的房间。 骨米儿心中已经积压了很多年的委屈痛苦,见了她,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好容易止住泪,便将过往的事一点一点地告诉了她。 原来骨米儿果真是天乾国骨族人,而且是骨族圣女。圣女的选择非常严苛,不光对出生的时辰八字要求极高,而且对体貌的也有极高要求,这一辈中,骨米儿恰逢其会,在十三岁的时候被族里的大蛊师确认为圣女。于是她被整个骨族人供奉起来,但也从此失去了自由。到十八岁,将会按照惯例,由族长挑选出三名优秀骨族男儿与圣女交合,之后产下的儿子便是骨族灵童,也就是未来族长。 骨米儿对自己的命运十分不甘,她不想做圣女,更不想被三个男子糟蹋。却苦于无法逃脱。她的哥哥是骨族中的一名年轻巫师,虽然很想救出自己的妹妹,可惜地位不高,一时毫无办法。转机出现在她十八岁那年,她哥哥偶然救助了一名流落在长隆国的巫师,那巫师便将自己的金蚕蛊传给了他。他温养了三个月,在骨米儿的生日前,放出金蚕蛊,毒杀了看守骨米儿的护卫,带着骨米儿逃了出来。但是他们很快被发现了。哥哥为了救她,拼死将她带出了骨族居地,送她上马跑了,自己却被人抓住了。 骨米儿骑马向西狂奔了几天后到了草原,昏倒在地,却被过路的阿史那的部下救出。阿史那那时正受着伤,身边没有伺候的女人,她便成了他身边的唯一女人。后来生下了阿忽达,却发现他体内有铁线蛊,才知道,自己被供奉的那几年,体内早已被种下蛊毒,这种蛊毒一是防止圣女逃跑,二是用来保证她能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与男子交合,并产下灵童,一旦生下孩子,她的蛊自然会解,而蛊毒会传到孩子身上,这便是每位族长的本命蛊,它对他们非但无害,还很有利。 所以骨米儿知道阿忽达身上有铁线蛊,虽然也多处求治,却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这种蛊不会让他送命。可是现在铁线蛊竟然传到了自己的孙女身上。她知道,铁线蛊是不能种在一般女子身上的,她当年是圣女,由族里的蛊师在保护着,而小女婴却没有这种保护,所以性命堪忧。她想过回去求骨族族长,却又实在没有勇气,为此她已经煎熬了三个月。 嫣然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今两人中蛊,看来天乾国是不得不去了。便把自己在天乾国结识骨兀的事情讲了出来。谁知骨米儿一听,浑身颤抖起来,原来,骨兀便是她的哥哥。分别了将近二十年,她一直以为他已经被骨族人杀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既然骨兀是阿忽达的舅舅,那么事情更加好办了。当下嫣然好言安慰了骨米儿,终于平伏了她的情绪,才告辞出来。 阿忽达因为忧心自己女儿的事,又要操持妹妹和谢安然的婚礼,一时也没心思陪伴两人。当夜勉强陪着皇帝和公主喝了酒,吃了晚饭,便又去忙着布置婚礼庆典去了。 回到房间,嫣然把骨米儿的事情细细告诉了泰然。泰然默然良久,问:“你是要陪着他们去天乾国?” 嫣然点头。 “我也去!”他坚定地说,“婚礼一结束,我们就出发,误不了多少时间。” “你可以先回月照,我带着他们去天乾,一旦解了蛊便回家。” “不,我不要和你分开!” 她叹气:“哥哥,你别这样,我不想被人骂做祸国妖女!” 泰然好笑地问:“你告诉我是谁这么骂的?嗯?” “我……我自己!我看见话本子上是这么说的,女子勾引得皇帝不思朝政,便是祸国妖女,乱世红颜!”她期期艾艾地说。(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生死 泰然抱住了她:“大哥说得没错,你对自己和我的要求太高了!我们只是世间的两个平凡的男女,当不起这两个词!我们是倾心相爱的,自然就要在一起,如果拆开,老天都不容许。你只看到别人骂妖女,不知道她的皇帝和她自己心里有开心满足。嫣然,人生一世,此刻的满足最为珍贵!”说罢他低下头,熟悉地找到了她的唇,深深吻住。 嫣然无力地勾住他的脖子:“唔……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泰然轻笑:“因为我吸了你的精华……” 第二天,两人陪着安然在草原骑马闲聊。泰然想让安然婚后带着达丽回到雍州去,毕竟那里生活更加方便。但是安然婉拒了。“我早已与达丽说好,这辈子会浪迹天涯。她说愿意一路相随,只要求最后终老塞北。”泰然听罢默然。嫣然知道他是对当年之事无法释怀,心中也不免郁郁。其实她对娘的死也是不能释怀,但谢真酬已死,而且无论如何,他对娘痴心一片,对自己也是有恩有惠,她无法恨他。 两人便不再说这个话题。嫣然问他是如何掳获达丽的心的,安然笑笑说:“她是先对泰然有好感,之后见了我,才萌生情意……” 泰然不由尴尬起来,便将当日在红叶峰被达丽他们袭击,之后同聚怜花堂,又一路同行去往长隆落凤坡的经过说了一遍。安然说,这些故事达丽早已经讲过,他并不介意,只是觉得因缘聚合果真神奇。 嫣然说:“达丽是草原姑娘,跟大哥刚好性格互补呢。大哥稳重,她豪爽,大哥文雅,她刚烈,以后至少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像你,一个像她。” 安然瞧了她一眼,不说话。嫣然醒悟过来,他是顾忌自己不能生孩子的事,所以不愿接下她的话。 她怔了一阵,也住了口。 泰然也很敏感,拉住她的手,索性大大方方地说:“大哥,你和达丽一定要多生几个孩子。我和嫣然这辈子就负责恩恩爱爱卿卿我我,传宗接代的事情交给你了。” 安然笑笑:“传宗接代没问题,不是还有谢定然谢靖然两个小家伙吗?其实女人生孩子真的很悲惨,史小寒叫唤了两天两夜……” 嫣然轻轻笑了一声:“死中求生,女人的一生才完整。大哥,你也在安慰我……” “嫣然!”“嫣然!”泰然和安然一齐开口。泰然道:“为何你至今还是放不下?你让哥哥心都要碎了!” 安然也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你们如此相爱,即便有所缺憾,也要接受甚至感恩。若非如此,老天降下的或许是另一种灾难,你更加无法接受。” 嫣然心中叹息,说:“我知道啦,两位哥哥,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我心中已经接受了事实,不会自己为难自己了。放心!” 泰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安然则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因为风俗所限,达丽这两天未能出来见客,只是躲在房里做着婚前的一应准备。到了下午,嫣然没忍住,偷偷跑进达丽的屋里看她。达丽正在试着新娘服饰,看见她来,非常高兴,拉着嫣然要她帮着参考红色喜服要配什么首饰才好。两人唧唧呱呱说了一阵。嫣然说:“达丽,以后要叫你大嫂了。安然哥哥苦了好多年,以后拜托你多多照顾他了!” 达丽说:“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说老皇帝逝去了,新皇帝泰公子是他弟弟,一切恩怨便都过去了。此生他只想自由自在做个闲云野鹤,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他,就像你陪着泰公子一样。” 嫣然拉住你的手:“谢谢你,嫂嫂。我真高兴!” “你谢我,我还得谢他呢!我喜欢他身上的稳重和踏实,他让我有机会表现出女人的温柔。你知道的,我虽然有阿忽达哥哥,但是很多时候倒是我在照顾着他,所以我必须表现得强悍。其实我心里一直盼着有个男人可以让我依靠,现在,我终于找到了!” 嫣然默默地想,原来再强悍的女人,内心也渴望有一个胸膛可以让她依靠。只要遇到对的人,也可以变得温柔如水。 从达丽屋里出来,泰然牵着两匹马在等她。两人策马奔向草原,嫣然又一次领略了草原的自由与寥廓,一直到天黑才兴尽归来。又去看了史小寒母女,发现那孩子状态更差了,连眼睛都闭起来了。史小寒说,从昨天开始到今天,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了,她急得直哭,骨米儿也在一旁垂泪。嫣然心中感觉很不好,但也只能好言相劝。无论如何,明日的婚礼是不能更改的。只是暗自期盼那孩子能挺过这一关。 第二天一早,谢安然穿着草原特色的红色大襟褂子,骑马来到达丽的屋子前迎接新娘。达丽的众多女扮拦着门不肯放新郎进门,颇具特色的对歌开始了。伴娘们泼辣大胆的用歌声表示了对众伴郎的挑逗,跟着安然的小伙子们都是阿忽达早就安排好的,也不甘示弱地用歌声表达了爱慕,如此一场对歌你来我往声势浩大,一直唱到中午,伴娘们表示满意了,安然才进了门,将盛装的达丽背了出来,放在马上。两人骑着马走了几步,就到了安然暂住的“家”。下马后,安然牵着达丽从门前的两堆旺火之间穿过,表示接受火的洗礼。屋子里坐满了达丽的长辈,安然这边的亲属就是泰然和嫣然。泰然早就关照阿忽达不要透露两人的身份,所以达丽的亲属只知道两人是京城来的,地位很高,不知他们便是月照国的皇帝和公主。 进屋之后,一对新人先向达丽的父母敬献了哈达,又向泰然嫣然献了哈达,嫣然感动地与两人一一拥抱,赠送了从京城带来的礼品。随即外边帐篷里盛大的婚宴开始了,安然手执铜壶,达丽双手端着放有银碗的酒盘,一桌一桌向宾客敬酒。婚礼很快进入高潮,小伙子们高举银杯,开怀畅饮。姑娘们伴随着马头琴,又是唱歌又是跳舞。一场婚礼如同一次盛大的舞会,在草原燃起了猎猎生命之火。 入夜,篝火燃了起来,婚宴仍在继续。嫣然已经被闹酒声、歌声、唢呐声吵得头昏脑胀,但他们作为安然的家族亲戚,不能退席。她惦记着史小寒母女,因为孩子的病,史小寒一直深居简出,连达丽婚礼都没有参加。骨米儿也一直在屋子里陪着她。便借着更衣的间隙,来到史小寒的屋子。哪知才进门,就听见史小寒撕心裂肺的哭声。急忙掀开门帘,见孩子在地上躺着,史小寒伏正在她身边痛哭,骨米儿也在一旁哭泣。那孩子面色青紫,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史小寒看见她来,哭着说:“郡主,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没了!” 嫣然大吃一惊,跪在地上伸手去摸孩子的脸,触手冰凉,想是已经断气多时。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去叫我们?” 骨米儿哭着说:“我们不能因为孩子的事情冲撞了婚礼,阿忽达早就交代了,万一不好,不让我们去告诉他……” 嫣然恨恨地道:“是孩子的命重要还是婚礼重要?阿忽达真是糊涂!” 史小寒说:“他们一向重男轻女,阿忽达其实早就放弃这孩子了……” 嫣然心如刀绞,这些天阿忽达并未与她说过几句话,但是她一直心里疑惑着他如何能抑制悲伤,照旧精力充沛地准备婚礼,原来是这样! 三个人哭了一会,听见泰然在门外唤她,便擦干泪走出来。泰然见她眼睛红红的,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嫣然靠着他的肩头说:“史小寒的孩子没了!” 泰然心中也是一震,默默地拍着她的背:“等客人散去,我们告诉阿忽达。” 嫣然也没辙,呆在屋子里也只能徒然伤悲,便又回到宴席中。那边阿忽达却已经醉倒在地,被十六勇士抬出去了。嫣然狠狠地跺了跺脚,说:“哥哥,我去做醒酒汤。这个时候他不能缺席,史小寒需要他,孩子的事也需要他来处理!” 其时因为主人阿忽达的醉倒,客人都开始陆续散去。安然和达丽被折腾了一天,也早已疲惫不堪,来向两人告罪之后便去休息了。按理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嫣然想去闹闹洞房,但此刻哪里还有心情。等他们去后,即带着云裳云霓去厨房做醒酒汤,之后找到阿忽达的睡处,掰开他的嘴巴,将一碗醒酒汤都灌了下去。泰然又用内功将他的几个要穴都点按了一番,不多时,阿忽达果然睁开了眼,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 嫣然道:“阿忽达,你清醒没?” 阿忽达眨眨眼睛:“清醒着呢,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相认 “唔,达丽结婚的日子,我刚喝了她的喜酒。” 嫣然叹了口气:“错!今天是你失去女儿的日子!阿忽达,你刚出生才三个月的小女儿没了!”她眼中流下了泪。 阿忽达双目发直,半天才喃喃地说:“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嫣然跺脚道:“还不赶紧去安慰史小寒!儿是娘的心头肉,现在是她最悲伤的时候,你怎么醉死在这里!她现在需要你,孩子的事情也必须由你去处理,快去!” 阿忽达两眼中终于迸出泪花,对嫣然说:“婚礼会持续两天,此事暂且不要跟达丽他们说!” 嫣然知道他是不欲让新婚的达丽难受扫兴,便点了点头。阿忽达疾步去了。嫣然想跟去,被泰然拦住了:“草原人对待死亡的态度与习俗与我们大不一样,你去了也是徒然悲伤。”只得作罢。 第二天,婚宴照旧继续,敬酒、喝酒、唱歌、跳舞。嫣然无心无绪,阿忽达也是强装笑颜,勉强挨到晚上,达丽的亲戚长辈终于兴尽回家,婚宴正式宣告结束。 达丽带着新娘的娇羞之色,和安然一起双双向泰然嫣然致谢,感谢他们两天的陪伴。安然虽然疲惫,但眉眼之中难掩喜色,嫣然心中为他们高兴,但想起史小寒,又是满腔哀戚,如此悲喜交替,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中。幸亏泰然竭力帮她周旋,安然见她异常,虽然心有疑惑,但只当她闹了两天乏了,便没多想。当下各自散去歇息了。 嫣然还想去看望史小寒,又被泰然那拦住了。事已至此,去与不去都已经于事无补,不如不去。 第三天早餐时分,安然携达丽双双出来。嫣然终究没忍住,将事情告诉了达丽。谁知达丽黯然一阵后,旋即一脸笑意:“都解脱了!嫂嫂解脱了,孩子也解脱了!这是好事!” 草原人的生死观果然跟他们的情感一样奔放豁达。安然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上午,嫣然、泰然、骨米儿一起,和阿忽达谈了去天乾国解蛊的事。阿忽达一直把悲伤按捺在心里,此刻婚礼已过,便显出一脸憔悴哀伤。听了他们的提议之后,想着孩子没了,自己体内是否还有蛊毒也弄不清楚,天乾国是不得不去了。便提出将史小寒也一同带去,让她散散心也好。 泰然行事雷厉风行,上午商量定了之后,下午便催着动身。阿忽达带着史小寒,他和嫣然并四暗卫和云裳云霓,总共十个人,四辆马车,与安然、达丽作别之后,浩浩荡荡向天乾国行去。 忽喇族与天乾国相距并不遥远,尚不及到雍州的距离。三天之后,一行人越过巴陵山区,进入天乾境内,很稀罕地,他们竟然遇见了几起天乾流民,经询问方知,今年来长隆国对长天边界多有骚扰之举,有时抢人,有时抢钱粮,有时就是赤裸裸地抢地方,造成天乾边境居民不得不背井离乡另去他方。嫣然和泰然去年停留过年的万青村也已经被长隆侵占了。嫣然吃惊,没想到明朗野心竟有这么大了,登基刚刚一年就开始开疆拓土,他的后宫,他即将出生的儿子都牵制不了他的精力? 泰然则剑眉紧锁,半晌对嫣然说了一句话:“月照国必须加强边境防范了!” 嫣然心中震动,这是否意味着,三国之间上百年的和谐平静关系即将被打破? 三天后到齐州,先在客栈安顿下来,嫣然和泰然带着阿忽达去玲珑阁找薛玲珑和骨兀。 薛玲珑和骨兀见了嫣然非常高兴,待要参拜泰然,被他拦住了,说:“我此行只是陪伴嫣然,不欲暴露身份。”薛玲珑便作罢,和泰然寒暄了几句后,吩咐骨兀陪着两人,她单独将嫣然拉进屋里说话。两人叙了一些别后事宜,嫣然将自己与泰然已经成婚的事告诉了她,她非常高兴,也告诉她自己已经与骨兀结合,两人计划回到骨兀老家安度余生,这玲珑阁也将另觅主人了。嫣然默默想了一会,说:“姑姑,请你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到时我会向您举荐一个年轻人来接掌玲珑阁。” 薛玲珑笑着说:“你举荐的人一定错不了,我可以等!” 嫣然随即说起阿忽达的事情,将骨米儿、阿忽达母子两个与铁线蛊之间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薛玲珑。薛玲珑叹道:“骨兀的确是从骨族千辛万苦地逃出来的,后来在齐州被我发现,因他年轻力壮且又毫无牵挂,便让他在玲珑阁待了下来,他很聪明,也肯努力,慢慢竟然成为我身边最可靠的人。阿忽达既然是他外甥,自然是要相认的。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出了房间,见泰然仍旧在与骨兀谈论着边境事情。薛玲珑见泰然身边的阿忽达也是相貌堂堂,仔细看形貌果真有点骨兀的影子,不禁心中感慨,指着阿忽达问骨兀:“阿兀,猜猜他是谁?” 骨兀早已与阿忽达见过礼,只是泰然并未说破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刻他又打量了一眼阿忽达,道:“公主去年走的时候说,有一个友人身中铁线蛊毒,要我帮着解蛊,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公主友人了。” 薛玲珑摇摇头:“你的消息虽然来路极多,但有一个人的消息你却始终没有找到,是不是?” 骨兀点头:“是我的妹妹骨米儿。当年我从族中祭坛上救出她,让她骑马走了,从此便再无音讯。玲珑,此人知道骨米儿的消息?” 薛玲珑摇摇头,柔声说:“阿兀,他便是骨米儿的儿子,月照国塞北忽喇族年轻的族长阿忽达。” 配合薛玲珑的话,阿忽达砰然一身双膝跪下,朝着骨兀喊道:“舅舅!” 这位平素极为淡定内向的人惊呆了,手抖了几抖才拉起阿忽达,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你是骨米儿的儿子?她还活着?” 阿忽达点点头:“我娘一直在草原上深居简出,她也是前几天才向我讲起她的身世。” “怪不得我一直得不到她的消息。十七年啦,我只当她……”激动之下他擦起了眼泪。 嫣然在旁边道:“骨兀伯伯,阿忽达身中铁线蛊,想必您知道这蛊毒是因何而来的了。” 骨兀点头:“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阿忽达的蛊毒是骨米儿传下来的,对他本人无害,但是若不能解,会接着传给他的后人,蛊毒会一代代变异,最终无法可解,而中蛊之人必死无疑。” 阿忽达含泪道:“舅舅,我刚刚有了一个女儿,才到人世两个多月,前些天死了……” 骨兀叹息一声,拍了拍阿忽达的背:“孩子,你还年轻,我立即给你解蛊,之后你还可以生孩子,生多少都没关系……” 他当即就要祭出金蚕王,薛玲珑却忽然叫住了他:“阿兀且慢。要解蛊,也得回到骨族去解!” 嫣然等都不解地看着她。薛玲珑微微一笑,道:“公主,我有点私心。骨兀伯伯一直想回归骨族,但是以他私劫圣女的事,骨族人已经视他为死敌,必定不肯接纳他回去。如他带着阿忽达回到骨族,结果一定会不同了。阿忽达的蛊一定能解,骨兀伯伯也可以了却归乡心愿。只是多拖延些时日而已。你看可行?” 嫣然奇怪地道:“为什么阿忽达去了骨族,他们就会接纳骨兀伯伯呢?” 骨兀叹道:“玲珑思谋深远,我不及她!公主,自打我妹妹逃走后,他们一直未找到下一任圣女,也就没了新任族长人选,现任族长便只能连任,已经六七十岁的老人了,迫切盼望能有人接班。如果阿忽达此时回到骨族,只要确定他是骨米儿的儿子,体内又有铁线蛊,他们必定会把他视作继任族长,如此我的归乡事宜便不会成为问题,而阿忽达也可以成为骨族族长。” 阿忽达慌忙道:“舅舅,我是忽喇族族长,不能再做骨族族长!” 骨兀摇摇手:“不影响什么的!骨族只认传承,不分国家、种族和职务。现任族长的上一任做了族长后,还跑到长隆国做了御史呢!” 阿忽达放了心,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去骨族吧,多一个族长还多一层荣耀呢!” 嫣然却表示担心:“骨米儿阿娘说过,每一人族长体内都有铁线蛊,说明他们是终身携带蛊毒的,可是阿忽达是必须要解蛊的,怎么办?” 骨兀说:“无妨,历任族长身边都有专用蛊师,会随时操控族长体内的蛊,如果族长想解了蛊也是可以的,并没有规定一定要携带着。” 嫣然这才放心。于是大家约定明日就出发去骨族。薛玲珑和骨兀立刻要安排好玲珑阁的事宜,嫣然等人便告辞出来。 回到宾馆吃过晚饭,泰然显得有点心事重重。回到房里,告诉嫣然:“明朗看来是铁了心要吞下天乾了。天乾边境的踏马县城已经失守,而萧暄既无抵抗之力,也无抵抗之心。嫣然,这不是好兆头。” (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灵童 “哥哥,天乾国难道没有军队?即便萧暄不抵抗,难道整个天乾国朝廷就没有头脑清醒的爱国人士?” 泰然道:“这要从百年之前的三国缔约说起。一百多年前,龙渊大陆确立了三国鼎立之势,三国君王签订了互不侵犯盟约。那时天乾国的十大部落长老都不愿自己部落的青壮年从军在外,听闻签订了盟约,便纷纷召回自己的儿郎,于是天乾国的士兵首先撤出了边界,全部解甲归田。此后数十年果然再无战事,天乾国各部落便不再设立军队,如此一直到今天。” 一个国家竟然没有自己的军队,这得多信任别国的君王啊!嫣然简直无法想象。如今战火重燃,一时之间哪有可能再组建起能战斗的军队?她叹了口气:“哥哥,或许我并不了解明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率先撕毁和平盟约,挑起战争,天乾国即便无法抵抗,但咱们月照国必定不会置身事外,到时三国的烽火必将燃遍龙渊大陆,明朗考虑过这种后果吗?” “嫣然,男人体内始终有嗜血和好战的成分,明朗年少登基,朝廷内或许并不平静,他为了拿出政绩来威慑朝野,也只能通过开疆拓土之法了。” 嫣然盯着他:“那么你呢?你体内有嗜血和好战的成分吗?” “我不是个爱江山的君王,只想与你卿卿我我共度一生,所以我即便嗜血和好战,也只可能为了保护你,捍卫你!”他顿了顿,“当然,如果明朗将战事扩大,月照国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咱们月照是三国之中实力最强的,可是明朗一旦吞了天乾,便有实力与我们抗衡了,这是我们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为了避免战火荼毒三国,我必定会出兵相助天乾!” 嫣然将头靠在他肩上:“哥哥,你答应我,能避免就避免,实在避免不了,那便带着我!我不要做在家中****盼着丈夫归来的怨妇!” 泰然揽过她:“帝王之怒,血流漂橹,我会谨慎。而且,我也不愿带着思念的煎熬去领兵打仗。” 嫣然抬眼瞧了瞧他的神色,小心地说:“哥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说罢。” “去年底我到了塞北遇见了明朗,他要我每年都要去长隆看他,我答应他今年春天,等他的儿子快要出世时去看他。” 泰然手中不由用力,将她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膛,半晌方说:“你既然有承诺,那便去兑现。只是如今形势不明,我担心你的安全。” “我会在阿忽达的事情全部了结之后去长隆,只要我时时保持戒心,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泰然叹气:“其实我心中很不愿你去见他,但是,我不要你因为有负约定而一直心中放不下他,那样我更难过。” 嫣然摸着他的下巴,半晌方说:“你给我信任,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失望。你放心!” 两天后,一行人来到骨族人领地。这里处在大山腹地,周围崇山峻岭环绕,如同天然屏障一般护佑着腹地平原上的骨族人历代居地。骨兀将众人安置在边缘地带的一户人家,自己带着阿忽达进入居住中心,找族长骨幽。 骨兀他们一入领地,骨幽就接到了报告。在族中的大祭坛旁,骨幽带着一帮人等来了骨兀和阿忽达。他高高的个子,瘦得像跟竹竿一样,脸上就比骷髅多一层皮,猛一看就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无常鬼,让人毛骨悚然。骨幽用他绿幽幽的眼睛盯着骨兀,恨恨地说:“骨兀!你还有脸回来!” 骨兀依规矩向他行了礼,道:“族长大人,我回来了!” 骨幽身后的一个老人喝到:“骨兀!当年你劫走圣女,后来又越狱逃跑,对我骨族犯下了不可饶恕大罪!你等着接受族中的刑罚吧!” 骨兀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族长大人,当年我放走了骨米儿,这次,我给您带回一个人!”他将身后的阿忽达拉出来,“他是我妹妹骨米儿的儿子,月照国忽喇族族长阿忽达。” 骨兀说道“骨米儿的儿子”时,骨幽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那双绿眼睛随即转道了阿忽达身上。阿忽达觉得那眼睛阴寒无比,仅仅是一盯,觉得从头凉到脚底。骨幽朝他招了招手,阿忽达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骨幽抬起瘦骨嶙峋的手,一下子搭上了阿忽达的手腕,将心神凝聚到指尖,对他的身体进行探索,半晌之后,他松开手,满脸震惊和狂喜:“果真是灵童,灵童啊!我骨族有后了!” 见骨幽如此失态,他身后又走出几位老人,想是族中地位极高之人,也逐一抓住阿忽达手腕进行查探,之后无不脸露惊喜之色。七八个老人看下来,阿忽达脸都白了,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等骨幽吩咐,转身就跑到骨兀身后,懊恼地看着手腕上红红的指印。 骨幽当即对骨兀说:“这个娃娃必须留在骨族,至于你的事……” “我只请求重回族里,有一间屋,一块地即可。” 骨幽手捻胡须,微一沉思,道:“你带回这娃娃,前事便一笔勾销了。我答应你!” 骨兀大喜,而阿忽达却慌起来:“舅舅,你的事情解决了,可是我的蛊毒怎么办?” 骨幽抢过话头:“娃娃,你体内的铁线蛊已经去了大半,还有一点儿留存。我马上派族中最好的蛊师骨流大师给你重新种上去,包你重置根骨,获益无穷!” 阿忽达急忙道:“族长大人!我来,就是请求你们替我解蛊的。这种蛊毒已经害死了我的女儿,我再也不想带着它害人了!” 骨幽一脸见鬼了的神情,又不便此时与他争辩,忙道:“此事容后再说,娃娃,你随我来,有些事情我要问清楚!”他朝阿忽达伸出手,阿忽达瞧了瞧骨兀,骨兀道:“放心,他们确认你是灵童,绝对不会加害你的。解蛊的事情你随机应变吧!” 阿忽达无奈,只得朝骨幽走去。一群老人立即簇拥着他们去了族长的议事厅。骨兀独自返回泰然薛玲珑的住地。 嫣然等人得知阿忽达已经顺被被认定为灵童,骨兀回族问题得到解决,无不开心,就等着阿忽达解了蛊,便可打道回乡了。 史小寒偷偷地拉了拉嫣然的手,两人出门来到屋子前的平地上,遥望着远处青山隐隐,史小寒问道:“如果阿忽达做了骨族族长,他还能回去吗?” “可以的。骨兀伯伯说了,骨族人相当忠心,族长下面有好多助手,除非重大决策,否则无须他天天在族中。所以平时他是自由的,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史小寒放下了心。默然一会,又道:“嫣然,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什么如此帮助阿忽达?从去年你们认识开始,你就始终在帮他,为他解蛊的事操心。你和皇帝之间的情意我都了解,所以并非怀疑你,只是觉得这其中肯定有缘故。你能告诉我吗?” 嫣然想了想,微微一笑,说:“我就知道,即便瞒得了阿忽达,也是无法瞒过你的。小寒,我做的一切都因为我不能不这么做,因为阿忽达是我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亲人了。我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史小寒震惊,她知道其中必有缘故,却没猜到他们竟然有血缘关系。待要详细问,嫣然却说:“小寒,这事情原委比较复杂,涉及好多我的亲人,我不想他们尴尬和难过,所以一直未将这种关系告诉阿忽达。我与他同年出生,我比他大了几个月。” 史小寒点点头:“我会找适当的机会跟他说的,姐姐,多谢你!” 听她开口叫了“姐姐”,嫣然心中一酸,拉住了她的手:“他性子躁,做了族长后,你要好好劝着他,别让他误了族中事务就好。” 两人回到房里,不久阿忽达也回来了,说十大长老竟然都在骨族,他们要连夜开会商讨大事,所以骨幽并没有多少时间顾及他,只是大略了解了他娘骨米儿的情况之后,又对解蛊的事情劝说了几句。但是阿忽达心意坚决,表示一定要解掉,骨幽便叹了口气,让他自己去找骨流。 嫣然问:“你体内的蛊毒解了吗?” 阿忽达开心地张开双臂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全解了!” 史小寒欣喜万分,压在心头多日的一块石头终于搬走了。两人雀跃不已。骨兀与嫣然对望了一眼。骨兀道:“想必骨幽不知我有金蚕蛊的事情,否则不会让骨流替他解蛊。”嫣然说:“无妨,该他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选帝 一天之内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大家心情振奋,开开心心吃了晚饭,准备择日返回。 饭后,嫣然和泰然出门散步,她竟然在路边采到了很多草药,看来这里的天材地宝真是不少,不由叹道:“哥哥,看来山里的天地精华保存得最好,以后定要在山中居住,要找比红叶峰、白虎峰更加幽静的山,那样我们一辈子都与这些至宝为伍,说不定可以活上几百岁呢!” 泰然笑道:“好啊,只要陪着你,我活一千岁也不厌烦!” “活太久了也不行,到时都成山中老妖精了,怪吓人的!” “那时人间会流传我俩的传说:一个老妖精爱着一个小妖精……” 第二天,两人睡到很晚才起来,说说笑笑下了楼,却见一屋子都是人,那环坐堂中的,赫然便是天乾国十大长老,不由一怔。 骨兀、薛玲珑、阿忽达、史小寒都在门口站着,见到他们,骨兀急忙迎上来说:“两位,十大长老要找咱们说一件重要事情,大家正在等你们。”他知道泰然与嫣然身份非同小可,所以坚持要等到他们来了才肯与十大长老对坐说话。 嫣然和泰然进了门,那苏纳魁一见泰然,顿时惊站起来,其余长老见到嫣然,也吃惊不小,骨幽指着泰然和嫣然:“你……你你你……”一时说不出话。 他们都曾经在天乾国皇宫的惠风殿前的那场婚礼上见过两人,后来自然也知道谢泰然接替了月照国皇位。如今忽然在这里又见两人,如何能不惊讶? 泰然洒然一笑,不再收敛气息,当庭站立,浑身都散发出帝王的威严逼人之气。嫣然一身粉衣站在他旁边。两人如同皎月明珠,相映生辉,让人看得目眩神迷,眼珠都无法移动。十大长老都在心中暗暗赞叹:这才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啊! 骨幽最先清醒,心中也明白过来,他们必定是随同阿忽达一同来到这里的。便当先下堂,对泰然施了半礼:“拜见陛下!是老朽怠慢了,未能略尽地主之谊,万望陛下不要怪罪!” 其余九大长老也纷纷走下来,与泰然见礼。泰然摆摆手,说:“各位无须多礼,我来此地只为游山玩水而已。你们若有要事商谈,我可以回避。” 苏纳魁说:“陛下,此事关系我天乾国安危,与月照国也有关系,您既然在,还请坐镇,我们好详谈。” 泰然心中猜到他们要谈的必定与边境事有关,便不推辞,携了嫣然在主座落坐,骨幽自己搬了凳子坐在末尾相陪。骨兀、阿忽达、薛玲珑和史小寒也在一边坐下。 苏纳魁俨然是十大长老的领头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近三个月,长隆军对我国的骚扰从未止歇,而我国的萧暄皇帝一味懦弱忍让,使得长隆得寸进尺。如此下去,只怕天乾要覆国,所以我们九人连夜赶来骨族,与骨幽兄商讨对策。” 萧暄所在的萧族族长萧岳寒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说:“六年前就应该退位,就因为实在没有接替的人,才让他续任至今。如此非常时期,仍然只顾花天酒地眠花宿柳,真真丢尽了我们一族人的脸面!” 其他长老也纷纷发言表示不满。 骨幽开口道:“老朽我年纪最长,承蒙各位体谅,特地赶来我骨族商议大事,我便表个态,事到如今,天乾国不能不革新除旧了,当先要务是推选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带领各族儿郎奋起反击侵略。只要有利于我天乾国,我骨族无不遵从。” 苏纳魁嚷起来:“老骨,你不要这么含蓄了,你我十人都是经历过几任皇帝的老人了,谁的心里不明白?当先要务就是选一个新皇帝出来号令全国,而且越快越好。各位怎么看?” 其他长老纷纷赞成:“废了萧暄,选新皇帝!” 奎族长老忧虑道:“若有这样的能人,六年前我们就会发现,也不用等到现在。如今火烧眉毛时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出这么一个人,谈何容易!” 嫣然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底,便侧头瞧了瞧泰然。泰然也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俱已透亮。 苏纳魁道:“老骨,今日你说你们骨族终于找到了一个优秀的娃娃继任族长,既如此,在族与国家之间,你难道没有更长远的考虑?” 骨幽捋了捋胡须,骷髅般的脸上漾开了笑纹:“怎么没考虑?整个下午我都在考虑这事,只是一时还在犹豫中。”他转身朝阿忽达招了招手,“娃娃,你过来!” 阿忽达见这十个人一本正经的开会,这会儿忽然将会议中心引到了自己身上,不由有点忐忑:“族长,我可是月照国人!” 骨幽道:“从昨天起,你就不是月照国人了,你是天乾国骨族族长,叫骨达!” “不,我叫阿忽达!”阿忽达犟起来,你说什么就什么啊?还有,哪有随随便便就给人改名的道理,“阿忽达”叫了十七八年了,你说改就改? 骨幽大怒:“娃娃,如今非常时期,你少给我闹别扭!我问你,你是骨米儿的儿子吗?” “是!” “那就成了,我骨族圣女的孩子,必定是骨族传人,到哪里都改变不了的!这事儿没改了!”他不再理睬阿忽达,转头对苏纳魁说:“老苏,这骨达便是我骨族未来族长,只不过回归时间太短,归属感不强,我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这个,你看……” 苏纳魁点头道:“事急从权,只要他是你骨族传人,便错不了。我们六年前千辛万苦找了那三个宝贝货,归属感倒是很强,最后还不是丢尽了我们的十张老脸,让那萧暄多做了六年皇帝!所以,归属感不归属感的都是虚的,关键看这娃娃是否有能力,有决心!” 阿忽达心中恼怒之极,自己也是堂堂一族族长,在这里倒成了那十大长老盘子里的菜,只能听凭他们摆弄,自己一点自主权都没有了。当下道:“各位,这里没我啥事,你们继续,我带老婆去散步咯!” 才转身,迎头撞上了一面肉墙,抬头一看,苏纳魁魁梧的身体已经挡在他身前,自己竟然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后的。苏纳魁道:“娃娃,你脾气是犟了点,不过这很好,若是毫无脾气,倒反让我觉得你是软柿子了。老骨,我看就他了,各位怎么看?” 骨幽道:“我已经初步了解了这娃娃的情况,他出生于月照国忽喇族草原,是忽喇族现任族长,与长隆国皇帝交好,与月照国公主关系也很密切。若他做了我天乾皇帝,好处自然是无穷无尽的!” 众长老一听,顿时眼睛发亮,瞧了瞧上座的泰然嫣然,又瞧瞧阿忽达,一个个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世间哪里还能找到比他还合适的人做皇帝吗?与月照国公主关系密切,那么以后便可借得月照国的强大助力,又与长隆小皇帝交好,那么他当了皇帝之后,天乾边境之患也许就会不战而消了……顿时纷纷喊起来:“就是他了!”“让他当新皇帝!”“快写议书,我们全体签字!” 十大长老集体签字的议书,在天乾国具有最高权威,能决策国内一切重大事务,废黜皇帝也不过一纸议书的事情而已。 嫣然悄悄拉了拉泰然的手,问:“哥哥,你怎么看?” 泰然笑道:“好事,你可以劝说阿忽达!” 嫣然点点头,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阿忽达喊道:“你们烦不烦?什么皇帝不皇帝的,都问过我的意思没有?我昨天刚来你们骨族,一会儿让我做族长,一会儿让我做皇帝,敢情你们都是在唱大戏啊!可惜我不耐烦配合,你们爱找谁找谁去,我明天就回草原,睡老婆,生儿子,懒得和你们烦!” 一旁的史小寒臊红了脸,哭笑不得地瞄了瞄嫣然。嫣然也笑,悄悄朝她摆了摆手,意思是少安毋躁,她会想办法。 骨幽的老脸皱成了一朵菊花,痛心疾首地冲着阿忽达说:“天乾将灭,你的母族骨族也将成为覆巢之卵,即便你不认可骨族,难道也不认可你娘和你舅舅的故乡?你忍心看他们成为亡国之奴?骨达,这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由不得你了!” 这骨幽也是真着急了,前几句话还算中听,后一句却直接让阿忽达炸了毛:“怎么还由不得我了?我就是不答应!天乾国骨族关我屁事,你咬我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姐弟 这话顿时激得十大长老都怒了,拍桌子的拍桌子,跺脚的跺脚,喝骂的喝骂,一时这间小小的屋子差点被人声掀翻。嫣然见形势大有走火的可能,正想出来说话,忽见人群中阿忽达偷偷朝她挤了挤眼,一怔之下,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小子是耍心机! 耍心机! 他是故意拿架子,使性子,让十大长老对他爱恨不得,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放弃他,这样变被动为主动,便可以为他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其实阿忽达早就从十大长老的话中明白了,这天乾国的皇帝其实很憋屈,就是被举起来的一杆旗帜而已,鲜艳,好看,却并无多少实权。真正做主的却是这十个老家伙,他们看重你,便让你做皇帝,一旦他们反感你,只要一张纸,你便废了。所以他要故意刁难一下他们,让他们知道我阿忽达可不是情愿被你们操控的,只是同情你们委屈自己而已。至于皇帝么——那位置谁不爱呢?毕竟可以称王称霸十年,被众人拥戴十年,想想都舒心呢! 于是嫣然和泰然依旧端坐,笑眯眯地看戏。 苏纳魁也忍不住怒了,喝道:“骨达!大丈夫立身于世,为的就是立功业,成大事,你成天想着睡老婆生孩子,依我看也未必比那萧暄好多少!你若实在不愿,那便趁早给我滚得远远的,免得让我看着生气!” 一听此话,其余九长老又慌张起来:老苏你什么意思?真的让这兔崽子跑了,你到哪里再抓一个来? 阿忽达头一梗,不屑地道:“我比那萧暄好了十万八千里!我睡自己的老婆,又没有天天选秀女来睡!再说了,如果我做皇帝,绝不可能听凭别人来抢我土地掠我钱粮,老子打不死他也要咬他一口,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只是我不想被你们牵着鼻子走,让我做就得做,不让我做就得卷铺盖,这哪是做皇帝,分明是做孙子!” 苏纳魁立即满脸堆起了笑:“原来你不是不愿做皇帝,只是跟我们赌气?好娃娃!你果然有智谋有胆略,这皇帝非要你做才行了!”他瞄了瞄其余九长老,继续道:“你不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我们便不牵你鼻子,给你最大的权限如何?只要不割地卖国,不草菅人命,不荒淫乱政,你爱怎么做便怎么做,我们十大长老绝不干涉!” 阿忽达道:“口说无凭!” 苏纳魁:“立字为证!” “成交!”阿忽达“啪”地拍了一下苏纳魁的肩,哈哈笑道:“明天给我看你的字据,好了,我去散步了!” 骨幽小心翼翼地问:“骨达,你是答应了吗?” 阿忽达不耐烦地说:“你听不懂吗?我刚才都说成交了!”说罢,袍袖一甩,拉着史小寒的手扬长而去。 嫣然心里暗道:这小子还没做皇帝,皇帝的威风就耍得足足的! 泰然也一笑起身,苏纳魁忙躬身道:“陛下,我们商议的结果您看到了。骨达登基后,还望你看在公主与他的情分上,多多支援我国!” 泰然道:“无需苏族长交待,帮助天乾国我责无旁贷,你们尽可放心!” 苏纳魁松了一口气,称谢不已。 两人上楼找到阿忽达,阿忽达得意地问:“怎么样,我的威风耍得帅吧!泰师父陛下,郡主,我也做皇帝了!”在他们面前,他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泰然含笑,嫣然道:“你很威风!为阿史那大人长了威风!” 史小寒听她提起了阿史那,不由深深瞧了她一眼。嫣然头一低,心中忽然涌起个念头:将一切都告诉阿忽达!但是话到嘴边,又顾虑重重。 史小寒轻轻道:“这时候还不说吗?这个皇帝得来容易,可是做起来不容易,受命于危难之际,他的日子会很艰难的!嫣然,你告诉他一切,让他明白真相,明白自己需要怎么做!” 她跟了阿忽达之后,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了,虽然自己是长隆人,但她一家子早就因史文元事件而流离失散,死的死,流放到流放,所以早就死了回乡的心,倒是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当作了月照人。她知道阿忽达与明朗的关系,一旦他做了皇帝,与明朗便有可能成为仇敌。她担心他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局面,所以需要先让他明白与嫣然的亲密关系,看清楚自己的立场。 泰然听明白了史小寒的意思,也看向嫣然。 阿忽达疑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史小寒叹气,道:“阿忽达,在这个世上,你除了有你娘,有我,还有一个人也是你的亲人,知道她是谁吗?” 阿忽达茫然地看着她:“还有一个人?我怎么不知道?” 史小寒指了指嫣然:“她这两年一直帮助你,关心你,甚至为救你差点送命,你难道一直没想过为什么?” “我想过,难道不是因为明朗吗?我是明朗的好朋友,郡主也是明朗的好朋友,好朋友帮助好朋友,这……有什么问题吗?” 嫣然眼中涌出了泪:“我关心你,跟明朗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阿忽达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是你弟弟,你是我姐姐?我好像……有点转不过弯!” 泰然替她拭泪,柔声道:“别激动,慢慢说!” 嫣然道:“我娘叫姬瑶环,当年是你父亲阿史那未过门的妻子,后来遇到战事,她为救你父亲性命,跟随我父王谢真酬回了雍州,那时她已经怀了我……我娘走了之后,阿史那又有了骨米儿,而且很快骨米儿又怀上了你。后来我们同一年出生,我比你大了几个月……” 阿忽达呆呆地听着,渐渐地也激动起来:“我听娘说过姬瑶环的名字,娘说父亲心里其实一直有她,却恨他抛下他跟人跑到中土去了,所以一直不愿提起她。你,竟然是姬瑶环的女儿!我明白了,明白了!” 他喊了一声“姐姐”,嫣然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我娘死前告诉了我一切,而我为了保护父王的面子,一直没有透露这个秘密,你,不要怪我!” 阿忽达白净的脸激动得通红,向她张开手臂:“姐姐,我终于有姐姐了!”两人相拥,又是笑又是哭。 泰然微笑着说:“认了姐姐,怎么能忘了姐夫?” 阿忽达乖巧得很,赶紧规规矩矩地鞠躬,“姐夫!师父陛下姐夫”地一阵乱叫,逗得嫣然和史小寒都忍不住笑起来。 嫣然道:“小寒的心意我懂,你登基之后与明朗便成了仇敌,她怕你无法正确抉择,所以要我将身世秘密告诉你。阿忽达,你记住了,我跟姐夫是你的亲人,任何时候都会站在你这边。你受命于危难之际,是要去力挽狂澜的,所以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消除边境之患,你想清楚了吗?” 阿忽达坐在凳子上,陷入了犹豫:“明朗小皇帝是我的生死之交,我无法和他对敌。但是在其位谋其职,我又不能听任他欺负天乾国。姐姐姐夫,我不知道怎么办!” 嫣然也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明朗对她情深意重,如今为了各自国家利益,他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该如何抉择? 泰然握住嫣然的手,对阿忽达说:“但愿他只是心血来潮,否则后果很严重!个人情感与国家大义之间,我们只有唯一的选择。阿忽达,这也是十大长老让你当皇帝的用意!” 阿忽达眉头深锁,喃喃地说:“我希望他只是想玩一玩而已,就像以前那样。姐姐,他最听你的话了,你能否去见他,劝他约束军队,不要挑事?” 泰然脸色渐渐沉下来,抿紧了嘴唇。史小寒悄悄拉了拉阿忽达,阿忽达醒悟过来,可是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 嫣然勉强一笑:“我反正答应过他要去长隆,等这边事了,我便去一次。” 史小寒赶紧拉着阿忽达说:“早上吵到现在,我想出去透透气——阿忽达,陪我散步吧!” 阿忽达心领神会,两人一溜烟出了门。 嫣然关上门,转身抱住泰然:“不要生气了,哥哥!” 泰然叹息一声,道:“我不是生气,我……我在吃醋!” “你对我没信心?” “不是,是对我自己没信心。你那么好,我怕我不够好……”(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侵占 嫣然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许这么说!这世上没人能如你这般爱我懂我,这辈子我赖定你了,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不会离开你!” 泰然吻她的手:“这辈子你就是我肉中的骨,骨中的血,你说我舍得不要你吗?” “哥哥,老天不会允许我得到太多,所以我的心很小,只要有一顶茅屋,养两只小狗,种三亩花草。出门能看山水,回家有你的怀抱,就很幸福了。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要什么,能给我要的东西。” 泰然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了,嫣然!我不会阻止你去长隆,但要速去速回。我回月照之后会密切关注边境情况,形势一旦恶化,你要立即动身,千万不能停留!” “还有,云裳云霓没多大用处,所以跟我回国。风霜雨雪四卫我带回霜和雪,风雨二人依旧随你去长隆,一是保护你,二是可以随时将你的情况传给我。” 嫣然将头埋在他胸前,闭起了眼睛。一切都有他在操持,她什么都不用考虑。她享受这种依赖的感觉,被呵护的感觉。 第二天,十大长老又来找阿忽达,给他看了两张议书,一张是给萧暄的废黜书,一张是给阿忽达的,给予他最大权限的类似“保证书”一般的文书,跟苏纳魁说的内容基本一样。阿忽达对于文字向来头大,便将两封议书交给了嫣然。嫣然仔细读了一遍,并未挑出什么问题,就将保证书给阿忽达保存着,另一封议书仍旧交还十大长老。 苏纳魁说,他们即刻动身去齐州,先让萧暄挪位置,然后收拾一番,给阿忽达举行登基大典。阿忽达可以延迟三天再动身去齐州。 眼看事情都已就绪,泰然打算翌日回国,不参加阿忽达的登基礼了。算来出来已将近二十天,距离定然靖然的“最后通牒”时间也差不多了,边关又不稳定,他需要回国早作准备。嫣然自然是依依难舍。两人自从年初在怜花堂拜了天地,一直双双对对未曾稍离,这一别虽说时日不会长,但不确定因素太多。泰然对风雨二卫叮嘱了又叮嘱,恨不得自己能代替他俩去长隆。嫣然虽然不说话,但彼此心意相通,他的心情她无不感同身受。 一整天,泰然都在安排回国事宜,她便像小狗一般亦步亦趋跟着他身后。入夜,骨兀作为地主,为泰然安排了饯行酒宴,一行人边喝酒边叙话,夜深才散。 第二日一早,泰然没有惊动骨兀与阿忽达便启程了。嫣然将他送出了山外,最后一脸不舍地下了马车,站在路边望着他,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泰然也是心如刀绞,但是知道她这次的长隆之行非但是她与明朗的约定,也是她对阿忽达的相助,事关重大,她不能不去。终于狠狠心,朝她挥了挥手。马车消失在天地尽头。 嫣然独自坐着风雨驾驶的马车往回走。一早在马车上颠簸了许多时间,便打了个盹,醒来时已经到了骨族人住地。骨兀和阿忽达见了她,知道泰然已经走了,阿忽达劝慰了她几句,便一起吃了早饭。 三天后阿忽达带着史小寒、嫣然、风雨二卫,加上骨兀和薛玲珑,开始向齐州出发。到了齐州地界,果然听说萧暄已经被废,之后立刻有多名嫔妃宣布离开他,另有几个已经在齐州结婚安家的儿女也表示不再跟随他,就这样他还有一大帮子家眷,已经于前几天坐车回老家萧族去了,光马车就有二十多辆,真是浩浩荡荡。 一行人进了皇宫,苏纳魁早就在宫门外迎接他们了。他将阿忽达迎至信阳殿,这里本是皇帝的寝殿,但阿忽达即将登基,现在住进去也不违礼。五日后后即是吉日,阿忽达——从此后叫骨达了,将登基为皇。 此后各处内侍为登基事宜忙得人仰马翻,嫣然和史小寒左右无事,两人在皇宫内到处溜达,熟悉各处景致,各宫殿用处。 五日后骨达登基,十大长老坐镇,百官朝贺,倒也是盛大隆重。骨达随即在登基仪式上册封史小寒为皇后,并且意外地也给了嫣然一个封号——护国长公主。他知道嫣然是长隆国的镇国郡主,是泰然的心头肉,更是自己的姐姐,所以必须给她头衔,既是对她的敬重,也是自己欲与月照、长隆交好的心意见证,至于明朗理领不领情,他实在是管不着了。 第二日,骨达接到快报,就在他登基之日,继踏马县之后,长隆国军队又夺了天乾国第二座县城——隆裕县,并且在隆裕县屯兵两万,剑指齐州,侵略意图再也不遮掩了。骨达又惊又怒,两座城池被占,这仗不打也得打了,可惜国内没有军队,一时让骨达忧心如焚。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一旦做了皇帝,他的责任感自然而然地来了,对明朗的态度也由开始的犹豫不决变为现在的恼怒不甘。当即下令在全国各族之内征召年轻子弟入伍。 嫣然知道,他要组建起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必须花费相当长时间。而天乾,可能已经等不及了。 第二天,她告别了骨达和史小寒,带着风雨二卫向长隆出发。三天后过隆裕县、踏马县,果然沿路只见一队队的长隆士兵,无数顶帐篷。看见这些,她才清晰地感觉到,战争真的迫在眉睫了。 那些军士查验了嫣然的身份之后,都恭恭敬敬地予以放行了。之后他们越过边界,一路直行,五天后到了黄州落凤坡。 落凤坡前,马车上的嫣然远远看到了一对阵仗鲜明的人马在要路上列队站着,当前一人蓝袍猎猎,眉目深沉历烈,正是分别已经四个多月的明朗。 嫣然的马车在队列前停下,明朗疾步上前,迎向走下马车的嫣然,张开了双臂:“欢迎回来,丫头!” 他身后的一众御林军和侍从一起躬身下跪:“恭迎镇国郡主!” 嫣然没想到明朗会用这种方式迎接她,不由局促起来,转身避开明朗的双臂,扶起身前的几位内侍:“各位免礼!” 明朗瞪着地上的众人,恶狠狠地道:“起来吧,没听见郡主的话?” 嫣然这才抬起眼,打量着明朗。半年不见,他又高了一些,脸上已经完全是成熟青年的神情:从容、隐忍、还有掩饰不住的威严肃杀。 她朝他施下礼,腰才弯下,一双手将她一拉,便撞进了一个充满龙涎气息的胸膛:“让我抱抱你,丫头!” 马车上的风和雨一齐别过眼睛,心中默默道:“主上,你千万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啊!” 嫣然在他怀里停留了一会,立即挣开:“走吧,回宫去。” 明朗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遵命!”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车上。依仗队跟随着缓缓向黄州走出发,风雨驾车跟在最后。 车内,明朗拉着她的手不放,问:“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我猜猜——”他眨了眨眼睛,“你和谢泰然成婚了?” 嫣然道:“你根本不是猜的。我身边有你的人?” 明朗哈哈大笑:“开玩笑!你出去那么久,我会放心?你竟然才想到!”他皱着眉摇摇头,“一到谢泰然身边就变笨了!” 嫣然将身边的人默默过了一遍,难道是侍剑拾书?这两人跟明朗接触时间最长,会不会充当了他的耳目? “侍剑还是拾书?” 明朗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只要求一件事,若你遇到事关生死的重大事件,便要告知我。他们应允了。可恨这两小子一年来就给我传过一次话,而且是让我吐血的话:兄妹已婚!” 嫣然咧咧嘴,挪了挪身子:“我笨,你离我远点!” 明朗赶紧挪过去靠紧了她:“别,你笨,我更笨好不好?明知道你已经有了谢泰然,还是无法放下你,无法不喜欢你……我不光笨,还贱!”他浓眉皱了起来,眼眸中又流露出那种特属于他的黯然忧伤。 嫣然叹息一声,握住了他的手:“别这样,明朗,我们这辈子都是姐弟,你放不下我,我也放不下你,所以才会赴约而来。” 明朗抬起头:“你可以说不喜欢我,别再说姐弟的话,我不承认!你是我的丫头,我国的郡主,我牵念一生的人,不是姐弟!”他语气中充满不容置疑的固执。 嫣然闭紧了嘴巴。明朗将她一揽,她只好靠在他肩上。“丫头,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很高兴!”他声音轻柔,满含喜悦。 “我不会待多久。”她狠着心说,“我不能让他久等。” 明朗脸色一沉,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两人默然坐着,一直到宫中下车。明朗仍旧把她送到芳菲苑,青莲墨梅早就在等着她了。 晚上,明朗要为她举行盛大接风宴会,嫣然坚决拒绝:“你既然不要我拿你当皇帝,我也不是你的长隆郡主,只是你的私人客人。我不想见人!” 真拗起来,明朗不是她的对手。于是接风宴会取消,明朗还是像从前一般,陪着她在芳菲苑吃了晚饭。饭后,两人来到小池边的亭子里,坐着看星星。(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初见 亭子依旧,新月依旧,但是情怀早已不同。嫣然知道,明朗不再是一年前的纯粹明朗的明朗,她也不再是一年前的青涩的、容易被打动的女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时间,还有太多别的东西。 嫣然叹息一声,首先打破了沉默:“明朗,我这次来,除了赴约,还有别的事情。” 明朗点头:“我知道。我侵占了天乾国的踏马、隆裕两座县城。”他简简单单地说,但其中风云翻涌,岂是他这一句话能涵盖得了的? 嫣然那豁然转头盯着他:“你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朗站起身,负手遥望着遥远的星空,半晌方道:“我在草原上曾经跟你说过,我很怕失去你!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情意,但不应该忽视我的决心。丫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你!” 嫣然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你胡说!不是的,不是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天乾国成千上万流离失所的人,那些死于战乱中的无辜生灵,这笔帐,最终竟要算到她的头上! 明朗照旧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背影如同黑色的雕塑:“从草原回来后,我日思夜想,内心总是不平。我不光无法接受你不肯跟我回来,更无法接受你我之间日渐形成的隔膜。你说的那些话虽然有道理,但你是把我放在常人的角度来想的,而我轩辕朗不是常人,是死过的人,你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的。所以,我不能接受那些理由!” “这一年朝廷内也颇有动静,一些大臣欺我年轻,背地里贪赃枉法,欺男霸女,以为我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军队中年轻的将领寸功未立,也有些蠢蠢欲动。后宫四名妃子之间争风吃醋,李欣婉竟然被兰馨儿设计小产。陆婉儿成天盯着我,我宠幸了谁,她便将谁视为仇敌。荣月虽然贤淑,却因为害怕被其他三人嫉妒,竟不敢靠近我。”他惨然一笑:“她们爱的并非是明朗,而是皇帝轩辕朗,爱的是他无上的地位和荣耀。” “这种种终于让我明白了,人间最清净的乐土只在红叶峰,最纯粹干净的女子是你。三千弱水,那从我的手边滑过的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所以,为了抓回你,同时也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证明我轩辕朗的能力,我发动了对天乾的侵略。我知道一动天乾,谢泰然必定有所动作,而心忧天下的你必定会来找我,不会再让约定成空。只是没料到阿忽达做了天乾皇帝。这次让他为难了!” 嫣然扶住额头,巨大的痛苦让她身子摇摇欲坠。一瞬间她想到了历史上的那些红颜女子,难道,自己终于逃不过宿命,身不由己地成为祸水? 明朗走到她身前蹲下,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肩:“真相也许会让你难过,但你更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丫头,你回来了,我便别无所求!” 嫣然推开他的手:“你让我无意间竟然犯下了这么多罪孽,多少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你忘记了你娘临死前的话了吗?明朗,你真的让我害怕!” “天地作证,一切罪孽由我轩辕朗独自承担!” 嫣然定定神,冰冷却清晰地说:“明朗,三国大战一触即发,谁也无法承担那样的后果!既然你说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么我请求你,撤兵吧!” “我已经传令撤兵了,既然你回来了,我也没有必要劳民伤财。你放心!”她的神情让他忐忑,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坚硬冰冷的样子,她从来都是温软的,清澈的,如同雪湖之水。 她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他撤兵,泰然便无须挥兵北上,骨达也能专注于整理朝政。局势和缓下来,三国百姓也能重获安宁。 两人沉默半晌。嫣然轻轻道:“听说荣月为你生了一个儿子。恭喜你!” 明朗站在她身前:“是的。今年我还会有一个孩子,陆婉儿也怀了三个月身孕了。” “明日我想去看看她和孩子。” “这宫里你是半个主人,你尽可随意。” 嫣然叹了口气:“你去休息吧,我想静一下。” 明朗在她身侧的凳子上坐下:“不,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不会打扰你。” 嫣然抱膝坐在亭子里的椅子上,遥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将她走出神宫山,来到红叶峰之后的两年生活全部回忆了一遍,那些或痛苦或幸福的过往,或甜蜜或悲伤的往事,让她又一次沉入,悲喜交集。却也在这样的回忆中更加看清了自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明朗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一直陪到深更。 远处屋脊上的风雨二卫眼巴巴地望着两人泥塑木雕般的身影,急得抓耳挠腮。他们会不会再抱起来? 风说:“依我看,不用等了,别将他们俩呆在亭子里的事情告诉主上就是。” 雨说:“不行,主上再三关照过,要把公主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他。我不能欺君。” 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动动脑子!要是主上知道这里的皇帝抱了公主,还陪着她坐到深更,会不会吐血?会不会旧病复发?会不会扔下一切赶来这里带走公主?我们有所隐瞒,是为主上好,报喜不报忧懂不懂?” 雨抓了抓头发:“那就不写?只写公主做的事,凡是有抱啊搂啊之类的事情都不写?” “就应该这样!” 雨他叹了口气,“你说公主是喜欢我们皇帝多一点还是喜欢这个皇帝多一点?” 风忍不住又骂起来:“你猪脑袋!我们跟了公主这么久,她是水性杨花的人吗?这里的皇帝虽然喜欢她,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主不会辜负主上的!” 当夜,雨给泰然传去的消息纸上,出现了许多(此处省略数字)的字样。 第二天,她来到了良妃荣月的房里。 荣月长得和荣容相似,都是淡定从容的性子,如今做了母亲,更多了一份女人的柔婉。与嫣然见礼之后,两人坐下。荣月的侍女抱出才一个多月的小婴儿。嫣然小心翼翼地抱过,见襁褓中的孩子粉嫩可爱,眉目清晰,乌溜溜的眼睛极像明朗,柔嫩的嘴巴咂吧咂吧地蠕动着,顿时心都化了,抱着不肯放手。 荣月满脸骄傲地在一旁看着。 嫣然逗了一会孩子,抬头看着她:“你姐姐好吗?” 荣月点点头:“她和姐夫很恩爱,姐夫现在在天乾国驻守,姐姐也在那里陪着他。” 嫣然将手中的孩子递给荣月。喝了一口茶,默然一会,问:“贤妃的孩子是怎么没了的?” 荣月叹了口气:“郡主,这事也不能怪兰馨儿。那次我们四个人一起游园,贤妃和淑妃都养了宠物,贤妃养的是小狗,淑妃养的是一只波斯猫。那天猫和狗不知怎么的一直打架,狗是小狗,猫是大猫,贤妃也是太喜爱自己的狗,见那猫实在凶,便忍不住抬脚去踢,结果那猫朝她身上一扑,贤妃一吓,朝后就跌倒在地,孩子就这么没了……” 嫣然叹了口气。宫中的女人个个都是有心机的,她并不认为只是猫狗惹出的事,那句“那天猫和狗不知怎么的一直打架”里面,肯定还藏着故事。只是谁也不会说出来而已。 “现在呢?” 荣月犹豫了一下:“郡主,其实我也想跟您说这件事。贤妃流产之后非常伤心,皇帝震怒,将兰馨儿打入冷宫,已经两个月了。我觉得,惩罚一下就行了,她那要强的性子,我怕时间久了会出事。您能不能……” “不能!”嫣然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外人,不可介入你们的家事。皇帝心里是清醒的,你可以找机会跟他说说,他会听的。” 荣月见她不肯答应,心里也冷下来:“我们说十句,皇帝未必听一句。但是您不同,您是皇帝心坎上的人……” 嫣然站起身:“荣月,这话对我说可以,只是别再跟别人说了。我现在是有夫之妇,这话会连累你们皇帝也没脸。” 荣月惊惶起来,急忙低头道歉:“郡主,是我胡说了,您别介意!” 嫣然勉强一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和孩子,我走了!” 回到芳菲苑,只觉满腹郁闷,她知道自己是在欲盖弥彰,她与明朗的关系在长隆早已经妇孺皆知,她只是在逃避而已。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她呆下去了。 明朗依旧每天来芳菲苑陪她吃晚饭。她装作无意问起了冷宫的方位。明朗怔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但是第二天,青莲告诉她,淑妃兰馨儿被放出来了,依旧回了自己的宫中。 几天之后,四妃忽然一起办了个赏花会,特地邀请皇帝和郡主参加。(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赏花会 嫣然拒绝参加,自从去年被静安妃设计落水之后,她对这种宫内女人的聚会已经有了恐惧症,再也不想涉险。可是明朗又是请求又是耍赖,一定要带着她去,他说他至今还没有带她参加过任何公开聚会,太对不起她。她实在无法推脱,只得答应。 这天上午,天气晴好,皇城花园被打扮一新,各色鲜花齐齐整整地盛开着,香气袭人。杨柳轻拂,鸟雀翩舞,一派浪漫春深风光。在花园内一片草坪中间,一带碧水潺潺流过。在草坪和池塘上空都挂起了七色帐幔,既遮挡阳光,又漏光透气。帐幔内放着两排案几,几上堆满时鲜瓜果,甜香诱人。四名妃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各自的侍女在帐幔内赏花、看景,嬉笑、吃瓜果,一时春色满眼,人比花娇。 不一会,一身浅蓝色便袍的皇帝出现,腰间依旧挂着那只颜色已经黯淡了的荷包。后面跟着粉色衣裙的嫣然。明朗本来面色白净,眉眼深邃,衬着这绿草鲜花,温软阳光,真是风神俊逸,清朗如玉。他本来是牵着嫣然的手一起来的,无奈嫣然不肯被他牵着,故意落后了几步。她虽然衣衫简净,但是容色皎洁,仿若碧莲娇花。两人一前一后走来,四妃急忙迎上,娇声呖呖地拜倒在地。明朗心情特别好,手一拂,四个人便都站直了身体。接着四妃又自觉地向嫣然见礼,嫣然上前拉起四人,一时言笑晏晏。 嫣然是第一次见贤妃和淑妃。贤妃雍容端庄,淑妃娇俏幽雅,只是脸色不太好,想是刚从冷宫出来的缘故。贤妃笑着对嫣然说:“是我们失礼,郡主回来多日,竟一直没有去拜访,您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嫣然客气几句,又拉着淑妃的手:“娘娘身子要保重。平时都用什么药?” 淑妃早知道这位郡主精通药理,便让她拉着搭脉,微微躬身说:“这幅身子骨儿算不得什么,只是没能给皇帝产下龙嗣,心中不安。平日只吃些燕窝人参之类的东西保养着。” 嫣然一搭脉,心里知她是气血两虚之症,便说:“燕窝尚可,人参可以停了,多用些红枣枸杞炖汤喝,没事多到花园走动走动,自然会好起来。” 淑妃见她说得认真,便欢欢喜喜地谢过,让身边的侍女记住郡主的嘱咐。 德妃陆婉儿凑了过来,她虽然怀孕,但因为身子骨娇小,尚不显怀。她笑嘻嘻地拉着嫣然的手:“郡主,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您是否还记得?” 嫣然一笑:“怎么不记得?那次你们的皇帝被追得满街逃窜,你也是追赶者之一呢!” 身后的明朗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满心喜悦。 陆婉儿脸一红,说:“姐姐,我们去那边说话,别让皇帝听!”说罢拉着嫣然就跑。嫣然担心她的身孕,只得跟着她跑,一回头,见明朗依旧在原处站着朝她看着。 陆婉儿拉着嫣然来到帐幔边缘,说:“姐姐,皇帝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考虑加入我们吗?” 她说话向来这么直来直往,也不怕刺痛别人。 “我已经嫁人了,你就别说这话了!” 陆婉儿吃惊地看着她,一脸惋惜:“可惜,可惜!姐姐,你知道吗?皇帝虽然有了我们四个,但是他的心不在我们身上,我们弄出来的那些窝里斗,也只是很可怜地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哪怕他朝我们看上一眼,我们也满足了。可他心里真的只有你!” 嫣然甩脱了她的手:“我去那边看看,失陪了!” “姐姐!”陆婉儿叫住了她,“既然你心不在此,那么你怎么安抚他?他的心空缺一块,总是需要有人去补的,你考虑过这个吗?” 嫣然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愿意去补?” 陆婉儿点点头:“我是真的爱他,不是爱他的地位,而是爱他这个人。我希望能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姐姐,你能帮助我吗?” 嫣然瞧着她渴盼的眼神,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帮不了你。娘娘,感情的事情太复杂,你只能自己去争取。我没法左右别人的。抱歉!” 陆婉儿慢慢收敛了神色,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嫣然转过身,一个人慢慢走到了池边。 池对岸,此时正有几个侍女在扔石子玩,青莲墨梅也在其中,看见自己的主子来了,便想绕过来陪着她。嫣然摆摆手,让她们继续玩。与月照皇宫的水池一般,这池中也养着锦鲤,在莲叶底下追逐嬉戏。侍女们的游戏是比谁投的石子远。她们平日养在深闺,一个个体娇力怯,都投不远,因而你怪我我笑你的闹得不可开交,不一会除陆婉儿之外其他三妃也被吸引来,一起加入了投石子的游戏。因为人多,那石子便如同下雨一般朝池中飞去,内侍们一趟一趟给她们送趁手的鹅卵石,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正看着,冷不防一颗鸡蛋般大的鹅卵石“嗖”地一声朝自己脸面飞来。嫣然猝不及防,身子却本能做出了反应,猛然向后一仰,险险避开了石子,可是身后又忽然扑过来一个人:“郡主小心!”,双手将她一个斜推,她又是一歪,眼看就要跌入水中。幸亏她练过武,立刻竭力晃动身子,将后仰之力和斜推之力尽力化解了去,可是脚下总归失了平衡,踉跄两步踩入池水中才算稳定了身子,一双脚至小腿已经完全没入了水中。 青莲墨梅惊叫起来,身后的陆婉儿也捂着嘴喊:“郡主,郡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丫头!”又是一声厉喝传来。明朗正在案几上剥葡萄想留给她吃,忽然听到这边吵嚷起来,站起身看到了池水中的嫣然,立刻飞步冲过来。一把将她从水中横抱起来。 风雨二卫此时也从各自隐身的树上跃下,见明朗已经抱出公主,便停了步子。 明朗看了看身后那块醒目的鹅卵石,脸色铁青,扬声喝道:“来人,把这些贱人全部绑起来!” 四妃吓得全部跪在地上:“陛下,我们冤枉!” 明朗喝道:“这么大的石头,若不是预谋,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意外!查出来,满门抄斩!” 他脸色狞厉,声音森寒,四妃从未见过他这模样,不由吓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 他第一次带她出来,原指望她能开心一笑,找到存在感,想不到四妃竟然将矛头指向了她。今天鹅卵石的意外,明日就可能有别的更加不可预料的意外。他竟然连起码的安全都给不了她,这才是让他深感愤怒的。 嫣然惊魂初定,立刻说:“别怪她们,真的是意外!” 明朗盯着她的眼睛:“真的是意外?” 嫣然坚决地点头:“扔石子失了准头是很正常的,德妃也只是想提醒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踩入水中,你何必乱怪人!” 他默默地看着她,心里完全明白她的心思。她在这里根本没有存在感,只是一个外人,所以才希望息事宁人。默然半晌,他叹了口气。内侍早就端来一张凳子,他坐下来将她放到自己的腿上,伸手脱下了她脚上精湿的鞋袜,又将她湿了的裤管拧干,稍稍卷起一截,对青莲道:“去给郡主取双干净的鞋来!” 众目睽睽之下,嫣然又羞又恼,身体一挺要下地,明朗怒道:“没有鞋,你怎么下来?别动!”说罢用自己的衣服下摆盖住了她的腿,伸手将她****的雪白的双脚捂住,一边用手中的热量为她驱赶寒意,一边将视线投向跪着的四妃。 四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给她卷裤管脱鞋捂脚,心中齐齐抽了一口冷气。她们知道他心里藏着她,却再也想不到尊贵威严的他竟能宠她如此,顿时脸色齐变,各自后悔后怕不已,看向她的眼神也就别有意味起来。 “今日起,各自呆在自己宫中悔过,半个月不许外出!”他冷冷的声音传来。她能原谅她们,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她们每一个人的目的,所以必须惩戒一下以示警告。 “臣妾遵旨!”四妃委委屈屈地谢过之后,各自带着自己的侍女退去了,一场赏花会草草收场。 不一会青莲拿来干净的鞋子,明朗亲自替她穿上。她这才站了起来。 明朗也站起来,说:“你还是忒善良了!此事肯定是她们中有人居心不良,故意要针对你。你为何不让我查?” “她们是你的妃子,查出来又如何?难道再次关冷宫?明朗,你是她们的天,应该好好地对待她们,她们才不会互相嫉妒伤害,若是你的心思不放在她们身上,这样的事情还会越来越多!” 明朗负手于身后,缓缓地道:“你说过,要我做你的天,我便只是你的天,至于她们,我早就失望了。”他的眸中暗潮汹涌:“我欣赏过她们,甚至尝试爱过她们,但是很快发现,她们都只是想独占我,然后为她们的母族谋取利益。四个人无不如此!看起来我身边珠环翠饶,其实我的心处在沙漠中,她们谁也给不了我想要的。丫头,你明白那种孤单和痛苦吗!” “你想要的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冤家 “一生一世,两情相惜,心意相通。”他低头凝注着她:“这辈子,只有一个人能给我这些,可是,她不愿意!” 嫣然猛然摇头:“不是不愿意,而是给不起!明朗,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求你了,把眼睛移向她们好不好?你若真的喜欢我,就请尊重我!” 明朗脸色苍白,抬头注视着远方,半晌方说:“我一直是顺着你的,这次怕要让你失望了。即便不是皇帝,作为一个男人,我也需要为我所求而不懈努力,哪怕死去。留下,或者战争。丫头,你必须选择一样。” 嫣然浑身发抖:“你在逼我!” “就算是逼你吧,也是被你逼的!”他忽然怒吼,“你何曾正视过我的心意?我出现得并不比谢泰然晚,可是那时因为自卑,我放弃了机会。后来我强大了,可以保护你了,你却再也不给我机会。一次次拒绝我,一次次离开我!就算是阿忽达,也比我幸运,你为他牵肠挂肚,送他解蛊,助他登上皇位,而我呢?自打去年三月你离开后,至今你可曾仔细看过我一眼?我一次次的表白,你可有一个字留在心里?” 泪水从他眼中大滴大滴地滑落:“草原遇见你的雨夜,你的孤单让我痛不欲生,我恨自己为什么放你走,让你受苦。可是丫头,我也会孤单痛苦,我的孤单痛苦在你眼里是什么?是自作自受,还是自甘下贱?你告诉我,告诉我!” 他失控地双手摇晃着她的肩膀,她被他摇得头晕目眩,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你一次次地提醒我你已经心有所属了,你知道每一次听见,我的心都会碎裂一分吗?我爱你有多深,伤便有多深。你何曾为我想过一次?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告诉我,告诉我!” 他泪如泉涌,疯狂地摇撼着她。她脸色雪白,头发都飞散起来,却倔犟地咬着嘴唇,不哭,也不说话。而她的倔犟却更让他恼怒,手中的力量也更大了。风雨二人看情形不对,飞跃下来,朝明朗的脖子一个手刀劈下,他手一松,晕倒在地,她也软软地倒下。 风雨二卫忙叫来青莲墨梅和明朗的内侍,先将皇帝送去景阳宫,接着青莲墨梅将嫣然抬回了芳菲苑。 嫣然是心神俱伤,又被明朗一阵猛摇猛晃,才致晕倒。醒来后,她怔怔地盯着帐顶看,半天都不动一动。青莲墨梅吓坏了,一个个束手无策,只知道抹泪。 风雨二人瞧见这情形,也是黯然伤神。风说:“我们带她回去吧。” 雨说:“早该如此了。” 两人第一次意见完全相合。 到了晚上,明朗又来到了芳菲苑。瞧了瞧嫣然的样子,心中又是悔恨又是心疼,便挥退青莲墨梅,从床上将她抱起来,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丫头,我来道歉,是我失控了,伤着你了。” 她转动眼珠,渐渐地流出了眼泪:“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喃喃地说,“明朗,你把我劈成两半吧,一半送去月照,一半你留下。”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丝里:“别说傻话,除非你先劈死我!” 她只是流泪。 明朗不由真的后悔起来,他太过激动了,那番话说出后虽然心中好受不少,但是她却陷入了痛苦中。他见不得她难过,却又毫无办法让她再次绽开笑容。不禁悲伤地说:“丫头,你别哭好不好?我受不了你这样。要不你打我一顿,或者骂我几句吧!”他急得没法,拿起她的手朝自己的脸上抽:“叫你欺负丫头!叫你欺负丫头!” 他是用了力气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了几个红红的指印。嫣然使劲一挣,将手挣脱,抚摸着他的脸:“你疯了!” “我早就为你疯了!” 嫣然叹气:“你真是我的冤孽!” 明朗嬉皮笑脸地纠正:“不是冤孽,是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 嫣然只得振起精神下了床,两人又一起吃了晚饭,明朗去景阳宫处理奏折,嫣然便独自在房里发呆。风雨二卫瞅准时机,从窗子里跳进来,半跪于地:“公主,跟我们回去吧!” 嫣然将两人扶起,摇摇头说:“现在不是时候,我走不了。” 风说:“皇帝有点失控,属下怕对公主不利!” 嫣然叹气:“我会想办法保护自己。但是现在我若离开,他便会发动战争,到时天乾不保,月照也势必卷入其中,三国大战,生灵涂炭,我粉身碎骨也承担不起这个罪孽。” 雨说:“月照有威名赫赫的虎骑军,还怕他们?” “谁的命不是命?” 沉思半晌,她找来纸笔,匆匆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风:“你们先回国,将纸条交给陛下。” 二卫跪下:“陛下让我们跟随公主,我们不会先回月照!” “你们回去,将我的心意清楚地告诉陛下,小小纸条说不清事情的!再者,我有自己的筹划,你们在,我有顾忌,明朗也会顾忌。” 二卫无奈,知道这位公主一旦打定了主意,连主上都没法子的,只得叩别了她,连夜回国了。 第二天,嫣然一早起来,到宫中原先凤辕宫所在的地方闲逛。凤辕宫早就被推倒,现在重建的殿竟然就叫“嫣然殿”。明朗曾说殿后会建一座怜花堂。她走进后园,果然发现那里有一座草屋,可是屋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又悄悄出来,慢慢走到宫中的那座人工堆成的小山。小山上郁郁苍苍,果然种满了名贵的稀罕的药材。 嫣然脸露微笑,忍不住手痒,采了好多药材,用衣裙兜住了慢慢往回走。 路过嫣然殿前,明朗一脸笑容地看着她:“正想带你出来走走,你自己就跑去了?” 嫣然笑着不说话,又走到怜花堂里,将药材放下,说:“为什么这里还是空空荡荡?” “没有你,我就没有心情布置。你看需要什么,我立即叫人搬过来。” 她想了一想:“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还有炮制药材的器具,就跟怜花堂一样。” 明朗当即叫过内侍,一一吩咐下去。 “你建了这个宫殿,为什么不叫我住进去?” “这里距离景阳宫远了点,我想着还是芳菲苑近,就没让你住过来。” 嫣然想了想:“那就改名字吧,我不想把自己的名字挂在上边。” 明朗沉吟一番:“改成红叶宫如何?跟后边的怜花堂更加相配。” 嫣然点头。将药材洗干净了,放在门口的阳光下晒。“我以后会经常在这里制药,你若找不到我,就到这里来。” 明朗见她终于找到事情做,非常高兴:“知道了!我要叫人再去种药草,你采多少,我就种多少,这样你就不会没事做了。” 两天之后,怜花堂的布置全部就绪,嫣然也炮制出第一批药丸,让明朗派人送去给四位妃子:“都是生血补气助益容颜的,身体调理好了,不愁怀不上孩子。” “你为何不留给自己?”明朗不解。嫣然笑而不答,他犹豫了一下,不忍拂了她的意,果然派人一一送去了。 第二次去采药的时候,她特地叫上了陆婉儿。陆婉儿正为赏花会的事情心怀鬼胎,见嫣然一点也没有责怪自己,便满心高兴,格外殷勤地跟着嫣然跑前跑后,还跟着她到怜花堂学着制药。 嫣然非常认真地教她识别草药的药性,每天教三种,几天下来,她便记住了十来种草药。 “草药并非越名贵越好,而是有效才好。这是红花槿,清热解毒的效用最好,超过这药山上所有的草药。每年春季,你都可以用它熬成药汤分给宫中的人喝,对于防止春季常见的瘟疫很有效。” 陆婉儿认真地点头:“长隆每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都会闹一闹瘟疫,所幸人口稀散,传播得不快,若是黄州爆发瘟疫,那可不得了了!” “所以你也学点医术,说不定到时可以起到作用,让皇帝刮目相看呢!” 陆婉儿双眼放光,真心诚意地说:“郡主,你对我真好!” 此后几乎每天,她们都会一起去采药,回来后炮制好,分门别类放着。她还经常给明朗提议,要求种什么什么药材,明朗无不照办。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此时明朗的军队已经完全撤出天乾国。然而月照国虎骑左营元帅韩文率四万虎骑兵进驻了月照国境内的巴陵山区,虎骑右营元帅霍广则率四万虎骑兵驻扎在月照长隆边界的越龙关。其意不言自明。 泰然在强势召唤她回去。 然而明朗志在嫣然,她在身边,他便什么也不在意。而且他既已撤军,月照国便师出无名,除了在边境上虎视眈眈,不能拿他怎么办。 这日吃过晚饭,嫣然正式提出要回去,明朗放下筷子,整个人又阴郁了起来。 青莲墨梅小心翼翼地收拾了桌子,悄然退下。 明朗说:“别再说这个字了,我绝不会答应!” “你不要这样,即便留住了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 “即便没有心,哪怕只看着你的人也是好的。丫头,不要刺激我,我受不了的!”他痛苦地说。 “明朗,我们需要冷静地谈一谈。”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明朗抚着额头,默默点头。 “我看了你和你的儿子,已经实现了对你的承诺。你已撤军,我对阿忽达的相助也达成了。如果我仍拖延着不返回,泰然不用猜也会知道原因,他一定会生气。他才提拔的两名年轻的虎骑营将领也是寸功未立,亟待证明自己。你能承受他们的怒火吗?”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访客 “我不怕!”明朗眼中射出厉烈之光,“为了你,哪怕覆国!” 嫣然眼睛立刻瞪了起来,“啪”地拍案而起:“轩辕朗!你敢再说一遍?” 明朗一愣,抬头迎视着她仿佛喷火的眼睛,嘴唇抖动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这是他第二次见她发火。第一次是在红叶峰,他赖着不肯回国,她大怒,骂她孬种,不懂体谅自己的娘,终于将他骂醒。现在,她又一次勃然大怒,依旧是因为他的张狂恣肆,他内心不由又一次惶恐起来。 “你娘忍辱负重五年,为你赢得了时间,让你坐上了皇位,如今才刚一年,你就忘记了所有,愿意覆国了,你真是枉为人子!” “你娘临终时第一个放不下的是长隆百姓,要你善待子民,不可多造杀孽,为你轩辕氏积德。如今言犹在耳,你就要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你枉为人君!” “就凭你刚才的话,你就不配得到长隆天下,也不配成为我牵挂的人!” 她的声音冰冷清冽,掷地有声,说完,她袖子狠狠地一拂,鄙夷地转身就走。 他的脸色慢慢白了。见她的脚步匆匆地掠过自己身旁,便双手一神,抱住了她的腰。 “别走!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刚才的昏话我收回!” 她背对着他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 半晌,耳边出来他低缓的声音:“你知道的,我父皇早逝,娘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朝廷事务上,对我并无多少关心管教。我在孤单中长大,所有的事情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去着做,没有人会来纠正我、劝说我,所以,我性格中一直有一种暴躁和戾气,我自己知道,却有时控制不住。” “直到我遇见了你,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如此温暖的情感,叫相濡以沫,相守终老。所以我至今迷恋不放。看见你,就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心里就感到安然,笃定。如果失去你,我真的再无指望,我也无法意料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丫头,这并非威胁,而是事实。” “你的话让我清醒,让我羞愧,更让我痛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这段话发自肺腑,他说得动情,眼泪****了她的衣衫。她忍不住转过身来,抱住了他的肩膀。那一瞬间,她又看到了红叶峰上的明朗,那个矫情恣肆,却又暗暗自卑的男孩。 “明朗,其实我从来没有忽视过你的感情,我拒绝,只因为我给不起你要的。宁可辜负一个,也不能两个人都辜负!下辈子,你早一点找到我……”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滴入他的脖颈。 “下辈子太渺茫,我只求这一世。丫头,我不要成为那个被你辜负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声音悲凉,满含乞求。 她哭出声来,只觉柔肠寸断,去留两难:“你这是逼我两个都辜负……” 半夜,明朗走后,嫣然让青莲和墨梅放好洗澡水,把自己浸泡在热水中整整一个时辰,才精疲力尽地爬上床睡了。 两天后,她提出要出宫玩玩,明朗自然同意,并理所当然地陪同。带着她在黄州街上转了半天,她什么都不想买,只是过过眼瘾而已。边看边玩,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脸上都是微笑。 明朗看着,心中也是欣喜不已。 此后的夜里,她早早就将青莲墨梅打发去睡觉,不必服侍她。青莲和墨梅跟了她许久,对她也是忠心一片,自然不会违拗。 每天,她依然带着陆婉儿采药、制药。陆婉儿学得很用心,这段时日下来,不光认识了常见的十来种草药,也掌握了简单的制药之法。嫣然很满意。 几天后的夜里,有人闯进芳菲殿找嫣然。 嫣然将来人领进自己的内室。来人掀开头罩,是一个目露精光的中年人,他朝嫣然单膝下跪,道:“郡主,不知何事召唤玲珑阁线人?” 嫣然问:“你是黄州的线人?” 来人道:“我是长隆国的总舵主,负责长隆所有情报事宜。您留的是玲珑阁主人的印记,我通知了主人,她让我来找您。” 嫣然听了之后放了心。当初泰然在天乾时,薛玲珑曾经给他一个木牌,上面刻着雪莲花。她说无论他在哪里留下这种符号,她必定会来。泰然后来将这事告诉了她,也将木牌给她看了。那天去黄州,其实就是为了给薛玲珑传递信号。这几天,她便一直在等待结果。 玲珑阁是三国消息集中地,自然在三国之中都有线人,薛玲珑在天乾,便理所当然派长隆国负责人来了。 嫣然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能联系到月照国京城雍州安仁堂医馆的安叶枫吗?” 来人点头:“只要有地址有姓名,一定没有问题!” 嫣然拿出纸笔,匆匆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来人:“请设法将这个传给他。此事绝密,连玲珑阁主人都不能告知。” 来人迟疑了一瞬,随即应诺:“您是主顾,我遵命!” 他很有职业道德,看都没看纸条就将它卷起,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指头大的小竹筒,将纸条塞进去之后,让嫣然用烛油封好,说:“最迟三日,他便能收到!” 嫣然拿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子:“如此,多谢!” 来人也不客气,接过银子,立即影子一般消失了。 后来几天,嫣然见制作成的药越来越多,便又出宫,带着自己的产品去药房兜售,药房掌柜检验之后非常惊讶,当场就买了下来。嫣然拿着自己赚来的几两银子,雀跃不已。 明朗看着她能够开怀,比她还高兴一百倍。这些天,她不再提回去的话,他也不去多想,只当她是终于被他感动,想留下来了。虽然自己也不相信这个结论,但是他宁愿骗着自己,也舍不得辜负这好不容易的来的相聚时光。 隔了几日,黄州城忽然出现瘟疫。明朗接报后大为震惊,每年春夏之交各地都会有瘟疫传闻,但黄州城已经五年没有发生过瘟疫了,为何今年会忽然出现? 他当即叫来黄州令尹归光,详细询问此事,尹归光说,如今发现的病例已经有九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发病时脸色通红,却并不发烧,只觉浑身无力,连路都走不动。头两个得病的已经有十多天了,因为家里穷,一直扛着没有医治,到后来身上脱了一层皮,却奇迹般地痊愈了。 明朗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如果不医治,也会自己好起来?” 尹归光说:“目前只有两个人是这样的,还不能最终确定。问题是这种病有传染性,即便可以不药而愈,也会令人心惶惶,再者二十岁左右的男子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十来天无法干活,百姓也无法接受。所以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明朗道:“即刻派太医去瞧,给他们配上适用的药!” 尹归光领了旨,立刻去太医院领人了。 与此同时,芳菲殿内,嫣然又迎来了一位神秘访客。 与风雨一样,来人是隐藏在屋梁的阴影里,在青莲墨梅被嫣然打发去睡觉后,忽然从梁上落下。一袭黑衣,颀长的身材,讥诮的神色。 嫣然端起茶壶往杯子里注满水,双手端起奉上:“安大哥!” 安叶枫落座,接过茶杯,一仰脖子喝光了。黑眸盯着她:“遇到什么难事了?” 他接到纸条后立即安顿好郭庭兰,快马加鞭朝长隆赶来。路上猜测了无数回也猜不出她的用意:为何要用玲珑阁的关系找到他?而且连谢泰然都避开了? 嫣然叹了口气:“你留我活在这个世上,也就留下了无数麻烦。安大哥,我现在去留两难,生死不得,实在无法可想了……” 她眼睛里慢慢溢出了泪,无数不能出口的委屈和忧伤都欲冲出来,却又使劲憋着,不肯让它们掉下来。 安叶枫看着她,浓眉一皱:“长隆皇帝不肯让你走?” 嫣然点头。 安叶枫知道长隆皇帝与她关系匪浅,却没料到竟然会执著到不放她回国。如此一想,心中疑团顿时也解了。她若留下,谢泰然必定无法忍受,极有可能出兵冲关;她若离开,轩辕朗又不会善甘罢休,也一定会起兵报复。果真是去留两难,生死不得。 他嘴角一翘,露出了一抹嘲笑:“果然是一堆麻烦。” “所以我才借用玲珑阁的关系秘密找你。我想了好多天,唯一的法子便是最笨的法子了。” 她将自己的想到的法子细细说了出来。安叶枫一惊,浓黑的眸子瞬间暗潮汹涌:“你确定谢泰然能接受?” 嫣然黯然:“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们会很伤心难过,但总好过生灵涂炭。” “去年你们为了郭庭兰差点都丢了命,我看谢泰然那身子骨不一定吃得消这个打击,弄不好他倒下了,月照国岂不是大乱?到时依然会生灵涂炭。” 嫣然脸色苍白:“我与他有五年之约,如今还有四年时间,他不会死的。我会留一些东西给他。” 安叶枫默然半晌:“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什么时候开始?” “越快越好。泰然他可能等不及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被劫 太医院派出两人去查验了病者之后,开出了药,第二天,尹归光来汇报说,太医院的药不起作用,一夜之间,患者又增加了五个。 明朗紧张起来。这种瘟疫只传播青年人,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弄不好会引起大乱。而且此时是非常时期,一旦瘟疫传播到戍守京城的军队里,兵士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那就彻底完蛋了。月照国虎狼之师正在虎视眈眈,他们会不会趁机侵犯? 他焦躁不安,一叠声让太医院尽全力无比要找到对症药方,防止病情扩散。自己转身去芳菲苑找嫣然。他知道凭她的医术,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嫣然其实昨天就听说了瘟疫的事情,明朗找她一说,便立即动身出宫查看。尹归光已经在黄州街道的空旷之处搭建了帐篷,将十多名得病的男子都移到了帐篷内,不许百姓靠近。嫣然看到那些得病的男子都是相同症状:面色通红,饮食无味,体软乏力,只知昏昏欲睡。查看一番后便心中了然,问尹归光:“黄州今年春天是否有过虫害?” 尹归光答道:“确实有过,是一种蚜虫类的小虫子,吃起庄稼来特别厉害。” 嫣然叹道:“不是蚜虫,应该是天乾国常见一种毒虫,叫乌毒蚁,是专门用作炼制蛊毒的。它们能吞食一切植物,包括蒲根,但对人体通常无害。长隆人爱在端午前用蒲根做雄黄酒,这种沾染了乌毒蚁之毒的蒲根和雄黄结合,便产生了一种古怪毒素,会对喝下雄黄酒的青年男子产生伤害,而且传染。如果不医治,只要禁欲几天,便可以好了。 明朗皱眉道:“他们病得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自然是禁欲的。只是,为何天乾国的乌毒蚁会出现在黄州?” 嫣然想了一想:“天乾国边境的流民大部分去了本国腹地,也可能会有一些人到了长隆。如果他们中有人稍有一点爱国心肠,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干下这事?” 明朗脸色刷地白了。又是恼怒又是气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嫣然随即回宫,连夜配置解药,并让陆婉儿帮助炮制,两人干到半夜,总算炮制出了足够二十人用的解药。明朗陪着她们,一会儿给嫣然擦汗,一会儿拉着陆婉儿坐下来休息,让陆婉儿心中激动不已。 第二天一早,嫣然带着药出宫,送给那些病患之人。明朗因为要早朝,没有陪同,便特意叫了二十名御林军护送她去。 哪知早朝尚未结束,派出的御林军气急败坏地来报:“郡主遇劫!” 明朗大惊,当即罢朝,揪着御林军首领的领子怒吼:“到底怎么回事?” 那名首领吓得浑身打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是跪在旁边的另一名军士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们跟随郡主出了宫,来到黄州街上,因为闹着瘟疫,这些天店铺都是关门打烊的,街上很冷清。刚拐了一个弯,迎面忽然冲来一群黑衣蒙面人,大约有十七八个人,其中两人向着郡主直冲过去,其余人便跟御林军打起来。御林军们虽有刀枪,但哪里是这些江湖汉子身手灵活,一打起来人人都自顾不暇。此时郡主手里还拎着一大包药不肯放,没几招就被那两名蒙面人制住,随即被套上麻袋扛走了,其余蒙面人见得了手,唿哨一声四散逃窜。他们拼命追赶,怎奈那些人飞檐走壁,一会儿功夫便彻底消失无踪了。黑衣蒙面人来去迅速,整个事情发生在一转眼之间,根本让他们没法应对。 明朗目眦欲裂,大喊道:“备马!出宫!” 当他来到打斗之地时,只见一地都是御林军们丢下的刀剑和盔甲残片,距此三丈之外,地上都是抛洒的丸药,大多被踩踏碾碎。而拎着药材的那人,此刻再也不见。 他脸色惨白,眼睛都红了,对丰湛吼道:“限你一天之内找出那些黑衣人行踪,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丰湛胆战心惊地领旨,转身下去布置了。明朗闭了闭眼,默默朝天仰望:丫头,你在哪儿!老天,菩萨,求求你们,不要让她有事! 偏偏这时,那尹归光一点没有眼色,带着一帮大小官员急匆匆地来了:“陛下,郡主配置的药呢?” 明朗正一肚子怒气无法发泄,红红的眼睛盯着他,咬牙切齿道:“郡主没了,药也没了,让他们都去死吧!” 尹归光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来之前就听说有人被劫,因为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进耳朵里。现在转身看了看地上的刀剑盔甲和抛洒的药材,这才知道郡主出了事。但是他也是个有脾气的,默然了一瞬,到底没忍住:“陛下此言差矣!郡主一片仁心,为了百姓配制解药,虽然不幸遇劫,但您不能将气撒在患者身上,这岂不有违郡主初衷?” 其余官员也跟着跪下,虽然都是一声不吭,但他们的神情,无不表明了对尹归光的赞成。 明朗鼻子里呼呼地喘气,半晌,想到此刻就算急死,在丰湛查出线索之前,自己也是毫无办法。只得朝地上众人挥挥手:“起来吧!患者人数增加了吗?” “新增十名。” 明朗皱了皱眉,道:“先去守着帐篷,下午会重新送药来。” 尹归光谢恩离去,明朗也心事重重地回了宫,找到陆婉儿。 当他将嫣然遇劫生死不知,而瘟疫还在蔓延的事情告诉陆婉儿后,陆婉儿先是震惊,继而含泪安慰明朗:“陛下,郡主昨夜配药的方子我全部知道,这就重新去配制,最多到黄昏时候就会制好。病者喝了之后,明日就能看到疗效了。” 明朗疲惫地点点头:“如今只能指望你了。我让他们三个一起去帮忙。你也要注意身子。” 陆婉儿坚定地说:“我身子无碍,瘟疫必须及早控制才好。陛下,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您不要过分担忧了!” 明朗点点头,陆婉儿转身匆匆离去。 下午,丰湛捧着一大捧资料呈递上来,说:“陛下,这些黑衣蒙面人的来历有三种可能:其一,可能是三国最大的黑帮组织黑风堂余孽,上次在罗定山虽然我们全歼了黑衣人,但他们的老巢应该还是有一部分人在,这次显然是他们的报复。其二,可能是郡主以前放过的巴陵山贼寇蔡旺来纠结帮手前来报复。其三,可能是来自天乾国民间帮派组织的报复。” 明朗怒道:“别一二三的,我要确认的消息!” 丰湛低头:“我派出去追查的三路人分别得到了不同的消息,时间仓促,卑职难以确定他们究竟来自哪一处。” 明朗盯着那些资料半晌,道:“黑风堂行踪诡秘,窝点时常变更,你派一路精干人手去追踪他们。我带人亲自去一趟巴陵山区,你带人秘密前往天乾。三路齐下,不信找不回她!” 丰湛低头领旨而去。 不一会陆婉儿身边的侍女来报,药已炮制好,请陛下查验。 明朗立即又赶去红叶宫怜花堂,见四个妃子已经在收拾器具,陆婉儿正忙着将一大捧药丸装进纸袋。见到他来,笑着说:“陛下,少不得又要麻烦您陪我出宫一趟了!” 明朗对四人表示了安抚:“如今多事之秋,多谢你们四人能识大体,为朕分忧。此事过后朕必当重重有奖!” 四妃一齐躬身道:“替君主分忧乃是臣妾本分,岂敢受奖!” 她们忙乱了半天,脸色脂粉也淡了,头发也乱了,但一脸真诚之色,令明朗看着无端安慰了许多。 随即他亲自带着陆婉儿出宫,将药丸送到了黄州街外的帐篷内,陆婉儿取出药丸,一一分给患者吃了。那些患者见她大着肚子还亲自制药,感激不尽,一个个口称“菩萨”朝她下跪,弄得她既局促又开心。在她十五年的闺阁岁月中,这是第一次绽放出由衷的喜悦,不是为明朗,也不是为名利,只是因为自己的付出获得了他人的感恩。那一刻,她对生命有了别样的感悟。 月照国巴陵山区大营内,虎骑右营元帅韩文迎来了他风尘仆仆的白衣皇帝。 泰然下了马,立即询问:“长隆国可有异动?” 韩文禀报道:“昨日得到信息,黄州城内闹起了瘟疫。” “情况危重吗?” “据探子报,感染者都是年轻男子,他们暂时还未找到对症的药。” 泰然皱起了眉:这下子她会很忙很忙了。也就是说,她的归来仍然遥遥无期。 前些天风雨归来,带来了她的亲笔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不负君心。慎动兵马。 前四个字是她对他的抚慰,也是她表明的态度,让他深感安慰。后四个字他也能理解,长隆大军已经撤出天乾,而他派出的韩文霍广都已就位,只留了两万虎骑军士戍守京城。一旦明朗再有异动,两位年轻的将领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可是,为什么她特意带信回来,不说别的,就是为了安抚他,让他慎动兵马?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三王 结合风雨二人语焉不详的口述,他立即猜到了真相,明朗必定是不肯放她,且逼她甚紧,让她深感焦虑和无助,一方面要守着对他的承诺,一方面又不能过分违拗明朗,惹起战事,所以才会写下这八个字,安抚他,其实也是给自己打气。 想到这里,他顿时又是心痛又是愤怒,恨不得立即赶到她身边,将她带回来。 他心里发誓,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放她独自去长隆。 第二天,他将嫣然的情况告诉了定然靖然。这半年来,两个小家伙又成熟不少,能够做的事情也更多了。靖然听完之后立即对泰然说:“皇帝哥哥,你快去把姐姐接回来,免得她在别人家里受气难过。我和定然帮你处理政务!” 定然也说:“姐姐被长隆皇帝绊住,难道我们做哥哥弟弟的就眼睁睁看着?哥哥,去抢她回来,否则就灭了长隆!” 泰然瞪着定然道:“你鲁莽了!灭了他们是最后的办法,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得想其他办法。定然,你要记住,兵马一动,就是白骨成山,嫣然姐姐就是不愿百姓遭殃,才会被牵绊住,否则,她早就回来了。” 两个小家伙顿时闭了嘴。 泰然就将一切事物安排妥当后,当夜即启程来到了巴陵山大营,一方面方便关注长隆国局势,一方面也是靠她近些,随时应对不测。 听了韩文的话后,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很不安很不安,却又无法具体说出是什么让他不安。韩文见他愣愣的,便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在黄州有多少探子?” “有五个人,每天都会有消息来报。” “今天的消息呢?” “现在是中午,一般每天下午才有报。” 泰然点头:“等今日消息来了再说。” 他回到自己的主帐坐下,心中仍旧不安,仿佛什么地方空缺了一块。每次嫣然出事,他都会有所感应,难道,她这次又遇到了不测? 在帐内烦躁地踱了几圈,却越来越无法控制对她的担忧,转头对侍剑道:“备马,即刻去往黄州!” 侍剑立刻出账,拾书则非常贴心地叫来了风霜雨雪。 六个人六匹马,呼啦啦地冲出了营地。在山坳的入口,他们遇到了报信的探子。 探子见是皇帝,当即滚鞍下马,说:“陛下,公主被一群歹徒劫走了!” 泰然身子猛然一晃。侍剑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具体经过?” 探子说:“昨天早上的事,当时公主和一群御林军出宫送药,在黄州街头被一群黑衣蒙面歹徒劫走,下落不明!” 泰然脸色惨白,手中鞭子狠狠一抽马臀,胯下的马惨嘶一声,一阵风般地朝西北方向奔去。 风霜雨雪拼命追赶。风一边追一边大喊:“主上,您不必远道去黄州!” 疯狂状态中的泰然闻言果然勒住了缰绳,转身问:“你什么意思?” “主上,公主被劫已经一天一夜,此刻必定已经不在黄州,您此刻赶去黄州只是徒然浪费时间!” 泰然一怔,点了点头。“那该如何?” “我们的老师曾经遭遇过这些黑衣蒙面人,他们应该是黑风堂的人,我们只需去追踪黑风堂的人即可。” 风霜雨雪的老师即是泰然上一任暗卫中仅存的一人。 泰然渐渐清醒过来:“黑风堂的人被你们上一任的暗卫灭过一次,去年又被公主及骨达灭了,怎么还会有余孽?” 风霜雨雪在搜集情报方面也是非常专业的,当即便分析起来。 雨说:“这样的江湖组织一般都是盘根错节,即便中坚力量被灭,小鱼小虾还会有很多,不会全部被灭的。” 霜说:“去年我们就知道,黑风堂最后一次露面的地点是在巴陵山脉的支脉罗定山,主上,我们可以先去罗定山查探。” 泰然想了想,也不说话,当先调转马头,朝罗定山方向疾驰而去。四卫紧紧跟随。 第三天,罗定山在望,他们却遇到了迎面狂奔而来的一班人马。当先一人风尘满面,胡子拉渣,蓝衣上都是尘灰,正是明朗。 那天陆婉儿配制的药在第二天就起了作用,患者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一些症状轻微的人可以进食了。明朗大喜,立即吩咐陆婉儿照着药方继续制药,越多越好,不仅让得病的人服用,未得病的也可减量服用,作为预防。陆婉儿立即带着其余三妃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制药工作中去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立刻带着一众护卫日夜不停快马加鞭地朝巴陵将军峰奔来。 将军峰曾经是蔡旺来的据点,若他又纠结了人马,必定不肯放弃这个地方。就算放弃,必定也是在周围重新建立据点。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泰然从马上飞掠而起,扑向明朗,一把将他从马上抓下,碧水剑架上了他的脖子:“你既然不能保护她,为何不放他离开?如今她在哪里?” 他平素清冷温和,但此时极端愤怒,全身都迸发出一种森寒之气,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齿缝里咻咻冒着冷气。 明朗身边的护卫大惊,立即分散将二人包围起来,但很快风霜雨雪四人就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武力碾压,他们的刀剑全部莫名其妙脱手,只能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皇帝被人挟持。 长隆人虽然好武,但只喜欢摆弄刀枪兵器,对武功之道没多少兴趣。而月照国人偏偏好练武功,于是关键时刻,优劣立判。 明朗见到泰然,知道难免一战,此刻被他挟持,却是毫不慌张,冷笑道:“你若想她活命,就不要挡我的路,否则,我不敢保证她还活着!” 泰然怒发冲冠,手中的剑一用力,一缕血痕顿时沿着刀痕涔涔而下:“她若死了,我让你的整个长隆陪葬!” 明朗惨笑:“我同意!她若死了,你先杀了我,再灭长隆。但是在此之前,你得让我先找到她!” 泰然没有法子,想了想,收起碧水剑,将他狠狠一推,道:“你有了什么线索?” 明朗一边擦着脖子上的血,一边说:“现在有三个猜测:一,黑风堂报复,二,蔡旺来报复,三,天乾国报复。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泰然略一思索,便说:“天乾国报复不成立。骨达刚刚登基为帝,你们又撤出兵马,天乾人庆幸还来不及,不会此刻来寻仇。而且,就算报复也不会选择嫣然,她毕竟是天乾国护国长公主!” 明朗怔怔地听完,觉得很有道理:“那就剩下两个可能。” “蔡旺来的报复也不成立。他被我挑断手筋脚筋,已经没有能力兴风作浪,要纠结这么一群行事利落武功高强的人,他没有本钱,也没有魄力。” 明朗也感觉很有道理:“那便剩下一个可能了。” 泰然冷色阴寒,对他的行事效率深感失望:“嫣然被劫已经五天,你至今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做皇帝的?” 明朗怒气冲冲地道:“别来指责我,如果你的雍州也在此时忽然闹起瘟疫,你也会成为没头苍蝇!” 泰然朝风霜雨雪扫了一眼,四暗卫立即将兵器还给了明朗的护卫。泰然跨上马,对明朗扬扬下巴:“掉头,随我去罗定山,追踪黑风堂余孽!” 明朗心中虽然不服,但是不得不佩服他的智计。于是一声不响地指挥自己护卫们调转马头,朝罗定山方向而去。 还没到罗定山,他们又遇到了一帮人,竟然是天乾国新皇帝骨达和他的十六勇士。 骨达见了他们,策马直冲到明朗身边,将他的马缰一把拉过,喝道:“轩辕朗,我姐姐呢?你把我姐姐弄到哪里去了?” 明朗本来就为嫣然的被劫难过万分,如今先是被泰然一顿威胁斥骂,早就积了一肚子火,见骨达又来要人,顿时忍不住:“贼人劫走了她,你问我要什么人?有本事你去找她回来!” 骨达大怒。四天前玲珑阁得到嫣然被劫的消息,薛玲珑震惊之下,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骨达。骨达史小寒闻讯后都非常担心,尤其是骨达,深感她的情意,且又是自己唯一的姐姐,当下就带着十六勇士直奔长隆。想不到边境上遇到了泰然和明朗。明朗的话分明有推卸责任的嫌疑,顿时骂道:“你还像个男人吗?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还有脸对着我嚷?枉我以前为你出生入死!你听着,若找不回姐姐,我就住你的皇宫,睡你的女人,将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再说!” 明朗抡起刀就冲过去:“好个蛮子!你要算账,先从我刀下过了再说!” 骨达不甘示弱,也拔出匕首朝他冲去,两人立即纠缠在一起,十六勇士在一边蠢蠢欲动,泰然横眼过去,便个个低下头。王对王的战斗,他们确实不该插手。 明朗刀法虽然纯熟,但是数天的奔波劳碌,加上情绪激动,根本打不出章法。骨达匕首灵动,精力充沛,但是身无功夫,只是死缠烂打,两人从马上打到地上,从地上打到路边的沟渠里,最后手里的武器也扔了,一身烂泥,只是你揪着我的领子,我扯你的头发,形如市井妇人干架。 泰然冷然看着,估计他们也该发泄完了,便道:“两位慢慢打,我不奉陪了!”说罢,策马便向罗定山奔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神宫山 沟渠内的两人早就脱了力,跟着他们的人见泰然走了,立即将他们扶起来,明朗手臂上被刺了一个洞,骨达背部一道刀伤,所幸各自头脑尚算清醒,没有失了分寸,都不很严重。 匆匆裹了伤,两人还像斗鸡眼一般互瞪了一眼,拍马追赶泰然而去。 时间倒回五天前,嫣然被劫后。 黑衣人扛着嫣然,一阵起纵之后来到一条巷子,牵出一辆马车。他们将她放在马车上,马车疾驰,不一会就出了黄州城,到了郊外。 车中的人将罩着她的麻袋脱了,她微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对面坐着的正是一身黑衣的安叶枫。 安叶枫道:“此刻未出黄州城,你不要伸头出去。” 嫣然点头:“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召集了这么多人,真了不起!” 安叶枫冷冷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钱,我过后会问你要。” “一定奉还!”嫣然应诺。 车轮碌碌,只听见风刮动车窗的声音。安叶枫看着窗外,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假戏真做,将你雪藏起来?” 嫣然微笑道:“你不会!若要做,你早在月照的时候就有无数机会,不会到现在冒了这么大风险做这种傻事。而且,你现在拖家带口,牵挂太多。” 安叶枫讥笑道:“太聪明的人活不久,看来你还是不肯吸取教训。” 下午出了黄州城,安叶枫下车安排了一番,立刻有四五个黑衣人分散而走。这样每到一个县城,都会有三四人离去,即便有追踪的人,一时之间也无法掌握他们的具体行踪。 第三天他们来到罗定山,最后一批黑衣人离去,安叶枫将马车的绳索解开,将车厢从悬崖上推了下去,问道:“接下来就往何处去?” 嫣然朝他深深一揖:“安大哥,多谢你这次救我于水火,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下去,你先回月照吧。哥哥很聪明,若被他发现你的行踪,我便隐藏不了……” “他不会发现。他现在所有的精力必定都花在寻找你的事情上,无暇他顾。我可以再送送你。” 嫣然低头默想了一瞬,说:“长隆、月照境内的巴陵山区都会有眼线,我要沿着山势先潜入天乾境内,先回到神宫山看看,之后再作打算。” 安叶枫牵着马点点头,道:“走吧!” 两人白天在山中掩藏身形,晚上赶路,第八天进入了天乾境内的渺无人踪的崇山峻岭之中。嫣然终于松了口气,再次与安叶枫作别。 安叶枫默默站着,说:“我知道你不想把最终的落脚点告诉我,但是你在山中肯定会有诸多不便,若是毫无援手,你会活得下来吗?” “活得下来!一入深山,即是世外之人,红尘恩怨是非与我再无关系,哪里会活得不好?” 安叶枫默然不语。嫣然看着他挺立的背影,忽然道:“安大哥,你听说过玲珑阁吗?” “如雷贯耳!” “玲珑阁主人是我娘当初的贴身侍女,如今好容易嫁得有情人,想回乡过逍遥日子去。上个月我在天乾,曾经答应她推选一人接替她的玲珑阁,她还在等我消息。若是你肯……” “求之不得!”安叶枫立即道,“医馆几乎不挣钱,一是重病的人我不忍要价,二是我不耐烦替那些脑满肠肥之人医治,所以一直都是用郭庭兰的嫁妆钱在支撑着日子。” 嫣然点头:“那你便去天乾吧。但是需要你自己赢得薛玲珑的信任,而不是靠我的推荐。我怕会引起哥哥的怀疑……” 安叶枫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对消息的搜集和解读方面天生就有兴趣。”顿了一顿,又道,“我争取尽早不露痕迹地入主玲珑阁,到时你若有事,便可借得玲珑阁的消息系统联系到我。” 嫣然心头一暖:“安大哥,你快走吧!” 安叶枫一叹,盯着她看了几眼,道:“你多小心!”说罢飞身跃上马背,使劲一踢马腹,朝山外疾奔而去。倏忽便不见了身影。 嫣然转身,将手中的马缰绳松了,拍拍马的脖颈:“伙计,你也自谋生路吧,我带不了你了!”那马仿佛通人性般,嘶鸣了几声,依依不舍地去了。 她独自一人,继续往群山腹地走去。 当泰然、明朗和骨达发现那坠落悬崖的马车时,时间已经是嫣然被劫后的第六天了。三人连滚带爬地下到深谷,来到马车边查看,见一地都是马车的零散部件,没有马,更没有人。 泰然剑眉紧锁,明朗也是百思不解,骨达直接问了出来:“为什么只有车厢没有马和人?是被野兽吃了吗?” 明朗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这地上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有,怎么可能被野兽吃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马和人没有摔下来!” 泰然缓缓道:“的确如此,你们看!”他指着马车的绳索,“这绳索是被解开的,不是断裂的,说明在车厢落下悬崖之前,马的缰绳已经被解下,人肯定也下了车。” 骨达恍然大悟:“那么姐姐肯定还活着!” 泰然却在思考:为什么要毁掉车厢留下马? 以他的智慧,只想到一种可能:走到这里,马车已经无法进山,成为他们的累赘。但是马却可以利用,所以他们毁掉了车厢,将两匹马留下了。 而骑马的人,除了嫣然,应该至少还有一人。 此人极有可能便是劫持嫣然的主要人物。 他们会向何处去? 泰然转身又向悬崖顶上攀登而去,明朗见他一声不吭,知他肯定又想到什么了,便紧跟着攀爬上去,骨达自然不甘落后,也随后跟上。 到了崖顶,泰然极目眺望着远处的莽莽群山。雾霭之中,它们如同大地上蹲伏的巨兽,正向苍天张开恐怖的獠牙。 劫持者会向哪里去? 南边有月照大军的军营,绝对不会去;东边是长隆国境,眼线极多;北边山民多,唯有向西进入天乾境内,大山连绵,人烟稀少。 他心里顿时有了目标,转身对明朗骨达说:“沿着山脉走,进入天乾境内搜寻。” 几天后,嫣然来到了神宫山。 她两年前从这里离开,如今她又一次回到了这里。两年,六百多个日夜,她经历了生死,尝尽了悲欢,牵扯了恩怨。如今,她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方式,摆脱了一切,重新回到了她少女时代的神宫山。 但愿神宫道长还在,神宫殿还在。 她慢慢地朝顶峰攀登。神宫殿建在山的顶峰悬崖上,借助天险建造,所以平常人迹罕至,神宫道人也因此始终保持着神秘。 其实,神宫道人就是两个老人,一个叫黄毛道长,一个叫成一道长。两位道长脾气不同,所以平时即便都在山中,也不住在一起。五年中,嫣然能同时看到他们两个的机会屈指可数。 算来两位道长都已经八九十岁高龄了,不知他们是否还是那么仙风道骨。 山极高,爬到半山腰,嫣然忽然发现不对头。崎岖的山路经常被一些大大小小的山石阻挡,她不得不费力地爬过去,可是爬过去了发现,前路上堆积的山石更多更大。 这些山石明显是从山顶上倾泻下来的。而要倾泻下这么多的山石,唯一的可能便是这里发生过泥石流。 对于住在山中的人来说,泥石流是比地震更为可怕的灾难,往往顷刻之间就能淹没一座村庄,吞噬农田。让人逃都无处可逃。 神宫山是道长们亲自挑选的地址,难道…… 她的心怦怦急跳起来,立刻施展无相步,在山石上纵跃如飞,往高处疾奔。 当她气喘吁吁地爬到最高处,愕然发现:神宫山的整座峰顶垮塌了半边,只剩一个角支棱着,怒向天穹。而神宫殿就在那消失的半边山峰上,也已无影无踪。 那垮塌处山石壁立如同刀砍斧削,让山峰愈加显得高入云霄。石壁下方则是方圆数里的乱石场,每块石头都大如房子,想必山下的那些乱石就是从这里冲下去的。那神宫殿,肯定已被这些碎石压扁吞噬。 果然是泥石流,而且是毁灭性的泥石流!想不到神宫山竟以这样的方式拒绝了她的回望。 而仙风道骨的神宫道长,逃出生天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呆呆地望着那剩下的半壁山崖,以及山崖下的石头坟场,满心的悲凉,却格外沉静起来。她听见不知名的虫子依旧在快活地鸣叫,鸟儿依旧在啁啾歌唱,她看见那些石头缝里已经透出茎叶来的青草,那些在石头脚下的湿泥里盛开的野花,慢慢地心头又有了希望。 对,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回望,不后退,才更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力量。过去种种譬如过去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以后的嫣然是没有过去的,只有今天和无数个明天! 那一刻,她更加觉得自己的出逃计策是多么明智。不仅保全了两个国家,更是保全了一份爱恋。她跟泰然的感情,在滚滚红尘中注定是多灾多难的,那么不如先抽身出来,在世外之地等他来。 只有远离世俗,他们才能按自己的心意活着,按自己的心意爱着。这一定是这些虫子、鸟儿、青草、野花此刻想要告诉她的。 (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生离 趁着太阳尚未落山,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割下了裙裾的一角,用一块小石头压着。 倘若他们终于找到这里,看到这截裙裾,会知道她是安全的,也会猜到她跟红尘决裂的心思。 她又采了一大捧四叶花,用茎条细细地扎紧,摆在那截裙裾的上方。 这是单独留给泰然哥哥的。 她知道在神宫山的西北方,遥对月照国方向,有一座无名山峰,她小时候曾经去过,山顶终年积雪,还有一座天然水池,那里美得如同世外仙境。 嫣然被劫后的第十一天,泰然带着明朗、骨达等人来到了天乾境内的巴陵山区。 面对苍茫群山,骨达皱起了眉头:“贼人只要入山,就像游鱼入海,我们没法子找了!” 明朗恨恨地道:“我唤来长隆八万兵马,一座座山峰搜去,总会搜到他们的!” 骨达冷笑:“别说你八万兵马,就是八十万又如何?一入山,就跟蚂蚁没什么两样,不要说搜山了,就是去爬山,都会累死你们。对大自然,你缺乏应有的敬畏!” 草原上的人都是敬畏大自然的,骨达在这一方面非常瞧不起明朗。 明朗正想反唇相讥,泰然道:“看来,寻找嫣然的时间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而是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八年,我就算倾尽一生,也要找到她。两位,你们还是先返回吧。” 明朗坚决地道:“我不会回去。她是从我的眼皮底下被劫的,不找到她,我一生难安。” 骨达迟疑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方向?” 泰然摇摇头。 骨达挠挠头:“那我便不跟你们入山了,打架找我行,找人的话只怕反会拖累你们,我天生讨厌爬山。我先回国,你们一有消息即可通知我,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找我。” 当下骨达带着他的人马告辞出山,明朗也遣回了跟随自己的御林军,只留两名护卫。泰然则将侍剑拾书赶了回去,协助两位小皇子处理政事。 于是上山的人剩下了泰然、明朗、风霜雨雪和明朗的两名护卫八人。 泰然脑子里唯一的线索便是先去神宫山,但是他无法确定她是否会在那里。毕竟她此刻在劫匪手里,是无法左右劫匪的方向的。 将附近的山全部搜索了一遍之后,他们终于来到神宫山下。此刻时间又已过了近一个月,气候已经是非常炎热,到了七月流火的季节了,但是山区却非常凉快。每日白天爬山越岭地搜寻,晚上便在干净平坦的山石上睡觉休息。渴了喝山泉水,饿了采野果活着猎食一些小动物烤了吃,渐渐明朗也能适应这种山中野人般的生活了。 第二天他们便向神宫山攀爬而去。与嫣然一般,他们半道上也被山石堵住了去路。但是泰然知道这里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绝不肯半途而废。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爬上了最后一块堵路的山石,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副大自然盛怒之后的场景:满坡垮塌了的山石,支棱着直冲长天的半边山崖。 八个人都被震撼了,如同八个石雕一般僵立在当地。 泰然迎着山风张开双臂,纵声长啸了起来,声音清如凤鸣,悲若猿啸:“嫣然——” 明朗也觉得胸中情绪激荡,鼻子发酸。对着这样的天地壮景,他感觉自己的胸怀格局都太小了,简直同地上的蝼蚁没什么两样。 一对雀鸟扑愣愣地从他们身后的树丛中飞了起来,在空中翻飞一阵后,落在他们左侧的一块大石上,低头不停地啄食着什么。 泰然脚尖一点便朝那边飞跃过去,站上了石头。他看见了那捧被扎得很细致的四叶花,虽然花瓣大多已经凋谢,但是每朵花四片花瓣,依旧清清楚楚。 他的心怦怦狂跳起来。这世上只有他明白“四”的含义。他们还必须熬过四年,才能断离红尘,携手隐居。她这是要他记住四年之约! 这是她留给他的! 明朗也跃上来,看到了压在石头底下的那截布片。粉红色的,无疑是她的! “是她,是她!丫头来过这里!”他狂喜地喊道。 “可是,她为什么留下一段布片?”他百思不得其解,又喃喃地道。 泰然接过那截布,心中很快了然:“古人割袍断义,这必定是她割下的一截裙裾。她是在告诉我们,她不再回去了,跟过去的一切永别了!” 明朗呆呆地看着她,“过去的一切包括你我吗?” 泰然冷冷地看着他:“我与她是夫妇,性命相连,绝对不会包括我!” 他眼中迸出了热泪:“为什么要这样?她是不是已经恨透了我?是我害得她有家不能回,害得她受尽磨难!”他跪了下来,头抵着那块压着布片的小石头,使劲地磕着:“不光你要恨我,此时此刻,我自己都痛恨自己。丫头,不管是你是否知道,我也要向你赎罪。我错了!喜欢你就不应逼迫你,而应该成全你!” 他的两名护卫急忙跃上来,想拉他,他使劲一甩,依旧将额头在石头上磕着,直到鲜血染红了石头,才被两名护卫拼命拉了起来,整片额头都已经鲜血淋漓,没有完整的地方了。 泰然手捧四叶花,一动不动地目视远方:“她必定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逃脱了劫匪的掌握,来到这里,本想投奔她曾经住过的神宫山,谁料山顶垮塌,神宫殿被毁。她痛定思痛,便在这里给我们留下了两样东西,孤身远遁了。” 明朗忽然纵声长笑起来,说:“知道吗,她性格中的决然和我很像,想做一件事,便是天崩地塌也要去做。我最欣赏的便是这种决然。所以我才会逼迫她答应留下来,我知道只要她点了头,便不会反悔。可是,她始终没有答应……” 他眺望着四周犬牙交错的莽莽群山,对泰然说:“是我让她觉得生死两难,活着,不能忍受与你生离,死了,抚慰不了你我的怒火,于是她便选择了两人都辜负……可惜我懂得太晚!” “我与她此生无缘,但是来生,你未必还能抢在我前面!” 说罢,他将那段裙裾收在了怀里,跳下石头,带着两名护卫就想下山。 “站住!”泰然喝道。 明朗转过身,额上的鲜血几乎糊住了眼睛:“你还想怎么?” “经此一事,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再无相干。若以后你再妄动兵马,无论是对天乾还是对我月照,我都不会容你!” 明朗冷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情。告辞!”说罢,他不再回头,一主二卫疾步下山而去。 泰然手握四叶花,依旧默默地站在大石上,望着那半壁峰顶。良久,才疲惫地对风霜雨雪说:“公主无恙,只是一时难以寻觅。我们先下山吧。” 一个月后,明朗推倒了嫣然原先居住的芳菲苑,只留当初他们看星星的亭子,亭子外建了一座坟。那是嫣然的衣冠冢。 对于他来说,她已经超然世外,不会再出现了。这是他对她的告别,也是对自己的告别。 天乾国历代皇帝寝陵的外侧,骨达也给嫣然立了一座衣冠冢,以纪念这位护国长公主,他唯一的姐姐。 雍州皇宫。碧桐殿。泰然正在抚琴。 回宫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对定然靖然,他只说嫣然姐姐还活着,但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定然虽然难过,但很快就释然了:“皇帝哥哥,我们一定会快快长大,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找回姐姐了。” 靖然则脸色苍白:“姐姐肯定是厌倦了这红尘人世,皇帝哥哥又要顾着百姓不能带她走,她便自己走了。我长大了会去陪着她!” 泰然默默不语。他心中自有自己的安排,但不管什么安排,他都丢不下这个国家,丢不下这两个孩子,所以,孤独和思念又一次死死地攫住了他,令他无法挣脱。 琴声哀婉,弦弦如诉。若是以前,她会卧在他的膝旁,要不看书,要不就痴痴地偷看他。他仿佛又看见星星般晶亮的眼,她淘气时耍赖的神情,听见她呢喃着唤他“夫君”……心中一痛,一根琴弦“铮”地一声断了,手指被割破,鲜血涔涔而下。 月湖急忙拿来伤药要替他抹上,他拒绝了。他记得明朗用额头的鲜血对她表示了赎罪,他就用这指尖血来表达思念吧。十指连心,指头上流出的都是他心头的相思。 忽觉膝盖上一双柔软的爪子搭了上来,一低头,接触到了一双湿润的无辜的眸子,那是嫣然养的小棕,云裳云霓更喜欢叫它小粽子。可惜它在她身边勉强三个月,之后她就一去不回了。他抚了抚它的额头:“你是不是也在想她?” 小粽子眨眨眼,当然想了! 卧在一边的大哇大人也爬起身来,用额头蹭了蹭泰然,对他的思念表达了自己的安慰。大哇已经处在生命中最为身强力壮的时期,它虽然与嫣然离多聚少,但童年时代积累的情谊会影响它的一生,它不会忘记它的第一任主人。 泰然一手一个抚摸着两只狮獒,心中渐渐平静。他有了个不错的想法。(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暗示 哄走了大哇和小粽子,泰然肚子一人来到御花园的碎玉轩,坐在廊下看着天上玉盘似的月亮。这天是中秋节,家家团圆,他凄凉独坐。想必她在深山,此时也是形单影只,孤身一人。孤单着她的孤单,便更觉孤单。 他携了一壶酒,对着这圆圆的月亮,如果不能成双,那么就醉去吧!她曾经为他酗酒不醒,他愿意也沉入醉梦中去,和她相聚。 第一杯,敬这天地月色。 第二杯,敬我一生的爱人。 第三被,敬我们多桀的命运! 随后,他开始一杯一杯地独酌,可是半坛酒喝下,他却是越来越清醒。嫣然,即便是醉梦,你都不肯给我吗? 身后的树梢一响,他“唰”地跃起,碧水剑便抵上了一个人的脖子。 黑衣裹身,脸带讥诮。 泰然将剑一收:“你来干什么?” 安叶枫跳下树,坐到廊上泰然刚才的位置旁。“来和你说一声,我要去天乾了,宅子你收回吧。” “为什么?” “靠医馆无法养活老婆孩子,必须另谋生路。” “天乾有你的生路?” “我得到消息,玲珑阁主人想归田养老,说不定她能瞧上我,让我接管了玲珑阁。” 泰然心中一震。连他都不知道晴翠有归田之想,他是如何知道的? “是嫣然告诉你的吗?” 安叶枫冷笑:“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你不要小瞧了我!” 泰然默然,半晌方道:“如此也是好事,需要我的推荐吗?” “不用。我会用自己的能力来向她证明自己。” 但泰然的话到底让他心底有了一丝感念。安叶枫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叠写满字的纸页,递给泰然:“这个东西,可以交给两位小殿下。” 泰然接过,一见便知是嫣然的字体,封面上写着《给你们的话》。 他心中剧震,抬眼逼视这安叶枫:“这是哪里来的?” 安叶枫淡淡地道:“估计这是她被劫之前花费时间写的。她在长隆有四名婢女,其中一个叫青莲的最是忠心。她被劫后,她也离开宫廷,流落民间,一心想找回她。这便是她带在身上的。” “你遇到了她?” “是的。她知道这是郡主给两个弟弟的,所以托我带来给你。” 泰然心里一瞬间翻江倒海:她为什么提前写下这个东西?难道是预料自己被明朗所逼无法回来,所以写了这个? 安叶枫望着他怔怔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声,又说:“外头树下有个食盒,里边是郭庭兰亲手做的点心,让我送来给你!” 泰然魂不守舍地点头。 他翻开拿册纸页,读着第一面的字:定然、靖然:皇帝哥哥可能有些不负责任,时常要出宫远游,要抓你们当替工处理政事。这是让你们烦恼的,但同时也是让你们快速成长的一个方法。男儿从小就要经历一些磨难,才能磨掉性子中的浮躁骄狂,学会叫谦逊宽仁。所以,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们就快快乐乐地接受吧,帮助哥哥把月照国治理好,让自己迅速成长起来。姐姐很盼望着看到长大了的你们呢! 第二页:定然靖然,如果皇帝哥哥在宫内,却消沉萎靡,不理政事,不思进取,你们该怎么办?姐姐有几个建议。一:拿水泼他,让他清醒。当然水是清水、冷水,他很爱干净的。二:在他耳边说:你忘了对嫣然姐姐的承诺了吗?你答应过她要治理好国家,要延续康来盛世的!三:警告他:如果再这样消沉,我们会废了你! 泰然脸上露出了笑容,果然是知他懂他的嫣然,他心头的宝贝! 他看一页,笑一阵,再看一页。他看得很慢,仿佛舍不得一下子浪费掉这种喜悦。翻到最后几页,其中一页上面写着:“今年你们满十岁了,有没有考虑过出宫游历一下?既可以了解月照的山川景色,也能亲眼看看月照百姓的生活,为以后的当皇帝积累经验。” 他合上书本,满脸都是痴迷的笑,仿佛刚刚听了她的连说带笑的一番高谈阔论。可是渐渐地,他的笑容淡去了,现实又一次呼啸而来,她不在他身边! 于是他越来越疑惑:她始终未曾答应过留下,说明一心是想着回月照的,为何会花费时间写下这些话?难道她早就打算离开,一去不返,才会将最深的牵挂浓缩成文字写下来?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他猛然抬起头:“你是否知道什么……” 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安叶枫早就离去。 他仿佛记得他说过有个食盒,急忙来到碎玉轩外边的树林里,见一颗树下果然有一个双层食盒。他拎起食盒来到廊下,打开。皎洁的月光下,食盒第一层里安静地躺着四块雪白的松子穰。 他的心怦怦狂跳起来,打开第二层,四粒洁白如玉的粉蒸肉圆。 很明显,这是照搬了当初他给她送点心的心思,这世上只有他知道这个“四”的含义。然而,这世上也只有她知道送点心的事,安叶枫怎么会知道? 这一切,难道都是嫣然的主意?他知道嫣然的下落?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纵身来到马厩,牵出一匹白马就朝宫外狂奔而去。 一定要找到他! 然而,等他赶到安仁堂,才发现宅子早就人去楼空了,哪里还有安叶枫的影子? 他吃惊,继而又狂怒:安叶枫,你怎么能这么戏弄人?! 他跃上屋顶,极目搜索,可是月色茫茫,暗夜沉沉,哪里看得见人踪? 中庭的书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张纸。他跃下屋脊,拿起了纸。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一行字: 无须怀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余外一概不知。 泰然呆呆站着,只觉这暗夜中隐伏着无数疑问,聪明如他,一时也被懵住了。 他慢慢地整理着思绪。 安叶枫一定接触过她,一定听她说过他们的事,一定接受了她的委托! 但是,她却不一定会将自己的落脚点透露给他,因为,她这次要的是绝对的弃绝,绝对的隐藏,所以才会连身为夫君的他都隐瞒了。 她知道即便明朗能放她回来,他们还要等待漫长的四年。这两年中已经经历如此多的生死磨难,四年,会不会让他们最终失去彼此?她肯定不愿意这样,所以选择从此远遁,在深山的某个地方等他。 想到这里,他纠结的眉头慢慢松了,他感觉贴近了她的心。 嫣然,我懂了。你先离开,我会一肩担起所有的责任,等他们长大,等一切都可以卸下,那时,才有你我真正的无忧和幸福。 他慢慢转身,走向门外,也走向自己的责任和宿命。 这年深秋的时候,安叶枫正式接管了玲珑阁,成了隐身在玲珑阁背后的第二代主人。薛玲珑则跟着骨兀回到骨族,过起了了自在悠闲的田园生活。 经过三个月的观察,她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年轻人的能力,他对消息的处理方法甚至比自己还要精确灵敏,他的执着认真和处理消息时表现出的精干都让她刮目相看。玲珑阁必将在他的手里更加鼎盛。 年底很快到了。泰然又像去年那般,在腊月之前就逼迫着大臣们将年终事项上报于他,他一一处理完毕,空出来二十天的时间,对定然和靖然交代一番后,连四卫都没带,独自去了红叶峰。 红叶峰的草庐依旧整洁干净,他在他们的屋子里安然住下,白天看书,弹琴,独自散步,晚上给嫣然写信。每天一封,从不间断。 大年夜,侍剑拾书赶到。定然和靖然实在不放心他独自一人,便将他们俩赶来了。 三个人过了个既热闹又冷清的年。与去年一样,他们准备在年初六回宫。 年初五,泰然依旧在房内点起了两根红烛。心里默默地说:嫣然,和你成婚已经一周年。如今我独自在这里等候着你,你会来吗? 他在桌上放了两只酒杯,倒上酒,先自己喝了,再端起另一杯,说:“嫣然,这杯,我代你喝!” 既然喝酒,必须三杯。他倒了三次,喝了六杯。不觉伏在了桌子上,含着笑对着无风自动的门帘说:“嫣然,你什么时候回来?” 门口果然有个人影一动,走了进来。烛光下,她肤色皎洁如岭上之雪,眉目灵动鲜润得如同沾露之花。她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说:“哥哥,你不乖,又瘦了!” 他感觉一切都在晃动,可是她的人却清晰分明。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好想你,嫣然!” 她伏在他胸前,就像从前一般使劲呼吸着他身上的青荇之气,贪恋他怀抱的温暖。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连我都不肯告诉?” “我就在这座山里,哥哥,我们还有三年就能在一起了!” 他满足地将脸埋在她的脖子里:“可是没有你,每一天都是煎熬!嫣然,我怕我熬不过去。” (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靖然 她安慰地抚着他的背:“哥哥要坚强,我也要坚强!三年后,我们会有几十年的时光在一起……” 他不说话,只是使劲地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搂,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去。她仰头抗议道:“哥哥,我透不过气来了!” 他便看到她花朵般红润的唇,低下头便吻了下去。刻骨的相思,浓浓的悲伤,都在这深情一吻中得到了释放。他吸着她的唇舌,吸着她的芬芳和温暖,感觉自己如同枯萎已久的树苗,终于饮到了沁人的甘露。 嫣然也大胆地回应着他的吸吮,她对他的相思并不比他少。他激动不已,唇舌从她的唇上移到了耳后,然后沿着脖颈向下,来到胸前。她浑身都颤抖起来,挣扎道:“哥哥,门还没关!” 他抱着她站起来,用脚把门踢上,将她放到了他们的床上。 第二天,他在鸟鸣中醒来,下意识地一搂,却是空空荡荡,没有搂到意料中的那具柔软身体。顿时一惊,彻底醒来。 他记得昨夜喝了酒,记得她回来了,记得她们拥抱,亲吻,颠倒缠绵。可是真的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仿佛只是他的一个春梦。 有这么清晰的梦么? 他俯身在她睡过的被子上,顿时一股馨香传来,这分明是她的味道!枕头上,还有两根长长的发丝,分明是她的头发! 她来过,陪着他度过了新婚周年纪念日,然后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见桌子上放着的自己写给她的一叠信都不见了,却多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字:三年! 他赤着脚冲到屋外,对着平台前的无尽山崖纵声长呼:嫣然! 他痛恨自己在关键时刻醉了酒,他有很多话要告诉她,很多问题要问她,可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 他要告诉她他能理解她的做法,他要问她是谁劫走了她,有没有受苦,如今落脚在何方。 嫣然,你真的这么狠心? 可是转身,看到她坐过的凳子,睡过的床,又觉得,她对他也是如此的牵念不舍,如此的温柔情深,否则,何须风尘仆仆赶来,只为和他度过成婚纪念日? 在浓浓的情思之外,她还有清醒的自制,她在用力在保护着两人的情感,所以不敢让自己任情享受,如此,才能等到三年后那最甜蜜的人生美酒。 克制,是因为炽热的期盼。 他的嘴角慢慢浮上了笑容:嫣然,我不会让你失望。 这一年是嘉华三年。记事官的日志上写着:嘉华三年正月,帝从南归。勤政,减税,抚民,盛世之景更隆。六月,离京南巡,八月始归。腊月,又南巡。 在成婚的第二个纪念日,他又在半梦半醒中等来了她。虽然他记住了去年的教训,根本没有喝酒,但是,她自有办法让他处于朦胧状态。 嘉华四年五月,十岁的定然和靖然遵照嫣然的建议,开始外出巡游。两个月后回宫,两个人儿身材又拔高了一截,定然脸上神色坚毅,仿佛大人,靖然却更加内敛沉默。 十月,泰然外出,带着大哇和小粽子。大哇已经到了生命的最为强健的时期,小粽子日经也已经长大,个头只比大哇小一点。两只狗对嫣然也是念念不忘,泰然早就有带它们去巴陵山找她的想法,谁知琐事牵绊,直拖到今年才得以实施。 出宫一天,泰然就觉有异: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总觉有人,可是回身望去,却一无所获。 他的轻功在月照已经独步,一般不可能有人能跟踪他,可是他毕竟带着两条狗,行动之间总难利索。 奇怪的是两只狗却毫无反应。跟着他出来的侍剑拾书也没有感觉。 当夜,三人两狗在一家客栈歇下。泰然独自坐在窗前看书,心神却牢牢锁定屋子周围的动静。 三更的时候,屋脊上果然传来“咯吱”一声,是脚踩屋瓦的声音。泰然将灯吹灭,缩进了床上的帐子里。大哇和小粽子一左一右在床前趴着,毫无动作。 不一会,窗子被人从外头掀开,一条瘦小黑影“嗖”地落下。泰然凝神静听,听见大哇起身跑到来人身边,轻轻哼哼了几声,转身又回到远处趴下。小粽子仅仅在远处摇了几下尾巴意思意思,掀起了一地尘灰。 泰然心中渐渐明白过来。 来人轻手轻脚来到大哇身边,刚想坐下,床上帐子被“霍”地掀开,泰然站在他面前。 “定然还是靖然?” 一边说一边“啪”地点着了油灯。 灯光映出了靖然苍白的脸。 见泰然脸色不善,靖然“噗通”一声跪下:“皇帝哥哥,定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想跟着你去找姐姐!” 泰然将他拉起来:“你一直藏在哪里的?” “昨天知道您要出宫,我就事先躲在了车厢底下……” 其实,靖然和定然对嫣然的思念也已深入心灵。虽然与她相聚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一年,但在他们寒凉的童年时代,在缺乏温暖和安全感的岁月里,她就是他们的光和暖,是他们的精神家园。虽为姐姐,却等同于母亲。所以,她对他们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自七岁开始,靖然和定然便跟着侍剑拾书学习暗器功夫,泰然也不时指点,两个孩子的悟性极好,三年下来,已经不容小觑。八岁,泰然又慢慢将无相心法和轻功分别传给了两个孩子,如今虽然只有十岁,但两人的身手在月照江湖上已经可以排上二流水准了。所以靖然才能跟了泰然一天而没有被找出来。 泰然将靖然的屁股一拍,道:“宫中事务繁杂,你不帮着哥哥分忧,却私自跑出来,该不该打?” 靖然脸色发白,嘴扁了几扁,拼命忍住了哭,抽噎着说:“我早就跟姐姐说过的,我不要做皇帝。您和姐姐的约定我是知道的,这两年我估摸着您大概要从我们两人中选立太子了。皇帝哥哥,定然会是个有魄力的好皇帝,他有远见,有胸怀,我不行,我只想像哥哥您一样,以后找个好妻子,不想要皇妃……” 泰然皱起了眉。两个孩子从小就有不同的志趣,这是他和嫣然早就知道的。可是靖然小小年纪,为什么就这么不知上进呢?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男子汉一辈子总得成就一番事业,否则岂不辜负了大好人生?你身为皇子,对这个国家天生就有责任,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的。如果有这么轻松,我和嫣然姐姐也就不用受如此磨难了……” 他不由伤感起来。 “男子汉的事业不见得就是做皇帝,哪怕我做一个樵夫,只要每天打到足够的柴,让妻子开心,那也是事业成功。哥哥你说对不对?” 泰然简直无语:“你从哪里学到的这种古怪想法?身在皇宫,竟想着做樵夫?就算不做皇帝,你也是王爷,可以一辈子锦衣玉食,享尽荣华!靖然啊靖然,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他心中自然是矛盾的,因为靖然的每一句话,其实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他与他竟然如此相似!然而作为他的哥哥,他总觉得这样是不该的,他本可以有更广阔的天地。 靖然仰起头,脸上都是泪痕:“几年前嫣然姐姐给我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那个时候我就有这种想法了。皇帝哥哥,求您了,让我在外头自生自灭吧,哪怕苦死穷死,心中也是开心的。我这次出来,就不想再回去了!” 泰然长叹一声,摸着他的头,半晌方道:“我谢家现在四个男人,已经有一个在浪迹天涯了,我算第二个,你竟然要做第三个,就剩定然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想不到,我们都不如他!” 靖然终于哭出声来,却又笑了:“哥哥,您是答应我了?我很开心!” 泰然道:“你先跟着我去找嫣然姐姐,若能找到,便听听她的想法,若还是找不到,那么趁这些日子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事关你一生的决定,不能草率。” 靖然点点头:“好的!”只要他答应带着自己,那么一切都不成为问题。 泰然叫来侍剑拾书打来热水,让靖然洗漱一番后,将自己的床让了出来。靖然不肯:“我本来想偷偷躺在大哇身边睡的,谁知被您发现了。您仍旧睡床,我和大哇睡。” 泰然板起了脸,靖然急忙道:“我若要离开皇宫,便要离开一切享受。嫣然姐姐作为女子都能在外边风餐露宿,我作为男子汉,为什么还要被照顾?哥哥,您就放心好了!” 泰然被他说得无话可说,只能依了他。 九天后,两人来到天乾境内的神宫山下。泰然去年已经独自来了一趟,对这里早已熟门熟路。神宫山周围的十多座山峰那年和明朗已经搜索过一遍,去年他独自又搜过三座山,这次,他要搜索里神宫山最远处的那座山峰。 四个人带着两条狗上了山。这座山因为深入巴陵山区腹地,果真是人迹罕至,连野兽也少,山上的路走找不到,侍剑和拾书带着剑,一路砍着荆棘藤蔓,为后面的人开着路。如此一来,爬山的过程便慢了许多。两天后才到半山腰。 (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石玉 晚上,四个人在山腰处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里边干燥防风,四个人清扫了一番后便歇下。大哇却有些烦躁,不时喷着鼻子,在洞内洞外来回跑。上山以来,它从未如此异常。泰然抿起了嘴唇。 靖然抬头看着他:“哥哥,大哇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泰然不说话,将大哇牵到洞外,对着苍莽的群山问道:“是不是有她的气息?” 大哇心里苦恼无比。它的确闻到了她的味道,但那味道是如此单薄,若有若无,似乎在洞内,又似乎在洞外,所以它烦躁无比。它的嗅觉是相当灵敏的,一般的气味被它闻过,便能铭记并追踪。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它竟然毫无把握,无法确定。 泰然见它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明白,说:“她会制药,也能制毒,弄点气味混淆自己的留下的味道是很容易的。你只要确定她来过,便可以了!” 大哇瞧着他摇了摇尾巴:她肯定来过这里! 泰然笑了,摸摸它的头:“我们有收获了!” 大哇顿时也兴奋不已,张嘴对着前方长吼了一声“呜——哇——” 小粽子不甘示弱,也跟着吼了一声:“呜哇!” 吼声一出,顿时天地变色,飞沙走石,连群山都在遥遥呼应。其余山上也想起了狼啸和猿啼,似乎在应和着大哇的吼声。不一会,泰然立身的山洞周围,竟然聚集起来一大群野兽:十来只狼、一大群猿猴,还有四五头畏畏缩缩的麋鹿。那狼本来是极凶残的,但此刻一个个都夹紧了尾巴,紧张地朝着大哇看着。 泰然知道都是大哇招来的,便不动声色地瞧着。 大哇耀武扬威地走到那群野兽前,硕大的头颅低伏,又是一声深沉的低吼,那狼和麋鹿顿时齐齐跪下前肢,猿猴像人一般跪倒尘埃,朝着大哇朝拜起来。大哇迈着威严的步伐,从它们身前一一走过,边走边用鼻子碰碰它们的头颅,仿佛接受了它们的归顺。 之后大哇朝泰然走来,蹭了蹭他的膝盖,它是要告诉他:我要跟这些小弟开个会,问问它们可有姐姐的消息。 泰然拍拍它的脑袋:“想做什么你便去做吧!”它早已长大,魁梧健壮的身材,身上的威严之气无不显示它本来就属于山,属于山中的王者。如今有了归顺的小弟,它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哇领着一群野兽绕到了山洞后方的平地上,开起了会议,小粽子作为未来的王者,参与了旁听。 山洞内的四个人安排了轮流值夜之后,就在一阵阵动物的低吟声中安然睡去。 第二天一早,大哇带着小粽子来到洞前,两人肚子都吃得溜圆,不知那些狼孝敬了什么给了它们。泰然心里倒是很高兴,因为他无须再为它们的食物操心了。大哇朝泰然走来,咬了咬它的袍角:昨晚开的会议很有收获。一只狼小弟说,去年曾经在这里见过一个小姑娘,它们本来想袭击她,结果反倒被她杀了一条,跑了。它们想报复,跟踪着她的气息到了山顶,却被一丛乌陀罗花拦住了。乌陀罗剧毒,任何动物都不敢触碰,狼们个个精明狡诈,自然不会上当。 可惜,大哇肚子里的故事有声有色,泰然哥哥却一点也听不到。只是看着它咬自己的袍角,便知有事情,招呼了靖然和侍剑拾书一声,四个人跟着大哇小粽子出了山洞。大哇低吼一声,立刻跑来四头麋鹿,跪下了前蹄。大哇示意他们四人骑上去。泰然、侍剑和拾书都曾经见过大哇驯服麋鹿的手段,所以并不奇怪。只有靖然看得稀奇死了。泰然叫靖然爬上一头个头较小的,嘱咐他牢牢抓紧犄角,侍剑拾书也分别骑上一头麋鹿。大哇又一声号令,群狼在前头领路,麋鹿紧随其后,大哇带着着小粽子殿后,一群兽们风驰电掣地向山上奔去。 狼、狮獒、麋鹿都是爬山越岭的好手,饶是如此,一路也是险情不断。因为此山实在是高,即便是狼,平常无事也不会跑去山顶捕食,所以根本无路可走,只凭着它们野兽的直觉寻路迂回向上,一头狼因为不小心失足,从悬崖滚落下去了。幸亏麋鹿生性胆小,总是拉后狼群十来丈距离,这才避免紧随其后摔落悬崖的悲剧。 如此又走了两天,每天白天只休息一次,四人吃点干粮,喝点山泉水,狼群和大小狮獒自去捕猎填肚子,麋鹿悠闲地吃着丰盛的青草。晚上则在干燥通风处歇缩。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它们在一丛植物后边,看到了山顶的一条大湖。 大湖的湖面呈弯月形,水色碧蓝,倒映着漫天流霞,流光溢彩,五色绚烂,湖边都是高入云端的峭壁,壁顶覆着千年不化的白雪,如同拱壁般包围着这一泓碧水。蓝天、晚霞、白雪、碧水,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圣洁,那景象如梦似幻,让人有身在仙境之感。四个人不觉都看呆了。 泰然心有所感,不由喃喃道:“她一定在这里!一定在这里!” 湖边左侧便是这座山的顶峰,顶峰上也是白雪皑皑,峰下一块巨石形似天然宫殿的样子,而且竟然有门有窗。泰然心脏怦怦狂跳起来,策动麋鹿就像朝巨石而去,可是那麋鹿却拼命地将四蹄抵在地上,死也不肯超前迈出一步。 泰然奇怪,这才发现,狼群居然已经退到了麋鹿之后。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圈明显是人工种植的枝叶乌黑的植物,有一人多高,拦在去往湖面和巨石的必由之路上。麋鹿高大,他们的视线才没有被阻挡。 大哇走上前来,抬起爪子朝那圈植物指了指,意思是说:这就是小弟们非常害怕的乌陀罗! 泰然心知有异,便从麋鹿背上跳下,伸手摘下一片黑叶子。大哇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泰然的手指上立即出现了一点黑色,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泰然一怔,随即变白过来,枝叶有毒!是嫣然故意种植在这里以保护自己的! 当下他运起内功,将毒素逼至指间,随即割破一道小口子,一滴黑色的血液“啪”地落下,手指颜色立即恢复了正常。 他转身拍了拍小哇的脑袋,对靖然、侍剑拾书说:“你们先在此等候,我进去看一下。” 说罢他一提气,身形飞起,跃到了乌陀罗的顶上,脚踩枝叶,又一个飞跃,便到了里侧,随即脚步不停,如同白色大鸟般朝巨石掠去。 石门很高大,门内是个长长的廊道,廊道两侧各有石窟,大小不等,但似乎都是天然形成。泰然按捺住剧烈的心跳,轻轻地问:“嫣然,你在吗?” 然后石窟内寂然无声。他便继续往石廊深处走,转过一道弯,眼前又是一道石门,出了石门,泰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巨石背后! 那石门就如同屋子的后门。 眼前是洁白如玉屑的沙滩,沙滩尽处便是那条湖,湖边有一块平滑的花岗石。一个一身粉红衫裙的女子正背朝着他在大石上打坐。她身形纤细,脖颈上肤色细腻洁白,清风吹动她的长发和衣裙,让她看起来飘飘欲飞,即便只是背影,也美得出尘脱俗,让人心惊。 泰然一步步朝着那背影走去,走一步,心里就出奇地安静了一分。他知道是她,他知道他从此再也不会失望,再也不会悲伤了。 走到距离她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她似有所感,从大石上转过了身,星星般明亮的眼眸里闪过惊讶,激动,随即站起来,从石头上翩然跃下,又衣袂飘然地朝他飞来,奔入了他的怀抱:“哥哥!”(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大结局(1) “嫣然!”他闭起了眼睛,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柔软的躯体。两年多的孤单和相思,一幕幕从脑中掠过,又渐渐模糊,消散于这晚风。为了这一刻,他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嫣然仰起头,朝着他笑道:“我以为还要等一年多才能等来你,哪知道你实在聪明,竟然自己找来了!” 泰然抚着她的长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自嘉华二年他们在天乾国骨族居住地一别,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两年多的时间,她没有一点改变,不,肤色比两年前更加洁白,眼神比两年前更加灵动,整个人都比两年前更加好看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姑娘。泰然叹息道:“嫣然,我不是做梦吧?” 她捏了捏他的脸:“疼不疼?还是不是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为什么你还是和我出相认时候的样子?而我,却已经被相思和尘俗折磨得如此苍老!” “哥哥,你不老,是心更加沧桑了而已。” “你会不会嫌弃我?”他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她深知他的心情,因深爱而生彷徨忐忑,故意皱了皱鼻子,说:“嫌弃!你一身尘土,好脏,你满心疲惫,好累!哥哥,我屋里有温泉水,你随我来!”说罢,她拉着他就朝巨石跑。 泰然被她说得更加彷徨,边跑便将自己的衣袖伸到鼻子前闻:“真的很脏吗?有臭味吗?”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哥哥,我逗你的!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加干净的男人了!”说罢踮起脚,撅起红嫩的双唇安慰似的啄了他的嘴唇一下。 泰然浑身剧震。她也被自己的大胆举动惊到了,有点羞涩地看着他。 他强按住心中的狂乱,他此刻的确满身风尘,他不肯玷污她一分一毫。便握着她的手说:“等我洗干净了……” 两人牵手走进巨石后门,泰然告诉她:靖然、侍剑、拾书、还有大哇和小粽子都在那圈植物后边呢! 嫣然吃惊,她没想到他带着了这么多人来:“那乌陀罗剧毒,不过应该难不倒你们,只是靖然年幼,轻功可能不行……” 泰然笑道:“你小看他了!定然和靖然和你一样练习无相轻功,如今已有两年,飞跃这些乌陀罗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大哇小粽子还有他的那群小弟们非常害怕!” 两人当即穿过巨石中的石廊朝乌陀罗跑去,到了乌陀罗前,嫣然将地上的几块石头移动了一下位置,乌陀罗中间忽然出现了一道小门。原来这竟然啊是她布置的一个阵法! 靖然从小门后飞奔而入,随后侍剑、拾书、大哇、小粽子。靖然一见嫣然,顿时什么都顾不着了,一叠声地喊着“姐姐姐姐”,扑过去就抱紧了她,再也不肯放手。侍剑拾书则远远就口称“公主”,下跪见礼。嫣然双手搂着靖然,只得朝泰然示意,让他把侍剑拾书拉起来。这时大哇带着小粽子也冲上起来,一左一右地将嫣然连同靖然夹住,泰然眼疾手快,将长袍一解,“唰”地罩上嫣然的身体,果然兴奋的大哇与他沾着汗味的白袍****了起来,小粽子也是连舔带吻,活活将那件质料精良的袍子折腾出了满身的牙齿印。 一大一小两头狮獒与嫣然纠缠良久才放了她,嫣然将乌陀罗的小门依旧封闭起来,带着他们回到巨石。靖然立即被巨石内部的奇巧石窟震惊了。嫣然笑着说:“这里边大小共有八间石窟,最小的也比怜花堂的屋子大。我有的用来做卧室,有的做药房,有的做厨房……对了,这里有一间石窟竟然连着山中温泉,你们可以去洗澡。” 靖然连声叫好,嫣然将他们领到左侧石窟,来到最里边的一间很大的石窟里,里边热气弥漫,果然有硫磺味道。温泉从巨石左侧流过,刚好在这里盘旋一圈后再流下山。泰然便吩咐侍剑拾书带着靖然先洗,自己和嫣然依旧回到石廊。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嫣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泰然笑笑:“要归功于大哇,它在山腰的一个山洞里闻出了你的气味,然后让一群小弟带着我们上山来了,否则,我就是再找一年也不一定会找到这里。” 嫣然感慨道:“我知道了!这两年我几乎走遍了这座山上的山洞,大约都留下了气味。” 泰然环顾石窟四周,问:“你睡在哪里?” 嫣然带着他来到右侧中间的那间石窟,见石窟里边还套着一个窟中窟,那里头的才是她的卧室。里边是一张石床,上边铺着一床薄薄的被子。泰然不由皱起了眉头:“你睡石床?” “不是!那石床是这里边自然长出来的石中玉,而且是罕见的暖玉,我来了之后便把它磨平了,做了床。” 泰然伸手摸上去,果然触手生暖,不禁笑道:“嫣然,这里的天、地、石、湖,我觉得都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嫣然将自己小时候采药曾经到过这里的经过告诉了他,又说:“那时只知道这里有一条绝美的湖,却不知还有这块巨石。老天待我不薄,他早就为我选好了退路!” “你吃什么呢?” 嫣然说:“我每两个月都会下山去神宫山那边的猎人那里用药材换点米粮。平时摘野果,打点野味。”她告诉泰然,她发现了下山的捷径,无须像他们来时那样花费四五天时间,只需一根藤蔓就能下到山腹中,再经由山洞来到山下。 “还有,这两年我心思专一,无相功进步神速,已经能连续三天不进饮食也不会饿了!” 泰然急忙抓起她的手腕查她脉搏,半晌叹道:“嫣然,你的无相功已经超越我一层了。看来,再练上几年,你就真的辟谷成仙了!” “要成仙也是跟你一起,我们做神仙眷侣!” 他看着她的眼睛:“是谁劫了你?安叶枫?” 嫣然看着他:“哥哥,是我自己劫了自己,安叶枫是我找来的帮手。”她将当年和安叶枫一起劫持自己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泰然叹息:“与我所料相差不远,只是没料到你用这种方式消失……你这两年吃够了苦。不说吃的用的,就是这孤单凄寒,也不是一个女孩子能承受的。” 嫣然偎在他肩头:“我总是拿你来鼓励自己。你为我在白虎峰守墓五年,也一样孤单凄寒?再说我小时候独自一人住在神宫山,什么苦都经受过的。如今反倒不觉得什么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靖然和侍剑拾书都已经洗好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嫣然赶紧又让泰然去洗,自己忙着准备起晚饭来。 左侧后方的石窟是她的厨房,她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小洞用作通气,简单垒了个灶台。侍剑拾书主动帮忙,她熬了一锅粥,用风干的野雉肉和着蘑菇煮了一锅汤,又端出一叠自己腌制的鱼干,摆在厨房的石桌子上。侍剑吩咐大哇带着小粽子依旧去找小弟们要吃的,嫣然又去打开了乌陀罗将它们放出,那群狼和麋鹿竟然依旧在乌陀罗外等着它们。 此刻泰然也沐洗好,换了一套白袍。五个人在石桌旁坐下,喝着野雉汤,吃着鱼干,都觉得鲜美无比。靖然吃完了一碗野雉肉后叹道:“姐姐,你这两样菜比皇帝哥哥的御厨房里做出来的还要好吃呢!” 嫣然又舀了一碗野雉汤递给他:“其实这汤的营养更好,你喝一碗!”靖然闻言,果然又埋头喝汤,头都顾不上抬。 晚饭后,五个人又去后面的湖上散步看风景。因为山高,此处看夜空,直觉月亮更白更大,星星也更明亮了。夜风中水声滔滔,如同潮声。泰然奇怪地问:“这湖水究竟从哪里来的?” 嫣然说:“湖水是山顶积雪融化之后形成的,每年夏季,这山顶的积雪总有一些会慢慢融化,流淌下来聚成了湖。所以这水清冽甘甜,特别好喝,湖里的鱼味道也特别鲜美。” 泰然笑道:“我说过的,这里天造地设,就是为你准备的!” 靖然也小大人似的叹道:“就是!姐姐,别说你了,如果我发现了这里,也不会走的。在这里住下来,不就是仙人了么?” 侍剑抿着嘴笑,借口道:“那时在红叶峰,我和拾书就说过,公子和小姐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呢。现在,我们俩的话应验了吧?” 五个人说笑一阵,靖然到底年幼,也累了几天,现在放松下来,便觉困意浓浓。嫣然抱着他,他竟就偎在她怀里睡了过去。泰然将他横抱起来,几个人一起回到巨石中,嫣然在右侧一个干净的石窟里铺上自己用植物藤蔓编织成的大垫子,泰然将靖然放在垫子上。侍剑拾书也陪着靖然一起睡了。嫣然将自己的薄被拿来给三人盖上。 两人回到嫣然的卧室。泰然迫不及待地抱住她,轻唤一声:“我的爱妻!”一个炽热的吻落下,嫣然软在他怀里,呢喃道:“夫君,我还没洗澡。” 泰然抱起她:“没事,我给你洗。” 他抱着她来到温泉石窟,替她除了衣衫,放进水汽氤氲的热水里,自己忍不住也脱了衣衫,再次走进了水里。 缭绕的白雾立即遮没了两人的身影。 第二天,刺目的阳光将泰然惊醒了,睁开眼,惊奇地发现石壁的顶上竟然能透进阳光。嫣然仍在沉睡,身上盖着他的衣衫。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脸。嫣然侧过脸,微眯着眼睛:“哥哥,还早呢!这里太阳出得比山下早了一个时辰!” “为什么这里竟能看见太阳?” “这块巨石并非普通石头,而是天然硬玉,所以透光……哥哥,人家还要睡!”她十分困倦,说罢又朝他怀里拱了拱,闭上了眼睛。 泰然舍不得惊扰她,便又躺下,将手臂塞在她脖子下给她枕着。暖玉上睡觉,果然一点都不冷,而且玉石竟然是软的。只是嫣然偷懒,只磨平了一半,还有一半依旧保持了凹凸不平的天然状态。泰然决定接下来几天便要将这块玉好好利用起来,磨成一张双人大床。(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大结局(2) 两人又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见那三个孩子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做好了早饭。靖然闻到粥香,揉着眼睛跑出来,欢呼着:“耶,又有鱼干吃了!” 嫣然腌制了好多鱼干,即便五个人吃,也够吃一阵子的。 早饭后,泰然向嫣然打听这里距离最近的镇子有多远。嫣然说,下山后一直向西走三天,能走到天乾境内的一个叫吉打的小镇。她曾经去买过东西。 泰然当即给侍剑拾书分配任务:骑着麋鹿下山,去吉打购买物品。他拿出纸笔,写了长长一个购物单子,又摸出一袋银子:“幸亏我预料到会找到公主,所以带着了不少银子,否则还真的没法子想。”又叮嘱道:“不许被人识破身份,麋鹿不要进镇子,免得让人见了大惊小怪。” 侍剑拾书都是跟了他多年的,深知他的心思,当下领命而去。嫣然有点担心:“他们要买那么多东西,怎么拿?” “不是有麋鹿吗?不仅能陀东西,也可以节省来回时间。我估计,来回六七天足够了。” 两人走后,泰然便开始打磨暖玉床,嫣然则带着靖然在湖边捉鱼、玩耍。靖然乐不思蜀,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嫣然。 “姐姐,我已经跟泰然哥哥说了,我不要做太子,做皇帝,我会出宫,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让我听听您的想法。姐姐,你会支持我吗?” 嫣然早知道靖然与定然的不同,知道他骨子里与泰然有很多相似之处,世俗的名利荣华一点都不能吸引他们,心灵的自由和舒适才是他们一心追求的。但是,他毕竟才十岁…… 嫣然皱了皱眉头,靖然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泰然哥哥担心我还小,不能这么不求上进。姐姐,其实我不小了,您当年也是十岁出的宫。再说,这两年帮着泰然哥哥批奏折,人世间的许多事情我都见过,人的许多种心思我也看得懂,虽然只有十岁,其实相当于民间十三四岁的孩子了。” 嫣然拥住了他小小的身子:“姐姐知道,你是一个明白人,也愿意明明白白地活着。姐姐不能劝阻你,但是会担心你!所以,为了今后的自己不会怨恨现在的你,能不能等你大点再做决定?” “我不会后悔的,这个决定几年前我就想在心里了!定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我想从现在起就在这里陪着你,如果泰然哥哥不允许,我就去山下呆着也行。” 嫣然见他态度坚决,思索了一会,说:“等哥哥将定然送上那个位置,你再离开行吗?这一年多,你还是呆在宫里帮帮定然。你既然想出来,必定要多看看着世界,多经历些人情冷暖才好。这里深山,空寂无人,不适合你一个孩子呆着。若是你愿意,姐姐到时可以推荐一个地方让你去。怎么样?” 靖然默默想了一会,脸上绽开了笑:“我听姐姐的,等哥哥安排好一切,我就出宫做个自由人。” 两人说定,靖然特别开心,嫣然虽然笑着,内心却不由唏嘘。安然、泰然、靖然,谢家的男人骨子里仿佛都有避世的思想,他们活得明白,但在常人看来,却也未尝不是悲哀。 六年后,泰然将那张暖玉床全部打磨光滑,真的成了一张平坦的大床。又采集干净的沙子铺上巨石的顶层,起遮光作用,这样他们就不必每天很早就被阳光惊醒。嫣然采集植物藤蔓,又编织了几张垫子。这些藤蔓经过她用药水处理,非常柔韧结实,人躺在上边一点也不硌,完全可以作为睡觉的垫子。早晚间三个人一起去湖边抓鱼,这些天靖然喝了好些鲜鱼汤。第七天,侍剑拾书骑着麋鹿回到峰顶,从麋鹿背上卸下一大堆货物,吃的,用的,样样都有,特别还买回两床柔软的被子,这样他们在这里就不用受冻了。 泰然指挥着侍剑拾书,将物品一一归类放好,然后动手整饰石窟,将所有石窟的洞口都挂上珠帘,吊上灯座。将买来的各种刀具分配给两人,三个人开始动手重新垒制灶台,从顶峰上采集石块打磨成大小不同的案几桌子。 如此又忙碌了五六天,各个石窟的样子都焕然一新。卧室里有了桌子,浴室里有了便榻,书房内有了案几,灶台更加美观了,最大的石桌做成了餐桌,够他们五个人宽松地坐着吃饭了。嫣然叹道:“果真是人多力量大呀!” 不觉十一月就到了,这天泰然将侍剑拾书和靖然叫道一起,开口让他们回去。 “哥哥,你不回去吗?”靖然问道。 “哥哥好不容易找到姐姐,自然要陪着她过完年再走。定然一个人在宫里,我不放心,你要回去陪伴他!” 靖然低头不语,他这些日子在这里畅快无忧得很,一点也不愿意走。可是,泰然哥哥的吩咐还是不能不听。 泰然那又对侍剑拾书说:“年底事务与往年并无不同,你们只需监督好定然,不让他偷懒就行。我依旧初六出发回去。”顿了顿,他又郑重叮嘱:“出山时小心些,不要被有心人看到。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一个字也不能给外人知道,便是定然也不要说,待我回去自会向他解释。” 侍剑拾书和靖然都重重点头。他们知道这两人是花费了什么样的代价寻到了这处仙境,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随即嫣然就去湖边唤回了大哇和小粽子。自从两只狮獒来了之后,嫣然觉得那乌陀罗的防范作用已经可以忽视了,这两只狮獒足以应对一切外来之敌,便撤了阵法,那些乌陀罗不再形成合围之势。两只狮獒也可以自由进出了,当然,他的小弟们是不敢接近这里的。 嫣然对大哇说:“你跟着侍剑拾书两位小哥哥回去吧,我和泰然哥哥会留在这里。” 大哇喷喷鼻子,一脸不耐烦:我不回去!找你找了几年,差不多走遍了龙渊大陆,好容易聚在一起了,又要赶我走。人类怎么这么不懂珍惜呢! 嫣然看得懂它的表情,笑道:“你不乐意?可是总得有一个要带着麋鹿小弟下山哪,要不然他们造起反来怎么得了?” 大哇甩甩尾巴:就这么点小事啊?我的乖乖小粽子就能处理,让它下山一趟就得了! 它跑到小粽子身边,伸出鼻子蹭了曾小粽子的耳朵,小粽子立即站起身来,一声吼叫,不多久,一群麋鹿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嫣然拍拍小粽子的头颅:“你今天就带着它们下山等着,明天他们就会到山下,之后让麋鹿将三位哥哥送出山外。” 小粽子第一次完成主人交给的任务,非常激动,舔了舔嫣然的手,一声轻吼,带着麋鹿们转身就下山去了。 第二天,嫣然为三人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水,带着三人转到峭壁之后,那里的石壁上都挂着一根根笔直的长藤,从悬崖上一直垂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嫣然说:我先从藤上下去,之后晃动绳索,你们再一个个下去。泰然哥哥,你护好靖然!” 说罢,她抓起一根长藤,蹭蹭几下就开始沿石壁攀援而下,一会儿功夫,整个人成了一个黑点。泰然非常担心地伸着脑袋看着,但知道她已经不知从这里上下过几次了,便又放心心来。 最后,嫣然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又等了好一会,藤上传来震动,泰然急忙道:她到了,我们一起下! 泰然本来想将靖然被在背上的,但是靖然拒绝了:“哥哥,我能行,我人小,只会比你们更加快!”说完,也选了一根藤蔓就滑了下去。泰然急忙道:“不要滑,会擦破手的,要一把一把地往下落,脚踩着石壁借力,这样会轻松许多。” 四个人在泰然的指挥下,攀着藤蔓慢慢往下落,虽然慢,倒是很稳。大概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下边嫣然真仰着脖子看着他们。等四个人都落了地,惊喜地说:“想不到靖然这么勇敢!也是勇士了呢!” 靖然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嫣然指着身后广阔的山中空洞说:“这里就是山腹了,我们接下来只要往下穿过几个山洞,便到山下了,这样直接朝下,只需一天时间,傍晚时分就可以与小粽子他们会合了。” 嫣然牵着靖然的手,带着泰然、侍剑、拾书在山腹中穿行。感觉一直在往下走,果然是一个山洞连接着一个山洞,大约又走了两个时辰,出了一个洞口,眼前豁然开朗,抬头一望,他们已经到了山脚,头上是一望无际的葱郁树丛,根本看不到顶。 嫣然将手指放在嘴里,一声唿哨响起。立刻,远远传来一声兽吼,正是小粽子的声音,不一会,树丛里一阵呼啦啦乱响,小粽子出现在大家面前,身后跟着一群麋鹿。嫣然赞赏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对侍剑拾书和靖然说:“上去吧,出了巴陵山区后到镇子上买辆马车就行。” 五个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小粽子一声轻吼,麋鹿轻轻一纵,就窜出去几丈。靖然不住扭身回望,嫣然朝他挥手,说:“一路小心!” 知道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嫣然才转过身,依旧和泰然从山洞中向上走,来到山腹,借着藤蔓上了悬崖,小粽子依旧从山路往上走。 回到湖边,但见天青日朗,雪峰碧水,细沙野花,寥廓纯净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两人牵手赤足,在湖边踩水闲逛。 泰然提议说:“这个地方得取个名字,要不说起来很困难。” 嫣然点头:“取什么名字好?” 泰然想了想:“这石室便叫怜花堂,这湖叫怜花湖,如何?我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也必将终结于这里。” 嫣然抿嘴笑了:“好!” 泰然拥住了她:“还记得你在天乾说过的话么?” “哪一句?” “你说以后定要在山中居住,要找比红叶峰、白虎峰更加幽静的山,那样我们一辈子都与这些至宝为伍,说不定可以活上几百岁。你说只要有一顶茅屋,养两只小狗,种三亩花草。出门能看山水,回家有我的怀抱,就很幸福了。嫣然,如今一切都成为现实了,你幸福吗?” 嫣然踮起脚,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我很幸福!” 月照嘉华五年三月,盛隆帝昭告天下,立先帝之子谢定然为储。百官庆贺。都知道这位小皇子七八岁就能批奏折,对国事政务早已熟悉,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能胸怀天下,经常微服私访,深知百姓疾苦,他的宽仁智慧一定能然让月照更加欣欣向荣。 嘉华五年十月,帝再次离京外巡。六年二月返京,一病不起。三月,禅位于谢定然,是为乾丰帝。四月,病逝于碧桐殿,享年二十五岁。他在位六年,励精图治,嘉华盛世之况甚至超越了康来盛世,百姓莫不感恩衔德,只恨天不假年,叫人憾恨不已。 帝一生简静,不许奢靡,严令丧葬之事从简。七日后,乾丰帝与王爷谢靖然扶灵入洛山皇陵。 洛山脚下,定然和靖然都下了马,来到灵车一侧,默默地跟着灵车走着。定然瞧了瞧一脸肃穆的靖然,良久方问:“你说,到底是他的想法出了问题还是我?为了一份感情,有必要这么不留余地地彻底消失吗?” 靖然默然了一会,说:“人各有志,哥哥追寻的是心灵的自由和满足,这些只有嫣然姐姐能给他。而你呢,视天下为己任,所以哥哥成全了你,也成全了自己。你们没有谁对谁错。” 定然停下了脚步:“我知道你跟哥哥是最知心的。他走了,你呢?会不会也抛下我?” 两人都是一身白袍,风卷动他们的衣袂,呼啦啦地飞舞。 良久,靖然道:“嘉华四年年尾,哥哥找到了姐姐,那时我便跟他们两个说了自己的心愿,那便是离宫自立,自生自灭。姐姐担心我年纪过小,不放心,要我再帮帮你,等哥哥将你送上位置再走。如今他走了,你也已经做了皇帝,我再无牵挂。” 定然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渐渐翻涌起来:“为什么一个个都想着离开?难道在宫里就找不到自由快乐,找不到情深意重?我不信!若是你的心果真是自由的,那便无不自由,何须计较宫中民间?你们都着了相了!” 靖然负起手,继续往前走,半晌方道:“我跟哥哥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你知道吗?我们都很佩服你,因为你比我们有担当。谢家四个男儿,倒有三个逃避了责任,所以我们都不如你!” “人各有志而已。你们不慕荣华只要自由,我便牢牢站定在红尘里,担下所有责任,给你们想要的自由。”他浑身豪气迸发,少年的脸庞格外坚毅。 “定然,龙渊三国之间太平久了,也许你可以让它变变样子。这是父皇曾经有过的想法,可惜被自己的心魔搅了心思。哥哥在父皇和你之间只是过渡,所以他便只想维持三国之间的平衡。如今你继承大统,倘若继续平衡下去,月照的盛世将难以为继,因为物极必反,盛久必衰。你需要另寻出路。” 定然眼眸发亮,说:“我早有此打算。不急,我有的是时间证明自己。” 洛山高大的寝陵外建筑呈现在眼前,两人仰视良久,靖然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你怎么做,记得善待百姓,少造杀孽。” 定然默默点头。 地宫内,新增了两个棺椁,一个是泰然的,一个是嫣然的,泰然赐封为“德隆贤明皇帝”,嫣然被赐封为“淑德敏慧皇后”。百官先是不解,随后也慢慢接受了:既然他们天下皆知他们兄妹两个情深意重,现在一个死了,另一个生死不明,大约也不存于世,那么死后的团聚总是必要的。 遥对着洛山的另一座山上,白衣飘飘的泰然携着粉色衣裙的嫣然,静静地看着定然的车队进了寝陵,又看着车队出来,驶往雍州。泰然捏了捏掌心中的柔软的手,说:“从此世间只有我俩的传说了,嫣然!” 嫣然道:“再也不会有人来搅扰死者的安宁了。哥哥,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智慧。” 泰然微笑着侧过脸:“我知道你信命,信神宫道人对你说的孤独一身的话,如今这样的安排,连老天都骗过了,那么你也无须再为那些话担心。嫣然,我对你所有的承诺都已兑现,从此你不会再孤独,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嫣然璨然一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哥哥!” 两人携手回身,各自上马,向南绝尘而去。 全文结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