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尾火虎·重生 “小丫头,你可想好了——若是生生受下,你可活。但会慢慢妖化,成为你们人类所不齿的妖物。不受,你还可保自己死而是人。额,不过不是全尸。” 死无全尸?白霜近似透明的脸上,俏眉紧蹙,她可不想死——这口气在喉咙吊着,不上不下。 看着双脚还未完全“分离”的自己,白霜的眼睛亮了一下,眨了眨。不过,是飘在空气中这缕幽魂眨眼,躺在地上的那个“自己”别说眨眼,就连撑开眼皮都办不到。 地上的她面色苍白如纸,唇瓣发青,头发近乎全湿和染血的青螺锦衣一起贴在身上…… 目光落在左臂处,那里什么都没有——自肩膀往下五寸的地方齐齐断开,创面鲜血淋淋触目惊心。等等!心?自己哪里还有完整的心?! 白霜移开目光,她此时虽为幽魂,却并未和自己的身子完全分开。只要心思上感同,必定会身受,身体上遭受的痛楚和绝望飓风似的撕扯着自己。 明明已经快死去,却还能感受到令人神魂炸裂的痛意。不过,要从这痛意中寻求解脱,不是不可能。只要她选择放弃最后一口气,魂魄和身体完全分离便会身心轻松。 但,那怎么可能?! “呵——”她气息微弱的冷笑之后,是足以穿透人心的声音:“还用想?变成妖物我也要活下去!”别说这还是需要慢慢的变,就算是立刻变成妖物她也不在乎。 确切说,此时的她宁为妖物! 白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和自己说话,但她也清楚那并不是人——这声音像张网,铺天盖地而来。之所以称为东西,是因为能清晰听见一句话竟有三种以上音色的声音变化。 忽男忽女、忽老忽少,缥缈不定且还是没有任何起伏。一听就不是人说的。 若是没记错,这处深渊名为“凤凰渊”,是出了名的恶妖之渊,除非本事强大的修士和驱魔师,否则无人敢来。不过,若是驱魔师或者修士,便不会问她受不受“那东西”了。 白霜强压下魂魄上的裂痛,自空中凝视自己的心口,幽蓝发紫的火光还在跳跃,方才一簇火苗从心脏的地方钻出,扎了根似的在那里燃烧。 那声音说的,应该就是这火苗,不对,是发出火苗的、埋在自己心脏处的东西。 白霜死前除了左臂被削掉,还被刺了一剑,正中心脏,也是这一剑将她毙命。可惜,她却命不该绝,硬是吊了一口气残喘到现在。 魂魄都快全部飞出来了还不死。 心愿未了,恶人还在,自己怎么能死?怎么咽的下最后那口气?! “……”声音迟疑了一下,又道:“你真的想好了?宁愿以后变成一只妖怪也要活下去?你不怕将来自己会后悔?要不要再慎重想一想?” 这回这个声音的范围不再像刚才那么广,变化也不似方才那么多,听上去还有些焦急的意味。 可惜,白霜并没有心情去注意这些细节。她只在意这声音说话的内容——是人还是妖物有那么重要吗?她想要的,只是活下去,哪怕只是一丝蛛丝般的希望也要拼尽全力去抓住。 “不必再劝。我不会把这东西还你的。”白霜仰天道。 岂料,这回声音却从她自己的身体上传来:“怪人,宁为妖物也不愿意好好当个人死去,你不知道当妖物是会被修士和驱魔师追杀、甚至魂飞魄散的吗?” 白霜低头去看,不知何时心口出的那小戳巴掌大的火苗竟然膨大成脸盆那么粗,还化成了一个身着肚兜的胖娃娃。 不过,是个浑身燃着蓝焰的胖娃娃。乍一看,还有些吓人,不过对于已经见到自己魂魄离体的白霜来说,也就是震惊了一下,额,差点惊得和自己分开的一下下,而已。 她还没缓过神,那胖娃娃唰地变成一条大尾巴鱼,活像穿了一条幽蓝发光的裙衫。 “从古至今,多少魑魅魍魉、妖怪精魅不是沦为驱使的奴仆,就是被打得魂飞魄散。你确定你受得住被自己的同类封印、或者追杀的那种绝望和无助?”大尾巴鱼吐出一串火焰,瞪大眼睛道。 白霜幽幽的望了一眼不见天日的上空。 树丛高耸,叶片浓密遮天蔽日,本就光线不好,偏偏还有一层瘴气云层一样浮着,四周显得更加阴冷。最近的树丛间,依稀可见断裂的枝丫耷拉着叶片挂在那里。 “我不就是被自己的同类杀死才掉到这凤凰渊里面来的吗?”她冷了唇角,冰了眉梢。 大尾巴鱼听到这里,眼珠子一瞪,“砰”一下爆裂,重新变成一团火焰。只留下一句:“看来我是不可能从你的身体里离开了。” 像是认命般的话让白霜愣了愣,整半天这团火是在吓唬她?! 不过,只要能活命也算不得坏事。还有什么比死透了更坏呢?白霜瞧着自己心口的那团火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东西是怎么跑到自己心口去的。 除了掉进凤凰渊前的那些足以让人身心俱碎的记忆,她在这林子里的记忆起于多变的声音问她“怎么还不死”。 迷迷糊糊中,白霜只是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可就是不愿意放弃最后那口气,那声音就一遍又一遍的问:“你怎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 听得怒了,她干脆用尽全力一睁眼,发现自己正飘在一个陌生的林子里。四周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齐腰深的怪草和会发光的诡异蘑菇。 老树和藤蔓像传说中的魑魅魍魉,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古怪的叫声。 这些都把白霜吓得好几次拔脚就跑……可惜,她跑不了。直到她发现真正能跑的自己正躺在草丛里,伤口狰狞,胸口还燃着一戳诡异的火苗。 没什么比这种状况更吓人! 好在她也曾见过驱魔术师,知道一些关于魂魄和妖魅的说法,还是将门之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白霜发现自己没死透——被一剑毙命的自己没死透! 第2章 尾火虎·将门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有生还的希望,只要自己的魂魄不离开身体…… “小丫头,你究竟要撑到何时才肯咽气?你若是不自愿放弃活下去的执念,是会慢慢变成妖物的。”方才将她唤醒的声音当头泼来一盆冷水。 不过,这又怎么抵得过她心里的寒冷? “你是说,只要我不放弃活下去的念想,就会变成妖物重生是吗?”白霜被这个声音的内容吸住心神,忍着近乎撕裂魂魄的痛楚道。 林子寂静了半晌,那声音才又响起:“你的执念会把尾火虎困住,若想活下去就得让心脏生生受了它……”顿了顿,诡异多变的声音才说出此前那番会妖化之类的言论。 那就是“尾火虎”的真身吧……可“尾火虎”又是什么东西? 白霜瞧着蓝焰在自己的心口寂灭,从心口开始她的身体有了新的变化。那种从内到外的“重获新生”之感,她的魂魄仔仔细细感受到了! 和当初自己被杀时的感受截然相反,却一样令人刻骨铭心! 忽然,白霜感受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往地上一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回到了身体里,那份独属于生命的实感将她整个包裹住。 一如七年前那个从刀锋箭雨下活下来的时候,不,比那时候还要难能可贵! 这一回,白霜已不再是无依无靠、惶惶不安的八岁小姑娘。任人哄骗了七年,以为爹娘和叔伯们在战场上洒下的热血,真的会被人记住,以为自己作为白家唯一的后人他们真的会善待她。 凤凰渊上,那个特许她喊了他七年父亲的人亲手给了她两剑……白霜记得那时的场景,锥心刺骨。 长空下,血珠被阳光分割,最后化成一条绵延血雾沉沉下坠。尽头,是十五岁的白霜仓皇失措面孔,她的眸子瞪的好像比天边的斜坠着的夕阳还大。 只是那双美若乌黑晶石的瞳子里倒映着一柄泛着冷光的三尺青锋。 这把剑是白家的祖传至宝,白家世代为将,人丁本就不多,但各个都身手不凡。这把剑更是白家的荣耀至宝,因为它曾被用来斩杀过妖物,加上跟随白家的将军们驰骋疆场,更有驱邪避凶的作用。 可惜,自白家在一场大战中陷入敌人的阵法,被落石、弩箭、妖魔军队、火球猛烈围攻之后,“将门”依然屹立,却无人归。 那时,白霜才八岁。十五岁的兄长也随爹娘一起魂陨战场,她没有祖父祖母,亦没有外祖父和外祖母,因为两家都是世代为将,男女皆为军中将士,每每一打仗总会少一两个人。 雪上加霜的是,丧事还没办完,白府就遭到恶徒攻击——都是些曾经被白家抓来的敌俘或者山贼野寇。 白霜眼睁睁见家中剩下的家仆们也死于非命,八岁的她被吓得声音都喊不出来。她就是在这样的当光剑影下侥幸活下来,等来了皇都的救兵。 之后,她被接进皇宫,楚皇下旨亲封白霜为公主,还特许她唤他为父亲。 已九岁的白霜当场哇哇大哭,圣旨说得清楚,白家一族殉国,这公主的名声、皇上特许的那一声“父亲”是对白家英灵们的告慰。那时的白霜并不知道,这些都是皇帝故意做给世人看的。 直到她唤了七年“父亲”的人手握白家的“腾蛇剑”划破那一身锦衣,斩去她的一条左臂。最后,还在她的心口捅上一剑时,白霜才豁然清醒。 皇帝重视的并不是白家和外祖卫家的人命和他们曾经立下的功勋,他重视的只有他自己的名声和性命。 凤凰渊的崖壁上,有一座寺庙。传说寺中高僧是比道观里的修士和红尘中的驱魔师还要厉害的高人,能得他的指点,定会江山稳固,添寿加福。 然而,楚国谁人不知那凤凰渊是什么地方? 一个被驱魔师们世代加固阵法的恐怖之地,传说中里面尽是魑魅魍魉和妖鬼精魅。不过,也有传说那高僧才是真正镇压凤凰渊的高人。 而居住在万丈悬崖下、凤凰渊密林外面的驱魔师们只是摆设。 为了朝拜那位高人,有人在峭壁上凿出一条道来。为此还有不少人有去无回,他们在途中滚落悬崖,都说是被底下的魑魅魍魉给吃了。 纵然如此,依旧挡不住人们寻找高人的脚步。 就连楚地的天子亦是如此,他们不相信自己能做什么事、不相信自己能改变现状,反倒把希望放在一个传说的僧人身上。委实诡异——被皇帝带上去凤凰渊的路时,白霜如是想。 但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去寻找高人的这个人是她喊了七年“父亲”的人,是重新给她一个家的人。 白霜不愿意让他不开心——宫里那么多皇子皇女,可他就带了自己一人来呢。还嘱咐她抱着白家祖传那把剑,宁宁叮嘱让人心都化了。 他对白家的情谊,天人共睹。白霜身为将门之后,可自打进宫之后,他下旨给她最好的生活,不让她学习舞刀弄枪。 他的妃子和皇后都说那是为了将白霜从过去的阴影中扒拉出来,让她用另一种方式好好的活着。找个好婆家,过一辈子没有腥风血雨的日子。 岂知,正是他亲手泼给她腥风血雨! 楚皇去见的高人并不是什么高人,而是一个蜗牛妖怪!那庙宇就是它的壳。不过,楚皇似乎早就知道了这点,他把白霜带过去,也不是因为宠她、或是另眼相看。 只是把她送给蜗牛妖怪当祭品罢了……那把平时被白霜供起来的腾蛇剑,他刻意叮嘱带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防身! 当然,白霜并不知晓这些。楚皇和蜗牛妖怪在庙宇中谈话的时候,她正扶着峭壁上伸出去的凭栏眺望下方的凤凰渊。没想到被世人传为大凶大恶之地的凤凰渊,竟还挺美。 瘴气弥漫的森林透出诡异殷红之色,宛如飘荡在树顶上的神秘薄纱,这层“薄纱”的上方是灰得发青的雾——那是瘴气被阳光压制而成的穹顶。 第3章 尾火虎·血剑 “你与朕立下契符,你用你的蜗牛壳保大楚江山稳固,蜗牛妖原液为朕添寿加福。朕给你提供享用不尽的美餐,免去你在这凤凰渊上与底下那群魑魅魍魉抢食的辛苦,如何?” 楚皇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符箓,放在“高僧”面前。还压低声音道:“外面那个小姑娘,年方十五,是朵养在深宫中的鲜嫩花儿,朕特地带过来给你打牙祭的。” 扮作“高僧”的蜗牛妖一直闲闲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瞅了一眼桌上的符箓,两个松垮着的大眼袋动了动。 “阿弥陀佛,你给老朽献上的美餐是不是都是外面那般的?”蜗牛妖眼泛冷光,向上生长的两撮灰白色、约莫一臂长的“眉毛”动了动,竟是朝符箓伸去。 楚皇此时才发现“高僧”的袖子是空荡荡的,也是,一只蜗牛妖怪那里会有手臂? 看来,那个驱魔师果然没有骗朕。楚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蜗牛妖,心里想的却是目的达成后回去定要好好寻找并赏赐那个驱魔师,还要把他留在皇宫伴君左右才行! “自然不是这种只够塞牙缝的小姑娘,只要尊驾愿意同朕一道烧掉这道契符,美味大餐多的是。”楚皇露出笑容诱哄着。 蜗牛妖的“眉毛”也就是触角按在符纸上,眼睛却盯着楚皇。视线甚至滑到楚皇手中的腾蛇剑上,恶狠狠一笑:“与其养着你这个包袱,不如直接吃了你,然后化成你的模样当皇帝更好?” 话音未落,触角下的符纸已经碎成飞灰! 恶的遇到贪的,楚皇的目的是达不成了。他要蜗牛妖怪为他稳固江山、添寿加福,蜗牛妖怪却想吃了他,然后化作他的模样当皇帝,作威作福。 谈不拢的结果就是打架,好在随行的禁卫军机敏干练,听到响动就立刻冲进去帮忙,还不忘留两个人把白霜弄上马车,再护着楚皇上车,一路抵挡妖怪的攻击一路往后逃。 整个庙宇隆隆颤动,最后竟是拔地而起,抖落无数的砖墙瓦砾,恢复蜗牛壳的模样被蜗牛妖驮着朝马车的方向而来! 马车在悬崖窄窄的栈道上奔驰,禁军一个接一个被紧随而至的蜗牛妖吞掉……它的足粘在悬崖上,将整个栈道盖住,如同贴在崖壁上的小山坡。 被吓惨了的白霜并没有发现,是楚皇暗地里将护卫他的人推下马车,成为那一路黏腻爬过来的蜗牛妖怪的足下美餐! 不多时,马车上就只剩下一个驾车的侍卫、楚皇还有白霜。那蜗牛妖怪虽然庞大,但却没有褪去“爬的慢”的“本性”,加上忙着吞食掉到栈道上的禁卫军,竟让马车跑出好一段距离。 再保持下去,定能逃脱这只蜗牛妖的“魔足”! 然而,白霜悬着的心刚刚落下,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身体被大力拽起朝外面扔去!惊吓之余,她求生的本能猛然爆发,反手就拽住马车边缘。 和那些集中心力对付外面的蜗牛妖怪而被猝不及防暗中踹下去的禁卫军们不同,白霜的心思全在马车上。 “父亲!救——”白霜下意识大喊,可当她陡然发现把自己扔下马车的人正是楚皇时,那个“我”字就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着。 提着腾蛇剑的楚皇恶狠狠瞪着她抓住马车边缘的双手,目泛凶光,照着她的左手就是一剑! 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剧痛让她不得不松开右手,跟个破烂卷轴似的滚落栈道。驾车的侍卫听见公主的惨叫,下意识勒马停住,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楚皇也颠下马车。 不过,他依然没有破坏半点皇家威仪的提剑稳落在地。 白霜痛得眼冒金星,她巴不得自己昏死过去,却又被裂痛撕扯着,半点意识发昏的机会都不给。对面,气急的楚皇一剑斩了那个侍卫,又砍断套住马车的绳子,一个眼神都未留给他这个“女儿”,翻身上马,流矢一样离去。 后面,蜗牛妖怪居然停下了,它从未一口气吃下这么多人。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坚甲,得慢慢把坚甲吐出来。 白霜伸出酥麻的右手抱住自己的左臂,痛得嘴皮子都在抖。可她的脑袋却像被狂风卷过一样空空如也,楚皇,这个重情重义、特许她连皇子皇女们都没有的称他为父亲的殊荣的人竟然挥剑斩去她的一只手臂?! 痛到近乎模糊的视线看见了还抓在马车上的那只手臂,白霜只觉目眦欲裂。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渐渐的白霜的脑子恢复了思绪,只是还有些凌乱——除了踢掉一个逃命路上的“累赘”之外,她想不出任何楚皇砍自己的原因。 可马车并没有过度负重,哪怕再有两个她也是一样能够从栈道上逃出去。“父亲”他为何…… 和痛楚一起涌上她脑子的,除了不解和惊惧,还有过去的往事。温馨动人,历历在目,此时却都像一个遥远的梦境,而她还是那个八岁时在灵堂上差点被贼人砍了的白家幺女。 白霜紧咬唇瓣,滑出一颗泪珠。她都不知道这泪珠为何会掉下来——是身上的痛?还是,心上的痛? 然而,她没工夫去想。因为贴在地上的耳朵听见一阵马蹄声,目光穿过马车底下,见四个金黑色的马蹄由远及近奔驰而至。随后,熟悉的紫金龙袍撞入视线。 衣袂的旁边是染了血的腾蛇剑。 白霜心下一怔,“父亲”他,是来救她的吗?使劲眨眨眼,挤掉眼中剩下的水光,一个凶狠的眼神却撞入心底。一如方才她悬在马车上时,楚皇挥剑时的眼神让人恶寒。 既然挥剑断她的手臂,撇下了“累赘”,为何还要回来? 这定是幻觉,白霜呼哧着,想扯下衣领处的缎带绑住左手。刚抖着右手朝自己的衣领而去,她整个人就被猛地提起来!目光所及,是一张狰狞的脸。 “朕不能白来!”楚皇拎着白霜的衣领,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将腾蛇剑的利刃朝她刺去! 第4章 尾火虎·诛心 白霜看见长剑没入自己的心口,感受到心脏被灌注在剑上的力道震碎,裂帛般寸寸撕开…… “凤凰渊的妖魔们听着!朕,张冽!在此以真龙天子的身份献上具有驱魔师血统的祭品,能助朕稳固江山,添寿加福的,不管你是妖魔鬼魅,还是魑魅魍魉,尽可来享用这祭品!” 什、什么?怎么回事?白霜张了张唇瓣,想问,却只是溢出一口血来。 耳边,楚皇疯狂的声音还在继续,眼里全是他狰狞扭曲的嘴脸:“朕会在皇城外十里亭中安排一亲近侍卫,若是有意愿与朕共享荣华,就到那处亭子去!” 令人遍体生寒的声音在拔剑声中结束,楚皇手下一个用力将她丢下了凤凰渊,末了,还不忘连她的那节手臂也一起扔下去。 最后的意识里,白霜察觉连“粘”在崖壁上的蜗牛妖怪都愣了一下。不过,她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正和自己迅速拉开距离的楚皇身上。 他立在栈道上看她下落,目光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也不对,看物品还是会有些感情的。 可他的眼底除了投石问路的算计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白霜下坠得太快,血珠反而“浮”起来。交叠错位,恰巧挡在少女的眼睛上方,看起来像极了诅咒的血泪。 楚皇心下一紧,旋即扭开脸。夕阳下,白霜就那样坠入瘴气弥漫的凤凰渊。 崖壁上,馋嘴的蜗牛妖着急的伸触角去捞人,却只捞到被楚皇后来扔下去的那只手臂。它不禁掉下一滴沐浴的木桶那么大的口水,瞪大了眼睛看着白霜被底下的瘴气之壁吞没。 好想吃!好可惜!蜗牛妖怪用触角锤了捶自己的壳,为什么都变成妖怪了,还这么慢?! 楚皇见蜗牛妖怪一时半会还过不来,索性拿出锦帕擦干净腾蛇剑上的血才打马离开。 此行他就是为了到这凤凰渊寻一个能够保他长生不死的妖物,为了这一刻,他苦心积虑七年!却不想选错对象,遇到一个贪得无厌的蜗牛妖。 害得他一紧张,差点毁了自己豢养七年的珍贵祭品。 不过,好在跑了没多远,楚皇下意识回头,发现蜗牛妖停下了。他立刻想到定是那蜗牛妖一时半会应该不太容易吞下那些身穿精甲的禁卫军。 这给他赢得不少回旋时间——与其白白便宜了这只蜗牛妖怪,不如再试一试运气。 虽然满天撒网、遍地捞鱼的手段不太可靠,但也只能这么办了。为了让凤凰渊里的妖物们能迅速被吸引,他还刻意在白霜的心上刺了一剑,顺便震裂她的心脏,为的就是让血的味道散发的更快。 这凤凰渊中魑魅魍魉无数,凶妖恶魔也不可计,总有能对他的提议感兴趣的妖物。 有了一个血肉鲜活的祭品在前,还怕钓不到一只两只馋嘴妖怪?思及此处,楚皇阴郁的面色终于舒缓了些许,打马的动作也不再粗暴。 将楚国交到别人手里,他怎么放心?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不放心。他要长生不死,稳坐江山! 天黑下来,衬得凤凰渊更加阴厉恐怖。残月爬上天边,整个凤凰渊却诡异的亮堂起来,幽蓝的光、橘黄的光、浅紫、深紫……数不清,道不尽。 这里面的魑魅魍魉,诚然挺多。 不过,谁也没有吃到白霜就是了。它们都在围观白霜,还站的或者飘得远远的……不是所有的魑魅魍魉都吃人,亦不是所有的妖魔鬼魅都像崖壁上那只蜗牛妖怪那般嘴馋。 纵然有些嘴馋驱魔师血统的家伙,也只敢偷偷藏在围观者中间咽口水。 那个姑娘掉落的地方,不是他们这些小妖怪可以涉足之地。除了偶尔前来拜拜,祈求那位大妖怪庇佑自己能成功历劫外,这些妖物都不会轻易靠近这里。 要不是驱魔师之血的气味太重,加上界灵尾火虎贯穿整个凤凰渊的声音,妖物们也不会放弃宝贵的修炼时间来看热闹。 这凤凰渊是人类不敢来的地方没错,但外面守着凤凰渊结界的玄姓一族可一刻都没放松过对结界阵法的加强和守护。几百年了还是这么执着,像块顽石。 和外面的人担心这些魑魅魍魉的妖物出去大开杀戒一样,里面的妖物们也时刻警惕着外面的驱魔师们结队冲进来血洗凤凰渊。 除了这个担忧,妖物们还要担忧“天劫”这种自开天辟地来就存在的诡异雷电。搞不好哪天自己就被劈得灰飞烟灭,永远消失。修个行容易吗? 人类羡慕妖物们能够飞天遁地,逍遥厉害。 殊不知妖物更加羡慕人类——生而为人,数量庞大不说,虽然先天能力不足但完全可以靠后天的努力补起来而且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不——用——被——雷——劈! 没错,那种诡异的天雷不会落到人类修士的头上。这让众妖物倾羡不已。 人类很容易养活,五谷杂粮吃下去一样生养的很好。不像妖物们,非得要灵气、灵泉的养着,还有各自必须食用的奇葩稀有“饭食”。 当然了,吃人只是某些妖物的所需。不是所有妖物都有那种需要。 人类还很容易繁殖后代,不像妖物,好不容易活到能成亲,成婚后还得花上百来年以上才有机会怀个孕,之后就是少则三几百年,多则五六百年的养胎时间。 还要注意在生下来时不会被别的妖物抢去炼成妖丹……注意别被第一个天劫给劈成灰…… 当然,这样的“妖二代”会比从幽魂或是其他物什,亦或是花花草草、飞禽走兽等修炼而来的“妖一代”强大许多倍。不过,前提是能顺利长大,哪怕长个百来年也是可以的。 妖物们怀着无比的好奇和倾羡,不约而同的争相练成一门化形本领——幻化成人的模样。 对于化成人形,再去这个被上天眷顾的物种中间满足好奇心,不少妖物乐此不疲。还有不少在人堆里扎根的妖怪,开个小店,做点小生意啥的过得风生水起。 第5章 尾火虎·灵脉 至于这个前提,是不要遇到见妖物就杀的修士或者驱魔师。 总之,作为妖物生存之艰难是众妖物有目共睹的。不管是一只眼的还是好几只眼的,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方才它们竟然听到那个人类小姑娘说自己愿意变成妖物! 准是从崖上摔下来给刺激傻了——众妖物齐齐望一眼结界的穹顶。 忽地,夜晚的幽林蓝光大盛,妖物们纷纷后退,急退中好几只小妖被挤得变了形……不过,它们来不及恢复形状就赶紧跟着周围的大片同类跪拜下去。 “拜见妖君!”不同的诡异声音齐齐响起。蓝光一纵即逝,这片地方又只剩下妖物们本身发出的微光和地上高高矮矮的蘑菇发出的荧光。 白霜就是被这阵蓝光和震得她头疼的诡异声音给刺激醒的,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她看见一只白花花的脚正悬在自己脸上方,横在脸上方的脚掌莹白通透,纹路清晰,看起来像是假的…… 她皱了皱眉,想推开这只脚却发现自己连抬手都做不到。近乎同时,稍稍延后的痛感蚁群似的爬到她的四肢百骸! 白霜倒吸口凉气,想咬唇止痛,却发现自己的唇瓣都在抖。恰时,悬在她脸上方的脚掌一动,白霜心下一凉,惨了!这趋势是要直接踩到她脸上啊! 就在她一闭眼,狠下心准备生生承受这一脚的时候,那脚掌却在近乎贴到她脸的瞬间斜落在白霜耳边的草地上。一片冰蓝色的布忽然盖在她脸上,白霜感受到这轻柔如水的缎面,下意识睁眼。 “都围在这里作甚?等着被炼成妖丹?” 她听见有个男子的声音如是道。这不是白霜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却是最直击心脏的声音,沉稳如山,宏博似水。仿佛一言便能有千金之重。 这不,魑魅魍魉们已经全都消失无踪。只有周围还回荡着两个字:“不敢”。 很快,白霜听见耳边有了动静。接着脸上的缎面也移开,点染着荧光的月白发丝撞进她的眼帘,美得不像凡物的长发在她眼前一晃,紧接着她看见绑在发丝上与肩齐平的紫色发带。 随后是一双形状精巧好看的耳朵——与人耳无异。随着说话的家伙转身的动作,白霜瞧见对方玉珏般温润的侧脸,与月白头发相得益彰的浅白色眉毛,甚至是唇瓣都生得那么恰到好处。 直到对方彻底转过来,白霜都还在愣神当中。 她在楚国皇宫住了七年,国宴上也曾见过不少才貌双绝的公子或是姑娘,可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能与眼前的这位相媲美!这个也不是人,鉴定完毕! “小丫头,吾一觉醒来,灵脉就被你抢了去。看来你不止命硬,手也硬实得很。”他在白霜脑袋带旁蹲下,四目相对之际她愕然发现对方竟然生的是一双金色的眼瞳! 白霜按住心底的震惊,呼出一口浊气。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完全被蓝色幽光和那阵喧闹吵醒,而是体内的那团幽火和眼前的妖怪起了联系,从她睁眼开始,心口那股力量竟然随着他的出现而波动不停。 那种不受控制的波动影响了她浑身的经脉,所以才会让已经稳下去的痛意再次肆虐。 不过,是他的又怎样?那是她活命的唯一稻草,只要不死就会紧紧拽住,绝不相让!方才那团火自己也说过,只要她不自愿放弃,它就无法从她的体内出去。 过去的七年,她活的太过可悲。虽然白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团火吸进心口的,但她已经将这次活命的机会当做七年的不幸换来的幸运。 若不是蜗牛妖怪的那滴大似木桶的口水,白霜对楚皇突然杀自己的举动还一团疑惑。死了都不能做个明白鬼。 彼时,坠落到瘴气顶上的她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托了一下,那团“口水”就是那时淹没了她……其实,蜗牛妖的口水不完全算是口水,也可以叫蜗牛原液。 是楚皇红眼觊觎的“宝物”。 原本白霜已经快要断气,幸得那团“口水”给了她片刻的元气。不止如此,她还在半清醒、半迷糊的混乱中看见楚皇和蜗牛妖怪谈话的全部场景。 那个对她无比慈爱宠溺的“父亲”,竟然亲自通敌,给白家设计一场无人能归的战事! 还把这事扣到与白家世代交好,同为将门的卫家身上。这一石二鸟之计,竟然是为了达成他张冽能够顺利同妖物合作的目的!毁掉在朝中有除妖能力的白家,借机灭了与白家站在同一阵线的卫家。 从此,楚皇便可以在朝中豢养妖物。不止如此,就连白霜能够从刀锋箭雨中活下来,也是楚皇刻意设计的。 为的,就是豢养一个有着驱魔师血脉的人来当祭品。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的白霜,成了最好的选择。为了把她养得毫无杀气,他给白霜最好的,不让她舞刀弄枪。 楚皇和皇族对白霜所有的好,也含着一箭双雕的目的:拉拢人心是其一,其二便是将她用作祭品。 为了能够得到蜗牛妖怪的信任、表示他有多期待合作的这天,并为这一刻费了多大的心血,楚皇不惜在蜗牛妖面前说出这些真相。 好巧不巧,蜗牛妖本身的壳就是个存东西的好地方,这些场面也一起存进壳中,融入蜗牛液里。 当蜗牛液包裹着已经快失去意识的白霜时,它们很快便刺入她的意识里——这也是蜗牛妖怪扮高僧哄骗世人的手段。听他们述说、祷告,然后储存这些信息画面,经过妖力转化之后挑选最薄弱之处刺入人的意识。 随后,那些被妖力和原液“腌制”过的人便会成为它的美餐。当然,来不及的时候也会囫囵吞枣,就像吃掉那些禁卫军那般。 巧的是,蜗牛妖馋出来的这滴“口水”正好落在白霜身上。知道真相后的她怎么甘心放弃这唯一的复仇希望?!所以,就算那团火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她放弃执念。 第6章 尾火虎·不悔 她就像长了结界似的,软硬不吃。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好言相劝都无法令她改变心思。那团叫尾火虎的妖物不能,眼前这个好看得跟传说中的神仙似的妖怪也不能。 但白霜身为将门之女,骨子里向来执着,虽然有时会来点“兵不厌诈”的小阴招。但从不会跋扈嚣张,强占、强抢别人的东西。 方才,那尾火虎已说若她生生受了这东西,便会慢慢妖化。那算是得失相抵,不过眼前这个人说尾火虎是他的灵脉…… 白霜纠结一阵,心一横道:“我要活下去,所以东西我不能给你。但是,作为交换我会任你驱使。只要不是乱杀人放火,做些邪恶勾当,我都会全力以赴!” 对方的眼睛眯起,金色瞳子沉沉盯着她:“任吾驱使?就凭你这养得纤细柔弱的小身板?” 声音里没有嘲讽,不过不屑是免不了的。 眼前的小姑娘在他看来除了一身驱魔师之血和能够在失去左臂、一剑穿心、坠下悬崖的困境下,还能用执念捆住他的一条灵脉,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骨气还有点看头外,和蝼蚁没有区别。 “只要活着,我就会慢慢妖化,会修炼成长。总有派的上用途的时候。”白霜说话时咬牙切齿,不是愤怒,而是痛的。 这一点她倒是没有半分夸张,不管是不是为了和眼前的人定下承诺,她都要让自己变强!白家和卫家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自己被蒙骗的这七年和加诸在身上的两剑都要讨回来! “你倒是有志气。不过,吾的灵脉吾要拿走可由不得你。”对方忽然伸手,修长的手指并成剑指按在白霜的眉心处。 白霜心下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抬手扣住他的手:“不行!你不能拿走它,拜托了!就算要拿走,也请等我报了仇,到时候我会亲自奉还,并献上自己的驱魔师之血!” 对方的话真的让白霜慌了,她知道他有能力和本事从她的体内取走灵脉。但是,她不想就这样死……血仇未报,心愿不了,怎么甘心死去?! 白霜押上自己的全部,只为了换来短暂的报仇时间,希望他能答应……她焦急的看着对方金色的眸子。 男子微不可查的愣了一下,不知是被她的动作吓到、还是被她的眼神吸引。他移开目光,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刚才他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又没说立刻拿走灵脉,这小丫头作何急成这样?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男子倒是认真思虑起白霜的话来,她是有着驱魔师血脉的人,现在更是兼有他的一条灵脉续命,或许这能成为走出凤凰渊的契机! 白霜见他移开视线,更是急的喉咙都快冒出火来。 然而,下一瞬她竟然感受到一股谦和温暖的力量从眉心涌进来……没错,就是“谦和”,仿佛潺潺的溪水流过,将她浑身的蚀骨之痛全部带走。 他、他不是要拿走那个叫“尾火虎”的灵脉?! “小丫头,你既然提出这个条件,吾也有个条件,你若是办得到,这条灵脉吾就暂时不收。”对方移开手指,顺带连她的手都滑落到草地上。 没了疼痛这个累赘,她干脆的点头,像只俏生生的小雀儿:“请说,我必会拼尽全力去完成!” 不管对方是不是有意要刁难自己,白霜都下定决心拼命去完成。拼命完成,还能“续命”,放弃只能等死,会怎么选已经不用说。 “等你恢复些体力,去把身上的妖怪口水给洗干净吾再说与你听。”对方嫌弃的扫她一眼,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串水珠将他的手指整个包围着洗了一遍又一遍。 白霜快要撑破心口的决心被他不咸不淡的拂得一丝不剩,有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诡异感觉。 她微怔半晌,想着自己魂魄飞起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个湿漉漉的自己……是被蜗牛妖怪的“口水”给泡的就忍不住恶心,她都快忘记了,那滴大口水掉下来的时候,她是看见了的! 白霜咬牙用剩下的一只手臂撑着自己坐起来,却再也动不了分毫——没了疼痛的她,连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于是下一瞬,白霜又直挺挺倒回去。目光纠结无奈的瞪着小伞似的紫蘑菇——就是方才他坐的地方。他又飞身坐回去,懒洋洋的曲着一只脚看天空。 留下一张脚掌在白霜的眼前晃啊晃。 虽然这只脚掌形状完美,肤色也健康漂亮,还没有脚臭。但白霜还是扛不住心里的膈应,她将目光从紫蘑菇移到这只脚掌上,轻咳一声道:“脚。” 对方没反应。 她拧了拧眉,再道:“你的脚。” 对方还是没反应。这是表示直接无视她了?白霜咬牙想将自己的脑袋移开,却办不到,这直接导致她产生往这只脚上狠命咬一口的冲动。 好在念头刚起就被她即刻打住,不能没下限。 终于,白霜集聚了些“中气”,大喊一声:“你的脚!”这下总算是见效了,她见眼前的脚掌明显颤动一下,随后移开,紧接着视线就触到一双含着愠色的金瞳。 “额,我的意思是它挡着我看星星了。”白霜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解释。刚才的眼神,总觉得含刀带剑,随时会灭了她。 可惜她的解释并没有让金瞳移开,对方用鼻子冷哼:“星星?在凤凰渊中,不上树梢而能看到星星的家伙,除了吾,再无第二个。你说你能看见?” 白霜怔住,诚然,如此浓密的枝丫遮挡下,又有瘴气盘旋,是看不见星空的。 “我说的是萤火虫和发光蘑菇,它们像星空。”白霜瞥见树丛间的飞舞的萤火虫和树干上生长的层层叠叠发光蘑菇,立刻转了目标。 许久,她才听见对方道:“像。”那只悬着的脚也没再下来。 又一阵,他忽然道:“你真不后悔自己妖化?” “不悔。”她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 第7章 尾火虎·手骨 沉默的时间越久,白霜满腹的疑问就越来越多。传言凤凰渊中都是恶妖成群,魑魅魍魉众多,可她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还有他说的那个条件是什么? 每个疑问都像是牵着她唇舌的线,恨不得立刻问出口。 好几次她都将目光移到他坐的那棵紫蘑菇上,却又只能三缄其口。慢慢恢复力气的她坐起来后,发现对方靠着同这棵紫蘑菇紧挨在一起的一棵白底红斑点的花蘑菇睡着了。 让人移不开眼的睡颜却并不宁静,眉头紧锁着,连唇线都抿得笔直。 白霜撑着地站起来,准备寻一处水潭洗干净自己。她抚着自己的心口,伤口已经不在,还能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力度,她还活着,坚挺的活着! 可惜,左臂处却没能长出新的骨肉。不过,创口已经愈合完整,还蒙了一层新的肌肤。 看来,那条灵脉果然在她沉睡的时间里飞速忙碌,“修缮”好她的身子。一条灵脉就如此厉害,能够让人起死回生,那他又是怎样厉害的存在? 白霜用右手扶住身旁的大树,回首望了一眼那个安静沉睡的家伙。这一看可给吓得不轻! 近的时候她没发现,现在离得远了竟然看见一个诡异的现象——那些发光的蘑菇竟然都长着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着那个睡熟的家伙。 还有,飞舞的萤火虫也不是萤火虫,而是从发光蘑菇的菌伞下飞出来的光点! 眼花了?她使劲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还在!而且,细密如织的丝线都快织成网把他给裹了。白霜倒吸口凉气,不过她不知道这些近时不可见,远时多如织的丝线是不是有害的东西,只是被这“盛况”给惊到而已。 这些从发光蘑菇伞下飘出来的小东西跟雪花似的穿过树丛,越飞越高,白霜惊愕中一路寻找,好不容易才发现一处树丛生长缓慢,可以看见些许天空的地方,荧光的去向这才明了。 它们正迅速融进瘴气上方的穹顶,那里不是天空,像是——结界? 白霜半张着唇瓣,诧异得呼吸节奏都变了。如果将天与地倒过来,那处穹顶就像是快要的湖面,荧光们纷落的雪花,簌簌而去,融进里面消失不见。 “这些都是他的妖力,属于上古大妖的庞大妖力。”一个声音忽然从心口窜出,突兀得差点让白霜跳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分辨出这声音是尾火虎的,白霜辅助心口沉稳了气息,慢慢道:“那些发光的蘑菇,是在吃他的妖力,然后释放出去?” “……”可惜,没有声音回答她。 等了一阵,还是只有清风和虫鸣。出现幻觉了么?白霜用独臂按了按眉心,才又继续寻找水。一路上,她时不时就会遇见发光的蘑菇,还有没入来路的那些已经看不到尽头的线。 不过,这些线和光线也没什么差别。它们能穿过白霜的身体,就算她刻意伸手想要将其切断,也只会徒劳无功。 过于专注的白霜并没有发现,这一路有不少魑魅魍魉偷偷藏在暗处看她。它们小心隐去自己的踪迹,偷偷看着这个被摔傻了的人类小姑娘。 直到见她在一处山泉边没入水中,才恍然大悟般尖叫:“那姑娘自杀啦!” “自杀?!”被妖物们称为殿下的男子條地睁眼,迅速环视周围一圈,发现那个小丫头果然不在!他拧眉飞起,循着白霜身上的那股蜗牛妖的气味一路追去。 不过,他不是因为小妖们的那声“自杀”才去追她,那个甘愿堵上一切换来活下去的机会的丫头怎会轻生? 她要不就是出去解决个人问题时出了意外,要不就是跑路了。介于她刚刚受下那条灵脉,身子会大量消耗力气,出意外的可能性居高。 不过,不管哪一个可能他都不允许发生!几百年过去才等来这么一个有驱魔师血统的人,怎么能轻易放她走、或者是出意外死掉? 他猛地加快速度,整个身子顿时快成一道蓝光消失。纵然如此,那些连接在他身上的光线都没断掉,反而随着他的移动变换位置。 这让他不禁咬住了牙——这些东西是要切碎了他吗?! 可惜,他忍着万丝钻心的痛追到的不是那个丫头。“蜗牛?”男子停在崖壁前数丈远的地方,底下有个庞大的蜗牛壳正缓慢的移动着…… 蜗牛壳的下方,吃得腹足浑圆的蜗牛正努力摆动高高竖起的触角寻找那小姑娘的气味。 听见上空的声音,它下意识把头缩进蜗牛壳中,那速度——虽然快了不少,但在上空的男子看来还是慢得让他恨不得上去帮它一把。 踹一脚把它踹进壳里面去! 慢着!那丫头的身上的蜗牛液只可能是底下这大家伙的,而此时他也察觉到它身上有她的血肉气息。方才他就是循着蜗牛液和血腥味追至此处的,莫非?! “你竟然吃了她!”他猛然暴怒,指尖條地疯长出一条金色的骨鞭,妖风刮过,蜗牛妖的头还没完全缩进壳中就被抽得稀烂。 可怜那蜗牛妖死前后悔自己不该因为贪食选择从崖壁上落入凤凰渊中的想法都还没完全转过来,就永远停止。都是被嘴馋蒙了眼,忘记当初是怎么千辛万苦从凤凰渊底一路爬上去的了。 男子指尖的骨鞭缠住蜗牛壳的边缘猛地一掀,小山坡似的蜗牛壳就翻倒在地。骨鞭嗖地松开,没有半点迟疑的扎进蜗牛妖的尸体里…… 他金瞳冷漠的盯着蜗牛妖,早知它贪吃成性,当初不该睁只眼闭只眼放这货害顺着崖壁爬出去的! 抓到了!男子眉峰一横,将骨鞭往后提……可惜,骨鞭缠着的也只是根骨头,还是被妖毒浸染的骨头。是她的骨头没错,可是以蜗牛妖的消化速度来看,如此短的时间怎么可能?! 男子黑了脸,将蜗牛妖整个从壳里扯出来鞭碎。 然而,除了一堆骨头外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8章 尾火虎·名曌 不过,他从剩下的骨头里找出几小根属于她的骨头,正好凑成一截连着手掌的手臂。男子脑中划过她被削断的左臂,俊眉一挑,骨鞭卷住蜗牛壳一收,庞大的蜗牛壳落到他手上是却像个小饰品。 白白净净,精致可爱。近乎同时,连在他指尖的骨鞭却像火炭般自个儿燃成了飞灰。 男子长臂一动,将她的手骨放进了蜗牛壳中。算那丫头命好,否则就成了独臂姑娘了,他御风而动,开始寻找她的踪迹,表情里有了一丝放松。脸色却不太好。 这厢,白霜刚在水里将自己洗得七七八八,就悲催的发现自己又没力气了。 若是在别处,她还能随地一躺。可现在是在水中啊!四肢无力是会溺死人的!白霜心情焦急的想要拼死了喊一声救命,可她根本没算到自己的下沉会那么快。 只喊出一个“救”字,就咕噜噜吞下一肚子的水。 虽然她站的地方不深,刚没过肩膀,但在没力气站立的情况下这诚然也是危险区,还是极度危险的那种。为什么还会突然无力啊?白霜沉下去时,脑子里被水塞得只剩下这个想法。 “修缮你的身体用了太多灵力,你自己又伤痕累累的,自然坚持不了多久。”又是那个从心口直传脑际的声音。 这回因为在水中,白霜听得格外清楚。她眨了眨眼,猛烈的想着:“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你可有办法?”这样,能传递给那个小家伙吧?那个住在她心口的名为尾火虎的灵脉。 灵脉也能成精,这凤凰渊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个谁也不管管?他为什么要放自己的灵脉到处乱跑? 危境之中,她竟然还能去想这种天马行空的事,白霜真是佩服自己这颗脑袋。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曌来救你,我现在只是你的心脏的一部分,能‘修缮’你的身体和五脏,但是不能代替你行动。”心口传来的声音如是说。 这水中有会发光的鱼,和尾火虎先前变成的那种差不多。白霜借着幽幽光线,看见自己的青丝像菌伞一样浮在水里,她忍着肺腑的难受,拧眉想着:“这和等死的差别不大吧?” 她来的时候那个大妖怪还在睡觉啊! 白霜被自己蠢得痛心疾首,怎么就不选择在水潭的最边上呢?跑到这里来找死作甚啊……她望着发光的鱼悠悠闲闲游走,感觉肺腑要裂开来。 “那个赵、赵公子能察觉到我要死了吗?”她不甘心的蹦出这个想法。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等死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不是赵公子,是曌。名和姓加起来只是这个字,日月当空的‘曌’。”心里有个声音好心提醒她弄错了字,白霜心下一惊,它连自己想的是哪个字都知道?! 这以后,是不是都没什么隐私可言了? 她开始担忧起来,甚至还让自己又呛了口水,急眼到昏过去。最后一丝意识费力时,她剩下的想法竟然是——还好,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听见灵脉的话。 再次醒来,白霜惊诧的发现自己正躺在曌当初躺的蘑菇上。 她没死成?!白霜迅速咬了自己的唇瓣一下,痛!太好了,她抬手按着心口,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跑了。想着,她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自己抬的手……是左手……吧…… 果然还是在做梦吗?她咽了咽口水,朝自己的心口处看去,衣裙的颜色也不对,是青藤色的罗裙。至于手……竟、竟然是白花花的骨头?! 她蹭地坐起来,用力闭上眼睛,嘴里碎碎念:“是做梦,没错,一定是在做梦。” 重复念了许多遍,白霜才大起胆子睁眼,比起看到那些魑魅魍魉和自己没了手的断臂,看见自己的手成了一截白骨才是真正吓人和震惊。 可惜,她的意念被现实击碎,碎成渣。 眼前的就是一根白骨,广袖盖到“手背”处,露出白骨掌和五根连接着的手指骨。白霜试着动了动手指,视线里的白骨们也灵活的动了动…… 霎时,她只觉眼冒星星,尖叫一声从蘑菇上摔倒地下。 响动惊扰了立在对面的家伙,他转过身,却被她的趴在地上啃一嘴草的模样逗得忍不住勾起唇角。好一阵才忍住笑声出来的冲动。 白霜也发现他的视线,扭头吐出口中的青草,白着脸坐起。 “不是说不后悔妖化吗?一根小小的手骨就被吓成这样。”毫不掩饰的嫌弃口吻,还不留情的补一刀:“那手骨还是你自己的。” “……”她能说什么?对一个妖怪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曌救了你一命,你还不感谢?”心里又传来灵脉的声音,“你的手骨也是他耗费妖力为你接上的,没了左手行动不便。总不能让曌这只大妖怪老是帮你穿衣服吧?” 啥?!白霜在灵脉的叨叨声中如遭雷劈。 她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僵硬到脚趾尖尖,尾火虎说,是曌,也就是对面那个男妖帮她穿衣服……那她岂不是、岂不是被看、看……白霜此时发现自己连咽口气都难。 僵硬着脖子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青藤色罗裙,白霜的眼睛再次冒起了星星。 “喂喂喂!你心跳那么快作甚?会把还没完全修缮好的细小伤口崩裂的!快停下……啊不对,是快冷静下来,冷静!”尾火虎焦灼的声音直逼脑际,震得她脑子发麻。 白霜也想冷静啊!可突然塞给她这么多东西她怎么冷静得下来? 正纠结混乱时,对面的曌忽然道:“你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白天我不在地面,你死了我可没工夫去发现。太阳落山后,我会把条件仔细的告诉你。” 说着,他忽然飘过来将一个小东西挂在她左手的骨头上:“这个,是赠礼,祝贺你没那么快被溺死。驱魔师姑娘。” “我叫白霜,白天的白,霜雪的霜。”她下意识纠正,可话音未落,前面的曌已经凭空消失。只剩下方才落在他头上的一片叶子悠悠落下。 第9章 尾火虎·妖物 白霜呆呆看着空气,自己若是妖化,也会有他这般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能力吗?修炼的话,要多久才会达到这样的境界?有这种本事,何愁大仇不报? 不过,光是杀了张冽那狗皇帝可不够——她要白家和卫家的英灵昭雪! 失神好一会,白霜才想起来看曌送给自己的东西。一看之下,她再次傻眼,那根不知是什么材料作成的细绳系着的竟然是一只雪白的蜗牛壳?! “他在搞什么鬼?”白霜尽量忽略自己的左手,用右手将绳子取下来。 尾火虎又接话了:“这是蜗牛妖的壳,坚实得很。还能装下不少东西,若是能寻一个灵气之源放进去,还能自成一片小天地。可是世间难寻的宝物。曌能给你,你就偷着乐吧。连谢谢都不会说,不懂礼数。” “……”白霜对着空气翻个白眼,这尾火虎,对自己的主人倒是维护得紧。却又一口一个“曌”的叫,它就有礼貌了? “我本就是曌的第二十七条灵脉,是他的一部分,叫他的名字有什么稀奇?倒是你,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良心不会痛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良心?”尾火虎知道白霜心中所想,一个劲愤愤不平。 她轻呼口气,起身躺回紫蘑菇上。白霜并不生气,能活下来她已经高兴得找不着北。而且,尾火虎说的是事实,她确实该感谢曌出手相救。 撇开有交换条件的这次不说,光是落水的那次也是救命之恩。 不过,没说出来并不代表她不说,她只是被一连串的事情冲击得没回过神而已。她白霜可不是忘恩负义之流,纵然在那个忘恩负义的皇帝身边长大,她也是白家的后人! 精忠报国,戍边守诺的白家后人。将门之后,铁骨铮铮。守得了承诺,记得住恩情。 思绪爆发后,尾火虎许久都没发出声音。像是知道她心底的想法,不再急眼了。白霜将缩小得像个饰品的蜗牛壳握在手心,瞧着上方的树丛幽幽道:“这蜗牛壳,不会就是崖壁上的那只蜗牛妖怪吧?” 曌说那节手骨是她的,白霜又记得自己坠下凤凰渊时,楚皇将断臂扔下却被蜗牛妖给卷走…… “算你脑子还好使。猜的不错。”从心底传来的声音带了一声明显的冷哼,“这蜗牛壳的新鲜程度,确实是刚死了原本的妖灵。虽然我被困在你的心口,只能借助你的眼睛去看、手脚去感触,但我乃灵脉,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这种和自己的心脏对话的感觉很奇妙,不过若是有旁人在,定会以为白霜疯癫了——人个人自言自语,还神情生动。 她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角:“如此说来,就是你也没看见了?”需要通过她的眼睛去看、手脚去感触,可她不是溺水了吗?尾火虎哪里看得到曌的行动? 等等!如此说来,有一天会不会自己一个大意这条灵脉就把她的肉身给夺了?白霜心下一惊。 “没看见就不能推断出来?我是曌的灵脉,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能修成独立的灵?”尾火虎的声音带着不悦,随后直接大叫道:“喂喂喂!你这人的脑子想什么啊?我才不稀罕你们人类这柔弱不堪的身体!我是有志气、追求的灵脉!迟早有一天会回到曌的身体里去的,你可别觊觎我!” 那叽叽喳喳的焦灼语气,像是她会强占了它似的,白霜的秀眉控制不住的抖了抖。 这说明她心里的想法又被尾火虎成功发现……随时被人偷窥想法的感觉简直糟透了!白霜把蜗牛壳小心挂到脖子上,她只用了右手,左手还在适应中。 随即秀丽丰盈的眉挑了挑:“你能不能总是窥探本姑娘的想法?跟那只蜗牛妖怪似的讨厌。” “你你你!不讲道理!明明是你自己的情绪波动强烈影响到我,怎地说是我窥探你的想法?还把我和那只饭桶妖怪相提并论,恶心死了!赶紧把话收回去!快!” 白霜被它急得哇哇叫的声音震得心神俱颤,竟牵出了疼痛,嘴角溢出一线血珠来。 “别乱叫了!你想震碎我的五脏六腑是不是?!你修缮的过来吗?”她摁住心口咬牙低吼,尾火虎即刻像被掐住脖子似的赶紧收住激动。 数息过去,白霜听到一声带着别扭的轻轻的道歉:“对不起,我一时着急。不过,只要你的情绪和念想不是太重的话,我是听不见那些想法的。”唉,她说的委实不错。 有它在心口处,她怎么样也死不了,不过若是真的震碎了五脏六腑还得它自个儿去修缮。 那可是个不小的“工程”,的三五年才办得到……别看人类两只眼睛一张嘴,两个胳膊两条腿,他们的身体结构可复杂了,特别是五脏,每条细小血脉的修缮都出不得错,路数还不同。 这就是它现在还在帮她修复心脏细枝末节的原因,太难! 它积极响应后,白霜感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不少。她擦去嘴角的血珠,扫了一眼空旷的周围——白天这些蘑菇的光芒小了不少,让人感觉比晚上还要阴森。 “曌不是上古大妖吗?为何他白天不出来,反而像鬼魅似的晚上出现?”白霜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金瞳奕奕的白发男子。 心口处的尾火虎没有立刻说话,不过白霜给感觉到它的波动,和方才的着急不同,像是愤怒。这是比先前的着急还要力量强大的情绪,可她并没有感觉脏腑的负担加重。 想是它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愤怒,好一会尾火虎的声音才传到白霜脑子里:“还不是因为玄家的驱魔师!要不是他们用了诛妖阵,曌会被万符穿心困在此处?” 诛妖阵?驱魔师的阵法吗?还是名声两极的玄家设下的?白霜懵了,这里不是传说中的恶妖聚集之地,魑魅魍魉无数,连功法浅薄的驱魔师和修士都不敢涉足吗? 玄家,真有那么强大? 第10章 尾火虎·诛妖阵 白霜脑中划过曌给她止痛的画面,抿了抿唇:“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的恶妖,还有这个凤凰渊也是。哪有传说的那么凶险?” “曌是上古大妖,发起脾气来能翻天。”尾火虎接过她的话,语气中带着自得,“你觉着凤凰渊不凶险,是因为心脏里是我。他们不敢伤你。知道这凤凰渊的妖物们最怕的和最狠的是什么人吗?” 他故意断了话头,白霜却猜到了后续。 “驱魔师,还有修士。”她握紧蜗牛壳,暗暗为自己捏把汗。怎么忘了——楚皇就是刻意把她豢养成祭品啊!真是庆幸,白霜长呼口气,侧身看着自己躺过的那片草地好奇道:“你是怎么会到我心口的?” 对于这件事白霜可以说是半点头绪也无,当时她坠落中已经快完全失去意识,后来又在蜗牛液中,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经过。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尾火虎自己就觉得特别憋屈、特别无辜——它能说是自己正在修炼中被砸中,还被她强大的求生意念所催发的驱魔师本能给一把抓进心口困住的吗? 不能说!说了多丢人? 一个被别人刻意养成废物祭品的驱魔师小姑娘竟然凭借求生本能困住它这个属于上古大妖灵脉的尾火虎,最后还逼得它不得不替她“修缮”身体上的伤。 天知道它再不快点行动,她在垂死挣扎时的灵力非把它勒得重新变回一团没有意识的灵脉不可。 “可惜,曌还是被玄家主上那个可恶的驱魔师给算计了。”尾火虎机智转移话题,语气也沉重起来,“那人听说曌在此处,就想收他为式神。曌不答应,他就带着玄家数百宗族弟子滴血为灵,设下诛妖阵法。” 尾火虎说说停停,并不是记不清楚而停顿,而是时不时就得停下来压制心底窜出的怒火,免得又伤了她。 “这种阵法不会让曌送命,却也是最为狠毒绝辣之术。他们手握曌的第一条灵脉‘角木蛟’,将其用层层灵术困住,至于阵眼之类。失去记忆的角木蛟便成了阵灵,也成为困住曌的关键桎梏。角木蛟本能为了维持阵法运转,会汲取曌身上的妖力……” 尾火虎忽然没了声,白霜心中却已经显现出一个封闭的妖力循环图——角木蛟汲取曌身上的妖力,最后用在阵法上,这是自相残杀……不对,是自杀! “曌若是强烈反抗,切断妖力呢?角木蛟会死,对不对?”白霜怔怔说完,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若是角木蛟死,曌就只能沦为玄家的式神。成为他们驱使的妖物,作为大妖,愿意与哪个驱魔师契符是要自己抉择的。只有弱者才没有选择的权利。”纵然处境已经如此糟糕,尾火虎的言语间还透着傲然天地间的骨气。 “撑起偌大的诛妖阵需要的妖力已经让曌几乎耗尽力气,所以他只有在不会被汲取妖力的白天凝神恢复,才能支撑下去。你体内已经融了我的些许妖力,那些符箓化成的线,你也能看见吧?” 白霜一怔,它说的是她昨晚看见的那些光丝!它们像大把的蛛丝连接着曌的身体,得有数百条吧? “玄家那位祖宗和曌是多大的仇怨?他不是已经得到那个叫‘角木蛟’的灵脉了吗?直接杀了不就可以操控曌了?何必弄这些。”白霜撑起身子,调整一个舒适的姿态。 岂料尾火虎闻言竟是冷嗤:“他们没那个本事!要是有那个本事,就不会下血本利用诛妖阵让曌间接削弱自己。这个诛妖阵摆下来,玄家也有百十号人流尽鲜血而亡。他们没讨到什么便宜。” 额,明白了。整半天那个玄家的祖宗杀不了角木蛟,所以来了一招“以彼之矛克彼之盾”!可凤凰渊这样子已经有近千年传说了吧? 玄家那位祖宗是准备让他家后人收了曌? 能引得玄家下血本也要圈为式神,还圈不着,需得下水磨工夫。这个名为曌的上古大妖,到底多强大才会引得玄家不惜血流成河也要“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白霜心里的强烈好奇影响了尾火虎:“你个小丫头就你不知道了吧?曌可是经历过洪荒时期的大妖怪。经历过的战乱无数。能力也是天地可鉴,能不引得凡夫俗子们趋之若鹜吗?” “可惜,这些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让曌给他们做式神?也不怕噎死自己!”尾火虎说到最后,还不屑冷哼。 白霜瞬间想到一个用鼻子看世人的诡异胖娃娃,又滑稽又有些恐怖。“这么说来,曌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啊!”她仰头叹,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嘿嘿,小丫头你不是宁为妖物吗?以你的辈分,可以匍匐喊曌妖祖宗了。” “……”白霜对着空气横白一眼,妖祖宗……即使她变成妖物,和曌也不是同一种类好伐?挑了挑眉,她又道:“既然曌如此厉害,又怎么会被人夺了自己的一条灵脉?还被困在这诛妖阵里?” 这回轮到尾火虎沉默了,许久都没听到它反驳的声音。 等得白霜没了兴致沉沉睡去,都没听见尾火虎的声音。不过,她却在梦里听见尾火虎说:“曌在最后一战时出了点岔子,为救一个家伙。他将周身二十八条灵脉尽数分离,铸成强大结界……” 虽然最后胜了,但二十八条灵脉也分崩离析。只剩下第二十七条,也就是尾火虎还在他身边。可惜,曌不惜用自己的灵脉护佑的那个人却还是没了。 玄家还在此时跑出来钻空子,想借机把他变成自家的式神,不成功便使阴招把曌困在这里。 若不是曌当初无心对付他们,那些人早就死上千百遍了,哪里还能有在凤凰渊外面居住下来,成为驱魔师中佼佼者的机会?尾火虎的声音伴着咬牙切齿的冷笑消失。 白霜睁开眼时,蘑菇们已经重新焕发光亮。凤凰渊比白天还要灿烂的夜晚,已经到来。 第11章 驱魔师·契符 这回,她发现自己趴在地上。而曌正端端正正的盘腿坐在方才的紫蘑菇上,神色宁静却不像在享受美景,反而像是掩盖着涌动的风云。 某妖把她丢下去的?白霜拧眉,拂去披散着的青丝上沾着的草叶:“你是来说条件的吧?请。”她道。 曌长袖一扬,直接飘给她一张符纸:“吾的条件就是,用尾火虎这条灵脉助你活下去。而你,寻仇之后这条命就是吾的,为吾寻回二十六条灵脉就是你的首要任务。愿意,你便可多活些时日,不愿意,吾可随时取回灵脉。” 找灵脉吗?而且才二十六条,这应该不难。白霜不自觉想着。 “不难?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千年前灵脉们分崩离析之后,连我都只能感应到角木蛟在哪,其它的灵脉连点感应的迹象都没有。天知道它们都去了哪里。要知道作为曌的灵脉,我的感应能力是可以到达千里之外的!” 尾火虎又在心里愤愤,且越说越有劲:“更何况,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和角木蛟一般失去记忆成为独立的妖物……” “……”白霜咽了咽口水,不过脑子里并没有退缩的想法。难找也要找,莫非还比上九天揽月难?“好,我答应你。帮你寻找其他的二十六条灵脉。”她握紧符纸,毅然道。 可惜,那厢曌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动容。只是懒散往侧边的另一棵蘑菇上一躺闭眼道:“等你能顺利拿到第一条灵脉再回来说豪言壮语不迟。” 不相信我?白霜握着符纸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道:“说吧,你的第一条灵脉在阵法的哪个位置,我现在就去拿。” 可别小看一个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人,地狱都去过,还有什么地方是不敢去的?白霜说着打开手中的符纸,眼前忽然蓝光大盛,一串冰晶似的字符“嗖嗖嗖”直奔她的额头而去,眨眼间已经没入骨肉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她被这景象惊得晃神,不过很快又想到这定是安擦在她身体里随时待命等着取走灵脉的东西。 岂料曌却甩过来两个毫不相干的字:“契符。”接着又丢给她一串白绫,“阵眼在玄家,你需要自己找到,并想办法破坏阵法。切记,顺便把灵脉带回来。” 白霜惊愕的看着白绫像是有生命般缠上她的左臂,将手骨从臂膀到指尖都细致的裹起来,看着就像是包扎过的正常手臂般。 不过,她的思绪却还停在曌口中的“契符”上。此前她在蜗牛妖怪的原液作用中知道楚皇说起的契符作用——那是用来和妖物契约的符箓。对象不同,使用方式也不一样。 但都是叫契符没错。 曌这是和她契约了?白霜想问,却见他已经睡着。还是那般拧紧眉,身上的光丝密密麻麻,细看之下委实吓人。看来,只有先去玄家找到阵眼破坏阵法并带回那条叫角木蛟的灵脉,曌才会认可她。 白霜把自己的齐腰青丝随意用柔软的藤蔓绑了,自顾对着曌道:“我会拿到角木蛟的。”说罢,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消失在树丛后。 角木蛟?她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曌睁开眼睛,幽幽看着她站过的地方。是尾火虎那条鸹噪的家伙。 接下来,曌没有像往日那样闭目任自己的妖力被吸走,反而盘腿凝神坐在封印住他妖元的紫蘑菇上。不得不说,他波澜不惊的心志确实被白霜扣动了。 这个意志坚强到让妖咋舌的小姑娘是他见过的用最壮烈的方式闯进凤凰渊的人。 过去不是没有驱魔师闯进来,但都没有一个撑到和他谈条件的时候就被渊内大片的妖物给弄得神志不清,疯癫暴毙。偶尔遇见几个功底深厚可维持一段时间的,却只是想着抓里面的妖物们做式神。 而抱着这种想法的人是见不到他的,这就是玄家用宗族血脉设下诛妖阵的另一层看不见的“结界”。 看不到,就不会被“抢”走。可惜,玄家的祖宗费尽心力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有个身怀驱魔师之血、能够与进入阵法结界。还好巧不巧误抓了他的第二十七条灵脉的人。 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若是玄家的那个老祖宗还在,会被气得爆裂而死吧? 曌伸手拨了一下身上的光丝,金色的瞳子忽然暗去,阴仄仄的。有些账,他早就想算算了!不过,他也没有寄予她多大的期待。 白霜虽有驱魔师血统,却什么本事都没有。就算现在有他的一条灵脉续命,那也只是续命而已。 思及此处,曌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那姑娘究竟会真的先去寻找阵眼,破坏阵法……还是会一转头背弃承诺先为她自己寻仇?正常人都会选择先为自己报仇吧? 正好利用诛妖阵困住他的这一点,报十回仇都够了。 当然,她要是选择那样做,那张符纸上的咒力会立刻将尾火虎带回——背信弃义之人,没资格得到他的灵脉重生!愿她能像方才一样聪明。 之前白霜惊愕的神色,分明是猜到了这张符箓的用意。不过,被他用“契符”给蒙蔽过去了。 曌闭上眼,驱动妖力游走,确认自己的妖力能很好的接收尾火虎回归。驱魔师的符箓变成的蘑菇们感受到他体内奔涌的妖力,光丝缠得更紧,蘑菇们的荧光大盛。 恰时,另一头的白霜竟然迷路了! 她举着一朵小伞似的发光蘑菇前行,才发现自己身处林中根本无法像在崖壁的“寺庙”前那样清楚自己的方向,只有询问住在心口的尾火虎。 “我们该往哪走才能出去?”白霜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问。 不过,后者对方向的辨别似乎也很成问题。借她的双眼看了许久才道:“不如这样,不用看的,我就跟着自己感应到的角木蛟所在方向走。这样,不管我们怎么走,最后都能走到阵眼处!” 唉,原来它虽为灵脉却也是个路痴。不过提议可行。 第12章 驱魔师·骨坛 白霜听着尾火虎的提示,一路跋山涉水,在凤凰渊中走了足足十天都还没走出去……这也不怨她,谁让这身体走着走着就忽然没力气了呢? 虽不如刚醒过来的那是严重,但突然瘫软在地的情况还是一天会出现个一两次。 但那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在最需要营养的时候只能吃树上或者是灌木丛上结的果子。这种情况下不是该喝药汤,吃补身子的美食吗? 不过,白霜并没有太多抱怨。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实属不易,只要吃不死,能尽量吃饱肚子她都会吞下去。 尾火虎也没闲着,什么有毒什么没毒都仔细帮她辨别。虽然它只是住在心口中,但一路上有个说话的,这路就显得不那么难走了。 最诡异的当然是躲在各处偷看的妖物们,他们很是好奇白霜的行动。 天知道白霜是怎么在各种魑魅魍魉的偷窥下找到最佳阻挡的地方解决个人问题的……这件事也成了她一路上的刚需,简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难言之隐! 还得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被尾火虎知道。 到第十一天的时候,白霜终于走到树木长势正常的区域。尾火虎说这处地方已经不见半点瘴气,距离凤凰渊边缘不远了,而且,从没有瘴气的那处开始,她就已经穿过了诛妖阵的结界。 瞧着没有半棵发光蘑菇、花草葱茏青翠的河岸,白霜都感觉自己精神振奋不少。凤凰渊的林子里实在是太过阴森! 她扑到河边的水中捧把水洗脸,愕然发现左手的白绫竟然还是当初曌给自己的那般纤尘不染。“这是什么宝物做的?如此经得住脏污?”白霜将左手翻来覆去的看,隐隐感觉这白绫不简单。 裹在她只有骨头的左手上,不但没有半点不适感,还轻盈的好似不存在。现在发现如此耐脏,更让她忍不住发问。 “你现在才发现这块白绫的特别之处?观察力也太糟糕了。”尾火虎依旧一贯的保持它乐于挑剔的唠叨本性,先数落白霜一番才骄傲解释:“这是附了水鼠元灵的白绫,轻柔舒适,只要见水就会立刻干净。是不少人争相抢夺的宝贝。” 就这块从外表上看着普普通通的白绫,也是众人争抢的宝贝?!她果然在楚宫待得太久,孤陋寡闻了。 “往器物上附灵可是曌的特殊本领,称为炼器。这世上,除了极少的厉害修士或者妖物会一些之外,我还没见过能像曌这般造诣高深的。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没有能出其右者。”尾火虎一激动,又差点震碎白霜的心脉。 她拧眉按住自己的心口,正好看见水中那个面色苍白,五官都有点扭曲的自己:“喂!冷静点!” 知道你极度敬佩曌,但是有必要让她心神裂痛吗?白霜欲哭无泪,却还在惊叹这世上竟然还有能够将元灵附在器物上的“炼器”之术。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欺人。 “啊,抱歉。是我太激动了,等我检查一下你的心脏有没有事,还有连接心脏的脉路是不是还完好……”尾火虎叨叨着,很快便没了动静。 白霜松口气,放下按在心口处的手。水鼠她没听过,不过七岁那年曾听过和父亲交好的一个驱魔师说过火鼠的故事。 听那个头发白一半、黑一半,手里总是捧着一个香炉的驱魔师说,火鼠乃是一种食火的小妖怪。用它的毛发织成的布料弄脏了不用洗,只需在火上烧一会就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没想到,还有遇水就彻底变干净的水鼠……是喝水长大的? 这一路上白霜没洗过白绫,因为她根本拿不下来。但在采集果子或是洗脸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的碰到水,不过确实是没有揉洗过。 阳光甚好,白霜想下水洗一下自己。不过行动之前她还是下意识扭头检查周围,瞬间就发现好几只妖物正躲在石堆后面、树丛之间瞅她。 奇怪,尾火虎不是说只有驱魔师血脉的她才能穿过那道锁着瘴气、困住曌的阵法结界吗?这些妖物竟然也能出来? 心里虽疑惑,白霜却不忘瞪这些小妖物一眼。知道你们想吃我,但本姑娘心里住着的可是上古大妖的灵脉,尔等吃得起吗?这么跟着我,是想要用眼睛把我“看杀”还是怎么地? 白霜这一瞪,竟吓得好几只妖物都顿然消失,那速度就跟弱小的幽魂突然被扔到烈阳底下,还不到眨眼的功夫就突然消失那般。 “……”这下换白霜被吓着了,这可不是她第一次瞪这些妖物,怎么“威力”突然增大千百段了? 正疑惑呢就听见有说话声音由远及近而来,白霜想也不想就直接闪到河边一处大石头后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下意识就这么行动了。 “你说这坛子师父为什么非要把它放在这凤凰渊中?”吊儿郎当的声音是最闲传过来的清楚声音,人已经走近。 白霜没有贸然探头出去看,她只希望说话的人赶紧离开,趁着妖物们被吓跑好在太阳下玩水。 不过,她在希望别人走的时候,传来另外一个气鼓鼓的声音:“鬼才知道!快别瞎扯了,赶紧放完走人。一进这破地方,我就浑身不舒服,冷嗖嗖的。你看看,鼻头都出汗了。” 是个胆小鬼,听声音白霜也能想象他此时的姿态——必是畏首畏尾缩在别人身边。 别说,她还真猜对了。巨石前面不远处正走过来两个身着浅紫色长衫的男子,一个高挑的身姿似一柄利剑,墨发随意用根竹簪别着。那张脸生得眉眼俊俏,表情却含着七分随性,三分不正经。 另一个肤色白皙,身量稍矮,眉眼细腻,跟个大姑娘似的畏在高挑男子的身后。 两人均抱着一个蒙了符纸、拴着草绳的白色坛子,那坛子跟寻常人家厨房里的盐罐子差不多大。通体透白,在阳光下莹润的像玉似的。 坛身上有一个墨色的“骨”字。 第13章 驱魔师·下水 “小师弟,都跟着师兄我混了这么久,你怎地还如此胆小?跟个大姑娘似的,你应该多来这里面壮壮胆。最好啊,是去结界后面,那才能真正锻炼人。” 男子朝树丛的方向扬了一下眉,缩在他身后的小生顿时急眼,揪着眉上前和男子并行。 “师兄!你就别吓我了!这凤凰渊里本就妖物众多,那结界后面更甚。我又不是胡家的傻闺女,仗着有一半的驱魔师血统,没事跑里面来显摆自己,可惜了那张美人脸和一身的好本事。就这样有来无回。” 此人虽然面目俊秀,可说话的动作和眼神着实看着让人别扭的很。 白霜被他们的对话吸引,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到的真是这一幕。两人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依旧一个调侃一个急眼的走到河边。 然后,停下了。不止如此,还脱起衣服来…… 什么鬼?!白霜吓得立刻缩回石头后面,手脚并用的朝树丛那边爬过去。早知道就直接闪到树丛后面,石头那里太晒,而且只要那两人下水就可能游过来发现她。 “喂喂喂,你走什么啊?继续看!继续看!”白霜的心里窜起一个声音,直勾勾的直奔脑际,是尾火虎。 这厮什么时候从检查心脏和心脉中回过神了?还看到那两人脱衣服的景象?还要继续看?!曌看起来是那么拒人千里、又让人看不透的家伙,身上散发的都是正常气场。 怎么他的灵脉居然有这种嗜好?若是随主人,那、那天曌不是帮她换过衣裙吗?这这这…… 白霜想着,脸腾地“燃”起来,趴在地上的手和跪着的膝盖亦是一僵。这回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全被心口处的尾火虎给窥了个明明白白。 “你这丫头又在想什么东西歪曲曌和我的妖品?!我只是想看看那两人带着装了灵丸的骨坛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你个丫头看着挺正经,怎么脑子里会有这种想法?” 尾火虎急辩,这下彻底把她给伤到了,五脏六腑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起来抖衣服似的抖了好几下。 它是妖物啊!怎么整得像是一只喂养在她肚子里的蛊虫似的?白霜冷汗涔涔的咬牙三两下爬到树后,藏好了自己才发现手脚都快僵了。 “你突然让我看人家脱衣服,是个人都会误会!知道你们妖类和我们人不一样。那你也得说清楚啊。”白霜拧眉,背靠树干喘气。 尾火虎冷讽:“是谁说自己宁为妖物的?你还当自己是人啊?” “……”白霜被它噎得嘴角都抽了抽,这尾火虎不是灵脉,是灵魔吧?!又唠叨,又喜欢得理不饶人,简直就像个独当一面的剽悍寡妇。 真难想象它竟然是曌的灵脉。 “既然是慢慢妖化,我现在就还是人。不该随意偷看人家不穿衣服的时候,特别是男子。额,即使是妖,也不该看。”白霜小声回敬,“非礼勿视,你修炼那么久,修到哪去了?” 她记得有一回楚皇就是这样训没完成学业的皇子的。 “……懒得和你吵,总之你赶紧看看。他们是驱魔师,手里的骨坛中装着不像是驱魔师能拿的东西。看看他们放在哪,记住位置。”尾火虎率先妥协,没办法要是吵得厉害了伤着她的肺腑,倒霉的还是它自己。 听它这么一说,白霜这才也同意看看那两个人的动向。 原来他两是驱魔师,怪不得方才她瞪一眼妖物们跑得比风还快。确实不是她威慑到的,应该是那两个人身为驱魔师的力量吓走了妖物们。 或者说,是那个看起来喜欢调侃别人、被弱的像羽毛的男子称为“师兄”的那个男子。 白霜小心从树干后面探出脑袋,可河面上已经没了人影。不过衣裳还在,应该是下水去了。这条河不是很大,中间却也白浪翻滚,深不可见底。只有边上的水还算是平静,能看清人的样貌。 她小心翼翼的盯着河面,好一阵才发现有两团黑色猛地从白浪中冒出来。紧接着是两张各有千秋的脸,他们在水里甩了甩头,又抹了把脸才朝岸边游过来。 浪花掩盖了他们腰腹以下的躯体,快到岸边时,白霜迅速缩到树后。 “你察觉到骨坛里装了什么?”她微微侧脸看向河流下游,为什么要放到河水中?是为了给水冲走?那为何不直接扔下去,还多此一举潜到水底? 尾火虎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我哪知道装什么?只是发现坛子上施了用魂术铸成的结界。觉得这种结界不该出自驱魔师之手。所以推测坛子里放着不应出现在驱魔师手中的东西。” “额,比如?”白霜按住自己的眉心,既然不确定这厮那么紧张作甚? 尾火虎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才把声音送到白霜脑子里:“比如……魂术是精魅们和占卜师才会用的术法。需要生魂做寄,按理说驱魔师对这种术法是最为深恶痛绝的。” “他们可是自诩除妖只为救人,又怎么会抽取活人的生魂?”它的推测让白霜惊诧不小。生魂,即是活人的魂魄。 它说的不错,不管装着什么,驱魔师抱着魂术铸成结界的骨坛委实诡异。 “你看看我接下来会不会突然没力气?彻底检查一遍。”白霜解下腰带站起,将青丝绾成一团扎紧,长裙散开随风飘荡,比起腰上扎根绸带来竟是少了俏丽多了温婉。 可惜,脾气和行为都不温婉就是了。 “你要下水?”尾火虎有些诧异。白霜更是果断嗯一声,转身走出树林时,那两个驱魔师已经走得没了踪影。听到她的回应,尾火虎立时怔住。 这是要变天啊! 她在林子里走了这么久,向来都是很在意自己的体力。能偷懒就绝不会亲自动手——比如捡草地上的果子和爬树去摘果子之间绝对选前者。 有时甚至扔小石子把树枝上抱着果子的小动物吓跑,然后没良心的捡人家果子…… 第14章 驱魔师·疑问 现在她竟然说要下水?!还是中央翻滚着雪白浪花的深水!她知道那会耗掉多少体力吗?这姑娘是不是傻了啊?尾火虎反应过来时白霜已经到了岸边。 看了周围一圈,她也伸手褪去最外面的长裙,只留下一件轻薄里衣。还用石头把青藤色的长裙压住,这才走到水边。 “等等!”尾火虎心急之下大吼一声,可惜它的这一声猛喝不但没有成功制止白霜下水,还把她震得一个趔趄掉水里去了……可以说,这很尾火虎。 “你!我!”尾火虎声音都快急哑了,竟还语无伦次起来,“我是想说让你等等,要跳的话最好穿上青藤衣裙,那件衣裳也附了元灵,遇到万一可以救你快些脱离苦海。要是……” 在水里被溺得太久,就算它再能修缮,也无法让一个已经彻底失去生命的遗体活过来。这和浑身大多部分还是“活”着的情况完全不同。 确切来说,就算是把曌全部的灵脉都放进来,也无法救活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人。 不然,千年前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人就这样没了啊!后面的话尾火虎说不出来,因为它意识到白霜只是站在水边等它的分析,可它却把她吓得掉进水里。 闯大祸了!曌又不在这里,要是出事可怎么办?尾火虎直想捶胸顿足。 不过,在它自怨自艾的这会时间,白霜并没有像它想象中那样惊慌挣扎、然后坠落,甚至被水流冲走。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身子,一边适应水里浪涛的冲击规律,一边试探着朝水底游去。 她不是没被吓到,只是已经习惯在意外中迅速调整自己的身心。 人真的是很强悍的物种,难怪妖物们会羡慕到近乎每一个都希望能够化出人形。她被人刻意往废物的路上养了七年,却能够在经历生死之后本能找回爹娘和兄长曾教过自己的求生本领。 最多、最深刻的就属落水自救和被困荒野的生存技能。 要保存体力,要警惕周围……出身将门的那些曾学过的东西正一点点的复苏。楚皇的确把她养弱了不少,但并不代表着就让她连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也一起改变。 “你竟然……”回过神的尾火虎发现白霜的变化,一张口差点咬了舌头。 “快看看底下这些骨坛。要不要抱一只上去?”白霜在脑子里使劲想着,反正不能张口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尾火虎注意到了。 浪涛的底下竟被人设下一个半人高的结界,结界里清晰可见堆砌着一摞全部一样的骨坛,错落交织放在水底的一方青石板上。 白霜数了数,有六个。她正想伸手去碰结界,被尾火虎及时制止:“不可!这是双子结界,碰到后会让设下结界的人警惕。不想被驱魔师追杀就别碰它。” 竟然还有这种讲究,白霜在水中鱼儿似的瞪了瞪眼睛,想道:“那我们回去?” “先回岸上,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术法,贸然行动只会给自己添麻烦。而且,还有另一种可能。”尾火虎的声音透着些许不甘,若是曌在这里,根本不必在意这破结界。 白霜对着结界拧下眉才重回水面,看都看到了却多了一层结界,不甘心! “你说的可能是什么?”上岸后,白霜穿上衣裳,拧着头发上的水问。还有,经它的那一句“贸然行动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提醒,她准备重新审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现在的她并没有妖化,能力也和普通人别无二致,论打架可能还比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家伙。 找到阵眼后,还需的从长计议才行……她暗暗对自己道。忽地,脑子里插进尾火虎的话:“另一种可能就是驱魔师们迁坟了……我方才刚找到曌印在我脑子里的另一重记忆,骨坛是驱魔师们死后用来装遗骨的东西。” “诶?!那你刚才还说很奇怪!可——”白霜愣住了,尾火虎说的没错啊。以驱魔师“斩妖除魔,匡扶正道”的秉性,是不可能用活人的生魂来铸结界的。 除非,是想要抓曌当式神的那种疯子。 “那确实是个疑点,但也不排除这就只是个普通的装遗骨的坛子。”尾火虎略有点吞吐的声音让白霜真想把它从心口处扯出来踩上几脚。 这厮知不知道她耗掉多少力气?拧了一半头发的她已经陷入没力气的“躺尸”状态了啊! “……抱歉。”尾火虎缩瑟道,不过就算是老实道歉它也不忘东拉西扯一番,“虽然你没力气了,但是正好晒太阳啊。又没有妖物跑出来打扰,多好!” 白霜直想翻白眼,不过她忍住了,因为阳光刺的眼睛疼,只好闭上眼晒着。 说起妖物打扰,倒是提起白霜心底的一个疑问:“那些妖物并不受结界压制,它们为何不离开凤凰渊?”之前她还不敢确定,直到在结界外面看见好几个熟悉的“妖面”白霜才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那些小妖?对它们来说凤凰渊可比外面安全多了。有充沛的灵气不说,还有曌的庇护,若是出来——蜗牛妖的下场你看到了。还有外面的那个庞大驱魔师家族,都是威胁。”尾火虎的声音有些讪讪的。 妖物们修炼不易,活下去也一样不易啊! “那曌呢?他不是把契符印到我身上了吗?若是我没猜错,有了契符的力量和我的驱魔师血统,跟在我身边他是可以走出结界的。他为何不离开?”白霜想事情可能慢了些,但脑子可不笨。 若那真是契符,曌完全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夺回角木蛟。怕的是,曌印在她身上的根本就不是契符。 不过尾火虎对契符的事并没有提上只言片语,只道:“曌的妖元还被封印在凤凰渊的灵眼处,他出不来。即使强行与你一道出来,倒也如你所说不是不可能,但那会以他自己的妖元和整个结界里的妖物们的性命为代价。” 第15章 驱魔师·疯妇 “曌不会那样做。就算不管整个凤凰渊的妖物们,只是为他自己,也不会。一只妖没了妖元和你们人类没了魂魄是一样的,若是将人的生魂抽出,结成魂珠封印。那人能好到哪里去?” 额,委实不会好到哪里去。没有魂魄的躯壳会是什么样?白霜没见过,但能想象绝不是什么好事。 “闺女?闺女!闺女啊!娘的心肝哟!”突如其来的凄厉叫喊吓了白霜一跳,若她不是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估计又被惊得掉进水里去! 她猛地睁开眼睛,喊声已经到了自己身边:“找到你了!娘总算还是找着你了啊,苍天有眼、感谢祖宗……” 猛扑到白霜身上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看不出年岁的恐怖模样,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骨头突出、肤色发黄,还脏的像是刚从泥土中爬出来。 粗糙枯瘦的双手树枝一样缠上白霜的脸,干裂着的唇瓣上还挂着血迹,新的刚冒出来,旧的已经结成点点血痂。 如此景象让白霜整个人彻底呆住——能把她认成自家闺女,这妇人定是得了失心疯。对方并未察觉到白霜的不对劲,一张又瘦又脏,显得略恐怖的脸神情扭曲,嘴里唾沫横飞,又像是在喉咙中塞了把沙子似的嘶哑着声音拼命叫唤。 或许是失心疯的缘故,这女子的眼神含着喜色,脸上的表情却是吓人的很。 白霜甚至不敢提醒她认错了人……心智不好的人要是受了刺激,会做出什么来谁也想不到。说不定上一息她还抱着白霜直呼闺女心肝,下一瞬就会突然掏出把刀子捅向白霜。 疯妇捧着白霜的脸左看右看,力气大得吓死人的双手从白霜脸上移到身上,将她浑身检查了一遍,才又哭又笑的低语着“安心”之类的喃喃。 傻愣的不止是白霜,就连她心口处的尾火虎也彻底呆住。 “回家……娘亲带你回家啊。”疯妇颤抖着一遍遍轻抚白霜的脸,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疯妇拖拉自己,想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白霜心里有苦叫不出,遇到妖怪和诡异驱魔师就算了,怎么还碰到失心疯的人呢?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对付这个已经绕到她后面将自己抱起来坐在地上的疯妇。 “娘亲,我现在还走不动,你先回家,等我能动了我就自己回家,好不好?”白霜思虑片刻,在疯妇将双手环在她腰上的时候道。 顺着这个疯疯癫癫的人的话来,应该不会刺激到对方吧? 诚然,她猜对了开头。妇人听白霜如是说,竟停下来偏着头思索一番,不过她得出的结论和白霜的想法却相差甚远:“不行,娘亲怎么能留你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 “娘亲,你不用担心,我很厉害的。”白霜皱皱眉,继续努力劝说。 “为娘怎么能不担心?!你都丢了多久了?他们说,你擅闯结界,被这里面的魑魅魍魉吃掉了。我的女儿怎么会是那种自投死路的人?所以啊,为娘就找啊找,你看,这不就找到了?哈哈哈。回家,我们回家。” 妇人一会吸着鼻子伤心,一会又古怪的笑,还时不时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白霜就无力的靠在她身前,妇人身上传来的怪异刺鼻味道刺激着白霜的脑子。还有,此时妇人的牙口就在白霜的后脖子边……对方每咬一次牙齿,白霜都会下意识感觉脖子后面一冷。 就怕对方一个不注意咬在她脖子上! 妇人这样子,白霜是断断不敢再劝。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等体力一恢复就跑路……到外面再去问问是哪家丢了人,通知她的家人来寻人。 “闺女,娘亲这就带你回家。你别怕。”疯妇忽然转了个位置,站到白霜面前,冲她阴森森一笑,双手抓着白霜的手臂猛地一拉! 白霜感觉自己飞起来似的,下一瞬竟是稳稳趴在妇人的背上。瘦的骨头突出的后背硌得白霜一阵阵发疼. 可是……妇人什么时候转身的?白霜因为经历过数次灾劫,已经变得心思细腻,她刚刚看的一清二楚,妇人是面对着自己将她拉起来的。 但下一瞬她就扑到妇人后背上,这也太不可能了! 眼花?白霜在暗暗如此想,却止不住心底蹿起的一股莫名冷意。在她沉思的时候,妇人已经迈开步子走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哼着白霜从未听过的歌。 “丫丫小,梳双角,爹爹疼,娘亲好……”一遍又一遍,听得白霜心里渐渐酸涩。 这妇人并不是简单的失心疯,是没了孩子才疯的!白霜从她的歌里听出孩子还在身边的幸福和喜悦,加上初见时近乎疯狂的举动,白霜心下有些不安。 她把自己误认成是她的闺女,若这时候真正的小姑娘需要救护岂不是误了人家?! 思及此处,白霜再也沉静不下来。她也正好恢复了些体力,不由得问道:“娘亲,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走丢的吗?我自己都忘了。” 首先,需得确认那姑娘是何时走丢的。不过,不知道从妇人口中能不能得到线索。 “啊?”妇人闻言停住,佝偻着身子,伸长了脖子想一会,才嘶哑笑道:“嘻嘻嘻,娘也忘记了。管他什么时候走丢的呢,找到你就好。” 对方的回答瞬间让白霜死了从她口中探出线索的念头。 她忽然想起尾火虎说过自己能感应千里之内的灵脉所在,不知道它能不能感应到活人的气息。这厮一向鸹噪,现在怎么如此安静了? “尾火虎,你可能感应千里之内的活人气息?”白霜在脑子里使劲想,可用力想了好几遍,对方都没有半点回应。 难道是睡着了?白霜拧眉,忽然感觉有些冷。她下意识抬头,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竟变得阴沉沉的,像是马上会落下倾盆大雨。而背着她的妇人还在乐呵呵的走。 大概小半柱香也过去了吧?可妇人却走得气都不带喘一下的。说不出诡异源源从心里冒出来! 第16章 驱魔师·罗妇妖 方才的和风变得阴厉起来,呼呼穿过树丛,连同枝丫和叶片都扯掉不少。白霜把自己蜷成一团,蹲在一丛齐腰高的灌木中间,她手里紧拽着随时都会被风刮出去的裙裾,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除了风声她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刚才,她连劝带哄的说自己要去找个地方如厕,死说活说才说动妇人放下她。机会到手,白霜自然不会浪费,小兽似的窜出很远。 刚离开妇人三丈左右,尾火虎的声音就條地传进她脑中:“呼——我还以为要被吃掉了,你个小丫头倒是不笨。懂得撒腿就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霜不敢回头,尽挑自己容易藏身的方向走。 没错,她的确发现妇人很是不对劲。不止是喘气声,白霜留个心眼将耳朵贴近对方的背脊——然而,她连半点呼吸都听不到!还有,她细想之下,记起此前在阳光底下时并未瞧见妇人的影子。 但妇人身上又是有温度的,这让她的心里越来越不安。暗暗叫唤尾火虎数遍,却像是将意念丢进了识海,半点浪花都没溅起来。焦急中,白霜想到了如厕这个是人都会用的理由。 简单,但却很实用。妇人放下她,还要用一条树枝连着彼此,各执一端。 白霜把自己那一端卡在树干上的洞里,一转眼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哪知道才跑没多久,就听见尾火虎说话了。它倒是解释得清楚:“这是罗妇妖,算是半妖的一种,追随人的意念而生,利用尸体存活。” “果然是妖,我刚才就奇怪她怎么能出现在阳光里。”白霜只感觉衣裙乱飞,风力忽然变强不少。 尾火虎的声音也焦急起来:“她朝这边来了!你先找个地方藏着,这种半妖很短命,鼻子又不灵。眼睛更不好。只要躲过她寻找的这会,就能安全出去了。” 白霜没有犹豫,目光在周围晃一圈,最后锁定在那片灌木丛上。 对方估计会认为她藏在树上或者树后,眼皮子底下说不定是最安全的。躲进去后,她轻轻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朝外面看,恰时,果然有个漫天乱飞的长发妖影正一株大树一株大树的找过来! “闺女——我的孩子——闺女——” 白霜将裙裾挽个疙瘩,双手捂住耳朵,脑子里对尾火虎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我念了那么多遍你都不理我。莫非是被你口中的半妖给压制住了?” 这就诡异了,凤凰渊中也有不少妖力强大的妖,那些家伙不敢碰它,到这里就被一只小小的半妖压制?是因为没曌为它撑腰么? “我……那不重要,你就当我睡着好了。倒是你,怎么刚晃神你就惹上这罗妇妖了?这种妖可是缠人得很。被她认定是孩子的人一般都会被拉到她的窝里去。运气好的能活到半妖死掉那天,运气不好的,什么时候被吃掉都不知道。” 尾火虎再次发挥它转移话题的功力,方才埋在白霜体内的符咒有动静,曌将它的元神给召回去说是教它基础的修炼心法,让它找时机授予白霜。 是曌通过双生小妖的力量看见白霜这一路上的各种,开始信任这小丫头才想要教她修炼心法。 白霜捋了捋尾火虎的话,加上自己和罗妇妖相处的小半天功夫,她倒是不认为罗妇妖会吃人。但把人抓去关在她身边,直到她这只半妖的性命终点倒是极有可能。 罗妇妖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个因为失去孩子而疯狂的母亲。 “按你这么说,这种罗妇妖是失去孩子而死的母亲们的执念产生的妖怪?因为直接利用死去的母亲的身体,所以是半妖?”对面的半妖多次在树后和树上寻找无果,已经开始召唤出狂风卷断不少树枝。 小树们直接被连根拔起,这让藏身矮灌木丛的白霜心下捏把汗。 “正是你猜的这样,它的寿命极不规律,只能活到意念消失的时候。有些是半月,有的是数月,有的则是一两年。不过,她们要是抓了人,是不会喂食的。而意念一旦变得黑暗,将直接导致罗妇妖吃掉抓的人。” 尾火虎同白霜一起看着外面,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转了折:“外面那只半妖,怕是要完全变黑了。你究竟是怎么刺激它的?” 它的元神刚回归就看见白霜正在躲避一只罗妇妖,当即差点给吓昏过去。这小丫头什么术法都不会,去惹罗妇妖?!这么玩是会把自己玩没命的! 这可不是凤凰渊,妖物们可不会受曌的大妖力量震慑,就算它这条灵脉在也是无济于事。 好在小丫头还算聪明,知道怎么藏身。不过,这并不是长久之计,照罗妇妖的黑暗速度,很快就能把她藏身的灌木丛也一起连根拔起。 “我哪有刺激她?晒太阳晒得好好的,她突然冒出来喊我闺女,还要把我带走。那时我浑身无力,我也很无奈啊!”所幸自己及时察觉出古怪,不然现在指不定被关在哪个妖窝里。 白霜瞥见发狂的罗妇妖脑袋跟陀螺似的转的飞快,还没有一点声音。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刚才自己没看错,这妖真的没有转身!人家只是脖子转了…… “不管是人是妖总有弱点吧?罗妇妖的弱点在哪?”白霜捂着眼睛在脑子里问尾火虎。 后者也显得颇为无奈:“一个母亲最弱小,但也最强大。罗妇妖可以说浑身都是弱点,但又没有弱点,至于怎么看,还得归于对付她的人。” 说了等于没说! 白霜习惯性按住心口,恰好碰到曌送她的蜗牛壳。她一把抓紧蜗牛壳,急想着:“尾火虎,你有没有办法把她收进蜗牛壳?躲下去哪是……” 想到的话还未完全传递给尾火虎,对面的罗妇妖就惨叫一声从半空跌落在地! 不知何时窜出一个人影,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向罗妇妖。那压倒性的攻势,很快便让罗妇妖身上冒了青烟。可惜,也只是一瞬的优势。 第17章 驱魔师·玄家 来人和罗妇妖战成一团,风势也骤然停下,仿佛这里从未刮过狂风。若不是满地残乱的树枝和叶片,方才的景象就像是一场沙海里出现的蜃。 “是驱魔师,看样子我们安全了。”尾火虎长舒口气,“蜗牛壳收妖是断断办不到的,除非你抓着妖怪亲自进去。” 她亲自抓住罗妇妖进去?现在是办不到的。白霜无语。这个蜗牛壳她一直都是当轻便的行礼盒子用,吃不完的果子和水全都扔里面存着,还感觉不到重量。 夜里还可以睡里面,除了怕虫子爬进去之外,也不用担心着凉。确实是好东西。要是会主动收妖就好了…… 白霜解开裙裾上的疙瘩,正想从灌木丛中爬出来,却愕然发现对面战势有变——罗妇妖忽然扭转局势,转守为攻!而此前攻势凌厉的紫衣大胡子竟慢慢转攻为守。 “遇强则强,这就是罗妇妖既弱小又强大的原因。”尾火虎声音沉沉传给白霜,“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得赶紧离开。” 不能走!白霜在心中果断拒绝。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得好好利用,白霜在心里强烈抗议,这激动的情绪委实将尾火虎吓得不轻。它一边安抚自己的心神,一边在想着小丫头是不是脑子被风卷过的时候把脑髓给卷走了。 “你不走是想被波及致残是不是?”尾火虎瞧着她的心脏,还故意伸手按了按内里,“告诉你,我可没工夫给你修缮。” 白霜被它按了一下心脏,当即痛得脸色惨白倒下去。这条灵脉可真是……就不能听她好好分析完?她想留下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接近玄家。 借着“救命之恩”的由头,用报恩来打入玄家内部再好不过。 可这厮竟然不等她在脑子里传递给它就大发雷霆,知道的明白它是曌的灵脉,不知道到的还以为是火妖。一点就着,还冲动又啰嗦。 可惜尾火虎本想借此来恐吓一下白霜,却恰恰适得其反——那边正在打斗的罗妇妖和驱魔师竟齐齐看过来! 好巧不巧,白霜倒下去的时候正好面朝他们那边,将他们看向这边的情形尽收眼底。“呵,感谢你帮我一个大忙。正好。”白霜脸上痛得表情拧巴,心里却忍不住一喜。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 “怎么会这样……”尾火虎通过白霜的眼睛也看见对面的场景,瞧着飞奔过来的罗妇妖,它悔得差点没折了自己的“爪子”,要是它有肠子,现在一定是青翠溜溜的。 “闺女!娘亲的心肝——”罗妇妖褴褛的衣衫飞扬,不知道到该作何表情的脸诡异扭曲着飞过来。 乱发朝两边散开,白霜从那双发现宝物似的惊喜眸子里看到许久都不曾见过的温暖。那是只有母亲在看见自己孩子时才会出现的眼神,纵然罗妇妖面相扭曲,但那双眼却是那么直入人心。 有那么一瞬,白霜似乎看见了七岁时最后一次见娘亲的模样。 她白着脸喃喃发自肺腑叫了一声:“娘亲”。正是这一刹那,一柄铜钱剑灌入罗妇妖的后背,剑尖自心口处破出,醒目的印在白霜眼里。 “啊——”罗妇妖怔了一下才猛烈叫喊,然而,她越是挣扎铜钱剑的光芒就越是大盛。 最后,在罗妇妖悬着的地方自下而上卷起一阵妖风。妖风将罗妇妖的头发尽数向上拉扯,褴褛的衣衫也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簌簌翻飞。 那张骨头突出、肤色蜡黄的脸在最后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得丰盈白皙。 不过几息,就已经出落成风韵美丽的妇人。温婉的面孔,动人的笑容,还有看着白霜时那一脸的失落……眼前的小姑娘不是自己的女儿,她此时方看清。 “为何我会在这里?”风中的妇人失落之后就是怔愣和疑惑。 白霜慢慢撑起身子,正想着要怎么给她说明,耳畔忽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却又带着悲怆之意的男声:“夫人,你对女儿的思念和担忧孕育出了妖物。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说话的人走到半空中那人的面前,仰头看她:“你的遗体忽然消失的时候,为夫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会真的在这里面找到你。为夫真是又喜又……” 说到一半,男人断了声音。因为上方的女子从风团里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捧住他的脸:“夫君。” 话音未落,风团忽然消失。妇人猛地坠地,却被男人凌空接住,可惜躺在他怀里的人哪里还是方才那般活着的模样?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男人抱着遗体猛地跪落在地,白霜仿佛听见他嚎嚎大哭,细听之下又没声音,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却足以说明他在心底哭成了什么模样。 “真没想到那妇人能有这般好的运气得到解脱,没有落得个尸骨无存、灰飞烟灭的下场。”尾火虎在白霜心里轻叹。 白霜没理它,她怔然瞧着对面——有朝一日是不是自己的妖化也会变成那般模样?想着,她竟然没发现脑中的意念太强,影响到了尾火虎。 “你是要修妖法的人,怎么会变成她那般?”它好笑道,“当初九死不悔,现在意志动摇了?” 白霜眉梢一动:“没有。”诚然,她是嘴硬才这么在心中回它的。若是变成这般疯魔的模样,就算重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男人悲恸过后,就地拾柴,架起高高的柴堆,再用特殊符箓撑起结界护住妇人的遗体,指尖甩出火焰将柴堆点燃。 大火过后,结界还在,里面却只剩一堆骨灰。男人拿出骨坛小心翼翼将骨灰装好封印,尾火虎说他没用魂术。 男人亲手刨个坑,将骨坛放进去。每个动作都沉重温柔,又带着明显的悲凉。 “孩子,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男人对着新坟拜了拜,才侧头道。这一转头,却被白霜吓一跳,她就立在男人身边,也双手合十拜了拜。 第18章 驱魔师·出渊 “我没有家。”白霜如是回答,随后她一咬牙单膝跪下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若恩人不嫌弃,请让我做个洒水扫地的丫头报恩!” “……啊啊啊啊啊!”尾火虎知道她如此,简直要疯!这丫头什么眼神?同样是救命恩人,眼前的人根本没“救”到啥竟然得到她的一跪大礼,而曌呢?! 曌对她的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有什么区别?前后救了她两次,还同意它这条灵脉被她霸着,还送给她堪称宝器的蜗牛壳! 可是这没良心的丫头是怎么回报恩情的?连声谢谢都没有,更别说行如此大礼了!它替曌感到不公平,非常的不公平!曌哪里不比这胡子拉渣的男人好? 长相、能力,手笔,哪一样比眼前的人差了?这丫头这么如此不长眼哟! 尾火虎一连串的激动愤慨差点没让白霜七窍流血……她猛地扶住心口,绑着白绫的左手撑在地上。痛得眼泪花花都出来了,这种动不动就感觉自己会从里到外被撕裂的感受,真是,苦!不堪言! “你给我安分点!”白霜没忍住,直接在脑中加强意念。若不是考虑到眼前的人,她已经大吼出声。 “你凭什么要我安分?你这个没良心的……等等,难道你是?”尾火虎从白霜风暴似的意念中寻到令它错愕的内容,它似乎又误会她了。 尾火虎讪讪闭嘴,心里还有些小愧疚。 对于怎样取灵脉角木蛟,白霜有自己的一番打算。而现在,就是迈出第一步的关键。 凭她的本事,硬抢是不可能的,只有先接近玄家进一步探查后再行打算。方才她坚决不离去就是等这个机会,可惜尾火虎那暴脾气不识她的苦心不说,还在她的心脏上按了一下。 差点没把白霜的魂魄都给痛得飞起。 “孩子,我家不需要洒水扫地的丫头。你另寻活路吧。”男人将白霜扶起,苦笑道:“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家,孩子没了、娘子也没了。以后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养不起你。” 不会吧?!白霜错愕的看着男人,肩膀宽厚,背脊如山,虽然一脸的胡茬却掩不住清俊的脸庞。 一双墨瞳认真严肃,鼻梁高挺,眉峰如雁。若是剃掉那一脸的胡子,再打理一下头发,绝对是个器宇轩昂的大叔。可惜,他此时却没什么精神,像是失去了灯芯的灯。 “放心,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林子里的。你跟着我出去,然后寻一户可以收养你的人家过好点的日子。我虽救你一命,却不能帮你长久。”男人把她的惊愕当成是误以为会丢下她,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安慰。 粗粝的手掌伸向白霜的头顶,快到碰到她头发时又忽然顿住,眸子里最后一抹亮光都暗下去。 这双眼和他家的丫头真有几分相似,可惜丫头已经……别开脸,男人将手握成拳垂再身侧:“走吧,再拖延下去天就黑了。林子里魑魅魍魉众多,不安全。” 他刚刚像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白霜跟上男人的背影,一前一后走出丛林。 月华初上,她才跟着他走到林子边缘。山道也从草乌丛生的小道变成宽阔的大道,足够一辆马车飞驰而过。男人从绑在腰上的包袱里翻出叠好的小灯笼,撑开扁扁的骨架,点上蜡烛放进去,再套上白纱,直接用手提着。 “给你,看这天色我只能先收留你一个晚上。”男人苦着脸瞥了一眼天边的弯月,将手里的小灯笼递给白霜。 她接过灯笼,道声谢。随后紧跟着他一路走下山去,不时还能听见昼伏夜出的猛兽们嚎两声,让她下意识跟的更紧。白霜的小动作被男人发现,他搓搓鼻子朝她伸过手:“别怕。它们不敢过来。” “……”白霜呆呆看着那只粗粝宽大的手,眼眶瞬间漫了一层水雾,止都止不住的那种。 记忆中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双长着厚实粗茧的手牵着她踏青摘花,也有那样一个伟岸如山的肩膀驮着她踏雪寻梅……娘亲和兄长跟在后面,一家人说说笑笑,快乐悠然。 七年的荣华富贵抹去白霜学武的时间,却没能抹掉她的那些回忆。 “多谢。”她张了张唇瓣,在心里反复调整好几次情绪才将手伸进那只宽厚温暖,却有带着粗糙茧子的手中。爹、娘,对不起!女儿眼瞎,竟认贼作父七年! 越想,白霜的心里就越发像是扎进了毫无踪迹的荆棘般疼痛。 眼前的人和她萍水相逢,初识在一处妖魅横生的林子里,他却敞开了心对她。哪怕此时的白霜在他看来只是个孩子。而那个白家世代为其驰骋疆场,固守江山的人,亲手将剑送进她的心口。 人有时能复杂到你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有时又很简单,简单得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看清彼此的心是什么样。 白霜咬着牙,却没能把泪水憋回去。还越淌越凶,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冰冰凉凉的,像郁结在心里的寒霜。自那天被削掉手臂时痛得掉出一滴眼泪外,她从未如此泪眼朦胧过。 妖物都会难过,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个没开始大面积妖化的人! “怎么了?”男人感觉到她走得跌跌撞撞,不由得停下来问,这一停才发现身侧的小姑娘满脸泪汪汪的。他立时慌了,干脆蹲下来询问:“孩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霜右手提着灯笼,绑着白绫的左手奋力擦干净脸:“我没事,只是……”只是想爹爹和娘亲、还有兄长他们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咬着唇瓣摁住差点又要崩溃的心情。男人见她这种让人揪心的表情和绑着绷带的左手,微怔一下后旋即将她拥进怀里:“没事的,我们已经出来了。没事了。” 他以为是夜色唤起她的恐怖回忆,连忙安抚。 男人抱着白霜,脑中却冒出失踪女儿的模样,瞬间也在黑夜中红了眼。老天,这都是你特意安排的吗?! 第19章 驱魔师·蹊跷 白霜最终还是没被男人“赶走”,昨晚他背着她走到山下就说了一个决定:“孩子,你若真的无处可去,就住我家吧。当我的弟子,我教你驱魔术如何?” 小姑娘身上有成为驱魔师的资质,在他牵着她的手时就发现了。 后来的那一个拥抱,男人差点掉下泪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止找到了妻子的遗体,还捡到一个拥有驱魔师资质的小姑娘,这算是失而复得吧? 老天是要他从此罢手吗?男人苦笑,手臂收得更紧。 后来,他让白霜提着灯笼趴在他山一样的背上,背着她走回村子。月亮躲在灰色绢纱似的云层后“偷偷看”着这一大一小,山道上一盏浑白色灯笼缓缓移动。 “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男人带着厚重鼻音、让人安心的声音问。 她用右手环着他的脖子,左手拎着灯笼,这个动作被他责备好几次。他误以为白霜是在用受伤的手提灯,她忍不住笑意,努力用堵得发慌的鼻子吸气道:“我姓白,单名一个霜字。” 白霜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反正当年众人只知楚皇收养了大将军白家幺女,封为公主。却不知这幺女叫什么。 后来,除了皇帝会叫她的名字外,其他人一直都是喊她的封号再加上“公主”两个字。现在想来,应该是楚皇刻意的安排,用七年的时间让世人只记得有这么一个公主,却不记得她曾是白家幺女。 如此,他酝酿了七年的计划便可以实行。这番水磨工夫,一般人那里下得了?也只有他楚皇。 “我左手的伤已经好了,就是看起来吓人。所以一直包着。”白霜给自己手上的白绫找个由头,没想到他竟然相信了。还说以后会给她买一条更好看的绢布来替换。 到山脚时,男人毅然说要收她为徒,惊得白霜好一阵没回神。 倒是心口处的尾火虎高兴得差点没蹦出来:“快答应快答应!玄家设下诛妖阵的阵眼别人是进不去的,弟子的话就好办了,快应下啊!” “……”白霜被它吵得脑子疼。 安静!安静!她用力拧眉,在脑子里“吼”,好不容易才让尾火虎平静下来。男人等了一阵,没听见她的回应,问道:“怎么?不愿意?” “啊?不不不!是太突然了,我受宠若惊,一时反应不过来。师父,请你放我下来,我正式拜师!”白霜赶紧回答,还不忘想从他背上下来。 能拜师学到东西,算是此行的特殊收获。为了自己的大计,白霜自然不会拒绝。但心里的一丝小小愧疚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尽办法潜入玄家就是为了干一件会被整个玄家“封杀”的事,若是连累到这个人……白霜挣扎的动作一顿,心事重重的看着男人的后脑勺。 “不必拘那些虚礼,应下就是,走吧。”男人难得的轻笑一声,重新在夜色下迈开步子。 他是有多久没笑过了?从女儿失踪那天……还是从妻子因为女儿失踪得了失心疯的那天?又或者,是从某一个自己记不起的时候。 总之,已经久远到他都快忘记该怎么笑了。 走过房屋稀疏,狗吠阵阵的村子,男人背着白霜来到一处荒草遍地的院子前。他打开没有锁的院门进去,清风吹起阵阵竹叶的沙沙声。 白霜发现院门上挂着两个灯笼,却不亮。 月色朦胧,她看不到院子的全貌。不过,进到屋子里她还是被吓一跳,男人刚点上灯盏,她就看见地上到处都是酒壶,碗碟,还有迅速逃离的老鼠和虫子…… 杂乱的模样和他脸上的大胡渣别无二致,白霜的眼神不差,能清楚看见他胡稍上打结凝出的疙瘩。 “小徒弟,让你见笑了。为师这就收拾。”男人抓抓打结的胡子,对着满地狼藉发起愁来,话虽如此说,但他从何处开始收起? 白霜踮着脚尖跳到一边,放下手里的灯笼,堵着鼻子道:“师父,我和你一起收拾吧。” “啧啧啧!这男人到底是不是人?居然能把家里整成这样子。他不是驱魔师吗?手底下就没有一个两个的可以使唤的式神?”随着白霜撸起袖子收拾的动作,尾火虎又开始发挥它叨叨的本事。 白霜喊了好几次,它每次安静不了小半柱香的小半柱香,就又开始说话。 她彻底放弃,只要不吵得她心脉俱碎,就随它去。如此鸹噪,等她学好了本事再收拾它……白霜一边忍着尾火虎的吵吵,一边咬牙。 “啊,对了。为师有式神,可以让式神来收拾。”男人拿着扫帚胡乱扫一通,才惊然发现自己还有能够驱使的式神,“都是为师总想着亲自寻人,时间一长竟把式神的事给忘了。” 他扔掉扫帚,挤到废物堆得像小山似的桌边,长臂一挥拂掉桌上长霉的碗筷杯碟。 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后,男人在桌面铺上两张白色符纸,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蘸着紫色汁液的笔在符纸上画起来。收笔后,白霜才看清楚他是从衣袖中的一个尺来长的小盒子里掏的东西。 “小徒弟,别忙活了。为师这就唤出式神。”说着,男人将两张符纸丢到空中,剑指一横那符纸竟稳稳停住。 就在白霜以为符纸会自己燃烧,然后从符纸烧尽的地方突然出现两个式神之际,两张符纸竟然嗖地凭空消失了。就像飘到空中的水泡突然破掉那样。 近乎同时,一个庞然大物穿破房顶砸进来…… “胡长宁,你找我?作甚?”妖艳的声音慵懒散开,白霜彻底呆住,一瞬不瞬的瞧着掉下来的家伙。发出这个声音的,竟然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啊不,是男妖! 浓眉大眼,鼻挺脸方——她没夸张,这个男妖的脸就是方的。像块石头。 男人见白霜这副模样,竟然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这徒弟瞧见如此古怪的妖物都没被吓破胆,和他家丫头有得一拼,会是个好苗子。 第20章 驱魔师·式神 白霜忍住笑,别开脸。而她心里,尾火虎已笑成傻子。恰时,窗户传来动静,一根树桠先进来,随后是树枝、树干,额,猜过头了,是一个白肤褐唇的女妖。 “长宁,你好久都没使唤人家了,此为何事?”女妖用比较正常的声音道。 两只妖怪,还有白霜均齐齐望向叫胡长宁的男人。他眼一眯,搓着手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让你两来打扫一下屋子。就两间。扫完后,记得做饭送到我小徒弟的房间里。” 他毫不客气的吩咐两只妖物,方脸妖怪倒是立刻麻利开工。女妖却端着下巴将白霜打量个遍,都还没动作:“你不是不收徒的么?” “你不打扫,就去做饭吧。”胡长宁从一旁的柜子顶上拽下一个棕黄的酒葫芦,“小霜,我们且出去等等。” “……”女妖轻哼一声,拨弄一下挂在眼前的掌形翠绿叶子扭腰离去。 月色浴着青瓦灰墙。 胡长宁用术法点亮院中的灯笼,包括院门口的两只。这些灯笼亮起,白霜才发现上面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院中的烟火味瞬间被冲的没了踪影。 她和胡长宁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对着天空发呆。 除了房间里的打扫声音,就只有他一口一口喝酒的声音,酒香将白霜环绕着。她没问他家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凤凰渊边上的林子里。 真是种奇妙的默契。 “白霜,你这师父算是拜对了。我感应到我们距离角木蛟又近了不少。没想到阵眼竟然不在凤凰渊的诛妖阵里,玄家那位祖宗还挺有心眼。”尾火虎最耐不住沉寂,开始在她心里叨叨。 白霜抱着双膝,将下巴放在膝盖上,脑子里想着:“我一定会拿到角木蛟,但可能会花些时间。” 以她的实力,只能蛰伏好再找机会一击即中。不可张扬,更需步步为营的苦心经营和不能行差踏错的谨慎小心,玄家的大致情况还得从身边这个师父口中探出。 她的心中所想虽被刻意压制,但些许碎片还是被尾火虎探知。它在她心里道:“放心,只要你是真心想要拿到角木蛟、破坏诛妖阵,曌不会不管你的。” 它刻意一顿,才道:“曌此前给了我不少适合你修炼的基础心法。还特意交待,你若是专心去拿角木蛟就教给你。” 白霜俏脸一黑,还有这种内幕?!“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我若不拿角木蛟就不打算让我学?”她在心里愠怒,曌明显是不相信她啊! 她白霜有那么傻吗?不拿角木蛟她会干什么?蠢到直接去楚宫寻仇? 思及此处,白霜一愣。还真别说!曌那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家伙极有可能就是这么想的!哼!小气鬼,一点都不大方……白霜在心里抱怨着,却又掩不住脑子里的理智赞赏。 曌确实没义务帮一个已经救过两次的人,还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不杀掉,已经算是仁慈。 但她白霜又是谁?将门之后、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她不会蠢到背信弃义,弃希望而求“不可能”。就凭她现在的实力,就算心思狡黠无耻到趁曌出不了诛妖阵跑去寻仇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甚至还有可能自寻死路。 不将自己锻造、磨砺成一把锋刃,就算成功混进楚宫她也杀不了楚皇,更别说是为白家血仇、给卫家沉冤得雪。那种傻子行径她白霜才不屑去做。 白霜没理尾火虎,偏过头看胡长宁,认真道:“师父,这里是哪里?” 虽然知道这里有玄姓一族的驱魔师,但她对具体情况根本一无所知,只是以前在宫中时耳闻玄家是楚地最强大的驱魔师一族。不过,也有人传言说他们只是摆设。 诚然,从诛妖阵来看,显然前者更符合玄家的真实情况——强大的驱魔师一族。 胡长宁姓胡没错,但他身上的紫衣和先前的两个玄家驱魔师并无二致。尾火虎是曌的灵脉,曌认识玄家的驱魔师,它自然也是清楚的。 胡长宁咽下一口辛的呛心呛肺的烈酒,也不管胡渣上的酒液,砸砸嘴巴道:“这里是烈火镇边缘的村子,住着楚地最强大的驱魔师一族。小霜,你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白霜故意面色惊讶的点头:“师父,那烈火镇的驱魔师都似你这般厉害吗?” “你知道驱魔师?”胡长宁这回出意料反过来问她。白霜也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只是坦然看着对方的眼睛道:“以前听人说起过。师父在林子里救了我一命,现在又唤出式神,自然是厉害的驱魔师。” 胡长宁闻言一呆,随即大笑一声把葫芦朝夜空一举:“双叶,这个如此像你的小丫头是你特意送到爹身边的吗?” 白霜瞠目结舌看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把葫芦一偏,酒液刚倒出来又慌忙扶正葫芦,还着急自言自语道:“是爹太激动了,你还小,不能饮酒的。等一下爹给你倒你最喜欢喝的甜茶。” “呵……”胡长宁说到一半,忽然不想到什么似的苦笑,转而道:“现在是晚上,买不到甜茶。等天亮后爹就去给你买。” 白霜被他的兀自言说弄得一头雾水,正想着要不要重新问一遍,胡长宁忽然灌下一口酒接着对她道:“双叶是我的女儿,也是像你这般大。方才你分析的模样和她太像,为师这才失态。” 额,其实白霜倒是觉得他就没有不失态的时候。 “那,双叶姑娘她……”白霜正想问,猛地想到那个在林子里把她认错的罗妇妖,罗妇妖是胡长宁的妻子的尸体留着执念长出来的半妖,那说的那个被凤凰渊妖物吃掉的女儿可不就是胡双叶?! 还有那两个前去河底放骨坛的家伙,他们的谈话中似乎也提到了胡家姑娘。他们说的竟然是同一个人吗? 白霜意识到被妖物吃掉对胡双叶的爹娘来说打击有多大,立刻坐正了身子摆手道:“那个,师父你还是说驱魔师的事吧。” 第21章 恶妖传·树妖 然而,胡长宁并没有停下:“双叶已经不在人世,小霜,你让为师觉得是她特意指引到为师身边的丫头。为师会像疼双叶一样待你。至于驱魔师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他抹一把胡渣上的酒水珠子,偏头朝屋子里道:“收拾完了没?” 房门吱嘎打开,树妖挑着眉笑道:“早就收拾好了,饭菜也摆上,见你们在说话就没过来。过来吃饭吧。”这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式神对驱魔师,倒像是老友。 “小霜,快去吃饭。明天师父去宗族里将你的名字登上玉牌,再告诉你该注意那些事。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吃完饭就好好休息。”胡长宁拎着葫芦起身,晃晃悠悠的朝侧边的屋子走去。 那里是供着灵位的房间,除了他的爹娘,还有妻子和女儿的灵位。 所有的房间都脏污不堪,但这里是他亲手打扫,随时保持洁净如初的唯一屋子。白霜看着胡长宁将房门关上,才起身走进树妖身后的房间。 这个房间和刚才的不是同一个,树妖是怎么到这个房间的,她也不知道。 “小姑娘,你是他的徒弟?”树妖一关上房门,就立刻围着白霜团团转,那垂涎三尺的模样,像是随时会吞了她似的。白霜径直走着,并没有理会在身边飘来飘去的枝丫们。 桌上摆着香味扑鼻的饭食,白霜咽了咽口水,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没办法,她已经很久都没吃过热乎乎的饭菜,早就顾不上学了七年的宫中礼仪。或者说,她是刻意不想记得那些东西,扎心得很。 每每想起,就恨不能立刻剖开楚皇的胸腔,看看他长着一颗什么颜色、什么质地的心脏。 “小姑娘,你身上有不同寻常的气息……嗯,是什么呢?”树妖干脆直接把鼻子凑过来,嗅啊嗅。这动作生生让正享受美食的白霜尴尬得停箸瞪她。 树妖感觉到她的眼神,赶紧移开鼻子,搂着白霜的肩膀道:“别这么紧张嘛,我是树妖,但也是式神,不会乱来的。” 你已经在乱来了好吧?!白霜僵硬的咽下嘴里含着的饭食,皱眉道:“我只想安静吃个饭,我只是普通的人类小姑娘。气息不寻常应该是我刚从凤凰渊出来的缘故。没别的。” 这家伙是树妖还是犬妖啊!鼻子那么灵,应该是嗅到灵脉的气息了吧? “哼!你想多了。”尾火虎的声音窜到白霜脑海,嗤道:“这种程度的小妖,就算她拼尽全部妖元也嗅不出灵脉的气息。你越平凡就越能掩饰灵脉之息。除非你是术法厉害的高手,否则断不会让小妖们嗅到。” 这么说,这树妖是吓我的了?白霜在心里哭笑不得。还有,尾火虎这么半天都没声音又是在闹哪样? 想法顺利传到尾火虎心里,后者冷哼一声——它在生气!不过,也不全是,还整理了修炼之法,准备正式教给白霜。这丫头竟然在刚才无视自己,真是气闷。 白霜自然不知道尾火虎心中的小道道,她干脆就此打住吃饭的兴头,问树妖:“我该怎么称呼你?” “梧桐。”树妖干脆坐到白霜对面,撑着下巴道:“其实我刚才是故意的,自从双叶失踪后,已经太久没人敢和我说话了。”她头上的树枝是最大的阻碍。 梧桐喜欢那些没被驱魔术完全束缚的孩子们,可他们都怕她。 双叶是那样自由的孩子,虽然驱魔术造诣天分颇高,却从不会被束缚。可惜了这样一个丫头,竟然会闯到凤凰渊的诛妖阵里,丢了命。 “梧桐姑娘,你能给我说说玄家吗?为什么我师父姓胡,也是穿紫色衣服的驱魔师?”白霜瞪大了眸子看着树妖,一脸好奇。 树妖把玩着坠在眉际的一片翠绿叶子,撇撇嘴道:“玄家在这地方扎根千年,周围的人就算不姓玄,多少也会有点驱魔师的血统。你师父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玄家收弟子时分为两类,一类是宗族子弟,即姓一个字的人。另一类是宗外弟子,只要不姓玄,不管如何出类拔萃都属于宗外这一类。不过,宗族弟子的修为总是比宗外弟子的修为高。千年下来,均是如此。” 白霜点点头:“包括双叶姑娘?” 树妖放开叶子,丢给她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双叶虽然天资颇高,是这批宗外弟子里的拔尖人物,但在祖宗子弟那边也就算个中等。你师父的能力也只是中等偏上。” “那我师父还是很厉害的。”白霜稍稍安心,在玄家中等偏上,她能学到的东西可不会少。 “你师父厉不厉害和你可没有半点关系,你叫白霜是吧?驱魔师的术法修炼,师父只有引导作用,一切都得靠你自己的修炼和造化。更何况,你能不能正为名真言顺的玄家弟子还未可知。” 树妖说着,竟玩起自己的手来——忽而变成树枝,忽而又变成芊芊玉手。 那变化晃得白霜眼花,她干脆移开视线:“为何这么说?我师父已经收了我,以他中等偏上的能力,玄家还能干涉他收徒的事情?” “他们自然无法干涉,但让不让你的名字上玉牌就得看玄家的那堆老头子了。否则,你就只能一直在这个小院子里学驱魔术,永远都不可能进到玄家弟子们修炼的地方提升自己。”树妖眯眼一笑,变成树枝的手忽然托住白霜的下巴。 白霜眉梢一抖,只见树妖一字一句道:“你虽有驱魔师的血脉,但却缺乏修炼。就算被承认,也是和三五岁的小孩子们一同打基础。有你好受的。” 树妖似乎很喜欢吓唬人,褐色唇瓣竟透出一丝妖媚:“小丫头,你的骨龄应是十五岁。啧啧,辜负了不少时光啊。就看你师父给你开个小学堂能不能迅速通过晋级考了。” “不劳你费心。”白霜亦是咬牙一笑,伸手猛地掰开树枝,“梧桐姑娘,辛苦你的饭。” 第22章 恶妖传·泼冷水 “无趣。你怎么也不露一下惊慌难过的表情?”树妖看着自己被掰开的树枝,撇撇嘴往桌上一拂,残羹剩饭连同碗筷一起消失无踪,树妖也原地消失。 想看她露出惊慌难过的表情?还是用语言“逼”出来的?那树妖算是找错对象了。她就算是变成木头脸,也不会让树妖当成乐子来逗。 白霜在只剩下自己的房间伸展完手脚,又倒杯水漱口,这才吹灭灯火跑到床榻上美美睡去。 梦里,她见到了尾火虎。这回竟然变成曌的模样,不过浑身飘动的蓝色火焰有点吓人……场景是凤凰渊那处诡异的林子,长着发光的蘑菇,萤火飞舞。 “你变成他还真吓人,还是不冒火焰的曌看着顺眼些。”白霜打量着他,还刻意围着他转一圈,品头论足,“你变得还真像,连身上的光丝也没省下。” “别看了,这个就是曌。”一个声音凌空而来,吓得白霜双脚一僵。 她咽了咽口水,这、这个是真的?!那他为何会被一圈幽蓝火光圈着?怎么看都是尾火虎的特征!“我知道了,你对我不满所以变成曌的模样吓唬我对不对?” “基础心法,你还学不学了?难不成想被玄家拒之门外?”还是那个凌空的声音,“他确实不是真的曌,是曌留在我元神上的印记。” 印记?还有这种术法?白霜眨了眨眼,赶紧退到一边:“学!我自然是要学的。” “那就开始。”这回是印记开口了,此时,白霜才发现这个“曌”的眼神并没有看着自己,像是盯着虚空一般。她还没来得及回应,面前的曌就在她面前流水似的演示一串动作。 之后“啪”的一声轻响,跟个泡泡似的消失。“这、这就没了?”白霜伸长了脖子,脸上的皮肉都僵住。 然而,她没听到回答就被从梦中扔出来——醒了。瞪着黑黢黢的房间,白霜还在回忆方才的梦境,脑子里窜过尾火虎的声音:“方才的动作,你每天五更时练上半个时辰。等见了成效再学下一篇。” “怎么样才算是见成效?”白霜抱着被子坐起。 尾火虎沉默一会,才用不太确定的声音道:“这个曌会说,我教你的都得等他的指示。他说可以教你,我便开始教你,他说停我就得停下。” 呃……白霜曲起一只脚,扶额道:“他既出不了诛妖阵的结界,又怎么知道我的情况再给你下指示?你还定时给他汇报啊?” “这倒没有。”尾火虎下意识回答,可话刚说出口它就后悔了。应该说是的,要是白霜追问它该怎么作答?直接装个没听见?唉!这该死的嘴巴,太快。 只能试试亡羊补牢,看看行不行:“你猜的没错,是我不定时给曌汇报你的情况。” “你狡辩什么?”白霜瞬间睡意全无,应该是那张符咒,或者是蜗牛壳内又蹊跷。总之,曌在她身上安了一双用来监视的眼睛,随时查看她有没有信守承诺。 尾火虎被她戳穿,还是弱弱回了一句:“我没狡辩。”好吧,他狡辩了,但是不能承认啊!他要是承认,就会被曌知道。 那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欺瞒眼前的小姑娘大不了被骂一通,若是欺瞒曌或是背弃曌,曌随时可以把它变成一团没有意识的灵脉,在跟着其他二十六天灵脉被送进曌的身体中之前,它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你就死不承认吧。”白霜懒得和它辩驳,只是闭了眼将方才的动作从头到尾细细回想几遍。 查漏补缺,直到确信自己没有漏掉或是记错一招一式,才睁眼。其实,那套动作并不是很复杂,就是略难。不过,幸得她刚才的注意力全在“曌”身上,才能勉强全部记下。 “在下一个指示来之前我只要每天定时练习这个就行了?”白霜还是不太确定。 五更天时草木开始同天地交换需要的灵气,除了昼伏夜出的动物,其他稍稍有灵气的都会选择在这时开始出来活动。这是个灵气最为充沛的时候,选择这个时段练习没问题。 可她不会吸收天地灵气啊!难道一套动作修炼下来自己就七窍全开,自己吸收灵气了? “自然不行。”尾火虎打断她的猜想,“这只是拉伸和唤醒浑身血脉的基础入门,要想就这样修炼出成果,你三岁开始练,练到四岁的年末,应该算是迈入门槛登堂入室了。” “那这岂不是没用?”白霜疑惑了。 “曌教的术法,怎么会没用?其他的唤醒血脉之法一边练习一边辅以丹丸要达到迈过门槛登堂入室,怎么着也得从三岁练到七岁才算是能够登堂入室。稍稍快些,能在六岁岁末登堂入室,也只有修士和驱魔师的术法。” 原来这还算是快的,白霜暗暗握拳,难不成她寻仇还真要蛰伏个十年八年的? “有快点的办法吗?我会尽自己最大的承受限度去练习。”她舔了舔唇瓣,目光盯着黑暗,仿佛要将其盯出一戳火光来。虽知欲速不达,白霜还是难以平复心情。 尾火虎不满轻哼:“你别急啊,我正要说呢。” 白霜:“……” “早上是夜晚和白天更替时段,万物复醒,灵气充沛。傍晚则是白天和晚上更替,万物沉沉,最是模糊。这个时候也被称为‘逢魔之时’。你可趁这个时候跟着妖魅们去到‘黄昏裂缝’交换灵媒,购买各种宝物。” 尾火虎一摊说下来,白霜反而更糊涂了。 “‘黄昏裂缝’是什么?‘灵媒’又是什么?”白霜纠结的趴在被子上,使劲抓了抓头发。逢魔之时她听楚宫中的妃嫔玩笑吓人时说过,其他的就只知道“宝物”代表很珍贵的东西。 而且,修士和驱魔师们的丹丸不都是自己炼的吗?妖物不会炼丹?曌呢?他也不会? 尾火虎像是料到她会这么问,得意笑出声:“‘黄昏裂缝’是现世和隐世还有冥界之间的唯一交界地……” 第23章 恶妖传·裂缝 它说的是个庞大稀奇的地方,白霜迅速被尾火虎口中的“黄昏裂缝”勾住。这个处于三界之间的地方到处都盛开着鲜艳的花,天空永远都是黄昏的模样。 凡是进去的家伙,不论是妖物、冥界的幽灵魂魄,还是人类都必须在门口换钱的地方买一张指路碑。 拿着指路碑进去,你才能找到来时的路,不至于迷失在黄昏裂缝里,或是误入其他地界永远无法回归。在黄昏裂缝里设有一个庞大的集市。 集市上小摊云集,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似成片的竹笋。 只要事先将各世的“钱”,比如人类使的金银、妖物们常用的魂玉、冥界买东西时通用的冥岛币都换成在黄昏裂缝唯一能使用的交换媒介——灵媒,就可以去买东西了。 买完后循着指路碑的指路找到出口,再将结余的“灵媒”换成各自的钱,留下指路碑便可回到各自所属的世上。 逢魔之时……吗?白霜忽然来了劲,裹着被子滚来滚去:“我明天去看看!”她已经开始想象黄昏裂缝的模样,脑子里浮出灿烂花海和橘色天空。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全被诛妖阵中的曌看得清清楚。 他本闭目假寐,光丝们还是千年如一日的汲取着他身上的妖力,可瞧见白霜抱着被子跟糯米团子似的滚来滚去时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蜗牛壳中被曌事先放了一株“逆镜草”这是一种一离开土地就会变得完全透明的妖草,极为稀有。 逆镜草虽为妖物却并无妖邪之气,一旦离地,除了和它契约的家伙(包括人、妖、阴魂)外,就算是最强大的驱魔师和修士也方发现不了它。 当然,发现不了并不代表伤不了。他们的术法还是会对逆镜草造成不可修复的伤,修炼圆满的逆镜草本就只有两百来年寿命。 一旦受伤,都会根据伤情减少寿命。 逆镜草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它收集到的“画面”通过隔空传送的方式,传到契约之主的眼前。逆镜草一草双生,只要握着其中一株,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另一株传来的画面。 而且,逆镜草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可逆”。 稍长的那株草本领为“起景”,画面只能是它摄取然后传给稍幼的那株草,这株草“接景”后除了给契约之主看外,就是存起来,直到它们寿命燃尽,最终一起消失。 曌手握逆镜草把白霜的境遇和行动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召回尾火虎的元神交待术法之事。 一开始是为了监视,除了日常杂事不需要传景,每每有什么行动逆镜草都第一个将画面传给曌。可自从那天看见她在那个叫胡长宁的大胡子身边哭成那样子,曌就多了一丝不明情绪。 总想时时看看她的境况,频繁使用会过快消耗逆镜草的使用寿命,可曌还是下令了。 这厢,白霜滚了一阵就被尾火虎一句话镇住:“要去黄昏裂缝很简单,只要在逢魔之时使用术法便可。而这种术法也不难。重点是,你有钱吗?” “钱?”白霜一愣,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没错,钱。铜钱可不行,得是银子或者金子。一进去就需要花钱买指路碑,兑换灵媒。没钱你只能去看一眼,当然那是在你能确保自己不会迷路的前提下。或者,只有买指路碑的钱也是可以的。” 白霜僵着身子将自己浑身上下搜了一遍,她之前是有些钱的(好歹也是个封了公主的人),不过从不会带在身上。 都是贴身宫女带着,来到紧临凤凰渊的幽州城后,楚皇急急带着几个禁卫军和她上山。贴身宫女和几个跟来的官员、包括楚皇的近身侍者都被留在城中。 幽州城在凤凰渊之后,和烈火镇隔着一整个凤凰渊。不过,要是骑马的话,半个月就能走到。 她坠落渊中,自然不会带着钱袋。就只有身上的首饰,不过白霜向来不喜欢太过奢华,更何况还是去“寺庙”这种地方。她只留了一支简单大方的翠玉发簪和两个手镯。 然而不幸的是,头上的玉簪和左右手的镯子都碎成了渣渣。 于是,她此时就真的是身无分文。回过神,白霜还是不死心大着胆子问:“黄昏裂缝的指路碑一个会花多少钱?银子和金子都说一说。” “你要听?那我就说了。我有曌去过那边的记忆,他用的是魂玉。买一个指路碑是一个魂玉,折算成人类使用的金子是二两,银子嘛……” “别说了!”白霜苦巴着脸捂住耳朵,显然她这么做是没用的,尾火虎在她心里道:“二十两。” 说罢还故意笑出声,不过在它的笑声刺激下,白霜秀眉一横,翻个身面朝上道:“那我就努力修炼驱魔术,再用术法赚钱。二十两,应该离我不远。” “不远?你知道自己的底子为零吗?”尾火虎不屑。 “底子为零又怎样?又不是脑子为零。”白霜勾起唇瓣,没人敢进去的凤凰渊有的是珍贵药材,只要肯花力气去采摘,还愁赚不到钱? 她的蜗牛壳里就存着不少呢! 多亏出来时她怕自己生个病或者受个伤啥的,就一路上问了尾火虎不少。遇到顺手的药草,白霜还会顺便拔来存着。不过,尾火虎的修缮能力确实够强悍,她愣是一株药草都没用上。 等天一亮,就利用好奇想出去看看的借口去集市上将药草卖掉,应该能赚二十两银子。 白霜成功避开尾火虎的习惯性“打击”,心思活络的起床把刚才看的东西练一遍。可一遍练下来,天竟然亮了,悲催的是白霜已经用尽了力气。 在胡长宁去玄家宗族给她争取将名字刻上玉牌的时候,白霜只能“躺尸”。 “这种鬼症状到底要多久才会消失?”她看着亮堂堂的窗户郁闷,这种时候本该是在镇子上买药草赚钱啊!可她却在房间里浪费时间和好不容易重生的这条命。 第24章 恶妖传·恶意 尾火虎打个哈欠,懒散道:“别着急,等我修完那些细小的地方之后你就会恢复正常……嗯,比正常的时候还要强上一些。总之,不会比你以前差的。” “……”白霜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她在院子前后转两圈,顺利找到后院里有一方水井。匆匆洗漱后,白霜随意将头发一绑就要出门。可走到院子门口又发现不妥,要是师父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可不好。 左顾右盼下,她跑到距此处两丈开外的另一户人家院子门口扣门。 不是她不想挑近的,而是师父住的院子“遗世独立”,距离前后左右的邻居家都很远。这一家还算是最近的了。才敲几下,里面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哪个啊?” 随后,灰褐色的门扉被人从后面打开,露出一张浓眉大眼的脸来,这张脸往下至腰侧,还有一张稚嫩的小脸。 见是不认识的人,女人忽地伸手将挤到前面的小孩拨到身后:“这位姑娘,你扣我家门扉有什么事?”女人说话的语速很慢,一双眼睛也不停歇的打量白霜。 “这位大嫂,我是隔壁胡家主人新收的小徒弟,名叫白霜。想去镇上长长见识,可是我师父早上出去了,我怕他回来见不到我着急。想请你帮个忙,若是留意到我师父回家可不可以帮我说一声我的去向?” 白霜也客客气气,还指了指胡家的院子。 女人打量白霜一会,又伸长了脖子去看胡家的院子,眼中的怀疑之意很是明显。她的表情让白霜万分不解,胡家收个徒弟是值得怀疑的事?她在怀疑什么? 难道是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人说自己是隔壁家的小徒弟所以觉得古怪? 还真有这种可能,白霜扬了扬眉毛,摸出自己刚才从蜗牛壳里拿出来放在袖袋中的果子递过去:“大嫂,你只需在见到我师父的时候说我去镇上就行。多谢了。” 白霜不想为了详细解释耗费时间,反正等她见了师父一问便知。 “这怎么好意思!”女人见她给自己塞红彤彤的诱人果子,脸色也破冰,带了笑意推拒一番,“就是带个话,又不是什么大事。小姑娘你太客气了。” 话虽如此说女人看着果子的眼睛却闪着精光,这可是镇上花五十文钱才能买到一个的果子啊!长在深山,极为难得。 往往被人知道一株,果子还没全熟就被摘了,摘下便会直接停止成熟。但也能发挥强身健体,生津润肺的作用。若是全熟的这种果子,不止能强身健体,配井水蒸食,能治久咳不愈、口舌生疮的恶疾。 而且,只要将其小心晾晒干透也可以保存好几年。 如此珍贵的果子,这姑娘竟然给她三个全熟的!不愧是驱魔师的弟子,看来是有些本事的。女人的“推拒”被白霜挡回去:“大嫂你就收下吧,当是我这个胡家小徒弟给的见面礼。” “那怎么好意思?既然你如此劝说,嫂子我就不客气了。你放心去镇上吧姑娘,嫂子一定帮你盯着那边,只要你师父一出现就将你的话传与他。”女人把果子捧到怀里,还把方才的小孩子也拽出来一起道谢。 白霜得到承诺这才放心离开,可惜刚转身走上几步就发现自己的双腿动都动不了。 后面的女人早已关上院门,白霜低头看自己的脚,什么也没有。她又试着动了动,还是没有反应,并不是没力气。像是有看不见的手从地下伸出来拽住脚踝那般。 “怎么回事?”她伸手去碰,果然在双脚脚踝处发现异常。 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可她却碰不到自己的脚,像是横着透明的东西。“是咒术,驱魔师专有的一种术法。定是有人在这周围。”尾火虎刚睡醒,就发现白霜不对劲。 “你的周围也被设了结界,除了施术的人没人看得见你。”尾火虎的分析成串钻进白霜脑中。 “不是随意设在这里整人的陷阱?”白霜在心里推测道,“树妖说过玄家弟子中不乏小孩子,会不会是那些小孩子放在路边吓人的恶作剧?” 还别说,这种突然被“拽”住脚踝的感受十分不好。普通人会被吓得直接昏过去吧? “不像,从结界和大地的粘合程度,还有结界内外的树叶铺成状况来看,结界是刚设下的。人就在里面。”尾火虎说的里面是紧挨路边的一丛竹林。 刚刚设下……那就是故意针对她了?白霜直起身子,冷冷勾起唇角:“敢施下咒术,却不敢现身。是不是怕被我揍啊?” “……”除了风拂过的竹叶沙沙声,并没有人回应。白霜扬了扬眉,正想问尾火虎怎么破出去,就听见竹林里传来一个脆生生声音:“揍我们?就凭你?” 话音刚落,结界外面就嗖嗖嗖落下三个人影。 两个姑娘一个少年,少年是白霜在河边见过的那两人中的一个。不过,并不是那个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家伙,反而是那个白面瘦削的胆小鬼。 至于那两个姑娘,都是长得不错的美人。一个柳眉倒竖,剑拔弩张,另一个冷若霜雪只是盯着白霜。 这三个人……我惹过他们吗?白霜迅速在脑子里回忆一遍,然而,找不到半点与之有关的记忆。那就是拦路找麻烦了?以前楚宫中也有人爱干这种事。 “几位,我脚下的路是你们修的?”白霜扬了扬眉。 几人没料到白霜会这么问,齐齐愣了一下,柳眉倒竖那位最先忍不住开口:“不是。你有意见?” “有。”白霜毫不犹豫,“你们往我脚下丢个陷阱是为何?我可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们。”要不是她身上有蜗牛壳“坐阵”此时所站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坑…… 那些看不见的咒术就会把她拖进坑里——他们出现后,尾火虎如是在白霜心里道。 “……”自家咒术没吓到对方,该出现的大坑也没出现。脾气最爆的小姑娘说不出话了。 第25章 恶妖传·愠怒 即使对方没能看成白霜的笑话,但她的情况也只是没掉进下方的坑里而已。不管罩住她的结界是强是弱,就凭白霜早上初初练习的那点微末力量,根本破不开这个结界。 不过,即使如此白霜也没趁势故意虚张声势出言威胁说告诉师父。 对付这种没事跑来找茬的人,不疾不徐、不骄不躁让对方看不出自己的实力才能瞅准机会将其一击打败。她当初在楚宫看见的明争暗斗多如牛毛,应对这种相似场面不成问题。 “理由。”白霜扬了扬眉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橘黄的晶莹果子,在眼前抛了抛才举到嘴边“咔嚓”咬下一口。 冷着脸的姑娘眯了眯眼睛,冰棱似的目光毫不客气扫视着白霜,仿佛在衡量她有几斤几两。比她两高出许多的纤瘦少年抿紧唇瓣,不自在的别开脸。 白霜大口嚼着熟透的果肉,目光最后落在那个鸹噪丫头的脸上。 对方见她盯着自己,气鼓了脸哼道:“听说胡长老回宗派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他新收的小徒弟要刻名字的玉牌,为此害得大家的术业课堂也被耽误。近来可是我们进阶测试的重要复习时间。白白被浪费掉今天,谁气得过?” “……”就为了这种事?白霜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玄家收的弟子还真是勤奋。 她可是记得楚宫中的皇子皇女和给他们当侍读的官宦子弟们可是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法子逃学。像这种因为自己的课业被打扰而跑去找茬的事从未见过。 反过来说,他们巴不得天天有人打扰。倒是白霜,为了努力报答楚皇的“救命”和抚养之恩,学得拼命。 不过,现在看来那时自己的心情成了笑话。但努力却没有白费,虽然没学到白家的将门之武,国政朝宇的学识却长了不少。楚皇故意想把她养成废物,奈何她身上的将门血脉却是坚强得很。 但话说回来,师父定是遇到了昨晚树妖说的那种事——玄家不肯轻易答应,他努力争取才会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之前在林子里的时候还是一副拒人千里的石头模样,一转眼就变成这么护犊子的师父。白霜心里一暖,嘴角都忍不住勾起。但她还是努力压制了开心的情绪一脸无辜道:“可是,这都和我没有关系啊。” 说着,她还握着啃了两口的果子茫然看着对面的三人。 “怎么会没有关系?明明就是因为你,我们才……” “和她这种残废说什么都是白搭。”冷脸少女手臂一横,挡住又要爆发的暴脾气姑娘,用警告的眼神瞧着白霜道:“就算你走狗屎运成为宗外弟子,也需得好好认清自己是几斤几两。记住今天的教训,别学胡双叶。” 胡双叶?白霜拧了拧眉,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她已经好多次听到这个名字。 撇去师父和他手底下的式神对胡双叶的印象不说,冷若寒霜的少女咬牙切齿的语气和昨天白天那个纤瘦少年不屑中带着惋惜的语气很是不同。 白霜有种对面那两个姑娘极恨胡双叶的感觉。 “听到了没有?小残废!”暴脾气刻意剜一眼白霜缠着白绫的左手,趾高气昂嘲笑道。冷面少女也勾了勾唇,扯着她离开:“我们走。” 白霜目光一冷,却是压下心中的怒气没说话,反正很快会见面,不必呈口舌之快。 “二位师姐,这不好吧?”走了没几步,那个少年终是犹犹豫豫转脸来看还站在结界里的白霜,“若是等一下胡长老找不到人,发现她被困在这里,告到师父那里去可是要受罚的。” 暴脾气立刻紧张了,赶紧转脸看旁边的冷面少女:“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出口恶气。玄姝……堂姐,要不我去叫她闭嘴?” “想让我去就直接说。”玄姝瞥一眼自家这个脾气火爆却没什么头脑、也沉不住气的堂亲妹妹玄玲,方才要不是她一时冲动冲出去,还用得着考虑到眼下这层? 真是麻烦,心里不悦想着,玄姝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 她冷着脸转身,朝白霜这边走过来。有尾火虎的能力,白霜自然是清楚听到他们交谈的每一句话的,尾火虎那家伙也因为暴脾气的一句“小残废”气得差点没稳住自己。 白霜这丫头虽然左手确实残缺不全(缺了血肉),但好歹也是上古大妖舍得用灵脉为其续命的人,还轮不到她们来鄙夷! 要是曌在这里,她们肯定早已经灰飞烟灭!尾火虎的确没猜错,正在凤凰渊地下灵泉中恢复妖元的曌从逆镜草传来的画面里看见这一幕,差点将地面给掀翻——可惜,他现在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白霜没法给自己讨回这口气,待他有机会出去之际,定要玄家比他原本打算算账的时候承受加倍怒火! 不觉间,曌已经把她划为“自己妖”。见她受委屈,他就怒从中来,待在凤凰渊中千年,他本该早已习惯了孤寂,习惯和那个家伙生死相隔千年的时间。 可当白霜像一抹强光般刺入结界,坠落到他这只妖的生命里,还倔强守诺得让他一次次刷新自己的看法时。 曌就在不觉间把她划入“自己妖”的范围,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自己人”。有谁看见自己人吃亏时不愤怒?可惜他必须得维持着第一条灵脉的存活。 没有第一条灵脉,就算其他二十七条灵脉全都自己飞回来,他也没办法让它们回到身体里。 灵脉的收取和回归,不按顺序根本回不来。彼时,他只能一天比一天弱下去,除了等待又一个千年、或者两千年后的消亡之外别无他路可走。 曌抬起手,想拂掉逆镜草传回来的画面,却又在快要接触到画面时顿住。 相信她、相信白霜。曌的心里仿佛有个坚定的声音如是说,她能化解这一切,顺利拿到角木蛟的。如果连这些都办不到,以后的千难万险要怎么跨过去? 第26章 恶妖传·岔子 “师姐请等一下!”少年见玄姝转身,旋即着急上前,“我的意思不是要威胁她,是收了这个结界。反正教训的目的已经达到,何必留下‘证据’等着别人来发现?” 玄姝冷哼,斜挑了眼角看他:“证据?区区一个结界和基础术法也能查出是我们?” “让她乖乖闭嘴才是上策,而且,做一半是做。做完也是做,不如就一次性教训好,省得到时候又来个像胡双叶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女人。”冷面女玄姝阴仄仄怼回去,那个少年便只是缩缩脖子不再说话。 虽然他偷偷拿眼角看白霜,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玄缟,你现在也是共犯。最好别给大师兄透露半点不该说的。明白否?”她凌厉的甩过去两个眼刀,“看今天那架势,下午的课业也是学不成了。准会让她去参加试炼。我们设下结界的目的是什么,你别忘了。” 少年张了张唇瓣,最后只得乖乖闭上嘴。谁叫他喜欢这个冷冰冰的小师姐呢? 这可糟了,白霜闻言心中的怒意更甚。她打不开这个结界,但若是真有试炼这种东西,她也必须去参加,要接近玄家重要的阵眼,首先得让自己真正踏进玄家大门才行! 恰在此时,名叫玄姝的冷面少女已经重新回到结界前。 “听着,识相的话就乖乖待在结界里。今天的事也不准外传,包括你师父也不能知道。否则,就算你有幸成功通过试炼,也会每天享受我们给的‘特殊待遇’宗外弟子和宗族弟子之间,可是云泥之别。不来,是为你好。” 她话音未落,却见结界里的白霜忽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玄姝当即呆住,冷面如她,也被对面的小姑娘苍白的脸、无神的目光和发紫的唇瓣吓得不轻,特别是地上和下巴上的刺目血迹让她的大脑恍如死去。 玄霜见她寒霜般的脸终于全是破绽,心里呵呵一笑。表面却更加气若游丝的抬着“微颤”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呼吸困难。 为了让他们收起结界,她只有和尾火虎商量出此下策。白霜料想眼前这几个嚣张狂妄的家伙还没到敢弄出人命的地步,只能利用这条红线了。 尾火虎一听她这打算也连连称行,还说会把握好分寸,让她表面上看起来频临死亡,实际上不会有多少内伤。 于是,才会有白霜忽然倒地吐血的一幕。“师姐/玄姝。怎么了?”那边的两人察觉不对劲也走过来,随后他们跟着白霜一起呆住。 “师姐,不能弄出人命!”玄缟率先反应过来着急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玄姝在他的惊喊声中回神,为保持自己冷静的形象还故意瞪了玄缟这个玄姓分支的子弟一眼。可惜,她刚抬手念诀想收回结界,眼前的结界就被一柄骨扇穿透。 通体浅白的骨扇紧收着,从结界对面斜穿而过,正好扎在三人前面的地上!结界瞬间消失,就连施在结界内的术法也一并消失。 “这是大师兄的扇子!玄姝,玄姝!被发现了,大师兄他……”暴脾气语无伦次,一张小脸比见了鬼还要惊慌。 少年玄缟吞了一下口水,直接瘫软在地。大师兄那人虽然表面上不拘小节,也甚是和气,但嫉恶如仇和作风古怪也是出了名的,他曾经很照顾自己,可现在自己竟然也出现在这里……越想玄缟越发觉得浑身的力气消失得越快。 “大、大师兄……”玄姝的确是比较沉稳的一个,纵然此时面色红白交替,还是能勉强稳住身子。 倒是躺倒在地的白霜差点没忍住翻身去看后面,能把这三个“熊同门”吓成这个样子,估摸那位大师兄是个严厉的人。她的目光正好能将插在地上的骨扇守在眼中,骨扇身上竟然还爬着细小如丝的闪电光芒。 这位大师兄修为绝对不低!白霜刚在心中做出判断,那柄骨扇就“嗖”地飞离。 “见过大师兄!”三人用高低不一的声音道,听起来个个都像是失了几个魂魄似的半死不活。恰时,白霜也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玄姝的脸色明明难看至极,却在埋个头行礼的几息里迅速朝白霜靠近,动作“温柔”的将她搂进怀里:“不知是谁在这里设下结界和术法,害得这位姑娘不小心踩进去。我们正要放她出来,就被大师兄的法器打破了。” 这声音温柔了不止一点两点!如果说刚才是霜雪,那现在就是冒着热气的温水。 这玄姝可真是……白霜在心里冷笑,她待在这里真是可惜,应该去楚宫发挥自己的“特长”的。其他两人一听玄姝如此说,瞬间会意的傻跟着点头。 暴脾气还刻意强调了一遍是经过这里时正好发现白霜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三人臭味相投蛇鼠一窝,难怪会搅到一起。白霜正想转头看他们口中大师兄是何许人物,就被玄姝抬手将脸掰过来。 “不想以后的日子难过就不许说多余的话。”白霜在她的眼神里看出这样的信息。 威胁她?白霜动了动唇瓣,又溢出新鲜的血来,目光毫无波动的看着玄姝。对方被她突然变得像寒冰的目光看得很是不自在,奈何如此境况下又不能说什么。 “把她交给我,你们该回哪里就回那里去。”有人扯过白霜,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这声音……她听过!白霜正想着,忽然就看见一张面熟的脸——不正是那天在河边看到的另一个人吗?!那骨扇是他的?这气质,不像,太不像了! 这厮要是扛把宽背刀还符合这身不羁的气息些。 “大师兄。”玄姝又把爪子放到白霜的手臂上,切切道:“你是要送她去医舍吗?我也一起去吧,我身为女子,照顾起她来也会方便些。” 那殷切、着急的表情,仿佛她玄姝就是不小心坠落凡尘的善良仙子。见不得任何人受半点苦。 第27章 恶妖传·心思 不过,她的心思白霜倒是猜到其中一层,她不想让白霜有机会说出事情的真相。这猜到另一层的人,却不是与她走得最近的娇蛮玄玲,而是和她们除了姓一个字,也有驱魔师资质却没甚亲戚关系的玄缟。 玄姝倾心于大师兄身边一个远在幽州城中的书生,知道他两是结义兄弟,总是费尽心思在师兄面前做出温婉善良的样子。 这让对她怀着特殊心思的玄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已经很努力在学习怎么做一个“书生”,为何玄姝就是看不到自己?莫非因为他姓玄? 可他们只是姓一个字而已,其他的并没有半点关系。 上古之时驱魔师们讲究血脉之说,实际上只是因为父母同时、或是其中一人是有驱魔师资质的人,孩子也更容易有这种资质而已。 大多数也拥有驱魔师资质的孩子缺乏稳定性,从生下来到六七岁就会逐渐弱化,甚至特殊资质消失。 就好像小孩子更容易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一样,那些孩子就是生有灵眼资质的一类。但并不是所有都会稳定到长大后,尘世的纷繁往往会浑浊了他们的眼睛。 但并不会掩去他们的灵性,这让选择成为修士成为可能。没有灵性的人是无法成为修士,更不可能成为驱魔师。 不过,灵性这种东西是随机的。一双毫无灵性的父母,也有可能会生出资质拔尖的孩子,加上后天培养,定会是优秀的驱魔师或者修士。 可惜,两者的修炼方式和宗门立言都不一样。同修的话,会走火入魔,自毁性命。 毕竟,驱魔师在未修习驱魔术法时可以选择成为修士,但只有灵性是无法成为驱魔师的,所以这是个不可逆的过程。错过和选择不同,但头无法回头。 而在上古就驱魔术出众的家族都比较在意培养后代,加上不知是何时传出需要血脉资质才可能成为驱魔师的说法,选择拜师成为驱魔师的人越来越少。 比如曾经的白家也出过几个出类拔萃的驱魔师,但他们却是将门出身,和血统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曾经出过驱魔师的家族后代生出具有稳定驱魔师资质的孩子的可能性比一般人高罢了,就像他家,虽然姓玄,但和烈火镇的玄家还真没有半点关系。 但也托了姓这个字的福分,被收到宗族弟子这一历来就非常受重视的类别中。 可他盼着那个能将自己放在心里,护在心底的姑娘,好像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玄缟别开脸,暗暗握紧了拳头。再多努力一些,她会看见自己的心的! 这厢,玄姝还在坚持自己要跟着去照顾白霜。 被她唤作大师兄的人干脆直接把白霜打横抱起,转身离开:“师父和各位师叔伯们已经着手准备试炼她的资质,这才命我来村子里接人。如今人变成这样,必须立刻救治,容不得拖延。” 玄家宗族弟子和宗外弟子称呼彼此的师长均称长老,但是自己内部就按照师父和师叔伯来称呼。 “你们该反省的就赶紧反省,我来的晚,但是不瞎!”这声音的严厉气息丝毫不比骨扇穿破结界的力道弱。 “大师兄,你不相信我们?我们说的都是实话,玄姝是不会撒……”娇蛮玄玲得了玄姝的那一句开脱,焉下去的气焰再次无脑高涨。 可惜,大师兄只是撇她一眼便飞身离去。这一眼,让她将还没说出口的话生生吞回去。 “何须你多嘴?!还不赶紧回去?”玄姝此时也心情大糟,原本为了防止大师兄知道这件事,她都故意把大师兄身边的玄缟给扯进来了,却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白霜会忽然倒地吐血,更没算到会被大师兄看见。 以大师兄嫉恶如仇的个性,怕是自己在那公子的面前也不会有什么好形象。 真不知道刚才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在听玄玲说要给害她们浪费一早上的人一个教训后就藏了一肚子的气跟来。岂料事情急转直下,还被发现。 如今只得退一步先想一个交待的理由,看白霜吐血的样子,定是有什么病或者受过什么重伤。 竟会被自己遇到,真是晦气!玄姝越想越气,自己先冷着脸离开。不明所以的玄玲追上去:“玄姝……堂姐,我们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请罪。”玄姝甩出两个字。 “请罪?”玄缟也追上她们,目含不解。 “不请罪等着人家告上门被罚?抢先主动请罪最多是闭门思过。等人家告上来就要受皮肉之苦,说不定进阶测试都参加不了。你选哪边?” “……”玄玲和玄缟闭嘴不言,乖乖跟在她身后朝宗门而去。 若是没有人看到、听到,那总是有办法蒙混过去的。三人在宗族弟子中都是“威严”甚高的存在,玄姝是主家嫡出大小姐,玄家族长就是自己的亲大伯。 她平时虽在弟子中间是个冷着脸的大小姐,但是对长辈也谦恭有礼。加上本身驱魔术修为不错,就算有时冷眼看着堂妹欺压其他弟子也能压得受欺负的弟子不敢宣之于口。 实际上,她还挺享受这种感觉。 可方才不仅事情败露,而且那个叫白霜的人也叫她不舒服的很。她并没有那种对方被踩在脚下仰视自己的优越感,总之浑身不舒服。 比之前那个和她对着干的宗外弟子胡双叶还要让人觉得不舒服。 至少胡双叶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更何况实力也不弱。但这个白霜……她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要不是后来忽然吐了血,玄姝不敢相信她白霜只看起来是个残废,还那么弱! 可是,她真的很弱? 玄姝心里没底,因为胡双叶的爹胡长宁曾放话,如果资质不是与他女儿齐平、或是超过胡双叶,他绝不会收为弟子。可见白霜定有出色之处。 怎么搞的?为什么她要为一个残废伤脑筋? 玄姝拂去心中杂念,换上谦恭姿态与其他二人恭恭敬敬去了族长处。 第28章 恶妖传·玄凤 烈火镇,李家医舍。 身穿灰色长袍的医士为白霜把完脉,眉峰都挤成了一座小山:“玄公子,你带来的这位姑娘心脉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没有十天半月的静养,不容易恢复。在下为你开个方子……” “不必了,你且先用针护住她的心脉。至于恢复,本公子去家里拿丹丸好些。”穿得像个串紫藤花似的玄家二公子手指揉着眉心,依旧是衣襟微开,张扬不羁又洒脱潇洒。 不得不说,他一身的不羁之气,愣是把贵公子的衣饰穿出完全不同的风韵,还很好看。 不过,白霜可没空欣赏。她的脑子在听到玄公子说扎针的时候就“咔嚓”顿了一下,并不是她故意矫情在这个俊公子面前怕扎针,而是她左手根本没有血肉,只是森森白骨,会暴露的! 方才为了阻止医士想要左右两边都把脉,她可是挖空了心思找各种理由推拒。 扎针需要牵连各处的穴道,再扯下去也是没用。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扎针的吗?!白霜内心惶恐的看着医士点头同意玄公子的看法,还转身去找银针去了。 “喂喂!我正在修缮心脉,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尾火虎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她心里道。 白霜拧紧眉毛,它以为她就那么喜欢激动吗?等一下那个医士给她扎针发现她的左手不对劲她要怎么说?说那里绑的是块木头? 等等,确实可以考虑这个想法。不过,该怎么解释装了一只假手的她可以收放自如的用左手拿东西? 愁死了!白霜瞧着医士已经翻出一个布包走过来,急得额头都冒出汗珠。一旁的玄公子见她的鼻尖冒汗,面色也不正常,以为是痛意加重,还沉不住气的催促医士。 这下更是加快医士抖开布包。拔针过来的速度。 白霜感觉自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把自己闷死!“等等!”情急之下,白霜抬起右手阻止正准备找穴位的医士,她微喘着气朝玄家公子那边看一眼:“扎针就不用了,我相信玄家的药丸。玄公子,你带我去试炼的地方吧。” 说着,她干脆直接坐起来,顺势推开医士的银针。 “心脉受损可不是玩笑,你一个小丫头逞什么强?乖乖躺着扎针,我让式神去拿药。”他用不容回绝的口气一息说完,掏出一张纸片,念诀焚掉。 霎时,又一个扛着大铁锤的单眼妖怪从门口走进来。 之所以说是又,是因为先前他已经派过一个式神去告知宗派里的长辈们,由于她受伤,今天的试炼无法进行,需要等至少半月后才能再开。 医士见这个额头只有一只横着的大眼睛,棕发高束,腰挂铃铛,身着浅黄色衣衫的妖怪时,竟没有半点惊讶。 “姑娘,你还是躺回去让在下为你扎几针护心针护住心脉吧。医者父母心,你要是怕疼,老夫会轻着点。”医士好言相劝,那边的玄公子也已经吩咐完毕。 白霜抿紧了唇,她是怕疼——因为承受过,但也不惧扎针。 只是左手的秘密不能被医士发现,行医之人何等高明?只需摸到白绫便可知道她的左手只是一副骨头。所以她刚才并没有让他碰到。可是扎针能碰不到吗? “不行,我不能扎针。”白霜还是拒绝。 “这……”医士为难的看向玄家公子,这人是他这个玄家族长的二儿子带来的,烈火镇向来受玄家庇护。对姓玄的人都尊敬有加。 得不到玄家公子的肯定,他断断不敢强行扎针。 “你是要留着当证据的?”他转过脸,好笑的看着白霜,指着他自己道:“我,族长的二儿子玄凤,玄家到第十九代弟子的大师兄。我会为你作证的。” 他说的铿锵,可惜会错了意。 白霜并没有想着要留着心脉受损的伤当“证据”,更何况就在刚刚这一瞬尾火虎已经在心里告诉她心脉修缮完成。要是这厮何时也能修一修她被蜗牛妖妖毒浸染过的手骨,让它重新长出血肉就好了。 不过,这位玄凤能这么说,至少在表面上也算是个仗义的人。 谁知道他会不会想的是赶紧借机治好她,然后替自己的师弟师妹们脱罪呢?诚然,这“伤”确实不是那几个人造成的,不过既然转圜到这种地步,白霜也乐见其成。 她倒要看看,嚣张狂妄的三个“拦路虎”会怎么应对这种局面。 思及此处,白霜摇了摇头:“我不信你,我要回去。”她毫不犹豫提出质疑,声音不大,也没甚恨之入骨的强烈情绪,可她却见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 好一会,玄凤才恢复自然面色,用眼角瞧着白霜道:“小丫头,你倒是警惕的很。宁愿等着自己伤势恶化,也不信我?” 白霜扬了扬眉,以前的她可能会相信他。不过,现在她可不会随意相信哪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好心伸手拉你一把,眼前的人和师父不同,他是那几个讨厌鬼的大师兄。 但现在还不是她的师兄,因为她还没过试炼。就算是师父承认,但若是没有将名字刻上玉牌,她其实就是“没有名分”的。 “你个废物丫头,我总算是找着你了!快快快,跟我回去。”妖媚的女声风一般从门外刺进来,紧接着一只素手掀开了挂在门上的布帘。 是树妖,师父的式神。 白霜知道自己脱离这里的机会已到,赶紧冲树妖熟络道:“梧桐姐!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我们赶紧走吧。”说着她更是刻意避开捏着银针一脸尴尬的医士。 “瞎叫唤什么?都把我喊老了。叫名字就行。”梧桐语含媚意。 瞧见黑了脸坐在一旁的玄家公子,她纤腰一扭,盈盈道:“听说我家废物丫头遇到了危险,多亏二公子出手相助。这是主人给你的谢礼。” 梧桐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布包递过去,头上的枝丫差点碰到玄凤的脸。 他只好一边努力后仰,一边又要伸手去接布包。幸得那双手足够长,否则定会被树枝划了那张清俊的脸。 第29章 恶妖传·师徒 树妖如白霜所愿把她从医舍带回家,临走时玄凤站起来拦路也耐不了她何。按照辈分来算,树妖是长老的式神,她要执行什么任务,身为小辈的玄凤根本拦不住。 他依旧是一副看起来不可靠的样子,歪在门框上好心提醒白霜:“你真的打算回去?不护住心脉可是会死人的。” 这声音听起来和那天在河边是一个调调,不靠谱的吊儿郎当状。白霜靠在树妖臂弯里,转脸去看他,对上的却是一双认真的眼睛。 “不必了,我师父懂这些。”白霜扯了扯发白的唇瓣,眯眼笑笑。 玄凤扬起下巴,鼻翼清晰可见的动了动,而后状似不耐烦的摆摆手:“那就赶紧走,别在路上又口吐鲜血。”嘴上如是说,他的目光却飘向不远处高耸的塔楼。 阴翳的风过,连带他的眸光都暗了暗。塔楼周围不时冒出阵阵只有修为不错的驱魔师才能看见的沉沉阴气。 那里,是玄家的藏宝楼。灵宝、宝器、驱魔术法的书目,还有每一代玄家主家各个驱魔师的骨坛都在里面,可现在,里面的骨坛已经快被搬空了。 只是那层阴气却还是没有散去…… 在他难得如此安静发呆的瞬息,树妖已经带着他半路救下的小妮子钻进一顶简易木轿,消失在小镇的街头。这些年,玄家做事出阁的子弟是越来越多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敲一下警钟。他眯起的眼睛里闪过寒芒,但也只是一瞬便风消云散。那个老头子,不会让自己如愿的吧? 白霜和树妖回到院子,院门是开着的。树妖声音慵懒的唤一声:“胡长宁,人给你带来了。除了有点贫血,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你还不……” 她话未说完,院内就忽地刮过一阵风,“嗖”的一下,白霜眼前已经立了一个人。 额,这是谁?白霜一脸错愕的看着冲到自己面前,还毫不客气将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的人。眉眼带着风霜,却还是难掩出色的面容,一身灰白底、绣着竹纹的衣服令他稳重中透着不老的气息。 半点都不沉闷,尤其是亮堂堂的下巴,弧度还甚是好看。 白霜原本想挡住他拉自己的手,可又觉得这双眉眼在哪见过。还有他眼底的神情,那是殷切切的担忧,都源源不断的流进她的心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快进来。为师给你准备了丹丸。”就在她怔愣的时候,男人开口了,竟然是她师父! 剃个胡子就能有这么大变化,白霜也算是见识了。树妖趁机在她耳边一笑:“小丫头,看呆了吧?你师父和师娘以前可是宗外众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不管是容貌,还是驱魔术。” “尽胡说,还不赶紧去镇上给小霜买些补身子的东西来?”胡长宁皱眉,嘴上说着责备的话,眼里和语气却没有责备的意味。 树妖一只手把玩着自己额前的一片叶子,另一只手往胡长宁面前一伸:“钱。”话音未落,一只灰色钱袋瞬间落在树妖手里,在她开口前,他就已经在解钱袋了。 多年来养成的默契,不言自明。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记住把你头上的枝丫变变,别吓着小孩子。” “知道啦!只要你保持这股子活人气息,什么命令我梧桐都保证完成——”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树妖的影子早已消失在村口。 白霜瞧着她活泼的模样,阴郁在心里的云也散开。 “师父,弟子让你担心了。对不起。”白霜主动拉住胡长宁的衣袖,不是撒娇,是诚心道歉。只是她近日来连连吐血,有些头晕。 “平安就好,无需道歉。”胡长宁直接去牵她的手,却被白霜躲过。在他错愕时,白霜又伸出右手主动抓住胡长宁的手:“师父,我不习惯用左手牵人。” “啊,是这样啊。没关系,走。我们回家。”胡长宁宽慰一笑,牵着白霜高高兴兴进门。 恰时,院角冒出来一个憨蛮的妖怪,还是一张石头一样的方脸:“水烧好了,已经倒进新买的木桶。梧桐早上去铺子买的换洗衣裙也一并放在姑娘房里。” “小霜,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师父这就给你做饭吃。”对于他在玄家宗门那边听到了什么,胡长宁只字未提。 但在吃饭的时候,他忽然对白霜说不想把她的名字刻上玉牌了。这态度转变的太快,让白霜有些措手不及,昨晚还一副恨不得马上将她的名字刻到玉牌上,现在却忽然说不刻了。 为什么? 白霜放下筷子,认真瞧着师父,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师父他知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可她没说,玄凤让式神送信时也没说。师父这是怎么了? “师父,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你不是说,只有将名字刻到玉牌上,我才能学更多的东西吗?” 白霜嘴上如此问,心中想的却是另一番心思。其实在玄家学东西并不是很重要,反正以后自己都会妖化,她可以跟曌学本事,但进入玄家是她接触到诛妖阵阵眼的唯一机会。 不能失去。 “为师的本事不弱,可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与你。宗外的术法没有为师不精通的,那玉牌不过是个虚名。是为师没想通透,让你受委屈了。小霜,我们不要那些虚的,为师定不会有半点隐瞒的教你。如何?” 胡长宁也放下筷子,望着白霜的眼里带着愧疚。像是在看眼前身量娇小的姑娘,又像在看早已失踪在凤凰渊林子里的女儿。 当初若不是为了玄家弟子这个名头将女儿的名字刻上玉牌,他的双叶是不是现在还在身边?可这世上若是有如果,就不会再有“如果”这个词了。 胡长宁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碗酒,和着心里的酸涩喝下。 “师父,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白霜试探问。 胡长宁放下酒碗,静静看了她片刻,深吸口气道:“小霜,今天的事,宗族的几个弟子自己请罪了……” 第30章 恶妖传·怀疑 “宗族那边的大长老和三长老的女儿,还有幽州城玄家的小子玄缟一起在族长面前请罪,说今早欺负了你。族长念几人诚心请罪,决定从轻处罚,让他们闭门思过三天。责令大长老和三长老府上给我们送药丸,让玄缟思过完就给我们家砍三天柴。” “但为师这心里始终不是滋味,都是为师疏忽。一没在你身边放个式神,二没顾虑到自己的行动会给你造成这种伤害。”他一口气说完,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牙齿也咬紧。 方才他听到玄凤的式神说小霜伤的不轻,可到现在大长老和三长老府上也没见送半颗药丸过来。 白霜拨弄着筷子,生得精致好看的眉轻蹙着,一双杏眼眨了眨道:“师父,弟子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估摸那医士定是被玄家二公子的气势吓着,才说弟子伤重。梧桐给弟子把过脉,她也说没事。来,您吃菜。” 她机灵的把炖牛肉推到胡长宁面前,然后眼巴巴的瞧着他。 胡长宁受不住她这催促的眼神,提起筷子夹了一块煮得酥烂的牛肉放进口中。香味入喉,他才惊觉少了一味香料,顿时无奈笑笑,太久没做饭,竟然忘记炖牛肉的时候要加种在屋后头瓦罐里的青叶香草了。 整整一年时间,胡长宁脚不落厨房,都是随便在镇上买点熟食加上一壶酒,提回家在哪吃就睡哪。 他有半年是在寻找女儿胡双叶,另外半年,除了给发妻办丧礼还在寻找双叶的踪迹。到后来,就是一边寻找女儿的遗骨、一边寻发妻变成的罗妇妖。 白霜看着面色变了变的胡长宁,以为是牛肉难吃,她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咬一口。 不难吃啊,和闻起来一样,香的让人嘴馋。可师父他怎么吃得眼泪花花都出来了?白霜一口牛肉没咽下去,就被胡长宁红了眼的模样惊得呆住。 她不笨,瞬间意识到师父约莫是想念亡妻和失踪的女儿了。 安静的吃完一餐饭,树妖婷婷袅袅端上来一碗乌褐色的汤药:“这是补气养血的好药,赶紧补补你那小身板。瘦的快赶上我这个树妖了。” 她用媚眼剜一眼白霜,嘴角带着笑将残羹剩炙端下去。目光触到胡长宁时,神色有些凝重。 树妖离去,胡长宁才道:“小霜,梧桐就是嘴硬心软的妖物。她要是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看起来个性恶劣,实际上品性不错。今后,为师就安排她寸步不离的护在你身边。” “师父,我知道的。”白霜心里跟明镜似的瞧的清楚。即使师父不提,她也不会有想法。 比起树妖,那个玄姝和她堂妹不知道还要恶劣多少成。白霜一边等药汤凉下来,一边找了个杯子给胡长宁倒茶,认真道:“师父,关于将名字刻上玉牌的事,弟子想坚持。” 胡长宁皱了皱眉,举到口边的茶杯也忽然顿住。 “不准。”他放下茶杯,温热的茶水溅到桌上,“为师是为你好,你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宗外弟子在里面只会像今天一样接着受欺负。” 白霜抿了抿唇,端起药吹了吹:“师父,弟子宁愿在里面受欺负也不想看见您老人家受罚。” “……”胡长宁的手重新伸向茶杯,饮了口茶,“你胡说什么?为师怎么就会受罚了?”话虽如此说,他却一直都没有看白霜。 她放下药碗,用右手撑着脸,左手轻划着药碗边缘:“我刚才去厨房端菜的时候问过方脸,他说玄家的人是不能随便收徒教授驱魔术法的。就算是族长,也会受戒律的管束,若是您老人家将毕生所学就这么教给我,指不定受多大的处罚。” “那也比看你在里面被别人欺负的好,你跟着为师,我们天涯海角的闯。寻一处没有玄家驱魔师的地方,安家置业,用这身术法养活自己足以。”被她戳破真相,胡长宁依旧神色平静。 对玄家,他已经失去好感。当初他也知道宗门里的弟子们因为妒忌双叶的本事欺负她,但他也知道双叶能应对。 那些丫头小子都不是双叶的对手,唯一谈得上对手的就是玄凤。但玄凤那小子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却从不会欺压同门或是弱者。 双叶的失踪让胡长宁百思不得其解,凤凰渊是禁地,不止是玄家,就连镇上的百姓都不敢贸然踏入。 她一个羽翼未丰的小丫头怎么就敢踏进去?从七八岁开始,胡长宁夫妇都会给宝贝女儿说凤凰渊的事,她也很听话,连边缘都从未涉足过。 怎么就传出是在里面失踪的? 直到今天在在宗门里听到那三个弟子的请罪,胡长宁才惊觉女儿或许和白霜一样,落入了某个陷阱,出了意外……这才是他坚决不让白霜去宗门里的真正理由。 但无凭无据的,胡长宁不敢将自己心底的猜测说出来。 他虽身为烈火镇中等偏上的驱魔师,却没有能够通过器物占卜的式神,或者是遇到这样的高人。虽然梧桐和方脸的本事不错,但他们均不属于嗅觉力量强大的妖物,尽了全力也找不到双叶。 宗门内也有不少长老和他们的优秀弟子也出动寻找,连每一个式神都用上,可还是因为发现失踪时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根本找不到蛛丝马迹。最后只剩下他们夫妇在坚持,却落得如此结果。 “小霜,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为师就开始教你驱魔术。”胡长宁将喝了一半的茶放回原处,唤了树妖守在白霜身边。 他又去了那个摆着灵位的屋子,上几炷香,一坐就是整晚。连腿脚都不带挪一下,窗户都透出天光,胡长宁才惊然记起自己说过要教白霜驱魔术。 活动完僵住的手脚,胡长宁冲出房门时,白霜已经在院子里扫落叶。 见他出来,白霜握着笤帚笑道:“师父早。”厨房那边也炊烟袅袅,树妖和方脸一个烧火一个煮饭,时不时传出树妖不满的抱怨声。 第31章 恶妖传·矛盾 白霜要在晨曦前开始修炼曌教的基础术法,所以起得很早。令她意外的是,树妖梧桐比自己还能睡,还是站着睡的那种。而且睡相也不太好,手、脚,还有头发全都变成了树枝…… 是梧桐树的树枝,不经意一看还挺吓人。 直到白霜已经将整套动作练习完,还用尾火虎的方式训练片刻吐纳,树妖才慌慌张张满院子找她。“你个废物丫头死哪去了?害得我差点没上房揭瓦!” 她用忘记幻化人手的树桠指着白霜生气道,却又担心吵到胡长宁故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听起来一点都不吓人。 “我饿了,想起来煮点东西吃。”白霜精神奕奕的抱着一捆柴禾准备去厨房,她说的是实话,练习完后她发现自己通体轻松,精神特好。 就是饿得发慌。 “就知道吃。”树妖瞪她一眼,却嗖地将手化成人手,夺过白霜怀里的柴禾,“想吃什么?” 这感觉,怎么觉得有点像自己那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娘亲?白霜微怔瞬息,鼻子又忍不住酸了酸。“梧桐,你是树妖,做饭不怕把自己烧咯?” 白霜赶紧用引树妖和自己斗嘴转移注意力。 后者果然上钩,纤腰一扭神秘笑道:“我只做饭,烧火的事由方脸负责。他是块石头,不怕火。”灶台的火塘可是在她炒菜的背面,安全着呢。 “那我就去扫地。”白霜拍拍手,转身就要走。 忽然,一根树枝缠住她的腰:“你还没说自己要吃什么,跑什么跑?”说着,梧桐顺便列了一通自己擅长的饭食名字给她挑选。 白霜选了包子和稀饭。 得到回答,树妖才放她离开。白霜扛着扫把就往院子里走,天边已经泛出晨光,周围开始亮起来。“我感应到角木蛟就在玄家的塔楼里,你必须想办法说服胡长宁让他同意将你的名字刻上玉牌。” 尾火虎一睡醒,瞧见白霜正在扫地,忍不住提醒道。 白霜一听塔楼两个字,就把笤帚杵在地上,握着比她还要高出半个脑袋的竹竿眺望晨曦里的那栋看起来巍峨壮观的建筑。太阳会从它的另一边升起,衬得像是哪个神仙遗落在尘世的宝物。 塔楼很高,有十三层,不管在烈火镇镇上还是在周围的村子里都能看见。 那是玄家千年前就修下的建筑,传说放着玄家历代驱魔师们的心血。没想到诛妖阵的阵眼,竟然也在那处。阵眼和阵法结界本身分处两地,真是稀奇。 但不管隔得如何远,定有她看不见的东西将两者连接起来。 “我知道,已经在想办法了。”白霜看了一会塔楼,又开始扫地。尾火虎忧虑的声音从她的心中直达脑际:“那塔楼除了有角木蛟,还有诡异妖气。很强烈,又像是死的。” 白霜想了一阵,摇头:“不全懂。”说得这么矛盾,要她怎么懂? “唉,我也解释不清楚。总之,你要是进去就万事小心。凡事多问问我,别贸然行动。”虽然它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在见识上绝对是比这个小丫头强的。 白霜忽然感觉肚子微痛,她按着腹部道:“知道了。” “那我去补觉了。昨天忙的我精疲力竭,今早还要陪你练习,累死我了。才精神这么一会,就忍不住想睡觉。啊——”尾火虎打了个绵长的哈欠,之后就再也没了声。 白霜立时丢下笤帚跑向茅厕……看来是方才偷偷吞下的药草起作用了。 为了躲避胡长宁抓她修炼驱魔术,白霜从蜗牛壳中把昨天没来得及卖掉的药草翻出来。让尾火虎看一遍吃哪些可以造成精神不济,无法修炼。 顺着它的指示挑出药草,白霜将其捣碎了就着开水服下。于是,不久后就开始跑茅厕。 胡长宁出来时她已经跑了五次茅厕,虽然精神还不错。但虚汗那是一阵来的比一阵猛,许久过去,院子还是只扫了一半不到。见她这种模样,胡长宁只好叹气说改天再练。 好在跑五次茅厕已经是极限,否则真要折腾死自己。 待树妖和方脸将热乎乎的包子和腌菜端上来,再捧上一罐晶莹如雪的清粥,白霜差点没爬过去吃早饭。还是胡长宁提着她后脖子处的衣领将她拎过去的。 “你这丫头,身子虚就好好躺着。扫什么院子?等一下叫方脸去扫。实在不行,为师在纸片上附灵也是可以扫地的。你看。” 他坐在白霜身边,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符纸叠成巴掌高的小纸人,再念诀附灵之后往院子里一扔。纸人落地的瞬间立刻变得和成年的男子身高无二,捡起笤帚就扫起院子来。 “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白霜再一次被驱魔术惊到,好看的杏眼冒着光。 “想学?”胡长宁笑眯眯的问她,白霜下意识点头,尔后又意识到什么立刻摇头。惹得他一阵大笑:“想学就赶紧好起来,只要是师父会的,都教给你。大不了,师父不做玄家的宗外长老。” 他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那怎么行!”三个声音同时响起。除了白霜,树妖和方脸也是一脸激动的看着胡长宁。白霜不解他两为何抢话,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们。 方脸不说话,只是瞪着胡长宁。 梧桐掀起裙摆,跟山匪似的一脚踩在饭桌上,曲起腿一把捞过胡长宁的衣领:“不得允许,擅自背离驱魔师家族,会被一辈子追杀。你想要我们跟着你颠簸逃命?” 褐唇仿若涂了层嫣红的脂,凌厉的眼,白霜头一次见识到树妖的怒火。 “怎么,当初和我共燃契符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上刀山下火海吗?现在怕吃苦了?”胡长宁也不避开视线,就这样和树妖对视。眸子里也好似蒙了层霜。 “我是怕你死了我们跟着遭殃!要走可以,解契。我再也不会帮你看人。”说着,梧桐刻意朝白霜投去一个眼神。 白霜立刻会意接过话:“师父,弟子也不愿意。弟子想光明正大的当师父的徒弟,成为优秀的驱魔师!” 第32章 恶妖传·探病 要成为他光明正大的弟子和优秀驱魔师,只有一条路可走——将名字刻上玉牌,拥有学习玄家驱魔术的资格。和其他弟子一起学习,一起参加进阶测试。 胡长宁转脸看白霜,神情愠怒。他就不明白了,这小丫头执着于那一枚玉牌做什么? “为师说过,不准!再说下去我们的师徒情分就到此为止!”他直接放下狠话,一把扯开树妖的手起身离开。一口早饭都没吃。 方脸愣了一下,旋即抓起五个包子,又盛了一大碗粥追出去。 白霜趴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师父的脾气比昨晚上大了不少,难不成昨晚上他的气没消?可若是没消气,刚才又怎么会笑得那样开心? 她正想不通,对面的树妖坐下来幽幽道:“可能是他意识到双叶的失踪和玄家主家脱不了干系吧。” “什么?”白霜忽地坐直身子,由于动作太猛,晃得她头晕。只得赶紧用手撑着额头,梧桐也赶紧问她是怎么了,白霜摇头:“没事,就是有点头晕。你快说说刚才的是怎么回事?” 梧桐瞧了她片刻,这才叹口气:“其实,我也没有证据。就是那么认为的。” 她说胡双叶虽然天资聪颖,资质甚好,却从不仗着自己的本事欺负人。虽然和人家打了几架,但都是那些妒忌她的弟子先来招惹。 不仅如此,双叶在长辈中间也人缘甚好。还得到族长亲自指点,对于宗外弟子来说是令人倾羡的荣光。 胡长宁夫妇都以这个女儿为傲,年方十五就已经有人开始准备来提亲。不过,双叶本人和胡长宁夫妇都想等她的造诣再高些才做打算。 可就在一切看似顺风顺水的时候,胡双叶突然在一年前失踪。 初时大家都以为她又在勤奋闭关修炼,发现事情不对劲时已经过去好几天。宗门长老、弟子,包括烈火镇的百姓都去找人,但却一无所获。 最令人担忧的是,最后由比较厉害的式神找到的线索是双叶消失在凤凰渊边缘的树林里。 那里没人敢踏足,所以只是修为不错的长老们带着自己的式神进去找。可就这样找了半个月,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单方面宣布胡双叶死亡,停止搜索。 此后只剩下胡长宁夫妇还在坚持寻找,直到半年前胡双叶的娘亲因过度思念和恐慌而得了失心疯。 不久就恶疾缠身,卧床不起。病了还没一月,就命陨黄泉,可就在下葬当天,人没了,确切来说是尸体没了,而棺木上沾着妖气。 再后来,就是胡长宁又寻女又寻妻,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成了半妖。 “我觉着双叶的事和玄家有关联,为此还偷偷潜进去好几次,但都找不到线索。怕打击主人,我就一直隐瞒心中的猜测。如今看他如此反对你成为光明正大的弟子,我才猜想或许是他也想到这一层上。” 树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从窗户望向远处高耸的塔楼:“那上面缠绕着不详气息。” 白霜回头,却只看见黑乎乎、被阳光描了一层金边的塔楼。有一条光线在塔楼左右笔直横着,仿佛出鞘利剑,中央处正是被塔楼挡住的太阳本身。 “那我就更要进去了。”白霜眯起眼睛。 忽然,她的视线里多了个人。那人穿着一身质地华丽,色彩鲜明得像白底墨斑锦鲤鱼似的耀眼衣服背光站在院墙上,随后呼啦跳进院子里。 “还没正式入门的小师妹,师兄来给你送药了。”人还未走近,声音已经先到。 白霜刚才只是觉得头晕,现在连头都开始疼起来。倒是树妖起身迎上去:“这不是玄家二公子吗?怎么突然来这小院子了?请坐。” 她声音清脆客气,眼里却冷得很,仿佛瞬间凝起一层薄冰。 “多谢梧桐式神。”玄凤像是没看见树妖眼底的寒意,毫不客气坐在白霜对面,长手一伸,将一个黑色为底、纹染着层层嵌套金色四方纹样的缎面包着的盒子递到她面前。 白霜推回去:“二公子,我已经好了。不需要用药了,多谢。” “喂喂!你怎么能推掉?收下!必须收下!”白霜的手还抵在盒子上,心里的尾火虎忽然着急道,“这里面装着强健心脉的丹丸,从味道来看,是难得的品类。应该是玄家的主家才会使用的好东西。” 她听尾火虎说完,抵着盒子的右手继续推吧,舍不得。捞回来呢又显得她矫揉造作,真是的!怎么不早说? “早些时候我没闻到丹丸的气息啊。”白霜在心里嘀咕的声音被尾火虎听见,后者毫不客气反驳,“要不是我睡着了鼻子还灵,你还没机会知道呢。” “真是……”白霜的脸色变了变,什么叫它的鼻子灵敏?明明是她的鼻子才对! “未来的小师妹,你就收下吧。别和师兄我客气。”玄凤直接拉开她的手,将盒子放在白霜手上,随后跟胡家很熟似的拿起包子就往嘴里送。 这动作瞬间让立在一边的树妖气得生生掰断自己无意识变回枝丫的头发。 白霜赶紧给她一个眼神,稳住树妖的情绪,才对玄凤道:“没想到二公子如此守诺,多谢。那天的事情,我白霜也在此谢过!” “你那么客气做什么?叫我师兄就行。快赶紧修养好,来宗门接受试炼吧。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了。” 玄凤吃下一个包子后,眼睛一亮又接着吃了好几个,差点没一次往嘴里塞两个包子。这吃相,再配上他那一头像是永远束不规整的头发,活像从哪个山头跑来的妖怪。 嘴里嚼着包子,他又自己抓了个碗给自家盛碗稀饭:“小师妹,你是哪里人士?看起来陌生得很。不像是烈火镇或是幽州城的人呢。” 这个自来熟…… “哎哎哎,探病时间到了啊。你别老在这里耽误我们家病人休息,赶紧走。”树妖忍不下去的挥舞着不知何时变成枝丫的手赶人。 第33章 恶妖传·赚钱 白霜想着法子逃避跟胡长宁学习驱魔术的第三天,她偷偷修炼完曌教的基础术法之后,又继续让自己“没力气”。胡长宁这回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树妖照顾好她,自己就没了影。 他看穿了白霜的小伎俩,一定是的。但那有什么?她就是故意给他看穿的,她要让师父知道她的决心是真的。 并以此一石二鸟,不仅能顺利潜入玄家,还能免去师父被人追杀的危险。虽然,她也知道一旦自己成功取走角木蛟,破坏阵眼令凤凰渊上的诛妖阵消失亦是会被追杀、还可能比师父被追杀还严重。 但只要她策略想得好,来个“护卫阵法壮烈牺牲”的金蝉脱壳之计就万事大吉。 额,不过现在想这件事还为时过早。世事多变,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变故?原本现在的玄家似乎就不太平,自从那天和树妖分享完关于胡双叶失踪的心得后,白霜知道了更多玄家的事。 比如他们最近总是“迁坟”,将原本放在塔楼最底层的装着历代驱魔师祖先灵骨的骨坛迁移出来,再根据不同的方位进行安葬。 其中就有水葬、土葬、崖葬、木葬等,共九种葬法。 每一种葬法都会交待不同的弟子完成,不过没人知道此举意义和目的何在。最大的可能,就是和缠绕塔楼上的那股邪气有关。那股邪气,估计也是师父突然反悔将她的名字刻上宗门玉牌的原因之一。 这让白霜想到那天在林子里看见玄凤和玄缟将骨坛放进水里的事情,看来他们两个是负责水葬的。 白霜一边在脑子里将相关事件和线索都仔细梳理盘剥,一边趁着秋高气爽的大好天气乐颠颠朝烈火镇镇上去。这里距离幽州城不是很远,常常有各种收东西的商人路过。 有人收古董珍玩,有人收猎户猎到的猎物,也有人收些难得一见的灵物(炼器师们的得意之作)。 最多的还是收药材和特产的商人,在小镇的街上足足有一整排,十几个摊子。白霜撺掇树妖去买师父喜欢吃的东西,说是送给师父讨他开心。 梧桐很开心就去寻了,她原本跟在梧桐身后,借口肚子疼去找茅厕撇开树妖,一转眼就到收药材的地方。 白霜先在镇上买了个麻袋,再寻个隐蔽的角落拿出自己的存货,尾火虎说这些都是珍贵好物,不过只是半干少说也得卖三十两银子。多了就往上喊,有人争着收,价钱自然就会上去。 她先前已经瞅过一遍,从这头走到那头,一比之下发现自己手里的东西果然好的不是一点两点。 都是在别人不敢进去的凤凰渊林子里拔的,能不好吗?她拖着装了大半药材的麻袋准备从第一家开始问,岂料第二家收药材的眼尖率先跑过来将她的麻袋扯住:“小姑娘,你这些药材是在哪收的?” 问话的人头上裹着灰布绸巾,嘴角处的两撇小胡子留的比下巴还长。 看着白霜的眼神却像两把利刀,传递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是竞争对手,别怪我不客气。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和挖草药卖维持生计的人很是不同。 光是身上衣裙就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还有她手里拖着的麻袋,从敞口处就能看到里面全是好货。 他本想直接吓跑对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选择先问问。这烈火镇上收药材的几乎都是“老熟人”,当面热络,背后彼此恨得牙痒。 自然是彼此死死记住竞争对手模样的,虽然偶尔也会遇到个把新来的药商,但都没有这小姑娘这般年轻的。 若他面前此时站的是个风韵万千的精干女子,说不定现在已经唇枪舌剑打起来了。正是白霜的年纪和那张透着孩般稚气的脸让这人耐住了性子。 不过,要是他仔细看,会发现她眼底的精芒绝不输前者。可惜,他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她身后的麻袋上。 白霜眯眼一笑,客气道:“这位老板,我不是收药材的。是卖药材的。刚在前面街口卸下麻袋。你随便看。”她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擦了擦其实也没什么汗珠的额头,表示自己拉着麻袋走了不少路。 用“卸下”麻袋,不过是让他联想到她是用别的东西拉过来的——毕竟麻袋并不脏。 “卖药的?”小胡子无意识重复一声,立时白霜周围就窜过来好几个人将她围在中间。不过瞬息,小胡子就被挤到人圈外,一脸茫然。 “姑娘你这药草怎么卖?” “你喊一口价,我这边全要了!” “喂!赵老四你怎么也跑来瞎掺和?是我先问的价钱!你还讲不讲先来后到了?” “讲什么先来后到?娶媳妇啊?老子看的是价钱。老子出得起高价怎么地!” 白霜看着周围吵成一团的药商,只觉得自己的额侧的穴位都跳了跳——激动的。这架势,是要大卖啊!她正准备说话,忽然又听见有人在吼。 “你们几个不要脸的抢什么枪!人和药材都是爷先看见的!也是爷先问的!你们起开,让爷进去——” 是陡然反应过来的小胡子,他原本正在想这姑娘穿着甚好,不像是买药材的。后又想到玄家弟子偶尔也会出来买药草,且货品都是不错的,估计她也是玄家弟子之一。 思及此处,他正想喊个一口价把药材收了,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挤到外面。只能急得一边扒拉一边往里钻,这些个王八孙子! “别抢了!听我说!”白霜站在中间堵着耳朵大喊一声,立刻周围全部安静。围着她的那几人都下意识后退一幕,面色惊讶的看着她。 白霜红着脸轻咳一声,将麻袋扯到自己面前:“这麻袋药草均是好物,底价五十两。不过,谁往上加的高就卖给谁。” 师父不管,正好方便她上镇里买药材赚钱。关于逢魔之时去黄昏裂缝的事,白霜可是一直惦记得紧。此番将蜗牛壳中的存货尽数卖出,希望能赚到买些个小物件的钱。 第34章 恶妖传·王浆 她一喊完,方才那些跟疯了似的抢着要卖药材的人都面露鄙夷之色。“不过是成色稍稍好了那么一点,小姑娘你漫天要价也太不懂事了吧?”小胡子终于挤到她面前。 白霜没有直接回答或是与他争辩,她扬了扬眉,伸手在麻袋里面掏啊掏,几息之后,掏出一支足足有五层的鸡血色大灵芝! “这个,半干。若是在药房买,就已经值五十两了吧?本姑娘喊的价钱,不过只是九牛一毛,大家就嫌贵了?”她晃悠着那朵灵芝,视线将那些人的脸逐个扫遍。 惊讶、惊讶,还是惊讶。这灵芝一出,不止是药商们,就连在旁边路过的人都被惊到。 诚然,这株灵芝若是再老上一些是可以单卖五十两的。但现在,还卖不了那么好的价钱。当初在凤凰渊里时,白霜会摘这朵灵芝纯粹只是觉得它长得好看。 但这灵芝并未全熟,如此就让他们惊讶成这样,若是给他们看见这株灵芝的母株——九层,齐腰高,够三个人合抱的大灵芝。 他们得疯啊! “你你你,这个、这个……”小胡子指着灵芝语无伦次,收过药材的都知道,灵芝遇这么大的容易,但是能有五层之多实属罕见呐! 小胡子这厢还没捋直了舌头,旁边就有人开价:“六十两!” 刚才他们齐齐做出那种表情,故意嫌弃不过是想要压低价格。但在看到这朵灵芝后,心底那种往下压价的想法已经豁然消失。现在他们就怕被人将这麻袋药材给抢先买走。 “八十两!” “一百两!” “……”一轮激烈的喊价下来,最后的成交价是三百两!比尾火虎给她估计的三十两翻了十回。不止是白霜,当三百两沉甸甸的银子落在手里时,尾火虎都惊呆了。 她离开时在脑子里嘲笑它:“你给我估的价是千年前的吧?” “你怎么知道?”它惊呼。 白霜一笑:“刚知道。逢魔之时怎么找黄昏裂缝的入口?”她已经等不及要去那个神秘的地方看看,重点是现在手里握着三百两银子,应该能买好多宝贝! 走到无人的角落,白霜将装银子的盒子丢进蜗牛壳。高兴得差点连树妖都忘了的白霜并没有看见,从刚才引起哄抢的时候就有个人一瞬不瞬看着自己。 视线如同锁链,直直扣在她身上。 “废物丫头,你这样在街上晃不会良心不安吗?你骗老娘我,你就不怕遭雷劈?!”白霜找到树妖的时候,差点被她一把揪着耳朵教训。 树妖拎着胡长宁喜欢吃的熟牛肉和杏花酒到两人约好地方发现她没在,急得现出全部原型疯长看白霜在哪个角落。 可那时白霜正被大堆人围着,她身量又小,被围观的“人海”给彻底淹没。树妖又往上窜了窜,将烈火镇周围能看见的村子和阡陌小道给扫视个遍。 然而,并没有看到白霜的身影。 其实,那时候白霜已经卖完药材从人群最多的地方走出来。但树妖只顾着看远处,又没留意到刚才在梧桐树下往蜗牛壳中藏银子的人就是她到处找的白霜。 “梧桐,别生气嘛,我就是忘性太大,蹲完茅厕就直接玩去了……你看我给你买了好东西!” 白霜的解释差点气得树妖一树枝给她抽过来,好在她及时察觉到“杀气”赶紧献上自己为树妖准备的好礼——用灰褐色小瓦罐封装的蜂蜜。 这几天白霜都没见树妖和方脸吃过饭,不过树妖梧桐倒是喜欢将蜂蜜当零食吃。 至于另外一个嘛,是个石妖,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又很少说话,只是忠心耿耿的跟着她师父胡长宁,任劳任怨,比那个扫院子的纸人还要勤快。 “好甜的蜂蜜,还是王浆!”树妖的鼻子不是很灵,但她由于太激动直接将伸出褐色的舌尖刺破封纸尝了一下。 这“忘我”的举动让捧着瓦罐的白霜瞠目结舌,好半天都没能回神。那褐色的舌尖竟然卷的和空心的茅草杆子似的,直接将蜂蜜给“吸”出来。 尝到美味,树妖干脆忘了生气,把熟牛肉和杏花酒往白霜怀里一塞。再把蜂蜜罐子换过来宝贝似的抱着。 “终于走了。”白霜的脑子里忽然传来尾火虎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是在说讨厌的虫子终于走了一样。她还以为它是说她们终于要回去,不由得窜出小火苗。 岂料,尾火虎的下一句就是:“刚才有个浑身杀气的人一直在跟踪,一开始我还不确定是在跟着你。到现在我确定了。” 它的话让白霜的后背窜过一阵寒意,从买药材的时候她就被不明身份,还带着杀气的人跟上。直到找着树妖那个鬼魅似的人依旧跟了小半柱香。 但是对方忽然在刚才选择放弃,估计是瞧见梧桐吸食蜂蜜的模样。 “被吓走了?”白霜在心里道。尾火虎的声音紧接着传入脑中:“估计是这样。你以后要好好利用一下视线的余光,别看哪里眼睛里就只有那里,蠢得要死。” “……”这是什么鬼提醒?不损她它会自损是不是?白霜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她平时自然是警惕的,这不是特殊情况嘛!看见银子的时候,哪里还有工夫去注意其他?这世上可不只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用时也会恨少的! 全身心沉浸在得到上好蜂蜜的开心里的树妖并未注意到白霜方才凝重片刻的神色。 话虽如此想,白霜还是暗暗记下尾火虎的提醒。白家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个,不先把自己这条小命保护好,还谈什么复仇大计?想到这里,她更迫切希望逢魔之时的到来。 岂料,没走几步树妖的手里忽然多了张纸片。 那纸片是剪好的人形,落在树妖手中片刻就自己冒出一片火光,转眼消失无踪。白霜并不是头一次见这种情形,知道这是师父的传信方式。 还没等白霜问说了什么,树妖就冲她神神秘秘一笑:“家里来人了,你师父说等你回去处置。” 第35章 恶妖传·劳工 诶?处、处置?!白霜发愣中,被树妖拽着风一般回到小院。她喘着气停在门口,发现那里还站了个人,浅紫长衫,墨发规整束着,背影纤瘦。 “哟,这位就是来家里的客人啊?”树妖抱着装蜂蜜的瓦罐嬉笑着绕着那人转了一圈,随后打开了院门。 白霜不明所以的走过去,那张白得像是傅粉的脸微微垂着,眼中小心翼翼的情绪连纤长的睫羽都挡不住。薄唇紧抿,和攥得死紧的拳头遥相呼应。 这不是那天和冷面大小姐还有娇蛮暴脾气给她设陷阱的玄缟吗? 哦!白霜想起来了,师父说玄家族长除了罚几人闭门思过三天,还要大长老和三长老三长老府上给她送药丸过来,至于玄缟是被指定到胡家劳作三天。 不过,大长老和三长老府上并没有真的送药丸。毕竟玄家除了玄凤的老爹族长权威最重,剩下的也就是底下几个血脉相同的弟妹。 他们个个眼高于顶,且孩子已经“受罚”,哪里还会真的送什么药?全当耳旁风罢了。 没想到这个叫玄缟的小子倒是守信得很,自己来了。白霜想笑又努力忍住笑,瞧他那张已经开始浮上红晕的脸,就知道她的目光让其难受了。 “胡长宁!你的废物徒弟回来了。”树妖还是那么不积口德。 白霜扬了扬眉,梧桐就是那张破嘴像含着一嘴的刀子,心地还是不错的。她直接忽略树妖的话,朝垂头立在门口的人道:“小公子挺守信。请进吧。” 这人看起来是被冷漠脸玄姝和暴脾气玄玲给强行拉下水的,估摸本性并不坏。 而且还胆小,白霜可没忘记那天她藏在石头后面看见玄缟和玄凤对话的样子。玄缟就像个小媳妇般缩在玄凤身后,但他后来也跟着玄凤下水放骨坛,可见胆子虽小却也记着自己的责任。 不过,也有可能因为他虽然姓玄,却和烈火镇的玄家没有半点亲戚关系,心里拎得清自己的身份。 “多谢。”玄缟双手交握,抬至与肩持平的高度行礼。白霜的名字还未刻上玄家玉牌,算不上正式的小师妹,他这一礼只是陌生人之间打招呼。 其实,他本不想这样做,是某个师兄强行要求的。 “不客气。呵呵。”白霜听他的口气,似乎没什么不满,但也没什么高兴。她手上提着东西,没空回礼,只是冲对方弯了弯腰。也算是很客气了。 “还站在门口做什么?赶紧进来啊。”有人敞着大嗓门在屋门口喊。 白霜一听这声音,感觉额头的穴道都胀了胀。她僵着脸转身,那人已经衣衫猎猎朝这边走来,明眸皓齿,气质洒脱,不是大师兄玄凤又是谁! 那身底白如玉,绣了金线鱼纹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竟然像是能让上面的鱼儿活过来般。 身为大师兄,他穿成这样合适吗?还经常换衣服。玄家规定弟子们穿的紫衫,白霜就只见他穿过一次,就是去河里放骨坛的那一回。 “小师妹,师兄亲自出马监督,把这个罪魁祸首送来给你使唤。可高兴?’玄凤双手拢在袖袍里,依旧是衣襟微开,嬉皮笑脸。 白霜拧眉,这位大师兄可真是热心。莫非就因为那天她说不相信他?所以他故意这么做? 为什么?白霜轻咳一声笑道:“多谢二公子关心,不过这位师兄当时似乎也是受人所迫。算不得罪魁祸首。”她转头瞧一眼跟上来的玄缟,后者愣一下,又赶紧垂下脸。 那天玄缟还劝玄姝收起结界,别闹出事。这些,白霜是听见了的。 “小师妹真是心善,不过你怎么愿意叫他师兄,却只叫我二公子?”玄凤不满的撇着嘴,故意朝白霜倾过身子,将她罩在他高大的阴影里。 呵呵……白霜皮笑肉不笑的闪身到一边:“回屋说话,回屋说话。” 玄凤挑眉站正身子,玄缟已经先他一步跟着白霜朝屋里去。初秋的炽阳下,他的笑容渐渐冷却,只剩下沉练似暗流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将白霜的身影锁紧眼底。 塔楼变化越来越糟,偏偏此时宗外长老胡长宁捡了这个姑娘……还是从恶妖众多、居住着魑魅魍魉的凤凰渊里捡回来的。 怎么看,都太过巧合。可这姑娘又确实是个人类,而且还拥有驱魔师之血的特殊体质,就算他觉得诡异,可事实又那么简单和显而易见。 看不透——这是玄凤的总结。 他此前来送药丸,借机和她相处,发现她除了左手上缠着一条不凡的白绫外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姑娘。玄凤还尝试请幽州城的那位结义兄弟查过城中有哪家丢了女儿。 可结果却是没有哪家丢女儿,嫁女儿的倒是不少。 凤凰渊就在烈火镇和幽州城之间的悬崖底部,虽地势广袤、古树稠密,里面有又被称为“凤凰之眼”的灵气泉眼,而致使妖物丛生,但上方扣着诛妖阵,玄家又安排有沿着树林边缘巡查的队伍。 这个叫白霜的小姑娘是怎么进去,又怎么活着出来的? 玄凤想不通,是平凡底下藏着不凡?只有继续试探了。他忽地弯起唇线,拔脚朝屋门口而去。 “这小子既然犯了错,就该完成受罚。胡长老,小师妹,你们尽管使唤他干活,别客气。”玄凤刚坐下,就像一个在说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的爹一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玄缟。 不过,就他十九岁的年纪和那张本来就不怎么正经的脸,怎么看都像是在演小孩子爱玩的扮自己爹娘的游戏。 “小霜,既然他欺负的是你,就由你来决定他要做什么。为师不插手。”胡长宁把人往白霜这里一推,闭目养神喝茶去了。眼尖的白霜发现他的手背上像是有条淡红的刮痕。 师父是不是在想什么办法“逼”她学驱魔术啊? “小师妹?”白霜正神游时,一只大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视线里除了手掌,还有白底金线的水纹袖袍,她抬手按下玄凤的爪子。 第36章 恶妖传·逢魔 白霜皱眉瞧着一直垂头坐在一旁的玄缟,既然来都来了把人这样推回去也不太好,不如就随便安排点什么吧。于是,从这个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后开始,胡家就多了个“杂役”。 还是白霜的专属“杂役”,姓玄名缟,十七岁。性格略弱,个性胆小,经不住别人施加压力的纤弱美少年。 看他那副身板,白霜的安排也只是砍柴洒水扫院子。毕竟那天给她下绊子的主谋是冷面大小姐玄姝和娇蛮暴脾气玄玲,那两人的帐才是需要好好算算的。 若是当时白霜的身上没有蜗牛壳这个“宝贝”,她会立刻被拽下掉进陷阱底部。 以她没有半点修为、又不会武功的体质,肯定会摔得不轻。尾火虎曾目测过陷阱,那是被术法弄出来的足足有两人叠加站着那么高。 运气不好手脚先着地的话,会被摔成骨头错位吧?这是铁了心要她吃苦头的同时,还不能去参加宗门试炼啊! 估计一开始是准备在成功后把结界撤掉的,但对方没想到白霜竟然没被拽进陷阱里,又被她出言相激沉不住气露面。最后干脆打算用结界将她就这么困住…… 白霜安排完玄缟的任务之后,准备亲自下厨讨师父开心,不过做饭烧菜她不行,她能做的事只有一件——给梧桐烧火。 说到做饭的手艺,白霜还是相信树妖的本事。看起来憨憨的石妖方脸也乐呵呵提了她方在桌上的杏花酒和熟牛肉去厨房装盘,玄凤见这阵势,笑的更欢了。 “胡长老,您老人家不介意晚辈在这里蹭一顿饭吧?”他讨好的用手肘捅了捅胡长宁,没有半点玄家主家二公子的做派。 胡长宁剑眉一横,含刀带剑的目光朝玄凤撇过去:“我老人家当然介意!介意得很,所以你赶紧走吧,免得有人和我分酒喝。那可是小霜孝敬我这个师父的杏花酒!” “……”玄凤的眉抖了抖,但他的脸色并没有变,依旧是笑嘻嘻的。 眸子转而瞅着已经开始打水在院子里洒着的玄缟,玄凤凑近胡长宁:“不如这样,让我的小师弟多给你们家干一天的活,抵我这顿饭如何?” “至少三天。”胡长宁伸手拿起一个茶杯,玄凤立即做出标准的晚辈模样,眼疾手快的提过水壶给他倒茶:“成交!” 这两个人言谈之间,就又增加了三天玄缟的“杂役”生活。而他已将屋子里的谈话悉数听进耳朵里,如此倒霉,玄缟只觉自己人生惨淡。 怎么连大师兄也来剥削他了? 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从午后一直吃到夕阳西下。 用玄缟三天的劳动力换来的吃饭“特权”的玄凤和胡长宁喝酒喝得欢。白霜看着他们吆五喝六的开心模样,不由得也劝不太自在的玄缟多吃点。 有蜂王浆吃的树妖也心情大好,缠着胡长宁用一堆纸人演奏丝竹,她则往褐色的唇上涂了人类女子常用的口脂,在院子里翩翩起舞。饭桌在屋子正中央,门扉朝两边拉着,院中美景尽收眼底。 明明是简单的丝竹之乐,跳舞的美人也只有一个树妖梧桐,可配上初秋的美景,就那么刻在了人的眼底、心上。 惊艳,绝美……白霜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词,就连尾火虎也跟着她看得呆了。斟酒的是方脸,生得憨蛮,动作却轻柔小心。不似楚宫中人,被训练得像是一个个木偶。 这里的一切都不比不上楚宫的华美磅礴,也没有那股子贵气。可偏偏让白霜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开心。 玄凤离开之后,胡长宁就睡着了。方才在推杯换盏之间,玄凤催促送白霜去宗门试炼,白霜也巧言相劝,就连树妖梧桐也上阵帮忙。 老头子一个没注意,就眉开眼笑的同意了。除了醉酒的老头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白霜的是诛妖阵阵眼里的角木蛟,树妖的目的是想借助白霜查明胡双叶失踪背后的真相,至于玄凤,他的目的就是让白霜进宗门,方便解除他心底的谜团。 只有两杯酒下肚就睡得不省人事的玄缟,俊脸通红,梦里还苦巴着脸,做出小心翼翼的表情。 等不及帮方脸收拾“残局”白霜借口说自己吃得太饱想出去走走,并顺利躲过正在厨房忙着盯纸人们给胡长宁烧洗澡水的树妖,溜到院子外。 确定四周都安全后,她抚着激动的心口在已经快坠入山后的夕阳中深吸了一口气。 昼夜交替,此时最为混沌。逢魔之时,我白霜来了!“我要怎么寻找黄昏裂缝的入口?”她在脑子里问尾火虎,希望逢魔之时才会出现的入口不止有一处。 尾火虎轻笑一声,接着道:“闭上眼,用心跟着我念诀,你有驱魔师资质,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得到逢魔之声。” 这也没办法,她根本没什么修为,开不了灵眼,只能这么先感受,再引导她用驱魔师的血去看。 对于已经心在尘世的人可能不太容易,但若是十岁以内的小孩子,有驱魔师资质的话,无需引导也能看见来往的“它世”之物。 跟着走,就能顺利进入黄昏裂缝。也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逢魔。 白霜闭上眼,先前还能感受到闷热。渐渐的,身体周围就清凉下来,不冷、不热,像诡异的风将她盘绕那般。“可以睁眼了吗?”她问。 “再等等,能听到‘它世’的声音再睁眼。”黄昏裂缝不属于现世,现在睁眼只会功亏一篑。 白霜点头,原本激动的心情也跟着冷静下来。不知何时,她的耳朵里没了鸹噪的秋蝉声,只有清风拂过,铜铃脆响——“叮铃!”好一阵,再一声“叮铃。” “呵呵,得快些。” “别那么急,能赶上的……” 缥缈的谈话声带着嬉笑从身旁经过,尾火虎忽道:“好,睁开眼吧!别被吓着。”它轻笑一声,竟也有些雀跃。千年过去,不知道黄昏裂缝变成什么样了。 第37章 恶妖传·世外 希望那里还是千年不变的用灵媒买东西……尾火虎在白霜睁眼的瞬间,旋即迫不及待的跟着她的目光将逢魔之时的路全都收进眼里。 如此情景,和千年前比起来,变化不小啊!特别是那裂缝,越来越美了。 尾火虎感叹的同时,白霜也愣在原地。明明就是在院子外的一处田园中,可又不像是在这世上——橘色的柔和世界如梦似幻,身边不时有各式各样的“人”走过。 地上,橘色也像是铺了一层毯子。从这头延伸到对面的“星空裂缝”里,那处“星空”有一节深入地下,地面上的则一路往高处延伸,越来越细,直到看不见。 周围是披上橘色光华的山水田园,可不远处的美景却被那道黑夜为底,星光灿烂的天空给“阻隔”。 这片星空,就像一块突兀的裂缝。并不庞大,和玄家宗族的大门宽度差不多,不过周围却不规整,如同裂缝的边缘,还有点点星光往外溢着。 仿佛眼前的美景忽然被谁撕裂,然后往里面塞进去一片星空。 但白霜觉着更像是从天上劈下的一道带着星空的闪电,劈进地里之后却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扯住,无法回到天上,就这样留在这里。突兀,但是神秘。 飘着的水袖白衣姑娘,蹦跳着往前长着一双可爱灰兔耳朵的小牛犊般大小的兔子…… 还有时不时轱辘而过的香车,噔噔噔跳过去的稻草人……天啊!还有半透明的阴魂!他们有的孜然一个,有的三两成行都朝裂缝处走。 “傻愣着做什么?那就是黄昏裂缝的入口,还不快去?”尾火虎催促白霜。 那就是黄昏裂缝的入口……她咽了咽口水,不得不说这景象委实太过震撼。她原本以为会想庙宇那样有一个庄严肃穆的大门,然后和她一同走的都是人类。 谁曾想会有这么多其他的妖物同行?! “三个入口没有分开吗?”白霜举步而行,同时在心里问尾火虎。每一脚,她都像是无法踩到实际的泥土上。这感觉很奇妙,她像是踩在橘黄的光上面走。 “我何时说有三个入口了?是三个出口。入口就只有这个,它连接着现世、隐世,还有冥世,力量最为强大且只能进不能出。不管是哪一世的家伙,只要在逢魔之时看到入口,那就是这 一个。” 所以,这就是里面需要买指路碑的原因?她不得不再次惊叹,不过心里还多了一些细细的恐慌之意。 尾火虎那句“只能进不能出”在她心里撞出一个青疙瘩,它曾说过,若是在里面迷路就会变成永远没有地方回去的游魂,很是惨淡。 她虽也没什么回去的地方,但还有仇要报。 “黄昏裂缝是三个世界都无法吞并的地方,别看它处在三个世界的夹缝中间,实际上是力量不输三方的一处神秘之地。它的入口只有一处,却能接纳看见入口的所有生物。包括使用术法 者。” 尾火虎最后用一句话来总结:“这就是逢魔之时的魅力。” 白霜点了点头,逢魔之时的魅力……她的确深有同感。不过,既然入口只有一个,那出口有三处是怎么来的?想着,她疑惑就传到了尾火虎那里。 它也不隐瞒:“被开凿的。确切来说,是在上古时被三个世界的力量强大的大家伙们耗时千年共同开凿出来。” 尾火虎说起过往,就会滔滔不绝。 按它的解释,上古时的三世并不像今天这么“和平”。居住在隐世的神族和生存于冥世的幽冥亡魂为了争夺看起来力量最弱的现世“主导权”常常斗得不可开交,动辄开战。 特别是在发现黄昏裂缝这个特殊的存在之后,连现世的人类也加入争夺中。 隐世神族乃现世修士和驱魔师历经百千年的修炼而成,个个都是出世高手,拥有出神入化的力量。且每一个都有独特职责。 不仅拥有跨越“三个世界”的能力,还可主导现世“运行天律”。虽然住在隐世,却和现世万物息息相关,据说妖物们修炼时会碰上的“天灾雷火”便是他们引天地运行之律所设。 而冥世就更为特殊,那片神秘的土地是只有亡灵才能踏上的地方。 生者一旦误入,必定再无回来的希望,除非冥世之王亲自出手帮忙。现世万灵,甚至隐世的神族在死后,肉身寂灭,亡灵随即会踏上通往冥世的路。 从此,将会成为冥界的住民,或者“阶下囚魂”。 至于白霜和曌所在的世界,就是三世中力量最弱也最诡异的现世。这里生活着数不清的生物,但大家都不能像其他两世的家伙那样拥有穿越“三个世界”的能力。 这里的灵力没有隐世那般充沛,适合阴灵存活的太阴之气也没有冥世丰富,却能容下各种千奇百怪的生灵…… 人类、飞禽走兽、妖物、精怪,甚至是亡魂,若是没有各世的规矩,就连隐世和冥世的家伙们也能在现世居住。不过,太虚弱的神族和幼小的阴灵不行。 现世的容纳之力已经够强大,但黄昏裂缝却还要远在其上。 隐世没有日落,专生灵泉。冥世没有日出,独产太阴之气。现世日月交替出现,两者皆有,但均不丰沛,且分布也不均匀。唯有黄昏裂缝,外看里面是星空,里看外面是晴空,永远一片 橘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进入其中的旅人均会收到最适合自己的天地之气——神族感受到的就是灵泉之气,冥界阴灵感受到的就是太阴之气。 至于现世中走进去的生灵亦会根据自己本身的特点,感受到最合适的气理。不光是在里面买宝物,就是进去走走,也能强身健体。 如此宝地,怎能不激起三个世界的争夺? 不过,打来打去最后谁也没得到就是了。实践证明,不是打不赢别的世界,而是你打赢了,也控制不了黄昏裂缝。所有曾试图控制它的力量,都曾被永远“拒之门外”。 第38章 恶妖传·金蟾掌柜 “如此说来,这还是一处有灵性的地方?”白霜瞧着距自己越来越近的裂缝,心脏的鼓动更为强烈。这黄昏裂缝,不会是“活”的吧?! 尾火虎沉默良久,在她的脚迈进去的同时呼口气道:“谁知道呢?” “黄昏裂缝连接着三个世界,但也仅仅是连接而已。谁都得不到。即使是有着穿透时间力量的冥世之主,也掌控不了黄昏裂缝。”它借白霜的视线,痴痴看着这里的一切。 入口处并排矗立着三间外表完全一样的青瓦红墙,绘着华丽图案的三层楼宇。两侧是路,集市正景刚好被楼宇挡完。 不过,光是这三间楼宇前的场景也够白霜好好惊叹一番。 这里穿梭这没刻意化成人形的各种妖物,叽叽喳喳的魑魅魍魉,带着面具气质不凡的神族,还有脸上同样挂着画了各种或诡异、或漂亮的图案的纸片的神秘阴灵。 白霜扬了扬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强压住快要冲口而出的惊叹。 而她心里的尾火虎,却有些触景伤情——这里曾是曌常来的地方,它还记得,就在遥远的一处小山坡上,有一处失眠繁花似锦,周围立着四根貔貅灯笼石柱的凉亭。 曌每回来,都会在集市上买最好的白茶,带上寻常人家用的红泥小火炉,与那人一起烹茶闲聊,浪费整天整天的时间……千年过去,物是人非。 白霜正瞠目结舌的瞧着各式各样的家伙们谈笑忙碌,忽然感觉湿了眼眶。 我这是怎么了?她眨眨眼,将水雾清除掉。心里还有一丝隐隐的悲凉,脑子和眼睛都被各式各样的“生物”给填满,惊讶还来不及,哪有悲凉之意? 莫非是住在她心里家伙?白霜下意识抬手覆住心口,在脑子里道:“喂,你没事吧?” 好一阵,回答的声音才窜进她脑子里,是刻意平缓过的声音:“没事,就是太久没来,有点激动。现世换灵媒和买指路碑的地方是左手第一间红楼,可别走错了。” “没事就好。”白霜在脑子里回答,眉梢也跟着动了动,这个又呱噪又爱逞强的家伙。 她按照尾火虎的提示,朝左边第一间楼宇走去。石砖如玉,连一星半点的尘埃都掀不起,白霜侧脸瞧一眼挂在大门侧面的木牌,雕着缠枝花纹的木牌中央是朱砂竖书写的“现世寮”。 旁边的两个依次是“冥世寮”和“隐世寮”。 白霜跟着各种妖物走进现世寮,从善如流的找到属于人类的柜台——和酒馆里的柜台设置相差无几,一个戴着白色帷帽的蟾蜍妖怪手握蒲扇昏昏欲睡的斜靠在柜台后面。 蟾蜍浑身金色,嘴角还挂着两撇金色小胡子,就连睡着时鼻子里吹出来的泡泡都是金色的…… 如此金灿灿的生物,若没有呼吸白霜非把它扛回家不可。如此大一坨金子,够她买不少宝贝的!虽然看不见柜台后蟾蜍的脚,但光看它那与她身量差不多宽的身子,必定也不会矮到哪里去。 白霜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睡着的大金蟾,还真别说,蟾蜍本是生得古怪丑陋的可怕生物,可眼前这只却讨喜得很。 不止是因为它有节律的吹着金色泡泡的喜感,还因为那身金灿灿的皮肤,看着就想扒拉回家…… “它们,就是负责兑换的家伙?”白霜环视周围一圈,发现其它几个柜台后面负责兑换的也全是金灿灿的大蟾蜍。不过,比起人类的这个柜台来,那边就显得热闹许多。 这里就只有白霜一个人。 尾火虎一听她这么问,就赶紧给白霜解惑:“这是黄昏裂缝的‘金蟾’掌柜,天生半神半妖,是天地初始之后的特殊一族,也是黄昏裂缝的原住民,传说只有它们能做出灵媒。你要是和它们熟络了,还会给你优惠哦。比如,多给一块两块灵媒啥的。” 白霜一听能多给灵媒,瞬间提起精神走过去,还顺便问尾火虎知不知道金蟾喜欢什么。 她想看看自己的蜗牛壳中可有能顺便赠送的东西。可惜,尾火虎的回答是萤火虫,还是要有百来年修为的那种小妖怪。 这样的“礼物”白霜的蜗牛壳中还真没有,她老老实实拿出那天卖药材的三百两银子走过去,纤手往半握成拳往柜台上轻扣数下。 她的动作已经够轻,可还是把金蟾吓得直接从凳子上滑下去:“哎呀我的天!居然来人了!” 一只金色的蹼“啪”粘在柜台上,紧接着是另一只握着蒲扇的蹼,然后大得夸张的嘴巴和一条朝白霜飞来的舌头!那速度之快,已经到她不可能避开的界限。 白霜脑中一片空白,莫非自己会死于一只蟾蜍的舌头下?! 她的目光看得真切,金蟾舌头所向正是自己的脖子!尾火虎也看到变故,千钧一发之际立刻做出修缮白霜脖子的准备,但它还是错愕不已,黄昏裂缝的金蟾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怎么会如此暴躁? 然而,纵是白霜已经想到自己的喉咙被洞穿的惨状,也明白自己根本避不开,她却没有感觉到痛意。 瞬息之间,金蟾已经将舌头收回大嘴巴里。它眯起眼睛,蒲扇在身前扇啊扇,身子一歪坐在凳子上咂嘴道:“一百二十年的萤火虫!好滋味!” 诶?白霜怔愣间,脖子侧面的发丝正缓缓飘落,那金蟾的速度太快,甚至带起一阵逆风。 这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脖子,尾火虎也松口气道:“原来是你身上藏了一只好奇心重的萤火虫妖,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拼尽全力给你修脖子。” 额,这话听着怎的如此别扭? 白霜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怼尾火虎,前面的金蟾已经笑眯眯朝她看来:“客官你好!请问要换多少灵媒?可以额外赠送一块灵媒咕。” 它的声音带着蟾蜍们特有的“咕”味,听起来很喜感。这让第一回听见蟾蜍说人话的白霜忍笑忍得倍辛苦。 第39章 恶妖传·活的指路碑 说话间,金蟾已经把指蹼搭在算盘上,一副准备随时大干一场的模样。白霜被它的模样逗乐,也放松心情把装了三百两银子的盒子放到柜台上:“换三百两银子的灵媒,再买一块指路碑。” “小姑娘看着面生得很,第一回来裂缝集市吧?一个人?” 金蟾放下蒲扇,一只蹼打开盒子,原本放在算盘上的蹼直接反过去,跟忽然被拉长的面条般粘在它身后不远处全是密密麻麻箱子的木柜上。 白霜忍住伸手扶住自己下巴的冲动,笑道:“不是一个人,是和我师父一道来的。他是个驱魔师。” 她没忘记随时都小心行事的重要性,方才看金蟾瞧自己的目光,状似平常,却暗含意外的意味。想必先是以为她是无意中闯进来的普通人类,可一听她说换灵媒、还提出要买指路碑,又觉得不像是误入之人才那么问。 金蟾有没有什么心思她不知道,但白霜不想自己被“听者有意”的家伙盯上。 “原来是负责跑腿的小徒弟啊。”金蟾点着看不见脖子的头,面条似的的蹼已经从后面的箱子中迅速捡出一把东西,又无声收回,变成正常大小。 它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放,共有十一个。 一只扁扁的青色石头人,脖子上刻着繁杂的字文,应该是指路碑。另外十个,形似掰开的两仪双鱼,头圆尾尖,边缘弧度柔和细腻。通体晶莹,外层透明如水玉,中间却滚滚流淌着蓝色如浓雾的东西。 像是将一片蓝天和净水都鞠到里面。 “按照如今的兑换比例,三十两银子换一枚灵媒。不过,灵媒买东西的价格不变。所以,这块指路碑的价值依旧是一枚灵媒。”金蟾按照惯例做一遍说明,并顺道收回一枚灵媒。 白霜扬了扬眉,没想到到处都在涨价,尾火虎说过去只是二十两银子一枚灵媒呢。 “多谢。”她抬手去收灵媒和指路碑,金蟾却抓过蒲扇按住灵媒:“慢着,这个。是我方才说过要赠你的另一枚灵媒,收好。”它又把刚才收回去的灵媒推回来。 白霜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金蟾砸吧嘴的动作上,她都忘了这回事了。 那只倒霉的小萤火虫,估计是她正在准备进入黄昏裂缝时藏在头发里带进来的。小妖怪,你死了可别怪我,我白霜可全然没有要抓你喂金蟾的意思啊。 “多谢。”白霜再次道谢,收好灵媒时,指路碑忽然活过来似的飞到她的肩上坐好。 那厢,金蟾又哼哼唱唱的重新靠回柜台上打盹,仿佛白霜从未来过。此时,白霜才发现其他柜台后面不少金蟾朝这边这位投来倾羡的目光。 然而只是一瞬,它们又开始忙个不停。 “很高兴为客人引路,请客人说出要去的地方。”指路碑毫不见外的在白霜肩头嚷嚷,那口气仿佛自己能闭着眼睛把黄昏裂缝中的路都走上一遍。 白霜已经对这些小妖怪见怪不怪,谁说指路碑就是“死”的? “裂缝集市。”她扬了扬眉,顺便掂掂袖袋中的灵媒。十个灵媒,应该能买不少东西吧?对了,方才那个鸹噪的尾火虎还没给她说集市是怎么来的呢! 那家伙说起过往就没完没了,还越说越偏,到最后也没说为何三个世界的家伙们会合力在黄昏裂缝开凿三个出口。 白霜趁着去集市的间隙问出心里的疑惑,尾火虎听见她和自己说话才从“为什么银子对灵媒涨价,灵媒却又没涨价”的圈圈里退出来。 “你问这个啊?还不是大家都得不到,但又都想要利用,所以才促成的结果。不过,也都是传说了。”它叹。 无数的失败验证后,关于黄昏裂缝的争斗终于停止。三个世界的强者在黄昏裂缝中坐下来,达成协议——这里归为“三不管”之地。主要由原住民——半妖半神的金蟾一族管理。 但这里也不能浪费啊!所以,集市就诞生了。在这里交易的都是珍宝器物,优质丹丸,甚至还有三个世界独特生长的宝物。 比如隐世具有延年益寿功效的灵桃和其他被称为“仙家宝贝”的东西,冥世的彼岸花、三生石等特产,还有现世中不少奇珍灵宝,都会现身于此。 不过,黄昏裂缝进来容易出去难。 除了修为高深者,普通的生物就算好运在逢魔之时闯进来,却不能从入口“逆行”出去。包括,冥世一般的阴灵,现世的大部分生灵,已经神族中的能力低微者。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充分利用黄昏裂缝这片宝地,三世强者决定合力开凿三个直达各世的出口。 金蟾一族也热心发明“指路碑”,此后,灵媒作为公平交易的媒介也被催生出来。然后,就逐渐繁华成今天看到的样子。这就是关于黄昏裂缝的全部传说。 白霜听完尾火虎的话,已经不是那么震惊,这些离她太远,引不起太强烈的共鸣。不过,好奇是少不了的。 “曌作为上古大妖,也经历过那些大战?”她问。 “这到没有,他出生时就已经有这些传说了。”尾火虎轻咳一声,“虽然曌生的晚,到现在也还没有五千岁,但他确实是上古强大的大妖无疑。” 嘶——白霜倒吸口凉气,五千岁……曌的年纪也是很吓人了。 听尾火虎的口气,曌是出生在上古的尾巴上吧?!白霜正处在自己的惊愕中,肩上的指路碑脆生生道:“集市到了,请客人看好自己的钱袋,以防被盗。” 被盗?!白霜下意识拉过袖袋捂好。 指路碑提醒的在理,黄昏裂缝里的集市上卖的全是好东西。前来买东西的买主也个个都是换好灵媒的,小偷只需要能进来,并能换到买指路碑的灵媒,就可以“大展身手”。 敢在这些买主和卖主手里偷东西,小偷定也不会是普通之辈。 若是被盗,指不定她抓不抓得到呢!白霜握紧灵媒,忽然感觉面前多了个影子,像忽然落下的乌云,将她整个罩住。 第40章 恶妖传·忧隐 “小丫头,这可是你的东西?”一只骨节分明、霜白的大手递过来一枚灵媒,流淌着蓝色浓雾状气息的灵媒衬得那只手掌纹理清透分明,竟和曌的手那般好看。 诚然,这人不是曌。听声音白霜也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月色下的涓涓流水。 不过白霜并没有太过关注对面的说话的家伙,她比较关心自己的灵媒是不是少了。默默点了一遍,果然少一枚!可是,不应该啊…… 她一向小心,经指路碑一提醒就更小心了,怎么可能会把灵媒弄丢? “小心!此妖修为高深,且来者不善。”尾火虎在她心里急切提醒,“虽不知那枚灵媒究竟是不是你的,我们不可贪那三十两银子。” 白霜微微拧眉,在脑中道:“你也察觉到那股让人胆寒的气息了?” “胆寒?你这说法真是贴切。这股气息从他靠过来时我就察觉到了,只是不确定是不是针对你才没出言提醒。我总觉得若那枚灵媒是你的,定是他用术法取走的!”尾火虎语气愤愤,像是在评论自己的敌人。 白霜在心里苦笑:“我方才用手数了数,确实少了一枚。” “……那就,不要了吧。鸡蛋碰石头,不划算。”尾火虎说话时咬得后槽牙咯咯响,声音直直传到白霜的脑子里。引得她一阵牙齿发酸。 它说的话白霜方才已经想到,避过对方的锋芒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怎么不说话?我亲眼看见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对面的人再次开口,语气中竟然有了些许笑意,手也朝白霜面前伸过来一些,“快拿着吧。” 白霜平静一下心绪,确保自己脸色不会太难看才抬头看对方。他的脸上确实有笑容,不过却像月光那般没半点温度。 她望向对方手中的灵媒,诚然,那枚灵媒应该是她的,十有八九不会错。 纵然如此,白霜还是没有伸手去接:“这不是我的,我没掉任何东西。谢谢。”她在心中暗暗咬牙肉疼片刻,终是选择“不承认”。 仿佛冥冥中有股强大的力量迫使她本能的排斥那只手,排斥这个看起来眉目俊朗,眸光似月的人。 他很高,个头和身量都和曌相差不大。一半如夜色的青丝绾在脑后,用墨玉发簪固定。白霜的位置正好能瞧见墨玉发簪是乌云托月的样式。 剩下的青丝自耳后倾泻而下,直垂腰际。 白绢锦衣上,绣了黑色云纹,黑色的袖袍滚边更是衬得他的手越发白。他笑着,笑意不浓不淡,似一轮明朗的月,悬在白霜面前。 然而,这轮明月却也带着广阔无垠的夜空和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霜用陌生人之间打招呼的方式朝面前的大妖怪一礼,旋即迈开步子绕过他离开。刚与对方擦肩而过,白霜就听他在后面道:“灵媒对于人类来说可不便宜,小丫头你当真不要了?” “既然不是我的,我就不能要。公子还是另寻失主吧。”白霜尽量使用最平静的声音,可心中已然状似擂鼓。 她认可尾火虎的分析——灵媒是被对方用术法拿走的。要是她不小心掉落,而对方捡到,他不应该是从白霜身后叫住她再询问的吗?为何会是从对面而来? 只有一种可能,这人不知道她刚走进集市!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白霜心下惶然,她自然不会以为是对方有意调侃自己,或是借故搭话。和他这样的大妖怪相比,她不过就是个形同蝼蚁的普通人类。 再者,她也没美到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的地步,能让一个悠然如月的清俊男子使术法搭话,不是男子,是男妖。 特别是他立在白霜面前时,她感受到的那股迫人寒气。那绝不是友善的表现,但也不是像玄缟和玄姝他们那般的恶戏于她,像是结过仇似的。 奇了怪了,自己活了这么久,除了楚皇和他身边那**臣贼子,她不记得自己还有别的仇家啊。 白霜快步离开,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而后,有个清如泉水的少年声音道:“忧隐,你拿人家一个小姑娘的灵媒做什么?” “做什么呢?”茫然的声音渐渐远去,白霜没听见后面那句话,他说:“总感觉这个人类的身上有股让我讨厌的气息!” “……哈哈哈哈!”他身边的碧衣少年一愣,旋即捧腹大笑,“你该不会是找不到过去的回忆,急得上了火,想找个人发火吧?” 少年笑一阵,又把忧隐手中的灵媒夺过来,轻施术法送回它该在的地方。 “我说忧隐,你要是想找人发火,也该找个强大点的。你方才找的那姑娘,啧啧啧,那没有半点力量的小身板,你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人化成飞灰吧?有意思吗?” “……她身上有我讨厌的气息。”忧隐转脸,眼中神情坚定,脸上却是茫然的表情。惹得碧衣少年一阵摇头。 这厢,白霜满腔怨念的抱着自己剩下的灵媒挤进妖物中间,很快她的气息就被淹没。原本经历过方才那场“意外”,她的好心情也没剩下多少,还猜想是不是这个叫忧隐的妖怪过去被白家的人用腾蛇剑伤过。 是的,在最后的声浪里,白霜听见那个妖怪名叫忧隐。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绣袋动了一下。白霜的手指也飞快跟着动,十枚!是十枚!她的灵媒又回来了!这激动的心情直接传到尾火虎那里,它也仔细跟着她的手指点了一遍。 “是十枚,灵媒回来了?”尾火虎惊愕。 “是十枚!”白霜振奋开口,引来周围妖物们纷纷侧目。她也不顾它们作何表情,兀自朝最近的摊子走去。可惜,她手里的十枚灵媒还是不够买多少东西。 一路看下来,仔细甄选之后白霜合计着买了一瓶“晨曦”酒。 不多不少,一瓶巴掌高的天青色瓷瓶封装着的晨曦酒正好花去白霜手里的十个灵媒。贵得让她心肝都在发颤,不过,值得。 第41章 恶妖传·夜归 尾火虎说这种叫晨曦的酒又名“万物之始”,是取天将明时从灵气充沛的山间叶片上坠落的露珠和将熟的灵果酿造而成,最适合刚开始修炼时使用。 不过,至于用在白霜身上成果如何它尚不能判断。 顾虑到师父和树妖他们,白霜没敢太过贪玩,只是略略逛了大半个集市就吩咐指路碑寻找出口。还真别说,若是没有指路碑,白霜真不知道走哪边。 这里面没有日月,亦没有星空,即使她记得自己确实在外面看见过里面有星空,可踏进来后就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橘色天空。 花花草草倒是繁茂,树木也长得圆满壮硕,就连叶丛的长势都是圆滚滚的。根本分不出东西南北,还有看似无边的集市,让人有种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好在有肩上的指路碑,她很快就到了通往现世的出口。 这里也设有一间楼宇,里面同样坐着一个半妖半神的金蟾。不过,这个金蟾应该是个“女的”,因为它描着浓妆,神色妩媚。妙的是,这份妆容在金蟾的脸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白霜把指路碑托在手心送过去,对方收回后笑眯眯道:“欢迎再来。” 我会再来的——等我赚够了银子。白霜在心中暗道。转身出门,见门口立着一个碧衣少年,眉目清朗,姿容绰绰。他见白霜出来,旋即递过来一枚果子:“这位姑娘,在下清裟,前来替好友道歉。” 这又是怎么回事?白霜诧异的瞧着横道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手里正握着一枚鲜艳欲滴的桃子。 “小心,他是修士。就算手里握着灵桃,你也不可大意。”尾火虎丢过来一串如雷贯头的警示,震得白霜脑子疼。看来这厮应该是对修士这种生物比较忌讳的。 她忍着头疼白着脸将那只手推回:“公子认错人了。”拧了拧眉,白霜在心里暗暗嘀咕,今天是怎么了?不仅遇到大妖怪拦路,还碰到修士给自己送桃子“道歉”。 岂料对方干脆朝不远处一指:“没认错,他叫忧隐,是个失忆的妖怪。”那里站着的,可不就是刚才拿她灵媒的妖怪! 对方别着脸,像是故意不看这边。双手拢在袖袍里,遗世独立,仿佛披着一身的星霜。白霜收回目光,说实话她对少年的这份“为朋友道歉”的执着很不理解。 那个大妖怪是找茬了没错,但他一没伤害白霜,二也偷偷还了灵媒。怎么看都还没到需要专程跑来道歉的地步。 这修士怕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吧?!白霜扬了扬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左臂——要么是手骨上的沾染的妖气被发现,要么就是这个叫清裟的修士瞧出白绫不是普通之物。 包括她身上的青藤色衣裙,也是曌给的东西,尾火虎也说过衣裙和白绫一样附过灵。 “公子客气了,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而且,那边的公子是以为我丢了灵媒,这才询问我。何来冒犯?这东西我是万万不会收的,公子拿好。告辞。” 说着,白霜恨不得立刻凭空消失。先是大妖怪,后又是自称为朋友“道歉”的修士,他两是朋友?还是好友? 这世上最恨妖怪的不就是修士吗?! 若是驱魔师,白霜还会相信。毕竟驱魔师虽也除妖,但其会和妖物们缔约,将妖物或者魑魅魍魉收为式神,如此一来会有一两个妖怪好友也不奇怪。 但修士就不同了,听树妖说修士向来以除妖为己任。对妖怪那是除之后快,不止能“匡扶正道”还能增加自己的修为。 真是地变天,天转地了,修士居然乘自己和大妖是好友!白霜不想再和这两个古怪的家伙有牵扯,赶紧拔脚离开。直到跨出黄昏裂缝她都没回头。 总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盯着,极不舒服! 楼宇前,少年修士清裟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追随白霜的背影,直到她彻底走出黄昏裂缝才收起灵桃。不远处的忧隐悄无声息走近他:“多管闲事。” “我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啊。”清裟冲他做个鬼脸,旋即又正了脸色。 那架势堪比戏台上的伶人,表情收放自如:“而且,那小姑娘看起来平凡的很。不像有钱人家的闺女,亦不像修士或者驱魔师,还看不出来身上有哪个宗派的术法影子。但她身上却有至少三件宝贝……” “你又想收入囊中?”忧隐面无表情的转身,瞥了一眼写着“现世寮”的楼宇。 “当然想了!要是有了她身上的白绫,我就用术法将其扩大,然后请裁缝做成衣裳,以后就不用洗衣裳了。”清裟伸展一下手臂,眉飞色舞的跟上忧隐。 后者没回头,好看的唇线却忍不住配合嘴角的动作抽了抽:“你自己是修士,念个决便可净衣。” “那不是还要消耗灵力嘛,还得花时间恢复,我宁愿抡根木棒子捶衣服。”少年说着还刻意撸起袖子晃晃手臂,方才的事情转眼就忘干净。 白霜这头一脚踏出来,却不是刚才进去时所站之处。 “这是哪?”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夜色中的四周,树影婆娑,夜风徐徐。时不时还能听见夜禽和兽类的叫声。 白霜看了片刻,扶额道:“出口连接不会是随机的吧?!”要是把她送到天南地北,别说今晚回到胡家了,估计今年都回不去啊喂! 心口处的尾火虎倒是比较镇定:“是随机,但一般不会距离你进入的地方太远。毕竟那是千万年前开凿的出口,不太能够精准定位也正常……” “……”白霜感觉自己头疼,肺也疼,失策啊!应该事先找个去过黄昏裂缝的人打探一番情况的。 尾火虎察觉到她心底的怒火正蹭蹭蹭上涨,赶紧道:“不过也不必担心,不精准也不会有太夸张的误差。我们应该是在烈火镇边上的林子里。你要相信上古那些能动辄移山田湖的老家伙们的力量嘛。” “……” “我来来感应角木蛟的位置,我们就照之前的办法走如何?” 第42章 恶妖传·醉影 尾火虎咽了咽口水,看着白霜大力鼓动的心脏和旁边的肺叶,它又开始提心吊胆——祖宗诶!之前修好的地方放还未完全长结实啊! 白霜扬了扬眉:“天亮之前必须到胡家。” “好好好。”尾火虎慌忙不迭的答应,它仔细感应,发现角木蛟的距离确实没变多少,“你现在往前,一路走,应该就能到烈火镇上。” 尾火虎的推测没错,约莫半柱香时间白霜就借着月色成功赶到镇上。 不过,那株发着光的大树是怎么回事?她不记得烈火镇何时有一株枝叶茂盛,树干也泛着微光的大树啊!白霜愣愣站在镇里的石板路上,甚至还揉了揉眼睛。 “现在的妖怪都如此招摇了?”尾火虎也通过白霜的眼睛望见奇景,忍不住连叹,“真是不知死活,这里可是住着一窝驱魔师的镇子。” 白霜自然是在脑子里“听”到它的话的,但她却不急着发表意见,只是反问道:“你觉不觉得这棵树有点眼熟?” “眼熟?”尾火虎又仔细看了看那株在夜色里美得似险境般的参天大树,“不记得在哪见过发光成这样子的树妖,这树妖是遇到什么好事了放肆成这样。” 不眼熟吗?可白霜真觉得像是在哪见过。 只不过现在是晚上,那树太美,还发着光,不止是树干,还有叶片和叶丛中的串串紫色花朵都泛着微光。刚才她走的太急,只顾埋头赶路,并没有注意到夜空中的树,现在一看简直美不胜收。 周围有不少小生物都被吸引过去,特别是飞蛾和扑簌着翅膀的鸟儿,成群结队往那边钻。 白霜一路小跑过去,越走她越觉得这条路是通往胡家去的。果不其然,等她彻底站在胡家院门前时,猜想得到了证实——大树是从胡家青瓦灰墙的房间内长出来的。 而且,白霜没看错的话,那还是她的房间! 这是要搞事情啊!她打开院门冲进去,只见树根都从门窗里挤出来……还像蛇一样在夜空中游动。诡异的景象简直如同上面是仙境,下面是地狱。 “这气味不是树妖梧桐吗?她发什么疯?”尾火虎惊呼,“你小心头上!哎呀!脚脚脚!要被绊倒了——” 白霜及时避开头顶压下来一条树根,又险险跳着避开脚下横扫过来的几条树根,急急朝侧面的门口过去。要不是此时的紧急状况不允许她分神,白霜真相翻个白眼反对尾火虎。 她没被树根扫到,但是要被它震得神魂俱碎了啊! “你别再大喊了,否则我真无力避开这些树根……”白霜苦着脸,满眼无奈。尾火虎赶紧噤了声,只是紧张观望。 白霜直奔的那边是师父胡长宁的房间,已经被不少树根扒拉着,好在房门口堵着一块大石头。不动如山的巨石稳稳立在那里,将门窗、以及屋檐处的每一个缝隙都堵死。 借着大树本身发出来的光芒,白霜看见巨石底下散乱着片片碎布,像是白日里方脸身上穿的衣裳。 这块巨石是石妖方脸无疑了,白霜小心避开乱舞的树根靠过去:“方脸大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朝石妖的身边贴紧,树根就在眼前“狂魔乱舞”。 “小霜来了啊,梧桐喝醉了,我无力顾及玄缟,你快去他的房间看看……”石妖听见白霜的声音才从专心严防死守中回神。 然而,听见这个理由的白霜可谓是凌乱不已!这诡异的景象她还以为树妖是被哪个驱魔师或者修士下了符咒疯魔了,没想到方脸却说丫的就只是喝醉了?! 可白天她也没看见树妖喝酒啊?白霜偷偷离开的时候,梧桐还板着脸在厨房监督纸人烧水给师父洗澡,这会子功夫就变这样,她喝的是什么酒啊。 白霜心中郁闷得很,看这架势梧桐还是在她的房间里喝醉顺便进入“忘我境界”的。 捅了白霜的房顶不说,门和窗也一并被破坏。这是要她睡镇上的大街去吗?白霜顿觉自己应该多在黄昏裂缝的集市上逛逛的…… 不过,眼下最让人担心的是玄缟。那小子白天也喝醉了,要是在睡梦中被梧桐的树根穿了脖子或者心肺啥的,胡家怎么跟玄家宗门交待? 她白霜还能有半点进宗门的机会吗?! 各路神妖保佑!玄缟千万要没事啊!她跑的太急,一时没留意被一根横扫过来的树根给撩到院墙下。咬牙忍着痛,白霜爬起来继续跑。 短短的距离,她愣是跑得跟翻山越岭一般。 玄缟的房间在后院,紧挨柴房的那个房间。白霜赶过去是,房门已经被树根破坏,窗户也扭曲着身子挂在那里,像是被人随意拧过。 白霜心下一凉,拼尽全力踩过门口的树根进去,她全部的心神都在床榻上。 然而那里并没有人!“玄缟!你在哪?”白霜顿时心如擂鼓,树根发出的微光让她能大致看清房间,玄缟不在床榻上,也不在床榻下,更不在那周围。 “……”白霜唇瓣紧抿,扑过去直接探了探被褥,还好没有被血水之类的濡湿。 “咔吧!”一截树根飞过来,直接就打断窗边用来挂帐帘的架子支柱。紧接着,第二根支柱也被打断,她疾步后退,整个支架彻底砸下来! 白霜抹一把冷汗,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把家里的酒全部收起来…… 然而,她并不知道树妖梧桐并不是醉酒。人家醉的是蜂蜜——白天得了那一罐王桨,梧桐嘴馋就全部喝下肚,后来就变成这副模样。 “唔——呕!”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呕吐声,白霜转脸看见窗户边的角落上缩着个人。 是玄缟,还好没死……白霜松口气,过去将干呕的少年扶起来,靠墙坐着。玄缟醉的不轻,她拖将其起来时,还左摇右摆好不容易才坐稳。 白霜犯难了,这样子她怎么把人拖出去啊? 房间里的树根越来越多,不少树根还伸到屋顶上,窜得瓦片和泥灰稀里哗啦坠落。 第43章 恶妖传·不息 “别管他了,我们赶紧出去吧!”尾火虎在她心里催促。 她也想啊!可玄缟不能出事,至少不能在胡家出事,特别是她即将参加宗门试炼的前夕。白霜一手捂住口鼻,干脆拽了玄缟一起躲进蜗牛壳里。 就那些树根的破坏程度,晚一步就会被埋。别说是出去,白霜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呼——希望师父最看重的那个房间没有遭殃。”白霜瘫倒在蜗牛壳白内玉般的地上,她的头发上全是灰,脸上也是。旁边面色潮红,睡得不省人事的玄缟亦是一身灰。 尾火虎对她的行为很是不满,它不理会白霜的话,气道:“你把他弄进来,蜗牛壳的事被发现了怎么办?” 白霜依旧摊着,扭头瞧一眼玄缟:“放心,就他这样估计明天中午都醒不过来。不会被发现的。”只是,她以后住哪啊?这个房间隔得如此远都被树妖暴力拆成这样,她的房间估计已经废墟一片了吧? 躺地上休息一阵,白霜才去存着备用水的地方打水洗脸。顺便也清理一下身上的尘土。 蜗牛妖的壳委实方便,不管在外面怎么抛它,都不会影响到里面的物什布局。这里就像是一个被蜗牛壳关着的小世界,一间还不错的小房子。 同当初她和楚皇看见的庙宇不同,现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白霜添设进去的一些简单物什。 她采的药材也是放在这里面,还有食物和水果。为了以防万一,白霜还刻意弄了两只木桶装满水搬进来放着,眼下正好用上。“这个蜗牛壳以后真会变成庄园那般境地?” 白霜洗完脸,也懒得管玄缟,兀自拿了个果子坐在地上啃起来。 住在她心里的尾火虎气了一阵,也觉得白霜说的有理,就不生气了。玄缟醉成这样子,估摸不到明天中午是醒不来的。白霜的话语传过来时,它正在检查她被树根扫到的地方伤得严不严重。 “只要你继续修炼曌的术法,有以后有妖力养着这件宝物它就会不断变化。变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地方,你甚至可以在里面养东西。若是你有千年前曌的那般强大,还可令它按照天地之律运行,辖一方天地。” 尾火虎在她的脏腑之间游走,很是自在。这丫头修习了曌的功法,它也能过得适应些。 “如此神奇?”白霜不由得说出了声音,想到有外人在,又赶紧闭嘴。不过瞧见玄缟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的模样,白霜又放松自己。 “天地间神奇的事物数不胜数,你若是见到隐世和冥世,神奇的还更多。可不能效法目光短浅之辈,因为自己没看见或是不知道就断定其不存在。”尾火虎像个正给学生讲学的夫子,滔滔不绝。 白霜打量着白玉般的蜗牛壳,修炼强大固然令人向往,可惜,她活不到那天。 但能雪仇恨,能多看看这个自己以前从未认真关注过的世间亦是不错的。白霜吃完果子,便开始调整气息,为等一下的修炼做准备。 今晚注定无眠,既然无眠就别浪费。 天一亮,白霜就赶紧钻出蜗牛壳。树妖所变的参天梧桐已经消失,周围却彻底成了废墟,她也是扒拉许久才爬出来……早知道就不洗脸了,唉! 捡起蜗牛壳,白霜挑了一处空旷点的地方钻进去把玄缟也拖出来,这才绕过残垣断壁去前院。 石妖方脸还贴在师父的房间上,整个院子就只有那处是完好的。梧桐耷拉着脑袋瘫坐在地上,目光如灰的瞧着左边第一间屋子,那里是师父放逝者灵位的地方。 见白霜过来,梧桐哇一声就哭了:“我好像——闯大祸了哇——” 她不哭还好,一哭不仅惹来一群围观的邻居,还把昨天也喝醉的师父给哭醒了。当石妖恢复正常大小,以石头的模样退到一边,并为房中的胡长宁打开门时,梧桐却條然闭嘴不敢再哭。 白霜瞧着她瘪的跟一条往下弯的树枝似的嘴巴,伸手沉重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梧桐,你昨晚喝了多少酒?” 后者吸着鼻子,眼泪汪汪转脸看她,嘴巴瘪了数下像是努力忍哭道:“我没喝酒,就是……就是没忍住,把你给我的蜂蜜全部吃光了……然后我就很开心,再然后……唔!” “……你,醉蜂蜜?!”白霜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花了花,整半天自己才是最初的罪魁祸首。 同她一起眼花的,还有胡长宁。他刚揉着发疼的眉心睡眼惺忪走出来,就看见自己的家变成一片废墟……这场景他曾经见过!胡长宁的目光迅速找到树妖,咬牙道:“梧——桐——树!” 其实白霜的师父是个心善的人,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虽然咬牙切齿的喊了树妖的名字,却也没给她设个阵贴个符啥的惩罚。只是瞪着她说务必在天黑之前把所有的房间恢复原貌,这对一个树妖来说有一定难度。 不过,加上一个石妖就不难了。 在树妖和石妖努力修房子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也各自散去。胡长宁朝摆着灵位的房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细细询问站在院子里的白霜有没有事。 好半天他都没想起这个院子还住了个人……玄缟就那样被忽略到中午,纸人们打扫时才发现他。 白霜也没闲着,打了盆水将师父翻出来的灵位们挨个洗干净,再放到院墙上晾着。胡长宁翻出最后一块灵位,却没直接递给她。 他拿着灵位语重心长的看着白霜:“小霜,你给师父老实说说,究竟为何非要去宗门里刻上名字?” 这突然的一问让白霜愣了愣,昨天师父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还在意这件事?白霜强压下疑惑,认真道:“师父,弟子说过,想要光明正大的成为你的徒弟。” “而且,我这条命是师父从鬼门关拽回来的。我不想师父因为而被同门追杀。”她说的是实话,却不是全部。 但,这就已经足够。 第44章 恶妖传·变化 “你这孩子,怎么倔得像块石头……”胡长宁无奈叹气,脸上并没有半点怒意,“那里或许不是好地方,你又何苦把自己搭进去?” 不搭进去她就无法接触阵眼,拿不到角木蛟啊! 白霜拿过胡长宁手中的灵位,放到水中仔细清洗:“师父,弟子不怕。您无需担忧。”洗去最后一丝尘埃,她笑着起身垫着脚尖把灵位放上院墙。 “既然如此,为师明天便带你去宗门里参加试炼。不管能不能通过,为师都会将这身本事教给你。” 胡长宁洗干净手,又扯过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这才伸过来拍拍白霜的头:“小霜,为师是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对待。所以,你不必勉强自己报恩,只需好好活着就行,你可明白?” 沉沉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破雪而出的温泉,将她拉进去,隔绝所有寒冷。 白霜怔怔看着背对朝阳而立的师父,金色的光从他身子的轮廓边缘扩散出来,将她也一并罩进去。胡长宁神色凝重的看着她,眸光坦然如水。 师父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担心她是用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行动去拼命抱“救命之恩”和师徒之恩。 白霜咬了咬牙,努力展出笑颜来:“嗯,师父。我明白的。”在这人身边,在此刻,她感受到的如山的关切,连心都跟着柔软起来。 这山不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山,而是愿意垫在她的脚下,让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这份心,果真如父爱那般让白霜安心。 毋庸置疑,眼前这个失去所有家人的男人已经彻底把白霜当成了家人。 如此赤忱相待让白霜既心暖,又惶恐。因为,她终究是要对不住师父的……破坏玄家后人守了千年的诛妖阵,拿到用来固住阵眼的角木蛟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她非完成这个使命不可,如此才能得到报仇的能力和本事。 不过,在使计离开前,她会查出胡双叶失踪的真相,人现在是死是活,她要给师父一个答案。凭着自己当初在楚宫中读的那么多书,见识过的诸多暗潮涌动,抽丝剥茧总是能去做的。 不管是拿到角木蛟,还是找出真相,这一切的关键,都在玄家,无论如何,那个地方她白霜是进定了! “你明白就好,吃过饭为师就去宗门为你商讨试炼的事。”胡长宁移开手,转身看着远处的塔楼,“为师这就帮你梳理一遍七经八脉,我们去后山瀑潭处吧。” 他把布巾随手搭在木盆边上,水面映出一张端方俊逸的笑脸:“小霜,这回你不会再想法子推拒了吧?” “啊?”白霜一愣,随即囧的俏脸通红,连连摆手道:“不会了不会了,弟子前些日子不是担心师父背负背叛师门的罪名吗?眼下能坦荡学习,弟子自然是欢喜还来不及。” 胡长宁的嘴角笑得更弯了,目光下意识的飘向院墙上的灵位们:“可师父也说过不管你试炼过不过,都会教你驱魔术的。” “那弟子坚决不学,当个普通人在师父身边活着也好。”白霜也望向灵位,黑漆在阳光下泛着光辉。她在心里笑了笑,不管面对什么检验驱魔资质的试炼,她都会过的! 而且,还是能尽量靠近宗族弟子的那种优秀过关。唯有如此,才能有机会接近塔楼和诛妖阵阵眼。 为了保证自己的试炼一定过关,白霜决定使用自己在黄昏裂缝中买的那瓶晨曦酒。胡长宁带着她,她偷偷带着蜗牛壳去了后山的一处小瀑布。 瀑布约莫三层楼宇那么高,白练簌簌落下,砸在潭水上的一块平整大青石上,最后灌进底下的水潭,激起层层水雾。 “小霜,手伸过来。”胡长宁亲手帮白霜把头发全部束在头顶,并用胡双叶之前用过的发带扎紧,又吩咐她褪掉鞋子,自己也脱了鞋。 白霜瞧着碧汪汪的潭水,咽了咽口水:“师父,我们这是要跳进去?”现在可是秋天啊!潭水很冷的! 若是有术法傍身还好,可现在她最多就是筋骨和脉络比普通人活络些,精神和耐力更强一点而已。凭借自己的身体御寒?那是办不到的——此前的伤势太过严重,赶路出来时专吃果子的她已经很瘦小了…… 虽然有树妖天天炖汤补,可也只是脸色好看点罢了。 “跳进做什么?我们要去的是那里。”胡长宁握紧白霜伸过去的右手,拉着她忽地朝瀑布底下跃去。她感觉自己的脚尖贴着水面而过,而后落在瀑布正下方。 白霜没有半点惧意,对于被人扔下过凤凰渊悬崖的她而言,这点距离委实算不得什么。 立在瀑布下,她瞬间被水练打得头昏脑涨。连还在睡觉的尾火虎都被惊醒:“你又怎么了?!”它想借白霜的眼睛看看情况,可却什么都看不见。 “没事,站在瀑布下而已。”白霜在心中安抚它,忽地感觉师父放开牵着她的手,随后一双厚实的手掌按住白霜的肩膀。 她顺势盘腿坐下,那双手條然消失。“你没事跑瀑布下来做什么?吵得我睡觉都睡不好。”尾火虎抱怨着,忽然感觉一股诡异如水的力量钻进白霜的经脉中! 那势如破竹的力量让它都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在“梳理”一般。 恰时,外面的白霜正不由自己的被水线牵扯着动弹不得。与坐在青石上的她不同,胡长宁已抽身离开,正立在白霜对面的水面上,脚尖点水身体遥悬。 他心中念诀,一手结出印伽,一手在瀑布上画下透明符文。 倾泻而下的水流瞬间被分成无数条晶莹水线,旋转飞扬各成路数的朝白霜而去。接触到她身体的瞬间,有形的水流顺着衣裙下的皮肤滑落。凝结成线的水中精魄元气却直接钻进她的七经八脉…… 白霜感受到身体接触到的水已不是方才的水,可她还是无法睁眼。 第45章 恶妖传·慈父 浑身每一处穴道和脉关都仿佛被什么东西洞穿,并源源不断钻进身体里来。如游蛇般在经脉中游走,每经过一处白霜都能清晰感觉到。 没有痛意,但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冷。仿佛那些水直接钻进了皮肉中,席卷着五脏六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霜虽无法控制身体,却能控制自己的意识。她感觉到脸下的皮肉也被穿过,脑中立刻浮出自己的脸经脉鼓胀的恐怖模样——还是从脖子一路鼓上去的那种。 实际上,她的外表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紧抿的唇瓣腥红一些,真没什么变化。 倒是对面的胡长宁,此时已经面色忽红忽紫,额上冷汗涔涔。尽管如此,对面那些飞绕着、如梦似幻的无数水线依旧稳当运行,有条不紊的连接着白霜的身体。 他已经凝了全部的精力施展术法,水雾受气势影响盘旋上升,掀得他衣衫猎猎,仿若一只立于水面的展翅青鸟。 “是驱魔师的凝心梳脉之术,分为水系和火系两种,但都对施术者本身损耗极大。一般的驱魔师是不会轻易使用的,看来你这师父是真的很重视他捡的小徒弟啊。”尾火虎已经从惊诧变成享受。 水的精魄元气可不是好凝练出来的,其本身要孕育出一个水妖都需经历千百载的灵气吸收。 外力想将其直接凝练出来更为不易,需要拼尽全部灵力,再辅以驱魔师或是修士的术法才能成。不过,能坚持多久就得看施术人本身的力量和意愿了。 能做到胡长宁这个程度的,除了曾经的曌,尾火虎还没见过第二个。胡长宁算得上第二个。 “师父……”白霜轻咬唇瓣,心中泛起涟漪。能遇到师父,自己是何其幸运!两个失去家人的人相遇,成了师徒,孤独但并不孤单。 她并不知道,还有另一双眼将自己的境况全都收在眼底。为她开心,替她愤怒。 身处凤凰渊里的曌静静瞧着胡长宁为白霜梳理经脉的画面,为小丫头的担心又多了几分。如此厚重的情谊,这丫头以后怎么割舍? 捋不清楚就会变成心结,随着修炼的进行和时间增加将会变成阻碍她的心魔。 曌想着,抬手拂散画面。破碎的画面瞬间变成一缕青烟迅速退回逆镜草体内,草妖眨了眨没有瞳子的眼睛,浮到曌身侧。而他已经在召回尾火虎元神。 不知过了多久,瀑布终于恢复如初。水练拍打着白霜,胡长宁将她从瀑布底下抱出来,放在水潭边的石板上。 立在一边的纸人立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被子,胡长宁扯过被子将冻僵的小姑娘裹好:“小霜,怎么样?呼吸顺不顺畅?”他关切的捧着白霜的脸,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更难看。 “师父,谢谢你。”白霜此时已经浑身发麻,大部分皮肤早就没有知觉。 呼吸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说话时感觉不到自己的唇瓣在哪。还有睁个眼皮都万般艰难,但她还是咬牙完成睁眼的动作,当视线里撞进师父毫无血色的唇瓣和青紫的面色时,她愣住了。 可师父还在笑,看见她能呼吸,会说话的他笑得那么安心…… 这笑让白霜瞬间湿了眼眶,师父为她耗费掉多少灵力和修为,不言自明。“师父,我们明明是萍水相逢,你为何要对我如此之好?” 她唇瓣发麻,吐字不是很清晰,但胡长宁还是听明白了。 他拉过被子的一角拭去白霜脸上的水珠,笑道:“我们不是萍水相逢,为师相信上天让我们相遇是特殊的安排。师父与你皆没了家人,而今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我为师为父,你是徒也是闺女。” “这世上,哪有父亲会对自己孩子不好的?别说话了,我们回家。”胡长宁想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抱起,奈何却使不上力气。 最后,只能让纸人背着白霜往回走。纸人的手臂像绳子般将她连同被子一起困在它身上,旁边走着气色不好、但心情不错的胡长宁。 白霜缩在被子里,听他描述着师徒两的未来。胡长宁从进宗门开始说,到家时已经讲到给她存嫁妆的事。 他把对胡双叶的愧疚和父爱全部倾注到因为寻找妻子变成的罗妇妖而捡到的白霜身上,捧上了一颗温暖厚实,却又脆弱的慈父之心。 到家时,已经日落西山。 小院已经换了一副全新的模样,虽然格局没变,但却变成了青瓦白墙。树妖和方脸正在修整最后的小细节,看见白霜和胡长宁回来时,两妖眼珠子都快登出来了。 石妖反应稍迟缓还好些,梧桐是直接从屋檐上掉下来。 她手脚不动,身后却长出许多树枝直接将她从地上撑起来:“胡长宁,是不是你的废物徒弟给你惹祸,你们师徒两被人揍了?”梧桐秀眉紧拧,褐色的唇瓣颜色更深。 方脸也奔过来,目光迫切的望着胡长宁。当然,白霜并没有听到这些,因为她已经在刚才陷入沉睡。 “不必紧张,我只是给小徒弟梳理一下经脉。让她的驱魔师之血更加纯净,能多激发一些潜力。没打架。”胡长宁说着,转脸瞧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白霜。 石妖愣住,抿着唇望向纸人背上熟睡的小姑娘。 “你给这个废物丫头梳理了经脉?!”树妖不淡定了,头发和双手瞬间现了原形,“胡长宁,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用自身的安危去成全她!” 这个主子知道有多少魑魅魍魉和妖恨着他是“驱魔师”这个身份吗? 使用那种术法,没个一年半载他根本恢复不到原来的程度。要是这时候遇到寻仇的怎么办?把他的小徒弟丢出去砸死人家吗?真是气死了! “知道,我不是还有你和方脸吗?”胡长宁笑,半点都不在意梧桐的语态。 在玄家、甚至是整个烈火镇,他胡长宁都是出了名的“对式神最好”的驱魔师。不少被抓的妖物都希望成为他的式神,但他最后只收了树妖梧桐和石妖方脸。 第46章 恶妖传·识海 一人两妖,与其说是主子和式神,不如说是并肩而立的“战友”。 但胡长宁始终是驱魔师,他还保持着和妖物之间的“一线”。他们一起走到现在,历经数不清的驱魔战,关系近到说话可以不分主从,但却从未交心。 驱魔师和妖物,终是有别。 梧桐和方脸与胡长宁相处不是一两天,自然明白他的心性。虽然心有不满,还是压了下来,只是将自己的手和头发变成人类的模样:“我去给这废物丫头铺床,方脸照顾你。” 胡长宁的话表明了他相信她和石妖,相信他自己的式神。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可她还是不满! 那个小姑娘姓白,名霜。她不是胡双叶,不是他的女儿!有必要这样为了她使用那么耗费灵力和修为的术法吗?这是树妖想不明白的胡长宁。 也是她想不明白的人类。 梧桐招呼背着白霜的纸人跟着自己去了白霜的房间,想着小丫头答应自己的会在宗门中留意有关双叶的线索,她才勉强把被褥铺的好看点。 “小丫头,希望你能兑现承诺。否则,我不介意偷偷吃了你!”梧桐把纸人打发走,转脸便对着熟睡的白霜阴仄仄道。 可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一股凉风穿过自己,顺带连着心脏的位置都纠痛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扯了一把自己的心脏!树妖的心脏其实是她的妖元,植物和其他妖物不同,只有妖元充当心脏,并没有其他脏腑。 可妖元是比妖怪心脏还要重要的东西,一旦受损,那就是重伤! 刚才那一下,已经让她捂着心口弯了腰。怎么回事?!梧桐紧张环顾四周,可除了床榻上安睡的白霜,房中并无其他活物,连多余的呼吸都听不见。 她想说见鬼,但一想到自己是妖,就又闭紧了薄唇。 最后,目光落在白霜身上。树妖好像恍惚中看见一阵幽蓝的光,凝神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眼花?她捂着心口狐疑上前,想伸手去揭白霜身上的被褥。 可伸了一半又收回来。 自己或许不该称她废物丫头的,树妖的目光停在白霜肩头,青藤色的衣裙已经彻底干透,正柔和的覆在她身上。这东西乍看很普通,可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莫非不是凡物?梧桐蹙了蹙眉,还有她白霜臂上的白绫,她从未见对方拆下来洗过,可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崭新干净的。 胡长宁发现这些了吗?树妖心口的痛意渐渐消失,静静看了白霜片刻,她终是转身离去。气是气了些,可方才她忽然就想到白霜送自己蜂蜜时的模样。 那口堵在喉间不上不下的气这才舒缓些。 不管这小丫头是什么来历,只要她的存在对胡长宁造不成威胁,自己是不会轻易动手的。主人把她当闺女看就当闺女看吧,权当是解他的思女之苦。 但是,若这丫头有朝一日成了刺向主人的利剑,她会毫不犹豫折断! 房门关上的一瞬,尾火虎在白霜的心里甩甩自己的手——方才神元从凤凰渊回来时正好瞥见阴冷着脸威胁白霜的梧桐,虽然白霜是睡着的,它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趁着在白霜心脏里面的本体吸力隔空拉扯自己的元神之际,顺道扯了一把树妖的妖元…… 解气之后,它在白霜的心中乐得恨不能立刻和她分享这份快意。忍不住想说话的尾火虎知道白霜睡沉了就会听不见自己的话,但它还有个办法,就是去白霜的大脑,在识海边进入她的梦中。 如此一来,就可以直接“面对面”和白霜直接说话了。 以前要这么做根本不可能,它虽为了修缮白霜的身体顺着她的经脉到过不少地方。但几乎都只是“分散的自己”,很难做到完全移动。 后来,凡是它经过的地方它都会顺道改善改善,不过也只是能够在四肢和脏腑间移动而已。 像大脑那么复杂的地方,尾火虎万万是不敢去的。到时候只怕识海没找到,反而把自己绕昏彻底困在里面出不来,就算曌招走了它的元神,但本体还是会被困。 不管是人还是妖物,大脑的复杂程度都是任何生物摸不透的。 不过,此时白霜的体质已非同往日。借助经过梳理后充满灵气的活络经脉,像是明晰了“主道”和“侧道”,能让它顺利到达位于白霜大脑深处的识海。 当然,想窥探她在想什么还是不可能办到的。走进白霜大脑的尾火虎看见的,依然只是山峰沟壑般的脑。 但在这些“奇观”之中,存在一片神秘磅礴的大海。谓之“识海”,是每个生物脑中最为丰饶的地方,不过,因为物种不同识海也有大有小。 不管怎样,至今无谁能解开识海全部的神秘面纱,就算是神仙也做不到。 在白霜睡着的时候尾火虎便可以在识海找到“她”。里面的白霜是她自己的“意象”,无论外貌还是性格,都是和外面的“本象”一模一样的人。 尾火虎顺着经脉一路曲折往上,“翻山越岭”之后,终于看见了白霜的识海。 它以为那会是个阳光灿烂,风景绝美的地方。因为白霜是个从鬼门关拽着它爬回来的姑娘,虽身体不全,却从不阻碍她铮铮傲骨。 可尾火虎看到的,是一片风起云涌的识海。天空中涌动盘旋着铅灰色的彤云,无边无际的识海中可见数座冒着烟火的岛屿。 炽热滚烫的火浆从山顶喷薄而出,浓烟层层叠叠,与天上的云交织在一起,仿佛在缠战,将碧蓝的大海也映成了灰黑色。波纹漾过,像乌黑的发。 周围风声呼号,仿佛随时会有暴雨砸下来。 好浓的恨意!但又没用半点阴暗恶毒,那些山、那些火,像是直劈天际的利剑。让它有种“劈开乌云,就会看见阳光”的感觉。可是,白霜那丫头在哪? 尾火虎从震惊中回神,沿着海岸寻了许久也没瞧见白霜的身影。没有经脉可借用,它感觉自己要走废了。 第47章 恶妖传·修心 难不成在海中?尾火虎攥着快被眼前的景象揉的看不见形状的“消息”干脆化成大尾巴鱼在空中浮着,目光滴溜溜搜寻着海面——都说大海捞针难,捞人也不容易啊! 越靠近海中的岛屿,尾火虎就越感觉热浪灼人。 它干脆一个猛子扎进识海的水中纳凉,珠玉般的鱼眼露出水面瞧着隆隆喷薄的火岛,尾火虎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丫头识海中有“火源”,是不是可以继承曌的炼器手艺? 若是白霜能成为炼器师,就凭曌的看家本领和灵器灵宝炙手可热的稀有程度,寻找其他灵脉的路上岂不是能吃得好住得好? 说不定赚的还比这小丫头先前说要收几个式神除妖和帮人送东西的钱还多!想着,尾火虎开心得一甩尾巴,撩起一个大水球朝旁边的火岛而去。 然而,那水球并没有飞上火岛,倒是在距离火岛不远处掉下来。 不偏不倚,恰好将躺在一叶小舟上钓鱼的白霜给砸个正着!她正盘腿而坐,双手握着鱼竿,紧盯着水面飘着的一小节茅草杆,眼见那杆子动了动,有鱼上钩!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水球砸的头昏脑涨,鱼跑了,衣服也湿了…… “哪个不长眼的?滚出来!”话音未落,一只冰蓝色大尾巴胖鱼就“咚”地从水中蹦到她的船上。白霜咽了咽口水,这这这——能吃吗? 此时的白霜只感觉自己特别饿,满脑子想的都是吃的,可又什么吃的都找不到。 好不容易发现自己有条船,还有个鱼竿正好能在海上钓鱼。可怎么都钓不上来,没想到方才的意外竟是“塞翁失马”,跑了一条小的,来了条大的! 只是这颜色看着略诡异,不知道有没有毒。 谨慎起见,还是先去岛上找只活物,割一小块试试毒。尾火虎蹦上船的片刻,白霜已经在心里转了几个圈,并扔掉鱼竿抄起边上的渔网撒过去! “别别别!是我啊!”蓝色的肥鱼忽然大叫,在渔网罩住它的瞬间“砰”地变成了个胖娃娃。 白霜开心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好的一条鱼怎么就变成了这么吓人的娃娃啊喂!吓人归吓人,她都抄过船桨准备开打,竟还发现这娃娃的声音很是耳熟。 站在渔网中的尾火虎哭笑不得的用胖乎乎的手指着自己:“是我啊!尾火虎,曌的第二十七条灵脉,你忘了吗?” 曌……尾火虎……灵脉? 白霜眨眨眼,哦!记起来了。她放下手里的船桨,把尾火虎身上的渔网扒拉开:“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饿了。一时没认出你来,以为你只是这海中的一条鱼。” “你从早上梳理经脉到下午,结束不久就睡得跟死了似的,能不饿吗?”尾火虎翻了个白眼,可惜他的眼球是蓝色的,配合着和曌一般的金瞳,这动作还真是——可以吓死个人。 不过,经它这一提醒,白霜立刻想起了自己该想起的事。 她看了看四周,天还是那样的天,岛也还是冒着火浆的岛,但大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浅树林,还有满地的青草,有些像凤凰渊中的景物。 “这么说,我是在梦里?”白霜算是明白她为何总是钓不到鱼、找不到填饱肚子的东西了,感情是在梦里。 尾火虎叹口气:“可不就是在梦里吗?识海都在随着你的心境变化而变化呢。”识海是大脑里的神秘区域,可以随着主人心境的变化而变化。 但其蕴藏的潜能和强大力量是永远存在的,区别只是能否被激发出来罢了。 “那我要醒来,该怎能做?”这样子她只能一直饿下去,胃里仿佛长了只手,不停挠着她:“我饿,我要吃东西,给点吃的吧,饿啊!” 尾火虎摇头:“你的身体也需要休息,特别是刚经历过梳理经脉,强行醒来对你没好处。” “……”白霜捧腹望天,铅灰色的云朵对饿成铅灰色的眸子,绝配。她往地上一坐,苦巴着脸用手枕着头躺下,就是说要等她的身体睡到自然醒咯? 忽然感觉有些无力,白霜转头瞧着坐在她旁边的胖娃娃:“你不是住在我心里吗?怎么跑到我梦中来了?” 尾火虎得意一笑,将它为何能到白霜识海的原因说一遍。还顺便说了树妖的事,它说的乐呵呵,白霜却没笑。树妖能如此,说明妖物的本能直觉不容小觑。 以后行事需得倍加小心! “既然我的经脉比已之前强,那使用晨曦酒会不会无益有损?”白霜将话题转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上,她今天本想通过喝下晨曦酒保证过试炼的,可一直没机会。 得知自己经脉经过梳理已增加不少灵气,资质也比此前好,她反倒拿不准主意用是不用。 “你这脑子果然谨慎,没错,这种情况下直接喝下晨曦酒对你百害而无一利。”尾火虎的目光将她浑身上下扫一遍,“过犹不及,每一个阶段都需要循序渐进。” 白霜扬了扬眉,还好她留了个心眼问一问。 “那以我的体质,定是能进宗门了?”她坐起来,摘了片草叶放嘴里想嚼一嚼,可惜这是梦中,她的识海里。草叶放在口中没半点味道。 尾火虎也学她的样子躺下,望着铅云环绕的天空:“以胡长宁的大方出手,你应该能有个不错的经脉之身。晨曦酒暂时是用不上了。缓上一缓再用不迟。” “你现在的重点不只是修身,还要修心。”尾火虎话锋一转,指着白霜的心口道。 “修心?怎么修?”白霜眉峰微蹙,干脆侧躺着与它四目相对,“是要锻炼我的意志力吗?那我可就有不少自信能做到最大限度。对于一个执着于活下来、并用强大的念力抓了一条妖怪灵脉的自己,这个问题没有难度。” 不过,尾火虎的回答却和白霜的想法不一样:“此心非彼心,若修得好,你就能掌控自己。若修不好,你便会被自己掌控。” 第48章 恶妖传·试炼 白霜傻眼:“这……不一样?”她“噌”地坐起,身子不由自主朝尾火虎那边倾了倾。 “是的,这不一样。”尾火虎倒是没坐起来,它手肘支在地上,撑着脑袋一本正经的看着白霜,“我刚听到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过曌说就是不一样的。” 她拧眉:“你又去见曌上报我的行踪?” “咳咳!也不全是,我是见胡长宁给你梳理经脉,担心使用晨曦酒会适得其反,所以就元神出窍回去问问。”尾火虎内心擦着汗,它其实是一条很正直、很有原则的灵脉,不会做她说的那种事。 可又不能暴露是曌在看她,只好咬牙把“锅”扛下来。 不过,白霜听完它的解释并没生气。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侧脸道:“所以你确认我不能使用晨曦酒也是曌说的?你上报得可真仔细。那你便说说曌是怎么区别‘我’和‘自己’的。” “曌说这个‘你’和‘自己’,可以理解成‘你’和‘你的心魔’。谁控制谁是什么后果,你的脑瓜应该能想明白。”尾火虎抖着脚,顺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经它这么一喻,果真简洁明了。白霜扬了扬眉:“我确实不想被心魔的自己控制。” “可你不会无缘无故同我说这个吧?我是有出现心魔的迹象么?”她转脸看尾火虎,视线直直落进对方眼中,愣是把它看的怔了怔。 尾火虎摇头:“没有迹象,只是要以防万一。” “哦?怎么说?”白霜再次皱起眉,她是摸出道道来了,说话叨叨直白的是尾火虎本身,但若是说话不太好理解,又能一语点醒梦中人的,那就是曌的原话。 他是在担心自己为寻仇之事将自家折磨得长出心魔,妨碍帮他寻找灵脉? “你和胡长宁的关系走得太近,不注意把握分寸的话,可能会在你拿角木蛟这件事上种下心魔的种子。种子既下,生根发芽不过早晚的事。且不说那时的你还能不能实现约定,你能否掌控自己都还是未知。” 尾火虎说着,晃脚的动作一顿,眼中的光渐渐暗下去:“曌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机会,就这么失去,连我都不甘心。” 你本来就是他好吧?虽然只是一条灵脉,但也是曌的一部分啊。额,这么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白霜吸吸鼻子扶正心思,伸手将尾火虎从地上拉起来:“我绝不会失约,有这条命保证!” “别这么拼,悠着点。”尾火虎反拽住白霜的手,“曌特意交代,比起迅速拿到角木蛟,你的安危要重要得多。” 白霜微愣,旋即笑了:“是啊,毕竟能进那凤凰渊内的用驱魔师资质的人,哪个不是怀着点心思的呢?”怀着不该有的心思,就会连曌都见不着。 “就是……”尾火虎同白霜并排而立,它只有白霜的腰高,但目光和她看的地方一样—— 天空的彤云,或者,是彤云后面的太阳。 “不想种下心魔,就尽早在心中捋清楚胡长宁的事。拖泥带水只会让自己陷得更深,那样的泥淖你最好别沾上。你的身子坏了我能修缮,但识海和意念坏掉我就毫无办法了。” 尾火虎将目光移到白霜这边,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 她却放开它揉着自己的肚子,眉眼带笑:“你说的问题在今早去瀑潭之前我就已经想清楚了,包括拿到角木蛟之后的脱身方法。师父是师父,任务是任务。” “啊——好饿啊!”白霜忽然仰天大喊,吓得尾火虎整个身子抖三抖。 “你能不能有点忍耐力?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它干脆又砰的变成浮在空中的肥鱼,直接飘到和白霜眼睛持平的地方,瞪大了鱼眼表示自己的不满。 她直接伸出“魔爪”按住尾火虎的嘴脸,将它推远些:“别隔太近,我总感觉这些蓝焰会烧到我。说吧,我洗耳恭听。” “是关于晨曦酒的正确饮用方法……”它的鱼嘴在白霜掌心下蠕动,说出的话也断续模糊。不过,白霜还是听明白了,晨曦酒性寒,劲大,所以喝的时候要用小火炉把酒烫过。 不止如此,还要将自己泡在热水里,并且天然的热水效果最佳。 这样的地方,只有一处满足——凤凰渊。白霜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曾路过一处冒着温热地泉的地方,彼时她还裹着衣裙进去泡过澡。 没办法,里面偷偷盯着她的妖物实在是太多。穿着衣裳进去比较自在。 照尾火虎所言,曌推定她能使用晨曦酒的日子是在半月之后。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彻底适应被梳理过的经脉,可以进一步提升自己。 又饿了好一阵,白霜才从梦中醒来。 她的“本象”一醒,意象自然立时消失,尾火虎一个人留在空识海中也无聊,遂回心脏补觉去了。白霜活动着吱吱嘎嘎的关节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厨房找吃的。 两个冷馒头下肚,却跟没吃一般,还是饿得慌。 在家守白霜的树妖从未见她饿成这样,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将白霜拉出厨房扔到摆好饭菜的房间里。“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她瞧着一桌子丰盛的食物,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树妖笑眯眯把她扯到饭桌前:“你师父特地交代的,等你醒了,吃过饭就去宗门参加试炼。要多做些好的,试炼时才扛得住。吃吧。” “扛?扛什么?”白霜一边喝汤一边问。宗门的进门试炼是扛东西? 树妖坐到她对面,提过竹筷夹了块腌肉放在白霜面前的白米饭上:“扛什么你进去就知道了,宗门试炼外人不得观看,里面的人也不能外传,我也不知道是扛什么。” “咕嘟。”白霜咽下最后一口汤,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梧桐凑到她身边:“废物丫头,别忘了进去后查双叶失踪的事。你若是做到了,等到进阶测试的时候,我多给你介绍几个妖怪当式神。你想要长得好看的还是省心机灵的?” “……” 第49章 恶妖传·玄蜂毒 山门清净,红叶灼灼。 玄家宗族弟子所在的中舍里,人人埋头研究先生教授的术法,唯有玄姝已在凭借优秀的基础开始和蚌精模拟练习进阶测试里可能遇到的内容。 蚌精是她从塔楼的“妖舍”中借来的,那里封印着各式各样的妖物,个个都是被抹去尖牙暴戾的“温和妖物”。 不过,这些妖物的能力还在。且为了方便宗门使用,也被分为“常、中、上、试”四种。每一个阶层的弟子借用适合自己能力的妖物,和宗族、宗外的“常舍、中舍和上舍”相对应。 至于“试”中封印的妖物则用于每三年一回的宗门弟子选拔试炼。 这刺的进阶测试复习中,常舍无人借妖,上舍的弟子经验丰足已有自己的式神妖物陪练,也近乎无人去借。只有最为关键的中舍弟子才会最重视妖物的借用。 他们处在常舍之上,上舍之下,只要通过测试便升入上舍并取得拥有式神的资格。 可以说是正式跨入驱魔师行列的重要第一步,但若是过不了进阶测试就会一直留在中舍学习,直到顺利通过。所以,无论宗族还是宗外的弟子,中舍弟子数量都是最多的。 这批即将参加进阶测试的中舍弟子中,玄姝第一个借妖物练习,说明她最先完成书上的术法复习,已进入实演阶段。 众长辈都在称颂二长老,说他的女儿丝毫不亚于族长的一双儿子。二长老每每听之,都总是谦逊客气的说大家谬赞,并无半点傲气。 只有在没人时,他才会阴冷了脸,露出和玄姝一模一样的霜冷面色。 学舍正中央的钟楼上,灰发白须的老者放下手中的古札,在漏刻跑到下一格之际扶着圆木朝挂在正中央的铜钟撞去。连撞两次,这是表示休息的钟声。 他在这钟楼上待了多少年的时间,就撞了多少年的钟,从未出过错。 放开已经被稳住的圆木,撞钟人走到凭栏边眯着一双笑眼看底下的弟子们嬉笑打闹。驱魔师的学舍,除了驱魔术的学习,其实和官学并无二致。 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是驱魔术这门主要本领之外的必修学业,不过也不甚受重视。 常舍中的学子最无压力,每每休息的钟声响起都是跑得最快的。特别是在常舍中出了名的娇蛮大小姐玄玲,她走过的地方别人都得给她让道。 今天钟声一响,她又往中舍的方向跑。走路时还不忘一只手轻按着另一只手的袖袍,也没用眼神示意别人让路,风一样穿过去。 这很不正常!撞钟人也如往日一样,一眼便找到玄玲的身影。 这刁蛮的小丫头往常去中舍找堂姐玄姝,都是扬着精致的下巴,眉梢轻挑,骨子里透着主家三长老女儿的傲气。莫非是上回欺负那个未入门的胡家小徒弟被罚闭门思过转性子了? 她和玄姝还有上舍的预习弟子玄缟拦路之事已在宗门弟子中传开,特别是主动“认罪”的行为更是被众人称道。 更何况,族长也说过她们的做法虽然有所偏颇,但原因可谅。毕竟是因为被耽搁术业生气才做错事的,并不是无缘无故去找人麻烦,也算是情有可原。 要不是看在胡长宁是宗外首屈一指的长老,又因失女丧妻过的惨淡,他才该是第一个被罚的人! 如今给他机会让那个小弟子来参加试炼,族长大人可真是心善。撞钟人瞧着玄玲消失在中舍青瓦下的影子,转身拿起古札瞪大了眼睛细细读着。 方才的课业已是最后一堂,接下来就是准备试炼的事,所有长老和先生都必须到场观看。他身为撞钟人,正好休息。 “堂姐!”玄玲穿过中舍门廊,直接就奔玄姝的方向而去。叽喳的声音引来不少中舍弟子不满皱眉,不过后者并没有收敛的意思,明知道别人要复习,还是大声说话:“有件好事,我想和堂姐商量商量。” 玄姝一听她的声音就皱了皱眉,不过却没有冷脸。 “嘘!你小点动静,没看到大家都在复习吗?有什么事我们去别处说。”玄姝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将其拖到一边放杂物的房间里。 蚌精甩着斧状、像白色裙摆般的足,偏着脑袋睁圆了一双只有一圈黑色瞳仁的眼睛迷茫的瞧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堂姐,你看这个……”玄玲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的拽着玄姝神神秘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通体雪白的水滴状瓷瓶,“玄蜂妖的毒液。足有一整瓶呢!” 玄姝面色微凝,旋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快步走到窗边轻开一条缝瞅着外面的动静。 “你拿那东西做什么?”玄姝压低声音,警惕的看着外面道。玄蜂妖的毒液是一种用来麻醉妖怪痛感和意识的奇毒,能让妖物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凭借本能争强斗胜的暴戾对手。 每一个玄家出师的驱魔师都会有一小瓶玄蜂毒,但却不是用于敌对的妖怪。 没错,这毒是驱魔师们给自己的式神准备的……在遇到无法取胜,又有性命危险的状况时,只要将这毒用在自己的式神身上,他们就会忘我的和敌人拼命。 哪怕自己血肉模糊也会不顾一切的现出原形缠住敌人,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是驱魔师们自救的途径,也是式神们最惨烈的结束。不过玄蜂之毒极为稀有和难以提取,加之玄蜂妖群稀少,除了个别驱魔师家族自己豢养之外,并无来处。 玄家就自己豢养了一窝,千年前便是如此。 至今豢养重任传到玄玲她爹的手上,所以她才会轻而易举拿到一整瓶的玄蜂妖妖毒。 玄玲轻晃着手里的瓷瓶,咬牙道:“堂姐,我不想看见那个白霜走进宗门。你都不知道因为她我被我爹抽了十下掌心!现在还记得那痛感哩,跟被火炭灼了似的。” “所以,你想用这个刺激试炼的妖怪,让其吃掉白霜?”玄姝靠在墙上,目光从窗户缝中转过来。 第50章 破诡局·试探 为了不耽误宗门弟子的进阶复习,试炼被刻意安排在秋阳闷人的下午。晚间风清气爽,亦是复习好时候。 离开胡家,白霜还是那一身青藤色衣裙,左手绑着净如雪片的白绫。她旁边的树妖一手挽着白霜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变成一把正好罩住她两的树叶伞。 树荫重重,恰似一朵在秋阳下盛开的绿花。 不过,这把树叶伞可不只是有遮阳之用。梧桐曰她这是在修炼,不忘基础的修炼。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能忘记最初的,吸收阳光灵气的活法。 行至一半,梧桐忽然收到胡长宁的传信纸片。 纸片彻底消失在火焰中时,梧桐的转述也传到白霜耳中:“废物丫头,你师父说‘试炼中虽无危险,但无论看见什么你都不能逃走。’” “?”白霜闻言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既然没有危险,自然不会后退。莫非过去有人在试炼的时候明知没有危险还是逃了?”白霜瞧着头顶上茂密的树叶间开出的细碎花朵道。 树妖撇了撇嘴,眸光流转间轻嗤道:“他们看到什么我不知道,但每回前来参加试炼的人都会有逃走的胆小鬼就是了。” “原来如此。所以师父才会传信过来告知只要不逃就能通过测试?”这算是舞弊吗?总觉得如此听来,玄家的试炼还挺玄乎。不过也有个无法忽视的大漏洞。 白霜扬了扬眉,反问道:“那岂不是只要胆子足够大,撑到最后就能通过?” 如此说的话,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驱魔师“资质”啊!没有驱魔师资质的人一样可以胆大于天,甚至是胆大包天。她还挺邻居家娃说过有的人敢枕着坟头睡觉呢。 要是他们来参加试炼,岂不是就顺利过了? “那倒不是,没有驱魔师资质的人就算浑身是胆,也看不见应该被看到的东西。总之,等一下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准逃,就算是尿裤子也给老娘我好好站到最后,听到没?” 树妖缠在白霜手臂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变回原形,正顺着她的肩膀和后背绕到前面,化成两个枝丫卡住白霜的下巴晃了晃。 白霜忍着点把火烧掉她手的冲动,眯眼道:“你还有没有诚心合作了?再欺负我下去,我可不管师父女儿的事了。” “……” 树妖轻咳一声,枝丫重化人手揽着白霜的腰御风往东循着玄家宗门的方向而去。不过,为了照顾白霜的呼吸,树妖并没有用尽全力。 虽是如此,也把白霜憋得够呛。没办法,她还没练到可以在如此状况下呼吸的本事。 梧桐停下时,白霜趁机大大呼吸数下才缓过来。惹得树妖一阵好笑:“你这废物丫头,到底是怎么在凤凰渊那种全是妖物的地方活下来的?” “鬼知道……我都不晓得自己在里面经历了什么。”白霜深呼吸着,状似无心的将自己在凤凰渊的事透露给树妖听。 她正想找机会消除树妖对自己的怀疑来取得对方合作的诚意,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掉下来了。既然树妖有意刺探她的过去,那她怎么能不顺水推舟? “一点都不记得了?”梧桐撑着树叶伞过来,替白霜把秋阳挡在外面。 她苦笑:“也不是全不记得……我本是个四处流浪的残废小乞丐,为了讨口饭吃四处乱走。十三岁时遇见一个愿意收留我的义父,可他却在收留我一个月后就接到一桩驱魔生意一去不返。” “邻居们都说他死了。可我不信,我开始寻找。从十三岁找到十五岁,从那个边境小城一路扩大寻找范围。最后把自己找丢了……出来得太久,我早就忘了回去的路。”白霜握住树妖变成树叶伞的手,拉到一旁。 “伞”偏到一人一妖的身后,白霜在阳光下眯了眼睛:“我只记得那座边境之城叫蜀州,曾有过数次大战。兵荒马乱的。” 树妖没想到一直对自己过去缄口不言的白霜会在此时对自己说这些,她可是连胡长宁都没说过啊!这丫头,难道看出自己在怀疑她的来历? “收留你的驱魔师叫什么名字?”梧桐盯着白霜的脸道,她想看出白霜是在说谎的痕迹。 如果看不出来,那就信她。树妖自信一个十五岁的人类小姑娘是瞒不过她这个三百岁修成人形,四百岁游历人间,五百岁遇见胡长宁的老妖怪的。 她问得突然,白霜却也回答的毫不犹豫:“辰九。头发自头顶到臂膀处为白色,但从臂膀到腰间却是墨般的黑色。手里总是捧着一个香炉,喜欢穿绿柳色衣袍,极度讨厌茶的驱魔师。” “辰……”树妖拧了拧眉,竟说不出话来了。身为曾经晃荡人间的妖怪,辰九这号人物她是知道的。还见过一面,光是这一面她就折了百年道行。 还有妖怪间关于辰九的传言——比如神出鬼没、不知正邪,又比如好与妖怪为伍,但又能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类交好。 最最诡异的,是这个叫辰九的驱魔师是个年龄不详的老家伙。有妖说他是活了几百年的清俊男人,也有人说其不过只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 总之,传言很多,还众口不一。 可这些传言也只是一些特殊的人群和妖怪才知道,一般大众是不会知晓的。辰九虽为驱魔师,却行踪成谜,行事低调。鲜少与人来往,若非认识且之其身份之人,断断说不出他的样貌。 在树妖的震惊中,白霜垂下眸子。 “寻人之路,走到幽州城边时被一个妇人老乞丐追着误闯入你们说的凤凰渊中。然后,就遇见了师父。师父救了我的命,那貌似老乞丐的妇人竟然是……”白霜忽地抿住唇瓣噤了声。 说到如此地步,树妖应该能想透。若是解释的太过仔细,反而会让其不愿相信。 真亦假、假亦真,白霜的述说中小乞丐的身份是假,但认识辰九却是真、蜀州城也是真。辰九是父亲的好友,对这个人,她还是知道其长什么样的。 第51章 破诡局·宗门 只是不知树妖梧桐身为妖怪,晓不晓得辰九的存在。辰九……听说是个在妖怪中颇有名气的存在。 “难怪你会知道不少关于驱魔师的事,废物丫头,你命途虽坎坷,运气却不错。遇到了个大人物。”树妖收起树叶伞,心中已无再试探之意。 既然她曾经被辰九这样的人收留过,有一件两件宝贝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怕这小丫头还不知道那白绫和青藤色衣裙是宝贝吧?树妖抿唇一笑,指着侧面道:“那里就是玄家宗门入口,我们进去吧。” 白霜循着她的手转脸,然后愣住。 侧面是有个门没错,但那也太……草率了吧?宗门宗门,就真的只是一个门?! 除了一个威武挺立的石门外,连进去的路都看不见。白霜站在石门这头,心里想着是不是树妖有意将她带到荒野之地来。 石门是三根合抱粗的镂空石柱所成,底下两根,横着一根。活像某个庙宇前庭,不过是荒废的那种。 说是石门,其实只是个“骨架”,底座敦厚,顶梁精美。其上明显可见历经不知多少载风霜雨雪的痕迹,背阳之处还飘着几丛荒草。 “梧桐大式神,你确定这里就是玄家宗门的大门?”白霜依旧抓着她的树枝,绑了白绫的左手指着那方“大门”。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尾火虎睡觉,由它直接感应角木蛟的所在之处,就能一路直达真正的玄家宗门。白霜记得,玄家宗门所在之处是有一座塔楼的。 可她此时站在这里却什么都看不见,前后左右都瞧不见塔楼的影子。 “没见识的丫头,这是玄家驱魔师们千年前就布下的阵法,防止没有驱魔师资质的人误闯进去。只要有能够进出的人或者式神带着,就不会走错路。其他人要想进来,得等三年一次的入门试炼。” 树妖曼腰一扭,率先朝石门而去:“阵法结界三年一开,想入玄家学习驱魔术的人可在那时进门参加试炼。” 白霜发现这回树妖称呼她的时候并没有将“废物”两个字加进去,看来方才的话奏效了。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唇线,白霜跟上树妖,她算是明白那天自己为何会被找麻烦。 不在开结界的时候进行试炼,是她们容不下的“特殊”吧?如同胡双叶一样,明明不是宗族弟子,却有令人惊艳的资质那般。 白霜的目光在石门后的幽林上方寻睃。 “为何瞧不见塔楼?”那座塔楼是玄家宗门的所在之地,身在烈火镇的范围内都能看见。 可她们此时就站在宗门口,塔楼却消失了?白霜顺便将前后左右各看一遍,依然没找到塔楼的影子。那可是足足有十三层高的建筑啊! “我们站的地方距离阵法结界太近,被当了视线。就和一叶障目差不多。站在树林外,你能看见哪棵树最高,等你走到树林下,视线被挡,自然就看不见最高的那棵树。”树妖抬头,朝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看了一眼。 随后,她牵着白霜的手走进石门。 面前是柔软的草地,可白霜却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踩在平整的石头上。一脚踏出,她仿佛踩进了一个新世界!从脚下开始,被隐藏的景象如浪潮离去般显现出来。 背负着风雨沧桑的石阶一路往高处延伸,十九道为一段,每段顶层都有一处较为宽敞的石道。 石道上方横着和底下的石门一模一样的石柱,唯一的不同是上面挂着灯笼,看起来也没那么沧桑荒凉。石阶之下,万丈深渊——至少看起来是万丈深渊。 一路往上,宗门的宏伟面目也展现出来。 悬浮在空中的岛屿,就是白霜看到的全部。灰白色的石头呈椎体悬着,上方广袤的平坦处建了高矮不一,各有特色的楼宇,最高的便是那座十三层的塔楼。 河水涓涓,一路流到浮岛边缘直接坠入底下深不见底之处。 “如何?玄家宗门够气派吧?”树妖领着白霜沿石阶而上,再顺着平整的石道朝白鹤飞舞的真正的大门而去。“明明是楚国名声威望最高的驱魔师一族,却不甚受楚皇喜欢。可惜了。” 白霜听着她的叹息,差点接话——楚皇以前瞧不起玄家,是因为他们固守在一个偏远小镇,他以为玄家的名头都是虚名。 居于山林对于修士宗派来说这本不特别,但驱魔师乃是以除妖赚钱为路子,比起人烟稀少的地方,自然是住在热闹大城更好。那样的地方,有更多的邪恶人心。最易滋养邪魔。 要真正赚钱、扬名立万,非繁华之城不可。 不过,楚皇只知玄家守护的是凤凰渊结界。却不知这是一个困住曌这个不明品种大妖的诛妖阵,玄家的诛妖阵在这里,他们自然不可能去别处。 再者,这里是玄家培养后辈人才的地方,过于繁华反而无益驱魔术的修炼。 心思虽然活络,但白霜也及其清楚自己的处境,迅速压住已经冲到嘴边的话语。进了宗门,树妖便已松手,牵手只是为了让白霜有“媒介”进来。 而且,加上知道这丫头竟然和那个辰九有些渊源,树妖就不太愿意亲近她了。 百年前一战,她被对方毁掉那么多道行,心里可一直惦记着呐!可惜自己有错在先,生了利用初生的小妖怪修炼的恶念才被打回原形。 如若不然,也不会遇到胡长宁,并成为他的式神。因缘际会,还真是说不清楚。 正专心打量玄家宗门构造的白霜并不知树妖的小心思,她此时已强行唤醒尾火虎,一人一脉正在分析玄家建筑构造中的玄妙之处。 经尾火虎的一番分析,白霜才知玄家宗门不止是宏伟壮观和阵法玄妙,就连本身的建筑也透着驱魔术的凌厉。 “若是我单独闯进来,没有曌的妖力支撑会直接灰飞烟灭吧?”尾火虎在白霜心中道。 所以曌才不得不源源不断给角木蛟供应妖力,而这些妖力又反被利用,成为玄家压制他的阵法支柱——好一手以彼之矛,克彼之盾! 第52章 破诡局·传言 穿过白玉般的拱桥,是两排挺立着的金翠银杏。在足够八人并排走的大道边上,如同两队整装待发的兵士,手握长矛,直捅苍穹。 干净无尘的青石板道尽头,两尊黄铜貔貅雕像守护着威严肃穆的大门。 只是——门口围着的那一团闹哄哄的紫衣是怎么回事?白霜和树妖并排走过去,渐渐听清对面喧闹的内容。笑声起伏不绝,带着少年少女特有的蓬勃朝气。 当然,还有恶戏似的嬉笑。 “我说,你还不赶紧点,这日头可是要偏转了!再晚,可就赶不上试炼了哟……” “对呀,咱们这里距离胡家可有十里左右呢。凭你的小短腿,再不上路可就接不到人了。还不赶紧的?” 胡家?接人?是接我吗?白霜和树妖对视一眼,继续往前。然而,那边的宗门弟子们还没意识到她们的靠近,还在那里起哄。对了,上回去接她的是玄凤。 这回又会是谁? “拜托大家了!我们一起去族长那里请求他老人家改变决定吧!我不想去胡家啊!”撕心裂肺的嚎叫打断白霜的思绪,她和树妖都齐齐愣了一下。 听声音,是个中气十足的少年。不过,这带着哭腔的嚎叫是怎么回事?胡家有猛兽还是有恶妖啊?! “胆子最大的大师兄不在,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帮你求情就代表会让我们中的其他人去,你问问有人愿意去胡家接那个从凤凰渊中捡来的残废吗?” “就是,你就吃点亏。回来大家请你去幽州城最好的饭馆吃饭如何?” “听说胡长老捡来的那个残废身子弱得很,气上一气都会吐血。你可得小心伺候着她过来,别给走吐血了……干脆,就背着她来吧。以防万一。” “对对对,背着来。等等!背着来的话不是会错过试炼时间吗?” “是哦。而且,也不知道她平安到达这里后会不会在试炼时被吓得吐血而亡。啧啧啧,真不知道胡长老费那么大的劲为一个残废争取‘送死’的机会做什么?” “莫非……那残废和胡双叶的失踪有关?胡双叶不是在凤凰渊的林子里失踪的吗?” 方才这句话说一半时,白霜忽地察觉身旁的树妖不对劲。她下意识猛地一手抱住树妖,一手捂住她的嘴。树妖转脸瞪白霜,差点没直接张口咬过来。 白霜神秘一笑,摇了摇头。贴近树妖耳朵低声道:“比起现在上去闹,等他们放肆说,拿个把柄以后好行事。” “还有。”我凑得更近,将声音压到非如此距离不可传递的地步,挑眉道:“等一下,我们如此……” “……”树妖闻言还是瞪着眼,不过头上竖起来的那些已经变成树枝的头发正在缓缓变回来。白霜松口气,放开树妖继续看对面。 和她一样,尾火虎也在她心中冷笑。玄家自诩除了驱魔术之外,是以官学的标准收徒。看这样子,他们似乎没把自己的弟子教好啊。 “嘘!这种话你也敢乱猜。要是给胡长老听见,又会说我们找事。得像玄师姐那样去请罪呢。” 众弟子们却不理那人,只顾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全然不顾身为玄家弟子的形象。和那天拦路的三个人没差别,不管他们身上罩着怎样的荣光,不过都是一群小屁孩。 “我不要你们请,我请!我请你们大家吃一个月的饭可好?我爹是幽州城的药商,家里有钱,我请你们,只要……啊——” 话未说完,人就从门后直接飞出来。紫衣飘舞,面目扭曲,他是被人合力扔出来的。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白霜和树妖的脚边…… “你们怎么能对自己的同门动手?!”他趴在地上,扭头去瞪后面那群人。 然后,他看到的都是整齐划一的错愕面孔。少年得意一笑:“现在露出那种表情我也不会原谅你们的,不过,谁愿意和我去求族长收回成命,我还是愿意请他吃一个月的好饭菜。怎样?” 说罢,少年还顺势翻个身,用手肘支在地上曲起腿瞧着对面的人群。 可惜,他们没有像他预料中那样赶紧凑过来将他扶起说好。一个个的都收了笑容,僵着脸不做声,有几个还刻意理了理衣服。气氛之尴尬,连躺在地上的他都仿佛被压上一块巨石。 少年忽地察觉自己的脑袋触到什么东西,一仰脖子,视线里旋即撞进一片沁人心脾的青藤绿。 再往上,是绣着雪花的腰带。起伏似含苞花骨朵的身子上方,一张扬着眉的俏脸正朝着他的方向,杏眼中黑瞳深邃。少年的第一想法竟是模样好生俊俏的姑娘! 十四五岁的年纪吧?和他差不多。姑娘身边立着——这不是胡长老的树妖式神吗?! 少年心下一紧,目光旋即触到姑娘的左手。白绫!传言中被胡长老从凤凰渊中捡来的残废,额,残疾姑娘手缠白绫,身着绿衣。面色惨白,身子娇弱…… 虽然上方的人面色红润,肌肤莹白,半点不似传言中的娇弱。但手上的白绫总不会有假。 “……白、白姑娘。”少年一骨碌爬起来,圆脸脸乍红乍白,连直视白霜的勇气都没有。这情况,方才大家说的话,怕是已经全部传到她们耳中无疑了。 白霜倒是还好,一张俏脸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怒意。 不过,她身边的式神看样子已经快气炸了。正用冰锥似的目光盯着他们,看得这些宗族弟子腿脚不禁有些发软。他们再怎么是身份正宗的宗族弟子,但胡长老毕竟是长老。 若是这些话传到他的耳中,以他那护短的性子,保不齐在场的人个个都会被处罚! 听说玄姝师姐她们上次被罚就因为气着了胡长老的这个小弟子,去胡家做杂役的玄缟现在是胡家和宗门两边跑……他们又全是常舍的弟子,没有进阶测试压力,也没有除妖实践的繁忙。 一旦受罚,绝对会比师姐她们严重! 蠢死!怎么就如此嘴贱呢?! 第53章 破诡局·时机 少年哭笑不得,唇瓣抿了又抿。像只落入陷阱的小兽般下意识侧脸偷瞄后面的同伴,然而,他们的脸色也比他好不到哪去。 和过去一样,为了体现玄家风范。试炼时由族长亲派宗族弟子接人,即使是外姓也不例外。只有通过试炼之后,外姓的人才会交给外门弟子领去学舍。 此次白霜的试炼并不在正常选拔之际,属于“例外”。 族长原是指定宗族上舍弟子玄凤前往迎接,可上回出了岔子没顺利完成试炼。这回正碰上玄凤有别的重要任务,族长这才临时挑选最闲的宗族常舍弟子去迎接。 常舍的弟子们刚入门一年,经验稀少。 加上这几天关于白霜的各种传闻在宗门的弟子之间沸沸扬扬,这才吓得被选中的弟子陆机一哭二闹,又是卖可怜、又是美食利诱的希望这群“难兄难弟”陪他去推脱这个任务。 可不但没有顺利收买人心,还被这些没良心的直接丢出大门…… 最要命的是,闹得正凶之际竟然没人发现白霜已经由胡长老的树妖式神亲自送到宗门口!如此境况,若只有她一个未入门的小姑娘,他们大不了不要脸的联手威胁对方。 毕竟一个还未通过试炼的残废小弟子也翻不起多大浪花,可胡长老的式神就在她旁边啊! 而且,还是一副随时会上来将他们分尸灭口的凶脸。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树妖此时是急想冲上来揍人的……更何况他们还是已经修炼了快一年,能感受到明显妖气的驱魔师见习弟子。 总之,这是一个虽然他们人多,却没半点优势的倒霉境况。 白霜瞧着这些少年男女难看的尴尬脸色,唇线轻扬,看样子,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懂得后果啊——那就好办了。她敛了笑容,双手交叠举至鼻子下方,就要端方一礼。 “你这丫头,跟这些个东西行什么见面礼?!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没听见他们刚才的话吗?”树妖一把拽住白霜,将她的右手扯下,连同整个人都拉到自己面前。 白霜面色如水的看了一眼对面,转脸无奈笑笑:“梧桐,若是我通过试炼,最终也和大家是同门。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别告诉师父。” 说到后面,白霜刻意提高声音。 大家年纪相仿,都是少年男女,互相说点坏话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死者为大,他们提到胡双叶时的那种扯着嘴让人厌恶的嘴脸委实令人冒火。 这些人并不知道,话语伤人从来不亚于刀剑。刀剑扎在身上,话语扎在心上,一样的鲜血淋淋。 虽然以白霜的经历,已经不再是容不下这点鸡毛小事的小姑娘。但在即将踏入玄家宗门之际,能多抓点把柄在手,就不必客气。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威胁”的地方呢。 “你孤身一人,不告诉主人让他为你做主,你就等着自己以后也被这些个东西如此贱说了去?” 树妖将她拨到自己背后,摆出“不算账不解气”的架势。白霜心中,尾火虎笑得收不住:“没、没想到这树妖还真的挺配合你,哈哈哈哈——” “打住!你笑得我头疼。”白霜拧眉,在脑中回道。 “好。”尾火虎爽快答应,虽然努力闭上自己的嘴巴,还是笑得浑身发颤。此时正在用逆镜草观看这边状况的曌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灵脉已快笑成傻子。 玄家的宗门内是个什么模样,曌千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 最令他意外的,是那个看起来并不聪明的玄家老祖宗,竟然会把诛妖阵阵眼和阵法本身分开。阵法在凤凰渊,阵眼却由玄家人世代守护在塔楼中。 若不是尾火虎是唯一一条没能飞离他身边的灵脉,能感受到其他灵脉所在,又机缘巧合到了白霜心脏里。 他永远都无法踏入玄家,耗到最后,总会有玄家子弟将他变成式神吧?曌瞧着逆镜草传回来的画面,面色没什么变化,眸子里里却覆上一层薄冰。 玄家那位老祖宗对他这个上古大妖可真是执着,就是不知道这份执着会不会变成魑魅魍魉。 浮在半空的逆镜草不声不响的传着画面,草妖虽透明,但那些光点被她身上的妖气漩涡阻挡,竟“框”出一个手臂高,水一样的人儿来。 不过,只有个轮廓而已。除了曌,无有任何生物能看见逆镜妖草的真正模样。 这厢,众少年男女见树妖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悬着的心像被勒紧,一个个的将脸挤出笑来,即使那笑比哭还难看。其实,一开始故意理衣裳的几个人也不安起来。 他们就是认为胡长宁为白霜争取试炼,实是争取了一个“死亡”的几个人。 本以为树妖不会太在意白霜被如此出言欺辱,才半点不担心的在哪故意理衣裳。可现在看来,不像是他们想的那么回事啊!主子不重视的人,式神怎么可能维护? 叫陆机的圆脸少年站在最前面,和白霜他们离得最近。 加上他又是族长亲点去胡家接人的弟子,眼见着树妖快讲一腔怒火撒在自己身上,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梧桐式神,这个、这是个误会……白、白姑娘,你看这……” “误会?好一个误会。你的意思是我这个活了几百年的树妖耳朵聋了?”树妖不耐烦的打断面前这个圆脸少年欲要解释的话,脸色凌厉的将在场的人都扫视一遍。 白霜见他们此时已经如同蒙了层灰的脸,知道时机已到。 “梧桐,你别生气。他们就是被传言误导,应该都是有口无心的。”白霜扶住树妖的手臂,“宽宏大量”一笑,那边的圆脸陆机也苦巴着脸笑笑。 他们都没看见白霜亮晶晶的眼中,深藏的一抹算计。 “你个丫头,如此软骨头,以后可怎么在里面立足?”树妖拧眉,语重心长的瞧着白霜。那边的弟子们见式神的态度软下来,一个个的都跟嘴上抹了油似的在那保证绝不会欺负白霜。 第54章 破诡局·吞牙 不会欺负她?白霜乐呵呵一笑,既然嘴上承诺都做了,就把这承诺写下来吧。她冲树妖眨眨眼:“梧桐,你听,大家都这么说了。你就不告诉师父了,好不好?” 梧桐褐唇一撇:“我可是活了几百年的树妖,不会像你个黄毛丫头,随便相信几个小娃娃的话。” “我们保证!”陆机赶紧道,他身后的众弟子也跟着点头,那整齐划一的模样,活像一群紫羽雀儿齐齐点头啄米般。个个都恨不得用上最大的力气。 白霜扬了扬眉,强忍住勾起唇角的冲动。 “既然尔等说到这地步,那就过来签字画押。”树妖从善如流的拿出此前白霜说的符纸,冷着脸挨个给他们发过去。每人一张,都是剪成白色巴掌大的人形纸片。 那本是用来和胡长宁通信用的,想给谁只要写上对方的名字,再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 用火咒封印,就会当场消失,并出现在写了名字的人那里。事先留名的纸片同样具有如此作用,不过,一张纸片不能写多个名字。 尾火虎借白霜的眼睛瞧着少年少女们颜色顿失,在她心里啧啧道:“白霜,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了。讲个坏话都能被你拉来当‘杂役’。你准备让他们做什么?” 白霜轻轻“嘁”了一声,这个尾火虎真会佩服她?鬼才信。 不过,它说的也确实是事实。白霜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这些弟子欠下一个“债”,等她在宗门里为了角木蛟奔走的时候,能拉来用的就拉来用。 虽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但有些事也可以“间接”去做。而且,比起自己,这些宗族弟子的行动会方便得多。 “做什么……我现在还没想到。不过,以后会有机会的。晴带伞,饱带粮,有备无患嘛。”白霜在脑中回了尾火虎,目光却“无奈”的瞧着树妖。 梧桐发完最后一个人,又把剩下的符纸放好:“填好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我们家白霜。不许偷懒,不许乱写,更不许写别人的名字。” “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笔墨啊……”陆机圆圆的脸挤着笑容,为难道。 其实,以他们的本事,不用纸笔也办得到。只需一个术法便可将自己的名字印上去,可试问哪个会想画上去?只要签了名字,那就是一定得在受到之后完成纸人传来的事。 否则,今天的事必定会传到胡长老耳中。 但若是直接说不签,只怕马上就会传到胡长老那里。只需面前的树妖式神在这纸片上写下胡长老的名字,然后层层叠叠写下这里的情况,再用火咒封印。 纸人一消失就会立时出现在胡长老手上,纸人上写的东西也会立刻被他知道。早知晚知,时间不同而已。 他们不敢明说,所以只托是没有笔墨。然而,话音方落,每人的面前就“嗖嗖嗖”飞来一片翠绿的梧桐叶:“树叶上蘸了树脂,写吧。”梧桐挑着下巴道。 “……” 最前面的陆机就要落笔,可还是不甘心的抬起圆乎乎的脸瞧向白霜。像是希望她说句话,然而,白霜会给他的却是个“期待”的眼神。 他忽然觉着,对面的俊俏姑娘可能没有看见的这么好糊弄。 没办法,签字画押吧。自己惹的事,打碎了牙也要往肚里吞。陆机瘪瘪嘴,低头在纸人身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白霜:“杀人放火的事我不会做的。” “还挺有骨气,就是那张圆圆的脸看起来半点也不吓人。”尾火虎在白霜心里充分发挥它的鸹噪能力将陆机评论一番。 白霜在心里笑笑,面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公子多虑了,我白霜没有双叶那般的本事,又是孤苦一人,只想求个平安。能安安心心学艺。” 她并没有借这个机会在这里说上次的事,玄姝和玄玲肯定早就在他们印象里把白霜抹成了“黑霜”。 适应阶段,她不想一一解决动不动就来替师姐师妹出头的家伙。现在有了这张纸,必要时用这些人去挡挡也是行的,而且,塔楼中的事还要靠他们说给她听呢。 “那又何必用这种方法?”陆机怀疑的瞧着她。 白霜接过其他人递来的纸片,目光却还不避不斜的看着陆机:“很简单,因为我不相信你们。就像你们不相信我一样。”她毫不客气甩出这句话,顺便收起笑容。 不止是陆机,就连过来递纸片的其他人都愣了愣。 然而,白霜和树妖都没多做停留。收完纸片后,白霜道了句多谢,拔脚就往大门而去。青藤色裙衫越过众人的视线,宛若一阵可柔可刚的风。 “小东西们,其实我家丫头很好相处的。只是你们还没发现罢了。”树妖诡异一笑,冲众人眨了眨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齐齐咽了咽口水。眼前风韵翻飞的妖怪是哪位?方才那个龇牙咧嘴,气得快要把自己点燃的树妖式神呢? 听完树妖的话,他们的脸上和眼中都出奇一致的显示着:我不相信。 树妖无疑再看他们变来变去的表情,纤腰一扭转身跟上白霜。走远了,她才轻笑道:“小丫头,没想到你打架斗法弱的像三月和风,脑子倒是转得倒像冬日里的罡风。双叶的事,看来有盼头。” 白霜:“……” 玄家的试炼,式神们果然是被拒绝观看的。梧桐将她送到一处孤岛似的桥头前,就被两个紫衣女子拦在那里。对面就是试炼场,一座漂浮在边缘的小岛。 白雾笼着,看不清面目。 “小丫头,可坚持住了。我这就回去给你做好吃的等着,有什么想吃的,在这里给我说。我好烧菜。”在白霜登上桥时,树妖忽地在后面喊道。 她扬了扬眉:“我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都行。不过,记得给我师父备一壶杏花酒。” “好嘞!”树妖伸长了手用力锤了捶自己的肩膀给白霜鼓劲,愣是将长着褐唇的俏丽脸蛋笑成了一朵花。 第55章 破诡局·异变 这个笑颜在白霜脑中久久都没有散去,那是自她和树妖认识以来,树妖第一回发自内心的笑吧?从心里发出来的笑容是发着光的,能直直钻进心里。 然而,当她站在试炼阵法中时,脑中树妖的笑脸却“唰”地被吓飞。白霜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个阵法! 阴厉的风撕扯着她的身体,鼻息间全是令人窒息的刺鼻腐味。她竟然能感受到阴冷的温度,这是一个怎样强大的阵法?! 白霜望着四周,全是獠牙般凸起的地面怪石嶙峋,每一块都像是藏在地底的不知名怪物张大了嘴巴等着人走进去。虽有师父的叮嘱,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天空挂着血红色的太阳和……等等,那根本不是太阳,而是眼睛! 一只硕大的,盯着她的眼睛。乍一看像太阳,其实就是只鼓出来的血色眼睛,瞳子是一圈黑色,还在不停翻动着。“这是个什么鬼阵?”白霜在脑子里道。 她想眨眼睛,心里却因为四面袭来的阴森惧意而不得不迫使自己睁大了眼睛瞧着周围。 “别慌,只是个蜃妖结出的阵法。这还是蜃妖的第一层幻术的境界,你只要不动如山,心中无惧就不会有事。蜃妖最喜食在幻境中忘我的生物。而且你是在接受试炼,这只蜃妖不会吃你。无需……” 尾火虎话说一半,忽然顿住。 随着话音在脑中戛然而止,白霜的心里没来由蒙上一层阴影。总觉得这试炼让人不舒服的很,她并不知道这是修炼了曌教的基础功法后,察觉危险的本能增强了。 “我觉着不对劲。”白霜下意识握紧身侧的手,忽地感觉右手一沉,多了件东西。 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铮”,铁器撞击地面的声音。她举起手中的东西,立时睁圆了杏眼——这不是她白家祖上传下来的腾蛇剑吗?! 这把剑明明在楚皇手里,这也是幻觉?! “恭喜你有这份该死的直觉,白霜,你的的感觉应验了。”尾火虎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霜,从她的心口一路冰凉到脑海。什么叫她的感觉应验了? 白霜咽了咽口水,视线里瞧着有绿光在周围浮起,往半是惨白、半是浑浊的周围靠过来。 她以为是阵法中幻化的狼群,可那些绿光的速度却很慢,还是在空中、地上晃来晃去的,不是狼。但是什么,白霜不知,她现在比较在意尾火虎的话。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了。” “这只蜃妖带着杀气,而且一阵比一阵强烈。它是真的想要吃掉你,你拿到那把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剑就是证据。这只蜃妖动真格的了!” 哈?白霜看着腾蛇剑,脑子有些混乱。不过,她还是保持理智道:“那这把剑我可能用来御敌?” “御敌?它不变成敌人就最好了。现在开始,你要想办法在这个蜃妖的幻境中活下去,直到手里的剑消失。或者你甩掉它。否则,只要蜃妖活着,你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等到它认为合适的时候,被吃掉。” 尾火虎许久不曾刻薄的嘴此刻说的每句话都让白霜倍感尖锐,手里的腾蛇剑不能用,那能干吗? 还有,试炼突然变成“弑杀”又是怎么回事?她的脑中没来由的蹦出在宗门口听到的话——胡长老为她争取一个“送死”的机会做什么? 师父他…… 白霜有些无力的仰头,赫然发现天空又多了只眼睛!正好凑成一对。怎么回事?她提着腾蛇剑后退一步,抿紧了唇瓣。其实白霜尝试过把剑插在地上。 可一脱手,就会立时感觉手一沉。它又回来了。 “白霜你冷静点!不要增长惧意!”尾火虎也看到了天空中多出来的那只眼睛,“你心底的恐惧没增多一层,就会多一只眼睛。等眼睛挤满天空,你就只有变成美餐的路可走。” 对对对,她不能心生恐惧。那只眼睛多出来,是因为她方才内心动摇怀疑了师父,心中产生惧意才生出来的。 她要相信师父,相信那个愿意折损修为为她铺路进宗门的男人。他说过会把白霜当闺女一般对待,就真的如同慈父那样对她百般好。 初到胡家不久,白霜看见他手上的划伤,听树妖说是师父为了给她寻最新鲜的好药材偷偷去了凤凰渊的密林中刮到的。 其实白霜知道那并不是被挂到,而是战斗后留下的痕迹。凤凰渊中灵草奇药很多,这点不假,但几乎都有妖物守着的。它们把这些东西划成自己的宝物,谁要拿就打架。 她挖的那么顺利,不过是托了曌在凤凰渊中的威名,小妖们敢怒不敢言。 再者,白霜并不贪心。每每取之,都会留下大头,反正千年的结界中长出来的东西,再小的边角料拿到外面也是不一般的珍品。当然,那地方也弥漫着瘴气,眼神不好的进去还可能采到毒物。 师父他已经无需再去那地方,可为了她还是去了…… 白霜努力平稳自己的心神,再看天空,那只多出来的眼睛果然正缓缓闭上,最后变成一条线隐没掉。“你可知走出幻境之法?”她问。 “你就不生气?不想知道是谁让原本安全的蜃妖变成致命威胁的?”尾火虎见她冷静得如此之快,反而好奇起来。 这小丫头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这回更甚。她恢复理智的第一抉择就正确得挑不出半点毛病,没错,眼下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可一般人不是先怀疑一下是谁在背后使阴招吗? “你希望我纠结于心中的猜测,然后把自己想出惧意,困在这里等死?”白霜望着那眼睛反问。 现在她哪有空闲去想那些?将自己陷入如此困境的人是谁,目的几何,有没有同伙白霜现在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怎么活着出去。 不活着,想这些有个屁用。有命在,才有追究背后黑手的机会不是? 尾火虎干巴巴连笑:“不不不,那倒不是。不过,这出幻境之法除了我方才说的那两种,并无他路。” 第56章 破诡局·绿魔 那她就只能等甩掉手里的剑,或者是在幻境中活到腾蛇剑消失的时候?怎么个活法?白霜瞥一眼比传说中的地狱之门有过之无不及的周围。 “蜃妖乃罕见的能制造强大幻术的妖怪。它的幻境,不好破。除了要避免直接的攻击,还需小心陷阱。你自己擦亮眼睛,卯足干劲活下去吧。这地方我没待过多久,也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 尾火虎丢给她一个“似乎没什么用”的分析,然后就迅速着手储存妖力准备给白霜修缮身子。 这丫头是人类,脆弱程度堪比蝼蚁。与其等她受了伤再行动,不如提前准备,也好保其多活些日子。能撑到外面的胡长宁发现蜃妖不对劲也是生机。 不过,正考虑着自己处境的白霜并不知道住在她心中的尾火虎所想。 “你也……啊,不对。是曌,他曾经也落入过蜃妖的幻境?”镇静下来的白霜倒是不怎么担心活下去的问题,她习惯性在蜗牛壳中存了不少东西,晚上也能睡里面。 可重点是怎么“好好”活下去,偏偏尾火虎并不是完全了解蜃妖的幻境,可以说她的处境也不是很妙。 难不成一直躲在蜗牛壳中?等师父发现异常出手救她?不行!说不定做这些的人也预料到这点,不会轻易让师父发现。而且,师父修为大损,即使发现也帮不了自己。 “那是曌小时候的事,四岁那年他被一只蜃妖骗入幻境。不过小半柱香就破境而出了,蜃妖这种东西哪能困住曌?” 四岁啊……那委实厉害。白霜扬了扬眉,忽然想到一个简单又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曌是个什么品种的妖怪?龙?”那么强大,只能是传说中的孽龙了吧? 尾火虎闻言却没有如往常那般骄傲回答,沉吟片刻才道:“曌不是龙,但他是什么妖我不能说。” “那是玄武?白虎?朱雀?”白霜坏心眼的列出选项,除去那些小妖怪,这世上被世人知晓的大妖怪并不是很多,总能找到曌的真身是什么吧? 不过她的小心思瞬间被尾火虎洞穿:“你别打这种主意,曌不在四象之中。更不在四象衍生出来的妖族里面,就算一个个拿来对比,你也找不到他的真身。” “……”白霜忽地一愣,好神秘的身世。 尾火虎见她脑中没传来话语,又补道:“你既然那么想知道,等你死的时候问曌,他会告诉你的。反正人死后会去冥世,曌的身上也有穿越三世的力量。到时候他去送你一程……” “在我喝下那忘记一切的‘梦魄’茶前听完,然后一杯茶下肚,忘得一干二净是吧?”白霜扯扯唇瓣,“这一点都不好笑。” 白霜打断尾火虎的话,结束了这个无聊的好奇。在她最想活下去的时候,说什么死? “驱魔师的阵法……原本安全却忽然想要她命的蜃妖……幻境……”白霜的目光在周围绕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的脚下。她不敢贸然行走。 一进阵法就在此处,这里应该会有些许破绽。 蜃妖的妖力加上驱魔师的阵法,白霜好像进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啊!她腾蛇剑插在身边,蹲下细查着地面的状况,砂砾,布满裂纹的石板,并无符文之类的痕迹。 “每个掉进幻境的人或者其他活物都有一样必须让其消失的东西?”白霜重新看向腾蛇剑,纠起眉。 “应该是这样,反正后来曌从他的一个友人那里听说进幻境的活物都会如此。特别是人。”尾火虎也看见了腾蛇剑,它微怔一下,“这,不会是腾蛇剑吧?!” 白霜愕然,尾火虎作为曌的灵脉之一,竟然也知道腾蛇剑?! 它知道,那就是曌知道。她们白家的腾蛇剑在千年前就有那么出名了吗?可白霜小时候也没听爹娘说过腾蛇剑的来历,只能胡乱想想。 她知道的,仅有腾蛇剑是白家主上传下来的至宝而已。 “你、你知道腾蛇剑?”白霜握住剑柄,起身将其从石板缝隙间拔出来。她的力气不大,但却带出了火星子。她眨眨眼,再来一遍。 果然有火星子飞出! 尾火虎的声音随即而至,那是一种带着怀念的声线,裹挟着“他乡遇故知”般的心情。只可惜,是遇见故知墓碑的那种,含着明显的哀意。 “这腾蛇剑本是曌的一个旧友之物,我是他的灵脉,怎么会不认识?可惜,物是人非。”忽然,它的声音凌厉起来,“这冒牌货看着真是碍眼,赶紧把它甩了!” 白霜的手动了动,却没把剑扔出去。 她倒不是怕它又忽然出现在自己手里,而是……她必须要丢掉的东西可为什么会是腾蛇剑?这把剑历经风霜,在白家的先祖手中陪他们活过。 还能随着白家人的力量斩妖除魔,说是守护着白家也不夸张。 白霜还想过为白、卫两家沉冤得雪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让自己变强大,第二件事就是夺回腾蛇剑。而这个幻境竟然是要自己扔掉、准确说是甩掉它。 就算是幻境,白霜还是本能觉得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又该怎样?白霜纠着眉,一抬眼便瞧见一团绿光。那些方才还在远处的绿光正层层浮过来。尾火虎看着那些绿莹莹的光团,觉着有点眼熟。 “绿魔……我竟忘了这里面这东西最多。快走!”脑中划过一道光,它难以自控的大喊。 白霜被它这一震,也是心肺发麻,脑子疼痛。明明想拔脚跑路,却生生跪到地上。视线里,最近的那团拇指大的绿光猛然放大,掉出一个东西来! 就像是飞在空中的一个鸡蛋突然破掉,然后直接从里面掉出小鸡仔那样。 只是这绿光不是鸡蛋,掉出来的也不是小鸡仔,而是一个在不断变大的怪物!比脑袋还高的獠牙、乌黑如锥的鬃毛,还有顶在头上倒映着绿光的大眼睛…… “这是什么鬼东西?!”不等那怪物完全落地,她当即挥动手中的腾蛇剑横斩过去! 第57章 破诡局·蜃妖 “胡长老,你家小徒弟是不是有些不对劲?”阵法外,一个长须极胸的圆润老头睁大了眼睛凑到眉快毛拧成一团的胡长宁耳边低语。 说话时,老头子还不忘捏着自己又圆又肥,且快垂到肩膀的耳垂。 他们此时正坐在阵法正前方的高台上,底下是十丈见边的圆形试炼大阵,专供蜃妖施展幻境所用。阵内净水及膝,共有七十二处灵泉和两处玉台。 玉台相对而设,一边放着大如面盆的纯白色长着犄角的海螺。 另一边是紧闭双眼立于其上的白霜,海螺是蜃妖的真身,此时正升了两只如烟似雾的触角将白霜围在中间。触角后,一双原本懒散闭着的眼睛此时正半睁着,露出蔚蓝海水似的眸子。 那眸子里凶意涌动,正慢慢变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只等着将面前的小姑娘吸进去! 被蜃妖圈住的白霜面色发白,眼睛也正慢慢掀开,虽然只睁了一小半,也足够提示这个不是试炼,而是蜃妖正打算吃人! 胡长宁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早就攥得跟铁坨一样,他咬紧了后槽牙,唇缝里吐出一串字:“不是我家小霜不对劲,是蜃妖不对劲。蜃妖的眼不该是睁开的!” “这……”旁边的圆润老头动作一顿,转向捋胡须,“不应该啊。” 是不应该,蜃妖是玄家数百年前就驯养出来的专司试炼的第二代大妖怪。和第一代一样,她出生于大海,是玄家的驱魔师费尽心血抓捕之后净化过的。 脾气温和,妖物本身的妖性早已经被抹杀干净,是强大且安全的妖怪。 只要她一直闭着眼,不管在阵法中制造出怎样凶险的幻境都不会对试炼的对象产生伤害。可以一旦蜃妖睁眼,就说明她体内妖性已经重新生长出来。 但这在玄家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诚然,发现不对劲的不止是他们两个。望台上的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特别是族长,端方威严的面孔冷似冰雕:“蜃妖是怎么回事?” 他问旁边的大长老,大长老蹙眉摇头:“不知。方才从塔楼带出来放进阵法时蜃妖的眼睛一直都是闭着的。莫非……是那小丫头刺激到她了?” “区区一个别姓丫头怎么有刺激蜃妖的本事?”族长望着塔楼的方向,心里的沉重随着上面萦绕的黑气又深了几分。 大长老天生一副温和嘴脸,见自己的大哥否定他只能苦笑:“蜃妖妖性已除,此番忽然重长妖性。怕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族长,是否要把经手的人都叫来问话?” “你去安排。”族长点头,目光重回试炼阵法上,他在考虑要不要叫停。 然而,还没等他心中有结论。坐在宗外师长首座的胡长宁忽然猛地站起,椅子被他的动作推到后面,将他边上的那个圆润老头子都吓一跳。 “族长,我请求停下试炼!太危险了。”胡长宁目光焦急,起伏不定的胸腹显示着他的担忧。 甚至,还有点自责。关于进宗门一事,他应该再强硬一些的,纵是白霜在如何甩赖皮,时间一长她也会听话的。怎么就被那壶杏花酒和玄凤那小子给诓得松口了? 啧啧啧!周围响起小声的咋舌。 好几个先生瞧他的眼神都很是不满,在他们眼里只看到胡长宁因私废公将近一年时间。回来后又为一个小丫头东奔西走,争得“破例试炼”的机会。 现在倒好,他竟然要叫停?!真是烦人。 不止是那几个先生,还有各舍得到特殊允许前来观瞻的弟子们都被眼前的诡异景象惊得缩起了脖子。生怕那蜃妖突然发狂,吞了白霜后扑过来吃他们。 试炼时被吓得近乎魂飞魄散的可怖感受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玄玲,是不是你做的?!”玄姝不声不响的从中舍弟子那边抽离,直接到常舍弟子群中一把捞过瞠目结舌的玄玲带到无人处低声喝问。这死丫头脑子被妖怪打过吗? 自己刚才明明已经告诫过她,不能在试炼这种大事上乱来,否则最终祸害到的就会是她自己。 现在那蜃妖竟突然睁眼睛,玄姝第一个就想到是方才拿着玄蜂妖毒去找她的玄玲做的。这种自毁前程的事她也敢乱来,不明白自己能站在这里是为什么吗?! 她们长大后会成为玄凤大哥的左膀右臂,继承父业为玄家出力。 若是在如此大事上出手就会授人以柄,别说以后在玄家的地位,现在也能动摇到自家大人的威望地位!且玄玲脑子不太灵光,又极其依靠她这个堂姐。 指不定这罪名到最后会变成“她的指使”,玄姝恨不得直接掐着玄玲的脖子质问。 然而,玄玲被她这一喝,吓得连连摇头:“没有!堂姐你信我,我什么也没做。听了你的话,我是万万不敢擅自下毒的。蜃妖变成这样真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啊!” 她不敢大声说话,可又着急辩解,俏脸都憋红了。 “真的?”玄姝眯了眼,冷如霜雪的视线直直盯着玄玲的眼睛,紧抿的唇瓣和表情冰裂的脸透着她对这个光有胆子没有脑子的堂妹的不信任。 玄玲见她如此,瘪着嘴差点哭出来:“真不是我……玄蜂妖毒是我们两一起放在安全之处的,我后来也一直与你一起啊。” “不信现在我们就去看,它定还在原处好好放着。”玄玲连比带划好不容易才让玄姝相信自己,可是两人心中的疑惑却统一了。那蜃妖是怎么回事? 恰时,一个人影朝她们过来:“师姐,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是负责端茶倒水的玄缟。 “没什么,就是看见蜃妖那样子有点害怕。”玄玲吐吐舌头,脸上的表情好半晌都没恢复正常。她旁边的玄姝冷着脸点头,算是同意。 玄缟温和一笑,玄姝师姐也有害怕蜃妖的时候? 不过他没敢说出心中所想,转头瞥了一眼试炼场那边,玄缟严肃道:“二位师姐快离开吧,族长吩咐所有旁观的弟子离开试炼场回学舍自习。” 第58章 破诡局·压制 “回去?试炼完成了?”玄玲的心思瞬间回到试炼上,“能坚持这么点时间,那个叫白霜的家伙也不是多厉害嘛。胡长老当初夸下的海口是填不上了。” 和她的轻蔑不同,旁边的玄姝蹙眉道:“是不是蜃妖……完全睁开了眼睛?” 玄缟张了张唇瓣,像是被玄姝的想法惊愕。不过,玄姝一向聪明,能猜到这步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他点头:“虽不是完全睁眼,但也快了。那个白霜,只怕是走不出试炼阵法。” 与上次作为拦路同伙的身份不同,玄缟此时提起白霜语气中多了丝可惜。那个小丫头其实也还没到让人讨厌的地步。 自己喝醉酒那天,好像发生了了不得的事。迷迷糊糊中有个人对他说了什么,听起来像是白霜的声音,等他醒来后胡家的房子就换了个模样。 石妖说要是没有白霜,他已经被废墟掩埋。不过,他并没有多少感激,毕竟是因为她才被罚到胡家做杂役,这才遇险。 “哼!我们玄家的大门哪是那么容易进的?想把名字刻上玉牌想疯了,现在赔上性命了吧!”玄玲撇着嘴巴挑眉瞧试炼场的方向,那边已经有不少弟子陆续出来。 对于这个口无遮拦的堂妹,玄姝除了拧眉简直毫无办法。不过只要这些话别被胡长老听见就没事。 “那个,师姐我们也赶紧走吧。别耽误师父他们压制蜃妖。”玄缟轻咳一声提醒,玄玲转回脑袋,挽着玄姝的手臂同玄缟一道加入离去的弟子中间。 他们身后,试炼场的大门缓缓关上,“砰”的一声严丝合缝。 弟子已经全部离开,剩下的驱魔师们纷纷亮出武器跳进阵法里把蜃妖团团围住。只是,为白霜梳理经脉耗费太多的胡长宁例外。不是他不想跳下去,而是现在的自己根本只会成为累赘。 另一个没下去的就是族长,对付一只已经被驯服过的蜃妖,还不需要他这个族长亲自动手。 族长依然端方坐在首位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的态势。胡长宁却绕过座位站到高台最前方,双手扶着凭栏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探着,紧张盯着蜃妖——圈着的白霜。 十三个强大驱魔师对阵一个蜃妖,本该是压倒性的瞬间顺利,可却胶着了。 为试炼而设下的阵法,反成了了驱魔师们的掣肘。要想在不伤白霜的情况下将蜃妖灭掉,根本不可能!多番尝试之后,眼见着蜃妖的眼睛逐渐向圆形接近,三长老请求除妖为先。 这个蜃妖是玄家的第二只蜃妖,出自西海最深处。净化之后倒是脾性温和,终年闭着眼睛。 可她在妖性未除之前,是能在西海上幻出一整座诡城的大妖。不少过往船只和误入幻境的小妖怪都变成她的口中食,若是再拖延下去,她的眼睛完全睁开,让整个玄家罩在幻境中都不是问题! 他们这些本事不错的驱魔师倒是能出去,合力除掉蜃妖也不是问题。可玄家那么多弟子的性命怎么办? 不能让蜃妖再继续恢复妖性了!族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棘手,终于坐不住的站起来:“只能如此,就按照三长老所言,以除掉蜃妖为先。至于那个小丫头……” “不行!必须先救人!”胡长宁大吼一声,也不顾自己身上还剩多少灵力干脆拔剑跳下去。 和他交情还算不错的圆润老头赶紧过来挡住他:“老胡,你这是做什么?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快回去,我会尽力帮你救人的。” “呵……”胡长宁反手扯住他的领子,咬牙道:“你何须哄我?你们不会、也不可能救那丫头的!” “……”对方被他说中心思,一时抿了嘴不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恰时,族长的声音吼过来:“胡长宁你清醒点!一个小丫头的命和整个玄家弟子们的性命,孰轻孰重?!” 胡长宁一愣,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双叶的失踪,会不会也是他们口中的“孰轻孰重”造成的? 既然都是人命,又何来轻重之分?!胡长宁猛地扯开圆润老头,铜钱剑直击阵法,口中念诀。如此一来,其他的驱魔师想要不顾小霜的死活灭掉蜃妖是不办不到的。 除非——他们先杀了他! 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他也要救小霜。若是再失去她,胡长宁不敢想象自己重回灰暗的人生是什么样子。因树妖喝醉大闹一场,那些写着“奠”字的白灯笼才被揉碎。 重修的房屋也多了一丝生气。他不想再办一场葬礼,一点都不想,与其那样,还不如以命来博。 “老胡!”老头再次扯住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除掉蜃妖。我们就把那孩子的名字刻到玉牌上,给她用玄家驱魔师的骨坛,行驱魔师身份的葬礼……” “你闭嘴!”胡长宁红了眼,猛地甩开他,大口喘息着:“你儿孙满堂,阖家顺遂,怎么懂我想留住一个亲人的心情?” 后者怔了怔,忽地想到胡长宁一年来的经历,不再言语。“不好!蜃妖的眼睛就要睁圆了!还有那丫头的,她的灵魂已经被蜃妖吞噬!”向来在外人面前温和的二长老突然惊声大喊。 “拉开他!立刻除掉蜃妖!”族长长袖一挥,冷凝的弧度像是能带出冰霜。 “你们敢!”胡长宁突然被圆润的老头子整个抱住,用力往后拖。脚下的水面划出激荡的波纹,他虽用尽全力却无法挣脱!一双眼瞪得快要迸出来。 事已至此,胡长宁也不顾什么宗门规矩,张嘴就要唤出自家的式神:“梧——” 不过他的话很快湮灭在口中,后面的老头子将他的嘴死死捂住。“老胡!你不能失了理智,要是那么做,你真的会没命的!你都死了,谁来给那丫头处理后事?!” “……” “啊——你作何咬我!你别跑!” 不怎么老的圆润老头大声嚎叫,抬着被胡长宁咬得鲜血直冒的手颤抖着看他逃脱自己的禁锢。 第59章 破诡局·回归 然而,胡长宁刚冲出一半的距离,阵法就被一阵白光刺破!边上念诀挥剑准备大杀一场的长老们也被这白光刺了眼,不得不中断动作。 高台上,族长绷了许久的威严脸终于“崩裂”,被震惊的情绪似裂帛般扯碎。 再无半分犹豫,他单手结印,嘴里念着驱魔术的决,拔出近三年没出过鞘的乌钢剑凌空跃下。滚了湛蓝边的黑袍在白光中猎猎飞扬,宛如伸出利爪的鹰。 可惜,他却被阵法弹回来! 晚矣!族长心中悲叹,只怕是蜃妖的眼睛已完全睁开,宗门就要有大难了!但是,身为族长的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任何威胁玄家的人和事,他都不允许其活下去! 族长再次提剑冲下去,刚越过凭栏,白光就猛地消失。 像是被什么突然收走一般,條地消失。只剩下罩着阵法的结界还沾着不肯褪去的光点,熠熠生辉。阵法里,绿衣瑶瑶的姑娘手中持着一柄看似蛇骨拼接而成的长剑。 长剑埋在蜃妖两眼间的皮肤里,虽然只刺进去一半,却足以让蜃妖再次闭上双眼。 “嚓——嚓嚓——”巨大的白色海螺上撒网般生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活像被谁敲了一锤的白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最后哗啦碎成一堆。 海螺中的蜃妖瘫软在地,灰白的身上布满紫色脉络,鼓胀骇人。 是玄蜂妖毒留下的后遗症……在场的每个驱魔师都知道这种症状意味着什么。族长落在结界外,和其他人一样怔怔看着阵法内闭着眼的白霜。 “小霜……小霜!”白光过后,胡长宁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踩着水花飞奔过去,轻易就穿过结界。 白霜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僵着脖子转头:“师父……”她动了动唇瓣,却没能发出声。眼里的胡长宁一变二,二变三,好多个师父朝她跑来啊! 当她头晕目眩倒下去时,正好落在一个如山的怀里。 眼角余光瞥见腾蛇剑正化成亮晶晶的光点消失,不过片刻已不见踪影。白霜轻扬唇角,在脑子里对尾火虎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算你对一回。”尾火虎在她心中挑挑眉,它委实没想过蜃妖幻境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白霜听它如此回答,满意闭上眼睛——好饿啊!好困啊!让她睡个天昏地暗吧!他们在外面的人一定不知道,蜃妖制造的幻境是会把时间拉长的。 外面短短一个时辰,她在里面却过了差点“茹毛饮血”的半个月。 额,也不对。为了保持清醒,她根本不能吃里面的东西。哪怕饿得前胸贴后背,她也在尾火虎的耳提面命中以惊人的毅力坚持下来。 好吧,实际上她是在脑子里想着更好吃的东西战胜引诱她的那些陷阱的。 此事还得从她挥出第一剑的时候说起,当幻境里的绿魔掉出来之际,白霜下意识就想先发制魔。趁着其还没完全脱离绿光壳时将其斩杀。 可惜,现实总是喜欢和人背道而行。 白霜挥剑后没有迎来斩断怪物的胜利,反倒听见一个铿锵的声音:“哐——”腾蛇剑猛然被怪物弹开,毫无预兆。尽管刚掉出来的怪物看起来并不坚实。 “这样也砍不了?!”白霜顾不上发麻的手掌,丢下腾蛇剑就跑。 光球朝她包围过来,却不敢靠近。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掉出怪物,尾火虎连连说幸得曌送给白霜的青藤衣裙,否则她早被绿光们吞掉了。 白霜闻言眉脚抽了抽——既然它们不敢靠近,那她还逃个屁啊! 猛地站住,白霜看了看天空。果不其然,又多了两只眼睛,不过那后来冒出来的两只眼睛正有闭上之势。“怎么不走了?是腾蛇剑回来了吗?”尾火虎问。 “剑早就回来了。”白霜抬起右手,仿佛蛇骨拼成的腾蛇剑正安静的躺在她手中,还泛着冷光。 尾火虎叹口气:“我还是继续准备给你修缮身子的事吧。”语气中带着不言自明的强烈无奈和老妈子般的语重心长,仿佛它已经别无选择。 “你什么意思?”白霜提着剑慢慢走起来。 “帮你延长活命机会的意思啊。你就抓紧时间多跑跑路,拖延个十天半月的,估摸着外面的人怎么着也会发现蜃妖不对劲了。” 哈?!“十!天!半!月!”白霜撑着脑袋惊呼,蜗牛壳中药草和钱倒是还数量颇丰,水也多,但食物不多啊! “试炼不是只有一个下午吗?你说十天半月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不在玄家宗门内了?”白霜反应过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 尾火虎闷声闷气道:“幻境会拉长时间,外面一个时辰,在这里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更甚者是一年。根据每只蜃妖的妖龄和妖力而定。” “哐当!”腾蛇剑再次落地,白霜忍着头疼弯腰捡起,“你的意思是我最短可能在这里待一天,但也不排除待上一年?” “嗯,是的。所以,你要赶紧想办法丢掉腾蛇剑。” 说是丢掉,白霜又将其捡起来:“幻境拉长时间后,一天和外面的一天长度差不多?” “当然是差不多的,所以也不排除外面只过了一个时辰,但你已经饿死,被蜃妖啃得只剩骨头。不过,在你的皮肉开始消失时外面就会引起震动。毕竟你的肉身在外面,凌空变成白骨是很吓人的事。” 白霜嘶地倒吸口凉气,不是被尾火虎吓到,而是她真的感觉到寒意。 “围住我们的这些绿魔,就是被蜃妖吃掉的活物们的阴灵所化。尸骨在此处,魂魄又迷失在幻境中无法去冥世,年长月久加上蜃妖的妖气滋养,就会变成一只只绿魔的卵。成为蜃妖‘烹制’食物的帮手。” 喝气成雾,白霜眼见着周围的场景就这么变成了冬天。冰棱挂在獠牙般的石头上,脚下是冰凉透骨的厚雪。 诡异的是,绿光们也消失了。只有天空的那只眼睛,血红血红的挂在那里,她走到哪就转动眼珠子盯着哪。 第60章 破诡局·具象(加更) 绿光虽然消失,但怪物们却还在。时不时的也会试着靠过来想要偷袭白霜,它们这是在试探,试探她是不是真的不可靠近。积雪及膝,她冷得牙齿打颤。 偏偏还丢不掉手里沉甸甸的腾蛇剑。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不管白霜怎么走,她周围的景色都是一样的。 连天上的眼睛都没改变半丝位置,不是太阳东升西落的那种位置。而是眼球固定的方式,怎么看都是那个死样子,“横”对着自己,从来没“竖”起来过。 怪物们的试探到了极限,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像白霜围拢! 她手里握着腾蛇剑,却只能用来当拄着走的“棍子”使。眼睛的位置不变,但白天和黑夜却是交替了好几次的,她存在蜗牛壳中的食物也越来越少。 白霜脑子里想的除了幻境的破绽,还有暖呼呼的火团。可惜,这幻境中连棵树都没有。 尾火虎原本准备给她修缮即将出现的伤口,可现在却忙着帮白霜舒缓血脉。连它自己都被冻得发抖,一回白霜的心脏,她就感觉心口拔凉拔凉的。 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想的,突然从躲了好几天的蜗牛壳中跑出来。在这冰天雪地中吹冷风,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还提着腾蛇剑四处跑。 “你师父怎么那么迟钝?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蜃妖的不对劲。”它抱怨。 “比起被人救出去,我还是想自己出去。”白霜喝口冷气,要是等他们发现不对劲出手将她救出去,那她的试炼成绩还能算吗? 玄家反悔怎么办? 就算玄家不反悔,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她快死了、或者已经死了呢?那个算计她的人,肯定很不想看见她被救出去。白霜看着手里的腾蛇剑,取舍难分。 想办法甩掉它,她拿什么御敌?不甩,她又出不去。蜃妖是喜欢吃被折磨得疯掉的人吗摔! “怎么出去?你是能杀怪物还是能跳上去捅破真眼?”尾火虎反问。 “我自有打算。你再帮我舒缓一下双脚。”白霜语调平静,手却缓缓提起腾蛇剑,“你说,我要是被怪物们伤到,会怎样?” 尾火虎已经顺着她的经脉到了脚上,白霜的声音还是传到它的耳中。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尾火虎现在看不到外面,只顾着用妖力驱散她血液中的冷意。 “你在这里被伤到哪里,你在外面的肉身就会哪里受损。平白无故多个伤口和窟窿那是正常的。”尾火虎吸着鼻子,好冷! 是吗?白霜环视周围一圈,那受伤了是不是外面的师父就会更快发现蜃妖不对劲?诚然,她不想用这种最糟糕的方式将自己弄出幻境。 “咕噜噜——”怪物们亮着獠牙从雪地四面爬过来,有些还是两只叠在一起朝她围拢。 白霜见这架势,并没有故招重使再躲进蜗牛壳内。这次的怪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还多,层层叠叠而来,它们的眼睛告诉白霜,就算她忽然“消失”,这些怪物也不会如往常那般离开。 杀掉它们!然后用它们的尸体垫脚,到空中捅破那只眼睛。如此,她便可以在不用丢掉腾蛇剑的情况下破掉幻境。 怎么杀?当然是用晨曦酒啊!经脉被梳理过,会和晨曦酒想冲,如果她反过来利用想冲的力量去杀掉这些怪物呢?白霜的想法近乎异想天开,她心中已毫无惧意。 “我能喝晨曦酒暖身子吗?”白霜问。 然而尾火虎并没有回答,她脚上的血脉冰凉得太快。它只能集中精力去驱散寒意,而且还是分成“两份”那种,左脚一半,右脚一半。 白霜的这个问题,它是真的没听见。自然,也没来得及阻止白霜。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白霜把腾蛇剑放在感觉不到冷意的左手中,右手从蜗牛壳中拿出晨曦酒,啪嗒推开瓶塞。酒香扑鼻,连周遭的寒意都驱散不少。 白霜一仰头,把整瓶晨曦酒全部喝下。 好浓烈的酒!活像吞了把刀子。不过,很快这感觉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头晕目眩。她不怕,什么都不怕,穷尽一切办法,她也会破了这幻境! 最后的视线里,白霜看见怪物们往后退去。左手忽然一轻,腾蛇剑的重量消失了。 “这是……晨曦酒?!白霜你这丫头……”尾火虎叽喳的声音窜进脑中,又迅速消失。像是石头砸进湖水,瞬间隐没在深厚的水下,不见半丝回音。 透明的逆镜草漂浮在白霜身边,将这一切全数传送到曌的眼中。 她心中的尾火虎话未说完,就被曌的召唤抽走了元神。离去时,它瞪着眼看着白霜被一个灰衣女子弯腰抱起,在雪地里越走越远。 “曌,你这是怎么了?!现在根本不是召唤我元神的时候哇!要是那丫头被蜃妖吃掉,它连修缮的机会都没有!” 尾火虎无力大喊,转瞬消失在雪原风中。雪地上,只剩下那把腾蛇剑孤零零躺在雪中,怪物们好奇凑上去嗅嗅。却忽然四分五裂的飞上天。 腾蛇剑所躺之处,立着一个眼神锋利的男子。 腰以上、肩膀以内是人身的模样,手和脚却是闪着寒光的利刃。没有头发,像个浑身杀气的俊和尚,旋转着飞到哪里,哪里的怪物就会身心俱碎。 “第一个具象化的守护者,你好啊。”妖娆的女声自雪原而来,空无一物的雪地上忽然冒出一间炊烟袅袅的白瓦房。 “腾蛇剑”面无表情,猛地削掉半块门框:“人,交出来。”生硬的语气,像个初学说话的孩子。他再挥“手”将另一半门也削掉。 “好生无礼!”女子娇喝,“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你一个没有实体的家伙就算得了信任可以具象化,也救不了她。” “……” “不如,你也坐下来。我们共享美食如何?看你这样子,也快修成人身了吧?戾气不轻啊。装什么好妖。”灰衣女人丢下准备肢解白霜的刀,绕过一口翻滚的大锅走出来。 第61章 破诡局·反击 女人朱唇皓齿,偏偏那双眼睛却和身上的衣裳一样,灰色的。 “人,交出来。”俊和尚般的腾蛇剑把剑手抬到她的脖子上,依旧面无表情。他的眸子比起女人的灰眸,凌厉了不止一倍,那是一双蛇一样威严霸气的眸。 “嘁!”女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一阵瞧不见的风将他的剑推开:“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家伙心是怎么冒出来的。” 腾蛇剑手下用力,再次把剑压向她:“你,幻境。人,交出来。”他是女人第一回看见的具象化守护者,受落入幻境之人的心思影响,守护者们多不能具象化。 只要是活物,不管是不是人,心思一样脆弱。 他们把守护者当成是将其自身缠在幻境中的存在,不是想方设法甩掉就是将其毁掉。殊不知他们只要多相信这些跟上来的东西是自己在这幻境中的“同伴”,就会给守护者具象化的能力。 那些被甩掉的守护者,其实是凭着一己之力拼死将危险阻在身后而已。 “没意思,看来不打一场毁了你,你是不会改变想法。正好,我这个蜃妖活了几百岁,和具象化的守护者打架倒还是头一遭。那个食物,和你的感情很不一般嘛。”女人忽然消失,翘了脚坐在大锅边沿准备看戏。 随着她的飞离,一片绿光忽然出现在屋子里,将腾蛇剑层层围困。 蜃妖的幻境,竟然有她也不能预料的地方。锅上的这个,是蜃妖真身无疑了……白霜睁开眼,目光射向对面的灰色背影。只是,白霜也没想到自己的心里的那一丝动摇,竟成了腾蛇剑具象化的力量来源。 蜃妖制造幻境,将活物一点点吞食入腹。先是灵魂,后是肉身…… 只是,没想到她的“品味”如此独特,居然还要烹调过才吃!不过,多亏她有这个爱好,白霜也才能活到现在。未睁眼之前,她能听到所有的声音。 睁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面盆大的砧板边上……的木桶里。砧板上还放着刀。 这是准备把她洗剥干净再大卸八块煮来吃啊?或者,是涮着吃?那锅滚滚的汤汁,闻起来味道居然还不错。额,肯定是她太饿了。 白霜甩甩头,趁着蜃妖被前面的打斗吸引之际,摸过一旁的刀潜过去。 “你们这些守护者真是诡异的东西,为何幻境的结界就阻止不了你们这些鼠妖一样的讨厌东西?”看着自己的怪物被腾蛇剑成片“清空”,灰衣女子对他的好奇变成愤怒。 而且,她还发现腾蛇剑具象化的程度正在提高……莫非?!蜃妖猛然朝木桶那边转头,没人! 紧接着,她忽地察觉腰上一痛,整个身子都掉进自己准备的汤锅里。“啊——”蜃妖尖叫着看向锅边,白霜正竖眉盯着自己,手上还沾着她的血。 幻境里,只有制造幻境的主人才最真实。 她还没来得及完全吃掉白霜,准确来说她连白霜的魂魄都被吃到都被对方刺一刀再推进锅中。暴怒之下,蜃妖露出凶恶本相,灰眸闪过电光,头上长出触角来。 虫子似的四肢攀着锅缘,脖子像白色枯槁,尖牙互相碰撞着发出咯咯声。 “刺她的眉心!”僵硬的声音钻进耳朵,白霜感觉手一沉,腾蛇剑刹那已回到她的手中。不带半点犹豫,白霜挥剑刺下!其实她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蜃妖的手已经伸到她脸边,看样子是想把她拖到锅里去! 只一击,腾蛇剑精准刺进蜃妖额际。 “为什么……方才连刚出壳的怪物都砍不了,现在却……”白霜双手握剑,愣愣看着尖叫的蜃妖。她甚至没发现周围的幻境正在化成碎屑飞离。 就连方才还钻入骨髓的寒冷也消失不见。 “因为你相信我,相信这把剑上那些想要守护至亲血脉的执念……”腾蛇剑的声音像一阵风,跟随它的幻象一起消失。白霜此时赫然发现自己就在试炼的阵法中。 幻象已破,她出来了…… 不过,夺回腾蛇剑的想法是越来越强烈了!在那之前,她得好好修炼,把自己变强大。腾蛇剑最后的碎片消失之际,她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小霜……小霜!”师父的声音穿透阵法结界,将白霜的思绪唤回。 “师父……”她轻喃一声,忽然放松的身体手脚发软,好饿!还有,尾火虎那家伙在危险之际死哪去了?!不会是被冻昏了吧? 还是觉得自己修不了可能被吃掉的白霜,丢下她跑路了? 算了,遇事不钻牛角尖。等它回来再问便是。白霜躺在胡长宁怀里,缓了口气道:“师父,我可算是通过了试炼?”她说得费力,眼中却是迫切的希冀。 胡长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个举着流血的手掌的圆润老头抢着道:“通过了通过了!这成绩,该是入宗外弟子上舍学习!” “你们说是吧?”老头子欢喜的看着其他驱魔师,他们均是面面相觑。最后,所有的目光全都汇聚到族长身上。他手中还提着长剑,紧抿着的唇瓣动了动:“试炼通过,但学舍的事,容回去再议。” 胡长宁闻言冷笑:“我们不稀罕……” “师父!”白霜从他愤怒的神情里大致猜出他想说什么,赶紧出言打断,咽了咽口水道:“我好饿,想吃饭。我们回去吧,师父。” 胡长宁怎么不知道她是刻意打断自己?可要他如何看着这丫头继续在这龙潭虎穴中生存?! “小霜,你给为师清醒点!方才你差点送了命你知不知道!”胡长宁忍住给白霜一巴掌的冲动,恨不能掰开他的脑子看看这丫头在想什么。 倔得像块石头。 他抱着白霜站起,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我和白霜的师徒关系止于此,从此后我胡长宁没有弟子。她也不用在玄家驱魔师玉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这场试炼,就当不存在吧。” “师父!” “你闭嘴!”胡长宁吼住白霜,可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真正的愤怒。只有难过和痛心,看得白霜说不出话来。 第62章 破诡局·回家 见白霜愣住,胡长宁苦笑道:“你从此不再是我的徒弟,只是我的闺女!我们回家。”这丫头并不知道她差点就死在自己最倾羡的驱魔师手中吧?! 方才若不是她早那么一半步先压制蜃妖,此刻躺在他怀里的就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身为驱魔师,在斩妖除魔之际当以人命为先。每个新来的弟子都会在第一堂课听到这样的教导,可现在这些教导弟子的先生们却选择毫不顾忌白霜的性命,要将她连同妖物一起除掉。 可凡是玄家每个有资质收徒和讲学的驱魔师都知道,玄家的驱魔术中有一种特殊的阵法名叫“血涂之阵”。 此阵以强大驱魔师的血为墨,术法为笔,再用灵力驱动便可成为力量大强大的锁妖阵。就算蜃妖完全张开眼睛,只要在宗门坠入幻境中之前使用此阵,便可反败为胜! 胡长宁的心从未如此冷过,脚趟过及膝的灵泉却像踩在处处冰锥的涵洞中。 流点血而已,他们都是身手不凡的驱魔师,又死不了。最多在除妖时入幻境多转几圈,饿上一阵,只要找到蜃妖真身再杀之就能结束一切。 这些大人物是在怕什么? 若不是一个人无法结出血阵,胡长宁早就血洒阵法了。他抿了抿唇,快步朝外面而去,身后的长老们沉默着看他的背影,空旷的试炼场中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听起来竟有怪异的刺耳感。 玄家宗门的人竟如此冷漠!他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胡长宁冷了心。明明只要他们用血结出血阵,将试炼的阵法变成“灵绳”缚住蜃妖,把人救出来再集体进入幻境将蜃妖除掉便可。 就像当初玄家祖上的那些强大的驱魔师封印凤凰渊中那只名为“曌”的恶妖那般。 更何况蜃妖和那个曌比起来,不过只是沧海一粟的微末存在而已。血涂之阵不会要他们的性命,他们是怕进了幻境就出不来吧? 他不禁开始怀疑双叶的失踪是不是也和小霜是一样的境况! 胡长宁抿紧唇瓣,脸色黑得堪比他脚上那双湿漉漉的黑色皂靴。白霜转过脸,目光越过师父的手臂看向后面,十几双眼睛都齐聚在他身上。 “我们回家……”他又说了一遍。 四个字被胡长宁说得异常沉重,像是差一点就回不去似的。白霜从幻境里闯出来的好心情都被染上沉重的意味——她在幻境中的时候,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可是,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能不进玄家宗门啊! “师父……”白霜试着开口,可还没说出想说的话,有个紫色的人影已经呼啦落在胡长宁面前抢了她的话头。那人是从后面直接飞跃过来的。 “胡长老,就让这孩子在宗门内修养吧。”是大长老,玄姝的爹。他拦在抱着白霜的胡长宁面前,面色还是那么和善。 可惜过于清瘦的面孔和眼中难以完全掩藏的锋芒让他的这份和善多了一丝诡异,不仔细看那双黢黑深奥的眸子,根本不会发现藏在里面的冷意。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白霜用自己在楚宫中多年学来的察言观色之本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大长老,虽然不太喜欢他身上的这种“违和感”,但只要他能劝胡长宁回心转意,那也是求之不得的。 “大长老,请你让开。”胡长宁举目看他,气势丝毫不输对方。 白霜咬着唇,强忍饥饿的肚腹尖着耳朵听他们的力劝。她明白自己不合适开口,所以只有乖乖缩在胡长宁的臂弯里。 大长老连忙笑笑,清瘦的身子却像个栅栏似的立在胡长宁面前:“老胡,你别生气。这孩子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不做驱魔师可惜了。方才大家那么决定也是迫不得已,谁也不知道蜃妖会中毒不是?” 妖毒?白霜的眸中精芒滑过,果然是有人刻意对付自己! 可会是谁?上次找她麻烦的玄姝和玄玲?或者,是玄缟?!不不不,敢在如此场合乱来的人若不是心思诡诈,又胆大心细到自信不会被查到蛛丝马迹,就是愚蠢莽撞得到了极点。 若是后者,则可能是玄玲。但前者嘛,暂时不知道会是谁。白霜垂下睫羽,盖去眸中情绪,细细想着自己若死掉对谁最有利。 可惜她并不是很了解玄家宗门,想了一阵也想不出所以然。而前来劝师父留下她的人也越来越多,随着大长老的发声,以族长为首的一干人已经把胡长宁围在中间。 那个和他关系较好的圆润老头子甚至伸过胡乱简单包扎得像个馒头的手想替接过白霜。 不过,他此举只换来胡长宁的冷眼:“你别碰我闺女!”说着,他还刻意歪到一边避开老头子的手。方才老头子的选择让胡长宁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性格和外表一样圆润软弱的死老头子! “老胡,就让你的小徒弟将名字刻上玉牌吧。你先前那么努力争取的东西好不容易到了手,怎么就放弃了呢?”他只好干咳一声缩回手道。 胡长宁冷笑:“我说过了,不稀罕这个。我们家小霜不当驱魔师也一样活得好。” 不,或许不当驱魔师会活得更好。这还没进门呢,就被人又设陷阱,又在试炼的妖怪上做手脚,真要是进了宗门,他不敢想象白霜能活几天! 他一句话又把其他长老怼得闭了口。 族长拧着眉,瞧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蜃妖:“玄蜂妖毒的事,本座会亲自督促彻查。但你的弟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驱魔之才,本座也希望她能留下。” “族长,我意已决。不过,玄蜂妖毒的事您能如此说,在下万分感激。”胡长宁还是冷着脸,不卑不亢。一时间,劝解陷入僵局。 白霜偷偷抓紧胡长宁的衣服,心思各种翻腾,师父倔起来也硬的像石头啊! “师父,我好饿……”白霜在他怀中可怜巴巴的开口。瞬间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第63章 破诡局·竭劝(加更) 既然现在说不通,不如等过一阵,师父的气消散些再提。 其他长老则借着她的这句话,顺驴下坡坡。散的散走的走,各忙其事去了。特别是握有玄蜂妖专门负责提炼妖毒的三长老,从刚才起就悬着一颗心。 蜃妖中的是玄蜂毒,他为了自证清白必须立即去清点蜂毒的数量是不是有异。希望那妖毒和他无关,否则以族长的脾气,就算是亲兄弟也要倒大霉的! 胡长宁的去留他无心再劝,匆匆跟族长请命之后速速去了自家密室。 只有大长老,死活不让胡长宁离开,愣是同圆润老头一道将他和白霜拖进宗门学舍里。他们说宗门距离胡家太远,白霜经过幻境一战已经精疲力竭,早些补上对孩子好。 圆润的老头且不说,大长老的修为在胡长宁之上,且又时刻都是一张笑脸。 伸手不打笑脸人,胡长宁纵是再生气,还是被他们连拉带扯的送到宗门偏房中休息。白霜心头暗暗松口气,安心躺在细腻柔软的被子里等待好吃的。 其实她很想吃饭前美美睡上一觉,可惜太饿了,根本睡不着。 门外是大厅,师父和缠着他的两个长老正坐在里面说话。大长老从承诺协助族长迅速查出凶手说到自己也想当白霜的半个师父,绝不会让她在宗门内再受半点委屈。 圆润老头子倒是实在,直接道:“老胡,我今天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那小丫头自己杀掉蜃妖破除幻境。你别因噎废食,白白糟了一个驱魔良才。我们理解你的愤怒,可当时情况紧急……” “要不是看在小霜实在难撑下去,我断不会跟你们来这里。”胡长宁气闷打断他,对于蔑视小霜性命的人,他没兴趣听其长篇大论。 端在胡长宁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从微热到冰凉,他连手都没有伸一下。 想着白霜不知在幻境中兜兜转转了多久才饿成那样子,他就愧疚自己没早些发现蜃妖的不对劲。不过既然大难不死,在这里取些玄家上好的丹丸药材补补身子也不错。 就算是这次试炼意外的补偿。方才族长亲口承诺白霜以后的元气恢复和休养所需,玄家宗门全包。 刚进房间,胡长宁就吩咐跟来的树妖赶紧去借后厨做饭。大长老客气说让他家的厨子做,不过被他拒绝了。谁知道端来的饭菜会不会又被下毒? “胡长老,你也别草木皆兵。”大长老刻意压低声音,“或许,你的小徒弟会遇到这些根源并不在她身上。” 不等胡长宁回答,圆润老头眨了眨眼道:“大长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老胡的小徒弟会遇到这些是因为老胡?! 简直胡说八道!老胡的为人别说是宗门,就算是整个烈火镇那都是顶好的! “话面上的意思,她一个小丫头能得罪谁?说到底,怕是宗门有人不放心老胡你把她从凤凰渊里捡回来这件事,才会下此毒手。”大长老一改劝慰的态度,转而分析起白霜遇险一事。 话题转变之快,连正在后面喝汤的白霜都怔了怔。 从凤凰渊里捡回来的——就这么让他们害怕?甚至怕到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了她的地步?!“他们就那么怕凤凰渊?”白霜看着面前白玉般的汤面在脑子里问尾火虎。 就在刚才树妖端来一堆汤汤水水时,这厮的元神总算是“回来”了。 它说此前曌忽然召回它的元神,并在中途把它封入腾蛇剑剑灵体内,助剑灵感受到白霜心里的那丝“犹豫”。她曾怀疑腾蛇剑其实并不是要甩掉或者毁掉,就是这丝犹豫至关重要。 她犹豫,说明潜意识里相信腾蛇剑是护身的存在。 此时只要尾火虎的元神介入,即使是修为不高的腾蛇剑也能感应到白霜心中的那丝信任,从而具象化成为幻境中真正的守护者。 幻境崩碎后,腾蛇剑的剑灵消失,尾火虎昏昏沉沉了许久才回到白霜心里。 没想到自己又被曌救了一回,白霜听完尾火虎的解释,不自觉的撇撇唇线。还是要努力修炼啊!尾火虎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轻蔑道:“他们自然恐惧凤凰渊,那里可是玄家守护千年却很少踏足的地方。” “他们渴望曌的力量,却又畏惧这份力量。竟然怕到连一个小丫头也要诛杀,真是愚蠢。”它冷哼。 呵!看来在玄家,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对凤凰渊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惧意,他们称曌是恶妖,排斥一切从凤凰渊结界中出来的生物。 不过大人比孩子残忍得多,宗门弟子顶齐天最多就是怕她,如同她刚到宗门遇见的那样说说坏话,或者刁难一下。 可大人不同,他们要的是她彻底消失! 白霜咽下鲜美的汤汁,又舀了一勺放进口中。树妖正握着大勺子,看她的碗快见底就赶紧添上,树妖说她在幻境中饿得太久,直接吃饭不行,得多喝汤汤水水。 “我把晨曦酒全喝了,没事吧?”白霜突然在脑子里问出她比较关心的问题。 尾火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个你不必担心,幻境中冰天雪地的,又是要命之际。可以说最大限度激发了你自己目前的潜能,那时喝下晨曦酒只会有益无害。” 唔,那就好。白霜咕嘟咕嘟把汤喝完,砸吧着嘴看向树妖:“梧桐,我要吃饭。光喝汤不顶事啊。” 树妖无奈摇头,挖过一勺米饭放进白霜碗中:“人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口福。我听那些旁观的弟子说蜃妖有意,差点吃了你。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有心情吃饭。” 像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现在不该是被吓晕过去,高热不退的吗? 嘴上虽然打趣,树妖心中却暗暗欣赏白霜的胆识。双叶的事,她仿佛已经看见不少希望,这丫头遇到蜃妖的幻境都没死,以后应该能走得更远。 只要白霜能查出双叶的事,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作为一个妖,她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强烈的愿望。 第64章 破诡局·幻与真 梧桐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或许是受胡长宁的影响。或许,是白霜让她一遍又一遍的想起那个总是在她身边喜笑颜开的小姑娘,胡双叶。 “既然活着回来,当然要吃饱。口福也是福。”白霜扬扬眉,享受起树妖专为她烹制的美食来。 既然没掉进蜃妖的汤锅变成美食,那赶紧享受美食也不错。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留下来,继续她夺取角木蛟这条灵脉的“大业”。 白霜忽然意识到,若自己在凤凰渊遇到的不是胡长宁,而是玄家的其他驱魔师,将不是被囚就是被杀吧? “慢着点吃,别噎着自己。”树妖撑着下巴看她,耳朵却在仔听外面已经压低了声音的谈话。若是能让胡长宁答应留下白霜,那她愿意寸步不离守在白霜身边。 白霜嚼着鲜美多汁的炖豆腐,对自己能在幻境中喝到真实的晨曦酒赶到无比惊疑。 下意识的就问了尾火虎,它刚要睡着就被白霜叫醒,不满道:“你问的是什么问题啊?蜃妖只要动了真正的杀心,就能把你整个拖进她制造的幻境中。” “但他们说看见我在外面的,那又是怎么回事?”白霜不解,从方才他们劝慰师父的对话中,她东拼西凑的完整了外面的情况。 大致就是自己被蜃妖压制,而中了玄蜂妖毒的蜃妖正迅速失去“理智”对宗门造成威胁。 师父因先救她还是先除妖一事起了争执,但在他们选择将她和蜃妖一起杀掉时,阵法白光乍现,她忽然手握长剑将蜃妖刺死,救了自己一命。 目睹这一切的师父因此才不同意让她成为宗门弟子。 如果她的真身在幻境里,那外面这个“白霜”又是怎么回事?尾火虎听完,不屑笑道:“蜃妖是一点点压制不住自己妖性中杀戮的一面的,矛盾使她不得不制造出一个你还在阵法中的幻象。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白霜砸砸嘴巴放下了筷子。 在宗门美美睡上一觉,白霜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不知何时她已经回到师父的小院子里,不过这里比玄家建得跟传说中隐世的神族住的仙境差不远的宗门里舒服多了。 “你总算是醒了,还以为要睡死去呢。”树妖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砂锅,身侧紧跟着抬了托盘的玄缟。 玄缟放下摆着碗筷和一钵米饭的托盘,和白霜打过招呼便退出去。他并没有关门,今天是在胡家当“杂役”的最后一天,做完这件事玄缟迫不及待奔向宗门。 这个小姑娘太不简单了!蜃妖幻境的可怕之处,他们每一个弟子都领教过。但那是在保证绝对安全的前提下。 可昨天白霜经历的试炼中蜃妖被人下了玄蜂之毒,没多久就彻底失去理智,妖性大起。可她竟然还能活着出来,不止如此,连被吓到的迹象都没有。 难道……真如传言说的那样——她其实是凤凰渊内的恶妖所化?玄缟不敢想,只希望快点到下午好回宗门交差。 比白霜还大两岁的少年提着自己的东西飞奔出院子,想一阵紫色的风,直奔玄家宗门而去。 这厢,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引得白霜食指大动。不过她并没有立即扑上去,而是望着空空的门口道:“梧桐,我师父呢?他还在玄家?” “是啊。”树妖进门后,两束头发丝变成树枝将房门拉上,“那群驱魔师死活要把你留在宗门,你师父正和他们交涉。” 她把砂锅放在桌上,秀眉拧起:“你师父要他们承诺必须抓到下毒的凶手并严惩,否则不会让你进宗门。可三长老说自家密室内的玄蜂妖毒一瓶不少,塔楼那边又查不出下毒痕迹。” “全力出动,第一天就陷入僵局。”树妖揭开锅盖,舀了一碗汤递给白霜,“喝吧,这是族长亲自让人送来的。都是好东西。” 白霜接过碗,却只是放在一边。她还没洗漱纳,就这么喝汤会对不起味觉的。 “瓶子不少,可什么都证明不了。”白霜迅速洗漱完毕,同时把树妖的话梳理一遍,“三长老能保证瓶子里面的毒没被换过?能保证他自己不会出手?” 什么“陷入僵局”只怕不少人暗地里也希望幕后凶手不被找到,毕竟她是被胡长宁从凤凰渊中捡来的“危险”呢。 他们劝师父把她留在宗门学习驱魔术,真的是因为她杀掉蜃妖,资质上乘?估计是想把她方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安心,毕竟,她杀了蜃妖。 不过怎样都好,只要能进宗门就行。 “你脑子果然不错。”树妖冷笑,褐色的唇勾出嘲讽的弧度,“我也是如此想法,玄家宗门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想要你命的‘胆小鬼’。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梧桐神色认真的看着白霜保证道。 树妖的这种表情白霜还是头一回看见,让她很难将其和往日里那个神情慵懒,脾气又差的妖怪联系在一起。微愣一下,白霜笑道:“那我的安危就拜托你啦。” “双叶失踪的真相也拜托你了。”树妖如是道。 白霜扬了扬眉,低头吃饭。她心里清楚得很,树妖是保护不了自己的,玄家有些地方式神不能去。否则梧桐也不会拜托她查胡双叶的事。 晚上,师父还是没回来。 白霜和树妖守着一盏孤灯坐到天色发白,才听见院门口有动静。一人一妖奔出去,见胡长宁提着一盏灯龙进来,他身后的石妖迅速将院门关上,灯笼昏黄的光团照出他一脸的疲态。 “师父!” “主人。” 梧桐私底下很少如此正式称呼胡长宁,话一出口连胡长宁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瞧着面前这两张焦急的脸,疲惫不堪的脸上还是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 “回去吧,外面露重。”胡长宁习惯性伸手去拍白霜的头,却在半空顿住,僵硬的收回来。 梧桐和方脸对视一眼,石妖立刻垂脸避开她的视线。白霜更是直接怔住,师父他何时如此过?太反常! 第65章 破诡局·入门 秋意渐浓,天气越来越不好。 三天两头就秋雨绵绵,送来一波冷似一波的凉意。露水也一阵重似一阵,早上出门不小心就会湿掉半双鞋。白霜恨不能马上学会御风而行。 或者,赶紧妖化给自己张双翅膀也成。 偏就是这样的天气里,她开始了宗门和胡家两头跑的日子。那天清晨回来的师父摸出一半玉牌给她:“小霜,这是玄家宗门的玉牌。另一半在宗门里,你且拿着,别弄丢了。” 胡长宁身披厚被子盘腿坐在床榻上,手里端着树妖新煮的姜茶,辛辣的气味随升腾的白雾窜进白霜的眼睛里。 她伸手从师父冰凉的掌中拿过刻有驱魔师标志和一个“霜”字的半截莹白玉牌,抿了抿唇,今天的师父看起来特别疲惫。甚至还有刻意同她保持距离的倾向。 先是停在半空的手,现在白霜一拿过玉牌,胡长宁就立即缩回手捧着姜茶一饮而尽,尽管姜茶的辛辣足以把人呛出眼泪。 “小霜,从今天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玄家弟子。”他把空碗递给立于一旁的树妖,顺势裹着被子倒下,“明早收拾一下,搬去宗门吧。” 什么?!此言一出,白霜握着玉牌的手立时僵住。一旁的树妖更是直接瞪大不可思议的眼睛,浅紫色的眸子盯着胡长宁。 后者翻过身,面对床后的墙壁,又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蒙好:“梧桐你还是跟在小霜身边,必要的时候负责她的安全。此去宗门……多加小心。” “师父。”白霜握紧玉牌不解的看着快把自己裹成蚕茧的胡长宁,“为什么我要搬去宗门?” 她是胡长宁的徒弟,虽然有些术法知识需要在宗门内学习,进阶测试也在宗门。但主要负责教授并带她的师父就是胡长宁没错,且胡家就在烈火镇边上的村子里,不符合住在宗门的条件啊。 树妖也懵了,跟个悍妇似的插着腰道:“胡长宁,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那里面可是有要你徒弟命的混蛋,你就这么把小霜丢进虎口狼窝?都这么大把年纪了,生气也要有个限度。” 梧桐以为是白霜坚持要进宗门彻底惹恼胡长宁。 她这责骂的气势把一旁的白霜吓得一愣一愣的,师父在自己的式神面前到底没尊严到什么地步? 偷眼瞧立在床头的石妖,他倒是毕恭毕敬,面色担忧的望着胡长宁,和树妖大不相同。甚至,拧起了眉,似是不满梧桐对胡长宁发火。 石妖方脸的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对面的“蚕茧”忽然道:“这是宗门的安排,等时机一到,自然会回来。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 “……”树妖轻哼一声,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嘀咕:“固执的死老头子!” 白霜将手中凉凉的玉牌握出温度,嘴上没说话,心里却思绪万千。师父这般忽然冷淡的态度,是开始怀疑她了吧? 抹去试炼那天的担心不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反杀蜃妖,胡长宁一冷静下来或多或少总会产生怀疑。加上宗门里的那些长老们对她是被胡长宁在凤凰渊中捡来的这个背景颇有微词…… 师父对她的信任只怕正在土崩瓦解。想着他如山的背影,还有曾真真切切为自己心忧的模样,白霜心里就一阵难受。 她很想知道,自己睡着后被树妖带回家的这段时间里,宗门的那些长老都给师父说了什么! 思及此处,白霜不禁将玉牌攥得更紧,上面的花纹都在白皙的肌肤上印下白中泛紫的痕迹。许久,树妖过来拉她,白霜这才张开紧抿的唇瓣轻声道:“是,师父。” 关上门,天边已经泛亮,像一只正要睁开的睡眼。 “方脸,那些老家伙给他说什么了?为什么要把她送到宗门去住?!”树妖在院子里发怒,直接拎过石妖的衣领怒道,“他那样子明显是生病了,我如何丢下生病的他去保护这丫头?” 石妖除了妖力不错,烧火和收拾屋子可以外,照顾人、特别是病人这种事是万万做不来的。她若走掉,胡长宁怎么办? 树妖的一束头发忽然变成枝丫指着白霜,眉头已经全部直立,两撇好看的眉毛成了“||”样,配上紫色忽然变浓的眸子和褐色加深的唇瓣,很是毛骨悚然。 “主人既然已经决定,我们又何必深究?他才是主人。”石妖板着方脸,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极不服形象的妖娆音色。 不过,明显的怒意并没有受到半点削减。他扯开树妖的手,转身站在门口守着:“我们有各自的责任,作为一个式神,你应该谨记自己的职责。” 白霜用玉牌拨开快杵到自己脸上的枝丫,目光飘向晨曦里的塔楼。搬去宗门也不一定是坏事,她要的东西在哪里呢! 这厢,树妖被石妖怼得火冒三丈。这臭石头还是这样子,安静的时候像个死的,动起来却能砸死个人!而且,还说的她无言以对。 罢了,作为一个聪明圆滑的树妖,她和一个石妖吵什么?梧桐瞪石妖一阵,舒了眉,扭着纤腰离开:“……愚笨的石头!” 方脸见她转身,一直绷紧的脸瞬间送下来,眼中重新浮上忧色一瞬不瞬的转脸看着身侧的房间。这一幕,恰好被正要进屋子的白霜尽数收进眼里。 “你可有能让石妖说实话的术法?要我能使的那种。”白霜踏进门,一边开始收拾一边在心中问尾火虎。 它此时正在为白霜能住进宗门开心,听她的想法传过来,不由得愣了一下才回道:“你……该不会是在为胡长宁的态度耿耿于怀吧?” 额,这厮何时竟和自己如此默契了?白霜扬眉,回了个是。 然而,尾火虎还没来得及开口。白霜就被一根树枝缠住腰肢往门口一拉,梧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收拾行李要怎么来,看着。” 说着,树妖脚下忽然冒出一大片蛇似的树根,狂风卷落叶般瞬息便将行李收拾完毕。 第66章 破诡局·梦蛛 “好了。我去做早饭,你想吃什么?”梧桐放开白霜,收起树根们道。她在笑,不过有些心不在焉,连包袱的结都没打,也没去拨眉心处垂着的绿叶。 白霜这回没直接说自己喜欢的美食,她转身站到树妖面前,破天荒的捧着梧桐的脸揉了揉:“你就留下来照顾我师父吧,宗门那边我自己去就行。” “你……”树妖一愣,浅紫色的眸光颤了颤,不过很快又平静下去,反扣住白霜的手道:“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话虽如此说,可树妖那勉强的笑容还是让白霜心里不是滋味。人类的第六感很强,但在某些方面来说,妖类应该更为敏锐。她抽回手,从半开的窗户瞧着胡长宁的房间:“师父他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以树妖的性格,若胡长宁只是一般的小疴小疾她定会先打趣再关心。 可这回从见到疲惫的他到现在,梧桐没说过一句调侃他身子的话。白霜知道,那天在瀑布中给自己梳理经脉师父的身子已经元气大损,此番生病更是雪上加霜。 “你这丫头,倒也不那么愚钝。能想到如此地步,也不枉费他对你的一番心血。”梧桐也随着她的动作转身看着那边,嘴角挂着苦笑,眼中却装着欣慰。 白霜心情一沉,果然猜中了。 “他的气息很奇怪,就算是元气有损身体的基础本就不佳,也不该是如此这般颓倒的……像是被心结所累。”树妖沉吟着,抬手拨开习惯性挂在眉心的绿叶。 纤指落下时,绿叶已经变成泛着水光的青丝轻覆在树妖光洁的额上。 “罢了,总会有弄明白的一天的。我还是去做饭吧,丫头你一晚没睡,赶紧去睡个回笼觉。免得等一下到宗门头重脚轻被那些烦人小孩下绊子。”树妖掩去眼底的担忧,啪地拍一下白霜的肩膀,拉门离开。 院子里她朝石妖的方向道:“方脸,烧火。”后者摇头,指了指正在扫院子的纸人。 “算了,那就你吧。”梧桐今天也跟换了个妖般不再死活要石妖去烧火,而是同意让扫地的纸人去,还叮嘱对方小心点,别把自己给点着。 白霜依旧站在原地,她抿紧唇瓣,盯着门神似的石妖。 定是师父在宗门内发生了什么!越看石妖那张神情无比沉重的方脸,白霜心中越发坚定从他口中问出真相的想法——不过,要怎么做? “既然那么想问,那就去找一种叫梦蛛的妖怪试试看,那种小妖最擅长为妖怪们织梦。只要有引线,就能织出和现实一样的梦。对于接受织梦的妖怪来说,不过就是做了个梦而已。” 尾火虎的声音直达白霜脑际,这家伙又擅自看她的想法! 白霜闷闷撇嘴,回身趴在被子上。睡什么回笼觉啊,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没有半分睡意……不过经尾火虎这么一提,白霜倒有个想法:“你呢?你不能去方脸的脑子里看看吗?” 它的元神不是可以飞来飞去吗?那天还抓过树妖的妖元呢。 “自然是不能去的!”尾火虎的元神在白霜心里跳脚,“我的本体在你心里,成了支撑你活下去的力量。又是曌的灵脉,除了你和曌之外,我不能去任何人或者妖的身子里。” 白霜“哦”了一声,扯过枕头抱着,翻身仰躺皱紧秀眉:“那就只有去找你说的那种梦蛛妖怪了,梦蛛好找吗?” “当然好找!”尾火虎答得干脆,在白霜刚舒展秀眉结成的疙瘩时补一句:“梦蛛这种妖怪独爱‘太阳之燧’,能感受到太阳之灵的气息。只要你有太阳之燧。它们会不请自来和你交易的。” 呃……白霜的脸僵住,太阳之燧是个什么东西?阳光吗?她要怎么拿到手啊摔! “你能不说废话,说点实在的吗?”白霜使劲揉着枕头,最后将其盖在脸上。比起知道真相,让师父的身子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可万一师父心中有了心结,郁结不解身体也还好不了。 “我说的句句属实,是你自己不相信。”尾火虎歪着嘴巴气闷冷哼,“梦蛛是种极为稀少的妖怪,它们能为妖怪织梦,也可以修补破碎的人心,额,不是我的这种修缮。是心如死灰的那种。” 白霜将枕头往上移一些,露出鼻子和嘴巴。这么神奇的妖怪,那岂不是可以拜托它修补师父的心? 可是,她哪来太阳之燧?白霜叹口气,难不成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努力攒银子,然后去黄昏裂缝的集市上买吗?其实怎么都好,她就是怕来不及。 如同当初来不及多看看自己的爹娘那般…… “白霜。”尾火虎忽然严肃了声音,“你必须注意自己的心情,可别给我培养个心魔当邻居。”她心底的感情忽然强烈起伏,连它都受到波及。 痛苦、愧疚、哀伤,还有浓烈的恨——那是最易滋生心魔的“情绪”。 白霜拉开枕头,目光沉沉看着上方:“我知道。”顿了顿,她才接着道:“除了去黄昏裂缝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得到太阳之燧?” “……”她的想法变化太快,仿佛能感受到却抓不住的风,让尾火虎一时反应不过来。 没听见它的回应,白霜继续道:“我想要师父快些好起来,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心魔了。”与其害怕滋生,不如直面自己的心情,去掌控它们。 尾火虎怔了怔,吸吸鼻子笑了:“无需去什么黄昏裂缝,你自己就能收集太阳之燧!” “我?!”白霜惊呼一声坐起来,正好看见拉开门的树妖。对方端着放了饭菜的托盘走进来,偏着精致的脸,笑她:“睡回笼觉做噩梦了?” 额,白霜轻咳一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而她根本没睡,尾火虎的声音也还在:“你以为晨曦酒是白喝的啊……” “还愣着做什么?吃饭了。”树妖的声音盖过尾火虎的话音,白霜思绪被打断,便没再接着问,乖乖过去吃饭了。 第67章 破诡局·太阳之燧 离开胡家之际,白霜还是坚持让树妖留下照顾师父。她拿出一叠小纸人,在树妖眼前晃了晃,没心没肺的笑道:“我有这个,在宗门不会受欺负的。” “真不愧是师徒,固执起来简直一模一样。”树妖虽然抱怨,脸上却是少见的感激之色。 白霜把纸人小心收回袖袍里,冲她眨眨眼:“不喜欢这份礼物?” “你这丫头!”树妖嗔怪的戳一下白霜的脑袋,忽而又正色道:“谢谢。”换做往日,她定和白霜斗斗嘴,然后果断选择守着白霜。 可这回树妖在胡长宁身上嗅到不详的味道,偏偏那家伙又什么都不肯说。比起活蹦乱跳的白霜,她更想守在胡长宁身边。 “别客气,担心师父的又不止你一个。有你在师父身边,我这个身为弟子的也会安心些。”白霜拉拉挂在身上的包袱,准备挥手离开。 不过树妖下一瞬就“嗖”地甩一根枝丫过来缠住她:“等等。” 白霜疑惑转头,梧桐耸耸肩膀:“我送你去吧,你又不会御风而行,走到宗门都下午了,第一天入学舍就迟到印象不好。有损你师父的名声。” “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省得走路。”白霜扬扬眉,毫不客气的抓紧缠住自己的枝丫。 把她送到宗门口,梧桐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张纸人放在白霜手中:“这上面留了我的名字,遇到危险就用我告诉你的术法传信,我会马上去救你。别弄丢了!” 白霜一笑,将纸人接过来放好:“即是救命的东西,我自然会小心看管。你放心回去吧,我每天学完课业就回去看师父。” 树妖看着面色认真的白霜,一时间竟有些动容。自己记挂的人也被除了石妖之外的别人关心着,这种感觉多久没有出现了?胡长宁这一生都在牵挂别人。 那些被恶妖骚扰的人们、妻子、孩子,唯独忘了他自己。 但牵挂他的人除了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娘两个,就只有她和方脸两个妖怪。至多在加上那个讨人厌的胖老头唐元。现在,看着白霜干净得可以倒映出人影的眸子,树妖甚至忘记反驳。 她每天那么多课业,怎么会有时间回胡家? 可话到嘴边,树妖只用力点头。随后,一圈淡淡的紫光将她罩住,梧桐仿佛站在一朵浪花掀起的泡泡里。她带着“泡泡”浮起来,转瞬间“泡泡”猛地收紧,化作光点消失。 “你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来玄家做什么的?”尾火虎将她和树妖的对话听在耳中,气闷得很。 应付完课业,剩下的时间该用来想想怎么拿到角木蛟。可她倒好,一张嘴变成了去胡家看胡长宁,挂个名的师父也值得她如此上心。它这只妖脉着实搞不懂。 “拿角木蛟,破坏诛妖阵。我没忘。”白霜扬扬眉,握着玉牌拔脚朝耸立在阴翳天空下的石门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分到宗外三舍中最优秀的上舍!从此开始宗门和胡家两头跑,但并不忙碌的日子,得空时还要偷偷去凤凰渊的林子边上放一颗“太阳之燧”。 尾火虎没有唬人,她真的能收集到太阳之燧——用露珠锁住的六芒阳光。 米粒般大小的阳光,装在比它大一圈的露珠里,美得让人心颤。而尾火虎说的那种叫梦蛛的妖怪,正是以太阳之燧为食,吃一颗能够养它们半年。 而今,白霜每天清晨都会收集太阳之燧,除却自己用在修炼上,她还会留下一颗“钓”妖怪。 至于她怎么会拥有收集太阳之燧的本事,还得从曌和那瓶晨曦酒的渊源说起。晨曦酒于一般的妖怪和人类来说,也就是梳理经脉,通透身心,将体质洗练成更适合利用大地万物灵力修炼。 但对于以太阳之灵作为修炼素材的妖怪或者人来说,晨曦酒的作用远远不止是洗练体质那么简单。 酒中精华在于晨露,露之灵气在于阳光——最饱满之时、粘上和锁住阳光之灵是露珠生出灵气的最佳之际。尽管从普通角度来看,阳光是露珠的“死敌”。 太阳一出,白露尽散,用眨眼间烟消云散来形容也不过分。 然却只有少数妖怪知道,在白露遇见阳光之时会产生拥有阳光之力的灵气,那是天地间的至阳和至纯的融合。能收集到那样的“灵”并不简单。 不过,益处也是其他的灵源所不能比拟的。 正巧,曌正是利用太阳之灵修炼的大妖。知道一种收集太阳之燧的聚灵术,并让尾火虎带着他的幻影交给白霜。尾火虎说,在白霜拿到晨曦酒之际,曌就有此想法了。 她在进宗门的第一晚,便在尾火虎的指导下开练习聚灵术。这种术法的复杂程度可不是看一遍曌的幻影演示就能彻底会的。 自那伊始,白霜发现自己特别闲。不仅有时间偷偷修炼,还有时间上街、回胡家,半点也不像把她领到上舍的唐元师伯说的那般繁忙。 唐元就是被她师父咬过一口的那个圆润老头,好几天过去,他的手依然包的像个白馒头。 他说,别人用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学习的常舍和中舍的学业,她都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此外还要进行各种进阶测试,每一种都通过之后才能取得寻找并拥有自己式神的资格。 拥有式神之后,就可能跟着师父胡长宁开始除妖修习,直到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驱魔师。 把她安排到宗门住,就是为了“补学”。等学完之后,才能回胡家,由她的师父胡长宁负责主要的驱魔术法教授。 但六艺和测试均全部在宗门内进行,是其他先生教授并主持测试。集中起来,是为了让这些弟子有更多机会利用塔楼中的资源提升自己。 原本是该如此安排的,可到了白霜这里就变得有些诡异。 六艺和驱魔师的历史是她在宗门学习的全部任务,没错,这两个偏到可以忽略的课业就是她要学的全部,全部!所以她才那么闲。 第68章 破诡局·钓妖怪 闲到专程跑去凤凰渊边上的林子里蹲守“钓”梦蛛。这几天天气都不怎么好,阴雨绵绵寒凉倍增。她推测正是“钓”梦蛛的最佳的时机。 没问过梦蛛这种妖怪的习性之前,她每天都到这里放一颗太阳之燧。 可那似乎并没什么用,这种小妖极为稀少,又是在夜里活动。在它发现之前,指不定太阳之燧已经先被其他妖物拿走。于是在弄清楚梦蛛的习性之后,白霜改变策略转到阴雨连绵的雨夜行动。 雨夜,是再好不过的掩护。 就连玄家时常跟在她后面的“小尾巴”都没注意到白霜的离开,更没有像往日般猫一样不声不响的飞檐走壁跟踪她。自从尾火虎提醒有人跟踪,她就更确定自己的猜测。 那天自己反杀蜃妖除了引来惊讶,还引来了惊疑。他们十有八九是用她杀死蜃妖的事来“说服”师父将她留下的吧。 把名字刻上玉牌,再给她这个“新人”一个让人羡慕嫉妒的“上舍名头”,安排不痛不痒的课业,既不会有什么损失,还能随时“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玄家真是稀奇,放着蜃妖被下毒这种丢脸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彻查,倒是卯足了劲盯她这个小姑娘。 她现在虽然心脏中住着一条大妖灵脉,妖化也在暗地里发生,但远远不到能够覆盖人类气息和特质的地步。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人类,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凡是从凤凰渊中出来的活物,玄家都会警惕? 白霜年纪虽小,脑子却不笨。玄家的那群老头子打的什么主意,其实她心中清楚得很。 不过,进宗门的目的已经达成,学什么无所谓。只要能争取到报仇的机会,本事她可以从曌的那边学,尾火虎说过寻找灵脉路途艰险,曌不会让她顶着这身“脆皮”上路。 这身“脆皮”,她迟早会“蜕掉”。有没有玄家的本事,不重要。 “你什么时候也像关心胡长宁一样关心曌,我就放心了。”尾火虎通过白霜的眼睛,将秋雨绵绵的黑夜尽收眼底。这丫头对胡长宁,简直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爹一般好。 看得它替曌不服。 白霜闻言打个响亮的喷嚏,手里的伞差点碰到挂在一旁的灯笼。她赶紧把伞移开些,这可是白天去看师父的时候顺便去集市买的,五十文呐,可贵的! 灯笼的顶部是木头盖子,边缘挂了三寸长的油纸增强防雨作用。最适合在这样的时候拿来用。 “我怎么就不关心曌了?”白霜在冷雨中哆嗦一下,拧眉道:“我现在可是背负着别人把我当怪物的嫌疑,将脑袋提在手上帮他拿角木蛟呢。玄家的人有多想要我的命,试炼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了吧?” 白霜站在湿漉漉的草丛中吸吸鼻子,她面前的一株矮灌木上,正停着一朵被露珠包裹的金色阳光颗粒。 这是她的“妖饵”。 尾火虎的视线落在阳光之燧上,撇撇嘴:“你还知道自己差点死于蜃妖幻境中啊?放着要谋害自己的凶手不管,跑来管胡长宁这个有两个式神服侍左右的家伙。你的脑袋被妖怪踢过吗?” “我何时说过不管给蜃妖下毒要我命的凶手了?”白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小气鬼! “那我怎么不见你查一查?”尾火虎反驳,中气十足。 她将伞骨靠在肩上,往有些冰凉的手上呵气:“不是不查,是放在后面。现在师父的事要紧。我不能让自己在玄家孤立无援,师父至关重要。”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只有把这个结解开,我才算是真正‘打入’玄家内部。不然就算我身在玄家,但被处处防着,也没办法拿到角木蛟。”白霜扛着伞,站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四下眺望。 怎么还不见动静?这都是第三天“钓”妖了,事不过三啊。 “你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哈。”尾火虎撑着头思索片刻,转而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才去偷蜃妖的碎片?要查出下毒的人,只有拿到碎片。再晚可就要被处理掉了。” 白霜转着伞骨,扬眉道:“那也就是近两天的事,不耽搁。你没听那些弟子们传言晚上会看见鬼怪吗?” 尾火虎一愣,停下揉眉的爪子道:“你愿意关心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我很欣慰,不过……这和传言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说是蜃妖复活?” “那妖怪中的可是玄蜂妖毒,忘我杀戮起来不死必不休。更何况又被我当头一剑,就算只是腾蛇剑的剑灵也足够将其毙命。我又不瞎,怎么会认为是蜃妖复活?” 不是这样啊,尾火虎仰躺在她心里:“那你提起传言又是为何?” “他们说有鬼怪,我们就去抓鬼怪呗。反正现在玄家弟子们见我都绕道走,正好用‘拉近关系’做借口。大闹一场,顺手牵羊。谁会怀疑?”白霜轻巧说完,习惯性扬扬眉毛。 以为她闲着到处跑就只是到处跑啊?她脑子可忙着呢! “就算你这么说,想要叫上宗门的弟子作掩护,那些弟子会听你的?”尾火虎疑惑,它承认白霜的计策是不错的,表面很有“少年男女”的做派。 可现在她在宗门的弟子间属于到哪都是一个人的状况,就这样还能叫上人? 白霜闻言狡黠一笑:“不需要全部,一部分就行了。我手上有能将他们唤来的杀手锏,叫几个人而已,还不是什么难事。”在纸人上留下名字的家伙们,敢不来吗? 而且,她听说第一个发现“鬼怪”的,就是那个胆小鬼陆机。那小子人缘不错,应该能多叫几个人来。 蜃妖的碎片是白霜查出凶手的关键,尤其是在眼下玄家不想查出凶手的情况下,弄到一块两块蜃妖破碎的壳最为重要。只要有人下毒,蜃妖势必见过那人,且身上也沾有气息。 彼时再寻一个能够以物占卜的人或者是妖,就能知道下毒人的模样。 这样的高手不多,恰巧,凤凰渊内就有一个。 第69章破诡局·织 秋雨渐大,噼里啪啦从空中滴落,将黑夜织成冰凉的雨帘。白霜偏了偏伞,借灯笼昏黄的光左看右看,摇头叹气。 “今晚又白冷了。”她皱着秀眉嘀咕,抬手准备把太阳之燧从灌木叶片上收回蜗牛壳里。 如此雨势,那滴包裹着阳光颗粒的露水却稳如磐石,既没有滚落也没融化在雨滴里。从白霜将其放下到现在,连位置都不曾有半分变动。 “慢着!”尾火虎忽然在她心里大喊,许久不曾有过的“震撼”感如滚雷般将白霜贯穿,连视线都颤了一下。 手里的伞轻飘飘掉落,无声躺在地上,伞面朝下,伞骨朝天。被尾火虎的声音震到是真,不过手中的伞掉落却是被忽然出现的红色光圈给惊的。 没错,白霜苦心寻找,并费尽心力“钓”的梦蛛终于出现了! 好在她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又加上药丸和晨曦酒的辅助,心脉强了不只一倍。尾火虎的那一震并没有伤及心脉脏腑,但它还是赶紧说抱歉,又迅速检查一遍白霜的身子才安心。 不过白霜暂时没心思管这事,她对突然出现的小东西比较感兴趣。 就在尾火虎那声“慢着”窜入她脑中之际,白霜瞧见夜色中、太阳之燧的正对面多了一个红色的光圈。圆滑的光圈细似绣花的线,色如通红的炭火,还是泛着微光的那种! 眨眼间,光圈的外层又生光圈,同时第一层光圈边上四面八方展出十几条直线,每增一层光圈就会连接一一层光圈。 瞬息之间已然连出一张红色的“蛛丝网”。一个顶着精致发髻的小姑娘,巴掌高,身穿红色衣裳凭空出现,手里抓着一根红色的“蛛丝”婷婷袅袅坠落在网中央。 触到光圈之际,小妖手里的红线也條然消失。 检查完毕的尾火虎通过白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疾不徐道:“你‘钓’的梦蛛,就是她无疑了。” 果然……白霜低下头,也不顾落在她身上的雨水,惊奇的望着踮着脚尖在丝网上一派优雅走到灌木丛边上的小妖。突然,她冷不丁从最外层的圆圈上跳下去。 “喂……”白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穿得根新娘似的小妖怪,怎么一见面就要跳网啊?! 就在她傻眼之际,小妖手中再次以迅雷之势射出泛着光的红线,稳稳“粘”在最外圈那层圆的边上,而小妖自己则像个荡秋千的精灵,在灌木丛上方晃来晃去。 呼……白霜松口气,顺势抹一把额上的秋雨。 “人类,这是你供奉给我的太阳之燧吗?”小妖抬起头,那张只有白霜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精致小脸激动的瞧着她。小妖指着太阳之燧,另一只手还拉着“蛛丝”。 梦蛛、梦蛛,这小妖怪不会是蜘蛛精吧?! 白霜一边惊愕的想着,一边道:“嗯,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她伸出食指从绿叶上划过,将凝成圆球的露珠弄到指腹上递到小妖面前。 小妖张大红唇,面色惊喜的伸手将露珠抱过去,没错,就是用抱的。 被她的想法影响的尾火虎在白霜心中扶额摇头:“梦蛛的名字里虽然有个‘蛛’字,但她并不是蜘蛛妖。而是‘织’妖,品类叫梦蛛。她本妖的名字嘛,估计也没有。就叫梦蛛也成。” “这么大一个太阳之燧,够我吃一年啦!人类,你有什么想要修补的遗憾、或是想织一个完整想起现实的梦吗?” 小妖高兴的一收丝线,整个身子随之上升,最后高高飞起,重新回落时她立刻把露珠粘在网上:“虽然你是人类,但我可以破例满足你一个织梦的愿望。” 诶?“什么意思?”白霜在脑子里问尾火虎。 后者也从白霜的眼睛里看着目光诚善的小妖,缓缓道:“梦蛛是专门为妖怪织梦和修补心中遗憾的小妖怪,力量微末。若是将这种本事用在人身上,将会耗去半生妖力,寿命锐减。” 半生妖力吗?白霜错愕,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 “喂喂,人类你怎么不说话?你的伞掉地上了。”梦蛛用力朝她挥手,小小的身子在网上用力蹦,那弹起来的高度竟然近乎有白霜的下巴高。 雨点像是长了眼睛般纷纷让开她,连丝网都没碰一下的转了“路线”落下。 小妖如火炭的衣裳在白霜眼前飞扬,翻飞的红色衣裙下,莹白似雪的底衣分外显眼,将小妖活活妆点成一朵活力四射的花,上下飞舞。 白霜并没有转头去看油纸伞,她将手伸到梦蛛面前:“我确实有个织梦的愿望,但不是给自己,是给一个妖怪。” “妖怪?那也行。我随你去吧。”梦蛛跳上白霜的手掌,春葱细叶般雪白纤细的手腕一转,红衣飘舞间那张展着着的网條然消失。 像燃尽了的火炭,在雨中熄灭。 真是个心思简单的小妖怪,白霜捡起伞,将梦蛛放在肩头,又提了灯笼才踩着一地的水离开。夜雨如织,孤灯昏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越走越远。 尾火虎随她看着茫茫夜色,状似不经意道:“只给石妖织梦吗?那你师父呢?你不是想过要帮他修复破碎的心?” 它是在白霜心里说的话,立在她肩上的梦蛛并不会听到。可在白霜听来,却是字字清晰,带着扣问之意。她撇撇嘴,走出很远才在心里回答。 “时间可以修复人心,但无法修复生命。” “……”尾火虎躺在她心里,虽没有任何表示,嘴角却翘起。这丫头,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以后做妖兴许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曌会怎么想。 这么有趣的人儿,会不会留她多活一点时间? 它眼皮渐重,张着嘴巴打个大大的哈欠便睡过去。耳边,白霜在雨中走路的声音久久不息…… 不过,还有另一个声音在白霜肩上叽喳不停。梦蛛像个憋了许久的话匣子,热情的向白霜推销她织梦的种类——过去、现在、现实、虚幻,种类繁多,任君挑选。 没有织不出,只有想不到。 第70章 破诡局·驱魔史 罩在结界下的宗门在雨中卧兽似的沉睡在黑暗里,白霜把梦蛛安置在蜗牛壳中,这才提着吹灭的灯笼摸回自己的房间。放开早就想打喷嚏的鼻子,她丢开雨伞“阿嚏”不停。 好一阵,才揉着终于舒服些的鼻子点起蜡烛。换下湿衣服,钻进被子里静静睡去。 这本是四人间,但玄家族长以“她是直接进上舍的弟子,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为由,下令让其他三个姑娘搬去另一个院子。整个大房间和小院子就成了她一人的“地盘”。 不过,也不能说是她一人,这里面还藏着一个妖怪。白霜不知道那是谁的式神,但清楚式神的目的——监视她。 让她一个人住,就是想等她放松警惕露出破绽。可惜,她还真没什么“破绽”可露。白霜一觉睡得到天明,拉开窗就蹦进来一地暖和的阳光。 “昨晚终于是把秋雨下完了吗?啊——早知道就早起了!”难得赖床的白霜瞪大眼睛,用掌心压着自己的脸颊惊呼。 这么好的阳光,早上定能收集不少太阳之燧。她三两下洗漱完毕,抱起书朝学堂奔去,青藤色衣裙飞过回廊,留下一串在阳光下旋转的细尘漩涡和转角处看着她的妖怪。 凡是她活跃行动之时,这个妖怪必定跟着。 尾火虎说这是一只雨燕妖怪,妖气最弱,又擅长隐匿,最适合负责跟踪和刺探的任务。不过,在曌这只上古大妖的灵脉前,雨燕的存在早就无所遁形。 当然,后者并不知道自己的踪迹早已被察觉。更不知道白霜好多次从她眼皮子下溜走,去了凤凰渊。 白霜要去的地方是宗外弟子们的学堂,位于西南角的一个大“浮岛”上。从住的地方跑过去,得花上半柱香的时间,还要穿过正南的宗族弟子学堂。 走在这群玄家的“精英”里,白霜每每只感觉到头疼。恨不得有个隐身咒贴在眉心,然后堂而皇之地穿过去。 “就要进阶测试了,好紧张啊!” “没事,我们不是有好好复习吗?虽然赶不上玄姝,但已经很不错了。能顺利升入上舍的!” 还是一如既往的宗族弟子谈话,三句不离压力和努力。不过,有个人例外——暴脾气玄玲,那人除了欺负人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乐趣。 白霜一踏入这地方,就开始准备贴着回廊的边上走。遇到大师兄玄凤,是她现在最怕的事,没有之一! “唔……希望如此吧。我还是担……” “担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她过来了,嘘!” “她?啊——真的过来了。” 声音渐渐小去,最后隐没在晨光里。无数双眼睛偷偷朝白霜瞄过来,又不敢直接看,就只是站得远远的瞅,自从试炼那天她反杀蜃妖的“暴力事迹”被弟子们知晓后,不管是宗族还是宗外的弟子,见了她都绕道走。 找麻烦之类的事,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曾经趾高气昂的玄姝和玄玲,都不敢暗地里使绊子。 像这种一见她出现就停止说话的情形白霜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只要玄凤不出现,她就谢天谢地。那家伙简直不同寻常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知道她反杀蜃妖,不但没躲着走,竟然弄来一盒上好的金粉朱砂拦路赠送。 说是恭喜白霜死里逃生……差点没把瞧见这一幕的宗族弟子们吓得背过气去。 须知宗门内除了半夜有鬼怪出没的传言外,又多了一个传言,说白霜极有可能是恶妖的化身,他们口中的恶妖说的自然是被困在诛妖阵里的曌。 玄家从长老到弟子,心中多半认为她一个总是包扎着左手、又没有半点驱魔术的“残废”不可能反杀蜃妖。 不过,玄凤想的倒是和他们不一样。他听到白霜杀了蜃妖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学堂问她是用什么杀死蜃妖的……这个看似嬉皮笑脸的不羁师兄,心思倒是细腻。 她只说是一把剑,玄凤再问是什么剑,白霜就一脸茫然摇头。 “你不认识?!”玄凤难得蹙一回眉头,忽然竟多了沉着睿智之气。像是另一个人。 白霜还是摇头,玄凤锁眉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耸耸肩膀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嬉皮笑脸道:“小师妹,你不会是被幻境吓傻了吧?不是说在蜃妖的幻境里跟着活物的都是亲近之物么?” “是吗?可我还是不认识。”白霜望天,一副我很认真思索的模样。 她就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不认为是蜃妖被下的玄蜂毒太多,过早毒发身亡?自那之后,玄凤要么在路上拦住她说说话,要么就跑去宗外弟子的学堂专门找她。 然后在一众弟子都离开后,强行给她补习!也不管白霜愿不愿意,他反正是教的不亦乐乎。 如此“关照后辈”的大师兄,白霜能不头疼吗?天知道她的许多计划不知道被这位总是不请自来的大师兄打断过多少回!这次白霜真的不希望再遇见他了…… 下学堂之后她得赶紧去胡家拿到石妖的妖气,交给梦蛛,并掩护她抽光丝织梦。 若是被玄凤缠在学堂,不知要等几天才能等来这么一个大好晴天。白霜在心里祈祷着,迅速穿过宗族弟子们的地盘,老天爷似乎听见了她的祈愿,直到完全走出去,都没遇到玄凤那家伙。 兴许又被派出去执行什么任务去了吧?正好! 今天虽起得晚,但白霜出乎意料的比往日都早到学堂。松口气,她走到只有一个位置的屋子中央,放下怀里的《驱魔史》盘算着怎么给先生告假。 学制和住宿一样,只有她一个人。 从第一天到现在,给她上课的也只有一个先生。还专讲《驱魔史》,听得白霜脑袋都快炸了。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曌竟然也出现在《驱魔史》中! 先生正是那个大耳朵的圆润老头,姓唐,名元。 每天他都像个汤圆似的晃进门,惹得尾火虎一阵笑。这让完全不知道它笑点在哪的白霜很是尴尬。 第71章 破诡局·汤圆 “白霜,你今天来得很早啊。”汤圆如往常般晃进门,笑眯眯的眼睛看见白霜时瞪得老大,转而又乐呵呵道:“正好,等一下可以早点下学。” 这口气,说的像是他从没提前过似的。白霜撇撇嘴角,端正坐姿。 对面,唐元手中的戒尺在桌上“嗑嗑”敲两下:“翻到第三篇,今天我们来讲‘玄邺’这位让玄家名扬四海的伟大驱魔师……” 他刚开个头,白霜就感觉自己瞌睡得紧。 唐元像个汤圆似的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举着绑得像个白馒头的手连比带划,神情激昂的述说玄家勇斗妖魔的故事。简短提一提之前的内容,他口若悬河讲起玄邺来。 就这么一个人,他足足讲了一个早上。而且还讲了书上没花多少笔墨描述的曌,这堂课的主角不止是玄邺,还有曌。 驱魔师眼里的曌吗?会是什么样子呢?正想打瞌睡的白霜听汤圆提到诛妖阵中的“上古恶妖”也忽然来了精神,这还是她第一回没在他的讲学中睡着。 不得不说这也是汤圆讲得最生动的一堂课,言谈间他对“玄邺”这个玄家祖宗的倾羡之情泛滥开来。 “千年前,玄家还是驱魔师中的一小支,没什么地位。除妖艰难,同行排挤,过得十分艰难……”汤圆将馒头似的手按在戒尺上,一脸心痛。 仿佛他自己就是从千年前来的。尾火虎通过白霜的视线,看见汤圆揪成一团的眉眼,在白霜心里笑到滚成一团。 那真真是一只“痛心的汤圆”啊!尾火虎越笑越开心,白霜忍不住在心里呵止,它再笑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又“心脉俱碎”。 “咳咳……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真的……很好笑啊!一只痛心的汤圆。”尾火虎一边忍笑一边道。 白霜还是找不到它的笑点在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听唐元讲学,啊不,是讲故事。这个汤圆似的老头,难得有发挥如此好的时候。 “直到……”他忽然一改心痛的表情,停在白霜身边。一扭脖子,居高临下瞧她,神神秘秘一笑。 “玄邺带领的玄家驱魔师遇到一个叫“曌”的上古恶妖!这种恶妖是极为罕见的“烛照”一类,妖力强大,相当棘手,世间甚至有“妖者烛照,恶贯满盈,所以过之处,生者必死,寸草不留。”之说。” 言罢,汤圆眯眼一笑。重新伸直了背脊,又开始来来回回踱步。白霜扬了扬眉,撑着下巴看老头子,目光随着他的身子移动。 他口水横飞,说近乎所有的驱魔师都不敢惹这个不明品种,不明来历,不明年龄,只明战斗力的恶妖。 只有玄家的那位出色的驱魔师玄邺,不畏艰险、迎难而上,他为一方百姓的安危,领着玄家的近百个驱魔师主力在凤凰渊布下诛妖阵,借用灵泉诱得恶妖入内。 之后又不惜用血涂之阵为刃,诛妖阵成笼,堵上性命将恶妖封印在凤凰渊中。 历经千年,血涂之阵早已消失,但诛妖阵还坚挺的扣在那里。将恶妖死死压住,并一点点削弱他的力量,直到将其驯服或者彻底毁灭。 此后,烈火镇和幽州城的百姓都非常敬重玄家。玄家虽然损失惨重,但除妖卫道,虽死不悔。 “恶妖的名声远近皆知,就连三岁孩子一听凤凰渊里的恶妖都会被吓哭。不过,他永远、永远都无法逃出诛妖阵的禁锢!”唐元说到此处,忽地凑近白霜,还故意张牙舞爪做凶恶状。 可惜他的手看起来像个白馒头,委实惊吓不了她。 “屁话!这些小人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尾火虎怒从中来,愤愤话语直冲白霜脑际,“救下百姓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玄家,是曌!” 曌?白霜瞧着唐元回到他自己的西席,心底有什么正在炸开:“曌是妖怪,为何会救一方百姓?”她在心里问。 白霜不是怀疑,她只是好奇。救一方百姓这种事,不该是隐世神族来做吗?为什么是曌?他可是大妖怪啊!品类还是“烛照”,只是她也不知道烛照是种什么妖怪。 偏偏尾火虎还不肯透露半点……白霜敲着桌面,朝对面正喝茶的汤圆望去——问他? 不过白霜还没来得及开口,尾火虎就道:“陈年旧事,懒得再提。”它不准备说出来,这是曌最想忘记的一段,也是它最不想记得的。 是懒得提,还是不敢提?白霜没再追问。不管是人还是妖,不戳痛处才是最起码的相处之道。 “今天的课业就到这里,下学。”汤圆放下状茶的竹筒,笑眯眯抱起戒尺准备离去。白霜瞄一眼窗外,太阳还在东边的天空上歪着呢,也太早了吧?! 不过……正和她意! 白霜也赶紧收书起身,风一般冲出去:“先生!请等一下!”在离开之前,她还有个疑问必须弄清楚。尾火虎似有所察觉,但却只能无可奈何。 “何事?”唐元转身,一脸疑惑。这种简单到三岁孩子都能学的课业,她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白霜展颜一笑,行个礼才道:“先生,弟子对‘烛照’这种妖怪不太懂,但是很好奇,您能仔细讲讲吗?”她亮晶晶的眸子里,能清楚看见唐元的模样。 果然是这个问题……尾火虎闻言,在她心里叹口气。曌,作为一条灵脉,它真的尽力隐瞒了,谁知道这丫头的好奇心这么重? 总不该将她弄成心脉俱碎,听不到这个胖老头说话吧?其实,对于曌有意隐瞒自己真实身份这件事,尾火虎也十分不解。 是因为“幽荧”一族,还是因为那人的死,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尾火虎摇摇头,准备听听玄家的老头子会怎么说。 接着编故事?就像说他们玄家救了整个烈火镇和幽州城那样,穷尽一切言语把曌往污水里面推?尾火虎搓了搓嘴边的肌肉,准备等一下反驳这个死老头子。 它自认为嘴上功夫一流,不管是激辩还是吵架,凤凰渊中的妖怪中间还没出现过对手。 第72章 破诡局·抽取阳光 “烛照?你对这种妖怪好奇?”唐元笑呵呵望着白霜,眼中闪过一道暗芒。第一回提问就和恶妖有关,她这是在刺探玄家对那只妖了解到什么程度吗? 唐元转了转戒尺,把竹筒挂上去。 白霜点头:“先生,师祖那么厉害,能成他老人家对手的定是不凡之妖。可惜学生现在还不能进塔楼的书库借书看,只有向先生请教。” 原来真只是单纯好奇。唐元望着她盛满求知欲的清眸,心中恢复平静。 “‘烛照’这种妖物,和普通妖物不同。它们是聚天地灵气而成的两仪之妖,自出生开始便拥有穿越现世、隐世和冥世的强大力量,身份在已知非常厉害的四象妖物之上,是极其稀有、又最难对付的凶恶大妖。” 唐元眯起眼睛,幽幽倾身望着白霜,故作凶恶道:“小白霜,你在凤凰渊被老胡捡到,而不是被那恶妖捡到,是造化!” 咕嘟!白霜咽了一下口水,原来四象之上还有两仪……她以为四象里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妖怪族类已是世间最厉害的妖物,不曾想给自己遇见个更强的! “真庆幸我当初只被师母变成的半妖追到林子边缘,阿弥陀佛!”白霜抱紧怀里的书,“先生,那另一仪是什么?” “烛照的死对头,幽荧。天地之法,阴阳两面,既有烛照这种恶妖,自然就有与其相克的种类。”汤圆用裹成馒头的手摸着胡子道。 曌的死对头?白霜眨了眨眼睛:“那‘幽荧’是好妖怪喽?” “错!”汤圆皱着鼻子冷哼,用“馒头”指着白霜,“你小小年纪,思想怎地如此不灵活?记住,妖物除了自己的式神,没几个是好东西。不管是烛照一族还是幽荧一族,都是强大恶妖。” 说罢,他又艰难的摘下竹筒,用戒尺不轻不重的敲一下白霜的脑袋:“小白霜,记好了,太单纯容易被妖怪吃喽!” 白霜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抱着书目送汤圆似的老头晃走。扬扬眉赶紧朝自己的小院子里去,还在心里得意的笑:“曌是上古大妖烛照一族,能力非凡。但却被困在诛妖阵中,嘿嘿,你不说我还不是知道了?” “别得意,小心曌清除你的记忆。”尾火虎反唇相讥。 白霜撇撇嘴巴:“他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权力,我的记忆是我自己的,谁都无法清除。”话是说得很英雄,但白霜知道曌要真动起手来,她是无法反抗的。 不过,曌可是玉面傲骨的大妖怪,会使那种卑鄙手段? “说大话也不怕被风闪了舌头。”尾火虎习惯性反驳,但它的话却没影响到白霜。后者回院子放下书后,拿木盆打盆水在阳光下晒着。 她伸手拨了拨清水,在心里警惕道:“那个跟踪我的式神在哪?” “院子外面的歪脖子树下,不过没往这里看。应该是以为你和往常一样收拾一下就会去胡家吧?跟了这么几天,也该大意一下了。” 那就好! 白霜闻言赶紧转身回屋,将前些天准备好的结界符签挑几根插在木盆周围,手下结印,口中念诀。不过瞬息木盆立刻“凭空消失”。 这是大师兄玄凤偷偷教她的小术法。 用香树的枝丫做成香棍,准备符纸再用灵力和掺了金粉的朱砂画出结界符纹。然后将符纸叠成一串绑在香棍上,使用的时候辅以咒决印伽,就可造出普通结界。 属于基础中的基础,可惜白霜的师父缠绵病榻,宗门老家伙们又不肯教她实用的东西,所以白霜并不会。 不得不说,她对玄凤这个大师兄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你晒个水还罩什么结界?”尾火虎瞧着那些绑着画了结界符的香棍,百思不得其解,“一盆清水罢了,又不是一盆金子……” 白霜挑眉,把蜗牛壳也放进去:“你懂什么?我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蜗牛壳没入结界的瞬间,白霜立即瞧见里面的情形。“原来你是为了取阳光!”尾火虎此时才恍然大悟,明白白霜想要干什么。 只见壳中跳出一个红衣小姑娘,正是梦蛛。 小小的美艳姑娘在结界里转了个圈,旋即飞起落在木盆边上,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俏脸飞上喜色:“今天的阳光不错,应该能收集不少光丝!” 梦蛛眉开眼笑的望着木盆,轻展双臂,红衣如蝶翼飞扬,她的面前立刻出现一根白玉般的棍子,比她自己还高两个头。 白霜本是打算送她进结界就走的,可现在完全被梦蛛给吸引住了。就连她心里的尾火虎也不例外,它知道梦蛛取光织梦,但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梦蛛并不介意此时正有“两双”眼睛盯着自己,她把棍子伸到木盆中央的位置,闭目道:“夜阑混沌,水聚我心,起!” 随着她的话音,点点光芒从木盆中飘起,一颗颗沾到棍子上……不过片刻,点点光芒就连成一条条的光丝缠上去,渐渐形成“光丝”清晰可见的光球! 光球越来越大,眼看已经比梦蛛姑娘自己还要大个,可她还没有收起来的意思,白霜真担心她举不动掉水里去。 好一阵,光球的个头快赶上木盆时,梦蛛终于将其扔到结界里的地上。白霜的结界有半个帐篷大,足够堆放不少光球。梦蛛抽出几乎看不见的棍子,再次重复方才的步骤。 “夜阑混沌,水聚我心,起!”她再次念诀,又有光点飞起。忙碌的身影看起来竟特别可爱。 梦蛛姑娘,这里就交给你喽!白霜瞧着专心抽取光丝的梦蛛,轻轻动了动唇瓣。随后,她抽出蜗牛壳戴好,揣着梦蛛说的摄取妖气的符纸出门。 把自己变成“细作妖”的式神藏在歪脖子树后看白霜,见她走远才身形一闪跟上去。 白霜熟门熟路穿过浮到亭台,一路疾驰到宗门口。看门的老者一见她就笑得眯了眼,挥了挥手中的蒲扇:“白丫头,又回家看师父啊!” 第73章 破诡局·纸精 他是一个老头形状的纸人,栩栩如生,却不是驱魔师们做出来的。 这是一只纸精,世间少有,自称是两千年前世间第一个造出纸的人造出来的最有灵性的一张纸。日积月累,代代传承,千年前终于修成人身,从一个双髻小童,活成现在的老头子。 妖怪也是会长大,会变老的,只不过时间线会比人类长一些,没错,就是少则几百年、多则成千上万年的那种“一些”。 纸精给自己冠上那个造纸人的姓氏——蔡,玄家宗门上下都唤他“蔡爷爷”。凡是他看到过的都会“记录在册”,算是玄家的“出入记录妖”。 且这个纸精还不会睡觉,终年都睁着眼睛,不放过记录每一个从宗门出入的活物。而白霜的出入记录次数自她进宗门之后就不断飙升,要不是有“师父生病”这个理由罩着,估计她背上的怀疑又会增厚不知多少层。 “是啊,蔡爷爷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白霜跟只灵鸟似的飞奔到纸精面前。 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纸精连连摇着手里的蒲扇:“今天就不用带啦,太阳这么好,晒一晒就饱了。天气不好的时候我才需要吃东西的。” “这样啊,那我走啦。”白霜挥手,转瞬消失在阳光里。 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纸精才重新闭上眼睛享受阳光。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没有半点睡意,但秋天闭着眼睛晒太阳的感觉还是很惬意。 那个丫头,左手上早已没了血肉,只剩一副白骨。从她第一回来宗门时纸精就看出来了。 不过,纸精却缄口不言,还把那一段记录清除干净,只字不留。那姑娘的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明明没有半点记忆,却熟悉到骨子里的那种。 所以他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了,这还是在玄家守门千年的他第一回清除自己的记录。 这厢,白霜已经快跑到烈火镇镇上。走习惯后,她发现玄家宗门和烈火镇的中心相隔并不远,一路小跑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不过,她梳理过经脉,还修炼过一阵术法基础。 跑起来也就小半柱香能到镇上,再到胡家又是小半柱香时间,加起来统共也就正常的半柱香。 她赶到胡家院子前时,天空的秋阳也就只移动了那么一点。院门依旧没锁,她直接伸手推开,正准备反手关门之际,有个声音急道:“等等!” 背着孩子的妇人跑到院门前,递给白霜一个油纸包。白霜认得她,是那个隔壁大嫂,当初打过照面的。 “听说胡长老病得严重,姑娘上次给我们家的果子。我已经晒成果干,效果比生的时候好。还剩这些,你拿去煮水给师父喝吧。我家里并不富裕,能给的也就是这个了。”她真诚的笑着,脸颊微红。 “多谢大嫂,但这是送你们的东西,怎能又拿回来?”白霜把油纸包推回去,“而且,我师父的病这果子治不好,用了只会浪费。不如嫂子你留着,用在得紧之处好些。” 对方看着油纸包,又瞟一眼院内,大声道:“治病用不上,养身子的时候用得上。我们家平时也没少受胡长老照拂,姑娘你就收下这心意。大嫂这心里会好受些。” 拿人家送的东西送回来,老实说她自己也觉着不好,但这已经是她们家最好的了。 白霜瞧着女人坚定的目光,话到嘴边变成:“那就多谢大嫂了,快快请进。我这就去沏茶。”她侧身,准备让女人进来。不过后者连说自己家里忙,转身走了。 说话时还不忘瞟一眼泥塑般的石妖。 白霜叹口气,关上院门。自那天后,石妖就像块石头似的总站在师父的房门口,一张方脸,乍看还挺吓人。隔壁邻居见她回来才追出来送东西,估计是不太敢直接和主子生病的式神接触。 毕竟式神再怎样帮助驱魔师,其本身始终是妖物。是个人都会怕生病的胡长宁压不住自己的式神。 树妖在厨房熬药,白霜抱着油纸包直接去了那里。走到隐蔽处,她才从蜗牛壳中掏出自己这几天去凤凰渊林子里采的药材,都是好东西。 “你你你!废物纸一张!烧个火都不得劲,在控制不好火候我连你一起烧了!” 白霜还没进门就听见梧桐敞着嗓子骂纸人帮工,走近了果然看见两个纸人正耷拉着没有鼻子眼睛的脑袋拿着一根柴禾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树妖背对门口,正弯着腰查看白雾腾腾的罐子,头发和双手早已变成树枝,繁忙动着。 提着药罐盖子的树枝、缠着切药材刀子的树枝、按着药材的树枝、裹着扇子的树枝、提着长勺的树枝,“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可怜对面的两个负责烧火的附灵纸人,不忙却乱成一团。 它们不止要扛着被烧掉的巨大压力给炉子加柴,还要顶着树妖的怒气控制火候。不得不说,烧火这种事委实太委屈纸片人了。得和“不动如山”的石妖商议商议。 白霜悄无声息跨进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水缸的盖子上,接过纸人们手中的柴禾。 “我来吧,你们去扫院子。落叶都快没过我的脚背了。”她挥动手里劈得整齐的柴禾,纸人们逃也似的飞离厨房。忙碌的树枝们一顿,叮叮当当,东西掉了一地。 树妖错愕的看着她,旋即飞来一个白眼:“吓死老娘了,还以为我身为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妖怪会出幻觉!” 白霜轻笑一声,把手里的柴禾丢进炉子底部的火塘中:“你这么有精神,我师父已经开始好转了吧?”毕竟,她送了那么多药呢! “是比昨天好些,但还是半死不活的。”梧桐操纵树枝们捡起东西,在水缸边的木盆中涮干净,继续忙碌。 不过却把扇子丢给白霜:“你说的办法到底什么时候才行?他这样子拖下去,迟早会断了那口生气,变成罗妇妖。驱魔师变成罗妇妖,我不想再看见一次。” 第74章 破诡局·艰难 “放心,最多三天,我就会把师父心中的结给找出来。”白霜捉起扇子,小心翼翼的控制火候。 树妖眼睛一亮:“真的?!”说话间,刚抓起来的东西又稀里哗啦掉一地,这回还增了一个碗,摔得四分五裂的。不过,没人去管它。 “真的。”白霜抬起被火气撩得红起来的俏脸,压低声音道:“但要你帮个忙。” 树妖啪地盖上盖子,用树枝撑着自己直接越过案几和火炉落在白霜身边:“这个好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谋财害命,就没有我梧桐办不到的事。” 白霜重新捉起柴禾,在树妖眼前晃了晃,然后丢进火塘:“后天,我需要方脸美美睡一觉。你可办得到?” “……”树妖皱眉,“这个,确实挺难。”想要一个妖怪睡觉,还是石妖,谈何容易?要是她自己就好办了,随时能睡着,妥妥的。 可那是石妖啊! 动物会睡觉、大部分植物会退掉叶片冬眠,这些种类的妖怪睡觉并不稀奇。可石妖和宝石精怪均不同,他们没有睡眠这种需要。 纸精之类的还能闭眼养养神,石妖可是连闭眼都不会的家伙。 “有多难?”白霜奇怪的问,“我知道人类的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对妖怪没用,所以才找你帮忙。有妖怪用的‘蒙汗药’的吧?” 树妖苦着脸站起,扭腰走到药罐子边:“说是上九天揽月也不夸张,你说有多难?” 揭开盖子,梧桐直叹气:“妖怪用的药有倒是有,可惜需得在一个叫黄昏裂缝的神秘集市上买。而且,对一块石头而言那是没用的。要想石头睡觉,除非你把方脸打回原形。” “……”白霜举着柴禾愣住,还真挺难。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非得把方脸弄睡着不可?这和胡长宁的心结有什么关系?”树妖提着长勺问白霜,一脸狐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吧?你不是让镇上游荡的术士给骗了吧!” 额,江湖术士么?这还真没有。 其实直接给师父织梦也是可以的,但那会让梦蛛损伤性命。她本意是救人,可救人不该用另一条命为代价换得。所以,必须让石妖睡着。 “我没遇到术士,不过却遇到一种叫梦蛛的妖怪。她能找到心结。”白霜把柴禾搭在自己头上。 梧桐当即愣住,半开的嘴巴许久都没能合上,好一阵,她才错愕道:“梦、梦、梦蛛?!那种专门在晚上揽生意的小妖怪?”说到后面,她甚至因为激动而声音发颤。 白霜正要扔柴的手停在当空——这个一向除了胡长宁的事外都波澜不惊的树妖震惊成这样,她还真是不习惯。 “可传说梦蛛不是只要太阳之燧作交换才肯帮妖怪织梦吗?你有太阳之燧?”树妖缓过来,脑子也渐渐冷静。太阳之燧可是她这个“木系”妖怪都难弄到的东西,这小丫头办得到? 白霜摇头:“我没有。” “那梦蛛还愿意帮你?”树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堪比牛眼。 “兴许梦蛛心情好呗。不说这个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师父的事。”白霜把柴禾丢进火中,拖回跑偏的讨论。树妖闻言连连称是。 但她还是不明白:“你想从方脸的梦里知道什么?我们要解的是你师父的心结。” “我不想梦蛛用命来织梦,但那天方脸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白霜扇着扇子,把浓烟变成火苗。她说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树妖凝住的表情。 梧桐的视线穿过药罐中飘出的白气直直看落白霜脸上,会担心妖怪性命的人,她之前只见过胡长宁。 而今,又多了个白霜。这两师徒,有趣的很。 片刻之后,树妖啪地盖上药罐盖子,还刻意举着勺子摆出豁出去的姿势冲白霜眨眨眼:“我想,我应该去黄昏裂缝试试。不能白费了你这一片心意。” “有劳。”白霜回以一笑。 从厨房出来,太阳已挂在西边天空。白霜端药汤,树妖端汤汁一前一后走进前院。笔直立在门口的石妖此时脸上才终于有些活络表情。 “我来喂药。”他打开门,抢过白霜手里的药碗朝内里走去。 “别看他话不多,比谁都心急。”树妖附在白霜耳低语,“闷石头一个。”话听起来像是调侃玩笑,可语气的正经让人无法往调侃上想。 白霜倒是顺带趁此机会将符咒往石妖身上用力一蹭,吸收好妖气后再不动声色放回袖袋中。 “主人,喝药。”石妖用妖力将胡长宁“抱”起来,后者唇瓣干裂,连连咳嗽。白霜拧着眉看他半勺半勺的喝药,连目光都未曾往这里探一下。 喝完药,胡长宁又陷入沉睡。整个人像是进入绵长的冬眠,只有那一口胡渣子长得飞快。 探完病,白霜急急回了宗门。 临行前树妖追出来,塞给她一个食盒:“这是我赶着做出来的,你带回去吃。吃好了才有力气做事情……还有,我想见见叫梦蛛的小妖怪。” “想织梦?”白霜贼兮兮瞧她。 树妖眉眼一抛,扭着纤腰靠在白霜肩上:“我这样美貌的妖怪哪用织梦?虚无的东西只会让你醒来更难过。知足常乐才是正经。我只是好奇。” “哦?”白霜眼中依旧充满怀疑。 “你个小丫头片子不信我?老娘我可是品性高洁的妖类。不喜欢整那些虚的。带小妖怪来见我,别忘了啊。”树妖展臂把白霜搂在臂弯道。 白霜扬了扬眉,轻轻“嘁”一声。 树妖难得的嘟起嘴巴,别扭道:“你这人,怎地如此不耿直?不管是人是妖,谁还没有几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啊?不过,我真不是为了织梦。我又没有太阳之燧,哪知道小妖怪会不会随时保持高兴?” “好了,不逗你了。”白霜握住她的手,转个圈从臂弯里脱出来,“我先走,师父就交给你们了。” 树妖望着自己空空的臂弯,勾起褐色却妖艳的唇瓣。 第75章 破诡局·幽游 她站在秋风里笑得像朵盛开的花:“你放心去就是,我和石妖虽是妖,却早已视胡长宁为家人,不会丢下他不管的。倒是你,别来这么跑,会过不了进阶测试的!” “……”白霜的眉脚抽了抽,这话听起来咋那么像“诅咒”? 算了,对于脾气向来如此的树妖,不回答才是最好的“反击”。白霜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脚步轻快离去。那个藏在胡家院侧的式神形同魅影,随她离开。 尾火虎将那式神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白霜,她听在心里,面上却假装没发现。 傍晚,故意带着式神在外面游荡一圈的白霜终于正式踏上走向宗门的大路。身后跟踪的式神原以为她“反常”的行迹会有什么新发现,可到最后发觉白霜只是在故意兜圈子时,气得心口发闷。 她发现自己了?不像啊! 纠结的式神在她身后躲躲藏藏,并没有瞧见白霜笑得合不拢的嘴巴。倒是她心中的尾火虎颇为不爽:“你故意在镇上绕了这么久,不嫌累吗?” “权当是锻炼身体咯。”白霜心情大好,脑中传给尾火虎的话也异常轻快。 “你脑子坏掉了吧?今早该起来修炼的时候你蒙头大睡,大下午的顶着太阳满街乱钻,还吃那么多……烈火镇上的一溜小食摊你都吃遍了吧?这也叫锻炼身体?!” 白霜撇撇嘴,懒得搭理它。饭后散步真是不错啊! 尾火虎见她不回应,怒火蹭蹭又拔高数节,控诉道:“而且,你还是提着食盒到处买小食吃。对得起巴巴将美食赶出来送给你吃的树妖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懂什么?我这叫前菜!前菜懂不懂?就是上正餐前吃的。树妖给的美食是正餐,小食们是前菜,大团圆。” 白霜舔着唇瓣,回味方才在烈火镇小食摊吃过的那些让人食指大动的小食们。不知道幽州城的美食如何,等大仇得报后,一定要吃遍天下美食以作庆祝! 还要给爹娘和白家将士们祭上最美的酒,由她亲自送到蜀州城去,倒在他们的坟头上。 “鬼扯!”尾火虎不信,还鄙视道:“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要赶回去帮梦蛛搬运光团的吗?在烈火镇瞎逛瞎吃是几个意思?现在过去别说是光团了,连光点都没了吧。” 白霜打个饱嗝,将食盒换只手提着:“都说你不懂了,我要是贸然回去帮忙,后面的尾巴你帮我蒙住眼睛吗?” 鸹噪的尾火虎闻言,在她心中愣住。气氛突然沉寂下来,只有白霜时走时停的声音,秋风扫过,卷起数片落叶在空中打个转,绕着她飞向远处。 良久,尾火虎道:“你是故意拖住跟踪的式神,好让梦蛛有时间整理光团?” “这么简单直白的目的你看不出来啊?还问三不问四的数落别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白霜反问它,顺便得意的扬扬眉毛。尾火虎说话虽犀利,但也不是没漏洞的。 相处久了,自然就能找到反击回去的办法。 “还不是你吃的东西太多,我眼看着越来越大的胃囊已经开始压迫其他脏腑,担心嘛。有句话叫关心则乱,你个没学识的丫头那里懂?”尾火虎还是死鸭子嘴硬,想要咸鱼“翻嘴”。 白霜狠狠朝天空翻个白眼:“是是是,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说她没学识?她白霜除了不会功夫,学识可是能与太学里的俊才们比肩的!当初不少皇子皇女抄课业可全赖着她呢,而且偶尔写一两句酸诗也是过得去的。 晚霞将阳光彻底挡住,给自己“滚上”金灿灿的边。橘色的天空下,是白霜优哉游哉的脸。 经她这么一折腾,那个跟踪的式神也失去耐性,直接给自己的主子报告白霜行踪去了。连院子这边都没跟过来,乐得白霜一边走一边哼起了小调。 “别哼了,难听死了!你是想要我的命吗?”尾火虎在她心中哀嚎。 白霜俏眉一横:“你闭嘴。”吼罢,她接着哼小调。把尾火虎气得直打滚,恨不得在她心脏挠上一爪……不过一想到出了事给她修缮的还是自己,只得咬牙收回爪子。 院子里,结界还在。白霜将蜗牛壳放进去的时候,看见里面挤满十来个光球,金灿灿的很是耀眼。 若不是有结界的阻隔,这些光芒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梦蛛手脚张开,歪着脸趴在最高的那个光球上睡得香甜,光芒衬得她越发肤白如雪。 红色的裙裾散落在光球上,像一团金牡丹里的红色花蕊,美而不刺眼。 “一个下午采集这么多光丝,累到不行了吧?”尾火虎通过白霜的眼睛瞧着梦蛛,语气里含满怜惜,“梦蛛一族异常弱小,又极为特别。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却敬业得很,又守承诺,真是可怜又可敬。” 白霜一笑,将梦蛛连同光球一道收入蜗牛壳中:“遇到她,是我的运气。” “遇到曌也是你的运气,你可别见一个忘一个。”尾火虎忽然转了话题,赶紧为自己的主子争存在感。它必须时刻提醒白霜,她的责任是什么。 白霜眨眨眼,拆去布置结界用的香棍:“放心,我就是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曌的。” 下意识的,她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好强不巧,逆镜草正在离她不远处,此话就这样传到了凤凰渊内的某大妖怪耳朵里……后者吓得连连咳嗽,赶紧挥散画面。 可她清脆的声音却挥不掉,反倒直直落在心底某处。 白霜不知自己其实是被两个家伙盯着,还以为成功甩掉“式神尾巴”就万事大吉,乐颠颠端着晒成温热的水进门洗脚。出来倒水时,才顺手将食盒拎进门。 夜里,她锁好院门、房门,闩死窗户,点起油灯。又放下蚊帐、用枕头在被子里堆出“人形”。 “这样应该能以防万一了。”自言自语着拍拍手,白霜摘下蜗牛壳,将其塞到枕头底下。随后身形一晃,整个人瞬间钻入蜗牛壳中。 第76章 破诡局·妖梦 梦蛛小姑娘睡得很香,半夜才醒过来。她睁眼的时候,白霜已经玩光球玩到累趴下,正歪在光球堆里吃树妖做的美食。 “你能吃下这么多吗?!”梦蛛甩出一条发光的红线,直接拴在白霜面前的食盒上。随后,白霜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轻飘飘跃上当空,小而轻盈的身子随光线收短而飞过来。 梦蛛站在食盒边上,惊奇的瞧着立起来比她个头还高的堆满诱人食物的盘子。 尾火虎在白霜心里笑成傻子:“这妖怪要是看见你今天在烈火镇小食摊上的表现,会不会直接被吓晕过去啊?哈哈哈哈!还在啃鸡脚,也不怕叉到媒人嘴巴将来嫁不出去。哈哈哈。” “这是我们人类很平常的饭量,你没见过吗?”白霜尽全力抑制着想一拳砸在自己心口上的冲动,冲梦蛛笑笑。 小妖怪仰起精致的俏脸,倾羡道:“能吃是福,要是我们也能吃人类的食物就好了。看起来就很美味,让我口水直淌呢。”梦蛛边说边用小手把食物的气味拂过来闻。 白霜听了,正在啃鸡爪的动作立刻顿住,她好奇的瞧着小妖怪:“你们梦蛛不能吃人类的食物?” 对于食物这种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或者是妖,都是能吃的吧?当然,纯草食的除外,就连猫猫狗狗也会吃米饭呐。特别是妖物,有不少偏爱人类美食的家伙呢。 梦蛛满脸遗憾的抿了抿唇瓣,靠着食盒提手道:“梦蛛一族只能吃太阳之燧,别的东西再想吃也只能闻上一闻。若是吃下……” “必死无疑!”梦蛛没说下去,白霜心中的尾火虎接着道,“特别是人类的美食,于梦蛛一族来说,是致命的毒药。当然,也是最难抗拒的吸引。你可知道,你的这顿很平常的饭食,会让她忍得多难受吗?” 竟然如此严重?!白霜咽了咽口水,瞅一眼还没啃完的鸡爪,赶紧将其放回食盒。 “梦蛛姑娘,既然你醒了,那我们就开始吧。我来帮你。”白霜擦干净手,将梦蛛捧到光球上,又把食盒送出蜗牛壳。从蜗牛壳水缸后面的盆栽中翻出一颗太阳之燧递给梦蛛。 小妖怪高兴得直接蹦起来:“你要把这个送给我?!” “嗯,看你今天那么累,等一下还要整理光丝,这颗太阳之燧算是附加的。”白霜笑笑,看她的表情,定是早就发现这里面还养着一颗太阳之燧的。 不过,她并没有主动偷拿,果然是个守诺耿直的小妖怪。 “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若是以今天的活来算,这颗太阳之燧我万万是拿不得的。算是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若是有织梦的需要,就用纸人召唤我吧!”梦蛛衣袖一扬,轻飘飘落下一张和她自己差不多高的纸片人。 纸片上用红线绣了她的姓名——梦蛛二字发着微光。 “你是认真的?”白霜错愕的看着她用一条红线粘着,递给自己的符纸。上面的微光甚至洒到她脸上,透着淡淡的红。 梦蛛点头:“认真的。没有太阳之燧,我们会很快衰弱下去。每一颗太阳之燧对我来说,都是续命的东西,既然这命是你所续,为你而用又有何不可?” 那倔强的模样,让白霜都怔了怔。 “那就先记着。”她接过符纸,心里却没有任何将其附上术法的想法。出去之后,她会毁了这符纸,不留一点痕迹的偷偷毁掉。 生如蜉蝣,听天由命,却依然坚挺的活着。梦蛛织的不是梦,是活下去的希望。 见白霜让步,梦蛛也高高兴兴收下太阳之燧、随后,她在光球之间清理出一片空地,双臂一展,衣袖飞扬,瞬息间她面前已经多了一个纺机! 没错,就是纺线的那种纺机。 只不过质地是玉石做成,不是常见的木头材料。个头也和楚宫中织造监内的那些纺机差不多,白霜很怀疑连纺锤都比梦蛛大个的纺机,她要怎么用,妖力? 可惜,白霜想错了。 梦蛛只是在纺机上牵了几根泛光的红色丝线,纺机立刻自己运作起来。而她只是负责将光丝抽出,捻好送上纺机,不多时就整理出大片“光线”。 白霜揉了揉眼睛,激动的指着金色光线道:“这个,我可以碰一下吗?” 梦蛛见她如此模样,笑得合不拢嘴:“你碰吧,只要不弄乱就行。”嘴上说话,梦蛛的手却没有半分停歇,一个个光团从比她大数倍“瘦”成一团空气。 而这边,金色光线入目撼心,入手还有仿若握住阳光的暖意。 “这些都是真正的阳光?不是水映?”白霜还以为从水盆里吸出来的光点是水汽吸收光线而成,可现在放在手中并没有水的感觉。 梦蛛重新举起光团,飞速在头顶转动:“这自然是真正的阳光,只是过了水,已经去除会灼伤人的部分。现在这些轻盈的光丝,是织梦的最佳材料,配上妖气,将会织出最好的妖梦!” 白霜听完啧啧称奇,她将光丝托在掌中,细细拂过,这质地就好像……像曾无意间碰到过的,曌的头发! 就连尾火虎都赶紧借白霜的手感触光线,若不是没有曌的强召它的元神无法离开白霜的身体,它怕是已经飞出来在光丝上美美打滚! “真想给曌也带些过去!”尾火虎闭上眼,喃喃道。 它的声音不大,却还是传到白霜的脑子里。“曌也喜欢这东西?”白霜反问,在她的印象里,凤凰渊中那些发光的蘑菇也是美得毫不逊色的。 可惜,虽美却毒。 尾火虎闻言,睁眼道:“曌本是利用太阳之灵修炼的大妖,玄家故意在诛妖阵中放瘴气,让他千年来不见半点阳光,以此加大削弱曌的力量。” 它作为曌的灵脉,见阳光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此时,尾火虎真想抱着这堆丝线去凤凰渊中给曌感受一下……如此美好又平凡的东西。 白霜僵住,那些漂浮在凤凰渊林中的瘴气竟然是驱魔师放进去的?! 第77章 破诡局·现在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玄邺为了让曌低头,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卑鄙无耻!”尾火虎愤愤,又提醒道:“你最好不要过多奢望修习驱魔术。一旦妖化严重,你会毁了自己。” 玄家那小子三天两头跑来给她灌输驱魔术,是想看她自杀吗?! 白霜还是头一回听尾火虎说这事,吓得一身冷汗。手里的光线都忘记放下,在脑中大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当初师父说要收我为徒你也没提示啊?” “那么激动作何?这是常识,我以为你自己懂。合着当初你故意不学胡长宁教的驱魔术,并不是意识到自己不能学?” 白霜无语,她当然不知道!不过,也不是没担心过这个问题。若是修士的法术,到比较好区别,自古修士和妖怪就势不两立,术法也“泾渭分明”,别说学了,光是碰一碰就会受伤。 但驱魔术不同,驱魔师的术法里有不少是可以驱使妖怪,甚至是帮助妖怪的。能不能学,这就很微妙了。 而且尾火虎也一直没提醒过,所以白霜以为都是没问题的。觉着有趣又实用,就把玄凤教的那些小术法给记住了,还时不时练习一下。 现在它到好,劈头就说会毁了白霜自己,就不怕吓破她的心脏又多“修缮工程”? “全都不能学?”白霜有些不甘心,她本想着若是、若是能有机会,就偷偷溜到塔楼里自学一些能够牵制曌的术法,免得将来单方面“受欺负”的呢。 尾火虎想了想,迟疑道:“也不是……” “喂喂!你说清楚点。”她下意识握紧光线,金色的光芒衬得白霜恢复健康的肌肤晶莹剔透。整整一把,每一根光线,都像流水一样在她手中“流淌”。 这让每次只能拿最多两根光线的梦蛛羡慕不已。 尾火虎抓着脑袋,整理一下思路才谨慎道:“驱魔术中有温和者,亦有强势者,你只能学前者。结界、召唤符咒,传信符咒这些都没问题。能治愈妖怪的法术也没问题。” “但是。”它话锋一转,“你要是学了驱魔阵法,或者除妖咒术,这些东西将会是埋在你身体里的毒。伤害将会随妖化增加,直到你自己的身体扛不住,轻则灰飞烟灭,重就魂飞魄散永世消失。须知,你是要成为妖物的。” 白霜似笑非笑的抿了抿唇瓣:“那我倒要感谢玄家的老头子们故意不教我驱魔术了?” “你说什么?”对面,小妖怪梦蛛奇怪的打量着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的白霜,“你身为玄家弟子,他们不教你驱魔术吗?” “啊?咳咳,也不全是。他们至少还是教我一些东西的。”白霜捧着光线笑笑打圆场,不小心把后面这句话说出口了。 梦蛛点头,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光团:“你别急,听说玄家是很厉害的驱魔师。你在这里面能学到不少本事的,年轻人要有耐心。” 她说的很是老道,像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 其实,白霜很想说她不了解人,要想年轻人有耐心那也是件大难事呢! 脑海里面,尾火虎的声音源源传来:“这也算是阴差阳错。那个‘汤圆’不是也说过?玄家弟子在学习驱使妖怪当式神前,必须先学除妖术法。在你妖化明显前,抓紧时间拿角木蛟才是正事。” “已经开始明显了吗?”白霜一边朝梦蛛点头,一边在心中问尾火虎。 “若不是水鼠灵附着的白绫,你的左手冒出的妖气已经足以被发现。哪里没有血肉,又曾受过蜗牛妖的妖气沾染,你能自由使用也是因着曌置于其上的一口妖气。明显妖化从你的左手开始。” 还以为会是住着妖怪灵脉的心脏呢!白霜撇撇嘴。她一点都不着急或者担忧,相反,还有些高兴。 妖化,就预示着她会有更强的能力。那样,才能与那个权力之巅的男人对抗,才能为白家复仇,给外祖卫家雪恨!妖化吧,她等着那一天! “多谢你提醒,我是应该加快动作了。”白霜在心里笑道。 她的这句感谢,把尾火虎吓得一愣一愣的。这丫头脑子还好吧?!居然会对他说谢谢?呆一阵,它抛下一句:“所以,你别整天只想着胡家、想着你那个师父,明白?” 它其实一开始就想这么说的,可以这丫头的个性,不多分析她是不会放心上的。只能绕这么大个弯了。 白霜连连在心里称是,手上却灵活的学着梦蛛的动作,四指并拢,翘着大拇指把光线绕成一扣整齐的线束。尾火虎在她心中无奈叹气,它都那么努力了,可白霜的回答听起来还是好敷衍! 跪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白霜并不知道尾火虎的“苦涩”心情,和梦蛛商量起织梦的事情来。后者朝她一伸手:“受梦者的妖气。” 白霜赶紧放下光束,从袖袋里摸出取了石妖妖气的符咒递过去。 “这气息……对方是石妖?还是个有六百年修行的石妖。”梦蛛甩出一根红色丝线将符纸穿透,明黄的符纸从洞孔出开始泛出金色火斑,不过片刻就蔓延到阵仗符纸。 火斑在符纸边缘消失之际,符纸已是灰黑一块。梦蛛抽出丝线,灰片碎裂成齑粉,在空中膨胀开像个圆球一般。 下一瞬,又凝结成一条极戏的“墨线”钻到梦蛛手里:“我现在知道你给我两颗太阳之燧的缘由了,你居然想让石妖做梦……委实有趣。” “多谢夸赞,那我们开始吧。”白霜面无难色的冲梦蛛眨眨眼。 后者先是一愣,旋即乐呵呵在空中翩翩转个圈,激动大笑道:“活了两百岁的我头一回遇见你这么有趣的人儿!说吧,你要给石头妖怪织个什么样的梦?” “过去、现在、未来、现世、虚幻、甜蜜、悲戚……任君挑选。”像是怕白霜不知道,梦蛛又列出选择。 白霜收起笑容,认真想了想道:“我想知道石妖经历过和见过的过去某一天的真实之事,此事与一个人有关,我想全部知晓。该选过去。” “不,是现在。”梦蛛出人意料回道。 第78章 破诡局·告假 现在?白霜错愕的看着梦蛛,对方却已经忙忙碌碌起来。用普通又不可思议的方式,将光线织成一块发着光的“锦”,没错,就是锦。 而梦蛛用的“织梦机”就是正常的织布机,正常到材料和大小都和人类使用的织布机没有区别。 唯一的一处不同,是梭子——梦蛛自身竟然变成一块红色飞梭,穿插在自己动起来的织布机间、一排排明亮的光线之上。整半天,梦蛛的真身是这样的。 白霜硬是忍住惊呼冲动,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织布机。 看了一阵,她开始为这个坚强又乐观的小妖怪惋惜。为何她明明能从水中取来阳光,却不能拿到唯一的食物——太阳之燧?这也太诡异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和人有所能有所不能一样,梦蛛这种妖怪能从水里抽出光丝,从露珠里也一样。但她们无法把光包裹在水中。”她的想法太过强烈,竟被尾火虎察觉。 这回,白霜很难得的没有怪尾火虎偷窥她的心思,反问道:“是因为她们不会聚灵术?可以教吗?” 尾火虎听罢,讥诮道:“你真是异想天开,聚灵术要是任何人、任何妖都能修习,就不叫聚灵术了。梦蛛这种小妖怪是驾驭不了的。或许是老天妒忌她们能轻易织梦,刻意为之,让她们如此。你少操心。” “……”这个怼人狂魔!白霜狠狠按着心口,强忍住捶自己胸口的冲动。 她不过是看梦蛛妖怪活得可怜,想教她一点取食之法罢了。就像是路过一个茹毛饮血的村子,教里面的人种粮食一般普通,用得着如此说话吗? 要想和它和平相处真是不易。 一人一脉唇枪舌剑间,梦蛛的锦已经织出大半,金色小河似的“淌”在白玉似的蜗牛壳上。 锦成,梦蛛抱着比她个头还大的剪刀修修剪剪,忙碌半晚上后交给白霜一件淡金色华裳:“把它给睡着的石妖穿上,然后扯着这个线头就能走进梦中。” 她说的线头是袖口处的金色穗子。 华裳刚放在白霜手中,梦蛛就躺在织梦机上深睡过去。她织了不少梦,像这么赶的也就这一回,不过报酬是两颗太阳之燧,够她吃两年呐! 值当了。 “小妖怪,辛苦你了。”白霜把华裳放好,回到呼呼大睡的梦蛛身边,扯了剪下来的一小块暖暖的金色边角给她盖上。梦蛛闭着眼睛动了动,将一半小脸缩在梦锦下,神色终于安稳。 尾火虎也在她心里咋舌:“如此尽责又干活麻利的梦蛛,真是少见。” 白霜懒得理它,算算时间,该是修炼的时候了。她出了蜗牛壳,在房中凝聚心神,运转灵力将一招一式都圆满完成。晨光乍现,她已经开始在院子里收集太阳之燧。 不过成果不怎么好,因为进行到一半时,讨厌妖怪又开始盯着她。 白霜只好收起聚灵术若无其事看起书来,她的书桌对着窗户,右手边的角上放着一面圆圆的铜镜。镜子里倒影出来的姑娘粉面桃腮,和出林子时判若两人。 看书只是做给外面的妖怪看的,她实际上在想如何在自己妖化明显之前完成拿角木蛟的任务。 恰时,一块纸片越过院子直接落在白霜面前的窗棱上。她刚伸手去碰,纸片就忽然化成火团消失,不过里面承载的声音却直直钻进她脑中。 像是被看不见的手塞进来一样:“你师父病情加重,速回!”是树妖。 “胡长宁病情加重了?昨天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糟啊。”尾火虎大惑不解。在它自言自语叨叨的时候,白霜已经丢下书,连门都没锁直接冲出院子。 跑了一半,她又折去学堂那边。眼下不能授人以柄,还是向汤圆告个假稳妥些。 可惜,她冲到学堂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圆润的老头子,只看见一把大锁挂在那里。而且,还是只挂她在的屋舍,其他宗外弟子的屋舍是打开的。 有人在自习,没看见往常比汤圆来得早的那些先生。 “请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她拐到别的屋舍,礼貌的拦住一个姑娘问。但话没说完对方已经花容失色跑开,其他人也自觉后退数步。 尾火虎在她心里轻笑:“你这威慑力,快赶上当初的曌了。不愧是曌挑选的人。厉害,厉害。” “你就不能安静点吗?净添乱。”白霜皱着眉在脑子里使劲道。要是她的想法能像它震伤自己那样把这鸹噪的家伙震晕该多好? 这些人是把她当毒蛇猛兽在怕吧?对于她,他们的先生或者师父究竟说了怎样恐怖荒谬的话,能把人吓成这样子啊? 真是的!只能拿出杀手锏了。白霜干脆利落转身,再不看一眼那些躲得远远的家伙,走路时她不浪费一星半点时间,从一直躺在袖袋中的那扎纸片人中抽一张,念诀结印。 片刻后,头上冒着汗,嘴上呼哧呼哧喘气的少年出现在白霜面前。 对方肤色黝黑,高高瘦瘦,脸上的“不耐烦”还没完全褪去。不过,眼神中还是有些惧意的,他停在距离白霜五尺远的地方:“敢问姑娘,这么急召唤,是为何事?” 明明是同门,白霜的资历并比不上他,可对方却如此“客气”,也是因为怕她吧? 白霜搓搓鼻梁,扭头朝她平日所在的屋舍扬扬下巴:“师兄客气了,是我上学的屋舍还没开锁,就想问问唐先生可在宗门里?” “这……”对方一愣,目光闪烁转过脸,像是刻意去看屋舍,“我也不知,毕竟我是宗族弟子,不太清楚宗外弟子的情况。”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白霜皱起眉,思虑瞬息道:“家师病重,式神传信遣我回去。但我找不到先生,无法告假。若是先生来了,就请师兄帮个忙将情况如实相告。如此,我们便两清。” 白霜说话时,目光并没有离开对方的脸。 他眉脚抽动的僵硬表情适时落在她眼底,不过一听会“两清”,这位随即唤来的师兄纵然不请愿也答应了,还加了一句“一言为定”。 像怕她不守承诺似的。 第79章 破诡局·怒火 “你这张纸片没用在刀刃上。”尾火虎又开始叽咕,甚至还有扼腕叹息的味道,“你应该用在探听消息上,可惜、可惜了。” “探听消息已经用掉好几张,频繁用是会引起怀疑的,大妖灵脉,懂?而且,要是我自己写别人的名字也可传信,何须找人?直接把纸片人送去汤圆那里最省事。” 白霜循着出口飞奔,脚下的影子波纹似的掠过石板。 尾火虎眨了眨眼睛:“这倒也是。” 周围的景物“后退”得越来越快,白霜感觉自己是用命在跑。好在她此前的基础修炼在这时发挥出最大张力,尽管跑得像阵风,她其实并不怎么喘气。 由此可见,她的体质比刚才从一个浮岛跑到另一个浮岛上就气喘吁吁的师兄好太多。 当然,再着急白霜鲁国路过宗门大门口之际还是和蔡爷爷打了招呼。除了刚才的师兄,她还需要另一个“证明人”,以防万一。 白霜一路冲到胡家院门口,院门大开,两个纸人正送一位提着药箱的医士出门。 来不及行个见面礼,白霜急切拦住医士问“先生,我师父的情况怎么样了?”微红的脸,焦灼的眸,巴巴的眼神瞧的医士心下一揪。 “小姑娘别太难过,你师父暂时是缓过来了。挺过今晚应该会没事的……” 只是安慰人的话语而已,医士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底气。她都听出来了。白霜抿着唇,眸光渐渐暗去,几息之后她放落拦着医士的手:“多谢先生。” 说罢,头也不回朝师父的房间而去。 “梧桐,我师父他……”白霜刚踏进门,就看见一片刺目的腥红,开在床榻前,染了好大一片地方。床榻上的人奄奄一息,嘴角血迹犹存。 树妖跪在窗前,身侧放着一盆染红的水,正拿着一块帕子给师父擦脸。 “心脉急性衰竭……白霜,若是他没有为你耗损元气梳理经脉,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树妖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下巴微微发颤。 她细细擦过胡长宁的眉眼:“昨天你一走,我就去了黄昏裂缝。凌晨,我耗费百年妖力让石妖昏睡。可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忽然吐血不止,甚至混乱……” 白霜心下一紧,缓缓走过去。可刚走两步,树妖便将手中被血浸透的手帕猛地摔进盆中,“啪”的一声。 “你站住!不许你再靠近他,方脸说的没错,你就是个丧门星!要不是他从凤凰渊里捡了你这个丧门星,何至于有今天!”树妖怒吼着,头发变成无数锋利的树枝,箭一样“嗖嗖嗖”擦过白霜身子扎入地下! 不过瞬间,白霜就被罩在一个“树笼”中。 她的耳郭被擦出口子,血线延展,不多时便凝成血珠。裙衫上也被划出多道口子……不过,很快那些被划破的口子处丝线延展,像许多小手努力往口子对面伸着。 不多时,便重新“握手”最后消失,再看时衣裳已经完好如初。 树妖的举动没吓傻白霜,却把她心里的尾火虎吓得半死。这要是出事,它可没工夫短时间将白霜的身子迅速修复啊!树妖杀意爆发,这丫头的能力又不足以令罗裙变得刀枪不入,真是急死个妖! “小霜,他既然如此喜欢你这个小徒弟,你陪他如何?”树妖扯着嘴笑,望向白霜的目光冷成冰锥。 丧门星么?白霜苦笑。倒是贴切得很,当初楚皇被妖人蛊惑,为取白家幺女设计害死白、卫两家人,她这个幺女说不定真的是丧门星。 但,今时岂同往日? “他半死不活,你就在这里等着。他死了,我就马上送你跟着去。有他心爱的小徒弟陪伴,黄泉路上必不孤单。你说对不对?”树妖阴笑着,伸手捞起盆里的帕子,拧干。 滴滴答答的水珠颗颗红的刺目。 白霜抿着唇瓣,许久不曾言语。 树妖冷冷瞧着她,拧干的帕子并没有落在胡长宁脸上。片刻之后,白霜终于扬扬眉,叹气靠在树笼上道:“梧桐,你说的对。师父那么疼我,黄泉路上我陪着他他定不会孤单。” “……”树妖闻言一愣,褐唇的颜色越发深沉。这是她暴露的迹象。 她希望看到的是白霜痛哭流涕,跪下求饶,或者悔恨说自己错了。如此,胡长宁也算是救了个有情有义的人,可那个被她关在树笼中的小丫头片子什么表现?叹口气,她只是叹了口气! 而且,嘴上说的话听起来也不是真心的。这一瞬,树妖真的动了将她扎成窟窿的心思。 然而,白霜接下来却道:“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能救师父,能让他活过来。”她不是为了活下去胡言乱语,而是有把握才开的口。 方才那一阵沉默,就是白霜在脑子里问尾火虎能不能修缮衰竭的心脉。 得到的答案虽然有点麻烦,但却能行。此前的心病它治不了,也没那个必要,但若是修缮还是办得到的,且主体在白霜心中,胡长宁也不会有妖化的危险。 唯一的坏处就是要把白霜的掌心和他的掌心划破,两掌相接让尾火虎过去,且不能打断。 尾火虎的修缮要靠自身的灵力,光是元神是办不到的。灵力需得由和白霜的心脏融为一体的本体提供,一旦断掉,前功尽弃。但它也给白霜明说,就算修缮好也只是解一时之急。 若胡长宁的心病不除,一旦复发将回天乏术。 即使这样,也已经足够了——这是白霜给它的回应。 她将手抬到身前,感受着被藏在衣裳底下的蜗牛壳。里面装着梦锦,只要能暂时将师父的心脉修复,再利用梦锦探知他到底在宗门发生了什么,就能对症下药了。 “你?呵——”树妖眯着眼睛站起来,“你不会是被我吓糊涂了吧?” 白霜认真瞧着她,目光如炬:“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是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不是只有你们才担心他。杀不杀我,试过之后也一样。甚至,你可以提前……” “好。”半晌,树妖如此道。 第80章 破诡局·救人 她信白霜能治好胡长宁吗?自然是不信的。会同意白霜的提议,可能是被气疯了吧! 树妖拉上门,握住锁环的手在树枝和人手之间不受控制的变幻。她知道宗门向来看不惯行事特立独行的胡长宁,更知道胡长宁护着白霜乃是他自己的意愿,和“丧门星”真没什么干系。 可心口就是握着一把火,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今晨瞧见胡长宁吐血,算是给了她点这把火的燧石。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对白霜起了杀心……即使她明白没有白霜出现,终日借酒浇愁、失去生念的胡长宁也会活不长。 其实,自白霜出现后,胡长宁重新有了生气,笑容也渐渐多起来,一直笼罩在的阴霾中的小院子也开始拨云见日。 但紧随其后的阵阵风暴,又让胡家差点折了顶梁柱、风雨飘摇。从胡长宁给白霜洗练经脉那天,石妖就在心里卖了不安,它平日少言寡语,但却偷偷同树妖说白霜像个丧门星。 刚开始树妖不以为然,可眼看胡长宁就要连命都陨掉,她竟忽然对“丧门星”三个字印象深刻起来。 用符咒通知白霜回来,就是要她当陪葬的。且让她折腾一下吧,算是给只剩一息的胡长宁尽最后的孝心……树妖极少见的露出凉薄笑容。 放开锁环,她靠在门框边的墙上,目光迷离的瞧着石妖的房间。 可惜,她自损妖力给他下了至少能使其睡上两天的咒法。这块石头看不到她送白霜上路的场景了,难得自己开始接受这个小姑娘,不曾想竟如此令她失望! 树妖靠在墙上生气的同时,白霜已经把尾火虎送到胡长宁体内。 它说的一点没错,这种方法委实累心。尾火虎的本体和她的心脏相连,支持元神修缮的灵力全部由本体体提供,那种严重超负的感觉让白霜呼吸困难。 浑身渐渐无力的她想要闭眼休息,又怕掌心伤口的位置错开,只能咬牙坚持。 血珠从相叠的手掌缝里一颗颗滴落,在灰白色的被罩上印出耀眼的红花。尾火虎忙到幻化出十来只手一同修缮,却还不忘数落白霜。 “你说你,究竟是图什么?既然已进宗门就不该与胡家多做牵扯,于你、于他们,都好不是?” 白霜扬眉笑笑,数滴晶莹的汗珠沿着她线条利落的脸颊滑下:“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记仇不记恩,报仇不报恩了?抱歉,我认为那种人才更容易长心魔。” “你不懂我的意思。”尾火虎加大声音,“我是想说……” “我懂。”白霜打断它,静静看着呼吸开始趋于平稳的胡长宁,在脑中道:“你想说牵扯越多,对我、对胡家就越不利是不是?” 尾火虎一愣,没说话。 诚然,白霜说中了。她知道尾火虎——宁肯闭嘴也不撒谎的一条鸹噪灵脉。正因如此,白霜才更加坚信自己是说对了的。可惜,错和对哪里会泾渭分明? “就我的最终目的来说,确实如此。”她的右手开始打颤,只好用缠了白绫的左手扶着。 但这和她救人有什么关系?害怕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而犹豫不决、缩手缩脚,那她白霜还会顺利抓住拿到角木蛟的机会?只怕是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而无计可施。 白霜吸口气,眸光清亮坚定:“不过,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所以,你就安心给我师父修缮心脉吧,等他好起来我就多收集些太阳之燧修炼,算是给你的补偿。” “……”尾火虎摇摇头,继续手上的事情。什么“补偿它”,还不是她自己的身体受益? 许久,房门终于被一只春葱似的纤手从里面拉开。只是,那手上缠了块手帕,杏黄的手帕上浸着血迹。白霜汗津津的脸随门扉的移动露出来:“好了。” 靠在墙上的树妖闻言猛地扭头,白霜的身影撞进视线。 刚进来时,他的小脸红润可人,现在却煞白煞白的,比碾碎的细盐还没有颜色。扶在门扉上的手缠着带血的帕子,整个人像从水中爬出来似的湿哒哒。 “你不进去看看?”见树妖半天没反应,白霜又动动灰白的唇瓣催促,顺道还侧过身子,让出条路来。 树妖猛然回神,目光狐疑的扫过白霜,风一样钻进屋里。她脚不沾地的窜到胡长宁身边,拿起他的手腕把脉,脉象平稳——这是心脉从衰竭中恢复的最直接表现。 再探呼吸,正常。就是脸色还不是很好,人也瘦的像片树叶,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怎么做到的?树妖将胡长宁从头到脚检查完,心中只剩下这个疑惑,白霜这个连术法都不会的普通人类小姑娘是怎么做到让衰竭的心脉恢复的? 激动伴随着强烈的疑惑,树妖将脸转向白霜:“这,怎么回事?”脸上,惊愕和狐疑交错,最终汇成复杂的表情。 “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心脉正常了。”白霜扯着灰白的唇瓣笑笑,“不过也只是暂时的,只有解开师父的心结才能根除。” 就算只是暂时的,也足以续命了啊! 树妖咽了咽口水:“我可不记得你有这样的本事,小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她本以为这扇门拉开之时,就是送白霜上路之刻。 现在,所有东西都被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给颠覆了,包括她这个活了几百年的树妖的想法。 “我是白霜,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白霜背靠着门滑到地上坐着,仰头靠在门扉上,“但我说过,不是只有你和石妖是关心我师父的。” “……”树妖望着她,不说话。 白霜扬扬眉,将绑着杏黄手帕的右手抬到眼前仔细瞧着:“此番能让师父的心脉暂时恢复,不过是我曾偷偷潜到玄家塔楼查看过古籍罢了。反正人之将死,搏一搏也未必不可。” 塔楼,古籍。树妖在心中重复着这两个词,心下渐渐了然。 玄家塔楼藏宝众多,且里面的某些地方是宗外成员也无权进入的。放着强大的古书也不是不可能。 第81章 破诡局·寻溯 思及此处,树妖的表情软和不少。但她还是不解道:“塔楼那种地方,你如何潜得进去?” “你忘了我手中握着的那些写了宗族弟子姓名的符咒了?”白霜放下手,冲树妖邪邪勾唇,笑得像个小妖怪,“天生我才必有用,用处不一样罢了。” 树妖闻言怨气已然无几,白霜算是又蒙混过关一次。累极的尾火虎知她处境安全,这才放心睡去。 “饿了吧?我去给你煮东西吃,顺便拿点药草给你包扎伤口。血腥味都快把我熏晕过去了。”梧桐没再深究她使用的是何种办法,隔墙有耳。 那个总是跟踪白霜的妖怪已经潜进院子,重要话头自该收起。 岂料,一向以吃为“贵”的白霜这回竟然摆手拒绝:“不必了,还有件事我急着做。给我喝口热茶就行。提神。”她从地上站起来,:“方脸呢?” “在他的房间,睡得跟死猪似的。”梧桐起身,捋了一下垂到脸边的头发,“我这就去给你煮茶。” 刚跨出门,她忽地停步转过来,认真瞧着白霜道:“小霜,抱歉。方才是我被气昏了头,你心里若是难受,就骂我吧,掰断我的枝丫也行。我不会有怨言的。” “我掰你的枝丫做什么?烧火还是串烤肉啊?我要喝茶。”白霜推她,却痛得自己龇牙咧嘴。 树妖愣了愣,酸着鼻子转身朝厨房而去。自己活了几百岁,做事情竟然还不比这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真是惭愧,老脸都丢尽了。 喝完热茶,白霜又吞下树妖临时烤的一只鸡腿补充力气,便把自己关在石妖房中。 关紧门窗、设下结界,以防跟踪自己的妖怪偷看。之后,才从蜗牛壳里拿出梦锦,和梧桐一起给笨重的石妖穿上。 “这梦锦可真是美,穿在石妖身上浪费了。”梧桐捧着一只袖子惋惜,光滑的俏脸生生挤出几条皱纹来。 白霜用手指戳戳她的脸:“皱纹,有皱纹。”话音未落,后者一阵哀嚎,冲出去找镜子去了。白霜按下被树妖带起的风拂起来的头发,摇头笑笑,回到石妖身边。 她从袖口处抽出梦蛛特意留下的金色线头握在手里,口中念诀。 片刻,梦锦自身柔和的金光明暗起伏,活像是在做“深呼吸”一般!随着光芒的起伏,梦锦开始了细小却明显的变化——牵在白霜手中的金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己打个结,慢慢在她衣袖处“游龙走凤”起来。 可惜来不及细看,白霜就眼皮沉重倒地睡去。 她这一睡,却像是一脚踏进阳光里。转眼间,白霜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似曾相识的房价,不是胡家院子,倒更像是宗门内的布置。 “你们究竟在想什么?!眼下追查凶手不该是一等一的急事吗?” 粗重的声音带着翻滚的怒意咆哮着钻进白霜耳中,吓得她差点跳起来。循声望去,原来房间里还有一群人……方才明明没有的。 他们就像是忽然冒出来似的,冷不丁撞进白霜视线里。 自己身前的椅子上不知何时竟坐了最熟悉的师父,而那个愤怒的声音正是师父吼出来的。他的手紧紧扣着扶手,青筋暴突,关节泛白。 对面,众人的脸也渐渐清晰,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忽然抽走隔在中间的看不见的目障那般。 而自己竟然变成了个男人!白霜埋头僵硬的看着自己这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没错,这就是一双男人的手。衣服也是灰褐色的那种,简单朴素。 这穿着,总觉得无比眼熟。 是了!石妖!白霜脑眼前一亮,原来自己此时正是陪在师父身边的“石妖”。也对,她看到的是石妖的梦,这个梦是还原那时的梦,石妖作为旁观者,决定了白霜的视觉。 这就是那天,她最想知道的那天…… 胡长宁怒吼之下,对面的众人相顾不言。他们是参加白霜试炼的一众长老,包括玄家族长在内,都来齐了。所有人的目光最后落在族长身上,他面不改色看着胡长宁,淡然却威严。 “近段时间以来,宗门怪事连连。不管白霜是个人,还是一个牲畜,只要是从凤凰渊中来的就不得不防。”族长终于开口,字句沉稳,且不容反驳。 可惜,并不是看起来不容反驳胡长宁就会缄默不语。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我是驱魔师,你们都是驱魔师,难道看不出来?放着明目张胆下毒的人不管,反倒在这里商量如何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诸位,你们是认真的?” 胡长宁冷笑着,一席话说得好几个长老下意识避开目光。 岂料族长却一拳捶在椅子扶手上,怒道:“手无缚鸡之力能反杀中毒失了理智的蜃妖?胡长宁,你捡的究竟是个人,还是个妖物?!” “……”胡长宁猛地站起,“你们就不允许有个天资聪颖的人出现在玄家吗?!她能反杀蜃妖,是因为我!” “因为你?”族长问完,一室安静,所有目光重新回到胡长宁身上。 他冷笑,沉声道:“没错,就是因为我。我在她参加试炼前,损耗自己的灵力和修为帮她梳理经脉、增强灵力。若非如此,她现在哪里还有命活?” “你这是舞弊!”三长老跳起来,隔空指着胡长宁的鼻子道。 “是又如何?你们要把我和丫头一起逐出玄家吗?不瞒诸位。我胡长宁求之不得!”他桀骜的看着对面这群惧怕凤凰渊的人,脸上没有半点在乎。 反正,他就是不想让白霜的名字刻上玉牌去。 “老胡,你别如此莽撞。大家不过是担心玄家和烈火镇的安危,我们坐下说、坐下说。”唐元走过来,想要把胡长宁按回椅子上。 可惜他还没把胡长宁按下去,便传来族长带着威慑的声音:“帮自己的弟子舞弊、以下犯上藐视宗门戒律。胡长宁,你可是越老越糊涂!” “他不是糊涂,是明知故犯!该严惩以正门风!”三长老一捶桌子指着胡长宁。 第82章 破诡局·失言 胡长宁捉住唐元搭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拉开,嗤笑着看三长老:“我以自己的灵力为弟子梳理经脉、请求彻查处治下毒凶手就是舞弊、是以下犯上藐视戒律规矩,就该严惩……” “而你们,见死不救、纵凶逃窜、有意包庇隐瞒就是遵从宗门戒律?!真真是天大的笑话!该惩罚的,是不是不止老夫一个?”胡长宁推开唐元站上前去,坚毅的背影在白霜眼中撑成了一座厚重的山。 师父……好威武! 可他因灵力和元气损失而苍白的脸,还是看得白霜心疼。她想上前去扶住师父,和他一起面对这群无耻老贼,却无法迈出半步。 对呵,她现在是在石妖的梦中,在用他的视角看那天发生的事。 “……”胡长宁一席话说完,对面的长老们面色都变了变,连一直以来保持端方威严的族长也不例外。三长老涨红着老脸结巴反驳:“那、那只是个意外!” “意外?”胡长宁反问,眯起了眼睛盯着是三长老。 就连白霜的心跳都猛然加速,三长老的这个“失口”似乎不一般呐!蜃妖中毒是意外?如此说,他们确实是对蜃妖做过什么、或者是想要做什么的对吧? 三长老自知失言,又一时找不到转圜的话,只好转脸去看族长玄涔。 玄涔是这一代的三个玄家嫡系子弟中最沉稳、驱魔术最好的人,即使按出生排行老二,依然凭本事成了这一任族长。而脾气温和的大哥玄泷和个性火爆的三弟玄苍则分别成了大长老和三长老。 “……”玄涔黑着脸,不言语。其他人也各自避开视线,生怕胡长宁会问到自己头上。 屋子里的氛围忽然诡异至极,这让胡长宁越发疑惑不安——他们是不是瞒了自己什么?蜃妖中毒一事,莫非是眼前的这些人故意为之?! 不,这也不对。试炼那天的场景,所有人看见蜃妖中毒的样子,分明不像是装出来的。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他不可能分辨不出来。但玄苍口中的意外又是怎么一回事?胡长宁着急上前,气息不稳的追问玄涔:“他说的意外是怎么回事?凶手已经查出来了对不对!” 玄涔似乎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但他终是族长,在应对突发状况这种事上早就驾轻就熟。警告的目光在三长老脸上停顿一息,他云淡风轻对胡长宁道:“既然人没事,下毒的事就暂且放在一边。眼下……” “我要真相!”胡长宁攥紧拳头,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胡长宁的倔强像一击大力的耳光,狠狠甩在玄涔脸上。他身为族长,何时受过如此三番两次被人打断话头和不被尊重的气?当即撕下沉稳威严的面具,怒道:“胡长宁!本座今天就废你经脉、逐你出宗门!” “族长!三弟,胡长老,大家有话坐下来说。都是玄家宗门的人,何必闹僵?”一直没说话的大长老站出来劝解。 他挡在脸黑得堪比锅底的族长身前,背后是倔得像块石头的胡长宁。而方才暴跳如雷的三长老,早就被胡长宁的举动吓得呆住,直到大长老玄泷出言相劝才反应过来。 不过,他也没有坐回去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瞪圆了一双眼睛怒视胡长宁。 “老胡,直接顶撞族长这事做不得,趁族长还没叫人进来,你赶紧道个歉,把这事了了。”唐元一边冲宗族那边的长老们笑,一边推搡胡长宁。 他作为胡长宁在宗门内的唯一好友,却胆小圆滑,不敢同他一起并肩质问。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在中间周旋了。 可惜,胡长宁并不理解他的“苦处”。不但不听劝,还不怕死的加大声音:“我还是那句话,不惩凶手,绝不相让!要我交出小霜?休想!” “你!”族长闻言正要发作,大长老赶紧上前一步道:“族长息怒,让我来吧。”温和的声音和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愠怒的族长竟然同意了! 只是说出来的话颇令人费解:“此事因你而起,你来平息再好不过。”冷面族长说罢,负手背过身去,只留一个高冷的背影给其他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在责怪当时大长老挽留胡长宁将白霜留下? 可惜白霜还来不及想通透,猛然瞧见三长老條地朝这边冲过来!白霜下意识想去挡开三长老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石妖身子半分! 甚至连发出声音提示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脸骁狂的三长老一把拎住师父的衣领。 他的脸几乎抵着胡长宁的鼻子,豹子似的龇牙咧嘴挑衅道;“你要严惩凶手?告诉你,那毒就是老子下的!你来啊,惩罚老子啊!” 白霜气得直咬牙——这个老混蛋!果然和他闺女一样讨人厌! 不过,被三长老拎着衣领的胡长宁却忽然很淡定,脸上甚至还浮出讥笑来。 他反手扯住三长老,用力将其拉开:“就你?充英雄也得寻个像样点的故事。炼毒的是你没错,要做下毒的人,凭脑子你还不够格。” “……”三长老像被塞了一嘴灰似的僵住,脸色青白交加极为难看,加上挑衅的表情尚未褪尽,一张老脸可谓是精彩得很。 这伸脸给别人打的做法,连白霜都替他尴尬。三长老气急败坏,抡起拳头就要打人。幸得被距他最近的几个长老及时扯住,扯手抱腰、捂嘴点穴齐上才算是摁住了这颗“活爆竹”。 当然,那几个长老能及时出手也是看了大长老的眼色行事。 玄泷瞪一眼自家这个大把年纪了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脾气的三弟,后者瞬间焉了气,但还是用鼻子冲胡长宁哼一声,转而任人把他塞回自己的椅子上。 瞅见自家的大哥和二哥都真的动怒,三长老再如何暴脾气也还是懂得底线不可碰的。 大长老见玄苍终于安分,这才转向胡长宁。接着,他忽然行了一个弯腰大礼!宗族长老给宗外长老行如此大礼,还是头一回! 第83章 破诡局·真相 霎时,整个屋子突然陷入安静。若心情也可具象化,此时白霜看见的就是一个个被错愕击中并冰凌化的长老和他们的式神,只消手指一碰就稀里哗啦碎一地那种。 就连一直不屑转脸过来看的族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引得扭过头来。 不过,他的表情倒是没多大变化,就只是粗眉拧住而已。可惜,额头上暴突的经脉还是泄露他此时有多不愿意看见大长老对胡长宁行此大礼。 眼尖的白霜瞅着族长玄涔,心中不由自主想到他又要怎么给师父“罪加一等”。 可出人意料的是,玄涔虽如此不满,却并无动作,只冷冷看着两人。大长老玄泷双手长拢过膝,弯的像座小桥,他对面是已然愣神的胡长宁。 后者本在气头上,正板着脸整理自己被三长老弄拧巴的衣领。大长老这一行礼,连他都被吓一跳,直接愣住。 而站在胡长宁身边的汤圆更是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目光在大长老和族长之间游移几次,最后却定在胡长宁身上。一颗心没来由的悬起,为老友捏了大把汗。 不过,胡长宁很快反应过来道:“大长老使不得,快请起。” 他张手去扶玄泷,心中的怒气竟被这个看起来极诚恳的动作冲淡些许。不得不说,态度还是很重要的。白霜瞧着已有转圜趋势的气氛,不明白为何师父最后会被气成那样。 很快,现实给了她答案。 玄泷并没有随着胡长宁的搀扶起身,他固执的行着礼,说出的话却让胡长宁恨不得将其直接掐死——他说:“胡长老,蜃妖身上的毒是我指使人下的,万分抱歉。” 这个面目温和得像是随时把春风带在身边的男人就这么将一记惊雷砸进胡长宁的耳朵,甚至不带半点痕迹! 白霜也错愕愣在石妖梦里,说实话,就可能性来看任凭谁也无法将下毒之事联系到大长老玄泷身上。可现实就喜欢让人措手不及。 试炼那天还是他第一个冲到师父面前劝说将她留下,现在看来委实可笑。 “你说……什么?”胡长宁双手收紧,死扣着玄泷双臂。 玄泷敛住笑容,抬脸严肃接受胡长宁的审视,坦然道:“胡长老,指使下毒的人是我。不过,我准备的并不是玄蜂毒,蜃妖会中玄蜂毒,确实是个意外。” 意外?呵!五十步笑百步,下什么毒那都是毒! 胡长宁盯着他的眼睛,目光紧缩,他以为他们只是在故意拖延包庇凶手,不曾想下毒的人竟然是玄家宗门内除了族长之外威望最高的大长老! 他震惊之际,发现除了唐元和少数几个宗外长老也一脸惊愕外,其他人均尴尬避开视线。就连负手而立的族长都没出声。 看来这些人是知道真相的了,如若他不追问,他们会隐瞒到几时? 好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见死不救……下毒……随意给别人定罪,他们这就是严守宗门戒律?!胡长宁忽然想去塔楼里把律条抱出来砸到他们脸上! 那律条可没说师父帮弟子梳理经脉属于舞弊,试炼舞弊的种类是有明确规定的。纵然如此,这些人还是信口开河说是舞弊…… “我杀了你!”气急之下,胡长宁顾不上拔剑,左手依旧扣着玄泷手臂,右手握拳照着玄泷的脸砸去。 不过,后者快他一步扯开他的钳制后退。一拳落空,胡长宁立时化拳为掌一掌甩过去!这一掌集中了他全部的怒火,若是运足灵力,够震飞玄泷! 可惜他已经元气和灵力大损,别说将大长老震飞,掌风都拂不到对方身上。 “胡长老你听我说,这真的只是意外!我并没有要伤你徒弟性命的意思,只是想用一些会让蜃妖发怒的茧毒,看看被你器重的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大长老一边躲避,一边急切解释。 奈何胡长宁根本不听,只顾红了眼追着大长老打。 “肃静!宗门重地,岂容尔等如此胡闹?!”族长怒喝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其他声音纷纷避让,为其留出一片天地来。 唐元见族长已有爆发之势,赶紧上前捞过胡长宁的腰,从后面将其死死拖住:“老胡!别乱来啊老胡!”怒到快要失去理智的胡长宁让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对方身子稳住。 “……”胡长宁挣扎着将手握得咔咔响,“唐元你放开!” “不放!你就好好听一下解释又不会少块肉!而且那丫头现在也活得好好的,老胡你这是何必啊?!” 胡长宁盯着大长老眼底似乎随时能烧起来,他咬紧后槽牙,努力控制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他们欺人太甚!毒也下了,人也瞒了,现在竟还怀疑丫头是妖物……” “老胡!那都是为整个玄家和烈火镇而担忧。塔楼异变连连,不得不防。”唐元用嘶喊的声音在他背后道。 白霜咽了咽口水,虽然出发点不同。但不得不说他们的“防”还真是防对了,她就是来拿曌的灵脉和破坏阵眼的。算不算是歪打正着? 胡长宁挣扎的力气小了不少,但他还是不甘咬牙:“那也不该儿戏小霜的性命!” 恰时,族长却幽幽开口:“没人想儿戏她的命。是三长老家丫头盗蜂毒出来玩,来不及放回去便和玄姝丫头一起将玄蜂毒放在大长老府上。去取毒的人粗心大意弄错瓶子,这才造成意外。” 他的解释轻描淡写,似乎这件差点弄出人命的事只是蝇头小事,不值一提。 白霜一口气闷在胸口,玄玲盗玄蜂毒出来玩?只怕本意就是盗来害她的吧?! “你们——无耻!”胡长宁气得脸色发白,“这是草菅人命!我们是驱魔师,是除魔卫道,救人于危难之际的驱魔师!不是刽子手!” 族长撇他一眼:“若非如此,能发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不简单?她出幻境时握着一把剑,虽然没入蜃妖皮肉下不太看得清楚,但必不是凡物。你帮她梳理经脉,但没送把剑吧?” 第84章 破诡局·威压 胡长宁一愣,旋即反讥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家小徒弟天资聪颖际遇好?她是身上有妖气还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值得你们如此追究?” “胡长宁!”族长终于彻底失去耐性,挥手让自己的式神把胡长宁从唐元那边夺过来,一左一右将他按跪在上。 近乎同时,一柄带着寒意的长剑搭上石妖心口。剑锋纯黑,是多次浸染除妖材料的结果。握剑的是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臂,身量娇小却目光狠辣的女人阻止了石妖上前的动作。 “别动!”石妖想强行过去帮胡长宁,却被他吼住。 唐元目光担忧的望着依然傲骨铮铮的老友,却不敢多说半句话。 族长咆哮着放话:“你只是我玄家外门弟子的长老,本座有权立刻处置你!和你废话这么久,不是要听你的意见,是要你肃清邪念,回归正道,自己选择把人交出来!” 软的不行来硬的,先前还搬出“戒律”来压人,现在自己站不住脚就不要脸的硬欺负人。老不要脸! 白霜顾不上去看横剑指着“自己”的女人,也没空关心那把剑,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师父身上。生怕那两个式神按着他揍一顿。 “千年过去,玄家内部还是这鬼样子。一点进步都没有。姓玄的是不是永远都出不了头顶青天,脚踏实地的驱魔师?” 尾火虎的声音出人意料冒出来,白霜绷紧的心弦因它的加入而稍稍松弛。不过,她没空和它讨论玄家。 族长走上前,他蹲在胡长宁面前,抬手搭上后者的肩:“本座现在就同你说最后一句话,而且你没有反对的权利。听明白了?胡长老。” “……”胡长宁冷视着他,不置可否。 当然,对方本就没打算要他同意。 “一,把她交到宗门,所有长老都确认没有危险,才能正式让她活下去并学习驱魔术。二,宁杀错,不放过。这是你要杀的大长老想出来的意见,你该谢谢他。”族长阴着脸用力捏一下他的肩膀。 若是按自己的意见,只有宁杀错不放过。 他话音刚落,三长老立刻跳起来道:“你若反对,结果同第二条一样。胡长宁,你已经死了女儿,这个小徒弟的命,还请慎重考虑的好。” “……”胡长宁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沙哑着嗓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人狰狞的嘴脸,凶狠的目光都预示着他只要吐出个“不”字,小霜年轻的命就到尽头。屠刀已经举起,牢笼也准备好,一切都由不得他。 迫害小霜的人就在这里、就在胡长宁眼前,可他却无能为力……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噗——”一片血雾在他身前绽放,胡长宁捂着胸口半跪在地。怒火中烧的白霜猛然回神,身子已经先一步过去将胡长宁扶住。 她知道这是石妖本身在行动,却又觉得是自己真的扶住了师父。 横剑的女人没料到石妖会突然行动,剑锋从他心口处开始横着划过半边身子,留下触目惊心的灼伤。可石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自己只是被树枝刮拉一下。 白霜的视线随着石妖的移动定格在胡长宁身上,他揪紧自己的衣领,面色涨红中透出白来,唇上腥红的血迹很是刺眼。 愤怒、愧疚、难过、悲愤……各种情绪翻涌而出。 若是平时的师父,怎么可能会被这些人气到吐血?定是帮她梳理经脉时,师父本就元气大损,强行提剑抵抗蜃妖又损去一些,才会变成这样。 知道凶手却无法讨回公道,还被自己师门的人毫不掩饰威胁,连唯一的徒弟都保护不了…… 这就是师父的心结,是他气急之下心情郁结导致自己重病在床的缘由。随着石妖给师父擦去嘴上血迹的动作,白霜的心都快被愧疚撑破了。 或许,她不该心急,应该等玄家三年一次的收徒时间,装扮成从远处赶来的人和其他人一起参加试炼的。 “想什么不着边的?你要是等三年,还没进来已经先妖化完成了。那时,不是来参加入门试炼,是来送死。”尾火虎被她太过强烈的思绪影响,不悦道。 白霜愣住,抿唇不语。 彼时,石妖的梦境已至尾声。除了唐元和石妖一起扶着胡长宁,其他长老皆扬长而去。他们相信,胡长宁会自己把人送来的,而实际上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老胡,你看你,身子本就不好,还和他们争个什么劲儿?没事吧?” 把胡长宁扶回椅子上,唐元皱着浓眉低声数落,鼻子眼睛揪成一团。胡长宁推开唐元的手,抖抖索索摸出一块帕子去擦嘴角,好一阵才问石妖:“还有血迹没?我怕梧桐和小霜瞧见担心。” 自己都伤成这样了,他想到的竟还是怕白霜和树妖担心?! 白霜愣在石妖的梦里,视线蒙上雾气,鼻子也酸得厉害。周围的一切忽然变成灰白一片,像冬日里湖面上的薄冰,猛地碎裂开来。 “呼——”白霜猛地惊醒,脑子里还残留着场景碎裂的映象。 面前,石妖还躺在他的床榻上,不过那件原本穿在他身上的梦锦却在白霜身上。袖口处,最后一根金线正从石妖手上回来,一头扎进她身上的梦锦里。 紧接着华光一闪,梦锦碎成灰尘般的光点消失。 在她睡着的时候,梦锦的丝线有条不紊的从石妖身上“抽离”,最后“织”到她的身上。只有如此,她才能也看得见石妖的梦境。 “怎么样?看到你想看的梦了吗?”肩上忽然想起梦蛛的声音,“看你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那定不是什么好梦吧?我以为你和其他妖怪一样,是给他织好梦呢。” 白霜苦笑:“好梦都是骗人的。” 梦蛛不置可否,她从白霜肩上站起,伸展一下筋骨:“不管怎样,我们的交易算是完成了。再见。” 空中忽然出现一个红色光圈,如她出现的那时一般。梦蛛甩出红丝粘在光圈边上,将自己荡过去,鲜红的衣袂让白霜想到胡长宁嘴角的血。 第85章 破诡局·拥抱 梦蛛落在光圈边上,纤手扶着丝线正要进去,又忽然回过头来叮嘱:“别忘了你还可以再买一次梦锦,需要的时候就用那张符纸唤我。必不食言。” “嗯,记住了。”白霜将嘴角扯出一个还算好看的弧度。 梦蛛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忽然有些担忧。她是自己见过最特别的客人——这世上,还没有人像她一样会关心一只梦蛛妖怪的生死吧? 她曾听爹娘说,人类大多贪得无厌,常常为一己之私弃其他活物的生死不顾。甚至对待他们的同类亦是如此。 遇到白霜这种会主动担心她的性命、宁肯多转个弯也不愿直接为那人织梦的家伙,是她运气好吧?这样的人,她不想看见对方做出如此表情呢。 可想说点什么劝慰,梦蛛又发现自己连白霜看到的是个什么样的梦都不知道,也不晓白霜是为何如此,根本无从下口。 最终,她只是飞回去抱了抱白霜的脸,才钻进光圈离开。比起什么都不懂的苍白话语,一个拥抱还比较有温度吧?虽然,她的拥抱小了点。 “梦蛛……”白霜怔怔看着她消失在光圈里,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这小妖怪怎么了?”尾火虎亦在她心中惊愕。不过,白霜没理它。她揉揉自己的脸,不发一言径直起身,冷漠的视线冰棱般扫过周围。 白霜猛地拉开门,一束秋阳正好照在脸上。不过,因着门框的阻挡阳光只照到口鼻处,再往上又是一片阴翳。 这阳光暖了她身上的温度,却没能驱散白霜心底的阴霾。要不是最后一点理智还在,她已经跟个疯子般冲到宗门提剑砍人去了。 “喂喂喂!你别做傻事!”尾火虎察觉不对劲,急得差点没直接钻进白霜脑子里。 “傻事?”白霜笑,笑容冰凉,“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她没开口,只是在心里做了回答。一字一句,像从寒渊里蹦出来的冰珠。 尾火虎呆了呆,它方才明明察觉到她心中骤然卷起的风暴,可现在她的心思倒是冷静得很。 这是……气到极点自然消? 诚然,这只是尾火虎的小心思。白霜的怒气并没有消减,甚至还有爆发之势,就像她识海里的那些喷着火的山,不过她却在山顶覆上厚厚的“冰雪”以求冷静。 这丫头心里,并没有忘记“大局”。不得不说,她此时的忍耐力有些不像人…… “没什么,是我多虑了。”尾火虎放下心来,现在该担忧的不是白霜,而是玄家宗门的老头子们。她会用什么方式夺走角木蛟并出口恶气? 它竟开始期待起来。 “好刺眼!”白霜刚踏出门,便即刻抬手挡住打进眼睛里的明晃晃阳光。她的脸上,风平浪静,只是眼底的风暴已然凝成漩涡,盘旋着,将远处的塔楼吸进去。 忽地,一阵凉风掠过脖颈,带起白霜耳边的发丝,她心中一紧——背后涌过来排山倒海般浓烈的杀意! 尾火虎近乎同时惊道:“小心身后!” 来不及多想,白霜一个猛子窜出去。紧接着“砰”的一声,脚下的地面都颤了颤。下意识回头,气浪裹挟着尘土扑过来,她眯起眼睛,一手抡着衣袖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扇开眯眼的尘土。 哪个不长眼的?!不知道她现在正捂着一肚子火好不容易才忍住发狂的冲动吗! “石妖疯了吧!居然拿石头砸你!”虽然共用一双眼睛,但尾火虎的视力一向比白霜好,它从尘土飞扬中看到了独属于石妖的妖气漩涡。 “咳咳!石头?”白霜扇了好几下,才勉强看清就在她方才站的地方,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稳稳立在那里。 青石有两个成年男子合抱那么大,一半在门中,另一半却在门外。中间的门槛很不幸被砸的粉身碎骨,变成一地碎渣。地面被砸出大坑,尘土正是大坑周围的碎土被气浪掀起来的。 说实话,她现在从脑袋到脚都是懵的。石妖从来脾气温和,就算对她不满也只是在树妖处抱怨一二,现在搞什么要拿石头砸她? 正想间,一个高大威猛的黑影出现在青石后。 “平时忍着看你胡闹已经是极限了,而今你竟然偷窥我的记忆,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明白自己在这个家是什么身份!”石妖的声音穿透尘土,从青石后面直接灌进白霜耳中。 梦锦的事被发现了?白霜拧眉,扇着尘土的手顿了顿。 “怎么回事?”在另一个房间的树妖听见动静冲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望见尘土漫天,她赶紧用衣袖拢住汤碗,眯眼大喊:“方脸你发什么疯?” 她的声音焦急中带着尖锐,震得白霜耳朵发麻。 不过,石妖并没有要回应的意思。他走到门口,单手将青石从地上举起来,一张方砖似的脸因怒意更添可怖之感。白霜后退一步,背脊撞到院墙。 还来!石妖这是要砸死她啊?! “没想到这个大个子脑子笨,心思倒是敏锐,就是做法有欠考虑。”火烧眉毛,尾火虎还在唠唠叨叨分析。半点不担心那石头会落在白霜身上。 诚然,它的淡定是有原因的。 一条粗壮有力的树枝做灵蛇状窜到青石周围,三五下将其缠住、卷起,扔出院子……捂着口鼻的白霜被树妖这一溜动作给惊得瞪大眼睛。 树妖这沉稳利落的动作,像是正在打扫院子那般平常。 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她刚要安抚一下狂跳不止的心脏,又一阵狂风扫过来! 白霜清晰看见挡在自己和石妖之间的尘土迅速散开,气浪后头一块堪比方才那块石头的青石旋转着刮起呼呼风声朝她砸来!这架势,非得把她打得嵌到墙里面去! 无需多言,跑路要紧。 可气浪裹挟之下,白霜竟然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涡流攫住,按在墙上动不了半分——这下可算成活靶子了。她面如土色,苦不堪言。 这一石头砸下来,就算尾火虎能保自己不死,活罪是有得受了。 第86章 破诡局·石怒 “方脸!你这是做什么?疯了吗?!”梧桐惊愕之下干脆将自己的头发全部变成一拢树枝,地毯般卷过去挡住青石。青石的速度很快,树枝们形成的地毯差点兜不住。 互相牵制时,树枝断裂的咔咔声不时传出。眼见着好几处都露出青石棱角,梧桐心下一横,脚下又窜出结实根系! 枝丫和树根配合发力,才算是成功将青石挡住。“快走!”树妖朝白霜大吼,然而她凝神时,发现小丫头已经跑出去好一段距离…… 这丫头上辈子是兔子吧?梧桐哭笑不得,不过心里却稍稍安下来。 那厢,白霜已经无限接近院门。方才树妖出手,挡了方脸一下,也将“锁住”她的涡流“撞”散。得此良机的白霜自然是保命要紧,嗖地窜出去。 方脸和梧桐关系不错,又是妖怪,打几架没事得。更何况他们还要顾及病床上的师父,乱来的可能性不大。 心里拎得清楚,白霜自是无半分犹豫拔腿就跑。可惜,她还没跑出院子的范围就被什么东西猛地抓住衣领拎出院墙…… 若不出意外,是那个成天跟踪她的妖怪!这家伙不是指在暗处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吗?如此紧急关头也来插上一脚是要闹哪样?白霜扣着自己的衣领,很崩溃! 最后的视线里,胡家小院正在以雷电般的速度“后退”。 她呼吸困难的扯着脖子上的衣服,看见石妖拼了最后一把力气重新幻出一块大青石,接着将用上将一张方脸憋红的力气朝天空扔出…… 然而,这个承载着石妖不甘和愤怒的石头只触到白霜的脚尖……真的只是脚尖! 就这么一个蜻蜓点水般的接触之后,大青石像个熟透的地瓜般急速坠回去,“砰”地砸在院外的地上,变成豆大的点。那颗“豆”的周围腾起尘土,层层叠叠。 这个憨石妖,这么把自己的同类到处扔,砸到人怎么办?白霜很诡异的冒出这么个想法。 “我是该说你心宽呢?还是该说你脑子落在胡家院子没带出来?都快被勒死了还担心石妖扔石头砸到人……”尾火虎在她心里翻着白眼不满,手上却没停,赶紧将她脖子上的一小片部分暂时变“坚实”,阻挡衣裳布料的力道。 白霜脸红脖子粗的喘着气,内心坚强的想道:“我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我死不了的。” 比如现在,她已经感觉自己不那么呼吸困难了。 “……”它好想把这个越身处危险就越淡定的丫头戳死怎么办?啥叫有它在死不了啊!不知道它修缮人身也是要费灵力、还会累的吗? 没良心!太没良心了! 尾火虎捶胸顿足的时候,白霜已经呼吸通畅。甚至还有力气扭脖子去看抓住自己的是个什么模样的妖怪,拎着她的衣领就飞、也不管会不会把人勒死或者衣裳破掉把她摔下去。 这妖怪的主子是想要个尸体还是咋地?! 白霜拧着眉转头,差点冒出把自己的眼睛戳瞎的冲动!那个眼神好的来告诉她一下,这个喙似玄铁、目如黑洞、一身黄铜般坚硬羽毛(长得像羽毛)的怪物是什么? 说好的跟踪她的妖物只是个雨燕呢? 雨燕不是那种青灰色羽翅,眼睛灵动,灵巧可爱的小燕子吗?和这怪物有半点干系吗?白霜瞠目结舌,连害怕都忘记了——感情她真是被别的妖怪偶然抓走的? 这个怪物在两个数百年修为的式神打架的时候“偶然”发现院子内侧的她,并“顺便”抓走?鬼才信! “那么震惊作甚?抓你的妖怪就是雨燕。”尾火虎不温不火的甩过来一个肯定句。 白霜一怔,僵着脖子转过头来。任自己在秋阳下掠过屋顶、树丛,越飞越高,越高越冷。脑子里只剩下尾火虎的话,它说这是雨燕……这怪物是雨燕…… “不过,是变身战斗状态的雨燕。身手倒是灵巧,就是脑子略笨。不思变通,抓人的话,直接提脖子后头的衣裳是会死人的!又不是提猫猫狗狗,哪能随便就拎脖子后头?”尾火虎摇头叹。 从对话和状态看不出两个家伙有半点紧张的情绪,一点被抓的觉悟都没有。 其实并不是白霜有多“自信”,而是尾火虎又补了句:“这雨燕虽是战斗状态,但它身上并无半点杀气。比方才的石妖还要安全。” 白霜撇撇嘴,不做声。 不提石妖还好,一提起他白霜就头疼,不是嘴上说说那种,是真的头疼。他挥动大青石时的霍霍气势现在还让白霜缓不过气,这个“门神”发了怒,她还怎么去解师父的心结? “眼下石妖对你并不友好,你打算怎么处理胡长宁的心结一事?”尾火虎察觉她的心思,下意识问道。 白霜叹口气,还没来得急回答就忽然坠落!这破雨燕竟然在空中就松了爪子!她心下一紧,忍住大叫的冲动正准备挥舞手臂随便抓住什么东西,就感觉后背着了地。 确切来说,是“着瓦”。 白霜落在一片鱼鳞似的的青瓦上,底下是宏伟壮观的楼宇,远处的天边挂着夕阳。因为自己被被雨燕“反着抓”的,所以她一直背对着对方飞去的方向,并没有看见还有这么一片地方。 还以为自己就那么被扔下去砸成肉泥了呢!白霜咽了咽口水,那样的话修缮起来多费事?尾火虎怕是要疯吧! 抚着心口,白霜手脚并用的往后缩了缩,避开危险区域。这里实在太高,她怕老天一个不高兴刮个狂风什么的,自己就被吹下去。 “这里……是玄家的塔楼顶上?!”这形状、这高度,除了那个烈火镇最高的玄家塔楼白霜实在想不出其他。 尾火虎也在她心中表示赞同。 “小师妹,被吓到了?”身后突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差点没把白霜吓得跳起来。换做平时这声音是吓不着她的,可眼下白霜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青瓦灰墙的塔楼上。 第87章 破诡局·雨燕 如此境况下,别说是个人声,就算只是一声猫叫也能吓去半个魂儿的! “大师兄,你老人家能不能别老突然出声?”白霜撇撇嘴转身,楼顶正中央的葫芦石雕上正盘腿坐着笑嘻嘻的玄凤。对方今天倒是很规矩,老实穿了宗门的紫色衣衫。 不过,微敞的衣襟还秉承着他一贯不羁的风格。 玄凤皱了皱眉,从葫芦石雕上跳下来:“我不出声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这个救命恩人?一个人在那磨磨唧唧看什么?测量跳下去会不会砸死自己?” “不不不,我是在想如果把大师兄你从这里推下去,用什么角度能刚好砸中你的嘴巴。”白霜不客气的反唇相讥,顺带又往里爬了些。 她虽不怕高,但十三层的塔楼还是挺让人腿软的。 古语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可是曾经被人从悬崖上直接扔下去过啊!心里没有阴影那是假的。 玄凤忽地甩出一柄骨扇,“哗”地打开,在秋风中不嫌冷的扇啊扇,愁眉苦脸道:“你就不能好好尊重一下自己的大师兄?好歹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小命呢。” “是你从怪物爪下救的我?”白霜指着自己,不是雨燕妖怪自己放的爪子? 她环视周围,只有自己和玄凤两个:“我没听见打斗声啊?” 难不成玄凤的驱魔术已经出神入化到可以电光火石间杀死雨燕妖怪而不露半点痕迹?看他这模样……不像。白霜狐疑:“你真的打死了那只雨燕妖怪?” “我为什么要打死它?”玄凤一脸不解,手里的骨扇忽然收起,自言自语般又道:“你说是吧?” 他是对着空气,啊不,是对着骨扇说的后半句话。白霜被他这神经兮兮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还以为他只是不正经而已,原来脑子还有问…… “题”字还没冒出来,白霜忽然看见骨扇上过了个小东西! “那那那、那只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她瞪大了眼睛,瞧着正单脚立在骨扇上的青灰色小家伙,那是一只青羽边缘泛着铜黄光芒的燕子。 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小巧可爱的喙不停梳着翅膀。 “哦,你说它啊。一直都在啊,只不过你眼神不太好,看不见罢了。”玄凤竖起修长的食指,轻轻按在雨燕的小脑袋上,“而且,我家小雨哪里像怪物了?” 一个头发永远束不规整的玉面男子,一只灵巧可爱随时会变身怪物的雨燕,他们的互动竟然还挺有爱! 白霜揉揉眼睛,她不会是瞎了吧?! “小师妹,怎么不说话?”在她愣神的瞬间,玄风已经眯着眼睛十分不开心的窜到她面前,“要不是我家小雨出爪,你现在应该已经被胡长老的式神砸成肉泥了吧?你还说人家的怪物。” 随着他的动作,骨扇上的小家伙顺势跳到他肩上,偏着小脑袋,用翅膀比划着接过话:“那么重,还乱动,难拎死了。” 白霜闻言,心中已经所剩无几的可爱的雨燕形象彻底崩碎。不得不说,物以类聚,不管外表差距有多大,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在某些点上还是相当一致的。 “我不乱动就要你勒死……”白霜下意识揉着自己的脖子,咦?她后来怎么没感觉到呼吸困难了呢? “我用灵力把你脖子上的一小块地方暂时硬化,衣领形成的压迫就无法影响呼吸了。亏你现在才发现,真够迟钝。”尾火虎用不含半点不满语气的声音“抱怨”。 它本想说得更有力些,彰显自己“功绩”的,但玄凤肩上站的小家伙实在太可爱,看着这么个萌物,实在凶不起来…… 白霜眨眨眼,还有这种操作?那以后她是不是能练出刀枪不入的本事?那样的话,何须精心谋划?直接闯皇宫、往楚皇脖子上架把刀,让他下罪己诏,给卫家沉冤,再告慰白家阴灵! 忽然沉入幻想的白霜没发现,面前的玄凤正伸长了脖子看她,就连他肩上的雨燕也神同步的张着翅膀伸脖子看她。 数息后,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同时摇了摇。玄凤一脸无奈的用骨扇戳了戳自己的脸,小妖雨燕则继续梳理它的羽毛,顺带换了只脚站着。 “小师妹?小师妹?喂!”玄凤的骨扇在白霜眼前晃了晃,见其没反应,直接把冰凉的扇骨瞧在她额上。 “啊?你说什么?”白霜惊然回神捂住额头,刚问完又想到一个了不得的问题——她一把抓住玄凤的骨扇移开,惊到:“一直安排式神妖怪跟踪我的是你?!” 雨燕被她的动作惊得飞起,蜂鸟似的停在距两人不远处的上空观察他们。 “咦?你知道了。我还以为以你的迟钝,一辈子都没办法发现呢。”玄凤转着手里的骨扇点头:“知道就好,快谢我。雨燕给我传回你被式神吊打的紧急状况后,我可是第一时间下令救人呢。” “……” 什么鬼逻辑?!白霜瞠目结舌,行为不羁的人想法果然也“不羁”得很。脸皮还厚!把自己的跟踪行为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舍他其谁? “不管怎么说,大师兄你让式神跟踪我是事实吧?”白霜自动摒除他的废话,直击重点。 玄凤半曲着腿坐在她面前,转动手中骨扇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脖颈,像个老头子似的道:“嗯,没错。是事实,可我就了你也是事实啊。” “为什么?你也和他们一样,怀疑我是怪物?” 白霜浅笑,最后一丝夕阳的光线从她身后的远方坠下去。让这个笑容,都冷了几分。 “嗯,小师妹果然是孺子可教。有前途、有前途。”玄凤满意点头,旋即又皱起眉,骨扇敲着下巴做可惜状,“只是,你猜错了。不是因为怀疑你是怪物,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玄凤也敛去笑容,认真严肃的看着白霜。 他这张得老天偏爱的俊颜上,白霜头一次看见如此正经的表情——不苟言笑的脸,沉稳如山的眸。 第88章 破诡局·太正经 简直和她曾以为的“端方大气、谦逊正义”的大师兄形象奇迹般重叠到严丝合缝的地步!一时间,白霜竟找不到接下去的话。 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打算等她开口。玄凤移了个位置,坐到白霜身边:“自试炼以来,我知道宗门内肯定还会有人对你下手。却没想到最先下手的竟然是你师父的式神。” “胡长老那么喜欢你,他的式神怎么敢轮番要杀你?”玄凤大惑不解的用骨扇戳着头皮,“他们的主子做什么,那都是自愿的啊。” 白霜扶额,这位大师兄不止是派式神跟踪她,还顺带探全了消息吗这是! “他们是在为师父担心,师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最难过的是陪了他几十年的他们。一时冲动也正常。”她瞧着对面的天幕,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去,但最亮的星已经现了身形。 玄凤叹口气:“一时冲动也好,蓄意为之也罢。只希望他们尽快醒悟过来,不要再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才好。” “大师兄,你没事吧?”白霜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玄凤经常不正常她知道,但今天也太不正常了喂!害她本是要说让其送她回住处的,一时竟开不了口。 玄凤没理她的疑惑,只道:“你师父的想法其实才是正确的,你这个普通的小姑娘不该牵扯进来。宗门危险,万事小心。” 诚然,一开始他的想法和白霜猜测的一样。他接近白霜,不过是为了彻底了解她和凤凰渊内的妖物有没有牵连,也是为了解开塔楼异变的谜团。 可多番试探之下,他发现白霜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姑娘。还是个脾气有些古怪,但个性不错的小丫头。 比起担心她会给宗门造成威胁,不如多担心担心塔楼到底是怎么回事。玄凤决意不再怀疑白霜,但其他人却不一样,他们像是被什么障了眼,对宗门内日益明显的危险视而不见,却死盯着凤凰渊中的风吹草动。 里面特有的植物长出来,要斩草除根。 里面生活的小动物跑出来。要杀之后快。 所以从里面蹦出来的大活人白霜,才被当成他们久久不放心的“危险”来看待吧?从她出现在胡家,宗门对胡家的警惕就从未松懈过。 玄家可是驱魔师大族!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真担心有一天…… “大师兄,你是知道什么的对不对?”白霜垂下视线,烈火镇上开始亮起灯火。镇上最多,星罗棋布的铺散开去。因着靠近幽州这样的大城,烈火镇民生富庶,连灯火都很是璀璨。 玄凤一愣,转着骨扇笑:“知道什么?” “大长老指使人给蜃妖下毒的事。你知道他只是的是谁吗?”白霜淡淡道,她蜷起双腿,手臂环住自己的脚,顺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跨过阴雨之后,烈火镇秋高气爽。 天地一色的晚上,不管是看天上的星星还是看地上的灯火都没什么区别。 玄凤闻言好一阵没回应,白霜也不追问,就安静的等着。许久,夜风送来他的一声叹息:“没想到你竟然知道了。当初帮你劝你师父让你进宗门,我都有点后悔了。” 又是不着边际的回答,他是故意的吧? “大师兄……” “他们只是在害怕。”玄凤忽然打断还想发问的白霜,“你的名字以上玉牌,反悔是不行了。不过,等他们安心后会把你当成真正的玄家弟子来培养的。” 白霜一头雾水,他说的这又是什么? “不是,那个、我……”她皱着眉解释,岂料玄凤直接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抢着说话。 他语气郑重:“总之,在此之前你只需小心保护自己就好。没事的话,尽量不要靠近塔楼,胡家太危险,你爱惜生命的话就别回去了吧。” 白霜听他说完,玄凤又恢复平常的嬉笑语气说要送她回院子。 不过白霜并没有因为终于可以回去而高兴,她反拽住玄凤的衣袖语气笃定道:“玄家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师兄,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玄凤在黑暗中站住,张了张唇瓣,最后只变成一句叮嘱。 “不管出什么事,玄家都会好起来的。在长老们承认你之前,处处小心,我还有事要做不能时时像这次这般救你。还是那句话,万事小心。” 说罢,玄凤重新牵着她的手。就在白霜以为他会带着自己从塔楼顶上跳下去之际,玄凤竟然带着她黑灯瞎火的摸到一处楼梯! 还是一个很神奇的楼梯——只有脚踏上去才会“现身”那种。每走一步,脚下的空气就像湖水般波纹阵阵,“楼梯”像是从“水”中浮出来。 玄凤说这是一种叫千足的妖怪,曾是玄家最厉害的老祖宗玄邺的式神。死后,变成塔楼梯,死而不僵。 回到院子的白霜其实还憋着满肚子疑问,但她知道就算问了玄凤也不会说,所以直到后者离开她也没再多问什么。点灯提笔,她在画符的纸上画下一座小房子。 丑,但是直观。这是尾火虎给的点评。 “你画房子做什么?要照着这个建一个?那你画的也太丑了……”尾火虎跟个蚊子似的在她心里嗡嗡不停。 若不是顾及自己捶心顿足太难看,而且锤了也是自己受伤,她已经照着自己的心口捶下去了。这个喜欢偷窥别人心思的话唠,竟然没发现她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么?! 她皱眉,一笔戳在纸上,墨迹晕开:“我在画玄家。” “玄家?!哈哈哈哈,你画的是玄家?嘎嘎嘎嘎嘎!”尾火虎在她心里捧腹大笑,笑到最后甚至出现了田蛙才有的独特笑声。 气头上的白霜一个没忍住,被它逗得“扑哧”也笑开来。她扬了扬眉,落在纸上的力道小了不少。勾唇道:“没错,我画的就是玄家……” “而且,我隐约感觉我们有捷径可走。”白霜放下笔,准备烧水洗澡。 笑傻了的尾火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彼时白霜都已经往锅里倒好了水,正拿着灰白的火石噼噼啪啪打得火热。 第89章 破诡局·烤地瓜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捷径?”尾火虎的声音和火苗一道蹿起,橘红的光在白霜脸上跳跃。她丢开火石,赶紧拿起蒲扇小心翼翼将火苗扶持成茁壮大火。 虽身在宗门,她是没有享受大澡堂子的待遇的。表面理由——她需要学习的内容太多,不能去浪费时间。实际上还不是怕她是怪物? 不过,就白霜这段时间以来的总结。有些人,可比传说中的怪物可怕多了。 “还能有什么捷径,当然是拿角木蛟的捷径啊。”白霜拉过小马凳子坐着,顺便抽出一根干燥度差不多的柴禾扔进灶膛,“我在宗门呆的时间越久,越发现玄家并不是刀剑难入的铜铁。反倒像个膨胀的黑影。” 她放下蒲扇,又去米缸旁边的糠堆里挖两个地瓜出来,抱到灶膛口烤着。 尾火虎想了想,瞬间明白白霜指的是玄家爆出的种种不安。她是想利用玄家对凤凰渊的害怕心情?可是,怎么做才会和取得角木蛟联系起来? “你准备怎么做?学他们一样到处传播恐怖谣言?”它胡乱猜测道,如果是真的,那它表示鄙视她。若是谣言有用的话,曌就不用被困千年了。 白霜将地瓜翻个面,已经有甜甜的香味冒出来。她扬了扬眉,嘴巴没动,心里却道:“传谣言做什么?我们要干的,是实在事。怂恿玄家宗门那帮小孩子和我一起去塔楼抓妖怪,不错吧?” “抓妖?”尾火虎皱了皱眉,“你是说借陆机那小子传出来的宗门有鬼来制造混乱?” 白霜又往灶膛里添两块柴,木板盖着的大铁锅已然冒气水汽。 “没错。若是在塔楼周围其混乱,玄家的长老们必然会去查看阵眼,到时候我们尾随其后,见机行事。”她重新捉起蒲扇,有条不紊的将空气送进火中。 尾火虎思虑之下,认为她的提议听起来虽有些儿戏,但在人心惶惶的玄家还真值得一试。 不过……它迟疑片刻,还是道:“会不会太急了?以你现在的本事,就算潜得进塔楼,也不一定能拿到角木蛟。而且,你不担心胡长宁了?不解他的心结了?” 白霜笑笑,目光像只狡猾的狐。她转着手中的蒲扇在心里道:“我可没说这一回就能顺利拿到角木蛟。我要的,是一个让玄家所有人刮目相看、并承认我是玄家弟子的机会。” “诶?”尾火虎诧异。 “要解师父的心结,就先得让自己在玄家活得平安自在。最起码,要让那些老家伙们对我构不成威胁。如此,师父才能放心,师父放心就不会有心病了。” 说着,她用蒲扇扇柄拨了拨地瓜,让其受热均匀。只要让他们失去威胁师父的本钱,师父就不用郁结于心,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这个想法不错。”尾火虎借着她的视线,舔着唇紧盯着火塘口已经香气大冒的地瓜,“一举数得,可谓落一子而翻全盘。我赞成,我们现在可以吃地瓜了吧?” 这夸赞,一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不过,它不阻止就说明她的想法是可行的。 “我吃地瓜又不会吃到你肚子里,你瞎激动什么?”白霜撇撇嘴,拿蒲扇将地瓜扒出来。在地上凉片刻,地瓜的皮开始皱成一条一条的,正好剥。 白霜捧起地瓜,一条条剥去皮,满足咬上一口。 让亲人放心的最佳方法,就是自己活得好,能保护自己。如此简单的道理,她怎么拖到今天才想明白呢?师父,我不会再让自己成为他们威胁你的工具,绝不! 吃完地瓜,白霜美美泡完澡才睡去。这一觉,她睡得异常香甜,连尾火虎偷偷元神出窍都没发现。 整个烈火镇一起陷入沉睡,家家户户灯消火灭。星光化不开黑色的浓夜里,只剩下胡家院子里的烛火还亮着。 多日不曾下床的胡长宁正扶着树妖和石妖的手站在窗边看星星。院子里,夜色掩去了白天石妖留下的创伤,胡长宁看不见,但不表示他不知道。 “方脸,小霜是我的徒弟。”胡长宁轻咳数声,沉了脸道。 石妖垂下脑袋:“我知道。” “她是我视为闺女的徒弟,亦是尔等的小主人。”胡长宁再强调。 “我知道,主人。”石妖的脑袋垂得更低,他要知道那丫头已经把人救好,哪会找她麻烦?还不是被她偷窥记忆给气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石头妖怪中的好脾气呢。 “知道你还想要伤她……咳咳咳!”胡长宁皱起眉,用尽全力发怒。 不过,他身子骨弱,发起火来一点都不吓人。纵使如此,还是把方脸和梧桐吓得不轻,两妖担心他又把自己气得心脉衰竭啊! 看着自家这两个式神,胡长宁也气不长久。树妖和石妖的心一直在他身上,没有白霜这个小徒弟之前,他就只剩下这两只妖怪,想想也是凄凉。 末了,他只是叹口气:“不管小霜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她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儿。一个人不该因为命大,就成为他人眼中所不容的怪物。” 宗门内的那些长老,他们看起来是怕白霜、怕她来路不明,怕她和塔楼上的黑气有牵连…… 实际上,他们怕的是自己,怕自己顶着玄家驱魔师长老这份殊荣却没有能力清除黑气,保住玄家。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玄家宗门是气数已尽了吗? “是,我知道错了。”石妖已经快弯成驼背,只剩下扶着胡长宁的手还高举着。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道歉。 梧桐在一边挑着眉看他,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下午的时候石妖火冒三丈要教训白霜,可当她被其他妖怪捞走后,又傻乎乎追了好几里。 可惜石妖不会飞,只能在地上跑。要是给白霜那丫头看见,指不定会笑成啥样。直到他发现捞走白霜的是玄凤,才没接着追。 梧桐打趣说那么恨她又何必去追? 这块蠢石头揉着鼻子傻乎乎道:“她死了,主人会伤心。”认真的话加上他的声音里特有的妖媚劲儿,让人哭笑不得。 第90章 破诡局·平安(加更) “你该忠于职守,梧桐。”胡长宁扭头瞧着树妖,“去宗门里守着小霜,他们明面上说是继续观察,谁知道还有多少人想暗害她?” 树妖的目光从他的视线里抽出来,望着浓浓夜色道:“你就放心吧,那丫头不像看起来那么蠢笨。精着呢。若不是她,你这会指不定已经走上去冥世的路了,哪还能在这看星火?” “你是说小霜……”胡长宁不解的皱起眉,目光固执的粘在树妖脸上。 梧桐将扶着他的手抽出一只化成树枝,不过树枝很快变成枯枝,框在窗框里,仿佛这个小院子提前进了冬天。她晃着状若枯枝的手,道:“你太过焦虑忧闷,加上元气大损致使自己急速心脉衰竭。” “是那丫头偷偷溜进玄家塔楼的书库为你寻到了心脉复苏之法,是她救了你。” 说话的间隙,那些“枯枝”重新饱满起来,每一条干瘪的纹路都被鲜活的树皮填满,最后甚至还冒出一小丛翠叶和几朵淡紫色泛着微光的花。 胡长宁这回是扎实的惊到了,瞪着一双错愕的眼睛咳嗽不停。苍白的脸因这咳嗽泛起微红,放在两个式神手里的手也攥得死紧。 “玄家……咳咳,玄家还有令衰竭的经脉复苏之法?咳咳咳!”他简直难以相信。 石妖将担忧挤满了那张方脸,紧张的瞧着他。梧桐迅速收回长叶开花的树枝,化成温软柔夷为胡长宁抚着心口:“这是宗族秘密,你虽为长老,但终究只是宗外一支,玄家主家藏着的秘密怎会轻易让你所知?” “……咳咳。”胡长宁苦笑,“罢了,只要那丫头平安就好。你去盯着她,提醒她别做傻事。好几个长老盼着要她的命呢。” 那也要他们拿得到啊?树妖暗暗在心中反驳,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生怕气着他,等一下又心脉急性衰竭,她没问白霜那丫头治法,再出事可就糟糕。 “我立刻就去提醒她,有消息也马上送来让你知晓。”梧桐连连点头,末了又往床榻瞥一眼,“主子,你该歇息了。” 胡长宁当即拒绝:“你且安心前去。我还想再看看夜色,感受一下新鲜的秋风,总是捂在被子里头,这里心里面堵得很。对了,你去之前替我到隔壁上柱香吧。” “好好好,都依你。”树妖无奈摇头,拉上门离去。 从胡家院子一直往西,白日里安然宁静的山坡们在夜里都变成了“卧着的兽”伏在星空下。掠过这些山坡,再远些就是凤凰渊,比天上的星河还要璀璨的地方。 若不是有那层厚实的瘴气遮挡,比此时看起来还要绚烂百十倍。 然这些璀璨的光,每一个光点都是向曌“索到的命”。那些从符文里长出来的蘑菇全都因着他的妖力生长成肥硕美艳的牙口,吞了他的妖力,再化成“孢子”飘出来。 这些“孢子”最终会变成诛妖阵的养料,养着阵眼处的角木蛟,却也撕扯着曌的命。 “你这么着急找我是要给白霜学什么新的妖术了吗?”尾火虎的元神飘在一朵蘑菇上,它打着哈欠,点点荧光从它的身体里穿过。 它对面,银发金眸的曌正歪在他平日里常躺的蘑菇上,不过那张独得天地所爱的俊脸却没有丝毫睡意。 “胡双叶没死。”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尾火虎不解的“啊”了一声,眨眨眼,甩甩脑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它猛地朝曌凑近:“你说什么?胡双叶没死?!她不会和白霜一样掉进这凤凰渊里还活着吧?” “不不不,不可能。”话刚问出口尾火虎就自己否定了自己,胡双叶可是失踪一年多,不会现在才被曌发现,而且还活着。 它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目光投向曌。对方见它终于平静下来才不慌不忙道:“她不在这里,在胡家。而且,状态不好。” “哦。啊?”尾火虎像个傻子,点头点到一半又惊住,“你怎么知道……不对,应该是你怎么会关心起胡双叶的事来了?” 眼前这个是它认识的曌没错,但他不是已经对人类、特别是对玄家的人失去关心的兴致了吗?将玄家祖宗和眼下的子弟区分开,没有恨到让整个玄家覆灭的地步已经算是最大的仁慈了,他竟然还会关心一个玄家外门弟子?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尾火虎咽了咽口水,试探性靠近些,想认真瞧瞧曌金色的瞳子里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不过它还没靠近就被一阵妖风卷开,精准的挂在对面的树藤上。 “离我远点。”曌难得蹙眉:“我只是不想看见白霜因胡长宁滋长心魔。” “额,对。也是。”尾火虎扶着头晕目眩的脑袋,从树藤上爬下来,它可是,没有实体的元神啊!曌也能将它拂上去挂起,好丢脸…… 曌并没有解释他曾让逆镜草在玄家宗门见了一个妖怪的事,不得不说,会这么做连他都会自己感觉不可思议。 他等尾火虎清醒得差不多,才长袖一挥道:“你把他也一并带回去,必要之时能保那丫头的命。她做出提前试探阵眼的抉择是正确的。我还真没想到那人的执念竟有如此难缠。” 尾火虎盘腿浮在空中,瞠目结舌的看着忽然出现在曌身边的家伙——这不是凰川里住着的那位的近侍吗?! “曌……他他他他。”尾火虎颤颤巍巍指着曌旁边,舌头都捋不直。 和它的惊慌失措不同,曌显得比较淡定。他施施然躺回去,顺道还拨了拨那些牵在身上的光丝:“你说他啊,是我下棋赢的。供我使唤五百年,原本该来的是凰川之主,那家伙不讲信用,把他推给我了。” 什么?!他原来是想让凰川之主来的吗?!我的曌诶!那个凰川之主是能随便惹的妖怪吗! 尾火虎差点连飘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半伸着的手抖个不停:“那,你就毫不客气接过来了?” 第91章 破诡局·凰川 “我需要跟他客气吗?”曌一脸无辜,“五百把棋,把把都输,我都让得不好意思了。若是再推辞,不就是剥了人家面子?” “……”尾火虎彻底哑口无言,对于曌,就算他平时再怎样少言寡语它也是说不过的。 可尾火虎也知道,曌是上古大妖没错,但他现在早已“不复当年”。怎么敢去惹那个正当年少气盛的凰川之主?他就不怕人家一生气掐断阵眼和这里的联系吗?! 没错,联系诛妖阵阵眼所在和阵法的正是凤凰渊内的暗河——凰川。 凰川虽是暗河,却沟通“凤凰眼”灵泉和“凤凰心”烈火镇,深千里,宽五十丈,地面上分支众多,就连流经凤凰渊边上林子的那条河都是凰川分支。 不过,凰川大部分虽未暗河,却鱼虾活跃,贝类丰富。只可惜连水流平稳的季节也没几个人愿意去打捞。 究其缘由,知道的人不多是其一。最大的原因是凰川里住着一条曾经吃过龙的恶蛟,是为“凰川之主”,脾气阴晴不定,性格善恶难辨。 如此的家伙,竟然被烈火镇以及整个幽州城的人奉之为神。 甚至有传言说玄家能镇住上古恶妖,也是得这凰川之主相助。岂不知他脾气比起曌来,那简直就是夏天和春天的差别!而且,这妖怪出生之前,曌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能顺利修成大妖,还是得益于曌的妖气呢! 不过,这厮是不会承认这点的。为此还专门跑到凤凰渊找曌打架,以证明自己比曌强大。一来二去,比试内容也从打架增加到妖力比拼、过去的“战绩”比拼。 这凰川之主生得年轻,“资历”自然比不上曌,气急之下这家伙竟然跑出去吃了一条龙! 那可是龙啊!自古以来便是居于四象之首的一族,和其他三象一道被称为最接近神族的妖类。被天下万灵尊为神一般的存在,又不是糖醋鲤鱼,他说吃就吃了…… 其实每每想到此处,尾火虎都是暗暗不平的,天下人果然目光短浅。 四象妖族被他们成为神,就连凰川里住着的这条蛟,就因为长得七八分像龙族,就被烈火镇和幽州城这一代的百姓们香火旺盛的供着,奉为凰川神君。 曌这一族在四象之上,却被当成“恶妖”。不得不说,无知真可怕! 扯远了,说回他们的比试。内容越来越诡异,连填词做赋都有!只不过两妖的水平都不高,曌的尚能看,那个凰川之主的嘛,狗屁不通,偏偏还不准人说。 比试也从一开始的打了就算变成每回都要赌点什么,导致每到比试之时都引得渊中无聊的魑魅魍魉和妖物们围观。 几百年过去,尾火虎也不知他两坚持到现在,算是敌还是友。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和正在变强的凰川之主不同,曌每时每息都在变弱…… 这也正是它的担心之处,别没把自己弄出去,反倒把自己弄死了。 尾火虎抿唇看着曌旁边的家伙,委实焦灼得很。然而,曌却悠闲的闭上了眼睛:“快去吧,那丫头醒来找不到你会着急的。差不多是她晨练的时候了。” “……”尾火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拧眉瞧他半晌,它妥协的朝那家伙招手。 曌所猜没错,白霜确实已经偷偷摸起床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一招一式练习着他教的东西。该做的事,她从未松懈过,虽然看起来那么不靠谱。 练了一阵,白霜也不见尾火虎出来“指点”,倒是树妖提着一盏灯龙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小丫头,你起得倒是早得很嘛。如此勤勉是想早日获得认可?”梧桐一手提灯笼,一手提了个绘着葡萄缠枝花纹的食盒,“知道你嘴馋,来之前我特意费了些时间做……” 砰!有人撞开树妖没关紧实的院门,跌跌撞撞跑进来。 “胡双叶……鬼魂……救我……”来人沙哑着嗓子,头发凌乱扑过来。梧桐眼疾手快侧身挡住白霜,伸出树枝把扑进来的家伙提开。 近乎同时,白霜听见外面有远去的响动。不是很明显,但她就是听到了! 转脸去看梧桐,对方也是一脸“外面还有人”的表情。“我去看看。”梧桐壁虎断尾似的切断捆着人的树枝,把灯笼往白霜手里一塞,丢下食盒追出去。 树妖去追人的间隙,白霜举着灯笼朝不明人物走去。 “陆机?!”她错愕的看着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的少年,他头发散乱,身上的紫衫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最外面那层到处都是破洞,好几处都浸出血迹。 陆机目光闪缩的摇着头:“胡双叶的鬼魂来了,她是来抓身上出现印记的人的,我要跑……跟着灯笼跑……救命!” 白霜举着灯笼,目光扫到他没穿鞋的脚。上面同样有不少伤口,左脚大拇指被撞开花了血染一地,然而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这家伙到底看见了什么?给吓成这样。 白霜放下灯笼,把陆机拖回家里。她点了蜡烛,安抚对方一阵却没啥效果,少年还是像只惊鸟,半息安静的可能都没有。她皱眉片刻,决定先热水为其清洗伤口。 她一边听着屋子里的动静,一边在隔壁厨房烧水。 好在树妖没去多久就赶回来,免去白霜两头担心的麻烦。她担心追来的人没全部离去,趁她烧水对陆机做点什么。不过树妖既会,就说明暂时安全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追他的人气息似乎是宗门内的家伙。可惜对方逃得快,竟然躲过了我的藤蔓。” 梧桐伸出两个手指捏着还在胡言乱语的陆机的下巴,迫使其看着自己。她危险的眯起眼睛,忽然将脸凑近道:“小子,你说看见双叶那丫头的鬼魂是怎么回事?” “胡双叶……鬼魂……”陆机被树枝绑着,只是惶恐摇头。 “问不出来的,我已经试过了。他被吓得不轻。”白霜无奈耸耸肩。 第92章 破诡局·印记 她将手里的巾帕扔进已经变成血水的木盆中,拿过白色布条为其包扎:“宗门最近都在传闹鬼的事,第一个说见鬼的好像就是陆机。” “闹鬼?他?”梧桐捏着陆机的脸晃了晃,而后松了手,“怎么回事?” 白霜摇头:“我也不知道,听传言说是玄家宗门内有弟子瞧见鬼魅之类的东西。我以为那是弟子间玩笑说的故事,哪晓得他会被吓成这样子。” “指不定是哪个玄家弟子心血来潮借此吓人,玄家可是驱魔师,宗门内要真有式神之外的鬼魅存在,岂不是大笑话?” 白霜说着,用最后的一点布系了个难看的结。陆机被她勒得龇牙咧嘴,眼泪都掉出来了,不过也正是这一下,让这小子终于清醒了些。 “树妖……胡长老的式神?”陆机痛呼之后,是清明些许的眸子。 不过他的嘴皮子还是抖得厉害,脸上的惶恐之色也没有褪去。梧桐挥手散去绑住他的树枝,笑道:“看你小子那样,我以为到明年你才能恢复正常呢。好歹也是个要成为男子汉的人,被人吓成这样子?” “那不是人!根本不是人!”陆机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画面,眼睛瞬间张大,将脑袋摇得像要把脖子甩断似的。 白霜忍不住直接伸手按住他的脑袋,黑脸道:“不是人是什么?双叶的鬼魂?”她是随口一说的,要是配上个白眼就更形象了。 可就是如此随意的语气竟让陆机差点哭出来。 他瘪着嘴点头,哆哆嗦嗦道:“你说的没错,就是胡双叶的鬼魂。她回来了,来看有谁和她一样长了恶妖印记,她是来帮恶妖抓人的!”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立刻就可以让你肠穿肚烂死在这里!”树妖纤手一闪,瞬息已经变成无数对准他的索命“利剑”。 泪花在陆机眼底打转,猝不及防掉下来。 他竟然真哭了!白霜缩回手,下意识和梧桐对视一眼。树妖赶紧将威胁他的树枝松掉大半,但陆机的眼泪还是啪嗒啪嗒掉不停。 “行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都十五岁可还哭什么哭?!”梧桐收回树枝,皱紧眉峰。 陆机哭着道:“可我就快死了!如此也不让人哭吗?!”他才十五岁啊!陆机越想越伤心,最后竟然变成嚎嚎大哭,硬是把自己的花脸冲出“瀑布”来。 “真是烦人!我懒得管,我去热菜吃早饭。”树妖慌忙不迭躲避,堵着耳朵去了厨房。 白霜瞧他的模样,心下越发感觉不对劲。陆机竟然说他要死了,太夸张了吧?她盘腿坐在他身边,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陆机后背。 她还没开口劝,后者就边掉眼泪边混乱不堪说着他猜自己会死的缘由。 白霜听完后总结起来就是,这少年无意中从宗族长老们那里听说胡双叶的手掌心出现了一种黑色太阳状的“恶妖标记”,这是被恶妖“预定”的标志。 出现这种标记,就预示着会被凤凰渊中的恶妖蛊惑利用然后吃掉。 而他不幸也发现自己的掌心出现黑色标记,诡异的是还总是瞧见胡双叶的鬼魂。他偷偷说给自己的好兄弟听(自然是隐掉黑色印记只说看见鬼魂一事),却被那个大嘴巴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为了证实他话中的真实性,怂恿他今晚带头守在塔楼边,说是要“眼见为实”。 可当鬼魂出现的时候,那些家伙全都睡着了。他都来不及喊他们就被鬼魂追着跑,直到无意中看见提着灯笼的树妖,陆机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跟着扑进了白霜住的院子。 “被鬼魂追上是个死,被发现长了印记亦是个死……横竖都是个死,你们还不允许我哭……”陆机瘪起嘴巴盯着白霜,还用力摁鼻涕。 白霜愣了愣,好一阵才猛地扣住他的肩膀追问:“你说什么?被发现长了印记会死?!” 有什么在她脑子里乍现,那是个可怕的念头。但白霜不敢擅自将其联系起来,她怕自己动静太大,引来在厨房的树妖……可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像毒蛇一样久久不肯离去。 陆机泪流满面,眼神错愕的看着白霜,吸着鼻子道:“我偷听到他们商量处置玄缟的话……他和胡双叶一样也长出了印记。” “然后呢!”白霜使劲晃了晃他的手臂,后者被她晃得直咳嗽。 不过,白霜的声音并不算大,只是盯着陆机的眼神很是锐利可怖。眼球上都隐隐有升起血丝之相。 “他们说不可姑息,与其等着被恶妖利用害了玄家,不如把玄缟也关进塔楼处死……” 后面陆机还说了什么白霜没听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也”字上。她抓着他的手猛然收紧,喘着粗气问道:“你是说,玄家的人杀了胡双叶?!” “那也没办法……她被恶妖‘预定’了啊,还有我……”陆机咬着唇,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玄家! 她想过千百种可能,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一种!白霜心中涨满堆积如山的愤怒,她想在脑子里问问尾火虎“预定”是怎么回事,可那家伙一直不出声。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又被曌招走了元神。 “玄缟原本已经被抓,可不知道是谁偷偷将他放了。长老们正四下找人,一旦被找到,他也是个死。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我吧?”陆机抹着眼泪,将一直紧握的右手张开。 豆大小的黑点像从皮肉里长出来,黑点周围还均匀“洒”着一圈火焰状黑条,每一条都仅有黑点的一半长。 乍一看,确实挺像一个小小的黑色太阳。 “就是因为这个鬼东西……他们竟然……你可听出来都有哪些人?”白霜稍稍向后移了一些,面色冷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陆机愣了好一阵才呆呆傻傻的摇头,他当时已经被听到的内容惊得差点站不稳,哪里还有工夫细听说话的人是谁?脑子乱的堪比一窝被惊扰的蜂子。 第93章 破诡局·如何救 但那是塔楼重地,能在里面商量这种事的人定是玄家主家的长老们无疑。 此时,哭成泪人的陆机没有半点因自己跟着娘亲姓陆而不满。他不再期待跟爹一起姓玄……也不羡慕驱魔师匡扶正气的潇洒了。 他只想回家,做生意、赚钱,娶媳妇…… “为什么会是我呢?”陆机倒在地板上,一副挣扎后准备放弃的样子,“我修为不如胡双叶,聪颖不比玄缟,能被提拔到宗族上舍去。甚至我都及不上你这个新来的……恶妖怎么就‘预定’我呢?” 白霜撇他一眼,她才是早就被“预定”的那个好伐?不过,没有印记,只有一个承诺。 “你肤质细腻,家里又有钱,养得好就被‘预定’打牙祭了呗。”她望着身旁的一汪血水随口胡说道。 陆机的脸色更难看了:“你是说恶妖在我手上种下印记不是要利用我害玄家,而是要吃我?”他抬起手,面如土色的瞧着那上面的印记。 只看了几眼,泪珠子又掉下来。 “陆师兄,不是怕死就不用死了。与其以泪洗面责问命运不公,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救自己一命。”白霜见不得他哭哭啼啼他的样子,直接丢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 陆机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任由手帕扑簌落在自己脸上。 “现在是恶妖要吃我,师门要杀我,我连家都回不去,怎么救自己?”他鼻音厚重,说话时半点底气都没有,气息微弱得连脸上的手帕都吹不开。 白霜静静瞧他片刻,起身把盆中脏水泼尽:“你可以你暂时就待在我这个小院子里。虽没有自由,但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你?!”陆机猛地扯开脸上的手帕,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盯着她。旋即,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向恐惧靠拢:“他们都说……你不会是……” 他的话说的吞吐模糊,不过白霜却清楚他想说什么。 她“咚”地放下木盆,冷笑道:“说我是恶妖的使者?告诉你,我能在蜃妖幻境里活下来,全是靠着我师父自损元气给我梳理经脉。至于师父从凤凰渊捡到我,你以为被妖怪追的我能选择出现在哪里被人捡到?” “陆机,梧桐说追你的并不是什么鬼魂,而是带着玄家气息的人。把你伤成这样,对方压根没想要你活吧?难不成你也要说这是被困在诛妖阵中的恶妖做的?” 白霜说着,猛地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覆着印记的掌心朝上:“我不和你争辩,但我说过能保你的命就是能保你的命。不信的话你可自行出去。” 陆机呆呆看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你为何要救我?” 眼前的姑娘看起来可不是那种善良到会帮自己“敌人”的蠢笨之辈,当初在宗门口发生的那件事还历历在目,她会这么好心?该不会是要亲自拿他邀功吧?! 只要抓着他去宗门长老们那里,她就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从此在玄家顺风顺水。 越想陆机心里越是没底,他感觉自己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因为我缺钱啊,我救了你,你会表示感谢的吧?”白霜冲他扬扬眉,说出一个陆机怎么想都想不到的答案。诚然,白霜说的也是实话。 她想去黄昏裂缝买的东西太多,陆家又有钱,如此好事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真的只是这样?”陆机还在怀疑。 “真只是这样。”白霜给他肯定回答。 陆机愣了愣,旋即吸着鼻子苦笑:“追我的人怕是已经知道我藏在这里,你要如何救我?”她救不了他的,不管来的是胡双叶的鬼魂还是玄家主家的人。 “怎么救你是我的事,总之你以后平安了,记得付钱就是。来,把这丸药吃下去。”白霜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白色药丸递过去。 陆机舔了舔唇瓣,目光在她的脸和药丸上来来回回。最终他一咬牙将药丸拿过来塞进嘴巴,现下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她身边又跟着胡长老的式神,只能搏一搏了。 “忘了给你说,我要的报酬是金子。记好了。”白霜倒杯水递给他。 陆机嘴角抽了抽,一仰脖子将水灌进口中。眨眼的功夫,他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像是一个白玉似的屋子,里面还放着书柜、水缸、食物,几瓦盆叶子上挂着萤火虫的花草。 等等,萤火虫不该是金色的吧?陆机眨眨眼,眼皮却越来越重,直到沉沉睡去也没看清楚那叶子上的光点是什么。 与此同时,白霜一手拿起空盆,一手抚着挂在脖子上的蜗牛壳自言自语着走进后院:“就算被看见跑进院子又怎样?藏个人而已,我有蜗牛壳呢。” 只不过要委屈他在里面睡上一阵了,不能被发现不是? “死丫头,那被吓破胆的小子呢?”树妖弄好早饭端出来,房间里早没了陆机的身影,就连白霜都优哉游哉的在井边洗帕子。紫衣阑珊,肤白如瓷,面目若画。 梧桐扶住门框微愣,这丫头是越长越水灵好看了。 “他走了。”白霜头也不抬,拧干帕子就地将木盆一掀,已经变得清亮的水顺着井边石板淌下,最后汇成小溪流向墙角。她瞧着水流,一直没敢转头去看树妖。 白霜怕自己压制不住心里的冲动,将胡双叶的事说出来。 她也知道此事不可隐瞒,但以树妖的性子势必大闹宗门,加上师父的身体已经再受不得打击,闹起来不是好事。更何况,眼下她手里还没证据。 不过,此事亦不能瞒住不说。 “走了?那他有没有同你解释清楚双叶鬼魂的事?”树妖直接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挂在后院最高的树上,“这些个小太岁,就不爱尊重他人,该受点教训。” 树妖兀自说罢,却发现白霜一脸失神的样子,不由得紧张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我……有件事要同你说。不过,在那之前你需得答应我三件事。” 第94章 破诡局·树火 白霜短暂思虑后,断定与其瞒着,不如为自己争取一个帮手。 树妖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些,愣了一下才严肃道:“小霜,你果然听到什么了?对不对!”她用两只眼死死攫住白霜的目光。这丫头心思玲珑,断不会因小事吞吐。 “你先说同不同意。”白霜像是没看见树妖严肃中带着急迫的表情,只关心她答不答应自己。 梧桐抿了抿褐色唇瓣,秀眉一拧,不耐烦道:“什么事,你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弄得如此缜密,是担心她听完后会杀人还是会放火? 额,以自己的个性,若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指不定真会那么做…… 树妖暗暗检讨一下内心,得出的结果是——她可能把持不住自己。但那也得先听听看是个什么消息,彼时再做打算不迟。梧桐思量着再次郑重承诺:“快讲,我必答应。” 白霜松口气,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在师父身体好起来前,不准将此事告诉他。” 不能告诉胡长宁?树妖有些不淡定了。但她还是忍住抓住白霜追问的冲动,咬牙点头:“我答应你,在他身体好起来前绝不说半个字。” “第二,不许私自行动。一切听我部署。”白霜话音未落便眼尖瞧见梧桐有张嘴之势,她赶紧抬手捂住梧桐的嘴巴。 在树妖惊愕中说:“第三,最后的剑要给我师父,由他自己说了算。当然,这得是他身体恢复之后。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必须去做。” 白霜近乎附在树妖耳边说完这些话,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梧桐没像往常那般不耐烦推开她,而是深吸口气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那小子说的双叶的鬼魂……是真的?双叶她在宗门回魂了?” “双叶回不回魂我不知道,但……”白霜抬手挡住侧脸,将从陆机那里听来的话加以整理转述给树妖听。 “啾啾——”几只飞鸟越过小院上空,轻易就盖去近不可闻的说话声。随着白霜的话语蹦出口,树妖脸色越来越难看,皮肤在人和树皮之间不断转换。 听到最后,她的脑袋“嘭”地一下变成顶着梧桐叶的树丛,双手也化作无数枝丫将白霜扯住:“我不想守什么承诺,我要灭掉玄家宗门!” “不是我打击你,你灭得了吗?”白霜反唇相讥,任她将自己提起,越勒越紧。 树妖思虑几息,忽然拉近白霜,用几乎抵着对方鼻子的方式道:“就算拼了这条拼命,我也要给双叶报仇!正大光明我打不过,杀个措手不及还是有希望的。” “那你去杀啊!吼我作甚?”白霜横白她一眼,“在去的路上,好好想想我为何要你应下那三件事。报仇是大事,活下去是更大的事。你是妖,但我师父不是。” 树妖盯着她,许久都说不出半个字。 沉默如水在小院铺开,不过片刻就淹没一人一妖的呼吸。就在白霜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快被勒废掉之际,梧桐终于慢慢化回人形:“你是不是有更好的想法?” 她明明比眼前的小姑娘多活了几百岁,可脑子却及不上对方灵光。 白霜冷静的时候,像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少女。那双杏眼发出的寒芒,足以令人不寒而栗,说话也似刀子般犀利,不得不说她有驾驭式神的资质。 树妖放开她,目光不甘的转向高耸入云的塔楼。 “只有个大概轮廓。”白霜揉着被她勒得发疼的手臂,忽然转了话锋,“我们先吃饭,边吃边说。”说着就朝屋子而去,将一个傻掉的树妖丢在院子里。 好半晌,梧桐才追过去:“你这丫头怎能如此没良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得下饭。” 白霜已经率先坐到饭桌前,她拿起竹勺给自己盛饭,顺便也给梧桐盛了一碗:“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吃好,养好自己是打败敌人的第一步。” 她把饭推到树妖面前:“吃吧,都是我爱吃的。” “……”诚然,白霜说的是实话,不管是吃饭还是饭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品类。可树妖还是忍不住觉得无比突兀——劝人的时候不是该说“都是你喜欢吃”的吗? 她正想纠正,白霜已经提着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叹口气,树妖将手里的碗放回桌上:“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若双叶的死真和胡长宁的师门有关,这口饭她真的吃不下去。双叶失踪的时候,宗门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着急,难不成都是装模作样的?! “找出凶手和证据,然后把剑给师父,让他自己裁夺。”白霜咽下口中的饭菜,淡定道。 树妖撑着下巴想了想,筷子在白米饭上拨来拨去,疑惑道:“怎么找?那可是玄家宗门的塔楼,你是外门弟子,而我是外门长老的式神,根本不可能靠近。” “总能有办法的。”白霜放下碗,舒展了眉头。 树妖将目光移到她脸上,浮出苦笑来。这丫头,哪里来的自信?“你要是想继续用符咒找人进去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容易被发现不说,要是出了什么事,胡长宁也会跟着倒下去的。” 白霜闻言,正收拾碗筷的手忽然顿住。 这还是树妖第一次在她和胡双叶这件事上,偏向她呢!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小意外的。白霜扬了扬眉:“我可没说要那么做。总之,在这件事上我们需要通力合作。” “好。”树妖停下拨米饭的动作,点了点头。 接下来,白霜又同树妖紧锣密鼓的商量许久。日上三竿才想起还有去学堂这件事,肯定会被那个汤圆罚抄书的……白霜慌忙不迭抱起《驱魔史》冲出院子。 树妖在她走后,也隐去踪迹,消失在秋阳之下。 方才还热闹的小院子不过片刻便归于死寂,以至于让那个大白天潜进来的式神感觉既顺利,又突兀。他在院中画出阵法,设了结界才安心钻进屋子里东翻西找起来。 第95章 破诡局·撞钟人 另一边,并不知道又有式神潜进自己院子的白霜正抱了《驱魔史》对着挂在学堂门上的大把铜锁发呆。 这种状况,已经不止一次了喂!汤圆那个老头子是不是不想干了?白霜腾出一只手拽着铜锁晃了晃,再看周围的房间,无一例外都是挂着大锁。 不是说进阶测试在即,要弟子们勤学苦读的吗?这是闹哪样? 白霜想找个人问,却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宗族弟子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方才走太急竟没多注意。而且,玄凤那家伙同样没冒出来拦她的路。 他说最近会很忙,在忙什么?忙着追杀陆机吗? 白霜皱着眉,抱紧快被她翻烂的《驱魔史》往回走。尾火虎依然还没回来,久叫无应,她确定后者是被凤凰渊中的那位唤走了元神。 去接它吧,心里的疑惑快要冲破心口迸出来了! 白霜无意识望了一眼天空,却正好瞧见对面的钟楼上站了个人。对方鸡皮鹤发,正眯着一双缝隙似的眼睛看她,棕色衣衫厚实朴素的贴在那人佝偻的身上,几缕乱发从头顶的发髻中钻出来,在秋风里飘荡。 玄家的撞钟人。 白霜身为晚辈,自觉朝对方一礼。然而撞钟人却没什么反应,静静瞧了她片刻后,转身回到自己的红泥小火炉边,拿出那本几乎被翻碎的古札对着阳光细细读着。 她扬了扬眉,也抱起自己的《驱魔史》离去。天下间的怪人何其多,总不该一个个都去探究吧? 在门口撞见纸精蔡爷爷,他还是在晒太阳睡觉。和撞钟人不同,他和白霜的关系近得多,出出进进的总要说上几句话,脸上挂着乐呵呵的表情目送她走远。 然而这回,蔡爷爷并没不似往常那般笑眯眯同她说上几句。 一见面他就猛地抓住白霜的手,逼近她低声道:“丫头,宗门不太平,已经接连失踪三个弟子了,你还是去胡家避避吧。”沉沉话音如同冬日里的雪,能吸走一切温度。 “蔡爷爷?”白霜错愕的瞧着紧张到不得不边说话边四下瞅的老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纸精见她发愣,急得用手里的蒲扇给她当头一扇面:“胡双叶、玄缟,还有个陆机,都失踪了。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你?你赶紧走吧,能躲一劫是一劫。” 他是纸精,虽不能记录整个玄家宗门,但守在门口消息灵通这个优势还是有的。 “原来是这样,蔡爷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比如他们失踪的原因。”白霜惊讶之后,竟然很冷静地反过来问他问题。纸精以为她会被吓得说不出话呢。 白霜问他的时候表情宁静认真,竟然让他猝不及防的想起一个人来。 可惜他太老了,只记得模糊的样子和不成画面的片段。连那人叫什么名字都没了印象……其实也不是没印象,只是他曾经改过好多回名字,纸精忘记的正是最后那一个。 白霜见他忽然走神,差点伸手去抓他的白胡须。那胡须看起来竟像是从某块雪缎上截下来似的,光滑柔亮。 不过她的冲动最后只化成一声:“蔡爷爷。”和一只在老者眼前晃动的手掌。白霜半弯着腰看他,那双浑浊的眸子仿佛穿透了外面的结界,看到很远的地方去一般。 “啊?”纸精沉默片刻,被白霜的声音惊回神。 白霜又将方才的问题重述一遍,纸精听后捋着胡须道:“我不知道他们失踪的缘由,但多半和塔楼上越来越盛的黑气有关。那是连玄家驱魔师都压不住的诡异死灵之气。你一个小丫头不逃走,留下来等死?” 她不等死,她等的是别的东西。 白霜展颜一笑,状若初生牛犊憨憨道:“多谢蔡爷爷提醒,不过我相信自己不会有事的。” 她的笑容比天上的秋阳还要明亮,比宗门口那些璀璨的花儿还要好看,纸精被她这股子自信感染,竟再说不出规劝的话来。像,真是太像了。 瞧着她跑远的背影,纸精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心里像是装了一锅滚水,翻腾不止。 没了跟屁虫,白霜一出门便直奔凤凰渊。不过她不是来接尾火虎的,虽然也有这个想法,但比起走路,它的元神能一天就到她心里,委实用不着去接。 白霜此去,其实还想同曌借几个厉害的妖怪做帮手。 时至晌午,她终于成功穿过边上那层林子,顺利接近结界。只是没想到刚一头扎进去,就看见一个头戴斗笠、脸蒙灰布,而且没有脚的妖怪! 最显眼的当属那妖怪怀里抱着的长剑——没有剑鞘,用黑布缠着的剑柄下就是紫光流溢的剑身。 泛着冷意的剑刃仿佛笼着一层微光,将这个看不见脸的妖怪整个圈起来。扑面而来的腾腾杀气,海潮似的推着白霜,让这本就不见天日的林中平添不少寒意。 “看呆了吧?他叫心眼,是曌专门赢来借给你的妖怪。没有妖气,纯净如镜面,杀人于无形。是把好刀。” 脑中忽然传来尾火虎的声音,差点没吓得白霜一个趔趄。对面的妖怪抱着剑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那拒人千里的气势,竟比曌还要犀利。 她咽了咽口水,瞪圆了杏眼打量着对面的“杀神”。 曌果然和尾火虎“心连心”吗?怎么连她正想要人手都知道?!白霜抚着心口,左顾右看,发现除了心眼之外,并无别的妖怪。 不过,以她对曌的了解,只有这一个的话,估计顶她想要的那种能顶十个不是问题。 “曌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我借帮手给我?你又给他汇报了什么?”白霜惊讶许久,心情才渐归平静。有尾火虎在心里,她和方才已然不同。 这种感觉很玄妙,尾火虎住在她心里明明常常“只闻其声”。可忽然听不到它的回应,她竟然有些不习惯。 此番这声音骤然回归,连她都觉得心底踏实不少。说话的时候,都打心底带着几分悦色。 第96章 破诡局·心眼 她心里的尾火虎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它正在为白霜把曌知晓她的行踪当成它在中间传话而头疼。逆镜草的事,它好想说出来啊喂! 纠结一阵,尾火虎只能在心里给曌投降。他是本尊,自己只是一条灵脉,小胳膊是永远拧不过大粗腿的。 而且,有个放任他它这条灵脉修出灵性、幻化成型的本尊,亦是它的幸运。尾火虎自我安慰一番,这才把心思放到白霜的事情上来。 “边走边说吧,天快黑了。”它借她的眼瞧着暗下去的四周道。 白霜自然赞成它的提议,她松松打量几眼心眼,冲他那张根本看不见脸的“脸”笑笑,转身走出结界。既然以后她也是要变成妖物的,就先和身边的妖物们磨合一下相处之道。 心眼点点头,算是回应。而后抱着他的剑飘过来,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这回你真冤枉我了,我什么也没给曌说。告诉他玄家有变的是一些总迷路的迷糊妖物。那些个妖力不大不小的糊涂家伙们近日来误闯入玄家宗门,惊慌失措下在这里看到被死灵控制的胡家闺女……” 尾火虎这回倒是语气平静,没了叨叨的村妇气息,有条不紊的将它从曌那里听来的消息一并说与白霜听。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胆大却迷糊的小妖怪偷偷跑出凤凰渊,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令小妖们忘记了妖怪爹娘交待的玄家有多可怕,他们不但扮成客商在烈火镇上疯玩,还误打误撞被结界漩涡吸进玄家宗门。 当然,正常完整的结界是不会产生漩涡的。 但尾火虎说玄家的结界似乎出现了裂缝,在有裂缝的地方就有可能出现漩涡,小妖们自然受不住能罩住这么多灵气支撑着的浮岛的结界漩涡,不过片刻就被一溜吸进玄家宗门内。 一阵慌乱之后,年纪较长的两个小妖率先恢复镇静。他两一边安抚同伴,一边想办法寻出路。 奈何玄家宗门毕竟是驱魔师们的住所,法宝众多,驱魔师血脉中的对妖怪的“杀气”又重,几个小妖怪在宗门内转了几圈之后差点因各种不适而亡命。 恰时,他们发现待在玄家塔楼附近要好受些。就全都躲到塔楼边上的角落中等待恢复体力。 看见胡双叶便就是这时候的事,这几个小妖中有一个曾见过胡双叶——彼时,她的姐姐被刚通过进阶测试的胡双叶抓去做式神。 她看到了姐姐哭喊挣扎的模样,也看见胡双叶犹豫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收走了姐姐身上的符咒。 胡双叶和小妖爹娘说的那些驱魔师都不同,她是不会强迫妖怪们的,也不会随意弑杀他们。小妖竟然就此记住了一个驱魔师的模样。 可塔楼再见时,这个总是眉开眼笑的活泼姑娘竟双目发黑死气沉沉…… 她甚至不认识自己曾抓过又放过的小妖的姐姐,在后者高兴的去同她打招呼时,一掌将其拍成黑灰!小妖是在同伴们将她死死摁住并捂着嘴巴的状态下看见依旧保持着姐姐身形的飞灰被夜风吹散的。 姐姐以为的善良姑娘,其实只是个被死灵操控的傀儡! 小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同伴带着走出玄家结界的,她只知道回到凤凰渊的时候,原本要好的六个妖怪只剩下三个。姐姐没了,还有两个好友亦命陨玄家。 她和他们去了凤凰渊的最深处,带着贡品祈求“妖君”为他们讨个公道。他们所说的“妖君”便是上古大妖,曌。 “曌听完后,推测玄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妖怪勿近的玄家,且塔楼上的死灵邪气日渐不受压制,很快便会酿成大祸。当然,这也是你拿角木蛟的好时机,便给你送帮手来了。” 尾火虎一口气说完,顺便暗暗赞赏自己的口才。 能把曌通过逆镜草看见的场景和出手帮助小妖们的事用这种方式说出来,真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其实,小妖们之所以能出来正是曌让逆镜草用水在地上写字的方式找了一个帮手。 不是别妖,正是玄家看大门的那个纸精。因着某些过去的事,后者毫不犹豫便寻到在裂缝边缘拼死一搏的小妖们。 可惜,纸精蔡爷爷将小妖们从大门放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只剩下三个了。 白霜听完尾火虎的话,堪堪停下脚步朝身后的凤凰渊深处望去。她差点跑废了双脚才东拼西凑出来的线索,曌竟然短短瞬息便捋清楚,甚至连人手都帮她准备好了。 不得不说,会最大限度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才是决胜之道啊! “多谢!”白霜朝着林子深处的方向一礼,她知道对方看不见,但这一礼还是分外认真。不过,白霜并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通过逆镜草传给了渊中那位。 此时他正止不住的弯起唇线呢! “胡双叶只是被死灵控制,实际上并没有死对不对?”白霜礼毕,干脆利落转身接着走,“小妖们的请求,曌准备如何处理?” 尾火虎沉思片刻,才用一种极不确定的语气道:“或许没死,或许,是没死透,还吊着一口气。至于那些小妖的心愿,就要看你身为曌的分身,如何做了。” “分身?”白霜指着自己,大惑不解。 “你靠曌的灵脉,也就是我活着。自然算是他的分身。不然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被曌控制的傀儡?他才不是那种妖。”尾火虎语气不满。 白霜轻笑:“是是是,我定不负所托。” 她脸上的笑像一抹拂过水面的风,瞬息便没了影。此时,她已经无需亲自去塔楼求证胡双叶的事是真是假了,已经没那个必要。 可惜,就算知道胡双叶还有气儿,白霜也高兴不起来。 尾火虎的话是带着安慰的,她在《驱魔史》上看到过,被死灵控制的人就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且死灵一除,那人也就只能咽气了。 不得不说,这种活着和死了根本没有区别。 驱魔师的家里住着操控人类的死灵,玄家内部果然藏着不少秘密。 第97章 破诡局·死灵之印 白霜攥紧了拳头,踏着夕阳的余晖在林子里穿行。心眼无声无息飘在她身后些许,除去秋虫的声音,就只剩下白霜一个人的脚步声。 不过,这一路上其实还有一个跟了她许久的妖怪——逆镜草。只是白霜不知道、也看不见她。 而身手不凡的心眼,看起来委实平凡的很。 从上往下看,他像个粽子,不过从下往上看又像一朵飘飞的烟云。尾火虎说心眼还有个特别的能力——隐身。他能通过自己的本意,让其他人或者妖怪看得见、或者看不见自己。 总之,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综合型妖才。 “你知道黑色的太阳印记吗?”白霜忽然打断侃侃而谈的尾火虎,她在一株高大的树后停下,前面不远处静静流淌着婉转的小河。 后者被她的突然发问弄得一愣,好一阵才摸不着头脑的道:“你说的……是死灵之印吧?” “死灵之印?不是妖怪种下的印记吗?”白霜焦急追问,声音竟带着明显的颤意。 虽然她此前在心中反复确认多次自己对曌的信任,但陆机的话和手上的印记还是像她的左手上森寒的白骨一样抓挠着自己的心绪。 此番听闻是死灵之印,她竟然止不住心里的激动——如此说来,果然不是曌! “什么妖怪种下的印记?妖怪们可种不了死灵之印。”尾火虎在她心里比划着道,“死灵之印乃是不甘死去的死灵违反现世和冥世之理而使用的一种邪恶力量。” 随着它的比划,白霜脑子里竟然也跟着出现一个黑色的太阳形状图案。 不过这和尾火虎的比划没半点关系,是她自己回忆陆机手上的画面才浮现出来的。白霜伸手撑着树干,集中心力听着尾火虎的话。 “死灵本属阴,种下月相才是顺应自然的善道。但有些死灵过于不甘,便颠倒阴阳,利用种下太阳相的印记来侵蚀活人生气,最后试图操控他们。不过,光是死灵自己是办不到的,还得有帮手才行。” 需要帮手!一瞬间,白霜心中的线索又多了一条。那个想要把玄缟关起来的人,会不会就是死灵凶手? 楚皇像在朝中豢养妖物,保自己千秋万世当皇帝。玄家宗门乃是驱魔师一族,竟然有人在塔楼豢养死灵吗?!难怪塔楼上的黑气永远都消失不了。 人心,果然是比妖怪还要难以捉摸的东西。 “帮手需要做什么?”白霜冷冷勾起唇线,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蜗牛壳所在的位置。里面还昏睡着一个陆机呢!追他的那个人身上有玄家人的气息,会是豢养死灵的凶手本人吗? 尾火虎想了想,道:“服从死灵的命令。为他们物色能被操控的人选,并使用咒术将印记种到那人身上……” “你不会是被种下死灵印记了吧?!”尾火虎猛地调转话锋,声音大得差点没把白霜的五脏六腑给震得移了位,“左手还是右手?不不不,你的左手只有骨头,且上面附着曌的妖力,是种不了印记的。” 它焦急分析后,语无伦次道:“快!让我看看你的右手!” “不是我,不过确实有除了胡双叶之外的人也被种下死灵印记。”白霜被它的焦灼弄的哭笑不得,不过,也有些小开心。这家伙是真的担心她被种下死灵印记呐。 尾火虎听她如此说,一颗悬起来的心才慢慢回落。 “不是你就好,这死灵印记可不好除去。一旦被种下,就不知道你何时会迷失心智,沦为死灵的傀儡。甚至肉身也会被其所占……到时候曌又要拿不到角木蛟了。” 白霜扬了扬眉,在心里道:“我心中有你在,也会被操控?” “死灵的意志会占据你的识海,那里可是一个人的大脑最重要的灵魂处所。一旦被占,别说是我,就算你心里住的是曌也回天乏术。所以,你以后必须要警惕别人的几种行为。”尾火虎转了语气,阴森森说。 随后,它用极其详细的叙说给白霜列遍所有种死灵印记的方式和避免中招之法。 白霜丝毫不落听完,不禁唏嘘:“没想到竟是如此平常的手段……若是被种下印记的人还没失去心智,也只有除掉死灵一条路可选?” “只能如此。而且,玄家塔楼里的这个死灵可不是普通之辈。背后指不定又有哪个宗族长老在听其命令行事,你要小心。” 白霜抿了抿唇,手指在粗糙的树皮上摩挲,身子也往前两步。玄家如此大一个宗门,竟无人发现塔楼上的黑气是死灵所为吗?这也太不可能了! 也不对,他们组织弟子将历代驱魔师们的灵骨迁出去分地势安葬,应该就是察觉死灵作祟的应对之法。 既然如此,他们竟还故意放出风声说是“恶妖印记”将这一切全都推到被他们镇压在诛妖阵里的曌身上。是为了抱拳玄家名声? 真是卑鄙! 不过,白霜想了想在心里冷笑道:“玄家竟然没有人知道死灵印记是需要有人暗中相助才能种下的,这些宗族长老们到底是怎么混到今天的?” 还是他们发现了却故意不说? “死灵印记是上古邪术,与之有关的一切早就被曾经的驱魔师、修士,还有隐世神族一起联手毁灭殆尽。就算有残余存在,也只是些许碎片,成不了大气候。他们不知实属正常。知道的,应该只有服从死灵的那个人。” 白霜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上古时候的死灵?!” “确切来说,不是上古时候。只是千年前而已。”它想起曌说的那个人,千年过去他的执着犹在,甚至比活着的时候都还要凶残。死后,已经被邪恶的念想完全迷了心智么? 不期然地,白霜喃喃说出一个名字:“玄邺……?” 她不太敢确定,但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他。这个占去玄家《驱魔史》大半纸张的“大英雄”,他对封印曌这件事的执着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疯魔地步。 第98章 破诡局·持剑 为了粉饰自己的野心,玄邺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设下诛妖阵,用的可不是法宝符箓,而是活生生的人命和灼热的鲜血! 几百条人命啊!可在他看来竟然抵不上自己想要一个上古大妖做式神的念头。这人不是英雄,是送英雄们去冥世的利刀! 但他在玄家就是他们广为流传的英雄,甚至被载入史册代代学习。要说能让玄家长老服从命令的死灵,除了他们崇敬的这位“英雄”外,白霜想不出还有谁。 指不定为死灵效力的并不只是一个或者两个宗主长老,而是所有的长老呢? 他们是打算用这批弟子来做死灵的陪葬?还是,将所有弟子都给死灵操控一遍,然后随他选一个合适的“肉身”使用?若真是如此,玄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白霜正在气头上,脑中却忽然蹦出来一张不甚正经的脸。不过,那双眼睛却是澄澈认真得很。 玄凤,偷偷放了玄缟的人该不会就是这个看起来没个正经的大师兄吧?白霜越想越觉着有这个可能。但她的思绪很快被尾火虎的惊讶声打断:“你脑子不错嘛,竟一猜就中。” “曌所说的死灵正是当年的玄邺,那个老家伙,为了让曌成为自己的式神,死了都这么难缠。呸!”尾火虎狠狠啐一口。 对于这个困了曌千年的老家伙,它是打心底里恨他的。若不是当年他趁虚而入,使那种阴狠卑鄙的手段,曌也不至于失去最重要的人,还搭上那么多条灵脉为代价…… 玄家对曌还真是执着。养着死灵不说,还把死灵印记说成‘恶妖印记’,到处散播‘恶妖预定人命’的谣言。 就这么想折断曌的翅膀和傲骨,让他匍匐在他们脚下吗?如此肮脏的手段,就算做到了,也不怕传出去被天下人耻笑。白霜在树干上拍了一下,鄙视他们。 她把陆机说的话告诉了尾火虎,换来后者一个冷哼。 “曌可没吃过人,就算是能够提升修为的妖怪他也没吃过。曌是个干干净净的上古大妖,他有洁癖,只喝清晨的露水,吃傍晚成熟的云朵。” 白霜闻言哀叹:“曌的生活是有多无趣啊!” 不过,尾火虎没理会她的叹息。它继续不屑道:“曌被困诛妖阵千年,妖力近乎全部用在养着阵眼中的角木蛟上。他已经不似过去那般强大,玄家削弱了曌的妖力,还反过来给他扣屎盆子,无耻!” “而且他们身为驱魔师,竟然在自家宗门豢养死灵,啧啧!简直……”尾火虎话未说完就被一阵虎虎生风的打斗声给打断。 怎么回事? 白霜和它齐齐从树后望去,只见昏黄的光线里两团紫色缠斗着越来越近。刀剑相撞,符纸齐飞,让黄昏都有了狰狞的颜色。白霜往前一株树凑过去,渐渐看清楚打斗的对象。 竟然是玄凤和玄缟! 历史有时还真就是惊人的相似,她第一回走到这片林子遇见的是他两,现在好不容易回一趟结界里又遇到他两。之前在靠近结界的地方采药草时就从未遇见过。 她抿着唇从树后偷看,心里越来越疑惑——既然都打起来了,那她此前猜测是玄凤放了玄缟猜错了? 对面的两团紫色一个追、一个逃,态势也不是杀气腾腾那种。甚至……还有些温吞。当然,追的人是玄凤,逃的那个则是玄缟。 这实力相差有点远啊。 连白霜这个没修过驱魔术的人都看得出来玄凤身形灵巧又平稳,且气势一直在玄缟之上。与他相比,玄缟就显得捉襟见肘,招式混乱。 不多时,玄缟就被玄凤凌空一脚踹到草地上。手中的长剑也摔在一边。 “师兄,为何你将我从塔楼中偷放出来现在又来抓我?!”玄缟趴在地上,手背狠狠擦掉嘴角溢出的血,“玩这种猫抓老鼠的把戏很开心吗?” 玄凤手持长剑背光而立,表情被黄昏的光线掩盖,白霜看不出他的神色。 不过他的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带着担忧的愤怒:“我放了你不是让你乱跑的!你知不知道到处都是眼线?再被抓回去我就没第二次放你的机会了!” “呵——”玄缟撑着地面,慢慢将身子抬起来,像只受伤的小兽般盯着玄凤,“我怎么知道藏在你准备的地方就不会被抓?你也是玄家主家的人!” 他说到最后,声音成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玄凤把长剑“噗呲”插进草地,朝他走过去:“我是玄家主家的人,但我也是大家的师兄。我会阻止这一切,找到去除恶妖印记的办法的。你相信我,我们回去。” “我不信!”玄缟爬向自己的剑,将其一把捞过来指着玄凤。 玄缟挥动着手中的剑阻止玄凤靠近:“当初大长老骗我,说只要我把玄蜂毒投给蜃妖,他就当做没发现我手上的恶妖印记……可后来呢?他还是把我抓起来关进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那厢,玄缟还在控诉玄家对他的恶行。树后的白霜却已经气血上涌,直冲脑际。 难怪那时在塔楼顶上她问玄凤知不知道受大长老之命下毒的人是谁,玄凤扯开了话题。却原来是他曾经的好师弟玄缟! 这个没良心的,当初自己还在屋子垮塌的时候救过他一命呢! “你别那么大怒火,那小子被种下死灵印记,性命攸关。只要与能救他扯上关系,别人随便忽悠他都会相信,这是人的本能。你要注意控制自己的灵魂,修心。”尾火虎一边津津有味瞧着对面,一边跟个老头子似的“开导”白霜。 她冷哼,在心中回道:“他这是恩将仇报!给蜃妖下玄蜂毒,那是要我的命!” “大长老不是说弄混了吗?” “鬼才信。”白霜冷嗤,“难不成玄家所有装毒药的瓶子都是一个模样、一种颜色?他们害怕曌,所以巴不得从凤凰渊里出来的我死在蜃妖的幻境里。” 不过,不得不说他们这种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做法有时候还是找着重点的。 第99章 破诡局·疯? 白霜在这厢冒火之际,对面的玄缟已经快崩溃:“师兄,你放我走吧!与其在这里和我纠缠,你不如去塔楼救胡双叶,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去救她啊!” “双叶已经死了!”玄凤提剑的手斜斜一晃,如流光划过,轻巧就将玄缟手里的剑挑脱。 那闪着寒光的剑在风中呼呼翻转,最后“噗呲”一下插进草皮底下的土中,只留半截剑身依旧冷冷戳在那里。玄缟怔怔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瞧一眼被挑远的剑,表情渐渐扭曲。 “疯了……你们一个个的全都疯了!你杀了我吧,师兄。”玄缟猛地扯过玄凤手中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玄缟随这样喊,但他是怕的——眼角泛泪,浑身轻颤。极端至此,不过是笃定对面的玄凤不会真的杀他罢了。 也是奇怪,玄缟笃信玄凤不会杀自己,但他又不完全相信玄凤。自己身上长了恶妖印记,就算现在玄凤不会杀自己,可一旦印记起了作用,他还会放过自己? 不会的,玄凤是玄家主家的二公子,纵然现在他把他救出来,可也难他不会亲手杀他。 玄缟如此认为,是因为玄凤交待他必须像个幽灵一样躲在烈火镇的一处院子里。白天不能弄出声响,也不可露面,只有晚上可以出来透透气。 还不能被镇上的人家养的狗发现,不小心引起狗吠还得跟小贼一样四下奔逃…… 其实若是真能保住这条命,过这种幽魂似的鬼日子过个三五年他也能忍受下来。但手上的印记就是催命符,只怕哪天自己一旦失去理智,就会变成大师兄的剑下鬼! 大师兄不是真的在保护他,玄缟越想越这样认为。 “玄缟,只要你不失去理智,我便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你。你手上的东西,并不是恶妖之印,你会没事的。”玄凤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蹲在他面前。 玄缟扯扯唇角,看吧,果然如此!他根本没认真注意玄凤话中的意思。 不过,白霜注意到了。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脑子里的尾火虎也讶然:“这个吊儿郎当的玄家小子说不是恶妖之印?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但我一直认为这个大师兄不是泛泛之辈。”白霜在心里回应它。 她猫着身子往前凑凑,而方才一直跟在她后面的心眼居然大摇大摆飘出去。让躲躲藏藏中的白霜忽然极度羡慕他的这种本事——随心把自己变成不相干的人看不见的透明模样,委实便利。 虽然妖物和魑魅魍魉们都是普通人看不见的,但却瞒不过修士和驱魔师的眼睛。 据尾火虎刚才所说,心眼的特殊性就在于他能让自己瞒过修士和驱魔师的眼睛。心眼的真身是一把“心剑”,他是凰川之主从自己的心中分离出来的妖怪。 凰川之主是吃过龙的蛟,身上的妖气早已荡然无存,加上强大的本事,就算他化成人形到玄家宗门,恐也无人瞧得出端倪来。 自他内心分离出来的心剑自然继承了和他相差无几的力量,此番放在白霜身边,可谓是让她有如神助。听尾火虎说心眼是曌和凰川之主下棋赢来的。 可供他使唤两百年呢。 白霜听尾火虎叙说之际,真想见见这位输了两百把棋的凰川之主是怎么个模样。每一把都输还能坚持到两百局,这精神也着实“感人”。 可惜,对面的玄凤还没说出他认为的印记是个什么印记,就被一群黑衣人给围了。 不对,确切来说是一群黑色的妖怪。个个都藏起了脸,将玄凤和玄缟围在中央,紧接着出现的人是玄家面目威严的族长。他是站在长剑上飞过来的,稳稳停在众妖怪上方。 这些家伙一出现,连心眼都退回来找了棵树将自己挡住。 白霜早已目瞪口呆,这些妖怪少说也有十四五个,都是族长的式神?!还是…… 她回神仔细瞧着那些像是照着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式神们,还是他们都是纸人附灵之后的使唤对象?可惜没等她辨识清楚,对面又有动静。 “不愧是我儿子,已经先一步找到这孽障了。抓起来,带回去等候处置。”族长目光如刀,直接劈在玄缟身上。 少年被他看得面色发白,握着长剑剑刃的手血流不止。忽然,玄缟求救般望着玄凤:“师兄,救救我,师兄!”说着,他放开剑刃扑过去抓住玄凤的衣衫。 黑衣妖怪们不由分说上前扯住两人,想将他们分开。 “师兄!大师兄!你已经救过我一回,再救我一次吧!大师兄……”玄缟慌不择言,竟将玄凤救他一事给抖出来。他们对面的上空,立在长剑上的族长脸黑得堪比远方的天色。 玄凤也苦不堪言,玄缟这就把他给卖了,他以后还怎么救人?! “连二公子也一并带回去关起来!”族长黑着脸加了一句。立时,玄凤和哇哇大喊的玄缟就被一前一后拖着离开。族长御剑跟在后面,像押送犯人的州官。 待他们走远,白霜这才借着所剩无几的光线朝心眼凑过去:“你方才为何躲起来?会被发现?” 心眼闻言,将看不见脸的“脸”转向白霜:“式神太多,怕撞到我。”此时,白霜才确切听见心眼的声音是从他的身前发出来的。 说话的实是那把紫光流溢的剑。 白霜扬了扬眉,也是。虽然看不见,但不代表着心眼就不存在,那些式神挤来挤去无意中撞到他也是极有可能的。 “心眼是吧?有件事急需你出手……”白霜凑过去,在剑边低语。说了一阵,心眼怀里的剑忽然道:“你就对着上面的耳朵讲就好,我的耳朵不在剑身上。” “哦。”白霜尴尬的划拉几下下巴,将脸从剑侧移到心眼的耳朵处,重述了一遍方才的话。 心眼听完便消失在垂下来的夜幕里,只剩白霜还在林中摸索前行。好在天上浮出一轮明月,让人不至于完全看不清方向。 第100章 破诡局·大人物 当晚,白霜没有早早钻进被窝。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又裹了床被子黑灯瞎火的等待那个看不见脸的妖怪。 “你说,他能顺利找到这里吗?”她忧心忡忡的在心中问尾火虎,顺便将双脚也放到圆凳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望着夜空中热闹的繁星们。 偶尔的间隙,还能看见一两道星芒划过。 尾火虎在她心里打个哈欠,懒懒道:“你居然担心心眼这样强大的妖怪寻路的本事?担心他能不能顺利完成你方才的计划才是正经。” “你们妖怪不是也有找不到路的家伙嘛。更何况本领强大和找路厉害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好吧?”白霜撇撇嘴,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被子。 恰时,一颗星芒划过。她赶紧双手合十,内心强烈许愿希望心眼能顺利找到路归来。 尾火虎听见她的心声,只无聊的翻了个白眼。 她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半夜的时候,正摇头晃脑打瞌睡的白霜从凳子上滚下来,而后她就闭着眼摸过去扯过蹬脚抱着继续睡。 而且让人意外的是,她没等来心眼,却等到一个大人物。 彼时,白霜正练完曌教的基本术式,顺便把昨晚抱出来的被子搭上院子里的竹竿,提着跟棍子使力拍打着她窝在地上睡着的时候粘上的草叶和尘土。 大长老正是漫天飞舞的尘土中敲响院门的。 白霜将他迎进来,心中猜测着对方的来意,她手脚麻利的热水泡了茶端上:“大长老请喝茶。”隔着喷涌的热气,白霜放下托盘行礼。 “小丫头别紧张,坐下说。”大长老拍着距他最近的凳子,满脸笑意比屋外的朝阳还要灿烂。 不过白霜心中却阴郁得很,她的目光在那张凳子上扫过,连连摆手做“受宠若惊”状道:“弟子不敢,弟子站着就好。有什么事,请长老直接吩咐。” 知道他曾指使玄缟给蜃妖下毒,见她没送命,又故做好人第一个跳出来拦住师父挽留。 不得不说她第一回见到大长老的时候就觉着他身上有股和楚皇一样的气息,他们都擅长用温和大气的外在和能和能骗过所有人眼睛的本事将自己的本性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就像现在,他一边在凳子上布了阵法,还一边状若无事的喊白霜过去坐。 手指微曲,顷刻间便把凳子变成能吸收人“生”气的利器。 不愧是玄家主家的驱魔师高手,布个阵法行云流水到难以看出半点破绽来。若不是昨天在凤凰渊林中,尾火虎就把各种会种下恶灵印记的方法都给她列一遍,她现在定是傻乎乎坐上去了吧? 要种恶灵印记,除了需要生辰八字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东西——人活着的“生”气。 “生”气像一圈淡淡的光晕,圈在人体周围。是魂魄呼吸时吐出的宝贝,从人一出生便如影随形,像一个养人的无色“水滴”,将人包裹着。 要种死灵印记,就需要“生”气为壤,利用其裹住死灵的“死”气,种在活人身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遇见种死灵印记的人,真真是“受宠若惊”。白霜凭着自己在楚宫中历练出来的底子,不动声色的做“恭敬”状站得远远的。 大长老笑着眯了眯眼,目光锐利的盯着白霜,喝了口茶。 放下茶杯,大长老将手随意放到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白丫头,你昨天可见过你陆机师兄?”他忽然转了话锋,问出一个让白霜更冷笑的问题。 这算是刺探? 白霜扬了扬眉,眼观鼻、鼻观心道:“回长老,弟子未曾见过。不过,听我师父的式神说,她确实看见过陆机师兄。他好像被什么人追,赶过去时没看着追人的家伙。” “白丫头,不必如此拘谨。把头抬起来,身为玄家弟子,应当挺直脊梁做人。”大长老还是没有温度的笑着。 他话似指教,可白霜清楚得很。不就是想看看她的眼睛,判断她是不是在说谎么?她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严肃认真的点头,按照大长老的要求不卑不亢的抬脸看着他。 对方“赞赏”的点头,笑道:“玄家的驱魔师就该如此。” 白霜故意露出被长辈称赞的欣喜笑容,跟只小狐狸似的打开话匣子,故意把话题转到对方想听的地方:“承蒙大长老指教,弟子万分荣幸。不过,弟子确实没见过陆机师兄。” “师父的式神回来后也问我有没有看见陆机师兄,她说她只和他打了个照面,追人回来人就不见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白霜说着,眨了眨明亮的眸子,好奇道:“大长老,陆师兄是出什么事了吗?” 后者闻言又端起茶杯缀一口茶水,无奈叹气道:“几个宗门弟子胡闹,陆机被吓的不轻,不知躲去了哪里。” “……”白霜也不多话,只是老实站着。 见她不语,大长老转了转茶杯,然后无声放落桌上:“白丫头,再来给我倒杯茶吧。”白净的茶杯上,是凉凉的光,恍若他的眼。 这次是茶杯?白霜仔细回想着他的动作,目光最后落在茶壶上,这个才对。 必须要碰茶壶的啊!这可怎么办?她的眉微不可查轻蹙一下。要想不被这些卑鄙的小阵法取走“生”气,最好的办法就是注意不要让自己的“生”气碰到阵。 取“生”气和取妖气异曲同工,上次她轻易就取到石妖的妖气,没想到天道轮回得还真快。 如此快就轮到有人来取自己的“生”气了。白霜面上没什么波动,内心却叫苦不迭,即使避开这个小陷阱,也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真伤脑子。 “白丫头?”大长老笑呵呵把茶杯往这边推了推,一脸“快上当”的表情,“怎么?不乐意给我这个长辈倒茶?我可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这个死老头,是铁了心要在你身上种死灵印记呢!”尾火虎终于沉不住气,在她心里冷冰冰道。 第101章 噬心鬼·种灵 一时间,敞亮的屋子里竟有些让人压抑的气闷。白霜暗暗深吸口气,刻意做足弟子的低矮姿态,只说自己因大长老的到来太过激动开心,反应不过来。 “你这丫头,试炼的时候连反杀失去理智的蜃妖都做得到,现在竟还因我一个长老激动?”他笑,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身边的式神一眼。 这是个柳眉纤腰的锥脸男子,唇边扣着两颗尖牙,双眉乌黑,却是排列密实的蛇鳞。不消多说,这位面色苍白的瘦削式神是蛇妖。 且加上那一身冷冰冰的气势和沉沉黑瞳,一看就知不是条善蛇。 蛇妖立刻会意将话接下去:“我们主人此行是为了告诉你,从明天起由我们主人亲自给你教授驱魔术。” “……”白霜一愣,这是怎么回事?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不成和提拔玄缟一样,绵里藏针?他们不是威胁她师父,不许教她驱魔术的么? 莫非,大长老准备撤回对她的待定观察?白霜回神,却是疑惑道:“我不用跟着师父学习了吗?” 玄家的规矩,除了统共的基础学习和进阶测试是由其他长老教授外,驱魔术的修习必须是自己的师父亲自指点。其他长老的弟子多,每次都是一群人在起一学习。 但胡长宁就只收了白霜一个弟子,所以要真学起驱魔术来,也是一对一教学。怎么大长老也要来掺一脚? “你这不懂事的臭丫头,由宗族长老亲自教授那得是多大的荣幸?你还在这里疑神疑鬼。整个玄家也就只有失踪的胡双叶才享受过如此待遇,给你这个机会是我家主人瞧得起你!” “柳詹,不可如此说话。”大长老难得的沉下脸,转向白霜的时候又展颜道:“白丫头,我是看你师父久病不愈,不想让良才被埋没。你且安心,你的师父还是胡长老。” 叫柳詹的式神板着脸,眼神跟两把小刀子似的直往白霜面门上飞。 不过,白霜懒得理他。连和他打照面的目光都是不软不硬的,把他当不值一提的存在,这让他很是挫败。可无论自己眼神怎么凶,他都无法从对面的小姑娘脸上瞧见半点惧怕或是怒意。 “多谢大长老,不过我还没把《驱魔史》学完。唐先生安排的书也只松松学了一些……我其实挺笨的,总是学不好。” 说着,白霜愣是将自己的脸挤成像是被胆汁浸泡过的模样,可怜巴巴瞧着大长老。还搓搓手,故作局促道:“我不配给长老多倒茶,能倒上一杯,已是弟子莫大的荣幸。” 她说的真诚,连大长老身边的蛇妖都变了眼神,不再敌视,而是变成了鄙视。 主人曾说她是个潜质远高于胡双叶的人,若能从蜃妖幻境活下来,便是塔楼中那位大人的绝佳傀儡。为此,主人还在宗门内到处斡旋,故意将她变成其他长老都不敢接手的存在。 恰好,胡长宁又卧病在床,将这个身上背负着“怀疑”的小丫头收过来简直水到渠成。 她反杀蜃妖让柳詹的主人激动不已,只等四处布下陷阱,使其变成“即使消失也不会激起太多浪花”的那种可有可无的存在,再种上死灵之印,就会收获一个完美傀儡。 可这蠢丫头居然真以为主人是要教她驱魔术?啧啧啧!还故意谦虚,真是堪比圈里的猪。 “你这丫头真是会说话。”大长老和蔼笑笑,顺手拂乱吸取生气的阵法暗印,“也罢,你且把这本《驱魔术法符文纪事》拿去熟悉熟悉。明天开始,就由我暂代胡长老做你的师父。” 看来今天不是拿生气的好时机,不过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机会。大长老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 白霜并没有立刻欢天喜地跑过去看书,她规规矩矩一礼道谢。大长老直说白丫头懂事,脸上笑着,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这小妮子表面看起来规矩得很,甚至还有点忐忑拘谨的模样,可只是如此?他总觉得她的行为,堪比滴水不漏。 大长老提起水壶给自己添了杯茶,端起来吹了吹,这才慢慢缀饮。目光倒映在杯中的水面上,深沉似海,不见半点波澜。 “白丫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你师父卧病在床,不能照顾到你的修行,你问我也是一样的。”他端着杯子娓娓交待。 白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全然一个乖弟子。 其实,她内心是愠怒的——那种敌人就在眼前,但你得先忍下心里冲上去砍他几刀的冲动的感觉,委实太煎熬! 大长老不但故意让玄缟给负责试炼的蜃妖下毒,还在所有人面前装好人,东窗事发他居然能拉拢族长和其他长老一起威胁她师父…… 现在又跑来给她下套,想把死灵之印种在她身上,好一个面善心毒的老家伙!白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刨过他家祖坟! “白丫头,你师父的式神呢?怎么不见影子?”大长老环视周围一圈道。 白霜望了望门外,神色低落:“师父缠绵病榻,她只来送点吃的给我便回去了。大长老若要问陆机师兄的事,就只有方才弟子说的那些。” “你怎么知晓我要问那小子的事?”他放下茶盏。 “长老你说过的,担心陆师兄。”白霜埋着头,搓搓鼻梁,小心翼翼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妄语或是欺瞒。 大长老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敲着桌面笑道:“是啊,身为那小子的师父,已经一天一夜没见他。问了前晚上恶戏的弟子,才知他慌乱中往这边跑。我此番也是趁此机会顺道问问。” “要是找着了,非给他点教训不可。白丫头,你可不要学你那个师兄。”大长老语重心长叮嘱。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起身离去。不过那本封面用加了金末的墨汁写着“驱魔术法符文纪事”的书却被他留下,一直安静躺在桌面上。 “不知道这本书里面是不是也被做了手脚。”白霜从院门口折回来,却没有半分去翻翻书的意思。 第102章 噬心鬼·瘟鬼 她从后院打了盆水端出来,将大长老碰过的物什全都擦洗一遍。尾火虎懒懒打个哈欠:“你擦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把他走过的路都铲一遍土?” “那么累的事情我才不干。”白霜扬了扬眉,拧干抹布。 这么大气?尾火虎眨眨眼,睡意点点飞走。她心里的火气可不小呢,它松松起身朝白霜的识海而去,那里果然火光大盛,海中的浮岛像熊熊燃烧的火堆,火舌乱舞。 如此蓬勃的怒火,她竟能压住面上的情绪,啧啧,这小姑娘真可怕……不过,它喜欢。 正想着,尾火虎就见白霜从厨房端了装盐的罐子,一路走到前院。她拿盐罐子做啥?它辗转回到她心里,疑惑的瞧着她站到门口。 不会是被气疯了吧?那可不秒,非常不妙。 尾火虎正焦灼时,白霜已经莲步轻移走下木梯,站到院子里。她抓把盐,“唰”地撒出去:“恶灵驱散,恶灵驱散……”就这么一路撒到院门口。 它松口气,放下心来。感情她是拿盐撒气,能自己找到泻火的方法,证明白霜还没疯。 不过,从她内心的波动和识海里突然增大数倍的火焰来看,尾火虎估摸着大长老将来的下场可能会不太好。只是,这丫头会怎么做? 它忽然好奇起来。 “哎呀,这是什么鬼东西!呸呸呸!” 带着娇俏媚意的声音凌空而出,白霜抓盐的手猛地顿住。树妖忽然出现在门口,好巧不巧被她撒了大把盐,正跺着脚抖衣裙,秀眉拧成了疙瘩。 白霜眨眨眼,赶紧把盐罐子藏到身后。 “现在才躲,晚了。”树妖一把捞过来,将白霜的手和盐罐一起拉到面前,“晚上撒盐驱邪,大白天的你撒盐做什么?除虫还是炒菜?” 白霜尴尬一笑:“刚才来了个瘟鬼,我撒盐驱驱邪。” 如果可以,她只想把大长老抓来狠揍一顿,然后扔到凤凰渊里面去,让那些仇视驱魔师和修士的妖怪们好好对付对付他。他们会把他分食殆尽吧? 真想亲眼见见他被逼上绝路的模样,是不是还能保持那虚假的笑容。 “瘟鬼?我来撒!”树妖夺过白霜手里的盐罐,脸色都变了,“知道玄家结界出了问题,没想到连瘟鬼这种东西都混进来了,那东西没进屋子吧?” 白霜撇撇嘴,幽幽望了屋子一眼:“进了。” “啥?!你居然让瘟鬼进屋了!那东西可是最难对付的妖物,祸溢三户、灾病延三年呐!还撒什么盐?这屋子不能住了,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 树妖把盐罐一扔,拽着白霜就往来门口钻。 诚然,树妖完全理解错了。白霜口中的瘟鬼并不是传说中的可怕妖物,她是因为气不过才用“瘟鬼”这一称谓替代了大长老。却被树妖当了真。 不过,从树妖的话中白霜听出她已经知道罩着玄家的这个庞大结界出现裂缝的事了? “不是那个瘟鬼,是大长老!”白霜反手拽住树妖,双脚都在地上拖出长长印子,“他来这里说可以正式教我驱魔术法,还说要暂时代替师父教我。” 梧桐身形顿住,疑惑着转过脸来:“你是说,他们不在考验你了?” “算是吧。”白霜扬了扬眉,感觉树妖手上的力度也松缓下来,“总之,这个消息要让师父知道。你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后者仰脸眯眼瞧了瞧天色:“在那之前,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树妖背后的头发化作树枝将院门关死,白霜闻言也正了脸色。树妖消失的这天时间,是否探到她想要的消息?白霜看着树妖精致的侧脸,内心忽然紧张起来。 这是对付玄家的第一步,却是她取角木蛟的第二步。加上众多纷繁芜杂的牵扯,自然会紧张。 重回房间,白霜挑了个容易看到院门的位置和树妖相对而坐。她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口,又给树妖倒上一杯。不待对方开口,她先道:“种下印记的人是大长老。” “你怎么知道?!”树妖端着杯子的手蹲在当空,她要说的正是这事。 白霜笑笑,眸中仿佛覆上一层寒霜:“方才他过来找我说话的时候,我推测出来的。”她本想说大长老刚才就想给她种死灵印记,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 她怕树妖一个不小心说与师父听,他又要担心了。 “你这脑子倒是灵光得很。”梧桐将茶水送到嘴边,轻抿一口,“我也是没想到做出这种事的竟是族长的亲哥哥,而他竟也成功瞒过其他长老,真是只老狐狸!” 树妖的鼻翼扇了扇,喷出一声冷嗤来。 “凤凰渊里的恶妖究竟是有什么本事?竟让一个能力不凡的驱魔师成为自己的爪牙!”树妖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莫非他要做大长老的式神?” 白霜轻咳一声,搓着鼻梁道:“会不会大长老是为塔楼上的死灵黑气出力?所谓恶妖印记只是幌子?” “……”树妖放落茶杯,目光疑惑不解的落在白霜脸上,“此话何解?那团黑气也可能是恶妖的分身啊。听说塔楼里还压制着恶妖的一条灵脉呢。” “是吗?”白霜移开目光,从大开的窗户望向不远处的塔楼。 现在的她已经能看清黑气全貌——那是一团氤氲的可怖黑气,黏稠涌动,想一团有生命的浓稠墨汁缠绕着一段塔楼。又像海中的墨鱼,粘在那里。 其间还可见只只翻动着的眼睛,绝不是普通死灵黑气那么简单。 “可那恶妖并没有死,塔中死灵又是怎么回事?妖物和冥世死灵可不是一路物种。”白霜也放下茶杯,将目光移回来,看着树妖。 恰时,树妖却又看塔楼去了。 这,树妖抿了抿唇,却想不出合适的话语。白霜所说不错,妖和阴魂不是一路物种,妖力再强大也不可能制造出死灵,或者是让已经去冥世的死灵重新归来。 白霜的手指划拉着茶杯:“玄家还有哪个长老和种下印记有关?” 第103章 噬心鬼·玉精 “啊?”她的思绪转换太快,还沉浸在方才的疑惑里的树妖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霜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树妖听罢,垂在身前的一缕青丝忽然变成树枝朝她伸过去:“我用尽妖术,就只肯定大长老和此事有关联。” 那段树枝长得像个棒槌,槌身在白霜面前裂开,落出一个精巧的圆形玉盒子来。 玉盒堪堪掉在桌面上,树枝重新缩回去,又是一束柔亮垂顺的青丝,乖顺的躺在树妖身前:“大长老就是借用这些可怜的小家伙给门中弟子种印记。” 梧桐冲盒子点了点下巴。 白霜伸长了脖子,近乎是趴在桌上盯着桌上这个云纹团团,白润精美的玉盒的。玉盒虽美,可惜拦腰系着挂了两条符纸的草绳。 草绳编织得精细,就连符纸也是折叠过的,刚刚好垂到玉盒底部。 “这里面是……妖怪?!”白霜解开盖子,见里面挤了一堆毛栗子似的小东西。纯黑色,毛茸茸软绵绵的,汤圆般大小,个个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但却惊惧的眼睛瞧着她。 小妖怪们身上虽然有汤圆那般大小,但那细胳膊细腿却像缝衣服的线一样。 只有三个手指的手互相牵着,抖抖索索的挤在一起。因恐惧而发出“唧唧”声,只可惜它们这小声音还比不上某些虫鸣响亮,比如蟋蟀。 “是玉精,生在灵玉中,死在灵玉里的一种小妖怪。”树妖解释道。 白霜瞧着这些跟小黑炭似的妖怪,眉脚都抽了抽,它们是墨玉的玉精跑错了地方吧?想着,她便如是说。 “墨玉?墨玉的玉精是白色的。白玉生出的玉精才是黑色,且数量也最多。它们的一辈子,有百来年的活头。和人类差不多。是天地间唯一能握住‘气’的妖怪。”树妖伸出两根手指,提起一只来。 立时,盒子里的“唧唧”声全部消失。白霜眼尖的发现好几个小妖怪都直接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这胆子可真是……让人不敢以为它们是妖怪。 不过,树妖并没有让那个被她提起的玉精离开玉盒的范围。她虽将其提到盒子口,但小妖怪的脚还软哒哒搭在边上,其本尊早已是翻着白眼不知死活。 “这些小妖怪都是被大长老养着的?它们和种印记有什么关系?”白霜撑着下巴,食指戳了戳被树妖提着的玉精。 小东西经她这么一戳,竟醒了神,见自己已经悬在玉盒边缘,旋即唧唧两声奋力挣扎起来。细胳膊细腿的乱蹬乱舞,可惜它就一个汤圆大小,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然后,让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 玉精见自己挣扎不脱,就曲起线一样的双腿,再把双手合十朝树妖的方向猛作揖。双目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已被两只眼睛占去大半的圆滚滚身体上,露出一排白牙来。 看那弧度,它是在努力挤出笑容。可惜,却是牙齿打颤、堪比哭脸的表情。 树妖叹口气,把玉精丢回盒子里:“它们是种印记的最佳工具,可惜一旦离开玉,百年寿命就只剩一天。且只会听命于抓出它们的人,再也回不去玉中。” “大长老家的密室里,这种玉盒多的是。他是想把所有的玄家弟子都种上恶妖印记,再关到塔楼杀掉用来稳固诛妖阵阵眼呢。”树妖面上泛着愠怒,磨着牙道。 白霜的目光依旧盯着趴在玉盒中的小妖怪,它手脚发软,爬了好几次都未能顺利爬起来。 可悲的是,挤在一旁的同伴们却不敢去扶它。白霜拿过桌上的盖子,啪地将玉盒盖上。她若是再用力一点,应该能砸碎这个盒子。 在树妖咬牙生气之际,白霜心里的尾火虎翻个白眼。 “无知!这些玉精是用来堆‘气球’的,只有它们这种能握住‘气’的小妖怪能把死灵的死气裹在生气里面,再种到人的身上。只可惜这种事太耗费妖力,让它们一下子耗光所有妖力死去罢了。” 白霜不说话,只将手覆在玉盒盖子上,她的怒意不亚于树妖。 “这些作为证据,可够?不够的话我再去搬!”树妖忽然扭头过来,手也覆在白霜手背上,“大长老以为他瞒过了所有人,做梦!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白霜瞧着她眼底燃起的怒火,赶紧道:“不能搬,这个也要送回去。万不可让他起疑。” “好,我听你的。”梧桐认真的看着白霜,“玄家已不是当初那个玄家,你身在此处须处处小心。若有万一,切记用符咒唤我。” 白霜反握住她的手点头:“放心吧,我可是很重视自己这条命的。” 说着,她看了看屋子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盖了褐色布巾的竹篮。里面装的都是她在凤凰渊“钓”梦蛛妖怪的时候,抽空采来的珍贵药材,全是为胡长宁准备的。 不过白霜不敢一次送完,怕师父起疑,每回都只拿出一篮子。 “你今天回家吗?我有东西要带给师父。”白霜朝竹篮的方向努努嘴。 树妖回首一看,眉毛再次拧起:“你又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挖药?”前几次白霜提着一篮子塞得满满的珍贵药材去胡家的时候,委实将她惊得不轻。 这些东西品相上乘,植株完整,一看就是出自无人敢去的凤凰渊密林。 初见时差点没把树妖吓死,若是被胡长宁知道他的小徒弟偷偷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而她和石妖又没发现,会被揍的!几百岁了,被揍多丢脸啊! “这回没去,我是靠着帮玄家的采药人打下手得来的。”白霜机灵解释,噔噔噔跑过去提了竹篮过来。 树妖收起玉盒看她:“没骗我?” “绝对没有!”白霜握拳捶着肩膀保证,俏脸认真得挑不出半点假意来。 “我是得回去看一眼,方脸那个蠢笨的石妖照顾病人我不放心。”梧桐接过竹篮,拎起布朝里面瞅一眼,“都是好东西,你没少干活吧。” 白霜撇撇嘴:“反正他们之前没打算教我驱魔术法,闲着也是闲着。” 第104章 噬心鬼·风穴 自己独立使用纸人传信,白霜这还是头一回。无需他人事先留下名字,而是她用自己的手提着笔,附上灵力写出来。 树妖离去之后,白霜提着笔发了好一阵的呆。直到一滴朱砂墨啪嗒掉在符纸上,她才猛然回神。不过让她回神的并不是这一滴墨汁,而是尾火虎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 “给我师父传信。”白霜移开被墨滴占去大半的符纸,重新换一张落笔。簪花小字,娟秀工整,只是笔锋中却透着些许不易外漏的凌厉之势。 宛如蝉翼忽闪,寒光乍现。 尾火虎呆呆看着她的字,一时间喜从中来,或许白霜自己瞧不见,但符纸上的墨迹中的确有星芒般的点点灵力飞出来。这死丫头,进步很快啊! 别说是它,就连没事就看看逆镜草解闷的曌都略惊讶。 白霜放下笔,把符纸上的墨迹吹干。又拿了剪刀比划片刻,剪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纸人,她还很得意的把纸人举起来,一边打量一边自我陶醉。 尾火虎瞧见纸人成型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扶额闭眼。 身在凤凰渊中的曌则破天荒笑出声来,字写得是不错,可这剪纸的功夫也太见不得人了吧?可她竟然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在那得意。 忽然,宁逆镜草传回的画面中多了一道影子。剑光幽幽,灰布覆面,一身黑衣似夜幕般捉摸不定,膝盖以下烟一样飘着。 正是他从凰川之主手中赢来的剑妖心眼,曌来了精神,懒散半靠在蘑菇上,曲起一只脚,手臂搭在膝盖上兴趣盎然瞧着画面。她给心眼安排的第一件事成功没有,他也很好奇。 白霜以为自己是附在他人耳边说的话,其实也全被收入逆镜草的幻境里传到了凤凰渊。 曌知道她的所有计划,虽然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完美,却不得不说她的脑袋还是不错的。就是钓梦蛛妖怪的时候有点傻,大白天的跑去林子里扔太阳之燧……不知道那是很珍贵的东西吗? 好在后来这丫头也反应过来,改为晚上行动。 他对面的逆镜草眨了眨白水似的眼睛,将画面调整到最合适的角度。曌的金眸中,心眼正朝白霜靠近…… “你把人带进凤凰渊了?!”白霜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个叫心眼的妖怪是有多厉害啊喂!居然把玄凤和玄缟救出来带进了凤凰渊中。 没错,她一直在担忧的正是心眼救人这件事。 昨天下午在凤凰渊边上的林子里见玄缟和玄凤被族长的式神带走,白霜就决定要把人抢到手。她叫心眼盯着他们,见机行事把人救出来。 还把安置地点定在玄家人不敢进去的凤凰渊诛妖阵结界后面,至于具体地点就由心眼随地安排。 山洞也好、树洞也罢,能藏人就行。不过,彼时她只是说了一下原本的打算,考虑到对方人数太多,白霜给心眼说的是:“找不到机会就先回来,记住地点也是行的。” 只要知道人在哪里,再去凤凰渊中搬救兵救人,能赶在出事前就行。 没想到心眼自己就把人救出来了,还安排在凤凰渊林中的一处山洞里!白霜围着他转了一圈,将其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没受伤吧?” “没有。”心眼言简意赅。 倒是尾火虎,在她心里补一句:“心眼可是凰川之主手下的第一妖怪,从驱魔师手里救两个人比探囊取物还要简单。与其担心他受伤,你倒是该担心担心自己的传信符纸灵不灵。” 白霜被噎一下,柳眉倒竖:“已经顺利送出去了,你也是有目共睹的。” 就在心眼进来之前,她把要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对着纸人说完。还特别提到《驱魔术法符文纪事》这本书和大长老说的话,她要让师父知道自己过得很好。 总之,就是想让师父的心情尽快好起来,不再气郁。 纵然白霜清楚他一旦知晓胡双叶的事一样会气得半死,但在那之前,至少要让师父恢复元气,养好身体。如此,才能扛得住打击,刃得了仇人。 “天知道它能飞多远,会不会找错方向……”尾火虎习惯性打击她,还得意的勾起唇角。 白霜眉脚抽了抽,懒得理它。比起和他这种不讲道理的妖怪争辩,她更在意玄凤和玄缟的事。关上门窗,她往被子里塞了个附灵的纸人,便急急催心眼带她去看人。 刚出门,尾火虎就没头没脑甩过来一句:“总觉得这个院子里有生妖的气息,自昨晚回来后都没散完。” “可能是前来寻找陆机的家伙,不过他们找不到就是了。”白霜捏着挂在身上的蜗牛壳,浅浅笑开。说不定就是大长老的人呢。 对于如此淡定的她,尾火虎还有些不习惯,好一会才道:“那个说曌坏话的陆机,真被你藏起来了?” “是啊,这么重要的证人可不能被大长老灭口。”白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扬眉紧跟在心眼后面。这回,不走玄家正门,而是要从结界裂缝出去。 倒是谨慎,尾火虎想了想,惊愕道:“你不会把人藏在曌给你的蜗牛壳里吧?!” “对啊,不然藏哪里?”白霜在心里回应尾火虎的同时,掏出蜗牛壳瞧了瞧。这小东西真是便利,希望以后随着自己的修炼,能让其变成一个活的宝物。 尾火虎怔住,旋即大喊:“你是不是傻!怎么能随便把人往里面拽?而且还是两次!” “你这个爆竹性子,就不等我把话说完?”白霜将蜗牛壳塞回去,拧紧秀眉道:“我是先给人灌了药才塞到蜗牛壳里的,估摸着要到今天下午才会醒过来。” “哦,啊?那岂不是快了?”尾火虎在她心里一惊一乍,“不对,说不准已经醒了,现在就是下午!” 白霜:“……” “前面的风穴就是玄家结界裂缝。”一直沉默不语的心眼忽然开口,声音极低,像铜铁的涔响。 她抬眼去看,什么也没看到。不过身上的衣裙和头发却被对面而来风吹得差点按不住。 第105章 噬心鬼·火火 真是诡异!心眼未说风穴时白霜并未感受到半点强风。可他话一出口,她就像是被忽然丢到某个狂风呼啸的谷口,带着冷冽秋意的风肆无忌惮卷过来。 “刚才还没风啊,这是怎么回事?”白霜眯着眼睛在心里问尾火虎。 尾火虎正不满白霜把陆机放在蜗牛壳中,虽然很不想理她,但奈何曌已经把它用作她的续命妖和协助者,它能不理吗?不能啊! “因为它察觉到了你和普通人不同。你身上有妖气。”尾火虎在心急心里的擂台上败下阵来,认命解释。 我已经开始妖化明显了?白霜心下闪过不安。按住衣裳的手一松,一团浅紫色衣袂瞬间覆在她脸上,她赶紧抬手去扯,却被转过头来的心眼看个正着。 心眼难得笑出声:“你身上有妖气?”他之前怎的没觉察? “呵呵呵呵。”白霜扯下衣袂,尴尬笑道:“我以后会是妖怪,现在嘛,最多算半妖的半妖。你没看出来?”她朝心眼凑近,想借他挡住风。 他蒙着灰布的脸晃了晃,虽然看不见五官和表情,但白霜却很神奇“感觉”到对方的表情。 “看不出来,应该是水鼠毛帮了大忙。”他的目光落在白霜裹着白绫的左手上,“跟紧我,结界裂缝的风穴困住小妖怪还行,但困不住我。” 说着,他竟大大方方牵过白霜的手朝风穴走去。 白霜倒是哭笑不得,对方这是把她当成小妖怪了呢。不过,她还是诚恳道了声谢。 越接近风穴,那股将她往后推的风力就越强。若不是有心眼牵着,白霜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吹得飘起来——自带检查能力的结界裂缝,委实厉害。 “结界裂缝风穴对普通人没什么影响,但会影响妖怪。一旦被卷进来,就像入了河底漩涡,只能进不能出。没想到玄家的结界还有点意思。”尾火虎似笑非笑。 忽而,它又道:“我已经把你的眼球暂时加厚,你可以放心睁眼了。” 白霜闻言摆正为避风而偏着的脸,试着睁开眼睛……狂风还在耳边呼啸,头发被吹得纷乱,不过眼睛却没受到影响!连发丝时不时扫到眼球也不会产生难受的感觉。 可惜风力太大,她虽能看清周围的状况,但稳住身体还需借助心眼的妖力协助。 “火火,你是不是能把我变成刀枪不入的防御体质?”白霜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连着对尾火虎的称呼也从“你”变成了“火火”。 正准备回她心里的尾火虎,差点卡在经脉上。 “你你你你,疯了吧?!什么火火?”它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上气不接下气道。 白霜一脸无辜:“火火就是你啊,我这不是想拉近一下我们两的关系嘛。”心里虽和尾火虎对话,但她还是像条灵活的泥鳅,跟着心眼上蹿下跳。 不多时,就到了浮岛边缘。 “……”尾火虎忍住吐血的冲动,半死不活的缩回白霜心脏,咬牙切齿道:“不许叫我火火!” 虽然它刚修成人形不久,好歹也是上古大妖的灵脉啊!算算也是好几千岁,快要上万岁的老妖怪了,被一个不足二十岁的人类黄毛丫头喊“火火”这种一听就像是村头二傻子的名字…… 委实丢不起那个脸。 然而,某人好像没什么自觉。就算此时已经站在浮岛悬崖边,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灵气洞口,她依旧呱唧不停,比它还能说。 “火火,红红火火,有何不好?就这么定了。”白霜拿出当初尾火虎的那股子诡辩劲儿,顺带“蛮横”地将这个称呼给定下。它憋着气,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凭着和她相处这么久的经验来看,它是掰不回来的。认命么?好艰难!要吐血了! 在尾火虎神伤的时候,白霜还不忘追问她刚才想到的问题——它是不是能把她变成刀枪不入的防御体质。尾火虎在她心里长叹口气:“你之前不是问过吗?不能。” 说罢,它缩在她心脏的角落暗自神伤去了。 “哦。”白霜扬了扬眉,语气中并没有多失落。不过在看落脚下时,白霜却不淡定了。昔日还泛着微光的灵力洞口,此时就像是快熄灭的炭火,焉了大片,只剩下零星几处还在发亮。 风穴的风还在张狂推着她,心眼道了声小心,便扯着她往上一跃,一个猛子扎出结界裂缝。 有那么一刹那,白霜以为自己会无法呼吸。但一瞬之后,便就是温和秋风,暖暖秋阳,再无一丝刮人的烈风。此时,她已经站在宗门外,天高气爽,叶黄草枯。 不过,这些都掩不住她刚才见过的场景。 “玄家宗门底下的灵气在枯竭?”白霜回头,入眼处是一片林木繁茂的远山。她知道那些都是假象,那里其实是被结界罩着的玄家宗门。 心眼放开她的手,朝前行去:“不是枯竭,是有人故意封印了大部分灵气。” “封印?”白霜转过头,心眼已经飘出去许远,她赶紧小跑跟上:“玄家仇人做的?” “不知。”心眼丢下两个字。倒是尾火虎,安静没小半柱香时间,又被勾起说话的兴趣,在白霜心里将话头接过来:“十有八九是玄家内部的人所为。不过这对曌来说是好事。” 白霜眨眨眼,闷声快步走在心眼身边,心里却和尾火虎说的起劲:“难不成曌的妖力就是被灵气带过来的?!这些灵气洞穴直通凤凰渊的灵泉?” 事实被她说中,尾火虎却半点诧异都没有。它已经习惯她时不时突然爆发出的聪慧光芒了。 “你说的没错,却不完整。”它修正道:“凤凰渊的灵泉在凤凰眼处,那里正封印着曌的真身。而烈火镇是凤凰的心脏,也有灵泉。奇就奇在,塔楼所在的浮岛下有一处暗流,连接凤凰心脏和凤凰眼。” 白霜勾起唇角,在心里肯定道:“那处暗流,就是心眼的主子所住的凰川。” 分设在凤凰渊的诛妖阵和烈火镇玄家的阵眼果然是暗中相连的! 第106章 噬心鬼·揍人 昏暗的山洞里,立着一盏孤灯。 洞中坐着两个少年,都被绳子缚住动弹不得。一个紫衣带血,面色凄惶,煞白的脸上泪痕犹在。另一个却靠着石壁假寐,锦衣华服,依旧是贵公子的淡然模样。 “小心点,可别又把脚趾头给踢开花了。”白霜扶着一瘸一拐的陆机走进去,心眼隐了身形跟在他们身后。 在估摸陆机快醒过来时,她及时将他从蜗牛壳中搬出来。顺便拿了备在壳中的荷叶糕,待他彻底清醒,才走进心眼藏玄凤和玄缟的山洞。 洞中两人闻声齐齐望向羊肠小道,灰扑扑的青石后,渐渐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来。 “小师妹?陆机?”玄凤方才听见声音时其实已经听出是白霜,但他还以为自己幻听并没有在意。等切实瞧见人从青石挡住的弯道后走出来,还是控制不住惊愕。 玄缟更是一头雾水,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厢,白霜扶着的陆机也成了“呆若木鸡”。好一会,他才把僵硬的脖子转过来,问白霜:“这是怎么回事?师兄他们……”说到一半,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有傻看着白霜。 然而,让他更傻的还在后面。 白霜将陆机扶到一边坐下,撸起袖子朝玄缟走过去,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狂揍!打脸不在话下,该踹踹,该砸砸,反正除了要命的地方,她都下的狠手。 “咕嘟!”齐齐的咽口水声音之后,陆机和玄凤二脸惊恐的互相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都透着同一个疑问:这是怎么回事? 陆机可能不知道,但玄凤很快就明白过来。她这是知道了当初给蜃妖下毒的人正是玄缟!杀人未遂,这丫头不会是要把他打死吧?! 玄凤吊儿郎当活到这么个岁数,身为玄家主家二公子,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 可让他汗毛倒竖,紧张像蚂蚁一样在心里乱爬的次数却是不多的。无独有偶,白霜此时正是让他生出这种感受的人,他知道她不好惹,可这也太血腥了啊! “小姑娘家家的,她就不能保持之前的水灵可爱吗?!”玄凤忍不住蹦出这么句话。 他身侧的陆机像是被人迎面拍了一砖,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师兄还是这副死样子!现在不是该担心玄缟师兄会不会被打死或者打残吗? 大师兄关心的居然是白霜的形象,那是重点吗?! 知道大师兄是怪胎,白霜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怪胎,现在两怪胎凑一起,场面显得越发怪异了——陆机在心里长叹数声,眼瞅着玄缟被揍的可怜相,他朝玄凤凑过去。 “大师兄,你快劝劝白霜吧,再打下去怕是会出人命的!” “那是玄缟咎由自取,且我观察之下,小师妹都避开了要命之处。不会死人的,她揍一下心情好就好了。无须担心。”玄凤没事人似的瞧着那边。 陆机不知道的是,他的大师兄也是刚刚才把自己的紧张情绪平复下来。 见玄凤如此不在意,陆机不由得咬牙补充道:“大师兄,我担心的不只是玄缟师兄。还有小师妹!她不知道……唉!反正不赶紧收手,她自己也可能有危险。” “大师兄你劝劝啊!”陆机说着,手忙脚乱的去解绑着玄凤的绳子。 然而,让他崩溃的是,那看似简单的结任凭他怎么努力也解不开!要是手边有把刀子就好了。陆机急得直抓头发,恨不得挠出个鸡窝来。 倒是方才还一脸淡然无所谓的玄凤忽然严肃道:“陆师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正在试用第十六种办法解绳子的陆机一怔,旋即又在脸上挂了个无害茫然的笑容,才抬脸去看玄凤:“我想说大家都是同门,哪边受伤都不好啊。” 嘴上如是说,陆机心里却擂起了鼓。大师兄这眼神,好可怕……像是会随时扎进他心中,翻出真实想法一样。 “果真如此?”玄凤依旧盯着他,浑身的气势竟还掺杂这不可抗拒的威严。他会是未来的族长吧?没来由的,陆机的想法忽然跑偏。 咽了咽口水,陆机使劲绷着脸上的笑容:“诚然如此。” 文绉绉,酸不溜溜的说话方式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用。陆家是商人,自有一套客气的说话方式,虽然俗,但是实在。这四个字说得她舌头都快打了结。 “是么。”玄凤好看的眉峰一挑,换了问题,“那你怎么会和小师妹一起出现在这里?” 陆机僵住,不说话了。只有滴溜溜的眼神还直往玄凤的手掌心瞅,想看看是不是自己一样长了恶妖印记,可惜他的手紧握着,又扭着脑袋看自己,陆机没什么机会看个清楚。 他缩着脖子,舔了舔唇瓣不再试图去解绳子。而是扶着堆了一层厚实泥灰的石壁站起来,准备自己去阻止白霜的揍人行为。 玄凤看着他,连自己的手上忽然轻了都不知道。在他身侧,飘着一个他看不见的剑妖,陆机解不开绑法简单的绳子,不过是因为心眼从中作梗罢了。 “小师妹,你就别再打了,太危险,会出人命的。”陆机一瘸一拐跳过去,扶着石壁跟个刚生产完的孕妇一样苦口劝说。 “私仇,你最好别管。”白霜飞白他一眼,一手拎着玄缟的衣领,单膝跪在对方胸口,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当即,玄缟眼泪花花转瞬变成珠串滚落,她方才这一拳恰好砸在他鼻子上。 若是再用力一些,他的鼻梁会断掉吧…… 喘着气,玄缟有气无力看着白霜,缓缓道:“小、小师妹。呃!”话未说完,又挨一拳。两串鼻血就那么淌出来,像两条小溪。 陆机咽了咽口水,再说不敢说话,只好转头去看玄凤。目光好似在说:“师兄你再不出马会死人的!” 可惜,后者跟没看见他一样,并无半点反应。陆机愤愤转头,冲白霜大喊道:“住手!再打下去他会失去理智的!到时候若被恶妖钻了空子,你就危险了!” 第107章 噬心鬼·多大仇 话音未落,陆机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玄家主家的二公子就在此处,自己如此大喊不是暴露了知晓恶妖印记一事的事实吗? 若再追究,就会发现他自己也长了恶妖印记,后果不堪设想! 可要不喊,白霜死了呢?陆机咬着唇,心情乱糟糟。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只有那盏壁下的油灯颤了颤,白霜看着他、大师兄也看着他,就连被打的玄缟也挂着两条鼻血望着他。 “大家都是同门,相煎何太急?呵呵呵呵。”陆机承受不住几人的目光,一脸尴尬顺着石壁滑到地上。 玄凤不说话,只若有所思瞧着他。这让陆机更不敢看那边,硬是把自己的视线粘在气喘吁吁的白霜身上,敢不由分说揍自己师兄的,玄家除了她估计没别人了。 该说她是女英豪还是女贼寇?陆机表情僵硬。 “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揍你不?”白霜松开玄缟的衣领,从袖袋里抽出手帕扔给满脸鼻血的玄缟,顺带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绑着他的绳子。 玄缟还一脸茫然,陆机却来了精神,一脸好奇盯着他。 他们这些宗门弟子中有部分人曾惹过白霜,但最终都被她捏了把柄败下阵来。却还没出现玄缟这种惨状的过,他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 方才白霜说私仇,大师兄也说是咎由自取,该不会在他被罚去胡家干杂活的时候做了什么出阁的事吧? “那日,我给蜃妖下毒……抱歉……”玄缟使劲抬起发麻的手,摸到手帕,慢慢擦着脸上的血迹。表情比哭还难看。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出别的。 玄缟的回答让陆机当场愣住,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会是这样的缘由! 只听说白霜参加试炼那天,蜃妖忽然妖性大发差点将她困死在里面。为此玄玲师妹还幸灾乐祸加冷嘲热讽好长时间,还是被大师兄点名说过才不敢再提。 却不曾想竟是玄缟给蜃妖下了毒,这是得多大仇恨?! 陆机的目光瞅向白霜,只见她面色冰冷,居高临下撇着玄缟。一边的玄凤也微微惊愕,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被莫名其妙绑来,是胡长老的式神们和白霜联手做的? 为了找玄缟兴师问罪么? “算了,反正我也打了你一顿,这笔账就此两清。你也是别人的手中刀,没有出自本意。”白霜转身走到青石边,将装着荷叶糕的盒子提过来。 玄缟正在擦鼻血的手一顿,忽然鼻子一酸,跟个大姑娘似的蕴了满眼水光。 别人的手中刀……可不就是他的写照么?活了这么些年,从没为自己喘口气过。他看着白霜打开食盒,将里面装满糕点的小盘子端出来,放在洞中砂砾遍布的地上。 小时候,因着爹娘喜欢在外人面前说大话,他被严苛要求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走在别人前面。 不能为他们的面上增光,就是废物——这是爹娘常挂在嘴边的话。他们念了许多年,从他懂事起,念到十三岁那年。然后,他被送到烈火镇玄家宗门学习驱魔术。 许是运气好,许是上苍听见了他祈求离开那个家的愿望,他顺利通过了试炼。 爹娘从此有了更多炫耀的资本,可那些他再不关心,他只想让自己走得更远……因此,玄缟活得小心翼翼,专心修炼,成为第一个被提拔的宗门弟子。 本以为迅速成长和强大会让他拜托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的命运,却不想他还是变成了大长老手里的刀! 到最后,求生不得,被锁塔楼。而那个叫白霜的小师妹,却一路披荆斩棘,活到现在。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小姑娘,骨子里却埋着任何人都掰不折的坚强。 连认真的心思只在宗门和胡双叶身上的大师兄也对她另眼相待。 而今,她知道给蜃妖下毒的是他,可却只是揍一顿作罢(虽然这一顿也揍得不轻)。不止如此,她还轻易就说出知道他是别人的手中刀。 她本没把他放在眼底!好恨啊!玄缟一边心酸难受,一边怨气冲天。 可是该恨谁呢?爹娘?大长老?白霜?还是……自己?玄缟捏着手帕发呆,鼻血又冷不防流下,这回直接沾上他紧抿的唇瓣,微微阖动,咸腥味猛地钻进口中。 他赶紧擦去嘴上的血,一块荷叶糕突兀横在眼前。 “玄缟师兄,没想到你看起来心善,比起我们来手段还真是狠辣呢。”陆机带着嘲讽的脸出现在荷叶糕后面,然后一张嘴,咬下一口甘甜细腻的糕来。 那感觉,仿佛他在吃的不是荷叶糕,而是玄缟的自尊。 “陆机,你那么长舌作甚?荷叶糕都堵不住你的嘴。”玄凤沉脸开口,手中捏着一块糕点却没入口。白霜刚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手发麻。 陆机吐了吐舌头,歪开身子靠着石壁坐下。 见陆小师弟终于安分,玄凤这才问白霜:“小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被老爹盛怒抓走,转眼就被绑来这处地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白霜就带着失踪的陆机出现。还提着一盒荷叶糕,刚见面就揍玄缟一顿…… 这还是他玄凤第一回瞧见行动比自己还快的人,也是他第一回搞不清楚自己处在什么状况中。 白霜盘腿而坐,幽幽瞧他片刻,忽然反问道:“大师兄,你怎么看恶妖印记这事?我要听真话,别用那天在塔楼顶上的方式敷衍。” 陆机听她如此直白,差点一口糕点噎死自己,慌忙不迭抢过食盒底下巴掌大的水壶往嘴里灌茶水。 就连默不作声擦脸的玄缟也怔怔瞧着白霜,一时间竟不知她意欲何为。还以为她就是专门来教训他的,没想到呼吸之间她已经那么严肃说到恶妖之印上去。 “……”玄凤正把荷叶糕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无心再张口了。 望着她认真严肃的眸子和那张精致好看的脸,凌厉逼人,玄凤一时愣神——如此气势竟属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 第108章 噬心鬼·话比刀狠 玄凤败下阵来,这还是除了那人之外的头一次。那个人,是他无所不能的兄长,十五岁就精通所有驱魔术、十六岁收服凤凰渊中唯一敢出来祸害人间的妖怪并驯为式神。 十七岁,将塔楼中所有古札上的术法掌握。 十八岁,带着自己的式神外出云游不知所踪。若他在,身为族长的爹断断不会将玄凤往未来族长的路上栽培,他爹最常叹的一句话就是:“你若是有你兄长十成能力,为父也不用如此操心。” 有时候,话比刀厉害多了。 刀割出来的伤口会自行愈合,敷药还会好得更快,可说出的话呢?那是看不见的刀,却能稳稳扎在心上。每一下,都是看不见的鲜血淋淋。 说得多了,铁打的心也会千疮百孔。被自己的族长老爹日复一日念叨着废物,玄凤内心是崩溃的。 好在他很懂排遣郁闷的方法,这才没生生让自己变得自卑,反而越活越洒脱不羁。虽然他的本事不如兄长,但却有兄长不曾有的——心里装着玄家。 可这些,父亲他看得见吗? 唉,想远了。玄凤挑了一下眉,半曲着腿靠在石壁上,将荷叶糕送到嘴里咬上一口。清甜的米糕入口即化,带着微微的苦凉在唇齿间游走。 咽下荷叶糕,他恢复了往日那个嬉皮笑脸的无赖师兄模样。 “那不是恶妖印记,是千年前术士们深恶痛绝的恶灵印记。”玄凤捏着半个荷叶糕,边吃边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出。山洞本就清冷,听着他的话,其他人更是汗毛倒竖。 除了白霜——她知道的可不少。 玄凤对所谓的“恶妖印记”起疑,是因为曾看过的一本残缺古札。他从小时候起就倾羡兄长什么都懂,啥都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故也学他看一些古札。 可惜,塔楼中藏着的古札都是与驱魔术有关,既难读又难懂。实在枯燥得很。 偏偏他又是个看驱魔术法的书籍坐不上小半柱香的少年,跟着兄长在塔楼晃几天后他只把全本的《驱魔史》读完。之后就再也没进过塔楼。 玄凤喜欢故事和传说,常常在烈火镇的简陋书斋里买来看。每每买了,都会躲在钟楼的角落美滋滋看上一下午。 烈火镇不算小,但也算不得多大,只因靠近幽州城才比其他镇繁华热闹许多。奇闻札记更是少得很,不过十来天那书斋卖的书就被他买翻头。 没有有趣的书看,玄凤很无聊,干脆躲在塔楼的角落发呆。 如此无聊了几天,玄凤干脆搬了笔墨纸砚躲起来写故事。可惜自己写来自己看始终不如看未知的故事有趣,坚持没两天他就弃笔不写。 无聊依旧,想看各种札记和心思越发让人难受,于是他头一次出了“远门”。在一个阳光甚好的早上,玄凤逃学了。 十岁少年赶着一个在烈火镇上租借来的牛车朝幽州城而去,找书斋的时候他遇到了此生的挚友,回来时还遇到一个大熟人——玄家撞钟人。 回来的时候,还是坐那个撞钟人的马车。他的牛车被盗了,光天化日下被人牵走的。 于是,玄凤凑来买书的钱,近乎全陪在牛车上。他把书抱回去退掉,顶着老板要杀人的眼神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人家只甩给他:“钱货两清,概不退换。” 玄凤又羞又窘,红着脸满心难受。其他买书的人也过来指指点点,最后还是在书斋相识的少年帮他付了银子。 雪中送炭,从此两个少年成了青梅煮酒、纵马长歌的知交。十岁的玄凤抱着十来本书红着脸谢他,直到两人分别许久,他脸上的羞红都还没退尽。 没了牛车,又雇不起城中马车,玄凤只好抱着书准备走回去。 不料却在城门口遇见赶着马车哼着歌的撞钟人,他将玄凤打量一遍,最后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书上:“小公子,你又买书了?一个人?” “啊?嗯。”玄凤正看着他的马车愣神,好想坐上去! “小公子若不嫌弃,就上来一道走吧。”撞钟人看穿他的心思,朝边上挪了挪,拍拍身侧的位置。玄凤赶紧坐上去,草席上还残留着撞钟人的温度。 主仆同坐,在玄家并不稀奇,更何况玄凤还是个不拘那些条条框框的少年。 玄家虽庞大,但终是江湖上的驱魔师,和达官贵人相比,没那么多尊卑分明和繁文缛节。撞钟人拿过玄凤怀里的书,和马车上的坛坛罐罐们摆在一起。 “驾!”撞钟人挥起鞭子,老马哒哒哒跑起来,车轮吱吱嘎嘎和玄凤的心声一样混乱又窘迫。 不过,很快他就忘记了这些。撞钟人说着有趣的故事,全是他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上古传说,个个都有趣的很。玄凤听得忘我,整个人都掉进撞钟人的声音里。 “我知道小公子喜欢看那些札记,每一本都很有意思。”回到宗门,撞钟人将书一本本捡来给玄凤,脸上是遇到知己的意犹未尽。 玄凤又惊又愕:“没想到我躲在角落里都被看到了。” “我那里也有许多古札,小公子可要看?”撞钟人神秘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 玄凤至今都没忘记撞钟人的眼神,深邃神秘,想一片惹人向往的星空。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悬在那里的星星,亦或是裁下一片星辉。 十岁的玄凤答应了,撞钟人也如他说的那般借给他许多有趣的古札。 他如饥似渴的读着,像个求知的孩子。从十岁,到十八岁,玄凤才把那些有趣的古札读完,其实以他看书的速度完全可以在两年内迅速读完。 但玄凤舍不得看太多,每天立香计时,只看半柱香时间。 知道他的这个习惯,差点把撞钟人给笑得岔了气。不过,大笑之后他一脸正经的看着玄凤,说这些书能遇他是无上的幸运。还说玄凤将来定会有一双不同的眼睛。 那时的玄凤听得一头雾水,现在他懂了。看得多、见的广,可不就是会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么? 第109章 噬心鬼·雷雨 雷声如山洪般滚滚袭来,一记闪电劈在塔楼顶端的葫芦上,引出一串火花。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将整个玄家甚至烈火镇笼罩在黑云下。 落汤鸡似的玄凤冲进塔楼,直奔供着祖宗牌位的房间而去。 绣了红叶的白色锦衣往地上涓涓滴着水,留下一串蜿蜒水渍。通道里飘过来香烛燃烧的味道,玄凤白得发紫的唇瓣抿了抿,冰凉的手猛地拉开那扇雕龙画凤的黑漆木门。 “爹,双叶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人未进门,带着怒火和颤意的声音已先灌进去。 对面,玄家的族长、他的爹正举着一炷香朝着小山似的灵位和骨坛拜了拜,仿佛没听到玄凤弄出的动静似的,自顾自把香插在香炉里。 玄凤喘着粗气踏进门,脚印明显:“爹,双叶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他在屋子中央站定,再次发问。 一声惊雷响过,玄涔这才缓缓转身,用冷到骨子里的目光看自己的儿子:“祖宗先辈们的长眠之地,岂容你大声喧哗?跪下!” “爹,你回答我。”玄凤依旧笔挺的站着,被冷雨浇白的脸上眸光钢铁般坚硬。 “我叫你跪下!”玄涔长袖一挥,还开着的门哗啦关上,撞出“砰”的一声。玄凤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太阳穴微微跳动,咬紧的后槽牙处传来酸意。 不跪,在得到答案之前。玄凤如此想。 “孽子!”玄涔气得大吼一声,他的式神立刻凭空出现,一左一右踢在他的脚上,玄凤身子一颤,就那么直直跪下去。“咚”地砸在地上,膝盖仿佛碎了,有痛意传来,玄凤却连眉头都没皱半点。 他依然挺直身子,跪在地上仰面盯着自己的父亲:“爹,我要知道真相。” “真相?我就给你说说真相!”玄涔气得吹胡子瞪眼,抓过装供果的盘子朝玄凤砸过去。外人若是见到他这副样子,定不敢相信这就是玄家宗门的族长大人。 式神们识趣的出去守着门,雷声贯耳,玄涔的声音在玄凤听来却那么清晰。 “胡双叶手上长了恶妖印记,她被恶妖选中了。将来,必成祸害玄家的妖孽!不早做防备,等着被灭门?”玄涔说着,反手指向身后的灵位,“玄家宗门的荣耀是上面这些祖先苦心孤诣得来的,怎能容许被毁去?!” 如此威严的话玄凤听罢反而冷笑:“那也不能不加调查就随意处置啊!她的家人还不知道吧?爹,你这做么她怎么办?她的家人怎么办?胡长老夫妇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们会疯的!” “他们可以再生一个。”玄涔冷漠眯起眼睛,“倒是你,身为玄家主家二公子,竟如此不识大局!” 玄凤抿直了唇线瞧着自己的父亲,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啊!怎么说得出这种伤人的话来?可惜,玄涔并未留意到他眼底的难过。 他看到的永远是驱魔术尚可,但远不及大儿子玄煌的不成器小子。 “若是你哥在,他断不会做出这种帮妖孽辩解的浑话来!你素日里不务正业,荒唐放浪也就算了,如此干系之大事,怎可心软?”玄涔说的咬牙切齿。 “她不是妖孽!爹,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玄凤红着眼差点就哭出声来。 被雨淋得狼狈的他像个努力用愤怒掩盖自己悲伤的孩子,可终究他只是个十九岁的愣头小子,有些痛和难过是他怎么拼了命也隐藏不来的。 他喜欢胡双叶,从她未进宗门时便开始了…… 玄凤爱看各种故事古札,偏偏她也是这样的姑娘,大方活泼心思活络。他们相识于烈火镇的书斋门口,彼时他还未去幽州城,也没丢了租借的牛。 他抢先一步买了她最想要的书,走到门口时正撞上开开心心去买书的她。 那一次,她拽着他死活不肯放,说自己省吃俭用甚至偷跑到远处去挖药草来卖才凑齐了钱,这书必须卖给她。他自然不让,随后就变成“打架决胜负”谁赢了书归谁。 玄凤是宗门弟子,自三岁开始便得亲爹指导,论打架胡双叶是万万打不过他的。 可她那份执著劲儿却把他打败了,还未开战玄凤就自己认怂,把书给了她。小妮子到没有趾高气昂,反而大大方方牵了他的手往河边去:“我们一起看吧。” 至此,他和她无话不谈。 两个十几岁的小娃娃互相提问看过的故事,从内容到章节无不覆盖,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后来,玄凤甚至把他去幽州城的囧事也同她分享。 再后来,胡双叶也进了宗门,成为资质出众的外门弟子。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她参加试炼前,玄凤就偷偷教了她不少东西。 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宗门内,他们还保留着互相提问新奇故事的习惯,且还多了互相切磋驱魔术这一乐趣。 两颗靠近的心,都默契地以为等时候到了便可以结成连理共度余生。 可是,胡双叶失踪了,就在他冲进塔楼质问自己亲爹的半年前。她走的不声不响,不止是玄凤,就连她的爹娘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以为,她是因在意手上忽然多出来的黑印才不辞而别…… 可仔细一想,似乎并不该是那么回事。双叶她是个大方乐观的姑娘,从未因自己手上多出一个黑印就自怜自伤,她相信能想到办法将这黑印祛除。 玄凤还记得她刚发现手上多出一个黑色太阳形状印记,就毫无遮掩告诉了他。那表情中虽有疑惑不解,却无惊惶之色。 纵然他觉着不太可能,可人已失踪他又能如何?玄凤加入寻找胡双叶的人群,没日没夜的寻找着她的踪迹,这一找就是半年多。 除了她爹娘,其他人都放弃了。 玄凤也停止寻找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过不是放弃,而是觉得另有蹊跷。半年来,她手上的印记在他心里越缠越深——总有在哪见过文字形容的感觉。 第110章 噬心鬼·相见 玄凤的想法得到证实,是在撞钟人的古札里。里面的记载虽然支离破碎,但确实提到了这种太阳形状的黑色印记——死灵之印。 上面是如此写的。 不过也只是提到罢了,至于这种印记是好是坏,因何缘由而来,又该如何祛除却没有记载。他甚至翻遍了撞钟人的所有古札都没发现只言片语。 撞钟人说,他年轻时天南地北的到处走,曾听人说起过死灵之印。 “传说是种邪术,能令死灵操纵活人。不过,关于这种术法的具体施行却无人知晓。小子,你找这个做什么?可别走上邪路!”撞钟人无奈的看着他把自己的书翻得乱七八糟。 玄凤不答话,只将自己埋在书堆里。 又一个时辰后,他飞奔到塔楼。目光所及,正是缠在上面的氤氲黑气,细看之下翻涌浓稠的黑气里仿佛眨巴着许多双诡异的眼睛。 “黑气……被搬走的骨坛……”玄凤正发着呆,忽见一行人从里面拉开门走出来。 他下意识闪到墙角,只竖了双耳朵听他们说话。巧的是,他们所谈论的恰是印记一事,不过说法却是“恶妖之印”。不曾犹豫,玄凤就那么跟上去。 当晚,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他站在另一处浮岛的墙角听罢长老们的谈话,整个人猛然如遭雷劈! 原来双叶的失踪并不是真的失踪,而是被他们发现手上生了黑色印记故被“处置”了。在冷雨中呆站一阵,他飞身折回塔楼,一路小跑过去,脑中的嗡嗡声和天上的雷声搅在一起。 进了塔楼,父亲一如既往站在灵位满满,骨坛却只剩一半的屋子里上香。 他只想问个真相,只想给父亲说双叶手上的印记不是什么恶妖印记,而是死灵之印。甚至可能和缠绕塔楼的黑气有关,可“妖孽”二字扎得他心疼。 “防患未然,自然是将她处置了。”玄涔说的轻巧,仿佛这个处置只是拂去一粒尘土那么简单。 玄凤被这个强势的族长父亲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语气清楚道:“那,她还活着吗?” 人是不是还活着,他想知道。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哥哥要是不会来,你将来如何继承玄家?”玄涔恨铁不成钢的捡起一个滚到他脚边的供果,狠狠捏碎。 玄凤瞧着从他指缝中流出来的果汁,膝地而行:“她是不是还活着?!” “啪!”一记耳光甩在玄凤脸上,半边脸立时肿起来。气得变了脸色的父亲怒视着他:“就为一个宗外弟子,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跟你爹说话?” 玄凤忽然笑起来,是他平时那个不羁的笑容,还带了深深的嘲讽:“儿子好歹还是为条人命,你们就为一个印记却草菅人命!” “你!”玄涔怒扬起手,却落不下去。 小儿子的眼神竟让他想起离世多年妻子,那种孤绝的嘲讽,和当初与他争吵时的模样相差无几。玄凤仰着头,半点不惧他再给自己一巴掌。 玄涔沉默一会,那一记巴掌终究没落下来,但却捉住他的衣领将其提起来,往塔楼底下的密室而去。 这个密室只有玄家主家的几个当家人知道,在这天之前,玄凤也是不知的。他错愕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转动机关,打开密室,然后再把他扔进去。 “自己看!” 玄凤摔在地上时,听见父亲在他身后怒道。这密室,竟是一处地牢?铁柱石砖,稻草遍地,钻进口鼻的空气浑浊不堪。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令人心碎的景象。 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就站在面前的那排铁柱后面,她长着他日思夜想的容貌,皮肤却是青色的,宛如青鬼。 那双素日里光彩照人、活泼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像是两潭枯死的水。虽隔着拇指粗、五寸为距排列的铁柱,玄凤还是冷不丁后退数步。 “双叶……双叶!”玄凤稳住心神扑过去,抓住铁柱大喊。可里面的姑娘却连眼神都没起一点涟漪,石头一样杵在那里。 “她听不见你的声音。”玄涔走进来,“恶妖印记只怕夺取了她的心智,再过不久,就真的不能留人了。你大伯和三叔,还有其他几个知道此事的长老正在想祛印之法。若实在无计可施,也只有……” 玄凤怔怔看着胡双叶,一口气卡在胸口,差点吐血。 “不是恶妖印记,是死灵印记。”沉默许久,他忽然出声,“是死灵操控活人的邪恶术法,要找需得找祛除死灵之印的办法。” 玄涔负手立在门口,眉眼间的肃杀不减半分:“你懂什么?她掌心里的印记是黑色的太阳。应是对应上古大妖烛照一族。” “烛照一族?父亲,你是说凤凰渊里的那位?”玄凤转过头来,将后背靠在铁柱上,脑子里一团乱,“可……黑色的太阳,说的明明是死灵之印。” 玄涔冷哼:“那恶妖被封印,要反抗自然也是不敢明着来的。被困诛妖阵千年还想着兴风作浪,就不怕我集结玄家所有驱魔术师灭了他!” 玄凤说到这里,猫一样舔了舔残留荷叶糕沫的手指。 “不过我还是有疑问,妖印这种东西多是蛇类妖怪会使用。且是用来报恩的。”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具体形状就像是在你手上印了串金铃,若是烛照一族,他们是以太阳之灵作为修炼的妖类,该是金色的印记。” 说罢,手臂一转又拿一个荷叶糕吃起来。 白霜扬了扬眉,略一思索道:“所以你处处注意胡家,顺便也注意被我师父捡回家的我?你这不也是偏向恶妖之印的说法吗?” “万事皆有可能。”玄凤吞下糕点,用剩下的半块指着白霜道:“也不排除恶妖在凤凰渊中吞噬无数妖物精怪和魑魅魍魉,颜色变了的可能。” “可能个屁!人吃动物和粮菜,妖也有各种各样的食物,哪有那么多绝对?”尾火虎忍不住暴跳,“白霜,你看到的啊!你作证!” 第111章 噬心鬼·脑子被妖怪踩过 “好好好,我作证。”白霜赶紧在心里回答,顺道揉揉鼻梁掩去自己啼笑皆非的表情。尾火虎还真不是一般的护主,连别人说曌的半点坏话都听不得。 眼尖的玄凤瞅到白霜眼底的表情,以为她不信自己。 他干脆把剩下的糕点全部往嘴里一塞,直起身子补道:“玄家镇压了恶妖千年,它定然是恨我们入骨。凭借自己与灵脉相连的妖力弄几个恶灵出来亦不是难事。” “这不知死活的混账驱魔师是在污蔑!白霜你快说话啊,曌比凰川之主有过之无不及,岂能让他大泼脏水?”尾火虎恨不得直接从她心里蹦出来同玄凤辩上三百回合。 白霜轻咳一声,在心里安抚它:“火火你别着急,我这不是探探他知道多少真相嘛。我会为曌正名的。” 虽在心中如此说,白霜却没打算帮曌说太多话。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她替曌极力辩解只会加深玄家对她的怀疑,给自己夺角木蛟制造障碍。 “赶紧的!看那小子的表情我就想活剥了他!”尾火虎冷哼。 倒是玄凤被她莫名其妙的咳嗽弄得一头雾水:“小师妹,你不信我?” “不不不,没有的事。”她连连摆手,正色道:“我相信大师兄的发现,不过恶灵之印和凤凰渊里的那位真没半点关系。倒是……” 白霜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符纸叠成的纸笼,和小孩子们叠来装蟋蟀的那种笼子差不多,只是口开的大些。 “和大长老有不小的干系。”她把纸笼递给玄凤,后者疑惑的接过去凑近一看,愣住了。白霜扬了扬眉,继续道:“凤凰渊里的那位再强大,也操控不了大长老这样的驱魔师干这种昧良心的事吧?” 玄缟和陆机闻言均是一怔,后者更是朝白霜怒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师父!” “不愧是大长教出来的弟子,脑子笨得很。”白霜目含深意撇他们一眼,“你被他伪善的脸给骗死了吧?被种下死灵印记都不知道。脑子被妖怪踩过吗?” 陆机被她噎得火冒三丈,把手里剩下的半块荷叶糕往盒子里一摁,用吃人的目光盯着白霜:“你再这样说话我不给你钱了!” “这个决定你最好慢点做,否则我立刻把你送到你师父家里去。至于去了之后的结果,你可以向你的玄缟师兄讨教讨教。”白霜飞白他一眼。 陆机的威胁被她怼回来,差点内伤,好在玄凤忽然说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玉精……小师妹,这小妖怪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玄凤看着纸笼中昏睡着的玉精,心中隐隐开始旋起风暴,他看过的各种古札和书册数不胜数,玉精的来历和本事他自然是清楚的。 这种小妖怪是世上唯一“握”得住人的“气”的妖物,能把从人身上取来的“气”像推雪球一般裹起来。 因此某些心术不正养死灵的术士也会利用玉精将死气裹在人的生气里,再种在活人身上,以此来操纵活人,方便他们骗财骗色。是正道之人所不齿的邪术。 “玉精?那是什么?”陆机瞬间被完全转走注意力,起身一瘸一拐朝玄凤凑过去,目光直往他手上的纸笼中瞅。 玄缟也捏着手帕堵住鼻子朝这边看。 “能在活人身上种死灵印记的妖怪,你师父的密室里多的是。”白霜捉起一块荷叶糕,轻轻咬下一口,“估计宗门的每个弟子他都准备了一只。当然,应该会除开大师兄、玄姝还有玄玲三人。” 陆机彻底哑然,玄缟手一松,染血的帕子轻飘飘落在自己怀里。 玄凤眉蹙如山,凌厉了视线盯着白霜道:“小师妹,此话不可胡说!大长老乃是门中最和善的前辈,怎么会做这等卑鄙无耻之事?” “证据就在他家密室,不信的话师兄大可自己去看。”白霜吃完糕点,拍拍手望向玄缟,“玄师兄,大长老是如何对你的想必不用我再说了吧?” 玄缟呆呆垂下脸,捡起手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师父是如何对待他的,他想都不愿意去想。 “……”玄凤不再言语,手却差点捏碎那个小小的纸笼。 陆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求证般急道:“不可能的,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玄凤瞅见了陆机手掌上的印记。他一把捉住陆机的手定定看去,眼中忧色又重数层:“陆师弟,你的手上怎地也长了这东西?” “我……大师兄,你眼花了。”陆机慌忙想抽回手,奈何玄凤的本事比他厉害得多,他用尽全力也不能撼动分毫。 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人看到,陆机的脸由红转白,甚至透出青色。惊慌的视线怎么躲都能看到自己掌心处的黑色太阳印记,像个丑陋又要命的烙印,生长在那里。 刚堵住鼻子的玄缟也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就连白霜亦是如此。 但她的掌心纹路清晰,白皙明净,并没有什么印记。可她的眼神,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久久盯着手掌不放:“不只是你们,要不是我机警,只怕手心里出现恶灵印记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其他三人齐刷刷望向她,尔后目光又全部集中在她的手上。 “之前我初初能看见塔楼上的黑气时就因好奇问过我师父的式神梧桐,她说那黑气带着死气,极像死灵聚集或者是有强大的死灵才会产生的异象。不过,塔楼所在之地是玄家宗门,所以不敢肯定。” 白霜晃晃手掌:“那时梧桐便提醒我,有一种邪术叫‘种灵’。和驱魔师的‘附灵’术不同,种灵是在活人身上的邪术,会生出死灵印记。无巧不成书,她虽不知道怎样种死灵,但却知道取活人‘生气’的术法。” 说到此处,白霜刻意顿了顿。 “然后呢?你快说啊!”陆机忍不住催促,玄缟也是伸长了脖子瞧她。两个样貌不同的少年,脸上竟奇迹般都是同样焦灼急切的表情。 第112章 噬心鬼·一鸣惊人 只玄凤没有,他脸色难看的放开陆机的手,抿了抿唇,艰涩道:“大伯他……用这种术法取你的‘生气’?”每个字,都像是在牙齿间滚了几个来回才说出来。 陆机和玄缟齐齐扭头看他,白霜却在这边撇撇嘴道:“大师兄真是心思明澈,我还想卖个关子呢。” “小师妹。”玄凤难得的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拨开陆机蹲在白霜面前,凭借比她高足足一个半脑袋的气势居高临下道:“此事可不能玩笑,你才来玄家多久就知道这些?” 白霜仰起脸,似笑非笑,一双杏眼含霜带雪,看得玄凤背后发冷。 “大师兄,我说过,证据就在大长老家的密室里。不信你自己摸进去看。我来玄家是没多久,但这里要我命的人可不少,就算是为自己我也要查查大家为什么这么想要我的命不是?” 玄凤眯起眼睛,审视她:“你一个人做不到。” “我有师父的式神啊。”她依旧在笑,周围的气息却越发的冷,“包括将你们带到这里,我一个人也是办不到的。哦,对了,胡双叶的事我师父的式神也知道。不过考虑到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暂时瞒着罢了。” 玄凤死盯着她,眸中全是错愕。 双叶的事,他不敢给胡长老和他的式神透露一星半点,就是怕他的脾气会惹出大乱子,或是气伤自己。 彼时,宗门的长老们不会放过他。当初自己曾请命查恶妖之印的事,可是被身为族长的父亲严厉驳回。宗族长老们的想法是为了玄家名声,这件事必须压下来。 所以当他们准备将同样长出印记的玄缟关进塔楼地牢时,玄凤偷偷抢在前头放了人。 印记的事和双叶的模样无时不刻在拧着他的心,宗族长老们忙着镇压塔楼中的死灵黑气和暗中检查弟子是否长出恶妖印记已竭尽全力,他们除了将整件事往诛妖阵中困住的恶妖身上想,并无其他想法。 可玄凤就像着了魔一样,仿佛冥冥中有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他,往不同的方向走。 没想到,这个不被玄家善待的小师妹竟然也与他踏上同一条路。而且,比他看得更远、更清晰,也看到更多的真相。她是上天故意安排给胡长老的吗? 如此快就挖出双叶的事来…… 不可思议,这是玄凤想到的第一句话,紧跟其后而来的,还是四个字——不寒而栗。这个小师妹,有一双能够斡旋乾坤的眸子,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冷静。 沉默良久,玄凤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她缠着白绫的左手上:“双叶的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宗族内瞒得已经滴水不漏了啊! “这个还得感谢陆师兄的提醒。”白霜朝呆愣的陆机望去,“那晚陆师兄被人追杀,误撞进我住的地方。” 陆机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指着她,战战兢兢道:“鬼、鬼魂的事,你们……你们去调查了?!” “鬼魂?你们?”玄凤皱眉,转脸看他。 陆机僵硬着脸,尴尬道:“大师兄你最近都不怎么在宗门内所以不知道,大家都在传晚上的时候看见双叶姑娘的鬼魂。我也看见了,虽然他们说第一个看见的是我,但我敢打赌,我绝不是第一个看见的!” “我也看见了。”玄缟冷不防接过话,“在塔楼附近,月光下有影子,不是鬼,应该是本人。” 陆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张大嘴巴:“本人?你、你是说她根本没有死!”说罢,他竟像是被突然抽干力气般靠到石壁上。 “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当时我也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敢细看?”玄缟自嘲的笑笑,慢慢将自己缩成一团,他向来胆小怯懦,所以才会活成这个鬼样子。 玄凤听完,转脸看着白霜,她点头:“就是他们说的这样。传出双叶鬼魂的事,所以我和师父的式神就暗中追查,这才刚查出双叶被关在塔楼不知生死,大长老就巴巴跑来给我下套想取我的生气。” “顺藤摸瓜,就摸到他家里去咯。”她伸手将玄凤一直托在手上的纸笼拿过来,“这种小妖怪也着实可怜。” 玄凤看着她的动作,整个人都呆了呆。陆机伸手拿了自己吃剩下的半个荷叶糕送进口中,方才还甘美可口的糕点此时吃起来竟难以下咽。 玄缟闷闷发声:“师父他这么做,是想借死灵操控我们吗?他为何要这么做?”这不是毁玄家的行为吗? 后面的话在玄缟的嘴边滚了好几次,终是没说出来。就算姓玄,他终究也只是个外人,不敢把话说得太直接,这习惯怕是改不了了。 玄凤不说话,只是跌坐在地上,昔日的贵公子此时看起来很受伤。 “正相反。”白霜完全掌控略混乱的场面,掷地有声道:“不是你师父想要借死灵的力量操控你们,是死灵想借他的力量操控玄家弟子。” 话音落,她仿佛听到三个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到底知道多少?”玄凤喃喃。 白霜扬扬眉:“全知道啊,包括大长老听命于死灵的缘由。不过,这点还差收集证据这步。而且,我目前还未完全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同谋。” 她搓着下巴,做苦思状。 瞧着对面三脸茫然的同门,白霜顺便给他们分析对诛妖阵困住的妖怪抱有执念的玄家祖宗玄邺身死心不死,化成死灵蛰伏千年,现在终于出来作乱的背景。 此时的白霜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令人惊愕的小师妹那么简单,这简直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嗯,还是有没有同谋这件事比较重要。但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弄清楚的。毕竟大长老已经着手大片种灵,如有同谋定会出手助他。” 其他几人还在呆愣,她却已经理出头绪。 “小师妹,你为何、为何能想那么远?”陆机近乎是努力抑制着心中惊若雷霆的诧异问出口的。 与之相比,白霜的神情就轻松多了。 第113章 噬心鬼·没眼力! 她从袖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驱魔史》,在三人面前晃了晃:“谁让宗门的长老们都防着我,天天让我学它呢?一切尽在历史中。” “……”该说她心思宽广还是运气太好? 比起头脑混乱到几乎不能思考的地步的陆机和玄缟,玄凤倒还保持着清醒。他将白霜的话从头到尾整理思量一遍,发现竟无可挑剔的完整! “抱歉,小师妹。此事关系整个玄家的名声和生死存亡,我要亲眼见到证据后才能信你。”纵然知道她说的只怕已是十之八九,玄凤还是保持玄家主家驱魔人的冷静道。 白霜扬眉一笑,等的就是你的这句话。 “大师兄所言极是,那我们就去看证据吧。”白霜拍拍手,开始整理食盒:“至于你们两位伤员就暂留这处地方养伤,等一下我和大师兄去多弄些干草进来。水壶也留给你们取水。” “这是哪里,可安全?会不会被找到?”玄凤替两个还傻着没什么反应的师弟问。 白霜摆着胸脯保证:“保证安全!这是凤凰渊的结界内部,长老们绝不会想到人藏在这里。只要不乱跑,撞到个把厉害的妖物和魑魅魍魉什么的,还是不错的藏身处的。” 她话未说完,玄凤的俊脸就黑了。 “小师妹,你果然还是恨我的吧?!”陆机一听这里是凤凰渊结界内,立刻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诛妖阵中,差点就哭出来了。还以为她是个靠谱的小师妹,这也太吓人了啊! 白霜撇撇嘴:“周围我都弄了符阵,设了个小结界。从这里到山洞前的小溪都很安全。你们只要不走出去就行了呀。” “慢着。师妹,你的结界之术……不会只是我教你的那些吧?”玄凤有些头疼的看着她,非常不适应她现在和刚才的两重转变。 刚才像个聪明睿智、运筹帷幄的女宰相,现在又像闹着玩的邻家姑娘,这转变,也是绝了! “就是那些啊,汤圆长老只愿意教我《驱魔史》和《六艺》,我师父又在病中……我会的就只有你教的那些了。”白霜扬了扬眉,笑道:“不过,我倒是深觉很受用!” 这算是夸赞么?玄凤苦笑:“你带我去看看结界符。”他得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需要加固的地方。 可别一回来,两个辛苦救出来的师弟反而被妖怪给吃了。 听玄凤说要去看结界符,玄缟和陆机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白霜也欣喜应下,乐呵呵带着大师兄就出去看结界符。其实这也是她交待心眼做的。 藏身凤凰渊虽然安全,但这里面可不缺恨不得将驱魔师们剥皮食肉的妖怪。 玄凤神色认真的将结界符挨个检查一遍,心眼飘在后面不语。唯有尾火虎在她心中呱唧不停:“心眼那种级别的妖怪插下的结界符能弱吗?愣头小子,没眼力!” “火火,他要是知道这结界符是心眼插的,我们就完了。”白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了个白眼道。 尾火虎挠脑袋:“这倒也是哈。亏得曌慧眼识珠,赢得心眼这个凰川之主手底下的妖怪。那五百把棋没白下!太值了!” 白霜轻轻勾起唇角,可不是?那凰川之主曾吃过龙这种没啥妖气的四象大妖,心眼也承其灵力而生,身上没什么妖气才能使用驱魔师的结界符。 换做其他妖怪,别说使用,碰一下都会受伤吧? 不得不说,曌的形象在白霜心中又拔高一截、一大截!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谁能及他?不期然的,她对曌为谁妖力不济被玄家祖宗玄邺钻空子困在诛妖阵中这事很是好奇。 可惜,她不敢问…… 正想间,玄凤已经将所有的结界符查看完毕。他目含惊讶的转头大量白霜:“小师妹,你进步神速啊!这十八根结界符我竟找不出一根有缺陷的。” “胡长老的眼光不错,你果然是个学习驱魔术的良才。就……”就同双叶一般,他话说一半忽然哑了声,怎么也说不下去。 他心爱的姑娘还被关在塔楼里,跟活死人一样整天站着。每天就靠大长老带人用符咒压住她,灌点加了药材的米汤续命,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长老。想到这个人,玄凤心里有了异样。 离开山洞时,陆机和玄缟眼巴巴看着她和玄凤。像极了两只被人养过之后,却又放归山里的小狼崽,陆机抢过玄缟手里带血的帕子捏着使劲朝这边挥动。 “大师兄,小师妹,你们可不要忘了我们两个啊!”那声音拉得很长,又喊了好多遍,惹得正在睡觉的妖怪们十分不快。 白霜拉了拉玄凤的衣袖:“大师兄,你用符纸传个话让他别喊了。再喊下去,该把周围数十里的妖怪都引过来了!”这个陆机师兄上辈子是个二愣子吧! 玄凤虽头疼,还是乖乖掏出符纸来。 符纸消失一会后,陆机的声音忽然消停了。耳根子清净下来,白霜终于问出她从昨天起就好奇的一个问题:“大师兄,你的式神们呢?” 她记得玄凤有好几个式神,光是她见过的就是三个厉害家伙。可从昨天到现在,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我偷救玄师弟,他们全被被我爹封印到坛子里去了。”玄凤是沉默一会才回答她的,身为大师兄,连式神都护不住,委实有些丢脸。 他本想随便找个由头,但又想着指不定哪天她知道真相,就更丢脸了。还是说实话安全。 白霜忍住笑,揉揉鼻梁道:“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躲过蔡爷爷的眼睛回去宗门,再潜入大长老宅院的事吧。”再厉害的式神终只是妖怪,被封印也不过是驱魔高手们一念之间的事。 “这个小师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知道一条小道。不在纸精的记录之内。”说到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宗门,玄凤瞬间来了精神。 当初他为了偷偷出去找札记和见双叶的时候,就已经试过无数方法,最后顺利琢磨出一条安全的小路。 第114章 噬心鬼·靠蒲公英?! “大师兄,可见你平时没少偷跑出去啊。”白霜故意用看纨绔子弟的眼神瞧他,“为什么你的驱魔术法还学得那么好?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玄凤脸上并无半点尴尬之色,反倒得意一笑,“我这叫鱼与熊掌兼得之法,你个小丫头片子学好了!” “……”白霜撇撇嘴表示不屑,并不接话。 心眼似一个看不见的幽魂端端飘在两人身后,他现在的任务是不离白霜左右。尾火虎依旧在白霜心里叨叨不停,说什么看到证据后要她好好“教训”玄凤几句,替曌抱不平。 白霜暗暗朝灰暗下去的天空翻个白眼,在驱魔师面前替人家镇压的妖怪抱不平,脑子不好使的才会那么做吧? “你再说下去我都要被你念死了!”白霜抗议,在心底幽幽道:“愤怒是会蒙住你眼睛的鬼魅,你也该修心了。”说罢,还勾了勾唇,露出胜一筹的笑来。 尾火虎正想反驳,却又觉着她说得有些道理。 静默着再想下去,越发觉得自己最近的某些行为比一个小女娃还不如……然,它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和这女娃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会在不经意间和她互相影响。 对,没错,定就是如此。 尾火虎一拍脑袋,正想用这话与白霜辩,却发现周围的场景早已不复刚才。话到嘴边忽地就拐了个弯,问道:“这是到哪了?” “玄凤所谓的小路。”白霜皱皱眉在心里回道,还以为它会安静一个时辰左右呢,这才半个时辰不到。 “哦?有点意思。”尾火虎被周围的景物转了注意力,恨不得白霜的目光多打量打量这个长着簇簇水玉的地下洞穴,“这个地方连风都是灵气所成,我们在宗门底下。” 白霜没理它,托着下巴发起愁来。 玄凤方才动用术法,摘一片树叶附灵成船,载着他们一路疾驰,不消半个时辰便冲到宗门结界外。之后他把术法一收,树叶也丢到草丛里,挑了处终年常青的灌木钻进去。 然后,就到了这里——玄家宗门下方的洞穴中。 她和玄凤停下的地方是洞口,身后是连着地面的长长洞穴,前面是旋涡状泛着淡淡蓝光且深不见底的地洞,像一把倒扣的纸伞。洞中灵气翻涌,直冲苍穹。 可惜上方不是苍穹,而是露着光滑石板的中间凹陷庞大浮岛。 灵气从正下方的地穴里涌出,直冲上方的浮岛底部,而后消耗不掉的灵气又沿着石板壁翻卷着转了方向往下重新灌向地穴。但在半途就会四溢开来。 质地稍软的泥土和石壁被灵力形成的气流这么一钻,自然就形成许多白霜他们所站的这种小山洞。 方才一路走来,就遇到不少错综复杂的通道,若没有玄凤带路白霜只怕早就找不着正确方向了。 不过,走到尽头的白霜还是忍不住震惊了一把。她还是头一回从这个角度看玄家宗门所在的浮岛,乍一看还挺吓人——总觉得随时会砸下来同地穴严丝合缝。 玄家宗门建在“凤凰的心脏”上,是一处灵气充沛的好地方。玄凤说自玄家布下宗门结界以来,就使用聚灵符阵将灵气引导集中,从而使宗门的各处院落和建筑所在的地方与地面分离,浮在灵气上方。 每一代驱魔师们除了加固诛妖阵结界,还会加固这些灵气符阵。 这里是玄家的秘密所在,别说是纸精那样的无主妖怪,就连玄家驱魔师们的式神都不得进来。所以玄凤说这是避开纸精记录的最佳之地。 他身为玄家族长的儿子,自然也被“委以重任”学习并跟着自己的爹负责每三年一次的地下符阵加固。玄凤闭着眼都能准确走遍这里面的每一个洞穴。 正因如此,他才在在“溜出去总被罚”的“失败”中越挫越勇,思虑出这么一条“绝对安全”的小路。 可这路并不像他描述的那么好走啊!白霜转向身侧,手指戳着面前用绳子捆在一起,并拴在水玉上的一大束小伞似的蒲公英:“大师兄,我们、要靠它们上去?” 白霜虽是询问,但语气已有七分确定,一双杏眼差点瞪成了圆眼。 “没错。小师妹慧眼呐。”玄凤走到她身侧,从那束蒲公英中抽出一朵来。 “这些都是选错修为方向的蒲公英,没修出妖力和化形之能,倒是往大了长。收都收不住。开了花,结了籽却不会将籽散播出去。是没有意识的半成品,正好用来带我飞。”说着他把那朵蒲公英塞进白霜手里。 她哭笑不得的拿着这朵看起来能将她整个罩住,却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蒲公英:“大师兄,就凭你的御风本事,也需要借它的帮助?” “我能御风,但御不了这么强大的灵气啊!”玄凤又抽一根蒲公英出来给自己。 他把蒲公英扛在肩上,指着上方:“能托起浮岛的灵气气流,直接扎进去倒是能上去,不过会被抵在石壁上压成肉饼。小师妹要不要试试?” “不要,谢谢。”白霜没好气道,接着又问:“你出去的时候也走的这里?” 玄凤瞧着她又生气又好奇的模样,沉闷的心情都消散不少:“那是自然,这处灵气之穴的符阵加固由我负责,走这里最安全。” “哦,那你是怎么下来的?”白霜走上前一些,灵气将她的头发和衣裙吹起,宛如正要乘风归去的灵鸟。 “喏,抱着它们往下一跳,再掌握好方向借下沉的灵力把身体带到边上的洞穴。就这么简单。”玄凤朝旁边努努嘴,那里堆着不少石头。 白霜扬了扬眉,灵气内层上升,外层下降,且还会直接灌入边上的洞穴,从上面下来委实要简单些。 不得不说,没什么能挡住一个少年贪玩的心性啊!白霜忍不住又将玄凤打量一番,终于知道他身上的那股没个正经的气息是怎么来的了。 这个玄家二公子的骨子里,是自由的。无论身处何处,他都只朝自己想要的样子去活。 第115章 噬心鬼·不厚道 白霜拿着比她还高的蒲公英走上前,学着玄凤的样子微微欠身避开下沉的灵气:“大师兄,我们开始吧。你先上去,我照着你的动作来。” 玄凤点点头,但还是不放心的问道:“小师妹,你其实不必勉强自己。我从这里上去就行,你走正门,我们在你的小院碰头。” “额,不瞒大师兄。我对这种‘蒲公英带我飞’的做法很感兴趣,请务必让我试一试!”白霜挤出一个吓死人的笑容道。 玄凤吊着眼角瞧她,长臂一伸直接按在白霜肩上:“小师妹,你都说了,要听师兄我说实话。怎的到你这里就随意糊弄我了?不厚道哈。” 白霜眉梢一抖,被看出来了,不过她是绝不会说实话的! “大师兄,你也知道他们不愿意教我各种术法。能抓到一个学东西的机会不容易,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呗。”她耷拉着肩膀,可怜兮兮看着玄凤。 后者沉默片刻,道:“可这极可能让你被灵气的气流困在石壁上,我若来不及救你你会死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我相信师兄你的本事。”白霜无比认真的看着玄凤的眼睛。 除了这些,她还真不知道能说什么。说自己也是“不走寻常路”从结界裂缝里偷跑出来的,所以也跟他一样不能从正门过?傻子才会那么说。 玄凤还在迟疑,甚至有些无可奈何。 “大师兄,别磨蹭了,时间紧急啊!”白霜大声提醒,并保证,“你放心,我是蜃妖幻境都杀不死的人。且师父曾为我损了那么多元气,我不会那么没用的。” 玄凤拧着眉又看了看灵气顶端的浮岛,最终在白霜的坚持中败下阵来。 “小师妹,你先看我做一遍动作,上去后我会在浮岛边缘拉你一把。不过,你切勿勉强自己,一旦被压在石壁上,救援不及,你浑身的骨头会断裂,五脏六腑会被压爆……” 他连说一串恐怖的后果,岂料刚停下白霜就到:“嗯,我记住了。你开始吧。” “……”玄凤当即语塞,这小丫头是过度自信还是过度无知?他都如此说了还吓不倒她,那小身板下是藏了一颗多强大的心啊? 只希望高难度的动作能让她望而却步吧。 玄凤打定主意,闭眼深吸口气:“既然如此,小师妹你就看好了!”说着,他将蒲公英往冲出来的灵气那边一伸,整个人立刻从她身边飞出去。 白霜只觉他人影一晃,就已经到了石壁下方! 然而,蒲公英毛茸茸的“大头”却并没有直接被灵力气流压到石壁,在触到石壁之后,毛茸茸的蒲公英就因它的轻巧沿着石壁被朝外翻滚的灵气推出去…… 很快,蒲公英毛茸茸的“脑袋”就被下沉的灵力往下按,变成“头朝下,脚朝上”的样子。 玄凤原是坠在蒲公英杆子的下方,但随着蒲公英的颠倒他反而到了上方。恰时,只见他像条灵动的鱼般放开蒲公英往上一跃,顺便踩一脚蒲公英翘起来的杆子,整个人就往上而去。 他熟门熟路的拉着一条垂下的树根,朝底下的白霜道:“小师妹,看清楚了吗?” 此时,白霜已经被他形同流水的一连串动作惊得半张着嘴巴呆呆看着上方。以她的眼力,自然是看得无比清楚的,只是要掌握好时机! 不过,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一失手,可能就被压死在石壁上呐! “嗯!看清楚了!大师兄,你等我!”白霜收起惊愕,闭眼深吸口气,将玄凤的从头到尾的动作都细细回想一遍。 同她的惊讶和紧张不同,跟在她身边的剑妖从进来到现在表现都很淡定。只是飘在白霜身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曾入他的眼。 他甚至淡然走向那束蒲公英,好在被白霜不动声色挡住了。 是尾火虎提醒的及时,它自看见地穴后嘴巴就没怎么消停过,一番彼鄙视玄家后提醒道:“你最好让心眼从地面的裂缝走,从这里走太突兀。” 玄凤看不见心眼,但能看见一朵蒲公英“自己”飘上去啊! “你还是从裂缝那边走吧,又不是找不到我。就这么定了。”白霜挡在心眼身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细微声音道。从玄凤的角度看,她只是因紧张往侧走了一步而已。 心眼没回答,但身影已经沿来路飘回。 “呼——幸好你手脚快。不然可就麻烦了。”尾火虎在她心里松口气,末了又叮嘱道:“我会事先护住你的五脏,小心点。最好别出事。” 白霜转身重新站到洞穴边缘,在心里笑道:“谢了!” 随后,她将那朵大蒲公英往灵气处一探,随着灵气冲走蒲公英她也被带着一路往上。顶上的石壁突然在眼前放大,有种“砸”向她的错觉。 但白霜不敢闭眼,心里也在盘算着最佳的跳跃时机,近了!更近了! 手中的蒲公英已经开始颠倒,白霜卯足劲在它的杆子斜着时猛地往上一跃!恰时,她听见玄凤大喊了句:“就是现在,踩上去!” 周围忽然安静,白霜的眼中只有那根中空的蒲公英杆子。 踩——蹬。一气呵成,白霜像箭一样往上而去,玄凤早就将手朝她伸着:“快!把手给我!”同她之前对他的惊讶一般,现在他的眼中也全是掩都掩不住的惊讶。 两人爬上浮岛,却正是那天白霜参加试炼的地方。 还是玄凤说出来她才知道的,此时天已黑尽,只留一弯冷月眼睛似的挂在天边,白霜还真分不出玄家宗门哪是哪。两人踩着月光,走到一处岔道口。 “我这就去大伯的家中找你说的密室,你还跟着吗?”玄凤停住,幽幽的目光望着前方,像是穿透了夜幕和月光看向远处。 “自然是要跟着的。”白霜毫不犹豫,“若是你看见证据又顾忌血脉这层关系不承认怎么办?陆机可是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能救了他,他就会重金酬谢。” “……” 第116章 噬心鬼·虫妖 今晚的玄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戒备森严,许多路口被设下阵法,路上也有式神巡视,特别是那些住在宗门的弟子们所在的屋舍,每个院子门口都立着两个门神似的纸人。 白霜和玄凤三步一藏,本可以半个时辰奔完的路硬是走了一个半时辰。 “他们应该是发现我和玄缟失踪了。”玄凤和她顺利爬上大长老家院墙,才算是松了口气。比起戒备森严的外面,这里倒是没怎么设防。 而且,大长老也不在家。只有玄姝和玄玲手拉手坐在正堂内,不同的脸,同样紧张。 “堂姐,这种时候他们大人去巡视什么弟子房舍啊!还下令所有人必须待在房间,不就是丢了个陆机吗?那么紧张作甚!弄得我都害怕了。”玄玲朝玄姝靠了靠,嘟着嘴巴抱怨。 白霜和玄凤没想到刚跃下院墙就听见两个大小姐在讨论弟子失踪的事,竟齐齐停下脚步,将耳朵朝窗户贴上去。 “不止是陆机。”玄姝的语气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听不出是个什么心情,“还有玄缟和大师兄也失踪了。大师兄是族长的次子,岂能有半点闪失?” 玄玲愕然:“不会吧?!堂哥也……难怪会突然下令戒严,大伯他们也赶紧去安抚弟子。那妖怪的胆子也忒大了吧?就不怕我玄家让它生不如死?!” “哼,会让它生不如死的。”玄姝冷哼。 “这两丫头缺心眼吧?”尾火虎闻言瞬间不爽,“信不信我让凤凰渊中的妖怪们将她两生吞活剥了去?!” 白霜习惯性忽略它,扯过玄凤退离窗户:“大长老的‘安抚’定是去取弟子们的‘生气’去了,大师兄,玄家这下危险了。”她刻意压低的声音,箭一样扎进他耳中。 “事情尚无定论,你别胡说。”他下意识反驳,语气却没有在山洞里时坚决。 白霜放开他的衣袂,淡淡道:“我们去找密室吧,梧桐说入口在后院的老槐树下。”她扭头观察着周围,想找去后院的路。 玄凤摸着被她扯过的袖袍,愣了好一阵才走过去将走偏的白霜拽回来:“后院不在那边,从这里走。”他努力掩饰着紧张的情绪。 “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为什么如此执着这件事?就因为猜测大长老想取你的‘生气’?”老槐树下,玄凤抱着手看忙碌的白霜。 他的脚下踩着个昏迷的妖怪,是大长老的式神之一,被他偷袭的。 她拂开落叶,寻找打开密室的机关在哪:“不是。”白霜将皱巴巴的老槐树周围都仔细摸索一遍,却没找到半点线索,早知道该问问树妖的。 “那是为何?”玄凤不解。 “师父的救命之恩。我既然发现了端倪,就要为师父找出一个真相!”白霜起身,注视着黑压压的老槐树,它在月色下像个老妖怪。 玄凤闻言苦笑,踢开式神走过去:“玄家有一种障眼法是高手才会、也才能用的……你且退开。” “哦。”白霜赶紧后退数步,将地方让给看起来心情已经明显沉重的玄凤。 只见他从袖中摸出符纸和随身携带的小巧笔盒,朱砂笔在舌尖上蘸了蘸,飞速在纸上画出符文。可惜月色昏昏,白霜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符文。 收起笔盒,玄凤将符纸对折放到唇瓣间抿着,两手在胸口结印,闭目在心里念起咒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就这样一直安静下去。玄凤一边念咒,一边在心中祈祷,矛盾的心情快要将他碾碎!玄家的驱魔师是正义之士,不是给人种死灵之印的恶徒! 然而,事情并不如玄凤所愿。 一股冷风自槐树底下蹿起,地上的落叶也迅速连成条,锁链似的绕着老槐树旋转上升,最后在树顶盘旋,像极了一群在晚上争食的蝙蝠。 站在树下的玄凤衣衫翻飞,淡白色的光从他口中的符纸透出。将他那张不俗的俊脸映照得更加清俊迫人,仿佛从隐世而来的神族一般。 白霜的目光从树顶盘旋的落叶间回到玄凤身上,这厮的骨子里定藏着和玄家人不一样的东西,他愿意去看真相,哪怕是血淋淋的。 有他在,玄家将来会不会与现在有所不同? 白霜正想间,后面忽然扑过来一阵杀气!她下意撑起结界去挡,有东西猛地撞在结界上,却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剑。“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擅闯长老私宅?!” 玄姝的声音带着堪比那把剑的穿透力传来,紧接着窜出十来个手持刀剑的仆役。 不过,他们刚冲过来就全都跟醉猫似的倒成一团。白霜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握着一条沾满药粉的手帕挥得正欢,就连最后冲过来的玄姝和玄玲都没能幸免。 “呼——幸好早有准备。”白霜小心翼翼的收起帕子,扬了扬眉转头继续看玄凤,他在那边施术产生的风也出了把力呢。 态势转变太快,她心里的尾火虎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它回忆着方才的场景,愣了片刻才道:“你在那条手帕上放了什么?这些人就这么倒下了。” “还能是什么?瞌睡虫妖用来做窝的药粉呗,有助于快速入睡。”白霜放开鼻子,又用手扇了扇口鼻前的空气。 尾火虎更错愕了:“你怎么会和它们瞌睡虫妖有牵扯?”它完全不知道喂! “这世上想赚钱的可不止有人类,虫妖们也是很拼的。这种药粉还是它们自己给我推荐的,唔,很机灵的小妖怪。”白霜煞有介事称赞着,眼睛却不离玄凤的方向。 之间他唇间的符纸忽然出现红色裂纹,尔后猛然破碎!化作许多细小白色光点一字排开,将老槐树绕了一圈。 “虫妖中多是恶毒之辈,小心别被骗了。”尾火虎像个苦心规劝自己女儿的母亲,“下次它们若找上你,一定要说与我听……” 它话未说完,对面缠着老槐树的光圈忽然收紧,眨眼间光消树散! 第117章 噬心鬼·困妖咒 突然冒出来的更多落叶“砰”地四散而上,在触到顶端盘旋的“叶轮”后又簌簌落下来。像一场在月光下飘落的黑色花瓣,带着槐花特有的清香。 树根所在的地方,露出一块刻着驱魔印的石板来。 “那棵树竟然是叶子做的?!”白霜一脸震惊的跑过去,忍不住伸出双手去接落叶,“驱魔术也能做幻象吗?好神奇!” 和她的激动相反,向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玄凤直直愣在原地。那模样,像是遭遇前所未有的沉痛打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住在白霜心里的尾火虎听她说出这么“没见过世面”的言论,瞬间自信暴涨。 它清了清嗓子,拿出长者的语气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驱魔术可不是一般的三流术士之辈的那种一把剑几张符就算的,它包罗万象,集大成者可制符附灵、奇门遁甲、御妖控魔!” 说着,尾火虎忽然顿住,像是说话时突然陷入某种回忆的那般沉默。 白霜的眼睛更亮了,她看着手上堆成小山的落叶,在心里叹道:“没想到驱魔术竟比我在《驱魔史》上看到的要博大精深的多啊,可惜,我是成不了那个集大成者了。” “你可以成为厉害的大妖怪啊!”尾火虎又来了精神,“有曌当你真正的师父,何愁不能修成厉害大妖?” 是呵,曌是上古大妖,又在四象之上。有他的提点,自己会顺利雪仇的。白霜扬了扬眉,将手中的树叶抛出去,朝那块刻着驱魔印的石板走了几步。 石板是普通的青石板,不过上面刻的驱魔咒印却是涂了掺着夜明珠粉的碧绿符墨,正泛着莹莹的光。 十步之内都能大致看的清楚。 “这是……困妖咒。”白霜盯着石板看了一阵,才认出是她在《驱魔史》上看到过的玄家特制困妖咒。 这种咒印由诛妖阵演化而来,能困住能力不算强大的妖物和魑魅魍魉,且不会伤到妖物们。书上说是最温和的“驯妖”之术,可借此磨尽妖物们的精力,让其自愿契符成为驱魔师的式神。 “是这里了。大师兄,快过来搭把手!”白霜握着石板边缘的铁环扯了扯,石板纹丝不动。 “大师兄?”她等了一会,却不见玄凤过来帮忙,不由得转过头去喊人。那是一张怎样丧气的脸啊!白霜一看到玄凤的脸,心里就冒出这个想法。 玄凤依旧呆立着,到现在他都没发现后面堆了十来个被白霜放倒的人。 发现大长老可能和死灵之印的事情有关,就让他那么提不起精神吗?白霜站起来,过去扶着他耷拉着的肩膀:“大师兄,你再傻愣下去,玄家弟子们可就更危险了!” “小师妹……”他动了动唇瓣,望着白霜,语调艰难:“他是我大伯,是玄家大长老。当年差点就成了族长的人!” 玄凤说着忽然如鲠在喉,再吐不出半个字。他别开脸,胸口大力起伏着平复情绪,从老槐树化成无数落叶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白霜的话是真的。 可还是无法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大长老对玄家宗门付出的心血和感情大家有目共睹,且也是装不出来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他给宗门弟子们种死灵之印了?玄凤看向石板,上面的咒印好似刻在自己心上。 这种程度的石板,白霜这样的小身板或许打不开。但于他而言,只需一只手便能将其提起来。 可为何他却连走上去的力气都没有?这块石板,此时看起来仿佛有千斤重!玄凤抿了抿唇,终是拔不动脚。脑子里全是大伯关心整个宗门,和父亲同生死共进退的模样。 “拉不拉开你自己决定,你的师弟师妹们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胡双叶,由你来定。我只在乎我师父。只要他能为女儿讨个公道就成。”白霜看出他心中的纠结,拍拍他的手臂转身离开。 虽不知道树妖使用什么方法打开符阵和石板,但白霜信她。 “就这么不管了?”尾火虎诧异看着白霜转身,它本以为能进密室瞧一瞧、看一看,顺便数落一番玄家长老们的不是。可她突然转身就走是怎么回事? 白霜走过那堆抱团昏睡的人,目不斜视:“他会进去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院子和心眼碰头。” 再者她已经偷跑出来许久,再磨蹭下去,会被发现的。白霜沿原路返回,爬上围墙之际,那个呆立在院中的人终于上前,一把掀开石板! “大伯,对不起了。”玄凤深吸口气,沿着长满青苔的地砖走下去。 有些事,不是他不想面对就不存在。兄长的事、玄家的事,他都不想再故作吊儿郎当的逃避下去,就从这次的直面开始,彻底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厢,白霜每逢有巡逻的妖怪经过就直接站到墙边然后躲进随身携带的蜗牛壳中。作为配饰的蜗牛壳掉在墙根,没谁当回事。 还真别说,这招委实管用,不多时她就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后面。一个人行动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她躲藏的功夫堪称一流,而且不用担心被他人看出破绽,简直不要太放飞自己。 白霜偷偷摸摸钻进院子,发现屋子里的灯是亮着的。 “有人进来了?”她心下一紧,赶紧朝房间走去。站在门口上上下下将自己仔细检查一遍,确认不会被怀疑外出过,她才故作睡眼惺忪的拉开门。 白霜打定主意,若是来人点的灯,她就说自己在柴房劈柴的时候太累,睡着了,现在才醒。 “是你?”她刚憋出个哈欠想让自己的睡意看起来更逼真,就发现在屋子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和她分头行动的心眼。他抱着自己的剑幽幽朝她看来。 应该是看吧?白霜猜测着。谁让他整张脸都蒙着布呢。 “说好在这里碰头的,外面有守门式神。怕他们发现你不在,我点灯。”心眼言简意赅,“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他不嫌累的追问。 第118章 噬心鬼·趁乱 白霜旋即转到正常表情,摸摸饿扁的肚子道:“吃饭。” “啊?”心眼呆住,又道:“我不吃,我是妖怪。”那一本正经的语气,像个不苟言笑的老夫子。说完,他抱着剑飘到一边隐去身形。 白霜盯着他隐没的地方瞧了一阵,叹道:“好想念我家梧桐啊!她做的饭真好吃。” “就知道吃,今晚可是风雨欲来。玄家主家那小子现在估摸着也该行动了吧?你还不做好趁乱干点什么的准备?”尾火虎习惯性鄙视她。 白霜端上烛台拉开门,在心里鄙视回去:“我是人,需要吃饭。吃饭才有力气干活。” “可你吃的饭和你干的活完全不成比例啊,吃十成的饭,只干一成的活。你也好意思拿来说?”它偷笑,我还说不过你个小丫头? 不过,接下来尾火虎就笑不出来了。 “我那叫四两拨千斤!吃多少饭就用多少力,是只长四肢不长脑子的家伙才会做的吧?火火你说对不对?”白霜勾唇一笑,轻松就把它堵得说不出话来。 尾火虎抽了抽眉,只好认输。特别是她那一句阴仄仄的“火火”,近乎将它“冻”住。 白霜放落烛台,将干稻草放在烛火上点燃塞进灶膛,又加了柴禾进去,这才慢悠悠洗锅、炒饭。真的就是慢悠悠的做,像是要把每一粒米都数清楚似的。 连备受打击的尾火虎都察觉出她的不正常。 它所见的白霜是那种饿起来只差吃生米的家伙,哪里会如此慢吞吞炒饭?她这是怎么了?担心玄凤那小子不敢进大长老家的密室? 向来捂不住话的尾火虎试着问问,没想到喜欢反驳它的白霜只是点点头。 “玄家对他来说太过沉重,做出这等邪恶之事的又是自己的亲大伯,骨子里藏着再多坚强的人也会痛的。我担心他想的时间过长,误了抓大长老的时间。” 白霜握着勺子哗啦哗啦翻炒,蛋炒饭的香味扑面而来。 尾火虎倒不以为然:“有些成长就要痛一痛,那小子看起来没个正经,实则是个可塑之才。就凭他敢将怀疑的目光从曌的身上转向玄家人,就很了不起。玄家将来若是他当家,定会有个不错的前程。” “火火,没想到你这张嘴也是会夸人的啊!夸的还是曌的仇人的后代。心胸变宽了呢。”白霜揶揄道。 不过,她的嘴上虽然揶揄尾火虎,心中却是赞同它的话的。除了外门的师父,和玄家最不相同的就是大师兄玄凤了,他像是一棵新锐的芽,正在破土而出。 “我只是说出事实,玄家再固守诛妖阵下去,只会滋长出更多的执念喂养出更多妖邪。虽然这样的‘自毁’看起来让我开心,但那也会殃及曌和整个凤凰渊中的生灵。算是同归于尽。” “真是‘壮烈’。”白霜扬扬眉,将炒好的米饭铲进青瓷碗中,再撒上葱花,闻了闻,好香! 尾火虎撇撇嘴:“若没有你或者像你一样的人出现,那样的结果也算是最好的了。至少,曌不会成为屈服于那些混蛋的上古大妖。折了自己一身的尊严,再和血吞下。” “既然已经遇到我,就想点好的呗。比如,怎么助我报仇?”白霜怔了怔,旋即转开话题。 她从装筷子的竹笼里翻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勺放到炒饭上,再端了烛台和饭碗出去。尾火虎许久都没说话,吸吸鼻子咧着嘴笑,她看不见,这条灵脉的眼中泛着水光。 这丫头,只知自己是在绝境中遇见曌,却不知那个和她相遇的大妖怪也遇到了绝境。 只不过他的绝境和她的比起来不一样罢了,她是快要撑不下去,而他还能再撑千年。但那又有何区别?尾火虎在她心中躺下,庆幸她和曌相遇。 “火火你怎么不说话啊?”白霜端着炒饭回到屋子,一边吃一边在心里烦它。 它翻个身,趴在她心里:“是是是,我这就想。你也要想想角木蛟的事,比起我来,曌才是能助你复仇的正主。要多多讨好他……” “咳咳咳咳……”白霜闻言一口饭差点把自己呛死,好在一杯茶水恰时朝她飞过来。 是隐身的心眼,他见白霜咳得面色发紫,赶紧用剑挑起水壶倒了杯水端过去。白霜泪眼婆娑的接过来,暂时稳住气才敢喝下去。 一杯水下肚,外面竟然响起敲门声。 “是大长老,还有唐元。他们身上有不少不属于他们的活人‘生气’。”心眼现了身形,怀中的剑冷冷道。剑身流过紫光,像只溢满杀气的眼。 白霜还在抚着难受的胸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元!竟然是唐元!她本以为大长老就算有同伙,也只会是三长老那种不长脑子只知道跟着别人跑的家伙,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师父的好友唐元。 还真是人心隔肚皮! 她心中的震惊连尾火虎都被影响,它赶紧道:“你别太过生气,有一粒米饭粘在气管上呢!弄到肺里去你会比死了还难受的。快平顺呼吸,我这就帮你弄出来。” 白霜闻言,照着它的话慢慢呼吸,片刻之后,只听尾火虎道:“好了。” 近乎同时,房门被人直接拉开。白霜手里还握着喝空了的水杯,气息不稳的看着不问自入的人:“二位长老好啊。”上回,她尚能装个“和善”。 这回,白霜的笑都是冷的。她到是想扯出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可心里的怒火却早已窜上头顶。 “你为何不应门?还以为又有弟子出事了。”唐元摸着胡子目含责备,汤圆似的跟着大长老从门口踱过来。大长老只顾打量屋子,似乎对这间朴素到没几个家具的屋子很感兴趣。 白霜放下杯子,继续吃自己的饭:“唐长老也看到了,我吃饭呛住,应不了门。” “你!”唐元从未见过如此冷漠的白霜,像根冰锥立在那里。这还是他教了好酒驱魔史的那个玄家弟子? 大长老眯了眯眼睛,转过头来。 心眼不动声色飘到白霜身后,警惕他二人靠近。 第119章 噬心鬼·机会 不过,心眼的警惕没派上用场。正当大长老和唐元想一左一右同时给白霜施术之际,玄凤忽然带了一群人冲进来将两人死死摁住! 心眼依然保持只有白霜能看到的状态,但却浮得很高,怕忽然走过来的人会撞到他。 抓人动作太快,他们竟一时也忘记了反应。直到被按得脸贴地,手也被绑起来才回神大骂。 可惜没骂上两句就彻底呆住,齐齐望着走向他们的玄凤,眼珠子瞪得老大。但玄凤只是目含心痛的望他们一眼,就朝白霜道:“小师妹,你没事吧?” “多亏师兄来得及时,否则我就要被挖走‘生气’了。”白霜撇向已经被扯起来的两个长老,眼神忽然化出刀锋般的锐意。 那边,唐元脸色一变,下意识瞧了一眼旁边的大长老。后者的面色还算平静,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隐有爆发之势。 不过,他有什么好爆发的? “是我来晚了,但你没事就好。”玄凤苦笑,白霜说他及时,天知道他在那个让人煎熬的密室里站了多久。 密密麻麻的玉盒子,里面全是玉精。且还是分成两拨,被中间的通道隔开,分裂在两边的木架上,五层,全都摆满。左边的玉精在盒子里挤成一堆,右边则不同。 每个玉盒上都贴着不同的人的名字,里面有分配好的玉精,每个盒子一只,正在滚着死灵的“死气”。 大长老果真如白霜所说,为除了他和两个堂妹之外的弟子们都准备了玉精和死灵之气。只等着将弟子们的生气取来,放进去,玉精就会按照大长老的吩咐将死气裹进生气里。 玄凤甚至在里面看见正在这么做的玉精!那玉盒上贴着的,正是他熟悉的一个小师弟的名字。 看到这些,他终于意识到再拖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玄凤拿过写着那个师弟名字的玉盒,一路闯出去,然后被他们“抓”到族长面前。 之后,族长下了两道命令。 其一,封锁大长老私宅。其二,火速将其抓住。这才有玄凤带着人一路问大长老的下落,并追到白霜的院子里抓人。好巧不巧,还抓了一个帮凶。 白霜将勺子放到饭里:“无论如何,请替我师父留他们一命。”她说得极认真,隐隐有他不答应就不罢休之势。 “好。我会亲自向父亲要这个机会的!”玄凤捶捶自己的肩膀保证,同样认真严肃的望着白霜。他知道她为何要这么说,将双叶害成那样,又间接害死胡长老的夫人。 白霜替胡长老要的,是一个雪仇的机会。 玄凤带走了大长老和唐元,玄家并没有乱起来。尾火虎有些失望:“还以为会闹得鸡犬不宁呢,没想到那个族长倒是很懂掌控局势。我们还怎么接近角木蛟?” “你急什么?既然抓了人,下一步就是要尽全力镇压塔楼中的恶灵。那才是真正接近角木蛟的机会。” 白霜又顺了顺胸口的气,轻巧挖起一勺蛋炒饭放进口中。 尾火虎大惑不解:“没了捣鬼的人,镇压一个恶灵对驱魔师来说还需要大费周章?”之前的镇压全数失败,它估摸着和大长老还有那个唐元脱不了干系。 “蛰伏千年的恶灵,应该不好镇压吧?”白霜又挖出一勺饭,吃得津津有味。 末了,她给自己灌下两大碗苦茶提神,带着心眼朝塔楼而去。这回,白霜没有利用蜗牛壳走走停停,而是直接被心眼驮着,从小院一路直飞塔楼。 天还未明,宗门里就传出大长老和宗外长老唐元被收押的消息。 不止如此,还说族长亲自带着剩下的几位长老赶往塔楼镇压恶灵。整个宗门内,再没人有睡意,三两成群挤在塔楼前伸长了脖子观望。 还是长老们黑了脸,用规矩戒律强调要处罚围观者才吓退这些好奇心升到天上去的弟子们。 和外面的吵嚷不同,塔楼里的气候已经提前入冬还是深冬!白霜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接近几个重要长老所在的房间,其实去心眼一个就可以,但她还是亲自去了。 因为胡双叶在那里。 没错,白霜正打算缩在塔楼二层的角落等心眼的消息时忽然听见有两个长老议论,族长亲自领着大家到塔楼镇压恶灵。却见胡双叶站在全是灵位,但没有半个骨坛的宗堂内。 像是被恶灵操控了……那两个长老是这么猜测的。 白霜瞬间被勾走了心神,这才三步一躲的利用蜗牛壳潜进他们所说的宗堂。她鬼魅似的藏在放在门槛角上的蜗牛壳中,趴在边缘正好能看见屋内的景象。 “那是胡双叶?!这得受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子?”白霜刚看过去,尾火虎就开始在她心中叨叨不停。 不过,这回白霜没有反唇相讥。她到是想,但对面的姑娘确实如尾火虎所说,一副惨淡模样。衣衫又脏又皱,头发乱糟糟的,脸色黑青,但那双眼睛却红的吓人。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就连驱魔师长老们都不知道。 从他们时不时商量一下的说话内容来看,自族长带着镇压亡灵的长老们进来时胡双叶就已经这样子站在这里。有人跑进门,却因踢到门槛摔了个狗啃泥。 甚至还连累白霜所在的蜗牛壳差点掉下去。 忍住骂人的冲动狠狠剜了那人一眼,只见他连滚带爬摸到族长面前战战兢兢道:“族长,底下的牢房全被破坏了。她是自己闯上来的!” 他们口中的她,自然就是静立在那边的胡双叶。 “大家小心,布阵!”族长闻言瞬间变了脸,他以为又是谁像玄凤一样放出了胡双叶才命人前去查看,也并未戒备太多,“她彻底被恶灵控制了!” 话音未落,一块灵牌猛地腾空,紧接着扎向正在说话的族长! “爹!小心!”长剑横空飞来,将灵牌撞开,那块小小的木牌转个弯之后直直扎进墙中,连个影子都不见,只剩下个黑乎乎的洞横在那里。 第120章 噬心鬼·不死心 玄凤冲进门,绕过呆住的族长老爹并挡在他身前朝对面红了眼的姑娘大喊:“双叶姑娘,你快醒醒!别向恶灵屈服啊!” 可惜,他的声音再大,回应他的只是那些不断飞起的灵牌。整个宗堂陷入诡异的氛围里,连趴在蜗牛壳边缘的白霜都忍不住吸了大口凉气。 灵位上的灵牌一个接一个飞上虚空,连成许多圈在众人头顶盘旋。 底下,驱魔师们也急急布阵应对。他们手持各自的武器,口含符纸背靠背围成一圈,在顶上的灵牌全都头朝下箭一样对准他们时迅速结出一个厚实的结界。 “嗖嗖嗖嗖!”灵牌们纷纷落下,每一块都结结实实撞在结界上,然后碎成渣。 这可怖的景象连躲在蜗牛壳中的白霜都下意识缩缩脖子:“好险!”她用手肘撞了撞边上的心眼,“你妖力不错,看看胡双叶还有救吗?” 之前尾火虎说胡双叶只剩口气,但白霜还是不想死心。 “吊着口气,保身体不坏。就算除掉寄居在她体内的恶灵,多半也是回天乏术。”心眼老实回答。白霜叹口气,耷拉了脑袋。好想交给师父一个活蹦乱跳的闺女啊! “赶紧离开这里趁乱接近角木蛟才是正经。”尾火虎戳戳她的心脏,白霜立刻捂住心口脸色难看。 她拧着眉沿着蜗牛壳边缘滑到里面,直接坐地上:“你又这样威胁我,有意思吗?”这厮是在为她问心眼的事赌气吧?绝对是啊! 心胸真是狭窄得可以。 “咳咳,我这不是着急嘛。机会难得,你要是不抓紧时间行动错过良机可如何是好?”尾火虎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骂自己的手。 连眼睛都死瞪着戳白霜心脏的手指,边想边用另一只手抽它,怎么就管不住你!管不住你! 天地良心,它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就只是说话时的随手一戳,都忘记是在她的心脏里面了。那丫头指不定怎样误会它了……要是她故意在拿角木蛟这件事上拖延咋办? 它刚这样想,就听白霜道:“我心痛,再等等。” 她歇了一会,又朝蜗牛壳边缘爬去。浮在一边的心眼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只是跟着白霜上上下下,外面再混乱他连看一眼的想法都提不起。 玄凤呆呆站在结界中央,整个人像是被人抽掉灵魂的空壳,只是看着对面那个红着眼、没了心智的姑娘。 她曾和他躲在镇上唯一的小茶馆角落看书,为那些札记中的悲喜而悲喜。自然也有争论的时候,但都以“和而不同”告终。两人从未强求对方臣服于自己的意见。 默契,这是玄凤和她相处越久想得越多的两个字。 可现在怎么就没有默契了呢?她怎么就看不见自己在这里?过去,他知道她就被关在塔楼,每次去看她,她也没反应,但眼睛不是红的。 除了瘦一点,苍白一点,她还是他爱的姑娘。 可现在的她全然不像活着的人,那模样真真是一个从地下爬出来的恶鬼!可就算如此,她也是同他谈笑风生,在他年少时的心里种上一片桃红的姑娘啊! 灵牌将结界撞出涟漪似的波纹,玄凤觉得奇怪,玄家结界术乃是刚硬之术,如同水晶,会碎裂,但断断不会起什么波纹。 玄凤一愣,忍不住抹了抹眼睛,手指立刻染上湿意。 山重水复之后的希望快要破碎,应该就是这种感受吧?玄凤眨眨眼,目光落在结界外的长剑上。他就像那把孤立在外面的剑,一个人固执的坚持寻找解除印记之法。 但却寻错了方向,今时方知她手上的不是恶妖之印。 本以为证实她手上的是恶灵之印,就可以寻到解决之法。可还是晚了一步!双叶她已在恶灵的操控下破坏地牢跑出来,可她来宗堂是想做什么? 不,该说是恶灵来宗堂想做什么!难不成知道帮其做事的人被抓,所以要杀了所有人吗? 玄凤默默看了周围的长老们一圈,他们都在加固结界,并没有谁想要出去将恶灵从双叶的身上分离出来。玄家的驱魔师老人们,还是老样子呵。 出了事只想着压住,没有人在乎如何解决。他们躲在结界里,和把双叶关在地牢中又有何分别? “不管你这个恶灵是外人还是我们玄家的祖宗,你放了双叶!”玄凤忽然大喝,狡兔似的越过众人,转眼已经蹦出结界落在自己的长剑边。 他反手拔出钉在地砖缝里的剑,还要往前,忽地被人拽住手臂,猛地扯回结界内:“别去!她已经完全被恶灵掌控身体了!” “放开我!她能清醒的,你们都出去,让我来。”玄凤推开那人的手,发现正是自己的父亲,玄涔。 “要清醒的是你!”玄涔挡在玄凤面前,怒目瞧着自己的小儿子,“她要是能清醒,早在地牢中就清醒了。快两年的时间都醒不过来,没希望的。” 说着,他朝后面的长老们使个眼色,立刻又来人扯住玄凤。 “放开我!”玄凤不容分说,牛一样挣脱出来,红了眼眶,“她会变成这样子、被恶灵控了全部心智和身子,不都是玄家的错吗?!” 众长老被他吼得一愣,只有族长玄涔劈头盖脸就甩他一巴掌:“说什么浑话!那印记谁都不认识,除了将她关起来,还能如何?杀了她?啊!” 玄凤深吸口气,顶着肿的老高的脸直视玄涔:“你们除了关人和编造谎言骗所有的弟子,有想过寻找驱除印记之法吗?有追查过为何会出现这种印记吗?” 他吸吸鼻子,叹了口气:“爹,大伯养着恶灵必不是一天两天。为何没谁发现?” 连连的反问让玄涔哑口无言,他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自己的小儿子。玄凤抿了抿唇,苦笑:“因为你们的全部心思都在外面,你们自信玄家是强大的,正义的。” “玄家本就是如此!”玄涔瞪眼,又要打他却被身边的长老拉住。 玄凤重新走出去:“只是你认为如此罢了。” 第121章 噬心鬼·鬼才信啊! “此等孽障,杀了他!”头顶忽然压下一个似人非人的怒吼,一众驱魔师皆抬头,然上方空空如也,连方才的灵牌都没有剩下的。 面面相觑之后,他们全都朝胡双叶望去。 飘着木屑的空气里,仿佛有根线牵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她。就连藏在蜗牛壳中的白霜也不例外,不过,她是察觉胡双叶周遭的气旋有波动才看过去的。 刚才的声音虽然似人非人,性别却明显得很,是男的。 而且,白霜认为十有八九就出自藏在胡双叶身上的恶灵之口。对面的胡双叶慢慢闭上兔子似的红眼睛,背后冒出一团黑气来,浓稠粘黏,像一锅过年熬来贴对联的浆糊,咕嘟着变大。 可惜浆糊咕嘟的是泡泡,这团黑气咕嘟的是无数只变成红色的眼睛! 那么大的恶灵全部钻到双叶身体里去了?白霜咽了咽口水,皱眉道:“玄家的驱魔师们能除掉恶灵吗?不如我们赶紧拿了角木蛟,请曌帮忙?” “你脑子没坏掉吧?困住曌的就是玄家,不杀光他们就算仁慈了,帮?”尾火虎翻着白眼道。 白霜撇撇嘴,也是。 “对自己的长辈和同门刀剑相向,你们已经忘记身为玄家驱魔师的重任了吗?!”怒吼又至,胡双叶已经彻底闭上眼睛。说话的,是她身后那团堪比小山的黏稠黑气。 这回声音清晰许多,也能听出是个老头子。 被恶灵如此训话,玄家长老们全都一头雾水。恶灵见状嗤笑出声:“连本座是谁你们都认不出来了吗?忘本的东西!本座是尔等的祖宗玄邺!” 雷霆犹在,人却无魂。玄家的长老们这回是彻底呆住了,一团黑气这么说,鬼才信啊! 这房间里,相信这团黑气是玄邺的,目前只有门槛上靠角落处的蜗牛壳中的白霜和心眼还有她心里的尾火虎。不过,她是不会站出来的。 黑气也很郁闷,他威严肃穆吼出自己是这群人的祖宗,可他们这是什么反应? 呆滞、震惊,而后竟然是愤怒?!黑气还没想清楚他的这群后辈为何会如此,就听族长玄涔发令布阵除灵。他们居然要除掉他! “荒唐!尔等竟如此愚钝!你们把玄泷抓去哪了?让他出来说话。”黑气伞一样在胡双叶身后撑开,随后猛然朝结界这边盖过来。 恶灵本体像块绣着活灵活现的红眼睛的黑布,把结界包了个严实:“把他交出来!交出来!” 吼声响彻塔楼,每说一句,黑气就勒紧一圈:“明明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只需要集齐所有玄家弟子的生气,本座便可将诛妖阵里的恶妖收服,尔等亦是本座的后辈,何故如此愚蠢!” 卡啦啦!结界在强压之下,隐有爆出裂纹之势,众长老下意识朝玄涔看去:“族长!” 玄家收服诛妖阵中的恶妖,是千百年来的夙愿。恶灵道出的,正是每个玄家主家子弟谨记之重任,玄涔身为族长,有那么一瞬脑中乍现空白。 从玄凤偷放玄缟开始,他每天都早遭受各种“惊吓”,但唯有这次是实实在在砸在灵魂上的! 自己的胞弟养恶灵已经足够他承受,可这恶灵竟然还是被书写进玄家《驱魔史》的大英雄,搁谁谁不头脑炸裂?玄涔扶着额,趔趄一步。 “爹!”尚保持冷静的玄凤眼疾手快扶住他。 “作孽啊!真真作孽啊!”玄涔反握住玄凤的手稳住身子,小儿子说的一点没错,祸害不在外而在内,玄家果真不如自己坚信的那样光明、正义。 玄凤扫一眼裹住结界的恶灵,将玄涔推到身边的长老手中,提剑朝其中一只眼猛戳下去! “收服恶妖,那是我们的事!你既已死就该去冥世!而不是在这里夺取自己子孙和徒孙们的性命!”他大吼着念诀分开结界,剑上也灌了万顷雷霆之力,“祸害子孙,遗祸千年,你有何资格自称是玄家祖宗?!” 利剑穿透恶灵的一只眼睛,随着剑身的移动,锋利如刃的剑气随之而出,将黏稠黑气洞穿。 恶灵痛得大叫,包裹住结界的黑气像被烈火灼烧的荷叶,忽卷忽伸,颤抖不停。 玄凤整个人从剑气破开的洞中钻出,剑锋一转,凌厉的气势转而扑向胡双叶。他想借自己的力量把恶灵从胡双叶身上切下?白霜伸长了脖子,紧张看着前方。 “他做不到的,除非那小子有将死气从胡双叶身上剥离的力量。”尾火虎听出白霜心中所想,连忙给她泼冷水。 白霜不以为然,她的目光仍然紧粘在玄凤身上。虽然他没“一切成功”,却激起了玄家长老们的斗志,只听恶灵怒吼惨叫间,他们纷纷手持武器拨开黑气出来。 “伏灵阵!”族长握着铜钱剑大吼,不容拂逆的声音连恶灵都怔了怔。 不过,玄家的驱魔师们却没发愣。结印、呼唤式神,持剑而上,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一群驱魔师和一只千年前便蛰伏此处的恶灵真正开战。 白霜搓搓鼻梁,贼兮兮瞅着上面:“式神们全都来了,上面应该没几个驱魔师守诛妖阵阵眼了吧?” 还以为她要看到玄家获胜呢,尾火虎一怔,旋即也阴仄仄一笑:“可能还剩一两个,也可能一个都没有。”毕竟,对他们而言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这个老祖宗的恶灵了。 “好,心眼。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白霜拍拍身边的剑妖,随后手脚麻利的缩回蜗牛壳深处。 剑妖会意飘出蜗牛壳,扯着系了蜗牛壳的银线风一样飘上楼。有一个随时变透明的妖怪护卫就是好,不但能轻易避开视线,还能顺利穿越玄家设下的各种陷阱和阵法。 而她就只负责乖乖坐在蜗牛壳中,一边感叹心眼为何如此强大,一边臆想自己是驱魔师的话也想要一个这么省心的妖怪。 尾火虎则负责鄙视她:“没眼光,曌的本事比这剑妖可强大多了。你怎么不想想他?心眼将来是要还给凰川之主的。” 第122章 噬心鬼·阵眼 “我想了曌就会成为我的式神?”白霜起身,在垫了干草的木箱中翻翻捡捡。 这里面放着树妖带给她的柿子,拿来的时候还没熟,全被她用干净的干草捂在这里。 “那怎么可能?!曌可是傲骨铮铮的大妖。”尾火虎撇撇嘴,这小妮子已经有它这条属于曌的灵脉续命,还想要曌做她的式神? 白霜轻笑,扬眉抓起一个软柿子三两下拨开:“那我为何要想?浪费脑子。” 咬一口熟透的柿子,软糯香甜。白霜眯起眼睛享受这初冬的甜味,抱了个小罐子,将柿子核吐在里面。一边吃,还哼起了小调。 尾火虎沉默片刻,道:“说得就像是你这样想心眼,他就会成为你的式神似的。” 白霜哼了一下鼻子表示不屑的回应,继续吃自己的柿子。尾火虎见她吃得欢乐,忍不住问:“吃得这么开心,你这是在提前庆功吗?” 这丫头到底有没有点自觉性啊!马上就要见到玄家守护千年的诛妖阵阵眼和曌的第一条灵脉,她就不激动? “不是啊,我只是忽然想到柿子也该熟透了就顺便找来吃而已,没想那么多。”她吐出最后一枚柿子核,将手中的果皮也扔进罐子,“再者,要是我在拿角木蛟的途中死掉,就吃不到了。” 尾火虎哭笑不得:“你可不可以别再干大事前说这种话?” “哈哈,我随便说说你也信。”白霜心情大好的掏出手帕擦手,恰好听见外面的心眼说到了。跳出蜗牛壳,白霜差点没尖叫出声。 这真是诛妖阵的阵眼,不是什么陷阱吗? 无尽的黑色夜空中悬着一个巨大的铜制——日晷?! 且外圈是天干地支的六十种组合,或许,还要更多?总之,最里面一圈才是像正常日晷那样由十二地支真正代表时辰!白霜舔了舔唇瓣,被惊到了。 “这是……诛妖阵的阵眼所在?”白霜戳了戳浮在她身边的心眼手臂。 “正是此处。外面守门的式神是个鼻子不错的家伙,费了好些力气才放倒他进来的。我不会走错。”心眼语气自信,可白霜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守门的式神难缠就说明这是阵眼?她环视周围,除了所处的这个日晷状的地方和中央铜柱似的晷针外,四周黑得吓人。 她很难不将此处和玄家用符咒弄出来的奇门遁甲联系在一起,会不会进来之后就被困死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偏偏这时,一向鸹噪的尾火虎突然安静得不像它。 白霜在心里问了好几次它都没回应,这才问心眼。 “你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接下来我就帮不了你了。走好。”心眼推她一把,轻轻的一下竟然把她推得飞出去!没错,就是那种像片叶子一样飘出去的那种。 所幸白霜虽不是高手,却也能掌控自己。提气稳身,瞬间稳稳当当落在一块高高隆起的铜砖上。 视线看落脚地,发现刻着不同字符的铜砖动了一下,脚下在震动,吱吱嘎嘎的铜铁咬合声从脚底传出。她站的铜砖开始缓缓下沉! 同时,其他一些原本在底下的铜砖也正缓缓上升。 “怎么回事?”白霜警惕看着周围的变化,“这里果然是个陷阱?” 恰时,沉默许久的尾火虎终于开口:“不是陷阱,在这里!它在这里!”它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足以波及白霜的颤意。激动,按压不住的激动让它难以自己。 白霜摇摇头,还以为它又被曌紧急召回了呢。 可是,尾火虎说的“它”在哪?她赶紧查看四周,自然没看出什么端倪:“我们是不是需要动些手脚?”白霜说话间,脚下的变化已经停住。 “无需那么麻烦,你只管踩着和两边都无法组合的字符上前,到中央的晷针处自然就能看见。” 白霜皱眉,目光好半晌都没从这诡异的日晷面上收回来:“就这么简单?”她不太相信,这可是支撑诛妖阵的关键——阵眼诶! “目前看来,没错。这是诛妖阵的阵眼,虽是维系整个阵法的关键且看起来吓人,实则脆弱得很。真正厉害的,是把它藏在此处,和一路上心眼不曾触发的符阵和机关。”尾火虎很是自信。 它也趁着白霜打量周围,将她看到的也尽收眼底:“就像藏在人类骨头里的精髓,若是脖子处的精髓断掉,整个人就废了。” “不然,玄家的祖宗们也不会煞费苦心把阵眼从阵中分离出来,放进这处隐在层层防备之下的虚空中。开辟出这样一片能浮起阵眼的虚空,底下必是连着能输送曌的妖力的凰川。加上灵力丰沛的地穴,才能撑起来。” 白霜听着它的话,脚下却没有半点停歇,按照尾火虎所说的顺序一块挨着一块的踩过去。 落在最后一块铜砖上时,她走过的地方全都练成一条奇高的“路”。尾火虎更激动了,催促道:“现在,你走到午时所在的那一块。上面应该有符咒,揭掉。” 白霜找它的指示过去,果真看见黑色描金的符纸,上面的符文还是用溶金画出来的。 “真是不可思议,曌被封印的时候你还没修成现在的模样,他也不可能见过阵眼的封印之法,你为何如此清楚?”白霜揭下符纸,统共九张。 尾火虎不以为意:“曌是阳属性的妖,他们利用日晷作为连接妖力的枢纽也是因为知晓这点。不过,一定会封住正午时刻。留出子时,用来克制灵脉。” “原来还有这种讲究。”白霜撇撇嘴,撇去玄邺看不清人命和收服一个妖怪孰轻孰重这点,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厉害的驱魔师。 隆隆的声音在白霜身后滚动,她警觉转身,却是那铜柱缓缓退下去。 一团水珠似的软乎结界随着铜柱下沉而“冒”出来,真是“冒”出来的,像个煮熟的汤圆。白霜惊讶:“这就是你说过的水系结界了吧?” “没错,因为角木蛟是条能修成蛟龙的灵脉。自是需要‘水牢’才能保其不死。” 第123章 噬心鬼·角木蛟 “哐当!”铜柱彻底隐没在日晷中心的圈内,和晷面平行。阵眼的真身这才彻底显现——铜柱退下之后,软绵绵的结界没掉在晷面上,反倒像个大水珠悬在白霜头顶。 有光点自日晷中央的铜柱空洞内飞出来,朝结界而去,却是片片薄雪,刚触到结界就消融在上面,不见半点踪迹。 这些光点白霜在凤凰渊见过,是那些诡异的蘑菇吸取曌身上的妖力所成,用来支撑整个诛妖阵和维系阵眼中的角木蛟活下去。玄邺当年,心思毒辣啊! “它就是角木蛟?”白霜指着结界内的青影问。 水球结界中趴着一个青绿色、蛇一样盘成一团的小家伙。小家伙头上有一对儿枫叶状翠角,鼻尖宛如碧玉轻嵌,鼻翼微微阖动着小狗似的伏在结界中,双目紧闭,状若沉睡。 小家伙的长相,委实像极了传说中的蛟龙。若周围是铺满青草野花的河岸,再有数缕清风拂过,就是一幅宁静安详的画面。 可这里是玄家层层防守的塔楼中心,外面机关重重阵法密布。加上这大得吓人的诡异日晷和周围无边无际的黑色,怎么看都是个华丽中透着诡异的牢笼。 “是,角木蛟。曌的第一条灵脉,救了它,曌便可以从诛妖阵中解脱……” 尾火虎借白霜的眼睛,痴痴望着前面的结界,等了千年,终于等到这一刻。曌的自由,就在这一步之遥的地方,伸手可及却不是唾手可得。 “是就对了。”白霜撸起袖子,眼中锐气尤现,“火火,该如何破掉这个结界?” 自坠落凤凰渊一来,她一直在迅猛长见识中。第一个学会的,就是不懂的东西别乱动,否则——功败垂成。就算结界近在眼前,她已做好大干一场的准备,还是留了谨慎问尾火虎。 “驱魔师的结界,无非就是五行之术下的符阵。破结界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白霜皱眉,这好不容易等来机会接近角木蛟,扑上去才是尾火虎的正确反应啊!它怎么突然吞吞吐吐,还想不想拿了? 此时不拿角木蛟,再等玄家乱一回可能又要千百年之后。曌是大妖,他能等,白霜可等不起。 再者,曌被困在诛妖阵中,妖力大减有被“驯服”的希望,更是让玄邺这个恶灵死活不肯放手为之癫狂害了不少人。还寄居在她师父的闺女身上。 只要拿走角木蛟,让曌从诛妖阵中脱身,便会断去玄邺的念头。他再厉害,不过也只是个借阴气苟延残喘的恶灵。 没了希望,就会乱了他的心神。这世上,不管是人还是妖物,亦或者其他的魑魅魍魉,只要心神一乱必定漏洞百出,灭恶灵还不容易? “只是控住角木蛟的东西不好对付。”尾火虎打断白霜的思绪,沉声道:“听曌说,是一种名叫‘百炼’的神物。角木蛟被百炼控住,才会陷入沉睡不知世事。” “百炼?在哪?”白霜皱着眉,仔细打量结界,可水汪汪的阵眼结界里除了睡得不省人事的角木蛟外,并未看到有他物。 尾火虎沉默片刻,道:“我也奇怪呐,那么显眼的大铁锤,会在哪呢?” “额,大铁……锤?”白霜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刚才不是说了是神物吗? “是啊,百炼这种神物本就是个大铁锤。不过,并不是一般的大铁锤。百炼是炼器神物,发挥神力时有撼动雷霆,引天雷落下的强大力量,可让元灵和器物彻底融为一体。但要是使用不善,亦是邪物。所以才麻烦。” 听完尾火虎的话,白霜最后的总结是:“就是说我今天极有可能拿不到角木蛟,还可能被雷劈死?” 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转脸去看浮在日晷边缘的心眼,他身后,同样是浓密的黑暗。从进来至今,心眼都不曾过来,那边应该就是入口,他守着是不想等一下找不到方向。 毕竟这个日晷在她落下到现在短短半柱香时间,已经高矮转变、左右位移三次。靠这上面的字符,根本推不出出入口在哪。 若不是这个庞大的日晷周围是亮着光的,她更是彻底两眼摸瞎。 “心眼是凰川之主的心脏练出来的剑妖,他可否对抗百炼?”白霜发起愁来,这种宝物就在眼前,却有看不见的猛兽守着不得靠近的感觉真是气死人。 尾火虎略一思忖:“应该能打一阵,百招之内吧。百炼这种神物,是天地初开不久被创造出来的炼器之物,论资历、道行,心眼均不如它。毕竟两者都是器物所成,很好对比。” “嘶——”白霜围着结界转一圈,“器物就不能青出于蓝胜于蓝?说不定今日的百炼打不过心眼呢?” 最好不要打起来,否则等一下拿了角木蛟却出不去,岂不白搭?她深吸口气:“火火,我们要相信自己,千年前的事物那都是老骨头。我们会顺利的。” “借你吉言,不过我有话要说。”尾火虎吸吸鼻子,“世事无绝对,曌就算活了两千年,也不过是你们人类二十来岁的活头。年轻着呢。” 白霜无语,它真不愧是曌的灵脉,连这种小事也要强调。她说的是事物!事物!曌是事物吗?真是头疼。 摁着眉心揉揉,白霜重新提起精神道:“破结界吧,再拖下去,他们就该压制完玄邺跑上来检查诛妖阵阵眼了。”就算压制不住恶灵,恶灵跑上来拿角木蛟威胁曌做他的式神,她就算任务失败了喂! 当然,不管是千年前的威胁还是现在的威胁,玄邺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白霜不能看曌自爆妖魂而死啊!不然她的生命还怎么维系下去?连命都没了,还寻个屁的仇。所以,她不能让玄邺打曌主意的想法得逞! 还有,不能让双叶一直被那恶灵控制了去。 “你说的,有点道理。那我们就开始吧。”尾火虎在她心里严肃了表情,“不过,还需当心。” 第124章 噬心鬼·百炼 世有神物,名曰百炼,乃天地初时始打造的玄铁神锤。脾性古怪,踪迹难寻,曾炼三世神器数百,是为稀世之宝,均被三世族类小心收藏之。 每逢战乱之时,出自百炼的神器往往备受争夺,掀起腥风血雨。 “没想到,连隐世神族都难求一见的百炼,竟真的藏在玄家!”尾火虎在白霜心中感叹的时候,她已经面色惨白,魂不附体,只差撒腿就跑了。 谁能告诉她悬在自己面门前这个堪比脸盆的铁锤有分身是怎么回事啊喂?! 方才,白霜按照尾火虎所说,用疾风断水之法分开困住角木蛟的结界。这种术法是烛照一族的得意妖术,有四两拨千斤之精妙,用小片疾风之力分割流水而不留痕。 用在水系结界上,可分开结界自由出入,还不会被结界的施术者发现。 集大成者,分江断河是常事,甚至是将海水分开,在海中开出一条路来都不成问题。不过,拥有那种本事之妖少之又少罢了。比起耗费庞大妖力在海中开条路,不如乘船过海,妖力成风鼓动船帆来的轻松。 白霜刚修炼一段时间,纵然进步神速也比不得烛照一族的天生优势,且她现在还是个没怎么妖化的人类小姑娘。 疾风断水之法还是现学现卖,听尾火虎教完就立刻用在阵眼结界上。不过,她倒也算心思通透,匆匆演练四遍后,一下就劈开结界。 可惜,她刚开心麻溜的钻进去抱角木蛟,就被一阵雷电弹出来。 没错!是的,就是电闪雷鸣时被劈种的那种感觉。虽然之前白霜没体验过,但这回是彻彻底底感受清楚的——从头顶麻到脚底,加上弹出去撞在一块高立着的铜砖上,这酸爽,没谁了! “大胆妖孽!敢在龙嘴上拔胡须?动了阵眼,就用命来赔罪!” 不疾不徐的男声从结界中飘出来,声音不大,其中的杀气却掩都掩不住。白霜被雷电那一击,又撞在铜砖上,正手脚发麻趴在地上。 好不容易撑起来一些,刚龇牙咧嘴的翻了个身,迎面就飞过来一个脸盆大的铁锤! “壮士且慢!”她大喊一声,头发丝都被铁锤带过来的杀气吹得往后飞,露出光洁好看的脸来。可惜,脸上却没什么血色。不知道被砸碎了脑子,火火它修不修得好…… 她波动剧烈的心绪一下子将尾火虎的思绪扯回。 见此阵势,它在白霜心里急得直跳脚:“你倒是躲开啊!被百炼砸了脑袋,你的脑袋连着半个身子连灰都剩不下,我本事再大也没办法让你重新长出半个身子来!” “心眼!别管出口了,拦住这破锤!”白霜在铁锤微顿之际出声,顺势咬牙拼尽全力往对面一滚,险险避开这一锤。 那铁锤砸在日晷上,把她都震得浑身疼。可惜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铁锤又拖拉着划过晷面朝她而来,这一下,白霜就算是咬碎了牙也躲不过去。 “砰!”紫光流溢的长剑猛地插在她前面,生生将这一击挡住。 利器相撞,激起的气流漩涡让白霜呼吸困难。她伏在地上,目光沿着铁锤往上,落在结界中、角木蛟的正上方。那里悬着一把凶神恶煞的玄铁锤。 不过比追打白霜的大铁锤要小许多,和一般铁铺中的铁锤没太多区别,只是略大一圈。 但锤身上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这是一把雕着凶兽的铁锤。凶兽形似猛虎,背生双翼,正龇牙咧嘴、双目暴突盯着铁锤下方。 外面的大铁锤,正是里面这锤幻出的分身,它们是相连的。 可为何之前没看见?方才这铁锤隐身了?白霜正思忖间,身前的紫剑猛然发力将铁锤推开,而它也在晷面上留下一道歪曲裂口。 没有心眼,只得这把剑和那铁锤对打。顷刻间火花四溅,气流乱吹,不过那看起来软乎乎的结界却稳当停在原地,不曾因这动静波动半分。 当然,里面的角木蛟也无醒来之势。 “快拿角木蛟!”紫剑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伴着坠落的火花,听起来竟有些勉强。被尾火虎说中了,心眼可能真的撑不了多久! “火火,让我恢复更多知觉,快!”白霜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青丝被气流扬起,在脸前飞扬。 尾火虎气喘吁吁回应:“我正在动手,快了。”刚才真是吓死个妖,还好心眼脑子不那么笨,懂得分轻重。希望他这剑妖能多扛一阵吧。 白霜扯下荷包的穗子,将乱飞的头发捞成一束绑了,鱼一样跃进结界。 角木蛟,我来了! 她朝铁锤下的角木蛟游过去,按照尾火虎之前的叮嘱,咬破手指伸到它鼻子底下。鲜红的血丝在水中蔓延,继而窜进角木蛟的鼻孔中。 “阿——嚏!”沉睡的小家伙忽然抽了抽鼻子,一个喷嚏打出大长串泡泡。 要不是在水中看得清楚,那些都是清水泡泡,白霜差点以为那是角木蛟的鼻涕泡了。小家伙的眼皮动了动,隐隐有睁眼之势,白霜一喜,伸手去抱它。 然而,她又被电了一次! 还是要命的那种!好在和上回一样,有蜗牛壳吸收了绝大部分雷电之力,所以她又奇迹般只是手脚发麻被弹出去。不过,这回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她是抱着角木蛟离开的,朝后飞出去时,正和两只圆溜溜亮晶晶的金色眼睛对上视线,小家伙醒了! “咚!” 白霜再次背着地砸在晷面上,她痛得龇牙咧嘴,小家伙反倒像小狗似的抖掉一身水珠,顺便在白霜肚子上伸个懒腰。一副“我睡了个大满足的觉觉”的可爱模样。 “你是何方妖孽?身上怎么有那家伙的气息!”铁锤砸飞剑妖,忽地化成一个身姿高挑的锦衣男子走过来。 他冷面清俊,眉眼如画,绝对称得上能令不少姑娘家一见倾心的俊公子。加上身上锦衣衬托,更是贵气逼人。只可惜,手里提着的铁锤有些煞风景…… 好端端的贵公子怎么提个大铁锤?提把剑多好看? 第125章 噬心鬼·活阎王 它,不对,现在应该说是“他”。 他是百炼本身还是百炼幻出来的分身?白霜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握着的铁锤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那东西都是凶神恶煞。真是神物? “那个家伙?哪个家伙?”白霜下意识搂紧角木蛟. 小家伙也察觉到杀气,扭过头对着百炼龇牙怒视,发出“呼噜噜”不友善的声音。在她体内忙着调整的尾火虎并没有发现百炼已经化出人形。 远处的剑妖心眼虽然看到这一切,却也帮不上忙…… 他刚才以原型和百炼锤相博,虽争得片刻时间,不曾想却被对方最后的一击砸得穿刺到铜砖里。然后,他悲惨的被卡在那里,抽不得身。 “赶紧跑!从日晷边缘跳下去,底下是凰川,应该死不了人的。”诚然,这是个不能保证活着的选择。 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后的退路了。心眼再次变回头戴斗笠,脸蒙灰布的样子,却怎么也无法飘到白霜那边去,因为他的真身还在铜砖中。卡着。 “跑?今天你们谁都跑不了。”百炼将铁锤扛在肩上,眼角冷睨剑妖,“想从我手中拿走东西,一条命是不够偿还的。” “呼噜噜——嗷!”角木蛟蹬着四条腿挣扎,想上去狠咬百炼一顿。 不过,它被白霜使出全部力气抱在身前,她纤细的手臂就像个玄铁扣,任凭它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这也不怪,她用的是染了曌的妖气的左手。 白霜扯出一个笑容:“听说你是很厉害的神物,怎么就乐意成为驱魔师镇压这小家伙的工具?” 尾火虎之前不是说百炼是一个“有脾气”的铁锤,连隐世神族都难求一见吗?他怎么就愿意帮玄邺那样的家伙? 诚然,白霜并不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有怎么顺利把角木蛟带到凤凰渊中,问他不过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找一个容得下蜗牛壳的缝隙。 她想故技重施,就是有点对不起剑妖,不知道他会不会被百炼锤成几段。 不过白霜是不会抛下他的,几个进来,就要几个出去。不,要多着出去,好不容易拿到的角木蛟,她也不会放弃。 “你明明是个人类,怎么会有那家伙的气息?”百炼并不理她的问题,兀自重复着他的疑惑。他往前走一些,白霜就单手紧勒着角木蛟,右手撑着自己往后移。 可惜已经移到铜砖边缘,却无一条足以放下蜗牛壳的缝隙。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白霜暗道不好,心里紧急联络尾火虎。后者正累瘫了爬回她的心脏,闻声也连说不妙,被百炼盯上,不是成为暂时掌控铁锤的主子,就会成为铁锤下的亡魂。 以白霜的那点术法本事,只能是后者。她心里苦的很。 “烛照一族的后生,曌。”他冷笑,长腿突然跨出一大步,白霜拖在晷面上的裙角瞬间动弹不得。他踩了她的裙角,还是她怕自己受重伤刻意加在玄家弟子紫衣下的曌送她的那条青藤色罗裙。 “呵呵呵呵。”白霜盯着被他踩住的地方尬笑,心里想的却是——等我把角木蛟抱出去,看曌怎收拾你! 百炼蹲下来,握着锤柄的手忽然一动,雕着吓人图案的铁锤在他身侧划过悠扬的弧度,最后竟直直过来抵着白霜的下巴往上一抬:“别呵呵,认真回答。我兴许会考虑让你死得不那么难受。” “我……” “百公子!且等等!”黑暗中忽然蹦出一个意外的人来,身着皂白滚边褐色长袍,长髯极胸,油光水亮的青丝盘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固定。 是个白霜绝对没见过,但又万般熟悉的面孔。 被打断话语的白霜惊愕看着来人,内心忽然涌出奇怪的感觉。总觉自己对他那张脸熟悉得很,但她还至于脸盲到忘记一个让自己有这种熟悉感的人。 真是诡异!她在心里暗道。 “有什么好诡异的,他不就是个妖怪么?两个变一个的那种。”紧张得直骂百炼轻浮卑鄙的尾火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过它一点都不惊讶。 视线一接触到来人,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诧异,该说是两个变一个,还是该说他们本就是一分为二? “两个变一个的妖怪?我见过的?”白霜下意识想到的是师父的式神,但又立刻否定。树妖和石妖的脸不会给她这种熟悉感,且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那两个妖变成一个妖的样子,想都不敢想!白霜咬牙打个冷颤。 “不如你猜猜他是那两个妖变成的?”尾火虎卖起了关子,“说不定,他会是那个救你出‘苦锤’的妖怪。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叫大侠。” 什么鬼?!白霜黑了俏脸。忽地,她感觉抵着下巴的冰凉消失,百炼移开了铁锤。 “你……哪位?”他将铁锤重新扛到肩上,却没有要移一下脚,放开白霜裙角的意思。就那样蹲着看来妖,冷着张脸,不近人情。 突然冒出来的妖怪显然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百公子不认识我也是情理之中,我是来还公子一段记忆的。” “我不记得自己失忆过。”百炼微微皱眉,“还有,这世上不可能有取走我记忆的人。当然,妖也一样。除非是隐世的那些家伙合起来对付我。不过,他们该找不到我才对。” 妖怪哭笑不得,但还是耐心道:“小妖断不敢哄公子,小妖乃一纸精。专录想录之事,不过,关于百公子的这段记忆是小妖被吩咐取走的。” 白霜彻底愣住,他说自己是纸精……蔡爷爷?! 真是意外,她刚想猜雨燕呢,幸好没说出来。否则定会被尾火虎笑死。不过,眼前这个黑发锃亮的妖真是她往日所见的那个白发鸡皮的纸精? 年轻不少呐!另一个妖怪是谁? “你到底有何图谋?”百炼自是不信,铁锤指向自称纸精的妖怪,“识趣的赶紧滚,否则我管你是纸精还是笔精,不走就是这锤下亡魂。” 百炼说话的语气让白霜无端端想到三个字——活阎王。 第126章 噬心鬼·白琮 “并无图谋,还记忆罢了。”妖怪和善笑着,半点不惧百炼的杀意。他双手一摊,面前的虚空中忽然浮现出尺来宽的波浪状纸面来。 一根墨汁饱满的笔,堪堪悬在他面前的纸面上方。 纸面“哗啦啦”延伸,婉转地环着他,从脚侧一路旋转上升消失在头顶。仿佛一条护在他周遭的纸龙,竟也有威风凛凛的气势。 趁着纸精和百炼对峙的间隙,白霜卯足了力气,右手拽着自己的裙角用力扯。 尾火虎在她心里大喊:“用力!再加把劲儿!就要出来了!” “闭嘴!别喊了。” “哦。”尾火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气,它这不是想给她加把劲儿嘛,招谁惹谁了? 尾火虎不知道它这种喊法和楚宫中那些娘娘们生孩子时稳婆的喊法有多像,它再这么喊下去,白霜可能永远都扯不出自己的裙角…… 对面,百炼身边隐隐泛起雷电。他生气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活着出去了。”百炼的目光骤然变冷,像两把从冰峰中拔出来的刀。手腕一转,铁锤瞬间变成和剑妖对战时的模样。 重锤裹着雷电,照着纸精的面门砸下去! 动不动就抡起锤子砸人,知道的,晓得百炼是个炼器神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火精呢!白霜猛地将裙角从他脚下拔出,就要扑过去推纸精。 恰时,一股强大的气流自纸精周遭爆发,生生把百炼的铁锤拒在空中。 白霜正扑到纸精面前,也被这绵软却强势的气团影响,整个人僵在那里。纸精、她、怀里的角木蛟,还有背后的百炼成了被突然定住的画面。 只剩下还在努力想将自己从铜砖中拔出来的心眼在那边着急。 “白丫头,你不是我等的那个人,但你却进得这阵眼所在,并让让百炼化了人形。也算是凑齐了机缘巧合,老朽果然没看错人。”纸精忽然说了一串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白霜眨了眨眼,周身还是被软绵绵的气流裹着,动弹不得,连嘴巴都张不开。 什么意思?她只能用一双疑惑不解的眼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角木蛟蹬着四肢的动作也变得无比缓慢,每一脚都像是蹬在看不见的面团里。 “千年前,我和曌同是驱魔师白琮的式神……”他笑着开口,面上却忽然爬上冰花状裂纹,有细小的东西从她和纸精之间的纸面上飞起来,是一个个泛着光的字。 那些字在空中打个转,忽地穿过白霜,尔后扎进她身后的百炼心口。 纸精的嘴唇停止开阖,但白霜却在自己的脑中看到一个遥远的画面。他方才读懂了白霜眼里的疑惑,在这短短片刻,将一个妖怪的故事用字符灌进她的脑子里。 当然,这故事不是真正给她的,字符们的归处,是百炼。 白霜好像瞎了一会,很短的瞬间,她眼前忽然摸黑。下意识眨眨眼,再睁开时看到的不是突然年轻的纸精,亦不是玄家诛妖阵阵眼所在的塔楼。 总之,不是她见过的一切。 画面转变太快,她甚至来不及惊讶曌曾经居然是式神的事实。不过,她看见的这些尾火虎是看不见的,因为画面在她的脑子里、在识海中,不是在眼前。 所以,尾火虎看见的只有纸精那张像煮熟的鸡蛋被剥壳的壮观景象,以及它熟悉,不,应该说是曌熟悉的一张苍白文弱的俊脸。 若说此前纸精看起来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现在的他看起来更是年轻不少,二十来岁的模样,一如初见时。 “竟然是他……书筠。”可惜,它能借白霜的眼睛看,能借她的耳朵听,却借不了她的嘴说话。只能皱了眉看着眼前熟悉的男子不断用妖魂之力把文字送过白霜,还给百炼。 它握拳在白霜心中怒道:“真是无药可救!” 然而,它的愤怒外面那人不可能知道,就连此时的白霜也感觉不到。她的识海暂时被“劫持”,和尾火虎也彻底断了联系。能看到、能感觉到的,只有那些文字带来的东西。 白霜看到寒冬飘雪,一座临湖的竹屋袅袅青烟。 冰封的水面上被人开了个洞,洞边放着小凳子,上面坐了个人。银装素裹,一根鱼竿,一个鱼篓,里面还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银背雪肚的大肥鱼儿。 垂钓人是个胡须捶胸的男子,五十来岁的样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不是沧桑,而是历经世事的广博。 纵是年过五旬,依然可看出是个长相不俗的老头子。他临湖垂钓,将自己差点融进这冰雪里,若没有身边放着的那把长剑“破坏”景色的话。 等等!那把剑不是、不是白家的传家宝——腾蛇剑吗?!白霜正想看个仔细,眼前的场景忽然转到竹屋。 红泥小火炉,天雪配烤鱼,边上还有一壶烫得暖呼呼的梅花酿,真真是逍遥自在的小日子。特别是那围坐在火炉边上行酒令的几个家伙,欢乐的很。 白霜看清他们的脸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曌在里面!他锦衣华服,还披了一件边缘缀着白毛的披风,正端着一杯酒歪在廊下朝湖面钓鱼的人喊:“老头子,够了!你是要撑死我们几个啊。” 微醺的面庞还是那么精致好看,不同的是他的耳朵是一对儿尖耳朵。 “你身为式神是这么称呼自己主子的吗?”一身红衣力压院中红梅的百炼撇他一眼,夹起一块鱼肉在小碟子里蘸了蘸,放入口中。 曌懒懒勾起唇:“你不服气就自己和他契符去,在这里酸什么酸?” “你!哼!”百炼筷子一砸,“他是我的挚友,是我要为之炼器的人。而且,我乃天地初始就存在的神物,哪能随便和人契符?” 曌用手支着脑袋,醉眼迷蒙,说出的话却能噎死妖:“不是不想,只是不能。整天到处躲的胆小鬼。还总是偷懒。” “我劈死你个毒舌男妖!”百炼抄起铁锤,锤头上爆出“嘶嘶”作响的雷电,不由分说一挥!霎时,虚空中猛地出现一个脸盆大的大铁锤。 第127章 噬心鬼·书筠 一锤落下,震落屋顶好几块厚雪。 簌簌声响过后,曌方才斜躺的地方已是一个大坑,他却早就消失不见。再出现,却是在百炼的身后,拿了酒壶眯眼而笑。 “吾没说错吧?你不是完整的神物,只能算是半神,还有一半,是妖。即使你想和老头子契符,也会受那一半神力影响,做不成。” “要你管!”百炼反手挥锤,却被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拽住。 “你们两别打了,大冬天的拆了房子主人他住哪啊?”拉他的家伙身形孱弱,面色苍白,唯有眉眼是清楚水亮的,像是用世上最好的墨汁绘过。 百炼不乐意的睨他一眼:“你个书妖来掺和什么?当心我一个用力把你给震成碎片。又要再修千百年。”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你们看看,纸人都被吓得没魂儿了。”他可怜巴巴的指着方才还活生生的另外几个家伙所在之处,哪里还有人影? 只于几张人形小纸片落在软垫上。 “书筠,你能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再行动吗?”曌撇书妖一眼,捡起纸片全部投进面前的火炉,顺便盘腿坐在其中有一个软垫上。 百炼也收起铁锤,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吃烤鱼。 叫书筠的树妖傻笑着:“我知道你们虽然常大闹,但都没有真的伤对方的心思。我不会受伤的。” 说着,他拿起布球,将新放上去烤鱼翻个面,刷上油和酱汁。论烹调,白琮身边来来去去不少式神,唯有他技高一筹,很是得意。 百炼的筷子在他面前的那碟黄醋里点了点,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看看曌这家伙的本事有没有荒疏,玄家对老头子虎视眈眈,且最近又有变本加厉的势头,我担心老头子太过耿直会中圈套。” “……”书筠正握着匕首划鱼肉的手一顿,没什么血色的俊脸浮上沉重。 “无须担心,吾乃是烛照一族的后生,护一城都不是问题,别说是护一个人。”曌轻缀一口梅花酿,方才还醉得迷蒙的脸此时已是一派清明。 门外又开始飞雪,钓鱼人拎着鱼篓缓缓走回来,另一只手拿着和他形影不离的那把腾蛇剑。 百炼不知何时也倒了杯酒,还刻意将酒杯和曌手里的酒杯轻碰一下:“你说的,若他有什么闪失,我定不饶你。”他沉了声音。 “烛照一族也不是随便就会和驱魔师契符的,除非,是最想护着的那个人。倒是你,打得过吾吗?”曌嗤笑。 百炼一仰脖子将酒全倒进口中,咂着嘴巴道:“总会有办法的,只要我想做……” “雪太大,这些应该差不多了。书筠,去把它们都洗剥干净,一并烤了。”老头子把鱼篓放在廊下,抖着身上的雪花。随着他进屋,曌和百炼的唇枪舌剑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落雪里。 大雪还淹没了白霜的视线。 而后,她看着他们总是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深冬的担忧似乎也随着积雪一并融化,成了滋养植物抽枝发芽的春水,钻进泥土,再无踪迹。 白琮,是尾火虎常说的那个人吧? 白霜感叹间,眼前的画面却忽然没了百炼。然却是她熟悉的地方——凤凰渊。渊中灵泉忽然被毒染,妖物们变成了见活物就杀的怪物。 白琮接到委托,到凤凰渊查看情况。他在曌和书筠的支撑下,耗费近乎全部力量才把无药可救的妖物们除尽,并清除毒源。 “这场祸不是天灾,是人为。”曌看着白琮从灵泉底下掏出的一块三途石,头一回皱起眉,“能去三途川那种地方的,除了驱魔师和术士,只怕没有第三者。” 现在,才是这场祸的开始! “书筠,快带老头子走!这里有危险。”曌甩出金色骨鞭,目光如刀瞧着混战后只剩一片狼藉的凤凰渊。自接到委托始,他、书筠,还有那个世人公认的最厉害的驱魔师就马不停蹄忙碌大半年。 最近更是不眠不休鏖战整整一月,曌负责清理渊中成片的中毒妖怪和魑魅魍魉。 白琮调查毒源,更是冒着被灵气所伤的危险亲自下到灵泉底下。书筠则守着他们,不时用书妖的力量为一人一妖补充体力,这让本来就苍白瘦弱的他变得更像一片纸。 揪心的战斗看得白霜背生冷汗,更要命的是她看见一群身着紫衫的驱魔师们正朝这边赶来…… 果然是玄家设计了曌!设计了那个驱魔师!领头那人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是目的得逞的春风得意,只有他身后的驱魔师们一脸严肃。 白霜无端端打了个冷颤,恶心和愤怒齐齐袭来!残破的凤凰渊,驱魔师们踏着妖物的尸体和魑魅魍魉化成的灰烬走向曌,他们使出毕生所学和快要精疲力竭的他对战。 那孤影之后,是面色苍白的书筠架着体力不支的白琮离开的背影。 然而,还是有驱魔师绕过曌的防守拦了书筠和白琮……刀剑落下之际,白琮用最后的力气在腾蛇剑上施咒,它爆出的剑气圈住书筠流火般飞远。 白琮在剑下丧命,曌和他的那种看不见的联系也猛然断掉。曌知道,他没了…… “啊——”没什么力气的身体疯了一样挥动着骨鞭,驱魔师们死相难看。他冲出包围圈,拼了命释放灵脉弹飞白琮身边的人并护住他。 可一切皆晚,他想护他长命百岁的人已经永远没了呼吸。 凄惨的景象让白霜只想捡起地上的剑捅玄邺一身窟窿!可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见曌晃神抱着老头子呆坐在结界里。那结界堪比铜墙铁壁,没有那一个驱魔师能打开。 一脸横肉的玄邺没得手,气得差点吐血。他知道曌已经完全没了反抗的力气,可惜只能干瞪眼看着。 玄家的《驱魔史》是写来搞笑的吧?说什么他们当初为救幽州城和烈火镇的百姓,不过是玄邺的一己私欲!他不止骗了别人,还骗了那些看起来一脸除妖卫道的热血驱魔师们吧? 好想将他千刀万剐! 第128章 噬心鬼·因果 白霜还没从那场壮烈沉痛的鏖战中回神,身边的场景已经变成一处陌生的地方。她看见了书筠,还有一脸阴沉的百炼。 是书筠找到了百炼,他央求百炼去救曌。百炼去了,御锤飞去的。 书筠幻出一张纸来,抱着腾蛇剑跳上去,偏偏倒倒跟在百炼身后。不过三个时辰,百炼已经御锤飞到凤凰渊,并且在空中遇到曌的几条灵脉。 他眼色一冷,伸手抓了其中一条提着。 “你没有护住他,他最后还是死了。”百炼落在结界外,立刻有驱魔师朝他围过来。不过却无法靠近,这个男人周围仿佛让人寸步难进。 有人慌忙跑去给玄邺报信,却被一条雷电击昏在半路。“再敢擅自行动者,同他一般下场。”百炼冷冰冰出声。 驱魔师们面面相觑。 书筠抱着腾蛇剑也落下,气喘吁吁的他此时只有十来岁的孩童一般大小。连玄家的驱魔师们都忍不住来他是差点死在他们剑下的妖怪。 “曌!”书筠扑过去,却被结界弹飞。 百炼冷笑:“他现在已经听不见、看不见外面的一切了。你又何必费那力气?” 书筠扭头看他,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曌的伤是不是很重?他瞎了吗?聋了吗?”早知道自己该先跑去搬救兵的,书筠自责着,眼泪滚出来。 主人死了,曌也残废了…… 百炼撇他一眼,并不解释。他不过是打个比喻,这书妖也是蠢笨得可以。“有件事,我想拜托你。”百炼沉默良久,朝书筠勾勾手指。 “何事?”他抱着腾蛇剑抹抹眼泪走过来。 “写走我和你们相关的记忆……还有,给我的好友修座坟。”百炼难得一笑,却让书筠如坠冰窟,连心里都像是被灌进寒风,冷嗖嗖的。 他张嘴想问为什么却被百炼的手指按住唇瓣。 “什么都别问,这是我和烛照家后生的事。记住我的话,做完这些后,去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吧。”百炼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就想那么做。 怒火焚心,大抵就是这种感觉。曌没有护住白琮,他从来不明白自己拥有的,是百炼多渴望的东西! 书筠被他的脸色吓到,以为只有按照百炼的话去做才能救曌。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照做之后,百炼竟然转投玄家,亲自向玄邺献上牵制曌。并收服他的计谋。 用的就是百炼在空中抓到的那条灵脉——角木蛟。而他,竟然心甘情愿成为压制角木蛟的工具。 书筠发现百炼真正的目的之后,找到白琮的后人,并把腾蛇剑和白琮的遗骨交给他们。白家这支名震宇内的驱魔师却在听闻白琮遭此大劫后决心转行。 从此,驱魔师中再无白家。 书筠孤身一妖回了幽州城,重新踏上凤凰渊,他还是放心不下昔日的两个旧友。但他一个长于辅助的妖怪又能做什么?书筠坐在凰川边想了很久。 那时,曌昏睡在诛妖阵中,百炼昏睡在玄家新修起来的塔楼内。 一遍遍看着百炼的记忆,他终于想出自己能做的事——把记忆还给百炼。还有什么,是比这份记忆更重、更能救出曌的呢? 于是,在一个黄昏如火的傍晚,书筠在凰川边劈裂了自己的妖元……给自己下个咒吧。 哪天,若是他的转世或者想为曌拿角木蛟的人进了塔楼阵眼,他就是死,也要把百炼的记忆还给他! 那个胆小鬼!肯定是怕有哪些畅快的回忆下不了手才要把记忆拿走的,曌说得没错,他就是个胆小鬼!还是个不辨是非的蠢笨大铁锤! 书筠是一张纸精修成一本书的妖怪,知道的东西很多,每当他一长见识,修炼就会精进。 不过也没什么作用罢了。不过,他还是清楚百炼这种炼器神物的,世间炼器之物多不胜数,但极致的却不多。可以说在炼器的铁锤中,百炼绝对是神一般的存在。 他不喜受人束缚,但若碰到合得来的家伙,不管对方是人是妖,亦或是隐世神族、冥世亡魂,都会成他的好友。 不过,能成为他好友的人并不多。因为这家伙实在是太爱拿雷电劈人家……而且,还没什么脑子,额,除了炼器之外。 所以,必须让他直面自己的记忆。这傻蛋帮的,可是当初设计暗算白琮的家伙啊!蠢不蠢! 书筠猛然用力,妖元破裂,炸起的白光将水中的鲤鱼精们都吸引过来。不多时,河岸旁的水中就冒出竖排瞪着圆溜溜鱼眼的好奇鲤鱼精脑袋。个个都弊足了劲往上看。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自杀吧。否则怎么会劈自己的妖元?” “阿弥陀佛!” “你是妖!” “哦。” 鲤鱼精们吐着泡泡叽叽咕咕时,岸上的妖怪忽然变成两个——老头子。一个手中拿着蒲扇,鸡皮鹤发,另一个则拿着一本古札身姿佝偻。 “咕噜噜!咕噜噜!那妖怪自杀又活了!变两个了!可怕!太可怕了……”鲤鱼精们先是一愣,随后在水中慌乱晃着尾巴惊慌游离。 两个醒来的老头子互看对方片刻,而后一脸迷茫起身离开。 百年后,玄家宗门内多了两个老头子。一个守大门,另一个当了撞钟人。守门人自称自己是纸精,姓蔡。撞钟人则没什么特色,就是个品种不明,但喜欢看书的老妖怪。 一分为二,书筠的记忆也被削弱。只知道自己要千方百计进玄家,进来做什么却不是很清楚。偶尔有零星记忆闪过,也抓不住。 千年下来,虽未能如愿等到白琮的转世,但等到了有趣的白丫头。最重要的是,她走近了阵眼,还唤醒了百炼。 百炼一醒,书筠就会“合二为一”重拾记忆。 一路闯进来,他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才随便给自己添上几笔变成“守门人”年轻时的模样,隐去这一身的伤。 “白丫头,你会不会是那个人的后代呢?”带着笑的声音传进白霜脑中,她周遭的景象飞灰似的消失。 第129章 噬心鬼·死别 视线重回清明,白霜对面的人正是在那段记忆中见过的妖怪——书筠。 但,是浑身染血的书筠。青丝如墨、面白似纸,就连就连唇瓣也透着白,一副孱弱的书生模样,唯有那双眼明亮干净,像是坚不可摧的宝石。 她身后,百炼痛苦大叫一声忽然消失,只剩一把闪着雷光的铁锤“咚”掉在晷面上,白霜的脚边。 她怀里的角木蛟干脆跳下去,对着百炼的真身又踩又咬。 “白丫头。”他忽然朝白霜的脸伸过手来,“你可看清楚了?” 白霜点头,她看的明明是他的脸,可视线的余光中那些浸湿他月白色衣衫的鲜红却占据了她脑中最大的一片地方。悬在他身边的那只笔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发出细细的“呜呜”声。 书筠还没碰到白霜的手又缩回去,拍了拍那支蹭他的笔:“我没事,不必担忧。” “呜呜……”笔依然轻哼着,拱了拱他的手心,万分不舍。它察觉到书筠周身缠绕的死亡气息,不止是它,就连白霜都心知肚明。 在她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恰好听见心里的尾火虎低落道:“怎么活了两千年还不懂珍惜自己的命?一个书妖,元神大开大合是会死的!蠢货!” 它虽在骂书筠,语气中更多的却是悲意。可惜,后者听不见。 “白丫头,我走后,这只不争气的墨荻就拜托你照顾了。”他抓住笔,递到白霜面前,“它是我分裂妖元时因缘际会生出的小妖怪,来自于我记录时的那股灵气。虽没什么作用,以后修炼修炼,会成器的。” “不去!我不过去!我要同你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笔上忽然长出两条细细的小手,紧紧抱住书筠的拇指。 白霜抿了抿唇,没理在书筠手里哭得伤心的墨荻,她将书筠从上到下看一遍,目光落在他脚下的一摊血水上:“蔡……不,是书公子,你的伤,真的回天乏术了吗?” “妖怪的根基和命脉,在妖元。妖元大开,已是极损元气,又大合,元气耗尽。”他笑,全然不像是在说自己。 白霜忽然觉得那些血红的刺目:“曌是上古大妖,能力远在你之上,他能自救。百炼也是,半妖半神的他你根本无法掰倒,何苦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苦守千年,只为等百炼被人刺激醒来。 明面上,他是为了救曌,救这个曾和他一起为式神的大妖怪。可白霜看完那些被他写在书卷中的记忆后,更觉得他像是在劝一双老友和好。 可惜,这一劝付出的代价太大。 他知道百炼醒来后势必不记得曌,不记得那些过去,昔日孤傲的神器被玄家当剑使。而剑刃挥向的地方,是曌摆脱困境的希望。最不愿看到这一幕发生、但又在等待这一幕发生的书筠,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若那人活着,定不愿看见他两生死相博。”书筠拉过她的手,把哭昏的墨荻塞到她手中,“而且,他们亦是我的好友。” 有火花从他身上的血迹里划过,书筠的生命开始迅速消失。白霜反握住他的手,酸了鼻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白琮的后代,但是,谢谢你帮了我。” 书筠这回终于将手放在白霜的脸颊上,带着淡淡温度的手指在她脸侧摩挲。 “你身上有曌的妖气,还有白琮血脉的气味。我早就有所察觉,可惜那时妖元并未合一,记忆不是太清楚。只觉熟悉而已。现在想来,或许是老天有感我的努力,特地把你送来玄家的……” 白霜怔怔看着他,她想起了白家世代祖传的腾蛇剑。想起白家虽世代将门,却也能斩杀妖物。 或许,自己真的就是白琮的后代?她揉揉酸的不得了的鼻子,忽地抱住书筠:“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身上有妖气。却还暗暗助我。” 白霜紧咬唇瓣,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书筠是“蔡爷爷”时会对她那么好。而她每次溜出去都那么顺利…… 书筠轻笑,没什么重量的身子总想飞出去,他也伸出手环住白霜:“白丫头,这个拥抱,我可以当成是他的吗?”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站立了。 “嗯。”白霜在他怀中点头,一滴眼泪忽地掉下来。书筠是个孤单却不孤独的书妖,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书妖。 “多谢。”他有气无力在她耳边道,“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每一天都泛着光呐!一起除妖、一起研究炼器,一起走遍天涯——北方的冥海,西边的大漠,南边毒障遍布的丛林,还有东边长了玉枝的神秘浮岛。” “你总说,此生能有我和曌这样的式神是你最大的幸运。却不知,你才是我这个没什么用的书妖的幸运。” “没有你,我早就死在火海了,哪里还能看到那么多的风景,将自己从一片单薄的纸精变成厚重的书妖?百炼是你的好友,曌是拼了命护你的大妖,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他们刀剑相向?老白,不知道你有没有等等我……” 书筠的声音越来越小,白霜需屏住呼吸才能听得清。 她想抱紧他,却发现自己臂弯里的身体正在消失……那边,心眼也停止挣扎,呆呆看着白霜抱着的那人化成火星子飞散,那书妖可真是,唉。 “等我……等我到了冥世,我们一起喝杯茶……” “好,我等你。”白霜望着飞舞消散的那些火星子,好半天才回过神。她心里的尾火虎跟睡着了一样,不发一言,不过,白霜知道它没睡着。 就先让它静一静吧。 白霜将昏迷的墨荻放进蜗牛壳,又过去抱住角木蛟,准备将它也放进蜗牛壳中。对着百炼撒完气的小家伙冷不丁嗅了嗅她的脖子,偏着脑袋道:“曌,你怎么变成个女的了?妖力也弱得……只剩左手了?” “你先进去待着,等一下再解释。”白霜扬扬眉,将它带进蜗牛壳。 此时,曌正心情复杂的看着逆镜草传回的画面。连角木蛟以为他变成女人都没能转移他的心思。 第130章 噬心鬼·鏖战 气氛有一点吓人。 白霜安顿好角木蛟,就拿铁锤敲心眼的剑柄,由下往上把他一点点从卡住的缝隙里提拔出来。可还来不及喘口气,一团吓人的黑气破开入口滚滚而来! 粘黏的黑气比起之前还要吓人,里面多了不少人脸和妖脸的形状,他们表情痛苦,面目扭曲的在黑气中挣扎。 玄家的这场镇压,看来十分不顺利。 “混蛋!是谁动了那妖怪的第一条灵脉?!”黑气怒吼。 最后被黑气扯进来的闭着眼的胡双叶,那团黑气就粘在她背上,把她当人偶提来提去。 白霜放开心眼扑在地上,黑气近乎擦着她腾腾滚向阵眼中心。瞧清楚那里什么都没有后,恶灵睁圆了浑身的眼睛怒吼:“混蛋!混蛋!” “我拖住这恶灵,你找机会从晷面上跳下去!然后钻进蜗牛壳中,我甩开他就去找你。”心眼头一遭说这么多话。 话音未落,他已经重新变回一把剑,光影般照着恶灵的眼睛们就是一阵穿刺!然而,纵有如此猛烈的攻击做掩护,恶灵还是发现了身上有角木蛟气味的白霜。 “在那里!”恶灵用混沌的声音吼着,黑气怦然而出,将白霜团团围住! 心眼不得不飞回来护在她身边,白霜本想钻到蜗牛壳中缩小目标好让心眼施展开。可胡双叶又站在黑气中对她虎视眈眈,对方不知何时睁了眼睛,此时正瞪着一双像是覆满墨水的眼睛瞪着白霜。 “交出来!”在恶灵和心眼缠斗时,胡双叶口吐黑气走过来。 白霜下意识抓紧手边的铁锤,心里估计着一锤子下去会不会砸坏她……胡双叶朝白霜伸着手,掌心处的黑色印记像是长了藤蔓,密密麻麻朝她的手臂一路缠上去。 “真是没完没了!”尾火虎回神,胡双叶已经朝白霜扑过来! 身后是堵了退路的黏稠黑气,白霜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后退几步就会被“吸”进去。“你可算是意识到我们现在在哪了。”白霜在心里叹气,“快说说我要怎样才能把百炼喊醒?” 这家伙好歹也是炼器神物,怎么就如此受不住打击?连书筠的最后一面也没出来见见。 若是他来挥上两锤,恶灵什么的还不得在雷电下化成飞灰?可惜,那家伙似乎逃避现实去了。任凭白霜怎样对着铁锤说话他也不出现。 “何须唤醒他?用你的左手。”尾火虎狠狠瞪着对面的恶灵,“唤醒百炼的话,那蠢货指不定帮哪边。自己动手才最把稳。” 白霜扬了扬眉,说得有点道理。而且,心眼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撑不了多久了。 “慢着!你别过来,我这就给你。”她边抬手阻止胡双叶继续逼近,边留意尾火虎在她心里说的话。被恶灵彻底控制的胡双叶冒着黑烟邪笑:“乖徒孙。” 白霜浑身恶寒的瞧一眼自己身上的紫色衣装,放开铁锤,一点点解开左手上的白绫。 胡双叶偏着脑看看她,像是疑惑她怎么能用一条白绫把角木蛟伪装成自己的左手。白绫滑落到一半时,对面的胡双叶忽然怒道:“敢骗你祖师爷爷?找死!” 白绫下露出来的并不是角木蛟,而是一只只有白骨的手臂! “就是现在!”尾火虎猛地大喊,白霜迅速弯腰用左手抓住铁锤锤柄,在胡双叶举着锋利的黑色长指甲扑过来的同时一锤子挥出去! “轰!”雷声炸响,铁锤电光闪烁逼近胡双叶,她面色一滞,旋即被黑气拉回去裹在深处。 恶灵的黑气包围圈往外扩了不少,心眼诧异朝白霜看过来——少女面色愠怒,口中衔着一条白绫,没有血肉的左臂泛着连他都知道是谁的妖气! 妖气在她周遭形成气旋,将她的衣衫和衔着的白绫托起,猎猎翻飞。 十六岁的人类姑娘,看起来活像一个杀伐果决,妖力强大的女妖怪!心眼愣了愣,他知道这小姑娘身上又淡不可闻的妖气,没想到竟然如此强。 是那条白绫的功劳呢! “这气味……你是曌?”恶灵像座山似的隆起,所剩无几的眼睛们居高临下瞪着白霜。渐渐的,化出一个庞大的人形来,“和我契符,饶你不死!” 和他契符?白霜手握百炼锤,将一张全是鄙视和不屑的脸对准恶灵,右手拿下口中的白绫。 “行啊,不过我有个要求。”白霜懒得想为何角木蛟和恶灵会把她认成曌,只顺水推舟道。倒是她心里的尾火虎,扶着额替曌担忧,被两次认错,还是被以为成了个小姑娘。 天知道他会不会掀翻凤凰渊上的那成穹顶?! 诚然,后者也确实知道自己被两次认错。不过他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角木蛟被雷电电了那么久,一时眼花认错情有可原。至于玄邺的恶灵,他的眼睛什么时候清明过? 跟那种恶灵生气,还犯不着。 “要求?什么要求?”恶灵来了兴致,混沌的语气里都能听出欣喜来。 黏稠的黑气像水波似的涌动:“只要你愿意同我契符,任何要求我都愿意答应!你是不是恨玄家?我可以把自己的徒子徒孙都杀光,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式神,证明我比白琮那混蛋强,我什么都答应你!” 白霜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堕落无耻到这种地步,隐世的神族都洗不干净他灵魂里的肮脏吧? “不用那么麻烦,你只要放了胡双叶就成。”白霜冷冷看着恶灵,此时,那个黑气变成的脑袋上,正顶着用眼睛们拼成的五官。 要求很简单,恶灵却犯起了难。 “他不会答应的,被种下死气的弟子中只有胡双叶算是个‘早熟’的果子,可以供他存放灵魂。没了这个果子,他就只能是个除了吓吓人之外什么都办不到的灵体。”尾火虎扯着嘴不屑道。 果然,尾火虎刚说罢,恶灵就道:“放了她也可以,但我们要先契符。等我找到新的身体才行。” “看来还是你说的办法比较快。希望真的救得了她。”白霜低喃,目光在黑气中收寻到被恶灵藏在深处的胡双叶。 第131章 噬心鬼·恶妒 白霜在挥动手中百炼锤的时候,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反击要和自己的实力相匹配。幸好有心眼从旁兜转同战,才不至于伤得太惨。 尾火虎说的办法,就是利用百炼锤本身的雷电之力将恶灵从胡双叶的身体里逼出去。 她本想诓恶灵自己把人交出来,却没成功。只有拉着惊呆的心眼嘀咕一阵,按计划行事。剑妖也心思通透,凭借一身不俗的本事和她这个生手竟配合得严丝合缝。 恶灵在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吃了她一锤,痛得直抽抽。虽然力量减弱一些,却也将其彻底触怒。 结果就是——几个回合后,白霜被恶灵的黑气从背后偷袭,喷出一口血来。尾火虎卯足了劲迅速控制着她被震得差点移位的脏腑和心脉,不让伤势再增半分。 “这血的味道怎地如此熟悉?”恶灵一愣,旋即更加狂躁朝白霜和心眼攻过来,“你不是妖怪,你是他!是白琮那个混蛋!” 邪恶之气突增,那些黏稠的黑气变得钢铁一样坚硬。砸到晷面上,撞出串串火花:“你们!你们不但契符,现在还成为一体了?!” “哈哈哈哈哈!白琮,你自诩身清气正,终究也是舍不得曌这个大妖怪啊!死了还霸占着他!现在,也该是我的式神了!” 恶灵抽风似的癫狂攻击,心眼都被击中好几次。角木蛟突然从蜗牛壳中跳出来,白霜心下一惊,摁住心口拧眉道:“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这傻灵脉知不知道她为了救它费了多大劲啊! “我怕你被打死,给你送个结界。”角木蛟撇她一眼,用两个爪子捧出一个透明结界罩住白霜,“你尽管上,结界我来守。”它甩甩脑袋,原地转个圈坐在她身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被结界罩住后,白霜看见百炼锤上的电光更强。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妖气也更厚实。 “上吧,有角木蛟的结界做后盾,恶灵伤不了你。要让恶灵和胡双叶分离,只有靠现在了。”尾火虎在她心里吐着舌头喘气,差点累成狗。 她看了一眼脚边的角木蛟:“等我。” 说罢,白霜朝那个暴怒的恶灵冲过去!剑妖紧随而上,同她分头而攻。随着白霜越来越逼近被恶灵藏着的胡双叶,她手上的百炼锤也越来越轻…… 不是锤变轻,是她的左手——手骨上的妖气猛兽般窜出来,用连她都不曾察觉的方式飞快变化着。 “啊——你怎么永远都阴魂不散!”恶灵见她逼近胡双叶的气势已经无法阻挡,想撤,剑妖又在另一头守着,只能红眼黑眼大吼着。 突然,他的一只眼睛看见坐在原地支撑白霜身上的结界的角木蛟,邪光在那只眼中燃烧,不过片刻就蔓延到全部的眼睛。 就连被剑妖和玄家的驱魔师们戳瞎的眼睛都泛出邪光来——黑色,有角。和当初种在玄家弟子手上的死灵印记如出一辙。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 “白琮,我遂不了愿,你也休想!哈哈哈哈!”恶灵忽然抽出所有的黑气,化成锋利的刀刃朝角木蛟削去。 就连胡双叶也被卷过去,她像被小孩扔在街市上的人偶,脏兮兮的。和白霜错过时,她的眼睛在全红、全黑和正常的眼珠子之间变换! 方才那一下,若自己没有眼花,那就是有希望的。白霜惊讶,却来不及欣喜。 “角木蛟护结界时不会动,救它!”尾火虎紧张万分,连音色都变了。 不用它说白霜也知道救角木蛟要紧,她朝心眼伸出右手:“把我扔过去!” 后者闻言化成人形,抓住她的右手猛地一甩!白霜像个稻草人似的旋转着砸向恶灵,左手握着的百炼锤也在刹那间爆出刺眼的雷电…… “糟糕!阵眼!”受伤不轻的玄凤和几个剩下的长老突然从黑暗中冲上日晷,却被眼前的一幕镇住。 晷面上,诛妖阵阵眼结界消失无踪。被封印在里面的灵脉此时正闭着眼睛坐在铸了“辛”字和“亥”字的铜砖中间,它面前,恶灵正扑过去! 那气势比在楼下恐怖万分,几乎冲在最前面的黑气全都变成了刀刃,想要把角木蛟切成肉沫。 玄凤瞠目结舌,在楼下的时候,恶灵不是喊着要用这条灵脉让凤凰渊中的恶灵屈服吗?现在怎么下杀手了?还有,那个握着个大锤子以身挡恶灵的,正是他家最后进门的小师妹吧?! 如此莽撞,不要命了! 玄凤顾不得身上的伤,提剑冲过去。也不怪他如此着急,从这边看过去,已经转到角木蛟和恶灵之间的白霜看起来确实像是用自己的身子去挡恶灵的攻击。 然而,玄凤还在日晷边缘,又受了伤,他和那几个长老怎么赶也是回天乏术。 “可恶!”他大吼一声拼尽全力往前冲,却和几个长老被一阵气流推回去!对面,白霜和她手上的铁锤已经撞进恶灵的黑气里,凝成刀刃的黑气在百炼锤下卡啦啦断裂粉碎。 黑发紫衫和雪白蜿蜒的白绫在风中飘舞,她和百炼锤一路直击恶灵的心脏——胡双叶。 雷光爆开,一条闪电钻进胡双叶的眉心,她條地睁着眼,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恶灵一点点被逼出去,还在不甘心的挣扎惨叫,场景骇人。 “给我滚出去!”白霜下意识驱动妖力,恰时,身侧忽然多了个冷面公子的青影。 他和她的手一起握在锤柄上,猛地一个用力,雷电将恶灵最后一抹黑气从胡双叶身体里“推”出去,同时雷光将她罩住,不让恶灵再有靠近的机会。 “啊——”玄邺发出最后的惨叫,黑气受雷电驱散,彻底消失。 胡双叶睁着一双干净的眸子倒在地上,许久才慢慢闭上眼。白霜丢下百炼锤跑过去试探她的鼻息,还活着,只是……实在太微弱了。 “火火,我想……” “你想都不要想!命不要了?”尾火虎打断白霜的话。 她拿起胡双叶的手:“这是最后一回。” “……”尾火虎扶额。 第132章 凰川主·凰川 “这底下果然是一条河,真美!”白霜跪在紫剑边缘,重新缠上白绫的左手在淡蓝色的水波中划动,略显苍白的小脸笑成了朵花。 “是凰川。”心眼纠正。 “小心别掉下去。你可真能折腾,好端端的要把我过到胡双叶体内修什么心脉,你不在乎我累不累,也请在乎一下你自己的身体。不就是认个师父吗?值得你把命搭进去?” 尾火虎置美景于不顾,只专心数落白霜。不过白霜没反驳,知道它是在担心自己,她只在心头连连应是。 说了一阵,尾火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丫头就会敷衍自己,谁知道真不会有下次?它摇摇头,也罢,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此时,白霜正在日晷正下方的深渊里。距上面该有上千尺吧?虽在一处高高的溶洞内,但碧波荡漾水清河宽。且视野还不差,美景都能尽收眼底。 石壁上挂满冰棱似的石柱,形状各异,天然而成,美不胜收。 特别是水中还有不少发着光的水生物潇洒自在来回追逐,或三五成群结伴而游、或你追我赶、或互相舞蹈逗趣,委实热闹得紧。 连没什么精神的白霜都来了兴致,趴跪在心眼的剑身边上戏水。生生忽略了背对着她盘腿而坐,一个人对着河水发呆的百炼。 方才,心眼将真身化成足以容下四五人的小舟般大小,驮着她和角木蛟还有百炼从阵眼中心的日晷上落下,就到了这处河面上。 虽心眼说过她跳下来可能不会死,不过白霜也暗暗粗略估计一下,十有八九还是会死的。 “这河里面的小家伙们看起来都活得好自在呐!”白霜的目光落在一群追着角木蛟游动的大尾巴鱼和叫不出名字的小伞似的东西身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沉睡千年的角木蛟已经彻底放飞自己,一头扎进去游到现在都不肯出来。 “这可是凰川之主治理的川流。”心眼头一次表现出自豪,“只要它们谨守规矩,就算是天敌也可在此处共生。” 能让天敌和平共处?白霜扬扬眉,看不出来这个输了曌五百把棋的家伙还挺有脑子。“整个凤凰渊的河流都归凰川之主管?”她问。 心眼想了想:“主人主要负责主干‘凰川’,其他分流只有属下们打理。” “难怪他有时间下五百把棋。”白霜噗呲一笑,心眼问她笑什么,白霜只摇头说什么都没有。说话间,缠在左手上的那张沾了血的白绫又重新变成纤尘不染。 乐了一阵,白霜忽然发起愁来:“我这么走了,还怎么找陆机讨银子啊?” “银子?什么银子?”尾火虎一听银子也来了精神。 白霜接着叹气:“那天你没在,我说自己能救陆机,但要收一笔不菲的酬劳。那小子答应了。谁知道离开的这天来得如此之快?” “……”尾火虎一愣,“你怎么不先收钱后办事?!” 她也想啊!白霜哭笑不得:“那时他身上有恶灵印记,人又没被大长老抓到,那个死老头子肯定会派人守着他在幽州城的家。先拿钱?只怕是自投罗网。” “等吧角木蛟给曌以后我们就去拿啊!你不是要去皇都报仇吗,幽州城是必经之路哇。”尾火虎双手一拍。 “我现在已经‘死了’,怎么去他家拿?”白霜摇摇头,换个姿势坐在剑上托着下巴发愁。按照她和尾火虎的计划,奋不顾身“挡住”恶灵作为被玄家人看到的最后一幕,成为她“壮烈死去”的证据。 反正现在大事已了,既拿到角木蛟,又救回了胡双叶,再也没有待在玄家的理由。 而且,玄凤和几个赶来的老头子也被气浪震昏,没人看到她带着角木蛟离开。等他们醒过来只会看到同昏在日晷上的胡双叶,但拿锤子挡恶灵的白霜没了。 只有两个可能,其一,她抱着百炼锤坠下千丈深渊。其二,百炼锤坠下万丈深渊,但她和恶灵一道灰飞烟灭。 不管他们认为是哪一个,白霜都会从玄家消失。至此,她和玄家的牵扯将会被齐齐切断,踏上去皇都的路,之后,是和曌一起收集他那些不知道消失在何处的灵脉们。 她的未来,在远处。 “说的也是。”尾火虎也跟着她发起愁来,可还愁不到五息的时间,它又鸹噪起来,“你说你就这样‘死’了,你那个把亲情看得比命还重的师父会不会又缠绵病榻?” 白霜勾起唇角,看了看右手掌心处尾火虎新修好的皮肉,依稀还能看出一条伤口的痕迹。 “师父他现在有亲生女儿在身边,再难过亦会坚强起来。何须担心?”她现在担心的,是他有没有机会亲手向大长老和汤圆讨这笔血债。 不过玄凤既已应下,师父他该是有机会的。 尾火虎在她心里撇撇嘴:“你看起来像是会为感情所绊,没想到消失的时候还挺麻利。”它之前的担忧,果然是白搭啊!这丫头那会长什么心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是将门之后,没有那种纠纠结结的小心思。”白霜握紧手,唇角上扬。 尾火虎只能败下阵来:“得,我说不过你这丫头。” 白霜扬扬眉,干脆把双脚伸进水里,心眼的剑身不止变宽变长,还变得更加厚实。她这样座完全不用担心会割伤自己,而且河水也不冰,正好舒缓一下疲累。 冬暖夏凉,是为凰川特意造的词吧! “对了,之前我在书筠还给百炼的回忆中看到一个叫‘三途石’的祸害,那是什么东西?”白霜的目光触及还在发呆的百炼,忍不住在心里问尾火虎。 百炼像个木雕,一动不动。怀里抱着自己的真身,傻了似的。 “极南之地,有一处毒障密集的荒滩,名为‘三途川’,那里寸草不生,没有生灵。荒滩上全是所谓的三途石。这种石头在里面倒也无甚特别,可一旦离开三途川就会变成万妖为之色变的‘毒石’……” 第133章 凰川主·夙愿 尾火虎所言,这种石头其实对人类和小动物而言就只是普通的石头。 不过,一旦用灵力催动,就有令妖物和魑魅魍魉癫狂弑杀的“毒力”。且一旦中毒,就会渐渐失去其他所有特性,变成杀戮所有活物的恐怖恶鬼。 中毒越深,越难挽回。玄邺将其丢在被称为凤凰渊灵源的凤凰眼中,可见其心思狠厉、手段毒辣。 “我现在都还记得曌当时的心情。”尾火虎狠狠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口,“毁了整个玄家,将所有玄姓驱魔师碎尸万段都不足以平息愤怒。” 白霜幽幽瞧着靠近自己脚掌的青色小鱼,在心里叹道:“人心,有时候真的比任何妖物都可怖。” 尾火虎不再说话,欢乐的氛围被沉默取代。只有心眼前进时激起的“哗哗”水声刺激着耳朵,角木蛟还在水底和鱼群玩耍,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当年的那场灾祸。 沉默许久,端坐在最前面的百炼忽然冒出一句话:“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谁?”白霜微怔,旋即反问道。她转脸看他,还是一个挺直的背脊,有淡淡的风拂起数缕青丝,宛若百炼此刻纠结复杂的心情。 他沉默一会,道:“书筠。” 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怕说出口,又像是舍不得说出口。直到现在,百炼的脑子里都还是书筠决绝将回忆穿过白霜灌进他脑子的场景。 还有,最后定格在他眼前的书筠那张剥落伪装后的熟悉的脸。 “我不是他,不知道他痛不痛苦。”白霜别过脸,懒得再看他那冷冰冰的脊梁骨。百炼闻言,身子微微绷紧,再次陷入另一场沉默。 书筠最后是笑着离开的,但那就真的是他走得安详? 自己最珍视的三个好友,一个千年前被人祸害身亡,一个被困诛妖阵,另一个是出计谋困妖的祸首。 他不惜亲手劈裂自己的妖元,潜入玄家千年,等来了时机又不顾性命将妖元合二为一。搭上性命才能完成的愿望,希望让百炼这个笨蛋醒悟吧。 不过,她还是起身,从蜗牛壳中把昏迷不醒的墨荻掏出来。 “这个,是他唯一的遗物。虽然交待我代为照顾,不过我没有照顾妖怪的经验,给你照顾吧。”白霜蹲在他身侧,将手伸到他面前。 和初初见到时的玉骨浓墨不同,现在的墨荻苍白得像根躺在白霜手里的大葱杆。 写字的那端像是从白狼身上割下来的毛,哪里还有半分墨汁饱满的模样?加上本就是莹白如玉的笔杆,看起来更是苍白。不愧是从书筠妖元中生出来的妖怪,属性和他都那么像。 “……”百炼呆呆看着墨荻,手伸到一半又缩回。 白霜瞧着他的侧脸,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些,这副模样,该是知道自己当年有多蠢了吧?她轻叹口气:“我不知道一片单薄的纸精要多久才会将自己‘变厚’,修炼成越来越厚重渊博的书妖。” “但我知道,能做出不惜将自己的妖元大开大合的决定定然不易。他不止做了决定,还实现了这个决定。他是最弱的书妖,但他有最强的心,那颗心,是你们给的。”白霜转开视线,手依旧伸着。 片刻后,她感觉手上一空,百炼拿走了墨荻。 “千年前我怎么就做出那种蠢事?”他轻轻捧着墨荻,红了眼眶,“只记得曌给自己的承诺,却从未想过他出事的时候我又在哪里!” 说着,百炼猛然哽咽。他捧着墨荻的手合拢,将额头靠在上面,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白霜也不说话,转身回到自己方才的地方继续泡脚。寂静中,水声仿佛成了某个家伙的闷声嚎哭,面上平静,底下汹涌。 许久,就在白霜坐得快要睡着时,有人敲了敲她的肩膀。 “这个小家伙他即已经托付与你,还是你来养吧。我孜然一身惯了,不太懂照顾小生命。”除了帮人炼器,白吃白喝和同曌吵架外,他似乎真没什么用。 白霜瞠目结舌,她可是养个兔子都会养死的人啊!现在居然让她养一只难度级别更高的小妖怪?! 像是看出她眼中的为难,百炼赶紧解释:“墨荻很好养的,他虽和书筠小时候不一样,不是纸精。但它是书筠凝神为墨产生的墨妖,机缘巧合下化了形变成这样,你只需给它供应足够的墨应该就没问题了。” “而且,我看着它心里就会想得到书筠最后的模样……”百炼别开脸,手中的笔差点戳到白霜脸上。 “既然如此,你为何都不见他一面?”她接过墨荻,小心翼翼放回蜗牛壳内。没事,养就养,反正墨荻还有曌这半个亲人呢,他总不会不管吧。 百炼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苦笑:“那么多记忆突然回来,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毕竟……” 毕竟千年前的事对他而言就像是发生在昨天,锥心刺骨,艰涩难忘。突然抽离,又突然回来,他几乎都要疯了。百炼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同她并排而坐。 “没想到在我回到真身里的那会,你居然使得动百炼锤。而且。”百炼转移话锋,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咦?现在又妖气浓烈不少?” 他忽然严肃了脸色:“小丫头,你和曌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这件,是玄家弟子的衣裳。你是玄家驱魔师,为何……” “为何会拿角木蛟?为何身上会有曌的妖气?”虽然知道打断别人说话不好,白霜还是忍不住打断他,“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你绝对想不到的就是。” 百炼一怔,摇摇头:“说话的语气也像。你不会如那角木蛟所说,是曌变的吧?嘶——不可能啊。” 他皱眉喃喃:“曌怎么可能出得了诛妖阵自己来拿灵脉?” “我是我,如假包换的人类姑娘。”白霜笑,杏眼闪过锋芒,“不过,我会变成厉害的妖怪。话说回来,你真能炼出让三世的家伙都竞相追逐的神器?” “……” 第134章 凰川主·最后一宝 “你还相信那鬼传说?”百炼一时难以适应她说话的跳跃,愣了一下才涩涩笑道:“我早就炼不出神器了。” 这回换白霜错愕,尾火虎跟她说的话还犹在耳边,这厢百炼就说自己炼不出神器?他一定是怕她借由头缠着他打造神器!白霜扬扬眉。 “可是,我在书筠归还的记忆里看见了腾蛇剑。那是你炼的吧?”她贼兮兮戳了戳百炼的手臂。 后者叹口气,用百炼锤捞开白霜的手道:“腾蛇剑是我、不,该说是我们一起炼成的,我、貔貅,还有寒川,三个。你见过一把锤子就能独自打造器物?” 白霜认真回想一下烈火镇上的铁匠铺打造器物时的场景,点头,光有一把用于锤炼的锤子诚然不能完成整个过程。 百炼用变小的锤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貔貅的真身是炉子,一旦点燃,可以融化天下万物。寒川是生活在极寒之地冰川底下的一泉活水,最善淬火,经我锤炼过的器物必会由她冷淬。所谓神器,就是这么来的。” 百炼、貔貅、寒川,原来天地初始的炼器神物是一整套! “那他们呢?”白霜揉着被他敲过的地方问,她在书筠归还的记忆中并未看见他说的貔貅和寒川,莫非……是那两个最后变成纸人的家伙?! 百炼将铁锤放进水中,立刻有长相怪异的鱼围过来。 他沉默片刻,道:“我们分道扬镳了,腾蛇剑是共同打造最后一件宝物。还没完成最后的一步‘附灵’他两就不告而别。”真是没义气。 “难怪腾蛇剑上的剑灵是原生的,且还变化不全。感情是当年根本就没附灵进去。”尾火虎在白霜心里打个大哈欠。 看他那落寞的样子,白霜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不过,百炼的落寞也就是那么一瞬,他忽然将铁锤从水中捞起来,对着白霜丈量般从头比到脚。 “你做什么?”白霜抱紧自己,他该不会想用铁锤给她松松筋骨吧? “好奇。”百炼一笑,铁锤指着她的另一只手,“你一个人类的小姑娘,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厚的妖气的?你把自己献祭了?” 白霜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指把铁锤拨开:“是,为了换得暂时活下去。不过对我来说很值。我身上的妖气又重了?” 她说话时脸上并没有生而为人,发现自己妖化的恐惧。那双掩藏锋芒的眸子里,反倒透出来自心底的高兴,妖气加重,说明她妖化的部分更多。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她变得更强。 “不是又重,是更重。现在的你就好比一个不停喝酒的酒鬼,身上的酒气越来越浓。”百炼握着铁锤的手落在剑妖背上,凑近白霜道:“小姑娘,你有故事啊!说说?” 这百炼可真是…… 她努力做出一副异常诚恳的模样,双手扶着百炼的肩膀将他推开最大的距离:“无可奉告。而且,就是个人和妖怪随处可见的交易,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趣。”百炼见她不肯说,干脆倒在心眼的背上躺着。 他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没什么真实感,像是在做梦。千年前的气愤还在脑中,可一转眼书筠就死了,身边还多了个姓白,身上既有自己熟悉的血脉味道,又有曌的妖气的神秘姑娘。 还有托着他们的剑妖,如此强大的剑妖居然不是当年他们打造的腾蛇剑?! 这一切倒是是梦还是幻?百炼将铁锤举到眼前,目光细细抚过上面的每一道纹路,等见到曌,这一切就可以判定为真实的了吧? 心眼在暗河中鼓动妖力穿梭,虽是逆流而行,速度却比走陆路快许多。 到达凤凰渊中心时,天上的日头还没爬到正当空。她怀抱游累了正睡得香的角木蛟,领着百炼一起踏上林木葱郁的土地。心眼收起真身,重新化回人形飘在后面。 “没想到千年后,这些树木花草竟生长的如此之好。”百炼提着小锤,惊叹不断。 他走着走着就仰着头原地转个圈,或是拿小锤敲敲这颗树、拨弄拨弄那朵花。像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叽喳不停:“那时这里被毁得连根草都找不到啊!” 白霜摇摇头,她怀里的角木蛟被吵醒,冲百炼投过去两个看白痴的眼神又把脑袋放到她臂弯里呼呼睡去。 尾火虎在她心里翻个身,睡得四脚朝天。白霜受百炼影响,也忍不住去看周围的大树,此时的感受果然和之前大不相同。她也见过千年前凤凰渊的残破之状。 虽只在书筠写下的记忆里,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触却是实实在在的。 “来了来了!” “那个!快看那个人类怀里的小家伙……” “注意你的言辞!那是小殿下!” 不少小妖怪挤在树丛后面,就连树桠上都飘着不少形状难以描述的魑魅魍魉。百炼忽然安静下来,目光流连着那些胆小又好奇的小家伙。 原来,这里又恢复了这么多生灵。那个人拼尽性命的努力,是值得的啊! 忽然,走在前面的百炼一顿,忙着竖起耳朵去听小妖怪们有趣对话的白霜一个没留意直接撞他背上。“你停下也不说一声,小家伙又被惊醒了。”她皱着眉抱怨。 百炼没说话,安静得像块石头。 不对劲!白霜抱着使劲瞪百炼惊它瞌睡、恨不得扑上去挠他几爪的角木蛟绕到旁边,她也愣住了:“曌?!” 对面,身着一袭天青色衣衫的曌正赤脚立在一朵白净的大蘑菇上笑盈盈的看着她们。他双手拢在袖中,一头月白色发丝缎面般贴身垂着,和蔼温柔。 曌的身后,远远围着一群胆子稍大的妖物,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白霜对着他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咽了咽口水,曌笑了……还能笑成这副春风化雨的模样,有点吓人啊! 缩起脖子,她默默抱着角木蛟移到旁边的树后。直觉告诉她,曌可能是要找麻烦——找百炼的麻烦,为防殃及无辜,她还是闪远一点好。 第135章 凰川主·妖火 心眼也默契的紧跟着她飘过来,倒是角木蛟,忽地挣脱白霜朝曌奔过去。 曌从蘑菇上轻飘飘落下,张开手臂迎接角木蛟。那些粘在他身上光丝随着他的动作起落,却始终像群咬住猎物不肯松口的毒蛇。 可爱的小妖怪,容貌绝世的大妖,一个等了千年的拥抱。 不过,最后一个没有发生。角木蛟在跳进曌怀中的瞬间就消失了,确切说,是毫无阻拦的钻进了他的身体。一个萌物,就这么没了。 白霜怔在原地,怀中还残留着角木蛟的淡淡温度。甚至还有它躺在她臂弯睡着的感觉。 然而,白霜还来不及遗憾,对面的曌已经拂着衣袖站起。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执着粘在他身上的光丝正活过来一般发抖!像被火烧到的某种虫子的爪子。 光丝们纷纷从曌身上脱落,却又不甘心离去,成了精的藤蔓似的围着他。 偶尔有几根冲上前,却被燃烧在蓝色的妖火里,扭动着发出嘶嘶的恐怖声音。就连周围的那些发光蘑菇也起了反应,忽明忽暗。 不过,它们再也没有重新亮起来的机会了——蓝焰从曌的脚下蹿起,顷刻间化成火龙窜出! “吼!”火龙每经过一处地方,那里就会燃起重重蓝火,不多时,整个凤凰渊都变成一片火海!白霜吓得想往刚才上岸时的河边跑,却被曌叫住。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笑:“不用跑,这些妖火只会烧尽驱魔师们设下的符咒阵法,还有上面的瘴气。不会伤了你。” 说话间,一团火焰忽然落在白霜肩上,像朵耀眼的蓝色牡丹,灼灼逼人。 白霜惊慌未消的点头,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劲才抑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心眼用剑挑下她肩上的火焰,而后递到她面前:“摸摸看?” “额……”白霜再次咽了咽口水,动作僵硬的伸手碰了碰火焰,眸子條地闪过惊疑。 心眼见她这副模样,干脆一偏剑锋把火焰直接抖落到白霜手里。她更惊讶了,这火竟然是凉的!那自己方才那一身的汗和热意是被吓出来的? 好丢脸……再看围在林中的妖物们,一个个淡定得很。有些甚至还玩起火来。 “没想到你还有胆子跟来这里,百炼。”曌敛住笑容,目光落在一直岿然不动、只呆呆看着他的百炼身上。“你害死了书筠。”他沉声道。 逆镜草也跟着白霜去了塔楼的阵眼,书筠和白霜的话,他听到了,书筠的死他也看到了。 “这果然不是梦啊……”百炼忽然笑起来,他伸手接过一团落下来的蓝焰,握在掌中捏息,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仿佛和手里的蓝焰一道被他捏息。 百炼手里的小锤一晃,立时变成在阵眼中的那般大。他指着曌:“你要为他寻仇?” “当初,你就该这样和吾打。跑去玄家被人当刀使,你脑子里也是一坨烂铁吗?!”曌猛地浮上半空,金色骨鞭自指尖而出,猎鹰似的盯着百炼。 后者脸色一僵,眸中闪过瞬息的难受。 “那就来打一场啊!”百炼疯了似的大喊着抡起铁锤朝曌砸过去!三重虚影!三个成倍递增的百炼锤凌空砸下,经过的地方气浪如刃削断了树干和枝丫。 妖怪们纷纷退开,就连白霜都被心眼提着退出数丈远! “砰!”百炼锤将地面砸出足够十头牛躺下的大坑,握着它的百炼却只像是丢了个小石头那般轻松。铁锤落下的气浪掀起他的青丝,露出一张苦涩难看的脸。 铁锤砸下时突然消失的曌灵蝶似的自空中落下,手里的骨鞭正缠着百炼锤的头。 “玄家那老头子得了你的指点,最后却变成了死性不改的恶灵。活着时,祸害其他人和妖怪,死了又继续祸害自家后代和徒子徒孙。你这双眼睛是不是瞎?” 曌冷笑,用力一扯!骨鞭将铁锤从百炼手中抽出,呼呼飞出去,“咚”地砸进远处的一株大树里。 “呵——哈哈哈哈哈!”百炼猛地跪在地上笑得生不如死,眼瞎?说得好,说得真好!他神色不明的看着曌,手里重新生出一柄百炼锤,手掌往地上一撑,箭一样窜出去! 风声猎猎,落叶和碎草横飞。 这场打斗从中午持续到下午,方圆十里的草木惨不忍图,土地也到处裂痕,坑洼遍布。惊呆的白霜被心眼带着一路后退,避开那些能在皮肤上割出口子的斗气。 “哞——”不合时宜的牛叫声撞进耳朵,白霜吓得将目光从对面的打斗中抽回,往天上看去。 没错,这声牛叫就是从正上方的天空中传来的。看定声源,白霜忍不住唇瓣微张——好华丽的牛车!用料堪比楚宫中九五之尊的那位坐的龙辇,不过,比楚宫中那位的品味好太多。 拉车的还是头白色的弯角水牛!牛蹄子每踏出一步,虚空中就生出一团花朵般绽放的水花。 “拜见主人!”旁边的心眼冷不防飘到白霜前面,恭恭敬敬抱着自己的剑跪拜下去。 能被心眼唤作主人的,整个三世只有一位。凰川之主!白霜瞠目结舌看着牛车缓缓降下,这个传说中吃过龙、拥有从东西占卜人之术、还输了曌五百把棋,并被周围百姓奉为神邸的凰川之主出现了! 她是该跪拜呢?还是该怎么拜? “曌这是疯了吧?得了自由想毁了凤凰渊是不是!”气愤的少年声音自车上的珠帘后传来。跪坐在牛车外的两个婀娜美人一左一右分开珠帘。 里面走出一个……十岁模样的……少年?! “回主人,是和一个叫百炼的半神半妖打起来了。”心眼淡定回话,全然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白霜已经乱成一阵风。 她以为,凰川之主化成人形至少也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玉冠博带,精甲覆身,手握神器杀气腾腾的大妖怪(毕竟他吃过龙啊!)。 没想到,对方化成人形竟然是个十来岁模样的少年!还是粉雕玉琢般好看的那种! 第136章 凰川主·扶遥 白霜保持被雷劈过似的动作和表情怔在那里,连对面的战场都像被这个横亘在她和心眼面前的牛车隔离在遥远的地方。 确切来说,是被这个让人意外的凰川之主隔离。他银灰色的齐肩短发分了一半用白色穗子绾在头顶,额上生有一对儿不足拇指粗长的白色短角。 眼中含着两只剪了浅蓝水波的眸子,小脸精致。 身上是同样精致的蓝底金纹衣衫,两个袖子却是白色,垂下的袖袍看起来像传说中如烟似雾的鲛绡。两边的袖袍上都缀着冰蓝色的长穗子,脚踏木屐,上面缀着是两个冰雪般的圆球。 这孩子,果真宛如天人! “百炼?那个传说中难见其身的炼器神物?”少年微蹙着眉,身子转向鏖战正酣的地方,“这就奇怪了,曌那个老头子以前得罪过他?” 老、老头子?!白霜的眼角抽了抽,脑中浮现出曌一点都不老的俊颜。 幸好火火睡着了,否则听到他这样说曌会疯吧!白霜抹了抹额头,目光大大方方落在少年的背影上。心中的疑惑如雪纷至沓来。 他是故意变成这样的?不不不! 她家火火说过,世上的妖怪唯有极少的一种名叫“百变”的稀有妖物能随心所欲变成任何年龄段的人,甚至是不同的人。但其他的妖物一旦化形,都只能变成一种自己不能选择的模样。 不过,大部分以人类的标准来看都算是好看的。 这凰川之主应该是化形后只能是十岁孩子的模样,可这样子的他能吃掉一条龙?不会还没碰到就被龙给踩死吗?还有,他是怎么吃的? 化成人形这般模样,身为蛟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很壮实的身体啊。 “你这小姑娘就是曌新找的小跟班?心思鲁钝得很呐。”少年忽然回过头来,用一种迫人的目光居高临下瞧着正在打量他的白霜。 那双浅蓝的眸子里,瞳子变成了龙一样的竖瞳! 她在楚宫中看见过龙族的画,此时的少年目光比画像上的那些瞪得堪比铜铃的龙目还要吓人。不过,白霜却没多大惧意。她可是曌的帮手,这小子是曌的手下败将,何须惧他? “小女子白霜,见过凰川之主。”白霜双手交叠,贴在额际,行了个人与人之间的见面礼。 她以为他没看见自己,原来早就知道她在这里。白霜撇撇嘴,也是,现在她身上的妖气可浓厚得很呢。虽然自己闻不到,不过百炼已经用酒香比喻过了。 离开日晷时,她还听见尾火虎在她心中一边喘气一边喃喃:“能在妖气加重前拿到角木蛟,真是万幸。” “妖气比我家剑妖还重,还需要我家剑妖保护?”少年半蹲在牛车上,疑惑不解的瞧着白霜,仿佛之前的威压和凌厉都是幻象。 白霜放下手,仰起脸看他:“我是个正在妖化中的人。” 对方愣了一下,道:“有意思。我还当凤凰渊里的小妖怪们说的传言是假的,看你说自己妖化时这么开心,我不得不信。希望自己变成人的妖怪多似牛毛,人希望自己变成妖怪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白霜扬了扬眉,正要说话,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住肩膀扯上牛车。 “那边打完了,我们过去吧。”少年放开她,乐呵呵唤了心眼跟上。白霜摸着被他抓过的肩膀,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知道他是凰川之主,真身是蛟,提她这样的丫头跟拿根草那么简单。 可一看到旁边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的少年,她就很尴尬。 眨眼间,牛车已经停在满目疮痍的“战场”。尘土散去,有阳光照进来,白霜下意识望望天空,挡住阳光的瘴气已被曌的妖火烧干净。 百炼和曌并肩躺在一处湿润的泥坑中,一起望着天空发呆。 “没想到被连年不断抽取那么多年的妖力,你还是那么强大。真有你的。”百炼抬起手臂放在眼睛上,有水光沿着脸颊滑落,手掌也紧紧攥成拳。 曌笑:“可惜还是没能杀了你,书筠一个妖去冥世多孤单?本想把你也送过去的。” “……”他不孤单,有白琮呢。百炼如是想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书筠,这家伙用自己的命,在他心上刻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消失的伤痕! 凰川之主用手臂碰了碰白霜:“他两看起来关系不错啊,刚才打架的阵势怎么那么吓人?” “这个嘛,还需要问本人。我是曌新收的小跟班,什么都不知道。”白霜无奈摇头,好像自己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少年看心眼,后者也一样摇头。 月似上好的冷玉,静静嵌在天边。 凤凰渊中妖火阵阵,歌声飞扬,所有的妖怪都在月下欢腾,颇有些传说中百鬼夜行的味道。林中少了发光的蘑菇,却多了更绚烂的光华。 那阵妖火过后,诛妖阵中瘴气全消,就连那些诡异的蘑菇们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它们本就是当初符阵中的符纸长成,会被妖火烧尽也属正常。为庆祝他们的“妖君”拿回第一条灵脉和凤凰渊中的妖物们终于重见天日,妖怪们办了这场宛如“百鬼夜行”的宴会。 明明已是冬天,那些树妖花灵们却让渊中树木繁花盛放。 小妖们各显本事,善厨的端出美食、善酿的捧出琼汁。善舞者衣袂飘飘次序井然,善歌者歌声悠悠,善鼓乐者丝竹清明。就连身为凰川之主的少年都命牛车上的两位美人捧出一个白瓷翁来。 “此物是本君专为庆贺老头子顺利取回灵脉特意送来的佳肴,对恢复妖力有奇效。试试?” 少年撑着下巴,一只手在做成圆桌的树桩上敲啊敲。这些圆桌是渊中新修炼出人形的树妖贡献出来的,摆了好长两队,是白霜见过最壮观的长桌宴。 “不吃,有毒。”曌看也不看那个大瓮。 “啧啧,你那么警惕做什么?我堂堂凰川之主会给你下毒?”少年撇撇嘴,似笑非笑看着曌,像是在生气。两个美人打开大瓮的盖子,取出一枚鲜贝来捧着,放上了酱料却不知该往哪里送。 第137章 凰川主·妖宴 四道带着疑问的纤柔目光齐齐投向凰川之主,美人脸上有些顾忌。和她们的顾忌不同,其他妖怪都伸长了脖子直往那砂锅般大小的彩色贝壳中瞧。 部分鼻息灵敏的小妖和形状难以言说的魑魅魍魉们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一个个的卯足了劲朝空气里贪婪的嗅。 “好香!” “鲜甜!” “绝美!” “啧啧啧啧……哧溜!”吸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他们刻意控制还是被妖力较强的同类听到,惹来一阵嗤笑和鄙视。不得不缩起脖子,不敢再闻。 白霜也很是好奇,一双杏眼滴溜溜在那漂亮的两半扇贝上打转。 “愣着作甚?给妖君送去。”少年半是严肃半是笑脸,“这瓮中共有百片扇贝,除最前面的两个是灵草药汁精细烹调出来,其余皆是减去药汁这道工序烹调,每一桌都有份。” “就那么大的一个瓮能装下一百片砂锅大的鲜贝?!”白霜在心中惊讶,那瓮看起来不过及膝高啊。 睡着的尾火虎也没事物的香味给刺激醒来,一边留着哈喇子,一边鄙视白霜:“身为曌的左右手,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没见识?那瓮不是凡品,内有乾坤!” 原来是这样,和蜗牛壳差不多的道理呢。 不过,数量够吗?她瞅了瞅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宴桌。不过,事实很快证明是可以的,不是所有的妖都爱吃这东西。妖物们的口气千奇百怪,还有的直接在面前摆上一碗清水,一盘泥巴。 没错,就是一盘泥巴。小妖怪还拿勺子挖着吃,一脸享受天地间最美味的食物的模样。 两个美人最先将两个加了药汁和灵草调制的鲜贝端到曌的面前,轻轻放下后,还朝他一礼才退去。白霜赶紧朝曌那边靠了靠,真别说,确实挺香的。 这下把她好久没吃饭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你吃这个。”曌看也不看她一眼,长臂一伸,直接把一盘四四方方的米酒炙烤肉推到她面前,“别碰吾的扇贝,不过分给你的可以。” 白霜捧着烤肉,眼珠子都差点掉进曌面前的扇贝里。 “哎呀,不要这么谨慎嘛!”少年不悦的皱起眉,“你不就赢了我五百把棋,赢了我的剑妖吗?我这个妖不记仇的。一点都不记仇。” 曌浅笑着,眸中泛着冷光:“你下毒的次数还少?从第一次败在吾的手下开手,共下毒三千次,暗杀八百六十五次。设陷阱四百三十四次……” “得得得!”少年抬手打断他的话,气呼呼朝两个忙碌的美人的吩咐道:“不吃端过来给本君吃!” 白霜一见美人伸出柔荑,赶紧扑上去护住扇贝:“这个对身体特别好是吧?能增加妖力是吧?我家公子、啊不,是妖君,他已经妖力强大用不着,但我用得着啊!” 她说的可全是真心话,现在角木蛟已经到手,她和曌的约定正式生效。她要报仇,除了需要脑子,还需要强大的力量。 别看楚皇只是个皇帝,他身边时常养着驱魔师和修士。现在又连妖怪都想养,潜进去杀他容易,但为白家和卫家昭雪难。她又不愿意动摇楚国根基,陷楚地黎民于战火。 那可是白家和卫家世代保护的家国同胞啊!不能因楚皇和朝中某些奸佞的错殃及百姓。 “你也不怕毒死你,什么都敢乱吃。”曌出人意料的捉住白霜身后的衣领把她提开,另一只手还顺道夹了一块林中小妖烹制的油豆腐塞她嘴巴里。 一串动作流水般自然且迅速,看起来不过是大妖怪在管教一个不懂事的小妖。 可,可这不像是曌会做的事啊!而且,对方还是个姑娘,人类的姑娘!诡异,太诡异了。热闹的凤凰渊忽然安静,正跳舞的小花妖们撞到一起。 无数只眼睛全都错愕望着这边,有些没看到这一幕的小妖问边上的同伴,后者只低声附耳几句,那只小妖必定也会忽然呆住。 不止是他们,这厢白霜愣住、凰川之主愣住、她心里的尾火虎愣住、距这边较近的妖怪更是惊得手里的东西都落到地上,包括把白霜塞回自己座位的曌都愣了一下。 不过转瞬间他已经施施然端起一小杯琼汁喝起来,全然没有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鬼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就是顺手、顺手而已! 如此诡异的气氛中,只有一个家伙最淡然。他面前的圆桌上,闪闪发亮的铁锤放在一边,两手正抓着一根肉骨头啃得来劲,全然不管这边发生了什么。 吃一阵,他还一脸莫名顿住,疑惑道:“吃啊,你们怎么都不吃?” “呵呵呵呵。” “没错,吃吃吃。” “来来来,喝酒喝酒。” 小妖们故作自然,却掩饰不了震惊之余的诧异模样。不管是一只眼、两只眼,还是好多只眼的妖怪都一个个以吃东西作掩护,眼珠子不时朝这面瞄。 “咳咳咳!没想到,你这个老头子还有这么正常的时候。还以为你就是一块好看又聪明的白玉呢。”凰川之主抚着心口叹。 吞下油豆腐,白霜也抚着心口,不过不是在感叹什么。她在缓和心跳,方才曌的那一下,她忽然心跳加速,比进玄家塔楼的阵眼还快。 视线撇到桌上的琼汁,她一把抓过来“咕嘟咕嘟”喝下肚。 温良的琼汁划过喉咙,一路舒服到胃里。 “啊——好喝!”白霜笑眯眯将瓶子放到桌上,绯红着脸往边上一歪,竟是睡着了。她喝的东西只是名字叫琼汁,实际上是林中善酿酒的妖怪最得意的作品。 好喝不上头,当然,醉的也快。 白霜的眼睛一闭上,尾火虎就只能两眼摸瞎。那么多美味好吃的食物啊!虽然入的不是它的口,但至少看着白霜吃,它过过瘾也好啊! 这下可好,一瓶琼汁下肚,小妮子醉得不省人事了。 “你怎么能给她喝这么烈的酒?!”气不过的尾火虎忽然元神出窍,浮在白霜后背上方火焰大燥的瞪着踩了一双木屐到处“哒哒哒”端酒的白胡须小老二。 第138章 凰川主·做主 以它是曌的灵脉这个身份,尾火虎这一吼,本该震得对方立马扔掉端酒的托盘跪在地上求饶。 可事实是,留着山羊胡的妖怪依然乐呵呵到处换酒,根本不理它。“这混蛋老儿!”尾火虎想过去抓他,奈何它的脚踝以下都在白霜身体里,拔不出来…… 对了,它的真身在白霜心里,除了曌,这里的家伙们谁都看不见自己。 “曌,你要帮我做主!”它跟个孩子似的可怜巴巴看向曌。 后者放下皎洁如月的玉杯,眯着眼看它:“你不就是想看白霜吃饭吗?看着吾吃也一样。”他的话中带着笑意,貌似心情不错。 “那不一样!”尾火虎继续生气。 “怎么就不一样了?”曌优雅的夹起一块米酒炙烤肉放进口中,嚼了嚼,“不管是看她吃还是看吾吃,你都吃不到,不是么?” 尾火虎嘟着嘴,手掌团出一团蓝色火焰在那里玩:“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吃东西,从我的视角看,就是我在吃……” “呼——”不轻不重的一声笑,众妖再次被惊住。 就连埋头大快朵颐的百炼都不例外,他目光担忧的瞧着曌,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你这家伙,不会是在诛妖阵中待的太久,这里出问题了吧?在那傻笑什么?” “哗啦!” 方才还在小老头托盘里的玉白色酒壶直直飞过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拿着,照着百炼的脑袋就那么砸下去。酒瓶碎裂,里面的琼汁流了他一脸。 “既然你说自己的脑子有问题,吾帮你治治。”曌不冷不热撇他一眼。 百炼一抹脸上的琼汁,气得变了脸色:“你!”他想像过去那样骂人,想抡起锤子砸那张好看的脸。可目光一触及曌身边的那个空位,整个人就像泄了洪水的河流,瞬间平静了。 曌的右边歪着睡着的白霜,左边,是一个没有任何妖怪落座,却摆满吃食和琼汁,还有一双永远不会被拿起的筷子。 那是书筠的位置…… 凰川之主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一双浅蓝的眸子赶紧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停下手中正在切贝肉的两柄精致小巧的羽刀,状若无意问:“二位之前认识?” “不熟!” “不认识!” 两个家伙异口同声,却相视一笑。看得凰川之主一头雾水,他两这是有仇呢?还是有鬼? 少年怒了,两把羽刀齐齐飞出,一柄扎在曌面前的圆桌上,另一柄则扎在百炼身前摊开的干荷叶中,一个油光光的酱野猪肘子上。 百炼看了曌一眼,后者眯眼点头。他这才扯过立在边上,手上搭着帕子的小妖怪的——衣袖擦擦手。 在小妖怪苦巴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中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位小少爷,你口口声声自称本君,哪家的?怎么身上的妖气略古怪?” “什么小少爷?本君乃是凤凰渊中大小河流之主,姓扶名遥,山有扶苏的扶,逍遥三世的遥。大家都称我一声‘凰川之主’,不是你口中的小娃娃!”少年一拂双袖,用藐视天下的气势看百炼。 百炼捡起一只筷子,在他扔过来的羽刀上敲了敲:“可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和婴孩差不多的小娃娃。” “……” 扶遥的疑问被百炼成功绕过去,一阵无聊的弯弯绕绕之后,天也快亮了。宴会迎来最欢乐的时候,小妖们纷纷飞上天空,在月光下化成五彩花朵绽放。 树木上的花朵和落叶飘飘洒洒,像一场梦幻的落幕。 恰时,原来的诛妖阵边缘的一处山洞前面,两个少年仰天而望。正是被白霜藏在此处的陆机和玄缟,他们方才看见妖火烧了结界,以为是凤凰渊中的妖物们终于红了眼要破开结界吃他们。 可好一阵过去也不见半点动静,出来一看,外面半点妖气都没有。那些时不时回来碰碰结界的妖物们不知去了哪里。 后来,他们又听见欢闹的歌声。才发现天空中竟然能看见月亮!瘴气不见了。此刻,两个相差不多的少年更是被天上的那些绚烂花朵惊得合不拢嘴。 “这凤凰渊里面的妖怪们都疯了吗?”陆机喃喃。 玄缟扶着他,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我只盼着大师兄和小师妹不要忘了我们两个……” “玄师兄,你怎地还如此胆小?”陆机打趣他,“他们不会忘记我们的,你看,我们手上的恶灵印记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我们不会变成恶灵的傀儡了!” 玄缟抿了抿唇,苦涩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 其实一开始陆机对他总是冷嘲热讽,陆机看不惯他给蜃妖下毒害白霜,每说一句话都带着扎人心的刺。不过,在知道那是被大长老逼迫之后,陆机唏嘘一阵也就待见他了。 毕竟逼迫人的那个,是他两的师父啊! 少年们没看见宗门内风起云涌,夜话到天明。然后,发现掌中的死灵之印不知何时忽然没了! “陆师弟,我想,我们还是自己回去的好。”玄缟眼神警惕的瞅了瞅周围,“趁现在那些妖怪都在密林深处狂欢,我们赶紧逃回去。反正恶灵之印已经消失,宗门那边该是安全了。” 陆机偏着脑袋想了想,点头:“也对,小师妹弄的结界都被刚才那阵妖火烧没了。再待下去反而对我们不利。” 两个相扶前行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小溪,踏上回宗门的路。他们的身后,是一个顷刻间变了天的凤凰渊,风清气爽,月光盈盈。 还有妖怪们变出的彩色花朵在空中飞舞,美得不似人间世界。 欢庆的宴席散去,凤凰渊在黎明迎来宁静。百炼抱着酒壶歪在地上呼呼大睡,小妖们也睡得东倒西歪,凰川之主则钻到自己的牛车中安眠,两位美人依然守在门口。 曌歪着身子,手肘搭在圆桌上撑着头睡得深沉。 最早睡去的白霜早已没了睡相,迷糊中,她循着温暖钻到曌的身边,抱着他的一只脚睡得香甜。身上盖着曌不知从何处拿出来的一件厚披风。 在凤凰渊最后的日子,是个宁静的早晨。 第139章 凰川主·临行 “我睡了六天?!”白霜猛地从柔软的干草上蹦起来,又被一阵迅猛的晕眩给“拉”回去。 这里还是当日妖怪们举行宴会的地方,不过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白雪。她睡得地方被结界罩着,像个足够人睡的厚实鸟窝,角落缩着一件质地绒厚的黑色披风。 白霜仰躺在暖和的结界里,拉过披风抱着,一只手使劲揉着额际:“那琼汁喝起来也不太像酒啊。” 她曾在楚宫中偷偷尝过御供给皇室的酒,虽不是很烈,味道绝对比不上昨晚……额,是那晚的琼汁,那种好喝到停不下来的美味竟然能让人睡上好几天!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么多美味佳肴,她就只尝了一个油豆腐……不甘心! “妖怪酿的琼汁喝起来清香醉人,比不上人类的酒烈,但后劲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你睡上六天还算少的,若是你是个没妖化的普通小姑娘,就那一瓶够你醉上一个月的。”尾火虎在她心里打了个哈欠。 那晚她急吼吼灌下一整瓶琼汁,连带着它只能元神出窍看着其他家伙热闹,一旦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只能沉睡。 “唔……”白霜皱了皱眉,撑着身子查看周围,“他们都去哪了?” 这里安静得出奇,半个妖影都没有,就连形状如烟似雾的魑魅魍魉们也没了踪迹。换做往常,躲在树后面偷看白霜可是他们的一大乐趣呐。 “看曌设结界,毕竟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得给里面的家伙们留一个平安活下去的地方。”尾火虎甩甩脑袋。 “那我们也去看看。”白霜感觉脑子不再那么晕乎,丢下披风走出结界,冷意忽然袭来。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而后迅速冲回结界里拿过披风将自己裹起来。 白霜像只把自己拢在黑羽中的雏鸟,跟着尾火虎的提示走。 它能感应到曌在哪里,白霜不必担心走错路。不过在去见曌之前,她转个弯在冬暖夏凉的凰川中把自己洗漱干净,又从蜗牛壳中找了储备的食物填饿扁的肚子。 “怎么是你?”一支飞得东倒西歪的笔从蜗牛壳中跟着她出来,悬在冷风中。 白霜咬了一口猪肉干,点头:“嗯,是我。以后,就是我养着你了。” “这笔精总算是醒了,看它的模样,还有点没回过神。”尾火虎借着她的眼睛打量墨荻,顺便在白霜心中评价一番,“蜕形尚不足五百年,是妖中的婴孩。” 白霜咀嚼的动作一顿:“不会吧!我师父的式神五百年就已经是翘楚了啊。” “你说的是化形后的五百年。我说的事蜕形、蜕变的蜕。妖物们在修行中会根据种类不同分不同的阶段,每一个阶段既是新生,又首尾相连,不可或缺。一般有结珠、蜕形、化形三个大阶段。” “树妖在身为树之时就是结珠阶段,此时会慢慢孕育出自己的妖元,尔后能言语、有灵性、可知周围的事,但还不能走,此为蜕形阶段。待修为圆满,便会更上一层,进入化形阶段,可化为人形,四处走动,妖力大增。” 白霜吞下猪肉干,在心里叹道:“原来还有这种玄机。这么看来,还是一生下来就是妖怪比较好。” “那是自然。”尾火虎吸吸鼻子,目光久久停在呆住的墨荻身上,“不过,妖怪生养不易。否则天下的生灵断不会数人类数量最多。” 看来人类果然是被上天偏爱的生灵,白霜扬扬眉,正要咬第二口猪肉干时,墨荻的笔锋忽然直指她的眉心。 “你不是我的主人!书筠呢?我要他!”墨荻像个惊慌的孩子,虽然在威胁白霜,可它自己却微微颤抖。坠在笔杆末端的一颗明珠晦暗不明。 尾火虎大惊:“白霜,你不会收了个小白眼狼吧!” “你先歇歇。”白霜皱了皱眉,在心里道。 “书筠在哪,你知道。书筠临终时说了什么,你也知道。”她后退一步,然后揉着眉心绕过默契上前,它不知道这样被指着眉心会异常难受么? 墨荻再次愣在风中,忽然它又跟箭一样嗖地窜到白霜脸边愤愤控诉:“要不是你闯进玄家塔楼,他怎么会那样做?” “小娃娃,无论闯塔楼的是谁,他都会那么做。那是他的决定,也是他的心愿……”她停下,把肉干丢回蜗牛壳,伸手接过一片雪花。 那一小片白雪刚接触到她的掌心就要消失不见。 “他没有死,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活着。”白霜握紧拳头,将那滴融雪化成的微末水珠也一并握住,“那里叫冥世,他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书筠,过全新的一生。” 墨荻呆了呆,忽然横在白霜眼前:“我要去冥世!” “你去不了。”她低头,从横着的笔精下方过去。身后,是一串极不均匀的脚印。 “你带我去。”墨荻锲而不舍,重新飞来拦她,不过语气却软下去不少,“求你了!”说着,一滴一滴的墨汁眼泪一样从它的笔锋处落到地上。 现在,白霜总算明白为什么它会变得一片雪白,感情是哭的! “我去不了冥世,除非……”白霜伸手将它拿过来,严肃了脸认真道:“你能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去冥世不就行了?” 墨荻在她手中哑然,好一阵才语气僵硬道:“你,死去的那一天?” “是啊,就是我死去的那一天。”白霜笑笑。 “我明白了,冥世就是只有在这边死了才能去的地方,是吗?”墨荻沉吟片刻,忽然问白霜,“若是,我自杀呢?” 白霜一怔,握着它的那只手猛地甩了几下,直到对方求饶才停住。 “你一个蜕形期的小妖,若是自杀,只怕什么都不会留下。连冥世的岸都靠不了。那可是冥世!你以为是玄家后院啊?以我现在的本事,根本无法在三世之间自由穿行。当然,你也一样。” 尾火虎在白霜心里翻个白眼:“你哄它作甚?它自己自杀会更快去冥世。” 第140章 凰川主·葬礼 “火火。”白霜皱起眉,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道:“你也说墨荻在妖怪中只能算是婴孩,你要我唆使一个懂事的婴孩自杀?” “抱歉,我只是觉得它有点烦……”虽然白霜看不见,尾火虎还是在她心里缩起了脖子。 白霜在心里怼它:“有你话多?” “……” 天地良心,刚才的那句话真是它觉得墨荻死抓着要见书筠让人心烦才蹦出口的无心之言。书筠把它托付给白霜,无非是希望它能好好活下去,白霜还说它懂事? 哪里懂事了? 纵使心里还有丝丝不高兴,尾火虎也不敢再说什么。白霜说的没错,墨荻再如何执拗,它现在不过是个妖类的孩子,唆使孩子自杀,不管是不是无心,委实过头了。 “我真的要等那么久才能再见书筠吗?”墨荻又哭起来,墨汁滴得一阵比一阵快。 白霜放开它,兀自往前:“或许会是很久,或许也不用太久。总之,你就多看看这世间,好好修炼,等将来我们去冥世见到书筠,你也好和他说自己是怎样过的不是?” “好,我听你的。”墨荻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很对。到时候,就给书筠一个大惊喜! “那……我该唤你什么?”墨荻飞到她面前,随着她往前,它就后退。它相信书筠,相信他愿意将它托付的人,虽然……是个正在妖化的人。 白霜将双手重新缩回披风中,偏着头想了想,道:“你唤我做‘师父’如何?以后,就由我指点你的修炼。” “噗——哈哈哈哈哈哈!”尾火虎闻言在白霜心中笑成了团子,“你要当它师父?你还要指点它修炼?白霜,你脑子还好吧?哈哈哈哈!” “……”笑笑笑!笑什么笑?她就不能当妖怪的师父了? 一团金光忽然从天而降,是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砰”地落在她面前,溅起一片雪渣子:“你做不了它的师父,不过,可以做它的主人。睡醒了?” “啊!”金光落下的瞬间,墨荻被吓得直接钻进白霜怀中。 她皱着眉看向甩出雷电的祸主:“百炼大人,您老人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乱丢雷电?很危险的!” “我要是不丢那个闪电,你现在已经走到山沟里去了。”已经看不出受过伤的百炼提着铁锤朝她走来,还是那副杀气冲天的模样。 山沟?白霜往前一看,果然见十步之外横亘着一条窄却深的山涧。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多谢。”白霜搓着鼻梁笑笑,又朝怀中瑟瑟发抖的墨荻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落雷不是天上的雷,伤不到你的。” 小家伙嘤嘤哭着,就是不肯出来。没办法,白霜只好把它放回蜗牛壳中去。而她身前的青藤色衣裙,已被染上一大片墨汁,只好拉紧披风将自己拢着。 “墨荻是只笔精,且还是从墨中衍生而出的少见种类。不易修成妖。”百炼走到她旁边,也伸着脖子瞧了瞧深涧。 她环视周围一眼:“曌呢?他不是在这里给小妖们置结界吗?” “……”百炼僵住,这丫头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沉默数息,他拿出一个斗笠递给白霜:“你们两果然很像。这个,他叫我给你的。去烈火镇看看吧,今天是胡家小徒弟下葬的日子。” 额,那不就是“她”吗?白霜愣了愣,心中忽然浮出怪异的感觉。是呵,那个天天在胡家蹦跶的自己,已经“死”了。 “你要是再不醒,只怕就要错过自己的整个‘葬礼’了。去看看吧,走完这一趟,这边的鬼阵结界应该也好了。”百炼把斗笠直接扣在她头上,提着铁锤转身离开。 不过,心眼却突然出现在白霜面前。 他不说话,但白霜已知他为何会出现。正好,她也想去镇上看看。白霜系好垂下来的穗子,抓着披风笑了笑,曌竟然连这层都想到了。 白霜是被心眼驮着飞回烈火镇的,它化回真身,看起来就像她在御剑飞行。 寻了处隐蔽的角落停下,白霜放下斗笠上的帷幔,心眼也隐去身形。她拉紧身上的披风,一头扎进人群,这里还是那么热闹,连初雪都被人的气息融得没了踪影。 白霜走在镇上,时不时买一些行路用的必需品,又去镇上不错的铺子里裁了两块布包好,往披风里一遮,稳稳放进蜗牛壳。 披风在她身上像有灵性似的,不仅变得合身,连颜色都黑得柔软起来。披在她身上,竟看不出半点突兀之处,更看不出这其实是件男子用的披风。 热闹的人群中,玄家的事成了焦点,白霜从街头走到街尾都听见被人议论得紧。 这也难怪,烈火镇虽然大,不过也就是个靠近幽州城的镇子。发生点什么稍大的事都会被议论很久,更别提玄家这个庞大的驱魔师家族里发生的事。 还没走完一条街,她就捋清了那天拿走角木蛟的后续。 对于她的去向,和此前的猜测没太多出入。所有人都以为她为了护住阵眼,舍身就义,成了入门不久却为玄家献了命的女英雄。 玄家准备了盛大的丧礼,不过被胡长宁婉拒。最后,丧礼在胡家操办。 除了她,师父失踪的女儿被她这个小徒弟救回也成大家既惊讶又惋惜的话题。有人说白霜的师父命好,也有人说他命薄,终究上苍只愿意给他一个孩子。 而宗族大长老和族外长老唐元因做出背叛驱魔师之道的恶事,被关进玄家牢狱。 此后不久,玄家二公子玄凤亲自带人将胡长老请到宗门,主持商讨惩处大长老和唐长老的大会。人们都在叹玄家可能要变天——让宗外长老全程参与如此重大的事务,这还是头一回。 白霜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玄凤果然没有食言,让她师父亲手处置了那两个罪魁祸首。 她走出小镇的街市,小心翼翼沿着全是泥脚印的小路朝胡家而去。两旁的山野田园白茫茫一片,天空又开始落雪。 第141章 凰川主·回镇 “将来继承族长的人,看来是二公子无疑了。族长身受重伤,下令族内一应事务均由二公子全权打理,三长老和其他几个长老却只是辅助,族长他这算是承认二公子了呢。” “如此说,族长他不打算等大公子回来了?” “等一个出了这等大事也不露面的游子?算了吧。我们二公子多好?听说这回发现大长老作恶,在大长老家后院的密室找到证据的,就是他和小师妹白霜呢!” “小师妹……那小丫头,看不出来竟是个如此有胆色的血性姑娘。早如此,当初就该对她好些的。挺不错一小姑娘。” “当初当初,何必话当初?” “是啊,何必话当初!在她的身后事上,多出份力吧。” 迎面走来两个身穿紫衣,肩披毛裘的玄家弟子。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雪天中异常清晰,老远就被白霜听进耳朵里。她在斗笠下笑得龇牙咧嘴。 这两人说的,像是曾经欺负过她一样。他们大概是忘了自己的名字还在她手中的符纸上这件事。 那些符纸白霜并没有用完,剩下的她都毁掉了。反正再也不会回来,他们也不似之前那么讨人嫌,还留着做什么?她扬了扬眉,和他们擦肩而过。 两个少年还在叽叽喳喳,虽然他们身上的衣服华贵暖和,但膝盖以下的衣衫却是泥点遍布,一看就是在丧礼上帮过忙的。 看见胡家院子,白霜微愣片刻才走过去。院门大开着,上方挂着写着“奠”字的一双白灯笼,里面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正在打扫香蜡纸烛,是周围的邻居大婶们。 看来她来晚一步,已经送上山了。 也罢,就到此吧。白霜如是想着,拿出方才挑的两块布和一个白色钱袋放在院门口的青石上,准备转身离去。师父有自己的女儿在身边,会好好活下去的…… 之前,她很想见师父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也觉足够当成一场慎重的道别。 可到了这里,白霜忽然有些不敢追过去。心情端端的复杂起来,脑子里总蹦出师父护着她的模样,会不会看完这一眼,就在心中留下扯不断的不舍? 思忖着,白霜转过身在帷幔后苦笑,血海深仇压在心上,再不舍她也不能留下。 “咦?这里怎么放着东西?啊!姑娘,姑娘!”她刚走了两步,身后就有人追出来。是当初白霜送过果子的大嫂,她把自己的帷幔拉紧些。 白霜转过身,没说话,但福了福礼。 “姑娘礼重了。”女人在身前的围布上擦擦手,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霜摇了摇头,帷幔也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浮动。不过却也能好好遮着她的脸,未曾露出半分来。 “那怎么行?姑娘是前来吊唁的人吧?既然来了哪有不歇一歇的理?主人家虽不在,我们邻里也是要照拂客人的。胡家就一大一小两个人,都送亡人上山了。姑娘别介意,进来吃顿饭再走吧?” 女人笑意盈盈,一副她不进去坐坐就不让人走的模样。 白霜正愁如何回绝,又有人走出来。是个年纪要大一些的妇人,脸上的皱纹都透着笑意。她拍了拍女人的手臂,上前道:“这位姑娘可是想去看看那孩子下葬的地方?” “……”这应该能成为脱身的理由,白霜赶紧点头。 “我就说嘛,走得这么急,定是想去看看那孩子的墓。”老妇人走到白霜身边,贴着她道:“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山上走,翻过后面这个小山坡,会看见一处月牙形山坳,那孩子就葬在那里。” 白霜福礼多谢,她还是没开口,但心意对方已经感受到了。两人连忙劝她说礼重。 女人因为自己先前“误会”了白霜的心思,提出要领她去,白霜连连摆手。还是老妇人说人家姑娘有自己的心思,不必瞎操心,她才作罢。 白霜走出一小段,她两还站在那里说话。 “没见过的姑娘呢,怎么回来看小霜的葬礼?”女人偏着头,满眼好奇。 “那丫头戴着斗笠,你怎知是没见过的人?”老妇人摇摇头,转身去收拾青石上的东西,“且小霜是为护阵眼而香消玉殒,又不认识的人前来祭拜也是正常。幽州城中谁人不知玄家身份地位?” 女人轻轻捻起一束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想到她送那珍贵果子的事:“说的也是,那丫头待人可客气了。” “女儿失踪,多了个伶俐可人的小徒弟,现在女儿回来,小徒弟却死了。连尸骨都没找到,只焚了件衣服去埋。唉,胡家这是什么命哟。”老妇人抱起布匹,摇着头往院子里去。 白霜已经爬到半山腰,胡家院门口还有个丰盈的女人立在那里朝这边看。她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看着路上的纸钱,她走着走着就释然了。 站在山顶,果真能看见送葬的队伍。 白霜挑了一处既能隐藏自己,又距离山窝处最近的地方,站在比她大好几圈的树后静静的瞧着。主持下葬仪式的,竟然是师父! 他身着驱魔师的紫衣,手里拿着铜钱剑,一边撒纸钱,一边嘹亮的唱着礼。 只是,他的眼睛很红,像只沧桑的老兔子,动作也不是那么麻利。最靠近挖好的墓穴处,是端着灵位的胡双叶,灵位上写着爱徒白霜。 她也红着眼,一张俏脸凌霜赛雪。 她身后,同样身着白衣的玄凤捧着雪白的骨坛,垂首而立。玄缟、陆机,好多熟悉的面孔都在,甚至连玄姝和玄玲两个也默不作声的站在送葬的队伍里。 “这死丫头!也不知道珍惜一下自己的命!那条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啊?怎么说送就送了?你出来给我说清楚!” 下葬时,有个尖锐的女声撕裂宁静,疯了似的骂白霜。只是每骂一句,她的哭声就更浓一分,到最后直接是嚎嚎大哭。除了树妖,谁还敢在胡家的葬礼上骂人? 梧桐把自己哭得形状不定,一会是树、一会是人,连力气奇大的石妖都拉她不住…… 第142章 凰川主·挖坟 这树妖,是要把自己哭成枯木吗?白霜将帷幔拨开一些,嘴角下意识扬起,对不住,各位。 如此,已算是最好的结局。她放下帷幔,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你说的都是真的?”白霜在心里问尾火虎,粘的全是泥的脚又转回树后。 “自然是真的,陆机手里抱着一个小罐子,可能是给你陪葬的酬金。” 白霜抿了抿唇,瞅了瞅那边已经开始摆放东西的人群。驱魔师的葬礼和其他人不同,没有棺木,只有骨坛,随葬的东西也全都放在墓穴中直接填埋。 “心眼,你去看看是不是金银。是的话找机会挖出来。”她缩回脖子,压低声音道。既然是给她的,她拿走也不为过吧? 而且,那本就是她该拿的呀!只是没想到,陆机这小子倒也算是个守诺之人。还记得她说过救他一命要收酬金这件事,希望他不是胡乱塞纸元宝在罐子里给她。 心眼应声点头,飘过白霜面前,一阵风过后,他已经出现在山窝里。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钻进陆机手中捧着的罐子里的,也没人看见他是怎么用一堆石头换了里面的东西。总之,到白霜手里的确实是一捧亮闪闪的金珠子! 这小子还挺厚道!她把金珠子们小心翼翼收到蜗牛壳中,自己也钻进去,扬扬眉:“走吧。” 寒风大作,天空忽然飘起更大的雪花。这是一场诡异的雪,下在秋末冬初,日月轮回,昼夜交替,千百年来这还是头一回见。风雪中,一条蜗牛壳做成的项坠穿过雪花,直奔凤凰渊。 “你该自己直面风雪,那也是修行的一种。让心眼提着蜗牛壳在天上飞,你躲在这里面数金子有意思吗?” 尾火虎本是打算将最后的时间留给白霜,让她静静和自己曾熟悉的一切道个别。岂料这小妮子前一刻还挺正常,只一见到金子后就什么都抛在脑后。 完全被金钱蒙了眼! “有意思啊!数金子都没意思,干什么有意思?”白霜面前堆着两小堆金珠子,一堆数过的,另一堆没数过。“二十三、二十四。” 在蜗牛壳中的墨荻也凑过来:“我也来帮你数。”不过,还没数上十个它就有睡着了。 尾火虎在她心中跪倒,还以为她是个极度重情义的丫头,没想到竟然是个没良心的半妖! “他们全都是在为你难过啊!你就没点想法?”尾火虎无奈,“你不记得自己的血海深仇了啦?”要她修心,可没要她修一颗铜臭味的心啊! 白霜皱起眉,小巧秀挺的鼻子也皱着:“你打断我了,又要重数,唉……” “……”尾火虎四脚朝天倒在她心里,没救了,这丫头没救了。 听不到它的叽叽喳喳,白霜抿唇一笑——总算是安静了。她翻出自己放在蜗牛壳中的小瓦罐,把金珠子全部放进去,蒙上一块布,再拔过边上瓦罐中的兰花带着泥土一起放到上面。 一个新盆栽顺利诞生,兰叶上的几颗太阳之燧差点被她抖到地上。 她拿起随手扔在一边的帷帽,找了处合适的地方挂好。闭眼,凝神,那些荒疏好几天的术法,得练起来呢。忘记报仇?除非现世消失! 白霜自然知道他们是在因她的“死”难过,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就像天空这场不合时宜的雪,太阳出来后便会融化成水,消失的一干二净。在玄家的这一场风云变幻里,白霜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是为护阵眼而“死”。 或许他们不会忘记她,但难过也不会持续很久,因为她的“死”是值得的。白霜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彼时,她不知道胡双叶也还有一口气在,所以才会有所顾忌。 那种情况下,她选不选这样的方式消失,于她最放不下的师父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但现在不一样了,师父的女儿已经回来,还是白霜救回来的。师父他有坚强的支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整天忧伤难过有意思吗? 快乐的数金子有何不好?反正她这条命复完仇后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且一旦找齐曌的所有灵脉,尾火虎就得归位吗,那就是她真正的生命终点。剩下的时间,她不止要为白家和卫家的昭雪而活、为帮助曌寻找灵脉而活,更要为自己而活! 刚把曌教的所有基础温习一遍,白霜都还来不及打坐调息,就听心眼敲了敲蜗牛壳:“到了。” 凤凰渊路口,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妖物。他们的肩头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目光紧紧缠着立在灰石上的青衣男子,他们不想让他走。 白霜从蜗牛壳中钻出,就收到好多道不友善的目光。 他们在不满她即将带走他们的“妖君”,这些妖物习惯了曌的庇护,此时就算有一道由凰川之主、百炼和曌共同筑下的坚实结界,也没有安全感。 “尔等就送到此处吧,外面危险。在没有足够力量自保之前,切勿轻易踏出结界。”曌说了一句妖物们听过的最长的话。 静默。 白霜将自己裹在披风里过去,戳了戳百炼:“百公子,他们这是不想要曌走?” 虽然妖物们不言语,但那一片不舍的目光已经表达的够清楚。 “我也没想到,曌这家伙在这里面受苦,都能被奉为妖君。有这么多家伙对他的力量倾羡仰慕。”百炼轻笑一声,却是带着些许不屑。 白霜敏锐捕捉到他不屑的缘由,这些妖物习惯了被他人保护,是不是快要忘记自己的本事了? 他们忘了曌是用怎样艰难的力量在守护他们吗?他是被困在此处。每一瞬、每一息都在被人消耗妖力啊!难不成要耗完曌最后的妖力他们才会不这么留恋? 然而,白霜终是想错了。 妖怪们其实一点都不吝啬,一个满面皱纹、眼睛被白眉盖住的老头子走上前:“妖君,请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 话音未落,无数光点从妖怪们的身上浮出,宛如比冬雪还要亮眼的萤火虫般飘荡在空中。 第143章 凰川主·五妖行 栈道残破,积雪茫茫。那场惊心动魄,暗流汹汹的猎杀仿佛就在昨天…… 白霜再次站在这处自己曾“丧命”的崖壁上,心思已然不同。和妖物们道别后,凰川之主决定直接翻过凤凰渊边上的悬崖峭壁,落脚幽州城。 本该只是她和曌,还有灵脉尾火虎的“三妖行”,现在变成了“五妖行”。 名唤扶遥的凰川之主说自己此生的目标就是打败曌,然后吃了他。为防曌死在别的家伙手中,所以他要时刻跟着,且不由分说就命令两条锦鲤变成的美人驾牛车跟上来。 还有一位就是炼器神锤百炼。 他的理由简单得让人无法反驳:“我现在无处可去,既然是白霜将我唤醒,我自然是要跟着她的。从现在起,一直到我自己想离开的时候。” 曌幽幽看着白霜:“有他们在,必不是太大的坏事。我们先走你的复仇路,留不留,你自己决定。” 她望一眼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凰川之主扶遥,后者扬着下巴,精致俊秀的墨眉下,眼中威压明显——不留他?那小命也没必要留下了。 白霜咽了咽口水,再看百炼,高她许多的男人身着朱红色滚边白衣笑容冷嗖嗖,仿佛她伸手去戳一下,就会掉一地的冰渣子。 “那就……都,留下吧。”白霜眼一闭,横心道。以她现在的本事和元气大不如前的曌,她敢说不留吗?不敢啊!且曌也说了,不是太大的坏事。 也就是说,有时候也有可能是好事。 “你为何要拒绝那些妖怪的馈赠?”百炼将铁锤别在身后的腰带上,长手拢起一捧雪,团成团,丢向远处。那团雪球像战场上飞过的滚石,被投石机扔出,砸在远方的城墙上。 白霜呼出一口白雾,哭笑不得:“太庞大了,我怕自己受不住。” 没错,妖物们说要献给曌的最后一点心意,其实是他们的近三成妖力。单个来看虽然不多,但整个凤凰渊里的妖物都行动起来,数量就吓人了。 而且,她也没想到那些妖力竟然是送给她的! 她以为他们是要给曌来着,直到所有的光点全都朝她飞过来,白霜才猛然从美景中惊醒。“别别别!”她连连摆手,后退数步,差点掉进坑里。 不过,那些妖力却没停,依然在空中裹成长龙,照着白霜就拢下去! 好在曌及时打出一个结界把白霜罩住,他在风雪中轻轻扬手,妖力凝成的光点瞬间掉头:“她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承受如此大的妖力,各位心意到了就行,妖力就收回去吧。” “不可思议啊!他们居然要把妖力给你!”扶遥踏着只虚空中冒出来的水花,过来戳了戳她周遭的结界。 白霜松口气:“委实不可思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皱起眉,看着曌将那些妖力全数送回去。妖怪们不敢拒绝,全数收回。 “可能看你不顺眼吧。”扶遥阴仄仄笑,目光悄无声息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岂料,白霜没像他预料中脸色难看、极力辩驳,反倒大方坦然道:“我想也是,他们的妖君马上就要和我一同离开,生气是正常的。” “……”扶遥愣了愣,旋即噗笑出声,“你还真信了啊!” 而后,他严肃了表情:“凤凰渊中的妖物们可没那么小心眼。以本君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只不过见你是唯一能靠近曌的女妖,想让你也有同他匹配的强大妖力罢了。” “诶?为什么?”白霜还是不解,就因为她和曌走得近,所以也希望她同他那般强大?他们竟是如此崇拜曌? 凰川之主只是笑,且有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之势:“你这小丫头好歹也十六七了吧?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出来?” 说实话,白霜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着实摸不到他的笑点在哪里,只有摇头道:“我今年十六,你的话我也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不太明白。” “走了。”曌忽然朝白霜看来。 “哦。”她微微一愣,旋即钻出结界。 扶遥紧跟上来,脚下的水花节节高涨,直到他能在白霜耳边附言:“妖怪们这是把你当成曌未来的夫人……你没听那个槐树精说吗?这份‘心意’是献给曌的呢。” “……”白霜猛地呆住。 扶遥呵呵笑着,踩着水花离开。被他踩过的水花在空中凝成冰块落下,碎在白霜的目光里,宛如她现在那颗起伏不定、难以平缓下来的心。 那时的自己真是——又傻又笨!思绪猛然回来,白霜用力埋着微红的脸。 “现在是承受不了,未来可不一定。你的骨骼不错,经脉也像是被梳理过,唔,是块良才。”百炼搓着下巴分析,从他和她初次在阵眼里交手时,他就有这种感觉。 白霜轻咳一声:“该走了。” “又想扯开话题,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更好奇的吗?!”百炼撇撇嘴,望着像雪地里的兔子一样钻进扶遥牛车的丫头。 车内,扶遥和曌正在下棋。白霜进去的时候,扶遥正愁眉苦脸,手指夹着一枚白子犹豫着该落在哪里。白霜瞪大了眼睛凑过去,朝凰川之主投去钦佩的目光。 论败而不馁,世上还有谁及得上他? 与之相比,这边的曌就从容淡定得太多。“赏完雪了?”他将脸转向白霜,金瞳牛车四角的明珠光辉中明亮好看。说话时,还能准确抓住扶遥想换子的爪子。 后者叹气,嘟起嘴巴,终于做出一个和他十岁的年纪相匹配的动作来。 “嗯,赏完了。”白霜笑笑搓搓冻得通红的小手,抱了个软垫缩在角落。她现在才算是真正彻底转了状态,将自己转到昭雪这件事上来。 上皇都这条路,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拿着。”一个紫金暖炉飞过来,直直落在她面前。白霜诧异抬头,看到话音刚落的曌和一脸不甘,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的扶遥。 那可是他前一阵子才收的宝物啊!不仅能暖身子,还可养灵气,世上绝无仅有……可是,他刚把这宝物输掉了。 曌将棋子一枚接一枚捡回盒子里,“再来一局?” 第144章 凰川主·金蛟 “不来了,睡觉去。再来我就要输到倾家荡产了。”扶遥摆手,而后推开牛车侧门。本该是风雪交加的场景,却被一片温暖的水域取代。 碧波潺潺,清亮唯美。 扶遥走到“门口”,照着那片水域一头扎下去。白霜最后看到的,是一条翠绿的龙尾巴滑进水中,激起数圈如雪浪花,外面的两位美人不知何时到了那处门后。 “几位客人随意。”她们笑意盈盈,异口同声,之后变回两条红白相间的锦鲤,拉上了侧门。 白霜手里的紫金暖炉“咚”掉在毯子上,砸出沉闷的声响。然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刚从门口钻进来的百炼就抢先道:“好歹也是吃过龙的凰川之主喂!睡觉也要陪着?” 额,虽然白霜没来得及开口,但百炼问出了她的心里话。 “煌煌大川,有蛟斐然。食龙者,乃金蛟,稀世之妖。化而为人,先老后少。三世之中,他只怕是最后一条金蛟了。”曌拿过黑亮的盖子,轻轻盖住棋盒。 白霜和百炼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看着他。 “他其实,已经很老了?”白霜捡起紫金暖炉,重新抱在怀里。 曌笑,摇了摇头:“并不,他其实很年轻。金蛟是三世中唯一会逆生长的族类,他们的一生,以吃下龙为分水岭。吃龙之前,是正常生长,食龙之后便是逆向生长。” “那,这里也会逆向生长?”白霜指着自己的脑袋。 百炼关上车门,将呼啸的风和团团大雪关在外面:“那倒不会,金蛟这种神秘的生灵,身体虽然逆生长,但他们的成长和经历也会积淀下来。我也曾有耳闻,不过倒从未见过。真是意外。” 他咋舌,一脸激动。 曌懒散的歪在棋桌上,修长的手指轻敲着上面的格子:“是很神秘,所以,吾也希望你的嘴巴紧点。三世中,想要金蛟的,可不只是神族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他瞧着百炼,不苟言笑,俊颜比外面冰天雪地还要“冻”人。 白霜隐隐看出了些曌同意带着扶遥离开凤凰渊的端倪,真相只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决战到底,而是在曌的身边,这条三世中唯一的金蛟会安全许多。 “你说这话,当我什么妖怪?”百炼横白曌一眼,“要是我能和隐世的那些家伙有牵扯,何必在现世动作西藏?直接就去见我的两位同僚了。” “不会说就好。”曌撑着头,沉沉睡去。 一千多年过去,这厮还真是没半点变化。百炼皱皱眉,却是松口气,一转头却看见两眼放光瞪着他的白霜。百炼下意识护住自己:“你你你,想做什么?” 杀气腾腾的百炼会做出这种小姑娘被调戏的动作和表情,也是见了鬼了!白霜被他吓得呆了呆。 “金蛟的事……说说?”她回神,抱着紫金暖炉凑过去。 百炼耸耸肩:“我知道的,不过只是传说。那位知道的指不定比我仔细多少,他可是和一条金蛟‘相爱相杀’呢,你怎么不去问他?” 他朝曌的方向指指。 “你没见他在休息吗?”白霜皱眉,她没忘记那些牵扯在曌身上的光丝,被困住的这千年光景,只怕他从未有一天睡过好觉。如今好保护容易出了诛妖阵,且让他好好休息一番吧。 百炼无奈,只得低声道:“我是在隐世听到神族谈论金蛟的,不过据他们所言,金蛟本就不该存在于三世。” “不该?为何?”白霜同他并肩而坐。 “神族所传,金蛟乃是祸害。通过吃四象大妖之一的龙族来逆转生长,违背天地之道,见之,必除之。万年前,神族还专门派出神仙出隐世,到其他两世猎杀金蛟。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百炼幽幽看着紧闭的侧门,他也没想到传说中色泽如同黄金的金蛟一族,竟然也有青似碧玉的。 神族吗? 白霜捧着紫金暖炉,不发一语。玄家一事,让她明白曌是可以相信的。现在,曌这是要护着这条世间唯一的金蛟?护着一个被神族下令猎杀的妖怪? 还是,金蛟真的想吃了曌?不过,他已经吃过龙,吃曌还有什么好处吗? 白霜想破脑袋,除了增加妖力这个好处外,实在想不出什么。她觉着可能是自己饿了,脑子才会如此不通透,可白霜察觉牛车停下时,一打开门,整个人就“冻”住了。 雪野茫茫,寒风嗖嗖。除了枝丫上堆起厚雪的大树外,只在背风的山坳处有一间两层小楼。 小楼前立着一株被砍了枝丫的笔直老树,上面绑着一根竹竿,竹竿的顶端挂着已经被风雪凝成一整块的店招。不过,上面那个大大的“面”字,倒勉强可见。 “这里,不是幽州城吧?”白霜两眼无神,传说中繁华遍地,行人流水的幽州城怎么可能是这种鬼地方! 风中忽然响起鼻息浓厚的男人声音,白霜循声看去,发现拉车的白色水牛正使劲扭脖子说话:“不好意思各位,风雪太大,迷了眼睛。走错路了。” “……” 从凤凰渊翻越悬崖峭壁本是到幽州城最近的路。可因着天上的暴风雪,雪牛被迷了眼,飞错方向,愣是将牛车拉到这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白霜知道这头会飞的牛定不是凡物,此时听它说话她到没多少惊讶。 后面的两个自然也一样,百炼跳下马车:“你是灵牛,只怕是有居心叵测的家伙故意让你迷了眼。”会飞的牛,妖力应该不会太差。 “对不住,确实是风雪太大。”雪牛老实反驳,“在天空的时候,好几次都无法让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这幽州并不是极寒之地,怎地这个时节就下起如此大的雪来?”百炼在雪地里转了一圈,忽然转向白霜,“不会是你放了曌,上天发怒了吧?” 好冷的笑话。 “既来之,则安之。你去看看前面的面馆收不收住店的客人。”白霜抱着紫金暖炉坐在车门后,笑眯眯道。 第145章 凰川主·妖怪面馆 百炼错愕:“为何是我?”俊颜在风雪中浮出不满,细长乌黑的精巧眉峰几乎皱成一团。 “你第一个跳下车的呀!”白霜嬉皮笑脸,使劲在风雪里龇牙。 “……”百炼端着一张比风霜还冰冷的脸,瞥了牛车上的一排可隔开风霜雨雪的珠帘,好似如此便能看得见安坐其中的曌。那家伙找的这帮手可真是没礼貌。 也不管管。 白霜眨眨眼睛,问:“百公子,你不愿意去?” “那边虽然妖气冲天,但还不到我压制不住的地步。”百炼答非所问,一脸嫌弃的瞧着她,“你就知道关心吃,没看出来那屋子被妖气缠绕?” 她扬了扬眉,偏了头看着小屋道:“我看出来的啊,那又有什么?妖怪就不能做生意了?” “你可真是……比妖怪还要妖怪。”百炼叹口气,长腿一伸,整个人就消失在雪中。有件事,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在自己的心中承认。 白霜那天居然在情急之下挥动了他的真身,且还凝出雷电将恶灵烧成灰烬。 这丫头——将会是此后唯一能掌控他真身炼器的人类(如果她能找到另外两个家伙、并有炼器的想法的话),除非她生命终结在别人手中,否则她活到什么时候就会牵绊他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自己千方百计避开无数隐世大神和冥世中有头有脸的家伙,还有现世里不少灵根深种、多金贵气的人以及无数的大妖,到最后却栽在这个黄毛丫头手里…… 百炼就难受的很,可现在除了跟着她,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盼着她死在谁手中?算了吧。有曌在,想要她白霜的命,除非先把曌那家伙干掉。可那家伙是他也打不过的大妖怪啊!谁有那个本事干掉他? 唉! 不过,人类的性命也不长,对他而言不过是眨眼间的事,等吧。百炼风一样停在面馆前门,叹口气。瞥一眼门上的铜环,那东西自己“砰砰砰”砸了三下门。 “大雪天的,谁呀?”有人将门拉开个巴掌宽的缝隙,是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和那个凰川之主差不多的年纪。 百炼指了指停在路边的牛车:“雪太大,赶不了路。你们这里还有空房间吗?”就在他说话的间隙,雪牛已经变成一头普通的黑色大水牛,牛车看起来也是普普通通的四角牛车。 “还有一间房哩,你们愿意挤挤的话就进来吧。”小姑娘伸着被厚衣领遮得密密实实的脖子朝牛车望一眼。 百炼略一思忖,正要说自己去商量商量,就听见白霜在那边大喊“愿意愿意”。小姑娘终于把门全部拉开,一身桃红色厚裙裳仿佛冬雪中盛放的梅,开得如火如荼。 “里边儿请。” 她话未说完,百炼就率先钻进去。那模样,像极了回窝的兔子。小姑娘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明亮的眸子在雪中投下阴影。 不过她脸上的微妙变化转瞬即逝,转头时已经是一张笑盈盈、豆蔻般鲜活可人的俏脸:“几位客官里面请,请把缰绳给我,我来照看牛车。” “小丫头,你不冷吗?快回去吧。我们的牛车放外面就行,无需照看。”白霜从车上跳下,跺着脚哈气。 小姑娘见她落地的瞬间,新月似的秀眉微微拧起。白霜往后走了好些距离,她还是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从,像是被冰雪冻住,连呼吸都静止了一般。 “小丫头,你怎么不走啊?”白霜走了一半,发现她还杵在那里,不由得转过来问。 “啊?哦,这就来,客人请。”小姑娘慌张回应,迈着步子小跑过来。新踩出来的脚印也凌凌乱乱,若仔细看,会发现那并不是完整的人的脚印。 前重后轻,鞋子的后半截近乎没着地。 白霜进了门,发现里面已经挤了一推人。店里共有六张四四方方的桌子,眼下全被坐满,就连百炼坐的那张也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 一男一女,男的尖嘴猴腮,女的杀气腾腾。 “我要碗肉汤面。”白霜扯了扯忘记问自己吃啥的小姑娘的衣袖,对方先是一惊,后才勉强镇定点头。小脸上挤出来的笑,委实勉强得很。 白霜无奈轻笑,她不过是叫碗面而已,又不是要吃她,她怕什么? 难不成,是她身上还有那什么驱魔师的气味?反正妖气已经被曌重新封住,他说以她现在的处境,以“人”的身份行动较好。那就是驱魔师的气味了。 白霜打量着自己的青藤色衣裳,用眼角的余光寻路往百炼坐的桌子而去。 “他呢?”百炼端着碗热茶,在手中转来转去,就是不往嘴边送。 “说是懒得动,就不下来了。反正也不想吃。”白霜挑了他身侧的位置落座,刚坐上去,同桌的两位就拿眼珠子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白霜也不怯懦,大大方方迎上对方的眼神,反而让他们落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吗?”百炼随口一问,也不似真的关心曌来不来这里。只端着他的茶享受茶汤的热度。倒是旁边的一男一女,看见白霜和百炼说话,眼中均浮出不善的神色。 眼尖的她自然将对方的神色收入眼底,不过心中却是疑惑不解——吃个面而已,这样子是要打架么? “驱魔师、术士还有妖怪齐聚一堂,这个小面馆真有意思。”尾火虎从白霜进门开始就留意到里面的诡异气息,直到她落座,它才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白霜一听,心中惊讶更甚。方才她只看到妖气,还以为这里面的全是妖…… “兴许是雪大,恰好大家都被困在这里?”她伸手去拎茶壶,顺便瞧一眼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认真看过的面馆掌柜和跑堂小二哥。 头戴毡帽,面色红润、嘴皮子下还长着一颗黑痣、大腹便便的八字胡掌柜,精瘦灵活、嘴甜面善的小二哥。 倒是极普通的两位。 当然,在这里的白霜是看不见后厨的。那里正聚着一群面色不怎好看的家伙。 第146章 凰川主·小夭 厨子、帮厨,伙夫,三个家伙,还有刚刚才跑进去的红衣少女,全都围在插着六把亮闪闪尖刀的砧板边。 沉闷的静默在后厨蔓延,火星子爆出来的噼啪声都能撕裂这层脆弱的安静。宛如大力投进深潭的石头,坠到哪处,都能清晰听出来。 “小夭,外面当真来了个实力超凡的驱魔师?”手里拿着大铁勺的厨子抬起脸来,端方严肃的面上,一双眼睛磐石似的朝着红衣少女。 她抿了抿唇瓣,点头。 “呵,看来今天的这一战是等不到天黑了。不怕,来多少就杀多少!”帮厨从砧板上拔下一把刀来,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 然而,这样的一双眼里,却不是狰狞和满足于即将开始的杀戮。 视死如归——他边上的伙夫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伙夫的想法也一样,虽然,他只是一个瘦得堪比竹子的少年。伙夫少年伸出竹竿似的手,也拔下一把刀来。 叫小夭的少女也伸手去拔刀,却被厨子拦住。 “小夭,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这种事,就交给我们。”他拍拍少女的手臂,露出一个足以融化冬雪的笑来,“她护了我们这么多年,现在,该是我们报恩的时候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点头,小夭看着他们,一双看似柔弱的眸子里,生生长出坚强来。 她离开后厨时,仿佛换了个人。方才的慌张怯懦一扫而空,端了碗肉汤面落落大方朝人群去,野猪腿骨熬出的汤料鲜香醇厚,大哥亲手坤出来的面条劲道匀称。 还有她亲手洒在这汤里的碎魂散,无色无味,普通人闻之则倒,可使其睡上十来天,天塌下来都吵不醒。 若是修为高深之人…… 不好意思,这是剧毒。且专门克制驱魔师和修士之类,修为越深,毒性越烈,轻者毁一生修为、命丧黄泉。重者,毁修为、受尽万针锥心刺骨、千蜂不停轮回蛰缠的痛苦,再死去。 其实,她也不想用这种毒的。 可他们实在是越来越过分了!小夭暗暗咬紧后槽牙,笑眯眯转个弯,把手中的这碗面放在白霜面前:“这位姑娘,您要的肉汤面。尝尝?我们面馆的肉汤面可是方圆十里内的一绝。” 面碗落下的瞬间,周遭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对劲。 好几个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那打磨得光滑细腻,外面还雕着芙蕖莲叶的木碗上。就连一直端着茶,貌似对周围的事毫不关心的百炼都瞥了面碗一眼。 “真的?”白霜用手扇了扇面汤的热气,鼻子伸过去嗅嗅,“果然香!” “嘶——”暗沉的抽气声从四面八方爬进白霜耳朵。 对面的小姑娘甜甜一笑,顺道抽出一双筷子递过来:“汤料是年轻精神的野猪腿骨熬制,佐料也是我们面馆的独门秘诀。还有面条,粗细相同,滑爽劲道。而且,还便宜。” “啧啧啧!”尾火虎在白霜心里冷嗤,“毒也下得不少呢,从这香味来看,足以放倒玄家族长和长老那重修为的驱魔师。” 额,白霜瞧着小姑娘递过来的筷子,瞬间没了伸手去接的兴致。整半天,妖怪也会开黑店呵,亏她还以为这家面馆里的妖像瞌睡虫妖那样,是认认真真做生意的呢。 “姑娘,是不是不合口味?”少女见她不接筷子,小脸上浮出失落,抿了抿唇,因开心而高高扬起的眉也缓缓落下。 白霜扬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冷冰冰的。她接过少女手中的筷子,在面汤里搅拌起来:“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白霜的修为尚浅,看不出这少女的真身是什么。 不过,向来叽喳的尾火虎已经在看见少女第一眼时就说了对方的品类,是一枚人面桃。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桃是世间并不多见的妖怪,藏身于成片的桃林中,开花时和普通桃花起来,要多两层花瓣。 初果青涩,藏在凋谢的花中央,是人面的形状。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仿佛人间百态均挂在一株桃树上。 随着桃果一天天长大,果子的“面容”也愈发清晰。不过,一旦桃子熟透,“人面”也会随之消失,这些桃子看起来就和普通的桃子真的别无二致了。 当然,那些“人面”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回溯到果核上。 若是有人摘下桃子,吃完果肉后仔细端详桃核,会发现那是一张人的面孔。每一个桃核都不一样,哭、笑、喜、怒,男、女、老、幼,不会有重复的。 被人摘下的人面桃,除了吃掉会强身健体之外,并没什么坏处。 不过,对于人面桃来说也就等于失去了“成形”的机会。人面桃开花不易,结果也不易,凝出自己的妖元更不易,一旦离开枝头便万事休矣。 只有那些能一直挂在枝头,将春雨、夏阳、秋风、冬雪都享受一遍的人面桃,才算是被“孕育”成功。 等到外面的果肉渐渐干涸,直到瘪成一层薄薄的皮贴近果核,现出一张人面来,这桃子才算是真正的“诞生”。它们掉到地上,就会变成一个个呱呱哭喊的婴儿。 算是生来就会化形的妖类之一。 若是遇上豺狼虎豹,这些猛兽断是不敢碰这小妖怪的。而且,运气好遇上奶水期的母狼之类的动物,还不会饿肚子,并顺利长大。 不过,要是遇上其他妖怪或者修士,不是被吃就会被除掉炼丹。遇到驱魔师的话,不是被除掉就是被培养成式神。 可惜人面桃妖力微弱,没什么太大的作用,驱魔师们也没几个愿意把人面桃化成的妖当成式神来养。他们就像是从桃树上诞生的孩子,和人类的区别并不是大。 因着这样的背景,本就不多的人面桃还是果子时就被摘下当成强身健体的良药卖掉。所以才难得一见。 尾火虎给白霜说的时候,语气中竟是惊讶。甚至还连说了三句:“没想到竟能看到活的人面桃。” 第147章 凰川主·碎魂散 “我叫小夭,姑娘快些吃面吧。趁热。”小夭笑眯眯将面碗又朝白霜的面前推了推,“大雪天的,冷得快,面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白霜扬扬眉,视线从小夭期待的脸上回到纯白浓香的面汤上。小夭的脸,比这碗面汤还白皙细腻。 那双眼睛也生得好看,无论何时都透着纯真的笑意。将深藏于内的杀意掩盖得不露半分苗头,哪怕白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碗喝下一大口热乎乎的面汤,小夭都没露出得逞的表情。 “喂!”百炼放下茶碗朝她伸手,奈何汤已下肚。只有傻愣愣看着她拿起筷子,又往嘴里塞了两大口面条。 这黄毛丫头,饿起来连下毒的面都吃吗?! 白霜咽下面条,舔干净嘴角的汤汁,这才仰起脸看百炼:“怎么了?这碗面是你的?”瞧着他面前只放了一碗茶,她一脸以为小夭的面条送错了人的模样。 诚然,她知道小夭并没有送错。百炼肯定和这里的那些修士一样,都没点吃的。 现在白霜知道怎么分辨这个屋子里的妖怪和修士了,正在吃东西的是妖怪,没吃东西的事修士或者是驱魔师。如果是妖怪,那就是驱魔师的式神。 他们不点东西,是因为知道一定会被下毒? “没事,你吃。这是你的面。”百炼尴尬的收回手,眼中却浮起不以为然的笑意。他怎么忘了,只要这黄毛丫头一死,他就再也不会被自己真身中生出来的莫名力量牵绊。 那就自由了!不知道她中毒后曌会如何?这丫头身上也有些驱魔师的修为,即使是妖化中,这毒对她并不会无害。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白霜又埋头吃起面来。两人的互动看得旁边的小夭一愣一愣的,她掩饰的再好,却摁不住心中突然蹦出来的惊愕。 这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连茶都没喝一口,显然是看出水中有问题的。这里蛰伏的其他家伙也发现了。 可他竟然没告诉这个同来的姑娘!这姑娘身上有驱魔师的术法气息,虽不是很强,但小夭却嗅出那是专属于玄家驱魔师的气息。 玄家驱魔师在幽州地界内,绝对是让万妖闻名生惧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小夭方才才会紧张得花容失色跑进后厨和几个义兄长商量。可现在看来,这位有着玄家驱魔师的丫头不但没看出异样,还轻易就上了当。 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成功来得太容易? 小夭思忖间,白霜的面碗已经见底,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当然,她本人也没出现诸如昏睡、修为全毁、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生不如死的现象。 “姑、姑娘?”小夭不淡定了,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问道:“您感觉,味道如何?” 白霜眼睛一亮:“嗯,好吃!”说罢,她咂咂嘴,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敛去笑容,话锋一转:“要是没下那种叫‘碎魂散’的毒,味道会更好。” “……” 小夭面色煞白,双腿一软摊在地上。在这面馆中进进出出的人中不乏那些看出异样的家伙,但直接分辨出加在面汤里的是哪一种毒,面前的姑娘还是头一个! 可在小夭看来,对方的年纪也没到江湖经验足以看出端倪甚至毫不畏惧吃下毒面条的地步啊! 震惊的可不止小夭一个,而是包括等着看曌手忙脚乱在内的百炼都怔住。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不露声色瞧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小看的黄毛丫头。 白霜衔着一只筷子,似笑非笑看着地上快缩成一枚桃核的小夭。 其实,她知道面被下了毒,也知道那毒有多可怕。即使是驱魔修为不及妖修一半的她,也会死在这碗面条上,且还是足够毒死十个她的分量! 但她心里面住着一条不可小觑的灵脉,那些毒也就算不得毒了。 “下那么多毒,你们是看中我身边这位公子呢?还是看中外面的牛车了?”白霜拿下口中的筷子,轻敲着桌沿,对皱起眉一脸不爽的百炼视若不见。 小夭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缩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惶惶难安。 白霜放下筷子,蹲到她面前,偏着头想了想,道:“是为了吃人?可你是一枚人面桃,你也不吃人啊。是谁在背后教唆你?”她眯起眼睛,问得极认真。 “你!你、你,我……”小夭面色惊恐,语无伦次,一双可怜巴巴的眸子里竟忽然冒出杀意来,“该死!你们都该死!”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对白霜出手,就被一阵裹挟着扬尘的风给卷离了地面。白霜打了个喷嚏,她总觉得那些扬尘很像面粉。 “看来小夭失手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在。”卷走小夭的人冰柱一样杵在后厨门口,臂弯里圈着瑟瑟发抖的人面桃妖,另一只手提着一挂面条。 白霜黑了俏脸,他们的面条是随意拿来卷人卷妖卷东西的?! 随着他开口,跑堂的店小二也亮出一对尖利的狼爪,龇着牙,瞳子收紧跳到那人面前摆出随时攻上来的姿势。胖掌柜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打瞌睡的蝮蛇。 还有两个手提尖刀的家伙从后厨走出来,一左一右站在提面条的男人身旁。 “妖孽!用碎魂散害人,老娘今天就收了你们!谁都不许和我抢,不然老娘的钉魂针保不齐扎他身上!”坐在白霜对面的女人呼啦站起来,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排亮闪闪的金针。 小夭缩了缩脖子,其他几个却十分一致的冷笑。 白霜面色失落的站起来,拍了拍自己沾到面粉的衣裙。还以为能吃上一餐热腾腾的饭,没想到只有面条,只有面条就算了,还是有毒的! 不过,看在面条虽然有毒,但也好吃的份上,她本想好好问问那人面桃妖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没问几句呢,就跳出收妖的来……而且,还瞪她。没错,女人说话时,一双像是能飞出小刀子的眼睛死死盯着白霜,泼辣得很。 第148章 凰川主·悬赏令 末了,还不忘加一句:“特别是你,吃了有毒的面条最好别不自量力乱动。敢抢老娘手上的妖,得用命来还!”女人用鼻子冷嗤。 白霜扬扬眉:“你来你来。我真是吃面来的,不捉妖。” 她抱着手退到一边,抢妖?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好伐? 不过,白霜虽然答应,其他人却不同意。“接了悬赏令的可不止你一个,不准抢?你谁啊?”一个鼠眼粗眉的羊胡子男人跳出来,长茧的手往桌上一拍,茶壶和茶碗都颤了颤。 “这为仁兄说得在理,天家亲书悬赏令,传各州县誊抄张贴。为的是集结天下能人异士降妖除魔,匡扶正道。既然大家都是拿着悬赏令而来,自然是见者有份,你凭什么独霸这一窝妖?” 温润的声音从墙角传出,说话人是端坐在众人之后的一位素衣布裳老者。 “匡扶正道?狗屁!还不是为了赏金?”女人不屑,一撩裙摆,抬脚踩在凳子上,一边冷笑,一边玩着手里的金针,“老娘缺钱,谁都不要同我抢。” 她舔了舔唇瓣,道:“否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冥王来了老娘连妖魂都不给他!” 白霜朝后撇了撇脖子,在心里道:“这泼辣妇人可真是直接,说得不少人脸红了呢。”比起整天把匡扶正道放嘴边的,人家可是说的大实话啊。 “他们要是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哪里会被人说得灰头土脸?不过,悬赏令是怎么回事?”尾火虎疑惑。 白霜拉过凳子坐着,一副准备坐山观虎斗的模样在心里回尾火虎:“方才那人说的是天家,多半是楚皇搞出来的鬼。他想豢养妖物,所以下悬赏令利用天下奇人异士帮他捉妖。” “就是那个砍了你的手还捅你一剑的混蛋?” “除了他还有谁有如此地位被人称为‘天家’?”白霜翘着腿,斜靠在桌沿上。那动作简直和曌歇息时一样一样的。 尾火虎冷嗤:“坐拥江山,怀抱美人,享尽天下荣华还不够。你们人类果然是……地位越高欲念越大,不过,掌控不了自己的邪念,终有一天会玩火自焚。” 白霜挑了挑眉梢,并不回答。在她看来,楚皇已经在搭建自焚的柴禾,接下来,她就要亲手送上一把大火! “小丫头,你到底什么来头?”不动如山的百炼没如愿看到她中毒,略有些遗憾的问。就她这种程度的家伙,来十个都会倒下,她连面汤都喝干净竟然没死! 白霜松松瞅他一眼,目光在他冷峻的脸上停留瞬息,勾唇笑道:“我从地狱来……” “……”百炼看着她那张玩笑的脸,差点没拿出百炼锤劈她一顿。他没动,只是因为她面上看起来玩笑,语气中却有不容忽略的一丝真实。 但百炼转念一想,地狱么?有谁见过的地狱会有他见过的多?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他索性就不问了。回神时,屋子里已经吵得快要打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困在这屋子里的一窝妖怪。 白霜不动声色听半晌,可算是听出了些眉目。这些人中,有驱魔师也有修士,还有几个是杂家异士,人手一张楚皇下令张贴的捉妖悬赏令。 不过,听他们的言语好像这些悬赏令不止和楚皇有关,还和一个叫“太一楼”的地方有关。 太一楼白霜是知道的,它直属楚皇,是楚国设在朝廷之外的一个神秘组织。主要负责观星占卜,揣测国运,供职者,人人身穿白衣,仙气飘飘。 楚皇还养了一位神秘国师在里面,给楚皇说带白霜来凤凰渊献祭的,就是那位她从未见过面的国师。 这些修士和驱魔师们争论的,无非是谁谁谁更想和太一楼攀关系之类。除了楚皇,太一楼在这次“匡扶正道”的行动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机要之地。 楚皇只负责下令,但收妖和发放酬金的却是太一楼。 白霜思忖着,心里渐渐有了下一步行动的想法。可惜,被人给打断了。这些自以为必胜的驱魔师和修士们吵到快动手的地步,竟然有人站出来大吼干脆分配好再捉妖…… 真真张狂! 不过,那女人还是不同意:“老娘懒得和你们瞎吵吵,今天这窝妖怪我还就全要了!”话音未落,她甩出一排金针,房梁钉一枚,两边的墙上各钉一枚,地上稳稳扎着三枚。 金针过处,生生扯出一张结界来,将其他人全部隔在外面。 “卑鄙!”这边的驱魔师和术士见被她抢了先,一个个气急败坏,照着结界就是一阵攻击。驱魔师们还唤了式神前来帮忙。雪野中寂静的面馆愣是热闹得像一锅煮沸了的滚水。 女人设下结界后,重新掏出金针准备对付站在后厨门口的几个妖怪。 可惜她的金针还未脱手,就被看似一直在打瞌睡的蝮蛇搅乱方向,全都扎在柜子上。女人凌空跃起,轻松躲开蝮蛇的攻击:“你既然如此心急,先抓你也一样。” “贱女人!” “无耻!” 外面的人气得直跳脚,但就是破不开女人的结界。对方本事不弱,难怪说话那么骁狂,像匹脱缰的野马,扬着蹄子四处踢人。 只可惜了这么一处宁静安详的面馆,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白霜搓搓手站起来,随意扯了个距自己最近的人问:“英雄,你是驱魔师吧?” “是又如何?你个小丫头片子赶紧让开,别妨碍我施展术法。”对方黑着脸冲她吼,甚至还推了她的肩膀一把。 他愠怒的一推,本是用上十成力气,可身量娇小的白霜却纹丝不动,扎根在底下一样。对方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她之前吃下一整晚被下了碎魂散也没事的面。 “你是妖怪?!”那人堪堪后退一步,身前立时护上来两个式神。 白霜耸耸肩:“我不是妖怪,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驱魔师。啊,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来抓妖的,我只是来吃碗面。” “……”鬼才信。 第149章 凰川主·夺妖 女人从对面横飞过来,砸在她自己设下的结界上。一张粉面贴着结界,被挤得变了形,她喷出一口血,血珠溅在结界上缓缓滑落。 “冷叔,你没事吧?”男人的手里还提着一圈挂面,绳子一样结实。 方才女人被名叫冷叔的蝮蛇半道拦截,便把一腔的怒火全发在一到冬天就行动不便的蝮蛇妖身上。蝮蛇虽一拦成功,但接下来的打斗处处落在下风。 就在金针飞向他的心脏之际,男人把臂弯里的小夭往狼妖怀中一塞,拿挂面当武器直接卷走女人的金针。 几个回合后,女人就被他一道妖气震飞,砸在她自己的结界上。这个结界是她不想别人分走那些妖怪所设,却没料到这也成了断绝救援的利刀。 立时,整个房间忽然安静。 “你到底想说什么?”见女人没讨到便宜,男人焦灼的神色缓和不少,嘴角隐隐上扬。 白霜幽幽看着结界那边,状似懵懂道:“驱魔师捉妖,不是和那些修士不一样的吗?驱魔师在捉妖之前,都会分是非善恶。你要抓的,是恶妖?” “……你管不着!”男人脸色难看,却还不忘目含威胁瞪白霜一眼。 而结界内的女人就那样睁着眼,断了气。 人已死,结界自然破碎。在外面等候多时的驱魔师和术士们一窝蜂冲上去,有人甚至踩着女人的尸体前行,全然不顾那是自己的同类。 白霜被他们挤到外侧,惊然发现此前不知道这里面混进来驱魔师和修士的吃饭小妖们正惊慌失措四下乱窜。 不是被捉进封妖的容器内,就是撞在被暗地里贴了符纸的墙上,遍体鳞伤。胆小的缩成一团,挤在桌下面瑟瑟发抖,甚至嘤嘤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抓小夭和冷大叔他们?” “这些是人类的驱魔师和术士,都是大坏蛋!” “可是、可是……大家又没有杀人……这个面馆也开了好几百年了,玄家都没有动过半分,他们是什么地方来的人?怎么敢?” “不知道……” 耳尖的白霜偷听到桌底下的小妖怪们哭着议论,心下又明白几分。这些驱魔师和修士,为了赏金,已经红了眼。 “你不是要在这里住店嘛,不管?”百炼转着茶碗,脸上神色阴沉。听到那些哭声的可不止白霜一个。 白霜托着下巴,给自己撑了个结界:“他们给我下毒,总要吃点苦头再说。”出手这种事,她向来不着急。不过,对面的战势似乎也用不着她出手。 考虑着帮妖物的人,她估计是第一个。 “这些人再放肆下去,会灰飞烟灭。”尾火虎沉默半晌,忽然在她心里阴仄仄自言自语。 白霜深以为然,外面那两位,一个是凰川之主、一个是被凤凰渊中的妖怪们称为“妖君”的存在。他们动起怒来,这些驱魔师和修士除了灰飞烟灭,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下场。 且她已经捋清楚自己被下毒的来龙去脉,不过就是被误认为是这群前来捉妖的驱魔师中的一个,又嚷着要吃面,所以才被选来开刀。 白霜瞧着撞到结界的碗筷,叹了口气,若是没有这些拿着悬赏令冲上来的家伙,这里该是一处烧着炭火的温暖面馆。 不消片刻,地上就躺了三个断气的人。和被逼到生死边缘的妖怪相比,这些被钱财驱动的人还是敌不过对方不要命的厮杀,除了哭成一团的小夭,其他几个都是甩开了膀子杀人。 狼妖更是爪子和尖牙齐上,浑身都沾着鲜血。 “诸位,我们不能在分散打斗下去。联手如何?”术士们退回来,竟一反敌对的立场,背靠背商量起应对之策来。仿佛刚才说下的那些话不过是屁话。 已经出现伤亡,有人提出合作其他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好,就合作这回。不过,得先说好怎么分。”手提铜钱斧的大胡子抹去脸上的血珠,龇着一口白牙道,“否则爷爷怕有人不肯卖力。” 白霜瞧着他们可笑的模样,撇了撇嘴。 “面馆的主子抓活的,剩下的全杀掉,取出妖元。等送到太一楼拿到钱,大家均分怎样?这些妖可不好抓,不出力就大家都别想拿到赏金。”山羊胡男人转动小算珠似的眼睛道。 众人想了想,齐声道:“成!” 没几个人注意到对面的几个妖怪已经气到快要现出原形,狼妖最先沉不住气,他忽然匍匐在地,长嚎一声变成一只齐腰高的瘦狼。 身形虽瘦,但毛发光亮,还是一头少见的白狼。 白狼露出利爪,矫捷朝人群扑过来!“砰!”他这卯足了劲的一击连人群都没来得及靠近,就被结界弹开,好在白狼身子灵活,凌空翻转之后稳稳落在放了十几个酒坛子的柜上。 “很好!合力奏效了,就这么围困他们!”山羊胡激动大喊。 突然,有人朝白霜的方向看过来:“黄毛丫头,你是不想分钱咋地?要是想渔翁得利,我们不介意先杀了你再慢慢捉妖。还不赶紧来帮忙!” 那人正是白霜方才抓住他问东问西的家伙。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术士才又反应过来这屋子里还坐着一位吃了毒药都没事的青衣小姑娘。互相看顾之下,他们的眼神竟然微妙起来。 “我说过了,只是来吃面的。不捉妖。”白霜笑眯眯坐在哪里,不为所动,“你们说的悬赏令,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没兴趣。” 诚然,白霜对钱是有极大兴趣的。 但是对这种钱就没兴趣了,即使可以借此机会捉妖接近太一楼,她也不会踩着妖怪或者是别人的命走上复仇之路。 “当真?”对方还是不相信。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白霜的回答了——男人的额头突然飞出一片带血的羽毛,那羽毛是从他的后脑勺扎进去,破开前额飞出来的! 男人睁着的一双眼渐渐失去神采,蒙了层灰似的直挺挺倒下去。 打斗就此止,甚至能清晰听到外面落雪的“簌簌”声,还有众术士倒抽气的声音。 第150章 凰川主·云姑姑 白霜望着甩出羽毛的妖,瞠目结舌在心里叹道:“没想到啊!她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对面,方才还躲在他人身后惶惶不安的小夭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云髻高耸的美丽女人,眉眼如绘在画上那般精致细腻,细长的鹅蛋脸因愠怒而泛着微红。 女人身材修长,楚腰长腿,一双雕着飞鸟的五寸来高木屐套在脚上。 水一般垂着的白色罗裙上绣了栩栩如生的金色羽毛,随着她的走动,裙上的羽毛仿佛随时会飘落下来。可惜,纵使如此的绝色美人,也有些小缺憾。 女人绣着鸟羽的袖裳末端,一双鸟爪从里面伸出来。 她刚现身,周围的妖们立刻敛了戾气朝她一礼,齐声道:“云姑姑。”就连躲在桌子下面的小妖怪们都小声说了句“云姑姑”。 有几个刚从被撞晕的状态下回神,也理了理衣裳爬过去:“云姑姑。” “怎么回事?小夭不是人面桃妖吗?怎么忽然就变成一只怎么看都是鸟妖的妖怪了?”白霜心里大惊,就连面上看起来讳莫如深的表情都被错愕代替。 尾火虎的惊讶丝毫不比她的少:“我也不曾料到人面桃妖的身体里会寄着一个鸟妖啊!看样子,应该是寄在桃妖的身体里养病的。” “是人面桃强身健体的作用?”白霜细细观察起那鸟妖来,不过只看到浑身的杀气。 “没错。人面桃未落地时,就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落地成妖,顺利长大的他们能将身体借给别人疗养。特别是受伤的妖,是最佳的疗养之处。还可隐去自身妖气和身形。极为便利。” 白霜扬眉,看着鸟妖一步步逼近驱魔师们重新架起的结界。 “人面桃会随寄宿养伤的妖改变自己的面貌?”她在心里问。 尾火虎沉默片刻,道:“没想到你在妖怪的事情上也是敏锐得很呐。确实如此,当人面桃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寄养者时,他们的外貌就会变得和寄养者一样。” “那寄养者呢?我问的是真身。”白霜搓着鼻梁,该不会是把“灵魂”寄养吧?寄养灵魂能治伤? 这回尾火虎终于找到嘚瑟的机会。揶揄道:“刚才还说你敏锐呢,人面桃最后的人面去了哪里,寄养者本身自然就去了哪里啊。” 是桃核!白霜一言即中。尾火虎说正是桃核,那个小小的桃核内另有乾坤,比起只能装东西的蜗牛壳,那是有生命的存在。 “就是她了!当心!”术士们谨慎靠在一起,手握各自的法器,眼中复杂的情绪轮番上浮。不过,最多的就是害怕和激动,还有贪婪,几乎在每个人的眼中都出现过。 白霜看着他们,忽然有点想笑。 她方才吃的是有毒的面,现在那些术士的模样更像是明知自己即将“饮鸩止渴”,却控制不住自己伸出去的手那样。仿佛站在结界对面的不是一只杀气腾腾的鸟妖,而是一尊金子铸成的鸟儿塑像。 女人轻挥衣袖,小妖们立刻噤了声。不过,神色惊慌的模样却消失了。 “我的小店向来守法经营,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只是,只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中为路人提供一餐热乎乎的面条。怎么就招来了你们这群杀神?!”她拧着眉,瞪圆了杏眼。 蝮蛇慢吞吞蛇行到她面前,担忧道:“云姑姑,你……” 女人抬手制止他继续说话,这轻巧却威严的动作让提着面条的男妖和其他几个妖生生吞下冒到嘴边的话。白狼轻声低呜,乖巧坐到她身侧。 “区区半月时间,尔等术士就来了不下十拨!”女人将手放在白狼头顶,气得浑身发抖。 术士们后退一步,互相不动声色的比着手势。白霜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缓缓站起来,左手朝百炼一伸:“你的大铁锤借我使使。” 这些人根本不在意女妖说了什么,他们只在意赏金和怎样巴结太一楼! “你坐下,我来。”百炼握住她的手,将她扯到凳子上。 白霜错愕转脸,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百炼锤握在手里。百炼难得一笑:“收拾人这种事,还是我来的好。你要是少了根头发,外面那位还不得怕了我的皮?” “下手重点。”白霜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才放开。 “放心,我会让他们爬着出去的。”百炼冷了脸,长腿刚迈出一步,就听对面的女妖忽然说:“你们带走我的妖元和所有的银子吧,留下这间面馆和里面的小妖们。他们还小,不曾造过孽。” 可惜,就算她提出这样“优厚”的条件,术士们也不为所动。 “你这算是放弃抵抗了?那好,我们会让你和你这一窝妖怪死得痛快点的。”山羊胡男人小算珠似的眼珠子动了动,像个精明狡诈的商人,“难得你这孽障如此有灵性,我们也就不活取妖元……”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和脖子就分了家。 “是你们逼我的!”女人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手挥爪子的姿势,爪尖滴着殷红的血珠,宛如她红了的眼睛。他竟然说要活取妖元?这和拿人来活取心脏有何区别! 可他们居然那么轻易就说出口,那么轻易就要去做…… 她从开这个面馆至今,救助过的穷人和小动物早已数不过来。怎么说,也算是该修得善果了。怎么上天却要给她安排这群杀神呢?! “布阵!大家联手!”术士们见又有人死去,再不敢耽搁瞬息。 银丝鸾刀网、符阵、剑阵齐上,准备一击拿下鸟妖。然而,他们临时凑起来的法宝虽然吓人,却被数道雷电劈成齑粉,没了法宝,术士们成了剥去壳的虾子,面无血色缩成一团。 百炼立在屋子中央,手里握着雷电噼啪的铁锤,面色阴冷。对面,正准备引爆身上的羽毛和术士们同归于尽的鸟妖呆了呆。 她那双暗如灰烬的眸中,闪过久违的亮光,沉寂在灰烬里的火星子猛然爆发出生命。 第151章 凰川主·有内幕 “上、上神!”鸟妖收了利爪和翅膀,欲进还退走了几步,眼里竟然泛出了水光,和方才杀气腾腾的凌厉女妖判若两人。 百炼一愣,疑惑蹙眉,似乎不相信这一声“上神”喊的是自己。 白霜眨眨眼,百炼的熟人? 不不不,应该是崇拜者。百炼虽是神物,但还有一半是妖啊!除了极度崇拜他,或者是喜欢他的家伙外,还会有谁将他称作“上神”? 没想到这个脾气不怎么样的冷面铁锤也会有姑娘用这种令人怜惜的目光看他。 有内幕! “狗屁上神!不就是个半妖吗?神气什么?”一柄雪亮的匕首忽然架在白霜的脖子上,肩膀一紧,被人扣住。声音也是从她的身后传来的。 白霜身后不知何时摸过来一个杀红了眼的修士,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冲她冷笑:“识相的,就别想独吞。赶紧让你的式神收手。” “我是她的式神?”百炼对鸟妖的表情无动于衷,反倒嗤笑修士的行径:“你真是白长了那双眼睛!要杀就杀,废话那么多。” “……”修士一愣,下意识看向那边故意缩成一团吸引注意力的同伙。 有人递给他一个阴狠的眼神,修士立刻断了犹豫,手下一个用力,眼看那把被他贴身藏着的匕首就要划破白霜的肌肤,却突然被一道强大的阻力干扰。 利刃尴尬的贴着他面前的姑娘耳下柔软的皮肤,进不得、退不能。 不仅如此,他的手臂上还灼痛难忍冒起了青烟——白霜的左手反手抓住修士的手臂,一个用力,妖力就那样缠上去。 “啊——放手!你放开我!”修士松开扣住她右肩的手,抱着自己握刀的那只手使劲拉扯。 奈何却动不了半分! “你们这些自命清高正义的术士,真是比茅坑里的蛆虫还要肮脏!”白霜扬扬眉,右手直接取下他手中的匕首。 猛地一拉,修士跟个稻草人似的倒在她身侧的地上。 白霜抬脚踩在对方心口上,冷笑:“我说过,我只是来吃面的。你们怎么就如此不识趣?”从他不动声色从后面摸过来时她就知道了。 尾火虎甚至将修士是怎么将自己缩到众人身后,再利用桌凳遮掩,一路从地上爬到白霜身后也详细描述。 “妖怪!你是妖怪!”修士瞧着自己手臂冒烟的地方,那灼灼烧起来的火,是蓝焰妖火。 白霜脚下用力,将他踩得话都说不出来:“我可从未说过自己是人,不过,我曾经倒也确实是个人。” “……”修士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直挺挺昏过去。 白霜丢开他的手,将匕首插在桌上。“好歹也是我唤醒了你,你居然鼓励这些混蛋术士杀我?忘恩负义。”她撇撇嘴,横白百炼一眼。 “你又没死。”对方毫无愧疚。 “啊——”术士们见最后的作战失败,一个个屁滚尿流挤门而出。不过,却被一个冷似冰山的男人堵在外面。 男人银发金瞳,手里还提着一个破布,啊不,提着个不知死活的术士。 “别只顾着眼前,适当也要学一下留意周围是不是有随时会去请救援的存在。百密一疏,容易功败垂成。”他把手里那个跟破布没甚区别的人丢在雪地里。 眼帘一掀,目光直直落在坐在屋子里面的白霜身上。 他这……是在教她? “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先留意周围。”白霜搓搓鼻梁,起身走到门口,轻咳一声道:“外面冷,快进来坐。” 岂料曌丢下人后,转身就朝牛车走去:“这场雪来得不是时候,万事当心。” “诶?”白霜呆愣愣瞧着他光脚踩在雪地上的背影,银发白衣,本该和这场雪融为一体的他周遭像是拢着看不见的圈,整个人看起来那么鲜明,连雪花都不敢靠近。 细看之下,曌并未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他是在虚空中行走! 这就是用太阳之灵作为修炼源泉的妖独有的特色?白霜发愣时,他已经忽然消失,想是进了牛车。她总觉得,曌很喜欢那个牛车。 其实她也喜欢。就是里面没吃的。虽然蜗牛壳中有,但不到万不得已时,她是不会动里面的存粮的! 好吧,其实以上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是她,想在雪仇的同时,好好看一看自己走过的路,欣赏身边的风景、接触自己即将加入的妖物们的世界。 毕竟自己能活下去的时间并不长,能多看看,也不枉来这世上一回。 正想间,蝮蛇将脑袋贴着白霜的手臂伸出去,蛇信子扫过术士们比雪还要白的脸,张嘴大吼:“滚!再敢来就吃了尔等!”术士闻言全做鸟兽散。 手脚不利索的,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痕迹。就连刚才被白霜吓昏的那个修士都捂着手臂窜出来,连滚带爬消失在雪野中。 感情刚才这厮是装死,真配不上“术士”这两个字。 难看死了!白霜摇摇头,忽然反应过来顿住:“你们,这就把这群原本想要将你们活取妖元的混蛋放走?” “再敢来就吃了他们。”蝮蛇回头,吐了吐蛇信子,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鸟妖的方向。 这些妖怪的心胸可真是宽广,爱咋咋的吧。白霜拍去沾在白绫上的黑灰,一脸认真问鸟妖:“老板娘,我的房间是哪间?” “……” “这位客人,请跟我来。”白狼见鸟妖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立时恢复瘦削人形,边擦着手上的血迹边给白霜引路。 白霜搓着手跟他上楼,好奇的目光却不住往百炼和鸟妖身上瞄。 “我脸上有什么吗?”迟钝的百炼终于发现鸟妖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可惜对方还来不及回答就捂着心口倒下去。 “姑姑!”店中的妖怪们惊叫着跑过去,就连白霜身前的白狼也化回狼形跳上楼梯扶手,电光一样蹿下去。 就算嘴角溢出血来,她还是恋恋不舍望着百炼。唇瓣无声张合,却是两个字——上神。 这是有多执着?!白霜不淡定的跑下走了一半的楼梯。 第152章 凰川主·雀妖 云端之巅,生有灵鸟,毕其一生之力都在排列云中的水珠,以保证配合春夏秋冬四季的正常降水。春天是温润细雨、夏季是隆隆暴雨,秋天是滴答小雨,冬天是雪花冻雨。 每一种降水都有特殊的排列之法,一旦云中的水珠子排错了位置,就会降下冰雹这类不属于四季的东西。 它们生下来便知晓自己的“使命”,却不知这是谁赋予的。 面馆的老板娘就是灵鸟中的一只,还是最不乖的那一只。她躺在小楼最好的房间内,气若游丝说着自己的过去。 “我不明白自己的亲人们为何整天傻乎乎忙着去排列水珠,又没哪个强制他们那么做。我们在云上生、在云上活,饿了就吃在夕阳下成熟的橘黄色云翳,渴了就喝水珠。多自在?” 小夭跪在床前,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姑姑,你回到灵核中修养吧,你伤的那么重,躺着也无济于事啊。” “小夭,别浪费灵核。好好留着,给还能救回来的认。”她反握住桃妖的手,笑得苍白。 方才杀那个修士的时候,她将所剩无几的灵力用了一半以上,后又决定引爆自己身上的羽毛,将最后一点续命的灵力也耗光。 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回天乏术。 “姑姑……”小夭伏在床沿上,只是咬着唇瓣哭。 鸟妖费劲地抬起另一只无法变回人手的鸟爪拍了拍小夭的头顶,交待后事般对其他几个妖道:“你们先把小夭带出去吧,我想和上神说说话。” 白霜瞅一眼身边的百炼,他还是一脸“我实在想不起来”的表情。 “唉!”白霜叹口气,也和众妖一起走出去。百炼那张脸,委实是既好看的那种,又是一副极其正派凛然的冷峻模样,没想到却忘记了自己欠下的情债。 活得太久,给忘了吧。 “大哥,姑姑这回是不是真的……”白狼一关上门,小夭就忍不住问拧着剑眉,身上还沾着面粉的厨子。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可那语气却像是被压了千斤巨石。 其他几个也是面色难过的看着厨子,没人发现和他们一起出来的白霜不见了。 “姑姑她……那么多生死劫都挺过来了,这回也一定会顺利挺过去的。”厨子伸手,将小妖们一个拉到怀里。 就连从外面来的那些一直等在门口的其他妖怪也不例外,每个一个拥抱。 这里的每一个妖,都曾受过面馆老板娘的帮助。要不是大雪封了路,还有那些被她帮助过的人也会跋山涉水过来看上一眼。 屋子里只剩下面色略尴尬的百炼和病床上笑得比冰花还要好看的鸟妖。 当然,还有门后遗落的一个毫无特色的朴素蜗牛壳。白霜正瞪大了眼睛趴在蜗牛壳边缘,现在的她对两人会说什么很感兴趣。 “我真是搞不懂你。”尾火虎很是疑惑,“曌说你该见识一下,并没有说要你偷听别人的秘辛啊。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修炼。” 白霜撇撇嘴,在心里回道:“这也是见识的一环,百炼是炼器神物,指不定哪天还要靠他炼器赚钱呢。” “他一个是炼不了器的,还有,你别想骗我。看那鸟妖的样子就是看上了百炼,这也能让你长见识?长什么见识?”尾火虎不屑。 白霜噗呲一笑:“火火,这你就不知道了。世事洞明皆学问呐。” “就你有理!”尾火虎在她心中翻个白眼,“比起这两位,你不觉曌才是最该关注的那个么?他好像有些奇怪。” 白霜皱眉:“哪里奇怪了?”曌不就那样吗?淡然沉稳,心思深沉的大妖怪。 “说不上来,让我想想。”尾火虎吸吸鼻子,它还真说不出来。总觉得比起牛车,他不是更应该在白霜身边看着这丫头? 尾火虎揉着眉心,想不通,他和白霜两个都是怪胎。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真的不记得我们何时见过。”百炼率先打破尴尬的沉默,将白霜的目光也尽数吸引过去。 鸟妖怔了怔,摇头:“没认错,上神就是曾救我一命的人。上神的样貌还是和千年前一样,就连身上的雷电气息都无半点改变。” “这……”百炼拧着眉,有些无奈。 鸟妖笑了笑,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也不失落,只是腼腆道:“上神不记得也难怪,因为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呢。” 诶?白霜眨了眨眼睛,难不成百炼和她一样是记不住别人长什么样的性子? 百炼不说话,只是等着鸟妖开口。不管他脾气多火、性格多冷,对一个走到生命尽头的妖,他还不缺那点耐心。 “我叫云灵,云朵上的雀灵。云雀一族,云上专门负责排列水珠的妖怪。”鸟妖的笑容和婉转动听的声音将屋子里的其他两位一并拉进了她的回忆里。 云灵是云雀一族最不听话的小妖怪,从不好好排列水珠,从她接手娘亲负责的那片云开始,短短三十年间就降了十次特大冰雹、三十次小冰雹…… 云灵的娘看不下去,只好提前结束准备第二胎的生活,把云灵管辖的云朵收回。 云雀一族一胎只生一枚蛋,需得花上百年孵化。至此,打断阿娘生二胎计划的云灵成功放飞自我,忘记了阿娘和阿爹谆谆的叮嘱。 不管你在云朵上怎么疯,但是不准到地上去,一旦站了地气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云灵每长一岁,她爹娘就会抽取最好的云翳,做成长寿面给她吃。上面那句叮嘱是云灵的每一个生辰都会听一遍的关心。 可惜,她还是忘记了。 一千年前,云灵越玩越野,开始了她沿着云朵旅行长途跋涉。和白云一样雪白的背后,背着她的“宝物”,娘亲用云朵做面条的诀窍。 不管走到哪里,她都只喜欢吃娘亲亲手做的面条。 “别靠近地面”的叮嘱早就被她抛到脑后,所以,当她遇见乘着铁锤凌空飞过的百炼时,就傻乎乎跟着他飞下去。 原本,是想报恩的。 第153章 凰川主·因果 “我当时被一道强烈的妖力卷住,差点神形俱灭,正不知该怎么办时,是上神你一把抓住那道妖力。并制住了它。我逃过一劫。”云灵看着百炼,眸子泛着感激。 百炼的神色有了变化,他动了动唇瓣,许久才道:“是在去凤凰渊的路上?” 云灵点头:“上神抓着那道妖力离开,我从晕乎中回神就赶紧追上去。本想竭尽所能抱这救命之恩,却不料被这处的地气所吸,连凤凰渊都没走到。” 她尴尬笑笑:“我忘了爹娘说的,云雀一族不可沾地气,否则再也无法飞起来。” 然后的然后,就有了这么一间妖怪开的面馆。老板娘叫云灵,整个店就靠她一人撑起来,因为自己曾被救过,她也乐于救人、救妖。 后来,周围的小妖们都喜欢来这里。 有些无处可去的,就成了面馆的帮工。例如被人扔到深山中的小夭、被狼群遗弃的善良白狼,还有身子不怎么好的蝮蛇…… 包括厨房里的厨子和帮工,也是两个可怜妖怪。 “那道卷住她的妖气,其实是曌的灵脉角木蛟对吧?”白霜咽了咽口水,在心里道。不得不说,世间之事可真是巧妙得很。 尾火虎也僵硬着声音道:“我想,是的。” 云灵长吐口气,回光返照似的慢慢坐起来,两个翅膀的末端是两只白色鸟爪:“没想到,在弥留之际竟然遇到了恩人。定是上天听到了我每年除夕时的祈祷。” “你这一身的伤,全是为了保护这个面馆?”百炼依旧揪着眉。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年抓住曌的灵脉时,竟还在不知不觉中救了一只云雀的命。更不知道对方在紧追他的时候,被地气困住。 这一困,就是千年! “嗯。”云灵点头,笑容中并无半点后悔:“我是一只回不到天上的云雀,但还惦记着娘亲做的面条。所幸当初离家时他写了一本做面条的食谱给我。我才开了这个面馆,只卖面。” 百炼环视周围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修整过的门上,一看那就是被打破了重新用木料补上的。 “为何不搬走?听你之前所言,已经不是第一回有术士前来找麻烦了。”他一脸认真,生生将叹气的冲动摁下去。 白霜也在蜗牛壳中竖起了耳朵,她也想知道鸟妖为何不肯离开。即使不能飞回云上,搬家是做得到的吧? 岂料,云灵无奈笑笑:“不是我不想搬,而是,我根本搬不了。” “搬不了?”百炼疑惑。 “她是云雀一族,一旦沾上地气就只能在方圆十里内活动。一旦走超过十里,每前进一步就会掉一根羽毛,减一分性命。羽尽命绝。”房门忽然被一双稚嫩的手推开。 扶遥大摇大摆走进来,身后跟着长身玉立的曌。 后者将蜗牛壳提起来,掌心唤出一阵小小的风卷,除去灰尘,不冷不热道:“别乱丢东西,要记得按时保养。” 他看着蜗牛壳的入口,那里空空如也。 白霜缩在蜗牛壳里,扶着心口喘气,知道他爱干净,不过既然给了她就应随她使用啊。额,好吧这话她不敢说。 “你们怎么能随意闯入这里?这可是老板娘的房间!”小夭跑过来拉人,却被自动关上的门隔绝在外。 扶遥耸肩:“我们不是有意来打搅二位的,不过有样东西想给云灵姑娘看看。” 云灵一怔:“我?” 扶遥点头,曌晃了晃蜗牛壳:“你也一起来。” “哦。”白霜扯了扯唇瓣,一道光似的落在曌身侧。他把蜗牛壳重新丢给她:“看好自己的东西,要是有心人将这壳作为封住你的囚笼,你连逃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白霜望着手里的蜗牛壳,甚至都忘记他在外面的牛车里是怎么知道自己钻进蜗牛壳躲在房内偷看的。 当然,这是逆镜草的功劳。 白霜脑子里只剩下曌的话,他在百炼扶着云灵出去后,落在最后面道:“不要过分依赖法宝,永远记住。” 说罢,他脚步落地飘出去。 白霜想到方才被百炼彻底压制的那群术士,扬扬眉,重新把蜗牛壳挂好。 她追出去时,天上的落雪已经停住。不过却能听见婉转的鸟鸣自天空而来,白霜抬头,除了厚厚的云层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前面的云灵却流下清泪。 曌在身前结印,一道金光自他手中而出,紧接着曌也消失。片刻后,天空的厚云被阳光割出数道裂缝,正朝几边退开。 “啊!那是!”一旁的桃妖惊叫出声。 白霜也仰头望去,只见此时的天空已经拨云见日,白云飘荡,云朵之间隐隐有鸟儿的身影在阳光中飞舞。 “曌肯定知道云灵是被他的灵脉席卷,才稀里糊涂被困在这里千年的。”尾火虎也随白霜看着天空,语气温柔。 “是他安排了这些?”白霜在心里问。 尾火虎傲气一哼:“除了他还会有谁有这等破开云雾引出阳光的本事?” “这么大的手笔,他妖力够吗?”白霜蹙了蹙眉,其实听见歌声已经是足够了吧? 尾火虎沉默片刻:“够吧?妖力没了可以再聚啊。更何况你身边现在还有另外两个高手,加上隐身的心眼,大概是用不着他出手……” “也不对,以曌的性格,让你自己摆平所有事情的可能性更大些。” 是给她锻炼的机会吧?那家伙,那里像恶妖了?白霜也露出笑容。耳边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却不是云灵。 人面桃妖把自己哭成了泪人。 白霜察觉不对劲,再看云灵时,她已经在百炼的臂弯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眼角挂着泪珠,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 天空送别的歌舞还在继续,只为赠给无法再回云朵之上的孤独云雀。 或许,云灵并不孤独。她虽身在方圆十里之内,怀着永远也无法再寻找恩人的遗憾,但却认识了这么多小妖怪。 她不能离开,但他们可以。 不过,这些妖怪们一个都没离开,甚至还在在面馆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难怪她脸上留下的,还有一个那么满足的笑容。 第154章 凰川主·大麻烦 云灵生在云端,纵是死在地上,她的真身也会化成白色光点飞回天空。 地上的雪花逆向飞起来一般从百炼怀中蜿蜒上升,光点在空中化成一只白鸟的模样,展翅高飞,直钻云层!片刻后,天空的清脆鸣叫停了,云层又重新拢在一起。 雪花飞落下来,仿佛刚才只是个梦。 可那件羽织的衣裳就躺在百炼的臂弯里,鲜活动人。呜呜的哭声潮水一样倾覆而出,白霜回过神,发现面馆周围竟围了不少妖怪。 他们有些还没完全化形,长得奇形怪状各不相同,但悲伤却是一样的。 “姑姑!姑姑——”小夭控制不住嘶喊,跪倒在雪中痛哭,她身后的几个家伙也不住抹眼泪。似乎这漫天的雪花都是他们的眼泪所化,要将云灵的遗物埋葬一般。 事件转变太快,百炼在面馆边上挑了一处地方给云灵垒一个衣冠冢,妖怪们煮了面条上来供奉白霜都还不怎么反应的过来。 怎么刚到面馆就遇到这种事? “你心里到底在气什么?”尾火虎感觉到她心底的愠怒,压了片刻好奇终是忍不住问她。云灵和她并无半点牵扯,且曌和百炼也做了补偿,她的愤怒从何而来? 白霜伸手拢过一捧雪,在手中捏紧,握成雪团,感受着雪花传来的如火冰凉——这形容很诡异,但当你握了一捧雪在手,那淬骨的寒冷真的会让人有握住火焰的错觉。 她也无法理清这是肌肤的真实感觉,还是因为自己的心中窝着一团火。 “火火,你没听那些术士说吗?他们是揭了楚皇的悬赏令才来的。”白霜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每个字都在牙齿上大力咬过。 尾火虎明白了,她怒从何来。 “你急了?”它问。 像是和尾火虎心有灵犀,曌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披着黑色斗篷,身穿青藤色衣裙的姑娘面色阴沉坐在雪地里。 她的身边像是有一道透明的避障,不让任何人靠近。 皱了皱眉,曌转过脸。 “不急……是假的!”白霜将雪团扔出去,猛砸在挂着店招的老树上。雪团破碎,在粗糙的树干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尾火虎正想说什么,她又道:“可惜,急也没用。就算好运气冲到出宫里杀了他,也只是扬汤止沸。楚皇掌控的恶势力,必须连根拔除!” “他是主导,杀了他有何不可?”尾火虎想了想,不解道:“既然这一切都始于楚皇的野心,那就杀了他。” 白霜不说话,走过去靠在树上,目光幽幽瞧着云灵的坟墓。 小妖们排着队,拿着自己喜欢的、或是认为是自己宝物的东西排着队上供。有用妖力护着,经严冬而不凋谢的花朵,也有少见的晶石,供果。 每一件都是妖怪们虔诚奉上。 尾火虎顿了顿,接着道:“当然,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操纵他下罪己诏,让白家和卫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如此,既简单又省事。还能断绝他继续下令害人害妖不是?” “若是真那么简单就好办了。”白霜苦笑,“楚皇背后还有个不知是人是妖的家伙,神出鬼没,不见踪迹。毁掉白卫两家,建议把我杀了丢在凤凰渊献祭的就是那人。” 尾火虎也犯起难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算我们杀掉楚皇,他还是会选择下一任楚皇或者其他有权势的人重新开始。所以,只杀楚皇算不得斩草除根。” “就是这样。那可是个大麻烦。”白霜咬牙往树上捶了一拳,所以她才知道自己急不得。 “你手痛不痛啊?我看着都疼。姑娘家家的,怎么拿自己的手到处撞?”扶遥凑过来,抓过她的手就吹了吹。 这个凰川之主,怎么看都像是担心自己姐姐的弟弟。 白霜一怔,旋即扬了扬眉:“我又没多用力,不疼的。”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对方却不让,只是一个劲揉着那处泛白的地方。 “大冬天的,撞到哪里能不疼?”扶遥白她一眼。 白霜抿唇,不再言语。随他大惊小怪拿出一张精致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把她根本没伤口的手一点点缠住。 惊得汗毛倒竖的尾火虎恐惧的瞧着扶遥的动作,在白霜心里喃喃道:“这厮是受了什么刺激?” “……”扶遥受了什么刺激,她白霜怎么知道? 待扶遥缠好手帕,白霜也走过去,对着云灵的坟墓拜了拜。这个鸟妖,和白霜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可能是白霜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女妖怪。 灼灼的目光,锋利的鸟爪,还有扎根荒山亦能活出蓬勃生命的坚强,都刻在白霜心里。 白霜是个脸盲,向来记不住只见过一两面的人,可云灵硬是生生打破她的脸盲状态。不止是以上这些,还有百炼见她过来后说的话。 “她把这几个妖怪托付给我,但我现在跟着你,所以就算是托付给你了。来来来,见过你们的新家长。”百炼朝手里还拿着垒土工具的几个妖怪道。 白霜张口结舌,他在说什么鬼? “我不想跟着你们,我要留下来给姑姑守墓。”蝮蛇动也不动,抱着锄头道。 小夭瞅了瞅他们,又瞅了瞅百炼和白霜,摇头:“我也不去,我也要给姑姑守墓。我是姑姑捡来的,今生今世,只守着姑姑一个。” “我也不走。”白狼连脸都懒得转过来。 反倒是他们的大哥,那个端方严肃的厨子提出相反意见:“要留也是我留下,你们都还年轻,修为又不高。若是还有术士前来,岂不是白白送了命?” “那也比跟着初次见面的人走好,在这里守着姑姑,还能拼死一战。”白狼扯出一个桀骜不驯的笑。 白霜松口气,不愿意跟着她就好。不然这一路上得赚多少钱才养得起这么一群妖怪?额,虽然她自己也在妖化中。 “她不想看到你们白白送死才会做出这个决定。”百炼扶住白霜的肩膀往前一推,“跟着她,至少尔等能活着。守着红颜衣冠冢,赔了命她在天上就开心了?” “……” 第155章 凰川主·雪夜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明知道我这一路要低调行事,不可以带着一大支队伍的!”白霜扯着百炼往面馆里面走。 她说的很小声,且还是咬着牙。 百炼冷着脸靠在门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还能安什么心?不过是答应了别人的承诺,想着你应该缺人手,这才让他们跟着你的。” “我不缺人手。我已经在妖化,我是妖。而且身边还有曌、有凰川之主,有你,我怕什么?”白霜瞪他一眼。 百炼歪着头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还在排队的小妖们:“你的曌也同意了的。” “哈啊?”白霜一头雾水。 百炼不耐烦的转过脸居高临下冷睨她:“我的提议是让他们去筑过结界的凤凰渊,不过,那厮说要留在你身边。” “你也知道,凤凰渊是他的地盘,向来不是我说了算的。”百炼拨开她,拉门出去。 “曌说的?怎么回事?”白霜拧着眉,干脆把窗户拉得大些。 尾火虎知道她在问自己,可它也不知道曌为什么要这么说啊!硬要说的话……它想了一阵,只想出一个答案。 还被白霜先说出来了。 “不会是曌看中了人面桃妖的特殊能力,想留着以备后患?”白霜在心中喃喃,恰好和尾火虎的想法不谋而合。 白霜趴在窗沿上发愁,曌却像没事人似的沿着小面馆东看西瞧。像是在布结界。 忙到晚上,总算清净下来。可惜,这份清净并不是大家喜欢的。前来祭拜的小妖们已经离开,面馆中也亮起昏黄的灯火。 屋子里烧着炭火,将风雪全都隔绝门外。 偶尔响起几声清脆的铃声,那是水牛脖子上的金铃碰撞发出来的声音。夜很静,面馆中也很安静。小妖将自己蜷成一团,呆呆坐在火盆边。 白霜也坐在那里,还有不知悲伤为何物的凰川之主扶遥,竟然从厨房里找出一块鲜肉用筷子串上烤起来。 百炼站在离火最远的地方,靠着柱子看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曌这个上古大妖像个家长似的添炭,又取了墨荻画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双生妖怪去厨房做了饭菜端上来。 墨荻在白霜手中是个时时都要谈判的笔精,到了曌手里,就成了画画成真的神器。 曌说是白霜修为不够,才驾驭不了墨荻。墨荻和身为上古神器的百炼不同,百炼心智具开,七窍玲珑通透,知道自己该为谁所用。 但墨荻不同,它心智虽开,却没修成玲珑通透的地步,需要磨合。 可惜没来得及再细说,他就监督新画出来的两个妖怪做饭去了。不得不说,曌是这支队伍里最靠谱的一个了。 不过饭食虽美味,面馆里的妖怪们却一个都没动筷子。难得这桌子还是曌根据每个妖怪的不同体质取出的食材交给两个妖怪来完成的。 放在每个人面前的吃食,就是最适合他的。 所以白霜面前放的是一碗米饭和一碟青菜炒肉,还有暖和的鸡汤。凰川之主的面前则是生鱼片,精莹剔透,白玉一样。 百炼的面前……什么都没有。一把锤子还要吃啥? 小夭面前放的,是一碗甘露。白狼碗中则是五成熟的猪肉,至于蝮蛇的……要特殊些,是烤山鼠,没被端上桌。 其他三个妖怪,厨子面前和百炼一样,什么都没有。因为他是饕餮牙,一颗牙齿修成的妖怪。 伙夫是火精,所以曌给了他几段上好的柴禾。帮厨是个豆妖,他面前的碗里同样只是一碗和桃妖一样的甘露。 如此周到的安排,即使是皇宫的宴席也做不到。 可还是没个动筷子的,他们还沉浸在云灵逝去的打击中,一个个沮丧着脸,颓废得像是讨不到饭的乞丐,耷拉着肩膀,眨着红眼睛抹眼泪。 只有曌淡然得很,捏着木勺一口口吃着亮晶晶的太阳之燧。 一想到那些太阳之燧可能足够梦蛛那种小妖怪吃上千年,她就忍不住在心中直叹妖与妖之间的差别也大得堪比天地之间的距离。 一餐饭未吃完,扶遥手里的烤肉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白霜端着碗蹭过去:“君上,分一块给我呗。”说着,她舔了舔唇瓣,一副嘴馋的模样。扶遥嘴角一抽,将烤肉移开一些。 这个黄毛丫头,这么久才唤他一声君上,还是看在烤肉的份上!不给,坚决不给。 “扶遥,你若是不给我,将来你要吃曌的时候我就捣乱!”白霜将筷子放在嘴里,一手扯过他的耳朵道。 “你个泼辣丫头,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 “呵呵,你不敢。你要吃了我,你永远都吃不到曌了,他会剖开你的肚子把我找出来的!” “你真是会高抬自己。”扶遥不相信的打量着她,而后转向曌道:“若我真吃了她,你可会那么做?” 后者慢悠悠吃下最后一勺太阳之燧,松松瞧过来,只说了一个字:“会。” “……” “哈哈,没说的了吧?烤肉归我了!”白霜一把夺过烤肉,顺便冲一脸受伤的扶遥龇牙。可惜烤肉在她手中还没待上几息,就被人冷不防抢了去。 百炼使劲闻了一下冒着香气的烤肉,长腿一跨,直接坐到桌上:“千年没吃烤肉了,甚是想念呐!” “……” 那几个妖怪看见这一幕,一个个呆若木鸡。那么照顾他们的姑姑,就把他们托付给这几个家伙?看起来只有一个靠谱些,却也猜不透善恶。 至于其他三个,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妖小姑娘,一个化人形后十来岁的小妖,还有一个,虽然救过姑姑,可他连这事都不记得…… 跟着他们真的比守在这里还要安全? 渐渐的,他们发现自己的心思正慢慢转移到这几个嬉笑怒骂的家伙身上。压在心中的悲伤,也不再那么沉重。 见几个妖怪的表情有所缓和,白霜这才同扶遥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笑了。 可惜,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连公鸡都还没打鸣,外面就围了一群人。 第156章 平京祸·水晶钵 人影在雪地上走兽般四下窜开,动作迅速、走路无声。不多时就把面馆围了个水泄不通,前后门、可能逃出去的窗口底下都藏着人。 可惜,纵使他们动作再轻,还是被屋子里的白霜一行知晓。 “白天放走那些个术士,你可后悔?”白霜背靠着墙,目光从微开的窗户缝隙中收回,瞧着屋子里那条气到膨胀的蝮蛇。 他此时已经完全变回蛇身,两把小黑扇似的耳廓删的呼啦直响。 “我出去烧了他们!”火精最是沉不住气,一抓起面前的柴禾,火焰“轰”地爆出来,将那节柴烧成飞灰。 屋子里火光一闪,眨眼间火精整个消失。 “不可!他们……”豆妖一半的话还含在口里,见火精行事冲动,也顾不得许多,疯长出藤蔓去捞妖,可惜只捞到一点青烟。 外面的术士看起来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还都不是三流之辈,火精这一冲出去就是给人家送“妖头”。 “冲出来了!是火精!” “钟繇,用你的水晶钵!其他人也守好了,切不可让这一窝妖怪逃出去!” 术士们见火精冲出,便知自己的行迹被发现,索性不再偷摸行事,干脆亮了法器准备大干一场。不过面馆的屋子被曌布了结界,术士们进不来。 可怜火精,还没发挥烧人的本事,就被那个叫水晶钵的法器制住。 甩出水晶钵的钟繇是个年近四十的修士,白衣外罩了件带着兜帽的黑色披风,他死死盯着从自己手中飞出去的水晶钵,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咒决的变化,手上的印伽也在改变。 火精的真身被倒扣的水晶钵困住,就像半透明的铜钟内罩了一团火。且随着火精的挣扎,水晶钵竟一点点爬上霜雪。 “是严霜咒!”饕餮牙洞开窗户,手掌重重砸在窗棱上。 见窗户被洞开,底下的术士们立刻绷紧身子,如狼似虎的盯着这边,仿佛在等屋子里的“肥羊”主动跳出去。 一屋子的妖怪全部凑到窗边,就连气得无法冬眠的蝮蛇都呲着獠牙愤愤瞪着术士们。 不是他们不冲下去救火精,而是被那个一直稳坐在后面,比他们强大太多的大妖给生生“困住”。金色的骨鞭缠在咬牙切齿的妖怪们身上,看起来松垮垮,他们却动不得半分。 “你什么意思?”白狼龇着牙怒问,因为愤怒,他此时是人身狼头,看起来颇为惊悚。 大妖施施然吃完最后一颗太太阳之燧,眼皮都懒得抬,直接歪在本无一物的凳子上,那凳子瞬间长出新鲜的树枝,变成了一把藤椅。 “去送死也不用如此急,且让吾先锻炼锻炼那丫头。”曌活动了一下手,骨鞭上即刻有流光滑过。 白狼气结:“你!” “都看到火精的下场了,你们还如此冲动作甚?”百炼摇头,伸手搭上白狼的肩膀,拍了拍,“云灵将你们托付与我,我又将你们托付与白霜。何不等她出手?” 他朝外面努努嘴,白狼循着那动作看过去,见面馆屋角的飞檐上正站着个衣裙翻飞的姑娘。 白狼愣住,她是何时去了哪里的?刚才明明还靠着窗户边的墙壁和蝮蛇说话啊!其他几个妖怪也是面面相觑。 那个半妖小姑娘,不会是个不露真本事的高手吧? 他们齐齐望向飞檐,白霜所在的地方。唯有那个安坐在藤椅上的大妖和正大口吃烤肉的扶遥仿佛事不关己,各干个事。 “你们就这么来抢别人捉住的妖,还讲不讲道义了?”白霜立在屋檐上,左手的白绫一端穿过冷风飞下去,直接缠上足有一人高的水晶钵。 顿时,水晶钵的变化戛然而止。里面的霜雪渐渐融化,火精痛苦的声音有了缓和。 “你就是那个冒充术士的妖怪?”钟繇抬头,胡须在风中飞舞,“坏我等名声,还不速速下来请罪!” 术士怒喝,眼神如刀。 经玄家一事,白霜身上的妖力增强不少,纵是在黑夜中也能视物,更别说这还是有些微弱光亮的雪夜。 “坏术士名声的怎么就变成我了?”白霜嗤笑,手下一个用力,轻易就让水晶钵变成面碗般大小。 怎么会?!钟繇见水晶钵被她所破,整个人都傻了一下。 白绫卷起倒在地上的火精,唰地扔进侧面打开的窗户内:“尔等身为术士,却被楚皇的赏金蒙了眼,滥杀无辜。坏你们名声的,明明就是你们自己!” 她收回白绫,顺便将水晶钵也捞进手中。“晶莹冰凉,果然是个好宝贝。与其拿来欺负妖怪,不如拿来夏天冰镇水果吃。”白霜转着水晶钵点评一番,便将其收入蜗牛壳中。 “妖女!还我宝物!”钟繇回神扑过去,哪里比得上她的速度? 不止如此,他追得太急还撞在结界上,将自己弄得鼻血横流。有几个术士跑过去扶住钟繇,退到其他人后面。 恰时,一个手持符纸的驱魔师站出来,唤了自己的式神将他拖到能和白霜平视的高度。 “那是天家为百姓所想,资助我等除魔卫道的银钱,岂容你这个妖女胡言乱语、横加玷污!识相的就束手就擒,否则定叫你魂飞魄散,连冥世都去不成!” 白霜挑眉,勾起唇角:“说大话谁不会?有本事你们就先把这结界打破啊。” “……”要是能打破,他们何必围而不攻? “打不破就赶紧滚蛋,再纠缠下去,可不会有白天那几个的幸运,能捡条命回去了。”白霜手一挥,只听底下一阵刀剑破风的沉吟,术士们已经倒下一片。 血从黑色的兜帽披风下淌出,染了地上的白雪。 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受到攻击的都不知道!对面的驱魔师见此形势,差点站立不稳。 “大家退后!小心戒备!”他微侧着脸吼出声。 底下的术士们立刻拖着伤员缩成一团,布了结界将自身罩住。出发前,他们还在为谁家的人最没出息争论一番,现在看来回去的人死命叫他们联手是对的。 第157章 平京祸·认怂 可惜,就算是联手他们也毫无胜算! 现在水晶钵又被妖女夺走,胜算就更小了。他们本就是一些没多少正经除魔卫道的驱魔师和修士,虽本事不错,却都只是些“杂兵”。 平时常常为了争夺妖怪打得你死我活,联手还是第一次。 只是眼下看起来,这联手联的,怎么那么像抱团去死?术士们很郁闷,白天为了“公平”起见,他们每一拨人都派三个人进面馆捉妖,其他人留在山下客栈谨防其他人搞小动作。 早知道全部上来都没用,还费那力气干啥? “撤!”驱魔师符纸一甩,手中立刻多出两把明晃晃的剑来,脚下的式神挥动翅膀也冲白霜嘶叫,似要掩护底下的人离开。 钟繇一听要撤,立马慌张站起来:“我的水晶钵!那可是我们水云山的传世之宝啊!” “命都悬起了还要什么水晶钵?师父,我们赶紧走吧!”两个高瘦的男人重新将他一左一右架起,拖着离去。 “你们懂个屁!没了水晶钵还混个屁!水晶钵……”钟繇还在苦苦挣扎,被他的一个弟子捂住嘴巴。 望着术士们折戟沉沙离去,她耸耸肩,朝并无人影的身旁道:“多谢。” “不必客气,我自己也想收拾收拾他们。”头戴斗笠,面蒙灰布的剑妖在白霜身边现身,怀中的长剑上还沾着术士的鲜血。 “你就只谢他不谢我?”尾火虎嘟起嘴,“对付水晶钵的秘诀可是我告诉你的。他不过是带着你来了这处檐角,帮你把白绫扯到水晶钵上,明显是我的功劳最大。” 小心眼的灵脉…… 白霜忍住笑,也向它道了句多谢。 “我们回去吧。”白霜最后瞥一眼术士们消失的方向,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借别人的本事委实不错,但你当知道,自身的本事才是最重要的。”刚进门,曌就拂袖起身,拉过白霜的左手。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似闷雷灌进白霜耳朵:“别辜负吾留在你这只手上的妖力。” 要她出去是去锻炼自己本事的,这丫头倒好,借心眼之力玩了一次“虚张声势”。虽说骗过了那些三流术士的眼睛,可她也该实际练练。 岂料白霜扬了扬眉,也望着自己的左手道:“拿他们练手,我是怕浪费你的妖力。” “你若真如此想,吾甚是欣慰。”曌丢开她的手,扫一遍屋里的几个妖怪,“这几个,你打算如何处理?” 白霜转脸去看百炼,后者一脸“我听你说话”的样子。 “先带着吧,正好可以装一下前去投靠太一楼的驱魔师。”白霜打个哈欠,转向围着火精的几个妖怪,“不过我不勉强你们,愿走愿留全看你们自己。” 几个妖怪不做声。 “你们慢慢想吧,我要去睡了。天亮之前必须拿出决定来。”说罢,白霜伸着胳膊寻了个房间就推门进去。 心眼飘过去守在门口,在扶遥和曌的赌约期满前,他都要听曌的差遣。 躺在床榻上的第一时间,白霜就捧着水晶钵瞧个不停。水晶钵这种宝贝,她在楚宫时就有所耳闻,可大可小,状如琉璃碗。 乃是从极寒之中的灵气充沛之地挖出的水晶打磨而成的灵器。 传说造出水晶钵的那位炼器师穷尽一生就只得了这么一件宝贝,成型时因为太过高兴一口气没喘上来捧着水晶钵死去。 他的后人嫌这东西晦气,就送将其送去一个道观净化。 也不知是哪个爱嚼舌根子的传出去说那观中藏着宝贝,引得不少人前去观望膜拜。一座小小的山野道观转眼间香火旺盛,比城外面的庙宇还热闹。 人一多就要容易出事,后来道观遭了一场大火。死伤百人,所有物什均被火灾吞了个干净。 水晶钵从此下落不明,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却没想到会出现在一个三流修士的手中,真真是劣马配了好鞍,浪费。 “你好像对水晶钵很感兴趣啊,怎么,它和你有些渊源?”尾火虎问。 白霜的手指在水晶钵上划过:“没渊源,不过感兴趣是真的。传说它还能指示天气,若是天要下雨,壁上就会浮出水珠状的花纹,天晴就是光线般的裂纹,霜雪有雾。” “你还挺懂,可这上面明明没雾啊。是裂纹,对吧?”尾火虎也跟着盯了水晶钵半晌。 白霜将其往眼前凑了凑,发现上面果然只是光线状的裂纹。水晶钵指示的是晴天,外面却在下雪,曌也说这场雪古怪,莫非是妖物有意为之? 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她都还捧着那只水晶钵。 “这大雪天的,再冷你也不至于和他寄挤一个房间吧?”百炼看着紧跟扶遥走进房门的曌,瞪大了一双凤眼。 曌没说话,倒是扶遥转过身来冲他扮个鬼脸:“老头子,不嫌弃的话你也可以一起的。” “滚滚滚,老子才不去。”他挥手,赶紧走到隔壁,目光不时瞅着这边,若不是知晓金蛟这类妖物的由来,他真怀疑这扶遥是曌的儿子。 扶遥啪地合上门,撇撇嘴:“其实你真没必要如此盯着我的,好歹我也曾是条吃过龙的蛟。” “等你能打败吾再说。”曌手翻转手掌,生出的骨鞭立时排成一张悬空的“小竹筏”他往上面一躺,闭上了眼睛。 扶遥张口结舌,打败他谈何容易? 四象之上的大妖是随便说说就能顺了他的心意被打败的?之前对方一条灵脉都没在体内他都打不过,现在曌又得了第一条灵脉。 越往后,差距只会越大。 “你真会强人所难……”扶遥咕哝着,唤出两个锦鲤妖替他洗了脚,放了头发,这才舒舒服服躺到床褥上。 虽然抱怨,他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种感觉自他破壳而出的那天开始,就没变过。哪怕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惊天动地,心中不曾起过真正的恨意。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吃了这个妖怪…… 扶遥侧着身子,对着曌咽了半晌的口水才睡去。 倒是百炼,大半夜的又去了坟上。 第158章 平京祸·山神 “我就说这场雪下的诡异,却又没妖气,原来是这处的山神所为。”他立在云灵的坟头,自言自语般说话,“须知这场雪,就是你的命?” 早已停下的风又开始呼呼作响,卷起了地上的雪花在他身侧盘旋。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能化成这场雪让这一生蓬勃一回,也算是值了。”风停雪止,百炼的身旁赫然立着一个眉眼生动的雪人。 并不是堆砌紧实的那种,只是由雪花拢成的人形。 妙的是能看清雪人身上的衣衫纹路,还有那张清俊的脸。百炼打量着他,不由得在心中啧啧,不愧是当过山神的家伙,以雪化形不但不吓人,反倒还有一种神圣的气质。 “你可真是大方,她泉下有知,会感谢你这位山神大人的。”百炼拂去墓碑上的雪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茶汤入口,此生皆忘。”雪人并没有看百炼,“虽见不得她受苦,但能从此地解脱,未免不是坏事。” 百炼微愣,旋即挑眉:“你真是个纠结的山神。”死了还固执留在此处。 “呵——”对方笑笑,雪花组成的手上旋起小小的风团,不多时就出现一朵白色的雪芙蓉,他把花朵放上云灵的墓碑,“我只是个没用的山神。” 没用?百炼怀疑的环视周围,如此大的雪,不止是这座山,连凤凰渊和烈火镇都受到影响,还叫没用? “你再不去冥世,可就要被当成不法分子抓捕了。”百炼好心提醒,“如此念她,现在去冥世指不定能遇见。” 他本就是半神,也算是这山神的半个同类。且还是比这位山神活得长久不知多少倍的老头子,此番见了他的阴魂,不由得多了句嘴。 从这山神的阴魂出现在云灵坟墓周围时,百炼就察觉到对方的存在,这才大晚上的跑出来。 “我们遇不到的。”雪人叹气,终于转脸过来,手中生出的新鲜雪芙蓉却准确飞到云灵的墓碑上,“你既知我是山神,怎地不知即使是在冥世,人、妖、神的路是不同的?” 百炼耸耸肩:“老子自然知道路不一样,但你们可以隔着花海望上一眼。将来喝了茶汤,都是冥世的住民,若有缘分,还能再见。” “你要是在现世被抓回去,虽不会被灌下茶汤,却是冥世的囚徒。终身不得踏出监牢半步,留着那些记忆又有何用?”百炼指尖弹出雷电,劈散了墓碑上的三朵雪芙蓉。 雪人骤然攥紧拳头,手都炸裂,好在一阵旋风环过他的手,便又是一只完好的手了。 “你一个将她害到今天的混蛋,又怎知我在想什么?”雪人鄙夷,盛怒之后却又是一张笑脸。他是死了,但这漫天的雪花都是他。 他们白天说的事,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全都知道。 可惜,就算知道他也无能为力。他虽身为山神,却也只能靠着最后的一口气和半条命造出皑皑大雪,封山阻道来阻止那些术士伤她。 他甚至在白天都凝不出身形来! “我不是有意为之,你知道的。”百炼也做出一朵花来,小心翼翼放到墓碑上,“若不是凑巧,我都不可能知道还有这么一桩事。” 作为一个不知情的“始作俑者”,百炼自觉自己已经尽力了。 “你!”一团雪砸过来,却在百炼的脸边碎成雪渣。雪人的拳头连他的肌肤都没碰到就被那道透明的结界给撞碎。 旋风又过,为山神修好了手。 “你抓紧去冥世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百炼挑眉,“守着一个衣冠冢有意思?” 守着衣冠冢委实没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想再等等。哪怕有个新的山神来接任呢?现世中术士不少,应该会有修成神君的存在。 他们中间,若真有一个愿意继续留在现世的家伙,碰巧又发现这座幽山没有山神,来这里做了山神呢?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拜托新任山神照看云灵的衣冠冢了。 雪人拧着眉,不死心。 百炼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望着面馆后面的高山道:“要是真放不下,何不去山中寻一只镇墓兽来?它们是天生的守墓妖怪,一旦觉醒,除非大妖出手神仙在世,否则谁也动不了墓穴。” “可那是成年的镇墓兽,这山中的镇墓兽统共就那么两只,还只是幼崽……”雪人飘过去,轻抚着坟茔。 百炼头疼的按着额:“你知道她把其他几个妖怪都托付给那个半妖姑娘吧?只要我们一离开,还会有术士来找一个空面馆的麻烦?” “……”雪人的手顿住,扭头看了一眼面馆。 “修行不易,成神更不易。愿意舍弃隐世的高位而择现世一方小小山神之位更不易。你若真想不负云灵,就赶紧去冥世。别误了自己。” 百炼忽然深沉起来,像个看管世间沧桑的老头子。 雪人沉默一阵,终是接受了百炼的提议。末了,他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这个冷面高个的家伙道:“我现在神力尽失,可否请你帮个忙?” “抓镇墓兽是吧?”百炼挑眉,手中立时多了把雕着兽纹的小铁锤,“走。” 雪人没想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痛快,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傻愣愣飘在那里。这人为何要帮他?是因为对云灵的愧疚? 不对,当初云灵不小心被这处的地气所困,并不是对方故意为之,愧疚又从何而来? 想来——是对他这个幽魂的怜悯了。 雪人苦笑,目光在坟茔上流连。每看一眼,他都会想起自己和云灵相伴近千年的点点滴滴,平淡如水,丝丝入扣。 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回忆,但无论缺了哪一块,这条命都不完整。 就在雪人愣神之际,百炼忽然转头过来,目光盯着面馆二楼:“睡不着的话你们也来帮忙,抓镇墓兽。” “吱嘎——”二楼的窗户被一双素手推开,后面嬉皮笑脸站着的,不是白霜和面馆里的那群帮工又是谁? “你们……是在偷听?”雪人瞠目结舌。 第159章 平京祸·镇墓兽 这个雪夜,注定无眠。 白霜本想随便找个由头离开,却又对山神和云灵的事极感兴趣。否则也不会在去茅房的途中偶然听见谈话声凑过来。 她猫着腰神神秘秘偷听的动作引来面馆的一群睡不着的帮工,就干脆挤在一起听外面的谈话。 没想到百炼那铁锤倒是敏锐得很,顺便抓了他们做帮工。白霜还在考虑要不要去把曌和扶遥也拉起来,但一想到曌是自己的顶头上妖,就断了念头。 而那几个跟着她一起偷听的妖怪知道是去给他们的云姑姑寻镇墓兽,个个面色认真得像是上战场。跟在百炼和雪人后面进了山, 找镇墓兽的过程并不费力,雪人是山神,他清楚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种生物所在。 只是白霜怎么也没想到,听起来威风八面的镇墓兽竟然是长耳朵兔子!除了个头大点(大概有一只小羊那么大),那头上立着的两只耳朵,那长相,就是兔子嘛! 亏她还让墨荻也出来看看镇墓兽长什么样,将来画成画卖钱花呢。 这下是不可能了。 她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镇墓兽,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它毛茸茸的脑袋,怀疑的盯着百炼和雪人:“你们真的确定它就是镇墓兽?” 对面,半神和死去的山神齐齐点头。 百炼还强调:“这只是还没觉醒的镇墓兽,它若是觉醒,比山中的白虎还要凶狠数倍。”他不似说笑,可白霜就是信不起来。 “那要怎样才能觉醒?”小夭也凑过来,一边抚着镇墓兽身上的毛发一边问。 百炼说过,没有觉醒的镇墓兽无法做到守墓这个天职。这只镇墓兽还只是只尚未觉醒的小兽,就算抓回去它也会自己跑回山林。 雪人闭上了眼睛,眼角的雪花溢出一滴泪来:“我怎么忘记了,镇墓兽需得用沾染墓主人生魂气息的糍粑喂食,它才会觉醒?!” 妖怪们一听他这么说,全都没辙了。 要沾染云姑姑的生魂气息,必定得是她魂魄所在的遗体或是遗骨才行。云姑姑去世时,连根羽毛都没留下,去哪里找生魂气息! “也罢,抓就抓吧。我来守墓,能守一天是一天。”雪人倾了身子,想要去摸摸镇墓兽的耳朵,却被对方躲过。 是他的手太凉了吧?他苦笑。 “我也要留下来守墓。”饕餮牙看了一眼白霜和百炼,目含歉意。 小夭也在白霜身侧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也想留下,守着云灵的面馆。守着这一片他们的云姑姑曾经存在过的土地。 其他几个妖怪更不用说,没有一个愿意选择离开的。他们宁愿死、宁愿被术士取走妖元也要留下。 百炼手中的铁锤忽然变大,“砰”地落在地上,砸起一片雪渣。他靠在上面,目光锁住雪人:“苦海无边。” “我知道,回头是岸嘛。”雪人笑笑,转过身,朝来时的路飘去,“只可惜,有些岸一旦双脚下了水,就再也爬不上去了。” 而且,有这群小妖怪陪着,他也不会孤单。 “等等!或许爬的上去的!”白霜忽然捉住小夭的手,牵着她蹭蹭蹭追上雪人,“他们的云姑姑曾将自己寄养在小夭的桃核内,桃核不是凡物,定会留下生魂的气息!” “对啊!” “这样想没错。” “是有这个可能……” 妖怪们激动起来,将白霜和小夭围住。雪人看了看白霜,又转头看百炼,后者若有所思的点头:“这只镇墓兽年幼,一个汤圆大小的糍粑足以。桃核中的神魂气息应该够用。” “真的吗?!”小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抱住自己,“我的桃核里,能找到云姑姑的生魂气息。” 白霜被他们激动的神情吓到,却还不忘点头:“照理说,是你说的这么回事。”这下,话刚出口小夭就抱住了她。 “一只镇墓兽未免太孤单,不如让他的同伴也一起?”短发齐肩的少年从天而降,怀里还抱着一只镇墓兽。 他落地时嗔怪的瞪了白霜一眼:“你不讲义气,出来抓大兔子也不叫上我。” 我敢叫你吗?!你那两只鱼美人会直接把我扔出去的!白霜在心中大喊,习惯性瞥一眼扶遥身后,发现跟来的竟然不是那两个鱼美人,而是衣衫猎猎的曌。 “曌也在那小子的房中。”百炼收了铁锤凑到白霜耳边低语。 她还来不及惊讶,心中的尾火虎就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别看曌和凰川之主平时水火不容,其实他们两的关系好着呢。” “哦。”白霜在心里懒懒道。 说实话,她不怎么看得出来。 “再废话就天亮了。”曌冷嗖嗖撇百炼一眼,从扶遥怀里抱过另一只镇墓兽。 百炼故作镇定耸耸肩膀,挑眉往回走。山神回身去抱另一只镇墓兽,却因自己太冷被那小家伙躲开,最后是饕餮牙抱了它出山。 面馆再次灯火通明,蒸糯米,打糍粑忙得不亦乐乎。 两只镇墓兽打着哈欠看这群妖怪忙忙碌碌,天快亮时,饕餮牙从打好的糍粑里取出最好的两团滚圆了交给小夭。 小夭捧着糍粑,心口处鲜妍的红光闪烁,数次之后,一枚长着人面的桃核从她的心口飘出来。 桃核泛着桃花花瓣似的红色缓缓打开,变成恰好能放下两个糍粑团子大小。欣喜的闻着属于云姑姑的气息,将糍粑放进桃核…… 等糍粑充分裹上雀妖的神魂气息再取出,喂进两只镇墓兽的嘴里。 除了百炼和曌,其他妖怪以白霜为中点,向两边排开,齐刷刷蹲成一排瞪着各自的眼睛看镇墓兽觉醒。 山神浮在他们身后,明明是一团雪却目光柔和,好似五月的太阳。 白霜无意中转头一瞥,看到的就是山神的这种表情。“山神大人似乎很满意这两只镇墓兽呐,他很喜欢雀妖做的面吗?”她在心中猜测。 “你从哪里看出他喜欢吃雀妖做的面条的?”尾火虎抽了抽嘴角。 那明显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情啊!这丫头是有多眼拙?! 第160章 平京祸·傻姑娘? “身为山神,不喜欢吃这面馆的面条怎会如此耗费神力大雪封山?又怎会寻来这双镇墓兽为一只妖怪守墓?”且还是个衣冠冢。 白霜将自己心中所能想到的答案娓娓道与尾火虎听,世有一话,叫“人妖殊途”。 妖族与神族那就更“殊途”,若非雀妖做得一手好面,又开了这个面馆,莫不是这位山神大人和她这个女妖怪有连理之情不成? 尾火虎听完她的回答,才惊觉与自己“血脉相连”一年多的小姑娘可能是个春心未动的傻姑娘。 它在白霜心中端出了前辈的架势,纠正道:“你只知这面馆的面条好吃、雀妖做面的功夫出神入化。换做你,你会为自己喜欢吃东西的地方做这种事?” “那自然是会的。”白霜答得毫不犹豫。 这有什么好问的?要是她喜欢的食所也遭了这样的灾祸,自己也有山神这般强大的力量,那必然是会出手相助的。 尾火虎抽了抽嘴角,又道:“那你可愿为此赔上自己一身的修为还有这条命?即使这样做也可能无济于事。” “额,这就需要考虑一下。”白霜咬着唇,诚然,比起蛮干丢命这个方法,她还是更愿意找个帮手什么的。 毕竟是“无济于事”的结果,且没了性命,连希望和可能性也一并绝了。 “是吧。”尾火虎满意点头,笑道:“可山神这么做了,他不仅用全部的神力制造出飞雪封山,还为此丢了命。” 顿了顿,它才接着道:“你当真以为,一碗好吃的面能让山神用性命换之?” “山神他……”白霜恍然大悟,满心的不可思议。若是一个连饭都吃不到的乞丐或者小妖豁出命保护曾施与他一碗热面的面馆,白霜相信。 可换做什么都有,且还比世人优渥的山神,就不太可能了。 虽说山神守护自己地盘上的生灵是本职,可他为一间面馆耗神力丢性命委实也太过不同寻常了些。猎人进山还能捕到猎物,可见山神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人类身为灵长族类,又兼会供奉各种神族,就连凰川之主这样的金蛟都能被他们误认为神族供起来。 山神岂有不放点水之理? “这下你明白了吧?”尾火虎摇头轻笑,一副“我终于点醒了这个蠢孩子”的居功长辈模样。 可白霜的下一句话却让它断了自己的得意,她瞧着脚下腾起团团雾气的两只镇墓兽,在心里道:“我明白了,这方的人都没供奉山神,但是面馆里的妖们供奉了他!” 加上雀妖又善良,常常对过路的困顿之人施以援手,自然深得山神大人的关注。 奋力守护她的面馆,也就有据可循。不过,这山神怎么如此弱?他好歹也是山神啊,怎么下场雪就把自己的命给下没? 还眼睁睁看着术士围攻面馆,说实话,白霜越发觉着这位山神还没有她的救命恩妖厉害。 想着,她朝曌那边瞧了一眼。对方正对嘟着嘴的扶遥说着什么,拧着眉的样子像极了正在教训自己儿子的年轻父亲…… “唉,朽木不可雕也!”恰时,心中传来尾火虎的一声长叹。 白霜知道这话说的是自己,立时不乐意了。她哪里不可雕了?额,不对,应该是她哪里是朽木了?曌都说了,她是个可造之材! 她收回目光,气鼓鼓的正要好好问一问尾火虎,却被人拎着衣领往后一拖! 短暂的眩晕后,白霜听见一声震颤雷霆的“吼——”。对面腾腾的白雾不知何时已经盘旋成云,踩在这云上的哪还是可爱的大白兔? 那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兽! 它们的身形比扶遥的灵牛还要大上一些,除了头上还顶着一双迎风招展的兔耳朵,整个形态都变了模样。 短尾巴顷刻间变成了线条流利的长尾,正在风雪中飞扬。 眼角也生出一道向上翘着的鲜红毛发,配上狼一样的嘴型和利齿,端端威风不少!那两声大吼也是冲着底下站着的围观群众,像是阻止他们靠近云灵的坟茔。 “没想到你胡乱提的一个建议,竟然真叫这两只镇墓兽觉醒了。”百炼放开她的衣领,挑眉道。 白霜嫌弃的整理自己的衣裳,反驳道:“我哪胡乱提建议了?我是经过推敲之后才说出来的。雀妖在人面桃的桃核中养过伤。还能驱使桃妖的身体,想必是通过魂魄办到的。” 说到此处,她便不再言语。以百炼这个老家伙的年岁,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会有生魂的气息残留。 “你一个半妖小姑娘,怎地知道小夭是人面桃?” 看她妖化的时间也不长,又不是本事高深的驱魔师,不过一十五六岁的丫头,竟能准确推测出人面桃核中有生魂气息。 这种事除了清楚妖族底细的家伙,谁还能说得如此准确? “你一个半神,怎就不知道我有个凌驾于四象大妖之上的厉害老师?”白霜扬了扬眉,歪着脸看傻子一样看百炼。 后者瞠目结舌,曌那家伙会给她说这些? 心中虽有疑惑,但人家小姑娘都这样说了他也没追问。谁叫事实摆在眼前,她确实知晓人面桃妖的底细呢。 百炼眯起眼睛,看那双镇墓兽消失在云灵的墓碑中。 霎时,只刻了字的墓碑上就自己浮出一左一右两只脚踏云朵的神兽来。白霜也注意到这个神奇的现象,忍不住连连咋舌。 “如此,我也算是无牵无挂,可以放心去冥世了。”呆立许久的雪人淡淡一笑,仿佛放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 就连对男女之情不太心思通透的白霜,也听出了语气中的念念意味。 没想到,这位山神大人对雀妖和她的面馆竟是如此的情深义重!白霜望着云灵的墓碑,不自觉露出笑来。 “傻笑什么?你的术法还练不练了?”曌不知何时出现在白霜身侧,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过,白霜却知道他此番是不太高兴的。因为那双金瞳实在是冷得很。 只是她并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只得连连点头应和:“练!当然要练!” 第161章 平京祸·神和妖 被曌“提醒”,白霜立刻拿出闻鸡起舞的精神,脚底抹油抽身溜到面馆前的那株大树下面练习术法。 她练得分外认真,只是这颗心却只有七八分在练习上。 剩下的两分早就飞到面馆中,随着厨间诱人的骨汤香味飞到山神大人的桌子上。临去冥世之前,山神大人让饕餮牙为他煮碗面。 即使不能吃,供上一供也是好的。 他像个临终的老人,也不管雪花化成的水珠将地板湿了一片,娓娓说着自己和云灵的事来。可惜,这些白霜都没听到。 还是后来八卦的扶遥绘声绘色说与她听的。 千年前,山神大人忽然在自家门口捡到一只毛羽鲜亮的云雀。这让他手足无措好一阵,因为这只云雀竟化了人形,白生生躺在那里。 想是心中有了记挂的人,才会化成这般模样。 他捻了个诀,将自己的衣裳凌空拿出来,又闭着眼睛凌空将她裹了,再凌空运回屋子里。用神力将其细细检查一番后,发现她受伤不轻。 也是,一只生在云端、长在云端的云雀,被地气所缚,那必然是重重砸下来的。 他叹口气,亲自去了每一处生长草药的地方。采了药草,又将山上带着一丝灵气的甘泉取回,慢慢煨了药汤喂给这只雀妖。 一连四十九天,从未断过。 他是山神,可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山神其实并不强大,但只要有山神存在,这一方水土必定山明水秀,灵气环绕。 何况他还是一个在修行时遭同门暗算过的山神,虽捡了条命,却是病恹恹的。 彼时,隐世神族派使者到现世寻求修成神身者,予以引渡回去。选中的,就是他所在的修仙一派,可惜只有两个名额。 但派中修成神身的却有三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怎么也没想到,本就没有去隐世这个念头的他还是被其他两人联手暗算,损去不少修为。他明明说过自己对隐世不感兴趣,为何他们就是不信呢? 他在床上躺了数月,醒来时欢送的宴席都散尽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去不成就去不成,反正他也没想去隐世。修成神身,不过是想成为一方山神,和自己喜爱的生灵们待在一起。 可惜,他这个病恹恹的山神自从接过山神的神印之后就不怎么能现行。 神印虽小,其上所负的责任却重大。若是他不曾损去修为,伤了身体,接下神印的力量自不在话下。可如今他只能以“透明”的方式存在。 没有人看得见他,就连小动物也不能。 这还是不是他刻意隐去身形的情况下,如此境况,刻意隐去身形反倒浪费神力。除非他刻意使用神力现形,否则绝不会被看见。 好在这山中有一处灵气涌动的泉水,里面生长的水行草正好用来吊命。 “你是不是也遇到哪个居心不良的家伙,才被地气所缚?”第四十九日,他对床榻上安睡的女子如此道。 像是回应他的话,对方的睫羽颤了颤,竟是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让他好半晌都无法找到自己的声音回答的话,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嗡嗡的念头。 看得到我!她看得到我! 从此,这个病恹恹的山神身边就多了一只飞不走的云雀。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飞不走,为何飞了不过十里就会有种快要死掉的感觉。 他给她说过,因为她是不能沾染地气的云雀,一旦染了地气就再也无法回到云端上去。 起初她不信,云灵从未将长辈的叮嘱记在心上过。可在一遍又一遍的尝试之后,她哭了,声嘶力竭。 在他看来,那是一只凄惨鸣叫的鸟儿。可自己却无法安抚她的悲伤,驱散她的惧意,他只能变着法子引来小动物逗她开心。 这些都是面馆里那几个妖怪不曾知道的过去,像白水一样平淡,却又真实存在。 因为无法抱“救命之恩”,又回不到云端,云灵的恐惧一直难以消散。不管是人形还是真身,她都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却总是被噩梦惊醒。 他瞧着心里难受,就匀出自己吊命的水行草做茶给她吃:“它有安神续命之效,有助睡眠。你吃下再睡会好些。” 连夜难睡让云灵身心憔悴、面色难看。 “谢、谢谢。”她舔着唇瓣接过他手中的白瓷碗,拧着眉闷头喝下。不料这味药汤却不如其他那么难喝,甚至还有一丝的甘甜。 云灵回味着口中清香甘甜的滋味,安稳睡去。 她慢慢好起来,他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差。整个人白得快要消失一样,大雪天往地上一趟,再遮去眉眼青丝就找不着人。 后来,云灵才知道他给自己喝的是他的救命草。 “那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你就给了我?”云灵探出水行草每年可得的量少得可怜后,就揪着他问个不停。 他只是笑笑,每次的回答都一样:“我是山神,死不了的。” 其实,他想说你是我在这山中做了几百年透明山神第一个看见我的家伙。虽然是个妖怪,可那也是个能看见自己的特别妖怪。 水行草没了可以再长,可她要是没了,就…… “你是我见过最弱的神仙。”云灵摇摇头,小跑着跟在他身侧。 他常给她说自己的事,除了遭人暗算这件丢脸的事没说,其他的几乎都说尽了。云灵也慢慢开朗起来。 只可惜她受地气所缚,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否则定要亲自带她到处看看。 没说的故事,他就去幽州城晃一阵,把所见所闻说给她听。 他是山神,天地之间来去自如(如果不是病恹恹的话)。不过,去繁华热闹的幽州城却是轻而易举的。 为了斩断她亲眼看看的念头,他还用神力在空地上变出一个个幽州城的场景。 也不担心自己这样耗费神力会不会等不到下一拨水行草长出来,他近乎忘记了水行草续命的事。只安然在与她一起的快乐中。 一个人透明得太久,最是珍惜那个找到自己的人。 第162章 平京祸·鹿 “他说自己将以一缕人类的幽魂去冥世,唉,可惜了。”扶遥翘着脚,摇头自叹。 此时,白霜一行已经离开面馆,坐着牛车在雪中往山外前行。扶遥一边欣赏窗外的美景,一边给她八卦山神临行前的事。 百炼同两个鱼美人在外面驾车,曌闭着眼斜靠在牛车内的最后面,也不知睡没睡着。 不过,扶遥扶遥的声音那么大都没吵醒他,想是睡着了的。 “什么意思?”白霜起身坐到扶遥身边,刻意压低一些声音道。其实她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只是太过震惊不敢相信。 扶遥朝外面的白雪努努嘴,啧啧道:“意思就是他将一身的神力全部化成这场雪,封住这座山。” “这……都不要了?”白霜指着那些白雪,“它们其实也没挡住术士啊,就这么留下是不是有点浪费?” “所以说,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会被蒙了眼睛的。”扶遥出人意料的朝曌那边望一眼。 他的说法白霜深表赞同,就拿面馆里的几个家伙来说吧。明知道随时可能全灭在下一拨扑过来的术士手中,他们还是选择留下。 饕餮牙说他们还会让面馆继续开,云灵留下的东西,只要还活着就会守下去。 作为受托付的人,百炼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撑着一张冷漠脸用了不少力量在面馆方圆三里的地方布了个坚实的结界。 且还亲身试过不能被打破才放心离开。 白霜回想着百炼当时用心布结界的模样,暗暗揣度若是他也落在此处,会不会成就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她在楚宫时也听过不少世家公子或是姑娘的韵事,就连楚皇的长公主那也是有一段狗血故事的。 不过白霜不想提及,那桩事听起来荒唐,却也委实有些戳心。难得那长公主是个唯一提醒白霜别忘记自己白家人的皇族。 那时听起来像是鄙视和嘲讽,可现在细想之后,白霜发现长公主每每那么说时,面上只有端严认真。 想来对方因为年长自己十岁,知道了楚皇的打算才有意提醒她。真不该沉醉在楚皇给的虚妄中!蒙了自己的眼睛。 白霜拿出一块布帛,是那天买礼物去胡家时多买的。 她用术法将布帛裁好,又拿布条接上,唤出墨荻在上面写下“驱魔捉妖”四个大字。扶遥愣愣看着她:“你不是要记录我说的故事?” “那有什么好记录的,做正事才是正经。”白霜收起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扶遥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是个正在妖化的人类,这个几个字是几个意思?你是要去做驱魔师吗?” “错。” “那你写这个干什么?” “假扮驱魔师啊!”白霜将布帛提起来,放到窗口吹干。既然要假扮驱魔师,那就要扮得真一点。“从今天起,你们就都是我的式神了。” 话音未落,就见曌睁了眼睛。 “呵呵呵呵,妖君殿下除外。你是我的老师,是师父。”白霜赶紧改口,后者满意勾起唇角,重新闭上眼睛。 扶遥撇撇嘴,没骨气。 牛车出林子后,就落了地,变成正常牛车的模样缓缓前行。山道蜿蜒,不远处便是热闹的幽州城,和官道比起来,这条路委实也太泥泞了些。 连日来的雨雪天气将泥地浸透,加上幽州城进出人多,不管是官道还是这种山道都络绎不绝。 官道还好些,这种山脚田间的道路最容易泥泞湿滑。若拉车的不是灵牛,这车也不是凡物,坐在里面断不会如此平稳。 纵是如此,车还是缓缓停住。 “这群人怎么回事?”百炼皱眉,前头挤了一队人马,呼喝不停。 时不时还有鞭子声飞过来,伴着怒骂在山野回荡。 “你他娘的给我起来!好好走!”骂一句,鞭子要响好几声。听着都疼! 白霜拉门出去,见一群人指指点点围观一个壮汉鞭笞一只瘦弱的小妖怪。那小妖怪头上长着鹿角,人脸、人身,腰以下却是头白鹿的身子。 他四蹄跪在泥沼中,一双鞭痕累累的手臂上青筋暴突,正在使劲拉着一车绑得严实的货物。 脸上脏兮兮的,没穿衣服的身上也全是鞭痕。还有鹿身上,新新旧旧,每一处是完好的。就连头上珊瑚树似的角都断了好几处。 小妖怪用力用到眼睛都差点鼓出来,那人手中的鞭子却没有减轻半分。 “你个赔钱货!白养了这些年,拉去城中连赏金都拿不到,现在连这车货都拉不动,不如抽死算了!”壮汉吐口唾沫,鞭子又朝妖怪身上招呼。 不过这一次并没有落在妖怪的皮肉上,一个凌空而出的大水珠挡在妖怪前面,鞭子陷进水珠里,竟是动不得分毫。 白霜微微诧异,制住这一鞭的本该是心眼,怎么是个脸盆大的水珠? “是主人的命令。”她身边的鱼美人如是道。 随后,扶遥也从牛车中钻出来。看起来只有十岁的贵气少年愣是爆出一身杀气:“混账东西!本……” 可惜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捂住了嘴巴。是曌。 见有人出来制止,愣住的壮汉职责一脸横肉“呸”了一声,斜着眼道:“老子打自己手底下的畜生,谁也管不着!” “嘁!不就是想卖钱没卖出去吗?”白霜在心里翻个白眼。 她径直跳进泥水中,朝那头小鹿走去:“这妖怪我买了,你要多少钱?” “别乱说话,式神。”曌在扶遥耳边轻语,随后放开手,拢在袖中好整以暇看白霜要干什么。 扶遥愤愤擦了擦嘴巴,瞪曌一眼,却又毫无办法。方才确实是他冲动了。 “你?”那壮汉一个用力,困住他鞭子的水珠轰然破裂,化成清水哗啦啦落进泥沼中。看这一下,对方也是个会些术法的家伙。 “是我。”她伸出绑着白绫的左手,放在妖怪面前那握得发亮的横杆上。 人不人、鹿不鹿的妖怪怔怔看着她,青白的唇龟裂冒血。 “傻子,为何不逃?”尾火虎在她心里如是道。白霜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不逃总有不逃的缘由,人如是、妖亦如是。 第163章 平京祸·废了 “小姑娘,我这可是世间少见的妖类。”壮汉吐了口唾沫,络腮胡子颤了颤,斜着眼踩在小妖身上。 这一脚正好踩上一排交织错乱的伤口,鹿妖吃痛,低头一口咬在距他最近的白霜肩上。不过最后残留的些许理智还是让他没下重口,只是咬着她的衣衫。 血水蔓延开来,将白霜肩上的衣袂染了一片。 意识到白霜的衣裳遭了秧,鹿妖被烫了般松口,缩起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立时续上惧意,抖得牙齿都在打颤。 生怕白霜一怒,自己又会挨一顿揍。 “小畜生!”壮汉见好不容易出现的愣头买家被鹿妖弄脏了衣服,担心她后悔,扬起鞭子又要落下,却被另一条鞭子缠住。 长鞭骨节分明,真真是一条骨头组成的鞭子! 森森白骨被金线相连,绷紧的刹那“嚓”地冒出五寸来长的骨鞭来。两条鞭子的较量高下立现,壮汉手里的鞭子断成数截。 端端是废了。 “你再把他打残废,我们可是真不买了。”曌收回骨鞭,语气稀松平常,可一张脸却冷得像是挂了一层冰。 壮汉呆愣愣看着自己手中只剩半截的残鞭,又僵着脖子缓缓扭头望一眼曌,一张油光满面的肥脸哭笑不得。 “我……这……你看……这不是习惯了嘛。不打了,不打了。”壮汉陪着笑,一滴汗珠沿着脸滑下。 力量强弱在这些走商混道的人心中比律法还要威严,只这一下较量就让壮汉萎了脾气。欺软怕硬、捧高踩低,他向来做得得心应手。 换上笑脸,壮汉朝身边的手下伸手:“快快快,给这位驱魔师大人拿张干净的帕子擦擦衣裳。” “啊?哦哦!”头戴帷帽的手下双手齐上,左右扣找一阵,才扯出一块不太干净的帕子来。刚要递过来又觉不太对劲,给收回去了。 “老大,我这没拿得出手的干净帕子,你看看……” 壮汉一巴掌推过去:“滚!没出息。” “这位姑娘,你看这个拿来擦衣服如何?”壮汉一把挖开手下,从车上的货物堆中刨出一块绣着桃花的帕子来。 白霜扬扬眉,胡乱弹了一下衣裳,又把壮汉手中的帕子拿过来,一点点擦去鹿妖脸上的污泥。 “……”壮汉看着心痛,可又不敢多说一句话。听说天家下了悬赏令捉妖,他寻思着将自己数日前意外捉到的这只鹿妖拉去换赏金。 哪知道他手上虽然有妖,却是只被前主人打废了的没什么用的妖。 牵着鹿妖在幽州城中转了一圈,不但没换到赏金,还连驱魔师都不愿意顺带买一买。壮汉又惦记着自己这几日为这鹿妖花去的钱财和精力,越想越气,一路抽着鹿妖出城。 既然卖不到价钱,那就让这妖用力气挣回来。壮汉卖掉商队里的两匹马,又用横木将马车拼起来。 拉车的马从城中开始就变成这只伤痕累累的鹿妖,不曾想出城不久,鹿妖就筋疲力尽跪倒在泥地中,任凭他怎么鞭笞都卖不动半步。 眼下有人开口要买,他心里虽盘算着想要个大价钱,嘴上却不敢说得太狂满。 能诓着眼前的这个傻驱魔师买了去也是好的,毕竟打成这样要想再拉车也不太可能。别说这样卖,就算是杀了卖斤两他也愿意。 清楚自己立场的壮汉强行堆着笑脸。 可惜,他努力堆出来的笑脸白霜连看都未看一眼。她专注的,只有这个鹿妖身上的伤、脸上的泥。没被人放手伤过,又怎知这些伤带来的痛? 她擦去鹿妖脸上的泥水,又将手移到他的脖子上。 后者吓得闭上眼睛,四蹄发抖却又不敢跑。只有又恐又惧的呆立在原地等待——要么手帕会塞进自己的口中,要么擦完后等待自己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责骂。 可等了好一阵,鹿妖想象中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不止如此,他还惊愕的发现一股强劲的妖力正沿着自己脖颈的脉关处慢慢涌入。鹿妖喘着气睁开眼睛,眸光错愕的看着白霜。 片刻过去,他身上的伤还在痛,四蹄却生了力气,慢慢能站起来了。 虽然还在不停打颤,但确实是站起来的。壮汉和身边的手下对视一眼,齐齐舔了舔嘴唇,刚才这个自称是驱魔师的小姑娘对鹿妖做了什么? “这位大叔,你出个价。”白霜松开手,脸有些白。 但面上不容轻视的神色却是鲜明的,她笑盈盈瞧着壮汉,直到看得对方发憷。一口高价到了嘴边愣是滑下来—— 从一百两变成十两。 就算在幽州城他喊二两银子也没人愿意买这鹿妖,此时喊十两应该也算是“小高价”。他在心中自我安慰。 “十两。”白霜搓着鼻梁,继续打量壮汉。 他就如此瞧不起这个妖怪? 正想间,她又听对方道:“八、八两?”壮汉咽了咽口水,眼角的余光全是立在牛车上的那个面目不凡的公子——手中的鞭子。 他什么都不用说,只需冷着脸往那里一站,便能引来光华,神仙般无端端给人压迫。 壮汉十分怀疑面前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小姑娘是不是真的驱魔师,可他也只敢粗略想想,连表情都不敢暴露半点。 “八两。”白霜把手伸进绣袋,秀眉拢起,钱袋放哪了? 曌抖了抖手中的骨鞭,壮汉吓得赶紧收回偷偷打量他的目光,对白霜道:“小姑娘,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这鹿妖受伤不轻,就算你五两得了。” 他拿出割肉的精神,痛心疾首提议。 商人逐利,可他已经痛下决定不要利钱,只要自己捉这鹿妖时付出的一两银子买来的符纸和二两的挖陷阱成本。 剩下的三两银子,那是此前他给鹿妖买草药的钱,亦算是本钱。 “呀!找着了。”白霜掏出钱袋,发现价钱跌到五两,差点乐得合不拢嘴。天知道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个结果她乐于看见。 买鹿妖倒是没费什么力气,连钱都费得不是很多。可怎么养却成了难题。 第164章 平京祸·净灵茶 以鹿妖现在的状态,只有随时照顾着。放生只会让他要么死在猛兽牙齿间,要么死在刚才那个壮汉那样的人手上。 还有条路,等死。 白霜本着“买了他就要对他负责”的态度,亲自到城中买一辆马车,再向田间的农户买些干稻草铺好了给鹿妖躺着。 幻成普通水牛的灵牛拉着牛车,牛车后面用铁链紧扣着一个马车。所过之处,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家伙伤的可真是重,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扶遥轻声感叹。 他和白霜一左一右坐在熟睡的鹿妖两边,滴溜溜的眼睛将鹿妖浑身上下扫了个遍。白霜端着拌好了药泥的小碗,用竹片把药泥小心敷在鹿妖的伤口上。 她敲了敲木碗边缘,重新拌拌药泥,撇嘴道:“知道他伤得重,你这个小气鬼还不借温泉给他用用。” “那怎么行?!这家伙脏兮兮的,本君的温泉那可是睡觉圣地,其他人和妖都不能染指!”扶遥双手撑着膝盖,伸长了脖子表示拒绝。 白霜只还他两个字:“小气。”命重要还是他这蛟龙的一处睡觉水重要? 还别说,和一个吃完龙就会变“年轻”的金蛟争论,真像是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辩驳。额,不对,有些孩子只十岁,也懂得自己的床和一条命该选哪个。 这金蛟不会是越活越年轻,脑子也越活越那个吧? “不是本君小气,那泉水是真不能给别人用的地方。”扶遥面色认真,还朝她手里的木碗指了指,“这些上好的治妖怪伤口的药都给你用了,要是那泉水能借,本君又怎会不借?” “那泉水有什么特别之处?”白霜停下动作,好奇的瞧着扶遥。 那小子憋半天,摇头:“不能说。” “……” 牛车内,曌和百炼正在煮茶。红泥小火炉,翠芽配山泉,牛车中茶香阵阵,沁人心脾。可惜百炼并不喝。 他解下自带的酒囊,拔出塞子喝起来。 “你就这样看着那丫头救下鹿妖?”百炼靠在车璧上,将酒囊递给曌。 已经把自己幻成雪衣墨发人类模样的曌用竹勺舀了一小碗茶,将茶碗往百炼的酒囊上一碰,笑道:“吾看中的人,不会那么没用。” “啧啧,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百炼撤回酒囊,饮下一口,“倘若她过不了这关呢?” 曌也缀口茶,悠然自若:“过不了这关,说明她复仇无望。还能如何?别以为吾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百炼冷嗤,歪开脸。 “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吾会好好教她休息炼器之术。绝不辜负你这个炼器的好材料。”曌放落茶碗,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百炼被他又噎一回,一口气堵在胸口,喝酒都不利索。 “你就不能不这么说话?”他把木塞塞回酒囊,有些负气的捏着,目光含剑,“好歹我也是长你好几万岁的半神。” 曌重新添茶,若有所思一会,道:“就算你这个老家伙仗着自己年长,你也只是个炼器的物什……” “砰!”牛车的门被大力拉开,里面飞出一道光影,嗖的一下直冲云霄。而后化成光点消失在云层后面。 “那是?”白霜端着空药碗站在牛车门口,扭着头看天。 她身后站着瞪大了双眼的扶遥,不过扶遥看的不是天空。他冒出个脑袋,问正在施施然喝茶的曌:“你说了什么把神物气得直接飞走了?” “他如此又不是一次两次,不必管。”曌翻出新的茶碗,舀了茶汤,“试试吾新调配的茶汤,加了梅果的。” 扶遥见鬼似的缩到白霜后面:“本君不喝。” “梅果是什么果?”白霜回神,提着裙裾跳上牛车。至于飞走的百炼,他是神物,不老不死的,何需担心。 扶遥紧跟她后,不过却是贴着车壁一点点挪过去然后拉开那扇奇幻的侧门一个猛子扎进泉水里。 “喝个茶而已,要命吗?”曌把茶碗递给白霜,“你喝。” “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接过茶碗,入手热而不烫,茶香中缠绕着淡淡的酸果香味,引人垂涎。 可惜,一下口就被白霜喷出来! “这是什么鬼?!”她擦着嘴角,挤着眉看对面的曌。这一看可不得了,对方左手端着一碗茶,右手还拿着勺子。 最重要的事脸上,正挂着晶莹的水珠…… 白霜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脸手里的茶碗松松落下也不知。死定了!完了!惨了!自己竟然把茶水喷到被妖怪们尊为“妖君”的大妖怪脸上。 他会不会施个术法让她一辈子喝不了水,却又渴不死吧?! “喝水的时候小心点,这茶包含世间五味,应当细细品尝才行。如此鲁莽,委实不该。”曌换了个妖似的好脾气放下碗勺,又端出清水将物什洗了。 在白霜惊悚的目光中,他揭开撤了火的小火炉上那紫色茶锅盖子,把勺子伸进去搅了搅,舀出一勺来。 “再来一碗,这回需得好好喝。”他淡淡一笑,勺中的茶汤缓缓落在洗干净的茶碗里。 白霜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她就知道,曌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看着曌好看的脸,她说不出半个“不”字。 不是沉醉,是压迫太磨人。 “好,我喝。”白霜咬牙结果茶碗,还没下肚就听尾火虎在心里道:“女侠,我真佩服你。居然喝得下曌自调的茶汤……” 嘴上说的是佩服,可白霜怎么就听出一丝夸她“敢为人先下地狱”的意味来? 曌煮的茶味道是怪了点,不过也不是喝不下去。这回,她没给自己停顿的机会,仰脖子就是一口,茶汤完全下肚之后,竟还生出一丝清甜的回味来。 “这是?”白霜看着面前的碗,感觉不可思议。 明明又酸又苦,还带着点涩味的茶汤怎么会生出清甜的回味? “净灵茶,身为妖怪要做炼器师就必须喝的东西。”曌见她一口喝下,便撤去火炉和其他一应器具,“产量稀少,茶叶万年摘一回,梅果时间更多些,需得一万两千年。” 第165章 平京祸·半月湖 “一、一万两千年?!”白霜顿时觉得自己喝了非常了不得的东西,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却又压不住心中的惊愕,只得瞪大了一双眸子。 曌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得浮出笑来:“并不是什么稀罕物,茶树和梅果树又不是同一年生长。它们树大如云,此收彼长,年年都能收得不少。” 原是如此!白霜松口气,这才放心回味起净灵茶的滋味来。 只是片刻,白霜又蒙了满腹的疑惑——也没听说凤凰渊内生长这茶和梅果啊,即使年年都能有收成,他被困在凤凰渊的诛妖阵中又是如何得到的?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曌停下动作,抓过她的手试了试脉搏:“净灵茶树和梅果均生长在昆仑山中,那里冰雪覆盖,属极寒之地。一般的妖物寻不着,凡人更是连靠近都办不到。” “吾向来对烹煮茶类有些兴趣,便收了些放着。正好,在凤凰渊中千年喝得只剩这一点。索性就煮了。”他放开手,递过来一个通红的果子。 “这又是什么?”有净灵茶这个前车之鉴,白霜不由得以为他随手拿出来的又是什么稀有宝贝。 岂料曌只说那是一般的果子,解她口中残留的酸涩之用。白霜拿着果子咬一口,果然脆甜。没想到他这个大妖怪倒是心细如尘,想得颇为周到。 不过,刚才曌说的炼器师是什么鬼?她回神,道:“你方才的意思,是要我做炼器师?” “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白霜赶紧道,谁人不知世间宝器最是珍贵?楚皇为了她家的腾蛇剑,可谓也是费劲了心思。 现下想来,他命人收罗来的宝器定缠了不少人命和鲜血在上面。国库中还专门辟出一个房间堆宝器,什么南海明珠、昆山玉石、昆吾飞刀都藏在其中。 这些宝器都是世间颇有名气的炼器师所铸,有灵性的。 单单拿出一件,便就可换城池。如此赚钱的事,焉能不为?要知道在世间行走,最少不得的就是钱财,不偷不抢公平交易。 就算她炼不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宝器,但比起普通的器物来也是能赚钱的。白霜哪里会不愿意? 见她应下,曌这才满意歪在一边看书,半点都不担心被他在茶中做手脚气跑的百炼。 救下鹿妖后,牛车落脚的地方是一处湖泊边上的客栈。湖叫半月湖,客栈也应了景取名半月客栈,名字不热闹,就连客栈本身也是冷清得很。 半点不像是身处幽州城正中央的繁华市坊旁。 此处幽静,若不是市坊那边压不住的喧哗飘来,让人还以为是相隔甚远的两个地方。 灵牛是个极懂事的妖,知道带着个“伤员”就自己来了这处冷清清的客栈。虽少了些热闹,养伤却是妥妥的。 距瞌睡连天的小二哥介绍,这半月客栈中管辖有一处热泉。 和半月湖一样,一半热水、一半冷水,凑起来刚好温热柔和,最是合适养伤闲居。他那张恹恹的脸也在说起热泉时精神起来,把热泉的疗养功能讲了个遍。 特别是看见马车上的鹿妖后,店小二笑眯眯拍胸口保证,热泉绝对能助其养伤。 曌也不说话,只一脸高深莫测朝客栈大门迈去。彼时,尾火虎在白霜心里道:“我好想感觉到一丝灵脉的气息,只是,不太稳。” 灵脉气息?白霜心中一重,不禁重新认真打量起半月客栈来。 不稳的灵脉气息、看不见的掌柜、不怕妖怪的热心店小二,很是可疑呐! 白霜扬眉含笑听店小二介绍,还没听完就被扶遥扯着到处跑。这个威名远扬的凰川之主猴子似的拉着她钻进每一个有趣的房间。 “这是棋屋。” “这是画屋。” “这是垂钓台。” “那里就是热泉所在了,看见没?那边,有一株形似华盖椿树的那边。”扶遥牵着她站在丈高的垂钓台上,隔着凭栏远望。 白霜还以为半月客栈最多就是个吃的玩的多些的客栈,却不曾想它这布局竟然和世家山庄所差无几! 外面不显山、不露水,里面却是亭台楼阁、假山花园层层叠嶂,一看就是有结界罩着的。 “看你这顺溜的模样,老客人了?”她眯起眼睛贼兮兮问,看的却是招呼了四个大汉把鹿妖抬着一路更紧曌的店小二。 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清楚,不过看店小二的模样也能猜出一二。 除了给曌说客栈多好外,他还能说什么? 扶遥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曌的方向,他撇撇嘴,嘚瑟道:“这地方本君是常客不假,和那个倒霉的大妖怪比起来,本君可是逍遥的很。” “你,每次都来这里泡热泉?”白霜想到了他放在牛车另一个空间里的泉水,不是从这个半月湖取的吧?! 扶遥不屑:“这里的热泉有名不假,可还比不上本君从凰川带来的那一汪。这里还有更好玩的东西,你要不要看?” 白霜望了望曌的身影,摇头。 “我不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捏了捏扶遥的脸,转身离开。 “喂!你真不去?说不定能实现你的愿望呢!白霜?小霜霜?大白白……”扶遥在垂钓台上跳着脚大喊,和撒娇的少年公子没什么区别。 白霜被他喊得头皮发麻,阴笑着扭头走回去。 扶遥见她回身,以为她终于答应自己的提议。正用一个明晃晃的笑容迎接白霜:“我就知道,你这个人类是会感兴趣的。” 世人能有一个无欲无求、没有半点念想的家伙? “你少诓我,我只是忘了,要把你也一并带回去。”白霜插着腰居高临下冲他龇牙,而后抓起扶遥朝来路去。 可她只走了两步就再也迈不动步子,那小子的脚就像是钉在垂钓台上,稳如山峦。 “唉,真是越活越不灵醒。这地方是能随便跑的吗?”尾火虎在白霜心里摇头,有多大利就有多大险。 真不知道这么蠢的扶遥是怎么吃到身为四象大妖之一的龙族的,该不会是白捡来的吧? 第166章 平京祸·化形 纵然扶遥不情不愿,他还是被白霜生拉硬拽拖回了房间。 不过这倒不是凭实力,她凭的是自己是曌的“同伙”这个身份。只给扶遥说她能立刻告诉曌他在哪里,这少年就乖乖拔脚跟着她走下去。 “你有秘密瞒着本君。”扶遥看着被她牵着的自己的手,嘟起嘴巴。 白霜扬了扬眉,在前头笑道:“是啊,不过,你也一样。”她可半点不怕这个化成人形后只有十来岁的凰川之主。 相对来说,她的“靠山”更硬实。 “……”被反问,扶遥便噤了声。像个被姐姐抓住把柄的少年,缩起脖子任白霜将自己牵着走下蜿蜒盘旋的楼梯。 “那个鹿妖,你准备怎么办?”扶遥嗅到鹿妖的气息,转了话题。 “再看吧,先留着。给他养好伤,再由他自己选择去哪里。”白霜踏上小石桥,桥墩上还堆着白绒绒的雪团。 扶遥用鼻子轻哼一声:“那妖怪有问题。” “你是说他被下了蛊的事?”白霜松开他的手,侧身看着石桥下雾气缭绕的河水,这一弯河水和半月湖相连,都是雾气缭绕。 半月湖的水半冷半热,这小河也是。 “你知道?!”扶遥错愕的看着她,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以为则是只有自己和曌、还有百炼那个老家伙看出来呢。 白霜扬扬眉,伸手将石桥蹲上的一小撮雪推进河中。 “鹿妖并非邪物,天生就带着祥瑞之气。是人人崇敬的存在,传说隐世神族的家伙常常有出来寻鹿妖当坐骑的。可这只鹿妖面色晦暗,眉心处拢着阴云……” 白霜的话只说了一半,其实她之所以知道并不是自己的眼睛有多毒辣。 是尾火虎告诉她的,但它也只说了鹿妖是祥瑞的妖,和教她怎么看拢在鹿妖眉心处的“阴云”。只是如此,白霜就看见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正常情况下,鹿妖的眉心本什么都没有,可用术法细看之下,这个鹿妖的眉心处像是被人摁了个青色的指印。 有一根若隐若现的黑线从那处指印一直延伸到鹿妖的心肺处,并在那处的皮肤上显出一块青黑色的“虫形”胎记来。 这块特殊的胎记颜色很深,即使不用术法,也能看到他的胸口有一团巴掌大小的青紫。 起初白霜用帕子蘸了水给鹿妖擦伤口时,还以为是被打出来的於伤。还是尾火虎提醒,她才看出那是一处“蛊印”。 这种东西她在玄家时学过一些,加上尾火虎的提点,没花多少力气就全明白了。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将它留在身边?”扶遥也侧过身子,蜷起指头弹了一团雪落进水里,“若是操纵他的人让他行凶,你不是捡了个祸害?” 白霜搓搓鼻子,勾起唇角:“他的眼睛很干净,不像是能轻易屈服的家伙。” 想是被人种下蛊后,又不能被控制,那人便弃了他。鹿妖这才被壮汉抓到,并惹出这么一桩子事来。否则怎么会有人轻易抓住祥瑞之气的鹿妖? “怪人。”扶遥背着手,小大人似的绕过她离开。 白霜轻笑,怪人吗? 她给曌说起这事的时候,正像只落水猫似的趴在热泉边上。“鹿妖不见了!”这是她从水底游上来的第一句话。 然后身边就多了个战战兢兢的虚弱男子,那人脸朝上,鬼一样从热泉中浮出来,把白霜吓得手一松,又滑进水里。 她咕嘟往下沉,目光瞥见男子的脸和鹿妖一模一样。 只是头上没了鹿角,长长的棕色头发在水中飘散拢着他的身子,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惊慌失措,想伸手来拉她,又不敢…… 要不是尾火虎元神出窍跑去找曌,她估计会落进热泉的烫水那边被“煮熟”。 “说说吧,你在给一只鹿妖疗伤,他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曌指着蜷在床角,身上裹着两条被子的男子道。 白霜也裹着一条被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苦巴巴看一眼缩成一团的家伙,又看曌:“我哪知道……说不定这热泉的水真如扶遥所说,有神奇的疗效。让他从鹿妖化成人形了?” “……”曌拧着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这还是她头一遭看见曌的为难模样,他这样子,让白霜不能不往棘手的事情上想。莫非鹿妖化身人形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阿——嚏!”白霜又打了一个响亮喷嚏,震得曌猛然回神。 “鹿妖化形,那是……”曌看败家子似的撇她一眼,起身对一直站在边上双目发光大量鹿妖的扶遥道:“你看住他。我们出去说句话。” 扶遥眯眼点头:“去吧,一切包在本君身上。” 鹿妖化形,这下好玩了。 不明就里的白霜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跟着一言不发的曌转到旁边的第三个屋子。刚坐下,他就递过来一杯热茶:“你是不是对鹿妖做过什么?” “啊?”白霜傻愣着看他,连茶都忘了伸手去接。 她就是看他身上的伤太刺眼,就打了些热泉的水去给鹿妖“熨帖”伤口。反正扶遥是这里的常客,这半月客栈想来只是对妖怪开放的古怪客栈,并无其他诡异之处。 白霜打水时也没想过会有意外,毕竟她将手伸进水中时还让尾火虎检查过,水是万万没问题的。 可她也没对鹿妖做什么啊! 就是发现热泉的水熨帖了他身上的伤口之后,这家伙的伤口看起来没那么狰狞,就连精神都好了许多,能打着颤慢慢走。 白霜想他好得快些就干脆把他带去热泉中泡着。 哪知鹿妖下水后不久,热泉忽然就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水中“坑洞”。他猛然下坠之际,将跪坐在边上舀水的白霜也一并扯着掉进水里。 …… 然后,白霜就发现鹿妖不见了。再后来,就是刚才发生的事。 “无知真可怖。”曌拉过她的手,将热茶塞过去,“热泉治疗妖怪的外伤是有奇效不假,但是用多了妖也是会醉的。” 第167章 平京祸·黑店? 醉、醉?!不该是被热泉给蒸闷昏过去么? 白霜手里的茶碗差点掉地上,长这么大,醉酒、醉香她听过不少。醉热水的,这还是头一回见!再三确认,还是一样的答案。 这件事直接刷高她对妖怪的认知,不过她并不认为鹿妖只是“醉”水,汤泉中突然出现的大坑要怎么解释? 她吸口气,压低声音:“那时,汤池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会不会是客栈有问题?” “不会。”曌语气笃定。 见她不解,又解释道:“半月客栈不是普通的民居客栈。这是一间专供妖怪们住宿寻乐的地方,千万年前就建在半月湖边,风评甚好,不是黑店。” “至于你说的汤池中突现的坑洞,不过是客栈根据客人的入水深度随时调整的结果。”曌不知从何处变出几本书,在她喝完热茶的间隙递过去。 白霜手忙脚乱抱住,放茶碗也不是,整理摞在一起的书也不是。 那些书歪歪斜斜,刚刚好戳到她的鼻尖。幸好曌颇有眼色拿过她手里的茶碗放在一边:“你对妖类的认知太过贫乏,这些书好好看。” “哈啊?”白霜仰着头,双手费力的保持书本不滑落。 她眨巴着哭笑不得的眼睛,眼下自己正忙着谋划怎么报仇最实在,他却要她看无关紧要的书?!不知道以她看书的速度,这些书够看一年的哇! “我还要完善自己的复仇大计,这些书可不可以等以后再看?”她试探着问。 见曌的脸色不怎么好,白霜又赶紧加一句:“我心里不是还住着你的一条灵脉吗?有什么不懂的问它就可以了。” “尾火虎只知吾的经历,并不晓全部的妖物之事。你若是想顺利复仇,多看看各种妖物的书并不是坏事。再者,这些书也并不全是与妖物有关,你看过便知。” 曌的语气不容拒绝,白霜嘟着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谁叫自己的这条命现在是人家的呢?这世上,得罪谁都没所谓,就是不能开罪了这位握着自己命脉的大妖怪。 白霜回到自己的房间,端着一碗姜茶挑灯夜读。 那勤奋的劲儿让尾火虎都连连咋舌,这姑娘像朵千变万化的云,虽捉摸不透性子,但她坚持执着的劲头却像离弦的箭,利落有力。 “原来这半月客栈的真身竟然是半月湖中的一个妖怪……难怪曌说它能调整汤池深度。我们竟然住在妖怪里……” 白霜看得入了神,不由得自言自语开来。 就连心眼现身帮她把灯火挑的更亮也没发现,没办法,谁叫曌给的这些书比她在玄家看的札记故事还要精彩。 直到修炼的时间她都手不释卷,若不是尾火虎及时提醒,白霜又要错过时间。 她放下书本,用一根簪子做书签,再放进蜗牛壳里。 白霜挑了垂钓台做修炼之地,寒风中她凝神修习,每一次练习都有提升。明明是冬日的早晨,她身边却笼了一层雾气。 “咦?下面好像吵起来了。”白霜修炼的时候,尾火虎只能无所事事发呆。 借着她修得耳聪目明这一优势,它明显听到一阵阵的喧哗。这点动静将它从无所事事中解救出来,瞬间提了精神。 不过,白霜根本就不理它。 “喂喂!你没听见下面有人在吵吵吗?”尾火虎继续干扰她。 “……”白霜还是没回应。 它干脆拿出震颤心肺的胆子道:“我听见了扶遥的声音,你就不下去看看?”别怪它在她修炼的时候使坏,这也是锻炼的一种方式。 虽然,在人家集中心力的时候出言干扰委实讨厌了些。 但它也受曌所托,要随时利用周遭的条件对白霜加以锻炼。本着负责的态度,尾火虎自然不敢怠慢自己的主人。 不由得又连喊了好几次。 “火火,扶遥可是凰川之主,还能有妖怪吃了他不成?”白霜拧紧眉,只这短暂的吵嚷,已让她额头冒出汗珠。 尾火虎见自己的干扰有效,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事自己干扰成功,难过的是白霜居然被干扰……活成一条纠结的灵脉,它也是十分不容易呐! “妖怪是吃不了他,可还有不少藏在现世想要寻找金蛟的家伙。我担心他们也来了这里……半月客栈人类看不到,隐世的神族可是看得到的。”尾火虎咬牙,继续出招。 岂料,这回白霜反倒慢慢平静下来,甚至还在心中凝出一个灵力球。 尾火虎错愕的瞧着靠自己越来越近的灵力球,心底腾起不好的预感。这丫头该不会是想要用这个灵力球把它困住吧?! 事实证明它猜对了,灵力球刚碰到它的一根手指,就“呲溜”一下将它吸进去锁住。 尾火虎立刻像个被封在水球里的悲催小动物,使劲拍打着灵力球却不得出去。这也难怪,它的真身和白霜“血脉相连”,化形被困住自然没多大的本事。 不然上回在胡家也不只是捏一下树妖的妖元,而是要将她的妖元整个掏出来了。 “你竟然下狠手!良心不会痛吗?”尾火虎很是委屈,她什么时候会的这招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招怎么看都像是专门对付它的。 心好痛! “明知道我修炼有多重要,你还故意干扰。你的良心会不会痛?”白霜翘起唇角反问。 尾火虎垂下双手,盘腿坐在灵力球里:“我是干扰了你,可我也是确确实实听见下方动静的呀!那喧嚷的声音里面,也确实是有扶遥的声音的……” 它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像是控诉。 这是在责备她冤枉好妖了?白霜轻笑,慢慢收了势头,灵力全数回到丹田处:“我也知道那是真的,可曌不在下面吗?他会坐视不管?” 严格说来,曌才是这群人中最在意扶遥的那一个。 “曌不在客栈中了。”心眼适时现行,掏出一个纸人道:“他半夜就出了门,好像是接到百炼的传信。临行前把这个给了我,说是等你不看书时给你。” 可是,被他给忘记了……心眼没敢说出后面的话。 第168章 平京祸·强求 “怎么不早说?”白霜来不及抹汗,拿过纸人便直接从垂钓台后面跳下去。 小纸人在她手中化成飞沫,曌的声音却传进白霜脑中:“百炼有难,吾需离开一阵。你且看好扶遥,切不可让他胡来。” 看扶遥?说良心话,她宁愿看牛看羊,也不愿意看这个熊妖怪。 可又有什么办法?那是曌的“委托”啊!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比起看住扶遥,救百炼当是更为棘手。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让那个动不动就用雷电乱劈路人的家伙落难? 不管是人是妖是神,她都敬佩对方是条汉子。 这里前面是半月湖,后面不远处即是喧嚷处,直接跳下去最快。白霜在亭台楼阁间穿梭,宛如一只灵活的燕子。 落在喧闹的那处院子时,发现一群妖正围着扶遥眼泪鼻涕横流的哭诉。 少年只是冷着脸,眼中怒意腾腾。诡异的是,本该在客栈畜棚中的灵牛此时却被围在中央,它伏在地上,四蹄跪着,一双大耳朵耷拉在脸侧,现了原形。 白霜好不容易挤进去,却听扶遥道:“你眼瞎认不清方向就算了,怎么就能被这些妖怪的下作手段骗来这里?” “我错了。”灵牛的脑袋埋得更低。 她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嘴角都抽了抽。巧的是,她心里的尾火虎也与白霜神同步,抽了抽嘴角。感情这么大动静是在训一头牛?! 不过,仔细听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妖群吵嚷,白霜没什么机会问扶遥。因为她也被几个身着统一杏色衣裳的女妖怪围住,脱不得身,不得不念诀布了个结界将自己罩起来。 但女妖怪们并不放弃,还在一边说、一边拍结界。 左左右右不过是那几句话,求她给扶遥说个情,帮帮半月客栈。白霜按着跳痛的额头,猛地大喝:“都给我安静!” “……啾啾!”两只觅食的鸟儿飞过,叫声清晰可闻。 差点挤破耳朵的声音总算是消停了,包括扶遥在内的众妖怪齐齐望向她。白霜抬手轻咳:“别着急,一个一个说,就从你开始。” “啊?”众妖傻住,她指的居然是凰川之主,扶遥! 扶遥也是一脸茫然看她,白霜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妖怪,又挤过将扶遥围得差点透不过气的妖怪们过去。 短短几步路,愣是给她走出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感觉来。 “说吧,这都是怎么回事?”白霜很头疼,这厮怎么就挑了曌不在的时候闹幺蛾子? “还能是怎么回事?”扶遥冷嗤,狠瞪灵牛一眼,“这头大笨牛被半月客栈的刁妖们用灵草贿赂引下来。顺便带了一堆麻烦。” 白色的灵牛自知理亏,用两个大耳朵遮住眼睛,趴在地上,两个前蹄抱住自己的脑袋。 经扶遥这一说,白霜这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久前,半月客栈开始受到各方术士骚扰,甚至还传出楚国太一楼内的除妖高手将会在其他术士拿不下时亲自前来捉妖的消息。 那些平时喜欢花上大把宝物来这里寻乐放松的妖怪们一个个都不再光顾。 眼看着半月客栈的生意日渐冷淡,客栈中的帮工妖怪们就想到了时常来这里逍遥的凰川之主。以他的本事,定能护得半月客栈安全。 可数次派使者带着宝物前去请尊驾,扶遥却无动于衷。 请不到扶遥,他们就在扶遥的身边想办法。屡试不成,这才把重点转向食草妖物,灵牛。看似最不可能收买的对象。 六百斤晒干的灵草供上,灵牛就被收买了。 它答应半月客栈的妖怪们,一定会找机会亲自把最近“戒玩”的扶遥送到半月客栈。然后,它现在圆满完成交易。 暗地里算计自己的主子——便是扶遥生气的缘由。 他说半月客栈背后的真正老板不是弱鸡,有对抗太一楼术士的本事,无需他出手。这些帮工的做法同强盗无甚差别。 特别是那头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灵牛,差点没被扶遥把牛角生生掰下来! 但这些帮工妖怪的老大保持半月客栈正常运行需要耗费大半妖力,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术士们。 白霜听到此处,不由得疑惑:“既然不能腾出手来,为何不干脆暂停营业,等收拾了太一楼那群家伙再开张?” “小姑娘,你可知这半月客栈有多复杂?”年长的客栈管事翘着胡子看她。 白霜扬扬眉:“关个门而已,又不是要你们把整个客栈打包躲起来,很复杂吗?” 扶遥耸耸肩,看着白霜道:“用你的说法来对付这客栈,确实不行。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半,这客栈一旦关门就是要打包收起来的。” “……”说笑的吧? 白霜看一眼众妖,发现他们一个个神色严肃频频点头。老管事更是拱手道:“君上,就请你看在我们客栈曾给过你不少优惠的份上,帮帮忙吧!” “君上,请你救救半月客栈!”其他妖怪异口同声单膝跪地。 “你们与其求本君不如求这边的小妮子,她可是要对付太一楼的人,比本君靠谱。”扶遥使出妖力,把白霜拽过去挡在自己前面。 她皱眉挣脱,正要生气,却瞥见众妖呆愣的表情。 “君上,烦请你不要玩笑,妖名关天,我等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老管事揉揉鼻子,老泪纵横,“至少,请保半月客栈到老大不在现实的那天。” 气氛忽然有些悲凉,白霜转头看扶遥。 少年双眉紧蹙,冷哼:“多管闲事,你们做这些,你们老大知道?” “不知。”老管事如实回答,抹了抹泪花道:“我们不想他为难,毕竟半月客栈是他的命根和心血。” 白霜转回脸,笑眯眯盯着老管事:“你们不忍心逼自己的人暂停营业,就想着法子逼别人帮你们拼命?” “不愧是生意人,会打算。”她扬扬眉,鄙夷道。 老管事一愣,连手都僵在脸边忘了继续擦眼泪的动作。旋即又恼羞成怒道:“你一个半妖懂什么?尽胡说八道!” 第169章 平京祸·沙海 “君上,有与那太一楼一战的本事的大妖就只有您了!”老管事吼完白霜,干脆跪下来膝行到扶遥面前,伏在地上恳求。 扶遥的眉头皱成麻团,脸上的冷漠渐渐变成为难,在别人的地盘拒绝别人,委实很不好办。 在凰川时,他若想推拒,直接关起门送客便是。可到了这里,那就使不了那招了。如此麻烦的事,自己怎么给忘了呢? 都怪那头贪吃的笨牛! 察觉他的怒意,灵牛用蹄子抱头的动作更用力,差点没把自己缩成一团白雪球。 见扶遥虽有松动之意,却还是不肯答应,老管事不禁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威风八面,名声堪比传说中的烛照大妖一族幺子的凰川之主,不会是…… 也像那大妖一样,成了人类的式神了吧?! 他吞了一下口水,脸色不太好的望向白霜。这姑娘虽是个半妖,可那是没刻意隐藏妖气。要是隐藏起来,她就是个人类。还有牛车上的旗招。 那是术士揽活用的,身边跟着几个强大的式神。证明她还是个身手不怎么样,但术法肯定出神入化的驱魔师! 刚才,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最不该做的事?呸!这张臭嘴哟!老管事悔不当初。 白霜坐到扶遥身边,托着下巴冷睨老管事:“怎么,你老人家还要再吼上几句?先前没尽兴?” “不敢!不敢!”老管事苦巴着脸,心中直骂自己没眼色,又骂凰川之主没骨气。好好的大妖怪,学那烛照一族的幺子给人家当什么式神? 莫非是被这小姑娘强行收入麾下的?!那她才是这队人马中最强的那一个啊! 娘的!求错人了。 “这位先生,是小妖有眼无珠,不识高人。还请你见谅,快快快,带先生去挑一处好玩之地消消气。”老管事硬着头皮挤出笑容,对后面的女妖怪招手。 白霜打断他:“不必了,你们都散了。” “先生!”老管事咬牙,“我们不能退,除非先生答应让君上助我们一臂之力,护佑半月客栈安全。硬要说起来,这半月客栈和君上那还是有些渊源的,君上!” 扶遥别开脸,心思复杂。 白霜拂袖站起,怒道:“你再多说一句,我马上带着我的式神离开。” “……不多说、不多说。请先生慢慢考量。”老管事见讨不到结果,又不想谈崩,只得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末了,还不忘差帮工们送早饭过来。 白霜和扶遥进了屋子,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满眼好奇,一个面色为难。 “你怎么拿看稀奇物的眼神瞧本君?”扶遥被她看的不自在,干脆端了碗想挡住自己的脸,可惜那碗精致小巧,只挡了大半。 她噗呲笑出声:“凰川之主不敢出手、手底下的灵牛还会收受贿赂,能不是稀奇事?” “你就别打趣我了!”扶遥放下碗,用筷子戳着碗中香味扑鼻的鱼肉,“是我御下不严。若非它暗中使诈,我早就忘了还有半月客栈找我帮忙这件事。” 见他们不再上凰川的水府烦他,扶遥还以为这群家伙死了心呢! “那就让它在大雪天里跪着?”白霜望一眼外面,灵牛还跪在那里,可怜巴巴的。 扶遥手中的筷子一个用力,直接戳断了鱼骨:“让它跪着算是轻的了,要不是看在还要拉车的份上,本君非废了它不可。” 白霜夹了块热豆腐放进口中,目光却不离扶摇的脸。少年此时正怒火中烧,不过他眼中的怒火又含了丝不明意味,猫一样挠着她的好奇心。 “扶遥,莫非你不是不愿出手,而是不能出手?”她吞下豆腐,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低音道。 少年的眼皮颤了颤,却并没有看她。他轻哼一声:“本君是凰川之主,自然是不愿意出手了。你不也看出来这些妖怪不想用浪费自己力量的方式退敌吗?” “可我总觉得曌在保护你,你们不会只是相杀的关系。”她把凳子拉到扶遥身边,“认识这么久,我还没见你出过手,咱两过几招?” 扶遥白她一眼:“无聊。” “真不说?”白霜扬扬眉,又夹了块热豆腐,“那我可要对外面说咱两没什么干系,叫他们该怎么烦你就怎么烦你。” “你——” “白姑娘,你就别逼我主上了。”心眼忽然现身,凑过来的那张蒙着灰布的脸吓得白霜差点被豆腐噎住。 “你是想吓死我啊?瞎凑什么热闹,我现在才是你的主人,快隐身!”她把筷子“啪”放在桌上,抚着心口暗暗庆幸自己吃的是块豆腐不是骨头。 扶遥哭笑不得,只有用眼神示意心眼退下。 “其实,我是曌孵出来的。”扶遥一语惊人,脸上却是比平常还要柔和七分的认真表情。 他这样端方认真,让一旁的白霜刚生出来的笑意就那么烟消火灭。换作往常,她的正常反应该是捧腹大笑才对,曌竟然孵了一枚金蛟的蛋! 可现在她笑不出来,因为扶遥正用干净柔和的眸子瞧着自己。 “你听过沙海吗?”扶遥做妥协状,放下筷子托腮看外面的雪。 “不只听过,我还见过。”白霜勾唇笑笑,沙海不就是沙漠之海吗?六岁那年她曾跟着兄长去军中小住三天,地点就是楚国国境西边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海。 不过,白霜只听兄长说沙海中有一种特别的鱼,它们在细沙中游走和水中的鱼儿并无区别。 就是丑了点。 为了证实自己所说,兄长还特地跑去抓了一条给她看。那是真的丑,鱼鳍都是锋利的尖刺,鱼鳃不是鱼鳃,而是辅助嘴巴捉猎物的利牙。 这种鱼叫“行鲨”,怪名字配怪鱼倒也恰当。 提起沙海,白霜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扶遥想说什么,她却猜不出头绪,莫不是说金蛟是活在沙海中的特殊妖怪? “你既知晓,那就省去我的许多解释。”扶遥转过脸,指着自己,“我是唯一不活在水中的蛟族,俗称金蛟。” 第170章 平京祸·祸头 现世中有蛟龙,按种类分为青蛟、黑蛟、角蛟等十余种,按地域也可分出十余种。都是凶物。 然却有一种特殊的蛟龙,它只在隐世神族的记录里。世人近乎不知其存在,就算在妖族中,他们也只是不老传说。 金蛟食龙逆生,是于天地之理均不合理的存在。 故隐世神族把“清除”金蛟作为一项重要任务,由战神专门负责统领寻找和抓捕之事。千万年来不曾断绝。 不过,金蛟就是金蛟,它们生来如此,无法选择。 无端端背上这等祸头,金蛟一族本来就少的数量变得更少。为了能把血脉延续下去,族中甚至研究出一种残酷却安全的繁衍之法。 金蛟破壳之后,必须立刻离开家乡,四处漂泊。 待成年再回来成亲产蛋,当然,产下蛋之后父母也不能多做停留,急急各奔东西。越是分散,越是容易薪火相传。 就年产蛋的地方,也是金蛟一族数十个妖力强大的长老选择牺牲自己在沙海中暗暗辟出来的一处“桃源”。 他们利用金蛟本身“逆生长”的力量,将沙海深处的一处地方“变没了”。 当然,并不是真的消失,只是那一处的时间“逆回”到还未形成沙漠的那个“点”。如此一来,即使这部分沙海还存在,在时间上却没了。 除了金蛟一族,无谁能看出端倪。就算是神,也无法找到这个独属于金蛟孵化后代的“窝”。 他们就是这样代代传下来,尽管稀少,却不会断绝。 什么?为什么不让所有的金蛟都住进“桃源”中? 首先,食物和水就是个大问题。其次,出入的次数越多,就越是容易被发现。而且,那处的力量也只能承载金蛟的蛋。 成年的金蛟若长时间不出来,就会加重术法的负担,让这处用血辟出来的避难处崩坏。 就算金蛟宝宝们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娘,那也比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有的好。桃源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延续血脉,却斩断亲情。 可惜,这样一处延续种族的地方还是被隐世神族发现了。 罪魁祸首还是个狗血可悲的爱情故事,在扶遥的上一代,有条金蛟爱上神族的神兽,那神兽原是妖类,只因自己的主子修成神身,身为式神的她也就成了神兽。 神兽是青蛟,和金蛟可以说是绝配。 且不说他们是如何相遇相爱,是不是神族故意使的计谋,两人的爱情却是真真实实的。可惜最后却成了神族找到金蛟血脉相传的“秘密”。 青蛟被战神刺伤,故意等金蛟去救她。 而后,战神带着手下的一批人马循着放在青蛟身上的“引路粉”寻到桃源。金蛟原是想把心爱的姑娘暂时藏在这处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却给自己的族类带来了灭顶之灾。 桃源被踏碎,龙蛋全被神族带走,说是要毁掉。 看守桃源的老金蛟一生从未食过龙,为的就是保存战力。可还是被斩成数截抛尸荒漠,死相惨烈。 金蛟又愧疚、又愤怒,以一己之力拼死而战,虽然青蛟也加入战局还是无法扭转败势。 更何况青蛟刚加入没多久就被她的主子收回去,成了神族的叛逆关押在西冥深海,背上的龙骨被扣上仙锁,终日遭受仙锁上传来的雷电鞭笞。 这对蛟龙鸳鸯就此一死一伤,下场惨淡。 神族夺了桃源,并没有离去。 他们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每一对前来产蛋的金蛟……金蛟就是这么被灭族的。至于扶遥,可以说是个不幸中的大幸。 它是金蛟一族孵化最晚的一颗蛋,埋在大漠深处的黄沙里三百年又六个月,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连看守人都忘了他,随着顶上放下的蛋和离开的幼蛟越来越多,他被挤到黄沙的最深处。 之后,顺着最底层的流沙“淌”出了桃源,流落在外。即使如此,他还是没破壳而出,虽然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却不想打破蛋壳。 像个赖床的孩子。 更像个缩在龟壳中的胆小鬼,桃源被发现的事,他在流沙中听见不少小妖都在传。 不明所以的小妖们咋咋呼呼说着自己从身边的妖怪爹娘或是叔伯姨娘处听来的奇事——原来,妖族中的金蛟并不是传说。 他们就生养在各处沙海中,长大些就会融入凡尘,终年不见踪迹。 但还是被隐世神族找到,藏匿在时间障眼法下的窝也被翻出来。覆巢之下无完卵,金蛟一族被神族全灭! 扶遥听得胆战心惊,不由得往能在自己蛋壳上留下痕迹的石头上蹭,将蛋壳画得不成样子。 最后的金蛟缩在他的蛋壳里,随着沙海里的流沙四处游荡。住在蛋壳里,他不会饿,但长到一定程度后也不会再长大。 其实,只要扶遥愿意,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就能戳破蛋壳。 金蛟的蛋极为特殊,外力不易打破,内里却不用怎么用力,只要里面的小生命想出来,使一小部分力气就能出来。 但扶遥不敢。 他怕自己一出壳就没命,更怕面对这个危险的世间。 越漂泊、越胆小,扶遥也越来越弱,还生了病。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一条还没出壳就死去的蛟龙并不奇怪,可他是成了形、有了思想的金蛟啊! 扶遥怕死亡,可死亡却给了他勇气。 他想去桃源旧址看看,哪怕是滚过去也行,扶遥想。现在的他连破壳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彻底成了蛟龙中的废物。 虽然循着流沙逆流滚回去有难度,扶遥还是要干一回。 最后的最后,他想大胆一把。即使不幸被守在桃源的神族发现,也能看一眼“家”再死,值了。 扶遥就那么在沙海中滚了近一年,三天一歇,才到达桃源故地。 时隔这么久,那里的血腥味还是那么重。以前他能闻到太阳晒过沙粒的味道,现在只有让他反胃却又想哭的气味。 值守的小仙正在打瞌睡,并未发现一颗蛋在身边发呆。 还是扶遥止不住心中的难过,身子一歪不小心碰到他才被发现的。 第171章 平京祸·青蛟 对方揉了揉眼睛,又尖着鼻子嗅嗅:“金蛟蛋!” 祸随声至,值守小仙话音未落,一道仙法就朝扶遥劈过来。圆滚滚的蛋慌忙躲过,经此一劫,扶遥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呵!一只会躲的蛋,真是让本仙长见识了。”他眼色更冷,手中更是凭空多出一把剑来。 扶遥又往后面滚了一些距离,惊慌失措看着步步紧逼的仙人。“你为何要杀我?你们为何又要杀我们?”他用垂死挣扎的声音问。 这也不怪扶遥,此时的他还只是一枚流浪许久的蛋,道听途说的那些传言真假难辨,并不知晓真相。 “为何?”小仙像是没料到一只蛋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才冷笑,“因为你是金蛟一族的蛋,这个族类必须被清除。” 他的剑指着扶遥,剑尖寒光闪闪,杀气逼人。 “清除……”扶遥呆呆咀嚼着这两个字,有些傻。他不明白,为何金蛟一族必须被清除,自己生来就是金蛟,也没谁给他个选择啊? 可惜,杀戮不等他多想就照着蛋壳砍下—— “当!”一条银晃晃的链子飞过来,堪堪和仙人手中的剑猛撞一下,双双弹开。紧接着,一道瘦成闪电的身影落在扶遥面前。 能看出是个女人,衣裳破烂的女人。身上的衣裙虽被血水染得脏兮兮的,倒也算是完好。 只是本该飘逸唯美的袖袍和裙裾却是破破烂烂,巾巾条条。她飘在那里,膝盖以下没有脚,但是在滴血…… 背上也在滴血,隐隐可见衣服上有一处破洞,那里的血色最深,连像是什么东西被生生拔出来。 在蛋壳中待久了,扶遥早练成隔着蛋壳看外面的本事。可现在他宁愿自己看不见,面前的场景比仙人手中的剑还要让人害怕。 “你是哪家的神兽?胆敢在此妨碍公务!” 仙人勉强站稳,神色警惕打量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发现对方身上有仙气,魂脉显示是青蛟,手里提的又是仙锁,便知是隐世来的神兽。 “提着你的剑赶紧滚,否则,本妖就要弑仙了。”青蛟把仙锁甩得虎虎生风,丝毫不在意自己还在流血。 扶遥看得心惊胆战,赶紧道:“救命恩人,你别甩了,你受伤了!”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对方头也不回吼道。 扶遥在蛋壳里缩了缩脖子,十分委屈。他不过是好心提醒,她怎么就不领情呢?伤成那样还能有活路? “原来是个堕落神兽。要弑仙?看本仙收了你个孽障!” 仙人将手中的剑扔上长空,口中念诀,双手结印。刹那时间,长空中一把剑变成十几把一模一样的剑,呼啸着将蛋和青蛟围在中间,杀将下来! 扶遥只感觉自己被吓得直接倒在地上,呼吸发闷。 可他身前的女子却冷静至极,连手都未抖一下,接连出招,不过片刻就破了小仙的剑阵。仙锁“哗啦”缠上小仙的脖子,猛地拉紧。 “我给过你活命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青蛟冷笑,手下一个用力,仙锁扯断小仙的脖子,头颅咕噜噜滚进沙海。 她飘过去,对着桃源旧址拜拜:“陆生,对不起。这个仙人的头,就当是祭祀大家了。” “你……这是……”扶遥操控着蛋壳滚过去,立在她身侧。 女人转过脸来,苦笑:“当初埋骨此处的金蛟,几乎都是因我而死。我该用这条命谢罪的……不过,还有你。” 她抬手,覆上扶遥的蛋壳顶端。 女人清瘦的脸上瞄着淡淡的桃花妆,纵然浑身是伤,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痛楚。若不是淋淋鲜血那么刺目,扶遥还以为她是个木雕的家伙。 不会痛。 “还好,我及时扯断仙锁赶过来。”她将他捧起来,抱在怀里。 其实,困住她的线索共有五条。两条在左右手,两条在左右脚,一条穿过皮肉扣在龙骨上。她没日没夜的拉扯,虽扯断了左右手的两条仙锁,却没力气继续和剩下的线索对抗。 既然对付不了仙锁,那就从自己的身上下手。 她索性用扯下的仙锁打断龙骨,自断双脚逃出西冥深海。本是想到漫漫沙海中以命谢罪,不曾想竟然遇到值守小仙正在追杀一枚金蛟的蛋。 青蛟瞬间改了主意,她决定在以死谢罪前做一件事——把蛋送到安全的地方。 一头雾水的扶遥被她放到口中,青蛟化成蛟龙一路叼着他往南飞。遇到雷雨天气她也不停歇,不要命的横冲直撞。 常常被雷电劈得吐血。 “你到底要把我送去哪里?你要做什么?”扶遥很着急,可他现在虚弱得根本打不破蛋壳,再这么敲都没用。 她暂时将他放在两个前爪子里捧着,道:“把你送到唯一敢和隐世神族对抗的大妖那里去。” “这样,你就安全了。金蛟一族,也算是留了个活口。我的罪孽也会减轻一些……”青蛟在笑,却有碗大的泪珠掉下来。 扶遥更是一头雾水:“罪孽、什么罪孽?你不是神族的神兽么?” “我是神族的神兽,但那是以前。现在,我是金蛟一族的妖,生同衾死同穴。小家伙,我给你说个故事吧。”青蛟飞得摇摇晃晃。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体力也逐渐不济,但她还是紧紧抱着蛋,细话当年。 由此,扶遥才知晓金蛟一族灭族的来龙去脉。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当年的战神伤了她,故意诱陆生去救,才招致的灭族。 “其实,也不全怪你。妖怪就怪战神、怪神族!”扶遥道。 青蛟一愣,整个从空中坠落。风吹走了她的声音,那是一句:“谢谢。” “喂!你怎么了?快醒醒!这样你会被砸死的!”被她紧紧护在怀里的蛋大声叫喊,可青蛟只是回了一个闭着眼的笑。 风声掠过耳边,扶遥听见自己在蛋壳里的尖利叫声! 他疯了似的捶打蛋壳,但是没有用,蛋壳连个缝隙都没出现。出不去,怎么都出不去…… 啊—— 第172章 平京祸·神元 风很大,那是蛟龙从空中坠落带起的漩涡。 青蛟咬牙将自己的龙身蜷成团,蛋被她护在中央,如此,无论自己的那哪个部分先砸在地上都不会伤到扶遥半分。 对了,那时扶遥还没有名字,他只是一颗金蛟的蛋。 “扶遥”这个名字还是在这次坠落中得的,青蛟将头伸进龙身中间,找到蛋的位置,柔柔笑道:“不知道金蛟一族是不是只剩下你这枚蛋了,你有名字吗?” 蛋摇头,准确说是晃了晃自己:“没有……你快停下吧,别飞了……” 他说的没错,纵然在下坠,青蛟还是在用妖力让自己往前。像脑子坏掉似的,不顾一切。 “那你就叫扶遥吧,扶摇直上,别惦记寻仇,好好保护金蛟一族血脉的存续才是大事。世间总还能寻到一条半条在外游荡的蛟,你去找找。” 青蛟先是没听到蛋的话,只顾自己言语。 “那你呢?你不陪着我一起找吗?”蛋壳上浮出两条水痕,那是扶遥的眼泪。他撑在蛋壳上,一边哭一边看她。 青蛟笑了,蛟龙化成原型时笑起来有些吓人,可扶遥还是分辨出那就是笑。 “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能护着你一路过来,我已经满足了。”青蛟忽然收住话语,咬牙闷哼一声。 紧接着,扶遥便感觉到一阵摇晃震颤。青蛟落在地上了。 团成团的蛟龙在地上滚了一阵才停住,颠簸和撞击让她再无法继续保持护着蛋的姿势。刚停下来就像软面条似的散开。 蛋滚出来,落在绵软的地衣上。 青蛟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费力辨识片刻,欣喜道:“瘴气、结界、参天大树……还有发光的蘑菇,是凤凰渊的诛妖阵没错!” 她要来的,便是此处。现在还剩口气也多亏结界、瘴气还有那些高大的树枝托了一把。 “凤凰渊?我们来凤凰渊做什么?”扶遥的眩晕并不比青蛟少,他滚了好些个方向,还是她伸爪子把他拨到身前的。 青蛟重新把他叼在嘴里,拖着两只断腿朝密林深处爬:“找烛照一族的幺子,将你托付给他。” “……” 扶遥见到曌的时候,他正侧卧在两朵大蘑菇上小憩。不过未等青蛟开口他就睁开了眼睛:“好重的血腥气。” “你都这样了还能活,不愧是青蛟一族的家伙。”树上跳下个浑身燃着蓝焰的孩子,瞪了双圆圆的大眼睛看他们。 正是留在曌身边的灵脉,尾火虎。 扶遥下意识向往后躲躲,可一想到青蛟现在浑身是伤,他还是咬牙跳出来挡在青蛟前面:“你别有什么歪心思!” “啧啧,一颗会说话的蛋,好玩!”尾火虎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蛋壳。 青蛟化成人身,撑着地道:“他叫扶遥,是金蛟一族的蛋。桃源被毁,如今就只剩他一个……”她还说了什么,扶遥没听到。 他一直在跳来跳去躲避尾火虎的手,那个胖嘟嘟、还燃着蓝焰的小手看起来忒恐怖。 回神的时候,有一双微凉的手将自己捧起来,放在蘑菇上。扶遥惊慌抬头,发现正是那个宛如天人的男人。 “既是故人所托,吾定当护你周全,不过,一条连蛋壳都出不了的蛟要如何扶摇直上?”他打量着蛋壳,语气平淡。 被人戳到痛处,扶遥垂下脸,不敢言语。 他是个胆小鬼,当胆小变成一种习惯,自然就变弱了。现在就算他想破壳而出,也办不到。 “这是我的神元,可助他遮住妖气和化成蛟龙时的颜色。”青蛟也过来,手里托着一枚发着微光的青色神元。 她本就只剩一口气,眼下吐出神元,命都快没了。手在龙爪和人手间变换,就连身子也是。 没有神元的神兽和没有妖元的妖怪一样,都会在短时间内死去! 扶遥大惊,惶惶跳过去,用蛋壳推着神元:“你快把它吞回去!快!快啊!”可惜他没有手,如何努力也无法将神元抱起来塞进青蛟的口中。 “我本就是要死之人,留着它还不如给了你……扶遥,你要好好活着……扶摇直上,重新、续上金蛟一族的、血脉……”青蛟的手最后还是变成了僵硬的爪子。 她死了,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便咽了气。 扶遥还在她的爪子里蹦,发现她没气的时候,他在蛋壳里嚎嚎大哭。金蛟一族为了生存,亲情血脉被残酷的法则斩断。 他自有意识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每一天都在胆战心惊中走过,从没有谁和他如此亲近,也没有谁如此护着自己。可这份温暖却像炸裂的火花,转瞬即逝。 连抓住一丝温暖的机会都不给他! 难道,金蛟一族真如青蛟告诉他的那样——神族说的是不该存在的族类吗? 不过,青蛟说那只是神族惧怕他们的力量才如此独断横行,一心想要除掉。她还说,金蛟是天地间最幸运的族类。 可扶遥怎么只看到了灾难? 他哭了许久,却怎么都不肯将青蛟的神元吞下。曌也不逼他,只是命尾火虎领着凤凰渊中的妖们将青蛟葬在灵泉边上。 而后曌把神元封进扶遥的蛋壳里:“吾会护你周全,但你需自己破壳。至于怎样选择,那是你的事。” 和神元一起进来的,还有一道温暖有劲的妖力。 扶遥在蛋壳中抱着神元发了十来天的呆,脑袋空荡荡的。最终,他还是吞下了神元,只为了不负这个名字。 曌给的妖力助他妖力大增,轻而易举就破壳而出…… 从此,凤凰渊的凰川里多了一条小小的青色蛟龙。青蛟的神元果然遮住了他身上原本的颜色,扶遥也努力试着在水中生活。 他从一条沙海中的蛟,彻底变成能在水中自由来去的“青蛟”。 而那个被诛妖阵困在凤凰渊的大妖,曌,即是他的“爹娘”又是他的师父。他学识渊博,通古晓今,竟也知道金蛟一族的修炼之法。 曌教他修炼,用的还是金蛟本族的方法。 第173章 平京祸·家底 “那时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报仇。”扶遥自嘲笑笑,“不过曌给的条件是——什么时我能候打败他这个师父,什么时候同意我去寻仇。” 白霜瞬间明白了他那抹自嘲笑意的意思,扶遥那时候并不明白曌的意思吧? 他提了这个条件,自然就是不想扶遥去寻仇的啊!照青蛟所说,曌是隐世的神族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妖怪,扶遥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这不?就算扶遥苦练几百年,还跑去东海挑战龙族,将败在自己手下的龙魂吃掉,也打不过曌这只灵脉不全的大妖怪。 “你说的是那时候,莫非现在不是了?”白霜眨着眼睛看他。 扶遥脸上的笑还在,却从自嘲转向看透世事的那种淡定自若:“没错,将金蛟一族的血脉传下去,比找隐世神族复仇重要。” “而且,别说是以我的力量,就算是所有的妖族联起手来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隐世的那群家伙。以卵击石,不划算。” 扶遥眼中并无不甘,他说得极其平常,仿佛在分析别人的事。 倒是白霜没话说了,少年所言不差,神族那是那么好对付的?曌让他打败自己才去寻仇,就是想让他想明白这点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已经是这世上最后一条金蛟,延续血脉一事是不是太勉强了? “喂,我都说了自己的秘密,你该坦白了吧?”扶遥忽然转了话锋,好奇盯着白霜。 她一愣,轻咳道:“菜冷了,吃饭吃饭……” “不许顾左右言他,快说。”扶遥按住她拿筷子的手,迫使白霜看向自己,“我连自己为何看起来是青色的蛟龙这个缘故都讲了,你不能如此不仗义吧?” 白霜呵呵呵傻笑,左手抓住扶遥的手,用力扯开:“我没有不仗义,我这不是怕菜……” 话未说完,她就愣住了。抓着扶遥手腕的左手东摇西晃:“你怎么半点……” “嘘!”扶遥猛地凑过去,另一只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捂住白霜的嘴巴,着急道:“小声点!不不不,最好是别说话。” 白霜瞪大了一双精亮的眸子,不就是妖力微弱吗?至于让他慌成这样?! 不过,她这下算是明白为何半月客栈的老管事带着一群妖怪求他,他却死活不肯答应了。多半不是嫌麻烦,而是自己的妖力不济。 扯下扶遥堵她嘴巴的手,白霜拧着眉低声道:“你不是连龙都能打败的凰川之主么?这是怎么回事?” “唉……”扶遥认命似的叹口气,咬了半晌的唇瓣才道:“居然被你发现了。” 憋了半天,就这句?白霜白他一眼。 “这件事你不准对任何人说!包括那个什么百炼也不可以说!”他抓着白霜的手,语气着急,恨不得立刻看见她点头。 白霜扬了扬眉:“曌知道吗?” “知道。” “这样啊。”她偏着头,若有所思,数息后用并不太靠谱的语气道:“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就闭紧嘴巴,绝不多言。” 扶遥不说话,像这种关乎生死命脉的事怎能随意说? 见他守口如瓶,白霜阴仄仄勾起唇角:“趁曌和百炼都不在,我现在就去告诉半月客栈的那些妖怪帮工——你不答应他们的真正原因。” “你!无耻!”扶遥气得涨红了脸。 心眼也横剑挡在白霜面前:“白姑娘,请你别做让我主人为难的事。否则我会先杀了你,再去妖君面前自杀谢罪。” 剑妖的声音像裹着寒风,冷的透骨。 “杀我?”白霜甩开扶遥的手,起身盯着心眼,泛着湛湛光华的剑随着她的动作游移,却始终横在她身前五寸处。 她左手猛地一把抓住剑身,用力一拽,剑尖越过右面的肩膀,连带着将剑妖都拽过来。 “正好,我想试试自己最近将左手上的妖力练得怎么样却没人和我过招,不如你来?”白霜手上的白绫缓缓松开,露出妖气缠绕的手骨来。 扶遥见势头不对,赶紧挤过来,一手一边想将心眼和白霜分开。 可他扯了半天,连半点效果都没有。白霜那只只剩下白骨的手臂像铁扣扣在剑上,凭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半分。 心眼此时也尴尬得很,他一向对主人的心思了如指掌,也知道凰川之主不想看自己和白霜打起来。 可他正要借扶遥劝架的动作收回剑时,发现自己的剑身根本动不了。白霜何时竟有了如此强大的妖力?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扶遥一急起来,连“本君”这个自称都不要了。 白霜见他妥协,立刻见好就收放开剑妖。白绫重新服服帖帖缠上她的手臂,将凶神恶煞的白骨遮得密密实实。 “金蛟一族食龙之后有一个回溯阶段,我们会越长越年轻,妖力也会跟着一点点消失……我现在正处于这样的阶段。”扶遥声如蚊蚋。 白霜咽了咽口水,问道:“这么长下去,你会不会重新变成一颗蛋?” “自然不会!”扶遥白她一眼。 “那会变成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传说中说等浑身的骨血回到最初破壳而出的时候,又会正常生长。那时,妖力也会重新回来。等我长到自己不想再长下去或是老去的时候,又可以吃龙……” 白霜揉着鼻梁捋了捋思路,疑惑道:“不对啊,照这么看来并不是金蛟天生有如此本事,吃龙才是重点吧?” 莫非有返老还童之力的,其实是龙肉?! 额,说错了。是龙魂。 “不是。只有金蛟有这种变化。”扶遥纠正她,“古时亦有其他食龙肉龙魂的妖怪,但他们被毒死了。” …… “好了,这就是我金蛟一族最后的家底。你也该说说你的事了吧?半妖。”扶遥耸耸肩,笑眯眯望着白霜。 唔,这个嘛。 她抿了抿唇,暗暗在心中像尾火虎确认完真实性,扬眉道:“看在你如此诚实的份上,我也给你说个故事。” 故事是从白家战士们还活着时说起的,不长,但也足以扣人心弦。 第174章 平京祸·楚宫 冬雪簌簌坠落,将青瓦黛墙的楚宫都拢在绒雪里。 如此美丽又糟糕的天气,贵人们躲在屋子里取暖赏雪,宫人和內侍却要冒着严寒在风雪中摘取冰凌。大雪让每个屋檐最外面的瓦沿上都挂了一排亮光闪闪的冰锥。 六宫之主担忧这些冰锥断裂砸在人的脑袋上,便就命了各宫抽出宫人和內侍去把冰棱摘下来。 地上那层好端端的白雪被踩得乱七八糟,唯有出宫外的平京城还值得一看。 所以楚皇张冽锦衣貂裘,手握暖炉立在楚宫最高的箭楼上,搂着最宠爱的美人一起欣赏雪景。他腰上挂着腾蛇剑,威风得意。 天下十六州,物产丰裕、水美土肥的州郡尽在他手,又除去了手握重兵的白家和卫家两个将门。 眼下朝中群臣不敢起二心,身边又有高人相助,身后有妖怪为刀剑。他委实过得舒心得很,每每睡着都会梦见自己稳坐江山千万年的场景。 不过,这些好心情也就只维持到那个神秘人物到来之前。 “皇上,太一楼李公子求见。”內侍尖着嗓子在箭楼外面轻声通传,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却还是惹了张冽怀里的美人不快。 粉面桃腮的美人嘟起嘴巴,柔荑在楚皇胸前不甘心按了按:“这个李公子,真不会挑时候!” 楚皇拉开她的手,顺道捏了一把她粉白的脸:“美人,李公子乃是世间少有的高人,连朕都要敬他三分,你且不可造次。” 张冽的手忽然滑到美人的脖颈上,條地扣紧:“再出言不逊,朕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又才慢悠悠对外面的內侍道:“请李公子移驾御书房,朕马上就过去。” “喏!” “妾知错了!皇上饶命!饶命!”美人脸色涨成了紫色,眼珠子往上翻,却不敢伸手去扯楚皇的手,只是使命扯住自己的衣裙喊饶命。 张冽满意点头,脸上笑得春风拂面:“美人知错就好,从今天起,贬为浣衣宫女。” 刚松开手,立刻有宫女给他送来擦手的帕子。楚皇捏着帕子擦了一阵,将帕子扔在瘫软在地的美人身上,扬长而去。 “主子,皇上他怎么下此狠……” 伺候美人的小宫女见楚皇走得没了踪影才赶紧过来将她扶起,可惜话未说完,那美人就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唇瓣。 对方泪眼婆娑的摇头:“宫中耳目甚多,切不可再胡说丢了命。” “喏。”小宫女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她原是想抱怨楚皇几句的,主子荣宠加身时也不是没抱怨过。 可现在她的主子眨眼就被贬为比自己还要低贱的浣衣宫女,如此难堪的处境,她自然不敢再说下去。 美人苦笑,失魂落魄的摸着已经泛起紫红的脖子,被进来的內侍拖去了浣衣坊。 都说楚皇是个薄幸之人,她初来时并不信。后来得了宠就更不信,他待她极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也一直谨守底线。 不曾想今天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居然就颠覆了自己在宫中的人生! 她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准备给皇上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她还没告诉他自己怀上了龙种啊!不过是、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比起先前说其他朝中大臣的话,这一句委实算不了什么。可她竟然栽了个大跟头…… 美人脸色难看,连龙种一事也忘了说。 不过,此时在御书房中的楚皇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因为对面那个长身玉立的李公子给他带来一个消息——白霜可能还活着! “李公子,你真的确定?朕当时亲手砍下她的手臂,又往她心上捅了一剑,她不可能还活着。”张冽按着腾蛇剑,气息不稳。 “卦象上确实有这个迹象,只不过……”李公子呈上一张纸,将其展开放到楚皇面前。 纸上画着他今天无意中卜出来的卦象:“只不过很微弱,有可能她没死,但吊着一口气,也有可能,她成了怪物。” “前者倒还好,若是后者,那势必威胁到皇上的性命和楚国江山。所以楼主听说卦象的结果后,立即命属下进宫禀明圣上。” “怪物……”楚皇猛地握紧腾蛇剑,“李公子,朕知太一楼楼主修道多年,功力深厚,智慧过人,他可有解决之法?” 比起楚皇的紧张,男子倒是颇为平静:“楼主说,会亲自派人去凤凰渊中看看,不过,需要皇上身边的腾蛇剑。” “这却是为何?”张冽一听要拿腾蛇剑心中立刻腾起不满。 这把剑传说是上古神器打造而成的封工之作,护卫白家上千年,自然也被他认定是镇守江山的宝物,怎可轻易与人? 李公子不卑不亢道:“腾蛇剑和白家渊源颇深,要寻人,利用它是最快的。皇上,您也不想江山被威胁吧?” 张冽在心中掂量一阵,还是接下腾蛇剑递过去。 “多谢皇上相助,太一楼定不辱皇命!”李公子双手捧过剑,半垂着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不必多言,尔等速速完成任务便是。切记,这把剑不能有半点闪失!”楚皇再三叮嘱,视线粘在剑身上久不离去。 李公子退到门边,他又问:“捉妖的事,完成得如何了?” “回皇上,有了悬赏令后我们太一楼已经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养那蓝月莲。想是再过些时候,就可以采摘第一批了。” 张冽听得此话,揪紧的眉头才松开不少。 “去吧。”他挥手,李公子立刻抱着剑消失在门口。 恰时,在外守候多时的內侍身边多了个人,那人贴在內侍耳边叽咕一阵,內侍就面色大惊的走进来道:“皇上,那个被送去浣衣坊的陈美人身怀龙脉,您看?” “不必理会,朕将来要坐万年江山,那些个皇子生下来只会坏事。没了更好。”张冽面色淡然道。 內侍一愣,旋即应声离去。 虎毒不食子,皇上他却在盘算着将来无人争夺自己的位置。先是把大皇子掉到白家此前镇守的蜀州城,后又找机会驱逐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如今竟然……唉! 第175章 平京祸·寻妖阁 “唉——”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从內侍口中飘出,像被风腾起的扬尘,消散在空气里。 他佝偻着腰,迈着细碎步子走远,浓稠的夜色从他身后蔓延开,将整个楚宫连同平京城一同淹没。但又有灯光亮起,在夜色中挣扎着燃烧。 飞雪、宫灯,楚宫静谧。 张冽亲自掌灯,出神的看着一张描绘着锦绣山河的画卷。可惜,就算做出一副入迷的样子也舒解不开心中的疙瘩。 换做往常,他高兴了,就提起笔在自己看中的地方圈了一圈两圈。 盘算着笔下的土地和人口何时能成为自己的囊中物,还有画两个圈的地方——有的是产宝物、有的是产美人,还有些地方多精巧工匠。 画三个圈的地方,那就更不得了,那些地方是太一楼送来的“妖怪和精魅分布图”上标注的地方。 将来,自己还要建一支所向披靡的妖族军队,巩固这江山千万年! 只是现在……楚皇看了看往常放腾蛇剑的地方,双眉拧出疙瘩。太一楼的卦象上竟然说白家幺女还活着! 怎么可能?! 他脑中如此想,心里却悬起了石头。 大活人这种事是不可能了,就怕是怪物——有着驱魔师血脉的怪物,太一楼有办法对付吗? 张冽心中没底,太一楼的实力他并不了解,只知道是那人留下的神秘组织。过去都是李公子与他联系,去年夏天开始,楼主才正式同他见面。 那个每次见面都会换张脸的人,让他一个九五之尊使出浑身解数都查不出一星半点背景。 既忌惮,又离不开他的扶住。不过那也只是以前,自从太一楼将一只只训练出来的妖物送到他手里后,张冽心中的忌惮就淡去了。 不过,对方到底想要什么?看不透这点,张冽失踪不放心。 正想到要紧处,屋子的角落中忽然多了个黑影:“属下夜刀,拜见皇上。”一开口,是个低哑暗沉的女人声音。 声如其人,藏在黑暗里,让人窥不到面貌。 “嗯,这次回来的早啊,可是朕交待给你的任务有了什么眉目?”张冽依旧一手提笔、一手掌灯,连头都没回一下。 女人跪在黑暗里,头上罩着兜帽,垂脸道:“回皇上,那传说中被带到凤凰渊的金蛟叫属下给找着了!” “好!”张冽闻言将手里的笔一丢,朱雀宫灯也被他随意放在画桌上,急急朝女人走过来。 他弯腰扶起女人,激动道:“那金蛟现在何处?可方便抓捕?朕已经等不及要见见这传说中被神族所不容的蛟类了。” 其实,楚皇的心里话是——自己离长生不老又进了一大步! “回皇上,那妖孽现就在幽州城中的一处妖宅内。不过……抓捕一事还急不得。”女人冷静分析,“据属下收集到的消息,那妖孽身边有高手在,需得从长计议。” 张冽眯起眼睛,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自己拿捏分寸就好,不必着急。朕等得起。” “多谢皇上体恤,属下感激不尽。”女人受宠若惊,又要跪下。 张冽手下一个用力,阻止了她下跪的势头:“爱卿不必见外,朕给你足够的时间捕捉金蛟是想要你做到万无一失。” 说着,他松开手,将脸朝女人的耳侧伸过去。 “如有必要,不止是宫中侍卫和妖卫,就连太一楼那边朕也可亲自替你转圜寻找帮手。”张冽勾出一个笑容,“但凡有什么万一,你和你手下的人也不用活着回来见朕了。” 热气呼在女人肌肤上,却是让她打了个冷颤。 “是!属下定不辱皇命!”女人噗通跪下去,“皇上请放心,那金蛟跑不掉!属下以寻妖阁上下七十三条人命作保!” 张冽听她这么说,很是满意。 “很好,下去吧。朕等你的喜讯。”他把一块金牌丢在女人面前,“这是朕的腰牌,可以保你随意进出太一楼,必要时你大可请他们出手。记住,是必要的时候。” 楚皇刻意强调。 他相信“返老还童”这种特殊的力量,也能吸引到太一楼楼主。毕竟这三世之中,除了金蛟一族,没谁能逃脱时间的枷锁。 就算是隐世神族也一样,太一楼的办法虽然可以让他活上千万年,但这远远不够! 一旦有了金蛟的妖力,他就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发放悬赏令,让这些被钱财迷了眼的傻子们去寻得龙来。 吃下龙魂,自己就可以逆生长,加上太一楼弄出来的神物,与天地同寿便轻而易举! 他张冽能想到,太一楼的楼主未必想不到。虽然对方将金蛟的事告诉了他,但他不想与其分这杯羹,只有他,才配与天地同寿。 楚皇在心里拨算盘时,女人已经消失。 她再出现,是在平京城的一处画舫中。里面莺歌燕舞,热闹非凡,黑衣女子猫一样闪过,直接钻进最底层的船舱。 这间本该是装货物的船舱被装饰得精致舒适,比起顶上的楼层来丝毫不差。 船舱中或坐或躺着二十来人,有男有女,全都身着黑色绣刀锦衣,个个面色冰冷。见女人进来,立刻齐齐起身道:“大人!” “皇上下令了,抓金蛟一事不能有半点损失。否则大家都性命难保。我们立即动身去幽州城。”女人解下带着兜帽的披风,露出粉白的俏脸来。 “大人,不再看看情况吗?小六送来的消息不是说金蛟身边有强大的妖怪和驱魔师护卫不好动手?”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提议。 女人淡然看他一眼:“不必。这次找到金蛟本就不易,我们应该全部上阵。” “全部?”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惊讶得合不拢嘴吧。这还是执行各种暗夜任务以来,他们头一遭齐齐露出这种表情。 女人一撩衣摆坐在椅子上,顺手提起壶倒了碗茶。 “自然是全部。天家有话,这次任务如有闪失,我寻妖阁上下将全部赔上性命。”她转着茶碗,扫了众人一眼才一口喝下。 众人立时面色严肃,不再多言。 第176章 平京祸·囚主 雪夜,幽州城。 半月湖边人来人往,湖面上灯光闪烁,却原是城中百姓正在放河灯。腊八节放河灯是幽州城的传统习俗,千百年来不曾变过。 大家只知要放河灯,为何而放却没几个人记得。 若非年纪大的老人还有些残缺不全的传说记忆,大家都只是为放河灯而放河灯。客栈垂钓台上,白霜和扶遥蹙眉而站。 “真是从这处下去?”她伸长了脖子瞅了瞅下面飘着各种式样河灯的半月湖水面,“我怕冷。” 扶遥白她一眼:“这是半月湖,冬暖夏凉且还有两股泉眼,一冷一热共同出现。湖水不算冷,不然这大雪天的,放河灯还不被冻住?” 好吧,她承认扶遥说的是事实。 可白霜心里就是不踏实,她朝后面灯光闪烁的半月客栈瞅一眼,朝扶遥靠过去用手肘碰了碰他:“小鹿不会是眼花了吧?” 就在不久前的白天,她和扶遥正商量要不要出手帮半月客栈。 扶遥的意见是不帮,因为他此时是有心无力。但白霜想帮,太一楼是楚皇的爪牙,他们要到处猎杀妖怪来帮助贪得无厌的楚皇,她就是不乐意! 而且她身边还有百炼、剑妖和曌,自己又进步不小,对付太一楼的来人应该不成问题。 大不了就拿出抢妖怪的气势,将驱魔师假扮到底,说这个半月客栈是她先找到的妖窝,就是不给他们要怎样? 刚说服扶遥,却闯进来一个小鹿。 他扶在门框上,喘着气半死不活对白霜和扶遥道:“去、去不得……方才,我在汤泉中看见了湖底……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鹿妖就吐出一口血来。 白霜和心眼赶紧上去把他扶进来,扶遥趁势关上门。她皱眉数落:“你一个伤患跑来凑什么热闹?不知道你该做的是躺着休息吗?” 鹿妖一笑,又呕出一口血。她赶紧把手里的帕子递过去,鹿妖惨白着脸道谢。 “回去躺着,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治好了点,你怎么就拖着伤走这么远?”她望着满是鲜血的手帕,糟心得很。 鹿妖半死不活的摇手:“你听我说完,再撵我走不迟……咳咳咳咳!” “好好好,你说你说。长话短说。”白霜将他按在凳子上,想伸手给他顺顺气又怕弄疼他身上那些伤口,手抬到一半只能作罢。 鹿妖搭着心眼的手,低声严肃道:“半月湖底下有个囚笼,里面关着半月湖的主人……咳咳,就是……” “就是半月客栈的主人。”见他说不完整,扶遥接过话道。 白霜和扶遥对视一眼,鹿妖咽了咽口水,接着道:“我们鹿妖天生有看到真相的本事,但需要在惊吓的剧痛中才行。” 说到此处,他又用手捂住唇咳了好几声。 白霜蹭地坐到他旁边:“你是说掉在汤泉的惊吓让你看到半月客栈的真相?” “是。所以,你们不能答应那个管事的请求,他们不怀好心,救不得……咳咳!”鹿妖巴巴看着白霜,抿紧了唇抑制自己咳嗽的冲动。 她思忖数息,才瞧着鹿妖的眼睛道:“如果只是这样,你不会特意过来劝。是不是还有别的真相?” 即使半月客栈的老管事不怀好心,鹿妖希望他们被太一楼的人灭除,可半月楼呢?还有湖底关押的正主呢? 那个半月湖的主人如果被囚在湖中,半月客栈出事他就不会被发现? 鹿妖吞吐半晌,头顶残缺的鹿角泛着微黄的光,待光芒散去,他已经满头大汗,前胸后背都湿透,像是被人从水中捞出来。 “恩人所言不错,确实还有别的真相。我刚才又确认了一遍……”话音未落,血水已经沿着他的嘴角流出。 白霜慌忙伸手去擦:“你是不是因为老是如此才加重伤势的?不许再看了!” 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妖怪,要是死在自己手里,可就造孽了。鹿妖见她如此,竟愣了愣,一般人不都是希望他看到更多的真相吗? 这个姑娘怎么…… “你发什么愣,回答我啊?”她扬眉看着鹿妖,还顺便教训似的捏了捏他的脸,直到对方的表情从震惊到傻住。 尾火虎在她心里笑成一朵收不住的花:“你不说还好,越说人越傻,哈哈哈哈!” “你闭嘴!”白霜直接在心里弄个灵力球将它的元神困住,这才得了安静。哼,敢嘲笑她?也不看看她现在的本事有多长进。 呆了片刻的鹿妖转脸躲开白霜的“魔爪”,点了点头。 忽然他又认真道:“以后我可以不看,但这回既然已经看到,我就要将真相告诉恩人。否则,我就白痛了。” 这倒也是,白霜叹口气,示意他接着说。 鹿妖笑笑,又看了扶摇一眼才道:“半月客栈的这群妖怪帮工已经好几回和住进来的客人说同样的话,只要客人愿意救他们,就中了他们和太一楼一起设下的陷阱。” “怎么讲?”白霜拉下脸,眸中起了风暴。 “为了换得半月客栈的安全和他们永远安全待在这里当正主的机会,他们和太一楼的人做了交易。”鹿妖说到此处,又捂着心口咳嗽。 白霜和扶遥交换眼色,发现对方的脸上也冷得很。 “你有伤在身,先回去休息吧。” “多谢恩人。希望我的话能有用。” “以后你别叫我恩人,听起来怪得很。就喊我小霜吧。”白霜扶起鹿妖,“反正你是资历比我老的妖。” “那怎么、怎么行?不……”鹿妖惊得连连摆手,却说得不利索。 白霜示意心眼和她扶住鹿妖,一左一右把他架出去:“我说行就行,对了,你叫什么?小鹿?” 鹿妖愣了愣,点头:“嗯,我叫小鹿。” 把他送回去后,白霜将心眼也一并留在那边。回来的路上,她在心里问尾火虎:“鹿妖说的话可信?” 不是白霜疑神疑鬼,她只是觉着鹿妖可能长期被虐打,产生草木皆兵的恐惧心思。 也有可能是他受伤太重,看花了眼呢? 第177章 平京祸·獬豸 关于这个鹿妖,尾火虎倒是品评很高。 “古有神兽,头生角,人身鹿体。自出生开始就会辨善恶,明是非,世人称之为‘獬豸’。成年者,可有‘真眼’之力,能窥见世事真相。古法戒律,皆因其而来。” “如此厉害?”白霜无意识停住,心中掀起巨浪。 自己出手救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可以被称为神兽的妖怪?!要怎样的运气才碰得到? 白霜停顿片刻,又步履清风走起来。对面的房顶上,一双贼亮的眼睛紧紧粘在她身上,眼睛的主人早已被厚雪覆盖,但其仍像块瓦片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鹿妖本就是有‘真眼’之力的妖怪,剧痛和惊恐之下确实能看见身边的真相。他在这半月客栈中,看到的自然就是这里面的真相。能不厉害?” 尾火虎好不容易戳破灵力圆球,正跪在白霜的心脏中喘气。顺带还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应该去趟湖底啊! 打定主意,白霜走路的步子更快了,屋檐上的眼睛还是紧跟着她。白霜不是五感迟钝之辈,那绷得像两根弦的视线她早就发现了。 要不是担心鹿妖会出事,她也不会把心眼安排在鹿妖身边。 她走回扶遥的屋门前,想了想直接拐弯去半月形的走廊门口,那里果然还矗立着两个女妖怪。白霜靠在门框上,扬了扬下巴:“麻烦叫你们管事来一下,有事给他说。” “是。”女妖怪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條然消失,另一个还候在原地。 有了传话的妖,白霜拉进衣领走回扶遥的房间。“有件事我们商量商量如何?”她关上门,神秘一笑。 把扶遥笑得浑身发冷。 不多时,老管事就一路急行而来。他扣了扣门,扶遥看一眼翘着腿喝汤的白霜,见她点头,他才苦着脸道:“进来。” “老夫见过君上、见过先生!”老管事的两撇小胡子一颤一颤,眼怀希冀瞧着白霜和扶遥。 “不必客气。”她放下脚,顺道也将手里的汤碗放回桌上,“你老人家的请求,我们应下了。对抗太一楼的术士对吧?没问题。” 老管事面色一喜,赶紧瞧扶遥的表情。 少年心中别扭,但一想到白霜的话,他还是故作淡然的点了点头。他有什么办法?白霜说鹿妖的话千真万确,半月湖的主被人关起来了。 可半月客栈中的妖怪帮工们却说那位是在专心研究别的事,所以不愿意去打扰。 但白霜却说囚困半月湖主人的就是这些个妖怪帮工,他们不想被抓,又想当一回半月客栈的主人,就昧着良心和太一楼合作。 这处客栈已经是太一楼的一处陷阱,借半月客栈昔日的名声继续吸引各种妖怪前来。 然后就利用“求助”这一招哄骗客人,将大家诱入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圈套。在客栈中捉妖和让妖怪自己自投罗网,还是有区别的。 毕竟在这里捉妖就意味着打斗会破坏这里的东西,这些东西的生成和布局是他们这个妖怪无法复原的存在。 若要复原,还得利用真正的湖主人的力量。 这就是为何半月湖的主人明明是妖修不错的大妖怪,还能在囚笼中活命的缘由。他们捉住了他,却又需要他的妖力维持着这里的一切! “多谢二位!”老管事激动得直接跪下,一路膝行到扶遥面前,揪住他的衣袂道:“君上的大恩大德,老夫感激不尽!” 说着,又转向白霜,老眼沧桑:“多谢先生愿意出手相助!” “不必客气,您老不是说过,这半月客栈和凰川之主有渊源吗?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驱魔师,怎会不让自己式神帮助好友?”白霜笑,笑得像只深沉的狐。 她的“识大体、懂大义”看得扶遥愣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个白霜! 为了满足她那颗好奇心,可真是能折腾。扶遥在心里撇撇嘴,面上依然保持着“凰川之主”该有的威严肃穆。 “既然如此,那老夫这就去张罗。有什么需要的,烦请君上和先生不吝开口,小老儿我一定办到!” “没什么特别的需要,不过这半月客栈我甚是喜欢,在太一楼的人打来前,得好好走上一遍。”白霜赶紧过去把他拉起来。 老管事连连点头:“该当如此,先生和君上是半月客栈的大恩人,老夫就让最熟悉这里的绿娆领先生走上一圈。” “这倒不必,这里不还有一个熟悉半月客栈的凰川之主嘛,他和我去就行。你们人手不足,且安心去张罗。”白霜眯起眼睛,将老管事往外面推。 扶遥不动声色搓着下巴,考虑等一下从哪里去湖底最近。 白霜虽会游泳,在水中却待不了多久。速度也不够快,若是有蛟龙加持,她就不用愁如何在半月湖水底行动。 救湖主本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只要能破坏楚皇和太一楼的谋划她就有兴致得很。 “先生,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位……”老管事挂在门口,怎么都不愿意出去,他还在疑惑为何没见那个看一眼就让人心中倍感压迫的大妖怪。 白霜挨个掰开他的手:“他性子野,留不住。此时应该在幽州城里玩乐,不必理会。等太一楼杀过来,我只有办法将他唤回来助阵。” “啊?哦。”老管事最后一个指头也被白霜掰下去。 她撑住门框,俏脸严肃:“听闻太一楼捉妖势在必行,如风驰掣肘狂风扫落叶。要保半月客栈的平安,您老需要提前做足准备。” “先给我们一幅客栈地图,看看何处可以设陷阱。”白霜忽然低了声音,谨慎道。 “好,老夫这就去拿!”老管事赶紧拱了拱手,风一样离开。 转过脸去时,他嘴角挂起得逞的笑容——拿地图?有多少妖如此说,最后却自投罗网的?啊,记不清了。 不过,今天之后又会再增几位。 不错,照这种形势经营下去,半月客栈不仅能保住,还能完全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老管事背着手,哼起了歌。 第178章 平京祸·真金? “所以,你看了整个下午的地图,又拉着我在客栈里走了大半圈,问我意见,我最后选定垂钓台为下水地点——现在你告诉我你反悔了?!” 扶遥反手拽住欲要离去的白霜,眉峰“突突”的跳,真是给气死了! “我没反悔,只是想要重新挑个地方。”白霜扬了扬眉,凭借着比扶遥高一个脑袋的气势压制他,“再说我们说要看花灯,忽然人不见了被发现会怎样?” 他无奈耸肩:“那你倒说说又想到了什么办法。” “泡汤泉。”白霜借势朝扶遥靠近些,“汤泉不是会根据入水深度改变吗?只要下水后深度到了和湖水连接的位置,就能过去了。” 扶遥撇撇嘴:“想法是不错,不过你就能确定不会有女妖怪忽然闯进去给你送点果子啥的?” “这个嘛,我自有办法。”白霜推开他的手,将墨荻唤出来,又拿出自己裁好了放在蜗牛壳中的符纸,“墨荻,来。” 扶遥很快就看出她的“计谋”,不由得暗暗咋舌。 在水雾缭绕的汤泉内,这个办法确实非常不错。比起借口在垂钓台上看河灯,不让人上来打扰好多了。 至少,那是可以随便打扰的。 “我说,你就不担心那两位?”扶遥凑到她耳边,“曌和百炼,有一整天没回来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两一个是你吃了龙妖力未退时都打不过的大妖怪,一个是上古神物,还用得着我担心?”白霜说着,用手指点墨荻怎么画。 她吹了吹符纸,又让墨荻回蜗牛壳,才幽幽道:“比起他们,我比较担心你和小鹿。” 一个空有威名但本事不在,另一个浑身是伤病歪歪躺在床榻上。要是老管事识破她的计谋,直接绑了他们当人质…… 嘶!白霜倒吸口冷气。还是趁他们没发现前,赶紧把真正的主人救出来。 “担心我?你这女人有眼不识真金。”扶遥瞪她一眼,却被白霜扯着下了楼梯。除了曌,敢这么对他的,也就只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了。 偏偏曌还是她的靠山,让他毫无办法,只能任她“欺负”。 连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和白霜之间的小互动像极了人世间普通的姐弟。弟弟顽皮,姐姐“凶巴巴”,虽然会欺负自己的弟弟,但绝不会让他被外人欺负。 短暂却又鲜明的相处,有时候让扶遥心里怪怪的——有点喜欢这种感觉。热闹、安心。 “真金?认金子我还从没输过。真不真先不说,你连金子都不是,还好意思说?”白霜转过头冲他龇牙,灯光中竟然有些可爱? 他愣了愣,别过脸不说话。 白霜和扶遥下了垂钓台,立刻有妖远远跟着。直到他们进了并排而立的汤泉,那几个“尾巴”才停下。 “记住,在水里会合。”她不动声色低语,而后挑帘进屋。 这间是“女汤泉”,隔壁是“男汤泉”,除了竹篱红墙还有结界分隔。就算是有看穿墙壁这等本事的妖怪也互相看不到隔壁的景象。 白霜褪去厚实的外衫,又把鞋子摆在旁边,这才挽起头发下水。 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她这次入水后显得游刃有余。虽然是在试探着往下,心底却没因“你往下一寸,汤池底部就下陷一寸”而慌乱。 越往下,水中越黑。 白霜心中的无惧也在随着水深减少,幸好她随身携带的蜗牛壳中有个小物件跑出来,蜡烛似的亮起自己,这才驱散了她心里涌出来的不安。 其实,就算是在夜晚她也能视物清晰。 不止是有妖力傍身,还有曌的灵脉也在自己心中。但是夜晚看到的东西和白天看到的东西那完全是两种模样。 额,应该说是两种颜色。 白天灵气充足,天光甚好,每一样东西或者活物看起来都鲜活动人。到了晚上,这些隐没在黑暗里的景物就成了另一个样子。 除非是有灯火照耀,否则让人很难适应。 就像现在,白霜看见有鱼游过来心底都会下意识“咯噔”一下。 “这样如何?”从蜗牛壳中跑出来的墨荻像只蜡烛,浮在她面前。它身上依旧是黑色,但柔软的笔头是白色的。 发光的正是笔头,像白烛的火焰。 白霜张了张口,差点呛水。只有闭上嘴巴点头,这团柔光来得正是时候。 此时,憋了太久的气、胸中难受的白霜从这团光中意识到自己虽走过生死边缘,却依然是个普通的姑娘。 “你喜欢就好。”墨荻晃了晃笔头表示自己高兴,缓缓向前浮去。 白霜用力蹬水跟上,但那小家伙似乎沉醉在温热的水中,越飘越快。她还来不及问它怎么突然跑出来照亮呢! “笔灵从书妖妖元中诞生,具有感知周围并记录下来的力量。当是它察觉到你想要一束光,所以就跑出来照亮,它开始承认你了呢。”尾火虎在她心里叹。 可惜白霜没工夫去细想,她此时只想追上墨荻。 但用上全部力气也追不上,反倒提前用完肺里的氧气,好不难受!恰时,一条青蛟从侧面冲过来,张口叼着白霜就走。 水流湍急,冲散了她的发髻,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停下时却在一片无水的地方,化身青蛟的扶遥放下白霜,落地又成那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少年。“没想到竟然是这里。” 他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伸手去拉大口喘气的白霜。 “这是何处?水底?水面小岛?”她借势站起来,发现周围全是湿润的石头,一路往上,形成了小山坡。 扶遥也打量着周围,冷笑:“不是水面的小岛,是水中的‘河宫’。” “河宫?宫殿?”白霜瞧着这看起来无比荒凉的地方,是在无法将其与宫殿相提并论。或大或小的石头杂乱堆放,垒成小山,这也算宫殿? “你没猜错,这里就是半月湖主的宫殿。不过,现在是个废墟。”扶遥捡起被他撞昏过去的墨荻,递给白霜。 他一脚蹬开最近的石头,冷着脸道:“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179章 平京祸·暗箭 被扶遥称为河宫的地方,却原来是个庞大的结界。 结界外水流深沉,河底长着不知名的水草,水草叶片像伸向上方的手,在水中摇曳晃荡。每片长叶中央有一道手指宽的光面。 光面从叶根笔直延伸到叶间,每一寸都闪着莹莹光芒。 河底正是被这些叶片照亮,方才白霜被扶遥叼着疾行后眼花缭乱,竟把这些个荧光错看成河面的古怪花灯。 水草摇曳,吓跑了靠近的小鱼。 躲在石头后面的伺机待发的大鱼趁此机会窜出,嘴巴张合间小鱼就进了肚。得了美食,大鱼再次缩回石头后面伪装自己,等待下一场猎杀。 “半月湖看起来也是寻不着边际的大湖,这湖主的宫殿也太贫寒了吧。”白霜打量着这处全是光石头的小坡。 连透进来的光都是靠着外面那些水草,光线微弱,她不得不重新让墨荻上阵。 扶遥用看井底之蛙的眼神瞄她:“这里是宫殿的牢房,真正的宫殿……在对面。”他风一样走上坡顶,指着对面。 “你可近点!太远了我费妖力!”墨荻飞过去在扶遥头顶敲一下,又闪回白霜身边。 你个臭写字的,反了天了是不是?敢打本君?!——白霜以为扶遥会发飙,赶紧护住墨荻,岂料他竟没反应,石像似的立在那里。 “怎么了他?”墨荻倒立着,飘到白霜面前。 她摇头,心情忽然有些沉重。扶遥的样子,不太对劲。白霜沿石头形成的缓坡一路跳跃往上,不过数息就落在他身旁。 然后,白霜也愣住了。 石头山坡下面,淡雅别致的宫殿落在宽阔的湖底,没有淤泥,青灯穿行悠然漂亮。可惜,里面有好多影子! 黑色的影子像各种形状的青烟,在此处能看见的回廊间穿行。 白霜瞧一眼扶遥,他攥紧了拳头走下去:“这里果然出事了!”扶遥把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些妖孽!” “喂!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白霜追出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他化身青蛟的残影。 扶遥消失了?! 怎回事?白霜忘记使用妖术,趔趄着往前跑了几步却只剩一脸茫然和错愕。这只青蛟在没水的地方也能化身飞走? 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赶紧找到他,不然曌回来看见自己宝贝的伪装成青蛟的金蛟不见了还不捏死她! 捏死都还好些,怕的是他留她一口气,却又让她报不了仇才最残酷。 “那蛟龙疯了?”墨荻不近不远飞在白霜前面歪了歪倒悬着的脑袋。 她咽了咽口水:“可能是……” 半月湖中,白霜正四处寻找忽然消失的扶遥。湖边的半月客栈也暗潮汹涌,老管事叫来了盯梢的帮工询问白霜和扶遥的去向。 “他们进了汤泉。”一个头上戴着珠贝的女妖走进来,珠贝恰时吐了个泡泡。 老管事放下手中的笔,把面前一张二指宽的纸条提起来吹了吹:“几时进的?” “戌时。”女妖所站的方向正好能看见纸条上的两排字——有大鱼上钩,凰川之主和半妖驱魔师,还有两个身手不凡的大妖怪,速来! “戌时……”他看一眼屋角的漏刻,“现在是亥时,整整一个时辰没出来?” 女妖头上的珠贝这回直接把脚伸出来,她伸手戳了戳,珠贝吓得立刻缩回脚。“没有。”她道,“老大,是否需要进去探探?” “如此最好,你去安排。在其落入圈套前,切不可让他们有所察觉。”老管事拿出一个黑漆盒子打来,露出金光闪闪、粟米般大小的金粒来。 女妖勾唇浅笑:“老大放心,属下知晓本次任务的重要性,不会出岔子的。”抓凰川之主如此的大妖怪,还是头一回呢! 自然要慎重对待。 不过,严格来说也不算是第一回了。当初在水下设下的陷阱,可也是对付了一个整天骑在他们头上的女妖怪。 那家伙也不是好对付的。 “去吧。”老管事掏出几粒漱金放到屋子里的鸟笼中,待那青色的鸟儿吃完后嘱咐它把手里的纸条送出去。 女妖退出去,房门无风自合。 她招呼上一个男妖怪,一个端着一盘果子做成的热糕点和一壶青杏酒朝汤泉而去。到了门口,她低声问外面守着的妖怪里面可有异样。 “没有。”两个妖怪均是摇头。 女妖怪又戳了戳头上的珠贝不小心伸出来的脚,盯着门冷笑:“没有动静才是真的奇怪,你们随我们进去。” 她朝男妖点了点头,对方直接带着另一只男妖拉门走进扶遥所在的汤泉。 女妖也扭着腰肢示意身边的女妖怪拉门,进去后她就要去挑帘幕,刚伸手就听见里面传出水声。脚边的木板上也放着她见过的衣裙,人还在。 “先生,我们特地为你送了热糕过来,端进来了。”女妖的心落下一半,旋即挂出春风拂面的笑来。 她用眼神示意跟上来的另一个女妖挑开幕帘,莲步轻移,转瞬间已经出现在烟雾缭绕的汤泉中。里面的女子也恰好转过身来。 不过对方只是抬手示意她放下,并未开口。 看见汤泉中的姑娘巧笑倩兮的模样,女妖把小案桌端到对方容易够到的地方:“姑娘很喜欢我们半月客栈的汤泉呢,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我们都会办到。” 姑娘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护住自己的身子。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告辞。”女妖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她的目的也已经达成,就此离开也未尝不可。 她刚出去,恰好看见男妖也走出来。 “那边怎么样?”女妖压低了声音。 “还在,泡的可欢喜了,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男妖撇撇嘴,耸肩道。他进去后,不管说什么里面的人都只是冷着脸点头。 实在是无趣得很。 “他们越欢越好。”女妖笑笑,容颜冰冷,“走吧,该准备剩下的事了。你们两个睁大了眼睛盯好,他们可是肥羊!” 两个小妖怪自然不敢怠慢,赶紧连连点头,并用蹙眉瞪眼抿唇的表情表示自己很认真。 第180章 平京祸·蟹将军 暗风涌动,吹得河宫中一阵水珠滴答。 这宫殿看起来美如仙境,真正踏进来后也是湿哒哒的。不过白霜也不敢有什么挑剔,只要不是被大水淹着的就最好了。 她追着扶遥进了河宫,发现这里竟是一处被术士设下的符阵。 那些阴影是被困在这里面的幽魂,真正的幽魂。有虾有蟹,还有鱼和贝壳,他们都找不到自己的真身,全在此处游荡。 难怪看到的全是古怪的影子…… “还我身子!” “我在哪?我在哪?” “儿子、儿子?娘怎么看不见你?” “主人呢?蟹将军!蟹将军!” 混乱的声音吵得白霜脑袋发紧,她只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往前:“这些幽魂被阵法困住,墨荻你去找找阵眼在哪。” “行,不过你怎么办?”墨荻没有立刻飞走、 白霜随手从一个半开的水贝中拿了一枚发光的明珠:“我用它照亮,你快去快回,小心点。” “你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尾火虎见墨荻果然去寻阵眼,十分不解。这女娃怎么看起来老是在做无关紧要的事,最后却又能歪打正着? 白霜咬着唇瓣,在心里道:“我没忘,但是和半月湖的主人比起来,我比较担心被曌放在心窝子里的扶遥。” 这条金蛟可不能有什么万一啊! “你倒是拎得清楚。”尾火虎笑,“不过你放心,此处除了曌的灵脉气息,并没有强大的力量存在。” “是吗?包括把这些幽魂困住的阵法?” “一个讨巧的阵法而已,不必在意。”它不屑嗤道。 如此自信?白霜扬了扬眉:“这个半月湖的主人是个什么品类的妖怪,你有没有什么眉目?”曌给她的书还没看完,只能问尾火虎了。 对方想了想,道:“半月湖现在的主子是曌被锁妖阵困住后接任的妖怪,没见过。但听说过。” “讲讲?” “咳咳,听前来享乐过的妖说是淡水闸蟹一族。每一代主人都被尊称为蟹将军,或者是无肠公子。青衣战甲,本事通天。” 听尾火虎如此说,白霜忽然不能理解了。 一个拥有通天本事的妖怪,能被那个一看就是龙虾怪的老管事联手太一楼坑住?太一楼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了? 他们不是除了借刀杀人就是到处坑蒙拐骗么? 莫不是来了什么高手…… “扶遥和这一任的蟹将军有多熟?”她问。 “很熟,他每每出来都会光顾这个半月客栈。只是自从听说半月客栈的老板突然宣布闭门钻研菜谱之后,他就没来过。不知道两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又是湖主,一个螃蟹居然还惦记着研究菜谱?走了一阵,她忽然往回奔。 “喂!你这是怎么了?” “扶摇说过,我们刚才站的地方是河宫的牢狱。蟹将军说不定就在那里!”她脚下带风,不多时就离了地面,踏风而行。 蟹将军在,扶遥就必定在。 可惜,白霜还是扑了个空。所谓的牢房中除了挤挤挨挨的小鱼小虾,还有一些水贝、水草之类的外,什么都没有。 “会在哪?”她拿出一个水贝,发现小东西还活着,却没多少反应。 顾不得许多,白霜只能丢了水贝拿着明珠重新走进阴风阵阵,鬼哭狼嚎的宫殿。这回她没胡乱找,问了尾火虎灵脉所在才靠过去。 这里面也有曌的灵脉,还是在外面不怎么察觉得出来的那种,会不会和找蟹将军的事有关系? 用妖力托起半月客栈那么一个堪比楚国皇宫面积的“客栈”,可不是一个螃蟹妖怪能轻易办到的。这才是线索! 白霜满意循着自己的推导一路寻找,果不其然,她在河宫的一角发现了盘踞其上的扶遥。 “你这不省心的蛟龙,害得我好找!”白霜将手中的明珠扔过去,端端砸在蛟龙的龙鳞上。不过这一下于他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屁用没有。 倒是尾火虎惊讶非常:“好强的灵脉气息!” 这是一处特殊的屋子——张着嘴巴的白色巨大水贝!波浪形状的贝壳边缘墙壁一样厚实,需要飞到半空才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白霜毫不犹豫就跃到扶摇背上。 “嗷——是你?”蛟龙转过头,张大了嘴就要将她吞进口中,看见是白霜,不由得愣了愣。 白霜白他一眼:“不是我还会有谁这么巴巴的找你这条没良心的蛟龙?”说着,她伸手推开扶遥的下巴。 随着蛟龙脑袋移开,她看见了大贝壳中的场景—— 里面竟然是令人咋舌的神器场景! 水贝上方的那一半壳是下着雪的天空,底下这一半却是托着整个半月客栈的“地”,栩栩如生,就连飘飞的雪花都清晰可见。 而在这天地之间,正浮着一个梳着简单发髻的青甲女子。 她蹙着秀眉紧紧盯着“半月客栈”,正聚精会神摆弄着什么。脚上套着锁链,就扣在贝壳上方的边缘,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她……是蟹将军?”白霜的目光在她身上的青甲上停留的时间分外多。 扶遥没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女子。 “看这模样,应当是了。”尾火虎淡淡道,顺便在白霜心中教她看穿妖怪原型的术法。白霜照着使后,发现女子背后果然浮出大青蟹的影子。 蟹将军竟然是个女的! 她往前爬了些距离,和水贝贴得更近:“她在做什么?” “挖陷阱。”这回答她的事扶遥,少年的声音带着怒意,“定是上面那个混蛋龙虾!是他们困住她,逼她这么做的!” 纵然已经勃然大怒,扶遥却没有半点前去阻止或是扯断蟹将军脚上铁链的意思。 而且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可水贝里面的蟹将军却像没听见一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白霜甩了个术法过去试探,原来是有结界。 “救她!你一定要救她!”扶遥忽然化成人形,在白霜坠落的瞬间转过身来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她被他晃得脑子都快搅成一团:“我们就是来救人的!你别晃了!” 第181章 平京祸·蛟泪 “哦,抱歉……”扶遥放开她,不好意思道:“是我失态了。” 白霜扬了扬扬眉,他那哪里算是失态?简直就是疯魔好伐? 她扶额稳住脑子里的痛感,横白扶遥一眼:“既然你如此着急救那蟹将军,为何方才那么淡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那欣赏奇景呢。 “我……”扶遥抿了抿唇,“我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最引以为傲的定水之术、最喜欢的半月客栈,竟然成了囚住她自己的笼子。” 他叹口气:“定水贝会形成奇怪的结界,从外面可以看见里面,但是反之则不行。” “还有,利用外力强行破坏定水贝的结界就会将整个半月客栈也一并毁掉。”他重新托起白霜,飞到能看见水贝中的位置。 更何况,就算是可以用外力破坏,他变回原形后的蛮力也不一定能成。 扶遥用爪子指着水贝里的“半月客栈”道:“那就是定水贝的能力,上面的半月客栈的真身。” “你是说,蟹将军正在摆弄的就是真实的半月客栈?!”白霜瞪大眼睛,那方才说的挖陷阱岂不就是——为她和扶遥准备的! 尾火虎也连连称奇:“此前我只听曌说过这半月湖中藏有宝贝,却不曾想竟是定水贝。” 引水成形,定水凝物。这就是定水贝的力量,一枚定水贝就是一个小小的乾坤,只要利用灵力在里面加以干预培养,必能做成自己想要的事物。 小则一花一草,一叶一树,大则一山一水,房屋院落应有尽有。 从目前来看,半月湖中的定水贝已经是不可小视的存在。尾火虎说到最后,还不忘提醒一下白霜:“你若是好好培养你手里的蜗牛壳,也能做到定水贝的这般境界。” “是吗?大概多少年能成?”她问。 “有曌那般妖力的话,大概百来年。以你现在的妖力,一千年后应该能从里面分出天地……” 当她没问! “那就是半月客栈,这里少一棵树,上面的半月客栈绝不会有那棵树的存在。”扶遥下意识伸过爪子去碰了碰定水贝的结界。 “呲啦!”被他碰过的地方立即飞出水针扎过来! 若不是他及时化成人形躲过,此刻已经被扎成闺阁贵女们放针头的不团子。“果然难对付,她已经被完全封在里面了。” 扶遥咬牙。 这可难了,蟹将军被完全封在里面,定水贝又不能用外力打开,如何救? “喂!蟹将军!”白霜思来想去,只想到用喊的的办法,用妖力喊话让她听见,然后叫她以湖主之力打开定水贝? 扶遥抓住她的衣袖:“没用的,她听不见。” “这么做没用,拿上面的那个老龙虾开刀会不会有用?”她绕着水贝走了一圈,和尾火虎几番商量后如此道。 扶遥却不肯走:“那根链子根本困不住她,定是他们使了什么奸计扣住她的软肋。我们威胁他们没用,有她在,可以随时用妖力恢复这里的一切。” “包括妖怪?”白霜扳过他的肩膀,“扶遥,她若是真的能恢复所有,就不会被困在此处了。” 少年沉默数息,点了点头。 “你可有什么打算?”扶遥在问白霜,目光却没离开过定水贝。此时正有雷霆万钧的后悔和愧疚在他心里翻滚缠绕。 对不起……蟹小刀……对不起! 他后悔了,怎么办? “把他们全捉起来,挨个用遍各种刑罚,就不信他们不说!”白霜撸起袖子,拿出打人的架势。见扶遥没什么精神,她不由得皱起眉。 这平时嘻嘻哈哈的少年怎么了? 现在他不是该俊眉一横,然后大喊——放开那个老龙虾和他的混蛋手下,让本君来收拾他们吗? 这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算是怎么回事?虽然那蟹将军被囚,但并没有受苦的迹象啊!他们有好几个实力强大的妖怪呢,还担心救不出一只螃蟹? “抓不到的。”扶遥一反常态没自信,耷拉着肩膀像棵晒焉了的小树。 白霜轻哼,他是想说在捉妖时蟹将军可能移动定水贝中的半月客栈布局而让目的落空吧?不过,有些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成功? 试试?扶遥此时已经头脑混乱,整个脑袋里全是和蟹小刀有关的回忆。 那些被埋藏在他不愿意翻一翻的角落中的回忆在多年尘封后又豁然被揭开,暴风似的刮出来,将他全身卷遍。 冷嗖嗖的。 “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别乱跑。要是老龙虾派他的手下过来查看,你就机灵点找地方躲躲,听见没有?”白霜把扶遥扯到一旁的角落按下。 他就像个被人操纵的木偶,懒得动,不想思考。 仿佛刚才那个大声喊着救人的少年亦不是他,他只是个看不见也听不着的傻子。情绪转换之快,像夏天的雷雨。 一眨眼就变了天。 等他反应过来,只是一遍又一遍拉着白霜的手说:“救她……救小刀,救蟹小刀……” “好,我知道了。”白霜瞧着他神色恍惚难过的模样,心下一动,学着小时候哥哥安慰自己时的动作语气回身把扶遥搂进怀里。 她轻拍着少年的后背,心情复杂。 “这条蛟龙和半月客栈的渊源看来不浅呢。”尾火虎耸耸肩,“这小子食龙之前是不是惹了什么情债?” 天知道,白霜懒得理它,只顾着安慰扶遥。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忽然难过成这样子。 “都怪我,没事跑去吃什么龙?”扶遥的脸埋在白霜肩窝,竟是哭起来,“你不知道,外面那些游动的黑影是被剥离了活体的妖怪生魂……” 它们的真身就在河宫牢狱里,扶遥看过那些活死妖,那么多的数量,蟹将军要耗费多少妖力才能将它们的生命背负起来?! 她是湖主,半月湖中的每一个生命都是需要背负的对象。 除非它们自然的生老病死,或是被人类当成食物捕捉。否则每一种违背“生死循环”规律的存在,都需要她这个湖主去背负。 第182章 平京祸·蟹小刀 特别是这种身体活着、生魂也还在,可却无法相遇的“尴尬”存在。 于她而言,比鞭笞还要痛苦…… 白霜转回湖面后,扶遥忽然变了性子,像被激怒的狼跑过去将自己贴在定水贝的结界上:“蟹小刀!你看我一眼啊蟹小刀!” 他终于彻底崩溃,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一次又一次被定水贝的妖力射出的水针刺伤弹回,直到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回忆渐渐飘到自己还没吃龙之前。 那时的扶遥,妖力还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不,还是有做不到的事的——他总是被凤凰渊中的曌压一头。扶遥一心惦记着寻仇,可对方却说,要想报仇就打败他。 天知道那个妖怪是个什么怪胎,就算被困锁妖阵、一条傍身的灵脉都没有,他还是打不过对方。 从武比到文,扶遥挑战他多少次就输了多少回。 他从一条破壳而出的幼小蛟龙,连蛇都打不过到战胜了周围的所有爬行类、飞禽类还有走兽类,扶遥真的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凰川的霸主。 因为吃下了青蛟的神元,扶遥原本的金色鳞甲变成了青色,就连妖气也被神元的灵力净化。 独霸一方的他成了凰川之主、被知道他的人类和妖物们称为君上——神的称谓。 任是如此,他还是屡次折在曌的手中。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老的老东西,真是强大得不像妖、他像神,可他偏偏又不是神。 死老头子! 扶遥骂着曌,一路从凰川走到幽州城。他身上没有妖气,就算化形也是青色,又稚气未脱,加上一身过人的本领,怎么都不担心被抓。 那时的半月客栈很热闹,妖来妖往,潮水般浪涛滚滚。 扶遥一头扎进湖中,自由自在的游起来。日上三竿,他游得鳞片发亮,就连被曌一次次打败的糟糕心情都被洗去不少。 可惜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他就被一只巨大的螃蟹给当头砸了一下—— 这一砸裹挟着千钧之力,打得扶遥头昏脑涨。不过以他的本事,要恢复正常那不过是数息之间的事,短暂调整之后,他一只爪子抓着大螃蟹的蟹钳冲出湖面。 “你这只螃蟹有没有点眼力?小爷在这里游泳你还敢往这里跳?小心我掀了你的盖子拿你蘸米醋吃!” 扶遥把螃蟹扔在一边,还刻意用爪子揉了揉被砸得更青的脑袋。 我没眼力?螃蟹八脚一蹬,气呼呼站起来冲他挥舞自己的一对儿大钳子:“是你自己没眼力吧?!你没看见我是在自杀吗在!” 这是一只想跳水自杀的蠢螃蟹,扶遥听到她的话时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蟹妖?”扶遥趴在湖岸上晒太阳,忽然对这只自杀的螃蟹起了兴趣。不由得用尾巴压住对方问长问短。 螃蟹刚起身,又被他压得趴下去,差点断了脚。 “你这大虫子有病啊!欺负一个想自杀的妖怪很好玩吗?!” 扶摇想了想,呲牙:“没错,很好玩。反正你都要自杀了,给我欺负一下又会怎样?”他说的极不要脸,还故意动了动尾巴。 螃蟹挥舞着两个勉强能动的大钳子龇牙咧嘴:“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一个即将死去的妖?!” “让你发挥出最后的价值,就是对一条性命最好的尊重啊!发光发热才能证明活过,活得轰轰烈烈,死得心甘情愿有何不好?” “你!”螃蟹朝天空翻了个白眼。 扶遥继续龇牙咧嘴的笑:“还有,本君不叫大虫子,本君是一条根正苗红的青蛟,谢谢。你死之前,可别把我的妖类给弄混了。” 螃蟹口吐白沫,谁来告诉她想自杀也能遇见一只奇葩至极的蛟龙该怎么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一掌拍飞对方? 拍不飞,能一钳子砸死他也是可以的! “本君本君,你当自己是神仙吗?”螃蟹用钳子使劲刨地,将河岸的碎石子都刨出两个大坑。要不是扶遥事先在这里撑了结界,不知道得吓跑多少人。 扶遥依旧面无愧色:“本君自然是神仙,你个小妖怪遇见我是你的福气。” 福气?螃蟹愣了愣,这种东西她蟹小刀何时有过? 额,虽然不曾有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她知道有福气是什么样子,更知道自己遇见这条蛟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抱歉,神仙大人,麻烦你挪一下你那尊贵无比的尾巴,让小妖去寻个死可好?”螃蟹停下刨沙子的钳子,没什么精神道。 扶遥撇撇嘴:“一个神仙看着一只妖怪自杀,本不应该……” “对对对,所以你别管我,让我去死吧啊!谢谢你了!”螃蟹挣扎几下,眼看就要从蛟龙的尾巴下爬出来,却又忽然被压住动弹不得。 她反过钳子砸了砸扶遥的尾巴:“你什么意思?” “不过你一只螃蟹,还是湖蟹,选择投湖自杀是不是有点那个?”扶遥用尾巴把她卷起来,像捆人家蒸的大螃蟹那样。 螃蟹被他卷到面前晃了晃,甚至还用爪子敲了敲她的壳:“太瘦了。” 蟹小刀瞪圆了一双螃蟹眼——太瘦?!怎么的?莫非这条自称是神仙的蛟龙还想要吃她不成! “你不能吃我!至少让我死得有颜面一点。嘴下留情,让我留个全尸。”她努力挥舞着钳子,生怕他下一瞬就张嘴生吃了她。 扶遥见她这样,笑得合不拢嘴。 一只跳水自杀的螃蟹,还希望给自己留个全尸,说得像是有人会来给她收尸似的。“谁要给你收尸吗?”他问。 螃蟹一愣,原本还在耀武扬威的钳子委顿下去:“没有。” 他们哪里会给她收尸?他们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妖怪的存在——壳上的纹路是一个人脸模样的湖蟹,是不详的存在。 能留她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够情面了。 “那你还在乎什么全尸?”扶遥将她丢在一边,尾巴指着在不远处玩耍的人类,“你若是真的十分不幸,被水淹死,他们就会吃你。” 螃蟹心头一紧,赶紧伸长了两个眼睛朝那边看。 “还有,就算那些人嫌弃你死了不新鲜不愿意吃,还有虫鱼和飞鸟呢?它们会将你吃得面目全非……” “停!别再说了,我不死了!”螃蟹一钳子给他甩过来。 第183章 平京祸·两界 扶遥轻松接下她的钳子,笑道:“不想死了?那挺好,你一个看起来只有三百岁的小螃蟹,不大不小的,又那么瘦,现在死了多可惜?” 蟹小刀继续翻白眼。 “不如,你就留着这条命,给本君当储备粮怎样?养肥了再吃。”扶遥化成人形,用手比划着:“我会给你配上最好的佐料……” “咚!”某只大蟹钳砸下来,若不是扶遥闪得快,现在已经成了一块肉饼。 他跳到一边,做心痛状悲惨大叫:“你别这么大动作啊,你都那么瘦了,不能再瘦了啊!你知不知道这一下两下的,得耗去多少营养?!” “咚咚咚咚!”蟹钳如雨点朝他砸去。 半月湖上,一条青龙一只螃蟹在别人看不见的结界里闹得好不欢快。自杀什么的,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蟹小刀追着扶遥一通打之后,心情竟然好了许多。 月下星辉,扶遥摘片叶子化出条船。 他和蟹小刀都化成人形并排坐在船上看星星,她果然和他想的一样瘦瘦小小,也就是人类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额,虽然他看起来也只是十六七,可就比她精神健康得多了。 “你真是条奇怪的蛟龙。”蟹小刀勾起嘴角,笑容散开来。 方才明明是和这条臭蛟龙大吵一场,甚至还动了手(虽然对方不认真——认真的话她会是被吊打的那个吧?绝对是的!)可自己竟然心情畅快。 真是诡异,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呐! 扶遥撇撇嘴:“我哪里奇怪了?”要他说,她这只蠢到跳水自杀的螃蟹才是怪胎好伐?呵!一只跳水自杀的螃蟹,要是让凰川和凤凰渊里的那群家伙知道,应该够他们笑一整年了。 说不定还能博曌那个怎么看都心思深沉的老家伙笑一笑呢。 “你哪里不奇怪?”蟹小刀轻笑一声,转过脸瞧着这个化成人形后还挺好看的蛟龙,“跑到这么热闹的湖里玩耍,就不怕被术士捉住?” 蛟龙算是比较稀少的妖怪了,肯定很值钱。 扶遥抬起手掌,挡住一片星空,嘴角竟是骁狂:“能与我一战的术士么?只怕现在还没出生呢。”凤凰渊外面的那个驱魔师家族够厉害了吧? 还不是得对他客客气气。 “满口狂言。”蟹小刀转过脸去,瞧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眸光幽幽:“做妖要低调,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吗?”扶遥忽然来了兴致,撑起身子看她,戏谑道:“那你怎么把自己低调到跑来自杀了?解释一下啊,半月湖的小蟹妖。” 她身上的湖水味,和半月湖的味道那是一样一样的。 并非刚才落水染上的气味,而是年长月久生活在这湖中才会有的气味。半月湖是冷热共存的特殊湖泊,气息也有其他地方没有的特殊味道。 “要你管!”蟹小刀化回原形,淅淅索索爬到船头,将小船压得高高翘起。 若不是扶遥及时伸出尾巴卷住船尾往下压,整条小船现在已经翻覆。终于看到他面上惊慌一回,蟹小刀满意大笑:“我叫蟹小刀,不叫小蟹妖。” 扶遥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整个跳进湖水中。 “你又自杀?!”扶遥站在晃荡不已的船上,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脸却黑得堪比星空后的夜幕,那只一看就很蠢笨的小妖怪,怎地如此固执? 岂料,水下传来一声巧笑:“我回家——” 扶遥一愣,叹了口气,是了,这只蠢螃蟹的家在这半月湖里呢。家……是什么样的呢?他忽然认真想起这个问题来,直到天亮沉沉睡去,也没得出答案。 凰川是他的家,但好像又不是。 凤凰渊那个看起来永远那么年轻的死老头子那里就更不是了,现在的自己,算是一条离什么出走的蛟龙呢?师门?额,好像自己也没叫过一点都不老的死老头子作师父。 管他离什么出走,反正自己现在不想回去就是了。 和水上的风平浪静不同,半月湖底可谓是热闹非凡。蟹小刀回去后,缩着脖子避开妖怪们爬去定水贝边上,越往水底她的心就越是沉重。 只有在这常年陪伴她的定水贝边上才能寻得半分安稳。 纵然如此,水宫中争论的声音还是陆陆续续传进她的耳朵里。不外乎就是她从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想在成婚前退婚和家族法则什么的。 每一样都和她息息相关,却又好像很遥远。 蟹小刀靠在定水贝上,沉闷的心思压得她吐出一口血来。水宫中处处湿润,却不是被水淹着,因为掌控水宫的是蟹妖一族,被水淹太久是会死的。 只有那条笨蛟龙会认为水淹不死螃蟹。 其实他的想法也不全错,至少在别的江河湖海是这样,但在冷热水同生的半月湖就不一样了。这湖中的水并不是那么好呼吸,加上还有其他水生族群的存在,水宫必须是留有大部分空气和少量水的地方。 透空气的通道连接着上方的半月客栈,那里就是水宫的“咽喉”。 外面越来越吵,嗡嗡的让她脑仁疼。蟹小刀干脆爬到水贝中去,可那里同样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只有掌控了定水贝的妖才能留在里面。 而她,是整个蟹妖一族唯一怎么努力都办不到的废物。 蟹小刀被定水贝中喷出的水柱推开,摔在湿滑坚硬的地上,脚都摔断一只(螃蟹的肢节就是如此脆)。不得已,她只好化成人形,这样好些。 她刚皱着眉半撑着身子爬起来,面前就站了两个虾将,青甲利刀威风凛凛。 “大小姐,得罪了。”他们一左一右架住蟹小刀,把她拖到水宫大殿。刚一进去,喧嚷声立刻就断了,数百双眼睛全都盯着蟹小刀,像是要把她盯出几个窟窿来才罢休。 她被拖到正中央的白玉地板上,扔在那里。 上方坐着她威严的父亲和红肿了双眼的母亲,当然,母亲眼睛红肿的原因不是因为她,而是她的妹妹蟹小天……她自杀的原因亦是如此。 第184章 平京祸·仙缘 “读吧。”湖主瞥一眼边上的妖怪。 对方立刻迈着细碎的步子站到最前面,展开手里的卷轴念起来:“半月湖大小姐蟹小刀,身负不详咒图,自小冥顽不灵,三百年亦不受定水贝认可,间接害死自己的胞妹……” 蟹小刀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但却没有落下来。 哪怕自己的唇瓣已经被咬得血珠滴落,她还是死死将眼泪困在眼眶里。不能哭,即使用命去偿还也不能哭,她答应过小妹的,此生绝不落泪。 “其罪不可饶恕,但念在二小姐死前拼命为其求情的份上,自今日起逐出半月湖,自生自灭永远不得回归。毕!”拖着长胡须的鱼妖面无表情念完,恭敬退回湖主一侧站着。 湖主满意点头,目光撇向蟹小刀:“你都听见了?” “女儿听见了。”她趴在地上,始终垂着睫羽不曾抬眼望一下端坐在王座上的男女。青蟹一族掌控半月湖数百年,族规严酷残忍,每一任湖主就是一本行走的族规。 不被定水贝认可者死——是青蟹一族自生下来起就要面对的第一把悬在脖子上的刀。 活的越长久,需要面对的族规就越多。这让每一胎都可以孵出数百只小螃蟹的青蟹一族历经千百年风雨,却还是血脉单薄,这一代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自小身子不怎么好的蟹小刀。 “那就走吧,永远离开半月湖。”湖主的声音不带半点温情,只有冷冰冰的嫌弃。 蟹小刀咬牙爬起来,却又摔倒。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就在旁边,却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更别说伸手来扶她一下,他想要摆脱这桩婚事想得太久,见她如此竟然还有些欣喜。 这种废物就该早点丢出半月湖去的,留着也是累赘。 感觉到身边的视线,蟹小刀重新咬牙撑起来,她知道他早就想摆脱自己,不过那也没什么,反正自己对他也是无感。只是想到他那张虚伪的脸就恶心。 她还未长到学习掌控定水贝术法年岁时,这个未婚夫每天都来看她,给她送好吃的。 那时候蟹小刀就识破了他笑容背后的真面目,她自小因蟹壳上的图案不受宠,最是能察言观色。就连其他弟弟妹妹对她的虚假情分她都心知肚明。 唯有和自己一卵同胞的妹妹蟹小天愿意掏心窝子对自己,可自己却害死了她…… 强烈的意念让蟹小刀勉强站起,却又摇摇晃晃倒下去,她方才摔断了一条腿,虽然化成人形用不着那只断腿,可锥心刺骨的痛意还在。 要等断腿长出来,最起码得一两年。 这回,终于有个虾将伸手去扶她,可惜却被一道青影挤开。蟹小刀转瞬落在一个冰冰凉凉的怀中,她呆呆看着忽然杀出来的家伙,错愕道:“怎么是你?” “当然是本君。”扶遥傲气的扬起下巴,冷睨大殿中的众妖一圈。 一时间,大殿落针可闻。虾将鱼官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是谁,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却不可忽视! 那不是妖气,却是近乎于神的强烈压迫感。 越是修为高的妖就越能敏察觉到这股子气息,反倒是那些没什么修为的小鱼小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还有一个没能察觉到的笨家伙蟹小刀。 “不知神君驾临,小妖深感惶恐,不知神君如何称呼?”湖主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寒暄。 夫人也紧跟在他身侧,本就用厚粉掩饰过的脸因为这一变故花容失色更加难看。殿中的妖怪们见湖主都如此忐忑,更是吓得直接跪下去。 “湖主客气,本君乃凰川之主扶遥君,特来带她离开此地。”扶遥一本正经看着蟹小刀,自始至终都未曾给过湖主好脸色。 “这……神君,她是个不祥……” “嗯?”扶遥不满的飞过去两把眼刀,化身人形的他明显比湖主高出不少,冷着脸居高临下瞧着对方,竟也能让这张十六七岁的脸生出威严来。 夫人赶紧扯了扯湖主的衣袖,后者识趣闭嘴。 “蟹小刀不是不详,而是有仙缘。可惜她身为妖物,因此必须经受重重磨难才能够修成正果。今天本君就是专程来带走她修仙的,正巧尔等又将她逐出家族,少去本君许多麻烦。” 扶遥编起故事来简直神乎其神、如鱼得水,看得蟹小刀差点都忘记了疼痛,还有——差点信了。 说罢,他还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冲一脸茫然的蟹小刀眨眨眼。后者立即意识到这厮是在编故事,不过她却不想去反驳,因为忍了许久的眼泪竟在此时忽然掉下来。 “小蟹妖,你哭个什么劲啊?是不是哪里疼?”扶遥见脾气硬的像块石头的蟹小刀落泪,一时摸不着头脑。 她却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怀里,手也紧紧揪住扶遥的衣裳压抑自己的哭声。蟹小刀恨自己没用,当初靠妹妹帮自己,现在又靠湖外的一条蛟龙,她何时才能靠自己? 不知怎地,扶遥将她抱得紧些,轻声道:“别哭,本君这就带你离开。” 湖主和一众半月湖的妖怪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当场傻愣,特别是蟹小刀的爹,心中已经有无数后悔腾起来。这可是提高半月湖地位的大好机会啊! 要是下一任湖主是修成仙的蟹小刀,那青蟹一族岂不是鸡犬升天? “神君请留步!”湖主忽然出现在扶遥面前,咽了咽口水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道:“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有仙缘,先前是小妖眼拙,请神君给小妖一些时间收回成命再走。” 扶遥挑眉,嘴角的笑意冷得仿佛飞霜一般。 越看这老螃蟹的脸他就越发觉得讨厌,若是他有这样的亲人,那他宁可不要!扶遥绕开湖主,冷声道:“湖主说什么笑话?她既有仙缘,本君又亲自来接,这俗缘既然已断。又岂是想续就续的?” “虽然妖族修仙者不会被强行要求斩断俗缘,但你刚才亲下那道驱逐令,本君也只能顺着因果走。毕竟,天意不可违。因果不能逆,你既已种下因,就得收了果。湖主保重。” 第185章 平京祸·修行 话似冷水泼下来,将湖主浇了个透心凉。 他只能傻呆呆看着蟹小刀被带走,身后的众妖还不得不行大礼相送。形势转变得太快,让他和半月湖中众妖除了面面相觑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扶遥带着蟹小刀一离开半月湖,就帮她疗伤。只是他虽能止痛疗伤,却无法让青蟹的断肢在短时间内重生。 “你怎么会出现在水宫里?”待心绪平静下来,蟹小刀终于问出自己的疑惑。 她和扶遥此时正在一处松涛林海中,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下来,将地上一层金色的松叶照得斑驳可爱。这些是秋天铺下的落叶,到了辖初还是绵软坚韧。 蟹小刀问得认真,扶遥却没个正形。 “说了你有仙缘,本君是特地去接你出来修炼的。”他盘腿坐在她对面,笑得比狐狸还要狡黠。 蟹小刀白他一眼:“我不信。” “真是个倔强的妖怪。不过很有趣。”扶遥抓起一把松叶扔过去,然后笑看她气呼呼的样子。蟹小刀不再理他,闭目养神去了。 既然他这样说,又在生死关头拉了她一把,暂且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扶遥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忽然有些怜惜。明明是半月湖湖主的大女儿,却活成了这副鬼样子,比凤凰渊内那些没了爹娘的小妖怪都不如。 你看他就没有爹娘,还不是活得比她好? 唉! 趁着蟹小刀熟睡的间隙,扶遥去幽州城里逛了一圈。在东市挑了布匹交给裁缝做裙子,又去西市的小吃一条街买了一溜的吃食,凡是他觉得好吃的都买了一份。 反正他也是离凰川出走中,还遇到那只有趣又倒霉的蟹妖,多买一些也无妨。 只是没想到买到最后竟然得动用牛车拉回山上去……那时候他还没收得灵牛,就在南市买了个连牛一起卖的牛车拉着堆成小山的东西去了山上。 蟹小刀醒来时,面前正摆着馋掉舌头的吃食,蟹妖一族修到能化成人形的程度,基本上不用像别的妖怪那样在意吃食。 人类的美食于他们而言,那自然也是好吃的。 “这些是怎么回事?”她嗅着那些好吃的食物,目光却准确寻到扶遥的方向。此时他正用妖术修整一根木头,身边还堆了一两堆,一堆是修整好的,另一堆还连着枝丫。 扶遥停住手中的活:“自然是给你吃的,要吃赶紧,为了保证它们的味道,本君可是耗费不少灵力呢。” 是的,他之前根本没料到蟹小刀竟能睡上三天三夜,买来的熟食太多,不得不用灵力保证食物的新鲜。还不能随便使用,每种食物需要的程度不同,掌控程度是最难的。 这位姑奶奶总算是醒了。 “多谢。”蟹小刀破天荒用蚊子声道了句谢,便端着食物吃起来。在她身后,是扶遥亲手搭出来房屋框架,虽未搭完,但已经能看出大致轮廓。 扶遥愣了愣,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能让硬的像块石头的小蟹妖道谢?” “……” 从此,这片距幽州城并不算近的松涛林海中就多了一座小院子。松树为墙,松叶为瓦,一进门就能闻到松树的清香气味,打理干净了倒也是个舒适的住处。 扶遥从未问过蟹小刀的过去,她也一样,每一天在他的指导下修炼,认真努力,似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仙一点都不好奇。 他从不让蟹小刀叫自己师父,说那样会把他喊老。 扶遥让谎言成了真,蟹小刀不但重新长出断肢,还习得一身不错的本事。也渐渐忘了半月湖底的那些揪心日子。不过,有件事却怎么都忘不了。 她常常会在休息的时候提着一根棍子在地上画着什么。 “又在想你的定水贝?”扶遥啃着果子凑过去,地上的图案他再熟悉不过,蟹小刀这不愿意下山的一年来经常画这个图案,他问过,她也毫不犹豫就告诉他,这是定水贝。 能够决定青蟹一族后辈生死的定水贝。 “为了能得到定水贝的认可,会有一批青蟹被淘汰。为了能掌握操控定水贝的术法,每一回进阶测试都会淘汰被认可的部分蟹妖……直到最后,剩下能完全掌控它的那一个妖怪。我怎能不想?” 此时提起定水贝,蟹小刀虽不如过去那般为之痛苦,但伤神却是不可避免的。 扶遥咔嚓咔嚓啃着果子,撇撇嘴:“你们半月湖中的青蟹一族定下的破规矩真没人性,也没妖性,倒是魔性十足。让外物掌控自己的命运,也忒可悲。” “是很可悲……”蟹小刀苦笑,若不是为了帮助她得到定水贝的认可,妹妹又怎会没命? 她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同卵而生的蟹妖在青蟹一族中尤为罕见,她们还是青蟹历史上的第一对呢!比起其他勾心斗角的蟹妖来,她和妹妹的关系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蟹小刀自小蟹壳上的团就和其他青蟹不同,包括自己的妹妹。其他螃蟹都排挤她,但妹妹会替她出头,帮她打架。 妹妹是个聪明又强大的姑娘,总是站在蟹小刀面前,用自己的全部为她争取多活一天是一天的机会。蟹小天天资聪颖,是首个在得到定水贝承认时就能施展术法操控它的第一个蟹妖。 可她却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半威胁半央求下才换得姐姐一条命。 “我妹妹就是为了帮助我得到定水贝的承认才死去的,我要找到它的弱点,毁了这个祸患!”蟹小刀一棍子插在定水贝图案的正中央,咬牙道。 扶遥拔出泥地上棍子,画了个圆将定水贝圈起来:“这破东西有什么好研究的,我们下山去,你还没去过幽州城呢!” 他扔掉果核和棍子,拉起蟹小刀一路飞奔。后者想挣脱,却不由自主跟上他的脚步,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些紧张,却又带着明显的欣喜。 扶遥像个快乐的疯子,带着蟹小刀在幽州城中从白天玩到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门口的灯笼都亮起了光。 第186章 平京祸·道歉! 半月湖上有人放河灯,扶遥和蟹小刀也学着人类的样子去买了两盏来放。 扶遥提着的是锦鲤龙门灯,蟹小刀则捧着一盏扇贝模样的精巧灯盏爱不释手,他笑她没有女儿家的模样,也不买一盏花朵形状的灯。 蟹小刀反驳:“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女儿家,我是妖怪。” “是是是,你是妖怪,大妖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扶遥下意识朝凤凰渊所在那方的天空望了一眼,离开凰川一年多,曌那个无良大妖会是什么心情? “你在看什么?”蟹小刀也望一眼天空,可那边出了黑夜和星芒什么都没有。 扶遥收回心思,洒脱笑开:“看会不会下雨啊,清明是个多雨的节气,要是下了雨河灯就浪费了。还不如拿回家去当灯笼点着。” “你傻啊!我们可以撑个小小的结界,把灯火护起来。”蟹小刀推了他一下,笑得弯了腰。 扶遥好不容易才站稳,还故作高深莫测低声道:“那岂不是更奇怪?整个湖上就只有两盏不会熄灭的河灯,那就太引人关注了。” “……”蟹小刀偏着脑袋想想,“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办,把河灯抱回家?” 这次换扶遥笑出了声,他指着那些闪烁不已的星芒:“你看夜空,那是会下雨的样子吗?”居然想得那么认真,这只小螃蟹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你——”蟹小刀气结,不过很快就散了气闷。 白日里,他们将好吃的、好玩的都享受了一遍。从未去过人类城池的她惊讶得合不拢嘴,沉寂在扶遥给的快乐中,在茶楼听书时,一段缠绵颠簸的鸳鸯故事把蟹小刀听得红了耳根。 忍不住偷偷看了扶遥好几眼,平日里看他也没啥,怎地现在看起来心如擂鼓? 扶遥也有些不好意思,临走都不敢像往常那样细细打量身边的姑娘。 “我没想到人类的世界竟然如此有趣。”蟹小刀坐在湖岸上,用手拨水,水波荡漾开去,推着她刚放下的花灯越走越远,而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浓。 扶遥坐在她身边,往水里丢了个小石子:“比你整天研究那什么定水贝有趣吧?” 湖面的灯越来越多,好看得将夜空中的星河都比得失去了颜色。如此美景,蟹小刀的肚子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囧的她红了脸。 若她此时现了原形,看起来定像一只煮熟了的螃蟹。 “你在这里等我,我买些吃的过来。”扶遥憋着笑揉揉她的脑袋,一阵风似的离开。他步伐不快,却转眼就出现在热闹的市坊中。 蟹小刀咬着唇瓣哭笑不得,丢脸丢大了…… “哟,这不是我们水宫结了仙缘的大小姐吗?怎么一个人坐在此处?”惊愕的女声带着戏谑传来,紧接着一阵香风窜进蟹小刀鼻息中。 她皱眉,却没抬头。 这个胆大没脑的女人不用看蟹小刀也知道是谁,可不就是她的五十九妹蟹小云么?对了,蟹小云还有另一个身份,她代替了蟹小刀成了河公子的未婚妻。 听扶遥说半年前他们就完了婚,像是早就勾搭在一起的。 不过蟹小刀懒得去崩溃纠结,反正她从小就已经因定水贝的事殚精竭虑,根本没时间去注意这个河豚公子的存在,对成婚一事更不关心。 “不理我?大姐,不会是那个仙君也弃了你,你无处可去才在半月湖边伤心独坐吧?”蟹小云贴上来,一双眼笑得幸灾乐祸。 什么仙缘,她才不信!要有仙缘也该是她这样才貌双全,测试前三年就得到定水贝认可,现在又连通三十六关的女妖才是。像蟹小刀这种连获得定水贝承认都做不到的蠢妖怪,怎么可能? “你管不着。”蟹小刀看也不看就直接伸手推开她的脸,起身拍拍手离开。 蟹小云被她冷冰冰的样子激怒,使了个眼色让跟在她身边的护卫上前拦住蟹小刀:“你给我站住!怎么?被我说得恼羞成怒想抱头鼠窜了?” 可惜直到她喊完,那十来个化成人形的虾将也不敢有动作。 “你们怎么回事?去啊!”蟹小云气得当场就给离自己最近的护卫一耳光,“你们还真当她是神仙的弟子?她现在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怕什么?” 被蟹小云这么一吼,护卫们才去拦了蟹小刀,但也只是伸个手拦着,不敢动武。 “……”蟹小刀的眉毛抖了抖,却没转身。 不过,她心里忽地窜出一小撮火苗。 “枉费二姐当初被你连累丢了一条命,到了如今还是如此没出息!”蟹小云像个不点自燃的火球,穷尽每一个字挖苦蟹小刀,“说起来,这件事我还要谢谢你……替我除了唯一的竞争对手。” “蟹小云你够了!”提到蟹小天,蟹小刀终于彻底怒了。 小天是她最亲的胞妹,岂容这个女人如此轻贱了去?! “呀,你也有脾气啊,看来也不是什么温柔贤淑的好螃蟹嘛。”蟹小云见她被激怒,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扭曲的得意,仿佛此时的自己正在干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蟹小刀凝着眉,面色阴冷:“道歉。” “什么?你说什么?”蟹小云夸张扯着嘴,她没听错吧?!这个众所众知的软蛋竟然要她这个备受宠爱的三十六小姐道歉?说什么大笑话! 蟹小刀一步步走回,箭一样的目光失踪未从蟹小云身上离开半寸:“我说,给小天道歉,立刻!现在!” “你给我磕头我就给她道歉啊,看在她魂归冥世的面……呃!”蟹小云话未说完,整个人就凌空飞出去重重砸在湖边卖花灯的小摊上。 她甚至没有看清蟹小刀是如何出手的,自己就忽然肚子一痛,猛地飞出去。 木板搭成的小摊四分五裂,蟹小云骨碌碌滚在地上。 随后,那些围着蟹小天的护卫们也被她一个接一个撂倒,不是扔到这个小摊上,就是丢进边上的半月湖中,总之好不狼狈!不过瞬息,蟹小刀周围再无威胁。 第187章 平京祸·公输河 “打起来啦——”摊贩和周围的人吓得面容失色,连滚带爬逃走。好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走到湖边,便放下河灯仓皇逃走。 亲眼看到的人吓得六魂无主,不远处没看到的人却好奇着往这里凑。 蟹小刀背着手朝蟹小云走过去:“小妹,你还要姐姐我给你磕头吗?嗯?”她蹲在眼冒金星的蟹小云面前,攫住对方的下巴迫使其抬起脸来。 蟹小云嘴角冒着血珠,小脸惨白。 这个废物居然伤着了自己……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她抹杀。 内心既震惊又不甘,蟹小云强撑着笑容道:“不管你使什么手段,我都不会道歉。蟹小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使阴招的,呵呵。” 使阴招?她才不屑呢! 蟹小刀手下一个用力,蟹小云的下巴“咔嚓”脱臼了。她本就因为强忍方才被打的疼痛用尽全力,现在这一下虽然不是很重,但无疑成了压垮马儿的最后一棵草。 蟹小云惨叫着现出了原型——青光滑凉的大螃蟹。 “妖怪!有妖怪啊!” “啊——” 凑过来看热闹的人们瞬间魂飞魄散,跑的跑,爬的爬,不多时这边就再没半个人影。只剩下明亮的灯火和燃烧的小摊,还有和螃蟹对峙的姑娘。 “道歉!”蟹小刀忽然浮起来,停在与螃蟹视线齐平的空中。 她如雪的衣裙在夜风中借着着火风猎猎废物,掌下生风直接打断蟹小云的一只脚。扶遥教的术法果然好用,轻而易举就把向来总想独占鳌头的蟹小云打趴下。 “我偏不!凭什么我要向你这种废物和一个死妖怪低头?”蟹小云还在嘴硬。 “是吗?那我就断去你全部的脚,看你还有没有骨气!”蟹小刀怒火中烧,扬起手掌就要打下去。然而,她的手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一根毒刺从暗夜中的湖面上飞出,正中她的后背! 蟹小刀的手转了方向扶住肩膀,她从空中落下,另一只手按在身前,与毒刺入后背处相平。而后用力将毒刺逼出来,这毒刺她认得。 之前,那人就常用这毒刺威胁她,要她在看到对方的时候绕路走。不是因为她丑,是因为背上的人脸图案。 “仙使请手下留情!”湖中不知何时升起一个身形欣长的男子,着青灰色长衫踏水而来。 蟹小刀将毒刺夹在指缝中,在他靠岸的时候打出去,正中膝盖。男子无法自控的单膝跪下,但他并未发怒,反而满脸歉意看着她:“抱歉,是在下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还请仙使见谅。” “公输河!我就知道你变心了!”变回螃蟹的蟹小云见自家夫君这样子,气得直用钳子砸地。 奈何她虽大发雷霆,公输河却始终不看这边一眼。他还单膝跪在地上,等着蟹小刀开口谅解。如此“冷遇”让蟹小云目瞪口呆。 往日里她闹一闹,公输河还是会哄自己的,可今天是怎么了?他果然因为那个女人的身份变了动摇了吗?! “好久不见啊,河公子。”蟹小刀的后背渐渐发麻,却又有细密的锥痛感传开,“这回下手倒是重的很,怎么?担心自己的女郎了?” 公输河依旧垂着头:“仙使本事高超,自不会因这点武器受伤。但内子有孕在身,经不得大伤大难,在下也是情急为之。” 心思百转千回的蟹小云一听公输河如此说,心里沉积的阴云瞬息消散无踪。只伸长了眼睛做旁观状瞅着蟹小刀,想看她如何面对曾经的未婚夫。 “呸!放屁!”蟹小刀长这么大,头一回说粗话,却是畅快得很,“按你的说法,刀砍剑刺的是伤,毒刺扎的就不算了?” 她走过去,手一挥,掌下立刻生出罡风把公输河吹得向后倒在地上。蟹小刀毫不犹豫一脚踩在他方才被毒刺扎到的膝盖上,用力的碾压。 “……”公输河额上冒汗,却老实得很,一副任由她处置的模样。 这变化,和当初那个隔三差五就威胁她的少年相差有点大喂!蟹小刀勾起嘴角:“要放过那女人不难,你先自断鱼鳍,我还要她给小天道歉,嗯,就手抄一万遍‘蟹小云对不起蟹小天’吧。” 那厢,蟹小云一听她的要求,立刻不乐意了:“蟹小刀你别太过分!信不信我……” “在下答应!”公输河打断蟹小云的话,他痛得大汗涔涔,却还带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瞧着蟹小刀,“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 蟹小刀冷笑:“那你就先在这里自断鱼鳍吧,手抄的文字七天后我回来半月客栈取。写好了就放在那里。” “郎君,不可!”蟹小云拖着身子急急过来,却来不及阻止,公输河二话不说一掌劈下自己背上的鱼鳍,鲜血淋淋的鱼鳍掉在地上,还会微动。 公输河依然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刀,之前对不住了。” 其实,他后悔了。从她被那个神君带走的时候,那时公输河特希望出手救她的人是自己,可却也只能是想一想。从小到大,蟹小刀和蟹小天这对姊妹花都是最美的。 她虽然身负“不详图案”,却还是那么灵动可爱。 蟹小刀还是他在十岁那年亲自挑的未婚妻,那时的她只有五岁,还没到接受定水贝测试的年纪,后背上的图案也不是那么明显。 后来,流言传出…… 有多少次他都想好好安慰一下自己的小未婚妻,可又怕被人瞧见,只有一次次刻意和她划清界限。她花在定水贝上的心思比任何一处都还多。 他甚至怀疑对方还在不在意自己这个未婚夫,心情很矛盾——既希望被在乎,又害怕被在乎。 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妖怪该多好?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说服他鼓起勇气前去提出退婚。可那天她的身份忽然转变,成了半月湖中第一个有仙缘的妖,他就心思复杂了。 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和一直思慕自己的蟹小云成了亲。 明明一切成了定局,为何这心里还是如此纷乱? 第188章 平京祸·断鳍 公输河不敢再多待瞬息,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又说出什么话来,赶紧拖着重伤的身子让手下扶了蟹小云回到湖底。 他以为凭着蟹小刀跟着凰川之主修炼后的成长,那根毒刺于她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微末伤口。 殊不知蟹小刀身子一直不太好,过去常常吐血(不敢让河宫的人看见,都是藏着掖着。眼下虽调理得不错,可经毒刺一麻痹,差点站不稳。 扶遥呢?怎么还不过来? 蟹小刀喘着气扶着心口瘫坐在河岸上,眼角的余光瞅到鱼鳍,她冷笑着挥掌将其扫入湖中。断鳍之痛,希望他能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伤过小天的! 若是小天还在,如何能轮到蟹小云在这里嚣张? 公输河这个混蛋,当初知道自己挑的未婚妻是个被河宫中人看不起的“废柴”,就故意同她划清界限,还去招惹小天。彼时,她也知自己可能活不长久,也没多在意。 只想着他二人若是能成,那也是好的。 不曾想,小天为了她这个姐姐受伤难治后,他立刻就变了心凑到蟹小云身边去……鱼鳍连着心,她早就想断去公输河的鱼鳍让他试试心痛的滋味。 此番对方乖乖就范,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蟹小刀笑着,虽然浑身难受,心里却开心得很。竟然没发现自己正在人形和原形之间不断转换,诡异的场景被城中赶出来的几个人看个真实。 这些人都是修士,还是幽州城主养在身边的高手。 方才百姓混乱,有人跑到城主府门口击鼓,将湖岸上出现妖怪的消息一字不落说给城主听,不多时,他们就收到去半月湖边除妖的命令。 原本想着巡逻一天,晚上能喝点酒好好歇息一番,没想到竟除了这等事。 几个修士一肚子不满磨磨蹭蹭到半月湖,正巧看见蟹小刀完全变成了一只大螃蟹。“果然有蟹妖!”有个修士指着蟹小刀,瞪大了眼睛。 幽州城周边都被设了除妖阵,这么大的蟹妖是怎么进来的?莫非就生活在湖中? “我们看见了。”其他几人嫌弃的撇他一眼,纷纷拔剑,赶紧结果了这蟹妖好回去喝酒。酒虫一直在胃里钻来钻去的呢。 “不是说有个姑娘在这里独自对抗蟹妖吗?人呢?” “要么跑了,要么被吃了。” “……” 修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夜蝶一样御风杀过去。每个人身上都裹着一团剑气,速度之快让他们留下许多残影,生死一瞬杀气滔天。 可惜和他们比起来蟹小刀就惨了。 她此时浑身发麻,连动弹都偏偏倒倒,行动迟缓,更别说还要对抗来势汹汹的人。可恶的扶遥,去买个吃的是迷路了还是咋了? 正想间,一道青影忽然从修士们身后窜出,雷电似的掠过当空落在蟹小刀面前。 与青影一道落下来的,还有一个黑漆描花精致食盒。 青影落在地上,食盒却掉在蟹小刀背上。她虽未看清楚青影,却感受到熟悉的味道,终于松了口气,这条臭蛟龙总算是来了。这颗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和扶遥相处越久,蟹小刀就越发觉得安心。 “诸位,你们这是想做什么?”扶遥以青蛟之身飞来,落地又成了那个俊俏的锦衣少年。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道无形的墙挡住扑来的修士。 他们不得不停下。 “你又是何种妖物?胆敢在幽州城中放肆!”修士之一横剑指着扶遥,若没有这道看不见的壁障,哪里会站着和妖怪说话? 扶遥懒散飞到蟹小刀的蟹钳上坐下,翘起脚:“本君乃是凰川中的青蛟,尔等又是哪个山头的混混修士?连本君都不认识,难道不该当场戳瞎双眼?” 凰川中的青蛟,不就是凰川之主吗?! 几个修士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换作是在别的地方,他们也是要在意青蛟的身份的,对于这些又除妖又修仙的人来说,青蛟一族和隐士神族有交集是众所周知的事。 除了四象大妖被隐士神族青睐之外,还有蛟龙中的青蛟一族常为神族的神兽。 虽然在没成为神兽之前青蛟也是妖气冲天,一旦入了神籍成为神兽,身上的妖气也会全数消失。很明显,对面的蛟龙身上是没有妖气的…… 修士们咽了咽口水,进退维艰。 “还不滚!”扶遥眼神一冷,挡在修士面前的壁障琉璃似的哗啦啦碎裂剥落。 “弟子有眼不识神君,叨扰了!”几个本事不错的修士被吓得魂不附体,赶紧道歉,连忙跑开。不敢御剑也不敢驾风,早知道在这里的螃蟹是神兽的东西,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要啊! 这下算是埋下隐患了,若有朝一日修成正果,能入隐世却被这神兽记恨报复而进不去,岂不是亏大了? “我们,好像闯下大祸了……”跑到街角,几个修士失魂落魄起来,唉声叹气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去。叹气声一个比一个大,肩膀垂得一个比一个低。 这厢,蟹小刀笑得湖水都在发颤。 “没想到你正经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你真是隐世神族的神兽?”她两个眼睛滴溜溜转过去瞧着坐在自己蟹钳上的扶遥。 扶遥晃动着翘起的脚,偏过头冲她眨眼,又故作失落的样子:“你还不信我啊?真是让人难过。我都教了你那么多本事,你个没良心的。” “……” “好吧,其实你猜的也不算全错。”扶遥一个翻身飞到蟹钳上站稳,“我是一只逃离隐世的神兽,还是一枚龙蛋的时候就被亲戚送出来了。” 蟹小刀眨着眼睛,忽然用另一只钳子夹住扶遥的腰,将他举到口边。 “这么说,我也就不用喊你神君了?”她现在虽然是只比幽州城中的登仙楼还略大一些的螃蟹,却也能笑得贼兮兮的,“跑路的神兽。” 然而,一眨眼扶遥就化成青烟自她的蟹钳中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是离她丈来远的石头上:“本君虽不在隐世,但威望和地位却是实实在在的。你想装作看不见?更何况,你何时喊过我‘神君’了?” 第189章 平京祸·龙游 蟹小刀对着自己空空的钳子眨眨眼,这个好像还真没有。 “那你说的的带着我去修仙也是假的?”她张开钳子,威胁似的晃了晃,却又在刹那感觉心口猛地疼了一下,像一根毒蜂的刺钉进来。 但那感觉很快就消失了,甚至只给了她皱一皱眉的时间。 “不不不,这倒是真的。”扶遥重新化成青蛟,两个爪子一摊,“我不是教了你不少本事吗?那也算是说到做到了,并没有食言。” 痛意消失的蟹小刀动了动眼珠子,诚然,他说的是大实话。 沉默片刻,她又道:“既然仙缘什么的都是假的,那天你为何会出现在水宫中?”蟹小刀心中一直存着他那天的模样,清俊孤傲却又威严肃穆的少年让整个水宫都沉寂。 他带走了她,用的是其他妖怪既羡慕又不敢想的方式——仙缘。 蟹小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那时他们只见过一面而已。一面之缘,值得他不声不响追到水宫去?更何况之前他并不知道她会有危险啊! 想着,她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钳子。 扶遥笑着将食盒勾过来放在自己的背上:“你问那时候啊,本君是因为好奇才跟过去的。怕你这回是要沉水自杀嘛,不曾想却看到一群老妖怪欺负一个小姑娘。” “本君若是不出手岂不是枉为凰川之主?也不对,应该是枉为男妖。”他尾巴一摆,把蟹小刀整个卷起拎到背上驮着。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当时自己怒了。若不是他修养好,早就把河宫中那群妖怪挨个揍一遍。蟹壳上的不详图案?说得好像每个妖怪都要长得合乎他们想象似的。 人类那么贪婪和喜欢争抢称霸的物种也没要求别人按照他们的想象去生长啊! 枉费这些妖修炼了这么些年,竟然如此粗蠢。别的妖长什么样子,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凭什么他们认为长成什么样是不详的就不详了? “我知道了。”蟹小刀展颜,也在瞬间化成人形。 她坐在扶遥的背上,抱着食盒傻笑。青色的蛟龙腾空而起,不消片刻便消失在星芒闪烁的夜色里,底下是大的漫无边际的半月湖,上方是看似触手可及的星空。 数不清的河灯在半月湖上飘荡,比天空的星光还要好看。 “就这样?”扶遥四爪动了动,往更高处飞去,语气中含着不满。这只没良心的螃蟹,她就不会为他的见义勇为夸赞夸赞? 蟹小刀将手覆在他的鳞甲上,忽然正经了神色:“谢谢……谢谢此生能遇见你……臭蛟龙。虽然你有时候很是年少轻狂,教法术的时候又不得其法,做饭也很难吃……” “后面那些是多余的,不必说了。”扶遥的嘴角在夜风里抽了抽。 回到松林时,天还未亮。蟹小天的行动也不利索,扶遥只好化成人形一手提食盒一手扶着她往屋子里去,见她这副样子他内心就愧疚懊恼。 若那时把她也带上,就不会这样了。 “是何人把你伤成这样?”扶遥将她扶到软榻上,又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食点心全数摆在蟹小刀面前。他问的语气不轻不重,但是个人都听得出是压着万丈火山。 蟹小刀握住他的手,白着脸笑笑:“几个不入流的小妖怪罢了,都是我不小心才中了暗箭,无妨。” “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没事的?”扶遥拧住眉,“不过,他们最好祈祷你没事。否则我掘地百尺也要将其找出来剥皮抽筋,晒成肉干!” 蟹小刀不是个会主动到处惹是生非的妖怪,这点扶遥再清楚不过。 “是不是半月湖里的那群妖怪?”扶遥干脆反握住她的手,大有她不说就决不罢休之势,“你是在湖边受的伤,和他们定脱不了干系。” 幽州城防卫甚严,又有修士坐阵,除非他这种没妖气的存在,否则外面的妖怪很难混进来。 包括蟹小刀,她一旦出去,想再回来近乎不可能。但在他身边就可以,自己能随时撑结界护着她,且凭着她现在的本事,一般的妖怪哪里有伤她的本事? “是他们没错,但我也没吃亏。你别去寻仇,陪我一会可好?”蟹小刀坦然看他,一双精亮的眸澄明如水。 “……”扶遥不说话。 “你还不信我?”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他们真没有讨到便宜。”蟹小刀轻笑一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重伤蟹小云和公输河。 蟹小云断脚裂甲,差不多也是只废掉的螃蟹了。 至于公输河,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惨,但断鳍之痛会与他相伴一生。特别是每个月的断鳍这天,新生长出来的鱼鳍都会再次自行血淋淋断掉…… 方才他接受断鳍的要求委实让蟹小刀诧异不已。 “那就好,看来我的小徒弟有进步呐。”扶遥终于不再愁苦愠怒,放下心来。 蟹小刀这回却不高兴了:“说好的我们不是师徒……” “好好好,不是不是。”他笑得合不拢嘴,赶紧给她盛上碗汤递过去,“不是饿了吗,先吃东西。喝完汤垫着肚子,免得直接吃饭胃疼。” 蟹小刀微愣片刻,端起汤慢慢喝起来。 她不知扶遥是在哪个酒楼中买的饭食,不过光是这一碗汤就已经足够让人垂涎欲滴。淡淡的温度不冷不热,喝下肚也最是合适,暖暖的。 可惜,她并没有喝完。 突如其来的一阵猛咳,让她嘴边的半碗白玉似的汤全被染成红色! 蟹小刀赶紧移开碗歪到一边,还咳了不少在地上。“小刀!”扶遥惊慌抢下她手中的碗,想帮她顺顺气,蟹小刀却顺势倒在他怀中。 “方才不是说无妨吗?这么会这样!”他抱着蟹小刀,手指反扣住她的手腕,吓得面色青白。 只是简单探了一阵脉搏,扶遥就傻了。她的脉象哪里像是才三百多岁的年轻妖怪?简直和人类风烛残年的老人家相差无几啊! 蟹小刀喘着气,摇了摇头:“你别急……” 因为,没用的。 第190章 太一楼·越无情,越强大? “怎么会这样?”扶遥青着脸喃喃,纵然指尖探测到的结果每一次都相同,他还是不肯把手从蟹小刀的手上移开。 像是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就能探出不一样的结果似的。 “扶遥。”蟹小刀看着他这样子,心里越发难受。连眼中都泛起了湿意,她想拼命将冒出来的血咽回去,就像之前一样。 可是这回她真的办不到了。 “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凤凰渊里就有专门替其他妖怪看病的妖怪大夫,你会没事的。从这里去凤凰渊,我驮着你一天就可以飞到。”扶遥握住她的手腕,就要把蟹小刀往背上放。 他是蛟龙,虽不能像四象大妖之首的青龙那样日行万里,但一天之内飞到五千里外的凤凰渊还是办得到的。 “没用的!”蟹小刀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来,却又捧住扶遥的脸一字一句道:“没用的……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 扶遥心似纤薄的乱刀催命似的割裂,他扣住蟹小刀的手:“不可能!” 可就在这时,他浑身一麻,整个人瞬间动弹不得。“你竟然对我用缚妖咒!”扶遥瞪大眼睛,又震惊又难过,她怎么能用到他身上? 这是自己教她的啊! 蟹小刀冷汗淋漓,她擦去嘴角的血珠,又将扶遥按到软榻上坐着,自己则像只猫似的钻进他怀中窝着。她全程忽视扶遥的反对和不满,仿佛没长耳朵。 “扶遥,对不起。”她仰头看他,每动一下唇瓣,唇色就会紫一些。 扶遥瞪着她,蟹小刀却直接忽视他的目光,笑道:“你说过,缚妖咒是专门用来对付比我厉害数倍的妖怪。需得趁他们不注意时使出,我用的和可好?” “解开,不然本君真生气了!”扶遥故作冷脸。 蟹小刀还在笑,却是那种暖死人的三月暖风似的笑容,看得扶遥怎么都没法打心里生气。可这蟹妖还真是下狠手,从缚妖咒被催动的程度来看,她是尽了全力的。 以他的本事,解开现在这咒最快也要十二个时辰。 若是她不断施术加固,那他就越发挣脱不得。扶遥见不得她受伤,更舍不得伤她,只好作罢。他不抵抗,至少她就不会动用妖力。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蟹小刀转过身,将脸埋在他怀里,手臂环住扶遥。 扶遥不说话,却叹了口气,其中几多心酸,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是半月湖中最没用的妖怪,虽身为青蟹一族的长女,却比任何一只青蟹都要差劲……从小,我的蟹壳图案就和他们的不同。起先是模糊,后来是怪异、不过,我有个最爱我的妹妹。” 蟹小天,她是这一辈青蟹中最厉害的一个。 虽然有个近乎废柴的姐姐,但她却万分珍惜。因为青蟹一族向来亲情淡薄,更因为她们是同卵而生的双子,就连命都是连在一起的。 青蟹一族该背负的命运,蟹小天同她一起分担。 特别是她刚满百岁那天差点被其他青蟹暗算推进半月湖中的热泉泉眼里,又被蟹小天拼了命救回来后,蟹小天和她寸步不离。她们两个的感情在整个半月湖都堪称异类。 半月湖的传统是——越无情,越强大。 但蟹小刀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自己是越有情就越强大。虽然这强大还比不上其他的妖怪,但她真的被这份亲情支撑着,努力想要变得强大。 纵然暂时得不到定水贝的承认,但她相信自己能做到。 可惜因着天生体质不好,自己的成长还是太慢,她竟然再次被抓走。这一回的恶作剧并不是冲着她来的,是冲着小天而去。他们利用她将小天骗到陷阱里,伤得体无完肤…… 可笑的是,当她挣脱束缚连滚带爬背着小天去找湖主主持公道,却被告知谁都没错。 不对,是其他蟹妖没错,但是她蟹小刀却罪大恶极。 半月湖中的生存之道向来不似湖水那般平静,那些人的行为竟然是合乎“法则”的。而她却被扣上害死蟹小天的罪名,为什么? 湖主、她们的父亲说的一清二楚:“身负不详图案,又是个废物,还是祸星。” 这地方,比夜还要黑。甚至都比不上小天偷偷去人类的集市上买来给她看的话本写得温暖,没了小天,她生命中唯一的火光也灭了。 他们说什么已经无所谓,但说她害死了小天这点蟹小刀还是赞同的。 既然如此,那就用命去偿命吧。蟹小刀选择的自杀,但她没选能直接将自己煮成熟螃蟹的热泉,那里有抹不掉的关于小天的回忆。 “只是没想到,换个地方竟遇到了你。”蟹小刀收紧了手臂,声音也弱下去,“扶遥,能遇到你,是我之幸。” “蟹小刀,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不准睡觉,听见没有?”扶遥心下焦急,可他现在能动的也只有眼珠子和嘴皮子,这还是他活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手足无措。 “嗯,我不睡。”蟹小刀每一次开口,嘴里新溢出的血都会浸出来,她故意埋着头,感受着扶遥并不明显的温度。 “我自小身子就不好,越长大就越明显。跟着你修炼的这一年多,其实已经能稳住不少了,只是旧疾仍在,今天不复发过不了多久也会复发的……对我们青蟹来说,这该算是不治之症了吧?” 蟹小刀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反正除了有点舍不得扶遥,她也没什么牵挂。 小天一个人在冥世待得太久,她也是时候去陪陪她了。至于半月湖中的那群家伙,就让他们继续冷漠的争斗下去吧,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有些妖怪的固执,就算是杀了他也拉不回来。 “那是你没找到良医……”扶遥半咬着牙,将眼中的水汽逼下去,“你听说过凤凰渊吧?那里住着一个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他一定又办法救你。小刀,你解开缚妖咒,让我带你去好不好?” 蟹小刀在他怀里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对不起,我没力气了。” “……” 第191章 太一楼·本事见长 之后,扶遥怎么同她说话她都没有回应。蟹小刀抱着他,睡得像是没了呼吸,扶遥又气又急,僵着身子坐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翌日的白天一直在下雨,清明时节的绵绵细雨让扶遥心中发堵。他甚至需要短暂的屏气凝神,才能察觉到蟹小刀还有一些气息。 他就这么心神不定的看着像只随时会消失的雪蝶似的她,直到黑夜再次来临。 冲破缚妖咒后,扶遥看她虚弱的模样,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浓烟滚滚的干草般难受。小心翼翼用妖力护住蟹小刀,再把她放到背上,他直接冲破屋顶钻进夜空。 见到曌的时候,扶遥的脸色很是难看。 对方懒洋洋的伸着一双大长腿斜歪在发光的蘑菇上,似笑非笑看着他:“扶遥,你这会离家出走的时间可是够长的。为师以为你不想回来了呢。没想到你还挺主动。” 是了,这个吞下青蛟神元后以假乱真从金蛟“变成”了一条青蛟的凰川之主也经常隔三差五在被妖君打败后就跑出去“散心”的。 但每一次都是要凤凰渊中的小妖们出去找,才能将他带回来。且每一回都没超过十天半个月,唯有这次,妖君管都懒得管。 他也没回来,脾气硬得很。大家都在猜测妖君是不是正不但算去接凰川之主,这位脾气火爆的少年却自己回来了。不止如此,背上还托着一个熟睡中却浑身病气的女妖怪。 这是什么情况? “我没工夫和你玩笑。”扶遥来不及化成人形,直接以龙身落在草地上。 他用尾巴小心翼翼的将昏睡不醒的蟹小刀托下来,再化成人形将她抱在臂弯里:“师父,你救救她,求你!”说着,扶遥毫不犹豫就跪在地上。 这一跪可是惊吓了不少偷偷躲在暗处围观的小妖怪。 从来都是混世魔王的凰川之主都给他们的妖君下跪了喂!不过想归想,他们却不敢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议论。因为扶遥的脸色是他们至今为止看过的最难看的一次。 “蟹妖。这还是你头一回喊我‘师父’,是为了她吧?” 曌半曲着腿,从指间抽出骨鞭,就在众妖都以为他会揍扶遥的时候,他忽然拿出一块白绢将骨鞭细细擦起来。他眼都不抬,似乎只关心自己手中的骨鞭。 扶遥垂着眼帘,脖子僵硬:“是。求师父救她。” 曌手下一顿,骨鞭缩短一截:“你该去寻寻这世间是不是还残存着自己的族类,然后与一条女龙共结连理,将血脉延续下去。放任你出去正常时间,竟然给吾带回来一只螃蟹,还是一只病恹恹的螃蟹。”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川里凿出来似的。 然扶遥还是那句话:“求师父救她!师父,只要您愿意出手救小刀,弟子愿立刻放弃寻仇,认真在现世中寻找族类的踪迹。弟子决不食言!” “臭小子,本事见长啊。还学会威胁吾了。”曌终于掀开眼皮,眼里却含着得逞的笑意。 不过他的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曌手中的骨鞭忽然破风而来,嗖地缠上蟹小刀的手腕。扶遥浑身绷紧,却没有伸手去挡,相处数百年,他还是了解这只老妖怪的。 “不止是螃蟹,还是世间罕见的青蟹一族,四象大妖之一的玄武一族远亲。小子,你这眼光可真是难以言说。” 曌收回骨鞭,那鞭子风一样消失,转瞬只剩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他坐起来,长腿从泛着光的蘑菇上垂下:“她自寻死,无药可救。” “不可能!”扶遥红着眼反驳,“小刀说过她不会再寻死的。” “痴儿。”曌摇头,从蘑菇上落下,他赤脚踩在地上却又没真正落地,如月光倾泻的发丝在风中飞落,残影过后,已在扶遥面前。 扶遥怔怔看着他将蟹小刀从自己的怀中带走——用的是骨鞭。 “青蟹一族和四象大妖之一的玄武虽只是远亲,但他们的命运却是相似的。即使吾用所有的妖力替她续命,她一样活不过三年。这就是青蟹一族的命运。”曌摘叶成榻,把蟹小刀放上去。 扶遥不懂:“师父,弟子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什么玄武一族的远亲,什么鬼命运。难道非要像其他青蟹那样六亲不认,为了湖主之位和得到定水贝的承认互相暗算残杀才能活下去? 这世间哪有这种歪门邪道的命运! “你且等吾将她心脉护住再慢慢说与你听。”曌难得没有欺负他,而是专心给蟹小刀保命。随着妖力从额头注入,蟹妖惨白的小脸总算是好看了些。 扶遥紧紧揪着她留在自己衣衫上的大片血渍,心情复杂。 曌收回手,立刻有小妖上来烹煮灵泉茶汤。他带着身上的众多光丝坐到矮几边,端起温热的茶汤喝下一口:“站着作甚?你也过来坐。” “……”扶遥却不动脚,只顾着拿巾帕替蟹小刀擦去额头的汗珠。 曌放下天青色茶碗,轻叹口气——男大也不中留啊! 不过他也没打算等扶遥过来再说,挥退小妖后,曌不疾不徐将为何救不了蟹小刀的缘由告诉扶遥:“青蟹一族生来就注定背负和自己有因缘际会的命。只有越强大,他们才会活得下去。” “命?”扶遥此时的反应倒是没有刚才那么激烈,其实曌提到玄武一族时,他心中就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 但不敢确认,甚至都不愿意去细想。 他不敢去想,并不代表曌不会说。曌像个人类的先生那般,娓娓道:“玄武一族的妖可以托起一座山、一片海。青蟹作为他们的远亲,是这世间特殊的存在。他们背负的是命。活生生的命。” “吾方才用妖力看了一眼这蟹妖的真身,她更为特别——生有人脸形状蟹壳的青蟹千年难得一见。自出生开始,就在背负命,不管她愿不愿意,都逃脱不了。她看起来不过三百多岁身子就如此脆弱,看来打小就是个病秧子。” 第192章 太一楼·青蟹之命 曌说得不错,蟹小刀确实打小身子就不怎么样。动不动就有气无力面色苍白,越长大越像个病痨子,若不是蟹小天从旁帮她,她可能还活不到现在…… 扶遥深吸口气,终于转身过来坐在矮几的另一边。 少年像个迷路的孩子,缓慢又清晰的将自己和蟹小刀的一点一滴说与曌听,曌也不说话,目光却沉练如水,他愿意听,就表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话尽茶凉。 “如此看来,是她自己和其他青蟹并不知晓蟹壳上的图案代表什么才会年纪轻轻就被压垮了身子。真是愚蠢。”曌勾起唇角。 扶遥目光阴寒,脸色嘲讽:“那群利欲熏心的愚钝妖怪硬说小刀蟹壳上的图案是带着诅咒的不详图案,从未放弃过对她的排挤和欺压。明明她已经没有力量去和他们相争,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真不知道这么多年,这姑娘是如何保持那张干净的笑脸的。 “踩地捧高,强者欺负弱者,弱者欺负比自己更弱的存在可不是人类里面才有。万物皆有之。她越是弱,就越有人喜欢享受踩在她头上的感觉。”曌拂过茶壶,冰凉的茶汤立刻腾起热气。 扶遥闻言抿了抿唇,下意识转头望一眼沉睡的蟹小天。 “师父,弟子想要救她。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弟子也想救她。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他转过脸来焦急望着曌,只差没上前捉住对方的手。 曌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放到鼻息下闻了闻,掀起眼帘瞧扶遥:“比起来求吾,你更应该仔细探探青蟹一族的命运。” “我要救人,去看他们的命运做什么?”扶遥一头雾水,此时哪里是探究为何青蟹一族会有如此诡异命运的时候?再者,管他命运如何,自己只想救小刀。 恨不得立刻就救她! 曌轻叹口气,抿了口茶:“救她的方法就藏在青蟹一族的命运中,你不去看又如何救得了她?” “什么?”扶遥愣住。 “青蟹一族背负与自己有因缘际会的‘命’,不管是陌生的还是熟悉的,更勿论敌我。他们只有越强大,才会越发活得长久,否则很快就会被‘命’压死。” 曌放下茶水,骨节分明的手拢住腾起的水雾,放开时那水雾竟慢慢变化起来。 一下是玄武,一下又是青蟹。玄武驮山背海,青蟹身上却驮着重重浓影,那些浓影还会动,它们争先恐后往青蟹背上爬,再寻个舒服的地方睡去。 突然,他将雾气攫住,猛地扔向那边沉睡的蟹小刀。 少女妖怪还在沉睡,但她的周围却缠着重重叠叠的“影子”。它们围着她,想往上爬,却一次次摔下来,又不放弃的继续往上…… 这就是小刀身上背负的“命”,怎么会有如此之多?!扶遥一时瞠目结舌。 像是看出扶摇心中的惊疑,曌散去水雾,随着影子们的消失道:“蟹小刀至情至性,心怀宽广,自然当得起背负更过‘命’的大任。可惜,她自己并不知晓。” 莫说如此,就连扶遥口中的半月湖中青蟹一族只怕也是没一个知道的。 “他们窥到了青蟹一族变强才会活下去的命运,却没参透何为真正的强大。可惜了那么多青蟹的命,白白死了。”曌笑容淡薄,“越无情越强大?呵!” 扶遥沉默片刻,待看不见一星半点影子才惊喜道:“就是说只要我劝小刀从心里开始变得强大,她就会好起来是吗?” “你说的没用,需得她自己悟到才行。”曌白她一眼,“不管你多关心一个妖,你总是帮她她是无法强大的。更何况有些东西在别人眼中看起来轻而易举,换到当事人身上可是比移山还难。” 扶遥的肩膀耷拉下来,他竟然无法反驳! “她的成长需要她自己打破内心那层坚硬的壳……”曌起身,衣袂猎猎飞回蘑菇上,“还记得你破壳而出的事不?” 说罢他长腿一伸,修长的手臂搭在蘑菇上,歪着身子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去了。 扶遥呆愣半晌,忽然想明白了许多——小刀之所以没被定水贝承认,却又背负这么多“命”,其实并不是因为她身负诅咒,更不是因为她弱。 而是她比任何青蟹都懂得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世间不管是人还是妖,亦或者那些精魅,孰能无情?会变得强大,不是因为有多孤独冷漠无情,而是有害怕失去的东西,有想要保护和珍视的人…… 如此,才会让自己变得强大。 他是明白了,可小刀呢?扶遥撑着矮几站起来,缓步走到沉睡的少女身边。她从小就活在半月湖那个鬼地方,封住她内心的“壳”定然坚实无比。 若是在打破那层坚壁之前小刀就没命了可如何是好? 扶遥无法想象自己知道如何才能救她,却要闭口不言看着她在挣扎中死去的场景。办不到,怎么想都办不到!扶遥发起了愁,心思再次回到曌的身上。 “就没有快一点的办法了吗?她的身体可能撑不到变强的时候了。”他握住蟹小刀的手转头问曌。 在松林木屋中时,扶遥就隐隐察觉到小刀其实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她一直把对蟹小天的愧疚含在口中,这回更是直接咽了下去。 曌说的没错,她这无疑是在寻死。 虽不是和他初遇时的那般壮烈激动,但她显然是已经认命——觉得自己是好不了了。 “更快的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那太危险。以青蟹妖怪的本事,就算是最强的那个上,也没用。”曌睁开眼,眸中闪过一簇火花。 扶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还问出了别的可能,一时间哭笑不得。 不过答案却是令他激动万分的,蟹小刀已经时日无多。就算曌全部的妖力都只能为她续命短短三年,更何况曌不会真的那么做,可以依仗的就只有这另外的办法了。 “青蟹一族不行,那青蛟呢?”扶遥反问,目光认真的走过去,“不对,应该是金蛟一族。” 第193章 太一楼·动情了? 曌闻言冷了脸色:“你是说,你来?” “是。”扶遥勾出自信笑容。 “在这现世之中,能与本君比肩的妖怪可没几个。你是我师父,应当最了解我的本事才是。我的真身是金蛟,又曾服下过青蛟的神元,还有你这个师父从旁指点,青蟹一族如何同本君相提并论?” 曌半坐起来,闲闲靠在蘑菇上:“你可知吾说的是何方法?” “不知,但我会去。刀山火海,只要在三世之中我都会去。”扶遥再次跪在草地上:“烦请师父指条明路,弟子感激不尽!” 曌拂了一下衣袖,扶遥立刻不受自己控制的站起来:“吾不需要你的感激,只需要你想清楚自己身负的责任。别想得清他人的事,却在自己的事上一塌糊涂。” 扶遥怔了怔,抱拳道:“弟子不会再执迷不悟,只要此番师父能不吝赐教,弟子今后定不再执着于找神族复仇。” 曌未曾料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痛快,还以为要再磨上片刻。看来那只螃蟹对这条小金蛟来说意义不轻啊。他瞧了扶遥一阵,道:“那,寻找可能活在现世某处逃过神族追捕的金蛟一事……” “弟子同意!”扶遥面色严肃,“师父,弟子愿意答应你的提议。” 只要能救小刀,他现在什么都愿意答应。说起来也很奇怪,和蟹小刀的相遇始于一次乌龙事件,后来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波澜壮阔经历。 可他就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 “动情了?”曌似笑非笑。 “没、没有。”扶遥没什么底气的反驳,一张脸红得像凤凰渊中秋冬熟透的柿子,“我们只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师父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朋友的。” 曌只笑笑,兀自道:“哪个少年不多情?只是,你别忘了自己身上的重任。你肩负的重任一样是别人帮不了的。” “弟子明白。” “你能有顿悟的一天,为师甚是欣慰。”曌用不怎么正经的表情笑着,他忽然勾勾手指,“既如此,为师这就把能找到斩断蟹小刀身上的青蟹一族命运利刃的方法说与你听。” 扶遥心下一喜,连忙上前。 可惜他刚走出两步,又听曌道:“不过你且先想好,此去路途多艰,你可能会重伤残废,甚至只能剩口气苟延残喘,需要千年才会恢复。若中途害怕或是退缩,还会丢命。现在后悔来来得及。” “弟子九死不悔。”扶遥毫不犹豫,以为他不知道吗?会丢命的地方这个老妖怪才不会让自己去呢! 不过重伤残废什么的他还是受得住的,大不了千年之后还是一条本事强大的蛟龙。可蟹小刀只有一个,没了就永远没了,相较之下还有犹豫? “好,既然如此,那你将耳朵附过来。”曌目光幽深,想诱骗孩子的老妖怪。 片刻之后,扶遥离开了凤凰渊。临走之前,他把蟹小刀托付给曌,少年在短短时间里褪去了青涩任性,曌瞧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失踪挂着淡淡笑容。 这还是他头一次从扶遥身上看出凰川之主的干练沉稳气势,这一役之后,扶遥也会变得更强大。 需要成长的可不止青蟹一族的小姑娘,他这个固执倔强的小徒弟,也是时候做一只金蛟该做的事了……越无情越强大?简直是个笑话。 蟹小刀情况稳定下来后,曌派妖怪将她送回松林的木屋。 这也是和扶遥说过的,凤凰渊中虽然珍奇药材无数,又有灵泉和最好的妖医,但结界穹顶下始终浮着一层遮天蔽日的瘴气。这种东西影响不了有抵抗力的妖怪。 不过像蟹小刀这样的就不好说了。 曌出不了凤凰渊,但他还是安排了心细手巧的妖怪去松林照看蟹小刀。他们按照木屋原本的样子修好了被扶遥撞坏的地方,还把周围翻修一新。 松林木屋比起以往热闹许多,醒过来的蟹小刀却笑得比以往少了。 不管她怎么问,妖怪们都对扶遥的去向缄口不言。蟹小刀身子不好,又去不了遥远的凤凰渊,气急之下她赶走了所有的妖怪,只说自己就算死了也不需要他们负责。 小妖们将她的原话转告给曌,他听后面色平静,不怒不惊。 当然,还是让善于隐身的小妖怪从旁暗暗守着。君子一诺,价值千金。 数日后,扶遥回来了。少年清减了不少,手里还提着一把紫光流溢的剑,剑无剑鞘,只用一条白绸简单包住剑柄,白绸在扶遥身后翻飞。 他出现在凤凰渊时,像踏雪而来的神。 “师父,我做到了。”扶遥将手里的剑呈给曌,轮廓分明的脸上竟显出如山的坚定。那是自心而生的变化带来的改变,相由心生。 曌手握紫剑,剑气拂过他的发丝,冷冽寒凉。 他屈起手指轻弹一下剑身,剑吟如风,剑身却无半点颤动的受住了曌的妖力。清冽的剑刃映出他的脸,还有一个浮光掠影的笑容。 “气息浓烈,果真是从你心中锤炼而出的剑。扶遥,你这个臭小子之前的修炼都干什么去了?”曌皱起眉,故作生气。 扶遥拳头半握,拢在鼻尖轻咳一声:“那时我专心想着打败别人,并未想过打败自己……师父,炼出这把剑,我就可以去取那个东西了吧?” “最好别竖着去横着回来。”曌将紫剑抛给他。 “师父请放心,弟子不会那么没出息的!”扶遥抬手接住剑,转身化成青光消失在凤凰渊的上空。现在,他想去见个人,额,不对,是去见个妖怪。 扶遥赶到松林时,蟹小刀正握着笤帚扫落花。 松林中没花,这些花儿是她和扶遥去别处挖来种在屋子周围的。他们是妖怪,对吃的倒是没什么兴趣种,唯独花草种得好。这些新鲜漂亮的小东西总让蟹小刀神清气爽。 毕竟她自小长大的半月湖中可没这么好看的花草,鬼魅似的水草倒是不少。 “小刀,你看这是啥?”扶遥轻巧落在她后面,怀中抱着一盆刚从幽州城中买来的雪茶。 第194章 太一楼·心剑 幽香扑鼻,前面的蟹小刀愣了一下,随后她抡起笤帚猛地横扫过来! 扶遥连忙护住花蹲在地上,故意面色惊恐的看着蟹小刀:“你怎地拿笤帚打本君?打到我也无所谓了,打到花花草草怎么办?”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松林中种花有多难……”扶遥的咕哝戛然而止。 蟹小刀一笤帚挑开他怀里的雪茶花,扶遥面色惊慌伸手想要抓住飞出去的花盆,蟹小刀却趁机猫一样扑进他怀里,扶遥当场愣住,仿佛时间静止。 隐身躲在暗处照顾蟹小刀的小妖怪看见这一幕,差点惊得现了形! 好在他妖术素养高,急急遁去的时候还不忘捂住眼睛。一只螃蟹和一条蛟龙抱在一起了……不不不,应该是凰川之主既已归来,也没自己什么事了。 “小刀?”扶遥心跳如夏天的雨,脸也烫的像是火燎。 “你是真的吧?不是他们变来骗我的幻象对不对?”蟹小刀揪住他的衣裳,抬起小脸目光着急。其实自她闻到雪茶香气的时候,就几乎确定来者是扶遥本人。 可她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或者又是一个幻象。 红了脸的扶遥本想别开视线,可一对着这双焦急却又认真的眸子,他就无法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她还活着,自己还有时间…… “是我,如假包换。”扶遥干脆直接躺在地上,捧着她的脸使劲揉了揉,“你再不起身,雪茶可就要种不活了。” 蟹小刀撇撇嘴,拉下他的爪子:“骗谁呢。” 扶遥笑。 “你瘦了,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就瘦这么多?”她忽然严肃了神色,皱眉瞧着扶遥的脸。他不止瘦了,看起来竟比之前还要可靠。 扶遥神秘一笑,自手中化出一柄紫光流溢的长剑来。 “这是?”蟹小刀错愕,剑上的寒气令她的脸更白了几分。 “心剑。”扶遥敲了一下剑身,“本君是凰川之主,没把好兵刃怎么行?”他避重就轻,只说自己的身份和好兵刃匹配的事。 蟹小刀却疑惑起来:“你以前也是凰川之主,没有兵刃也是很厉害。此番怎地会想到拿这兵刃了?它就是你清瘦的缘由吧?”厉害的神仙和妖怪的兵器,那也是需要耗费力气驯服的。 就像半月湖中的定水贝,青蟹一族的祖先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其驯服。 定水贝是半月湖的镇湖之宝,亦是保护湖中生命的兵器。里面所成的阵法常常杀人于无形之中,就连一些身手不错的妖怪也不是对手。 “此前是因为机缘未到,现在机缘到了。”扶遥收起剑,扭头去看摔在一旁的雪茶,“再不种,可就真的种不活了……” 蟹小刀忽然笑起来,这还是她从凤凰渊回来后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妖君说扶遥有事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可她心里就是堵得慌。 她习惯了看着扶遥,习惯了他的身影,而且自己命不久矣,更是想要多看他一些。 蟹小刀也明白自己很自私,扶遥帮了自己那么多,可她竟还那么自私想要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特别是在扶遥离开的这几天,心中这份既牵挂又自责的情绪快要拧得她喘不过气。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种花的时候,她蹲在扶遥身边问。 扶遥正在埋土,闻言停下了手:“自然会的,你是我救回来的螃蟹。本君自然要养起来的。”他冲她笑,说得一本正经。 “可我是个包袱。”蟹小刀抱紧自己的双脚,将脸覆在膝盖上,“我是一只病恹恹的妖怪,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不会觉得麻烦?” 扶遥一愣,干脆丢下小药锄,扳过蟹小刀的身子,在她额上弹了一下。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扶遥摘下一朵雪茶,戴在蟹小刀的发髻边上,“小刀,你听好了,我从未觉得你是麻烦。你不用给我什么,你只要活下去就行了。” 蟹小刀心下一软,瞬间湿了眼眶。 “你真是个傻妖怪。”她赶紧别开脸掩饰自己的泪光,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管用。扶遥不做表示,只是转过头去继续种他的雪茶花。 计较得失的,那是交易。 但他和蟹小刀不是,他们是……是什么呢?扶遥的心慢慢沉下去,他可以拼尽全力保住蟹小刀的命,并让她脱离青蟹一族的命运。 此次从心中炼出这把紫剑就是第一步。 可,以后呢?他的以后可以带着蟹小刀一起走遍现世寻找是否还有遗存的金蛟,却要她看着自己和其他的金蛟传宗接代延续血脉? 心脏没来由的紧了一下,很难受。 雪茶种下,又为松林中的小木屋平添一分“仙气”。扶遥和蟹小刀还是同往常一样,白天修炼,晚上看书、讨论一下话本才歇下。 日子平淡如水流过,两个住在松林里的妖怪却从中淘出了蜜一样的快乐。 只是蟹小刀偶尔还会咳血,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差。然后,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清晨,扶遥消失了。除了一封等他回来的书信外,连个捎话的妖怪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呢? 蟹小刀拿着信纸站在门口望了一天的大雨,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因着上面那句“等我回来”,她甚至不敢走进雨中,自己身子她再清楚不过。 是去为自己寻药了吧?那条臭蛟龙就这样。 抱着这个念头,蟹小刀一等就是大半年。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她已经需要拄着棍子才能进出,身子像入了秋的树叶,一眨眼就到了生命的尽头。 “扶遥……我是不是等不到你回来了?”她双手扶着棍子,佝偻着腰慢慢走过去将他们一起种下的花挨个瞧一遍。 它们也枯落了,虽然并没有完全死掉,但也撑不过冬天。就像,就像现在的自己,蟹小刀苦笑,她不怕死,却怕自己在死前见不到那个心心念念人。 “世人都说无肠公子横着走,你身为螃蟹妖怪,名字都气势如虹,怎么就如此没骨气?” 第195章 太一楼·还命 熟悉的声音吓蟹小刀一跳,她轻咳着看向门口,锦衣玉服的少年就站在那里,正是自己牵挂期盼的扶遥的模样。不过,不是他。 “你这小妖怪,天天戏弄一只生了病的老妖怪很有趣?”蟹小刀像个老人家,扶着腰说教。 可她一点也不老,情丝宛在,面目清秀。除了腰背佝偻一些、脸色惨白了些,走路过分像老人一些,那分明是个年轻姑娘的模样。 “我是看不下去。”门口的“扶遥”身形一变,已然是个婷婷袅袅的姑娘,“哪怕有了他,你也没想过要好好活下去?” 病魔不可怕,心魔才最可怕啊! 蟹小刀摇头,拄着比自己还高的棍子慢慢移回房间:“我自然是想过的,可我最亲的胞妹曾因我而死,这条命是我偷来的。还给天地,也不算冤枉。” “真是没救了!”俏丽的女妖怪一跺脚,“执着于‘还命’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就只惦记着过去,不珍惜眼前人你以后的后悔更多!” 蟹小刀刚走到门口,却怎么也抬不动脚。女妖的话像根刺,毫不留情扎进她心里。 “告诉你,你这样眼里只有自己,若有朝一日重蹈覆辙,你可还有另一条命去还?”女妖忽然出现在蟹小刀背后,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你是蟹妖,不是猫妖……” “还有,即使你是猫妖,用几条命去还几个人或妖怪。你还了人家就会活过来?可笑!”女妖條然消失,愤愤离开。 这蟹妖她是照看不起了,气死个妖!真不知道妖君是怎么想的,把她这样优秀的妖医从热闹的凤凰渊撵到这个到处都是松叶林的鬼地方,看顾一个年纪轻轻却快要油尽灯枯的小女妖。 纵然妖怪的医者也有悬壶之心,可这只蟹妖也太没点自觉了,整天算着日子过,等死等得很开心似的。 她心里就一点都没有凰君?知不知道什么叫活在当下啊!要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身上笼罩的死气是突破内心坚壁、变得更强大才能驱散的? “还不能明着提醒……啊!气死了!”妖医一脚揣在身边的松树上,许多被青叶挡在上方的银针似的干枯松叶簌簌落下。 她扬手拂开松叶,干脆背着自己的葫芦回了凤凰渊。 她要去问问妖君,这种没前途又没趣还闹心的苦差事能不能提前结束。反正人家也不想活,随便派个小妖怪去照顾也是没问题的。 用她简直是浪费资源。 没了鸹噪的妖医,松林里的屋子竟比以往寂静许多。蟹小刀抱着棍子坐在廊下,神色不安,女妖怪的话像在心湖中翻滚的蛟龙,搅得她心思不宁。 不还命吗?可自己已经无药可救,难不成还能与天抗衡? 女妖说得没错,她就算立刻抹脖子去死,小天也不会活过来。但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就不许这样想想,也好死得安心一些?蟹小刀苦笑。 珍惜眼前人,她倒是想珍惜,可人已不在,要她如何珍惜? 从那天起,那个从凤凰渊来的妖医再没出现过,蟹小刀估摸着她是回了凤凰渊。扶遥依旧没回来,等屋子周围的花儿被秋风扫尽,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蟹小刀有预感,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 开始落雪的日子,她手脚不便又使不上妖力,连火都生不了,整个屋子冷冰冰的。蟹小刀躺在卧榻上,忽然很想扶遥,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他。 “扶遥……我好想见你一面啊……”她低喃,眼角落下泪来。 屋子里其实还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妖怪,正努力烧炭火给蟹小刀取暖,只是她身上的那些影子将她和热源分隔,所以她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妖医不在的日子,都是这只隐去身形的妖怪在暗中照顾她。可惜蟹小刀都不知道。 妖怪翻出一条被子,想给蟹小刀加上。可还没走到卧榻边,就听外面树枝卡啦啦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咚”一下,脚底下都颤了颤。 紧闭的窗户也被气浪推开,飞雪夹着浓到令人心惊的血腥气扑进来。 妖怪手里的被子潸然滑落,他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化作一阵风消失——出大事了!得赶紧去凤凰渊告诉妖君,顺便把妖医拽过来! 这气味……莫非是……正神游天外思念着扶遥的蟹小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掀开被子伸脚下床。 可惜她刚走出两步就面朝下摔在地板上,顾不得疼,蟹小刀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摸到放在床边的棍子身着中衣披头散发赤脚跌跌撞撞朝窗户而去。 寒风几乎将她冻僵,但她连顺手披件衣服都没做,待看清外面的情形后,蟹小刀一咬牙从窗户翻出去! 虽然费些力气,也可能摔断手脚,但她已经等不及从门口那边绕个圈出去。因为躺在外面的庞然大物,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蛟龙,他回来了! 方才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大半年的扶遥。 不过,蟹小刀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整颗心都悬起来——青蛟从天而降,压断松枝砸在屋子前面的雪地里。他鳞片零落,浑身是伤。 有些地方还在潺潺冒血,将雪地染成了明艳扎心的颜色。 “扶遥……扶遥!”蟹小刀走的不利索,干脆扔掉棍子手脚并用爬过去,唇瓣发抖,表情僵硬。此时看起来,蛟龙更像会死在前面的那个。 被摔得晕乎乎的扶遥呼哧着,鼻息间敏锐的嗅觉穿破血腥味探查到熟悉的蟹妖气息。 “小刀……是你吗?”蛟龙的睫羽颤了颤,才缓缓睁开眼睛。拳头大小的眼珠里映着瘦的不成样子的姑娘,她伸手想碰他,却又在即将触到的瞬间缩回去。 蟹小刀手足无措,她怕扶遥会更疼。 “是我,扶遥,是我。”她爬到蛟龙的脑袋前面,抹着眼泪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回来了,我回来了。”确认是她,扶遥终于松口气,连脖子上紧张竖起似铁针的鬃毛也缓缓放下。 第196章 太一楼·明珠 他咬牙变成人形,却是个身穿染血碧衣的虚弱公子。半年不见,扶遥已经尽数褪去少年身上的稚气,成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沉练公子。 可这副模样的他看起来却更让人揪心。 蟹小刀抹去眼泪,紧张上前抱住他:“我扶你进屋!” 话是这么说,可她连自己行动都困难,又怎么扶得起扶遥?努力了一阵,蟹小刀急得泪如泉涌,她死咬着唇瓣,从未有那一刻同现在这样恨自己如此软弱! 当初,妹妹是因为她的弱小而死。 而今,她这双手却扶不动自己心爱的人! “扶遥,对不起——”她将自己的唇瓣咬破,血珠渗出来。除了泪光,蟹小刀眼中还有一簇火花闪过,若是自己够强,这些就不会发生。 这个念头她以前也有过,那时小天还没死,可她死时蟹小刀却万念俱灰了。 现在这个念头却像埋在地底的火山,冲破泥土,直窜天空,灼灼烧着蟹小刀的心。她竟然开始恨自己,很这个孱弱的身子,恨扶遥伤成这样却无法将他扶到屋子里的自己! “笨妖怪,道什么歉?”扶遥靠在她的臂弯里,笑得如沐春风。 他越是这样,蟹小刀的眼泪就淌得越凶。连带着唇上都结出血珠沿着她因消瘦而变得尖尖的下巴滑落,啪嗒“砸”在扶遥的脸上。 活像一颗刺目的朱砂泪痣,衬得他苍白俊美的脸多了一丝活着的颜色。 “别再咬自己了,你是那种发起狠来连自己都吃的妖怪吗?”扶遥抬手按住她的唇瓣,迫使蟹小刀松去咬合的力气,“好好的小妖怪,别伤了自己。” 蟹小刀这回是彻底破了心防,泣不成声。 她忽然明白了妖医的话,越发悔恨起来:“我都要死了,你还把自己伤成这样,是想和我一起去冥世啊?告诉你扶遥,我蟹小刀不同意!” “……”扶遥一愣,嘴角的笑容更浓了。 他顺手替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渍,可她的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蟹小刀干脆抓住他的手,一本正经瞪着一双泪眼看他:“你要好好活着,不许有什么三长两短知不知道?!” “你要是、要是敢和我一起去冥世,我就在半路把你踢进忘川河中,让你永生永世在里面飘荡!”蟹小刀想做出凶狠的表情。 可惜她的脸却背叛了自己,扶遥只看到一个瘪着嘴忍哭的小妖怪。他一个没忍住,噗呲笑出来,还没笑几息又一阵猛咳,看得蟹小刀心乱如麻。赶紧给他顺气。 “谁说本君要同你这只本妖怪一起死了?”扶遥抽回手,从身前贴近心口的鳞片里掏出一枚珠子来。 珠子约莫足够盈盈一握,看质地是海里才会有的明珠。且如此大的个头,除非是幽海深处,否则绝不可能得到。更有甚者,像这种一看就是灵气四溢的明珠,定是有妖兽守着的。 “你身受重伤,莫不是就为了这颗珠子?” 蟹小刀不明所以,只是泪眼婆娑看着他。现在就算他说一百遍、五百遍她是本妖怪,她都不会生气。因为她真的笨啊!愚钝至此,也是没救了! 就像天突然生气的妖医说的那样。 “给你的,拿着啊。”扶遥皱着眉将珠子碰了碰她的手臂,他不善撒谎,干脆直接避开她的问题。 蟹小刀沉默片刻,才缓缓伸手接过:“你不回答,我就当是了。” “这么大的宝物握在手里,你好像并不开心啊?”扶遥戏谑一笑,漂亮的眸子灼灼看着蟹小刀的脸,这目光可不像是在看一个将死的妖怪。 “我自然不开心!花大半年的时间、又伤成这样,就是为了寻这珠子做陪葬吧?”蟹小刀恨不得拧住他的脸将话说出来。 与其这么做,不如陪她半年呢!那样她既能死的安心,他也不用受如此重伤,现在这样子,他接下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叫她如何放得下? 蟹小刀越想越难受,干脆手一扬就把珠子扔出去! 不过被扶遥眼疾手快挡住了:“你这蠢笨的小妖怪,怎的不仔细看看再扔?你知不知道本君为了这颗珠子费了多大的劲,你就这样丢了啊?” “不就是一个陪葬品吗?我不要!”这世上有什么比他在自己心里还重要?蟹小刀又要扔,奈何手却被扶遥拽得紧紧的。 他抓着她的手,指尖点上莹白圆润的明珠,再驱动身子里所剩无几的妖力。刹那开始,指尖和明珠相接的地方爆发出炫目的白光来! 明珠竟然一点点化成粉末坠落。 蟹小刀错愕看着扶遥,他却只是笑笑,冷汗涔涔。 待白光褪去,原先那枚简直连城的明珠已然消失。但却有一枚和明珠一样大的五彩圆球盈盈躺在蟹小刀的手中,圆球温暖柔软,甚至还能感受到活着的气息! “这——”蟹小刀彻底傻住。 “这是苍龙一族的龙元,你只要吞下它,就不用死……”扶遥将她的手推到唇边,期盼着她张口吞下这颗龙元,这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杀龙取来的龙元啊! 纵使九死,但做到了也不遗憾。 蟹小刀心里有什么正猛烈窜出来,她死死握着龙元,牙齿都在打颤:“你怎么……你知道了?可——”可那只是个传说啊! 不知从何时开始,半月湖的青蟹一族中就有一个“能好好活下去”的传说在族妖里口耳相传。说是只要杀龙并取龙元吃掉,就可以去外面生活,还不用顾忌定水贝的测试。 当然,也不会被族中那些居心叵测的妖追杀。 可惜,就实力来看蟹妖怎么努力都打不过龙族的。哪怕大家拧成一股绳,也杀不了一条小龙,所以这个只有只言片语的传言也就成了蟹妖们偶尔逃避现实的念想罢了。 蟹妖们谁也没见过龙元长什么样子,因为在这世上,能打败龙族的妖实在是太少。 更何况他们这种除了横着走、称霸个小湖泊或者小河也没什么其他本事的蟹妖?别说和龙打架,终其一生连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多的是。 第197章 太一楼·龙魂 蟹小刀怎么也没想到扶遥竟然取来了龙元! “我知道。”扶遥的手很酸,眼睛也渐渐不怎么看得清楚,可他还是故作精神奕奕的模样撑着。 回松林前,他将心剑重新放回了心口,一来护住心脉,而来也可以固定住封在明珠里的龙元。不过,心剑的力量也快用尽,他开始体力不支。 “快,吃下它你就自由了。”扶遥再次暗暗咬牙,想用最后的力气将龙元推进蟹小刀的口中。 这就是曌说的,可以彻底斩断她身上背负的青蟹一族命运的神物。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他手上,扶遥看不见,其实他推偏了方向。蟹小刀明白了什么,心尖上仿如针扎。“那你呢?你会怎么样?”她问。 “我?”扶遥一愣,气若游丝笑笑,“你傻啊!本君是凰川之主,只消休息十天半月就能完全恢复,你不用管。” 骗谁呢? 蟹小刀吸吸鼻子,感觉酸的厉害,她是笨了些、迟钝了些,但并不瞎。每天都在死亡边缘沉浮,她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扶遥是什么情况。 “你等我,我去寻妖医来!”知道又能怎样?还不是不愿意相信?蟹小刀扯开扶遥的手,想着连滚带爬也要爬会凤凰渊。 可一条龙尾却恰时缠住她:“你跑什么?本君真的不会有事,你赶紧把龙元服下。若是……若是实在不放心就赶紧吃下龙元,如此你才能使用妖力去找妖医啊!” 扶遥喘着气,大有她不答应就不放开尾巴的气势。 他说的是事实,可自己吞下龙元就会立刻活蹦乱跳妖力暴涨?蟹小天不敢赌,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想法,救不活扶遥她也不会独活! 不过,扶遥没等到她的回答。他的尾巴还死死拉着她,可却闭上了眼睛…… “你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空无一人的院门口忽然想起声音,不远处,粉衣女妖背着堪比农家人竹篓的葫芦翩飞而来。蟹小刀张了张嘴,却没出息的哭起来。 扶遥醒来时,时间已经过了三月之久。 寒冬已过,春芽遍野。他抱着被子傻子一样坐在床榻上,其间妖医和另一个小妖怪来过一次,前者将他彻底检查一遍,满意离开。 后者端着清粥一直站到现在。 “君上,你该吃粥了。” “你闭嘴!”扶遥伸手去抓枕头,却什么也没找到,这才记起刚才已经被扔完了。他干脆把手里的被子直接丢过去,灰白色的被子像朵花,将小妖怪从头盖到脚。 不过也只是一瞬,那被子就整个“扑簌”落在地上,小妖怪又安然自得端着清粥站在被子上。 扶遥干脆张开手脚躺回卧榻,然而这样他就会看见一只抱着紫剑的妖怪。那妖怪诡异得很,都带垂了一半帷幔的斗笠,可整张脸却用干净的灰色布条包裹。 再往下,妖怪还没有脚!像从一缕青烟里生出来的家伙。 但那把紫剑扶遥认得,那是他去杀龙取龙元之前从自己的心里炼化而出的武器。此时却被一个妖怪占了去……让人冒火的是,他现在妖力全失啊! 头疼! 记忆只到他带着龙元回来的那一天,但那时伤太重,做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刚醒来时,他只记挂着小刀有没有服下龙元,却忽略了自己为何还会活着。 是的,这次的杀龙取龙元(也就是龙魂)让他重伤不治。原本是活不了的。 不过扶遥也没什么遗憾,反正活下来他也得遵守和曌的约定——走遍现世,寻找是否还有其他的金蛟遗孤。不仅要在他们被神族发现钱找到,还要完成延续血脉的大任。 若是按照扶遥的想法,他并不是很想将金蛟的血脉延续下去。 只要生下来,就会被神族追杀,活得颠沛流离。如此,还不如不生,至少看不见就不会心疼。 “你着什么急,她没死!”妖医一个手指头就把他戳回卧榻上,这让从小就不服输,除了曌之外几乎打扁方圆千里无敌手的扶遥很受伤。 他拂开妖医要把脉的手:“你走开,本君要见她。” “等你能利索走路再说。”妖医拧着一张脸龇牙,重新将他的手捉回来,“欲知后事如何,烦请你好的时候移步凤凰渊,妖君会说给你听。本姑娘不会废话。” 扶遥黑着脸任她检查。 等妖医离开,他又问曌暗中安排在这里照顾小刀的那个小妖怪。可他只会喊他喝粥……他们似乎都不打算给他说小刀的事,这让他心如猫爪。 最怕的,就是小刀出事了,但却被瞒着。 可他出不去,别说走出这边松林,连门口都去不了。只要想出去,就会被浮在上方的那个抱着剑的妖怪拖回来扔到床榻上…… 他好歹也是凰川之主啊!就不能给点面子? “你又是怎么回事?抱着我的心剑是想做哪样?”扶遥盯着妖怪蒙的密不透风的脸,想看个表情都看不到,真想上去直接揭了他脸上的布条。 可,自己现在除了化回原形有点战斗力外,跟个废人也没啥差别。 当然他会选择忍一忍,这个屋子和小院是他和小刀一起留下的东西。舍不得破坏。要是给换个地方,他定会让这几个妖怪后悔来到这世上,哼! “主人,我就是心剑啊!”妖怪语气无辜,还特意飘下来一些。 扶遥愣了愣,蹭地坐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心剑明明被他放回心里了的,为了多一分飞回松林的力气和保护龙元的灵力,心剑已经没了。 然而,扶遥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 顶上的妖怪刻意浮低一些,还展示了一招“剑妖合一”的术法。当扶遥看见妖怪消失,但那把熟悉的紫剑乖乖回到自己面前时,他不得不信。 紫剑成精了! 世间万物,均有自己的特点。而每个妖怪也有自己特殊的妖气,为了能有忠于自己的武器,妖怪们一般喜欢自己炼化武器,可以借助炼器师,亦可以自己来。 如此炼出的器物,其他妖怪的精魂是无法寄生的。 第198章 太一楼·自立门户? 当然,若只是用珍奇材料炼成,却未曾封入任何妖灵的新出炉宝器,妖怪的精魂就可以在上面寄生了。 需要注意的是,别遇到本事高超的炼器师,否则对方会直接将其从器物中“揍”出去,再放进自己满意的妖灵,打造出稀世之宝。 额,扯远了。扶遥摇头,伸手握住剑柄。 “没想到,才炼化没多久又被我放回心里的武器竟然成了精。”扶遥皱眉龇牙咧嘴握着剑柄使力晃它,“你老实说,是不是看我没妖力了想自立门户啊?!” 这一晃,竟把剑妖给直接晃出来。 他连忙扶着自己的斗笠晕头转向道:“不敢!主人还在,属下自然不敢另立门户。是主人突然短暂妖力大增,属下也得了力量才生出来的……主人别晃了,属下头头晕……” “妖力大增?何时?”扶遥一头雾水,他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撑着下巴回忆——莫不是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没管好自己的妖力,它们像凤凰渊中那个老妖怪那样,全部“逃出去”了吧?! 额,好像也不太对哈。曌逃走的是灵脉,妖力却是在的。那就是自己妖力外溢、水一样流走了? “三个月前,具体时间属下也说不清楚。”剑妖偏来倒去,好不容易才找到方向面对着扶遥说话,“后来,属下见主人一直不醒,就同其他两个妖怪一起守在这里。” 扶遥沉默,拿着剑翻来覆去的看,目光落在剑上却穿透了剑,去到三个月前。 只是他如何努力也想不出自己活下来的理由,当时他明明已经死定了的。难不成浑身所剩无几的妖力还能“回光返照”突然暴涨,耗尽“自身”为他续命? 咦!怎么可能嘛! “剑妖,你既是本君心剑中出生的妖怪,也唤本君一声主人,是不是该听命于本君?”扶遥把剑往空中一扔,对面立刻又飘着怀抱紫剑的妖怪了。 他点头:“属下唯主人之命是从。” “很好,那你告诉本君,在你出现时可曾见过一只蟹妖?她属于青蟹一族,大概这么高,瘦瘦的,眼睛很大……”扶遥坐到床榻边缘比划着。 奈何他说了许久,剑妖长长的沉寂回想后,只是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剑妖最开始的记忆就是扶遥的脸,还有听到动静冲进屋子里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妖怪。那时候他还差点和他们两交手呢!至于蟹妖,还真没看见。 扶摇愣了愣,屋子再次陷入寂静。 他盯着把自己当透明妖端着碗粥站在不远处的小妖怪,眼中的火苗越烧越旺。自醒来后,他就试过许多方法,却怎么也从他们嘴里敲不出半个字。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隐瞒的!让他心安一点会死吗?! “喂,你过来。”他朝剑妖勾勾手指,等对方凑过来后,扶遥眯起眼睛一指端着粥的小妖怪,“对付他和外面那个妖医,你有几成把握?” 剑妖扭头看一眼那边的小妖怪,见对方正睁大一双眼睛瞧这边。 那表情显然是听到扶遥说的话了。 “十成。”剑妖转过头,语气自信。 扶遥勾起嘴角:“不愧是本君心剑成的精,既如此你现在就带着本君杀将出去。他们若拼死阻拦,就废掉他们的手脚,留命即可。” 好歹这两个家伙也是救过自己的妖怪,他们之前也照顾蟹小刀,不该取其性命。 剑妖闻言却再次摇头:“主人,这可万万使不得。为了您的身体考虑,属下不能接这个命令。妖医说了,此时你的身体‘本未固、元不培’属下乃是心剑,稍有轻举妄动就会影响你的性命。” 扶遥哭笑不得,本未固元不培? 难不成自己是死而复活、妖元同躯体分离过不成?! “你去不去?”眼瞅着那边的小妖怪已经开始在憋笑,扶遥心中窝起的火气更大了。剑妖是来给他拆台的吗?一口一个主人喊得那么顺溜,给个任务就反抗? 得了了真是! 剑妖还是那么坚决:“请主人恕属下不能遵命,要杀出去,也需等到主人的身子能承受住妖力的牵引和变故才行。主人你身上现在并无妖力,和一枚暴露在石头间的鸡蛋差不多,所以……” “行了!”扶遥气得一脚踹过去。 翌日,他把剑妖唤到身边,给他起了个名字。 “心眼,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心眼’,心思的心,眼睛的眼。”扶遥站在窗边看春雨,剑妖浮在旁边,一听自己有名字,高兴得直接窜进雨里。 它在雨中来回激动飞了好几圈,像条在雨水里穿梭的鱼。 看得正在准备烤肉和炭火的妖医还有小妖怪直摇头,新出生的妖怪就像新出生的孩子,傻得很。有个名字而已,值得冲出去淋雨? “没想到你这个凰川之主心里生出来的妖怪还真是个活宝。” 背着葫芦的女妖怪踏进门来,她手里端着一只精致轻薄的小巧案几,上面放着几张堆得堪比小山的碟子。满满的都是腌制好的肉。 只是可怜了后进来的小妖怪,又痩有小,偏偏被女妖怪压迫去般灼热熏人的炭炉。 “为何你每次吃东西都要挑在本君房间里?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扶遥不是很开心,虽然女妖怪多次向他保证蟹小刀活着,可一天看不到她他就一天不安心。 妖医兀自放下案几,没什么眼色的指挥小妖怪把炭炉放好:“还不是为了将就你这个病妖怪?” 要不是妖君的命令,她才懒得回来呢!不过还真别说,这次回来确实是值得的——那天她离开松林后就回了凤凰渊,半路又折回来。 毕竟半途而废不是她这个妖医的习惯不是? 虽然只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这一去一回的她还是花了好几天。回到幽州城时,正昏在人堆里吃面条的她瞅见一头汗水四处乱窜的小妖怪。 小妖怪也是从凤凰渊中出来照顾蟹小刀的,手脚麻利会隐身,什么都好,可惜是个路痴。 第199章 太一楼·救 妖医见他这模样,猜到定是松林出事了。急急丢下几文钱拽了小妖怪离开,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是扶遥回了松林木屋,但却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小妖怪下山找她这个妖怪医生,又在幽州城迷了路,近一个时辰都没找到方向。 城中人类最多,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气息,周围又有阵法,可算把他这只小妖怪给折腾的够呛。此番遇到她,竟是嘴巴一憋,委屈巴巴哭起来。 “大夫,你快去救救君上吧,他就快不行了!” “哭什么哭,那条蛟龙命硬得很,死不了的……走!”话虽如此说,她心中其实还是万分忐忑。能让小妖怪哭成这样,扶遥受的伤定不轻。 果不其然,她背着葫芦赶到松林木屋时,扶遥已经咽了气。 独留不成妖形的蟹小刀握着一枚龙元站在那里,腰上缠着扶遥的尾巴,失魂落魄……她冲过去将扶遥仔细检查一遍后,面色难看道:“他死了。” “不会的!不可能!他那么厉害,怎么也会撑到你来的……”蟹小刀放开龙元,三两下扒拉开扶遥的尾巴,跌撞着跑过去。 那时的扶遥已经变回原形,双目紧闭,没了呼吸。蟹小刀跪坐在蛟龙脑袋前的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扶遥!你别死啊扶遥——” “大夫,你看那个……”小妖怪扯了扯心乱如麻的妖医的袖子。 她抬眼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那枚被五彩光芒笼罩的龙元正浮在雪中。“或许,扶遥是可以活过来的。”她一伸手,背后的葫芦立刻自断布条落在她手掌上。 硕大的葫芦落入手掌时,已经变得盈盈一握。 妖医打开盖子,将龙元收进来。转身蹲到一旁哭得正凶的蟹小刀身边:“我有办法可以救他,不过……需要你做个选择。” 她认真严肃的看着蟹小刀,龙元乃世间少见的珍贵之物,以蟹小刀和他们青蟹一族的本事不可能得。唯一的解释就是扶遥不顾危险取了这龙元给蟹妖。 不过,她这个妖医也是很讲道理的。既然是蟹小刀的东西,那就会先问过她。 “我选择救他,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要救他!”蟹小刀不等妖医说完就给出自己的明确答案,“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扶遥所救,纵然用来给他续命我也绝无怨言。” 只是自己原本也活不了多久,若是能用上,也算是值得了。 妖医叹口气:“你怎么就总想着用自己的命去偿还别的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和守护不是更好?” “是那样没错,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哪有那样的本事?”蟹小刀抱着扶遥的脑袋,将脸贴在他鳞甲冰冷的脸上,“我打小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废物……” 妖医见她如此模样,懒得再说劝慰的话,只道:“你既已做出选择,那我就开始救人了。” 救归救,能不能醒她就不敢保证了。 扶遥已经和她蟹小刀结下不浅的渊源,他能不能醒来,全在这姑娘的一念之间。当然,这姑娘若是一直想不透自己身上的秘密,他就只能永远这么睡下去了。 妖医正是用那枚龙元救回扶遥的,龙元在她的葫芦中化成龙魂后,被她用妖力一点点牵引到扶遥的口鼻中,手握的明珠般大小的龙元牵引起来竟是用了六个时辰! 翌日,蟹小刀唇瓣干裂,面色如灰扑到妖医面前。 “他已经有了呼吸,脉搏也十分正常,为何还不醒来?”她目光焦灼,点点火花正在缓缓凝聚,可惜——零零散散,还不成气候。 妖医擦着她的葫芦,眼也不太:“我已经尽力救命,接下来能让他魂兮归来的不是我,你问我也没用。” 蟹小刀耷拉着肩膀,青丝垂下来,连带着小脸都落寞下去,但那双眼依旧坚毅着:“也是呵,扶遥曾死过,魂命已经不在。就算身子活了也于事无补。” “那我该问谁?请妖医先生指点迷津!”她拜服在地,虽然面色沧桑,精神却不似之前那么不济。 妖医吹了吹葫芦,往背后一扔,那葫芦竟然自己生出布条绑在她身上。将手帕小心收好,她起身离开,从蟹小刀身边经过时,女妖怪顿了顿。 “问你自己,你身为青蟹一族,又同他走得最近。你最该问的,是自己。” 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妖医化作一阵风消失。只留蟹小刀傻乎乎坐在地上,妖医的话透着诡异,箭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半月湖,想到定水贝,想到青蟹一族的存在…… 想到小天的死、想到自己和扶遥的相遇……脑中有成千上万的回忆像是汹涌的湖水般倾轧过来,奔腾激荡,在她的识海里左冲右突。 “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到底该怎么办?”蟹小刀保住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喘息着。 与此同时,屋角有一个透明的影子朝门口而去。影子没费多少力气就在松树顶端找到正在摘取最好的松针的妖医,他立在松叶上目光看的却是小木屋。 “为何不直接告诉她是她背负了君上的魂命,需要她自己将这个魂命剥离出来?”小妖怪问。 女妖横白他一眼:“你以为蟹小刀和半月湖中那些半吊子的蠢蟹妖一样吗?直接告诉她反而会阻碍她成长到能够剥离魂命的高度。” 小妖怪收回目光,摇头:“我不明白。” “你这脑袋也是时候该好好成长成长了。”女妖将泛着翠绿光芒的松针丢进葫芦里,“青蟹一族活在命中,却又不知自己的命运。和世间万物一样,他们有自己活下去的法则。但那是不合理的。” 她将葫芦放回背上,干脆盘腿坐着。 “太多的残酷死亡,总会换来新生。青蟹一族生存法则残酷,蟹小刀注定是这丛荆棘中开出的花朵。因此,她才会一出生就打破青蟹一族‘一卵一蟹’的生命铁则,多了个同卵而生的妹妹。” 女妖说到此处,故意眨眨眼。 第200章 太一楼·系于一身 “这是或许上天给她扭转青蟹一族残酷生存法则的钥匙,可惜,蟹小刀没有用好它。她本该为了保护妹妹而不遗余力的变强,在妹妹死亡之后领悟到自己身上背负着别人的命活下去的意义。” 她撑着下巴,目光幽幽瞧着木屋:“但她却想到了死亡,用一命来还一命。或许如此,上天才让她又遇见君上。这回,她该从灵魂上破壳而出了吧?” 小妖怪也拔下一朵松叶,一根根将其扯下,拧着眉道:“你说的好有道理,可这些是青蟹一族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难道她不在凤凰渊这段时间,竟从一个只关心妖怪病理和药材的妖怪,变成喜欢扒妖隐私的八卦妖怪了?而且这些只怕是连青蟹一族自己都不清楚的秘辛喂! 她就负责照顾一下蟹小刀,居然能摸清楚这些? “妖君说的啊,妖君说这是扶遥君上的一劫。只有经历过这一劫,君上身为蛟龙的成长才算得圆满。”女妖怪夺过他手中的松团,挑出中心那枚带着灵气的松针,才丢回给他。 小妖怪这回倒是没有伸手去接,他捧着脸傻乎乎感叹:“我们的妖君还真是神通广大,通古晓今!” 女妖怪不说话,却暗暗撇了撇嘴。神通广大倒是真的,通古晓今却只对了一半,与其说是“晓今”,不如说他老人家“善谋”。 这个劫难里,大半都是他老人家为了锻炼扶遥而设的局! 只不过扶遥遇见的恰好是青蟹一族,他就借助青蟹一族的命运来做棋盘,在上面筹谋布局,摆出一盘扭转乾坤的棋局。眼下只希望蟹小刀这个身负重要使命的小姑娘能快些醒悟过来。 棋局是胜是平,全在她身上。 三日后,蟹小刀收拾行李离开了木屋。也不知她是参透了什么,还是什么都参不透,落雪厚实的松林中一串脚印朝山下蜿蜒而去。 蟹小刀终是没死,或许,她以后都死不了了…… 又过数日,风雪停滞,蟹小刀离去时留下的脚印被重新覆盖。松林再次成为寂静安详的松林,偶尔有几只兔子窜过,惊起躲在树枝间的飞鸟。 这可将藏在林中隐身准备捉鸟儿的小妖怪气的不轻。 但他心里的气闷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宛如利刀的剑气给逼得仰面倒在雪地里。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来,整个木屋周围呈圆形向外散开。 而方才的那些小东西竟被剑气给震得七窍流血,兔子和鸟儿的尸体横七竖八掉在雪堆里。 小妖怪上前查看,发现他们的心脉和脏腑已经全数碎裂。他扔下兔子的尸体急急奔回木屋,方才的剑气就是从这里面激荡出来的,莫不是君上醒了? 不过他冲进木屋时并没有看见扶遥醒过来。 妖医一瞬不瞬的立在屋门口,眉心处被一方锋利的剑尖指着。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妖怪,正握着扶遥先前拿过的剑指着女妖,杀气腾腾。 对方没有脚,还带个垂了半截帷幔的斗笠,不止如此,脸那张脸也用灰白色的布条整个包裹住。 看起来分外吓人。 “尔等是何妖怪,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妖怪忽然扭头“盯”着慌张冲进去的小妖怪,吓得后者手脚发软,造早知道应该先隐去身形才冲进来的。 妖怪们天生对妖力强弱的感觉很是敏锐,他和女妖怪都知道自己绝不是这神秘妖怪的对手。 要不是女妖怪聪明机灵,指不定他们已经死在剑妖的剑下了。理清楚误会后,剑妖也加入照看扶遥的队列中,不过妖医失踪对他心存戒备,并未将全部的事情据实相告。 之后又三月过去,冰消雪融春光烂漫的时节,扶遥终于醒过来。 思及此处,女妖怪不得不按住自己的心口长叹口气。自从医一来,她已经活过了五百岁,这还是头一回如此“尽心尽力”看顾病人。 没办法,扶遥是在此处咽气的,又是在此处被救活。他的魂命只熟悉这里,要是将其送回凤凰渊,可能就真的再也醒不了了。 “那本君还真得好好‘感谢’你的照顾。”扶遥离开窗户,毫不客气坐在炭炉边,“吃烤肉不配酒多没意思?屋后面的第二株被剥了巴掌大树皮的松树下埋着一坛青梅酒。” 他话音未落,小妖怪已经消失。 小家伙最爱酒,扶遥沉睡的这几个月,他常去幽州城里。表面上说是去克服自己路痴的毛病,实际上却是偷偷去尝城中各处酒坊的佳酿。 “主人,多谢您给属下‘心眼’这个名字。”剑妖也重新钻进家里,紧挨扶遥坐在火炉边,“主人是在夸赞属下聪明对不对?” 那时的剑妖并不是个沉着稳重的妖怪,他刚诞生数月,心思自然和活泼少年一般无异。 扶遥架起一块羊肉放在炭火上方的铁架子上,顺便扭头白他一眼:“不是,本君之所以为你取这个名字,是看在你实在是缺心眼的份上才取的。” “哈哈哈哈——”女妖怪端着一盘牛肉笑得前仰后合,扶遥赶紧把她手里的盘子夺过来,以防被喷口水。 “啊?”这厢。剑妖彻底傻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为何啊?主人,属下、属下哪里像是、像是缺心眼的?”之前为了打发时间,他可是也经常看书学习的。 缺心眼这几个字堆一起可不是好词。 扶遥轻哼一声,手上的动作不急不稳,顺便在铁架上铺上牛肉,他撇撇嘴:“你是本君的心剑所化,却不听本君的命令,和其他妖怪合伙囚本君在此。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属下那只是担心你,再说了,这也不算是囚啊?怎么回事缺心眼呢?”剑妖缩着脖子,委屈巴巴。 但扶遥懒得听他解释,兀自道:“如何不算?本君这还是特意借鉴人类取名字的经验,五行缺什么,就在名字里面加什么。你五行缺心眼,本君是为你负责、为你的以后着想,故为你取名为‘心眼’的。” “……” 第201章 太一楼·看穿 剑妖更委屈了:“五行乃金、木、水、火、土,这里面也没有‘心眼’啊……” 他话未说完,扶遥气势如虹的一眼瞪过去,后者立刻乖乖闭上嘴巴。心眼后来的沉稳干练就是这么被扶遥一点一滴“磨炼”出来的。 “君上,你就别拿他这个刚诞生不久的妖怪撒气了。等你的身子固本培元了,自然就是知道细节的时候了。来,吃肉。” 妖医翻出一片烤的金黄喷香的肉,手下利落的夹到扶遥面前的小碗中。挖来青梅酒的小妖怪也懂眼色的赶紧将酒烫上,又取了小杯子放好。 扶遥看着碗中还在滋滋冒泡的烤肉,忽然放低语调道:“是不是关于小刀的去向和生死不方便本君的身体‘固本培元’?” “没有的事,君上你多想了。”妖医笑得自然,眼神里除了坦荡外,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君上既然醒了,那也就是她还活着的证明。君上无需过度担忧。” 可惜,扶遥没有看她的脸,他听着她的声音,忽然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什么叫:他醒了就证明小刀还活着? 沉默片刻,他突然抬头,目光如刀锋瞧着女妖道:“我不能知晓,是她拜托你不要说的吧?我能死而复生,并不是你的医术又多高明,而是她把龙元给了我,将我从冥世的路上拉了回来,是也不是?” 妖医闻言,脸色骤变。 扶遥冷笑,接着道:“只有魂命和身体分离,才需要固本培元。你们是不是怕我知道后,会将没有稳固下来的龙元逼出自己的身体?” 死而复活,妖力大增,却又在短暂时间后全数消失…… 种种异象在扶遥脑子里打转,苦思之后,他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服下龙元的并不是蟹小刀,而是他自己! 龙元是龙魂所化,是一条龙毕生的修为和妖力,还有龙族的强大的生命力。其他妖怪得之,则会妖力暴涨,今非昔比,唯有金蛟一族恰好相反。 金蛟服下龙元的结果是妖力消失,变得和普通生命无异。 也不对,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普通的生命会生老病死,活得比妖物短命,但服下龙元的金蛟一族不同,他们会“越活越年轻”。 从妖力鼎盛的蛟龙变成普通的蛟龙,然后活成少年、稚子、幼儿…… 最后的最后,他会变成刚出壳时的小龙沉睡过去,身上会慢慢长满蛋壳似的东西将他包裹住,漫长的岁月之后,再次破壳而出。 那时的他会从幼小却强大的蛟龙开始成长,成为能够翻云覆雨、妖力能与龙族比肩的大妖。 变强大之后,金蛟还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强大,称霸一方;要么估算着自己的命差不多到尽头了,就去东西南北四个海中随便挑一条龙杀之,取龙元服下,重复以上的过程。 次数越多,金蛟一族就会越发强大。 不过这也只是传说,曌给扶遥说起他们金蛟一族的渊源时曾提过,金蛟一族并未出现诸如能够毁天灭地的强大妖怪——就算他们有这个机会和资格。 “你们金蛟一族自天地初开就是善良的族类,除了偶尔会灭杀孽龙取龙元之外,对于规矩的龙还是不会去碰的。哪怕他们只活一生。” 扶遥还记得曌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肃穆、钦佩,还有深深的可惜。 曌说,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四象大妖虽不易出邪祟之辈,但也不是不可能,特别是龙族,一旦造起孽来那就是一方之祸、万物生命的灾难。 金蛟一族乃是龙族的克星,有他们在,才是天地之律正常运转的保证。 可神族却忌惮金蛟的力量,誓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纵是如此,金蛟一族仍然没有不分善恶的猎杀龙族。这其中自然有服下龙元后会逆生长、失去妖力,将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金蛟一族生性本善,否则从天地初开到千年前,不知道够他们毁灭天地多少回了。 当然,以前神族也不曾对他们围剿过。这回如此狠绝,委实有失神族管理万物、手握公正裁决大权的风范,受万灵敬仰供奉的他们怎地比冥世还吓人? 之前发现自己妖力尽失,扶遥以为是捡回一条命暂时使不上妖力所致,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静下心来分析之后,他想起了曌曾经给他说过的话。再结合此时的自己本身的情况推断,竟没有一处是不吻合的!可龙元是蟹小刀的保命之物,如今她给了他,那她呢? “小刀去哪了?说!”扶遥忽然抄起放在案几上用来划拉烤肉的刀抵住妖医的脖子。 女妖怪僵着身子,秀眉拧紧:“君上,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那句话——她还活着。至于现在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但她应该是回了半月湖。” “心眼,带本君去半月湖,立刻起身!”扶遥刀锋一转,噗呲钉进案几。 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走出门去,妖医背后的葫芦突然飞过去,“砰”变大堵在门口。她拔出刀,继续划拉烤肉:“君上现在还不能离开,您身子还没好。” “放肆!”扶遥气得要打人,可他现在使唤不动心眼,又没力气,什么都办不到。 妖医夹起一块烤肉吹了吹,而后放进口中眯起眼睛咀嚼:“君上,你也不必过于生气。你师父心中有数,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那只螃蟹妖怪去死的。” “哈?”扶遥一头雾水。 “唉!”女妖吞下烤肉,又端起杯子小饮半口青梅酒,这才砸吧着嘴道:“妖君说了,需要成长强大的可不止蟹妖一个。这是你们两的历练。” 扶遥听罢只觉顿如五雷轰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脑子又有点乱,一时捋不清楚。 不过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是小刀还是他自己,都被凤凰渊中那个老妖怪给算计了一回!说不定就连服下龙元这事都是被他谋算到了…… 背后窜出冷风,扶遥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02章 太一楼·惊变 扶摇不见了,心眼也不见了。 还有那个整天跟在女妖怪后面叽叽喳喳的小妖怪也不见了,因为他隐身跟踪扶遥去了嘛!从扶遥装睡,到他用自己的命威胁心眼当帮凶翻窗遁入夜色,小妖怪都不动声色跟在后面。 他们离开后,同样在装睡的女妖怪翻身坐起,背上自己的葫芦一阵风似的消失。 白天还热闹的屋子此时只剩下茫茫的寂静,就连院子里的花都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过去它们因为长时间和妖怪相处,身上也沾染了妖气。 屋子里的人说了什么,这些花花草草全都听在耳朵里,时不时还交头接耳议论一番。 此时他们一个个离开,有了灵性的花草们也察觉出这个屋子以后将可能荒废的气息,几朵被扶遥翻窗跳出来时误压成重伤的兰草躺在瓦罐中半死不活道:“走就走了,还给让我们伤筋断骨,真是不负责的主人。” “没让大家给女主人陪葬就已经是莫大的善意了,你们还抱怨什么?不就是断几处筋骨吗?以我们的生长能力,何时在乎过?” 边上的那盆茶花将自己的叶子摇得窸窣作响,表示自己的不满。 恰时,一直沉默的牡丹抬起快要绽放的花骨朵道:“你们说,女主人是不是已经死了?”它最惦记的就是女主人,那个病弱的蟹妖在自己生命快要耗尽时,依旧不忘照看他们。 不像男主人,一回来就把它们砸的从冬眠中醒过来,晕头转向不说,还差点因为感受到寒意冷死。 好吧,其实是因为男主人没事它才会这么想的。要是他那天有个三长两短,估计现在它们这些花花草草也就只有哭的份,哪里敢说这种话? “不好说……她离开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刚冒个新芽的芙蓉语气沉重。 种花草沉默,片刻后院门前的松树忽然开口了:“她是个古怪的妖怪,青蛟把龙元给她就是要她自己活下去的。可她又把龙元还回来,不是辜负了青蛟的一片好心?” “你懂个屁!闭嘴!”院中花草齐齐吼道,完全看不出刚才它们还有内部矛盾。 松树讨了个没趣,晃了晃树枝闭眼睡觉。它能活成百上千年,才懒得和这群短命花草较真。 寂静的院子里,花草们沉默叹息。蟹小刀离去时的模样它们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虽然她脸上再无安然等死的从容表情,但那一脸的坚强配上孱弱的身子,也是让它们心疼得很。 花草们的话和想法成了松林木屋的小秘密,淹没在夜色里。 扶遥却趁着夜色化身青蛟飞到半月湖,他虽没有妖力,但化成原形后青蛟的本事还在,御风飞行和用蛮力打斗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是蛟龙的本能。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身手不凡的剑妖,扶遥半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出事。真是得感谢自己之前炼化出心剑,心剑好像拥有不错的妖力,这还算是有点安慰,若不然就真的悲催了。 扶遥保持青蛟的模样钻进湖中,按着记忆的方向朝水宫游去。 心眼紧跟他身侧,小妖怪在跟踪他们,所以落在后面好些距离。不过,他并没有下水,小妖怪落在半月湖边发起愁来,他怕水啊! 悬壶那个可恶的女妖怪,明知道他怕水还要他来跟踪君上……她自己却回凤凰渊送消息。 可就算心里再不满他也不敢反驳,因为有的女妖怪是不讲道理的,且身为妖医的悬壶更甚。若惹她生气,说不定自己还会被当成药材收进葫芦里。 算了,好男妖不跟女妖怪斗。 虽然不敢下水,但守在半月湖边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他只需要抓一些到岸边来透气的小鱼小虾什么的,赋予它们一点妖力,让它们去盯着君上又不是不可。 运气好的话,还能借这些没成妖怪的小生命的眼睛来看呢! 小妖怪在湖岸上左思右想时,扶遥已经凭借灵活的身手游到水宫外。钻进隔水用的结界后,就又是一个身姿偏偏的碧衣公子,心眼寸步不离,却被他抬手拦住。 “你这模样太招摇,我们分开行动。” “不行。” 扶遥皱眉:“知道你担心本君,但有你在本君更容易被发现……”话说一半,他忽然噤了声。 “主人,你怎么了?”心眼见他愣神,忽然担心起来,最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身上并无半点妖力,还横冲直撞的,和自己心目中冷静睿智的主人相差甚远。 彼时听妖医悬壶说主子是凰川之主,一方之君,他暗暗自豪了好久。 没想到主人醒来后的表现和自己心里认定的形象差距大的吓人,不过主人是威风凛凛的青蛟这点倒也还算值得安慰。且待以后慢慢辅佐他成才吧! 心眼抱着这样的想法接受了扶遥,完全忽略了自己是从何处而来。 “你不必躲了,我们就这样光明正大走进去。”扶遥捋了一下衣摆,瞬间将自己身为凰川之主的气势拿出来,他是凰川之主啊!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直接带着自己的手下走进来那是给这个水宫面子,给湖主面子。 心眼似懂非懂的点头,他并不理解主人为何忽然来了自信。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鲁莽为之,即是如此那就听他的话乖乖跟着吧。 只是他们进去的结果却不尽人意,白瞎了扶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是一副“妖力强大”的模样。 他们连宫门都没进去,门口并无守卫,可却门扉紧闭。只要想靠近,都会被强大的力量弹开,就算是心眼也无法进去,扶遥更是被伤到肺腑,痛得面色苍白。 “喂!河宫里的妖怪听着,赶紧给本君开门!”他扶着胸口站起,才发现整个水宫像是被透明的贝壳形结界包裹着。 和最外面的那层阻挡水流的结界不同,裹住水宫的结界能显出妖光环绕的样子。大门处左右十来丈长的宫墙正是两半庞大贝壳合住的地方。 半月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203章 太一楼·老鱼 扶遥叫唤许久,也没个妖怪出来理他。连心眼都看不过去,拖着他就要往回走:“主人,你受伤了,身体要紧,先出去吧。” “你别拉本君,本君自有把握。”扶遥推开心眼,只望着宫门的方向。 都来到门口,不亲眼见一见蟹小刀是不是还好好活着,他怎么会安心?她把自己给她的龙元又用到他身上,这丫头面对死亡还真是从容得让人来气! “主人,你这又是何苦?”心眼飘在他身侧,很是无奈。 扶遥不说话,他也很想知道自己这是何苦。虽然和蟹小刀认识的时间只有一年多,但那是都是过命的交情,她把龙元还给自己,无非是念着他当初救她一命。 这个固执的臭螃蟹!不知道他有多想让她活下去吗?! 没有她这样的小螃蟹给自己戏耍的日子该是多难过啊——扶遥最后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理由,并把理由总结一下转述给心眼听。 然后,那个剑妖就嗖一下消失。 再出现时,手里的紫剑上吊着一只巴掌大的湖蟹:“主人,你不是想玩螃蟹吗?你看看属下抓的这只怎么样?快拿上它,咱们回水面上去吧。” 这里阴暗潮湿,一点都不适合旧伤未愈的妖怪修养。 “……”扶遥瞧着心眼递到他面前的那只张牙舞爪的螃蟹,眉脚都不可控制的抽了抽,“拿走,别再让本君说第二遍啊。本君发起火来,后果是很严重的。” 心眼赶紧一甩长剑,把螃蟹嗖地甩飞出去。 那只可怜的小家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在碰到宫门口结界时被弹得血肉横飞。见此场景,心眼赶紧将自己变成半透明状,以期扶遥看不到自己。 他不敢再说话,因为扶遥的脸色很难看,他担心再开口会把自己的主子气得吐血…… 心眼沉默寡言的性格和越来越好的隐身术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扶遥就这样在河底待了三天,起初还是笔直的坐着。后来干脆靠在石头上,然后吩咐心眼在外面一遍又一遍的朝河宫中喊话,可惜收效甚微。 最后还是一条年纪大得快要成精的鱼在结界外的水中好心提醒他,这是半月湖将要易主的现象。 “什么意思?”扶遥起身,忍住脚上的酸麻三两下走到结界边。他在结界里,那条老得鳞甲都变成了坚甲的鱼就在外面的水中晃着尾巴。 它像个看透透世事的老人,在指点迷惘后生。 “老身活到这把年纪,见过半月湖两次易主。每回都这样,宫中动荡时,作为镇湖之宝的定水贝就会将整个河宫保护起来。只有等新的湖主继任,才会重开结界。”老鱼吐出一个大泡泡,映出扶遥苍白的脸。 他拱手笑笑:“多谢提醒,可否请前辈指条进去的明路?” “不敢当不敢当,君上如此称呼在下,会让在下折寿的!”老鱼受宠若惊,它耳朵不好,又在湖的那头,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在湖中村。 但又听到有声音在喊,起初还以为是河宫的结界重开,就带着尚未开智的村民们前来叩拜。 等近了才听清楚是凰川之主到了河宫门口,正喊里面开门。老鱼用尾巴挥退了跟着它一起来的鱼儿和其他小虾小蟹,水鳝水蛇之类的,独自靠近河宫瞧瞧是怎么回事。 他虽未亲眼见过凰川之主,但也不敢怠慢。对于大妖怪,凡是有灵性的生命都不敢轻易得罪。 就怕哪天大妖们一个不开心,随便在湖中放点妖力术法什么的它们就会没了活路。成了妖怪还好些,对于他这种只成了精怪的类别和其他那些心智未开的生灵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老鱼一边客气,一边在心中想着合适的措辞,河宫的结界乃是定水贝所结,密实坚硬根本就打不破。 “回君上,这定水贝的结界只有等其自己打开。并无他法。”老鱼转着眼睛,用鱼鳍比划着,“在下初修成鱼精那年,也恰逢河宫动荡易主。水蛇一族想借此机会打破结界趁乱夺权,结果全被定水贝的结界给震死。” 那回可是把它也下得不轻,成千上万的水蛇妖手持武器攻打河宫,最后却是妖力越高就伤的越重。 河宫分毫未损,就连结界都不曾起一丝裂纹。水蛇一族的血却染红了湖水,在水底形成一层数丈高的血层,不少游动缓慢的虾蟹均惨死其中。 定水贝似乎最是袒护青蟹一族。 “那易主完毕大概需要多久?”扶遥转头去看河宫,此时的辉煌宫殿顶上照着结界,灰暗一片,也看不见里面的恢弘建筑,只见大门和宫墙。 活像一座沉寂在水中的庞大坟墓。 老鱼摆摆尾巴:“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十天半月,或许是一年半载。需得根据里面的情势而定……不过这次竞争湖主之位的是被君上您带走的那个蟹小刀,君上不必过于担心。那可是君上亲自教出来的妖呢!” 它眼中浮出羡慕,能被凰川之主亲自带走教导,那是何等的幸运?! 老鱼将扶遥误认为是担心弟子的师父,用不逾规矩的语气安慰了他一番。扶遥却没什么心情听,找个机会打断它后,道了谢说自己想安静一阵,后者这才恭敬离开。 “她果真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在竞争半月湖的湖主之位。” 扶遥忽然松了口气,看来蟹小刀这是悟到了她本就该悟到的东西。要想不被背负的命压垮,就必须强大下去,活到最后,再也不能突破生命极限的那天。 “主人,那我们还等吗?”心眼抱着剑,偏着脑袋问。 “不等了。”扶遥粲然一笑,忽然钻出结界化身蛟龙窜向水面。 心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上:“主人,那我们要去哪?” “幽州城。”扶遥的身影转瞬消失,话音却沿着水流传进心眼耳朵。透着轻快在后者耳边跳动,愉悦的心情不言自明。 这个行动永远比脑子快的主人,快把他绕晕了喂! 第204章 太一楼·水妖 这是蟹小刀重回半月湖后第三次来定水贝的所在之处,这庞大的淡水贝泛着幽幽的光,正裹着一团水安睡。 像被融化的松香包裹着的精美饰品——如果不是和河宫中两层的屋宇一般大的话。 如果身有“魂命之眼”还能看见正上方的虚空中,正侧躺着一个身姿轻盈、肤色白玺莹润的浅绿色长发姑娘。托着他的,是松团似的玉枝。 姑娘一身白衣,水花般柔和耀眼。 她的睫羽和眉毛都是明亮的清浅绿色,是个绝色妖怪。可惜,眉宇间失踪环绕着的戾气有些煞风景,仿佛她一睁眼就会取人性命。 蟹小刀在不远处停下,手中的双刺條然消失。 她静静看着那个沉睡的强大妖怪,嘴角笑容透着摸不透的莫名深沉。自己能看见这个定水贝的妖身,还是不久前的事。 一想到以前就是这个美丽的女妖按自己的喜好主导青蟹一族的命运,蟹小刀就会遍体生寒。定水贝是个极其随意的妖怪,只要她乐意,整个半月湖不会有生灵看得见她化成人形的模样。 不过,开了魂命之眼的青蟹妖怪却可以。 “来了?”在蟹小天发呆时,女妖忽然睁开眼,同样浅绿色的眸子居高临下看着她,“竞争湖主之位一事,进行的可还顺利?” 蟹小刀嘴角的笑容忽地延展:“处置了蟹小云和几个从中作梗的家伙,那群妖怪老实多了。” 说着,她盘腿随意往地上一坐,背靠墙壁仰头看定水妖怪,手里化出一只漂亮的白瓷酒壶来:“上好的青梅酒,要不要来一口?” 蟹小刀打开木塞,眨眨眼。 “嗯……味道果然不错。”女妖骤然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悬在蟹小刀正上方。 她头朝下悬在酒壶上方,鼻尖和酒壶壶口相距寸来远。纵是如此,定水妖的头发还是水一样乖乖垂在她身后,就连衣裙也没有半点逆反。 换个角度看,和站立时半点区别也无。 “是庆祝的酒?”女妖浅绿的眸忽然浮上笑容,可惜却只有一刹那,她就换上邪气横生的表情,连语气都变了:“小妖怪,你真不考虑继承湖主之位后重开测试?” 最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定水妖是个男妖!瞬间就变成男妖那种,额,也不能说是变。因为这个妖魂确实是男的。 蟹小刀见定水妖面色改变,也猛地收回酒壶,双手幻出锋利双刺同其对峙:“妖邪,你还想试试姑奶奶这对儿双刺?!” “啧啧啧!你这个不孝后辈,不知道若是伤了我,也会伤害到你们青蟹一族的妖祖吗?”男妖退去一些,他在笑,但笑得好比飞霜寒雪。 “妖祖会原谅我的。”蟹小刀站起来,用同样冷漠的目光回敬对方。 变得阴邪的定水妖忽然笑起来,回身飞到松团状的玉枝上:“不愧是‘她’失败千万次后选育出来的青蟹,眼力好,还有胆子。就是本事欠了点火候。” 定水妖口中的“她”其实就是和这个大水贝同用一个身体的另一个妖魂……此事说来话长,故暂且先不说。 蟹小刀也不恼:“我还年轻,只要勤加修炼,火候会旺起来的。” “是吗?”定水妖长腿一伸,悠闲的歪在玉枝上,若有兴致的瞧着蟹小刀:“那我期待你变强大的那天,这半月湖真是太无趣。能有个对手也不错。你可是第一个识破我的妖怪呢。” “……”脑子有病!蟹小刀收回双刺,拔脚离去。 既然这个祸害已经现身并夺了定水贝的“使用权”,把她先祖的妖魂压制住,她也没必要留在这里。本来是有些关于魂命的事想问的,看来不是时候。 “喂!你别走啊?我也可以教你妖术的……”男妖说得阴阳怪气,让听者遍体生寒。 蟹小刀充耳不闻,提着双刺去了水宫边缘。她抿唇瞧着高高的墙体,看了一阵竟像个傻子似的飞上去。 “你又何必执着?开了魂命之眼,你就是湖主继承者,终此一生都不能离开水宫。别想着趁结界识别的空隙溜出去,即使开了结界你一样出不了宫门。” 定水妖的声音顺着结界而来,每个字都像活物似的直往蟹小刀心里钻。 然后——毫无意外,她被撞落,痛得龇牙咧嘴。 扶遥……她心里盘旋着这个名字,脑子里想的全是他有没有醒来,有没有好一些。蟹小刀鼻子一酸,眼眶红了一片,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回来,为何会如此难过? 不过,即使难过得呼吸困难,她也没有半分后悔。 因为这是让扶遥苏醒的唯一办法…… 就在扶遥死去的那天,她忽然明白了逃避虽有用,但什么都解决不了。看着妹妹死去,她想把自己的命也了结,可那不过是逃避之法。 再次看到和自己最亲近的人死去,蟹小刀在撕裂的痛楚中明白——若是自己足够强大,他们就不会因自己而死。 蜕变前的挣扎是窒息而痛苦的,但蜕变却是一瞬间的事。扶遥服下龙元还是不能醒来,焦躁得上火的她忽然开了一半魂命之眼。 那一刻,蟹小刀窥视到了青蟹一族的命运。 扶遥醒不了,竟是因为他的“魂命”在她身上! 青蟹一族背负着各种各样的“命”,这些就是魂命,且全是和他们有因缘际会的生灵的魂命。身死者,魂命会永远成为她背负的存在。 身活者,她虽背负魂命,却能将其“剥离”出来。 不过剥离魂命需要成为青蟹中的强者才能办到,以她那时走个路都踉跄可悲的惨样,勿说剥离魂命,就是使个妖术也能把她累得半死不活。 顿悟之后,蟹小刀决定重回半月湖修炼。 至少,她想努力一把,撑着这口气活到能够把扶遥的魂命剥离的那一刻。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努力就是三个月,每天都有奇迹在发生。 昔日孱弱得堪比老妖的她竟一天天健康起来,伴随着妖力的增长和强大,蟹小刀枯木逢春不说,还活成了湖主继承者。 第205章 太一楼·古怪 蟹小刀初初回到河宫之际,因着当初扶遥带走她的气势,她并没有受到阻拦。 湖主一听守在门口的盾龟报信说大小姐回来了,立刻眉开眼笑跑出来迎接。见她气色不好,还特地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屋宇,让最伶俐的丫头过来照看。 这让从来只独享这种好处的蟹小云气闷不已,想借着探视的机会准备“教训”一下蟹小刀。 可惜她盛装打扮、气势凌人赶到蟹小刀住处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只有湖主赐给她的小丫鬟在收拾房间,蟹小天一问之下才知道蟹小刀去了定水贝处。 不过对方已经让人给湖主传信,不希望被打扰,蟹小云权衡片刻后决定暂时压下这口气。 现在湖主正喜欢着跟神兽出去修行过的蟹小刀,她若强行表示不满,势必会影响自己的前程。只有等湖主的兴致消减,再找机会把蟹小刀撵出去! 现在蟹小刀可是有资格竞争下一任湖主的青蟹,怎么能让她留下? 蟹小云难得没有嚣张跋扈大闹,而是命人放下薄礼,带着自己的人回了西苑。还没进门就瞧见公输河倚门而立,一袭绣着精致水草的白衣很是晃眼睛。 之前从未见他穿过如此好看的衣裳,莫不是听说蟹小刀回来了刻意换的? 蟹小云想着,连挂在嘴角的笑容都冷下去。 倒是公输河一头雾水,他都刻意不去见蟹小刀了,自己的未婚妻还在闹什么别扭? 西苑的妖互相猜忌时,蟹小刀正立在定水贝前,一只手按在贝壳上驱动体内所剩不多的妖力。找到合适的点后,她后退十步,凝神修炼起来。 当初自己是在哪里倒下的,现在她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在定水贝旁这一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七日。湖主曾来看过她一次,但见到她正专心修炼就没有打搅,只是静静立在院外看了一阵就离开了。 临走时他吩咐守卫们提起精神,绝不能有半分懈怠。 “湖主,那丫头看起来很是奇怪,她此次专程回来就是要取得定水贝承认的?”一直跟在他身侧的女人在回去的路上开了口,一张娇美的俏脸绷得紧紧的。 很奇怪,这些孩子都是她亲自安排孵化出来的,可看着他们自相残杀,自己竟没有半点心疼。 对了,她也是这么过来的。每一代青蟹都一样,湖主确定下来、该清除的也清除完毕后,青蟹们就一对接一对的成亲,待母蟹怀孕,产下卵后,由湖主夫人痛意安排孵化。 新生下来的小青蟹们虽然以兄弟姐妹相称,却大多都没什么血缘关系。 像蟹小刀和蟹小天那种一只蛋孵出两只螃蟹的,这还是头一回。且同一只母蟹产的卵孵化的孩子原身都会带有差不多的特征,很轻易就分辨开了。 不过,只要不是同卵所生,青蟹一族都是冷情的。 男妖抚了抚白胡须,摇头:“且不管她是回来做什么的,只要不影响半月湖,就暂时随她去。当初毕竟是凰川之主把她带走的,那位我们惹不起。” 半月湖虽大,却也只是一方湖水。温文尔雅,波澜不惊,远不及大川大江奔腾汹涌、杀气腾腾。 要是得罪了凰川之主,对方只需控制凰川转个方向,不到半日就能冲垮整个半月湖……而且那青蛟还是神兽,就更加让妖不敢惹。 “只希望半月湖能平安就好。”女妖低低轻喃。 “夫人无须担心,半月湖会好好的。我们青蟹一族从来都是强者生,弱者死,我们掌控下的半月湖那自然是平平安安的。”湖主牵过女妖的手,握住。 自开了魂命之眼,他就成了湖主,短短数百年,就老成了这副模样。 青蟹一族命运使然,整个半月湖的生灵之命都扛在他肩上。每当有生灵在不该离开时死去,那所谓的魂命就会压在他背上,站得越高,责任越大。 而他的妖力再也无法精进,只怕过不久就要选择下一任湖主了…… 越鼓宫殿楼宇的他们没注意到,定水贝的方向正在发生异变。蟹小刀双手在身前结出印伽,妖力在自己和定水贝之间回旋,这种办法虽然危险,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助她提升妖力。 定水贝是半月湖的镇湖之宝,也是每一任湖主才有资格掌控的存在,要想提高自己,用它来练手最合适不过。 当然,一般的青蟹是不敢这么做的。 但蟹小刀不是一般的青蟹,她是被青蛟指定的“修仙”啊!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但在半月湖的妖怪们眼中就是这样子的。当初扶遥胡诌的这个理由成了她用定水贝练手的挡箭盾。 在这里待到第八天时,蟹小刀以妖神难测的速度迅猛变强,甚至独自开了另一半魂命之眼! 然后,她看到了飘在自己面前,笑嘻嘻的女妖怪。浅绿色微微飘荡的长发,白衣似雪,纤腰美姿,宛如天人。“小丫头,你总算能看到我了!” 对方似乎很激动,围着蟹小刀连飞了好几圈。 “你是……定水贝?”蟹小刀错愕,不过那只两层楼宇高的淡水贝若是化成人形,确实是能美成这样的。单凭着她强大的妖力就足以说明。 女妖停在她面前,点头又摇头:“我是定水贝,但又不是定水贝。认真说起来,我还是青蟹一族的妖祖呢!” “……”蟹小刀短暂的失神被她这句话拉回,“你少哄我,青蟹一族的妖祖怎么会选择让自己的后代去死?那些没有通过定水贝测试的妖怪是什么命运,你这个操刀者比我更清楚。” 蟹小刀撇撇嘴,一脸冷漠。 此刻的她虽不是最强的,但这气场看起来竟有能独当一面的王者气度。敢直接质问近乎是供在这里的定水贝的妖怪,估计她是第一个。 “不愧是自己开了魂命之眼的小妖怪……有气魄!”女妖怪也不生气,反倒像是捡到宝贝。 她反手挥过,虚空中忽然多了一根玉枝,仿佛松团紧促,很是漂亮。 第206章 太一楼·扭曲之祸 女妖怪翘着腿坐上去,忽然严肃了表情:“我是青蟹一族的妖祖,这点不可置疑。小丫头,你能回来,是青蟹一族之幸。” “你可真是古怪,他们都说我是身负诅咒图案的不详妖怪,恨不得杀之后快。你却说我回来是青蟹一族的幸运?你这是承认我了?”蟹小刀似笑非笑,眼底谨慎不减。 女妖叹口气,玉枝忽然沉下来,让她能和蟹小刀平视:“你不信我也属正常,不过等你看到我的过去,再做决定不迟。” 那玉枝忽然伸过来将蟹小刀绑住,拖到女妖的面前。“你想做什么?!”她條地拧紧眉峰,双手中竟是无意识幻出双刺,等待机会破掉玉枝的纠缠。 蟹小刀不信,草菅妖命的定水贝会是什么好东西。 “给你看一段记忆,千年前的记忆。”女妖苦笑,像是含着黄连说话一般。她将手指放到蟹小刀的眉心,小妖怪瞬间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脑中涌出混乱的画面,蟹小刀仿佛坠入一个未知的恐怖世界。 “小刀,是你的妖力唤醒了我,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女妖如烟似雾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眼前的景象也渐渐稳定下来。 然后,蟹小刀愣住了。 千年前的半月湖还是个水深火热的贫瘠之湖,冷泉和热泉交替出现,不管是哪一方主导半月湖都会让这里面的生灵苦不堪言。彼时的湖主更是更换频繁,凡是妖力不错的妖怪都想着逃走。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成了青蟹一族的避难所。 那时他们数量稀少,不过百来只。从遥远的江河迁徙到此,愿意住在这里面是为了躲避天敌的追杀,并不是他们多能吃苦。说来也奇怪,随着青蟹一族入住,湖中的生灵们竟慢慢多起来。 但还是逃不过冷热泉水突然变化带来的灭顶之灾,不过也正因如此,青蟹一族需要背负更多的魂命,就越变越强。 然后,他们夺了湖主之位。为了还半月湖的生灵一处安身之所,青蟹们无一天不是在苦思治理冷热泉的办法,可每个办法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一个叫蟹宁玥的女妖外出游历后带回一只灵力强大的定水贝,才算是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从此,半月湖的冷热泉水各占一半,这种玄妙的调和竟让半月湖变成生灵繁衍生息的绝佳之所。短短半年,鱼、虾、鳝、贝,还有水龟都数量大增。 半月湖成了富庶的地方,还带动了并不富裕的幽州小城,一步步成长为繁华城邦。 可平静只延续了十来年,带回定水贝的蟹妖成了新任湖主。而她也发现定水贝越来越强大且邪气,动不动就吞噬湖中生灵,还会蛊惑小妖们。 它甚至开始抗拒蟹宁玥的压制。 为了牵制它,河宫不得不外设一个“半月客栈”用作通气所在。同时还能分去定水贝的大半妖力,是蟹宁玥一番苦思后得出的两全之策。 不过,这一办法也只维持了百来年。 定水贝简直就像个强大的怪物,每天都在变强。甚至威胁到整个半月湖的生死存亡,火烧眉毛之际,蟹宁玥做出一个残酷却稳当的决定—— 以己自身献祭,以己之魂来压制定水贝。 在她死前,曾留下遗言,嘱咐以后的每一代青蟹出生后,在妖力萌芽之际就带到定水贝前。由她亲自挑选最适合的湖主继承人。 一来是寻找最具成长潜力的蟹妖,方便以后指导其修炼,待其学有所成也好助她这缕青魂继续在定水贝中战斗。 二来也能让后代子孙明确定水贝不止是镇湖之宝,还是个危险的存在。 这才是定水贝的选择最初的、最原本的模样。然而,历经三百来年的岁月蹉跎,一直在定水贝中和妖邪对战的蟹宁玥也生了疲惫。 那已经具备化形之力的妖邪变成她的模样欺骗后来的青蟹,让他们以为定水贝不承认的青蟹都是废物,都该被摒弃。 还美其名曰:“物竞天择,强者生存。才能让青蟹一族永葆湖主之位,越来越强大。” 没了新的青蟹妖力支撑,蟹宁玥的魂魄在定水贝里的战斗中越来越处于劣势。出现在蟹妖们面前的,渐渐的就只是另一个妖邪。 这么多年过去,竟没有一个妖怪完全开了魂命之眼,更没有看出破绽的蟹妖。 他们都是定水妖刻意留下的不会造成威胁的存在,怎么可能看出破绽?那些青蟹中真正的强大妖怪不是被赶出半月湖,就是死于非命。 定水妖利用自己的身份,引导青蟹一族自相残杀。 而他就像看热闹的闲人,乐此不疲看着河宫中发生的事。还故意说给蟹宁玥听,直到把对方气得吐血才罢休,想掌控他?这就是报应! 不过,就算是坏消息连绵而至,蟹宁玥也从未放弃过见缝插针的努力。 她要从根本上唤醒青蟹一族的本命——制造出最亲的存在,让他们互相扶持,打破僵局。每当有怀孕的母蟹到定水贝前祈福,她就会拼命暗暗做手脚。 定水妖凭借力量压制了她,夺走和每一任湖主见面的机会。 但对于“生蛋”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定水妖从不关心,他甚至都懒得出来见这些祈福的母蟹一面。反正只要这些母蟹生完蛋之后,及时交给湖主夫人统一孵化就好。 正是对方的疏忽给了蟹宁玥机会,可惜她妖力大部分都用来对抗定水妖,能使用的力量并不多。 努力了好几百年,才得蟹小刀和蟹小天同卵而生的好结果。且蟹小刀还是难得一见的天生魂命背负者,她甚至不需要觉醒就能扛起青蟹一族的命运。 可惜,大局上还是被定水妖掌控。 蟹宁玥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渐渐化成飞灰,蟹小天身死、蟹小刀一蹶不振,甚至到了寻死的地步……刚看到的一点希望,就要夭折。 所以,当她看到蟹小刀带着开了一半的魂命之眼回来,每天都在发生奇迹般的变化,能不激动吗?! 第207章 太一楼·定水妖 蟹宁玥叹了口气,重新捧住蟹小刀的脸道:“这才是真相。” 蟹小刀还像个傻子似的愣在原地,蟹宁玥的手滑到她的肩膀,将她一下子搂到怀里:“你不是背负诅咒图案的存在,你本该是这一代青蟹中最强大的妖怪。” “其实,我最近已经开始妖力不济,是你回到定水贝边修炼,将自己的妖力和定水贝牵引对抗的时候无意中助长了我的力量。我才有机会和你见面。”蟹宁玥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那眼中竟然藏着刀刃似的寒凉:“所以,不能留你性命!” 话音未落,蟹小刀手中的双刺已然舞出——裹挟着罡风直袭定水妖的面门,逼得对方不得不站上玉枝退到定水贝前面。青绿色的头发向上飞舞,连带着五官都像出鞘的利剑一样锋利。 “反应不错嘛,你是怎么发现的?”定水妖重新坐上玉枝上的松团。 “你抱我的时候,至于怎么发现……全靠直觉而已。”蟹小刀摆出阵势,“你就是诓骗了一代又一代的湖主,将青蟹一族害成这个鬼样子的罪魁祸首?” 说话的同时,蟹小刀化成一团风直袭对方的玉枝。 “不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打不过他,暂避锋芒才是上策!”定水妖瞬间变回蟹宁玥的模样,她说话的时候,头发都被蟹小刀杀过来的妖气吹得猎猎晃动。 蟹小刀猛地停在她面前:“你怎么?” “方才我因为太过开心,被定水妖钻了空子。不过,现在我重新夺回控制权,大概能撑上小半柱香的时间,在他回来之前,你听好我说的话!” “好,你说。”蟹小刀自想通透之后,整个人都沉稳许多,也睿智不少。 蟹宁玥点头,神色严肃道:“你继续阻止其他人靠近定水贝,尤其是湖主。他开了一半的魂命之眼,能看见我或者是定水妖。若是被定水妖从中挑唆,只怕你再难在这河宫中立足。” “好,我记下了。” “还有,你要继续留在这里修炼。你的妖力也能助我牵制定水妖,他伤不了你……待你妖力大增后,就去竞争湖主之位,这是将青蟹一族的残酷生存方式拨乱反正的唯一机会了。” 蟹宁玥面色沉重,眼底含着显而易见的愧疚。当年若不是她把定水贝带进来,就不会有后面的祸事。 蟹小刀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她其实对半月湖的湖主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她需要变强,只有变强才能将扶遥的魂命剥离。 还有,自己也憎恨那种残酷的生存方式。 不管从哪一个方向来看,蟹小刀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能这么想,我身为妖祖很是欣慰。青蟹一族的命运,就交到你手中了。”蟹宁玥拍拍她的肩膀,语气也轻松不少,数百年的努力终于开出繁花。 能不能结果且不说,但看到了希望,也是好的。 岂料蟹小刀只是凉苦一笑:“我要做的,是夺回自己的命运。我命由我,不由他。其他的青蟹也一样。我们都是心怀愧疚的妖怪,妖祖,来日方长。” 蟹宁玥一愣,旋即点头:“嗯,来日方长。不过,你不怪我当初把定水贝带到半月湖中来?” “你那么做自有你的理由,且那也不全是坏事。这湖中的两个大泉眼到如今都还那么稳定,半月湖生机盎然,这就够了。”蟹小刀幽幽看着定水贝。 世上安得两全法? 而且,每一代的湖主都被定水妖骗过眼睛那是他们认死理,终其一生都活在自以为的先祖留下的条框里,从未想过是否合理。他们习惯了“命由天定”的想法,不思改变能怪谁? 就像当初的自己,一心只想着认命,用这命去还“债”。 蟹宁玥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忽然好奇令她变得坚强的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是当初将她从河宫中带走的凰川之主? 可惜她还来不及开口问,蟹小刀又道:“妖祖,晚辈有一事相求,我想讨教关于剥离魂命之法的秘密,妖祖请一定要指点晚辈!” “剥离魂命之术?”蟹宁玥回神,有些错愕,还有欣喜,“你想救谁?” 这才是青蟹一族本该有的姿态啊! “一个朋友,他的魂命在我身上,怎么都醒不了。我拼命让自己变强,可还是发现根本办不到,就算开了全部的魂命之眼也只是白搭。”蟹小刀耷拉着脑袋,目光失落。 蟹宁玥忍不住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看自己:“谁说你开魂命之眼是白搭?只有开了魂命之眼才能找到魂命所在。” “那我该怎么做?”蟹小刀焦急的看着她。 “成为湖主。”她放开蟹小刀的下巴,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湖主就是青蟹一族的族长,手中拥有代代相传的剥魂利器,得到它,并和魂命之眼配合,你才能剥离魂命。” 蟹小刀张开唇瓣,可在她说话之前蟹宁玥率先一步用手指按住了她的唇瓣。 “你先让我说完。”她一瞬不瞬的看着蟹小刀的眼睛,“每一代青蟹,都只有族长才能剥离魂命,不止是自己身上背负的魂命,还有其他族妖身上所背负的魂命。但剥离魂命的武器也是看不见锁链。” 蟹小刀皱眉,一双眼里全是不解。 “当你继承完剥离魂命的武器之后,就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庞大的结界里。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走出河宫。这是当年的另一个湖主为了定住自己的心性,用命筑下的结界。” 蟹宁玥移开手指,叹口气:“他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姑娘,出去几十年。我没有湖主的妖力支撑,在镇压定水妖时出了意外,整个河宫死伤大半。他回来后,痛悔之下下了这个决定,结界无法可破。” 听到这句话,蟹小刀才明白身为她爹的湖主为何从不去河宫外面。原来是出不去!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蟹小刀疑惑不已,“你就不怕我被吓得直接跑了?” 第208章 太一楼·夺权 “那你会被吓跑吗?”蟹宁玥不答反问,浅绿色的眸子盛着笑意。 蟹小刀怔了怔,摇头:“我既已决定要把他的魂命剥离,就断断不会临阵退缩。一味逃避只会让自己越活越弱,不止是心,还有身子。我不会再重复过去的自己。” “你的觉悟,也正是我要的支撑。”蟹宁玥和玉枝一点点靠近定水贝,“比起把你诱骗过来,我要的是你真心留下,而不是迫于压力接下担子。” 她消失在定水贝的妖影中,声音却还在传过来:“只有你的心选择了这里,才能真正压制住定水妖。” 心的选择吗? 蟹小刀收回双刺,用术法在角落给自己筑了个休息之处。这还是她接连大强度修炼七天后的第一次休息,刚一放松就陷入沉睡。 不过她没忘记在门口放结界,阻止想要进来的妖怪。 这段时间蟹小刀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利用定水贝来做修炼对象,虽然定水妖偶尔也会出来对她张牙舞爪、言语挑衅,但她从不为所动。 连发怒都没有。 反正只要自己保持安全的距离,又有妖祖同在定水贝中,定水妖不可能伤自己分毫。 不过,多番“较量”之后,蟹小刀发现定水妖竟然是个男的!不过要是对方不刻意露出原型,一般妖怪根本看不出来,那家伙隐藏得可真够深。 居然能将蟹宁玥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学得炉火纯青。 若不是蟹小刀内心够强大,好几回都差点被他骗。但她也越来越觉得定水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残忍弑杀之辈,对方就是性格顽劣,喜欢捉弄其他妖怪。 加上他妖力强大,更是把青蟹一族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这么做,却只是为了看好戏…… 按照蟹小刀的妖祖蟹宁玥所说,她刚找到定水贝的时候,这家伙只是潜藏着强大妖力的笨妖怪。可后来,竟渐渐能化成人形,个性顽劣,把半月湖弄得鱼虾不安、没个安宁。 甚至还有撼动冷热泉的倾向,湖中千万生灵命悬一线,这才让当时身为湖主的蟹宁玥不得不以自己的魂命相博,舍身镇压。 转眼就过了近千年,定水妖却依旧顽劣得像个不知悔改的孩子。而她,长年累月在定水贝中与他交战,渐渐从常胜将军变成常败小兵。 是蟹小刀的重归扭转战局,所以定水妖和蟹宁玥虽同在定水贝中,却是一个激动一个愤懑。 连带着定水贝也不太稳定,冷热泉的平衡渐渐有被打破的态势。现任湖主巡视数次后,始终想不出解决之法,河宫里更换湖主的呼声日渐拔高。 蟹小云也全身心投入竞争准备,完全将“教训”蟹小刀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湖主扛不住压力同意退位,将湖主之位连同青蟹一族的族长大任卸下时,蟹小刀出现了。她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来竞争湖主之位的! “蟹小刀,你既已经修仙,又跑来管什么凡尘俗事?也不怕闹笑话!”蟹小云对她的到来很是不满,恨不得吵一架解气。 她沉静如水,连看都懒得看蟹小云:“谁规定的修仙就不能管凡尘俗事?隐世神族中的各种神不都管着现世?不然是谁没事就用雷劈妖怪?” 蟹小刀点到即止,至于那些掌管丰收的五谷神、司战的四方战神、司刑的四方律神……不胜枚举。 当然,这些不需要她说蟹小云也是知晓的。且不说蟹小云还是个妖怪,隐世神族威名赫赫,就连人类也能数清楚各种神仙的职责和神位。 “……”果不其然,蟹小云乖乖闭嘴了。 不过,对方眼中的不满却是显而易见的。公输河低眉顺眼的跟在蟹小云身边,他此前自断鱼鳍,身子弱得很,只有装透明妖怪。 蟹小刀勾起唇角,懒得再理蟹小云。反正等一下她还会更不满——因为,今天这场关于湖主之位的竞争,自己必赢。 这一次回归,蟹小刀在湖主竞争大会上大显身手,凭着爆发出来的本事短短半天就把所有对手都打得落花流水。妖术、妖力、文、武她无一不远胜他人。 就连常年居于青蟹一族这一代榜首的蟹小云都被她三招制住。 在治理半月湖的文试上,她提出的观点虽然前所未闻,但都无比适合。所有观战的妖怪都对这个昔日的“废物”刮目相看,就连湖主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湖主准备宣布蟹小刀是下一任湖主继承人时,蟹小云抛出了杀手锏。 “湖主不可,大小姐身上背负着诅咒图案,把湖主之位交给她不妥!”语不惊人死不休,蟹小云此话一出,可算是给所有的妖怪来了一次“醍醐灌顶”。 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件事? 恰时,公输河却站出来,病恹恹咳嗽两声道:“昔日凰川之主亦曾说过此事,那不是诅咒图案。小云,慎言。” 经他这一转圜,众妖又恍然大悟点头。他们都没发现,座上的湖主此时总算脸色好看了些,公输河暗暗松口气,他那个莽撞的未婚妻没发现,就在她搬出这个理由的时候,湖主就神色难看了。 蟹小刀之前虽不怎么样,但现在她有修仙背景,还被定水贝承认,各种比试又在众妖之上,小云此时诋毁她就是没事找事。 “你!”蟹小云气得七窍冒烟,公输河是她的未婚夫啊!怎么这会子却帮外人说话?她测过脸瞪圆了眼睛,本想数落一下公输河,却见对方朝上方使了个眼色。 她疑惑转头,见湖主正黑着脸看自己。 “是晚辈愚笨,忘记凰川的君上说过这件事了。请湖主见谅!”蟹小云单膝跪下,冷意像爬上后背的毒舌,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罢了,今天是大喜日子,本座不和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计较。起来吧。”湖主顿了顿手中的权杖,移开目光。 继位仪式选在七日后,湖主当着众妖的面,从自己手中幻出一把金色的剪刀,交给蟹小刀。 第209章 太一楼·新湖主 她愣了愣,青蟹一族仅有的剥离魂命的神器,竟然是一把剪刀?!好吧,不管是剪刀还是匕首,只要能将神器剥离,她就别无所求。 许久,蟹小刀才伸手去接——有了这个,自己就能把扶遥的魂命剥离出来……他就能醒过来了! 金剪是青蟹一族的魂凝出的神器,需要心甘情愿交出,更需要心甘情愿接受。蟹小刀捧住金剪的时候,眼中蕴着水光,剪子金光大作,转瞬消失。 见此情景,湖主苍白的胡须都不由得颤了颤。 他还记得自己继任时的场景,金剪旋转小半柱香才渐渐消失。后来见了定水贝,一问之下才知是因自己心中那时尚有一丝不明显的忐忑。 不是纯粹的心甘情愿,金剪便就不会成为妖力的一部分。 这也是为何金剪只有一把,也只有能够当族长大任的那个蟹妖能掌控的原因。没有十足的但其青蟹一族未来的心思,只是冲着族长之位而来的话,金剪也不会认其为主。 所以每一次选湖主兼青蟹一族族长才会设下诸多测试,以考验竞争者的决心和责任感。 蟹小刀如此快就被金剪承认,看来她的觉悟不容小觑啊!面对自己剩下的唯一一个闺女,老湖主忽然安下心来,轻咳一声,宣布自己正式退位。 她拿到金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扶遥的魂命从身上剥下。 那晚,河宫外水流沉沉,暗影穿梭。她把自己关在房间,点上七星烛,撑了结界。按湖主教授的方法和蟹宁玥给的意见,蟹小刀口中咬着玉笏,把衣裳拉到肩膀。 她凝神聚力,将元神从身体中慢慢移开…… 烛光中,另一个她正闭着眼睛手握金剪慢慢出现在盘腿而坐的“自己”的后方。头一回剥离魂命、还是剥离最重要的那人的魂命,蟹小刀难免紧张。 废了不少力气,才接着魂命之眼在背上的众多“影子”里找到沉睡的扶遥。 少年面色苍白,睡得正沉。他挤在那些魂命中,却有一根白线连在她后背上,像风筝。蟹小刀确认无误后,捏住“线”,咔嚓一剪刀落下! 瞬息间,她只觉整个身子一重,就头昏脑胀昏过去。 再醒来,元神已经回到了身体里。手里还抓着牵了扶遥魂命的“线”,她动了动,浑身乏力得厉害,像是从一场大战中退下后的疲惫。 后背很疼,像是缺了一块血肉那般。 这就是妖祖说的,剥离魂命的后遗症吗?得养上好一段时间了……虽然背负魂命是青蟹一族的命道,孱弱的他们会被魂命们“压死”——其实就是反噬。 等到死后就魂魄会被分食掉。 不过随着背负越多就越强的蟹妖就不一样,他们背负的魂命也会变成身上的盔甲。生生剥去,就像是龙被拔掉龙鳞那般痛楚,还会虚弱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青蟹们也会互相背负魂命,强大到极限之后,再也不能背负的那一天,他们的灵魂也会引导着众魂命一起去冥世。 不过,若是在背负的青蟹还活着的时候,死去的家伙们能有机缘让身体“活”过来,只要青蟹剥掉背负的魂命还给他们,他们依旧会好好活着。 这种背负,像是暂时的“寄存”。 好在接下来是开魂命之眼的另一个七天,鉴于蟹小刀已经自开魂命之眼,这七天就给给她休息用了。她将扶遥的魂命放飞,由他自寻归处。 七天之后,是她正式了解河宫全部事务的另一个七日的开始。 她需要亲自巡视完毕所有的管理设置,并由各部掌事者事无巨细把自己管辖内的事都陈述一遍。了解完之后,河宫才会再开结界,大庆七天。 最后的巡视完毕,蟹小刀就提着酒壶来定水贝所在之处寻蟹宁玥说话。 没想到定水妖抢回了掌控权,她就再没心思和这个妖怪谈心。针锋相对吵几句后,她带着酒壶去了外面,还跟个傻子似的撞了结界…… 可不能给河宫中的其他妖怪看见啊,丢脸。 蟹小刀重振精神,回了自己的房间。此时的她已经是半月湖之主,再过两天就是开河宫结界的日子,半月客栈也会重新开业,看似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当然,实质上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她是能够和妖祖一起协力压制定水妖的湖主,不止如此,她还要做一件大事——矫正定水贝测试的扭曲规矩。让其回归本相。 还是……找个办法替代定水贝的测试,以防万一? 事实上,蟹小刀选择了后者。不让定水妖有机可趁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和青蟹一族的能力成长彻底隔绝,再者,竞争湖主可以比试,测试妖力就不能切磋? 细细琢磨之后,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蟹宁玥。 对方眨着一双浅绿的眸子细想片刻,竟抚掌叫好:“我那时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办法呢?利用每个年龄段不同的测试来选拔本事优秀的妖怪后辈,不仅能实实在在看见实力成长,还能让他们在切磋中历练。” “除了增长妖力,还能加深感情。这法子不错。”蟹宁玥激动得在玉枝上转了几个圈。 随后,蟹小刀的重构青蟹一族选拔妖怪方式的计划就开始在众妖激烈的争论中开始推行了。她手段不凡,雷厉风行,在短短数年之内就废掉不少扭曲的条律。 她好像忘记了曾经的青蛟,整个脑子里、心中都只有半月湖。 而那个在结界重开前来过一次水宫的少年也再未出现过,那天他刚浮上水面,就看见跟踪自己的小妖怪缩着脖子蹲在一旁玩石头。 岸边站着一个身背葫芦的女妖怪,她朝后面一招手,立刻上来一群妖怪把扶遥整个架走。 他被绑进了凤凰渊,曌唤出逆镜草,将蟹小刀在湖中的情况全数呈现在他面前。现在的她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半月湖湖主,结界重开,半月湖将枯木逢春。 “你也看见她平安了,接下来,该实现自己的承诺了。”曌挥散逆镜草存下的画面,“帮手吾也为你安排好了。” 第210章 太一楼·饯别 扶遥一愣,他还能说什么?自己应下的承诺,就算是跪着也要完成。密林兀自分开,一团白光从里面缓缓而来。 随白光而出的,除了剑妖心眼,还有一个牛车。 雪白的灵牛拉着堪比神器的华丽车座,上面还一左一右跪坐着一对双子鱼妖。两个姑娘眉含杀气,却不妨碍她们美成一幅画的精致面容和窈窕身影。 纵是万般不情愿,扶遥还是开始了寻找遗世金蛟的征途。 他不是孩子,知晓轻重,也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 临行前,他去幽州城买了许多礼物带到河宫看望蟹小刀。昔日朝夕共处的两个妖怪相对而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变强的蟹小刀看得扶遥愣神。 当然,失了妖力的扶遥也让蟹小刀吃惊不小。 她忍不住问出口,还以为是自己剥离魂命的时候出了问题,把扶遥害成了如今的样子。 “不是因为你……”扶遥见她突然着急起来,忍不住失笑,他屏退周围的侍者,静静瞧了她好一阵才道:“是因为龙元,服下它我才失去妖力的。” 蟹小刀皱起眉,华丽的湖主衣装也暗淡了颜色:“那还是怪我。” “……”扶遥愣了愣,苦笑:“你有所不知,我的体质和一般的青蛟不同,所以才会如此。不过,那天确实是龙元救了我一命。” 他想说自己是金蛟,最终话到嘴边还是没出口。 不是不相信蟹小刀,而是一旦透露身份,以后可能会给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治理半月湖已经够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湖中生灵牵制她逼问自己的下落,她又该当如何? “不骗我?”蟹小刀忽然凑过来,紧盯着他的眼睛。 “不骗你,你可以摸着我的良心问。”他翩然一笑,姑娘竟是忽然红了脸,急急退回去,抱起茶杯别过脸,“没事笑什么笑?” 她捧着茶杯嘀咕,心跳如夏日里密集的雨点。 扶遥一愣,也垂下眼帘。和蟹小刀的紧张不同,他心里像是堵着一团破布,难受得紧,他知道姑娘的心思,也知道自己的心思,但…… “我,无法走出半月湖。”蟹小刀平稳一下心绪,咬着唇瓣缓缓道。 她向来大大咧咧,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当初就算是面对众多竞争湖主之位的厉害对手,她连心跳加速的感觉都没有,可此时却只觉口干舌燥,坐立不安。 连手往哪放都感觉不自在。 “我知道,你是湖主。此生只能活在半月湖的湖中。不过,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我都会遣手下带给你。”扶遥瞧着她的模样,心下一软,话语脱口而出。 蟹小刀忽然急急转头:“那你呢?你是蛟龙,可、可否考、考虑……” “考虑过。”扶遥看她说得不利索,忍不住出声打断蟹小刀的话。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早已让他们心思互通,无需多言就会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比如此时的蟹小刀。 她忽然被扶遥打断话语,呆呆看他半晌之后,火燎般红红的脸渐渐白了。扶遥暗暗握紧拳头,别开脸去:“对不起,我这次来,是要同你告别的。” 话刚出口,胸口难受的感觉越发严重,牵扯着他的心,难受得连鼻梁都爬上酸涩。 “为何?”沉默许久后,蟹小刀问。不过刚问出口她就立刻改口道:“算了,你不用回答这个问题。我明白的。” 她也别开脸,双手抄在广袖中,将最里层的衣裳攥得起了褶子。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明明被责任绑住,却还要期望他考虑从凰川搬到这里来。 可她想见他啊! 但,那又如何?自己是半月湖的湖主,身负整个半月湖,他亦是凰川的主上、身负整个凰川……确实,是自己自私了。 看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的蟹小刀,扶遥差点捏碎了自己的骨头。他想立刻就反驳,不是她想的那样,可惜,最后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那么做。 那天和龙族激斗之后,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生死间也看透了许多事,活过来后他心里明白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更清楚金蛟一族的命运意味着什么,即使现在他又青蛟的神元护身。 却也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被其他有心人,特别是神族查到。 到时候他面临的事颠沛流离的逃亡,更有甚者会身首异处。那时,她怎么办?自己最想给小刀的,却也是根本给不起的东西,与其日后天塌地陷,不如就此断了吧。 如此,她还能在半月湖中平安活下去。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需要暂时离开凰川一段日子。或许是十年,或许是百年,又或者……会是数百年。以后,都不能来这里看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扶遥强撑出一个看不出破绽的笑容。 蟹小刀却不像幽州城中的说书人口中的姑娘,一味追着他问为什么,也没有像传说中的痴情女子说要等他千百年。 她静静听完之后,抿了抿唇,用发自内心的语气道:“那你一路小心,记得路上多给半月客栈介绍生意。等事情完了,再回来,我请你喝青梅酒。” “好。”若我还能回来的话。 后面的话被扶遥生生遏制在喉咙里,山遥水远。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算不发生任何事,他顺利找到金蛟后,也要……扶遥在心里叹口气。 接下来,蟹小刀和他像普通的老友一般谈天说地。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幻影。 她也是重情的女子,但她更知道此生不能只为情爱而活。扶遥亦是如此。两个妖怪都坚强得让人心疼,他们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 只叹今生无缘。 不能离开的湖主,不能停留的蛟龙。 自那之后,扶遥驾着牛车,带着心眼和一双鱼妖游走现世,寻找着遗世金蛟。他果然如同当初答应蟹小刀的一样,每到一处认识新的妖怪都会介绍半月湖上的那个专为妖怪而开的客栈。 他寻遍现世每一个可能藏着金蛟的隐蔽角落,却半点收获也无。 第211章 太一楼·成亲 耗去几百年的时间,扶遥只证实了一个结论——他果然是这世间剩下的唯一一条金蛟。 回到凤凰渊的第一个冬天,扶遥听到了蟹小刀成亲的消息。数百年过去,他还是扎扎实实难过了一回,跟条死蛟龙似的浮在凰川里。 难过归难过,扶遥还是让心眼带着凰川最贵的礼物,乘着牛车带了一双锦鲤鱼妖前去祝贺。 心眼去了足足五天,每天扶遥都坐在凰川边上最高的山崖上,脑袋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一别四百年又三个月,不知她的半月客栈生意可好。 自己还没正式去过呢。 心眼回来后,心思通透的没提蟹小刀的夫婿是谁。不过两只头一回参加婚礼的鲤鱼精却叽叽喳喳不停,所以整个凰川都知道了半月湖的湖主嫁给南江河神的小儿子。 还是那小子主动入赘的,听说是个喜欢读书的榆木妖怪。 这些消息终是不可避免的传入扶遥耳中,他每每听完面上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心里前无仅有的觉得这些鱼啊、虾啊、蟹啊什么的都太烦人。 甚至连川边的鸟鸣都让人心烦。 然后,他成了半月客栈的常客。也不掩饰身份,大摇大摆的进去做客,该吃吃、该玩玩,怎么逍遥怎么来,天知道他是真的留恋客栈还是那个掌管客栈的妖。 再后来,半月湖出了事。 南江河神带着大军跑到半月湖要接回自己的小儿子,那日扶遥恰好也在半月客栈。他察觉异象飞上钓鱼台,只见手持三叉戟的河神满面怒容,带着数千精甲站在半月湖湖面上。 天色将变,湖上的游船纷纷回岸,岸上的游人们也纷纷回家。 普通人类是看不见河神好他手下的,他们只看到湖面上风起云涌,大雾弥漫,天空也是黑沉沉压下来,乌云盘踞隐有暴雨将至的势头。 “半月湖主,你诓骗我儿入赘这一小湖中,还不快快将人给本君还来!”河神举了三叉戟引一炸雷电砸在湖面上。 还未走远的人瞧见明晃晃的雷光电球落在湖水上,吓得撒腿就跑。还没跑远,霎时间风云变幻大雨磅礴,连带着幽州城也遭了秧。 “这河神怎么回事?”扶遥沉下脸,举到一半的酒杯也堪堪停住。 捧着酒壶跟在他身侧的小妖怪缩着脖子,吞吞吐吐道:“南江河神的小儿子来半月客栈游玩,因见了湖主一面便念念不忘,誓要娶湖主。湖主不能离开此地,他就自告奋勇入赘进来——” “没、没想到他竟然是自作主张,给半月湖惹了大麻烦。”小妖怪皱着一张脸,替自己的湖主不满。 这话倒是让扶遥倍感意外,这蟹小刀就把自己嫁了?如此爽快? 这其中不会还有什么别的缘由吧?怎么想都感觉不正常。扶遥将酒杯里的青梅佳酿送入口中,嘴角忍不住勾起来。他倒要看看那只螃蟹要如何收场。 一个虾将从雷球落下的水底升起来,不卑不吭行礼道:“南江神君,小殿下是自己要入赘给我们湖主的,并不是诓骗。” “他乃是本君的儿子!堂堂南江小殿下!会巴巴跑来娶你一个小湖的湖主?啊?”河神冷笑,三叉戟一横,那虾瞬间露出原形,变成一只死虾。 河神将三叉戟猛地顿在水面,吩咐道:“去,把这小虾的尸体送进河宫。告诉那妖女,不还本君儿子,本君就毁了她的半月湖。” “喏。”身穿银色盔甲的江豚副将一鞭子缠住飘在一旁的虾,转身如水。 雨势很大,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幽州城中就积了水。半月湖上又是雷又是电的,湖水更是暴涨的厉害,此时已经快与河岸齐平,浪涛汹涌。 “用生灵做威胁,算什么河神?”扶遥捏碎了酒杯,掌中青甲暗显,酒杯的碎片并未伤他半分。 “就是,他比我们湖主还像妖怪!”小妖怪也气的很,可惜他没什么本事,也只能在这里逞逞口舌之快,不敢冲下去与河神痛快打一场,那是送死。 扶遥强压住冲下去的念头,周身杀气飞旋。 遮天辟日的大雨中,湖中心的水面成圆圈状分开,青色的华盖伞一样冒出来。华盖下端然立着个姑娘,云髻半绾,明媚姝丽中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正是扶遥四百年又三个月没见过的蟹小刀。 她面容未曾变化,只是周身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身边还站着一个挺拔俊俏的年轻男子,男子腰间挂着配件,却半点不像沾过血腥的妖怪。 托着两人的事一枚只有一半的蚌壳,蚌壳很宽,前面还立着四个护卫。 “见过南江神君。”蟹小刀处变不惊,沉稳行了个礼。 她身边的男子也上前一步:“儿子见过爹。” “逆子!你怎的被这妖女所骗?入赘半月湖这种小地方,你叫本君这张老脸往哪里搁?!”河神一见自己的儿子,气得眼睛都绿了,“竟还偷瞒着本君办了事,好大的胆子!” “爹!这一切都是儿子的主意,请你别怪罪半月湖湖主和她辖中的生灵。” “你?你那点胆子本君还不清楚?”河神冷眼扫过蟹小刀,“是你这个妖女蛊惑我儿,别以为你让他如此说本君就会相信。敢做就要付出代价!” 蟹小刀皱了皱眉,却不开口。 “怎么不解释啊!”扶遥见她的模样,就晓得河神误会大了。不过那丫头也是,如此时候还闭嘴不言,她知不知道湖水就快冲破堤岸了? 其实并不是蟹小刀不解释,而是如此境况就算她解释河神也不会相信。 “爹!你怎么不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儿子喜欢她,儿子是自愿待在她身边的啊!”男子干脆站起来,将蟹小刀挡在身后,“她没有诓骗于我,半点都没有。” 岂料河神只当他被蒙了心智,叫人上前抓人,顺便还要给蟹小天教训。 如此霸道的爹还真是世间罕有,扶遥撇撇嘴。见对面已经打成一团,河神带来的手下分两批行动,一半抓男子,另一半负责“教训”蟹小刀。 第212章 太一楼·白龙身死 在激荡中盘旋许久的湖水也终于破堤而出,浩浩荡荡直冲幽州城四面八方的街道市坊,繁华城镇半天时间成了汪洋。 城中鸡飞狗跳,猫儿嘶叫。男人的悲愤的声音,女人和小孩的哭声混在一起,在腾腾水中纠缠,搅碎了蟹小刀的心。 她方才没什么动作,为的就是拼尽全力控制住湖水。河神带来狂风暴雨,更是让周围电闪雷鸣,半月湖水波不稳,轻易就被影响。 眼下被围攻的她无法集中心力掌控湖水,这才让幽州城遭了祸。 “笨妖怪!”扶遥手一挥,心眼立刻化成一团紫光冲向河神。而他也变回原形顶着风雨雷电飞过去给蟹小刀助威,虽然此时的自己没有法术,但凭借蛟龙的本能打架还是办得到的。 青蛟横空而出,局势霎时被扭转。 他一尾巴扫开围困蟹小刀的将兵,身子盘成一圈将她护住。蟹小刀手持双刺呆愣愣看着忽然出现的青蛟,抡起双刺就要打他,可最终还是没落下。 双刺凭空消失,她咬唇一拳砸在他冰凉的鳞甲上:“你这只臭蛟龙,怎么又跑出来了?” “笨螃蟹,与其砸我不如赶紧控制住你的半月湖。虽然南江河神是造成灾难的罪魁祸首,但你若不及时控制湖水,半月湖的妖怪们也会受到牵连。”扶遥用龙须拉开她,提醒道。 “额,不用你多言。”蟹小刀哭笑不得,赶紧闭目凝神稳住这一湖脱缰野马似的水。 对面的河神见半路杀出一条青色蛟龙,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不少。他是河神,自然明白青蛟意味着什么——莫非半月湖和隐身神族也有关系? 又或者……这湖中有将会修成神的存在?! 他放手让三叉戟和剑妖鏖战,自己则化身白龙同青蛟对峙:“你是哪家的神兽?怎地跑到此地坏本君大事?还不速速退去!”他张大了嘴对着扶遥狂吼。 扶遥赶紧用龙须塞住耳朵,等他吼完了才晃晃脑袋道:“本君年轻得很,耳朵还好,用不着你说那么大声。” 幸得扶遥之前有青蛟的神元傍身,此时又是吃过龙元的存在。纵然身上没有妖力,但龙角圆满,威风赫赫,绝不比前面修炼千年的白龙差。 他两个爪子一摊:“本君不是哪家的神兽,本君和你一样,也是一方水君。不过,你在南江,本君在凰川。” 白龙一听凰川,龙躯都僵了僵,听说那地方和凤凰渊毗邻,灵力充沛妖怪众多。比起他治理下的南江,情势可是凶险复杂得多,以前就听说凰川经常换主。 后来来了一条遇神杀神、遇妖收妖的青蛟后才算稳定下来。 凰川虽不是最大的江川,但其威名在各方水君间都是响当当的。不曾想竟被自己给遇上了……难怪对方虽只是条蛟龙却生得比他这条正宗的龙还要气势逼人。 “原是凰川之主,失礼。”白龙重新化成人形,抱拳一礼。 但扶遥并没有化回人形,他没有妖力,那么做会直接掉水里淹死……他垂头盯着河神:“本君的好友有麻烦,本君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 “……”河神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不是他,是半月湖主。”扶遥将两个字爪子抄在身前,“你一上来就抓人,弄得生灵涂炭,就不怕隐世来神抽你的龙筋?有什么事,坐下来说。” 河神虽不情愿,但迫于扶遥的压力还是同意了。 扶遥暗暗松口气,还好这白龙没看出他并无妖力。 半月湖上重回清明,幽州城的雨也停住。可水还未消退,受灾的地方惨不忍睹,蟹小刀下令整个半月湖中的妖怪全都上去救人疏水。 “战场”转到半月客栈中,扶遥、蟹小刀,还有河神父子同桌而坐,气氛很是压抑。 小妖怪们送完酒菜后全都退得远远的“观战”。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扶遥见谁也不开口,索性单刀直入拿河神的儿子开问。那小子全程瞅着蟹小刀,像个胆小的小媳妇。 蟹小刀叹口气,就要开口,却被扶遥制止:“本君要听他说。” 南江的小殿下咽了咽口水,在扶遥鼓励的眼神下,头一回直视着他爹的眼睛道:“父亲,是孩儿主动求娶半月湖主的。她是个好姑娘,可惜,湖中生灵系于一身不能嫁来南江。” “但孩儿能住在半月湖啊。孩儿上头还有大哥和二哥陪着爹,爹就许孩儿住在这里又何妨?” “孽障!”河神怒气未消,且还有更甚之势,“南江中任何其他生灵都可以这么做,但你不行!不管你是本君的三儿子还是三十儿子,你身上都背着南江河神的名声。你是想气死本君吗?!” 最后的结果是,谈了整个下午也没谈拢。 扶遥看着他们父子俩争执,蟹小刀事不关己的喝着茶,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河神拂袖离去,说给他儿子三天的时间考虑,若不思悔改不管是谁来拦他都要毁掉整个半月湖。 当然,事实并不是这样。 河神真正的想法是——不管自己的儿子是否回去他都不会放过半月湖。只是半月湖主和凰川的魔头是好友,他此时不能轻举妄动。 此事只有转手他人。 他先回去并不是只给他儿子留反悔的时间那么简单,他是去找那些活在暗夜中的凶狠妖魅做交易的。买凶,可不是只有人类才会这么干。 不过,河神也低估了自己的儿子对他的了解。 他的傻儿子竟用血洒半月湖的行为逼退河神请来的杀手,龙血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点燃后会成为最好的驱散妖邪神物。那一战之后,他只来得及拖个梦给自己的爹。 等看到儿子用自己的血燃起真火护住半月湖,还因此送了命,河神的冲天怒火转瞬成悲。 他要带走儿子的遗体却被蟹小刀带了一群妖怪阻止,她用极冷淡的目光瞧着河神:“他曾和我说,自己有个脾气不好的爹。动不动就喜欢罚人。” “他说的对。”河神耷拉着肩膀,并不见半点那日的威风。 第213章 太一楼·判官 “他还说,他爹也是个公正的河神。周围的百姓都尊称这位河神为‘判官’,他说他的父亲一身正气,最厌欺瞒、最恨恶者。因此,在南江上游、中游、下游均一派清明。不管人类还是妖物,都无作恶者。” 蟹小刀暗暗咬牙站着,横眉冷对南江河神:“你是他最想成为的神。” “麟儿……”河神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眶泛红,“你让开!他是本君的儿子,何时轮到你来管?就算你和他成了亲,但本君还没死!他的遗体,该由本君安葬。” 三叉戟條然自虚空中而出,寒光闪闪指着蟹小刀的脖子。 “神君,您就从未想过他为何会和我这个不能离开半月湖寸步的湖主成亲?”蟹小刀面对他的怒火,不退反进。 她转头看着躺在浮叶上的男子,他看起来懦弱,骨子里却硬得像块铁。三天前河神离去后,他就在晚饭中下了药,蟹小刀妖力不错,虽未像扶遥那般睡死过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做傻事。 他把玩着锋利的屠龙匕首,交待遗言似的和蟹小刀说话。 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是头一回和她说这么多话。足足讲了三天……蟹小刀也很争气的没有被催眠,直到他离开,她都还睁着眼睛。 男子在她脸颊印上一吻:“对不起,我惹出来的祸事,应该我来解决。” 蟹小刀是半月湖湖主,结界再开后她除了不能离开半月湖的范围,却能走出河宫,还能知晓整个水域发生的任何小事,只要她愿意,甚至能清楚住在水底泥中的淡水螺生了几个小螺。 所以,当他盘腿坐在湖中心的荷叶上,用屠龙匕首划破自己的肌肤时,蟹小刀睁着眼睛紧咬唇瓣。 一颗眼泪落下来,她知道他任龙血覆满湖面,在前来暗杀的妖怪们闯进来时喷火点燃,熊熊烈火烧尽了妖邪,保住半月湖的平安。 可他自己却流尽龙血而亡。 这条魂命连同他最爱的那个龙神一起,和她系在一起。蟹小刀强逼自己起身出去时,大火已经燃尽,扶遥还在沉睡,南江河神已然过来。 “因为我是青蟹,是能背魂命的妖怪!”蟹小刀转回脸,目含泪光盯着河神,“你的身体遍体鳞伤,其实已经不行了吧?” 河神错愕的看着蟹小刀,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自己脑中的想法。 她没给他太多时间去想,继续道:“他专门来这里游玩,就是为了能寻找青蟹一族,能够继承和剥离魂命的族类。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你这个父亲!” 至于成亲,其实真是蟹小刀闹起来的。 那天她被小白龙认出来,他说明来意,蟹小刀就同他开了个玩笑:“你若是娶了本姑娘,我就答应你。而且,青蟹一族只能背负和自己有因缘际会的魂命,你爹是南江河神,隔得太远。” “……”小白龙愣住,半晌都没反应。 蟹小刀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十足的决心,就别轻易想着为别人做什么。” 翌日,他还在半月客栈中。而且还等在昨天她离开的地方,蟹小刀正好上来看看这个不速之客走没走,看见他时,还真有些意外:“你竟没走?” “湖主,我经过一整个晚上的考虑,我决定答应你的要求。我娶你!”他是红着脸说出这句话的。 小白龙本就不善言辞,远不及他的两个哥哥会哄人,所以他确实用了十足的诚心再说这句话。 蟹小刀一听笑得嘴角都弯了,心下戏耍他的意念更重,她绕过男子翘着脚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故作一本正经道:“本座是青蟹一族的族长,此生都不能迈出半月湖半步。如此——” “若我提出要你入赘你也愿意?”她撑在桌子上,歪着头看他。 小白龙又愣住。 蟹小刀见他的囧相,忍不住笑道:“算了,本座是……” “我愿意的!”他的脸更红了,双手紧紧攥着。全然不似那种和女孩子调笑的油滑妖怪,“湖主你是个好妖怪,又肯帮忙,小生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蟹小刀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答应得如此之快,你就不怕以后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而后悔?” 小白龙摇头:“君子一诺,与天地同在。” “你就不动脑子想想?若本座只是想骗你来成亲呢?”蟹小刀放下脚,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且青蟹一族身上只会留下非正常死亡者的魂命,若你爹本就是命数将尽,本座也是无能为力。” 这条小白龙是不是小时候脑子进过水啊,傻乎乎的。 “尽人事,听天命。小生不悔。”他依旧固执的傻着,但又那么认真。 此后,他总是来半月客栈等蟹小刀,为的还是同一件事。他为河神留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是真的,答应和蟹小刀成亲也是真的。甚至都忘了送个信去南江。 所以说这条白龙傻呢…… 蟹小刀依旧不信他的诚意,但却办了婚礼。连她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是真的被小白龙的诚心打动……还是,想让这个消息传到某个家伙的耳朵里。 “留下他。你们走吧。我们半月湖地方小,容不下您这尊大神。”蟹小刀抽回飘散的思绪,挥手让手下带走小白龙的身体。 河神的手下亦想上来抢,却被他抬手拦住:“退下!” “是。” 他收回三叉戟,再不是南江的河神,只是个失去儿子的父亲:“湖主,请你救他!我们南江欠你一份人情。以后半月湖若有事,只需送个信,南江定会出手相助!” 其实,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是没想到却害了自己的儿子。 “不用你操心,我身上背负着他的魂命,自会救他。”蟹小刀冷冷开口,领着一行妖怪离开,“南江的帮助本座不稀罕,只希望河神别为难湖中生灵就好。” 那些杀手是他派来吧?什么正义的“判官”,小白龙是不是瞎了眼? “……”河神被她噎得说不出半个字,灰溜溜带着自己的人马撤离。 第214章 太一楼·被囚真相 扶遥是被心口一阵阵的窒息给“折磨”醒来的,一睁眼就发现蟹小刀正趴在他身上。额头贴着他的肩膀,有气无力。 和南江河神一战,蟹小刀除了湖主这个尊称外,还被半月湖中的妖怪们称作“蟹将军”。螃蟹逼退了龙族,前所未有啊! “我不该戏耍于他的,他是条认真的小白龙,我做错了……”她闷闷开口,鼻音厚重,像哭过,“一句戏耍之言,他怎么就当了真?” 不止当了真,还付诸行动。真傻啊!傻得让人心疼。 他未醒时,就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此番和她最后这句话联系起来,想是说的那条龙以血为烛,喷火烧了前来暗杀蟹小刀和半月湖中众妖的杀手。 但这也让小白龙血尽而亡,而最初的最初,不过是因她一句“入赘娶我”的戏耍之言。 扶遥想摸摸她的头安抚这个被打击得略惨的姑娘,手抬起来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最终还是移个方向,落在被褥上:“你不是把他带回水宫了吗?” “你醒了?”蟹小刀猛地抬头,神色疲惫。 扶遥笑笑:“若还有救,为何不救?”救活了他,你心里的愧疚也就会平息了。后面的话扶遥没说出来,这个要强的姑娘会死不承认的。 “确实还有救……”蟹小刀叹口气,“只是我虽能把魂命剥离出来,却无法让其回到他的体内,他的身体已经死了。” 魂命只能回到还活着的身体里,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借助定水贝的力量暂时保住小白龙的身体,直到她吩咐的妖怪们找到续命的宝贝为止。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扶遥揉着额头坐起来,“我走遍现世各州郡河山的这四百多年,虽未找到自己要找的,但也得了不少宝贝。这其中就有一种叫‘养魂玉’的玉珏。” 蟹小刀抿了抿唇,疑惑道:“养魂玉?就是传说中能放进心中续命的宝物?!” “正是。”扶遥点头,面上却浮出认真,“所以你无需过多担心续命的事,需要注意的是怎么把你自己的身子养好。把魂命剥下来可不是件没有代价的事。对吧?” 她张了张唇瓣,最终只是笑笑:“嗯,我明白的。扶遥,谢谢你。” 扶遥一愣,笑道:“谢什么?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些客气话?” 回到凰川后,扶遥如约遣了心眼将养魂玉送到半月湖。凰川和半月湖时有来往,小白龙醒过来后,蟹小刀派妖怪将他送回了南江。 她也一直未再嫁,当然扶遥也没娶。 但他却很少再亲自去半月湖,最后连半月客栈也不曾去了。没办法,他越长越年轻,眼看着就变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年小子,还怎么好意思去见越发出落得明丽漂亮的蟹小刀? 再后来,蟹小刀也不遣妖怪送东西来凰川了,他们之间细弱蛛丝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断掉。 扶遥却每年都让手底下的妖怪按时送新鲜东西过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若是小刀一直未嫁,待他重新成长后,就去半月湖求娶! 师父说在这世间,金蛟每重活一次,妖力就会倍增。那时候,自己就能保护她和整个半月湖,不用惧怕神族的追杀了吧? 然后,在他逆生长了又一段时间之际,遇见了那个叫白霜的半妖——她本是个人类的小姑娘,跌落凤凰渊,吊着一口气重活,成了师父的左右手。 她是个诡异的丫头,明明以前是个人类,却对妖怪十分伤心。 对于自己变成半妖,甚至在以后还会变成完全的妖怪这件事她不但没惊恐害怕,更是泰然处之。额,也不算是泰然处之,那丫头的样子简直就是乐见其成啊! 这个怪人无意中又把他带回了半月湖(扶遥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自己的灵牛干的)。 是天命还是人为他不想去纠结,扶遥从未想过的是,强大如是的蟹小刀竟然会自愿被困在定水贝中!难道她是想效法青蟹一族的妖祖,舍身镇压定水妖? 蟹小刀曾给他说过她回半月湖后的奇遇,包括她的那个叫蟹宁玥的妖祖和长相俊美心思邪恶的定水妖。 但她也说自己成为湖主之后,就越发勤于修炼,也有更多的力量助力妖祖在定水贝中和定水妖的战斗,已经几百年没见定水妖出来捣乱。 没理由让她把自己关在定水贝中啊! “小刀,你到底是怎么了?”扶遥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想再走过去,却忽然察觉有妖怪靠近。 他惊慌之下匍匐在地,手脚并用朝定水贝下方的缝隙爬到定水贝侧面恰好能挡住视线的地方。并顺便用衣袖擦去湿润地面的血迹,有水渍的地板是深褐色的,就算擦不彻底,也看不太出来。 就是爬行时不小心碰到结界,扎得背疼。 “你去门口守着。”是半月客栈那个年长老管事的声音。 遣退身边的妖怪后,老管事一人进了放着定水贝的院子。他立在定水贝前,扶遥从地下伸脖子瞅他,只见这个老管事手指捏着一枚金铃,另一只手还用妖力在定水贝前的虚空中画出金色符咒。 没眼花的话,扶遥记得这是驱魔师的符咒吧?! 老管事是个龙虾妖怪,怎么会有驱魔师的金铃、还会画符咒?看他这娴熟的手法,已经不是初次使用了吧?这个狡猾的老妖怪! 符咒化成金光穿进定水贝前的结界中,结界上立刻开了一道“门”。 “蟹将军,此前让你准备的陷阱可准备完善了?”老龙虾走进结界内,转瞬已经浮在能够看见蟹小刀的地方,检查着里面的布局。 扶遥趁机爬出来,也钻进结界中藏起。 蟹小刀冷着脸,眼皮也懒得抬一下:“万无一失。” “那就好,蟹将军妖力强大,老夫是信得过你的。”老龙虾满意点头,目光在定水贝中的奇景上穿梭,眼底既羡慕又嫉妒。他怎么就不能掌控定水贝? 要是没有这定水贝,半月湖湖主之位哪里轮得到她青蟹一族!呸! 第215章 太一楼·真吃 蟹小刀小心翼翼摆弄着一株树,话似冰块:“希望你个老不死的能谨记自己的诺言,否则本座不介意毁了半月湖。” “湖主你说的是什么话?老夫像是不守信用的妖吗?”老龙虾撇着嘴,眯起眼睛,顺势将手抄进袖子里,“而且,湖主你真舍得让那些身体还活着,生魂也在,还有重生可能的湖中生灵真正死去?” 她手一顿,目光寸寸凝结成冰:“你若想要湖主之位,说一声便是,本座让给你。本座只要这定水贝和一处栖身所,你何必扯上他和整个半月湖水宫里的生灵?” “这个嘛,湖主你也知道,你是这半月湖中最厉害的存在。也是唯一能掌控定水贝的存在,没个牵制谁放得了心?”老龙虾抽抽嘴角,连带着胡须都抖了抖。 蟹小刀收回手,终是瞥了他一眼:“无耻!” “湖主别这样说啊,老夫这也是为了半月湖能长久存在不得不为之。若不这么做,那太一楼怎么会轻易放过半月湖的妖?”他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捻着胡须。 话虽如此,脸上也笑得没任何破绽,不过龙虾的心里气得快炸了。 他是努力用一个理由告诫自己“忍”下去的——那就是没有这只蟹妖,他和他手底下那群妖怪谁都操纵不了定水贝中的布局,倒时候他们之于太一楼就是没用的废物。 结局只有一个,成为那些被抓的众多妖怪之一。 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争取活着的机会不易,能够亲自管控半月湖事务更不易,他必须要恩威并施控制好蟹小刀,可不能让她做出什么麻烦事来。 “愚蠢!与虎谋皮,你怎知他们利用半月客栈这个陷阱捉完能捉的妖怪之后不会轮到半月湖、不会轮到你?” 蟹小刀手一扬,双刺已经抵在老龙虾的喉咙。 不过也只是抵着而已,她并没有再上一步。因为近乎同时,缠住她的链子也生出尖刺,瞬间扎进血肉,痛得她白了脸,再不能将尖刺送上前。 扶摇这回紧贴定水贝藏身,看不见上面的情况,但还是听出了蟹小刀语气中强忍痛楚的意味。 他曾和她朝夕相处,再清楚不过。老龙虾对她做了什么?!他忍不住伸脖子去看,却只看见老龙虾被一双熟悉的双刺指着,却看不见蟹小刀。 “湖主。比起每次见面的反抗,你就不能安分点?”老管事故意皱起眉头,嘴角却笑得轻蔑。 他抬起一个手指左右晃动推开她的双刺:“要不是老夫宽宏大量,有些话早就告诉太一楼了……湖主,别冲动,除了半月湖的生灵,还有个大妖怪的命掌控在老夫手里呢。” “你!”蟹小刀眸色骤然变红,手中的双刺颤抖着,最终还是烟一样渐渐消失。 老龙虾扭了扭脖子,拍拍手吊着眼角看她:“湖主,何时发动陷阱,你可要记住了。这回……他也在,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按老夫的吩咐圆满完成捕捉,老夫不会把他交出去的……” 蟹小刀愣了愣,忽然瞪大眼睛,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再次甩出双刺:“混账东西!你不许伤他,听见没有!” “那就要看湖主你的动作了。”老龙虾滴溜溜转动着算珠似的双眼,“这次的猎物不错,就是有两个品质最上乘的妖怪还没出现。老夫得去想个办法探探他们的去向。” 扶遥咬紧牙关,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想立刻化成原型冲上去咬死这只龙虾! “对了,湖主你能察觉出整个半月胡上的一切,可否探查一下两个妖力强大的妖怪此时是不是在湖上或者是湖边的某处?”老龙虾直接忽略蟹小刀冒火的眼睛。 见对方依然红着眼怒视自己,他不得不再次强调:“放心,老夫会谨守诺言,不会把凰川之主的消息透露给太一楼知晓的……” 顿了顿,他慈祥笑道:“毕竟他是湖主的心上人,若不是他,湖主你也不会主动配合属下到这定水贝中来不是?” 这又是怎么回事?扶遥呆住。 老龙虾见蟹小刀脸色难看,更是得意:“湖主如此重情重义,真是我们半月湖的福气……” “你闭嘴!”蟹小刀本想这样吼的,可有个声音先于她吼出来,随着声音响起,一条翠青色蛟龙腾然而出,猛地一口咬住老龙虾,利牙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腹! 蟹小刀呆呆瞧着突然出现的青蛟,还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扶、扶遥?” “好久不见……”青蛟如是回道,还不忘咔嚓咔嚓嚼着痛得变回原形的龙虾,三两下就将其直接吞下肚腹。施术者已死,定水贝外的结界化成光点消失。 虽然没了障碍,他还是不敢化成人形与她相对。 现在的自己若是化成人形,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额,其实他现在即使是蛟龙之身,也能看出稚嫩的气息。 但蟹小刀什么都没问,能见到他,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扶遥,你还平安就好……”蟹小刀吸着鼻子,瞬间红了眼眶,她抿着唇瓣忍泪,却是这个动作让她的脸上和唇瓣多了些血色。 扶遥将脑袋伸到定水贝边上,大眼睛近距离打量着里面的玲珑美景:“你怎么会被锁在这里?” 蟹小刀一听这话,瞬间囧得红了脸。还是定水贝中蹦出另一个声音为扶遥解了惑:“还不是担心你的安危?老龙虾早和太一楼暗中勾结,知道太一楼正暗中到处寻找一条青蛟。要拿来献给皇帝。” “他就利用这点威胁小刀,逼迫她成为自己党羽的傀儡。为了能彻底压制小刀,他还对水宫中的其他青蟹和妖族下手,用从太一楼学来的邪术将他们的身子和魂魄分开,他还……” “妖祖!你别说了。罪魁祸首不是已经死了吗?”蟹小刀急急开口。 自从镇压了定水妖后,妖祖自己也妖力大损,不能再显出魂身。但却还是和定水贝连在一起的,能听能说,只是不能动也看不见。 第216章 太一楼·毁了好 蟹小刀在定水贝中放了这些东西,一来是更方便掌控半月客栈,二是借着客栈取些灵力回来养着定水贝。 不曾想却成了老龙虾用来捕捉前来投宿游玩的妖怪的陷阱,她虽极为反感愤怒,却也暂时毫无办法。她知道扶遥没了妖力,要是真被太一楼知道…… 还有水宫中那些到处游荡,被困在这里面的幽魂。她身上背着他们的魂命,但他们没死,所以不是那种主动背起来的。 是她用自己的妖力,通过定水贝的力量做了专门阻挡幽魂出去的结界,还刻意在每个幽魂上“系”了线。这样就能保证自己有机会救他们。 不过这也是有代价的,她无形中削弱了自己,从而会被驱魔师的锁链困住。 “为何不能说?就是要这小子知道你的付出,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对你避而不见……”蟹宁玥的魂魄在定水贝中愤愤道,“你没再送东西他也不知道怀疑一下你是不是出了事,蠢笨!” “妖祖!他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蟹小刀反驳。 扶遥错愕,他真的没想到半月湖主动和自己断了联系是因为她出事了…… 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又是半月湖的主人。甚至还逼走了南江河神,又有“蟹将军”这个响当当的诨号在外,只要自己不靠近,她就不会有危险。 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因他受了苦。 越想扶遥心里越不是滋味,他用龙须去拔链子,刚卷住就被里面用术法控制的尖刺扎伤。尖刺带着法术的灼烧刺进皮肤,痛得他嘴角都抖了抖。 “你别动这条链子,这是驱魔师的东西,专克妖怪的!”蟹小刀见他想扯断链子,急得赶紧把他的龙须扯回来。 扶遥却一笑:“本君不是一般的妖怪,本君可是神兽。这种小把戏伤不了我。”虽然他此时是条蛟龙,笑起来有些像凶狠龇牙,蟹小刀却一点都不怕。 其实他说的没错,若换做平常,这条链子定不能伤他半分。 但他现在连半分妖力(神元的力量)也没有,用蛮力去破坏锁链,它自然是凭本能“反抗”。不过,就这几根小刺能奈他若何? 扶遥直接上爪子,果然,鳞甲覆盖的爪子扯住锁链后,那刺是半点也扎不进来。 “卡啦!”锁链应声而断。法宝受损,上面的力量也随之消失,接下来他没费什么劲就扯断了扣在蟹小刀脚腕上的圈子:“你看,我就说这链子伤不了我吧。” 蟹小刀松口气,正想说什么,却见扶遥背后忽然冲过来一团乌光。 她想也不想化出双刺飞绕到蛟龙身后挡下乌光,原来竟是守在门外的小妖怪!“找死!”蟹小刀横眉舞动双刺,将他寸寸逼退。 不过小半柱香时间对方就被逼到死角,若不是她此时妖力不济又受了伤,这小妖一开始就会毙命。 “湖主饶命!属下是被逼的……湖主!”小妖怪见逃不可逃,干脆一转态度跪地求饶。当然,蟹小刀没给他多少废话的机会,一刺就取了小妖的命。 没偷袭扶遥之前,这小妖认错的话说不定还能活。 可他偷袭了扶遥,在蟹小刀看来,不过就是根墙头草。等太一楼的人一来,小妖怪说不定就会再次叛变投敌,这种双面刀还是毁了的好。 眼见着小妖没了气,蟹小刀收起双刺:“扶遥,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她转身看着依然没有变成人形的扶遥,捋了捋滑到耳际的头发,苍白的脸提示着她现在有多虚弱。但蟹小刀还是咬牙忍着,因为还有口气堵在胸口。 吐不出、咽不下。 “我没有妖力,只有一身的蛮力……可能帮不上什么忙。”扶遥低下身子,婉转圈着她,“不过和我同来的几个家伙应该能帮你大忙。” 蟹小刀一脸疑惑:“就是老龙虾要准备陷阱抓的妖怪?” “是。不过就凭着半月客栈的这点陷阱是不可能抓到他们的。”扶遥轻笑,“上来吧,我驮你去客栈见他们。商量对付太一楼的事。” 蟹小刀刚抬脚想跃上扶遥的后背,又放下脚目光担忧的看着定水贝。 “妖祖,你一个人镇压他没问题吧?”她还是不放心,这定水贝中的妖虽然有几百年再没出来过,但近段时间她还是能察觉到其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她怕自己这一离开,蟹宁玥一个人无法彻底制住他。 不过对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豪气道:“你且安心去为半月湖的生灵们谋划,这里交给我没问题的。虽然我妖力受损,但这定水妖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有你留下的这些个灵物,不会有事的。” “那,你万事小心。”蟹小刀跃上扶遥后背,青蛟迅速飞出水宫,噗通窜进结界上方的湖水里。 ———— 白霜收了纸人从汤泉内懒散走出,状若无事踱去自己的房间,顺便找个理由支开了盯梢的妖怪。 关上门后她仔细探查寻人符纸的信息,依然没有关于曌的消息。他到底是去哪救百炼那个老家伙去了?白霜歪在榻上,拧眉苦思。 是什么事能困住百炼需要曌去救? 这里可是她和尾火虎确认过了,有曌的一条灵脉呢!且好巧不巧,灵脉就在湖底下的水宫中——那个定水贝身上,这回的湖底一行,不止找到了真正的半月湖之主,还弄明白了灵脉叫“毕月乌”。 “它是一条顽劣的灵脉,就算和我们拧在一起,也有自己的意志。当初最先冲出结界的就是他。”尾火虎说起毕月乌来,那是一个咬牙切齿。 不过现在白霜的心思却不在这条灵脉上。 反正它就在那里,早晚都会到手。眼下最棘手的是在没有曌和百炼这两个主要战斗力的情况下,她和一只受伤的獬豸、还有妖力全无只能靠蛮力行动的扶遥要怎么收拾半月客栈的妖怪。 除了上面的家伙,还要对付即将出现在这里等着抓他们的那些太一楼的术士。 委实有些头疼! 第217章 太一楼·长良心了? 虽然有心眼、灵牛,以及一双锦鲤妖怪,但白霜清楚太一楼的实力。硬拼的话左右只有两个字——被抓。 “你在担心?”尾火虎问。 白霜摇头,连嘴角都牵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是,但也不全是。直接和太一楼过招,我求之不得。”她想看看自己的努力有没有白费。 至于半月客栈,这里能守能攻,只要顺利将其掌控住,暂时对付太一楼不成问题。难的是如何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尾火虎点头,深有同感道:“越是拼尽全力,就越渴望迅速看到成果。不过——”它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不过有些东西急不得,付出过终会有回报的。” “虽然你有时候并不知道回报将会是何种形式,会在哪个时间到来。心急上火,对修炼不好。”它知道白霜是个懂事的姑娘,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她。 以前是为了曌,现在却不是完全如此,它是习惯性担心她。 “你还怕我心里长个心魔和你同住?”白霜从蜗牛壳中翻出符纸,又拿了墨荻描绘符文,“放心吧,不会有那种事的。我之前虽然长在宫中,但先后经历了家族灭亡和各种刺杀,这颗心没那么脆弱。” 在痛苦和艰难中选择活下来是需要一颗强大内心来支撑的,除非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把心魔封印在她心里。 白霜清楚自己这条命是暂时借来的,全部用在仇恨上、还折磨出心魔来岂不对不起自己?这辈子,用雪仇来结束“蠢笨”的那个自己的一生并不是最好的结果。 用妖化来开启新的生命方向才是,不管收集灵脉一事会在十年、三年或者两年后未完成,她也算是清楚明白的重新活过。 值了! “知道你内心强大,我这不是提醒你嘛。”尾火虎鼓起脸,好奇看着她画出来的符纸,“你这不是寻人符啊。你要给谁传话?” 她挥退墨荻,提起符纸吹了吹:“给曌,寻人符寻不到他,但传消息的符咒可以。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他们是否平安啊。” 寻人符不能传消息,却可以在找到对方后将其带过来,或者是回来把寻人者带过去。它就是一枚在空中翻飞的符纸,有时遇到风大,还会在树丛间“跋山涉水”。 传消息的符咒又是那种在这边“嗖”一下消失,然后“砰”一下出现在对方身边不循任何路线,连跟都没法跟。 要是能把这两种符咒综合一下,那就完美了。 “你担心曌?”尾火虎忍不住惊愕,按照之前她那略带猜疑的个性,不是会怀疑曌在背后捣什么鬼吗?它的目光再次打量白霜手里的符纸。 啧啧啧,这丫头是长良心了呀! 白霜把符纸小心翼翼叠成纸人,手指结印念咒,纸人浮上半空转瞬消失。她收起剩下的符纸:“他是我的师父兼老板,我怎么能不担心?” 曌再强大,也被诛妖阵困了千年。 如今他灵脉不全,对外面了解又不多,若是落入什么陷阱,可就麻烦了。 尾火虎还想说点什么,门口却来了人。不对,是来了妖!白霜也有所察觉,她迅速打开门,目中全是惊讶:“你们怎么……快,进屋再说!” 来妖不是别的家伙,正是背着蟹小刀的扶遥。 十岁的少年气喘吁吁,背上的姑娘正昏睡着,脚都是拖在地上的。白霜上前从扶遥背上把蟹妖扶过来架在肩上,顺道关上门,还在门上贴了张驱魔师的符纸,以防隐去妖气的妖怪靠近。 “多谢……”扶遥抹了抹头上的汗,眼里的焦急却没减半分。 刚冲进水里时蟹小刀都还好好的,可等他窜上钓台后,她却从自己的背上落下去。扶遥来不及化成人形,又一头扎进水中把她叼起来。 “你们是如何出来的?她这是怎么了?”白霜把蟹将军放到床榻上,又是号脉又是查看呼吸。 扶遥也急急过来,虽然还在喘气,面色却不见半点红润,反而白的吓人。“我也不知道,她在水宫里时还好好的,可刚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不用担心,她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上一觉就会没事。”把脉的虽然是白霜,但真正看病的却是尾火虎。 她将尾火虎的话转述一遍,扶遥听完后竟毫无形象直接坐地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一边抚着心口,目光却并未离过蟹将军半分。 眼尖的白霜迅速领会到两个妖怪之间的关系,她给蟹将军盖上被子,就想借去厨房煮东西为由离开。 “不行,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也知道她不能吃什么。我去好些。”扶遥从地上爬起来,“你是姑娘家,你照顾她方便些。” 白霜一愣,摸着鼻梁点了点头。这蛟龙要是知道她心里还有个和她五感共通的妖怪灵脉,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虽然尾火虎算不得是真正的成形妖怪,咳咳。 扶遥一出门,白霜就把汤泉里的纸人变的那个“扶遥”操控着走出来,也去了厨房。只不过一进去就变回纸人跳火里去了,所以监视的妖怪还是只会看见一个扶遥。 他炖了一锅浓厚醇香的鸡汤,又用这个汤煮了粥,撒上虾仁端到白霜的房间。 外面跟上来的两个妖怪一头雾水:“凰川之主不仅故意把自己变成十来岁孩子的模样,还对里面的半妖那么好。难道已经忘了他们湖主了?” “神兽的心思谁猜得到?”妖怪低声回答,“不过这样正好,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发现半月客栈有什么异常。我们也能顺利交差。” 另一个妖怪点头:“说得对,是上天都在帮我们!” 扶遥在门后顿了顿,强忍着出去吞了他们的怒火黑起脸把手中的雕花托盘放在桌上:“外面那几个能听见我们说话吗?”他问白霜。 “放心吧,我在周围都贴有符纸,他们近不得也听不到。”她走过去解开白色的小瓦罐闻了闻,“你手艺不错嘛!” 第218章 太一楼·寸土必争 扶遥笑笑,却忽然严肃了表情:“我们来说说正事吧。” “也对,现在不是讨论厨艺的最佳时机。”白霜放下盖子,拉过凳子坐下。扶遥同她相对而坐,少年眉眼间的稚气全数退尽,目光尽显锋芒。 当日,他和白霜的密谈结束之后,整个半月客栈就易了主。 白霜亲自领着心眼、灵牛,还有一双锦鲤鱼妖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迅速控制了半月客栈中全部的妖怪。好些个妖怪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符纸做成的缚妖绳一捆,直接被白霜丢进蜗牛壳中。 收拾完这些砸碎妖怪,接下来就只等蟹小刀睡好觉、养足力气醒来。 在等蟹将军苏醒的时间里,另一个受伤的妖怪也睡得正香。重新分好看护任务后,整个半月客栈彻底回到寂静中。白霜也靠在蟹小刀边上小憩片刻。 但她被一张传信的符纸给吵醒了,准确说是“回信”的符纸。 火焰消失的时候,曌的声音伴着阳光而至:“吾暂时无法抽身回来,你在客栈万事小心。记得照看好扶遥,他的身份似乎被人查到了。” 话尽于此,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甚至连他现在是不是安全都没说。 白霜心烦意乱的揉着额坐起,却见扶遥还坐在桌前,时不时往瓦罐下的小炉子里添上几枚炭,保持粥的温度。“你怎么不多去休息一下?” “睡不着,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扶遥苦笑,用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看着白霜。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伸展着手臂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何不给我说说?我不一定能给什么有用的建议,但我能听你说。”有些话会把人憋坏。 扶遥又看了看蟹小刀,好一会才点点头:“好,那本君就同你闲聊一回。” 在心思不定的等待中,闲聊是最好的静心方式。扶遥从他还是一枚金蛟的蛋开始说起,一直讲到救蟹小刀出定水贝的时候。瓦罐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太阳穿透云层洒下来。 “我们会保住半月湖和半月客栈的。”白霜望着瓦罐里钻出来的白气道。 她说得极为认真,连扶遥都忍不住愣了愣。楚皇既然寸土必毁,那她就寸土必争、寸土必保! 天上的“火轮”渐渐偏西,床榻上终于传来动静。蟹小刀醒了。白霜用手肘碰了碰扶遥,起身推门而出:“你把计划给她说一下,我去煮东西给小鹿吃。” 白霜冲扶遥俏皮眨眼,少年瞬间红了耳根。 大战在即,扶遥有一天也会变成一条沉睡的蛟龙,他两的时间其实并不多。白霜穿过庭院,主动揽了熬药的任务,救人救到底,救妖也一样。 小鹿是她救回来的妖怪,她会负责到底。 暴风雨前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扶遥和蟹小刀正检查陷阱的时候,蟹小刀忽然察觉有妖怪暗暗跟着他们。她甩出双刺的时间很短、速度极快—— 只一瞬就直袭对方面门和胸口。 她妖力不错,且从不疏于锻炼,这一击那妖怪是避无可避。若没有强大的妖力做护盾来生生承受下这一击,就只剩下被打成肉饼的可能了。 那妖怪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惊慌失措闭上眼睛。恰是白霜救回来的獬豸妖怪小鹿。 “小鹿!”这一幕恰好被提着墨荻正在屋顶上观察地形的白霜瞧见,她丢开墨荻心急闪身冲到獬豸旁边,可惜来不及抓着他逃离攻击范围。 白霜想也没想,直接用自己缠着白绫的手去挡。 “砰!”双刺猛然停住,妖气荡开,将周围的小树都削断。双刺并没有碰到白霜的手,但白绫也被妖气震得松开,正环着她和獬豸飞舞。 而她那只只剩下白骨的手正散发着蓬勃的妖力,妖力从骨掌涌出,重撞之下形成半圆形的护盾将自己和小鹿罩住。 小鹿咽了咽口水,瞠目结舌看着她的背影。白霜飘舞的头发猎猎翻飞,她是用命在救他!可,为什么?莫非又是……他精亮的眸光渐渐暗淡,平静了。 倒是白霜,她的诧异远高于小鹿,完全没想到会爆发出这种护盾啊喂! “是你们?”蟹小刀赶紧收回双刺。对冲的妖力一撤离,白霜撑出来的护盾也回应般消失,白绫重新乖巧缠回她的手臂,连每一个指头都仔细遮住。 扶遥急急跑过来,“都没事吧?” “没事。”白霜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握了握拳才对扶遥笑道。 “没事就好。”他推开白霜,冷着脸仰头看小鹿:“你这个妖怪是怎么回事?”蟹小刀出手的气势明显就是察觉出被跟踪才会那样干脆利落的。 白霜也蹙眉看着小鹿,等他的答案。 “抱歉,我只是想偷偷目睹一下半月湖湖主的风姿。”小鹿耷拉着肩膀,一脸歉意。他也没想到正在专心谈事情的半月湖主会注意到自己啊。 扶遥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好奇也要注意分寸,若是刚才没有这丫头,你现在早没命了。” 小鹿的脑袋垂得更低:“对不起。” 白霜摇了摇头,接住飘回到她身边的墨荻:“既然好奇,那就大大方方上前和他们一起走。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小鹿默默抬头,瞅了扶摇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发怒的表情,又去看蟹小刀,对方依然冷着脸,气未消。他赶紧摇摇头,缩到白霜身边:“我还是想跟着救命恩人。” “那就跟着我去屋顶吧,只是你的身上还有伤,能行吗?”她知道小鹿的畏缩是经年累月被打出来的,根深蒂固。 就算一时间要他忘记,他也办不到。 小鹿扯出一个笑来,急忙摇头:“无碍的,其实我的自愈能力很强。”若非如此,那些家伙怎么会每次都下重手?只要不丢命,他们巴不得他多痛些、多怕些。 然后是绝对的服从。 那样就会看见各种各样的“真相”,有达官贵人的把柄,也有富商行贾的“藏宝地”,甚至……是一个人过去所做的所有事情。 第219章 太一楼·很般配 当然,以他现在的妖力还看不了人或者妖的所有过去,主要就帮人抓把柄、寻财富。 从记事起,獬豸从未见过有谁会满足于现在得到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是想要得到更多……这个救命恩人,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心中虽然这么想,獬豸却不似之前看别人时那么肯等。 为什么? 他看不到白霜的过去啊!就算用上妖力也无济于事。獬豸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种想看却又看不透的感觉让他不安的同时还多了些好奇。 这几个家伙都太让人不可思议——会驱魔术的半妖姑娘,没妖力的蛟龙,还有个受伤的湖主,竟然短短时间就掌控了整个半月湖! 他跟着白霜跃上屋顶,目光却还止不住往扶遥和蟹小刀的方向瞧。 本事不弱的蟹将军察觉他的视线,也抬头看过来,獬豸赶紧抱歉笑笑,乖乖跟着白霜走。 扶遥见她看獬豸,不解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感觉世上还有獬豸一族,很是不可思议。”蟹小刀转过头,继续专心检查陷阱,太一楼的术士不是简单之辈,若是不能一举制住,就凭这里面的几个妖想要拿下他们就难了。 “我刚看出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觉得不可思议,现世生灵大多贪念重,獬豸一族近乎已被抓捕灭绝,难得一见。”扶遥打量着小鹿,“他也是白霜从一个半罐水的术士手中救下的。” 若是那天没遇到白霜丫头,这妖怪估摸也活不长。 “不说那个妖怪的事了,你还没给我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蟹小刀压低声音,凑到扶遥耳边,“莫非这就是你故意躲我的原因?” 扶遥一怔,尴尬笑笑:“这个嘛,十有七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生病了?”蟹小刀追问,一双眼睛认真得让人忍不住要说实话,更别说扶遥对她还有特殊心思。这种眼神简直就是必杀啊! 他抿了抿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自己真实的妖类和吃下龙元的后果。 “你竟然是传说中的……”蟹小刀瞪大眼睛,话说一半又赶紧咬紧牙关把剩下的咽回肚子里。但心里的震颤半点也不少,扶遥竟然是传说中恶赢满贯、专门用邪术滋养妖力,逃脱天地法则的族类! 扶遥把手抄到袖子里,认真瞧着蟹小刀:“我知道这世间传说我的一族是怎么样的,你可信他们的话?” 蟹小刀愣了愣,继而道:“你信我才说与我听,我为何要信他们?”扶遥不止说了自己的身份,还说了他消失数百年是为了寻找遗世的其他同类。 可惜,这数百年的奔波努力最后只证明了他确实是这世间唯一的一条金蛟。 “他们不过是妒忌……见不得我们这种特殊的妖怪。”扶遥叹口气,“我的同族们其实并不是那种专门猎杀龙族的妖怪,他们中像我这样开始逆生长的妖,一只手都数的清。” 扶遥说了金蛟诛杀恶龙的事,他跳进陷阱里:“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我们是龙族的克星,但隐世那些家伙偏偏看不过。” 蟹小刀静静看着他,咬紧了自己的唇瓣,她只知他是无所不能的神兽,从未想过扶遥身为凰川之主会有这样的过去。现在想来,那个龙虾骗她时用的理由只怕不是全假的。 “他们就随便给我们一族编了几个滔天大罪,罪名扣下就不会让我们一族有活下去的血脉。若是没有师父和救我的神兽,我也不会平安到现在。”扶遥查看完后,就那样站着看她。 蟹小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扶遥以为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到她,心下凉了半截。 不过这些话说出口他不后悔,他信她。因为当初龙虾是用他和整个半月湖的生灵威胁蟹小刀的,他相信她不会特意送消息去隐身。 若她心生反感,自己离开就是。活了近千年,还有多少事是看不破的? 扶遥已经做好承受蟹小刀从此不理自己的准备,她却忽然出现在他身侧,扳过他的身子着急道:“他们想抓你!消息应该是真的!” “我知道啊,他们已经灭了我所有的族人,若是知道我的存在必定回来杀我。但现在应该……”应该不知道才是。 但他话为说完,蟹小刀就直摇头:“不是隐世神族,是太一楼!太一楼的术士想要抓你,他们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应该不会,太一楼再厉害也只是人类术士。他们不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过他们要抓青蛟也是事实。”扶遥反手覆住她的手,“太一楼是在为皇帝的野心做事,只要是妖他们都会抓。” 蟹小刀急得直摇头:“不是那样,他们抓你是暗暗进行的。我了解老龙虾,你信我!” 扶遥也知蟹小刀不笨,他的心悬起来,面上却还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那你说说看。”他可以将蟹小刀拉低一些,捏了捏她的脸。 然后,这个被称为蟹将军的半月湖主脸红了! 在白霜看来,扶遥方才的行为就像是一个十岁的人类少年正在戏耍十八九岁的姑娘……明明该是极不协调的画面,但这一切都被蟹小刀脸上的绯红巧妙找了个平衡点。 “你也觉得他们很般配对不对?” 白霜笑眯眯看着远处的两个妖怪,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那两只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獬豸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般配吗?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呢。怎么看都像是姐弟两温暖的日常,和般配两个字根本扯不到一起啊! 白霜见他一头雾水的傻样,忍不住笑出声。 “咳咳,不看了,我们做正事。小鹿你长得高,快帮我看看,哪里的结界还适合开个裂缝。” 她身边飘着墨荻,左手拿着一块钉着白纸的轻薄木板。 獬豸瞧一眼纸上的地图,又仰着脖子左右看一阵,最后指了指东南方向:“那边应该可以,看起来最像是自然裂开的缝隙。” 第220章 太一楼·挖个坑 “这小子眼光不错,那处结界正是另一个薄弱处,最适合开裂缝骗人。” 尾火虎在白霜心中撇撇嘴,方才都是他指点她如何看,但白霜忽然冲出去挡蟹小刀的攻击把它吓得差点变成一滩泥。 一气之下它干脆闭口不言,任凭白霜怎么观察提意见它都不理。事不过三,问过两次它都不理后,白霜被身后的獬豸引开了视线。 这妖怪正看蟹小刀和扶遥看得入神。 莫非他也喜欢蟹小刀手上的本事?白霜扬了扬眉,也跟蹲墙角似的兴致勃勃看起对面的两个妖怪来。那边的空气看起来都会发光,姑娘明丽,少年可人。 虽然身高上有差距,年纪看起来更像姐弟,但白霜知道扶遥是逆生长,脑子里自动将扶遥的模样替换成挺拔俊俏的蛟龙。 看了一阵,白霜觉得听不到两只妖说话始终少了点什么。干脆揪着獬豸一起看还有哪里适合开裂缝——他们现在可是要弄出一副半月客栈今时不同往日的凄凉模样。 要让敌人放心走进陷阱,表面必要的示弱还是必须的。 “火火,人家小鹿可是连真相都能用妖力看到的存在,怎么会找不出看起来最真的‘造假’处?”白霜在心里尽情得意,一点都不像是即将面对厉害敌人的样子。 尾火虎很是头疼,这傻姑娘到底知不知道曌不在她身边意味着什么啊?! “做人要低调、谨慎,做妖也一样,别以为你一妖化就没人收拾得了你了。术士虽然也有本事不怎么样的废物,但能进太一楼的都是什么身手,无需我再赘述了吧?” 尽管心中一个劲觉得她傻,它还是忍不住循循教导。 能有什么办法,曌把扶遥交给她看顾是为了锻炼她。但把她交给自己保护,就是送命的考验啊!尾火虎心里苦,还没机会找个人说说…… “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火火,我等这一次交手也等得望眼欲穿了呢。不会轻易输掉的。”连派到外面的家伙都解决不了,何谈对付整个太一楼? 白霜指了指木板上的画:“墨荻,这里。” 笔精迅速准确做上标记,她点头,继续抱着画在房顶上飞檐走壁。獬豸跟在她身后,他不会飞,但却有鹿的跳跃力,纵然身上的伤还未好完,紧跟白霜也毫不费力。 而还在陷阱中说话的扶遥和蟹小刀,气氛却有些压抑。 蟹小刀给扶遥说了自己的猜测,龙虾威胁她的时候说太一楼暗中在找一条青蛟,还说就是凰川之主。但在现世中的青蛟可不是只有他一条。 以她对老龙虾的了解和扶遥方才说的真相,蟹小刀确定太一楼暗中找的就是金蛟! 不过为了好威胁她,老龙虾势必改了消息的内容,故意把金蛟说成是青蛟,还刻意扣上凰川之主的名号。如此一来,蟹小刀就会相信。 “你不必太过担心,我师父可厉害了,他们抓不到我的。”扶遥笑得一脸轻松。 “可你现在没有任何妖力!”蟹小刀却不似他那般不放在心上,她急得脸都白了,“不然你来半月湖吧,藏在湖底的水宫中,没人会知道这么小的地方藏着蛟龙的。” 扶遥摇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你的推测正确,我现在连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都猜不到。” “可……” “不行。”扶遥终于敛住笑容,严肃道:“我若来了,就是置整个半月湖的生灵生死于不顾,你也不想看着他们被牵连害死吧?” “除了和他们待在一起,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蟹小刀握紧双拳。 “你哭丧着脸做什么?当然是有办法的!”他爬到身边的石头上,坐在上面晃着脚看她,“等我逆生长完成后,我就会重新出壳,然后开始正常的生长。那时的我就不用再怕他们的捕杀。” 将来的这一次重生,他不止会变得更加强大,还会褪去金蛟的特殊体质,从内到外变成真正的青蛟,连骨髓里都会发生改变。 这也是曌为何非要设计他吃下龙元背后的真相。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们克龙,但青蛟克他们(只是没谁知晓罢了)。青蛟的妖元会洗去金蛟身体的特殊妖力,成为神兽的青蛟更胜一筹。 他们的神元会让金蛟彻底改变。 当然,神族并不知晓这些,甚至就连青蛟一族也不知。也可能他们知道但选择了别的路途——直接灭杀。比起能供神族驱使的青蛟,金蛟一族脱胎换骨的活并不重要。 还有,世间万灵,没有哪一个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改变其他的生灵。 曌说扶遥遇见的是一条稀世少有的青蛟,她是扶遥的救命恩人,但其实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她没用异样的眼光看待金蛟一族,甚至用命赤忱相待。 这样活得像一团烈火的妖,已经不多见了。珍惜这条命,就是珍惜她的付出。 扶遥真正明白这些话语,却是在和蟹小刀相遇之后。有些东西,只有体味过才会理解——要说报仇,他报仇成功比白霜一个普通姑娘仇成功还要不可能! 和那样虚无缥缈的念想比起来,好好珍惜和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才是最好的活法。 蟹小刀哭笑不得:“就这样?” “就这样。”扶遥勾起唇瓣,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笑得没心没肺。 “那我要这样提心吊胆等多久?”她走过去,同他平视。只差没伸手去扯扶摇那张好看得过分的少年脸蛋。 扶遥的笑容更深了:“等到我重新破壳而出,长到能光明正大娶你的时候,你可愿意?想好了再回答哦!” “我……你……”蟹小刀瞠目结舌,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又指指扶遥,自己没听错吧?!这厮何时转性了?当初她委婉表达心意的时候,他避之不及呢! 扶遥握住她僵在空中的手,扯过来按在自己心口上。 蟹小刀呆呆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拉过去,然后掌心传来属于他的温度,那么冰凉,却让她面如火烧。 第221章 太一楼·肥鱼何时来 “我重新出蛋壳后,就会成为一条只是青蛟的妖怪。虽然还是会没有妖气。但我不再是需要躲躲藏藏的金蛟。那时候,我也会变得比现在强……那时候的我,有命娶你。” 扶遥忽然用力一扯,她一趔趄恰好落在他的怀中。 少年环着她,目光酸涩——从现在到他说的那个时候,需要百年时间。而他在这百年中会经历各种自己无法对抗的抓捕和厮杀,若是没有最想要的未来支撑着自己,他怕自己跨不过去。 像是感受到他心中所想,蟹小刀搂着少年纤瘦的身子,突然无比平静道:“只要你不死,我就会等你。” “不过,你若是死了,我也会亲自安排妖怪替你收尸,然后埋在半月湖的湖底。你要是不想整天在幽暗的湖底,就好好活着……”她几乎是在他耳边硬着脖子说的话。 扶遥把脸埋在蟹小刀的肩窝里,笑出声来:“笨螃蟹,谢谢你。” “我们两谁跟谁啊?过命的交情你要这么讲就生疏了啊!”蟹小刀轻拍着他的背,很奇快,扶遥的后背又瘦又小,可他在她心中还是那个会挡在她面前的威武公子。 “好,我们不说那些。”扶遥抬起脸,下巴搁在蟹小刀肩上,一脸幸福。 她手下一顿,不放心道:“真的没问题?额,我不是怀疑你的师父,他的威名我们半月湖也是众妖皆知的,但他身边还带着个半妖和容易成为别人盯上的獬豸,是不是太危险了?” “你说他两?这次能救你出来还少不了那个半妖姑娘和獬豸的帮衬呢。放心吧,他们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靠不住。”扶遥笑。 他两在这里如胶似漆的时候,白霜已经带着獬豸把整个半月客栈的结界都访了一遍。 不仅做好了标记,还顺道贴上驱魔符纸把结界开出裂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虽然是这么安排的,她却没想到太一楼的人来得那么快。 当天晚上他们就进了半月客栈的结界。 被蟹小刀救活后拉上来冒充老掌事的龙虾妖赶紧开门低眉顺眼把人迎进来,一共十一个人,还有个贴了符纸的囚车,定是用来装白霜他们的了。 “你去信说这次的妖怪怕是不好对付,楼主特地让玄公子带人前来助……” 一个红衣姑娘话说一半,就和白霜四目相对。白霜蒙着脸,被绑在屋子中央,只剩一双清亮的眸子怒视着她。姑娘随即轻咳一声,朝站在前方数步的人道:“公子,他们已经顺利抓了妖。” “手脚倒是快。”领头的人是个利刀般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多岁,一身驱魔师的肃杀之气。 只看身上盘踞的灵力就知道是个本事不小的家伙,驱使的妖物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这还是玄凤教白霜看的。她不懂声色瞧着这群术士,居然全是驱魔师,一个修士都没有。 难不成是因为领头的是个驱魔师? 不过让白霜疑惑的可不只是这件事,对方进门的时候,她就感觉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公子眉眼和谁有点神似。但她又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在哪见过。 “我们不过是希望能多得楼主赏识,可以让这半月客栈多开些时候。公子请喝茶。”假扮的老掌事殷勤倒茶。 驱魔师们分桌而坐,立刻有小妖上来给他们倒茶。后厨也把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端上来,全然是款待贵客的模样。那些驱魔师也不怀疑,捏着筷子吃起来。 在他们眼里,半月客栈这些不过是动动手指就可以捏死的小妖怪,贪心又重,不必担心吃的东西被动手脚。 白霜冷哼一声扭过脸,心下却暗喜。没发现就好,真是不枉费蟹小刀和她对那群扔在蜗牛壳中的妖怪威逼利诱,他们才每时每刻都在教选出来的妖怪平日里的行事方式。 被选出来的妖怪都是水宫中的那些魂命和身体分离的妖怪,有一个还是老龙虾的“同僚”,模仿起对方来简直毫不费力。 至于其他的妖,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还暂时不能恢复原样。 扶遥垂着头,也被五花大绑扔在白霜右边,另一边是獬豸,此外还有一双锦鲤鱼妖。都被绑在这个屋子里。驱魔师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讨论起这回被抓的妖物来。 “是有两个厉害的妖物,不过和信上所说对不上啊?”年轻公子只是喝茶,目光简单扫过被抓的妖物,瞬间冷冰冰爬上老掌事的脸,“半神半妖和凤凰渊里跑出来的大妖怪呢?” 老掌事双腿一抖,普通跪下:“回、回公子,那两只妖怪还没回来……” “没回来你还抓这几个?这不是打草惊蛇吗?!”红衣女子杏眼瞪圆,手里幻出两柄纤薄如纸片的小刀就要教训老掌事,“如此没用,当罚!” “先生饶命!这么做是为了拿住那两个妖怪的软肋,他们一旦回来我们就用这几个妖物当筹码让他们束手就擒!”老掌事几乎哭起来,其他等着服侍他们的妖怪也战战兢兢跪下。 年轻公子端着茶杯的手挡住红衣姑娘,问道:“妖物都是无情的邪祟,你倒是说说,何以见得他们会为了这几个废物束手?” 老掌柜趴在地上,舔了舔唇瓣,颤抖着声音道:“回公子,小的亲眼见那本是强大的妖怪对他们很是关心,千叮万嘱不准出去。说是幽州城中多术士,待在这里安全些。” “我们妖怪也有情,小的能看出他们对那两个大妖怪很重要。”老掌柜伏在地上,双肩发颤,“只要他们回来,多个把柄总是好捉妖的。” “行了!”他不耐烦的打断老掌事,“剩下的两条肥鱼何时会回来?” 这会老掌柜彻底愣住,瓮声瓮气道:“小的不知……” “混账东西!”红衣姑娘又要发火,再次被那公子挡回去:“红鸾,你冲动了。”他说话时面色极冷,让如火的姑娘都白了脸。 白霜眸光一闪,不动声色扬了扬眉——他信了。 第222章 太一楼·玄凤他哥?! “尔等安排了怎样的陷阱?说说。”年轻公子挥退红鸾,示意老管事站起来说话。 “是。”老掌事陪着小心,将事先准备好的话滴水不漏说出来。白霜“气”得脸色发紫,大吼:“你个老不死的!竟然还留了后手,你这么做简直枉为妖!他们是驱魔师,你眼瞎啊!” 老龙虾冷冰冰转过脸来,有模有样道:“人类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不过是悟到了而已。” “悟到?你那是趋炎附势!连祖宗都不认,你还要不要点脸啊?亏我们还特意来这半月客栈照顾你们的生意,而今你们竟然学起人类开黑店来了,也不怕兔死狗烹!”白霜牙尖嘴利,活像个被逼急了的小姑娘。 要不是脸上还蒙着布,她想再逼真些,啐一口表示自己的鄙视。 当初蒙面是怕遇到太一楼的楼主亲自前来提重要妖怪,然对方却没来。整个太一楼唯一见过白霜的就只有那个身穿鲛纱白衣,总是把自己隐在雾气后面的神秘楼主。 早知道是这些小喽啰来,她才懒得蒙面。 “你闭嘴!”老掌事突然来火,反手甩出龙虾钳子掐住白霜的脖子,“一个半妖而已,也有资格教训本座?用你的死换半月湖的平安,那是你的荣幸,半妖。” “混账!愚蠢!”白霜咬牙切齿,故作艰难支撑。 “行了,即使是半妖也别真伤到。效用会折损的。”年轻公子起身走到白霜面前,亲手帮她取下脖子上的龙虾钳子,“小妖怪倒是有骨气,你以前是人类吧?” 他眯起眼睛,视线像是从白霜的眼睛一直看进心里。 白霜愣住,这眼神——她想起来像谁了!玄凤,这人身上的某些气势、五官偶尔给出的熟悉感,不是玄家二公子、她的师兄的影子又是谁?! 他怎么就成了太一楼的走狗? “是怎么变成妖怪的?”对方似是不满她的呆愣,直接扯下她脸上的布,“为情?为财?还是为了能让人延长年轻美貌的妖力?” 一般的人会选择变成妖怪,多半是为了这些东西而和妖怪做了交易。 白霜扬了扬眉,笑道:“都不是。” “那是为何?”他像是不能理解她这种年纪的小姑娘为何会是半妖,“你这种小姑娘,应当闺阁高束,寻一个喜欢的郎君相伴终生才是。怎地成了妖物?” “你管不着。”她白他一眼,“要杀要剐随便。” “带走!”年轻公子面色一冷把她蒙面的灰白布巾砸在地上,“去你们准备的捉妖陷阱。”他拍拍手起身,离开时脚下带着风。 老掌事赶紧抹抹额头应下,暗暗在心中捏了把汗——真怕湖主的好友就这么被那公子杀了…… “公子,小的是准备把这几个妖物放进陷阱里等他们回来的。可也不知道那两只大妖怪何时会回来。”老掌事给边上的妖怪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上来。 不过却被红鸾呵止:“收好你们的本分,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你们这些妖怪插手。” 她重新吩咐驱魔师上来架起白霜她们走出去,白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笑。之前她还和蟹小刀还有扶遥商量要怎么把驱魔师们带下陷阱,没想到如此容易。 白霜知道太一楼一向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却没想到他们在妖怪面前也是如此。 偷瞄一眼扶遥,对方也是一副皱着眉的苦苦模样。 扶遥也恰好转脸过来,目光相接的瞬间,差点一起笑出来。她和扶遥从未如此默契,竟一起撇开了脸,没办法,再看下去绝对会笑出来的。 “尔等只需按照本公子的吩咐行事即可,其他的无需多想。”年轻公子转头扫一眼被押在中间的几个妖怪,“详细说说你原来的计划。” 老管事不敢有半分怠慢,旋即点头哈腰细说起来。 当然,他说的这些都是白霜他们在最初构想的时候就准备好的。以防万一,还准备了好几种应对之法,可把冒充老掌事的龙虾给背记得脑子都快炸了。 听完假的老掌事说的“计划”,那年轻公子更是决定把白霜一干妖物拖到老掌事口中的“天罗地网”里。 他说自己有办法让其他的妖怪知道同伴遇险,前来搭救。 白霜从未尝试过变成阶下囚,还被人提着走的滋味。此番竟然觉得比起当初被楚皇骗到凤凰渊,直接变成阶下囚还好些,她垂着脸,目光寒凉。 把她们带到陷阱后,年轻公子不冷不热对老掌事道:“今天你立了大功,我定会向楼主禀明,永保半月湖和半月客栈的存在。” “公子,别忘了还有湖主的事。小的若是成了湖主,定会永生永世为太一楼效力!”这是被杀的老龙虾常挂在嘴上的话。 此时冒充他的另一只龙虾也有模有样的如此要求。 白霜暗中观察着众术士的表情,发现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是鄙视和嫌恶。这些道貌岸然的小人,一边用这种方法操控他人,又一边瞧不起人家,真恶心! “行了,你少啰嗦。”他不耐烦挥开老龙虾,径直走到陷阱里。 “公子!”红鸾见他下来,表情都变了,“您不该亲自进来的,他们始终是妖物,信不得的。若是这陷阱并不是真的用来对付……” 他瞪她一眼,红鸾再说不出一个字。 还是紧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人解释道:“你们女人就是喜欢疑神疑鬼,你没看见半月客栈的结界到处都是裂隙?他们哪里还有本事对我们?” “我不是疑神疑鬼,我是担心公子!这是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懂什么?”红鸾竖着柳眉,毫不退让。 诚然,她的疑虑是对的。可惜没被当真。 公子一声厉喝:“够了,正事要紧。身为太一楼的弟子,你们也不知道修修身上的脾气。这要是在楼主面前,你们还能有命?” 一听楼主,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瞬间白了脸。 年轻公子满意点头,指尖忽然多了张符纸,举步就朝白霜的方向走过来。 第223章 太一楼·看热闹 “卡啦啦!”他还没走到白霜身边,周围的景物瞬间变了个样,像是斗转星移般迅速移动、崩塌、重生。 近乎同时,白霜和其他几个被“绑住”的妖怪全部消失。 他拿着符纸立在不断幻化的阵法中,脸色难看,活像被逼着吞了活蛆虫。其他术士也察觉出不对劲,赶紧唤出妖怪施术对抗,可惜毫无作用。 “公子,你没事吧?!”红鸾冲到他身边,握着武器将他死死护在身后。 事情反转太快,须臾之间,前来捉妖的术士就成了阶下囚。一直隐身在白霜身边的心眼也现了身,帮他们斩断贴着符咒的绳索,白霜立在陷阱外看他们,静得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陷阱停止变化时,云开雾散,带着强大灵力的术法把术士们困在一个倒扣的钟似的阵法里。 负责掌控变化的正是表面上看起来还被关押在定水贝中的蟹小刀,杀他们措手不及,是最快最好的办法。裂缝遍布的结界让他们失去戒心,加上太一楼向来行事目中无人的风格,请他们入陷阱并不难。 “你们太一楼抓这么多妖,是要给楚皇建妖军吗?”白霜忽然踏进阵法,孤鹰似的看着从惊慌失措里回神的术士们。 ---- 此时,半月湖的上空。 雪花如毯,交织盘旋,成了一张冰雪而成的矮几。矮几上放着天青色酒壶和同色酒杯,一盘炙好的肉紧挨着圆润饱满的油炸豆腐丸子。 矮几两端浮空盘腿坐着两个老妖怪。 正是“丢”了的百炼和前去寻他的曌,百炼给自己倒了杯酒,顺便白曌一眼:“你这也太损了吧?让那几个半斤八两的家伙独自面对太一楼的术士,就不怕他们没了性命?” “他们需要学会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实战是最好的学习之道。”曌目光幽幽,睫羽掩去了锋芒。 “得,你有理。可你也太残忍了。”百炼忍不住皱眉,“那湖主被囚,扶遥又是妖力全失只能用蛮力的蛟龙。白霜那丫头自不必说,有一半还是人类呢!” “算得上战斗力的就只有一个剑妖和两条鲤鱼精,姑且算上灵牛。可还有一个背景不明的獬豸,你是想把他们玩死吗?”百炼喝光杯中酒,摇了摇头。 听到此处,曌温润如水的脸上总算有了些惊讶。 他没动手,那酒壶却自己浮起来,往杯子里注满酒液,杯子像个乖顺的小兽,立刻飞到他手里。曌笑笑:“你这个巴不得白霜死掉的神器居然会担心他们的安危,真是意外。” “哼,你想太多。我担心的是最后一条金蛟的生死,那丫头是你的人,我做什么要担心她?死了才好。”百炼嘴上硬,却在看到白霜独自走进阵法时变了脸色,“这蠢笨丫头是去送死吗!” 曌:“……” “喂!你还不下去救她?她这是要做什么?一人单挑所有驱魔师?!”百炼只觉头昏眼花,这笨丫头可知他花了多少时间来接受自己的主人会是她的真相吗? 盼着她去死的时候她活得机灵,怎么都会避开危险。现在倒好,自己送死去了…… “也是是时候让她试试自己的修炼成果,不必着急,边吃边看。”曌捏起筷子,夹了一颗豆腐丸子放到百炼的碗里,“她死不了的。” 百炼见他如此淡定,悬起的心也慢慢落下:“你在半月客栈放隐身妖怪了?” “没有。”曌给自己夹了块肉,很是享受的吃着。 “那你是在客栈动了手脚保证她不会死?”百炼用筷子戳着豆腐丸子,金黄薄脆的皮瞬间裂开,露出裹了小葱的白嫩豆腐来。 “也没有。”曌笑。 百炼把夹起的一半豆腐丸子放回去,叹口气:“我还是下去走一趟,那几个术士看起来并不弱。他们又是驱魔师,再召几个妖怪出来,非把那蠢丫头吃了!” 曌收了笑容,空中立时多了个结界:“她没你想的那么笨,过多的保护不好。” 百炼闷闷坐回去,这像是养儿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白霜是个丫头!不是该宠着她的吗? “无需担忧,这点距离要救她不过是瞬息的事。”曌这回亲手提了酒壶,给板着脸的百炼倒酒,“以我们的妖力,从半月湖中护住一枚针,毁掉其他的都没问题。” “更何况那里面还有吾的一条灵脉,要控制起来太简单。”他把酒杯放到百炼手中,“吾懒得管,不过是遂了那丫头的心思。” “什么意思?” 曌拂开结界:“她还有一定要完成的大事,吾会协助,但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直接插手。再微末的生命,自己努力成长才算是不白来世上一遭。更何况她是人,并不是微末的生命。” 百炼愣住,原来这家伙一点都不冷漠。 “她要是伤着了,我也会让你受伤的。”百炼还是不放心,他愿意将来成为白霜的炼器之物,很大的原因是她身上流着和那人相同的血。 她是白家的人,是那人的后人啊! 曌无所谓:“你能伤得到我再说不迟。” “……” ----- 白霜并不知她用寻人符找了许久的两个家伙此时正在半月湖上空看好戏,她得了练手的靶子,毫不客气解开白绫和他们打起来。 是真打,一对多那种。 遇到他们唤出的妖怪,她就用驱魔术。至于对付驱魔师,她自然是用妖力暴涨的白骨,起初她还学着曌教过的术法,从指间甩出骨鞭当武器。 等放倒了其他人,只剩下年轻公子后,她干脆收了骨鞭,赤骨上阵。 “你怎么会玄家的驱魔术?!”他一边挡白霜的攻势,一边黑着脸问。 这下更是确定了白霜心中的想法,此人多半是玄凤那个出去云游多年的哥哥。“你管不着!”她战红了眼,根本不顾身上的伤,只是用尽全力去战。 “哼,等抓了你再问不迟。”他自信一笑,瞬息转守为攻,势头立时盖过了白霜。 第224章 太一楼·隐情 不愧是玄家人人都惦记的驱魔师,这人果然是个难对付的高手。白霜渐渐落了下风,看得阵法外的几个妖怪心急如焚。 恰是此时,阵法又有了异动。像是刻意响应白霜一样,她就算在虚空中被逼的没了支点,脚下也会忽然多出一个木桩或者石块来。 更有忽然出现的墙壁树木挡开他唤出来的妖怪,最悲剧的是,他落在哪里,哪里就会“墙倒地陷”。 白霜得了“地利”的帮衬,很快扭转局势,开始四处追赶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站稳脚跟的年轻公子。若不是本事高强,他现在早就同其他人一起掉进地牢中去了。 手骨过处,妖力爆发出的风刃割破了年轻驱魔师的衣裳,有几处甚至见了血。 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能伤他!且对方还是个半妖。年轻公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比起在这极不公平的局里争口气,他更想破局而出。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多番左冲右突之后,他险险避过白霜甩过来的骨鞭,更是趁着她的骨鞭抽在阵法边缘,豁开一个口子之际鱼一样钻出去。这一出去,他就像得了自由的老鼠,三两下窜出了半月客栈。 外面的妖怪一个没拦住他。 就连心眼都跟不上对方唤出来带着他离开的那个式神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重重风雪之后。白霜撕开阵法,骨鞭窜出去很远,却什么都没卷住。 “居然让他跑了!”她收回骨鞭,气得咬牙。 “我的祖宗喂!你这是要毁了自己吗?”扶遥错愕的瞧着她,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和脸上的血渍她竟然毫无知觉吗?!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霜。 不像人类、不像妖怪,像从冥界出来的鬼差! 两条锦鲤赶紧上来想帮她包扎,却在碰到她的瞬间被一股刺人的力量给弹开。害得两个美人惊诧对望,又齐齐转脸看扶遥:“君上。” “怎么回事?”他挥退两个鱼妖。 “额,忘记把妖力收回来了。”白霜一怔,这才平静下来,染血白绫再次服服帖帖将她全是白骨的那只手裹住,“给湖主说修好结界吧,以防敌人杀回来。” 白霜去了汤泉,她解开衣裙躺进去,却没解去白绫。 瞧着白绫在水中重新恢复洁净,她发了一会呆。听玄凤说来,他的那个哥哥自幼聪颖,实为稀世之才。但也不至于变成到处捉妖的那种驱魔师。 怎么会在太一楼门下? “你这女人,与其去想一个摸不相干的人,不如好好想想曌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尾火虎闭着眼睛假寐,却又怎么都睡不着。 方才白霜那一场不要命的搏杀把它这个负责修缮的小妖给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它却又开始担心曌。它是他的灵脉,可以感知到其他的灵脉,却对他这个主人毫无办法。 白霜扬了扬眉,把自己整个缩进温暖舒服的汤泉中:“他说要我无须担心,我信他。” “若他只是为了让你安心呢?”尾火虎反驳。 白霜在心里叹气:“那我也没办法呀,他是大妖怪,妖力和本事都远远甩我千万年,要是他真的危险到需要人去救,你认为我这个半妖办得到?” “你确实办到过。”尾火虎继续撇嘴,“在这世间,最不能小看的就是人类。” 曌当初是栽在人类的手上,而救他离开诛妖阵的也是人类。人类能够横行现世,并且多修成隐世神族那是有原因的,他们是天生的灵长者。 只是他们也像各式各样的果子,有的长得肥硕可人,有的长着长着就坏了。 白霜皱了皱眉,呼啦钻出水面:“那你说我该如何去找他?火火,他要想让我找不到太容易了。” “或许,我们不用去找了。”尾火虎忽然这样讲。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旁边的汤泉好像有人在说话?白霜起身披上衣裙,贴在白玉似的墙上听,瓮声瓮气的,不怎么听的清楚。 但那声音确实是曌和百炼的没错。 “这处的汤泉不错,不枉费我在天空中冷了那么久。啧啧,舒服!”百炼的声音伴随着水花声循墙壁传过来,白霜一头雾水,他这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水声,还有曌的声音。 “半月湖的汤泉扬名天下,千年前就已经引人趋之若鹜了。若不是泉眼周围被这湖中妖物们用结界圈了去,还建了个半月客栈,现在就是幽州城中那些商贾的赚钱盆钵。” “这我知道,不过那时候不是忽冷忽热吗?如何变得如此冷热适中了?”百炼头顶白色布巾,拿葫芦瓢往自己身上浇水,“听说外面的湖水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样的淡淡温度。这里倒是要偏高些。” 曌往水中一躺:“因为定水贝,那妖怪有平衡的本事,又得吾一条灵脉,妖力大增。让整个半月湖都受了益。” “定水贝……是个好东西啊!”百炼忽然提高声音,“只要培养使用得当,那妖怪完全可以让整个半月胡的水宫和半月客栈变成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么神奇?!白霜使劲把耳朵往墙壁上贴,想听得更清楚些。 偏偏在这时候,屋子里闯进了个人——半月湖湖主,蟹小刀。 “白霜姑娘,消息问出来了。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太一楼术士,并不知道蛟龙的事。扶遥他是安全……白姑娘,你这是?”蟹小刀刚绕过屏风,就被整个人快贴到墙上的白霜吓一跳。 “泉水热,我贴墙上冰一下。”白霜轻咳一声,大大方方将自己和墙壁分离。 外间,白霜一边啃果子一边听蟹小刀说审问结果。 大致听完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比如楚皇抓妖怪做什么,还有多少个像半月客栈这样的陷阱之类。除了逃走的那个年轻公子,剩下的驱魔师们并不知情。 “没抓住他真是失策。”白霜咬牙挠着头发。 不料蟹小刀神秘一笑:“白姑娘,那人被抓回来了。” 第225章 太一楼·你说,吾听着 “诶?!”白霜拿开果子,撑在桌上看着蟹小刀,“当真?!谁抓的?” “扶遥的师父。” “曌?!”白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怎么可能?! 她忽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说自己在救百炼的曌在回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他们围攻太一楼术士,然后又极其“偶然”顺手捉住逃出去的驱魔师? 这也凑巧得太不正常了喂! 白霜猛地转头盯着墙壁,像是要瞪出两个洞来。若不是顾及男女有别,她应该已经冲到隔壁去了。 诚然捉住玄煌的就是曌,他和百炼在空中看戏,玄煌刚冲出半月客栈的结界就被他逮个正着。对方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他的骨鞭缠住。 吃饭的时候,某老妖怪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坐在饭桌上施施然喝着他的露水。 白霜气鼓鼓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用努力吃饭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獬豸本着她是救命恩人的情分,也尽心尽力把自己认为好吃的菜全往白霜碗上堆。 蟹小刀和扶遥草草吃了几口就去了水宫,太一楼派来的术士已经被全数擒拿,接下来就是恢复水宫中那些小妖的自由。 能做这些的也就只有蟹小刀一个。 心眼继续当他的透明妖怪,鱼妖跑去泡汤泉。百炼听说半月湖有定水贝,也跟着蟹小刀和扶遥下去满足好奇心去了。饭桌上就只剩下白霜和獬豸一族的小鹿,以及怎么看都是高深莫测的曌。 “你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吾说?”他的身后忽然长出一朵双层灵芝来,正好方便这位懒懒靠着。 白霜一愣,而后用力迅速把食物吞下去。小鹿瞪圆了眼睛,赶紧盛了碗汤等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噎着自己。好在她虽然吃得吓人,却也无惊无险。 “当然。多的数不清呢。”她把筷子一放,还不忘抢过小鹿手中的汤碗喝上一口。 曌淡定的笑:“你说,吾听着。” 白霜擦擦嘴,目光毫不退缩瞧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说起来也委实丢人,她曾见过不少俊俏的公子,有温文儒雅的、亦有洒脱直爽的,还有善于权谋的年轻公子。 但没有谁能像曌这般,只端端往那里一坐,你直视他的眼睛都需要勇气。 特别是白霜这种实力不如人家的半吊子妖怪…… “你说去救百炼是不是假的?”她从汤泉出来后,左思右想,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不过这结论是她的大胆猜想,如果他是想借此机会再看看她的变化,这个无良大妖绝对会这么做的! 曌也不犹豫,笑得阳光灿烂:“是假的。” “……”白霜嘴角抽了抽,剩下的问题像琉璃落在地上,砰然碎裂。这是一个刚开始就结束了的连环问,剩下的已经无需再问,反正他定是和百炼在暗中看着自己和其他妖怪忙得团团转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曌撑着脑袋,笑着看她。 白霜重新端起碗:“没了。” 好气啊!一想到自己因为担心而四处放寻人符找他,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担心我?”这次曌改了自称,不再说“吾”。 “你一个诛妖阵都困不死的大妖怪,谁会担心?”白霜夹起青菜放进口中,使劲嚼。 他忽然出现在她的另一边,手肘搭在桌上看她吃饭:“你该担心我的,没了我,谁助你报仇?”笑意染上悲色,曌垂下睫羽,她会是他吗? 怎么那么像? “你这么一说,本姑娘也觉着是这么回事。”白霜皮笑肉不笑。 曌叹口气,凭空消失了。 白霜瞠目结舌看着身边仿佛还留着月白光影的空凳子,喃喃道:“生气了?” “可能是……”小鹿抿了抿唇瓣,回应道。 不过有个声音却不屑冷哼:“曌会有那么小气?那你也太小看他了。”被玄家锁在诛妖阵千年他都没屠尽玄家子孙后代,才和她说这几句话就生气? 这小姑娘心眼也小。 白霜挑挑眉,专心吃饭去了,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笃定的意思。不过也懒得和尾火虎争辩,吃饭要紧,和它那是有吵不完的架呢。 在她吃饭的时间,半月湖中的水宫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有被剥离魂魄昏睡的妖怪全都醒了,昏暗冷清的水宫回到了昔日热闹的模样。百炼正好奇对定水贝东敲西敲,曌條地出现在他身边。 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把定水贝中的灵脉给逼出来,收入手中。 毕月乌出现时那一脸的惊恐看呆了妖力不支的蟹小刀,当初拽得不可一世,和青蟹一族的妖祖在定水贝中缠斗至今的妖怪居然也会露出害怕的表情。 而那个吓到他的妖怪却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当初若不是你性格顽劣,也不至于让他死于非命。”曌幽幽开口,目光一寸寸冷下去,“你不过是吾的一条灵脉,到死都逃不脱吾的裁夺。” 毕月乌还想反抗,却转瞬在曌的妖力下变成一团青色的光。 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那样被他封进了挂在腰间的玉中。灵脉回归身体必需按顺序来,毕月乌并不是正好排在第二顺序的灵脉,现在还不能直接融进血脉里去。 “多谢妖君相助!”蟹宁玥的魂魄彻底得了定水贝,目光里尽是感激。 在蟹小刀离开的这段时间,那个被她压制了许久的顽劣妖怪又开始蠢蠢欲动。方才蟹小刀几乎用了全部的妖力救回水宫中的众妖,没了湖主的妖力支撑,转瞬就让孽妖站了上风。 她正愁要怎么在等待蟹小刀慢慢恢复妖力的这段时间对付这个妖怪,曌就来了。 “不必道谢,这妖怪本就是吾的一条灵脉,而今将其收回也是吾分内之事。尔只需好生利用定水贝,不仅能继续平衡双泉,还可利用定水贝的力量隐藏水宫和半月客栈。” 曌话及此处就顿住,接下来的话他不必说出口对方也一定明白用好定水贝的力量意味着什么。 第226章 太一楼·玄煌 最先激动的是蟹小刀,她虽然没什么精神,但那双眼却亮的像火:“妖君的意思是,可以让太一楼的那些术士找不到半月湖?” “小刀,我师父就是这个意思。定水贝的力量不可小觑,先前是得了灵脉的力量,加上青蟹一族妖祖和灵脉的胶着战斗,养到现在自然能独当一方!” 扶遥目光灼灼看着曌,后者微微挑眉。 “多谢妖君!”蟹小刀握住扶遥的手,就那么跪了下去。扶遥红了脸,轻咳一声,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重见天日的湖中妖怪们也跟着他们的湖主跪下,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感觉好有安全感。 “你不该谢吾,把半月湖藏好,别辜负当初舍弃龙元的勇气。”曌将蟹小刀和扶遥扶起来,拍拍两个妖怪的肩膀。 白霜站在水宫的角落撇撇嘴,这个大妖怪还是会安慰人的嘛。 她去了关押玄煌的山洞——四面由水草结成笼子,中间躺着被曌封了灵力的年轻驱魔师。就连他手底下的妖怪们也被单独捉了关在旁边。 “楚皇抓这么多妖都送去了哪里?”白霜说起那个喊了多年父亲的人的称谓,心下还隐隐如梗在怀。 玄煌双手枕着脑袋,连脸都懒得歪一下。 不理她?白霜干脆盘了腿坐在牢笼外,手中把玩着水草:“你是玄家的驱魔师,是最优秀的弟子,怎么甘心做太一楼的走狗?” “你少管。”玄煌终于搭腔,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白霜扬了扬眉,转了话锋:“你不担心跟着你来的那些驱魔师?他们不一定有你幸运,会死的。” “我说了就不会死?”玄煌测过头,刀锋似的目光划过白霜的脸,“半妖,你也会驱魔术——还是玄家的驱魔术。此前是玄家弟子?” “要你管。”白霜以牙还牙。 玄煌一怔,脸上不咸不淡却又有些凶恶的表情并无变化:“倒是伶牙俐齿,你这种半吊子的妖,怎么会和凤凰渊中的那位扯到一起了?” 他认知曌?白霜搓搓鼻梁,浓夜似的眸子看不出深浅。 “我早就知道诛妖阵困不住那只妖怪,不曾想他竟然出来的如此之快。倒是有两下子。”玄煌大长腿一伸,翘着脚冷笑。 白霜眯了眯眼睛,这厮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目中无人。不过她不着急,有的是手段让他把真相交待出来,她还认识一只梦蛛呢! 实在不行就把梦蛛留给自己的符纸附上消息传个信过去,编个梦还不什么都清楚? “这样吧,本姑娘换个问题——太一楼的楼主煞费苦心利用楚皇收集各州郡所辖妖物,不会只是为了帮他稳住江山那么简单。他们从多久开始就算计白家和卫家的?” “本公子怎么知道?”玄煌晃着脚,俊脸冷漠。 白霜撑着下巴,嘴角一勾,掏出一张符箓来:“那你可知一种叫梦蛛的小妖?不巧,本姑娘和梦蛛一族有些交情。” “你敢?!”玄凤突然翻身扑过来,若不是水草上有曌的妖力,他现在已经紧扣住白霜的脖子。可惜他用力太猛,反被水草弹回去摔在石板上。 白霜心下立即有了数,这么激动,定是知道梦蛛的本事的。 “不想被我强行寻找记忆就老实点开口,否则你该知道若是用上这张符咒你就什么都得被我看到了。”白霜晃了晃手中的符纸,笑得像个妖孽。 玄煌吐了口血,爬过来狠狠瞪着她:“我能说的并不多……” 白霜回到房间时,小鹿已经收拾好了一切。他像个贴心的侍者,每一样白霜会用到的小物件都备了齐。“要走?”她戳了戳鼓鼓的包袱。 “妖君说既然已经拿到想要的消息和他的灵脉,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小鹿手脚麻利的往盒子里塞了几个果子。 曌来过了?她扫了屋子一眼,感受不到他的妖气。 白霜是在半月客栈的门口找到曌的,他手里捏着一根鞭子,背靠牛车车门而坐。百炼盘腿坐在牛背上,像在假寐。曌破天荒一笑:“来了?等扶遥也上来就离开幽州城。” 她愣了好一阵。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水牢里那几个要怎么办?”白霜皱起眉,玄煌自然不用说,一路带着总会有用得上的地方,其他几个也可以当一下交换的本钱啊。 曌瞥了半月客栈大门一眼:“你不是已经拿到想要的消息了吗?还惦记着那几个杀妖不眨眼的驱魔师作甚?” “把他们关在这半月湖中才是最为安全妥当,你就不怕被暴露了实力?”百炼也开口,他还是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却很是不满。 诚然,他们说的是事实。 但白霜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知道是受玄煌在水牢里的话影响还是觉得玄煌不像是屈服于太一楼的人。不管是驱魔师还是术士,都分三种。 其一,赚钱养家糊口者; 其二,赚名声扬名立万者; 第三种,就是专心修行,匡扶正道,最后终会修成隐世神族中的一个。不管从能力还是灵性,或者潜质来看,玄煌都属于第三种。 哪怕白霜眼瞎看错,他也会是第二种,如此之人绝不会甘心在太一楼那种万年出不了头的地方。 太一楼白霜没去过,但她却也知道里面的“等级”。楼主之下,无人能留名,身手厉害功绩显赫的最多就是有个姓氏,被其他人称为“某公子、先生或者姑娘”。 其他的术士都是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起头,每个字分为一队,有三十人。 名字以初一到三十代称,天干或者地支的那个字和他们的姓氏所起的作用无异。玄煌若是为名,怎么会去太一楼?但要是为了修成隐世常驻民,就更不会入太一楼了。 太一楼虽是术士聚集的地方,但绝不是适合修仙之地——世俗之气太重。 玄煌之于太一楼,就像是一块取自雪山顶峰的冷硬孤傲的寒冰被用来制作冰镇酸梅汤那么不协调。那样的冰冷得发苦,怎会有冬日甘泉上凝出的冰好? 第227章 太一楼·去平京 “不对,玄煌有问题。我……”白霜瞅了小鹿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小鹿却明白了她的心思,把包袱往牛车上一放,转身就走。白霜快一步扯住他的衣袖:“小鹿,你回去做什么?东西不是都收完了吗?” “去找玄煌,只要和他接触,我就能看到真相。”小鹿指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该不会太费力。” “不行,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我看真相的眼睛。小鹿,等你彻底好了你就离开吧,去凤凰渊,那是个妖怪们能好好活着的地方。”白霜紧拽住他的衣袖,面色认真。 小鹿抿了抿唇,却坚决摇头:“我想要报恩。” “比起报恩,你珍惜自己的命会更好。”曌转过脸来,松松打量獬豸一眼,“少用点窥视真相的本事,让自己活得好才是最好的报恩。” 小鹿呆了呆,低头看白霜捉住自己衣袖的手:“那你想看真相吗?” 就算牛车上的大妖怪说到了獬豸一族的弱点上,他也只看白霜的意见,她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比起那些会用各种手段逼着他去看真相的术士和富商大贾,他能按自己的意志使用灵力已是最大的幸运。不想、也不愿去分辨白霜是真心不许,还是假意推辞。 “我自然是想看真相的。”白霜松开他的衣袖,扬眉一笑:“不过我想看的是自己找出来的真相。” 她听出了曌的话中之意,小鹿看到真相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重,她宁可自己去寻找。这辈子就算不长,也要靠自己才能走得踏实无悔。 “可我——”獬豸张了张口,却被白霜推到牛车边。 “你赶快上车吧,养好身体要紧。”她恨不能把他塞进车里面去,曌长臂一伸,旋即挪了个位置,眼角的目光落在獬豸身上,藏着深沉。 远处,扶遥和小蟹小刀站了许久,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但看着他们极不协调的背影,白霜却没有半分遗憾的感受。他们都还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纵然暂时分别,也会有相聚的一天。 不像她,和亲人阴阳两隔。 就算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他们来——毕竟要去冥世,就得喝一种会忘记一切把幽魂变成幼儿的茶汤,就算不喝茶汤,那也会因为在现世的罪孽太深而被惩罚,同样见不到想见的人。 白霜靠在窗边,目光幽幽瞧着蟹小刀和扶遥:“他们会在说什么呢?” “不过是些废话。”曌也丢了鞭子开门进来,“接下来我们会去平京城,与其猜度别人在说什么,你不如好好捋捋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白霜缩回脑袋:“我已经有了计划。” 獬豸跪坐在她身边,目不斜视。曌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往他身上落,看得他汗毛倒竖,恨不得躲到白霜背后去。那个妖怪的力量给他的压迫感让人差点喘不过气。 “不错,懂得未雨绸缪,还不是太笨。”曌用极其不讨喜的语气点评。 白霜嘴角抽了抽,别开脸懒得说话。这妖怪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也会安慰人,为何到了她这里就是这副讨打的鬼样子?她就那么长得让他说不出中听的话? 日上三竿,扶遥终于和蟹小刀道别,依依不舍登上牛车。 “我等你重生!”她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就被半月客栈的结界挡在后面。牛车冲上天空,化成光点消失在幽州城上方。湖边游玩的人群依然热闹。 百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竟然盘着腿坐在牛车上睡着了…… —————— 平京城,楚宫。 “朕交待的事,你办得如何了?”楚皇屏退了全部的侍者和宫女,只暗中留下从不现身的影卫藏身殿中。辉煌磅礴的殿宇没了人,虽然灯火灿烂,却还是显得阴森。 龙椅对面单膝跪着一个面色严肃的素衣女子,面容姣好,只是眉眼间杀气太重。 “回皇上,虽然因太一楼的行动拖延了点时间,但现在一切已经回到正轨,正按计划进行中。相信不久,属下就能取得金蛟的龙元献给皇上!”女人脸眉梢都没动一下,全程只有嘴巴在动。 像个木头人。 楚皇此时正提着朱笔批改奏疏,闻言赶紧放下手中的笔,大喝一声:“好!” 他兴致勃勃搓着手:“这件事必须抢在太一楼楼主前面,那个神神秘秘的楼主不是好掌控的人,若是让他得了金蛟龙元,朕和大楚江山就会危在旦夕。此事你寻妖阁务必完成!” “请陛下放心,属下定不负陛下重望!”女人垂下脸,目光坚定。 楚皇满意点头,遣退了自己暗中豢养的手下。待人走后,他凌空拍了两巴掌,殿宇内即刻多了个高瘦的黑影:“属下叩见皇上!” “太一楼的动向如何?”楚皇重新提起朱笔,认真看起奏疏来。 “回皇上,太一楼一切如常。所有行动都按皇上的旨意再进行,只是、只是在这次前往幽州城半月湖提妖的时候损失了最得力的一队术士。” 楚皇手下一顿,朱红的墨汁晕了一片。 他蹙眉提笔:“一个没回来?” “回皇上,没有。而且太一楼之后派出去查探的术士回来说,那个能够稳定提供妖怪来源的半月客栈也消失无踪,就连水底下的水宫也没了。” “突然消失?”楚皇的笔半晌都没再次落下:“其他地方的货源还安全否?” “回皇上,是突然消失。不过,其他地方暂时还没有异常。” “去,盯好各州郡的货源。如此紧要的关头不能断了货源。吩咐各州郡刺史,多派些军士看守货源点,从旁助太一楼一臂之力。”楚皇放下朱笔,翻出一个全新的卷轴。 他将卷轴细细延展,换上黑色的笔龙飞凤舞写起来。 “这个圣旨你找人送到太一楼,务必亲自交到楼主手中。”楚皇搬起玉玺,盖上清晰龙印,又拿卷轴到烛火旁烤干,这才交到影卫手上。 第228章 太一楼·楼主 末了,他又问:“十里亭那边可有消息?” “回皇上,还没消息。”影卫双手捧着圣旨,高举过头顶。楚皇蹙了蹙眉,挥退影卫,白霜的血肉明明被他丢进了凤凰渊,怎么一个前来十里亭的妖怪都没有? 恰时,一向安静肃穆的太一楼也被不安笼罩。 凡是上得台面的术士们都聚在第九层的议事厅中,昨日有消息传来,说“子”字门门主连同他带出去的人全部失踪,现在只剩下十几个六神无主的小辈。 子字门门主乃是被允许使用自己的姓氏冠上“公子”这个称呼的厉害家伙,他突然消失更是太一楼史无前例的事件。 消息刚传开,就让天干地支统共二十二个门为之哗然。虽没得到楼主诏令,他们还是齐聚一堂请求面见楼主,除了出事的子字门门主外,其他二十一个门主已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 “楼主到!”厅堂梁上,青雀高鸣。 众门主立刻收了声,上朝一样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太一楼楼主从月行门廊下走进来,碧衣如水,姿容秀丽,竟是个年纪不过十八的少年郎。他双手抄在袖中,纵是有个优秀的门主失踪,也不曾冲淡他脸上的明净笑容。 “各位门主,玄公子的事本座已经知晓,且已派人迅速前往幽州勘察。诸位只需各司其职,不必惊慌。” 少年在雕着碧海映月的壁画下落座,一开口就封住所有门主的嘴。他们原本也是来问解决之法,可还未开口就得了答案,还能说什么? 众门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是齐齐应了声是。 他们没话说,壁画前的年轻楼主却再次开了口:“本座得到消息,说那原本被困诛妖阵的妖孽已经盗了灵脉离开,半月客栈消失一事只怕和那妖孽脱不了干系。诸位行事之时,还需多加小心。” “多谢楼主提醒。”又是异口同声。 少年满意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浅金色绣袋来,梁上的青鸟一见绣袋,立刻飞到少年肩上,偏着小脑袋看那绣袋,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饿了吧?给你吃。”少年解开绣袋上的白色细绳,倒出一小撮金色的米粒来。 青鸟立刻飞到他的手上,用橘黄色的喙小心翼翼啄食吃。门主们见无话可讲,一个个的请命离开,一场轰轰烈烈的聚集就这样冷淡散场。 待众门主全部离开,少年才笑着抚了抚青鸟的脑袋:“凌青,你替本座送个消息去黄昏裂缝。就说金蛟重现,妖孽脱困。” “喏。”青鸟吞下最后一粒金灿灿的米粒,梳理好翅膀,竟是将两个翅膀在身前一拱,向少年行了一礼。青鸟是只有手的鸟妖,它的手生在翅膀中段,比鸟爪还细,眼神一般的人和妖几乎看不出来。 若是用来当武器,绝对是比爪子还要锋利的利器。 青鸟还有个本事,它能日行千里,且连飞上三月都不歇一下。别说天地之间,就算是穿越三世它都办得到,只是花的时间会多谢。 行完礼,青鸟一展翅就化成青光消失。 “没想到金蛟竟然被那妖孽藏在身边,真是老奸巨猾。”少年笑嘻嘻收起绣袋,起身往门口而去。他走得很慢,步履轻盈且不慌不忙,但还是一眨眼就到了门口,背后,一串阴影跟着他离开。 ———— 白霜一行坐着牛车到平京城时,已是半月后。 什么?好歹也是灵牛,行车太慢? 它是牛啊!又不是天马,天马日行千里,普通的千里马那也是速度惊人。但你见过牛跑得过马儿吗?估计跑不过人的牛都不少吧! 还有,在路上顺便过了个年…… 总之整个牛车除了认真修炼的白霜外,其他的妖怪一个个都懒散得很。特别是百炼,瞌睡越来越多,常常一睡就是几天几夜,不叫他根本不会醒。 曌说那是百炼天生的“毛病”,百炼锤遇到正主后,会随着正主变强而变回原形。 简单来说就是他这段时间栽在白霜手里了,只要白霜的修为越来越强,百炼就距离变回原形的时间更近,等到白霜完全能掌控百炼锤时,他就会“睡死过去”。 不过,若白霜有需要解惑的地方还是可以用灵力将他从锤中召出询问。 等白霜一死,他就又能变回那个逍遥自在,乐意消失就消失、乐意出现就出现的快乐半神。曌像个老夫子,一边喝茶,一边闲话家常一样给白霜说了这些。 “那,我能拿百炼锤炼器卖钱吗?”这是白霜最关心的问题。 “要想炼器赚钱,等你先找到其他两件神器再说。百炼锤是神器,普通的炉火和水源承受不住他的力量,别说炼器,你连废铁都打不出一块来。” 曌毫不犹豫给她的热情浇上一盆冷水。 这么难?白霜耷拉着肩膀,她还思忖着等扶遥彻底变回龙蛋后,估计就不能再蹭他的牛车坐,使用妖力又费神,还是用钱省力又方便,想多赚些钱呢。 思及此处,她不得不再问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为何不把扶遥留在半月客栈或者水宫里?谁都找不到那里,扶遥留下比跟着我们安全啊。现在我要为白卫两家沉冤昭雪,而你虽然本事强大,但灵脉几乎都不在身上。扶遥跟着我们岂不是更危险?” 曌推开窗户,白霜正好能看见认真赶车的小鹿。 他身上的伤势好起来的速度还是够惊人的,现在那缺了的鹿角都开始一点点长出来,身上除了疤痕,已经不见半个伤口或是结痂。 白霜走神的间隙,曌捋了一下长发道:“术士和妖怪找不到,不等于隐世神族的走狗就找不到。” 这些年他总让扶遥东奔西跑,为的就是让他居无定所。虽然身为凰川之主,却鲜少看见他身在凰川,虽然他身上有青蛟龙元作掩护,但扶遥的每一次成长都会让金蛟的妖气增多数分。 除非是他逆生长,重回蛋壳,再破壳而出。 让隐世神族就算找到他,也认不出来——彻底成为青蛟,才是最好的活路。 第229章 太一楼·平京城 闲云下,深巷中。白霜跟着一个穿着雍容的妇人走到了尽头,妇人捏着帕子笑指前方的幽深宅院:“姑娘,就是这间宅子了。” “这就是夫人说的三进三出精修善管的大院子?”白霜扫一眼墙头,几撮干茅草在晚风中飘摇,大是挺大,就是有些破。 妇人面上堆笑,干脆揽住她的肩:“小姑娘,你给的价钱能赁到这么大的宅院已经不错了。你难道不知这平京城寸土寸金?不管靠东西南北哪个市坊,这样的院子都是要高价钱的!” 白霜轻咳一声,指了指门上的锁:“有劳夫人开一下锁,我进去看看。” “那成。”夫人妇人放下手,推了推耳边的发髻,从腰间缠着金线的的绣袋中摸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熟练捡出其中一把伸进锁中一拧,落满灰尘的大锁啪嗒跳开。 推门时,又掉了一地灰。 “这是多久没人住了?”白霜瞠目结舌看着里面荒草丛生的零落景象,一迈脚就踩碎了厚厚的枯叶。 妇人也被眼前的荒败吓一跳,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硬挤出来的笑容差点没让覆在脸上的粉裂开:“还不是以前要价太高,那些个穷鬼都住不起,才给败坏成这样?” “姑娘,你要是对这处地方有意,我还可以再让些价钱。每个月三两,不能再少了。”妇人捉住白霜的手臂,捏着帕子的手比出个“三”。 刚才白霜在赁屋子的地方找到她时她还要五两,现在就少了二两,怕是这破屋子根本没人要吧? “夫人,这宅子如此破烂,说不定春雨一来,就处处漏雨。你收三两银子是不是太黑了?”白霜嫌弃的看着挂了蛛丝网的门窗,眼尖的她还在灰尘后面看出贴过的泛白符咒。 推开妇人的手,白霜上前拂开灰尘,字迹褪去打扮的符纸露出原貌:“这地方还不干净?” “我说姑娘,你又要便宜、又要清净的大宅院,除了这种鬼地方还能找到更好的?要不是这里毗邻贫民臭烘烘的居所,周围又脏又乱,谁愿意住这鬼地方?姑娘,我也实话给你说,这屋子以前不清净。” 妇人见白霜发现符咒,心底下掂量着生意可能做不成,干脆也懒得堆笑脸:“城南倒是有座清洁干净的大院子,一个月二十两,姑娘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就去看房。” “不必,这里就很好。不过价钱上得再低些,每月一两银子。这是我能给出最高的价钱。”白霜的手指划过符文,笑道。 “一两!”妇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活像两枚灵动的算盘珠子,不过这不重要,她挑眉一笑,“每月一两可以,但我不包修缮。” 本以为这样会吓到白霜,岂料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扬了扬眉:“成交。” 妇人一愣,精心描出的妆容衬得她像个木头人。一小包银子被塞进她手中,白霜将妇人推出去:“多谢夫人,这是一年份的租金,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夫人操心了。夫人走好。” “你这姑娘……”妇人被白霜推出门外,心下却是喜不胜收,闲置七八年的破屋子终于有傻子肯要了! 她反抓住白霜的手,亲自点了一遍银子,又把钥匙交到白霜手上,这才摇着头步履轻盈的离去,路上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虽然没把城南的热闹大宅推出去,捡漏也不错啊! 看着妇人的背影彻底消失,白霜这才拿出符纸,又唤墨荻画好传信符文,吹了吹,将符纸送出去。 平京城她是最熟悉的,所以找落脚处这种事就落在白霜头上。其他的几个妖怪都坐着牛车在城外等消息,她一进来就去了手底下掌管大半闲置屋子的朱家。 说明来意后,朱掌柜的夫人亲自带她四处看房。 只是七挑八捡,她最后选中的只是这间破败荒芜,又位于窝棚暗藏的贫民街。平京城就在楚皇眼皮子底下,初来谋事,行事低调些总不会错。 “这屋子至少荒废了八年,你就给曌住这种地方?”尾火虎也跟着她看了一圈房子,大是大,就是太荒芜。 “火火,我帮他拿灵脉的时候可是深入龙潭虎穴。如今曌助我,我只是要他住个不会有性命之忧的破房子,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 白霜重新拿出符纸,照着师父曾教过的叠法和咒术用心施术,瞬息后她面前就站了五个身形高大的纸人。 “你,负责捡瓦。你,负责拔草。你,扫除。你,重新上漆。你,修缮院墙。”她挨个吩咐一遍,又看了一下钱袋,“我去买材料。” 正说着,院子中央忽然多了一个光圈,仿佛一个光点猛然间扩大成圈那种! 牛车从里面钻出来,砰地落在地上。落叶被妖气荡开,周围瞬间干净不少,白霜别开脸后退数步,纸人们抓着荒草才勉强不被吹走。 “等等!我也要去!”扶遥从牛车里伸出脑袋,话音未落就干脆爬窗而出。 “还有我!”獬豸也来凑热闹,干脆现了原形跳下牛车,“我可以驮着你去。” 白霜瞧着他半人半鹿的古怪模样,一滴硕大的汗珠从额头掉下来:“你这样子出去,会被太一楼散在外面的术士抓起来的。还有你。” 她居高临下看着又“年轻”不少的扶遥:“你半点妖力都没有,要是被惹毛了变回原形,我如何护你?” 曌会扒了她的皮好伐?! 小鹿抿着唇,默默变成人形。扶遥倒是“遇强则强”,仰着头反驳:“我是没妖力,但我也没妖气啊!谁能看出我是个妖怪?” 曌双手抄在袖中,脚不着地打量着院子:“不错,是个合适藏身的地方。就是太破。” 百炼四仰八叉躺在牛车里,睡得不省人事。两只鱼妖牵着灵牛去寻合适做牛棚的地方,心眼依旧保持不远不近飘在白霜身后,履行着他被输掉后的职责。 这群妖怪,怎么那么像来平京城游玩的?! 第230章 太一楼·十七 平京城还是那样,不分春夏秋冬、不分昼夜的热闹。 落英遍地,被挤挤挨挨的人们踩得钳进地砖边上的缝隙里,有些在地砖上被踩得支离破碎,成了最悲惨的模样——骨头渣子都不剩。 白霜头戴垂了黑色布帘的斗笠穿过西市,直接往东市去。 她身后跟着两个少年,看起来差不多只有九岁模样的扶遥,还有变成人类模样后约莫十五六岁的小鹿。两个家伙一个抱一推吃的,瞪着眼珠子东看西瞧。 小鹿就算了,常年被人关押欺负。扶遥也露出这种表情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天南地北都去过的蛟龙吗?! 白霜放慢步子,等扶遥走近了才凑过去问他。岂料这厮的回答能酸死个人,他说:“我答应过小刀,要替她认真看遍世间的新奇之物。” 白霜闻言扬了扬眉继续走,他们这些春意盎然的少年男女心思,她不懂。 在东市买了漆,又去定了补漏的新瓦,白霜将修缮屋子所缺的物什全数买完,已经天黑。平京城并无宵禁,到了晚上添了灯火的光,反倒比白天还更美。 就连心思平静的她都忍不住想到往昔跟着十七哥出来玩的那些日子。 十七哥是楚皇的第十七个孩子,从小被丢在军营长大,和白霜甚是熟悉。 她到楚宫后,他也回了朝,白霜因为被楚皇特赐准予喊他为父亲的特权,其他皇子皇女都不待见她。不过他们也知道得到特许的人动不得,也就是敢妒不敢言,更不敢是小把戏害白霜。 只有十七皇子,他不仅常去见她,还偷偷将她带出宫去,一次次累积下来,竟是游遍了整个平京城。 十七皇子不仅带兵有一套,就连做生意也不输许多四五十岁的富商大贾。就是不太喜欢朝中政事,常常为此事头疼,还向白霜抱怨过。 那天也是皓月当空,平京城灯火通明。 他带着白霜偷跑出来,在饕餮楼中点了一桌子的酒菜,边吃边说。那时的他还喝了酒,面色绯红,靠在窗边说着自己的少年壮志。 白霜停下脚步,愣愣看着旁边的“饕餮楼”。 “你看着饭庄做什么,饿了?”扶遥走上来,也偏着脑袋看饕餮楼。朱红色的楼宇挂了同色灯笼,三个连成一串,每个灯笼上恰好有一个字,从上至下,分别是“饕、餮、楼”。 小鹿也凑过来:“我听有一任行商的主人说过。饕餮楼的菜肴是楚国最好吃的菜肴,若是付得起钱,还能、还能……” “还能吃妖怪?”扶遥撇了撇嘴,“都是为了赚钱故意整出来的噱头,他们才不敢真的烹调妖怪。” 白霜听他这么说,一颗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她还以为自己以前和十七哥吃的什么凤翅龙爪真是妖怪的肉……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还真是膈应。 “几位客官,可是要吃饭?里面请!”候在门口的小二哥见几人站了有一小会,赶紧机灵迎过来。 白霜回神,熟稔到:“我们不在这里吃,是点了带走。”宅子里那几个应该也没吃。 “没问题,我们饕餮楼包送。客官快快请进来歇着,喝口热茶稍等。”满面红光的店小二客气将人引进去,还特意找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安排白霜三人落座。 饕餮楼的生意还是那么好,六个店小二各司其职,两个账房一个管记账收钱,另一个管算盘,忙得不亦乐乎。 倒是胖得像个包子的掌柜,永远跟财神似的顶着他的红鼻头坐在柜后面,守着一排排醉人的佳酿。每当有客人问过去,他就只负责伸手指一下。 客人们就自己抱着酒坛离开。 “你挺熟啊,常来?”扶遥倒杯茶递给白霜。 小鹿也瞅着她,却不敢说太多话。 “对啊,常来。”白霜毫不隐晦,她接过扶遥手里的茶,撩开一些帷幔喝起来,“这里是平京城最好的食府,不吃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脚?” 尾火虎翻个白眼:“就知道吃,难怪会被别人算计。” 扶遥和小鹿自然是听不见尾火虎的话的,但白霜听得见啊!她脸都绿了,这把火还真是哪里不痛就不烧哪里是不是?“火火,信不信等一下我喝酒?” 长期相处之后,白霜发现尾火虎的一大弱点,就是怕酒。 特别是在她的心里,她只要一喝酒,势必就会通过血脉传到它身上。尾火虎别提有多难过,周身如火在烧,却又毫无办法。毕竟她不是曌,给不了它安全的妖力。 “别……我错了。”尾火虎赶紧求饶,不敢再多嘴。 白霜扬扬眉,乐开了花。她这笑容看得扶遥和小鹿一头雾水,特别是扶遥,他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抽了抽——不就问一下是不是常来饕餮楼吃饭吗? 至于嘚瑟成这样? 诚然,他会错了意。 “唉,你们说十七皇子真的会被流放到蜀州城去吗?那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啊!”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子攫住白霜心神,她呆了一下。 扭头看去,只见几个喝得差不多的男人正旁若无人大肆谈论。 她咽了咽口水,端过茶水神色不变继续听下去。 “皇上是天子,九五之尊!说出来的话必定是会办到的。只能怪十七皇子倒霉。嗝!” “可不是?他反对的人是皇上最宠信的太一楼楼主,能不倒霉吗?楼主只有一个,皇上可是有好多儿子呢……” “喂喂喂!你们几个适可而止啊,随意讨论这种事若是被官府抓住可是要进大牢的。都别说了!”这声音听起来还没醉,尚有几分理智在。 白霜就不一样了,此时她已经心如擂鼓。 太一楼楼主在楚皇心里是什么位置,白霜再清楚不过。要是十七哥真的反对他,楚皇保不齐真是会站在太一楼那边,楚皇想要长生不老、生生世世统治江山。 他怎么会在乎一个儿子? “你就是胆小,皇榜都扒出来了,还不让说?依我看呐,扒出皇榜就是为了让百姓论说的!嗝!”说话的人是个衣着华丽的大肚子男人。 白霜终于坐不住,扔下茶杯过去撑着他们的桌子道:“你们说的皇榜在哪?” 第231章 太一楼·动摇 楚皇还真张贴了皇榜,就在西市街口处。两个身穿精甲的卫兵守在左右,若遇不识字的百姓,他们还会顺便念上一遍。 白霜立在皇榜前,目光紧锁上面的字。写的无非就是十七皇子不懂事,冲撞了重臣,害得江山大事不能如期未完成,楚皇亲自下令除去他的一切职位,发配到蜀州城军中以示惩戒。 末了,楚皇还号召所有的楚国百姓必须对太一楼术士这群除妖卫道的“英雄”心怀敬畏。 如若不从,下场会比十七皇子凄惨百倍。 “十七皇子现在在哪?”她幽幽转脸,盯着其中一个守卫。扶遥和小鹿见这阵势,差点没上来架起她就走,可惜扶遥面前抱着一堆吃的,小鹿左右手都提着白霜血拼来的东西,腾不出手。 那守卫握紧手里的铁枪,用眼角打量白霜一遍,冷嗖嗖道:“大牢。” 居然都关牢里去了,好歹那也是个皇子啊!白霜强忍怒火,道了声多谢,转身走进灯火通明的街市里。小鹿和扶遥挂着一脑门的汗珠紧跟她身后。 走了一阵,白霜忽然停下来道:“你们先回去,我去大牢看看。” 此处是个还算幽静的巷子,不会有人将他们的话听了去。 扶遥着急上前挡在她面前:“你什么意思?关押皇子的大牢是你想进就进的吗?那种地方容易出邪祟,早就被术士下了符咒和阵法。你是去找死吗?” 小鹿看看扶遥,又看看白霜,最后使劲点了点头。 “他是整个楚宫待我最好的人,虽然曾经还有个孤傲冷漠的公主对我也不错,但都远不及十七哥那般毫无顾忌。大大方方待我好。此番他罹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白霜下定了决心。 “不行,太危险了。让心眼去看看即可。”扶遥坚决摇头,皱着眉不让她走。 “心眼要保护你们,平京城内术士众多。你们两个一个没有妖力,现原形又太危险,一个虽有妖力却不能用在打架上,你们更需要心眼。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白霜揉了揉扶遥的脑袋,将他和小鹿往前推,还不忘朝身边的心眼道:“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 “……”心眼到没有立刻应下,他为难的飘在那里:“可我现在是君上输给妖君的剑妖,任务是保护你。” “我只是去看一眼,而且我算是个驱魔师,阵法符咒之类困不住我。”白霜耸耸肩,“平京城的大牢里又不是关妖怪,最多就是驱个邪。不会有危险的。” 话音未落,她已经整个消失。 这是最近才练的空遁术,不是很熟练。但上手也没问题。一张还未写过任何符文的符纸从她站过的地方飘落,白霜的声音还在盘旋:“我就是去见见他,一个时辰不回去,你们再来大牢找我不迟!” “唉——头疼。”扶遥撇着嘴,看心眼捡起那张符纸。 小鹿紧盯着白霜消失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待他回过头来看扶遥时,对方已经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心眼,心眼放到旁边高墙上。 “我不放心,我得跟着她!”扶遥伸手戳戳小鹿提着的东西:“你去吗?” 他像只受惊的老鼠,颤一下才慌忙点头:“自然是要去的,白霜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遇到危险。我和你一起。” “好,就等你这句话。”扶遥压低声音拍了拍小鹿的肩膀,示意心眼将他手中的东西放好。 小鹿把东西交给心眼,又茫然看着扶遥道:“君上,你知道楚国的大牢在哪吗?” “不知道。”扶遥回答得干脆,在小鹿呆住的瞬间又赶忙道:“不知道可以问啊!又不是和人类语言不通。平京城虽大,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小鹿似懂非懂点头,还有有些懵:“你不是没有妖力吗?” 扶遥跳起来拍小鹿的头一下:“你笨啊!现在是晚上,就算我变回原形在天上飞也没人会发现,只要飞到光线探不到的深空,还愁距离长短?” “这倒也是……”小鹿挠着脑袋,跟在扶遥身后走出巷子。 ———— 塑着麒麟神兽的大牢门口阴森肃杀,一对守卫巡逻而过,门口立着四个狱卒。 大牢由石板紧挨砌成,高耸入夜色,像一把笔挺的剑。白霜悄无声息出现在大牢门后,果然发现了镇压邪祟的阵法和符咒。不过这些对她而言都是小把戏。 虽然她是半妖,可也是身上有驱魔师血脉的半妖,又会驱魔术,阵法和符咒之于她简直形同虚设。 避开牢房中巡夜的人,白霜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关押十七皇子的地方。哪里人派守的人最多,他肯定就在哪里,白霜循着自己的猜测,还真找对了地方。 给门口的守卫撒了点瞌睡虫的粉,六个人立时“睡成神”。 白霜看着面前用铁板封住,只留门上一处巴掌宽的换气孔的牢房,心如火烧。她直接用妖力开了锁,推门进去的刹那甚至不敢睁眼睛。 “你……是小霜?!”嘶哑的声音忽然传过来。 白霜从背后合上门,呆呆看着对面手脚戴着铁链,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沉重的黑色枷锁头发散乱的男子。他瞪着眼睛,干涸的唇瓣布满紫黑色血痂,一张口,又有新的血丝爬上来。 这哪里还是昔日那个清俊洒脱,纵马疆场智勇双全的十七皇子?! “十七哥——”白霜奔过去,想碰他又怕弄疼了他。 她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十七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却好似没听到白霜的话,只是颤巍巍阖动唇瓣:“小霜,我听他们说你死了……失足跌入凤凰渊里。你现在是人是鬼?怎么会到平京城的大牢来?” “十七哥,我没死。我还活着。”白霜咬着牙,徒手拆开他脖子上的枷锁。 正伸手去准备打开他脚上的枷锁,愣神的十七皇子忽然回过神来捉住她的手:“小霜,你怎么……我,这……”他想说的很多,却总是语无伦次。 第232章 太一楼·目光如刺 烛火爆出轻微的噼啪声,牢房外的微光也跟着颤了一下。 牢房正中央,一颗明珠讽刺的挂在那里,身上缠着金线,冷眼似的看着霉气熏人的室内。白霜费了好大的劲才安抚好情绪混乱的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是张冽和一个贵人所生的孩子,排第十七个,但若只算男丁的话他排第九。姓张,名昭,字云天。 她将他身上的铁链全数拆开,又从蜗牛壳里取了包裹着太阳之燧的露水用灵力送入他口中。 好一会,十七皇子的面色才好看些,唇瓣也不再干涸得像山沟裂隙。她做这些的时候,叮嘱过他别说话,所以他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白霜。 直到她把一碗饕餮楼香甜糯软的浮元子端到自己面前,他都还处在惊惶中:“这不是梦吧?” “不是梦,十七哥,这是我方才从饕餮楼买的浮元子,你尝尝。”白霜捏着精致的白色小勺在汤碗中搅了搅,这才舀起一个元子递到他嘴边。 他盯着白皙圆润的元子,鼻尖闻出饕餮楼特有的香味,热气阵阵拂过唇瓣,裹着这段时间的所有经历直冲脑际。 本该死去的妹妹此时就跪坐在自己面前,手中端着热乎乎的一碗浮元子…… 弱不禁风的她连拿起自家祖传的腾蛇剑都吃力,却在此时轻易就卸了他脖子上的枷锁、拆开锁住他的铁链。热乎乎的浮元子就在嘴边,可他却怎么都张不开唇瓣。 比起方才唇瓣的干涸灼痛,此时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扣住他的唇瓣。 从惊惶中回过神,他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的是谁:“你不是小霜!”十七皇子突然一把拂开白霜手里的勺子,元子滑落,掉在发霉的枯草中。 “她没有你这般的力气,她也不会任何术法,你是谁?太一楼派来折磨本殿的?”他变了脸色,目光如刺。 此时的十七皇子又变回了战场上谨慎小心的将军,他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却像虎见了敌手,瞬间进入防备姿态。看白霜的眼神都透着恨意。 白霜怔怔看他一阵,又瞧了瞧掉进枯草里的元子。 “十七哥,你七岁时就被送到白家军的驻地。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军营后面的小河边……”她搅着碗中剩下的浮元子,将两人的过往一点一滴讲出来。 末了,白霜还故意眨眨眼:“你中意刘尚书家的闺女,还是我偷偷去她的闺阁玩耍从中送的书信。” 说着,她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十七哥,你出了这样的大事,十七嫂她一个人没事吧?” 十七皇子沉默了,事无巨细知道得如此详细,不是小霜又是谁? 许久,他叹口气:“触怒父皇的人是我,你十七嫂有孕在身,并未收到太大的牵连。只是府邸被严加看守,一个人都出不来,不过好在没跟我一起在大牢里受苦。” “对了,小霜你怎么……”变得他都不认识了?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他甚至不敢去胡乱猜测。 白霜吹了吹浮元子,将碗和勺子一并递给他:“十七哥,你可还记得凤凰渊前的那个住着名冠天下的玄家驱魔师的镇子?我掉下去后就是被驱魔师所救。” “是我命不该绝,恰巧在林子里碰见一个捉妖的驱魔师,这才捡了条命。”她笑笑,捋了捋耳际的青丝。 张昭捧着碗,露出了然的神色。既然小霜是被驱魔师所救,那她必定是学了些术法,如此推来,能轻易卸下枷锁、拆开铁链委实也算不得稀奇。 “小霜,你的手。”他的目光落在白霜裹着白绫的手上。 “这只手伤得有点重,肌肤是恢复不了了,只有裹着白绫。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十七哥你不用担心,快趁热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白霜无所谓的握了握拳,还刻意撇撇嘴角。 张昭却没笑,他心情沉重的看着面前这个笑颜如月的姑娘:“你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手变成这样,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十七哥,你竟然还有心思担心我找婆家的事?他可是要把你发配充军了啊!”白霜哭笑不得,楚国的发配充军可不是简单的甩到边陲之地。 被发配充军的人会比正常参军的人低一等,脏活累活都是他们做,休息的时间少还常挨鞭子。 比起被抓的战俘,也就是脸上没刺字而已。朝中官员犯了事,只要一听会被发配充军,被直接吓昏过去的都不在少数。诚然,他们昏得有道理。 因罪充军者多是有去无回,里面没有任何身份、哪怕你是国丈,到了那里不过也是罪人一枚。 楚皇会把自己的儿子往那种地方送,真不知他皮囊下到底长了一颗什么颜色的心! “那有什么?我自小在军营长大,什么苦没吃过?我不怕。”张昭舀了一勺浮元子放嘴里,大口嚼着,“只盼父皇能早些醒悟,别再受太一楼的那群神棍欺骗。” 咽下浮元子,张昭叹口气。 他搅着剩下的几个元子,目光却认真看着白霜:“小霜,父皇说你是在为楚国祈福时从悬崖上的庙宇前失足跌落凤凰渊的……但是。” “但是我不久前却无意间听到太一楼楼主和他的手下说话,他们说,你父皇特意送给妖怪的祭品……”张昭咽了咽口水,才又道:“小霜,真相是什么?” 真相——呵! 白霜移开目光,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那天的恐惧和痛楚是她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那种被削断手臂、一剑穿心的噩梦她恨不能撕碎。 见白霜不说话,张昭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以父皇和小霜的关系,若是太一楼楼主说的是假话,她定会全力反驳。可她没有,只是白着脸坐在那里,像被隔绝世外的存在。 “看来……太一楼楼主说的是真的……父皇他真真是疯了!”张昭再也吃不下去。 他把勺子丢回碗里,往枯草上一塞,手脚并用爬过来将白霜揽进怀中:“对不起,小霜。我该跟着去的。” 第233章 太一楼·御书殿 白霜双手紧握成拳,想开口说没事,眼泪却先掉下来。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伏在张昭怀里哭个痛快。 原来,她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坚强。 “小霜……对不起……”张昭也落下泪来,白家世代为将,战北狄、拒南夷,有时还兼顾诛杀大群想要占领田园为祸百姓的妖物,保大楚江山安稳。 如今就只剩下这么一点血脉,却叫他的父皇拿去做祭祀的牺牲! 他在军中长大,知道白家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楚国江山稳固不是国运昌隆,而是那些戍守边关的将士用血肉之躯将战火都挡在外面。 可父皇竟然听太一楼那帮神棍的鬼话,把白霜丢进凤凰渊里!若他不是被夺了兵权,非领着将士们拆了太一楼不可! 许久之后,白霜抹干眼泪,吸吸鼻子道:“十七哥,我救你出去。你等不到他幡然醒悟的一天的,他现在到处捉妖,一心只想着长生不老,永远坐在九五之尊的龙椅上。” “小霜。”张昭拉住白霜的手,抿了抿唇,“我不能走。你十七嫂就快临盆,府上还有几十口人。若我消失,他们必无活路!” 白霜沉默了,十七哥说的事实。 楚皇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自己长生不老,江山稳固。他定会认为自己少几个孩子也没什么,以后可以再生。还有,十七哥是皇子,将来说不定会“谋权篡位”,早除掉早好。 虽然她的十七哥对朝政本就没什么兴趣。 “十七哥,你怎么会犯下被发配充军的大罪?”白霜嫌恶的看着躺在一边的铁链和枷锁,她认识的十七哥不是对帝王之位上心的人。 他除了带兵打仗,也几乎不管朝中之事,发配充军怎么着也得是滔天大错吧? 难道真如外面的传言和皇榜上说的,是因为他得罪了太一楼的楼主? “我提剑顶撞了太一楼楼主。”张昭别开脸,苦笑。“小霜,你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罪’吧?父皇被太一楼那小子蛊惑,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还记得那是半月前,冷风犹在的下午。 张昭不放心怀着身孕却还要进宫给皇后请安的妻子,也裹着锦衣去了楚宫。想着来都来了,不去见见父皇也不好,可他在御书殿看见的并不是楚皇,而是同样等待楚皇的太一楼楼主。 那楼主在御书殿中随意翻动书册,一副闲适模样。 彼时张昭就站在铺了毯子的楼梯后,正想出去说他两句,却有一个侍者端了热茶进来。“楼主请用茶。”侍者恭恭敬敬,和服侍楚皇时并无二致。 他偷瞄了周围一圈,没看见先前进来的十七皇子,以为对方已经离开,就少放一个杯子。 “你们皇上又去十里亭了?”跟在楼主身边的一个冷面男子问。 侍者摆着茶杯,叹口气:“楼主有所不知,自从丢了公主后,皇上每个月都会去十里亭一趟。想必是念着公主呢。又不能亲自去凤凰渊,就去十里亭了。” 一声冷笑猝不及防溢出,把侍者吓得怔住。 还是楼主身边的男子蹙眉道:“还不滚?” “是!楼主请稍后片刻,皇上应该快来了。”侍者连额头上浸出的冷汗都不敢抹,抱起装茶具的矮几慌忙不迭跑出去。门口立着的两个宫女赶紧上前拉上殿门。 身着白衣的少年唇边漾起酒窝,把手里的书扔回架子上:“念着那个外姓公主?怕是念着有没有妖怪到十里亭来找他吧?” 张昭懵了,他们口中的公主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白霜。她因为国祈福失足坠落凤凰渊宫中是个人都知道,但太一楼楼主说的妖怪是怎么回事? “楼主,属下倒是认为现在不可能还有吃下祭品的妖物主动上门找皇帝。”冷面男倒了杯水递给白衣少年。 “你所猜不错,小公主虽有驱魔师血脉,又养在深宫许久,是最适合的祭祀牺牲,但也得有妖怪敢吃啊。凤凰渊是什么地方?她一旦落下去,除了那只大妖,没谁敢动。” 少年接过茶水细细喝着,手指却还在书架上翻翻捡捡。 “多亏楼主英明,在小公主身上藏了符咒,让假扮僧人的蜗牛妖虽然垂涎三尺却吃不着。皇帝才有机会将她扔下凤凰渊。”冷面男扯出一个笑来。 张昭靠在楼梯后的墙上,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本就是该被扔下凤凰渊的,本座还怕皇帝惊慌之下不这么做,特地在他身上下了刺激蜗牛妖的药粉。想借蜗牛妖的手把那小丫头丢下去。好在阴差阳错,也算是遂了计划。” 白衣少年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冷面男,专心翻起面前的书来。 “恭喜楼主。”冷面男拿了茶杯,放回桌上,“可笑那皇帝还月月往十里亭跑,等着有吃下祭品的妖怪主动送上门来呢。” 说着,他话锋一转:“楼主,属下听闻部署在幽州城的术士传回消息说凤凰渊不久前有过一次动荡,连玄家都遭到牵连。只怕他已经出来了。” “他出不来才棘手,出来了正好。”少年依旧笑得像个闲话家常的贵公子,只是目光却冷嗖嗖的。 冷面男蹙眉,倒水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楼主,若是他成了楚皇的利剑……要不要属下立即派人前去将他解决了?” 两人的谈话听得张昭心悸,他虽没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他却知道小霜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是太一楼唆使父皇他……该死! 对面的谈话还在继续,他却把手伸向腰侧的剑。 “你?”白衣少年不屑撇嘴,“只怕整个太一楼的术士齐上阵都不是他的对手,尔等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听本座命令即可。眼下首要的是把金蛟龙元拿到手。” “是——”冷面男垂下头,正要继续倒水,却忽然察觉一股杀气从楼梯的位置扑过来!紧接着唰的一声,剑光耀华了他的眼。 是张昭,他再也沉不住气,恨不得立刻斩了这两个神棍! 第234章 太一楼·狼子野心 可惜实力悬殊,他一个在疆场上以一敌三十的将军竟连冷面男的十招都没过就被对方放倒,接下来就是单方面被揍。 直到楚皇回宫,看见鼻青脸肿的他。 纵是朝中重臣,出手伤了皇子那也是重罪。更何况张昭出手的理由还是对方造谣生事、恶意中伤,若不是造谣,定就是他们蛊惑了父皇! 他相信父皇会站在自己这边。 可事实却是——楚皇听完太一楼楼主的陈述后,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就黑着脸下令让他给那个白衣少年赔罪。张昭当即只觉五雷轰顶。 “父皇,他们说是你把小霜扔下凤凰渊的!你不教训这两个神棍,你还要儿臣向他们赔罪?” “张昭!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楚皇吼起来,只差没把玉玺扔他脸上,“白家军权在手,迟早会动摇朕的江山,他家的血脉留不得。如今能用命为朕出点力,也不枉养她这许多年。” 张昭肿着脸,目瞪口呆看着面目狰狞的父亲。 他从未怀疑过小霜的死会和父皇有关,父皇当初待白家军的好、把小霜接到宫中的疼爱甚至引得不少皇子皇女心里生妒。可现在父皇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劈。 “道歉!否则朕就地处决了你这个逆子!”楚皇从随身侍卫身上抽出利刀架在张昭脖子上。 他挺直的背脊有一刹那的微颤,但还是目光坚定的仰脸瞧着自己的父亲:“父皇,真是你?” “混账!一个有名无实的妹妹也值得你用这种口气质问九五之尊?还顶撞楼主?要不是你当年体弱,脑子又不好使,朕也不会把你扔到白家军营。”楚皇刀锋一转,刀身拍在他脸侧,张冽立时口冒鲜血。 他气得头顶冒烟:“本只望着着你在军营中有个三长两短,朕也好趁机削减白家势力,收回兵权。你倒好,活得逍遥自在,身体还结实了。朕只能另想它法,才拖延这么多年!” “你说楼主是神棍?”楚皇的鼻子差点喷出火来,直接踹了张昭一脚,“告诉你,要是没有太一楼,朕和朕的楚国如何强大?!” “这些年你还真是只长身体不长脑子啊!”楚皇手中的刀在张昭眼前晃来晃去,时不时还拍拍他的脸。 张昭被他踹得歪倒在地,慢慢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珠:“父皇说的对,儿臣蠢笨、脑子不好使,身体又弱。可儿臣心里清楚,当初若没有白家的庇护,儿臣早就死在荒郊野外……” “若没有白家统领的军队,楚国的大好山河已经国破家亡!父皇,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才是楚国强大的保证,不是一群躲在平京城的术士……”话未说完,他的嘴上就被刀背猛地一砸。 血水从口中窜进喉咙,张昭痛得眼冒星光。 回过神,他已经被人往大牢里拖。跟着他的,还有一道发配充军的圣旨。父皇终究只信那些神棍的话,他终究没有回答自己,小霜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 其实,张昭心中已经有数。但他不敢相信,或者,是不愿意去相信。 如今想来,只怕自己在军营中的多次遇险,也不一定不是人为。那时,是小霜的父亲还有兄长拼命护着他这个十七皇子,军营的艰苦非但没把他磨死,反而给了他一副结实的躯体。 白家领军对抗敌人时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的英勇和当初待他的万般好还历历在目,让他如何去相信?! 当初,是他们家助他留下了这条命,也是他们家将战火关在楚国大门外。如此铁骨铮铮的人家留下的唯一血脉,居然被太一楼的那群妖言惑众的术士进言害死在凤凰渊,简直让人痛不可当! 张昭这二十来年的人生,和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从白霜的亲人没了之后,他就暗下决心。 这辈子就由他来当她的亲人,护着她、宠着她,直到看她穿上嫁衣嫁给一户好人家的那天……或许,还要守护更远,守护她的新家人,她的孩子…… 不曾想,她就那么没了。 如今看她还活着,自己的心里也放下了沉沉巨石。张昭靠在灰尘厚实的墙上,仰着头缓缓讲着他这段时间的遭遇。唯一庆幸的,就是府上的人没遭罪。 “十七哥,他不是看不清。他已经被利欲熏了心,被贪念蚕食成只惦记着稳坐万世江山的扭曲怪物。”白霜目光幽深,“你或许只是个开始,其他的皇子还会步你的后尘。” 不管是什么缘由,他们一定不会在“继承者”这个位置上待太久。 白霜昔日和楚皇最亲近,那时被所谓的“亲情”蒙蔽才看不清。现在有了理智后,很容易就猜出来十七哥为何没犯大罪却被发配充军。 “小霜,你莫要乱说。”张昭蓦然睁大了眼睛,“那是会让楚国江山大乱的!” “十七哥,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白霜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尝到了眼泪的苦咸,“你的父皇,他过去就和妖物有勾结。是他给白家和卫家挖了一个陷阱,送了所有人的命……” “小霜!”张昭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却又不敢太过大声。 白霜扬了扬眉:“他现在正利用太一楼四处抓捕妖怪,至于是为了壮大军队还是为了让自己长生不老我就不得而知了。十七哥,你沉默是保护不了嫂子和整个府邸的人的。” “他们早晚有一天会遭牵连,妖怪们的怒火一旦烧起来,太一楼也不一定按得住。”白霜拍拍衣裙起身,“十七哥,你真不愿意随我出去?” “……”张昭的神色有些动摇,可他依然紧握拳头不肯同意。 “给你看样东西。”白霜搓搓鼻梁,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符纸来,唤出墨荻画上她念的符咒,再以灵力封之,又捉过张昭的手拔下发簪扎破一小块皮。 待血珠冒出来时,她赶紧用符纸接住。 于是,在张昭惊愕的眼神中,牢房里條地腾起一片白色雾气。雾散之后,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就站在面前,从眉眼到衣衫,无一处不像! 第235章 太一楼·就你一个? “小霜,你这是……”张昭目瞪口呆,指着另一个“自己”,近乎同时,对面的“他”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他更加惊讶了,虽然好奇,却连动都不敢动。 “十七哥,这是驱魔师的术法。能李代桃僵,鱼目混珠。”白霜把另一个“十七皇子”拉过来坐下,重新拿起枷锁放到对方肩上,“不过我修为不精,他最多能撑上三天。” 说着,白霜提起链子,纸人很自然就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自己把铁链扣上脚。 “小霜,没想到你学起驱魔术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呐。”张昭连连感叹,“这简直能以假乱真……不过三天后‘他’会怎么样?” “自燃而尽。”白霜把纸人的头发弄得纷乱,从墙上搓了灰揉在他脸上,“他是符纸做的,用来支撑的灵力耗尽后就会自燃。当然,在狱卒们看来就是你自焚而亡。” 张昭看了那个和自己别无二致的纸人一眼,沉默数息道:“那他会痛苦吗?” “不会。”白霜捧起纸人的脸仔细检查,“他是我的灵力和咒术支撑的纸片,并无知觉。除非是自己修成妖或者神仙的纸,有了生命才会有感知。” “那我就放心了。”张昭松口气,如释负重。 不是他有多善良,放着生路不走而去担心其他的生命,只因他曾在沙场浴血奋战,看过太多的痛苦和生死,从而变得特别珍惜活着的每一个生灵。 “十七哥,待我们出去后,他就是你。三日后,会在这个牢房中自焚而亡。以后的一段时间,你只能藏起来过日子了。”白霜放开纸人,过去将张昭扶起来。 他反扣住她的手:“小霜,我不能躲一辈子。” “我知道。我们出去再说,等一下外面巡逻的狱卒该发现这里不对劲了。”她把张昭的手拉过肩膀,拦腰扶住他,随后两人同时消失。 等张昭回过神,他已经站在一处四面莹白如玉的房间里。他并不晓得,这是白霜从不离身的蜗牛壳中。 “这是哪?”张昭惊愕的看着周围,这里面简直堪称宝库,金银瑰宝、珍稀药材,还有缀了金色露珠的鲜活花儿……以及各种小食应有尽有。 最稀奇的当属空中飞来飞去的那支笔。 “我手中一件宝器的内部。”白霜将他扶到铺了厚实被褥的那一处角落,“十七哥,你暂且在这里歇息,我自会带你出去。扶着你走目标太大,不安全。” 张昭顺着她的动作滑到被褥上,白霜又交待墨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他。 直到她离开,张昭都还没回过神。他只记得白霜说什么,自己就傻乎乎跟着点头——没想到啊!这个妹妹不但大难不死,还成了驱魔师! “喂,你既然是伤患那就好好休息,坐在那里傻笑什么?”墨荻飘过来戳了戳张昭的额头。 他猛然回神,笑道:“好、好,我这就歇息。”话虽这这样说,张昭慢慢挪到被子里时目光都还念念不舍大量着周围的一切,全然不顾自己的额上顶着一团乌青的墨汁。 刚躺踏实,张昭忽然愣住——方才和他说话的,是一支笔吧?! 见他一脸见了鬼的模样,墨荻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人真是有趣,身上杀气不轻,却偏偏是个反应迟钝的家伙。你真是她的哥哥?” “是。你是妖怪?”张昭躺平,找到墨荻的方向。 “还不算是完全的妖怪,只是个精怪。”墨荻想了一下如是回道。末了,它在心里暗笑,要是这位十七皇子知道自己的异姓妹妹是半妖,会不会直接给吓死? 当然,心里虽然很想说说看对方是什么反应,但理智阻止了它。 从白霜对待他的态度来看,要是这人真给自己吓着了,她会二话不说把它掰成两段的吧?! 墨荻愣神间,底下的张昭已经沉沉睡去。它看了看放在被褥周围的花,它们正散发着让人放松的舒畅香味,太阳之燧就挂在叶片上、花瓣上。 像极了聚在一起的金色萤火虫,可见白霜平时有多努力修炼。 墨荻嗖地飞到蜗牛壳边缘,循着通往外界的缝隙一路往上飞,探了个小脑袋看外面。昏黄的灯影颤动,白霜没入墙壁的阴影中,一队巡逻狱卒从旁走过。 躲开狱卒,她沿着原路疾行,不多时就出了大牢。 立在牢门口的四个山一样的狱卒背对着她,正竖起耳朵警惕看着前方。白霜扬扬眉,直接提气跃上大牢外墙顶端,踩着夜色消失将大牢甩在身后。 她直接回了自己白天便宜赁下来的宅子。 宅子处在一片嘈杂的街巷中,窝棚和破烂屋子占多数的不起眼的平京城角落里。夜晚,那些出去干活的人们全都回来,穿着破烂的小孩子花着脸追打嬉闹。 女人们正在做饭,男人和家里的老人席地坐在门外和隔壁家闲谈。 每个屋子都没有点蜡烛或者灯盏,照亮全靠做饭的柴火。屋子正中央有一处火塘,上方吊着锅,底下烧柴,几乎家家如此,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白霜怕自己把他们的屋子踩破,干脆走路。她从小巷中过,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孩子们推推搡搡躲到一边,一个挨着一个伸了脖子瞅她,偶有一个抱着半碗烈酒的男人一边喝一边摇摇晃晃的走。白霜只是笑笑,大步流星朝巷子的最深处去。 那里,灯火辉煌,敲敲打打的声音不时传出。 门口聚了一堆小孩子,个个都瞪着一双好奇明亮的眼睛往里瞅。就连院墙上,都“挂”着好几个年纪稍大的男孩纸,猴子似的趴在那里。 白霜拨开这群孩子,直接推门走进去。吓得院墙上的几个差点直接摔地上。 没见到预想中跑过来问长问短的小鹿,也没看到扶遥。倒是曌双手抄在袖中,白鹭似的立在那里看纸人们修葺屋子,两个锦鲤鱼妖正在收拾院中桌上的残羹冷炙。 “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曌没转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 第236章 太一楼·乌衣阁 扶遥和小鹿竟然没回来! 白霜再三确认之后,脸都绿了。那两个死孩子,都说了要他们赶紧先回来吃饭,提着那堆东西跑哪去了?她拿出寻人符,写上两个家伙的名字扔到空中。 符纸转了一阵,忽然像被丝线扯住一样朝东南方向而去。 挂在院墙上偷看的小孩子们见符纸朝他们飞过去,一个个吓得双手脱了墙壁惊叫坠落。白霜朝空中翻了个白眼,赶紧去去接人时,曌已经骨鞭一甩,将墙外的几个熊孩子全数卷起。 “那只獬豸吾不管,扶遥要是少块鳞片,吾就断你一根骨头。”他收回骨鞭,孩子们安全落地,一个个白着脸跑了。 白霜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搓搓自己的手臂:“他两有心眼跟着,你别太担心……呵呵呵呵。”这么担心扶遥,他怎么不出去找哇?还威胁她,不讲理! 她也是心急如焚的好伐?连十七哥都没空放到房间里去呢! “你也别这么大火气嘛,曌应该只是想提醒你,下回别做这么傻的事。他不会真对你动手的,除非扶遥死了。”尾火虎见白霜心跳加速,赶紧劝她。 还有,这丫头再不追,就要看不见寻人符喽喂! 白霜懒得理它,径直跟着寻人符离开。曌负手立在夜色里看她消失,嘴角竟勾出一个笑来,真是个有趣的丫头,末了,他手一挥,整个宅子立刻罩上结界。 几个口吐鲜血的人从虚空中滚出来,已经没了气。 “妖君,这些人不像是术士。他们为何要潜到院子来?”方才还在故作收拾碗筷的鱼妖过去检查了几个人,娥眉轻颦,“是准备监视我们?” 曌目不斜视转身回屋:“是找死。” “……”鱼妖不再多言,只问这几个人的尸体要如何处理。曌的声音从院里传来:“注些灵力进去,卖给虫妖,正好可以赚点钱。” “是。” 不知院子已被人盯上的白霜追着寻人符一路往东南行,竟到了繁华的热闹的芳柳之地。莺声燕语软软糯糯,拉扯着从这几条街巷路过的男人的心神。 她落在其中一间花楼楼顶,眼瞧着寻人符就那么钻进了对面那间气势恢宏、构建庞大的花楼最高层。 白霜的嘴角抽了抽,这两个死孩子居然跑来逛花楼?!待寻到他们,非一个揍一百下不可!还有心眼,就不知道劝阻一下?莫非因为他也是男妖,所以就顺便了? 火冒三丈的白霜闭眼凝神,双手在身前结印,心里默念空遁咒。 再次睁眼,她已经处于一片刀光剑影中! 没错,并不是想象中的莺歌燕舞、香甜撩人,是真真切切的刀光剑影、杀气漫天。有那么一瞬,白霜都怀疑自己遁错了地方,但寻人符被剑气划破的感觉传来,又提醒她没错,就是这里。 她迅速撑了个结界护住自己,左手白绫散开,缠着妖气的手骨化出白色的骨鞭,游龙似的将她护住。 有结界和骨鞭的阻隔,白霜总算是看清了周围——红绸散乱,飞花似雨,铺了精致织花毯子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死相难看的乌衣女子。 武器就掉在她们身边,无一例外全是尺来长的飞燕状短刀——剑柄似燕头,剑身像半展羽翅的燕身,最锋利欣长的当属燕尾。 看到这武器的瞬间,白霜心里咯噔一下! 是楚皇直接掌控的皇族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乌衣阁! 她僵着脖子抬头,房梁上约莫五六个乌影正和心眼缠斗着。尽管心眼时而隐身时而现身,都会被她们围追堵截,时不时有木屑飞下来,雪一样旋转着坠落。 见此阵势,白霜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心头却悬起了大石头。 乌衣阁的存在只有皇族才知晓,且使唤得了的就只能是皇帝一个人。她们全是由女子组成,个个身轻如燕,常常杀人于无形之中。不止如此,她们还有寻妖和杀妖的本事。 当年的白家军就是既能和人打仗,也能同妖干架。 那时的皇帝想着宫中常出妖物,就把原本只是杀手的乌衣阁逐渐改造成杀人灭妖两不误的存在。同镇守边关的白家军士两相照应,由帝王代代相传。 交到楚皇手中时,已成了一把打磨锋利的剑,就连皇族本身都不敢透露她们的消息半句。 当初还是十七哥偷偷给她讲起过,他说自己见过一次乌衣阁的阁主,身穿乌衣,手持没有剑鞘的飞燕剑,还是双的。端端往那里一站,就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气。 白霜纠起眉,心如擂鼓——莫非自己的复仇还没开始就被楚皇发现了? 她赶紧把白绫缠到自己脸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那边,柱子下面!”尾火虎接着她眼角的余光在白霜怔愣的瞬息发现了扶遥和小鹿的身影。 白霜一咬牙,目光寻睃房间,找到扶遥和小鹿的位置。 他们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七八个乌衣阁杀手手持双飞燕把他们围困在中间,扶遥已经被逼出原型,正绕着柱子盘成圈,小鹿被他圈在柱子边死死护着。 “吼——”扶遥伸脑袋左咬右突,那些乌衣杀手更狡猾,既能迅速闪避又在牵制住他。 就连柱子顶上的梁上都蹲着两个杀手,她们看似只围住扶遥,实际上全都盯着他心脏。小鹿虽被扶遥护在身后,却也不知从哪捡了把飞燕趴在扶遥心脏处。 扶遥护他,他护扶遥的心脏。 “獬豸那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取扶遥心脏呢……”尾火虎哭笑不得,“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打得过这些看起来身手不凡的女人?” 白霜骨鞭一甩,直接朝蹲在房梁上的两个乌衣杀手卷过去:“我是半妖,但我也是驱魔师。她们可不一定就会赢!”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两个杀手措手不及,但她们的反应一样快得让人忍不住想称赞。凭借本能躲避骨鞭的她们齐齐坠落,小鹿见此机会,赶紧举好手中的剑准备等她们撞上来…… 第237章 太一楼·逆战 可惜那两个乌衣杀手并没有像倒霉蛋一样撞到小鹿的剑上,她们腰身一转,双脚勾着房梁在空中荡了一圈后又回到原处! 啧啧!身手如此之好? 白霜扬了扬眉,飞奔的双脚猛然离开地毯,右手横直,左手妖气瞬间暴涨,和手指连接在一起的骨鞭立时“蹭蹭蹭”冒出密密麻麻的骨刺来。 骨鞭非转,再次扫向房梁上的两个杀手。只要把她们打下去,就能掰开一个缺口,让扶遥驮着小鹿冲破屋顶离开。 显然对方也意识到这点,宁可被动挡她手中的骨鞭,也不愿意挪动步子半分。底下围困的几个见势头不对,竟然分出一人朝白霜杀过来! “小心!”扶遥嗅到白霜的味道,他不敢分神,但还是在那人飞身而起的时候伸出龙须去卷。 不过没卷着。 就连拿着飞燕的小鹿都被吓得白了脸:“当心!她们身手厉害——” 可惜他话还未说完,就看见朝白霜冲过去的杀手自半空中顿住。一根长满骨刺的箭头状骨鞭从她的背心刺入,然后从身前破出,血珠从尖刺上滑落,对方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手里的双飞燕條然脱落,撞在扶遥的鳞片上,“当当”两声后,无声躺在厚实的地毯上。 和她的惊疑相反,白霜只是冷冷一笑,手下妖力收缩,骨鞭抽离,冲上来的乌衣杀手就这样软绵绵砸下去,一口血喷在地毯上。 “昔日白家受难,你们也出了不少力吧?”白霜喃喃,目光再次横向前方被她逼离房梁的两个杀手。 她们看不到白霜鼻子以下的脸,但那双处于白绫上方的黑色眸子却像能飞出刀刃扎在身上一样。头一回,这两个杀手遇到了让她们也会汗毛倒竖的眼神! 尽管如此,她们还是因自身非同寻常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 见失去最有利的地势,乌衣杀手们不再多做纠缠,直接围攻扶遥——她们明白,此时包围的缺口已经被打开,稍有不慎蛟龙就会逃走。 到那时要想再抓他谈何容易? 唯一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拖住蛟龙,迅速取了龙元要紧!其中一个更是在同伴的掩护下三两下窜上扶遥的龙身,甩出手中的一柄飞燕想直接刺死距离扶遥心脏最近的小鹿。 只要到了那个位置,用剩下的这把飞燕扎进去,挖出龙元带走,其他人就算死了也值得! “原来是冲着扶遥来的。”白霜拧着眉飞身而下,骨鞭在手中风声鹤唳,灵蛇似的变换着不同方向和这群乌衣杀手过招。她白绫覆面,像从冥世来的夺命使者。 扶遥也只能顾着前方,根本无暇去管小鹿。 小鹿所在的位置也是刁钻,背靠柱子,周围又是扶遥的龙身,蹲下的话空间又太小,简直是避无可避!短暂挣扎后他紧靠柱子决定生生接下这一击。 若是不死,还能趁对方杀过来的时候用方才捡的飞燕刺回去…… 不过他并没有等到预料的一剑,一沓纷乱的小纸人正使劲拖着朝他杀过来的飞燕。随后白霜也落在他面前的龙身上,她将全是白骨的左手挡在身前。 一瞬间纸人飞散、杀气荡开,分开的剑刃叉在她手骨上! 可惜左手手骨上还有助扶遥的骨鞭,白霜虽堪堪替小鹿挡了这一劫,钻过来的杀手随后就杀到面前!对方也不废话,一手握住叉在白霜手上的飞燕剑往前推,另一只手上的飞燕剑也在空中划出冷光。 她冷笑着咬牙朝白霜的脖子划下! “不要——”小鹿红着眼大叫一声,手中的飞燕猛地擦过白霜身侧往前一送,只听“噗呲”一声,飞燕的利刃深深埋进乌衣杀手心脏! 小鹿呆呆看着杀手手中的那把飞燕从白霜脖颈处横过,带出一串刺目的细小血珠…… 画面仿佛静止,他猛地跃上扶遥龙身,变成一头红了眼的鹿,一角撞开被他杀死的杀手。鹿脚踢踏,他红着眼朝剩下的杀手疯撞过去! 白霜瞠目结舌。 短暂怔愣后,她用妖力弹开卡在手骨上的飞燕,收回方才用灵力推杀手却被小鹿抢先一步用飞燕刺中并推开后,都没能碰到杀手身体的右手。 “扶遥你先走,我去把他抓回来!”白霜跃上扶遥头顶,将手中的骨鞭迅速暴涨成一块半墙高的盾。 扶遥摇头,差点把她晃得掉下来:“要走一起走,我不是那种能丢下前来救我的人跑路的妖怪!”他刷拉拉勒紧柱子,脆裂的声音响过,柱子应声而断。 放在小鹿在柱子下面他不敢勒断柱子,现在他可以为所欲为了。 但他这个想法还没完全实现,那些和心眼缠斗的乌衣杀手竟然一个个的舍了那头的战斗围过来。好在心眼身手更快,瞬间就挡在扶遥身后。 “杀了那只獬豸!别放走蛟龙!”从心眼那边抽身过来的女人下令道,声音里都带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 白霜飞上骨鞭累成的“盾”,发现杀手们居然专心追着小鹿砍。她猛地扯断骨鞭,朝扶遥道:“你在这里我施展不开,要是掉个鳞片什么的,我还会倒霉。你必须先走!心眼,掩护他离开!” 那面暂时而成的盾迅速收拢,将心眼和扶遥护在中心。 心眼则干脆用妖力震昏了扶遥,再把他变成人形扛着,一手拎起骨盾跳出房顶,直接让骨盾卡在那里。 见扶遥被带走,那边的女人立刻下令去追。在这边几个杀手愣神准备去追人的瞬间,白霜甩出骨鞭缠住小鹿的鹿角,整个人瞬间落在他背上:“我没事,冲出去!” 獬豸一听她没事,红了的眼睛渐渐恢复棕褐色,四脚在地上蹬几下,朝窗户猛冲出去。 窗棂断裂,屋顶处的骨鞭消失,屋顶立时开始垮塌。獬豸借着掉落的木头弹跳到对面的楼顶,在底下人群逃离的尖叫声中消失在夜色里。 白霜回头,对着那处烟尘飞舞的街巷扬了扬眉。 扯下白绫裹住左手,她又用巾帕缠住被杀手划破皮的脖子:“你们怎么会跑到花楼去?” 第238章 太一楼·脸着地啊! 话音未落,小鹿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乌青色的瓦上滚下去。 但小鹿的反应也够快,及时从屋檐上反跳回来。就是白霜有些惨,一晃神的瞬间,就那么滑下去……她有妖力傍身,只要不是术法做出来的迷雾阵,夜视能力不错。 掉下去的刹那,她甚至已经看清底下的青灰色方砖,心里头只剩一个想法——完了,脸着地啊! 白霜下意识双手交叉,将手臂护在脸前,却猛地脖子一紧,衣领被小鹿的牙齿咬住。他在转身的瞬间叼起白霜,一仰脖子将她丢回后背。 千钧一发,他真把自己变成了一头鹿! 当然,和普通的鹿还是有极大差别的,毛色如雪泛着一层淡淡莹光,头上的角也十分壮观——珊瑚似的角通体透白,但在每个角的最顶端像剑一样锋利的地方却又散着一层红色。 像盖在山峰上的雪。 “抱住我的脖子。”小鹿偏着脸,纤长的睫羽在夜风中轻颤。他的双手为了配合更好的奔跑而“消失”,成了修长温暖的脖颈。 白霜赶紧照做,就连她心里的尾火虎都笑得七颠八倒——被削去手臂、一剑穿心都能咬牙拖着一口气的家伙,居然害怕脸着地?! 笑死了! “你受伤了。”小鹿重新跃向对面的屋顶,语气低沉,有些提不起精神,“你说你没事的……”她挡在他面前时的背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还有那串细细的血珠,那么明显,自己怎么就信她说的没事?若不是方才叼住她的衣领,他都没机会闻到属于她的血腥味。 白霜以一个很挫的姿势跨坐在獬豸妖怪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短促又柔韧的毛发中:“不过是皮外伤,那杀手哪能要得了我的命?” “真的?”小鹿干脆停下来,呼哧着立在高高的屋脊上。 白霜没听到耳边呼呼过的风声,知道他是停下了。她疑惑的抬脸,小鹿正扭过头看自己,白色的大耳朵垂在脸侧,边缘的绒毛也是一圈红色。 “千真万确,不信你看。”白霜偏着脖子,手指扣住缠在伤口上的手帕往下一扯。 丝线一样的伤口泛着微红,周围晕了血渍,但也确实如她所说,只是皮外伤。 小鹿盯着她脖子上的伤口看了一阵,就在白霜正要重新拉上手帕时,他忽然道:“慢着!” 白霜手下一顿,一头雾水看着他。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一愣神的间隙,变成鹿形的獬豸妖怪就那么伏下脸来,毫无征兆舔舐伤口。 她一惊,吓得赶紧伸手去推。 不料小鹿忽然将手变回来,将她的双手摁住,还道:“别动,这是最快的弥合伤口之法……”他很认真,大眼睛盛满愧疚,心头恨不得她的伤立刻就好。 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小鹿心中盘旋,就连白霜脖子上的伤口彻底好了他都没注意。 “我已经感觉不到痛意了,是好了吧?”白霜红着脸提醒,虽然此时对方完全是一头鹿的样子,但她还是害羞了——或许,自己的心正在往妖怪那边靠近吧。 不然换做小猫小狗来,她甚至还会笑出声呢。 “啊?哦!对不起。”小鹿條地从复杂心绪中回神,将她扶正后,顺道用白霜脖子上的手帕给她擦了擦脖子,血渍消失,又是肌肤如玉不见半丝伤口。 獬豸妖怪的妖力除了看到真相和帮助伤口迅速恢复之外,没什么作用。就连跑得快都需要变回原形。 不过这一刻,他忽然很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妖力。小鹿解下白霜的手帕,丢进风里。 “哎——别慌。”白霜伸手去捞,却什么都没捞着。 “你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必再用它缠着了。明天我重新买条新的给你,算是感谢。”小鹿笑笑,转身合上手臂再次开始飞奔。 完全愈合了?白霜一手抱着小鹿的脖子,一手在自己的颈项上探了探,光滑如初,真的好了。 她扬扬眉,坏笑道:“你还没给我说你们怎么跑到花楼去的呢。”三个妖怪都找不到回院子的路,直接走到平京城夜晚最喧闹的花街去了? 小鹿叹口气,在风中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你用空遁术离开后,我们本想追上你和你一起去大牢,但又不知道路就沿原路回到市坊询问。不曾想就被那群杀手盯上,一路上边打边跑。慌不择路之下才冲进去的。” 心眼一己之力对抗十几个杀手,对方还是会术法的厉害家伙。 他让扶遥和小鹿自己找地方躲,扶遥提出那座楼看起来最大、人也最多,躲进去好隐藏身上的气息。不曾想他们刚钻进去,里面的人就开始从各处疏散。 那些杀手竟然分头行动,用几个牵制住心眼,还围困了整座楼。 “屋顶、正门、侧门都有杀手把守,窗户上是直接贴了符咒。虽然扶遥可以从窗户出去,但我总会被弹回来……为了救我,他才留下来的。” 白霜扶额:“你们躲的那是乌衣阁的一个据点啊!真是会挑地方。” 人家的地盘,疏散起人来自然迅速。 “……”小鹿尴尬的闭上嘴巴,不在多言。 不过,白霜哭笑不得的同时松了口气——不止是因为他们成功脱困,更是因为弄清了乌衣阁的目标。从这件事来看,乌衣阁的目标是扶遥,并不是她。 话虽如此,但这也说明楚皇多半知道了扶遥的真身。 青蛟在现世的地位堪比龙族,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术士也不敢轻易捕捉或者杀害。除非是修为高深,接近羽化成神之际的驱魔师会找到青蛟,将其变成自己的神兽。 楚皇出动乌衣阁杀扶遥,想必是知道扶遥根本不是青蛟而是金蛟了。 他打不了长生不老的主意,现在开始惦记着返老还童了? 但,他是何时知道扶遥真实身份的?乌衣阁来势汹汹,她们又是“唯皇帝之命是从”,绝不会是那种偶然辨别在街上晃的扶遥真身是金蛟而主动追杀。 第239章 太一楼·太初蜜 直到进了院子,白霜都想不到楚皇是从什么地方知道扶遥真身的。 几百年来,曌都小心翼翼隐瞒着扶遥的身世,不曾出过一丝破绽。这些人是怎么忽然就知道的?还是当年扶遥杀龙取龙元的“光荣”事迹被口耳相传,进而引起各方猜测? 越想她越觉得后者极有可能,更何况在扶遥杀龙取龙元之后,他又开始了“越长越年轻”的势头。 不让有心人怀疑都难。 “你们怎么现在才到?没事吧?”小鹿四脚刚落地,扶遥就拨开一双按着他检查的鱼妖奔过来。曌也看着这边,虽没说什么,目光却是想知道结果的。 就连百炼都睡眼惺忪靠在墙上。 这是——都在等她和小鹿回来?白霜像是发现了让自己开心的好事一般,不由自主的浮上笑容,就连心中的情绪都雀跃不已。 她从小鹿背上滑下,得意靠在他身上勾起唇瓣:“本姑娘的身手一日千里,她们哪伤得了我们?是吧小鹿。” “嗯,是。”獬豸妖怪重新变回半人半鹿的模样,动也不敢动的任白霜靠着。 听到两个都没事,曌这才望了望即将发亮的天色,朝白霜道:“白霜,你过来。”说罢,又将目光打到扶遥身上:“还有你,也一并过来。” 曌从未如此正式而严肃的唤过她的名字。 白霜心下一惊,赶紧站直了身子,咽了咽口水走过去。扶遥也是一脸莫名,但还是紧挨着白霜一起跟着白衣如雪的曌进了刚修葺完毕的屋子。 小鹿目含忧色往前走了几步,却被曌一个眼神给逼得生生停下脚步不敢往前。 “呼——平安回来就好,你们继续。我睡觉去了。”百炼打着哈欠,睡眼朦胧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摸到临时胡乱铺出来的床上,倒下就没了声。 另一间屋子,纸人们还在打扫,见曌和白霜他们进来,全都放下东西从门缝、窗户缝隙钻出去。 “老妖怪可能要罚人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吧。”扶遥在进门的瞬间凑到白霜身侧低语,还刻意缩了缩脖子。比起白霜这个初成半妖的人类小丫头,他对曌的了解就多了。 曌广袖一挥,桌上新摆上的蜡烛毫无征兆燃起。 白霜习惯了夜视,这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她下意识伸手遮住眼睛。扶遥倒是好得多,他是原生的妖怪,又多活了好几百年,对这种细如微尘的小变化没反应。 不过,他对曌的脸色还是有反应的。 见曌面无表情看自己,他赶紧凑到白霜身边,故作一本正经道:“师父有什么话,请说。弟子洗耳恭听师父的谆谆教诲。” 白霜被他这忽然转变的态度惊到,忍不住从指缝间瞧他。此时的扶遥全然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模样,恭敬认真,还透着未脱的稚气,让人简直气不起来。 这小子,变脸挺快啊! “与其在这里说恭维话,你还不如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处境。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极有可能已经不是秘密,还在到处都是术士的平京城满大街跑,你是嫌自己命长了?”曌瞟了扶摇一眼,稳稳坐下。 扶遥垂着头,却是暗暗撇嘴:“弟子知错了。” “从今天起,你闭门思过。不得出这个院子。”曌头也不抬的从袖中摸出一本书丢过来,扶遥没有伸手去接,书也没掉在地上,而是稳稳浮在他面前。 当暗黄的纸张映入眼底,扶遥的脸立刻皱成一团:“师父,这又是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曌说关禁闭,必会给他难练的术法要他在凰川中修炼。还故意用凤凰渊里的灵泉收买川中妖怪,要他们盯着自己修炼。 “《云梦凝妖心法》有助于你在沉睡之后培养妖力,凝结出新的蛋壳保护自己。” 扶遥一愣:“蛋壳?” “对。你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重回孵化前的状态,此时修炼正是时候。”他手指一弹,书册立刻贴在扶遥胸前,“你先把这本记完,还有两本。” 扶遥伸手抱着书,吞了苦酒似的撇着嘴:“我现在一点妖力都没有,怎么修炼?” 曌淡笑,白袖拂过桌面,上面立时多了一个陶罐——宽口、无脖、大肚子,灰白色,上面还有一些小黑点。极其普通的陶罐,里面却窜出一股怡人清香。 “这是吾最近新酿的太初蜜,能让最荒芜的土地开出花朵。妖物食之,将会重塑根骨,让体质变成适合修炼的‘沃壤’。” 这么好?白霜双目放光的看着那个又土又肥的陶罐。 “别看了,这个没你的份。你现在是半妖,喝上一口就会化去所有还是人类的骨血,一命呜呼。”曌看出她的心思,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中却是警告的意味。 “哦。”白霜失望的应了一声,再次眼巴巴看着陶罐。 扶遥比她激动多了,直接过去抱起罐子放在鼻子底下闻:“喝了它我就能改变体质,变成可以修炼妖术增强妖力的妖怪了?那我现在就……” “现在喝没用,得等你记熟《云梦凝妖心法》之后再喝才会不浪费。”曌一抬手,挡住扶遥就要把罐子往嘴边凑的动作。 “还是要背书。”他耷拉着肩膀,预想中的责骂没来,好像也不算是好事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要闭门思过多久?” 曌这次竟然是看了一眼白霜:“你何时报仇完成,他何时结束闭门思过。” 诶?! 白霜和扶遥愣愣转脸互相对望一眼,又齐齐望向曌:“这有什么关系?”两个认识许久的家伙头一回异口同声,就连眼中疑惑的神色都一模一样。 “自然有关系,否则今日的险从何来?”曌眉头一皱,“我答应过,要保你一世平安,留得金蛟一族的血脉。” 扶遥这回没说什么,只是怔怔看着手中的书册,一丝落寞划过眼底,让他整个人都平添了一层寒凉的颜色。白霜揉了揉他的脑袋,抱歉道:“是我欠考虑了。” “欠考虑的是吾。”曌头一回露出懊恼的神色。 第240章 太一楼·雨楼 翌日,平京城楚宫。 张冽早朝过后就径直去了宫殿西南角的暗殿,昨晚寻妖阁有消息传来,说乌衣阁在朱雀街围堵忽然现身的金蛟。他恨不得亲眼目睹抓捕金蛟的壮观场景。 可惜他是楚国的皇帝,国事缠身,没空出宫,只能在处理完政事后干着急。 换做平时,每有变化寻妖阁都会送消息过来。但昨晚除了那头一个消息外,再无消息,过了早朝他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焦躁,急急去了暗殿。 讽刺的是,和他心情激动走进暗殿不同,暗殿中聚集的几个人个个都苦着脸。 一听皇上驾到,他们的脸上更是青白交加,难看得很。但人已进来,除了硬着头皮迎接外,别无他法。“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随着那方黑色龙袍撞入眼帘,几人默契跪下。 “金蛟呢?运过来没有?”楚皇心情大好的走上屋子中最华丽宽厚的龙椅,这是暗殿中他独有的位置,就算平时他不在这里,也没人敢坐上去。 岂料,底下几个人跪着转了个方向,全都低头不语。 楚皇笑一阵,察觉氛围有些不对劲,眯起了眼睛:“怎么回事?” “……” “说话!都哑巴了吗?”他拉长脸,双手撑在膝上冷视下面几个人。乌衣的女人是乌衣阁阁主,浓妆娇媚的那个是寻妖阁阁主,另一个同那两个女人并排而跪的男人衣着简单、面相普通。 但他是乌衣阁和寻妖阁后盾——雨楼楼主。 专门负责用最平凡普通的方式抹去那些知道和可能知道乌衣阁和寻妖阁踪迹的人和妖,多年来正是又雨楼的各种“清洗”,才会连太一楼都不知道暗殿的存在。 剩下的几个就分别是他们带在身边的得力助手。 “回皇上。”乌衣阁阁主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率先回答楚皇,毕竟抓捕金蛟是乌衣阁行动的,“昨晚行动失败,让那条蛟龙逃了。” 殿中烛火滋滋燃着,楚皇的脸越来越冷。 许久,他眯起眼睛,寒芒毕现:“乌衣阁只成立以来,从不失手。不管是杀人还是捉妖,都是能和太一楼并肩而语的存在。昨晚寻妖阁的消息还说你们十六对三,稳捉金蛟不在话下。” “今天你来给朕说蛟龙逃了,啊?!”张冽顿了顿,还是没能抑制住气得开始大力起伏的胸口。 “回皇上,属下原也如此认为。但就在收网之际,突然杀出来一个会驱魔术的妖怪,她打乱了包围圈,才让金蛟有机会逃走。”乌衣女子伏在地上,她身后的两个手下也跟着额头贴地。 昨晚的意外她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那个突然杀出来的妖怪不是乌衣阁遇到的最强的妖,甚至只算得上是中等偏上,可对方却偏偏是降妖术法制不住、用武功又抗不过她使妖法的存在…… 这才让她们这群乌衣阁的高手生生吃了亏。 “会驱魔术的妖怪?”楚皇冷笑,“你当朕是三岁孩子可以随意糊弄?!放肆!就算是三岁孩子也晓得驱魔术是克制妖怪的术法,你给朕说乌衣阁输了是因为对方是一个会驱魔术的妖怪?!” “皇上……” “闭嘴!”他拂袖起身,径直过去一把扣住乌衣阁主的下巴,“说谎也要像个样,别以为朕是简居深宫的帝王,就可以编造荒唐的理由来欺瞒。” 话音方落,他條地拔出她按在地上的飞燕,眼都不眨就刺死了后面的一个乌衣女子。 “这是警告。”张冽拔出飞燕,直接在阁主身上擦去血迹,然后哐当丢在她面前,“办事不力,打草惊蛇。这回只怕太一楼也知晓金蛟所在,朕想暗取就更难。” “你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弥补这次的过错!反思一下乌衣阁是不是落后了。”楚皇起身,看臭虫一样垂目看着乌衣阁主。 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道:“属下谨遵皇命。”不给半点解释的机会,乌衣阁在他眼中始终不过是一把兵器而已,如今他甚至怀疑乌衣阁的能力,呵,伴君如伴虎。 “后续如何了?”张冽的目光朝男人撇过去。 他赶紧将脑袋埋得更低些:“回皇上,已经在昨晚后半夜清洗干净。不但能保证除去乌衣阁的痕迹,还能保证太一楼在短时间内不会察觉金蛟现身过。” “做得好。等一下叫人去国库领赏,朕会亲自为雨楼列出赏礼。”张冽的气总算是消了些。 他走到寻妖阁阁主面前,轻拧脖子道:“此次打草惊蛇,你们寻妖阁需得尽全力查找金蛟下落。切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必须再次抢在太一楼前面完成。” “喏。”浓妆的女人本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下去。 要查金蛟势力谈何容易?那几个紧跟线索的探子到现在都还没消息,以从前联络的时间来看,他们多半已经出了事。好不容易摸到的线索再次石沉大海。 加上昨天乌衣阁在去准备布局捉金蛟取龙元的路上“偶然”看见金蛟行踪,和她们最后折戟沉沙。 不得不让人怀疑昨晚只是个陷阱,给敌人当头一棒,顺便断了她寻妖阁的线索。要想在这海一样的平京城中寻找没有妖气的金蛟,谈何容易? 总不该把所有平京城的人全都挨个排查一遍吧? 挨个排查极容易暴露寻妖阁踪迹,且雨楼也不可能大面积“清洗”,他们清洗的手段并不是有什么奇门之术让看出端倪的人失去记忆。 楚皇笃信“死人的嘴巴才会紧闭”,所以雨楼的清洗不过是用看似平常自然的方式杀人于无形之中。 不过比起乌衣阁利落的杀人手段来,雨楼就要复杂得多——精心布局谋划,还要刻意让当事人的亲人和地方官府看不出半点不自然的痕迹。 乌衣阁是动手多,雨楼却是动脑子多。 倒是她手底下的寻妖阁,又要动脑又要出力,一旦遭遇变动还会全盘翻覆。还得随时在楚皇面前拿出功绩来,委实难做。 目送楚皇离去,她终是没把断了消息的事说出口。 ps:关注微信公众号( limaoxs666 ) 第241章 太一楼·识海忆鱼 蒿草丛生的破旧院子被一道结界分隔,里头光鲜如新,白墙青瓦,花圃整齐,虽然花草还没长好但已能预想到花开时会是一副热闹的模样。 不过,从外面看这宅子和以前还是一样。 墙头茅草伸长了脖子往天上长,就连大门上的一小片裂开的灰瓦上都长着蒿草。小孩子们在外面打闹,时不时疑惑朝这边看一眼。 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大人们一早醒来,依旧做工的做工、干活的干活,没有谁记起曾经有个青藤色衣裳的俏丽姑娘从这条破旧喧闹的小巷走过。亦无人记得曾经有饕餮楼的小厮前来送过饭菜。 曌立在金色的阳光里,身边环绕着十来只白纸叠成的“鸟”。 每只鸟儿的嘴里都叼着一小条白色的“鱼”,很小的鱼,只有缝衣针那么长、发簪尖尖那么大一小只。它们排着队把“鱼儿”挨个放进曌的手中,而后在阳光下延展,重新飞向天空,变成白点消失。 “这是什么鱼?好奇怪的白色。” 在一旁修炼的白霜好奇凑过去,瞪着眼睛惊讶的看着这些在空气里依旧呼吸自如的小鱼。它们通体雪白,但却有一根银色的线从鳃下延伸而出直达尾巴,恰好处在鱼腹和鱼背正中间。 最独特的当属它们的脑袋,每条鱼的脑袋上都顶着一个小小的、在阳光下闪着五彩光晕的“泡泡”。 “忆鱼。吾给你的典籍内有记载的。” 曌皱皱眉,似对白霜不知道这种鱼而不悦,但他依旧伸着手,手上有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小结界,纸鸟们将鱼儿全数放进去后,结界就一点点收紧。 白霜眨眨眼,努力搜寻自己看过的典籍。 不过几息,她眼睛一亮,猛地拍一下脑袋:“啊!我记起来了。识海之滨,有泉起于眼、联耳、口、鼻、触,是为忆泉,海中有鱼,是为忆鱼。” “还不是太笨。”曌舒展了眉峰,嘴角隐有笑意。 忆鱼乃是生活在人类识海中的一种小鱼,它们分门别类,专门以忆泉里流进来的记忆为食(实际上就是帮助人类储存记忆)。且当记忆有变化时,先前的忆鱼就会分裂成新的小鱼。 除去留有记忆的那条游回识海深处之外,其他的小鱼都去进食。 识海无边无际、忆鱼也没个定数。不过随着人类老去,忆鱼也会慢慢死掉,只剩下生命强壮(记忆深刻)的一些勉强活着,直到生命彻底消失的那一天。 当然,其他生命包括妖物和魑魅魍魉都有忆鱼。只是妖有妖力,能养好的忆鱼也就多些,能记住的事情就更多。 树木的忆鱼是活在年轮里的,年轮也是“一片海”——木海,里面的鱼称之为“木鱼”。木鱼随树而生,随木而腐,是普通生灵里就算树木死了,也还能活上很久的长命忆鱼。 “这些是谁的忆鱼?它们又是关于什么的回忆?”白霜望曌一眼,“你是要杀了它们吗?” 话音未落,曌手掌上方的结界砰然炸裂。她下意识转脸,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忆鱼死去的瞬间,它们体内的记忆碎片爆裂开来。 划过眼前然后消失的,竟全是和白霜还有扶遥他们有关的记忆! “吾在这些鸟的记忆里附上你们几个的模样和气味,它们循着这个线索追踪寻找和你们有关的忆鱼,潜入识海叼走那部分记忆。”曌拍拍手,“换句话说,这里的人不会记得你们的存在。” 当然,包括他自己的模样和气味也在纸鸟的记忆里。 白霜心下暗暗赞叹,不愧是身处四象之上的大妖怪,取人记忆也这么“不着痕迹”。“那乌衣阁的杀手也会被取走记忆吗?”她想起那场追命夺魂的刺杀,头皮都还有些麻。 “她们也算是术士,识海有身怀术法记忆的忆鱼,纸鸟无法靠近。” “哦。那也挺麻烦。”白霜皱起眉,乌衣阁那群女人最是难对付。听说除了乌衣阁,楚皇手中还有其他的厉害棋子,只是她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 曌忽然大手一伸,直接按住白霜脑袋道:“小丫头,别太贪心,只要让周围的人保持没有这段记忆,这里就不会被找到。” 诚然,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多谢!”她偏过头认真看着曌。 对方毫不客气勾唇:“与其在这里感激,不如赶紧想想怎么沉冤昭雪复仇来得快。你这里的事解决了,才好为吾寻找灵脉。若是你想立刻完成,吾也可帮你。” “别,我要自己来。”白霜掰开他的手,回到原处继续修炼。 有些事再难,也要自己亲手去做。如此,才算是为白家洗了冤屈、给死去的亲人一个交代。也只有这样,才不枉费她在凤凰渊咬牙拽着的那口气不是? 曌不置可否,只负手看她,偶尔指点一两句。 不时有飞鸟穿过结界,掉下一片两片羽毛来。白霜休息的间隙,曌广袖一挥,落下一张棋桌来。地席、茶具一应俱全,不过他却没下棋,只是靠在上面假寐。 一张纸人从门缝中挤进院子,跌跌撞撞跑到白霜脚边。它是白霜派去十七哥府上探消息的,此时却被熏得乌黑回来 “城西、昭王府大火……”小纸人话未说完,脆生生断了。 白霜腾地站起来,昭王府不正是十七哥的府邸吗?!曌睁开眼,眸中寒光流过。 “小霜,它说昭王府大火?”十七皇子白着脸扶着心口走过来,他本该多休息一会,但又满脑子都纷乱得很,索性起来找白霜说话。 不曾想刚到她的院子,就听到了这么个噩耗! “十七哥你别急,我这就想办法救火……不!救人!”白霜把张昭拉到椅子上坐下,正想对曌说什么,抬头却见棋桌边连个妖影都没有。 空气里传来他沉如磐石的声音:“待在这里,吾去去就回。” 白霜扶着心口松口气:“十七哥,他是我最厉害的式神,有他出手,嫂子和大家都会没事的。你且安心。” 话虽如此说,张昭怎么安得了心? ps:关注微信公众号( limaoxs666 )获取最新内容 第242章 太一楼·大火 平京城西昭王府所在之处浓烟滚滚,住在周围的人家纷纷一脸惊恐跑出来帮忙提水灭火。 “走水啦!救人!快救人啊!” 王府院墙内喊声不绝于耳,外面却没一个人能冲进火场里去。不是没人愿意进去救人,而是根本就进不去!无论是守在府邸外面的士兵还是上来帮忙的壮年男子。 他们往哪冲,那里的火势就会突然增强,简直就像是刻意阻挡! 天上忽然落了雨,瞬间就迷糊了整个世界。浓烟还在,火势却正在小去,偶有几处火苗不甘心想网上窜,都被大雨打碎浇灭,化作青烟拢在雨雾里。 府中被困的人们总算是抓住了活命的机会,互相搀扶着往外跑。 张昭快要临盆的妻子也在其中,可她却走不动了。身下见了红,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婆子毫无办法,正着急时,一辆牛车忽然落在他们身边。 里面钻出个面若霜雪,俊俏过人的黑发公子——正是用妖术伪装了自己的曌。 “把她抱到车里来!”沉稳的声音轻易破开风雨声,用不可拂逆的威压传到几人的耳朵里。两个年轻的小丫鬟就要抬人,却被老嬷嬷挡住。 她摸出一把匕首指着曌:“你是什么人?” “救你们的人。”曌撇她一眼,干脆跳下牛车,亲自过去抱人,雨点每每要落到他身上,都会转个弯离开。老嬷嬷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竟然手里拿着刀却无法往前半分。 孕妇泪眼婆娑,痛得快要昏过去。 曌将手覆在她凸起的肚腹上,往里面输了些灵力才将她打横抱起回了牛车。放好人,他还没见服侍的人跟上来,干脆使了个妖法将她们直接“扯”上来。 两个丫鬟哪里见过这种本事?吓得哆哆嗦嗦抱团缩在角落不敢吱声。 老嬷嬷更严重,直接昏了过去。曌看都懒得看她,只是留意着孕妇的情况,牛车在他关门后,嗖一下消失在浓烟滚滚的雨幕里。 远处的屋脊上,立着一个袖手旁边的少年。 他看着昭王府起火、又看着里面的人抱头鼠窜,甚至等到大雨倾盆。直到牛车出现,他才扬起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在他脸上浮现。 “终于找到你了。”他望着牛车消失的方向,转身遁入雨帘。 王府的混乱和周围街道上人群的唏嘘之声再无法勾起他的半分兴趣,一场火、换来那只大妖的行踪,也算是值了。专门挑那丫头最亲近的人家放火,果然是有用的。 “敢问,恩人是何方神圣?为何会救我们?”牛车中,王妃已经减轻了痛楚,她正面无惧色看着曌。 果然是昭王府的王妃,比那三个仆人要沉着冷静多了。十七皇子还被关在大牢里,除了左邻右舍救火的人外,还会有谁敢直接把她带走? 那些救火的邻居们只怕也不敢,最多是把她救出来,然后等着皇帝的圣旨。 他却直接用一辆诡异的牛车,就把自己带走了。而且从行驶的动静来看,这辆牛车似乎没有在地上走——半点抖动的感觉都无,简直就像是在天上飞! “吾不是神。”曌推开侧门,在那汪冒着雾气的泉水里洗了个手,看也不看惊呆的几人道:“要救你们也不是吾的本意。” 王妃心下更疑惑了:“那是谁?” “等到了地点,你自然会知晓。你最好动作小一点,否则肚子里那个该出来了。”曌甩甩手,退回时侧门自动关上。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肚子的一阵动静惊得说不出话。 她依稀感觉自己可能要生了,但一点都不痛…… 荒宅,白霜的小院子。 张昭瞪着天空望眼欲穿,白霜握着他的手一个劲安慰。扶遥被一双鱼妖守着看书,心眼和小鹿在厨房做饭,还有几个纸人在种花。 本该是一副宁静祥和的画面,却被两人脸上的急色给生生撕裂。 忽然,白霜眸光一亮:“来了!十七哥,他们回来了!” “在哪?我怎么看不见?”张昭一个劲伸着脖子看,但他什么都看不见,转脸看白霜,她确实是一副看到了什么的样子,难道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正心慌时,天空中忽然多了一个牛车。 “那就是!”白霜指着牛车,“没想到曌把牛车也带去了,这个好!” 张昭这回是真真看清楚了,牛车还未落地,他就跌跌撞撞往那边走。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进退不得,曌直接抱着他的王妃从牛车中飞出。 那厢牛车还未落地,他的王妃已经从他头顶而过,经过白霜身边时,曌一脸严肃道:“赶紧去把牛车里的婆子叫醒,你嫂子要生了!” 白霜一怔,旋即大喊道:“你们几个赶紧去厨房热水,让他们做饭的先停下!” 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她就不知道了,但把婆子喊起来这种事她还是要做的。白霜一个空遁出现在牛车中,差点把刚缓过气的两个丫鬟给吓死! “快!下去服侍你们王妃!”白霜打开门,施术把老嬷嬷刺激醒。 两个丫鬟和她一起扯着老嬷嬷往房间赶,看清楚迎过来的她们的昭王爷后,三个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起来。还是白霜皱眉提醒:“王妃要生了,还不快!” “王妃要紧,不必拘礼,赶快去。”张昭赶紧让开。 把人送进去后,白霜发现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有连妖术都止不住疼的王妃在那里痛苦挣扎。老嬷嬷见状,手脚也不软了,只吩咐两个丫鬟,关门的关门,蒙窗的蒙窗。 “这位姑娘,我们需要热水,还有……”她朝白霜看过来时,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姑娘和昔日常来昭王府的那个外姓公主好像! “已经热上了,我去催催。还需要什么也一并说吧。”白霜冲她笑笑。 老嬷嬷一边忙,一边紧绷着脸道:“需要的太多了,不过先准备最急用的来,剪刀、软布、热水,还要一盆炭火。如果有参片就最……” “给。”白霜在几人不注意时从蜗牛壳中捞出一根白白胖胖的漂亮参段。 第243章 太一楼·降临 生产过程诸多艰辛,孩子落地的时候白霜也在院子里跑了好些个来回。 或许是生孩子这件事分去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她们都没认出来白霜就是昔日的那个小公主。就连和她关系不错的王妃,也没注意到。 之后,除了曌之外的一堆妖怪就围在白霜的房门前,等着看她的嫂子生的孩子。他们不是好奇人类刚生的小孩子长啥样,而是觉得这孩子有曌的庇护,不简单。 白霜偷偷把高兴得忘记自己还是个“逃犯”的张昭拉到一边。 “小霜,你这是做什么?你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吗?我要去……” “嘘!”白霜凑到他耳边,“十七哥,我这次回到平京城是隐瞒了身份的。毕竟他们都认为我死了。你也不要给嫂子和那几个人说我的事。” 张昭愣住:“为何?你嫂子和你的关系那么好,她也是为你伤心过的。” “我知道,但……”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看见曌正在看这边。他就那样站在阳光里淡淡的笑着,仿佛一切都不必担心。早上见过的鱼儿跃入脑海,白霜摇头。 “没事,说就说吧。”她忽然转了话锋道。 张昭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握住她的双肩道:“小霜,你的顾虑我明白。但我和你嫂子是你可以用命来相信的人。同样,我们也用命来相信你。至于那三个人,她们说不出去。” 白霜笑笑,十七哥,有时候泄露消息何须用嘴、何须主动? 妖怪和术士有的是办法知道一个人的记忆。 “嗯好,我不会再纠结了。你快去看看嫂子吧,她在惊惶之后产子,现在最需要你的陪伴了。”白霜拉下他的手,将他往房间的方向推。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等到他们离开时用纸鸟取走这段记忆就行了。 不是白霜不信张昭说的她和他们两个是可以互相用命来信任对方的存在,而是留着这些记忆一旦被术士或者乌衣阁的杀手察觉,他们为了追出自己的下落对他们用极刑下杀手怎么办? 楚皇现在和六亲不认差不多,可别以为十七哥是他的亲生儿子就会逃过一劫。 这场大火还不知道是不是和他这位皇帝有关系呢! 听闻昨天早上狱卒和士兵已经出发,把“十七皇子”送往发配地。楚皇这是看人走了,就要收拾他的家人了?如果是,那可真是够恶毒! “想什么?”曌端着一个圆圆的簸箕过来,里面装着各种给小孩子清洗的药草。 白霜捡起一根药草放在鼻下闻了闻:“这场大火,是意外吗?” “人为。”曌的回答简单明了,瞬间击中白霜的心,“吾用妖术化成雨灭火之时,顺便摸清了起火的最初地点,那里残留着松油。还有,整个昭王府都不少地方都被暗中泼过松油。” 白霜拧紧了秀眉,就连唇瓣都抿成一条直线,竟然被她猜中了! 她本想等被带走的“十七皇子”自焚而亡后,才把嫂子带出来,暗暗送到十七哥身边,再为他两伪装打扮一番,将他们送出平京城。 从此天宽地广,只要好好活着,他们去哪里都可以。 没想到楚皇居然迫不及待就出了手,十七哥虽在沙场上难有敌手,敌军恨他和到处恨白家是一样的。但他不爱权谋之术,和朝中官员都是点水之交。 昭王府更是睦邻友好,和善待人的存在。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仇家,即使有仇家,人家动手前也该忌讳一下他的身份吧?能做到毫无顾忌下手的,除了楚皇和太一楼之外,白霜想不出还会有谁。 “不过不止如此,从火场那些火焰的动荡程度来看,这场火还被加了妖风助势。”曌想起他看见火焰阻挡前去救人的人的场景,不由得蹙了蹙眉。 “多谢。”白霜把药草放回他端着的簸箕里,认真行了个礼。 曌错愕,旋即又毫不在乎一笑,绕过她朝后院而去:“光说谢谢有什么用?记住你的承诺。等这次的事情完了之后,好好帮吾寻找灵脉。” “放心吧,我会不遗余力的!”白霜冲他的背影大喊。 “……”尾火虎一直借白霜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他让它回想起了一些十分久远的记忆。不过那些记忆有点模糊,像是被曌刻意遗忘过。 白霜转身看着挤在门口的群妖,在心里疑惑道:“火火,我现在才发现一个不太正常的问题。” “什么啊?”尾火虎收回心思。 “既然曌已经出了诛妖阵,又得了第一条灵脉。他和我的约定就只到我复仇的这里,为何要我继续寻找灵脉?”白霜搓着鼻梁想了想。 道:“我记得他是把毕月乌放在玉坠里吧?莫非是拿我也当一个装灵脉的容器了?” “你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难道你不乐意当装我的容器?”尾火虎反问。 白霜被它突如其来的“反杀”弄得连连咳嗽,却还慌忙不迭在心里道:“不会不会!没了你我就没命了,我很乐意。非常乐意!” 她只是有点点好奇嘛! 就算是用“自食其力”来换一睹大好河山的机会,见多识广并不亏。 “小公子已经洗干净了,殿下请看。”对面的房门忽然打开,老嬷嬷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团子出来,张昭看了儿子一眼,就赶紧进屋子瞧王妃去了。 两个丫鬟体贴的关上房门。 “哈哈哈,是我的侄儿!”白霜也扒拉着挤进去,“老嬷嬷。快给我抱抱!” 老婆子乐呵呵把孩子放她手中,目光一个劲在白霜脸上寻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白霜的心思全在孩子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真好看!”扶遥凑过来,点了点孩子的眉心,“本君给你最好的祝福。要好好长大呀!” 小鹿也凑过来,差点没忍住蹭过来舔孩子的脸。好在白霜眼疾手快,及时腾出一只手摁住他的脸。 心眼保持一贯别人看不见的姿态浮在空中,底下是叽叽喳喳拿着新用术法做出小衣服在那比划的一双锦鲤鱼妖。好不热闹! 第244章 太一楼·寻奶娘难 “他睁开眼睛看我了,哈哈哈哈!”白霜像个第一次吃到桂花糖的小孩子,笑得快要挤出蜜来,弯弯的眉眼把快乐洒出来,落在每一个妖怪的身上。 每个家伙的眼睛里,都泛着晶亮的光。 曌放下簸箕,袖手立在屋脊上,目光穿过云海,飘到了遥远的地方。那个人看自己的侄儿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重重波折,笑得像三岁的孩子。 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么多年了啊! 老嬷嬷呆呆望了白霜许久,眼前的姑娘和脑海中公主的模样渐渐重叠,就连张昭来了不知,还是后者说话才把她惊回神。 “嬷嬷,你去煮些养人的汤,待王妃醒来后端给她喝。”他说。 “喏,老奴定会小火慢炖,精心伺候好王妃。”老嬷嬷收回目光,就要走,却又不知道厨房在哪,正要问白霜时,张昭制止了她,并指了指身侧的路。 “从这里一直走,转个弯,走完回廊会看见一个进后院的门。进去后看见门上挂着一串干茴香草的就是厨房。” 老嬷嬷细心听罢,点头离开。走了几步,她又转过头道:“殿下,老奴斗胆一问,抱着小公子那位是?”她实在是无法将心底的疑问憋下去。 从发现这姑娘长得像和殿下最为要好的公主到现在,她越看越像,心里的疑团洪水似的暴涨。 “是她,本王的妹妹。昭烈公主,白霜。”张昭望着那个不停逗自己孩儿笑的姑娘,像在看自己捧在手掌心的宝物,当初父皇封她为昭烈公主,是为了祭奠白家满门忠烈。 谁又能想到,那只是障人耳目故意为之! 老嬷嬷一时错愕,她顺着皇子的视线看去,唇瓣不受控制的张合:“昭烈公主不是、不是已经在陪皇上去凤凰渊的时候就……没了吗?” “她没死。不仅捡了条命,还成了驱魔师。”张昭转过脸,目光落在屋脊上那个看不出深浅的大妖怪身上。 能将如此强大的妖怪收在身边,小霜的变幻简直堪称脱胎换骨:“兴许是白家和卫家的先祖在天有灵,护佑了她。”毕竟,她是白家唯一的血脉了。 “公主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嬷嬷也柔柔看着白霜,目光温和得像天边的暖阳。 对这个和殿下自小交好的小公主,昭王府差不多的人都喜欢她。乖巧可人,又是将门之后,美人胚子,从不屑心机算计,是块难得的“白绢”。 不过再相见,公主身上的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是因为她成了驱魔师? 老嬷嬷谢过十七皇子,转身去了后院。 张昭也凑过去看自己的儿子,只是那小子似乎不太喜欢他这个爹,刚凑到白霜身边呢,小家伙就哭得不行。还把他刚睡着的娘亲给吵醒了。 房门打开,一个小丫头立在们侧道:“殿下,王妃说孩子怕是饿了……” 她话说一半,圆溜溜的眼珠子打量一圈围在门口的妖物们,欲言又止。只是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像谁鞠了一束霞光染上去,配上那双会说话的眸子,灵动得很。 愣是把睡眼惺忪也要过来凑热闹的百炼看得一愣一愣的——人类还有这种微妙的表情?! “你怎么说话只说一半?”张昭皱眉,白霜却用胳膊撞了撞他。 “大家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她猜到小丫头是有难言之隐、碍于妖物们的面不好说,只好充当一会“恶人”把他们全都“撵”开。 扶遥不情不愿回去继续看书,小鹿接着和纸人们侍弄花草。 百炼哈欠一打,恋恋不舍望一眼白霜怀里哭闹的孩子,转身回屋睡觉。鲤鱼妖们商量着还剩下不少布,再多做几件衣裳,也紧跟着离开。 只有心眼还保持着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形状飘在那里。 见妖物们散尽,小丫头这才开口:“殿下,王妃说她现在没、没奶水,需、需要乳娘暂时喂养小公子。”越往下说,小丫头的脸就越红。 白霜和张昭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疑惑——还有这事? “是本王疏忽了,本王这就去……” “十七哥,你不能出去。我去吧。”白霜把孩子放进张昭怀里,“要是被人看见你这个被送走的十七皇子还在平京城,此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张昭抿了抿唇,郑重道:“小霜,辛苦你了。你们白家对我的大恩,我这辈子铭记在心!” 门口的小丫头一听自家王爷唤那个姑娘叫“小霜”,心下诧异,细看之下才才发现这个姑娘和昭烈公主竟是十分相似!方才王妃生产,一片混乱,她竟没注意到。 转脸望一眼躺在床榻上的王妃,小丫头恨不得现在就飞奔过去与她说。 “十七哥,我们是生死之交,不必在意这些。有你还记住白家,记住我的外祖卫家,就足够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给我侄儿寻最好的乳娘!” 白霜转身的瞬间,张昭急道:“等等!” “十七哥可还是有什么想带的?”她笑盈盈转头,看得张昭心头一酸,白家铁骨铮铮,她也坚强的让人心疼。 一想到她在大牢中说的那些话,还有自己曾听到的真相,他就越发觉得张家欠她的根本就还不起!自己怎么会有那样枉顾臣子和百姓性命的爹?! “没。”张昭鼻梁发酸摇头,“我想说的是,路上千万小心。虽然平京城没什么人认识你,但父皇的爪牙不一样。” 白霜扬眉点头,转过身去挥着手离开:“放心吧,我还要留着这条小命好好看一看现世的模样。舍不得轻易被抓的。再说,他们也抓不着我……” 张昭瞠目结舌,耳边只剩下儿子越哭越厉害的声音。 那个自从进宫后就活得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将自己隔绝在争斗之外的胆小姑娘不见了……她又变成了那个在疆场上的白霜,将门之后。 这种变化他也说不上是好是坏,总觉得现在的白霜虽更接近以前,但也不好看穿了。 第245章 太一楼·你认真的? “殿下,你把小公子给奴婢吧,奴婢来哄他。”小丫头看孩子哭得扎心,赶紧接了过去。 和天下所有初次当父亲的人一样,张昭傻愣愣却又小心翼翼捧着孩子,开心之余还显得手足无措,就连把孩子给丫鬟的动作都比握笔还要僵硬生疏。 约莫两个时候后,白霜回来了。 她果然如约带来了最好的乳娘——两头白花花的母羊,还有四个小羊羔。不止是张昭震惊,就连盘腿坐在屋脊上修炼的曌都差点栽下来。 “我记得小时候边关的百姓给娘亲说羊奶是最好的奶水,哺育出来的孩子又聪明又强壮。”她把绳子塞到一直在等自己的十七皇子手里。 张昭嘴角抽了抽,眼里却是笑意:“我记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个说法。” “小鹿,快去后厨拿两个大碗来,我们要开始挤羊奶了。”白霜撸起袖子,朝围过来的两个锦鲤鱼妖道:“借你们的牛车洗个手……” 不等她有所动作,两只鱼妖相视一笑,均捧出两个只有一半的泡泡来。 像是被齐齐切掉一半的鸡蛋壳,两汪清水在半个泡泡里泛着碎银子似的光点。白霜微微张了嘴巴,指了指那两汪清水:“给我洗手的?” “请用。”两个鱼妖俏然一笑。 真是方便!白霜心下感叹,尾火虎也和她发出相同的声音。白霜连着白绫一起伸进水中——两汪水都洗一遍,然后在鱼妖们疑惑的目光中朝母羊伸手。 小鹿也拿了大碗过来,配合着她的动作蹲下去接羊奶。 “你绑着它挤羊奶?”张昭捉住白霜的左手,指着那上面的白绫,见白霜皱眉,赶紧道:“我不是嫌它不干净,是怕羊奶顺着布晕染,沾得到处都是,不好。” 白霜犹豫了,他说的是事实。 不过最主要的不是怕羊奶顺着布条浸上手臂,她是担心这条被附了灵的白绫自己把羊奶喝了…… “殿下,王妃唤你。”小丫头从后院跑过来,却被眼前的一堆羊吓一跳。 “你先回去,让王妃等一下。”张昭倒是比较镇定,他捞起袖子,直接去鱼妖的泡泡里洗完手,又拿了小鹿手里的一只碗,挤了些羊奶端着才离开。 “小霜,多谢!”他走了几步,又转过来将手里的大碗抬了抬。 白霜摆手:“快些去吧,饿了这么久,小家伙怕是等不及了。” “我们还挤吗?”小鹿端着剩下的空碗,一头雾水看着白霜。 她点头:“当然要挤啊,白天喂完了还有晚上呢!不过别挤太多,留些给这几只小羊羔。”说罢,白霜忽然朝虚空道:“心眼,割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飘在那里的剑妖怔了一下,只觉一口寒气直窜心里——这丫头是越来越过分了啊! 他好歹也是稀世金蛟、凰川之主的心里炼化的剑妖,上回让他砍树看杂草也就算了,这次居然要他割草喂羊?心塞!扎心! 不满归不满,他还是要听命的。谁叫自己的主子是个越来越变成没什么屁用的小孩子的妖怪、棋艺不精还喜欢缠着人家上古大妖下棋,把自己给输了呢?唉! 心眼抱着剑离开,那双锦鲤鱼妖却盯着两只羊跃跃欲试:“鹿妖去准备羊圈,挤奶的事我们来。” 说着,也不管小鹿答不答应,直接把人家挤到一旁。 小鹿咬着唇瓣,一脸委屈却又不敢言——他是獬豸,能看见真相,还是在上古时负责公正裁夺、被万妖和世人敬仰的一族的后生! 不是鹿妖!不是鹿妖!不是鹿妖! 白霜瞧着他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好在她修为不错,成功憋住笑,拍拍獬豸妖怪的手臂:“小鹿,她们说的在理,我们去准备……” 话未说完,门口立时传来清晰的叩门声。 “谁出去了?”她扭头看着门口,手肘撞了撞小鹿,他绷紧了身体,摇头:“谁都没有出去,大家都在宅子里的。”两只正挤羊奶挤得开心的鱼妖也连连点头。 表示刚才出了去寻乳娘和隐身跟着出去的心眼外,根本没谁出去过。 “那会是谁?”白霜蹙眉,这处破宅子她已经交足了一年的租子,管租赁的老板娘不会来。周围的邻居们也被纸鸟随时盯着,不会记得这里有人住。 更何况曌还设下了结界,谁会跑进来敲门? 白霜转过头,看屋脊上的曌。他也幽幽瞧着院门,似有淡淡的惊讶,不过还是沉稳如磐石盘腿坐在那里,并不打算下来。 “我去开门。”白霜放下袖子,转身朝门口去。 “等等,我去吧。”小鹿像被水烫了似的突然回神挡住白霜,察觉自己的动作太明显,他尴尬笑笑:“我想多出份力气,这种小事就让我来吧。” 他把白霜推到一旁的凳子上,风一样过去开门。 “吱——嘎——”陈旧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站在门外的人。是个碧衣墨发的少年公子,手里托着个不合时宜的水灵桃子,浅浅笑着:“总算是开门了,我还担心没人在家呢。” 来人瞧了小鹿一眼,并没有被他半人半鹿的模样吓到。 倒是小鹿白着脸道:“请、请问你找谁?” “我不找谁,就是好奇进来看看。”他自来熟的跨进门槛,目光立刻落在白霜身上,瞬间瞪大了眼睛,指着白霜道:“居然是你?!” 是我?白霜一头雾水。 还有,这世上哪有因为好奇就敲人家门进来看得人啊喂! “我啊!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碧衣少年脚下生风的走过来,又是比划又是指手中的桃子,身上的玉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响声。 那些玉珏还都是琢成“剑”的模样,无一例外。 白霜眉脚抽了抽,这莫非是到处都在传言的新型骗术——是我是我? “你不会真不记得他了吧?”白霜心里的尾火虎突然开口,还一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脑子真不灵光,怎能背得好曌给的心法书籍?” 又找机会数落她?白霜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第246章 太一楼·旧时少年 两个鱼妖居然端起装了一半羊奶的碗见鬼一样躲回牛车,看得白霜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虽然不认识这个忽然进来就自来熟的少年公子,但还是觉得在哪见过他。特别是他手里的桃子,太熟悉! “你居然不记得我了,和那时不要我的礼物一样让人伤心啊。”对方故意撇起嘴巴,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礼物? 白霜的目光扎在他手里的那枚散发着诱人果香的桃子上,脑子里精光一闪,一个重叠的影子跳出来。她睁大眼睛指着杵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公子:“你是黄昏裂缝里的那位?!” 叫什么来着?她搜寻着对方的名字,尾火虎适时抛给她两个字:“清裟。” “对!清裟!”白霜下意识说出来,却惹得对方连连抚心口。 他把桃子递给她:“还没忘记我的名字,总算是有些安慰。欠你的桃子,小丫头。” 小丫头?他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好伐?白霜脸边掉下一滴圆润的汗珠,她明白小鹿为何脸色煞白、鱼妖们对他避如蛇蝎,这货是个修士。 修士在妖怪们的眼中都是恐怖的存在,特别是厉害的那种修士,简直堪比冥界的统治者。 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个修士却有个妖怪朋友…… “这桃子不会还是当初你给我的那一个吧?你用术法保存到现在?”白霜哭笑不得,记得那时在黄昏裂缝,她正逛得开心呢,忽然被一只阴冷的大妖怪刁难。 她不记得清裟,却还能清楚想起那只大妖宛如冷月的模样,以及他那支很特别的“云托月”发簪。 清裟挑眉瞪眼:“自然不是!这是刚熟的新鲜桃子。从黄昏裂缝买来的。不过被我吃的就剩这个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就当是续那天的礼。” “可不许再跑了啊。”他凑过去,故意绷着脸看她。 “你居然还记得,多谢。”白霜这回没有推辞,直接拿过了桃子,“请坐,小鹿,劳烦你端壶茶水过来。顺便拿些米糕,边吃边说。” 正好她跑这趟也饿了。 “好。”小鹿连眼神都不敢和清裟对上,牵着羊去了后院。靠墙的牛车里,两只鱼妖打开了一点窗户偷偷瞅这边,屋脊上的妖君就算了。 白霜也算是个半妖啊!她为什么不怕这个修士? “两年没见,你变化也太大了吧?”清裟毫不客气坐到白霜的侧面,目光惊讶打量着她,“从一个普通小姑娘变成了驱魔师?半妖?啧啧,都说女大十八变,你这是七十二变啊!” 白霜耸肩:“阴差阳错罢了。” “那也定是有故事的阴差阳错。”清裟冲她眨眨眼,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对面屋脊上的大妖怪,对方也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双眼透着寒光,让他立刻就移开了视线。 是个厉害的家伙呢,眼前的小丫头驾驭得了? “哪里有什么故事。”白霜转着桃子,“倒是你,怎么跑到平京城来了?是为了相应太一楼的捉妖号召?”如果是,她鄙视他! 清裟被她问住,方才还笑得像是三月天的脸渐渐浮上失落。 白霜正要啃桃子,见他如此模样,哪还下得了嘴?放下桃子,她问:“怎么了?是不是你的那位妖怪朋友被太一楼的术士抓了?” 一听这个修士有个妖怪朋友,牛车里的两位鱼美人才齐齐松口气。 “那你呢?你是不是为了捉妖献给太一楼而来的?”清裟不答反问,他敛了笑容,看着白霜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身边的这些妖物,都要给他们吗?” 白霜怔了怔,旋即笑出声来:“你方才不是说,我是个半妖驱魔师?” “……”清裟笑笑,“也对,你这样的品类若是被太一楼发现,怎么会放过?他们向来不喜欢妖物,更何况是一个身怀驱魔术的半妖!”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也冷下去。 恰时,小鹿端了个朴实大方的褐色托盘出来。他垂着目光,将茶罐和茶杯摆好,又把米糕端下来,而后望着白霜:“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就这些了,你下去忙吧。”白霜发现,不管是那个方位,小鹿都不看对面的清裟。 这只可怜的妖,定是过去太悲惨,习惯性见驱魔师和修士都怕。她望着小鹿走了几步,又道:“小鹿,他有个妖怪朋友,和别的修士不一样的。” “……嗯。”小鹿依然没敢转身看清裟。 “随他去吧,怕修士的妖怪多如牛毛。一个个解释还不累死?”清裟苦笑,捉起一块米糕放进嘴里咬一口,“味道不错,细腻清甜。” 白霜倒杯茶推过去,自己也捉起米糕来吃。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那个凶巴巴的大妖怪是不是被太一楼抓了?”她咽下米糕,心里幻想着那只看起来很讨厌她的大妖怪受刑的场景。 风水轮流转啊! “我也不知道。”清裟垂下脸,“我离开一趟回去,他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本想借驱魔师的寻人符帮忙,但我是个修士,术法和驱魔师的相冲。” “为何不直接请人?凤凰渊边上就有一个住着驱魔师家族的镇子。花点银子,他们应该会帮你找的。”白霜拍拍手,摸了个杯子倒茶。 清裟放下吃了一半的米糕:“我不放心。” 如今太一楼集结天下术士到处抓捕妖怪,还在各州郡都设下据点。他怎么知道凤凰渊外面的玄家是不是和太一楼连了手?而且,年前玄家不是出事了嘛。 人心叵测,只要不是向往隐世的苦修者,谁不在意自己的贪欲? “所以你就自己来探虚实?”白霜扬了扬眉,“那你找到线索了吗?” 清裟摇头:“我刚到平京城,想找个落脚点,然后顺道捉个妖怪当敲门砖进太一楼。这一走,就走到了这个破旧的巷子里,见这里有个结界,隐隐有些妖气,一时好奇就进来了。” 只能说,这是意外中的意外。 第247章 太一楼·金子最高! “你……能察觉到结界上的妖气?”白霜错愕,这可是曌的结界!他要把妖气藏起来,神仙也难察觉吧?! 清裟自豪一笑:“我寻妖气不靠眼睛,靠的是鼻子。”他指指自己的鼻子,颇感得意,“我能闻到妖气,和你们闻到各种气味差不多。” “那你还能闻到花香和食物的气味不?”白霜好奇。 不料这一问之下,对面的少年修士立刻耷拉了肩膀,朝她手里的桃子挑一下下巴:“除了你手里的那种桃子,我从不知花香为何种味道,更不晓世上的食物有几种气息。” “你只能闻到这桃子的香味?”白霜不由得扬起眉毛,“那岂不是……” 岂不是很遗憾?世上那么多好闻的花,好吃的食物呢! 剩下的话被她堵回肚子,独属于桃子的清香味道萦绕在鼻间,这竟是清裟唯一能闻到的除妖怪之外的气味。忽然觉得对面的少年修士有些可怜。 世间万物,除了那些腥臭刺鼻者,还是有数不完的舒畅味道的。 “除了这种桃子,我闻什么花都不香。闻什么食物都没气味,吃起来也是乏味得很。只有这桃子好吃。我就随时用师父给我的冰玉匣装了,常常拿出来解馋。”清裟倒不介意,自己乐呵呵说出感受。 这场谈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连白霜自己都诧异她竟然能和这个第二次见面的修士说得这么起劲。 清裟离开时,决定请白霜帮他寻忧隐——那个冷若月华的男妖。虽然白霜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败在清裟拿出来的一小袋金叶子下。 那分量,少说也有二十两。 他说这只是定金,包括先用来垫付她画寻人符的钱。等寻到忧隐了,再另外加钱,若是情况有变(比如需要出手救人)会给得更多。 白霜恰好最近想去黄昏裂缝买点东西,就欣然接下这个任务。 “多谢。”清裟在门口认真道谢,再不敢看盘腿坐在屋脊上的大妖怪。那双比寒夜还凉的眼中透出来的威压,让他浑身发冷。 白霜拍拍他的肩膀:“别急着谢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呢。不过,他能遇到你这样的修士,也是修来的福气。” 她还没见过会放过和妖怪血拼机会的修士。更没见过和妖怪称朋道友的修士。 清裟是第一个,很特别的第一个。 其实除了身上的能力更强、吃苦更多外,妖怪和人也没什么差别。一样有善者,一样有恶徒。白霜就不明白,修士一派怎么就什么妖怪都非要诛杀? 那些逍遥法外,罪恶滔天却屡屡逃遁或是官府都不敢管的恶徒,要是和恶妖为伍,他们居然又会“念在其是个人”饶其一命,只杀妖而不除人。 还常叨念如此是不造杀孽。 和驱魔师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总觉得自相矛盾到好笑,清裟算是修士中的一股清流了。只是……他的那位妖怪朋友冷冰冰的,有些吓人,而且个性也不太好…… “放心吧,我既然收了钱……咳咳,我既然应下,必定会使出全部的本事去寻妖。你先找个落脚点,再给我送个信,一有消息我就亲自去找你。” 白霜捧着金子,信誓旦旦。 清裟抿了抿唇瓣,扯出一个笑容来:“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最近风声太紧,连妖中专门以寻妖、寻人、寻物营生的鼠妖都闭门歇业。其他的驱魔师我又信不过……” “对了,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姑娘你的名字呢。冒昧问一句姑娘芳名。”清裟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立时转了话锋。 白霜扬了扬眉,笑道:“霜叶。我的名字。寒霜的霜,绿叶的叶。” 她说谎了,不过不是故意的。如今平京城中,必须小心行事,即使是名字,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以楚皇多疑的个性,定会暗中派人摸清楚名字背后的人的所有底细。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多谢!”一肚子的话最终只凝成这两个字,清裟松口气:“告辞。霜叶姑娘。” 对驱魔师和修士本该是称为“先生”的,无论男女。但他自己就是修士,对方是驱魔师,称“先生”会感觉万般不自在。 “你不是着急为白家复仇、给你的外祖母卫家洗刷冤名吗?怎地接起了这种寻妖的活?”尾火虎望着清裟远去的背影,疑惑得很。 白霜转身关门:“火火,复仇也是要钱的。我存的钱已经没多少了,不利用细碎的时间赚点钱怎么行?” “……” “能驱使妖物的修士,你最好小心此人。”曌从屋顶落下,轻飘飘浮在白霜面前。 然而还没等她回应,他就兀自转身离开,钻进房间里面去了。白霜怔了怔,冲着他的房间道:“你手底下还有什么妖怪?借我用一下啊!” “怕你驾驭不住,你还是去找外援比较好。正好可以锻炼你的本事。”房间里的人如是道。 白霜撇撇嘴:“小气。” 末了,她抛了一下装金叶子的钱袋在心里道:“火火,我赚钱复仇他也该帮忙的吧?好歹我们现在是互助关系,借个妖怪都不行……” 重点是她还不敢直接抢…… “啊,曌不在房间了!”尾火虎如是说。 “不在?怎么可能!”她刚看见他进门去的啊!白霜将信将疑跑过去推开门,陈设简单、干净明亮的房间内果然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去哪了?白霜搓着鼻梁不明所以。 不过曌是大妖怪,就算灵脉不齐,连号称神物的百炼都打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太一楼的术士们总不会像凤凰渊前的玄家先祖一样,舍命用血祭布下诛妖阵捉他的。 等等,太一楼根本就不知道曌这个上古大妖在这里吧?不然早就围上来了。 思及此处,白霜退出房间关了门。她径直去了十七哥和十七嫂的屋子,王妃一见她就哭,从一个劲掉眼泪变成抱住白霜嚎嚎大哭。 把边上伺候的丫头婆子吓得一愣一愣的,这是那个大家闺贵女的王妃?! 第248章 太一楼·亲人 “小霜,我还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烧了好多衣服给你啊!都是上好的云丝织成的啊!”这位昔日的闺阁贵女哭得像街边的泼辣大妈。 鼻涕眼泪直往白霜衣服上抹,吓得张昭赶紧把被他娘吓得瘪起嘴巴就要哭的孩子塞到丫头怀里,让她抱去隔壁房间哄。 “王妃,你吓着孩子了……”张昭伸手去扯自家妻子,反而被对方一眼瞪得赶紧缩回手。 “小霜,是嫂子失态了。但嫂子听你还活着,真的很高兴……你十七哥全都给我说了。这两年苦了你了。”王妃抹着眼泪,笑容真切。 白霜鼻子很酸,但没有哭出来:“我还活着,我没事。” 这一叙家常就说到晚上,白霜在这个房间和他们夫妇一起吃饭。听初为人母的嫂子说着她家的事。 原来十七哥入狱之后,她们家也遭受重创。父亲被出去官职,全家被贬为庶民,府邸也被朝廷封掉。就连在平京城禁卫队中举足轻重的哥哥也被踢出来。 一起被牵连的,还有好几家和十七哥交好的世家贵族官员。 “怎么看都是在拔除可能威胁皇权的势力,做到这个份上,皇帝还真是费心。”白霜冷着脸,像只冷静分析敌情的小豹子。 十七皇子和自己的王妃对视一眼,均不再说话。 他们一家人能活着团聚,都是面前这个妹妹的相助。更何况张昭已经知道白霜“死去”的真相,他知道帝王冷血,却没想到楚皇竟残忍到毫无人性的地步。 “十七哥,嫂子。你们必须离开平京城,暂时去个远一点的地方避祸。”白霜放下筷子,面色严肃。 她现在是要找楚皇算账的人,就算身边有大妖怪在。十七哥他们一家人都留在这里还是太危险了,一旦打起来,大人姑且不说,孩子怎么办? “我也是如是想的,但王妃刚生完孩子,承受不了路途的颠簸。”张昭握住妻子的手,一脸为难。 白霜将手搭在他们紧握的手上:“十七哥,我可以借妖怪的牛车送你们离开。牛车不在地上跑,里面的条件也能根据乘坐人的身体变化而改变。可以免去路途颠簸。” “小霜……”张昭站起来,抽了手将两人搂到怀里,“谢谢你!” 白霜一手环住张昭,另一只手和王妃的手扣得紧紧的:“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十七哥,你离开平京城后,不妨想想若是你来做皇帝,你想交给百姓一个怎样的楚国?” “小霜?”张昭和王妃同时一僵,诧异看着白霜。 她倒是面色平静,堪比朝中宰相:“不瞒十七哥和嫂子,我们大楚的皇帝正在做违背天理、灭世杀孽的事。他将我推下凤凰渊只是个开始,他的目标是掌控天下,坐享万世江山。” 张昭沉默了,王妃也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把我推下凤凰渊之前,其实是想将我献祭给装成老和尚的妖怪。他要和妖怪做交易,用分治江山来达成自己的长生不死野心。现在,他纠集太一楼四处捉妖,不知道又要弄什么阴谋诡计。” 白霜扬扬眉:“虽不知他想怎么做,但我知道在这么下去,整个楚国都会毁掉。”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走了。于国于家,我都有责任守在这里!”十七皇子重新回到位置上,烛光中的脸看起来视死如归,“不能让父皇继续错下去!” “夫君。小霜。”王妃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白霜,皱紧了眉。 仿佛又回到年少青葱时,白霜为了帮十七皇子送信,找各种借口进她家。然后十七皇子也偷偷爬墙进来,三个人偷偷玩的开心,但又怕被人发现时的紧张。 只不过现在的这种紧张让她感到窒息。 “十七哥,你现在一旦出现会面临什么结果,不用我说吧?”白霜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比起把自己搅进漩涡,你目前最大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可我不能看着父皇再糊涂下去!”张昭一拳捶在桌上,还剩半杯酒的小杯子倒在一边,酒液倾洒出来。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十七哥,你算算皇族中有资格继任皇位的人现在还剩几个?”白霜收回目光,眼神犀利盯着张昭,“除了你,其他的是不是还都是没过十岁的孩子?” 那天她去外面晃可不是白白去的,只是听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汗毛倒竖。 虽然表面上看都是皇子们犯事被处置,但那不过是楚皇为了防止自己的儿子或者侄儿子篡权夺位的提前削弱。要不是忌悠悠之口难堵,他会杀了全部吧? 最后只剩下几个不谙世事的小皇子和一个对皇位不感兴趣的十七皇子。 可惜其他皇子的“受罚”却让十七皇子成了顺位继承人人选,所以,楚皇下手了。甚至为防十七皇子熟悉的人反对,他还将其他人也一并打击。 要是还有良知,在对自己的孩子出手时就该幡然醒悟的。 “……”张昭再次说不出话,白霜说的没错,现在他被发配充军生死不论。剩下的几个都是毛头小子,可谁又能保证他们能活到何时? 更何况自从白家军出事后,边境就越来越不安宁。 北狄、南夷已经多次骚扰边境。甚至有将战火扩散的趋势,然而此时的父皇却醉心朝中阴谋,从未重视过失去白家和卫家守卫的边关。 “十七哥,你还记得我们在边关认识的那些人吗?”白霜握紧了王妃的手,“你带着嫂子去找他们,静待时机。” “你想做什么?小霜,你要做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白霜了,就连王妃都是一脸陌生,眼前的白霜和昔日那个嬉笑怒骂都带着娇憨可爱的小霜简直判若两人! “告慰白家人的在天之灵,洗清卫家的冤屈。”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出了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的事。 张昭怔怔看着她:“小霜,你真知道你在说什么?”没证据、没证人,连她都是“死”了的,谁会信? 第249章 太一楼·石桥 最终,张昭和白霜谁都没有妥协。 白霜像一把立在烽烟中的利剑,泛着不刺眼、却刺骨的寒光。她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在哪,该做什么——小时候,爹和哥哥常说:“做人,就要做得根正骨硬。” “就算你被敌人抓住,削去皮肉,剔去骨头,但你的心是自由的。那里是根骨的地界,没人能攻破,除非你自己先瓦解。”娘亲如是补充。 不过她此时并不是孤注一掷,以卵碰石。那种白白丢了命绝去所有希望的事,她不会做。 张昭亦是如此,作为皇族中唯一一个在军中长大、吃过苦受过累,会自己生火做饭抓鱼种地的皇子,他受白家将士的影响,同样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她有她的位置,他也有他的去处。 白家和卫家的事,张昭诚恳道了歉。他说自己会离开平京城,但不止是作为一个避祸的皇子的逃离,就算在别处他也有必须要做的事。 他留给白霜两句话。 其一,一定要活着。 其二,如果可以,留楚皇一命。 第一句话白霜同意了,但是第二句话她不置可否。只说:“十七哥,如果你妨碍我,我一样会把你绑起来。我不会牵连无辜,但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白家和卫家,两个忠心耿耿的将门,一家灭门,另一家被污蔑勾结外敌制造惨案。 那么多条命,就算一条人命只割楚皇一刀,也能把他割到全魂气落!怎能放过他? “我理解你的心情……至少,请别让平京城大乱。不然外敌趁势加大入侵速度,对皇上不满的势力也在国内揭竿而起,整个天下就会是一场庞大的生灵涂炭。”张昭不得不做出让步。 要让楚皇意识到自己的过错,确实不大可能。 从他多年前把自己丢到白家的军队里准备第一场阴谋时就应该被注定了,表面是为了让他得到锻炼增强体质,实际上却是希望自己死在军中,让白家背锅。 虎毒尚且不食子,人有时候比动物还要残忍毒辣! 最后,他还是坚持着他要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的意志坐上牛车,带着王妃和丫鬟婆子离开了平京城。他们是在半夜走的,牛车掠过夜空,夜蝠一样转瞬消失。 “你借了本君的牛车和鱼妖去遥远的边关,是不是该付点钱?”扶遥捧着本书,和白霜并排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夜空。 “干嘛要给你钱?你吃我的住我的,上次被困在花巷里还是我救你出来的,你问我要借牛车的钱?!”白霜眯起眼睛,一把拎过扶遥的衣领俯脸看他。 后者面色骤变,连连摇手:“说笑说笑,我是说笑的——” “说笑啊,那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睡觉去!”白霜笑得眉眼弯弯,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悠哉离开,只剩下没有半点妖力的扶遥站在原地抹汗。 龙入浅滩被鱼戏,虎落平阳遭犬欺。 想他堂堂凰川之主,竟然被一个半妖小丫头欺负至此,委实心酸得很。看来只有靠曌教的妖术,好好逆生长完毕,回归正轨才能重塑凰川之主的威严! 抱紧怀里的书,扶遥提起百倍精神,继续回房挑灯夜读。 整个院子的妖物谁否没注意到院墙上多了道影子,影子扭头看了看院子,而后遁入夜色里。矫健的声音在屋脊上狂奔,明明踩得那么用力,底下休息的人们却半点都未受到惊扰。 黑影最后落在一座水光幽幽的石桥边,桥上坐着个人,那坐姿危险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随时掉进水里。 “獬豸拜见主人。”黑影走上去,四只脚在走动中变成两只,然后在距离对方还有十步远的地方跪了下去,“不知主人忽然到访,獬豸失礼了!” 对方一只脚悬在石桥的栏杆外,晃动着的脚忽然一顿,冷笑溢出。 “失礼?不止吧——”话音未落,他反手一扬,黑影旋即飞出去,砰地撞在桥头的石墩上,当即吐出一口血来。清冷的月光下,他蜷缩在桥头,痛得抽搐。 桥上的人反向跳下,一步步朝他走来:“从幽州城到平京城,你就没有一次杀死那条蛟龙并取走龙元的机会?” “我……”黑影张口,又有新鲜的血溢出来,把他的话全都堵回喉间。 “我看你和他们关系不错啊?根本就没谁防着你,可你却让乌衣阁率先下了手嗯?所不是乌衣阁闹起来,本座根本不知道金蛟已经到了平京城。” 一只脚踩上黑影的脸:“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座欺瞒不报?” “主人……请、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上次在花楼,那金蛟情急之下将自己最重要的地方展现在我面前……属下原本是想那时候取、取的……若不是乌衣阁的那群女人……属下、属下……” “够了!本座不听你废话,本座只看结果。”踩着他的人脚下用力,沾着沙子的鞋底碾得他的脸锥痛。 极痛之下,他本能用妖力来抵挡痛楚。却因这个无意识的催动妖力“看”见正对着桥头的乌黑巷子里站着个人,他心下一惊,重新看时又没了。 “再给你一天时间。” “主人,那大妖随时在侧,一天的时间属下怕找不到破绽,能否……能否给属下三天的时间?三天后,属下一定捧着龙元亲自请罪!”尘土被揉进眼睛,痛得他眼泪都掉下来了。 踩着他的人犹豫片刻,冷哼道:“也罢,对方不是简单之辈,就再给你三天。” “不过——”他忽然移开脚蹲下,提着黑影的头发,迫使他看着自己:“你记住,不许再瞒了消息,否则本座也无法保证那个人会不会缺手少脚……” “请主人放心!属下再不会粗心大意了,绝对不会!属下用命保证!”他急得眼睛更红了。 对方满意勾起唇角,“獬豸,那个没死成的白家丫头叫你——小鹿?这表情,还真像只可怜的鹿。你就是用这双眼睛博得她的同情?” “……” 第250章 太一楼·画 “闷葫芦,无趣!”对方把獬豸的脸按回地上,撇撇嘴,像个没吃到糖的孩子,拍拍手离开,末了,偏过头冷冷看着躺在地上的獬豸。 “妖怪,别忘了你永远不是一个人,你要守护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脆弱多了。” 那人说罢,踩碎了一地月光走出獬豸的目光所及之处。可他却走不出獬豸的恐惧,不,他就是制造恐惧的那一个!然而,獬豸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从地上爬起来,背靠桥墩坐着,胡乱抹去嘴角的血迹。 仰头看了一阵月亮,獬豸这才伸手勾住桥墩上的石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夜空中的月亮正是最亮的时候,可他的脸却怎么都浮着一片阴霾。 “我别无选择……就算遇到不一样的人,我还是别无选择……”他冷笑着,转身从桥墩的另一个方向走下去。 这是通往河中的路,石阶上都是湿润的气息,他踩着石阶往下,不过十来步就走到被河水淹没的地方。獬豸想鞠一捧水洗脸,却在手还没碰到水面的时候整个人扎了进去。 初春的水很冷,却及不上他心中的感受。 獬豸任由自己在水中下沉,他面朝下张开手臂,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水的冰凉。耳边是水中特有的声音,这下整个世界真的安静了。 越接近黑暗,那个封存在他心里的画面就越生动。 鲜艳的秋色,荷花枯萎的池塘,竹篾交叉编成的“院墙”上还爬着不肯凋谢的花。草屋露出一角,挂着橘色暖阳静静立在这片天空下。 忘不掉的画面,丢不开的牵挂…… “獬豸,是你吗?你回来了?” 带着喜悦的声音从他的心里窜出来,紧接着一张白皙可爱的俏脸跃入脑中,她站在花圃里,手里捧着画画的笔,朝他笑着。这个让他怀念的微笑,有多久没看到了呢? “妖怪,别忘了你永远不是一个人。你要守护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脆弱多了。” 讨厌又带着不容违逆压迫感的声音跳出来,毫不留情把他心中最后一点温暖的画面割裂。獬豸猛然睁眼,可黑暗的水底什么都看不见。 他是只没有夜视能力的妖怪。 转身,现出原形四蹄蹬水,双手也划动着往上。靠近水面时,他仿佛又看见一个影子,那影子立在桥上,一瞬不瞬看着水面。月亮就在影子背后,诡异的位置甚至让他看到一双刀刃似的眼睛。 这绝不是刚才那个人,那个人总是笑着,残忍又温柔。 獬豸怔了一下,可回过神又发现桥上并无人影。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老是出现幻觉?獬豸跃出河水,直接落在石桥上,疑惑环视周围一圈。 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为了弥补视觉上的不足,他都竖起了一双经常耷拉着的耳朵仔细听。可听到的只有夜风呼呼,蝙蝠贴着水面飞过,街巷中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是自己被揍昏头了吧? 獬豸苦笑,甩去一身的水珠,又在原地跳动片刻才让自己的毛发不是那么狼狈。他跳上石桥的栏杆,蹬腿跃到对面的屋顶,身姿矫捷宛如行于悬崖峭壁山石上的鹿。 石桥上只留下一摊水渍,还有一个浮于水渍之上,凝视着獬豸消失方向的人影。 是夜,獬豸重回白霜的小院后就再也没睡着。他翻出自己藏在角里的笔和画纸,铺在桌上细细画起来,灯火偶尔跳动一下,却不影响他下笔。 獬豸画得很专注,每一笔他都一气呵成,勾勒出的线条没有多余、也不需要修改。 这幅画从很早以前就住进了他的心中,百转千回无比熟悉。他只是把心中的景物毫无改动的搬到纸上,一如那个人说的那样,画画其实就是“搬运”。 或者是把现世中的风景人物搬到纸上,或者是把心里的所想描绘出来。 执笔人要做的,就是全神贯注,终于自己的眼、自己的心。哪怕你的画技再拙劣,终有一天,你会画出自己最初的那片愿景来。 因为这句话,就算他不在她身边,不能盘脚躺在她的身边学她画画,他依然日复一日的练习着。 除非是受伤太重动不了,否则他每天都会偷偷抽出时间画一阵。他的画技也从一开始画什么不像什么成长到如今落笔有如神助,不需分毫改动。 可眼前的这幅画却是獬豸最想画,却又不敢画的风物。 它埋在他心中许多年,甚至会自己变换季节,春天是什么样子、夏天是什么样子、秋天和冬天又是什么样子,每一个季节的颜色都鲜活的潋滟在他的心里。 不过,画中的东西却从未变过。 竹篾编成的“院墙”、边上铺满石板的荷花池,门口那株一到秋天就挂满甜柿子的树。靠竹篱的花圃,还有一间永远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草屋…… 是他在水中想起来的画面,亦是他清醒时根本不敢去想的地方。 可今天他却很想把它画出来,从荷塘到草屋的每一根草他都想细细的画出来。唯有如此,他才能在一遍遍记起那张笑脸的同时,下定决心取扶遥的龙元。 换做一往,他完成任务从不会拖上这么长的时间。 可这次他遇到的家伙们和其他那些面目干净、内心龌龊肮脏的家伙不一样。他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没有想尽办法逼他看各种“真相”。 在他们身边,他只是一只普通的妖怪。 甚至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妖怪——那天和乌衣阁的杀手对战时,他捡的那把飞燕剑其实并不是为了自卫,或是帮助扶遥。其实,那是他准备取扶遥龙元的剑。 彼时,扶遥护着他,顺便也把龙元所在的位置——心脏送到他面前。 可自己还是下不了手,纵是利剑在手也刺不下去。那时他一个劲给自己说是因为周围都是乌衣阁的杀手,就算取得龙元也会被抢走,所以,再等等。 多合适的自我说服理由! 可惜,当白霜毫不犹豫冲过来救他和扶遥时,杀红了眼的乌衣阁杀手竟想除去他这个“挡住”蛟龙心脏所在的障碍,利刃刺向他,是白霜将其拦下…… 第251章 半妖谋·魔妖 天亮,画成。 獬豸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被他压在底下的画,除了鲜艳得快要活起来的风景外,只有一头正在池边戏水的鹿。这幅画没人,却处处透着人的“气息”。 白霜立在窗边,瞧着睡得正香的小鹿,心中五味陈杂。 她每天都会起早修炼,今天亦是如此。不过就在她打开门的瞬间,却看见曌双手抄在广袖中靠着门框浮在那里,白霜吓一跳,他却只是偏过头来笑道:“睡醒了?” 头一遭,白霜因为身体和不可抗力以外的原因“翘”掉了修炼。 曌特意前来,只给她说了两件事。第一,太一楼正在培养世间最恶毒的妖怪——魔妖。要寻妖怪的话得快,否则完了可能连尸骨头找不到。 第二,獬豸是太一楼安排的暗线。直接听命于楼主,三日内会对扶遥下手,目标是扶遥的龙元。 “……”消息来得太突然,白霜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曌给的书她都认真看完,其中就有提到魔妖的篇章。这种妖怪确切来说不算是完全的妖,而是妖的变种。培育方法和人类的一些巫蛊师养蛊虫的方法差不多。 灵力强大的术士铸出坚实结界,然后再把喂了会失去理智但不要命的毒药的妖丢进去,让他们发挥最大的本事互相残杀。 最后靠着吃死去的妖怪的尸体,一路杀出重围活下来的妖就是魔妖。魔妖成后,术士会用尽毕生灵力和术法将其控制,多数都是付出命的代价。 他们做这些,通常是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物。术士不过只是帮助束缚魔妖的工具。 咒术之下,魔妖会终其一生听命于主人、甚至是主人的后代。它们没什么思想,嗜杀如命,被咒术所控后会是一把锋刃的暗刀。 形影无踪,可以在一晚上屠尽一座城! 至于太一楼安排的暗线,曌说的是小鹿,对吧? “行走江湖,忌贪、忌随意同情可怜他人、忌轻信别人。”曌把白霜喊到屋子里,他歪在椅子上数落,“你有哪一条没犯过?屡教不改。” 若不是他昨天看出獬豸妖不对劲,晚上才跟出去,谁会发现那个胆小鬼才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存在? 白霜咽了咽口水,她是对金叶子动心了,也信了小鹿,但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会负责的。”憋了半晌,白霜只说出这么句话。妖是她救的,而且小鹿有那么多机会,为何要拖到现在才动手?她其实还可以试试相信他的。 只是没想到,她想摸清太一楼的底细,太一楼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幽州城就把爪牙暗中伸过来了。 曌撑着脑袋看她一阵,最终只是打个哈欠:“只要扶遥不受伤,你怎么折腾都行。你出去吧,吾困了。”他还能说什么?刚才这丫头说的这句话差点让他露出错愕的表情。 这语气、这表情,怎么看都和当初那个人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心下虽然震惊,但曌还是保持自己大妖风范,稳住了差点失态的表情。 “哦。”白霜恍恍惚惚起身,走到门口时,曌幽幽来了句:“记得关上门,一晚上到处奔走,吾也是真的乏了。” 她正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好像是自己的房间吧?! 白霜转身,走回去,戳了戳已经开始闭眼睡觉的曌的手臂:“这里是我的房间,你的房间在隔壁。” 他懒懒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白霜脸上:“那又如何?你有意见?” 那目光太吓人,像冰柱将她包裹。 “没、没有,你老人家请尽管休息。椅子上不舒服话,我的床褥是新换上去的,你请移步,呵呵呵呵呵。”白霜觉得自己回来提醒他就是个错误。 她逃一样奔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上门,曌又道:“你最近的修炼进步有点慢,可以试试逆着来。” 话音飘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榻上,翻个身抱着被子睡去。 “知道了,多谢指点。”白霜笑了笑,拉上房门。 有那么些时候,她发现曌还是挺“人性化”的一个大妖怪。至少,是个有他在身边就有安全感的存在,他会的东西很多,学识渊博,却接地气得可爱。 刚见面时的压迫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很奇怪,白霜和他相处越久就越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她在复仇,在布局,在寻找机会中拼尽全力。可有他和这群妖物在身边,白霜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压力,甚至连心情都不是坠崖时的阴云一片。 只剩下一颗明白自己责任的心。 这些时日,她成长的不止是本事。还有眼界和学识。 白霜看了看天边渐渐消失的月光和星芒,闭眼凝神,开始了将妖术逆过来的冥想。再没有理顺思路和妖力之前,妄自修炼可不是好事。 不过她的冥想也只做了一遍。 她放不下小鹿,那个随时都活得小心翼翼的妖怪。 在小鹿的窗户边站了良久,白霜发现他似乎在画画。不过天亮之际,烛光也灭了,小鹿握着笔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她让墨荻进去看看。 墨荻回来时,说自己能还原小鹿的画。 “那幅画很美,意境深厚,里面住着他的灵魂。虽然我做不到那般灵动,但把画的外貌全部复画出来还是做得到的。”墨荻浮在白霜耳边轻声道。 她蹙了蹙眉,小鹿会画画? 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不是要在三天之内取扶遥的龙元吗?为何还连夜画画了?白霜百思不得其解,唤了心眼去守着扶遥后,就坐在院子里琢磨小鹿的事。 她拿了一张符纸给墨荻复画,可把这个笔精给愁坏了。 那么小的符纸,要把那么大格局的画复画上去,不是在为难他吗?“你能不能换张纸?这么小的字,巴掌宽,十寸长,我画上去是没问题,但还能看吗?” 要是墨荻有眉毛,现在一定是皱着的。 “你放心,我眼神好。能看的。”白霜把他推到符纸上方,又拿了一张符纸叠起来。 小鹿,你别让我后悔救你啊—— 第252章 半妖谋·甲鱼汤 獬豸又陷入难眠的境地,这回却不是为了烦乱的心思。 因为取龙元的时机已经到了——曌白天出门到现在都还未归,百炼永远睡不醒,白霜也已经回房休息。牛车和两只鱼妖送人离开平京城至今未归。 只有扶遥的屋子里还亮着灯,那条失去全部妖力,只有变回原形才有本事护住自己的蛟并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他从石桥回来,等了一天一夜才等来这个大好机会。虽然明天才是约定的最后一天,但曌那大妖随时会回来,必须及时行动才是。 虽然,他的心会被拧得支离破碎。 叹口气,獬豸端着一锅小火细煨了两个时辰的甲鱼汤,放到最厚实的托盘上,又从碗柜里拿出一只天青色的深底碗和一柄汤勺。 指尖划过托盘上的这些东西,獬豸有那么一瞬的晃神。 他闭眼深吸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包小小的白色药粉,将药粉抖进瓦罐里的时候,獬豸的指尖都在发颤。 白天,扶遥还特地将白霜去街市买来的吃食分给自己。 扶遥说白霜不喜欢吃这种小鱼干,所以都是他们两个的。獬豸拿了一个炒得金黄的小鱼干放进口中,香脆可口,委实是少见的美食。 至少,他是见得少的,毕竟没吃过…… 有生以来,从未有人如此待过他——将吃的分给他,还护着他,甚至是替他拦下刀子。他们不带半点私心,只是将他当一只落魄的妖怪对待。 獬豸曾以为自己享受过温暖,所以对太一楼楼主唯命是从。 而今,在幽州城遇到这群家伙,才体味到什么是真正的快乐、温暖,还有绝望时伸出来的手。他们虽然打打闹闹每个正形,有忙着对付楚皇的小丫头。 也有神秘莫测的大妖怪。 甚至还有诞生在上古时代的炼器神物……真是奇怪的组合。可他们又活的那么认真,自由,可以上天入地杀场来回,也可以抱着初生的婴儿笑得前仰后合。 他很羡慕他们,也很想融入这里面,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可惜,他办不到。太一楼中还有一个人,准确说,是还有另一只獬豸,等着他。没错,这世间所剩的,其实是两只獬豸。 她是同族,是让他这个连化形都办不到的残废妖怪变成妖力深厚的存在、并在太一楼那种残酷的地方有了一席立足之地的獬豸。 不取龙元,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獬豸咬紧牙关,用勺子把药粉搅进汤里。又嗅了嗅,确认不可能找到蛛丝马迹,才连着碗和汤勺一起端出了厨房。 自从来了这个院子,他主动担下做饭的“大任”,不曾想还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弯弯绕绕。 扶遥身上的金蛟龙元,才是他和他们相遇的目的。不过为了更逼真,那个卖掉他的半吊子驱魔师壮汉却也真的不知情,还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抓到他。 不过卖不掉时,委实挨了不少揍。 每一次痛得快要昏过去,他就故意用妖力看自己等的人到哪了来分散注意力。其实以他的“品质”,入太一楼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太一楼的人不会收他。 因为他本来就是有任务在身的太一楼成员,虽然,只是个妖怪。 终于走到扶遥的门口,獬豸的腿脚突然不那么愿意前行。但他还是扯出最自然的笑来,握紧托盘的边缘,一步步走过去。事到如今,自己能做的,除了日后的赎罪,就是让扶遥死的没有痛苦。 那包药粉是他偷偷托黑暗里的精魅从瞌睡虫妖那里买来的,放进瓦罐里的药粉被他加大了分量。 扶遥哪怕只喝一碗,也会沉沉睡过去。别说是剖开心口取龙元,就算是将他的皮肉一刀刀割下,然后用剔骨刀剔除骨头,扶遥个不会有半分反应。 瞌睡虫妖的药粉过量使用会直接让大脑变成和四肢没有联系的独立存在。 就像是识海和它周围的一切进入了冬天,一切都被封冻。除了血液还静静留着,大脑已经没有任何感知身体的能力,这种办法对妖怪而言可能会睡上几年。 但要是换成人类,那就是剧毒,还是让人死在睡梦中的剧毒。 但就算扶遥是妖,以他没有妖力、又被挖掉龙元的结果来看,也是活不了的……獬豸咽了咽口水,正要腾手去敲门,面前的门居然毫无征兆自己打开了。 “老远就闻到了香气,没想到真是端到我房间来的!小鹿,这是什么汤?”扶遥扔下书跑过去,踮起脚揭开瓦罐的盖子嗅嗅,“好香!” 獬豸一愣,直接被扶遥的小孩子气逗得笑了:“甲鱼汤,加了不少中和的香料,不腥不油。是为了感谢白天的小鱼干炖的。” 扶遥闻言笑得更欢:“你这家伙也太客气了!,快快快,给我尝尝。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他想把托盘端过来,獬豸却不松手。 “怎么了?不是给我喝的吗?”扶遥仰头看獬豸,这个身高一般的妖怪此时比他要高许多,乍一看,这感觉还挺像自己有个兄长。 獬豸呆了呆,无奈笑笑:“这么大的瓦罐,你端不动。要是烫伤了你,我可要倒大霉了。我来吧。你好好坐着。” 扶遥果真听话的跑回了桌边,还顺便把书丢到床榻上,笔墨纸砚也一并收拾开。舔着嘴巴看獬豸将托盘放到桌上,又不疾不徐拿碗盛上一大碗。 “小心烫,等它冷一点再喝。”獬豸把汤放在桌子中央,说话的时候只看着瓦罐。 扶遥嘟起嘴巴,拿了勺子把碗拖到自己面前搅着汤水。白玉似的浓汤映出少年秀气好看的眉眼:“可惜我没了妖术,不然一个术法就能让汤瞬间凉到最合适的程度。” “不然……你使个术法帮我凉一凉?”扶遥亮晶晶的眸子泛着光,他小心翼翼把汤碗朝小鹿推过去。 小鹿犯起了愁,苦笑:“我的妖术是看世间真相,凉不了汤。” 扶遥挠头:“也是,你是一只獬豸啊。若履神职,是专司明断是非、辨别善恶的神。妖力的使用方式不一样。” 第253章 半妖谋·放倒 “你曾是很厉害的大妖怪吗?”獬豸也坐下,把托盘推到侧面转移了话题。 扶遥方才说的每个字,在他听来都像是抽在脸上的巴掌——明断是非,辨别善恶?獬豸想笑,又想哭! 烛光里的少年对他此行的目的毫不怀疑,而且他也没说错,獬豸一族的确是明断是非、辨别善恶的神兽,古时,隐世和现世来往密切,獬豸一族的成员就曾被供养在人类的皇宫里。 一旦遇到无法查清的案件和找不出凶手、辩不出真假的纠纷就会请出獬豸。 獬豸利用妖力看清楚真相,最终被他用头上的角撞的一方就是该受刑罚的存在。那时的獬豸一族受万物敬仰,他们甚至成了隐身神族的一员。 在隐世有神职,专司明断是非、辨别善恶。 可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他不是很清楚,不过在太一楼里的那个獬豸说的是,獬豸一族的先祖之所以被削去神职是因为不肯当众判一个族类是恶者。 至于是哪一个族类,她没说。 “厉害?那是自然了,本君自会走路开始,就挨个打败凰川的妖怪们。这才得了凰川之主的宝座。”扶遥扬起眉,很是得意。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不过是人类九岁孩子的模样。 且还会越活越年幼! 在扶遥心里,自己还是那个将蟹小刀护在身后的凰川之主。呼风唤雨,过得好不逍遥! 獬豸笑笑,目光既认真、有带着些难过的看着少年:“真的好厉害,化形不超过人类十岁模样的妖,至多也就是百来岁,还是小妖呢!” 可是,凰川之主从几百年前就名震妖界了。 “呵呵呵呵。”扶遥一阵尬笑,挠着脑袋道:“其实本君并不是百来岁的小妖怪,本君只是不长个子、外加一张娃娃脸而已。本君实际上已经快八百岁了呢。” 唔!这下肯定会被当成没下线、喜欢装嫩的妖怪了。 “不愧是凰川之主,保护容颜的术法都那么厉害。”獬豸故意不去深究,他知道扶遥为何会这样,楼主说过扶遥就是凰川之主、是吃下的龙元的凰川之主。 普通的妖怪吃下龙元,自然是没有必要再挖出来的。 再者也挖不出来,早就和其融为一体了。但扶遥不同。他是金蛟,属于现世中最特别的蛟龙,得到龙元的金蛟会违背天地法则“逆行生长”。 谁能在金蛟吃下龙元后、重新变回沉睡的小蛟龙,身上长出蛋壳前取得他的龙元将会继承这种力量。 特别是残废者或是没有妖力、身体已经受到极大损伤腐朽了的妖怪服下,将会迎来化腐朽为神奇的变化,近乎是脱胎换骨的重生! 獬豸不知道太一楼的楼主要取龙元给谁、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照做会生不如死,照做了同样备受煎熬。 尽管是两难,但他依旧没有选择。 扶遥端起汤,打着哈哈道:“谬赞、谬赞。”他就着碗口吹了吹,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 “扶遥!”獬豸突然开口,却在对方顿住动作看自己的时候说不出半个字,最后,他在扶遥疑惑的目光里咽了咽口水,挣扎的蝴蝶一样笑着,“别喝太急,小心烫。” 少年丢给獬豸一个白眼,却没有真生气:“小鹿,你当本君是谁啊?身为凰川之主,吃穿用度都是有讲究的。不会狼吞虎咽。” “……”獬豸苦笑。 扶遥手一动,把勺子里的汤汁全数送进口中。“唔——好喝!”他眯起眼睛,砸砸嘴巴又舀了一勺,每喝一口,獬豸的心跳就快一些。 像急骤的雨,噼噼啪啪打在他的脑子里。 “再来一碗!”扶遥把空碗递给他的时候,獬豸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接。不知道是不是他下的药量不够,扶遥把一瓦罐甲鱼汤都快喝见底了也不见有瞌睡的迹象。 獬豸的嘴角抽了抽,莫非自己被那群虫妖骗了? “咦?我怎么……”扶遥忽然用力挤了挤眼睛,眉峰也隆起,他张了张唇瓣,汤碗从手中滑落,掉在桌上滚了几圈才冲出桌面坠下去。 獬豸下意识伸手接住碗,扶遥却直接倒在地上。 “扶遥,扶遥?”獬豸把碗放好,跑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一切都很正常,就是呼吸太过绵延沉厚,这是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 獬豸抱着扶遥小小的身体,心乱如麻。 “扶遥,对不住。我也有必须要守护的人……等我将她救出来,定会用命向你赔罪。”他把扶遥抱起,平放在床榻上,可惜下一瞬屋子里就响起物什被推倒的声音。 獬豸心惊肉跳的瞧着因为睡得太死而显出原形的扶遥,生怕白霜会听到声响跑过来。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小心等了一阵,白霜并没有出现。獬豸松口气,摸出锋利的匕首朝蛟龙的心脏处走去。扶遥的龙身在屋子里乱七八糟挤在墙上。 看起来确实只是一条小蛟龙。 寻到三片花瓣状相接的鳞片后,獬豸将手按上去,竟然感受到了扶遥的心跳!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都在发颤。 “抱歉……抱歉……”獬豸口干舌燥的念着,握住匕首的手紧了紧,随后他将全部的妖力灌注在上面,猛地扎下去!利刃所向之处,正是鳞片相接的缝隙。 比起其他密实排列的鳞片来,扶遥心口的鳞片就是个弱点了。 所有的蛟龙还有龙都是如此,他们外面的鳞甲刀枪不入,唯有心脏处花瓣状排列的鳞片最薄,特别是缝隙,普通的刀都能刺穿皮肉,再邪过刀身剜一下,翻起。 整个心脏所在就会暴露出来。 所以在古时才会有能够屠龙的人,否则以人类的身手,若不是术士,怎能奈龙族何?他们正是知道龙有这个薄弱的地方,才会偶尔得手。 一滴冷汗从獬豸额头滑下,沿着眉心直达鼻尖。 他已经剖开了扶遥的第一层龙鳞,按理说本该是看见骨肉,再劈开骨肉就是心脏所在。可他看见的,居然又是新的一层花瓣状鳞甲! 第254章 半妖谋·不过是计 是那个叫曌的大妖使的保护扶遥的手段吧?没事,只要他的心脏在这里,不管要剖多少层,我都能找到。獬豸愣了愣,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呼口气,刀锋再次向下,刺进鳞片间的缝隙,沿着鳞片边缘剜一刀,再利用刀身的力量把鳞片翻起。 “还是鳞片?!”獬豸傻眼了,又一滴冷汗坠落。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埋刀。 可无论他剜多少次,看见的都只有和第一层鳞甲一模一样的相接花瓣状鳞片。哪怕此时的鳞片上积了一汪血水,他挖下去的深度已经足以埋下半根手臂。 待他用被褥蘸干了血水,看到的还是鳞片。 莫非,曌在这里设下了障眼法?那个家伙传说是上古大妖,可就连他这个以看清真相为天性和本能的獬豸妖怪都无法看清曌的本相。 这只能说自己和对方实力悬殊太过庞大,大到无法企及的地步。 那个大妖的存在其实也是他迟迟没机会取龙元的原因,在幽州城的半月客栈,他本是计划取得对方的信任就下手。但曌的存在让他不得不屡屡推迟计划。 因为如此,他才和这群妖物有这么多的牵扯。 到现在,若不是别无选择他绝不会真的来取这枚龙元。獬豸的刀再次刺进最里面的鳞片缝隙,可他却没有勇气剜开鳞片了,此时的扶遥还在沉睡。 但心脏处的鳞片却被他划得乱七八糟。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獬豸颤抖着翻开鳞片,手在新浸出来的血水中探了探,坚硬的质地,还是鳞片!他涨红了眼睛,额头上早已挂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就连眼皮上都是汗,汗珠沿着他稠密纤长的睫羽滑落,滴答掉进面前一片惨状的伤口里。 时间仿佛禁止,整个房间只剩下獬豸粗重的呼吸和他手忙脚乱护下来的一盏烛光跳动的火焰显示着所剩无几的生气。因为沉睡中的扶遥已经不知何时停止了呼吸。 若不是顾及被其他人发现,獬豸此时很想仰天大吼。 他的眼里涌出泪光,像个捡垃圾不成的流浪乞丐,跪在扶遥身边,双手还在扶遥身上的伤口中,血水越漫越高,像是要演了他…… 利刃在獬豸手中颤抖,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看来,你还是有些良知的。为什么会成为太一楼的走狗?”屋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突兀的声音,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不是白霜又是谁?! 獬豸呆住,咽了下口水缓缓扭头。 屋子里原先被扶遥龙身占据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负手而立的曌,气得头顶冒烟的白霜,还有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扶遥?! 獬豸如遭雷劈,赶紧转头看自己面前的“扶遥”。 可惜这个“扶遥”却很不给他面子,“砰”地一下变成贴着一块龙鳞的纸人。“原来是驱魔师的术法变出来的假妖怪……”獬豸低喃,手中的匕首也“哐当”掉地上。 几乎在同一刻,他手上的血渍全部消失,除了自己的汗水外什么都没有。 “我失败了?我竟然失败了?”獬豸又哭又笑,干脆背靠着床榻看这边,“你们居然联起手来给我挖了个陷阱,呵呵,不愧是我倾羡的人。” 不知怎地,他隐隐松了口气。 “吾受人所托,护扶遥一世平安。小妖怪,你要想在吾眼皮底下动心思,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曌长袖一挥,屋子即刻恢复原样。 獬豸呆呆看着他,面色难看。 扶遥咬着唇,半晌才道:“小鹿,我是真的相信你。可你自己却辜负了这片信任,你就那么想要本君的龙元?”这小子还挺喜欢獬豸,否则也不会以命相护。 “……”獬豸耷拉着肩膀不说话。 现在看到自己救的是个想杀自己的白眼狼,扶遥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昨天白霜找他要鳞片他就觉得奇怪,没想到是拿来做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蛟龙给獬豸杀。那时候怎么不给他说实话?扶遥越想越生气,下意识瞪了她一眼。 然而,扶遥的目光刚触到白霜就被她可怕的脸色吓得愣住。 “你挺会装啊?!还真是太一楼的人,你知道老子多恨太一楼吗?说话啊!混账!”要不是被曌拉着脖子后面的衣领,白霜早冲过去给他一顿拳脚了。 獬豸自知跑不掉,失魂落魄坐在那里。 “冷静,愤怒会蒙了眼睛。你方才不是说了一句挺实在的话吗?”曌皱着眉,另一只手弹了白霜的额头一下,“问清楚再说。” 她定定神,直视着曌的眼睛。 “跟了吾这么久,怎地行事还像个猴子?”他轻笑,放开了她的衣领。 “咳咳。谁没个冲动的时候?”白霜表面嘴硬,心里却已经迅速冷静下来。知道獬豸的事也不是这一时半会,给他下的这个圈套还是她想出来的呢。 曌扬眉:“你的事,你自己来。吾只是给个意见,你要是把他当场杀了吾也很开心,谁叫他敢对吾的人动杀念?” 他原本变成黑色的如水头发从发根开始刷地变白,像一道光从头顶扩散开来,直达发梢。原来曌不是不生气,只是隐在心里而已。 “额,我会理智处理的。”白霜把他推到的凳子上,才朝獬豸走去。 “你们也藏得很深啊,何时发现我是太一楼细作的?”獬豸垂着头,唇线勾出寒凉的弧度,眼睛藏在阴影里,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白霜搬了个凳子坐到他正对面,敲起脚:“你和楼主见面的那天,其实,我不想怀疑你的。” “你还是怀疑了。”獬豸冷笑。 “……”白霜白他一眼,“我不该怀疑吗?你都要杀我身边的人了!不过,小鹿你并没有让我后悔当初救了你。嗯,虽然那可能只是你故意设计的。” “为什么?”獬豸诧异,既然连最初的相遇只是陷阱都想到了,为何还不后悔救他? 白霜放下脚,偏着头看他:“你对扶遥动手前说的话,还有你的纠结和难过。” 第255章 半妖谋·该砍了我 “你也不是甘心待在太一楼的吧?”白霜伸脚把地上的匕首划拉过来,弯腰捡起,“不如我们合作?” 獬豸变了脸色:“你不生气?” “不生气?”白霜手指飞舞,匕首在她的掌中转了个圈,停下时刀锋正好指着獬豸,“你错了,我不止生气,还气到恨不得揍你一顿!” “白霜,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砍了算了!”扶遥在那边插嘴,一想到他傻乎乎对獬豸好,就觉得丢脸丢到天南海北去了。 曌不置可否,局外人似的看这边。在查这个獬豸妖怪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古怪又熟悉的东西,他很忙,懒得在这种小事上浪费心力。 正好可以用来给白霜练手。 “你是该砍了我的……像我这种没用的妖怪,就不配活在世上。”獬豸喃喃,“不管我活在那里,都会有人因为而受制。” 白霜條地回手,她手中的匕首猛地插进凳子边缘的木头里:“我懒得和你废话,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和我一起对付太一楼。” “我虽从未对你说过什么,但我对太一楼的态度你该是清楚的。”白霜松开刀柄,拍了拍手。 诚然,她说的“要么死”是故意的。她不会杀死獬豸,这妖怪纵然在太一楼,心中却也还存着善念,杀了他可就是造孽了。不过不会放他回太一楼也是事实。 “……”獬豸沉默了,许久,他才道:“你们斗不过楼主的,他手下术士众多,又个个身怀绝技。还豢养群妖……” 他简直说不下去,每多说一个字,獬豸的心就紧一分。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数不清想除掉太一楼的人,可没一个成功的,白骨累累、血海万里倒是常见。 “你动摇了。”白霜从凳子上起身,蹲在獬豸面前,“究竟是什么让你一个妖怪对太一楼唯命是从?你明明不想杀扶遥的。” 獬豸方才经历的这场惊心动魄,其实都是白霜布的局。她利用沾了扶遥龙鳞的纸人做成扶遥的模样,所以不管獬豸怎么挖都挖不到扶遥的心,因为原本就只有鳞片。 还有就是她拖了曌过来帮忙,白天故意制造曌不在家的假象,实际上曌一直在这个房间。 只不过他撑了结界,刻意让獬豸看不见。曌说獬豸曾偷偷用妖力探过他的本相,但因为实力悬殊太多而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白霜才想到找他撑结界。 但只要獬豸肯用妖力看清真相,他至少会发现不对劲。 不过他没有,他不是粗心大意,而是潜意识相信这个宅子里的所有妖物都还像以前一样相信他。从他在厨房下药,到进房间之后的一举一动其他的妖怪全知道。 獬豸并不知道他在厨房下药的时候,心眼就飘在他对面,还刻意凑过去看一下药粉是什么…… “我……”獬豸终于肯抬起脸,却是看扶遥的方向。少年脖子一扭,生气道:“你不答应白霜本君就不会原谅你,就算你不想杀本君,你还不是用刀剜了‘本君’心脏处的鳞片九次!” 每一次他都数清楚的!獬豸哪里知道自己每一次下刀,在一边看着的真正的扶遥都会使劲按着自己的心口。 其间,曌还俯过身子贴在他耳边道:“看到没?你以后再四处乱跑,被其他的人或是妖怪抓住就是这种下场,他们会用匕首剜开你最薄弱的鳞甲,然后挖心!” 曌的声音很凉,甚至透着寒意,听得他一个劲打颤。 都有心理阴影了。 “抱歉……”獬豸重新垂下头,双手紧握,白霜甚至能听见他骨头发出的“咔咔”声。 任务失败,等待他的将会是残酷的惩罚。不过獬豸不怕,他从小到大受伤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怕的是楼主会对另一个獬豸出手。 难道,他真的只有和白霜他们联手一条路可走? 可他们靠得住吗?对方可是太一楼!一纸令下,就可以号令整个天下九层术士的存在啊!与太一楼为敌,无疑是去送死,一旦失败,断送的可就不止是他自己的命。 身在太一楼的她指不定还会被怎么对待——至少,不会比他回去说自己任务失败请求责罚的轻! 獬豸选择了回去请罪,从目前的形势看,这几个妖怪怎么可能是太一楼的对手?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也赶紧离开这里吧,太一楼不好对付……抱歉……”獬豸喃喃,头顶长出角来,耳朵和身体也在迅速变化。 他的眼睛很红却瞪得吓人,像是挤满了拼死一战的力量。 白霜敏锐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使出空遁术退开! 下一瞬,獬豸果然朝她之前所在之处猛地撞了一角。但白霜此时并不在那里,所以獬豸撞了空,他连怔愣都来不及,转身撞破窗户奔出去。 这还是头一回,獬豸使出了全部的妖术和妖力。 夜空中的水汽受他所控,眨眼间聚集过来,在虚空中凝成诡异的冰梯。獬豸就踩着那些冰梯跳进夜色,四蹄踏出冰花,美得让人炫目。 “唉……”白霜看着破窗,这又得花钱了! “你还有功夫在这里唉声叹气,那头怪鹿跑了!”扶遥皱眉拽起白霜朝门口去,刚打开门就看到天上掉下个四脚朝天的悲催家伙。 正是踏冰而去的獬豸。 “吾的结界,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曌也出现在白霜背后,说罢,他挥出骨鞭把獬豸捆成个粽子,还不忘说道白霜几句:“心思要用在正途上,你方才想什么去了?” “计算修好那个被破坏的窗户需要多少钱。”她老实回答。 曌闻言将手中的骨鞭猛然收回,獬豸顺便被他拉回来扔进房间角落上卡在柜子和墙壁中间。 而后眯起眼睛转向白霜,顺势捏住她的脸,面上淡然的笑容被寒冰覆盖:“你生得一个极不正常的脑子,要不要吾帮你矫正矫正?”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白霜皱眉掰他的手,却掰不开。 第256章 半妖谋·折磨? 他的脸印在白霜眼中,两人鼻息香闻,看呆了一旁的扶遥——师父这个老妖怪居然、居然欺负一个初成半妖的小姑娘! “那你倒好好说说,你是如何对着这破窗户深思熟虑,最后得出那么一个结果的?”曌笑眯眯松开白霜,双手重新抄回长袖中。 她揉揉下巴,头头是道分析起来。 “从窗户被破坏的程度来看,比起使用妖力修复,自然是用钱划算些。” 扶遥扭头望一眼满地残渣的窗户,还有白色的墙灰和参差不齐的红砖,可见方才的獬豸撞得多用力,半面墙都没了。 “……”曌依旧盯着她,等下文。 “用妖力修复物什是最费心神和妖力的事,没一个缝隙、每一个接口,甚至是每一小个木渣都不能错了位置。不仅需要妖力持续时间长,还需要极好的眼力和脑力。反正我是不行的。” 还不如花点钱换一个来得快。 白霜耸耸肩:“你们谁愿意?”她笑着,像一只伶俐的猫,“扶遥没妖力,百炼成了睡神,心眼要留着妖力打架,莫非你来?” “高贵的大妖怪。”她故意朝曌一礼,差点没让对方用骨鞭裹了她丢出去。 她说的不错,花点钱找几个泥瓦匠和木匠修起来委实省力些。他现在也是在恢复中,能不动妖力就不懂妖力。 “喂——你们几个,是打算杀了我吗?”被忽略许久的獬豸摇晃着脑袋问。 他现在能活动的也就只有脑袋了,卡在柜子和墙壁之间的可怜妖怪。 “杀你做什么?”白霜趁机躲过曌杀人的目光,闪到獬豸面前,“我们又不是恶妖,杀你有什么好处?” 刚才他撞她的那一下,也是故意虚张声势的吧?若他卯足了劲撞上来,即使没变身的时候,白霜一样会被撞飞。 曌说过,獬豸被太一楼的楼主抓着软肋。但他的心还是干净的,是个善良的妖怪。 她相信曌。 “那你们究竟打算干什么?”獬豸变成人形,耷拉着肩膀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脚坐在地上,面色哀戚,“折磨我吗?呵。” 折磨? 不等其他人说话,獬豸又继续道:“我知道自己欠你们的,知道我对不住你们。但请放我走吧,我必须离开,求你们了!” 他忽然红了眼,转而跪伏在地。 “放了我吧!求求你们!”獬豸磕着头,像不知疼痛把自己的脑袋往地上撞。 若不是白霜及时甩出骨鞭制止了他,他的脑门已经淤青一片。那是真撞,每一下都铿锵有力,让人沉默。 “可是因为你重要的人被太一楼楼主控在手中?”曌转身,眨眼已经坐到凳子上,居高临下看着獬豸。 他沉默半晌,咬着唇瓣不吭声。 白霜断了骨鞭,留一段继续捆着獬豸。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符纸,推到獬豸面前,“可是因为这画上之人?” “人?”曌略感意外望着白霜,目光从她的背影落到符纸上。以他的视力,要看清楚整幅画并无困难。 可惜,那幅画上是没有人的。连个像人的轮廓都没有,不过倒是有只戏水的獬豸。 当然,白霜还是认为画中有人。 而且还是獬豸放在心尖上,甘心因为对方而愿意被威胁的人——这个“人”自然也可以是妖。 “你……”獬豸呆呆看着符纸,瞪大了眼睛——即使符纸上的画线条稠密,又只有黑色的墨。大致能看出来,那是一幅画。 但他还是看出了上面画的是什么。 那些都是他曾细细一笔一划描过的啊!獬豸往前倾了些,看清楚整张符纸上的画后吃惊抬脸:“你怎么……” “我说过,会认真对付太一楼。绝不是玩笑话。这幅画的来处,自然是不能同你说的。”白霜收起符纸。 她得意一笑:“你该知道驱魔师有一种术法是专门用来找人或者是找东西的吧?” "你要找这里?!"獬豸的眼中划过一道光,可惜那光像流火划过天空,转瞬即逝,“怎么可能?除了那个人,谁都找不到这里。” 白霜扬了扬眉:“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太一楼的楼主?” “是。你也见过他的。”獬豸像被戳破壳的鸡蛋,颓然靠着墙,“来找你帮忙寻妖的雇主,还给了一袋金叶子。” 啥?! 白霜下意识扭头看曌,见对方也蹙了蹙眉。曌明明说那天在桥上和獬豸见面的人他从未见过,且那人确实是术士中的高手。 至少,达到了可以拿到进隐世的资格的程度。 但是清裟那点底子,别说是曌。就算她一个半妖也能看出他的深浅好伐?獬豸居然说他就是太一楼的楼主?! “你可以说仔细点吗?”白霜收回他身上的骨鞭,把他扶起坐到凳子上。 “他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修士,却总是十几岁少年的模样。从把我带到身边开始到创立了太一楼,他就从未变过——他是一个特别的修士,会驱使妖怪的修士。” 獬豸彻底放弃挣扎,他知道自己不说点什么,这群妖怪不会放自己走。 但他必须回去,去请罪、甚至是把他变成残废……怎样都好,只要她能好好活下来,他就已经别无所求,只要那片地方好好的。 可惜,即使獬豸如此说服自己,他都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要是自己死了,下一个自己就是她。 一想到自己曾经承受过的一切,他只觉一片灰暗。 留一条命在,是对她最好的保护。虽然自己曾豪言壮语说过取了龙元后要赔给扶遥一条命,那也是个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兑现的承诺。 说点什么吧,否则他自己会坏掉! 白霜错愕,獬豸的眼睛很清晰表明他并不是在撒谎。 “那小子从骨头到灵魂吾都细看过,不过是个普通的三流修士。至少,不是那晚和你在石桥上见面的人。”曌毫不留情开口。 獬豸苦着脸:“我没有说谎,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以楼主的本事,造个分身并不难。那天我一见到主人就知道了。” 那个清裟就是他,自己不会认错。 第257章 半妖谋·林鹭 他如是一说,白霜倒是记起清裟来的那天,抢着跑去开门的人是獬豸。而且,他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 白霜还以为是妖怪见到修士的本能反应呢! “你那天见到了清裟,所以晚上就跑去石桥和他见面?”白霜敲着桌面。 獬豸的笑容更苦了,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那天我端茶去,他的手指在椅子上敲了一下,又画了两根线。是个月牙。” 凡是太一楼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是太一楼的人也有可能知晓。 比如……獬豸偷眼看了一下曌。 白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看了看曌。后者却不说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居然不知从哪掏出个小火炉放在桌上,又拿了白色砂罐,还有茶叶。 煮起茶来了。 扶遥也没个正经,居然跑去拿茶杯,说是要提神抵抗瞌睡。 白霜懒得管他们,她对獬豸比较感兴趣:“听说你和那人见面是子时,地点是平京城的月老桥。是因为清裟手上的动作?” 獬豸点头。 “嘶——”白霜暗暗吸口冷气,心里忽然涌现出无数双“猫爪子”胡乱挠着心里最烦乱的地方。连带着尾火虎都受到影响,坐立不安。 如此说来,清裟请她寻妖是假,探虚实是真? 也不对啊! 若只是探个虚实,他怎么舍得给她一袋金叶子?就算是为了做得真,不引起怀疑,用银子也是一回事。 还有那只桃子,算是怎么回事? “这事暂且不提,你说说你到底是有什么把柄被太一楼握着。”白霜刻意转移了话题,在一件事尚不能好好辨别真假前,她不会妄下决断。 再纠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现在的獬豸,她不敢完全相信。 獬豸一听白霜问自己的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新媳妇模样。白霜再次把画了画的符纸拿出来,铺在桌上:“这上面也有一只獬豸,女的,她也在太一楼?”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白霜,就这黑乎乎的一团她也能看出来上面的妖是女的?! 想要动用妖力看看她到底对自己做过什么,却刚催动妖元就被一股强大的妖力给压了回来。獬豸不敢相信的抬脸。 一杯热茶恰时落在他的面前,从茶汤的缓缓升起的白雾里,他看见一双暗金色的眸子。 “说那么多话,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喉咙。”曌笑意淡然,但他的眸子里,却泛着冷光。獬豸忽然知道了妖力的来处。 看来自己是不可能看到真相了。 “多谢妖君。”他不选择放弃,那股压制住自己的妖力也像是知晓了情势变化一般消失无踪。除了楼主,这个叫曌的大妖成了自己看不穿、甚至会莫名生出惧意的存在。 不过太一楼的楼主是因为手上握着另一只獬豸的命,而面前这只大妖却什么都不需要。 对方只是动一下妖力,都足够他承受好一阵。 “姑娘所猜不错,这画上的獬豸确实是一位女妖。”獬豸端起茶,却怎么都送不到嘴边,茶汤的气味闻起来就很苦。 却比不过他此时内心涌出的苦涩滋味。 “她叫林鹭,是一个生得比水上的鹭鸶还要漂亮灵活的獬豸。因为是从林子里捡来的,所以姓林。”獬豸说的这句话是林鹭曾亲口对他说过的。 一字不差。 摩挲着白霜放在桌上符纸,獬豸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他是在给这几个妖物说自己和林鹭的事,却也是在给自己寻一点撑下去的力气。 她问过獬豸的名字,獬豸一脸茫然,并不知名字这种东西是什么。 他都还记得自己说“名字?那是什么东西?是人吗?还是和我们一样,是妖怪?”时她先是一愣,后来笑得弯了腰的模样。 那时候,獬豸只是一只孱弱的獬豸,浑身是伤,连人形都化不了。 她费了一番心思给他解释什么是名字,然后又隔着荆棘对他说:“我们都是獬豸,要不,你也跟着我姓林吧。” “好。”他就算听了她的解释,也只是觉得新鲜,对名字并没有太深的执念。 “我叫林鹭,是从林子里捡来的灵巧獬豸。你就叫林鹿如何?变不了人形,怎么看都是一只生得好看又有些诡异的鹿。”她比划着,手指在荆棘上飞舞。 獬豸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被荆棘上的刺给伤到。 不过她真的如同鹭鸶一样灵巧,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碰到荆棘半分。哦,对了,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鹭鸶为何物。 只听她说是一种长得漂亮还灵巧秀美的鸟儿。 他想,大抵就是她这样的吧! 后来,他常见到另一个人——太一楼楼主。这个楼主喜欢叫他“獬豸”,他曾试探着说自己有名字,叫“林鹿”。 就发音而言,和她是一样的名字。 不过他的提议没有受到重视,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喊他獬豸,甚至连语气都不带改一下的,一如他残酷中带着笑容的模样。 每每见到这个人,他就会记起自己有生以来最残忍的回忆。 就算是现在也一样,他坐在平京城的一个罩着结界的宅院里。身边坐着曾救过自己的妖物们,可还是有股冷风缠绕着自己。 挥之不去。 “你叫我小鹿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反映。白姑娘,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半妖。”獬豸抿了口茶,果然很苦。 白霜搓搓鼻梁:“你这是在夸我吗?” “听不出来。”扶遥也拿出听故事的架势,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胳膊搭在桌上支着脑袋,往嘴巴里面丢了颗花生米。 白霜抢过他从厨房端来的花生米碟子,眯眼道:“你耳朵不好吧,凰川之主。” “你这小妖怪怎么这样?你信不信我睡一觉重新破壳出来就下令让我的整个凰川子民们满天下追杀你!” 她丢一记白眼过去:“那时候我早就不在现世了,你还能去冥世抓我不成?” 此言一出,四下肃然。 诚然,这不是一个适合提起来的话题。至少现在不是,就连曌行云流水的烹茶动作都顿了顿。 第258章 半妖谋·旅行的鱼 这几个妖怪个个都比她年长,且经历丰富。怎么就经不起这句玩笑话?额,虽然这也不全是玩笑。 后来,白霜才知道,活得越久就越容易被身边脆弱的生命打击到。就像很多入世的妖怪,一开始是各种新奇。 可等到他们看到自己重视的生命一个个消失,再坚强的心一样会千疮百孔。 扶遥撇撇嘴,干脆把花生米让给白霜:“你吃吧。算我提前为你送行……” 话音未落,白霜一鞋子砸过去。“别客气,算是本姑娘提前庆祝你破壳重生。手舞足蹈,连鞋子都飞出来的待遇可不是常有的!”白霜冲他龇牙咧嘴。 “……”扶遥愣了片刻,挤出一句:“你好歹曾经也是个公主,能别这样厚颜无耻吗?” 白霜扬了扬眉:“我曾经也是跟着爹娘和哥哥沙场奔波的野丫头,骨子里流的是白家的血,自然是……” 等等!如果清裟真是太一楼的楼主,那她的身份就危险了!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曌的头发重新变黑,像是从外面的夜空取了最深的一段覆上去,他把茶汤推到白霜面前。 她掩去瞬息的失态,端起茶碗吹了吹:“现在不该是我侃侃而谈的时候。” 目光转向獬豸,不对,现在该称呼他为林鹿才是。白霜认真看着他,对方又喝了口茶,抿了抿唇,接着说下去。 扶遥时不时伸出“爪子”想偷花生米,都被白霜用带着妖力的左手拍回去。 曌重新给自己盛了杯茶,状若无意的听着。当然,白霜一颗花生米也没吃,只有扶遥那种身体逆生长,连脑袋都逆生长的家伙才吃的下去。 这次,林鹿说得很仔细。就连白霜都仿佛去到了他说的那片林子里…… 林鹿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即使他一睁眼就有了记忆。他只记得一个特别的,和自己一样的气息。 躺在这里,日出而睁眼,日落而闭眼。他不知时间,却也数得了天白了二十五次,还下过七次雨。 他躺的地方是一处晒不着太阳的密实草丛。 苍翠的树林散发着浑然天成的灵气,林中的每一种生物都光鲜漂亮,自由自在。除了他,一只初生的妖怪,獬豸。 他很丑。 在感觉自己能站起来的时候,他蹒跚着,趔趄走到清亮的水塘边看见自己时的第一想法就是很丑。 湿哒哒的毛发,发霉腥臭的卷曲着。头上长着角,除了四只脚外,还有一双光滑白皙的手,不过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手”这个说法。 是水塘里的一条鱼吐着泡泡说的。 那条鱼是他在林子里唯一的朋友,虽然它待的时间不长,但也算得上是朋友了。鱼是一条喜欢游历四方江河胡海,山涧小溪的鱼精。 见多识广的小鱼精自然也不惧他这个长得异样的生命。 它说他没有毛发的那截身子和世间的人类一族简直一模一样,不过他的头上长着角,就又不一样了。 “人类是最难捉摸的一个族类,可有趣了。小妖怪,等你的翅膀丰满了,就出去看看吧,外面比这里有趣多了。”鱼精离去前,对他说了这句话。 和它相处的短短十来天,獬豸知道了许多有趣的事,他开始向往走出林子去。 不过心底深处却又时不时抗拒一下,他舍不得这里。尽管林子里的有些小动物偶尔会像鱼精说的小恶霸一样冲他丢石子和小树枝。 獬豸还记得自己刚睁眼不久看到的那一幕,一只比他大一些的獬豸总过来照顾他。 即使那时候的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手脚也没法动一下。但他的眼睛记住了她的模样,鼻子记住了她的气息。 那是一个善良的獬豸,可她却在发现他睁眼的时候逃离了这片林子。 从那以后,他再未见到过她。獬豸从地上站了起来,和鱼精成了朋友,现在,他已经能在林间跳跃奔跑,捕猎为生。 獬豸始终是獬豸,就算长得像鹿也是要吃肉的。 他长高了,也长壮实了。可胆子还是不大,且除了会吃肉这点,他和林子里一般的鹿儿活得没什么两样。 獬豸长大后,就变得越来越野。常常去别的林子,一片一片的穿过去。 但他每年都会在炎热潮湿的夏秋交织季节回到这片林子,待上个把月,看着最潮的地方发霉,才再次离开。 他来了五次,但都没有一次遇见她。 直到第六次回这片林子,他遇见一个巧笑倩兮的白衣女子。她提着一个竹篮,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山菌子。 秋天,容易生霉的连绵雨季,又带着夏日里尚未退尽的余热,闷得很。 可他看见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认出来是她,另一个獬豸。虽然她此时和以前大不相同,但那张长开的脸和熟悉的气息他不会认错。 这是身为妖怪该有的天生的分辨力。 “你还在这片林子里啊?”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提着竹篮跑过来,像林子里的飞鸟,却又比它们好看。 獬豸竟不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站着。 总是回来,不就是期望遇见她吗?怎么到了现在,又不知该怎么做了呢?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也不对,你长大了。”她在秋风里笑着,让他心如擂鼓。 獬豸在这片林子里待了下来,因为她说最近还要再来采摘山菌子。她和他说了很多,却从不说自己的事。 一晃,就过了一个月。 山里的菌子密密麻麻,怎么采都采不完。照着她教给他的种类,獬豸总是提前采好了等着她,这样他们就能多说一会儿话了。 两个妖怪的相处简单而又明快,彷如他们只称呼对方为“你”,从无其他。 可今天,他从中午等到黄昏,都没见她的身影。循着她来时的小路寻找,他看见了浑身是血,正被几只失去理智的疯狼追咬! 他冲上去,连踢带撞想把狼群赶走。 可那些狼在他还没碰到之际,一个个“砰、砰”消失…… 比狼群还要危险的气息风驰电挚涌过来! 第259章 半妖谋·荆棘之妖 “喂!你怎么样?”獬豸来不及顾虑其他,四蹄发软朝她跑过去,中途滑到好几次,膝盖都擦掉了好几块皮。 她趴在地上,白衣染血,却还对着他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看看它们伤到什么地方,我……”獬豸话未说完,肩头忽然传来钻心的剧痛,是真的那种钻进心里面去的裂痛。 背心、双手、四蹄,还有眉心…… 天旋地转,獬豸倒在她面前。 獬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努力睁着眼睛担忧的望着她。她也看着自己,怔愣着,还带了明显的悲伤。 他的脑子很乱。 在林子里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他从未遇到过别的动物欺负自己。 她和自己一样是獬豸一族,她还说自己能化形成人后知道了他们曾是隐世一族,身有神职,是受万灵敬仰和敬佩的神邸。 即使现在坠落现世凡尘,依然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凡是开了心智的生灵,均不会伤他们,除非是心怀贪念、又身手不简单的那些家伙。后面这些獬豸不清楚是哪一种生灵。 但狼族绝对是心智开得不少的生灵,它们不可能攻击妖兽——即使她现在不是神邸。 可那些狼怎么像没有心智似的…… 一团阴影靠过来,打断了獬豸奋力整理自己混乱思绪的过程。那团阴影就在他的眼睛上方,是个眉目清秀的人类。 灿烂的笑着,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只是那双眼睛却像风雪骤停后的夜里从云后面露出来的月亮。 泛着寒光,冷。 “林鹭,做得好。”那人伸手把趴在地上的她牵起来,她顺便变回獬豸妖本来的模样,低眉顺眼站在那人身边。 獬豸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他不能动,整个身子痛得麻木。但还是朝她的方向睁着眼睛,他不明白,她不是被发疯的狼群咬得浑身是血吗? 她不是受了伤,动不了的吗?眼前的这一幕又算什么? 那人亲手换掉她身上染血的白衫,而她也没有半分忌讳,只是安静的站着。直到獬豸被后面冒出来的几个人拖走。 獬豸被丢进了一片荆棘丛中,那些刺也是妖,瞬间就缠了上来,扎破他的肌肤,不停吸着血。 “另一只獬豸,你小时候那么弱,真没想到还能活下来。”寒玉似的少年笑眯眯站在荆棘外,身边是巧笑倩兮的她。 獬豸动了动唇瓣,却只是喘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就那么立在荆棘外面看他,却是对身边的人类说话:“公子,他应该是最后的一只獬豸了。我们是不是先让他养一下?” “他可不是小时候那只半死不活的獬豸,现在已经够强壮。无需理会。”眉清目秀的少年毫不留恋离去。 她此时已经化成人形,依然是白衣胜雪,却成了真正的飘荡在少年身边的雪花。 看得他浑身恶寒。 自那以后,少年再没出现过。他好像彻底忘记了自己丢了一个獬豸在荆棘中,獬豸被荆棘缠着,尖刺埋在他各处的皮肤里。 翠绿的荆棘们渐渐由绿变红,从缠着他的那些荆棘开始,到长出花苞的地方都是暗红色。 世间所有生灵的血都一样,红色,刺目的红色。不管是人类、动物,还是活在水中的鱼类,亦或者是妖怪,血的颜色都没什么区别。 可他自己却越来越苍白。 瘦得皮包骨头,连头上的角都比蹄子上的那节脚细不了多少。在荆棘们发亮的茎上,他看见自己眼珠外突,眼眶凹陷。 连脸颊都瘦得变了形。 这才几天,就被这些荆棘祸害成这副样子。 他的头很晕,却因为天生能看见真相的本事,就算闭上眼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除非是彻底昏过去,或者睡着。 虽然自己是个不能化成人形的獬豸,但天性的妖力还是存在的。 然而,那样的妖力却没法帮他逃离这片荆棘。 “你还是那样,连哼都不哼一声。身子那么弱,骨头却硬得很。”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荆棘前,语气冷漠,像是嘲讽。 他艰难抬头,像只从冥世大牢里逃出来的恶鬼。 “你来做什么?”獬豸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变成这个样子还能说话,也算是一种奇迹。还好那些荆棘没把他的舌头也给缠住。 “你要是出声,他也不至于让你连水都没得喝。”她只顾自己说话,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他重新埋下头,不想再开口。方才那句话已经耗尽全部力气。 “好好活着,再忍忍,等这些花都开了,就好了。”她用妖力送了一碗水到他面前,又静静站了一阵,才离开。 其实她每天都会来,静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站上一阵再离开。 她看着荆棘发芽、冒出嫩绿的花苞,看着他从一个强壮的獬豸变成一副“骨架”。这才忍不住上前送了一碗水。 有了这次的说话之后,她干脆每天都光明正大站在荆棘外和他说话。 他多数时候都不理她,可她还是不停说。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不过,她的“每天”其实也只是半个时辰而已。 更多的时候,她都有任务在身。 “你这样刻意和我说话,是不是那人授意的?他就是你说的世间很厉害的术士吧?”接连喝了她端来的水,他竟渐渐有了力气。 虽然还是很瘦,但总是有些说话的精力的。 “不是。”她立在荆棘外,看着他,“你有名字吗?” 獬豸偏了偏头,望着她面前那几个饱满得快要涨开的花骨朵:“没有。名字是什么?”他想到了那个和她在一起的人类。 “名字是人吗?”他一脸茫然问。 不知何时,他变得再次愿意和她说话了。 甚至会时不时担心她也被这个荆棘刺伤、被吸血……哪怕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被丢进这个荆棘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对面这个女獬豸。 但她曾在林子里照顾瘫倒在草丛中的他种种,他也一样忘不掉。 对方愣了片刻,难得大笑出声:“不是。名字不是人。” 第260章 半妖谋·花开·噩梦 “那是什么?和我们一样的妖怪?”獬豸被她一笑,更加一头雾水了。他是走过很多山,好几片幽林。 还听过喜欢到处旅行的那条鱼精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却从未听说过“名字”是种什么东西。 不过这并没有难倒林鹭,她只费了没多少心思就给獬豸解释清楚什么是“名字”。随后,她隔着荆棘道:“我叫‘林鹭’,因为我是在林子里被捡到的。名字只属于我自己。” “那,‘鹭’呢?是名字的什么?”獬豸忽然觉得很新鲜,只属于自己的就是名字吗? 林鹭一只手在荆棘上做出鸟儿偏飞的姿态:“鹭,是鹭鸶。一种生活在水上的灵巧鸟儿,是说我行动灵巧呢。” 她面色忽然很认真:“我们都是獬豸,你也是在林子里面被捡到的,要不,就和我一起姓林?” 他望着铺的到处都是的荆棘,这也能算是被“捡”来的? “当初……就是我小时候。为什么我刚睁眼没多久,你就突然消失了?是被他们抓走的吗?”獬豸突然问。 她呆了呆:“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啊。” “你长得比较像林子里的鹿,又不会化形,不如就叫林鹿如何?”林鹭话锋一转,直接略过他的问题,只谈名字的事。 獬豸沉默瞬息,点了点头:“好。” 虽然她说得那么开心,但他对名字也只是觉得新鲜罢了,并没有太深的执念。只是在她每一次唤自己“林鹿”的时候,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不强烈,却刻进了心里。 这时的他并不知道鹭鸶是种什么样的鸟儿,只大抵觉得,应该就是她这种样子的。见面的次数越多,他就越发这么想。 若不是那些花儿一朵朵绽开,他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被尊称为公子的少年终于来看他一次,却只问了他一句话:“你可想拥有完全的妖力,化身成人?回到我。” “化身……”獬豸低喃,“像,林鹭那样吗?” “就是那样。”少年笑,笑意不达心里,“拥有完全的妖力,你再也不用去林子里风餐露宿。被别的术士追杀。” 如果是这样,那他愿意的。獬豸点了点头。 有过一些时日,林鹿快被花朵和翠叶全部当了去,可他还在等着她。再怎么迟钝,他也能猜到自己吊着这口气活到现在,多半是因为她送来的“水”。 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恶。 “从明天开始,你就能出来了。”她今天来得早了些,天刚亮就出现在这里。不过身后还跟着几个长了翅膀的小妖怪。 小妖们背着精巧的竹篓,手里拿着剪刀,蜂飞蝶舞似的忙碌着。 剪下花朵,然后扔进背后的竹篓里。这还是这些花儿绽开以来,荆棘丛中头一回如此热闹,过去,这里连蝴蝶和蜜蜂都不会来。 没记错的话,连虫子都不会踏足。 是被设了结界吧?人类术士特有的结界。小鱼精说过的,人类中有很多专门对付妖怪的厉害家伙,叫术士。 其中又分为驱魔师和修士。 前一种擅长操控妖怪,后一种擅长诛杀妖怪。总之,语气不好碰上的话能溜多块就溜多快,否则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妖怪都是被那个人类少年控制的,可林鹭说那人不是驱魔师,只是个修士。 今天的林鹭又变回往常冷冰冰的称职模样,她只盯着小妖们剪下花朵,除了偶尔叮嘱剪花时要注意挑选全开的外,她并不和他说话。 就算他刻意说什么,最多也只是换来她的一记冷眼。 林鹿渐渐明白,那些融洽的相处是不能被外人所见的。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小妖们忙碌着,荆棘也忙碌着。 剩下的花苞不断长大,一朵接一朵的盛开。 像一个盛大的仪式,接连不断,热火朝天。持续到最后一朵花被剪掉,那些缠在他身上的刺条才像个酒足饭饱的食客,打着酒嗝离开。 “把他搬出来,带走。”林鹭冷着脸吩咐。 立刻有术士上来拖林鹿,他们所到之处,荆棘藤蔓全都“识趣”移开,自动给他们留出一条道来。 几人拖起林鹿,把他带到一个香气弥漫的房间里。 林鹿被扔在地上,术士们朝上方行礼:“公子,獬豸带到了。”林鹭紧跟着走进来,却是直接去了那个少年的身边。 此时,林鹿才看见端坐上方的少年。 对方依旧是浅浅笑着,梨涡乍现,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但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冷,甚至有些残酷。 “你们几个把他丢进去,然后去外面守着。”少年公子指了指房间里的一个浴池,起身走下来,林鹭紧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地方。 “是。”几个术士不由分说,拽起林鹿就往里面丢。 他面朝下飞向浴池,那是一汪湛蓝的水。能清晰看到已经变成“四不像”的自己,简直就是一副包着皮的骷髅。 不像人、不像妖、不像鬼、不像精魅…… “哗啦!”林鹿掉进水中,激起一阵浪花。本能的恐惧让他不得不胡乱挣扎,然而被荆棘绑得太久的肢体已经失去知觉,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无法移动半分。 紧接着,水里参进了一条缠绕着金焰的“血河”。 难受、痛苦……比被荆棘缠身吸血还要难熬的感觉排山倒海袭来,瞬间把林鹿拍成快要散架的木头,摇摇晃晃,不知东西。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又被一只手捞出来——不是捞出浴池,只是让他呼吸。 血色的目光里,他看见林鹭咬牙支撑的样子。她纤细的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角,半个身子都遭了这诡异的水,似乎要烧起来。 “林——鹭——”他张了张口,却看见对面站着个人。 正是少年公子,从未有过的认真模样。方才的小妖们背来的花朵,被他用术法绞成汁,又有暗金色的东西从一旁的木桶中涌上来。 红色的花瓣汁裹着金焰灌进水里,换来他生不如死的痛楚。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别让自己失去意识。”她还是冷着脸,目光却直扎人心。 第261章 半妖谋·手下 池水退尽,林鹿成了妖力更加强大的獬豸。 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无法战斗,但他已经能变成人类的模样。人类的姿态是大部分妖怪的向往,因为隐世神族和人类的生法近乎没什么差别。 妖怪们自然希望自己有个更接近神的模样。 勿说是林鹿这样的妖怪,从林鹭的解说来看,獬豸一族是能轻易化成人形的。他不能,是因为他只是个残缺不全的族类。 正因如此,当初在林子里时才差点死去。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和林鹭是这世间所剩的,最后两个獬豸妖怪了。少年公子多年前寻到了她,而今,他寻到了他。 獬豸成了这个公子手底下的一个妖怪,还有了自己的宅子。 简单的草屋,长了一半蓝色荷花的水池,竹篱、背靠着青山绿水,院子前面还有一株高大茂密的柿子树。 公子遣人把他带到这个院子前。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适应一下人类的肢体行动。”公子捏着小鹿的脸,“听清楚了吗?獬豸。” “为什么?”他需要用力才能阖动下巴。 少年皱眉,手上的力气忽然加大,痛得他涌出了泪花,对方却还是浅笑着:“本公子给了你活下去的价值,你还问为什么?嗯?” “……”林鹿愣了愣,却说不出话,他下意识将视线上移。 林鹭就站在少年身后,却连眉毛的媲美动一下。林鹿只好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意思?”少年浅笑着问。 他点头。 “那你想说什么?”少年的手松了些,下巴上的锐痛迅速散去。 林鹿被两个术士驾着,身上裹了一块黑色的衣衫,长度适中,就是穿在他身上此时显得肥大得很。他的发梢还在滴水,像个被人从疫病横生的地方扒出来残喘之人。 “我有名字,你为什么要叫我獬豸?”林鹿的努力,只是为了这几个字。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名字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名字?”少年的笑更深了,甚至眯缝了眼。细细长长的眼睛中寒光涌动,他突然按了林鹿的胸口一下,剑指所压制出顿如火烧。 林鹿忍不住哼了一下。 见他面色惨淡,少年才满意收手:“记住,本公子想喊你什么,什么就是你的名字。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过,只要你足够听话,本公子会考虑让你有个名字的。但你是獬豸一族最后的男妖,不用自己的族类之命给自己命名,真的好?” “……” 从这天起,林鹿就被扔到了这个景色宜人的院子里。除了出不去之外,他在这里面其实很自由,看书写字,画画、做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当然,一开始他是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的。 除了在荷花池边枯坐外,他想不出任何打发时间的办法。好在林鹭还是常来看他,她每次来都会抱着一堆书。 比起他这个天生残废又倒霉的獬豸,她实在是太过优秀。 除了獬豸一族为何会从神邸变成妖怪这件事她闭口不提,她教会了他许多本事。渐渐学聪明的他猜出了缘由——定是那个公子让她前来教自己的。 “是他让你教我这些的吗?”他看书的时候,她就在边上画画。 林鹭秀眉微蹙:“叫公子,他是救了我们的恩人。就算他此时不在这里,你也不能如此无礼。明白?” 她放下笔,一本正经看着他。 “可我是被抓来的。”看的书多了,想法就更加自由,他不再局限自己所见的一切,开始学着独立思考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林鹭愣住,许久,才道:“对不起。但我不后悔。” 她笑得勉强,目光苍凉而又悲伤。 眼前这个同类还不知道獬豸被普通术士或是见多识广的有些恶人抓住是什么样的结果吧? “我不想你受制于他,我们是能看到真相的獬豸一族,他是不是会逼着你使用妖力?”林鹿抓过她的双手,急切道。 她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不是受制,是我该回报他的。” “为什么?!”林鹿不解,五官都快揪成一团,“他是控制我们的术士,就算你是深得他信任的妖,终究也会有随时被除掉的危险啊!” 那个少年骨子里是个极冷酷的人,他甚至都不需要用妖力去看他,凭本能就可以。 不曾想,她却别开脸,目光幽幽落在面前的画上。上面是一个少年在只有一轮月亮的广袤沙漠中遗世独立的背影。 “因为我这条命是他抢回来的。”林鹭重新提起笔,细细添上还没画完的沙。 她用了“抢”字,林鹿沉默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就算没睁眼,你应该也能嗅到我的气味,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吧?”她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林鹿虽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时的我其实正被一伙沙盗操控,他们在我的脖子上扣上铁链,像牲畜一样把我拴着……”那时的她化成人形,也不过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沙盗头子有个懂术法的老独眼头子,会不少捉妖之术。我是在和病重的娘亲赶路时被捉的。他们的目标是经过沙漠的富有商队和沙漠中藏着宝藏的古墓。要怎么看到真相,你明白的吧?” 林鹿咽了咽口水,他自然知道看到真相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我胆小如鼠,不敢拂逆,不敢逃走。直到沙盗头子卧在病榻上,为他两个儿子分家产头痛——他们都想要我这个妖怪,呵!” 她头一次露出苦笑:“可我不能被劈成两半啊!所以那个术士就想了个办法,利用我的眼睛,再寻一只獬豸妖怪。”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他下意识接话。 林鹭点头,又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找到的其实是你怀着身孕即将临盆的娘亲。她也通过妖力知道了我在找她——还是别有居心的那种。” “我娘……”林鹿低喃,脑子里却并无印象。 “对,就是你的娘亲。那片林子里,唯一的獬豸。”林鹭轻扬起起唇角。 第262章 半妖谋·缘起 衣衫破落的少女蹒跚着进了林子,循着自己看到的“真相”而行。还没有蒿草高的她走得磕磕绊绊,摔得头破血流。 她虽然化了人形,但双脚却还是蹄子的样子,比四蹄走路艰难得多。 这是那个沙盗头子要求的,必须用两只脚走路,还要穿鞋,并把头上的角藏起来,免得被其他觊觎獬豸的人看见。 可对她一个修行尚浅的小妖怪来说,委实太难了。 没有人愿意伸手扶她一下,哪怕她身后不远处就跟着一群手持武器的壮汉。 领头的沙盗手里拉着绳子,绳子另一端系在她脖颈上的铁圈上,纵是如此,在她摔倒的时候那人都没有扯一下绳子。 不过他们的嘴巴倒是从未停过。 “怪物,还有多远?” “我说你这怪东西,不会带错路吧?这林子哪哪都长得一个样,等一下出不去可怎么办?” “她敢!要是带错路就给她饿上七天,再割破皮肤放在蚂蚁窝上面‘惩罚’。怪物,听见没有?好好给爷带路!” 脖子上传来被扯了扯的感觉,林鹭驼着背点头,整个人差点被草从淹没。 被骂并不稀奇,她早就听习惯了,连脾气都被磨得精光。每次反抗换来的都是各种各样刁钻的处罚,倒吊淹水、捆成粽子丢黄沙里的蛇窟、割破皮肤给蚂蚁咬…… 再坚强的妖怪也会被削去傲骨,更何况她还只是个不满百岁的小妖怪。 林鹭突然停下来,指着林子对面的一片嶙峋怪石:“就在那里面,另一只獬豸,就在那些石山后面。” 干涩纤细的声音像被黄沙搓过,遍布破洞和伤痕。 “啧!好端端的林子里,怎么会有一堆石头山?不会是妖术变出来了吧?二位少当家,可要当心呐!”一个尖嘴猴腮的沙盗赶紧找机会溜须拍马。 牵着绳子的老大,跟在他身侧的老二,寻找另一个獬豸,就是为了能让他两人瓜分均匀。 “怪物,那堆石头山是怎么回事?”头裹布巾,身背宽背刀,高眉阔眼、胡子密密麻麻的大少当家扯了扯绳子。 林鹭被他扯得向后倒进草丛里。 “是妖怪的幻术,但里面真的有獬豸,咳咳咳咳。”她赶紧往后爬了些,以免被勒得喘不过气。这绳子是那个术士给的。 用混合了朱砂和多种黑色驱邪动物的血浸透了的麻搓成,他们轻微的拉扯动作对她来说都是狂风暴雨。 这次那个老怪物没来,刻意把这条绳子交给他们兄弟两。 “幻术啊。那你进去,把那只獬豸引到这边来,哥,把绳子解了,栓到小怪物脚腕上,让几个弟兄把衣服撕了,结成条牵着。” 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的二少当家勾起绳子,白玉似的脸上全是算计。 特别是那双黑亮的眸子,像极了人家拨动的算盘珠子。 他两同爹不同娘,老大的娘亲是老沙盗的爹和一伙山匪结下的亲,算是指腹为婚。老二的娘亲则是送去塞外成亲的大户人家姑娘,被硬抢来的。 老大就像他的娘亲,霸道,粗野。老二倒是生得文气好看,就是心思藏得极深,跟他娘一样不是个简单人物。 她是商贾大户的贵女,被沙盗强占后不但没哭闹寻死,反倒是斡旋出了一片小天地。 否则也没有她儿子争东西的份儿。 二少当家建议完,就还是合计怎么在这里布陷阱。先生给他们准备的捉妖的东西可是足足够好几个人背呢! 可不能失了手,平添笑话。 “老二,她要跑了怎么办?”大少当家搓了搓胡子,很是介意这个提议,“这幻术我们也不知深浅……” 他难得低一回声音说话,此时却不得不附在自己并不是太喜欢的这个弟弟耳边低语:“她会不会偷偷割断绳子?” “哥,你忘了小六的葫芦里背的是什么东西了?”二少当家鄙夷笑笑。 不过以老大此时的方位是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的。 “对哦!除妖的万灵水!”老大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用葫芦里的水浸过布条就行了,别说割断,就是碰一下也会烧死她!” “哥,这重要的大事就交给你了,小弟我来负责这边的陷阱。” “好好好,安心去吧。”老大摆手,继而三两下把林鹭连拉带扯拖过来,地上的草都被印出深痕,碰上尖锐的草叶,她又被划了好几个伤口。 “怪物,你听着……”老大将她脖子上圈子摘下来,扣在脚腕上。 林鹭忍着疼,小心翼翼的听着。她不敢拂逆,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说完后,把她拎起来,朝着幻境一丢,就拿着绳子等里面的獬豸上钩。 她“砸”进石山,发现这里依旧是葱茏的树林,甚至比外面还要美。 不过林鹭没心情观察美景,她只在意獬豸藏身的地方。树上的鸟儿、松鼠,地上的兔子,还有其它小动物见这个“不速之客”居然一个都没逃。 它们像森林里好奇的住户,一个紧挨着一个的看破布团似的她。 有多动的小狼崽甚至跑去玩拖在她身后的绳子,但那味道实在是太重、太刺鼻,一个个的脚软了团成团回来。 “被术士控制獬豸……你是来寻我的?”突如其来的声音并没有吓到林鹭。 她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那个在这里面的同类,不过当她抬头看见那个抱着捧花的女人时,还是被震惊了。 世上这么会有如此好看的妖? 而且——对方还怀有身孕!虽然妖怪不太显肚子,但林鹭还是察觉到了。凭借看见真相的本能。 白色的獬豸,獬豸中的稀有存在。就连对方头上的角,都好看得像是蓬莱的玉枝,望着自己的眼神更是和煦如暖阳。 “小丫头,你小小年纪就会化形、妖力也不错,是个可塑之才。怎地成了术士的走狗?” 女人的目光落在林鹭脚上,她动作略显的笨拙走上前,想摸一摸林鹭的头,却被她下意识躲开。林鹭抿着唇,不说话。 女人愣了愣,手僵在半空,但很快被她自然收回。 第263章 半妖谋·别去 “我的幻术人类进不来,他们若是踏上石山,那就是石山,不会有任何变化。你无须害怕。”女人笑笑。 “……”林鹭还是不说话,鼻子却酸了酸。 “我替你除去这祸害妖的东西,你在这里住下来吧,正好我也多个说话的伴。”女人说着,忽然使出术法去断她脚上的圈子。 虽然她处在惊愕中,却还是看见女人的脸色变了变。 因为脚上的东西连个裂隙都没出现。 “呵!做这东西的人有些本事。”女人皱着眉,再次施术,这回她用上了更多的妖力,却只换来铁圈“呛”的一声。 它反弹了她的妖力。 “你别白费劲了,这并不只是一般的法器,还是为了控制我特地加了我的血的法器。你也是獬豸,打不开。”林鹭耸肩。 女人好笑的看着她:“小丫头,挺有大人气派啊。” “不过,我可不是一般的獬豸。若不是有孕在身,这种小事那能难倒我?”女人忽然变回了全部原形,果然是一只雪白的獬豸。 而且她耳朵上的毛发还有一圈亮丽的红色,像火点缀在雪上。 林鹭在听那伙沙盗围着术士讨论獬豸一族的时候,记得那个老怪物说过,白色的獬豸是獬豸中最厉害又最少见的存在。 他们不仅能明断是非,看见真相,还能动用力量进行惩罚。 简单来说,就是其他的獬豸的妖力除了看见真相外,没什么作用,但白色的獬豸不同。他们不仅能看见真相,还拥有对战的强大妖力。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怀孕会影响发挥…… 林鹭呆愣着看她干脆坐在上,伸手握住铁圈:“这种破烂东西,就是硬掰,老娘也能给它掰断!什么狗屁术士,见冥王去吧!” 立时,铁圈上火花大作,烧伤了她的皮肤。不过她却瞪着美眸咬牙坚持,全然不顾自己是个孕妇。 “你别掰了,烧到你的手了!”呆愣的林鹭突然反应过来去推她,刚一用力,就听铁圈骤然断掉。而她只是将两半铁圈连着绳子丢开。 吹吹手上的伤口,毫不在乎。 “为什么……要帮我?以你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林鹭看着她,感觉自己更不懂了。 进来时,她幻想过住在这里的獬豸是什么样子。 林鹭希望自己遇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子,那样的獬豸一旦看到同类,应该没什么疑心。当然,她也想过会遇到成年或是老年的獬豸。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同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把对方带出去。 “小丫头挺有自知之明,我自然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过,我即是我的同类,我自然要帮你。我们,可能是这世间仅剩的獬豸了。” 林鹭被她带去了一处树屋。 她把林鹭推到一个树根做成的圆凳上:“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能遇见同类,已经是我最高兴的事了。” “你且先坐着,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她扶着腰转身,林鹭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 “怎么了?”她回头,“别怕,我不是外面那些恶徒。” 林鹭摇头,目光落在她还在滴血的手上:“你的手,需要包扎。”说着,林鹭在自己身上搜了一阵,不过她突然顿住动作红了脸。 自己身无长物,还脏兮兮的。连块干净的布都找不出来。 对方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推开她,端了一个小篮子过来:“用这个。你帮我包扎。” 林鹭的目光一直跟着那个竹篮,直到她把竹篮放到更大的树根做成的桌子上,林鹭才瞪大了眼睛,里面全是处理伤口的工具和好多小药瓶。 “别那么惊讶,我一个妖住这里面总也闲不住,常常帮林子里的飞禽走兽治伤。东西自然备得齐。” 林鹭点头,伸着手却不知道要先拿什么。 “这个,可以消毒,接下来用这个止血,然后再用这个包扎……”她看出了小姑娘的无措,笑着指导。 很快,适应能力极强的林鹭就学会了整个过程,包起另一只手来竟熟练了许多。 她在这里吃到了美味的肉汤饭,还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当脱下那双又厚又硬的鞋子,露出的是一双一半人脚、一半妖蹄的“脚”。 以膝盖为界。 “原来你并不能完全化形……”她小心翼翼的舀了温水给林鹭清洗,红了眼,要不是孕妇不能过分动怒,她定冲出去杀了那些恶徒! 林鹭驼着背,每一瓢倒在她身上的清水都会冲下一片污渍。 “大热的天,怎么还裹着这么厚的头巾?”她先前就叫林鹭摘下头巾,可这丫头却不为所动,其他的事倒是顺从得很。 她伸手去摘,林鹭却突然紧张护住头巾:“不行,这个不能摘,求你了!” “……” 最后,她还是动用了妖力才知道林鹭不摘头巾的真相——这孩子的角,被削得很短,只留一截手指骨那么长的部分在头顶。 那得多痛! “我要杀了他们!”她终于再也沉不住气,扔下葫芦瓢转身就去寻找武器。林鹭呆呆看着她在房间里忙碌的身影。 ——自己这是,成功了吧? 虽然不是计划之内,但也把这个獬豸给激出去了呢。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受?像是被刀扎一样难受! 林鹭发愣间,她已经走出了树屋。 “不行……”林鹭猛地从木桶中翻出来,连滚带爬跑出去,“你不能出去!他们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能去!” 可惜,她终究是晚了一步。 女人的速度太快,以林鹭的本事根本追不上。她下意识想看看外面,果然看到女人出现在“山石”上,提着剑居高临下看着一窝沙盗。 “别!别去!”林鹭急了,忍不住喊出声。 可她的声音根本传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杀如沙盗群中。他们刚开始就死了好几个人,可那都是诱饵! 罗网就在对面,林鹭甚至看见了二少当家狡黠影阴险的笑脸。 “不要——”她摔在地上,剧烈的痛意让她看得越发清楚。 第264章 半妖谋·抓捕 女人冲进了陷阱,浑身是伤! 眼泪从林鹭的眼中奔涌而出,她干脆化成原形沿原路奔过去。心里全是颤颤的痛,为什么不事先看一看真相,就那么冲上去了呢? 你是白色的獬豸,是大妖怪啊! 林鹭越哭越凶,眼泪被风吹飞,在她身后留下一串晶莹的光点。前来围观的小动物们纷纷被她吓得逃开。 另一边,沙盗们群情激动——因为他们即将得到一只成年的獬豸。 “封住各处,等她被治得差不多了再抓!”二少当家很是得意,因为老大已经先要了那个小丫头,那这只成年的獬豸就只能是自己的。 老大看这只獬豸如此“漂亮”,不禁满腔不爽。 他用力扯着手中的绳子,想把小丫头片子拽出来。然而扯了一阵,绳子却不动了,不知道是那只獬豸不肯出来还是被什么东西卡住。 林鹭已经没被拴住的事,他们谁都不知道。 女人也没想到外面这群乌合之众会设下陷阱,此时她泥足深陷,到处都是符纸和朱砂黑血,越挣扎越伤自己。她不惧死,和他们玉石俱焚还是办得到的。 可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正愁时,困住她的陷阱忽然裂出缝隙,像是符阵和血阵被谁破开了一角。 缝隙越来越大,最后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来。 是林鹭!她抓起树枝拨开了撒了朱砂黑血,拨不开拴在树枝上的符纸,她就用手去解,弄得两手都是血。 那边,沙盗们已经开始大口喝酒庆祝,除了还在猛扯被卡住的绳子的老大外,个个都开心得很。 其实,老大的绳子会卡住,也是林鹭的“杰作”。她为了拖延他们发现真相的时间,捡了跟木棍裹住铁圈后面的绳子,然后扔在两只树桠间。 “走……”她朝女人伸手。 直到她们从后方绕进了幻境屏障,沙盗们才发现不对劲。而后,大少当家也扯断了棍子,拖出来被掰断的铁圈。 “娘的!被那两个妖怪给骗了!”他气得直跺脚,胡须都立起来。 眼见到嘴的鸭子不翼而飞,跟着一通瞎高兴的盗匪们立时六神无主,个个围着两个少当家:“二位少当家,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把火烧了这林子!让那两只妖怪化成灰!”大少当家一拳砸在身边的树上,树皮应声飞出去。 二少当家横白他一眼,转身吩咐道:“拿几个善骑术,脚程快的迅速回去报信,请先生过来。切记,说明这里有一只成年的獬豸。” “是!” “二弟,你这是?”见他如此镇静,老大也暗暗松口气。不过,这是还有转圜吗? 二当家算珠似的眼珠子迅速转着,只敷衍道:“等一下再同大哥详说。” 不等大少当家回应,他又吩咐道:“剩下的人全部把朱砂黑血浸过的泥土挖出来,沿着幻境的边上放,不够的就拆树枝上的符纸填上!” “是!”人群四下散开,他又去看方才装朱砂血的葫芦,气闷道:“早知道就别用完了。” 看得大少当家愣在当口。 其实他们都太小看了獬豸妖,方才若不是那个女人在气头上,一时间失去理智冲出来,无论他们怎么布陷阱,她都不会掉进去。 话虽如此,此时女人的情况却很不乐观。 刚回到林子里,都还来不及进树屋,她就出现了早产迹象。林鹭又那么瘦弱,就算是换成原形也无法将她驮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小姑娘急得团团转,眼泪止不住滚落出来。 林子里的小动物们也围过来,它们天生六感敏锐,察觉到了女人的危机,纷纷把自己屯的东西都捧出来。 可惜,这些东西都帮不了她。 “别急,是我自己……方才的术法伤了我,不提前把孩子生下来,孩子会受到更多损伤……”女人捂着肚子背靠大树缓缓滑下。 落地时已经变回了白色的獬豸。 “对不起,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林鹭哭花了脸。 “别吵,真愧疚就镇定下来,帮我!”女人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幻境屏障会随着我的妖力流失而失去作用,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林鹭鸡啄米似的点头。 在动物们的见证下,女人产下了一个同样浑身雪白的獬豸。只不过小家伙是早产,又被术法戾气所伤,很是虚弱。 女人过了所剩无几的妖力给自己的孩子,又喝了口猴子用树叶捧来的水,这才松口气。 林鹭跑回书屋,抱了赶紧的衣裳和被单出来想要把小家伙包起来。女人却阻止了她,只是挑了一块干净的灰布将孩子裹了,递给林鹭。 “这孩子我没有机会照顾他长大了,我可以拜托你吗?” 林鹭摇头,鼻子一酸,眼泪又涌出来:“我这种妖怪怎么能照顾好他?我们一起走,要是落在那些人手中,会生不如死的!” “带他走,记住,你们是这世间仅剩的,两只獬豸了。”女人将林鹭和孩子捞进自己怀里抱着。 片刻后,她推开她们,严肃道:“去吧,沿着动物们的指引一路走,别回头。正好,这孩子的父亲那笔账,老娘想和人类算算!” 女人咬牙站起来,挥袖消去身上的血腥气。 她的眼神太过迫人,又太让人难以抗拒。 林鹭瘪着嘴,忍住哭跟着动物们一路狂奔,她把孩子抱在面前,四蹄飞奔。 自己的爹娘当初是不是也这样别无选择?林鹭登上不远处山峰的峭崖时,回头看见那片林子妖气冲天,血雾腾起! 夕阳坠下,她有些冷。 怀里的孩子哭起来,林鹭将他抱紧了些。她听说,獬豸一族曾是神邸;她听说过,獬豸一族曾受万灵敬仰…… 可自己看到的现实,怎么会如此丑陋难堪? 林鹭抱着孩子跪下,朝着血雾的方向磕了九个响头。每一个,都铿锵有力。今天很长,又很短,但她明白,自此之后,自己将不会再是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 就算博上这条命,她也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即使,她现在不过也还只是个孩子。 第265章 半妖谋·残废可怕 林鹭对着一个烧得滚烫的獬豸,手足无措。她能看到真相,也知道沙盗们还残存着一股势力四处寻她。 他们并不知道除了她外还有个更小的獬豸。 一旦逃出来,要躲避沙盗很容易。只是,对付疾病和饥饿就不那么简单了,她还可以勉强对付着吃些野果、生鱼之类。 小獬豸就不行了,他在未出生时就被术法所伤,又是用妖力强催早产的孩子,身体很是虚弱。 都过了十来天,还是无法睁眼。獬豸睁眼的时间比猫儿还要早三天,一般自出生后的第四天就会睁眼睛。 没在正常时间睁眼就算了,他这还烧起来了。林鹭差点急得原地疯掉。 她索性找了一片容易迷路的大林子作为藏身地,把小獬豸放在灵气充沛的草丛里修养,就偷偷跑到人类的城中去偷东西。 一部分是为了买药,另一部分是为了买人类煲出来的营养汤。 她经常被扔石头,或是在偷东西的时候被追着打,但就算是鼻青脸肿她也会准时把东西送到他嘴边,从未迟到。 而他也在好好恢复中,周围的灵力都被他无意识聚进体内,就连干净清丽的草丛都长了霉。 林鹭也偷的心安理得,反正在行动之前她都会先看一看,专门挑赚黑心钱的商户偷。她是獬豸,始终骨子里是纯良的…… 可惜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沙盗的势力很快追到这处。 忙着照顾他和把妖力全用在看城中那户人家作恶多端上,她根本没注意到沙盗已经近在咫尺。等看见一张符箓朝自己飞来时,已经来不及逃走。 她忘了,那个术士会使寻人符,他手上有沾着自己气息的东西啊! 那天,小獬豸刚睁眼不久,恰恰看见了她。她很想抱着他,大声庆贺他终于好起来,终于睁了眼,但她做不到。 多待一瞬,他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林鹭化成原形转身就跑,那张寻人符也跟着她飞,她到哪符纸就到哪。其实她知自己根本逃不掉,她只想把这群沙盗引得远一些。 不过一个时辰,她就被驾风追来的术士打断了四蹄,沙盗们也骑马围上来。 他们拖走了她,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发现那只刚睁眼的小獬豸。林鹭被拴在树林边的老树上,沙盗们轮流用刺条抽她。 “怪物!叫你跑!” “害死了二位少当家,该把你这怪物抽死!” 她抱着头,躺在地上忍着断脚的痛由他们打。头上的角长出来很多,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过去,他们为了瞒她的身份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削掉她新长出来的角。 那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好在他们需要她找东西,所以还留了一小部分。 林鹭在用妖力抵御疼痛的时候,看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笑着的少年正在啃桃子,他身后是一个姿容过人却不喜言笑的俊美男子。 沙盗们打得越厉害,她就看得越发清楚。 少年好像发现了什么,三两下啃完桃子拔剑冲过来……咦?为什么是冲过来?林鹭愣了愣,雨点似的刺条竟然没再落下。 疑惑移开护住脑袋的手,林鹭看见那少年正提着剑站在自己身边,挡住了沙盗们的动作。 “啊呸!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扰你爷爷们的兴致?”沙盗们骂骂咧咧围过去,眼见着就要把刺条往他身上招呼。 那边,术士也一脸见了金子的表情。 不过他看的是和少年一起来的那个男子,嗯,确切来说是男妖。“好家伙,时间难得一见的大妖啊,啧啧!”术士边拿法宝,边将男妖从头到脚瞧了一遍。 然而,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刚拿出法器就死在自己的法器下! 林鹭甚至都没看见男妖出手,那术士就喷着血倒下去。而这边,准备揍少年的沙盗们也毙了命,一个个的瞪着眼睛,似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小妖怪,你还活着吧?”少年甩了一下剑上的血,斩断拴着她的绳子。 林鹭点头,其实她浑身上下除了脸和朝着地的那面,已经没几处完好的皮肤。少年救了她,还给了她名字。 “林鹭”这个名字就是这时候有的。 过去,沙盗们都叫她怪物。 虽然得救,但林鹭还是不敢把小獬豸的事说出来。她习惯了被人类背叛,也怕少年会在治好自己后变成那伙沙盗的样子。 少年把她带去了他家——大得让人会迷路的地方。 待她伤好之后,少年问她想不想成为一个能化形的獬豸。林鹭自然是想的,林子里的那个女人的样子她从未忘记。 睁了眼的小獬豸她也不敢忘记。 若能化形,得到更厉害的本事,她愿意。即使少年紧接着说,过程可能会很苦,很难熬,她也只是严肃认真点头。 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她在沙盗身边更苦、更难熬? 所及,纵使之后荆棘缠身,又在血海漂浮,受了痛到彻骨的改变,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从此,成了少年公子身边常带着的女妖。 而另一个男妖,总是行踪成谜。 少年的身边,还聚集着不少妖怪。林鹭很新奇,公子明明是术士中的修士,竟然还有驱魔师一样的一面。 多年后,她向公子提了世间其实还有另一个獬豸的事。 “所以,你和公子就设下陷阱捉我?”林鹿听完她的话,竟下意识改变了称呼。确实,比起只知道利用她的那伙沙盗,这个少年公子要好太多。 他给了她人形,还让她有了一个家。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说出来,我也会跟你走的啊。”林鹿不解他们费这么多心思是为何,他明明记得她。 林鹭失神:“因为我发现自己虽然厉害,却只能看到你在哪,但看不穿你的心思了。” “所以你怕我不同意?”林鹿的头上滚下一颗冷汗,他一个残废有那么可怕吗? “……”她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也不再追问,主动转了话题:“我娘,她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听听她的事。” 第266章 半妖谋·寻石 小院的宁静持续了数月,他也知道了这是一处处于迷雾中的山庄,从外面看是迷雾,里面的天气却正常得很。 而他的小院就是山庄小小一角,他还知道了山庄主人的名字——忧隐,是个妖怪。 不过,平常管理山庄的却是一个名叫清裟的术士。清裟,就是那个将她和他带回山庄并让他们化成人形的少年。 在快要满半年的时候,林鹿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寻找三途河的方向。 任务是清裟公子亲自到小院子来交给他的,林鹭不在,就是他和少年两个。外面飘着雨,连屋子里都显得有些凉。 这些时日他看的书不少,知道三途河是什么地方。 书上记载,三途河也叫三途川。在毒障迷雾掩盖后的极南之地,是一处常年浸润在毒障中的荒滩石海。 那里寸草不生、亦无生灵。 荒滩上的石海全是一种叫“三途石”的石头,这种石头在荒滩上倒也无甚特别,可一旦离开三途川,就会变成另万妖为之又念又恨的毒石。 心智不坚定的妖容易沉溺在毒石带来的令他们其妙眩晕的感觉里,不知不觉会出现癫狂弑杀的症状。 且一旦中毒,就会不断贪念这种感觉,渐渐失去其他所有特性,变成杀戮所有活物的恐怖恶鬼。中毒越深,越难挽回。 因此,千万年前,隐世有神以己之身设下结界,封住了所有通往三途川的路。 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生灵,都不会误入。特别是对于有些可以寻找三途川的妖怪,有极强的阻挡作用。传说特别厉害的驱魔师或者术士有找到三途川的本事。 但到现在也从未听谁去过那里。 难不成,记载里的意思是术士利用獬豸找的?林鹿听完公子的要求,整个妖都傻住了,那种恐怖的地方,公子他为什么要找? “公子,属下不知如何寻找三途河。”林鹿老实回答,或者说是心里有个声音巴不得自己这么讲。 少年挑眉:“不知?” 就在林鹿准备点头之际,他忽然被扼住脖子,窒息的感觉忽然袭来,脖子上的脉搏在用力跳动,像是想要冲出这禁锢。 “公……子……”林鹿想反抗,却又不敢反抗,只是垂着手发出微弱的声音。 “叫你找你就去找,獬豸,你只需要听令即可换得安生。否则,本公子可不敢保证世间的獬豸会不会从两只变成一只。”少年笑着,把他推到地上。 林鹿愣在当口,面前的人怎么和她说的那个公子一点都不像? “记住,本公子能给你们的,一样能收回来。不过,只要乖乖做个听话的安分妖怪,你们应该会活得很好。”少年蹲在他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鹿的心坠到冰冷的水底。 “来,把这个吞下去。”清裟的指尖上忽然冒出一个紫红色糖丸,“你毕竟是白色的獬豸,血脉里流着不太一样的血。” 林鹿白了脸:“公子,这是?” “不是什么毒药,只要你乖乖听话,它永远都派不上用场。”清裟不由分说把糖丸放到他手里,也不强迫他。 “她也吃了吗?”他问的是林鹭。 清裟亲自为他倒杯水,偏着头道:“林鹭吗?她没吃这个,那丫头乖巧懂事,不必用这些东西。来,喝水。” “……”真的没吃吗?林鹿不信,但他不敢说。 “寻三途河的大任就交给你了,记住,找到神族封印的破绽……或者门道,就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清裟看他吞下糖丸,才放心离去。 他说的没错,自己是白色的獬豸,寻东西的本事比起林鹭来竟是更胜一筹。 不过因为小时候受过伤,别的本事是没有了。若以综合实力来看,林鹭比自己优秀很多,她沉稳冷静,已经是公子的左右手。 而他,不过是个刚开始执行任务的“雏鸟”。 当然,这只刚展翅的“雏鸟”带回的结果并没有让山庄失望。林鹿几经波折后,在第二年的夏天寻到了三途河的方向,以及进去的办法。 他甚至还亲自走了一遍,确认确实能走进去。 当看见那些海一样宽广的石滩时,屏气凝神的他吓得掉头就跑。三途川上的三途石果然名不虚传,他出来的时候,差点活生生撕了一只兔子! “你去了三途川?!”白霜听到此处,“噌”地站起来,她撑在桌上,差点伸手抓了林鹿的衣领。 对方吓得一愣,缩了缩脖子点头:“是、是的。你们也想去哪里?” “谁会想去那种鬼地方?!”白霜冷嗤,稳坐在她旁边的曌黑了脸,反正是白霜认识他以来,他的脸色最难看的一次。 三途川的三途石,大家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当然,除了扶遥。金蛟此时正不明所以扯了扯白霜的袖子:“不就说了一个三途川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三途川那可是……” “吾来问他。”曌打断白霜,手中的茶杯落在桌上。冷然迫人的气势吓得林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脖子缩得更短了。 “好。”白霜知道曌为什么要亲自问。 千年前凤凰渊遭的祸,白琮的死、曌灵脉尽失,被困诛妖阵。这一切均源自一枚被丢在凤凰渊灵泉中的三途石! “你们拿到了三途石?”曌看着林鹿,恨不能看见他的心底去。 林鹿点头,颤着声道:“那东西对妖怪来说是毒,所以是公子亲手取出来的。只取了两块,古时的神设下的结界太强,公子他也只能带出来两块。” “其中一块用在了凤凰渊的灵泉? ”曌还是一瞬不瞬看着林鹿,好看的脸却好像刹那间覆上一层寒霜。就连白霜都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怒意。 尾火虎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原来三途石就是这个妖怪帮忙找来的,我就说你救了个混蛋,你还不信!” “火火……”白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在书妖的记录中看到了惨烈的战场,什么话在那样的场景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第267章 半妖谋·怪圈 烛光摇曳了一下,跳出一条细细的青烟,像蜿蜒的冷蛇爬上空中。林鹿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曌:“你如何知道?” “他当然知道!”一道雷电从破窗里劈进来,正好落在林鹿坐的地方。 若不是他闪得快,估计现在已经被烧糊了。白霜和扶遥齐齐看向被瞬间烧成焦炭的凳子,又望向窗口——百炼杀气腾腾站在那里。 他手中的百炼锤滋滋冒着电光,雷电裹成的光球一个接一个追着獬豸妖怪打。 “这是怎么回事?我都说实话了怎么还要杀我啊?!”林鹿抱头鼠窜。 曌也难得不怪百炼打断自己,似乎很乐意看见林鹿被雷劈的样子。不过,百炼却不是真的劈在他身上。 纵然如此,还是够林鹿心惊胆战。 “怎么回事?”百炼直接跨过破窗走进来,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最清醒的一回,“因为你找到了三途川,因为那块石头,整个凤凰渊生灵涂炭!” 雷电还在落下,却没有盖过百炼直击人心的声音。 “因为那块破石头,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一个、重伤被困一个,另一个也被逼得自劈妖元……他们都是为了就生灵,救人变成那样子的,你这个罪魁祸首却还在问我是怎么回事?!” 百炼越说越愤怒,落雷也砸的一个比一个大。 林鹿叫苦不迭,四下躲避,眼看整个房子就要被毁掉,白霜不得不冒着被雷劈的危险冲过去抱住百炼的手阻止他再劈下去。 “别忙!话还没问完啊!” 百炼皱了皱眉,想要甩开她:“别拦我,让我劈死这个混蛋王八!身为獬豸一族,不思明断是非,辨别真相就算了,还处处助纣为虐,不劈死他怎么行?!” “他不是重点吧?清裟这个太一楼的楼主才是重点啊!而且,还有一块三途石不知下落啊!” 白霜干脆抱住百炼的腰:“你劈死了他,这些我找谁问去?曌,你倒是也说说话啊。” “我也希望他被劈死。”曌如是道。 “你们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理智些啊!死去的那个人也是我的先祖,我也很愤怒,但把他劈死了,更多的线索就没了!” 白霜近乎是“挂”在百炼身上说完这句话的,打不过只能死缠了。 好在百炼听到最后的这句话,总算是冷静了些。他收起百炼锤,“掰开”白霜,看也不看被落雷吓得瑟瑟发抖的獬豸,舀了两大勺子茶水灌进嘴里。 “接下来的话我也要听,小妖怪,你要是敢说半句谎言,我就用雷电劈你的舌头!”百炼威胁道。 白霜看了一眼到处都在冒烟的屋子,心痛得紧,不过她理解百炼,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换成她,估计还会劈得更狠。 林鹿更是悲催,他都不知道那块被公子交给玄家的放在凤凰渊的三途石最后会酿成如此大祸。 看来自己果然不该总是待在院子里不问世事的……呵!想什么呢。就算问了、知道了,自己又能做什么? 还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像现在,他早就知道楼主把林鹭的命握在手里,还不是除了“听话”外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没想到聚在这里的这群妖怪几乎都和当年那件事有关——还都是受害者。他得是有多倒霉才会遇到这种事? “说话。”曌淡淡开口,獬豸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拖到他们面前。 “妖君还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獬豸小心翼翼措辞,现在,他活下去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 但不管怎样渺茫,他都要努力抓住,因为林鹭还在太一楼中,在那人的掌心里。 “另一块三途石的去向。”曌居高临下看着他,“要是说慌,你要保护的那个獬豸会提前死。开口前要想好了。” 数滴冷汗从林鹿的额头滚落,他抬手抹了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另一块三途石在‘老家’,就是我刚才说的山庄。里面全是连绵不断抓去的妖怪,就是为了、为了……”他闭上眼,双手紧握成拳。 白霜瞧着他的模样,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跳进脑中——魔妖。 “知道太一楼在‘培育’魔妖,没想到利用的是三途石。你还知道些什么?”百炼不耐烦的问,恨不得直接掰开林鹿的脑子进去看。 魔妖的消息是曌弄来的,此时他却沉默了。目光也飘向别处,不知在想什么。 “太一楼和楚皇都在找金蛟龙元,楚皇是为了自己吃,楼主似乎是为了那个叫忧隐的大妖而找的。除了这些,我就没什么知道的了。” 顿了顿,又道:“只求你们放了我,让我回去。否则她会死的!” “你回去她就不用死了?”白霜好笑,“小鹿,你的任务失败了。而且是在楼主亲自出马叮嘱之后。你就不怕清裟直接杀她給你看?” “已经没办法了吗?”林鹿泄气坐在地上,红了眼眶。 话已经问完,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大卸八块,或者五马分尸,亦或是千刀万剐才慌忙求情。可对面的几个妖怪却一个比一个脸色沉重。 “小霜,你的对手只怕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啊。”百炼敲着还在冒烟的桌子分析,“千年前就拿了三途石,天知道那个修士手里有多少魔妖。” 白霜很想给他个自信的笑脸,可惜此情此景真的笑不出来。 “我知道。”她难得这么老实,只说了三个字。 “再多的魔妖,也不会是吾的对手。别忘了,你还有凰川和凤凰渊的妖物大军做后盾,只管向前走,无需有后顾之忧。”曌不知何时回了神。 白霜呆呆看着曌,他这是,在给她鼓励吗?! “你这样惯着她,她怎么知道世间凶险?”百炼像个责怪相公太过宠溺孩子的妻子,摇着头无奈叹气。 “我懂。”白霜转脸望着百炼,语气认真。 “这么有干劲?”百炼挑了挑眉,“那我更不能天天睡觉了呢,趁着还清醒,和你这丫头一起去找太一楼算算账!” 第268章 半妖谋·世事难料 曌端起茶水,从容淡定:“毁掉三途石的事让吾来。还有,那个山庄。” 白霜立刻反对:“可你还没有找回所有的灵脉,太一楼只是几十年前所建都这么厉害,山庄经历千年,更是根深蒂固,太危险了。” “你现在不能去,你以为你还是那个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大妖怪?诛妖阵耗了你千年妖力,你该比我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百炼一把按下他手中的茶杯,面色严肃。 曌回以更加凌厉的眼神,毫不退让:“还有比吾更合适的人选?” “这倒没有。”百炼被他的气势慑到,但还是不肯放弃,“不过也不是绝对,我可以用雷电烧了山庄!” “包括那些被抓的无辜妖怪?”曌反问。 百炼愣了愣,抓耳挠撒嘟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天晓得太一楼抓去的妖怪们是不是都已经变成了魔妖。与其救出来作乱,不如毁了。” “你还是铁脑袋一个。”曌用力将茶杯从他手底下毫发无损抽出来,“魔妖的养成段时间不可能完成,后面抓去的妖还是有救的。” 百炼僵着的手握成拳又松开,笑道:“你果然是你,曌。” 白霜和扶遥大眼瞪小眼看他两波澜壮阔的对话,其中微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牵起扶遥,想默默遁走。 小鹿见她转身,急了:“霜姑娘!我怎么办?你们总得放我走啊,我担心林鹭!” “我们不能放你走。”四个声音头一遭默契回答,林鹿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倒。 “为什么?”他问得气若游丝。 “我需要你答应我,和我合作。”白霜放开扶遥的手,扬了扬眉,“太一楼的势力我不拔不罢休,当初要不是他们楼主的教唆,白家和卫家也不至于最后就剩我一个。” 林鹿不说话,这些真相他其实早已看见,若非这样他也不会对这个半妖姑娘有所顾念。 “你去或留于吾来说并无意义,不过对她有意义。吾也不会让你走。”曌把杯子里的茶倒进边上的白色瓷钵,添了新茶。 说话时,目光落在白霜身上,竟是非常认真。 在她惊讶之际,他又补一句:“看在你那么拼命拿到角木蛟的份上,帮你这些是应该的。只要你乐意,复仇的事吾出手也行。” 虽然说得“义正言辞”,但还是很暖心啊。 “都说你这样惯着她不行。你到底是不是她师父啊?”百炼扶额,这厮以前惯着白琮,现在又惯着这丫头。 他就是为人类而存在的妖吧? “吾何时说过是她的师父?”曌施施然喝口茶,顺带姿态好看的白百炼一眼。只有在这神物的面前,他才显得那么像个“人”。 “你是没说过……”百炼皱着眉,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 白霜耸肩:“曌确实不是我师父,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他对她有救命之恩,但她抢回角木蛟,也算是还了救命之恩呢。 想想自己虽然曾经身为人,能做到这些连她都感到不可思议。 百炼被他两一唱一和打败,闷头喝茶,还抓了颗花生米丢就嘴里嚼着。 他面上看着冷,性子却是又急又爆。就像他手中那柄百炼锤召唤而出的雷电,行事风火。也就只有白琮和曌,还有已经不在这世上的书筠能制住他。 现在,似乎白霜这丫头渐渐有填上书筠这个“空缺”的势头啊! 林鹿抖抖索索转脸看百炼:“这位半神,请问你老人家为何不让我走?”刚才他只问了白霜一个,回答的却有四个声音。 感觉自己在这里更难混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怕你去告状。”百炼又抓了颗花生米扔进口中,看也不看苦着脸的林鹿一眼。 后者转向扶遥:“扶遥……” “我怕你去送死。”少年别开脸,一副“我现在很不开心,你最好别惹我”的拽样。不过白霜还是觉得他这样很可爱呀! 明明就是关心小鹿,就是不肯承认。 林鹿一听这些或正常,或奇葩的理由,感觉自己是真的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出得去了。心急如焚的他猛地掰断自己一个角抵在喉咙:“你们非要逼死我……” 话未说完,他就倒了下去。手里的那个独属于獬豸的“角”也咕噜噜滚到一边,变成了一个杯子。 “蠢笨的小妖怪,和某妖一样,目光短浅。”曌走过去,捡起杯子放到扶遥面前,“他是你朋友,就交给你了。” 扶遥听出刚才这句话是在说自己,脸腾地红了。 “原来是你使了障眼法,怪不得我说这獬豸掰了自己的角这么痛他怎么眉头不皱一下。哈——我要休息一下,天亮了。”百炼伸着手臂打个哈欠。 白霜也暗暗松口气,不过还是发愁,要花钱修窗户呀。 茶话会到此结束,白霜丢下苦着脸的扶遥回了自己的房间。拉过被子蒙头就睡,速度快得连尾火虎都有些措手不及。 “你这算是自暴自弃吗?火烧眉毛了你还睡得着?” 白霜闭着眼,翻了个身:“我不仅要睡得着,还要睡得好。养足了精神才好对付那个骗子!不过……他给的桃子味道不错。” 清裟怎么就成了太一楼的楼主呢? 真是世事难料。 今晚就是小鹿交龙元的最后期限,希望他早点反应过来。不反抗,就永远帮不了自己心爱的人,顺从换来的是更多的索取和伤害。 “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尾火虎开始神经兮兮起来。 白霜干脆睁开眼睛,拧着眉毛:“火火,扰人瞌睡者,虽远必诛!别忘了你可住的不远。” “……”尾火虎沉默。 白霜扬了扬眉,满意闭眼,准备接着睡。谁知道下一瞬尾火虎就在她脑子里道:“你脑子里有个洞。” “啥?!”白霜这回干脆坐起来,单腿曲起,手肘个这辈子搭在膝盖上,手指揉着额头。 好气啊喂! “你的脑子才有洞!你的脑子全是洞!”不就是提示它别打扰别人睡觉吗?居然骂人?怼死它,哼! 第269章 半妖谋·脑子有个洞 识海里面有一团尾火虎进不去的深渊——像莫名其妙出现的洞。而且还在不断扩大中,他想修复却毫无办法。 连靠近都办不到,尾火虎如是说。 “可我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啊?”白霜听完尾火虎的话后,揉脑袋的手指滑到头顶,“会不会是妖化的过程?” 她曾是人类,现在是半妖,总会有变化的。 “或许是吧?”尾火虎湿哒哒躺在识海边的滩上,海中的浮岛都不在冒火,上面还覆盖了浅浅淡淡的翠绿。 它想反驳,可又找不到理由。 这团不知何时出现在白霜识海中的黑色深渊,他连靠近都做不到。总觉得很诡异,这才想起来给她说,不过白霜的猜测也挺对。 仔细想想自己也没进过妖怪的脑袋,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过去身为灵脉之际,虽也是负责修复曌身上的伤,但那时候的自己并无独立出来的意识。所以也不清楚曌的识海是什么样的。 “但我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没办法靠近?”它还是不放心。 白霜已经开始迷迷糊糊睡去,却还不忘在脑子里嘟囔着回答:“或许是身为人和妖的两种力量在相互对峙,产生了排斥的力量你才无法靠近……” 尾火虎撑着自己半坐起来,望着识海幽幽的水面,但愿是这样吧。 晚上,白霜刚饿醒来,送人去边关的牛车就回来了。 鱼妖把一封湿哒哒的信放在正在吃饭的白霜手中:“这是十七皇子托我们转交的,一直贴身带着,不敢懈怠。可算是交到你手里了。” “十七哥?”白霜放下碗筷,用两个手指捏着信封,小心翼翼拆开。 信封虽然全是水,但里面的信纸上还剩一层避水术,并未被浸湿。额,不过再晚一些回到这里,估计那层所剩无几的避水术也无用了。 “小公子好不好?”她展开信,却不忘询问小侄子的事。 一听白霜提那小家伙,两个鱼妖话就多起来了。要不是獬豸妖怪冲进来,她们估摸会兴致勃勃说到天亮。 “我答应你!”林鹿撑在饭桌上,神情焦急:“只求你们保她一命!” 扶遥在照顾林鹿的时候,顺便给他说了曌过去的事。当听到曌曾是叱责三世的大妖怪时,林鹿彻底傻了。 见他冲进来,鲤鱼妖怪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离开。 “你想好了?”白霜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信纸上,这一看,她的眸光瞬息被点亮——万万没想到,十七哥还是藏了一手! 不过,她想说,藏的好! 至于是什么,她现在还不能说。白霜手指亮起火苗,点燃了信纸。林鹿喘着气,神色凝重道:“想好了,与其永远被威胁,不如带着她永远离开这里!” 谁知道等天下的妖怪被抓得差不多了,他们这两个獬豸会不会被丢进法阵和其他残杀? “好,那你现在就带着‘龙元’去较差吧。”白霜从蜗牛壳中摸出一个小玉盒递过去,“打开看看。” 林鹿的唇抿成直线,一头雾水拿过盒子打开,然后,愣住——里面正是流溢着五彩光芒的“龙元”! 龙元浑身金色,圆润绵软,绕着它的寸来长的光芒又是五彩的,怎么看都很符合金蛟龙元的特征。 “这……”林鹿一时语塞,扶遥方才还好好活着吧?难道这世间不止是扶遥一条金蛟? “别那么惊讶,这是假的。障眼法而已。”白霜说得轻松,但这障眼法却不是出自她,是曌。他已经开始去调查山庄。 临走前把这个放在她的床头,还留了个小纸人传话。 林鹿的头上滚下来两滴冷汗:“会、会被拆穿吗?”拿着假货去复命,总让人心情忐忑,搞不好这是个比任务失败请罪还送命的活。 清裟和曌,该站哪边,成了他的两难抉择。 即使现在的他其实已经没什么选择的可能…… “你拿在手中看看。”白霜收回玉盒,却把龙元放到他手里,“什么感觉?” “很……奇妙?”林鹿不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己的感受,愣了半晌只说了三个字。白霜狡黠一笑,松开手。 立时,龙元的光芒消失了,躺在林鹿手中的,不过只是颗价值高昂的金色珍珠。 “怎么会这样?”林鹿瞪大眼睛。 白霜扬扬眉:“都说只是障眼法而已,这才是真正的模样。不是龙元,只是一颗珍珠,虽然价值连城,却还是远远比不得龙元。” 他咽了咽口水:“我要拿着这个去复命?!” “没错。”白霜把玉盒放在一边,从脖子上解下蜗牛壳,提到林鹿的眼前。 “除了那个‘龙元’,还有这个东西,你挂在腰上也好,挂在脖子上也罢。把它也带进太一楼去。” 这姑娘是闹着玩的吧?! “你脸色先别急着白啊,听我说完。”白霜弯起手指,弹了他的脑门一下,“这枚‘龙元’障眼法的关键不在它本身,在我。” 林鹿揉着额头,已经有些哭笑不得的目光再次落在“龙元”上。 金色的珍珠再次变成泛着五彩光芒的绵软龙元,还是那种很奇妙的手感。障眼法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这是怎么办到的?”他问。 白霜扬了扬眉,指着自己的头:“这里,只要我努力认为那是龙元,别人看起来那就是龙元。多一个你,效果会更好。” “就这样?” “表面上看,是这样。”白霜把蜗牛壳也塞到他手里,顺道将“龙元”拿出来,放回那个质地上乘的玉盒子。 林鹿还是一头雾水,不过还没等他发问,白霜就解释了。 “这是种妖术,在我的脑子里种下了龙元的模样。因此我才能让你手中的金色珍珠看起来就是龙元。而且,在打开盒子的瞬间,妖术也映射到你的脑子里。” 林鹿恍然大悟:“所以我看到的就是龙元?” 白霜点头:“并且你脑子里被映射的映象越深,只要我这边不撤回想法,你永远都会将它看成龙元。” “是通过玉盒办到的?”林鹿也不笨。 第270章 半妖谋·力量的代价 没错,凡是接触过玉盒的家伙,不管是人是妖看到的东西都会是金色龙元。除非接触盒子的那个人或者是妖比曌还要厉害。 “可这也不安全啊。”林鹿很快就发现了破绽,“能接触到玉盒的人有限,要是楼主一时高兴叫大家来看呢?” 他倒是能保证楼主亲手打开玉盒,但不能保证他不带人在身边啊! “你不是说他不会把龙元交给楚皇吗?”白霜坐回来,玉盒被她推到林鹿面前,她继续吃饭。 林鹿被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懵了:“楼主确实不会交给皇帝,他似乎是为了山庄的主人在寻龙元。” “那他就不会到处给人看了,至于心腹什么的,你们獬豸的话不是最可信的吗?难道你没有白獬豸与生俱来的本事?”白霜夹起一块油豆腐,神秘笑笑。 白獬豸一族与生俱来的本事…… 林鹿條地瞪大眼睛,用极慢的动作将玉盒握在手里:“我明白了,让几个人相信这就是龙元,我还是办得到的。” 白色的獬豸是獬豸中最特别的存在,他们不能说谎,更不能用妖力让谎言看起来是真相。 不过,他们却是办得到的。只要愿意付出身体缺少部分的代价,他们就可以坐到真正的颠倒是非黑白,不是嘴上说说事实不变的那种,而是真正的把是非黑白给换掉! 小纸人把曌的话传给白霜时,说白色的獬豸一旦用妖力坚持这珍珠就是龙元,那它就会暂时变成龙元。 和真正的龙元没多大差别的龙元——要是獬豸见过金色蛟龙的龙元的话。 不过,即使他见过,也不顾生命法则颠倒黑白把珍珠变成龙元。林鹿将会付出的代价也会取决于看到“龙元”的人数和这些人身上怀着的本事。 以他的能力,估计拼了命也瞒不过不了清裟和忧隐的眼睛。不过给其他术士看看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就算如此,他依然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和每天承受来自骨子里的谴责、不安、惶恐。那些是嵌在獬豸一族生命里的法则,不可违逆。 身体的缺失像一把打开骨子里的“牢狱”的锁,将会让他痛苦一辈子。甚至是减少寿命。 除非这些缺失的地方被修补上,且能被修补的前提是:被颠倒的黑白和是非全部各自归位。这就是神祇身上的责任和枷锁。 可惜,并不是每个神祇的责任和枷锁都一样。也不是每一个都这么严重。 还有,多少人看到被替换过的黑白,他们的身体就会缺失几部分。且还会依据这些人的灵力强大程度扩大每一部分的缺失面积。 即使行动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只要撩开袍子,就会发现底下其实是空缺的。 白霜的玉盒能让他不用花费太多妖力在楼主身上,委实轻松一些。且也不用一直保持“谎言成真”的状态,事情完成之后就不需要了。 “我知道那会折损你们自己的身体,但你放心,我会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身子!” 在他发愣的时候,白霜已经倒了两杯扶遥中午抱回来的饕餮楼刚启封的梅花酒,目光奕奕递一杯给林鹿。 “多谢。”林鹿接过杯子,和她互敬之后一饮而尽,“不过身体上的一点小缺失这点代价我还是付得起的。” 她一个半妖小姑娘,能有修复獬豸肉身的本事? 白霜也喝下酒,认真道:“让你违反獬豸本心的人是我,我又义务帮你修复。你别看我只是个普通的半妖,做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 “切!还不是要我出马?”尾火虎在她心里愤愤。 “火火,我们生死一命。我让獬豸违反天理,你也是我的一部分,脱不了责任。大不了我以后多吃些滋补的东西,给你补消耗的妖力?” 白霜不动声色放下酒杯,心里却在诱哄尾火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白霜已经占了全部的主导权。悄悄收服了尾火虎,小家伙也会时不时闹别扭,但她总能搞定。 “算了,看在这獬豸命运多舛的份上,我就费些妖力。”它很快妥协。 末了,又不放心加一句:“这家伙不坏,你速度快些。否则他会很痛苦。”有勇气违逆生命法则的獬豸,还从未出现过。 当然,有勇气违逆可不是什么好事。林鹿例外。 “放心吧,担心他的可不止你一个呢。”白霜三两下扒拉完饭,又交待一些拿着蜗牛壳需要注意的事。 随后,林鹿踏上复命之途。 暗夜里,新的变化正在悄然展开。安坐龙椅的楚皇并不知道自己养虎为患,更不知道曾经被自己杀了当祭品的人此时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窜溜。 林鹿把蜗牛壳用白色的绣袋装了系在腰间,蜿蜒的出口正好露出来些许,却和袋口的颜色巧妙融为一体。 就算是仔细看也不一定能看出来袖袋里装着的不是银钱,而是个蜗牛壳。 他把玉盒用锦帛包了,宝贝似的抱在怀中。太一楼门口守卫的两个白衣小童见他出现,赶紧推开门,另一个甚至还提着灯笼为他引路。 “楼主已经静候多时,这边请。” 小童提着燃了青色火焰的灯笼,晃得白霜差点没缩回蜗牛壳里面去。没错,她又趴在蜗牛壳边偷窥外面了。 这回的围观者除了她还有心眼和墨荻,对了,还多了个百炼。 “太吓人了,那张脸!”白霜抚着心口,皱眉直瞅走在前面的小童,“没想到夜晚的太一楼是如此形同鬼魅窝的地方。” 那小童方才一转脸,青色的火焰光打在他雪白的脸上,啧啧! “身为妖怪,你也好意思怕鬼魅?”百炼拿着变小了好多的百炼锤,敲着手掌心,“所以说修行先修心啊。” 咦?白霜眨了眨眼,这厮好像不是这么多话的啊。 “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看我作甚?”百炼察觉她的目光,皱了皱眉。 “我没看你,我其实是在想事情。”白霜说的一本正经,半点不像胡扯。 他们在蜗牛壳中闲扯一阵,外面的林鹿也已到太一楼楼主的院门口。 第271章 半妖谋·复命 房中等着看龙元的只有太一楼楼主一个,他暂时不用费心去违逆獬豸的生命法则,颠倒黑白了。 “皇帝处死了自己的得力暗刃,想要我帮他取龙元。我怎么会给他?獬豸,做得好。”接过玉盒的人果然是清裟。 活泼俊美的少年术士,喜欢吃桃子,嗅不到也尝不到其他的气息的可怜家伙。 竟然真的是他!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白霜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一边的百炼更是恨不得直接丢个雷团去劈人。 “多谢楼主夸赞。”林鹿低眉顺眼,静待他打开玉盒。 清裟笑眯眯打开玉盒,颇为满意:“你是怎么做到的?取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人的心脏。” “……”林鹿不说话。 “真是个闷葫芦,和林鹭一点都不能比呢。就是手脚还稍稍派的上用场,听说你的娘亲是白色的獬豸,你怎么就那么弱?”清裟不满嘀咕。 林鹿抿着唇,依然没开口。 “下去吧,去看看她。这以后,她就是我的夫人了,你们之间得保持合适的距离。”清裟把玉盒放在手边的桌上。 他拿起“龙元”醉心观察:“果真是金蛟的龙元,漂亮。” “怎么?不愿意走?”看了一阵,清裟发现林鹿还杵在房间里,不由得有些生气,“如你所愿,本座并未伤她半分,甚至还会娶她,你不乐意?” 白霜趴在蜗牛壳边瞪大了眼睛,这个叫清裟的活了几百年(目前来看应该至少有千年)的修士说自己要娶一个妖怪?! 修士不能成亲这是铁则! 不对,修士不会放过妖怪也是铁则,但他也破了。这个笑眯眯的少年到底想做什么?! 林鹿感觉自己的眼前花了花,但他还是勉力支撑住自己不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人妖殊途,主人立时楼主,不该……” “闭嘴!轮不到你管。”清裟打断他——用一掌。林鹿飞出去,撞在墙上,连带着蜗牛壳中的几个都一阵天旋地转。 白霜戳了戳百炼:“你可有把握制得住这个修士?” “制不住他我就白活了几万年。”百炼正要出去,却被一只大手按回来,林鹿居然伸手捂住了蜗牛壳的出口。 不想他们出手? “现在不行,等我见到她……”蜗牛壳被林鹿拿到靠近嘴巴的地方,他低语,瞬间让百炼停止了准备电他的动作。 白霜砸了砸嘴巴,应该是他用妖力看到了蜗牛壳中的情况。 罢了,就先给他个抢回自己女人的机会吧。 “獬豸,本座知道你对她的心思。但她始终是本座的妖,从救她时就已经注定了。识相的话,本座允许你当她的弟弟。否则,你只有回山庄一途。” 清裟把“龙元”放回玉盒中,褪去笑意:“去山庄的结果,你比本座清楚。” “属下知错。请楼主责罚。”林鹿勉强爬起来,缩成一团跪在地上,他起身时也顺便移开了手。 白霜的视线重新敞亮起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团盛放的殷红芍药似的血迹。 “今天本座高兴,你也是功臣。责罚就免了,好好回去思过。”清裟重新包好玉盒,并将其收起来。 “滚吧。” “是。”林鹿爬起来,打开门离开。这次,没有小童给他带路,只有一只灯笼挂在门口的石柱上。 他取下灯笼拎着,差点没现出原形跑起来。 “等等!”白霜忽然从蜗牛壳中跳出来,“我们要去找太一楼蛊惑皇帝、为祸生灵的罪证。救她你自己去吧,手脚要快。” 百炼也條然落在她身边,靠着虎虎生风的百炼锤瞧着林鹿。 “保重。”林鹿连荷包一起扯下来递给白霜。 分开后,白霜和百炼还有心眼分开行动。墨荻虽然也要闹着出来帮忙,但白霜看这里到处都是法阵就没让它出来。 一个笔精,在这里面随时都会化成灰的! 白霜转到黑暗里,拿出一张符纸咬破手指沾了血再放到荷包里。这是有符文没灵力的驱魔符,能暂时骗过符阵的“眼睛”。 她给其他两个也派了这种符纸,专门负责替他们作掩护。 另一边,林鹿疯了似的甩开灯笼跑起来。 “林鹭,你可睡下了?”他停在一处阁楼的门口,敲了许久的门,却只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女童拉开了条门缝。 顺便塞个灯笼出来看看外面站着的是谁。 “林公子。”揉着眼睛望一眼外面的人,女童犯起了难,一手按着门,一手提着灯笼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去。 换作往常,她必定是会让人进来的。但眼下姑娘就要嫁给楼主,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妖也不行,特别是男的。 但面前的人她知道,这是姑娘的青梅竹马。而且看对方的样子,大有不松口就不回去的气势。 她正犯难时,里面有人道:“曈曈,让他进来。” “林公子,请。”小姑娘松口气,赶紧拉开门让他进去。林鹿道了声多谢,就径直窜进了屋。 “哎——”小姑娘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关上了门。 林鹿越往里走,脸色越难看。这个往日里朴素简单的房间此时正挂着红绸,而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亦是一身刺眼的红妆。 “姑娘正在试嫁衣,公子快快请坐。”小丫头利索跑上来。 他却不理她说了什么,只万般不解上去拉过林鹭质问:“他为什么要娶你?”就算再怎么不拘一格的修士,也不会荒唐到这种地步! “算了,问这些做什么?反正都是他逼你的。”不待林鹭回答,他又道。 林鹭看着他,那是从未有过的冷淡表情,像在看一件属于自己,但现在又不想要的东西:“你冷静些。” 她有些不耐烦,因为林鹿的手太过用力,拽皱了她的嫁衣。 “我们逃走吧,太一楼就要乱起来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走得远远的……林鹭?”他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呆了呆。 林鹭拨下他的手:“这里没什么不好,我以前就同你说过的。离开这里这种话,你别再说了。” 第272章 半妖谋·人非 话还是那句话,可林鹿却有种眼前的人不是当初那个人的错觉。 她以前是说过不想离开,但那时的她眼底是泛着柔光的。看他的时候,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但此时的林鹭却用冰冷的眼神瞧着他。 她面上的淡漠表情一览无余,还有伸手去整理嫁衣上被他握出褶皱处的动作,像方才碰到嫁衣的不是他,而是一条恶心的虫子。 林鹿傻了一瞬,这还是头一回在她脸上见到这种嫌弃的表情。 “公子,姑娘……”小丫头想要缓和气氛,却被林鹭挥手止住。 “你且先出去,守着门口。有些话,本姑娘想好好同林公子说说。”她整理完嫁衣,拂袖坐在软榻上。 尽管内心十分不爽,林鹿不得不承认。 多时不见,她变得更好看了,特别是穿着这身嫁衣的时候。 “嘎吱——哒!”小丫头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将他从怔愣中拽回现实,一抬眼,对上的依然是一双冷漠的眸子。 说不出来的慌意突然密密麻麻爬上他的心口。 “林鹭。”他也坐下来,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可刚落座,又不安站起来:“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她好笑的看着他:“什么做什么?” “楼主啊!那个可恶的笑脸公子,他是不是也像逼迫我一样逼迫你了?”他想不通林鹭为何会对自己冷脸。 可这句话问出来却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楼主若真的逼迫于她,那她此时不应该是泪如雨下和自己说实情吗?怎么会用看废物的眼神看自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鹭,遥远而又让人心悸。 “他没有逼我,嫁给他是我和他共同的想法。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她拉过一缕发丝,在指尖转着。 全是女儿家的娇憨姿态。 房间空了很多,那些从山庄的小院子里搬来的画具全都不见了。他很不习惯,可最不习惯的,是这个判若两人的她。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上前问问,却连脚都抬不动。 什么叫“共同的想法”?你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啊!若对方是普通人或者驱魔师也就罢了。 清裟是什么?太一楼的楼主!修士! “你也别太在意这个,他一个活了千百岁的修士,又没成神。和妖怪也没什么差别。”她突然道。 呵——看穿了他的想法吗? “你就不怕这是个阴谋?修士和妖怪成亲,太荒唐了!”林鹿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他的情绪已经有些崩溃。 其实,他想说的是,偏偏是她、是一个獬豸妖这点太荒唐。 “荒不荒唐是我和他的事,你没资格管。”她忽然勾出一个和楼主极像的清浅笑容,“说到底,你不过是我当年寻来做垫脚石的小妖怪而已。” 什、什么? 林鹿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从她口中听到的话,他以为自己气昏了头是幻听,可她还在继续。 “当初我在林子里发现你,你已经快死了。救你,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替身。獬豸一族看到真相需要付出的东西,你也该清楚。” 她伸手顺着头发,还刻意稳了稳头上的发髻。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是在一伙沙盗的手中……还有我娘亲,她救了你,用命换来你和我的重生,我们是世间仅剩的两个獬豸啊!” 林鹿红了眼,他已经猜到了什么,可心里就是不肯承认。 “你说那些啊,不过是为了骗你编的一个故事罢了。能有这么大的作用,我也没想到。”她笑着,手顺着发髻一路向下。 托着腮:“我想在公子的面前表现自己的才能,可我又不想承受痛楚,更不想分出用来保自己美貌的妖力去浪费在寻找东西和真相上。”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出口,林鹿也清楚。 他成了她手里的工具,她为了自己过得安逸舒适,天天看着清裟。所以需要另一只獬豸到处完成任务。 “不可能。我不相信!獬豸是不会说谎的,你想要另一只獬豸相信那些谎言,就要违背獬豸的生命法则,就算你不是白色的獬豸,也不可能完好无损!” 白色的獬豸能承受缺少身体一部分的痛楚,一般的獬豸却不能,所以他们的代价往往也是致命的。 刻意自己去编织谎言,还是说给另一个獬豸听,还想要对方相信。 这种代价,更是不小。 正因为如此,所以每一回的任务都是楼主自己设计,再半真半假的进行。就像把他安排和白霜他们相遇那样,他是真的被抓,真的被打。 而那个人也是真的在卖他这个妖怪。 只有这样,骗局才会成功。也正是獬豸不能说慌这点,才会让无数人争着抢着要抓獬豸来发财。 可惜,他的质问在她面前连一捧灰都不是。 林鹭忽然拉开自己的裙裾:“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也是白色的獬豸。是比你健全的白獬豸。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她的裙子下空空如也,膝盖之下,什么都没有。 他往后退了退,头昏眼花,撞到梳妆柜才稳住自己:“你的脚呢?什么时候没的?” “和你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没了,四个蹄子,化成人形就是两只脚。毕竟让一个同样也能看到真相的獬豸相信并不容易。总得付出点什么。” 她挑眉,毫不在意的放下裙裾,手指灵活绞着自己的头发。 好生荒唐!就为了让他相信那么一个故事,她选择用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作为代价,还不如自己去出任务,好歹他现在是四肢健全的。 “值得吗?为了那么个笑面虎。”林鹿说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揶揄她的话,不知道是在讽刺她还是在讽刺自己。 林鹭一听他提到清裟,寒似霜雪的眸子瞬间亮成洒满光点的点漆:“自然是值得的。现在,我就要嫁给他了呢。” “哦。”林鹿简直无言以为。 他从不知道,她践踏起人心来,竟也能如此残酷。不需要刀剑、也不需要术法,只是简单几句话,就能然他遍体鳞伤。 第273章 半妖谋·苍白 林鹿觉得自己很疼,可就竟疼在何处却不是很清楚。只是感觉自己难受的很,窒息一样。 对面,姝丽得如同夏日里盛放的桃红荷花的她收起了欣喜的眸光,重新漠然看他。 “以后,你就别再来我的阁楼了。那样对你我都好,也不枉费我将你寻来。小鹿,好好活着。” 一点也不似敷衍的语气,纵是她冷着脸说出来,都能撞进他心里。 “你不喜欢他。”林鹿突然笑起来,像在自己的脸上套了一个画着笑脸的鸡蛋壳,“你不要出事。” 她明明好端端坐在他面前,红妆似火,明媚动人,可林鹿却说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 听起来好像在诅咒她。 林鹭忽然端正了身子,也不再拨弄头发,她冷笑:“不管我目的如何,好歹我救了你也是事实。你该祝福我。” “办不到。”林鹿很直接,坚如磐石的态度与刚才面对清裟时的委屈应对截然不同。 “瞳瞳,送客!”她提高声音拂袖站起,再不想同他多说半句。 小丫头应声而入,林鹿抬手挡住她,只看着背对自己的林鹭:“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林鹭!”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自信从哪里来,明明心都像被揉碎扔了,可还是这样坚持着。 虽然自从公子建立太一楼后,他和她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但在山庄他所有的回忆都是她。 那方美得不似人间的小院子里,装着他最快乐的日子。 因为有曾经的温存和快乐,有她在这世上,不管任务有多难、多险,他都会完美完成——除了这一次。 可就因为这一次的“例外”,老天就要跟他开这么讨厌的玩笑吗?! “随你。反正我也只是看在你吃了这么多年苦的份上好心提个醒。”她还是没回头,双肩微微发颤,像是气的。 “林公子,请你走吧。”瞳瞳为难的站在林鹿身侧。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林鹭,你是獬豸,他是修士。他娶你只会是另有所图!” 瞳瞳咬了咬唇瓣,瞅了一眼林鹭,烛光照着的眸中趟过苦涩和哀伤。 “你胡说!”林鹭终于转过身来,竖起秀眉怒视他,纵然如此,她的反驳却那么苍白无力。 而他像块磐石,坚信着自己的心。 “无可救药!”她瞪他片刻,缓口气,重新平息心情道:“你今天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吧?” “……”林鹿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个,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林鹭幽幽瞧着他,像在看陌生人:“我虽然没了脚,妖力也大减,但还是能看到一些真相的。” 她一笑:“比如你会带回龙元,又比如你还带着几个妖怪暗中潜入太一楼……” “林鹭。”他想说什么,却又被她打断。 林鹭果然像只灵巧的鸟儿,总是那么跳脱:“这些,我在白天就告诉了楼主。不过,看在你对我那么好的份上,我瞒下了你的部分。只说是他们故意设计,暗暗跟踪你而来。” “那伙人为了和太一楼斗,竟不惜用同伴的命换来机会。你识人的眼光还是不怎么样嘛。没进步。”她摇头,惋惜中带着鄙夷。 林鹿只觉浑身发冷,他好不容易才坚定下来的心,就这么被她击得粉碎。 “你并没有看到全部的真相!林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他想上前,却被瞳瞳拦腰拖住。 不管是太一楼的真相,还是他和白霜她们在一起的真相她都没看清楚! 清裟并没有她看到的那么好,而那几个妖也不是她所说的那么坏。一只看不清真相的獬豸,真的是她吗? 还是,她本来就是偏向清裟,是偏向太一楼的? 事已至此,答案自不用说。林鹭帮他确定了想法,她说:“现在,那几个妖怪还不知道自己踏进了天罗地网中呢。” “……” “小鹿,你别试图挑战楼主的威严。乖乖的,别忤逆,如此你便能活得长久一些。”关心的话在她说来怎么都像嘲讽。 他听来很是扎耳朵,还字字扎心。 “他们,会怎样?”他心情麻木,却还是听见自己如是说。 “除了丢去山庄还能怎样?一群不成事的妖怪而已。去山庄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成就能够毁天灭地的强大魔妖,是他们生而为妖的价值。” 此时的林鹭已不能用冷若冰霜来形容,她说话的语气、脸上的浅笑,眼中的残忍无一不是他心寒的。 只剩下最后一丝理智还在维持着喘息的机会,然而,这丝理智也在他用妖力的时候化成了飞灰。 真相果然如她所言,她对楼主说过那些话,而白霜他们正一点点被包围! 林鹿拼尽全力才稳住自己,额头汗水滴落,脑子里全是太一楼的术士暗暗收网的画面。 而她,正在自己对面盈盈笑着,让人胆寒的笑。 那些支撑着他努力活下去的回忆世界正在分崩离析,林鹿只觉眼前一阵接一阵的黑。 像深渊里漫出来的水流,将他淹没、卷起来拖下去。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一心惦念着救出来的人,到头来是把刺向自己的刀。 而那些救了自己的人,却因他而陷入险境! 有种带着愤怒的狂躁情绪荒草一样疯长,那是恨。是他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情绪!对清裟,他向来只是讨厌和嫌恶。 可此时面对自己最想守护的人,却只剩下恨。 林鹿再不多言,扯开瞳瞳的手拉门而出。他看到了真相,知道何处是包围圈的薄弱处,只要快速赶到白霜和百炼身边…… “你救不了他们。”林鹭怔怔看着大门,脸上的笑容支离破碎。 刚跑到院子的他一头栽倒,连原形都现出来。林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手奋力朝蜿蜒的小路伸了一下。 最后的力气,也就只够他伸了个手。而后林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失去意识前,他恨不得将自己脑子里的真相隔空传给白霜。可他办不到,只喃喃念叨着两个字:“白霜”。 第274章 半妖谋·代价 林鹭见他倒下,脸上刻意做出来的笑容彻底消失:“去吧,小心别被发现了。” 瞳瞳闻言赶紧上前,这个直到林鹿肩膀的小丫头竟单手将其提起来甩在肩上扛着消失在夜幕里。 彻底看不见瞳瞳扛着的他,林鹭像被突然抽走了所有力气,后退数步,跌坐在软榻上。 说后退数步其实也不准确,她连脚都没有了啊! 而现在——她用妖力支撑着手拉开手臂上的袖袍,双手齐齐没了一截。手掌之后,手肘之前的那一段手臂没了。 林鹭发了一阵呆,重新将袖袍拉好,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獬豸每次颠倒是非黑白,就会缺少身体的一部分,而她刚才又对小鹿说了谎。只有一件事是真的,她真的把那几个和小鹿一起来的妖的行踪说告诉了清裟。 如果小鹿没有看错人,那他们就不会死。 如果小鹿看错了人,那她不希望小鹿死。所以,她选择瞒下他将妖怪暗中带进来的这个真相。 小鹿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被怎样对待她全都清楚。 她是獬豸啊! 拔去发簪,她躺上软塌闭了眼,头上有角冒出来,额上浸出汗珠。眼前一片黑暗,但脑子里却有画面清晰起来。 她“看”见一个青衣姑娘灵巧避开各种法阵,轻易就进了太一楼的机密之地——雀楼。 且还有个不太像妖怪的妖怪还刻意在半路等着那姑娘,并亲自将她引到雀楼所在。 除了这两个“半妖”,还有一团阴影。那是个隐去了自己的妖怪,只要林鹭愿意,这么近的距离她是可以看出对方真身的。 是个剑妖,还是身手不弱的剑妖。 白霜并不知自己的行踪正被一只女獬豸看着,她半路遇到百炼,跟着他来到这处地方。 按百炼所说,这里应该是太一楼存放机密书册的地方。 要找他们作恶的记录,这里最合适。 她寻了处缝隙,连人带蜗牛壳一起钻进去。连百炼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以白霜的本事,应该进不来才是。 可事实是,她进来了。 白霜也是诧异得很,这处挂着“雀楼”匾额的楼阁处处都有交叠着的结界,严丝合缝,以她的本事确实打不开结界。 不过一筹莫展之下的她围着雀楼转圈时,却在东南角的一处极不起眼之地发现了薄弱缝隙。 看被破坏的程度,似乎是长年累月都在“挖”,才一点点把这里变薄弱。 “要么太一楼有内鬼,要么我们今天就是进了陷阱。”白霜进了雀楼后,捻起一撮土灰搓了搓。 百炼差点没栽倒:“知道可能是陷阱你还进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生常谈了。”白霜瞅着周围,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进了雀楼。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满载而归,百炼也是。 雀楼里的书册近乎都是书写着太一楼的机密,构成、各个术士的来历,还有正在进行的任务。 包括了魔妖的数量和培养方法…… 白霜把这些东西全都搬进蜗牛壳,她不敢在外面点灯,就把蜗牛壳藏在书柜底下,在拉上百炼和心眼一起钻了进去。 她很好奇玄家的玄煌是怎么成为太一楼的爪牙的。 “他的来历很简单啊。”百炼举着蜡烛,也伸长了脖子过来看,关于玄煌的记录无非就是游历术士。 白霜皱了皱眉,合上书册:“我总觉得他有什么秘密。” “人活世上,谁没有一个两个秘密?”百炼把蜡烛塞给心眼,又去翻其他的书册,“赶紧看看他们培养了多少魔妖才是正经。” 刚翻了没几本,他的手忽然顿住。 白霜也极其默契的看向他,而后,他两和心眼一起齐齐看向蜗牛壳的出口方向。外面有人! 而且还不是一个。 心眼吹灭了蜡烛,白霜和百炼也把手上的书册丢在一边,静听着外面的动静。没多大一会就听明白了。 这些人都是太一楼的术士,他们特意过来抓人却扑了个空。 此时正一头雾水在雀楼里到处翻找,他们没看到有人出去,但是记录的书册大多都没了…… 清裟收到消息也赶来雀楼,一向浅笑淡定的少年气得暴跳如雷。 他吩咐一定要把盗走书册的妖怪抓住,还下令带着人去白霜之前藏身的院子。风风火火的喧哗之后,雀楼很快又安静下来。 “我有个想法。” “我想。” 白霜和百炼异口同声,后者无奈笑笑:“小半妖你说。” “好。”白霜也不客气。 没想到她一说自己的想法,百炼直呼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跳出蜗牛壳,白霜在黑暗里瞧着他,认真一礼:“多谢!” “与其说谢谢,不如赶紧把自己再变得厉害些。去吧,时间不多了。”百炼别开脸,语气很是严肃。 但他的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小半妖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 白霜带着蜗牛壳和心眼直奔皇宫,她必须赶在天刚发亮的早朝之时率先潜进朝堂大殿。 她没看到,自己从屋顶掠过时,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呆呆看着她的背影。 本以为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厮杀,却没想到术士们一窝蜂围上去,却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不仅如此,雀楼中不少重要书册也被盗走。 林鹭自然是知道白霜他们藏在何处的,可她却忽然不想继续给清裟报信了。强大,不止是正面的对战更胜一筹。 善于保护自己,并好好活下去,也是强大的一种。 这个突然闯入的姑娘有后者,可她和小鹿却哪一个都没有。只因为他们生而是獬豸,是那个曾经坚持判金蛟一族无罪而被赶出隐世的神祇。 金蛟一族无罪,可还是被神族诛杀。 獬豸一族也因此流落现世,过的一日不如一日。到现在和金蛟一族竟是同病相怜,或许稍稍比他们好一些。 多一个族员存在而已。 这些是她从那个总是和清裟在一起的大妖怪口中听来的,獬豸一族的祖先生活的年代太过遥远,她已经看不到当年的真相。 不过对方并未说谎,她辨得出来。 第275章 半妖谋·玄机 “你真决定在今天揭穿楚皇和太一楼的阴谋?”尾火虎还处在白霜突如其来的雷厉风行中,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个梦。 这丫头数日前还在平京城的街头吃喝玩乐,现在就要闯入朝堂揭穿皇帝……怎么如此像闹着玩? “火火,你也看过蜗牛壳里的罪证和我十七哥交给鱼妖带回来的信了吧?此时出手正好能同十七哥里外照应。” 白霜跃上对面的屋顶,做夜猫状把自己伏在夜色里。 底下全是带着火符到处跑的术士,驱魔师们连妖怪都用上了。 若不是她有蜗牛壳傍身,时不时进去躲一下,早被发现了。 从刚才在雀楼开始白霜就察觉这些人是刻意来抓她们的,且还是故意设下陷阱等着她们掉进来。 尾火虎和百炼怀疑过林鹿,不过被白霜否定了。 那个妖怪不可能撒谎,他是真的对太一楼又恨又怕。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机会出来报信,给太一楼率先设下陷阱的机会。 若非清裟神机妙算,就是住在太一楼里的另一只獬豸所为。 她忽然有些担忧小鹿的处境,所以刚和百炼分开就让心眼去看看林鹿的情况。要是有什么万一,尽量把他救出来。 因此,她才没机会让能够隐身的心眼提着蜗牛壳直接飞去皇宫。 “里外照应也要等十七皇子成功说服那些大臣的消息啊!你这样贸然冲进去,若没有他从旁协助,你会被当成妖言惑众的妖怪抓起来的。楚皇身边现在可不缺术士和妖怪。” 尾火虎依然不放心。 白霜瞅准机会,又越过一个屋顶。心里却也没落下给尾火虎的回答:“火火,今天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太一楼定会想尽办法围追堵截。” “不趁着现在揭穿,他们一旦找不到蜗牛壳里的这些书册整个空遁消失,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她盯着跑向远处的术士,眼底有火在燃烧。 无论今天十七哥是否说动了他列出来的那些大臣,她都会去朝堂。 亲手撕下楚皇那张虚伪的嘴脸,扯下他险恶用心的掩护,白霜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会轻易放弃? 锦鲤鱼妖带回来的书信中,十七哥提到此前他入狱时有些大臣暗地里过来探看。 他们都是忧国忧民的肱骨大臣,慧眼识出了楚皇的不对劲——从太子开始,到十七皇子,够年纪册封继承人的皇子已经全部被处置。 楚皇还在自己的龙椅左右放了一对活“麒麟”,专门用来威慑那些反对楚皇提出的政令的臣子。 自从那双“麒麟”出现后,朝中已经有好几个大臣失踪。 就连同那些大臣的家眷也没能避免,总之一人出事,全家也跟着一起消失。前去查案的官员也没有特别的发现。 奇怪诡异之处倒是不少。 比如吃了一半的饭、在夜里突然空掉的被子底下(但预备起床穿的衣裳却还在),秀到一半掉在地上的女红…… 大家都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但前一瞬还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十七皇子此前也关注过这些事件,所以那些大臣才会在他入狱之后前来探望商量。可惜当时的他身在狱中,什么都做不了。 还得劝官员们别在朝堂上帮自己求情,否则只是连累他们。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向来并不关心政事的皇子会得到这么多人的信任,或许他是最后一个符合册封、又还在平京城的皇子。 或许,是因为他也曾热切关注过官员和家眷突然失踪的事件。 总之,这给了十七皇子契机。他说若是自己暗中逐一登门拜访,将所有信任他的大臣联络起来,再加上白霜捣毁太一楼得到的证据,定能让楚皇醒悟。 看完信,白霜并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让楚皇醒悟的契机,张冽那个皇帝已经利欲熏心透骨,洗不干净了。 但这也不失是最好的机会——撕下楚皇的丑陋假面,还卫家青白,让白家枉死的将士们灵魂重见天日。 “火火,你无需再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保护好自己。”她凌空翻转,彻底跃出太一楼的范围。 往她这个方向的术士越来越少,因为更多术士在另一边发现了百炼。 方才她和百炼统一的意见是,她去朝堂候着,百炼随后把清裟和他的手下绑过去。加上蜗牛壳中的东西,也算是铁证如山了。 纵是楚皇想掩盖事实,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他继续顽固扭曲真相也是不容易的。 尾火虎沉默了,成为她身体的一分部后,它越来越了解她。白霜既然已经这么说,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放心去做想做的事吧,只要别死,我都可以拼尽全力把你‘修’好。”想了一阵,它只想出这么句话。 白霜轻笑,沉重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些。 这一放松,她差点撞在一个飘在空中的车上!没有拉车的动物,连个妖怪都没有,马车的轮子在风中“嘎吱”转动,诡异得很。 白霜皱眉转了个方向,那车又“嗖”地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回事?”尾火虎也发现不对劲。 “不知道,拦路的。”她小心翼翼飘在车前,目光似芒刺看着车门处那方被风吹起的草帘。 左手白绫松动,之余白骨全是妖气的手掌也探出来。 “里面的,为何要拦本姑娘的路?”白霜抬起左手,妖气在瞬间暴涨,紧要关头,挡她者死! 一双清秀的小手将帘子卷起,露出宛如豆蔻的脸和扎着两个丸子似的总角的脑袋。 “姑娘别生气,我家姑娘就想和姑娘说句话。”小姑娘咧嘴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她背后,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跪坐在车内,直接“平移”到门口。 “有话快说,我还有事,忙赶路。”白霜依旧没放松警惕,白绫甚至已经大部分脱离了她的手臂,此时正在夜空中飘荡。 尾火虎在她心里道:“小心,是獬豸妖。” 白霜一愣,这世上只有两个獬豸妖怪,一个是小鹿,男的。另一个,是林鹭。 第276章 半妖谋·托付 尾火虎说要小心,白霜却觉得有些多余了。对面的妖怪看起来很是虚弱,即使有夜色的掩盖,她的气色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好。 除去毫无血色的脸和发白的唇,她的眸也不似林鹿那般熠熠生辉,像是蒙了一层纱。 “打扰姑娘了。妾身前来,是有件事要拜托姑娘。”她轻拂华丽的衣袖,笑盈盈看着白霜。 白霜望一眼皇宫的方向,钟楼正对着的启明星正毫无顾忌的亮着。 “不会耽搁姑娘多少时间。”獬豸看见白霜的动作,又赶紧道。说罢,她抿着唇紧张盯着白霜。 叹口气,白霜点头:“你说吧。” 女妖松了口气,紧抿的唇瓣松开,因为这个动作,她的唇上才多了些鲜活的颜色。目光也亮了些。 “这个,我想请姑娘代转给他。”女妖从袖袋里拿出一块圆润透亮的玉珏。 她身边的小丫头立刻接住,并飞出来递到白霜面前。 “你这是何意?你们方才没有见面?”白霜没有立刻去拿这块玉,而是一脸疑惑看着女妖。 林鹿冲过去救她,不会是半路被太一楼的术士给截了吧?! 女妖摇头,苦笑:“我们见过面了。”顺了口气,她继续道:“我大限已到,活不了多久了。他就拜托姑娘了。” 说着,女妖竟是伏在扯上叩了个头。 白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得不轻,赶紧甩出骨鞭将女妖拉起来:“你这是何意?林鹭是吧?你要说什么就自己给他说。” 把小鹿拜托给自己?她以为小鹿是物,可以随便交付吗? “拜托姑娘了!”女妖也不解释,只是固执的趴着,哪怕她的一只手已经被白霜手中的骨鞭勒得发紫,也不愿意起身。 “请姑娘应了我家姑娘吧,她为了对付太一楼楼主,已经没了大半条命。此时就这么个遗愿,也不违背道义良心,姑娘为何不肯应下?” 瞳瞳举着玉珏,泪如雨下。 白霜的唇瓣动了动,话到嘴边却变成:“他来了,有什么要说的,趁早吧。你们是遗世的獬豸,不该我这个半妖当信使。” 说罢,白霜收回骨鞭身影一闪,使了个空遁术离开。 林鹿被心眼拉着,破开夜幕出现在车前。“你给我下了药,为什么?”他几乎是“挂”在心眼身上。 “……”林鹭怔怔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瞳瞳吸吸鼻子,把玉珏塞到林鹿手中:“姑娘为了救你彻底脱离太一楼的控制,毁掉了自己的身子和妖力。就快死了!” 什么?!林鹿心脏紧了紧,搭在心眼肩上的手都颤了颤。 “瞳瞳!”她猛地厉喝,可惜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吓人,“你答应过我不瞎说的,如此胡言乱语是想受罚吗?” 小丫头急了,眼泪像豆子般滚过:“姑娘!瞳瞳深以为方才的姑娘说得对,你该说出来的!何必瞒着?” 林鹭愤怒又无奈的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小丫头,终究是涉世不深的小妖。 她若不瞒下来,以林鹿的性子还不去找清裟拼命?可她答应过林鹿的娘亲,要护他的啊! 看了一眼错愕的林鹿,她的心脏像溢满了蜜。 其实,即使没有恩人的嘱托,她一样会护着他。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护着他,想他早日脱离太一楼的控制。 “林鹭,这是怎么回事?”他半咬着后槽牙。 她垂下目光,放落了草帘:“瞳瞳,我们走。”话语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可她却在车里咬破了自己的手。 眼泪掉下来,又化成光点消失。 这是一个獬豸即将死亡的征兆,她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会化成光点消失。过程可能是十天半月,也可能只是三到五个时辰。 扛着那么多心痛,废了那么大的劲就是想让他恨自己、忘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此时又怎么能半途而废? 耳边响起掀帘的声音,林鹭转过去抱着对方就闷声哭:“瞳瞳,走,赶紧离开这里。离开他!” “为什么那么想离开我?你明明不恨我,也不讨厌我。”这声音不是瞳瞳,是林鹿。 她一呆,这才感受到自己抱住的人果然不是个柔弱的小姑娘。望着直视自己的他,林鹭竟然一口气没上来,没出息的昏了过去。 “林鹭!林鹭!”他摇着她大喊,紧张的探鼻息、试脉搏。 动静太大,把外面的心眼和瞳瞳都给引进来。瞳瞳按住惊慌失措的林鹿,红着眼道:“是姑娘的身子太虚弱了。歇一阵就会醒过来。” 这也不是第一次因为激动昏倒,她早已经见怪不怪。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将林鹭抱在自己的臂弯里,手中摩挲着那块圆形玉珏,神色惶惶。 瞳瞳盘腿坐在一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开了口。 其实,林鹭没了双脚并不是因为她编了个关于他娘亲的故事并试图让他相信。而是利用颠倒黑白是非的力量强行改变了糖丸。 就是清裟给林鹿吃的那种糖丸。 糖丸内藏有操控獬豸的最佳符咒,只要清裟高兴,他甚至可以利用糖丸将原本善良胆小的獬豸变成癫狂的疯子。 对于獬豸来说,清裟给的糖丸就是毒。 之后,她又故意和林鹿走得很近,让自己成为楼主用来威胁林鹿的对象。并渐渐忽略糖丸的作用。 林鹭并没有撒谎,她确实是清裟从沙盗手中抢回来的。 她也确实很感激他,并尽心尽力“效忠”。可清裟想要使唤的,却是男的獬豸,他说她很宝贵,不能死了。 可他却给她喂下糖丸,让她彻底臣服。 如果林鹭愿意,她可以劝说林鹿,让他也加入太一楼。不过清裟不信任妖怪,非要设计捉他。 林鹿到太一楼后经历的一切,都是她曾经历过的。 她也发现了清裟的秘密,原来,长得好看的人并不是就有一颗善良通透的心。林鹿所受的残酷对待,她也一清二楚。 有一回,她试着劝了劝清裟。 对方听完只冷着脸道:“他只是个工具,你是瑰宝,不该替他说情。” 第277章 半妖谋·诛心 她真是楼主的瑰宝吗?自然不是。她只是林鹿的珍宝,小心翼翼护着的存在。 清裟称她为瑰宝,不过是因为等她动情之后,再娶之。不管女獬豸动情的对象是谁,但和人类产下的孩子都是极其聪明的半妖。 人形,且能看到真相。 只要想,坐上九五之尊的皇位也不过探囊取物。当然,好处还不止于此,娶了獬豸妖怪的人也会在血脉交融之后脱胎换骨。 即使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到了顶点,只要和林鹭成亲,他就又可以再上一阶。 但他也知道獬豸不会爱上人类,所以才故意放任她和林鹿之间的来往。直到两个妖怪之间产生不可切断的情愫,他才出手。 林鹭看到过清裟的过去,一个曾被爹娘嫌弃蠢笨而被赶出家门的小孩子。 讨饭被丢石子,偷盗被打断过腿,摘野果吃反而中毒……好不容易命大活下来,却无处可归。 然后,他遇到了那个叫忧隐的妖怪。 在后者的指点下,光着脚走过千山万水拜师学艺,成了一个修士。他虽然算账慢、干活力气力气又小,还天生说话不利索,学起术法来竟是一日千里。 修行越久,他身上的缺点就越少。 然后,他死了。 十七岁那年,为了救一个村子的人,他孤身一人持剑挡住入侵村子的癫狂妖怪。血战之后,他成了英雄。 村子里的人们差点没将他供起来。 他在村子里养伤,却总有妖怪前来滋扰。它们都是先前被杀的那只妖怪的朋友和族类,除了找他报仇,还为一件事—— 寻回一只小妖。 原是村子里的人不知怎么就传出吃了妖怪能长生不老的谣言,于是男人们就想方设法从山里偷来了一只小妖怪,准备在十五月圆之夜全村分食。 而他们也真的那么做了,就在他杀掉大妖怪的第三天。 可惜,妖怪的肉和动物的肉也没什么不同。在它们死去之时,妖力和灵力也散尽,比起灵花灵草还不如。 但来找村子要妖的妖怪越来越多,村人们害怕了。 闭门商量之后,他们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替罪羊——十七岁的少年术士。他现在受了伤,动弹不得,还不是随便他们怎么做? 负责照看清裟的妇人特地给他做了一餐有肉汤的饭,却面色不怎么好的从门缝后面偷看他吃完。 清裟因为师门而重拾对他人的信任,可这份信任却在这里被撕得粉碎! 他刚吃完饭,村子里的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冲进来,明晃晃的砍柴刀齐齐捅向他…… 清裟毕竟是修士,就算被戳成筛子,还是残留着意识。他嘴里冒着血,被他们拖到一个架子上,抬到村口、他亲手设下的结界处。 几个男人一起用力把他连同架子一起扔到结界外。 他听到他们说:“当初是这个修士抢走小妖并且杀掉,修士还杀了小妖的爹娘,如今我们杀了修士还给你们,求你们别再来找村子的麻烦了!” 呵——清裟的嘴角动了动,更多的鲜血溢出来。 惨淡的下弦月挂在天空,映照着他惨淡的眸光。突然,视线里仅有的光也被妖怪的身影挡住。 他知道自己就要被妖怪生吞入腹,他知道自己不甘心,他知道自己恨。 但他毫无办法,连让自己在他们下口之前自杀都办不到。十七年的人生,从黑暗到光明,又重回黑暗都是因为妖怪。 也不对,不是因为妖怪,是因为人。比妖怪还要残忍的人! 不过清裟没死成,确切来说是重活了一次。那个之前遇到的失忆妖怪无意中路过,再次救了他。 但他伤势太重,已经回天乏术。 大妖怪就给了他一块镇魂玉,直接嵌在被人用柴刀砍出来的伤口里——最严重的那一处。 然后,他竟然奇迹般起死回生。一活就是千年。 但他却永远忘不掉过去的恨和屈辱,所以他想寻一只女獬豸成亲。千年中,就只找到了林鹭,毕竟獬豸妖怪太少。 一番刻意的讨好之后,他发现林鹭就算得到了完全的人身也不会爱上自己。 就干脆变着法子让她相信他对妖怪很好,就算是獬豸也会得到极好的对待。就想试试她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另一只獬豸。 没想到她还真带来了,虽然不是女的獬豸,但她最终还是动了情。 不过他也太低估妖怪的爱和勇气,特别还是能够看清真相的獬豸。就算他刻意用符咒加固自己的力量,也没挡住林鹭不顾一切的撕裂。 她撕开了他的盾牌,看到了真相。 “所以,沙盗的事是真的?”林鹿呆呆看着林鹭,瞳瞳每说完一件事,他的心就纠一分。 “是真的。” “我娘亲的事,也是真的?” “是。” “她知道我对她……我。”他握紧玉珏,语无伦次,“都怪我是个残废,身为白色獬豸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最重要的人!我是个废物!” 瞳瞳摇头,又哭又笑:“姑娘说,是林公子的娘亲给她的命。是林公子给了她爱。” “林公子,你不是废物。当初夫人救姑娘的时候被法阵所伤,你也被伤到,所以才……总之,姑娘说强大并不一定是披荆斩棘,没有敌手。” 瞳瞳顿了顿,握住林鹭的手道:“姑娘说,好好的活下去,也是强大的一种。” 好好活下去。 她费尽心力,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命也要给他凿出一条离开太一楼的路。可她自己呢? 没有她的世界,要他如何好好活得下去? “林鹭,你果然捅人不用刀啊!”他将她抱紧些,眼泪沿着鼻梁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溅开透明的花。 瞳瞳握住林鹭的手紧了紧。 声音带着哭腔道:“楼主为了能够顺利娶姑娘,在姑娘身上下了咒。不嫁,林公子死,姑娘也会死。嫁了,能活一个。” 獬豸与人类成婚,产子之日,就是獬豸命尽之时。 “其实,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中,最好的那个选择了。”瞳瞳说完,终于支撑不住呜呜大哭。 第278章 半妖谋·梼杌 最坏的结果里,最好的选择……么?林鹿将脸埋在她的肩上,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以为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已经够多,刚才甚至还恨过她。 现在看来,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心眼,你去皇宫吧。白霜一个人我不放心,早朝开始了。”许久,他带着厚重的鼻音道。 靠在车璧上别着脸的剑妖想了想,点头。 楚宫,盛大的朝会正式开始。身着绛紫色朝服的大臣们手捧玉笏,头戴礼冠有条不紊鱼贯而入。 所有人的朝服唯有腰间玉带不同,玉带是用来区别官品的最直接饰品。 白霜藏在蜗牛壳里,蜗牛壳放在大殿正上方朱红色雕龙画凤的横梁上。这里有最好的视角,能把整个大殿尽收眼底。 內侍一声高昂的皇上驾到后,身着黑色绣了火红云纹龙袍的楚皇缓缓而出。 他的左右各走着一只长相凶恶的妖兽,过去那是侍卫的位置。他在龙椅上落座,那两只妖兽就大摇大摆走到大臣们前面,左右各坐一只。 大殿中最高的侍卫都没有那妖兽坐着的时候高。 “这是什么品类的麒麟?分明就是妖兽梼杌嘛!”白霜在心里冷笑,她能迅速认出来,也是得益于曌给的那堆书。 虽然她只是个小半妖,但修行却从未懈怠过。自己和天底下许多人一样,不是天才。 扎扎实实的修行也没什么不好。 “能找到这种妖兽,这皇帝可能不想要江山了。”尾火虎也一阵鄙夷,梼杌是从千万人的贪念中诞生的妖怪。 初时并不成形,唯有九五之尊的贪念能召唤梼杌并以自身的“龙气”助其成形。 所以世间的梼杌是少之又少,没想到楚国的皇宫中不但有还是两只!楚皇半个身子已经跨进泥巴里了吧? “他是不想要江山。”白霜撇撇嘴,“他想要的是天下,说不定还是三界的天下呢!” 说话间,底下的官员们已经给座上的皇帝行毕大礼。张冽打开面前的奏疏,蜡黄的脸上浮起怒意。 “朕说过,不准议朕的家事!赵焕,你这是何意?” 他“啪”地合起手中奏疏,照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胡须及胸的男人砸过去。奏疏撞在男人胸口,掉落在地。 上方雷霆震怒,这男人却沉稳得紧,连眉梢都没颤一下。 “皇上,天子无家事。太子的册封宜早不宜迟,诸位皇公子虽脾性各异,但均是顶梁之才。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他说得有条不紊,似全然没注意到合适册封太子的皇子人选已经一个都不在平京城内。 话音方落,立刻有不少人站出来,都是一声高过一声的“臣附议”。 “荒谬!”楚皇猛地推倒桌上堆成小山的奏疏,“反了你们!不知道最近出事的皇子太多,再等一等吗?封太子不是小孩子之间戏耍,朕需要时间考虑!” “吼——”见楚皇发怒,底下的两只梼杌舔着唇站起,贪婪的眸光盯着殿中众人。 仿佛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块新鲜的,会自己行走的肉块。口水都掉下来。 黏答答落在地上,腥臭无比。 “皇上!您是想考虑,还是要去问那个太一楼的妖人?”那人又开口了,白霜记得他,是十七嫂父亲的好友。 同朝为官,许是好友的遭遇刺激了他,才让他如此不顾一切。 看楚皇的反应,估计今天的早朝又是个不安宁的例外。 “放肆!”楚皇一脚蹬掉御桌,指着他朝两只梼杌道:“给朕吃了这个满口胡言的乱臣贼子!谁再多言连他一起吃!” 蜡黄的皮肤、恐怖的表情,配上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此时的楚皇比鬼魅还难看。 两只梼杌得到允许,连尾巴都高兴得翘起来,滴着恶臭的口水走向那个出言刚直的大臣。 其他人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但他依旧淡然,打横玉笏,蹲下去把奏疏捡起来。 弹了弹奏疏的封面,他正要起身,梼杌的大嘴已经伸到他头顶,“嗷!”,眼看着就要咬下去! 突然,一条白色的不明武器蛇一样钻出—— 它绕过两只梼杌的脑袋,左右一窜,在空中延展出两个大白圈,而后猛地收紧,梼杌张大的嘴巴就那样被缠住。 “孽畜!休要伤人!” 大殿中央凌空飞出一个青藤色倩影,像一把剑带着凌厉的气势落在大臣中间空出来的道上。 正是两年前楚皇亲自痛哭说她掉进了凤凰渊的昭烈公主,白霜! 她单手扯着武器的一端,广袖掩去了她的手和一大截武器。 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圆润的大包裹,包裹足有她的腰那么高,比她整个人大上约莫七八圈。 把这个和她的身子相差巨大的包裹往地上一丢,白霜稳稳站在包裹上,系着大疙瘩的地方。 意外的是,她的到来虽然让人惊讶,却没有让多少人错愕。 有几个错愕的,还是曾经和白家不对付的臣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昭、昭烈公主?!” 反应最大的当属龙椅上的张冽,他堪堪退了一步,眉峰慢慢隆起,目光露出狠绝来。 难怪十里亭一直没有妖怪前来找他安排在那里的侍卫,原来白霜根本就没有死?!楚皇气得牙痒,又不敢直接质问她为何不死。 只好换个问法:“昭烈公主两年前已经失足坠入凤凰渊,你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 “嗷——”梼杌挣扎着起身,猛力摆动脑袋,想摆脱骨鞭的钳制。白霜冷睨楚皇一眼,光一样窜出去。 不过数息,她就利用自己身子小巧灵活的优势把凶狠但又笨拙的两只梼杌收拾了。 被捆了四肢和脖子的两个妖兽只能瞪着牛眼呼哧喘气,但很快它们连气都喘不上来——白霜收紧了骨鞭。 她站在梼杌牛一样的身上,看得楚皇冷汗涔涔。 那天他斩断她的左手,把她拎在悬崖边上,手中的腾蛇剑刺穿她心脏时的感觉莫名其妙跳出来。 “护驾!”楚皇脸色难看大喊。 第279章 半妖谋·受刺激 弓着身子缩在一边的內侍抖着嗓子完成他传声筒的任务,门外的內侍听到这一声鸭嗓子似的“护驾”,也赶紧开口。 不过片刻,身披战甲的羽林军提着刀冲进大殿。 明晃晃的刀将全部的大臣和白霜都围在中间,殿中局势骤然紧张,几个被吓得站不稳的大臣趁机挤到羽林军后面,猫着双眼睛看她。 白霜唰地收回骨鞭,顺势延展着甩了一圈。 一阵叮当声后,羽林军手中的刀全被扯走,训练有素的守卫们哪里受过此等刺激?一个个呆若木鸡。 “哗啦!”白霜手里的骨鞭砸向楚皇面前的地砖,骨鞭灵活松开,捆着的刀全数散落。 “我无意伤人,只是有些话要说。”她结出印伽,将一个结界推开。 羽林军们全被挡在结界外面,只剩下楚皇、白霜还有一群大臣。她拍拍手,顺道在梼杌的尸体上跺了跺脚。 “皇上,白家将士们的死和卫家的罪名,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大臣们偷偷抹了把冷汗,就连处变不惊的赵烨都不禁看得呆了。昨晚他们就收到十七皇子的手书,说计划提前,今天早朝务必助归来的昭烈公主。 没想到昔日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此时倒是“锋利”得很。 不愧是将门之后,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模样啊! 对太一楼行事过于干涉政事这点,朝中不少大臣都很是不满。后又有皇子接连出事,十七皇子更是拿出证据,直指太一楼妖言惑君。 他们本是计划要把皇上“救”出来,一起对付太一楼。 岂料十七皇子说昔日的昭烈公主并没有死,且已经开始和太一楼斡旋,昨晚更是直接加急送来手书言明计划提前。 此前虽听十七皇子说过昭烈公主修了驱魔术,此时是一个驱魔师。 却没想到今早昭烈公主就用这么惊人的方式出场,一出手就收拾了两个妖兽!果然是白家的血脉! “妖女,你究竟是何方妖物,敢在朕的楚宫大殿上胡言乱语?白家满门忠烈,卫家罪大恶极,岂容你颠倒是非!” 楚皇握紧手里的令牌,面上并无惊慌之色。反而别有深意瞧一眼同样被阻隔在结界外的內侍。 后者扶了扶头上的羽冠,连滚带爬朝后面爬去。 白霜扬扬眉,从梼杌身上跳下,捡起一把刀,楚皇目光一惊立刻拔剑应对。他手中的剑,正是白家的腾蛇剑。 不过白霜本就不打算理他,她忽然转身,一刀划破自己带来的那个大包裹。 随后把刀往地砖缝隙里一插,翻捡起书册来:“这些都是从太一楼的雀楼中带出来的,请诸位大人过目。” 白霜抱起书册,一人手中塞一本。 遇到和白家不对付的大臣,她直接略过,看都不敢白煞了脸的对方:“关于他们做过什么,还要做什么,这上面都有详录。” 楚皇看着她在殿中走,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差点握不住腾蛇剑。 “妖言惑众!其罪当诛!”楚皇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破绽,气急败坏把另一只手里的令牌砸到地上。 结界外的羽林军急成团团转的蚂蚁,却拿结界无可奈何。几番踢打之下,转而叫人去兵器库重新拿武器。 张冽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霜怎么会得到太一楼雀楼中的书册。 但他已经看出来那些书册都是真的!雀楼他也去过数次,特别是自己和太一楼楼主亲手所写的贴了金箔书契,就散落在地上,白霜的脚边。 那上面都写了什么,他太熟悉了! 不能让这些大臣看到!否则,自己就会失去全部人心!又气又急的他甚至没时间去怀疑为何这些大臣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霜会不加丝毫怀疑。 白霜听到玉牌落地的声音,立刻扔了剩下的书册,甩出骨鞭缠住一个半空中落下的女人! 女人砸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手里的两柄飞燕剑也滑落。 “乌衣阁,你们终于出现了。”白霜咬牙,“当年边关那一战,你们暗中也出了不少杀白家将士的力气呢!” 话音未落,结界里忽然多了好几团乌影,就像是正在写字的人随手甩了一下笔,墨团凝在空中。 那些墨团忽然张开,全是手握双飞燕的杀手! “公主当心!”赵烨是朝中为数不多知晓乌衣阁厉害的人物,她们一出现他的心就开始悬起。 白霜将骨鞭舞成灵活又霸气的龙,道:“赵大人不必担忧,你们自己更要当心才是。” “还有,以后请大人们唤我白霜。我姓白,是白家的后人。”话音还在,她却没了人影。 赵烨怔了怔,终是面色复杂点头。 其他大臣见此场景,一个个将书册抱在怀中,紧张看着殿中斗得天昏地暗的鏖战。只有赵烨和几个老臣仍临危不惧,一目十行将书册看下去。 随后,赵烨捡起了地上那些贴了金箔的纸张。 在楚国,有资格用贴了金箔纸张的人仅有一位——当今天子。 “赵烨!你不想要脑袋了吗?!”楚皇提着腾蛇剑冲过去,虽然他看起来形同鬼魅,手脚却不慢。 白霜全力对付乌衣阁的杀手已是分身乏术,她想救赵烨,却无能为力。 “赵大人——”有几个老臣惊慌大喊,但他们谁都不敢挡楚皇,张冽是皇帝,杀伐在握。 就算他是昏君,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他们想做的只是唤醒楚皇,让他别再被太一楼那个妖人迷惑。而他们能付出的最大代价,只有用命明志、以血为柬。 “赵大人!”白霜心里万分焦急,为此还挨了一剑,正中后背。 她赶紧将骨鞭反转,挡住下一波攻击,顺便护住全身要害之处。可还是被杀手们围在中央,无从突破。 此时的张冽和当初在凤凰渊杀白霜时那么像,手里的腾蛇剑毫不犹豫挥向赵焕的脖子! “臣死不足惜,请皇上早日回头!”赵焕闭眼大喊。 他想慷慨赴死,上天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楚皇手里的腾蛇剑消失了。 第280章 半妖谋·腾蛇疾风 张冽的动作毫不迟疑,却因为没了腾蛇剑,空画了条看不见的线。他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整个人却僵住。 而白霜身边却骤然响起一阵刀剑接连相撞的声音。 乌衣阁杀手们被一团团剑花挡在外面,错愕的她看见一个没有头发的俊俏男子挡在自己面前。 他的双手自肩膀开始就是许多锋利的刃,腰间裹着黑色长袍遮去修长双脚,扭头看她:“小霜,没事吧?你的伤。” 是他,自己在蜃妖幻境里见过的男子。 “你……是腾蛇剑?”白霜忍着后背传来的痛意问。她以为那只是个梦,或者是自己心中的幻象。 没想到腾蛇剑!竟真的修成了人形——虽然还不完全。 “是。醒得太晚,抱歉。”他转过头去,专心对付乌衣阁那些杀手。这些人哪里是他这个曾身经百战的腾蛇剑的对手? 不多时,就一个个像被刺伤的燕子掉下去。 恰时,白霜还来不及松口气,方才跑掉的內侍就带着一个术士跑进来:“皇上!人来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张牙舞爪,却也穿着甲胄的妖怪。怪异得很。 內侍喘着气指着白霜设下的结界:“大人,快把这个打开救皇上!” 拿了武器回来的羽林军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术士破坏掉白霜的结界。张冽没了腾蛇剑,只得连连后退,跑到白霜丢刀子的地方捡了一把提着。 腾蛇剑出,白霜放心把自己的背后交给他,转而挡在张烈面前。 她扫一眼那些看起来像军队的妖怪:“皇上,您老人家再不歇歇,就离驾崩不远了……” 她冷笑,挑着眉看他:“当初你斩我的手,又刺我一剑,还把我扔下凤凰渊,为的不就是长生不老,永坐江山吗?” “滋滋!”结界上爬过裂纹,白霜皱了皱眉。 目光撇向那个手持符咒的术士,有点本事哈。她这结界之术其实是套着驱魔术外壳的妖怪结界,对方似乎发现了这点。 可惜那个术士没能进一步破坏结界,他的心口突然裂开个洞,血溅而死。 没了操控的人,妖怪们竟然一哄而散……没错,就是那种囚犯意外得到自由的那种一哄而散。 只留一地的甲胄,像一张张讽刺的脸。 术士到死都还瞪着一双全是疑惑的眼睛,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边上一个劲催促的內侍更是直接吓得,两眼一翻昏过去。 随后,羽林军内像被一阵风卷过,一个个的全都倒在地上。 没死,但也动弹不得。他们护卫皇宫多年,从未遇见这样的怪事,就算是大男人也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青紫。 白霜望着乱成一团的羽林军,会心笑了:“心眼,可救出小鹿了?” 见她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张冽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妖女,你怎么可能活过来?我明明把腾蛇剑送进了你的心脏!” 白霜冷睨着他,并不说话。 倒是尾火虎在她心里道:“我就说那伤口怎么那么难修复,原来是被腾蛇剑这种厉害之物伤的。不过,那把剑能得人形,估摸和得到驱魔师的血有不小干系。” “救出来了,此时正和女獬豸在一块。他说担心你的安危,劝我前来相助。”凭空响起一个声音,却找不到人影。 羽林军们还在倒地,有几个乌衣阁的杀手前去阻拦心眼。 她们除了武功高强,也身怀驱魔术,上次在花楼心眼被围攻也正因如此。只是这次的损失比起上次来惨重多了。 不多时,腾蛇剑就“清掉”全部在结界内的乌衣阁杀手,转而护在白霜身边。 “你背后的伤……”他瞧着她背上浸出血来的衣裙,想伸手去帮她包扎,可双手又全是锋刃,只好作罢。倒是白霜背上的衣衫狡猾的很。 刀剑划过,青藤衣裙未破半分,她的后背却硬是生生挨了一刀。 好在尾火虎及时修复,现在伤口已经愈合。“我没事,伤口已经愈合了。”白霜扬眉一笑。 看到腾蛇剑的瞬间,她竟有种看到亲人的感觉。 “怪物!一群怪物!朕砍了你们!”楚皇疯魔一样挥刀砍过来,白霜还没出手,腾蛇剑便随手一挡。 张冽手里的刀就那样飞出去,直接插在横梁上,抖了好一会才停下。 他眼前一黑,腿脚发软坐在地上。 “皇上,白家的死、卫家的罪,竟然是由此而来的?!”赵焕终于看完那些贴着金箔的纸,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其他大臣也齐齐望向他,特别是他手中的那叠纸。 “不是!朕怎会做那等荒唐事?这是这个妖女栽赃嫁祸的,众卿休要相信。”张冽反驳,脸色更难看了。 但他还不忘恶狠狠瞪着白霜。 “嫁祸?栽赃?”白霜气得握紧拳头,暴涨的妖力让她发丝飞舞,裙裾飘摇,“你当初就为了腾蛇剑和我这个‘祭品’,设计杀了我白家满门……” “还把这个罪名扣在我外祖母卫家的头上,陷害他们满门赴死,何等恶毒!帮你做这些的,就是太一楼。他们联络的外敌,他们使唤的妖怪,到头来却成了卫家私通敌国!” 腾蛇剑发着冷光的眸子居高临下瞪着楚皇,看得他心里发麻。 对方甚至缓缓将“手”放到楚皇肩上,锋利的剑刃恰好对着他脖子上最软弱的地方。冷汗落进眼睛,针扎似的痛,他却连眨眼都不敢。 就怕腾蛇剑手一抖,抹了他的脖子。 白霜转身,甩出骨鞭卷了一本书册握在手里:“这些都是罪证,贴金箔的纸张更是皇上专用。恶毒的交易,我们的皇上和太一楼楼主用贴金箔的纸写得清清楚楚。” 赵烨满目震惊和其他人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书册和纸张,重新拿了别的书册来看。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余哗哗的翻书声。 当然,还有楚皇越来越难看的脸和紧张的呼吸。但他被腾蛇剑制着,不能动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想要隐瞒的一切被撕开,曝晒在众人眼里。 气得他差点呕血。 第281章 半妖谋·沉冤得雪 更让楚皇呕血的还在后面。 众臣正神色严肃翻看检查白霜带来的证据,她干脆坐在梼杌毛茸茸的身上歇息,心里是说不出的翻腾情绪。 百感交集。 “轰!”晴空一阵炸雷,直接把大殿屋顶轰出一个洞。吓得殿中所有人都下意识颤了一下。 白霜更是直接收回思绪,皱皱眉看向阳光打进来的洞。 残渣落在结界上,又滑下去。有个碧色人影掉进来,同样落在结界上,又滑下去,竟是被五花大绑的清裟。 昔日的俊美少年此时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百炼紧跟着跳进来,站在结界上小看白霜:“小妖……丫头,我来的不算晚吧?抓这小子还挺费劲。” 他果然没夸海口,清裟哪里是他这个混迹三世多年的老家伙的对手? “不晚,多谢!”白霜从梼杌身上站起来,抱拳一礼,顺便道:“这里有两个妖兽,是梼杌,不过已经死了,你要不要?” 百炼常用妖兽的油脂唉保养他的百炼锤,一听白霜如是说,眼睛都亮了。 “当然要!正愁这一战后要破费去黄昏裂缝的集市买妖兽油脂呢。送上门的岂有不要之理?虽然麻烦点,但是不用花钱啊。” 说罢,他蹲下敲了敲结界:“快打开,我要搬妖兽。” 百炼离开后,白霜让心眼把清裟拖进结界。她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清裟,你挺会说谎的啊。” “本座何时说谎了?”他纵然鼻青脸肿,还是奋力翻了个白眼,“不过,你倒是藏得深。”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栽在一个半妖女娃手里! 白霜放开他的下巴,顺手把他脸上的杂乱发丝捋开,对目瞪口呆的大臣们道:“人证物证都齐了,诸位大人,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这是太一楼的楼主?”有大臣悄悄对身边的人道。 “是他。”有人轻声回。 此时,大家心里的想法都差不多——太一楼真的倒了?那个仗着皇上给的特权耀武扬威的术士党被废了? “一报还一报,当初他们用计害了白卫两家,害了两家麾下上万精兵将士。如今白家遗孤亲手毁去太一楼,也是因果报应!”赵烨叹。 白霜的嘴角抽了抽,最终只化成苦笑。 因果报应?不存在的。若没有遇到曌、没有那些咬牙苦修行的日子和入玄家的锻炼,她哪里有本事对付太一楼? 谋事在人,隐世神族都忙着铲除异己,哪里还有神来管因果?! 楚皇此时彻底哑然,再说不出一个字。 听完赵烨的感叹,大臣们互相对视着点头。就连那些平素里看白家不顺眼的臣子也一背冷汗。 他们都当白家从此再无翻身的一天,却没想到竟还有一个如此让人刮目相看的遗孤。 当初那个只会在宫中笑嘻嘻活着的公主仿佛只是个梦,眼前杀伐果决,本事不俗的白霜才是世间最真实的存在。 她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提起神,众臣开始了对照罪证和审问清裟。少年常常不愿说话,但都会被白霜刺激得出声。 她也没做什么,就是利用寻找忧隐这件事做威胁而已。 他说自己没说谎,寻找忧隐的事是真的。但委托白霜是假,希望利用她背后的大妖力量是真。 太一楼不乏本事厉害的驱魔师,玄煌就是其中一个。 但他们都找不到忧隐,清裟知道白霜身边的曌就是那个被困在凤凰渊的大妖。故才借机接近她。 他本可以提前把她的行踪告知楚皇,但却瞒下了。 给她时间寻找忧隐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嘛,就是扶遥的心脏里面藏着的金蛟龙元了。 “我是个重喏的人,会帮你找到他。但若他是恶妖,我一样不会手软,你说还是不说?”她就是用这句话,逼得清裟乖乖就范。 少年只觉羞耻感将自己压得气都喘不过来,有多少年没被人踩在脚底下如此威胁了? 漫长而又紧张的核对之后,所有大臣都白了脸。就连受伤的羽林军们都闭了嘴。 白霜放开清裟,站起来,她朝腾蛇剑伸出右手,他立刻会意化成一柄长剑,剑柄正好落在白霜手里。 她把手里的腾蛇剑转了个方向,剑尖朝下。 用自己见过的爹和哥哥行礼的姿势抱着剑柄,严肃而又沉痛道:“诸位大人,小女此行并不是为了表明昔日的昭烈公主未死。” “如今太一楼已破,真相大白。今天,我只要皇上的罪己诏和还卫家清白、告慰白家英灵,昭告天下的圣旨。我是作为白家唯一的遗孤而来,只为了让白家英灵安息,卫家冤屈得雪。” 纵然悲痛,但她还是说得铿锵有力。 “不可能!朕不会下罪己诏!朕是皇帝,是天子!朕……噗!”张冽跳起来,涨红了一张蜡黄的脸。 可惜还没蹦跶几下,就吐血而死。 白霜冷着脸站在距他数尺外的地方,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你不愿意,就让十七哥来吧。 虽然她答应过十七哥,不动手杀张冽。但没答应过不动妖力啊。 以楚皇现在的身体,身上的天之龙气早就用来养那两只梼杌。白霜要用妖力不动声色捏碎他的心脏简直轻而易举。 “皇上驾崩了!”大殿一片喧哗。 “国不可一日无君,马上迎回十七皇子!”赵烨的提议得到所有大臣的赞同,其他年纪适合的皇子都死的死、残的残,且还远在千里之外。 只有暗中在平京城内奔忙的十七皇子张昭,是此刻最佳掌控大局的人选。 短短半日,楚国就这么变了天。 “小霜,你看这样可满意?”张昭放下笔,提起桌上的锦帛示意白霜检查,这是给天下的沉冤昭雪诏书。 还有一份,是替张冽写的罪己诏。 下午就被迎进皇宫的十七皇子安排完张冽入殓的事后,立刻把今早的事提到首位。没有半分懈怠。 白霜背着腾蛇剑靠在窗口,腾蛇剑力量不稳,时睡时醒。只能绑起来背在背上。 她站没站相笑看张昭:“我相信你,十七哥。不过,你的变化可真大。” 第282章 半妖谋·谁不曾变? “我?”他放下圣旨,拿起玉玺盖上去,“你才是变化最大的那个。” 白霜扬了扬眉,转身趴在窗口看夕阳西下:“十七哥何时和朝中众臣关系如此好了?” 他轻笑,移开玉玺:“身为皇族,总要为自己、为重要的人做些什么。” 白霜唇角的笑容渐淡,他还相信自己,真是幸运。此时的皇宫被夕阳拖出长影,像即将睁眼的兽。 要在这种无法独善其身的地方好好活下去,不做点改变怎么成? “十七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晚会行动的?”白霜记得自己没顾得上把消息告诉他的啊。 他吹干墨迹,卷起圣旨:“是扶遥,他遣了两个鱼妖连番乘牛车送信。我又借了牛车送信才有机会部署一切接应你。” “你行事太过冲动,得改。”张昭把圣旨交给候在门口,新提上来的內侍。 又叮嘱宣旨后需得史官记载,各州郡信使誊抄盖印及时送达楚国各地。让百姓们知晓当年真相。 白霜轻咳一声,尴尬道:“我不是怕太一楼卷铺盖跑路嘛,到时候有物证没认证,人家会质疑是我伪造了证据。”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的决定很正确。不过行事冲动了,把自己丢在危险中终是不好。”张昭也走过来,同她一起趴在窗口。 白霜赶紧转开话题:“嫂子和侄子何时接回来?” “等朝中稳定吧,局势不稳,她们母子回来不安全。”他揉了揉眉心,露出难得一见的疲态。 “辛苦你了,十七哥。谢谢!”白霜挺直了身子,认真道。 张昭一愣,横过一只手来揉揉她的头,但他还是目视前方,趴在窗棱上:“别客气,当初我能在蜀州活下来,也是得到白将军的护佑,这份恩情也是我该还的。” “如今我能说说心里话的兄弟姐妹也就只有你一个了。”他就那么按着她的脑袋,神情柔和。 “十七哥,你要做一个好皇帝。” “好。” “十七哥,其实妖怪也不是那么坏的。” “我知道,有些人比妖怪还要可怕。” “十七哥,你要对嫂子好。她的家没了,如今只有你和侄子了。” “嗯。” “十七哥……” “嗯?” “我想去蜀州。” “我知道,去的时候帮我多上柱香、多烧些纸,多敬杯酒,多磕几个头。我不能亲身前去,就拜托你了。”他收回手。 白霜翻出窗棱,立在外面的屋檐上:“我会的,保重,十七哥。” “小霜。”他忽然叫她,却还是没看这边。 “何事?”她一只手拉着窗棱,青藤色的衣裙飘摇如蝶,疑惑瞧着他。 沉默片刻,他终于转脸看她:“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张昭总有一种她会一去不复返的奇怪感觉。 “会的。”白霜立刻回答,干脆利落,她笑,眉眼弯弯很是好看。 “好,我会备上最好的佳肴美酒等你。这是君子之约,切不可忘记了。”他拔下腰侧的蟒蛇玉坠递给她。 白霜没来由鼻子一酸,迅速眨了眨眼,绑着白绫的左手把玉坠接过来:“嗯。” “万事当心。”他笑着目送她跃起,落在不远处的房顶。 白霜转过身来,挥了挥手中的白玉:“知道了,十七哥。你也要保重!我会好好看遍你治理下的万里江山!” 张昭在窗口笑得弯了眉眼,又忽然严肃面色,单手握拳锤了捶胸口,是无言的承诺。 白霜转身,使了个空遁术用最大的速度穿到城墙上——这还是她头一回空遁这么远,算是突破自己的极限了。 心眼跟在她身侧,一直都是隐身的模样。 “大仇得报,你为何还如此着急?”尾火虎也察觉到她使用妖力的张力撑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觉着疑惑。 她已经许久没合过眼了,纵然是妖怪也会疲累,更何况她只是个半妖。 白霜立在皇城城墙上,甩出一张寻人符,唤了墨荻写下曌的名字,又用术法催动。待符纸飞起,她才回答。 “曌还没有消息,总让我无法放心。他去的地方是魔妖所在,太危险了。” 尾火虎愣住,还有些不好意思。它刚才已经完全忘记曌的事了,注意力全在白霜身上……真是条不合格的灵脉。 不过,知道白霜担心曌,它心里竟多了许多叫“欢喜”的东西。 他是大妖怪,世间大多关注他的人和妖怪不是有求于他,就是图谋不轨。而她大仇已报,也没什么需要曌出手的地方。 换做某些人,指不定希望曌死了,然后好霸占灵脉活上一辈子呢。 这样自然而然露出来的担心,除了千年前那个男人,也就只有她白霜了。 尾火虎发呆之际,白霜又让墨荻写了张传信符纸,这是给百炼的。 山庄危险,最好多带几个帮手过去。不过在那之前,她需要百炼先确认扶遥的安危,昨晚不少术士都跟着清裟去了她的院子,也不晓得百炼是不是把人全截住了。 做完这些,她一挥衣袖,那张围着她转的纸片这才“嗖”地飘离。 白霜正要走,却被一个声音喊住。是赵焕,他气喘吁吁爬上城墙,涨红了一张气质出众的脸。 “赵大人?”白霜使了个术法阻止纸片继续飞,认真看着赵焕道:“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赵焕扯出一个笑容,用力想把呼吸平稳下来:“白姑娘,本官代朝中众臣给你道声谢。这次,多亏姑娘出手,灭了妖兽,力挽狂澜。” “赵大人言重了,这些都是十七哥预先安排的。我不过是搭把手,真正的大功臣是十七皇子。” 赵焕一怔,竟是双手交叠朝她一礼:“这是我们这些安稳活在平京城的人欠白将军和卫大人的。” “……”白霜被他认真的表情直击心脏,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赵焕指了指城墙下面,原还有不少大臣站在那边。“当年谁都没怀疑那场恶战背后会有阴谋,国君昏聩,我泱泱大楚失了良将精兵,委实痛心。” 他是真的在惋惜,底下的大臣们也都朝白霜这边齐齐行了同僚之礼。 第283章 半妖谋·妖火 白霜抿了抿唇,深呼吸道:“有诸位大人的心意,我爹娘、兄长,还有将士们都会好好安息的。” 她不是在敷衍,而是由衷感动。自己的那番努力,终究还是值得的,没有白挨楚皇那两刀! 爹、娘,哥哥,还有舅舅、舅母,你们看到了吗?真相大白了! 离开皇城之际,斜阳还剩一半贴在远方的天地“相接”的地方。她循着纸片的踪迹,一路往西,最后竟是出了平京城。 白霜知道山庄距离平京城远,却没想到会这么远。 她一路毫不吝啬妖力,又是飞跃又是空遁的,看见山庄时已将近夜半子时。纸片被火光照得亮闪闪,在白霜身后的地上投下闪烁跳跃的黑影。 白霜累得手脚发软,却还是被通天的火光吓得呆住。 那不是普通的火,是妖火——还是特属于曌的妖火,金色的火焰很是耀眼,像是要焚尽世间一切! 不过那些火舌却被一个庞大的结界罩住,并未伤及周围的林木半分。 “他都做了什么?”白霜瞠目结舌,就连她心里的尾火虎也愣住。 山庄在结界中燃烧,白墙青瓦,墙上绘着宽大的“云托月”图案,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过来,雷一样将白霜自头顶到脚底都贯穿。 纸片打着转,显然是在怕火。但它还是在旋了几圈之后,飞向山庄。 “曌,你可别玩什么同归于尽!”白霜发软的手脚再提不起妖力,只有提着裙子朝山庄狂奔。 她跑得踉踉跄跄,心里也像是烧着一团莫名的妖火,让人慌神。 跑了一半,白霜猛地顿住。身子往前倾,青丝从双肩划过,垂在烫得发红的脸侧。“呼——喝——”她撑着腰喘气,眸光跃出悦色。 对面,有人衣衫飞扬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不少面色惶恐的妖怪。 他拖着金色骨鞭大步走来,衣衫染血,就连脸侧都染了一片,从左边嘴角到耳际,鲜红一片。 唯有那双金眸坚实冷硬,被身后的火光衬得像是从地狱红莲中破空而出的刃。 她从未见过曌这样的眼神,绝对有睥睨天下的气势。不过,有些吓人……白霜怔了怔,内心却没被吓到。 他还活着,就已是最好的结果。 “曌!”她直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跑过去,当时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白霜直接扑进他怀里,像只久久不见主人的猫。 她突然很是百感交集,没来由的酸了鼻子。 曌也看到了她,可他就是还没从战斗的状态里缓过来。直到感觉一团柔软钻进自己的怀中,才回神。 “小霜……”他阖动着唇瓣,坚冰似的眸光慢慢柔和下来。 手中的骨鞭條地“碎裂”化成无数金色光点升上夜空,他抬起酸麻的手臂,猛地环住她,紧紧扣住:“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话虽如此说,他却把脸埋在白霜肩窝处,长长舒了口气。 跟在他身后的妖怪们齐齐愣住,挤成一团。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这个方才还像个杀神的大妖,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就连白霜心里刚反应过来的尾火虎,又被镇住。 心眼倒是不怎么注意这边,他只顾看着熊熊燃烧的山庄——这么宏伟壮观的建筑丝毫不必平京城的皇宫差啊! “曌?你受伤了吗?”白霜内心浮出的软弱瞬间消失,只担心他是不是受了伤。 曌抬起脸,下巴搁在她肩上,低沉着声音:“不碍事……你拿回腾蛇剑了?”他的目光撇到她背着的剑。 虽然用布裹着,但他对腾蛇剑散发的气息异常熟悉,不用看也知道。 “嗯,楚皇死了。太一楼也被一锅端,平京城变了天,是晴天。卫家冤屈得雪,白家的亡灵们也可以安息了。” 曌笑,摸摸她的后脑勺:“那就好,吾还担心一个人应付不来。看来你已经成长得很不错了。” “……”白霜靠在他身前,双手却不由自主收紧了些。 她能有今天,都源于和他的相遇。曌,纵是你现在就取回尾火虎,拿走给我的这条命,我白霜也绝无半分不快。 “接下来,你这条命就彻底是吾的了。”他动了动,在她耳边道。 白霜呼吸一滞,内心涌起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忐忑的怪异情绪,但她还是努力平稳了气息道:“不负君诺。” “你倒也爽快,那咋们就先回去吧。还有这群妖怪等着安排去处。”他直起身,扭头看了后面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霜总觉得他看的不是那些妖怪,而是山庄滔天的火。 金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愁绪,白霜干脆和他并排而立,望着山庄道:“这火,不用管吗?” “烧尽山庄和里面的魔妖,火自然会熄灭。”曌转身,难得的牵着她离开。 “里面……有多少魔妖?”白霜还在频频回头。 曌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不愿意去想的烦心事:“十只成型,二十只半成型。若在晚一步,天下将不得安宁。” 光是那十只魔妖和二十个半魔妖,就让他没有丝毫喘气机会的战上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 却没有完全杀死。 到最后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一些妖元点燃烈火再用结界将其封住焚烧。全都是些棘手的东西。 还有那个阴沉如月的妖怪……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真没想到,太一楼背后还有这么个骇人的地方。”白霜转过头,背对着火光而行,还是不放心,“你真的没事吗?” “吾乃上古大妖,居于四象妖怪之上,区区几个魔妖还没到能重伤我的地步。” 他握着她手的手紧了紧,似是在叫她安心。白霜被他牵着,目光却久久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她知道他强大,却不曾想是如此的厉害。 “看我做什么?有事要坦白?”他头也不回,语气中带着揶揄的笑意,“可不要是扶遥出什么事。” 白霜扬了扬眉:“你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吗?怎么知道我看没看你。” “别小看比你厉害的妖怪。”他猛地用力,将她牵过来和自己并排而行,“我们有时候看东西根本不需要眼睛。” 第284章 半妖谋·难得 白霜咽了咽口水,看来是比她能夜视还厉害了。 “你打算怎么安排这些妖怪?”她赶紧转移话题,“他们这样子没问题吗?” 她看这些妖怪一个个被折磨得妖不像妖,怪不像怪。全都互相牵着,缩成一团,战战兢兢,连逃跑都不敢。 有些时候,人果然才是最可怕的一方。 “暂且先问问他们的意向,等有地方去的都走了,再把剩下的送去凤凰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曌也有些发愁,一路上他已经给不少妖怪说了凤凰渊,总有一天那里会妖满为患。 走了一阵,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事物——灵牛牛车!一条鱼妖甩着尾巴坐在外面,笑眯眯道:“君上遣属下前来迎接妖君和小半妖,请上车。” “扶遥?”白霜错愕,“他下个令,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鱼妖驾着牛车落在地上,笑得像朵花:“君上说,以妖君的脾气,定会火烧魔妖这种妖邪之地。我只需要飞到夜空中最高的地方就能找到方向。” “原来是看着火光来的。”白霜扬扬眉,转脸看曌,“他们怎么办?” 她说的是那些被救出来的妖怪。 曌回望着她,叹口气:“蜗牛壳,可以装下数倍这般数量的妖怪。你就不打算拿出来用一下?” “……” 于是,牛车载着白霜和曌、还有心眼,她拿着蜗牛壳,里面装着一群目前无家可归的妖怪,朝她的小院子而去。 一入温暖舒适的牛车,白霜两个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不多时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就连牛车经过小巷上空时,掠过不少横在地上、屋顶的术士尸体都不知晓。 牛车落下,锦鲤鱼妖打开车门:“妖君……” 而后她被曌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的动作打断,鱼妖懂事点了点头,重新关上车门,轻手轻脚下车复命去了。 走了好远她才忍不住瞪起眼睛咋舌:“没想到啊,妖君也有那么‘寻常’得不像大妖的时候。” 方才看到的一幕着实让她震惊,简直是难以置信! 妖君背靠车壁坐着,半曲着腿,白霜蜷在他身侧抱着他的一只手臂睡得正香。她背上的腾蛇剑,不知何时被他解下,立在一边。 心眼抱着剑飘在一边,不知道是不是也睡着了——他脸上蒙着布,看不出来。 妖君竖着食指皱眉的模样鱼妖从未见过,那是担心她吵醒他身边的半妖姑娘才有的动作,看得人暖心…… 这一刻,她有些明白为何平素里妖君对白霜那么严格了,是在教授她保护自己的本事啊! 但有一点却不明白了,听君上说白霜的命就控在妖君手中,总有一天妖君会收回。 而且妖君此时也得了自由,白霜这边也是大仇得报。若真是互相的承诺和交换,那现在已经完成。 妖君为何还如此?看不懂。 不过,她不讨厌这个半妖姑娘。要是白霜能一直活下去,她也是乐见其成的,鱼妖甩着尾巴快乐朝扶遥的房间去。 少年的房门开着,他点着灯坐在正对门口的凳子上,撑着下巴盯着门口。 看见鱼妖甩着尾巴带着一串泡泡“游”过来,扶遥腾地站起来,大步走过去:“怎么样?可是接到人了?” “接到了,君上请放心。”鱼妖到门口时,尾鳍條地化成双脚。 “他们呢?”扶遥伸长了脖子瞧后面,没看到人,他拨开鱼妖就要走出去。却被鱼妖即使拉住。 “君上,他们太累了,正在牛车里歇息。” 扶遥闻言顿住脚,点这头道:“说的也是,接连许久没合过眼了。”说着,他别有深意望一眼百炼的房间。 那个最老的老家伙绑了清裟出去,却扛着两只妖兽回来。 他把妖兽往后院一扔,迅速剥皮开膛取下油脂。而后引雷电将妖兽的骨头和肉烧成灰烬,又闭着眼睛打了好几桶水将油脂漂着。 睡到现在都还没醒。 黄昏的时候,扶遥看见一片纸人出现在他房门口,从门缝中挤进去。他知道那是白霜的传信纸人,还好奇跟上去看。 可惜,百炼不醒,纸人只能围着他打转,什么都传达不了。 估摸着现在都还在打转……不知道白霜晓得了会是怎样的光景,希望百炼死的不是太惨。 摇摇头,扶遥正打算回屋歇息,另一只鱼妖突然甩着尾巴“游”过来。 她满面愁容,连尾鳍都来不及变化的指着大门方向道:“君上,林鹿回来了。还带着两个妖怪。” “他要进来?”扶遥皱眉。 “是。他说太一楼没了,山庄也没了,他们再无去处,只想到了这里。想暂且借此地歇息,另一只獬豸的情况不太乐观。毕竟他已经和我们站在一方,属下也拿不定主意。” 该不该放林鹿进来?扶遥抓抓头发。 不过他的迟疑不过一瞬。 “让他们进来吧,太一楼的楼主都倒了霉,他们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扶遥嘴上稍显生硬说着,双脚却迈开了去。 是他亲自把林鹿一行迎进来的。 彼时,林鹿抱着一个美貌却苍白如雪的姑娘。身边跟着个比扶遥高一些的小丫头,脸色都很差。 灰头土脸的,还哭过。 獬豸一看见是扶遥开的门,原就红的眼睛显得更红了:“抱歉,打扰了。但我真的不信任别的地方。我们獬豸的处境太危险了。” “进来吧,别杵着。”扶遥侧身让开一条路。 “多谢!”林鹿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抱着林鹭进门。他去的地方还是他在这里时住的房间。 安顿好还没醒来的林鹭,又叮嘱瞳瞳好生看顾着,他这才退出来。 “怎么回事?”扶遥靠在门口,目光落在那个一身红装,却像是下一瞬就会突然消失不见的姑娘身上。 林鹿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了句说来话长便转问白霜他们怎么样了。 扶遥耸耸肩,示意他去隔壁坐:“目前来说,虽然几经波折,但一切顺利。新皇也下了两道圣旨,白霜算是完成了心愿。” 第285章 半妖谋·喜事 “他们怎么样了?都还好吧?”林鹿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看真相,即使看了也看不到。 他耗费的妖力太多,又无法集中心力,和废物妖怪也相差无几。 “全都活着。”扶遥同他并肩坐在石阶上,鱼妖端了茶水过来。他取一杯递给林鹿,“喝点水吧,这才多久不见啊,你就满嘴上火的泡泡。” 林鹿一怔,旋即苦笑:“我这什么都算不了。” 比起林鹭残缺的身子来,他这一嘴的水泡真的什么都算不了。 喝口茶,林鹿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缓缓说了自己和林鹭的事。听得扶遥久久说不出话。 这是一个残酷却又让人心生敬意的故事,两只獬豸,一段不平凡的际遇。 好在如今太一楼树倒猢狲散,术士们死的死,抢的抢东西逃走。扶遥听前去探消息的纸人说,那些术士竟然在抢一种药丸。 真不知道是什么仙丹。 “今后你们有何打算?会去你们曾经相遇的林子里生活还是在万丈红尘里飘荡?”扶遥双手撑着石阶,目光倒映着夜空里的星光。 虽然天快亮了,但繁星依旧绚烂。 “不知道,但我们会先成亲。”林鹿转着水杯笑笑,“有你们在,正好也有证婚人,还有观礼的人。都齐了。” 这个答案让扶遥错愕,甚至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他仰着的脑袋偏向林鹿:“这么急?你是认真的?” “是。”林鹿回答得干脆,他怕晚了,林鹭就等不了了。昨天他才发现,她缺失的不止是双手手臂和双脚。 林鹭缺失的身体部分太多,可能活不长了。 他都不知道她是因何失去那些地方,偏偏她又昏迷不醒,他只有拼了命用妖术去看。却原来都是些帮助术士和妖怪逃走的事。 没暗中帮助一个不起眼的妖怪或者术士,她就需要颠倒是非黑白来掩盖。 身为獬豸,特别是白色的獬豸,她就会不断失去身体的部分。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庞大的部分,最庞大的是追踪一个本事不凡的术士。 可惜自己耗尽了妖力,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那件事也没在他心里存活多久,现在,不管他怎样去追溯、去看真正的真相,都无法让她失去的部分重回原位。 与其纠结在那些没用的事上,不如活在当下,重视眼前。 “好,我们都是你们的证婚人和客人。等白霜醒了,我就去找她说,她若是听到你要成亲,定会高兴的。” 扶遥拍拍手起身:“你快去照顾她吧,本君也要歇息了。” 他赶紧把林鹿推回去,这种情况下,多说一句话扶遥都会觉得是“罪过”。最后的时间,就让他们两个好好待在一起吧。 翌日,白霜睡到下午才醒来。 望着被自己揉的法皱的衣袖,白霜下意识去看衣服主人的脸。曌偏着头,一瞬不瞬看着她。 他脸上的血渍还在,却一点都不吓人。 白霜内心一颤,脸颊像是要烧起来。“抱歉,我睡迷糊了。”她赶紧用妖力帮他把全是褶皱的袖袍拉平。 “别在意这个了,办喜事要紧。”曌笑着拿开她的手,指了指旁边,“要不要进去沐浴?” 白霜知道他指的地方是牛车侧门,那边有一汪温暖的泉水。 但她现在关注的曌前面那句话:“喜事?是要为我的复仇庆祝吗?” 曌笑:“是两只獬豸妖怪,他们要成亲了。”说着,他推开门,试了一下水温,“你不来我可先下水了啊。” “你昨天一直抱着我的手臂,我都没机会沐浴呐。” “额,不好意思。”白霜的脸更红了,直接缩到角落上,恭敬道:“你是大功臣,你先请。” 曌笑得更欢:“你也是功不可没的,要不一起?” “哈?”白霜脑子呆住,却还不忘连连摆手,“不不不,你先请。”他是不是昨天和魔妖打架的时候伤了脑袋啊?说话这么吓人! 恰时,尾火虎偷笑道:“我想,他说的一起是没有别的意思的。牛车本就有两个侧门……” 尾火虎的话音未落,曌的长手就打开了另一边的侧门:“这边是冷泉,我用这个。” 说着,也不顾手足无措的白霜,直接连人带衣服扎进水里,侧门自动扣上,像是在笑她。 白霜咬着唇瓣,心里又慌又气。 方才曌说的两个獬豸要成亲的事都被挤到脑子角落上。 “不早说!”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钻进另外一边的泉水。坐了这么久的牛车,她还是第一次进泉中。 水很舒服,门口还有放东西的石台,不过第一次来还是有点不安。 通往外面的门和石台一起浮在水中,从侧面看,关着的门后面也是一汪冒着热气的碧水。 四周空旷,除了门和石台外什么都没有。 上方飘着几颗硕大的明珠,明珠的光线并不受水汽影响,虽然明珠上面也因为热气挂满了水珠,但依旧明亮得足够让人看清楚水的颜色。 “水怎么样?可还满意?”曌的声音忽然传过来,但她却看不见他在哪。 就算这样,白霜还是下意识把自己脖子以下埋进水中。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把衣裙褪下了,怎么办? “你在哪?”她站在水里看周围。 方才尾火虎说这泉水其实也是个灵物——水灵。能够根据进入水中的人或妖怪的高度来调节水底的高度。 她恰好能站住,若是扶遥,这里就会成为一个足够金蛟游泳的深渊。 “冷泉。”曌道,声音带着笑意,“你放心,冷热两泉只是空间相邻,并不相通融。你可知乾坤图?和那个差不多。” 白霜松口气:“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有那么明显吗?”他的声音带着疑惑,不过这丝疑惑中还是有笑意溢出来。听起来就没有掩饰自己开心的意思。 明明刚从山庄出来的时候那么像地狱中爬出来的鬼神。 “当然。你是在为林鹿成亲开心?”她终于找到一件足以让人万分高兴的喜事,可惜,她还没见过林鹭。 曌又是一声轻笑,却不说话了。 第286章 半妖谋·劫道 白霜等了一阵,直到她皱起眉,他才道:“你是他的后人,和他最为相似的后人。小霜。”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白霜还是能想到他说的是谁,思忖一下,她问道:“白琮?我的那位老祖先吗?” “……”曌又不说话了。 说中了吧?白霜扬了扬眉。她把头发全部拨到身前,歪着脑袋把它们都浸湿。 “我在书前辈的记录里见过他……我倒是不觉得我和他哪里像。”白霜偏着头,仔细洗着头发。 她说的书前辈是书筠,那个从一张纸不断修炼成书妖的妖怪前辈。 为了让曌和百炼和好,不伤彼此,他先是劈裂自己的妖元将自己变成玄家的守门人和撞钟人。 在白霜闯进阵眼惊醒百炼后,又“合上”妖元成为完整的书妖。 可惜,妖元大开大合最终还是让他丢了命,连一个时辰都没撑过。他是最胆小、妖力最弱的一个,却拥有令人为之一震的勇气和决绝。 临死,书筠前辈说自己不悔。 他留下墨荻,并将其托付给白霜,这只无依无靠的笔精,也算是他在这世上活过的痕迹吧? “书筠……”曌喃喃念了一声,忽然道:“你是院子的主人,准备给那两个妖怪办一个怎样的婚礼?” 白霜正在拧头发的手一滞,竟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话语跳跃得也太快了吧?! 她未来得及说话,曌又道:“那个女獬豸命不长久,这婚礼是她弥留之际最好的时光。” 他这是,在提醒她?还挺细心。 “我会慎重考虑,迅速行事。”白霜把湿发绾在头顶,用她唯一的发钗简单固定,临时前的婚礼吗? 总觉得高兴不起来啊! 出了牛车,曌已经侯在外面。还是脚不着地的飘着,即使现在的他将头发刻意变成黑色,也还是丰神俊朗,风姿过人。 白霜同他相视一笑,心领神会朝后院而去。 于是,在这个平京城一夜变了天地的节骨眼上,白霜赁来的小院子转眼成了两个獬豸妖怪的成亲之地,办起了喜事。 为了让婚礼更热闹些,曌收回了窃取记忆的纸鸟,挥散结界。 扶遥捧着一竹篮红枣酥糖挨家挨户的送给孩子,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个九岁模样的孩子,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百炼打着哈欠远远跟着,等碰到大人们在家的时候,才过去和蔼招呼。 “我们家明天办喜事,请大家明天去坐一坐,喝杯喜酒。”他每到一家,就会把这句话说一遍。 身边笑嘻嘻的少年看得人舒心,不少人欣然应允。 也有囊中羞涩者尴尬婉拒,扶遥就会多给他们塞把糖,甜丝丝道:“我家大人说了,不必送礼,人来就成。重要的事热热闹闹。” 人家见他笑颜可爱,说话又真诚,一时竟不好推辞。 再看少年身边的男子,也是喜笑颜开,温温和和:“各位街坊邻居,只要大家肯来已经是莫大的荣幸,礼物带不带不重要,吃好喝好、热闹就行!” “这……怎么好意思?好!一定来!” 一时间,巷子里的人惊讶着口耳相传——隔壁那个又破又大、穷人住不起,富人不肯来的大宅子被修缮一新啦! “里面住着好多衣着光鲜的人呐!听说还要办喜事呢!” “有个气质不凡的大人带着孩子给每一家都发了喜糖和红枣,挨家挨户请酒呐。真是客气!” “有银子就是快,什么时候修好的都没注意。” “是呀,真是不简单。” 他们已经彻底忘记前天早上出门时,街巷里、屋顶上都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更记不得那天晚上被吓得一家人裹着薄被所在墙角胆战心惊。 因为官府的人前来收拾那些尸体过后,翻飞的纸鸟带走了可怖的回忆。 孩子们好奇围在门口朝里瞅,白霜带着林鹿出门去置办物什和请厨子,他贡献了自己全部的私房钱。 不用白霜贴补,已经足够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和那条小巷都在谈论新来的大户办酒席不同,街上的人多在议论这几天平京城变了天的事。 太一楼被灭、皇帝驾崩,前些时日被发配充军的十七皇子成了新皇,已在今早登基。 新皇在行大礼登位之前,先后下了两道圣旨。 前一道宣了惊天消息,当年卫家暗中通敌害白将军一家和十万大军死在敌人和妖魔的杀戮下这件事居然另有真相。 卫家是冤枉的!真相居然是先皇一直重视的太一楼所为。 白家将士其实是死在太一楼豢养操控的妖魔和自己人的刀剑下,敌人只是个幌子。不止如此,太一楼还蛊惑先皇,行邪道。 真相大白时,先皇当即在朝堂上气绝身亡。 这紧随而来的后一道罪己诏还是新皇追补的,新皇登基,万象一新立即追封白卫两家忠烈谥号。 被贬各地备受迫害的其他皇子,只要还有条命在,哪怕半死不活也被下旨接回。 罩在百姓头上的阴云总算散去,穷苦黎民也不用担心自己哪一天会突然被太一楼的术士带去当饲料喂给那些吃人妖怪。 先皇驾崩,大快人心。 “我从想过,这竟然是天下的真相。”林鹿一路听来,心下竟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之前做的都叫什么事? 他牵着一匹枣红骏马,马儿拖着布匹食材,还有不少装了各种腌菜和美酒的坛坛罐罐,堆成了小山。 白霜嘴角挂着淡淡笑容,坐在马车上晃着双脚。 “你是獬豸,又不是司掌天下的神。就算是隐世神族,那也得各司其职不是?哪有能看穿天下的存在?”她双手枕着头靠在红布上,望着天空。 林鹿苦笑,她说的对。可他是獬豸,能看到真相,辨明是非的獬豸啊! 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如今从太一楼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他才知道原来世间是如此美好的地方,才知道自己白瞎了一身的妖力。 马车吱嘎一阵,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白霜放下手,撑着马车偏了身子去看前面,风过时妖气扑面而来。她才惊觉马车被妖怪劫道了! 第287章 半妖谋·奇怪信使 四周像被庞大的透明水泡罩着,條地升上天空,比这条街上最高的小楼还要高一些。 突然离地,马儿被吓得乱踢四肢,嘶鸣不断,要不是林鹿手忙脚乱死死拽住,白霜和那一车东西早已掉下去。 她气得秀眉一竖,飞身上前:“哪里来的妖怪敢在这里放肆?!” 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没人注意有个马车突然消失,更看不见马车其实就在顶上。他们依然有说有笑的走着。 “先生饶命!我们是半月湖送信的小妖!” 这一声尖叫瞬间让白霜左手上已经飞散的白绫又重新缠回来。她和旁边使出浑身力气挂在马脖子上,还顺便用袖袍蒙住马眼睛的林鹿对视一眼。 街口,卖面条的小摊。 林鹿把马车赶到树荫下,跳到马车上看守货物。目光还是时不时撇向面摊这边。 “说吧,你们怎么突然来了平京城,还劫道?”白霜给两个妖怪叫了两碗汤面,自己则撑着下巴看他们。 这两个自称送信的虾妖居然因为太饿,忘记自己送的是什么消息! “先生请放心,等我们吃饱了,一定把消息说与你听!”两只虾异口同声说罢,呲溜吸吃起面条来。 连吃面条的动作和咀嚼的动作都一模一样,白霜皱眉,半月湖这么盛产双胞胎妖怪? 真想抓蟹小刀来问问,她是怎么想的,会挑两个蠢虾来送信。白霜越想,眉峰拧得越紧。 “估摸是出于安全考虑。看这两个虾真身的虾线内什么都没有,应该是听完消息后从半月湖饿着出来的。”尾火虎忽然在她心里搭腔。 白霜一愣,不满道:“火火,你又偷窥!” “这可不怪我,你心情波动得太过厉害,我想不知道都难。难得有这么一回,当然要帮你分析分析。” 无语瞧着对面两个吃面条吃的不亦乐乎的虾,白霜叹口气,心里道:“这哪是好办法?若他们饿得实在忍不住,随便在哪吃一顿,然后被抓住全招了呢?” “你可别小看虾妖怪送信的安全程度,他们送信的目标是谁,才会吃谁的东西。哪怕路上多了一块无主的肉,他们也不会去吃。” 这可有意思了,白霜换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敲着桌面。 尾火虎继续道:“定是蟹小刀在命令他们送信时,就说了送信的目标是你,并用言灵咒封入虾脑袋,他们才会如此。” “充当信使的虾可不是什么虾都可以,必须得是软壳透白的虾才行。小龙虾和大龙虾只适合打架,且也饿不长久。看他们劫道的着急模样,该是饿了不少时间了。” 说着,它还借白霜的眼睛可怜的看了看对面两个已经第三次喊“再来一碗”的虾。 直到桌上摆了六摞,每摞六个碗,两只虾才打着嗝放下手中最后一个碗,抹了抹油光锃亮的嘴道:“多谢先生!” 白霜盯着着这堆碗许久反应不过来,三十八碗面啊! 面摊的老板乐得合不拢嘴,抖了抖空掉的面口袋,搓着手朝白霜走过来。这三个人,一看就知道谁才是付钱的那位。 反正不是那两个胃口像猪一样,又穿的破破烂烂的家伙。 “这位客人,统共三十八碗汤面,一两二钱银子。您给一两银子就成。”老板笑眯了眼,他是好久都没一回卖出这么多碗面条了。 汤是肉汤,他们家就是汤面最贵。 白霜从袖袋里摸出银子,扒拉出碎银子递过去。老板立刻伸了双手来接:“多谢,希望几位客人常来小摊吃面。” 一直站在灶火后面不停和面揉面的女人见自家男人收了钱,也扬起了嘴角。 白霜将两个虾妖带到马车边,才道:“这下你们也吃饱喝足了,该说说是来送什么消息的了吧?” 两虾一听要说正事,立刻严肃了表情。 “太一楼的那个叫玄煌的术士逃走了,湖主特意派我们前来告知先生,请先生多多留意,小心些。” 玄煌逃了?! 白霜搓了搓鼻梁:“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算算时间,若他回太一楼的话,应该也到平京城了。湖主派出众妖暗中寻访无果,才派我等前来送信。” 那人若真来了这里,确实需要小心。 白霜思忖着传个信给十七哥,可别让清裟被救出去。玄煌比玄凤厉害,是个不能小觑的对手。 “我们会小心的。也会看好扶遥,不让他有危险。”她道。 说着,又拍了拍马车,“二位既然来了,不妨歇一天再走?我家明天办喜事,留下来喝杯喜酒如何?” 两虾妖互看一眼,齐齐摇头:“我等还要回去复命,不能多留。抱歉。” “即是如此……”白霜皱眉想了想,干脆爬上马车翻出新添的红枣和糖块,跳下来随意用还没裁过的符纸包了,给他们塞了一大包。 “这是两个妖怪成亲的喜糖,拿着,回去分给大家。” 虾妖受宠若惊,连连致谢。 挥手道别,白霜一转脸就看见林鹿汗涔涔白了脸。她心下一急,扯过他的手把脉:“你怎么了?” “没事。”他勉力笑笑,拔开她的手,“就是看看那个玄煌现在身处何地。” 他跳下马车,却差点跌倒。白霜眼疾手快扶起他:“你都这样子了还擅动妖力,是不是不想活了?” 见她如此模样,知道她看起来是生气,实际上是关心自己的林鹿有些羞愧。 “你帮了我们那么多,我没什么可以回报的。能帮一点是一点,即使微不足道,也是一种报答。”他望着白霜,目光认真。 “知道你们獬豸都重情义,但也不急于一时。要报答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可不想让其他妖怪说你是用命报答我的。”白霜毫不退让。 他目光一颤,旋即别开脸。 白霜把他连扶带推到马车上,又从一旁的大树上接下缰绳拉在手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死之前想想扶遥是如何挺过来的。” “你至少还有她,可扶遥却真真是这世间的孤家寡妖。林鹿,我也是白家最后一个后人。” 第288章 半妖谋·遇玄煌 她望了一眼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空,牵着马儿往前走:“别忘了,这是你们的大喜日子。” 他坐在马车上,看着她的背影竟是红了眼——这姑娘看出他在寻死了吗? 可她不是獬豸啊!为何也能看到真相?林鹿把自己缩在马车上,双手抱着腿脚,脸靠在膝盖上。 苦涩在心中蔓延。 白霜回头看了乌龟似的他一眼,沉默着继续走路。知道他心里苦,可她又不是神,救不回他的妻子。 既然说什么都苍白无力,那就什么都不说了吧。 走了一阵,白霜呆住了。 此时她已经穿过小巷,走到宅子不远处。可门口站着的那人,怎么看着那么像玄凤他哥玄煌?! 围在门口看热闹的孩子们都被喊回各家吃饭,所以就他孤身站在那里。 浅棕色衣衫被晚风扬起,露出丑陋的破洞。但他的头发却束得规规整整,人也干干净净,只是瘦了不少。 听到车轮声,对方转过头来。所以白霜才呆住。 方才虾妖才送信说玄煌逃走,还叮嘱她小心一些。现在那个“逃犯”就站在她面前,能不震惊?!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霜的呆愣只是一瞬的,她甩出骨鞭,白绫飞舞着同他对视。 说话时顺道撑开结界,把他们全都隐去。 要是吓着街坊邻居,他们明天不敢前来喝喜酒可不好。说好要办一个盛大热闹的婚礼的! 玄煌见她杀气腾腾发,赶紧摆手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前来寻一位故人。没有打架的意思。” “我凭什么信你?”她手腕翻转,骨鞭已经绕过玄煌,最尖利的地方正对着他的喉咙。 缩在车上的林鹿听到响动抬脸,旋即被吓到,赶紧跳下马车想帮忙。 可惜他脚一软,竟是直接跌坐在地。 “你没事吧?下来做什么?”白霜转头看他,担忧之色尽显,“快回车上去,他若不走,我振臂一呼,大家出来他就死定了。” 他一个术士还能打得过一群本事不弱的妖怪? 林鹿咬着唇,忽然变成原形站在白霜身侧:“我妖力不济,方才没看到他竟是在这里。不过,撞人和踢人是不需要妖力的。” 和扶遥化成蛟龙原形打架一样?白霜扬了扬眉:“随你,别拖我后腿就好。” “不会。”林鹿的四蹄在地上踢踢踏踏狂登几下,双手握拳,做出撞人前的准备,就差磨磨头上的角了。 玄煌苦了脸:“我说都是实话,你可以把我绑进去,等你看到新娘子,一切就会明白了。” 随后,一张寻人符从大门内飞出来,绕着他旋转,像是在问他为何不进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白霜再次翻转手腕,骨鞭立时把毫不抵抗的玄煌捆成虫子。 而后回身扯缰绳塞到准备撞人的林鹿手里,道““大婚之日,弄出血腥之祸不好。先抓起来。” “他是太一楼中的门主,不可大意!”林鹿忧心忡忡,缰绳被他捏的死紧。 白霜瞅了瞅心安理得被绑的玄煌,对方努力用眼神传递“可以信我”的意味。 她皱眉——这个玄煌和当初在半月湖水牢里的那个除了长得一样之外,还有什么共同之处? 试着用灵力探了探,也不像是用纸人假扮的啊! 白霜可没忘记当时的玄煌,孤傲冷然,脾气还不好。现在这个,倒是和玄凤的脾性有那么点像。 难道真像他当初在水牢说的那样,留在太一楼是为了一个人? 那时他说得隐晦,只说是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被困太一楼,他是故意虚与委蛇,实际上是为了救人。 白霜自然没有全部相信,但也多亏了他提供的其他消息,她的计划才得以顺利进行。 比如雀楼的秘密就是玄煌透露的。 “半妖,你可还记得我在半月湖水牢里说过的话?”玄煌忽然开口,“我听说先皇已死,新皇登位。太一楼的罪恶也被挖出来,你去过雀楼吧?” 白霜走过去,却不说话。 他高傲一笑:“雀楼结界重重,想要拿到那些书册谈何容易?若非事先偷出来,皇帝的侍卫不可能在太一楼被破之际拿出来。” 她轻笑一声,扬了扬眉,脑子里闪过一道虹光。 尾火虎在她心中大悟道:“小霜,雀楼的那个薄弱缺口!不会就是玄煌这厮长年累月挖出来的吧?!” “没人有本事进去,且太一楼事败,重重结界会直接毁掉雀楼。”玄煌盯着她的眼睛。 他勾起唇角:“可是,我听说那些证据被搬上了朝堂。还是白将军的遗孤搬去的。” “在半月湖的时候,他们叫你白霜。你就是那个遗孤,对吧?雀楼的结界有一处被蚕食削弱,是我干的。花了不少时间呢。倒是便宜了你。” 他撇撇嘴:“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下白霜肯定了,面前的人就是玄凤的哥哥。那个高傲自大又有本事的驱魔师,脾气还不好! “真是他……”尾火虎喃喃,声音全是不可思议。 白霜扬扬眉,扯了扯骨鞭:“跟我走。”她面上平静,实际上心跳如雷,这个玄煌还真如他所说是抱着毁掉太一楼的决心去的。 当初她只当他是故意说来取得信任,好让他们放了他。 “白霜!”林鹿扔掉缰绳哒哒哒跑上去,瞪着玄煌道,气得俊脸扭曲:“你别轻易信他,太一楼的术士个个人面兽心,不是真的求道之人。他们坏到骨子里去了!” 他的惊惶白霜明白,林鹿在太一楼受苦太多,自然不会相信里面的术士。 且他说的也是实话,去太一楼的人即使修为在高深,也不会成为隐世神族挑选的对象。 白霜也不信,但她需要看看再说。 “白霜,他不可信!术士们都吃了楼主的糖丸,决心为太一楼效命。虽不会像妖怪一样不听命就死去,但绝不会轻易背叛楼主!” 林鹿还是坚持他自己的看法,不想给玄煌进去的机会。 在他看来,玄煌不过是别有用心。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得到楼主曾经控制的獬豸妖怪才来的! 第289章 半妖谋·打架?! 白霜抿唇,沉默瞬息道:“小鹿……” “你配不上她。”玄煌突然冷冷打断白霜的话,鄙夷瞧着林鹿,“胆小怯懦,又蠢又笨。” 诶?!白霜错愕,这又是哪一出? 玄煌这表情、这气势,让她有种“这厮是为新娘子”而来的错觉。 他是玄家年轻一代驱魔师中最厉害的一个,利用寻人符找到这里也不是稀奇事,此前扶遥和百炼在街上大肆为喜事宣扬了一番,他会提起“新娘子”也正常。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成亲的事两个獬豸?还刻意说林鹿配不上“她”,那个她说的肯定就是林鹭了。 白霜咽了咽口水,脑子里有个想法蹦出来——玄煌是不是知道林鹭在太一楼都做了什么…… 一旁的林鹿直接呆住,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混蛋术士如此说。配不上她?! 有团火腾地爆燃,林鹿一把扯过玄煌露在骨鞭外面的领口,咬牙道:“你个混蛋术士找打!” 拳头落下去,玄煌被他揍飞,连带着白霜也站立不稳跟着飞出去。 好在林鹿眼疾手快扯住她,才让她避过和玄煌撞在一起的悲剧。两手猛然被拉紧,白霜痛得“嘶”一声。 “断开骨鞭,白霜。”林鹿狠狠盯着玄煌,像是要吃了他。 后者歪过脸,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眉峰上、眸子里的冰冷不减反增:“你也就这点本事了,蠢妖怪。” “断开骨鞭你就能打得过我?就凭你那必须化成原形才站得稳的样子?”玄煌嗤笑。 他这找打的痞子模样,连白霜都恨不得上去踩他两脚——被捆成这样,毫无还手之力还嘴硬,他也是来找死的?! “小霜!”林鹿一蹬蹄子,带着怒火的目光转而看向她,可表情却像是恳求。 白霜斜在他和玄煌中间,正好面对大门,她就奇怪了,这门口都打起来了,里面的也不知道出来看一眼…… “半妖,你就断去骨鞭,本公子正好想拳拳到肉教训一下这个蠢妖怪。”玄煌也看她。 白霜转头,他还是自大的笑:“不用术法,只用拳脚。” “你用术法也未必打得过我,混蛋驱魔师。”林鹿瞪着他,脸上是以牙还牙的冷笑,他是獬豸,凭本能猜出对方如何出招还是办得到的。 白霜皱起了眉,都说了大喜日子见血不好,这两个是不是听不懂话? “小霜,你就让他两打呗。有些事,打一架就解决了。”百炼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身边跟着个衣饰华贵的少年。 少年正是扶遥,他捧了一碟子红枣酥糖坐在门槛上准备看好戏。 百炼也坐在他身边,顺手抓了个红枣吃起来。更出人意料的是曌,他居然端着杯茶走过来…… 两个鲤鱼妖也来了,除了相谈甚欢的两个剑妖,还有新娘子和瞳瞳,这个院子的人都到齐了。 “我怎么能听你的?”她皱眉,用术法放长骨鞭,站在地上。 岂料话音方落,手里的骨鞭砰然断裂!玄煌捏着一张只剩下半截的符纸从地上跳起来,身侧站着一个身手不凡的妖怪。 妖怪手里握着一柄泛着血光的青黑色利刃,白霜的骨鞭正是被那利刃斩断的。 “抱歉,半妖。”玄煌歉意朝她一笑,挥退自己的式神,目光转向林鹿时,重新变得冷厉。 林鹿也不示弱,伸手将白霜拨到身侧,扬蹄就冲过去! 白霜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林鹿,双目爆红,像失去理智的妖怪。玄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溢出来的怒火丝毫不必小鹿少。 “这一人一妖是怎么了?多大仇啊他们?” 尾火虎借白霜的眼睛瞧着他们赤手空拳在地上砸出的坑、林鹿撞脱落的墙壁,还有拳风扫下来的矮树新叶,连连咋舌。 白霜退到安全处,心里明白了些什么——只怕玄煌要帮的人,就是里面的新娘子。 她施术把一直绕在玄煌身边被打斗的气流扯得左飘右旋的纸人抓过来:“他让你找的是谁?” 白霜右手抓着纸人,拇指按着它的脖子下方,其他四指并拢托着它。 “……”纸人拼了命摇头,两个纸片“手”还不停推搡白霜的手指,努力“挣扎”。 “不说?”她眯起眼睛,手指使劲捏了捏,纸人还是摇头。又薄又短的身子扭来扭去,用力太猛,把自个儿的“腰”都撕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它听见“嚓”的脆声,忽然呆住,拇指大的脑袋弯了弯,瞅见腰上的口子。 “救命啊!云鹤救我!”小纸人连哭带喊,“手”胡乱拍打着白霜的手指,脚也用力“踢”。 诚然,它这点力气在她看来是连蜜蜂的挣扎都比不上的,和蝴蝶的程度相差无几。 白霜偏头躲过一块飞过来的碎石,戳了戳看得起劲的百炼:“你的百炼锤借我一下。” “别饶人兴致啊。”百炼看也不看她的抱怨,不过还是直接把捶递过来。 白霜接过锤,邪笑:“你若不说,我就用这百炼锤引雷电把你烧出一个一个的洞来……” “啊——杀人啦!云鹤!救我啊云鹤!”小纸人双手捂住脸,浑身发抖。 白霜被它逗得一笑,不过嘴角刚刚扬起她就猛地催动百炼锤朝左侧那个被周围的孩子们爬的发亮的石雕劈过去。 “当!” 石雕丝毫无损,却有个不太友好的妖怪显出来。他手里的利刃泛着血光,挡在身前,看腿脚的姿势,是被雷电劈得后退到那里的。 “你家主人倒是光明磊落,你来偷袭我?”白霜扬了扬眉,冷睨着他。 “云鹤……”小纸人的手滑下来一些,可怜巴巴,“对不起,我害得你被雷劈了,对不起。” 白霜懒得理玄煌的式神,扬起百炼锤居高临下咬牙看着纸片:“你说是不说?!” 后者被吓得浑身一软,瘫在她手上,月白色的纸面上,显出一个白霜听过数次的名字来——林鹭。 她缓缓放下百炼锤,有些头疼,恰时,周围也安静下来——对面的打斗基本上结束。 第290章 半妖谋·谁赚了? 不过,一人一妖还是死扣着,不愿意放开彼此。即使他们现在已经都是嘴角流血,鼻青脸肿。 还真是拳拳到肉的打斗……白霜看着都觉得疼。 林鹿被玄煌抱住脖子扳倒在地,玄煌的两只大长腿锁住林鹿的腰身,林鹿动弹不得。 不过玄煌也因此被林鹿的后背压在底下,同样动不了。林鹿还腾出双手捡石子扔他,没错,就像小孩子打架那样的扔石子。 她实在看不下去。 “你们再打下去,我这院子是要办丧事还是要办喜事?”白霜丢开纸片,催动百炼锤朝对面的地上劈了一下。 雷电炸开,把碎石裂成齑粉。 玄煌和林鹿齐看一眼被白霜劈过的地方,而后自觉放开彼此。一个站在一边整理,那个叫云鹤的式神想过去帮忙,却被玄煌挥开。 他瞪妖怪一眼:“方才谁允许你擅自出手的?” “我……”妖怪垂着头半晌解释不上来。玄煌皱眉,擦掉嘴角的血渍:“下去吧,好好思过。” 妖怪点头,條地消失。 林鹿过去抓了缰绳:“我把马车牵到马厩去。”他语气平静,仿佛方才那如同火塘爆裂的怒意只是个幻象。 他走过玄煌身后时,前面年轻的玄家驱魔师头也不回勾起嘴角。 “既然要成亲了,就好好活着。打架你不是挺有力气的吗?” “你何必说我?”林鹿反问,他在玄煌的身后侧脸看他的后脑,脸上头一次挂上一种叫“得意”的笑容。 “本公子的事你管不着。”玄煌挑眉。 白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算什么鬼?一战成友?刚才还互相鄙视,水火不容,现在居然互相叮嘱起来了。 男人之间的友情,也很奇怪呵! “扶遥,你输了。这一战他们谁都没赢,当然,谁也没输。记住给个鱼妖借我使唤几天。这是我们的赌注,身为凰川之主的你不会耍赖的对吧?” 百炼把剩下的红枣丢进扶遥端着的碟子里,拍拍手,笑得很欢乐。 少年瘪着嘴巴,唇线委屈,却还是点了点头:“君子一言。本君是守诺的。”虽然总输。 不过下一瞬,他抬脸看曌的时候,面上的委屈之色立即被高兴取代。 “师父,你输了。你的猜测和本次战斗无关。把心眼还给我,反正白霜身边现在有腾蛇剑,用不着我的心眼了。” 曌施施然一笑,抿口茶:“未必。” 扶遥一愣,却听见白霜道:“你激怒獬豸,把我家门口弄得鸡飞狗跳乱七八糟,赔钱!” 少年脑子里“嗡”一声,僵着脖子转身。 白霜已走到玄煌面前,伸着手:“二百两,地砖费、草木费、墙壁修复的费用,一钱银子都不能少。” 玄煌挑眉,却直接扯下整个钱袋放到她手上:“三百两五十钱,全都给你。” 白霜一呆,诶?这么大方?不会是刚才打架打傻了吧?! 对方见她这表情,不悦皱皱眉,别过脸道:“包含了其他的谢礼,本公子身上带着的银钱不多,先给这些。” 白霜继续疑惑看他。 玄煌收回自己的纸片,用两个手指捏着提到她眼前:“是救这个人的谢礼,等我回自己的去处拿了东西再把剩下的给你。灵草灵石,银钱宝器随你挑。” “林鹭?”又是她。白霜扬扬眉,望向玄煌的目光带着一丝了然,这是看上女獬豸了吧。 不过白霜却不认为玄煌是林鹿说的那样,想和林鹭契符,借机把獬豸收入手中。 玄煌在她眼前晃了晃纸片,随后闪电收回袖袍里,还是没看白霜。 “虽然将她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的人是你,我还是要略表谢意。这些银子算是毁掉太一楼的辛苦费,至于墙壁地砖,本公子会让式神修好的。” 说罢,他拍拍身上的灰土,大步流星朝宅子走去。 白霜掂了掂钱袋,三百两五十钱,果然不轻啊!真真是赚了!她乐呵呵把钱袋丢进蜗牛壳,这才想起里面还有一群妖怪。 让他们也一起来帮忙,顺便喝杯喜酒,热闹热闹? 看她乐成那样,曌转身消失,只留一句话在扶遥耳边:“吾说过,最后的得益的赢家其实白霜。好徒弟,你又输了。” 扶遥气鼓鼓抓起一大颗红枣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大嚼,自己怎么老是输?! 白日里的那一场喧闹,被喜庆推出众妖视线。白霜放出了整个蜗牛壳中的妖怪,任他们自己选择往何处去。 有些不知道去哪的,就留下来变成人形帮忙,喝一杯喜酒再决定。 红烛彻夜燃着,妖怪们忙里忙外,整个院子充盈着让心悦的欢声笑语。就连曌,也上阵指挥布置。 白霜负责扎红绸,也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有个人却有些突兀,他背靠廊下梁柱,呆看着热闹忙碌的妖怪们。正是黄昏时和林鹿打了一架的玄煌。 他进来后,还没去看过新娘子。明明那么想见人家。 “玄公子,你该不会是对新娘子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吧?”白霜抱着红绸凑过去,还冲他神秘一笑。 “没有。”后者倒是答得果断。 白霜自然不信,她扯了扯红绸上几处扎得略有瑕疵的地方:“她就是你宁愿在太一楼虚与委蛇,也心心念念要救出来的人,对不对?” “小半妖,你很闲啊。”玄煌终于转过脸来看她,不过目光却是落在她捧着的那束红绸上。 白霜扬眉:“这是我的院子,我是主人,主人自然是最闲的。” “呵——你真是个奇怪的半妖。”玄煌居然露出无奈的表情。 明明是半妖,却会驱魔术,看起来弱小,居然能牵动多种力量变了天下。他到平京城时见了皇榜,才惊觉这里已经变了天。 再让纸人打探一下,得来的消息更是令他错愕。 白家遗孤翻案,还杀了一双梼杌。被楚皇发难,该被发配充军的十七皇子做了皇帝。太一楼也被灭了。 纸片的消息是,白家遗孤就是那个半妖,当初伙同半月湖的妖怪给他挖陷阱的小姑娘! 真是“冤孽”啊! 第291章 半妖谋·陆生 玄煌打量着她,话锋一转:“你一个白家遗孤,走过的路定然也惊心动魄。说说?” “你还没说你和新娘子的事,我为何要说自己的事?”白霜仰头冲他扬了扬眉,想转移话题?那不行。 她的事,他只需细细想一下应该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还有什么好问的? 玄煌在她坦率坚持的眸光中败下阵来,苦笑道:“你若是不介意,本公子愿意同你说一段往事。” 他靠着柱子滑下,盘腿坐在地上。 白霜也学着他的样子,抱着红绸坐在他身旁。玄煌是年少时就颇有成就的驱魔师,游历四方,久经锤炼。 听他的往事,白霜自然是不介意的。 她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过往,会让这位少年离家历练的优秀驱魔师对妖怪抱着特殊感情。 这种感情只怕和林鹿的也相差无几…… “小半妖,你可有过看人走眼的时候?”他曲起一只脚,将手搭在膝上,从侧面看和玄凤还真像。 白霜立时想到了楚皇,撇撇嘴:“岂止是看走眼,我那简直就是瞎!” 玄煌轻咳一声,仰头靠着柱子自嘲道:“我也和瞎了差不多,对陆生、对林鹭,对自己……” —————— 那时的他未及弱冠,初初在游历中失去了最好的挚友陆生。 玄煌一身的修为全都用在支撑式神寻找仇人上,常在屋子里盘腿闭眼坐到长烛燃尽,冷了灶膛。 纸人得到一点消息,他就会四处奔波。 夙兴夜寐的追查,终于得到凶手会在三天后在平京城外游湖的消息。 林鹭,我们终于要见面了——他擦着长剑,整装待发,剑身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还有燃烧着恨意的眸子。 玄煌当晚就出发,将那个湖彻底勘察一番。 安排妥当身边的式神,他赁了个小船飘在湖上。缩在船篷里一觉睡到第三天,热闹喧哗的晌午。 阳光明媚,果然是游湖好时节。 数艘画舫在湖中争华斗艳,丝竹声此起彼落,船桨划得水花四溅,逼得湖中小船们都夺得远远的。 唯有他的一叶轻舟,不但没有主动避开,甚至还故意不知所以的停在湖中央。 惹来好几个画舫上衣着华丽的人嘲笑,不过等靠近了,船上的人们又为少年的英姿勃发惊叹。 但他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玄煌自始至终看着的,都是立在其中一个画舫上的白衣女子。她微倾着身子,手执细毫,专心描摹湖上美景。 姿容美丽,身段婀娜。 而且还是这世间少有的一种曾为神祇的妖怪——獬豸。 “明真相、辨是非,分黑白,獬豸是世间能看到真相的妖怪。自上古开始,就备受人类尊敬……”他立在船上,面色阴沉。 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正义善良,看起来又美丽柔弱的妖怪,害死了自己的挚友! 陆生,那个生性和善又强大的驱魔师,到死脸上都还挂着笑容。 他根本不不知道这妖女会害自己! 等待出手最佳时机的短暂空隙,玄煌突然想起自己和陆生的过往。想起那个住着几百个妖怪的村子,想起曾经的世间桃源。 陆生是玄煌见过的最有趣、最纯粹的驱魔师。 也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位可以把酒言欢诉衷肠的挚友。 他不太喜欢人世间的交集,却独爱和各种妖怪来往。在妖怪中也很受欢迎,走到哪里都有认识他的妖怪。 陆生从不像别的驱魔师,会用术法逼迫妖怪和自己契符,但他的式神却有数百个! 玄煌和他萍水相逢,因志趣相投成了陆生第一个人类的挚友。除了他,陆生在人世间不过孜然一人。 他是孤儿,曾被一个强大的驱魔师收养。 但那个驱魔师生性随意,待陆生长大后,对方就消失了。陆生沉默寡言,只有在和妖怪相处时,才快乐得像个孩子。 除了作恶多端的恶妖,他对每一个妖怪都很好。 玄煌是这世间唯一知道他为妖怪暗中建了一个村子的人,可惜和陆生总是待在村子里不同,玄煌喜欢到处跑。 他都不知道陆生是何时把这个叫林鹭的獬豸妖怪带到村子来的。 只记得自己提着酒菜去找陆生喝酒时,她就在那里了。手上和脸上都还有伤,是个可怜的小妖怪。 “她是你新收的妖?”玄煌和陆生在陆生种满花草的院子里边吃酒边看小纸人下棋。 它们在棋盘上跑来跑去,抱着棋子到处跑。 陆生点头,看着正在院子里细心摘花瓣的林鹭。她说要用这些花瓣酿酒,都是灵力充沛的花儿,凋落就太可惜了。 “是从未见过的品类,身上还有不少伤,你最好小心些。”玄煌皱眉。 “你可听过獬豸妖?”陆生忽然问。 玄煌不明所以点头,他自然是知道獬豸的。玄家的典籍中就有记载,那是曾经身为神祇的妖类。 上古时流入现世,依然备受人类尊敬,常常作为皇帝的座上宾出现在皇宫内。 “她就是獬豸的后代。”陆生抿一口酒,“可惜现在的獬豸已不再是当初传说中的模样。” 玄煌一惊,目光复杂看着花园里的倩影:“竟然是传说中生而为神的品类?!” 陆生摇头苦笑:“现在的獬豸妖怪哪还有什么尊贵的地位?早就被那些贪心的人抓绝了。” “也对,如今的世道,人类掌天下、控生杀。獬豸也早成了争相抢夺的东西。”玄煌摇头,夹了块肉放进口中。 “她不过是个经常受苦的小丫头,去年冬天,我在平京城外的雪堆里捡到的。”陆生说着,敲了敲边上的棋盘。 小纸人们齐齐看他。 陆生一笑:“你们这棋子分不出胜负了,重来。” “……”小纸人们互相看看彼此,点头欢乐收拾起棋盘来。抱着棋子跑得不亦乐乎。不多时,新的棋局又开始。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獬豸的话题。 “你这回又去了哪里,可得到想要的历练了?”陆生把一个抱错棋子的小纸人拎开,目光却是看着玄煌。 小纸人在他手中挣扎片刻,突然惊觉自己犯错,立刻耷拉着手脚不动了。 第292章 蜀州行·死寂 他比玄煌大十来岁,是个驱魔术天才,还有个行踪成谜,本事惊人又行事低调的师父。 和玄煌一样,陆生也是十几岁就独自历练。 不同的是,玄煌是主动离家历练,他却是被师父丢下的。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老的老头子留下一张传话符纸,就那么把他丢在草屋里。 能和玄煌成为挚友,陆生自己也感觉不可思议。 玄煌皱起眉:“去过的地方不少,但没有一处是满意的。不过,顺手救了些小妖怪,除了不少恶妖,也算没白跑。” “既如此,何不来这村子住下?”陆生放开纸人,还用食指推了推这个小家伙。 待纸人回到棋盘,他又给玄煌满上酒,“这里可比外面清净多了,灵气也充沛,留下也没什么不好。” 玄煌咧嘴一笑,挑眉:“那是你过去已经走遍了天南地北,以你的本事,怕是其他两世也去过吧?真羡慕你有个那么强大的师父。” 在他看来,陆生现在的本事已经够的上被选入隐世封神。 陆生摇头笑笑,不做言语。 玄煌仰头饮酒,叹口气:“我知道村子很好,但我没走过的地方太多。天下之大,不多走走,会不甘心。”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可不要生出个魔障来才好。” 陆生轻笑,也不强留,只道:“下回来,就多带些能给妖怪治伤的灵药。我这边剩得不多了。” 治伤?玄煌点着头,目光却飘向在花丛中小心翼翼走动的林鹭。 小住两天,玄煌就和陆生道别。比起陆生这个在世间游历多时,已经趋于安稳的驱魔师,他还有太多的地方想去。 “在外面的时候小心些,你还不是所向无敌的驱魔师。别站着出去,躺着回来。” 陆生一身浅绿泛白的长袍立在挂满露水的草叶间目送他离开,身边立着用来给结界做分界点的千年古树。 古树足够五个玄煌牵着手才能抱完,树叶葱茏,枝干却斑驳皲裂,树皮粗糙,像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别咒我了,你快回去吧。露重。”玄煌踩着自己的长剑,挥挥手转身飞出结界。 陆生的声音紧跟在他身后:“别忘记带药草——” 玄煌没回答,他已经出了结界。即使回答陆生也听不见,身后只有一株老树苍然而立,并不见村子。 这一去,又是一年多。 玄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带着访遍各处灵气充沛之地得到的百来斤上好药草,还有新收的厉害式神回来,见到的却是血流成河的场面。 路上,他想了好多和陆生说的话。甚至还想和他切磋一番驱魔术,看看自己长进多少。 玄煌开心得像要飞起来,连式神们都能明显察觉他的情绪。 可惜,他的笑容在看到古树时就碎了。树后的世界再不是结界做出来的寻常山林——村子所在一览无余。 结界没了!玄煌靠近,发现老树上还挂着个人,背影看起来极像陆生。 不好的预感像一丛疯长的蒿草,从他心里窜出,瞬息万丈。玄煌从剑上跃下,跌跌撞撞跑过去,越跑双脚越重。 他绕过去,树上的人就是陆生!一阵秋扫风过,陆生在树上晃了一下。 “陆生……陆生?陆生!” 陆生双手的手腕被绑着,挂在树上,垂着脸,但脸上却有一丝笑容……玄煌一口气上不来,只觉双目发黑。 他再喊不出一个字,喉咙像被塞了一坨泥巴。 只有动作利落起来,收回漂浮在空中的剑,飞身割断绑着陆生双手。玄煌单手接住陆生,落在地上。 怀中的人没有温度、没有呼吸,连心跳都没有。 陆生死了。 玄煌抱着他的遗体,脑子却全是他活着的模样。不疾不徐,温文尔雅,个性淡然,开心起来却又像个孩子。 心上破了个洞,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甚至都无法想象村子发生了什么事。 “村子……陆生……”玄煌颤着手将陆生轻放在叶尖浅黄的草上,又唤了一个身手不弱的式神护着。 随后,他带着剩下的式神朝村子奔去。 村子里传来的妖气很弱,但血气冲天。玄煌无暇去想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想知道还有没有妖怪活着。 可惜,整个村子一片死寂。 地上、屋顶上,横七竖八躺着被术法杀死的妖怪遗体。他们中有能化人形的妖怪,也有半妖。 还有更弱小的,还保持着原形的小妖怪。 不管是哪一种妖怪,都瞪着不解的眼睛,死相凄惨。 地面的泥坑里昔日是小水洼,现在却是血水坑。纵然玄煌是见过不少世面的驱魔师,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状。 毛骨悚然、手脚冰冷,是他唯一的感觉。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身后的式神皱着眉低语,目光掠过打斗留下的残迹,也是胆战心惊。 屋脊上,手握红色弧剑的冷面式神也拧了眉:“到处都是术法和妖力对战的痕迹,术士来过了。” 玄煌深以为然,如此庞大的杀戮,来的不是个绝世高手,就是一群术士! “找幸存者,别错漏任何地方!”他黑着脸下令,声音都带着颤意。这些妖怪都是生性纯良的品类,并无半点血腥置气。 他们是陆生的“家人”,也是玄煌的朋友。 越往里走,玄煌的心越沉。这些面孔他全都认识,有些还是曾在一起捉鱼摸虾的妖怪。 他看见一只横躺着的灰狐,是个还未完全修成人形的小家伙。 虽有了人类的身子,但头上顶着狐狸耳朵,双手和双脚也还是毛绒爪子,身后拖着蓬松灵活的大尾巴,很是讨喜。 玄煌每次来,灰狐少年都会最先嗅到他的味道跑来找他玩耍。 他还说长大了要和玄煌契符,做他的式神……坦率诚挚的眼神让玄煌每每想起都会笑弯了嘴角。 可此时少年却瞪着不解的眸子,身首异处。 玄煌大吼一声,手中的剑连同剑鞘一起插入泥土——我在此发誓,此生必找到毁去村子的凶手,手刃他们来血祭! 愤怒和痛苦结成巨石,碾压着他的心脏。 第293章 蜀州行·小虫 行至村子另一头,玄煌只觉双脚发软,整个村子,四百多个妖怪,竟没一个活口! 式神们挨家挨户打开门寻找,可除了遗体和被破坏的器物,寻不到半点生命的气息。这个村子,也死了。 不过,云鹤却在死亡堆底下扒拉出一个昏过去的小姑娘。 “她昏在井中的水底,死去的妖怪坠入井里,想是血腥气把她罩住,叫她逃过一劫。”云鹤把昏迷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她身上裹着他的衣衫。 玄煌将其轻轻接过来,小姑娘是蛙族,怎么长都长不大的族类。 小姑娘约莫五六岁模样,面色白里泛青,双颊瘦削,眼睛下方的皮肤透着墨青。就连心跳都很微弱。 她躺在玄煌怀里,像张纸片。 他记得上次见她还是粉白圆润的脸,头上一边扎一个圆髻,用桃红色穗子绑着,桃红的裙裾遮住一双蹼未退尽的脚,可爱得像是画上跳下来的人儿。 “小虫……”玄煌轻唤她的名字,模糊了视线。 秋风渐凉,玄煌安置好小虫后,红着眼站在村子中央对自己的式神道:“找不到活口,就把凶手的蛛丝马迹找出来!” “那妖怪们的遗体怎么办?”叫云鹤的式神蹲在地上,将距他最近的那个妖怪瞪着的眼睛合上。 玄煌双手握得卡啦响,沉声道:“他们的遗体,我亲自安葬。尔等只需全力以赴寻找凶手线索。” “是。”云鹤和其他几个式神应声消失。 玄煌去了村口大树下,亲自将陆生的遗体背到村子这头,一片宽阔的地上。又找来了工具,每一家的工具都被他搬过来,堆成小山。 “陆生,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端了水,打湿随身携带的布条给陆生擦洗。 从遗体的状态来看,他的死亡并未超过两天。愧疚和自责荆棘般疯长,将玄煌的心扎得破烂不堪。 如果自己不再路上贪念秋色,早些回来,是不是可以救下陆生和一些妖怪? 可惜,这世上最苍白无力的词就是“如果”。 他重新为陆生穿好干净衣衫,撕下白色干净的布将他的脸盖上。摸出符纸,在黄昏里念诀附灵。 霎时,玄煌面前立刻多了一群身高和常人相差无几的纸人。 “他们的搬运和清洗,就由你们来了。”玄煌吸着鼻子吩咐其中几个纸人,待它们离开,又把工具挨个分给剩下的。 他带着这些纸人挖坑,又拆了屋子的木板做成简易棺材将妖怪们全部装殓入土。 每一个妖怪他都认真辨认,并将名字刻在一块石头上放在坟茔顶端。 葬完最后一具遗体,已经是翌日晌午。村子被搬空,这边地上却密密麻麻全是新坟,“热闹”得让人心酸。 不过,玄煌发现这些死去的妖怪遗体中并没有陆生最后捡来的獬豸。 她逃了?还是被陆生送走了?他不得而知,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至少陆生将其养在身边,是特别照顾她的。 式神们带回的消息很一致,是术士所为,看规模和痕迹,几乎都是驱魔师干的。 还有少数痕迹来自修士。 玄煌顿感疑惑,修士和驱魔师联手,只有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或者是——他们本就是一起的。 陆生特意选择此处安置妖怪,必定是与世无争,不会主动出去招惹驱魔师和修士。 他又是世间少见的高手,结界天衣无缝。甚至自信神仙都找不到,多少年一样安稳如初,谁能有本事发现这里? 玄煌坐在小虫的病床前,头痛欲裂。 式神们守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但他们也愤愤难平,这个村子的妖怪们怎么样,早些年跟着玄煌的式神总是提起。 实在想不通在有驱魔师的情况下,村子还会被屠戮成这个样子。 “别杀我!别杀我……别——”小虫忽然惊叫起来,腿脚乱蹬,双手像在推拒可怕的怪物。 玄煌猛地回神,赶紧把她捞进怀里,柔声轻哄:“没事了,没事了,小虫,我在。玄哥哥在……” 式神们望着惊吓成这样的小姑娘,表情愤怒又怜惜。 玄煌轻抚着小虫的后背,眼中水光尽显,但他依旧笑着,一声声轻唤她的名字安抚:“玄哥哥在这里,小虫不怕,不怕。” 好一阵,小姑娘才反应过来,从惊慌失措变成失声大哭:“玄哥哥!玄哥哥!” 她情绪稳定些后,云鹤想上前发问,却被玄煌用眼神制止。他叫善厨的式神做了暖和的肉粥端过来,亲手喂给小虫吃。 小姑娘一张口,泪珠子又滚落下来。 缓了好一阵,说话才利索。只是她说话的时候,身子还在发抖,需要窝在玄煌怀中才能有安全感。 “小虫,如果不愿意想起,就忘了吧。当这一切是场噩梦,玄哥哥送你去凤凰渊。” 玄煌委实不忍心让她重新回忆那场亲身经历的残杀,对一个不足百岁的小妖来说,太残酷了。 边上的云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姑娘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有她的描述能更快确定他们的推测,但逼着她去回想确实是件残忍的事。 岂料小虫瘪着嘴摇头,小手死死拽紧玄煌身前的衣衫:“是林姐姐……” 屋子里的一人数妖一愣,林姐姐? 玄煌瞬间心如擂鼓,在这个村子,他是听过别的妖唤谁为林姐姐的。陆生最后捡回来的林鹭,就被孩子们称为林姐姐! “小虫。”他唤了小姑娘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 可怕的念头炸开,连玄煌自己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先前的种种推测让他想到了远在平京城的一个叫太一楼的地方。 林鹭来历不明,不会就是太一楼的妖怪吧?! “林姐姐开了结界,带着一群修士和驱魔师杀进来,他们、他们杀了所有的妖怪,还绑走了陆先生……” 小虫把脸埋在玄煌身前的衣服里,声音带着刺人心肺的哭腔。 “林姐姐亲自来抓我,我被吓昏了,慌不择路掉进井里,我不想死,我害怕,玄哥哥……”她又哭起来,无助的窝在他怀里。 第294章 蜀州行·他来背负 玄煌闭上眼,抱紧小虫,轻抚着她的头道:“别怕,玄哥哥在,别怕。没有人能伤得了你,小虫。” 心中的猜测被印证,玄煌的心像被割去了一块,痛得发颤。 自发现惨状那天以来,他一直在疑惑——这世间的术士,除了陆生传说中本事通天的师父,还有谁有本事能从外面洞开他结界。 却原来是出了内鬼! 林鹭,我玄煌穷尽此生修为,也要找到你,用你的血来给陆生祭祀!太一楼,只要我玄煌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将其毁去! 他用陆生的锅灶,就地取材做了许多祭祀用的食物。 又把只有他两才知道的埋在古树底下的梅子酒刨出来,每一个坟头都倒上三杯,带着小虫挨个拜过去。 小姑娘磕青了额头,却还是不哼一声,动作利落规矩一座坟一座坟的磕头。 和过去那个因鸹噪活泼而被大家戏唤“小呱”为别名的小丫头完全不同。像是换了个妖。 看得玄煌心头像是窝着一把刚被大雨浇灭的大火,浓烟滚滚,闷得人难受。 他把最好的灵草灵药全部用在小虫身上,小丫头脸色好了些,却时常眉头紧皱,需要他抱在怀里才会睡得安心。 待小虫的情况稍稍好转,他亲自将她送去凤凰渊的凰川中。 寻了里面一家同是蛙族的妖怪,请他们收养小虫。玄煌怕她继续做恶梦,就去黄昏裂缝花重金购买太阳之燧,请梦蛛拿走了她的噩梦。 当然,如此一来,小虫也会忘记那场残酷的杀戮。 这没什么不好,她不需要背负什么。他来背负就行。 玄煌回了平京城,开始不眠不休的报仇大计。几经波折,终于在今天再次见到了这个披着伪善面孔的恶妖! 他掐着时机,只等画舫驶入布下的阵法就行动。 然而,对面的画舫却忽然掉了头。玄煌错愕,直接飞身追上去,刚落在画舫船头竟看见一个碧衣少年走出来。 少年身边都是术士高手,也有不少驱魔师。 要杀林鹭暂时是不可能了,被术士们团团围住的他也不知哪里来的想法,咧嘴一笑抱拳道:“久仰太一楼盛名,玄某唐突到此,想入太一楼效力!” “呵,小子,口气不小。你有几斤几两?”碧衣少年来了兴致,拨开人群朝他走来。 林鹭垂着脸立在少年后面,自始至终没看玄煌一眼。仿佛他只是团空气,看不见也摸不着。 玄煌已不记得当时的自己说了什么,但他顺利成了太一楼中的一个术士。 那个叫清裟的楼主亲自给他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琥珀状糖丸,要他吃下去。 “从普通术士成为门主,你倒是做得风生水起。”白霜听得入了神,不禁唏嘘,“为何没杀她呢?” 他望着自己双手,试着握了握拳:“为什么不杀她,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不是没尝试过,只是每一次都没下手。”玄煌勾起唇角,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之意。 他记得自己好不容易寻到能见她的机会,却没想到有个人抢在了自己前面。 那是个发狂的术士,曾经也是个本事不弱的驱魔师。可惜因为一次失误导致任务失败,他手底下的式神全被送到山庄。 到那里只有一个结局——成为魔妖的一部分。 驱魔师扛不住这样的打击,想要离开太一楼又不得,就想出抓她这个太一楼中最受重视的妖怪威胁楼主的办法。 她连反抗都没有,任他把自己抓住,长剑横在脖子上。 驱魔师面目扭曲,又哭又笑和楼主谈条件。少年阴沉着脸让他离开,他扯着林鹭,像只受惊的兽缓缓退到大门口。 可惜,连脚都没跨出去就被人一箭穿额,死不瞑目。 当夜,林鹭抱着驱魔师要挟自己时留下的剑去了山庄。她轻易就辨出了驱魔师的式神,可惜他们只剩骨头。 林鹭面无表情捡了骨头,用白布连同长剑包了,埋在回太一楼途中,一株大树下。 “你和你的式神都自由了,安息吧。”她面无表情说完,转身离开,化成獬豸的原形一路飞奔。 埋骨的消息是玄煌暗中派出去的纸人带回来的,着实让他有些诧异。 越在太一楼扎根,玄煌知道的东西越多。不管在哪方面,他都比其他术士出众,很快便崭露头角,成为可以进入雀楼的特殊存在。 而后,他从书册中发现一件令人心惊肉跳的事。 陆生竟然是太一楼记录在册的术士!他是多年前从太一楼逃走的,并且一去就杳无音信,还带走了一批准备用来制造魔妖的妖怪。 然而,不管太一楼的术士怎么查都查不到他的踪迹。 就算是用上獬豸也没用,陆生没有留下与自己有关的东西,獬豸看不到关于他的真相。 他住过的房间被术法打扫过,什么气息都没落下。 哪怕楼主命人将他的房间仔细翻了个底朝天,还在紧靠房间窗下的花钵中找到一根疑似陆生的头发交给林鹭,她也没找到陆生在何处。 记录到此再无后续。 怎么会没有记录了?玄煌心中耿耿于怀,只要有进入雀楼的机会他都会找空隙查寻有关陆生的书册。 可翻遍了所有书册,除了发现太一楼作恶多端,实在该除掉外,什么都没找到。 就连那天发狂劫持獬豸的驱魔师都有记录,作为警告后来者的事实。可独独没有屠杀陆生和全是妖怪的村子这件事。 玄煌动用式神和自己一起看那些书册,还是没找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自己的房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头绪来。不过,若撇开记录不说,这一切就显得“水到渠成”。 真相明明是林鹭顺利找到陆生的藏身之地,甚至还故意装作弱者取得对妖怪极其善良的陆生的信任。 她借机深入陆生所在的地方,摸清楚结界的开启和关闭之术。 随后,在陆生和妖怪们对她放松警惕之际,打开结界给太一楼的人送信,等他们到了,再里应外合…… 没什么比这个解释更合理。 第295章 蜀州行·以牙还牙! 玄煌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陆生这样强大的术士出逃都没讨到好处”不正是录入书册的最佳杀鸡儆猴的事件? 为何书册上会没有? 只怕只有林鹭自己才知道了,玄煌挥手灭了烛火。因着这个诡异的矛盾,他比往常更加在意林鹭。 原来和大家传言的都不同,她并不是个随时随地都会观察真相的獬豸。 不知道她是不是忘了有过一面之缘的他,从他进入太一楼到现在,林鹭从未表现出认识他的行为。 兴许是忘了吧,他本就是不着村子的人。 那天她采了花瓣后,就一头扎到隔壁酒坊里。直到他离开,都没再出现。纵然如此,玄煌也从未掉以轻心。 他随身带了张用来防备獬豸使用妖力触及自己的符箓。 只要獬豸对他催动妖力,符箓就会有反应。不过从他进太一楼到现在,符箓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管是林鹭还是另一个獬豸都未窥视过他的目的。 玄煌在太一楼中小心翼翼行动着,狠下心来捉了不少妖怪(恶妖居多)丢到山庄内。很快,他成了备受器重的术士。 谨慎施展着自己的筹谋,借机和林鹭搭话,一步步接近她。 等到时机成熟,他已经可以和她单独见面之际,他把华光全部血汗钱买到的手太阳之燧倾囊交付给合作过的梦蛛妖怪。 他在太一楼的雀楼结界上挖了个坑,准备找机会暗中搬走所有罪证。 对于她,他忽然不想直接手刃了事。林鹭是獬豸妖,她通过窥探真相寻到陆生的踪迹,他也可以先探一探属于她的真相再动手。 简单说,就是以牙还牙! 深夜的太一楼楼顶,她铺了一张纸画月亮,是乌云托月。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的让人压抑。 这是平素里观测星象的地方,楚皇特许建造的异于其他房屋的建筑。 “你怎么还没歇息?明天你该是有任务的。”她转头,目光落在玄煌手中的汤盅上,“这是?” 他把汤盅放下,耸肩:“明天的任务也有你,你都没歇息。乌鸡汤,给你喝的。我可不想合作的妖怪病恹恹的。” 林鹭一怔,放下笔轻笑:“我难得接一次任务,体力早就养得足了。我又没生病。” “可你脸色不太好。”玄煌挑眉,也不等她反驳,伸展一下手臂转身离开,“记得喝,我休息去了。” 林鹭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揭开盖子闻了闻,鲜香诱人,熬的不错。 不过,她的脸色有那么难看吗?林鹭皱起眉,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不过是用了术法从即将被送去山庄的妖怪中截下一个叫瞳瞳的妖怪,缺了一个脚趾换来的,并不严重啊。 玄煌走下楼梯,笑脸变成了阴云密布的脸。 这盅汤不过是用来打头阵的,里面只有鲜香甘美的汤汁和炖得恰到好处的小只乌鸡。要让对方卸下防备,就得多花些心思。 他的手指划过袖袍,在一小块硬实的纸包上停留片刻。 “瞳瞳见过公子。”楼梯拐角下方突然冒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这声音玄煌知道谁,因为她是他亲自示意手下捉来的小妖。 为了试探林鹭,自从知道她暗地里埋骨的事,玄煌就很是在意。 没想到,她居然出手救了这个天性纯良的小妖怪。纵然楼主宠她,送去山庄的妖怪们也是不允许轻易动的。 林鹭竟然用妖力“掩盖真相”这种办法带走了瞳瞳,也不知道缺了哪里。 玄煌想不通,这样的她竟然暗通太一楼,伙同他们杀了四百多个妖怪,让桃源似的村子变成地狱。 被逼的?不像。 精巧的发髻最先出现,然后是圆润的俏脸,浅黄色衣裙,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抱着一件厚实的披风。 “你怎么不在林姑娘左右?”脸上阴云消散,玄煌又是那个严肃冷傲的术士。 瞳瞳缩了缩脖子:“天冷,我去给林姑娘拿件披风。”她还是学不会人类世界的尊卑之别,天性纯良。 “快去吧,她还在上面。”玄煌走过她身旁,没有半分停留。 瞳瞳暗暗吐了下舌头,噔噔噔往最上层爬去。 翌日,玄煌带着林鹭出门。瞳瞳留在了太一楼,跟着他们的是清裟安排给他的手下,也是一群术士。 他还是带了一盅汤,递给她的时候还是暖和的。 林鹭毫不怀疑喝下汤,才喝了一半就睡得不省人事。他伸手接住从她手中滑落的勺子,一个发着光的小妖怪出现在玄煌肩上。 “你放了多少瞌睡虫妖的粉?”梦蛛甩出一根丝,粘在林鹭的头发上。 “高价买来的一整包药粉我全放进去了。”玄煌靠在马车车璧上,用术法加固四周,反正此去路途遥远,有的是时间。 梦蛛啧啧:“真是舍得。也不怕这稀世少有的獬豸睡死过去。” “那样正好,省得祸害其他生灵。”玄煌翻出藏在衣袍中,梦蛛亲手采光线织成的衣裳,套在林鹭外袍上,随后也躺好。 就要看到真相,他紧张得好半晌都没睡意。 还是梦蛛悬了跟丝在马车顶棚上,她又抓着丝垂到玄煌眼前,荡秋千似的晃来晃去。好一阵他才昏昏欲睡。 梦蛛果然很厉害,他一入梦就直接看到陆生所在的村子。 可……杀死村民们的竟然是陆生! 玄煌难以置信跟着陆生横冲直撞,他红着眼,脸上也爬着斑斓的细纹,像个发癫的疯子。 见活物就杀,特别是那些因为震惊想上来拉拽他的妖怪,一个个都死在他手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玄煌想阻止陆生,可他毫无办法,每一次扑上去都会被陆生“穿身”而过。 陆生看不见他,也不认得昔日里和其关系极好的妖怪们。 就连他自己的式神也被杀了个干净。 最后,杀光所有妖怪的陆生停在一个枯井前面。那里有个哭得厉害的小丫头,正是蛙妖小虫。 “哇——”小姑娘吓得抱着死不瞑目的爹娘尸体大哭。 “呵——呼——”陆生吐出一口浊气,扬起了手。 第296章 蜀州行·救 他面容扭曲可怖,像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玄煌本能挡在他面前,他大喊着陆生的名字,声嘶力竭。 可是陆生听不见。 “陆先生!别杀她!”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玄煌一震,眼前闪过一簇好看的角,撞飞了陆生。 小虫吓得张着嘴,手脚僵硬动弹不得,甚至还尿了裤子。 挡在她面前的,是一只长得像鹿但又不是鹿的漂亮妖怪。妖怪着急踏着蹄子,颤着声护住小虫。 是林鹭,她身上有不少伤口,翻卷着的皮肉下甚至可见白骨。 玄煌也是瞠目结舌,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陆生被她这一撞,就飞出去撞在墙上,滑到地上的血水里后,再也没起来。他仰面躺着,气息不稳。 不过,脸上的斑纹却一点点退下去。 “陆先生。”林鹭带着哭腔跑过去,化成人形将陆生抱起来,“陆先生,你怎么样?” 陆生的眼睛重回清明,却是生命已快耗尽。 “我杀了他们……我杀了大家!啊——”他痛苦抠着地,大喊着呛出一口血来,若还能动,他定然拔剑自刎。 林鹭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掉下:“陆先生,你别这样,他们不是你杀的……” 玄煌走过去,手脚发软的跪在地上。他想握住陆生的手,却怎么也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难过到想揉碎自己。 “早知道我会被一枚糖丸迷了心智,我就该离开村子,远走他乡……是我害了他们!”陆生无助哭起来。 那个淡然坚强的他竟然落了泪! 玄煌鼻子发酸,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听见林鹭咬牙道:“害死他们的不是陆先生,是太一楼,是太一楼啊。” 可陆生什么都听不进去,疯了一样喃喃是自己的错。 “陆伯伯……啊——”呆在那边的小虫不知何时有了反应,爬起来转身就跑,却猝不及防掉进只高出地面些许的井中。 陆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林鹭的手臂,吃力道:“救她,救那个孩子!” 林鹭点头,抹了把眼泪跳进井里,把惊慌失措的小虫捞出来。 看着被吓得变回原形的小姑娘和痛苦自责的陆生,她盘腿坐在小虫面前,催动妖力,头上的角冒出来,发着光。 “这场祸不是陆先生的错,是太一楼。身为太一楼豢养的妖怪,是我打开了结界,绑走陆先生,放进术士杀了大家……” 林鹭低喃着,小虫昏了过去。 随后,她再次如法炮制将陆生的记忆换掉。陆生闭上眼前一瞬,看到的还是村子其乐融融的景象。 獬豸能颠倒是非,却不能起死回生。 不过,看到陆生带着笑容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的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往墙加了些修士剑痕,她给陆生换了衣裳。 又擦去他脸上、身上的血迹,这才把他的双手绑起来,挂在村口的大树上。 陆生已死,罩着村子的结界也转瞬消失。林鹭呆坐了一阵,重回井边,把小虫扔到井里。 她是蛙妖,淹不死。 她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守了两天,知道玄煌到来后就迅速离开了这片曾赠给她快乐的地方。 看到这里,玄煌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他错愕的看着她笑盈盈的脸,梦蛛所织的衣服还有一半在她身上,另一半在玄煌身上。 梦蛛蹦出来,收拾自己的小包袱离开:“你们中途醒来,妖术无法再继续。我走了。” 她怕玄煌找她要回太阳之燧,跑得比会飞的蜘蛛还快。 没人关注梦蛛的跑路,玄煌和林鹭大眼瞪小眼。最后,林鹭把身上的光丝扯下来:“我是獬豸,能看到真相。就算不用妖力,六感也非一般妖物可比。” “最重要的是,那些药粉对我们无效。除非是蛊虫。”她抱起旁边的汤盅,又喝一口。 还砸吧着嘴:“你亲手炖的?味道不错。” 玄煌眼前一黑,感情她全都知晓,还故意配合自己?!真是个可怕的妖怪…… “陆先生能有你这样的挚友,真是他的一大幸事。”林鹭的面色忽然黯淡下来,连笑容都那么勉强。 “既然你知道我的来意,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玄煌也正了脸色。 她转了转手中的汤盅,反问:“你可还记得初入太一楼时服下的糖丸?” “自然记得。”玄煌皱了皱眉。 “里面有蛊虫。”林鹭叹口气,“不管是给妖怪还是给术士的糖丸都有,只是品类不同。” 玄煌的眉拧得更紧:“陆生变成那样子,是因为糖丸内的蛊虫?” “他们至今都还不知道陆先生已经死了,你看过雀楼里的书册了吧?上面的记录是空白的。”林鹭冷笑,“其实我当初找到了陆先生的所在,不过没说。” 玄煌挑眉:“你是太一楼豢养的妖物,也会暗藏消息?” “我想把小鹿推出去。”她给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是我把他带到了这里,这里却是他的地狱。” 清裟并没有像珍惜她一样珍惜另一个獬豸,小鹿在这里简直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玄煌不说话,等着她的下文。他不知道她说的把另一个獬豸妖怪推出去和隐瞒陆生的行踪有什么关联。 不过,她会说。 “陆先生是第一个从太一楼逃出去,还能不被找到并活了这么多年的术士。他向来对妖怪极好,我想看看能不能把小鹿托付给他。所以瞒下了消息。” 那时候清裟忙着和那个叫忧隐的大妖怪管理山庄的事,没怎么管她。 林鹭趁机选了陆生会经过的路,遍体鳞伤躺在雪堆里。她用妖力知晓他每年总会从此地经过一次,暗中来平京城买东西。 陆先生也果真如同传言中那般善良,救走了她。 他也曾服下过糖丸,但胜在术法高深,压制住了蛊虫。虫子虽没死,却一直都是沉睡状态。 陆生的强大让她更加坚定送小鹿在这里活下去的想法。 她体内蛊虫尚在,总有一天还得回去。但小鹿不同,她利用獬豸的力量替他换了蛊虫,林鹿服下的只是普通糖丸。 第297章 蜀州行·埋葬 而她的腹中,住着两条蛊虫——蛊虫不在妖怪体内,手握蛊母的楼主会起疑。 可惜,林鹭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她还在谋划着怎么把小鹿带到这个世外桃源似的村子里,陆生就出事了。 村子里有个小妖被野兽咬伤,没了半条命,陆生救治时耗去太多灵力,蛊虫醒了。 长时间没和蛊母“呼应”的蛊虫蚕食着他的意志,从那个孩子家开始,陆生杀光了近乎全部的妖怪! 而他们,都曾是他亲手救回来的啊! 他痛苦难当,妖怪们到死也疑惑不解。林鹭忽然明白为何找不着他,楼主一点都不担心。 原来清裟早知道陆生逃得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 “我不忍见他悲愤自责而死,就动用了獬豸妖怪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改变真相。将这一切都扣在太一楼头上。反正他们本就是罪魁祸首。” 林鹭抿了抿唇。 “为了让‘真相’更像真相,我把陆先生的遗体挂在村口的古树上。也没有埋葬任何一个妖怪。”她别开脸,眼中水光闪闪。 玄煌故作没看见,但却递过去一块巾帕:“你等我来了才偷偷离开,也算是一种埋葬了。” 若不是担心熏天的妖气散去,血腥味引来野兽啃食遗体,她也不会留下。 “对不起,我把你也卷进来了。”林鹭接过巾帕,刚拿到身前就被脸上滑落的泪珠打个正着。 “我会毁了太一楼!”玄煌咬牙。 跳出回忆,他苦笑着摇头:“我真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半妖手里,而这个半妖,竟也阴差阳错达成了我的愿望。” “半妖半妖,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总之,你要是回了玄家,千万别说认识是一个叫白霜,还会驱魔术的人。” 白霜揪着眉,扭头盯着玄煌。 “为什么?你真和玄家有渊源?”玄煌来了兴致,“看你施术收纸人的方式,和玄凤那小子挺像,他教你的?你们什么关系?” 白霜嘴角抽了抽,这样的玄煌看起来极关心玄凤啊。 只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在亲弟弟心里留下多大阴影,都快把那小子变成小痞子了好伐?! “这个,说来话长。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也有些曲折。反正你以后就当忘记见过我就成了。” “你不说啊——那我回玄家就去问玄凤。听说那小子现在是个独当一面的驱魔师,长进了不少。”玄煌继续“威胁”。 白霜咽了咽口水,要是说出来,那她破坏阵眼放出玄家镇压千年的大妖怪就是铁打的事实。 会不会被姓玄的追杀…… “玄家居然会收半妖做徒弟,还真是开了个了不得的先河。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同意让你学习驱魔术的,还是,玄凤偷偷教你的?” 他还是紧追不放。 白霜直接把红绸塞到他脸上,挡住他那张可恶的、鼻青脸肿的笑脸:“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唔——又要撒谎了,良心不安呀! 不过为了以后不被“追杀”,只有这样了。她在心里和尾火虎合计合计,把自己坠落凤凰渊并和玄家意外有了千丝万缕关系的事说出来。 隐去和曌有关的部分,她说的和玄凤他们看到的如出一辙。 “你最后竟误入阵眼,被恶灵当成白琮,还从阵眼坠入凰川?!那你可真是命大。”玄煌扯开她拿着红绸的手。 白霜扬了扬眉,叹气:“其实我本该是活不成的,但因为寻仇的意念太过强烈。加上凰川里的妖物众多,吸了妖气活下来,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们没找你?”玄煌似乎并不关心阵眼被破坏的事。 “找了,但我已成半妖,怎么好回师门?大家都当我死了,他们也不知道我就是昔日的昭烈公主。所以,请大师兄也高抬贵手。” 自她被接进宫内起,世上就只有昭烈公主。 除了朝中大臣,无人还记得她是白家幺女。 远在天边的烈火镇更不知道,就算幽州城里有昭烈公主身死的传言,也没谁会联想到白霜。 “我懂。”玄煌似有同感。 他从她手里拿过红绸,“不过,百炼锤怎么会在你身边?那是需要启动另一个法阵才能看见的神器。” “大师兄,你就别提这个了。当初恶灵要拿阵眼的东西,才开了另一个法阵。我差点被劈死!” 她苦着脸,很是深受其害的样子。 玄煌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怪不得你会没命,当时很混乱吧。”身为驱魔师,却有个半妖小师妹,这种感觉很诡异。 “岂一个乱字了得。”白霜撇撇嘴。 两人一阵沉默,许久,白霜忽然道:“师兄,我带你去看你一直保护的新娘子吧!” “你别用这种看将死之人的目光瞧我,我不是来完成遗愿的。”玄煌瞪她一眼,颇为不满。 被看出来了吗?白霜搓搓鼻梁。 她站起,转过身去,语气低落:“你不是也服下了糖丸?” “可我也吃了解药。”玄煌拿着红绸站起,顺手放到她头顶,“我猜,太一楼覆灭时,抢药丸的人和妖怪最多。” 白霜错愕转头:“你怎么知道?!” 玄煌好笑看着他:“他们抢夺的药丸就是解蛊药丸。专门对付糖丸内的蛊虫。” “药丸放哪这么关键的消息,清裟会让他们知晓?”她扬眉,清裟那老小子行事密不透风,差点蒙混过曌这个大妖怪的眼睛呢! “是林鹭故意透露的消息,也算是救了不少人。事实上,被太一楼外表荣光引来,又被强迫待在里面的术士并不少。” 玄煌一笑,曲起手指弹一下她的额头。 在白霜手捂额头皱眉之际,他笑出声来:“你真是个有趣的小师妹,等回了玄家,师兄我会多给你烧张纸、上柱香的。” “那你还不如多给我些银子。”白霜揉着额头翻了个白眼。 她又不是真的死了,烧纸上香有什么用? “你放心,答应过你的师兄我都没忘。不是要带我去看新娘子吗?走啊。”玄煌作势又要弹她脑袋。 白霜赶紧扯下红绸躲开。 第298章 蜀州行·大喜 后院。 红烛高照,林鹭一袭红衣端坐在窗边,窗户开着,她笑得很开心,连贴好的金色花钿都熠熠生辉。 新娘子娥眉轻扫,唇红齿白,就连面颊都添了薄薄一层桃红胭脂。 恰好好处的妆容遮去她憔悴的面色,看起来艳若桃李,喜气洋洋。瞳瞳拿着一只发簪站在她身后比划着,有说有笑。 林鹭忽然咳嗽起来,吓得瞳瞳慌忙不迭扔掉手里的发簪,赶紧递上一枚红色药丸。 她接过药丸放进口中,瞳瞳迅速端水过来:“姑娘,小心烫。” “不、咳咳,不用了。”林鹭抬手推开那杯水,“我已经不适合喝水进食,瞳瞳,你忘了?我从脖子以下、腰以上的身体早就没了啊。” 小丫头紧咬唇瓣,眼泪滚出来,掉进手里捧着的水杯中。 “别哭,我的大喜日子呢。别哭。”药丸在口中化开,林鹭的气息终于稳住,不再咳嗽。 她安慰着瞳瞳,笑颜如花。 见她如此,对面的小姑娘努力忍住眼泪,连连点头:“嗯,现在是姑娘的大喜日子,我该笑的。” 瞳瞳用力扬着嘴角,看得白霜心里也一阵酸涩。 就连玄煌一个大男人都心酸难忍。 “走吧,我们也去帮忙布置。”玄煌别过脸,不忍再看。还故意扯了扯白霜手中的红绸,示意她一起离开。 林鹭所言不错,大喜的日子,该开心的。 可为什么他还是很难过?明明都弄清了真相,太一楼也垮了,林鹭也如愿嫁给自己心悦的妖怪。 为何还会难受……玄煌忍住回头的冲动,心乱如麻。 白霜点揉了揉眼睛:“嗯,去帮忙,也不知道他们弄得如何了。我答应过,要办一个热闹盛大的婚礼的。明天就是喜宴,可别来不及。” 两人又是一阵无话,不管在做着多喜庆的事,气氛都有些低沉。 玄煌找来梯子,开始挨个挂红绸。哪怕是微末的事,他都想亲力亲为,不愿去动用术法。 白霜把扎好的红绸递给他,瞧见的是一张阴雨天似的脸。 “大师兄,你不管那些跟着你的术士了?他们可还被关在半月湖底下的水牢里呢。”她扯出一个笑来,想缓和一下气氛。 玄煌一挑眉,倨傲道:“那是他们活该,不思好好修炼,心术不正,就该管一管。” 白霜扬扬眉,重新拿过一朵红绸递给他:“大师兄,知道你没在太一楼堕落,我总算放心了。” “我像是会被那种地方掌控的人吗?”玄煌不屑撇了撇唇线。 不远处,曌袖手而立。他看着白霜,神色莫名。独闯山庄时的画面又跳出来,在山庄里他看到了另一个“白霜”。 确切来说,是一缕诡异的妖气,没有实体,却有着一张和白霜一模一样的脸。 可惜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妖影夺走…… “你在想什么?”百炼懒洋洋从曌的后方走出来,这回,百炼锤竟然变成了一支发簪插在他束了一半的青丝上。 “无事。”曌转身离开,在百炼刚刚停下之际。 后者莫名其妙,轻哼一声朝白霜走去:“小妖怪,你这样是会累坏的。赶紧去歇一歇,天亮了还有许多事要忙。可别累坏了。” “……”白霜正要给玄煌递红绸,被百炼突如其来的关心吓得手一抖。 玄煌正伸手来接,猝不及防没抓住,差点从梯子上栽下。他皱起眉教训:“你好好递,想害我摔残废啊?我可是你大师兄!” “啊?对不住!”白霜回神,嘻嘻一笑,赶紧重新递上红绸。 玄煌接走了红绸,她才转脸看百炼:“老人家,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喂!你这样恶毒猜测神物的用心很容易遭雷劈的。”后者居高临下盯着她。 白霜不吃这一套,她若无其事抓过其他人扎好的红绸,整理一下递给玄煌,眼睛还是看着百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盼着我早死。哼。” “盼着你早死?小师妹,要不要师兄帮你教训一下这个冒充神仙的半妖?” 玄煌挂好最后一个红绸花,撑着梯子跳到白霜身旁,拍拍手一脸倨傲为自己的小师妹撑腰。 “就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百炼打量着玄煌,俊脸写满不屑。 “要不要试试小爷的身手啊?假、神、仙。”玄煌充分发挥他刺激人的本事,专挑刺长的话讲。 “我要劈死你!”百炼危险眯眼,右手一晃,头上做发簪用的百炼锤已被他握在手中。 白霜赶紧挡在两人中间:“今天办喜事!” “哼。”百炼重新把变小的百炼锤插进发间,“懒得和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嫩娃娃争论。” 玄煌勾唇,找打道:“假神仙。” “臭小子!”百炼猛然转身,玄煌却飞身离开,转眼已经到了屋顶。身侧是自己的式神们,左右各占一排,浩浩荡荡,气势逼人。 “有胆子哈!”百炼重新拿拔下百炼锤。 却听玄煌笑嘻嘻道:“小师妹,师兄要去买贺礼。等一下再回来帮你——”然后,他就那样带着一群式神飞跃而去。 众妖傻住,妖怪和术士的日常,他们太熟悉,但这么和乐的还是头一回见。 白霜摇摇头,转身加入忙碌大军,总算赶在吉时前准备好一切。 左邻右舍也很给面子,来了不少人。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今天成亲的两位是妖怪,更不知道其实这个院子里的除了玄煌外不是妖怪就是半妖。 曌和百炼作为资历最“老”的两位,自然被请到上座,替代人类高堂成为叩拜对象。 不过,在前来吃酒的人类眼中,他们就是两位风姿各异、气质过人又面相俊朗的年轻男子。 哪里到得了“被叩拜”的地步? 所以大家都暗暗猜测他们定是两个身份了不得的尊贵公子,忍不住多瞅几眼。曌倒好,施施然端坐着。 百炼就不太适应被人类“观赏”了,表情又冷又气。还不能发作…… 白霜将目光从端坐的两位“长者”身上收回,开心和瞳瞳扶了红绸覆面,一袭红衣手捧红绸的林鹭缓缓从后院走出来。 第299章 蜀州行·妖气散尽 “新娘子来了!”扶遥乐呵呵站在飞檐上往下撒大红枣,引得底下的孩子热闹抢成一团,外面鞭炮响起,整个院子骤然沸腾。 林鹿挺拔得像株红杉,激动的目光始终盯着这边。 白霜和瞳瞳把林鹭送到他面前,林鹿小心翼翼接过红绸,竟笑得湿了眼眶。“我们成亲了。”他轻声道。 新娘子点了点头。 白霜和瞳瞳对视一眼,齐齐站到一侧。玄煌笑得勉强,他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请新人行大礼!” 今天的“礼官”本是鱼妖姐妹,玄煌硬是要揽这个活。 甚至还拿出不给就捣乱的无赖姿态,白霜明白他的心思,就帮着劝了鱼妖姐妹,请她们招呼客人。 他目的已经达成,现在又笑得跟哭似的…… 白霜摇摇头,专心看这双天造地设的新人缓缓行礼。喜气笼罩了整个院子里的人,甜得像是泼了蜜。 就连在外面负责临时守卫的心眼和腾蛇两个剑妖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两也是诡异得很,一个是剑妖,另一个是专门斩妖的剑妖,竟然好得像是亲兄弟。且有心眼的指点,腾蛇已经能化出双手。 褪去利刃的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凶神恶煞,但好在不会轻易吓到人。 礼毕,白霜和瞳瞳送两个新人回屋。其他人热闹吃喝起来,在后院都能听到人们的溢美之词。 新娘子身姿窈窕,新郎官俊俏挺拔,定是一双神仙眷侣的佳人! 白霜将林鹭扶到床榻上,瞳瞳捧着扎了红绸的秤杆过来。林鹿拿起秤杆,轻轻挑开新娘头上的红绸。 “小鹿。”林鹭目光盈盈瞧着自己的夫君,两个獬豸陷入长久的沉默。 白霜和瞳瞳默契离开,顺便轻轻关上房门。门扉闭上的瞬息,瞳瞳忽然扯住白霜的袖子。 “瞳瞳?”白霜轻声疑问,一转脸,就看见一张紧咬唇瓣泪如雨下的脸。 瞳瞳垂着头,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唇瓣被牙齿压得红里发白。紧捉住白霜衣角的手也在发颤。 白霜心下一凉,这小丫头也看出来了吗? 她把瞳瞳捞进怀里,抱紧。其实,白霜也察觉到了,林鹭的妖气稀薄得快要散尽,就连她这个半妖的三分之一都敌不过。 那是不祥之兆,且就是现在! 门内,林鹭柔柔道:“小鹿,能同你成亲,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最后能死在你怀里,是我最大的幸运。” “你不会死……”林鹿安慰她,可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她的妖气正在消散,身子也慢慢飞起光点,哪怕他使用妖力也困不住那些不断浮起来的白色光点。 林鹿抱着她,眼泪滚落:“我们会好好的。”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小鹿,你要好好活着。这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自由……我曾助纣为虐,也是死有余辜。”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比谁都善良。你会好起来,我们还会把獬豸一族的血脉延续下去……哪怕将来孩子和别的妖怪成亲,那也是有獬豸的血脉的是不是?” “呵——”林鹭轻笑着,窝在他怀中动了动,“对,要延续血脉。我们是世间最后的两个獬豸了啊!” “嗯,所以,你不会死的。外面有很厉害的大妖怪,他会救你的……”林鹿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林鹭笑着闭上眼:“小鹿,好好活着。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着。” “……” 房中的谈话声渐渐小去,随之而来的是林鹿压抑的哭声。瞳瞳再也忍不住,抱着白霜嚎嚎大哭。 她照顾林鹭多年,凭着妖怪的本能早已能感知对方是生是死。 白霜轻抚着瞳瞳的头发和后背,视线朦胧。她仰着头,不让泪水掉下来,林鹭是在幸福中走的,要笑着送她离开。 前院热闹喧哗,提了壶酒的玄煌在后院门口呆呆站了一阵,仰天喝下一大口,转身离开。 他走了,提着酒走上街头,再也没有回来。 瞳瞳哭的太厉害,不多时就沙哑了嗓子。白霜怎么安抚都没用。 “妖力散尽,并不一定就是没命。”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白霜扭头,见曌双手拢在袖中,靠在墙上。 瞳瞳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看着他。 白霜一头雾水,正想再问,房门却从里面吱嘎打开。 林鹿挂着泪痕的脸又哭又笑的诡异表情站在那里:“她!她竟然……妖君在哪?我要见他!” 他激动跑出来,曌赶紧喊住已经朝前院奔过去的林鹿:“吾在此。” “君上,我。她!”林鹿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房间,已经语无伦次。 曌直起身子,飘进房间:“吾这就去看看。” 林鹿连连点头,还不忘抹一把眼泪。瞳瞳也从白霜怀中起身,抡起两个袖子使劲擦着脸,带着哭腔道:“怎么回事?” “去看看。”白霜摇头,牵着她走进房间。 林鹿跪坐在床榻前的地上,双手撑在床榻上,曌飘在一边,朝床榻上空伸着手。两人对面,一只浑身雪白,像鹿又不是鹿的小兽站在那里。 曌说的妖气散尽不一定就是没命,指的是这个?! 白霜和肿着眼睛的瞳瞳对视一眼,瞬间明白那个生得漂亮的小兽是谁! “姑娘!”瞳瞳激动跑过去,却被曌转脸瞪一眼吓得愣在原地。小兽被她的喊声惊到,正不安甩着蹄子,鼻子喷气。 白霜望着林鹿痴痴的爱怜目光,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这算是最坏的结果中,最好的那一个了。林鹭成了普通小兽,虽不一定会修成妖怪,但至少比直接死去的绝望好得多。 曌给了小兽一些妖气,它安静下来,温顺靠近林鹿,轻轻蹭着他。 天黑时,林鹿坚持要带小兽走:“这里灵气稀薄,又有天子龙气震慑,对妖的修行利。我必须带她离开。” 他抱着足有一头半大小羊个头的小兽,目光坚决。 “这回,我不会再听她的话了。我要带她去最深的山里,灵气最充沛的地方住下来。”他指的是林鹭想把他托付给白霜一行的事。 第300章 蜀州行·谢礼 白霜轻抚着懵懂小兽的毛发,塞给林鹿一张传信符:“小鹿,路上小心。等她再次修成妖,就给我们来个信。我们大家和扶遥一起去看你们。” 扶遥挑眉:“本君亦是如此想的。你可答应?” “我答应。”林鹿抿唇笑,眼中全是说不尽的感激。扶遥推他:“大男人的,矫情什么。快走吧!牛车暂借你们几天,别给本君弄脏了。” 林鹿深吸口气,蹲下来看着他认真道:“多谢,扶遥。” 扶遥一怔,却是锤了他的肩膀一下:“我们是好友,更是天下沦落妖。都可以当一家人了。一家人哪用如此客气?婆婆妈妈。” “是。小扶遥。”林鹿忽然“长”出角来碰了碰扶遥,才抱着小兽上了牛车。 瞳瞳背着包袱,也随他跳上去。 末了,他又跳下来对着浩浩荡荡站在后门送行的妖怪们道:“诸位的恩情,我林鹿毕生不忘,谢谢大家!” 曌淡然笑着,心眼和腾蛇挺直了胸。 百炼用手捂着嘴巴懒散打个哈欠:“快走吧,我困死了,还要回去睡觉呢。”话虽如此说,他的眼中却是认真的笑意。 扶遥和白霜并排而立,嘟囔着啰嗦。 其他妖怪不明所以,但也挺直了胸站着。 “走了。”林鹿最后看白霜一眼,转身挥手离开。不过他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掏了掏袖袍,摸出一个巴掌长的绣袋来。 “这个,林鹭叮嘱我转交给你的。差点忘记了。”他跑回来,将绣袋递到白霜面前。 “这是?”白霜不明所以,但还是伸手接下。 林鹿望一眼牛车,笑道:“她说这是给你的谢礼,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就想到的。但弄这个需要时间,才没来得及亲手交给你。” “那我就收下了,等她重修成妖,记得帮我传一句谢谢她的礼物。小鹿,一路平安。”白霜把绣袋小心收进绣袋。 林鹿这回是真的走了,乘着扶遥借他的牛车直奔夜空。 扶遥呆呆看了好一阵,才扭着脖子转身:“麻烦妖怪走了,本君正好看书去。”故作轻松的语气,听得白霜忍不住笑容更深, “哈——我也要去睡觉去了。好久没合眼了。”百炼又打个哈欠,睡眼惺忪往回走。 “我们继续负责守卫。”腾蛇和心眼飘会心一笑。 妖怪们也陆续回屋,白霜看了看还在看天空的曌,忽然想问个问题:“林鹭能活下来,是不是……”问了一半,却又接不下去。 是不是他出手救的?那可是缺失了身体的獬豸啊!该怎么说? “不是。”他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獬豸一族天生如此,和他们生来就能辨明是非善恶一样,上天特别的眷顾。” 上天的眷顾吗?白霜坐到他身旁的石阶上:“为何獬豸一族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曌也坐下来:“重修妖身并不容易,獬豸又没有攻击力,顺利活下去都是问题。” “得到这次机会的他们和普通的小兽没什么差别,世间飞禽走兽多如繁星,可真正修成妖的又有几个?” 他问完,好一阵没听见白霜回答,侧脸看时,小丫头竟然抱着自己的膝盖睡着了。 曌摇头笑笑,轻轻抱起她,转身回了院子。心眼和腾蛇大眼瞪小眼,特别是腾蛇,心里竟冒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像是看见自己女儿的爹? 他不太清楚,但他清楚白家现在就只有她一个。而他是白家留给她唯一的宝物,她也是他唯一的主人。 只不过自己是妖怪,主人也是妖怪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那个总是瞌睡不醒的半神半妖时不时就会问自己记不记得他,腾蛇很是茫然,他该记得那个半神? “想什么?”心眼戳戳发呆的腾蛇。 “没什么。”腾蛇抱歉笑笑,抓抓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心眼偏了偏被布条蒙住的脸,不太相信的“嗯”了一声。 白霜许久没睡得如此安心,一觉醒来,送林鹿他们离开的牛车都回来了…… 中途她也迷迷糊糊醒过几次,但都因太困翻个身继续睡。睡足之后一问,尾火虎说她一躺下就睡了足足三天。 若不是现在肚子太饿,估计还醒不过来。 白霜轻咳一声,赶紧爬下床榻。拉开门,恰好看见曌正背对着这边立在阳光里。“起了?”他回头,金眸严厉。 “我正要修炼,额,没骗你。”白霜抓了抓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尴尬道。 她可不是因为报了仇就荒废修炼啊!只是多睡了一会而已,答应过要帮他一起寻找灵脉,一定会做到的! 曌转过身来,在她快要被沉寂弄得窒息时展颜一笑:“你可以再多睡些时候的,劳逸结合效果才会更好。” 诶?! 白霜手一僵,整个人瞬间“冻”住。 “师父,你也太偏心了,都是你教授术法,凭什么她就可以休息,我却要被你揪起来修炼?” 墙角树荫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走出来,扶遥嘟着嘴,一脸不服。 “她有妖力你没有。”曌回答得干脆,还瞧着扶遥眯了眯眼睛,“可还有其他意见?” 扶遥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耷拉着肩膀道:“没有。” 白霜趁这个空隙赶紧溜去后院洗漱,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同曌说话就会呆住——其实是紧张。 “太担心他收回灵脉了吧?”白霜掬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吃过饭食,白霜这才想起林鹿给自己礼物。会是什么呢?她打开房间窗户透气,顺便摸出绣袋。 不轻不重,感觉不是玉料也不像银钱。 “这是……”白霜打开绣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迅速褪下绣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居然是近乎巴掌长的一小截角!獬豸的角。 “那个獬豸妖怪可真是……居然把自己的角赠与你。看来她是诚心想把林鹿托付给你。”尾火虎咋舌。 白霜也受宠若惊,捧着角看个不停,还眼尖发现一串独属于妖怪的文字。 可惜她不认识。 尾火虎叫她拿近些,还念了出来。 第301章 蜀州行·诡异 白霜的注意力全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妖怪文字上,就连自己下意识跟着尾火虎念出声都不自知。 她甚至为每念出一个音,就有一个字亮起来惊奇! 最后一个文字亮起之际,白霜冷不防听到曌的声音:“不可!”他冲进来,扑向已经被手中的光线包围的她。 “曌?”白霜错愕,只听尾火虎大叫一声不好,她手中的角已经化成齑粉! 曌抓了个空,白霜在他面前直愣愣倒下,只剩下满室飞扬的角粉还在张扬飞舞,和窗口透进来的阳光舞成诡异的形状。 白霜则是眼前一花,感觉自己被“抛”到一处陌生的地方。 雕着花纹的两半厚重大门紧闭着,从她所站的位置,正好能将门上的画面尽收眼底。漆黑的门上雕的是云托月。 云层如海浪,站了大门底下到中央的位置。 上方是一轮青白色的圆月,浮在云层上方,门缝为界,左右各一半。再往上,是一块庄严的牌匾。 书有“幽月山庄”四个大字。 “这是哪?怎么回事?”白霜盯着大门,满脑子的莫名其妙。 尾火虎在她心里咽了咽口水,缓缓道:“林鹭给你的——礼物。”它说的很是勉强,天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霜的眉脚抽了抽:“真是特别的礼物。” 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有通向大门一条路。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不是夜晚的那种黑,而是像被墨妖啃食掉那种,黑得吓人。 皱眉上前,正想伸手去推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白霜伸了一半的手缓缓放下,回头看一眼,唯一的路已然被黑暗“吃”掉,她试着伸脚探了探,黑暗里什么都踩不到,空的! 只能往前,她心中腾起怒意——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真是不爽! “冷静,冷静!先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尾火虎察觉她的怒意,“好歹你也是毁掉太一楼的人,于她而言是恩人。” “恩人?我都怀疑是不是仇人了。”白霜收回脚。 她望着山庄内,灰色的地砖、灰色的墙砖,每隔不远就会有一幅凿出来的云托月图案。 走进去,她听见有唱歌的声音。 感觉会是及庞大的建筑竟然没有岔路,不管她循声怎么走,都只是一条路。歌声很好听,但却听不出来字意。 “是颂月亮的歌,我好想听过。”尾火虎立着耳朵,仔细感觉白霜听到的声音。 最后,白霜停在一处通向凉亭的路口。她再也迈不动脚,那个在亭子里舞剑唱歌的女子竟然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她她她!你你你你……”尾火虎也瞪直了眼睛。 这就是林鹭给她的礼物?!算什么鬼!白霜舔了舔干燥的唇,心里压抑着一团混乱的火。 对面的女子漂浮着,同样是青藤色的衣裙,她穿起来却艳若桃李。 手中拿的虽然是剑,却每一个动作都妖娆尽显。偏偏还不缺少锋利的气息,简直就像是开在刀尖上的花朵。 唯有“艳绝”二字能够形容白霜看到的场景。 “呀——又要下雨了。”亭子里的女子停止舞剑,绕着红色的柱子飞了一圈,神色极为妖媚。 甚至有种让人生惧的错觉。 白霜却看不出来下不下雨,此刻除了她和女子之间相连的那条路和凉亭之外,都是一片黑暗。 凉亭下可能是荷花池,也有可能刀锋林立。 突然,女子似乎看到了她。目光对上的瞬间,白霜只觉自己都要窒息了!“你来了?”女子飞过来,手中的长剑化成青烟消散。 她脚不着地绕着白霜飞了一圈,说的却是:“林鹭,你最近很好来看我呢。” “是不是又被派了什么新任务?”女子跳舞似的突然捧住白霜的下巴,身子上浮,悬在白霜面前。 随着她的动作,白霜仰起脸,女子却居高临下看着她,对方的发丝垂在她的脸侧。 “啊,原来是那个任务啊。难怪你不来找我,任务进行得可还顺利?你的副手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还有趣?”女子不停动着唇瓣。 她的目光冷艳中带着笑,看得白霜的心脏像被谁捏住,偏偏又挣脱不得。 白霜从未有过这样的笑容,也从未有过这样惑人到让人生怖的气息。可那张脸,又真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模样。 怎么回事?她还有个双子姐妹? “哦。是一个叫玄煌的驱魔师啊。长得好看吗?可能吃?真想尝尝他的血肉是什么滋味。”女子松开手,转了个圈,笑着飘在对面。 听她自言自语到这里,白霜猜想这定是曾经林鹭和这个女子对话的场面。 但一见她问“可能吃”时的那种兽类对着食物露出的眼神,白霜立刻将双子姐妹之类的想法甩出脑子。 白家不可能生出吃人怪物! 林鹭她为何要给自己看这些?白霜只觉头脑发昏,她果然是和自己有仇呢吧?!还是怕自己抢了她的小鹿?! “白霜,别慌!”尾火虎察觉她气血翻涌,立刻紧张起来,“这些都不是真的,是被制造出来的幻象。你要稳住!” 白霜闭了眼,却感觉那个女子又绕过来,甚至还勾着她的脖子讲话。 “不,这是真的。”白霜在心里一字一句道。她说得艰难,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内心被震惊和错愕胀满。 女子还在和她说话,白霜的耳朵却嗡嗡起来,什么都听不清。 她只有睁开眼睛,看着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裙,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笑着。 “火火,我知道是你故意不让我听到她的声音。但我想听。” “小霜!” “我说我想听!”白霜突然大喊。 然而,这一声却震碎了仅剩的画面。黑暗从脚底涌出,将她连同碎得像被摔在地上的瓷片似的画面一同吞没。 白霜想挣扎,手脚却不受自己控制,连动都动不了。 就在浓稠的黑暗裹住她的刹那,有团光破暗而出,青衣白发的曌从上方猎猎飞落,捉住她的手猛地扯进怀里…… “胡来!”他气急。 白霜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302章 蜀州行·颜色 一团粉末在曌手中腾地燃起,妖火照亮白霜汗津津的脸,妖异的蓝色火焰在曌修长白皙的掌中翩翩舞蹈。 灼烧片刻之后灰飞烟灭。 她呆呆看着曌,这个刚用妖力迅速收走所有獬豸角粉的大妖怪。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却还是没能及时阻止她吸入角粉,窥视到林鹭刻意留给她的记忆。 “獬豸的角离开妖怪身体后会化成盛放回忆的容器,轻易触碰会迷人心智,你要找死?” 他放下手,冷看着她。诚然,这句话是谎话。 白霜此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而他就坐在床榻前,一只手拉着自己,另一只手托着方才那团火焰。 “幽月山庄。”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喃喃道。 曌皱了皱眉,松开她的手,坐正身子侧对着她:“什么幽月山庄?”他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紧。 獬豸到底给了她什么样的回忆,她昏过去的时候看起来才会差点窒息? “那个利用三途石,想把妖怪变成魔妖的山庄——是不是叫幽月山庄?”白霜看着他的侧脸。 曌的手紧了紧,却又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点头:“确为幽月山庄,但三途石已经被吾毁掉,山庄也在大火中化成灰烬,你问这个做什么?” “山庄是不是有个乌云托白月的大门?” 曌一愣,却还是点头:“你都看到了什么?不会是——”他猛地转身,紧盯着白霜的脸。 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下巴搁在曲起的膝上,眼帘低垂。 “我看到了另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连身上的衣服都一样,青藤色的衣裳。”白霜沉默半晌,终是说出了这句话。 她听见曌的呼吸声又缓又重,好一阵。 “你睡迷糊了吧?乱想什么?”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掌滑到白霜脸侧,将她的脸抬起来:“獬豸的角会迷惑心智,你差点被自己吓死。” 曌好笑看着她:“那山庄里只有负责管理的术士和妖怪,并没有你说的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还有。”他忽然扯开她身前的被子,“据吾所知,这件裙衫世间只有这一件。” 在白霜发愣之际,他笑道:“这种颜色,人类可染不出来。就连妖怪都办不到,赠你的裙衫被附了灵,属于宝器。它本是白色的。” “颜色是灵?”白霜牵起自己的衣袖,打量一阵。 曌重新给她拉好被子:“你再好好歇息片刻,等脑子里的幻象彻底消失再下床行走。” “可我并不认为……” “听话。”曌按住她的肩膀,神色严肃,“那只是你吸入过多獬豸角粉产生的幻觉,无需过分在意。” 他指的是心魔。白霜乖乖闭上嘴,点了点头。 曌这才放心离去,踏出门槛瞬间,他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了。眸子阴沉得像是雷雨前的天色。 白霜重新躺下,翻个身继续看自己的衣袖。 “火火,这衣裙当真是世间只有一件?”她摩挲着青藤色的布料,脑子里却全是那个艳绝女子身上的裙衫。 尾火虎醒得早,正好无所事事。 一听白霜想自己请教,立刻来了精神:“你以后应该会读到一本《天地通史》的书,上面就有关于颜色这种妖灵的介绍。” “不过你既然虚心请教,我也不好不说不是?”它嘿嘿一笑。 白霜眉脚抽了抽:“快说。” “别着急嘛,我这不是在想从哪给你说呢嘛。”尾火虎挠着头,“就从品类说起吧。” “颜色妖怪散落现世,存在如同浮游。千万载机缘巧合,也有可能会生长成植物。” “不过那是少之又少,且三世中唯有隐世能提供颜色生长的土地,还极难培育。就算开了花,也不会结子……” “我要听重点。”白霜不满皱眉。 她干脆坐起来,掀被子下床。 “我说的就是重点啊。”尾火虎很委屈,“此灵虽名为颜色,落地生根长出来的却是一株无色植物。” 白霜搬个凳子坐到窗户边:“没有颜色的颜色,有趣。” “谁说它没有颜色的?”尾火虎反问。 “你啊。”白霜端起茶水,扬了扬眉,“莫非你是所言有错,其实颜色是什么颜色都有的?” “我那是没说完。”尾火虎扶额,继续道:“颜色沉寂千年,一朝绽放,各色并染,艳压群芳,是天地间最美的花朵。” 说着,它的语速忽然慢下来:“此时的颜色才是真正长大的颜色,是为成年妖灵。若是取其附在器物上,不管器物是何种颜色,都会变成世间难见的青藤色。” “这是颜色睡着的模样,青藤色的。”尾火虎叹口气,“曌是何时用颜色附灵的,我竟然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说的一点不假,自天地初开以来,三世就只长过一朵颜色。还是两千年前的事。” 尾火虎像个老人家,怀起旧来:“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曌啊……” “打住。你都说了不下三百遍了,求你别再说了火火。”白霜一听它提“那时候”就知道会有一段冗长故事等着被说出来,且还是她听过的。 故事是好故事,两千年前曌在隐世,和一个叫幽荧的妖族大战。 可再精彩,听几百遍也提不起兴趣了。 “真是个一点都不体谅老人家的死丫头。”尾火虎冷哼,“我愿意说与你听,那是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别人我还不屑讲呢。” 白霜摇头轻笑:“是是是,老人家。” 她放下茶杯,重新撩起衣袖,和每一种绿色都有区别的青藤绿盈盈流淌,活着似的,深浅有致,很是好看。 “三世中唯一的一朵颜色……”她望向窗外,目光飘忽。 那个女子果然是她自己?白霜撑着下巴想,旋即又立刻摇头否定——怎么可能! 坐了整个下午,她果然还是很在意。 制一张传信符给蟹小刀,提醒她玄煌是潜在太一楼的“细作”,别“误杀”后,白霜再也坐不住的奔向大牢。 关于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有一肚子的疑问。 其实她也很想详细曌,可就是在意。如何都放不下,避不开。 第303章 蜀州行·金蝉脱壳 ?? ?? ? ?????? ?  ???%?`??" ???? ?  ???%?`??0????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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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 ? ???? ? ????p?? ?? ? ??????$????????  ?? ??????  ? ?? ??????? ??????? p?? ???????? ????????????? ? ??? ??? ?? ?? ? ??? ?0???pb 第307章 蜀州行·麻烦精 是夜,春香楼。 白霜趴在桌前,捧着一本厚重古书看得昏昏欲睡。边上立着一只点了三只蜡烛的高脚架子。 突然,她一个激灵,目光也重回明亮。 “曌,你感应到了吗?!” 她把脸从古书宽大的页面后抬起来,正好可以越过书的边缘看见端坐在对面的男妖。他依然刻意将头发变成黑色,只是那双眸子怎么掩饰都像是盛着太阳和星辉。 好在瞳子是暗光涌动的暗金色,并不似本尊不加掩饰时那么惊为天人。 “专心看书。现在不是你操心这件事的时候。”曌宛若惊鸿的脸岿然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什么叫不该操心?那可是和灵脉有关的感应! 白霜皱皱眉,目光在他和书页之间来回游动。 从晚饭时开始,尾火虎就说在蜀州城的灵脉有些不正常。多番感应之后,它说灵脉正在四下出现。 后又纠正:不是同一时间四下出现,是像点一样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 灵脉正在移动,还是无法捕捉动向的那种! 正在专心研读曌给的古书的她就是在尾火虎的咋呼中提起神的,天一黑,她的房间就成了“看书专用处”。 曌给她换了新的必学古书,扶遥给被他带过来一起学习。 “反正都要教两个,放在一块学习比较方便。”这是曌的原话,百炼反对说大晚上的聚在姑娘家房间里不好。 想唤墨荻书信一封给辰九叔叔问候的白霜正因巴掌厚、半个身子那么高的古书犯愁。 一听百炼开口,她立刻竖起耳朵转向曌,希望他点头,再来句“说的甚是”,然后领着扶遥离开,交待明天白天再学。 “一条快要变回龙蛋的蛟龙和一个半妖是不需要受人类凡俗束缚的。” 岂料曌只是撇百炼一眼,宽大的月白袍子一拂,立在屋角的灯架立时出现在桌旁。一句话,就此打消白霜的心思。 曌看着扶遥苦巴了脸落座,也拉过凳子坐下。 而后扫一眼白霜,她立刻抱着厚重的古书坐到他对面。没办法,谁叫她是小命掌在他手中的小妖怪呢? 百炼歪着鼻子哼一声,毫不忌讳走到原本属于白霜的床榻前,身子一歪就躺下。 会周公去了。白霜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头一沾枕头就能立即入睡,还是自己不醒别人就叫不醒的那种。 已然从上古神器,变成了上古“睡神”。 白霜叹口气,打开了古书的书封。书本虽陈旧,却没有一丝霉味,也没有灰尘之类,字迹清晰,气息干净。 曌见她打开书,面上浮出淡淡笑意,手指朝灯架的方向晃了一下。 灯架上的蜡烛瞬间变成了三支,房间也恰到好处变成事宜看书的那种。 有次他撞见白霜夜里不点蜡烛开着窗户看书,皱眉说该让妖力休息的时候就不要强行使用。否则会伤了自己。 从此,白霜走夜路不在话下,但看书必须要点蜡烛,还是恰到好处的三支。 她不懂的地方,只要手指在文字上抚过,眼前就会有红色字体的解释浮出来。再不懂,就要问对面的大妖怪了。 这是本白霜只开始学习曌给的书一来,最难懂的一本书。 上面没有妖法、没有关于三世的历史记载。更不是介绍三世万千物种的书册,而是——像经文。 枯燥又难懂的“经文”。妖怪们也会像人类的僧人修士,书写和研究经文? 白霜的思绪还是无法落在古书上,坐在她身侧的扶遥也是摇头晃脑,眼皮子直打架。这个有着凰川之主威名的金蛟已经越来越像小孩子。 虽然曾经的记忆还在,偶尔也会小大人似的摆张严肃脸,但也少不了露出率真可爱的一面。 不过他的记忆会越来越少,等到了化形时是两岁左右孩童之际,他会忘记很多的人和事。 重回蛋壳与他而言不是重生,是彻头彻尾的“新生”。 只希望他的因缘修炼够强,有朝一日再和半月湖中的蟹妖相遇…… 白霜瞅着旁边的扶遥,思绪又开始飘远。 “又移动了!大概在五百里之处的西南方向。”专心感应灵脉的尾火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咋咋呼呼。 她装作认真看书的模样在心里问:“这回的灵脉是条生命灵脉?” “……”尾火虎没回答。 “火火?”白霜皱眉。 “啊?你在和我说话?”正专心感应灵脉的尾火虎心不在焉,“没见到它,我也不敢确定是剩下的灵脉中的哪一条。它的行为太奇怪了。” 其实,在尾火虎的记忆里,曌是没有一条如此“好动”的灵脉的。 可感应又实实在在,它也是疑惑得紧。 “这次要抓的,是条麻烦精啊。”白霜在尾火虎又一次的惊呼灵脉移动了地点之后,完全看不下去那枯燥乏味的古书。 只好揉着眉心抬头把自己的思绪拉到别的地方:“我们是不是在等什么?” 白霜看着曌。 她一说话,身侧同样昏昏欲睡的扶遥也忽然来了精神,目光精亮瞧着同样在垂目看书的曌。 曌面前放着的书册,却是刚才经过街市小摊时收罗来的新本。崭新崭新的。 楚国有不少读书人喜欢写些游记杂文卖钱,更有专门收罗民间奇闻诡事整理成书者。 从国都所在的平京城到远在边境的蜀州都能买到大量精彩的手抄本,加上蜀州本就是能容妖怪存在的城邦,妖物们也加入编写大军。 所以这里的书更多、更有趣。当然,也更贵。 曌终于抬起头来,有些无可奈何瞧着两双好奇的眸子:“一心不可二用,你们两是想修出个心魔来?” “这个嘛。”白霜揉揉鼻梁,瞅他一眼:“我又没用妖力看书。” “……”曌施施然将一枚金叶子放到书页中间,收起书册。他还没开口说话,那边躺在床榻上的百炼却梦呓似的道:“我怎么觉得有老友在蜀州城内?” 白霜和扶遥齐齐转头,他竟然难得的精神抖擞,曲着条腿坐在那里。 只有曌淡然勾唇,似是知道他并未睡着:“那你可知是哪一位?” 第308章 蜀州行·心生七面 百炼从发间拿下变小的百炼锤,在指间转来转去:“几万年不见,我还真不知道是哪一个。” “不过,蜀州城中飘荡的我熟悉的隐世神族的气息半点不假。”他忽然捏紧百炼锤,面色严肃。 白霜和扶遥更是齐齐惊呼:“蜀州城里有神仙?!” “是半神,和他差不多。”曌纠正,牵住宽大的袖袍,施施然端起桌面上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杯,吹了吹,轻抿一口。 连守在门口的心眼和腾蛇都好奇看过来。 这年头隐世神族都不怎么来现世施展神威,别说是人类。就连力量强大的妖物们也极少见到神仙。 当然,秘密在现世活动的神仙不算。 他们只执着于暗中抹杀“不该存在”的事物和生命,绝不会管现世的“闲事”。毕竟这些“闲事”自有居住在隐世的神仙管。 施云布雨,掌控丰收、欠收,排遣瘟神和灾神到某地惩罚生灵。 这些都是不同神职的神仙在做。白霜还曾从曌给的古籍上看到,瘟神和灾神其实是魔妖的一种…… 神仙竟然也心生七面,善恶难辨? “确切来说,还是我的同僚。”百炼重新将百炼锤插进发髻,起身走下来,“可惜我就算是刻意躺下冥想,也无法从气息中分辨是谁。” 白霜挺直身子,扬眉一笑:“这有何难?直接抓来不就知道是谁了?” 百炼走到她面前,倾身按住白霜的肩道:“小妖怪,对方可是隐世神族的神仙。至少也是个半神。你想抓就能抓的?” “以前不太可能。”白霜扬扬眉,“现在嘛,就说不一定了。你要自信一点。” 百炼手一抖,差点捏碎她的肩膀。 “你说是吧,曌?”白霜反手拿过书,将百炼挡在安全范围之外,这厮刚才那一下是想捏碎她的肩头吧!痛死了! 曌放下茶杯:“幽月山庄一役,吾耗去太多妖力。连抓灵脉都办不到,不可能帮你们抓神仙。” 白霜表情一僵,他还真是坦诚。 不过,这是把她和其他几个都当成自己人才会说的话吧?突然感觉和曌这个神秘莫测的大妖怪又拉进不少距离。 “曌说的是事实,这次取灵脉并不轻松。靠你了。”尾火虎也像个老人家在她心里“嘱托”。 白霜轻抿唇瓣——任务重大啊! 百炼整理一下衣衫,头也不回道:“我出去一趟。” “万事当心,可别被他们发现扶遥在这里。”白霜本不想如此猜度,但太一楼和楚皇都知道了扶遥的存在,神族不可能毫不知晓。 “小妖怪,你想吃什么?”百炼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白霜满脸疑问,他这什么意思?出去一趟是去吃宵夜?! 果然,下一句百炼就道:“宵夜,你想吃什么?” “肉汤饼。”扶遥舔了一下唇瓣。 “荷叶粥。”两条鱼妖异口同声。 曌也抬了一下手:“最好的梅酒炙肉,最好还带一壶蜀州城特有的沙果酒。” “……”白霜错愕,你们都是认真的?! 百炼站在门口,偏着头笑看白霜:“小妖怪,你不吃吗?蜀州城的夜市在整个楚国都是闻名遐迩的。岂有不尝尝之理?” 一滴冷汗在白霜心中滚过,她自然是知道蜀地多美食。更知晓这里的夜市令人垂涎。 可现在是吃宵夜的时候? “那我就要个梅酒炙肉和糖裹青团。”她轻咳一声,罢了,反正自己也是许久未归,尝尝就尝尝。 百炼点头:“那我就把你们要吃的这些都吃一遍。”他拉门而出,风一样消失在回廊。 楼下,老板娘正在清点账目,看见百炼经过还腾出手来打个招呼。 正在扫垃圾的店小二见客人要出去,立刻加快动作把门口的垃圾扫到一边,为百炼清出一条路来。 “有劳。”百炼笑呵呵跨出门去。 近乎是在同时,老板娘的脸沉了下来。她合上账本,朝店小二招手,他旋即佝偻着背凑过去。 “提醒他们都收敛点,现在可能不止是住在太守府里的那位盯着。” 她对店小二附耳低语,目光却飘向二楼并排的三个房间。 “是,老板娘。”店小二撩起搭在腰上的布巾擦擦手,随后往地上一伏,化成一只灰色穿山甲钻出去。 老板娘合上账簿,从柜台后绕出来,靠在门口瞭望熙熙攘攘的街市。 “我们春香楼的酒菜那都是最好的,为何你们还是喜欢去那些没品位的路边摊?”她低喃一句,扭着腰关了门。 刚转身,就被不声不响立在楼梯口的白霜吓一跳。 “你这丫头杵在这里作甚?”老板娘抚着心口,皱眉嗔怪,“可是下煞我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白霜扬扬眉,笑道:“老板娘你又不是人。” 后者脸色变了变,又很快恢复老练圆滑:“小姑娘,你也不简单啊。远了还看不出来,不过——你身上有灵力的气息。你不止是妖怪,还是驱魔师?” “不瞒老板娘,确实如是。”白霜背着手走过去。 女人柳眉一挑,柔弱无骨靠在柜台上:“有意思,小姑娘你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怎么撑过来的?” 驱魔术和妖法可是不相容的,竟然可以同时出现在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老板娘面上笑着,心里的戒备又多几分。白天她刻意将这小姑娘和那几个妖怪留在春香楼,算是留对了。 “稀里糊涂活到现在的。”白霜撇撇嘴,“老板娘,请问沐浴的地方在哪?” 稀里糊涂?她才不信。 女人指了指楼梯后:“从那里过去,会看到两个并排的房间,门上挂着木牌。不过,小姑娘,你身份特殊,‘女子’间和‘女妖’间均可选。” “多谢。”白霜伸展一下手臂,朝楼梯后去。 女人直起身子,高声道:“物什一应俱全,注意别滑倒。对了小丫头,你为何会到蜀州来?” “听闻蜀州城妖物众多,特地前来观摩。”白霜转头,笑得一脸真诚。 女人笑眯眯看着她走进去,这才回到柜台后。“去,打探一下小姑娘一行的背景。”她歪在长椅上。 第309章 蜀州行·猫耳石 那方躺在柜台上的算珠弹了弹,忽地变成一群黑猫跳上楼梯。不过数下,就消失在回廊尽头。 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自己盯上的猎物可别被夺走了。 女人拿过账簿翻起来,每一页都看得仔细。不过账簿上写的除了每天的进出收支外,还有些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字。 五月初二,酉时至子时,西市、西市、东市、北街、东城墙、南城门。 五月初三,酉时至子时,南坊、南坊、南坊、太守府、武器库门口、东市、东市。 五月初四…… “时间和地点的记载从二月起到现在都有,她看得很仔细。手指在相同的地点上来回移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眼浮在假装沐浴的白霜身边,将他方才看中偷看女掌柜账簿的内容复述给她听。 “那就再看看。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白霜扬扬眉。 选择春香楼住下可不是偶然,这里的气息很诡异。白日里在城中派出的寻找灵脉的纸人,有一大半是进了这个地方。 这让正好游累了想找个地方歇脚的她决定进来吃饭休息,顺便探点风声。 没想到老板娘也别有居心刻意留住,表面上看白霜是掉了坑,其实她不过是顺水推舟。 “君上那边……”心眼有些犹豫,“这里有神族的气息,我怕他们会对君上不利。” “我知道你的担心,放心吧。腾蛇暂时借给扶遥当护卫,他不会有事的。”若是腾蛇会隐身之术,她也不会找心眼帮忙啊。 心眼松口气:“多谢。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看到君上出事。” 她也不愿意啊! 心眼一出去,白霜立刻褪了衣裳躺到热水里。楼上,曌还在盯着扶遥看书,每打一下瞌睡就会被拔掉一块鳞片…… 百炼带着宵夜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睡了。 他在三个黑漆漆的门前站一阵,推开其中一扇门进去。这是他的房间,里面藏着一只隐去自己气息的“猫妖”。 还是个分身。 确切来说它算不得实打实的猫妖,而是一种叫猫耳石的石头所化。百炼出门的时候,老板娘正在摆弄一个算盘。 上头的珠子正是猫耳石打磨而成,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也算是半个神仙。 这种小东西,他只听算珠被拨动的噼啪声就能识别出来。百炼把手里的食盒放下,打了个响指。 一条闪烁的电光自他指尖飞出,落在烛心上。火焰跳出来,照亮房间。 “你大摇大摆趴在房梁上,是想看我睡觉?”百炼拉过凳子坐下,拔下发间被他变成发簪的百炼锤。 弧光闪过,百炼锤被他抛到空中,贴着房梁穿过,直接把趴在那里的小妖怪给撞下来。 它掉在地上,四脚朝天。惊慌挣扎一阵,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结界里,脱不得身。 “老板娘那个骷髅派你来,想探听点什么?”百炼抬手,接住刚好落下的百炼锤。化成发簪重新插回发髻上。 “嗷呜!”小妖在结界里又撕又咬,见实在破坏不了,就耷拉着耳朵垂头站在结界里。 不过它的失落只是片刻,听见百炼说话,就立刻龇牙竖毛,摆出攻势威吓他。 “不说?那我就喂你吃一个。”百炼松松瞧它一眼,刻意将自己的手撑在桌面上,手掌张开,掌心里立刻浮出一小团噼啪炸裂着的雷电光球。 小妖看见他手中的雷电,竖着的毛像海浪一样从鼻尖往脑后扫过去,最后收束与尾尖。 天知道小妖怪们有多怕雷电,它腿都被吓软了! “我没有妖气,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小妖瘫软在结界里,不甘心的瞪着对面那个看起来极其恐怖的男人。 百炼把雷电团移到面前,冷笑:“小妖怪,你是没有立场问我的。你的任务,只有回答。” “呵!”小妖冷笑,而后“砰”一下在结界里化成齑粉。 这一下委实出乎百炼意料,没想到看起来胆小如鼠的猫耳石妖怪居然选择了自爆。他收起光团,面色阴沉。 不过照一枚算珠就是一个猫耳石来看,剩下的小妖怪并不少。 想必另外两个房间也有猫妖的分身,要不要去抓来问问?百炼缓和了脸色,看着对面的墙壁。 恰时,白霜正好翻个身,睡得香甜。 算了,抓太多反而打草惊蛇。暂时先这样。百炼扫灭烛火,冷着脸躺到床榻上。一个骷髅妖怪开的店—— 越想越睡不着。 真不知道隔壁几个是怎么做到睡那么安稳的……百炼坐起来,靠墙发呆,他这个差点变成睡神的家伙,头一遭失眠了。 翌日。 白霜躲在种了不少灵植的蜗牛壳中修炼完,又去沐浴之后心情大好在大堂中寻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曌还是一如既往坐在她对面,她看堂中客人,他看窗外风景。 扶遥捧着碗粥吃得津津有味,却也竖着耳朵听客人们的有趣闲聊。 蜀州城内都在传那个消停三天的捣乱妖怪昨晚再次出现。陈雷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它捣乱过的踪迹。 说的最多的就是啃食铜铁。 “这妖怪真是越来越放肆,以前只是吃点门环、马鞍之类,听说昨晚北城门的士兵被啃去枪戟和战甲呢!” “啧啧。那可不妙啊。眼下北狄对蜀州城虎视眈眈,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我真怀疑这个爱捣乱的妖怪其实就是北狄人派来的另一种探子,专门破坏兵器战甲!”男人说到愤懑处,不禁一拳砸在桌上。 周围的议论声骤然停住,就连睡眼惺忪靠在柜台上的老板娘也一个激灵。 “这位客官,有力气请用在战场上,别砸坏了我的小店。小本生意,赚钱艰难。”她懒洋洋道。 “咳咳,那是自然。”男人挥了挥胳膊,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曌的灵脉是个什么怪胎啊喂! 白霜咽了咽口水转过头来,喝了一口粥,在心里道:“火火,你听到了没?吃铜铁,真的?” “自然不是真的!”尾火虎大声抗议,“我即使修成形,也是没有食欲的。怎么会乱吃东西?!” 第310章 蜀州行·好玩了 “不是说你,我说的是另一条灵脉。”白霜按着被它震得发疼的额头,在心里不满道:“你能轻声说话吗?我脑子要被震碎了。” 尾火虎缓口气,说着抱歉放低了声音:“那也不太可能。既出一脉,即使外表千变化万,本质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灵脉们以吸收天地灵气为食,别说吃东西,连喝水都不会。怎么可能饥不择食跑去吃铜铁?” 最多就是性格古怪一点。 白霜扬了扬眉,手中的勺子在粥碗里画着圈,她下意识想到半月湖:“除非……” “除非和定水贝一样,灵脉寄宿的那个家伙本身就是嗜吃铜铁的存在。”尾火虎也想到了定水贝,除了这个可能,再无其他。 “曌的灵脉真是不一般。连寄生宿主的选择都千奇百怪。” 白霜在心里咋舌,手却不忘把粥往嘴里送。赶紧喝完,她还要去太守府一趟,希望那个妖怪暂时还没被九叔叔捉住。 “曌是上古大妖,他的灵脉有点个性那是很正常的。”尾火虎没什么底气的反驳。 白霜扬眉轻笑,不再搭话。 恰时,百炼顶着一对儿铅灰色的下眼眶绕过人群,拉开凳子坐下来。 他直接拿过曌身前的茶壶,揭开盖子闻了闻,又盖上推回去,转头对跑得汗津津的店小二道:“来壶浓茶!” “你昨晚吃了一整晚的宵夜?”白霜赶紧咽下最后一口粥,瞪大了眼睛看百炼。 这群妖中,他是睡觉最多的一个,怎么样也轮不到他长黑眼圈呀! 百炼摇头,语重心长看着白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状况,还睡得像死了一样。就不怕睡着的时候被人抹脖子?” “那也得藏在我屋子里的妖怪有那个本事。”她神秘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 百炼一怔,不动声色环顾四周一眼,才低声道:“你……知道自己的屋子里有妖怪?” 她笑容更甚,目光追随端着茶壶走过来的店小二:“不止知晓有,还知道是什么品种,何人派来的。” 待人一走近,她立刻收住声音,只余笑容。 “客官,您的浓茶。”店小二声音清朗,动作利索的放下茶壶茶杯,“诸位还需要点什么?” “我还要碗肉汤面!”扶遥舔着油汪汪嘴巴道。 他先前吃的是肉粥,三碗。早食吃得这么猛,真的没问题? 尾火虎窥见白霜心里的疑惑,揶揄道:“人家是要长身体的凰川之主,虽然越长越小,但也要多吃点啊。” “咳咳咳咳!”白霜刚端起茶喝一口,冷不防被呛个正着。 百炼灌下一大杯浓茶,待苦涩散去,神色也清爽不少。他敲了敲白霜面前的桌子:“你怎么看那只骷髅?” 说着,他朝柜台那边使了个眼色。 老板娘正在和最前面的客人说笑,姿态大方,声音爽利。毫不介意会被他人听见。时不时惹来一阵笑声。 大早上就如此欢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整个蜀州城正在敌人虎视眈眈下。 “她也在伺机抓啃食铜铁的妖怪。并且比我们布局的早。”白霜拿出巾帕擦擦嘴角,虽然大堂内人声鼎沸,她还是谨慎小声。 心眼盯了老板娘整晚,发现她在深夜里询问几个妖怪关于那捣乱的妖怪出现的方位,并认真记在了账本后面。 此外,老板娘今早一起来就对着摆在柜台上的算珠愁眉苦脸。 漆黑锃亮的算珠少了一枚,而她也没换个新算盘。随便往空缺的地方安了颗珠子,还是将其摆在柜台上。 百炼拿起茶壶,又倒了杯茶:“那妖怪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吧?” “我必须在老板娘动手前将其抓住。”白霜拿过他刚放下的茶壶,捡了个新杯子倒满,一口气倒进口中。 百炼瞥一眼还在看窗外的曌,手肘撞了撞白霜:“他都不能出手了,你哪来的自信?” 她皱眉咽下苦茶,砸砸嘴巴:“还记得传言中蜀州太守请来的驱魔师不?” “你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百炼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她,“这城中想抓那妖物的可不止他们。渔翁的位置只怕还轮不到你。” 白霜放下茶杯,手指在茶杯边缘转动:“你不也是一个?” 这回轮到百炼诧异了,他仔细回忆一遍方才的对话,没有露出半点想要捉妖的痕迹啊? 这丫头是如何晓得的? “还有,我特意说起太守府中的那位,并不是想撺掇他和老板娘鹬蚌相争。”白霜神秘兮兮一笑,“他是我爹的好友,传说中十分强大的驱魔师!” 百炼皱着眉,还没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又被震惊一次。 “那你们抓到妖怪的时候先让我见见。”他握住茶杯的手收紧,神色凝重,“那个妖怪,或许就是我的老友。” 真被曌说中了! 白霜转脸,正对上曌转过来的,看透一切的眼神。他身后有阳光照进来,将这张颠倒众生的脸笼罩在“不容染指”的范围内。 昨晚,扶遥趴在书上睡得流口水之际,曌推开窗户让白霜从风中辨识气息。 他说,风中有独属于神族的气息。就像百炼身上的气息一样,无法用言语描述,但只要感知就能分辨出来。 她闭上眼,屏气凝神。 风从夜幕里钻进窗户,从她的身上流淌而过。可惜除了好浩瀚如海的“人气”和夹杂其间的妖气外,白霜并未察觉出其他的气息。 但当曌立在她身后,双手覆在她闭着的眼睛上时,白霜立时感受到两股不一样的气息。 有一股气息来自她熟悉的百炼,夹杂着妖气的半神。 另一股却像在山涧中急速跳跃的灵鹿,时远时近,速度快得让人瞠目结舌。“这就是藏在蜀州城中的隐世神族的气息?!” “除了它的气息,你还,不对,应该是尾火虎还察觉到了什么?”曌放下手,从她身后走出来。 白霜将尾火虎的话一字一句念出来:“灵脉的移动和气息移动是一致的。” 这就好玩了,妖怪的灵脉找了个神族做宿主…… 第311章 蜀州行·貔貅 不过,能容下妖怪灵脉的神,也不能再称之为“神”了吧?还是继续称其为妖妥当些。 吃完早饭去太守府的路上,百炼的面色还是很不好。 想也知道,自己的好友本该是在隐世好好待着的神族。如今却跑到现世,还成了专门啃食铜铁的怪物。 换做谁心情也不会好吧? “你就一点都不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白霜背着手,在百炼前面倒退着走路。曌袖手走在百炼旁边,懒得说话。 去太守府就他们三个,其他的全都留在春香楼保护扶遥。 “有他在,我还需要疑惑?”百炼指了指身边的曌,“你早就知道了吧?居然不告诉我。没义气。” “告诉你又能如何?你能捉住他不成?”曌挑眉。 百炼悻悻别开脸:“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我早就知道,留在隐世才是最危险的!” “那是别人的选择,你又左右不了。”曌难得毒舌,说的却是事实。 他两唇枪舌剑反而勾起白霜更多兴趣,她放慢步子,凑到百炼身边:“说了这么多,你的这位老友到底是个什么神?” 百炼沉默片刻,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她是炼器神物中的另一个神物,貔貅。” 之前本不确定,可昨晚他趁着在蜀州城中买宵夜的机会,循着气息追踪。查看许多地方之后,知道了那位神仙的身份。 他为数不多的神族朋友中曾是同僚的以为女神仙。 且和他不同,貔貅乃是从金银铜铁的气息中诞生的纯净生命体,身上没有妖气,乃是天生的神族。 他经过锤炼,成了炼器神物。 而她经过点拨,成了他的同僚。 “你是说,那个会喷火、身体由硬甲组成的瑞兽貔貅?!”白霜扯住百炼的袖袍,瞪圆了杏眼。 百炼皱眉:“没错,但你能不能小点声?” “哦。”白霜吐了吐舌头,又道:“那貔貅是男是女?好抓吗?” 百炼的脸色更苦了:“貔貅化形之后是个性格火爆的美貌女神,你知道,她是会喷火的……” 好吧,听他这回答是不好抓了。 有点棘手呢,白霜放开他的衣袖。在心里轻叹:“百炼锤喜欢用雷电劈人,貔貅又是性格火爆的女神仙,果然物以类聚。” 太守府位于蜀州城北段,坐北朝南,府邸大门正向着平京城的方向以示尊敬。 府邸左边是镇守蜀州边境的将军府,右面则是蜀州城重地武器库。三地成掎角之势,控制着整座城。 而将军府,曾是白霜的家。 路过将军府时,白霜目不斜视。她不敢看,这里的回忆太多,每一个画面都能扎得心疼。 索性现在长大了,走路也快,没多时就把将军府甩在身后。 刚到太守府街口,就看见一个侍卫在到处张望。目光扫向这边时,他停了一下,然后跑过来。 “你就是新来的驱魔师先生吧?里面请。” 侍卫面色红润,身姿挺拔,走路生风,一看就是认真训练过的。他手中拿着一张画像,上面画的正是白霜。 “有劳带路。”白霜坦然点头。 对于会有人在这里等,她半点都不惊讶。来之前已经给九叔叔传过信,想必是九叔叔安排的。 百炼和曌跟在她身后,边走边打量周围。 “白丫头,多年不见,苦了你了!”白霜刚进门一会,就有一个身着官袍的老者从正堂大门内钻出来。 随后走出来的正是她的九叔叔,不过脸上却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白霜望着汤圆似的晃到自己面前,还揪着她的肩膀一把激动得鼻涕一把泪的老者好一阵,才想起来他是谁。 “陈钰?小钰钰!”别怪她反应如此迟钝,还喊出一个这么诡异的称呼。 白霜也是看了那双眼睛和眉毛许久才从中寻到熟悉的影子的,说实话,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错愕。 纵然不太敢相信,她还是喊出了那个在嘴边回旋的名字。 老者的眼泪淌得更凶了,直接把白霜按在怀里嚎嚎大哭:“你还认得我!还认得我!不枉我吊着这条烂命拼了这么多年——” 辰九想伸手过来扳开他,犹豫了一下终是苦笑着收回伸了一半的手。 百炼和曌面面相觑,虽然很想把这个老头子扯开。但他嚎哭的时候真情毕露,让人下不去手啊! 白霜哭笑不得,又满心疑惑。只有伸手轻拍着老者的后背。 陈钰,男。白家出事的时候他是当时的太守手底下一个小书吏,十九岁,还未成亲。和白霜的哥哥是好友。 曾经拜服在她哥哥的惊人武艺和战场谋略之下。 理想是成为蜀州城太守,和她哥哥一起组成“文武双全”的铜墙铁壁,将敌人打得永不敢来犯。 若非他过去常在将军府上晃,白霜是万万认不出他来的。 他的实际年龄还不到三十岁啊!可眼前的灰发、花白胡须、胖得像汤圆似的老爷爷确实就是他。 等他的情绪稳定些了,白霜才松口气。 “看我,只顾着哭。越来越没出息了。来。里面坐。”陈钰接过侯在一边的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他拉着白霜的手,连连感谢天地神灵。 还是辰九吩咐看茶的,不过他还刻意叮嘱除了茶水外,还要一碗白水。他向来不喜喝茶。 “你们两个不是她的契符式神,为何在她身边?”趁着陈钰把白霜拉远,辰九沉脸道。 曌回以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因缘际会罢了。” “同上。”百炼懒散撇辰九一眼,不知为何,他对这个驱魔师很不舒服。可能是对方身上杀气太重。 可惜,看起来是那么一个透着温和书卷气息的人呢。 “最好别对她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你们会成为世间活得最悲惨的妖怪。就算是半神,也不例外。” 辰九不动声色的威胁,还刻意瞧一眼隐隐发怒的百炼。 “客气。”曌施施然一笑,甩过去一个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回答,顺道行云流水将手中团起电光准备劈人的百炼拨到身后。 第312章 蜀州行·战场 辰九也泰然受之,笑道:“里面请。” 他俨然成了太守府半个主人。 曌挡在百炼前面,等辰九先行进屋后,百炼扳住曌的肩膀咬牙低语:“你为何挡我?” 这种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人下马威的家伙就该丢几团雷电过去劈醒他。 “你不是他的对手。”曌拨开百炼的手,目光幽幽瞧着走到白霜身旁的驱魔师,“此人深不可测。” 百炼轻哼一声,拨开他走进去:“我看未必。” 曌垂下睫羽,脸上还是平淡如和风的表情。只是眼中却多了刻意掩去的锋芒,他不可能看走眼。 这位白霜父亲的旧友,绝不会比百炼弱! “陈,太守。你怎么会……”白霜实在是无法像儿时那样喊他小钰钰,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问下去。 他和当初白霜六、七岁记忆里的那个风姿勃发,面白身长的少年公子实在是差距太大。 陈钰苦笑,抹了把眼睛,捏着巾帕锤了捶心口。 “你还是叫我陈钰吧,我这里会好受些。” 虽然那时追在他和白家小子身后直呼自己名字的白霜是个没礼数的野丫头,但她学着自己的哥哥喊他“小钰钰”时脆生生的声音却一直留在自己心里。 转眼数载,她到了风华正茂的年纪,而自己却提前步入风烛残年。 怎能让人心里不难受,不唏嘘! 白霜抿了抿唇瓣,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她不知道陈钰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能让他情绪崩溃成这样子,定是苦撑了许久。 见到她,算是见到了可以一说心中愤懑的人了吧? “好,我还是唤你陈钰。”其实,该唤一声陈钰哥的,但他执着的眼神让她根本无法开口提议。 陈钰颤着手点头:“叫陈钰好,最近我被那扰人的妖怪弄得寝食难安。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原来是上天把你送过来了。” 他像个和蔼又多愁善感的老人,牵着白霜说起了过去。 多年前白家出事那一阵,他不惜盗出太守手中的信印,暗中带着一队人马冲出去救人。 可惜当时战局混乱,围困白家的又是敌军又是妖怪,还有在其中混战的术士。 他带去的小队很快就折戟沉沙,只剩下他一个功夫不怎么样的书吏。但他还是驱马找到了白霜的哥哥。 少年校尉铁甲染血,青丝披散,剑一样锋利的立在那里,像要将天空辟出一道口子来! 陈钰打马过去,想拉他离开,这才发现他双腿上都是被折断的羽箭…… “你走!战场岂是能随意闯的?!”腾蛇剑闪过,猛地拍在马腿上,马儿吃痛奋力冲出去。 就是这一瞬,有妖怪挺着利爪朝陈钰背后杀来!还有个术士紧跟在妖怪身后。 陈钰本是扭头看着远去的他,却看见他拼尽全力扔出腾蛇剑,将术士和妖怪串将在一起。 他失去防守的机会,被十几把剑齐齐刺中! 而陈钰也被妖怪的爪子抓伤,染了妖毒。但他并未坠下马,而是挂在马上被这匹良驹驮回了蜀州城。 命是捡回来了,毒却无法被彻底清除。 这些年他迅速衰老,就连想要罚他死罪的前任太守都只是罚他闭门思过。再者,因他的那次不要命的“救援”,蜀州城内许多人和妖都被激起愤怒。 请愿去战场的人类和妖族从太守府门口蜿蜿蜒蜒排了几条街。 世代守卫楚国和蜀州城的白家都要亡了,缩在城中岂不太窝囊!太守官印一按,下令打开武库把剩下的兵器分给每一个自愿上战场的人。 就连妖怪也不例外。 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蜀州城门打开,人和妖怪一起走上战场,可惜他们还是去晚了一步。 纵是杀了不少凶手,却只来得及给将士们收拾遗体。 “那时的我被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陈钰你挺身去了战场。请受我一拜!”白霜條地站起,拉开凳子就跪下去。 也不管陈钰如何拉扯吼骂,她坚持磕完了三个有力响头。 “你这丫头,怎么就和你那哥哥一个样?倔得很。你看看,额头都青了。”陈钰重新拿一块巾帕,心疼擦着她的额头。 把白霜拉起来,他扯扯她的脸颊,笑道:“别摆出这种没生气的表情,当年能冲进去见好友一面,已经是我的幸运。” “后来太守因为私自组织队伍被革职,平京城那边又没人敢来这处混乱之地。大家就上疏推举我为新任太守。先皇允了。” “这些年,我尽了自己能够尽到的每一分力气,把蜀州城打理好。即使他不在了,我也要完成我们之间的承诺。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陈钰右手握拳,锤了捶自己的左肩。 白霜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差点就哭了鼻子:“哥哥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他在天之灵也会笑得合不拢嘴的!” “你这丫头竟捡好听的说。”陈钰摇头,“若不是你在平京城内斡旋,我这一生都不会知道真相。” 白霜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他的面貌如何,那双眼睛还是当初那个盛满少年壮志的眼睛。 “之前我还夸赞楚皇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皇帝,真是瞎了眼!”他气得捶桌子跺脚。 却因动作幅度太大,惹得自己连连咳嗽。白霜赶紧给他顺气,陈钰却拨开她的手:“老毛病了,不必忧心。” 一番叙旧,妖怪的事被抛到九霄云外。 直到临出门,白霜才想起来自己此次前来是为了见九叔叔的。辰九倒是没有半分不耐烦,反而主动提出要送白霜她们回去。 陈钰无论如何要白霜他们搬进太守府去住,任凭她怎么推脱都不行,还故意把曌和百炼“扣”下。 只说白霜不回太守府就不放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扣”的是什么样的大妖怪,还故意左边拉一个,右边扯一个“威胁”白霜。 曌和百炼也不反抗。 “收拾好了记得把大家都带过来,吾这里等你回来吃晚饭。”曌乐呵呵挥手。百炼想说什么,却被他瞪一眼,只好气闷别过脸去。 今天这锤子不正常呐! 第313章 蜀州行·挪窝 “快去快回,等你吃晚饭。”陈钰笑眯了眼睛,像个站在门口叮嘱自家孙女的可爱爷爷。 白霜哭笑不得,还是辰九提醒:“走吧,你不是还有事吗?” “啊?对!走走走。” 所以,白霜此次回去是去收拾东西搬过来的,陈钰还派人跟着,等着帮她搬东西。 从她们来这里到现在,都没看见沅松那小子,估计是刻意躲着她。 辰九自然而然走在白霜身边。 他看一眼跟在后面的侍卫,笑道:“这几日我所见的陈钰常为了蜀州事务废寝忘食,愁眉不展。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严谨的木讷老头子。” “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回事。”辰九转过脸,笑容带着满足。 他还是一点都没变,不管是习惯、还是容颜。 依然不喜欢喝茶,也依然那么年轻。 白霜上次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他,这回近距离细看,不由得暗暗咋舌。同样都是驱魔师,为什么他能永远年轻。 玄家的长老们却个个都年纪一大把? “小霜儿,你为何总是看我?”辰九冷不防转脸,吓得白霜一个踉跄。 他及时伸手拉住她,蹙眉道:“怎地如此不小心?” “意外,呵呵,意外。”白霜尴尬笑着,一滴冷汗滑过脑门。她还真有点不习惯自己同他的肩膀一样高的这个状况。 记忆里,自己还是那个牵着他宽大的袖袍求抱抱、然后会被他单手托高高的小丫头。 辰九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叹道:“你已经长这么高,亭亭玉立了。可我总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像块粘人的糖。” “九叔叔一点都没变呢。”白霜坦诚道。 “是吗?”他看起来竟还有些高兴,冲她眨眨眼:“和越强大的妖契符,驱魔师就会拥有永葆青春的力量。要不要我教你?” 白霜搓搓鼻梁:“是这样吗?”玄家驱魔术上可没有这一说呀。 “你身边就有两个妖力不错的妖怪,你可以和他们试试。”辰九在虚空中画着符文,“以心为纸,以血为墨。铸成共生之约。” 她也学着他手指留下的痕迹并排而画:“能做到的,都是稀世少有的驱魔师吧?” “这倒是。”辰九点头,歪过脸来看她,“不过你是半妖,还有妖修一途可走,大可不必那么麻烦。” 白霜突然好奇起来:“九叔叔,可有隐世神族的家伙找到过你,要你去隐世做神仙?” “有啊。为什么这么问?那地方也没什么好。”他答得干脆,却带着一丝不屑。 白霜汗颜,果然,她的九叔叔和其他的术士就是不一样。 别人挤破脑袋想得的,他却不屑一顾。 “九叔叔,你可是去过隐世?那里是什么样子的?”她像是又变回当初那个扎着总角的小丫头,总围着来做客的辰九问东问西。 他望着天边瞬息万变的云朵,平静道:“那里不是个适合向往的地方。现世才是。” 等于是拒绝回答的回答。 白霜扬扬眉,反正她只是好奇,又不是以修炼去隐世为目标。听到这个答案也就没再问下去。 街市上的人和妖怪渐渐多起来,已经有不少小摊正在被架起。 不知不觉竟然在太守府坐了快一个白天啊!白霜看着两旁大声吆喝着怎么摆摊的小贩,不由得勾起嘴角。 蜀州城还是如此和乐的蜀州城,多亏陈钰大哥的努力。哥哥,你在天上可开心? “小霜儿,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辰九沉默一阵,忽然开口,“你传信的符纸说是有事要找我商量。” 他不提,白霜差点又给忘了,是关于那个捣乱妖怪的事。 她一拍脑袋,赶紧道:“九叔叔,那个传言中到处捣乱,还到处啃食铜铁的妖怪。你要抓的是不是她?” “已经抓住了。不过消息暂时对外封锁。”辰九说得毫无波澜。 白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是,她的九叔叔出手,还会有逃掉的妖怪? “你问这个做什么?”辰九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丝猜测,“莫不是替那个前任百炼锤打探消息?” “前、前任百炼锤?”白霜没想到辰九的眼睛如此犀利,不仅看出了百炼的真身,还把貔貅炉的事和百炼也联系起来了。 她不得不再次佩服的五体投地,差点就当街给九叔叔跪了喂! 见她诧异,辰九笑笑。 “这次到处乱啃铜铁的妖怪乃是上古炼器神物之一的貔貅炉,你身边又有个百炼锤,九叔我只能这么想。难不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 “确实还有其他的缘由。”白霜偷瞄他一眼,脚底搓了搓地砖,“我也好奇,传说中的貔貅究竟长什么样子。” 辰九无奈:“还能是什么样子?没毛没肉,像一堆金银铜铁混合而成的怪物。” “听说会喷火?”白霜偏着脑袋,用手比划一下喷火的动作。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但不会把她给你。貔貅乃是瑞兽,善神。可这个貔貅已经堕落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很是危险。” 辰九严肃了面色,语气不容辩驳。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白霜只好点了点头:“隐世的神仙没来抓她?” “貔貅变成这样,只怕正是他们所为。” “……”白霜倒抽口凉气,总之,先见到身藏着曌的灵脉的貔貅,再合计下一步怎么行动吧。 黄昏,春香楼。 “这就要走了啊?不多住几天?”春香楼的老板娘见白霜带着人搬行李,急急从柜台后跑出来拉着她。 站在门口的辰九见状走过去:“老板娘,与其管别人的事,不如管好自己人的事。” 他漠然瞧着她,面色冰冷如寒冬里的一片霜。话语中隐藏着白霜听不明白的暗言,但她却能看见老板娘几度变换的脸色。 辰九叔叔这是在威慑老板娘,他知道她也想抓貔貅? 不过,老板娘作为一个骷髅妖怪,能撑着不被辰九气回原形,也算是修为不错。 “先生说的极是,住店与否是客人们的自由。我作为春香楼的老板娘,确实不该干涉。”她迅速转了脸色,抱歉笑着。 第314章 蜀州行·容易吗?! “快放下扫帚,去帮客人搬东西。”老板娘放开白霜的手,积极吩咐立在一旁的店小二。 边上那个已经握紧了扫帚提神看着这边的店小二这才收敛了一些身上的戾气。不情不愿的上前,却发现没东西可搬。 这是自然,白霜身上有个蜗牛壳,谁还会把东西放在外面? 需要“搬”走的东西统共只有一个,牛车。 不过牛车也用不着“搬”,扶遥和两个鱼妖早早就钻进了牛车,心眼隐身护在一旁。腾蛇占据了驾车的位置。 老板娘是故意支开店小二的,比起见多识广的老板娘,他还没有修炼出看一个人深浅的能力。 特别是驱魔师。 “客人慢走,有空记得回来照顾生意。”老板娘亲自将白霜和辰九送出门,客客气气。 直到看不见牛车的影子才冷下脸来。 “头,我们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店小二凑到她身边,也盯着牛车离去的方向。 老板娘垂目:“不放人又能如何?小丫头片子身边的驱魔师是个厉害的术士。你我连同整个春香楼内的妖联起手来只怕也斗不过他。” “……” 这厢,白霜和辰九并排坐在牛车外面。旁边是赶车的腾蛇剑,牛车走得极慢,引来不少人侧目。 扶遥从车里钻出来,挤到白霜身边:“没想到你竟和蜀州城的太守是旧识。” 方才在春香楼,白霜已经大致说明了情况。扶遥和两个鱼妖一边惊讶一边收拾书册物什,叽叽喳喳问一通。 “我也没想到。”她笑。 扶遥偷偷移开身子,从白霜背后看靠在车门边上闭目养神的辰九:“那他又是什么人?” 方才鱼妖说被白霜带来的这个人身上的术法气息压得差点喘不过气,现在还躲在牛车里不肯出来。 白霜扭头看一眼辰九:“他就是我说过的那个驱魔师,我爹的好友。” “就是他啊。”扶遥打量着辰九,忽然什么似的问:“那白家出事的时候他也出手了?” “没有。” “为何?” “他被困在海岛上。”白霜望着息壤人群,眸光深邃,“想是也被楚皇设计了吧,利用太一楼手底下网罗的妖困住他,让白家彻底孤立无援。” 扶遥不说话了,他把自己的手放进白霜手里,手指相扣。 从某个层面上讲,他和白霜其实命运同舛——都是本族剩下的最后一个,身上还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巨变。 他将会在不远的将来彻底变成一条青蛟,而她,会变成彻底的妖怪。 “怎么了?”白霜察觉他的失落,忍不住问。 扶遥摇头,靠在她手臂上:“没事,就是忽然觉得命运弄人。” 这句话可不像是个他这般年纪的小妖怪说的,辰九在两人看不见的后面睁开眼,目光一瞬不瞬瞧着扶遥。 片刻后,他再次闭上眼。 白霜还在和扶遥叽喳聊天,她指着突然出现的小巷,说自己当初偷偷跟着哥哥和陈钰出来玩,他们两个就是在这个小巷子你把她甩掉的。 “那时候我可不甘心了,哭着回家告状呢。添油加醋说了一大堆。” 扶遥靠在她手臂上,仰着脑袋看她,像一对相处融洽的姐弟:“然后呢?他们是不是被揍了一顿?” 白霜撇撇嘴,缠着白绫的左手指着自己:“被揍的是我。” “啊?为什么?”扶遥不敢置信的重新看慢慢远去的那个巷子,方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看起来竟有几分阴森感。 错觉?! 白霜苦笑:“他们其实不是去玩,而是故意去吸引妖怪。” “那时候蜀州城中新来了一种极难寻找的毒蜘蛛妖怪,母的。还是即将生产的那种。为了给小蜘蛛们储存‘粮食’,她到处诱拐十五岁以下的孩子。” “不过短短半月,失踪的孩子就有一百零九个。算上后来故意被抓的他们,有一百一十一个。他们故意甩掉我,就是不想我陷入危险。” 扶遥打了个冷颤:“我也最讨厌毒蜘蛛,又瘆人又恶心。” “那些孩子呢?救出来了没?”他问。 “自然是成功获救,不过有八十四个没挺过来。”白霜握了握扶遥的手,“那母蜘蛛为了让他们更容易被她的孩子们吃,咬了他们。” 每个人的腿上都有被咬过的痕迹,毒素慢慢把他们麻痹,腐蚀皮下的身体。 最严重的几个孩子在获救时早已没有生气,身子如同一捧被皮裹着的水。惨不忍睹。 那母蜘蛛借着蜀州城内人和妖怪共同居住的便利,利用各种妖气掩藏踪迹,偏偏辰九叔叔又不在,其他的术士自信能除妖,但他们找不到。 毒蜘蛛连蛛丝马迹都没留下,驱魔师的寻人符也没用。 她抓走孩子时,捆住孩子们的蛛丝有“隔绝”作用。寻人符最多只找得到孩子失踪的地点,再往后,线索就断了。 白霜的哥哥和陈钰被抓前就在自己手上划了道口子。 虽然他们也被蛛丝捆住,但手上的血却浸出蛛丝,成了追踪妖怪的唯一线索。成功找到毒蜘蛛巢穴救出孩子们时,他两因失血过多,站都站不起来。 所以白霜那一番添油加醋的“告状”就反过来让自己挨了顿揍。 “没想到还有这种事,蜀州城的太守一定很难当。”扶遥叹,“不仅要管人,还要管妖怪。” 白霜深表赞同,不然当初太守之位空缺,朝廷里怎么会没人愿意来接任? 外有敌人虎视眈眈,内又政事芜杂。 治理得不好,或是丢了土地,容易被皇上怪罪。治理的太好,威慑四方,又容易功高盖主,成为皇帝处心积虑捅刀子的对象…… 容易吗?! “人类的世界也很复杂啊!”扶遥感叹,“我有点理解你为什么身为不少妖怪羡慕的人类,还愿意变成妖怪了。” 他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像在说:逃避可耻但有用? “你以为我是为了逃避‘人类’这个身份?”白霜动了动他靠着的那只手臂,“是不是?” 扶遥直起身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难道不是?” 第315章 蜀州行·梅酒炙肉 “难道不是吗?”他再次反问,还附带分析。 “生而为人,又长在蜀州城这样复杂的地方。还被楚皇陷害。若不是人类,就不会遇到这些了。” 扶遥并没有鄙视的意思,只是坦诚说了自己心里的看法。 就连一直闭眼假寐的辰九都睁开眼睛,视线落在白霜的背影上。他也想知道这丫头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白霜扬扬眉,眸子倒映着灯火。 “我宁愿为妖,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罢了。作为一个小妖们羡慕的人类傲然死去,和变成妖怪活下来,看起来是一个选择,可惜并不是。” 她在扶遥诧异的目光中,放开他的手:“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家人惨死的惨死、外祖家被灭了门还蒙冤,我根本没有选择。也不想选,宁为妖物,没什么不好。” 说罢,她朝牛车经过的路边小摊喊:“来三十串梅酒炙肉!昨晚没吃到,馋死我了。” 扶遥动了动空空的手,原来还有这种决绝的答案。 “我也要十串。停一下。”他拍拍腾蛇示意他停下,猫一样蹿下去,直奔滋滋冒着香味小摊。 白霜皱眉,也跳下去:“狡猾!你的十串你自己给钱。” “为什么?这是你的家乡,你是主人,你请客。”扶遥咽着口水,头也不回看着拍排成排的梅酒炙肉。 “……” 辰九望着她和扶遥叽喳吵闹,唇角却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就连眸子里的光都闪烁不明。 “腾蛇,你不吃?”他转向拉着金色丝绦变成的缰绳的腾蛇。 腾蛇坐的笔直,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纵然没有一根头发,也丝毫不影响他成为大姑娘小媳妇偷看的对象。 只是那双眼睛过于像蛇,霸气威严,给他浑身添上“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是剑妖,不是蛇妖。”腾蛇剑一本正经强调,目光却随时注意白霜的动向。现在他能做的和最想做的,就是保护她了。 辰九按了按眉心,调整一下坐姿,侧靠在牛车上。 “但你的本质还是一条蛇,听说你是前任炼器神物百炼锤的收山之作。他曾托一个大妖怪到腾蛇族的埋骨之地,取回一条完整健康的腾蛇蛇骨,作为铸剑附灵的原料。” 说着,辰九顿了顿,又继续道:“所以,你叫腾蛇剑。” “我不知道,没有记忆。”腾蛇自始至终都没看辰九,像个端坐的俊和尚,一脸严肃认真。 辰九轻笑:“那可是腾蛇一族的埋骨之地,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感觉?”腾蛇终于转脸看他,冷峻的眸中盛满疑惑。他以前并无意识,是从白霜被刺后才渐渐产生意识的。 但却也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不过和怎样成为一把剑不同,他的记忆都是关于不同的人的。 “就是生气、愤怒,怨恨,仇视诸如此类。”辰九的笑容渐冷,“你本是枯骨,该安息长眠,却被困在现世这么多年,你该生气的。” “……”腾蛇皱了皱眉,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说的这些“感觉”腾蛇一个都没有,他目前的想法就是好好护着白霜,护着这个白家唯一的后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自己没有意识的时候,就对谁许下了承诺一样。 “腾蛇一族本是独立于三世之外的存在,墓地也在黄昏裂缝深处。每一代腾蛇皆是如此。如此神圣庄严的地方被人打扰,你应当愤怒才是。” 辰九的神色变了,看起来像是从暗夜里出来蛊惑人的妖怪。 他身上虽有街市上的灯光,但周围却笼罩着数不清的阴影。有那么一瞬,腾蛇只觉毛骨悚然。 就连周围经过的妖怪都下意识离远些。 那边正在挑串串的白霜都感觉后背发凉,心中压抑。但她并不知道是来自辰九的“威压”,还以为是自己身子不舒服。 不过扶遥和人类就没受影响,他现在没妖力,和普通人也差不多。 “我是剑妖。”腾蛇直视辰九,“只是名字叫腾蛇。而且,我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只要不被破坏,他就能一直在现世活下去。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他是真的没有任何过去是腾蛇的记忆。 辰九和他剑拔弩张对视片刻,忽然收了强大气场。 就连缠绕在周围的暗影们都消失不见。周围的喧嚣再次灌进耳中,牛车里的两只鱼妖紧贴着车门,豆大的冷汗沿着桃腮滴落。 外面的一人一妖估计不知道他们的对峙对她们这两只小妖怪的影响有多大。 “呵——”辰九挑眉,坐直身子,朝腾蛇挪近,“恭喜你通过考验。” “哈?”腾蛇一脸莫名。 辰九指了指白霜的方向:“她是好友仅剩的血脉,我希望她身边的一切都无法威胁到她。” “我是白家世代相传的腾蛇剑,只有‘守护’白家这么一个职责,你也不信我?” “你若只是一把剑,我便不会试探你。但你既然成了妖,有了自己的意识,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恨意转嫁到她身上?”辰九坦白自己的不信任。 腾蛇剑打量他许久,忽然嘲讽道:“那你为何不在她遇险的时候出手相救?” 被楚皇设计刺杀,在凤凰渊差点没命。入玄家,步步都走在刀尖上,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 和太一楼斗的时候,要不是她身边有几个本事不凡的大妖怪,她岂能活命? “现在跑来当事后好人,也只有你这个老不要脸的才做得出来。”腾蛇头一回说这么多话。 像个自暴自弃的和尚,句句都在造口业。 “我不也是被困到最近才出来嘛,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辰九眨眨眼自嘲,哪里像老人? “……”腾蛇转过脸,目视前方,懒得理他。 被困住?这个散漫的老不死指不定是自己造了什么孽把自己困住的。一个拒绝了神仙青鸟信的人,那也是个本事同神仙的存在。 谁会轻易把他困这么多年? “九叔叔你醒了?在说什么呢?”白霜拎着一扎梅酒炙肉过来,她边上的扶遥已经大口开吃。 第316章 蜀州行·美食的正解 辰九挪到原处,笑道:“问问腾蛇剑认不认得去太守府的路。” “嗯。”某剑妖冷着脸回应。 “真的?”白霜摆明了不相信,但还是把手中的梅酒炙肉递过去,“尝尝看,祖传的手艺哟!” 辰九和腾蛇一个抽了一串。 “还可以。” “不错。” 扶遥跳上牛车,坐在他两中间,舔着油汪汪的嘴巴道:“明明是世间美味啊!你们的反应也太平淡了。” 显然对辰九和腾蛇给的评价不是很满意。 末了,又对着剩下的肉串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当年我到处混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 说罢还咬一大口,满足嚼着。 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两张长着圆眼睛的脸一上一下瞅着外面的动静。最后将目锁在在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梅酒炙肉上。 “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最上面的鱼妖咽了咽口水。 “闻起来也很好吃啊。可是……”咽口水的声音和迟疑不决的声音交错回响,毕竟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个危险人物存在。 正纠结时,十串梅酒炙肉忽然出现在门缝外面。 “你们也尝尝,我多买了许多的。”白霜的脸从串串后面抬起来,冲她们眨眨眼。能看见门缝后面的两个鼻子动了动。 牛车缓缓而行,车轮声和周围的喧嚷掩盖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鬼魅似的抓过串串就躲进去。“多谢,真的好好吃!”里面的鱼妖听起来吃的很欢乐。 白霜嘴角抽了抽,她知道两个鱼妖在怕谁。 可辰九哪有那么可怕?人家明明是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呀!身段匀称,手脚修长,肤质不粗不柔,恰是男子最好的年华。 脾气还好得是个人都不想和他生气,她们怎么就怕成这样? 想到上回见清裟的时候也和这状况差不多,白霜摇头,这胆子居然也能跟在扶遥身边,他的凰川是有多缺妖怪?! “她两一直这么胆小?”白霜转身,同扶遥并排而坐。 “小时候被玄家的驱魔师当成练手的对象欺负过,就落下的心理毛病。只要见了术士开始就会这样。”扶遥一脸无奈。 其实那些混小子臭丫头也没想杀她们,只要镇静下来就会找到脱身的机会。 可惜鱼妖天生胆小经不得吓,很快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一阵乱窜钻进了人家的提前布下的阵法里。 随后被带回玄家宗门,度过一段黑暗惨淡的日子。 “开始?”白霜抓住他话语中的重点,“那时间长了会怎样?” 扶遥啃完竹签上的最后一块肉,顺手将竹签放在身边铺开的纸上:“你会知道的。”他仰望天空,重新拿出一串肉。 “说完再吃!”白霜一脸不悦夺过扶遥正准备送进嘴里的肉,最讨厌说话只说一半的人了。 扶遥的视线紧追着肉串:“还我。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口粮?” “那你把话说完。”她伸手推着扶遥的胸口,把串串举出老远,不让他有任何靠近的机会。 扶遥两手挣扎一阵,干脆用力去掰她的手,一只一句道:“当人面,揭人短,我才不做那种事。” “哦。”白霜偏着脑袋想了想,“那你能在背后揭一揭不?” “……” “鱼妖生性胆小,但惊吓过度也会拼个鱼死网破。若她们修为不低,一旦触发出不要命的那一面,将会有不可忽视的破坏性力量。” 辰九转着手里的串串解释。 白霜和扶遥齐齐停下争抢的动作,扶遥看着她点头:“就是这样,快把串串还我!每一个串串都是不能少的!” “吃吧吃吧,吃成一条肥虫。”白霜龇牙。 扶遥气得差点翻白眼。 白霜转脸望着紧闭的车门,鱼死网破吗?那将会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触发胆小的鱼儿不要命的一面? 牛车到太守府的时候,饭菜正好端上桌。 曌和陈太守聊得如火如荼,空留百炼靠在桌上打瞌睡。脑袋都差点垂到汤里面去…… “小霜来啦,快快入席。”陈钰见白霜一行进门,立时喜笑颜开起身。却因为身子骨太硬,差点跌回去。 曌适时伸手扶住他:“当心。” “多谢你,妖怪公子。小霜真是慧眼识珠,找了个好式神呐!”陈钰把曌扶他归结在曌是白霜式神的想法上。 曌淡淡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霜轻咳一声,把剩下的串串塞到呆住的扶遥怀里,跑上前从另一边扶着陈钰:“是我运气好,遇见了大家。” 辰九立在门口瞧着曌和白霜,不知道在揣度什么。 “那妖怪是小主子的救命恩人,你也要去试探?”腾蛇从他身侧走过,扫了辰九一眼。 辰九轻笑,并不言语。 “我的天!师父他竟然也有帮助人的时候?!”扶遥手里的串串差点掉在地上,要不是两只手都没空,他真想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 恰时,百炼的脑袋重重点了一下,猛地睁开眼:“开饭了?!” 众人一愣,随后大笑起来。百炼莫名其妙看着他们,更加莫名其妙了。 自然开怀的笑声、摆在饭桌上的食物,扶着老人,一大桌子人其乐融融坐在一起吃饭,许久不曾有过了? 好多好多年了啊! 白霜忽然有些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家在蜀州城,辰九叔叔提着美酒和她爱吃的小食前来做客。 哥哥也带着陈钰这个好兄弟挥汗如雨训练回来,直喊肚子饿。 正在盛饭的娘亲拍开哥哥偷偷伸向菜盘子的手,一边笑一边呵斥:“等你爹来了再吃,毛手毛脚。” 这时,爹爹大步跨进门。 他手里拿着一个荷叶包裹的烧鹅,朗声道:“孩子他娘,你就让他们先吃。小孩子长身体,不抵饿。” “就你惯着他们。也不怕辰公子笑话。”娘亲嗔怪着,招呼大家坐下。 画面飞转,眼前又是长大后的现在。白霜扶着陈钰落座,没有唏嘘、没有哀叹,只是发自内心的笑着。 安息吧,我最爱的亲人们——在我心里。 第317章 蜀州行·气息消失 一餐饭,吃起来竟比春香楼的招牌菜肴还要美味。沙果酒也是,酸酸甜甜,甚是好喝。 陈钰没喝多少就醉了,见谁拉谁掰扯,抱着灯架都能说上半天。 辰九嫌弃的躲到一边:“我真没想到他喝醉了是这个样子的,我得叫他们关上门,别被人家看见他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老太守是个酒疯子。” “陈钰大哥也是人,哪能没有需要纾解的心情?”白霜端着两杯酒走过去,“九叔叔,我敬你一杯。” 辰九接过酒杯,和她手里的酒杯碰在一起:“你倒是愿意替他说话,小时候直呼人家名字说人家不像男子汉的小丫头是谁?” “……”白霜嘴角一抽,“我没说他不像男子汉。” “是吗?我听错了?”辰九戏谑笑着,将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他忽然感受到一束不太友好的目光,抬眼去寻时又找不见了。 白霜站到他身边,低声道:“九叔叔,我现在就像看貔貅。” “现在?”他惊讶,手里的空酒杯朝对面晃了晃,“他们都醉的不轻,要是吵着跟过来就不好了。会走露风声。” “不会,他们吃得正热闹。我们偷偷去看。”白霜狡黠笑着,眼中却是有点黯然的光。 刚才,尾火虎告诉她感觉不到曌的灵脉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这样,灵脉的气息断断续续,后来直接消失了。按理说,辰九坦白他抓到了捣乱的貔貅,那灵脉的气息就会稳定下来,不再移动。 “可事实并非如此。”它说,“我以为是自己出了差错,可用尽全力也感受不到。” 而灵脉气息最后尚有痕迹,是在太守府。 这或许能解释为何曌会心甘情愿被陈钰“留下”,他定然也是为了查找灵脉的消息。彼时,白霜提出是不是曌找到了貔貅所在,拿走了自己的灵脉。 尾火虎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它并没有没感觉到曌新收回它的“同伴”。 白霜要赶紧去看一下貔貅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她还挺担心是不是九叔叔意外伤了灵脉。 辰九望一眼外面,再看白霜时,眼中明显全是宠溺:“好,走吧。” “我也要看。”百炼忽然从旁边冒出来,傲然看着辰九,“我即将成为她的神器,你抓的又是我的同僚兼老友,看看不为过吧?” “吾也去。”曌从另一边的阴影里钻出来,淡淡笑着。 他们两个还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白霜瞠目结舌,脖子不停转动,确认对面坐在桌上的“曌和百炼”还在不在。 事实是,在。 “抱歉,实在不放心你,就用了妖术替身。”百炼见白霜的脸慢慢阴沉,赶紧手忙脚乱解释。 他总觉得这个辰九很危险,天生的直觉。 “你的命现在是吾的,吾现在有权知道你的一切行动。”曌说得一本正经,全然不在意辰九眼中冒起的怒火。 他将白霜拉到身侧,神色阴仄仄看曌和百炼:“你不该把这么危险的妖留在身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让这两个不是一般货色的大妖聚在她身边。但辰九看得出来,以白霜的能力是无法掌控他们的。 “九叔叔,你不必担忧。我们是过命的交情。”白霜在辰九身后扯了扯他的袖袍。 “太危险了!你不是正规驱魔师,妖力也只是普通妖怪的层次。他两若是有什么心……” “有什么心?”曌冷笑着打断辰九,“这位驱魔师先生,你倒是说说这小丫头身上有什么是吾等可图的?” 辰九笑得更冷,拿出护崽老母鸡的架势:“我管你图什么,总之你们对而言太过危险。她的命是你的?这种话最好别说。否则管你是哪路妖怪,我照除不误!” “有病。”百炼咬牙。 曌忽然不生气了,他忽然笑着甩出骨鞭把腾蛇拖过来:“论和白家的交情,吾比你早了两千年。剑妖可以作证。” “我作证。”腾蛇严肃道。 “……”辰九皱眉。 白霜适时解释:“他和我们白家的那个很厉害驱魔师老祖宗白琮是旧识,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不是旧识,是式神。我是白琮的第一个式神。”曌纠正,冷睨着辰九。 “那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辰九捉起白霜的手,像个苦口婆心的娘似的道,“小霜儿,世间狡猾的妖物众多,你切勿轻信于他。” 怎么感觉像是娘亲在劝自己的闺女别相信她不看好的男人? 白霜头上滚落一大滴汗,轻咳道:“九叔叔你误会了,这些不是他说给我听的。是我从一个书妖的灵魂册上看到的过去。” “书妖?” “就是我那位老祖宗的另一个式神,书筠。你可能不知道,但确有此事。”白霜看着曌,“总之,我相信他不会伤我。” 曌一愣,她竟是如此相信自己?! “那就姑且再观察一阵。”辰九的念头略有松动,却还是没放弃自己的坚持。 白霜松口气:“那,看貔貅的事……” “走吧。一起。”辰九挑眉。 貔貅果然被关在太守府,不过是在辰九的院子里。不是实质上的院子,而是他用术法做出来的一个小型锁妖阵院子。 自踏入“院门”开始,辰九就告诉她,他们此时在不一样的空间里。 “九叔叔,你是如何抓到貔貅的?”白霜跟在他身侧,双目好奇打量阵法,之前就晓得他很厉害,却不想竟能用术法筑出不同的空间来! 辰九打开回廊前的门,一排灯盏无火自燃,呼呼几下就照亮了整个回廊。 “我有众多式神,要抓一个逃出隐世的堕落貔貅轻而易举。” 他把双手负在身后,刻意扫曌和百炼一眼:“且貔貅身上的神力有异,需要不断吃铜铁来补充营养。比起抓一个健康活泼的貔貅,抓其不难。” 这说的,就像是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除了羡慕和崇敬,白霜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和这位大神比起来,当初白家斩妖除魔的力量简直不值一提啊! 突然,辰九停住脚步。 第318章 蜀州行·遇见忧隐 到了?白霜疑惑。 可惜不是,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还有一团诡异的松影。他们的脸出现在回廊尽头,而后在廊柱和灯光交替中走来。 那是沅松和……忧隐?!! 怎么回事?白霜瞪大了眼睛看着衣袍被风吹成“大口袋”,穿在他身上依然好看的男妖。 他无端曾给过白霜迫人威压,所以她至今还记得他的模样。 包括他脑后的乌云托月玉簪,一点都没变。簪子的花式正好悬在耳侧后方,恰到好处衬出主人清冷的气质。 “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这里,难怪寻人符找不到。还以为是清裟故意将他藏起来了。”尾火虎的震惊不比白霜少。 被她的九叔叔收了?白霜看了看身边面带笑容的辰九。 这一看,她忽然发现一件了不得事! 身后似乎没人! 白霜下意识将头转了最大的弧度,足够看清楚后面的回廊。然而,本该跟在她和辰九后面的曌和百炼不见了! “九叔叔!”白霜下意识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辰九,你眼力不错,那貔貅体内果然藏了一条烛照妖的灵脉。怪不得能活到……”忧隐说着,忽然朝白霜看过来。 她也恰好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没有温度的唇线,冷漠的脸,带着明显厌恶的眼神。 又是这种表情!又是同样迫人的气势。不过,白霜这回有了底气,挺着胆子和他对视。 她身边有辰九叔叔,还有曌和百炼(虽然不知道他两跑哪去了)。 才不会屈服于忧隐的威压之下! “我和他是不是在哪里结过仇?”她在心里问尾火虎,可惜后者没有回应,连个反应都没有。 “她怎么会在这里?”忧隐眯起眼睛,忽然倾身过来,在白霜的脖颈侧嗅嗅。 “我就说怎么会有股让人生厌的气息。原来是这样。”他抬起脸,攫住白霜的下巴,“你身上有他的灵脉。” 他的灵脉?他是在说曌?白霜蹙眉,想扯开他的手,奈何根本就是蜉蝣撼树。 沅松虽然摆出一副总是受白霜欺负的不满样子,但见她被忧隐如此对待,脸上还是腾起怒容。 不过他正要开口,忧隐已经先一步松开了白霜。 她揉着被他差点捏碎的下巴,心里不期然冒出恐慌的感觉来,这还是白霜开始妖化以来的头一回! “还有驱魔师的气息。有意思,她是你新收的弟子?”忧隐别有意味的看着辰九,“为了灵脉?” 白霜揉下巴的动作一顿。 “不是。”辰九把白霜拉到自己身侧,摸摸她的头,“你不是要去看貔貅吗?我们这就去。” 白霜突然不想去了,可双脚却不听自己的使唤。辰九直接牵着她走。 身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轻笑,白霜没来由的皮肤发麻。仿佛她天生就排斥这个妖怪,就连体质都是如此。 “沅松,照顾好他。”辰九又道。 “是。”沅松皱皱眉应下。 好一阵,白霜才反应过来。她不敢回头,甚至把询问百炼和曌的话都下意识推后,这个叫忧隐的男妖看起来比上次在黄昏裂缝的时候还要可怕。 他身上的气质变了,那时候的他带着些许茫然。 不像现在,锋利得像是可以割下月光的剑。 “九叔叔,刚才那个妖怪是怎么回事?是你的式神吗?”她心情平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有些不听使唤的发僵。 辰九点头:“是我的式神,力量最强的一个。可惜是个可怜的失忆妖怪。” 还真是。白霜反握住辰九的手:“九叔叔,我觉得这个妖怪很危险。您要小心些。他之前和太一楼楼主是称兄道弟的好友。” “这我知道,不过他本就是我的式神。多年前走散,才被太一楼那小子捡了便宜。当初还是他救了那小子。” 辰九并不把忧隐曾是太一楼楼主好友的事放心上。 不过白霜却是再次被震惊,那个忧隐竟然原本是辰九叔叔的式神,他是千年前和清裟交好的…… 也就是说最迟也是千年前把他弄丢了?! “辰九叔叔。” “嗯?” “……”白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虽听爹娘说过九叔叔这个人相当随性、随意,却没想到他随意成这样。 不过,辰九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道:“觉得不可思议?” 白霜点头,当然难以置信。既然是式神,那就是一张符箓便能召唤的事,会随随便便弄丢了? “其实,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契符。有的不过是两个互相交换的约定。”辰九笑。 白霜惊讶,就像她和曌一样?! “走散了也很正常。我活了这么久,还常常把自己的弟子弄丢呢。最近的一次,是一个叫陆生的臭小子。也不知道他混得如何了。” 辰九一声叹息,却在白霜心里激起千层浪。 九叔叔说的是“陆生”对吧?!她没听错的对吧?!白霜扯了扯辰九的手,道:“九叔叔,那个陆生可是和妖怪特别要好,是你捡来的弟子?” “没错。你见过他?”辰九转过脸看白霜,有些激动,“当初我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那小子不恨我吧?” 白霜和他对视一眼,重新看着路:“他死了,因为太一楼的蛊虫。” “竟然是这样……死了啊……”辰九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不过却有些无奈。 “九叔叔,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忧隐那个妖怪对你不利?”白霜话锋一转,又回到刚才的事情上。 忧隐可是和太一楼的清裟混了那么久的妖怪,就不怕他近墨者黑? “那你会担心你身边的那个烛照妖怪对你不利吗?”辰九反问她。此时,他们已经站在阵法正中央的边缘。 对面泛着光的阵眼上,书满符文的符纸锁链一样捆在一头水牛那么大的异兽身上。 异兽仿佛踩着火云,浑身覆满晚霞般橙红的鳞片,鳞片最边缘却是夕阳的红,头上顶着一双冰牙似的角。 果然如铜铁铸成,再绘上鲜艳颜色的摆设“兽像”。 不过这却是个大口喘着气,情况看起来不太好的活物。 第319章 蜀州行·危境 白霜怔了怔,摇头:“不会。” 辰九瞧着她,勾起唇角:“相信那个妖怪?” “嗯。”白霜看着眼前的貔貅,兴致却没有方才那么高涨,“是九叔叔故意让他们消失的?” 辰九放开她的手,负手立在纸龙似的符阵外面:“他们没有消失,只是在阵法中的其他地方。” “为什么?”白霜不解,不是答应了让他们也来看貔貅的吗? “我担心你的安危,想试试你身边最强的两位,是不是值得信任的妖怪和半神。”辰九笑。 白霜汗,感情这位老人家还没放下对曌和百炼的怀疑。 “那九叔叔打算怎么试他们?”白霜内心一阵忐忑,会不会九叔叔这波试探后,曌就一生气收走自己的灵脉,让她一命归西? 辰九挑眉:“这你就不用管了,不是想看貔貅吗?她就在你面前,看吧。” 很正常的话,很正常的语气。为什么白霜却听出了淡淡的疏离感?错觉?她的目光重回貔貅身上,心里怎么都安宁不下来。 看着半跪在地上,身上被符纸形成的纸龙交叉捆绑的貔貅,白霜心下更是不安。 怎么说呢?就像是来自妖怪天生的敏锐感觉。 貔貅淌着口水,垂着头喘粗气。不对,那不是口水,是血……被术法影响,看起来像是口水的血滴在地上,恢复了殷红。 “辰九,你眼力不错,那貔貅体内果然藏了一条烛照妖的灵脉。怪不得能活到……” 她忽然想到方才忧隐说的关于灵脉的话,是他拿走了曌的灵脉? 放哪去了?为什么灵脉的气息会消失,火火和曌都察觉不到了?白霜觉着自己的头有些疼。 “火火?”她在心里喊尾火虎,它还是没反应。 抿了抿唇,白霜转向旁边的辰九:“九叔叔,你和那个叫忧隐的妖怪,在寻找烛照妖的灵脉……吗?” 她问得有些艰难,因为白霜忽然发现,自己对辰九的事根本就不了解! 别说她,估计就是爹娘在世,对他的了解也只是“强大的驱魔师”。至于其他,从哪来,活了多久,一直在做什么只怕都不清楚。 习惯让她一直记得辰九,却忘了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他能悄无声息就让跟在身后的曌和百炼去了阵法的另一层空间,真的只是个力量强大的驱魔师? 真的……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白霜知道自己这样怀疑很卑鄙无耻,但已经妖化的她本能就往这个方向想了。思绪像奔流的河水,拦都拦不住。 “是,烛照妖的灵脉不好找。我们兵分两路,找了千年,才堪堪找了二十四条。昨晚抓了貔貅,得了第二十五条。” 辰九忽然抬手抚上她的侧脸:“小霜儿,加上你身上的这条,和烛照妖收回的两条。统共二十八条,齐了。” “……” 惊雷在白霜耳边炸开,她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在眼前不断放大的,辰九的笑容。 “小霜儿,你是我拿走所有灵脉的‘手’,更是除掉烛照一族大妖的利剑。可别失败啊。”他的脸停在和白霜只有寸许的地方。 阴仄仄一笑,一掌将白霜推进貔貅所在在阵眼里! 她错愕看着辰九,他闭上眼、手上结印,符阵起了变化,卷起阵阵狂风将她的青藤色衣裙扬起。 辰九的衣袍也猎猎翻飞,就连头发都往上飘。 符纸结成的细“龙”蜿蜒缠上白霜的脖颈和四肢,她动弹不得。 “九叔叔!”她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所有复杂纠结的心绪全部凝结在这三个字上。 辰九依旧闭目念诀,白霜的身体被符纸扯着转了个方向,那边的貔貅也是。 他睁开眼的时候,白霜已经和貔貅面对面。貔貅缓缓抬起头,在白霜错愕的目光里变成和她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白霜。 不对,不是貔貅变成了这个女人。 是这个女人从貔貅的身体里“飘”出来,悬在她和貔貅之间。 青藤色的衣裙,眉眼间妖媚中带着凌厉的气势,不就是獬豸妖林鹭给她看的那个人吗?! 白霜转头瞪圆了眼睛看辰九:“幽月山庄,九叔叔你——” “嘘!别说话,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辰九瞪她一眼,手一扬,白霜就说不出话了,连张嘴都做不到。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扣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无法张口。 随后,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浮起来……这种感觉很熟悉,和当初坠下凤凰渊后的第一感觉并不不同。 不会是?! 白霜扭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闭上眼,变成被符纸串成的纸龙提着的状态。她只觉眼前一花,差点没昏过去。 更让人眼花的是,那个原本漂浮在她和貔貅之间的女人正缓缓飘过她的旁边,朝她的身体而去! “休想得逞!”被夺舍这种事,决不允许! 白霜咬牙,使出自己全部的妖力,虽然飘在空中,但身体还是和她呼应,左右上白绫散开,露出妖气缠绕的手骨来。 女人停在白霜的身体面前,似是被妖气阻挠。 辰九这边也察觉到异常,皱了皱眉。不过下一瞬,他旋即加大灵力,白霜不傻,她也猛地操控着手骨攻向女人,而后一个空遁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再然后,她就不见了。 “……”辰九看着空空如也的符纸,挥手让女人重回貔貅体内。他笃定,白霜一定还在这个地方。 她不可能出得了他的阵法。 就连曌都出不去,何况她一个会点驱魔术的小小半妖? 诚然,白霜也确实没出去,她只是利用空遁术闪到屋顶,迅速把蜗牛壳塞在两片青瓦之间,然后钻进去藏起来。 “小霜儿,你还真是长进了不少。”辰九的面色冷下来。 他在阵法周围踱步,目光细细扫过每一寸可以藏人的地方,每扫过一处,就有不少东西被破坏掉。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肆意翻找。 不过看那些被破坏的地方,辰九应该是没想到她会藏在一个小小的蜗牛壳中。他破坏掉的都是灯笼石座、假山、花丛。 第320章 蜀州行·妖魂 貔貅喘着粗气看他,目光充满恨意。看样子不像是被那个飘着的女人控制。 “小霜儿?你又何必躲?反正很快那两个妖怪就会被困在阵法里,我是你的辰九叔叔,不会伤害你的。” 辰九轻言细语,声音温和,若是不看他的脸,白霜几乎都要相信了。 可惜,她趴在蜗牛壳的边缘,瞅见柔声说话的他一脸寒冰。特别是那双眼,盛着想要捏死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找了一圈,他忽然停下来。 拂袖坐下,辰九仰面躺在符阵边上:“小霜儿,你既然不肯出来,那就听我说件事。希望说完后,你自己走出来,不是我用搜魂术把你扯出来。” 他绝对不是说笑。白霜趴在蜗牛壳边缘,一滴冷汗沿着脸颊滑落。 搜魂术,白霜在玄家驱魔术的“禁术”一掌中看到过介绍。这种术法能够穿透一切障碍,搜寻到想要寻找的生灵的魂魄。 并将其生魂生生从身体中扯出来,其过程会很痛苦。 甚至产生一条因为“痛苦”而生出的连接身体和灵魂的“白线”,再根据白线找到肉身所在。 妖怪还能撑的长一些,一般人类受了这个术法,基本上已经落下终身残疾。 白霜掉冷汗之际,辰九已经幽幽开口:“小霜儿,你不是问过隐世吗?那里已经坏掉了。” “即使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实际上神族正在经历一场不动声色的浩劫……” 隐世的景,依然美得醉人。 可惜美景中住着的,是一群生病的神仙。没错,就是生病。连神仙自己也治不好的病。 从隐世的帝君到各位神君,已经病倒大半。 严重的神志不清,卧床不起,轻的时不时“身不由己”做出一些恶行来。像是被污染了。 古怪的是这些病只在有职位的神祇之间蔓延,神兽和小仙竟无一个染疾。 “烛照一族统领隐世太久,是时候该做一回大清洗了。”辰九望着夜空,星光在他眼中闪烁,“小霜儿,你是最后的关键。” 白霜听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隐世的神族生病,所以他想要将他们都灭掉,是这样的吧?但这又关她白霜什么事? 她只是现世中一个小小的人类,现在也不过是个半妖。 大不了就是因为她体内有尾火虎,这能算是关键? 等等!他说隐世神族的统领者是——烛照一族?!那岂不是曌的族人?曌不是大妖怪吗?! 白霜越想越混乱,好在辰九还在继续。 “可听过幽荧妖族?”辰九坐起来,抬手,一串小纸人从他的掌心飞出,“小霜儿,你正是幽荧族的后人。” 幽荧族,那个和烛照一族并列的四象之上的妖族?! 白霜甩甩脑袋,怎么可能!她是人,生下来就是个极其普通的姑娘家,至多就是和别的闺阁姑娘不太一样。 幽荧族是妖族,她从不是妖! 突然,黑影从前方罩过来,白霜一惊——是寻人符!她知道逃不掉,索性从蜗牛壳中飞出来,把寻人符全部收到掌中。 “九叔叔,我还能这样叫你吧?”她站在青瓦上,故意用妖力踩碎瓦片盖住蜗牛壳。 “原来藏在那里,是那个曌教你的空遁术?学得不错。”辰九以为她是从屋脊的另一边飞出来的。 白霜从屋檐上落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才已经告诉过你了,清洗隐世。”辰九站起来,阵法中的纸龙又开始朝白霜的方向蠢蠢欲动。 她撑了个结界罩住自己:“我是说我,你想把我怎么样?” “你?”辰九看她。 白霜耸耸肩:“就算是死,也要让我死得瞑目吧?”不管是在蜗牛壳内还是在外面,尾火虎都没反应。 方才已经遣最没存在感的墨荻去报信,她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 好在辰九的阵法需要顾及忧隐和沅松之类的妖怪,并不是那种会让妖怪碰之会灰飞烟灭的法阵。 “你不会死。”辰九笑,“小霜儿,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白霜又是一头雾水,她长这么大,这是人生中第一回怀疑他好伐?怎么说得像是他有多委屈似的。 不过,不会要她的命就好。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记得。”辰九瞧着在阵眼那边扭动的纸龙,“这也不怪,毕竟你每一次出生都没有前生记忆。” 哈?她眨眨眼,显然不知道他是啥意思。 “第一生,你是幽荧一族最小的孩子。出生在本族最鼎盛的时候,却死在烛照一族的骨鞭下。魂魄在冥世的大牢中度过。” “……”这说的是什么?万年前烛照一族和幽荧一族的鏖战? “第二生,为防你再次生成幽荧族的妖,遭到追杀。我抽走了附在你三魂上的那层妖魂。你便生成一个叫白琮的男人。死在千年前,凤凰渊。魂魄离体时,我把妖魂还了回去。” 白霜眼前一黑,她曾经是个男人?! “第三生,你从冥世的时间海转世,我还是抽走你的妖魂。而你还是身为白家的人,却是个小姑娘。和第一生的面貌一模一样。” 辰九朝貔貅伸手,手掌凌空移动,方才那个飘着的女人又冒出来。 “她就是你的妖魂,每一生我在茫茫人海寻你,都需要循着这缕妖魂。这一世,她能幻化人形,已经修成了完整的魂魄。” 白霜看着女人,松口气:“也就是说她和我长得一样,但却不是我。对吧。” “可以这么说,至少,现在的她能够独立控制你的身体了。”辰九勾起唇角,女人立刻鱼一样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 看得白霜皮肤直起疙瘩。 “我脑子里有一处看不见底的深渊,莫不是妖魂本该存在的地方?”她忽然想起尾火虎说她脑子有洞的事。 辰九抬手,女人立刻乖乖悬在他身侧。 “所猜不错,你没有妖魂,越长大,脑子里的识海就会有一处黑色空洞。看起来确实就是深渊。” 真是没想到那个洞是他开的…… 原来他和爹交好,也是带着目的来的。白瞎了自己崇拜了他那么多年! 第321章 蜀州行·故妖 妖魂离体,所以白霜才成了人类。只有在死去的时候,辰九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才会重新把妖魂放回她的魂魄中。 如此,他才能在她下一次经过时间海转世投胎之时准确找到她。 不过妖魂不愧是妖魂,居然还能修成完整的魂魄……这些,白霜就这样相信了?诚然不是。 “九,叔叔。”她还是习惯性这样称呼辰九,“你是在我出生后才抽掉妖魂的,那我刚出生的时候不就是妖?” 换句话说,她这个妖怪不可能从人类的肚子里面生出来。 抽走妖魂只是一种掩饰,若真如他所说,那她不还是出生在幽荧一族里面?怎么可能无端端就成了拥有白家血脉的人! 辰九拂袖,凭空化出一幅阴冷暗沉的画来。 “冥世里有不少贪心腐败的鬼差,只需一点贿赂,便可让一只妖怪成为一双人类夫妇的孩子。至于具体是哪一双夫妇,那就是随即的了。” 白霜盯着那幅画,皱了皱眉,里面的景色虽是静止的,但有东西在动。 磅礴的大河,血海似的红花,还有张牙舞爪没有叶片的树。河边有人身、妖兽脚的家伙扛着武器列成队走着。 银灰色的河水里暗影浮沉不止,仔细看,那些暗影各式各样。 精魅、妖物、动物、禽类,还有——人。 “冥世的时间海?”白霜望向辰九,后者点了点头。随即画面一转,成了一个雾蒙蒙的世界。 辰九勾起嘴角:“小霜儿,猜猜看这次看到的是什么?” 迷雾中,有两个吃力往上浮动的影子。时不时还电闪雷鸣,轰隆一声劈开些许白雾。 “这是什么妖雾?再不散开就烧光你们!” 但那些雾很快再次合上,里面的人似乎呼吸困难,连大吼都带着力不从心的气短之感。 这声音,是百炼!白霜跑进一些,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曌和百炼正在白雾中漂浮,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白雾之渊。可每每往上浮去,只要脖子以下的地方稍稍钻出白雾,就会被白雾漫上来淹掉。 不管他们的速度如何快,始终只能保持脑袋在外面。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白霜看着两个妖怪略显疲态的脸,火冒三丈,莫不是自踏进这个院子开始,他们就这样了? 辰九双手一摊:“没做什么,给他们消耗点力气,顺便抑制一下他们身上的妖力。” “这点程度的阵法,不可能要了他两的命。不过……”辰九眼色一冷,“小霜儿你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都多少年过去、又换了两次身体,她还是在意那个烛照一族的幺子! 画面里出现了一叶轻舟,浮在雾上。舟上立着两个人,最前面的那位清冷如月,目光冰寒。 他居高临下冷视着在白雾中挣扎的曌和百炼:“放弃吧,早死早超生。” 此言一出,曌和百炼倒是没被吓到。但小舟上的另一个人却缩了缩脖子,握紧了手中的竹篙。 白霜目光一滞,忧隐和沅松?!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劝老子放弃?信不信老子劈死你,专劈你那张讨人嫌的脸!”百炼啐一口,尽显痞气。 曌忽然化成道光,條地出现在船头:“吾以为是自己想太多,却果然是你。” “怎么,当年看见我死了,你就安心了?”忧隐在空气里嗅嗅,“可惜,你安心得太早。最厌恶你的气息了,去死吧!” 他身后忽然爆出数条骨鞭,蝎尾的毒刺似的无死角刺向曌。 这是?!曌心下一震,却不忘用空遁术避开攻击。居然卑鄙到要靠他的灵脉来复活了吗? 雾中的百炼亦是一愣,旋即挥舞着手臂大喊:“别忙着打呀!你拉我上去喂!” 至少可以多个帮手哇! 可惜,小舟上早已战得天昏地暗,根本没谁在意他。不过,立在船尾手持竹篙的沅松却是皱着眉,时不时瞅百炼一眼。 “无耻!”瞧见忧隐使出骨鞭,白霜猛地一把拂乱画面。 看来辰九说的都是真的,忧隐拿走了曌的其他灵脉。还将这些灵脉都融进了自己的体内,为自己所驱使。 他是怎么办到的?烛照和幽荧不是相斥的两个妖族吗? 画面如烟雾般消散,随即又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重新凝结,再次成画。气得她牙痒。 不过,一旁的辰九似乎心情不错。 “你一定想不通是吧?为何忧隐会有和曌一样的妖形武器。”他满意看到白霜转过脸来。 继续道:“忧隐为了重振幽荧一族,不惜让自己损命、忘记一切,用焚心蚀骨之痛和游荡世间万年的代价来换彻底打败烛照一族的机会。” 忽然,他转了脸色。 “而你,也是忧隐的族妖,本该和他互相扶持,共同进退。可你的每一生,都能和烛照族的那混蛋扯上关系。看得我都不想让你继续活下去了。” 辰九满面怒容,这还是白霜头一回见他发火。 不过他发火的内容却让她莫名其妙,不好意思,就算他说得再动听,对于没有任何印象的她来说,也只是别人的故事。 她从前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姑娘,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半妖,对他的“大计”不感兴趣。 “现在我已经培养出一个完整的妖魂,要你也无用。只是你这身体刚好可以给她‘穿穿’,也算是不枉费我飞天遁地,三世穿梭想尽办法让你活下来。” “至少,在她掌控这个身体杀掉曌那个混蛋后,还能用这个身子和忧隐成亲,将幽荧一族的血脉延续下去。” 辰九轻抚着身边漂浮的女子的脸,虽然他的手指每一回都是穿肤而过——她没有实体。 既然如此,那她的身子就更不能随便被那个女人夺走……就算是自毁身子! 不过,他怎么就确定有了白霜这个身体,那个妖魂就能顺利杀了曌?白霜可不记得自己能让曌毫不设防。 就算在曌的面前,她也自认为没有杀他的本事。 “利用我接近曌并杀他,你老人家是不是糊涂了?”白霜扬扬眉,故作淡定。 第322章 蜀州行·灵虚岛 “他愿意用自己的灵脉救你。就已经足够证明你是杀他最好的利刃。小霜儿,你们之间,就算没了记忆,也还有能越过沧海桑田的东西。” 辰九嗤笑:“虽不知是什么,但我肯定,他找你,凭的就是这个。真真是一双妖孽。” 夜空很黑,但月朗星稀,连云朵都没有一片。可白霜还是听到了隐隐炸开的雷声。 不是画面里传来的百炼的雷声,是在她心中炸开的雷声。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曌用灵脉所救才活下来的,你怎么会知道?”白霜手脚发凉,她想到了至今从未设想过的可怕的事。 此前在坟地上,她怕辰九知道自己身体里有曌这个大妖怪的灵脉,会担心她。 对于自己如何变成半妖活下来,她说的依旧是给玄煌说过的那些话。且也不是仔细述说,多是简略带过。 辰九不可能知道是曌用灵脉救了她,除非,他早就知道! “太一楼的清裟资质不错,可惜没什么用。不过,在把你用特殊的方式送到凤凰渊这点上,他还是做的不错。” 辰九说得平淡如水,甚至还带着点居高临下评鉴的味道。 全然不管自己轻飘飘丢出去的话已经在白霜脑子里变成了连连的惊雷,将她的世界炸的面目全非。 “是你,你根本没被困住。你设了局,故意利用太一楼来完成,然后,清裟事败,山庄被烧。你就杀了他。” 白霜忍不住握紧双手,牙齿都在打架。 事实证明辰九并不糊涂。 这一切他早有预谋,从她第二生身为白琮的时候开始,辰九和忧隐的谋划就已经循序展开。 “你的脑子怎么还是那么不灵光?”辰九嫌弃,“掌控山庄和太一楼的是忧隐,我负责天南地北寻找灵脉。被困住是事实,毕竟要从海妖手里抢灵脉不是易事。” “不过,杀了清裟那没用的蠢东西确实是我动的手。谁叫他输的那么难看?” 他说的理所当然,像是自己清理了什么碍眼的垃圾。 一阵风过,冷凉的感觉全扫在白霜心上。 辰九看一眼画影,白雾上的小舟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忧隐踩在沅松背后的松树上,骨鞭在身后飞舞。 曌的嘴角挂着血丝,却不见半分颓势。 百炼也从浓雾中爬出来,正用脚尖立在竹篙上。看样子,忧隐还能再拖一阵。辰九拂散画面,给了飘着的女人一个眼神。 骤然,女人手中虚幻的“骨鞭”甩出,刺向白霜额际。 白霜下意识想避让,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她就像是白霜的倒影,不止是脸和身形,就连身上的衣衫、使用的武器都和白霜一样。 只不过现在白霜身上的妖气属于曌,而她这缕妖魂的妖气,属于幽荧族。 被没有实体的骨鞭刺中,是种很诡异的感觉。白霜不能动,因为她被辰九用一张定身符定住。 这种符纸对人类没用,但是对于已经是半妖的白霜,那是压倒性的力量。 “小霜儿,你若是聪明,就容下她。变回真正的你,幽荧族的女妖……否则,你就只能去对面的貔貅身体里,成为丑陋的逃犯,看着你在意的人一个个死去。” 辰九趁着贴符纸的间隙,撑着白霜的后脑勺,迫使她正面迎着那条没有实体的骨鞭。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像平静的湖面起了漩涡,景物被拉长、旋转。 白霜下意识想要扶住难受的脑袋,却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妖魂发丝飞散,衣袂飘飘,浑身散发着淡淡荧光。 那些光芒沿着她手中的骨鞭传向白霜。 辰九再次附道白霜耳边:“作为曾看着你那么多年的长者,我给你一次机会。醒悟,或者死去。你自己决定。” “恐怕不是给我机会,而是我不同意,即使她进来也不可能那么快杀得了曌吧?”白霜想如此反问,却张不开嘴。 她刚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妖力和女人的妖力相互排斥,只怕她一时也驾驭不好呢。 所以辰九打算说服她,容下这个妖魂。 不过,他打错算盘了。白霜在心里冷笑,尾火虎还是没反应,可能被辰九用什么方法压制了。 正想着,白霜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下意识眨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此时的她像被甩进一片记忆之海,脑中不断有新的东西被激起、或是被塞进来,每一份记忆,都遥远又亲近。 她想感受的、不想感受的、恨的、爱的,全都铺天盖地而来…… 一切的一切,最终定格在一处月光海上。海水是浅蓝色,天幕上挂着一轮圆满的月亮,而现在是白天。 灵虚岛。 白霜脑子里瞬间冒出这么个名字。 海中央笼着大片白雾,白雾上又有庞大的浮岛。面积宽泛,火树银花,山清水秀。从岛上流出来的水,日夜不惜奔腾着流进海中。 如水时激起层层白雾,变成托着岛的存在。 整个楚国的疆土,也只有这座浮岛一半大吧?白霜下意识对比着,却又想起来岛上有好多城邦。 为什么会如此熟悉?她疑惑着,被差点撑爆脑袋的记忆带回了过去。 月光海,灵虚岛。 玉树盘根错节生长在最高的山上,山很高,山峰很大,大到足以在上面造出一个华丽的宫殿来。 就是这样一个宽旷的峰顶,却还是被玉树的重重枝丫笼罩,上不见天日。 也不对,这个地方本来就是没有太阳这种东西的存在的。这里是月光海,只有一轮月亮。 所以,该说成不见天月。 不过,虽然玉树很庞大,上面也挂着圆溜溜,晶亮亮的“果实”,山下的家伙们却没有谁愿意碰这棵树一下。 山下的家伙们是一群逐月光而生的妖怪,本事不凡,称为幽荧族。 他们是这个岛上的主宰,但他们尊这棵玉树为神树。 因为这棵树会赐给他们孩子,用果实的方式。幽荧族是不会自己孕育出孩子来的,千万年来都一样。 但这棵树上那亮晶晶的果实就能帮他们。 玉树无花,却能结果。就像幽荧族,不见日光,依然繁荣昌盛。 第323章 蜀州行·浮泷 每一对成亲的幽荧族妖怪,在圆房后的第二天,都会携手带着贵重的祭品前来参拜。若心诚,则玉树就会掉下一枚玉果。 新人用鲛纱覆手,轻轻捡起果子,恭敬离开。 回家后,择一个满月的日子,把果实剖成两半,男女各服食一半。待到三百年后,定会诞下一个孩儿。 这便是幽荧族的生养法则。 恍惚间,白霜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名叫浮泷的小姑娘,而浮泷就是这样诞生的。生在月明星稀的晚上。 在月光海,白天和晚上的区别就是——有没有星星,天色是不是要更黑一些。 她叫浮泷,另一个和她同天诞生的孩子叫忧隐。 “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亲眼见一次太阳!”浮泷三百岁那年,恭恭敬敬跪在玉树下道。 每个幽荧族的孩子,进三百岁第一天都要前来参拜玉树,算是庆贺自己长大。 顺便许个愿望,听说很灵验。 她刚说完,就听到旁边有个声音嗤道:“没追求,身为幽荧族的族妖,我们的目标当是壮志踌躇,自强不息!” 浮泷皱眉,起身到最近的齐腰高这条大块树根边上,倾身看后面的家伙。 正是和她同天出世的忧隐,三百岁的少年如出鞘利剑,笔直跪在那里。仰着一张五官精巧的脸看她。 “原来是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浮泷趴在树根上,笑眯眯看他。 忧隐起身,拍去衣衫上的草叶,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和你这种没追求的妖怪说话是浪费生命。” “嘁!”浮泷撇撇嘴,“自大小鬼,看你哪天倒霉!” 话未嘀咕完,头上就被东西砸了一下。浮泷下意识伸手去接,一颗半黑半蓝的果子落在掌心里。 她打量着果子,玉树结的果子还有这样的? 浮泷抬头,发现到处都是冰蓝色的小果子,并没有半黑半蓝的家伙。 “你是不是长废了?”她抛着果子,找个地方将其埋下,拍拍手合十拜了拜:“听说你们是给族妖性命的神果,那也是生命,安息吧。” 就在她埋下果子的第七天,出海的族妖们回来了。 他们是幽荧族最强壮的妖,可以在成年后活得允许乘船出海,到一个和月光海完全不同的地方交换货物。 听说那里就有金晃晃的太阳,还有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 不像灵虚岛,除了青色就是蓝色,至多还有黑白。单调得很。吃食也不多,灵气倒是充沛。 他们换回的货物千奇百怪,每个都能卖高价。 浮泷最大的愿望是看一次太阳,梦想就是将来有一艘自己的船,然后带着一群妖怪出海,赚得盆满钵满。 她只是普通妖家的女儿,不像忧隐,是族长的小公子。 他要和几个哥哥一样学习那些复杂的知识,以便将来好辅佐大哥管理灵虚岛。总之,忧隐很忙,还很凶。 虽然他和浮泷是同天出生,将来极有可能被撮合成一对,但浮泷就是不喜欢他。 小小年纪就凶巴巴的,整天没事还喜欢板着脸教训人。这样的家伙,除了想要刻意巴结他的,都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月光海上的月亮圆了缺、缺了圆,浮泷和忧隐已经三百五十岁。 可他们还是这里最小的两个妖怪,这些年,幽荧族再也没有一个新的妖怪出生。玉树结的果实不管用了。 树上掉落的果实越来越多,且都是黑了一半的坏果。族长用妖力探查,却找不到原因。 玉树没生病、不旱、不淹,也没长虫,可果子一颗接一颗的坏掉。 已经有好几个族妖从树下捡到了坏掉的果实,树上剩下的玉果也没几个好的,弄得众妖妖心惶惶。 不安的气氛在灵虚岛蔓延。 就连忧隐也从凶巴巴的冷漠脸变成了皱巴巴的愁眉苦脸,常捧着一堆果实在玉树下发呆。 浮泷也没了要去看太阳赚大钱的心思,有事没事也往山上跑。 纵使她再怎样没心没肺,爹娘焦灼得饭都吃不好的担忧还是在她心上割了道疤。玉树是幽荧族的根,一旦出了事,等待幽荧族的只有灭绝。 她偷偷问了灵虚岛上的灵兽,还有月光海里的鱼,希望能找到救治玉树的办法。 每得到一种方法,她都会跑去告诉爹娘。但他们并不重视,他们和岛上其他妖怪一样,都只相信负责照顾玉树的大祭司。 浮泷就偷偷去试——冒着会被打死的危险。 从想到这个办法到现在,她已经像个小贼似的偷偷在玉树下做了好多手脚。可惜都没用。 即使如此浮泷也没放弃,她还是偷偷的去。 灵虚岛是她的家,玉树是撑着这个家的柱子,一旦折断,整个家就会荡然无存。世间可以寻找第二根顶梁柱,却寻不到第二株玉树。 纵然浮泷的力量只有一只小蚂蚁那样打,也想为自己的家出一份力。 她正在往玉树下的紫色土里埋辛苦从月光海里捞出来的海草,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没用的。” 浮泷吓一跳,胡乱扒好泥土,顺便坐在上面企图“掩盖证据”。 “啊,是你啊。你不是在玉树的另一边发呆吗?怎、怎么,到、到我这边来了?”她看清楚来人,连忙抹了把汗。 把她吓得魂不附体的正是忧隐。 这个常常在玉树另一边捧着果实发呆的家伙抽了什么风,绕个大圈过来。她之前埋东西,可不记得惊扰了他啊! 玉树庞大,围着它的树干走完一圈也要小半柱香的时间。 忧隐在另一面,隔得可远,他怎么就过来了? “不管你埋什么都没用,是连接月黄海的灵力出了问题。让玉树提前衰老,果实衰竭。” 忧隐朝她伸手。 浮泷有些尴尬,听他话中之意,应该是看到自己偷偷埋东西了。不过她打算死不承认,哼! “还在和我赌气?就快要可以出海的妖了,再这么小气可是看不见太阳的。” 他继续伸着手,却是无奈一笑,这还是忧隐头一回对着她展颜。 浮泷愣了愣,自言自语:“你笑起来其实也不丑啊!” 第324章 蜀州行·玉树 忧隐眉脚一抽,连伸向她的手都僵住:“你……说什么,不丑?” “没什么,你听错了。”浮泷强作镇定,拉着他的手起来,却在心里吐了吐舌头,糟糕,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好吧,之前她一直以为忧隐不笑是因为这厮笑起来丑。 现在看来,其实还挺好看的。 “你啊,总是这个样子。没个正经。”忧隐摇头,带着她走到玉树树干前,他伸手抚着树干,“外面的世界乱了。影响了灵气。” 浮泷站在他身侧,同一天出生的男妖,此时竟比她还高出一个脑袋。 自己从未仔细看过这个家伙啊! 她瞧着忧隐沉稳的模样,不自觉也伸手覆上树皮,玉树脉络清晰,光洁如玉,却带着淡淡的温度。 “感觉到温度没?”忧隐问。 浮泷点头。 “这就是玉树吸收了有问题的灵气引起的症状。”玉树正常的时候是冰凉的,“此前并不明显,所以查不出来。” 外面的世界乱了灵气吗?浮泷努力想象,却想像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她从未出过月光海,只看过出海的妖怪们带回来的画,但多是零零散散,还不足以在她脑中构成一个世界。 而且还全都是高价物品,要花掉好多灵骨去买呢! 那些灵骨都是她辛苦在月光海里淘珠贝换来的,可难赚了。 “就像出海的陌离大姐说的那种,战争?”浮泷能想象的极致,就是听起来惊心动魄又残酷的战争了。 忧隐撑在树上,转脸看她,摇头,又点头:“是,但也不是。” “啊?”浮泷一头雾水,这算什么鬼答案。 “还记得先生教的《天地通鉴》吗?”忧隐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见浮泷莫名其妙点头,他才继续道:“就是上面说的现世出了问题。” 浮泷瞪大眼睛,现世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啊! “现世怎么了?!”她抓住忧隐的袖袍追问,“里面的人类有为了争夺地盘打起来了?” 忧隐苦笑:“怎么如此简单?区区人类的行动不可能影响到月光海。” “那是,怎么回事?”浮泷皱起眉,放开忧隐的衣袍坐下,她本想跳到树根上坐的,可现在委实舍不得折腾玉树。 忧隐转过身,靠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冥世和隐世似乎对黄昏裂缝之约有不满之处,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他们把打仗的地方选在现世,现世生灵涂炭,精魅横行。乌烟瘴气。” “月光海因灵泉和现世相连,被瘴气污染的灵气沿着灵泉进来,污染了整个供应灵虚岛的灵气。玉树是整个灵虚岛最先需要大量灵气的存在,所以……” 忧隐咬牙,如月的面庞清幽寒凉。 接下来的话无需他说浮泷也明白,玉树带走了被污染的灵气。所以岛上的妖和兽使用灵泉才不会出事。 “可有办法挽救?”浮泷垂着头,拨弄着脚边一颗半黑半蓝的果子。 没什么比救回自己的家更重要的了,浮泷捡起果子:“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浮泷定竭尽全力!” 忧隐靠着树干滑下,盘腿坐在她身边。有些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同这个姑娘说。 “怎么了?”浮泷半天不见他回应,问道。 “灵泉和月光海相接的地方,已经设下结界,有毒瘴气被阻隔在外。已经被污染的灵泉也得到清理。只是……” 他抬手抚着玉树的树根,用无比沉重的声音道:“玉树受损,果实衰竭。救不回来了。” “……”浮泷手里的果子掉在地上,就算找到了原因,也救不回了?! 她不信! “不会的,天地这么大,还有传说中极其厉害的黄昏裂缝。隐世、冥世,这么多地方,一定能找到救治玉树的办法!” 浮泷像只灵巧的兽,转身按住忧隐的肩膀,跪在地上居高临下看坐着的他。 忧隐一呆,旋即笑了。他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恭喜你,我们要提前出海了,浮泷。” 提前……出海。 浮泷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她和忧隐下山后,就被四处寻她的娘亲拉回家中。 娘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她往灶房推:“趁着你爹去听族长和众长老议事,你赶紧吃些东西,等上了船,就没这么好吃东西给你吃了。” 浮泷双手扣在门框上:“娘亲,我们要去哪?” “为娘如何知道?这要问你爹。”她抠开浮泷的手指,用力一推,“少废话,赶紧吃!” 光是收拾这些就够烦了,她就不能安生些,别问这问那的? “哦。”浮泷揉着后背,扫了一眼整整齐齐的灶房,桌上放着看起来不像是动过筷子的食物。 看一阵,浮泷捡个碗盛上鱼子米饭吃起来,吃饱饭才会有力气。 芳华动人的女人瞧她一阵,摇摇头接着收拾东西。 浮泷一碗饭尚未扒拉完,她爹就回来了。进门时拉着一条白线,线上面绑着一条红白相间的金鱼。 金鱼飘在空中,瞪大了圆鼓鼓的眼睛四下看。 “她爹,你拿这飞鱼草做什么?”浮泷的娘撑在刚收拾好的包袱上,秀眉微蹙,娇颜不悦。 高挑秀逸的男人跨进门来,俊脸上全是笑意:“浮泷不是喜欢吗?顺路买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宠她。”美人娘亲接过他手中的飞鱼草,嘴上责怪,面上却没有真的生气。 她把飞鱼草系在小一些的包袱上,问:“族长召集了每一家的妖,是不是马上就走?” “走?是出海吗?”浮泷从灶房的门口冒出脑袋问。 “吃你的饭!”美人娘亲竖眉,一副嫌她多有打扰的模样。浮泷赶紧缩回脑袋。 好在她爹赶紧揽过美人娘亲的肩膀,轻声宽慰:“都要分别了,你就别对孩子太过苛刻,来,笑笑。” “我这不是怕她将来不成器,没法好好活下去吗?不然……谁乐意当恶人!” 美人娘亲瞪圆了杏眼,却是眼眶一红。 “对她严厉些,即使我们不在身边,她也能照顾好自己。毕竟,我们是幽荧妖族。”美人娘亲叹口气。 第325章 幽荧族·真意 幽荧妖族,逐月光而生,居于月光海上的灵虚岛,不知始于何时。 妖力强大,但却与世无争。 即使如此,幽荧妖族还是遇到了无妄之灾。关系一族存续的玉树出了问题,不得不用上全族之力寻找救治之法。 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的老妖们留在灵虚岛看家。 这一条本该加上“小孩”,但玉树果实开始衰竭之后,灵虚岛上年纪最小的也就只有浮泷和忧隐这一批妖怪。 平均三百来岁……算不得小孩子。 其余妖怪全部出动,两个一组从月光海出发,通往三世中的任何一个地方。多数的组合都是夫妇为一组。 共同生活千百年的夫妇最为默契,他们是寻找救治玉树、拯救整个幽荧族方法的主力。 其实,浮泷的爹还提过另一种方法。 由一个成年、出过海的大妖怪带一个未出过海的小妖。以免从未涉足外界的小妖们遇险。 可惜被否决了,在族长和几位长老眼中,小妖们“另有用处”。 “他们打算把那些孩子当成掩护,对不对?”临出门,浮泷的美人娘亲脸上阴云密布。 她刚刚从夫君这里得知族长们最后的决定,虽未明说,但她已经猜出大概。 男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站在桌旁,伸手拨弄着飞鱼草:“族长的小儿子也会在其中,其他几个长老也是。” “用来堵住悠悠众口?”女人咬牙,连生气都不敢太大声,怕引起正在楼上换衣服的浮泷的注意。 “是。三世对幽荧族并不友好,要想行动更加顺利迅捷,他们需要有妖引开别人的视线。” 男人手指一顿,慢慢握成拳。 “那几个老混蛋!他们儿孙满堂,每一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可还有不少妖怪像我们家一样,只有一个孩子啊!” 女人闭眼,深呼吸。浑身却散发着摇曳如火的气息,她已经气得快要燃起来。 “不行!我要保护浮泷。我们要保护她!”她拽过丈夫的手,这才发现对方双手冰凉。 他抽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抿直了唇线。 “你说话啊!浮泷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她握紧他的手,用的力气足以轻易捏碎人类的骨头。 话刚说话,她又订正道:“不对,不管在玉树下求到的果实还会不会再有让我们生孩子的力量。浮泷也是这世上唯一的。我们不能让她暴露在危险中,成为别人的掩护!” “我知道,我知道……”他搂住情绪失控的女人,努力安抚她。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自己妖术强大、除了洗衣做饭外无所不能的妻子手足无措成这样。 她当年可是一人出海,独战冥世之王坐下四方鬼君也不会手足无措的大妖怪啊! 看着这样的妻子,想到女儿即将踏上的路。几乎要揉碎了这个向来沉稳淡然的男人的心。 整个人像是被生生切碎了,但还活着,还知道痛为何物。世间最难的选择,不是在自己死和亲人死之间做决定。 而是在自己的族人和自己的孩子之间做决定,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我会保护浮泷的,不管族长如何安排,我也不会让我们的浮泷有事……”他在她耳边轻语,带着沉重如山的承诺。 末了,他在她点头后又道:“但你不可轻举妄动,玉树关系到幽荧族的生死存亡。族长和几位长老已经被逼疯了。” “他们是疯了……”她他怀中低喃,吸着鼻子回抱这个让她安心的男人。 “爹,娘,我收拾好了。出海要带灵骨吗?我还有二百八十三块半灵骨存在……”浮泷趴在楼梯口,底下却没妖。 但是爹给她买的飞鱼草还系在小一些的包袱上。 他们走了?浮泷直接跳下楼,全然忘记娘亲叮嘱过不要随意使用妖力,妖力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要节约。 以防不时之需。 桌上放着一块蓝色灵骨,能换几个不错的饭庄。一向爱财的浮泷这回却破天荒没去看灵骨,注意力全在灵骨下的绢帛上。 笔锋犀利又漂亮的妖族字体,是爹爹的手书。 她移开灵骨,拿起绢帛。“浮泷吾女,使命在身,耽搁不得。爹和娘先行一步,你的行李在桌上,里面有盘缠和必备物什,你记得拿上……” 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看起来极其寻常的唠叨。 可浮泷的心里却有些不痛快,像是平白被塞了一团透明的东西。爹娘这还是头一回给她写信,连亲口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这不是浮泷记忆里的爹娘。 她把绢帛叠好,小心贴身放着。又解开系在包袱上的白线,拴在手腕上,飞鱼草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滚啊滚,嘴巴唧唧不停。 “别吵,马上就出门了。”浮泷背好包袱,把灵骨塞进钱袋,仔细检查了一遍家里家外后,才锁门。 在这个家里最小心谨慎的妖就属她了。 浮泷拽了拽妖锁,小家伙痛得叽叽哇哇:“你就别用力扯我的肚子了,我会睁大眼睛、用尽全力守好家的。” “知道就好,等我们回来,家里要是少了点什么,就把你烧掉。” 她搓搓锁妖的肚子,阴仄仄笑。 “我们妖锁一族也是有荣誉感的,从未让居心叵测的家伙得逞过。你少在哪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锁妖一挺圆滚滚的肚子,歪起嘴巴不屑。 浮泷习惯性扬扬眉,转身离开。 街市上都是妖,挤挤挨挨。整个幽荧族都出来了吧?!她睁大了眼睛和认识的妖打招呼。 有妖面色严肃,也有妖面色哀戚。 但多数都是像她一样的尚未婚配之妖,已婚妖怪走得早,全挤在最前面。素日里和浮泷关系最好的邻家女妖拨开挡在身前的妖怪,靠近浮泷。 “你的爹娘也先走了吗?”她龇牙咧嘴,手臂穿过浮泷的臂弯。 浮泷默契拉住她:“嗯,他们留了书信,说是先走了。” “我爹娘连个口信都没有,带着哥哥嫂嫂一起走了。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第326章 幽荧族·出海 两个小妖怪叽叽喳喳走了一路,又遇到好几个平时关系要好的妖怪,大家结伴而行。 “我爹说这回是他们大妖怪打头阵,我们主要是历练。”某妖怪少年拍拍胸口,一脸自豪。 其他几个也不示弱。 “你爹是怕你能力不行,我爹说了,这次是整个幽荧族的妖都出动。不论是不是大妖怪,都举足轻重。” “对呀!我们也是能出分力的。” “不对……我娘说,说……”有个小姑娘一开口就红了眼,扯着浮泷的衣袖,抖个不停。 “说什么啊?”和浮泷手挽手的姑娘竖起眉,伸长了脖子。 周围太吵,那女妖说话又似蚊蚋,听不清楚。就是浮泷也是特意用了妖力才听清的,她看着女妖神色不解。 这才开始重拾希望的路,她怎么就哭了?好歹也是书册上记载的厉害妖族成员喂! “你快说啊!” “对对对,快说。” 其他几个小伙伴催促。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咬着唇瓣摇头,继而道:“不能在这里说,我们去……去……”她小心翼翼看着周围的妖。 浮泷接过她的话:“去没其他妖的地方说?” “嗯。”她点头。 “嘁!买什么关子。”其他几个虽表示不满,却没再接着催促。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数双眼睛齐上,寻找僻静处。 不多时,几个小妖怪就手牵手挤出妖群,钻进边上走空了的小巷。 “你娘说什么了?”少年妖怪双手插腰,额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其他几个妖怪也差不多。 浮泷和另一个女妖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 小姑娘吸着鼻子,唇瓣瘪出一条难看的线。数息才道:“我娘说,我们这些小妖怪出海,走的就是死路……” 话未说完,又是一大滴泪珠落下来。 “……” 所有小妖都愣住,就连叽喳最凶的少年都皱了皱眉。“你娘亲太担心你了吧?”浮泷打破沉默。 “对,定是这样。” “谁不知道你娘亲是出了名的疼闺女?保护过头了!” 小妖们装模作样的分析,脸上还带着长大的自豪。小姑娘皱着鼻子,嘴巴越瘪越难看,委屈的很。 “你也别难过,我爹还给我写了一大堆长长的书信,交待我小心这、小心那的呢。” “你看。”浮泷掏出爹爹的手书,抖开,在几个妖怪面前晃了晃,“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爹娘哪又不担心的?” 她在小妖们开口“鄙视”前抢着道:“就像我们把最喜欢的小兽放生的时候!” 此言一出,几个小妖不说话了,还非常赞成的点头。一场惧意悄然化解,几个小妖怪再次高高兴兴扎进妖群。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抛出去的“诱饵”。 从未出过海的小妖怪好奇莽撞,又不懂掩饰自己的行踪。最合适引开那些盯着幽荧族的家伙。 趁此机会,大妖怪们好上天入地寻找救治玉树之法。 这是族长和几位长老商议之后决定的“上上策”,他们其实还有另一层考虑——小妖怪们成为诱饵,正好鞭策寻找救治方法的大妖怪。 换句话说,他们寻找的时间越长,自己的孩子就越危险。 三世、特别是现世的诱惑太多,许多幽荧族的妖一出月光海就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若他们选择了现世的生活,忽视了玉树,灵虚岛就会消失。 那里是幽荧族的根呐! 就像大人们不相信自己的孩子能真的做好、做成一件事那样,族长和几个长老也不太相信妖怪们能拼了全部力气去寻找救治玉树之法。 唉!大妖怪也不好做啊! 浮泷和几个妖怪走到终点,发现聚集在这里的几乎都是三到五百岁的妖怪。不远处的海面上,船帆如鸟儿的翅膀。 不少大妖怪站在船头朝这边挥手。 他们已经先走了,浮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努力看,却寻不见爹娘的身影。 两个妖怪一艘船,近海上密密麻麻都是气息相似的妖怪,浮泷连通过感受爹娘妖气定位都做不到。 她怔怔看了一阵,下意识挥挥手。 “安静!安静!” 负责分组的长老用妖力喊话,让他们自主选择,决定自己的出海“战友”。身旁的两个女妖怪都同时抓着浮泷。 一个梨花带雨委屈巴巴,一个嚣张霸道气贯苍穹。 另外两个妖怪少年见这气势,张了张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有将满含怨念的目光投向浮泷。 对了,他两个想组队的妖并不是浮泷,而是浮泷身边的两位。 浮泷性子不错,在灵虚岛上也有不少好友,她自然知晓这两个少年心中想法。轻咳一声,她思虑着怎么找借口成全两位美少年。 “浮泷!” “浮泷——” 带着威胁的声音和软糯的声音同时叫她,浮泷呵呵呵呵傻笑。突然,面前杵过来一道阴影。 尴尬的浮泷和扯着她的两个女妖怪同时往前看。 “你们三个,谁和我一组?”面前的人冷若月光,五官秀逸却锋芒不藏,他笑着,笑意不浓不淡。 他一开口,吓得其他妖怪赶紧退避三舍。 原本缠着浮泷的两个女妖一左一右闪到对面的两个少年身边,然后,四个妖及有默契表示他们就这样组队了。 和浮泷关系最为亲近的女妖怪还给了她一个同情的表情,仿佛在说:保重。 浮泷扬扬眉,无奈的看着一脸若无其事走到自己身边的忧隐。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叹自己倒霉…… “你愿意留下,那我们就一起行动。” 忧隐一脸理所当然走到她身旁,似一轮明朗的月,悬在那里。周围的妖怪都稍稍后退,保证离他们至少七步之远。 此时和他们最近的,就只有浮泷上方飘着的那株发着唧唧声,好奇看着妖怪们的飞鱼草。 “你到底得罪了多少妖怪?”她揉揉眉心。 忧隐一脸无辜:“我像是会得罪妖的妖?他们自己头脑粗浅,不敢同我一组,也是常事。” “……”你哪来的自信?浮泷汗。 若没猜错,这家伙就是这张破嘴容易得罪其他妖怪的吧?! 第327章 幽荧族·妖兽海马 说实话,忧隐作为族长的小儿子过得实在是“太不受欢迎”。 虽然容貌生得出众,偶尔也会成为女妖怪们谈论的对象,但年纪相近的妖怪都对他敬而远之。 他孤傲老成,个性冷淡,除了几个学识渊博的年长妖怪之外,几乎没什么朋友。 特别是那张尖刺似的破嘴,总能一针见血戳到痛处。他自认为只是在强调事实,殊不知已把别人伤得“吐血”。 再强大的好感,也经不起他毫不留情的言语“攻击”。 不过他本妖是不会认为那是“攻击”的。 排队往前,每两个妖怪都会分配到一艘出海的小船。不大,但有像模像样的船舱,还有四个小“房间”。 两个房间用来休息,剩下的是灶房和如厕的地方。应该都不常用。 船上储备有必须的水和食物,甚至还有一些不易腐坏的瓜果。足够支撑不需要太多食物的妖怪抵达月光海彼岸。 前提是负责拉船的海马妖怪不跑错方向。 海马妖怪是生活在月光海中最早被幽荧族驯服的妖兽之一,通体雪白,赤眼,头上有一对儿兔妖那样的大耳朵。 以海草为食,鼻梁上长着一只足有两指宽的冰蓝色圆润犄角。 浮泷小时候一直怀疑族妖们用来买东西的灵骨是出自海马妖的身体,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是从灵虚岛的底下挖的—— 灵气终年累月浸染、海盐析出来的结晶体,因极少又极易保存,就成了幽荧族的“钱”。 不过,听闻外界的妖们用的是一种叫魂玉的东西?浮泷没见过,也就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海马妖兽算是月光海中游得最快的妖兽。 而且,也是唯一能够把灵虚岛上的生灵带向月光海彼岸的神奇妖兽。它们的身上,藏有特殊的力量。 没有海马妖,哪怕是幽荧族最厉害的大妖怪也飞不出这片无边无垠的月光海。 可惜,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一个幽荧族的妖参透海马妖兽身上的秘密。当然,这并不妨碍幽荧族和海马妖兽双双繁荣的局面。 特别是有了幽荧族的饲育,海马妖兽在海中越来越逍遥自在。 连它们的天敌剑齿鱼这种凶猛的妖兽也不敢轻易动其一片鳞甲,除了偶尔偷食一些老弱病残,根本不敢靠近。 “你真要和我一组?”浮泷拽了拽背上的包袱,跳上船,“我可是妖术最差的一个,不怕被拖了后腿?” 忧隐瞥一眼她头顶上方浮着的飞鱼草,目光落在她拴着白线的手上。 暗暗腹诽:都三百五十几岁的妖怪了,还玩飞鱼草。真不知道她那股想要救活玉树的执著劲儿是哪来的。 叹了口气,忧隐紧跟着上船,顺带把手里的包袱塞进船舱。 浮泷给他让了个位置,目不转睛看着忧隐。似乎他不回答就不打算移开自己的目光。 “除了你,没谁敢和我一组。我不想单独行动。”忧隐接过长老丢过来的绳子,熟练向右拉拽。 仰着头的海马妖立时往右游,尾鳍灵活摆动带着小船离岸。 原是这样,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坦率,浮泷挨着船舷边上坐下。 她不会驾驭海马妖兽,只有靠边站的份,先偷偷学着,等感觉自己掌握得差不多了,再去跟他换。 不然这厮不知道又要怎么损她,想想就耳疼。 “你经常驭海马妖?”浮泷跪坐在船头,趴在船舷上看水。海马妖速度极快,尾鳍荡出的浪花像梭子。 忧隐眼里浮上得意:“我刚满百岁就缠着师父教授驾驭海马妖之术,到现在也两百多年了。早就驾轻就熟。” “呵呵呵呵。”浮泷尴尬汗颜。 她自己刚满百岁的时候……和隔壁几个妖怪玩虫子、玩动物,时不时还玩点泥巴,用石头充当灵骨“买东西”。 不过她的汗颜也只持续了数息时间,很快就被从未见过的海景挤出脑袋。 “好大的独角鱼!”浮泷蹭地站起来,连蹦了好几下,抖得浮在上方的飞鱼草连翻白眼。 “那是鲲……”忧隐皱眉。 浮泷点头,條地又指着另一边:“哈!传说中的鲛人!他们正在冲我们挥手!”她话一说完,就赶紧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前后反差之大,看得忧隐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要看,看了变木头……”浮泷蒙着自己的眼睛,嘴巴里不停嘀咕。像个刚满百岁的小妖怪。 “你们这是要大迁徙?”好听的声音,但不是忧隐。 “不是,只是出去历练。”这回是忧隐的声音了。 浮泷呆了呆,忧隐居然敢和他们说话?但她还是不敢睁眼,甚至连覆在眼睛上的手都不敢拿开。 忧隐又回答了好几个问题,这才看向缩在那里的浮泷:“你不会还相信那句鬼话吧?” “那不是鬼话!那是我爹说的!”浮泷放开手,却还是没睁眼。 忧隐笑出声:“那就是骗小孩子的话,你多大了啊?还信!” “可那是我爹说的……”浮泷的声音开始动摇,但还是不肯睁眼。爹曾说,月光海里的鲛人有可怕的力量。 只要和他们对视,他们就会攫去你的魂魄,让你变成一根木头。 “他们只是不想我们偷偷出海而已,其实鲛人族还是很友好的。”忧隐哭笑不得,这个家伙他真的看不懂。 有时像个成熟的大妖怪,有时又像个不满百岁的孩子。 “不会变成木头?”浮泷偷偷张开一些眼皮,看见的是忧隐忍笑的脸。她干脆瞪圆了眼睛。 然后,发现自己和一只同他并排而立的鲛人对上了视线。 没有变成木头。 浮泷很是窘迫,脸都红了。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个博学多才的老爹会给了她一个如此脑残的认识。 不是她没怀疑过老爹说的话的真实性,而是老爹真的从未骗过她…… 这下真是丢脸丢到月光海中的另一族那里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浮泷装聋作哑,故意不去看船头那两个聊天的背影。不过她也不无聊,船行越远,没见过的水生物就越多。 只是天空依然只有一轮半睁着的慵懒眼睛似的月亮。 第328章 幽荧族·临界 起雾了,遮天蔽月的那种。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一路小心。特别是去了外面,要当心烛照族的那些家伙。” 这个上船来的鲛人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在和忧隐下棋的时候决定道别。 忧隐似是早有察觉,只是点了点头,着手收拾棋盘:“保重,下回继续。” “你们也是。”他捡起一枚白子,啪嗒放入手边的玉盒里。 正在数珍珠的浮泷顿住手,抬起头来:“要走了?”她还没有等忧隐赢满一整罐珍珠呢! 这段不长不短时间,浮泷已经和他混成熟人。 早已把“变成木头”这种话抛到九霄云外。 另外,她还从这个鲛人那里学到了如何驾驭海马妖。忧隐是怎么都不肯教,说她这个新手会拖慢时间。 鲛人看不下去,就亲自动手教。其实,鲛人还是挺好相处的。 “再过去就越界了,我们鲛人族虽善战,却不喜战。还是别惹麻烦的好。”他动动小扇子似的鱼鳍耳朵,笑道。 浮泷面露不舍,但还是道:“很高兴结识你,再见。” “再见,幽荧族的小妖怪。”他揉揉浮泷的头发,转身出门。浮泷和忧隐亲自送他跳进海里。 “哗”一声后,船边荡开水花,鲛人消失不见。 但很快海马妖兽的边上又冒出一片冰蓝的发,他“哗啦”冒出水面,忧隐旋即扯紧缰绳,海马停住。 “愿你们好运,拜托了!”他神色凝重说罢,再次没入水中。 雾很大,此时已经看不见别的船只。但依旧可以听到说话的声音,估摸有不少鲛人说了和他差不多的话。 “怎么回事?”浮泷捧着一盒珍珠站在忧隐身侧。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灵虚岛上的玉树救不活,作为月光海中灵泉源头的灵虚岛也会崩坏。到时候遭殃的,是整个月光海……” 浮泷错愕,居然如此严重! “是不是我们寻不到救治玉树的办法,就连家都没了?”她在茫茫大雾中转身,却看不见灵虚岛的模样。 “是。” 忧隐喝一声,手里的缰绳动了动,海马妖兽继续往前。 浮泷抱紧怀里的盒子,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没了月光海,幽荧族又能去哪里?她和爹娘、还有挚友们,又要去哪里? 除了冥世,哪里都去不了吧。 可惜,书载死后去冥世的幽荧族妖物都不会成为冥世的居民,而是会成为囚徒。至于是为何,没谁说得清楚。 包括她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的爹。 “你还记得长老教的传信术吧?”忧隐忽然在迷雾中道,还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 浮泷转过头来:“我怎么会忘?” “那就好,如果我们两寻到方法时,我有什么意外,你切记迅速传信给所有族妖。”他不放心,又让浮泷重复了一遍。 浮泷将传信秘术咒复述一遍,不过并没有掺杂半点妖力。 此术牵扯极广,且只能用一次。是为了迅速将希望扩散到所有族妖那里,好利用全部的力量拿到救治玉树的方法。 不到必须之时,不可使用妖力。 否则就会白白浪费掉传信机会,还会害得大家白跑一趟。 “我们是不是到月光海的边缘了?”浮泷总觉得忧隐的严肃预示着即将到达外面,且算算时间,他们也在海上飘了足有一个月。 海马妖兽速度极快,也是时候抵达彼岸了吧? “你还不算笨嘛。”忧隐忽然把缰绳丢在船头,回船舱拎了自己的包袱,又顺手把浮泷的包袱递给她。 而后,他站在船头:“从这里跳下去,就是现世。” 大雾散去,露出橘色的天空来。浮泷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天色,美得让人炫目,她手一松,包袱掉在船上。 这……就是书上写的,太阳的一种颜色吧?! 浮泷有个愿望是亲眼见一见太阳,她对书上与太阳有关的一切都想像过千百遍。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绚烂的模样。 “你没事吧?”忧隐已经拴好包袱,转头看见她呆在那里。 “好美!”浮泷眼里亮晶晶的,那是真正的开心。 忧隐过来捡起她的包袱,直接塞她怀里:“别忘了正事,我们多拖一炷香的时间,就离玉树彻底死去的时间又近了一炷香。” “……”浮泷眼里的光黯淡下来。 “走吧,等救活了玉树,我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忧隐见她蒙了层灰似的模样,赶紧软下声音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在意她的反应,并注意调整自己。 唉,纵然是个妖术差的家伙,好歹也能跑个腿,还不怕他啊——忧隐霸道选择浮泷做“战友”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看来,跑腿干杂活的那个好像是他自己…… 不过,这种感觉也不坏。 悲催的是,两个头一回出海的小妖怪都没想到,他们从这里跳下去后,会是天各一方的处境! “早知道就应该拉着他的手一起跳的……”浮泷站在一处雪花飞舞的山林里嘀咕。 旁边是冰封了一半的泉水,她就是从那里面冒出来的。从月光海边缘的船上跳下,入水先是下坠,后又上升。 折腾一阵,她好不容才在憋死前破水而出。 爬上岸,水中紧跟着飞出一块月白色的水玉,水玉落在她手中,形状是一轮月亮。背面还刻着妖文。 是她的名字,浮泷。 浮泷曾听常出海的爹说,每个离开月光海的幽荧族妖,都会有一枚刻着自己名字的水玉。 此玉天然而成,离开则有,归来则无。 是幽荧族出入月光海的特别又唯一的“钥匙”,不可复制,也不会丢失。不管相距多远,此玉都会回到“主人”身边。 除非被毁掉。 不过,被毁掉也就意味着再也不会回到月光海了。 浮泷小心翼翼藏好水玉,拂去身上的冰渣。牵着飞鱼草在水潭边等了足足三日,也不见忧隐出现。 走散了吧,她只剩下这个想法。 第七天的晨光洒向大地时,浮泷踩着开始融化的积雪下山。水潭边的石头上,一只毛绒雪兔拖着耳朵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水潭。 第329章 幽荧族·兔妖 数日前,浮泷没等到忧隐,却等来了一只受伤的半妖雪兔。它拖着一只断腿,腿上还夹着猎人的夹子。 雪兔勉强从陷阱里挣扎出来,慌不择路跑到这处小水潭边。 看到浮泷的瞬间,雪兔最后一点希望也湮灭——面前这个“人”不用看也知道是化形的的妖。 还是它看不出本象的大妖怪,食肉的,应该。 雪兔四条腿一蹬,为自己的不甘最后愤怒一把。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说的就是它吧?! 希望对面的大妖怪不要活吃了它,最好是一击毙命,之后她要怎么吃就无所谓了。 绝望的雪兔倒在雪堆里,那个立在水潭边的倩影转过来,顿了一下,而后朝它奔来。雪兔银灰色的眼中透出自嘲。 早知道逃是死,不逃也是死,就懒得费这力气逃了。 害得它为了咬断猎人系在铁夹上的皮绳,门牙都快磨没了——那可是用辟邪的动物的皮搓成的绳子啊! 雪兔趴在雪堆里,生无可恋闭上眼。 大妖怪蹲在它身边,断脚处有异动,是对方在查看。她会因为嫌弃它这条断腿转而饶它一命吗? 雪兔天真的想。旋即又鄙视自己的天真。 突然,它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哒”,那个夹在它断脚上的铁夹直接断掉。对对对,掰掉铁夹才好处理它。 可……好歹也先杀了它啊!莫非真打算活吃?! 兔祖宗们,你们就不能保佑一下你们倒霉到极点的兔孙吗?雪兔想象着身边的妖伸出獠牙撕咬自己血肉的场景,几近昏厥。 它很痛,真的痛,痛到骨肉里! 真是没想到,会从它的那只断腿开始吃……这也难怪,那里有血嘛,比较诱妖……希望能赶在她吃掉所有腿脚前昏过去。 要是留着脑袋最后吃——那它岂不是能知道每个细节?! 雪兔两眼一翻,彻底昏过去。意识飞离的最后,它似乎感觉到痛得近乎麻木的腿上传来阵阵暖意。 疼痛似乎正在减轻……雪兔安然睡去。 浮泷皱着眉,妖力源源不断输入兔妖的断腿。待伤口全部愈合之后,她才收回手抹了把汗,顺带把兔妖抱进怀里。 兔妖醒来,好一阵才从自己还活着的恍惚中醒悟过来。 它和浮泷成了朋友,浮泷从它口中知道这里叫白云山,高耸入云,终年积雪。是传说中现世和隐世相距最近的地方。 山顶是雪,山脚却温暖如春,千里之外还有一座热闹的人类小城。 是个未被战火毁得满目疮痍的幸运小城,好在隐世和冥世的战争终于在不久前宣告结束,天地重回安宁。 浮泷心里莫名松了口气,重回安宁,就是瘴气之毒不会再污染灵泉了吧? “请问,尊驾是哪个山头的妖君?”兔妖见她一点都不凶,也渐渐卸下恐惧,活络起来。 浮泷想了想,道:“我来自灵虚岛,但不是妖君,只是个小妖怪。”族长才是妖君。 雪兔呆住,她这样的算是小妖怪?!那她口中的灵虚岛该是个怎样吓妖的地方啊?莫不是刻意降低身份的吧? “是谁伤了你?还用那种东西,很疼吧?”浮泷抬手,被她掰断的铁夹飞起来。 雪兔的心紧了紧,连猎人的铁夹都不认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生下来就是妖了?它又忍不住羡慕了一把。 “那是猎人专门用来抓妖兽的陷阱武器,山中总会时不时出现。” 浮泷皱了皱眉,在灵虚岛她们也抓妖兽,但都是先“谈判”再动手,且不会用这种诡异的东西。 “妖兽能种地和豢养牲畜,用这种东西伤了就不好了……哪一族的妖怎么做?太残忍了。”她猛地将张开的手指紧握成拳,铁夹也在瞬间化成齑粉。 雪兔听得一头雾水。 “尊驾该不会是头一回走出家门吧?!”它惊讶地竖起耳朵,嘴巴张大,两只前爪还抵住自己的脸。 浮泷搓搓鼻梁,点头。 雪兔猛抽口气,两个爪子移到眼睛上,按住。 好一阵,它才移开爪子,神色凝重看着浮泷:“尊驾,抓我们的是人类,不是为了种地、更不是豢养牲畜。” “那是为何?”浮泷疑惑,顺带在脑子里迅速回忆学过的有关现世人类的知识。 人类,占现世六成生命体的存在。身体脆弱,灵魂坚强,头脑诡秘莫测,是隐世神族的主要“来源”。 总之,这是一个看似不堪一击,却又不可忽视的种族。 在浮泷看来,有如此评价的人族当是会把妖兽作为左右手利用的。就像在灵虚岛,妖兽帮幽荧妖族做事,换取好处。 大家谈判之后,和平相处。 在这里,雪兔的话让她疑惑了。不惜弄伤也要抓妖兽,人族抓它们是为何? “吃,还有卖掉……”雪兔贴到浮泷身边,两个耳朵也拖在背后,爪子在身前按住心口,“他们吃我们的肉,还把皮毛卖给做衣服的铺子。骨头和妖元就卖给药铺……” 浮泷愣住。 “尊驾,不管你有多厉害的妖力,都请小心人类。他们中间还有不少专门除妖的术士,就算是大妖怪也极有可能难逃一劫。” 雪兔仰头看她,银灰色的眸子异常认真。 “嗯,我知道了。多谢告知。”浮泷摸摸它的脑袋,“我会在这里撑个结界,让他们进不来。” “……多谢。” “对了,要是某一天,有个妖怪从这个水潭里冒出来,劳烦你传个话,就说浮泷先行一步。请他放心。” 雪兔点头,想了想又道:“要是一直没有妖怪冒出来呢?” “那就算了吧。”她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又要下雪了。 几天后,浮泷彻底放弃等忧隐出现的想法。她把串着玉树果核的红线贴身挂在脖子上,打算开始一个人寻找救治之法的路。 雪兔答应她,若有和她妖气相同的妖怪出现,定会帮忙传消息。 浮泷下山那天,送她的是一只兔子。 她背着自己的包袱,手上牵着飞鱼草,脖子上挂了玉树的果核,穿过风雪,不消片刻就到了山腰。 这里又是另一番模样,林木苍翠,鸟兽相闻。 第330章 幽荧族·离水镇 临川城,离水镇,灵气充沛,天底下稀奇植物种类最多的地方。 浮泷站在镇口,背上背着灰白色包袱,怀里抱着一个青色小瓦罐。飞鱼草在瓦罐上方晃晃悠悠,连着的白线也成了白色的枝叶。 几个扛着锄头,手提竹篮的人从她身旁过,无不投来好奇目光。 不过他们的目光不是投给浮泷的,他们看的是她抱着的飞鱼草。从未见过如此稀奇的植株,怕是妖草吧? 浮泷也不管他们的目光,昂首阔步走进镇子。 从今天起,她要在这个地方住下来,找到那个能治好玉树的人。隐藏妖气,将自己藏在人堆里观察。 数月前,浮泷离开白云山。 一番谨慎调查之后,她发现最有可能医治玉树的是人族。且人类也不全是雪兔遇到的那种可恶之辈。 他们中有平凡者、愚钝者,亦有天资聪颖者,且喜欢培育植物的还不在少数。 就拿白水镇来说,这里集中了天下最多、最稀奇难养的各种植物。居住在镇上的人个个都有培育稀有植物的能力。 玉树也是稀有植物的一种,培育植物的高人说不定会有办法。 至于寻找这种办法,就要靠她自己了。 长老说,遇见能救玉树的一切东西,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用在果核上,果核都会有反应。 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就是无用。 果核不会轻易被破坏,只会自己死亡,就连可以分离果肉的玉树叶打磨的玉刀也拿果核毫无办法。 能治好果核,也就基本上能治好玉树了。浮泷随身带着果核,准备混进离水镇寻找那个可以治好果核的高人。 其实她可以直接“杀”进去,然后抓一堆培育植物的高手回去,逼他们救治玉树。 对于“情况紧急”的灵虚岛,那种方法更直接便利。浮泷也确实想过那么做,但她最终还是抑制住了那个念头。 染血的手,会加速玉树的灭亡吧? 更何况她只是猜测里面极有可能找到可以救治玉树的人,并没有完全确定就是正确的选择。 此行的目的是寻找。 浮泷凭着手里稀奇的飞鱼草,很快融入镇子。不仅低价赁到一处小宅子,还迎来好几拨观察飞鱼草的看客。 送走热情的邻居们,她忽然有些庆幸忧隐不在身边。 那家伙若在,必定是撅着一张脸,遇到别人说话就会下意识反驳,会被当成不速之客赶出镇子的吧?! 浮泷稍事修整,翌日就去了镇上的“植舍”——当朝皇帝御封的教授培育植物人才的学府。 奇花、异草、妙树、灵植,每一个大类都有经验丰富的夫子。 身为妖怪的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成了这个御封植舍的学生。入舍第一天,同席就告诉她这是个非常有前途的学舍。 将来出师后,培育的奇异植物往皇城送,销路宽广、供不应求。 不是御用就是达官贵人买,总之,观赏、食用、药用各展所长,只要心思聪慧就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指不定还能嫁给皇城里的富贵人家…… 然后,这个同席在第三天就因为心术不正被学舍清退。夫子把所有学子赶到最大的讲堂,白胡须拖到膝盖的老者拄着红木鹤杖训话。 洋洋洒洒说了一个早上,浮泷总结下来就是: 在舍中学习不可有功利之心,要用对待同类的心去对待每一株植物,因为它们并不是普通的植物。 心怀鬼胎想要到离水镇的人很多,但只有那些心思真正用在植物上的人方可进来。 而成为植舍学子,更是要有一颗明净般只装着植物的心。 任何歪心思都逃不过植物的灵感,只要开始学习势必就无处掩藏。所以,无论何时都保持初心最重要。 浮泷听得瞌睡连连,要不是使了定身术,早就倒地上睡着了。 她就是听不得这种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虽然很有道理,但她总是会睡着。每个学生都带着自己最得意的植物,认真听着。 就浮泷一个捧着种了飞鱼草的瓦罐两眼发直——睡觉的一种状态。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老者特意提了一个名字,曌。是个缺席五天的家伙,老者说最多让他缺席七天。 七天一满,不管对方是不是七窍玲珑心都得收拾包袱滚出离水镇。 浮泷不在乎那人是不是会不会赶走,她只在乎老人什么时候说完。她先是打瞌睡,现在又饿醒来…… 不知为何,自来到现世之后浮泷就饿得特别快。 就算可以吃一些人类的食物,还是不能充饥。浮泷最需要的,是月光,还是从夜晚的纯水中分离出来的月光。 这种被幽荧族称为“月拾”东西在月光海都不用亲手去弄。 住在海里的海妖们会收集好了一袋袋放在岸边,等待前来交易的幽荧族妖和生活在灵虚岛上的妖兽们买走。 月拾在月光海就像粟米在现世那么常见,反之亦然。 粟米在月光海极少见,月拾在现世也是少得出奇。妖怪们都在黑市卖出了惊人的高价,还不是现世的月亮出现次数不多? 一个月就那么两天满月可以收集数量最多的月拾,其他时间收集到的月拾不多。 最重要的是,还别遇上下雨或者阴天…… 这就苦了浮泷,每每遇到月光充足的夜晚,她都是彻夜待在水边,不怕浪费妖力的提取月拾。 而后存起来,一点点吃。 老者讲完话,天都黑尽了。她胡乱在饭堂扒拉一碗饭菜,就溜回房间将自己藏在宝螺里的月拾拿出来,分了两条放到碗里,吃面条一样吃起来。 不过她没有细细品尝,而是胡乱吞下后牵着飞鱼草消失在房间内。 片刻后,离水镇边上的山涧里,一抹湖绿色倩影“砰”地出现。她身边还闪烁着点点荧光,飘在空中的飞鱼草眼珠子滚来滚去,呕了数下。 “抱歉,我跑得太快了,下次会慢点的。”浮泷把线扯下来,摸摸飞鱼草的头。 飞鱼草的两个眼睛珠晃晃悠悠看着她的手掌边缘,尾巴朝天上的月亮甩了甩。浮泷笑:“我知道,得抓紧时间。” 第331章 幽荧族·黑鸦 黑鸦扑腾着翅膀挣扎而出,身后是一处暗绿色的幽泉,绿光莹莹,臭气熏天。 它越过山林,落在离水镇一户人家的屋顶上。这大如成年公鸡的黑鸦刚落下,瓦片就咔哒一声脆响,裂了。 万籁俱静,所有人都在睡梦中,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声清脆的裂响。 偶有几声警惕的犬吠,但对于沉在睡梦里的人而言,连传到他们耳中的强度都达不到。 黑鸦红色的圆眼珠转了转,它张开一侧的翅膀,尖利的喙从翅膀里拔出一根羽毛来。 那白筒黑羽的羽毛一离开它的身体,就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在月色下闪着寒光。黑鸦叼着利刃重新展翅,朝地面而去。 爪子在落地的瞬间变成一双白玉似的脚,着地无声。 黑鸦变成了身穿黑衣的白肤女子,只是那双眸子仍是鲜艳红色,双唇黑得吓人。她蹑手蹑脚靠近这户人家的门扉,拿过衔着的利刃,朝门缝一划。 门闩连声音都没发出一点就齐齐断掉。 女人谨慎推开门,脚在瞬间变成爪子接住滑落的门闩,把木块轻放回地面,又变回人脚,鼻子朝各处嗅了嗅,眼睛一亮,她循着其中一个房间而去。 用同样的手法开门,关门,她迅速靠近躺在床榻上的人。 少年如松,正是最挺拔俊俏的时候。他睡颜安稳,连呼吸都均匀得一听就是个健康活力的生命。 女人拔下一根头发,放到少年松松闭着的眼睛上。 那根头发立时变成一片黑羽紧贴在少年眼部,还迅速生长,沿着耳侧窜到脑后,最后结成一个“圈”。 活活成了一条蒙住少年眼睛的羽毛织成的“布条”。 少年的呼吸更沉,一次比一次缓慢,像是要睡死过去。女人观察着他的呼吸,满意勾唇,而后掀开了被子。 她把刀刃送到唇边衔着,双手灵巧解开少年的衣衫,手指在心脏上方探了探。 另一只手拿起唇上的刀刃,熟练利落往少年心口一刀划下,力气不轻不重,正好能齐齐切断肋骨,却不伤心脏分毫。 可惜的是,她预想中的顺利场景并没有出现。 利刃连少年的皮肤都没划破,跳动缓慢的心脏忽然加速,一只纤长偏瘦却有力的手猛地扣住她的手。 “妖孽,还以为你再也不现身了呢。” 带着得意的少年音嗤笑着,黑鸦的手被拧得扭曲变形,她想用利刃去扎少年扣住自己的手,却被人家一脚踹飞…… 确切说,是把那只“手”都踹回了原形,黑翅耷拉着,掉了一地的羽毛。 黑鸦大惊,现出原形挣脱少年的钳制慌忙奔逃,像只被差点被主人抓来杀掉的公鸡。带着一只秃翅和一只断翅夺门而出。 “嘁!”少年扯下眼睛上的羽毛,顺带把手里的一整把黑羽毛丢掉。 拍拍手,他翻身追出去。黑鸦被他抓住的“手”实际上只被拽住了一戳羽毛,大意了! 他沿着黑鸦掉落的羽毛追击,惊起不少潜入其他人家的黑鸦。 “你们今天一个都逃不了!”少年咬牙,金色的眸子透出决绝杀意。他在街上飞奔,双手甩出两条泛着淡淡光晕的……长鞭。 像是一截接着一截的骨头,诡异的鞭子。 但这并不妨碍少年的行动,他的双脚动若雷电,速度惊人。两条骨鞭左右飞舞,被追上的黑鸦还来不及腾空就被抽成渣。 那些已经飞上夜空的,也没逃出他的鞭子。 那双骨鞭像来自地狱的手,不知道何时忽然就到了身后,将它们抽成飞灰。只剩下几片“逃过一劫”的羽毛在空气里飘飘荡荡。 少年的身影形同鬼魅,不多时就把黑鸦清理得七七八八。 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和黑鸦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吓得犬吠鸡鸣。熟睡的人们也被惊醒,纷纷掌灯开门查看。 可除了天空和门口飘舞的黑色羽毛外,什么都没看见。 “这是乌鸦打架?”人们疑惑。 “有这么大羽毛的乌鸦吗?”有个胆子大的男人捡起一片羽毛,和自己的手臂比了比,这羽毛和菜刀差不多了吧?!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离水镇不就是?” “说的不错,这些乌鸦可能是被奇花异草吸引过来的。闻了味道的它们脑子混乱,打起来也说不定。” “哦呀,那这不是表示我们离水镇的灵植更厉害了?” 讨论声此起彼伏,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刚刚有一场灾难在镇子降临。大人是被惊醒了,可孩子们还是睡得很熟。 极不正常的沉睡,眼睛上还覆着黑色的羽毛。 不过,他们不会被切开肚子了。 少年追着剩下的几只黑鸦,窜进山里。他在树木间跳跃,速度却明显慢了不少,眸子里的金色慢慢变暗。 就连手上的骨鞭都失去了光泽。 “就让我多撑一阵又会怎样?!”他低吼着,咬牙甩出骨鞭抽向离自己最近的黑鸦。奋力一击,却只是抽掉一堆羽毛。 黑鸦惨叫一声,扑腾着翅膀飞得更厉害。 其他两只浑身完好的黑鸦早已不见踪影,少年不甘心再次甩出骨鞭,用上了浑身的力气! 岂料这锋利灵活的武器却在差指甲壳厚薄这点微不可查的距离就要碰到黑鸦时,消失了。 从最前端开始,骨鞭化成光点消失,不多时就窜到他的手上。 少年也失控从树顶跌落,一路“卡啦啦”撞断树枝掉在斜坡上,最后连滚带滑沿着斜坡噗通掉进水里。 “咕噜噜……咕咕咕咕……” 隔着水面,少年恍惚间看见一条鱼鼓着眼睛扭来扭去。不对!那不是水里吧?怎么会有鱼? 定是自己又撞树又撞石头,眼花产生的幻觉。 少年如是想着,绝望的沉入水里。忽然,水面上传来“哗啦”一声,声音传到他耳中,闷闷的。 不过并不妨碍他察觉有谁跳进水里,正在迅速靠近自己。 此时,他眸子里的金色退尽,瞳子和一般人没两样,最后一点夜视能力也没了。他看不见来人,却依稀觉着是个女子。 还是个妖怪,黑鸦回来报仇了? 第332章 幽荧族·同道中妖?! “黑色的鸟妖,是鸦类。”浮泷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戳一只被她用妖术困在结界里的臭妖怪。 不是嫌弃,是这妖怪身上真的臭,恶臭熏天。 “有本事杀了我!有本事杀了我!”黑鸦扑腾着没剩几根羽毛的翅膀尖声重复,头上肿着一个红疙瘩,身上多处青紫,嘴壳子倒是硬得很。 浮泷白它一眼,手里的树枝用力戳下去:“你们这些恶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老巢在哪?说!” “有本事杀了我!”黑鸦依旧是那句话。 它瞅一眼躺在不远处草叶上的少年,目光凶狠,要不是那个混蛋追得太紧,它也不至于被这个大妖捉住…… 为今之计,只有利用两妖之间巨大的差距,赌这个女妖不会杀自己。 就像人类不会刻意去杀一只蚂蚁,妖怪也不会刻意杀比自己妖力弱太多的小妖。虽然它看不出这个女妖的真身,但能感觉对方的强大。 且和追杀自己的少年不同,是阴冷的力量。说不定还是同道中妖! “你说实话,我可以放你。再不说实话,我就一点点从内部拧碎你的骨头。”浮泷手里的树枝点在它翅膀上,妖力像雷电电流般钻进去。 “嘎——啊!”黑鸦凄厉叫喊,骨头真的碎了啊! 浮泷冷着脸看它:“说是不说?!” “我说!我说!请别拧碎我的骨头,求你了!”黑鸦在结界里跪下来,颤抖着声音求饶。 浮泷扬扬眉,等着它的下文。 “我、我们……呃!”黑鸦刚开口,就被一条锐利的武器贯穿心脏,化成飞灰。只剩下几片羽毛在结界里飘啊飘。 浮泷彼时只感觉到一股罡风扫过身侧。 发现黑鸦被杀,她本能用妖力去斩这个飞出来的古怪武器——像条鞭子,却是一截挨一截的骨头连成。 可惜斩了个空,那武器凭空消失了。 她气愤扭头,正好看见少年闭眼倒下去,武器的终点正是少年的手指。飞鱼草吓得缩进草丛,鼓着大眼睛抖个不停。 浮泷皱眉,起身过去再次检查一下自己从水中捞出来的少年。 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啊! 但他刚才那一下带出的妖气是怎么回事?浮泷扣住少年的手腕,试着往他体内送了些妖气。 不过还是和刚把他捞出来的时候一样,被“排斥”回来了。 他的身上不容她的妖力,是本能的不容,并不是被什么特殊的力量给排斥出来。少年是不是妖,难以确认。 天已经发亮,浮泷不能再待下去。 她设了个少年一睁眼就会自动消失的结界,带着飞鱼草回了植舍。那个结界可以保护少年暂时不被发现,算是她救人救到底的证明。 至于醒来后的路,就只能是少年一个人去走了,是福是祸再和她无关。 浮泷回到镇子,发现今天镇上的人都比往常起得早。洗衣服扫地的女人们互相搭着话,都在议论昨晚的诡事。 她从镇头走到自己赁的屋子所在的镇中央,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 晚上鸡鸣犬吠,众人跑出来一看,到处都是菜刀那么宽的黑色羽毛。所有人都猜测是镇上的灵植引来鸟兽的结果。 真是灵植吸引的?浮泷自然不信。 那只黑鸦身上有不少属于人类的死气,可没有半点植物留下的气息。真正吸引黑鸦的,是离水镇的人! 浮泷磨磨牙,眉间戾气渐重。 她还要在这里寻找救治玉树的人和方子呢!敢动离水镇的人,看她不把这些黑鸦连巢灭了! 浮泷捡起一片被风吹到自己脚边的黑色羽毛,眸光一暗,羽毛在妖火中化成灰。 她空遁回房,把飞鱼草放回花盆里。整理一下昨晚收集的月拾,藏好后,抱上书册出门。 “浮泷?”有个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小巧可爱的脸从后面钻出来。 看到浮泷的脸,对方面上的喜色僵住。“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小姑娘凑到她身边。 “没事,就是昨晚太吵了,没睡好……” 浮泷惊觉自己失态,赶紧调整一下心情,挤出还算自然的笑来。 小姑娘松口气,了然道:“唉,我也被吵醒了。好一阵才睡着呢。听说昨晚有怪鸟被我们离水镇的植物气味吸引而来,乱了神智,打起来了。” 说着,小姑娘捡起一片黑羽:“你看这些羽毛,说是那些怪鸟互相缠斗的时候掉落的,有好多呢。我娘捡了一大把,准备做羽毛扫把,专用来扫墙上和房梁上的灰尘。” “扫灰尘确实不错。”浮泷点头附和。 没人看见,她走过的地方,所有黑羽都像被烈火撩过,瞬间化成飞灰,风一吹就散尽了。 浮泷和小姑娘刚走到学舍落座,撞钟人就撞响了开堂钟声。 夫子手持戒尺,端着一盆飞鹤似的植物走进来,腋下夹着书册,居高临下扫视整个学舍一眼。 “礼——”最前面的少年朗声提醒。 浮泷随着所有学子起身,拱手作揖:“夫子万安。” 看起来年纪不过而立之年的夫子放下戒尺和花盆,又从腋下抽出书册放到书案上,而后抬手道:“诸位学子,落座。” “夫子,万安。”门口忽然多了个人,清瘦高挑,俊朗秀逸的少年。 霎时,所有的目光全落在那个少年身上。学生惊讶,夫子气愤,还有几个红了脸的小姑娘。 浮泷更是眉脚一抽,差点叫出声来——这厮不是昨晚她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位吗?! “滚进来,还以为你消失了呢。”夫子黑着脸,拿起戒尺敲得书案咚咚响,“漏学六天,等一下你必须给所有的夫子一个合理交待。” 少年连连应是,脸上却没有半点“悔过”的样子。 他连书都没拿一本,就那么行云流水走进来,目不斜视,径直去了靠窗的席位,歪在那里,撑着头看窗外。 夫子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翻开书册:“今天,我们来学习灵植的生存环境。” “就拿我面前的这株鹤影来说,它喜光、畏寒,对土质有极高的要求……”夫子用戒尺拨着叶片,另一只手不时转动花盆。 第333章 幽荧族·不累么? “赵夫子,你出来一下。”门口又多了个人,是那个全权掌管植舍的老爷子。 他双手按着凤头拐杖,长及膝盖的白胡须正中一段用银灰色布条绑着,像一根被拦腰勒成两截的白萝卜。 留着短小胡须的赵夫子放下戒尺,面色不满挠着头站起来:“什么事?” 赵夫子也算得上气质过人,生气的时候竟自带男子特有的粗狂气场,半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平时侍弄花草的“闲人”。 “你就不能尊重一下老朽?”老爷子纠起眉,手中的拐杖顿了顿,“言传身教,可别教坏了孩子们。” 赵夫子瞥一眼学舍里齐刷刷看自己的学生,轻咳一声跨出门去。 浮泷没注意门口,她的注意力始终都在窗边的少年身上。从进来到现在,那家伙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不累么? “浮——泷——”极细的声音,绵绵软软从身后传来,背上被笔头戳了两下。浮泷转脸,方才的姑娘正朝自己眨眼睛。 那双亮汪汪的眼睛活像憋了千言万语,恨不得找个人一吐为快。 她手上夹着一张叠好的纸,足有夫子的半截戒尺长。“给我的?”浮泷指着纸片,用嘴型问。 “快拿去!”小姑娘晃了晃手里的纸,目光还刻意撇一眼歪在那里的少年。 浮泷一头雾水接过来,说实话,她并不是很理解人类的行为,但却不讨厌。反而有时候觉着极其有趣。 转回身,浮泷打开纸片铺在书案上。 “他就是曌,前不久刚入学的少年公子,是不是很好看?听说他的入学文试得了满分呢!” 娟秀的字迹,带着活泼跳跃的笔触,和坐在后面的女孩简直就是一个“性子”。 浮泷抿唇一笑,摇摇头,提笔蘸了墨汁写下:“皮相是不错,你喜欢?对了,他是离水镇的人吗?” 放下笔,浮泷吹了吹纸片才将其重新叠好,反手递过去。 然后,她听见纸片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背后又挨了两下笔头,小姑娘害羞,下意识戳她…… 沉静一阵后,小姑娘再次戳浮泷,她没转身,直接反手接住纸片。 还没来得及打开,学舍的门就开了。赵夫子领着一个眸光灵动的姑娘进来,往前面一站,道:“这位是你们的新同窗……” 话说一半,赵夫子皱眉顿住,像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下去。 姑娘瞧他一眼,单手捋一把全部束在脑后的墨发,微扬着下巴落落大方道:“本宫乃是当朝十七公主,名讳就不报了。” “从今日起,本宫将是尔等同窗。虽平起平坐,但尊卑不可废,望诸位同窗别以下犯上。必要的时候,本宫若有命令,尔等亦不得违抗。” 这位十七公主简短有力介绍了她自己规定的“约法三章”,继而走路带风的行至曌后面一个席位。 “这位学子,从现在起,这个席位是本宫的专属席位,你去那边。” 她指着浮泷身侧的空席,皮笑肉不笑。 曌身后的小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怔愣片刻后连忙抱起自己的书册红着脸窜到浮泷旁边,尴尬落座。 十七公主掏出锦帕,嫌弃的擦擦地席和书案,才姿态优雅的落座。 “嗯,咳咳!”赵夫子回神,拍了拍手,“总之,一切就是公主说的这么回事。十七公主自小开始就对我们离水镇的奇异植物颇感兴趣,凡是她问到的你们都不得有所隐瞒。” 现世的公主吗?怎么和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浮泷打量着施施然翻开书册的少女,连手中的纸片都忘了拆开。赵夫子挠着头又交待几句见到公主要打招呼,不得探听公主名讳等废话才开始接着讲习。 身后的人戳她后背,浮泷才收回目光打开手里的纸片。 “你休要胡说,他并不是我心仪的男子。不过,他和你一样都是只身一人来离水镇求学的。比你早半个月。”纸上如是写道。 浮泷提笔,想了想,还未落笔就被赵夫子点名提问。 “如果你要寻找鹤影,会选择何处?请列举几个地名。”赵夫子背着手,劫持在背后晃来晃去。 他幽幽走到浮泷面前,目光落在她书案上尚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纸上。 坐在她背后的小姑娘见状,吓得手一抖,吸饱墨汁的笔啪嗒落在书册上,弄花了一大片。 要是纸上的字被夫子看到,会被要求面见家长的……太丢脸了…… 可她又不敢有所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夫子伟岸如山的身影立在前面那张书案旁,一滴冷汗沿着脸颊滚落。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赵夫子看到的纸上一个字都没有。 夫子的视线移到浮泷脸上,笑眯眯瞧着她:“浮泷,你是新来的学生,只需说一个地名即可。” 听这话小姑娘有些懵,这是没发现?不过——没发现就好,呼! 同她相反,被提问的浮泷就不怎么放松了。就算夫子降低要求,她也说不出来啊! 浮泷头疼地站起来,她来现世数月,去过的地方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平时也没注意各处的气候和土质…… “白云山。”胡乱说一个吧,大不了被罚抄一百遍他今天说过的话。 浮泷一开口,那个一直歪着脸看窗外的少年意外转过脸看她,目光疑惑中夹着复杂。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 坐在他背后的十七公主见他有动静,瞥了他一眼。 赵夫子思虑着,点了点头:“白云山,环境复杂,不过确实有适合鹤影生长的地方。想法不错,坐下吧。” 正确?浮泷扬扬眉,故作淡然落座。其实她想跳起来大呼三声好运。 “说到白云山,大家都知道那是现世和隐世相距最近的地方。上面可不止能生长鹤影,还有蓝莲、冰牙……”赵夫子转身,手里的戒尺一下一下点着。 浮泷趁夫子转身背对自己的间隙扭头看身后。 她本想和这个人类的小姑娘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却看到对方略失落的脸,小姑娘的视线,朝着窗边。 很快,浮泷就知道她失落的缘由。 下学的钟声撞响,趾高气昂的公主下令让曌带她去植园参观,一副“据为己有”的架势。 第334章 幽荧族·植园妖气 曌不是植舍成绩最好的学子,但公主殿下似乎只对他上心,其他人她眼神都不屑给一个。 这让好不容易才盼得曌来植舍的小姑娘们“很难过”。 “公主长得真好看。”走在浮泷身边的女孩叹口气,“还那么霸道,不知道曌会不会有危险。” “你担心他?”浮泷扬眉望一眼植园的方向。 好吧,其实浮泷自己也有些担心。那个公主从出现开始,给她的感觉就不对劲,虽足够气势凌厉,却不太像人。 特别是那双眼,总觉得眸子上覆着什么。 但又察觉不出妖气或是鬼魅的气息,浮泷心下疑惑却也没有行动。她还疑惑曌突然爆发又突然消失的妖气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其实……”小姑娘揪着头发皱眉解释,“他刚来的时候救过不少人。” 有人走过来,浮泷拉着她退到靠墙的地方:“怎么回事?”确实,小姑娘眼里的担心和失落,不像是给心上人的。 “那时有个妖怪强闯镇子,想找一种能治妖病的灵植,没找到就在植舍抓人作威胁,以命换灵植。可是,镇上根本没有妖怪要的那种灵植……死了好几个人。” 她左右看了看,止不住红了眼眶。 “就快杀到我的时候,是曌冲出来将妖怪扑倒,救了剩下的人。他和妖怪扭打在一起,一直拉扯到镇外,然后鼻青脸肿的回来。他说自己是半个驱魔师呢。” 小姑娘吸吸鼻子,和浮泷一起靠在墙上:“没想到,他竟是来求学的。” 还有这种事,浮泷唏嘘。 “刚才我看公主瞧他的眼神不对劲,忍不住就担心了。可我一个小老百姓,除了担心也帮不上什么。”耷拉着肩膀,小姑娘垂下脸。 浮泷搓搓鼻梁:“走吧,回家。指不定是公主看上他了,没事的。” “不可能!”小姑娘激烈反对,引来好几个人的目光,她红着脸挽过浮泷的手臂,低声道:“我看到的事仇恨的眼神。” “仇恨?” “嗯,恨之入骨的那种。是不是曌曾经的罪过这个十七公主啊?”小姑娘挽着浮泷离开,“之前我也觉得他的名字很奇怪,没有姓,就一个曌。” “现在想来,可能是在避祸。”小姑娘充分转动自己的脑袋猜测。 浮泷漫不经心听着,却忽然心下一紧。她察觉到一股怪味,是妖气!和昨晚一样、带着腐臭味道的妖气! “你先回家吧,我有东西忘在学舍了,回去拿一下!”浮泷拨下小姑娘的手。 “我等你。”她笑。 浮泷推了推她:“不必,我也不知道是掉在何处,需要找找。赵夫子不是说要泡一粒鹤影种子试种吗?你先回去把种子泡上,否则明天会赶不上。” “说的也是,那你的那份我也帮你泡上吧。种子。”小姑娘热心伸手。 浮泷一愣,旋即摸出种子放到她手里,顺便捧着她的手感激道:“那就拜托了,多谢!” “别客气,快去吧,再晚学舍可就关门了。”小姑娘抽出手,嗔怪着看她。 末了,小姑娘又道:“如果可以,请浮泷姑娘暗地里看看他是不是被公主欺负……我们虽帮不上忙,但给点药治伤还是办得到的。算是还救命之恩。” “放心吧,我一定尽快找到东西就去看看。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去你家告诉你。” 浮泷转身,飞一样跑回学舍。差点撞上几个迎面而出的学子,但都被她顺利避开。小姑娘握着种子站了数息,抿唇离开。 她太渺小,除了微末的事,什么都做不到。 不过,她总觉得浮泷不一样。独身前来的小姑娘,捧着一株怪异的花,成了她家的邻居。 身为姑娘家,浮泷一个人也活得很好,光是这点就比她强…… 植舍里,妖气越来越浓。浮泷没去讲学的学舍“找东西”,那本来就是个借口,她是去追踪妖气的。 这股妖气就是黑鸦的妖气! 弱得像老鼠一样,居然还敢回来,不捏死对方浮泷怎么都不安心。于她而言,黑鸦是弱者,但对人类来说,位置就不一样了。 黑鸦绝对能用一片羽毛将人类置于死地。 浮泷可不想看到植舍里有可能医治玉树的夫子们被黑鸦取命,哪怕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她也要救人。 循着妖气一路奔跑,浮泷找到一个黑气腾腾的结界。 正好罩在植园上方,她在结界前停下,毫无感觉的高年舍学生从她身后走过,时不时还嘀咕着植园怎么锁门了。 有人猜测是日常维护提前,看了几眼就各自离去。 不过在浮泷看来,植园的大门好端端开着,只不过也被结界罩住。公主和曌也在这里面吧? 她扬了扬眉,念诀扬手,黑色的结界从她面前开始被一个全新的结界“蚕食”替代。 那景象仿佛一汪清亮的水推开发黑脏污的水般自然,不多时最后一点散发着黑气的结界就彻底消失。 这下顺眼多了,浮泷举步走进结界,丝毫不在意有没有人看到自己忽然消失。 “咦?”某学子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他身边的人问。 学子指了指植园门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姑娘突然消失?就在那里,那株雪梨下。” “那里有人吗?你眼花了吧?”他身边的人扫一眼植园,皱眉道:“你就找时间让自己松缓一下,绷得太紧容易出现幻觉。” “幻觉……吗?”他揉着眉心,总觉得不像。可又无法解释。 “不是幻觉还能是见鬼啊!你好好看看植园的大门,锁起来的。有谁能进去?你今天别再看书了,好好休……” 不容反驳的语气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望向植园高耸的院墙,刚才,有一声巨响从里面传出来吧?!仔细听,又没了。 “看来不只是你,我也需要休息。”那人喃喃。 两人走远,植园内又传出一声轰响。不过这次的声音依旧被结界消解大半,并没有多少传出。 只要不靠近植园就察觉不到,包括地上传来的震颤。 第335章 幽荧族·混战 不过,身在植园里的浮泷就不一样了。她瞠目结舌看着被毁得面目全非的园子,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 这里面都是珍稀植物品种,堪称离水镇的植物宝库,是植舍所有夫子的全部心血。 毁掉这里的妖怪做好了被碎尸万段的觉悟没? 浮泷小心避开倒地的植物,每走过一处,都尽量用妖力将它们修复。可惜植物的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不多时她就累得冒汗。 植园深处还在轰隆作响,浮泷干脆断了一路修整过去的念头,直奔声源处。 庞大的黑影在空中旋转,甩出无数黑羽刺向结界。 可惜那些裹挟着利风的羽刃在碰到结界时全都化成了灰,连渣都没剩下。“嘎——”黑影大怒。 “混蛋!你居然藏了帮手?!”黑影停止旋转,长翅一横,悬在空中。 浮泷站在倒地的树丛后,翠叶将她笼着。“这黑鸦也太大了吧?!都快赶上天狗一族体型了。”她倒抽大口气。 看来是昨晚那些小妖没得逞,老妖怪亲自出马了。 只是,忽略掉那张尖尖的黑喙,这黑鸦的脸怎么和今早入学的十七公主一模一样? 再看卡在两个齐腰高破碎瓦盆中间的人,不是曌又是谁?!只是,他现在浑身插着不少黑羽,血染衣衫。 这伤也太重了! “屡屡坏事,今天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既然出不去,就先慢慢折磨死你,再找你的同伙算账!” 长着公主脸的黑鸦眸子亮红,身影迅速旋转时甚至能看到一线红光。 浮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此前就觉着这公主的眼睛不太对劲,像是覆着什么东西,是为了遮住瞳子的颜色! 无数黑羽被甩出,全都是扎向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年—— “哈哈哈哈哈!等你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我就把鸦子鸦孙们喊来,取了人心吃给你看,啊哈哈哈哈嘎!” 黑鸦笑到一半,突然笑不出来了。 它甩出的羽刃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妖火焚尽,妖火裹着灰烬消散,少年身前不远处,立着一个身姿俏丽的姑娘。 妖火正是从姑娘手中腾出的,因为她横在面前的手指上还跳动着浅蓝火焰。 “妖孽,你藏的够深啊。”浮泷冷笑,月光般的冷光自她脚底出生出,盘旋而上,最后在头顶消失。 手里的蓝焰也“嘭”地暴涨,像一朵花炸开,却是几十把悬浮的冰蓝色妖刀。 这些妖刀只有五寸多长,冰牙似的团在她的手掌上方,每一把妖刀末端,都有一朵精致的湛蓝小花。 “不可能……你、你……”黑鸦在浮泷彻底释放自己妖力时就被吓得面如土灰。 它的脸变换不停,一下是黑色的大乌鸦头,一下又是灰土似的十七公主的脸。翅膀却下意识将它送高,撞在浮泷的结界上。 “你逃不掉。”浮泷双手一摊,妖刀立时在她面前成列排开。 而后她双手扬起,妖力将妖刀推出去!咻咻咻咻!刀刀见血,每一把都埋进黑鸦的皮肉里。 黑鸦个头虽大,但在妖力和气势上,完全不是浮泷的对手。 幽荧族是高于四象大妖的妖族,传说中除了居住隐世的烛照一族外,还没有能同幽荧族匹敌的妖怪。 浮泷在灵虚岛只是个小妖怪不错,但来到现世,这些妖怪只有被她踩在脚下揉的份。 除非是陷阱,否则直接对战只怕有八成妖怪不是她的对手。剩下的两成即使赢了她,也可能赢不过幽荧族的大妖。 当然,这只是直接对战的情况。 现世还是有幽荧族对付不了的术法和能够克制幽荧族妖力的奇珍异宝,否则爹娘也不会叮嘱她万事小心。 “嘎——” 黑鸦张大黑色的喙,舌头都痛得伸出来,两个圆滚滚的眼珠子也鼓得拳头那么大。扑腾几下翅膀后,砰然掉落。 妖刀扎进去的地方还泛着蓝光,浮泷凌空腾起,妖力猛地灌过去! “嘎……啊——”黑鸦红色的瞳子往上翻,只剩下眼白,两只爪子胡乱抓舞。扎进去的妖刀一把接一把爆裂,在它体内燃起来。 “吃了你!吃了整个镇子!啊——它们会报仇的!嘎!啊——” 它口齿不清胡言乱语,挣扎熟悉之后,蓝焰直接从它皮肉底下钻出来,先是一处、两处,接连不断。 黑鸦没了声音,爪子动了动,整个化成飞灰。 浮泷从空中落下,愁眉苦脸扫一眼乱七八糟的园子。恰时,外面的结界似乎被人撞了一下。 里面动静太大,引起注意了。 浮泷来不及想那么多,直接收了结界,用妖力拂去曌身上的黑羽,捧着他的脸道:“喂!你没事吧?” “呵——你竟然是、幽荧族……”他半张脸都挂着鲜血,半死不活。 “眼神不错,小子你也不简单。死不了吧?”浮泷心虚收回手,要不要杀他灭口的思绪在心里滚来滚去。 “带我一起走。”他说,“你也不想被发现吧?” 他说的倒是浮泷的心里话,既然能带走,那杀不杀这个问题可以等一下再纠结。浮泷拉起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 “闭上眼,还有,要是头晕想吐的话就憋着。别吐我身上。”她皱眉,一个空遁消失。 曌听罢,下意识勾出一个笑来,却被她突如其来的空遁拉得脸都差点变形…… 开始前就不能提醒一下?他头晕目眩的想。 后面,扑进来的一群人呼天抢地,咒骂声、嚎哭声响彻植园上空。离水镇的人代代培育的心血啊!就这么被毁得七七八八。 有几个夫子甚至当场气得昏过去。 剩下的人在现场找到血迹和更加宽大的黑羽,他们得出一个结论: 十七公主和同舍学生参观植园时遇见被灵植气味吸引过来的黑鸟。 双方都受到惊吓,黑鸟慌乱中毁了园子里的灵植,还把那个学生和十七公主一起抓走了。 昔日荣光自信的离水镇,在这场劫难中变成了人心惶惶的离水镇。 大家活得小心翼翼,生怕皇上知道公主在这里被妖怪抓走的事,会拿整个离水镇泄愤。 第336章 幽荧族·对手 “被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你不是人类。”浮泷关上门窗,准备亲手给曌包扎时,发现他身上被羽毛扎出来的血洞居然全部愈合了。 人类不可能有这样的治愈能力,就算是驱魔师也不会有。 “你自己不也是个妖怪?”曌反驳,顺便拉好自己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衫,只是他现在还没什么力气,拉得歪歪扭扭。 浮泷搬张小凳子坐到他前面:“你怎么知道我是幽荧族的妖怪?” “看妖气就知道了,都不需要鉴别你发簪上的那个月亮是不是妖玉。”他靠在床头,疑惑道:“幽荧族幽居月光海,你这种年纪的妖一般不会到现世来晃……” 曌顿了顿,手指画了个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浮泷别过脸,“你管不着。” 玉树是灵虚岛的根、是幽荧族的根,玉树出问题的事不可外泄。浮泷心里清楚得很。 曌挑眉,闭眼假寐。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背景的妖怪,怎么会突然没有任何妖力?”就凭昨天他灭掉结界中的黑鸦那一下也可见其绝非弱者。 为何今天就被那只黑鸦虐得那么惨? “你管不着。”曌缩到被子里,呼呼大睡。唇角勾起,带着一丝恶戏成功的笑,许久没这么畅快了呢! 浮泷拧起眉,蹭地站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飞鱼草慌忙不迭在花盆中晃来晃去,就怕她错下手杀了惹不得的妖怪。 浮泷撇撇嘴,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 “我明白。”她低喃。 要是惹了麻烦的妖怪,她就没时间和空隙继续寻找救治玉树的方法了。且数月过去,忧隐也没找来,他可能真的不会从白云山出现了。 她一个妖还有好多路要走呢。 “你是不是家中有谁生了病,要寻找灵植去治病的?”床榻那边冷不防传来曌的声音,吓得浮泷差点没捏碎飞鱼草的脑袋。 她转过身,靠在放飞鱼草花盆的柜子上:“你是想吓死我啊?!” 浮泷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火气的时候,就连忧隐那个说话极其耿直的家伙都没办法惹她生气。 可见眼前的少年有多奇特! 当然,只是在浮泷眼中奇特。曌在其他人眼里风评还是很好的,可能是互相知道更深层的“秘密”,所以难免针锋相对…… “我之前就遇到过一个可怜妖怪,先是来求药,谁知整个离水镇就只有一株,还被宫中预定了。把药给他,整个离水镇都有大祸。不给,他又不依不饶。” 曌翻过身来,裹着被子,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少年的脸透出不健康的白色,想是方才失血过多。 浮泷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要说这个,但也懒得打断。他的眼神很认真。 “看到救命的希望却被挡在门外,逼疯了那个妖怪。他理所当然以为拿不到灵植是因为比起妖怪的命,人们更愿意救人的命。于是挟持植舍的见习学生,犯下大错。” 忽然,他话锋一转:“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才刻意隐去妖气混进植舍?” “你就那么肯定我是为了救命灵植而来?”浮泷笑笑,别开视线,“难道我就不能是个对灵植极感兴趣的妖怪?” 曌怔了怔,闭上眼:“黑鸦的老巢还在,死了这个厉害的同伴,它们必定倾巢反扑。” 浮泷伸展手臂,打了个哈欠:“别说来一窝,凭我的本事,来几窝都能给它全部化成灰!” 曌抽了抽眉脚:“再强大的妖也有妖力耗尽的时候,你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妖怪吧?” “你先恢复了再来说我,伤员。”浮泷不满扬眉,轻哼一声准备去隔壁休息。 “喂!你叫浮泷是吧?”曌叫住她。 浮泷双手撑在门上:“有话直说。” “我们做个交换如何?”不等浮泷回应,他就竹筒倒豆子似起来,“等除去离水镇的威胁,你就告诉我你一个幽荧族的小妖为何会出现在现世。” “那你呢?”浮泷拉开门。 “我告诉你我身上的秘密,为何时而为人,时而是妖。”曌已经坐起来,白着脸看她。 浮泷抿了抿唇,忽然转头神秘一笑:“那得看心情。” “……”曌还想再说什么,房门却啪嗒合上。他愣了一阵,才缓缓躺回去。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是她。 没想到,还能在植舍遇见。 课上,假扮成公主的黑鸦妖怪暗暗威胁他,如果不跟着去植园,就立刻杀掉学舍里的所有人。 他只能答应,就算距离下一次妖力重现还需要一个时辰。 没有妖力,他根本不是黑鸦的对手,要不是她再次出现,自己早就回天乏术。一切还需从头再来。 简直就是个噩梦! 两次短暂相遇,曌有了新的想法。这个怎么看都是幽荧族的妖怪,说不定会成为他命中的“贵妖”。 虽然作为磨炼中的隐世神族一员,这样想有些难看,但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念头。 隐世神族又如何?他不过也就是个被暂时剥掉神籍的四百岁妖怪,弱起来连个小妖怪都能把他捏死。 叹口气,曌苦巴着脸睡去。 翌日,浮泷照常去植舍。出门时,她特地带上小礼物(最新鲜的果子)去叫了小姑娘。 对方把一只白瓷碗给她,里面装着湿度正好的泥土。 一颗米粒大小的嫩芽冒出泥面,油光鲜亮。“两颗鹤影的种子都发芽了,夫子教的办法真是管用。” 小姑娘兴奋得手舞足蹈。 浮泷也忍不住诧异,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使用灵力催生的呢!一个晚上就能裂口发芽,也太迅猛了。 “对了,昨天下午,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事?”小姑娘咬一口果子,压低了声音问。 浮泷摇头:“植园大门一直锁着,我没能进去。” 暂且照着部分人都知道的模样来说吧,省得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小姑娘叹口气,面露遗憾。 两人到了植舍门口,却被告知今天休息。浮泷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小姑娘不知道,她一个劲抓着门口的夫子问为什么。 夫子指了指旁边的墙:“贴在上面,自己看。” 第337章 幽荧族·覆巢 果然和浮泷猜测的差不多,墙上贴的大片红纸写着妖兽侵入植园,灵植受损严重,夫子们忙于抢救,没空讲学。 待抢救完受伤的灵植,再次重新开讲。 关于失踪的曌和十七公主,上面一个字都未提。但还是有小道消息在学子间流传——公主和曌都被妖兽掠走,现场留有血迹。 不过介于这是送命的话,大家都是私底下议论,从不会张扬明说。 这件事一旦传到州府耳中,整个离水镇都会跟着倒霉。就连寻找,都是在秘密进行。庆幸的是,当天下午就找到了十七公主。 真正的十七公主。 还活着,但中了妖毒昏迷不醒,正在用灵植全力抢救中。浮泷趁着没人的时候空遁到十七公主的房间,发现她中的是黑鸦尸毒。 他们用的灵植半点用都没有,真不知道用药的人是哪来的自信。 浮泷忍着心里的腹诽,用妖力给真正的十七公主祛了妖毒。还趁她昏迷顺带看了一下记忆,原是在镇外就被黑鸦劫道下毒扔在林子里。 这么看来,是黑鸦主动盯上曌的。 “你干了什么那群乌鸦如此记你的仇?”浮泷回到屋子,把一堆灵果丢他面前,“都是能迅速恢复的东西,吃了去给植舍的夫子报个平安。” 曌伸展一下手臂坐起来:“我答应过一户人家,要抓住吃掉他们孩子的恶妖。” “从卞州一路追到离水镇,发现它们的数量忽然多起来,就留下来救人。简单来说,就是我护着它们的食物,它们得饿肚子。”他抓起一个灵果,狠狠咬下。 浮泷打开窗户,夕阳的光线正好扫进来。 “看得见吃不着,难怪它们出动了最厉害的家伙专门来对付你。”她跳到窗棱上坐下,背靠窗框和他说话。 曌咽下果肉,又吭哧吭哧啃了好几口,才道:“这种黑鸦最是可恶,它们以人心为食,然后在吃空的心脏位置产蛋。” “再用妖术封好,短时间内这个‘人’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直到腐烂,幼鸦破壳而出,从腐尸中钻出,尸体才会彻底坏掉。” 浮泷敲了敲下巴:“产蛋的季节才会攻击人类?” “它们除了产蛋的季节基本上就是泡在尸水中睡觉,那是它们最好的‘窝’。黑鸦雌雄同体,羽化为刃,一般人类根本就不是对手。”曌丢掉果核,瞳色起了变化。 浮泷“嘶”一声,从窗户上跳下:“我现在就去找黑鸦的老巢,全给它烧掉!” “我也去。”曌掀被子下床,整个人忽然间精神不少,就连眸子都熠熠生辉。不是错觉,是真的。 浮泷和他四目相接,旋即愣住。 “你的眼睛……”她动了动唇瓣,脑子里迅速闪过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妖族历史,指着曌的眸子道:“烛、烛照?!” 她只是猜测,虽看过书上的描述,但并没有见过实体。 对于这个传说中唯一能和幽荧妖族对抗的隐世族类,浮泷想象过许多种金眼、手持骨鞭的妖怪模样。 可惜每一种都是凶神恶煞,没一个像他这样,妖力不稳,清瘦精致。 “还不算笨。”曌勾唇,笑容灿烂,“我就是生于太阳灵力的妖怪,烛照一族。和你们幽荧族并肩的四象之上,另一个妖族。” “呵,呵呵呵呵呵。”浮泷退后一步,她只是找个救治玉树的人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曌显然已经完全恢复,眸子呈现漂亮的金色,脸色也不错。 他走过呆立的浮泷身边,还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就不信两个四象之上的妖联手,还灭不了那群黑鸦!” “等等!你是真的?”浮泷條然回神,一个空遁闪到他身边。 “当然是真的。”曌甩出骨鞭,左右手哥一根,妖气逼人,“再不快点,等一下你应付不过来可别怪我。” 说罢,他化成光团消失。 “喂!你倒是说清楚啊!”浮泷追出去,速度也快成了光,谁能告诉她,传说中能和幽荧族匹敌的烛照妖怪需要她救是怎么回事?! 还是从那种不起眼的恶妖爪下把他救出来…… “等解决了黑鸦的事,我们交换彼此的疑问。到时候,你就会清楚了。”曌刻意等她。 浮泷好奇得心似猫抓,却不得不先压下疑问。 散发着恶臭的妖气扑鼻而至,极有可能是到黑鸦的巢穴了。曌转变方向,往地面扎下去。 浮泷紧跟上,落地时,四周灰雾弥漫,面前是一汪腐臭绿水。 是巢穴无疑了。 “你的结界术不错,撑好结界,我把它们赶出来。”曌不由分说,甩出骨鞭开始搅动那片臭水塘。 浮泷扬手撑开结界,还特地甩出妖火加固。 而后,她身边飘起几十把精致小巧的妖刀,随时准备在黑鸦倾巢而出时补上一刀。浮泷理所当然认为她会是“主攻”。 不曾想,曌居然能一条鞭子搅动水面,另一条鞭子嗖嗖抽碎从水中出来的黑鸦。 浮泷要做的,就是保证从他鞭子下逃离的黑鸦出不去,在它们撞向结界前,一刀一个解决干净。 他们头一回联手,却杀得行云流水,不多时就清掉所有小妖。 剩下的两只庞大黑鸦也在骨鞭和妖刀下化成飞灰,浮泷用妖力团了结界里的黑羽拢在水塘上,烧个干净。 连臭气熏天的水都被烧干,露出排列着一个个圆滚光滑“窝”的泥底。 “呼——总算是顺利解决了黑鸦的事。”曌气喘吁吁,眼中金色退尽,就连手上的骨鞭也消失。 不像是被他收回,而是自然消失的那种。 他身上再没有半点妖气,身子一歪,朝浮泷倒来。她大惊接住,这才发现他已经被汗水湿透。 “竟然能坚持半个时辰多的时间,说不定,你真是我的贵人。”他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呼呼睡去。 浮泷龇牙咧嘴,这厮看起来瘦,其实还是挺重的…… 传说中的烛照妖怪都是这个死样子?她挥散妖雾,连背带拖把他拉扯回去。方才打得太投入,妖力消耗太多,连空遁都办不到了。 唉! 第338章 幽荧族·离开 她站在屋顶上,衣袂翻飞。今晚月色甚好,绝佳的收取月拾之夜。可浮泷没心情。 “身份暴露了,还是在所谓命中对手的面前暴露的。真的是很糟心啊!”她轻轻一踹,飞檐就断了一块。 “谁往我家扔东西啊!大晚上的有病吗?!” 邻居大婶扯着嗓子开骂,浮泷赶紧空遁回家。这个大嗓门是同她要好的小姑娘的娘,这条街最出名的花婶。 惹谁都不能惹她,否则骂你三天三夜没商量。 屋子里,某烛照妖的少年睡得很是香甜,时不时还踢一下被子。浮泷犹豫再三,决定抱起自己的飞鱼草跑路。 看离水镇的各位夫子救治公主和抢救植园内那些灵植的样子,估摸着没人能救治玉树的本事。 虽然没有最后的验证有些遗憾,但总好过给灵虚岛的大家惹上烛照族的大麻烦。 她偷偷收拾了包袱,拔出飞鱼草,后者的枝叶立刻变成白线。浮泷将其系在手腕上,一个空遁出了房间。 旁边的狗看见她,立刻摇着尾巴过来。 浮泷蹲下,摸摸狗子的头,目光落在狗主人家大门上:“大黄,替我给你家小主人道个别。我要走啦。” 狗子蹭了蹭浮泷的手掌,哼哼唧唧躺地上。 “乖。”浮泷轻笑,收回手起身离开。大黄跟了她一段路,终是没再上前,只是站在路口摇尾巴。 其实这个镇子挺好的——要是没有遇到曌的话。 最后的时间,浮泷把果核和剩下的灵植挨个接触,均未发现果核有反应。这样离开,遗憾可以少些。 晨光跳出云朵时,她已经远在百里之外。 浮泷坐着随意从林中捉来的麋鹿,哒哒哒在羊肠小道上飞奔。离水镇被麋鹿的四蹄甩在看不见的另一边。 飞鱼草张着嘴,风吹得它的脸都变了形。两个眼珠子朝天变成斗鸡眼。 数天过去。 人味开始多起来时,麋鹿不愿意再往前。浮泷放了它,顺道赠给它不少灵草,算是交换。 喂饱的麋鹿转身钻进密林,走得干脆洒脱。 浮泷叼着片甘甜草叶,随地捡了个破水罐伪装成飞鱼草的花盆,抱着这株不像草的草往热闹处去。 她走得不急不缓,随时都注意身边是不是有本领出众的人。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怪术士。浮泷像往常一样在这个热闹的城中选了处地方住下,然后四处调查。 那术士摆了个摊,挂的是“包治百病”旗招。 这并不算怪,怪的是这几个字的后面更加明显的几个字——专治妖怪。还用妖文在反面写了一遍。 术士年纪轻轻,若忽略眼睛上覆着的白绸,面相也是正义和善的。 甚至还是个秀逸之人,说话做事很是认真。只是他的头发有一截是微卷的,发梢处,约莫一指长的距离。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气质,甚至还有锦上添花之效。 不像骗子,也不是骗子。浮泷能察觉出他身上深厚得有些吓人的修为,隔着一溜摊子她就感觉出来了。 看热闹的人很多,真正上去询问的却没有,毕竟没人会花银子帮妖怪找大夫。 浮泷知道这个术士不是三流之辈,但她也自信打起来的话,对方伤不到自己。冒险前去问问,还是极有必要的。 所以,她在思虑两天后,决定先试探一下此人有多大的本事。 “这位先生,你真能治好妖怪?” 浮泷径直走到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中间隔着一方桌子。有淡淡的清香钻进鼻息,沁人心脾。 术士准确找到她的方向:“姑娘很健康。” 这都能行?!他连把脉都没有啊! 浮泷轻咳一声:“不是看我,是……”她迟疑一下,压低声音道:“是一株妖草。” 术士偏着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即是如此,就请姑娘把生病的那位请出来吧。”话音方落,四周立刻垂下白色帷幔,将她和术士整个罩住。 “是幕符,如此一来,外面的人就窥不见病人了。”他贴心解释。 “原是这样,先生劳心了。”浮泷松口气,从海螺中把飞鱼草端出来,昔日颜色鲜艳漂亮的飞鱼草此时恹恹的,身上好多小红点。 它本喜欢在外面,但这种情况,浮泷必须强制让它待在海螺中。 “保护病人,应该的。”术士侧耳听了听,手准确找到飞鱼草的方向,仔细将它从花到叶都探了探。 片刻后,术士摸过笔纸,边写边道:“这株草是中毒,姑娘切不可给它使用现世雨水。稀世少见的飞鱼草会对现世雨水中毒。” “这是药方,姑娘只需按照方子抓药,然后煎好放凉浇之,不出三天,此症必除。”他放下笔,把一张纸推到浮泷面前。 神了,每一味药都极其准确,甚至是该用几钱都无一丝出入。 浮泷盯着药方看了半晌,飞鱼草恹恹瞧她,用眼神询问自己何时才能喝药——好吧,它中毒的症状是浮泷故意弄出来的。 就为了试探一下这个术士是不是真有本事。 浮泷递给它一个安心的眼神,叠着药方道:“先生,你是不是什么妖草都能治好?” “对于妖类,不管是妖物、妖兽,还是妖花妖草,只要不是濒临死亡的不治之症,我都有办法。”术士施施然道。 浮泷的心跳没来由快了一些。 她攥紧写着药方的纸条,深呼吸数下,又问:“那妖树呢?有几万年树龄的那种,被瘴气侵入体内,引发病变,先生可有法子?” 对方再次沉默,手指不轻不重敲着桌面。 想了一阵,术士道:“也不是没办法,但我也不能承诺自己就一定能治好。姑娘你也说了,那是树龄几万年的妖树。” 这倒也是,不过能得到这样的答案浮泷已经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 “这位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妖树所在之地。不亲手查探,我也不敢给姑娘下定论。”术士笑着提醒。 浮泷连连点头:“没错,我该带先生前去看看的。” 她站起身,有种立在云端的错觉。被天大的好事砸在头上,约莫就是这种感觉吧?!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好开心! 第339章 幽荧族·虚妄 术士站起来,手里托着一个玉香炉,他打开镂空如伞的精致炉盖,周围立时起了变化。 浮泷身边的东西自动折叠、飞进术士手中的香炉里。 “请姑娘带路。”术士收完所有东西,捧着香炉走上来。娴熟轻快得像能看见一切障碍并越过去。 他身上的灵力已经足以替代眼睛的存在,感知周围的一切。 可是,她要怎么带路?浮泷搓搓鼻梁,道:“先生,请往这边走。”一直说话就行了吧? 其实她想往他手里塞条绳子,直接牵着走。 浮泷没把术士直接带去灵虚岛,而是去了赁来的房子里。就算再高兴,她也没忘记长老的话——只有能治好果核者,方能治好玉树。 但果核和玉树都是月光海的命根,不可轻易示人,她只有把术士带回家里。 “先生,这是妖树的果核。它的症状和妖树并无二致,先生可有法子医治?”浮泷关上门,拿出贴身放着的果核递给术士。 术士接过,在手中反复感受。 浮泷给他倒茶,他却不愿意放开手里的香炉去端茶杯。她只好安静坐到他对面,回忆着传话的咒术。 一旦术士治好了果核,她得在最快的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大家! 唯一的一次传信机会,可别念错咒语…… “哈……”浮泷忽然打了个哈欠,怎么感觉有点困?她甩甩脑袋,强打精神。 “瘴气之毒已经成了这果核的一部分,强行祛毒必伤果核内的种子。”术士忽然开口,面色凝重。 浮泷听他如是说,心里凉了半截,像是有小北风专往心里刮。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术士话锋一转,带来了希望,“只需用比果核还要纯净的灵植同果核嫁接,瘴气的毒素就会自动抽离并转移到灵植上……” 他说的每个字都很重要,可浮泷越听眼皮越重。 但脑子还是清晰的,用妖力把灵植嫁接到果核上,不用切开果核也能办到,说不准还真是个不错的办法。 灵植的话,离水镇不是有许多吗? “先生,你说的这种方法,我们……试一试……”浮泷站起来,说了一半就身子一歪,软面条似的倒地。 术士的脸偏了偏,听着动静勾起了嘴角。 他的嘴角越裂越大,最后竟是直接拉到耳后。白皙和善的脸也拉长,指甲壳大小的白色鳞片密密麻麻爬出来。 头上冒出两个尖耳朵,脑袋的变化撑破脸上的布条,露出一双绿色竖瞳来。 “还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真有幽荧族在现世晃荡。”怪物紫色长舌一卷,舔去滑到脖子上的口水。 手脚也一并兽化,拖着长长的白尾巴,扫开桌凳爬到浮泷上方。 “看上去就很好吃,生吃也没问题吧?”怪物分叉的蛇在浮泷脸上扫一下,满足砸砸嘴巴,“管不了那么多了,啊喝!” 它张大嘴巴,照着浮泷的脖子咬下去! 恰时,一阵罡风冲破房门,在怪物白齿森森的嘴巴开合之际缠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怪物咬了个空,眼睁睁看着猎物退远。 不对,是它自己退远,被不明物扯远的。 怪物想着,忽然后背一重,它感觉自己撞进了墙里!疼痛从脊椎骨穿刺而出,扎得它舌头都在发抖。 “喂!你没事吧?” 怪物被撞得起了叠影的视线里,有人疾步跨过碎成几块的门扉,跑向倒在地上的女妖怪。 不对,那也是个妖怪,同样气势迫人的大妖怪! 那个妖怪把地上的女妖抱起,用力晃了晃,而后目光落在怪物放在一边的香炉上。他手中條地生出一条金色长鞭,啪嗒一下将玉香炉抽的粉碎。 玉香炉四分五裂的同时,有许多东西“砰”地冒出来。 “额……” 怪物卡在墙里,爪子动了动,目光悲催,那可是它全部的家当和宝贝秘术啊!又急又气,但又毫无办法。 它的视线渐渐清晰,对面的妖怪居然是个纤瘦的少年。 若能抓住心里的弱点,应该不是难对付之辈,可是它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因为玉炉被抽碎了。 少年在香炉的碎渣中翻捡,然后从堆成小山的杂物里捞出一只精致的天青色瓶子。 怪物眸子瞪大,他是怎么知道这东西的?! 错愕间,对面的少年忽然转头撇它一眼,那是一记警告和愤怒的眼神,颇有几分“等一下就收拾你”的意味。 怪物心下一紧,四爪挣扎着刨墙,就连尾巴都用上了。 对方绝对不是好惹的妖怪,它错了!然而,它的心思被少年看透,他又一鞭子甩过来,这回它卡得更紧,也更痛。 动不了了。 “好好呆着,不然就地让你活着分尸。”少年警告,托着她后脑勺的手冒出骨头似的鞭子捞过水壶。 另一只手倒出瓶子里的红丸,捏开女妖的嘴巴放进去。 鞭子立刻将水壶悬到她上方,就着被捏开的嘴倒了些水。确认红丸被她吞下后,少年总算是松口气。 随后,他手上的鞭子飞灰一样消失,妖气也没了。 少年那双颇为特殊的金色眸子也渐渐淡去,黑色倾覆而出,看起来和人类少年并无二致。 他抱起昏睡的女妖,去了隔壁。 怪物抖着身子,头昏脑涨的它已经不能正常推断少年的变化代表着什么。 在它看来,那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妖气。好可怕的妖怪,明明强大得吓人,却偏偏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指不定在自己盯上这个女妖怪的时候就被对方“黄雀在后”等着了。 作为一只专以妖怪为食的魅兽,它头一次闻到死亡的味道!可惜,它还没来得及伤悲,少年就回来了。 他抓着怪物的尾巴用力往外拽了几下,确认它卡得死紧后才勾起唇角放开手。 “请尊者饶命……我再也不吃妖怪了,我只吃人……请尊者饶命!”怪物舌头打结,口齿不清。 和着血水的口水沿着舌尖滴落,打在它自己雪白的鳞片上。 “你这长相,是魅里面的白蜥兽类吧?”少年反手搬个凳子坐下,一脚踩在墙上。 第340章 幽荧族·白蜥兽 白蜥兽不敢装含糊,赶紧点头:“我叫九十七,是白蜥兽里面最弱的一个,所以才想着、想着多吃点妖来补……但是我再也不敢了!” 白蜥兽虽是兽形,却是精魅里面的“魅”一支。 他们吃妖类似人类吃鸡鸭鱼肉进补,吃人又类似人类吃饭食。只不过胃口不大,吃一次能顶月余。 但也算是最麻烦的怪物之一。 好在它们同时是人类和妖族的公敌,因此数量极少,也造不成多大的危害。要不是藏身本事一流,早就被杀绝了。 “这城中妖怪不少,你为何选了她?”少年在墙上跺了一脚。 九十七一抖,缩了缩脑袋道:“因为、因为她是幽荧族的小妖。”它咽了咽口水,幽荧族的妖怪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 特别是年轻的小妖怪,最易被看穿心思,也最容易上钩。 最重要的是,幽荧族是四象之上的大妖,只需吃下一个,就能让它妖力一日千里,短时间内变成最强。 如此,它也可以将名字从“九十八”改成“一”。 “你在刻意等她找上门?”少年皱起眉,又蹬墙壁一脚,碎裂的边缘有混着草灰的泥块落下。 还掉了几颗砖粒。 他到底想知道什么?九十七的眸子迅速移动,还是看不穿少年的心思,果然需要香炉! “不是刻意等她,我等的是幽荧族的小妖,恰好遇见她罢了。”九十八瘪着嘴。 它表示自己很委屈。 少年收回蹬在墙上的脚,转而翘着腿,沉默片刻,道:“幽荧族幽居世外,你是如何知道会有幽荧族小妖到这个城中的?” 九十八有些惊愕:“尊者不知道吗?幽荧族小妖跑出来的消息早就在各种妖怪间传开了。” “不止是我们,就连人类的术士也有不少专门抓幽荧妖怪的呢。其他妖怪也有得手的……”九十八的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最后,全被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对面的少年阴沉着脸,像是随时会恢复成可怕的模样将它撕碎。少年没再多问,起身把凳子塞到卡住它的墙洞口,转身离去。 自己不会死了吧? 说不定这个妖怪也是来抢幽荧妖怪的,这个女妖怪就让给他好了。只要有命在,它还可以再抓第二个、第三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过它还没安心,少年又折回来。 他扯开凳子,蹲在墙洞前道:“白蜥兽最擅长利用自己的香腺淅出惑人魅香,置于玉质香炉内,常温之下即可自然挥发。” “然后再利用你的妖力,就可以窥见每一个吸入香气的活物的内心。”他的声音很慢,却让九十七听得心跳加速。 少年偏着头冷笑:“但妖怪和人不同,特别是妖力越强的妖怪就越是需要多吸魅香,如此就会发现明显的香味。” 当然,就浮泷这个初出茅庐的傻妖怪是不会察觉香味有问题的。 指不定她还觉得很好闻呢!涉世不深就是这么麻烦,还不相信他,真是该好好教育教育! “你如此煞费苦心就是为了吃她,但是也看到她内心的秘密了吧?说说。”少年抽出一把匕首,在它的眼睛上拍了拍。 九十八吓得闭上眼,紧张道:“尊者饶命!我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这就说!全部都说出来!” 它确实没打算隐瞒的,只是他也没问啊! “说吧。”少年见它这副样子,撇撇嘴收回匕首。 九十八咽了一下口水道:“她故意给自己的妖草下毒,来试探我的本事。还有就是在为一株坏掉的妖树寻找医治之法。身上藏着一枚果核,是那株树的联系。” “果核?妖树?”少年皱眉思虑片刻,问:“还有呢?” 九十八摇了摇勉强能活动的头:“没有了,我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她是幽荧族大妖怪,这已经是我的极限。” 方才它还在为看穿这么一点就能将她骗住而开心,现在却恨不得多看点。 要是这个看起来像人的妖怪因为它知道的少,忽然改变主意杀了自己怎么办?怎地如此倒霉啊! 少年不说话,眯起眼睛看它。 “尊者,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对了,果核就在这个屋子里,好像……在、在那!”它奋力动了动尾尖,“我刚才一个激动给扔了,还好,还在。” 他循着它指的方向,看到一枚拇指大小,半黑半蓝的中间圆滑,两头微尖的核。 “她说若是能治好这枚果核就能治好那株妖树,其实不可能。”九十八瞧着少年起身,将果核捡起来。 它叹口气:“若妖树真如这果核一般,那就是已经在衰竭中,并且无药可救。” “你还真的懂得医治妖怪?”少年嗤笑。 九十七咳了数下,吐出一口血水来:“我妖术本就不强,要在现世混到能改变名字的程度,总得有一技之长。” 哪怕只是为了诱惑食物送到嘴边来,它也是很努力的! 真的不想再做排在最末尾的九十七了,它最大的梦想就是变强,然后改名字,将自己从“九十七”这个像耻辱柱的名字上扯下来。 少年没再搭理它,直接抓起凳子塞过来,而后拿着果核走了。 他去了隔壁,九十七从脚步声听出来的。而后,隔壁传来说话声,但它被撞得太严重,这个距离不算远,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醒了?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这厢,少年推门进屋,发现浮泷已经苏醒。还抱着手靠在墙上,脸色比昏过去的时候还要差! 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希望,救治玉树的希望,没想到踩的是陷阱。 “没想到是你救了我,曌,多谢。”浮泷抬起脸,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难看,但那确实就是笑容。 他走过去,把果核递给她:“听说幽荧族幽居在一个叫月光海的地方。” “那里生长着一株数万年的玉树,还有一个漂亮的岛屿。你要救的,是玉树?”曌话未说完,浮泷一把抢走果核。 她抿着唇,背对着他,攥紧了双手。 第341章 幽荧族·或许 被猜中了,所有的一切。但她不能承认,就算死也不能承认! 然而,她拼尽全力的坚持下一瞬就被他打击得四分五裂。曌看着她的背影,用话语浇了一盆冷水。 “这世上并没有救治玉树的方法,不管是现世、隐世,还是冥世。你们倾巢而出,只会是白费力气。甚至是白白丢命。” 浮泷心下一紧,脑子里却像是被雷击中炸开来似的。 “那也比守着绝望等死的好!找不到又怎样?至少我们努力寻找过,就算是死,也不会不甘心。带着遗憾的死,我们不要!” 她猛地转身,一手捞过他的衣领用力扯过来,咬牙切齿吼出心里话。 浮泷精致好看的脸气到扭曲,像头发狠的小兽,可她的眼眶却是红的,所有的凶狠都被那双红红的眼眶掩去。 “还有,你又不是神仙,凭什么断定我们找不到救治玉树的方法?就凭隔壁那个妖怪几句话?你脑子有病吗?!” 她猛地推开曌,夺门而出,一滴灼烫的泪飞出来,落在他被她扯得歪斜的领口里。 曌愣愣伸手擦去恰好落在肌肤上的眼泪,面色惊慌追出去。他哪里是来打击她的啊?! 还有,他真的是神仙,虽然暂时被封了神籍,但很快就能恢复了。 浮泷去了隔壁,她从地上拔出被摔碎花盆的飞鱼草,把白线系在手上。抹一把眼睛,手掌张开,窜出一团妖火。 妖火霎变成数把冰牙状精致妖刀,她随手一甩,连头都没偏一下径直走出去。 墙洞内传来一声闷哼,随后“砰”一声,燃起一团妖火。那个叫九十七的白蜥兽被烧成飞灰,周围的东西却还是原样。 “浮泷!”曌拦在她面前,神色焦急,“你还要这样莽撞到处跑吗?” 她扬扬眉,刻意掩饰自己的狼狈:“你管不着。让开,否则你会和里面那位一样,连根头发都留不下。” “我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但你也要冷静一下再做打算啊。”曌横着手,像石柱一样杵着。 浮泷白他一眼:“我很冷静。” 这也算冷静?!曌皱眉,赶紧移动双脚,挡住想从旁边穿过的她。浮泷气急,却使不上空遁术。 她虽服下解药,但身上余毒未消,刚才杀白蜥兽的一下已经用尽妖力。 现在的她和对面这个变得和普通人没两样的少年都是半斤八两,没太多区别。 “你没听到吗?幽荧族的小妖入现世的消息已经在人类术士和其他妖怪中传遍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曌干脆扳过她的肩膀,却在接触到她杀人的目光时像被烫了手一样迅速松开。 浮泷深吸口气:“不就是多了几个想抓幽荧族妖怪的坏东西吗?我不在乎!处境危险算什么?” 她目光坚定瞧着他,决绝道:“只要有希望,刀山火海,油锅地狱我都要去!” “即使是虚假的希望?”曌同样直视着她的眼睛,简简单单几个字,瞬间又让她如受重创。 不针对她会死是不是?! “你是不是欠揍啊?”浮泷咬牙,手上腾起火苗,不大,却充分显示了她此时的心情。 曌耸耸肩:“我的意思是,我或许可以帮你。” 浮泷错愕,愣了好一阵才有点反应,手上的火苗缓缓熄灭,她僵着脖子看他:“你?” “没错,我。”曌忽然俯身,在她耳边道。 说罢,他在她怔愣的瞬间抽身,目光瞄着她的脚:“就你这个状态,我们进屋说会好些。” 此时,浮泷才发现自己的脚都在微微发抖。 好吧,她是强撑着夺门而出的。 安顿好她,曌才说起自己的身世,以及他为何身为烛照一族、本有神籍,却还是个妖怪。 要命的是,每天妖力使用都维持不住半个时辰。 过了半个时辰,或者用得太猛就会妖力衰竭变成普通人类。恢复妖力还需要休息好几个时辰。 满打满算,他每天也就只能用一回妖力。 且妖力还不是不用就会存着的那种,只要今天的妖力不用,到了明天一样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妖力。 并不会增强或是时间变长。 而这些,都源于他小时候的一次错误。那时候他还小,因为贪玩误杀了五谷神君最喜爱的侍神,蜃。 他以为自己杀的只是个强大的蜃妖,毫无悔意。 然后为了让他对生命、妖、人、精魅,有足够的认识,还有赎罪,天君罚他被封印两百年神籍,丢在现世磨炼。 “所以,你刚才说错了。我就是个神仙。”曌倒了杯水递给浮泷。 她只是看了看,并没有接过来:“说了这么多废话,你说的办法呢?能帮助我的办法。” “你真是没良心。”曌嘀咕,把水倒进自己口中。 吞下水,他凑近浮泷,低声道:“这是个秘密,我只说与你听。其实……月光海的玉树并不是世间唯一的一株。” “……”浮泷的心提起来,心跳明显加速,但她还是尽量按压住情绪等他说完。 “在隐世神族的墓地——天息海中就有一株玉树,而且看起来很年轻,不足万年。玉树对你们幽荧族很重要吧?既然治不好,何不另寻一株替代?” 曌坐直身子,转着水杯看她:“浮泷,你说这个办法可不可行?” 这自然是可行的,如果他没骗她的话。 “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些告诉我?你们烛照妖族和我们幽荧妖族虽同为四象之上的妖族,但从无往来。你不会是想看我出丑寻开心吧?” 浮泷很怀疑,尽管她现在已经快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找不着方向,但还是残留着一丝理智。 这一切都拜那个装术士的白蜥兽所赐,给她又讲了一场生动的“学”。 “……”曌被她问住,真要说为什么他还说不出来。他在离水镇醒来,发现她不见之后,一路循着妖草的气息追到这里。 刚找到她就撞见她被白蜥兽盯上,又只顾着救她。 甚至就连方才的那句话,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就是这么做了。 无论如何都要加上个理由的话,曌想了想,道:“你救过我的命,还是两次。” 第342章 幽荧族·隐世 生死之交,浮泷活了三百多岁,头一次亲身经历了这四个字的意思。不过这感觉不错。 她重回白云山,和曌一起。 这个离隐世最近的地方依旧是山下四季如春,山顶常年积雪。浮泷带着曌在山上绕了一圈,然后发现一个诡异的问题。 “你在找什么?不是说了跟着我去隐世?”跟着她瞎转的曌疑惑。 知道月光海情况紧急,他才提出冒大不韪带着她遣回隐世,去确认一下那棵玉树是不是她家乡的那种。 如果是,再想办法向天帝讨要过来,送去月光海。 反正一株长在墓地里的树,于隐世来说也没多大作用。倘若真能救月光海这一灾劫,也不枉它长了这几千年。 “不见了。”浮泷望着茫茫雪野,秀眉紧蹙。 曌也看了看四周:“什么不见了?” “水潭。”浮泷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水玉,递给他,“我是从白云山的一处小水潭出来的,还留下了水玉。可现在找不到那处水潭了。” 曌看了一下水玉,提飞一团雪花道:“可能这段时间风雪太大,封冻了。” “你在担心确认玉树之后回不去?”他摩挲着水玉,上面有她的名字,是妖怪们的文字,浮泷。 浮泷点头:“我不知道利用别的水域离开会不会回到月光海,还是走‘原路’安心些。” “都还没确认过隐世的玉树,有何可担心的?”曌把水玉还给她,“说不定等我们确认回来,冰雪会消减,水潭再次重现也未可知。” 浮泷想想,说的也是,现在何必杞人忧天? “你真的确定从这个大雪封山的地方能走到隐世去?”浮泷甩掉烦恼,用挑剔的眼神看他。 曌手一伸,一团雪瞬间飞到他手上:“敢怀疑我的本事?你可知我此生就没有记错的路!” 他反手一扣,整团雪全覆在她头上。 “你敢拿雪冰我?!”浮泷瞪大眼睛,深吸口气,雪地上嗖嗖窜过妖气,十几团雪花飘起来。 它们围在浮泷周围,旋转着,而后她手一扬,指着曌的时候嗖嗖飞过去。 少年早已跑到远处,又蹦又跳躲来躲去。他不自觉释放了妖力,金色的眸子在白雪中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以致许久之后,浮泷都会记得那个在雪中蹦跳大笑的少年。 他躲到哪里,雪团就飞到哪里。少年的发在飞奔中变成月白色,跃到树上的他成了完整的妖。 “喂!你就别打了,我认输!”他单脚立在树枝上,连连摆手。 浮泷邪笑,扬扬眉,手指轻动。她整个人也浮起来,没有任何支点,就那样和他相对而视。 “不砸到你,誓不罢休。”话音未落,新一堆雪团就朝曌飞过去。 “你这个记仇的女妖——”少年“惨”叫着瞪大眼睛,朝后栽下去,快着地时一个翻腾箭一样窜向侧面。 岂料他的脚竟然被一根弹起来的树枝挡住,于是,曌悲催扑在雪地里。 他身后,密实的雪球噼里啪啦落下,瞬息间就把他埋得严严实实。浮泷舒心大笑,还刻意折了一根松枝插在那堆雪前。 “安息吧。”她装模作样双手合十道。 一只手从雪堆前面钻出来,张开五指控诉:“我还没死呢,瞎说什么丧话!”曌扒开雪堆站起,却被笑得滚到地上的浮泷惊得愣住。 如此豪迈到在他面前毫无形象的女妖怪,还是头一回看到,长见识了! 不过,他心里也跟着很开心是怎么回事? 许久,他都不敢再仔细看她的模样。总会心跳加速……曌抓了一把雪揉揉脸,在浮泷诧异的目光中咧嘴一笑:“走吧,我带你走只有我才知道的小路!” 浮泷曾想象过自己变成独当一面的大妖怪那天,风风火火游走三世的威武模样。 却没想到那一天真的到来时,她竟然是跟着一个受处罚的神仙摸小路去的隐世,咳咳。这差距! 通往隐世的小路在一块冰牙下方,看起来是一团蜿蜒漂浮的云朵。 但曌牵着她跳下去后才发现那些云朵里其实有一条“旋转”的路,只要钻进云朵里,再一路攀爬就能越过两界缝隙。 “我每回受重伤,都会拼命往白云山跑。然后从小路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否则早就死了。”曌一边爬,一边说着自己波澜壮阔的过去。 最令浮泷惊讶的莫过于五谷神君的卸任。 曌误杀了他最爱的失神,蜃。但已经受了封印神籍,丢在现世磨炼的惩罚,对于隐世神族来说,这种处罚无异于另一种死刑。 要是在他没有神力的这段时间被恶妖盯上,往死里杀,曌绝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但这种处罚也有个好处,只要你命大,好好赎罪。那么就不会一定“以命偿命”,可以说是既威严、又不错的处罚。 经历过这么多,怎么着也能“改邪归正”了吧? 可五谷神还是卸任了,他说自己作为一个神仙,并不反对这个处罚。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接受。 所以选择卸任。 “那个公私分的如此清楚的五谷神君叫什么?”浮泷转了转仰得酸麻的脖子,她也需要转移注意力。 这些云朵不难爬,只要抗得过心中的畏惧,普通人也能行,就是脖子有点酸。 “辰九,来隐世前,是个善良又强大的驱魔师。” 曌往上蹭了蹭,趴在一片绿地上,三两下就爬了上去。他转过来朝浮泷伸手:“把手给我。” “名字真好听。”浮泷拉住他,眼前一晃,已经窜上一片柔软嫩草。 “长得也很好看。”曌往地上一躺,大口喘着气,“是三十六神君中面相最好看的一位。” 浮泷笑出声,和他并排躺在草地上。 原来,隐世是这个样子的。她把手背放在额头上挡着阳光,好刺眼啊,有点头晕。不过,景色真的极美。 到处都是秀丽美妍的浮岛,连风都充满灵气的味道。 这里和月光海的景色完全不一样,但都让人舒爽。若是这样的地方,说不定真有玉树存在。 千万要找到啊!浮泷闭眼,忍不住在心里许愿。 第343章 幽荧族·凝心 现世,颍州城郊。 忧隐负手立在一座破庙前,身后的幽光里,躺着三个身受重伤的幽荧族妖。周围还围着十来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年少妖怪。 都是幽荧妖族,身上的伤新旧不一。个个面色难看。 山下人声鼎沸,官兵和术士联手搜山。 “少主,那些术士的寻人符已经上来三拨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手上缠着绷带的少年和忧隐差不多年纪,只是和忧隐的沉静不同,少年面色发白,眼中盛着明显的惧意。 “守好这里,我下去会会他们。”忧隐撑开结界,握了一下少年的肩膀,转身下山。 少年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光点闪闪。“少主,我们已经被抛弃了啊……你为何还要如此拼命?” 他低喃。 离开月光海数月,年少的幽荧族妖怪们遭到一波接一波的疯狂追杀围捕。各种各样理由的都有。 想要他们妖元的、想吃他们肉的、想要骨头去炼器的……各种各样。 危险就像驱之不散的噩梦,笼罩着每一个幽荧族的年轻妖怪。他们初次入世,不懂的保护自己和隐藏自己,总是吃亏。 若不是生来就妖力强大,已经死几百遍了。 幽荧族的年轻妖怪入世的消息越传越远,织出更危险的气息。已经死伤十几个同类,每个妖都不得善终。 连头发都被瓜分干净。 别说寻找救治玉树的方法,光是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就已经让他们耗尽全力。多番打击下,他们开始互相寻找同族,准备壮大力量抵抗追杀。 其实,他们很不解,只是来现世暗中寻找救治玉树的方法而已,并没有做罪大恶极的事,为何还要被如此对待?! 后来,年轻的他们看透了。根本就不需要理由,贪婪而已。 刚开始联手那阵,确实顺利抵御过几次疯狂的追杀。但其他妖怪和术士也学会了联手,开始一点点瓦解他们。 若不是忧隐及时出现,哪里还能有他们这些苟延残喘的同族? 少主还是那个身手厉害的少主,只是他的个性变了。不再高高在上,难以企及,他会关心每一个同族。 甚至还会主动保护身手较差的家伙。 换成在灵虚岛,别说保护,他不冷言冷语打击就算是和善了。活下来,有了喘息的机会,脑子不算差的他们推测出一个令妖心寒的真相。 年轻的幽荧族妖们被当成掩护抛出来吸引注意力,让年长成熟的妖怪们不受干扰全力寻找医治玉树之法。 一开始,他们的壮志酬筹就被当成了笑话! 有胆大一些的妖把这个推论告诉忧隐,他作为少主,也是被抛弃的对象。他的话,应该会给大家指条活路。 可忧隐听后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光秃秃的树丫枝上和乌鸦坐了一整晚。 翌日,他顶着一双发青的眼睛站在大家面前。 “我知道大家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总要有妖站出来引开视线,这世间对幽荧族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若保不了灵虚岛,月光海消失……” 他说到一半,脖子僵住。剩下的话也噎在嗓子里,脖颈一阵酸涩。 秋风扫过,卷起他如缎的黑发。乌云托月的簪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他转过头,看着斜阳:“命是自己的,我懂。” “愿意留下继续和术士、其他妖怪斗下去,我欢迎。选择离开,我也不责怪。你们自己决定吧。” 忧隐垂下眼睑,隐去眸子里的光。 立在他身后的年轻妖怪们沉默了,虽然面色沮丧,却没有一个选择离开。他们同他一起站在那里看斜阳慢慢下沉。 身后的一排影子拉得老长,每一个都和影子一样瘦。 他们是追月而生的妖,不擅长活在一半太阳、一半月亮的世界。这世界对他们很不友好,不仅要挨饿,还要不断逃命…… 只有心里的一线希望还散发着暖意,治好玉树,保住月光海。 否则,每一个幽荧族的妖怪都真的无家可归,颠沛流离了。 夜幕降临,有妖问起鸹噪的浮泷现在怎么样。其他妖都只能摇头,忧隐更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从来到现世开始就和她分开了,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所以,他在寻找医治玉树方法的时候,也在寻找一个出门都还不忘带着自己爹送的飞鱼草的姑娘。 每一次同术士对决,他都会留下活口问话,就是想找到那个姑娘的下落。 忧隐藏在心里的话一直没说出口过,他相信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更相信浮泷那么聪明的家伙会活得很好。 没心没肺的丫头,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再次杀入术士阵法,妖火成刃,从刁钻的角度避过法阵扎向躲在后方的术士。有妖怪想要渔翁得利,也被他揍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幽荧族位居四象大妖之上的身份地位可不是浪得虚名。 破庙里那些家伙会受伤,不过是因为他们平时疏于修炼,现在又极度缺乏临场经验,所以才会一再被人追着打。 等这波攻击过去,定把他们抓来好好训练一番! 省得他一个妖怪累死累活,忧隐甩出无数妖刀,他的妖刀带着火,能穿破厚实的法阵,割裂法器,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 好在隐世神族的烛照一族没出来捣乱,否则他也活不了这么久。 他在山下浴血奋战,山上的破庙外,妖怪们一个接一个钻出来。他们瞧着山下爆出来的斗气光点,面色焦灼。 终于,有个少年忍不住道:“能动的都跟着我下去帮忙!” 说罢,他飞身而起,一个空遁消失。剩下的妖怪们也互相交换眼神,从对方眼里汲取勇气。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就不信自己会一直被揍!”另一个吼完,直接空遁。 随着他消失,走上来一个发辫及腰的姑娘,她用妖火幻出一把耀眼的剑:“不想做掩护的盾,想做出鞘的剑。” “我还要回家,才不要死在这里!”眉清目秀的少年也站到姑娘身边。 一阵风过,庙门口空空如也。只剩下呼啸的风卷着山下激烈的战斗声。 第344章 幽荧族·天息海 天息海,神族墓地。不似想象中的荒凉,反而是隐世的灵力源头! 海水因饱满的灵力变得柔和平静,宛如清透明亮的镜子,倒映着湛清的天和懒散飘过的云。 “不愧是隐世,真是快宝地……”浮泷飞鸟似的落下,曌也落在她身旁。 远处,一团扇形的光斑斓闪耀,被海水一映,竟成了一团完满的圆形光团,天衣无缝,姝丽美好。 浮泷用力揉了揉眼睛:“那是……玉树?” “整个隐世,也就这里长了这么一株。”曌解释着,还不忘冲过来拦住高兴得想要飞奔过去的浮泷。 她差点直接撞在他身上,一仙一妖距离海水不过半尺。 “你为何拦我?”浮泷不解,说要来天息海确认玉树的不是他吗?“难不成你后悔了?” 曌伸手,曲指,照着她的脑门就是一下。 “我其实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他把浮泷拖到一边,“天息海是神族安葬天神遗骨之地,不是谁都能轻易踏足的地方。” 浮泷也不笨,她立刻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揉着额头道:“抱歉。” 这么威严的地方,那定是“机关”重重吧?指不定水中还有沉睡的神族专属镇墓兽守墓,贸然踏上海水,不就是轻易送死? “没事,只要你别冲动,我还是又办法带你过去的。”见她如此模样,曌忍不住软和下来。 少年煞有介事揉揉她的头:“别看我现在受罚,过去我可是极受宠的小天孙。知道的可多了。” 可惜,曌的话只对了一半。 他知道许多是不错,但他忘记了,浮泷是幽荧族妖——和烛照一族一同诞生,却分属阴阳中的太阴。 天息海是烛照族的圣地,一旦有不一样的气息进来,立刻就会被知道。 在他带着浮泷顺利踏上隐藏在海面上的彩虹桥时,海中的镇墓兽就睁了眼。二人却毫无知觉。 彩虹桥在天息海上盘旋向前,还有不少分支探出来。 “每一条路都连着不少神冢,祭拜的时候沿着对应的路走过去就行。”曌牵着她的手,细心解说。 还没恢复力量的他甚至没看到海里缓缓游过来的镇墓神兽。 浮泷倒是察觉到肃穆的杀气,但她认为是自己站在神族墓地中产生的自然感觉。毕竟是神族的墓啊! 海岸上,一男一女两个妖怪呆呆看着天息海上出现的彩虹桥,面色复杂。 “那是……浮泷……”女人轻声道,她尽量隐藏着内心的不安。 她身边的男妖扣住她的手,沉声回到:“嗯,我看到了。”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你不是……不是用施了妖术的飞鱼草隐去她的踪迹,让她不会轻易被发现了吗?!她怎么会和一个人类出现在这里?!” 女妖反握住他的手,情绪激动,若不是顾忌这里是神族的天息海,她已经大吼出来。 “天意难测。”男妖只说了四个字,就抿唇不言。 “天意?你竟然信这种东西!”女人冷笑,“要真有天意,为何族长和神族交涉的时候他们隐瞒了天息海有玉树的真相?” “……”男妖不说话,但表情像是被强行灌了一碗苦胆汁。 女妖望着他的脸,暴怒的心绪忽然冷下来,她对着自己的男人发火有什么用?族长亲自上门求玉树,神族都说没有那种东西。 三世中,谁掌握了命运的咽喉,谁就是天意!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浮泷成为神族镇墓神兽的食物,我要去救她!”女妖猛地挣脱,飞身而起。 “慢着!”男妖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脚,把她拉回来。 她拧眉瞪他:“你拉我做什么?!我们的女儿已经被神族镇墓兽盯上了!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咬碎、被吃掉?” “孩子她娘,你冷静些!”男妖扑过去,一手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他面色沉着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个和浮泷在一起的小子,是他触发了在天息海上方悬着的‘路’,他是隐世的人。” “……”女妖用力掰他的手,却连动都不曾动分毫。 “你听我说,浮泷不会有危险!”他几乎是咬着牙把话说出来,一边安抚着急的妻子,一边盯着女儿的安危,着实费神。 女妖的动作顿住。 他继续道:“天息海内的路只有神族才知晓,那小子能触发,他就算是人也不简单。我们不妨先看看情势再说。毕竟,我们的任务是确认玉树是否和月光海的玉树相同。” “这件事由女儿来做也不是不可,正好狠狠打脸族长,让他再瞧不起年少的妖们!”男妖咬牙切齿,嘴角却拉出诡异笑容。 女妖彻底安静下来,点了点头。 男妖这才松开她,他趴在她旁边的草丛里:“我们在这里徘徊数日也没找到靠近玉树的办法,何不让女儿试试?” “我们只需要保护她就行了。”男妖再次握住妻子的手,用了用力。 女妖沉默片刻,却找不到反驳的话。月光海的情况越来越糟,所有大妖都使尽浑身解数在三世中穿梭寻找救治办法。 可每一个得到的结果都是“不可能”。 世间没有任何救治玉树的方法,但却探到另一个满含希望的消息——隐世神族的圣地中有一株年幼玉树。 族长决定放弃一切尊严踏入隐世求救,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君却瞒下玉树的事,矢口否认。 对方甚至没说玉树可能不是月光海内的那种玉树,直接否认了隐世有玉树的事实。 族长带着十二个长老厚着老脸在天帝神殿前跪了近一月,一条月拾都没吃。还要受炽阳的炙烤,一个个都脱了形。 天帝和神仙们依旧不为所动。 神族善良慷慨?抱歉,那只是对不会威胁到隐世的现世人类的善良和慷慨。 像幽荧族这种有力量和统领隐世的烛照族对抗的大妖怪,天帝巴不得他们赶紧灭绝了吧? 当然,这只是夫妇两个的猜测。 也不排除天帝不想给幽荧族希望的假象,令他们徒增伤悲。 究竟真相如何,还需看看天息海中的玉树是否和月光海的玉树是同一种。 第345章 幽荧族·镇墓神兽 彩虹桥有条道直接延伸到生长着玉树的白色小岛,浮泷和曌就是从那条道跳到小岛上的。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 浮泷甚至不需要看树的果实,就知道这株玉树意味着什么……“找到了!我找到了!” 她又哭又笑跑过去保住树干,像个疯子似的蹭来蹭去。 曌愣在小岛边缘,呆若木鸡看着这个又哭又笑的姑娘。浮泷忽然转过身,扑进呆愣的他的怀中。 “谢谢你!只要有这株新的玉树,再把月光海的灵泉清理干净,就能保住灵虚岛……保住大家的家了……” 玉树的果实在她心口处散发出感应的灵力,虽然很微弱,但并不妨碍她察觉。 果核虽然衰竭,但并没有死去,此时和健康的玉树近距离接触,它也像是回光返照般有了反应。 “我、咳咳,我只是带个路而已……”曌浑身僵直,谁来告诉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 浮泷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肩膀处,曌明显感觉到眼泪的湿意。 “没有玉树的支撑,我们幽荧族会灭绝,整个灵虚岛也会崩塌……还有月光海,会消失不见吧?曌,真的很感谢。” 每个字,都是浮泷发自内心的想法。 曌僵直的身子在她真诚坦率的话中渐渐改变,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感受——从绝望边缘挣扎着扯出希望的感觉。 他鼻子一酸,少年也是红了眼眶。 水中,倒映着两道紧贴的影子,心酸中透着温馨。还好玉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岸上的两个大妖怪看不见。 若是让他们看见浮泷和曌如此,只怕男妖会先忍不住冲上来揍人。 曌小心翼翼抬起手,慢慢环住浮泷的身子,而后抱紧,像是要把自己的力气分给她:“月光海会好好的,你的家会好好的。” “嗯……”厚重却带着笑意的鼻音,她忽然认真道:“从今天起,我这条命是你的!” 她无权掌控族妖们的意志,但她能掌控自己的意志。浮泷是诚心和曌说的。 可惜,这份“大礼”再次让曌呆住。他眨眨眼,望一阵玉树才笑道:“这份大礼,我可不敢收啊。你救我过两次,也是我的大恩人呐!” 浮泷怔了怔,环住他的手紧了紧:“可是,你救的是整个月光海……我总想做点什么。” “玉树都还没带走,算什么救了月光海?你傻呀!”曌揉揉她的后脑勺。 浮泷抬起脸:“对啊,确认是确认了,我要怎么把这么大的玉树带回去?”通知其他妖怪吧! 大家齐心协力去求天帝,用力所能及的东西去交换! “总之,你先通知其他幽荧族的妖。然后一起去求天帝,他是和善良的神,会把玉树给你们……” 曌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水声和怒吼打断。 像有人朝他们泼了一盆水,曌下意识护住怀里的浮泷,海水将他的后背整个淋透。水流冲过他的发丝,映出一只震怒的眼。 曌心里暗道大事不妙,怕是天息海内的镇墓神兽察觉了! 浮泷的手臂被水一浇,冰水沿着衣袖偷过来,震耳欲聋的吼叫让她头昏目眩。若不是曌及时抬手蒙住她的耳朵,浮泷怀疑自己会被吼得双耳流血。 吼声停下,曌推开浮泷,转身将她护在身后。 目光越过曌的肩膀,视线慢慢恢复正常的浮泷这才看清楚镇墓兽的真面目。是一条褐色的蛟龙似的水兽。 没有角,但鳞甲锋利。 正瞪着一双足有浮泷脑袋大的眼睛哼哧着看他们,镇墓兽的大鼻孔嗅了嗅,又凑近一些。 “曌?你小子不是应该在现世受罚吗?为何会在天息海?”镇墓兽开口,又是一堆水喷下来。 浮泷惊觉这是对方的口水,赶紧抡起袖子擦脸。 恰时,已经双双幻出武器奔上彩虹桥的妖怪夫妻见镇墓兽没有继续攻击,也放缓动作,双双松口气。 “这是个误会!”曌后退一步,彻底挡住浮泷。 “若非神族,擅闯天息海者死!吞食外来者是我的本职,你让开!”镇墓兽伸着舌头吼,想用威压之势逼退曌。 浮泷下意识捂住耳朵,她从未想过,镇墓神兽竟是如此厉害。 稳住心神,她瞧见一串腥红从曌的耳朵流出来!沿着他的肌肤染红了一片衣领。这个傻子! 她口中念诀,双手在身前腾起大团妖火,火焰跳动过后,成了密密麻麻的妖刀。 幽蓝火光晃到曌的眼睛,他惊然转头,條地保住浮泷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可。浮泷呆住——因为他鼻孔和嘴角的血。 “曌……”浮泷张了张嘴,却被他用手指按住唇瓣。 “尊者,祸是我闯的,我这就亲自带她面见天帝请罪。处罚的事,就不劳烦尊者亲自动手了。”曌客气笑着,顺势扣住浮泷的手。 镇墓兽瞧瞧浮泷,又看了看面色坚定的曌,而后缓缓沉入水中。 “你本是戴罪之身,现又带着外族闯入我族圣地,好自为之。加罪之后,好好反省悔过。”镇墓兽闭上眼,在水底游远。 曌见它游走,才一个趔趄扶着头往前倒去。 “喂!”浮泷赶紧拦腰抱住他,着急道:“你怎么样?” 曌顺势揽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没事,死不了。我们先回岸上去,再呆在这里又会引起镇墓兽的怀疑。” “好。”浮泷抿唇,不废话的驾着他准备离开。 她想用空遁,却发现使不了。葬在这里的神族太多,溢出来的气息压制了她身上的大半力量。 方才的妖刀力量都削减不少。 “这个傻妮子!”站在桥上的夫妇一前一后飞奔过去,在浮泷错愕的目光中接过她身边的少年。 彩虹桥随着他们离开化成光点消失,天息海又是那片明镜似的天息海。 夫妇两给曌喂药之后,一左一右“审问”浮泷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何会一同出现在这里。 浮泷无奈耷拉着肩膀一一交待,看得曌忍俊不禁。 “给你的飞鱼草呢?你扔哪去了?”浮泷爹捏着她的脸颊。 “爹、轻点!轻点!在呢,在呢……”她欲哭无泪。 浮泷娘瞥一眼憋笑的曌,后者立时严肃以对。 第346章 幽荧族·发簪·别离 “那株玉树,怎么回事?”夫妇两把浮泷彻底检查一遍,确认她没受伤,只是营养不良受了点后,终于想到了正事。 浮泷看一眼曌,对方回她一个笑容。他的笑从来无需刻意,就能抵达她心底。 “看他做什么?说啊。”浮泷爹皱眉,浮泷娘却在听完她的解释之后,对曌彻底改观,又塞给少年不少治伤的药丸。 浮泷轻咳一声,伸手解下脖子上的绳子,那上面系着月光海那株玉树的果核。 看见果核的瞬间,浮泷爹娘都愣住了。 果核上原本死了似的蓝色正散发着点点荧光,和玉树健康时切开果实看到的果核一样。 “它对那株玉树的力量有反应?!”两个大妖怪惊愕,默契开口。 然后,又一起红了眼眶。也不顾浮泷和曌还在这里,紧紧相拥,连道好几声:“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浮泷红着脸,瞅了一眼曌,对方却真诚笑着。 浮泷一怔,脸更红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何。曌感觉到她的视线,回应似的看过来时,她已经别开脸。 片刻之后,浮泷爹娘重新审视曌。 浮泷娘惋惜地抚了抚他的侧脸:“小子。你才是这个隐世真正善良慷慨的神仙呐!可惜,却受了处罚。” 曌听得一头雾水。 “你小子人不错,浮泷没白认识你。不过,我们必须回月光海,不能再同你一道了。”浮泷爹拍拍他的肩膀。 回月光海?都确认了玉树的存在,不是该去找天帝吗? 曌虽有些疑惑,却也没问。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打算,说不定是想回去备些礼物再来呢? 毕竟是事关全族生死和月光海存亡的大事。 “我也会在这边帮忙求天帝把玉树赠给幽荧族的!”曌目光坚定,像是在许诺。浮泷心下一热,又道了声多谢。 浮泷爹娘面色一滞,却又很快被笑容掩盖。 客气几句之后,他们一左一右牵着浮泷离开。曌一直笑着,半躺在草堆里,看着他们走远。 都快看不见了,浮泷忽然道:“爹、娘,我还有些话想和他说。你们等……” 话未说完,男妖忽然伸手将一溜妖力灌进浮泷头顶。她僵着身子眨眨眼,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倒下去。 夫妇两同时伸手接住她,面上均浮出一丝苦笑。 “傻闺女,那个烛照族的少年心怀善意,可他的身份和力量救不了月光海……少些牵扯,就少些悲痛。”浮泷娘红着眼,把她交到浮泷爹手上。 浮泷爹什么都没说,抱着女儿,和妻子一起空遁消失。 一出隐世,浮泷娘就准确无误念出当初在月光海时约定的寻到救治玉树之法就给大家传信的咒语。 用妖力催动妖术前,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插到浮泷发间。爱怜地吻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三世中的族人在同一时间收到传信,可浮泷爹身边却空了。 “铃……”他唤着妻子的小字,两行清泪落下来,“女儿是幽荧族的第一位功臣,但你才是永垂不朽的那一个……” 他抱着昏睡过去的浮泷走向一处水潭,每一步都走得踉跄,几近偏倒。 能同时让所有还活着的族妖都收到消息的妖术,是堵上妖元传出去的。妖元寂灭,魂归虚无。 浮泷爹将她放在水潭边,替她正了正发簪。而后收走了浮泷身上的水玉。 他轻捋着女儿脸侧的发丝,扬起嘴角:“浮泷,你就暂时在现世待几年,等爹和各位叔伯抢到玉树,再来接你回月光海……” 一条胖乎乎的鱼从浮泷随身携带的海螺中钻出来,身上还连着白线,是他给她的飞鱼草。 “如果,爹还能活着的话,就亲自来接你。”他抬手,飞鱼草旋即落在他手上。 手指飞转,飞鱼草立时断了线,他把水玉塞进飞鱼草的“嘴”里,自言自语道:“如果,爹不能亲自来接你,你也别难过。” “浮泷……”他收起飞鱼草,将女儿抱进怀里,“你要好好活着,爹和娘是这世上最爱你的妖……” “就算我们不在你身边,这份爱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他施术撑开结界罩住浮泷,最后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 保护家园的重任,不该让一群孩子稚嫩的肩膀来承担。 浮泷爹抹了抹眼睛,面色瞬间从一个柔和的父亲转换成沉着冷静的男妖。他给飞鱼草重新注入妖力,助其成形。 妖力涌动的光芒消失之后,他面前再无飞鱼草。 一个锦衣大眼的可爱男童口含水玉,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约莫六七岁的模样,浮泷爹蹲下,给男童拉上拖在背后的帷帽。 “去吧,把他们的水玉全部带走。然后……”他靠近男童,低声耳语。 男童听罢,面无表情的脸转向昏睡的浮泷。浮泷爹揉揉他的头:“拜托了。”说着,浮泷爹起身,一块刻着他名字的水玉飞进水潭。 玉珏入水,水面立时被一道光圈“扫”成灰白色。 男妖一步步走下岸,踏上水面。待他在玉珏坠落的地方站定,“铺”在水上的光圈骤然匀速收缩。 最后变成一条光线消失。 水面被风扫出一片褶皱波纹,只剩下面无表情的男童和昏睡不醒的浮泷。男童看了她一阵,尔后转身离开。 浮泷醒来时,天空繁星闪烁。 她揉着发胀的脑袋,惊觉自己的妖力又强大不少。怎么回事?爹娘呢?她坐在草地上茫然四顾。 可是,感受不到他们的妖气。 同族的妖气只要有心用妖力是能够察觉到的,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爹娘。然而,多番拼尽全力的感受,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里也不是月光海,他们去哪了? “对了,飞鱼草!”浮泷拿出海螺,一个劲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以爹的性子,应该会在飞鱼草上留下消息。 可惜,浮泷连飞鱼草都找不到了。不止如此,生出她名字的水玉也没了。 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浮泷呆呆坐在那里,冷风吹来,浑身发凉。爹娘不要她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但这根本就不可能! 第347章 幽荧族·茫 天亮了,可浮泷却像还在黑夜里,找不着方向。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不是白云山,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太阳从浮泷的背后冒出来,她的影子在柔软的草地上清晰可见。 “这是……”浮泷盯着自己的影子,眸子一点点睁大。她下意识伸手去碰了碰影子,为什么会有这个? 手指落在一支簪子形状的小团影子上,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簪子。 而自己的簪子也好好的悬在另一边,那是一轮圆圆的小月亮。可这边这个,是花朵托月的形状。 浮泷心跳加速,手却极慢地拔下头上的发簪。 “娘亲的。”她将簪子看了又看,得不出别的结论。这支漂亮的簪子属于她的娘亲,浮泷再熟悉不过。 为何娘亲要把簪子留给她?浮泷攥紧簪子,在阳光下站起来。 她走到水潭边,吓跑了一群浮上来呼吸的青色鱼儿。 不是说了要带她一起回月光海的吗?浮泷回忆着爹娘说过的话,还有和曌分别的场景。 冷静下来,她发现那场分别并不是很自然。 爹娘知道天息海的玉树和月光海的玉树是一样的,他们很开心。可他们后面的面色却有些凝重。 仔细想想,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是存在的。 他们到底瞒了自己什么?浮泷在水潭边跪下,把簪子放在一边,鞠水洗脸,一连泼了自己几捧水她才停下。 撑着岸边的石头看自己的倒影,浮泷呆了好一阵。 没有水玉,浮泷连打开月光海大门的钥匙都没有。想问清楚,失去了机会,她的目光移到水中那个“自己”的头顶。 睡过去前,有一股妖力从头顶钻了进来。爹娘为何要这么做? 想不透!浮泷纠结半晌,一掌拍碎水面的倒影。不管了,总之先传信给其他族妖,告诉他们有办法了! 她拍拍脸捡过簪子,准备施术传信。 可想了半天,她发现自己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她浮泷是那种记忆力差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的妖吗?! 努力想、用劲想,浮泷在水潭边跳脚。 她一手握着簪子,另一只手不停的挠头发,可抓掉了好几撮头发后,她确定——自己真的想不起来了。 望着手掌里躺着的几根头发,浮泷心里一动。 莫非在她之前有妖已经动了传信的妖术,所以她才会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唯一的可能,这种术法已经使用过,并且,生效了。 传信的是谁?爹?还是娘? 浮泷继续抓头发,心里的问题堆成了小山,她却连个头绪都没有。望了望升上高空的太阳,浮泷怀揣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水潭。 一路上她都留下隐藏的妖力信息,同族靠近时,被她注入妖力的小花或者小草就会说话。 这些会引导他们找到自己。 浮泷希望循着妖力的信息找来的,会是自己的爹娘。他们来告诉自己,当初为何不辞而别,还带走了飞鱼草和她回家的钥匙。 只留下一枚簪子。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有人迹的地方,却是个封闭的小山村,打猎种田自给自足。 这里的人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叫着每一座山、每一条河。世代从未出过山村。 问了一溜人之后,浮泷决定抓个妖怪来问问还要靠谱些。 她选择人迹稀、灵气充沛的地势走。终于在三天后碰到一个老树妖,老树妖什么都知道,且对于年轻妖怪的询问都乐于解答。 不过半个时辰,浮泷就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里是人类陆地上最大的国家东边偏远的边角之一,距离她提到的白云山有十万八千里远(用妖怪的速度丈量)。 换成人类的十万八千里,那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路程。 但妖怪的十万八千里,就得走上一年,跑上半载。如果不用妖术,花上三五年也是正常的。 浮泷无语仰望天空,亲爹娘喂!你们居然把我丢到这么遥远的旮旯角落! 她开始了重回白云山,去隐世找曌的路。风雨无阻,睡过石桥,也挂过大树,偶尔还有几只好奇的小动物随行。 都是些有灵性的家伙,稍加指点便能修炼成妖。 终于在数月后,到达了人潮苍茫的边境小城。浮泷敛去妖气,把自己打扮成普通的姑娘混迹人群。 天气越来越不好,甚至是反常。 有传言说人类善于卜算的术士曾向大国天子进言,做好自救的准备,隐世似乎又开战了。 这些神仙怎么如此喜欢打架? 浮泷没把听到的话放在心上,她关心的只是自己能不能找到曌。他是神仙,说不定有办法和月光海联系上。 然而,神仙没找到,她却被一群术士盯上了。 她本打算懒得理他们,直接离开就好。 岂料这群无知的人类居然想到用人类的小孩子做牺牲,诱她上钩。比起她这个妖怪,他们更丧心病狂。 三流术士们出钱买下几个身患重病,家里又无钱医治孩子。 用贵女们常用的脂粉略作掩饰,让几个孩子看起来不像是生病的模样。他们收拾好之后,架起高台,让几个孩子盘腿而坐。 然后拿着法器在一边埋伏,还安排了人手用弓箭瞄准孩子们的脑袋。 有病!浮泷立在圈外的树顶,嘴角抽了抽。 看样子,她不出现这些孩子就会被“放血”用来引她上钩。自己不过是从城中走过而已,而且也敛了妖气。 这些术士看起来也不是高手,是如何看出她真身的? 还是……浮泷的目光飘向几处招摇的树影。这些术士的目标其实不是她?!闭上眼,浮泷催动妖力。 瞬息后她猛地睁眼,面上全是错愕。 招摇的树影也颤动起来,风起妖出。数个黑影奔向高台上的孩子,术士们也大吼一声倾巢而出! 绑着法器的大网、辟邪动物的血、符纸、桃木…… 混乱的景象让浮泷忍俊不禁,她还没出手,几个有着相同气息的妖已经带走了孩子,顺道破坏了术士们的陷阱。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她身后有人道。 第348章 幽荧族·同族 窗外,柳絮飘摇,偶有几只燕子掠过水塘,叼着水和了稀泥,又飞到屋檐下垒窝。 浮泷很激动,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在现世遇到忧隐! 不止是他,还有好几个同族妖怪都在。男女都有,住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假扮成普通人过活。 这处院子像是庙宇改建成,池塘边上就随意放着一尊神仙的泥塑。 还有,被术士盯上的其实是他们。 一个月前同行的女妖在酒楼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多喝了几杯,没管住自己的妖气,这才惹出的乱子。 他们本可以一走了之,但看那几个人类的小孩子可怜,就决定出手救人。 “反正没有水玉,就算知道寻到玉树的替代也回不了月光海。就当是打发时间。”忧隐和浮泷靠窗而坐。 外面,几个妖怪正奋力逗孩子开心。 “你们的水玉也不见了?”浮泷拔高声音,她还以为只有自己的水玉被拿走了。难道不是爹和娘亲? 忧隐拿着一卷书册,书页都被他捏出褶子。 “一觉醒来就全不见了,不管是我的,还是其他十几个同族的水玉。那晚,我们明明在梦中收到消息,玉树的事已有眉目。正打算等齐了周围的同族再一起走。” 他把书按在桌上,咬牙道:“如此关键的时候,竟然出这种事!” “真是古怪。我的水玉也不见了,但我没有收到消息。”浮泷舔了舔唇瓣,她不可能收到消息,玉树就是她发现的。 传信的可能是她爹,也可能是她的娘亲。但水玉的事要怎么解释? 忧隐叹口气:“比起水玉消失,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这句话自他昨晚和浮泷确认身份后就说了不下二十遍。 不止如此,他还给浮泷说了自己在现世的见闻。 包括他发现她不见的害怕,遇见同族的奇迹,还有被他们的身手气得吐血而不得不动手教他们、还要抵抗术士和其他妖怪攻击的血泪史。 忧隐还捧出一册书,上面记着他们在现世艰难挣扎中收集来的各种消息。 浮泷兴致勃勃的听着,从言谈举止间,她发现忧隐改变了不少。现在的他更好,平易近人,心思细腻。 原来,历练真能改变妖生! 不过,忧隐没告诉她他们这些年轻的妖怪其实被当成诱饵的事。这还是后来一个女妖怪说漏嘴,浮泷才知道的。 为了庆祝又一个同族归来,妖怪们趁着天亮准备了好多吃的,入夜后狠狠热闹了整晚。 他们七嘴八舌询问浮泷这一年多都干了什么,去了何处。 浮泷端着一杯酒,从自己在白云山潭水中爬出来,遇见一只兔妖开始,说到“走小路”潜入隐世。 讲镇墓神兽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屏气凝神看着她。 只有忧隐皱着眉,目光始终看着面前的火堆。跳跃的火苗倒映在他的眸子里,颇有几分愤愤的感觉。 浮泷略过自己抱着曌哭鼻子那一段,说了自己和失去神力的曌被镇墓兽吓唬后,爹娘出现了。 说着,她忽然愣住。 爹娘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浮泷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番想来,会不会当时大妖们已经和神族交涉玉树的事情了? “后来呢?”见她半晌不接着说,有个女妖忍不住催道。 浮泷回神,笑笑:“后来,爹娘他们就给受伤的那个神族少年服下治伤的药。带着我离开了隐世。” “就这些?”听完,他们似乎不太缓得过神。 “就这些,半路上我突然昏过去。醒来的时候,爹娘都不见了。再后来,就是跋山涉水想回白云山。然后遇见了你们。” 浮泷仰头将剩下的酒全部灌进喉咙。 她也知道这半截很别扭,但这就是她知晓的全部。若是能回白云山,找到曌曾经带她走过的小路重入隐世,说不定就会找到真相了。 “那个,叫曌的神族家伙。你似乎很相信他?”一直沉默的忧隐忽然开口。 他往后倾了倾,目光一瞬不瞬看着浮泷。自己找了她那么久,甚至还被术士伤过,她倒是过得不错—— 和死对头热络得很。 其实,还有件事他瞒住了所有的同族,包括浮泷。大家的水玉不是无故消失的,是他在大家的饭食里下了药。 待他们熟睡之后再用妖力拿走,交给了一个叫飞鱼的妖怪。 那娃娃身上有幽荧族的力量,还有浮泷的水玉。初遇的时候,他头戴连衣帷帽,双手抄在袖子里面无表情远远盯着忧隐。 “你究竟是谁?”忧隐察觉不对劲,幻出数十把带着蓝焰的妖刀对准他的各处死穴怒问。 “战事将起,尔等不过是年轻的孩子,不该被卷进来……”娃娃一开口,却是浮泷父亲的声音。 忧隐和她爹打过不少交道,对这个声音极其熟悉。 他呆呆听着娃娃说自己是跟在浮泷身边的飞鱼草,得到浮泷亲爹的妖力才成人形。此番是来送信要他们好好活着。 娃娃用浮泷爹的语气,说族长此前做了一个错误但必须的决定。 这一回,他自作主张,把还活着的年轻同族都留在现世。这一战,他和其他的父母们会拼尽全力对待。 就算是九死,也要把生长在隐世天息海的玉树抢到月光海…… 和隐世交涉失败,注定这是一场惨烈的鏖战。但不战,就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忧隐是少主,负有带着年轻同族们活下去的使命。 “最后,我还有一点私心。如果我死了,请你照顾浮泷那孩子,她是确认玉树的大功臣呢……飞鱼从今天起,是你的妖,任你差遣。” 忧隐回想着和那个面无表情的飞鱼的对话,下意识捏紧手里的拨火棍子。 浮泷竟然还对烛照统领下的神族抱有期待,她知不知道族长带着十二长老在隐世神殿前跪到虚脱,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都不肯松口?! “我和他是生死之交,自然是相信他的。”浮泷回答得干脆。 “呵!生死之交?嗯?他是烛照族的孽障,是我们幽荧族的死对头!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的?” 忧隐气得肺疼,说话显而易见带着刺。 第349章 幽荧族·夜话 浮泷愣住,其他妖怪也是一脸错愕看着忧隐——除了指点他们修炼的时候,他从未如此生气过。 “浮泷,我向来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妖……”忧隐手下一个用力,用来拨火的棍子咔嚓断裂。 他的话还没说完,呼吸却已经又厚又重,像是在抑制冲天怒火。 坐在浮泷身边的女妖怪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快说点什么啊!”女妖神色慌张,此时的忧隐真的吓到他们了。 别的妖也是一脸着急看着浮泷。 过去在灵虚岛,浮泷和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而到了现世,全靠着忧隐的斡旋和“特训”他们才得以从各种围追堵截里活下来。 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她和忧隐不合,好不容易才相聚啊! 可惜,浮泷没有顺了大家的意思。她轻轻拨下女妖的手,投给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转向忧隐。 “你不信我的话很正常,毕竟你没经历过我的经历,你也不认识曌。忧隐,谢谢你担心我。”浮泷笑,一派坦诚。 她不想和忧隐吵起来,他和大家都是真的担心自己。 幽荧族对烛照族的忌惮与生俱来,被写进了历史,代代相传,浮泷能够理解。这和她当初在离水镇遇到曌的时候选择跑路是一样的。 忧隐本想再骂她几句,一看到她真诚得堪比烈火的眼神,竟是说不出口了。 一口怒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越来越蠢!”他嘀咕,蹭地起身,黑着脸道:“你们继续,我休息去了。别玩得太晚,省得又引起注意。” 呼—— 众妖松口气,互相眨眨眼。浮泷身边的女妖更是瞠目结舌,好半晌才重新扯住她的衣袖叹道:“没想到少主还有忍住不骂人的时候。” “说不定你是他的克星呢,哈哈。”见忧隐走远,妖怪们的胆子大起来,说话也渐渐口无遮拦。 “对对对,你不知道,换成别人,这样和他说话是会被罚沉到水中修炼三天以上的!”对面的男妖撇撇嘴。 身穿红裳的女妖重新捡来一根棍子,神秘笑道:“浮泷是少主的克星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 “这么说还真是,在灵虚岛就这样了呢。这叫啥?” “天生一对。” “不对!不对!是一物降一物。除了长辈,敢对少主直呼其名的,也就只有她了。” 说得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对忧隐直呼大名似的,嘁!过去对忧隐的态度不满的时候,谁不是一口一个忧隐的啊?! 浮泷直想翻白眼。 在浮泷被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说得眉脚直抽抽时,她身边的女妖也凑热闹道:“一妖降一妖还要贴切点吧?” 这些死妖怪! “停——”浮泷举着手里的烤肉大声制止他们,成功吸引所有妖怪眼球的时候,她眯眼一笑,“大家在相遇前都经历过什么好玩的事,说说?” 此言一出,几妖叹息几妖愁。 他们互看一眼,每个妖怪都用简短的字概括:惨不忍睹,先甜后苦,四处奔逃,悲催难言…… “我们是吸引眼球的诱饵,诱饵哪有什么好日子?”浮泷身边的女妖面色无奈。 话一出口,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只余柴火细碎爆裂的噼啪声,浮泷眨眨眼:“诱饵?什么意思?” 女妖被她一问,旋即错愕摇头,极不自然摆手笑道:“没、没那回事,我瞎说的,呵呵呵。” 说罢,还小心翼翼瞅了其他妖怪一眼,并缩了缩脖子。 见她这副模样,浮泷疑心更重。 看周围,妖怪们竟然一个都没看这边。他们啃烤肉的啃烤肉,喝酒的喝酒、还有抖腿拍手给旁边胡乱哼唱的家伙伴奏。 甚至还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妖正仰着头看星星! 红衣女妖早已丢开拨火棍,不断给并不差柴的火堆添柴,那模样颇有几分“老娘很忙,勿扰”的架势。 有问题! 浮泷嗅到诡异的味道,她干脆放下烤肉,掏出手帕擦擦手,扳过身边冷汗涔涔的女妖,眯眼一笑。 “作为幽荧族妖的一个,我有权知道实情。你来说。” “哈?”女妖故作惊讶,可惜表情太过拙劣导致俏丽的脸都有些歪斜,“浮泷你多心了,口误而已,何必当真?” 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鼻梁滑下,往边上一歪,绕过嘴角滑落脖颈。 浮泷抿唇看她一阵,條地松开对方,耸耸肩道:“既然这样,那我直接去问忧隐……” “别!” 就在她要起身的瞬间,女妖扑过来抱住浮泷的腰,把她拖回树桩做成的凳子上:“别冲动。” 浮泷扬了扬眉,发现女妖勒在她腰上的手像她在路上见过的一个龙虾妖的钳子。 一旦夹住,掰都掰不开。 那些装作在“忙”的妖怪们也提着口气看这边,见浮泷被拖住,一个个的才放下悬着的心。 不过脸色却都不是太好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浮泷掰不开女妖扣在她后腰上的手,只好放弃,转而居高临下盯着对方。 女妖的额头靠在浮泷腹上,闷闷道:“你不能说是我们告诉你的……” “那不行!”身后有妖怪反对。 女妖立刻噤声,浮泷不满地转头,循着声源看过去。那个说话的男妖挠着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听过就当没听过。” “嗯嗯嗯!”其他妖也一脸凝重点头,表示他们也是如此想的。 浮泷的嘴角抽了抽,但她还是轻咳一声道:“我听你们的,听过之后就忘记,当做自己从未听过。”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 待女妖用带着微颤的声音给她说了大家发现这是族长和十二长老的计策—— 用从未涉世的年轻族妖吸引现世各种势力的视线,以便那些经验丰富、妖力强大的壮年妖怪们寻找救治玉树之法。 所有的危险都被集中在他们身上,还死了不少同族。 他们若不是遇见忧隐,而忧隐又把他们集中起来,帮他们退敌,给他们特训,他们也活不到现在。 简言之,他们是被最信任的长辈们当成诱饵的妖怪,能被轻易舍弃的存在。 第350章 幽荧族·伤心?不存在的 那个他们拼了命想要全力保护的家乡,原来竟不需要他们……少主不许他们给浮泷说,是怕多个伤心人。 不对,是伤心妖。 在灵虚岛的时候,总能看到浮泷到处奔跑的欢乐身影。她和大家一样,爱着月光海。 浮泷冒着豁出命去的危险,不惜跟着烛照族的家伙潜入隐世,为此还差点被镇墓兽吃掉。 要是她知道自己只是个诱饵,是被刻意送到危险中抛弃的存在……得有多难受?! 女妖说完,所有的妖怪都沉默了。 “原来是这样,诱饵。”浮泷搭上女妖的肩膀,心里却在疑惑自己怎么没有成为被追杀的对象。 她行事的风格也不算低调到尘埃里,但只是白蜥兽识破了她的身份。 不过那魅兽也不是刻意算计她,它只是得到消息说有大量幽荧族的年轻妖怪出没,才布下局守株待兔。 只是恰好撞上去的那个是她浮泷而已。 “浮泷,你千万要忘记这件事。反正、反正少主说有一个大妖怪替大家出面,要保大家的命。所以,你也别往心里去。” 女妖抱紧她,声音带着慌意闷闷道。 围坐在火堆边的其他妖怪面色也不太好,但眼中却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苦涩。包括浮泷在内,大家都明白,若非这场毁灭性的灾难,也没谁会做这样的决定。 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中最好的抉择了,就算不对,也是最好的抉择。 年轻的族妖们修炼不足、缺乏经验,正是最易吸引眼球的存在。现世中对幽荧族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有他们转移注意力,剩下的大妖们行动起来委实要好得多。 大家心里难受,但却找不到愤怒和仇恨的理由。 “我没事,反正都过去了。”浮泷忍着心里的难过,勉强扯出笑容,“说不定他们已经顺利拿到玉树,很快就来接我们了。只是大家的水玉……” 等等! 浮泷说到一半,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族中大妖出面帮他们保命,他们不是应该回灵虚岛等着迎接玉树吗? 为何水玉却突然消失,回家无门! “浮泷?”见她半晌不说话,女妖怪疑惑抬头,却是一呆:“你……怎么了?” 浮泷的脸色极难看,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可正面却阴翳冰冷。吓得女妖六神无主看了同伴们一眼。 “忧隐!”浮泷蹭地站起来,冲妖怪们抱歉笑笑:“我有事找忧隐确认,你们先玩。” 女妖一听,脸都绿了。 “不准去!”她依旧死死环住浮泷的腰,像只粘人的大猫,粘在浮泷身上。就连周围的妖怪们都紧张起身,准备拦住浮泷。 红衣女妖把剩下的柴禾猛地全部扔进火堆,火苗腾地蹿起,变成蓬勃大火。 “你这是不信我们?”她眯起眼睛,其他妖怪也冷着脸看浮泷,此刻在他们看来,浮泷就是个叛徒。 明明答应过听他们说就不会去找少主,还说什么“都过去了”,屁话! 浮泷皱皱眉,无奈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女妖,无奈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去找忧隐,是为了隐世玉树的事。” “……”众妖依旧盯着她,明显不相信。 “真——的!”浮泷用力掰着女妖钳子似的手,咬牙道:“我只是觉着奇怪,曌说他会想办法说服天帝把生长在天息海的玉树赠给幽荧族。” 女妖的手臂松了松,却没有全部放开。 浮泷使上妖力,才勉强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她用一只手抵住女妖的额头,防止对方再次扑上来。 “可我从那个偏远的地方醒来,到现在也过去了四月有余。为何还没传来月光海得到玉树,接我们回家的消息?至少,那个给忧隐承诺的大妖怪也会来个信吧?” 女妖闻言像被施了定身法般僵住身子,双手朝前伸着,却没再动一下。 此言一出,立刻刺激了妖怪们。浮泷推开女妖,理了一下自己被揉皱的衣衫:“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曌曾说过,对神族来说,那株玉树就是几千年前突然长出来的树。 天息海的玉树对隐世并无作用,甚至都不是隐世灵气灵泉的来源。除了装饰之外,就是个吉祥的象征。 他有自信能劝说天帝赠出玉树,但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这就微妙了。 但还有幽荧族的大妖们啊!他们都是力量堪比统领隐世的烛照族的存在,说的话应该有分量。 可为何四个月过去,还是毫无动静? 又或者,其实有动静,但他们谁也不知道。那忧隐呢?他曾和说要保护大家活下来的大妖接触过,连他都不知道? 还有水玉的事,太诡异了!简直就像是故意不让大家回月光海的手段。 妖怪们七嘴八舌猜测起来: “我们还是被抛弃了?” “不可能!” “可我们的水玉已经失窃四个多月了啊!那个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的大妖怪,真的可以相信?” “……”沉默。 “会不会。”红衣女妖攥紧双手,面色惨淡,“会不会找到替代玉树的事情是假的?其实,月光海已经毁灭了,长辈们想要我们在现世好好活下去才……” 她委实说不下去,每说一个字,心都像被烧红了的木棍戳中。 浮泷大步走过去,扳过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怎么可能?!玉树是我亲自拿着果核确认过的存在,是真的!” “那还有什么能解释现在的状况?你倒是说啊!”女妖瞪着她,双目绯红。 立时,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浮泷。 “除了拿不到玉树,还能有什么?”浮泷回以更加坚定的眼神,“我敢用命保证,玉树是真的!” “你们这么吵,还让不让我好好休息了?”忧隐突然冒出来,面色不悦。 妖怪们叫了声少主,而后各回原位。红衣女妖扯开浮泷的手,捡起拨火棍挑着火堆,火光更亮。 忧隐复杂的目光落在浮泷身上:“浮泷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我?”浮泷指着自己,旋即扬眉走过去。正好,她也有话想对他说。 第351章 幽荧族·压抑 浮泷刚走出几步,其他妖怪也丢下手上的烤串、酒杯、烧火棍等,准备跟上。不过被忧隐制止了。 “你们无需跟上来。”他面色平静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 妖怪们互望一眼,眼神里含着不甘,却又不得不停住脚步。只有红衣女妖壮着胆子道:“少主!” “何事?”忧隐淡笑着,面如冷月。 女妖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顺带瞥一眼浮泷:“方才我们争论的话,少主你都听见了吧?” 忧隐不承认,亦不否认。 但有一股迫人的威压从他周遭散发出来,就连和神族镇墓神兽对峙过的浮泷都被他突然爆出来的威压妖气吓一跳。 红衣女妖更是不得不垂下脸,她从头凉到脚,但还是倔强道:“少主,你知道真相?” 方才浮泷想要找他确认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呵——”忧隐眼色一冷,旋即又有些无奈叹口气,“玉树一事绝非谣传,但……”他忽然顿住,看一眼浮泷。 那眼神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浮泷眨眨眼,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她还未来得及想清楚,忧隐就接着道:“本想等你们开心过完今晚再说的,看来不说不行了。” “……”他们再次沉默,不过这次的沉默不同,还带着一丝沉重的压抑。 忧隐的目光从浮泷身上移开,他将这剩下的十几个妖怪挨个看了一眼:“因为玉树的事,月光海和隐世开战了。” 什么?!浮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曌自信的笑容蹦出来,在她眼前晃。 周围全是明显的抽气声,带着错愕。 “我们也要做好随时替补的准备,这一回,冲在前面为我们挡住腥风血雨的,是当初将我们看作诱饵的前辈们。” 他说完,许久都没妖开口。好几个的眼神甚至落在浮泷身上。 忧隐知道他们心中所想,道:“你们也无需把浮泷当成骗子,确认玉树的人就是她。” 浮泷呼吸一滞,这才发现好几个妖怪投来的不善目光。 “烛照一族向来心狠手辣,容不得半点威胁。会骗了初出茅庐的她也属寻常,她能活下来,已是最大的幸运。各位,我们的对手将是自古以来的死对头。” 忧隐走过来,停在浮泷身边,他倾身转动穿着半边野猪肋骨的生木棍。 油珠掉进火堆边的红炭上,滋滋冒烟。 他嗅了嗅诱人的香味,道:“好好享受今晚的最后一顿美食,明天开始继续我们的特训。” “是!少主。但,那几个孩子怎么办?” “养着吧,反正他们的家人已经卖了他们。到时候我们离开了,这里就是他们几个的家。”忧隐直起身子,拍了拍手。 浮泷拔脚,拖着沉重的身子离开。 有个妖怪想要喊她,却被忧隐抬手制止:“你们已经知道了真相,就安心吃吧。以后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话是这样说,但谁还能真的吃得安心? “我去看看她。你们谁也不要跟来。”忧隐幻出妖刀切下一段烤好的肋骨,用一扎嫩叶包了拿着离开。 看得火堆边的妖怪们瞠目结舌—— 他们都知道少主变得更有担当,心思也缜密不少,还会关心其他妖怪的修炼进程。 却是头一回看到他如此在乎一个妖怪。不过那是浮泷啊,在灵虚岛的时候唯一在还是怪胎的少主面前面不改色的家伙呢! 妖怪们重新坐下,却没了笑声。 原本鲜美可口的烤肉,吃起来味同爵柴。而入口醇香的美酒,现在喝一口也是苦涩难咽。 大家都知道救治玉树的路不平坦,但没想到会和死对头打起来。 每个妖怪的心里都悬起,一直幽居月光海的他们打得赢入籍神族、甚至统领隐世的烛照族吗? 难以断言吧?否则也不会从少主那里听到即将成为替补上战场这种话。 他们不怕死,反正没了玉树的月光海也撑不了多久。根没了,他们这些“叶片”还能活多久? 怕的是付出性命,却还是无法为月光海把希望带回去! 火苗跳跃着,照出妖怪们长相不一,却一样愁容满面的脸。有个下巴上长了小撮胡须的男妖突兀大笑两声。 “来!就把这场宴席当成壮行宴,祝族妖们,还有我们能顺利夺到玉树!” 他端着一壶酒站起,踢了踢身边的妖,“起来啊!还没上战场呢,一个个的这副死样子可不行!” “说的对!我先干为敬!”红衣女妖紧跟着出声,端过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气氛重新活跃,却带着壮烈的气息。一株玉树,全部的希望,幽荧族不仅要用命去找,还要用命去取…… “你这是做什么?”忧隐追上浮泷,发现她居然摊块布在床榻上,蚂蚁似的收东西。 浮泷没看他,手底下也没闲着:“我要去白云山。” “白云山?”忧隐重复着这三个字,疑惑的脸色慢慢冷下来,眸子透出寒意,“就是你说的那个有小路通往隐世的地方?” “是。”浮泷把两件衣服和一些银钱塞进去,手脚麻利的系个大大的结。 忧隐看着她的背影,顺手把烤得金黄喷香的肋骨送到嘴边,大口吃着:“你还惦记着那个和你有约定的混蛋?” “他不是混蛋,他可能出事了。”浮泷把包袱捞起来,挂在肩膀上。 她现在算是知道大家的水玉为何会突然消失了,还有那个神秘说要保护大家的大妖怪,她心中也有些数。 整个幽荧族,除了她那个特立独行的爹,还有谁敢这么做? 刚才忧隐说到战事时,浮泷想到的却是自己的事。她自然而然就把所有的事全都串了起来,飞鱼草消失、自己沉睡,水玉丢失…… 还有同时传给其他同族的消息。 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何曌一脸真诚说会想办法说服天帝把玉树赠给幽荧族时爹娘会是那种一点都不感动的表情。 从一开始,他们的打算就是直接抢吧? 不止是爹娘,还有其他的同族大妖。这种情况下,曌若是去说情,那就是和敌人暗通款曲,就算是神族,也是有死罪的! 第352章 幽荧族·不准去! 而时间,已经过去了四月有余!思及此处,浮泷心头一紧。 希望神族的死罪也有先下狱,再挑时间执行的步骤;希望,曌还没被祭旗;希望,她还能见到他…… “我要去找他,然后同你们里应外合。”浮泷脚下生风走过去。 然而,一条修长的手臂挡在她面前。手上还抓着一根啃了几个大坑的金黄肋排,香味扑鼻。 “不准去!”忧隐挡在她面前,比她足高出一个脑袋的妖怪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 浮泷咬着唇瓣,抓紧了身前的包袱带子。她缓了缓,尽量平静抬脸看着他:“你不知道曌,但他真是值得信任的妖。你要是见过他,就会改变看法了。” “浮泷!”忧隐扔掉肋排,猛地扣住她的脖子,“他到底是给你喂了什么毒?!” 她瞪大眼睛,双手下意识去掰他的手。其实忧隐也没有多用力,只是浮泷被吓到了,不止是他的动作,就连他的面色也很是吓人。 “烛照族的孽障伤了我们多少族妖,是如何折辱族长和十二长老……你若知道,我就不信你还会奔过去找那畜生!” 忧隐猛地将她往后一推,反手关上门。 关了门,他立刻放开浮泷,只是脸上的怒意并未消减半分。 “咳咳咳咳——”浮泷一阵猛咳,眼中都冒出光点,她抚着喉咙看忧隐,这厮再用力一些,她估计能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飞鱼,你来说!”忧隐忽然叫了个陌生的名字,仿佛这个屋子里还有第三个妖。 熟悉的气息溢过来,那么温暖,却让浮泷僵了四肢百骸!这是爹的气息,可走出来的家伙却是个小娃娃。 浮泷错愕瞧着那个突然从墙角冒出来,然后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小妖怪,差点忘了呼吸! “你是谁?为何身上会有我爹的妖气!”她后退一步,警觉问。 小妖怪面无表情,双手拢在袖袍里,宽大的连衣帷帽遮住了他眉毛以上的额头和头发。 “小妖飞鱼,乃是当初跟着大小姐走南闯北的飞鱼草。蒙先生所赐,得大妖之力,故能化形。现是少主手下的暗妖。” 小娃娃用和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样毫无波动的声音自我介绍。 浮泷一个趔趄,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去。这个娃娃的意思,他是那株跟着她从月光海到现世、又一路跟到隐世去的飞鱼草? “这是怎么回事?!”浮泷指着小娃娃,目光投向忧隐。 忧隐冷笑,拉过凳子坐下,翘着腿道:“飞鱼,告诉她真相。必须一字不漏说出来,不得有所隐瞒。” 小娃娃一怔,犹豫了。 浮泷再次看向这个面无表情得让人心中不太舒服的娃娃妖,可对方还是抿直了唇线一个字不说。 “飞鱼?”忧隐撇他一眼,盛怒之意尽显。 小娃娃的唇瓣动了动,冰雕似的道:“她是大小姐,给你的其中一个任务就是护着她,不应该伤她。” 浮泷皱眉,伤她?什么意思? “知道真相不是伤她,是让她的脑子清醒一下,别再和敌人纠扯不清!”忧隐朝娃娃妖勾勾手指,“飞鱼,你过来。” 待娃娃妖走到他面前后,忧隐放下脚,双手按在飞鱼肩上。 “无知跑去和敌人见面,才是最危险的。明白?”忧隐循循善诱,像个极具耐心的夫子。 浮泷一头雾水看着他两的交流,背后竟冒出冷汗来,心里还升起不安。 飞鱼沉吟片刻,点头。 忧隐满意一笑,板着飞鱼的肩膀让他转过身,面对着浮泷。“浮泷,从现在起,他说的每个字你都听好了。” “……”浮泷看着飞鱼。 小娃娃抬着下巴,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缓缓传来。从交涉失败到盗走水玉,每件事经他的声音描述出来,竟像是在她眼前重新过了一遍。 声音没有波动,但并不妨碍用词的准确,浮泷越听越发觉着双肩沉重。 同族长辈们比她更早知道玉树的存在,他们早就开始和隐身神族交涉,可换来的是折辱。 所以,她的爹娘才会偷偷出现在天息海。 原来,竟然还有这样的“真相”。怪不得当初爹和娘听到曌说要说动天帝把玉树赠给幽荧族时会是那种表情! 不管曌有多认真,都实现不了他的承诺。 可就因为这样,选择不相信他?浮泷近乎咬破了自己的唇瓣,战事已开,没有转圜的余地。 其实,从她刚才听说幽荧族和神族开战时起,浮泷就明白再无转圜。 她只是不想曌也跟着倒霉,如果他倒霉了,但还没死,至少她能把他救出来。曌不是会食言的那种家伙。 “先生把一切都告诉我,要我找到少主,并把他的话不落一字的告知少主。还下令,让我做少主的暗妖。” 飞鱼看着浮泷,嘴巴快速开合,不动半点神色说到这里。 “差不多了,你继续去执行任务吧。”忧隐挥手,让飞鱼退下,“方才我给你的任务,别忘了。” 飞鱼看他一眼:“我不会忘记,只是你别中途忽然把我叫回来,就算我生来是飞鱼,也经不起太多这样的折腾。” “咳!知道了,赶紧去吧。话那么多。”忧隐不自然道。 话音未落,飞鱼已经消失。“等等,我娘……”浮泷伸着手,他却已经不在了。她还没听到娘亲的事啊! “前方战事吃紧,我这几个月都会让飞鱼盯紧战事并随时汇报。”忧隐解释。 浮泷缩回手,抓着包袱的带子,垂首立在那里:“大家……怎么样了?” 她终于肯关心正事了,忧隐苦笑:“很不好。每次飞鱼草带来的都是伤亡惨重的消息。” “……”浮泷沉默。 “神族数量庞大,又有不少神器。这一战的主战场还是隐世,就算是妖力强大的长辈,他们也大多不太熟悉隐世,被阵法灵印一搅和,结果可想而知。” 忧隐的语气无比沉重,苦涩的笑容里,隐隐含着一丝狰狞。 幽荧族已经穷途末路。 和浴血奋战的前辈们比起来,让他们这些年轻的族妖当诱饵算得了什么? 第353章 幽荧族·顺手了呵! “现在,你还惦记着你的那位‘生死之交’吗?”忧隐起身走过来,把她捞到怀里,“浮泷,看清现实。” 她呆立在原地。 “好好留在这里,什么地方也别去。”他神色凝重拍拍浮泷的后背,“我本不想同你说这些,可你这丫头太倔,这下心里不好受了吧?” 他笑,眼中却带着恨意。每回飞鱼来,带来的都是噩耗。 若不是顾及月光海的以后,还有身边这群从各种围捕追杀中活下来的同族,他早就冲上去杀个痛快。 什么狗屎神族?!恶心! “这些,他们是不是都不知道?我是说,外面的他们。”浮泷终于有了反应,她抬手,推开忧隐。 后者点头,秀逸的脸透着无奈:“我本打算瞒到能回月光海的时候……” “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了。”他转身,留给她孤傲倔强的背影,“再过一段时间拿不到玉树,在这里的年轻后辈也得上。” 浮泷倒吸口气,从后面拉住他的袖袍:“大家丢失的水玉,你是不是知道在哪?” “是。但我不能告诉你。”忧隐依然没回头,他的发似上好的缎,发髻上那支乌云托月的簪子透着冷意。 浮泷苦笑:“我没有要询问的意思。” 她现在算是确定了心里的疑惑,拿走她的水玉的,只可能是她那个行事不拘一格的爹了。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明天也和他们一道修炼。” 忧隐反手拍拍她的手,抽身离去。末了,他又转过头来,温和道:“不许乱跑,待在我身边,我能护你。” 说罢,也不等浮泷开口,啪嗒关上门离开。 浮泷呆呆看了一阵门扉,背着包袱回到床榻边。往后一倒,躺尸一样动也不动,忧隐不会轻易放她走。 曌又生死不明…… 幽荧族竟然被传说中善良正义的神族如此对待,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她时不时眨一下眼睛,心情混乱。 若是玉树耗尽最后的生气,月光海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夜无眠,浮泷翌日顶着一双略带浮肿的眼睛和十几个妖怪一起参加忧隐亲自指导的修炼。 她的模样实在是太“憔悴”,忧隐不得不趁着休息之际把她叫到一旁“交待”几句。 但他说的话浮泷都没听进心里,反而是她昨晚想到的话好几次差点冲口而出。 说了一阵,忧隐终于发现她的异常。他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有心事,但我们不能自暴自弃。” “我还是想去白云山!”浮泷抬头,目光奕奕看着他。 忧隐闻言气得眉峰都几乎竖起来,他别了一下脸,又偏过头盯着她:“浮泷,你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要不是她,他早就抓着对方揍一顿,直到其清醒为止。 可偏偏是她!他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下不去手啊!牵挂了那么久,才重新得到她还活着的消息,并等到她出现,怎么舍得? “你听我说完啊。”浮泷皱眉,一把拉住他的衣领,迫使他靠近自己。 忧隐一愣,却还是顺着她的动作把耳朵送过去。这边,正休息的妖怪们你戳我,我戳你,然后指了指浮泷和忧隐的方向。 “早说过一物降一物。”有妖怪低语。 “不对,是天生一对……” “等拿到玉树,干脆让少主和浮泷打头阵,做第一对去玉树下祈祷果实的夫妻!” “嘘——快闭嘴,被听到要被罚的。” “哦,对。嘘!” 他们说得热闹,只有红衣女妖坐得远远的,撑着下巴歪着脸,从忧隐带着浮泷过去到现在,她都没往那边看一眼。 她心里想的是——不是说浮泷死了吗?怎么忽然又出现了! 这厢,浮泷神神秘秘说完自己的计策,就松开了他的衣衫。 忧隐却是愣了好一阵才想起来直起腰。他皱着眉思虑片刻,神色数次变换。又在她身侧走了几步。 “办法是不错,可要是那里设了陷阱,如何是好?”他还是不放心。 “那处小路除了我和他,再没谁知晓。只要你愿意信我一次,我们就可以偷偷拿走玉树!只是这一回,只能委屈前辈们当一次诱饵调虎离山了。” 浮泷耸耸肩膀。 猝不及防,忧隐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说来说去,你还是相信那个烛照族的混蛋!他带你走过的小路?” “若大家一起去,全都被抓,甚至丢了命,谁负责?你吗!”他的脸凑过去,和她呼吸相闻。 浮泷痛得眼泪花花都冒出来,这厮还真是顺了手了呵! 她瞪着他,手中腾起妖火,妖火转瞬化成妖刀嗖嗖窜到忧隐身后和脖子上。“放手!”浮泷怒道。 “你需要清醒……”忧隐低语,下一瞬猛地靠近她,吻了下去! 数刀齐下,忧隐闷哼一声不得不松开她。“你疯了吗?!”浮泷赶紧空遁到远处,气红了脸。 她周遭妖气蓬勃,十几团妖火自空中浮现,每一团妖火都化成几十把锋利的妖刀! 见此阵势,先是惊得说不出话的妖怪们此时更是微微张着嘴。撇开忧隐不说,浮泷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她散发出来的妖气,还有周遭随时会扎向忧隐的妖刀,都不是他们可比的。 这程度已经和修为高深的大妖可比肩了啊!还跟着他们特训个屁!直接送上战场得了。 忧隐手脚僵硬,身上的衣衫被血染湿。 他的脸也像是被火燎过,又烫又红,但他已经分不清是因方才的冲动,还是被气的。浮泷不但相信死对头的小子,还用妖刀伤他! 红衣女妖听到事情不对劲,终于懒懒转过头来。 见忧隐受伤,她花容失色空遁到他身边。想伸手去扶忧隐,却被他抬手挡住,只能瞪着一双快要冒火的眸子给浮泷甩眼刀。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盯着忧隐,决绝道:“你既不信,我也不强求。” 她扫了其他妖怪一眼,面前的妖火突然腾地变大。 “我是无法担负别人的性命,但我能为自己的命负责。我去拿玉树!”浮泷立在妖火后,眉色冷然。 第354章 幽荧族·孤注一掷 “别!”忧隐心下一慌,着急道。 可为时已晚,浮泷已经空遁离开,只剩下妖火在她站过的地方招摇片刻也凌空消失。 她这回用上了数月以来都不怎么用的全部妖力,就算是忧隐出手也追不上,更何况他还负了伤。 “少主,你不该为她一个妖乱了心智,她有如此本事,谁还能伤她?”红衣女妖望着浮泷消失的地方道。 然而,她的话忧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现在又气又急,浮泷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那个烛照族的混蛋。她甚至没有怀疑过所谓的小路上是不是布满伏兵! “飞鱼!”忧隐拧着眉大吼一声,几乎是同时,头戴帷帽的娃娃就出现在这里。 娃娃原本本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有些恼火,那双总是抄在袖袍里的此时正扶着帷帽,一副疾驰而至的模样。 但在妖怪们看来,他就是突然出现的。 “不是说了别半途突然叫我吗?这样我会折寿的!”飞鱼扶好帷帽,气冲冲走到忧隐面前。 他忽然睁大眼睛:“你受伤了!这里被神族找到了?” “这事不重要。”忧隐看也不看自己被血染湿的衣裳,反而蹲下来扶着飞鱼的肩膀道:“现在任务有变,你去跟着浮泷。” 飞鱼眨眨眼,很是疑惑:“浮泷不是在你这吗?” 忧隐摇头:“她走了,去一个叫白云山的地方。那里……总之,你去看着她,如有危险,立时来报。” “好。”飞鱼草也不多问,随着一阵风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少主!”红衣女妖听出忧隐有去救浮泷的意思,慌了。 其他妖怪也大概听出了些眉目,脸色凝重起来。甚至都没心情去好奇少主手底下何时有个这样的妖怪娃娃。 “秋禅,我自有分寸。你无须忧心。” 忧隐依然拧着眉,他慢慢坐下来,开始给自己调息。 叫秋禅的女妖无奈看着他,又气又难过。他关心浮泷,被她伤了也不生气,可他是否想过,有一个叫秋禅的女妖,看到他受伤会心痛?! “少主,若正如你所说,白云山有陷阱,我们就不该去救她。太危险了!”秋禅还是不甘心。 “你先过去吧,待我疗好了伤再议不迟。”忧隐音色平静道。 她仰头看天,把爬到鼻子上的酸意憋回去,可心里也是酸涩得厉害。她只好攥紧手,故作平静转身离开。 忧隐闭着眼,不多时身上的伤口就全数愈合——浮泷终是没下狠手。 但他还是懒得起来,浮泷扎他这几下,不止是扎在身上。外面的伤口愈合了,但他的心还是很难受。 活像被妖火灼出几个窟窿。 这边,秋禅重回妖怪群里,选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悬空坐着。她是除了忧隐之外最强的一个,可以毫无顾忌使用妖力。 反正恢复起来也极快。 “若不是呢?”有个妖怪走上来,立在秋禅身边,是个眉眼宛若星霜的少年。秋禅转脸看他,眉色不解。 少年目视前方,接着道:“若不是陷阱,那里真的是拿到玉树的最佳道路。我们岂不是白白错过机会?” “那也和我们没关系。”秋禅冷笑,“少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明显?有吗?少年皱眉。 秋禅勾着唇,浮到少年肩膀的高度:“等那个叫飞鱼的小妖怪传信回来,再做打算。”她刻意放低了声音。 “是陷阱,则不管。不是陷阱,就给攻打隐世的前辈们传信,由他们拿玉树更好。凭我等的本事,打得过天息海的镇墓神兽?” 秋禅近乎是贴在少年耳边讲的,除了她和少年,连身后的妖怪们都没听见。 这么说好像也不无道理,少年快打成结的眉渐渐松开。只是,他心里还是不太相信少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过,少主一向以大局为重,断不会轻率决定大家的命运。 正说着,忧隐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他念诀去掉身上的血污,高声道:“别躺尸了,都练起来!” “是!”妖怪们迅速起身,动作麻利。 秋禅和少年妖怪也散开,各练各的。她正心不在焉运行妖力,忧隐忽然出现在她身侧。 “少、少主?”秋禅身子一僵,说话都带着些许颤意。 虽然她很喜欢少主靠近的感觉,但若是对方真的靠近她,她又会紧张到难以自控。真是丢脸! “秋禅,你方才的猜想,错了。” 忧隐没看她,他和她并肩而立,但面朝的方向恰好相反。他面前,是她背对的地方,山林清幽。 “少主……”秋禅没想到自己都那么小心翼翼降低了声音还是被他听见。 她是该高兴他这么在意她说的话呢?还是该担心他回因为自己胡乱猜度的话而生气? “若是陷阱,我和飞鱼去救浮泷。”忧隐的声音忽然穿透周围,传进每个妖的耳朵里。 正在修炼的他们不自觉放慢速度,都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若不是陷阱……你们愿意同我一道去搬玉树否?”忧隐突然空遁到众妖对面,浅笑着看他们。 秋禅尴尬得红了脸,急道:“少主,我们对付得了镇墓神兽吗?” “对付镇墓神兽,前辈们出手委实好些。”忧隐看她一眼,面上的笑容没有任何松动。 但他却还是循循善诱:“但数月的鏖战,他们顾及前线已经是精疲力竭。” “不止是本身的妖力支撑,还有神族的眼线都死盯着他们。只有我们,才是能够插到神族背后的暗刀。” 忧隐化出妖刀,循着他自己转了一圈,而后消失,不动声色悬在对面的妖怪们背后。 “这一回,你们自己选。不管是和我一起去白云山,还是留在这里,我都不勉强。当然,若是陷阱,我不会允许你们任何一个跟去。” 说到这里,妖怪们立时明白了—— 突然撤下战力,会引神族起疑。只有正面战场的战力不变,而他们这支不被重视的力量悄悄绕到天息海,杀掉镇墓神兽,搬走玉树。 这是,最好的办法。 第355章 幽荧族·何须问 浮泷日夜兼程,终于在三天后到了白云山。她从未想过自己拼尽全力使用妖力赶路会如此迅速。 不,不对。 “我的妖力怎么强大得有点不可思议?”她面不红气不喘站在雪地里,回头望了望帘幕似的雪线。 浮泷速度太快,急速穿过堆满积雪的树林时,妖力卷起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从山腰处开始,一直蜿蜒到山顶没有树的地方。最初的积雪还未落尽,她已经从林子边缘钻出。 “那是因为你娘亲把毕生八成的妖力都给了你。”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浮泷一跳,她想都没想就幻出十几把妖刀嗖嗖扎过去。 银灰色的影子闪开,他站过的地方立时有妖气爆裂! 砰砰砰一片声音之后,腾起妖火,将地上的积雪烧出普通农户家房屋面积那么大的坑来。 “你想杀死我啊?!”银灰色影子闪到浮泷身边,扯着宽大的帷帽责问。 他顺便还翻了个白眼:“之前不是感觉出我身上有你爹的妖气了吗?现在怎么胡乱杀人、啊不!是杀妖?” 面无表情的飞鱼草自从和浮泷相遇后,表情开始多起来。 “呵呵呵呵,抱歉。这大雪天的,什么气味都被冻住了,哪能轻易察觉?”浮泷抹一把头上的冷汗。 地上突如其来一阵晃动,浮泷暗觉不妙。 隆隆的声音随后而来,竟然雪崩了!她捞起飞鱼,高高跃起,空遁去了曌曾带她走过的小路。 那处看起来瘆人的冰牙没被雪崩波及,还稳稳立在白云山最危险的山头上。 底下云朵盘旋,是个人爬上来都会以为那是不见底的深渊。当然,这处地方是没人爬得上来的。 因为妖怪不会来,所以连术士都不会没事跑这冰牙上看看。 “明明是你自己的鼻子被冻麻木,居然说是气味被冻住,除了妖力变强之外,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就算被浮泷夹在身侧,依旧不妨碍飞鱼草嘲讽她。 之前跟着她的时候,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天知道他受了多少惊吓、遭了多少“欺负”,还被她强行变成一株草埋进土里…… 把他的脚都埋得过敏了。 浮泷把他放在冰牙上,搓搓鼻梁笑道:“先不说这个了,你方才说我身上有八成妖力是我娘亲的,这是怎么回事?” “……”飞鱼眨眨眼,偏着头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我说过吗?” 浮泷眉脚一抽,黑着脸笑:“你说过,就在刚才。你要是记不起来,我可以用痛感帮你想起来。” 她打了一个响指,头顶上立刻浮出两团妖火,活像两个不坏好意的鬼角。 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怎么在这丫头面前就管不住自己了呢?明明之前一切都那么顺利。 不过……他想到浮泷爹为难的面色,这件事他也无法亲口对浮泷说吧。 那么,由他飞鱼来说亦不是不可——夫人在九泉之下可千万要原谅他啊! 飞鱼咽了咽口水,败下阵来。他转过身,背对着浮泷,看云海起伏:“我们出隐世那天,夫人自己选择了传信的任务。” “……”浮泷看着他的背影,认真听着。 “但是那个传信咒语要想真正起作用,就必须用妖元来传送。不过,夫人没有犹豫。她在用妖元传信的同时,把八成的妖力灌进了昏睡的你的身体里。” “剩下的两成妖力和妖元一起,将确认了玉树的信息传达给所有幽荧族妖,并在完成任务之后耗尽消失。所以,你会妖力大涨。” 飞鱼的声音和浮泷爹的别无二致,她呆呆立在冰牙上,心里似有冷风在狂扫。 眼睛漫上水花,浮泷艰涩动动嘴巴,想问为什么,却问不出口。何须问?最了解爹娘的不就是她自己?! “为什么爹当时没有阻止娘亲?”浮泷模糊的视线在飞鱼身上跳跃。 飞鱼的背影仿佛一瞬间生长到比她还高的高度,穿着一件熟悉的月白色袍子,站在她面前:“因为,我还有同样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是爹的声音,浮泷呆愣着,一滴泪滚落下来。 接着是断了线似的泪珠子,止都止不住。就连寒风呼啸过来,也无法瞬间凝结成冰。浮泷狠狠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娘没和我商量,直接选择了传信。她保护了我们父子两。但我必须选择活下来,我还要保护你,保护其他幽荧族血脉……攻打神殿,也不可少了我。” 飞鱼还在用浮泷爹的语气说话,浮泷看到的幻影。是他刻意用身上的妖术做出来的,浮泷爹最后的样子。 这些情绪,在浮泷爹内心最悲痛之际全数传给了飞鱼草。 他就是那时候给了飞鱼草妖力,让他能幻化人形,拥有瞬行万里的本事。当然,也一并继承了他的心志。 “浮泷,你能理解的吧?不要恨他们。” 飞鱼身上的幻影消失,如阳光下的尘埃,脆弱得不堪一击。就像浮泷爹那颗看起来坚强,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女儿的心。 浮泷再也忍不住,拔下头上的发簪捧在怀里,跪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反正这里也没人,那就哭个痛快吧! 她怎么可能恨?家园大难,换成她也一样会如此抉择。但剜肉刮骨之痛,却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浮泷哭得像个三岁的娃娃,无助又孤单。 飞鱼走过去,想将她拢进怀里,却发现自己只能勉强抱抱她。他也湿了眼眶,一个劲拍着浮泷的后背。 “知道你当初为何明明也是诱饵,行事也不算低调,却没被术士和妖怪盯上吗?” 飞鱼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在她耳边说话:“因为有我在你身边啊!我们飞鱼草其实是生长在冥界的灵草,极其难找。” “诡异的是,我们在冥界不会开花,只有到月光海才会开花。”他笑。 浮泷靠在他肩膀上,泪如雨下。 “因此,总有冥世的住民把我们采了卖给月光海的商妖。稍有见识的妖怪或者术士,可以通过我们的形态大致判断持有者是哪一处的住民……” 第356章 幽荧族·蜉蝣亦能撼树 飞鱼忽然说不下去,讪讪闭嘴。 飞鱼草向来被当成给灵虚岛的孩子们的小礼物,但浮泷爹却在上面施了术法,利用飞鱼草特有的“鱼腥气”掩盖了浮泷特有的妖气。 加上她本身的敛藏妖力之法,要藏匿在人世委实简单。 可惜当天只有一个冥世住民卖飞鱼草,还只有一株。灵虚岛最小的孩子就是浮泷和忧隐这一批。 而他们已经马上成年,即将开始出海。 除了宠女儿狂魔浮泷爹,没谁会给自家的孩子买飞鱼草。在他们眼里,飞鱼草就是嫩娃娃才会玩的东西。 这些话要是说出来,浮泷指不定会哭成什么样,还是别说了吧,适得其反。 “飞鱼,谢谢。”在他发愣之际,浮泷忽然道。她放开他,抹了一把微肿的眼睛,把簪子重新插上发髻。 比起哭成废妖,她现在应该做的,是拿到玉树! 为护她、保幽荧族的栖身地,她的爹娘已经付出太多。现在,该是她尽自己绵薄之力的时候。 浮泷捏捏飞鱼胖嘟嘟的小脸:“你回去吧,告诉忧隐,如果可以还请他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飞鱼是忧隐的暗妖,他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那家伙的安排。 知道他恨烛照族,担心同族的生死,才会反对她的想法。着急到没有办法才会、才会失控…… 但她依旧会选择这条路,不止是因为相信曌。更因为这是最坏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 “他让我保护你,有危险就回去传信。”飞鱼伸手,替她抹去没擦到的泪渍。 “我不能违命。”飞鱼强调。 浮泷苦笑,望一眼底下的彤彤白云:“这样吧,等我去了隐世,探明没有危险,你也去报个信如何?” “不需要他们动手,但我怕和镇墓神兽一战之后我没有力气搬走玉树……你让他们来搬一下。若他怪罪于你,你让他直接罚我就是。” 浮泷说罢,站起身。 三两下把披散的青丝拢起来,扯了衣领上的丝绦绑了,顺到身前。而后轻轻一跃,矫捷的鱼儿一般扎进云朵。 飞鱼怔了怔,也紧随她跳下。 这条通往隐世的小路并无半点异常,浮泷刻意散发出妖力去查探,团团妖火飞出去,成了她的眼睛、耳朵。 每一处的动静都能尽在掌握。 没有埋伏、没有陷阱,甚至就连守卫都没有。一切顺利得和曌带她来的时候那般顺利。 浮泷拿到玉树最大的障碍还是镇墓神兽。 她撑了结界,尽量罩住预算的打斗范围,防止动静太大被察觉。又交待飞鱼守在路口,看到有神仙的侍卫过来就赶紧吱一声。 做完准备,浮泷飞到天息海上方。 果然如她所料,镇墓兽能察觉不属于神族的气息。就算她学着曌当初的方法开启了彩虹桥,还是没能避开镇墓神兽的围堵。 “又是你!找死——” 大家伙咬牙切齿,吼得她双耳生疼。浮泷暗暗庆幸自己设了结界,以她现在的妖力设下的结界,镇墓神兽的怒吼外面是听不到的。 她幻出妖火,以飞蛾扑火之势和镇墓神兽缠斗起来。 浮泷预料到很多,包括她自己会身受重伤……虽然有娘亲的八成妖力,但她始终经验不足,特别是同镇墓神兽这种级别的神兽战斗的经验一点都没有。 纵然如此,她还是咬牙坚持下来。 她断一根肋骨,镇墓兽就少块肉。她撞在彩虹桥上,口吐鲜血,落进水里,却趁机把妖刀埋进镇墓兽嘴巴里,炸掉它的一颗牙…… “浮泷!你不要命了!”飞鱼看不下去,飞身前来相助。 他身上有浮泷爹的妖力,速度又快,总算是找回了些“场子”。但镇墓兽也不是好对付的。 它很快就摸透飞鱼的身法,把飞鱼打得差点爬不起来。 最后一次,飞鱼被它一头撞飞,落在天息海的沙滩上,又像跟破木头似的咕噜噜翻滚数丈远才停下。 地上都被划拉出长长的带血痕迹。 “这怪物还真是难对付,呸!”飞鱼身上的衣裳到处是破洞,他慢慢撑着自己爬起来,啐一口血。 可惜愤然的心绪还没完全纾解,镇墓兽铜铁似的尾巴黑云压顶般砸向他! 真是倒了血霉,会死在这鬼地方——神族的墓地。飞鱼站不起来,他跪在沙堆上,双手撑着地,血珠从嘴里掉在面前。 身侧,是他一路滚过来刮拉的沙子,堆成了小山。 然而,他没等来把他砸扁的尾巴。浮泷闪电般出现在他身侧,女子纤瘦的身子裹挟着无数妖火和妖刀龙卷风似的推起镇墓兽的尾巴,将它整个掀回海里! 镇墓兽也失去重心摔进水中。 浮泷趁势而上,妖刀连成“瀑布”一连串扎向镇墓兽的心脏处。天息海中腾起血水,它却从侧面抬起爪子,一爪子把她砸飞出去…… 这回,浮泷撞在玉树上。 飞鱼呆呆看着重新吸引镇墓兽全部注意的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浑身浴血。然,那些血却成了威力更加强大的妖火、妖刀,扎向镇墓神兽! 这傻姑娘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在这样下去她会死的!飞鱼咬牙。 可现在的他连撼动镇墓兽的力量的都没有,他和浮泷比起来,浮泷是鸡蛋,他只能算个指头大小的鸟蛋。 对了,忧隐!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拼尽全力去传信! 可是,来得及吗?浮泷这样的速度,到白云山都花了三天,他们岂不是会更慢?飞鱼忽然觉得求救这条路也是希望渺茫。 不过,渺茫总比没有的好——大不了他传完信就立刻回来同她并肩对敌! “浮泷,你一定要撑住……”飞鱼靠着沙堆盘腿闭眼,不过瞬息,他就條然消失,只剩下极点带血的光晦暗不明。 浮泷并没有注意到飞鱼的行动,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镇墓兽的心脏上。 左手似乎断了,肋骨也不知道断了好几根,但镇墓兽还是那么张狂。它看着自己身上的“小伤”,嗤笑。 “蜉蝣撼树,愚蠢!”又是一爪子甩向浮泷。 浮泷都懒得躲,坚定的妖力始终把妖火臻臻的妖刀送到镇墓兽的心脏所在…… 第357章 幽荧族·死·生 蜉蝣撼树又如何?鳞甲厚实又如何? 只要浮游盯着一个地方咬,用不了多久也会咬破树皮钻进去。鳞甲再厚,只要照着一个地方打,鳞甲也会破裂! 皮糙肉厚?还不是被她剜了好几块下来! “忠诚的神兽,取走你的命有点可惜,但是,抱歉了。我需要玉树,整个幽荧族,都需要玉树……” 浮泷在水中咕嘟嘟下沉,冰冷的水让她的思绪涣散了些。 水底下全是晶莹的结界守护的悬棺,像一个个四方规整的玉,威严而又肃穆。她的后背撞在一个结界上,针刺似的痛。 不过,她本来已经痛得快到极限,这点痛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浮泷在水中使不出妖火,但妖刀还是能扎向目标庞大的镇墓兽。 她打定主意,若到了精疲力竭,还解决不了镇墓兽,就用自己的妖元把妖刀送进它心脏里! 镇墓兽嚎叫着,竟有了些惨叫的意味。 它用爪子把她从水里捞出来,腥臭的气息喷薄在浮泷脸上。她用力睁开肿着的那只眼睛,想用两只眼睛的力量把镇墓兽看得更清楚。 确认它恐怖的嘴巴确实是在流血之后,浮泷忽然笑起来。 虽然她被镇墓兽的爪子捏得动弹不得,又断了几根骨头。但这并不妨碍她玩命似的在周遭凝出妖火,然后扎向它的心脏…… “嗷——我生吞了你!”镇墓兽狰狞着把浮泷塞向嘴巴。 断了几颗牙的嘴血腥发臭,却只张了一半。随后,一阵爆裂声响起,是从镇墓兽心脏处传来的声音。 它瞪圆了眼睛,白眼珠上瞬间浮出手指粗的血丝,瞳子却渐渐暗淡下去。 镇墓兽轰然倒下,浮泷在它的爪子里随着它倾倒,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她悬在沙滩上方。 海水灌过来,将她身上新鲜的血污冲刷掉不少。 原是镇墓兽一半搭在岸上,另一半却还在天息海里,激起浪花灌过来。很快,浪花退下去,镇墓兽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燃尽。 “捡了一条命……”浮泷浑身无力躺在它的爪子里,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笑。 另一边,浑身是伤的飞鱼出现在忧隐面前。他不顾妖怪们朝他投来的惊讶目光,扶着胸口神色紧张望着忧隐。 “怎么了?浮泷是不是落进了陷阱?!”这是忧隐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 飞鱼摇头,沙哑着嗓子道:“白云山通往隐世的小路没有埋伏、也没有陷阱。但她单挑镇墓兽抢玉树,快没命了!” “……”忧隐一愣,只觉心头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其他十几个妖怪也神色各异,他们没想到,浮泷会真的到了隐世,还敢只身去夺玉树。 “话我已经带到,我现在要回去帮她,并沿途留下记号引路。你们来不来自己决定。” 飞鱼连珠带炮说完,又瞬间消失。 忧隐扫众妖一眼:“去白云山,跟不跟,尔等自己选择。” “誓死追随少主!”众妖这回倒很是齐心,就连心头一直不舒服的秋禅也拿出壮士赴战场的决绝。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不能让浮泷将所有风头占尽。 但不管怎样,他们去援救浮泷是不争的事实。只是,此去白云山路途遥远,他们来得及吗? 事实证明,来不及。 忧隐带着一众幽荧族年轻的妖怪赶到白云山时,已经是七天后。这还是他们日夜兼程,用妖力赶路的结果。 令人胆战心惊的冰牙上,留有最后的记号,还有一株美得炫目的玉树…… 但是,没有浮泷、没有飞鱼。众妖沉默,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一片草叶颤颤巍巍从玉树的枝丫间飞下来,像是看见主人的猫儿,盘旋着,钻进忧隐手心里。 在碰到他手心的瞬间,飞鱼的声音也传进忧隐脑中。 “少主,情况有变——神族察觉镇墓兽的生命之火熄灭,派精兵奔往天息海。在他们打碎结界前,我和浮泷兵分两路,她拦住追兵,我带着玉树沿小道逃回白云山……” 飞鱼的话在忧隐脑子里成了画面,每一个字都刺在心上。 “飞鱼虽有大妖妖力,但也只是小部分。尚不足拔出玉树,不得已,只有动用妖元之力。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能拿到玉树,也不算亏。唯一的遗憾就是、就是……” 声音顿了顿,带着哭腔:“就是我没能把浮泷救出来,她用妖魂之力封了整条小道,我不知道那些神仙有没有打破她的结界,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现小道的痕迹。” “我进不去了,试了千百遍都没有找到进去的路。那条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偏偏我的妖元即将耗尽,再无力气试探。只能留下这些话,藏于玉树之上。” “这里几乎没有人迹,也没几个妖踪。希望少主是第一个找到玉树的妖,我实在没有力气将玉树送到你们身边了,对不起,少主。”声音开始断断续续起来。 忧隐闭上眼,握紧手掌,仿佛这样他就能抓紧飞鱼飘摇不定的声音。 “对了……水玉在破庙边上那个没有水的古井里。我一死,封印之力也会慢慢消失,你们要赶紧拿走……然后,把玉树带回、带回月光海,别辜负我和浮泷的拼命……” “如果、如果可以,救她……”飞鱼的声音就此全部消失。 忧隐湿了眼睛,心中比被浮泷用妖刀扎上千百次还痛。但他没有时间分心,神族已经注意到玉树消失,说不定已经部署各种围追堵截。 必须把玉树顺利带回月光海! “少主,那片叶子是不是传信的物件?浮泷她,现在怎么样了?”见忧隐一直沉默,有个妖怪忍不住问。 玉树就在眼前,浮泷说的都是真话,可当时他们却犹豫了……此时的心情比吞了剑还难受。 就连满心想着不能让浮泷在少主面前占尽风头的秋禅都心头发闷。 “从现在起,你们必须齐心行事。”忧隐忽然开口,却不是在回答那个妖怪的问题,“护送玉树回月光海的重任,就交给诸位了!” 他转身,对着他们郑重一礼。 第358章 幽荧族·神狱 “少主,你,这是何意?”其他妖怪被忧隐的举动惊得再次呆住时,秋禅第一个问出来。 她有种他会离开他们,孤注一掷的感觉。 秋禅的直觉没错,忧隐笑笑,用妖术把玉树变小,收进一个精致的海螺里递给她:“秋禅,从现在起,你为首。” “少主!”她急了,“你不能孤身犯险!” 忧隐的笑容冷下来,目似冷月瞧着她:“别忘了,是谁用命换来的玉树。还有那些在隐世神殿前奋战的族妖。” “……”秋禅望着他手掌里的海螺,脸色难看。 最终,她还是在身后的族妖提醒下拿过海螺。忧隐的决绝把她推到千里之外,秋禅这一瞬终于明白,不管身体离得多近,她始终近不了他的心。 但能成为他委以重任的第一妖,她也心满意足了。 忧隐把他们聚在一起,说了水玉的藏匿之处。尔后,目送他们离开白云山,山上积雪茫茫。 他看不见去隐世的路,却好像看见浮泷在雪地里开怀大笑。 这一次,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他也要把浮泷找回来!忧隐暗暗发誓,转身走向另一头—— 他早就计划好的,作为替补战士可以去隐世死战的那个方向。 山上又开始飘雪,团团落下,迷了双眼。天色越来越沉,像是谁故意倾倒的墨,不怀好意的悬着。 隐世,神狱。 浮泷被一阵寒凉冰醒来,她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被寒冰冻住,浑身裹满布条躺在长着一簇簇圆滚滚晶玉的房间里。 确切来说,是牢房。石壁上挂着的排排刑具足以说明一切。 把牢房建在有晶玉的浮岛上,神族还真是恶趣味。浮泷重新闭上眼,眼不见为净,既然没死,那就装死。 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妖魂离体,引云朵和气旋封闭小道之后活下来。 “既然醒了,就别再装死。”熟悉的声音传来,浮泷猛地张开眼睛,她偏过头,这才发现那边有一个面朝墙壁的长椅。 声音就是从那后面传出来的。 浮泷的脸色变了变,目光渐深。却没有移开半分,甚至恨不得上前拆了椅子看看后面的那个家伙是不是他! 那个把她从天息海抓走的少年、曾和她有过生死之交的曌。 一只修长的手搭在椅背上,说话的家伙起身,目光冷淡朝她看过来。浮泷倒吸口凉气,还真是他! 她差点再次昏过去。 “说吧,玉树到底去了哪里?”曌甩出骨鞭,一步步朝粽子似的浮泷过来,昔日温和良善的少年现在却像是从冥世闯进出来的杀神。 浮泷的目光落在骨鞭上,视线随着骨鞭的移动而微颤。 但她没开口,甚至都没抬眼看曌的脸色。在天息海的一幕潮水般压过来——镇墓神兽的尸体、龟裂的结界、用上妖元搬玉树的飞鱼…… 还有痛到不得不用大声叫喊来保持理智,撕扯下妖魂封堵小道的自己。 这些都让此时的她心悸! 浮泷还记得小道被妖魂彻底封堵的瞬间,她因妖力不济瘫倒在地,一群神族精兵蜂拥而至。 他们将她围在中间,还有好几个去查看镇墓兽的尸体。 然后,曌被带到她面前。少年是从牢房中被拉出来的,因为他曾在幽荧族攻打神殿时鬼使神差求天帝把玉树赠给幽荧族。 天帝勃然大怒,下令把他关起来,杀了祭旗。 若不是他的同胞哥哥在对战幽荧族时屡立功勋为他求情,曌也不会被改判蹲一万年的大牢。 可他在牢中还是不安分,时不时就和狱卒说要派兵伏在天息海,因为幽荧族会去盗玉树。 当然,就算他曾是神仙,但一个罪犯的话谁会听? 直到看守镇墓神兽生命之火的女仙跑到神殿报信,说镇墓神兽的生命之火熄灭,因战斗忙得焦头烂额的众神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典狱之神更是把曌曾在狱中说过的话告知天帝,并附上曌的“悔过”书。 他字字诚恳,说自己愿意改过自新,将功折罪,亲自追回玉树,并清缴擅闯天息海的幽荧族妖。 天帝没考虑多久,随即就下令放了曌,并还他妖力。 天帝手底下的神仙们几乎全用在和幽荧族的鏖战上,再也抽不出人手。 在缺少人手的时候,他这个本该蹲上一万年大牢的衰神摇身一变成了统领数千神兵的小将。 并在第一时间赶到天息海,见了那个幽荧族的女妖。 “都说了会有幽荧族的妖来盗玉树,就是不肯信我。净找麻烦!” 他扫她一眼,探了探鼻息。 “先带走。可别让她死了,否则将会失去最重要的线索。”曌嫌弃的缩回手,吩咐:“找最好的神医。” 浮泷被神兵架起来,到处是伤的她被这一折腾,痛得几近昏厥。 不过,她虽然咬牙撑过了被架着走的折腾,却没撑过神族神医的灵药和接骨之术。没几下,浮泷就大汗淋漓昏过去。 再次醒来,手脚被玄冰冻住,躺在牢房里。 “再问你一次,抢夺玉树的妖怪去了哪里?”骨鞭停在浮泷面前,曌蹲下来,“你若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浮泷只看着金色的骨鞭,不发一语。 “不说是吧?”曌的手一动,骨鞭瞬间缠上她的脖子,條地勒紧,“你以为不说我们就没办法了?” 这回,浮泷不得不看他。 是她熟悉的脸,更是她日夜担心的人。可此时在她看来,却像个老死不相遇的陌生人。 曌的目光,比冻住她的玄冰还要冰冷。 “女妖怪,你趁早说,就趁早解脱。不然,等他们有一天撞到本神君的鞭子上来,你就没机会了。”他蹲下来,勾唇看她。 浮泷瞧着他暗金色的眸子,胸口发闷。她是信他的,毫无犹豫的相信。 “你们回月光海需要水玉和水是吧?”曌的笑容有些得意,“本神君已在各处江河湖海,山涧小溪边派神兵守着,你的同伴们已经回家无门。” 不得不说,他成功捏住了浮泷的软肋。 要不是浮泷和镇墓兽对战时受伤太重导致面部僵硬,他现在应该能看出她的惊慌和惧意。 第359章 幽荧族·人非 “你……为什么没死?”浮泷本想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又觉着问出来显得自己太蠢笨,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 她不想开口的,但不开口也无济于事,而且她快要被焦躁惶惶折磨疯掉。 曌闻言,面色一瞬间很奇怪,先是疑惑,然后又浮上喜色,最后拉长脸:“妖怪,说话小心点。” “……”浮泷抿紧唇线,不再开口。 曌抽掉骨鞭,盘腿坐在她身边:“本神君刚刚洗去罪孽,重新任职。很需要立个功站稳脚跟。” “你懂吧?”他拨开一缕卷在她额际的发,“女妖怪,只要你乖乖配合,让本神君神速追回玉树,本神君就放了你。” 末了,他举着手加一句:“我决不食言!” 门口的狱卒往这边看了几眼,而后毫无兴趣转过头去。这种先甜后苦的诱审见得太多,都乏味了。 比起在这里巡视牢房,他更想去和敌人拼命。 “你已经食言了。”浮泷冷笑,她忽然庆幸那些神仙没听他的,在天息海设下埋伏。否则她也不会拿到玉树。 彼时,在天息海。 意识飞离前,她记得他看见自己时说的第一句话——能在心里扎出几个窟窿的话。他是想把她们一网打尽的吧? 没想到竟被忧隐言中。 “食言……”曌撇撇嘴,暗金色的眸子里全是不在意,“你这话说得可笑,你有你的家,我也有我的窝。在现世漂泊数百年,每天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有妖力。” 没错,是妖力。烛照族本是入了隐世神籍的神族,但被暂时封印神籍的他就是个妖。 烛照族的妖。 “那种鬼日子老子早就过够了!”他扣住浮泷的下巴,“妖怪,识相的就立刻把你同伙的路线说出来。否则等我耐性磨尽,你讨不到半分好处。” 呵—— 浮泷又闭上眼装死,过够了“鬼日子”,所以趁着战争捞个功勋顺利回归吗?她已经开始怀疑他是故意带她走那条小路的真正目的。 见她闭眼,曌气得手下用力。 直到浮泷痛得龇牙咧嘴睁开眼睛,他才满意:“妖怪,你斗不过我。从我们的相遇开始,我就谋划好拿你当垫脚石的路了。” 浮泷痛得面色扭曲,心里却空了。 曌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每天都努力惩恶扬善,忙得精疲力竭,数次差点死于非命,却还是无法把罪赎干净。都快绝望之际,幽荧族来闹事了。” “你一定不知道吧?幽荧族早就知道玉树的存在。他们甚至放低身段到神殿恳求,但被回绝了。关系一族生死存亡,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浮泷想骂人,曌却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唇。 “嘘!”他笑,“听我说完。” “战事一触即发,这种时候最容易立功。”他移开手指,金眸熠熠生辉。 “于是,我为自己谋了一条路,故意让你知道玉树在哪,故意带你走小路。就是为了能顺利设下埋伏,要不是那些没脑子的家伙,我何须退而求其次?” 曌的脸色冷下来,眸中倒映着水晶的寒光。 “妖怪,看在你在我的谋划中一步步走得那么诚实的份上。这个机会算是我送你的回礼。好好掂量掂量,我明天再来。现在得去看看安排到各处水边的神兵是否全部到位。” 他起身,拍拍根本没有尘土的衣袍,风一样离去。 浮泷咬着唇瓣,死水一样的目光盯着门口。唇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看来老天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玉树已经到手,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有件事她想给忧隐说,必须给忧隐说。动了动被冻住的手脚,浮泷烦躁异常。 得把白云山的冰雪中有一处冰封的水潭这件事告诉他们! 浮泷深吸口气,妖力在体内缓缓流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感到自己除了有点虚弱之外,并没有其他毛病。 身上的伤全数消失,就连断掉的骨头也完好如初。 隐世的神医还真是厉害,要是抓几个去灵虚岛,就不愁生病的时候被那几个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的妖医治疗了。 浮泷龇牙咧嘴,用尽全力,却还是撼动不了冰块半分。 “你就别白费力气了,那是能消解妖力的玄冰,不管你使出多大的妖力它都能帮你消解掉。不如留点精力想想神君的话。” 门口的狱卒手持神戟敲敲门,示意浮泷停下。 她怔了怔,心里凉飕飕一片。这下可如何是好? 神狱外,曌刚走出去就被一个声音拖住脚步。“刚回来就送了这么大一个礼,小弟你真的长大了。” 靠在墙上的男人望着曌的背影道。 “多谢兄长夸赞,吃了几百年的苦,怎会死性不改?”曌转身,阴沉的脸在瞬间阳光灿烂。 身后的家伙和他有七八分相似,不管是身形还是面容。 只是在其他方面嘛,相差就远了。曌从小就开始闯祸,不如他懂事聪颖。现在,兄弟两一个是常常牢狱缠身的衰神,另一个却已经成了下一任天帝继承者。 “你明白就好。”男人笑笑,撇了后面的神狱拱形大门一眼,“那天你忽然冒出来,求天帝把玉树赠给幽荧族,把我都吓得差点喘不过气。” 曌神色窘迫挠挠脑袋:“权宜之计,只是演的太过头了,呵呵呵呵。” “会用计是好事,但别把自己的命也搭上。若不是为兄身上功勋显著,恰够用来求情,你现在已经死了!”男人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曌垂着头,脸埋在阴影里。 “请兄长放心,我再也不会做那等蠢事了。”他掷地有声的说完,條地抬起脸,锐利的眸子盯着神狱威严肃穆的大门。 许久,旁边的人才松口气:“如此,为兄总算是安心了。走,去看看神殿那边情况如何了。” 曌点头,转身跟上。 斜阳下,晚风清冷,曾经率真坚韧的少年,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阴鸷。 一只背着几株仙草的兔子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吊着水晶爬上浮岛,歪着舌头喘气。它面前,阴森的建筑高耸入云。 第360章 烛照妖·报信 幽荧族和烛照族的战争,惨烈骇人。纵然幽荧族是能够和烛照族对抗的大妖怪,但隐世除了烛照族还有不少神仙。 加上并不是每天都有月亮,幽荧族的体力补充成了大难题。 若没有战事,吃些人类的食物也能过活。但战争需要消耗妖力,食用月拾是必须的,可哪里还有空闲去收集月拾? 更何况烛照族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下令封锁全部的江河湖海,连山涧沟渠都不放过。 哪怕是个小水井,也有神兵把手。 幽荧族的妖怪们不断损失着战力,此时又被断了“粮草”,输赢已成定局。最后的几场对战几局势都是一边倒。 眼看着大家就要全部战死隐世,他们却连天息海的边都没摸到。 但就算在这样的困局里,也没有谁提出补充战力的意见。当初浮泷爹赶到战场,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后,竟无一个妖怪反对。 就连族长都说这次本该如此。 现在,抢夺玉树是没有希望了。但至少,让剩下的年轻妖怪在现世好好过完这辈子,也是好的。 壮烈的抢夺玉树之战蒙上哀戚的颜色,只剩下垂死挣扎。 这样的关头,忧隐找到了他们。少年披星戴月,从现世赶来,他现在的修为还没有直接穿越三世的本事。 但他有办法。 先去黄昏裂缝,花高价买了短时间内让妖力暴增的丹丸。服下之后,他成功越过现世和隐世之间的迷踪沟壑,在没有引路人的状况下,到达隐世彼岸。 “你如何来了?”最先看到他的不是自己的爹,而是浮泷的爹。 忧隐累得半死不活,眼中却燃着灼人的光,他激动捞住浮泷爹的衣袖,却发现对方的衣袖下空荡荡的。 他立时愣住。 “丢了一条手臂,不过不妨碍我驱使妖火和妖刀。”浮泷爹笑得豁达,反过来安慰他,“无需担心。” 忧隐心里一阵难受,很不是滋味。浮泷生死未卜,他真的说不出口。 “少主,你是怎么到的隐世?其他妖呢?”浮泷爹用剩下的那只手揽过忧隐的肩膀,把他带到营地。 忧隐握紧的手松开,旋即又攥紧。 “大家都很好,正在护送玉树回月光海。我是来报喜的。”忧隐在心中酝酿一阵,终于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 浮泷爹愣住,就连周围听到忧隐说话的几个族妖前辈也看过来。 “这可不得了,你先等等,我去告知大家!”浮泷爹拍拍他的肩膀,毫不吝惜的用空遁给还活着的族妖们传信。 不多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族妖们都赶了过来。 忧隐望着围坐在自己周围的前辈们,顿感肩上的压力有多大。但他心里的悲意却胜过带着喜讯的开心。 没想到,就只剩下几十个妖了。 那么多前赴后继的前辈,都倒在神殿前。没有恨当初自己被当成诱饵,真是太好了…… “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们拿到玉树了?”族长着急地瞧着自己的小儿子。 他此时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老大和老二已经战死。等到这种境况,他才感到把自己的孩子当诱饵的无奈和痛心。 这也是他赞同浮泷爹,让孩子们在现世活下去,而不是充当备用战力的缘由。 忧隐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说话声不发抖:“是。就在不久前,浮泷亲手拿到的。” “浮泷?!”浮泷爹不敢相信。 “是浮泷。”忧隐看着他,目光认真,“她说认识一个被处罚的烛照妖,那妖怪曾带她从无人知晓的小道去过隐世的天息海。她还在那里遇到……” “遇到我和她娘。”浮泷爹苦笑,“这孩子还真是。” 当初费那么大的劲想要保住她,故意把她放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还刻意给了飞鱼妖力,并拿走那丫头的水玉。 不曾想,她还是回了天息海。 其他族妖均看向浮泷爹,原来,当初浮泷爹说玉树是浮泷亲自确认的并不是为了在脸上增光的谎话。 忧隐点头:“她记住了那条小道,在神族被前辈们吸引全部注意力的时候。” 说到此处,忧隐顿住。 他忽然感到胸口一紧。脑子里不自觉浮出浮泷劝说不成,只能孤身一个赶赴天息海的无奈和决绝的模样。 那时的她一定很失望吧?谁都不相信她。自己还被怒意冲昏头脑做出那种事…… 忧隐的额上渗出汗,下意识地,他移开视线,避过了浮泷爹的目光。 浮泷爹没等到下文,目光一点点灰暗下去。忧隐移开了视线,但他没有:“她重回天息海,搬走了玉树?” “是。”忧隐只回了一个字,却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族长见这状况,也察觉出不对劲。他的三儿子向来傲然自负,绝不会有这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还有浮泷爹,他何时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和善模样。 除了上战场时爆发出的冰冷杀意,怎么会露出寒凉的眼神?且不得不说,浮泷爹这样的眼神还是很吓人的。 “她是不是,死了?”浮泷爹闭上眼,闭了很久,才复开口。 忧隐攥紧拳头,鼻尖一酸,咬着唇点头,又摇头。其他妖怪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这样迫人的气氛挤得不见踪影。 “她的能力已经能和前辈们匹敌,我想……”忧隐心口闷痛,鼻子酸得差点掉下眼泪。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愿相信浮泷死了。 “天息海里住着一只镇墓神兽!”浮泷爹打断他的话,拔高了声音,“那神兽要是认真起来,就是我也不见得是对手。你想给我说浮泷胜了它?” 在场的妖都曾是父母,他们明白浮泷爹的失态和愤怒。就连身为忧隐爹的族长都没说话。 忧隐沉默片刻,毅然迎着浮泷爹的目光:“她让飞鱼带回了玉树,我不信她死了!” “无知!镇墓神兽哪是……”浮泷爹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瞪圆眼睛。 “腾!”一团妖火忽然飘在他的肩膀上方。 紧接着是背后、身前,照得他面色惨白,眼珠上的血丝暴涨。 “浮泷只身去的天息海?!”他怒问。 第361章 烛照妖·不弃 此言一出,所有妖怪都呼吸一滞。若不是浮泷爹的提醒,他们还没意识到忧隐每次说到浮泷拿到玉树,是独自做到的! “她现在在哪?”浮泷爹周遭的妖火雷电似的飞出去,悬在忧隐周围。 仿佛他的下一句话不对劲就会一顿狂揍。 “还在隐世。”忧隐看也不看瞄着自己的妖火和妖刀,“我这次来,除了报信,就是找她。就算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以命换命?浮泷爹用剩下的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脸,泪珠沿着掌心滑下,又被搓得混乱一片。 他身边的妖将手搭在他背上,想安慰这个失去妻子、又失去孩子,还少了一只手臂的父亲。 可现在没什么安慰到得了浮泷爹的心里。 族长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绪复杂。以他和浮泷的关系,这小子怎么可能让浮泷孤身探险? 当初在灵虚岛,这小子毫不犹豫就选了浮泷做搭档。 身为他爹,族长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可现在,他突然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忧隐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为何会是这种结果?莫非当时的局势逼得他们不得不分头行事? “飞鱼呢?”强压住哽咽的声音从浮泷爹覆着脸的手底下传出,那些悬在忧隐身边的妖火最终还是无声消散。 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什么缘由的吧? 毕竟这些孩子在现世活下去就需要拼尽全力了——他逼迫自己这样想,却发现还是无法平复心中的怒意。 忧隐张了张嘴,水光漫上眼眶:“飞鱼没了。” 一声夹杂着冷笑的叹息从手掌下溢出。 “飞鱼都没了,浮泷焉还有活命的可能?”浮泷爹揉着脸,最后把手放在下巴上,遮住了嘴。 浮泷是有他夫人八成的妖力加身没错。但镇墓神兽凶猛难敌,但凡哪怕是三五个忧隐这种修为的年轻妖怪从旁协助,她活下来的机会都会大些。 族长终于坐不住,怒道:“孽子!你这个少主是怎么当的?怎么让浮泷只身去天息海?” “我……”忧隐僵着脖子转身,泪光在眼底闪烁,但半滴也没有掉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啊!”族长怒吼,顺带看一眼浮泷爹。他理解对方失去妻女的痛楚,但自己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啊! 此时他只希望忧隐能说出一个大义且合理的解释,来平息浮泷爹心里的怒火。 这里的妖谁没有失去?神族反扑迅猛,活下来的幽荧族妖要么自身残缺不全,要么失去了重要的妖。 浮泷爹再怎样被愤怒冲击,断断不会要一个有正当理由的小子偿命。 “是我的错。”忧隐给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浮泷爹震惊,族长却黑了脸。忧隐转向浮泷爹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下都铿锵有力。 “前辈,我会竭尽全力救出浮泷。若她真的死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要取走也好,留着我帮你养老也罢,我绝无半句怨言!” 族长黑着脸无力靠在藤椅上,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浮泷爹一瞬不瞬看着他,眸子里的怒火明明灭灭。忧隐伏在地上,等着他发话,他闭紧双眼,两只手也紧紧握成拳。 这一瞬,他希望浮泷爹揍自己一顿。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浮泷爹挣扎的目光最终归于平静,他拿开手,活动一下嘴巴道:“族长,既然玉树已经拿到,请下令撤退吧。” 还有什么,比让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同族活着更重要呢? 忧隐错愕抬起灰扑扑的脸,其他妖怪和他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他们惊讶于浮泷爹的从容,却无法忽略他吞下痛楚的感受。 “可浮泷可能还在隐世!”族长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神色凝重。 “我的女儿,我自己救。没有她,我哪里还有独自活下去的力气?”浮泷爹苦笑,目光像是蒙了一层灰。 妻子、女儿。 是他生命中最爱的两个妖,如今一个散去妖元灰飞烟灭,一个生死未卜。 不做点什么,他会立刻操纵妖刀刺向自己的妖元。 浮泷爹的话和表情彻底击碎忧隐最后的坚强,眼泪猝不及防滚落。他咬紧牙关,却止不住自己发抖的肩膀。 “该去救她的是我,叔叔,请你和大家一起回月光海吧!求你、求你了!” 忧隐嘶哑着嗓子哭喊,昔日骄傲强硬的妖族少年,此时哭成了傻子。连日来被他强压在心里的万般情绪喷薄而出,像是要吞没了他! “说什么蠢话!”浮泷爹红着眼瞪他,“我闺女不稀罕你救!” “浮泷爹,少主,你们不必争。救浮泷算我一个,我四肢健全,没有受伤,也算是对战经验丰富。对了,谢绝反对。” “还有我!” “我懒得和你们抢,但不能少了我。” “我也去。浮泷是月光海的大功臣,怎能放着不管?” “你们家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何必那么见外?”浮泷爹旁边的妖咧着嘴,捶了他一拳。 不过一瞬,所有妖怪都拒绝了现在回月光海。 呆愣许久的族长站起来,笑道:“你们怎么能把老夫忘了?浮泷那丫头是老夫早就看好的儿媳妇,必须救回来!” 他的话把所有妖都“震”住,特别是傻兮兮的忧隐。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憋得红了耳朵,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浮泷爹一听这话,直接瞪族长一眼。 “我家浮泷可没要嫁给你家儿子的打算!当然,我也没有把她嫁给你家蠢儿子的打算。” 族长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挑眉故作淡定。 忧隐却瓮声瓮气道:“叔叔,你不是已经把浮泷托付给我了吗?你不能反悔……我已经决定了,要娶她的……不论生死。” 浮泷爹一愣,想抽他却怎么都狠不下心来。 族长听了这话,立时心情大好道:“好儿子,别放手!爹是你的后盾,我支持你轰轰烈烈把浮泷娶进门。” “……” 沉重的气氛总算有了一瞬的缓和,但却多了决绝的气息,在隐世救妖,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第362章 烛照妖·雪兔 浮泷缩在墙角,一瞬不瞬望着晶玉。晶玉根部,一捧淡蓝色的灵草抖了抖叶片,她的手指在叶片上滑过,叶子立时卷起。 这是雪兔留下的。 那日,浮泷和曌在白云山的雪地里打闹时它一直在地底挖洞跟着。雪兔天生胆小,见她身边有个陌生的面孔,就吓得不敢露面。 曌带着浮泷上了冰牙,而雪兔的洞也在冰牙下到了尽头。 它好几次动着耳朵想壮着胆子和她打招呼,都被她旁边那个家伙的气势给吓得怂了。见他们跳进云海,雪兔愣了愣也跟着跳下。 然后,它鬼使神差到了隐世。 雪兔被隐世灵水秀山,到处都是灵花灵草的仙境所醉。干脆在这里安了窝,做一只逍遥自在的兔子。 它只是半妖,被这里的灵气一洗,闹腾了几天肚子之后,竟然修为大涨。 浮泷被关进神狱那天,雪兔恰好在另一座浮岛上闻到熟悉的气息。再向生活在岛上的松鼠仙灵一打听,才大致知道事情始末。 为了确认被抓的是它的救命恩妖,雪兔玩命似的在浮岛间穿梭,奔到天息海查看。 确定那个因大闹天息海、搬走神族祥瑞象征的玉树、而被抓的的妖就是在白云山救自己的女妖时,雪兔不争气的守着天息海掉了半天眼泪。 但掉眼泪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它肿着一双哭成红色的眼睛返回兔窝。 思来想去,决定先给恩妖送点灵草灵药,再问自己有什么能帮的。它这个脑子实在是不好使,一遇到大事就乱成一团。 雪兔拿定主意,捡了家中存放的最好的仙草背上,一路跋山涉水。 花了不少功夫才成功登上神狱所在的浮岛,神仙们都很自信,所以他们的大牢建得到处都是洞(用作观赏)。 雪兔都不用挖洞,直接就潜进了神狱。 它还发现,整个神狱里除了浮泷外一个罪犯都没有。难怪在里面巡逻的狱卒脸色那么难看。 雪兔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一边低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浮泷听。 那时,浮泷的手脚都冻在寒冰里动弹不得。雪兔就小心翼翼喂她吃仙草,但浮泷摇头:“我想请你帮个忙!” 她眸光涌动,像是久经干旱的枯井突然冒出清泉。 雪兔抱着仙草呆呆点头。 浮泷舔了舔唇瓣,低声道:“你帮我传个信……”她激动得一口气说完,怕雪兔记不住,就又又重复一遍。 雪兔的耳朵动了动,鼻子忽闪动着,它在思考。 “怎么了?你不愿意?”浮泷着急道,她下意识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有偏着头看它。 雪兔摇头,目光怯怯,爪子把怀里的仙草都压出痕迹:“不是不愿意,我是怕自己完不成这么重大的事。” 浮泷请它去到现世,找到和她妖气一样的妖怪。 然后告诉他们白云山有一处被冰雪封住的潭水,从那里可以顺利回到月光海。只要成功带着玉树回月光海,隐世神族就不可畏。 “我都是跟着你们走小路来的……凭我的妖力,根本回不了现世……”雪兔哭丧着脸。 浮泷眼底的光熄灭了。 对啊,她怎么忘了,穿越三世是需要强大灵力的。现在的她应该能行,但她被这个会消解妖力的寒冰困在神狱里…… “对不起,你救了我的命,我却一个忙的都没帮上。”雪兔很愧疚。 浮泷回神,摇摇头:“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多谢你来看我,很费劲吧?” 她笑笑,目光在它滚着灰尘和沙土的皮毛上寻睃。 雪兔的耳朵上,还有几道新鲜的伤痕。但被它背进来的仙草却新鲜脆嫩,半点折损都没有。 “没事,跳跃和挖洞本就是兔子的长项。更何况我现在好歹也算是半个仙兔。”雪兔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耳朵。 突然,它警惕转了转大耳朵,把灵草塞在距浮泷最近的晶玉石簇下。 “狱卒从上面巡逻回来了,我不能久待,今天就先回去了。以后还会来看你的,恩人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浮泷摇头:“这里太危险,你还是别来了。快走吧。” 它还想说什么,但脚步声越来越近,雪兔只好离开。狱卒走过来,从门对面瞪浮泷一眼,又晃悠悠走过去。 浮泷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数日后,她能动了。寒冰从地上的晶玉中脱落,但还是挂在她的手脚上,像四个玉镯。 雪兔没有听她的话,依旧每天来看她,每回来都送一株仙草。 浮泷一根都没吃,全部被她塞在不起眼的晶玉底下的缝隙里。她继续在牢房里装哑巴,曌三天两头过来拷问拷问。 不过却不像初次醒来时那般过分,还会带一小碗月拾和一壶清水。 没错,就是幽荧族的必要食物,月光。但浮泷一口没动,全都原样堆在那里,手脚上的寒冰还在不停消耗着她的妖力。 浮泷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曌的审问也从问她同伙的下落转向问她为什么不吃东西,浮泷向来懒得开口。只是神色木然看着墙上的刑具。 他还在审问自己,那就是说运送玉树的忧隐他们并没有被发现。 这条命能拖他一天是一天,只要玉树能被顺利送回月光海,浮泷不在乎他会用何种残酷的刑罚对付她。 实在无趣,她就缩在地上,拨弄仙草。 但现在不是她刻意缩在这里,她动不了了。浑身无力,除了手指头还能抬起来,跟废了差不多。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雪兔的。 雪兔一向是挖洞进来,且不会有那么大的动静。 浮泷用手指把仙草往晶玉缝隙里塞了塞,直到叶尖都看不见,才闭上眼睛假寐。她知道外面的来者是谁。 被关在这里多时,若不算狱卒,她没见过除曌以外的神仙。 曌拉开门,目光落在一点都没动过的月拾上。狱卒贴心拉上门,继续巡逻,他已经不用担心这位神君会把妖怪放跑。 “你是想饿死自己?”曌蹲在浮泷面前,吊着眉,怒意尽显。 第363章 烛照妖·厌·惊 她睁开眼睛,目光冷淡瞧他一眼,不说话。 曌越看越生气,可气了一阵,他却只是溢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听着狱卒的脚步声走远,他绷紧的脸松懈下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伸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拢在怀里。 浮泷顿感厌恶,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 “讨厌我?”曌笑笑,拿过一边的碗,用术法将月拾变成清粥的样子,递到她嘴边,“喝下去,我就告诉你。” 浮泷白他一眼,用看虫子的目光。 曌被她的眼神挑衅,忽然仰头将月拾灌进自己嘴里,而后直接捏住她的嘴巴,毫不客气把月拾送过去…… 浮泷瞪大眼睛,又气又急,想一巴掌甩他脸上,可是自己半点力气都没有。 “月拾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曌离开她的唇瓣,饶有意味舔着嘴角道,“清清淡淡,却灵力十足。” 他还想再来一回时,浮泷抢先开口:“我自己喝!” “早这样不就行了?”曌笑,像个偷食成功的孩子。他把剩下的月拾喂给浮泷,目光始终粘在她脸上。 本想故作冷淡喝月拾的浮泷都察觉不对,忍不住瞄他一眼。 目光相接,曌嘴角的笑意更浓。浮泷一愣,差点呛到自己,这厮脑子坏掉了?这是她第一时间的想法。 一碗月拾见了底,浮泷扬眉瞪着曌:“说吧,你的好消息。” 她已经做好受打击的准备了,大不了就是玉树被截住了。不过,只要她不死,就会想尽千方百计把树带去月光海。 忽然间,浮泷找到了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曌放下碗,动作轻柔擦去她嘴边附着的一颗光点。用只有浮泷能听见的声音道:“白云山,碧水潭边,发现忧隐妖族的踪迹。” 浮泷心下一滞,恐慌直冲脑海。 没有雪兔报信,他们还是找到了白云山的水潭了吗?对了,自己曾和他们说过离开月光海的经历! 想必是别处凡是有水的地方都被守住,忧隐他们才想到她说过的白云山。 只是,失败了吗?浮泷再也无法故作淡然,如刀的目光直视曌的眸子:“然后呢?”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 “然后嘛……”曌的拇指滑过她的脸侧,暗金色的眸子眼波流动。 浮泷皱眉,他就把手移到她的眉上,揉开。曌这家伙,太奇怪了!怎么会有这种温暖如初的眼神? 还有那一直散不去的笑意是怎么回事? 浮泷心里从发毛到忐忑,仅仅是曌给她揉眉这一个动作而已。 “那里没有神兵,是一处漏网。但没有躲过我的眼睛,你当初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吧?你还特意找过那处水潭。” 可惜,浮泷心中刚刚浮上的诡异心绪随着曌的话一点点退尽。 她恨不得回到上白云山的时候,抹掉寻找水潭的那一段。当时自己发的什么疯?非要当着他寻找水潭! “你的手段果然厉害。”浮泷恨恨道,差点咬碎了牙。 “多谢你的夸赞。”曌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依旧开心笑着,“都说了是好消息,你能别这么心情崩坏吗?” 浮泷冷笑:“对你而言是好消息,但对我,不是。” “我何时那样说过?”曌做出疑惑的表情,随后咧嘴一笑,贴在她耳边道:“他们回家了,带着玉树。” “……” 浮泷愣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推开曌的脑袋,目光焦急看着他,正要开口,却被他先伸出手指按在唇上。 “看来月拾果然是幽荧族最好的食物,这么快就精力十足了。” “……”浮泷瞪着他。 “你不用怀疑,是真的。小声点,别被狱卒听到动静。”他冲她眨眨眼,手在浮泷视线上方虚晃一下。 只听他道:“给她看吧。” 话音方落,那方虚无的空中突然冒出一面镜子似的东西。里面,是浮灵虚岛,却不是浮泷熟悉的那一个。 月光海成了一汪死水,灵虚岛也是一副残破颓败的景象。 最高的那座山上,玉树已经在岁月中叶凋枝残,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一阵风过,带起满地的扬尘。 “怎么变成了这样?”浮泷低喃着,湿了眼眶。 她扭头质问曌:“是不是你又想出什么新招数整我?你是照着隐世的书弄出来的假象对吧?我不会相信你的!” 这世上,除了有水玉的幽荧族妖牵着,否则谁也去不到月光海。 更勿说灵虚岛和玉树在的那座山!所以,浮泷推断这是他照着记载月光海的书籍弄出来的障眼法。 灵虚岛有记载外界的书籍,外界自然也会有记载灵虚岛的书籍。 “这是逆镜草,独属于现世的双生妖草。化形之后,有形无色,除了他们承认的主,没有谁能看见。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逆镜草能传递景象。” 他避开浮泷的视线,仰头看着镜像中的破败。 “你现在看到的,是逆镜草妖跟着你的族妖看到的真实景象。”曌的话不啻一记惊雷诈在浮泷耳中。 “但并不是没有希望。你看,他们去了山顶……”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往上看。 浮泷攥紧拳头,重新去看逆镜草妖传来的景象。 她看到了秋蝉,红衣女子肿着眼睛,领着十来个同族把玉树从海螺中放出来。尔后各站一方,用妖术小心翼翼把旧树拔出。 瞬间,整个灵虚岛轰隆阵阵,隐隐有崩坏之势! 浮泷不自觉抓住曌的衣袍,原来,玉树真的是月光海的“根”。曌也为里面的族妖们捏把汗,好在他们齐心迅速种下新树,这才稳住灵虚岛。 新的玉树刚种进土里,就和灵泉接上。 然后,奇迹出现了——整个灵虚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只是,种树的妖怪们却突然倒地不起…… “怎么……怎么回事?”浮泷错愕,但没忘记要降低声音。 曌下令让逆镜草收起镜像,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可以自己回去看看。” 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玉摊在曌的手心,送到浮泷面前。 上面有两个妖文的字,浮泷。 第364章 烛照妖·守·护 “自己……回去……看?”浮泷懵了,她呆呆重复着曌的话,忽地扯住他的衣领,“你是说……” “嘘!”曌按住她的唇瓣,笑得狡黠,只有金眸中的认真从未改变。 他捉住浮泷扯着他衣领的手,修长的指滑到玉镯似的寒冰上,猛地灌入仙力,冰镯寸寸裂开。 清脆的声音在牢房里显得尤为突兀,寒冰碎成细片掉落。 “我答应过你,会帮你拿到玉树。”曌放下她的这只手,准确找到另一只手,用同样的法子毁了寒冰镯。 浮泷只呆呆看着他的侧脸,她不敢轻易高兴,怕这是另一场阴谋。 “我说过,月光海是你的家,我和你一起守住。”曌用同样的手法去掉浮泷双脚上的寒冰,把她按进怀里,沉沉道:“对不起浮泷,我若不如此,就没有办法了。” 曌没有食言,他向天帝恳求了,用增加自己的刑期为条件。 可偏偏是那时候,幽荧族攻进隐世,打到神殿前。天帝震怒,要用他的命祭旗,若非兄长,他已经死透。 兄长给了足够的警告,要他别管幽荧族的事。 可他放不下,在现世除恶妖的这些年,曌看过太多的生死和国破家亡,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浮泷还是…… 总之,他不能坐视不管。曌问了兄长,天息海的玉树在隐世有什么用,他沉默寡言的兄长认真思虑片刻,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天神们灵魂安息的地方长出灵树,乃是祥瑞之照。不得冒犯。更何况,一山不容二虎。”兄长如是说。 后面才是重点吧?曌靠在牢房的墙上冷笑。 尔后,他“痛改前非”主动提议在天息海设下埋伏。不过,掌管神狱的典狱神听后并没有理他。 要去天息海所在的浮岛,必须经过神殿所在的最大浮岛。 除非其他两世有通往天息海的小路。 当然,隐世的神们很自信。他们自信天息海是隐世的最深处,且是只有一条路进出的宝地。 所以没谁重视曌的话。 不过曌也没想要他们重视,他料定只要浮泷活着,就一定会想到他们曾经走过的小路。 隐世的战场,没有谁赢得过神。 唯有剑走偏锋,从小路到天息海,盗走玉树。他笃定了浮泷的选择,所以刻意瞒下天息海其实有条一点也不明显的小路通往现世白云山。 浮泷也不负所望,闯进天息海杀死镇墓神兽夺了玉树。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她是孤身一个来的。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还喘着。这让刚被天帝刮目相看,从神狱中放出来的曌暗暗揪心。 他故作冷漠说务必留下活口,拷问玉树去向,把隐世有名的几个神医都找来治好了浮泷。 这才有了神狱里的事。 “只有让天帝信我,我才能找到带走玉树的家伙,并让让他们安全离开。浮泷,你尽可放心。走,我带你离开。” 曌将她打横抱起,走出去。 浮泷躺在他怀里,心情复杂。她谨慎,但不自封,只需稍稍一想就能明白曌的用意——倘若负责封堵江河湖海、山涧水渠的神不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她并未信错人! “曌……多谢。”万般言语在胸中回旋,最终却挤出这几个字。还有,对不起,她没有坚持相信他。 曌挑眉,戏谑道:“怎么?愧疚了?那以后就不许怀疑我的神品了啊!” “……” “神君,您这是?”狱卒察觉前来探监的神离开,即刻从顶层闪到大门口,堵在那里。 曌拉长了脸,用不容违逆的口吻道:“罪妖招了玉树的去处,本君带她去确认。让开。” “神君。得罪了。” 往日里毫无存在感的狱卒此刻却忽然挺直背脊,甩出长戟威风赫赫关上大门。对曌越来越黑的脸置之不理。 “尔是何意?”曌金色的眸子仿佛覆了层霜。 狱卒不卑不亢,拿出不怕干架的气势道:“回神君,帝君吩咐过,若神君要带罪妖离开,就务必拦住。神君要走,卑职不敢阻拦,但她不行。” “兄长?”曌咬牙。 连浮泷都感觉他拖住她的手紧了紧,这狱卒称为帝君的家伙,应该就是将来继承天帝之位的神。 没想到竟然是曌的兄长!浮泷想说什么却被曌的眼神制止。 “本君说过,是去确认玉树所在。耽误了大事,你能用命来赎罪否?”曌继续给狱卒施压。 狱卒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神君,现在外面不安稳。您不能把她带出去。” “不安稳?”曌眯眼反问,看一眼浮泷,见她脸上万般疑惑却又不好问的表情,差点没忍住勾唇笑出来。 好在他及时稳住了。 狱卒恭敬解释:“近日来,各处浮岛均发现忧隐族妖潜入的踪迹。先是神殿,然后是嘉兰岛、伏羲岛……还有今早发现于星辰岛的那两个妖怪。” “神君不可能不知。方才神君未到时,帝君已派仙鹤传信,说星辰岛是紧挨神狱岛的仙岛。他们的目的是劫走女妖。神君,越是此时,女妖越不能出去!” 狱卒洪钟似的声音解开了浮泷的疑惑。 不过却让她更担心了,不是说要他们把玉树送回月光海就行了吗?怎么跑来救她了? 虽然她很感动,心都快化掉了,但这里是神族的地盘啊! 浮泷紧张起来,她抿唇看着曌,暗暗提着妖力。抱歉,这种状况,她只有杀出去了…… 然而,浮泷还没来得及出手,曌托在她腿脚上的手忽然抽离,只单手揽住她让她紧贴自己站着。 紧接着一根骨鞭从他的指尖飞出,卷住狱卒长戟扯出来扔到墙上扎进去! 而后骨鞭扫过的弧形顶在狱卒肚腹上,将其推过去撞上大门,骨鞭的头立时回旋下来,三两下把狱卒缠住,捆成条虫子。 “唔唔唔唔!”一截骨头正好横在狱卒嘴里,对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暂时在这里待一会。”曌断去骨鞭,重新横抱起浮泷,打开大门走出去。天已黑,岛上却尚有微光。 第365章 烛照妖·劫狱 神族和幽荧族的战争以幽荧族大败告终,但神族终究还是失了玉树,且伤亡也不小。其实,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 典狱神带着手下去打扫战场,摸排各岛,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抓到神狱里的妖怪。 神狱岛的守卫只有一个狱卒,不管是曌还是潜入隐世的幽荧族妖都认为这是最好的劫狱时机。 这一刻,战争湮灭,隐世仙境美出了另一重境界。 然,还是掩盖不了杀气! 凛冽的杀气从浓烈的妖气中溢出来,乌云驱散微光,夹杂着雷电从旁边冲出来。风声猎猎,扬起了曌和浮泷的衣衫。 “这妖气!”浮泷望着那团滚压过来的乌云,面色震惊。 曌唇角勾起笑,幽幽道:“幽荧族的妖……来得挺快呵。”逼人的杀气顿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浮泷?你果然还活着!”云团中传出带着惊讶的沙哑声音,一双纤瘦白皙的手鬼魅似的从里面伸出来。 被裹挟而来的云渐渐散去,露出少年青着眼眶的俊脸,及腰长发,以及头上那支乌云托月状的玉簪。 是忧隐。 “忧隐……”浮泷怔怔看着他灰扑扑的脸,拍拍曌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后者却拒绝。 “我们当下之急是……” 曌话未说完,就感觉怀里一空。对面和他年纪相仿的妖怪少年猛地扯走了浮泷,他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大得不可思议。 “躲在我背后,别乱跑。”忧隐把浮泷推到身后的地上,目光阴鸷杀向曌! 这一切变化太快,浮泷甚至都没有插话的空隙。她刚才被忧隐捏得骨头都在疼,但却顾不上痛。 就要给他说明情况的时候,少年已经化成风冲出去。 曌被动迎战,解除神籍封印之后的他不再是那个每天只有半个时辰使用力量的半吊子,应对起忧隐的攻击倒也不算吃力。 只是对面的妖怪就不一定了,一看他就是从各种殊死鏖战中趟过来的。 疲惫的青眼窝,还有身上被划破的衣衫,都显出这个妖怪此时有多疲惫。但对方的攻势却不慢,妖力也强劲。 这厮到底是靠什么做到这种地步的? 曌皱着眉,身体迅速旋转,险险避过雨点密集落下的妖刀。“你误会了,快停手!我是来救浮泷的!”他闪到忧隐身后急道。 “哼!巧言令色!” 忧隐非但没放慢速度,反而操控身后的妖火围住他,接着就是一阵迅猛攻击。曌避让不得,只能撑个护盾似的结界来挡。 妖刀落在结界上,撞出湛蓝的火花。 浮泷尚未恢复,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打斗声太强,她没听到忧隐和曌的对话,但她知道忧隐没见过曌,定是把他当成神狱狱卒之类的了。 再缠斗下去,会把其他仙岛上的神仙都引过来的! 另一边,无论曌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忧隐步步紧逼的追杀。他一急,干脆说自己和浮泷是旧识,是生死之交…… 本该是停战的话,可说出口后忧隐的攻势却越发凌厉起来! “呵!竟然自己送上门来?爷要杀的就是你!”忧隐咧嘴冷笑,眼中锋芒更甚,周遭的妖火更是多了数倍。 曌甚至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抵挡,他很是郁闷,整半天这妖怪怎么更恨自己了?! 其实忧隐的恨意不是没有原因,浮泷成功进入天息海并和飞鱼一起合力拿到玉树,本已经让他改变了对曌的看法。 但在救浮泷的路上,他听到不少曌的“丰功伟绩”。 包括他英明提醒要在天息海设下埋伏却没被重视,玉树被盗之后天帝对他刮目相看,立刻把他从神狱里放出来。 刚脱离牢狱,曌就立下一大功——抓了浮泷。 然后,他把浮泷关在神狱,故意找了神医将其治好,方便每天按时前来拷问玉树下落…… 但浮泷的嘴巴很紧,一个字都不肯说。 因此,曌这个翻身的神君才想出一个拍神兵镇守江河湖海、山涧沟渠的计策。听说这个计策和天帝的想法不谋而合。 天帝一高兴就把这个重任委给他,纵是如此,他还是每天按时去审讯浮泷。 忧隐可以想象浮泷在神狱走遭受了怎样的苦难和折磨,他此时听对方说出自己就是曌,怎能不怒?! 恨不得将他就地撕成成碎片!然后用术法留着他的半条命,给浮泷出气。 忧隐越想,手下的动作越发狠辣。几乎招招都是把无心应战的曌逼得喘不过气,衣衫上都被妖刀划出口子。 浮泷紧急调息片刻,终于开始迅速找回妖力。 “忧隐,快停手!这是个误会!”她站起来,想用妖力分开他们,却一点用都没有。妖力会被弹回来。 浮泷不由得诧异,曌就不说了,他是神族。只是,忧隐怎么突然也妖力强大不少? 不过她根本没时间多想——这里的动静太大,已经有神兵过来了。浮泷皱眉,不得不先对付神兵。 “你是叫忧隐对吧?我听浮泷说过你。不管你有什么误会,可不可以先放下?”曌无奈。 一边抵挡忧隐的攻击,一边道:“神兵过来了,先解决那边?” 然而,不管他的声音多用力传到忧隐耳朵里。对方就像没听到,红着一双眼睛继续对他攻击。 曌差点就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的罪过他了。 浮泷解决掉最先上岛的几个神兵,有些喘。但好在没有寒冰镯的限制,还能再顶一阵。 不过,也只是一阵而已。 已经有神兵半途折回,大喊着妖族前来劫狱找救兵去了。等大军一到,她将再次被抓回大牢。 与其赌自己能不能在等一下的神兵中杀出生路,不如把忧隐和曌分开说清楚来的安全。 浮泷没多做犹豫,转身加入那边的鏖战,还是和曌在同一战线上。 忧隐见她如此,终于有了点反应。不过却是直接呆了呆,血红的眼珠子也渐渐淡去,眸中全是不解。 “他真是救我的,之前都是误会。别再打了!对付神兵要紧!” 趁着忧隐发呆之际,浮泷赶紧解释。但她冲的太猛,有那么一瞬头晕目眩,差点倒下。 第366章 烛照妖·异变 所幸曌眼疾手快将她揽到臂弯里,避免她倒地的悲运。 就在此时,忧隐的目光落在曌扶住浮泷的那只手上。眼中淡下去的红光再次暴涨,妖火腾出,匕首似的妖刀瞬间起了巨变—— 它们瞬间凝成一柄湛蓝的剑,刺向曌的心口! 曌正看浮泷,并未发现忧隐额变化是朝着他去(他以为是过来的神兵引起忧隐的妖气和杀气)。 然,浮泷发现了。 她侧身猛地拼尽全部的妖力将曌推出去,忧隐的剑却没减速,直直从她的后心刺入,穿出心口…… 浮泷无力跪倒,双目睁圆。 “浮泷!”曌稳住身子,目眦欲裂冲上前来。忧隐也愣在原地,浮泷身上的剑化成光消失。 她软软倒地,渐渐失去光彩的眸子里映出蜂拥而至的神兵…… 曌被地上突出的晶玉所绊,栽倒在浮泷面前。他张了张唇瓣,却喊不出她的名字。爬起来,曌甩出骨鞭将神兵们挡住。 “带她去灵虚岛!”他咬牙,声音都在发颤。 曌的心中蒙着一团火,却没有嘶吼的机会。他想杀了忧隐……可当时忧隐要杀的是他…… 更何况现在神兵们已经围上来,总得有一个带浮泷离开。 神兵们对他这个神君尚有几分顾忌,除了他将他们拦下,别无选择。可身后的忧隐却像没了魂一样,抱着浮泷发呆。 “走啊!灵虚岛的玉树说不定可以救她,你是想等她死透了吗?!” 曌怒吼,恨不得抽忧隐几鞭子。但他的骨鞭没空,神兵们一个接一个朝他扑过来,他尽量把他们拒在远处。 灵虚岛的玉树?忧隐终于有了点反应。 一块水玉飞过来,落在浮泷身上。曌背对着他道:“这是浮泷的水玉,你知道怎么用吧?” 忧隐一把抓过水玉,抱起意识全无的浮泷空遁离开。 他已经无暇顾及,这块本该在颍州城边山顶庙旁的枯井里的水玉为何会出现在曌的手中。 将近空掉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回月光海。 这边,曌像堵墙,死死把神兵们挡在身前。他没杀他们,只是用骨鞭把他们抽的站不起来。 终于,神兵们停止攻击。 从后方开始,和曌对峙的神兵往两边散开。身着银甲的金瞳男子走上来,一头月白色的发规整束在脑后,发丝在风中猎猎侧飞。 垂再两侧的手各拖着两条金色骨鞭,眸中的寒光让他看起来像是前来索命的鬼神。 当然,他不是鬼神。 他是天帝座下,唯一的继承者,也是曌的同胞兄长。这次和幽荧族的大战结束后,天帝忽然宣布退隐,一应事务借由这位帝君处理。 除了一个加冕仪式,他俨然已是准天帝。 此番能劳动他亲自关心神狱的事,曌倒是倍感“荣幸”。心里有些悬,但曌已经笔直挺立。 “曌,你可知自己名字里的意思?”准天帝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曌愣了愣,一头雾水的他还是暗暗做好迎战准备。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所以曌缄口不言。 不过,他方才对付神兵们的那种轻松一扫而光,神色凝重起来。 “日月当空。你果然应了这个名字,和逐月而生的幽荧族纠缠不清!”当然,他也没有要曌回答的意思。 凌厉的风过,方才还在神兵中间的准天帝连影子都消失不见。 曌心下一凛,双手的骨鞭朝头顶上空抽去!原本空无一人的空中爆出四条骨鞭,紧接着是阴冷着脸的准天帝。 这场战斗不是小小神兵可以掺和的存在,整个神狱岛飞沙走石,晶玉碎裂! ———— 另一边,忧隐想孤狼一样抱着浮泷出了隐世。 眼中漫出血泪,身上伤痕累累。但他依旧不遗余力护着怀里、没有呼吸和意识的浮泷。 虽然曌帮他挡住大部分神兵,但他还是被典狱神和其手下截住。 不得已,忧隐吞食了在黄昏裂缝高价买的所有增强妖力的丹丸。什么每次使用需得间隔三十日,全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一共七颗,第一颗,他用在进入隐世的路上。 第二颗,用在潜入隐世被发现的时候。用药之后,他虽妖力暴涨,却也遭受反噬,神志不清。 见他这样,和他同来的族妖们选择了拖住发现他们的神兵。 他爹、浮泷爹,还有各位叔伯婶娘,每被发现一次,就会少一个前辈。换做往常,这样的神兵根本不是对手。 但大战之后,精疲力竭的他们也只能是拖住神兵。 这其中还有好几个前辈都带着伤。最后冲出星辰岛,登上神狱岛时,只剩下忧隐一个,还是服下一枚丹丸才支撑着到的。 剩下的四颗,他撞见典狱神和一众神兵时,仰脖子服下。 之后,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从隐世杀出来。幸运的是,他仅存不多的理智还记的浮泷,还记得要把她带回月光海…… 找了处水潭,忧隐用浮泷的水玉开路,抱着她走进去。 身边光芒散去,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只海马妖的背上。怀里抱着浮泷,站在永远是橘红色的天空下。 这里是月光海通往外界的地方,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永远都是橘色。 他还记得,浮泷在这里为即将看见太阳而开心…… “浮泷,我们回家了。”忧隐动了动唇瓣,也不知发没发出声音。他把浮泷放到小船上,驾着海马妖朝灵虚岛而去。 行了不知多久,他忽然看见玉树摇曳的身影。 那是一株比原先小了许多的玉树,但光晕却不减半分。忧隐恍惚的脑袋顿了顿,猛然睁大眼睛—— 这是、天息海的那株玉树! “喝!”他憔悴瘦削的脸瞬间来了精神,朝一边的浮泷道:“浮泷,你快看,是玉树!灵虚岛有新的玉树了!” 可惜,没有任何回应。 昔日活波的姑娘此时正闭目躺在小舟里,肤白如瓷,并无呼吸。她的心口,凝着一片幽蓝,是忧隐的妖力。 他用半生妖力修复了她的妖元,又将其封锁。 此时的浮泷,除了没有魂魄和呼吸之外,看起来一切健康。这已经是忧隐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第367章 烛照妖·遗骨 灵虚岛还是昔日生机盎然的模样,只是,十室九空。 剩下的那一室,都只是灵兽出入,并无幽荧族妖影。往日里留下来的老妖们没扛过旧树死亡带来的灾难。 忧隐抱着浮泷走上最高的那座山,然后,看到了十几个同族……的遗骨。 从衣着和配饰来看,他勉强能分清谁是谁。红衣灼灼的是秋蝉,碧衫上缀着铃铛的是兰淼,青衣寒澈腰间有一把木刀的是凌霜…… 每一个,都是他曾手把手教他们修炼的同族! 忧隐往前趔趄数步,抱着浮泷重重跪倒在地,压碎躺在草丛里的一根旧时玉树的枝条。 那玉枝瞬间碎成齑粉散落。 他看着新生的玉树摇曳着枝丫,灵泉在它的根系引导下缓缓流淌。一切那么真实,可在他看来,却像是虚幻。 “啊——!”忧隐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啸,涨红的眼透出深刻的绝望。 如此生机勃勃的灵虚岛,留给他的只有绝望……死了吧,不想活了……忧隐只剩下这个念头。 和大家一起死,在路上还能有个伴。 他抱紧浮泷冰凉的身体,躺在玉树下。偶有新生的灵兽好奇跑上来,却又被他身上的“死”吓退。 小动物们都是敏锐的。 忧隐忍住了毁掉玉树的冲动,就这样死在数下吧——毕竟是幽荧族拼尽全族的性命才拿回的希望啊。 和他一起去救浮泷的前辈们一个都没回来,整个幽荧族就只剩下他一个。 忧隐把脸埋在浮泷的衣衫里,泪如雨下。若当初自己相信她、哪怕只是一点,同她一起去天息海。 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他忏悔着、愧疚着,却又痛恨着。最后,恨意越来越鲜明,在他不吃不喝躺了很久之后。 自己若是就这么死了,怎么甘心?! 忧隐睁开眼,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躺在他臂弯里的人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件浅绿色的衣裳。 这是躺了多久?瘦成纸片的忧隐抓着绿衣,僵着脖子扭头左右看。 这一动,立刻惊跑一群小兽。它们站过的地方,洒落浆果和兜水的大叶子……他知道自己为何一直意识模糊却怎么都死不掉了。 忧隐像具披着皮的骨架子,晃胳膊晃腿三步一摔朝山下去。 不得不说,有时候恨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一边折磨你,一边让你不得不活下去。他望一眼天边的月亮,分不清是即将天亮,还是快要天黑。 “你这么快就醒了?”惊讶的声音穿透忧隐的身体,他转头,看见一个面色和善的家伙。 对方捧着一个竹篮,里面装了满当当的山果? 腰间还挂着两个野味,像是灵虚岛特有的白色山鸡。忧隐闭眼躺太久,眼神不太好,全靠猜的。 那家伙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不是妖气,也不是人气。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动物。 你是谁? 他想问,却只是张了张嘴,嗓子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在对方乐呵呵跑过来扶住他:“我以为你还要晚一些才会醒来,也不等我上去看你才醒。” “……”忧隐没说话,任他扶着走。 其实他已经没有力气将对方推开,哪怕这家伙很是鸹噪,很快就吐露自己的身份:“我叫辰九,过去是个神仙。现在是闲散驱魔师……” 辰九是神,还是独占一座隐世浮岛的五谷神。 他本在数百年前卸去神职,用驱魔师的身份游走三世。却又在幽荧族和烛照族战于隐世之际回到隐世。 不过他到隐世的时候战事已休。 抓一个小辈大致了解事情始末之后,辰九向新任天帝讨一块从战死的幽荧族妖身上搜到的水玉,此后不声不响离开了隐世。 “我听说还有个余孽尚活着,没想到等我赶到灵虚岛的时候,你一只脚都踏进冥世去了。”辰九摇摇头,把忧隐扶到他收拾出来的房子里。 忧隐被他喂了几杯灵草汁,竟渐渐缓过来。 “你是特意追到月光海来诛杀我这个余孽的?”忧隐瘦得脱相的脸上,一双利剑似的眼勾着辰九。 后者温文尔雅一笑:“少主误会了。” 辰九耸耸肩,走到屋角东翻西找。然后抱一堆刀枪剑戟丢在忧隐面前,这些东西都不是凡品。 是神器。 “你这是什么意思?”忧隐冷淡瞧着那堆神器,莫不是要他自己选一个来杀自己?呵! 辰九随意踢一脚那些神器:“这些都是想要拿着缴来的水玉进月光海‘斩草除根’的神兵。我嫌他们挡道,统统杀了。” 他说的轻松,仿佛自己只是割了几丛花草一样简单。 忧隐不言语,眼神里全是怀疑。 辰九早料到他会如此,也不着急,只淡笑道:“少主若不信,自可以去问月光海里的海妖。神器我收在这里,但神兵我就丢给他们吃了。” “你……”忧隐更疑惑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睡太久,脑子不灵光。 否则怎么理解不了这个曾经的神仙的话? 辰九跨过神器,搬了个凳子坐在忧隐床前。“你不必惊讶,我只是想杀一个我杀不掉的混蛋而已。” 他的声音冷下去。 忧隐勾唇,将绿衣拢在怀里:“所以你把我从冥世的大门口拉回来?我能杀你杀不了的那个混蛋?” “把你从冥世拉回来的不是我,是整个幽荧族。他们把你从冥世推出来的。”辰九望向窗外,恰好一只飞鸟掠过。 忧隐没说话,转身往床上一躺,就躺了半个月。 辰九从没亲手伺候过他,都是利用各种妖兽灵兽。但也一样让忧隐一点点饱满起来,虽没有接近正常的程度,但也不那么像个骨架子了。 这半个月里,忧隐知道了辰九口中的混蛋是谁。 和忧隐恨的是同一个混蛋,曌。不过忧隐更恨整个隐世神族,他决定,就算花上数万年,也要把统领隐世的烛照族扯下神坛! 辰九要杀曌,是因为数百年前他最爱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死在只是个小屁孩的曌的手中。 他是神,可还是一夜白发——虽然只白了一截,对神来说亦是剜肉拆骨之痛。 第368章 烛照妖·妖魂之用 辰九的世界都崩塌了,小屁孩却没被判处死罪。为了不让自己的心绪影响现世五谷收成,辰九主动请求卸去五谷神神职。 他是个善良的神,但善良并不意味着不会难过、不会恨、不会记仇。 寒冬里,辰九烫壶酒,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和忧隐共享。这一回,他毫无掩饰说了自己的过去。 “我曾以为天帝罚他到现世赎罪,封印他的神籍就是给我机会杀他。我调动他身边所有的妖物,却没一次杀死他。”辰九晃着酒樽,目光艰涩。 忧隐盘腿坐在他对面,静默不语。 灌下清酒,辰九的眼睛有些红:“‘曌’,日月当空,我开始明白老帝君为何给他的这位孙儿起这个名字了。小兔崽子命硬!” “我身为堂堂五谷神君,亲自上阵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动不了……是不是很可笑?!” 辰九重新倒了杯酒,自嘲地笑,笑得眼里都起了光点。 这杯酒,他没喝。而是递过去:“直到我暗暗查访幽荧族和烛照族的战争,我才找到希望。” 忧隐妖力强大,又身为世间唯一能和烛照族对抗的大妖怪,能除曌者,仅有他一个! 若当初灵虚岛的玉树好好的,幽荧族和烛照族的战争谁胜谁负,无从定论。天帝那个老家伙不就怕神族地位被威胁才故意抱着玉树不给的吗? 寻找救治之法、断了灵气滋养,月拾不足…… 彼时和烛照族杠上的幽荧族已是强弩之末,别说打进神殿,越过几十个浮岛夺玉树,能在隐世神族的各种倾轧式攻击中活下来,已是够强大。 “前任五谷神,我说过,自己的目标不止是杀一个烛照族的混蛋。我要的是整个隐世。”忧隐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过酒樽的意思。 辰九闻言一笑。 “千万年来,和烛照族应阴阳之势而生的幽荧族低调安稳,从不愿意起任何争端。比起在神座上昏了头的烛照族,你们更适合执掌隐世。”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眼底的郑重却不容质疑。 忧隐沉默一会,端起自己的酒樽碰过去:“你的计策,说说?”话音伴随着清脆的碰杯之声,一个跨越千百年的阴谋在此刻诞生。 辰九饮下杯中之酒,将酒樽倒过来。 “烛照族和幽荧族的力量相斥,又互相制衡。要想比烛照族强大,需要少主先‘死去’。从忘记一切开始,改变体质,然后再融入烛照族的灵脉……” 他每多说一句话,忧隐握着酒樽的手就紧一分。 不过,脑子里的思路却清晰起来。不得不说,这位五谷神确实是个头脑不错的神仙,如此大胆的想法,世间还有谁会有? 辰九一口气说完,连喝酒的心情都没了,只等着忧隐的反应。 “嗯,这想法不错。我没什么意见。”忧隐用三个手指捏着酒樽上方的杯口晃了晃,忽地停住,道:“至于灵脉,就取那个名字里日月当空的混蛋的。” 辰九一怔,旋即冷冷勾唇:“无需少主提醒,我也是这般打算。” “正好,这回他因为故意抢功勋得罪新任天帝,被永远剥去神籍,丢在现世。彻头彻尾成了妖,再合适不过。”他补充道。 辰九在战后去隐世时,听说那天本是曌先发现有幽荧族的妖潜入神狱救罪犯。 但他贪功冒进,在抓幽荧族妖的时候还伤了神兵。最后,神兵们找来了还未正式继任天帝的帝君。 不曾想他见这阵势,居然和自己的亲兄长动起手来。 以致延误抓捕时机,让妖怪逃脱。随后,帝君将其抓到神殿,罚他剥去神籍,用不得回隐世。 抢功?忧隐的眸光暗了暗,并未反驳。 不管那天曌是为了救浮泷还是为了抢功勋,他都会当他是抢功勋。浮泷因曌而死,忧隐只要活一天,就不会忘记。 “不过,我还听到另一个传言。关于那混蛋和浮泷姑娘。”辰九试探着开口。 见忧隐只是冷盯着自己,辰九继续大着胆子道:“狱卒说,放走浮泷姑娘的其实是曌。虽然狱卒最后被罚到最远的浮岛做事,还被下了封口令。我还是不放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忧隐猛地将酒樽磕在桌上。 辰九看着他紧握酒樽的手,却还是面不改色:“我想说的是,我的式神一番探查之后,发现曌被剥夺神籍之后立刻去了冥世。” “去找浮泷姑娘的魂魄……”他刻意顿住,而后被忧隐一把扯住衣领拉到桌子上方。 忧隐目光凶狠瞪着辰九:“说清楚!” “那混蛋动情了,对象正是浮泷姑娘。”辰九的脸上还是那个淡然平静的笑容,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忧隐猛地推开他,直接一把掀开桌子,桌子侧飞出去,砰地砸在墙上! “喂!少主你去哪?”辰九慌忙不迭急喊,不过他却只是眼睁睁看着忧隐冲出门去,并没有要拦住对方的意思。 忧隐头也不回:“去冥世!我不能让他找到浮泷的魂魄!” 话音未落,他面前立刻杵了几个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妖怪。他们都是辰九的式神,忧隐见过。 “少主请安心,我已经处置妥当了。”辰九施施然朝他招手,顺便整理了一下衣服。 忧隐用力拉平自己衣襟上的细小褶皱:“冥世之王向来铁面,你不可能把浮泷的魂魄带出来。” “我可从未说过把浮泷姑娘的魂魄带出来了。少主,请回来说话。”辰九扬手,乱七八糟的屋子重新变规整。 有式神捧着新的酒菜上来,放上刚刚飞过来的桌上。 “……”忧隐依旧不动,不得不说,他虽是力量强大的妖怪,但经历和脑子无论如何都比面前的家伙少一段。 且还是难以在短时间内追上的那种。 辰九优雅喝着酒,拿出一枚月形定魂玉:“我让式神贿赂鬼兵,抽走了浮泷姑娘四魂七魄中的妖魂。如此,浮泷姑娘的魂魄就和人类的三魂七魄无异。” “要想寻找,谈何容易?”辰九阴仄仄笑。 旋即又收住笑道:“当然,少主若想找她,只需放出妖魂即可。就算是转世成人,妖魂亦能将其找到。” 第369章 烛照妖·茶寮 浮泷被抽走了妖魂,在成为冥世住民前的一晚。 她以为这是冥世的规矩…… 没了妖魂,但记忆还在。她坐在九头鸟拉着的鬼车里,靠在窗边失神望着外面,两边的建筑高大阴森,尖利的屋顶和飞檐像发怒的恶鬼。 它们盯着从中间吱嘎而过的鬼车,直到浮泷被拉到一个茶寮。 清淡的香气扑面而至,头扎总角的丫头小子在屋子里奔来跑去。掌柜是个生得极美的公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每个小童端一碗茶从后厨鱼贯而出,但不直接送去客人的桌上,而是先从柜台边过。 立在后面的白衣公子手提朱笔,银灰色的瞳子扫过茶汤,便落笔飞快写下了什么。他的目光从未落在客人身上。 浮泷随着鬼差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两个鬼差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后。 刚落坐就有一个小女童跑过来,白团子似的立在她旁边。“请问姑娘芳名?”白团子目光清澈,一脸率真瞧着她。 浮泷忽然心情一松,开口道:“浮泷。” “年方几何?”团子又问。 “三百五十七。”浮泷觉得好笑,喝个茶也要问名字和年龄的地方,除了冥世的这一处,再无其他了。 团子点头,问题却不断抛出来:“生于何时、何地?” “自己看!”这回,浮泷还没开口,她背后的鬼差就不耐烦的丢给团子一张纸。 岂料团子并未伸手去接,她只是瞥一眼那张纸,纸就从最下面的角开始燃烧,瞬间化成光点消失。 “亲自核对阴魂的真实身份是我们‘魄寮’的公事,一丝一毫马虎不得。如此,才能端出最适合阴魂的‘梦魄’茶。二位官人这是有意见?” 清越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不是团子,是那个立在柜台后的公子。 破寮?!浮泷却差点喷笑出声,但还是及时忍住了。 朱笔悬在身前,他客客气气看着这边,周遭的气场却漫出危险气息。目光落在浮泷身上时,怔了一下。 像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是我等莽撞了,公子请继续。”鬼差见势头不对,虽心里不舒服却还是赶紧缓和气氛。 可不能让对方过分关注这个阴魂,否则看出什么端倪,捅到冥王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止会丢饭碗,他两指不定会被罚去扫地狱……那简直就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白衣公子听罢,只看了浮泷身旁的团子一眼,又继续确认排在他面前的茶汤。团子再次望向浮泷:“浮泷姑娘,你是生于何时何地?” 浮泷回神,一个不落答了她全部的问题。 团子要离开时,浮泷叫住她,问:“你们这里的茶叫‘梦魄’?” 团子点头,认真道:“昨日种种,皆凝梦中。乃梦魄也。姑娘饮下后当好好睡一觉,睁眼之后,往事前尘皆是烟云,不复存在。” 浮泷一愣,说这么清楚,就不怕她不喝? 团子笑笑,转身进了后厨。浮泷这才发现,不管是人、妖、魑魅,还是神的阴魂,只要被鬼差带进来,都会有同性别的小童跑去问话。 内容和团子的问的并无二致。 冥世中名扬千万里的茶寮,居然有个听起来很好笑的名字。然,它却是成为冥世住民必过的关隘。 饮下梦魄茶,前尘往事尽消。 浮泷忽然发现,不少正要饮茶的阴魂都面色各异。有的欣喜,喝酒一样一仰脖子灌进喉咙。 有的细品慢酌,像是在回味过去。 好几个还捧着茶碗掉眼泪,被身后的鬼差催促好好喝。是不愿意忘记过去吗?浮泷撑着下巴想。 在等茶汤的短暂时间里,她看着别的阴魂,顺道梳理了一下自己这短得吓妖的一生。 还算是波澜壮阔,也没什么特别的遗憾……就是不知道忧隐和曌最后怎么样了。她没看到忧隐的阴魂,可推测他没死。 不过,也没看到曌的。这让浮泷松口气,她不想他们也变成阴魂。 浮泷死前记得是那家伙将神兵挡在前面,不知道后来的他会受到怎样的惩罚。突然有点不舍。 她轻松的面色浮上怅然。 目光在茶寮里扫视一圈,没发现任何同族。浮泷转头看一眼身后的鬼差:“鬼差大哥,他们要何时才能出来?” 她指的是从冥世大牢中出来。 刚被引到冥世时,浮泷就被鬼差们连推带搡抓到大牢。隐世和冥世重新修好,她作为进犯隐世领土的妖怪自然是要被关押的。 然后,浮泷见到了大家。 他们被分开关在不同的牢房中,牢房是冥世特殊材料所造,从外面能看到里面的上半截,但从里面却看不到外面。 一丝半点都看不到。 不过,从大家的状态来看,并没有受刑。相反,他们居住的牢房都干净整洁,只是没有自由。 浮泷疑惑,问鬼差。鬼差说幽荧族除了攻打隐世之外,并未作恶,这便是最大的惩罚。 蹲大牢。 在大牢中关了两天,鬼差们收齐浮泷的一切消息交到冥王处,冥王审判开始。浮泷的罪也只有一条“挑起战争”。 冥王是个美丽端严的女人,头上戴着一朵开得繁盛的红色曼珠沙华,端坐在冥王殿上。 浮泷记得那天自己反问了她,见死不救当如何罚。 女人抓出一片令牌,丢在浮泷面前的地上。直到浮泷被拉走,她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冥世只管阴魂,不管其他。” 浮泷挣扎着站住,背对着冥王道:“我的族妖们,还会作为幽荧族诞生在灵虚岛吗?” 本以为冥王不会再回答,岂料她还是开了口。 “或许会、或许不会。彼岸舟,时间海,孤只能管理,无法决定。幽荧族的轮回太长,若有可能,也是万年以后的事了。” 话尽于此,浮泷被鬼差彻底带离冥王殿。 没过几个月,本该和大家一样安静蹲大牢的她忽然被鬼差告知做好出狱准备,她要成为冥世住民了。 一头雾水的她就被抽走妖魂带到这处茶寮喝梦魄茶。 浮泷想反抗也做不到,身为阴魂的她早已不是威风八面的大妖怪。 第370章 烛照妖·岚歌 小团子把茶端上来的时候,浮泷忽然明白柜台边那个风姿绰约的白衣公子是在写什么了。 碧绿清透的茶汤里,白色的茶叶轮番显示着两个字——浮、泷。 他提着朱笔写下的,就是茶汤里的名字。 梦魄茶并不难喝,甚至还有纾解身心的奇感。浮泷闻着茶香,轻抿一口,身后的鬼差犹豫半晌才想起来回答她的问题。 “等时机一到,他们自然同你一样,会被带到这里喝下梦魄茶,成为冥世住民。” “也会被抽掉妖魂?”浮泷砸砸嘴巴,唇齿留香。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有声音传来:“不这样做,等到冥世住民期满,从时间海去现世,岂不是又要被神族追杀?” 鬼差的声音很低,低到只用术法传到浮泷脑子里。 在其他鬼差和阴魂看来,他们并没有开口。好在其他阴魂也会问鬼差一些事,才让浮泷的问东问西不那么显突兀。 诚然,鬼差们是在用大实话说谎。 这一点都不矛盾,隐世神族会追杀活下来的幽荧族,这是大实话。他们会抽走所有幽荧族的妖魂,这就是谎言。 他们只抽了浮泷的妖魂,因为收了某个神秘术士的大笔好处。 浮泷却被他们的回答温暖了一下,不由得捧着茶碗问:“为什么?” 他们这么做,不就是和隐世神族对着干?当初冥世和隐世一战,害得月光海的灵泉遭受污染。 好不容易才修好,要是被隐世发现他们刻意隐去幽荧妖族的特征,岂不是又要开战? 浮泷不想他们再开战了,好不容易灵虚岛才有了新的玉树。可再也受不起瘴气之毒的污染啊! “这……是冥王的意思。我等也不清楚。”最后,浮泷得了这么一个答案。 她扬扬眉,不再多问。埋头喝完苦中泛甜的梦魄茶,浮泷被鬼差带到一处圆形建筑内。 紧密相连的房屋像是被人从中间锯开的竹筒,绕着正中央的冥王塑像围成一个圈。 大圆没有封顶,反倒是屋脊相连。走过冥王塑像时,浮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环形楼宇竟有九层那么高。 每一层都可见围成一圈的密密麻麻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扇朱红的门,无窗。 门上挂着点了蜡烛的黄纱灯笼,每个房门一盏灯笼。有的亮着,有的熄灭。整体看起来,还挺壮观。 “这么多房间,每层得有多少个?”浮泷咋舌。 她本是自言自语,身侧的鬼差却给了答案:“九十九个,每层共有九十九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会住进一个喝了梦魄茶的阴魂。” 他们领着浮泷去的是第七层。 门边的灯笼黑着,推开朱红房门,对面是个精致舒适的房间。“姑娘请。”两个鬼差在门口止步,看着她进去。 而后他们关上门,门神似的守在门口。 浮泷眼皮沉重,歪倒在屋子里唯一的床榻上。她睡得很沉,时不时皱皱眉,或是笑一下。 渐渐地,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最后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侧上方的灯笼里忽然窜出一道金黄的焰。灯光亮起,守在门口的两个鬼差齐齐松口气。 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离开。 朱红色门后,再无年轻姑娘的存在。但浮泷趟过的床榻上却多了个粉嘟嘟的婴孩,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自己的手指玩。 又过一阵,婴孩被掌管此处的地仙抱出去,放在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子怀里。 “这孩子真好看。”女人旁边的高瘦男子也靠过来,伸出一个手指逗着孩子,“从现在起,你就有爹爹和娘亲啦。” 婴孩笑起来,小手总想抓住男子的手指。 大喜之下,他们当场给孩子起了名字,岚歌。岚是女子的名,歌是男子的姓,从此,岚歌是他们的女儿。 不省心的女儿。 岚歌从五岁起,就热衷和别的小家伙打架。或者喜欢把各种东西拆掉重组,当然,多数都是拆了组不回去。 少女的性格和她的名字一点都不般配,年长的老人说,她可能缺了什么。 至于缺什么,没谁说得出来。所以坊间渐渐有了流言蜚语,说歌家的孩子是个祸星…… 气得夫妇两好几次都差点和别人打起来。 岚歌慢慢懂事,也收敛了许多。但流言已成,同龄的家伙都疏远她,岚歌也不伤心,反而乐得清净。 她做完每天的活,都会去忘川河边坐一坐。 然后,遇见了他。 这个大妖怪突然出现在冥世的忘川河里,在她错愕的目光中狼狈爬上来。能从忘川河里爬上来,定不是简单之辈。 这条河可是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危险存在呢! 狼狈的大妖躺在河滩上喘气,岚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对方忽然转过头来,半死不活一笑。 “浮泷……果然是你。”他气若游丝说罢,头一歪,昏了过去。 只留下一边咋舌一边摇头的岚歌,抵抗忘川河的吞噬之力,这个大妖怪怕是妖力用尽了吧? 虽然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叫她赶紧回家,别管闲事。身子还是朝大妖靠过去。 她把他拖到草丛里,又跑回家拿了干净的水和食物过来放在他身边。再捡没有树叶的树枝胡乱搭了个简易棚子才离去。 这个差点溺死在忘川河的大妖单名一个曌,无姓,成了岚歌唯一的朋友。 他说自己来冥世找一个叫浮泷的姑娘,她和岚歌长得很像。但是个女妖,就算成了冥世住民,身上也应该有妖气。 冥世很大,地域宽广城邦众多。 正逢岚歌到了出门历练的时候,被爹娘送出门,她一时也没想到去哪,就和曌一起找浮泷。 花了近百年时间走遍冥世,终是没找到那个身上有妖气,却和岚歌长得一样的女子。 或许,你就是她……曌看着没心没肺,却做事认真的岚歌,好几次差点将这句话蹦出口。 但曌还是忍住了,他离开了冥世。 岚歌站在忘川河边送他,他忽然说了一件事。那天失足掉进忘川河,是因为看见了坐在岸上的她。 第371章 烛照妖·殉职 修行回来的岚歌参加比试,成了冥王手底下一名鬼差,黑袍加身,威风凛凛。 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却被岚歌以职务繁忙为由拒绝。害得她的爹娘一直在开心和失落之间徘徊。 有人来提亲,他们开心。岚歌拒绝,他们失落。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岚歌的娘亲终于忍不住,暗暗拉着她问:“丫头,你心头是不是有了谁?” 岚歌愣住,脑子里忽然闪出那个和她在冥世走了百年的大妖怪来。心里忽上忽下。她抓过桌上的杯子倒水,递过去。 “娘,你喝水。” “别打马虎眼,说实话。”已经出落得风韵动人的女人嗔怪着瞪她一眼,目光中却没有多少责怪之意。 岚歌只好自己喝了水,摇头:“没有的事,娘。我真是太忙了。没空思虑这些事。” “忙?”女人一拍桌子站起来,只差拧着岚歌的耳朵,“就你那给花鸟虫鱼阴魂引路的破差事也叫忙?!” 呵呵呵呵呵…… 岚歌缩缩脖子,继续不怕死道:“娘亲你也知道那是花鸟虫鱼的阴魂,他们是现世中死得最快的生命了,怎么能不忙?” “……”岚歌娘亲气得白眼一翻。 好在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高瘦的男人,他揽过女人的肩膀轻哄道:“孩子他娘,我们的岚歌才多大呀?一百二十多岁而已,不着急、不着急。” 说着,还刻意冲岚歌眨眨眼。 岚歌立刻会意拿起引魂灯就跑:“爹,娘,我得去干活了。不抓紧点,到月底会被扣工钱的。” “臭丫头你给老娘站住!”岚歌娘亲气得跺脚,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口中的臭丫头跑远。 男人松口气,又继续哄自己的妻子,却换来一记白眼。 “就你这个当爹的总是惯着她,孩子小时候受流言所伤,没什么人愿意同她亲近。我不是怕她一辈子孤孤单单难以熬过千年吗?不趁着现在赶紧挑一个,还要等到何时?” 女人表情很凶,说话的语气却软下来。 她看着手腕上的鲜红鱼纹,眼中全是担忧。这鱼纹男人也有一个,还有岚歌,这是他们一家人的印记。 “孩子自有自己的因缘,我们不用插手太多。”男人倒了杯水,递过去,“喝水。” 女人叹口气,这父女两,真是一模一样。 “夫人,你别急着叹气啊!”男人拉个凳子紧挨着坐在她旁边,神秘一笑,“其实,为夫倒是觉得这些来提亲的人都比不上那个丫头身边的一个家伙。” 女人诧异:“你说什么?”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女人这回被彻底点亮眸子,抓着男人的手问道:“谁?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家在哪?” “你别急,先喝口水,听我慢慢说来。”男人笑着将她的一缕发别到耳后,“我也只见过几次,都是偷偷看到的……” 这厢,岚歌提着引魂灯步子越来越慢。 她心里的人吗?那是不可能的。她苦笑。先别说他是妖,自己是冥世鬼差,光是他对浮泷的执念,就是自己跨不过的鸿沟…… 更何况,她岚歌向来不屑当别人的影子。 岚歌想强逼自己放下,可那个大妖怪却隔三差五就来看她。给她带他遇到的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 同她说他在现世的见闻。 每一次见面,都能把岚歌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防御摧毁。最后,她干脆主动揽过别的鬼差的活来做。 只要足够忙,就不用去见他了。 可她还是会在偶尔经过忘川河的时候看见他提着一堆东西,孤零零站在河岸上。瞥一眼,岚歌就埋头疾行。 再后来,她在引一条稀有鱼儿的阴魂时,遇到魑魅抢夺。 本着鬼差的责任,岚歌拼尽全力护下鱼儿的阴魂,自己却和那魑魅同归于尽,她殉职了。 曌又来了,熟门熟路去了岚歌的家。却只见到她苍老的爹娘。 知道岚歌殉职,曌好半晌都未反应过来。他好不容易才知道她就是浮泷啊!缺了一条妖魂的浮泷,他花了很久才认出来。 没想到一切皆晚。 告别岚歌的爹娘,曌在忘川河边站了很久,脚都麻了也不自知。他有太多想不清楚的事。 为何其他的忧隐族妖们还在牢中,浮泷却提前成了冥世住民? 浮泷的妖魂去了哪里,他为何上天入地也找不到? 现在别说是妖魂,他连浮泷都弄丢了。新一轮的寻找他不知要花多久,但他还是会上路,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不会停下来。 他重新开始游荡世间的日子,一个大妖怪游走世间并不困难。 只是,他在世间游走了多久呢?曌都快记不起来了。他对外永远宣称自己五千岁,实际上,已经快一万岁了吧? 往昔朝阳似的少年,也在年岁打磨中变成了一碗清透醇厚的茶。 沉稳、凝练,却又不寡淡。发色依旧,金瞳未变,给其他妖怪的感觉却变了,他成了深不可测的大妖怪。 遇到白琮时,曌就是如此模样。 只一眼,他就看出这个六七岁的少年是自己寻找了又几个千年的浮泷。还是少了妖魂,只是个资质聪颖的人类。 初时,少年并未发现自己时常被一个大妖看着。 曌也没有刻意出现,白琮只是个脆弱的人类少年,他怕自己的妖气让他中毒。不过,只是远远看着白琮,他就会很安心。 有一日,白琮在山下的河边玩耍。曌斜躺在山脚一株参天大树的枝丫上看他。 看得乏了,他就闭上眼睛小憩。再睁眼,少年却没了影。曌焦急之下,沿着河一路空遁寻找,终于在下游的一处水缓下来的深潭中把他捞出来。 少年躺在曌怀中,脸白唇紫,气息微弱。 好在曌是大妖,没费多少劲就把少年从冥世的大门口扯回来。少年睁开眼,看了曌一阵,道:“我记得自己落水了,是你救了我?” 曌点头。 少年想了想,又问:“你是妖?” 曌一阵猛咳。 他这才想起自己太过着急,忘记把月白色头发变黑,也忘了隐藏眸子里的金色。 “是。”半晌后,曌如实回答。 第372章 烛照妖·善,但不软弱 从此,曌就被这个叫白琮的少年粘上。他很难想象少年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但事实就是这样。 一想到少年将来会娶妻生子,他就一阵别扭。 虽然知道她只是这一生阴差阳错成了男子,曌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膈应——不是膈应昔日的浮泷成了少年。 而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浮泷喝下梦魄茶,生成冥世住民岚歌之时,没了妖魂。但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她,尽管确认得晚,但岚歌就是浮泷无疑。 先是妖魂消失,现在又成了少年。 冥世的鬼差何时如此粗心大意了?偏偏他还不能随意把那些鬼差抓来挨个盘查,冥世的那位王出了名的不好惹。 且还会根据自己的新想法颁发规矩。 冥世由她掌管,那个怪胎什么时候颁一个抽掉妖魂、或者是把时间海尽头的生门调换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要不是自己避她如蛇蝎,这种办法也能保护浮泷不被隐世发现追杀。 曌已经冲进冥王殿问个清楚了。总觉得这背后有诡异的气息,但偏偏又能保护浮泷的转世,还真是不好拿主意。 于是,曌抱着心里的纠结不动声色看白琮竹笋抽芽似的拔高。 少年每次来山里找他,都会带许多东西,也不管他喜不喜欢。兴致来了,还抓着曌陪他去繁华都城游玩。 白家乃是朝中将军,偏偏白琮纤瘦白皙,和同族的少年们比起来,像个书生。 他性格善良,却不软弱可欺。瘦的像个猴子,打起架来也毫不含糊,久而久之,也没几个人敢笑他像个大姑娘。 白琮从不在乎曌是个妖怪,就像他从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也要成为一个将军。 十三岁那年,白琮有了个师父,是个驱魔师。近年来战事频繁,妖魔横行,皇帝下旨希望军队成为能斩杀妖魔的军队。 能看见妖物的白琮首当其冲,被最厉害的驱魔师挑了去。 他开始把曌的存在藏起来,也很少出现在曌的面前,怕被他的师父找到蛛丝马迹。直到有一天,十九岁的少年一身凌厉的气场站在翠竹林里,曌的面前。 他用寻人符找到了曌。 “你愿意做我的式神吗?”少年指尖夹着契符,郑重而又认真的询问曌的意愿。他没有半点把曌“收服”的意思。 曌想了想,勾起唇角:“为何?” “我只想到你。”少年有些窘迫,方才的凌厉气场也在一人一妖中间的风中消散。但他还是目光坚定看着曌。 成了他的式神,他就可以不用顾忌师父会除掉曌。 白琮私以为,自己和这个妖怪特别投缘、特别适合做臭味相投的挚友。嗯,就是这样! 曌答应了,一个远在四象之上的大妖怪,成了一个弱小的人类驱魔师的式神。 他还见到了白琮的师父,眼神犀利的年轻男子。驱魔术中甚至透出几分神族气势,像是某位神仙亲自教出来的弟子。 这位驱魔师知晓自己的弟子有了个如此厉害的式神,也是高兴得紧。 拉起白琮,带着曌和他自己的式神去喝花酒。就是字面意义的花酒,杏花酒、梅花酒、梨花酒…… 白琮这个傻孩子也乐呵呵掏钱袋赁了条带乐师的画舫,边喝酒边游湖。 游的还是自古就被称为盘古之眼的神仙湖,里面住着不少带着仙气的小妖怪,湖水冬暖夏凉。 有雾的时候,雾里面还会生出热闹繁华的蜃景。 因此,停在湖边等着游人来租赁的画舫也特!别!贵! 曌都来不及劝阻,刚满十九岁的愣头青白琮就被他师父骗空了钱袋。瞧着那男人满足的模样,曌摇摇头。 到湖中央时,白琮的师父落了水…… 曌本着式神担心主子的“本分”,死死拽住白琮不让他去救。还在驱魔师的式神跳水救人的时候略施术法帮他们增加一些难度。 可惜曌没算到喝醉后的白琮有多难掌控。 他的驱魔师师父被式神从水里捞出来,半死不活摆摆手说去画舫休息,吐一吐肚子里的水。 白琮关心他师父一小会后,就凑到船头尝起各种酒来。 头一回喝酒的他被这些表面上“温和可口”的花酒果酒勾住,不多时就醉的东西南北不分。 当然,何处是船、何处是水也不分。 颠倒迷糊的小子还很有天分,居然跨过曌的“层层防守”一脚踏进水里……曌下去捞人时,才发现这个神仙湖一点都不简单。 面上平静普通,底下却藏着不少画舫那么大的浮岛美景。 那些在大雾天气冒出来的,并不是蜃景,而是湖底下的真实之景。只不过湖中小妖们的结界能挡住人类,却挡不住曌和白琮。 醉酒的白琮被水的冰凉激得瞬间清醒,挣扎中被什么缠住脚,拖到更深的水底下。 曌在心里叨叨着以后别算计人了,报应不爽。好不容易把他从水下“解救”出来,发现这小子手里居然抓着一把锤子! 锤子不沾半点淤泥,也没有长绿苔,干净如新。 曌看了一阵,把垂着丢在裹着被子取暖的白琮身上:“你走运了,这是上古炼器神物百炼锤……” 话未说完,一个男子从锤子里跳出来,怒道:“谁绕本大爷清梦?!” 曌和白琮同时伸手,指着对方。 “……” 从此,白琮的身边就多了个不能契符的家伙。十年后,他有了一把名叫腾蛇的剑,还有一个整天忙着记录天下事的书妖。 他的那位驱魔师师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留书出走,再也没回来。 白琮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他从不把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心里总惦记着家国天下,百姓苍生。 曌看不过去,有时也劝劝,却被他当成练手的对象,提着腾蛇剑就攻过来。 再后来,曌不提这事了。 倒是百炼整天折腾着怎样才能和白琮契符,奈何他有一半是神,根本不可能和凡人契符。 只能对曌和书筠一边羡慕一边妒忌,时不时就找他两的麻烦。 曌觉着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可却被一枚不知何处而来的三途石打破。推入暗沉漩涡。 第373章 烛照妖·魂裂 白琮死了,死在万物尽毁的凤凰渊。 曌用尽全部的力量,甚至豁出自己的二十八条灵脉也没能保住他!曌再次看着她以白琮的身份、和彼时的浮泷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在自己面前死去…… 曌呆愣着,任玄家的驱魔师将自己封印在诛妖阵里。 挥之不去的回忆像一双紧扣住他喉咙的手,让他窒息却又从不取走他的性命。符箓化成凤凰渊里的发光蘑菇,吸食着他的妖力。 第一条灵脉被玄家抓住,用来做阵眼封印。 他们以为他不会自杀,其实,他是没有力气了。 彼时,一抹青灰色的人影立在凤凰渊后的悬崖峭壁上,冷眼旁观发生的一切。直到曌的灵脉飞出来,他的眼中才闪过亮光。 “师父,师兄死了。”碧衣少年走到冷淡的人影身后,毕恭毕敬道。 “错过拿到百炼锤的机会,他本就该死。清裟,你可别学你的师兄。”孤影依旧看着崖下,对自己弟子的死无动于衷,仿佛只是凋了朵花一样寻常。 叫清裟的少年挺直背脊,恭敬道:“徒弟谨遵师父教诲!” “记住就好。你去看看忧隐那边的魔妖收了多少只了?顺便带个信,就说灵脉已出多多留意。” 清裟仔细记下师父的话,又重述一遍才离去。 孤影勾起唇角低喃:“几千年过去,总算是把你的壳一层层剥得差不多了。曌,没了灵脉的你,要如何偿还欠本神君的杀妻屠子血债?” “容本神君想想……不如……”他眯眼瞧着被书筠抱着跑远的白琮遗体。 改变一下计策,让你最爱的人杀了你可好? “她的下一生,本神君会亲自同鬼差交待。别故意把她放入男子的生门,就让她用原本的模样到你面前。亲手结束你的狗命!” 辰九拿出藏着浮泷妖魂的定魂玉,越说越开心,只差没仰天大笑。简直是太舒心了! 忽然,他顿住笑,拢了拢眉峰。就是忧隐似乎不愿意回忆某些过去,潜意识里强行把浮泷给忘记了。 否则,真想让曌在死前看着忧隐娶了她。 那妖怪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哈哈哈哈!辰九在心里拨着自己的小算盘,随风消失。 凤凰渊里。 曌恢复力气时,身边多了一群小妖物,断了他求死的念头。他在诛妖阵中活下来,成了凤凰渊的妖君。 然后,遇到了浮泷的第三生,白霜。 只是失去太多灵脉的他记忆有些遥远和混乱,一时间竟没有将她认出来。只当她是个被仇家迫害丢进凤凰渊的人类小丫头…… “砰!”尖利的撞击声打碎眼前的画面,白霜猛然回神! 周围还是黑夜,这里是蜀州城太守府上的另一层空间。辰九在她脑后贴了定身符,迫使她接受妖魂的“一刺”。 妖魂把过去的全部记忆灌进她的脑海。 这种感觉极其诡异,仿佛就像是白霜重新全部经历过一遍。介于她心里的尾火虎是曌的灵脉,并且和妖魂传过来的记忆起了呼应,让她也看到了曌的一些记忆。 记忆终止于凤凰渊,是半途冲出来砍断“骨鞭”的腾蛇剑的手笔。 白霜像离岸的鱼,大口呼吸着,冷汗涔涔,湿了衣衫。她没想到墨荻找到的救援会是腾蛇剑,更没想到腾蛇剑能砍伤看似虚无的妖魂甩出来的骨鞭! 不止是骨鞭,化成利刃的剑气旋转着全部劈向妖魂。 妖魂眼中闪过震惊,继而怒视着白霜,在她面前片片碎裂——就是那种肉眼可见的缓慢碎裂。 辰九见妖魂受损,顾不上掌控白霜,直接丢开她使上全部灵力护住即将飞散的妖魂。 “你不知道,刚才妖魂的半截身子都和你的重叠在一起,真真是吓死我了!要不是腾蛇剑这一击,你就会在掉进过去回忆的空隙被妖魂夺舍。” 沉寂多时的尾火虎忽然在白霜心里大喊大叫,吵得她的脑子翻江倒海。 捂住头,白霜又气又喜。她顺势扯下只有一只角角还在身上的定身符,在心里问:“火火,你终于有反应了。刚才怎么气息全无?” “我没有气息全无!只是被那个该死的辰九给制住了。能看能听,却不能动也不能出声。你都不知道方才我有多着急……”某火很委屈。 白霜抹了把汗,在心里道:“火火,接下来我身体的脆弱之处就交给你了。” “哼。你尽管去吧,我也正想揍那个前任五谷神出出气!”尾火虎得了自由,立刻恢复精神气冲冲道。 腾蛇剑飞到白霜手中,她第一时间斩断了锁住貔貅的纸龙。 不赶紧趁辰九护妖魂之际大闹一场,怎么对得起自己?白霜左手骨鞭,右手腾蛇剑,毫不客气攻向辰九的后背死穴。 然,辰九并不躲。他撑个结界,护住妖魂,并用灵力为其修复。 就在白霜手里的腾蛇剑即将刺到结界之际,周围忽然窜出来几个式神,生生把她的攻势引开。 “嗷——”貔貅甩甩头站起来,也加入战斗。 连撕带咬,还吐火。成功帮白霜盯住一角的攻击,分去了两个式神的战力。知道她是自己这边的,白霜更加放心杀伐果断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记忆的刺激,白霜的妖力和身法都暴涨不少。 那些式神看起来凶恶,却不是她的对手。腾蛇剑在她手中翻转,用得行云流水,半点都不像刚得到这把剑不久的生手。 好吧,其实是白琮的回忆给了她运用自如的力量。 腾蛇剑一诞生,就是白琮的专属佩剑。要怎么用才能发挥腾蛇剑最大的威力,白霜信手拈来。 纵然她现在只是个半妖、半吊子驱魔师,竟也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对!就是这样!砍死他!削他!” 额,要是没有尾火虎在她心里吵吵,效果应该会翻倍。不过看在这小家伙方才被压制那么久的份上,白霜选择懒得理它。 最后一个式神倒在白霜脚下的时候,辰九那边也收了手。 只是和她这边的顺利比起来,他那边似乎出了点麻烦。还是个不小的麻烦——从他墨汁黑的脸色可以看出来。 第374章 烛照妖·落子无悔 妖魂独立生出来的其他三魂和七魄太过脆弱,被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腾蛇剑剑气给削没了…… 女子在结界里一点点模糊了面容,从指尖、发梢开始尘埃般细碎而去。 辰九脸上的汗似荷叶上滚落的雨珠,接连不断,脖颈和肩头的衣衫都以汗湿。他尽了全力—— 丢下式神被白霜斩杀。 任由她斩断纸龙放走貔貅。 甚至顾不上继续压制白霜体内的灵脉,忙活半天还是徒劳无功。已经趋于坚固完整的魂魄再次变回一缕妖魂。 尘埃般细碎的光点在女子背后漩涡一样旋转,最后她的眉眼彻底消失。 自身像一团妖火一样内白外蓝的妖魂悬在辰九面前,一如千万年前,冥世的鬼差给他的东西。 下意识摸了摸放定魂玉的袖袍,辰九并没有找到定魂玉。 他这才想起来,在幽月山庄时,见妖魂引生其他三魂七魄,自己太过高兴,把定魂玉砸了…… 怒火燃起,辰九走出结界,杀气暴涨甩出一条纸龙。 他此前本是五谷神君,和善沉稳。眼中凶光尽显,还是蜃和他的孩子死去的那年,但这回,他的眸光和那次别无二致! 纸龙环绕着他,最末端的龙头气势凶狠,张大嘴做嗷吼状。 貔貅一见纸龙重出,下意识抖了抖四蹄。并往白霜身后退一些,从牙缝里挤出不善的低吼。 “别怕。”白霜安慰貔貅,提着腾蛇剑站到貔貅前面。 斜横着的剑恰好挡住貔貅,貔貅圆溜溜的大眼睛怔了怔,目光移到面前的姑娘身上——她周围突然凌厉起来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九叔叔,曌已经受了各种惩罚。数次死里逃生,剥去神籍。还不够?” 白霜毫不畏惧瞧着辰九。 后者咬牙,吐秤砣似的一个字一个字道:“除非他死,否则余怒难消。”说着,他忽然换上嘲笑的神色。 “我不是你,全族被别人灭了,还惦记着敌人。说你蠢、没骨气,都是抬举你!你这种混账东西就该和那妖怪一道诛灭。” 白霜心里狠狠紧了一下。 换做过去,她断不会因这句话而动摇心性。但她现在有了全部的记忆,听起来就特别扎心。 她深吸口气,又大口吐出。 “我尽过力,全部的努力。守护月光海、夺取玉树、鬼差引魂、除魔卫道,每一生我都没有遗憾。” 白霜缓缓抬起腾蛇剑,眼中一刹那的动摇消失殆尽,只剩下落子无悔的镇静。 是的,落子无悔。 当初神族不给玉树,她拼尽全力拿到了。幽荧族折损得彻底,可那样的局势,凭她一己之力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付出一切,就足够了。 难道要向他和忧隐一样,为了把烛照族扯下神坛,从而把数以千万计的妖物和魑魅卷进来变成魔妖? 他们又何其无辜! “烛照族是敌人不错,但曌不是。九叔叔,我和你不一样,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拍死。说起来,我能拿到玉树还要谢他呢……蠢?没骨气?” 顿了顿,白霜扬眉:“九叔叔你说什么胡话?!” 刺激辰九的时候,她早已做好提防准备。同时叫尾火虎观察哪里是空间破绽,辰九用术法做出来的空间,只要他的情绪足够波动,是可以看出破绽的吧? 只是,尾火虎一直在观察,还没出结论。 “愚钝!”辰九手一扬,身子未动半分,纸龙随风而动,沙啦响带着势不可挡朝白霜攻过来。 白霜拧紧眉,骨鞭将貔貅推远,而她也同时空遁消失。 纸龙砸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飞沙走石,地上多了一个坑!一击未中,辰九也没停顿,目光飘向屋檐,纸龙猛地窜过去! 那处屋檐正是白霜出现的地方,只不过她的出现和纸龙砸上来近乎是同时…… 瓦砾飞散,飞檐断裂。白霜只能一个空翻落下地面,还未落地,纸龙已经先一步窜到底下,绕出数个庞大的圈。 看势头是要把她捆住。 白霜甩出骨鞭,蛇一样攀上纸龙,趁着骨鞭撑住纸龙的瞬息,腾蛇剑朝下点地,紧接着她借力“溜”出圈外。 同时,那边的骨鞭被纸龙拧碎! “不愧是前任五谷神君,这灵力和那些式神的差距也太大了。”尾火虎在白霜心里感叹。 她的眉拧得更紧,在心里道:“你究竟找到空间破绽没有?” “额,没有。他太强大了。”尾火虎委屈巴巴。 白霜暗道糟糕,手下用力,勉强斩下一截纸龙。从方才开始,辰九都只是立在原地,操控纸龙和她打。 不过片刻,白霜已经气喘吁吁。 对方的攻击太快,她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只是防守就已经捉襟见肘,若不是身上穿的是附了灵的衣裙,她现在只怕已经被纸龙碎屑割的遍体鳞伤。 脸颊和耳朵被划了几条细口子,刺刺的疼。 貔貅见状,抱着豁出去的心情扑上去咬纸龙,却被弹开,砸在墙上。直接把墙砸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找死!”辰九冷笑。 白霜心头一紧,想奔过去看貔貅,却又被纸龙挡住。她干脆扔了腾蛇剑,专心用骨鞭对付辰九。 对面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像是嘲笑她的无知。 辰九没想到的是,白霜扔腾蛇剑另有目的。那把剑自己飞起来,从墙洞出去看了貔貅,还化成人形回来给白霜说貔貅没死。 白霜安了心,示意腾蛇剑单独攻击。 辰九挑眉,依然轻蔑瞧她:“小霜儿,你不是我的对手。非要撞了南墙才回头?你就那么不愿意向隐世神族复仇?” “用不着你操心!”白霜和腾蛇剑分开,对着辰九左右夹击。 “我怎么记得,你对付楚皇的时候毫不手软呢。难道是面对神族,怕了?”辰九继续嘲笑。 白霜避开纸龙的缠袭,反问:“前任五谷神,你可还记得自己卸任的原因?” 辰九愣了一下,撇撇嘴,一下子抽开腾蛇剑:“一万多年前的事,早就落满灰尘,谁会记得?” 第375章 烛照妖·受魂 “抱歉,我实在是……”腾蛇剑蜷在地上,变回原形。他化形之后的对战经验太少,根本不是辰九的对手。 帮不到白霜分散辰九的注意力了。 “没事,你已尽力。接下来就交给我吧。”白霜甩出骨鞭,把腾蛇剑卷过来,稳稳落在右手。 她退到远处,腾蛇剑在手中舞成一团团剑花。 骨鞭从剑花中窜出,一下子缠住纸龙。她知道自己打不过辰九,但能多拖一阵是一阵。 只希望曌不要输给忧隐。 现在的忧隐身怀曌的灵脉,曌又在毁掉幽月山庄时元气大损。万幸的是,百炼在他身边。 “九叔叔,你说过。怕心神不宁的自己会影响现世五谷的收成,让万灵堕入饥荒,才主动请求卸任的。”白霜好心提醒。 辰九却不为所动:“纵是那样又如何?我现在并不是五谷神,没心情管天下万灵。” 白霜不管他,就算骨鞭被扯断,她还是继续道:“魔妖出动,瘴气万里。神族灭亡,天下倾覆。这就是你要的?忧隐要的?” 忧隐是脑子坏掉了吗?! 灵虚岛好不容易才得到新的玉树,如此一来,瘴气之毒再次沿着灵泉逆流而上染了玉树,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 那时,又到何处去寻新的玉树! “要夺过来,毁灭是必然的。重建就是了。小霜儿,我再最后问你一遍,收不收下妖魂?” 辰九的纸龙眨眼间缠住她手里的腾蛇剑,猛地扯飞扎进墙里。 另一边,在白霜的骨鞭还没重新“长”出来的空隙,纸龙绕过她的肩膀把她紧紧捆住。强大的灵力瞬间让她头昏目眩,一口血冒上来,溢出唇瓣。 呵!原来这纸龙如此厉害,难怪貔貅会被勒得半死不活。 “要不是我累了,才不会栽在你手里……”白霜瞪着他,血珠沿着白皙的下巴滑落。 “有一点我说错了,你还是有点骨气的。”辰九手持纸龙走过来,身侧跟着装了妖魂的结界。 他居高临下看着白霜,扯了扯手里的纸龙,她痛得直咬牙。 “妖魂里的三魂七魄已悔,我需要你主动配合我们。”辰九说得理所当然,“而且,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嘁!真是自大,难道他以为她除了选择接不接受之外就没别的选择了? 白霜大汗淋漓,却不松口。她还可以选择活着、或者死去,辰九的话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不过,很快白霜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辰九拿出传信符,撇一眼白霜。“把他们带进来。”他说得云淡风轻,眼神里却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白霜忽然意识到他说的“他们”是谁,脸色骤然苍白! 见她变了脸色,辰九气到快要炸裂的愠怒终于消减些许。他蹲下来,结界也随着他飘落。 伸手捋了捋白霜汗湿的鬓发,辰九道:“小霜儿,我说过,你别无选择。” “我的式神不下五百,每一个都是力量强大的妖。除了外面的他们,我还可以在天亮前让整个蜀州城变成死城。你真不考虑帮我做事?” 他收回手,笑看白霜。 落满瓦砾和飞石的回廊渐渐显出影子,辰九的式神两个一组押解着一群人出来。每一个都是白霜熟悉不过的面孔。 扶遥。 双生鱼妖。 心眼。 还有醉得不省人事,正咧着嘴笑的蜀州城太守陈钰。每看到一个,白霜的心就凉一截。 “小霜儿,杀一个敌人,救一群朋友。你知道怎么选吧?” 辰九很满意她现在面白如纸的模样,抬手拖过锁住妖魂的结界,送到白霜面前。一瞬间,只剩下白霜粗重的呼吸声。 白霜没去看妖魂,她瞪着辰九,气得咬牙,却毫无办法。 腾蛇剑挣扎着从墙缝里面爬出来,却摔在地上。墙洞那边,貔貅躺在破砖里,万分绝望。 扶遥他们被封着嘴巴,只一个劲错愕看着白霜。 他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从现在的情势来看,似乎不太好。那个老好人似的辰九,是在逼迫白霜?! 一双鱼妖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心眼想要挣脱束缚,却被连着揍了好几下。 “别伤他们!我答应你。”白霜移开目光,望向那团妖魂——像是被蓝色妖火包裹着的白玉。 辰九手指一动,纸龙婉转撤下:“早些听话,不就不用吃这种苦了?” 白霜不说话,嘴角挂着血痕,活动了一下手臂:“我该怎么做?”说着,她皱了皱眉。 尾火虎正在心里骂她,各种打滚撒泼都干。 它想踢几脚白霜的心脏让她醒悟过来,却又不敢——要是白霜死了,岂不是更糟?真是急死了! “灵脉在你体内捣乱?我来封了它。” 辰九看出端倪,想要伸手过来,却被白霜挡住:“无碍,不是它。是我自己方才太用力,伤了自己。” 他挑眉,主动转移话题道:“你只需要诚心受下妖魂便好,没了其他的三魂七魄,妖魂只是一缕青魂。” 若不是这样,他何须留下她的命? 白霜盘腿而坐,闭上眼。她下意识伸手,结界落在她手上,一点点破碎,只剩下妖魂飘在她面前。 幽蓝的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让下巴上的血迹更加刺目。 随着妖魂的走势,白霜的手缓缓朝自己心口移动。妖魂像个大水珠,一点点穿透她的衣衫融进去…… 腾蛇剑瞪大眼睛,就连扶遥亦是一样。 鱼妖缩瑟着,面色难看。心眼再次挣扎,又被揍。陈钰闭着眼,打了个酒嗝,身子歪向另一边,继续呼呼大睡。 奇异的变化在白霜身上开始,她的肌肤透出湛蓝的光来。 每一条血脉都有蓝光划过,像是梳理,更像是重生。只是,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左手的妖气乱作一团。 “额——”她猛地睁开眼睛,表情痛楚。 白绫松开又勒紧,似乎是曌的妖力和她自己原本的幽荧族妖力在抗争。白霜心里的尾火虎也不好过。 白霜倒在地上,抱着左手蜷成一团。 曌的妖力早已在她身体里扎根,不可剥离,而她自己的妖力更是找到了最合适的身体,也迫不及待扎根下去,一时间,她如受万刑之苦! 第376章 烛照妖·完整的妖物 “是不是很难受?”辰九冷眼看着白霜,“忧隐每收下一条灵脉,就会经历一次。” “同样的痛苦。和你不同的是,他始终记着烛照族对幽荧族做的一切,虽然忘了浮泷,但还记得对曌的恨。毕竟,杀死浮泷的是曌的骨鞭。” 辰九拿出符纸,在白霜身边结印施术。 白霜微弱的声音传来,是一声冷笑:“你一直说杀死浮泷的是骨鞭……是曌……但我,看到的……是忧隐……” 话未说完,辰九的符纸就摁在白霜后脑勺上。 紧接着,辰九用术法将她从地上扶起。一阵眼花缭乱的符箓和印伽接连印上白霜身体,她痛苦的面色渐渐舒缓。 片刻之后,白霜睁开眼睛。 扶遥心下一冷,那不是他认识的白霜!腾蛇剑也是,脸色都变了变。锦鲤鱼妖更是干脆闭紧眼睛不敢看。 白霜的眸子是冷的,像是冰珠结成,泛着寒光。 身上的妖力也跟诡异,不止是曌的妖力,连幽荧族本身的妖力也在她身上流动自如。还有,她的左手。 原本再不可能长出皮肉的左手在接受了自己的妖力之后,竟然长出了正常的肌肤! 白霜活动着挂了白绫的左手,唇角勾出笑容,手指挥动,一条骨鞭贴着辰九的耳侧飞出,猛地扎进不远处的墙里。 轻笑一声,她收回骨鞭。 整面墙轰隆一声碎裂塌陷! 周围也能正常浮出妖火和妖刀,白霜很满意。她站起来,强行把腾蛇剑收到手里,吐字如霜:“说吧,要我做什么。” 辰九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大致说了一下安排。 现在的任务是除掉曌这个烛照族唯一健康的存在,并夺取他身上最后的两条灵脉。总攻在三天后开始,分两路攻打冥世和隐世。 辰九和忧隐的目标是一统三世。 “小霜儿,你最好把左手继续藏在白绫里。有百炼在,忧隐杀不了曌,接下来,你只需要假装去救他,然后杀了他。”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着扶遥他们道:“如此,他们便不会死。明白否?” 白霜把腾蛇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削下院子里落满尘土那株花树上的几片叶子攥在手里。 “九叔叔,你只要不动他们一根头发,我必定圆满完成使命。” 说着,白霜回头,擦去嘴上的血渍,将被当做人质的几个家伙看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黑洞洞的一处角落,动了动唇瓣。 她的动作并不明显,但藏在角落里的家伙却明白了。 墨荻在黑暗中伤心掉了几滴墨汁。 辰九派了个式神领着白霜去困住曌和百炼的雾海,他自己则拍拍衣袖,转身出了空间喝茶休息去了。 不过,还是幻出镜像瞧着白霜的行动。 “小霜儿,你别做傻事!千万别做傻事!”被强大妖力倾轧得差点喘不过气的尾火虎没有放弃在她心里喊话。 但白霜无动于衷,甚至还动用更多的妖力压制它。 “这死丫头,有了妖力,连我这个过来人的话都不听了,翅膀硬了呵——”说着,两眼一翻昏过去。 一条乌篷小船自雾海中浮出,飘飘荡荡停在白霜面前。 她跃上去,身后跟着撑船的式神。不过那式神还没开始动,就被白霜反手一剑斩落雾中。 至死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落下的瞬间,白霜五脏六腑着火一般灼痛难忍。她咬牙,看着手腕上的符印:“既然要骗人,那就得真一点。一个式神而已,九叔叔未免太小气。”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式神袖中藏剑,带路是假监督是真。 朱砂红的符印亮了亮,有声音传来:“杀就杀了,但你别忘记,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控下。体内还埋着我的符印,最好老实点。” 白霜得意勾唇:“九叔叔这是忌惮我?” “呵——你还有闲暇在这里自负?赶紧去取那妖物的命。不然我的式神每隔半柱香就杀一个人质,你有时间,他们可就要没命了。” 毫不掩饰的威胁。 白霜拉下袖袍,冷着脸用妖力驱动乌篷船离开。她没有刻意寻找方向,但乌篷船还是准确把她带到“战场”。 妖气扑面而至,扬起她的衣袂。 曌的状态不是太好,他用妖力撑着自己浮在白雾上方,像是快要到极限。 不过忧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有曌额二十五条灵脉,可化出许多骨鞭,却还不能运用自如。 此时正和沅松一起站在沅松常背着的松树上,沅松手中捧着一枚大松子,脚踩松树。 百炼脚底下站着的一小块木片骤然落进白雾,他不得不用自己的原身当浮木用一下。 可惜铁锤不好浮起来,所以他此时已把锤柄和锤子分开。好在这并不妨碍他用锤子甩出雷电劈人。 “你这丫头终于出现了!还不赶紧问问你的九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再过分下去可别怪我不客气!”百炼最先看到白霜,目光都亮了。 紧接着曌也发现了她,但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忧隐和沅松也看过来,前者莫名其妙,后者抱紧松子,垂下脸。白霜提着腾蛇剑,妖气从剑尖开始盘旋而上。 一团湛蓝的妖火出现在她缠着白绫的左手向上的掌心上方。 曌的眸子一点点扩大,有风暴正在他眼中形成。百炼皱皱眉,错愕道:“小妖怪,你怎么……” 他找不到形容白霜的话。 此时站在对面的姑娘看不出半点弱势的半妖气场,那是一个完整且强大的妖怪才会有的妖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百炼脸上的喜悦渐渐淡去。 “是妖魂。”曌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目露凶光,他在幽月山庄看到的……浮泷的妖魂…… 曾经找了数千年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淡化的记忆随着妖魂倾泻而出,还没整理好,妖魂却到了白霜体内。 “当心,她可能已经不是白霜了。”曌提醒百炼。 后者瞠目结舌,什么鬼?! 曌来不及解释,只有警惕白霜的靠近。他在幽月山庄无意看到的妖魂不是单个妖魂,那是四魂七魄趋于完整的妖魂。 第377章 烛照妖·相杀 若妖魂在白霜体内,极有可能现在的她已经被夺舍。掌控这个身体的,不再是昔日的白霜! “你放出妖火做什么?!”辰九怒,他的声音通过符印之力直接传到白霜的脑际。 她这么做简直就是直接告诉他们此白霜已非彼白霜,曌和那个百炼锤定心生堤防,如此一来还如何杀曌取灵脉? “不想要这几个好好活着了是吧!”辰九在镜像面前站起来,手中的茶杯猛地砸在地上。 杯裂水溅,茶渣飞了一地。 白霜冷笑,身边的妖火一团接一团冒出来。转瞬变成妖刀,蓄势待发,她手持腾蛇剑忽然奔出乌篷船边缘跃上空中—— “杀一个只有两条灵脉的烛照妖,还用不着假装接近!” 飞起来的白霜宛若惊鸿,腾蛇剑和骨鞭直指曌,妖火和妖刀奔向百炼。比起彻底抛弃妖火,只执着与骨鞭的忧隐来杀气更盛! 排山倒海的气势和干净利落的动作让在场的几个妖怪都惊住。 忧隐更是愣在当场,他忽然觉着,自己似乎见过这样一个姑娘——碧衣似水,善使妖刀。 那姑娘也有一双决绝的眼神,还有干脆利落的手法。 只是,那姑娘是谁?忧隐的头有些疼,从眉心开始,丝丝缕缕蔓延开来,深入四肢百骸,最后凝在心口。 他不知该按住额头还是扶住胸口,只晓得现在的自己难受得紧。 沅松赶紧把松子塞进背后的口袋里,急急扶住翩然欲倒的忧隐。恰时,对面的斗气爆开,激荡起层层雾浪。 松树被妖力推远,雾海里天翻地覆,就连镜像都雾蒙蒙一片。 只能依稀看到忧隐和沅松安然立在浮着的松树上,辰九勾起唇,用传信符给忧隐传音道:“这里交给你了,我去黄昏裂缝看看。” 说罢,辰九起身拂散镜像。 万年的时间,他和忧隐费尽心血养出一百八十七个魔妖。为的就是今时,隐世、现世、冥世,他们势在必得! 魔妖主力全藏在三世都管不着的黄昏裂缝里,曌毁掉幽月山庄,于他们而言和缺个耳朵没什么差别。 丝毫影响不了大局。 他现在要去黄昏裂缝统领战事,这已经是最后一步,必须万无一失。白霜身上有他的符印,翻不了天。 只要扣死她的软肋,有她和忧隐在,曌跑不了。 想到那个烛照妖被自己心爱的人提着腾蛇剑刺杀时的惊愕表情,辰九就心情大好。憋了上万年,终于可以吐出这口恶气了! 天刚发亮,辰九就出现在黄昏裂缝的入口。 时间之门在他这个曾经的神祇面前形同虚设,辰九从未遵守过逢魔之时才可进入黄昏裂缝的“铁律”。 太守府的院子重归宁静,然初升的太阳却照不透内院深处。 侍卫们天一亮就到处寻找他们的太守陈钰,可太守昨晚待过的地方除了一地狼藉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只有住在府上的驱魔师式神前来捎话。 说今天一大早,太守就领着新来的驱魔师姑娘去关外走动,让他们不必过于担心。等到用饭时只会回来。 想到太守对那个丫头的亲近态度,府上的书吏和其他侍者也不怀疑,各忙各的去了。 雾海。 白霜把曌推进雾里,又用妖刀把百炼逼开。看起来她是气势汹汹去杀他,实际上白霜只做了一件事。 用妖力把尾火虎牵出来,还给曌。 打斗只是给辰九看的假象,她从空中攻向曌的时候,脸上是“我回来了”的笑容。所以在辰九看来,曌才会是一脸惊愕。 现在的白霜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妖怪本体,幽荧族的妖,并不弱。 她接纳妖魂的时候,辰九趁机在她体内埋下符印。她说的话(哪怕是在心里和尾火虎说的)都会被他知晓。 所以她才故意不理尾火虎,还用妖力把它弄昏。 辰九想要控制她,他以为她同意他提出的要求就是默认愿意被操控。他还以为有了符印和人质做要挟她就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虽然在夺回身体控制权,把符印转移到符纸上花了点时间,但最后胜出的是白霜。 加上雾海被她搅得天翻地覆,老家伙一定放心离开了吧?他刚才可是把大致计划都给她说了呢。 太过自信的结果,就是自负。自负就看不到真相,给了白霜可乘之机。 白霜把转移了符印的符纸扔进雾里,符纸立刻变成她的模样。玄家驱魔术的这招李代桃僵真是屡试不爽,在半月湖的时候还骗了玄煌的手下呢! 她甩出骨鞭把掉回雾里的百炼捞出来,又拿叶子化成小舟浮在雾海上。 “你、你、你……哪来的树叶?”百炼头昏脑涨想了片刻,最终只挤出这么几个字。 他想问的问题其实可以压沉这条绿油油、叶脉纹路清晰的小舟,但一看到曌的脸就生生把问题憋回去了。 那是一张写满“等一下再说”的脸。 “刚才在院子里随手摘的,我不相信老家伙的船,不得不留一手。”白霜得意一笑,和曌一同落在小舟上。 不过,这个术法是从师父的树妖式神那里偷学的,没想到用在雾上也行。 “少主,你别——额!”沅松焦急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破风的“啪”一声,忧隐一鞭将他抽进雾海。 白霜瞧一眼曌,后者立刻甩出骨鞭把小妖怪捞出来。 方才百炼没地方站,是沅松把手里的竹竿给了他当垫脚石。这个小妖怪不坏,只是跟错了人。 “多、谢……”沅松趴在青舟上,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脸色尴尬。 曌收回骨鞭,没理他。白霜冲他笑笑,也把注意力转到对面——忧隐忽然抱住头,表情痛苦。 他的瞳子时红时黑,身后的骨鞭在雾里乱甩。 方才白霜的妖火和妖刀刺激了他,忧隐感觉有什么要从脑子里钻出来,但又被不知名的力量堵住。 汹涌如潮的痛苦感受折磨得他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了他们!杀了曌,杀了百炼、杀了白霜,杀掉所有活着的家伙……骨鞭的摆动骤然凌厉,一撮似有似无的妖火在他的身前泯灭。 第378章 烛照妖·更重要的事 忧隐似乎在压制妖火? 白霜来不及细想,就随着小舟退远。忧隐操控着骨鞭攻上来,脚下驭着沅松的松树,双目赤红! 可他这副模样,虽然攻击迅猛,却是章法混乱。 就连妖气延伸出来的漩涡都是乱七八糟的,简直破绽百出!甚至都不用白霜出手,百炼和曌一左一右就把他揍的落花流水。 “留他一命!”白霜突然开口,她几乎是不带任何思索脱口而出的。 握紧手中的剑柄,白霜乱了心绪。她总觉得忧隐被辰九利用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曌看她一眼,没说话,下手却不似方才那么重。 随后,忧隐钻入雾海逃匿。跑的太急,掉了好几条灵脉……灵脉们被曌像抓鱼似的抓回,收回身子里。 百炼提着神锤想追,却被白霜叫住:“还有更重要的事!” “比追他重要?”百炼拧眉,很是不高兴。 白霜点头:“比追他重要。方才老家伙为了逼我进来同忧隐联手杀你们,用扶遥他们当人质……” 她话未说完,就被一阵飞出去的力量“推”了一下。 “不早说!”曌驭舟前行,箭一样飞出去。百炼没站稳,差点又倒回雾海。倒是缩在小舟里的沅松机警,紧紧抓住舟沿。 白霜站稳,忽然扬起唇角:“曌。” “什么?” “你一直在找我?”她扬了扬眉,心里溢出很奇怪的情绪。 前面的妖沉默片刻,道:“是。”他还是做不到对她撒谎,虽然找她找一万多年看起来是件傻不拉几的事情。 看到百炼从惊愕到憋笑,曌就在想,其实否认了会好些的吧?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百炼凑到白霜身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 白霜撇他一眼:“其实我就是白琮……” 百炼一怔,瞪她一眼:“被辰九逼疯了吧你!你是白琮?嗯?” “我十九岁那年,初次喝酒,就落了水,被水草妖拖到神仙湖底下。不小心抓出一把炼器神物,他说我扰了他的清梦……” “是曌给你说的是不是?!”百炼打断白霜的话,一脸窘迫。 白霜神秘一笑:“你猜?” 百炼一愣,赶紧和她拉开距离。这女人太可怕!不仅瞬间变成大妖怪,还加强了欺负人的特质。 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喂! 发愁间,百炼把目光投向曌。不过对方并不理他,只是勾了勾唇,跳下小舟。他们已经到了雾海边缘。 “沅松。” “我跟你们走,我什么都不做,别杀我。”松鼠妖变回原形,可怜巴巴窜到白霜脚边,“我是蜀州城外的一只小妖怪,被随意抓来哄你的……” 听他这么一说,白霜忽然理解沅松为何每次见他都龇牙咧嘴的了。 她扬了扬眉:“你不是他的式神?” “不是,我一个弱小的小妖怪,怎么入得了主人的眼?主人留我在身边,是因为总有一天会再遇见你。” 沅松抱着一颗松子,像被抛弃的孩子。 他这样一说,白霜用妖力将其从耳尖到尾尖都看了一遍。果然没发现有契符的痕迹,纯澈如初。 “上来吧。”她伸手,将手掌悬在沅松面前。抱着颗松子的松鼠仰着头认真看了看白霜的脸色,而后跳上她的手掌,窜到肩膀上坐好。 他是只极其漂亮的松鼠,蓬松的大尾巴和耳尖的火焰色毛发一样耀眼。 蹲在白霜肩上,竟给她添了数分活泼之气。不过,白霜却活泼不起来——辰九用术法造出来的空间里,太守府像被毁过。 就是那种狂风卷过、大水冲过、地裂震过后的景象。 有些地方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她和曌还有百炼交换一下眼神,提着各自的武器上前,往关押人质的地方而去。不远处时不时传来一声轰隆,听得白霜胆战心惊。 但当他们在尘土漫天的废墟里看见“人质”时,发现早已乾坤颠倒。 那些原本是人质的家伙此时正绑辰九的式神绑得欢,变回原形的扶遥尾巴一扬一落,立刻毁了一间房…… 貔貅往被破坏的地方喷火。 而那两团——风和雨?正在发挥最大的力量四处破坏,几个没被抓住的式神想要上去阻止,然后被撞得口吐鲜血,正好被拿块帕子捂着鼻子的陈钰踩在脚下。 “你不是说,他们被抓了当人质?”曌按住额头。 百炼也僵着脖子补一句:“你还说辰九用他们逼你做忧隐的帮凶来杀我们?” 这一点也不相信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白霜知道凭眼前的场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她说的是实话啊! “我说的是大实话!”白霜气得跺脚。 连被灰尘弄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的沅松赶紧撑出个小小的结界护住自己,然后用力揉了揉鼻子。 正在不远处闹腾的扶遥忽然扭过大脑袋,隆隆道:“啊!是白霜和我师父!还有……” 话音未落,一个状如小山的阴影冲过来,是貔貅! 她在尘土中奔跑,从一只凶猛的貔貅变成个俏生生的大姑娘,直扑白霜——身边的百炼。 本以为会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岂料百炼突然飞出去,撞在身后的残垣断壁上。 “呃!咳咳咳咳咳!”百炼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另一只手伸着,口中艰难挤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白霜咽了咽口水,将目光从百炼身上移到貔貅这边。 她正握着拳头,泪流满面……这是,久别重逢的拳头。白霜下意识后退一步,和曌紧挨着。 那边的躁动也戛然而止,白霜这才瞧清楚那团风和另一团雨居然是表情狂暴的双子鱼妖! 她忽然想到扶遥说过的一句话—— 双子鱼妖平时胆小,可一旦逼急了,就会变成破坏力无法阻挡的暴力妖怪。想来方才的情形让她们到了极限。 “霜丫头,你来了。嗝!” 陈钰朝她扬了扬手帕,身子一软,干脆趴在脚下的式神身上。他身后,心眼又拎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式神出来。 白霜瞠目结舌,这群家伙真是不逼不成器! 第379章 烛照妖·鬼使玉骨 蜀州城,春香楼。 老板娘磨刀赫赫,正准备带着自己的一众伙计冲进太守府抢貔貅。前方负责收集消息的穿山甲鬼刚送来貔貅极有可能就在太守府的信。 “大人,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那个了?”店小二挠着耳廓,瞅一眼身后的众鬼。 是的,他们其实不是妖。而是来自冥世的鬼,奉冥王殿下的命,来蜀州城这个战事又起的地方引魂。 战事断断续续,他们的鬼使大人干脆在城中开了个店,一边赚钱、一边引魂。 此外,还收点可怜的小妖怪帮忙跑腿赚点外快。貔貅出现在蜀州城的消息也是新收来的小妖怪探到。 这个被隐世追了千年的炼器神兽,一旦捉住,定能大赚一笔! 只可惜被太守府的那个驱魔师抢了先,偷偷捉了也没放出消息。作为冥世鬼使,怎能容忍自己盯好的东西被抢? 必须抢回来! “你小子废什么话?”老板娘磨刀的手一顿,扭过头瞪圆了杏眼瞧他,“大家辛苦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抓貔貅?” “对!太守府不安稳,此时不抢更待何时?”头顶一双棕色犬类耳朵的可爱妖怪挽着自己的尾巴道。 老板娘赞赏点头,继续磨刀:“刚才还有消息传来,那个叫辰九的驱魔师去了别处,现在早就出蜀州城了。千载难逢。” 自信满满说罢,身后却没有附和的声音。老板娘咦了一声,疑惑转头,而后愣住。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妖怪,月白的发、金色瞳子,青衣在晨风中微扬,手中金色的骨鞭蛇一样延展盘旋,在每一个鬼和妖的脖子上都绕了一圈。 难怪没谁附和她。 “这位客人,此举是何用意?”老板娘握紧刀柄,却是处变不惊的淡然模样。她认得这个妖怪。 纵然他现在一身青衣,发丝如月,但那双金色的眸子她却记得,还是记忆深刻那种。 正是跟着那个叫白霜的半妖女驱魔师来店里的妖怪客人,知道他不是简单之辈,却不知如此不凡。 她的妖怪和手下们就没一个知道他出现的? “玉骨,五百七三岁,冥世第两千一百三十二个鬼使。管辖地是蜀州城,手底下共七十二鬼差,爱财,喜好是赚钱,不论哪一世的钱……” 青衣妖怪居高临下看着老板娘,出尘俊逸的脸笑得她心里惴惴起来。 “你是谁?!”老板娘腾地站起来,手里的刀直指青衣妖怪。这妖怪的脸很好看,有让人信任的气质。 当然,也有让人胆寒的威严。 “曌。”青衣妖怪瞥一眼老板娘手里的刀,转了话题,“不过比起讨论我的名字,你们应该去冥世给冥王传个信。” 老板娘很想反问一句凭什么,但目光触及对方的视线,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有呆呆站在原地。 “上一任五谷神辰九正带领魔妖准备攻打三世,若你们及时告知冥王殿下,应该还有出兵驻防的机会。”曌收起骨鞭,“吾同尔等一道。” 玉骨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趋于平静。 “我如何信你?若要攻打冥世的不是什么辰九,而是你,我们带路岂不是引狼入室?” 曌松松一笑,空遁消失。 但他最后的声音还在春香楼后院回荡:“魔妖出世,毒障万里。尔等不信,只有引魔妖迫害之魂魂你们才会相信?” 与其在这里同这个脑子里除了钱财之外就会迟钝的鬼使较劲,不如亲自去冥世见冥王。 “掌柜,他说的可能不是假话。”店小二率先回过神,“之前我就听说过平京城外的幽月山庄里有魔妖……” “管辖平京城的鬼使说那些魔妖早就在妖火中化成灰烬,好像是一个叫……”玉骨一愣,眸中闪过惊慌之色。 烧掉幽月山庄的妖怪就是叫曌! “快!回冥世!”玉骨着急道。 此时,太守府已经安宁下来。陈钰躺在自己的卧房深睡,南边的客房里躺着化成人形的貔貅。 姑娘委屈巴巴抓着百炼的手,说自己千年前从隐世逃出来,却身受重伤差点失去。 不过恰好撞到一条大妖灵脉,这才活下来。只不过那条灵脉主管修养,她在一个山洞封了妖气沉睡千年。 前不久灵脉有反应才醒过来,太饿,就一路吃到蜀州城来…… 挤在门口偷听几个家伙捂着嘴巴,面色惊讶。恰是扶遥和自己的两个鱼妖侍女,还有头上缠了更多布条的心眼。 什么?白霜? 她早就提着腾蛇剑,驾着扶遥的牛车直奔白云山。知道辰九亲自领兵攻打三世,怎么还淡定得了? 只是百炼和貔貅情同手足,此时又是久别重逢,他再着急也要照看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貔貅。 扶遥受了曌的再三叮嘱,不敢乱跑。心眼和鱼妖自然是要跟着他的。 曌去的地方是冥世,他和白霜分头行动,只为了让冥世提前做好防卫。以免魔妖攻到冥世之时,他们兵败如山倒。 虽然不甚喜欢冥世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但他更不喜欢魔妖统治下的天地。 曌用了自己出诛妖阵以来的最快速度,他不想在通知冥王这件事上花太多时间。但他想赶紧完成之后去白霜的身边。 她说去隐世最近的地方是白云山的小道,当初封印小道的是她,唯有她能打开。 所以她选择了去隐世传信,而不是和他交换,来冥世。 其实曌心里清楚,他作为被永远逐出隐世的神仙,成为妖怪的神仙,再踏入隐世,那是死罪。 她虽是幽荧族的妖,但早在千年前,隐世就有消息传出,取消追杀幽荧族妖的神谕。 白霜去隐世,他去冥世,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曌不太放心,忧隐逃遁,带着剩下的灵脉消失。 怕他会对白霜不利。 曌带着一腔担忧赶往冥世,白霜这边却是另一幅景象。重启被封印的小路,还是花了不少妖力。 再次踏上天息海,白霜没有遇见守卫的神兵。 但却看见了一个和曌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男子,月白的发束在玉冠里,锦衣加身,俊秀出尘。 第380章 烛照妖·神族病因 因着此前触碰过曌的记忆,白霜瞬息知晓了负手立在岸上、专心看着天息海美景的男子的身份。 曌的兄长。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来隐世遇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现任天帝!白霜握着腾蛇剑,心情复杂。 若她只是白霜,这里对她而言不过是没来过的隐世。 但现在的她有了全部的回忆,包括月光海的灾劫、包括天息海里她和镇墓神兽的死战,还有族妖近乎全灭的幽荧族。 许久她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没想到这里真有一条小道,咳咳咳!姑娘好身手,咳咳!”远在十丈之外的人忽然出现在十步之外,用一双和曌一模一样的金眸瞧着白霜。 他神色静谧,仿佛见的是个老朋友。连喊神兵抓人的意向都没有。 她愣住,忽又觉着没什么惊讶的必要。身为现任天帝,他早就发现自己只是件寻常不过的事。 “白霜……见过天帝。”她想见个礼却不知用哪一世的礼节。 想了一圈后,索性松松抱拳以示见礼。 对方挑了眉,白着脸笑:“你怎知我就是天帝?咳咳咳!”他笑着,目光却将白霜打量个遍。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幽荧族的妖,真是幸运。 白霜避开他的视线,望着天息海道:“辰九、曾经的五谷神君辰九暗中驯养魔妖,用来攻打三世。他自己亲自带领分支朝隐世而来,请天帝作好迎战准备!” 她驾着牛车到白云山花了一天,开启小道又花一天,距离辰九曾说的开战仅剩一天。 男子听完并没有立刻表示自己的看法,他沉默片刻,又是一阵猛咳。像个病入膏肓的富家公子。 这就是辰九说的隐世神族都病了?包括天帝?白霜抿了抿唇。 “天帝不信?”白霜看向他,郑重道:“我敢用自己的脑袋保证这个消息是真的!” 男子笑笑,却是指着她带来的牛车道:“那是你的牛车吧?我想上去坐坐。”说着,也不管白霜答不答应,直接一个空遁去了牛车里。 “咳咳咳咳!” 白霜愣在原地,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皱着眉走回牛车所在的地方。这个天地怎么和曌的部分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啊喂! 敌人都挥兵攻来了,他还如此悠然恬淡是几个意思? “天帝,您老人家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白霜拉开车门,对方正歪着身子躺在里面。 “这牛车上有金蛟的气息……”他嗅了嗅车上的气味。 正准备大说一通的白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她咽了咽口水正想解释,对方却抢先道:“有金蛟的气息是好事,说明神族还有救。” 诶? “你是幽荧族的妖吧?月光海还有几个幽荧族妖?”他自顾自的问,似乎不管别人想到答案没有。 白霜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说了句我不知道。 男子又是一阵咳嗽,苦笑:“也是,下了那么多道追杀的神谕,你早就不在月光海了吧?” “……”白霜语塞,他到底想说什么?! “天帝,辰九带着魔妖要攻占三世。请您集结神兵,坐好迎战准备,在不行动就晚了。”白霜见缝插针道。 岂料他只是扬扬手,并不惊慌。 又咳嗽了数声道道:“现在的隐世,神祇和神兵病者大半,哪里还有力量对抗魔妖?” 白霜皱眉,又是病,神仙也会生病? “没有治疗之法吗?”她问。 男子叹口气,却又引得一阵咳嗽。白霜看不下去,直接从随身携带的蜗牛壳中取出一碗清水和半碗太阳之燧递过去。 “多谢。”他端过清水喝了一口,却没动太阳之燧,“我没什么胃口。” 白霜盘腿坐在车门口,将腾蛇剑放在双膝上,等待着对方的答案。看他的意思,似乎没什么抵抗的心思。 当初和幽荧族战的时候,不是威风八面吗? “天地万物,有阴必有阳。三世之中,无一不是如此。纵然是神,也逃不脱阴阳平衡的天律。咳咳。能治神族病魔的,唯有你们,幽荧一族。” 他放下水碗,目光坦然看着白霜。 她背后一凉,不自觉握紧了腾蛇剑。整半天他在意幽荧族的妖是不是还有活口,是为了拿来治“病”?! 那她在这里会被当成药熬了还是会被当成药引啊? 这些神仙不止是身上有病,脑子里也病得不轻吧!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对方似乎看穿白霜的心思,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的药方,是幽荧族的繁盛。只有你们幽荧族在月光海重新繁盛了,才能产生平衡。” 阴阳平衡,物极必反?白霜明白了一些。 但又不是完全明白,她敲着腾蛇剑的剑身,皱眉道:“天帝的意思是,神族生病是因为没有幽荧族的平衡。但神族不止是烛照一族,为何他们也病了?” 和幽荧族阴阳对立,但又的相辅相成的,只有烛照族啊! “是传染,只要是神力趋近烛照族就会受到传染。只有小仙灵和神兽能逃过一劫。这是隐世的劫数,亦是天罚……咳咳咳咳!” 此时的天帝半点斗志都没有。 白霜虽极不想安慰他,反而很想飞到天息海上方大笑三声——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但一想到辰九和魔妖那种让人恶心的东西,她生生忍住了嘲笑天帝的冲动。 当然,心里还是有些畅快的! “不是还有一半神兵没病吗?您老人家这就放弃了?”白霜把太阳之燧推过去,“冥世那边一旦出现胜机,也会派兵驰援隐世。” 他看一眼太阳之燧,却还是兴趣缺缺。 白霜想揍他,却又忌惮他的身份,只能攥紧了拳头。“曌已经被你们逐出隐世,踏进来就是死罪。但他还在外界奔……” 话说到一半,白霜忽然顿住。 曌也是烛照族,为何他没有受到影响? 天帝也被白霜忽然变化的脸色吓到,伸向太阳之燧的手也停住。“你想到什么了?”他问。 白霜拧着眉,问了他一个古怪的问题:“你们神族是用什么来表明身份是神籍的?” 曌是烛照族,按理说也是阴阳失衡的一个。为何独独是他没招这场病,反而有些不是烛照族的神仙也病了? 第381章 烛照妖·神印 “神印。”天帝并没有刻意隐瞒,“确认能够成为神祇的术士或者是妖,都会在进入隐世前受神印。” 白霜轻搓着鼻梁,眯眼道:“被削去神籍,是不是会被拿走神印?” “咳咳咳咳——这是自然。”天帝复而端起清水,喝惯了仙草灵药的药汁止咳,喝一些清水竟十分舒畅。 “那,卸去神职的神仙呢?”白霜追问。 他将水碗移开一些,方便自己说话:“也会被取走神印,既然非神,神印就不该出现在他们身……咳咳咳咳!” “曌他,是不是没生病?!”天帝终于反应过来。 白霜点头时,他差点失手将碗掉落。“你等我!”抛下这句话,天帝空遁出牛车,直奔天息海。 “喂!你做什么?!”白霜扔下腾蛇剑空遁过去,对方却跃进海里。 “堂堂隐世的天帝,执掌万物之律的神仙,学人家跳什么海!”她气得就要去追,却被化成人形的腾蛇剑捉住手腕。 “天息海底封藏有历代天帝的见闻,除天帝外,外人皆不得窥视,否则会被神力所伤。别去!”腾蛇剑急道。 白霜的脚从浪花边缘收回来:“他可能不是去寻死,是去看那些见闻去了?” “嗯,想从里面找到神印的秘密吧。”腾蛇剑松开白霜,目光幽幽瞧着天息海,“我从第一任主人那里知道的这些。” 白霜对着重新平静如镜面的天息海站了一会,有些头疼。 遇到这样的天帝,是会延误战机的吧?!思虑再三,她决定让腾蛇剑在这里等他,自己去找个能说上话的神仙,哪怕能提起些警惕也是好的。 然而,小半柱香之后,白霜折回了天息海。 面对着一脸震惊的腾蛇剑,她指了指上空:“那个天帝将整个浮岛罩在结界里,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怕是只有她来时的那条连接现世的小道才是“漏网之鱼”了。 “只有等他了?”腾蛇剑望向海面。 白霜点头,愁的眉头都快打了死结。 海底,被白霜称为“老人家”的年轻天帝循着浮棺一路下沉,找到最遥远古旧的几尊玉棺。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有关神印的神族文字记载。 神印乃是上古之时,诞生于隐世的一块火玉,同烛照族和幽荧族诞生的时间一样长。 后来,其被古神用来作为挑选并确认神祇的圣物。 每一个被承认的神祇后背,心脏之处都会被盖下一个火玉印章,称之为神印。几十万年过去,火玉一直为神族所有。 所有的神都忘了一个事实,神印火玉的诞生,凝聚了阴阳平衡的力量。 如此,才使受神印者留下印记和力量而不会被火玉之力伤及。阳之力即是太阳之力,烛照族的繁盛就是此力量的源泉。 而藏于内里的阴之力,其来源则是同烛照族相匹敌,但力量完全想干的幽荧族! 幽荧族的衰亡,火玉中的力量也逐渐失去平衡。那些被盖上神印的神祇首当其冲手上身上起变化的神印之力影响,“病”了。 神族的病因正是他们的神印之力! 年轻的天帝知道真相,悔不当初。他靠在悬棺上,任自己在水中漂流,其实冥冥中曌比他还要适合这个位置啊! 天息海上空骤然飘过阴云,不详的气息笼罩隐世。 魔妖攻上隐世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 神殿前躺了不少神兵的尸身,辰九手底下的魔妖近乎没遇到多大抵抗就占领了不少浮岛。 哪个神仙出来都是病恹恹的,只有神兽和小仙尚有战斗之力,可惜他们的力量在魔妖面前连个虫子都抵不上…… 几乎一边倒的危险局势下,偏偏有个家伙覆水成冰,凝气成针,打得魔妖前进不得。 成了少有的几个主力之一,但终究是滴水难救大火,溃败之势难以扭转。然,他们的天帝还在天息海。 并设了个结界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肯出来。 没有主帅的战争,除了败,还能有什么?就连放跑好几条灵脉的忧隐都能轻易屠杀神仙。 他记起了昔日的全部,包括浮泷的死因。 无法再对着白霜那张脸,连专注对战都做不到。所以他跑回辰九身边,同他一道攻上隐世。 总有别的路可走。 望着越来越骇人的魔气,白霜实在等不下去,划出妖刀嗖嗖嗖往天息海里扎——照着天帝跳进去的地方。 冒大不韪就冒大不韪吧,大不了再打一架! “你想杀了我啊?”水里忽然冒出个人,口中衔着她扎出去的妖刀,目光奕奕。脸还是那张脸,给她的感觉却像是换了个人。 白霜拉着脸指指上空:“你再和这些死神待下去,整个隐世就完了。” 他歪过头,把口中的妖刀吐掉,跃上岸来。“我知道神族生病的原因了……还有,当年玉树的事,本君在此代烛照族向你道歉!对不起!” 当执掌整个隐世的天神无比认真严肃对你说对不起时,这份感受还是能震撼心脏的。 只可惜,最该听这句话的大家都不在了。 白霜静默片刻,红着眼别过脸道:“别净说这些废话,有弄出个谁都打不开的结界的本事,不如出去杀魔妖。” “打进来了?咳咳咳咳。”他错愕。 白霜瞪他一眼,后者赶紧道:“咳咳咳咳,本君不是为了舒缓一下紧张嘛。”自称都改了,看来他是准备认真对待了呵。 “既然如此,就请天帝打开结界,我们杀出去。”白霜一伸手,腾蛇剑立刻飞进她手中。 她身上的凌厉气势把他都看得愣住,勾起唇线,他朝她伸过手来:“腾蛇剑借本君一用。” 白霜纵然好奇他一个天帝要拿腾蛇剑做甚,却也什么都没问,只是把剑递给他。 “多谢。”他拿过腾蛇剑,條地开始宽衣解带,嘴上却不停道:“若非你提醒,只怕我想到死也想不到治病之法。” 白霜又气又急,红着脸转身背对着他。 天帝轻笑着咳嗽数声,上衣滑落,他咬着自己的发,锋利的剑刃划破皮肉,生生把嵌在背上的神印给剜下来。 第382章 烛照妖·寒川 奇异的馨香飘到白霜鼻息里,春风化雨,甜而不腻。 但紧接着就是厚实的妖气,铺天盖地,压人心魄!和她头一遭见到曌时感到的妖气还重许多。 “你的腾蛇剑,真是不错的神器,多谢。”他在白霜身侧轻笑,没有咳嗽。 只是每说一个字都低沉得只有她能听见,乍一听并无异样,但白霜转脸时发现他的脸比方才还要苍白。 “您老人家没事吧?”她皱起眉。 “你看本君像有事的吗?快去驾车,本君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不吃饱没力气揍魔妖。”他把腾蛇剑塞白霜手里,自来熟朝牛车走去。 走了一半,他忽地停住。 转头指着他自己故作严肃道:“还有,本君不过大曌一千岁。一点也不老,记住了,女妖。” “额。”白霜扬扬眉,看在他是天帝的面上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子的他还算是天帝吗?妖气浓的可以熏死人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下。白霜皱皱鼻子。 她正要往牛车而去,腾蛇剑忽然道:“小主人。” “嗯?何事?”白霜将剑拿到眼前,雪亮的剑身上并没有像照镜子那样显出她的脸,上面是个俊和尚似的严肃男子面貌。 男子不浓不淡,纤长好看的眉拧了一阵,一抬手,整个剑身都散发出冷然的光。 “我被注入了仙力,感觉自己功力大增。只是,没有试炼的机会,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独立对付魔妖。” 白霜想起方才那阵馨香,目光越过剑身望向牛车。 “方才,天帝剜去神印的时候,仙力被妖力替代。那些无处可去的仙力全部灌进了剑身。”剑身上的腾蛇忽然变成了后脑勺。 额,不对。应该是他的脸也朝向牛车那边,所以在白霜看来才是个光亮的后脑勺。 “喂!你还不快些?想等魔妖踏平隐世是不是?本君要问你罪的!”牛车的窗户忽然被捞开,天帝在里面吃着太阳之燧道。 “来了!”白霜收起腾蛇剑,直接空遁到牛车上。 灵牛踏着四蹄,跃上空中。白霜不放心道:“您老人……殿下,敢问罩住天息海的结界收了没?” “到边上再收。”某人毫不紧张的语气。 白霜扬眉,轻喝一声。牛车飞驰而去,车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仙鹤,结界开,仙鹤们四散而飞。 有羽毛从仙鹤的身上落下,又变成新的仙鹤…… 分支而去的仙鹤扎进神殿战场,一个浑身染血的“杀神”后面。其实那位并不是“正宗”的神仙,只是炼器神物之一的半神半妖——寒川。 他的本体是寒川水,作用就是淬炼百炼锤打出来的神器,貔貅的作用就是大火炉。 由于身上没有神印,寒川成了没生病的幸运者。加上本事不凡,覆水成冰,凝气成针,他成了坚实的“盾”。 身后有一群生着病,但时不时可以上去偷袭一下的神兵。 “汝等只需剜去神印,即可祛除病症,立刻执行,不得违抗!”仙鹤一开口,竟是帝君的声音。 这是神谕! 可听到的神兵和神仙却没几个立刻行动,他们的反应很一致——皆是震惊。仙鹤说完话,又化成一片黑白相间的羽毛。 与他们而言,这个神印太重要。 那种印上神印的荣耀感,是难以磨灭的美好记忆。于他们而言,有神印才是神的象征。 否则就只能是术士和妖怪。 跟在身边的神兽也会变成普通式神,身份落差不是谁都能一时接受得了的。仙鹤消失了好一阵,他们还是没动手。 其他地方的神祇和这里的反应也差不多。 “你们是要抱着神印去死吗?!”冷冰冰的寒川断去魔妖一只触角,暗绿色的血瞬间又溅他一身。 神们迟疑了。 却有个年纪小的神仙反唇相驳道:“我们本就是神!抱着神印去死又有何不可?不对,不如说就该抱着神印去死!” “呵——”寒川冷笑。 他骤然收回罩在周围的寒冰和困住魔妖的术法,拍拍手转身离去:“那你们就去死吧,走好。” 诶?!众神错愕,好几个神兵腿都软了。 恰时,第二个仙鹤又到。“汝等不必惊慌,本君亦削去神印成了妖。此乃权宜之计,救隐世必如此!速速领命执行!” 这一次,众神的迟疑没持续多久,不过也就是用来震惊的数息时间。 随着隐世妖气加重,牛车上的天帝满意推开车门走过白霜身边,踏上灵牛的背,一直走到牛头上。 “魔妖太危险,你就去帮本君搬运伤者吧。要是伤了你,曌会砍了本君的。” 他冲白霜眨眨眼,背后和双手忽然爆出共十几条金色骨鞭,杀气腾腾跃下——连疑问的机会都没给她。 他这是,知道她就是当年的浮泷? 可惜,来不及问了。白霜拉着妖绳,瞠目结舌看着他消失。罢了,只要大家都活下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走,我们去救伤员!”白霜牵动妖绳,灵牛立刻会意开始寻找那些受伤的神仙。 她瞧着那些被搬上牛车,却还要忍受病痛和伤口双重痛楚的神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帮他们去掉神印! 神族医者太少,还病了差不多一半。他们身上带着神印,即使白霜用妖力帮忙治伤止血也是徒劳。 唯有去掉他们身上和她的妖力对抗的神印才有止血的机会。 否则一个一个用布绑太慢了,魔妖攻势下,伤员增加的速度简直吓人。若不是神印里几乎只有太阳之力,而无太阴之力,也不需如此麻烦。 询问了腾蛇剑天帝是怎么做的后,白霜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 她吩咐那些打不了架的小仙灵帮神仙们解开衣衫,扶好他们,而后上腾蛇剑,迅速剜下再用妖术止血,效果奇佳。 在救治伤者时,她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家伙,雪兔。 它受仙气福泽,已经能化成人形,除了头顶的两只大耳朵外,并无不妥。比扶遥还要柔韧可爱。 雪兔也在积极搬运伤者,它说自己虽不是太喜欢这里的神仙,但更不喜欢魔妖。 第383章 烛照妖·攻魔 魔妖入世,瘴毒万里。受到影响的不止是冥世和隐世,现世更糟、更加惨烈! 但这些只知道吃和杀戮,并释放瘴气的魔妖并没有因此而横行现世。大难临头,现世中各地域的妖族都联起手来对抗魔妖。 没有神族的帮助,从四面八方举起起来的妖族依然能阻挡魔妖的横行。 凤凰渊、凰川、半月湖……凡是有妖的地方,除了老弱病残之外就没有闲下来的,就连魑魅们的表现也毫不逊色。 当然,如此时刻怎么少得了现世中最常见,但又包藏最大奇迹的人类? 以玄家为首的驱魔师、朝廷统管的术士,还有其他修仙门派的修士也合力而战。有他们在前面设置符阵和结界,朝廷大军更是利剑一样趁机而上。 至于去攻打冥世的那批魔妖—— 还没进门就被冥王领着早已埋伏好的大军杀死在时间海里,曌提前去了冥世,虽没顺利见到冥王,却遇到紧跟他而去的那个鬼使玉骨。 鬼使在侧,他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冥王殿。 御座上,神色狠厉的女人正执笔埋头批阅文书。头上的曼珠沙华像妖冶女子的红色裙带,泛着珠光。 玉骨在下面说话,推荐了曌。冥王连头都懒得抬,只道了句:“上前说话。” 待他不疾不徐言必,冥王手里的笔不知何时已然顿住。她腾地起身,即刻发出冥王印令,调动冥世大军。 末了,冥王亲自走下御座致谢。 曌抱拳,客气道:“殿下客气了。只是情势紧急,当下最危险的是隐世。若是让魔妖踏平隐世得到神的力量,将会回天乏术。” “孤明白,待前来攻打冥世的魔妖一除。孤即刻亲自率军驰援隐世,请妖君放心。” 冥王亦是个明白人,她知道隐世神族正经历不知名的疾病蔓延的灾难。众多神兵和神祇都在病中,根本无力抵抗魔妖。 “冥王殿下深明大义,乃三世福气。那吾就……” “且慢!” 曌正要告辞,冥王忽地拔高声音。她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落在曌身上,笑道:“妖君要想这边的战事迅速结束,留下来应该会快上许多。” “……”曌皱眉。 恰时,一个俏生生戎装姑娘走进来。干脆利落的发髻上亦插着一支曼珠沙华,只不过还是个半开的花苞。 衬得她精致好看的五官越发美丽逼人。 “殿下,儿臣一收到冥王令就及时从府邸赶来。请问有何战事?”女子瞥了曌一眼,暗暗压下心里的惊讶,看向冥王道。 冥王抬手按住她的肩膀,郑重道:“魔妖来袭,必须提前迅速做好防卫和反击准备!” 随后,又来了十几个冥世的将军。 一番商讨之后,冥王做了妥当安排。包括把曌和她的闺女放在一起,冥王的理由很简单—— 她信了曌,还亲自发出冥王印令。一旦消息有假,必须有谁来承担后果。 作为冥王的女儿,作为将军之一的美丽女子有责任监督曌,并负责在出意外时把他亲自抓回来治罪。 曌心里虽急,但也清楚要想有强大援军就必须先解决冥世的魔妖。 白霜,你可一定要平安!从伏击开始到结束,他心中所牵挂的只有她的安危。大局已定,不过早晚的事。 可他不想她出事,再一次看着她死去,他真的会疯的! 所幸冥世的战力果然惊人,魔妖刚到入口就被灭掉。虽然也损失了近千实力强劲的鬼兵,但用两天的鏖战终结三十七个魔妖,已是极致的优秀。 现世那边,魔妖亦是节节败退。 三十几个魔妖只剩下十来个还在垂死挣扎,只不过这边的代价更大。不少地方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好在现世是三世中最为宽广的神奇之地,只要魔妖颓势不减,创伤就会自己恢复。 冥世的魔妖之战一结束,冥王立刻爽快答应借兵给曌救援隐世。这一回,她没让自己的女儿继续监视曌。 曌带着冥世的七个将军和十万冥军奔赴隐世。 路过现世时,顺便出手灭了剩下的魔妖。然后在一群诧异的妖族、人族和魑魅的目光中奔远。 不过,却有两条一青一赤的影子追上来,还带着惊雷似的喊声。 “等等我们——” 好熟悉的喊声,曌眉梢一抽。他示意大军先走,自己等那两个影子,老远曌就看出来了。 青色的是变回原形的扶遥,赤黄色那位是貔貅。 等他们进了,曌才发现扶遥背上还驮着不少妖怪,密密麻麻一堆。还有貔貅,她背上坐着百炼。 “师父,你是去隐世吧?我们也去!”扶遥喘着气,飘到曌的面前,摇着尾巴撒娇。 曌强忍住看见他们还活着的喜悦,板起脸道:“尽胡闹,你是要去拖后腿?魔妖有多难对付,不用为师赘述。赶紧回去。” “不行!”突兀的声音冒出来,不是扶遥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东西从扶遥头顶的鬃毛里飞出来。是墨荻,笔精悬在曌的面前,像是故意和他对峙。 “他们都是我搬来的救兵,要救白霜的,一个都不能少!”墨荻理直气壮。 曌伸手一弹,墨荻尖叫着立刻旋转着飞出去。 “你就不能对那个可怜的小妖怪好点?”百炼打了个哈欠,就连貔貅都点头深表赞同。 曌没理他们。 “你们这些小妖怪还是好好找个地方呆着,魔妖的事只有吾等会处理。无需尔等前去添乱。”曌说着,眼神带了一记“绝杀”。 扶遥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心眼和两个鱼妖也没吱声。 就是那些坐在蛟龙背上的妖怪们窃窃私语,曌一眼扫过去,发现他们全是半月湖的妖怪。 鱼、虾、螃蟹,还有淡水贝,鳝鱼,不知名的虫妖…… 曌有些头疼,他们是专门赶着去送死的吗?那是魔妖啊! “白霜在太守府的时候,亲自给我说了三个字!”墨荻又飞回来,“那时候她被辰九威胁着接受了妖魂,但还是给我说了三个字,明明就是要我请援军的!” 曌挑眉:“她说了什么?‘救救我?’” 第384章 烛照妖·又是你! “不是。”墨荻气喘吁吁,可见方才曌把它弹出去多远,“她说的是‘蟹小刀’,可不是要我来半月湖搬救兵吗?” “现世魔妖已除,你们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曌直接把它抓过来,掰过扶遥的脑袋把它卡在蛟龙的角上。 末了,曌施施然一笑:“现世到隐世,妖力弱小是不可能跨过迷踪界的。就算吾应下,凭你们也不可能去。” “这倒是大实话,你们这些小妖怪是到不了隐世的。”百炼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 貔貅甩甩脑袋,有些歉意道:“抱歉,之前忘记提醒你们了。害得你们还要白跑一趟。” “怎么会这样?” “是呀,还以为终于有机会去隐世看……啊不是,是去报恩了呢。” “不能去啊。” “不是不能,是去不了。” 墨荻搬来的妖怪救兵们叽喳议论,它在扶遥的角上挣扎片刻,忽然不动了。垂头丧气卡在那里。 曌忍不住勾起唇角:“你们也不必失落,只好好生修炼,总有能跨越三世壁障的时候,” 百炼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曌——这厮还会安慰别人?!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耽误你了。师父,百炼叔,貔貅姐,你们当心!”扶遥有些失落,“还有,千万要救白霜。” 百炼一把捞过扶遥脸侧的鬃毛龇牙咧嘴道:“你叫我叔?嗯?叫哥!百炼哥!” 扶遥翻个白眼,用力一甩脑袋,鬃毛就从百炼手中滑出。貔貅被他的囧样逗得大笑,边笑边喷火。 一个不注意,居然把百炼给抖得掉下去…… “貔貅!”他哭笑不得,正要施术让自己重新飞升,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住。百炼一愣,“妖怪?” 他们在这里说话之际,不少妖怪也接连飞过来,其中还有不少是妖力不弱的那种。 去隐世救援,这是围过来的妖怪们一致的说法。扶遥见有这么多大妖怪过来,眼中重新燃起喜悦。 百炼回到貔貅背上,也不再和扶遥吵闹,而是看着曌。 “既然如此,那就跟上来吧。能不能去,全看尔等是否能自己穿过壁障去到隐世。”曌转身,朝大军过去。 隐世。 浑身是血的小仙灵拖着断手奔到正忙着救伤者的白霜这边,大喊:“那边有大妖杀过来了,他们是魔妖的帮手!” “你怎么样?”白霜赶紧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小仙灵摇头:“我没事,只是手断了。但最危险的是运伤员的小道,我们这些仙灵神兽没什么本事,一旦被劫道,就完了。” 她用没伤着的那只手抹着眼泪,越哭越凶。 “你别急。”白霜一边安慰她,一边寻找腾得出手来的家伙,可惜看了一圈之后,她发现除了伤员谁都很忙。 三两下绑好仙灵的断手,白霜皱着眉道:“我来想办法。” “腾蛇……不行!剜掉神印需要你这个神器,我去拦住他们!”她抹了一把手上的血,环视周围一圈。 腾蛇剑早已化成人形在一旁帮忙,听她如此提议,他化成利刃的双手立刻变成人形抓住白霜的袖袍:“对方是魔妖,太危险了!” “不是魔妖,只是同伙。区区几个妖怪,还威胁不了我。”她扬眉,“好歹我也是幽荧族的妖啊。” “我知道,但你不是刚找回妖力吗?要是使用不畅……”腾蛇剑还是不放心。 白霜没着急解释,而是转向小仙灵道:“你能说一下敌人的具体情况吗?在那条运伤员的分支道上?” “东南方,不是分支,是主道。”小仙灵再次抹泪。 主道被劫,耽搁不得! “腾蛇,若我是白琮,你信我吗?”她扯下腾蛇的手,笑盈盈仰头看着他的脸,“会吗?” 腾蛇点头,白琮是他最熟悉的一个主人,就算那时的他不会化形,也本能信任他。 “这不就行了?”白霜猛地腾空,身后跟着一团妖刀,“腾蛇,我曾有一生因辰九买通冥世鬼差,生成了男人,叫白琮。” “他们就交给你了!”白霜转身,嗖地飞离。 腾蛇剑伸着手,追也不是留也不是。挣扎数息,他还是被新抬过来的伤者绊住,未受伤的可以用自己的神器剜出神印,受了伤还来不及剜去神印的就只有靠他了。 “小主人!我等你平安回来!”腾蛇踮起脚,双手拢在嘴边大喊。 他喊完,目光担忧盯着消失在瘴气里的白霜。“放心!”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腾蛇听到这两个字,无意识扬起了嘴角。 白霜离开那处撑着结界的地方,一头扎进浓稠刺鼻的瘴气里。 妖火开路,她在身子周围也撑了个仅容下自己的结界。还未到被劫道的地方,白霜就听见一阵接一阵的仙灵惊叫和神兽的惨嚎。 “找死!”她加快速度,身前一大团妖火飞过去,在声音的上方炸开。 立时,瘴气被驱散不少。那些隐藏再瘴气里的妖也露出原形——竟然,只有一个?!好吧,如果算上他背后的两条弯成奇怪形状的骨鞭,看起来是像几个妖的。 “忧隐,又是你。” 白霜用妖刀逼开他,直接落在他站过的地方,护住惊慌失措的仙灵和神兽。地上躺着好几个已经死掉的神兵,还有不少仙灵神兽的尸体。 忧隐怔了怔,眼中的怒火不减反增。 “浮泷,你惦记着那个烛照族的混蛋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帮着神族?!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忧隐气得牙痒,恨不得直接把白霜拎过去,剖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他在蜀州城落荒而逃,痛苦挣扎之后,那些被自己强行关在脑子里一个难以打开的角落的记忆一点点溢出来。 忧隐记起了全部和浮泷有关的细节,那些自己曾害怕触碰的回忆依旧鲜明如利刀。 “豢养魔妖助纣为虐,脑子坏掉的是你!”白霜懒得和他多废话,直接气势如虹把妖刀全部扎向他。 虽凌厉,却刻意避开了妖元所在。 忧隐节节后退,用骨鞭把自己护住。白霜的妖火如此熟悉,可他却不会用了…… 第385章 烛照妖·不论生死 白霜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把那个在黄昏裂缝故意找自己麻烦的妖怪逼得节节后退的一天。 妖火和妖刀根本无需她适应,妖魂入体之后,她身上的血肉已经焕然一新。 成了完整的妖怪,还是大妖怪。 每一点妖力的调度根本无需多加思索,只是顺其自然而已。雪仇之后,白霜还是觉着自己适合做个妖怪。 “不论生死……不论生死……”忧隐看着自己被她逼得离了主道,脸色越来越黑。 白霜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妖刀和妖火雷云般滚压过去!她本想好好和忧隐说说话,可对方已经些癫狂的模样分明是油盐不进。 只有把他打到动弹不得才好说话了…… 可惜,事情并未像白霜预料的那样顺利进展。被她逼得退到第二神殿旁的忧隐骤然爆发,妖气相撞,卷起层层灰土,宛如褐云。 白霜一愣,诧异中她立刻明白了忧隐发生变化的缘由——妖元。 他把妖元的力量用在骨鞭上,才会杀伤力大增!可妖元之力是能随便用在别处的吗?! 那可是一个妖怪的全部!若是妖元耗尽,妖魂也会随之消散。 剩下的三魂七魄连聚起来都不可能——毁掉妖元,就是将妖怪本身从世间完全抹掉,三世中、三世外,均不可能再有其存在。 “这个傻子!”白霜收住攻势,悬在他对面。 忧隐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咄咄逼人连招反攻。她转攻为守,不得不试着和他说话。 她喊了他几次,可惜忧隐半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当白霜生出尽量试着去喊他这个想法之后,她发现忧隐的唇瓣一直在不停的动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好一阵,她才读出那是独属于幽荧族的妖语。 “你早就死了,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忧隐反反复复就自言自语说着这句话,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意识里,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第二神殿那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墙垣破碎倒塌,有个人从里面飞出来。 浓尘滚滚,五只足有牛的脑袋那么大的眼睛在飞扬的尘土中时隐时现。红光乍现,在尘土中左右移动,正是眼睛的光。 白霜皱了皱眉,无暇分神去管那个飞出来的家伙。但她知道那是谁。 她虽只看到他从忧隐身后不远处轰然坍塌的墙垣中飞出来的身影,但那些衣带般飞舞着的金色骨鞭已提示那正是现任天帝。 他飞出来,落在一株不高不矮的树上。 那头,长着一双和牛脑袋差不多大的眼睛的怪物也跨出尘土,露出丑陋凶残的本貌。头顶排着歪歪扭扭的三个犄角,脸上全是竖着的红眼睛,五只。 本该是耳朵的地方却是另一张脸,要不是站在怪物肩上的人太显眼,白霜就不会错愕。 她不错愕,就不会被忧隐一鞭子甩飞出去! 怪物肩上站的,正是手里拿着一株金色稻穗的辰九。他身上流淌着淡淡的光,冷笑着居高临下打量天帝。 白霜就势在空中一个翻转,稳稳落在地上。 “啊——”忧隐一个空遁闪过来,身侧的骨鞭划出圆弧甩过来,眼看着就要把她缠在中间! 恰时,白霜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忧隐背后。 她手持妖刀,照着他的后背扎下去。不过,妖刀在快要触到忧隐后背之际突然被看不见的力量挡住。 紧接着,巴掌长的妖刀从刀尖开始寸寸碎裂,蛛丝似的裂纹迅速爬满整个刀身。 一声清脆如冰破的响声后,妖刀连刀柄都散架碎掉。白霜移形化影,转瞬再次消失,忧隐紧追不舍。 天帝那边。 三条尾巴的怪物身上“挂”着无数其他妖怪痛苦的“脸”,踏着地动山摇的步子朝他走去。 怪物用身体撞开剩下的残垣断壁,尾巴一扫,全部变成破烂废墟。 “都说了让你去救受伤的那些家伙,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天帝发现白霜也在,不由得头疼起来。 白霜费力阻挡忧隐的攻势,皱眉。 “我也不愿意啊!但是他们断了运送伤员的主道,不少仙灵和神兽受伤。由不得我坐视不理。” “真是麻烦。”天帝调整好方向,朝忧隐这边杀过来。 可惜刚开始就被怪物拦住——怪物的三条尾巴从不同的方向甩过去,把他夹在中间。辰九也在怪物肩上阴鸷道:“,面对魔妖的时候,分心会死的。” 天帝冷嗤,却不得不转而对付魔妖。 但他刚剜过神印,身子并不完全适合开战,都是强撑着。偏偏对手还是那个混蛋前任五谷神和魔妖…… 一匹魔妖,已经够他用尽全力去对付。 要命的是,辰九就站在那畜生肩上,是不是甩点会炸裂的“谷子”过来偷袭。让他堂堂一个天帝打得好不辛苦! 刚才他也不是飞出来,是被魔妖扯住脚从第二神殿扔出来的。 本想着去帮着白霜料理了那个妖怪,好让她去冥世搬个救兵啥的。这下是无望了——天帝有些难受。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已经开始体力不支,境遇危险。 白霜也察觉到了,她尽力抵挡忧隐的攻击,时不时看天帝的方向一眼。发现他有些力不从心,好几次都险被伤到。 魔妖的五只眼睛不但会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动,眼睛还能在它的整个头颅上移动。 没错,就是那种像个埋在土里只露出红色后背的虫子不断在土中爬来爬去的样子。不管天帝闪到哪一个方位,魔妖都能有眼睛盯着他。 而辰九,就像在看一只被山怪追着打的猴子。 偶尔甩一下稻穗,弄出十几颗谷子从旁偷袭,勾着唇,玩得不亦乐乎。白霜翻了个白眼,真是让人厌恶的恶习! 好吧,其实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忧隐过度使用妖元,身上已经溢出死气。白霜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但她不想往坏处想。 “忧隐!你给小娘清醒过来!”白霜终于忍不住怒喝。 “你本已死去,为何还要在这里?为何还在这里……”他还是那个死样子,不知可惜的消耗着妖元之力。 第386章 烛照妖·我信你,你却从未信过我 天帝终于不敌和魔妖联手的辰九,被魔妖鳞甲斑驳的爪子踩在地上,陷进土里。 辰九从魔妖的肩膀跳到魔妖另一只爪子里站着,冷睨着他:“当初,本神君只是个小小的五谷神,只能看着你们明目张胆偏袒那混蛋。” “如今,本神君力夺三世,自己做主宰!我会好好对付你们的,呵呵。”辰九狞笑着,很是快意。 “有病!”天帝吐出一口血,在魔妖的爪子下瞪着辰九。 白霜见势头危急,赶忙撑个结界挡住忧隐,想要上去救天帝。奈何结界瞬息就被他抽碎,她连抽身的机会都没有。 千钧一发之际,数道金色的骨鞭夹着凌厉的风从魔妖背后袭来! 那不是天帝的骨鞭,但却贯穿了魔妖,又燃起妖火,逼得魔妖不得不惨叫着跳开,再也顾不上把天帝困住。 骨鞭的尽头飞来一个妖怪,发色如月,金眸暗沉,气势弘贯四周。 是曌! 白霜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曌飞身挡在天帝前面,凛然看着面色发黑、急忙去控制魔妖的辰九。 “你要复仇直接找我打就是,当年亲手杀死蜃妖的是我。你不是最清楚吗?” 他反手将自己的兄长从坑里拉出来,天帝扶着心口,一只手搭在曌的肩上:“抱歉,本君这就下令豁免你入隐世的禁令。” 忧隐也被曌的忽然出现惊住,但他也只是愣了那么瞬息。 “你看哪?还在看他!”扭头看着白霜,忧隐差点没气死。他最讨厌浮泷说起曌或是看见曌的时候的模样。 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雀跃心情。 他不再沉寂在自己的意识里,但还是攻势不减。“我曾向你父亲承诺,娶你,不论生死。而我也做到了……你竟如此待我!” 白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看出忧隐的动作开始混乱。 “说不出话了?”他冷笑,“当初,我带着你重回灵虚岛。在玉树下成了亲,你是我妻子。” “浮泷,你为何总是只看得到他?我们整族都被他们灭了啊!” 忧隐狰狞着脸,他不解,为何她能轻易忘记仇恨、轻易忘记那些血债!神族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有什么好? 死了那么多次,她还是没看清吗?! 他血丝暴涨的眸子里愤怒褪去,只剩哀伤,看一眼就足以灼伤人心的凄切哀伤。白霜忽然闭上眼,任他把骨鞭刺向自己。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放弃防守,但她明白自己绝不是被他说愧疚才会如此。 忧隐的神色太过悲伤,同为幽荧妖族的她知道哪些悲伤代表着什么。若是非要伤到她才能阻止不断快速消耗妖元的他,才能让他平静下来听她把话说完。 那就成全他。 只是这一次,白霜不会让自己死去。 然而,打定主意的白霜忽然感到手臂被一只大手拽住往边上一扯。忧隐的骨鞭险险贴着她的衣衫扎进后面的土中! “你是脑子里进瘴气了?送上门去给人家杀!”把白霜捞过来的天帝一巴掌拍在她头上。 撑出界挡住忧隐。 她不好意思的揉揉脑袋:“其实,我也有自己的打算嘛……” “还狡辩!你知不知道本君盼着你们幽荧族繁荣昌盛盼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嗯?少根头发本君都会替你着急,你居然还去送命哈?” 天帝捂着伤口劈头盖脸吼过去,嘴角溢出血来,可他脸上有的只是无奈。 “下次不会……”知道他是真的着急,白霜赶紧软了语气,话说一半,听他一声冷哼,她赶紧改口,“不对不对,没有下次,不可能有下次,呵呵呵呵呵。” 天帝拉过她的袖袍,蹭干净自己嘴角的血渍:“那还差不多。” “你!”白霜赶紧抓住自己的衣袍猛地往回扯,他却抓得死紧,还大言不惭道:“你这衣裳附了灵,又不会脏。” 你身为天帝,你的就没附灵?! 白霜气冲冲瞪他,目光却猝不及防看到那边正和魔妖还有辰九缠战的曌。立时,她说不出话了。 对方也正好移开目光,不过她还能看到他松口气的安心表情。 正在对付辰九和魔妖的曌见她平安,堵在心口的气才舒缓开去。 不过,他却在心里暗暗决定等事情都完结了,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闭上眼把自己的小命拱手奉上,算是什么反应? 就不考虑考虑他找她有多难吗?!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女妖怪! 这边,忧隐也呆住。 数息过去,他赶紧转脸去看白霜,脸色数次变换,手也在微微发颤:“浮泷,你……” “我不是浮泷,我是白霜。”她用力扯回自己的袖袍,语气淡然。 天帝挑眉松手,眯着眼睛站在她旁边:“你说的浮泷是那个万年前蹲过神狱的姑娘吧?” “你为何要把自己送到我的武器下?”那时候也是,忧隐没理天帝,只看着白霜。 她忽然很高兴,忧隐总算是平静下来了。不过,却有精兵跑过来将他们围住——是冥世的精兵。 “我信你。”白霜深吸口气,指着自己的心口,“不管是过去的浮泷,还是记起过去的我。都信你。” 她信他,所以才选择把小道的事说给他听。 她信他,因此将运送玉树的事交托与他。 她信他,才不想看着他白白死在自己面前…… 可惜,忧隐从未相信过她。倘若他哪怕是稍稍信多她一些,就能扭转结局。只是,“倘若”是最苍白无力的字眼。 事既已成,无法溯回、更不可改变。那就活在当下,何必在纠结中蒙了自己的双眼? 忧隐一时哑口无言,好一阵,他还是不甘道:“我只想为族妖们复仇,纵然用了些不堪的手段,那也是必然。” “你还是不信我。”白霜摇头,忧隐抿着唇垂目看地面,并不说话。 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她下意识扭头望了一眼。魔妖倒下,只剩下辰九在对抗曌,曌的行动迟缓不少。 “殿下,你去帮他吧。我这里没事的。”白霜推了推身边的天帝。 他也正为曌的处境担忧,听她如是一说,竟是说到了心底去。 第387章 烛照妖·镜渊 诚然,有冥世的援军在侧,忧隐使不出妖火和妖刀,仅靠着没剩下几条的灵脉也不能拿白霜如何。 更何况,凭她的身手,若不放水,忧隐也伤不了她。 天帝揉揉白霜的头,道:“有你这句话,那小子日后要是怪本君没护你,本君也有反击的底气了。” “你这么怕曌吗?”白霜扬扬眉,嘁!当初是谁把曌彻底剥离神籍、还禁止人家回家的? 天帝神秘一笑:“你猜?” “……” “小子,你现在不是对手,要再有什么不轨之举。当心他们把你捅成窟窿!各位冥界的壮士,看好他。”他也不等白霜回答,兀自交待一通后留下结界飞身离去。 冥世精兵们唰地把刀戟指向忧隐,白霜轻咳一声,他们才退开一些。 这厢,忧隐沉默一阵,白着脸质问白霜:“我是有错,你就没有?” “我自然没有。”她说得大义凛然,毫无愧色,就在忧隐诧异之际,又道:“你也没错,幽荧族的大家都没错。” 忧隐一头雾水。 白霜扬了扬眉,将手掌抬到眼前,一团妖火在她手章上方悬浮着,明明灭灭。 “万年前,月光海受逆流而上的瘴气之祸,折损了玉树。大家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才想要天息海的玉树,你我身为幽荧族妖,亦是如此。这有何错?” 那时的每一个族妖,都尽了自己的力,浮泷也是。 就因为她认识了曌,和曌的关系亲近,就是错了?或许,在忧隐看来就是错。但那又如何? “你在玉树下重活,走过万年的时间,只为了复仇。可你正在做的,并不只是复仇,你是要毁掉三世……魔妖过处,毒障弥漫,那些生灵何其无辜?!” 忧隐的面色由白转青,他咬牙道:“我说过,要复仇,不堪的手段是必要的。” “神族已经遭到天谴了!”白霜提高声音,“当年一战,隐世虽胜,但折损也不轻。万年中,这场在神族内蔓延的灾病已让隐世空落不少。” “你还不知道吧?神族用来界定身份和入籍的神印乃是受太阳、太阴两种力量滋养而平衡。但自从幽荧族灭族之后,太阴之力日日都在减少,所以他们病了……” 白霜走过去,始终盯着他的眼睛:“忧隐,烛照族和隐世已经受到惩罚。你收手吧!别再被辰九利用了!” “利用?”忧隐笑起来,“或许你说的不错,他们受到了惩罚,但统治隐世的不该换我们幽荧族来吗?不除掉他们,怎么上位?” 白霜看着他扭曲的面色,心里隐隐作痛。 天知道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个鬼样子,还不如和当年的浮泷一道死去,喝碗梦魄茶,一了百了。 “连昔日的五谷神都说幽荧族比烛照族更适合执掌神印,浮泷,当初若执掌神印的是我们幽荧族,大家怎会死的死、亡的亡?” “我说了,我不是浮泷!”白霜瞪着他,“你是想要一个只剩下魔妖的三世吗?!” 忧隐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不远处,辰九被曌和天帝制住,捆成一团丢在地上。白霜别过脸,看着辰九那张熟悉的脸,心中恶寒。 而后,她靠忧隐更近。 “给你说个久远的事……我和天帝分开后听腾蛇说的,就是我的那把腾蛇剑。他剜掉神印的时候,感知到的天帝的回忆。” 白霜低声说。 不过,她终是没来得及说出来。只说了“镜渊”两个字,就被走过来的天帝打断。 “去第三神殿,等剩下的魔妖被杀掉,本君要破一次例。带五谷神去一次仅有天帝才能打开的镜渊。看真相。” 白霜和忧隐对视一眼,后者拧着眉不说话。 “只要能扭转大局,一切全凭天帝做主。”白霜说着,目光不由自主飘向曌。对方给了她一个笑容。 忧隐别开脸,拳头攥得死紧。他不想承认白霜的话,可脑子已经不受控制在思虑。 随后,有冥世精兵上来把他押住。白霜出声阻止了,精兵们看天帝,他摆摆手示意不用羁押。 一场威胁三世的战局被破解,辰九一败涂地。 那些主动驰援隐世的大妖们看到魔妖的尸体,没一个憎恨。相反,他们的脸上皆是悲愤。 这些魔妖,都是活生生的妖和魑魅被三途石乱了心智互相残杀长出来的怪物啊! 天帝谢过冥世的援军,把剩下的事务交给还能动的几个重要神君,甩手带着辰九去了镜渊。 镜渊,一个比天息海还要禁地的禁地。 天息海是神死后的安息之所,每到忌日,其他神祇和仙灵只要得到天帝的允许,就可以唤出虹桥前去祭奠。 但镜渊就是绝对的禁地,除每一任天帝之外,谁也不能进去。 就算是卸任的上一任天帝也不行。 镜渊是一个只有天帝才知晓的秘密,里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管理镜渊的钥匙交付之后,卸任的天帝也会对镜渊闭口不提。 白霜和曌去神狱看忧隐,曌收走了他身上的灵脉。但留了一条。 若全部抽掉,忧隐会极其危险。曌留他一命,不止是因为天帝还要处罚他,曌知道,白霜不会眼睁睁看着忧隐在隐世受刑。 否则,她断不会阻止他们羁押忧隐。 从神狱出来,白霜许久都没说话。她之前差点给忧隐说的话并未说出口,曌一听她提镜渊就手忙脚乱阻止。 忧隐冷笑:“我对你们隐世的秘密不感兴趣,着什么急?” 曌轻咳一声,挑眉:“你能幡然醒悟,真是幽荧族的幸运。不过,当年的事,我们烛照族还是该谢罪。” “你们遭报应就是最好的谢罪。”忧隐继续嘴不饶人,“只可惜不是我亲手一个个收拾的。” 曌阴下脸。 眼看又要打架,白霜赶紧道:“你好好休息,等身子好些,我带你回月光海。” “你是我娘子。”忧隐看她,目光戚惶。 “我不……”白霜本能反驳想说自己不可能是他娘子,但一看到他凄惶不安的眼神,心脏就像被无端端抓了一把。 话说一半,就转了个弯:“不是浮泷。” 第388章 烛照妖·藏住的真相 忧隐苦笑:“是呵,你不是浮泷。不知道我曾在玉树下抱着浮泷的遗体拜了月、拜了海,拜了玉树。” “你不知道我万念俱灰,却还惦记着生死不论,都要和浮泷做夫妻……”他转过头,靠在墙上,不看她和曌。 白霜咬着唇,想伸手去碰他的肩膀,却被曌捉住。 她惊然转头,曌却是红着耳根,死死扣着她的手,不让她有机会把手伸过去。 正僵持时,忧隐闷闷的声音传来:“可你却每一生都会遇到他,每一生都和他搅在一起。” “你们出去吧,我累了。记得带我回家。”他缩到被子里,不愿意再开口。 白霜叹口气,点头:“好,等我说服天帝放你走,就带你回月光海,回我们幽荧族的家。” 忧隐闭上眼,勾起唇角,一滴清泪却沿着眼角滑进枕中——灵虚岛,他的家。 该有一万年没回去了吧? “走吧。让他静养会好些。”曌提醒。白霜点头,随他转身出去。这里虽是神狱的牢房,却是个舒适的房间。 忧隐也没像当初的浮泷那般被寒冰镯锁住妖力。 不过,现在的他就算没有寒冰镯,也一样翻不出浪花。忧隐还有一口气在,全凭着曌留下的那条灵脉维持性命。 被曌夺走灵脉之后,他的身子越来越脆弱,像个快要散架的瓷罐。 白霜一直很在意为何同为幽荧族妖,忧隐却无法使出幽荧族独有的妖术。神医诊断之后,给出的答案是——忧隐早就死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具附着了妖元和魂魄的枯骨! 辰九用了他身为五谷神时特有的丰足之力一点点让忧隐丰盈起来,从皮包骨的模样变得和正常的妖并无二致。 若不是有曌的灵脉支撑,辰九还会不断暗暗替忧隐补充力量。 用的,应该就是他那天拿在手中的那株金色稻穗的叶片。金色稻穗是五谷神的神器之一,管理甚严,却还是被盗走。 不留痕迹。 以致现世总出现灾荒。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就会对帝王心生不信任,随之而来的就是乱世。 楚国皇帝张冽想尽一切办法稳固江山,不择手段借用术士的力量,也是受此影响。 当然,追根究底还是张冽贪念太重。 天帝派了不少得力神君暗中查访,却始终找不到金色稻穗的踪迹。直到辰九手持它驾驭魔妖攻入神殿和天帝迎面撞上,才真相大白。 忧隐失去几乎全部夺来的灵脉,又无辰九从旁施术,只有越来越虚弱。 但他拒绝神族施以援手,心中的疙瘩始终无法解开。“我知道自己这副枯骨已经到极限了,我只想回家。”入狱那天,他如是说。 其实,忧隐死在了万年前的月光海,死在玉树之下。 幽荧族灭族,无一幸免。否则神印不会渐渐失衡到足以影响神族的程度,天道轮回,隐世的他们付出了绝对的代价。 整个烛照族,已经没剩几个活着的。 还有那些不是烛照族,但受了神印的神,没一个不受影响,甚至死去大半。知道真相的忧隐算是解了心结,一口怨气吐出,他不再癫狂骇人。 神狱外,白霜挑了处悬空的石头坐下。 曌站在她身边,手里举着一张状如油纸扇的翠绿叶片为她遮挡阳光。明明是一双再年轻不过的背影,却生生有了沧桑的感觉。 “你杀死蜃妖不是意外,为何不把真相告诉辰九?”白霜望着脚下的云海道。 曌挑眉:“你为何要如此问?” “镜渊。”白霜吐出两个字。 “咳!”他忽然蹲下,发愁道:“这是隐世的绝对秘密,你切不可随意说。吾的兄长身为天帝,也不能随意说呐。” 白霜扬扬眉,转脸看他:“吾?” “我,是我。”曌赶紧改口,举着叶子盘腿坐在她身旁,“隐世规矩众多,对那个地方闭口不提就是一条。” 他这么一说,白霜倒也怀念起自己还是浮泷的时候生活过的灵虚岛了。 那里可没这么多破规矩。 “你怎么不说是蜃故意隐藏妖性,偷偷跑到现世吃人,是她吃你,才被杀的?”不能提镜渊,那她说别的可以吧? 有什么不能说的——镜渊不就是会自动记录隐世所有生灵生到死的镜神吗? 那天腾蛇剑可是把他给天帝剜神印时看到的都同白霜说了,年轻的天帝继任之后,照旧例去了镜渊。 在里面看到了五谷神辰九的侍神蜃当年亡故的真相。 曌杀蜃妖并不全是偶然。因蜃妖怀孕后,不管怎么奋力抑制自己的本性,都会渐渐失控。 就算是玄家那只驯养的蜃妖若怀孕,亦不会例外。 侍神蜃曾给辰九保证,绝不会吃人,会尽一切力量压制自己的本性。但她没做到,她一边装好侍神,一边偷偷到现世吃人。 每成功一次,她就会在满足感和罪恶感中折磨自己。 她惦记着辰九,不想让辰九知晓这样的自己。神的侍神,将来的妻子,靠着吃人生下孩子,恶习难改…… 可若不吃人,她又会本性难抑,变得癫狂。 终于,这样的折磨让她不堪忍受到做出一个荒唐的决定——找个人“误杀”自己。如此一来,还能转移辰九的注意力。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怀着孩子的时候偷偷吃了不少人的真相。 不过误杀这种事在隐世神族近乎不可能出现。特别还是五谷神的侍神被其他神族误杀,可能性太低了。 但她又不想去找强大到能杀死她的术士或者妖怪。 那样的话,对方会被辰九找上并斩碎泄恨。若同是神族,就算误杀了,也结不了多大的梁子。 毕竟辰九在隐世神缘极好,只要她做得足够天衣无缝,误杀一个式神也定不了大罪。 挑来挑去,蜃选中了才几岁的曌。她认为孩子误杀她,肯定不会受到太过严苛的责罚,就算是神,毕竟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且他还有强大到足以杀死她的力量。 蜃如愿以偿吞了曌,更是顺利被他杀死。可惜她低估了辰九,这个身在隐世、表面温良和善,实际却早就看其他神族不顺眼的五谷神。 第389章 烛照妖·宁为妖物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早就看隐世不顺眼。有没有蜃的事,辰九对付隐世是早晚的事。”曌倒是洒脱。 白霜抱着双脚,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懒散道:“你爷爷不是也知道真相?他为何默许辰九得寸进尺,还刻意帮他?” “鬼才知道。”曌叹口气,轻笑,“或许是老糊涂,或许是暂时没有适合的五谷神。” 或许,是因为辰九的妹妹是爷爷的续弦。 总之,曌的爷爷当年放过了辰九。辰九卸下五谷神神职后,在现世暗中做了那么多坏事,谁也没察觉。 现在还威胁到三世安危,若他爷爷现在还活着,没有病死,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决定? “天帝带了辰九去那个地方,他是不是不会再活着出来了?”白霜的视线贴着翠叶边缘看出去,竟瞧见正在远处云海中打架的寒川和百炼。 百炼锤和寒川水的大战。 此时正对着他们所在之处的现世的相应地方估计正在下冰雹吧……貔貅也不出来劝劝。 “他早就不该活着。”曌温和的笑着,眼底却覆了冰。 是呵……不该活着。白霜扬了扬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而且,她不假思索就问出来了:“你的灵脉这么快就找齐了,现在是何感觉?” 还有一条在忧隐身上,不过也是没跑的。 “有点遗憾。”曌很认真的想了想,看着她道:“还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和你多去些地方,享受一下你的照拂呢。” “……”白霜皱皱鼻子,早知道不问了。 天知道那时候还是个小半妖的她有多害怕他这位大爷心情一变,转瞬收走尾火虎顺带结束她这条小命吗? “在凤凰渊的时候。”曌忽然严肃了神情,“我没认出你来,对不起。” 诶?! 白霜愕然,他会道歉诶!虽然很脸红,很别扭,但这确实是道歉喂!怎么忽然觉得,曌也不是那种高远的大妖怪。 还挺讨喜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见白霜许久都没反应,忍不住偷瞄时发现人家一脸发现好玩事情的诡异笑容。 曌整个妖都不好了——她就没变过啊! “咳咳咳咳,没什么。”白霜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天帝要亲自写神谕,册封你为帝君,是下一任天帝的继任。” 曌转过脸来,盯着她:“你消息倒是很灵,不过,我不会答应。” “为什……”最后那个“么”字还没蹦出嘴巴,她面前的曌忽然歪开翠叶挡住神狱的方向,脸迅速低下,轻柔将她的话封回去。 许久,他才戏谑看着面色如绯的她道:“和你一样,我宁为妖物。” 离开隐世的日子很快就被批下来了,天帝要册封曌为帝君的神谕没下成,处置忧隐的神谕也没下成。 白霜很坚定,忧隐是幽荧族的妖,理当由她来决定他的处罚。 曌虽是烛照妖,却坚定站在白霜这边。天帝连叹几次男大不中留后,大笔一挥,准许他们带忧隐离开隐世。 当然,就算是妖魂重回身上的白霜,没有水玉也进不去月光海。 好在天帝当年带神兵抓劫狱妖怪的时候私藏了一块,把批文给他们之际,顺便附上水玉。 白霜瞧着那块水玉许久,心中五味交杂。 上面的名字属于浮泷的娘亲,定是从浮泷爹身上掉出来两块,彼时还只是帝君的现任天帝上交了她爹的那一块,但私藏了这块。 换做第一生的浮泷,只怕现在已经泪流满面了吧? 她平复一下心绪,收好水玉。厚着脸皮给百炼的好姐妹貔貅求情,天帝却疑惑道:“本君不是已经赦了她的罪了吗?” 白霜点头,还是不放心道:“神职交接,她还用死吗?” “神职交接会死?哈哈哈哈哈哈!谁说的?哈哈哈哈哈!”天帝扶着肚子大笑,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 白霜一脸尴尬看曌,后者摇头:“炼器神物在交接神职时会送命这种事并不绝对。” “是啊,要分情况的。”天帝捧腹接过话,“若接任的貔貅是纯血种的貔貅,则无需上一任的神元。若不是,则就是必需。” 寒川水可以是妖,百炼锤必须是半神,但负责煅烧的貔貅之火,必须是纯血的神火。 “只有纯净神火才可烧出好质地的神器。像你的腾蛇剑,若无本君的神力,断不会变成强大的神器。”天帝意有所指看一眼侯在大门口的腾蛇。 “原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白霜松口气。 不过,天帝却忽然伸过手来弹了一下她的额:“你是放心了,可你连本君的寒川水也给拐走了。本君还要重新去西冥寻找寒川水的族妖。那可是一大笔花销啊!” “我没钱。”白霜捂着额理直气壮,“而且是寒川自己要跟我们走的,我没有拐他。” 曌把他拨到身后:“兄长,你就别欺负她了。” “我?欺负她?!”天帝的眉梢和嘴角同时抽了抽,又叹:“男大不中留,你就一点也不记挂兄弟情?帝君这个位置……” “不考虑,我们走了。”曌一听天帝开始扯远,赶紧带着白霜出门。 后面的男子说到一半,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他笑笑,大声道:“你两个快点把幽荧族繁盛起来,否则人家会发现隐世神族全变成妖和术士的——” 曌及时捂住白霜的耳朵,等他说完了才放开。 “天帝刚才是不是说什么了?”她问。 “没什么。你就当没听见。” 白霜扬扬眉,能让曌不顾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的面主动捂住她的耳朵。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松松一想,也就释然了。 驾着牛车去神狱接走忧隐,白霜一行从天息海的小道回了现世。白云山依旧是大雪封顶,只是雪的颜色带着点灰。 灵虚岛之行仅她和忧隐两个,曌和其他妖留在白云山。 他们在小水潭边撑了个结界,捉鱼、烧烤、赏雪。腾蛇剑被白霜撇下,哀怨站在水潭边像是要把水潭盯出条路来。 百炼和寒川依旧互相看不顺眼,貔貅只顾着点火。 当初百炼逃遁出来,四处躲的原因,曌有点明白了。 第390章 烛照妖·月光海·家 永远是橘黄的海天美得让人心醉,白霜明明是第一次来月光海,却生出难以抑制的熟悉和喜悦之感。 没有船,她用自己在外面摘的树叶化成小舟,载着自己和忧隐去灵虚岛。 海岛还是记忆中最初的模样,郁郁葱葱,青翠漂亮。只是……岛上的房子住着不少妖兽。 它们修缮房屋,世世代代住下来。 “终于回家了。”忧隐清瘦苍白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他的精神好了不少,至少不需白霜搀扶。 一个圆滚滚的小妖兽看见他们,吓得脚下一滑,四肢抱住身子缩了脑袋滚过来。 白霜轻笑出声,弯腰将其抱起,个头和人类五个月左右的婴孩差不多大,绵软温暖,像个青团子。 “小东西,你怕我们?”忧隐用手指戳了戳小妖兽,后者缩得更紧。 “浮泷,它似乎不太喜欢我啊。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吗?”他还是固执称白霜为浮泷,在忧隐心里,向来只有浮泷。 白霜下意识想更正,却在一张嘴的时候被他的食指按住唇瓣。 “我知道自己的时候不多了,浮泷。我们去玉树那里吧,我想葬身在树下,你陪我一程,直到我断了气,可好?” 忧隐焦灼看她,似乎她不同意就不打算放开自己的手。 白霜点头。 他松口气,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开心笑起来。“上次我回来,这里还不是这番全是妖兽。大家的屋子还在,就连气息都还在……” 白霜微微愣神,小妖兽趁着她愣神之际猛地一个挣扎跳出去,甩着四肢小短腿跑了。 从岛上的城中过,不少妖兽惊奇围过来。当然,它们是带着武器的,只是有白霜这个大妖的气势在,妖兽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它们早就忘记一万多年前,这里曾是幽荧族的天下。 妖兽只能生活在偏远的林子里,和幽荧族妖契约后,才能干活换钱。幽荧族的灭族,它们倒是繁盛了。 真不知道这些妖兽的先祖是怎么躲过那场几乎毁灭整个月光海的灾难的。 “浮泷,没想到这些妖兽还挺聪颖。你看它们卖的这些小东西,真是精巧。”忧隐像是看不见神色惊愕紧张的妖兽,兀自拿起小摊上的东西看。 她还没接话,他又转向另一个小摊:“绸布!织的不错。” “这是白泽果,只有灵虚岛才有的白色果子!你看看它的蒂,是不是很像两只角?”忧隐举着一个胖乎乎的白果子,朝她这边晃了晃。 他的笑容比自己发簪上的玉还要苍白,但却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明明是自己的“家乡”,可此时的忧隐和“浮泷”就像是两个误入人类市坊的妖,自己玩的开心,其他人却又好奇又紧张。 不管他们走到哪,都有一群妖兽跟着。 可惜这份平静的快乐很快就被打断,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妖兽挥舞着手里的狼牙棒,把白霜和忧隐围在中间。 “不问自入,是为贼。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竟敢乱闯灵虚岛?” 说话的家伙脸上横着一道疤,皮毛油光水亮、棕黄中浮着一道道的黑杠。它上前一步,狼牙棒直指忧隐和白霜。 “这里本就是我的家,你们这些窃走别人城池房屋的妖兽才是不要脸的贼。”忧隐横眉冷对。 “你家?嗯?你们听听,这里有个疯子!哈哈哈哈。” “他竟然说这里是他的家,不怕被我们打死吗?” “脑子有病!” “就是,简直……” 蔑视、嘲笑,它们虽是兽脸,但对表情的表示还是很容易分辨的。不过声音在白霜伸手捏住狼牙棒末端,妖火腾地窜出将其烧成飞灰时戛然而止。 紧接着,周围浮出大团妖火,有些妖火应势变成妖刀,气势迫人。 “诸位,你们可还记得这座岛上万年前曾住着的幽荧妖族?”白霜一抬手,妖火蹭蹭散开,将周围的妖兽逼退。 一时间,妖兽们面面相觑。 幽荧族妖它们没见过,但关于幽荧族大妖的传说从未在岛上断绝。冰牙似的妖刀,幽蓝的妖火,不正是幽荧族最大的特点?! “你、你们是来夺、夺城的?” 有个尖嘴妖兽伸长了脖子问,但旋即又缩到其他妖兽后面,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这边。 “与你们无关。只是,再有拦路者,死。”忧隐阴鸷了眼神。 齐齐的抽气声,妖兽们又后退数步。并且极其自觉地让出路来,也不敢明目张胆过来围观。 白霜收起威胁用的妖火和妖刀,不紧不慢走在忧隐身侧。 他此时定是又悲又怒,看神情就知道了。昔日的城池被妖兽喧宾夺主,换成谁都会心情不爽。 忧隐再无心情在城中闲逛,径直去了玉树所在的山上。 浮泷抢来的玉树活得极好,甚至还长大了不少。上面的果实也晶莹剔透,很是丰硕。地上掉了不少果子,身上布满蛛丝似的裂纹。 “灵虚岛已是妖兽们的灵虚岛,幽荧族……还会存续吗?”他捡起一枚玉果,苦笑。 白霜走上前,轻抚着树干,感受到里面汹涌蓬勃的力量:“会的,月光海还在、灵虚岛还在,玉树还在啊!” “浮泷。”忧隐望着她的背影,迷蒙了视线,“谢谢你愿意同我这个执念深重的妖回来看看。” “你客气什么?”白霜笑,就要转身。 “别回头!”他急急出声,握紧了手里的果实,见她怔住,复而点头乖乖背对着自己,忧隐的眉头才舒展开。 “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女妖。明明是第一个愿意靠近我的家伙,却是我怎么都抓不住的存在。” 这哀怨的口气…… “还替那个烛照族的混蛋挡我的刀子,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吗?没良心!”忧隐兀自说着,又气又笑。 他此时有多狼狈,自己都无法想象,所以怕被她看见。 “如果,我去了冥世,你就偶尔想想我吧。你那么没良心,我也没多大的奢求……毕竟,你和那个家伙的牵绊太深……让人讨厌。” 明明是我先在你身边的啊!他的身体开始起变化,化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许久,没听到他继续说话,白霜忍不住回头,却只看到一堆如水长袍和躺在上面的玉树果实。 忧隐“走”了。白霜忍不住鼻子一酸,迷蒙了视线。 她施术把飘远的灵脉收回,放进蜗牛壳,呆呆坐下,坐了很久。 而后,白霜就地挖个坑,将果实和忧隐的衣裳一道埋下。 第391章 烛照妖·冥王的准女婿? 雪山静谧,落雪打在屋子上,簌簌轻响着。 彤云密布的天空总有下不完的雪,但不管怎么下,都无法淹没这座耸立在雪野里的山庄。 明明没有结界,山庄里却繁花似锦,哪怕是落满了雪也无法冻伤花瓣一分。 有人推门而入,是个明艳的女人。她一身利落黑裙,头上斜插着一朵血一样殷红的花,花瓣如飞舞卷曲的衣带。 女人熟门熟路穿过回廊,朝山庄后面而去。 不过,她并不是这处山庄的主人,而是来找山庄主人的常客。女人揪住一个正在扫雪的人询问山庄主人在哪。 那人放开笤帚,长得像个俊和尚似的脸皱着,挑眉推开她的手:“他不在。” “为何不在?”女人秀眉轻拧,身上却含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她身后的脚印并不止一个。 明明是一个人进来,身后却有至少七个人的脚印。 “他养的松鼠丢了,找去了。”男子退开,捡起笤帚继续扫雪。只是乌云不散,他怎么扫,雪都还在。 女人扬起眉,冷笑:“松鼠丢了?” 上回是狗丢了,上上回是鱼不见,上上上回是簪子丢了……自从她来这个山庄开始,这山庄的东西全都丢过一遍了吧?! “那谁,你赶紧把他喊回来。不然孤就从冥王殿搬到他的山庄来住,不走了。” 女人凌空变出一张椅子,往檐下一歪,立时有人给她端茶送水。竟是方才隐身的七个冥世书吏。 “腾蛇,我的名字。”提着笤帚的男子叹口气,“冥王殿下,主人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难不成她打算在现世处理一年半载的公务? 女人皱眉:“这个死心眼,都说他是孤的准女婿,还惦记着那个消失在月光海的女妖?” “我的主人和山庄主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他们会成亲的。”腾蛇一脸自信。 不过,他眼中的一抹不安却还是没逃过冥王的眼睛。她笑道:“成亲?这都有快百年了吧?” “那又如何?”腾蛇用力顿了一下笤帚,以示自己的不满。 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小小的动作竟然换来杀气腾腾的围攻。理由是他一个区区剑妖居然敢对堂堂冥王不敬。 “都停下!”有人从不起眼的角落走出来,肩上站着一只小松鼠。 女人一见他,眼睛立刻亮了,她挥手制止自己的属下,挑眉道:“准女婿,你找到松鼠了?” “殿下,吾不是你的女婿。吾有未婚妻。”他踏雪走过来,暗金色的眸子里盛着冰凉的客气。 冥王继续歪在长椅上,似笑非笑看着他:“一百多年都没露过面的未婚妻?” “是。” “孤的女儿乃是冥世的王女,身份高贵,头脑聪慧。文韬武虐无一不精,你乃神族后裔,正好般配。何必苦等一个消失在月光海的孤妖?” 冥王扶了扶头上的花朵,眼底的冷意不比曌的少。 派人到他这里说亲,这都第几次了?连她身为尊贵的冥王也不惜屈尊降贵过来,这小子也忒不识抬举! “吾寻了她三世,找了她万年。自然不在乎等一百年还是几百年。殿下请回吧。” 曌轻抚着肩上的松鼠,安抚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沅松。腾蛇也提着扫把做了个“请”的动作。 “小子,孤看在你是准女婿的份上,再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下次,孤就不会这样走了。绑也要把你绑去冥世!” 冥王懒懒起身,阴仄仄笑着离开。 曌看都懒得看她,兀自推门进屋,又啪地合上房门。他靠在门扉上,闭上眼低喃:“白霜,你再不回来,你的未婚夫要被人绑了……” 百年前,他和一堆妖怪没等回白霜,只等回了他的一条灵脉和传信符。 她说自己想在灵虚岛待几年,给玉树拔拔草,理理枝。也不知是脑子里的哪个地方不对劲。 这一待就是一百二十三年。 她在灵虚岛守着玉树,曌就在白云山里建了个山庄等她。 扶遥已经变回龙蛋,鲤鱼妖都出嫁了……百炼和寒川已经大战三百多回合,貔貅吃了山一样高的铜铁…… 沅松还是个小松鼠,本事却长了不少。 只是冥王时不时就会遣使者前来说亲,次数多了,曌干脆说自己在这里等未婚妻。这回终于把冥王她老人家给惹来了。 要是能去月光海,曌非去把她抓出来不可! 这个死女人不会是被忧隐给诓了吧?!曌睁开眼,径直从后门去了水潭,丢开肩上的沅松,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把他一个妖丢在现世,她就那么心安理得? 郁闷归郁闷,曌心里更多的还是担忧。他担心她在月光海出了什么事。之前还因为这个缘由去了一趟隐世,找天帝问还有没有水玉。 他那位天帝兄长一脸无奈说给白霜的那块已经是唯一的一块水玉。 纵然焦急,曌还是只能等着。 比四处寻找还要让人不安的,就是等待。有种有劲无处使的感觉,无力到绝望。哪怕多给几张传信的符纸带个消息也好啊?! 他越等待无望,冥世的冥王就越开心。 不过,冥王并没有开心多久。她带着不少冥世精兵准备把曌抢去做女婿那天,天帝来了。 还带来一个消息——白霜出现在凰川。 曌是空遁离开的,腾蛇剑也飞身而出。只留下冥王和天帝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天帝先开口:“喝一杯?” “不喝!”冥王一肚子气,忽然,她打量着天帝,“你小子没有未婚妻吧?” “啊!本君忽然想起自己的坐骑神兽要生了,恕不奉陪。告辞!”他抚掌大呼,急急离去。 一阵风过,只剩下冥王和她的数千精兵。 她银牙一咬,道:“走!去凰川把孤的女婿带回去。”天帝她是断断不敢抢的,只能把主意打在曌身上。 幽州,凰川。 “你不能见死不救!”曌循着熟悉的妖气,终于找到白霜。连拥抱都来不及就赶紧说了自己被冥王逼婚的事。没想到对方只是捧腹大笑。 一点可怜他的意思都没有…… 第392章 烛照妖·我的夫君,谁敢抢!(大结局) “你不想我娶你,那你娶我也行啊!”他继续软磨。 白霜揪下自己头上的一片水草:“情势所逼,你这话我怎能答应?” “没良心……”曌把她捞进怀里,“我的心思你不能不知道,还把我一个妖丢在现世,知道你让我多担心吗?” 要娶她这句话已经在肚子里憋了一千一百多年了啊!倘若她的第二生不是个男人,早就成亲了! 白霜扬扬眉,不说话,却是扬起唇角偷偷笑了。 “你就那么不愿意吗?嫁给我很吃亏吗?你不会是在月光海和那个忧隐成亲了吧?!”曌抓住她的双臂,面色着急。 她不禁笑出声来。 恰时,冥王领着她的精兵们條然出现。不远处的腾蛇立刻摆出战斗态势,准备随时打一架。 曌皱眉,白霜却把他拨到自己身后,对着冥王客气笑道:“殿下,您不能动我夫君。” 曌一愣,唇角渐渐扬起,直到最能表达喜悦的弧度。 “小丫头片子,别以为孤不知道你们还未成亲。让开!他可是孤看中的准女婿,汝高攀不得。” 这回,白霜尚未开口。曌一把揽过她的腰,冷睨冥王:“殿下说话请注意,我们已经在凰川拜过山河天地了。是吧?娘子。” 白霜笑,笑得喝了蜜水一般甜。 随后,周围冒出不少妖怪都称自己是见证者。冥王见此情势,只能气冲冲离去,走远了才叹自己来晚一步,放跑了条肥鱼。 这厢,曌把白霜捞进怀里,故意圈紧。小妖们赶紧闭上眼睛。 “放手放手,不能呼吸了……” “你为何在月光海躲我这么久?嗯?” “啊?我没躲你,真的!快喘不过气了。”她扯了扯他的衣袍,“我只是想看看,果实是不是能,咳咳,让幽荧族重生,松、松手。” 他闻言下意识松开她,疑惑道:“什么意思?” “边走边说,我饿了。”白霜搓搓鼻梁,笑道。随后,去了半月湖,在半月客栈里点了一桌子菜。 炼器的三个家伙也跑过来蹭吃。 白霜吃着美食,说了自己的发现。百年前,她葬下忧隐衣衫之际偶然在旁边的土中发现一枚诡异的果实。 果实长着人脸,是个小婴儿的模样。 上面还有幽荧族妖的气息,温暖柔软,就像是比拇指大一些的孩子正在沉睡。因着这个发现,白霜才没和灵脉一道回现世。 她给灵脉附了张传信符,便在玉树边上搭了间小木屋住下来。 这一住就是百年多,且还发现了幽荧族逐月而生的由来——玉树的果实。健康的果实完全成熟落下之后,并不会腐烂。 只要果实一直在玉树枝叶笼罩的范围内,灵气充沛,月华浸染。 年长月久,果核成骨,果肉成肌。逐渐变成忧隐妖族的模样,而后慢慢成长五十年睁眼,有人类一月大的婴孩个头。 白霜从旁守护,威慑那些前来滋扰的妖兽。 竟在这百年时光里养出了十几个幽荧族的孩子! “我不是唯一的幽荧族妖了,神印的力量应该也在逐渐恢复平衡了吧?”她撑着下巴幽幽看着外面的雨帘。 曌伸手摸摸她的头:“这种事,下回记得叫上我。” “只有你们夫妻去该忙不过来吧?不考虑叫上我?”百炼咧着嘴笑,还颇不正经的眨眨眼睛。 貔貅倒是一本正经:“百炼哥说的不错,你们以后还要看顾自己的小孩子,哪里顾得上那许多?” “噗——”正在喝酒的寒川没绷住冷脸,喷了。 腾蛇用力咳嗽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这回不能撇下我,再撇下我、我就跳进貔貅肚子里自杀!” “别说的那么没出息,我们做剑妖的要有骨气!”心眼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个牛车。 他把还是枚蛟龙蛋的扶遥也拖来了。 顺便说一句,虽然天帝搬下神谕,撤销对金蛟一族的追杀。但扶遥身上的逆生长之势已成,只能顺应。 “那我该如何做?”腾蛇认真问。 心眼想了想,道:“隐身,只管跟上去就行。” “那是你!你以为是个剑妖就能隐身啊?”腾蛇扶额,就算他现在身怀神的力量,他也无法隐身好吗?! 白霜举筷子打断他们:“别争了,只要你们愿意就都去吧,反正刚好缺人手。” “娘子,既然种子能自己长成族妖。你们幽荧族为何还那么少?”曌掰下她的手,“找她说的这速度,数量应该比人类还要多吧?” 诶?白霜一怔,听起来很容易的吗? 白霜扬眉想笑,见大家都是一样等着她解释的表情,她下意识忍住笑出声的冲动,正经道:“果实不是那么容易成熟,也不是那么容易掉落的。” 反正她在山上一百多年就没见果实掉下来过。 “那些当是最早的一批果实,得有上万年了吧?”白霜偏着头认真思虑,“没成熟的果实需要幽荧族妖的妖力滋养才会成为新的孩子。” “听得我都等不及想去看看了!”貔貅两眼发光瞧着白霜,“我们什么时候去?” “这个……先买点必需的东西再看。”白霜夹了一块梅酒炙肉放进口中,她现在可是唯一能出海的大妖怪呢。 要买的东西太多了。 “娘子,你,只是来买东西的?”曌眯起眼睛,浑身溢出危险的气息,感情这死女妖不是来找他的吗?! 他可是苦等了那么多年诶! 白霜嗅到危险气息,赶紧加一句:“还有就是找你、们大家,我也不容易呀我。那些妖兽委实麻烦。” 说罢,她一本正经看着曌:“还有,不要叫我娘子。刚才只是权宜之计。” 啪嗒!曌手中的筷子掉落,他蹭地站起来:“大家都听见了,我们还有证妖,娘子你不能反悔。” 其他妖怪也是面面相觑。 白霜扬眉:“我们不是还没拜过天地嘛。” “那我们立刻……不,如此大喜之事,草率不得。”他挑眉,“这样吧,这回的采买之事就交与我。我来准备,连我们的大婚一起!” 就等你这句话!这样她就可以好好走遍天南地北,还不用花自己的钱。反正小妖们有结界罩着呢,他们睡一觉得睡一年多,不着急。 白霜像个偷食成功的孩子笑得嘚瑟。 “各位,我家湖主遣我前来问一下,她的夫君何时破壳长大?”一个虾将捧着大份礼物站在门口呆呆问。 众妖异口同声:“蟹小刀!哈哈哈哈哈哈。” 门口,虾将更呆了。 白霜和曌尤其笑得欢快——两个宁为妖物的家伙终于修成正果,开始了新的妖生! 全文完! 第1章 妖藏阁 黄昏裂缝永远是那副死样子,没有天黑、没有朝阳,永远都只是橘色黄昏。哪怕下雨,也不曾改变过它的颜色。 当然,不论天晴下雨,它的集市永远是最热闹的。 这里只有黄昏,所有的时间都是黄昏。初来时,白霜还觉着美丽,待过三五年后,她渐渐看腻了黄昏裂缝的景色,但独独对集市上的各种宝贝兴趣盎然。 她是妖藏阁的老板娘啊!能不感兴趣吗? 妖藏阁——五年前出现在黄昏裂缝的神秘三层楼小店。 老板娘夫妇是当年叱咤三世的幽荧妖族独苗白霜和烛照族宁为妖物也不愿成神的大妖怪曌。 妖藏阁是个专门卖神器的地方,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这要感谢她的三个帮工,神锤百炼,纯火貔貅,还有碧水寒川,有他们在,何愁没有能卖高价的神器? 不过,妖藏阁也有和其他店铺极其不像的地方。 在黄昏集市上,店铺小摊向来只卖东西。哪怕是随便在地上铺块布的外来客,也是以买东西为主。 偏偏妖藏阁就是买卖兼做,不止卖神器,还收购二手神器或是有潜力的器物。 当然,还有一样是不可缺的东西——元灵。元灵即是用来附灵的“灵”,有它,一件神器才算是真正完成。 卖元灵的店黄昏裂缝就有一家,不过向来紧俏缺货,极难拿到手。 好在曌时不时就会去那家店找老板聊聊人生,妖藏阁的货源总算是从未断过。绝不是要挟,妖藏阁给的价钱那可是妥妥的市场价,童叟无欺。 什么?为什么不说灵虚岛的事,还有三百多年的时间被狗吃了? 能别提那三百多年吗?! 天知道那些越长越大的熊妖怪是怎么把她“折磨”成半个竹炮仗的,要不是曌常常弄些有趣的小事物逗她开心,她已经炸掉不知好几回了。 好在去灵虚岛帮忙照看小妖怪的家伙是一群,不然她会疯的! 果然如貔貅所说,白霜是需要他们的! 灵虚岛那忙得恨不得长出四只手的三百多年里,白霜和曌还同妖兽们定了一个互不侵犯的君子协议。 幽荧族和妖兽们共同居住在灵虚岛,和睦相处。 只是百炼和寒川,动不动就打架,还差点劈到玉树。最不太平的,反而是自己这边的妖怪。 好不容易等那些小家伙差不多都能自立、妖兽们的妖力也及不上他们。 白霜赶紧从里面抽身出来,她和曌在现世逍遥数月后,突然跑来黄昏裂缝开了这个名叫妖藏阁的小店。 为什么? 还不是身后总跟着一票游手好闲外加惹是生非的妖怪?!这群家伙个个都长得出众,又个性不同,走到哪都会惹来一群人的“特别”关注。 好吧,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花销实在是太大了喂!白霜看起来还算富足的小仓库虽没被败光,但她家夫君的小金库就不好说了。 所以,只打妖藏阁开张之后,白霜一个帮工都没请。 她自己就是女掌柜,曌精于计算,自然成了妖藏阁的账房。炼器帮工非百炼、貔貅和寒川莫属。 看店护院的是两个剑妖——心眼和腾蛇。 在灵虚岛吸饱灵气修炼了三百多年的墨荻已能化身十七岁俊俏少年,不过他最擅长的不是打架,而是,做饭。 这厮在跟着白霜和曌游玩世间之际,偷偷记下不少菜谱…… 于是,笔妖墨荻就在妖藏阁开始了他正职录书(负责记录卖出和买进的各种器物名称、特色、卖出/买进的时间等),兼职大厨的生活。 至于我们的扶遥,他早在百年前就破壳而出。 现在嘛,嗯,还是个看起来只有人类五岁模样的小家伙。就算化身成青蛟也比手臂粗的蛇大不了多少。 好在他个头虽小,记忆却没有减少,关于过去、关于蟹小刀,他从未忘记。 只是苦了人家姑娘,要等他慢慢长大。不过小家伙觉悟很高,已经主动要求在妖藏阁当伙计,赚娶妻的钱了。 恢复了妖力的他有点像恐怖小孩,经常把看不顺眼的客人丢出去…… 白霜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为了赚钱,被其他同样卖器物的店铺收买了,故意来坏事的。不过事实证明他丢出去的都不是正经来谈生意的家伙。 他们多是想来坑点钱,或者是宰上一笔。 “你是凰川之主,坐拥高位,财富无数,为何非要在我这个小小的妖藏阁里面当伙计攒钱?”摸不透他心思的白霜问。 这家伙要娶蟹小刀,绝对能拿出让众妖倾羡的聘礼。哪里缺当伙计的小钱? 扶遥给的回答是:“我要用自己亲手赚来的钱去买聘礼娶她,你要是敢克扣我的工钱,我就拆了你的店。” 史上最嚣张的伙计非他这条蛟龙莫属了! 不过,在白霜面前他的嚣张只换来一个塞进嘴巴的酸果子。看着他酸得眉毛鼻子皱一块的模样,白霜龇牙笑:“敢威胁你的老板娘?你还没长肥呢!” 她现在可是幽荧族妖,妖力远在扶遥这条青蛟之上的,威胁她?哼? 难道他没在心里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吗?且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他的师母诶!货真价实,如假包换,这小子是皮紧了,欠松一松! 于是,刚反应过来的扶遥连酸果子都来不及吐掉,撒开了脚丫子往外面跑。 可惜刚一转身冲出去就装在门上,那凉山紫檀雕花木门嗖地合拢,将扶遥撞得鼻青脸肿,啊呀一声倒在地上。 恰时,不大不小的酸果子突然往后一滑溜,卡在他的喉咙里。 “我……呃……唔!”扶遥两眼一翻,双手紧紧抓住脖子,脸色发紫。身子也蜷成一团,弓成了一只虾球。 就连刚从后厨把饭菜端出来的墨荻都被吓得愣住:“掌柜,他这是怎么了?” “被白苓果卡住了。”白霜抬手制止想上前帮忙的墨荻,施施然踱到扶遥身边,勾起他的下巴笑道:“小蛟龙,还横不横了?” 她有这样悠闲的动作,只因为扶遥是个妖怪,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第2章 龙舌弓 换成是人,此时她已经用术法将果子取了出来。 扶遥眼泪横流,艰难地看着白霜,青紫色的嘴皮子动了动,却坚持不开口服软。五年了,妖藏阁转了没那么多,可她每年才发一次工钱,还是发到他师父的口袋里…… 难道不该被说一说? 白霜瞅他不肯开口,阴仄仄一笑:“那你继续卡着吧,我上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货源。” “你——”扶遥再翻一次白眼,干脆变回原形。 浑身清透碧绿、头上还顶着小扇子似的龙角。他变回原形后,轻易就把白苓果给吞下了。 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们和蛇类还是有些相似的。 “倒是有几分聪明。”白霜端过墨荻托盘上的菜碟子,往旁边的桌面一放,“不过,作为妖藏阁的老板娘,从今天起,我要罚你一月不许吃饭。” 扶遥龙角一颤,瞬间又变成人形。 “还有,连你未婚妻给你送来的东西也不许吃。半月客栈送来的东西暂时上缴。”她笑眯眯往边上一座,大声道:“开饭了!” 墨荻同情的看一眼扶遥,转身回厨房继续端饭菜。 门口的两个剑妖不吃饭,只是重新走过来把中门打开,方便我们可以看见外堂。百炼和貔貅身绑束带,光着手臂嬉笑走出来。 寒川跟在后面,还是一脸高冷的模样。 “曌呢?不等他了?”百炼的目光寻睃了房间一眼,最后落在白霜身上,“是不是又拌嘴了?” 白霜嘴角一抽,刚拿起的筷子差点掉下去。 这厮当曌是那种拌个嘴就会离家出走的娘娘腔? “他去隐世,一时半会回不来。不必等。”白霜抓起一只碗,往里面盛了些米饭。虽然自己已经恢复幽荧族妖的身体,但口味这东西改不了了。 会按时吃饭的妖怪,整个黄昏集市约莫妖藏阁一撮吧? “是为了……龙舌?”百炼凑到她旁边,刻意压低了后面两个字的声音。还在一边气鼓鼓的扶遥一听龙舌也抛了怨气。 貔貅和寒川对视一眼,不说话。 白霜放下木勺,叹口气:“十有八九。” 百炼没再说话,但很是明显的蹙了一下眉。扶遥挪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什么是龙舌?” “小孩子没必要知道。”白霜揶揄。 “孤不是小孩子,孤是凰川之主!凰!川!之!主!”扶遥据理力争,这个白霜,哪里像“师母”? 明明就像个后娘!瞧着他师父不在,就想着法子欺负他…… 正愤愤时,白霜忽然柔软了神色问道:“扶遥,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差点被你丢出去的女妖?” 扶遥一愣,偏着脑袋想了想,亮了眼镜道:“你是说那个野蛮的穷鬼?!” 白霜一笑:“她不野蛮,只是性子粗糙了些。” “那和龙舌有什么关系?”扶遥顺便一歪身子爬上百炼身边的凳子,趴在桌边对着香喷喷的饭菜流口水。 “生死攸关。”这次回答的不是白霜,而是百炼。 白霜扬了扬眉,轻声道:“没错,正是生死攸关。她身上有龙舌的气息,但这抹气息飘忽不定,像是无根之水、断线飞烟。” 寒川和貔貅对视一眼,皆不言语,也不动筷子。 扶遥皱起眉,急得小手在桌上挠了挠:“所以说,龙舌到底是个什么鬼啊?!”看他的神色,只差变成青蛟对着他们一阵吼。 不过,就算他变成青蛟也只是手臂粗的小家伙,不足为虑。 “龙舌是一把弓,隐世神物。它的主人是水神,确切说,是前任水神……”白霜话未说完,就听见门口打了起来。 心眼飘到中门声音无奈道:“掌柜,那个女妖又来了。” 要是心眼的脸上没有布条,此时一定是比他的声音还要无可奈何的表情。白霜忽然觉着自己的额头有些疼。 这个女妖真是…… “别管她,就她那小身板,打不过腾蛇的。”百炼呵呵一笑,提起筷子吃菜,貔貅深表赞同。 只有寒川蹙着眉不说话。 扶遥早在听到心眼的传话时已经溜下凳子跑到前面的店堂看热闹,墨荻端上最后一盆汤,过去提了扶遥的衣领将他拖过来。 “小孩子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好好吃饭,不许对不起我的手艺。” 面对墨荻的“教训”,扶遥忿忿不平,特别是看到白霜起身走出去之际,他挣扎着指她:“你怎么不管她?” “她是掌柜,我不敢管。”墨荻极其诚恳。 “……”扶遥翻了个白眼,“孤还是凰川之主呢!”可惜,他的话没什么底气——这个屋子里的家伙,除了心眼外没一个重视他的身份。 明明自己的未婚妻还是半月湖的湖主,他们也一样不放在眼里哇! 见墨荻不理他,扶遥瘪着嘴嘀咕:“不是说罚我不许吃饭的吗?你现在让我去吃饭就是在违背掌柜的意思。” “哦,我忘了。那你去吧。”墨荻做恍然大悟状,直接丢开他…… 白霜在店堂中央的雕花梨木桌旁坐下,再亲手倒上一杯热茶:“腾蛇,让她进来说话。” “是。”外面的剑妖立时收手,并做了个“请”的动作。 “哼!”面目冷峻的女妖撇腾蛇一眼,理了理自己稍稍凌乱的衣裙,昂首走进妖藏阁。 可惜。 不管她如何用高冷伪装自己,眼中的那丝轻易就会被灭掉的光芒和疲态都像闪着光钉子一样立在那里,尤为显眼。 “这位客人,我们妖藏阁不是寻宝阁。你上回来我就说过了。”白霜把茶推过去。 女人垂下眼帘,在凳子前愣了数息才落座。她捧起茶杯,抿了抿唇,道:“我可以给你我的妖元,只要你帮我找到。” 此话一出,连站在白霜身边的扶遥都怔住。 他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妖元是妖物的魂命!你居然用来付找东西的酬劳?!那什么龙舌对你来说真那么重要?” “你是如何知晓的?”女人的目光转瞬成冰,冷冷盯着扶遥。 白霜揉揉扶遥的头,笑道:“不用紧张,他是妖藏阁跑堂,龙舌的事不会外传。” 第3章 龙舌弓 女妖的目光松懈下来,可绷紧的脸还是无法放松:“怎能不紧张?他太过善良,若是被别有居心者知晓,又会增加新的性命之忧。” 扶遥拉下白霜的手,耸肩道:“无趣,我要吃饭去了。” 女妖苦笑,倔强的眸子带上哀求之色:“掌柜,你真的不愿意接下这桩生意?比起元灵,妖元附灵的神器会更好。” “你说的没错。”白霜扫一眼自己店里摆着个各种珍品,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女妖身上,“但你以妖元作为交换,找到的龙舌弓还算是龙舌弓吗?” 只一句话,女妖的脸色就全变了,像被暴风骤雨肆虐过的花朵,狼狈至极。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睁开眼时只剩下绝望:“我知道你们妖藏阁只买卖宝物,可除了妖藏阁,我已经找不到可以托付的对象了!” “你这话说的,喝口茶缓缓。”白霜头皮一阵发麻,这是奉承?还是拿她寻开心? 女妖猛灌下一口热茶,用最后的力气看着白霜:“我走过世间许多地方,也看过不少能帮人寻宝的商家。可惜,那些宝贝最后大多都被他们暗地里转卖。” “妖藏阁虽只是买卖宝器的地方,但这里从未做过黑暗的交易。我会买龙舌弓,对于掌柜来说,这次买卖只是自己找和从别人手中收买的区别。我没钱,但用妖元来付,已是足够。”她差点就捏碎了杯子。 白霜收回目光:“龙舌弓不好找吧?” 否则也不会跑来找妖藏阁。 “寻找只能是秘密进行,所以……不过,也怪我本事不济。”女妖咬住唇瓣,嘴皮白中泛青。 白霜扬了扬眉,提起壶给她续茶:“你可知龙舌弓是从何处而来?” 女妖摇头,那表情不像是故作不知。 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抿一口道:“但你知道龙舌弓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没了你的妖元,龙舌弓将是什么结果。” 这回女妖点头了。 中门后,一串妖怪贴在那里偷听。扶遥在最底下,墨荻紧随其后,然后是百炼和貔貅。 只有寒川还坐在饭桌前,只是,他也没动筷子。 而是双手拢在袖中,一瞬不瞬瞧着外堂的女妖和白霜。清透似水的眸子里喜怒不明。 “我……是箭,龙舌弓的箭。”女妖放下茶杯,将一只手摊在桌上,掌心处一抹水银色图案浮现。 是箭头的形状。 白霜暗自深吸口气,没想到还真被曌说中了! 前些日子,这个女妖也来过妖藏阁一次。彼时白霜正在点对墨荻的记录和新入库的宝器,扶遥接待了她。 因为这个女妖提的要求很奇怪,又没钱,就被扶遥当成找麻烦的家伙赶出去。 不过曌及时出声制止了他,还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但没有接下女妖的这桩特别的生意。 女妖走后,他给白霜说了龙舌弓的事,还说必须去一趟隐世。 临走前,曌说女妖必定还会再来,届时务必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龙舌弓的箭簇。白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确定了。 她此言一出,门后几个家伙都面色各异。 扶遥还是疑惑,墨荻赶紧化出小本子记录。百炼转脸看貔貅,后者则看寒川,寒川感觉到视线,叹了口气。 “数百年前,隐世大乱,水神辞世。龙舌弓不知所踪,你既在此,他又在哪?” 寒川站起来,毫无隐晦直接发问。他走出后堂,踏进前堂的瞬息似乎带来了一片寒气。 女妖瞧着他,一脸困惑。 寒川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瞧着她。 迫人的压力让女妖收回了目光,她不敢直视这个人的脸。 “我不知道这位公子说的是什么,我们自睁眼的那时起就是现世的妖怪,和水神、隐世并无关系。”女妖舔了舔唇瓣,又喝了口茶。 寒川轻笑一声,脸上却没有笑意。 他又盯了女妖一阵,眼神太过犀利骇人,好几次白霜都想出声打破这个让人透不过气的氛围,可她却忍下了,寒川的眼神太过不同。 至少,这是她和他们相处这么久,头一回看到他露出这种眼神。 “这桩生意只会是竹篮打水,不会有结果的。”寒川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而后转身离开。 女妖攥紧了拳头,一滴眼泪忽地滚落脸颊。 “你凭什么如是说?!你知道我们只睁眼的那时候开始,就躲过了多少灾劫吗!”她蹭地站起来,对着寒川的背影怒吼。 寒川顿了一下,不反驳也没回头,一会之后跨过了中门的门槛。 “那么多大难我们都挺过来了……我定会找到他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没了我和我的妖元,龙舌弓将不再是龙舌弓……但我愿意!” 说到最后,女妖近乎声嘶力竭。 “随你。”寒川冷冷丢过来这么一句话,中门啪地合上,动静太大,门后的几个都被吓一跳。 百炼捂着被墨荻后脑勺撞得发疼的鼻子,瞪着寒川道:“你吃炮仗了?” 寒川一个威胁的冷眼撇过来,貔貅赶紧拉住百炼:“别冲动,他只是恨铁不成钢而已。” “哈?”百炼一头雾水。 貔貅深吸口气,压低声音:“其实,龙舌弓尚未丢失之时一直都是我们负责修缮的。一张弓、一支箭,它们是神物,更是圣物。” “这我自然知晓,龙舌弓是水神的神物,如同金色的稻穗是五谷神的神物。” 百炼揉着鼻子,同貔貅一道回到饭桌旁。满眼盛着好奇的扶遥和墨荻也蹭过去,等着他们的下文。 外面,女妖瘫坐在地上。 然而,她没有失声痛哭。抡起袖子抹干眼泪,她依旧倔强看着白霜:“掌柜,以我的妖元为酬劳,你可愿帮我寻找龙舌?” “起来说话。”白霜朝她伸手,心下五味陈杂,寒川定是看穿了什么。 只怕曌也是,否则他不会急急赶往隐世。连同她细说的时间都没有,走得火急火燎,像一阵风。 白霜虽不知他们都看出了什么,但她知道龙舌的厉害之处。 第4章 龙舌弓 女妖就势被白霜拉起来,情绪激烈波动后的她让白霜呆了一下。“你怎么了?”她问。 “没事,坐下说。”白霜不太自然的笑笑。 心中像被烈风刮过——这个女妖的瞳子刚才变成了四个!一只眼睛两个眼瞳!虽只是片刻闪现,但白霜相信自己的眼力。 她不会看错的。 原来如此,坚持用妖元来做酬劳的固执穷妖怪没有半点担忧害怕的缘由,白霜明白了。 这女妖根本就不可能担忧和害怕! 有两个瞳子,说明这个身体里面有两个妖元。这个女妖能那么执着要用妖元来做交易,她一点都不亏。 没了一个,必然还剩一个。 她不会飞灰湮灭、从三世消失,甚至连死去都不会。白霜迅速调整好心情,不动声色坐到女妖对面。 女妖身上那股飘忽不定的龙舌气息只怕也是由此而来。 只是,此时操控这个身体的是哪一个妖元?龙舌弓的箭?还是,别的什么妖怪的妖元? 这个女妖,不简单呐!难怪曌此前刻意叮嘱她别轻举妄动。 龙舌弓这种神物,白霜曾在曌给的书上看到过。 它是初代水神取自己的神骨为弓臂,再寻孽龙的龙筋为弓弦做成。水神辞世后,龙舌弓竟自己生出箭。 使用者无需另外制箭,只需拉紧弓弦,在用心去感受和冥想,箭就会自己凭空显现。 不过,龙舌并不是用来杀戮性命的弓箭。就算你拿它对着人搭弓上箭,它也会穿人而过而不伤及半分。 龙舌的用途只有一个:寻找水脉。 三世之中,不管是哪一世的水脉龙舌都能找到。只要是拿着龙舌弓的人取得龙舌弓的使用之力,他就能寻到水脉。 代代水神就是用它在大地干旱时找到水脉,引出雨水或是地下甘泉。 暴雨不止时,多是水脉受阻,不仅会累死许多云雀,还会让大地变泽国,死伤无数。此时,就需要龙舌弓来寻到水脉。 水神在确认水脉受阻的位置后进行疏通,自然风调雨顺。 不过,此物若是被心怀恶念的人、神或是妖族拿到并强行取得力量。那就会成为灾难。 这种神物的作用决定它只能被隐世神族中的水神善加使用。 可在隐世对抗魔妖的那场战争中,龙舌弓丢了。天帝不敢声张,一边安排选拔新任水神,一边排遣还活着的神兵游走三世,寻找龙舌弓。 后面的消息是妖藏阁开张那天,前来庆贺的天帝瞧着阁中一堆宝器嘀咕出来的。 彼时白霜也没往心里去,因为曌随后就抓住天帝追问。天帝甩甩脑袋,睁着迷蒙的醉眼问:“龙舌弓丢了?我说过吗?”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还在机缘巧合之下和妖藏阁扯上了关系。龙舌弓的箭簇居然自己分离出来,并寻到妖藏阁。难怪曌急急去了隐世。 “恕我直言,你既是龙舌弓的箭,弓在哪,你自己应当是最清楚的一个。” 白霜简直怀疑这个女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龙舌弓的箭和其它的箭不同,它是直接根据弓的需要衍生出来的,并不需要另外制作箭。 这样的“关系”,还需要寻找? “我没有说谎,龙舌真的不见了!”女妖抓住白霜的手,用一种焦灼到近乎扭曲的表情盯着她。 这一抓,白霜如遭雷击,强烈的感情裹挟着力量灌进她的手中! 勉强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白霜发现女妖的手掌同她的手掌相对。一股冰凉如水的寒意从她的掌中扎进自己掌心里。 寒意沿着手腕钻过手骨,不多时便直达脑际! 她眼前一花,耳朵嗡嗡作响。许多扭曲的画面渐渐清晰,白霜仅剩无几的意识分析着这些画面。 它们渐渐明晰起来—— 女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抽手想把钻进妖藏阁掌柜手中的箭元给收回来,却只是白费力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希望……这不是……不是。”她已经没什么力气。 抽手失败的女妖趴在桌上昏过去,手掌还和白霜的手掌贴在一起。白霜依旧是睁着眼睛,好好的坐着。 只是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睛什么都没看。 可惜,心眼和腾蛇重新守在门口,此时又是吃饭的时辰,没客人进来。白霜的异样无人发现。 她的脑袋里填满了各种画面,从纷乱到有序,最后定格在一片丢在地面的金叶子上。 “一片金叶子,足够带走这孩子了吧?”金叶子的主人开口,他是个面目秀丽的男子,若不是太过瘦削,则就是俊秀了。 男子对面的男人伸过粗糙的大手捞走金叶子,在衣服上擦了擦。 “拿走拿走。”男人朝身边的女人努努嘴,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金叶子,笑得露出八颗黄中发黑的牙。 女人也在看金叶子,口水都差点流出来,要不是男人又催了一句,她还反应不过来。 “死丫头,还不赶紧滚过来?”女人站起来,朝正在猪圈前费力提着木桶喂猪的小姑娘尖声喊。 小丫头的背影颤了颤,手里的木桶猛地砸在脚上。 痛得泪花花在眼中打转,她却不敢吱声。赶紧像个傻子似的一瘸一拐跑过去,六七岁的模样,缺了颗门牙。 “好好走路!再这样就打断你的狗腿!”女人见小姑娘一瘸一拐走路,生怕“客人”反悔,赶紧怒喝。 吼完又谄媚转头对高瘦的男子笑道:“这丫头的腿脚没毛病,她就是故意的,欠收拾。你只要……” 男子冷冷撇她一眼,吓得她把剩下的话都憋回肚子,只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这婆娘,多什么嘴?钱货两清,那贱命丫头就是这位公子爷的东西。轮不到你管。”男人戳戳她的脑袋。 女人委屈巴巴小声辩解:“我不是怕人家反悔嘛,这可是一片金叶子哩!” 男子忽然起身越过他们,过去牵起小女孩的手,他蹲下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上,仔细检查着她的脚。 小女孩脚上的一双草鞋磨得又薄又破,黑乎乎的脚趾没有出血,但肿起了包。 第5章 龙舌弓 他褪去孩子的破草鞋,手掌将她受伤的地方包裹住,柔声问:“刚才砸到脚了吧?可还疼?” 小姑娘一呆,旋即赶紧摇头,使力想把自己的脚抽出来。 她闪烁的目光把眼泪逼回去,像只受惊吓的猫,咬着唇瓣面色惶惶想逃离男子的臂弯——她的脏衣服和他干净的浅灰色袍子对比鲜明。 这让她更害怕了。 不过,男子并没有放下她。他依然不动如山,小女孩心跳如雷,连自己脚上的肿包消失了也不自知。 那边,男人和女人换着打量金叶子,乐得合不拢嘴。 “对不起,我不疼、不疼。”小女孩连连道歉,她伸手去推他,双手却又在他的袖袍上印下两个黑色的脏印子。 小女孩一见变成这样,立刻面色发白,细小的身子微颤着。 “别怕,衣服本就会脏,洗一洗便是。”男子声音柔和,全无之前和那双夫妇说话的冷意。 岂料他这样一说,小姑娘抖得更厉害了。嘴皮子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她的印象里,这样温和的话意味着对方包藏会打断她手脚的怒火,至少过去是这样的。她宁愿对方一开始就大发雷霆揍她一顿。 那样还可以少受些苦。 “我带你离开这里,从今天开始,远远的离开这里。”他揉了揉小女孩水润黑亮的头发,苦笑。 小姑娘呆呆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稀奇至极的人。 这丫头浑身上下长势最好的就只有这头乌缎似的发了。 仿佛她拼尽全力汲取到的一点点营养全都全长在头发上,小脸又瘦又黄,皮包骨头的模样让他心头堵得厉害。 明明不该有这种情绪的,他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啊! 男子收起笑容,阴沉着脸站起来。抱着小姑娘径直离开,走出了篱笆院,身后的夫妇才发现他离开。 “公子爷慢走!” “下回还来啊——”女人掩饰不住喜悦的声音传来,他的目光更冷了,像是三九天,可以冻死人。 那男人嗔怪道:“你这个死婆娘,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下回?” “反正是从山里面的小溪里捡来的野孩子,保不准什么时候去砍柴又可以捡一个回来呢?” 女人比比划划,呵呵怪笑着,身后的影子被西沉的太阳拉成张牙舞爪的扭曲模样。 这些话一字不落全都钻进男子的耳中,他把身前的孩子抱高些,肩头却正好遮住小女孩向往后看的视线。 穿过竹林之际,后方忽然传来一声轰隆,紧接着又是哗哗水声。 许久,一个下地除草的男人口中哼着小曲,扛着锄头经过。男人疑惑的停下,又看了看周围,嘀咕:“走错了?” 不会啊!他从小就在这个村子长大,不可能走错路。 男人又往前走一小段,而后尖叫着跌坐在地——他熟悉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村里的鱼塘那么大的坑! 正好是村头砍柴户李家的屋子所在,他家整个院子连同竹篱笆一起掉进大坑中。 男人一边喊人一边爬过去看,夕阳的光线只稍稍触及大坑一面里侧,但天空的亮度足够他看清楚里面。 湖绿色的水泛着泥巴浑,看样子已经开始沉淀。 那户人家的夫妇浮在水上,早已气绝身亡。男人仰面朝天,嘴巴大张,露出又黄又黑的牙。 女人则面朝下浮在水上,旁边还有他家的两头大肥猪,那两头猪倒没死…… 此时,男人早已走出小村子的范围。路上,他没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而是直接给了她一个名字——夕沐。 沐浴在夕阳下的意思,柔软温和的名字,和小女孩很配。 只是小女孩还是胆怯,哪怕他随意碰掉个什么东西,都能吓她一跳。可见这孩子平日里是如何惶惶不可终日。 男子带着她上了一辆马车,小姑娘很是乖顺,他对她的善意,她常常受宠若惊。 即使小心翼翼不敢说话,但缺了一半门牙的脸上,笑容却慢慢开始多起来。男子驾车,她就坐在他旁边。 像只猫。 “你为何不好奇我会把你带去哪里?”男子生火煮东西的时候问她,火光在他脸上跳跃。 她咬了半天唇瓣,终于憋出一句:“这很重要吗?” 说完,她干净了许多的小脸一白,赶紧道歉。男子怔怔看着她好一阵,别开脸道:“你说得对,不重要。” 小姑娘长着缺了门牙的嘴,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夜里,她主动搜了许多枯叶,铺在马车边,再缩到上面蜷成一团。男子疑惑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睡、睡觉。”小姑娘坐起来,黑亮的眼睛里全是小心。 他一愣,随即叹口气,将她拉起来:“去马车里睡吧,这地方又凉又冷,如何睡得?” 小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躺在他不知从哪拿出来的柔软被褥上,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就躺在她旁边,背靠车壁,瘦削的身子却像一座护着她的山。 “为何不逃走?”他问。 小姑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疑惑的眼睛。他又重复一遍:“你称之为爹娘的那两个人,对你并不好,你为何不逃?” 虽然知道她不逃走于他而言是好事,他还是忍不住问。 “他们捡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姑娘认真道,澄澈的眸子里甚至有些自责,“只是我太笨,总是让他们操心。” 他冷笑,操心?那只是随意的颐指气使,把她当牛做马而已。 “你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就算没有他们带走你,你也能活下去。”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还未来得及疑惑,他又道:“救命恩人,是他们自己给你说的吧?” “嗯。”小姑娘点头,羞涩笑笑:“我愚笨,不懂的很多,都是爹娘教我的。捆柴、拉柴、割草煮来喂猪……好多好多呢!” 她和他断断续续说着话,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男子曲起脚,撑着额头看她半晌,终是伸出两根手指按住小女孩的眉心:“你无须记住那些个该死的人,从此,你只是夕沐。” 第6章 龙舌弓·枭枭 一觉睡醒,她成了白水一样的夕沐。推开马车的小木门,浅灰色袍子和一个清瘦的背影撞入眼帘。 那人回过头,笑容温暖:“夕沐,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啊,嘴角还挂着口水呢!” “啊?”她一惊,赶紧抡起袖子擦嘴角。然而,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骗,夕沐红了脸,却没生气。 她知道自己为何不愿意生气,这人没有恶意。 话虽如此说,但他是谁?夕沐爬出去,坐在他旁边,搓着自己看起来黝黑发黄的小手思索该怎样开口。 “夕沐,你果然忘记师父了。”男子摇头苦笑,勒了一下缰绳,让马车慢下来。 师父?她挠了挠脑袋,没印象啊! 男子也不生气,耐心解释道:“我是你师父,姓庞,名远山。你还有个师叔,叫枭枭。她脾气不好,你却没少惹她。你叫夕沐,是我从狗窝里捡来的孩子。” 夕沐眉梢一跳,狗窝?他说狗窝! 沉寂在震惊中的她没察觉他嘴角的“奸”笑,只听他继续道:“我们目前住在天水镇,家中还有三只老母鸡,一只公鸡,一只猫儿……” “师父,那我们是做什么的?”夕沐打断他的话。 庞远山忽然伸手过来揉了一下她水亮的青丝,望着远山道:“寻找水源,打井疏水。不必那些修房造路的差,好手艺呢!” 夕沐也学他眯眼看远处的山,开始向往自己“遗忘”的过去——师父说的手艺,听起来就很厉害。 马车最终停在一个小镇上,夕沐推开门,看见师父已经率先跳下车。 他走到边上的一个青砖白墙的院子门口,抓起铜环扣了扣:“枭枭开门,我回来了。” 喊了好几次,大门后面才传来动静。 夕沐也爬下马车凑过去,木门朝后被拉开,身姿高挑的女人扬着眉毛站在对面。“怎么这么久?找到了?”她瞥一眼夕沐。 女人很年轻,姣好的面容却给人凌厉的气势。 夕沐不自觉往庞远山身后缩了缩,眼前这位的气势,已经在她心里坐实师父说的脾气不好。 不过,还坐实了夕沐的一个小小猜测,枭枭师叔是个大美人。 哪怕此刻她青衣加身,束带简单、发髻也简单,头上还只有一只簪子。但那张脸白皙漂亮,五官精致美妍,只一眼就会让人难以忘记。 若不是脾气不好,现在应该是嫁出去了的…… “这孩子刚刚好些,你别吓着她。”庞远山把夕沐挡在后面,她看不见师父的表情。 但师叔接下来的话音却是柔和那那么一丢丢的。“你先带她进屋吧,我去把马车安置好。” 夕沐偷偷伸出半个脑袋看她,对方却一阵风似的走过。 “走吧,师父给你做饭吃。在路上奔波十来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呢。”庞远山把她拉出来,牵着进了院子。 这是个又美又奇怪的院子,清澈的荷花池里长满荷花,中间只有一条小道。 池水很深,小道由石柱耸立拼接而成。夕沐需要小心跨步,生怕自己掉进去。但对面的屋子很干净,灰褐色的斑纹猫儿懒散躺在门口晒太阳。 见他们走过去,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几只鸡也张开了翅膀晒太阳,慵懒舒适。所剩无几的门口空地上摆着石桌和茶具,旁边立着一株和她的腰差不多粗的桂树。 桂树伸出的枝叶恰好将石桌和其周围的一小片地方拢在荫凉中。 “天气热,你就在这里等我吧。”庞远山将她拉到石桌旁,夕沐却摇头。“我要去给师父帮忙。”她说。 她认真的模样让庞远山不忍拒绝,只得交给她端菜的任务。 夕沐的人生仿佛从七岁才真正开始,她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都是靠着师父说给她听。 师父说的很认真,师叔却总是嗤之以鼻。 她的师叔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但她凶归凶,却从未打过夕沐,只是说话的语气凶巴巴的,不像个女人。 “夕沐,滚去把鸡蛋捡了。” “你衣服怎么这么脏?赶紧趴下来,我趁手洗。慢了你自己慢慢用木槌锤,听到没?” “夕沐,叫你别和人家孩子打架。鼻青脸肿的回来,你知不知道买药要花银子的!” 这些都是师叔的常用话,但夕沐每次都乐呵呵接受。师叔或许不知道,她和那些孩子打架,是因为他们说师父和师叔的坏话。 一张白纸的夕沐,长成了豆蔻年纪的白净少女。 用师叔的话来说,她就像是退了丑壳的鸡蛋。几年间,师父和师叔也搬过几次家,但不管搬家多少次,荷塘、桂树还有石桌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们很轻易就填了旧荷塘,挖出新荷塘。 只是……夕沐从不知道是何时挖的。总之,他们把她领出门时,荷塘还在,进新家后,荷塘已经修好。 师父和师叔有时很忙,有时又闲的颓废。 但他们从未教过她寻找水源的方法,也不教她如何疏水。菜式倒是学了不少,反正现在做饭的人已经从枭枭师叔变成她了。 “师父,你究竟何时才肯教我本事?”夕沐堵住庞远山问。 “等你再大些。”他不假思索答道。她问了许多次,他的答案却从未变过,至于要等到她多大的时候,他从不说。 庞远山有时会关上门在房间里挑灯研究更好的方法策略。 夕沐就偷偷爬上屋顶揭瓦看,可惜还没看到开头,就会有一阵风把她整个人扫到荷塘里…… 还正好避开用来做道路的石柱。 每回夕沐挣扎着爬到荷塘边上,都会看到朝她伸手的师父和一旁提着灯笼冷脸居高临下瞧她的师叔。 “呵呵呵呵,我明明在睡觉,怎么就掉荷塘里了呢?”夕沐尴尬解释。 庞远山拉住她,轻柔笑道:“快上来吧,水里凉。” 枭枭冷哼:“每回都用这个借口,你就不能想点新鲜的?”说着,她还刻意瞥一眼屋顶。 这个小动作让夕沐的心脏咚咚加速蹦着。 把她拎回房间,枭枭在不远处等合上门回来的庞远山。“你对她太过宠溺了。”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第7章 龙舌弓·后患 “我只是觉得,该对她好一点,怕自己会有遗憾。”他转头看着夕沐的房门,目光明明灭灭。 枭枭冷哼:“遗憾?我是怕后患。” 庞远山没接话,径直走了。枭枭也拂袖离去,走时将一颗小石子踢进了荷塘中,“咚”的一声,荡起数圈涟漪。 黑黢黢的房间里,夕沐蹲在门后,两眼直直看着根本看不清楚的地面。 后患?是说她吗? 翌日,夕沐顶着一对青眼窝和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出门。她想了一整晚,也想不通师父和师叔的话。 枭枭看见她时,见鬼似的大叫一声,后慌忙不迭骂着不省心的丫头把她拎到水缸边。 “你晚上是怎么睡觉的?”枭枭蹙起秀眉责问,手却不停。打水,拿巾帕,将夕沐的脸和脖子都擦了一遍。 夕沐呆呆看着她,抿唇不语。 枭枭叹口气,又领她到自己的闺房,亲手给夕沐梳头。庞远山靠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看热闹似的瞧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 目光落在枭枭身上时,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说什么后患,这女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最后,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庞远山忽然看向天空,心里堵得慌。 “找到她(他)……杀之……就自由了。”脑子里总是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 找到谁?要杀的又是谁?他拧紧眉,将那个声音从脑子里甩出去。院子里的荷塘咕嘟咕嘟翻滚着,像是一锅腾腾的水。 中午有人前来拜访,生意来了。 庞远山在和客人谈生意之际,枭枭已经开始整理寻找水源和疏通水道的工具。夕沐想上前帮忙,却被她拍开手。 “你不准碰这些,一个手指头都不许碰!”枭枭黑着脸吼。 夕沐头一回见她发这样的火,缩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庞远山之前也说过不许她碰这些东西,他说有的工具带着利刃,怕伤了她。 但枭枭的动作很明显就是排斥,仿佛她有多脏,碰到就会污了工具似的。 “师叔……我只是,只是想帮帮忙……”夕沐小声道,她垂再身侧的两手攥皱了衣裙,手心都浸出汗来。 枭枭翻捡工具的手一顿,叹了口气:“你还不能碰这些。” “可我已经十三岁了,我会很小心的。”夕沐还是不肯放弃,她知道师叔面凶心软。 “十三岁不过也只是个毛丫头。”枭枭的手又开始动起来,她的手白皙修长,像是在冰冷的刀锋中飞舞的白色蝴蝶。 夕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师父谈妥之时,师叔这边的工具也恰好整理完毕。像是心有灵犀,师叔都没问师父这回是寻找水源还是疏通水道,直接挑了疏通水道的工具放到院子后面的马背上。 这匹马正是数年前庞远山接夕沐时的那匹棕色骏马,它永远精神奕奕,健硕威武。 “夕沐,看好家。若有不认识的人敲门,只说大人不在家请改日再访。明白?”离开前,庞远山一如既往的叮嘱道。 枭枭牵着马,不耐烦的砸砸嘴巴。 夕沐认真点头:“请师父放心,夕沐定会小心看家。师父,师叔,一路当心!”说着,她看一眼枭枭的方向。 枭枭别开脸,语气带刺:“这种事还用你一个三寸高的小丫头说?” 话虽如此,她歪过去的脸上那冷若冰霜的表情正在碎裂——枭枭别扭的扯扯缰绳,头也不回吼道:“师兄,走了!” 庞远山扬眉轻笑,又揉了揉夕沐的头发才离开。 目送他们离开,夕沐转身关上门。昨晚虽没睡好,她却也不困,找了根木条绑上衣袖,忙里忙外起来。 师父和师叔去外面赚银子,那她就把家里拾掇好! “我是弱了些,但也不是吃白食的后患。师父、师叔,你们就看着吧!”夕沐扛着笤帚,一脸坚定。 不过,她正准备把该洒水的地方都撒上水时,前院的荷塘就忽然有了诡异的动静。 清澈的水先是无风泛起波纹,紧接着每一圈波纹都浮起一颗接一颗的水珠,拇指那么大,从水面开始上升。 如果把天地倒过来,此时的景象和下雨也差不多。 “怎么回事?!”夕沐手中的笤帚啪嗒掉在地上,近乎同时,那些浮起来的水珠也成片坠回荷塘。 但已经飞到屋子那么高并散开的水珠却落在别处。 就连夕沐的身上也被打湿,前额忽然挂下来一绺头发,她抹去滑进眼里的水珠,满心后怕。 是不是荷塘里有妖怪? 夕沐的第一个想法冒出来,又被她很快否定。双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笤帚,她看见落在地上的水珠砸出来的印子,像花朵。 有泛着光点的东西从那些地方缓缓飞出来。 像成片的闪亮针尖,又像缩小许多的雪花。 它们在空中汇成一条流水形状的“线”,而后无声扎向夕沐!她想逃,可双脚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线扎进自己的心脏。 要死了——这是夕沐最后能想到的。 然而,她没死,连疼痛都没有。一切就像是穿过身体的风,不留痕迹,夕沐捧着自己的脸瘫坐在地。 该不会是昨晚整夜没睡,出现幻象了吧?! 可惜,夕沐的这个想法只持续了一天。翌日是这样、第三天也如此……冥冥中,那些水似乎了解她的想法。 她想洗脸,它们就自己钻进木盆。 她想洗衣服,它们就自己把衣服卷过去。 不止是院子里的水,还有地下的水,都在蠢蠢欲动。夕沐还发现自己不用眼睛就知道哪个位置的水是什么样的。 这些变化都在师父和师叔离开后的几天内轮番发生。 她被吓得不轻,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只盼着师父和师叔快些回来,回来救她。 夕沐深信自己被水妖盯上了。 小镇开始下雨,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院子里的荷塘漫出来,升高的水钻进房间,连凳子都浮起来。 外面,小镇的住民奔走相告,顾不得雷雨也要往高处避水患。 庞远山和枭枭赶回来时,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小镇。没有人死亡,但也都离死不远了。 第8章 龙舌弓·觉醒 “这个死丫头,偏偏在我们出门的时候觉醒!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枭枭扔开缰绳,箭一样飞向院子。 庞远山也顾不得马和工具,任自己和枭枭一样飞身而起,穿过雨帘。 不用多想,他们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到不是怕枭枭真的拔了夕沐的皮,而是担心院子的结界——那株桂树可别有事!否则就不好办了。 “夕沐!”枭枭冲进院子,直奔夕沐的房间。 庞远山打开院门“泄洪”,又赶紧护住被雷雨糟蹋得半死不活的桂树。匆匆做完这些,他也去了夕沐的房间。 枭枭像是从水中挣扎着爬出来的黑色凤鸟,她立在夕沐的床边。 “水妖!有水妖!师叔,有水妖!”原本缩在一脚的夕沐扑在浑身湿透的枭枭怀中惊慌大哭。 庞远山站在门口,拧眉喘着气。 枭枭闭上眼,抿紧唇瓣。她缓缓抬起垂在身侧的双手,修长白皙的双手带着冷意移到夕沐的背后。 手掌中央,一双银白色的箭簇形状浮出来。 “枭枭!”庞远山心下一慌急急开口,可还是晚了,枭枭的双手已经按在夕沐后背上和脖颈处。 夕沐像只失去意识的猫无力滑落,枭枭睁开眼睛迅速抱住她。 “放心,只是让她暂时昏过去。没杀她。”枭枭转过苍白的脸,冲庞远山冷傲一笑。后者松口气,眉峰却拧成了疙瘩。 雨势小去,不多时就云散天朗。 只剩下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和一地狼藉昭示着小镇刚过去的灾劫,外面传来久违的欢叫声。 “她已经觉醒,我们没多少时间了。你最好趁早下决定。” 枭枭换掉湿透的被褥,把昏过去的夕沐重新放回床榻。庞远山靠在门框上,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荷塘中剩下的水涌上来——清理淤泥和废物。 “我知道。”他没回头。 “你不知道!”枭枭猛地拂袖,湿衣服和被褥立时擦着他的手臂飞出去。对面,荷塘里的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稳稳接住。 然后,洗衣服去了。 庞远山不说话,枭枭走出来,径直站在他的面前,仰着精致得如同水玉的脸看他:“龙舌,我们的自由就在这一役了!” “……”他一怔,旋即移开视线。这个名字,有好几百年没人叫过了吧? “你看着我!”枭枭捧住他的脸,逼他看着她,“你舍不得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庞远山的表情让枭枭一肚子怒气,却又发不出火来。 “枭枭,你知道那个总在我们脑子里说话的声音是谁吗?”他忽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她松开他的脸,强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还能是谁?那是我们的内心!是我们自己!龙舌,这是千载、不,是万载难逢的机会!为何不遵从我们自己的心呢?”枭枭望着破云而出的太阳,眼神激动。 庞远山又沉默了。 “再等你十天的时间考虑,十天之后,你做不到就我来。”枭枭收回目光,往前走了五步,让自己正好站在烈阳下。 庞远山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道:“彼时,你若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枭枭是笑着说这话的,庞远山忽然觉得,她冷着脸发脾气的模样真是可爱多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阴鸷冰冷。 他叹口气,转身进屋。 直到夕沐醒来,庞远山都坐在她的房间里。小姑娘是惊叫着在噩梦中醒来的,庞远山坐在床沿上,抓着她的手。 “师父?我……”夕沐一张口,只觉鼻子一酸,泪珠子就滚出来。 庞远山柔和了表情,轻拍着她的脑袋:“没事了,夕沐。没事了。”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直到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夕沐带着哭腔,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他听。 庞远山也不打断她,待她说完,才道:“夕沐,为师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可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愣住,没了下文。 “杀之,可得自由……杀之!杀之!”脑子里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来,庞远山只觉眼前发黑。 夕沐瞧着他发青的脸和额际浸出的汗珠,慌了。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她抓住庞远山的手臂使劲摇晃,像是要把他的手臂扯下来似的。 不过在庞远山听来,夕沐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过来的,混沌得很。 但他还是听到了,手臂传来的剧烈摇晃也将他惊醒,眼前瞬间恢复正常。面前是夕沐苍白紧张的脸。 “为师没事,夕沐,你饿了吧?想吃什么?为师煮给你。” 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多次自称为师,让夕沐没来由的感觉他们师徒间的关系又亲近了些许。 “师父,我不饿。我想听你说下去。” 夕沐毫不犹豫做了选择,哪怕她的声音是伴着肚子饥饿时才有的咕噜声一起发出来的。 庞远山无奈笑笑:“那就边吃边说。” “我要吃小米粥。”夕沐傻笑。 那日,夕沐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真相。不是她被水妖盯上,而是她自己原本就是水妖! 当然,师父和师叔也是。 寻找水源和疏通水道是他们水妖的本能和天分,只要自己修炼得当,就能收放自如,用来赚钱。 只是她和师父他们不太一样,她是最弱小的那个,生来和人类差不多。 除非是同类,否则不会有谁能看出她的真实身份。但随着年纪渐长,体内的妖脉就会一点点复苏。 接着就是觉醒。 夕沐之所以看到那些怪现象,并不是有谁在作祟,而是她自己的妖力觉醒了。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才会变成这样子。 就连那场下了许久的大雨都是她的“杰作”。 “可是,师父。我不是最弱小的吗?那场雨……”不像是她能驱动的啊!夕沐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并开始分析。 庞远山不自然的笑笑:“或许是连带反应,现在正值夏季,周围的事物如同铁链一样连着。你只是不小心触动了最重要的那个铁环扣罢了。” 是吗?她想着,点了点头。 第9章 龙舌弓·困惑 这天,天气晴朗。可夕沐却总觉得自己被一股寒气罩着。 她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小镇后面群山的小道上,时不时谨慎瞅一眼周围。当然,除了偶尔掠过的飞鸟和懒散躺着晒太阳的蛇,她并没有发现危险。 师父和师叔重新修整了一遍院子,瞧他们累成那样,夕沐也想出份力气。 她不懂修整屋子,扫地又没有荷塘里的水厉害,只好偷偷跑出来找吃的。抓个野兔山鸡什么的,是她最大的目标。 换做往日,她只需要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去镇上买些肉就成。 但小镇遭此灾劫,别说卖猪羊肉了,连卖菜的人都没有。好在山上受灾不严重,可以寻不少吃的。 准备上山打猎的不止她一个,但最小的就是她。 有个无赖想抢她的东西,她愣是没用妖术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狂乱厮打把对方吓走。夕沐提着两只野兔回家时,又被师父训了一通。 她搓着手傻笑:“师父莫生气,我没用妖术。” “我不是气这个。”庞远山有些无奈,枭枭却上前捉住夕沐的手道:“过来,我给你处理一下脸上的淤青和头上的肿包。” 末了她又对庞远山道:“你烧饭吧,今晚吃肉。” 庞远山戳了戳地上的兔子,面色复杂。心里头像是堵了许多话,却又无法宣之于口,夕沐每叫他一声师父,他的心都要有那么一下子的不平稳。 夕沐不知道这些,她还在满心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师父和师叔的左右手。 枭枭给她清洗脖子上那几道被指甲抓出的伤痕时,眼中流淌出阴寒之色。她很想就这么掐住夕沐的脖子……然后用力。 不过,她没那么做。 还不是时候——枭枭在心里一遍遍强调。正是这样的强调,才冲淡脑子里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 和庞远山一样,她时常会听到一个粗糙的嗓音在自己的脑子里喊:“杀之!找出来!杀之!就自由了。” 今天她还在和庞远山说这件事,可他却在沉默许久后忽然反问:“难道我们现在不自由?” 枭枭一时竟无言以对。 是呵,自从掉落现世的那时候起,他们除了偶尔需要对付一下人类的术士外,就没受过什么拘束。 “可她会活过来!会变强大,会夺走原本就属于她的力量,到时候,我们还是我们吗?” 想了好一阵,她终于想出一个像样的反驳理由。 “我知道,我和你一样,什么都知道。” 庞远山干脆坐在屋脊上,把玩着一块青瓦,“我是龙舌弓,而你是箭。与其说是师兄妹,不如说是双胞胎的亲兄妹还贴切些。” 枭枭皱眉,一本正经反驳:“即使是亲兄妹,也不是双胞胎,不然就是两把弓。” “我是指心。双胞胎总是多数时候心意相通的,我们都能听到一样的声音,看起来更像是双子。”庞远山笑。 枭枭别过脸去,手指飞快捡下残瓦,换上新瓦:“别扯远了,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对那丫头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她冷着脸,手上的动作却轻了些,仿佛怕听不到他的话。 “她才十三岁,我一个十几万岁的老妖怪能有什么想法?就算是原来的她,也不可能。”庞远山的眉脚抽了抽,难见的翻了个白眼。 枭枭停住动作,手指在青瓦上敲了敲:“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庞远山不说话,双手突然飞快动起来,一列列青瓦在他面前成行,密不透水。 “我可不要回到那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死样子去。就算是天天被术士追杀,要不停的搬家,我也觉得幸福快乐。” 枭枭咬牙道。 可现在,夕沐的脖子就在她的眼前。她的身上又有了能够伤人的力量——那是从未有过的本事。 她却下不去手! 枭枭一阵气闷,忽然丢下清洗伤口的东西,搬来一面铜镜放到夕沐面前:“你自己来。” 说罢,她风一样冲出去。 正在洗兔子的庞远山瞧着她的背影,愣了许久,他施个术法让水自己洗。起身擦干净手,接下了给夕沐上药的活。 “师父,师叔为何要生气?”夕沐呆坐在铜镜前,“是因为我这算是闯祸吗?” 庞远山叹气:“她只是见不得你受伤罢了。你师叔就是这个样子的女人。啊不,是女妖怪。” 真的吗? 夕沐想问,却开不了口。她是笨了点,但不瞎,方才师叔看着她的脖子时露出的杀气和阴沉表情让夕沐背后发寒。 瞳中的光芒渐渐暗淡,夕沐觉着自己可能是水妖中最难掌控自己妖力的危险存在。 师叔会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给小镇带来水灾、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正是她吧?除了这个,夕沐想不出别的缘由。 那晚她听到师叔说的“后患”,只怕就是指这种事。 师父曾说,他们不停搬家是为了躲避人类的术士。有些术士部分青红皂白,见妖就杀。 他们讨生活定是非常不易。 “师父,你为何要把我带在身边?我这种妖怪,放弃了不是更好?”夕沐眨了眨眼,像个懵懂的孩子。 此番小镇出了这种事,会不会被术士们盯上? 把她带在身边比起师父和师叔两个一起过活要难多了。是因为他们同是水妖,不带上她会有遗憾吗?就像那晚师父说的,他会遗憾。 夕沐的问题让庞远山猝不及防,但他还是保持着和往常一样的平静。 仔细在她脸上的淤青处擦了药酒,庞远山温和道:“夕沐,于师父而言,哪怕天下水妖众多,你都只是唯一的那一个。” “师父,我不懂。”感觉他并不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啊。 庞远山放下药酒,把挡手脚的铜镜推开一些:“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夕沐,我们又不是今天才认识。” 她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摇头。师父今天说的话都好难懂。 “你无须多想,到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的。”庞远山看出她的困惑,却并没有过多解释。 第10章 龙舌弓·火光 枭枭没有回来,直到饭菜变得冰凉。夕沐想象的欢声笑语的晚饭时辰在冗长的沉默中度过。 她啃了两块骨头,庞远山却只喝了半碗汤。 “夕沐,你把碗收一下。为师出去一趟。”他看一眼放在桌子角上的食盒,里面装着尚还温热的饭菜。 给枭枭师叔留的。 “师父,你是去找师叔吗?”夕沐急急站起来,身后的凳子被她的动作带倒,“我也去。” 圆凳子咕噜噜滚了一小段距离。 “夜里不太平,水灾过后到处都是危险。你就留在家里。找你师叔,为师一个人足够了。”他提起食盒,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 夕沐只能点头。 夏夜清凉,但接连暴雨后的夏夜却泛着透骨的冷意。哪怕接连有了两天的爆烈太阳,依旧没让小镇恢复昔日的温度。 镇边上的河流被这场大雨拓宽丈远,奔涌的轰隆声像打雷。 这声音总让夕沐在梦中梦见自己被大水追赶着跑,睡觉就从没安稳过。特别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的夜晚。 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过了很久才从眼皮上传来睡意。 河水的隆隆声还在继续,还夹杂着噼啪声和叫喊……这是,又做噩梦了?怎么自己的梦境里除了声音之外什么都没有? 而且,好温暖。 不对,有些热了,夕沐踢开被子翻个身,迷糊中瞧见有光在跳跃。她定了定神,将眼睛睁大一些。 光?! 夕沐蹭地坐起来:“怎么这么大的火?!”她惊慌失措跑下床,窗户已经被烧破,“火蛇”沿着窗壁和门缝钻进来。 院子前后都是荷花池,厨房的火也被她浇灭了,这火是哪里来的? 夕沐想冲出去,却发现火势太大,稍稍上前就会被烤得不得不退回来。要命的是,屋子很快也会撑不下去…… 她捂住嘴巴,视线仿佛看到了门口的荷塘——只能这样了。 凭借着自己对荷塘的印象,夕沐努力想让水升起来,扑灭这场大火。可偏偏是这时候,她的怪异本事不灵了! 外面有人在喊,虽然夕沐听不清楚是在喊什么,应该和救火有关吧? 她怀着希望,重新镇定下来。闭眼,凝神,本能地,她仿佛触到了水——就像自己化成了水,引领着它们从荷塘出来,然后冲向火海! 夕沐的脸上忽然冰凉一片,她惊得睁眼,发现是荷塘的水在灭火时溅在她的脸上。 火势瞬间被扑灭,只剩下袅袅而上的青烟。 夕沐小心扳开门跑出去,院子里除了那株被一个皂角泡泡似的光圈罩着的桂树之外,到处都乌黑脱落,惨不忍睹。 还来不及喊声好险,夕沐就呆住了。 “烧死妖怪——” “大火怎么灭了?” “定是那妖怪在作乱,快!加柴!加灯油!就算是不吃不喝,也要烧死这个害我们被水淹的妖怪!” “烧死她!” “烧死她!” 这些声音,是镇上那些个面容和蔼、脾气和顺的人们喊出来的?夕沐发愣间,又有被点燃的柴禾被丢进来。 每一捆柴禾上都系着一张符纸,还被刷过油,荷塘的水对它们根本没用。 之前她能用荷塘水灭火,多半是刷过油的柴禾已经燃尽,只剩下被引燃的地方还在烧。 夕沐本能退到桂树的光圈里。 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何会知晓她是引来暴雨的人,但她多少也能猜出来他们是从哪知道的。 此事的真相就只有她自己、师父,还有枭枭师叔三个人知道。 是谁说出去的,不言而喻。但夕沐的心里却不愿意去想,她现在只想专心对付这些棘手的东西。 灭不了火,就让它们去外面烧吧! 利用水流将燃烧着的柴禾推出去,还是办得到的。夕沐站在桂树下,汗珠湿了衣裳也不自知。 她凝神让一捆又一捆新丢进来的柴禾被甩出去。 柴禾上的火发出呼呼声,惊起外面一阵连一阵的尖叫。叫骂的人声不似方才那么高昂,反倒是惊慌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夕沐的奋力对抗,让柴禾再也丢不进来。那些人也开始忙于救火了,救他们自己的房子。 “呼——”她瘫倒在地上,此时才发现地面上都还有余温。 这些人怎么忽然间像是都疯了?那场大雨让小镇面无全非是事实,但雨一停师父就带着他这些年赚来的两箱金子挨家挨户登门拜访。 当然,是以救济的名义,并不是去登门道歉的。 除了一些牲畜,也未闹出人命。就算他们知道暴雨的真相,也没有必要刻意跑来点火烧房子吧?! 正想间,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洞开。 几个手持长剑,气势凌人的男人冲进来。为首的那个道:“分头行动,可别让那妖孽逃了!” 夕沐心下一紧,感觉自己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些人的气势和穿着打扮,怎么看怎么像是传说中的术士。没想到小镇的人手脚真是快,连术士都请来了。 “师父,师叔。我们可能要永别了。”夕沐暗暗嘀咕着站起来。 她不懂得用术法和高手过招,连看都没看过。但来自妖怪的本能告诉她,这几个家伙都不会是省油的灯。 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逃得出这些一看就不好惹的术士的手掌心吗?夕沐的紧张让荷塘水开始异动,几个术士忽然不动了。 他们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竟全都停在荷塘边观察塘底。 “方才那妖怪把柴禾扔出去,怕是藏在水中……”几颗脑袋在那里嘀嘀咕咕半天,似是商量对策。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发现夕沐就站在桂花树下的结界里。 可惜,还没等他们讨论出结果。枭枭和庞远山就杀到了,他们的动作正好打了这群术士一个措手不及。 夕沐的眼里闪过光,但瞬息又暗下去。 枭枭出手狠辣,却只是和术士打了个平手。庞远山那边倒是要好得多,游刃有余中轻易就放倒三个。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动作那么轻松,一张俊脸黑得像是天边压下来的墨云。 第11章 龙舌弓·杀之 一场本该是胜负已定的打斗,生生被那几个鼻青脸肿的术士给翻了盘! 庞远山和枭枭前一瞬还占在上风的流畅身形似乎越来越虚弱,池水翻腾,他们齐齐看向夕沐。 她双手紧握,死死盯着那边,齐腰的青丝在黑色和藻绿色之间不停变换! 就连瞳孔也是如此,原本棕色的瞳孔此时随着头发的变化而变化。就像,一个即将彻底觉醒的怪物。 “夕沐!”庞远山朝她奔过来。 枭枭似乎同他心有灵犀,在他背对敌人的时候补上去,正好将几个术士连同其中两个驱魔师的式神挡住。 庞远山奔到夕沐身前,伸手捉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夕沐!别这样,快停下夕沐!” 别这样?快停下? 嗡嗡的声音钻进耳朵,身子也晃得厉害。夕沐猛地回神,头发和瞳孔的颜色重回正常。 “师父?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夕沐紧张打量着他。 倒是庞远山微变的脸色半晌都没能恢复正常。“我没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夕沐又看向对面,“师父,你别管我,你去帮师叔吧。” 庞远山抿着唇,却没有立刻动身的意思。 他的手从夕沐的肩膀移到她脸上,微凉的手指捧着她的脸。 “夕沐,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脆弱,承受不住那份力量。你要保持理智!就算……就算为师和你的师叔限于危境,你也要处变不惊,否则,我们三个都活不了。明白否?” 他的声音不大,但传进夕沐的耳朵却堪比惊雷。 只是,夕沐还是搞不懂师父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时间细问,师叔已经快顶不住了。 夕沐点头:“师父这番话,弟子定谨记于心,请师父放心!” 得了她的承诺,庞远山才放心回去。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毫无悬念赢了那群术士,但他们只是废了对方的修为和灵穴。 一条人命都没有伤。 枭枭踢了踢痛昏过去的术士,捂着受伤的手臂冷笑,但她的笑容在边上的庞远山看来却有些凄凉。 “欲杀而不能,不在手上,在心里。枭枭,或许,我们听到的声音有误。” 他望着泛白的天空,用只有他们两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青衣女妖的眸子颤了颤,撇着唇线不说话。 天亮之际,一场雨在小镇上空降临,将燃开的火彻底熄灭。 就在众人以为又要陷入无休无止的暴雨中时,天空忽然阴云散开,太阳蹦了出来,带着嘲笑的意味。 村尾,一辆马车吱吱嘎嘎消失在雨后的晴空下。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夕沐捧着装了药泥的小碗,蹲在马车里看庞远山给枭枭的手臂上药包扎。 他把挖药泥的小竹片放回她的碗中:“天下之大,现世之广,总有我们能容身的地方。” 枭枭撇他一眼,用鼻息冷嗤一声。 庞远山苦笑,夕沐却一本正经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不在走之前把金子拿回来?那可是你赚的辛苦钱啊!他们不领情,就没必要给他们。” “你还是像水一样任性。”他打好结,又把她手中的药碗拿过去,“你跟着为师出去,让你师叔好好休息。” 夕沐点头,乖乖跟着庞远山爬出马车。 昨晚战斗结束到现在,夕沐都没看过枭枭师叔的脸,她怕看见对方嘲笑和冰冷的眼睛。 “师父,我有事要同你讲。” 下了马车后,夕沐迫不及待道。“何事?”正准备把剩下的药泥封回小瓷罐的庞远山头也不回。 “师父你过来。”她扯住庞远山的广袖,将他拉到距马车丈远的地方。 后者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夕沐,你不会是想说什么胡话吧?告诉你,你如果要离开,为师是万万不同意的。” 师父不愧是活了许多时间的老妖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过,就算他看穿、阻止。 夕沐还是要说:“师父,我知道你和枭枭师叔对我很好,但……我真的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昨晚、昨晚你们差点就、就打不过那几个术士。师叔说的没错,我是个后患,后患无穷。”她抿了抿唇,将眼里的湿润憋回去,努力笑着。 庞远山瞧着她努力挤出笑容的模样,忽然伸出手,照着她的脑门弹了一下。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师父!” “行了,你昨晚也被吓得不轻吧。去马车边上的草席上好好休息一下。等太阳小些了,我们再走。” 他说话时,旁边的小河里忽然窜出一条水流,缠住夕沐的腰把她丢回草席上。 夕沐远远看着师父,心情揪起来,她不怕死,更不怕孤独一人。 只是怕拖累了师父和师叔。 庞远山收回手,水流哗啦退回河里。他抹了一把脸,捏着自己的下颌无奈道:“就算没有记忆、没有力量,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这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可惜,想是这样想,脑子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却是迫不及待跑出来刺激他,像是和他作对。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庞远山跪在河边,发红的眼睛盯着水中不断波动的自己。 没有回答,连个回应的意思都没有。还是那句:“找到她(他),杀之!杀之!我们就自由了!” 庞远山伏在河岸上,双手堑进泥里——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声音彻底赶出自己的脑袋似的。 另一边,夕沐在草席上中如坐针毡。 枭枭不知何时出现在草席上,正惬意的闭眼躺着。有师叔的威压在侧,哪里还有什么休息的念头? 夕沐托着自己湿掉的衣衫,瞅一眼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师叔。 正准备猫着腰爬开时,一只修长的脚猛地横在夕沐眼前。 “村民们知道引来水患的是你,他们放火烧我们的房子。你在怀疑我,对吧?”枭枭的眼睛张开一条缝。 视线像是冬日的冷光,直直刺在夕沐身上。 夕沐停下动作,跪坐在原地,想了想,道:“师叔猜的不错,我的确是怀疑过。但我没有确定。” 第12章 龙舌弓·因果 “为何?”枭枭的眼睛又张开些许,瞳子里的冷意慢慢回暖。 夕沐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楚些:“人类的术士,亦有推衍之术。就我这种力量的妖怪,很容易就被卜算出来。何须师叔去说?” 枭枭先是一愣,继而突然笑起来。 她平常不爱笑,所以笑起来很诡异。夕沐正摸不着头脑时,她忽然敛住笑容,正色道:“若我说,这事就是我做的,你又当如何?” 夕沐傻住——这语气和表情绝不是开玩笑。 不过夕沐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消失了。“夕沐,你怎么出现的如此早呢?”枭枭的声音出现在马车里。 她靠在车璧上,面色黯淡。三百年太短,明明还没有活够呐!她怎么就出现了? 夕沐在草席上愣了一阵,脑子里像被狂风扫过,空空如也。好一阵,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钻进马车。 推开车门的瞬间,她的视线和枭枭错愕的目光撞在一起。 “师叔,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夕沐跪坐在枭枭面前,目光渴求。 枭枭扬眉:“你想知道什么?嗯?” “……”夕沐半张着嘴,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她想知道什么呢?很多,多到不知该从何问起。 枭枭也不催她,只静待问题。她会问什么,枭枭也很好奇。 “师父为什么找我?”夕沐想了一阵,决定从最开始的疑问问起。以往,她一直以为师父是偶然撞见她在的那户人家的。 可后来他和师叔偶尔的数次对话无不透露出师父是刻意去找她的事实。 “就这个?”枭枭撇撇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大火那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我去找的人呢。” 夕沐点头:“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第一个问题?枭枭笑。调整一下手脚的位置,枭枭斜躺在马车的软垫上道:“即使,听了我的回答会送命,你也还要听?” 送命的问题?夕沐蹙眉,她问的这算是惊天动地的问题了?不像啊! 见她一头雾水的模样,枭枭的手指点了点锦垫:“你的问题只是第一个,但我知道接下来你都会问些什么。” “夕沐,有些事你若是不知道,尚可多活一些时候。可想清楚了?”枭枭的目光突然向她看过来。 同时,一条泛着寒光的锋利箭头抵在夕沐的脖子上。 冷意爬上夕沐的四肢百骸,她咽了咽口水,眸色变了变,却依旧面色平静点头:“我要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股子镇定是从哪里来的。 倒是枭枭,脸色有些难看:“找死?我成全你!”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反正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师兄也不在这里,是最好的机会…… 她既然那么想知道真相,那就让她死个明白!枭枭的内心似洪水翻涌。庞远山此时的感受她能清楚感觉到。 他正在痛苦中挣扎! 虽然看不见,但她作为龙舌弓的箭簇,只要不是相距太远就能感知龙舌弓的境况。就像大火晚她察觉庞远山心中焦急时的感受。 深吸口气,枭枭直起身子,悬在夕沐脖子前的箭头并未有半丝的变化。 夕沐不知道师叔为何会说“找死”这种话,但她一点都不怕。自那晚变化之后,她总像是察觉自己的脑子里团着一团雾。 每次想要拨开,却无能为力。 这让她不由自主想到师父说的那句“现在的她还无力承受”,到底是承受什么?如果自己真是个后患,死就死吧。 师父和师叔曾对她那么好,值了。 “水神。”枭枭忽然道,同时,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夕沐,“你曾是隐世的水神,夕沐。” “……” 在夕沐错愕之际,枭枭继续道:“三百多年前,隐世遭遇了一场浩劫。众神病的病、死的死,身为水神的你也重病缠身。” “神仙也会生病?”夕沐似乎没抓住重点,“他们连妖怪都不如吗?” 枭枭手中的箭簇在她的脖子上拍了拍:“你就不好奇自己是神仙的事?水神大人,你可是快要觉醒的啊。” “师叔。”夕沐僵着身子开口,拧紧了眉。 但枭枭的箭簇制止了她的话,脖子上传来冰凉的刺痛,夕沐赶紧闭嘴。枭枭满意点头。 “偏是浩劫之际,前任五谷神竟领着一众魔妖攻入隐世。瘴气万里,尸横遍野。水神虽身患重病,却也还拿着龙舌弓身先士卒,前去截杀魔妖,自不量力!” 枭枭笑起来,目光像一双手,细细探过夕沐的眉眼:“你现在虽是人,面容却和过去的你越来越像了。” 夕沐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她甚至开始怀疑枭枭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脑子有些不正常了,师父早说过,他们是妖!妖!和隐世的神族的区别,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重病在身,又冲在最前面。没等到天帝传来的解除病因的神谕,你就身受重伤坠入隐世和现世之间的过渡地带。狂风撕扯,暗流涌动,惊雷滚滚。” 枭枭顿了顿,眼睛有一瞬的失神。 “危急之中,你凭着最后的意识把神力封存进龙舌弓里。此后,你身受数道雷电,我们作为龙舌弓也被扯飞出去……” 她的述说像一只手,正在缓缓拨开夕沐脑子里的浓雾。 枭枭话中的某些场面,夕沐曾在梦中见到过。或许,枭枭说的并不是哄她的胡话——夕沐的呼吸绷紧了。 “落地时,一张龙舌弓变成了一男一女两个妖怪。正是我和师兄。师兄猜测你身上的神印被雷电烧掉,所以我们才会是妖怪。但你命大,并没有彻底死掉。” “身为水神的神器,你是否活着,我们凭本能就可知晓。不过,要找到你在哪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到的事。” 枭枭忽然凑近夕沐,近乎鼻息相闻质问:“你那时怎么没死?” 身为神器,他们那时断不可能杀掉水神。且就算知道水神还没死,也不知道她在现世还是在冥世。 又或者,被扯回隐世了? 第13章 龙舌弓·自由 不管水神的命运如何,从几十万年前就作为水神的神器的龙舌弓总算是得了自由。 龙舌弓的弓臂化名庞远山、箭簇化名枭枭,在现世悠悠然生活了三百多年——若是除去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声音不谈。 他们在现世活得越久,声音出现的次数就越多。 刚开始还害怕,后来琢磨透是指没有彻底死去的水神,庞远山和枭枭两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这个声音说的没错,要想得到真正的自由,杀掉水神是最直接的办法。 水神的神力直接被封存进龙舌弓,是庞远山和枭枭能化形的原因。不过,水神一旦彻底觉醒,就会收回原本属于她的力量。 如此一来,庞远山和枭枭将再次变成一张弓和箭簇。有意识,但没有自由。 每天不是被挂在水神的书房中,就是被她拿出去寻找水源、调度水流、疏梭暴雨洪流。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想过了! 过去的几十万年,他们不可能动水神一根头发。但现在不一样,水神身受重伤,流落三世,神力又在他们这里,简直就是天赐的机会! 只要找到她,杀了她,就能得到自由! 三百多年里,庞远山和枭枭去过许多地方——冥世也不例外。找到水神却只是数年前的事。 那场相遇如夕沐所猜,不是偶然。 当庞远山看到昔日在隐世威风赫赫的家伙像个被欺负的小乞丐为那家人干苦力,顿时怒从心来。 他用从她那里继承来的力量毁了那一家,心里才稍稍好受些。 夕沐这个名字,就是水神昔日的名字。她在那户人家过得还不如猫猫狗狗,连个名字都没有。 给她名字,惩罚那户人家只是自己一时的善意而已。 换做是哪一个孩子他都会这样做——他如此安慰自己。 可惜,庞远山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和水神上万年的相处,让他生了恻隐之心。找到她,他心里的高兴是真的。 没有神印,此时的水神也只是个妖物,还是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的那种。 枭枭也是,嘴上硬的像刀子,心却是一样的狠不下来。她嘴上催促,但又从不自己亲自动手。 庞远山也总说只要等到她觉醒前再动手就行了,别给自己留太多遗憾。 枭枭说那是后患——比如现在,明明夕沐已经在彻底觉醒的边缘,大火那晚甚至差点就夺走了他们的力量! 若不是力量被夕沐无意中收取,他们又岂会不是几个术士的对手? 再不动手,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枭枭和庞远山心里都明白,但庞远山还是坚持再等等。 理由是夕沐的觉醒迹象是被逼的,并不是自然的觉醒。 若是放任她在被逼迫中觉醒,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夕沐死在自己承受不了的神力中,而他和枭枭一样会被波及。 神力几经回旋,会产生极难控制的力量。 重回他们体内的结果轻则变回原形,重则灰飞烟灭。不管哪一个结果,他都不想要,枭枭也是。 否则她也不会同意把夕沐带走。 “这还不是全部。”枭枭按住夕沐的肩膀,箭簇斜对着她脖子上的致命处,手臂上的白色布条浸出新的血迹。 夕沐呼吸短促,目光直直看着马车角落上的一只青色长足虫子。 耳边,独属于枭枭的温凉气息喷薄着,带来令人心悸的声音:“我没有说谎,院子的大火确实和我有关系。” “师兄非要等到你濒临觉醒之时才肯动手,但我总觉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所以,我刻意在出去的时候把你引来大雨的事暗暗散播,再引来术士……” 枭枭手上的力量忽然加重:“这一切本该极其顺利的!” “但你在火中的念力太强,甚至和我们有了呼应。这让我没能拖住前来寻我的师兄,他发现得太快了,坚持要回去救你。我担心他的安危,也只能跟上。” 一场借刀杀人,就这样在火光中化成泡影。 枭枭再也说不下去,她的手从夕沐的肩膀绕到后脑勺,托住她的头,以防动手的时候看到夕沐的表情。 “师叔。”夕沐忽然开口,还是十三岁孩子的声音,只是语气和昔日有些不太一样。 枭枭手上的动作微顿,又听夕沐道:“你和师父,只是为了杀我才寻我的?”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是。”枭枭沉默片刻如实道。 夕沐没说话,她又道:“你本还可多活几天的,但既已知晓真相,只能引颈就戮了。夕沐。” 可惜,她并没有看见夕沐的瞳子已经彻底变成了藻绿色! 风暴正在夕沐的眼中形成,枭枭的箭簇没能刺进她的脖子。“啊——”枭枭惊叫一声,整个马车砰地碎裂。 凌空出现的清澈水流从马车上落下,一块木屑扎进马儿的后脑,骏马轰然倒下。 十三岁模样的夕沐发丝如藻,身体也迅速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仿佛一瞬间成长了十岁。 长发及腰,眸光如水,带着冰凌的水,冷得瘆人。 身上的衣裙及不合适的挂在修长的肢体上,她站起来,拆下一旁的锦垫面罩裹住自己,跳下了马车。 此时,夕沐仿佛是头一回看到了天空和世间。 她在马车旁站了许久,风吹起发丝,夕沐惬意眯起眼睛。脑子里最后一丝迷雾也在枭枭消失的瞬间重归清明。 是的,枭枭消失了。 在她觉醒的瞬间,枭枭整个人就在她的面前化成一片明澈的水。最后的目光含着错愕和惊讶。 枭枭像是没想到她会在此时觉醒。 诚然,枭枭确实没想到。就连庞远山也没想到,夕沐是突然觉醒的,连她自己都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唯一的感受就是自己现在像是久经风雨的水神,又像是初生的婴孩。 很矛盾,但又那么顺其自然。夕沐扯紧身上的布,赤着脚往河边去,她记得庞远山就在那边。 每走一步,她的脚都只是踩在一团水上。 那些水凌空而出,在她的脚下散开,将她的脚和污浊的土灰分开。 第14章 龙舌弓·怪物 “水神没死,但原本是箭簇的枭枭没了。那你又是谁?”白霜猛地眨眼,扯回和女妖贴在一起的手。 她其实还想继续看下去的,但女妖说的话和白霜看到的东西相差太远。 委实让人难以集中心力,过多的疑惑积攒到最后,直接将白霜从女妖的回忆里“推”出来。 然而,白霜的大嗓门并没有把女妖唤醒,她依旧沉睡不醒。 但女妖的发色不似方才那么墨黑如缎了,淡淡的藻绿色从发丝间透出来。白霜忽然联想到一件事。 枭枭消失,水神觉醒。 但隐世也没有水神(没有神印只能是妖物)回归的消息,天帝依然在选拔新的水神和寻找龙舌弓。 是水神夕沐隐藏了自己的踪迹,还是事情另有蹊跷? 女妖自称是枭枭,且身体里有两个妖元。枭枭又回来了?白霜摇醒女妖,她却坚持说没有水神,自己是枭枭。 “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白霜撩起她的一束发丝。 黑色的青丝却被藻绿色光晕包裹着,女妖眼中的四个瞳子也分外明显。她的眸光闪烁数下,却只是摇头。 “你是水神夕沐,也是枭枭。对吧?”白霜放开她的发丝,扬了扬眉。 女妖蹭地站起来:“你问这些做什么?我是来委托你们找龙舌的,不是来接受你审问的!” “那也要你说实话。”白霜施施然缀口茶,撇她一眼。 如果说此时的女妖是把怒火,白霜就是一盆冷水。随时都能浇灭她的火焰:“不说实话,我们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还如何寻找龙舌?” 女妖沉默,目光里的火焰渐渐熄灭。 “可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我没有说谎。我是枭枭,是龙舌弓的箭簇,手上的印记就是证明。我没有说谎,我要找龙舌。”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 白霜揉揉有些跳痛的额,指了指她的手道:“再来一遍?”既然嘴上说不清,就直接给她看记忆。 这个女妖竟然不记得隐世的事,也不记得夕沐的事,太奇怪了! “这个……”女妖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伸手。白霜撑着下巴,掀着眼皮看她:“这是找到龙舌的唯一办法。” 女妖一听,不但没伸手,还把自己的手攥成拳。 瞧她像护着一把金子的模样,白霜懒散的伸展一下手脚站起来:“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不能算!”一道光忽然落下,白霜身侧立时多了个人影。 身着月白色简单广袖长袍的曌抓住白霜的手,脸却是朝着女妖:“你要找龙舌是吧?继续。” “你不是……”白霜惊愕开口,他却按住她的唇瓣。 不是在隐世吗? 可惜,她的问题没能问出来。曌示意她别说话,继续道:“龙舌的线索就在你的记忆中,你要是能自己记起,自不会来妖藏阁。” “既是记不起,何不让我们从你的记忆中寻一个蛛丝马迹?”曌的声音不重,甚至是温和,但却带着某种难以违抗的意味。 女妖咬着唇瓣想了想,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这回,依然是白霜同她手掌相贴。但曌的手并未放开白霜,妖力透过的瞬息,他们一起看见了女妖的记忆。 只是,这次的记忆并不是从河边开始的。 白霜也不知这是哪一个地方,她从未在女妖之前的记忆里见到过。但出现在这里的果然还是夕沐。 她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藻绿色头发和瞳子的水神,不对,没有神印的水神亦是妖物。只是,她这是在做什么? 种花?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里? 就是那种远看透着淡淡的绿色,近看却又清澈无比的水域。夕沐一袭浅白色衣裙在水中走走停停,发丝随着水流飘在上方。 手里还提着个编织细密的小竹篮,仿佛她不是在水里走,而是在地上走路那般。 夕沐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蹲在在水中埋着什么。白霜能轻易看到她的手剖开一片水,而后从篮子里拿出一小颗东西“埋”下。 白霜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种东西的,那些水不是土,也不是水底的淤泥。但就是细细包裹住了种子。 “无垠之水,她这是想种水刀子?”曌的声音传入耳中,白霜却看不见他在哪。 这一次,她不再是直接融进女妖的回忆里。兴许是有曌的存在,白霜只能从记忆中剥离出来,成为旁观者。 “你在哪?水刀子是什么?”白霜一开口,发现自己面前的水域又有了变化。 夕沐似乎种完了篮子里的东西,正踩着水往上走。她的发丝因这个动作下沉,散在她身后的水中。 “以水中精气为壤,浮游灵气为养分生长的一种特殊灵植。它的种子散落于江河湖海中最深,但灵气最好的地方。唯有水神知晓在哪。” 不管白霜如何移动,曌的声音始终紧跟着她。 虽然她的耳朵里传来不少夕沐走过水里时出现的水流声音,但曌的声音还是毫无减弱的到达了。 “这种水刀子的种子在生根发芽之时,就会长出一片如刀的叶子。不管,则这叶子会成花开。但若是在其开花前摘下,养在手心,就能劈断……” 曌猛地顿住。 “劈断什么?”白霜追问。这时,夕沐已经走了好一阵,正慢慢接近洒满阳光的水面。 刺眼的阳光扎过来,夕沐已经出了水面。对面,一座白色的小岛浮在水上,像楼船那么大,岛上有座屋子,四四方方。 还有棵树,不知道是什么树,长得枝繁叶茂的,叶从比小岛还要大。树枝延展开来,边缘竟都倒映在水里。 “剪断邪灵。”曌道。 白霜还来不及反应,夕沐已经上了岛。她眼前看到的都是夕沐所能见的,白沙、树根,落叶,木屋。 还有——被铁链锁着的,双眼发红、青面獠牙的怪物!不过,这怪物却长着人的身子。 “杀了你!杀了你!”怪物留着口水大喊,脖子上都快被蹭掉了一层皮。 夕沐却面色温和走过去,站在距离怪物差点咬到她的地方,柔柔看着它。 第15章 龙舌弓·龙怨 “师父,你再忍忍。”她朝怪物伸手,却差点被獠牙划到,纤细的手指條然曲起,紧握成拳。 白霜瞠目结舌看着面前的怪物,它,是庞远山?! 夕沐转身,去了屋子里。外面的天很快黑尽,风呼啸着,托起一轮阴沉的月牙。怪物坐回去,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这是从屋子里看到的——白霜的视角和夕沐的已经开始一致。 正是夕沐站在开了一条缝的窗边看变成怪物的庞远山,这短暂的片刻,连白霜都感受到了她压抑的难过心情。 怪了,按理说庞远山和枭枭找到夕沐是为了杀她,她即使不恨,也该生气不是? 怎么还悲伤难过起来了? “是龙筋。”曌像是知道白霜在想什么,他此时和白霜是在女妖相同记忆里的不同空间。 但由于同在记忆里,所以他们能对话,相距也不远。 仅三个字,白霜立刻想到了关键点。龙舌弓的组成除了弓臂和箭簇,还有一根龙筋做成的弦! “庞远山和枭枭说自己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话,催促他们找到夕沐并杀了她。是龙筋上的邪灵在作祟。”曌继续分析。 白霜又向四周看了看:“曌,你到底在哪?” “唔,说不清楚。我正在她的记忆里乱窜,迅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做最快。”他的声音忽远忽近。 白霜不敢相信:“还能这样做?” “那是自然,只要使用驭舟之术,在女妖的识海中寻找,就能最快知道真相。”曌说罢,忽然顿住问她,“你不知道?” 咳咳咳咳!白霜扬了扬眉:“我还是比较喜欢稳扎稳打。” 一声轻笑传来。 此时,在白霜能看见的回忆里,已过了好一段时日。夕沐再次下水,那片澄澈的水中已经冒出不少新芽。 翠翠白白,像是白色的茶叶。 夕沐很开心,眸子里猝不及防露出四个瞳子!两个是黑色的,另外两个是藻绿色,熠熠生辉。 不过,这些个水刀子的嫩芽接下来就进去了迅速死亡的时期。 她每回下去,都会清理出好几株坏掉的植株。两排整整齐齐的水刀子此时仅剩不到十株。 而白霜错过的那段记忆,曌也断断续续帮她补上—— 那天夕沐在河边看到近乎失控的庞远山,他见她婷婷袅袅走来,惊恐的眸子张到最大:“夕、夕沐,你怎么……” 庞远山结结巴巴说不利索。 夕沐勾唇:“我怎么觉醒了?”她忽然扬手,河水像千万只手扯住他,呼啦一下悬在半空。 “当初本神君将力量封入尔等体内,是信任你们断不会背叛。没想到,本神君还是信错了人。” 夕沐在虚空中移步,一点点走上去。 她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有从河中窜过来的水团,像是一个个透明的圆形阶梯。庞远山看着她,面如死灰。 “三百年,本神君一直沉睡在那处大山的山沟里。好不容易醒来,却因受伤过重忘了过去。龙舌,你想要自由的同时,可曾想过自己肩上的责任?” 他连挣扎都没有,垂着脑袋。 “回答我!”夕沐扬手,一根水鞭自他的后背落下,衣衫炸裂,庞远山的背上印上一条红印。 “枭枭她……怎么样了?”他问。 夕沐皱了皱眉:“怎么?你担心那支箭簇?” “我们并不是全部的心思都是想要杀你,夕沐。”庞远山忽然抬起脸,认真看着她。他没说谎,半点都没有。 身为资历深厚的存在,他有权利直呼水神的名讳。 哪怕有些别扭和——难过。庞远山从未想过夕沐会有提前觉醒,但并没有出事的一天。 “我和枭枭总是听到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他让我们杀了你。为自由。” 庞远山说到此处,又感觉自己说这些委实可笑,随即闭上了嘴。她会当自己脑子有病吧? 说出这种可笑的理由。 想是这样想,他怎么也没料到夕沐信了。一条水流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庞远山自嘲的表情定格在脸上。 有那么一瞬,他的脑子空了。 水流接在夕沐的指尖,她闭眼,愠怒的脸色渐渐转为担忧。“是龙筋。”她找到了原因,“龙筋上的龙魂邪灵在无时不刻暗示着龙舌弓。” 夕沐轻易就放了庞远山,如同他做过的许多次轻易放过她的命那样。 但她此时无法压制庞远山和他体内的孽龙邪灵,不是本事不够,而是她不想这么做。魔妖的瘴气给了滋长邪灵的机会。 她可以毁掉龙舌弓,顺便除去邪灵。 可龙舌弓却是世间唯一的一张水神之弓,仅仅是隐世有。此时他又化成人形,更是真心待她好过。 这对从小到大就一个人修炼,最后历经各种磨难最终成为水神的夕沐来说,异常珍贵。 她生来即是妖物,虽在自己的水域多次救人,还是被人当成水鬼。 不是没杀过人,只是她活得太久,有些事已经不那么冲动。她是水,可柔可刚,温和时滋养万物生灵。狂暴时就是冥世的另一个鬼使。 还是一次就能收割一片生命的那种。 这一冷静,加上对庞远山和枭枭短暂关心的心动,她探出了那个藏在庞远山和枭枭脑子里的邪灵本体。 可惜,枭枭不在了。 “枭枭怎么样了?”庞远山再次询问。 夕沐看着自己手上时隐时现的箭簇,甩开水流:“她没了,但妖元还在我手中。刚才觉醒得太过突然,一下子没控制住。” 可惜,庞远山并没有听到夕沐的话。他昏过去了。 从此之后,夕沐带着他寻到这处水中天地。她没把自己的事上传给隐世的天帝,现在的夕沐早已不同昔日那个水神。 除了神职和自己的使命,生命里已经多了舍不得放下的东西。 她暗中寻遍驱除邪灵的方法,却没一个用得上。龙筋的邪灵属于四象大妖自首的龙族,且还是被杀的孽龙。 这样的邪灵,一般的手段自然治不了。 得知世上还有一种叫水刀子的利刃时,夕沐已经在世间寻找了十几年。却没想到找来找去,希望就在自己手上。 第16章 龙舌弓·水刀子 只是,这希望怎么总让她绝望呢?夕沐看着最后一株水刀子,心神俱疲。 要是这东西能用妖力养,她绝不吝啬。但不能,她只能用尽心力小心呵护,然后尽人事,知天命。 这已经是第十批了啊!就没有一株能活下来?夕沐精疲力竭的想。 庞远山自昏过去后,就被邪灵彻底占了脑子。他再也不想知道枭枭的下落,只想杀了夕沐。 昔日里瘦削清俊的男人一天天变得青面獠牙,赤红的眼睛在夜里都未合上过。 如此消耗,他早晚也会死去。即使那样夕沐能不费一丝力气拿到龙舌弓,她却一点都不高兴,也不想看见如此的结果。 任自己浮在水里,夕沐的眼角滑出泪珠。 她的泪珠并不溶于水,而是自己在水中晃来晃去的下坠,最后被水刀子的叶片攫住,吸收了。 小小的枝丫像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炙热念想,风一样往上窜去! 夕沐被枝丫推开,她惊愕的跟着嫩叶往上跑,最后在水面停住。“啵!”翠叶钻出水面,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子。 绝望变成希望,夕沐每天都会去看水刀子一次变成了看三回。 但她并不知道是自己的泪珠成了水刀子突破水面的力量,依然收集最好的浮游灵气来封进它的根须下。 终于,水刀子长出了花苞——水样的一片刀。 开花前,夕沐小心翼翼将它摘下,按进手心里。刺痛一直爬上眼眶,她的整个视野都改变了! 怎么说呢? 看什么都能看到经脉和纹络的那种,一朵花、一棵草,一片叶,亦或是一块石头均是如此。 且只要夕沐朝这些纹络经脉伸出手,她的指尖就会自己浮出一把水一般的刀刃。 “师父,我成功了!”夕沐刚研究好水刀子的使用之法时,就欢天喜地朝变成怪物的庞远山跑去。 她并不知道,当水刀子真的切在邪灵上会有什么后果…… 又或者,她知道。只是装作看不见,或许,她根本就不怕。 夕沐给庞远山分离邪灵之时,曌在白霜耳边叹了口气:“真是个又蠢又可爱的水神,你这一刀下去,自己的魂脉也会支离破碎呵!” “什么意思?”白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曌又重复了一遍,这回,他附上解释:“水刀子给了她看见经脉纹络的力量,若是用在治病救命这种事上,并无坏处。” “但邪灵不同,邪灵不是病。而是嵌在魂脉的脉络上的东西,魂脉和血脉,两个不同的东西。要切除魂脉上的东西,就需要自己的魂脉去修复。当然,这是水刀子的自主能力。” “自主能力……就是不需要经过夕沐她的同意了?”白霜推测。 曌给了肯定回答,不过还加了句:“施术者不知,但受术者清楚。就算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水刀子修复的时候,也会将这种信息传递给受术者。” “施术者会不会知晓,取决于受术者会不会开口。”曌的话只到此处。 白霜却了然了,换句话说——会不会告诉施术者对方会经历什么,在于受术者的良心。 但这世上又有几个生灵不是盼着自己好好活下去? 能健康活下去,哪怕施术时会要了施术者的命,还是会有许多生灵选择缄口不言吧?特别是人类。 当然,庞远山应该就是一个。 若非如此,夕沐不会坚持说自己是枭枭。她觉醒之时,把已经有自己的妖元的枭枭的力量和妖元一道收进了体内。 所以她才会有四个瞳子。 更是由于使用了水刀子给庞远山切除孽龙邪灵,自己的魂脉经络被水刀子抽了一些去修补庞远山的魂脉脉络,夕沐才会头脑不清楚。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惦记着要寻找龙舌,找他! 白霜心中冒火,咬牙低低道:“找到龙舌弓时,能不能让我把它掰断再说?”这厮定是躲起来了。 “先别记着下定论,看完再决定不迟。”曌笑。 这回,他出现在白霜身边,甚至还揉了揉她的头发。只不过他们现在是在夕沐的记忆里,白霜什么都没感觉到。 她扬了扬眉,目光落在夕沐和庞远山身上。 然后,白霜呆住了。此时的庞远山还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但他的眼睛不再是赤红色。 一只手还抓着夕沐握着水刀的那只手,像是在阻止她下刀。 “怎么回事?”白霜低喃,旁边的曌没说话,也是一脸凝重的看着。恰时,庞远山开口了。 “夕沐,别!别用它……我能活到现在,能有三百多年的自由,已经满足了。” 她瞧着庞远山变了形的脸,目光发涩:“说什么废话?我说过要救你,就断不会食言。” “夕沐,你可知再切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他苦笑着,将真相全盘托出。 他会和孽龙的邪灵彻底分离,邪灵会死。但由于邪灵是嵌在他的魂脉脉络之上,那些受损的魂脉脉络会由她的魂脉脉络来修补。 “要是严重,你会变成傻子的!”庞远山手下用力,将她的手推得更远些。 夕沐抿了抿唇瓣:“就这些?” 她的目光像两道利风,扎进庞远山心里。“什么就这些?”他不懂她如此固执的理由。 这些还不够吗?! 他只是一张弓,只要收回力量,就会变成一件器物。就算孽龙的邪灵再怎样,只要有她的力量净化,费不了多少时间就会销声匿迹。 毕竟这东西会出现,也是因为受了魔妖瘴气的污染。 “我现在不是水神,我只是个妖物。龙舌,你们陪伴了我数万年,能化形,委实也是一桩好事。” 夕阳下,夕沐毫不掩饰的笑着。 “我曾惩罚过无数生灵,也救过不少生灵。却始终都是孤身一人,有个伴,其实也挺好。是不是神,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妖,在隐世,妖一般都是神兽或是侍神。 能像她这样成为掌管四方之水的神的,只有她一个。所以,在隐世的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孤独的剪影。 那个地方,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夕沐,你不能这么想!夕沐!夕——”他话未说完,忽然被一条水龙困住,动弹不得。 她手里的水刃顺势而下…… 第17章 龙舌弓·封死 然而,切到一半时,孽龙的邪灵惨叫着从庞远山的后背冒出来,龙形黑影张大嘴将夕沐整个“吞下”。 可惜它终只是一缕邪灵,除了附在魂脉上使阴招什么力量都没有。 孽龙的邪灵咬不了夕沐,只能大声吼叫:“你们所谓的水神凭什么如此对我?我是龙!比你们这种从水的精元中生出来的妖怪还要稀奇!” “凭什么啊?明明我们龙族才是该成为水神的妖族,却被尔等抽去龙筋,做什么龙舌弓……” 吼叫到最后变成了不甘的控诉,甚至带着委屈的意味。 白霜摇头,以这条孽龙的性子,若是让它做了水神,三世都会遭殃吧? 随着孽龙妖灵的分离,庞远山一点点恢复力气。但他的魂脉受损,并不太能清楚分辨夕沐在做什么。 庞远山的挣扎比方才更加剧烈,仿佛夕沐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水龙被他挣脱,又被夕沐续上。她的嘴角溢出血来,孽龙的最后一丝邪灵彻底消失,水刀子开始接续魂脉。 “别动,龙舌。只一下下就好,一下下……”夕沐咬紧牙关。 庞远山的脑袋上,獠牙消失,青黑色面色也消退,只头发还是乱糟糟的。 夕沐的脸浮上笑容:“等你好了,我恢复些妖力,就把枭枭放出来。我们三个一起走遍三世。” “夕沐,我们不值得你这样做。”庞远山忽然封闭了自己的各处脉关。 “你做什么?”夕沐大惊,“修复还没完成,你快把脉关打开,龙舌,我死不了的!” 庞远山摇头,抿了抿唇道:“对不起,我和枭枭曾那么想杀你……”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夕沐会如此留恋这份假意的温暖。庞远山也是此时才明白,当初的夕沐有多孤独。 “可你们有千百次机会,但也没下手不是?”夕沐手中的水刀子因阻力而发光。 冷光照亮两人的脸,庞远山依旧不肯再开脉关:“你以后,别轻易相信谁。有些好意,不过只是陷阱。” “快打开脉关!没时间了!”夕沐朝水刀子灌注更多妖力。 断掉的魂脉不赶紧修复,就会变成永远的“缺陷”。现在他还能正常说话,是因为魂脉刚断掉,但还有些类似“丝屡”东西在。 水刀子也是借这些东西的“联系”来修补魂脉脉络。 若这种联系彻底断掉,就算是带着神印的神仙出手也无法修补损毁的魂脉。魂脉的脉络不似身体能自己生长,断掉就只能断掉。 “夕沐,对不起。我不能打开脉关,我只是一张弓,不值得你用自己的魂脉来接续……” 庞远山坚持封闭自己的脉关,夕沐却想强行打开。 一道强光从两人之间炸开,又瞬息消失。夕沐和庞远山同时倒在地上,双双昏了过去。 夕沐还是夕沐,庞远山却化作一张弓。 有只背着包袱的龙虾从水里爬出来,它的头比得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龙虾围着夕沐和龙舌弓转了一圈,钳子捡起龙舌弓塞进包袱,离开了。 “奇怪,为什么我们能看到这些?”白霜疑惑。 夕沐明显已是昏过去,按理说现在不太可能看到龙虾拿走龙舌弓的场景啊!好吧,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收获。 曌想了想,道:“估摸是夕沐身体里的另一个妖元看到了这些。” “啊,果真如此!”白霜细看之下才发现,夕沐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上,瞳子也不是藻绿色,而是银黑色。 银黑色的瞳子,是属于枭枭的。 原来是枭枭看到了这一幕……可为何夕沐不知道?白霜和曌对视一眼,齐齐跳出夕沐的回忆。 “我总觉着,那龙虾的扮相有些熟悉。”白霜撑着下巴,揪起眉道。 对面的女妖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和曌,他们在她的记忆里走了一圈,但她自己知道的却比不上他们这两个“外来者”。 曌轻笑,瞥一眼中门那边,目光落在扶遥身上:“半月湖的妖怪,应该还在修行中。” “是了!”白霜一拍手,“走,去半月湖!” 夕沐在她起身之际眼疾手快扯住白霜的衣袖:“白掌柜,你可是知晓了寻找龙舌的线索?” “只是可能,并不确定。”白霜反握住她冰凉的手,“不过,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说话间,曌已经出现在门口:“还不走?” “可否带上我?”夕沐面色焦急,她不敢看曌,目光始终都在白霜身上。隐隐的,她总觉得那个大妖会阻止自己拿到龙舌。 扶遥和百炼奔出来:“你们要去哪?” 看你的未婚妻——白霜本想这么说,但又清楚这不是玩笑的时候。她笑笑:“去一趟外面。妖藏阁暂时就交给你们几个了。” “我刚才听到了半月湖。”扶遥走过来。 白霜扬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扶遥,你莫不是就要这样去见自己的未婚妻?她要是见了你,忽然不想再继续等下去该如何是好?” “……” “人类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当你怎么都忘不掉一个人时,见一面,或许你就会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在乎的’。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可不是威风八面的凰川之主。” 扶遥的嘴角抽了抽:“你是从哪知道这种鬼话的?” “前来黄昏裂缝买宝器的人那里啊。”白霜故作生气,“不过这不是鬼话,倒是占了几分道理的。” “我不去了,行了吧。”扶遥郁郁转身,像个被赶集的爹娘留下看家的娃。 百炼靠在中门上,懒散打个哈欠:“路上小心,别太贪玩。记得给我带幽州城最好吃的……喂!你推我做什么?!” 他话未说完就被寒川推开。 “我是看不下去你拖拖拉拉。”寒川难得的没和百炼开打,连多吵一句都没有,“我说过,不会有结果的。” 白霜感觉到夕沐的手颤了颤。 她将女妖拨到身后,白了寒川一眼:“有些事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会有结果?”寒川,你不这么冷会死吗! 魂脉断裂的龙舌,已经不再是神器了,这里的家伙们只怕除了夕沐外,谁都清楚…… 第18章 龙舌弓·出行 黄昏裂缝里永远是黄昏,乘着牛车出来时外面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让天地均是灰蒙一片。 幽州城内,行人纷纷避雨,偶有几人撑着伞在街上走着。 街道两边的小摊和铺子都遮了雨伞,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牛车直接飞到半月湖上方,循着半月客栈所在落了下去。 牛车罩在结界里,雨点不曾落在这上面一分。 不是白霜和结界,更不是曌的结界。是夕沐,她自己在不觉间撑开了结界,魂脉虽损,但她的本能力量还在。 说来也奇怪,魂脉受损令她想不起许多记忆,但那些记忆却又被很好的封存在识海中。 白霜直接唤她为夕沐时,她并不赞同,只说自己是枭枭。 “如果你是枭枭,你不可能不知道龙舌弓丢失的线索。至少,也该知道是一只虾怪拿走了它吧?” 曌斜靠在牛车内,手里拿个果子吭哧吭哧啃着。 女妖一怔,旋即蜷成一团抱紧自己:“我是枭枭,我要找龙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把妖元给你们。” 这转变,有些快啊! 不过,白霜只是扬了扬眉,没再说话。枭枭?夕沐?呵呵。她撩开帘子看一眼外面:“到了。” 曌推开门:“下车吧。” 女妖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赶紧手脚并用下牛车。“半月客栈?龙舌就在这里面吗?还是,我们只是来住宿的?” “龙舌弓自然是不在这个客栈里的,但会不会在半月湖就不一定了。”白霜也跳下牛车,熟门熟路同守门的虾将打招呼。 曌将牛车交给前来引路的小妖,并随他一道先行从侧面离开。 女妖紧跟在白霜身边,激动得停不住嘴:“早知你们有如此本事,我何必跑那些冤枉路,花冤枉钱?” 妖怪挣钱也不易啊! “枭枭,你为什么要找龙舌?”白霜和她一道踏进半月客栈,“难不成只因为你是箭簇?” 女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偏着头想了想才反问:“还能有别的吗?” “若是龙舌弓身边已经有了新的箭簇,你又当如何?”白霜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才没吃好饭,我们先吃饭。” “那不可能!”她呆立数息才紧跟上白霜。 白霜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块放在桌上小碟子里的饭前小菜放进口中:“龙舌弓世间仅有一把,但箭簇却是使用弓的人凝神引出的存在。” “只要换个使用者,就会有新的箭簇。”白霜边说话,边观察她脸上的神色。 女妖前一瞬还疑惑莫名的目光此时阴沉无比,像是从雷雨中挖出来的一片云:“我寻找龙舌弓多年,并未听说过有谁在使用。” 刚进门的时候,女妖提到龙舌弓时还刻意压低声音,现在她直接不顾一切高声反驳。 惊得几个妖怪伙计都闪远些,连同来给白霜打招呼的老掌柜都蹙了蹙眉——女妖的周围腾起杀气。 “枭枭,使不得。”白霜條地出现在她身边,按住她的手。 女妖没有收起妖气的意思,只是瞪着白霜不说话。“他们都是我一个故友的亲信,信得过。”白霜面色和善,却适时将自己的妖力释放出来。 “你……”女妖凶狠的眼神变成诧异,细看还有一丝慌乱闪过。 白霜却像没事人一样把她牵到桌前坐下:“我们妖藏阁能把生意做好,怎能没有点保护自己的实力?我只是平日里喜欢隐藏自己的妖气罢了。不似我夫君,从不隐藏。” 女妖恍然大悟点头,脸色却有些难看,想被霜雪打过的黄菜叶。 她习惯杀人灭口,可现在,似乎遇到了一双了不得的夫妻。白霜的夫君,她只知其不是简单之辈,但却看不出深浅。 本以为白霜这个掌柜会弱很多,没想到只是把妖气藏起来了…… “那些接过你生意的家伙,是不是都死了?”白霜这回压低了声音,顺带抽了双筷子给她,“尝尝,半月客栈的饭前小菜味道不错。” 女妖不自在点头,目光里却还残留着狠意:“他们没本事,也怪不得我。龙舌弓的事,我不想声张。” 是不想别人知道你在找吧?比如隐世。 白霜扬了扬眉,将方才跳进脑子里的话丢开。“那要是这回我们成功了,你会不会找妖藏阁的麻烦?灭口这种事,不一定是失败才会有。” “白掌柜多虑了,我这种小妖怪哪敢在你们妖藏阁放肆?”女妖吃了一筷子小菜。 当然,她无心去感受里面的美味。就连后面的饭菜吃起来也是索然无味的,不管白霜的吃相看起来有多诱人食欲。 见白霜放下筷子,女妖也赶紧丢开手里的筷子。 此时,她才想起来一个问题,账房呢?女妖看了周围一圈,都没看到那个气场吓人的大妖怪。 “白掌柜,为何不见你夫君?” “哦,他啊,已经先去见那位故人了。现在也应该来这客栈里了吧。”白霜倒杯茶漱口。 女妖不再说话。 果不其然,伙计们刚把桌子收拾干净,就有个身穿锦衣、头戴礼冠的女子婷婷袅袅走来。 女子后面跟着个鼻梁上悬着琉璃镜的家伙,与那个家伙并排而立的正是曌。 “白霜!你来半月湖怎么也不提前说上一声?好歹也该去我的水宫里吃饭啊!”蟹小刀拎着裙裾奔过来。 方才的婀娜沉稳消失得一干二净。 戴着琉璃镜的那个妖怪多次咳嗽都无法阻止她热情的行为,白霜拍拍蟹小刀的肩膀:“你是湖主,得稳重些。” “你又不是我的臣民,何必拘礼?”蟹小刀爽朗一笑。 “啊,对了。我未婚夫君可长的高了些?我这里正着人准备促进长高的食物,想着过几天送去黄昏裂缝呢。” 白霜被她勾住脖子,勒得快喘不过气,还没来得及回答,蟹小刀又凑到她耳边。 “你和妖君成亲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肚子还不见点动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给你说,我这里有个医术高深的大臣,什么毛病都能看……” 第19章 龙舌弓·真相 蟹小刀说道兴头上,还刻意偷瞄曌。白霜脸红的像幽州城饭庄里煮熟的虾球! “说正事吧!这种事咱们以后在细说。呵呵,以后再说。”白霜赶紧捂住她的嘴,囧相落在曌的眼中,化成笑意散去。 以他的耳力,要听清蟹小刀说了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白霜自然也知道,所以好一阵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扯着蟹小刀转身,给她介绍女妖:“她叫枭枭,是我的一位客人。” 蟹小刀打量女妖一眼,笑道:“事情我都挺妖君说了,那修行的虾我也让丞相查了底细。底下的水兵已经出去找妖,我们到水宫去等。” 女妖惊愕看着蟹小刀,又望向白霜。 白霜点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你要找的东西若是在那虾妖手上,就绝跑不了。” 女妖松口气。 白霜和蟹小刀相视一笑,其中深意只有她两自己懂。女妖果然跟着她们去了水宫……确切说,是水牢。 只是假装要去水宫而已。 当水门关上的瞬息,女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扑在水门上,捶打着水贝的壳,气急败坏。 水贝被蟹小刀吩咐布置成普通招待客人的地方的模样,女妖只以为是水宫的风俗。 不曾想,这个被布置得华丽漂亮,大张着的水贝会是一个水牢!在她进去的瞬间,白霜和蟹小刀齐齐在门口顿住。 透明的水门从水贝上方落下,整个水贝成了锁死的牢狱。 当然,只要里头的水贝不合上,是可以正常交谈和看见对方的。“卑鄙!无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女妖尖声质问。 “这孽障现在是跑不掉了,我去拿龙舌弓。夫人,等我。” 曌抱了抱白霜,转身离开。抱她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啄了一下她的耳廓,白霜差点没忍住一脚踹开他。 这么多妖呢! 好在曌溜得快,不多时就没了影。蟹小刀在一旁偷笑,惹得老丞相又多咳嗽了几声。 “喂!白掌柜,你倒是回答我,这是什么意思?嗯?”女妖一拳砸在水门上,目光恶狠狠盯着白霜。 白霜也不着急,只是扬了扬眉道:“这话不是我该问你吗?” “……”女妖一愣,旋即眯起眼睛。 “你既不是枭枭,也不是夕沐。更不是龙舌或者庞远山。”白霜倒是很不客气说着自己的推测,“你是那把刀,水刀子。” “胡扯!我就是枭枭!你眼瞎吗?!没看到这个?”女妖迫不及待伸手,捞起衣袖。 白皙的手臂上,箭头的式样很是明显。 “那日,夕沐拿着你去切庞远山魂脉上的邪灵。但庞远山封锁了自己的脉关,拒绝夕沐用自己的魂脉脉络为他受损的魂脉修复。两份决绝的结果,造就了你。” 女妖的面色变了变,眼睛有些红。 白霜认真看着她:“你会不记得夕沐,是因为你刻意让自己忘了她……夕沐死了,是不是?” “你闭嘴!胡说八道!奸商!开黑店!”女妖口不择言。 “那滴眼泪,将你从死亡的边缘拉回,茂盛生长。可最后,那个用心将你种出来的水妖却死了,你是不是很恨龙舌?毕竟——” 白霜深吸口气,才道:“是他拒绝接受修复,才落到两败俱伤的结果。”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是枭枭……是龙舌弓的箭簇……”女妖扑在水门上,像是要把自己的眼睛瞪出来。 白霜伸手,隔着水门覆住她的手掌撑着的地方。 “你被那股力量弹进死去的夕沐身体里,并知道了她的部分记忆。而且,你没见到龙舌弓,就不确定他死没死。所以,你要找到他,做一个了断。” 女妖怔怔听完,目光呆滞的看着白霜的手:“原来,你早就看出了真相。知道我是水刀子,除了水牢,没什么困得住我。所以才故意把我带到这里。呵——” 白霜点头,没想到这水刀子的脑子反应得挺快。 方才曌用妖术直接传音到白霜脑子里,提议让他提前见蟹小刀,安排好陷阱时,白霜是犹豫片刻才答应的。 现在看来,曌的做法简直就是先见之明! “算是这样,但这不是全部。龙舌弓的线索确实在这里。”白霜看着她黯淡下去的眸子又亮起来。 不过,也只是亮了一瞬。“那又能如何?我已经输了。”水刀子冷笑。 “你想抢着在隐世神族的前面找到龙舌弓并毁掉,可想过后果?”白霜松开手,站直了身子,“没有龙舌弓,三世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些和我没关系!我只想毁了他!”她面目狰狞,“反正都是些不知活为贵的愚蠢虫子!” 水刀子有多难活下来,鬼知道。 “有病。白霜,我们走吧。这种脑子有病的家伙就该让她在水牢里关到死!”蟹小刀嫌弃的瞥一眼女妖,抓起白霜就要离开。 “先等等。”白霜还是站在水门前,蟹小刀皱眉,一脸不爽的瞧着女妖。 女妖吊着眼角看白霜:“怎么?改变主意,想立刻杀了我?” “那倒没有,不过,有个去处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白霜挑眉一笑,不待女妖回答,又接着道:“那个叫庞远山的家伙,确实已经死了。” 她看着女妖的脸色,一字一句缓缓道:“但是,你可以成为龙舌弓的新元灵。” “白掌柜,你脑子还好吧?和我说这些?”女妖不屑嗤笑,“我就是为了毁龙舌而来,断不可能成为它的元灵!” 白霜扬了扬眉:“随你。是在这里被关到妖力衰竭,还是成为能让水刀子茂盛生长的水神的神器,机会只有一次。” “待我夫君拿到龙舌弓,妖藏阁会负责将其重新附灵。你不愿意,愿意的元灵多的是……”白霜笑着勾起蟹小刀的手臂。 “小刀,最近半月湖都有什么好玩的?” “待我想想。”蟹小刀不解白霜为何那样说,但现在也不好问,只能捂住自己的好奇心。 女妖见她们真离开,又锤了一下水门:“等等!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的真身。” “机缘。”白霜甩出两个玄乎乎的字。 第20章 千草镯·奸商 “果真是机缘?”离开水牢,蟹小刀抓住白霜问个不停。只差挥舞着两只蟹钳子喊她“招供”了。 “哪有什么机缘,不过是我有个活了一万多年的夫君罢了。” 蟹小刀一愣,傻傻瞧着白霜冲她眨眨眼离开。好一阵她才追上去:“这水刀子的事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让妖藏阁的掌柜和账房同时出手?” “想听?”白霜神秘兮兮问。 “那是自然。本湖主正愁没事情打发时间呢,听听故事也不错。”蟹小刀拂了一下袖袍,面色正经同白霜并肩而行。 原来是对面走过一群巡逻的虾兵。 白霜扬了扬眉,低声道:“你当这个湖主是不是很累?” “这还用说?”虾兵走远后,蟹小刀耷拉下肩膀,手指不停对撞,“也不知道我家未婚夫君何时长大?长大后还会不会娶我……” 这蟹妖何时变得如此“女儿气”了?!那个豪迈的蟹小刀捏? 白霜睁大眼睛:“我的湖主诶,你到底想听水刀子的事还是想听你未婚夫君扶遥的事?” “都想,可以么?”蟹小刀咽了咽口水。 白霜故意皱起眉,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看你的半月湖有什么新鲜玩意,能留我这个妖藏阁的掌柜多久。” “我会竭尽所能的!”蟹小刀两眼发光。 白霜在半月湖底下的水宫中住了下来,当然不全是为了给蟹小刀讲故事。还等前去寻找那个虾妖的曌。 而且,水牢里的那位白霜也希望她做一个明智的选择。 发现她真身的确实是曌,就在夕沐这个身体的记忆中。曌曾用妖力直接把话传进白霜的脑子里,说不管是夕沐还是枭枭,都魂归冥世了。 鸠占鹊巢的是另一个没有自己的妖气的妖怪,且极有可能就是水刀子。 所有的商议都是自称枭枭的水刀子在场时用妖力完成的,从离开妖藏阁起,水刀子就开始一步步走进他们设下的陷阱。 白霜住下的第一天,蟹小刀就抱着松软的水草枕头过来和她挤在一起。 听罢白霜的话,她连连叹大妖和小妖的差距就是这么可怕。大妖怪可以看清楚小妖怪的根骨原形,甚至是妖魂脉络。 但小妖怪们却因为修为尚浅,连大妖怪的本体都极可能看不出来…… 之后,她每天都要听一些扶遥的事。开心的、难过的,惊讶的、窘迫的,除了非礼勿听的部分,几乎粗细不漏。 最让白霜哭笑不得的是,这位湖主大人还不想一次听完。 “每天都听一些,我会多开心一阵。”这是蟹小刀的原话。她是有多喜欢扶遥啊!那小子真是福气不薄。 当然,蟹小刀也兑现了她的诺言。 凡是半月湖上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事,她都会带着白霜飘上去看看。她们就在半月客栈的观景台上,吃着烤肉、说着话。 对于最远只能到半月湖湖岸的蟹小刀来说,每一件发生在湖岸边或是湖上的热闹事件都是好玩的事。 哪怕是亘古不变的放湖灯,她都能看上好久。 天气好时,更是化身成普通人,和白霜在湖岸上闲晃。“白霜,人类真的是既脆弱又强大的生命呵!” 蟹小刀一袭干脆利落的楚国骑士装,穿梭在湖岸上热闹的人群中间。 白霜也兴致勃勃的走着,目光在这三百多年新出现的衣服样式上流连,还挺好看。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些人手里拿着的宝器,能收几个回去卖也不错。 “他们只是看起来脆弱。”白霜在一个卖古物的小摊前停下,“移山填海,开河造路。没有哪一个种族能有人类这么执着和拼命。” 妖物们有不少羡慕人类,还想成为人类,不是没有原因的。 “若是妖族也能如此兴旺就好了。”蟹小刀也停下来,拿起一个巴掌大的铜制兽头端到眼前细细观看。 自三百多年前同魔妖的那一战以来,损失最为严重的人族也是恢复最快的种族。 而妖物们数量原本就不多,生养又不易。缓了三百年都还没有什么开始恢复的迹象,妖丁凋敝。 “会兴旺的。”白霜也拿了一个,不过是一只翠绿的镯子。像玉,又不是玉。 外层像是被水状透明的松香包裹,如同琥珀镯子。拿在手中温温润润,半点不似玉的透凉。 镯子上、确切说是镯子内部,雕有细细的草纹,叶脉、颜色都极其逼真。 白霜甚至能看出这镯子里的草是“初夏”一支青翠的茎连着三片椭圆形绿叶,绿叶的正中央托着一枚浅紫色桃形果实。 小摊的老板往脸上盖了个蒲扇,呼噜震天睡大觉。 可白霜和蟹小刀刚拿起他摊子上的东西数息,他的呼噜声就停了。随后一把拿开蒲扇坐起来。 “两位姑娘可中意?我这可都是好东西。还比城里的小店便宜,买不买?” 这摊主胡子拉碴,胖得像是菜市口卖猪肉的屠户。一张脸泛着微醺的红色,说话全是一股子酒气。 他这一打岔,白霜和蟹小刀都齐齐放下手里的东西。 “好看是好看,不过多是仿物。”蟹小刀说得理直气壮,还毫不客气瞧了白霜刚才拿的镯子一眼,“也就那镯子真些,不过都长铜绿了。” 铜绿?! 白霜瞪大眼睛,她看着蟹小刀——你丫的胡说八道也要有个范围不是?这明明就是一个似玉非玉的镯子,哪里会长铜绿? 但对面的蟹小刀不像是在瞎扯。 “买就买,不买别碰!还说爷爷的东西是仿物,你要有钱你上城里买去啊?来游什么城外的野摊子。” 摊主她二人像是两个头次出门的小姑娘,干脆敲了敲蒲扇补一句:“碰了就得买。” 白霜直接忽略老板的话,目光落回镯子上。咦?!怎么真是个普通的铜镯子!上面还爬着不少铜绿。 她重新拿起镯子,目光又在摊上扫一圈,都不见方才拿的那个。 “眼花?”白霜嘀咕。 “小姑娘,你们拿过的东西,每件一百两。”摊主见她重新拿起镯子,醉眼眯起,一副唬了无知小肥羊的嘚瑟模样。 岂料,旁边的蟹小刀一握捏碎了方才的铜制兽头,冷笑道:“多少?” 第21章 千草镯·决定 “玩笑,玩笑。姑奶奶尽管看便是,请,请尽管看。”老板发抖的声音和蟹小刀手中的铜灰同出。 蟹小刀又捡起一个铜铃,咔吧捏碎:“啧啧,假货就是假货,那里能和真货比?” 摊主差点哭了,醉红的脸上血色全无。周围的人怎么也不来个告诉他,这两位是惹不得的啊? “不过就是看看,还看不得了?还要一百两?” 蟹小刀张开手,照着掌心的一堆灰吹一口。铜屑立刻全部落在其他物件上,而她还乐此不疲。 “看得的,看得的!看……哎哟!”又碎一个。 白霜把手镯放回原处,拉住还要朝另一个威风赫赫的小鼎伸手的蟹小刀:“走吧,我们去那边看。” “你也来捏几个?”她冲白霜眨眨眼,“手感还不错。” 摊主一听差点直接昏过去,赶紧赔礼道歉:“二位姑奶奶高抬贵手,小人这是小本生意。假不假都是要本钱的啊,你们再捏下去,我这……” “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要到哪里去讨饭吃哟!”他干脆丢开蒲扇,抹起眼睛来。 白霜横白他一眼:“别装了,你就是个上无老、下无小的混滚一条。假意哭什么?少骗钱,多干活才是正事。” 摊主僵着脸,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尴尬得紧。 白霜扬扬眉,同蟹小刀一道离开。 “你又是怎么看出来他是个上无老下无小的混滚的?机缘?”蟹小刀的手肘捅了捅白霜的腰肢。 她笑着躲开,忍不住又回头瞧一眼那个还在一脸尴尬的摊主。 “这次真是机缘。我在他旁边看到了随身的全部家当,有没有家人,一目了然。”白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蟹小刀一脸看怪胎的眼神看她:“咦——身为大妖怪,居然用隔物视物之术。” 说着,她猛地勾过白霜的肩膀,压低声音邪邪道:“说,你是不是顺便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哪是隔空视物?他的东西明明就乱七八糟扔在边上好吗!”白霜冷汗。 自己洞察力不好,还猜测别人用歪门邪道。隔物视物之术是什么鬼东西?怕是神仙都办不到吧?! “是吗?”蟹小刀抓着头发,语气还是不信。 白霜将她的“钳子”掰下,反手勾住她的脖子,一个用力往后拖:“不然,我们再回去看看?” “咳咳咳咳!我信!我信!咳咳咳咳。”蟹小刀挥舞着双手求饶。 “看你还敢不敢随意怀疑我。”白霜放开她,挑高了眉道:“湖主姑娘,我夫君是扶遥的师父,我就是他的师娘……你懂的。” 蟹小刀怔了怔,旋即丢过去一记白眼:“我们还没成亲,现在不算。” “哦——没成亲就不算啊。我觉得这话有必要告知一下我家那个笨徒弟,他可是对你相信得紧呐。” 白霜搓着鼻梁,一本正经。 蟹小刀瞬间怂了,赶紧勾住白霜的臂弯,甜甜笑道:“我知道湖边有一家水馒头特别好吃,尝不尝?” “还用说?走啊!” 玩乐了一整天,又是天黑才回半月客栈。早在那里等候的水宫丞相竖着眉毛,明明很生气却又敢怒不敢言。 是在气白霜带着他们家湖主到处玩吧? 蟹小刀不能走出半月湖的范围已经很可怜了好吗?还把她整日关在水宫中处理公务,算是虐待主子吗? 不过,今天的丞相倒是带来了不错的消息, 水牢里的那位想清楚了,要见白霜。还有,拿到龙舌弓的曌和前去的虾兵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你可是想好了?”白霜站在水牢外,居高临下看着背靠水门坐在地上的女妖。 女妖提出只见白霜,所以总喜欢和她形影不离的蟹小刀并未出现。听到白霜的声音,女妖的身子明显动了动。 但却没回头。 “是,想好了。”她有气无力的笑着,“我愿成为龙舌弓的附灵,用妖元来完成。” 白霜勾起笑容,是冷笑:“哪一个妖元?” 没看错的话,在自己面前的女妖只有两个妖元。一个枭枭的,另一个是夕沐的,水刀子连妖元都没有。 女妖沉默片刻,忽然转过头来,藻绿的眸子看着白霜:“多谢提醒。” “我没有妖元,有的只是个元灵。”她起身,像根立在水贝里的的水草,“附灵可以用元灵吧?” “可以。”白霜脸上的冷意消散了些。 “如此便好。虽然成为自己厌恶的家伙很是讨厌。”女妖还是嘴硬,不过表情却彻底溃了。 白霜没把她放出来,离开水牢,谁也不能保证水刀子会乖乖听话。 知道女妖的心意后,白霜回到水宫中。曌也到了,他带回来的果然是一柄没有灵气的弓。 灰扑扑的弓臂,蒙尘的弓弦。没有半分生气。 听到水刀子愿意成为龙舌弓附灵用的元灵,曌连眉毛都未动一下:“她本就该如此选,这是最好的路。” 如此,那三个家伙的消失才不至于那么可悲。 至少,他们还会活在水刀子、活在新的龙舌弓的弓灵心里。也算是遂了三人在一起的愿望了。 离开半月湖时,蟹小刀招呼一队牵着水马车的虾兵蟹将跟上。 那些马车上都放着高过膝盖、足有半人长的大箱子,都是她为自己的未婚夫婿准备的东西——衣裳、鞋子,食物、药材,应有尽有。 “像是我养不起我家那个笨徒弟似的。”白霜撇撇嘴,脸上却没有真的生气。 蟹小刀牵起她的手,郑重道:“扶遥就拜托你们了。这些礼物,妖藏阁中的每一个妖都有份。” “算你良心不错,回去吧。还有许多政事等着你这个湖主呐!” 白霜反握了握她的手。 蟹小刀点头,又不放心补充道:“水牢的钥匙切记放好,别让有心人给盗走了。那可是带着整个水牢的宝器。” “明白。”白霜抽手,认真抱拳道:“多谢!” 曌靠在牛车上,并不打扰她们。仿佛只是个等待妻子的普通人,只是,他的手中捏着一颗白色珍珠。 珍珠的坠子末端,吊着一枚巴掌大的水贝。 第22章 千草镯·办个正事? “若是不舍,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也无妨。妖藏阁和龙舌弓的事我来。”曌看了看立在半月客栈门口的蟹小刀,对身边的白霜道。 不过,后者却拍了拍灵牛的尾巴,毫不留恋:“走吧。有机会再来,待久了无趣。” “你在妖藏阁待了许多年,怎地不见你这样说?”曌笑,并朝那边挥挥手。蟹小刀干脆把手变成蟹钳回应…… “那是我的家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自己的家里做自己喜欢的宝器生意,可是有趣得很。” 她指了指水贝:“这个牢房和钥匙你可别丢了,我们赔不起的。” “胡说。妖藏阁里的东西只要附了灵,哪一件不比这个稀奇?”曌揽过她的肩膀,下巴往白霜的头顶蹭了蹭。 她扬了扬眉:“你说的不错,但那些宝器有哪一件能关住水刀子?” “……” “你少挤兑我一些会怎样?不知道你夫君是妖君吗?我也是要面子的。”曌收起水贝,移开下巴,端起白霜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她皱了皱眉:“这么严肃,生气了?” 曌摇头,低垂了脸同她额头相贴:“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该勤快些了……夫人,我想要个孩子……” “这个、那个,你去隐世就是为了龙舌弓的事?附灵之后要送去隐世吗?天帝会不会不给钱?” 白霜红着脸转移话题。 可惜,曌没给她这个机会。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去了灵牛牛车里:“这串问题等一下再答,我们先办正事……” “喂!别、外面——” “嘘——这牛车不是普通的牛车,他们不会知道的……” “可是……唔!” 外面,一串流光温润躺在划过。一个漂亮得不似凡物的镯子静静躺在牛车门口,白霜方才坐过的地方。 一片草叶从镯子里钻出来。 “啵”的一声,又有一片草叶接着钻出。 而后,是一张绿色的脸,像个缩小的包子,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又两只草叶为掌的“手”撑着镯子,小家伙费尽力气终于爬出镯子。 它站到镯子里,腰还没有镯子的一半粗。 不过,身高比立起来的镯子还要高一个头。只有一只脚,还连着草根,它舒展着身体,望一眼紧闭的车门,转而跳到灵牛背上蹦来蹦去。 许久之后,牛车的门打开了。 曌身着一件松松的袍子出来,曲着一只脚坐在外面。月白色的发随意披着,在风中流淌。 身后的牛车里,白霜盖着一条锦被睡得正香,汗津津的脸透出诱人的红。 曌特意打开一些门,让风把凉爽送进去。他注意到了镯子,正要伸手去拿,灵牛脖子的毛从中突然钻出一抹绿,又蹦又跳大喊别动。 “小妖怪,你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曌勾起镯子,在草妖的惊叫中打量。 镯子倒是挺好看,就是里面太空了,像是少了什么。若是……把那个草妖放进去,就圆满了。 “你这家伙好生无礼,居然随意碰别人的东西,要是摔坏了我可就没家了!” 草妖跳到灵牛尾巴上,用草叶子指着曌愤愤说个不停。可惜,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草妖迟钝的脑子终于发现眼前的家伙其实是个大妖怪。 连它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草妖也辨别不出其真身的大妖怪! “我无礼?我随意碰你的东西?那是谁把这只镯子放在这里的?”曌晃了晃手里的镯子,“别说是我夫人,她不喜欢这些。” 草妖头上的两片草叶抖了抖,分开又合上,反复数次之后,像是下定决心般立着。 “有人追杀我。”草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它沿着灵牛的尾巴一路跳着,最后落在曌的膝上。 他用镯子戳了戳它:“然后你就躲到牛车上了?” 草妖身前的叶子像对手指头那样点了点,头顶的叶片摇了摇:“不是牛车,是尊夫人身上……”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她和半月湖的湖主去湖岸的散集游玩之时。我混在一堆古物中企图掩饰自己的气息,可尊夫人一眼就看到了我,还是真身。” 草妖有些挫败,好歹它也是有七千年妖龄的妖怪!连半月湖湖主丫头都没看出来呢。 可那个看起来明明和人类差不多的女子就是看出来了,所幸她那时没开口问什么。但也正是那件事让它的苦苦隐藏付之一炬。 只好跟着她走了——虽然是跳进她袖袍的褶皱里离开的。 “这么说,追杀你的人极有可能伤及我的夫人咯?”曌垂眸看它,两道阴沉的视线压得草妖喘不过气。 它赶紧道:“你和你夫人正在为孩子的事操心吧?我有办法!” 曌的眉脚抽了抽:“胡言乱语,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长了?”这种事被指出来还是极尴尬的。 就算曌是大妖怪,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我绝对没有胡言乱语,我是千草镯!货真价实的千草镯!”草妖伏在曌的膝上,头上的叶片像兔耳朵一样落下。 立时,曌只觉浑身清爽。 “我能辩世间所有的病症并能治愈上千种,你和尊夫人一个至阳,一个至阴,若想要孩子,还需慢慢调和。且我有十成的把握。” 曌揪住它头顶的草叶提起来:“说说。” “现在还不能说,除非、除非你和尊夫人保我一条命,我用救命之恩来报答你们!千草镯的本事从不是虚传。”草妖急道。 “竟然威胁我,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呐。”曌好笑地看着它,连生气都没有。 草妖摊着作为手的两片叶子:“我不是威胁,我说的是实话。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我不想死。” “倒是老实。” “这位大妖,要想打破妖族之间的某些壁垒,并不是不可能。比如,幽荧族的生养方式……” 曌敛住笑容,将它提近了些:“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危险气息迫近,草妖赶紧道:“是听你们说的,在牛车上的时候,你和尊夫人不是说起过吗?” 说着,它还赶紧洒出一片翠绿的光点。 第23章 千草镯·草妖 浓厚的药草气息扑鼻而至,被风带着钻入马车,变成清香的气味。 “我没有说谎,这片药粉也足以证明我的本事。”草妖的自信并不是凭空来的,它是有真本事。 曌是大妖,轻易就能分辨药粉的好坏和作用。 “千草镯中,草只有一株,但却能变换千般形态。每一种,都是良药。而我们自己是最清楚用途的妖。” 草妖借着他的手,一个用力,将自己的身子猛地荡到最高处,趴在曌的手背上。 曌若有所思的看着它:“有些本事,但你不是千草吧?她可是个能化人形的姑娘。” “你见过千草?”草妖抬脸,难掩眸中的惊愕。 “有过一面之缘。”曌抛着镯子,流光忽上忽下,“不过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你就是她手上的那个镯子?” 草妖点头,面色有些悲伤。 千草出什么事了?曌想问,却没开口。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归宿,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也不可能去冥世把魂带回来。 一个擦肩而过的妖怪而已,虽特别,但终究只是萍水相逢。 不过曌倒是认为,若隐世没有太多规矩和偏见,那个千草会是个不错的药神之选。善良、慷慨,虽身为妖却救济众生命,纯粹得像是她本身只是一株药。 “那,我们可算作了约定?”草妖小心翼翼瞧着曌。 后者松开它头上的叶片,点头:“只要你能让我和夫人有自己的孩子,退敌不在话下。” 世间打得过烛照妖族和幽荧妖族的家伙,恐怕还没几个。 “多谢,我还怕你不答应呢。他们已经追来了。”草妖在他手背上站好,指着后面道。 话音刚落,就传来水马车被袭击的消息。 曌把它和镯子一起丢进牛车:“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回。别吵醒我夫人,她累了。” 草妖的叶片红了红,连连点头。 曌空遁到水马车受袭的地方,撑开结界挡住最新一波攻击。他衣衫微乱的浮在空中,瞧着外面的不速之客。 慌乱的虾兵蟹将赶紧扶好水马车,可惜有一个马车被击得粉碎,已经回天乏术。 保住草妖不被捉走或是杀掉,于他和白霜有利。所以曌没对来者留手,骨鞭抽得对方碎成飞灰。 可惜,追来的不止一个。 除了这些背上长着一双黑色翅膀似的爪子、两个脑袋,裂角眼,肚腹以下是一双红爪子的怪物,还有一个家伙在远处观战。 对方是个本事不俗的驱魔师,正站在个头堪比小牛犊的鹏鸟背上。 齐肩短发,白衣翻飞。冷峻的眉眼透出剑一样的气息,尽管他的模样看起来只是个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不过,来得再多又如何,都是经不住曌一骨鞭的废物。 见自己的式神被抽得七零八落,那个年轻男子终于不再远远观战。脚下一直保持着平衡在原处的鹏鸟忽然飞过来。 他都不拿正眼看曌,只是甩出一叠符纸道:“把千草镯交出来,我可以考虑放过你们这群妖怪。” 曌提着骨鞭,浮到同他视线相平的高度:“你是哪家的驱魔师,竟如此张狂?” 手持金色骨鞭的曌、还有扶遥的牛车,在三世皆是不能随便惹的标志。今天倒好,先是来了一个草妖,后又出个藐视力量的驱魔师。 “司幽国,伏妖监。”男子没说名字,而是拿出了一个黑黢黢的牌子。 牌子的一面刻着司幽国,另一面刻的是伏妖监。“我奉君命捉拿盗走千草镯的妖怪,无干妖等速速回避。” “盗走千草镯?”曌挑眉。 “让开。否则我会在楚国上空开杀戒。”男子手指一松,符纸飞散,旋即又连成一个圈绕着他呼啦翻飞。 是他在身前结印操控了符纸。 曌一甩骨鞭:“你已经开了,何必颠倒黑白?草妖现在是本君手底下的妖,若你自认为打得过本君,就来吧。” 草妖身上确实有千草的气息,且在曌面前它无所遁形,不可能是盗走什么镯子。 男子如此说辞,想是刻意隐瞒什么。 “冥顽不灵!”男子俊脸愠怒,操控着符纸攻过来。那些符纸飞到一半时都变成了手持利刃的式神,一个个凶神恶煞。 可惜,他们连曌的结界都攻不破。 男子还来不及错愕,就被曌逼到手忙脚乱。最后,他的脖子被曌用骨鞭缠住,扯进结界里。 “你拿千草镯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说!” 曌将他摔在水马车上,一只脚踩着对方后背。同时扯紧手里的骨鞭,顺利看到他脸红脖子粗的窘迫模样。 鹏鸟嘶鸣,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结界。 鸟羽飞落,结界上却只是漾起圈圈波纹,连个裂纹都没有。还活着的式神见驱魔师被抓,一个个呆若木鸡。 “……”男子咬紧牙关,呼吸困难。 曌见他如此模样,刻意松了一些骨鞭。 “司幽国在大地之南,同楚国相距甚远。没有个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走到。你能如此执着的追一株草妖到现在,只因为它偷了一个镯子?” 这年轻人的本事也不错,应该是那种少年天才成长起来的。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曌,注定要栽在曌的手中。不过,司幽国国主舍得用这种大才追一个盗镯子的小偷,是不是太过浪费? “是。”男子依旧在坚持。 曌的脚下忽然用力:“不是因为那个叫千草的丫头?” 男子眸色一怔,决绝道:“我不知道你这个妖怪在说什么,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吾乃是烛照族的族妖,你不说,吾有的是办法从你的识海知道真相。” 曌移开脚,猛地提起骨鞭将他从趴着拉成跪坐。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曌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道:“或者,从草妖那里知道真相。” “彼时,不管是哪一种办法,你的坚持都将化成虚无。小子,你可想清楚了?” 曌扯了扯骨鞭,示意他赶快决定。 “都是祸国殃民的恶妖,自然是要我这种尽职尽责的人来抓。别说是追到楚国,就算是三世,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第24章 千草镯·天然 “你说千草和那个草妖是恶妖?”曌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还好。 可惜,他没听到男子的下一句回答。对方昏过去了。 驱魔师一昏,式神们自然纷纷消失。只剩下鹏鸟还在倔强的守着,脑袋上的羽毛都被它撞得掉光了。 回到妖藏阁,扶遥迫不及待在水马车上撒欢。 一口一个未来娘子给他的东西,自豪的很。若不是白霜亲自把他拎下来,说每个人都有份,他可能会傻笑着骄傲好几天。 腾蛇和心眼关上门,将外面的木牌翻到“休息”那一面。 之后,一左一右架起曌丢给他们的驱魔师从后门进屋子。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捆在后院里那截用来牵绳子晾衣服的柱子上。 一堆妖怪将千草镯围起来,百炼还啧啧赞叹镯子是少见的灵镯。 “什么是灵镯?有灵力的镯子?”白霜瞧着这个不知何时戴在自己手上,摘都摘不下来的鬼东西。 曌拨开众妖:“灵镯是元灵自生的镯子,简单来说,就是不用附灵,但它自己长出了元灵。” “委实少见。”寒川双手拢在袖子里淡淡评价一句。 而后扯住百炼和貔貅的衣领将他们两个拖走:“既然来了活就别闲着,给龙舌弓附灵要紧。” “那你也得等我们多看一眼千草镯啊!”貔貅扭来扭去,只差变回原形抗议。 百炼也是朝前方伸着手,一脸不甘:“那可是原生宝器啊!难得一遇的宝器诶!” “以后也能看,龙舌弓要紧。”寒川还是那句话,顺带还甩出一条寒冰似的水柱拉上中门,转入后院。 妖藏阁后院是个多层空间。 除了正常的院子空间外,后面的小楼是蜗牛壳改造的多层空间。白霜妖力大增之后,蜗牛壳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前只是个装东西的便利宝器,现在却是灵力充沛,广阔宏远。 小楼上的每一扇房门后都是一个特殊的世界,其中有一处就是专门留给百炼他们炼器用。 当然,这座小楼并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只有妖藏阁内部的妖才行,进门时需要把手放在门上,而后等门上方出现一只用来验证的“眼睛”。 那眼睛看过之后,确认是妖藏阁的成员才会开门。 否则就算是天帝来了也不开。眼睛源自一种叫百目妖的元灵,百炼和寒川亲手将其附在蜗牛壳上,为白霜所用。 只要白霜下令,它可以让小楼所有的地方都出现眼睛…… “你这是被自己的炼器之术给拴住了,寒川,你就不想过自己的日子?”百炼站在门口,痞子似的盯着寒川的后背。 后者正把手放在门上,另一只手还拎着随时准备溜走的貔貅。 一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眼睛自门上浮现,眼珠子打量着他们。寒川收回手,换只手拎着貔貅的衣领:“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炼器。” “我是自由的,只是你认为我不自由。百炼,你不是我。” 百炼瞪他一眼:“是是是!炼器是你的乐趣,可这不是我的乐趣啊?你拉着我和貔貅做什么?” “我一个人无法完成。”寒川说得理直气壮。 百炼气结,貔貅却停止了挣扎。“寒川,你是不是很喜欢龙舌弓?”她费力的扭着脖子看他。 “是。”又是干脆利落的回答。 “那我帮你,算是还我欠你的情分。不过,你下次不能强迫我炼器,否则我一口火都不喷。” 寒川皱眉,想了想,道:“行。” “百炼哥你呢?”她转向百炼,寒川顺势放开了她的衣领,目光也落在百炼身上。 百炼揉着发疼的脑袋:“仅此一次,绝无下回。” 这边,草妖从镯子里跳出来,直接蹦到白霜的肩上。还缩到她的耳朵后面,只留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脸瞅着曌。 这动作,这表情,不太对劲啊! 刚从镯子里能蹦出草妖的惊讶中缓过神的白霜看到曌的脸色越来越黑,甚至伸手过来捉草妖。 后者藏到白霜的头发里,大声道:“对不起!” “我答应过你的事,其实、其实只有千草能做到。”颤颤的声音又补了一句,“但我能找到她!若有违背,粉身碎骨!” 曌一把捞过白霜,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肩膀处,对着她的青丝道:“敢在本君面前说谎的,都死了。” “对不起!但我可以尽最大的努力试试……”草妖要哭了。 其实,他说的那番话也不算是欺骗。其中有部分是出自药师千草曾说过的话,断不会有错的。 “怎么回事?”白霜推开曌,一头雾水看着他。 后者轻咳一声:“一些小事,你饿了吧,我去做饭。”说着,用妖力往草妖脑中传话,警告它别说多余的话。 墨荻握着菜刀站在边上——账房做饭,那他干什么? 想归想,他可不敢阻止。甚至赶紧跑去厨房打下手,能多学到几个菜,也是不错的。扶遥还在招呼搬东西的虾兵蟹将,一副标准湖主夫婿的做派。 不多时,喧闹的屋子里就只剩下白霜一个。 额,还有躲在她头发里的那个草妖。“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白霜扒拉着头发,很快就把它揪出来,放在桌上。 草妖头上的两片叶子耷拉着,像缺水。 白霜拿了个杯子给它倒些水,小家伙倒是很利索跳进杯子里。缓了缓,才指着白霜手腕上的镯子道:“我就是千草镯。” “这我知道,我是说别的。”她撑着下巴,“你是如何到我身上来的?” 草妖缩进水里,只露出两个眼睛看白霜,但它的声音还是切实传出来的。说得很仔细,除了和曌的约定,它都说了。 “绑在后院里的人是那个史书所载,远在地之南的司幽国官员?他是来追杀你的?为何?” 草妖叹气:“还不是为了逼问千草的下落……” 又是千草,白霜扬了扬眉。 “他们都想得到千草的救治,想把千草锁起来。甚至是恨她,一群愚蠢的东西!”草妖情绪激动,妖气将水掀到桌上。 “千草是医者?”白霜问。 第25章 千草镯·药师 草妖摇头,脑袋上的草叶抖落一串水珠:“千草不是医者,是药师。不过,她也是妖物。” “她医人类?” “只要是能治的生命,千草什么都治。将药用在疾病上,简直就是她天生的本能,特别是人类,一用一个准!”草妖撑在水杯上,神气得很。 白霜撇撇嘴:“她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有,但那不是她的本意。可惜,没人相信她。”草妖刚提起的精气神瞬间泄掉,像火焰被冷水浇灭。 白霜若有所思,仔细看着挂在自己手腕上镯子,清澈透亮,里面什么也没有。 “你在找她?她不见了吗?”白霜放下手臂,镯子上有曌的气息,想是他给她戴上的,否则她不至于取不下来。 草妖点头,一脸郁郁:“我找了她数百年,每次都没能见上面。可能是她太忙了吧。” “她要医治的生命太多,匆忙离开也是正常的。和以前一样,来去匆匆。” 它头上的两片叶子弯下来包住脸,露出幸福的表情:“我也受千草的妖力滋养,变成能去百病的宝器。” “那些司幽国的驱魔师抓我可不只是为了找到千草,更是为了这个镯子。”草妖冷哼。 那她戴着这东西岂不是很危险?白霜皱眉,而且自己也没什么需要戴镯子的病吧? 还是喊他摘下吧,反正她也不喜欢戴这些东西。白霜拉过袖袍盖住镯子,问草妖叫什么名字。 后者激动得从杯子里跳出来,抖落浑身水珠高兴道:“我叫千千。” “千千,欢迎来到妖藏阁。”白霜唤来墨荻,指着草妖道:“千草镯,随身携带能去百病。按市场价,就标一千个灵媒底价,上不封顶。” 墨荻迅速变成一支笔,恰时,从柜台后面飞过来一个册子,哗啦啦几下自己打开。 他就在册子上书写一通,最后递给白霜。“掌柜请看是否还有需要添加的?”小册子上,墨荻连形状颜色和大小都写上去了。 白霜满意点头:“就这样,你继续去帮忙吧。” 呆看着墨荻的背影,千千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怒道:“你竟然要卖了我?!”它的叶子向上竖着,变换好多次形状。 草妖不是单一的哪一种草,而是千万种草的灵力生出来的。 “我这里是做生意的妖藏阁,除了宝器的买卖什么都不做。难不成你也要我们帮你找千草?”白霜绷起生意脸。 同草妖千千比起来,水刀子给的生意还是比较正常的,好歹龙舌弓也算得上宝器了。 带回来附上灵,给天帝送去就会有不少净利。与其去找妖怪,还不如直接把千草镯给卖了,划算。 “我可是和你家夫君有约在先的!你不能趁他在厨房做饭就随便改变我们的约定!” 千千在桌上蹦得像支筷子那么高。 白霜施术定住它:“你别蹦了,我眼花。你和他有什么约定?”时机一到,她就赶紧开挖。 刚才曌说没事,她一个字都不信。 “君子之约,岂能随意破坏?”千千用眼神表示自己是个绝对的君子,那小模样,要说多正义就有多正义。 白霜身前冒出一簇妖火,稀里哗啦变成五把小妖刀:“君子?你也好意思提!” 一边说自己是君子,一边给别人下毒的妖怪她还是有一回看见。白霜手指一动,妖刀们嗖嗖飞过去钉住它的叶子。 “千千,想要别人信你,就别使阴招。”白霜站起来,朝后院走去。 她可不是“谁弱势谁就是正义”的拥护者,真相如何,白霜向来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脑子去想。 白霜去井边打盆水,端到柱子边。 她用水瓢舀瓢水泼在半死不活的男人脸上,待对方的目光找到她在哪,才问:“我夫君说你认为千草和千千是恶妖,他们怎么个恶法,说说?” “哼,一个妖怪。也有资格审我?”男子目光如剑,甚至带着轻蔑。 白霜反手拿出几张符纸:“如果,是会驱魔术的妖呢?”她说着,手中的符纸迅速变成纸人。 在男子惊讶的时候,她指了指身侧的小楼:“我们妖藏阁是做生意的。” “你若是说出缘由,并出得起价钱。这千草镯和里面的元灵千千,都给你。怎样?”白霜拉开衣袖,将镯子在他眼前晃晃。 男子陷入沉思,眉头紧锁的那种。 片刻后,他终于放弃挣扎,说了一件事。关于千草的事,远在司幽国,且还是从国家卷宗那里看来的。 百年前的一个炎夏,浅白的雾笼罩着司幽国的一座小城。 小城里正在爆发疫病,军队封锁了所有出口,凡是想逃出去的都会被杀死。外面的人自然也进不去。 这里已经被彻底放弃了。 可十天前,这里明明还是个热闹健康的小城——杂耍、说书,生意买卖,三十六行行行赚钱。 自从那个叫千草的妖怪来后,一切都变了。 人们恭敬迎她,还特意为她准备了欢迎的宴会。这个叫千草的妖怪在许多人心里就是活神仙,走到哪,都能被好生招待。 司幽国是大陆上最晚建立除妖官僚的国家,那里的妖们拥有和百姓一样的权利。 千草虽是妖,却也是个拔尖的药师,治好过不少疾病。且收费低廉,声名远扬,她一袭碧衣,身背浅白药箱的形象深入人心。 走到哪都会被最快认出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传言中心善美妍的女妖,在数日后将小城困在灼热的疫病灾难里!整个小城的人都染上恶疾,惨叫连连。 她从城中穿过,干净的碧衣一尘不染。 没救一个人、不施一副药,她只是冷眼看着他们。连个可怜的眼神都不给,似乎看着这些人痛苦,是一种乐趣。 官府怕有人爬出去,下令封锁城门。 信鸟将消息带到国都,也只换来军队从外面守城。不是为了小城的安全,而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人爬出来。 半月后,小城中只剩下滔天的恶臭和死气。 等尸体彻底腐烂,再也无法传播恶疾时,士兵们这才进去清理。在官衙内,发现写着凶手的牛皮纸。 是“千草”。 第26章 千草镯·伏妖监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更何况那张纸上,除了小城太守的官印,还有许多百姓自愿写上的名字。他们用最后一口气,将凶手扯到太阳底下!” 男子望一眼昏黄的天际:“我们司幽国会设立伏妖监,同这位叫千草的妖也有不小的干系。” “若不是她,术士们的地位还一如既往的低下。若不是她,司幽国不会死那么多人。她毁一座城轻而易举,毁一个村更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伏妖监设立的最初目的是对付她。”男子垂下眼睑,睫羽上的水珠滑落。 “可惜,百年过去,伏妖监杀的妖怪不计其数。就是没能找到那个恶妖。每一代掌管伏妖监的上卿都以捉她为目标,只是一直未达成。以上就是我能说的。” 他條地挣脱绳索,眼中闪过阴狠,一张符纸扣在白霜左肩。 紧接着是右肩和后背,符纸在接触白霜的瞬间化成锁链将她困住。男子甩了甩手臂,原来指间夹着一块细刃。 “你是楚国地盘上的妖,我不会动。不过,千草镯我一定要带走。这个线索可是查了几十年,不能轻易断掉。” 他摸出一个钱袋放在地上:“我没有多少钱,只能给你这些。不管你答不答应,千草镯都是我伏妖监的了。” 说着,他就要去摘白霜手腕上的镯子。 “这位先生,你尊姓大名?” 他的动作顿了顿,眉峰微蹙,短暂犹豫后还是开了口:“朱颜。司幽国伏妖监右卿。” “记住了。不过右卿大人,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是哪?”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白霜的手时,白霜的手忽然离开他的视线。然后,符纸化成的锁链纷纷化成灰烬消失。 数团妖火浮在白霜身边,她居高临下瞧着朱颜。 “不可能,你怎么……”朱颜眼前一黑,不过他也是反应极快,用灵力撑着自己退远。 就知道又是一个被她隐藏妖力的障眼法骗到的家伙。 “你既是本事不弱的驱魔师,那可听说过黄昏裂缝和逢魔之时?”白霜任他溜远,依然站在原处看着。 朱颜紧张起来:“何意?” “这里就是。”白霜蹲下,把水盆搬过来,洗手,“右卿大人,没有指路碑,你出不去。” 他的眼前更黑了。 白霜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乖乖待在这里,只要你不乱来,我自会让妖送你出去。” “这钱我就……”她正伸手去拿朱颜放在地上的钱袋,一阵风忽然刮过,钱袋没了! 有个小小的身影抱着钱袋滚出去数尺远。“你不能收钱,更不能把我卖给他!你的夫君答应过要保护我的!” “妖孽!”朱颜目露凶光,掏出符纸就要杀过来。 不过,他的杀气被白霜甩过去的妖火挡住。心知自己打不过她,只好强压下抓草妖的冲动。 千千像根面条似的缠在钱袋上,头上的叶子被揉的皱巴巴的。 “千千,我夫君只是账房,而我白霜才是妖藏阁的掌柜。阁中每一件宝器的去留,皆由我来定。”它的威胁对白霜而言并不管用。 小妖怪悻悻放开钱袋,踉踉跄跄站起来。 “你为何非要同我过不去呢?”它眼泪汪汪看向白霜,指着朱颜道:“我们同是妖,你信他、不信我?” 白霜怔了怔,瞥一眼朱颜:“我以前也曾是个人。” 他瞪大眼睛。 “原来如此,所以你夫君愿意信我而你却再三怀疑。可你们是大妖怪,我又怎敢妄言?”草妖踉跄蹦着,忽然摔在地上。 白霜扬了扬眉:“你刚才不是承认了对我夫君说谎吗?” “都说恶妖不可信,掌柜。你知道这恶妖的本性了吧?请把镯子给我,除掉恶妖,对人、对向善的妖来说都是好事。” 朱颜冷笑着,准备走到白霜这边。 她抬手制止:“慢着。我没做过那样的打算,要买镯子,就得付最低一千个灵媒。当然,这也不一定就是你的,价高者得。” “你们妖不是不喜欢钱吗?”朱颜的脸都绿了。 白霜丢过去一记白眼:“我们只是不喜欢你们人类的钱,当然,若是同人类做生意的话,金银我也是收的。” “但黄昏裂缝有黄昏裂缝必须遵循的规矩,纵是隐世神族来了也得遵守。你别想着会有例外。”她毫不嘴软。 千千有些绝望。 它慢慢爬起来,无可奈何道:“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完成自己的心愿后,就乖乖变成妖藏阁的宝器。决不食言。” “但是,请让我再多找找她。她孤身一个,又怕打雷,这些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掌柜,不会太久的。只要没有无干人等打扰,我不会花太长时间。” 说着,它故意看一眼恨不得立刻就扑过来抓自己的朱颜。 “掌柜,吃饭了!”墨荻跑出来,看到朱颜没被绑在柱子上,立刻扯着嗓子喊心眼和腾蛇。 “不用绑了,他跑不掉。”白霜挥手撑个结界,把目瞪口呆的朱颜罩在里面。 千千还在眼巴巴等着她的回答,白霜朝它伸手:“先吃饭吧。你的事等一下再商量。不过,我要听实话。” “好。我全说。”它跳上白霜的手掌,用两片叶子抓住她的手指。 朱颜戳了戳结界:“等等!你不打算放我出去?” “你是我夫君抓的,我放你做什么?不过,只要你好好待着不惹事,他会放了你也不一定。”白霜笑笑。 朱颜跌坐在地:“妖怪都是骗子!” 急急赶来的心眼和腾蛇见这架势,摇摇头离开。朱颜见他们离开,立时偷偷轮番唤自己的式神。 可一次都未成功,连鹏鸟都不见了。 若不是契符还在,他真怀疑他们是不是被那个大妖怪一鞭一个给杀了…… 这厢,千千慢慢蹦上白霜的肩膀。没什么精神道:“我其实很担心千草,她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不太好。” “你是想解释她杀人的原因?”白霜扬眉。 千千否认:“不,我只是想说出自己知道的事实。和千草有关的所有事实。” 第27章 千草镯·千草 南之地,沃野千里,林木葱茏。这里有膝盖那么高的虫子,弓着背在潮湿的树丛中跑出了道路。 也有井口那么大的花朵,吃肉的。 天知道她一株肉嘟嘟草妖是怎么在这鬼地方活下来的……她只记得自己一睁眼,就能在林子里到处跑。 这里的天空很蓝,但总爱下雨,常常电闪雷鸣的,吓得她东躲西藏。 不过天气也热,但她喜欢。林子里的那些长相各异的动物们总说天气潮湿,又热又闷,殊不知,这样的天气她才能长得更茁壮。 只是,里面的众多花草树木都和她不一样。 它们有许多连话都不会说,也不能到处跑。那些能说话的,都羡慕她,当然也有妒忌的。 不过她从不关心,它们是羡慕还是嫉妒,都不会影响她的心情。 只要心情不对劲,她就会换一种形态。不是障眼法,是完全的改变——林子里有这个本事的,还真只有她一个。 换过之后,仿佛连自己的心也换了,焕然一新,从头到脚都舒畅无比。 在她出生的地方,住着一个树龄万年的老树。被雷劈了好几次,还是坚强活下来了,可惜元灵受损太多,脱不了真身。 老树警告她,别随便让其他的妖或者人知晓她能变换形态的本事。 “你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千种灵草灵气汇聚而生的妖,当成为隐世药神的侍神。但心有千面,你别让自己死在没见到药神的时候啊。” 她站在老树前的一个水坑边,伸长了脖子打量水坑中的倒影。 头发青黑如缎,被两段草叶裹在头上,成了两团圆圆的花骨朵。衣衫如绿色的水,背后还拖着两条缀了花球的缎子。 手里抓着刚捉来的大蝴蝶,小脸白净,眼睛里的瞳子比水中的黑石头还要好看。 她和老树极好,连名字都是老树起的,叫千草。 倒影的小家伙蹙了蹙像是两个点的眉:“我不懂,药神是什么?他的侍神又是什么?” 一阵风过,老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苍老的笑声。 “药神是掌管三世药石的神,心慈面善,是个了不起的神仙。”老树的身上掉下一片叶子,恰好落在水坑里,打散了她的模样。 不过,她还是没兴趣:“我喜欢这里。我不要做什么药神的侍神。” “沙——沙——”树叶婆娑,老树沉默许久,才叹口气:“你是特别的妖,世间并不适合你。” 她不开心了:“树伯,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怎么就不适合这里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树解释,“你乃是数千种药草的灵气所成,世间于你来说,太危险了。” 危险?那又是什么? 她理解不了,是本能的害怕吗?就像这里面的有些妖欺负她时那样?不过,她似乎也没什么害怕的。 因为那些欺负她的家伙们全都倒了大霉。 不是生病就是受伤,一个个的都遭了天谴。她是不会有危险的吧?想着,她在老树的唠叨中睡去。 这一睡,就不得了了。 她被一个惊叫声吓醒——比自己高一些的家伙瞪大了眼睛蹲在她身侧咋呼:“没死?!你是哪家的小姑娘?” 千草吓一跳,蹭蹭蹭往后退。 空气里传来老树打着颤的微声:“你个死丫头,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是个术士,但还没晨起后,还不快跑?!” “跑?”她感觉身下一阵冰凉,这才发现自己坐在水坑里。 对面的家伙长着和她差不多的脸,嗯,在她看来就是这样的。两条眉毛、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吾,除了身上的衣服不太一样外,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对方皱了皱眉毛,朝她伸手,“快起来,你刚睡醒,这样子容易生病。” 千草皱着鼻子嗅了嗅,是她从不知道的气味。 术士就是这种感觉?她曾听树伯(其实她以前喊他树爷爷,但他就是不同意)说起过术士—— 他们是人类中的一种专门对付妖族的存在。 不是强行让妖物们屈服,然后再任其使唤的驱魔师,就是专门以杀妖为职责的修士。光是听听都杀气四溢。 哪里像他,瘦得像片长条的草叶,眼里存着亮晶晶的笑意。 “你要杀我?”千草将目光移到他手上,却不伸手过去。岂料对方一脸莫名其妙:“杀你做什么?” 他打量着千草,心想这孩子的脑子会不会不太好。 “不杀我就好。你走吧。”千草避开他的手站起来,和她所猜没什么差距,对方只比她这个小个子高一点点。 一根手指的差距。 他愣了愣,一时间竟找不到该说的话。这丫头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吧?怎么比他这个六岁的还不像孩子? 更重要的是,她说的啥?自己怎么就听到一串叽里呱啦的声音,然后一点不明白! 都说这片林子多妖,她会不会是妖? 不会,妖物都是有妖气的,可这小姑娘身上除了浓厚复杂的药味之外,并无妖气。虽然用草叶绑头发怪了点。 “啊!”一声惊叫传来,没走出多远的小姑娘被人一把拎起,转回来。 那人身姿伟岸,像一座精壮的石山。就是头发有些乱,胡子拉渣的,衣服也皱巴巴松垮垮挂在身上。 露出大半个棕色的健康皮肤。 “这种时候就不该废话,直接带走就行。懂了?笨徒弟。”男人瞥一眼树叶毫无章法响着的大树。 犀利的眼神透出强劲的灵力,周围忽然安静了。 几个大虫子笨拙爬过,留下蜿蜒的痕迹。“你们这些蟊贼!劫匪!抓我做什么?!”千草又抓又闹。 她的话落在少年耳中还是一堆听不懂的声音。 不过,提着她的男人听懂了。他把她拎到面前,像拎个小鸡仔那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师父,你说了什么?”少年的嘴角抽了抽。 刚才连师父都用那种叽里咕噜的语言说话了,这么说,小姑娘真是个妖物?!短暂的惊愕并没有持续多久。 少年叹口气。 第28章 千草镯·突然冒出来的爹 在南之地上,妖物们不过是寻常的存在。 术士才算是稀有品种…… “我同她说,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我是来认亲的。”男子把小姑娘扛在肩上道,他说的一本正经。 认真的模样让少年如遭雷劈! 他这个不修边幅的师父居然有女儿?!还是个妖物?!人不可貌相呐!啧啧啧,是哪个妖瞎了眼,会看上他这个懒得要死的师父? 小姑娘的娘亲,绝对是个看男人的眼神极差的女妖。 “你胡说八道什么鬼东西?我怎么会是你女儿!”小姑娘对人类的话语理解得很好,但这让她怒从中来。 树伯都说了她是天生地长,是上千种药草的灵气集结之后诞生的。 和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男人有屁关系!啊——真是气死了!要不是位置不太好,千草真想咬死他! 可惜,她就是这样一个除了变身之外毫无本事的小妖怪。 变身也是从这种草完全变成另一种草,毫无新意——连吓死个人都做不到。也是悲催得很。 少年转身,从一旁的树下拖出一个小药锄。 “师父,她叽叽咕咕在说什么?”他背上比自己还大的竹篓,拖着小药锄跟在男人身边。 “关你什么事?”千草扭过脸瞪他,却发现没什么威慑力。 少年并没有看她,而是专心看着他师父。仿佛那个糟糠男人长得比她这个小草还好看似的。 好吧,其实是少年听不懂她的话,并不知道她在和自己说。 “她说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个如此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又气质凌人的爹。很高兴呢。”男人脸不红心不跳道。 他说话的时候,千草发现少年腰上还挂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小口袋。 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口袋。 “师父,你确定你没听错?”少年好奇瞪大眼,自他有记忆一来,除了医术之外,师父从未被夸过。 人家都说的是——可惜了,医术那么好,就是有些邋遢。 “要不是用两个地瓜就能换一副药,谁会来这里拿药治病?吃了心头都不安。” “你这人就太过了啊,人李先生看病从不收诊金,药也是白送。就算有些小缺点,也不会值不过你的两个地瓜。” 诸如此类的对话,自他能下地跑就能时常听到。 有时候在田间地头,有时又在河边山上。人们说东家、讲西家,从一只大鹅可以讲到人家祖宗倒上去几代。 他又只是个孩童,别人自然不把他听不听到当回事。 不过,那是他的师父啊!怎么可能不当回事?有次,刚五岁半的他在河边听一个男人和他媳妇嚼师父的舌根,忍不住的他朝他们面前的河水中丢了个石头。 那两个人是看见他背着竹篓在河边拔节节草,才临时想到他师父,并说起来的。 言语非常过分,说师父这么做定是年轻的时候犯下大错才躲到深山老林施药赎罪孽。要少去师父的茅屋瞧病,怕被医死了。 “不许你们这么说我师父!”他抓起一个石头砸过去。 恰好落在那两个人边上的河水里。 女人吓一跳,男人却眉毛一挑,横起尖瘦的脸冲过来就是一顿狠揍。完了还啐一口:“没人要的小杂碎,看你还敢多嘴!” “快走吧,被人看见不好。”女人剜一眼他,赶紧拉扯自家男人。 “怕什么?”男人一脚踢飞他的竹篓,节节草撒了一地。那可是师父今天晚上要给一个砍柴时砍伤脚的病人用的。 女人瞅一眼周围:“虽然那大夫不招我们喜欢,但还是有些人对他感恩戴德的。” “哼!对一个外人感恩戴德?别忘了,不管别人怎么想,这对师徒始终是外人。哪里会有人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 男人戳了戳她的脑袋,大摇大摆离开。 “我又没打死他,再说,打死了往河水里一丢,谁敢找我们麻烦?”男人走远,让人恶寒的声音还在传过来。 五岁的他恨不得河水再大些、再轰隆一些,将自己和那双夫妇一道冲走…… 他好一阵才爬起来,那混蛋下手真是重。抱起节节草回到草庐,男人被他吓得不轻:“你这是怎么了?” “摔着的。师父,对不起,我把竹篓不小心摔河里面去了。这些节节草够吗?” 他顾不上尚在疼痛的脸皮和四肢,将怀里的草递过去。男人揉揉他的头发,将他和草一起圈进怀里。 “师父,你为什么要治他们?”吃晚饭的时候,他捧着碗呆呆问。 男人夹了一块裹着猪肉的炸豆腐放到他的碗上:“因为我是个大夫,治病施药是本分。” “就算他们没有一点感激?” “时彦,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男人终于认真看他,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会说出如此老成的话来。 看了一阵,男人释然了。 时彦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再清楚不过。会说出这些话,实属寻常,只是,他需要个方向了。 男人又给他盛了碗汤:“我们救的是病者、伤者,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生灵。” “时彦,如果你讨厌了。我就不教你医术,我教你驱魔术可好?”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讲道理。 既然时彦对这条路有抵触,那就另选条路。 时彦答应了,尽管术士的身份地位远远比不上医者。好吧,其实在他看来,师父身为医者,地位也没多高就是了。 男人还是会让时彦和他一起去采药,但真的就再也没给他将治病救人的事。 以前还会说一些药方,或是诊断手法。现在直接是闭口不言,只是在遇到妖物的时候会给他讲授驱魔术。 还是会有人在背后说师父,他也会冲出去反驳。 但时彦发现,比起那些说话酸溜溜的人,有很多人还是极其敬重师父的。哪怕他一直都很邋遢。 师父的习惯还是老样子,不收钱,但收其他东西。 粮食、熏肉、果子、菜叶子,俊公鸡、大肥鹅……各种都收。小院子很快满了,又被他拿去换酒喝。 时彦的师父喜欢喝酒,但从未醉过。 第29章 千草镯·长风录 千草成了时彦的小师妹,李长风的女儿。起初时他还怀疑是假的,可当他看到千草分辨药草的速度和本事,不得不承认—— 虎父无犬女。 太像了!千草仿佛天生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不管是哪一种药方,只要李长风教一遍她就能彻底记住。 且分量和应对的病症从未有过差错,真是可怕的本能! 时彦忽然明白为何当初他想放弃的时候,师父轻而易举就答应了。感情是还藏着一个这么厉害的妖怪女儿呢。 可千草越是厉害,师父的教导就越是严苛挑剔。 这是时彦怎么都理解不了的地方,直到十五岁,时彦也没想明白师父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人家的爹娘对待自己的孩子,哪个不是看孩子表现好、聪明,就会夸赞有加。 甚至还会给孩子更多空间,为人父母的也会放松一些管教。可他师父就像是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李长风可以允许自己邋遢,或者把药草的分类弄乱。 但千草就不行,稍出点差错就会受到罚跪、顶水碗背书的惩罚。更重要的是,师父不许千草杀生。 除了蜘蛛蚂蚁和文字,连鸡鸭都不让她取杀。 李长风说,这是为了她好。千草是天生的药师,这双手当为救治世间数不清的生灵而动。 十七岁那年,时彦的驱魔术也出挑拔尖,成功参加会试,变成了官府的特殊侍卫。 司幽国国内居住的不止是人类,还有各种妖物。所以在官员的设置上,除了管理人类百姓的官员,还设有管理妖族百姓的官员。 当然,这个职位并不是由妖物坐镇。 从上到下,凡是和掌管妖怪事务有关的官员,过半都是驱魔师和术士。前者一般负责妖物的犯罪调查和抓捕,后者负责执行刑罚和审判。 不过,人类的犯罪远高于妖类的百姓。所以官府设立的职位并不是太多。 “饭”少人多,加上术士在司幽国的地位不怎么样,术士们不是挤破头想进官府,就是跋山涉水去别的国家。 比如楚国,就是个非常重视术士的国家。 时彦没想过要离开自己的国家这种事,自然是比较倾向参加考试选拔去官府这条路的。 只是千草,她还是坚持学习治病施药,都快变成他师父的那副死样子了。 好在千草是个勤快的姑娘,草庐时常被她打理的干干净净。就连李长风身上的半旧脏袍子也被她洗的看不见一丝污渍。 最开心的当属李长风,他成功把脾气倔强倨傲的千草教成了善良宽容的姑娘。 他看病施药还收点吃穿住用行需要的东西,千草倒好,直接不要钱了。而且她并不满足在一个地方行医治病。 千草想要走遍天下。 她很慷慨,从不吝啬把自己辛苦采来的药赠给他人。在治病救人上,她比那个自称是她爹的男人李长风还要出类拔萃。 哪怕是将死之人,只要她经手治疗,都会活过来。 “师父,你就舍得师妹独自一人在外闯荡?”千草离家当年,时彦在中秋之夜提着一壶上好的桂花酿和糯米鸡来了草庐。 这里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连院子外面的那株他和千草一起种下的桂花树都还在。 此时的他却已经年二十有一,要是娶了妻,定也是一两个孩子的爹了。 “她不属于这里。”李长风也拿出看家的本事,炒了一桌子好菜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在旁边放上一个香炉,点上熏蚊子的药草,师徒两开始推杯换盏。 时彦注意到师父变了,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刻意刮了胡子,白净的下巴让他看起来不过三十而立的模样。 头发也束得规规整整,干净利落。 刚进门时,时彦还以为是哪个前来看病的人的家属。若不是李长风同他说话,他都认不出来。 时彦不知道李长风话中的真意,并不接话。只期待的等着他的下文。 “还记得你常常因替我不平而被揍的事吗?”李长风忽然说了一句和现在完全搭不上边的事。 时彦以为他想转移话题,心中有些遗憾的点头。 那丫头在的时候总是和她吵吵闹闹,现在她离开了,竟然很是想她。吃饱没?有没有被骗、身上的盘缠够不够用、是不是还做治病不收钱的蠢事…… 想归想,她都走了,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他们说的,其实并不全是酸话。”李长风叹口气,倒了杯酒,走到桂树那边打横一倒。 酒液在草地上画了个看不见的“一”。 时彦正在咬鸡腿的动作一顿,像孩童时一般傻乎乎看着李长风,含糊道:“师父,你说什么?” 李长风回来坐下,说起了他和一个人类女子的事。 是的,他才是妖。时彦一直以来都猜错了,妖怪不是师母,而是自己的师父…… 在时彦的错愕表情中,一段被隐藏在岁月里的往事缓缓揭开。百年前,一个极其喜欢钻研医术的女子,遇到了一本书。 《千草集·长风录》这本书的名字。 但这不是一本简单的古书,它早已在大浪淘沙的岁月中有了元灵,甚至生出了妖元。加上她专注的力量,他终于得以化形。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波折,在司幽国,人与妖族成亲乃是常事。 她精通医术,他遍识药草。夫妻两的小医馆很快成了大医馆,甚至还常常被请到国都为皇族治病。 然后,他们被困在那里。 那些人仗着钱和权势,想把这双医术精湛的夫妻留下。当然,还有人想他们死……这些人有龙座上那人的死对头,也有同行。 国都里养着的众多医士都不是善茬。 他们最擅长的不是治病,而是勾心斗角和互相倾轧。一心只扑在医理上的夫妇并未发现危险笼罩。 事发时,大着肚子的她浑身染血抱着他的脖子狠狠道:“救我们的孩子!” 那些人早就摸透了他的身世,知道他是妖,还用了下作的手段对付他。否则,他也不会捉襟见肘。 就算自损妖元拼命,最多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第30章 千草镯·元魄石 他现在所剩的力量,连个大人都带不出去,但带走她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是来得及的。只是,如此就等于是放弃了她…… 且能带走的,也只是孩子的妖元和魂脉。 “听着,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你不可能把我带出去,也杀不了他们,所以,你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离开,是最坏的打算中最好的选择了,长风!” 她把一只镯子放到李长风手中,柔软的眸子里是坚不可摧的刚强。 “你是千草集,是记载万千药草的典籍……又同我研习多年,就算我们的孩子尚未足月,你亦能护她(他)的,是不是?” 李长风染血的脸绷得紧紧的,像一块被撑即将破碎的鸡蛋壳。 术士和杀手们还在往里冲,远在长安殿的皇帝即将驾崩,已无命可续、摧枯拉朽的他根本无力管这里。 夺位者正期望这两个能让枯木逢春的医士和药师彻底消失…… 不能让老皇帝再活下去,江山需要新的血液! 当所谓的“正义”和阴谋凑在一起,纵然是身负比人类还强的力量的妖物,也敌不过那些想要吞噬一切的人心。 “啊——”李长风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血海中崩溃。 “长风!长风!”她背上还插着染血的羽箭,腿上也中了两刀。但和他浑身的伤和符咒比起来,不过是小伤而已。 可惜,这对一个怀着身孕、无力出去的孕妇来说,已经足够致命。 双目爆红的他咬破了唇瓣,紧紧搂着自己的妻子。 听到她的呼喊,他又垂下脸看她,眼神里全是不想走的无奈。 “再不走,我们尚未出世的孩子就要胎死腹中了,我想要她(他)自由!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啊!” “你带上孩子,离开……你们活下去……活下去……”她把手镯使劲塞给他。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一口将自己的气血封死。她自尽了,怀着仁慈之心来到这个狼窝虎穴,以为救了高位上的皇帝,借由那人的手可以救更多人。 有皇家的支持,可以调制出更多、更好的药方。 不曾想竟等来如此结果! 李长风呆愣数息,沾着血渍的手将那个镯子握得滚烫——那是成亲时他亲手赠与她的元魄镯。 元魄镯出自他的故乡,忘川。 算是故乡吧?当初书写《千草集·长风录》的药王就是在忘川将它完成,之后成了隐世药神的。 忘川不在三世之类,是和黄昏裂缝性质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地方。 一条河,一棵树就是全部。简明单调得见过就会忘记,所以才有忘川这个名字。但那颗树上的树脂坠到忘川河中,与河水相遇变回凝结成形。 形成似玉,但又不是玉的石头。 便是元魄石,元魄石不附灵时可消万毒,养精气。能活百岁者若能得一块元魄石,寿命长到三百岁也是可能的。 戴着元魄石再勤加修炼,活上千八百岁亦为正常。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初代药神才知晓,只是,初代药神早已逝去。而他修成人形又极晚,并未将此事说给谁听过。 不是自私,而是行善。 忘川出现的地点极其诡异且不易到达,要取元魄石最简单的代价就是付出这条命。神仙尚有差距,其他生命就更罔提。 他拿到这唯一的一块,也是九死一生才到手,这还是他是忘川的“老熟人”的份上。 李长风从眉心取出一株草叶放进元魄镯中,而后放下妻子,用妖力抽出孩子的元灵和魂脉封入镯子,带了出去。 他走得不顺利,差点残废了。 但活了下来,也护住了镯子。休息一阵后,他彻底离开了皇都,走到司幽国最偏僻的国界之外。 用十年的时间,在一片灵气充沛的林子里种下了几千种药草。 每一种,都是《千草集·长风录》中记载的原型。孩子的元灵和魂脉被他散在这些药草中。 而封了一片草叶的镯子被他带回皇城。 之后三年,皇城内疫病蔓延,转眼成了空城。各地分封的诸侯王切断一切和皇城的来往,皇城成了死城。 当初伤过他们的人,没一个活下来。 有长着翅膀的妖飞过皇城上空,曾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一把火烧了那里。再后来,南渊郡王德高望重,被推举为皇帝。 司幽国旧都被弃,新都立在最南方。 而那片种着几千种药草的林子相距最近的司幽国边境小村子里,多了一个大夫。姓李,名字嘛,无人知晓。 只知他医术高深,又懂些驱魔术。就是不修边幅,有些邋遢。 替人看病从不收钱,但会收一些吃穿住用行需要的东西。许多年后,他依然住在那里,村子里的人依然记得他是搬来数年的大夫。 除了林子里一些名长点的妖物外,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已经数百年。 那些药草除了吸收林中的灵气,他也常去看。而今,损耗太多,妖力渐渐散了,连一个老树妖都差点镇不住。 当初请他帮忙随时看着孩子何时“出世”,李长风多次帮他扛下一半的天雷。 它被被劈死,却变得长舌了。还刻意隐瞒了千草出世的消息,亏得当初他把“千草”这个名字告诉老树。 要不是带着时彦的一次偶然查看,他都不知道千草已经出世。 “师父,我知道你为何会说那句话了。”时彦端起酒,郑重认真的敬给李长风,“师妹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她是自由的。” 李长风一口饮尽,突然将手指按在时彦的眉心上。 “时彦,她自由开始之时,就是你护她之日。可还记得?”他看着对面呆住的时彦,苦笑。 抽手时,指尖夹着一片草叶。 而时彦却像泥巴人似的倒地不起,李长风端详着草叶,叶片中央有一条紫色的经脉。那是封印。 此封印封存的,是他的一片元灵保存的回忆。 这份回忆全是千草出生之前的事,关于他自己,关于千草的娘亲。他没有骗千草,他真的是她的爹。 第31章 千草镯·镯子 可惜,怎么说那丫头也不信…… 时机未到,这份回忆也不能交与她知晓。千草是他的女儿,她的妖力特性他再清楚不过。 千草集的妖力,用对了,是药。用错,则是毒。 她现在虽有了她娘亲的九成掌控药方和调制的能力,但尚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历练过的妖生,无法沉淀出波澜不惊、山崩不惧的沉稳。 他答应千草出去游历,并不只是尊重亡妻的遗愿,还有他自己的打算。 “不过,这打算还有些需要修改的地方。”李长风掏出一个锦囊,把封印的草叶放好。 再看地上的时彦,哪里还有人影? 他躺过的地方只余一只莹润透亮的镯子,似玉但又不是玉。正是当年的那只元魄镯,熠熠生辉。 李长风将它捡起来,托在掌心里。 “好大的酒气。这小子是才喝这么点酒,至于吗?!”他用手在脸前扇了扇,笑道:“小子,算你走运。你也自由了。” 手里的镯子懒懒翻了个身:“师父……你说什么?”带着睡意的声音。 “说你运气好。”李长风笑笑。这小子本是他用妖元滋养元魄镯而化形的妖,不过因着出自忘川那样毫无妖气的地方,时彦自化形式开始就没妖气。 加上李长风曾偷偷把他放在一户膝下无子的老人家里养着,就染上了人的气息。 三岁时,老夫妇实在无力抚养,李长风趁机将他接回。并隔三差五去看一眼那双老夫妇,直到他们离世。 时彦,在其还是个镯子时,他的任务是尽最大力量护着李长风的妻子。 现在,这只镯子化成人形。李长风用妖术植入他脑子里的意识,是要他穷尽一生保护千草。 不过随着千草和他一同长大,李长风心里的打算和脑子里的想法渐渐有了偏差。 时彦现在不是镯子,是妖,有生命的妖。他也是在自己眼底下长大,同孩子一般的存在。 尽管他身上没有妖气、又资质甚佳,很适合修习驱魔术。 尽管李长风不遗余力用治病续命交换了许多驱魔术的修习之法,时彦也学得极好。 尽管时彦果然受潜意识里的妖术影响,无时不刻都牵挂着千草。甚至还动过辞官去寻她的念头。 但他不是工具,李长风终于扳倒藏在自己心里许久的决定,解了时彦的束缚。 这片草叶其实有两重封印,其一,草叶里封存着李长风的记忆。其二,草叶本身就是他放在时彦脑子里、用来暗示他保护千草的妖术。 草叶本身也是一重封印。 拿出草叶,时彦将来的一切选择都将会按他自己的心志来。只是……李长风叹口气。 拿出巾帕试了试镯子,李长风将它拿回屋子,小心翼翼留在床上,又扯过薄被子给它盖好。 一个大男人小心给一只镯子盖被子——看起来既诡异,又温馨。 他重新在家里点上驱蚊的药香,移到房屋中央。这才端着罩了白纱的烛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现在的时彦不过只是只镯子,无需在意蚊虫叮咬。但李长风还是那么做了,多年的习惯,改不了。 圆月下,树影里,李长风借着烛光奋笔疾书。 如墨的青丝被风吹开,露出底下的一层灰白。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声里,一只萤火虫落在小院墙上。 翌日,时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师父的家里。枕头边还有一封信和一个锦囊。 信封上写着吾徒时彦亲启,屋子里,年轻俊逸的男子拿着信封沉默而立。不好的预感,无端端冒出来。 时彦摊开信封,心脏越跳越快。 他迅速扫了一遍信,又似不确定的重新回看两遍。“我其实是妖……我只是一只原名叫元魄镯的镯子?!” 李长风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写出来了——在他弥留之际。 信中,他给时彦道了歉。身世的真相和自己选择的权利,他都还给了时彦——我时日已尽。 李长风如是写。 他是书妖,初代药神亲手书写的典籍。自千草出生、开始学习时开始,他的寿命就像摊在太阳下的小水潭,肉眼可见的迅速缩小。 若是别人把《千草集·长风录》里的文字誊抄一遍,倒也不会有什么。 可千草是他的血脉,继承了他的妖力。这份妖力的继承不需要特殊的方法和仪式,只要她长大即可。 而他教给千草的,是千草的娘亲的本事。 诊病救人,研调药方——是医者,更是药师。如今,千草开始离家历练,成长就更为迅速。 近日,李长风已经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近。 他本想过了中秋就去官府一趟,找到时彦,将他脑子里的草叶拿出来,把一切告诉他。 可时彦却自己在中秋夜来了。 正好,省得他还要花力气跑一趟。只是没想到拿下草叶会耗费那么多妖力,一下子就把他最后的力量用尽了。 好在并是一点点虚弱下去,给了他留下这封信的时间。 时彦看着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石桌,手里的信纸被他攥得起了深深的褶皱痕迹。屋子中央,躺着一本书。 书很旧,时彦甚至不认识书面上的字。 但他知道那几个字是什么,一阵秋风从窗户灌进来,掀起书页,里面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时彦叠好信纸,捡了锦囊塞进怀里。 他捧起书,在院子那边的桂树下垒了一座新坟。累得满头大汗,他却没有歇息的意思。 又去厨房炒了新的菜肴,飞奔到街上买酒。 忙完后,已是日落西山。时彦拍开封泥,把坛子里的酒全部倒在坟前:“师父。其实你拿不拿掉封印都一样。” “我放心不下千草,我会去找她。师父,你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妖力。”时彦一边烧纸,一边说话。 他没有哭,一滴泪都没掉,可整个人看起来却那么悲伤。 “你让我有机会见到师妹的时候,把草叶交给她。这种事,应该你自己来才是啊!你这个狡猾的老头子。” 时彦丢纸钱的手顿住,火苗熄灭,只余点点火星。 他咬紧牙关,只不停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狡猾的老头子。”仿佛这几个字才是他的眼泪,断都断不掉。 又有好几个人前来求医,看见时彦这副样子,和那个新坟,那些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叶子在时彦怀中的锦囊里静静躺着,却像是会呼吸。 消息在村子里传开,竟来了不少人。捐钱送物的都有,但时彦一个没收,他们就把东西放在坟前。 第32章 千草镯·日暮 你留恋一个地方,往往是那里有等你回归的人。时彦在院子里站了一阵,终是转身关上了柴扉。 新坟上落了一层厚实的金色桂花,醇香的气息就像老头子常饮的酒。 时彦走到坟前,跪下,扣头,然后痴痴瞧着墓碑,喃喃道:“师父,你说我对师妹的关心和保护是因为你的术法。” “可你已经把术法解了,为何我还是放不下她?师父,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他苦笑。 按理说术法已解,那他就会对千草毫无留恋和关注才对。可料理完师父的后事,回到官署的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她现在的处境。 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会不会遇到他在官署时抓的那些个恶妖。 或者,是那些比恶妖还要多的坏人。 时彦总是止不住自己的想法,特别是师父离世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师父把装着草叶的锦囊给了他,就是说还会再见到千草的吧? 心里还是有些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开心的。 为什么呢?时彦想不通。可他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得去找千草,念头的终点是辞官,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顶着一顿骂出来的。 只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心情倍感轻松,仿佛即将要去赴一场盛会。 离开前,时彦又去了一次师父家。院子还是那个样子,只是落叶变多了,他提着新买的菜走进去。 打扫,通风,劈柴,烧水,做一餐不怎么好吃的饭。 每一件事他都做的极其认真,像是要娶新娘子似的。忙完的时候,已是日暮。把饭菜端到坟前,他一个人对着一座坟,喝酒吃菜。 最后,回院子提了包袱和最后一坛桂花酿。 关上柴扉,把桂花酿埋在坟前。说一些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时彦把剩下的纸钱烧尽,忽然笑道:“老头子,我走了。” “我去找千草,她除了行医治病什么都不会,我担心……不管这是不是你的术法,我都会去。对世人和其他生灵来说,医者众多。可对我们而言,千草只有一个。” 时彦拍拍衣袍站起来,鞠躬道:“对不起,我辞官浪费了你教授驱魔术的心血了。” 说罢,他走向拴在院子外面的骏马,绝尘而去。千草在哪,时彦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会找到她。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身边的时候跟不存在一样。 可对方忽然消失后,生命里却像是缺了一块。时彦循着自己的感觉,在南之地奔波,很奇怪的寻人方式,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能感觉千草走过的地方。 终于,在一个叫乌衣镇的地方他遇到了千草。 即将被烧死的千草…… 整个镇子的人像是麻木的冰柱,站在镇子中央用来赶集的那块空地上围观她被烧死。几个术士手持火把,像是在等待最佳的点火时机。 而他的千草此时正被绑在贴满符箓和插着捉妖宝器的架子上,浑身是血。 被血渍染花的脸毫无生气,只是那双含着不解的眸子里还有活着的气息。可惜,她的不解没有谁站出来解释。 解释她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接受火刑。 “千草!”时彦冲到血腥气最重的地方,直接凌空而起,踩着围观人群的肩膀和脑袋扑过去! 这一声熟悉的声音让千草的眸子亮了一下,但又很快熄灭。 从被抓起来的那天开始,她就产生过许多幻听,现在定是和那些时候一样,都是自己的幻听。 “千草!” 又是一声焦急的呼喊,这回,声音近在眼前!她散开的视线迅速朝声源集中,眸子张大,许久不曾开口的嘴巴动了动。 “时彦……师兄……”千草怔怔看着被术士们挡住的时彦。 人群开始喧哗,时彦三两下打翻那些术士,挑开法器、毁去符咒,伸手接住遍体鳞伤的千草。 “千草,这些都是他们做的?!”时彦双目爆红,额头的脉搏噔噔噔跳动。 她扯了扯唇线,想笑,却因为干涸的血渍让整张脸变得僵硬,笑不出来。有术士围上来,他们冲时彦吼着。 吼什么,时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现在只在乎怀里的千草,还有心理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这群混蛋!竟然将你伤成这个样子……” “千草,等我一下。”时彦扬手,立时有五个式神从上方落下。 对面的一个术士大惊失色,脸上的怒意却没消去。他挥着剑,嘴巴不停动着,时彦根本不想听他们的话。 可他却看出那术士的嘴型是在说:“和恶妖为伍,其罪当诛!” 恶妖?千草是恶妖的话,他们又是什么?这些围观的人又算什么?!时彦明明看到有些稍大的孩子挣扎着流眼泪。 可他们却被大人困在怀里,死死捂住嘴巴。 人群里也有面色悲伤的女人或是沉默的男人,但他们的身体却是麻木的,连出声制止都没有。 时彦是优秀的驱魔师,更是观察力出众的官署成员。 虽然现在辞官不干了,但并不能说他的能力也一起没了。确切来说,因着迫切需要寻找千草,他的本事又精进不少。 “废了他们!留口气即可,问出缘由。”时彦咬紧的牙关里,狠狠挤出这句话。 式神们腾然消失,刑场瞬间变成修罗场。时彦抱起千草,光明正大离开,人群再也顾不上围观,纷纷惊叫着抱头鼠窜。 “这才两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 时彦找了个宁静的地方安顿千草,亲手给她治伤。虽然他精通驱魔术,但并不是对医术一窍不通。 笨是笨了些,但还是懂不少的。 千草已经被他擦干净的脸苍白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突然就把我抓起来了。” 时彦叹口气,忽然庆幸自己辞官跑来了。 “人心叵测,你怎么……算了,你且好生养伤。以后,我来保护你,只要我在,不管是人是妖,都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你。” 他像个无可奈何的兄长。 千草呆看着他,如同刑场上的那股子疑惑又冒出来:“我和大家一样,流着红色的血……” 第33章 千草镯·伤 “没有杀过一个人,甚至没杀过一只动物。就连林子里的凶恶妖怪都没这样对待我,他们为什么要烧死我呢?” 一个简单的问题,时彦却许久都没答上来。 他把千草的手捧在掌心里,想让自己的存在成为支撑起她活下去的力量。联想到自己在官署的这些年遇到的那些人和妖,时彦想出了答案。 “千草,那是因为人类是极其复杂的生命。”时彦轻声道。 “复杂?”她动了动泛着青紫的唇瓣。 是挺复杂的,她来乌衣镇半年,每天都在做一件事:施医赠药。不管是古稀之年的老人,还是刚出生不久的稚子,在她手里就没有治不好的人。 包括受伤生病的猫猫狗狗,她也会顺手治好。 不论贫富贵贱,从不收钱,最多就是收一些吃食和衣裳。药是自己采,医具也是自己修。 偶尔需要买一些刀和针,她也用施药来换。 从茅屋出来,千草就是这样历练的。自由,但又快乐的活着。有些累,可每每瞧见病人祛除病痛之后的模样,她就会认为这是值得的。 身上的药香掩盖了她的妖气,加上是在认同妖物的司幽国,她这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什么难处。 最多就是一些小蟊贼想要偷钱、或是山匪拦路,但她只需一剂药粉就可让他们昏睡。 武器伤不了她,伤她的是人心。多疑、残忍,恐惧的人心。 “人类看起来繁荣,却也是脆弱的生命。因为脆弱,所以才想要变强。他们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不管是修炼还是建立武力都会成功。” 时彦给的答案,像是摸不着边际,但又息息相关。 他倾身替千草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又擦去她额头渗出来的汗珠:“对于他们认为无法掌控的力量,都会想尽办法除去。” “在司幽国,人和妖怪尚能平起平坐。但朝中大权却没一个是在成为官员的妖怪的手中。还有远在北之地的楚国,在那个国家,术士的地位极高。妖物不是被操控,就是被诛杀……” 千草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 她想到了自己被抓起来之前的事——彼时,正是一个月前的“黑暗之际”。乌衣镇上的人们开始出现高热不退的怪异症状。 之后,他们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溃烂。 且还是一传十、十传百的那种疫病。千草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但好在她曾学过,应对起来倒也不惊慌。 就是药草的存量不够。 疫病蔓延又极快,寻常方法是无法阻止了。不得不动用她的妖力……千草毫不犹豫做了决定。 她是从几千种药草的灵气中诞生的妖,本身就是数不清的良药。 千草的医治速度加快,但实际情况是,镇子上还没生病的年轻人也帮着采药,药材都不够用。 偏是这种时候,疫病被控制住了! 她却每天都疲惫至极,但还是咬牙坚持下来。千草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会这样坚持,她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会选择这么做。 对了,被抓的那天之前,她施术救人时妖力不稳,双手变成了草叶…… 虽然当时的病人面色惊慌承诺不会说出去,第二天她还是被不知何时来到镇子的术士绑走。 千草连逃走都做不到——控制疫病已经消耗她太多的妖力。 他们认为疫病是她故意散播的,因为她是妖物。想用这种办法来提高自己的地位,然后让这些人把自己当成神。 但她的这种“做法”也害死了那些来不及救治的人,所以她是恶妖。 千草不知道他们如此猜测的依据出自何处,但她每一次反驳都会换来一顿毒打。为什么会这样呢? 现在她明白了。 是他们自己惧怕她的力量,所以就胡乱猜测一通,还自以为很有道理。但这就能成为草菅妖命的理由? 草菅妖命,听起来是个好笑的说法。 千草闭上眼,深吸口气,带起无数尖锐的痛感。 “师兄,谢谢你。”她再睁眼,眸子里的光正在慢慢恢复。但时彦不允许她多说话,休息最重要。 千草只好乖乖听话。 他关上门走出去,式神们早已等在门口。“去那边说。”时彦挑了个千草用妖力也听不到的角落道。 “所有的术士均成为只剩口气的废人一个,他们对付千草姑娘的理由是钱。” “钱?”时彦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是村民花钱请的吧?所以他们才那么卖力要杀千草。” 说到这里,被压在时彦心里的怒火又窜起来。 “有人花钱请术士杀千草姑娘,但那人并不只是乌衣镇的人。术士们只知道拿钱杀妖,和杀手是一档子事。” “不只是?”他冷下脸,“怎么回事。” 负责上报消息的式神整理一下情况,道:“他们是在赶赴乌衣镇杀千草姑娘的途中遇到前去寻术士的乌衣镇人。就顺便收下两份钱。” “……” 时彦皱着眉:“毕竟是些本事不上不下的底层存在,为钱做什么都不稀奇。收两份钱,乌衣镇的人也不干净。” 不过,千草也不像是会树敌。竟还惹到一个特意从别处花钱雇术士杀她的人? 肯定是哪个医馆的老板,见不得千草施医赠药。时彦冷笑着挥退式神,低喃道:“真是心胸狭隘,千草只是游历,并不多做停留,何必赶尽杀绝?” “把这个买凶者找出来!有劳。”时彦对着空气说罢,转身离开。 墙上附着的几团影子嗖嗖离去,或飞上天空,或隐入地下。他们再回来时,千草已经好得差不多。 还顺便带来乌衣镇的消息。 被千草救治过的人,活了九成。剩下的那些后来染上疫病的人没一个活下来,全死了。 那里一直在办丧事,每天都阴沉沉的,哭声不绝。 千草听后面色不太好,时彦大大咧咧笑道:“活该!要是他们当时举全镇之力对抗术士,哪里会有今天的结果?” 千草微微一怔。 时彦继续道:“千草,是他们先抛弃了你。你不必难过。” 第34章 千草镯·复苏 是呵,有什么好难过的?自己不遗余力想要将他们从死亡手中抢回来,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现在他们尝到苦果,那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她何必心生悲悯? 该被悲悯和救治的,是那些真正值得她出手医治的人和生命。而不是这种你给他救急,他却给你一刀的混蛋! 想是这样想,可千草还是会难过。 毕竟是捧出了心去帮他们的啊!瞧见她这副欲哭无泪的难过模样,时彦牵起她:“走,我们去采药去。” “啊?”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扯着出了门。 这里是距离乌衣镇不远的一个荒村,屋子不少,但一个人都没有。东西还在,只是落了灰。 是个适合落脚和静养的地方。 时彦挑了最大最好的青瓦房,甩出几个纸人打扫干净,用来安置受伤不轻的千草。这户人家应该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厨房都比别家的土墙草屋好。 且距离山坡和河流也近,采药捉鱼什么的,轻而易举。 比如就像现在这样,带着千草去山上采药散心。她呼吸着久违的山间气息,脸上果然浮起了一丝笑容。 千草被师父按照师母的个性来培养,自由是自由了。 但她纯粹坦率的个性也容易受伤,这也是时彦一只担心的地方。有时候,最伤人的往往不是刀剑,而是在心上撒把盐。 “千草,看这些药草的丰茂,今天我们必定满载而归!”时彦抱着一堆药草,咧着嘴笑。 “还要筛选呢,剩不了多少。”她认真挑选可用的,不可用的那些需要种回去。 时彦挑挑眉:“要那么多做什么?以后,你治病都挑着来,不管是人是妖都如此。人和妖怪得收钱,那些小动物嘛,就算了。” “师兄?”千草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些。 师父(虽然一直强调他是她爹)一辈子,不都是在做施医赠药不收钱的事?虽然遇到乌衣镇这样的事让人很难受,但…… 正想间,时彦打断了她的思绪。 “千草,一味的慷慨,就算是药神自己也做不来。否则他不会容忍世间有如此多的病痛。”他放下根系完整的药草。 从中挑出一根瘦瘦小小的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药神把药材丢在山坡山、丢在水里、丢在任何一个地方,但不是每一个生灵的嘴里。千草,你在做的,是神都做不到的事。不对,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做。” 时彦说着,又把手中瘦瘦小小的药草种回去。 “你亲手挖药,付出了心血和力气,知道得来不易。所以才会想出每一回都要挑最瘦小的药草种回去这种办法。” 时彦拍着土,用衣袖抹一把额头的汗。 “其实,这种药草并不小。只是和其他的比起来,它算是尾巴了。还有后面的,会不断有属于‘瘦小’的药草被挑出来。只为了将来能快些找到药草。” 千草呆呆看着他,心中百转千回。 “师兄,你是想说。我太轻易给他们治病,所以他们不会珍惜?要他们自己体会到辛苦?”她尝试着说出自己的理解。 时彦笑:“我以为你的脑子只在治病救人上好使呢。” “可他们是——病人。有时候,稍有拖延就再也回天乏术了。”千草苦笑,生病,已经是在吃苦了。 “所以,你要收钱。”时彦用沾满泥土的手捏了捏她的脸,“要是有了钱,你就可以买到许多药材,以防万一。” 千草本想拍开他的手,忽然觉得此话很有道理。 “师兄,你说得对。若是在乌衣镇时我又足够的备用药草,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到被人发现真身。”她缩缩脖子,因被他捏着脸,说的话不是太清楚。 不过,时彦是听明白了。 他状若星火的眸子暗了一下,笑道:“也差不多。总之,师父慷慨,是因为他老了,见惯了生死,所以懂得珍惜活着的生灵。” “当然,人家是不是同样感激他的慷慨就不知道了。太过轻易得到的,没人会珍惜。你要一直浪费自己的心血?” 为那些狼心狗肺的混蛋,不值得! “师兄,谢谢你。”千草抿了抿唇,终于露出打心底里而出的笑容。时彦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有时候,吃一堑确实是为了长一智的。 从此之后,千草凡是出手诊病,必会收取诊金。药也不再白施,而是依据家庭境况收取费用。 有时彦的式神在,富人想装穷那是不可能的 千草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医者,她还是会施医赠药——但对象必须千挑万选。时彦也干起了除恶妖的活计,日子过的也算是平稳。 就是那个曾经花钱买术士杀千草的家伙没找到。 好几个身手不凡的式神出手,都被他把线索抹得一干二净,连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这成了时彦藏在心中怎么都放不下的石头。 历练还在继续,千草却渐渐变得越来越严苛。 她依旧会认真治病,但若是前来寻医问药的病人同她装可怜、或者责难于她,都会落得个活不过十二个时辰的下场。 时彦此时才明白,用对了地方的是药,用错了地方的是毒! 千草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可他的担忧又再次浮现。要是千草滥杀成性,该如何是好? 不!不会,千草那么善良…… 时彦看着躺在自己脚下的尸体,浑身发冷。他看了看那边正在专心调制药方的女子,艰涩道:“千草,他为何死了?” “哦,他是个骗子。说自己心里难受、堵得慌,感觉像是要死了。可他明明没病。” 千草撇撇嘴,不屑的瞥一眼地上那个已经气息全无,面色青紫的人。对方很年轻,二十来岁的模样。 时彦让式神带走了尸体,细查之下,才发现男子得的应该是“心病”。 他是个不善儿女之情的人,但一直在意一个姑娘,而今那姑娘嫁给他人。可他并不知自己心里会堵得慌、难受,是吃醋了。 千草却…… 时彦挥退式神,伸手握住男子冰凉的手。片刻过去,有光点从他身上浮起,在皮肤上游移,最后从手臂钻入那人手中。 第35章 千草镯·药者·毒者 师父为何会那样教导千草,时彦此时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明白过来。 药者,毒者,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过去,师父尚只是一本修成人形的药典,便足以杀人屠城。 千草又是尚未足诞生的月份从娘胎中取出,养在几千种药草的灵气里。 以她的能力,若是不能掌握好自己的心性,完全可以灭掉南之地的所有生灵!所以,师父才身体力行教她向善…… 一个经历过世事黑暗的老妖怪,办自己的孩子养成了至善的存在。 现在,师父的心血算是白费了。时彦的一番苦心孤诣的规劝和开导,反倒成了打开千草万般情绪的钥匙。 可——这就是错的吗? 千草就该心怀善念,最后却被恶人害死?时彦死死盯着爬上男子手臂的光点,总觉得左右都不对。 他不想千草滥杀无辜,也不想她死…… 时彦胡思乱想着,忽然,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上传来微弱的动静。是脉搏!他惊愕的再感受一遍。 没错,就是缓缓而动的脉搏! “总算是,活过来了。”时彦白着脸笑,只要人活过来,就算不得是千草乱杀人。听说冥世会判各种罪孽,如此,将来千草也不会受苦吧? 唤出式神,时彦命他们暗中将人送走。 “你没事吧?”留下来的式神皱着眉看他,时彦摇头,挥手示意他离开:“我想休息片刻。” 千草的生意越做越大,挑病人的目光也越来越犀利。 当然,用起毒来也是更加顺手。时彦的身体却迅速变差,他担心自己随时会丧命,想把师父留下的叶子给千草。 可惜他自己也明白,现在更不是时候了。 千草很忙,总在医馆的时彦都很少看见她。但他的式神总是能隔三差五从不同的地方给他带尸体回来…… 时彦骨瘦如柴,握着锦囊轻声在油灯下叹:“千草!” 恰时,房门被人推开,一阵风灌进来,差点吹灭豆大的灯火。“你怎么不点蜡烛?”熟悉的声音传来,时彦握着锦囊的手紧了紧。 “师兄,跑堂的那小子说你病了。原是真的。”千草走过来,抓过他的手就把脉。 时彦想收回手,却没什么力气,只好急道:“没什么事,就是吃不了多少东西,瘦了些。” “病人最忌的就是吃得少!师兄,你的身子已经空成这样,怎么不早说?” 确定时彦的脉象之后,千草忽然紧张起来,又是翻眼皮又是喊张嘴的将他彻底检查个遍。 “我真的没事!”时彦挣扎着,锦囊掉在地上。 他变了脸色,想抓起来时,却被千草抢了先。“师兄,这是什么?怎么会……会有我爹的气息。” 千草握着锦囊,错愕看着时彦。 “不过是个装东西的袋子,千草,快把它还我。”时彦刻意摆出无奈的表情,将手掌摊在桌上。 “我不信。这上面的妖气很奇怪。”千草变聪明了。 时彦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耐着性子压制自己心里慌张诱哄道:“那不过是师父送我的临别礼,当然会有他的气息。快,还我。” “师兄,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爹他,真的还好好的?”千草突然转了话锋。 她明亮的眸子里,有什么他不熟悉的情绪正在蔓延,像冰冷的蛇。时彦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差点保不住。 “千草,师父他自然是好好的。”他说着话,目光看的却是锦囊。 “他死了。”千草毫不留情回击,神色幽暗,“师兄,我总是梦到那个地方。所以趁着出诊的空隙去了一次。” 那里只有落满叶片的院子和一座孤坟。 立碑人还是时彦,可时彦却骗了她。时彦说他还活着,呵——还活着?!那坟茔又是怎么回事? 时彦一时无法,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 “师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可是,你是我的师兄,你骗我,必不是为了害我。师兄,你也该说实话了吧?” 千草冷冷看着时彦,锦囊在她手中化成飞灰。 是有腐蚀性的毒药,轻易就化掉了锦囊。不过,里面的叶片被千草用妖力保住了。“叶子?” 千草瞧着躺在掌心里的草叶,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不错,师父辞世了。”时彦耷拉着肩膀,别开脸,“但他从未说谎,他是你的生父,千草。” 她捏着草叶,不说话。 “他希望你自由,希望你心怀仁慈。不过,我不想看到过于善良而变成懦弱的你。”时彦的声音很轻,像一阵扫过的风。 千草摩挲着草叶中央那条紫色:“你可以放心了。我现在足够坚强。” “不该是这样的,千草。”时彦猛地站起来,却又因为头昏而倒在椅子里,他自己动手做的椅子。 他和千草,一妖一个。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把草叶拍在桌上,“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时彦一愣,抿紧了唇不说话。 “师兄,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不想……”千草咬了一下唇瓣,努力把奔涌而出的情绪憋回去。 好一阵,她才接着道:“师兄,你给我说说是不是你的灵力都被用在养这片草叶上了?” “身为人类,就算你是力量强大的驱魔师,也不能随便罔顾自己的性命!” 千草说着,忽然生气了。脸上是愤怒,眼睛里却是浓到可以让人窒息的担心:“你知道人类有多脆弱吗?!” 有时候,她只是随便施一点带着妖气的药粉,他们就死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千草。是我自己时日无多了。”时彦这才想起,千草并不知道他是个妖怪的真实身份。 千草忍不下去,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双手撑着他的肩膀。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时彦:“师兄,你无灾无病,怎么可能时日无多?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千草,有句话,我一直没机会对你说。”时彦笑笑,“你别再随意杀那些无辜的生命了。” “你别扯开我的问题,回答我,师兄!” 第36章 千草镯·知晓 “我没事。谁定下的人无灾无病就不会死?”时彦别过头,奋力看桌上的草叶,“千草,答应我。” 她凑过去,狠狠道:“我偏不!” 话虽狠,人却怎么都凶不起来。千草忽然靠在时彦的肩上,双手环过他的脖子,抱紧。 “师兄,我看到我们的家里只有一座孤坟时,我才知道我有多想他……” 时彦张了张嘴,眼睛瞬间花了。氤氲一片。他缓缓抬手,轻拍着千草的后背:“没事,我在呢。” “……”千草没说话,手上的力气却猛地加大。 差点把时彦勒得翻白眼:“咳咳咳咳——放手,千草,快放手……喘不过气了,我喘不过气了……” 她的动作在他一阵挣扎后温柔不少。 只是松松挂在他的脖子上,可她却任自己滑落,蹲在他面前:“师兄,我是医者,更是药师。” “哈哈哈哈,被发现了。”时彦故作不自然的笑着。 千草却猛地揪住他的衣裳:“你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一清二楚!师兄,究竟是谁让你伤成这样?!” 她仰着脸,长大了的,带着女子特有的柔美的轮廓的脸。 只是那双眼睛,似一双能剖开他心口的手,让他的想法无处可藏。千草真的长大了,彻底的长大。 “没有谁能伤我。”时彦覆住她的双手,慢慢扯下,包裹在掌心里。 千草仍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她的眸子里是明显的不信,都快要……快要不久于世的家伙,还想骗她? 她就那么好骗吗?! “把我变成这样的,是我自己。”时彦笑着,心里忽然觉着自己能在此刻看到她,真的很幸福。 千草正要说话,却條地发现自己手上有了动静! 有什么东西正从时彦的手上传过来——是细细小小的光点,流水一样“淌”出时彦的皮肤,“流”上她的手。 “时彦,这是、怎么回事?”千草瞠目结舌,连称呼都变了。 时彦的笑容更深,或者说,他很是喜欢她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我其实和你一样,是妖。”他说。 “不可能!”千草猛地抽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时彦呆呆看她一阵,又看自己的手,瞳子里映出手上的光点:“我没骗你,我的真身是来自忘川的一块元魄石。” 说着,他拿过被她忽略在桌上的草叶。 “真相就在这里面。”明明不打算现在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可身体此时却总是比脑子快。 千草瞧着草叶,慢慢伸出微颤的手去接。 不过,时彦却往后缩了一下手臂。他认真瞧着千草道:“叶片中央的紫色是封印,我知道如何解开。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随意毒杀生命,是不是?”千草没等他说出来,平静道。 她知道自己够坚强,所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只是,时彦那副随时都会消失的模样让她数次心绪失控。 他露出从小到大只在她面前才有的璀璨笑容:“我的千草还是这么聪颖。” “拿着吧,解除封印的方法是——你的血和你第一次学会的那个药方名字。”时彦把草叶放到她手掌里。 千草捧着草叶,心里七上八下。 需要用血去解开的封印,必定是用血来封印的。不管封印的家伙是谁,解封人的血都必须有同其相同的血,哪怕只是一丝。 这不就坐实了李长风真是她爹的说法?! “第一次学会的药方……”千草忍着心里的震惊,咬破手指按在叶脉上,缓缓念出药方的名字。 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千草彻底呆住。 草叶就那样消失在她的掌心里,在时彦看来,就像是滴在布上的水珠突然浸入布里面那样。 千草的双瞳瞬间失色,像两个没有生命的黑色空洞。 一滴汗,沿着时彦的脸颊滑落。他数次想叫她的名字,又怕出现什么意外,只有紧张看着。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两个半时辰。 刚开始时彦还计算着时间,后来他干脆懒得去管那个让他越在意就越是像在度日如年的东西。 直到天亮,千草才大吸一口气,汗津津的回过神来。 “师兄……老头子他……我爹、我爹,还有我娘……”她语无伦次,惊慌失措的抓住他的手臂。 时彦从椅子上滑下,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千草。” “我都没好好给他做过一顿饭菜、洗过一次衣裳,每一回洗衣裳我都会故意捣乱,时彦,我是不是个混蛋妖怪?是不是?” 千草哭成了个孩子,原来,李长风从未骗过她,他真是她的爹。 绷了许久的时彦也是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变化:“千草,你好好活着,自由的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安慰。千草,你可明白?” “那些衣冠禽兽害死了我的娘亲!” 她的话跳来跳去,要不是李长风曾给时彦写过信,时彦定是什么都说不上来。偏偏此时,是他最想说什么的时候。 “师父已经为师娘报过仇了,千草。你要清醒些,那些人是前朝的人,已经死了!” 时彦最怕的,就是她变成剧毒,毁了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时彦。我就是气不过,人类果然是最可恨的是不是?我们花了那么多力气去帮他们,可最后却不得善终!” “都过去了,千草。他们已经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 时彦抱紧她,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千草,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家人。之于我,你又何尝不是唯一的家人?” “时彦……师兄……” “千草,别再随意扼杀那些本不该死的生命了。他们若是有孩子,那就是另一个你啊。这些话,我一直没有机会同你说。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时彦的声音很轻,但他是伏在千草的耳际说的,所以并不妨碍她听到。 千草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想不出来。确切来说,是时彦的话让她没空隙去想。 第37章 千草镯·苦涩 “可是,我已经……”已经杀了许多人、许多妖,千草咬紧唇瓣,说不下去。 时彦轻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笨,我说过,我是妖啊!我是元魄镯,能延长寿命呢……他们,都没死……” “不该死的,都还,活着。”时彦的声音还未消失,千草就忽地感觉身上一空。 没错,就是突然空掉的那种。所有属于时彦的重量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他身上那种独有的、温温润润的感觉。 视线也是空空的,千草木头似的僵住,像个傻子一样保持着伸手抓着他的动作。 “时彦?”她的心口忽然一阵说不上来的难受,想要撑着地站起来,却在面前看见一只浑身透亮的莹润镯子。 时彦说:“其实,我和你一样,是妖。” 时彦说:“我是来自忘川的一种石头,叫元魄石。” 面前的这个镯子,就是时彦?!她的时彦?!千草伸手去捡镯子,却好几次都被它滑落。 最后,她干脆一把将其抓起,捧到怀中。 时彦!时彦!时彦!心里疯了一样喊着他的名字,可她的嘴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剩下咬紧牙关的哭声。 千草抱着镯子跪在地上蜷成一团,脑门抵在冰凉的地上,浑身微颤。 眼泪在地上晕开,一个草妖,愣是哭出了猛兽压抑悲痛的窒息感。她咬破了自己的唇,血珠浸出来,跑进口中,都是苦涩。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些发现他的不对劲呢? 他明明那么苍白,病弱之气尽显了啊!千草倒在地上,呆呆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她极想冲出去揪住负责照看时彦起居的小厮,毒死他。 但时彦的话还在她的耳边飘荡。 “千草,别再随意扼杀那些本不该死的生命了。他们若是有孩子,那就是另一个你啊。” 另一个我……呵! 时彦,可这世上哪里又会有另外一个你呢? “时彦……对不起,对不起……”千草平躺着,抬起手臂横在脸上,另一只手中紧握着镯子。 她已经没有眼泪,心上却破了个口子,豁开着。 还被撒了一把名为“悔”的的盐,痛得她想要断了自己的呼吸。可自己也死了,还有谁会记得老头子?记得时彦? 千草抿紧唇,就这样在时彦的屋子里躺了一整天。 没人敢来叫她,千草乖戾的脾气是整个医馆出了名的。那些抚了她逆鳞的人或者妖不少都或病或死,原因查无可查。 但对她的惧意也开始蔓延,当然,还有尊敬。 三日过去,医馆里挤了一堆病人、病妖,他们拿着各自的宝物前来寻医问药。但千草连个动静都没有。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你去看看?”账房使唤跑堂,后者苦着脸,不愿意去。 有些病人开始下跪哀求,说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再拖下去就真的没命了,求神医救救人。 跑堂又看平日里总是跟着千草出诊、负责背药箱的小佟。 可怜巴巴道:“小佟,平日里你和先生最熟,你去一趟吧。”他实在是不敢去啊!平日里先生一个刀子似的眼神就足够他提心吊胆一整天。 要不是这家医馆给的钱多,也用不着来受这份担惊受怕的罪啊! 可惜自己家里有一双年迈又瘫痪在床的爹娘,膝下还有三个稚儿嗷嗷待哺。身子娇小的妻子光是照顾家里的一堆人就忙得脚不落地…… 所有开支都等着他呐! 小佟皱起眉,视线在屋子里寻睃,最后落在角落里抱着双膝蹲着的小厮身上:“平安去不是更合适?他毕竟是时公子的侍者。” “也对。我去同他说说。”跑堂越过小佟,后者暗暗松口气。 他哪敢随便出现在先生面前?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说是去给时公子瞧病,可几天过去还没从时公子的房间出来。 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双双都…… 额,应该不会吧?!那可是有神医之称的千草先生啊。脾气是不好了点,身边的怪事也多了点,但给的工钱还是很足的。 平安听明跑堂的意思,脸色明显难看了。 他是医馆中来得最晚的伙计,是个乞丐堆堆里的野孩子,但胆小心细。被时公子捡来的,因为感激,他留在时公子身边。 时公子的身子越来越坏,他焦急之下,才自作主张跑到出诊回来的先生那里说了一通。 不过,平安也知道,以先生的性子,时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必少不了受牵连。 所以才一直缩在这个角落上,睡觉时缩在这,吃饭时缩在这。连他都不知道是等什么,或许是惩罚…… 平安本来就害怕,此时跑堂又过来游说,语意中自然少不了一些威胁。 谁叫他是最晚来的“新人”呢?更何况对方说的也极有道理,先生是去给他的时公子瞧病的,是他请过去的,自然得由他去看情况。 可是,他们焉知他没有偷偷去看过情况?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啊!话虽如此,平安还是不敢在“前辈”面前顶嘴,只好硬着头皮去后院。 他像个生病的虾子,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穿过院子,站在时公子门前。 正要扣门,门扉便哗啦拉开了。里面的人面容苍白憔悴,但衣着整洁,发髻清爽,左手上还带着一个透亮晶莹的镯子。 平安愣了愣,旋即赶紧弯下腰退到一边:“先生好。” “这屋子里的东西什么都别动,等一下你去账房那里领未来三个月的工钱,你自由了。”千草走出来,脸都没转道。 诶?平安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明所以。 “先生,请问、请问时公子他……”平安脑子里乱糟糟的,但还是小跑几步,跟在千草身后。 她停下,头也不回道:“他走了。以后,你没有要伺候的人了,自由了。” 说罢,留下平安一个人在那里发呆。他呆呆看着千草的背影,先生不惩罚他?不责问他是不是没有看护好时公子? 等等,先生她是不是瘦了? 可惜平安还没来得及细看,千草就进了后门,朝医馆正堂而去。怎么觉得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第38章 千草镯·平安 耗尽妖力的元魄镯成了千草不离身的宝物,走哪里都戴着它。甚至还用自己的元灵养着,毫不吝啬的那种。 平安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医馆,千草看他颇有悟性,索性把他收作弟子。 她一身的本事,除了天生的那部分外,都尽数交给了平安。柔弱的少年从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学到三十出头。 账房老死了,跑堂也成了四十多的汉子。 唯有平安越长越出挑俊秀,引得不少没病的姑娘妇人都往医馆里面钻。好在千草改了性子,否则她们又要枉死了。 千草还是那副模样,不老,也不会生病。 就是脾气越来越温和,像杯世事洞明,沉稳醇厚的茶。她慢慢把医馆的打小事务都转到平安手上,自己没事就对着镯子发呆。 平安总是跟在她身边,小佟的媳妇极能生,现在他们已经有七个孩子了。 整个医馆就剩千草不嫁,平安未娶。她有时也会劝一下平安,该娶个媳妇,但平安总以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忙,无心娶妻为由婉拒了。 他还在照顾着不少曾经被时彦救下的人,千草知道,也不说破。 偶尔还在平安没空管他们的时候去看上一眼,那些人和妖怪也是时彦的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啊…… 再后来,千草离开了。 留下一封给平安的书信,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医馆赚的钱。平安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惊不惧,该干嘛干嘛。 就是闲下来的时候,会亲手把时彦和千草的房间收拾干净。 为什么会这么做呢?他也不知道。他打小就是混在乞丐堆里的野孩子,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连抢食都抢不过其他人,甚至是街边的猫猫狗狗,他都抢不过。 但那两个家伙给了他最好的一切,活命的机会、生存的地方,每一样都是他过去不敢奢望的。 平安珍惜现在的一切,也珍惜每一个病人。 千草常说:“医者,双刃也。能救命,亦能杀生,那些草,用对了是药,用错了是毒。” 她的话,平安都记得。这条命还在,就不会忘记。 他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明白自己守不住她——自己视为亲人的师父。那就好好守着医馆吧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千草离开了医馆所在的城,继续在世间游荡。 她手上的镯子从不离身,开心了还会给镯子说说话。遇到灵气充沛的地方,她还会多停些时候,补充自己的妖元之力,顺便给镯子也“喂”得饱饱的。 偶尔遇见病人,也会随手救治。 过去的阴翳成了虚幻的噩梦,渐渐被她甩到九霄云外。直到千草走进一座叫“木鹿”的城。 熟悉的疫病把她拉到乌衣镇的回忆里! 千草本想转身就走,但她手腕上的镯子却忽然升高了温度。她抬起手臂,看着镯子:“时彦,你是想叫我留下?” 镯子没有回答。 不过,千草却是留下来了。她要看看,这件事和当年那个要杀掉自己的幕后凶手是不是有牵连。 时彦,我会把那个混蛋揪出来的! 千草放下手,转个身,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她开始在客栈为人诊治,不过只给药方,药材由他们自己去找,或是买。 她的方子很管用。 就是客栈老板不喜欢她的做法,这会给他引来大批身怀疫病、或是家里有疫病的人。 影响生意。 千草承诺多给钱,客栈老板还是不同意她住在那里。不过,有个小姑娘却把千草接到了她家。 很简陋的屋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不怕这种疫病,但我恨它。”小姑娘一边铺床一边道,“我去外婆家探亲,回来时一家人都没了。” 爹,娘,弟弟,全没了。 千草靠在门上,手指摩挲着镯子:“我的爹娘还有……另一个最亲的人,也没了。只剩下我一个。” “你的医术这么厉害也救不了他们?” 小姑娘错愕,她可是亲耳听隔壁的大婶说她家的人吃了她给的药方就治好了整个城中医馆都束手无策的疫病啊! “再厉害,也会有救不到的时候。”千草摸出一棵草丢给她,“拿去卖吧,算是租子。” 小姑娘蹙了蹙眉,把药草塞回千草手里:“我说一不二,不会要钱的。我有的是力气可以自己赚钱。” 她拍拍千草的肩膀:“你就安心住下来吧!” 千草看着她的笑脸,沉默一阵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小姑娘就像一道光,给她阴沉许久的心开了一片明朗。 “你也无需客气,我也是有私心的……”小姑娘揉揉鼻子,“我不想看到自己认识的更多人死去。这是种可怕的疫病,你给的药方都不尽相同呢。” 千草微微睁大眼睛,这都看出来了?! 确实,这疫病本体虽然相同,但作用在不同的人或者妖物身上出现的状况是不一样的。 所以当年乌衣镇剩下的人才会在能摸清药方的状况下死了。 “我去找李伯写张纸贴在门口,方便大家看到。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在碗柜里找吃的,我记得里面还剩两个煮熟的地瓜。怕凉的话就加水热一下。” 说罢,小姑娘提着粗布裙子跑开。 “时彦,她是个有趣的姑娘。”千草下意识自言自语,嘴角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这是时彦离开后,停留在她脸上时间最长的笑容之一了。 有了固定的地方,诊治也忙起来。 虽有小丫头请来的李伯帮忙写药方,千草还是累得满脸疲倦。好在城中的疫情总算是得到控制。 官署也派人过来帮忙,木鹿城的城主甚至亲自登门拜谢。 带来了不少好东西,五百两银子,一套价值不菲的首饰。从头饰到戒指,样样齐全,且还是适合年轻姑娘佩戴的样式和颜色。 千草本不想收。但一看到忙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的小姑娘,她又咽下了推拒的话。 这些东西,留给这个丫头做嫁妆还是不错的。 可惜,安稳还没来撑过三天。小姑娘就惊慌失措跑来说街上有人谣传是千草释放疫病…… 第39章 千草镯·此一时彼一时 和那时一样吗?千草黑了脸。“他们还说什么了?”她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过愠怒。 可端着水碗的手还是忍不住收紧。 小姑娘白着脸喘气,瞪着明亮的眸子气急道:“他们说你诊病不收诊金,但是收一样东西——寿命。至于是多长时间,无人知晓。” “还说、还说已经有被你诊过的病人死了。是你拿走了他剩下性命。”她一口气说完,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到底是哪家无良医馆散播的恶毒谣言?!” 千草放下水碗,习惯性轻抚着手腕上的镯子。 “不对。这么做的,并不是城中的医馆。”她手上的动作顿住,指尖在镯子上轻敲着。 小姑娘不赞同了:“肯定就是医馆,他们见不得你不收诊金!” “可卖出药的也是他们啊。我虽不收诊金,但我不卖药,病人们都去医馆抓药,他们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些日子,医馆的生意都不错吧?” 千草的话让小姑娘无力反驳,但她还是不甘心:“除了医馆,还会有什么人如此无耻恶毒?” “想我死的人。”千草冷笑,之前在乌衣镇可不就是这样吗? 只不过,那时的乌衣镇有人看到了她的真身,惧怕之下也想她死罢了。木鹿城的事再拖下去,就会是另一个乌衣镇! 小姑娘目瞪口呆:“你,有仇家吗?” “是啊,见不得我医治这种可怕疫病的仇家。我不能再呆在你家了,会给你带来危险。”千草说着,就转身去收衣裳。 她呆呆看着千草,嘴上说不出话,身子却下意识走上去,抓住千草的衣袖。 “我们去报官,官府可不是省油的灯,会将那些混蛋抓起来绳之以法的!躲下去不是办法。” 千草一怔,没想到小丫头年纪不大,考虑事情还挺理智。 不过,就凭官府只怕也是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是躲,而是换个地方和他们斗,毕竟,对方是人是鬼都不清楚。太危险了。”千草扯下她的手,“你是个不错的丫头,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 小姑娘急了,干脆一把抱住千草的腰。 “我不让你走!你是不是救了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要怕那些不敢露面的家伙?我不怕他们!” 千草放下衣裳,试着掰了掰她的手,对方却圈得更紧。 “听着,谭栆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曾和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是怎样狠辣可怕的存在。我不想牵连任何人,但也不会轻易认输!” 头一次,千草完整叫出她的名字。 小姑娘的手臂紧了紧,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那你一定要平安,别收东西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这回,谭栆儿把千草的衣裳全部收进怀里死死抱着,一副不让她“夺”走的样子。 千草哭笑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等事情了结了,就来这里找你。” “但你也要听我的,别轻举妄动。对方可能是官府都难以对付的存在,明白?” 谭栆儿点头。 千草离开她家的时候,天还未黑。她戴个挂着纱帘的斗笠在街上走,寻找那些谣言。此一时彼一时,千草再也不是那个在谣言和陷阱面前毫无力量的小麻雀! 很快,她利用和各种草通灵的能力,知道了更多东西。 别以为只有那些叽叽喳喳的鸟雀才喜欢听事说死,花花草草也一样。它们长时间站在一个地方,无聊的时间多的是。 然而,千草没想到的是,她听到的却是一个惊天消息! 有人想要利用前朝旧事,扰乱司幽国朝政,还旧朝于旧都。他们连说法都准备好了——新朝压不住旧识的妖灵留下的孽障。 疫病频发,就是证据。 乌衣镇的事,只是他们的先行验证——看看能让人恐惧到什么程度。不过,没想到的是,千草能治好这种复杂的疫病。 染上疫病的对象不同,并发症和状况就不太一样。 表面上看还是有些相似,但实际上已是全然不同。必须是每个病者一个药方,现在的医馆还没有能做到的。 除非是药神降临。 可惜,竟然有个不要钱就会给人治病的小姑娘控制住了这种病。自然不让她活下去…… 对方摸查了千草的底细,知道她是妖,立时就花重金买凶除掉她。 本以为顺利除掉障碍的这些人很高兴,一边正式培养疫病病体,一边开始了夺权之路。 然而,刚施放不久,就在木鹿城遭遇阻碍。 细查之下,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姑娘。连名字都没改变!其他的几个城都进行得极其顺利,就是木鹿城,像柄顽固的剑立在那里,折不断。 他们只好故技重施。 只是,这回他们想不到的是,千草早已不是当年的千草。她不仅沿着线索一路找到这些人所在的那座城,还让整座城的人都死在自己制作的疫病里! 没错,整座城的人都是凶手的爪牙——这就是真相。 他们集中在城里,妖物伪装成小孩、或是其他动物。其他人也扮成普通百姓在里面生活。 等待着时机,揭竿而起。 当相似的疫病在这里大面积爆发,朝廷立刻派兵封锁全部的出入口。连城上方的天空都布下穹顶似的结界。 除了不会受疫病所伤的千草,里面没有一个生命幸存。 不过,她活下来却成了最大的悬念。当然,也是最大的疑凶——她身上有灭掉一座城的能力。 特别是那张留了她名字的纸,更是坐实罪名。 她在结界打开后急急赶回木鹿城,实现了和谭栆儿的约定。但谭栆儿却差点死去——她也染上了疫病。 千草拼尽全力救下了她…… 从谭栆儿开始,她一路上都在救这些被疫病困扰的人或者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数不清究竟给了多少药方,损去多少妖力。 她只是木然的救着,遇到一个就救一个。 可不知何时,一直在她手上的镯子掉了。剩下的记忆,就是镯子一边奔逃,一边寻找千草。 第40章 千草镯·千草?时彦? 自那次“妖物毁掉整个城”的事件出现后,司幽国便设立伏妖监,里面供职的全是术士。 连带着整个司幽国术士的地位都得到提高。 伏妖监虽比不上当初楚国的太一楼,但实力也不可小觑。 这些年千草镯东奔西逃,早就忘了被抓多少回,又逃出来多少次。只要被抓,它就藏身在镯子里。 镯子并无邪气,甚至还有一股养生的灵力,所以不会被封印。 这也就是没给这个天然牢房上锁,千千只要瞅准机会,就能带着镯子逃走。从一开始的只在南之地躲藏,发展到往北跑,直到跑进楚国地界。 那边的术士更多,但抓它的却没几个。 只是从司幽国追来的这个朱颜怎么甩都甩不掉,其他那些术士都被它甩干净,就这个人,执着得简直不像人! 千千气得叶子都卷起来。 “那你不该叫千草镯啊,你其实是元魄镯,也就是时彦,对吧?”白霜问,可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元魄镯里面的那片叶子已经被李长风抽了出来,时彦变回去后,怎么会生出草来? 难不成是千草积年累月用自己的灵力养出来的?就像是有些妖族的眷属,千千其实是千草的眷属? 千千细小的五官皱成一团:“我是千草镯,我是千千,我不记得自己是时彦。” “这件事,或许让真正的时彦出来说更好。”曌拿起镯子,放平手掌,妖力催动之下,镯子被一阵光带出去。 落地成形,高挑瘦削的年轻男子,面目温润。 只是,他的身形看起来轻飘飘的,“不扎实”。想是原本属于他的妖力全都用在为那些被千草误杀的生命续命上吧? “多谢!”他朝曌的方向一礼,脸上说不出的——悲伤! 白霜以为,至少他是会感激、或者是开心的。可那副表情,就像是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一样。 偏偏是这样的悲伤里,还藏着庆幸。 “真是个复杂的妖怪。”白霜看着他的那个近乎半透明的虚影,一个本该死去的妖怪还在镯子里活着,千草花了不少妖力啊。 不知道冥世等着帮他引魂的鬼差会不会被气死。 时彦笑笑,目光却落在桌上呆立着的草妖身上。他的笑容有治愈一切难过的力量,可惜,他自己除外。 “千草……”他喊出了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名字。 白霜和曌对视一眼,后者露出“早就猜到”的表情。其他围观的家伙们也和白霜一样惊得目瞪口呆。 时彦却不在意旁人的表情,缓缓朝明显被吓住的草妖伸手:“千草,到我这里来。” “不,你胡说什么?!我是千千!不是千草!我正在找的那个人才是千草,你又是谁?” 草妖警惕蹦到白霜面前,伸长了叶片抓过白霜的手护住自己。 时彦怔了怔,将自己的唇瓣抿除了青白的颜色。目光里全是破碎的悲伤,草妖躲在白霜的手后面,只伸个脑袋看他。 “你忘了……这也难怪。”时彦,收回尴尬伸着的手。 曌扬眉:“你把自己看到的事情都说清楚吧,省得这个小妖怪傻乎乎到处跑。它也是没……” “咳咳咳咳。”时彦忽然猛地一阵咳嗽,像是在刻意打算曌的话。 曌也不生气,手掌从草妖的头上拂过。它立时昏在白霜掌心里,她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帮助它节省妖力,在这么折腾下去,最后一点元灵都会破碎消失。”曌不像开玩笑。 时彦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但却说了两个字:“多谢。” 白霜见这阵势,赶紧用妖力探了探小妖怪的妖力,果然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而且,如曌所说,草妖没有妖元,只有元灵。 元灵是妖物们修出妖元的基础,如果说妖元是小鸡仔,那元灵就是鸡蛋。 “怎么样?”百炼凑过来,却被曌适时拨开。白霜点头:“确如曌所说,它没剩下多少元灵了。” 别的妖,都是在凝聚元灵,而后修成更高级的妖元。 而草妖的元灵,却像是由高级的妖元渐渐磨损退化成这样子的。这是散去多少妖力啊?! “都是用在你身上?”白霜惊讶道,“我是指,滋养元魄石,你的真身。” 时彦苦笑着否认:“若只是养一块石头,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她的力量全用来救人类和那些被疫病传染的生命。” “她每救一个生命,我就看到她又损自己的妖元一分。可我只能看着,连出声提醒都做不到。”时彦伸手,示意白霜把草妖给他。 小心翼翼的把千草捧过去。 时彦艰难说着:“那些人同时在多个城阙投放了疫病的病人,她就一个城一个城的跑。到最后,越变越小,记忆也开始模糊起来。” “突然有一天,她倒下后,彻底变成了一株药草。我利用连接的妖力将她拉进元魄石中。虽然是昏睡,但好歹能保她活着。” 只是,时彦没想到,恢复精神的千草忘记了不少事。 她坚持说自己是千千,在到处寻找一个叫千草的妖怪。为了表示自己寻找“千草”的决心,她给镯子取名为“千草镯”。 “所以,千千就是千草。而我,永远只是一只镯子。”时彦轻轻放下草妖。 可爱的小家伙翻个身,趴在桌上继续昏睡。时彦目光沉痛:“要是再不想办法把她彻底封在镯子里,她真的会彻底消失,连去冥世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是你故意引导她和我扯上关系?”白霜扬了扬眉,“这也难以置信了!” 她的脸上写着——我是妖藏阁的老板,还能附灵。吗?没有吧?!白霜惊恐的摸摸自己的脸。 时彦笑:“并不是那样,全都是巧合罢了。或许是老头子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保佑……吗?白霜心里一阵复杂的情绪奔腾而过:“要不是千草到处跑,你们也不会遇到我,更不可能来妖藏阁。” “时彦,这不是谁在保佑你们,而是你们自己走到这一步的。”白霜郑重看着他。 第41章 蜉蝣镜 时彦消失了,他的存在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算是曌给的妖力,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他来说,能撑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已经是极限。 不过,在消失之前,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约定过的事不会改变,请妖藏阁将千草所剩无几的元灵彻底附着在镯子上,镯子拥本身就是报酬。只要附灵成功,随便妖藏阁将其收归己用还是卖掉”之类。 众妖见曌黑着脸问他怎么个不改变法,时彦就是在那时消失的。 “该死!”他一掌拍在桌上,要不是这桌子的材料亦是在黄昏裂缝所买,早就碎成渣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白霜眯起眼睛看他。 曌赶紧收回手,握拳放到鼻子下轻咳一声:“也就是那棵草答应了我一些东西,没兑现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啊,对了!给镯子附灵的时候喊我一声,我还有事。我现在要去问一下后院里的那位,看到逆镜草的画面是个什么心情。” 曌一本正经的找理由开溜。 他身为烛照族的大妖怪,又是被尊为妖君的存在,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想要个孩子……还专门寻医问药了? 这脸,委实丢不起啊! 其实他和白霜都很正常,就是……嗯,和别的妖怪夫妻的情况有那么点不太一样。嗯,就是一点点而已。 敢怀疑者死!哼! “你何时在后院放逆镜草的?”貔貅姑娘惊讶大喊,这里谁都没看到他吩咐什么的吧?! 曌扬眉:“草妖开始说自己回忆的时候。”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拔脚离开。 “都散了吧,还要开店呢。快去干活去。”白霜故作凶巴巴赶人。 她操控妖火把镯子捡回手中,交给百炼和貔貅:“附灵的事,拜托你们几个了。”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喝茶的寒川唇线勾起。 又有活干了,这感觉不错! 百炼和貔貅见他的表情,齐齐鄙视——这汪只知道干活的冷水,真想教教他怎么享受妖生。 “动作别太大,千草的元灵太弱了,随时会在强大的力量下飞灰湮灭。” 白霜瞧着镯子,有些惋惜。多好的两个家伙啊,偏偏只剩下一个残躯和一个损伤严重的元灵。 不过,他们却没有白活。至少,每一个选择、每一步路,他们都是自由的。 “没问题,这两个家伙委实命运多舛,我会好好将他们附上镯子。只是……这元魄石灵力也没剩多少,还需要放回忘川里面养着才行。” 白霜错愕:“不能卖了?” “还有另外一个法子,用大妖的灵力养着。等镯子几万年后,修复得差不多了,就又是正常的他们了。”貔貅插嘴道。 她说话时,百炼还意有所指的看着白霜。 “现在看来,这镯子允许佩戴它的,也只有你了吧?”他抛了一下手中的镯子,“元魄镯是会选择主人的。” 诶?这么说来,其实镯子跑到她手上去并不是曌故意为之,而是镯子自己去的? 那曌为什么要瞒着她?哼!绝对有问题!白霜拨开百炼,径直去了后院。 曌蹲在结界外,朱颜在里头坐着。“我要怎么相信?那是妖物啊!足以杀掉整座城的生命的妖物!” 朱颜还在死扛,就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现实。 “不信,就自己去查。那些在疫病中活下来的人都还有后人吧?难道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查不到?还有,你们术士不是都有自己的宝器吗?” 曌鄙视他。 白霜走过去,收起结界道:“抱歉,千草镯我们妖藏阁决定不卖了。这就着人送你出去。” “喂!你是掌柜吧?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朱颜蹭一下窜过来。 不过却被曌轻易扯住脚踝一拽,摔了个狗啃泥。“唔——”他的脸埋在后院松软的草地里,双手朝前伸着,手指还在发抖。 这一下,摔得不轻! “别随便朝着吾的夫人冲过去,吾会很生气。一不小心,可能会把你大卸八块的。”曌阴仄仄笑。 朱颜的手抖了一下,忽地握拳,抬起脸来,“噗噗”吐掉嘴里的草叶。 “抱歉,我太冲动了。但带回千草镯是我身为伏妖监右卿的职责,职责在身,恕难从命。”他还在坚持。 白霜扬了扬眉,这厮是要拿千草镯救人吧?这么顽固。 “不从命,那就把命留在我们妖藏阁。仅此两条路,你没有其他路可选。要么死,要么滚。”曌松开他的脚站起来,居高临下冷睨对方。 朱颜愣了数息,眼中也爆出冷光,毫不犹豫勾起嘴角道:“愿以死相博!” “可是你连我们妖藏阁的护卫都打不过……”曌撇他一眼,白霜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颜忽然抬起手,往嘴巴里一放,狠狠咬见血! “你疯了!”白霜想上前阻止,却晚了一步。朱颜的双目忽然撑得像两个满月,棕色的瞳子也变成纹络分明的浅紫色。 右侧太阳穴长出火焰状的一支红色犄角,双手也变成尖铁模样的红色“鬼爪”。 “我说过,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到千草镯……你说可以卖给我的,掌柜,你食言了。”朱颜在白霜和曌的惊愕中站起来。 他此时的身高窜了不止一截! 原本比曌还要稍稍矮一些的个子此时比曌还要高出半个身子,身上的衣衫未变,却明显“小”了不少。 不过却没有炸裂,那身衣服本就不是普通衣物。 曌的脸更冷了:“没想到你们南之地的驱魔师还用这个阴邪的术法,你这术士是活腻歪了吗?” 这种术法白霜也是知道的,不过属于驱魔术中禁术的一种。 以血为引,直接把妖怪召唤到驱魔师的身上并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妖化”的驱魔师将会极其难缠。 不过,这种方式对驱魔师本身和妖怪们都没什么好处。 特别是驱魔师,极有可能因为控制不住变成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妖怪,而使得自己四分五裂,命丧黄泉! 妖物们重则打回原身从头开始,轻则损掉大半妖力。 就算一切顺利,也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第42章 蜉蝣镜·非战不可 白霜甩出符咒,想要阻止他:“朱颜!”可惜,符咒全被他周身暴涨的妖气割碎。 “我也不想的,但千草镯对我来说极其重要。为了它,我带出来的所有部下都命陨他国。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空手回去!” 朱颜的声音夹杂着妖的怒吼,分外瘆人。 “这种货色,我来收拾就行了。用不着你。”曌甩出骨鞭,把她扯到自己身后的安全范围内。 白霜瞧着那边最后的一部分变化完成的朱颜,心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但朱颜的执着在她心里埋下了疙瘩,不解开,身心都不顺畅!一个已经知道千草和时彦不是凶手的人,不去收集证据结案,竟还念着把镯子带回去? 这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只怕不是“任务”这么简单。 “留条命,抓活的。”她撑出结界罩住自己,主动离曌远了些,“还有,护着点屋子!” 黄昏裂缝修房子贵死了! 曌没回答,但冲上去的时候明显是克制了自己的力量的。尽管如此,巨变后的朱颜还是被吊打的那个。 这也无可厚非,曌本就是烛照大妖。 就连玄家当年也是损了数百驱魔师的性命,用血咒画出诛妖阵才勉强困住灵脉飞散的他。 此时朱颜用禁术提升自己的力量在他自己看来是难有敌手。 可惜,和曌的力量比起来,委实不值一提。这是一场无论如何他都赢不了的战斗,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吧? 只是可惜了那些被他强行拉过来的式神们,禁术之下,不杀他们也没几个能活下来。 妖气的碰撞爆出强大气流,瞬间切掉屋子的一个飞檐!白霜心痛的看着那块缺角,心痛似滴血。 都说了,黄昏裂缝的维修费很贵啊?! “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墨荻捧着本书出来,他正准备把千草镯录入书里,就听见后院轰隆作响。 心眼和腾蛇也瞬间飞过来,不过被白霜阻止:“你们不用出手。” “可是……”腾蛇有些焦急,倒是心眼比较镇定,主动把剑横在腾蛇身前,“你再仔细看看。” 他拧眉,不过很快就看出对面的态势。 朱颜抵死反抗,曌却是游刃有余,封死了他所有的攻击。明明使用了禁术,朱颜却像是被扣在碗里的蛾子。 “怎么打起来了?”百炼一行从门后面钻出来,扶遥也跟着。 “千草镯。”白霜看一眼被他抓在手里的镯子,“朱颜明明已经知道实情,却还坚持要拿千草镯。拼了命也要拿的那种。” 貔貅凑过来,搭上白霜的肩膀:“那小子,怎么变成那副鬼样子了?” “驱魔师的禁术,合妖绝。”白霜的眸子泛出冷光,扶遥挤到她两中间,伸长了脖子问:“什么是合妖绝?” 白霜深吸口气,细细把这种禁术介绍一遍。当然,具体是怎么施术的她并不知道。 “如此阴毒!”貔貅撇撇嘴,“这小子疯了。” 扶遥也是连连摇头:“这种禁术,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不止是人疯了,他手底下那几个妖怪也疯了吧?” “不到绝境,没有人愿意用这种术法。”寒川冷笑,“可在绝境里这么干,也不能称之为活人。” 众妖齐齐看他,绝境?! 拿不到千草镯,但知晓真相,可以去查证结案这样的结果是朱颜的绝境?!该说他太脆弱呢?还是太蠢? “有时候,别人看起来不是困难的困难,对某些生命来说,就是绝境。” 寒川看懂了他们眼中的疑问。 白霜抿了抿唇,寒川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真是少见。貔貅眯眼笑道:“就像人类常说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只能是那样了吧?”百炼拍了她的脑袋一下。 倒是扶遥,小脸上全是忧伤:“不止是那样,有时候,明明有脚却走不到远处、高高在上却像是坐牢,不也如此?” 不是困难的困难,他是在说蟹小刀呵。 “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她选一个继承湖主之位的妖,然后退位不就行了?”白霜使劲揉了揉扶遥的头。 他一愣,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那我不成半月湖的罪人了?她那么受半月湖的妖们敬重和喜欢。” “唔,我徒儿未来的娘亲的确是个勤政爱民的好湖主呢。”白霜勾唇笑。 不过,她的笑容很快僵住——又有一块房檐被妖气切掉。朱颜红着眼,拿出死斗的气势。 这个疯子!白霜在心里暗骂一声。 好在曌瞅准机会给了他一记重击,随后用几条骨鞭将其整个缠起来。战斗终于尘埃落定,结果却不太好。 朱颜的眼珠子鼓起来,红色的瞳子向上翻着,露出大部分的白眼珠。 一只手还在外面胡乱抓着,尖利的牙咬破了自己的唇瓣。但头上的那支角却一点点碎裂,化成向上飞散的红色灰烬。 体内的妖物们再也支撑不住,挣扎着逃离! “呃——啊——”压抑的吼声从朱颜的嘴里溢出,最后变成不甘心的嘶叫,鬼手也一点点消失。 仿佛他的身体在冒着一丛丛的烟。 那些“烟”先是蜿蜒着向上飞,后又向下坠落,在地上“画”出一个个的妖物。有头上长角的犀妖,也有后背长着翅膀的蝠妖。 蝠妖倒也不像他们的本体那么丑,一副冷面杀手的高冷模样。 还有身着甲胄的地蛇,红眼赤爪的血鹰……可惜,他们大多数刚成型就又慢慢变透明,消失不见。 只有蝠妖在喘了一阵气后,变回了本体,成年蝙蝠。 “不管成不成功,这种禁术对驱魔师和他自己的妖均无好处。你这回算是连自己的式神也害了。”曌勒紧骨鞭。 朱颜已经恢复人类的正常模样,只是脸色惨白,双目悲怆。 突然,他“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喂!”曌甩了甩骨鞭,朱颜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死了?”白霜皱眉,却没有责怪曌的意思。 朱颜太过拼命,连自损来增加胜算这种事都做。自杀也不是不可能,没有谁能留得住一心求死之人。 第43章 蜉蝣镜·黑色符箓 曌手一挥,将人甩到白霜面前:“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那些个妖物。愿意和他使用禁术,必定也是忠于他的式神。几条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貔貅一阵唏嘘。 百炼只是淡淡瞥一眼:“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不算浪费。” “有时间在这里谈论一个外人,不如去把千草镯的灵附了?再拖下去,这镯子可就真的成废物了。”寒川夺过百炼手中的镯子,径直朝后院对面的炼器房而去。 百炼反手抓了一下没抓住,气哼哼道:“你是领头还是我是领头?!” “没脑子的家伙就算年纪再大,也不能凭着年纪这种无聊的东西来压制他人。凭你的懒散,如何当领头?” 寒川冷着脸说罢,瞥一眼貔貅:“还不快来?你也不希望千草镯变成废物吧?” “啊?哦!来了来了。”貔貅扯扯百炼的衣袖,凑到他耳边道:“走吧百炼哥,镯子要紧。” 百炼把拳头握得咯吱响,寒川这小子越来越嚣张了啊! 可生气归生气,百炼的心里却没有真的火冒三丈。寒川那小子就是个闲不住的家伙,且他说的也是事实。 唉!叹口气,百炼抓抓头发:“走吧。看在千草镯的份上,再让他任性一回。” 那厢,白霜吩咐心眼和腾蛇把朱颜还有他的蝙蝠送去后面一个灵气充沛的房间救治。那是蜗牛壳内分化而出的一个特殊房间。 “留着他的命做什么?醒来又要拆房子怎么办?”扶遥踢了踢昏死过去的朱颜。 曌收起骨鞭,毫不在意道:“他不怕被废掉全部经脉就尽管来,反正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这个人很奇怪,不能让他死。”白霜捡起一张从朱颜身上飘下来的符纸。 独属于南之地驱魔师的符箓,黑色的纸张上用融了金粉的白色“颜料”绘着符文。伏妖监,为何知道了真相还非要千草镯? 墨荻也飞过来,仔细看着那枚符箓:“好奇怪的颜色。” “黑色的符箓,头一回见。得好好……”白霜正想把符纸收起来,说自己要好好分析分析,就被曌夺了去。 他蹙着眉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妖。驱魔术什么的要适可而止。” “你要是弄伤了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办?妖藏阁怎么办?黄昏裂缝的地租有多高,你比我还清楚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愣是被他用一堆威胁来表示。 莫非,这位大妖怪是觉得不摆出这些,白霜就无法理解她身为妖怪,研究驱魔术的危险性? 她轻咳一声,扑过去抢符咒:“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然我们是妖物,那就更要研究各种新出来的符咒了,一味的回避,只会更危险。”白霜每跳一次,就说一句话。 曌左闪右躲,干脆直接飞出去:“我去找匠人来修房子——” “……”白霜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哭笑不得。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的面前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妖怪了呢? 灵虚岛之际?还是,和魔妖大战的时候? 白霜不记得了,但她却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分。如此相处也不错,至少,生活不会乏味。 “掌柜,我能支点工钱吗?” 扶遥瞧着白霜脸上的表情,终于把自己早上就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预支工钱,也是个不太好开口的事呢。 墨荻收起本子:“我去看看晚上要做什么菜。” 白霜收起随曌飞远的思绪,笑眯眯瞧着扶遥道:“你不是刚从账房那里拿过钱吗?怎么又要预支?” “这个嘛……”扶遥一边瞅着她的表情,一边退远些小心翼翼道:“买回礼的钱不够……黄昏裂缝的东西太贵了。” 白霜扶额:“这里面的东西贵,你不会去外面买啊?现世那么多稀奇之物。” “外面的再稀奇,哪里比得上我们黄昏裂缝的稀奇啊?”扶遥不怕死的争辩,顺便躲到门后面,“外面的人都还来这里呢。” 她指着缺掉的房檐,掉在院子里的东西是特殊的白色材料做成。 “看到没?要修这两个角,也是要一大笔钱的。还要给你攒娶妻的钱……啊,不对,是嫁妆。你非要每次都买堆成小山的礼物送去半月湖吗?!” 怎么不花他放在凰川的钱?凰川里的宝物,随便哪一个都是价值不菲吧?! 这小子就只知道预支工钱,白霜越来越觉得像自己和曌养个不成器的儿子了喂!她都快要不敢要孩子咯喂! 养不起啊! “不是嫁妆,是聘礼……”扶遥伸着脑袋反驳,“就算她不能离开半月湖,也是我娶她,风光大娶!” 话音未落,一只鞋准确朝他的方向飞过去—— 扶遥赶紧缩回脑袋,鞋底子“啪”地打在门上。他揉揉鼻子:“不给钱就不给钱嘛,反正也买的差不多了。” “……”白霜脱下另一只鞋子扔过去:“你个死蛟龙!” 扶遥目瞪口呆听着另一只鞋飞来的声音,赶紧跑了。师父这是娶了个怎样的师娘啊?!越来越凶了。 白霜站在后院的人石砖上,忽然有点想沅松了。 那小子虽然有些怕她,但一点也不像扶遥这样惹人操心。过去,妖藏阁的跑堂兼打扫都是他来做的。 可自从他出去历练之后,扶遥就在得罪客人和扫不干净角落的路上越走越远。 有时候擦一遍宝器,他就会摔破一两个尚未附灵的那种……还好意思找她要工钱?!这条蛟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掌柜,有人找。” 白霜正想间,墨荻一脸凝重跑出来。除了饭菜做失败的时候,少年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心知情况不太乐观,白霜赶紧穿了鞋调整好心态走出去。 “没事,我在。”她拍拍墨荻的肩膀,神色从容道:“去倒茶吧,不管是怎样的客人,先礼,是必须的。” 墨荻点头,脸上的神色总算是轻松了些。 白霜信步走进前堂,看清来人时心下疑惑——不是客人吧?他们。准确说,是它们。 第44章 蜉蝣镜·玉书 两只穿着一模一样黑色罗裙、腰身极好的金灿灿蟾蜍,正在小声交谈着打量她的小店。 “请问,二位这是要买什么样的宝器?”白霜拿出身为掌柜的和气笑容。 两只金蟾闻言停下打量的动作转过身来,互相对视一眼。右边的金蟾道:“白掌柜,我们不是来买宝器的。” 果然如此。白霜故作惊讶,朝待客的桌椅道:“请坐下说,愿闻其详。” 这些金蟾背后有谁,白霜不知道。但它们能在黄昏裂缝设置秩序,同时进行管理,让市场毫无混乱的运行,定是本事不弱。 否则,聚集这么多宝物的地方,早就又心思邪恶的人或者是妖物前来抢夺了。 人族不缺身手强悍凶残的恶人,妖族也不少毫无善念的恶妖。甚至是冥世一些无法被冥王管制的魔魂。 不可能没有谁对黄昏裂缝的富裕和里面的各种宝物产生过收入囊中的贪念。 但这里依然平和,别说是在这里光明长大的抢夺或是暗中偷窃,连个苗头都没有。黄昏裂缝表面上看起来松散自由,实际上又怎样呢? 无人知晓。 不过,这些金蟾定是不能随便惹的存在。要在人家的地盘做生意,客气是应该的,不管自己是不是大妖怪。 “那就打扰了。”两只金蟾点头。 墨荻端上凉茶,又放了三小蝶可以就着茶吃的小点心。暗暗瞅了两眼金蟾,才带着托盘退出去。 “二位无需客气,有话请直说便是。”白霜端起茶抿了一口。 两只金蟾也不客气,喝了口茶,又吃几小块点心才道:“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妖藏阁出现打斗气场的事。” 是这个?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客人不服我们妖藏阁的决定,闹了起来。好在已经及时压制了。” 白霜端起茶,“若有扰到周围的邻居,我身为掌柜自会亲自登门道歉。” 她举止客气,神色真诚。不过,两只金蟾皆是一愣,旋即齐齐摇头。“不是扰到邻居?”白霜疑惑。 “不是,我们只是多次知道妖藏阁传出斗气。这回还有屋宇受损,担心有歹人侵入。” 这回开口的,是左边的金蟾,白霜甚至看出它露出了一个笑容。 右边的金蟾也接过话道:“毕竟是开在黄昏裂缝的店,我们有职责保证妖藏阁的安全。只是,也没有恶徒进来的迹象。贸然过来帮忙也是不妥。” “故先来向掌柜问问具体情况,再做打算。”左边的金蟾自然接话。 它们两个简直就像是一体的。 “多谢二位关心,但我们妖藏阁真的没事。这里也没有恶徒,请尽管放心。”白霜一脸真诚。 两只金蟾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各自的袖袋里掏出一枚玉牌。 一左一右,合在一起,竟成了一本打开的书的模样。 “妖藏阁在黄昏裂缝已然生存了五年九个月,是时候收到这份玉书了。”金蟾异口同声。 “多谢。”白霜表面神色镇静,内心却是一头雾水,“不过,这是何意?” 问题刚问出口,她就看到玉牌上浮出四排金色的妖文:黄昏无尽,裂缝有时,市坊繁华,律不可违。 白霜将妖文默念一遍,瞬间揣度出说的是黄昏裂缝的规矩。 她露出释然的表情,两只金蟾也是相视一笑。“作为妖藏阁的掌柜,我定会细细读完这玉书。”白霜将点心移开,把玉书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白掌柜既如此说,想必已无需我们再言语。”左边的金蟾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 右边的金蟾点头:“每一个在黄昏裂缝开的小店,从看到玉书之时开始,才算是扎下了根。原本的考验期是六年,不过,妖藏阁似乎没什么需要考验的了。” 诶?!白霜心里错愕,这种事情她怎么不知道? “玉书的事,请白掌柜看过就是。切不可透露给后来者,包括临时的摊贩也不行。以防考验不周全,影响黄昏裂缝的稳定。” 两只金蟾异口同声,甚至还一左一右同时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如此,难怪她不知道。白霜的手指划过玉书边缘,不解道:“既是考验,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是最好的成绩。”右边的金蟾喝了口茶。 白霜扬了扬眉,唇线勾起:“如此说来,我们妖藏阁其实算不上得了好成绩呢,对不对?” 两只金蟾又是相视一笑。 “正好相反。” “……”白霜的手指一顿,正好停在“律不可违”四个字的旁边,她发现,从“违”字开始,这些字正一个个消失。 “黄昏裂缝需要平安无事的店,但也需要活跃的店。妖藏阁就属于后者。至于其他的,白掌柜自会在玉书中知晓,就无需我等多费口舌了。” 金蟾站起来。 “多谢白掌柜的茶和点心,很美味。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又是异口同声,有那么一瞬,白霜觉得它们其实是神色冷峻的姑娘。 异样的思绪一闪而过,白霜站起来:“二位谬赞了,不过是寻常点心而已。只是这玉书看完之后,该送去哪里?” “这个白掌柜无需费心,玉书的内容被阅完之后就会自行消失。掌柜请留步。” 说完这句话,两只身穿黑色罗裙的金蟾就不见了。连残影都没有留下,就是突然消失在门口的那种。 “掌柜,这事好像不简单啊。”墨荻上去关门。 妖藏阁要修被毁掉的房子,暂时是开不了门做生意了。 白霜瞧着桌上的玉书:“在这里待了五年多,此时才得到金蟾背后的势力承认。” “不对,应该是此时才知道黄昏裂缝还有另一层隐蔽得更深的力量存在。委实不简单。”她收起玉书。 没被三百多年前的魔妖影响的地方,黄昏裂缝就是一个。 早前白霜以为是它对辰九而言并不是重要之处,细想也不全是这样。黄昏裂缝买卖的东西多是三世稀有之物,又藏着充沛灵力,绝对是块宝地。 好歹也会派个把魔妖来占着吧?还是……辰九笃定自己能掌控三世,包括这里? 第45章 蜉蝣镜·蟾宫 亦或者,这里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就像三世争了许久,最终黄昏裂缝还是不属于任何一处一样。 “掌柜,你不看?”墨荻疑惑。 白霜指了指门口:“有人来了。”话音未落,墨荻身后的门被直接推开。 曌带着修房子的匠人一溜走进来,他把人交给墨荻带路,自己则留在前堂。待他们去了后院,才皱着眉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个。”白霜把玉书拿出来,拂袖关上门。 曌瞧着浮出来的妖文:“黄昏无尽,裂缝有时,市坊繁华,律不可违。新送来的宝器?” “不是,金蟾送来的。”白霜拂乱那些飘出来的字,它们又重新合在一起。 她把玉书推到他面前:“说是我们的妖藏阁终于得到黄昏裂缝的承认,得到这个,就算是扎下了根。” “你……确定自己没被骗?”曌伸手摸她的额头,“或是被朱颜气昏了头?” 白霜拍开他的手,严肃道:“我不是在说笑话,刚才有两个身穿黑色罗裙的金蟾亲自把这个送到店里来的。” “说是看完之后自会明白,且不得外传。特别是不能让新来开店或是摆摊的家伙知道。”她扬扬眉。 曌终于敛住松散的神情,认真看起玉书来。 “你可看了?”他问,说话时玉书上的那四排字正不断消散。和此前白霜看到的如出一辙。 白霜摇头,拉过凳子坐到他身边:“金蟾说看完就会消失,我想等你一道。” 就算那些匠人不来,她还是会把玉书收起。总觉得玉书就是金蟾给妖藏阁的拂尘,扫去表象,看清黄昏裂缝的真相。 但,会是真相吗? “那就看吧,正好趁那几个爱闹的妖物都不在。”曌说得异常轻松,仿佛只是看个风景。 白霜皱起眉,沉默数息,才道:“好。” 她本想叫上百炼他们,但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先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套路,再同他们说不迟。 大不了叮嘱他们别透露给新来的生意人。 黄昏无尽,应当是说这里面永远都是黄昏。裂缝有时,十有八九指的是逢魔之时。市坊繁华,不言自明。 至于律不可违,就要看看玉书里面会有什么样不可违的律条了。 结果,根本没什么律条!全是黄昏裂缝的基本信息和管理的设置,这里面居然是有人管的! 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黄昏裂缝中存在一个叫蟾宫的地方。 蟾宫负责黄昏裂缝正常运行的大小事务,其中包括安全、秩序,每一个得到玉书的人、店铺,还有小摊的管理。 蟾宫有宫主一个,左右台辅佐各一个,其余的都是“打杂”的。 宫主负责全部事务,左台辅负责文职,右台辅负责武职。每个台辅手底下都有不少精锐。 “竟还有如此齐备的设置?!”白霜啧啧感叹。 就连曌也没料到,他搓着下巴轻笑:“有意思,黄昏裂缝里面竟还有这样一番天地。隐世和冥世那帮家伙绝对不知道。” 再往后,就是一些本分做生意,不可欺诈隐瞒之类的条规。 若是犯了以上的条规,发给玉书的资格会被撤下。店铺面临被拆的命运,从店主到帮工全部都会被踢出黄昏裂缝。 且永生永世不能进入黄昏集市一步。 当然,在这里开店做生意是不用交税金的。若无大事,谁也看不见蟾宫,不过,要是碰上宫主有事和得到玉书的店主商量时,金蟾们会挨个派发请帖。 彼时,只需要跟着请帖走,就能到蟾宫里去。 “好像,也不是那么严重。只要做好自己的生意,就没人来管我。玉书是这意思吧?”白霜扬眉笑。 曌扳过她的脸:“黄昏裂缝的生意可不好做。” “拿开你的爪子……” 玉书化成飞烟消散,曌却还在鄙视白霜:“这么点事就把你紧张成这样子,不是说过凡事有我的吗?尽瞎操心。” “我是妖藏阁的掌柜,我不操心谁操心?”白霜扯下他的手,一本正经道。 “好好好,夫人你是掌柜。操心是你的本分。”曌在她眉心啄了一下,笑着嘀咕:“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生个孩子……”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赶紧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去看看他们给千草镯附灵的进度,玉书的事,不必担忧,我们乃是本分的生意妖,有什么好担心的?”曌冲她眨眨眼。 在他面前,再大的事都只是雨点那么大,永远波澜不惊。 白霜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起身看匠人们修葺屋子。在这个黄昏的世界,充斥着三世的生命。 界限模糊似黄昏。 且不管这里藏着什么样无法被压制的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来打架。 这厢,曌在炼器房里见了时彦的元神最后一面。 说“贴心”话前,他把百炼、貔貅和寒川全都赶到门口。要不是貔貅和百炼死死拽着寒川,后者估计会动水。 时彦是曌用妖力重新助他现形的。 他证实千千所说并不是假话,《千草集·长风录》中确有一种调和阴阳的药集。不过,已经被李长风全部种在一个地方,诞生了千草。 曌要想完成自己的心愿,需得将附灵后的千草镯给白霜戴着。 使用间接的方式来调和,同时,他两个需要一起修炼。总有一天,幽荧族和烛照族会成为真正的血脉之合。 “没骗我?”曌挑起眉。 时彦赶紧摇头:“妖君和掌柜是我们的大恩人,小生怎敢随意欺瞒?更何况,尊夫人是幽荧族大妖,有她,于我们亦是好事。” 曌抱着双臂,围住时彦转一圈,思量片刻,又道:“附灵之后,你们可还能保持自己的意识?” 时彦苦笑:“除非是几万年后,有重新化形的本事。否则,也只能是普通的宝器。” “普通?”曌忽然拂了一下时彦,他瞬间消失,地上躺着一只漂亮的镯子,“你们一点都不普通。至少于我,是这样。” 捡起镯子还给百炼,曌施施然在寒川愤怒的目光里走出炼器房。 第46章 蜉蝣镜·沅松受伤 沅松回到妖藏阁,是在三天前,重新修好屋宇的妖藏阁重新开业之际。 少年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顶着一身残破的衣衫倒在妖藏阁门口。把好几个正要进门的客人直接吓跑。 头扎总角的扶遥黑着脸出去看情况。 他原本准备一脚将这个酸臭之气熏天的家伙直接踹飞,可看清楚是沅松时,脸色一下子变了。 “师父!掌柜!是沅松那个臭小子!”他一边大喊,一边将地上的家伙扶起来。 他从来不愿意叫白霜“师娘”,换做平日,白霜定是要说上几句的。但现在她连在意的时间都没有,便同曌齐齐跑出去。 对了,腾蛇和心眼现在在“考验”朱颜,没人看大门。 不过朱颜的事先放一放,沅松要紧。白霜和曌急急出去,又是探呼吸、又是把脉,曌甚至用妖力过了一遍沅松的身子。 “伤势严重。扶遥,去北街请大夫过来。”他皱眉,将沅松打横抱回屋。 白霜秀眉一扬,笑道:“大家都散了吧,有要看宝器的客人里面请。挑选好后,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家墨荻。” 又拉了百炼和貔貅跑堂,寒川记账,她才往后院去。 曌已经把沅松带到给他留着的房间,房门开着。白霜径直走进房间,拧着眉:“好好的历练,怎么就剩半条命回来?” 沅松也不是那种妖术太低的小妖怪啊! 曌和其他几个家伙这些年都教了他不少妖术,特别是逃跑的术法,认真起来连扶遥都追不上。 “镜子。”曌拉开沅松的衣服。 少年布满刀伤的肚腹上方,长着一面宛如湖水的镜子。没错,就是长,镜子似乎是嵌在皮肉里,连接自然。 自然不是普通的镜子,普通的镜子那个的镜面像一汪湖水的? “这东西是……”白霜想碰一碰镜子,又怕再次伤他,只好打住念头。 曌摇头:“只有摘下来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好像并不容易。方才我试了试,已经和沅松血脉相连了。” “这小子被镜妖附身控制了?”白霜胡乱猜测,又摇头否认。 怎么可能,沅松自己可是妖物啊! 又不是张家闺女,李家儿子,哪有那么容易被同类附身? “你先别急,等郎中来了,先把其他地方的伤治好,我们再想办法把这东西摘下来。”曌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那只手给了她镇定的力量,白霜慢慢冷静下来。 纵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她,也是会在身边的人忽然遇险的时候乱了心神的。只不过白霜能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心乱则身乱,对自己没有好处。 “连你都看不出来这是不是镜妖?”她把曌拉到一边,说话时不住扭头去看那诡异的镜面。 曌叹口气:“比起妖,这东西更像是有灵气的器物。虽沾着不属于沅松的妖气,但不是妖。” “夫人,要是我能轻易看出这镜子的来龙去脉和真实一面,你也能看见。我们的妖力是不相伯仲的,虽然就实际来说我稍稍强些。” 曌把她一缕挂到身前的乱发理到耳后:“放心吧,我用妖力护住了沅松的心脉。他不会有事。” 再多疑问,谁也无法给她解答,白霜只好点了点头。 而后,扶遥用牛车把郎中接到了妖藏阁。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老郎中,但也看不出来那镜面是怎么长的。 不过用来疗伤的药药效不错,沅松虽然还没醒,但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才三天,这就结了痂。就是还没醒过来,不管白霜想什么办法,她甚至抱一个小火炉,拿出小砂锅放在沅松的房间里。 又让腾蛇去东街买了松子和核桃,就在沅松的屋子里炒。 香味馋得扶遥直流口水,身为松鼠妖的沅松却连动一下眼皮的动作都没有。百炼抓起核桃,就地拔出变成发簪的百炼锤敲来吃。 白霜横他一眼,他赶紧递过来几瓣核桃仁:“给你。” “这是给沅松炒的,你们吃这么起劲是想被扣工钱吗?”她将吃松子的貔貅和扶遥一并用眼神警告。 扶遥偷偷抓一把松子跑路,貔貅笑嘻嘻道:“掌柜,你不是有千草镯嘛。” “喏,给小沅松戴戴。说不定就好了呢?”她说得面不改色,一本正经。仿佛不知道千草镯只能给大妖戴似的。 白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咬牙道:“元魄石力量薄弱,给沅松戴只能两败俱伤。” 这算个什么狗屁法子? “咦?他好像说什么了!”一直守着床前的腾蛇连连朝这边招手,顺便给奔过去的白霜让了个位置。 白霜跪在床前,紧张看着沅松:“沅松,你说什么?你醒了吗?” 然而,沅松没有任何反应。白霜看腾蛇,后者坚定自己是听见沅松说话的:“他说的好像是‘蜉蝣?浮游?’大概就这个意思。” “浮游?他有东西掉水里了?”白霜正头疼时,沅松的嘴巴动了动。 她赶紧将耳朵送过去仔细听,就连跟着她过来貔貅也想凑上去。不过,却被跨进门来的曌出声镇住:“你们几个是不想去前堂干活了?” “今天客人又订了三个立刻附灵的宝器,寒川已经在炼器房等着了。百炼,貔貅,你们还不想动?”他双手抄在衣袖里,眼睛冒着犀利的锋芒。 貔貅吐吐舌头,赶紧跑掉。百炼也脚底抹油跑出去,临走还不忘抓几个核桃。 不过他走过曌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害怕。反而凑过去戏谑道:“是不是见不惯我们围在你娘子身边?” “滚。”曌挤出一个字,顺带丢过去一个“你有病”的眼神。 百炼咂咂嘴:“你就不问问我这个阅过万千神器的大师傅是不是见过沅松心口上的东西?” 曌没说话,白霜却眸光明亮转过身:“你见过?” “没有。”他耸耸肩,又换来曌的一记白眼。白霜直接抓起一把核桃扔过去,百炼笑呵呵接住:“谢啦。” 只是,在曌看来,他的笑容有种飘渺之感。 这厮定知道些什么! 白霜也发现了,她一个空遁拦住百炼的去路:“我不信,你肯定知道什么!” 第47章 蜉蝣镜·心口之镜 “我哪知道啊,世间宝器成千上万。加上天然附灵的那些,数都数不过来,我怎么可能全都认识?”百炼撇撇嘴。 他可怜兮兮看着白霜:“我要是知道,早就同你说了。为何要故意隐瞒,看你忙前忙后的担心?” “你就是这点爱好了。看别人倒霉为乐。”白霜戳了戳他的肩膀,“说不说?” 百炼抬起双手,只差指天发誓:“天地可鉴,你好歹也是我曾经、还有现在的主子啊,我怎么能以看你的笑话为乐?” 自从知道白霜就是当初的白琮后,百炼心里的郁愤之感也渐渐消失。 个性也变得越来越像他刚遇到白琮的时候,自由散漫,偶尔又暴脾气。不过,还是喜欢用百炼锤的雷电之力劈人…… 当然,他还是无法和白霜契符。 那又有什么关系?这里的每个妖怪都和她没有契符,包括曌。她不是驱魔师,自然没有契符的必要。 更何况在黄昏裂缝开店的日子也不错,暂且就这样过着吧。 百炼坦然接受白霜的直视,可惜,眸子还是忍不住想躲闪。这丫头的目光像刀锋上的冷光,太吓人了喂! “那,至少你知道那个破镜子是个什么宝器吧?”白霜凑的更近,不放过他目光里的每一点信息。 曌轻咳一声,将她拨开了些:“靠太近了。” “是蜉蝣镜。”百炼舔了舔唇瓣,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果然,白琮还是他心里的一个结,就算变成了白霜,也一样。 貔貅停下脚步:“什么是蜉蝣镜?” 白霜的疑问和她一样,所以也心急盯着百炼。倒是曌凝重了神色,深吸口气道:“你是说,蜉蝣镜?” 百炼点头:“品状极像,但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如果是,这就麻烦了。”曌难见的拧起眉,“蜉蝣镜这种东西世间难有,怎么会和沅松那小子扯上关系?” 白霜瞧着他两比阴雨天还要阴沉的脸色,急道:“不能再说明白一点吗?!” 那厢,等得不耐烦的寒川打开炼器房化成水流翻转着飞过来,落在貔貅身边。 “你先别急,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蜉蝣镜。是吧,曌?”百炼抬高声音,正在锁眉深思的曌先是一愣,又连连附和。 “对,没确定。” 白霜跻身上前,左右手各拉一个,把他们扯回沅松的房间。后面的貔貅和寒川不明所以,寒川被貔貅推进屋子。 皱着眉的寒川极不情愿,但还是任她把自己推进去。 这厢,白霜闭上眼深呼吸数次,才平静些许心绪:“我只是想听蜉蝣镜究竟是什么镜子,最起码也有一种救沅松的可能不是?” “我对蜉蝣镜所知不多,连准确分辨都做不到。其他更是一知半解。” 百炼揉了揉眉心,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了也白说啊!百炼不像说谎,白霜把希望移到曌身上。 他博采众长,又精通各族文书,应当知晓一二吧。 “我知道的也没多少,且给你说说吧。”曌叹气,扳过她的肩道。 白霜嘴上松口气,心脏却悬起来。 曌向来不把事放在眼睛里,焦灼愁绪极少能在他眼里看到。但今天出现了,就在此时。 他和百炼对视一眼,后者转身去了沅松的床榻前。 随着百炼离开的脚步声,曌放开白霜的肩,目光也随之移开:“关于蜉蝣镜,我也是在隐世的时候看到过一本残破的古籍有载。” 白霜屏气凝神听着,其实在她看来,他和百炼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 他们的怀疑本就已经是确定的另一种形式,虽无把握,但轻易也不会往一个完全不可能的事务上联系不是? “世有蜉蝣,不可计数。茧藏水中三月,蜕壳则四羽、两尾,朝生而暮死。” 曌继续说的,却是白霜知道的一种虫子。她曾在凤凰渊的水中见过这种小东西,破壳飞出水面的瞬间其实很美。 像长着四只翅膀的灵物,长长的尾巴是两条,细看身姿玲珑漂亮。 但这是真正的蜉蝣,是虫子。和一面镜子又有什么关系?白霜蹙起眉,总不会是用虫子铸成镜子的吧?! 怎么可能!不过,在镜子背后刻个蜉蝣的图案,再用作镜子的名字是可以的。 心里的想法虽翻腾不息,但她并未出声打断曌的话。自己本来就讨厌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 “然。”恰时,曌话锋一转,眸光也阴下来。 “却有这样一种蜉蝣,朝生,暮未死。它们撑过了长夜,一旦看到第二天的晨光,便跳出生死,成了稀世少见的妖。” 说到此处,曌顿住了。他往沅松的方向看了看。 白霜回味着他的话,简直被说得一头雾水啊!“你说的是蜉蝣这种生死一瞬的虫子成妖的事,和蜉蝣镜有什么关系?” “难道蜉蝣镜是只有蜉蝣这种妖的力量才能做出来的?”她搓着鼻梁。 “若是那样,要找出沅松身上的镜子是个什么情况就简单了。可惜不是。”曌拉过一只凳子坐下,顺手递给白霜一只。 百炼听他这么说,忽地接过话道:“莫非,是传言中的第三?” 曌点头:“若世间真有蜉蝣镜,就只能是第三了。”在白霜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自己,他先道:“蜉蝣跳脱生死的第三种传言。” “机缘,勇气,蜉蝣镜。”百炼暗暗咬牙,“争不过朝夕的蜉蝣跳脱生死的三个传言。” 貔貅戳了戳寒川,低声道:“你怎了?脸色怎么……” 话未说完,就被寒川一个冰锥似的眼神刺得不敢再说话。她只是好奇嘛,这家伙从来都是冷着张脸,除了干活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可方才听完账房和百炼的分析,寒川明明是面色诡异的。 像是那种好像知道些什么的表情,不过也只是短暂的片刻而已。要不是貔貅对自己的眼神很自信,都会怀疑那是错觉。 “机缘就是巧合,勇气是修炼吧?蜉蝣镜呢?关于这面镜子古籍是怎么说的?” 白霜站起来,下意识过去看嵌在沅松心口的那面镜子。镜面如水波荡漾,仿佛是在一潭湖水中看自己的倒影。 第48章 蜉蝣镜·水纹 只有水波浅过这小小的“特色”是它有别于她见过的其他镜子的地方。 然而,曌的答案,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他又重复了一遍,带着无奈的叹息,“关于蜉蝣镜如何让蜉蝣跳脱生死的传言,除了它是第三种方式之外,并无其他。” 白霜瞠目结舌,好一阵才道:“那形状和纹路呢?这个该有吧?” “古籍上的记载极其稀少,只说镜面如水。但这世间有几面镜子是不如水的?”曌拧眉,“这就是麻烦之处。” 那就是了!白霜倒吸口气,用力眨眨眼,睁开。 镜面上还是又一层浅浅的水纹拂过,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端倪。“你们仔细看这面镜子的镜面。”她招呼道。 “你发现什么了?”曌疑惑着走过去,身后跟着把寒川的手臂扛在肩上往那边拖的貔貅。 她用极小的声音道:“走,我们也去看看。炼了上万年的神器,还没见过这什么蜉蝣镜呢!” 寒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直接甩开貔貅,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强行甩开只怕不行。 他想干脆用寒水化冰冻住她,可惜对方是个吐火的貔貅,根本不惧他。唉!哪怕双脚是在地上拖着走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了。 “这——什么都没有啊?”百炼就在白霜旁边,连伸脖子都不用就能看见。 曌站到另一边,盯着镜子看了瞬息:“你发现什么了?” “水纹啊!这个镜面上时不时就会有小小的水纹淌过,就像轻风拂过水面那样,浅浅淡淡,不过能清楚看见倒影那种。”白霜指着镜面,“看!” 几颗脑袋一起凑过去,然后齐齐摇头:“没看见。” 寒川别着脸,视线却忍不住往镜子的方向瞟了瞟。墨荻凑得最近,但他还是一丝水纹都没看见。 “怎么会这样,我没有眼花啊?!”白霜揉揉眼再看,还是有水纹。 “这应该就是蜉蝣镜没错了。”她忽然笃定,“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水纹,但古籍上说的如水,或许不是比喻,而是真实。” 曌怔了怔,干脆蹲在她旁边道:“你是不是最近都没休息好,太乏了?” “我都说了。没有眼花,你怎么不信我?”白霜哭笑不得,转头看百炼,后者也是一脸“我觉得你累了”的表情。 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是真的。”寒川突然开口,所有妖都猝不及防。他向来是离麻烦最远的那一个,除了必须出手时候。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百炼站起来。 寒川身边的貔貅愣住,甚至忘了闭上微微张着的嘴巴。 曌和白霜交换眼神,最后齐齐看着寒川。后者露出麻烦的表情,瞥一眼躺在床榻上,将醒不醒的沅松。 “掌柜能看见镜面的水纹,就是证明这镜子是蜉蝣镜的最直接的方法。或者说,是证据。”他把手从貔貅的爪子里抽出来。 后者终于反应过来道:“你怎么知道?!” “西冥幽海的水妖一族同这面镜子也算是有些……孽缘。”寒川难得的露出尴尬的神色,“不过,那都不重要。” 他揉着手臂,将家族的过去直接跳过:“重要的是蜉蝣镜。” “被蜉蝣镜抓住心脏的人和妖怪,只要心中还有尚挂念着的亲戚朋友看上一眼,就会看见水纹一样的妖气淌过。” 众妖條地看白霜,又看沅松,每张脸上都是疑惑—— 这里挂念沅松这凑小子的可不止一个。“是沅松心中挂念的亲戚朋友,不是别人挂念他。”寒川解释。 原是这样。 白霜是他自小就认识的“冤家”,辰九一事又让他受了不小打击。最后将他留下的还是她——作为都被辰九祸害的同伴。 沅松心里会挂念她本就正常。 “他到底都遇到了什么?”白霜瞧着沅松苍白的脸,心里的石头似乎又增大了一圈,压得她喘不过气。 众妖沉默之际,一条金色的骨鞭缠住寒川的脖子,他赶紧变成水,却还是被缠着。 “你这是做什么?!”寒川挣扎几下,干脆甩出利刃瞪着手连骨鞭的曌,准备大打一场。 百炼和白霜同时伸手扯住曌的骨鞭,寒川问曌的,正是他们想问的。 “曌,你什么意思?”百炼黑了脸。他和寒川平时是不合,但却是见不得对方遇险的。曌的动作明显就是要命的态势啊! 白霜也是一头雾水:“把骨鞭收起来,你怎么能对自己人动手?” “你别忘了,外敌不可惧,内贼才可怕。”曌毫不紧张,只是用寒冰似的眸子回视寒川。 隐世古籍上对蜉蝣镜记载甚少,正说明它是邪物。 记得多了,反而会有心术不正者刻意去寻来满足自己的恶念。就像辰九之于培养魔妖的三途石。 “你说我是内贼?!”寒川炸了。 真的炸,除了被曌勒住的脖子,他的身子化成水,每一部分都带着利器从不同的方向攻击曌。 “寒川!”百炼和貔貅急急大喊,可惜晚了。 不过,寒川不可能是曌的对手。曌不动如山,周遭猛地撑出一个厚实的结界,同时骨鞭一紧,差点把寒川勒死…… 那些只来得及攻到结界上的利刃和寒川的身体一起掉在地上,变成数摊水。 地上的水有生命,正向寒川脑袋底下的地面聚拢,而后重新变成人形的身子。墨荻被吓得贴在床榻边缘,动也不敢动。 “你既早知真相,为何此时才说?”曌猛地用力,寒川被他扯得近了些。 寒川和貔貅、还有百炼不同,非常不同!他一个本可以自由来去,又不喜被束缚的水妖竟然愿意自己留在妖藏阁。 且和白霜或者是他也没什么渊源,这让曌隐隐放不下心。 西冥幽海的水妖都不是泛泛之辈,鬼知道寒川心里真的是什么想法。曌也想像白霜一样,用人不疑。 但大家都那样处事,谁又来做“恶人”保护她和妖藏阁? 寒川咬牙切齿瞪他:“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这几天都在炼器房附灵,休息的时候也在挑拣元灵和最契合的宝器。我哪有你们那么闲?!” 第49章 蜉蝣镜·寒川水术 突然,气氛有些尴尬。寒川拍拍骨鞭:“账房,这个可以收起来了吧?” 曌挑眉,他明明在寒川眼中看到一丝胜利的得意的。可这厮隐藏得很好,瞬间换成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神态。 “对了,今天这个算工伤。所有的赔偿都要加在我的工钱里,否则接下来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说。”寒川揉着脖子道。 诶?!会威胁加工钱的寒川?! 他真的是寒川?屋子里的所有妖物都是一模一样的错愕表情。只有曌冷哼:“威胁吾?” “在下哪敢?在下是妖藏阁的附灵帮工,被误伤要赔偿是正常的是。掌柜你说可对?”寒川忽然蹲下,朝白霜笑道。 寒川的笑,很好看,但是有点瘆人。 “这个嘛,人命要紧。我们先说沅松的事可好?”白霜将一缕掉到脸侧的发捋到耳后,回给他足够分量的笑。 曌伸手在寒川眼前晃了晃:“别看了,我才是账房。” “无趣。”寒川又变回那个冷着脸、拒人三尺之外的寒面公子模样,“蜉蝣镜其实只是凡人之手做出来的神器,世间难见,正邪难分。力量并不强。” 他站起来,拨开围在床榻前的几个妖。 “不过,就算是我,也不能将其取下。”寒川手指微动,一串水流从他的掌中飞出,先是撞到镜面,紧接着又拐了个弯往上。 在沅松心口正上方约莫半一臂高处散开。 带着寒意的水花朵一样翻转着往下卷起,不多时便显出一面长出许多根须的“镜子”,根须之中,拢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是……”墨荻长大了嘴巴。 “蜉蝣镜抓住了沅松的心脏。”白霜攥紧拳头,就连手腕上的千草镯都泛出淡淡的流光。 不对,不止是这样…… 寒川手里的水流还没有停下的迹象,曌和百炼也不说话。就连平素里最为吵闹的貔貅都安安静静,紧张盯着不断变化的水。 细看下,那些拢着心脏的根须沿着血脉所在扎进去。 而后又延展开来,就像是顺着树枝攀爬的藤,将全身所有的经脉都缠了个遍!当庞大的脉络显现出来,在场的众妖都倒抽了口凉气。 上方的形状不是人形,而是沅松的原形——比白霜的个头还要大些的松鼠。 这个样子,确实是切不断了。 “这蜉蝣镜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难道我们就毫无办法了?”貔貅的眸子时不时红光一现,“不然我烧了它!” 墨荻赶紧扯住她的衣袖:“那样会烧到沅松!” “水火不进,就算是神兵利刃只怕也没办法。”寒川收起术法,额上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最后这句话把曌想去隐世找天帝借神器的想法也断了。 “就算是腾蛇剑,也不可能将其斩断?”白霜还记得腾蛇剑斩掉神族神印时的威风赫赫。 寒川摇头,撑着床沿坐下。 “蜉蝣的命争不过朝夕,正因如此,它们的执念也非寻常生命可比拟。这镜子有蜉蝣的力量,斩不断、杀不绝。虫子,是最麻烦的东西。” 曌身上的妖气隐隐有爆发之势:“你的意思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咯?” 寒川不说话,算是默认。 “还能有其他?”百炼咬牙,“我也最讨厌虫子这种鬼东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蝗虫可让大片土地变成赤土。偏偏还灭不了。” 貔貅眼睛一亮,纤手在虚空中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那就把这些虫子抓来问!蜉蝣是吧?这种虫子到处都有,何愁没地方抓?”她眸光奕奕看着大家,“你们说是不是?” 白霜握住她的手,按下:“不可能的。” “纵是使出逆天之术,亲自将它们的识海搜一遍,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世间蜉蝣何其多,但接触过蜉蝣镜的又有多少?” “那我们就抓那些跳脱生死的蜉蝣啊!它们该成妖了吧?量其也不是什么大妖。”貔貅还是不死心。 寒川忍不住朝她弹去一滴水珠,貔貅惊得啊呀一声,怒道:“你做什么?冰死了!” 不知道貔貅的额头是火源吗?用他那寒冷得随时都像是三九天的冷水激一下,哑火了怎么整? “让你清醒点。”寒川撇她一眼,“跳出生死的蜉蝣,将不再是蜉蝣。你如何去找?” 貔貅皱巴着脸,声音小了些:“不是还有妖气……”话说一半,她愣住了。这镜子没有妖气! 耷拉下肩膀,貔貅不说话了。 “掌柜,妖君,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我们就只能看着沅松这个样子?他可是会死的啊!”墨荻像只惶惶小兽,缩在床头。 白霜过去握住他的手,认真道:“墨荻,我们不会等死。绝不会!” “可不是……不是……”他抿着嘴巴,脸色难看。曌也凑过去,在他的头顶揉了揉:“傻小子,瞎想什么呢?要是救不了沅松,我们也算是白活了。” 百炼盯着寒川:“你还有什么线索?” “大致就这些了。”寒川目光虚浮的看着地面,“我知道这些,都是祖上曾有一个关于唐姓男子的故事。” “那人不顾千难万险,用三十年的时间走到西冥幽海,只为了带一桶寒渊之水回去炼一件送给自己娘子的神器。一来一回,老之已至……” 寒川的先祖见那人心志坚定,又善良真诚。就亲自将他和水送了回去。 也是在那时,寒川的先祖见到了尚未开始锻造的铜镜。岷山寒铜、东海砾石,西冥寒渊的水。 他忽然对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有了更深刻的敬佩。 一个妖,发自内心的对一个人产生了敬佩之感。于是,他在水中留了一股妖力,助男人成功锻造他想要的东西。 当然,彼时的那个妖并不知男人要做的是蜉蝣镜。 世间本就没有几块蜉蝣镜,那人又不是炼器师,只是个普通匠人,就算有特殊之处,也是他身上的那股子让人钦佩的劲儿。 寒川的先祖未曾在意过这件事,直到那块镜子落入恶人手中。 察觉到附着在镜子里的妖力不对劲时,已经很老的寒川的先祖派一个年轻后辈暗中去寻蜉蝣镜,并将其封印。 第50章 蜉蝣镜·水妖孽缘 打算是这样打算,只是派去的后辈反被镜子里存续的水妖妖力所伤。 好在最后一丝水妖的妖力也恰好抵消。 至此,再也无法追踪蜉蝣镜的下落。 那个年轻的水妖后生就是寒川的爹,寒川还记得他爹离世前的不甘眼神。对蜉蝣镜的那场封印一直是他的心结。 至死都没解开的心结,而这也影响了年幼的寒川。 所以他刚过来之际,一听他们说的是蜉蝣镜就浑身不舒服。双脚下意识产生了抵触,但心里其实又对蜉蝣镜怀着几分好奇。 种种缘由,他只好任貔貅把自己连拖带推弄进屋子。 “或许,这是我们水妖一族结下的孽缘。终究会相遇,还让我给遇到了。”寒川有些无奈,但眸中的光却无半点黯淡。 过去的故事说完了,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唯一算得上线索的一股妖力,也在寒川的父亲封印蜉蝣镜时被抵消。这镜子无敌了?白霜忽然觉着有些头疼。 “你爹用他的执念把蜉蝣镜推到你面前了吧?可为什么要用那么可爱的沅松?”百炼靠在床尾的柱子上。 寒川的眉脚抽了抽,摊手道:“可惜,身为他的儿子,我也一样束手无策。” “那倒未必。”曌拍拍墨荻的头站起来,“是宝器就会有附灵,不管是天然的附灵还是人为的附灵。既然对镜子束手无策,何不绕开它?” 绕开?! “对哦!把附在镜子上的元灵抓出来问就行了!”白霜猛地站起来,猝不及防撞在曌的下巴上,痛得闷哼一声。 后者也是捂着下巴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小心点?” “这个办法可行。”百炼难得赞同曌的意见,就连寒川都认真思索起来,他的眉也没有刚才那么拧得紧了。 倒是方才一直想法冲动的貔貅冷静反问:“若是镜子上没附灵呢?” 众妖皆是一愣,后又笑笑。貔貅不解,眨着一双大眼睛问:“我问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吗?我觉着还是关键啊。” “没有附灵就更好了,我们直接找个听话的元灵附上去,当元灵和蜉蝣镜形灵合一,不愁找不到解决之法。”白霜揉着脑袋道。 貔貅呆呆想了想,忽地瞪大眼睛——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啊!”她差点跳起来,然而,谁也没下一步动作,貔貅气得坚铁似的兽耳都冒出来:“你们都怎么了?” “镜子在这种……额,状态下,可以附灵吗?”白霜捂着脑袋指了指沅松的心口。 貔貅的耳朵抖了抖:“有点麻烦。” “先看看有没有已经附灵。”百炼活动着手腕,“你们都过去等着,让我们来看看。附过灵就起灵。” 寒川点头:“也只有先这样了。” 貔貅收起兽耳,转了转脖子走上去。白霜和曌,还有墨荻退到屋子中央,对面,百炼他们已经摆出阵势。 起灵,白霜是知道的。用炼器师的力量把附在物件中的元灵“起”来。 比起附灵,这是个更累、还带着风险的活儿。“掌柜,沅松他真的会没事吗?”墨荻还是忍不住担心。 “会没事的。他在辰九那个可怖的前任五谷神身边都活下来了啊。”白霜反握住他的手。 曌把他们两个捞过来:“你们无需担心,要是沅松遇到最坏的状况,我就去冥世抢他。” “真的?!”墨荻欣喜。 白霜白他一眼:“你忘了那里面还有个冥王等着你做她女婿呢,你是送上门的肉包子吗?” “这话听着怎么……还挺顺耳的,夫人这是酸了?”曌凑到她耳边轻道。 话语的尾音被一声闷哼代替,白霜得意挑眉,顺便使劲压了压脚后跟踩着的某大妖怪的脚背。 “快看那边!”墨荻用力摇着白霜的手。 淡蓝色的光芒从镜子面上缓缓升起,这是附了灵的镜子!白霜顾不上同曌计较,紧张看着那团蓝色。 可惜,蓝色的元灵似乎不愿意离开镜子,正卯足了劲往镜子里钻。 寒川、百炼,还有貔貅脸上浮上志在必得的笑,这场三对一的拉锯,胜负不由言说。只是,看样子还要花些时间。 “我去帮他们。”曌挑眉,手中的妖力立时灌进百炼身上。 “我也来!”白霜挑了寒川的方向施放妖力,她的妖力属阴,倘若加在貔貅身上怕适得其反。 墨荻握了握拳,急急道:“我,还是算了吧。” 身上这点妖力,还不够一滴水的作用。只怕刚开始就会被变成原形……他突然有些生自己的气。 恰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 墨荻立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转身奔出去,顺便带上门。看清吵闹的家伙,他有那么一瞬头大了一下。 “你想做什么?”墨荻双手横着挡在门口。 面前的人锦衣加身,如同利剑出鞘。只是,肩上的大蝙蝠看起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 正是数日前在妖藏阁大吵大闹,还变成怪物拆房子的朱颜。 “我要找掌柜,掌柜在这里。”朱颜理了理衣襟,从后面拿出一个笤帚来,“我是帮工,不是罪犯,为何要让两个剑妖把我锁在屋子里?” 墨荻的头更大了。 “朱公子,伏妖监的右卿大人,您老人家不是妖藏阁的帮工。真的不是。掌柜和账房有事,就由小的送你出门可好?”千篇一律的话,墨荻说了不止一遍。 说起来也会诡异得很,那天这位右卿大人使用了禁术之后就疯了。 不是字面意思的疯,而是脑子不怎么行。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但笃定自己就是妖藏阁的帮工。 一睁眼就扯着布擦桌凳、擦窗户,伤都还没好。 掌柜怀疑他是故意使诈想留在妖藏阁打千草镯的主意,可账房和其他几个妖看过之后都说不是装的。 那只蝙蝠也是随主子,朱颜在哪闹腾它就跟到哪。 由于个头太大,挂在门框上的时候还会让人撞到头……但它脾气好,挪个地方继续挂着。 白霜花了许久才让它的主子记住他自己的名字,朱颜。 可再进一步就不行了,说他是司幽国伏妖监的右卿大人,朱颜就蹙眉否认。 第51章 蜉蝣镜·朱颜失忆 而且,彻底赶不走了。被沅松的事情搅得头昏脑涨的白霜干脆安排腾蛇和心眼轮番看着朱颜。 但他似乎还能记起某些驱魔术——时不时给他们贴个符咒,然后跑出来。 “我不是什么右卿大人,我是妖藏阁的帮工朱颜。你们捡了我,救了我的命,我要报恩。”朱颜还是一个劲的死脑筋。 墨荻扭头看一眼身后的门扉:“不行,你现在不能见掌柜。” 朱颜肩上的蝙蝠忽闪了几下几下翅膀,露出尖尖的牙齿威胁墨荻。倒是朱颜赶紧用笤帚的棍子戳了戳它的肚子。 大蝙蝠立刻收起翅膀,然后,跳到朱颜的头顶蹲起来。 “我只是想得到掌柜的承认,掌柜她为何就是不信任我呢?”朱颜突然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门。 墨荻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警惕却半点都没少。 “你到底要如何才相信自己并不是我们妖藏阁的人?”他指着昏黄的天空,“你是从外面来的。” 虽然是被带进来的。 朱颜摇头:“不可能,我明明记得我就该在这里。这里很重要,掌柜答应了我很重要的事。” “可我却想不起来了。现在你们都要我走,我想,是掌柜答应了我留下我做帮工,但现在又反悔了吧?我其实很勤快的。”朱颜抿了抿唇。 他上前两步,顶着蝙蝠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墨荻道:“这位小哥,你就让我进去吧。” “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朱颜把笤帚的棍子放到怀里,双手合十,他头顶的大蝙蝠也立刻用翅膀上的两个爪子抱在一起。 墨荻的嘴角抽了抽,忍住竖起来的汗毛咽了咽口水。 “掌柜现在有要紧事,任何人不能擅自进去,就连我也一样。你若真想留下,就别去打扰她。走,我们去厨房做饭。” 尽量让自己忽略朱颜头顶上的蝙蝠,墨荻小心翼翼道。 朱颜想了想,保住笤帚点头,差点把头上的蝙蝠给晃得掉下来。“我听你的,我要留下来。我是妖藏阁的帮工!” 墨荻叹气,把他带去厨房,心想好好一个驱魔师不会就这么废了吧? 朱颜乐呵呵跟在他身边,开心的模样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好事。同之前那个性格古怪又顽固的年轻公子完全不同。 可爱多了。 特别是帮他洗碗和打扫厨房的时候……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勤快了。每个碗要洗三遍,菜也是,角落不能有灰尘和蜘蛛网、洗锅的时候不能放过锅底…… 还有必须对家里的小虫子赶尽杀绝,比猫还要敏捷。 简直苛刻到“令人发指”,当然,墨荻自己是喜闻乐见的。这样他就有更多时间修炼和研究菜式。 只是,掌柜说他在妖藏阁不是好事。 墨荻倒是觉得挺好的啊,想着,已经走到了厨房。“你丢开笤帚吧,把那边的菜摘一下,洗干净。” 朱颜把手里的笤帚往门后一放,撸起袖子道:“好!” 厨房里升起烟火气息,热闹起来。就是今天负责看守朱颜的心眼有些倒霉,背后被贴了张符纸,站在柴房动弹不得。 作为他的主人,扶遥特地抓着一把松子边嗑,边数落他没出息…… 心眼也是委屈的很,他哪知道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驱魔师是怎么回忆起那些符箓的啊?明明就是防不胜防! 而沅松的房间里,那个附在蜉蝣镜上的元灵是彻底融入了镜面。 不是没有将其起出来,而是寻找的救人线索必须由镜子给出。把起出来的元灵用外力放入镜面,正是窥见镜中玄机的办法。 曌提出来的—— 然而,通过这个办法看到的却不是蜉蝣镜。而是沅松!独自走进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上的沅松。 白霜看着镜面惊讶的时候,手上的妖力却没减少。 不过,其他的妖却说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她明白了,定是她先前能看见镜面上出现水纹这个缘由。 “夫人,你可要看仔细了,能否救他,这回真的全在你了。”曌笑道。 他的额上挂着汗珠,这样说是让她放轻松吧?只有白霜自己能看见镜面上出现的画面,她自然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 只是,看见沅松有用吗? 连白霜的鼻尖都冒出汗珠来,她心一横,不管了,有没有用得看过了才知道。白霜凝神,像是要把自己也塞到镜子里去。 泛着金黄和胭脂红的远山,正是秋天。 化成人形的妖怪少年背着一个种着姿态好看的松树的褐色瓦罐,腰间挂着松子形状的水壶穿过石桥。 桥上的石缝里长着绿苔,偶尔冒出几株草叶。 他大步走过,却听见并不湍急的河中有人扑腾大喊。沅松连瓦罐都来不及放下,身姿灵活跨过桥上的石栏扎入水中。 捞上来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深秋的天气,那人烤了许久的火讲话都还不利索。 “小哥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道完谢,就开始和沅松闲聊起来,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沅松往火堆里加了两节柴,笑道:“我行走天下,修行历练。只是路过。” 男人愣了愣,道:“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是随意走到这里?”他似乎不敢相信,目光在石桥边上的“悬镜镇”三个字上扫了几遍。 有人还会随便“路过”悬镜镇? “我走到哪就是哪,遇到需要选择的时候就丢铜钱。”沅松从松树上挂着的布袋里翻出一个果子递过去,“大叔你吃。我只有这个。”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笑,连连摆手:“这哪行?你救了我的命,该我给你吃的才是。” “大叔你就拿着吧,虽然只是个果子,但吃了也是能恢复力气的。”沅松坚持要把果子给他。 “那就多谢你了,小哥。”男人接过果子,在还没干透的衣袖上擦了擦,咬一大口。 他嚼了数下,咽下去。又咬一大口,迫不及待的嚼起来:“小哥这是在哪买的果子?味道真是不错!” “路过山间的时候随手摘的,大叔你觉着好吃也就值了。”沅松笑着,目光却像身后的河水一样冰凉。 这世上,只怕没有真正的人类会觉得这个果子好吃…… 第52章 蜉蝣镜·悬镜镇 男人几口啃完果子,还意犹未尽抹抹嘴巴。“小哥,你是在哪里的山间摘的果子?叔有空也去摘点给我家的女人和孩子吃。” “就是桥那边,一直走。不过有点远,可能要走上十来天。”沅松用一根棍子指向河对岸。 男人皱起眉:“那么远,唉。” 他的目光留在河上的那座长了荒草和青苔的桥上,别说去外面了。只怕是走过这座桥都难。 “大叔,若是骑马的话也是快的。驴也不慢,骑牛也行。” 沅松窥见他眼中的难色,却故作看不见,只忙着“出谋划策”。末了,他还把棍子掰断丢进火堆:“没剩多少了,去晚了就没了。” “那就不去了,活忙。抽不开身。”男人不好意思的笑笑。 沅松露出遗憾的表情点点头,又问:“大叔,你是做什么活的?打渔?”否则怎么会掉到河里? 男人朝桥头的石墩丢了个石头:“喏。” “什么?”沅松不明所以,难不成他的意思是凿石头的?可这桥上也不见有运重物出去的痕迹啊。 走的水路? “悬镜镇,我们这里多半都是做镜子的匠人。”男人得意挑着眉,“整个天下,不少镜子都出自我们悬镜镇。” 沅松惊愕——整个天下的镜子,那可不少啊! “其中有好些都是直接送去各国皇宫当贡品的,每隔五年就会有一批镜子送往各国王宫。这些都是我们悬镜镇的荣耀。” 男人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来,原本他是想问沅松带着一盆树是想做什么。 这一打岔,就把思绪全都拉到他最引以为傲的事业上来了。提到做镜子,悬镜镇有几个人是不骄傲的? 说一阵,天就黑了。 男人猛然反应过来回家,却没有要招待一下沅松的意思。他从火堆里掏出一根能够自己独立燃烧的柴禾,晃了晃。 那火焰在空中画出几道大大的弧形,但还是保持巴掌大的火团紧贴柴禾。 “小哥,你的救命之恩,叔我没齿难忘。但悬镜镇从不留宿外人,趁着现在夜还不深,小哥你就……”他神情尴尬看了看桥上。 他的表情不像是故意推搪,沅松呵呵一笑,碰了碰放在一旁种着松树的瓦盆。 “既然贵镇子有这样的规矩,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大叔请放心,我不会乱跑的。不过,回去是不可能了,桥那头好远都不见人家呢。我就在这火堆边将就将就。” 说着,沅松伸展一下手臂:“等天亮就离开,守在河边,正好可以抓鱼吃。” 男人拧着眉,好几次想再开口劝他离开,可有觉着这样对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太过孽障。 “唉,既如此,叔也就不说什么了。正好你在这里待一个晚上,叔去给你拿些谢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还是要尽我所能的。”男人提过挂在干树枝上的外衣穿上。 沅松轻笑:“大叔,你是不是以为我刻意留下是为了向你要谢礼?” “我。”男人又撇了撇火光跳跃中显得有些诡异的悬镜镇三个字,清了清嗓子道:“这没什么,本就该如此。” “大叔既然要这么想,那就当是这样吧。”沅松打了个哈欠。 “小哥,我们悬镜镇……有镜神护佑。生人擅入容易出事,你别嫌叔话多,千万别进来。”男人再三叮嘱。 沅松曲起一只脚,撑着下巴看他,笑着道:“大叔你快走吧,把这个柴禾也拿上。” 这根柴禾本是男人特意挑给沅松的,男人接柴禾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想也知道他极不愿意沅松留在这里。 “天亮之前我会再回来一次,天一亮你就立刻走。从桥上过。”男人走了两步又说。 得到沅松的再三承诺不乱跑,天一亮就赶紧离开,他才举着火把走远。转个弯,消失在树丛里。 “悬镜镇,明镜高悬?”沅松笑嘻嘻的脸渐渐严肃。 他伸手在松树下一晃,手中立刻躺着一个肚子上附着一抹胭脂红的青翠果子:“镜神又是什么鬼?隐世没有这号神仙的吧!” 榛仁果,沅松常背着的那株松树结出的特殊果实。成熟之际,常人食之苦涩不堪,难以下咽。 就连喜欢吃榛子和松子的松鼠类小动物都不会吃。 不过,换做妖的话,摘下榛仁果切成片晒干,再磨成粉辅以茶末调成茶汤饮用倒是味道不错。 自然,生吃也是吃不下的。 能生吃榛仁果的,都不是纯粹的活物……活是活着,不过不纯粹而已。究竟是什么在作祟,沅松现在也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本相的祸祟,要么太弱小,要么就是太强大。 真不知道此行是福是祸,妖怪的修炼也不容易啊!他咬一口果子,又苦又涩,还泛着酸意的滋味立刻铺满整个嘴巴。 “呸呸呸!”沅松赶紧吐掉,扔了果子摸出水壶漱口。 抱歉大叔,我还是要进悬镜镇的。修行就是不断让自己变强,变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不断提升自己的同时找对手练一练。 此次来这里并不是巧合,悬镜镇的诡事早在这片楚国边境的小地方传的沸沸扬扬。 可惜此地偏远,没有术士愿意在这边的官府中任职。百姓们除了把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没谁愿意花钱请术士去那个鬼地方。 反正也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只是个关于比他们更加偏远的镇子的诡事而已。 不过,官府还是贴出了悬赏的文书。百姓们可以不用进去,但镜子也是此地买卖抽税的营生之一,诡事让官府无法掌控悬镜镇。 明知道镇子上常常有人莫名其妙失踪,派去的人却被悬镜镇的人赶出来。 小小一个镇子,请兵围剿又太大张旗鼓……更何况悬镜镇的镜子还是常州和其他州郡、甚至是相邻的司幽国买卖的大头。 掌控不了,却也强硬得罪不得。 只好明里暗里贴文书征用术士前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不过,常州城的官府也是小气,给的好处太少。 文书贴出来都有半年了,才得一个背着树的奇怪少年揭下来。 第53章 蜉蝣镜·文书 蚊子再瘦也是肉,他既然已经揭下官府的文书,就算看起来没什么希望,先来个投石问路也是好的。 出发前,沅松在常州城门口撞见一个年轻的驱魔师。 青丝规整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白皙但轮廓分明的脸,身姿瘦削。指间夹着符箓,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式神。 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沅松的心跳都不受控制快了起来。 不过,对方虽一眼就看出他不过是个妖物,却没有出手。只瞥一眼他抓在手里的文书:“那是常州太守下令贴的文书?” 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妖物揭个文书揽活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沅松愣了数息,才反应过来道:“没错。你也想接这个任务?”千万别和他抢!否则,他就抓着文书跑路!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正忙着追一只镯子呢。”驱魔师朝文书扬了扬下巴,“我只是想提醒一句,悬镜镇不像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沅松把文书拿到眼前:“所以呢?” “不要去做你们太守的探路弃子,我昨天就看到这个文书了,也知道悬镜镇那个地方。想不花什么钱就解决大问题,亏他还是一州太守。” 驱魔师近乎是用鼻子哼出这句话来的,说话的口气极不尊重常州太守。 甚至还有点怪异的味道,什么叫“你们太守”?既然是楚国的驱魔师,那就应该只称“太守”就行了吧? “多谢提醒,只是我需要修行,银子是次要的。”沅松笑。 “真不知道你如此拼命是图什么,你们妖物在楚国的地位并不高吧?”那人皱起眉,十分不解。 沅松的嘴角抽了抽,这怕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驱魔师吧?! “抱歉,我得赶去悬镜镇了,告辞。”沅松草草抱拳,背着自己的松树就要离开。 可没走几步,那人就在背后大声道:“喂!小妖怪,你叫什么名字?” 沅松没理他,反而走得更快了。 “我叫朱颜!是司幽国伏妖监的驱魔师,你考虑一下和我契符……啊,跑掉了。”驱魔师立在风中,神色尴尬。 他身后冒出个眼中暗暗泛着红光、但视力不怎么好的妖。 “哪有你这样收式神的?”那妖摇摇头,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有我们几个已经足够了吧?你还不满足。” 驱魔师的脸色凉下来,眼底浮出落寞,却什么也没说。 “走吧,那盗走镯子的草妖就在楚国境内。”他毫不留恋转身离开,不过是想收个熟悉楚国情况的妖罢了。 这厢,沅松揣着文书盯着绵绵风雨前行,终于在深秋时到了传说中的悬镜镇。 卖出去的镜子誉满天下,生意红火。可这座通向悬镜镇的桥为何荒草连连,青苔遍布不像常有人走? 难不成做好的镜子太多太重,他们全都是用船沿着河流运出去了? 沅松拉过松树背好,正准备施个术法引水上来灭火之际,有人举了火把大喊着恩公跑过来。 是个女人的声音。 又是怎么回事?沅松不动声色收回手,放下了松树。可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背上松树正要离开。 “恩公!恩公诶!”女人喘着气,跑到火塘边,四十来岁的模样,头发裹在布巾里。 她转脸瞪一眼跟在后面的男人,责怪道:“我家这口子就是木讷,救命恩人都不请来家中好好招待。怠慢了恩人,村妇在这里赔罪了。” 男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夹杂着冰渣的乌云。 他们身后还有几个人,都举着火把,一脸激动看着沅松。那妇人更是一边嗔怪,一边使唤他们过来帮忙,把沅松的行礼——种着松树的瓦盆搬走。 “小兄弟,你看你在这荒山野地的怎么休息?走,去我家。你是我们的恩人,怎么能怠慢?!” 妇人很是热情,和方才一直对带他进镇子这件事别扭着的男人大不相同。 沅松瞧了男人一眼,婉拒道:“大婶,这不太好。我皮糙肉厚,在这里歇一晚上没问题的。” “小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这悬镜镇虽然对陌生人很是戒备,但小兄弟你不一样啊!”妇人干脆过来拉住沅松的手,又瞪她家男人一眼。 “你倒是也说点什么啊!死脑筋!就不会变通一下吗?跟个烂木头似的,没脑子。” 男人窘着脸,换了好几口气才挠着后脑勺道:“小哥,方才是我想的不周到。叔有不对之处,你多包涵。我是个粗人,只想着规矩要紧。” “大叔、大婶,你们太客气了。其实真不用管我的。”沅松心知这个光明正大进镇子的机会很是不错,但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他们这阵势,他的假意推辞很快就会被推翻。 果然,妇人把另一只手里的火把往男人手中一塞,直接扯着沅松的手臂就往镇子的方向走。 “小兄弟,我们这悬镜镇有镜神,定是她看见我男人落水,刻意请你来救人的呢!” 妇人很健谈,一路上她都说个不停。但无非就是镜神显灵、自己的那口子太木讷之类的。 都是家长里短,但她却没说得太多。 寥寥问几句之后就开始盘起沅松的家世,家里有几个人、爹娘是干什么的,家住哪里、有没有娶媳妇等等。 寻常妇人都会问这些吧。 沅松照着自己早已编好的托词回答:“我是个没有爹娘的孤儿,四处为家。帮人做工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会拳脚功夫的主人家。他们开心时,也会教我一些本事。” “真是让人心疼的过去,小兄弟,你都吃了不少苦吧?还能这样说说笑笑,不错,是个有骨气的。”妇人感叹着。 走了一段,她指着被同镇的男人背着的松树道:“小兄弟,你为何要背一棵树?” 沅松原本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霜白的脸在火把昏黄的光线里蒙上淡淡的悲色。他抿着唇,半晌都不说话。 妇人瞧着他的脸色,有些尴尬的笑着转移了话题:“小兄弟,你饿了吧,想吃什么?” “实不相瞒,那是我爹娘留给我的遗物。我家就只剩下这么一棵树了。”沅松苦笑。 第54章 蜉蝣镜·由来 悬镜镇,取明镜高悬之意。妇人指着悬在天空的明月和镇子周围明亮的水渠说了悬镜镇的“悬镜”二字的由来。 镇子四面环山,山下又环水,到处都是栈桥和小船。 从方才的地方去镇子上,需要绕过山路,还要乘船。听说镇子中央还有一片宛如明镜的水池,只要有月亮的夜晚,月亮的倒影就会撑满水池。 地上的“明镜”和天上的明月互相映衬,宛如悬着的镜子。 加上镇子以铸造、打磨各种镜子为业,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独特的本事。悬镜镇,名副其实。 这名字委实取得贴合实际。 “大婶,你们家也善造镜子吗?”沅松好奇的睁大了眼睛,镇子上灯火辉煌,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立着带明镜的灯台。 灯台上,纱罩中的油灯灯火如豆,却在背后那个镜子的扩散和反射下,变得亮堂。 “那是自然,我们家尤善琉璃缠枝铜镜。卖相是最好的。”夫人满面骄傲,把沅松引进了一个高深敞亮的大院子。 院子里居然聚了不少人,沅松一时有些错愕。 他们热情的和妇人打招呼,激动的目光不时扫过沅松。“这就是救下大成头的小伙子吧?模样真是俊俏。” “多大啦?” “饿不饿?” “来来来,坐这边。别害臊,你可是悬镜镇的大恩人呐!” 他们把沅松围起来,嘘寒问暖,端茶送水。成家娘子更是趁着这个空隙赶紧去厨房煮了碗猪骨汤面端上来。 唯一和众人不太相似的,就是大成头,始终拧着个眉毛。 “小兄弟,来,快尝尝。大猪骨熬成的汤,还剩不少,就给你多放了几勺骨汤。我家丫头亲自擀的面,我们去接你的时候就交待上了。赶快趁热吃。” 喷香的骨汤面上,还撒着翠绿的葱花。 沅松拿过筷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众人散开,三两个坐在一起闲聊,无非就是镜神显灵、悬镜镇多年来第一回留宿外人之类。 他看了一阵面条,拌了两筷子,并没有立刻吃。 “大家听说你救了我家大成头,全都上我家来了。也就是好奇。小兄弟你要是觉得吵闹,婶子我去给他们说说?”妇人坐在沅松对面,神色真诚。 他摇头,笑道:“大婶,我虽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但心里面还是挺开心的。”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过很开心。”沅松的筷子顿住,偏着头想了想。 妇人露出理解的表情笑着,催道:“别想那么多,快吃面吧。再冷下去就不好吃了。” “嗯好。”沅松闷头喝口汤,鲜香醇厚,还带着若有若无、被汤底遮盖的某种味道。 不过,沅松还是吃得很香。 成家娘子笑眯眯的看着,时不时有人转头看这边,见他正在吃东西,都和妇人相视一笑。 只有大成头闷声离开,关上门倒在床上。 太累了,河水又冰又冷。那个跳下来救他的少年,眉目正气,压得他的胸口喘不上气。 睡吧,谁叫自己多嘴呢? 外面,大家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半点都不像和陌生人融不进去,之前大叔说的那种语气,沅松还以为自己进来会被棒杀…… 此时看起来,不过是个极其平凡普通的镇子。 就是镇子上的人太过热情了些,和传言中人人防备外人的说法半点都不符合。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沅松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住筷子。 “怎么了?”成家娘子见他條然停下筷子,不由得疑惑。她这一问,好几双眼睛都往这边看。 沅松笑笑,走到被遗忘在院子一角的瓦盆边,从挂在树丛中的布袋里摸出好几个果子。 “这个,给大家吃。再放下去只怕就要变坏了。”他乐呵呵拿出果子挨个分过去。 “谢谢。这是什么果子?闻起来好香。”女人接过果子闻一下,就顺手递给身边跟来的孩子。 那孩子咬一口,直呼难吃。刚要扔掉,又被女人眼疾手快截回来。 “小山,你这样子不讨人喜欢啊。这么香的果子怎么会难吃?”她说着尝了一口,还未吞下,又接着咬了好几口,“你不吃娘吃。” 小男孩傻兮兮看着自己的爹妈,吸吸鼻子打个哈欠。 沅松只是笑着,继续分果子。他挂着树枝上的布袋看起来不大,但果子却是近乎人手一个。 好在这果子不算大,一把能抓上四五个,没人起疑。 最后,他把个头最大的那个果子放在成家娘子面前:“大婶,这个给你吃。我来的时候摘的,味道不错。” “这怎么好意思?”成家娘子嘴上说着,心里却是早看其他人吃得来劲已经迫不及待想尝尝。 没等沅松再劝,她抓起果子在袖子上蹭了蹭,送进嘴巴。 “别愣着,小兄弟你也吃面。不够就去后厨加,锅里还有呢。”成家娘子嚼着果子,眉飞色舞的说着。 沅松连连道谢,把碗里的面条连同汤汁吃得干干净净。 一院子的人,除了小孩子外,沅松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层厚实的面具。这些人的笑脸,在他看来还没有大成头的苦瓜脸看着舒心。 不是他喜欢看别人陷入困境、也不是沅松有以他人的痛楚为乐趣的恶趣味。 而是,面前这碗加了足够让十头水牛睡上十天半月的药粉的面条——实在是让他打心底里舒心不起来。 沅松放下空碗,故作懵懂问:“大婶,悬镜镇为何不留宿陌生人?是怕别人偷学手艺?” “不不不,那倒不是。我们悬镜镇都是顶大方的百姓,外面来的学手艺的弟子我们也是收的。就是……”她轻咳一声,用手示意沅松靠近些。 沅松打个哈欠,放低了脑袋做洗耳恭听状。 “你且听仔细了,镜神会发怒的。”成家娘子面色严峻低语,“那些失踪的人,外面定然也有传言吧?那些真和我们无关,是镜神。” 沅松扬眉,面无表情的在心底冷笑。 第55章 蜉蝣镜·短命鬼? “成家娘子,这回可真是全靠了你的明智了。否则,我们整个镇子还不四分五裂?” 女人把剩下的果核丢在脚下,吊着眼角看那个趴在桌上的少年。 自称名叫沅松的少年此时睡得比牲口棚里面的猪还要沉,成娘子戳了戳他,毫无反应。 “说哪里的话?既然镜神没有要了我们家大成,恰好这个短命鬼又救了他。那他就是替代品,无可厚非。”成娘子收起和善的笑,眼里只剩下尖酸。 “成娘子说得对,怪他自己短命。” “是镜神把他送来的,你们说是不是?” “没错,是镜神自己选择的。我们不用再挑哪家的人了,既然镜神喜欢这小子,就让他做人牲最合适。”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是说着场面话。 成娘子露出疲惫的表情挥手赶人:“现在你们也看到了,这小子替了我们家的大成。明天傍晚,我成家自会给他沐浴熏香,亲自送到悬镜池。” “那就好,你休息。”镇上年纪最大的老人站起来,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没开口。 看到少年倒在那碗面条上,老人紧锁的眉总算是舒展开。 这个镇子没有政府派驻的官员,向来由年纪最大、家中献出“牺牲”最多的长者掌事。 得到他的承认,说明成家的事已经揭过去了。 “长老慢慢走。”成娘子朝他一礼,笑得天边的月亮都褪了色。只是,在送走最后一个人时,她脸上的表情像是皲裂的鸡蛋壳。 用尽力气撑出来的尖酸强硬神态寸寸裂开,崩坏。 “娘。你还好吧?”有个姑娘从屋子转角处钻出来,急急上前扶住成娘子。那姑娘不过是五六十的模样,肿着一双桃子似的眼睛。 刚哭过? 装睡的沅松把元神转移到院子里的松树上,将本体闭上眼后的一切都看得清楚。 “我没事,倒是你爹。你去看看他吧,他性子软,只怕现在不好受。”成娘子扯出一个笑容,顺势把沅松面前的空碗和筷子收起。 那姑娘却没挪动脚步,而是定定看着“熟睡”的沅松:“娘,他会像爹今天一样吗?” “丫头,你管那么多作甚?无论如何,你爹的命算是保住了。”成娘子拿着碗,目光复杂瞧了沅松一眼,“是他自己撞上门来的。” 姑娘咬着唇瓣,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今早,爹被镇上那些人绑在一大块足有一人高的铜镜上沉入水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要她再经历一次,委实撑不过去了。 但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些的少年,就能看着他被绑上去淹死? 姑娘忽然一阵口干舌燥,心口说不出的闷堵。天黑时,她正偷偷给爹烧纸钱,就看见爹回来了。 他说自己奋力挣脱了绳子,却没有力气游出来,被水一路冲到了外面。 是一个少年救了自己,他回来拿点东西就走。不过娘亲不许,她指着偌大的家业责问:“这难道不是上天给你的机会?” “镜神果然是眷顾我们家的!你现在走了,我们孤儿寡母的靠谁去?!”娘亲的怒吼吸引了邻居的注意,很快就有人发现他回来了。 他们对他指指点点,说的话难以入耳。 什么“自私自利,祸害了一整个镇子”、“别人家的人牲都顺利去了镜神所在之处近乎,他这样简直就是在害人……” 小姑娘一直在边上听着,他们很凶,差点没把手指头戳到爹娘的脸上去。 她咬破了嘴皮,抓破了掌心,却不敢上前反驳。生怕惹怒了那群人,一家人都会死…… 他们都是素日里有来有往,说说笑笑的邻居啊!为何翻了脸个个都像刽子手? 有人跑去把镇上年纪最大的长者请过来,凶神恶煞准备认罪。不过,比起面色难看的爹,她娘的脸上却没什么惧色。 她眼见着娘亲挺身而出,头头是道分析了一遍。 最后的结论是镜神不喜欢爹,但是特意安排了一个少年在镇子外面。只要用那个少年来做人牲,悬镜镇势必顺风顺水。 娘的“据理力争”让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接下来只要找到那个少年,希望就会变成现实。大成头活了下来是事实,不由得他们去怀疑少年此时出现的“玄机”。 老人犹豫了好一会,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赞成。 反正不管是用谁做人牲,只要不牵扯到自己的亲人就好。不用大成头也成,外面的人用起来更不会让心里膈应。 他们一个个的软了脾气,从责骂到开始商量对策。 有人给成娘子出主意,让她还是先问问救人的少年有何身世背景,可别惹来麻。成娘子斜着眼珠子道:“我夫君已经问妥帖,无需大家挂心。” “即是如此,就去把人接进来看看。”老人发话。 “等等!那可是救了我的活生生……啊呀!”大成头上前大喊,却被自家娘子一把拧在腰上,痛得直抽抽。 成娘子扯过他的耳朵:“你给老娘清醒点!你要是没了,我们娘两个怎么办?” “就是,大成头,你就听你娘子一次。外面的人,少一个就少一个。机会难得,可别浪费了。” “你不要,我们就去接回来,留着下回自己用。” 方才还针尖对麦芒的乡邻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劝导,连她都忍不住泪汪汪上前叫了两声爹。 犹豫不决的大成头一听她这两声瓮声瓮气的“爹爹”,救命之恩什么的立刻抛出脑海。 众人抄近道一路小跑,总算是赶在少年离开之前将其带回来。 这小子也是傻,乐呵呵就跟着回来了。明明瞧见了她爹一脸的不开心,他还是心安理得坐在这个院子里。 吃光了那碗她娘交待要放全部药粉的猪骨汤面条…… “别傻愣着了,去烧水。等你爹歇息一阵,叫他给这傻小子洗个澡,天一亮你就去做衣服的铺子给他买一身新衣服,叫你爹给他换上。如此,也不算是我们家亏待了他去。” 在成娘子的眼里,一个打小没有爹娘的孤儿,死前有人服侍,就是最好的“上路”。 第56章 蜉蝣镜·人牲 翌日黄昏,悬镜镇到了最美的时候。夕阳和镇子中央的悬镜池互相映照,将整个镇子都染上神秘的橘色。 悬镜池边,身穿白色长袍的长者戴着镜子做成的面具跳祭祀舞。 他念着众人听不懂的字,绕着被绑在一块大镜子上的少年转圈。铜锣和铜鼓铿锵沉重,给夕阳缀上冷意。 沅松闭着眼,铜镜旁是他从不离身的松树。 成娘子今早亲自背来的,她跪在水池边看着沅松、松树,还有镜子一起被推进去,激起数圈波纹。 “傻小子,是天意安排你来的,镜神中意你。你就安心去吧,反正你无牵无挂,就是这棵树,我也给你背来了。你走好。回头婶子给你多烧些纸钱……” 池水瞒过沅松的头,只剩下最后一圈水花。 老者停止动作,将脸上的铜镜面具拿下来。汗珠挂在他全是皱纹的脸上,晶晶亮亮,却比不上他眼底的满足。 “镜神!您喜欢的这个年轻后生已经给您送过去,愿您保佑悬镜镇,匠业兴盛,继续拔得头筹!” 老者将镜子面具举过头顶,虔诚的望着天空。 松树半漂浮在水面上,附在上面的沅松的元神翻了个白眼。你们的镜神怕是个恶妖吧?要人牲?! “祈求镜帖顺利到来!”老者闭上眼,高举着镜子面具,雕像似的久久挺立。 沅松的元神随着松树下沉,最后一枚针状叶子坠入水中,他都还看见老者虔诚的脸和镇民们高兴的脸。 没错,就是高兴。 和昨晚他到成娘子家时的那种虚假的喜悦不同,这是打心底里冒出来的欢喜。仿佛丢进这个深不见底的池子里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里)。 而是用来供奉的祭品。 不过,沅松没在这些人中看见大成头。他身上的衣衫是大成头亲手换上的,略肥大的袍子。 换衣服时,大成头红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从沐浴到换好衣裳,大成头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沅松的耳朵都快听麻了。 要不是想看看悬镜镇的镜神是个什么鬼东西,他真想蹦起来扯着大成头的胡子一顿责问。 知道对不起还把他往死路上推,脑子有病啊! 不过,沅松忍住了。他被其他人抬走的时候,大成头红着眼,捧着自家女儿没烧完的纸钱蹲在院子角角上烧。 水彻底将他覆住,一股暗流从地下窜出来,卷起沅松就往下扯。 他回到本体内,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松树紧跟在他身后,同镜子一起,在水底翻转,暗流汹涌,但沅松顺利避开了所有的碰撞。 不知道当初大成头是怎么毫发无伤从这个暗流中逃出生天的…… 沅松在水里胡思乱想,一会猜测自己距离悬镜镇多远,一会又佩服镜子的做工,这么大的铜镜,水流说卷就卷了。 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亮光。 像是在一处山野的小河底,河水并不是很深,但他在的地方是个出水的水潭。镜子一冒出来,就是被暗流卷着冒出来的那种。 就停下了,沅松不得不面朝下“背”着镜子趴在水底。 待眼睛适应了翻滚的水泡,他愕然发现这里的铜镜还不少。有的翻着,有的盖着,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绿苔,且上面还捆着……白骨! 看来,那个所谓的镜神并没有来取悬镜镇的镇民们送给她的“厚礼”。 其中有一个铜镜上面没有绿苔,崭新崭新的。吊在镜子“耳朵”上的铜环里还存着半截被利器割断的绳子。 不用想,这个镜子十之八九就是用来绑大成头的那一个。 只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在这种,嗯,双脚被捆在一起,双手分开各绑在镜耳朵铜环的绳子上的状况下。 难不成有人帮他? 正想间,一条银背鱼窜过来,嘴上还挂着鱼钩子。那鱼挣扎不已,撕裂了嘴巴逃之夭夭,钩子反勾住沅松的衣衫。 沅松皱了皱眉,嘴里吐出一个泡泡。用力一翻,连身子带铜镜都被他翻了个面。 幸好他现在不是松鼠,而是妖怪。不然早死了。感觉到勾在衣服上的鱼钩被拉紧,沅松在水中翻了翻眼睛。 他“挣脱”绳子,正想切断那个牢固的鱼钩和不一般坚实的扯住自己的鱼线。 只听噗通一声,水中冲过来一个鱼一样的少年,应该是鱼钩的主人,直愣愣就冲着他来了。 少年看见他时,目光一片惊愕。 沅松眨眨眼睛,少年划水的动作加快,迅速游到他身边扯住他的手,将他带离了水底。 忙着救沅松的少年没发现一株松树正飘飘荡荡跟在身后,活物似的。 “喂!你没事吧?”少年把他拖上岸,对着沅松的脸就是一顿狂抽。沅松愣了一下才赶紧伸手挡住。 吐出一口水道:“你瞎啊!没看见我没死吗?” “呵呵呵呵。抱、抱歉,我以为有些人死了眼睛也是睁着的……所以就……”少年羞涩笑着,水珠沿着他黑藻似的头发滴落。 滑过修长的脖颈,纤瘦的肩膀,最后浸入扎紧的裤腰上。 少年明明光着膀子,却一点都不黑。第一天来水边玩?沅松撑着全是圆石头的河岸坐起来:“我在水里不是给你眨眼睛了吗?” 他的语气很不爽,这厮看起来瘦弱,抽在他脸上的力气可不小。 “我以为自己眼花。”少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得一脸无辜,“水中波纹太多,容易看花眼。” 沅松的眉脚抽了抽。 他摸到勾在衣服上的钩子,摘下来递给少年:“这个是你的吧?刚才那条鱼直朝我衣服里钻,嘴都撕破了,跑了。” “没伤着你吧?”少年忽然有些紧张。 沅松觉着好笑,他看起来像是会被一个鱼钩伤着的吗?“你一点也不惋惜自己的鱼跑掉了?” 少年摇头:“我不过是钓着好玩,不吃它们。” “额,是我也不会吃的。”沅松想到了那些和铜镜一起沉在水中的森森白骨,天知道这里的鱼是吃什么长那么肥的。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河里?”少年拧着眉毛,纤长的睫羽在眸子上撒下一片灰影。 第57章 蜉蝣镜·镜湖 “被水冲过来的。这是哪?” 沅松仰着脑袋,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树林照进来。叶片上的露珠化成水雾消失,却又让林子拢在一层似有似无的雾里。 “镜湖。”少年偏过头,开始收拾渔具——钓竿、鱼饵,小凳子,燃尽的灯笼。 独独没有鱼篓,他说的话是真的,不吃这里的鱼。孤身一人在这个树影重重中夜钓的少年,勇气可嘉啊! 特别是那河的出水口,好多绑在镜子上的骷髅…… 沅松只觉一阵寒意窜过身子,赶紧撇开联想,歪过脖子看少年,指着边上那条丈来宽的河:“你说,那是个湖?” “不是那条河。是这个地方的名字,这里到处都是河。不过,它们的水都是出自镜湖。”少年把所有的东西都捆起来背上。 想了想,又放下,问沅松:“你还能走吗?不能走的话我先背你离开,再来拿这些东西。” “能走能走。我没那么娇弱。”沅松站起来,舒展一下手脚示意自己没事。 少年重新背上他的渔具,招呼道:“那你就跟着我走吧,去我家吃点东西,再把湿衣裳换下来。秋天河水凉。” “多啊——嚏!谢。”沅松揉着鼻子笑。 走了几步,他忽然道:“等等。我还有个东西忘拿了。”说着,沅松奔回河边,一个猛子扎进去。 “喂!你做什么?!”少年紧张跟着他跑过去。 刚到河边就看到一株青翠的松树冒出来,紧接着是手臂粗的褐色树干,还有抱着瓦盆的沅松。 少年瞠目结舌。 “这是我爹娘留下的家传宝贝,不能丢了。”沅松爬上岸,捞起衣裳使劲拧干水。 “一株种在瓦盆里的树?”少年俊俏的脸上尽是错愕,似是想不通这棵树是怎么同他一起被冲到这里来的。 不管沅松怎么拧,衣裳还是滴水。当着少年的面又不好使妖术弄干衣裳,只好放弃。 “昨天出现了点意外,不过,我是怎么都要和这棵树在一起的。底下的暗流汹涌,铜铁都能被卷走,何况一个瓦盆和一棵树?” 沅松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抱起瓦盆笑道:“走吧。” “额,哦。要我帮忙不?”少年双手拉着肩上的宽绳子扯了扯,捆在最外面的灯笼晃了晃。 沅松赶紧摇头:“那倒不用,一棵树而已,我还是抱的动的。”人家救了他,哪里还敢再麻烦? “真不用?”少年蹙眉,小小的动作,配上他白皙的脸色却带着病弱的气息。 “真不用。你背上那些也不轻啊。”沅松望着少年背上的渔具,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前行,“对了,还没请教这位小公子的尊姓大名呢。” 少年忽然站住,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哪家的公子,只是个住在深山的匠人之后。” 沅松被他的认真吓到,抱着瓦盆愣愣看着他。少年见他这幅表情,立刻软和神色,笑道:“我姓唐,单名一个言字。” “唐言?好名字。”沅松连连点头,这名字和少年的气质太配了啊! “公子你呢?”唐言拉着肩上的绳子,目光像一片纯净的湖水,嗯,整个人都像一片湖水。 沅松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个四处行走的野孩子。我叫沅松,沅江的沅,松树的松。” 说着,沅松还刻意晃了一下松树。 唐言的眼睛有那么一瞬的睁大,刻意看了看松树:“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是带着爹娘的祝福的呢。” 那株松树就是证明了啊。 “算是吧,他们是在我出生的时候种下松子的。现在,就只有这棵树陪着我了。”沅松笑笑。 他的话也不全是假话。 爹娘离世是真,留下的松树是他们亲手种下的松子长成也是真。他只是隐瞒了自己是妖物的身份而已。 “走吧,我家就在镜湖边。”少年破天荒的没有问他为何会被绑在铜镜上。 从开始到现在,一个字都没问过。是个心思细腻的家伙呢,沅松不自觉露出笑容,妖和动物一样,直觉的本能都在人类之上。 他能感觉到悬镜镇的人不安好心的虚伪关怀,自然也能察觉出少年真正的关心。 路上,唐言绕过树林的小道,从一个陷阱里提出一只被吊了大晚上的小野猪。又在走出树林的时候,进到一小块菜园子里摘了些新鲜的菜叶。 菜园边上就放着用来装菜的竹篮,唐言拖着野猪,正要去提菜篮时被沅松抢过去。 “这篮子就挂在松树的树枝上吧,反正也不重。”说着,沅松还刻意歪开一些,不让唐言有机会拿到竹篮。 唐言愣了愣,道:“好吧,有劳你了。沅松。” “那么客气做什么?你还救了我的命呢。”沅松声音清朗,和唐言温和似三月春风的声音大有不同。 “我只是碰巧帮把手,算不得什么值得惦记的事。”唐言别开脸,耳根子有些红。 经不住夸啊! 沅松忽然觉着挺有趣,他龇着牙笑,却看到一片平静的湖水。没错,就是平静,镜面似的。 “那就是镜湖?”沅松朝出现在视野里的湖泊努了努嘴。 “没错,很像镜子吧。我家就在湖边,就是那里。那个青砖灰瓦的小院子。”唐言抱着小野猪,也只能用下巴来指。 “住在这样的地方,真美。”沅松感叹。 临湖小筑,藏于深山。虽不知道这里离那个悬镜镇有多远,不过在沅松看来,这面湖水比镇子上的悬镜池有意思多了。 “嗯,确实很美。只是……”唐言欲言又止,脸上的喜悦也被失落取代。 沅松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回事,就看水边正蹲着个浅黄衣裳的姑娘。她听见动静站起来,微微侧头。 “小言?是你吗?” 恰时,沅松才发现姑娘的衣衫是两层,外面那层只是鲛绡似的半透明状薄衫,衬着里面的浅黄色襦裙,整个人看起来比那些长得像仙子的妖灵还要好看。 不过,她给沅松的感觉却是惊愕。 姑娘眉目精致如画,只是纤长的睫羽下,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是银灰色的两片瞳子! 第58章 蜉蝣镜·唐言 原谅沅松只能用“两片”这两个字,实在是对方的眼睛太过特别。若不是颜色和白眼珠有些差别,这姑娘看起来根本没有眼瞳。 “是我,姐姐。”唐言的声音温柔中还带着浓浓的担忧。 他放下怀里捆成一团的小野猪,连背上的渔具都来不及解,就朝湖岸奔去:“这里太危险了,你该好好待在家里。” 沅松明白了,这姑娘的眼睛不止是看起来特别,她还看不见。 “我没事。镜湖周围的状况我早就烂熟于心,你太过担忧了。不过就是洗几件衣服,会出什么事?”女子准确摸到唐言的脸,并不使劲的捏了捏。 唐言比她高一个脑袋,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 “小言,是不是还有谁同你一道?”她将脸转向沅松的方向,只是大致方向,眸子并没有对着沅松。 唐言拉下她的手,捧在手里:“一个被河水带来的倒霉鬼,姐姐,我们先回去吧。” 啥?倒霉鬼?!沅松无语挑眉,眼前这个唐言,和刚才的那个少年是同一个人吗?真的是吗? “你怎么能如此说人家?”姑娘嗔怪着,把手从唐言手里抽出来,又拍拍他的手臂。 “你常去的那条河很是凶险,还不赶紧带人去家里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她推着唐言,脸却是朝着沅松这边:“让您见笑了,他其实不坏的。” 沅松把怀里的瓦盆往上送了送,笑道:“我知道,是他救了我的命。这位姐姐,我叫沅松,嗯,应该和唐言差不多大。” “和小言差不多大啊。”姑娘的眸光亮起来,“那小言可算是有个玩伴了。” 唐言把她拉过来,三两下将木槌和衣裳捡回木盆里:“姐,我们回去说吧。站在这里不方便。” “你们先去吧,我把衣裳洗完再去。”她连连摆手,又要去水边。 “姐,这几件衣裳就放着我来洗吧。你在这里我不放心。镜湖的水有多深我们不知道,但它能淹没竹林里最长的竹竿。你又不会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摩挲着按住唐言的唇瓣,却是垂着脸:“小言,你就让我做点什么吧。” 话不重,却透着不可违逆的坚持。就连沅松都能轻易感觉到,仿佛时间静止,万物凋零。 唐言叹口气,握着她的手道:“姐,那我陪你。”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 “可是,沅松他还……” “我也在这里陪着。我身上没有严重的伤,只是些小小的磕磕碰碰。虽然有点疲惫,但在哪里都能休息。”沅松放下瓦盆,冲唐言眨眨眼。 姑娘抿了抿唇,却道:“算了,我同你们一道回去便是。小言,这些衣裳暂且先留在这里。” “好,姐。”唐言竟有些开心,忍不住笑着看了沅松一眼。 那姑娘果真像她自己所说那样,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且还不用唐言搀扶。 进了小院子,她摸索到唐言:“小言,菜呢?今天我做饭,你给沅松看看。” “姐,他真的没事。不用担心,我来做饭。你就好好坐在这里吧。”唐言把她牵到木椅子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沅松从松树上拿下菜篮子:“我也去帮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那怎么行?”女子猛地站起来,面色焦急,“你是小言救回来的人,就不要乱动了。好好歇着。” 唐言瞪沅松一眼:“你就在这里安生坐着吧,我们的厨房在前院。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的小动作再次让沅松惊讶,看来,这个姐姐是唐言的死穴呢。 只怕,又是个不一样的故事吧?沅松笑笑:“好,我就在这里坐着。”不过,唐言还是先带他去换了衣裳。 沅松猜测的不错,他和唐言看起来年纪相差不大,身量也差不多。 唐言的衣裳正好合适他穿,只是沅松穿起来没有那么“瘦”,比唐言还要能撑起来一些。 “我姐姐眼睛不好,但她人很好。你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我会把你绑上大石头丢进镜湖里面去。” 换衣裳的时候,唐言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沅松愣了一下才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虽然是个没爹娘的野小子。却不会藏着龌龊的心思。” “那就好。我们出去吧。”唐言没多说什么,只用长布条系住衣袍,就和沅松去了外面。 他们的厨房果然是在院子里,一个半封闭的房间,灶火后面糊了烟囱。 唐言忙起来后,不多时就飘出来饭菜的香味。从看火到洗菜淘米,甚至是宰杀刚抓来的小野猪,都做的又快又好。 一看就是早已熟悉的事务。 “沅松,你是哪里人啊?命这么大。”背对着厨房的唐镜摸索着熟练提起水壶,给面前的杯子倒上水,朝前面推了推。 虽然歪了点,但也算是在沅松的面前。 沅松看着她推水杯的纤长手指,蹙了蹙眉。她的问题很平常,可又有点奇怪,像是知道他本该必死无疑。 “我四海为家,算不上是哪里的人。多谢。” 沅松端起水杯,目光越过唐镜的肩膀望向厨房。唐言似乎正在菜板上砍着什么,并没有注意这边。 唐镜的名字也是他告诉沅松的,爹娘很喜欢镜湖,就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镜。 不论男女。 碰巧唐镜是个姑娘,还是个和名字不怎么相配的姑娘。在沅松的记忆里,镜子都是死气沉沉的。 经历过悬镜镇的那场“噩梦”之后,他对镜子已经没有多少好感了。 “难怪。是悬镜镇的人干的吧?你能活下来,真是幸运。”唐镜笑着,一双看似没有眼瞳的眸子让沅松琢磨不透。 他正喝水,差点被呛到。 “姐,你知道?”沅松从善如流,跟着唐言称呼她姐姐。唐镜也不反对,反正他和自己弟弟的年纪差不多大。 她脸上的神色挂上怒意:“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自然是知晓的。” 诶?!沅松正要放水杯的动作顿住,这位唐镜姐姐,眼睛看不见的吧?唐言给她说的? 第59章 蜉蝣镜·唐镜 “失明前,我曾见过他们的恶毒。”唐镜像是猜到了沅松心里的想法,她明明看不见他。 沅松静静听着,唐镜的脸上浮出冷笑:“你不是悬镜镇的人,用起来很顺手吧?” 额,这要他如何回答? 不过,唐镜并没有要等沅松回答的意思,她继续道:“镜湖的水从另一条河流入悬镜镇,那里的河流多半是出自这里。而外面那条河,恰好是另一个回流。” “在外面的林子里转个弯,最后还是会回到他们自己的镇子。你既然活了下来,想必也看到那些铜镜了。五年一次的祭祀,每次一个人牲。” 此时,太阳已经将整个镜湖笼着,深秋的凉意也被晒得消失。可沅松还是觉得冷。 “悬镜镇到底在祈求什么?”沅松眼前浮现出戴着镜子面具的老者,还有那些镇民。他们都是匠人,制作镜子,各展所长。 还有什么是需要用“人牲”来成全的?! 难道那个传说中的镜神真的会让他们不断造出“神奇”的镜子,然后在这一行里面屹立不倒? “谁知道他们在求什么?官府也不管管。”唐镜叹口气。 沅松望着厨房那边的缭绕烟雾,手脚上还残留着铜镜冰冷的凉意。悬镜镇本身就像是个层层嵌套的镜子。 “在暗流中活下来,还能不受重伤,莫非你不是寻常人?” 唐镜偏着脑袋,手掌撑着下巴。 沅松心虚的端起水喝了一口,他不怎么敢看唐镜的眼睛——虽然这双眼睛的美丽多过带给人的恐惧。 咽下温良的茶水,沅松叹了口气。 “走运而已,我自小没了爹娘,背着他们留给我的小树四处闯荡。身子骨自然是要结实一些。我还善水,能憋住很久的气。加上铜镜帮我挡了许多撞击……” 说着,他顿了顿,故意用力呼吸了数下。 “不过,我还是昏过去了。要不是唐言的鱼撞到我,我想我已经被溺死了。”沅松说罢,又喝口茶。 唐镜好一阵都没说话。 “看来你果真是个少见的幸运之人,这些年,死了不少人了。但报给官府的永远是失踪。”她的冷笑带着轻蔑之意。 沅松放下水杯,咂咂嘴说:“姐,这镜湖和悬镜镇离的很近?” “近?一点也不。”唐镜的手指在桌上划拉一下,“镜湖在深山里,就算是足够偏远的悬镜镇的人,没有引路者也进不来。” “那道暗流是近道?”沅松暗暗回想一遍自己在水中待的时间,好像不是很长。 约莫三个时辰左右吧?已经还是最大的限度了。而且他从河里爬出来的时候,天也是刚亮不久的样子。 “你猜的不错。不过,悬镜镇的人应该不知道。”唐镜道。 沅松若有所思点着头,又问:“你们一家人为何会住在这个深山的湖边?买什么都不方便吧?” “习惯了。”唐镜只说了三个字,就再也不说话。 那厢,唐言端着一盘炒肉出来,道:“吃饭了。”沅松赶紧起身帮忙,唐镜摸索着把水壶移开。 吃完饭,唐镜还是坚持要去洗衣服。 唐言拗不过她,只好在旁边守着。沅松也在他旁边,两个少年有一搭没一搭说这话,比起唐镜,唐言的话比较好懂。 他说很多年前,唐家祖上就搬到这个湖边了。 但这里也不是和外面完全隔绝,悬镜镇的人有时也会找到常常进山打猎的猎人引路,前来这里交流镜子的制造之法。 唐言最擅长的不是钓鱼,更不是做饭,而是做镜子。 他家厨房设在前院,就是因为后院是用来做镜子。唐镜回院子晾衣服之际,沅松有幸跟着唐言观摩了他亲手造出来的镜子。 各式各样的镜子整整摆了五个房间! 每一个都很精致漂亮,用来做工的屋子里,还放着描好线条的纸张。后院分为锻造、成型、纹雕和打磨几个区域。 每个区域的工具都整齐干净,唐言很喜欢这里,解说的时候眼里一直含着笑意。 除了偶尔去钓鱼,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不过,每天还是会腾出时间去整理菜园,给唐镜做饭。 “其实,姐姐她才是制作镜子的天才。”唐言摩挲着一个双鱼戏水铜镜,“你看。” 沅松疑惑接过那面镜子,只有巴掌大小,但镜面磨得恰到好处。还有镜子背后和边缘的纹饰都栩栩如生。 鱼眼睛处还嵌了两小颗泛着流光的小圆石。 “好精致的镜子!真是漂亮。”沅松目光精亮的看着镜子,赞不绝口。他绝对不是故意讨唐言开心,而是这镜子值得上这样的称赞。 唐言扬眉笑着,似乎料到沅松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是我姐姐五岁的时候独立完成的,每一道工序都没有假手他人。我五岁的时候,只能弄出一堆废铜来……”唐言自嘲。 只是,他的自嘲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沅松记得,唐镜也说她未失明之前曾见过悬镜镇的祭祀。难道她的眼睛变成那样,是不久前的事? 想着,沅松下意识问出来。 唐言却摇头:“姐姐失明多年了,那时候我才九岁,她十三岁。一场变故,我连爹娘都没了。” “你们……是两个人住在这里?”沅松还以为是一家人。 “嗯,好歹这里也是我们的家。”唐言笑了,他忽然转过来,认真瞧着沅松:“你不是无家可归吗?可愿意留下来?” 沅松一呆:“留下?” “嗯,留在这里。既然没地方去,那待在这里也不是不可。”唐言用的不是商量的语气。 整个屋子的镜子都照着沅松微微错愕的脸,还有唐言坚定的表情。 他可是揭了官府的文书来的,还要去调查悬镜镇的事呢。不过……这屋子里的镜子…… 沅松抿了抿唇:“在这里打扰你们,不太好吧?” “这么说你答应了?”唐言直接忽略掉他的话,又开始介绍其他的镜子。沅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的。 这姐弟两也太不设防了诶! 就这样留他一个陌生人住下来?不过,事实证明沅松想多了。 第60章 蜉蝣镜·学徒 唐言看人的本事绝不只是照镜子那么简单。他有看透人心的本事,纵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但沅松是妖,轻易就能看出来。 不过,唐镜却是沅松看不透的。她看起来纤弱,骨子里却又不是如此,像一面镜子,在她面前看到的,是自己。 沅松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成了这户人家的学徒。 在姐弟两的眼里,他是被悬镜镇的镇民们当成人牲的倒霉蛋。没有家人,无处可去,出去还有可能遇见虎视眈眈的悬镜镇镇民。 在揭下官府文书的身份大白之前,沅松没有理由不留下。 他也想过给唐家姐弟两说明白,自己揭了官府的文书,就是为了悬镜镇的事来的。但唐镜的影子让他缄默了。 没错,就是影子。 唐镜晒衣裳的那天,沅松在放下瓦盆时恰好瞧见她印在地上的影子。他当时就心下一颤,唐镜的影子上竟然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沅松立时就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影子上的眼睛又没了。 眼花?就在沅松想要仔细看清楚时,唐言问他要挂在松树上的菜篮子,沅松彻底分了神。 再想追寻时已无踪迹,是地上的图案巧合?是他眼花?还是,这个的影子确实有问题? 沅松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细探过唐镜本尊的灵气,确实是人类无疑。从头到脚都没有值得怀疑她不是人类的东西。 纵然这样,那双突然出现在她影子上的眼睛还是成了沅松的心结。 唐镜极美,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但她的谈吐又处处透着久经世俗的“味道”,截然相反,却又相得益彰。 倒是唐言,处处看都是个最该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家伙。 但他一开始做起镜子来,就又像是和沅松相距十万八千里。唐言的专注绝对可以打败一众修士。 “这些铜镜都要拿出去卖吗?”沅松作为最初入门的帮工,自然是要从擦镜子学起。 铸造、成型、雕饰、打磨、提亮上光这种核心的技巧他还碰不到,除非是三五年后,可以上升到磨镜子的程度。 心知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沅松还是做得很认真。 唐镜神秘莫测,但唐言却是真正的纯粹少年。沅松不是太懂镜子的制造,但也能看出这里的镜子比悬镜镇的精致好看。 该得殊荣的,不应是悬镜镇那群表里不一的恶人。 但事实恰好相反,沅松在镜湖的几天,从未听见唐言或是唐镜说一次他们的镜子的销量和得到的头衔。 “卖?为何要卖掉?”唐言捧着一块擦了一半的镜子,很是不解。 沅松眨眨眼,手里的柔软巾帕在镜面上拂了几下:“不卖吗?这些镜子看起来都是上品啊!” “我只是喜欢做镜子而已,卖不卖没有关系。”唐言怔了好一阵,才回答。 怪人,沅松哭笑不得。这些镜子居然是不卖的?唐言手上的动作再次拉开,幅度不小,但很温柔。 仿佛他捧在手里的不是镜子,而是娇弱的姑娘。 镜子,悬镜镇。连通地下的暗流,祭祀,还有四方之水的源头,镜湖,以及住在这里的善做镜子的姐弟。 看起来不该是没有联系,但细想之下似乎又不是如此。 只是,沅松找不到相连的地方。他放下手里的梅花铜镜,重新拿了一块细细擦拭:“这么好的镜子,不卖可惜了。” “这么好的镜子,卖了才可惜。”唐言抽走沅松手里的镜子。 在他不明所以的时候,唐言严肃道:“在你的心思纠正前,你暂时去帮姐姐干活。想清楚了,再来。” “唐言,你说真的?”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毫无假意,真话。真正的匠人,不该只想着卖掉自己手下诞生的物件。爱它们,才是正确的。”唐言小心安置好铜镜,把沅松推出门,顺道夺了他手里的软布。 诶?! 沅松瞧着关上的门扉,他哪里错了?做出来的镜子不是只有在卖出去的时候才能得到赏识,并实现其作为镜子的价值? “他这人就这样,崛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你也别忘心里去。”唐镜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 “是你啊姐,我被嫌弃了。”沅松抓着后脑勺上的发丝,笑得尴尬。 明知她看不见,沅松还是一阵窘迫。这还没干上几天的活儿呢,就被丢出来了,要说不觉得丢脸都不可能。 唐镜轻笑,手里拎着一个空空的鱼篓:“他不是嫌弃你,是看重。” “看重?”沅松不明白了,看重他的话不是更该拧着他的耳朵说上一阵? “嗯,看重。”唐镜举高手里的鱼篓,笑容像泛着珠光的美玉,“沅松,你能和我去一下湖边收网吗?要是知道我一个人去湖边,又会被他念上好几天的。” 沅松头上的头发飘了飘,这是他习惯性的抖耳朵的动作。 忽然反应过来头发无风自动有些诡异,他心下微惊。不过,看到唐镜没有神采的眸子,他又觉得自己的心惊是多余的。 “好吧,在他原谅我之前,我就先帮姐姐你跑跑腿什么的。”沅松接过她手里的鱼篓。 唐镜也随他,坦率放开鱼篓。 “小言是真的看重你了,沅松。”走远了,她忽然这样说,“你留下,他很开心。我希望,这种开心会一直存在。” 又是莫名其妙的话,常常让沅松不知该如何应对。 “姐姐言重了,蒙你们收留已是我最大的幸运。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惹他不开心了。”他顺水推舟,将她的话接下去。 唐镜熟门熟路转个弯,嘴角的弧度也弯弯的。 “多注意一下也不是不可,小言他的记性不是太好。其实,我们的镜子并不是没有卖出去。”她微微偏着头,像是为了让沅松听得更准确些。 沅松抱着鱼篓,惊讶道:“卖出去了的?” “嗯,都卖给悬镜镇的那些前来切磋手艺的人了。”唐镜拢了拢长袖,刻意让沅松看到她把最外层的纱衣提起来。 沅松这才发现这层衣衫这样看是可以看清每一层泛着流光的丝线的! 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传说中的——鲛绡。 第61章 蜉蝣镜·眼睛 他忍住惊叹,只道:“姐姐的这身衣裳真是特别,虽没有颜色,却胜过万千绚烂颜色在身。甚是漂亮。” 沅松的称赞是打心底里来的,这衣裳绝对有配得上“无色胜有色”这种绝赞的实力。 唐镜的笑容更深了:“这个,就是南边特产的半鲛绡衣料。很贵,小言十三岁那年,偷偷去过山外面,给一个行脚商人买的。” “刚拿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被骗了,但他执意说这薄薄的衣衫值得千金。” 她顿了顿,重新将衣袖放回去:“冬暖夏凉,还可当软甲用,就算我不小心摔倒、或者是磕磕碰碰,也不会受伤。真真是他说的宝贝。” 附过灵的鲛绡吧?沅松挑眉,白霜夫妇在黄昏裂缝开了个妖藏阁,他也曾在里面待过。 能有如此本事的,不是鲛绡是附灵的他都不信。不过,此时可不是他跳出来说自己知道为何会这样的时候。 “好东西。”沅松故作惊愕,又疑惑道:“姐姐,你就这么给我说了,真的好吗?” 不怕他起坏心思,伤了她,顺便抢走鲛绡? “我说出来的话,从未后悔过。告诉你,是因为你值得告诉。”唐镜说得理直气壮,“还有,这衣裳并不是真的百利无一害。” 沅松把鱼篓抱紧了些:“此话怎讲?” “或许你已经看到过了。”她忽然停下,仰着头,伸手在头上探了探,像是在寻找什么。 很快,沅松就知道她在找什么了——太阳的方向。 唐镜凭着感觉找对太阳的方向后,一只手往相反的地方指了指:“就在这里,穿上这身衣裳,似乎影子里有时会出现一双眼睛。” “啊?”沅松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愣住了。 唐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惊讶,笑道:“被吓到了?抱歉,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你还没看到过吧?小言也是,也不说说。” 状似无意的解释,轻松的笑意,善解人意的开导……无可挑剔的善良女子啊! 不过,沅松可不会相信这只是巧合。还有,那双影子里的眼睛,若是鲛绡上的眼睛,为何不在衣裙上,反而在影子里? 他在心里冷冷衡量着这些话的真假尺度,面上却醍醐灌顶般做出大梦初醒的模样。 “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可惜我没见到过。不过,要是没有姐姐的事先提醒,贸然看见的话会被吓死的吧?”沅松吐了吐舌头。 要是能看见他的原形,此时的沅松就是一只正在晃动尾巴的松鼠。 唐镜停下,笑意更深,但她却恰如其分抬手,用衣袖挡住了这个开怀的笑容:“那我们可是罪过了。” “就是这里。”她的另一只手指向水面。 沅松立刻会意,拍着胸口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而后小跑下岸边,从木桩上解下绳子,捞出一个长条圆滚的渔网。 活蹦乱跳的鱼儿在网中蹦跶,被一个接一个沅松捡进了鱼篓。 “姐,有五条大鱼呢!剩下的小鱼要吗?”他撸着袖子,长长的衣摆也拴在腰上,只露出宽大的裤子。 唐镜的目光散落水面,像是在看什么,其实又什么都没看到。 “留下大鱼,把小鱼放了吧。留着以后再抓,我们只吃镜湖中的鱼。”她意有所指,连好看的眉都皱了一下。 “好勒!”沅松盖上鱼篓的盖子,将小鱼们一股脑放回去。 鱼儿散开,夕阳下,镜湖上忽然出现一场令人咋舌的美景——无数长尾四羽的漂亮虫子成群飞舞。 热闹中泛出挣扎的态势,像是不舍太阳落山。 光线每偏一点,飞起来的虫子就更多。此起彼落,像互相攀比绝美的舞姿,又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沅松提着渔网,久久站在湖岸上。 此时的镜湖不再是平静如镜面,飞虫时而高飞,时而低舞,在水面上点出数不清的波纹。 总觉得,好壮观啊—— “沅松,怎么了?”唐镜好一阵没等到沅松回来的声音,不禁微偏着头询问。风拂起她的裙衫,亦是美得不可方物。 “啊,没事。就是觉着这片湖水很美,不小心看呆了。” 沅松解开缠在腰上的衣衫,提起鱼篓回来。唐镜微扬着精致的下巴,闭上眼:“我还记得湖水的样子,确实很美。” “你为何会失明?”沅松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 问完了又兀自后悔,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抱歉,是我莽撞了。姐,你不必理会我的话。” 不过,唐镜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连惊讶或者是微微愣住之类的都没有。 “也不是什么刺激人的话,沅松你太过小心了。不会是被小言那小子给教的吧?”她笑,洒脱自然。 沅松不自然的笑笑:“他没教我,是我自己莽撞了。” “山匪。”唐镜淡淡道。 “啊?” “失明的原因。”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那时候我还小,和小言一样,沉浸在做镜子的快乐中。他们突然就杀进来了。” 唐镜顿了顿,目光有片刻的晦暗。 沅松忽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最不该问的问题,但他的理智又在强撑着,这是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好几息的空隙,他都想出言制止她说下去。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到处都是火光和叫喊。唐家几十口人呢,就只逃出来娘亲和我们姐弟两个。” 她深吸口气,双手攥得死紧,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 “等我的脑子能正常思虑的时候,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噩梦还未消散,娘亲又撒手离世。我和小言再次回到镜湖,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家。” 简单的表述,淡淡的语气,却听得沅松心惊肉跳。 这双姐弟从炼狱逃出,然后又回来了,是这样的吧?!“你们就不怕?”要是山匪不死心,还回来呢? “怕什么?山匪?”唐镜的眸中划过寒意,“那些恶贼把整个唐家杀光抢光,怎么还会回来?” 有那么一瞬,沅松感觉周围很静,静到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第62章 蜉蝣镜·虚与实 唐言不卖镜子的缘由,沅松有那么点明白了。有几十口人的匠人之家,生意定也是做得宽广红火的。 “那些年,唐家的生意如日中天。手艺更是常常推陈出新,成为行业翘楚。可惜树大招风,纵然养着不少护院,还是……”唐镜将后面的话吞进呼吸里。 无需她多言,沅松心里已明白——正是如此,才招来山匪的光顾。 但,沅松还是觉得不对劲。唐家生意兴旺,惹来山匪眼红之祸,看起来再寻常普通不过。 可官府呢?如此重要的税户,他们就没出力保护? 还有山外面的悬镜镇,过去唐家兴盛,定不像现在这样要进山来还得找人带路。那么惨烈的厮杀,外面就半点也察觉不到? 他们害怕山匪,所以不敢前来帮忙实属正常,但连报官都没有就诡异了。 “就没有人报官?悬镜镇的镇民们就心安理得袖手旁观了?”在沅松看来,悬镜镇的匠人那么多,定是也受了唐家福泽的。 不管他们心中的小算盘如何肮脏无耻,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人尚还存着点良知吧? “没用的,那时候的悬镜镇就是镜湖这里。只有唐家一家。”唐镜的眼帘合上又分开,她轻提着裙裾往前,“山外的镇子根本就不存在。” 前面是菜园,立在余辉下的草人身上站着几只啾啾鸣叫的鸟儿。 鸟鸣显山幽,更显镜湖的冷清。两人靠近,那些鸟儿却只是偏着脑袋看了看他们,并没有飞走的意思。 沅松看着草人,忽然觉得手中的鱼篓有千斤重。 他拖着步子,好几次想看身侧的女子,都没有转头的勇气。她说话时的神色不像有假,但这个唐家和山匪的事,沅松在来之前并未听到过一星半点。 为了悬镜镇的诡异人口失踪事件(先前并不知是用来做人牲),他在城中问了不少人。 还特别要求看过官府的记载,镇子千百年前就存在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古镇。 可唐镜竟然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还没有悬镜镇?!她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且还是活生生的人。 不像是个活了千百年的妖物,当然,也不是怨灵。 更不是地缚灵,她和唐言都是人类。沅松下意识瞥一眼她身侧被斜阳拉长的影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刚才有双眼睛闭上了吧?! 白色的眼珠,黑色的瞳子。像白纸黑墨画上去的一样,就在影子上,像人、也像某种说不清楚的动物。 莫非,是那个影子有问题? 不过,唐镜已经解释过了。是鲛绡。沅松被涌进脑子的各种思绪撕扯着,用实际来分析,唐镜口中的每个字都不值得相信。 但属于妖的直觉和敏锐又让他纠结。 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开始历练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事了。“你要是害怕,现在还能离开。”唐镜忽然说。 “沅松,你并不是真心想要留下的。对吗?”她站在菜园门口,一只手搭在柴扉上。 纤长的脖颈歪着,转头一瞬不瞬“看”着沅松。那双浅色的瞳子,简直像要洞穿他的脑袋。 “原来被你看出来了。姐姐真是好‘眼力’。”沅松放下鱼篓,反倒是松了口气。 方才莫名压得他胸闷气短的感觉也消失无踪,草人上的鸟儿忽然眨眼飞离,只留下一片褐色的斑点羽毛缓缓飘落。 唐镜的秀眉挑了一下,推开柴扉:“你会害怕我们很正常,我们和镇上那些人一样,都是做镜子的。” “不过,我们不用人牲。你也别觉得做出数不清的镜子却不卖很奇怪,小言他并不知道我卖掉镜子的事。唐家过去的繁荣引来祸患,他是被吓怕了。” 唐镜准确摸到一棵肥硕翠绿的青菜,毫不费力拔出来。 “我只是好奇,并不是害怕。而且,我野惯了,突然决定在一个地方停下,有些不适应。”沅松赶紧过去接下她手里的青菜,“但也只是不太适应而已。” 她为什么一直在坚持唐家和山匪这件事?难道她笃定他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记载的? “这么说,你还是愿意留下?”唐镜拍去手上的泥土,站起来。她笑盈盈“看”着沅松的方向。 光影交错,夕阳彻底坠入山涧,连唐镜美得让人心动的脸上都蒙上了冷淡的灰色。 “是。”沅松背对着往山后沉了一半的斜阳,面容和半个身子都隐在阴翳中。唯有那双眸子,如寒夜里的月亮,熠熠生辉。 听到他这声肯定的回答,唐镜像是有些意外。 不过,在沅松看不见的地方,那个藏在灰暗中的影子上的眼睛,弯了弯。像一个让人战栗的笑。 “如此,我也就安心了。”唐镜走出菜园,背对着沅松,“不过,还有个要求。” 沅松一手抱着青菜,一手拎着鱼篓,茫然看着她的背影:“什么要求?”不会是要先做什么表示一下决心吧? “不可出去,一步也不行。”她淡然往回走,声音像冷风挂到后面的沅松这里来。 她的要求不止是针对沅松,就连唐言和她自己也是如此。唐镜说山外面的悬镜镇镇民每隔几年都会派出几个人找到山中的猎户,再来镜湖边买镜子。 衣食住行所需的东西也是猎户们拉到镜湖边上转卖给姐弟二人。 他们没有出去的理由,这就是给沅松的唯一要求。沅松自然满口答应,否则,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随时等着要他的命。 杀气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 特别是在妖的面前——虽然沅松不惧杀意,但他好奇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或许,悬镜镇的祭祀,并不是真的和镜湖没有半点关联。 “真是奇怪,山外那些人也是做镜子的匠人,为何要进来买镜子?”沅松手脚麻利打理鲜鱼。 唐镜坐在罩着纱罩的油灯下面洗沅松提前摘好的菜。 “小言技艺高超,巧夺天工,哪是那些满脑子只想着钱的俗人的技艺可以比拟的?他们每次拿出去献宝的镜子,都出自我家小言的手。”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第63章 蜉蝣镜·冷淡 镜湖一如既往的安宁,碧波下,鱼群追逐嬉戏,从未间断过它们对水中虫子的“猎杀”。 可无论那些鱼怎么围追堵截,总有不少的虫子顺利蜕变,从水下挣扎着长出四羽。 而后冲出水面,变成弱小、但又美丽的蜉蝣。这些几乎只能活上一天的小东西从未被现世困住内心,生如朝露,还是绽放出所有光华。 或许,因它们的一生短暂,才没有时间去恐惧和害怕死亡? 沅松坐在湖边,目光追随那些飞舞的小东西在镜湖上游荡。身后晾着两排刚洗干净的布条,专门用来擦镜子的。 镜子容易积灰,沅松作为唐言唯一的“学徒”,擦镜子成了他的最初职责。 唐言一如既往的沉浸在制造镜子这件事里,当然,他并没有忘记隔天按时做饭。自从沅松的决定留下,有一半的做饭任务就分到沅松肩上。 隔三差五的,唐言也会为了寻找做新镜子的灵感去不远处的河边夜钓。 唐镜的眼睛不好,但还是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净妥当。闲暇之余,还喜欢去菜园子里打理一下。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沅松偷看过,可人家只是用手试探着捡开落叶和拔除一些同菜叶完全不一样的草。种菜还是要唐言上。 这两姐弟能顺利活到现在,并做了那么多镜子,委实不易。 确实很不易,比如——他们做镜子的材料是从哪里来的?这附近,可没看见有任何一座被开采的山。 他们既没有自己开采,也没有谁拖矿料进来,铜镜是怎么做出来的? 在认真擦铜镜的时候,沅松细查过,那些镜子都没有问题。且质地密实,纹路漂亮,皆为上品。 也不可能是和悬镜镇交换而来。 唐镜说过,她只是背着唐言把最早的一批镜子卖出去。毕竟唐言做的镜子多过卖镜子的速度。 一般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一批“最早”做成的“旧”镜子。 关于材料的问题,直接问唐元也不会有什么的吧?沅松想,他现在可是唐家正经的学徒工呢! “铸造镜子的矿料从哪里来的?”正在磨镜子的唐言停下手上的活,“这很重要?” 不待沅松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是很重要,矿料的好坏、种类、经不经得住煅烧都是最难掌握,最重要的东西……” “呃——”唐言忽然捂住额头,表情痛苦,俊俏的五官都拧成一团,“还有什么?为什么我总觉的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磨镜时粘在手上的磨石石桨沿着他的脸流下,划过眼角时像粉白的泪。 “唐言?你怎么了?”沅松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会让他变成这样子,不由得心下一紧,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沅松蹲到唐言身边,试图拉下他的手询问,可唐言像是陷入另一个世界。 不管沅松怎么摇晃,他都痛苦的捂着头。嘴里念叨的还是那句话:“矿料很重要……但也最难掌握……我是唐言……” “唐言!唐言!”沅松干脆暗暗用上了妖力,这才掰开他的手。 唐言看起来瘦弱,但他常年都在铸造、雕饰和打磨之间活动,力气并不小,身子也是精实得很。 “你……” 唐言用陌生的目光瞧着沅松,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横冲过来的唐镜打断。她看不见,所以情急之下撞翻了不少工具。 “小言!小言你怎么了?我听到沅松喊你的声音不对劲,没事吧?我家小言没事吧?” 她失了平素里的沉稳大气,就连那种山崩于前都不处变不惊的气势也杳无踪影。不施粉黛的脸惊慌失措。 沅松扣着唐言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唐言的样子不像是没事。 怔愣间,唐镜准确扑到唐言身边,手抓住的却是沅松的手臂:“小言,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姐,这是我的手,小言的手被我抓着的。”沅松有些尴尬。 不过,唐镜这回还没来得及找到唐言的方向,他就恢复了正常。方才还蒙着一层灰翳的眸子也明亮起来。 “姐姐,我没事。害你担心了。”唐言冷淡的看一眼沅松,推开他的手。 “真的没事?”唐镜准确找到了唐言的位置,双手松开沅松,急切抚上唐言的脸,白皙修长的指尖碰到他脸上的石桨,她手指一颤:“这是什么?” 唐言闻言,下意识抹了一下,看一眼,是石桨。 “是磨镜子的时候粘上的石桨,我真的没事。”将自己的手在旁边的布条上擦了擦,唐言扶起唐镜朝屋檐下放着的休息用的桌椅走去。 剩下沅松在那里傻蹲着,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当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尴尬,心里却亮堂得很。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沅松抱歉道:“对不起,我就是问了一下矿料是从哪里来的,委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矿料乃是基础中的基础,亦是重中之重,你只是初入门学徒工,尚用不着接触。” 唐镜落座,脸色极不高兴:“我们唐家自然是有自己独特的门路的,但你已经出不了镜湖,说出来也无妨。” “姐,你这是要说什么?”唐言似乎并不明白,他的手一直被唐镜握着。 唐镜没看他,只是瞧着沅松。不过,却给唐言倒了杯水,桌上的水杯和水壶都是为唐言造镜子时准备的。每天一换。 “姐,我现在不想喝水。”唐言看着她推到自己这边的水。 唐镜放开他的手,笑道:“你先喝一口,方才头疼了吧?我这里有安神止疼的药,倒水就是给你吃药的。你也不想就这样放着那块铜镜不管吧?” 唐言抿了抿唇,一粒紫色的药丸已经送到他面前。 “姐姐费心了。”对于唐镜的好心,唐言向来不会推脱,姐弟两相依为命本就不易,姐姐的眼睛又不好。 她对自己的关心天地共睹,为了照顾自己,姐姐甚至放弃了出去成家的生活。 她虽说是自己瞎了双眼,没人愿意娶。但以姐姐的聪慧和美貌,若无他拖累,定能嫁进一户好人家。 第64章 蜉蝣镜·妖物 当然,唐言不敢提这件事。每次一提她不用管他,该是成亲的时候了,姐姐就会大发雷霆。 甚至说既然不需要她继续住在唐家,那她干脆死了得了。 不是说着威胁的,姐姐有一次真的把宰杀猎物的尖刀刺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从那之后,唐言再也不敢提让姐姐成亲的事。 不过,她却没有放弃让唐言成亲的想法。只是她说物色好的那个女子年纪尚小,等时机到了再让他见一面。 唉! 唐言乖乖结果药丸放进口中,又喝水吞下。唐镜听到他吞咽水的声音,脸上终于浮出笑意。 这厢,沅松看得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一句话而已,竟然让唐言到了吃止疼安神药的地步?!他差点把眼珠子都看得掉出来。 为什么会如此严重?难道询问矿料来源是唐家禁止谈论的?沅松眨了眨眼睛,却见喝完水唐言不多时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你太累了,暂且休息一下吧。” 唐镜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薄薄的锦被披在他身上。慢条斯理做完,才拿出算账的脸色转向沅松。 当然,她的脸并没有真的对着沅松的方向。 “你想知道唐家的矿料来源?”唐镜将双手拢进袖子里,本该在地上的影子却“粘”在椅子上。 不仔细看,居然像是在椅子上靠坐着。 沅松的目光状似无意从椅子上掠过,垂着脸道:“我只是好奇,就多问了一句,没想到会这样。” “我就说多个人多个麻烦!”不属于在场所有人的声音忽然蹦出来。 是个低沉的女人声音,又有点像男人,仿佛往嗓子里撒了把粗盐似的。“你闭嘴!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唐镜连着动了几次嘴巴。 沅松瞪大眼睛,刚才那个声音,也是出自唐镜的嘴巴吧?是的吧?! 她轻咳一声,转向沅松:“你别介意,我也有向你和小言隐瞒的事。我总觉得,我的脑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我就把矿料的事告诉你。在那之前,我要问你个问题。”唐镜因为方才沅松说了句话,所以准确找到了他的方向。 沅松暗暗戒备,面上却没什么变化:“请说。” “你可怕妖物?”唐镜的神色很认真,她怕沅松反应不过来,再次问一遍:“你怕不拍妖?” “不怕。我一个四海为家的野孩子,也是见过妖物的。”虽然她看不见,沅松还是耸了耸肩膀。 心里却在猜测她会不会下一瞬就说自己是个妖。 可她明明没有妖气,只有人类的“生气”怎么看都是个人没错。就算那样说,沅松也不会相信。 “我们唐家和妖物有来往,铜的矿料来自地下的黑甲虫妖送来的。地点就是院子后面被结界封住的山洞。”唐镜的话出乎沅松意料。 不过也是在情理之中,他是真看不出来她是妖。 当然,唐镜有问题是沅松早就察觉到了的。她的影子里藏着秘密,不管是妖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不是善茬。 “至于其他的成分,都是……金银,来源你知道。”她拂了一下衣袖,往前走两步。 沅松担心她直接踩空掉下来,但她的脚在石台边缘稳稳停住。不再往前半分,唐镜微扬着下巴:“卖出去的镜子,我都是收现银和金子。” “除去用来同猎户买生活必须的东西,剩下的金银全投入熔炉内,变成掺和在铜中的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我是说唐言。他不会怀疑这些金银的来头?”沅松干脆问到底。 “他不会。”唐镜冷笑,“除非是像你今天这样,有人刻意问起,或者是提醒他。他只在乎铸造镜子。” 唐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沅松还想问,却不敢再开口了。唐镜先发制人,警告道:“他只要记得如何制作镜子,就是最大的快乐了。其他的,他不需要记得,也不需要知道。” “那些对他而言,是会牵扯到过去的噩梦的绳子。切不可再提起,否则我对你不客气!”说着,她别开脸,像是叹了口气,“当然,没给你仔细交待,是我的大意。” “这回就不计较了。下次去拿矿料的时候,你也过来帮忙吧。”唐镜信步离开。 若不是慌乱之时,她的手脚上仿佛长了眼睛,连摸索都不用,轻易就避开了障碍。连放在门侧的种着花的瓷罐也不会碰到。 沅松抹了把头上的汗珠,望向唐言的目光很是复杂。 这位影子里藏着秘密的姐姐唐镜,该不会是在利用他制造镜子吧?表面上是关心他,实际上只是把他当成牲畜来驱使…… 当然,表面上她对唐言还是挺好的。 不过,就算这样的猜测像厚重的鼓声那般敲着他的脑袋,沅松还是有想不通的事。拥有唐言这样的好工具,她理应比悬镜镇上的任何一家匠人都混得好。 至少也不该是隐居山林,过着简单的日子。 这又是为什么?不打扰唐言的思路,让他想出更多新奇的样式和不同配比的镜子?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沅松皱眉苦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唐言的身边。 虽然那天这个少年救他的事其实只是巧合,不用救沅松也死不了。但有些东西是会印在心里的。 倘若事实真是自己猜测的那般,沅松会毫不犹豫把少年带离火坑。 至少,也是要除掉藏在唐镜影子里的那个东西。让他真正的在这里安稳活下去——要是唐言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的话。 不多时,唐镜回来了,带来了一张纸。 上面写着娟秀但对得不是太整齐的字,她的左手手指上还染着不少墨汁,像是用手摸索丈量着写下的。 全是在唐言面前需要避免的东西。 包括询问镜子工艺的来源,起名字的由来,矿料和其他辅料,还有,唐家的过去……五百多个字啊。 “好好记下来,别再让我头疼了。”她冷淡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意。 沅松点头,故作认真道:“是,我明白了。一定一字不落的背下来。” 第65章 蜉蝣镜·谜团 她这一来一回,也没超过半柱香的时间。除去走路的过程,还写了这么多字?!沅松握着那张纸,看唐镜温柔的守着唐言。 “赶紧去背吧,小言这里有我就行了。”唐镜开口赶人。 沅松也没什么借口留下,只好离开。他又去了一次那条沉着许多镜子的河流,沿河一路寻找,果真看到了唐镜说得山洞。 洞口有封印,不过只是妖怪的封印,并不影响沅松出入。 不过要是再强一些,他就进不去了。热风扑面而至,和外面的秀气面貌不同,山洞里面很是宽广,但非常干燥,还堆着许多齐腰高的废料。 “不应该是矿料吗?怎么全是废料?”沅松捉起一小撮废料,还存着热度。 再往里,是更多的废料和更热的温度。他就像一只正往火塘里面走的小蚂蚁,时不时还要避开将废料推出来倾倒的黑甲虫妖。 原来这山里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提炼炉,黑甲虫妖把矿料直接炼成黄铜再给唐家。 和妖怪做生意,倒是颇有几分南之地上的司幽国的作风。沅松藏在状如小山的废料后面,中央处的黑甲虫妖井然有序的干活。 宽大的山洞正中放着提炼的材料和工具,炉火熊熊。 边上则有四个大小相差不远的隧洞,一个是沅松在的这条,用来倾倒废料。其余三个,靠近废料这边的一个不时有新的黑甲虫拉着矿料进来。 另一个里面被修成了及膝的水渠,剩下的那个看不出来。 不过从里面不时有带着孩子出来的母甲虫妖来看,应该是虫妖们集中生活的地方。如此规模的炼造处,唐言想做多少镜子都成。 沅松趁着甲虫妖“大军”歇息的间隙,劫了一个看起来是指挥的虫妖。 可惜,不管他问什么,那个虫妖都只会挥动头上的触角。 这是一种沅松看不懂的虫语,尽管他蒙了虫妖的眼睛不让对方看见自己,还是无法毫无顾忌猜测虫妖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它的回答又是什么。 真是白忙一场,沅松劈昏虫妖,小心把它拖到被劫前的原处。 等这个有他一半高的大虫子醒过来,多半以为自己就只是做了个梦吧?虫语,比人类的字还要难懂。 不过,就算没有问出什么,沅松还是有个不小的收获。 堆积如此多的废料,段时间内是做不到的。脚下的地也是废料垫成,谁知道这个废料场使用了多少年? 至少,几年或是十几年是不行的。就连数百年都有待商榷。 唐镜之前,又是哪个势力在和虫妖做生意?或者,它们的东西不止是卖给唐家,还卖给别人家? 沅松走出山洞,又在河边坐了一阵。 他摸出从院子里带出来的松树叶子,双手合十捧住,之后手分开,叶子却悬在他面前。 针似的松叶一根接一根飞出来,绕着他一阵旋转之后,嗖嗖窜开,摆出松叶灵阵。 有些话,他想问却一直没问。有些事,他明明看得清楚却还是感觉到疑惑。有些人,他不敢相信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尽管表面上,生龙活虎。 事到如今,只好用自己最擅长的松叶灵阵来确认——他早就该使用松叶灵阵的,但总是被唐镜和唐言跟着。 还有,这灵阵一旦触发就会爆出妖气,泄露身份。 今天唐镜似乎会照看唐言许久,他终于捡到一个独处的大好机会来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 随着灵阵的扩散,针叶们也化成细碎的飞尘消失。 片刻后,树叶沙沙作响,婆娑的阴影中“唧唧吱吱”不停,数不清的黑影在其中飞窜。 沅松望了望天色,随意用衣袖轻拂一下河边的大石头,盘腿坐上去。 一只松鼠从树上落下,踩着河岸上的碎石跑过来。紧接着是一群,原本跑步无声的松树因种群庞大而在河岸上弄出不小的“簌簌”声。 它们背着尾巴,齐齐停在沅松周围。 恰时,坐在石头上的已经不是人形的沅松。而是一只威武帅气的松树,耳尖上的两撮火红的毛发熠熠生辉。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沅松开启了松鼠语。 底下的小家伙们抢着吱吱回答,沅松一脸无奈的抖了抖耳朵。抱着爪子将尾巴朝最前面的一只小松鼠一点。 仿佛在说,你来讲。 果然,剩下的松鼠们全都安静了,只剩下那只小松鼠在地上蹦蹦跳跳,身前的两个小爪子时不时还摊开一下。 沅松的尾巴缠在腰上,摆来摆去。 听完这只松鼠的说辞,他又问了其他的问题,还点了不同的松鼠来回答。直到天色将黑才放它们离开。 临走前还给这些小家伙每个送了一枚针叶,可保它们在安全回窝。 等最后一只松鼠消失在密林深处,沅松才化回人形,敛了妖气。深秋将尽,夜晚无比寒凉。 他望一眼天上稀疏的寒星,忽然觉得它们有些像唐镜的眸子。 沅松一边往回走,一边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把悬镜镇人口失踪的真相告知官府。 人牲,知道这个真相,整个悬镜镇只怕都不会再有什么机会继续做铸造镜子的匠人了。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除了人牲会被水底的漩涡卷到这里的河中这点巧合之外,他看不出唐家和外面的悬镜镇人口失踪有任何关系。 总觉得在这里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需要的是历练,而不是停驻。 走之前,顺便把唐镜影子里的东西除掉。也算是对得住他们的一饭之恩,至少,让她变回正常的人类也不错。 唐镜说的灭门之事,只怕也是那个藏在影子里的怪物的记忆。 沅松从这树林里方圆十里内的其他松鼠处得来的消息是:镜湖一直隐匿在山中,往上推数百年都没有发生过所谓的唐家灭门惨事。 当然,这两姐弟也是数百年如一日的生活在这里。 从松鼠们祖上的祖上,就看见他们活在这里了。一样的屋子,一样的小院,唯一不同的就是种下的瓜果蔬菜。 他们只是普通人,如何活到现在,是个谜。松鼠们并没有发现异常。 第66章 蜉蝣镜·绝非泛泛 不过,它们也没有发现异常的本事。 沅松有些混乱,他已经嗅到不寻常的气息。但他却只想把悬镜镇的人的失踪案推到人牲这件事上。 不,是他只希望真相如此。 从松鼠们的话语里,沅松听到了一双神秘且善良的姐弟。唐镜和唐言除了必要的用来作为食物的小动物之外,并不动其他的生命。 特别是许多小妖小灵,甚至还用制造出来的镜子引雷,救助它们。 但镜湖这里的灵气受到长年累月的阴气污染,已经日渐稀薄,小妖小灵早已离开得七七八八,几乎不见踪迹。 只有他们还固守在这里,一个瞎子,一个醉心制造镜子。 除了五年一次的同外界悬镜镇那些人的交易,他们和外界并无联系。沅松站在镜湖边,瞧着小院里昏黄的灯光,吸了吸鼻子走过去。 “你怎么回来得如此之晚?”扣门后,唐言从后面拉开院门,瞪他一眼。 沅松正要开口,忽见唐镜扶着门框幽幽站在不远处的房屋门口。脸朝这边,竖起耳朵仔细听。 “昨晚上不是刚下过雨嘛,想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捡些蘑菇。”沅松将一串蘑菇递过去。 密密实实的一串,用柔软纤细的藤条串着,挤挤挨挨,肥硕诱人。 唐言接过蘑菇,提了提,撇撇嘴角:“你丢下手上的活,就是为了去捡蘑菇?也没捡到多少嘛。” “小言,你也别老说人家。你自己还不是累得睡着了什么都没干成?”唐镜笑盈盈挤兑唐言,招呼道:“都别站着了,快进来吃饭吧,外面凉。” 唐言尴尬咳嗽一声,斜开身子让沅松进门:“我去把蘑菇煮个汤。” “多谢。”沅松咧着嘴笑,换来唐言的一个白眼。不过,他并不介意,反而乐呵呵道:“我去帮你。” 唐言摆手:“别,今天轮到我做饭,就不用你插手。捡蘑菇走了不少路吧,去休息一下,省得明天干不了活。” “小言说的不错,沅松,你就别客气了。反正这里就是我们三个人,谁做都一样。”唐镜的脸跟着他们的谈话和移动变化,好像随时都能找准方向。 沅松舒展一下手臂,扬眉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赶紧滚过去吧,别来碍我的手脚。”和沅松熟悉后,唐言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不过话虽如此,他的表情却是笑着的。 口不对心。 沅松溜进门,见桌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油灯被挑的极亮,唐镜走过来,意有所指道:“都背熟了?” “分毫不差,若要检查,我现在即可复述一遍。” 沅松贴心为她拉开凳子,将其引到凳子上坐下。自己才坐到另一边,虽然知道唐镜看不见,他还是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唐镜掩唇而笑:“那倒不必了,你能好好记住就行。小妖怪。” “诶?!”沅松忽然脱口而出,脸上的错愕暴露无遗。而对面的唐镜却是施施然摸到筷子,在桌上顿了顿。 “我今天探知一股特殊的妖力,就是你吧?隐藏得不错。”唐镜像是说今天的天气那样平静。 沅松的心里可就不平静了,和翻江倒海差不多。 他明明是趁他们无暇顾及的时候才……沅松慢慢收住错愕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唐姑娘所言不错,我的确是妖。” “不过,是你影子里的那位说的?”沅松冷笑,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察觉到妖气? 就算她活得再久也不可能,长生不老,连隐世的神族都做不到,这位唐镜姑娘是怎么办到的? 除了那个影子,不会再有别的了吧? “这你可就高估我了,还真……” 突兀的声音忽然冒出来,唐镜低声喝住:“住口!”说罢,她又笑盈盈看向沅松:“小言煮汤的厨艺不错,大老远的,我都闻到香味了。” 她说话的时候,不断用眼神警告沅松别说多余的话。 正好,沅松自己也不想把唐言拉进来。那个少年是真真的心不染尘,不到时候,就先让他再安宁一阵吧。 只是,一尘不染的心一旦少了保护,将会不堪一击。 “嗯,的确很香。口水都流出来了。”沅松故意咽了咽口水,恶鬼似的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瞅。 唐言喜笑颜开,端着白瓷汤盆走进来:“老远就听见你们议论的声音了。” “姐姐,你对他这么好,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你的亲弟弟了。”他故意责怪,脸上却挂着笑容。 把汤盆往桌上一放,唐言拉开凳子坐下:“你们怎么不吃?” “等你。”沅松和唐镜异口同声,唐言一边摆碗,一边摇头:“你们等的不是我,是这盆蘑菇汤吧?” 叹气声和轻笑声同时响起,屋子热闹起来。 外面,镜湖上废物的蜉蝣越来越少。它们像滑落的星火,一个接一个的坠落,短暂的生命在眨眼的绚烂之后走向凋零。 沅松和唐言互怼着吃了两碗饭,唐镜一直在安静喝汤。 她说自己不饿,只让唐言盛了一碗蘑菇汤,轻吹着喝下。沅松的记忆就只到这里,碗是怎么收的,他又是怎么回房的,完全没印象。 不过,当他的元神出现在自己带来的松树上后,知道了真相。 彼时,在松树上一睁眼,沅松立时甩出一根叶子,用妖力将其送入自己的屋子,并看到了一切。 “小妖怪,你也真是活得倒霉。不过,只要你安分守己,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唐镜正站在他的床榻边说话,并没有注意一根针似的叶子飞了进来。她端着油灯,笑容怪异。 没错,只能用怪异来形容。 “谁叫唐言救了你,还那么开心他自己终于有了一个朋友呢?你这条命,因为唐言才活到现在的。以后,你可别对不起他。明白?”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沅松的面颊。 床榻上,沅松睡得很死,但脑袋还是随着她的手动了动。 果然不是简单之辈!特别是她的影子,此刻竟然“站”了起来,就立在她身后,浑身上下黑乎乎一团。 但能看见眼睛,只有眼睛! 第67章 蜉蝣镜·悬殊 沅松通过那根叶子仔细观察着影子,它正和唐镜说话——两只眼睛分工行事,一只看着沅松,另一只用来讲话。 对,他没看错,就是如此。 “镜湖边上,偶有妖物会掉进来。但他是被悬镜镇那帮恶贼绑在镜子上卷过来的,一个妖怪,轻易就被绑了?”影子低沉得有些像男人的声音道。 唐镜捋了一下自己身侧的青丝,眸子逐渐变化。 从眼瞳最中心的一点开始,几乎看不见的浅灰色被一层黑亮覆盖。空茫的眼中,点漆似的瞳仁倒映着油灯的光芒,美得不可方物。 “他能轻易倒在我的药里,自然就会蠢得被山外那群贼人绑住。除了鱼汤,那桌饭菜都有问题。这个笨妖怪还不是没发现?” 唐镜瞥一眼影子:“回去吧,五年一度的交易开始了。正事要紧。” “明白,你不用催我。”影子翻了翻眼睛,乖乖躺回地面。自然得仿佛一汪流淌的水,看不出半点端倪。 沅松倒抽口气,朝另一个房间甩出一根松针。 唐言安静的躺在他自己的床榻上,少年人如玉,温润而干净。他在梦里都挂着笑容,像个幸福的孩子。 他和唐言都被放倒了,原来唐言就是这样子不知道他的镜子被卖掉的。 沅松将注意力转到已经走出院子的唐镜身上,轻轻把一根松针叶插在她的秀发中——利用风的力量。 反正她已经知道他是妖,那就没有必要再隐藏妖气。 恰好,睡得不省人事的他“不知道”控制妖气,所以才能利用妖力控制周围的一些东西,比如风、比如水…… 这就是他能把松针叶甩出去的“秘密”。 唐镜的心中正被大事牵绊,没留意一根藏进自己头发里的松针叶。她的影子也装模作样当着影子。 唐镜提着灯笼一路往前,夜晚的林子里起了雾,她依然走得稳健。 树木在她的面前“退”开,又在身后“合”拢。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同样亮着灯笼的地方。 是一个小亭子,青瓦上铺满落叶,地上也是厚厚一层。 亭子里站着五六个人,个个都沉默着,缩起脖子抱紧手中的暖炉。亭子外面,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坐在垫了草垫的地上,另一个靠在亭子的柱子上。 就他们和其他人不同,身上背着弓箭,腰间还挂着水壶和猎刀。 “来了!镜神的使者来了!”瞧见从林子里冒出来的灯笼,亭中的几个人激动起来,只有外面的两个男人无动于衷。 不多时,一个仿佛脚下生莲的俊俏姑娘出现在亭子外。 她提着镜子做底的莲花灯笼,笑盈盈立在外面,半透明的鲛绡外衫下是浅黄色的罗裙。 头上绾着简单规整的发髻,两片黄色的羽毛坠在一根简单的淡黄色玉簪上。 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别说是镜神的使者,就算说是镜神本身也不会有人怀疑。除了两个猎人,其他人都看得傻了眼。 “人都到齐了?”唐镜淡然开口,将眼中的鄙夷放在最深处。 那几个人赶紧掏出手里的赤金纹镜牌,齐齐跪在地上,高低不一的声音道:“见过镜神神使!” 两个猎人比较镇定,连表情都没变。 坐在地上的那位站起来,扫一眼跪在旁边的几个人:“都到齐了,一共六个。六户人家,都是被选中的。” “除了他们,其他人家均未受到惊扰。每一个都老实按照要求过来了。”靠在柱子上的猎人站直身子,垂首道。 唐镜的脸上爬出笑容,客气道:“知道了,多谢二位。” “告辞。”两个猎人抱拳,一同离去。唐镜放低灯笼,目光终于落在那几个人高举着的赤金纹镜牌上:“诸位,请随我来。” 与此同时,走在相反方向上的两个猎人身子越来越低。 最后竟化身成两只灰色的狼,隐入夜色的最深处。凡是它们走过的地方,树木花草全都精神抖擞立起来。 路被隐没,通向镜湖的小道彻底消失。 当然,这些都是沅松的松针叶看到的。那几个小心拘谨跟着唐镜走的人并未发现,他们甚至只是敢瞅一两眼周围。 可惜雾太大,什么都看不见。 天亮时,他们终于走出了密林。平静的湖泊像一枚明珠,静静躺在朝阳下,出水最早的蜉蝣已经在飞舞。 不过都是星星点点的,很是稀疏。 “请往这边走。”唐镜回眸一笑,将好奇四处观察的几个人的视线全部“抓”过来,就连藏在他头发里的松针叶都傻住。 这还是沅松常见的那个镜湖吗?! 若隐若现的水雾,零星飞舞的蜉蝣。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而过,直达仙境似的楼宇。 对面确实就是小院所在,但早已看不见往昔的朴素小院,此时耸立在那里的是一座直插云霄的楼宇。 层层叠叠,宛如仙境。 镜湖将进初冬,可那边依然是繁花似锦,蜂飞蝶舞。门口还有两个人形的镜子迎面而立。 “镜神就在里面,但诸位需先行随我去沐浴更衣。” 唐镜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其中一个镜子,身后的几个人战战兢兢又恭顺点头附和。看得沅松目瞪口呆。 不过,沅松是知道真相的,这座阙宇乃是妖术所成。 虽不是幻境,却也撑不了多久。除非那个化出阙宇的家伙是个实力非凡,又有惊天神器在手的神、或者妖。 真后悔只顾着附在松针叶上看唐镜去哪,没分神留下看楼宇事如何被变成这样的。 只是,这种程度的术法不是唐镜和她身后的那条影子所为吧?他们两加起来撑死了也不可能有这般能力。 这镜湖难不成还有隐藏在背后的厉害之辈?! 沅松忽然有点为自己担心了,之前还说要除掉影子怪物,现在看来,这实力悬殊的有点可怕…… 正想间,唐镜已经把六人带进了一个布置别致优雅的房间。 “这里就是沐浴更衣之处,替换的衣裳全在里面,浴池在那扇门帘后。左男右女,各有一间。有事请拉绳子,我会在外面等着诸位。” 第68章 蜉蝣镜·镜神选中? 那条足有唐镜手臂粗的金色绳子沿着墙壁顶端一路笔直延伸到门外,尽头处缀着一个盆大的铜铃。 铜铃里面缀着一大一小两个精致的镀金铜镜,足以媲美宫廷中最华丽的铃铛。 将自己的意识附在松针叶上的沅松看得瞠目结舌,唐镜端庄飘逸走出去,将同样瞠目结舌、但还怀着敬畏的其他六人留在屋子里。 四男两女,其中有个男人是沅松认识的熟面孔——大成头,成家当家,成玉龙。 其余五人他不认识,但也在那天的“祭祀”上看到过脸孔。有个女的甚至是他曾在成家看见过的。 果然都是悬镜镇的人,看衣饰,个顶个的家境殷实。 就是这样一个富甲一方的镇子,竟然连座桥都舍不得去修。也不知道他们的镜子是怎么卖出去的。 松针叶往唐镜的头发外面钻了钻,保持最好的角度跳下去,撞在大成头身上…… 霎时,成玉龙眼前一花,抱着替换的衣服栽倒在朱红色的地板上。仔细剃过胡子的他看起来年轻不少,但身上还是那么肉实。 “喂!成玉龙?”距他最近的一个男人用脚推了推他的后背。 成玉龙瞪着眼,一动不动。剩下的几个人立时慌了,就连已经先去了女池的两个女人也听见动静退回来。 “怎么了?”鹅蛋脸,绾着云髻的女人警惕看着倒地的成玉龙。 她身后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想努力把自己藏在珠圆玉润的鹅蛋脸女人身后,却只是徒劳。 “成大哥?”她伸着纤长的脖子,声音细得像快要干涸断的河水。 这些人个个都不会年下三十岁,最老的一个就是大成头成玉龙。可他们此时的表情却比十来岁的孩子看见一样的场景好不了多少。 不,应该是含着恐惧的丑陋。 成玉龙大张着的眼睛里,明显看见另外两个男人惊恐中带着得意的脸色。恨不得他在这里死去的吧?他们。 “吸——呼——”没什么动静的成玉龙忽然眨了眨眼睛,奋力向后仰着脖子猛吸口气。 其余五人又齐齐后退数步,至少有三个人皱了皱眉。 “啊,真是吓死我了。”成玉龙状若无事的站起来,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衣衫,抖了抖,“这衣裳还有一股清香呢。” 他身前的地上,躺着一根松针叶子,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端倪。 镜湖果然和那个所谓的镜神扯在一起了,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叹口气。 成玉龙掩去脸上的表情,径直朝男池走去。撩开帘子,带着兰花香味的水汽扑面而至,温暖怡人。 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他,而是“沅松”。 虽然直接附身于人的损害极其巨大,但沅松毫不犹豫就这么做了。从他修成妖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自己想要拨开迷雾一探究竟的事。 或者,说是人更为贴合。 他虽为妖,但熟悉的家伙却极少。爹娘的样子他早就不记得了,只有辰九在他的生命中活得最长。 但那是个居心叵测的前任五谷神,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剩下的就是白霜和她的家人,只是,那是他熟悉了的亲人。而今,对于唐言和唐镜,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他们看起来简单随和,善解人意,却又藏着看不透的秘密。 仿佛一面镜子,只照到了冰山一角。说着不存在的事实,过着不愿意同外面接触的生活,唐言沉迷于做镜子,唐镜费尽心思保护他。 原以为他们是被藏在唐镜影子里的妖怪操控,不曾想竟然还和“镜神”真有关系。 莫非这世间还真有一种神叫镜神,但并不收“祭品”。不过,也没有惩罚那些草菅人命的恶徒。 反而还把他们亲自领到镜湖来,沐浴更衣见神仙? 只要不丢了命,别说还是附身于人,就算是损去半生修为沅松也不曾后悔。他拨开水面,缓缓走进去。 “大成头,你方才是怎么了?” 细皮嫩肉的男人钻进水里,一双算盘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将成玉龙脸上的表情看了个干净。 不过,此时在这个身体里的可不是那个犹豫胆小的怯懦男人。 瞧着对方挑衅的眼神和撇着的嘴角,他扬了扬眉毛:“忽然进入圣境,紧张激动不能自己而已。你有意见?” “呵呵呵,感情是这样,可把我们几个给吓死了。是吧?”面如傅粉的男人朝旁边努努嘴。 他边上正坐着一个像是不屑说话的男人,络腮胡子,身子壮实。 “我可不会被吓死,我要留到最后。拿到本该属于我霍家的宝镜。你们几个死不死,与我霍雄何干?” 络腮胡子半点不领情,连撇都懒得撇他一眼,闭着自己的眼睛泡澡去了。 粉面男子啧啧几声,又转向和成玉龙并排而坐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苏老板,你说呢?” 苏强捏着八字胡搓了搓,往后一倒:“买卖不成仁义在,既然是一起进来的,不管谁拔了头筹,大家和和睦睦岂不是最好?铁公子,你说可对?” “苏老板所言在理,铁某敬佩。”粉面公子终于讨到些面子,脸色好看起来。 霍雄、铁山、苏强,都是悬镜镇的大户。沅松趁着闭目养神的间隙,将脑子里的几个人全部捋了一遍。 成玉龙本身的记忆并不混乱,没多久就被他捋顺了。 包括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一清二楚——数日前,猎人趁夜色潜入悬镜镇,将赤金纹镜牌暗地里交到他们手中。 还附上一句话。 “你是被镜神选中的人,三天后的夜里,带上这枚镜牌到迷踪林来。届时,在下会在那里恭候。” 身形匀称高俊的猎人一脸严肃,行为举止都带着不可违逆的霸气。 加上有传说在前:每五年一次的祭祀之后,镜神将会派出使者前往悬镜镇挑选数人前往迷踪林。 在里面留到最后的人将会得到镜神亲自赐予的宝镜,拔得未来五年的最高地位! 当然,剩下的人能不能顺利走出迷踪林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没听人说起过看到他们顺利回来。 第69章 蜉蝣镜·坎和坟 噩梦一样拢在悬镜镇镇民头顶的迷踪林,是他们绝口不提的禁忌。每五年,就会有不同的人家承受失去至亲的痛楚。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献祭,且在接到赤金纹镜牌的时候,走进迷踪林。 死亡固然可怕、消失也让人恐惧。但随之而来的是数家人,甚至整个镇子的繁荣奢华。 破旧的石桥之后,连着的是一个连官府都不曾见过的繁华之处。 要是有谁见过白天的悬镜镇,定会想要留下来舍不得离开了吧?金砖铺就的地面,最上等的佳肴…… 这一切,都是悬镜镇最常见的模样。 有些日子一旦过上,就离不开了。哪怕是会付出血的代价,他们也在所不惜,只为了保住昔日的荣华。 在这里,不必受官府管束,自由自在。 不过,身为天下一等一的匠人所在,要维持繁华可不是送上几条人命就可以的,交易是必须的手段。 那些河流成了将镜子运出去,并把大把的钱财运进来的“财路”。 石桥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不修是基本,能有多旧就有多旧。总之,越旧越好,最好是看不出来后面的悬镜镇有多富有。 当然,为了保证镜子畅销天下,和官府的联络倒是没有断过。 该给的好处也没少给,还交了大头的税,就是想让官府在打通财路上用点劲。不过,那些雁过拔毛的东西精明得很。 做是照做了,但暗地里也没有放过摸清楚悬镜镇的任何机会。 至少在成玉龙懂事后的几十年,就亲眼见过不少关于如何对付官府的镇民大会。每到这种时候,镇上头脑最多的人都会选择一户人家聚起来,各出奇招。 然后,又会在三到五年的时间持续使用不同“战术”保全自己的利益。 他从小玉龙长成了大成头,镇上的人面貌变了不少,但有三件事雷打不动。其一,和镜神接触。 其二,同官府周旋。 第三,把镜子卖向天下,并争取每五年送一次最上等的宝镜去楚国皇宫或者是司幽国和其他国家的皇宫。 献宝,是传递名声最好的办法。 配上各种传说和逸闻,加之架在入镇口的那座古老石桥,神秘感骤然提升。没有人能真正走进悬镜镇,除非有人带路。 毕竟每五年送一次价值不菲的祭品给镜神,不止是有赐宝镜一种护佑。 镜神,确实是整个悬镜镇的“神”。唐镜是神使,但唐言和这件事没关系,镜湖边上的小院子一瞬间变成仙宫。 啧啧,那个藏在最深处的神,不会是在镜湖底下吧? 沅松撩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又用力将水珠抹去。想着这次的历练会不会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历练,而是,他注定会遇上的劫? 那种跨得过是坎,跨不过是坟的劫。 “时辰到,诸位请更衣。”两只淡黄色的四羽、双尾鸟各自飞进男池和女池,嘴里不时说着略显僵硬的人类话语。 沅松总觉得这种鸟很是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多看了几眼在水雾弥漫中转了一圈的鸟,这才排最后慢慢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在方才的堂间,遇到了正在绾发的两个女人。 有了成玉龙的记忆,沅松迅速分辨出她们是谁。 鹅蛋脸是镇上方家掌家娘子,五年前夫君入迷踪林没再出来的方大夫人。高瘦的女人则是方家死对头,林家的长女林仙窈。 前些年,两家长辈还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她们两个看起来倒是情同姐妹。 方家大夫人没了夫君,林家长女也死了爹娘。一个未再嫁,另一个又自梳发髻立誓不嫁,只为自家生意拼尽全力。 随着另外几家势力的崛起,林家和方家现在是联手关系。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沅松并未多看她们,只是自顾自的梳好发髻,不过他往日里梳的头发并不是他们的这种,动作慢了不少。 好在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唐镜领着众人离开前冲到门口。 “各位,你们折腾了这么久,定然累了。这里是进食的地方,先填饱肚子,稍作歇息。”唐镜将众人带到一个通体雪白,但却不单调的房间。 屋子中央放着一张桌子,六把椅子。 都是质地不凡的东西,但形状和纹饰却让人熟悉——都是镜子。桌子是明亮的镜面,只有一个“脚”连接着厚重的底盘。 款式和其他的四只脚桌子不同,但又同样稳当。 边缘和背后都雕着复杂又栩栩如生的缠枝花纹,白玉雕成的花朵在枝丫中间绽放,工艺精湛。 那六把椅子也是镜子所成,款式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椅子也只有一只脚,配合桌子的纹饰雕上缠枝花纹也嵌了玉石。坐的地方是一面镜子,靠背也是一面圆镜,但周围有简单的花枝盘绕。 除去整个屋子最明显的摆设,剩下的就是花鸟虫鱼。 白净的屋子里,地上凿了个数尺宽、弯弯曲曲的水廊,里面全是游来游去的五彩鱼儿。 众人刚落坐,周围的美景就彻底显现出来。 方才还是白茫茫一片的屋子里,多了不少景色宜人的盆景。参差错落的放着,既能体现出每一种植株的特色,又极好的和周围协调起来,融为了一体。 从纯白到景致错落层层叠叠,不过是数步之间的事。 “不愧是镜神的神殿,太美了。”林仙窈朱唇微张,就连眸子里都闪耀着羡慕和敬仰。 方家娘子更是看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用镜子做成座椅,在人间那可是闻所未闻! 剩下的几个男人虽为了保持好形象努力压制住了惊叹,但倾羡的目光还是泄露了他们此时的心境。 沅松甚至在这些植株里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常被他背在背上的松树。 在最远的角落,孤然傲立。此时,沅松的神元全在那颗树上,但意识潜入了成玉龙的识海。 这是他们、特别是他这支松鼠妖的特殊能力,外族并不知道。 收回小小的惊讶,沅松从善如流的跟着他们坐下。唐镜一直安静的侯在一旁,眸似点漆的她看不出半点柔弱和善。 像一面置身事外的冰冷镜子。 第70章 蜉蝣镜·全鱼宴 镜神家端上来的吃食倒是人间的吃食,不过,是全鱼宴。 蒸、煮、油炸、烩、卤……应有尽有,且都是个头肥大的鱼,光是蒸的那一条就比得上沅松刚被冲到河里时撞上他的那条鱼。 特别是水煮鱼,肉质白皙,但一点也不紧致,和镜湖中的鱼相差极大。 沅松忽然没胃口了,他只喝了杯水就把刚提起的筷子放下:“你们吃吧,我好像是饿得太久了,不想吃。” “不会享受。”方家娘子撇他一眼,手中的筷子伸向红油蒸鱼。 林仙窈也跟着她伸筷子,其他几个男人倒是没理他,筷子在餐盘上飞舞,狼吞虎咽起来。 意识被沅松掌控的成玉龙瞧着他们的吃相,差点呕出来。 “这位老板,你没事吧?”正招呼端菜进来的镜子人的唐镜察觉到他脸色不对,赶紧紧张走过来询问。 成玉龙摆摆手,面色尴尬:“我没事,就是突然换了个环境,适应不来。长了这么一副丢人的身体,让仙子见笑了。” “既然如此,就由我带成老板先行去歇息,如此模样觐见镜神,太过失礼。”她微笑。 成玉龙更难堪了,脸都红起来:“抱歉,有劳仙子带路。” 其他人装模作样关心他几句,个个都怀着小心思打量着成玉龙,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些。 他只当没看见,揉着胸口跟在唐镜身后离开。 当然,脸红和尴尬都是装的。沅松也明白此时留在这里会更好,但他实在是架不住去猜测这场全鱼宴的鱼出自哪里。 那个头、颜色、肉质,怎么看都是、都是那条河里才会出的鱼…… 它们可是食了不少水下的腐肉,河底的枯骨来自悬镜镇,是被他们用来祭祀的人牲。要是沅松是普通人,也早已死透。 他在镜湖生活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一具尸体腐烂,被鱼吃干净。 恰是此时,“镜神”派出神使将悬镜镇的人迎进来,给他们吃全鱼宴——他们岂不是间接吃了自己的同伴?! “呕——”沅松借着成玉龙的身体又是一阵干呕。 唐镜停下,关切的望着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着仙医前来瞧瞧?”嘴上是关怀,可那双眼睛却是刺探。 像是成玉龙的这个举动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老毛病、老毛病了。特别是上回溺水后,又加重病情,怕见鱼腥。”他白着脸解释,勉强挤出笑容。 唐镜悠悠然移开视线,脸上的紧张褪去不少:“那可曾备了药?” “随身带着的,只是方才沐浴时落在旧衣服的袖袋内了。”成玉龙揉着胸口顺气,唇色发青。 唐镜点头,纤手朝立在旁边的一个镜人道:“你,可听到了?去拿一下……” “不必了,仙子。我自己去拿就行,这种小事,怎么好劳烦各位仙子?罪过,罪过。”成玉龙赶紧拒绝,头也不回朝来时的路跑。 唐镜不紧不慢的看着,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去了,好好在这里待着吧。”她冷着脸,转身走向楼宇深处。镜人退到一边,安静的站着。 这里的一切都和镜子有关,从楼宇到里面服侍的“仙人”。 成玉龙离去,神使又不在,吃着全鱼宴的几个人情绪越来越高涨。面似傅粉,却叫铁山的男子话最多。 两口酒下肚,就红着脸吹嘘起来:“诸位,你们说说,今年我们六个人谁会拿到唯一的宝镜?” “啧!”苏强八字胡一抖,白他一眼。 “自然是我霍家。”霍雄瞪着牛眼,从嘴角溢出的酒珠子沿着他的络腮胡子滑落,直接掉在衣服上。 林仙窈不服气了,袖手一拂,用三个手指捏着酒杯媚笑道:“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大家都是一同被选进来的,镜神会把宝镜给谁那得看镜神的意思。你在这里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方家娘子接过话,鹅蛋脸上只剩下鄙夷。 铁山很满意霍雄被众人怼,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他笑眯眯用竹筷挑出鱼眼珠送入口中,嚼得咯吱咯吱响:“霍老板,我的意思就是大家猜一猜,打个赌。你怎地说出那么傲气的话?” “奸猾小人。”霍雄握着酒杯的手砸在桌上,汤汁都跳三跳。 苏强眯眼,手指习惯性搓着自己的一撇胡子:“铁老板,猜宝镜花落谁家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就来赌一赌,今年有谁能平安回到悬镜镇。如何?” “……”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接不上话来。不管是他们活了这么大年岁看到的,还是传言中,从未有人整整齐齐进来后又整整齐齐出去。 偶遇到凶险的年代,一个人都不曾出去。 当然,给各家的宝镜和一般的镜子都会被镜神的使者一个不少送到各家门口。要不是那些镜子带来的庞大财富,谁人还敢进来? “猜这个做什么?平添难过罢了。凡事不妨往好处想想,说不准,今年我们六个人都能回去呢?” 林仙窈眼波流转,滴溜溜将众人看了个遍。 方家娘子也有些不自在,对于亲人一去无回的痛苦经历,她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有深切的体会。 五年前,她的相公就是这样突然消失的。 她知道他定是被镜神带走了,也想着可能是镜神见他头脑精明故而将他留下,只送了镜子回来。 可自欺欺人始终是自欺欺人,就算如何不愿意承认,夫君消失在迷踪林是事实。 同来的镜子里其实还有一封来自镜神的手书,说的是方老板为家族夺得宝镜之后,却没能走出迷踪林。 宝镜已经由神使奉上,佑方家平安昌盛。 果然,后来这几年方家献出宝镜后,生意如日中天,成了镇上首富。在悬镜镇的首富,可不比楚国国都平京里面的首富差。 庞大的财富填补了方家失去家主的痛楚。 所以,纵然知道自己未来会面临什么,方家掌家娘子还是义无反顾接下赤金纹镜牌,带着一大箱五十斤的珠宝珍奇和百斤金、百斤银来了迷踪林。 第71章 蜉蝣镜·各人心思 刚进林子,她就遇见了引路猎人。 猎人派出一个少年迁走了托着珍宝和金银的马车,但将她领到了那个藏在雾里的亭子中。 里面还坐着两个熟悉的面孔。 个子只有她高、长着两撇八字胡的苏强和随时用鼻孔看人的霍雄。猎人转身离开,不多时又带来了林仙窈和铁山。 此时,方家娘子才发现猎人有两个。 成玉龙是最后一个到的,这个好命的家伙,不仅在祭祀中死里逃生寻到一个替命的倒霉鬼。 还被镜神选中,也不知道是走的什么狗屎运。 “你们说,这次的好运会不会还落在成玉龙的身上?”铁山捏起帕子蘸了蘸嘴角,眉飞色舞,“镜神喜欢的人牲可是他找到的呢。” 霍雄冷嗤,将差点蹦出口的话生生压制住。 在他看来,这里不管是谁得到那个唯一的宝镜,宝镜最后都会是他的。发财不发财另说,该抢的东西就要抢。 二十年前,得到宝镜的人是他的父亲。可成玉龙的爷爷却使暗招在迷踪林杀人夺镜。 幸运的是,他爹当年没死,倒下的地方恰好是迷踪林边缘。硬是拖着接了血痂的伤口爬回来了。 反倒是成玉龙的爷爷没能走出迷踪林。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后神使竟然将宝镜送去了成玉龙家。在镜神眼中,也是赞同弱肉强食的吧? 尽管父亲多次叮嘱,霍家不要那个虚名,不要经营盆满钵满,能活下去就行。 霍雄的心里还是无法平静,被人欺负一次就彻底低头不敢再争,他才不是那样的人!爹老了,怕了。 但他不怕,如今终于等到这个翻身的机会,又怎么肯放过? 手指碰到方才坐在他身边的陈玉龙的水杯,霍雄顺势推了一下。这次,不管成玉龙是否会得到宝镜,他都不会让其活着走出去! “世事无绝对,不到最后谁会知道结果?”苏强神秘一笑,“不过,各位还是别抱太高的期望。” 方家娘子柳眉一挑:“苏老板,你的意思是宝镜会给你了?做梦。” “做梦的是你们,糊涂。”苏强笑呵呵的眼里射出寒光,手里的酒往后一倒,正好淋在一株花上。 不等其他人反应,他又道:“你们当真以为,镜神就是神?” “你什么意思?胡言乱语什么?!”林仙窈蹭地站起来,恨不得伸手去堵住苏强的嘴。她可不想在这时候触怒镜神。 自己可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前来的,林家能否好好存续下去,全在这一步。 爹娘在她小时候相继离世,一个死在在迷踪林内,另一个是被抽签抽中送上了悬镜池祭祀镜神。 十九岁时,林仙窈就有了觉悟。只要能让林家重回巅峰,她万死不辞。 可惜,上天从未给过她机会。在没有收到赤金纹镜牌的时候,她只能眼看着别人家生意红火,还不用费什么心力。 而林家,她和各叔伯耗尽心血也只能勉强维持铺子不倒闭。 她自梳发髻发誓不嫁,并不是真的多豪壮。而是不这样做,她无法一心一意打理铺子。 与天斗、与地斗,和送矿料进来的奸商、镇上其他同行斗,已经让她几乎自顾不暇。 直到拉拢方家,这才有了一时半刻的缓和之际。可她已经是三十有二的老姑娘,谁还肯娶? 更何况,林家早已离不得她。 苏强掀起眼皮子看她,打了个饱嗝:“我说的是实话,在这世上,神仙是不需要人牲的。” 不待其他人反驳,他站起来,目光如刀扫几人一眼:“你们最好清醒一点。” “你他娘的什么意思?!”霍雄蹭地站起,反手抓住苏强面前的衣服一扯,个头本来就小的他立刻被直接提起来。 苏强也不惊慌,反而还嗤笑一声:“孽欲蒙眼,连妖和神都不分了?” “苏强!你别以为老子不敢在这个地方杀你!亵渎神灵,挡了老子的财路,老子捏死你!”霍雄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响。 就连提起苏强的手指关节都咯哒不停。 本该快要窒息求饶的苏强还是一张醉酒的脸,藐视道:“愚蠢如狗熊,白瞎了这一身的力气和个儿。” “你个狗娘养的!不给你点拳头尝尝,当老子是摆设啊?”霍雄气不打一处来。 抡起脸盆大的拳头照着苏强的脸就是一拳挥过去!这边连插嘴劝一劝都插不上的几个人看得大惊失色。 不过,就在他的拳头快要接触到苏强脸颊的时候,变化陡生! 苏强忽然像个猴子似的挣脱他的钳制,双脚沿着霍雄的下肢一路往上踩,最后在肚子上猛地一蹬,身姿灵巧翻越到对面一盆花上。 “都说你猪脑子,还不信。你们几个赶紧警醒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勾唇一笑,酡红的脸有些瘆人。苏强蜷起中指和大拇指,往身边的一朵嫩黄花骨朵上一弹,那花骨朵立时飞出去。 在霍雄的脚下绕着他滚了数圈,最后停在脚尖处。 尚在惊愕中的霍雄还没反应过来,苏强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两柄软剑提着走出去了。 “混蛋!你他娘的找死!”霍雄一脚踩烂花骨朵,拳头砸在桌上。 一只酒杯跌落,在地上摔成碎片。林仙窈和方家娘子白着脸互看一眼,皆不知该说什么。 铁山的脸比她们两人的脸还要白。 这一切,全都落在屋角的松树“眼中”。借机去休息的沅松还是没忍住好奇回来,只可惜成玉龙的身体已经被他吐得没剩下多少力气,只能让他休息。 他的意识重回树上,正好将他们的闹剧看了个清楚。 恰时,唐镜婷婷袅袅走进来。“发生什么事了?”她瞧着地上的碎片,疑惑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 “一点小事,不劳神使费心,我们自己来就好。”方才还横得像只猛虎的霍雄迅速换上笑脸,蹲下来收拾杯子碎片。 但这笑却掺杂着几分尴尬,就算他的络腮胡子起了遮挡作用,还是极不自然。 其他几个也是一本正经打着哈哈,只说是苏强喝醉了,在说话的时候起了点争执。不过没事。 第72章 蜉蝣镜·镜人 一顿神仙的全鱼宴就这样不欢而散,霍雄收拾完碎片之后,一语不发闷头跟着前来引路的镜人回房。 他也不和后面的三个人打招呼,像所有人都招惹了他。 那个镜人全程都没说话,但是会在“脸”也就是一块圆镜子上面显示文字。你问什么,它就会显示什么的答案。 当然,来自镜子的询问也是通过文字显示。 镜人的身子也是镜子,却和人类的身形差不多。要是穿上长长的衣袍,再盖个垂着纱幔的斗笠,任谁也分辨不出来。 在这里两月有余,沅松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镜人。 不过,有好多镜人和镜饰他都觉得它们的花纹和样式似曾相识,仔细一瞅,靠之!不就是他擦过的镜子吗?! 那些东西也在“镜神”的操控下成精了? 沅松的松针叶抖了抖,忽然,很想见见这个自称镜神的家伙是个什么存在。用元神把松针叶送出去,在这个奢华的仙境里四处窜。 可大半个晚上过去,他连一半地方都没都没有找完。 甚至连原本的那两个躺着本体,还有唐言的房间都找不到了。窜了一阵,他还是选择回到成玉龙的识海中。 要找镜神,跟着这些人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翌日中午,累得精疲力竭的几个人才醒过来。在镜人的引导下去昨晚的房间吃午饭,沅松也去了——以成玉龙的身份。 希望不是全鱼宴,沅松祈祷。 可惜,还是让他失望了。除了米饭外,全是鱼……唐镜笑盈盈站在一边,看得他发憷。 松松扒了两口米饭,沅松听见林仙窈轻轻咦了一声。 “苏老板怎地还不来?”她捧着一碗鱼汤慢慢的喝,好奇的眼珠子在众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唯一的空位上。 方家娘子吃相优雅,她一向喜欢食不言寝不语,但对林仙窈的话却只是皱了皱眉。 “想是还没起床吧,有些人能睡到下午也不稀奇。”铁山柔声柔气的接过话,今天他不止是敷了粉,还描了眉。 就连唇瓣也仔细涂抹了颜色不显眼的口脂。 若不是那身男子的装扮,活脱脱跟个俏媳妇似的。说话的语气比起林仙窈和方家娘子还要柔媚几分。 看得沅松鸡皮疙瘩直掉。 反倒是霍雄一脸不屑:“依我看,那个还没有只野鸭子壮实的狗蛋就是怕了老子不敢出来。” “成玉龙,你说是不是?”霍雄话锋一转,目光犀利盯着沅松的方向。 “我怎么知道?”沅松白他一眼,继续吃自己的大米饭。霍雄的目光往好处想是犀利,往坏处想是威胁和炫耀。 可惜,此时主宰这个身体的并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胆小鬼成玉龙,而是个妖怪。 霍雄昨晚就窝了一肚子火气,此时被他这样一噎,更是火冒三丈。“你也想找打是不是?昨天苏狗蛋咬老子,差点被老子锤死,你还敢出言不逊?” 说着,他抹一把油汪汪的嘴眯缝着眼嘲讽:“哦,老子记起来了,” “昨晚你丫的像个怀孕的女人,跑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在霍雄狂笑的时候,沅松往他嘴里丢了一根鱼刺,小手指那么长…… 霍雄立时涨红了脸,捂着脖子怒瞪沅松:“你个软蛋敢害老子?!咳咳咳——” “你嘴巴太臭,我好心用鱼腥味帮你盖盖。顺便,鱼刺还可以缝上一缝。”沅松顶着成玉龙的脸笑得嘚瑟。 霍雄此时真真是恨死了他,但又只能痛苦的瞪着眼睛。 掐不死一只惹人厌的虫子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下,就连安静吃饭的方家娘子都愣住了。成玉龙吐完之后躺了一晚上,疯了?过去的他哪里敢这样做? 就连被抽中成祭品,都只是忍气吞声承受。 上次把那个救了他的少年当成人牲绑进悬镜池,他也没敢像今天这样拿出半点气魄出来反对。 该不会是想着可能出不去了,自暴自弃了吧? 方家娘子放下筷子,不动声色瞧着成玉龙。她哪里知道此时的成玉龙并不完全是成玉龙? 当然,关于成玉龙是如何在那场祭祀中死里逃生的,沅松也在他的识海里找到了真相。 是成玉龙的女儿。 她自小熟悉水性,在爹爹即将被投下悬镜池的当天,她半夜开始就带着一根和池水差不多的空心水草潜在里面。 握着刀等成玉龙被丢下来的瞬间。 从一开始的紧张等到手脚发麻,等到成玉龙被绑在大镜子上扔进来时,她已经拼尽全力游过去割断绳子。 可惜,镜子很快就沉向有漩涡的地方。 她最后不得不往回游,家里还有娘亲,要是她也死了,娘亲守着那么大一个家可如何是好? 纵是再坚强,再有手段,娘亲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不堪一击。 不过,在最后的一丝光亮里,她看见成玉龙从镜子下钻出来。只是又被卷入别的暗流,手里的刀滑落,她也精疲力竭。 太过紧张掉了用来呼吸的水草,她又不能现在出去,外面还围着祈祷的人群。 最终,她滑向另一侧的水流。钻出水面时,竟是在她平常最喜欢去捞珠蚌的那条河里。 成家的镜子以珍珠为饰多年,也算是技艺精湛。 不止是造镜子的功夫,就连捞珠蚌的本事都是首屈一指的。只是成家分工明确,选择造镜子就不可选择捞珠蚌。 要做,就要做到专一、做到最好。 人人都说她爹优柔寡断,迟早害了成家。可她却喜欢这样子的父亲,不那么狠。只是,当那个少年被绑上镜子时,她的心还是狠狠痛了一下。 像被钝剑使劲戳了一刀,血肉模糊。 而这些感觉都化成她回家后和父亲大吵一场的火源,恰好变成了成玉龙的记忆,被沅松知道。 这父女两,和整个悬镜镇有些格格不入啊。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沅松暗暗在心里腹诽。却忽然听见一只默不作声的唐镜道:“苏老板死了。” “……”立时,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她。 惊讶、错愕、难以置信。各种表情都挤出来,林仙窈手里的筷子更是啪嗒掉在桌上。 第73章 蜉蝣镜·诡异死亡 窗外飞鹤掠过水面,在镜湖上留下一圈圈涟漪。青翠茂密的树林和雪白中点缀着黑羽红顶的鹤衬出“仙境”的绝美。 可惜干净清爽的房间内却弥漫着腐臭的味道。 闻一下,那些气味就像是长了脚,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就算是及时用熏过香的衣袖捂住口鼻,那气味却像是钻进了脑子里。 挥不散,断不掉。 苏强躺在内间的床榻上,翻着白眼,脸上的肌肤灰黑暗沉,像是死去多时,即将腐坏的尸体。 唐镜一听到传信,就匆匆赶过来。 方才还只是眉头紧锁的她一踏进房间就脸色大变,等绕过绘着冬雪垂钓图的屏风瞧见躺在床榻上的苏强,她竟是身子偏了偏,差点站立不稳朝后倒去。 所幸紧跟在她身后方家娘子和林仙窈眼疾手快扶住她。 可那两人稳住唐镜后,也下意识往床榻上瞥了一眼。立时全都站不稳,林仙窈和方家娘子跌坐在地上,唯有唐镜偏过来扶住屏风。 “呕——” “呕——” 方家娘子和林仙窈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只有唐镜稍稍好些。但也能看出来只是在拼了命强撑着。 跟在后面的三个男人见势如此,也凑上去。 沅松稍稍给自己留了一些余地,并没有像其他二人那样着急。他是一点点将目光移过去的,刚看清楚苏强搭在床沿上的手,前面的两个男人就捂着嘴手脚发软跑出去。 人高马壮的霍雄出去时更是推了沅松(看上去是成玉龙)一把。 那混蛋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差点让身材偏瘦的成玉龙和苏强来了个面对面的“接触”,还好沅松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床沿。 但这样近的距离还是差点把他熏得昏过去…… 急忙移开身子的时候,沅松看清了苏强的手脚。单薄的里衫随意挂着身上,显得又短又小。 原本应该是手和脚的地方,却是只有正常成年男人一半手臂宽的……该怎么形容? 沅松后退数步,手按在心口上。又想吐,又震惊,思绪在空白了一瞬的脑中奋力回旋! 对了,是虫足! 硬质、修长,上面甚至还覆盖有清晰可见的稀疏绒毛,食指那么长。而原本该是手掌的地方,却只是三小节连在一起的能活动的“足”。 最末端是修长纤细的半透明指甲状东西,带着水漾,应该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指甲。 肚腹上,两只和“手”变成的足一模一样的东西穿破里衣,左右分开撑在那里,也僵直了。 至于苏强的脚,也早已变成了手那样的怪东西。 背后的身下还压着两条由淡黄色渐变成半透明状的纤长“枝条”,不过看起来是柔软的。末端尖细,已经彻底呈透明状。 这,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吧? “谁干的?妖怪?”霍雄捧着肚子转到门口,脸色涨红扶在门框上,“这也太他娘的狠了!” 唐镜在跟过来的镜人搀扶下,铁青着脸道:“这里是镜神的神域,怎会有妖孽作祟?” 霍雄一愣,旋即面色惊慌道歉:“对不起神使,在下口不择言,该死!该死!”他脸上的肉挤成一坨,很是难看。 外面的铁山扭着头,面色阴沉看着霍雄的后背。 林仙窈和方家娘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在现在进来了几个镜人,及时将她两个扶起。 沅松挥手拒绝了靠近他的镜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会不会是身首异体?” “何意?”唐镜端正身子,轻捏着手帕堵在鼻子下方,除了没有五感的镜人,她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恢复得快。 虽然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但已经好了许多。 沅松手脚发软走开:“就是凶手杀掉苏强的同时又杀了一个大虫子,然后把他的头砍下,换在虫子脑袋的地方。” 说话的同时他小心翼翼避开她们吐在地上的污秽物。 头还有些晕,但这并不妨碍沅松思虑的速度。他走过的路有很多,遇到的诡异也不少,但这般变化重重的,却还是头一回。 他总是在感觉自己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坠入另一重迷雾,抓狂得很。 不过,好在他曾在腹黑阴毒的辰九身边待过许多年。就算没学到辰九的阴狠毒辣,但“戴面具”和处变不惊倒是学得不错。 “这还得仔细看过之后才能下定论。”唐镜点了点镜人的手臂,单手背在身后道。 她说话的同时,目光略略惊讶的瞧着眼前的成玉龙。只见对方点头赞同,脸色虽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却比其他几个沉稳多了。 悬镜镇,竟然有这般魄力的人? 之前站在她身边的镜人朝床榻走过去,扯住苏强身上的里衣呲啦撕开。伴随清脆的响声,又扑过来一潮令人恶心的臭味。 “诸位,请到外面稍后。让镜人检查苏老板遗体。”唐镜收回暗暗打量成玉龙的目光。 离开前,掌控了成玉龙身体的沅松忍不住回头朝屏风后面瞧了一眼。 惊雷在脑中炸开!不是移头换身,苏强的脑袋、脖子,甚至是锁骨和大半个胸口都是人类。 虽然皮肤变成了灰黑色,但沅松敢肯定绝无嫁接的痕迹!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抿着唇走出去,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传遍四肢百骸,沅松终于忍不住冲出去。 他转到楼梯拐角,把刚才吃下去的米饭全都吐了出来。 吐完,有个镜人极其贴心的给他送过来一碗水。另一只“手”还托着个罐子,镜面上显示请用清水漱口。 沅松照做,却在心里腹诽:人类的体质真不咋样,换成他这点小场面哪会吐啊。 手脚发软走回去,那边的几个人状态都不怎么好。女人们窝在镜人的臂弯里,两个男人干脆坐在地上,背靠着走廊的栏杆。 只有唐镜端然而立,像一株开在风雨中的淡黄色美人蕉。 “神使,出了这样的事,镜神他老人家可有什么指示?”方家娘子歪在扶着她的那个镜人臂弯里,边说边时不时呕一下。 唐镜撇她一眼,面上带着笑容,眸子里却冷得像覆了层冰。 “这点小事何须惊动镜神他老人家?” 第74章 蜉蝣镜·匪窝?! 一句话把方家娘子堵得哑口无言,其他几个人也是紧闭着嘴,没有想要申辩一二的意思。 即使,在沅松听来这话也太混账了些。 既然是镜神,那就该是爱惜每一个生灵的。现在死了个人,还是惨无人道的死法,身为神使的她竟然说是小事?! “是在说笑话吧?神使大人。”沅松把水碗放在镜人平如镜面的手上,笑道。 他的脸很白,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但那双眼睛却是半点不趋于权势威压的傲骨之意,唐镜,你们究竟还有几重身份? 该不会等一下镜神跳出来就是本该在沉睡的唐言吧?! 唐镜目光一凌,俏丽端方的冷视着他:“本使说不惊动镜神他老人家,但本使并未说不管此事。” “镜,虽只是匠人手里的活儿。但身为镜神,也不是闲暇的神仙。人命虽关天,却关不了天下。凡是本使能处理的事,自然无需惊动镜神老人家。” 沅松学着白霜的样子扬了扬眉,瘪着嘴道:“按神使的意思,镜神手中还有事关天下的大事?” “这不是你能打探的,识趣的就闭上嘴,本使自会还大家一个公道。”唐镜堵死了他的话,转脸看着房间。 恰时,沅松正好走到霍雄身侧。 “装个狗屁,找骂不是?”他一边擦着全是水珠的络腮胡子,一边鄙夷。死个人算什么? 死了才好呢!又少一个争宝镜对手。 要不是得在人前装一装,他早就跳起来拍手称快了。苏强这狗蛋,长得三寸高,脾气还不小。 死了活该! “你喉咙里的鱼刺吐出来了?”沅松阴笑着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冷嗖嗖蔑视霍雄。 后者一听鱼刺,刚平静些的脸立刻涨红。 沅松冷哼一声,顺道踢了踢霍雄大喇喇伸着的脚。“怎么?爷爷的脚太高了跨不过去还是怎么的?你——啊——” 霍雄损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沅松结结实实踩了一脚。 “哎呀,不好意思。我刚吐完,手脚发软的,还真是跨不过去。呵呵。”后面的笑,沅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脸上的粉掉了大半的铁山是这群人中最狼狈的一个,描过的眉都被揉花了。 但他的脸色最难看,白里泛青。每每只要一看到霍雄,他都会露出阴狠的目光,有种恨不得掐死对方的势头。 沅松留意到了他的表情,却没有和他多说话。 昨晚沅松在松树上看见霍雄和苏强大吵一架,还动了手。只怕此时这里的几个人多半心里想的凶手不是妖魔就是霍雄。 当然,凶手不可能是霍雄。 对面传来一阵响动,镜人出来了。唐镜往前几步,看清楚镜面上的字后,招呼道:“诸位,请到隔壁落座。” 说罢,她又吩咐镜人将苏强的遗体烧掉,并寻一处好地方埋了。 “不行,那可是能寻找凶手的最佳线索。怎么能烧?”沅松扯住镜人的手臂,是黄铜浇筑而成的臂膀。 应该都是附了灵的,能懂别人的意思。 镜人停下动作,整个镜面的脸上现出两行字:请问这位老板有何吩咐?最好还是去找别的镜人方便些,我已经有任务在身。 还能来这套?! “你站住,苏强的遗体不能烧。绝对不能!”沅松干脆抱住镜人的手臂,像个猴子一样吊在上面。 “成老板,镜人已经收集到了全部的线索。你要什么只管问它就是。” 唐镜揉着眉心,头疼的看着“成玉龙”。 沅松却瞎扯:“谁知道它说的是真是假?苏强再怎么说也是悬镜镇的人,我们还不能关心一下了?” “你们悬镜镇何时开始学会互相照应了?”唐镜的笑容更冷。 沅松没接话,倒是其他几个人全都一脸疑惑看着她——咦?这话听起来怎么让人如此不舒服? “一窝强盗罢了,本使愿意帮你们查真相已经是仁至义尽,别蹬鼻子上脸。” 唐镜猝不及防翻脸,话也说的刁钻刻薄。生意人有时候看起来确实挺像强盗的,但向她这样直接说出来的人,还没见过。 有意思,沅松抓住了一些东西,虽然此时还说不清道不明。 但有一点从未变过,那就是唐镜对外面的悬镜镇的厌恶。只是,她此时的身份是神使,这样说就不怕那个藏在背后的镜神跳出来骂人? “神使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等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怎地就成了强盗?” 方家娘子柳眉一竖,扶着镜人勉强站直身子。刚从惊讶中回神的林仙窈也气鼓鼓,忿忿不平。 铁山和霍雄亦是不明所以,一个看唐镜,一个瞪沅松。 瞪他的是霍雄,像是再责怪沅松多嘴。不过,被察觉到目光的沅松扫一眼后,霍雄就缩着脖子别开脸。 不是怕,只是不想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杀意。 如此不知死活,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折磨死你!霍雄握了握藏在袖中的匕首,不动声色。 “规矩?你们悬镜镇何时真正规矩过?” 唐镜不怒反笑,挥开镜人蹲下来捏住瘫软在地的方家娘子的下颌。近乎同时,其他人全部被镜人制住。 沅松操控的成玉龙也被反剪双手按在一旁的墙上。 铁山和霍雄更不用讲,直接被扼住脖子,连动都不敢动。林仙窈则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 纵是见过许多商海风浪,领教过不少生意场上的阴邪手段,也不曾被吓成这副模样。 “每来一批人,我就得提醒一遍。悬镜镇就是一窝强盗、山匪!吃人不吐骨头!”见方家娘子瞪着眼,唐镜笑得越发灿烂。 她手下用力,将方家娘子的眼泪花花都捏出来。 “呵呵,你好像很不甘心自己的镇子被说成这样啊。不过,你听好了,镜神从未要过什么人牲!他要的,是一场真正的祭祀!可你们呢?杀了多少同伴?” 唐镜将脸凑近方家娘子,美眸里像是要窜出火来。 “还有,全鱼宴很美味吧?吃着自己的同伴的肉喂肥的鱼,心情如何?嗯?”唐镜笑得像是数九寒天。 除了被沅松控制意识的成玉龙,剩下的人又是一阵狂呕! 第75章 蜉蝣镜·明镜止水 世间种种悲酸苦楚,莫过于一场绝望的别离。 “强盗和山匪的后代,终究是骨子里长着拔不掉的恶毒的。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执迷不悟到几时!” 唐镜甩开方家娘子,自宽广的袖袍中摸出一面铜镜。 “山高水长,尔等一天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祭祀,哪怕山坡变成平地、镜湖也彻底干涸,我依然不会放过你们、放过悬镜镇!只要,悬镜镇上还有人活着。” 她一叠声的说完,字字如同利刃,扎在一头雾水的众人心上。 沅松从未见过这样的唐镜,阴狠似冬日里的霜寒,却又带着迫人呼吸的悲怆。是她前些日子同他说过的唐家的事? 可她不是说当时还没有悬镜镇吗? 为何现在又像是要把这笔血债全都算到悬镜镇的人头上?沅松不明所以的仰着头,眼见着唐镜将手里的小镜子翻过来。 纤长白皙的手指环在镜子周围,唐镜冷冷瞧着他们。 “有些事,终究是要提醒一下的。至少,能让你们死的明白。可惜,苏强却不明不白的先死了。”唐镜冷哼一声。 镜子随着她的移动,镜面泛出淡淡的水纹似的波动。 淡黄色的荧光从镜中飞出,像是不得安息的灵魂。 她猛地将镜子朝镜湖的方向一甩,镜子被许多光点托着,一点点沉到湖面……不对!沅松瞪大眼睛。 那镜子的模样,不像是下沉,反而像是被那些光点托着缓慢飞升。 难道是因为他被按着,脑袋偏低,只能从栏杆的缝隙看见镜子。角度不同,所以产生了错觉? 也不像,这种飞升的既视感也太过强烈了啊! “妖孽!你不是镜神的神使!苏强就是你杀的对不对?你现在想对我们做什么?”霍雄红着眼大喊。 铁山呸一声:“敢做不敢当,杀死苏强的怕是你吧?” 他斜着嘴,脂粉脱落的脸看起来竟有些吓人。方家娘子和林仙窈齐齐转向霍雄,目光惊恐。 霍雄急了,在镜人的压制下奋力挣扎:“放你娘的狗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了?!” “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有本事斩杀那种大虫子的除了你还会有谁?”铁山笃定了杀人的是他,“还有,昨天你亲自放言要杀死苏强的!大家都听见了!” “胡说八道!看爷爷不撕烂你的嘴!”霍雄唾沫横飞反驳。 铁山脸上的脂粉因他的动作又掉了好几块,露出泛青的脸色来。“你肯定在想,我们所有人死了才好,你想独吞宝镜和其他的镜子,你不是好人!” “你个偷看人家沐浴的混蛋就是好人了?整天娘兮兮,其实心思比谁都肮脏!”霍雄像是豁出去般狞笑着。 方家娘子和林仙窈动弹不得,脸却是一个比一个黑。 一声长笑打断二人的咒骂,唐镜飞身而起,似叹息更似愤恨道:“不管过几千年,骨子里的种,都是变不了的。” “如此也好,取走尔等性命的时候,也不必生什么愧疚。”她跃出栏杆,衣袂飘飘朝湖边而去。 近乎同时,剩下人也被镜人提着飞出去。 唐镜端端落在湖边时,那面精致的小镜子恰好触到水面。沅松和剩下的四个人被丢在岸上,又遭提起来,迫使他们看着湖面。 “你、你你,想、做做什么?”方家娘子战战兢兢。 这里只怕除了沅松,所有人都强忍着怕得恨不得昏过去,却又被疼痛折磨得不得不清醒的惊惧死死抓着。 唐镜双手向前平摊,而后又在虚空中画出众人看不懂的图案。 “想让尔等死得明白。”她说着话,却连目光都不舍得往这里移一下,唇角勾起,“不过你们放心,为了不引起怀疑,届时会有镜人扮成几个人的模样回去的。” 什么?!林仙窈张大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是说,过去、过去回去的人,其实是这种鬼东西?!”铁山头上的青丝垮下来,遮住了他鬼魅似的脸。 唐镜只是笑,并不回答。 但她这样的反应无异于给了肯定的答案,在场的人,包括沅松都感觉腿软了一下。他联想到了一些东西,但那样的推测太过让人心悸。 沅松不愿意去细想,现在的他只想看看唐镜要给他们看的是什么。 镜子入水,淡黄色的荧光在入水处飞舞几息之后,猛地成圆圈状朝四面紧贴着湖面散开! 一圈淡淡的水纹和那些荧光一起扩散开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镜止水”。 没错,就是明镜止水。湖面从镜子入水的地方开始,被水纹“扫”过之后,变得如同镜面一样。 甚至比沅松第一次看到的镜湖还要像镜子。 或者,该说那时候只是像。而现在,整个镜湖已经是一面大镜子了。唐镜收回手,一步步朝湖水走去。 她这是要做什么? “喂!”沅松大喊一声,却被镜人一巴掌拍在后背上,痛得只能咬着牙喘气。这些个铜疙瘩,打人也太疼了啊! 好在他现在只是控制了成玉龙的识海,要是和成玉龙彻底精神贴合,还不直接被劈昏过去。 其他人也是瞠目结舌看着唐镜。 一圈淡淡的荧光窜到她的裙裾边缘,在湖面和荡开的仿佛花朵般的裙裾旁飞舞。她踏上湖面,竟没有掉下去。 当然,若她真是神使或是妖物,能做到这样不足为奇。 只是湖面,最奇怪的当属被她实打实踩上去的湖面。竟然半点波纹都没有,真真像是走在镜子上。 太阳隐到云后,风拂起她的衣裙。 外层的半透明鲛绡罩着里层鹅黄的裙衫,莲步轻移间,青丝飘扬,竟和飞舞在水面上的蜉蝣有几分相似之处。 沅松呆呆看着她,脑子里无端端滑过那样一个诡异的想法。 不过,他还来不及细想,唐镜就再次腾空。荧光随着她的裙裾飞舞,飞到丈高的地方,她忽然一个翻转,头朝下伸直了手落下! 手指所触,正是方才铜镜入水的地方。 原以为她会那样直接钻进水下,岂料忽然荧光大盛,唐镜整个人忽然消失…… 第76章 蜉蝣镜·唐玉章 只剩下一件飘飘扬扬的鲛绡缓缓坠落……还有密密麻麻的蜉蝣扑闪着翅膀在镜子似的湖面上飞舞。 那些蜉蝣长着鹅黄的翅膀和身体。 越往外侧,特别是翅膀和尾巴,都逐渐变成半透明。岸上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包括脑子嗡嗡作响的沅松。 唐镜是、是蜉蝣?! 为何他之前一点妖气都没感觉到?是那面镜子吗?沅松急急看向水面,几乎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蜉蝣们纷纷散开,再扎向湖面。 每一次接触,都会激荡出全新的光点。 让人震撼的场景消失之际,镜湖上多了奇怪的画面——像是一处青翠山林,明珠似的湖泊。 “这是什么?”林仙窈沙哑着嗓子,像是好几天没喝水,嗓子干的快要冒烟那种。 没有人回答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懂。沅松看懂了,镜湖里的画面,是另一个镜湖,也可以说就是镜湖本身。 在湖周围,有一个青瓦灰砖的大院。 画面大而生动,将湖岸上每个人的心神全都吸了进去。那个藏在林中,依山而建的院子足有整个悬镜镇那么大。 镜湖就被圈在院子里,但保护的很好,山明水秀,鱼儿成群。 当然,少不了蜉蝣的起起落落。面前戴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的白团子跌跌撞撞跑向湖边,身后跟着笑呵呵的美貌妇人。 “章儿,你跑慢些,当心掉进湖里去!”妇人一手捏着帕子,另一只手冲白团子招着。 妇人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和一个老嬷嬷,均是一脸紧张,却又忍不住笑。 白团子吐了吐舌头,依旧嘻嘻哈哈哈往前跑。“爹爹和兄长们说了,湖里面是有家神的,要是我有一天掉进去,我们唐家的家神会救我的!” 四岁的孩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章儿,家神不喜欢调皮的小孩子。你再不听话,家神如何保佑你,如何救你?”妇人故意皱起眉。 前面的白团子一听家神不喜欢调皮的小孩子,就慢下脚步来了。 精致的眉眼皱成一团,巴巴的看着湖面,捧着挂在面前的小镜子道:“娘亲,家神真的不喜欢调皮的小孩子吗?就像爹爹那样。” 妇人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赶紧过去把儿子抱在怀里:“没错,那你还调皮吗?” “不调皮了……可是,什么是调皮?”白团子顺势钻进娘亲怀里,只扭着头张望湖面。奶奶常同他说,唐家的家神就住在这个湖里面。 可是,他长这么大,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妇人抱起他,寻了湖边一块石头坐下,小丫头在妇人落座前赶紧往上面铺了两条巾帕。 “调皮就是不听娘亲和爹爹和话,还总是惹大家不开心。喜欢捣乱,打扰别人。章儿,你是唐家最小的孩子,要好好学习哥哥姐姐们,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明白?” 妇人的眉心拢过愁绪,但在看着儿子的时候,她还是笑容满面的。 白团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两只手揪着妇人的衣襟点头:“嗯,玉章听娘亲的话,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那样,爹爹就愿意见我了吗?” “嗯,这才是娘亲的好孩子。”妇人笑得欣慰,只是,眉间淡淡的愁绪还是散不去。 唐玉章安静了片刻,有挣扎着要下地来:“娘亲,我想去捡石子玩。不乱跑,也不捣乱。” 他渴求的看着妇人,黑亮的大眼睛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就知道玩,你爹爹交待的认字却不见你认得几个。”妇人捏了捏他的鼻子,嘴上嗔怪,眸子里却全是宠溺。 “娘亲——”小小的唐玉章接着撒娇。 “去吧,乌鸦姐姐看着你。不许去水边。”妇人放开他,顺便给立在一旁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跟上去,唐玉章主动牵着她的手:“乌鸦姐姐,你陪我捡石头。” “夫人,小少爷越来越聪颖。老爷的事,怕是瞒不了多久了……”见那一大一小走出一段距离,老嬷嬷忧心忡忡道。 妇人的目光失踪没有离开唐玉章,她叹口气:“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至少,要等章儿大一些。” “是。”老嬷嬷红了眼眶,不再说话。 可惜,他们死命要瞒住的事情在有些人看来,就是拿来逗哭一个孩子的最佳“玩具”。 “小玉章,你真是没心没肺,爹都死了还整天跟个傻子一样乐呵呵的。我都替你感到丢人!”堂哥捏着他的脸,使劲往两边掰扯。 其他孩子也指着他大笑,一口一个没爹的娃、傻子的叫着。 跟在他身边的乌鸦被那些孩子的贴身这丫头和小厮扯着,甚至捂上了嘴巴,动弹不得。 唐玉章白着脸,被堂哥的手指扯着的地方却泛了红。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愣是没有落下来。他才四岁,在这群比自己大太多的孩子面前,除了倔强的憋着眼泪,连反驳都不敢。 “唔唔唔——唔!”乌鸦在一旁又惊又急,直接一口咬在蒙住她嘴巴的小厮手上。 那人痛得大叫一声,反手就是给乌鸦一巴掌。十五岁的小姑娘立刻就肿了半边脸,但她连在意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手脚并用挣扎。 见她这副疯婆子的模样,众孩子纷纷带着自己的丫头和小厮跑路。 “小少爷,你怎么样?疼不疼?”乌鸦连滚带爬跑过去,一把将呆愣在原地的唐玉章搂紧怀里。 感觉到乌鸦温暖的身体,他才嘴巴一瘪,泪珠子大颗大颗滚下来。 “他们说我爹爹死了……乌鸦姐姐,是不是真的?”唐玉章抽噎着,手臂圈在乌鸦的脖子上,抱得紧紧的。 头发散乱的乌鸦轻拍着他的后背,红着眼像泼妇似的说:“他们胡说八道!” 唐玉章在她的肩上蹭了蹭脸上的眼泪,伤心欲绝:“乌鸦姐姐,那你说为什么爹爹从不来看我?” “老爷在外地做生意,可忙了。等带出去的镜子都卖完了,自然会回来和少爷还有夫人团聚的。” 尽管鼻子酸得厉害,乌鸦还是强忍住哽咽,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道。 第77章 蜉蝣镜·乌鸦 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的小堂弟啊!那些孩子年纪小小,怎么就如此残忍恶毒!乌鸦抹了一把眼泪。 她不是为自己被打而难过,而是小小的唐玉章让她忍不住心酸。 以她的性子别说是打一巴掌,就算是砍下她的手脚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小时候,家乡大荒,她见识了足够的人性丑陋。 也吃过不少苦,早就看淡了自己的痛苦和生死。 当初夫人在逃荒的死人堆边把她捡来的时候,她就是麻木的“乌鸦”了。当然,这份麻木不是说她从此麻木不仁。 而是对除了夫人一家之外的事都麻木无感,他们一家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可一年前,身为唐家幺子的老爷在送货途中遭遇悍匪,货物被抢,一行人全部身首异处。 留下年方二十二的夫人和三岁的小少爷。 只是没想到,那些过去看不惯老爷做事温和的其他老爷竟然放任家眷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办完丧事之后,夫人先是被迫搬到偏远的别院。后又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减少用度。 若不是小少爷能戴上那块祖传的家神之境,他和夫人早就被赶出去了吧?生意人家,哪里会有不斤斤计较的? 唐玉章还是哭,但这次没有方才那么伤心了 乌鸦咬牙将他抱起来,想了想又放下。替他整理好衣衫,揉了揉肉脸上的红肿,顺便把自己的头发绑好,才离去。 这个院子很大,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院落。又在东南、西南、东北和西北各置了别院。 夫人和小少爷住在东南处的别院里,其他三个别院,西南和西北分别住着丫头和小厮。东北的别院住着护院。 而大院子的范围内,正南是造镜处,规模庞大,忙碌起来时场面红火。 正东则是存放成品的地方,不一样的成色都需要分开存放,更需要专人记录打理。 西边的大院最为粗陋,是各种矿料的冶炼场。唐家的镜子,从原料到成品,都是亲手所成。 正北方,院子最是恢弘壮观。这里住着唐家的主人们,对外来客人的接待也在此处。 不过,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整个院子的分界并不是那么明显。 唐家其他的孩子总是聚在一起打打闹闹,但不管他们互相闹得怎么凶,在看见唐玉章的时候都会将注意力全部转到他身上。 这群孩子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就是唐玉章,四岁。 唐家世代为匠,造出的镜子享誉天下。家大业大,一个院子甚至涵盖了一个湖泊!唐家的生意向来红火。 不管有多少人模仿他们造镜子,最后都会被“击溃”。 外人都传言,唐家能如日中天,得益于祖上曾耗尽心血,奔波于天下收集材料,造出过一面名为“蜉蝣”的宝镜。 为了那面镜子,甚至去过西冥幽海,向那里的水妖借寒川水用作淬炼和磨镜。 蜉蝣宝镜是足以媲美神器的存在,并成了护佑唐家的家神。所以,不管唐家在哪里落脚,都能很快“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纵然经历过不少波折,但还是依然人丁繁荣。 特别是到了唐玉章祖父这一代,历经战火的祖父带着家神在镜湖边落脚后,和祖母共育有五个同胞兄弟,一个姐姐,两个妹妹。 现在,唐玉章的姑姑们全都外嫁,各位叔伯也都相继成亲。 唐家一旦安稳下来,生意就会水涨船高。几十年的功夫,就把这块湖泊重新“据为己有”。 唐玉章的爹爹在世时,常说自己听祖父说过,当年唐家就是从这里发迹的。 老祖宗就在这个湖边造出了蜉蝣镜,然后走遍天下。如今,几百年过去,唐家的人再次回到了这里。 虽然蜉蝣镜是一面怎样的镜子,唐家后人从不知道,但家神的镜子却是实际存在的。 且这镜子还会挑人,在唐玉章的爹七岁那年,镜子挑了他。他离世之后,祖母收回镜子,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戴得上去。 就在其他叔伯准备再生几个孩子时,唐玉章的祖母想到了三岁的他。 一试之下,这面镜子果然就好端端挂在了他的脖颈上。父死子承,其他人不眼红心堵是假的。 拥有家神之境,就是得到唐家家神支持的第一步。 夫人心知拥有这面镜子等于将她的章儿置于风口浪尖,但她更清楚,有这面镜子,章儿才不会被赶出去。 在他还小的时候,多多注意就是了。 其他人虽然不怎么样,但章儿的爹却是真心实意待她的。每每想到那个温和俊秀的男子,她都会红了眼。 要不是还有章儿,她差点就撑不下去。 一年过去,除了将她们牵到东南别院,减少了一些银钱用度,倒也没做过十分过分的事。 不过,见乌鸦肿着脸抱着被眼泪弄花脸睡着了的唐玉章时,她还是慌了。 “乌鸦,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了?章儿怎么了?”她丢下手上的笔,匆匆走过来。画了一半的镜图被墨汁晕染。 在一旁做鞋的老嬷嬷一针扎在手指上,一边允着手指一边走过来。 “回夫人……”乌鸦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说实话,夫人定会伤心,说假话,小少爷醒来说了实话又该如何是好? 见她这副神色,唐玉章七窍玲珑的娘亲瞬间明白了。 在老嬷嬷追问的时候,她神色平静道:“嬷嬷,你先抱章儿进去歇息。乌鸦,你跟我来。” “是。”老嬷嬷小心翼翼接过睡熟的唐玉章,又瞪一眼乌鸦才离开。 乌鸦垂着脸,不做声。但她还是乖乖跟着夫人走进另一间屋子,夫人从妆奁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拔开木塞。 她微微倾斜瓶身,立刻有翠绿色浓稠液体流出来。 沾了一些在指尖,她将其抹在一言不发的乌鸦脸上。“很疼吧,忍着点,等药渗进皮肤,就好了。” “夫人,我……我没保护好小少爷。对不起!”乌鸦咬着唇,泪珠子又落下来。 妇人苦笑,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她抹去乌鸦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他看起来可没你严重。以后,叫他少出去便是了。” 第78章 蜉蝣镜·不安好心 可惜,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顺利躲开的。不管怎样让自己小心翼翼活成一把透明的空气,注定躲不过的还是会主动找上门来。 那时候,唐玉章八岁。夫人身子不好,已经缠绵病榻多日。 要不是祖奶奶时常惦记着他们孤儿寡母的两个,只怕她这一病倒,别院连个送粮食的人都不会来。 其他的叔伯最多也就是惦记着那块镜子。 不过比起一个翻不起多大风浪的小孩子,他们更在意如何把这份家大业大的财路控在自己的手中。 表面和气的唐家,内里已经四分五裂。 大伯跨进别院的时候,八岁的玉章正守在娘亲的病榻前。老嬷嬷在熬药,乌鸦洗了一盆衣裳,正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晾晒。 “玉章,大伯来看你们了。”来人面目温润和善,却透着股子生意人的圆滑。 进门的瞬间,他立刻就红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前,将唐玉章拢到臂弯里,潸然欲泣。 “弟妹,你怎地病成这副样子了?这孤儿寡母的,真真是老天瞎了眼哟!” 唐五夫人一听到他的声音,干脆闭上眼假寐,当做他不存在。只是毫无血色的唇瓣轻抿着,隐隐压制着怒意。 当初夫君年纪轻轻故去,他们这些兄弟虽在愤怒中断掉强盗窝报了仇,却对那个死去的弟弟没一句好话。 尸骨未寒,他们就在讨论老五性格太过和善,家神之镜不该放在他手上之类。 等玉章成了被镜子选中的人,他们又怀着一肚子的妒忌,睁只眼闭只眼,由着掌管后院的几个夫人把她们娘两个赶出来。 连一个干重活的小厮都没有,身边只跟着年迈的嬷嬷和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虽然老夫人惦记着她们,但身为祖奶奶的她盲了双眼,手脚又不利索。几个长房媳妇在耳根子边巧言令色一周旋,她也就真以为是她们说的那回事了。 如今知道她不久于人世,想来抢夺章儿的抚养权吧? 现在才想到这一步,早些时候他们果然没把她这个五夫人放在眼睛里呢。长房年纪最大,手脚倒是快。 “大伯,我娘亲需要安静休息。请你放我下来吧。”唐玉章恭恭敬敬推开他。 后者面上有些尴尬,眸子里窜过寒意。但他还是笑眯眯摸摸唐玉章的头,继续装作关心这个院子。 “唉,都是大伯太忙了,没注意。你大伯娘又被几个孩子绊住……算了,都不扯那些没用的。章儿,大伯这回给你们带了不少上好的药材来。郎中也一并请来了,让他给你娘看看吧。” 别院的钱都用在他的学业上了,根本没有钱给娘亲请医生。 买药的钱还是老嬷嬷攒给她的小闺女的嫁妆钱,玉章娘推辞不得,只好受下。却一叠声的交待玉章要向对待自己的祖母那样对待嬷嬷。 玉章自然是懂事的,明明只有八岁,面容稚嫩,眼神和态度却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虽身为家大业大的唐家小少爷,却时常帮衬着嬷嬷和乌鸦洗衣做饭。就连缝补衣裳都做得像模像样。 做着其他少爷小姐都不屑的活儿时,他的头并不曾真正低下过。 但也不嫌弃这些活,反而每件事都尽量亲力亲为。为了给院子减轻负担,他甚至偷偷帮着南院的制造处干活,换一些钱贴补家用。 那些长他四五岁的孩子还在家里的学堂念书,而他念完书之后,还能自己捣鼓一些矿料、学着磨镜子、观摩雕刻工艺。 他还擅长设计镜子图,小小年纪就独立想出许多款式。 当然,他的娘亲就是一等一的绘图高手。爹爹在世的时候,他们第五房完成的镜子都是爹娘合力完成的。 不过,他还只是个八岁多的孩子。这些技艺学得再好,也救不了娘亲。 “多谢大伯。”玉章生硬的吐出几个字,攥紧拳头不甘心退到一边。对方听到他的话,倒是高兴得紧,连忙催促郎中仔细着点。 五夫人依旧不为所动,闭着眼装死。 换做往日,她定会掀开被子提着枕头把他们打出去。但现在不行,自己就要不久于人世,现在得罪了这个怀着目的前来的男人,只怕将来章儿的日子不好过…… 再大的火气,也要咬牙忍着。 嬷嬷擦着手跑进来,瞅一眼被唐家长房大伯牵着的玉章,眉毛下意识皱了皱。但她并未说什么,只是绕开般东西进来的人,去前院喊了乌鸦来沏茶。 “这哪里还有茶水?煮点白水将就算了,反正没一个安好心。”乌鸦撇着嘴不屑。 嬷嬷赶紧压住她的唇瓣,低声道:“我的小祖宗诶!可不能乱说话,否则,将来我们或许就不能随侍在小少爷身侧了。” “为什么?” 乌鸦不解,就算夫人不在了,她们也是夫人和老爷留下的旧仆,理当待在小少爷身边。 “你这脑子,气糊涂了吧?”嬷嬷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声音压得更低“要是……” 要是她们的言行举止有引导小少爷偏离“正义”也就是唐家未来接过抚养小少爷担子的那个人。 作为“祸害”她们自然会被踢出去,这些人个顶个的会算计。 他们这些年也生了不少孩子,还故意明里暗里骗走小少爷的家神之镜一再试探。可还是没有一个孩子能戴上。 现在眼看夫人病入膏肓,恨不得直接抢走小少爷的抚养权呢! 那时候,小少爷和家神之镜就会为其所用。有了家神之镜,就可以驱使住在镜湖里的家神,只要等到小少爷十三岁即可。 乌鸦听罢,脸上风云变幻。 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在面前的灰布上擦擦手,长吐口气:“我去给他们泡点花茶,就用我们自己种出来的花。” “去吧,小心着点。”老嬷嬷接过她手上的活,藏在被单后面揉了揉眼睛。 长房正在献殷勤的时候,二房的夫人也来了。这回不止是带了药石和郎中,还给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带了新衣服。 不多时,三房和他的夫人就出现在门口…… 第79章 蜉蝣镜·初遇 夏荷绽放之时,五夫人还是走了。玉章又长了一岁,有那些伯伯、伯娘后来的殷勤眷顾,他的娘亲好歹多撑了半年。 才将人送上山,几个伯伯就把他拉到议事房商量“大事”。 “章儿,现在你娘也走了,总不能让你住在那个冷清清的院子里。就搬来大伯家吧,啊。”大伯先声夺人。 不过就算他说得快,其他三个也未必赞成。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蛮横?也不考虑一下章儿的感受,你家七八个孩子,能照顾得了章儿?不如来四伯的院子。孩子少,看顾起来更方便。” 三伯立刻跳起来反对。 “那不行!你家的小子和丫头打小就和章儿不对付。总是欺负章儿。我可是听说,又一次还把章儿和他的丫头给打肿了脸呢。” “……”几个伯伯都有些尴尬。 恰时,一直不说话的二伯开口了:“各位,章儿是我们唐家的血脉,我们谁也不会让他流落出去。” “但一直这样争来争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就让章儿自己来选吧。如何?” 最后这句话,唐家二房是看着玉章说的。语气也轻柔了许多,像是在说——选我吧,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九岁的唐玉章一直垂着脸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并不曾看他们任何人一眼。 娘亲瞒着爹爹的死讯,直到他六岁那年才知道。期待的团圆梦一夕破碎,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哭天呛地。 可能时不时在学堂里被调侃和鄙夷几句时,他就已经隐隐发觉了。只不过没有得到娘亲的确认,他也就当成事实不是那样子。 刚得到确定的时候,他呆呆在床榻上坐了一整晚。 从此,谁再说他爹爹半句坏话,他就和谁拼命。唐玉章在家里的时候看起来温和内向,但在学堂里却像个小兽。 谁惹咬谁,乌鸦在的时候也会帮忙。 毕竟都是唐家的孩子,那些家伙再狠也不敢要他的命。虽然很多时候因为打架被罚得后背都让藤条抽肿了,乌鸦也常被揍得乌青着脸。 好几次他们都想把乌鸦踢出唐家,但唐玉章愣是冲到祖奶奶那里求情。 只要老太太一开口,没人敢再提这件事。而且那些孩子欺负玉章也是事实,玉章没有用这理由来讨说法已经算是忍让。 若他的祖奶奶听见唐家子孙孤儿寡母受欺负,会怎样? 大人们心里清楚得很,也就不再嚷着至少要拿乌鸦出口气。还刻意叮嘱自家孩子,做事情的时候有分寸。 其实就算他们不叮嘱,那些个小霸王也不敢在找玉章的麻烦了。 这些人就这样,当你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去反抗时,他们反而胆怯了。可怜的虫子而已。 “诸位伯伯,反正距我十三岁还有四年。这件事就先缓缓吧。” 少年抬起苍白但坚定的脸,不容劝说道:“玉章还想给娘亲守三年的孝,这三年,就让玉章暂住在以前的别院里吧。” “等到了第四年,哪一位伯伯是唐家掌家,玉章就在哪一位伯伯的门下做事。”他一口气说完,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纤瘦的背影犀利得像一把剑,轻易就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丑陋心思。 “呵呵,这孩子。和他爹还真像。”长房的家主脸上堆着笑,暗地里却在咬牙。小兔崽子,损起人来真像他娘刚嫁进来的时候。 二房端过一杯茶润润干燥的喉咙,垂着眼帘接话:“可不是?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还是个小孩子,不必同他一般见识。乳臭未干呢。”四房打着哈哈,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唐玉章说的话是不是事实,他们几个的心里最清楚。 只是,被一个九岁的孩子如此直白道破心思。一个个的又都是过了而立之年的汉子,难免尴尬。 “大哥、二哥,四弟,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库房那边好多账目还没理清楚呢。” 三房只是挑了挑眉,也理了理衣裳离开。反正唐玉章那小子现在根本拿不定主意,留在这里也无用。 兄弟伙面和心不和的道别,屋子里立时冷清了不少。 唐玉章气得眉毛都拧成了疙瘩,这些人,哪里像是血脉至亲的伯?!全都像是嬷嬷故事里的奸猾坏人。 他们都怎么了? 年仅九岁的他想不通,只能一肚子气坐在镜湖边往水里丢石子。心绪波动之际,挂在胸口的镜面竟是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水纹。 毒辣的阳光渐渐落下,湖边清爽起来。 “你为何而心烦?”突然出现的声音将唐玉章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紧靠湖岸的水面上,正立着一个梳了双髻的小姑娘。 裙带飘舞,她先是因他的动作一愣,接着笑得像一捧灿烂的阳光。 “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家宅之内?”唐玉章咽了咽口水,原本只是错愕的脸色在看到她凭空立在水面上时,变成了目瞪口呆。 小姑娘跳上岸来,嫩黄的裙衫在她身后划出好看的弧度。 “这里可不止是你家。”她半弯着腰,朝他伸出手,眨眼道:“这里也是我的家啊——呃——” 说话的时候,她竟毫不在意的用另一只手掩着小巧的唇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谢谢,不过,不用了。”唐玉章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正想着这小姑娘是不是哪个伯伯家他没见过的调皮女儿。 可又半点印象都没有,更重要的是。 唐家世代的相貌虽不错,但他不认为能养出眼前的姑娘这般翩然若仙子的人儿。没错,在他看到小姑娘的瞬间,脑子里就蹦出了“仙子”两个字。 嬷嬷曾在他睡前说的那些个关于神仙和妖物的故事,仿佛在眼前活起来了! “啧啧。我这才睡了多久啊,就变得这样乌烟瘴气的。”小姑娘环视周围一圈,纤细白皙的小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她在说什么?唐玉章傻眼,镜湖这里景色秀丽,整个唐家的院子也是错落有致。 哪里乌烟瘴气了? 小姑娘猛地转过脑袋打量他,还尖着鼻子将他周围的气息嗅了个遍…… 第80章 蜉蝣镜·少女?老人?虫子? “小子,你就是那个遗传下我一丝妖力的人啊。心思倒是干净,就是衣服太脏了,还有股子汗味儿……” 小姑娘皱着鼻子评鉴,系在总角上的穗子垂再两侧耳旁,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唐玉章自然知道这汗味儿从哪来,方才在议事房的时候,他气得火冒三丈但又被他们假惺惺的话说的浑身发冷。 就是这么出的汗。 只是没想到出了那么多,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一提醒,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脖子上的一圈,还有腋下的衣裳都湿了大片。 “冒犯了姑娘的鼻子,是在下的不是了。” 唐玉章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耳根发热尴尬后退一步时,冷不防蹦出了这么一句看起来礼貌却又找抽的话来。 对面的小姑娘果然竖起了“刺”,啊不,是竖起了眉毛。 “你这小子,说话怎地如此令人哭笑不得?好歹我也只是说出了实话,并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呢。再者……” 她甩着腰间的一条玉带数落,可话未说完,手上的动作就同声音一道顿住。 被她说得好像自己心胸狭窄,难以容人的唐玉章倒是一脸疑惑:“再者什么?” 小丫头比他还要稍稍矮一些,头扎总角,面目稚嫩。说起话来却比他还要像大人,就算是那些故意装大人的口气说话刺他的堂兄弟姐妹们都没有这等功夫。 总是让他人错愕的唐玉章头一回被一个小丫头“惊住”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身上虽然残留着汗味,却比这里的不少东西还要干净。”又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唐玉章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唔——”小姑娘奋力伸展着手脚,柔软的腰肢用力往后仰,两手伸直十指交叉相扣举在头顶,差点就向后撑在地上。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看得唐玉章瞠目结舌,想伸手去拉却又不敢。 少年手忙脚乱看着她,她却慢悠悠直起腰肢,起到一半时“嗖”地弹回来,灼灼的目光瞧着他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唐玉章愣了愣,呼吸一滞道:“唐玉章,玉珏的玉,章法的章。” “温润如玉,行事有章。好名字,果然不太衬你这个人。”她眨眨眼,朝他刻意一笑,目光恰如其分的落在他身前的镜子上,“走,带我四处转转。” 这位小姑奶奶,有她这么夸人名字的吗?!这是损、损! 唐玉章忽然有些头大,他刚才是不是被伯伯们气昏了头,花了眼,否则这么会把这个家伙堪称仙女…… “唉——”唐玉章长叹口气,仙女那种完美的生物,果然是不可能存在于现世的啊。 倒是嬷嬷,知道不少好故事。每每讲起,都听得他心情大好,那些故事不会像世事这么浑浊。 都是伸张正义,非黑即白的。 听嬷嬷的故事算是他懂事以来,难得的能够舒畅的事情之一了。唐玉章勾起嘴角,心里忽然有种想把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领给嬷嬷和乌鸦看看的念头。 不过还是被他及时打住,以这丫头的嘴皮子劲儿和乌鸦的爆裂脾气,非打起来不可。 嗯,估计她会被乌鸦吊打……毕竟乌鸦现在已经是二十岁年纪的大姑娘了。前面这丫头的个头要在乌鸦手底下讨到便宜,难。 “喂,你小子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啊!”她见他没跟上去,皱着眉喊。 唐玉章无奈望一眼即将拉下夜色的天空,小跑过去:“这位姑娘,天快黑了,你家大人不担心你吗?唐府太大,这么点时间走不完的。” 他想劝她回家,虽然小姑娘出现的方式有些诡异,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指不定今天唐家大院是来了什么身怀异术的能人呢?唐玉章闷闷的想。要是等一下找起来,可不又会给他和乌鸦他们惹麻烦。 “你这小子怎地如此没记性?我说过了,我家就在这里。喏。”她指着镜湖,一脸得意。 唐玉章有生以来,头一回翻了个白眼。 “你就别再玩闹了,大人会担心的。”他抓住她的手臂,说话的语气和面色也严肃许多。 小姑娘先是一怔,后又轻笑一声,俏皮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我没骗你。” 唐玉章听罢,直接气结。深呼吸数次,他才举起抓在他手里的她的手,语气沉重道:“听着,我不管你怀着怎样的心思一个人到处跑,但——” “但在有爹娘担心你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如此顽劣?回去吧,别让他们担心。”他甩开她的手,“你若是明天还在唐家,明天我再带你去走,也一样。” 至少,在你还有爹娘的时候,好好的守在他们身边。 后面这句话他没能说出来,说到底,这只是他失去爹娘后的自己的想法。不能强加于人,就像,自己不喜欢几位叔伯那样。 小姑娘敛住笑容瞧了他好一阵,一只手轻轻揉着被他使劲拽过的那只手臂。 “好,那——我明天依旧在这镜湖边等你。你若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她扬了扬眉,面色坚定。 唐玉章本想说自己明天还要去南坊帮忙,可她眼里的坚定却赶走了他的推辞。 “行,你快回去吧。”话到嘴边,竟是恰如其分的转了个弯。连唐玉章都不曾想过的自然而然。 说是说定了,可小姑娘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唐玉章也尴尬的站着,难不成要他先行离开?正纠结时,对面传来小姑娘的一声叹息。“你还没问过我名字呢。”她说。 “呃,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唐玉章傻兮兮问。 “蜉蝣。”她倒是很开心,挥挥手一蹦三跳的的离开了,“不过我的年岁比你大,你也可以叫我老人家。” 老、老人家?! 唐玉章只觉一阵风过,差点把他冻住。这丫头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他抽着嘴角想。直到她沿着湖走了好一阵,他才回神。 蜉蝣,怎么会取个虫子的名字,为了好养吗? 他挠着脑袋往回走,并没有注意到早已停下的小姑娘正若有所思的踩着湖水目送他离开…… 第81章 蜉蝣镜·别院 “小少爷,怎地回来的这么晚?可是他们欺负你了?”唐玉章刚到院门口,就看见老早侯在那里的乌鸦。 她本是要跟着他去的,但前来传话的人只说让唐玉章独自前往议事房。 嬷嬷也从旁开导说她跟着去只会是起坏作用,且他们现在争抢者要少爷去住还来不及,不会伤及少爷。 乌鸦这才断了跟着去的心思。 但她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一忙完手上的活就守在院门口,眼巴巴看着通向这个偏院的唯一小路。 路边开满她、嬷嬷还有少爷三个人一起种下的花。 有好几次她都眼花看到他似乎从那条小路上走回来,可嘴角刚爬上笑容准备招呼时,小路上又空无一人了。 “乌鸦,夏日外面的蚊子多,你进来等。何必站在那里喂蚊子?” 老嬷嬷过来劝她,但她只是摇头:“嬷嬷,不等到小少爷,我死也不回去。我的家人只有少爷和你了。你就让我等等吧。不然我心里慌得厉害。” 乌鸦这副样子,看得见过不少世事的老嬷嬷都红了眼。 她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不辜负这个名字的存在,乌鸦反哺,护雏心切。老嬷嬷往她手里塞一把自己做的扇子:“那你且等吧,用这个赶赶蚊子。” “多谢嬷嬷。”乌鸦腼腆一笑,接过了蒲扇。 话虽这样说,乌鸦却只是拿着蒲扇直愣愣看着小路,没有半点赶蚊子的意思。老嬷嬷摇摇头,继续回去做饭去了。 唐玉章一回来,就遇到等在门口的乌鸦。 看着她焦急的脸色,他瞬间将遇到的那个叫蜉蝣的小姑娘的事挤出脑海。“乌鸦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唐玉章仰着头看她,乌鸦却只是欢喜的笑。 她牵起唐玉章的手,将他往屋子里带:“小少爷,我只是一个下人,你也长大了。就叫我乌鸦吧。” “那怎么成?姐姐待我如同亲生弟弟,服侍娘亲的时候也尽心尽力当成生母来对待。这声姐姐你当得起的。”他顿住脚,握紧乌鸦的手认真道。 她被他如此认真的表情吓一跳,回过神却是湿了眼眶。 “乌鸦我何德何能,我不过是为了报夫人的救命之恩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感动得紧。 正端菜上桌的老嬷嬷在家里瞥了他们一眼,笑得眯住了眼睛。 “你们两个站在院子里喂蚊子呢?还不快进来吃饭?”她像个和善又正直的奶奶,尽心尽力看顾剩下的两个孩子。 唐玉章应了一声,笑道:“走吧,乌鸦姐姐。我们吃饭。” 乌鸦确实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来看待的,缝补衣裳、打架斗殴,桩桩件件她都提得起放得下。 几年下来,打架也愈发的得心应手,甚至还带着十分的狠劲。 只怕是唐家护院站出来,单打独斗她能以一敌五。这也难怪,乌鸦曾拿着夫人给自己的零花钱暗地里求着护院教她拳脚功夫。 在死人堆里挣扎过的她,学起来又快又狠。 现在,已然是唐玉章身边的丫头兼护卫。唐家吝啬,不肯给他找小厮,就是故意羞辱,想让他一个堂堂少爷必须亲手做许多不能假手丫鬟的事。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样的折辱反而让唐玉章成了能屈能伸的小男子汉。 不过,后来为了讨好被家神之镜认可的唐玉章,他的伯伯们可没少费心思往偏院送东西。 可惜唐玉章一概不收,不管是人还是物件,全都规规矩矩送了回去。 他的祖奶奶去年开始也卧病在床,连话都不能说了。几个伯伯轮流代掌家事,都在筹谋着如何在老母亲百年之后夺得掌家之权。 住在偏院,过着简单的日子,对唐玉章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活。 如是,他才能一直记得娘亲。也才能更好地掌握造镜的技术和知识,比起时不时就呼朋唤友出去玩的堂兄弟们,他的时间将近一大半都用在造镜上。 娘亲当年亲手为他戴上的镜子,在伯伯们终于死了试探的那份心之后,也未摘下来过。 用过饭,唐玉章像往常一样钻到自己的房间研究绘制镜图。 他模仿过娘亲的手笔,也试着自己绘出新图。常常一画就是大半个晚上,非得等守在门外练习拳脚的乌鸦提醒他该休息了才熄灯。 翌日,他把自己绘出来的镜图整理好,又去南院淘了一早上的矿料。 休息的时候才在喝水时记起自己曾答应过一个叫蜉蝣的小姑娘,要带她在唐家大院里走走的。 匆匆冲了个冷水澡,随便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衣服,他顶着尚未干掉的湿发髻朝镜湖边跑。 乌鸦不放心他,也跟了上去。 唐玉章自知不是特殊情况,乌鸦是死活都会跟着他的,也就没有赶走乌鸦。于是,参观唐家大院就变成了三人行。 “臭小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晒了一早上的太阳,你得陪我冰块吃。”蜉蝣举着一张比脸盆还大的荷叶从湖岸的石头上跳下来。 轻盈的身姿跃过石子,却在即将接触到唐玉章的时候被一个灰影挡住。 “哪里来的小丫头?你是想动手吗?”乌鸦将唐玉章整个挡住,居高临下瞪着蜉蝣,只差被扯开她头顶的荷叶。 晒了一早上,手里的荷叶倒是新鲜得很嘛。骗鬼呢! 唐玉章有些尴尬,他从乌鸦的身侧钻出来,笑道:“乌鸦姐姐,她就是我要来见的那位。不会打架的。” 蜉蝣将荷叶往身后一歪,叶杆扛在肩上,笑盈盈看着护犊子的乌鸦。 乌鸦却冷着脸道:“小少爷,我明明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杀气。不会有假的。”她坚信自己的直觉。 “……”唐玉章哭笑不得。 倒是蜉蝣略惊奇的打量着乌鸦,啧啧道:“看不出来了,区区一个人类的姑娘,竟然能察觉出我身上的杀气。” 唐玉章傻眼,竟然是真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对小少爷心存杀意?”乌鸦将唐玉章重新拨到身后,一叠声喝问。 蜉蝣挑眉退开数步,并不说话。 倒是唐玉章郁闷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和这个蜉蝣有深仇大恨? 第82章 蜉蝣镜·有问题! “说!”乌鸦从袖筒里摸出一把款式简单,但锋利有余的匕首护在身前。 对,不是主动出击,而是自卫。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立刻就选择自卫,但就是那么做了。 换做平常,有人欺负小少爷的时候,她都是直接冲上去揍人的。 或许是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也不过是七八岁,而且,对方也没有明确表现出欠揍的一面来吧? 乌鸦在心里给自己解释。 “有什么好说的?”蜉蝣白她一眼,手里的荷叶唰地偏过来,斜指着唐玉章,“那小子不守时,害人白白晒了一早上。换谁没有杀死他的心思啊?” 乌鸦错愕:“就这样?” 唐玉章刚刚低落下去的情绪又缓缓涨高,伸长了脖子看凶巴巴的蜉蝣。后者撇撇嘴:“就这样。” 哼!这小子也真是没眼力。 荷叶在她手上晒了两个时辰却一直新鲜,昨天初见的时候,她从水面上走到岸上,已经充分表现出自己和人类的不同了。 还说了自己的家就在这里,就是湖里面啊! 可这小子愣是没有把她和唐家的家神联系起来,偏偏他还是那个身上流着她的一丝妖力的家神之镜委托人。 唐家的人越来越蠢笨了吗?! 蜉蝣气得扔掉荷叶,闭眼深呼吸数次,道:“罢了,只要你请我吃冰镇西瓜,我就既往不咎。” 看在这小子思虑还算成熟,心境也干净的份上。先不生气,不气…… 毕竟,九岁就能影响家神之镜,并让她醒过来,也算是先天有些慧根了。蜉蝣刚调整好心情,就听唐玉章道:“西瓜是有,但是没有冰块。” “哈啊?”蜉蝣差点一个趔趄,她不敢相信的问:“你是唐家的小少爷,对吧?” 唐玉章点头。 “你今年九岁,是不是?” 唐玉章再次点头。 “唐家这种足够媲美王族家底的存在,怎么可能没有窖藏的冰块?!”蜉蝣眯起眼睛奸笑。 那动作,那眼神,分明就是在故意提示唐玉章小气,连块冰都舍不得。 这真真是冤枉了他。不过,唐玉章还没来得及说话,看不过去的乌鸦就道:“不是每一个少爷都有你说的那种福气。” “小姑娘,你们这种平日里万般宠爱集于一身的人怎么会懂?”乌鸦的脸色冷下来。 不过不是阴冷,而是而是冷淡。她笃定了眼前的小姑娘衣着不凡,定是个被爹娘娇惯了的大小姐。 和小少爷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蜉蝣听着这句刺人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万般宠爱集于一身吗?她转头瞧着躲在岸边的水草里等待炽阳褪去的飞虫们,苦笑。 确实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至少,那个人曾经帮助她跳脱了生死…… 同这些在烈阳下心急如焚的同类比起来,自己委实要幸运多了。“既然你有难处,那我请你吃,如何?” 她转回脸,重新捡起荷叶,绕过乌鸦罩在唐玉章的头顶上。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片荷叶,可那抹荫凉却像是从清晨剪下,藏起来的清爽天气,整个人立时舒爽不少! 他惊讶的盯着头顶上青翠欲滴的荷叶:“这是?” “一片荷叶而已。”蜉蝣像是再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她带着唐玉章往前走,继续道:“臭小子,看来你受了不少苦。” 因着乌鸦的话,蜉蝣这才仔细看唐玉章的衣裳,洗得发白的旧衣裳。 这和家大业大的唐家身份很是不符呐,就算是再节俭,也不至于让一个小少爷穿洗成这样子的衣裳吧? 看那质地,再多洗两次就要破了。 身后,乌鸦惊惧万分。生怕这个叫蜉蝣的小姑娘把她家少爷丢到湖里面去,可她却像是被施了定身之术,握着匕首动弹不得。 就连想开口说话都办不到。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就能动了。不过等她转身寻找唐玉章的时候,他已经和那个叫蜉蝣的小姑娘共撑一把荷叶走远了。 “少爷!小少爷!”乌鸦不习惯大声叫喊,她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可其中的着急之色显而易见,她握着匕首一路跑,却失踪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一个拳脚功夫不错的大人,竟然跑不过正在慢悠悠走路的两个孩子……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可究竟是有什么问题,乌鸦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又急又怕,心里的惊慌像春末夏初里疯长的野草,节节拔高。 唐玉章像是故意不理她,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不过,乌鸦却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喊声是不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种感觉又奇怪、又糟糕,简直要把人磨疯了! 突然,乌鸦周围的景色陡然改变——她在水里?! “唔——”乌鸦睁大眼睛,手脚并用的挣扎。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忽地就到了水里面! 小少爷呢?他没事吧? 正六神无主之际,蜉蝣忽然出现在她的上方!小姑娘面带微笑,从上到下朝她游过来,宛如水里的仙子。 “我睡着的时候,唐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蜉蝣在水中说话,却自然得没有一丝困难。 乌鸦瞪大眼睛,她却把纤细的手掌轻覆在乌鸦的额上。声音也随之传过来:“我乃是唐家家神,因家神之镜的所有者心境巨变而重新苏醒。” “而你,如此大不敬。若不是看在你对持镜人忠心耿耿,乌鸦,你现在已经死了。” 严厉的话语如雷贯耳,乌鸦愣了足足数息。可蜉蝣却笑得前仰后合,回神之时,她哪里是在水中? 热风习习,树影绰绰。 她躺在地上,呆呆的睁着眼睛。蜉蝣和小少爷一左一右蹲在她身旁,唐玉章一脸担心,而蜉蝣正把手放在她的额上。 “我这是……”乌鸦艰难开口,只觉喉咙干涩难受。 蜉蝣指了指上方的天空:“太阳太大,我们刚走几步你就倒下了。中暑。”她皱皱眉,目光如水。 乌鸦忽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乌鸦姐姐,你可感觉好些了?还喝水吗?”唐玉章手里捧着叠成尖水杯的荷叶,里面还剩一半清水。 第83章 蜉蝣镜·冰镇西瓜与家神 蜉蝣把手伸到乌鸦的脖子后面,并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托起来放在自己跪坐着的膝盖上。 唐玉章把水递过来,乌鸦受宠若惊,尽管四肢酸软无力,还是咬着牙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小少爷你亲自喂我喝水呢?受不得,受不得。”乌鸦伸着微微发抖的手,“我自己来吧。” 蜉蝣轻笑,一把将她的手按回来:“你这人,不该逞强的时候拼了命逞什么强?” “乌鸦姐姐,自小开始,你就处处对我颇多照拂。你和嬷嬷早就是我的亲人,何必客气?”唐玉章坚持把水亲手送到乌鸦嘴边。 乌鸦抿了抿唇,终是张嘴喝下。 感激之余,她的心里却还一直惦记着方才的梦境。古怪的梦境像水一样遏制着她的呼吸,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是真实发生的事。 因乌鸦中暑,原本要带蜉蝣参观唐家大院的事再次搁置下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提议唐玉章和蜉蝣不用管自己,尽管去便是。但他们两谁也不愿意离开。 待她恢复得差不多了,蜉蝣借故消失片刻,随后捧来一个圆溜溜的冰镇西瓜。 “说过了,我请你们吃。我说到做到。”她展开方才叠来装水的荷叶,把冰凉的西瓜放在上面。 在唐玉章和乌鸦瞠目结舌的时候,小手一伸,对乌鸦道:“拿来。” “拿什么?”乌鸦一脸疑惑,方才唐玉章把她搬到树干上靠着,现在气色也好了许多。 她也算得上是个长相精致的女子,肌肤白皙,鹅蛋脸,远山眉,就是脾气比较凶,处处都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除了唐玉章和嬷嬷,从未对谁笑过。 今后,似乎会多个人了。她看蜉蝣的时候,神色已不似方才那么戒备,直觉曾告诉她蜉蝣有杀气。 但现在,直觉也告诉她,蜉蝣,或可相信。 “匕首啊,切西瓜。你还吃不吃了?”蜉蝣将五指并拢,一手扶着西瓜,另一只手做手刀状在西瓜上比划。 乌鸦呆了呆,而后哦了一声,摸出袖筒里的匕首递过去。 唐玉章咽了咽口水,目光错愕的盯着面前脸盆大的长西瓜:“这个,你是从哪里搬来的?” “这个啊,我早上的时候看见有个小厮抱着从湖边走过……” 蜉蝣一通复述,原是她举着荷叶蹲在石头后面,看那两个小厮的去向就一路跟了过去。 随后发现他们把西瓜放在装了冰块的木盆中,吊在井里。 眼馋上了,才故意在唐玉章出现的时候问他要冰镇西瓜吃。还以为他好歹也是个小少爷,能有这样子的待遇。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穷,唉!这一届的家神之镜继承人很弱啊。 “你!你、你、你盗走了那个西瓜?!”唐玉章惊得瞪大了眼睛,正要指着西瓜义正言辞说不问自取是为盗,蜉蝣就手起刀落。 清脆的碎裂声将他冒到嘴边的话给生生堵回去。 冰镇过的西瓜清香怡人,老远就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气息!他本是不愿意觊觎这些个东西的。 但烈日当空,西瓜在前,真的很难再坚持他的“正义”。 “不是盗,我是家神,爱拿什么拿什么,谁都管不着。”蜉蝣的手动得飞快,不过片刻就把瓜均匀分好。 唐玉章还在因“家神”两个字震惊,她已经拿着西瓜满足的啃起来。 还顺手塞一瓣给眼睛都瞪圆了的乌鸦:“来来来,你中暑吃这个最好。别客气,里面还有好几个,吃完了我再去拿。” 乌鸦接过西瓜,舔了舔唇瓣,目光却先看唐玉章:“小少爷。”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是唐家的家神?!住在镜湖里面的家神?!”唐玉章根本没听到乌鸦的话,满脑子想的全是蜉蝣说的事。 他现在激动得语无伦次,还没等人家回答呢,又赶紧道:“不会,不可能。我现在才九岁,还没到十三岁呢,你骗谁?” 唐家有家神,唯有能够继承家神之镜的人才能与其联络。 并且,在继承家神之镜的人十三岁前,是不会见到家神的。祖辈也不知道这是何缘由,但每一代皆是如此。 眼前的小姑娘定是知道这个说法,才故意哄他。 “你这么说是为了报仇吧?早上我没来见你,所以你生气了,故意这样讲是不是?”唐玉章勉强调度着自己全部的脑力推测。 不管心思如何,到底只是九岁的少年。 他自以为拆穿了蜉蝣的“复仇”伎俩,神色中带上了难见的得意。在旁边的乌鸦看来,他的这种表情常出现被夫人或是嬷嬷赞扬之时。 自夫人仙去后,他已经许久没这样过了。 乌鸦捧着一瓣西瓜,冰凉在手却忘了吃。岂料,人小姑娘白唐玉章一眼,二话不说直接朝他的心口伸过手去。 唐玉章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别动!”蜉蝣一个眼神就将他镇住。 “你做什……”么字还没说出口,他就磕到了舌头。剧痛传来,唐玉章却不敢有所动作,甚至连眨眼都不敢。 蜉蝣的手就那么钻进了镜子里,还在镜子边缘的地方荡起一圈涟漪。 乌鸦张着嘴,手里的西瓜掉在地上,摔成两半。瓜瓤和瓜皮各在一边,还有几颗调皮的瓜籽蹦了出去,粘在浑圆的小石子上。 “我能和镜子合二为一,就是最好的证明。小子,严格来说,你得唤我一声家神大人。明白否?” 蜉蝣似笑非笑的说着,顺势将手慢悠悠的抽出来,像是刻意给他们看清楚。 “家神大人?家神大人……” 唐玉章低喃着瘫软在地,脑子里如惊雷炸响。他着实想不通,为何自己才九岁,就、就能见到家神了。 乌鸦骤然回神,使出全部的力气爬到唐玉章身边:“小少爷,赶紧拜见家神大人。” 她选择提示唐玉章并不是胆小怕事,而是她确定了方才的那个根本不是实实在在的梦! “我……好。”唐玉章拂了拂袖袍,就要一本正经叩拜。 可惜,他并没有真的扣下去。身前平白像是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止了他扣头的动作。 第84章 蜉蝣镜·灵镜之初 下意识的,他抬脸看正在啃西瓜的蜉蝣。 头扎总角的小姑娘吐出一串西瓜籽,毫不在意的挥手:“你现在不用给我行什么大礼,对我好点就成。”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原本被丧母之痛狠狠攫住的唐玉章忙得脚不落地。 蜉蝣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别院,占了最好的屋子。除了对唐玉章颐指气使外,对乌鸦和嬷嬷倒是挺好。 但她不要乌鸦和嬷嬷服侍,总是指名唐玉章。 今天要吃这个,明天要吃那个。甚至是后天、大后天的吃食她都提前想好了,也不管唐玉章有没有钱、有没有时间。 不琢磨吃食的时候,蜉蝣就琢磨怎么玩。 大秋天的拉着嬷嬷做风筝,还死活要唐玉章亲手做骨架。而他正绘完镜图,马上就要去东院帮忙分类镜子。 乌鸦看不过去,训了她几句。 说唐玉章学业繁忙,又要干活养家,非常不易。她这个吃白饭、又没有什么作用的家神就应该少无理取闹一些。 蜉蝣抱着一根精心挑选的竹子,笑盈盈看着乌鸦。 似是听进了心里,又像是穿耳而过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留在她的脑子里。乌鸦端着架子说完,刚转身就摔了个狗啃泥。 “乌鸦,你是不是眼睛不好?没看到唐家头顶已经乌云密布了吗?” 蜉蝣用竹子戳了戳乌鸦的腰,忽然像个七八十的老人一样语重心长道:“大风将起,大雨将至。雷公啊,专劈那些太出挑的树。藏着点好。” 乌鸦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天空,秋阳正好。 “尽胡说,哪里要下雨了?小孩子家家的,说起话来绕来绕去,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平日里打闹惯了,乌鸦早已丢掉了刚见她时的敬畏。 在她看来,这个家神就是个没长大的毛孩子。 说不定就是唐家祖上为了给外界留一个“不可善动”的印象,才夸大其词,说家神有多厉害,保得唐家多次从灾劫中重燃薪火。 “还能有谁?”蜉蝣手里的竹子用力往下压,想要起来的乌鸦竟动弹不得。 她哂笑道:“自然是唐家的先祖了,当初,灵镜成。可是我镜湖数百万蜉蝣生灵的元气将其润养起来的。大家各取所需,不过我还是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债。” 说道此处,蜉蝣手里的竹子无意识加重。 冥冥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满脸胡茬、醉心于造镜子的男人。他的灵镜快要完成时,已经有灵气溢出。 又是放在镜湖边上磨的,寒川水、灵镜之气,终于机缘巧合中让她得以诞生。 可惜,那时候的她看起来不过只是个三岁女童,毫无杀伤力。诚然,确实是没有杀伤力的。 连干架都办不到,偏偏她的灵体和镜子已经融在一起…… 所以,那些恶棍来抢镜子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刀刀见血。避无可避之时,他不顾一切护在她身前,生生挨了数刀,抱着她逃命。 惹来杀身之祸的是同她血脉相连的镜子,他却在生命的最后都舍不得毁掉。 “我知道,你偷偷助我找了不少稀奇的矿料。也助我完成不少镜子,那些镜子里的灵力,是你掺进去的吧?咳咳。” 他重伤不治,每说一句话都会吐血。 她就守在身边,却什么都做不了。以她那时候的本事,就算是灵镜在手也无济于事。哪怕,骨子里清楚该怎样让只剩口气的他活下去—— 蜉蝣哪怕成了妖,也是这样弱小的存在! 镜湖中的那一批蜉蝣,十之八九同她魂脉相容,共同跳出了短暂的生死轮回。它们单个更是弱得没法提及。 可现在,她急需力量,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换,她也想救这个人。 是他带她跨过属于蜉蝣的生死,见识到了世间的诸多美好。他还给了她名字,蜉蝣,不忘出处、不忘本心的名字。 她,就是它们。 “我们回去吧,我用那些恶人的命来为你续命,我知道方法的。只要我们回去,好不好?”蜉蝣哭得像个奶娃娃。 他咬牙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严肃了神色道:“不可……我不要,抢来的命。” “那样活下来的我,和恶人又有什么区别?人终有一死,你是灵镜,不必惦记我。好好活下去……蜉蝣,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是怎样闭上眼的,蜉蝣至今还记得。 她抱着镜子,在他身边呆呆坐了三个月。不吃不喝,她也不会死,只是有些后悔最后埋下的事一堆白骨。 他死了,造镜子的地方没了。 但远在千万里的地方,他还有一个家。有孩子,有妻子。蜉蝣在他的骨头上摩挲一阵,就知道他原本的家在何处。 护不了他,就努力去护着他的孩子和后代子孙吧。 她循着骨头的记忆,跋山涉水,走破了鞋,又光着脚走了自己都记不清楚的天数,才终于走到那处热闹的小城。 蜉蝣忽然很庆幸,他当年没听她的建议把家人也接过去一起住。 那时候,他说自己醉心造镜,不能顾及家人。接他们过去,不是享福,是受罪。就是这个简单的念头,救了他的家人一命。 也给她留下了可以惦念的对象。 蜉蝣抱着镜子敲开精巧的小院门时,看起来像个脏兮兮的小乞儿。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名字,就被一个面目和善的妇人牵进了屋子里。 还以为对方是要把她洗干净了卖掉,却不想,竟是为了给她一餐饭,一件干净的衣裳。 吃饭的时候,蜉蝣泣不成声。 她明明不需要吃饭的,却止不住的大口扒拉着饭粒。吃起来毫无味道的饭菜,她觉着应该是很香的。 那天,她说了男人的事。包括她自己的身份。 还把自己身上的一丝妖力藏在他孩子的体内,并把镜子交给他,要他一代代的传下去。 而她暗暗发誓,只要唐家需要。她就会护着他们,永生永世! 从此,那丝妖力遗传到哪个孩子的身上,她就会听他的命行事。久而久之,她成了唐家的家神。 第85章 蜉蝣镜·妖力之锁 蜉蝣手上的劲儿越使越大,偏偏乌鸦又是个嘴硬刚强的人,痛得脸色都变了也不哼一声。 “家神大人,请你手下留情!”正抱着纸出来的嬷嬷差点被她们吓死。 惊慌开口之际,系着绑住袖袍穗子的唐玉章也正好开门出来。他本是打算不去做什么风筝的,蜉蝣来的两个月,他已经浪费许多大好时光。 见蜉蝣顽劣至此,不足十岁的他都看不下去。 头一回,唐玉章心里窜出难以压制的火来!特别是嬷嬷都开了口,小姑娘却还是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蜉蝣!哪里会有你这样总是叫人不做正事的家神?” 唐玉章冲过去,拽住她的手,一把夺过青翠的竹子。华光从回神的蜉蝣眼中闪过,那块被他塞在衣裳里的镜子因抢夺的动作被甩出来。 蜉蝣松开手,任他把竹子拿去。 是了,有那丝妖力在,才有佩戴家神之镜的能力。镜子和她的妖力相互吸引,成了家神“挑”人的原因。 不过,唐家偶尔也会出个别不相信家神的人。 他们掌家的时候,没有她在一旁协助,唐家依然繁荣。那时候她的日子就是最惬意的,自由来去,从不受任何束缚。 家神之镜也就成了一个祖传的普通镜子。 在那些人眼里,家神之镜最多也就是寄托着先祖殷切希望的遗物。和其他人家供起来的祖传物件没差别。 不过,有逍遥的时候,自然也有难过的时候。 再有一个怎样品行高洁的祖先,后代中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两个心狠手辣的人。那时候,身为家神的蜉蝣就不好过了。 她生长得异常缓慢,几百年过去看起来不过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半信半疑的尝试,他们知道了她的存在。可蜉蝣是个初心不改的镜子,她总是会规劝那些走上邪道的唐家后人。 人家嫌她烦了,她就以抗命来坚守自己的信念。 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能对付她的术士多的是,更何况那还是一个隐世神族盯紧现世的年代。 许多神仙有事没事都会下来走走。 蜉蝣被囚禁了,不管是在镜湖,还是在其他的地方,她都经历过困顿和痛苦。术士们知道她的弱点在镜子,就用符箓和术法对镜子禁锢。 她不得不听命于那些恶人,最后的结果,就是唐家覆灭。 每一次的心灰意冷,都会被新出生的人慢慢治愈。只是,现在的她连拿回镜子都做不到了。 术士们的咒力已经融入镜中,她的遵命已经不再是真心实意的帮助,而是顺从。 只要唐家的孩子到了十三岁,就有操控言灵与镜子的咒力。不因别的,就因为那丝存在他们体内的妖力。 说来也是可笑,她当初的一片赤诚之心给唐家的那丝妖力,竟成了收不回的锁。 锁住了那面镜子,也锁住了她自己……所以,每一次从沉睡中苏醒,她都希望唐家不是充斥着寻常人看不出来的污浊瘴气。 家中瘴气弥漫,必是住在里面的人行了恶事,人心污浊才会引来这些脏东西。 可又有几次是遂了心意的呢?蜉蝣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守护他的后人还是在助纣为虐了。 那些为了扩张生意而暗地里杀人越货、栽赃嫁祸的事她都没少做。 凡是人类的能力做不到的,就由她这个家神亲力亲为。做得好了,就有贡品,做的不好就是白眼。 那还是轻的,换做是在家里养了术士的,她可能会被术法虐得蜕一层皮。 不是夸张,是真真的脱下一层皮来。死不掉,活不了,寒心的时候甚至想过亲手灭了那些个孽障。 可他们有她的一丝妖力傍身,又有镜子在手,她无能为力。 “咔吧——”竹子清脆的断裂声拽回了蜉蝣的心神,唐玉章把竹子斜放在墙壁和地上,跳上去一脚就踩断了。 乌鸦扶着腰坐在地上,后腰上的衣裳被血迹染红了巴掌大的一片。 嬷嬷丢下手里的纸,把她拉回家中查看伤势。蜉蝣只是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似乎玩的过头了…… 自从两月前苏醒之后,她发现唐家又是一派被污浊瘴气充斥的心塞景象。但好在遗传了她的那丝妖力的唐玉章心思还算纯澈。 不过,也快要被恨意污染了。 幸得那些伯伯们轮番献殷勤,才让他用鄙视的心境看他们,顺便将心里的毒火给泄出去。 吃西瓜那天,他们被闲着来湖边钓鱼的唐家三房的妻子撞个正着。 对方虽然心里不悦,嘴上却连连说西瓜嘛,就是用来吃的。还特意交代以后连唐玉章住的别院也准备上。 唐玉章还没来得及拒绝,蜉蝣就跳起来答应了。 三伯娘走后,蜉蝣抱起剩下的西瓜对还在生气的唐玉章道:“有骨气是不错,但也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受罪啊。” “他们给的吃穿用度能接的就接下来,乌鸦姐姐要嫁妆吧?还有你身边的那位老嬷嬷,她是不是也要点养老钱?” 手上的西瓜就是抱回去给老嬷嬷吃的。 乌鸦正要开口说自己还不想嫁人,就被蜉蝣一记眼神给瞪回了肚子里。 唐玉章顾不上在意她是怎么知道他住的地方还有个老嬷嬷,他还是不肯低头:“我正在拼命学习,绘图、选择矿料、纹饰,铸造,桩桩件件我都在学。” “等我赚了钱,自然就能给乌鸦姐姐置办嫁妆,给嬷嬷养老的钱。”他理直气壮。 蜉蝣嗤笑:“你的乌鸦姐姐已经二十岁了,你算算自己现在几岁?还有老嬷嬷,她把给女儿的嫁妆钱都给五夫人治病和办后事了吧?” “也不看看自己还有多少年才能赚到拿得出手的钱,老嬷嬷年纪大了,她还能等多久?臭小子,你在别的事情上倒是能屈能伸,这件事怎么就不行了呢?” 一席话,问得唐玉章哑口无言。他虽然只有九岁,但心智早已不是寻常九岁孩子的心智。 蜉蝣的每句话他都明白,只是,还是不甘心! 不过孺子可教,他终是听了蜉蝣的话。 第86章 蜉蝣镜·决裂 可现在,他不想也不愿意再听蜉蝣的话了。若那时的蜉蝣是个正经家神,那她现在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妖物。 “你太过分了!”唐玉章把折断碎裂的竹子扔在她面前。 蜉蝣扬了扬眉,却是弯腰下去捡竹片。她承认,自己这段时间玩得有些忘乎所以,为所欲为。 刚才还不小心伤了乌鸦。 但她也不是全无目的的,就算……就算大部分是因为他未到十三岁,还不能对她施以言灵掌控。 蜉蝣自知自己能提前苏醒,已经是老天爷特别的眷顾。 所以她想在她的言灵咒力尚未形成的这段时间先尽情的玩够、开心够,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时候了。 可惜,没有控制好自己。 玩是玩的过分了点,心里有对那些人总是对她施以言灵咒力的不爽,所以她没完没了的吩咐唐玉章做这做那。 不过她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玩,这个臭小子估计还没发现,他的优秀已经有人开始忌惮了。 准确的说,是嫉妒。 纵然那些长房、二房、三四房的伯伯们希望将他控为己用,但他们的妻子和孩子的想法却不一样。 甚至有些人看唐玉章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了恶毒的杀意。 所以说,有时候假装自己也只是个不知愁绪的少年,没心没肺也爱玩亦是一种生存之道。 “你怎么不说话?”唐玉章一脚踩住竹片,不让她捡起来。 可见他是十分窝火的了。 蜉蝣干脆也不捡了,拍拍手站起来。“是我玩的过火了,小少爷。我道歉,不过只是乌鸦的事。其他的事,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简直是脑子有病!”唐玉章气结,“我已经没了爹娘,再不自己争口气,就真的永远被人踩在脚底下了!” 蜉蝣摊开手,叹口气:“我知道你着急,这个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但你能不能分出哪怕是一点点的心思来留意一下别人?特别是敌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走得更远,首先得让自己好好活下来。” 她又看了碎得大小不一的竹片一眼:“如今唐家到处都是污浊瘴气,就算是我这个家神,也无力回天。” “你若是能明哲保身,也不枉老天刻意让我提前醒过来。我……”蜉蝣还想再说,却见唐玉章红了眼。 那一瞬,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许多话就这样堵在脖子里不上不下。 唐玉章踩过竹片,直接抓住她的手就往外面扯。“说出这样子的话,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唐家的家神?” “是不是当初没有保住我的父亲,你心怀愧疚才想要保住我的?”他的面颊微微抽搐,像是在隐忍即将喷薄而出的激烈情绪。 唐玉章拽着她走到院门口,就那样站住,但手却猛地一个用力将她甩出去。 “你走!不能主持正义,还拉着人往玩物丧志的路上走,你这样的家神还算是家神吗?!啊!”他愤愤怒吼,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臭小子……”蜉蝣揉着被拽得发疼的手臂,蹙眉看着他。 嬷嬷听到动静,端着一个药盒子从家里面跑出来。急急忙忙穿过院子,直往院门口而来。 “章儿,不得无礼!不可以对家神大人无礼!”老嬷嬷边跑边喊。 唐玉章却砰地关上门,随后靠在门背后,任嬷嬷怎么劝说都不肯让开。蜉蝣在外面静静看了院门一阵,缓缓转身离去。 她来别院两月,除了这个院子的人,无人知道她就是家神。 那些人都以为她是老嬷嬷捡来的野丫头,毕竟她身上的飘然若仙的衣裙在他们眼中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衫。 唐玉章这小子,当真以为是她不愿意救他的父亲吗? 她都说了,自己在镜湖中沉睡了许久。他的父亲,就是不愿意相信家神的人啊!即使家神之镜传给了他,但他很快就将其放回了原处。 对家神无心,又亲手放弃镜子。咒力自然失效。 正因如此,那丝妖力才会转移继承到他的身上。只是和他的父亲不一样,其他的伯伯们都笃信家神的存在。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佩戴家神之镜需要继承有她的一丝妖力。 她不是不救,而是有心无力。别说她彼时一直在沉睡,就算是醒过来,他不过也只是个两岁多近三岁的孩子。 如何给她救人的消息? 不出去,她和不知世事的人也没什么差别,自然不可能知晓他的父亲遇难。有家神很幸运,但有一个明智又有责任和担当的家主更重要。 更何况,经历过各种术士的咒力影响,若非佩戴家神之镜的人满十三岁—— 她连发挥出这些年来增长的修为的全部实力的机会都没有,可能是那些人怕她这个家神“反噬”唐家,才做的手脚。 臭小子,你看大人的眼神倒是不错。只不过,太过轻视那些初长成的少年了。 罢了,既然他现在不想看到她,那就暂时回镜湖待上几天。等他心情差不多了,再回去吧。 嘴硬心软的臭小子,指不定明天他就会自己跑到镜湖边请她回去了…… 只是乌鸦背上的伤,唉!当初她真的不是想要故意伤她的,只是想事情的时候,一时间没控制好力气。 蜉蝣走过已经开始枯败的花丛,发现有几处的花枝断裂得杂乱。 不过,她现在无心去在意一丛花草。想着赶紧去湖底的宅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到的东西,晚上趁臭小子不注意时给乌鸦送过去。 镜湖的湖底是她的家,一处仙境似的地方。 无聊又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利用自己的明镜之力来搭建屋子。很小的时候,她就想这样给那人搭一间极美的屋子。 只是那时候太小,力量不足,也只能想想。 现在,屋子越搭越漂亮,唐家却越来越浑浊不堪。蜉蝣钻进水里,径直下沉,直到落在一个和外面极其相似的地方。 夜晚,秋凉露重。 可种了许多花草林木的东南别院却被一场触目惊心的大火包围!下人灭火的时候,躺了许久的唐家老太太驾鹤西去了。 第87章 蜉蝣镜·火 是先救火,还是先全部去老祖宗的房间里给她磕头烧纸? 唐家几个主人吵成了一团,长房年纪最大,却争不过几个要强的弟弟。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只有用孝子的名声才能为夺得家主之位添砖加瓦。 但别院又住着身怀家神之镜的小侄儿,两头都轻视不得。 不过,唐玉章也说过,只会为掌家之主所用。一旦贸然决定大部分人去救火,老祖宗的身后事就会少了排场。 诺大的唐家,又常有客人在场。老祖宗新故之际自然是要儿孙扣跪,家仆成群送别。 偏偏还别院又起了火,那小子是故意的吧?! 当然,个人心里的计较都是藏在心底的。也不好让客人看着他们放任火灾不管不是?所以,争论就变成了先做什么。 很快,这场争论就被前来报信的小厮打断。 “各位主子,别院火势太大,十个人根本不够用。小少爷又要往里面冲,小人们还要分人手困住他。实在是……实在是控制不住火势了……” 小厮说着,一地汗水顺着被熏黑的额头钻进眉间,最后又滑进眼里。 他用同样又黑又脏的衣袖胡乱抹了一把,只眼睁睁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几位老爷。他们也是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得出了结论。 “只要那小子活着,再增派二十个人去压制住火势即可。其他人都去老祖宗的院子!”二房迫不及待开口。 他本是想挤兑一下其他几个人,让没太多主见的大哥去看住火势。 可也明白这话不能再继续,否则就又会是阵没有结果的争论。到时候,两边都无人及时赶过去,岂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其他几房都赞成他的提议,只要唐玉章那小子活着,剩下的几个无足轻重的人死了就死了。 他们一溜走出去的时候,候在门口的一个十九岁少年脸阴沉沉的。 居然活着?!他瞅见家长都走完了,就进去抓住方才的小厮逼问为何唐玉章会在外面。 平日里,一到晚上唐玉章不是都会关门闭户看书画画的吗? 今天也探到他是在家的,为何火势一起,唐玉章就变成从外面直想往里面冲了?那他岂不是功亏一篑?! “少、少爷,小少爷今天去东院的时候晚了些。就比往常回家要晚,而且,听说他和捡来的臭丫头吵了一架,还把人赶出去了……大门从里面闩死的,小少爷走的是侧门……” “废物!”他揪住小厮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后者以为他是怪自己救火不力,一边忍着心肺都在发抖的痛,一边解释:“对不起少爷,对不起!但是小的已经尽力了,只是火势太大,小的也没法子啊。” “唐泽,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你祖奶奶烧纸扣头?”外头有个声音如雷霆灌来。 他松开小厮,又在旁边丫鬟袖袍上擦了擦手,才拧着眉出去。 唐玉章,你这回虽然没死成,但能让你的两个最亲的人去死,看着你难过也算是解一解心头只恨。 算个什么东西?!有块破镜子而已,竟然也让几房伯伯个个倒贴。 真是看不下去!我唐泽就不信了,没有那块镜子,唐家会怎样!爹他们都是老糊涂了吧? 冷哼着,他换上还算正常的面色大步离去。 东南别院,火势窜起来丈高。三十几个人提水扑火,不过是搭在灶膛子里的毛毛雨,除非天上下一场大暴雨,否则火不可能灭。 “乌鸦!嬷嬷!”早已经沙哑了嗓子的唐玉章被按在地上,手指都抠破了皮。 烈火中不断有噼啪声传来,在唐玉章的心里炸裂。娘亲刚走不久,老天爷又要夺走乌鸦和嬷嬷吗?!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痛,仿佛燃起大火的不是别院,而是他的皮肉。 小厮们已经不往灭火上去想了,他们只是拼了命挖沟灌水,不让火势蔓延到其他的房屋。 好在秋夜里露重,有没有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玉章无暇去想别的,他只知道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放弃了乌鸦和嬷嬷的性命。所有人! “啊——”他双手用力在地上刨着,头使劲往地上撞。 混乱中,没人看见一团荧光落进火海。大火中央,嬷嬷和乌鸦藏在后院的水缸里,周围都是大火,水缸也被烤得发烫。 里面的水也从一开始的冰冷变成温凉,现在竟是热了起来。 “乌鸦!嬷嬷!你们在哪?”荧光落地,竟是蜉蝣!她周身都罩着那层像是水波的荧光,大火对她毫无影响。 蜉蝣在房间里寻找,凡是火还没有波及的地方她都过去。 好几次被断裂的柱子砸中,她都咬牙变成飞虫散开,然后又合起来变成人形。失去身子的“部分”她的脸色在烈火中苍白起来。 “蜉蝣?是蜉蝣!嬷嬷,你快看!”受不住热水的乌鸦从水缸里伸出头,恰好看见蜉蝣从对面的屋子里窜出来。 火势之大,底下连浓烟都没有。 乌鸦就看着她身罩荧光从烈火中焦急的跑出来,原来,蜉蝣没有骗她们,她真的是唐家家神。 能在大火中来去自如的,也就只有家神了吧? “乌鸦,你说什么?”老嬷嬷胸闷气短,气若游丝,连睁开眼的力气都快没了,但她还是奋力张开眼皮子。 可惜,她看不到外面,只能看到水缸乌黑的内里和漫到脖子的冒着烟的水面。 “家神大人!这里、这里……咳咳咳咳!”乌鸦涨红的脸灼灼看着蜉蝣,还伸了只手挥动。 但她马上把手缩回去,实在是太烤了! “乌鸦!”蜉蝣奔过去,“嬷嬷呢?” “和我在一起,但是她快不行了!”向来坚强的乌鸦瞬间泪湿眼眶,嘴角不住的抽动。 蜉蝣已经到了水缸边,她周遭的光圈将她们也一并罩进来。 “没事,我现在就带你们出去。”蜉蝣抓住乌鸦,先把她拉出来,又去拉嬷嬷。两个热得快要窒息的人忽然感觉一阵透心的舒爽。 这个荧光周围真的是水,被术法着撑着的不会被大火波及的水! 第88章 蜉蝣镜·活着 老嬷嬷伸长了脖子呼吸,这如同置身凉爽水边树林的感觉,她还以为是自己在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可又不太对,她似乎正被两个人扶着。 半清醒,半迷糊中,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的老嬷嬷知道有人背起了自己,然后裹在这一团清凉里颠簸着。 “嬷嬷!嬷嬷!乌鸦——” 声嘶力竭的唐玉章见一团绿荧从被烧垮了的大门后跑出来。绿荧似水泡般好看,却又能将里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在赤黄的火海里那么鲜明! 里面的两个人他是认识的,唐玉章痴痴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个人,强撑着不昏过去。 而按住他的小厮早就吓得手脚发软,尖叫着连滚带爬跑了。“鬼!鬼啊!”他们是这么喊的。 压制在身上的重量没了,本该浑身轻松,轻易就能爬起来的他却僵在地上。 “不——她们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的——”唐玉章抿着唇,目光失踪盯着那团越来越近的绿光。 可四肢僵直又是怎么回事?连他自己的内心都低头了吗? 唐玉章目眦欲裂,张开牙关狠狠咬自己的唇瓣一口,血腥味漫出来之际,他也终于找回了些感觉。 从四肢开始,又重回掌控了。 他爬起来,双手拖着脏兮兮的在被火星子撩得全是破洞的袖袍,深一脚、浅一脚朝那团绿光跑过去。 途中跌倒了两次,他却还是看都不看脚下的跑。 火光照亮的范围很大,背着嬷嬷的乌鸦看见了他。“小少爷!小少爷——”乌鸦花着一张脸,又哭又笑。 唐玉章睁圆了的眼睛终于在看到乌鸦的表情时落下泪来。 她们方才一定很害怕吧?那么大的火,就只有她和嬷嬷在家。他心里涌出难以抑制的自责。 为什么今天非要跑出去呢?非要去东院不可呢? 真他娘的混账!唐玉章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乌鸦却早一步到了他面前:“小少爷,你别过去,太危险了!” 荧光條地罩住他,唐玉章浑身一震,仿佛从炼狱爬到了水汽弥漫的潮湿树林。 “乌鸦姐姐,你们……”他张了张唇瓣,想伸手去碰碰她却又不敢,毕竟只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乌鸦看着他脸上的泪痕着急,却又腾不出手来帮他拭去。 “小少爷,我们都还活着,是家神大人救了我们。她突然从天而降,在火场里到处找我们。”乌鸦微微弯腰,让他看了一眼已经呼吸顺畅的嬷嬷。 唐玉章却愣住,她说,是家神冲进去救了她们。 “你们还活着?!”他难以置信,双手下意识攀上乌鸦的手臂,她连连点头:“活着,都活着。” 唐玉章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赶紧靠过去,想要替乌鸦驮着嬷嬷。 不过却被乌鸦避开了,她故作轻松道:“小少爷,你不必管我们,我还能背得动。这里危险,我们过那边去吧。” “哦,好,好。”唐玉章一叠声的应着,抬手抹眼泪的时候,才发现手指尖锐的痛。 他想喊人过来替乌鸦,可那些在这个方向的小厮早在看见乌鸦背着嬷嬷出来的时候就吓得屁滚尿流跑光了。 唐玉章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听蜉蝣的话,若是多留个一两个人,也不至于如此。 安置好乌鸦和嬷嬷,他这才想起蜉蝣来。“乌鸦姐姐,你说……”他望了一眼守在一边的小厮,抿了抿唇压低声音:“家神,她去救了你们,那她呢?” 是不愿意见他吧,白天的时候,自己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明明心中已经想到原因,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所以在乌鸦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他赶紧道:“算了,我其实再清楚不过。” “小少爷,你怎么到处都是伤?”正在给睡着的老嬷嬷擦脸的乌鸦皱着眉看他。 眼前的少年哪里像是个富贾人家的小少爷?倒像个整天受欺负的乞儿。衣衫残破,一双手血肉模糊,还沾着不少泥土。 “无碍。倒是乌鸦姐姐你后腰的伤可要好好注意,别让伤势加重了。” 唐玉章下意识将手拢进袖子里,却因为布料触到伤处痛得龇牙咧嘴。不过,他愣是忍着没有哼半声。 乌鸦摇摇头。 “小少爷,你太过坚强了。其实,你越是这样,我和嬷嬷看着就越心疼。我背上的伤不过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戳破了一个小口子而已。” 只是白天的时候蜉蝣死死拿着竹子压制住了她,压力之下血珠子浸染的速度较快。 而她直不起腰走不动,只是因笔直被压在地上,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而已。可小少爷却和家神大人大吵一架。 还亲自把家神赶出去了…… “我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唐玉章还在强撑。 旁边有看不过去的小厮,主动打了清水,又拿了干净的布条、药泥,细心给他清理伤口。 “小少爷,您就暂时忍着些。这药泥都是我们下人自己用的,虽比不上主子们用的效果强烈,但也能解一时之急。现在唐家乱成一团,您就将就着用这个吧。” “多谢。”这一回,他没有拒绝别人的好意。还把刚刚放下物件的小厮给吓一跳。 “小少爷客气了,服侍主子本是我们应该做的。”小厮轻轻将他的衣袖卷上去,可托着他那双手,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只是,清洗伤口不难,难的是清理。 他这双手粘上的泥也太多了,还有那些支离破碎的皮肉……小厮忽然觉得这是个自己完不成的任务。 见小厮一脸愁苦的模样,乌鸦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玉章和小厮齐齐转脸看她,一个错愕,另一个则窘迫得红了脸。错愕的事唐玉章,他极少见到乌鸦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 窘迫的自然是小厮了,大言不惭的揽过活儿来,却发现自己做不来。 能不窘迫吗?! “还是我来吧,这种事你们男人也没几个做得来的。”除非是郎中和大夫,乌鸦卷起衣袖,擦了擦手。 小厮松口气,赶紧把手上的东西(唐玉章的手)交给乌鸦。 第89章 蜉蝣镜·虫梦 那晚,惊魂未定的唐玉章竟然睡着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没有服过一帖半帖安神的药,手上的伤还火烧火燎的疼。乌鸦姐姐都还在衣不解带的照顾老嬷嬷,可他的眼皮子却不断打架。 像是有谁要将它们强行粘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他就那样靠在暂时容身的北院偏房中,几个伯伯交代的,要给他安置北院舒适的房间,不可怠慢。 小厮们聪明伶俐,见活下来的人是三个,就特地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除去伙房、柴房和茅厕,还有四个房间,足够了。如此安排,既不会得罪了几位家主,也不会触怒其他的少爷、小姐。 本该是一人一个房间,但乌鸦坚持要照顾嬷嬷,就留在嬷嬷的房里了。 而他更是想要一直看着她们,所以也没离去。只是随意坐在地上,靠着墙和乌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大多都是别院起火的原因,但乌鸦说不清楚。 反正按照常理来说,别院里没有干燥的东西堆在易燃之处。也没有像别的院子一样除湿。 加上秋深露重,哪有那么容易起火? 心里凉了大截的唐玉章开始反思,他更知道接下来的事不能在有外人的时候讨论。索性闭嘴思索起来。 年纪不大,可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想成年人才会想的事。 乌鸦看见他拧着眉的模样,也就没有再开口说话。 唐玉章越想,越觉得这件事的发生和蜉蝣的屡次提醒有关。可他竟然丝毫都未曾察觉! 想到蜉蝣,唐玉章的心情复杂起来。 双手的痛感更是在这个时候直往心里钻,看着绑的像两个大馒头的双手,唐玉章哭笑不得。 都是自找的啊—— 之后,忽然有一阵困意袭来。身上的痛楚渐渐麻痹,有只四羽、双长尾的虫子老是在他眼前飞。 飞着飞着,干脆停在他的肩上。 这就是唐玉章沉沉睡去之前最后的一点点还算是清醒的回忆,而此时的他连不远处的乌鸦都看不清楚了。 可是,他在梦里清晰的看到了另一个人。 “蜉蝣?”唐玉章不敢相信那个人还是不是她,因为那景象实在是太恐怖!蜉蝣站在火海里对他笑。 她精致漂亮的衣裙在火中翻飞,可整个人却残缺不全…… 头顶缺了一块、脸颊也缺了一块,还有肩膀,好多处。不见血,但是黑洞洞的,像是被谁直接拿掉了一块。 缺憾的美,带着触目惊心的震颤! 唐玉章别开脸,他不是故意的,可那样的蜉蝣真的让人发憷。可不管他的脸朝着哪个方向,蜉蝣都在那里。 最后,他干脆咬牙强迫自己不要分身,好好看着她。 或许是白天自己惹她生气,害得她不得不闯进火海救人,她生气了。所以才故意托这样的梦来吓他吧? “蜉蝣……啊,对不起。家神大人,非常抱歉,白天我不该说那些自私的话。” 唐玉章诚心诚意道歉,不管这是她的托梦还是他自己所思所梦,他都想把这一声抱歉说出口。 说给她听到。 哪怕是等他恢复了力气,需要跑去镜湖里找她,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做。说到底,家神庇护唐家是神的善意,并不是责任。 长这么大,他也听过不少关于家神的传说和故事。 可却从未见过唐家祭祀家神,他们只是把那块镜子供起来。等到有新的孩子出生,就赶紧拿去试试能否戴得稳。 那些都不想了,唐玉章眸中含着千言万语。 端端就人生来讲,没什么比靠自己更好。而他却把爹爹没有及时被救怪在家神头上,真真是可笑。 “对不起!”唐玉章再次铿锵出声,这一回,他甚至跪在地上。 不过,那个头终究还是没有磕下去。她再次阻止了他,蜉蝣笑着:“臭小子,反省得倒是极快。” 虽然她的笑容此时看起来有些惊悚,但唐玉章的心中却已经惧意全无。 “对不起——”唐玉章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他还能说点什么。蜉蝣亲手救出乌鸦姐姐和老嬷嬷,于他已是大恩。 她却没有似往常那般做出嘚瑟的表情,笑容也渐渐被郑重替代。 短暂的神情转变里,唐玉章眼睁睁看着她左手手肘处忽然爬过火花——就像是没有火焰的火在纸张上蔓延那样。 虽然及时停住,但她的手肘还是缺了一块…… 唐玉章瞠目结舌,张着嘴正要说话,却被蜉蝣冷不防的打断。 “白天我离开时,发现路旁的花折断了许多。不像是自然断掉的,周围还有生人的气息。怪我大意,以为还是像往常那样偷偷来盯梢的。” 蜉蝣闭上眼,深吸口气:“现在想来,定是已经在部署放火了。” “……”唐玉章也想到是有人故意放火,不过没有预料到蜉蝣其实是有所察觉的。不过,他一点都不生气。 比其她的有所察觉,他可是半点危险的气息都嗅不到,比猪还蠢! “我仔细查看过痕迹,大火是从院子的墙根处烧起来的,应该是被泼上了油。可惜,我现在……罢了,你以后小心提防即可。” 她欲言又止,最后却是转了话锋。 “对不起,我定会吸取今日之教训,绝不再重蹈覆辙。”唐玉章艰涩的说着,愧疚和悔意像水一样灌进他的口鼻,难受至极。 蜉蝣的脸上,终于重新有了笑容。只是,她的双手都不见了。 “你怎么了?为何会这样?!”唐玉章觉察出事情很不对劲,挣扎着想要过去,却怎么走都到不了她的身边。 蜉蝣远远看着他,衣裙变成火星子飞散。 “臭小子,我可能要失约了。你十三岁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恢复好。彼时,可能我不会顺利出现……你要暗地里给自己留条路。” 她意有所指:“若是我不能出现,你就寻机会逃出去吧。不能让唐姓失了你这颗冰心。” “若我出现了,就是你的幸运。那时候,我将不再是家神,真正的家神,是你……” 手握蜉蝣镜的你。最后的话,她没说完,火星飞散得太快,已经来不及了。 第90章 蜉蝣镜·灰烬 “什么真正的家神、什么是我?蜉蝣你说清楚,蜉蝣,你别消失!蜉蝣!蜉蝣!”唐玉章猛地惊醒,手指上的痛感复来。 蜉蝣的身影还在他的眼前,她站在火海里对着他笑…… 她又在火海里化成火星子飞散,唐玉章冷汗涔涔。他捂着胸口喘气,剧烈的痛感让他的眼前渐渐清晰。 烛光摇曳,乌鸦靠着床后的墙壁睡着了。 老嬷嬷呼吸平稳,也睡得正香。一切都那么平静,除了他的心。唐玉章终究是被刚才的梦刺激到了。 他想揉揉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包扎得死死的,且一动就疼得不行。 只好放弃。 他站起来,让眼睛适应一下光线,准备开门出去。然而,他发现自己的手开不了门,连简单的拉拽都做不到。 唐玉章有些懊恼,眉峰都竖了起来。 但他没有在门边过多纠结,干净利落的转身去了窗户边。紧接着用手肘轻轻推开窗,圆球似的滚了出去。 天空已经开始泛白,能看清楚大部分的地方。 值守的小厮将双手拢在袖筒里,坐在一个草编的蒲团上靠在门边睡得哈喇子拖到了胸口,还染湿了一小片衣衫。 唐玉章顾不得自己的头发还散乱着,也没有手去抓,拔腿就朝东南别院的方向跑。 “呼——嗬——呼——嗬——”周围很静,只有他的呼吸声绵延不绝。连个巡逻的护院都没看到。 昨晚小厮说祖奶奶仙去了,各房家主下令全都要过去守夜。 所以没在别的地方碰到护院很正常,那些个伯伯现在正忙着表现自己的孝子之道给别人看吧? 唐玉章也很想去送祖奶奶最后一程,但他现在不能出现在那里。 谁知道混乱中会不会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等事情平静一些再去吧,虽然对不起祖奶奶,但也要他自己活着才有机会祭奠啊! 还有蜉蝣,她现在怎么样了? 心里腾起的不安像成群的马蜂一样在他的脑子里乱飞,他宁愿方才的梦境是她生气的故意所为…… 忙着往前奔跑的唐玉章没有发现,在他刚醒来的时候,一只虫子从他身上滚落。 挣扎了数下,又颤抖着翅膀飞起来。从窗户的缝隙里钻出去,远远跟在他身后,虫子飞得很吃力。 终于在片刻之后筋疲力尽掉落,虫子费力的动了动翅膀,却裹在清晨的露珠里,不动了。 唐玉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虫子的感觉中,它的眼睛不好,看不清他。 大火已经彻底熄灭,只不时还传出一阵噼啪声。那是墙砖崩裂的声音,别院被烧得干干净净,除了灰烬,什么也没留下。 越靠近这里,唐玉章心里的不安就越明显。 清晨的秋雾带来的湿气让灰烬凉了不少,凝结的露珠坠落,在灰烬上留下一个个毫无规则的点状痕迹。 唐玉章踩着灰烬跑进去,脚边时不时出现一两只烧焦的虫子尸体。 他自然没注意,他根本不知道那只虫子能顺利找到他,是因为许多虫子和它一起冲出去…… 从外层的虫子开始,一只只全被烧成灰烬,或是焦糊。 最后,只剩下它一路循着气味准确找到他在的那个房间。将蜉蝣最后的念想和话语一并传达过去。 “那是……”唐玉章停在原来是后院的地方,崩裂的水缸里,聚着一堆虫子。 好诡异的景象!飞虫遇见大火,正常情况下不是狂乱飞舞,然后失去方向被烧死的吗? 这些虫子怎么好像是特意躲在这里面的? 胸前的家神之镜有了反应,像是脉动……唐玉章想伸手把镜子拿出来,却发现自己办不到。 不过,镜子却自己飘出来了。 而后,他看见那堆被烧焦的虫子里窜出一抹淡黄色的如烟似雾的东西,它们在虫子上方的空中聚集。 一个小姑娘的身形渐渐显现出来,竟是蜉蝣的模样! “蜉蝣?!”唐玉章像是被一把利刀刺在心上,聪明如他,心里已经明白了数分。那个蜉蝣没理他。 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她闭着眼,双手横着,淡黄色的烟雾组成的衣裳飘舞着,像一只闭着眼翩然起舞的蝴蝶。 唐玉章只觉头昏眼花,差点没晕过去。 那边,组成了“蜉蝣”的烟雾又从她的头顶开始消散,汇成一条淡黄色的“线”朝他飞过来。 而后无声无息的钻进了身前的家神之镜里。 唐玉章呆呆的站着,直到最后一点“线”都彻底消失在镜面上,才陡然回神。镜子的脉动感也迅速增强。 不过在用力“蹦跶”了数下之后,平息了。仿佛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唐玉章眨了眨漫上水雾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缸边。他顾不得手上的伤,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裳铺在地上,又小心翼翼捧起那些死去的虫子放在衣裳上面。 蜉蝣,她说她叫蜉蝣,而这些小虫子不正是蜉蝣吗?! 捧到下层的时候,那些虫子再也不是被烧焦的样子。它们是被闷死的。淡黄色,四羽,双尾,仿佛活着一般。 唐玉章放柔了动作,他总以为下一瞬这些小家伙们就会自己飞起来。 他宁愿相信这还是蜉蝣故意“治”他的,蜉蝣还在生气,所以借这场火“教训”一下他这个不懂事的毛孩子。 是这样的吧?唐玉章手上的布条重新浸出血迹,他的面色却淡然得仿佛一点都不痛。 突然,他手上的动作顿住。身旁的衣裳上,蜉蝣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还残留着一层稀疏虫子的地上,露出了他的手稿。 全是镜图,娘亲画的、他画的,厚厚一摞呐! 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唐玉章泣不成声!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家神?!这些破画没了可以再重新画的啊!至于娘亲的手稿,就当是烧给她作伴了。 为什么她要护着这种东西呢? 唐玉章记得,这些画纸他都放在房间里,定是蜉蝣将它们找到,然后抱了出来……他想象着她把避火的术法转移到嬷嬷和乌鸦身上。 想象着她没有任何庇护措施,就这样在火场里穿梭,找到这些手稿。 第91章 蜉蝣镜·埋葬 果然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家神,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她比唐家最厉害的人还要强大? 唐玉章捧起手稿,和剩下的虫子一起放在衣裳里。而后,他小心翼翼的将衣裳包起来,又去找了尖利的瓦片,在镜湖边挖个坑,埋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正好碰到焦头烂额的乌鸦。 她以为他又被谁带走了,吓得面无血色。见到唐玉章的时候,刚开心一点,又被他重新沾满鲜血和泥巴的双手惊得差点昏过去。 “小少爷,你这是去做什么了?”乌鸦拉起他的手,老嬷嬷也从家里走出来。 唐玉章只草草道一声没事,就抓着她问昨晚蜉蝣的情况。乌鸦呆了呆,但还是如实回答。 “家神大人把身上的那个能避火的水圈给了我和嬷嬷,随后她又转回了火里。说是,要去寻小少爷的手稿……她怎么了?” 乌鸦略略放低身子,看着唐玉章。 嬷嬷也走到他身侧,但没说话。她在方才醒来时,已经听乌鸦说昨晚是那个家神大人救了她们。 若不是有小厮在门口不方便,加上小少爷又不见了,她们两早就去镜湖那边感谢救命之恩了。 小少爷和家神大人都交代过,对其他人要隐瞒家神大人苏醒的消息。 所以她们自然不敢张扬开。不过,乌鸦和嬷嬷还是连脸都来不及洗,就四处寻找唐玉章的身影。 “我累了,等一下再说吧。”唐玉章刚说完,就有小厮跑过来。 乌鸦和嬷嬷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只是对着他的伤长吁短叹。唐玉章却无所谓道:“没事,沾到泥土的是布条,换一条就好了。” 那厢,小厮一口一个小祖宗的叹,连忙转身跑去拿药箱。 唐玉章安安静静回到家里,换掉手上的布条后,他把手放在心口的镜子上,久久都不曾移开。 “小少爷,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煮。”乌鸦望着他的两个青眼窝,心疼道。 唐玉章摇头:“我不想吃,让我再歇息一会。”说罢,他干脆倒在自己的床榻上,闭上眼睛。 可惜,睡意全无。 下午的时候,终于有小厮抱着孝衣前来报信,说接他去给祖奶奶扣头烧纸。还刻意提及几位伯伯担心他,才拖到现在的。 担心他什么?担心他被那场火彻底击垮吗? 唐玉章唤来乌鸦,叫她去打盆水来。乌鸦去打水的间隙,老嬷嬷趁机端来一碗肉粥,逼着他喝下。 他闭口不提家神的事又是这副模样,她们心中隐隐觉得可能出了大事。 可她们除了心疼之外,连开导的话都说不出口。当初对蜉蝣有意见的并不只是小少爷一个人。 乌鸦端来了水,仔细给唐玉章洗了把脸。 他有些不习惯,紧紧皱着眉。往日里,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梳头洗脸穿衣,没有一点商贾大家少爷的样子。 但唐玉章喜欢那样的自己,不卑不吭、不骄不奢。 “小少爷,你就暂时忍忍吧。等你的手好了,我自然会把洗脸梳头这等大事交还给你的。”乌鸦拧着巾帕,眉目含笑。 和他如亲人般相处许多年,她自然是明白他心里的想法的。 唐玉章故意咳嗽数声,掩盖自己尴尬的时候,老嬷嬷已经开始给他梳头。乌鸦梳的头,拿不出手。 换上孝衣,收拾干净自己,唐玉章带着老嬷嬷和乌鸦跟在小厮后面去了祖奶奶原来的院子。 现在还未装棺,所以暂时还停在老人家住的院子里。 装棺了才会搬到最大的那间堂屋。那里最为宽广宏大,能容下许多宾客,也方便守夜。 他一身孝衣出现在祖奶奶的院子里时,这里已经飘满了香火的味道。 “玉章来了,快!快来这边!”三伯最先发现他,红着眼过来牵起唐玉章,将他引到躺在木板上,用白布盖着脸的祖奶奶遗体前。 在遗体的头那方的地上放着一个还在燃着纸钱的黑色大砂锅,砂锅边上放着蒲团。 不知是谁塞给他一把纸钱,三伯将他引到蒲团上跪下:“给你祖奶奶烧点纸吧,你能逃过大难,说不定是你祖奶奶在天有灵呐!” “是啊,你的院子着火之时,祖奶奶就走了。玉章,你也别怪伯伯们没去看你。”二伯也靠过来。 大伯和四伯也站在边上,都是一脸凝重和伤心。 唐玉章在心里心冷笑,他何时变得如此被看中了?不过,他们是他们,祖奶奶是祖奶奶。 “诸位伯伯,玉章虽然不到十岁,但玉章也是懂事的。祖奶奶是我们唐家的老祖宗,她的身后大事,轻慢不得。多谢诸位伯伯挂念。” 他捧着纸钱朝他们行过礼,才跪倒蒲团上。 如此低垂眉眼,温顺好说话的唐玉章可真是不少见。说起话来也是非常中听,几房掌事竟是同时怔了怔。 他们谁都没看见他掩在长长睫羽下的冰凉眼神。 唐玉章撕开纸钱,叠了叠,而后放进砂锅里。鼻子一酸,毫无意外的红了眼,祖奶奶待他和娘亲还是极好的。 只是唐家事务繁忙,祖奶奶又疾病缠身,就不怎么顾得过来。 不过,当初那些伯伯们尚未放弃生个能佩戴家神之镜的孩子时,是祖奶奶的威严让他们得以不是那么艰难的活下去。 虽然苦些,却也是可以忍受的。哪像这场火,烧得他的天都快要塌了。 唐玉章觉得鼻子堵得厉害,泪珠子也忍不住掉下来。但小小的他跪在祖奶奶的遗体前暗暗发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哭! 大难不死,唐玉章变得更加圆滑。 假装不知道那场大火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和唐家每一个人都相处好。当然,他们还是一样瞧不起他。 只当他是个傻里傻气的蠢驴。 岂料就是这种转圜,叫他查出了当初放火的背后凶手和那些帮凶下人。他暗暗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被他刻在心里。 尔后,他顺利活到十三岁,家神正式出现的日子。 唐家举行了盛大的仪式,镜湖边被他们挂上漂亮的花朵。甚至还有专门为仪式准备的画舫…… 然而,蜉蝣没有出现。 第92章 蜉蝣镜·唐泽 唐府为了唐玉章十三岁生辰的这天,足足准备了两个月。仿佛年前的那场争夺唐家掌事大权的黑暗之战根本不存在。 不久前,唐家刚刚天翻地覆。 大伯在家中吃饭时突然被噎死,三伯也在外出谈生意的时候葬身山匪刀下。四伯以这个家不能一日无主为由,推举二伯来掌家。 其他两个威胁已经消失,唐家二房自然是喜笑颜开。 当然,他还是故意推辞几次的。不过架不住家人和生意伙伴们的“力劝”,他还是走上了掌家之位。 四伯成了辅助,但最得力的助手是他的大儿子唐泽。 唐泽是被他爹当成掌家继承人来培养的,有了这样的殊荣,他早就忘了当初处心积虑的那把火。 不过唐玉章没有忘,特别是二伯亲自来要他在十三岁之后兑现自己的诺言时。 关于那场大火的记忆更加鲜活,仿佛就在昨天。他的二伯拿出大家长之势,软硬兼施,言下之意不仅要为他所用,将来还要为唐泽所用。 “是,侄儿谨记二伯的话。”拔高好几截的唐玉章低垂眉眼,温良顺从。 得了这句应承,他大方许诺让唐玉章身边的侍女乌鸦嫁入唐家。只要是和她年纪相近的男子,乌鸦可以随便挑。 这是一份“大礼”,却也是一个枷锁。 知道乌鸦和嬷嬷同他似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想找个由头把她们牢牢拴住,将来好钳制他呢。 嬷嬷已经老了,自然要拿乌鸦来下手。 “多谢二伯的好意,不过乌鸦已经许了人家。年底就会完婚,宁拆十座桥,不拆一桩婚,玉章虽小,却也是常听嬷嬷说过的。再遗憾,也只能如此了。” 唐玉章笑着,故作遗憾和懊恼。 在对方看来,他似乎有点为这桩婚事无可奈何。是怪自己提得太晚了吧?不过,只要还没嫁过去,就不晚。 “哦?那委实可惜了。不知道是那户人家竟有如此好的福分。”二伯故作惊讶问。 守在一旁的老嬷嬷瞧见他的笑容,寒毛都竖了起来。她赶紧看唐玉章,后者自然是警觉的。 “一户农家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乌鸦年岁大了,不好婚配。如此也好,怕对不住各位堂兄。”他乖巧的亲手奉上茶。 二伯挑着眉,不动声色接过来,却没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茶杯。 唐玉章知道他此时定是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巴不得赶紧查出乌鸦许配了哪户人家。然后稍稍动动手脚,乌鸦必定嫁不成。 不过,现在可不能让他有这个心情。 “二伯,你看。”唐玉章赶紧从怀里摸出贴身携带的家神之镜,故意将他的注意力全部转过来。 他盖上杯盖,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目光却下意识追逐镜子:“看什么?” “水纹。”唐玉章把镜子摘下,平放在桌上,他指着镜面:“喏!就是这个,我发现最近镜子越来越活跃了。” 对方的眼睛瞬间被点亮:“这,难道是因为你就快要十三岁了?” “嗯!二伯,再有两月就是我十三岁的生辰。到那时,家神定会出现的!”唐玉章刻意提高声音。 他摸着胡子想了想,道:“是时候好好准备准备了,家神现世,大意不得。” 送走唐家掌家,唐玉章才算是松了口气。 老嬷嬷关上门,担心道:“小少爷,他会不会派人去查乌鸦未来夫家的消息?” “放心吧嬷嬷,家神现世的事已经足够他忙这两个月了。”为了显示唐家的辉煌,身为掌家的他定会请来许多有头有面的客人观礼。 每件事都不是能放心交给下人去办的。 四伯那边又忙于看顾造镜的事务,腾不出手来。每一件事二伯势必都会亲力亲为,然后让唐泽在一旁学着。 唐泽。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唐玉章都咬得牙疼。 “那之后呢?之后他不就有许多时间了?”老嬷嬷还是不放心,“乌鸦好不容易答应成亲,又好运气的碰到那么好的人家,要是被搅了这桩婚事,我都不好意思在百年之后去见夫人和老爷。” 唐玉章戴好家神之镜,直接将嬷嬷的双手牵过来。 他自信道:“请嬷嬷安心,乌鸦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破坏她的婚事。两月之后,只怕二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 嬷嬷还是不太明白,但唐玉章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整理一下衣裳,出去了。 除了账务,他现在已经将整个唐家的事务学了个遍,哪怕是把他扔出去。他也一样会从点滴做起,搭起一个镜房! 很多东西,他还是在努力的学着。 不过没有过去那么明目了,唐玉章在大火之后,学会了许多新的处世之道。 蜉蝣说过的话,他一遍一遍的回想。越发觉得有道理,可惜,不管他去镜湖边多少次,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十三岁,家神现世之时,她会出现吗? 唐玉章身着他们为他准备的精致华丽衣袍,像个贡品一样捧着家神之镜站在船头。岸上,搭着凉棚,里面有唐家的人,也有受邀前来围观的客人。 可惜,直到天黑都没什么反应。 身为掌家的唐家二伯脸上挂不住了,就遣人去画舫上问唐玉章究竟是怎么回事。问头两次的时候他不说。 第三次时,唐玉章一脸为难亲自下船来。 “二伯,家神不肯现身的缘由,侄儿通过家神之镜得知了。不过,不敢说。”他笔直跪下,将水纹荡漾的镜子举着。 唐家的长辈,还有和他同辈的人都愣住了。 聚在一边的客人们更是议论纷纷看着这边,唐掌家黑着脸将手里的糕饼砸在地上:“说来!” 这一声如同惊雷,把唐玉章手里的镜子都差点吓得掉在地上。 “玉章,有什么话就直说。今天就是要请大家看我们唐家家神的,不管如何,都不能让诺大的唐家骑虎难下。二哥,你说可对?”四伯语气和善劝着。 唐玉章又看二伯,见对方瞪着眼睛看他,一副你不说就抽死你的样子。 第93章 蜉蝣镜·忍而后发 见他们这样,表面战战兢兢的唐玉章终于放心了。有客人们在旁,还有唐家因为内乱而损失的生意导致欠下的债务…… 明里暗里,唐家都需要一次风光,更需要一次家神的帮助。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时候了。唐玉章心中冷笑,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唐泽,故作艰涩伏地道:“家神亲令,若要她现世,帮助从未祭祀过她的唐家,就要、就要……” “就要什么?!说个话都不利索,你是要死了吗?!”又一块糕点从二伯那里砸下来。 这一回直接砸在唐玉章的脑袋上,却恰好避开了被他捧在手中举着的家神之镜。 唐玉章拿出豁出去的模样咬牙用微颤的声音道:“家神亲令,需要唐家掌家的儿子和、和……” 他抬起头,将镜子移到眼前,似是仔细辨认。 视线有那么一瞬瞧见了二伯和唐泽巨变的脸,真真是精彩纷呈!压下心中的情绪,唐玉章捧着镜子道:“和李如,陈长生,赵二狗……” “要他们做什么?”唐玉章还没念完,就被掌家打断。 唐泽也是白着脸怒瞪着他,方才的名字,全是唐泽自己的亲信。每一个,都是参与过不少下黑手的事的人。 唐玉章将家神之镜捧在胸前,缩着脖子惊慌失措,所有的视线都粘在他身上。 客人们刻意压制的议论声渐渐大起来,唐泽更是紧随自家爹的声音狰狞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唐玉章,你个狗娘养的就是想害我是不是?!” 说到后面,他甚至抓起手边的酒壶就砸过去。 唐玉章没有躲开,酒壶砸在他的额上,砰然碎裂。青紫的包立刻隆起,所幸并没有划破皮。 唐泽并不管这些,他简直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扑过去一把拎住唐玉章的衣襟。 “大少爷,你这是急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呐。”四房赶紧劝阻,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看着掌家。 “唐泽!”掌家在他出手揍唐玉章前出声呵止,“且听他把话说完,你越矩了。” 气红了眼的唐泽被他爹这一声吼镇住,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那些目光复杂难辨,但均不是什么好眼神。 “说!”唐泽恢复了些理智,一把推开唐玉章。 可他自己却站立不稳,斜撑在一边的地上,正好按住破碎的酒壶残片,将手指划拉出一条口子。 “嘶——来人!拿药和布条来!”唐泽碍于人多不好骂脏话,只有黑着脸。 服侍在他身侧的小厮赶紧跑开,有小丫头拿了巾帕上来,小心翼翼裹住了他手上的伤口。 唐泽推开她,自己用手按住巾帕愤愤回了座位上。 从头到尾,只有唐玉章像块木头一样目不斜视的捧着镜子跪在那里。见喧哗弱下去,他才看着镜子道:“需要大少爷领着镜上显示出名字的下人,下水祭祀。” “要带的东西有猪头一个、羊头一个,做成镜子形状的白馒头一个。余下水果若干。”他每说一个字,都盯着镜子。 语速也不快,完全像是在镜面上看到了什么,然后照着念出来的。 “就这样?”掌家转动着拇指上的镜纹扳指,考虑着此话的真实性。唐泽也紧张兮兮看着他爹,生怕他答应。 只是,他再怕又能怎样? 这么多宾客看着,更有好些唐家的债主。要是不把家神的事做圆满,他的颜面可就丢尽了。 “回二伯,就是这样。只需大公子领头,带着他们游到湖中,丢下祭品即可。” 唐玉章重新伏在地上,半点都不在乎那些碎片。大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的脸,在听到唐掌家的一声“就这么办”时,勾起了阴寒的笑容。 “爹!那湖水冰凉阴沉的,你怎能听这混小子胡说?!”唐泽跳起来反对。 “我没有胡说!”唐玉章大声道,他抬起头,目光中尽是郑重,故意做出来的郑重,“这些都是镜子上显出来的,只要照做,家神就会现世!” 在旁人看来,他的声音虽然大些,却也是真真切切。 只是唐泽这个一跃成为掌家人左右手的大少爷,犹豫不决,多番推拒,显得不像话。只是送个祭品去湖水里罢了,又不是要他去做祭品。 比起年轻气盛的唐泽,他爹唐掌家更能察言观色。 察觉周围的人看他儿子的目光有了异色,那些客人的议论更是悄然透出瞧不起的意思。 自己这张老脸可别丢在这里了,他握紧椅子扶手。 “够了!唐泽,你是我的儿子,自然应该担起这个重任的。闲话不多说,安排下去,赶紧准备。” 唐掌事大手一挥,立刻决定了唐泽的反对无效。 唐玉章捧着家神之镜低眉顺眼行个礼,顶着头上的包退回画舫上。老嬷嬷一直侯在那里,见他额上的包,心疼不已。 赶紧拿出手帕给他按了按。 又吩咐平常在唐玉章身边服侍的小厮去取些散血化瘀的药酒来,自搬到北院后,就分给了他两个小厮。 唐玉章没有推拒,都留下了,正好减轻一些嬷嬷和乌鸦姐的活。 “不必了,嬷嬷。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打紧。”他已经比嬷嬷高出许多,面容也越发向他的爹爹。 不过,那双眼睛却像极了唐玉章的娘亲。 “那不行,这么大个包呢!淤血又出不来,我心疼。去,把药拿来。”嬷嬷抓住他的手,这回,小厮没有半分犹豫就跑下船去了。 给唐玉章上药的时候,唐泽找了借口上船来。 舱门被他踹开,嬷嬷手里装着药酒的被子都吓得掉在地板上。“小兔崽子!你安的什么心?!”唐泽虎汹汹冲进来。 “先带嬷嬷去隔壁。” 唐玉章不慌不忙的站起来,给边上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顺便把嬷嬷罩在身后。如此却正好被唐泽捞住衣襟。 “你混账!你要是敢伤了我们家小少爷,老身死了也要咒你!要拉你一起死!” 老嬷嬷用手指着唐泽大骂,就算被小厮强行拖去隔壁,也奋力挣扎想要留下:“你们别拉我!” 第94章 蜉蝣镜·嚣张 “我要看看他怎么欺负人的!这个小王八蛋,我要他从老身的尸体上跨过去——”后面这句话被拖得老长。 唐泽抽着嘴角,狠狠瞪着唐玉章:“你个狗娘养的,看好身边的狗!” “请大少爷消气,嬷嬷老了,说话有些口不择言。”唐玉章依旧和和气气,眉眼间连半点怒意都没有。 倒是把唐泽逗乐了,嘿嘿笑着:“你小子有够没种的啊。” 唐玉章不接话,只是面带微笑,木头似的站着。用奋力装出来的表情掩盖他此时恨不得直接捅死唐泽的真实心情! 不能急,忍住——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再等等。唐泽嚣张不了多久了,蜉蝣的血债就要得尝了…… 没错,方才他报出的那一串名字,其实和镜子没有半点干系。 这些人全是当年别院大火的主谋和帮凶,他费了不少力气摸查得一清二楚。那些伯伯再给钱物,他也一概收下。 全用去打点了。 从唐泽到负责买松油的小厮,甚至是盯梢放火的凶手他都一个不漏记下来。就在刚才,将他们的名字念了一遍。 什么镜神指示,呵呵! 他不过就是利用这场盛大的仪式,一雪当年的大仇!当初若不是蜉蝣舍身相救,乌鸦和嬷嬷就没了。 “啧啧,看你这副鬼样子,真是镜子上显示的?”唐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指点了点镜面。 唐玉章点头:“回大少爷,正是。” “唐家真有什么家神?”唐泽曲起手指,在家神之镜上弹了一下,清脆的响声伴着一圈明显的涟漪荡开。 他立时怔住:“这镜子,有意思啊。” “回大少爷,这就是家神之镜。”唐玉章还是温温和和,想团软软的稻草,怎么出拳它都能受下。 如此片刻,唐泽心中的怒气竟是消了许多。不过,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唐玉章。 “狗娘养的,告诉你。小爷我可不打算白白受这场冷,等我回来,你要三跪九叩到小爷的院子请罪。”他斜勾起唇,目光阴狠。 唐玉章紧抿唇瓣,不说话。 一声嗤笑从上方传来,唐泽又道:“啊!对了,麻烦带上你的那个混账家神,我要他亲自服侍小爷一月。” “大少爷,后面这话过分了。”唐玉章象征似的反驳。 唐泽嗯了一声,忽然抬手按住他额上的包使劲揉:“你个狗娘养的说什么?过分?嗯哼?” 看到唐玉章痛得龇牙咧嘴,他很是开心。 正打算用指甲掐上去时,船舱门口冒出一个小厮道:“大少爷,已经准备好了。掌家大人请您前去。” “知道了。滚吧。” 唐泽松手,横了唐玉章一眼,又把粘上药酒的手在他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才转身离开。 一个了无痕迹的笑容爬上唐玉章的脸,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子,却没有倒药酒。 唐玉章只是随手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而后遣散剩下的小厮,捧着家神之镜走出画舫,上了船头。 他临风而立,顶着被唐泽揉大一圈的包。 湖边,排着两艘小船。 唐泽端着放了猪头的托盘站在第一个船上,一脸嫌弃。后面,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祭品的小厮们挨个跟上。 他挨个数了数,并确认一遍,一个不差。 没想到掌家二伯办起事来还是挺利索的,“谢”了。唐玉章遥遥看向唐掌家的方向,他好像正和客人们说着什么。 想让他们重新静待奇迹发生吧? 唐玉章冷笑,二伯,这个奇迹断断是不会少的……就像你和唐泽,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一样。 暗杀竞争对手,火烧别人的货物,故意制造山匪事件…… 为了让他爹顺利得到掌家大权,唐泽甚至让他的爪牙对自己的叔伯下手,系在他们父子两身上的人命,几双手都数不过来。 若不是蜉蝣出事,唐玉章费尽心力查了这么多年,哪会挖出这么多血腥黑暗的过去? 十来岁的孩子,谁会想到他有如此的毅力和心思?虽然费力不少,但遇到的防备也也不多。 四年,足够挖出许多东西了。 水下,早已藏好的乌鸦和她夫家寻到的帮手们正衔着空心的草杆游过去,悄无声息跟着两条小船离开湖岸。 方才要是乌鸦在,看见唐泽嚣张成那样子,一定会直接上拳头招呼的吧? “那些因唐泽而死去的人。希望你们能安息……”唐玉章抱着蜉蝣镜,跪坐在画舫船头的阵法图上。 同时,湖边的林子里,响起并不明显的铜铃声。 不过湖岸边为仪式准备的丝竹声此起彼伏,那铜铃声连传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唐玉章放下家神之镜,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利刃和肌肤相接的瞬间,殷红的血珠冒出来。 “啪嗒!”血珠滴在镜面上,模糊了他的面容。 但镜中水纹荡漾过时,血珠也随即消失。就像是被翻卷的细小波浪给带到下层那样,毫无踪迹。 这一次,要奇迹的可不止是二伯一个。他也一样。 尝了唐家的血债是其一,还有,就是让蜉蝣回来……唐玉章闭上眼,捏紧了手,让血珠子掉得更快些。 蜉蝣,我查过许多典籍。打点过很多的人,此法来之不易,你一定要回来! 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句久违的抱歉——这是我们唐家欠你的,欠了几十代人。唐家请术士在灵镜上下的咒,那个锁,又该如何赎罪? “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我还是想做些什么。至少,让你重新回来。” 放下小刀,唐玉章缓缓掀开眼帘。他看见唐泽在的船已经划到湖心,然后停住,立在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跳进去。 “时候到了,蜉蝣。”他微微扬着脖子,松开手掌。 立时,镜面上的水纹越来越密。像是越来越快的脉动,点点荧光在镜子里游荡,像是寻找突破口的灵魂。 唐玉章大气都不敢喘,只是随意用一条巾帕裹住自己的手掌。 湖心处,最后一个人跳进去后,整个水面就静止了!就算是船桨碰到的地方,也不会出现波纹。 第95章 蜉蝣镜·水下噩梦 在上面等候划船的护院心惊肉跳互相对视一眼,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家神吧?”其中一个护院道。其他人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尽管有些发憷,还是壮着胆子等下去。 一圈水纹,从湖心处荡开。 肉眼可见!且和唐玉章手里的家神之镜上的水纹是同步的。这是要成功了吗?!他双手撑在木板上,俯身看看湖水。 岸上的众人也察觉湖水的异变,一个个的都噤了声,三三两两朝围过去。 唐掌家见状,扬了扬眉,嘴角挂上得意。“四弟,走,我们也过去瞻仰家神大人的风姿。”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招呼道。 没人意识到,此时的湖底恰不像外面这么平静。 乌鸦和数个善水的灰衣人牵着裹了符纸的绳子潜在小船船底,等小船在湖心停下,上面的人跳下去时,将他们全部绕过,朝水底拖去! 端着祭品的那些人不曾想过会有如此变故,一个个的全都扔掉手里的东西拼了命挣扎。 可惜,他们的动作却连一个水波都不曾漾起。 绳子在镜湖中变成了黑暗的漩涡,卷着唐泽和那些小厮往深渊坠下。唐泽丢了手里的猪头,拉住身边的小厮往下扯,脚也用力踏在其他人身上,向上挣脱。 鞋底踩在别人的脸上,将错愕的小厮们当成垫脚石。 只是他并没有游上水面,乌鸦回身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还拔出头上唯一的发簪在唐泽腰窝处猛力扎下! 血水冒出来,蛇一样蜿蜒上升。 但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升到一半,血水猝不及防转了个方向。像一条被谁扯住的绳子,陡然往斜下方而去。 “唔……”唐泽张开嘴,眼睛也瞪到最大,手却下意识捂住伤口。 乌鸦往上浮水,顺势一脚踩在唐泽后背上,他的脚尖恰好被绳圈里的小厮捉住。先是一只手,把他的脚拉下去后,别人的手臂不断攀上他的衣袍和双脚。 唐泽像一个被蚂蚁裙淹没的虫子,怎么挣扎都是枉然。 只余一条血线还在专注的流动着,越来越粗。湖底亮起来,他们却猛地到了水面,只是……好像有些不一样。 岸边一个人都没有,湖中心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一栋宛如仙境的楼宇立在湖岸上,周围也是淡淡的雾气缭绕。这是什么地方?一群人傻眼了。 让他们更傻眼的是,已经昏过去的唐泽就躺在湖岸上,他身上的血线还在飘! 小厮们胆战心惊,不过他们往日里都是一些习惯在黑暗中喋血的狠人,这点程度的惊吓不过片刻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比起在水中那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这里着实没什么好怕的。 十几个小厮跟着血线走进楼宇,最后停在一处四面雪白的房间里。屋子中央放着由镜子做成的一套桌椅。 桌面上有一个铜制镜托,但上面空空如也。 只是,血线却是真真实实往镜托的空白处钻。“怎么回事?”胆子最大的小厮围着镜托转了一阵,“这是个放镜子的吧?和东院的许多镜托都很像。”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小厮抱怨。 “唐泽那个王八蛋,居然想踩着我们苟且逃命,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在为他们父子两当暗刀。” 他们四散开,屋子里却显示出其他的东西来。水池,五彩的鱼儿,花草…… 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齐齐噤声。不止是因为那些一样一样出现的物什,而是那个只镜托上出现的越来越浓的血雾。 旋转着的血雾像一个模糊了影子的镜子。 终于,在最后一丝血线钻进去后镜托上浮现出一面精致的镜子。看那样式,竟然和唐玉章戴在身上的家神之镜一模一样! 仿佛有一阵冷风刮过,小厮们开始毛骨悚然起来。 “唐泽!你们快看唐泽!”有个走到廊下的小厮撑在凭栏上,指着下方面色惊惶。一个素日里提刀杀人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人,竟然会露出那种表情! 在房间里的人察觉到了不详的气息,纷纷挤出去。 随后,全都煞白了脸。 躺在河岸上的唐泽已然成了皮包骨的“人干”,但他醒来了,正长着扭曲的嘴大口呼吸。 突出来的眼珠子呆滞看着湖水,一步一步跨了进去…… 然后,像团火一样燃烧起来。碧蓝的“火光”在湖水上跳跃,众人身后,他们没有看到的镜面上,同色的火焰也跳跃着。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唐泽竟然没死! 他还在走,碧蓝的火光渐渐退去,他成了正常的模样。只是肤色有些过于白皙,眼神也不似往日里那么讨人恨。 不过,也没什么生气。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骨架子。 唐泽行于水面,走到湖心处时,整个人忽然就沉了下去。当然,站在楼宇上的几个人并没有多惊讶。 反正他们也在揣度唐泽的每一步,哪一脚会掉进水里去。 “莫非,唐家真有什么家神?” “我倒不觉得,家神?怕是我们现在已经死了。溺死的。” “啊——”说话的人被揍了一拳,铁实的拳头砸歪了鼻梁,嘴角和鼻孔里都冒出血珠子来。 他抹把脸,一手的鲜血。“你个狼叼的杂种!打老子?嗯?!” 捞过对方的衣襟,他攥紧全是鲜血的手扬起拳头就要揍下去。可惜却被对方斜着嘴角伸手接住了。 那人扣住他的手腕,义正言辞道:“我帮你看看你死了没有。” “你!”他气结,却说不出更多的话。不是被扣住手腕的那个人惊住的,而是他自己! 这人鼻子里的血不再往下掉,而是转了个方向,朝屋子里飞去—— “不!不要!还给老子!把老子的血还给老子!”他甩开那人的手,疯了一样睁大眼睛追逐血线。 双手在空中抓舞,却总是穿插而过,可血珠子连他的衣服都沾不上一点。 男人急了,干脆捏住自己的鼻子,闭紧嘴巴。抓不住,那就不让血珠有出去的机会!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实往往不如人所愿。 第96章 蜉蝣镜·仓惶 嘴巴和鼻孔是堵住了,血珠子依然没有断!它们从他的耳朵里、眼睛里固执飞出,连成一线。 婉转绵延,飞向屋子中央的镜子。 古怪的景象吓傻了这里的所有人,他们呆愣片刻后,手忙脚乱的跑出来。数手齐上,又是帮他堵耳朵、又是蒙眼睛。 如此,该断了吧? 可惜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小厮的手臂上开始浸出血珠,就像是成色极好的苹果会冒出“血珠子”那样。 这一回,他们眼睁睁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同伴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紧接着那尸体忽然消失,再出现,又是湖边。和刚才别无二致的情形,肌体重新饱满,却神情空洞。 走到湖心,入水消失。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他们战战兢兢看着镜子的方向。上面泛着神秘的水纹,每一次的波动,都会让他们心跳如雷。 小心翼翼的避开镜子,打开房门,沿着楼梯走下去。 到尽头时,打开门却又是刚才的房间!如此循环往复许多回,走在前面的人并没有发现,每走一回就会少个人…… “啊——不见了!我后面!他们、他们没了!”终于有人发现异样。 已经被怎么走都会回来的诡异事情弄得精疲力竭,心绪不宁的小厮们一听人没了,个个都脚软了一下。 有一个紧张到手心冒汗的人甚至瞪圆了眼睛大喊着朝镜子冲过去:“砸了你!砸了你!” “呃!”他只跑了一半,就猛地栽倒在地,死了。 血从肌肤冒出来,汇成线钻入镜子。这些小厮并不怕死,可等待的过程已经让他们到了极限。 不管是心绪还是身体,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徘徊。 “不要……我不要变成那样的怪物!”有个小厮在看到干瘪的尸体消失时,彻底崩坏。转身就从楼宇的回廊上跳下去。 他砸在底下的石头上,脑浆迸裂。 可那些血珠子还是没有留在石头上,依然飞上来,往镜子里钻……无助、恐惧、绝望,将这些男人彻底攫住! 极端的心绪折磨,击碎了他们最后的坚强和故作的狠劲。 一个个的抱着脑袋蹲在回廊里,有人白着脸不出声,脑子里想的全是过去的画面。有人不知道在碎碎念着什么。 还有的干脆缩成一团。 这里光芒柔美,宛如仙境。可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冥世的地狱,不再走动,也就没有人再消失。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可他们还是难逃一死……剩下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是不是我们这辈子作恶太多,才会这样?”蜷成一团的男人闷闷问。但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像又害怕、又好奇的刺猬,伸出脖子,扫一眼剩下的几个人。 只一眼,他的呼吸差点消失!有两个人的手臂上、脸上已经开始浸出血珠子,而他们自己却还不自知。 “……”逃不掉的!男人抿紧嘴巴,绝望的重新缩起脖子。 在他的手背上,细密的血珠像汗滴一样慢慢汇聚。 恰时,在他们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众人正在欢呼——他们看见唐泽直挺挺从湖心的水中冒出来,连衣衫都不曾沾湿半点。 其实以湖岸到湖心的距离本是看不出来衣裳是干是湿。 但唐泽出来的时候施施然腾到小船的上方,再缓缓落下。他的衣裳随风舞动,飘然若仙。 就连头上的束带都是飘飘摇摇的。 落在船头时,简直看呆了等待的护院。岸上,对唐掌家的恭维更是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他像是吃了蜜。 只有唐玉章和他身后的两人置身事外。 嬷嬷和换了干衣裳的乌鸦静静在船舱里候着,朝向画舫船头的那头,舱门大开。可见唐玉章跪坐在法阵图案上。 “乌鸦,大家都没事吧?”嬷嬷把她的手拉过来,塞了个暖壶过去。 乌鸦揉了揉鼻子,半点不像即将出嫁的新妇:“放心吧,都没事。我未来夫家那边的人手,个个都是渔户出生,水性好、力气大。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恨意强烈。 “不该他们逃,这些人都该死!只可惜官府管不了他们,脏了小少爷的手。”嬷嬷端来茶壶,翻出茶杯给她倒水。 乌鸦抱着暖壶,安然闭眼养神。 “别睡,先把这个喝了。这是我特地熬煮的姜茶。每个人都有份,你也不例外。”嬷嬷放下水壶,推推她。 乌鸦皱紧了眉毛,眸子在看到姜茶的瞬间瞪大。 嬷嬷轻笑:“知道你怕喝姜茶,但这是驱寒最快最好的东西。总不能喂你喝黄连吧?” 是的,作为一个吃过苦又在苦难中爬过的人,乌鸦不怕苦、不怕累,独独就怕姜。 “嬷嬷。”她磨蹭。 “你不喝我就让小少爷来劝了啊。”一直低声说话的嬷嬷作势要朝门的那边喊,吓得乌鸦赶紧把暖壶放在腿上,慌不迭捧起姜茶,表示自己会喝。 嬷嬷对她的动作很满意,笑眯眯瞧着她。 乌鸦苦巴着脸,犹豫片刻后,皱眉咬牙,把姜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同时又赶紧抓了个新的杯子重新倒杯茶水灌进喉咙。 “你啊,当心着点喝。小心呛到。”嬷嬷无奈摇头。 “啊——家神!是家神!拜见家神大人!”外面的喧闹忽然大起来,紧接着又迅速变成整齐划一的朝拜声。 唐玉章更是直接从阵法图上站起来,扑到凭栏边上张望。 乌鸦和嬷嬷对视一眼,也相扶走上船头,站在唐玉章的后面。湖面上,水波粼粼,一面镜子从湖中心升起来。 有人用脚尖站在镜面上,衣袂飘舞,虽然只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却也有倾国之姿! 唐家是世代铸造镜子的匠人,家神站在镜子上,无可非议。只是,方才在唐玉章手中凭空消失了的镜子,去了湖里?! 他下意识的露出笑容,蜉蝣,你真的回来了! 嬷嬷和乌鸦原本也是极为高兴的,可当她们的目光撞到两只小船上的人时,脸色巨变:“小少爷,为什么他们还活着?” 问话的乌鸦,嬷嬷气得脸色铁青:“难不成老天真不收恶人?!” 第97章 蜉蝣镜·重归 老天收不收恶人,唐玉章不知道。但这几个人的命,已经被镜子给收了,否则蜉蝣也不会回来。 “嬷嬷,你且安心。他们不可能活着。”唐玉章自信满怀。 乌鸦更不解““小少爷,这是何意?” “过不了几天,自会尘埃落定。现在,就先让我顽劣一下,把这个秘密封住。”唐玉章冷冷看着往唐家掌家所在而去的小船。 乌鸦和嬷嬷互看一眼,不再问了。 一来,小少爷决定的事那就是锤子钉钉,改不了。二来,那个踩在镜子上的家神大人,已经往这边飘过来。 “拜见家神大人。”唐玉章打头,整个画舫上的人全都跪下。 “你……就是继承家神之镜的唐家孩子吧?起来。今后,唐家的任何祈求都需得由你来转达。”蜉蝣用拒人千里的语气说话,目光也是淡薄冰凉的。 唐玉章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还是乌鸦和嬷嬷在后面推了推他,他才陡然回神应下。蜉蝣浮在凭栏外侧,脚下的镜子飘到她的手中。 蜉蝣把这面镜子重新递给他。 “家神之镜你且收好。以后有什么要传达的话,就抱着它到镜湖湖心,将镜子扔下去即可。” 她看他的眼神,竟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唐玉章的心里如鲠在里,有些难受。“是,家神大人。”他站起来,伸手接过那面镜子。 蜉蝣点点头,又转身飞回湖心上方,缓缓沉进去。 她连一个字都不曾施舍给那些或虔诚、或激动、或好奇的围在湖岸上的人。就算是唐家掌家,她都没看一眼。 “听说家神大人只和继承了家神之镜的人联络,原是真的。”唐掌家镇定自若的想要化解尴尬。 那些客人被现身的唐家家神惊得目瞪口呆,自然个个附和。 只是素日里行事风火,除了害人手段会藏在暗处之外的唐泽却有些反常。他领头跪在小船上,回了岸也不多说话。 只由着贴身的小厮将他领回去歇息。 他没去找唐玉章的麻烦,连那些向来唯他马首是瞻的小厮也都一个个的白着脸,没什么精神。 “既然诸位已经瞻仰过我唐家家神的仙姿,就请移步北院,准备开席!”唐掌家大声宣布。 随后,又低声吩咐随身小厮,叫唐玉章晚宴之后去北院账房寻他。 竟然家神是真的存在,那唐家想抹杀的东西,就能轻易抹杀了。他挑了挑眉,算计的目光在来客身上回旋。 画舫上,唐玉章还在捧着家神之镜发呆。 嬷嬷和乌鸦一左一右守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蜉蝣和过去的那个蜉蝣除了脸长得像,衣衫也一样外,个性差别极大。 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她们也看出来了,别说看惯了那个嬉皮笑脸,整天只想着整他、又想事周全的蜉蝣的唐玉章。 “嬷嬷,你说我们找回来的,还是那个蜉蝣吗?”唐玉章终于开了口。 不过,嬷嬷还没来得及回答。唐掌家的贴身小厮就到了,来人居然不似往日里那般嚣张,而是堆着个笑脸。 叫人看了别扭。 “何事?”唐玉章敛了失落的心情,换上平日里的活颜悦色。小厮脸色好看,全是因为方才家神现世了吧? 小厮弓着身子,谄媚笑道:“小少爷,掌家说了,请您在宴席之后移步账房,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多谢。”唐玉章皮笑肉不笑,现在他心情极差,实在是无法装的天衣无缝。 “小少爷言重了,小的怎么受得小少爷的感谢?会折寿的。使不得使不得。” 小厮连连摆手,点头哈腰做受宠若惊状。一看就是平日里圆滑处世惯了的老手,借着这点东风,顺道还道了个歉。 “小少爷,您大人大量。往日里小的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小少爷大人大量,别记在心上……”小厮恬着张马脸笑眯了眼睛。 这副模样,简直看得人鸡皮疙瘩直掉。 “说完了就赶紧滚吧,再啰嗦就让你吃拳头。”乌鸦一脚揣在凳子上,正好将凳子踹到小厮面前。 后者赶紧点头哈腰跑出去,还不忘提醒唐玉章记得去宴席。 “真是看不惯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墙倒就推,见破鼓就捶。等人家一朝站起来了,又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来。啧啧!” 乌鸦冲门口挥舞着拳头,她以前也没少和这个小厮说这种刁钻的话。 过去都是直接打一架完结,现在对方居然点头哈腰,嗤!嬷嬷在一旁摇头轻笑,不过眼里确实安心许多。 现在有家神的庇佑,他们定然不敢再随意欺负小少爷。 “这么多年了,少爷你总算是熬出头了啊。”嬷嬷笑着,眼里却蓄满了泪花。乌鸦见她如此,喉咙亦是一鲠。 唐玉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抱住嬷嬷。 昔日里高挑干练的嬷嬷、常常让自己坐在她的臂弯里的嬷嬷,此时已经老态龙钟,鸡皮鹤发. “嬷嬷,现在他们谁都动不了我们了。”乌鸦也走过去,双手覆在两人的后背。 好一阵,老嬷嬷才道:“小少爷,晚宴你要去吗?” “自然是不去的,比起晚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更重要的人要见。乌鸦,嬷嬷,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唐玉章走出画舫,远眺湖岸另一边的树林。 “小少爷请放心,不管谁来我们都会把他挡在外面的。”嬷嬷捏起手帕蘸了蘸眼角,眸子里并无半点浑浊。 乌鸦将嬷嬷搂在臂弯里,拍着心口保证:“要是有谁敢硬闯,我就打得他连亲爹娘都认不出来!” “都要成家的人了,别整天打架打架的。我们要用脑子。”嬷嬷破涕为笑,戳了戳乌鸦的头。 可惜乌鸦比她高太多,她只能戳到脸颊。 “嬷嬷,你别忘了,我家未来的夫婿是个曾游走四方的剑客。他家虽然是打鱼的,但他可不介意自己的娘子有一身不错的拳脚功夫。” “是是是,都是你有理。不过,我们可不能再耽搁少爷了。”嬷嬷严肃了脸色。 第98章 蜉蝣镜·看心情 唐玉章换了身小厮的衣裳,藏好家神之镜,一路下了船舱底部。 乌鸦和嬷嬷也整装出来,搬了桌椅放在画舫登船的那一方,正好堵在路口上。桌上摆着糕点茶水,还有一盏照着纱帘的灯。 “我不是要耽搁少爷,我只是有点担心。没个人陪在少爷身边,在船舱底下的那些人又是粗人,我怕……”乌鸦还是不放心。 “怕什么?”嬷嬷瞥一眼笼下来的夜色,“少爷和唐家其他那些娇生惯养的后生可大不一样。无需担忧,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乌鸦抿了抿唇,点头。 画舫周围的小厮都被嬷嬷吩咐参加宴席去了,唐家家神现世,掌家恩赏隆重。不止是客人可以入席,还在偏院也为下人们设了宴席。 整个镜湖清冷下来,夜色里,唐玉章领着一群人趁着夜色一溜出了院子。 外面的那个小亭子里,乌鸦白日里潜入镜湖前安排的车马还在。唐玉章熟门熟路找到车马,又去林子里迎了个人。 要做成这些事,凭他和嬷嬷还有乌鸦三个人是断断不可能的。 恰好乌鸦的未婚夫婿家待人客气,又热诚。听到唐玉章的遭遇,均是忿忿不平,虽不敢明着帮他,但暗地里还是帮了不少忙的。 特别是今天,若无乌鸦的未婚夫婿认识的那位术士,就做不成阵法图,也无法让蜉蝣重生。 不过,按那个术士的话来说,蜉蝣只是太虚弱,无法保持人形而已。 只要合理利用镜子的力量,就可以让她省去千年的修养时光,短时间内重新化身成人。 而且,他也说了,蜉蝣不是神仙,而是妖。 不过在唐玉章看来,蜉蝣是妖物还是神仙并不重要。他从小到大见到的最黑暗肮脏的事,都是人所为。 反倒是在查唐家家神之镜渊源的时候,他知道了许多善意的妖。 当然,也有作恶的神仙。世事无绝对,这世间哪有什么黑白分明?自己也是一样,这双手,早就沾了血腥。 那术士看他如此坚持,倒也多了几分欣赏。 不等唐玉章开价,他就先说请务必让他来做这件事。不为别的,就为了唐玉章看起来顺眼,说起话来也顺心。 他也是个不喜欢总是坚持让自己活在非黑即白的人生中的那些虚伪之人。 身为术士,他除妖也帮妖。救人,也杀人。亦正亦邪,全看当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还有他的心情。 今天的事实充分证明这个亦正亦邪的家伙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不怎么修边幅。却知道不少关于唐家家神之镜的事,而且,和唐家的记载不同。 唐家的记载中,蜉蝣是家神,是镜神。 不过,术士说蜉蝣只是个妖物,是附着在灵镜上的蜉蝣妖怪。若她能控制镜子,则会在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拥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本事。 ——以镜移命! 具体怎么个移法,术士自己也说不清。他说自己也是听师父和师祖在闲谈的时候说起过,没记得那么明白。 不过,他听了唐玉章追查出来的那些人所做的恶事之后,决定再助他一臂之力。 利用这场盛大的仪式,激起蜉蝣这个妖物的本能。除去恶人的同时,他还可以亲眼目睹一下这个被世人所惧怕但又想据为己有的妖怪。 在林中施术的人就是他,铜铃声也是他弄出来的。 看到唐家的大公子唐泽一脸死相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血腥之气已经激起镜子的“本能”。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的十几个小厮也全都是死相。 镜子上明明有术法咒力束缚着,却还是在他利用术法短暂阻绝咒力、并引灵力注入镜子时将送下去的一干人等全部取命。 飞出来的蜉蝣并不是唐玉章描述的八九岁模样,而是同唐玉章差不多大。 只能说蜉蝣不仅有了灵力,还吸收了这些人的性命,才能在复苏之后长大了不少。不过……这和传说中的那种移命有些不一样啊!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己闷在心里的想法,并没有告诉唐玉章。 哪怕唐玉章特地在城中为他们置办了感谢宴,他也毫不客气喝了好几壶佳酿,也不曾透露半个字。 当晚,唐玉章并没有陪他们多久。 他还要赶去掌家的账房,听听那个老不死的想要什么——家神现世,只怕他迫不及待要说出许久之前就想要的东西了吧? 不过,真正让唐玉章在意的并不是唐掌家想要什么。 他在意的蜉蝣,她还在生气吧?所以才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离开的时候,唐玉章在酒楼里买了不少好吃的放上马车,又沿街买了些她曾喜欢的小玩意。 这一买就是一马车,原来自己还记得这么多东西啊—— 唐玉章赶着马车,在夜路上走。车角上挂着灯笼,他自己在灯笼后面加了磨得锃亮的镜子。 路上便没有那么黑暗了。 但他在接近唐家院子的时候,还是熄了灯笼。新的麻烦出现了,马车只能放在亭子附近,东西要怎么办搬进去? 正发愁时,身边忽然多了个浑身散发着荧光的家伙。 淡淡的荧光,差点把唐玉章吓得跳起来。不过很快那人身上的荧光就消失了,月色下,她挑眉看他。 “蜉、蜉蝣——”唐玉章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起来。 姑娘转开脸,注意力全在车上:“嗯,食物的味道不错。还有纸风车和泥人……你多大了?”她撩开车帘。 “这个、那个……”给你的,三个字很简单,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到了嘴边的话,憋了一阵,却拐了个弯:“那天的事,对不起。我不该孤注一掷,不听你的意见。” “那天?哪天?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啊。”她转身跃上马车,悠哉坐在那里。 第一次,见面?唐玉章愣住。但蜉蝣的表情并不像是说笑或者是生气为之,是那种极其认真的,头一回见面的表情。 “你大半夜的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些?买给谁的?”蜉蝣随手拿起泥人,转了转。 第99章 蜉蝣镜·宛如初见 很奇怪,她身上明明再没有任何荧光,但有她在,周围这圈的景色似乎都要明朗许多。 特别是被她拿在手里的泥人,圆乎乎,胖嘟嘟。 被染成黑色的头发是两个总角,身上的衣服是淡黄色,手臂上还挽着一条像是面条的衣带。 眉细长,眼如杏核。樱桃小嘴涂成了樱桃色,微微上扬。 唐玉章看别处,除了能被月光照出来的大致轮廓,都是黑茫茫一片。再看她,清楚明晰,连她身边的东西也能看得清楚。 “不知道。”鬼使神差,唐玉章说了这么一句话。 蜉蝣手上的动作一顿,泥人停止了转动。她轻笑一声,有趣的看着唐玉章:“不知道送给谁?那你还买。” 唐玉章抿着唇,不说话。 她看着泥人的时候,眼里全是嫌弃。和当初那个扯着他跑去街市上玩,然后站在泥人摊前看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的蜉蝣不一样。 当他触碰到她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时,“送给你的”这几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你骗我。”她把泥人放回去,拍拍手跳下来,围着唐玉章转了一圈。这一回,她的个头竟然和他一般高,“还有,你是如何知道我叫蜉蝣的?” 唐玉章心下一喜,暗暗握紧了袖袍。 岂料她接下来道:“你是买给自己的,不过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才说自己不知道要买给谁是不是!” 唐玉章刚亮起来的眸子又黯淡下去。 “你说是如此,那就是如此吧。家神大人。”他去抱马车上的东西,准备将它们一点点搬回去。 不过,蜉蝣却是毫不犹豫抓住马儿的缰绳,牵着就走。 “喂!你做什么?” “你说什么?”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带着威胁的声音,活泼的语气竟然和当初的蜉蝣有些像。 但唐玉章没空去多想,走在前面的蜉蝣瞪了他一眼,立时让他如坠冰窟。 “没什么,家神大人。我只是觉得这样拉着马车进院子不好。”唐玉章斟酌着话解释。 如此小心翼翼的自己竟然会出现在她面前,真是古怪。 只是对方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蜉蝣甩开缰绳,直接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来,扔回马车上:“有马车不用,非要抱着走,你是不是蠢?” 她横白唐玉章一眼,打马离去。 路过他身边时,唐玉章忽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冰凉的力量猛然一扯,旋即身不由己的坐到了马车上。 “这个马车不能进院子里去!”他急了,拽着缰绳道。 “为何?”蜉蝣拍开他的手,她只是轻轻一拍,他却犹如被针刺了一般,缰绳脱手而出,被她稳稳抓住。 唐玉章握着被她拍的麻掉的手,皱眉道:“我是暗地里偷跑出来的,怎能如此大摇大摆回去?” “有我这个家神在,没什么好怕的。”她瞪他一眼,手中缰绳轻动,马儿却甩开四蹄飞奔起来。 莫非在马儿的眼中,周围的一切也是清晰可见的? 唐玉章哭笑不得,不过蜉蝣倒是没有说错。她驾着马车光明正大的回去,门口的护院连个阻止的动作都没有,傻了一般。 “家神之镜的继承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我的名字的?” 她猝不及防的问题很简单,唐玉章的回答也很简单:“你自己告诉我的,四年前,我们见过。” “哼!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路过镜湖,她回到了湖里。 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唐玉章兀自纳闷了半天,最后把东西交给嬷嬷和乌鸦后,去了账房。 乌鸦和嬷嬷看着马车里的东西目瞪口呆。 而后,两人均是露出很理解的表情——他们的小少爷始终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再怎样厉害,年纪就摆在那里。 更何况这些本就是他童年缺少的,现在总算是在唐家站稳了脚跟,偶尔享受一下,也不是坏事。 一通理解之后,她们拉着马车去了分给唐玉章的院子。 另一头,匆匆换好衣裳的唐玉章站在了账房门口。侯在那里的小厮看到是他前来,赶紧手脚麻利的推开门。 “小少爷里边请!当心脚下。” 唐玉章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走进门去。唐掌家坐在最漆黑发亮的厚实桌子后面,桌子两端放着两摞账本。 他正在飞快的写着什么,听到唐玉章进来,并没有停笔。 “贤侄稍后,我这里马上就完事了。”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过嘴上的话语却说得温润软雅。 唐玉章没说话,故作懂事的行个礼,就乖乖坐在小厮安排的凳子上。 唐掌家写字的时候,无趣的唐玉章就打量账房。这个房间很大,排列着许多厚实沉重的书架。 书架上堆着整齐的账本。 除了唐掌家所在的桌子外,账房里还有不少桌子和凳子。看样子,应当是其他负责账房的人所用。 唐玉章将房间挨着打量一遍,忽然觉得少了点东西。 嗯,是个人,少了个人。往日里总是跟在唐掌家身侧的唐泽不在,所以唐玉章觉着少了什么。 呵,唐泽。 他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嘴角浮上笑意。恰时,唐掌家手里的笔锋也终于停下,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 “贤侄,家神大人既然已经现世。我们唐家的壮大,就要仰仗家神大人的力量了。” 他把纸提起来,吹干。唐玉章也立刻站起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见他如此,唐掌家十分满意。 “上面这些商户,都是我们唐家的债主。二伯作为唐家一家之主,自然不愿意看见唐家债务缠身。给家神说一声,让她去把欠条全部毁掉。如若,能消除他们的记忆就更好了。” 他把手里的纸递给唐玉章:“上面是名字和地址,一共十二家。” 唐玉章捧着纸,后背发凉。没有家神的时候,他就自己亲自上阵,甚至是利用自己的儿子培养亲信暗中铲除异己。 现在有了家神,竟是要家神亲自去做这种下三滥的肮脏之事?! 第100章 蜉蝣镜·传话人 “二伯伯,家神不是护佑我们唐家的吗?她需要做这些?”唐玉章故作懵懂,心里却在冷笑。 关于家神之镜和唐家的家神。 唐家代代相传和增删的典籍里是有书写的——除了如何驱使的记载,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记录,关于造镜之术。 明镜之术,唯镜中人最懂。 然而,除了极少的唐家后人外,许多人得家神现世的第一想法都是利用神的力量,铲除“异己”。 或者是洗去自己的恶行。 家神心思澄明,熟知上万种造镜的混合之法和数不清的镜子品类。 若能在家神出现的时候,请得家神亲自指导,也不失为一种最为稳妥和光明的制胜之法。 可以说,这是最优的办法。 却极少有人选择,就像现在。哪怕唐玉章故意反问,唐掌家也只是不屑道:“即是家神,就该为唐家排忧解难。做这种事也无可厚非。” 说罢,直接喊来小厮把唐玉章送走。 不过临出门前还是阴沉着脸叮嘱他事关重大,不可以办砸。唐玉章没有任何回应,木头一样站在小厮身侧。 “怎么,没听到?”掌家耐着性子问。 如此近,怎么可能没听到?他只是不想做出任何回应。一点都不想。打心底里反感他的做法。 虽然之前他也想过唐掌家找家神不会有什么好事,却没想到一来就是下黑手的事。 “小少爷,掌家问您呢!”小厮从旁边扯了扯他的袖袍,目光却是偷偷瞅着掌家的脸色。 唐玉章陡然深呼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听明白了,掌家。” “明白了就赶紧去办,趁着他们对唐家出现家神的时候。这时候那些人是不会在意唐家欠下的债的,这时候毁掉最为稳妥。” 他们今天在这里目睹了唐家家神现世,自然会认为将来的唐家有家神庇佑,势必广开财路,生意更上一层楼。 唐家欠下的前钱,自然就不会再逼着还了。 等他们想起来要唐家还钱的时候,欠债的文书早就没了。不不不,他们根本不会想起来——只要家神抹掉他们的记忆。 唐掌家心里的算盘拨的噼啪响。 唐玉章转身的时候,脸埋进了阴影里。但那双眼睛,却透出利剑般的锋芒,仿佛能够划破这浓厚的夜色。 蜉蝣拿着唐玉章递过去的纸,面色越来越冷。 最后竟是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嘲讽:“这样玩釜底抽薪,难道还会有血脉遗传?唐玉章,你是认真的?” “我只是传话的人。”唐玉章双手拢在袖筒里,立在小船上。 现在是天刚刚发亮的凌晨,镜湖上笼着一层不薄不厚的雾气。一叶小舟躺在水面上,竹篾编成的乌篷被雾气打湿。 蜉蝣悬在半空,手里拎着唐玉章给她的纸,翘着脚,坐在那面镜子上。 昨晚接到这张纸,他来传话却是早上。不过,摇船的小厮却在这里等了他大半个晚上,衣服都被露水湿透大半截。 提着个同样湿透,半截都戳在草丛里的白色灯笼打瞌睡。 “喂,这船是给我的?”唐玉章摇醒他,后者赶紧站起来,抹一把挂到嘴角的口水点头。 末了,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小少爷,昨晚上掌家吩咐小人在这里等您。说务必用最快的速度送您去湖心。可是我不小心睡着了,对不起。” “无碍。现在去也不迟。你在这里等着吧,我自己去就行。”唐玉章瞧一眼他被冷出鼻涕的狼狈样子,跳上了小船。 小厮惊得丢掉灯笼赶紧跟着爬上小船。 “那怎么使得?掌家亲自吩咐,要小人必须为小少爷掌船的。”他说着,就去抢已经被唐玉章抓在手里的船桨。 “我说不必就不必了,家神只和我一人说话。有你在侧,她要是不肯现身怎么办?” 唐玉章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手自然紧抓船桨不放。这人就是那个老不死的刻意派来监视他的吧?! “可是,小少爷。若是小人让您自己撑船去湖心,不仅会被掌家责罚,还会让小少爷您陷入危险之地。小少爷,您就让小人跟着吧!” 小厮也是为难得很,委屈巴巴守在那里。 不过,唐玉章不气不急。只瘪了瘪唇线道:“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是因为你,家神不现身、或者是不听我的祈愿。后果也是你自己来负,如何?” “……”小厮迟疑了,眼中纠结的神色更加浓郁。 “当然,我还有一个万全的办法。你愿不愿意听听?”唐玉章故作神秘,还刻意放低了声音。 小厮一听有明路可走,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 唐玉章戳了戳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小厮的手臂,指着湖岸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在湖心你看得见,也不会打扰家神。你看这样可行?” 小厮的脸色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折中的办法只能这样子了,不然他选择哪一边都会有危险。小厮没思虑多久,就转身下了船。 所以,在唐玉章和蜉蝣说话的时候,远处的岸上还有个小厮伸长了脖子看他们。 “传话人——”蜉蝣反复叨念着这三个字,身子往下沉了些,正好同他平视,“你的想法,和他们也是一样?” 唐玉章被她问住,他的想法自然是不一样的,但现在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你为何在意我的想法?像我这样的传话人,都被被掌家操纵的傀儡人,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是一句赌气的话,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 现在不正是该顺着家神的问题,然后表明自己的心意,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愿望吗?为何要口不对心? 唐玉章不知道,他现在竟然摸不透自己的心思! 蜉蝣忽然直起身子,将冰凉的镜子递给他:“你拿去吧,既然这任务是你口中传出的,我自然不会违背。” 唐玉章看着镜子,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接。 “怎么?嫌弃这个镜子是被我坐过的?”她语气冰冷,眼底像是蒙了一层寒霜。就连微蹙的眉,都像是插进他心中的利刃。 第101章 蜉蝣镜·为何留下? 唐玉章的脑子里像被狂风刮过,他怔怔看着镜子,摇头。 “既不嫌弃,你又为何不接?”蜉蝣被他的表情逗乐了,脸上的寒意褪去不少——这个家神之镜的继承者,看起来怎么有点呆? 他终于缓缓抬手,拿住了镜子。 “对不起,我也认为掌家交代的事情不妥。但我现在人微言轻,力量弱小,有朝一日,我不会让身为家神的你去做这种事的!” 唐玉章像是脑子发烧一样抱着镜子说完,摇桨离开了湖心。 只留一个莫名其妙、但被震撼到的蜉蝣还飘在那里。“不让我做这种事吗?这小子知道的好像还不少呢。” 呆呆看了一阵远去的小船,蜉蝣伸展着腰肢,陡然化成无数蜉蝣飞散。 有几只蜉蝣朝小船的方向飞了一段距离,才又折回去。在虫子记忆的深处,有丝丝缕缕的东西,似乎和那个少年牵扯着。 三日后,唐玉章又来了湖心。 他是来叫停蜉蝣的任务的,唐府出了大事。距家神现世不过数天,唐泽就死了,其他一同去端祭品的小厮也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十几条人命,还是唐掌家的得力暗刀和左膀右臂,他此时正头疼着呢。 “掌家收回成命了?”蜉蝣把纸还给他,上面已经被朱笔划了数道,是毁掉了欠账文书和拿走记忆的人家。 唐玉章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叠好,放进袖袍里:“不是,是我自作主张。” 蜉蝣惊讶,下意识落在小船上:“你这个传话的人胆子不小啊,就不怕掌家砍你手脚以作惩戒?” “他现在可没这个空。”唐玉章盘腿坐在小船上,“最近的事情够他忙的,除非……” “除非他想让我出面解决这件事。”蜉蝣也坐下,一人一妖并排坐在船头。 唐玉章幽幽望着水面,眉宇端正:“我不会让他得逞的。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唐家势力太大,甚至能左右官府,无人敢惩治他们。如今他们死了,也算是洗掉了唐家的一些罪孽。” “你这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和你性子极像。也是个明面温顺,实则刚强的人。” 水面上冒出一个小小的透明水泡,一只刚刚蜕皮的蜉蝣努力挥动着翅膀从里面钻出来。 她伸手,那只小虫子竟稳稳落在她的手指上。 “谁?”唐玉章转头看她,确切说是看那只虫子,但他的目光里留意的却是她的脸。有那么一瞬,他心跳如擂鼓。 蜉蝣看着虫子的两对翅膀上下阖动,挑起了眉梢道:“唐家的始祖。” “……”唐玉章哦了一声,神色微微失落。还以为她想起他了呢。唐家的始祖,唐玉章自然是知道的。 每一代姓唐的匠人都会在自家的学堂里学到关于那位始祖的文字。 “他没有唐家后人写在书里的那样强大,而我,也没有书上所写的那么神通广大。但你很像他。”她一挥手,小虫立刻飞出去。 许多虫子从水下飞出,水面上顷刻热闹起来。 蜉蝣说了很多关于唐家始祖和始祖后代的奇闻趣事,却绝口不提她自己。唐玉章听了一阵,心里冒出来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她为什么不离开唐家? 在那些术法扯起束缚住她之前,她明明有千万次机会离开的。想着,他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蜉蝣沉默许久,才道:“我曾许下承诺,要守护他的后人。” 虽然,这样的守护越久就越让她心寒。但到真正心死之前,她还是会信守承诺。哪怕咒术缠身。 “你、喜欢他?”唐玉章没头没脑的问。 刚问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下来。“对不起,是我说话没规矩,请家神大人不要介意。” 蜉蝣轻笑,却又认真道:“是啊,我喜欢他。” 坦率诚恳,没有半点虚假做作。这下倒是唐玉章自己尴尬了,面对如此纯粹的蜉蝣,他常常心慌脑乱。 不过没等唐玉章说什么,她又继续道:“他给了我生命,将我从跨不过一天的生命里扯出来。离开阴暗潮湿的湖水,成了镜中之灵。” “没有他就没有我,在我心里,他是我的恩师,却也是我的父神。我怎会不喜欢他?” 说罢,蜉蝣向唐玉章要了镜子。 她将镜子扔进湖心,再双手结印。湖面上立刻显出了两个人,一个是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的蜉蝣,另一个是个醉心造镜的男人。 唐玉章看到了她和唐家始祖的过去,私以为“师父”二字用在他的身上,再贴切不过。 只可惜,世间贪婪之人太多。 唐家起起伏伏,几番辉煌、几番沦落,才到了今天。最后,她收回镜子,还给唐玉章:“唐掌家不是泛泛之辈,你且当心。” “我知道,但若是再这样放任他下去。才是真真辱没了唐家匠人世家的名声。九泉之下,那些终身致力于铸造镜子,辛苦开创唐家辉煌的先祖们如何瞑目?” 唐玉章接过镜子,细心放回身前。 “你想做什么?”蜉蝣忽然有些好奇,此外,还有种很奇怪的、像是见过他的感觉涌现出来。 心里怪怪的。 “你曾说过,唐家上空、院子里,尽是污浊瘴气。我想让唐家重回清明!”唐玉章目光坚定,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打算会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 蜉蝣更疑惑了,她何时说过这种话? “我曾听祖奶奶偷偷说过,我爹也是唐家的家神之镜继承人。但他很是倔强,愣是在十三岁那年拒绝参加让家神现世的仪式。独自一人拿着压岁钱跑到了外面。” 唐玉章呵呵笑出来,蜉蝣蹙蹙眉:“你为何给我说这些?” “这是回礼。你告诉过我你和唐家始祖的过去的回礼。”他龇牙一笑,神色俏皮。那股少年老成的气息消失了。 蜉蝣拂了拂裙衫,展颜道:“如此,那我便洗耳恭听。” 唐玉章的话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奇遇,就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少年奋力坚持了自己的想法,最后得到认同的故事。 第102章 蜉蝣镜·事发 不过,这故事虽平凡简单,却是给了他骨气和脊梁的存在。 唐五夫人在他小时候一遍又一遍的把他的故事说给唐玉章听,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够靠自己的根骨屹立不倒。 不软弱可欺,但也不刚愎自用,更不能沉溺于污浊中而不自拔。 每一个爹娘都是孩子的榜样,在唐玉章这里亦是一样。他能屈能伸,且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的爹娘,算得上是唐家这片浊水里的清流了。”蜉蝣叹,“难怪我会沉睡了那么久。原是上一代的继承人不愿意将我唤醒呐。” 唐玉章偷笑。 镜湖一别,就又是数日。唐玉章和嬷嬷暗地里张罗着乌鸦的婚事,虽然唐府正在办丧事,但那和他们没有关系。 一连数天,他都没有听到唐掌家传唤的消息。 只听说掌家痛失爱子之后昏了好几次,每回刚醒来没多久就又昏过去。他的夫人更是哭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直到出殡前一晚,唐掌家才算是清明了些。 他立刻就想到了唐玉章,派了小厮将他拖过去就是一番责问。无非就是事有蹊跷,是唐玉章借家神之手害了他的亲儿子之类。 唐玉章被小厮们按在地上,脸颊乌青,嘴角肿的老高。 纵如此,他还是不卑不亢:“掌家大人,这件事小的已经自作主张请家神看真相。失踪的人就是凶手。” “至于是为了什么而用残忍的手段杀死堂兄,这就得问他们了。”说罢,他使劲仰起脑袋就为了看着唐掌家的眼睛。 对方果然迟疑了一下。 唐玉章接着道:“个中缘由,家神也利用家神之镜给了答案。是堂兄给他们的承诺没有做到。出生入死,刀尖舔血,他们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不用明说,这下唐掌家自己也会猜测是什么原因了吧? 自以为捏住别人的把柄就可以将人当暗刀使,并玩弄于鼓掌之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别说专门帮他们干见不得人的事的狠辣之人。 “此事真的与你无关?” “天地可鉴。”唐玉章掷地有声。 “放他走吧,去药房拿点药给自己敷一下。”他挥挥手,别开了憔悴的脸。昔日里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唐掌家,此时成了风都可以吹倒的老人。 唐玉章的心还是微微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平复了这丝小小的异样。 当初他们为了让下一代的家神之镜继承人赶紧出生(最好是出生在自己家),暗中设计杀了唐玉章的父亲,也是事实。 那天端着祭品去湖里的人中,就有当年参与刺杀的人。 只不过唐家掌家将其给了自己的儿子驱使而已。没什么好可怜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唐玉章跨出院子,顿了顿,才疾步着离开。 这一年,他十三岁。 十年后,唐玉章成了唐家的新任家主。嬷嬷已经古稀之年,但还好好的活着,乌鸦也是儿女成群,在靠海的城中活得滋润风光。 唐玉章果然谨守承诺,没再让蜉蝣做见不得光的勾当。 不过他却是将她当成了师傅来“供养”,不仅自己学习造镜之术,还专门开办了一个特殊的学堂。 唐家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立家之本也从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黑手不断,转向以技服人,用匠人的工艺来说话。 不欺压暗算别人,自然也不会让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 风清气正的唐家不但没有败落,竟是比以往还要繁荣。唐玉章当上掌家的头一年,就拿出当年的那张纸,把所欠的债全部还清。 现在,唐家除了操心生意,就只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了。 特别是嬷嬷,急得不放过每一个机会给他提这件事。 “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快三岁了。”嬷嬷一得空,常说的就是这句话。所以唐玉章就变着法子给她找“事情做”。 在他的授意下,府上的许多小丫鬟都会去向嬷嬷请教各种经验。 种花、刺绣、做饭,绾发……只要是嬷嬷拿得出手的,丫头们都会排着队每天去请教。 乌鸦偶尔会回来看一下,每回来都会带来新的孩子,狠狠“宰”唐玉章一笔。 不过,有个人倒是意外的喜欢往唐家跑。就是那个曾经帮过唐玉章的术士。他对唐家的家神极感兴趣,唐玉章掌家之后,更是光明正大往这里跑。 他见识广博,个性跳脱,不过数年时间就和唐玉章成了称兄道弟的朋友。 蜉蝣取笑他在本该娶妻的年纪却和一个术士打得火热,当心传出古怪的谣言,害他孤独一生。 唐玉章倒是不在乎。 “他们要说就由着他们说去,我不在乎。我只要有一身精湛的造镜本事就足够了。”他说话时,正在画一幅图。 镜图。 “造镜的本事可不会帮你生孩子。”蜉蝣撇他一眼,笑出声来。手里还拿着好几张刚完成镜图,放到窗边晾干。 唐玉章已经二十三岁,她却没什么变化。 还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豆蔻年纪。只是一开口说话就是大人的语气,分析起事情来,就连古稀年纪的老人家她也不遑多让。 唐玉章还真怕她哪一天就气死几个老人家…… “咳咳,这种事情。你一个小姑娘家为何能面不改色说出来?”他手里的笔一抖,笔锋划拉出去,一张好好的图,废了。 蜉蝣那边自然不知道他这里发生了什么。她把纸镇压在画上,挑眉道:“我认识唐家始祖,我比你年纪还大。要听老人言。” “老人……”唐玉章稍不留神,又废了一张纸。 他实在是无法将眼前的小姑娘和一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妖怪联想在一起,更何况还是陪他走过最黑暗的那段时光的人之一。 蜉蝣在唐玉章的心里远不只是家神那么简单。 “小子,你不愿意成亲,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她忽然凑过去,小兽一样专注看着她的眼睛。 唐玉章拨开她的脑袋:“乱说什么?” 蜉蝣歪着脸,灵动的眸子却是朝他这边瞅:“怎么是乱说?你现在可是不少姑娘做梦都想嫁的好夫婿呢!” “就你知道。”唐玉章白她一眼,扯了张纸贴在她额上。 第103章 蜉蝣镜·还你自由 蜉蝣嘿嘿一笑:“你们唐家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包括,你今天吃了多少粒米,几块肉……” “你就不想出去?”唐玉章打断她,他放下笔,看着那张薄薄的纸。 “出去?”蜉蝣扯下纸,却见他正低着头,忙着铺上新的纸,忙着磨墨。她把纸放在桌子上:“出哪里?” “离开唐家。”他的手在纸上压过,仿佛那张白纸上有眼睛看不见的褶皱似的。 蜉蝣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这样说。没听见她的回答,唐玉章手上的动作才缓了些:“我的意思是,天下这么大。你现在已经不用固守在唐家了。” 什么一命之恩,她早就还清了。 她不欠唐家的,反而是唐家欠她太多,多到还不清。唐玉章将纸翻了个面,继续压:“我想还你自由。” “……”蜉蝣呆愣愣看着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片刻后,她双手往桌上一拍:“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还我自由又是意味着什么,你都清楚吗?” “我明白。”他猝不及防的抬眼,正好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蜉蝣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你在说笑吧?给我说要还我自由的唐家人,除了你家始祖,你是头一个!” 又是要拿她寻开心?就像他有时候会像个不懂事孩子做的事那样。 岂料,唐玉章的神色并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我看过所有的唐家古籍,我知道你是被咒术束缚在唐家的,也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才受唐家人驱使。” “就算知道会做错事,你也无法违背吧?这样的‘守护’哪里是‘守护’?”比用来杀人的刀还不如! 蜉蝣没了玩笑的心情,缩回手,转身离开:“你会后悔的。别给我希望。” “……”萧索的背影钻出门,唐玉章撑在纸上对着她离开的地方看了很久。她不相信他,哪怕他已经实现了许多承诺。 呵—— 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唐家一次次将她的心伤成这样子的?唐玉章没了再画下去的心情,起身到窗口看风景。 蜉蝣恍恍惚惚走到镜湖边上,对着水里的自己使劲龇牙。 双手在两颊上“啪啪”拍了两次,很痛。不是在做梦。可为什么她不敢相信?心里还飘乎乎的? 不行!不能让他解除咒术。 能有一个如此懂事的唐家后人陪着她走一段,也算是值得的。蜉蝣目光一凌,湖面上水波动荡,挤碎了她的倒影。 蜉蝣当天就折回去三申五令,不许唐玉章解除咒术。 她走后,从窗户外面跳进来一个不修边幅的男子。大的过分的灰布衣裳遮住他纤瘦的身子,头发松松裹在脑后。 “你家的家神对你不是一般的好。”男子自来熟的走到唐玉章身边,将一个酒葫芦放在他面前,“喝一口?” “不了。”唐玉章把葫芦推回去。 “你迟迟不愿意成婚,也是为了她吧?”男子也不再客套,抓过酒壶就拔开塞子自己喝起来。 唐玉章瞪他一眼:“你要真这样想,那你的眼睛可算是白长了。” 话虽这样说,唐玉章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可一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往而立之年奔了,蜉蝣还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只有在心里苦笑。 “我说错了?你刚才不是说想要解除咒术让她自由?那继承家神之镜的人是未婚者就最好了。”术士朝他眨眨眼,一脸戏谑。 唐玉章抓起墨条砸过去:“你居然偷听!” 却被他稳稳接在手里:“我没有偷听,只是正好碰到你们说话罢了。你无端端扣这么难听的罪名,可真是。” “你还有理了?”唐玉章又拿起一个纸镇。 “我无礼,我无礼行了吧?”他一手举着酒葫芦,另一只手握着墨条讨饶。再来一个纸镇可就没手接了啊! 唐玉章摇头,俊颜无奈。 “不过,我说的是正经的。你当真要把家神放走?”术士收起嬉笑,“你可知此举对唐家会怎样,对你又会怎样?” “难道就要继续把她绑在唐家?活得如此憋屈的妖怪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唐玉章挑着眉反问。 唐家会怎样,大不了就是全部一起跳起来反对他的决定。 不过他是掌家,他们就算是跳断了脚也没用:“我会压制住所有反对的人,唐家不能在造孽了。” “那你自己呢?”术士审视着他,“我虽然告诉了你方法,但也说过后果。” 唐玉章把纸镇重新放好,顺手一张一张收起已经晾干了的镜图。“你曾猜测,我体内有她的妖力。” 他每收一张纸,就说一句话,字字坚决。 “若要将镜上的咒缚解除,就需要我忍着痛,抽出那丝妖力。还要心甘情愿助你破除咒术。而这些一旦完成,我可能会折寿。短则十年,长的话,三十年。” “记得很清楚嘛。”术士丢开墨条,往嘴里倒了口酒。 唐玉章放好图纸,单手撑在他身边的桌上,似笑非笑:“所以,你认为我会怕?” “你不怕。”他笑,打了一个酒嗝。唐玉章蹙眉别开脸,侧身坐在桌上。术士继续道:“你不怕做这些,但你怕她不接受。” “……” “被我说中了?哈哈,还说自己不成亲不是为了那个妖物。这哪里像是不为了她的?”术士瘪瘪嘴。 唐玉章抢走他的葫芦,手按在术士的脖子上:“我说过,不是!” 他皱眉扯开唐玉章的手:“那么激动做什么?再这样粗鲁下去我就不帮忙了啊。我说到做到,绝不出尔反尔。” 唐玉章哼一声,把酒壶塞回他怀里:“多喝酒,少说话!” “呵——”术士目光含笑,很是揶揄。不过,也只是数息的时间,他灌了大口酒后,将葫芦往桌上一磕:“你若不悔,宜早不宜迟。” 唐玉章看着酒壶,许久才道:“好。” ———————— 她的身体里正有什么东西在发生这变化,妖力越来越强。蜉蝣能清楚感觉到,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丝的力量变化。 为何会这样?! 第104章 蜉蝣镜·失踪 镜子上的咒术之力正在减少——蜉蝣思忖良久,终于得了这个结论。心骤然慌起来,那个傻小子做了什么?! 她冲出镜湖,翻遍了整个唐家,却找不到他在哪。 就算是用妖力也寻不到,唐玉章的气息突然消失了。虽然他住的院子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气息,但他并不在那里。 蜉蝣问了嬷嬷,可她老人家最近耳朵背,听不清楚别人说的话。 其他服侍的小厮和丫头更是一问三不知,气得蜉蝣差点没把他们扔到镜湖里面去。 “他在哪你们不知道,他去哪了该知道吧?”蜉蝣咬牙,手里拽着比自己还要高许多的丫头的衣襟。 脚下,还踩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厮—— 方才这个小厮被问急了,吼了一句你是神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就这样,几乎被蜉蝣揍成残废。 丫鬟抖得像筛小米,牙齿也磕磕哒哒:“不、不知道,少爷要去哪里,又、又岂是我们能问的……” “没用!”蜉蝣一把推开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丫鬟揪着自己的衣襟跌坐在地上,暗暗观察着蜉蝣的脸色,咬紧牙关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蜉蝣移开踩在小厮肚腹上的脚,来回踱步。 突然,她猛地转身盯着丫鬟:“这几天他都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这些你该知道了吧?不知道的话就去把可能知道人全部给我叫来。” 家神大人的话谁敢不从? 丫鬟连忙一叠声称是,提着裙子跑出去,连歪掉的发髻都来不及扶。小厮半死不活偏着头,绝望的看着丫鬟离去的背影。 敢吼家神大人,自己一定是哪根筋不对了—— 家神……他们不是说家神不敢违抗镜子继承人的命令,所以只是个能力强大的傀儡吗?这,和那些人的传言不太一样。 他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 小厮悔得恨不得给蜉蝣磕响头的时候,丫鬟带着人来了,个个都是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 然而,就算是集了这么多人的记忆,最后也只是得出唐玉章和一个术士这段时间走得比较近的消息。 “罗天一!”蜉蝣遣散所有下人,立刻去了镜湖。 “对不起,但我的妖力能探查的范围有限,只有让你们帮忙了。” 她召唤出湖中所有长了翅膀的蜉蝣,把自己的妖力分给它们,让这些小家伙去寻找罗天一的踪迹。 可妖力还没分完,蜉蝣就感觉心脏猛地被胀满! 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钻进来,然后融合在里面那般!她瘫倒在地,双手撑着湖岸,大口呼吸。 “呼——喝——呼——喝——” 围过来的虫子重新分散,漫无目的的在湖面上飞舞。蜉蝣的身上起了变化,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迅速变长! 不止是手指,整个身体都在成长。 特别是胸口,身上的衣裳勒得她差点窒息。脸颊圆润的线条也开始变得流畅,皮肤的温度热的吓人。 “家神大人怎么了?”不远处的树后,躲着几个胆子大的下人。 蜉蝣却连察觉他们的力气都没有,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下来,好烫!她呼吸急促,连喘气都冒着淡淡的雾气。 眼睛也浮上微微的红色,头顶开始冒出半透明的触角。 “快!快去找掌家!”那几个藏在一边的下人大惊失色,推推嚷嚷。有人甩开放在他身上的手,“家神大人刚才就是要找掌家!你们忘了吗?!” 全部愣住。 “那找谁?” “四老爷子,掌家不在,他是这个宅子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老人。又是掌家的四伯,协助掌家打理事务,理应找他!” “可、可四老爷子除了生意上的事,其他的事他极少关心……” “事关家神大人,其他的那些破事怎么能比?!你不去我去!”灰衣小厮拔高了声音,其他人正畏惧他的声音惊扰了那边的家神大人,他已经甩手离去。 不过,他们的惊惧也是多余的。 蜉蝣此时正如同蒸笼里的螃蟹,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管周围是不是有人?她的手按在哪里,那里就会冒出热气。 手底下的石头像是被烫水浇过。 此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去湖里。无论如何都要去湖里,那里有冰凉的水、阴冷的湖底暗流…… 蜉蝣舔了舔唇瓣,光是想想自己一头砸进湖水里的场景,都迫不及待了。 可惜她现在就算是手脚并用也行动缓慢,甚至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还没爬到湖水里就已经先被烫死! 终于,她无法再支撑自己,四肢一软趴在湖岸上。 不过正因如此,她的双手浸到了湖水里——蜉蝣唇瓣微张,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轻音。 身上的衣裙寸寸龟裂,周身的肌肤也如炭在烧,红的吓人。 岸上偷窥的几个已经缩起脖子抱成一团不敢再看,那哪里是神仙?简直和传说中的妖物差不多啊! “喝——”蜉蝣感觉自己要死了,但她不想就这样死去。 双手抓住湖里的一块石板,搓了搓,用力将自己的身子拖过去!呼——半个身子和脸一起埋进水里,激起一片雾气。 蜉蝣闭上眼,在水底吐出一串舒服的泡泡,通透的舒爽立刻让她好受不少。 “家神大人要进湖里去了,怎么办?!”有个小厮没忍住撑破恐惧的好奇心,偷偷瞅了一眼湖边。 他慌忙不迭摇晃身边的人,对方却没反应。 换个人,依旧是没反应。仔细一看,竟然挨个昏过去了!小厮忍不住两眼一翻,也想跟着晕过去。 可是不行,他似乎有一个越害怕就会越清醒的脑袋,除了装,想昏也昏不了啊! 就在他蜷成一团保住脑袋之际,蜉蝣已经只剩下一双脚在湖水外面。另一边,方才跑开的小厮带着四老爷子狂奔而至。 四老爷子自然是跑不动的,他们骑在一匹马上。 在唐家偌大的院子里,骑马、乘马车行动再正常不过。因为圈了一个镜湖,唐家还有许多船呢! “老爷,就是那里!家神大人出事的地方。”小厮勒住缰绳,顺势跳下马。 第105章 蜉蝣镜·异变 他想把老爷子也扶下来,可对方一见湖边冒着白气的地面,不仅拒绝了他的帮助,还催促他赶紧去抓住家神的脚。 小厮只得扑向湖边,他身手敏捷迅速,状似闪电朝那双脚抓过去! 可惜,只是抓到了一双鞋子。鞋子太烫,小厮只能撩起自己的衣袍将其包起来。回去时,四老爷子已经自己下了马。 “对不起老爷,是小人无能。”他捧着包了鞋子的布,在面色铁青的四老爷子面前展开。 “无能的不是你,是那个混小子!”要是没猜错的话,那小子是要放走家神! 他的目光越过小厮的臂膀,落在湖岸边的冒着热气的石头上:“你迅速去东院的偏角角楼里取那八尊铜貔貅来!” “是!”小厮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很听话,“老爷,那这个怎么处理?” 他把鞋子往前面送了送,四老爷子瞥一眼:“扔了!赶紧去。来的时候喊几个一道,带上锄头,八把。对了,那房间的正中央还有一个罗盘,也一并拿来。” “是。”小厮手忙脚乱丢开鞋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马蹄声哒哒踏碎了四房心里的最后一点平静,他看着湖面,胸口大力起伏。就连下巴上的胡须都是一颤一颤的。 自他看清楚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后,就放弃了对家主之位的争斗。 好好活着,最重要的人平安,赚很多的银子比什么都重要——大房和三房家破人亡的死让他彻底顿悟。 不管是二房当掌家,还是他这个年轻气盛,却又沉稳得深谋远虑的侄子当掌家。 于他而言均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他不争不抢,不表示就能眼睁睁看着掌家送掉唐家的财路。无论是暗中黑手之道,还是唐玉章光明正大的做法。 这两种做法一旦有家神的支持,那就是灵鸟曾翼,一飞冲天。 而今唐玉章那混小子居然想要把家神从咒术中放出来!怎么能让他糊涂下去?!家神是唐家的靠山、是开山利斧,如何能放走! 他蹲在那片冒着热气的岸上,捡起一个小圆石,滚烫的石头瞬间又落下。 “父亲!父亲!”远处,有个青年正狂奔过来,他一身碧衣,头戴做工时才会戴着的帷帽。 青年生得端方俊秀,眉眼间全是四老爷子年轻时候的模样。 “念儿?你不好好看着造镜的匠人,跑来这里做什么?”四老爷子站起来,望着满头大汗的儿子。 唐念眼神紧张的扫了周围一圈:“没事的爹,只是离开一小会。” “唉,你啊!还好是你堂弟掌家,这要是换成你二伯,你这样擅离职守会被直接扫地出门的。” “爹,二伯都死了,你还提他做什么?”唐念赶紧上去扶住自己的父亲。 他瞧见地上的古怪之处,不由得问道:“爹,我听特地跑去南院的小厮说家神出事了。是怎么回事?玉章弟弟呢?” “就是你玉章弟弟干的好事。”老爷子没好气道。 那个小厮倒是心思周全。想到找人去知会他的儿子。有唐念在身边,他心里总算不是焦急如焚。 “堂弟?他做了什么?”唐念把老爷子扶到边上的一块大石上。 老爷子指着那堆热气久久不散的地面,气道:“他手持家神之镜,不思如何更好地利用,居然想要把家神放走!” “……” “对了,你现在赶紧安排护院把他找出来。术法应该还在进行,找到他,把仪式断掉!这个不要命的混小子。” 唐念一头雾水:“爹,你在说什么?什么不要命?” “你先别问了,赶紧去安排!晚了就来不及了!待事情告一段落,爹再仔细说与你听。现在不是时候,找到人要紧。”老爷子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 推走唐念,他握紧拳头一拳砸在石板上:“唐玉章这浑小子,不要自己的命,也不顾虑一下唐家的未来了?” 不过,唐念也没听他的话等到事情告一段落。 安排好一切后,唐念赶回镜湖。见自家爹正在同八个扛着锄头的小厮说着什么,还有一个小厮正扶着老爷子。 他们身边的石板上,放着一推两个拳头那么大的小东西。 “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八个方向都要埋上。九尺深。切不可忘了。九尺!” 老爷子正捧着一个罗盘说得起劲,看见唐念,不由得揪起眉:“你来做什么?” “爹,孩儿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他放不下方才老爷子说的那些话,总觉得胸口闹得慌。 知子莫若父,老爷子也没再责备。 他把罗盘递给唐念:“既然来都来了,就来帮忙。走吧,再磨蹭下去,家神大人可就要离开镜湖了。” “是,老爷。”小厮赶紧牵起衣服,把石板上的那堆小东西捡来兜着。 唐泽单手拿着罗盘,另一只手抓过一个铜兽:“这是什么?”他只知唐家造镜,并不知道还造这种精致的小东西。 “貔貅。”老爷子把他手里的铜兽拿过来,“边走边说,事情紧急。” 镜湖边上,唐念一边用罗盘找着方向,一边听自家老爷子说起了这么做的缘由——大致就是老爷子知道了堂弟要解开家神之镜上的咒术,所以赶紧想办法镇压家神。 不过,严格来说这办法并不是老爷子想出来的。 只多年前家神现世开始,他就留意起了当初并不放在眼里的传说。开始挖掘关于唐家家神的各种线索。 一挖之下,才知道家神的作用和影响力均不可小觑。 更是知晓了家神的守护其实是因为唐家先祖本事过人,在家神之境上加持了咒术。因此唐家才能代代驱使家神。 只是,一旦有继承家神之镜的人被家神蛊惑,生出异心,咒术就有被破坏的可能! 除了通过家神之镜的持有者,不管是驱使家神还是解除咒术其他人都无法做到。镜子选中的继承人是唯一的纽带,也是钥匙。 是唐家的福,还是唐家的祸,均在一念之间。 第106章 蜉蝣镜·八阵 好在先祖在家神这件事上还留有后路,那八只铜貔貅正是两百年前的掌家请教修为高深的术士之后,亲手铸造而成的。 貔貅的肚子上,还有用作镇压的符文。 只要分八个方向,按照貔貅身上刻有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字相连的顺序将其埋进九尺处的土里,就能重新困住家神。 剩下的,端看怎么让家神之镜的继承人改过自新。 若悔改,则找来术士,通过继承人的联系重新在家神之镜上加持咒术。 若不改,轻则囚困一生。重则——家法处决。没错,就是处决。趁着家神被镇压的时候,处决这一代的家神继承人。 并重新诞下新的家神之镜继承人。 只要镜子还在,继承人身亡,该回来的,还是会回来——不过这也只是那位先祖的断想,毕竟唐家的任何文书均没有记载此术的使用记录。 “爹,这是头一回使用?”唐念找到了第一处准确的位置,小厮们正扛着锄头挖坑。 老爷子点头:“没错,正是第一次使用。” “爹,那您有把握吗?”唐念有些担心,家神的力量代表什么,唐家的人比谁都清楚。 “我不知道,但即是先祖留下的唯一法子,不管有没有把握我们想要留住家神,就只有这个办法。”老爷子望着碧波轻漾的镜湖,叹了口气。 唐念接过他手里的貔貅,翻到貔貅的肚子那方,果然刻着好几串符文。 “爹,堂弟是我们这一代的家神之镜继承人。这些年,他对唐家的重视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倘若您判断错了,岂不是伤人心?” 老爷子挑眉,歪过脑袋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儿子。 “念儿,你担心的不是伤你堂弟的心,是你堂弟的手段吧?你怕他一旦被触怒,就会像对付二房那样对待我们。” “我……”被戳中心思,唐念说不出话。 这个堂弟的手腕和本事,委实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比起他们几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堂弟吃过苦,受过罪,但不得不想着法子活下来。 就连心狠手辣的唐泽都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是脑子略笨的他和已经年迈的爹? “无需担忧,你爹的判断绝不会错。咒术的加持,让继承人和镜子的灵力联系更强,一旦要解除咒术,继承人非死即伤。你爹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唐念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脚边的泥土越堆越高。 直到埋完第一个貔貅,他才道:“爹,若事实果真如此。您打算如何对待堂弟?他现在是掌家,总不能……” 杀了吧? 后面的话唐念没有说出口,当年二伯为了争夺掌家之位,弄得唐家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才重新繁荣起来,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自然是好言相劝。”老爷子面色凝重。 他叹口气,和唐念一起在第二处地方停下:“他只是太过自信,以为没有家神的支持和帮助也能让唐家繁荣不败。还有就是被家神巧言蛊惑罢了。” “家神的蛊惑?”唐念似乎不太明白,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向来就有点笨。 “谁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腻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像监牢一样的地方。”老爷子压低声音,拍拍唐念的手,示意他和自己走远一点。 等确定小厮们确实听不见后,他才继续道:“说好听了是家神,其实,就是唐家的庇护伞。” “她不但会蛊惑家神之镜的继承人,以求解脱,说不定还会在解脱之后灭掉唐家!” 老爷子微微顿了顿,才看着目瞪豆呆的唐念道:“念儿,在掌家糊涂的时候,我们不能跟着一起糊涂。为了唐家,不管结果如何,家神都不能放。” “爹,孩儿明白了。我定会全力帮助爹,还有劝导堂弟的。”唐念缓过神,郑重道。 “你懂事就好,不过那混小子吃过不少苦,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老爷子叹口气,“只希望他能自己顿悟。” 唐念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父亲,心里知道该说些什么,嘴皮子却木讷得很。 只有傻站着。 “走吧,该寻找下一处了。不快点,等那边的术法一旦完成,将无法收拾。”拍拍他的手臂示意该回到埋貔貅的地方去了。 唐念连连点头,抱着罗盘大步走回去,想到爹的手脚不太好,又刻意放缓速度。 “念儿,你不用管我。只管带着他们去便是。爹慢慢走,检查一下。”老爷子干脆站在原地。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了声是便跑过去。 湖底,蜉蝣在冰凉的暗流中闭上眼享受透心脾的清亮。只是,眼角却冒出泪珠,小泡泡似的往上浮去。 莹白的泪珠不溶于水,在水中如同珠玉般好看。 可蜉蝣却被悲伤笼着,有心无力。唐玉章那个傻子,知不知道解除咒术是会让继承人死的?! 她紧抿唇瓣,手指捏紧,关节处泛出青白色。 唐玉章,你要是因此死了,我不会记你的恩情的!不,我会直接毁掉唐家!你不是最珍视唐家的吗? 你敢死,我就敢让整个唐家覆灭!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说过,只要唐家尚有人值得我蜉蝣守护,我就绝不会背起自己的诺言。 你信不过我是不是?你嫌弃我只是个小娃娃的模样是不是?! 蜉蝣一个劲的胡思乱想,却并未发现此时的自己早就在那一场灼人的变化中迅速长成了芳华逼人的女子。 十八九岁的年纪,若没有咒术的束缚。她本该就是这副模样。 另一头,唐玉章白着脸喷出了一口血来!他倒在阵法里,心口处是一条鹅黄的光芒,连接着对面的镜子上。 但随着他的倒下,光芒就断了。 “坏了!唐玉章,你怎么样?!”罗天一甩开手上的符纸冲过来,手忙脚乱将唐玉章抱起。 从他嘴角溢出来的血顷刻便染湿了罗天一的衣衫。 “仪式、成了没?”唐玉章喘着气,揪住罗天一的手臂追问。明明他的眼睛看人都是模糊一团,却还是找到了罗天一的脸在哪。 第107章 蜉蝣镜·失败了? 罗天一浑身汗湿,脸色也青着。 仪式到底有没有成功,我也不敢断定。因为,有一股强大到骇人的力量,将他的术法打断了…… 用力平息了好几次呼吸,他始终说不出口。 “罗大哥,你说啊!”往日里从不在意怎么称呼罗天一的唐玉章急了,强忍着头晕目眩不肯放弃。 自己筹谋了那么久,甚至拿出和整个唐家的反对势力死磕到底的决心。 还、还放弃了自己三十年以上的寿元。他不想解除咒缚的仪式失败,半点都不想! 尽管在开始之前,罗天一就承诺过有把握用最小的代价来破除咒术。此时的唐玉章却嗅到了失败的气息。 问了好一阵,罗天一都只是抱着他不吭声。 “我明白了,仪式,失败了。呵——”唐玉章苦笑,像是将死之人藏着许多不甘,却争不过命的无奈苦笑。 罗天一想要帮他疗伤,却被他疯了一样打断。 “继续!我还有一些寿元,应该能撑下去的。”唐玉章抡起袖子擦干嘴角的血,黯淡的目光重新燃气斗志。 罗天一强行把他扯过来,往面前一推,手扣在他的掌心里:“我不会帮你自杀。” “假惺惺,你不就是想看看蜉蝣镜真正的本事、甚至想带她离开才赖在我身边不走的厚脸皮术士吗?给你机会一石二鸟,你居然不要?” 唐玉章拍开他的手,对着面前的人影嗤笑、嘲讽。 “虽然你这样污蔑老子,老子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你,但我不会被你小子激怒的。”罗天一见他不配合,干脆直接捏住唐玉章的下巴塞了枚药丸进他嘴里去。 不管这小子现在如何胡闹,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要解除唐家家神之镜上的咒术,唐玉章作为联系的纽带,非死即伤。现在他身体里的那丝妖力已经通过镜子还给了蜉蝣…… 若不出意外的话,蜉蝣现在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她自由了。 但那只是“倘若”,而刚才遇到的那股子阻力绝不是意外那么简单。唐家肯定还有懂术法高人,是那个高人切断了他的术法。 “你给我吃了什么?”唐玉章半死不活问。 “毒药。毒死你!”罗天一白他一眼,“有你这么说自己恩人的吗?换别人来,你不是死路一条,就是个残废。你还骂我?” 唐玉章咬着唇,半晌才烂泥一样摊在地上:“可是,你失败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就因为你说过的承诺?”罗天一看这个头脑聪明,但有时候又一根筋的刚烈家伙。 他应该是喜欢蜉蝣的,罗天一能察觉到,只是却不太敢确定。 特别是随着唐玉章不断成长,蜉蝣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模样,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的现在。 “她曾用命救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不止唐家欠她,我也欠她。她本该自由自在的活,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方镜子的持有者手中、镜湖之下。” 唐玉章的半边脸都染上了血渍,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吓人,甚至还有些温润如玉的感觉。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罗天一挑眉,他刚刚想到一种可能,要是那股强大的力量其实是来自得到妖力并解除咒术的蜉蝣呢? 她自己阻止了仪式也不是不可能啊! 为防蜉蝣利用妖力找人,罗天一用了一百零八道符咒,共布下错综交杂的三十二个结界。 但将唐玉章和她联通的镜子就在这里,找不到人,是可以追溯的。 只要她能注意道从唐玉章身体里出去的那丝妖力走向,就能反溯过来。或许她无法穿过结界,但妖力可以切断术法。 无需怀疑。 唐玉章不说话了,让蜉蝣重获自由,的确是他自己的想法。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偷偷瞒着蜉蝣做的。 “一人一妖,却一样的固执。”罗天一哭笑不得,无奈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不忍。 “不用你管。”唐玉章趴在地上看他,往上贴的黑瞳透出素日里不可见的锐意,“不过,你要是敢对她不利,我必倾唐家全部的财力买尽天下刺客杀你!” 罗天一觉得好笑,他哦了一声,饶有兴致道:“你都快死这里了,还能奈我何?” “果真是那样的话。”中间隔了数息,罗天一才把话说全。他将唐玉章拉起来,撕下唐玉章身上一块赶紧布片。 呲啦的脆响在山洞里尤为刺耳。 罗天一帮他擦着脸上的血渍,嘴角一直挂着笑。唐玉章的鼻息重了些,道:“这个自然不用你操心,我既然猜出了你的来意,自然安排好了后招。” 脸上的布片威顿瞬息,忽然粗鲁起来,像是要搓破他的脸皮。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罗大修士。”唐玉章笑起来,嘴角的弧度竟是比罗天一的还要明显。 特别是眼睛,熠熠生辉。 反观罗天一,就有些黯淡了。“不愧是十来岁就开始算计人的小子,眼光还算毒辣。”他在唐玉章脸上重重一擦,反手把沾了血的布摔到地上。 “多谢夸赞。”唐玉章像个胜了刁难棋局的少年,颇有点趾高气扬的味道。 罗天一黑脸:“你从哪个字听出我是真的在夸你?”是的,他并没有半点夸赞唐玉章的意思,说的全是反话。 这小子倒好,大方接受了。 “哪个字都是在夸我啊。我听得真真切切。”唐玉章龇牙,二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少年一样跳脱。 罗天一说不出话了,侧脸可见紧咬牙齿带动的细微起伏。 “既知道我接近你的真正目的,你为何还——决定让我来帮你解除咒术?”罗天一别开脸,双手紧握。 唐玉章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适些。 “你这句换应该倒过来说。正是因为知道了你真正的目的,我才下定决定请你来做这个解除咒术的人。” 罗天一愣住,满脸都“写”着“为何”两个字。 唐玉章没看他,但也知道他的沉默是为什么。缓了缓气,他接着道:“只有这样的你,才会尽全部的力量去解除咒术。” “呵——反被算计了。”罗天一扶额。 第108章 蜉蝣镜·目的 “没错,我就是为了你家的家神才接近你的。”罗天一拿开手,转过脸来,“从帮你让唐家家神重聚妖魂的时候就开始了。” 唐玉章瞪大了眼睛,不过脸上的神色却是“果然如此”。 “抱歉,蜉蝣镜对人的吸引是在是太强了。特别是知晓个中真相的术士,就算我是个无心成神或是成妖的术士也会好奇。” 唐玉章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这句话的,一个字都不信。 “既然不乐意成神,也无心成妖。你就是个没什么追求的术士。罗天一,一个没有任何追求的术士,居然会对一面灵镜上心?” 他们这种亦正亦邪、不屑名利的术士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吗? 特别是宝器神物,对别的术士来说,心术正的,那就是助他成神。心术不正的,就是作恶的爪牙。 他会对蜉蝣镜多注意属于正常,但一步步“引诱”唐玉章知道他有办法解除咒术。 还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告诉唐玉章,其他的术士来解除咒术,不仅是金钱上的天价问题。弄不好那就是非死即重伤。 但他作为一个没什么避讳的亦正亦邪的术士,能用特殊的术法将损伤降到最低。 唐玉章果然“上当”,好吧。现在看来不过是唐玉章自己的打算,他也不是没有看穿罗天一的心思。 “你曾说过,传说中蜉蝣镜可以转移生命。但并不知道具体的做法,只是在给蜉蝣重聚妖魂时知道镜子是如何把他人的命变成蜉蝣的命的。你要蜉蝣镜,真的只是因为好奇?” 罗天一不回答,只是笑笑。他的手缓缓抬起来,随后,在唐玉章的眼前凌空开始画一个符阵。 “你这是做什么?”唐玉章忐忑起来,他想阻止罗天一听他说出真相。 要是罗天一真有什么难处需要借助蜉蝣镜的力量,若蜉蝣不肯答应,他也是可以帮忙劝说一下的…… 可惜,罗天一并不打算解释。 “你太累了,又经历了折损寿元的大难关,眼下该好好歇息才是。”他画完符阵,最后双手一合,大喝一声“眠!” 唐玉章的眼皮子挣扎了数下,最终还是脑袋一歪,整个人朝前倒下。 罗天一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将他背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山洞中铺着简单床铺的地方。 两堆被褥铺成的床,唐玉章一堆,他一堆。 从唐玉章在唐家大院开始,他们就在这个山洞里“住下”了。要解除家神之镜上的咒术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光是准备就用了将近半年。 术法一开,更是寸步不能离,也不可以受到一丝打扰。 不过,他和唐玉章并没有跑到什么荒山野岭的山洞里面去。而是就近在唐家的属地范围内找了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山洞作为施术之地。 山洞不远处有条河,过了河一沿着岸往下直走,就能看到镜湖。 说到底,他们就藏在距离镜湖不远处的山洞中。只不过这山洞外表不起眼,又被他设下三十二道错综复杂的结界,外界并没有发现。 但山洞的内里宽广壮阔,确实是个静心施展术法的地方。 什么都考虑周到了,只是没想到会在最后发生这种被突然切断术法的事。本是该一点点收回来的,这下突然切断,对唐玉章的伤害更重了。 罗天一放好唐玉章,决定休息一下出去看看。 他此时忽然还有些后悔当年自己选择了修士,要是选了驱魔师,就可以带几个妖物在身边。 也不至于丢下唐玉章没人照看了。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就算是丢在这里一天半天的,也死不了吧?给他吃过药、还过了一些灵力的呢。 罗天一扯过属于唐玉章的被子给他盖上,他自己也满头是汗的坐在一边。 唐玉章的脸上还残留着极不甘心但又有些疑惑不解的表情。睡着了也不舒心,眉峰紧蹙,一脸难受。 “蠢小子,你有时候还真是像只小狐狸。”罗天一抬手按在唐玉章的眉峰之间,使劲揉着。 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唐玉章所言竟有八成是一语中的的。 不管他表面上看起来有多洒脱、不受世事所拘束,内心始终被困在一个过去的噩梦里。 宗门被屠戮,师尊惨死。 若不是他正好被师父派出去办事,也会一并死在那个大雪纷纷的冬天。而做下这一切的人,居然是另一个曾名声不错,还提出要合并的修仙门派。 师尊拒绝了对方的提议,招致灭门大祸! 他带着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重伤小师弟,游走世间。一边苦修,一边思虑复仇。 不管寒冬数九还是炎夏三伏,罗天一从未轻慢过修炼。 他总有一天是能够报仇的,而他也做到了。那些曾参与灭门的凶手被他挨个收割性命,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人,于那些人的仙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而他当年所在的宗门只是个小派别,加上他和几个小师弟,也不过才三十人。 因为弱小,所以才会任人鱼肉。哪怕师尊、师父,各位师叔伯都教他们善以待人,刚正不阿。 就算是恶徒,也要本着“人性本善”的箴言来劝导其向善。 只是,罗天一越长大就越觉得这有些荒谬。许是自己不适合修成神仙吧?他这样想。 直到山门被灭,他终于彻底认清现实。世上哪有分明的黑白、一清二楚的是非?善恶不过是一念之间。 世事本就浑浊,这个神,他还就不修了,报仇去吧! 不过,小师弟却没等到亲眼看见他复仇的时候。他受伤太重,无法根治,虽活了五年,却还是在罗天一报仇的前一个月走了。 他把小师弟的遗体送去冰川里,一来一回用了足足一月。 之后,他血刃了仇人。这下总算是彻底的无牵无挂,无念无想,走到哪就是哪。高兴了就惩治恶人,不高兴了,自己做“恶人”。 遇见唐玉章是个意外,但他身上的蜉蝣镜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让小师弟活过来的希望,那孩子走的时候才九岁啊! 第109章 蜉蝣镜·夜归 不过,除了那次将唐泽和中爪牙的命转移到蜉蝣镜中之外,罗天一在唐玉章身边待了这么久也未看到蜉蝣将一个人的生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特别是乌鸦的第二个孩子染疾身亡的时候,她和六神无主的丈夫抱着孩子来了唐家。 求唐玉章让家神帮帮忙,救回他们的孩子。唐玉章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转身就带着他们去了镜湖。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罗天一自然不会放过。 他作为乌鸦丈夫的好友兼唐玉章的好友,又是曾经帮过蜉蝣重塑妖身的人,提出随行过去这个意见自然无人反对。 只可惜唐玉章抛下镜子,唤出了蜉蝣。她却无能为力。 是不是她被困境中,妖力不足?罗天一当时就这样怀疑。所以,他故意在唐玉章面前说自己的修为不错,还刻意点评了一下加持在镜子上的咒术。 唐玉章本就有给蜉蝣自由的念想,一听便就放在了心上。 不过,罗天一还是存着一点良心的,他分析了数种解开咒术的办法。最后选了一条折中的方法。 既不会让唐玉章伤重残废,也不会让他有突然死去的风险。 只是这个折中的方法也不那么完美就是了,它需要折损寿元来完成,且还是不少的寿元。 唐玉章折了多少寿,端看他自己能再活多少年了。 罗天一遍又一遍的灌着酒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唐玉章自己选择的,自己只是给他说了事实。 他没有推波助澜,都是唐玉章自己做出的选择。 可心里的难受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哪怕是一星半点,唐玉章是个心思深沉果断、感觉敏锐的人,却也是个值得一交的好友。 他想要蜉蝣自由并以“恩人”的身份自居来给小师弟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帮助唐玉章解除束缚蜉蝣镜的咒术便不可或缺。 只是不管罗天一怎么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唐玉章的选择。 都改变不了唐玉章的选择是让小师弟重活的重要一环的事实,家神之镜的继承人有心、并尽力协助术士解开咒术,就已经事半功倍。 可这一环需要折损唐玉章的十年或者是二十年、三十年的寿元! 这些折损的寿元,会不会被转移到小师弟身上?仪式开始的时候,罗天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想。 心绪的挣扎让术法很不顺畅,断断续续的,甚至无法影响到蜉蝣那边。 汗珠子爬出肌肤,罗天一越看唐玉章的背影,越觉得像小师弟。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他突然不想让小师弟重活了。 那小子定会在活过来后追问自己的怎么重活的…… 彼时,他要怎么说?撒谎那是断断不可能的。面对好不容易才有了生命的重要亲人,怎么说得出谎言? 就算他说得出,蜉蝣呢?她就不会说真相了? 以小师弟被师父的“师门信条”彻底洗脑的倔脾气,会毫不犹豫挥剑自刎吧! 当然,这些可能都不是重点。罗天一只是忽然觉着,小师弟安息了也不错,这世间如此浑浊,重活一次不一定是好事。 这么多年了,指不定小师弟早就成了传说中冥世的住民。 若是自己耗尽心思的力气复活过来的是个没有灵魂的傻子,又该作何感想?罗天一静下心来,调整灵力。 重归正轨,阵法的运行也有序而强烈起来。 直到在收尾的时候被那阵强力的阻力切断,断的仓促,他被震得头昏眼花,作为直接承受者的唐玉章更是吐了血。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力气“威胁”他。 罗天一站起来,伸展一下手臂,苦笑着离开。不用他威胁,自己也不会对蜉蝣怎样,做完这件事,他就会离开唐家。 以后的路,唐玉章和蜉蝣要怎么走他管不着。 罗天一现在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让小师弟入土为安。有些执念,是时候了结了。他不推正道,也能容邪。 不过,不想执念成魔。 走到镜湖边上的时候,正是半夜。孤月高悬,湖光冷然,夜风撩起浪花轻轻扑打在湖岸上。 罗天一皱眉望着湖面良久,总觉得极不对劲,可又找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预想中会在探到他的气息后冲出来的蜉蝣也没有出现,整个镜湖给人的感觉都平凡了很多。 往日里不管是春夏,亦或秋冬都会在湖面上飞的蜉蝣虫子也没了踪影。 湖对岸忽然出现几朵亮光,罗天一借着夜色的掩护摘下一根枝条丢到湖面上,跃上去,一路朝对岸飞驰。 原是几个提着灯笼的唐家小丫鬟。 她们叽叽喳喳走过来,把手里的灯笼往岸边排一排,而后居然掏出精巧的河灯,点燃,推进水里。 罗天一在不远处停下,转了个弯动作轻柔上了岸。 “咦?镜湖上居然会有浪花!”有个丫鬟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指着哗啦作响的浪花俏脸惊诧。 其他几个丫鬟一愣,而后恍然大悟般叽喳议论起来。 罗天一也在这时候醍醐灌顶,是了,浪花!刚才那阵在他脑子里盘旋的疑惑也消散殆尽。 往日里的镜湖是没有浪花的,除非在上面行船,才会激起那么一点点来。 其他时候,就算是刮大风也只能让镜湖上出现一道道的水纹。像这样哗啦作响,一潮接一潮的白浪花断不可见。 难道是蜉蝣出事了?罗天一的心脏揪起来。 “你们几个,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要放灯?”他再也忍不住,堵在几个小丫鬟身后问。 吓得大惊失色的丫鬟们瞧清楚是他后,才算是稍稍冷静些。 “我们是想给家主祈福,希望他能早日平安回家。”胆子大一些的小丫鬟埋头回答,其他几个都挤成一团。 罗天一看着她们的目光移到湖面上,淡淡道:“无须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多谢罗先生吉言。”那个丫鬟拉扯着其他人起身,匆匆行过礼后,慌忙提着灯笼跑了。 走得太急,还掉了一个灯笼。 罗天一瞥一眼那个被落下的孤零零的灯笼,也懒得出言提醒。 第110章 蜉蝣镜·困顿 反正在这些丫鬟小厮的眼里,他就是个混吃混喝不修边幅的神棍。出言提醒的话,人家指不定怀疑他有什么下三滥的心思呢。 更何况现在他希望她们越快离开越好。 罗天一站在湖边,双手结印,把一道灵力送进湖里。他想探查属于蜉蝣的妖力,却全无收获。 灵力就像是被送进了无底洞,半点反应都没送回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蜉蝣自己切断解咒术法的时候,把自己也给弄得灰飞烟灭了? 要真是如此,他该如何给唐玉章说?! 罗天一啧了一声,胡乱扯下身上的衣袍,用石头压在岸上,转头扎进冰凉的湖水里。要是没记错,一直往下游,就会看见明镜成像。 那里是蜉蝣镜收拾了唐泽一伙人的地方,也是她的“家”。 可罗天一在水里不停浮沉,还用上了灵力,就是没在湖底找到往日里的那处地方。所有的一切,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水中游了大半个晚上,灵力耗尽,体力也被磨得只剩下喘气的那点。 他躺在岸边晒了好一阵的太阳,才穿上衣服准备回山洞去。一磨蹭,就快到正午,一队护院跑到镜湖边,急匆匆站到湖边。 像一堆树桩。 走了一段,又是一堆人。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罗天一的眉脚抽了抽,不会是以为他们的掌家大人掉湖里去了,准备捞人呢吧?! 不过罗天一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些护院就只是守在那里而已。 并没有要下水寻人的意思,他们脚踩着新鲜的泥土,头顶烈日站着。好在后面还跟着送油布和竹竿搭棚子的人。 罗天一疑惑的瞧着他们脚底的新土,他们也用看怪物的眼光看他。 “是那个术士!平常就在掌家身边的那个!”有人突然喊。他们是护院,平常和罗天一见面不多。 除了少数几个,能认出他来的几乎没有。 “还不抓人?!” 一群人转瞬朝罗天一扑过来,将一头雾水的他按倒在地。又饿又累的他旋即像个死兔子一样被他们提走了。 走了好一阵,这些人终于把他砸在地上,没错,就是砸。 从后背通到肺腑,太他娘的难受了。罗天一捂着胸口,要揉胸口又不是、揉肚腹也不是。 “老爷,您说的妖术师抓到了。”有人愤愤道。 罗天一蜷在地上,抬起脸,一只手正指着自己。“蛊惑人心,大行妖道。用乱棍打出去!”还有声音不断传来。 妖道?说谁?他?罗天一看向说话的人,正是低调活了很久的唐家四房老爷子。 对方也是气的很,怒目睁圆,胡子微颤,咬牙切齿的模样让罗天一确定了这人说要乱棍打出去的就是他。 “四伯!你不能打他!”唐玉章的声音也冒出来。 咦?! 罗天一被这声音惊得心下一跳,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翻了个身,唐玉章居然在他身后! 不过是被两个人按在椅子上的,双脚也被绑在椅脚上。 他焦急又生气的看着唐四老爷:“四伯,要解开咒术的是我,所有决定都是我一人为之。他只是受我所托,收我的钱财办事罢了。” 罗天一黑了脸,他收钱了吗?!收过钱吗?! 但转瞬一想,唐玉章这样说无非是想把他和这件事撇清楚。罗天一消了气,心却悬起来。 解除咒术的事连蜉蝣自己都不知道,唐家其他人更不肯能知道。 这个四老爷子是从哪里知晓的?莫不是唐玉章自己跑出山洞回到唐家说的?要是那样,罗天一鄙视他! “糊涂!”唐四老爷转向唐玉章。 虽然脸上气得肉都在皮下跳动,还是强压着怒火拿出对掌家该有的尊重道:“贤侄,那家神就是唐家的一切,你怎么能说放就放?” “若不是这个妖术师蛊惑了你,定是家神所为。她巧言令色,你怎么就信了?” 四老爷子痛心疾首,只差没有捶胸顿足:“若不是先祖曾留下刻有符文的貔貅以防万一,贤侄,只怕我们现在已经全是血淋淋的尸体了。” 要不是唐玉章属于他的侄子辈,他差点就跪下了。 唐玉章听到这里,好几次想站起来,都被紧紧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罗天一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股阻力不是蜉蝣,而是刻有符文的貔貅!难怪会找不到蜉蝣的气息。 难怪一直以来都不曾起过大片浪花的镜湖上水花阵阵,正常得没有一丝灵气。仿佛水体都突然被湖里的鱼腥气所染。 “你还年轻,她是活了几百年的家神啊!”四老爷子还在说。 说得苦口婆心,唾沫横飞…… “她现在诓骗你。一旦解除咒术,以唐家曾经的所为,她断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贤侄,你是家神之镜的继承人,更是掌家,切不可拿整个唐家的性命当做儿戏。” 他招手,示意一直皱着眉,又因熬夜青了眼窝的唐念过来扶住自己。 “幸得那八个貔貅,重新将她封印。贤侄,你赶紧醒悟过来吧!就让这个术士亲手作法,重新给镜子加上咒术,如此,方可保唐家平安。” 四老爷子抓着唐念的手臂,朝唐玉章走了两步,一只手指着罗天一。 “四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蜉蝣她最初是自愿守护我们唐家的,是唐家负了她!我们欠她的,就该还她自由!”唐玉章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 唐四老爷子气得咳嗽连连,唐念赶紧拍着他的后背顺气。 “堂弟,我爹说的话是一个经历过许多的老人的真心话。你就好好想想吧,不管你和家神的关系有多亲近,你也说了,唐家欠她的,不是吗?” 唐念一边给自己的爹顺着气,一边劝唐玉章。 他和唐泽不同,永远是个旁观者,和他爹一样。小时候,唐玉章受欺负,他没参与,但也没站出来阻止,就在一旁看着。 唐念的父亲也是这样,其他兄弟斗得头破血流,他也是看着。 置身事外,明哲得很。不过,此事他们既然选择插手,就说明横在唐玉章面前的困难可不是好摆平的。 第111章 蜉蝣镜·威逼 私放家神,就算唐玉章身为掌家还是被“请求”闭门思过。护院们将他住的地方围起来。 每天唐四老爷子和唐念都要轮番劝他。 老嬷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好在她眼神不怎么好、耳朵也背,就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只是感觉唐玉章留在家里的时间变长了。 罗天一被关在客房,也是被护院层层守着。唐念还亲手熬了让人浑身无力的药汤,趁他没力气反抗的时候强行灌了下肚。 所以现在罗天一除了躺着就是坐着,还每天都会被人重复灌药。 他放话,最好让他这样一辈子。否则等他有了力气,定不会让这些人好过!这话他是亲口给前来劝他去说服唐玉章的四老爷子讲的。 那老爷子也不气,只是笑呵呵道:“若掌家再执意如此,我们只能动手了。” “你们要做什么?杀了他?”罗天一冷笑。 唐四老爷却坦然得很:“唐家满门的性命和一个人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不用言说。虽然我也很痛心,但没办法。” 罗天一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该不会是以为杀了他就可以再生一个有继承家神之镜的能力的孩子吧?啊?哈哈哈哈!” 唐四老爷子缀着茶,撇他一眼:“这是事实。” “你错了,错了!”罗天一露出邪笑,歪着嘴角冷嗤,“在过去,或许是这样子。但现在,不可能。” 唐老爷子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但只是微不可查的一顿,他回以同样嘲讽的笑容:“我唐家的事,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你若配合,我便尊你为罗先生。千金为酬送你离开。” 罗天一撇嘴:“我要是不配合呢?” “乱棍打出,不论生死。”唐四老爷放下茶杯,笑得眯了眼,“后生,你最多三十六七岁吧?死了,可就可惜了。” 他可一点都不夸张,以罗天一现在这副软绵绵的样子,被乱棍打死很正常。 “我算是知道家神为何会选他,那丝力量为何又会遗传到唐玉章身上了。你们姓唐的有血有肉的人,除了他故去的爹,约摸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罗天一啧啧两声,歪在躺椅上。懒得去管黑了脸的唐四老爷子。 “后生,老夫现在不同你计较。就当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想清楚了,老夫这可是在给你活路!” 不懂事的孩子?三十七岁的不懂事的孩子?罗天一想笑。 而且,他确实也笑了。带着猖狂之感的笑声愣是将准备离去的唐四老爷的脚给“拽”了回来。 “你别不识抬举!”唐四老爷终于被彻底激怒。 罗天一收起笑声,似笑非笑看着他:“老爷子,我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家神之镜上的咒术被解除的。但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 “家神之镜选择继承人,从来不是看你们口中的‘机缘’。唐家世代中,总会有一个人继承了蜉蝣的一丝力量。那个人,必定是家神之镜会选的人。” 唐四老爷子不知道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诡计,但还是听了下去。 反正都是被放倒的后生,比他年轻也不能拿他怎样。不过,要是他肯帮助说服唐玉章,就是赚了。 “不过啊,那丝力量已经被我抽出来。还到镜子里去了。除非蜉蝣自愿,否则,你们唐家再不可能诞下能够掌控家神的孩子——” 唐四老爷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 “满嘴胡话!后生,别再想着气死老人家,你办不到的。”他蔑视的瞧一眼罗天一,拂袖离去。 罗天一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哈哈哈哈!” “砰!”房门被大力关上,却没能连同罗天一的笑声关进去,那笑声还是像把锐利的刀,扎在唐四老爷的心上。 唐念就站在外面,早已经变了脸色。 见自己的父亲黑着脸走出来,赶紧过去关了门,回身扶着他老人家:“爹,他说的话不可信。您可别气着自己。” “为父清楚。”话虽这样讲,他还是气得胃疼。 半个月过去,罗天一还是那副不怕死的混蛋模样。唐玉章继续在他的屋子里画着镜图,缄口不言。 唐四老爷、唐念,还有其他巴望着利用家人的人都继承了热锅上的蚂蚁。 甚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商议放弃这个掌家,言下之意就是杀了,然后年轻人努力生一个能被家神之镜选中的人来。 唐四老爷虽还记得罗天一那天说过的话,但他一个字都不信。 要不是找不到家神之镜在何处,他还会等到现在?现在他和唐念的目标已经从全唐玉章回头变成套出家神之镜下落。 自然,他们也没有放走罗天一。 找到镜子后的第一件事,他们需要一个术士来加持咒术。另外,留着罗天一,就多了一个撬开唐玉章嘴巴的筹码。 那八个貔貅形成的阵法一旦有松动的迹象,只能见血了。 虽然他们也想使用这种法子,但为了唐家,只能如此。唐玉章是自己想清楚,还是需要见了血才肯低头,端看他自己的觉悟。 要是万不得已,还会拉上与他同住的老嬷嬷。 最好别扯到非要派人把乌鸦那个女人和她的家人也扯进来……唐四老爷子在心里暗暗祈祷。 他们最开始是拿唐玉章来开刀的,关在地下室,用鞭子抽。 “你要是不把镜子的下落说出来,接下来挨鞭子的就不是你了。嬷嬷和你的好友罗天一……要选哪一个呢?” 拿着鞭子的小厮一脸横肉,用丑陋扭曲的表情龇牙笑着。 原本紧闭嘴巴,死狗一样懒得动的唐玉章忽然就有了反应,黯淡无光的眸子骤然射出锐利的目光狠狠盯着那个拿鞭子的小厮。 “呀!掌家您终于肯看小人一眼了啊。”他故意做出诧异的表情。 甩了甩手里的鞭子,小厮凑过去,挑了挑肉虫似的两团眉毛:“说吧,家神之镜你是藏在哪里?” “家神之镜——”唐玉章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唇瓣,睫羽颤了颤。 第112章 蜉蝣镜·枷锁 小厮立刻“好心”将耳朵递过去:“您说,小人听着呢。” “我要见罗天一,见了他,我就说。呵呵——”唐玉章咧着唇瓣,轻哼着笑出声来。更多新鲜的血珠爬上他的唇。 竟是平添了一抹如火如荼的颜色。 小厮拧起眉,搅着手上的鞭子为难道:“掌家,您这不是为难小人吗?只要您干脆爽利的说出镜子的下落,又何必吃这些苦?” “我说了,要见罗天一!”唐玉章瞪大眼睛,只差一口咬下小厮的耳朵。 “知道了!知道了!好歹这也算是松了个口,我这就去找四老爷问一下可不可行。”小厮推了他一把,将鞭子甩到侯在一边的另一个小厮手里,“你去问。” 那人一怔,旋即点头跑开。 唐玉章本就被绑着双手吊着底下的私牢中央的横梁上,被他这一推,整个人都晃了好几下。 牵动伤口,剥皮似的疼。 不过他还是咬牙抿着唇线不吱声。小厮随意用袖子抹了把汗,端起放在一旁的水罐大口往脖子里灌水。 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他把水罐砰地放回堆满刑具的桌上,抹了把嘴。 “掌家,您这是何苦?一个镜子的下落而已,值得受这么多罪?”小厮活动一下精壮的手臂,随手拉过私牢里唯一的凳子坐下。 唐玉章撇他一眼,不说话。 小厮倒是不觉得无趣,继续说着他的看法,仿佛在这件事上他有说不尽的见地:“听说您要让家神离开,那可万万使不得啊!” “小人是不知道你被谁灌了迷魂汤,但是掌家,家神是唐家的命根子。您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方才他还是个黑面刑罚者,现在却像个唠家常的寻常男人。 唐玉章自然是懒得理他的,平日里他虽然将唐家治理的规矩严明,但也没少照顾下人。 如今一个个的倒是很听那个四老爷子的话,被灌迷魂汤的是他们。 小厮叨叨好一阵,直到唐玉章被念得头痛欲裂大吼一声闭嘴他才横着脸嘀咕一句“死不悔改”,喝水去了。 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下来,唐玉章长吐口气。 不多时,方才的小厮果然带着罗天一来了。不过,还有两个人一起,唐念和养在唐家的医士。 “快,先去给掌家看看伤势。”走在最前面唐念侧身让医士进来。 “不必了,我要先和罗先生单独谈谈。”唐玉章冷着脸道。不过,他的话语并没有形成威胁。 唐念一口否定了他的提议:“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掌家。” 话虽如此,唐念却是恭敬有礼把话说出来的。没有半点威胁的语气,但不会让步的坚定也不少。 末了,又加一句:“边治伤,边说。” 唐玉章冷嗤一声,望向没什么精神的罗天一:“镜子我已经扔进了镜湖里面,你们去打捞即可。放了罗先生。” “何时扔的?”唐念反问。 “是呵,这段时间我可是在你们监视下的。那些护院定没有看见我丢了镜子。”唐玉章扬眉,“不过,我是在回来的那天早上丢的。” “你们自然不可能知道。就在靠栈桥的那里。”他说着,被小厮和医士联手放下来。 罗天一瞧着被抽得衣衫脏乱,浸出血迹的唐玉章,骤然生出将唐念两父子也鞭笞一顿的冲动! 唐念不说话,像是在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若是不信,也别捞了。直接杀了我吧,折磨别人只会让我疯掉,你们也一样什么都得不到。”伤处被撒上了药粉,唐玉章嘶一声。 “捞?”唐念哭笑不得,又气又无奈,他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那么大一个镜湖,要如何捞一面镜子? 就算圈定了栈桥周围打捞,也不一定捞得到。 不过,也算是的了点线索。唐念只能暂时选择相信,不过,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掌家,你是否回心转意了?” 瞧着他巴巴的眼神,站在一边的罗天一都尴尬到想嘲笑。 把人家弄成这副鬼样子,还威逼利诱,现在居然端出一张无辜的脸来问是不是回心转意?! “好笑!”罗天一嗤了一声。 唐念的嘴角抽了抽,生生忍住了反手抽他一耳光的冲动。可不能打,一巴掌下去,怕唐玉章反悔。 “掌家,我们都期待能能到你的明智决定。”唐念勉强堆着笑。 唐玉章叹口气:“罗先生和嬷嬷都在你们手上,我能不配合吗?乌鸦的住址,你们也查了吧?” “呵呵呵,没有的事。”唐念的脸上终于挂不住,笑容都僵了。 唐玉章的目光越过医士的手臂瞧着他的脸,心里腾起许久不曾出现过的愠怒火焰。不过,他的嘴角却笑得凉凉的。 蜉蝣,这就是你守了几百年的唐家后人! 呵—— 唐玉章终究还是带着人捞出了蜉蝣镜,加持咒术的仪式如常举行。唐四老爷带着一群唐姓的宗亲外戚四面八方给他施压。 唐念甚至明说了他们的条件,不给镜子重新加持咒术,他们就绝不会挖出貔貅。 那些派到湖边的小厮正是十个一群,二十个一伙守着埋下貔貅的地方。不到仪式之日,罗天一依然被灌着让他浑身无力的汤药。 不管唐玉章如何想,除了答应,他别无选择。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唐玉章从私牢出来之后休养了半个月,还是清瘦苍白,唇无血色。 仪式这天,罗天一难得刮了胡子,束起头发,将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 只是一袭白衣像极了吊丧。 他今天是作为整个唐家的客人被“请”到这镜湖边上的,这双手曾为蜉蝣的复活推波助澜过。 也曾解除了家神之镜上的咒术,而今更是要他亲手将咒术还回去…… “家神之镜,拜托你了。”唐玉章像张薄薄的白纸,从门口飘进来。他将蜉蝣镜从脖子上摘下,递给罗天一。 但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只是看着镜子道:“玉章,你小子真的……” “做吧,我意已决。”丢下这句话,唐玉章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不说话了。 第113章 蜉蝣镜·决意 “我意已决”,四个字,不重、不急,不咸不淡。却愣是让罗天一听得极不是滋味。 “抱歉。”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憋了半天,只剩下这两个字。除了抱歉,他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唐玉章摇头轻笑,双手合十跪坐在蒲团上的他头也不回:“我并无怪你的意思。” “可是我——” “没有你我一样会选择同样的路!”唐玉章打断他,望一眼到处都是符箓和法器的周围,“给她自由,是我一直以来的念想。” “没有你,我还会找别的术士。一个不成,就两个,两个不成,那就三个。” 唐玉章目光坚定:“直到寻到那个能够解开咒术的人。而你只不过恰巧是那个人罢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过了?”罗天一走过唐玉章身侧,将蜉蝣镜放在一堆法器中间。 唐玉章笑笑,只道:“开始吧。她被封印在湖中的阵法内一个多月,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唐玉章!”罗天一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神色平静的瞧着罗天一,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动手我请别人了。” “你——”罗天一气结,却又不得不开始。 各种不同的法器相生相克,竟是牵扯出一段奇异的灵力来。八个不同的轨迹,呈交叉状环绕着蜉蝣镜。 “一个妖怪而已,她真的如此重要?于你,于唐家。” 不管是要禁锢蜉蝣还是要给蜉蝣自由,唐家都做得太决绝了!简直就像是两个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极端。 可偏偏就出现了。 唐玉章只回了一个字,是。仪式开始,蜉蝣的命运再一次被左右,而她却被封印在湖水的阵法里,不见天日。 罗天一看唐玉章的眼神,从惺惺相惜的欣赏变成敬佩。 这个男人,有负起一座山岳的力量。哪怕他看起来如此瘦弱苍白,像一根随时会碎成齑粉的面条。 仪式完成,唐家四老爷和众人才松口气。 唐玉章的掌家之位没变,唐家看起来一切如故。唐念带人挖出了埋在镜湖四面八方的貔貅,却没有交给唐玉章。 后者也没有在意。 蜉蝣苏醒之后,已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模样。她很美,却又淡如青烟,缭绕着,让人过目难忘。 不过,唐玉章却真的将她供起来了。 供在唐家最好的阁楼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但也没有交给她任何一件任务,只要是经过唐玉章的手,就没有不可能完成的事。 同在阁楼里的还有一个人,罗天一。 用唐玉章的话来讲,他就是个流浪的术士,是唐玉章请来专门看守蜉蝣的。罗天一的本事也不弱,至少克制蜉蝣这种事也是能办到的。 只仪式之后,唐玉章一次也没看过蜉蝣。 他成亲了,娶的是有头有面的郡守的女儿。但就是大喜之日,也只是命人给这个阁楼送来好酒好菜。 罗天一靠在门口抱怨唐玉章太小气,送的东西还不够他塞牙缝。 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揪着罗天一问了几次,但问不出所以然。要冲出去质问的时候,罗天一往她面前一拦:“你若想让他开心活完余下的时间,就别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信不信我现在就取了你的狗命?”蜉蝣大怒。 “他要用自己剩下的时间,证明唐家就算没有你的存在、就算靠自己的力量也能成为首屈一指的造镜匠人。” 蜉蝣夺下他手中酒,巴巴看着罗天一:“你是说,他不要我这个家神了?” 过去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但那时她还小,妖力也还残存在唐家后人的体内。唯有现在是不一样的! “不是不要,是——”罗天一想解释,张着嘴半天,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是什么?你说啊!”蜉蝣气得差点砸酒壶,罗天一眼疾手快护住:“别别别!家神大人,这桌佳肴唯有美酒还算能入口,可别浪费了!” 蜉蝣陡然消失,再出现时,坐在房梁上,拎着酒壶的手臂悬在空中。 “那你说实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并没有把妖力抽回去,也不要我给的妖力,究竟想做什么?” 那场所谓的“咒术加持”仪式,只是虚张声势,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 其他人不知道,但蜉蝣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唐玉章才编一个谎言,请罗天一过来守着她。 “他说。”罗天一仰头看着蜉蝣,面色严肃,“厌倦了被人当成傀儡和摇钱树的日子。” 蜉蝣像猫一样偏了偏脑袋,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有你在,其他人就看不到他的功绩。对他的本事和能力视而不见,他们只会一味认为那都是家神大人的功劳。你就是遮在他和太阳之间的一片阴云……” “……”蜉蝣呆住,灵动的眸子却闪烁着不愿意黯淡下去。 “所以,他要我看着你。让你寸步不离这个阁楼,好给其他人机会,看到他的本事的机会。蜉蝣,唐玉章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罗天一的目光转而盯着酒壶,生怕蜉蝣一不小心松手就什么都没了。 “他需要被赞同、被人认可,需要出人头地。特别是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过去,怎能不渴望自己有朝一日凭本事顶天立地?” 话音未落,蜉蝣手中的酒壶果然掉下来! 罗天一早就看准时机上前接住,小心护在怀里:“这么贵重的酒可别浪费了,窖藏了十几年呢!” “他是掌家,还不够顶天立地?”蜉蝣从房梁上飞下来,头朝下盯着罗天一。 “自然是顶天立地的。”罗天一伸出两根手指,把她的脑袋拨到一边,“但站在他背后的是你。你是家神,身份如此,大家自然就看不到他了。” 蜉蝣沉默了,好一阵,才落在地上,怔怔看着远处的辉煌灯火:“那些东西,他真的看重?” “你说呢?”罗天一撇撇嘴,“和郡守的女儿成亲,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不是吗?” 成亲—— 对了,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呢。蜉蝣忽然有些失落,要是他见到了现在的自己,会不会改变想法? 可惜,她无法验证。 第114章 蜉蝣镜·成全 既然这是他希望的,那就成全了他吧—— 蜉蝣看一眼精致的酒菜,毫无食欲。她不需要吃这些,过去不需要,现在就更不需要了。 成亲之后,唐玉章凭自己的本事把唐家的匠业扩出了国门,做到邻国去。 包括唐念在内的唐家精英们忙得四脚朝不落地,早就忘记了阁楼里还供着一位家神。只有唐玉章在夜深人静无法入睡之时,会隔着镜湖眺望阁楼的方向。 阁楼顶端有一盏灯,以镜子为托,并兼聚光,明亮得堪比天上的月。 罗天一是他重金委托的守灯人,也是负责照顾家神的人之一。不过,现在阁楼里就只剩下一盏灯,还有罗天一了吧? 唐玉章在夜风中举起一杯酒,轻轻倒下。 天刚亮,阁楼服侍的侍女就带来了罗天一潇洒得差点就认不出写了什么的手书。 她站在唐玉章的书房门口,等神色匆匆的各分造处管事离开,才把手书递到忙得没空抬头的唐玉章手边。 “掌家,罗先生走了。这是他的手书。”侍女退到一边。 唐玉章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又开始继续翻着账本和图纸忙碌:“我就知道留不住他,他感兴趣的从来就不是我唐家。” “……”侍女一脸难色,“掌家,奴婢已经尽力挽留了。” “我知道,我不是在责怪你。”唐玉章终于抬起头来,如玉的容颜上带着淡淡的笑,沉稳如山。 侍女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也顾不上有其他小厮和婢女在场,直挺挺就跪了下去。 “掌家,还有一件事……”侍女的话刚说了半截,眼泪就止不住落下来。她用力捂住嘴巴,伏在地上,双肩颤抖。 唐玉章已经猜到了她要说的是什么事,他挥退书房里的所有下人,见房门紧闭才道:“你不必害怕,是家神走了,可对?” 侍女一怔,一脸泪花的抬头,全是错愕。 “奴婢有罪!”她哭得更凶了,家神是怎离开、何时离开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今早去服侍的小姑娘来说家神不见了,她急急去查看供奉在中堂的镜子,果然没了。 正愁不知该如何说,罗先生又走了,只丢给她一封手书,要她及时交给掌家。 一天之内就遭遇两件大事,随便拿出哪一件来,都是能丢活儿的大事!会被赶出唐家的吧?! “请您高抬贵手,放奴婢一马吧!”侍女越想越哭的凶,她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呐! 唐玉章无奈苦笑,他亲手扶起侍女,和声安慰:“灵芝,你不必担惊受怕。你的活儿依然是照看阁楼和明灯。不减工钱,也不会让你离开唐家。” “多谢掌家!多谢!”她破涕为笑,顶着张大花脸。 侍女走后,唐玉章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下,最后化成苦涩,停在嘴角。蜉蝣,你终于走了—— 心里空了大片地方,难受得紧。 他难得的偷了个懒,将自己往椅子上一摊,睁着眼睛发呆。走了好,走了就自由了,没人再惦记着要她去杀人、去做那些损阴折寿的事。 唐玉章扬起嘴角,松了口气。 只是,眼睛怎么模糊了?他抬手盖住眼睛,掌心感觉到丝丝湿意——以为自己不会如此丢脸,还是丢脸了。 他不知道,此时的镜湖里,正坐着一个盯着镜子的姑娘。 只是镜子里映出的并不是姑娘的脸,而是一个捂面而泣的男人。“不会是知道我走了就喜极而泣吧?” 姑娘一把按在镜面上,水纹划过,只照出一片白皙的手掌。 “唐玉章,愿你一世安好。唐家代代繁荣。”蜉蝣收起镜子,转瞬消失。既然他说天下之大,绝美奇幻,那就去看看吧。 镜湖水下,宛如仙境的偌大房屋里,只剩下一只浅黄色的蜉蝣展翅飞舞。 那是她留在这里的一片妖元,有些念想,嘴上不说,心里却难以放下。不过,不能让那小子知道。 否则他会让罗天一带着妖元寻找千里过来还她吧? 蜉蝣飞出了镜湖的范围,心里却还在想着唐玉章。“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她拍拍脑袋,差点撞树上。 离开唐家,她果真见识到了让人咋舌的世界。 绝美河山与当年比起来倒是没有多少变化,不过人世间就不同了。楼宇宫殿,大城小镇各具风情。 和略显荒凉的过去完全不同,人类也弄出了许多美食和好玩的小玩意。 蜉蝣刚从唐家出去没多久,就被万丈红尘勾住了心神。她甚至故意隐去妖气,扮成人类游玩嬉戏。 还在美食酒楼当过跑堂小二,在画舫做过美艳舞姬。 畅快抱过可爱的小孩子,也逗过猫猫狗狗。还和山里面的狼比过速度……像个无聊又贪玩的傻姑娘。 只是,不管她走多远,到了多好玩的地方都撇不下和唐家有关的东西。 镜子。 唐家生意如日中天,世人所用之镜子,大半出自唐家。甚至不用去看留下的铭文标记,只看外观做工她就能分辨出镜子是不是唐家所出。 多少年了呢?从离开唐家到现在。 蜉蝣的脚步慢下来,她发现自己就算是跑出这个国度所辖的范围,依然能看到唐家在别处的分店和造镜处。 更要命的是她没遇到一处,都会去转转。 千年的时间养成的习惯果然不好改啊!犹豫许久,蜉蝣终于在一个圆月如玉的夜晚打开了灵境。 她还是想看看他的近况。 镜面上水纹散开,最先出现的她留在镜湖的那片妖元变成的蜉蝣虫。从它的记忆里,蜉蝣看见了唐玉章。 他膝下多了一双儿女…… 心里有点难受,但蜉蝣还是继续看下去。离开了唐家的罗天一似乎中途回去了一次,他看到唐玉章一家和乐的样子,脸上却没几分喜色。 等唐夫人带着孩子离开后,罗天一靠在窗边冷着脸问:“你现在可满足?” “先生何故如此问?”唐玉章此时竟像极了一个闲赋在家的大闲人,房间里居然没有半张图纸和书册。 罗天一叹气,转头看窗外。 站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到镜湖。水波阵阵,白浪翩翩。 第115章 蜉蝣镜·借口 “住在一眼就能看到镜湖的地方,放弃了唐家家主之位,整天躲在这里算什么?你还是我认识的唐玉章?” 他微微一愣,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笑容。 “先生多虑了,我自然是我。就算没有唐家家主这个身份,我也不会是另外一个人。你是术士,不是比谁都还清楚?” 罗天一冷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镜子外,蜉蝣一头雾水。什么叫没有唐家家主这个身份?难不成,没有家神的唐家,他连个倚仗都没了? 但,唐玉章是那种需要倚仗的人吗?不是,也不可能是。 蜉蝣松散的心情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迫切想知道后续的紧张心思。她坐在高高的楼宇顶上,月色下的脸色不怎么好。 镜子里,唐玉章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这么做,只是让四叔和其他人没有借口和机会去找她。家主之位交给唐念也没有不妥之处。退居别院,安享天伦之乐,是我最盼望的梦。你知道的,我自小就没了爹娘。” “借口!”罗天一不屑,“你让别人没借口,可这却成了你的借口。安享天伦之乐?你才三十三岁!我这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家伙都不曾想过什么颐享天年。你?” 唐玉章端茶杯的手颤了颤,脸色也变了些。 但他还是保持着优雅平静:“先生想得过了。我从懂事起就活得小心翼翼,心境提前老了也不奇怪。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天一要被他气炸了。 “我想说什么?!唐玉章,你为什么就做得到和别人生孩子?你心里明明还记着她,你们两个……” “先生!”唐玉章放下茶杯,脸色大变。 罗天一勾着嘴角,转过脸盯着他。唐玉章揉着额:“我既已经娶妻生子,自然是要对他们负责的。且镜儿和言儿甚是可爱,又是我的骨血,我还能有什么不满?” “唐镜,唐言。顾镜而言,还说你没有惦记着她?”罗天一摇头。 唐玉章黑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一阵,他才放下揉捏额头的手,恢复了昔日锐利的眸光。 “是,我惦记着她。那又怎样?我从未将她当成家神看过,在我心里、眼里,她只是个姑娘。值得放在心尖的姑娘!” 唐玉章站起来,一步步逼近罗天一:“所以,我才不惜折损寿元也要她重活。” “我才三十三岁?先生,你说说,我还能活多久?”他笑起来,悲凉苦涩,还有难以抑制的难过。 罗天一愣住,一只环在身前的双手也见见滑下。 “我何曾不想对她表明心迹?可我又能陪她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她重情重义,重诺如命,我的死会成为她的枷锁!” 唐玉章凑近罗天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先生,说话轻巧。可在我身上,却从未轻如鸿毛过。能让她自由,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了。” “抱歉。”罗天一别开脸,“我只是……是我过分了。” 他只是不愿意看他们明明相爱却分开,人生苦短,何必拘泥于“人妖殊途”?可现在看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何必把自己不曾实现的心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罗天一认真道歉,再也不提这件事。唐玉章眨了眨眼,逼退涌上心头的激烈情绪,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也是想看我有情人终成眷属,先生这份心意我领了。”唐玉章走到他身侧,悠悠看着镜湖,“只是,我知自己活不长久。娶人类的妻子,好歹能留个念想。” “你——”罗天一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是的,你所猜不错。镜儿和言儿的名字就是那个意思。我爱他们,和对蜉蝣的念想一样厚重。糟糠之妻若与我举案齐眉,我自会同她相敬如宾。”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不是滋味?罗天一沉下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或许是我多年来过于谨慎的老毛病,无碍。”唐玉章目中闪过暗淡,却转瞬即逝。 希望,只是他的错觉。 罗天一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站了一阵,吃过饭,罗天一就离开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直到唐玉章重病在身,缠绵病榻。 三十五岁,白发满头。此时的唐玉章俨然是个年到古稀的老头子,所有人都庆幸他把家主之位让给了唐念。 只有他的夫人服侍在侧,不怨不忿。 比起五十多快六十的罗天一,还要老上几十年。罗天一带来了一种奇药,能治好他的病,却增不了寿元。 但这已经是罗天一能做到的,最大的补偿了。 只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看着唐玉章吃下药后,又风尘仆仆离开唐家。事到如今,能让唐玉章好好活下去的办法只有一个—— 找到蜉蝣,那面灵境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一离开,唐玉章一家人住的别院再次恢复寻常。唐念请来了许多医士,都说唐玉章命不长久,活不过三天。 现在突然好了,他们反倒尴尬起来。 唐镜和唐言正是最好的年纪,一个如花似玉,一个面目端正俊秀可人,还都是造镜的天才。 只是唐镜的眼睛……唉! “玉章,我弟弟应试顺利。下个月,就能接替我爹成为郡守了。”她牵着唐玉章的手,面色发愁,“可掌家的堂兄似乎不支持他。” 唐玉章想起唐念正直持家的模样,无奈苦笑。 唐念不支持这位即将上任的新郡守实属正常,自家夫人的这位弟弟好高骛远但能力不济。在做郡守公子时就常常兵行险着,好几次在攻打山匪时将自己置于险境。 若非救援及时,他早就死了。 “现在的唐家已经是堂兄说了算,我一个生病的前任掌家,就算开口也左右不了唐家的大事。不过,让他们增进关系还是能做到的。”他不忍心,只好这么说。 唐玉章没看见,自己的结发妻子眼里露出了不满。 蜉蝣在镜子里将这个女人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这对夫妻,不睦!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第116章 蜉蝣镜·危难 唐家还是出事了,护院被人投毒,山匪冲进来的时候这个偌大的院子只有匠人还能抵挡。 但他们只是匠人,不是平日里负责安全的护院,很快就被砍得血流成河。 唐玉章在下人的搀扶下冲进妻子的房间,她正紧张坐在镜子前。开门声把她吓得面色惨白。 蜉蝣在镜子里看到老态龙钟的唐玉章气得浑身颤抖,他指着自己的妻子怒问:“是你?!给护院投毒,又在后门和侧门上做手脚的人是你?” 小厮看着自家曾经的主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夫君,言儿,你们听我说。”唐夫人扶着化妆桌站起来,目光慌乱又急于解释。 蜉蝣气得想摔镜子! 她从发现罗天一出发找自己的时候就已经从高楼上跃下,往唐家的方向赶。只可惜她走得太远,身在异国,就算是拼尽全力提到最大的速度也还是觉得慢。 行路的途中,她忍不住看灵境。 见到了唐夫人和胞弟在唐家镜湖边的密谈,这位看起来并不蠢笨的唐夫人竟听信胞弟的荒谬言论,帮他利用唐家在官位上立威。 她的胞弟竟然和山匪勾结,想要骗取朝廷的信任和恩裳。 而他们选择的“棋子”就是在本地方、甚至是本国最大的造镜匠人唐家。借着姐姐唐家是前任掌家的夫人之便,在护院的大锅饭中投毒。 他给唐夫人说的是沉眠药,实际上那些都是剧毒。 解决了护院的问题,他再劝姐姐安排自己的贴身丫鬟和能够信任的小厮在夜里打开所有侧门和一个后门,接应山匪。 而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唐玉章还在给儿子指点技艺。 山匪进门,立时就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唐念死在书房,他还没把今天的账目核对完。 不管老幼,唐家均无人幸免。 万急之下唐玉章拿过儿子的笔,拉过白纸绘了一幅简单的图。“去找你姐姐,带着她藏起来!” “爹,那你和娘怎么办?”唐言拽着纸,却不愿意离开。 “我去找你娘,然后就去和你们姐弟两躲难。快去!”他气得直跺拐杖,唐言想犟也不敢犟。 而且,姐姐眼睛不好,去晚了怕她出事。 “爹,那你和娘亲当心。”唐言飞身跑开,一只淡黄色的蜉蝣虫跟着他飞出门,呆了呆,又转回来,跟上唐玉章。 这才有了唐玉章质问自己夫人的一幕。 可惜她抱着侥幸的言语却没给自己带来半点心安,唐玉章示意小厮打开窗户,将她拖到窗前。 喊杀声和惨叫声揪成一团,火光四起,惨不忍睹。 “看到了吗?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唐玉章气得吐出一口血来,“你身边的走狗都招了,就在刚才,我来找你的时候。他们就跪在院子外面,像被大火围住的老鼠,期待用真话换来救命的机会。可惜,我们自保不暇!” 唐夫人浑身颤抖,不断摇着头:“这些是假的,都是假的!” “夫君,你听我说。弟弟他只是想让自己威名远播,他们一定是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 唐玉章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那你的兄长和他手底下的官兵在哪里?” “我……”唐夫人愣住了,短暂沉默后,她勉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夫君,你相信我。” 唐玉章捂住心口:“那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吧。” 说话的时候,山匪们已经杀到楼下。小厮想要背起他跑开,唐玉章却按住他的手:“别带着我这个累赘了,你去逃命去吧。” “老爷!”小厮急了,却被唐玉章推开,还用拐杖砸了他几下。 小厮不走,站在那里随他打:“老爷,您就让我背着您走吧!过去您救过我,救命之恩现在不还何时才还?” “听着,我救你不是要你把命给我的。我已经活不久,你就别浪费自己的命了。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走吧。”唐玉章冷静下来。 小厮不得不走,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是:“你再坚持,我立刻自杀。让你走得没有后顾之忧。” 唐夫人傻呆呆看着他们的对话,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可她醒悟得太晚,当山匪破门而入,一刀捅进唐玉章后背时,她吓得脸色煞白,四肢无力。 “看着她。其他人都杀了。”面带刀疤的男人一脚踹在唐玉章背上,拔出带血的刀刃,“她可是郡守大人的姐姐,不必灭口。” 灭口……她头脑混乱,心慌气短。 视线里只剩下满目的鲜血、倒在地上的唐玉章和山匪们挂着血迹的白亮刀刃。脑子里嗡嗡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夫君、夫君,夫君!”好一阵,她才回过神。 唐玉章却只剩下一口气,连眼镜都睁不开。唐夫人爬过去,抱着唐玉章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夫君——” 守在门口的两个山匪听到动静扭过头来,又邪笑着互让对视一眼,脸上全是鄙夷。 唐玉章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力气了。 “撑着!你给我撑着!”蜉蝣看着镜子,明艳的脸都开始扭曲。她早已不顾一切,只想立刻冲到他的身边。 早知道就多给那只蜉蝣虫一些妖力,让它变成一个年幼的小妖怪也好啊! 至少可以在这种时候帮上一把忙,不会只是飞在那里,除了将看到的一切传递给灵境,什么都做不了。 蜉蝣抬起头,将镜子护在怀里,把自己飞成了一道光。 灵境中传来唐夫人和他气若游丝的对话,声声入耳,字字扎心! “夫君,你为什么知道了真相还上楼来?他们既然不会杀我,你又何必上来送死?”是唐夫人的声音,哭哭啼啼,话不成句。 许久,他微弱的声音才道:“我娶了你,虽然我们之间只有相敬如宾的礼遇和互相利用的相处。但有个家伙给我说过,肩负职责,必有始有终。” “夫人,你不只是我的夫人。还是我两个孩子的娘亲。我活不长久,能有这两个孩子,此生无憾了。”他的声音断在最后一个字里。 但,真的无憾吗? 第117章 蜉蝣镜·姐弟 唐夫人突然嚎嚎大哭,蜉蝣一个踉跄,撞在一株大树上。顺着树干滑落的她,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树底下是个泥坑,很浅,长满了水草,不远处一条手指粗的水流蜿蜒着淌进来。 水珠溅在脸上,像泪。 蜉蝣任自己躺在泥潭里,怀中的灵境从手臂间滑落,没入水坑。不一样的人,但让她一样绝望! 如同数百年前的那个奔逃路途。 明明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蜉蝣,为何上天还是给了她一样的结果?!“啊——” 蜉蝣红了眼,猛地一手扣在树根里,绝望不甘的声音划破静谧的林子。 变化是在眨眼间产生的,大树被她抠住的地方陡然枯萎,紧接着蔓延到整个树干!树枝和叶片也迅速枯萎,像是被谁强行吸走了生命。 一阵风过,枯树成灰。 灰末掉进眼睛里,辣辣的疼。蜉蝣吃痛坐起,身为妖物的她竟然无法用妖力去除眼睛里的灰尘。 不过,眼泪却把这些厌人的东西给冲出来了。 镜子还在发出声音,是唐夫人四处寻找儿女的嚎叫。蜉蝣的脑子顿时恢复清明,是呵,他还有一双儿女啊! 唐镜,唐言。蜉蝣迅速在水坑里摸出镜子,跃上空中。 自己怎么忘记了,他不惜把妖力归还给她,并解除镜子上的咒术,没有非死即重伤的后果,那就是损了寿元! 蠢笨的家伙!让人生气又放不下心! 蜉蝣模糊了视线,却依旧睁大眼睛,努力辩着方向。冒着风雨雷电,顾不上被雷电烧焦的衣衫赶到唐家时,那里只剩下一片废墟。 山匪们不只杀人,还放火。 秀美的唐家院子只剩下残垣断壁和累累白骨,唐玉章的遗体被她的妖元护着,才得保个完身。 但她的那片妖元也在大火被雨水浇灭之后耗尽最后的妖力,灰飞烟灭。 不过数天,一切尽毁!蜉蝣从镜子里看到山匪们反过来威胁唐夫人的弟弟,让他闭嘴,并瓜分了所有的唐家造镜技术秘本。 她想寻仇,但唐玉章的一双儿女尚未脱险…… 蜉蝣按耐住自己的怒火,在镜湖边葬下唐玉章。就匆匆赶往镜湖旁边那条河流的山洞。 洞口被烧垮的泥土完全覆盖,小山坡上的树木也全成了黑灰,经过雨水浇透,贴在泥上。河水浑浊,不见昔日的碧光,水边的石缝里挤满了开始腐烂的死鱼。 你们千万要没事啊—— 蜉蝣用妖力移开洞口凝住的泥土,立时闻到污浊的气息,里面不通风,那些被大火逼进洞内的虫子和小兽死了不少。 恶臭扑鼻,令人作呕。不过,还有和臭味混在一起的血腥气。 她迅速造出一个水圈将自己圈起来,飞过动物们的尸体往深处去。在一片开阔的地方,终于找到了不成人形的两个人。 少年面颊凹陷,呼吸急促,躺在草堆边的石地上,浑身散发的热气灼烫逼人。 他的身边,就是那堆草垛子上,躺着一个姑娘。她来不及多想,直接就把身上的水圈甩过去,罩住他们两个。 没了水圈的隔离,洞中的气味差点让蜉蝣昏厥。 不过她没有昏,不只没昏,还警惕起来。带着恶念的瘴气,丝丝缕缕缠绕过来,像毒蛇一样想在她身上咬上一口。 当然,这点程度的瘴气还伤不了她。 蜉蝣走进水圈,蹲下去仔细看两人——在镜子里见过他们,虽然脱了相,但确实是唐镜和唐言无疑。 少年胸口的衣服的襟子里露着折叠过的纸张,她抽出来,正是唐玉章给的那张纸。 纸上画的就是通往这个山洞的路。可,为何只有他们两个?蜉蝣明明记得还有个小厮跟着。 以唐言和唐镜的善良,不可能就只是姐弟两藏起来。 可惜,蜉蝣没有时间去想太多。唐言中了妖毒,唐镜也很奇怪,她面色青白,口中微弱的呼吸只进不出。 是真的只进不出。 蜉蝣拉过她的手一试脉象,触到唐镜的肌肤时,她发现姑娘不只早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还要变成怪物了! 攻击的妖力从掌中窜出,直击唐镜体内的邪气,不带半点犹豫! “哟,这攻击倒是凶猛。大妖殿下,您老人家不悠着点,这个人类的身体可就烂了。”一团黑影从唐镜的身上浮出来,是个人的轮廓。 虽然没有泾渭分明的五官,蜉蝣却能感觉到来自黑影那带着戏谑的讥笑。 她怒意大起,就要彻底清除这妖孽的时候,发现唐镜的手变了。握在她手里的那只手迅速失去弹性,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蜉蝣心知肚明。 但这并没有让蜉蝣有半分退缩之意。 “与其被妖怪侵占和掌控身子,不如干干净净的死去!”蜉蝣冷视着黑影,妖力汹涌而出! “姐姐!别!别杀姐姐,别!姐姐——” 唐言“诈尸”一样忽然抱住蜉蝣的脚,被妖毒折磨成枯骨的手竟很有力气。蜉蝣的动作顿住,瞥他一眼。 “你清醒点,现在这个不是你姐姐,只是被瘴气汇聚的邪妖掌控的尸体!” 她的话说得很重,可唐言却像听不见一般。只是一个劲说着:“不要伤害姐姐,要杀杀我……”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大妖殿下,您当真下得了手?”黑影的语气很笃定。 蜉蝣冷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大妖殿下,我这个影子不才,正是数百种生灵死前的一口怨气而成。能看穿很多东西,特别是深藏在识海内的‘心’。”影子慢悠悠的说着,甚至还围着蜉蝣飘了一圈。 不过它的“脚”一直扎根在唐镜身上,在蜉蝣身边绕一圈之后,又缩回来。 蜉蝣瞬间明白了,这种怪物果然是传说中的不强大但却难对付的邪妖种类。是唐家的那场灾祸,成就了它。 洞中数不清的尸骨和弥漫的瘴气成了孕育它的最佳之所。 而种子,则是唐镜自己心里的不甘——她不甘什么?死去吗? 蜉蝣沉默了,她看着影子,唐言双目紧闭,抓着她的那只形同枯槁的手不曾又半分松懈。 “大妖殿下,这种情况,你是杀不死我的。”影子嘿嘿笑开。 第118章 蜉蝣镜·影子 蜉蝣忍住想要将它困在术法里,用妖火煅烧的冲动,咬牙道:“你的奢望不会得逞的!” 想要利用唐镜和唐言互相转换来逃避诛杀? 呵!就算这邪妖算准了她不会用毁掉他们二人的身体来杀它,但它绝对猜不到另外一种可能。 “大妖殿下,您很爱这两个孩子。对不对?”影子更得意了,“只要他们的心里、灵魂里还死不甘心,我就不会彻底消失。” “种子不只种下,还生了根、发了芽。您若拔除了根,势必连他们一道除掉。您,舍不得。呵呵呵呵呵——” 刺耳!太刺耳了! 但比起邪妖影子刺耳的话语,唐言的哀求和决绝更加扎心。“我知道,爹、娘都不会来了,我只剩下姐姐,别杀她……”他哭了起来。 明明说话的声音不大,可他的声音却如拳头一般砸在蜉蝣心上。 早知道就不该和唐玉章赌气的,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现在,她又怎么下得去手将他的两个孩子和邪妖一起诛灭? “大妖殿下,您若高抬贵手放过我,待我和这个身体彻底融合之后,定鞍前马后任您驱策。”影子咯咯笑着,又飘了过来。 它一圈、一圈的绕着蜉蝣:“当然,您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在您的眼前就做唐镜。你看如何?” 蜉蝣没理它。 她设了个结界将影子连同唐镜一起圈住,扶起唐言,用力将他的手抠下来,之后开始为他逼出妖毒。 这个过程并不简单,在妖毒渗入四肢百骸和每一寸骨肉的情况下,清除妖毒就是将整个人都用妖力从里到外都“洗”一遍。 不仅耗时耗力,还耗妖元。 她需要用妖力试探着从他的骨肉上“刮下”并“清走”每一点妖毒。一番祛毒下来,蜉蝣折损了近四成的妖元之力! 一旁的影子看得目瞪口呆,好一阵才回过神直呼开了眼界了。 “开眼界?还有更开眼界的。”蜉蝣挥开结界,冷笑着向它靠近,影子吓得缩成一团,想回到唐镜身体里时,却发现自己被妖术禁锢了。 它瞧着蜉蝣的目光,和渐渐变成半透明的身体,瞬间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你你你你!是不是疯了?!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干什么要来和我抢——”话没说完,蜉蝣骤然消失。 一面泛着水纹的明镜掉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影子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这位明明已经是大妖怪的家伙居然把自己和灵身分离,钻进了一个人类的身体里! “老实点!别吵我!”被蜉蝣掌控了身体的唐镜忽然睁开眼睛。 原本因为眼疾失去瞳子的她此时恢复了正常,气势也比之前凌厉许多。就是还很虚弱,血脉不畅太久,需要慢慢疏通一下。 如此一来,蜉蝣又损失近三成的妖元之力。 十成妖元之力,这就去了七成。 除了镜子本身的力量,她只剩下三成妖元之力了。要不是在唐镜的身躯里面,她现在早就化成虫子四处飞散。 影子则成了真正的影子。 唐镜的灵魂成了影子的没意识的一部分,所以蜉蝣并没有将整个影子都拔除。而且,掌控了影子之后,它并不是一无是处的邪妖。 “你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灵身,不后悔?”钻进过没有灵魂的人类遗体中的妖灵,再也不可能重回自己的灵身。 一旦强行重回,必定是毁灭! “后悔啊,悔不当初!”蜉蝣试着勾起唇角,扯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她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后悔想说的话都还来不及说,后悔没有守在他身边…… 后悔在他离世之时没能陪在他身边,后悔的事多了去了! 但,独独没有这一件。成为唐镜,自己也算得上是和他有撇都撇不清的关系了,就算他从地下爬出来要她走,那也找不到任何理由。 “后悔还这么做,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影子很憋屈。 但它很快就闭了嘴,它发现,只要这位大妖殿下想,虽然她只剩下三成的妖元之力,一样能让它生不如死……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镜子在,结界就在。那些污浊之气进不来,还从破开的山洞口散了出去,引来不少专食腐肉的鼠虫。 没多久,洞中的腐肉就只剩下白骨。 唐言好了起来,不出意外的把蜉蝣附身的唐镜当成了大难不死的亲姐姐。为了更像,蜉蝣甚至故意用妖力把眼睛弄成唐镜原来的模样。 影子说她浪费妖力,又被一阵欺负。 唐言从未想过快要死掉的自己为何会突然醒来,除了肚子饿得不行外,并无大碍。他以为自己因祸得福,殊不知有个妖怪为了他们姐弟两差点损去全部的修行! 他醒来后,身子一开始活动就去了废墟那边。 回来的时候端一些食物和清水,原来是掌家院落中的地窖逃过一劫,还剩下不少食物。 镜湖里面就是清水,随地找了个破了半边的锅和残缺的碗,煮了稀粥端到山洞里。 他小心翼翼的给唐镜喂食米粥,不像弟弟,像个哥哥。在唐言心里,爹把姐姐托付给他,那他就得照顾姐姐一辈子。 虽然爹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这是男人之间的托付,更是生死的承诺。 不过,就算没有爹的交待和托付,他也一样不会放着姐姐不管。不像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下人。 他好心让他们一起躲藏,他们却以为自己是用来做人盾的,全都跑光了。 真正到达山洞的,只剩下他和姐姐。还有一群后面冲进来的,被大火吓得走投无路的动物。 可惜天不长眼,让大火烧垮了泥土和山石封住了整个洞口。 “姐,你今天感觉如何?”唐言一如既往,刚起身就忙着询问唐镜的身体状况。就连如厕都是他亲自牵着她走到山洞最深处的暗河边,给她找好位置,再离开。 等她完事打理干净自己,整整齐齐站在那里喊他,他再去将她牵回来。 这让装瞎的蜉蝣一度很尴尬,虽然没什么,但终究是不习惯的。所以她只好让自己“进步神速”,很快就“摸透”山洞的各种地形。 无需唐言寸步不离的陪伴。 第119章 蜉蝣镜·家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那个藏在唐镜身后的影子。 无论有光没光,影子都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在唐言没注意到的时候,还会和蜉蝣说话…… 唐言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不见天日、仅靠洞中一种尾巴会发光的虫子照亮的山洞。 他的身体恢复后,就日复一日在唐家别院的旧址上忙活。搭了个结实又好看的棚子,还用自己猎来的兽皮做成床垫供唐镜使用。 比起山洞中的草垛子来,委实舒适多了。 “姐姐,我特意砍了红木和香木,虽费点事,但对你的身子好。住着也舒服。”唐言把她领到棚子当天,喜悦里掺杂着难过。 可惜你看不见我精心造出来的房子——这句话被他摁在喉咙里。 蜉蝣是装瞎,她看得见房子。但唐镜却是永远都看不见了,她的手搭在唐言手上,假装看不见却用力嗅了嗅:“嗯,确实很香。小言你费心了。” 成为唐镜之后,蜉蝣从她的识海里找到了这个姑娘的全部记忆。 没花多少时间去琢磨,她就从气质到动作、甚至是话语都贴合了唐镜的模样。唐言没有半分怀疑。 就连蜉蝣自己都沉浸在这个身份里。 不过她还是随身带着镜子,自己变成了唐镜,那它就叫蜉蝣镜吧。得道的术士们不都是这样称呼和蜉蝣之灵融为一体的灵境的吗? 唐言继续忙碌的时候,只剩下她坐在棚子里发呆。 镜湖重回没有浪花的模样,依旧有数不清的蜉蝣虫在上面飞舞。“你不打算出去看看,就这样一直装瞎子?”影子不满。 “你闭嘴。”蜉蝣起身端上旁边的一盆衣服,准备去湖边浣洗。 影子在她背后的地上翻了个白眼,站起来:“你是个大妖怪,就不能有点追求?!”它还想借她的力量去看看这个世界呢! “追求?我自然是有的。”蜉蝣笑了笑,停在水边。 她把衣服拿出来,放在水中浸湿,又往身侧的石板上泼了些水。拿起剥去外皮的木棍在衣服上捶打:“难不成你以为我的追求就只是压制你?” 收拾那些山匪,让唐玉章和他的家人安息就是她的追求。 只是她现在只剩下三成妖力,还要压制这个影子,根本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对付他们。 “那你还在这里洗衣服!”影子显得很急躁,干脆直接逆光跑到水里,好让蜉蝣看得见它。 蜉蝣瞥他一眼,继续捶打自己的衣服:“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要你管!”它被问住,但又不想承认现在的自己只能依附这个妖物。气哼哼不说话了。 蜉蝣轻哼一声,手上的动作很是用力。 不多时衣服上的污渍就变成污水沿着石头边缘流下,这是唐言穿着出去打猎挖陷阱的衣服,全是泥土和汗味。 洗了一阵,她忽然转头,一只蜉蝣朝这边飞来。 她放下木棍伸手,小虫子立刻收起翅膀停在她微微发红的指尖。无数的画面顺着虫子柔软的脚钻进识海。 偏僻的小院子里,有个头发散乱的女人一边吃草一边说疯话:“夫君,你带着镜儿和言儿去哪里了?怎么还不来吃饭?” 小丫鬟拉了她一下,她猛地甩开,还做出一副想要咬人的样子。 这女人正是唐家昔日里温顺平和的唐夫人,前任掌家唐玉章唯一的结发妻子。郡守大人的亲阿姊。 “你滚开!别踩坏了我给他们准备的午饭!”唐夫人推开丫鬟,双臂拢住身前的草。 小丫鬟犯了难,站在门口的小厮却道:“馨儿,你别管她做什么了。大人交代的是看着她,别让她出这个院子。你照做就行,何必多事惹麻烦?” “……” 他们的州府新郡守一上任就立了大功,今天正式受朝廷隆重犒赏。 他跪在地上,笑面虎似的接过圣旨,又喜笑颜开瞧着官兵们把大堆奖赏抬进府中。这些都是他剿灭山匪所得。 百姓们把郡守的府邸围的水泄不通,都在称赞他们有了个年轻有为的好郡守。 这位年轻的郡守听力也不错,暗暗将大家羡慕敬佩的议论收进耳朵里。他吩咐手底下的人带前来传旨和送东西的人去歇息。 末了,还刻意低声叮嘱去城中最好的花楼找几个姿色上等、才艺卓绝的花娘来服侍。 总之就是要好生招待着,生怕怠慢了半点。而他自己的亲姐姐,此时正被关在郡守府最偏僻的院子里。 对于这个疯女人,他连看都不想看上一眼。 当初说好了和山匪里应外合,拿唐家来立功。虽说山匪们不守信用杀了唐家上下三百多口人,但好歹她活下来了啊! 死了那么多人,他也不用费心去想被剿灭的山匪尸首在何处,直接说被围杀在唐家。 至于唐家的人去了何处—— 年轻的郡守笑笑,朝立在一旁的高大精壮的男人点头。后者挑眉,收敛了脸上的鄙夷神色。 他轻咳一声,高声道:“唐家外侄唐义,代唐家上下感谢郡守的救命之恩!” “哦?”前来传旨的男人停下,目光激动看这边,“你就是被山匪祸害的唐家人?你们家生意可不小啊,现在怎么样了?” 男人礼貌颔首,却是面色严肃道:“多谢大人关心,除了掌家和几个重要的人被山匪盯住遇害了之外,其他人都还活着。只是……” 他顿了顿,面色难过起来:“只是发生了这种大事,我们唐家也不想树大招风,就把生意散了。” “散了?”迈上台阶的传旨人又走回来,“那多可惜!你们唐家的镜子可是世人皆喜欢的啊!” 男人面露苦涩,摇了摇头:“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不是不做这门生意,只是不想再一头独大。造镜技艺的书录已经被分为数册,散给每一个想要立业的人。” “包括在唐家干活的外姓下人,云露均沾。”男人看了看立在一边的郡守,对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说辞。 传旨人啧啧几声,连叹唐家有气度。 “气度?”蜉蝣冷笑,目光落在指尖的虫子上,“再去看看唐夫人,是真疯还是装疯。” 第120章 蜉蝣镜·郡守府 虫子展了展翅膀,飞离她的指尖。蜉蝣无心再洗衣服,猛地抓起木棍砸进水里,溅起一片灼人的浪花。 “这个郡守的手段很深啊!”影子也从水里冒出来,直立着看虫子飞离的方向。 不循常规的影子挡住了阳光,在身后的蜉蝣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手段是深,把唐家人的遗骸当成山匪,又偷天换日让山匪们成为唐家‘散’出去的人。恰好山匪杀掉的人几乎都是唐家的重要人物,让认识唐家人的人无从怀疑。” 蜉蝣的神色更加难看,她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认识唐家人的可不只是那些生意上的合作者,还有在唐家做工的下人们的家人!他们或许不认识唐家上层的人,但和底层的人是不可能不认识的。 自己的亲人死在唐家,现在又有人冒出来说唐家没死多少人,只是“散”了。 若他们找起自己的亲人来,这位郡守和他身后的那群山匪会如何对付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除了杀人灭口以绝后患,蜉蝣想不出别的可能! 怎么能让他们得逞?!蜉蝣忽然盯住面前的影子,问:“影子,你身为邪妖,除了夺取人类的身体为己用外,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后者愣了愣才炸毛。 不过蜉蝣没理会它的怒气,只是半眯了眼睛道:“你若是有其他本事,就说说。白养你这么久,你也是时候报答报答了吧?” 额,影子扭过头来,无语。 养它?!明明就是把它死死控在手里好吧?!可惜它心头就算是愤愤不平,也不敢造次。 这位蜉蝣姑娘的狠辣决绝,它不想再见识了。 “我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影子垂头丧气,“不过,我有一种分身之术。只要你放松控制,我就能利用影子钻进其他人的影子里看他们的心思。” 蜉蝣的嘴角抽了抽,这算什么本事? “算了,你还没有我的蜉蝣虫好使。闭嘴吧。”她转身,朝棚子走去,影子不得不跟过来。 它使命在地上抓着,想要停下:“你别着急啊!我还没洗澡呐!” “一个影子而已,洗什么澡?”蜉蝣扬眉,离开的步履更加坚决。对影子的哭嚎充耳不闻。 镜湖上,一团水状的“手”撤下岸边的衣服,在水中不停揉搓拧洗。 她翻出藏好的镜子,抱在手里。放了一只虫子在这里看家后,离开了镜湖,要想阻止郡守的疯狂做法,只有两个办法。 其一,找到唐家下人们的家在哪,加以保护。 其二,杀了罪魁祸首! 杀绝山匪她现在还办不到,但杀一个郡守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现在她是“唐镜”,郡守的亲外甥女。 论辈分,还得叫他一声舅舅。 蜉蝣临行前去了一趟湖边,被她砸进湖里的木棍乖巧躺在木盆边,盆里面装满了洗干净的衣裳。 把衣服晾好,蜉蝣去了州城。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进城,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唐言!他跑到州城来做什么?蜉蝣的心脏猛然悬起。 双脚也下意识转了个弯,循着熟悉的气息而去。 她知道他会拿猎来的多余兽类去街市上卖掉,换油盐米粮和穿衣吃药的钱,却不知他竟然走这么远直接来了州城。 少年单薄高瘦的样子撞进蜉蝣的脑子里,心脏也揪得紧紧的。 忽然,熟悉的气味中混进了血腥的气味。蜉蝣更是不顾一切跑上去,城墙最隐蔽的角落,几个汉子正围着蜷在地上的少年拳打脚踢! 装瞎的蜉蝣看到了熟悉的衣服,那是她亲手给唐言洗过的衣衫,还带着果皂的香气。 唐言缩在地上,死死护着什么。那几个人使了个眼色,竟然拔出匕首来!阴狠的神色、嗜血的表情,还有贪婪的目光—— 种种都和那天她在镜子里看到的闯进唐家的山匪一样! 灭口?他们怎么知道唐言的存在?这些山匪根本不认识平日里就活得低调的唐言,经过这场大难,唐言的长相虽未变什么,但他浑身的气质都变了。 加上过去是锦衣玉食的少爷,现在只是个需要天天干粗活的少年,早就黑了不少。 只要不是过细辨认,无人能认出这就是昔日那个唐家的前任掌家之子。这些匪徒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蜉蝣来不及猜测,救人要紧。 她脚下生风奔过去,拧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臂,夺下匕首割向那人的脖子。鲜血喷薄而出之际,匕首已经转了个方向刺进另一个人的心脏!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齐齐退开几步,蜉蝣夺下被她一刀穿心的匪徒的匕首,顺势一脚踹飞他。 不过瞬息,她的手里就握着两把匕首。 一把染着血,另一把光洁如新。唐言浑身是伤,还蜷在地上,他不知道有人来救自己,只顾着怀里的东西。 退开的几个人握着匕首,脸色泛白。 这个女人眨眼就杀了他们两个弟兄,不是简单之辈。但现在不是能退缩境况,那小子的身上还有必须拿走的东西。 几个人互相递了眼色,只有硬上了,六对一,又不是像刚才那样毫无防范,有胜算的! “哪里冒出来的贱人,敢坏——” 目光最凶狠的男人用刀尖指着蜉蝣,可惜话没说完就被斩了两刀,他都没看清楚这个女人是怎么杀过来的…… 喉咙上是两个交叉的伤口,深可见骨,几乎全被切断了! 凭着匕首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剩下的人冒出冷汗,脸色更白。他们的目光在连杀三人却不沾半滴血的蜉蝣身上定住。 纵是见识惯了地狱和杀戮的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身法。 然而,更诡异的还在后面。他们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冲过来,却血溅而亡!有个假意冲过来,实际上却想逃跑的人直接脸朝下摔在地上。 “啊——”他奋力蹬着双脚,却动不得半分! 地下像是凭空冒出一双手,就那样生生扯住了他的双脚将他绊倒……随后背心传来一阵裂痛,他感觉到刀刃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第121章 蜉蝣镜·救人 蜉蝣冷冷看着惊惧得忘记挣扎的男人,手上的匕首又往下一桶。对方伸长了脖子,手也向前抬着,目光碎裂。 “当初你们的刀砍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可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她阴笑,猛地拔出匕首。 男人的手指动了动,嘴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又是一刀,他彻底不动了,只瞪着一双因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看着城墙墙根。缠在他脚上的影子也松开手,无声拍了拍。 蜉蝣这回连匕首都懒得拔出来。 心想着这影子总算是有了点用处,便就匆忙奔到唐言身边:“小言,没事了。我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蜉蝣想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可刚碰到他的身体,唐言就缩得更厉害,简直变成了一个虾球。 她喊了好几遍,唐言才恢复些神志。 不过状态不怎么好,像是被人下了药。蜉蝣将他上下检查一遍,确定没有致命伤后,背起他去城中的医馆。 唐言看不见,她干脆将眸子恢复正常。 到了医馆里,她又陪在他身边安慰了好几遍,唐言才把自己死死捂着的东西给唐镜。竟然是一袋银子,那些匪徒杀他就是为这个? 不可能!蜉蝣接过银子,唐言却柔声道:“姐,我这是回家了吗?我终于安心了。” 他说话很不利索,像是整个舌头都僵硬了。 蜉蝣一愣,另一只握着唐言手掌的手用了用力:“没有,我们现在在医馆。你身上有伤,等郎中给你包扎好,咱们买些药再回去。” 可唐言却像是没听进去她的话,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久久不说话。 正在给他扎针的医士摇摇头:“这孩子该是被人灌了大量的麻沸汤,现在还活着简直就是命大。” 麻沸汤,唐镜的目光沉了沉。 医士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她却没怎么听进去。影子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赶紧打量着这个让它好奇的新鲜地方。 蜉蝣掂量一下袋子里的银子,不对。 小言打猎卖的钱不可能有这么多,就是把这些日子以来猎到的全部兽类卖掉也不会顶的上这袋子里的一半。 他究竟是怎么拿到这么多钱的?威胁那些山匪? 不管怎样,只有等他醒来才能知道真相了。蜉蝣握着钱袋,看着他在医士的银针下一点点睡去。 包好伤口买了药,蜉蝣还买了辆马车拖着她还有唐言两个回家。 方才的一番打斗她只顾着以速度致胜,用力过猛后又背着唐言走了一段路,早就累得精疲力竭。 杀不了那些山匪,根源在此。 她得好好休息,让自己恢复以后再去。不在一天之内杀完,她担心他们会请来术士对付她,到时候就更难办了。 回到棚子里已经是后半夜,安置好唐言,她又收了衣裳,这才准备歇下。 可是,睡不着。不管是怎么闭眼睛都是枉然,蜉蝣干脆翻身下床,披上衣服掀开帘子,望着一帘之隔的唐言。 没想到的是,他也醒了。 看样子精神头还不错,就是脸上的表情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沮丧得很。蜉蝣赶紧把眼睛变成唐镜原来的样子,侧着脸问:“小言,你醒了吗?” “啊?哦,姐,你怎么起来了?”唐言从神魂落魄中回神,目光摇摆不定。 蜉蝣装作没看到他的表情,摸索着走过去,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小言,发生什么事了?” “我——”唐言张了张嘴,面色艰难不知从何说起。 但他还是努力压制着心里颤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太过不正常。只是麻沸汤的药力还没褪尽,如何掩盖也掩盖不了。 “你为何会被那些匪徒盯上?你去找他们报仇了?”蜉蝣却不打算松口。 唐言苦笑,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他顿住,骤然抬头看蜉蝣,“姐,你为何会在那里?” “我?”蜉蝣睁大眼睛,连连摇手,“那个不是我,不过听说你被人灌了麻沸汤。大概是不太清醒的时候认错人了吧。” “可不是你,又会是谁将我送回来的呢?”反正不可能是那个人,唐言皱眉。 蜉蝣摸到他的脸,捏了捏:“是一个妖怪。”她很清楚自己这么说的后果是什么,但她就是这么说了。 果然,下一瞬唐言就傻了。 “妖?!”他反手扣住姐姐的手,一脸紧张,“姐姐,你别吓我。” 蜉蝣笑,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随意指着墙角:“我没有吓你,我的眼睛其实看不见、也看得见。” 唐言呆愣着,一头雾水。 “我看不见你看见的,但能看见你看不见的。明白了吗?小言。”她将脸转向墙角,“那个救了你的妖就在那里。” 慌乱像荒草,疯狂长满了唐言的脸,他重新抓起她的手,着急道:“姐,你胡说什么?!” “小言!”蜉蝣决心继续,她转过脸,严肃的看着唐言,“你难道对我们为什么能在山洞里活下来就没有半点疑惑?那些比我们坚强的小动物都死了啊!” 唐言愣住。 “小言,你听着。有时候人比妖物可怕多了!救了你的正是我看不见的那一年认识的一个妖怪,我们成了好友,小言。” 我在说什么呢?蜉蝣想。 不过她不后悔自己撒下的这个谎,她不想让唐言困在人类这个圈子里。他今天隐瞒的事,必不是小事。 在她看来,有必要瞒着“唐镜”的,就只有关于唐家灭门背后的事。 至于是什么,唐言不说,她不可能知道。但今天唐言遇险让她不得不下这个决定——干脆让他远离人类,好好活下去吧! “姐,倘若你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妖怪为什么不救救唐家?”唐言探了探她的额头,“姐,我们不能自己先垮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她受不了现实,要疯了? 蜉蝣哭笑不得,她叹口气。眸光里的锐意却分毫不减:“那天他不在唐家,小言。我让他说句话,你听听?” 说着,她刻意踩了藏在黑暗里的影子一脚。 第122章 蜉蝣镜·脸都不要了 对方哎哟一声,赶紧延伸到墙角,装模作样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影子憋闷,这个蜉蝣想干什? 不过,憋闷归憋闷,就凭自己被碾压的势头而言影子也只能是配合。 “事实却如唐姑娘所言,我是个妖怪。很久以前就住在唐家了,但唐家出事的时候正好是我云游修炼之际,就没来及救大家。抱歉,小少爷。” 搞什么鬼!太丢脸了喂! 它虽不是蜉蝣那般的大妖怪,但也不是唐言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能随意藐视的妖怪啊,此番为了哄这个十几岁的小娃娃,脸都不要了…… “你。”唐言愣住。 他转动略显僵硬的脖子,看看自己的姐姐,又看看那个乌黑黑的墙角。咽了咽口水,好半晌才道:“你显点本事来证明一下。” 唐言果然冷静。 这下影子犯难了,它那有什么本事啊!被蜉蝣一压制,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它苦巴着看不见的脸,盼望蜉蝣能解解围。 岂料蜉蝣也不动,一副“我看你行事”的样子。 影子咬牙,既然这样,就别怪它吓着人了。它心一横,猛地睁开了眼睛——竖着的眼睛。 蜉蝣挑眉,原来这家伙睁开眼睛是这个鬼样子的。 她怕吓着唐言,轻咳了一声以作提示。影子心领神会,赶紧闭眼,唐言却抢着到道:“别!” 影子睁开眼睛,瞪大。 蜉蝣也是一脸惊讶的看着唐言,后者却只顾着黑暗里的影子:“你真的是妖?你能把全部都显出来吗?” 他像个孩子,专注又认真。 倒是影子显得有些不安,它望向蜉蝣,见她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后,才清清嗓子道:“我是个影子妖怪……” 唠唠叨叨的解说持续到唐言重新睡着。 蜉蝣细心给他带好被子,又拿湿帕子轻轻擦了擦他的脸才放心。影子撇着嘴站在边上:“我的故事就这么无聊?” “不是你无聊,是他太累,自己却不知道。”她起身,走出了棚子。 没了需要避讳的人,影子干脆立起来跟在蜉蝣身后走。“你说,他拼死护着一袋子银子是做什么呀?钱哪有命重要。”它叹气。 像唐言这种经历过生死黑暗的人不是更容易看轻身外之物吗?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蜉蝣目光冰冷,她拿出镜子,飞到湖中央,随后整个人沉了下去。 再出来,已经是个穿得宛如花楼头牌的美艳女子。 脸上描出的妆容让她看不出有半点唐镜的模样,天色未亮,她已经消失在镜湖外。影子听着风声在耳边吹拂,惊得大喊她是不是不要命了。 本来妖力就不济,这要是掉下去,还不直接给摔死啊! 蜉蝣先的时候当做没听到,后来干脆吼了句闭嘴,影子就乖乖不说话了。她自然之道这么做冒险,但方才唐言给她的感觉,不单单像是麻沸汤喝过量。 麻沸汤的药效过去,本该恢复正常的血脉却不太对劲。 他的心脏也像是收到了气息过急,短促涌血的内伤。不是被人打的那种,而是心肺郁结。 若不是他平常的时候又砍柴、又打猎将身体练得不错,只怕是已经急火攻心而亡! 唐言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她很想知道,但当下之急是给他续命——他此时的状况需要一年半载的修养。 可是,以唐言的性格和他们现在面临的困顿,他不可能真的躺在床上养身体。 长此以往,就算是帮他纾解了心里的郁结,身子也撑不住。更何况,还不知道那份郁结他肯不肯给自己说。 蜉蝣的面色如同数九寒冬。 不过在她骤然出现在州城里时,已经是笑颜如花。郡守府歌舞升平,笑声不断,酒香不时飘出来。 蜉蝣婷婷袅袅走到侧门门口,只说自己是来晚了的花娘,门卫立时就嬉笑着放她进去了。 其中一个想在她身上动手,却被另一个门卫抓住:“别,这可是给上头传旨的大人请的美姬,惹不得事。” “啧!”那人甩开抓住自己的手,“装什么装?难道你不想试试?” 对方摇头,不过视线却借着石座灯笼里探出来的光在女子姣好的身段上游走。如此美艳之物,也只敢想想。 就算真的让他去,他也给不起那个钱。 “被我说中了吧?”男人不屑的捶了他一拳,不重,但全是鄙夷,“我说你,拦我做什么?她自己来得晚,被我们拉住乐一乐必也是不敢讲的。多好的机会,白白溜走了。” 蜉蝣顿住,身后的影子迅速伸长—— “你是不是没脑子?她本就来得迟,要是上面的大人怪罪,你又来这一出,不是恰好推到咱两头上?蠢不蠢!”被教训的那个反手扣住他的拳头。 男人愣了愣,恍然大悟拍着脑袋后悔:“大兄弟,你提醒的是。是哥哥我莽撞了,呵呵。” “等等。”蜉蝣微不可查道。 影子在距离两个人半寸的地方停住,而后急速收缩。最后恢复成正常的模样,乖乖跟在蜉蝣身后。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来杀人的吗?我看着两个就挺合适给我补充邪气。”影子的眼睛掀开条缝,很是不满。 蜉蝣理了理衣襟,寒凉的目光盯着小路尽头:“不必节外生枝。” 两个说说笑笑的男人不时还打量已经快看不见的蜉蝣的身影,并不知道自己刚刚从一场即将落下的死亡中捡回了条小命。 影子冷哼一声:“你还是不太像个妖怪。” “那是自然。”蜉蝣知道它不满,故意刺激它,“唐家以前可是称我为家神呐!神,你懂吗?” 影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补刀道:“不过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邪妖是不会明白的。” “……” 它好气,可是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喂!气死了! 装成花娘的蜉蝣,拖着一条怨愤的影子妖怪大摇大摆走进了热闹奢靡的小楼。再出来时,使者变了模样,他和几个随侍都目光呆滞,肤白如雪。 侍者一碰,就化成了一堆虫子…… 郡守府的主人差点随他姐姐一道疯掉! 第123章 蜉蝣镜·骗谁呢! 日上三竿,影子顶着一个挂了帷幔的斗笠和一身黑衣坐在马车上。手里提着缰绳,急得浑身冒汗。 幸好它的汗珠不是黑色的,不然这辆已经够惹人注目的马车会被“看杀”的! “你没事吧?”马车刚走出距离州城最近的镇子,影子就忍不住出声问后面坐在马车里的家伙。 自从郡守府侧门出来后,蜉蝣的脸色就不太好。 拐弯上了大路,她更是直接去了马车市场又买了一辆马车。(影子的心思:早知道今天还要再买一辆,就把前天买的马车带来了。) 不过,它不敢多话。 买下马车后,蜉蝣又买了一身非常不适合这个季节穿的男人衣装,甚至还有一个带着帷幔的斗笠。 “穿上,你来驾车。”她把东西一股脑扔进马车。 而它正好在马车里,拿着衣裳端详一阵,他不敢相信自己也是需要穿衣服的那一类妖怪。 “别磨蹭,快点!”蜉蝣凶巴巴的声音传来,随后她也撩开帘子钻进马车。 见影子还是傻里傻气的提着衣裳,她气不打一处来,但又只能冒着冷汗道:“你要是再慢点,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不守承诺。” 蜉蝣说得咬牙切齿,但它却觉得她一点都不凶。 相反,还有点惹人怜惜的感觉。好吧,这也是它身为一个影子邪妖不敢乱想的。“我穿,我现在就穿!” “我不是磨蹭,只是从未穿过人类的衣裳,不知道该如何穿起。抱歉。”影子毫不避讳自己的短处。 蜉蝣耐着性子挨件指点,总算是让他顺利成了一个“影子人”。 只要斗笠上的帷幔不被掀开,斗笠一直戴在影子的脑袋上,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异样。“走吧。回家。”蜉蝣将他推出去。 虽然现在的它是“人”形,但是大热天的,穿这一身也很容易成为众人观看的对象啊! 它很怀疑蜉蝣有是不是因为现在买冬天穿的衣裳和斗笠便宜就给买的…… 被人盯了一路,出了镇子才松散些。但它却察觉到蜉蝣的情况不太好,问了几声她也不答应。 影子干脆勒马停车,撩开帘子查看。 额——她睡着了。是的,抱着一面镜子,睡得四仰八叉。影子翻了个白眼,这样的家伙也敢说自己曾经被奉为神? 骗谁呢! 不过她的妖力弱下去是因为困了就好,可别在这种节骨眼上非正常死亡。到时候谁来解救它这个被困在她身边的影子啊? 心脏好好落回了肚皮,影子转身出去,继续赶车。 远处的州城内,官兵奔跑,士卒密集。皇上亲自派遣的传旨使者死在这里,且还是妖怪的手法,难交代了! 蜉蝣美美睡上一觉,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分开窗帘一看,已经快到镜湖了。 希望唐言那小子还没醒,不然自己可又要费一番心思才能让他顺从。蜉蝣灵镜,能助朝生暮死的虫子跨过死亡,也能助人续命和重回康健。 过去她妖力不济,还做不到这些。现在,轻而易举。 取几个虐人为乐的使者,顺便给郡守抛个烫手刺球,算是一点教训。蜉蝣本是要取唐言舅舅、也就是郡守的性命的。 但当她踏进小楼之后才发现,那几个混蛋居然在歌舞的掩盖下以虐人为乐。 花娘们被他们剥去了后背的衣裳,用发簪刺字。还不许动,否则什么地方动就用刀尖扎什么地方…… 就连郡守府上几个长相美貌的侍女也没能幸免。 有人的手指颤了一下,就被生生切下来!他们还用这样的鲜血混合着酒液喝下,说是能够滋阴补阳,强身健体。 连生下来就以邪妖著称的影子都看不过去。 蜉蝣冷笑,有时候妖不吃人,但是人吃人! 那几个人看见她,眼睛里的邪光都瞬间加盛了。蜉蝣忍着将他们活活分尸的冲动,笑道:“小女子向来喜欢被众人捧在手心里,不愿意有人争。” “好,好,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都滚吧。”使者发话,那些女人连滚带爬的逃离。 有几个路过蜉蝣的身边,眼神既感激又复杂。 但她全都忽略了,谁的眼神也没看,踩着莲步慢悠悠走过去。那些人连她的裙角都没碰到,就变成了枯骨。 之后又自己膨胀,恢复成和正常的时候差不多的模样。 转移生命就是这么回事,对别的人、妖怪、神仙而言或许是穷尽全部力量都做不到的艰难之事。 但在蜉蝣面前,不过就是打场架那么简单。 现在她的妖元之力只有三成,所以费劲。等恢复到十成,别说精疲力竭,浑身冒汗,连气都不会喘得快一些。 回到镜湖的时候,躺在棚子里的的唐言还未醒过来。 当然,这就是蜉蝣最希望看到的。在他睡着的时候,将取来的这些性命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帮助他迅速恢复健康。 可惜转移生命的时候不对等,并不是一个生命就能完整的转移到另一个身上。 抽取、储存、转变、输出,每一个环节都会损失许多生命。这些损失的生命会散落到和镜子有些许牵连的蜉蝣虫身上,成为那些幸运儿跨越生命诅咒的翅膀。 它们会多活一些时间,或许是十天、或许是一个月,又或许,是一年半载。 比起只有一天的生命来,好得太多。 所以蜉蝣也不会懊恼那些生命的损失,恶人多的是,何愁找不到新的?她做完这一切,放好镜子睡下。 跟着忙前忙后的影子也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唐言神清气爽起床的时候,姐姐还在睡懒觉。他也不喊她,只是偷偷将隔帘掀开一条缝瞧一眼。 之后,他蹑手蹑脚的出去,挑水、砍柴,做早饭。 和蜉蝣猜测的分毫不差。 少年做好了饭菜,见她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索性又去废墟里转一圈,来时带着几个工具。 他把这些东西堆在棚子侧面的小木屋里,静静看了一阵,转身离开。 那些,全是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唐家造镜工具。有些东西,是血液里根深蒂固的,忘不掉。 第124章 蜉蝣镜·否认 以前用来造镜的南院十分庞大,可容下数百人一起动工,工具自然又多又全。 虽被山匪抢走不少,总还是有漏掉的。这段时日以来,唐言已经捡了快一小屋子,屋子齐腰高,能容下不少东西。 唐言盯着地面走,却不像是认真看路,倒像是在想着什么让他难过的事。 “小言,你又跑哪里去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定睛去看时却是自己的姐姐。她已经坐在饭桌上,偏着头将耳朵朝着他这边。 同样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影子瘪瘪嘴,装得真像。 虽知她看不见,唐言还是调整了一下表情,满面笑容的走过去:“我去收一收工具,等时候到了,就重新建一个房子。” 蜉蝣摆正身姿,手里的筷子也放下。 她那双“看不见”的眸子恰好正对着唐言的方向,连唐言自己都觉查到看不见的压迫感。 “姐姐?”他端端正正坐下,知道今天的饭桌上多了个家伙,他却无心去细看。 只大约知道那是一团黑色的影子,见他过来后就消失了。唐言没有忙着去揭开盖在菜碗上的各种大碗,规规矩矩坐着。 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严肃的姐姐。 就连还能画图的时候,她都没有如此严肃过。姐姐要说什么?唐言的呼吸都开始紧张起来。 “我以为你是想把家业捡起来。”许久,看起来是唐镜的蜉蝣才开口。 唐言愣了一下,不说话。 “小言,难不成你以为姐姐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她忽然笑了,“对于祖传的这份技艺的喜爱,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姐姐你误会了。”唐言难得的反驳她。 蜉蝣的食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挑着眉不说话。她误会?哦,对了,在他看来她现在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诚然,表面是这样。 但蜉蝣其实是看得见的啊!这小屁孩子骗谁呢?那个小木屋里面的工具,哪一个是建房子的? 全都是造镜子所用的工具好吧! “唐家因此事遭此大祸,我断断不会再起家业,把自己和你也搭进去的。”他说的决绝,不容半分质疑。 那张年轻的脸上,绝没有半点犹豫,但他的眼底却藏着说不出的难过。 “小言,你和我才是这世上真正的唐家后人。是不是唐家造镜招来的祸害,你我皆心知肚明。小言,那些事,你也知道了对不对?” 蜉蝣的话语不是试探,而是肯定。 她当然肯定,就在今早唐言去捡造镜工具的时候,她派去郡守府的虫子已经回来了。守在里面的虫子们看到了唐言被假扮成普通人的山匪跟踪灭口的真相。 唐言自己也清楚,只是他不愿意说。 “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不自然,伸手去揭开盖在菜上的碗,却差点掉地上去。 蜉蝣看着他的样子,猝不及防的升起心疼。 这孩子,是在怕自己的姐姐难过才将真相隐瞒不说的吧?蜉蝣苦笑:“你明白,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小言。” “姐姐,该吃饭了。”他岔开话题。 “小言,唐家不是树大招风。而是有人故意将祸水放过来的,你要是想重振家业,姐姐必然是支持你的。”蜉蝣依然句句紧逼。 她要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她怕这孩子受不住,崩溃。 唐言还是没说话,他把用来盖菜的空碗都叠成一摞。又伸手在蜉蝣的面前拿了个空碗,盛上汤递过去:“姐姐喝汤,小心烫。” 额,放了这么久应该也不会烫了。 唐言拿起她的手,放在碗边。蜉蝣顺势捧着汤碗,温温的,正好。可惜她没心情喝。“小言,郡守大人他为难你了是不是?” “没有!姐姐,他是我们的舅舅,怎么会为难……姐姐?”唐言拿着舀了一勺米饭的碗,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蜉蝣捧着汤笑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请那个妖去救你?” 影子在她身后的地上瞪大眼睛,她这是准备把救人的大恩情让给它?这怎么好意思,影子想是这么想,脸上的表情却是乐得很。 “姐姐,你知道多少?”他脸上强作镇定的表情再也挂不住。 又往碗里加了半勺子米饭,夹了她最喜欢吃的菜堆上去,才放到她面前。手中的碗刚落在桌上,就听她幽幽道:“比你还多,大概是全部。” “……” 唐言呆住,他站在桌子这边呆呆看着云淡风轻端坐在对面的姐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己苦苦隐瞒就是不想姐姐难过,不曾想她知道的居然比自己还要多! “我知道唐家出事的真相,我也知道那些山匪冒充唐家的下人自立门户。我还知道,昨天你去州城是为了找郡守。”蜉蝣面色平静。 她将汤碗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咂咂嘴巴:“味道不错,是青荇汤。你去那边的河里了?” “嗯,去了。河岸边长了不少青荇菜。大火已经过去半年多,许多绿植已经重新长出来了。”唐言只能顺着她的话讲。 现在的他心乱如麻。 “小言,一株草尚能重新振作。更何况是人?”蜉蝣放下汤碗,“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重振唐家家业会让山匪们起灭口的心思对不对?” 被说中了!他抿着唇点头,无力的坐在凳子上。 末了又想起自己的姐姐看不见,只好提起力气嗯了一声。他确实就是担心这件事,现在的自己和外面那群山匪比起来,连人家的一根指头都打不过。 鲁莽行事还会把姐姐的命也搭进来。 “所以,你就去找郡守了?”蜉蝣实在是不想称呼那个人为舅舅,就算是用唐镜的身份她也不愿意。 唐言这回没回答,但她能听到隐隐咬牙的声音。 姐姐身边有个妖怪,她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不稀奇。虽然那件事很是丢脸,但不用自己亲口说出来,唐言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是,他去了郡守府,求自己的亲舅舅主持公道。 可惜—— 第125章 蜉蝣镜·恶意 那个人、他的亲舅舅,并不相信去的人是他。还骂骂咧咧带着手持长棍的家仆出来,准备将他乱棍打出。 可在看见他之后,没有欣喜如狂的拉着他嘘寒问暖,反倒像是见了鬼。 唐言就那样站在郡守府的大门口,看着自己的亲舅舅面色苍白倒地,一边往屋子里钻一边吩咐人关门。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官府为什么不查唐家灭门的事?舅舅为什么不管?唐言心冷如冰,却又一头雾水。 还是一个守门的护卫好心告诉他唐家除了前任家主的妻子唐夫人外,凡是在外露过脸的重要人物全都死在山匪的刀刃下。 包括他口中的自己,也就是前任家主的一孩子也没能幸免。 按照守卫的话来说就是,唐家除了外姓下人和极少数宗族外无人逃过那场屠杀。当然,山匪们也全被剿灭。 “不可能!没有!我今早还在州城的十坊上看到了一个山匪,我打猎的时候,发现悬镜山那里有不少……” 话未说完,那个护卫就一把推开他,还用刀柄顶了他一下:“你这混蛋怎么就听不懂人话?赶紧滚!给你脸你还没完了是不是?” 唐言傻愣愣的跪伏在地上,含着泪望向郡守府厚重威严的大门。 他没有撒谎,打猎的时候他也曾走出环绕镜湖的大山。山外的山有堆叫悬镜山的平缓山头。 那里河流众多,又有不少容易抓的野味。 去过多次后他发现那里正在新建村子,房屋基本上都是新的。而且家家都在修造镜的炉子和水池…… 好几张面孔他甚至见过,这些人是山匪! 他自知自己不是对手,就想等多找些证据再去郡守府找舅舅做主,为唐家血刃仇人,将他们正法。 可真的找到了舅舅,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姐姐说她身边的那个妖怪发现死在唐家的几乎都是唐家的人,包括外姓下人也没有逃过劫难。 整个唐家就只剩下他和姐姐,哪里还有什么外姓的人自立门户? 那些分明就是盗取了唐家造镜技艺书册的山匪!唐言气得心肺都像要裂开来,额头跳痛。 不过,听到娘亲还活着的消息也算是最大的安慰了。 唐言从地上爬起来,绕着郡守府走了一圈,就在外面大声喊着娘亲。他本是想引起娘亲的注意,然后重进郡守府找舅舅。 可却被人强行按住,灌下了一碗麻沸汤。 那些人还塞给他一包银子:“郡守大人叫你赶紧滚,找给远远的地方过日子,别再来这里了。” 一包银子? 这是承认了郡守舅舅其实是记得自己的对吧?那他为什么不肯见自己?唐言抱着装了银子的袋子,手脚开始不太灵活。 恰时,他又看到几张凶神恶煞的面孔——是山匪! 根本不用刻意去分辨,从山匪的刀下爬出来的他只要一眼就能知道他们身上杀气四溢,嗜血残忍。 唐言近乎是靠本能站起来,抱着银子扶墙一路疾走。 他出了城门,双脚每走一步脚尖都会在地上剐蹭,手也渐渐失去知觉。本想着走了这么远,应该甩掉他们了。 可那些人竟然阴魂不散—— “你为什么抓着银子不放?是为了当证据说郡守贿赂你?”蜉蝣不打算等他开口,反正传信的虫子早就把郡守府发生了什么全都给她说了。 唐言不知道的是,那些前去“抢”他的山匪,实际上就是从郡守府的后门出来的。 他们正好那天也去勒索郡守,索要封口费。唐镜和唐言的那位亲舅舅就“无意”将唐言和拿包银子的事都说了出来。 灌下麻沸汤,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蜉蝣会去找唐言。更没算到她会把他救走,并反灭了那几个山匪。 唐言难看的脸色总算是舒缓了些。 他给自己也舀了碗米饭,拿起筷子道:“他颠倒黑白,一手遮天。一袋银子又证明得了什么?只是想着他给都给了,就不能丢了。能给姐姐你置办好多嫁、嫁妆呢。” 说到后面,唐言有些舌头打结。 蜉蝣却是一呆,心里顿时柔软起来。“谁会要一个瞎子?”她故意说着,假装看不见的眼睛却是好好看着唐言的脸。 “姐姐,对不起。”他扒饭的动作停住,咬住唇瓣。 这孩子,怎么如此禁不住说笑?蜉蝣心下一慌,赶紧道:“你别乱想,我说着玩的。而且,姐姐我还不想嫁人。” 她忘了,当初自己的眼睛变成这样,正是因为他。 这孩子心里难受也正常。 “咋们不说这个了,小言。你怎么看郡守?”她连忙转开话题,只是话题转开了,沉重倒还是一样的沉重。 唐言苦笑:“舅舅他已经被山匪收买了,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的眼睛会看,脑子会想。姐姐,这件事你知道什么吗?” “你所猜不错,他确实被收买了。他现在和那些山匪是一条船上的人。”蜉蝣无心吃饭,“你去找他,除了暴露自己还活着,什么用处都没有。” 所以,才会让妖怪去救他吗?唐言垂下头。 谁也没再说话,只剩下清脆的鸟鸣。好一阵,唐言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姐,快吃饭吧。” “小言,你万万不能冲动。有什么事,多和姐姐商量。不要再一个人行事了,太危险。”蜉蝣没动筷子。 如今,唐家算得上真正活着的人就只剩下唐言一个。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唐言嗯了一声。 当晚,一群蒙面黑衣的人提着刀朝唐家旧址处而来。不过,他们在这里游荡了整个晚上也没找到还有活人的蛛丝马迹。 “那个狗娘养的说谎!唐家除了那个媳妇哪里还有活口?” “我倒是觉得他不像是说谎,这地方到处都是死人,谁敢住?就算有活口,也是住在别处。” “不早讲!害得老子走得脚都肿了。” 几个黑衣人骂骂咧咧离开,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个结界,更不知道结界里正有两双眼睛冷冷看着他们。 第126章 蜉蝣镜·截杀 “这些山匪可真是够狂妄的,敢自己送上门来。”影子的眼睛眯成了两个弯钩,嘴角裂开,露出森森白牙。 蜉蝣一袭淡黄的衣裙,长发披散,光洁的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 “小言睡着了,是不是?”她问。 旁边的影子给了个肯定的回答。蜉蝣冷笑,从怀里拿出镜子:“既然都送上门来了,怎么能让他们白白离开?” “没错,不能让这些家伙就这样离开。”影子也是摩拳擦掌。 蜉蝣捧着镜子,踏出结界。她不急不缓的朝那几个黑衣人走去,或许,正好拿他们来恢复一下妖力。 “几位,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她遥遥开口,声音动听。 几个黑衣人一愣,尚未转头,身上的血雾就已经飞出去……不过片刻,全都成了枯骨! 蜉蝣冷冷看着重新恢复“原型”的他们,转身离开。 这几个人却抱着刀,木头人似的走出去,最后全部跳进一个被草木掩盖的路坎下。那里还藏着两个放哨的人,他们正问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就齐齐化成水。 “啊——”惊叫划破夜空。 已经走回结界的蜉蝣顿了顿,勾起唇角。她重回棚子,和衣躺下,布帘那头,唐言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刚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又翻身。 躺着吸收力量的蜉蝣清楚算着他翻身的次数,这小子,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天将亮时,他大叫了一声娘亲,惊醒了。 “小言,做噩梦了?”蜉蝣也缓缓起身,她声音柔和,脸色却不好。 “姐,我梦到娘亲了。她被困在火海里,我没能救她……”唐言的声音带着颤意,他捧着脸,一脸的冷汗。 蜉蝣揭开被子,起身拉开布帘,看见少年一头汗湿的发和贴在肩膀和后背已经湿透的衣裳。 “小言,娘亲还活着。你别怕,这只是个噩梦。”她在他身边坐下,轻拍着他的肩膀。 唐言总算是缓过来,抬起脸,抓住被子道:“对!姐姐,娘亲在舅舅家。她很安全,她活下来了。” “……”蜉蝣没说话。 抱歉,她更希望那个女人去死,然后在冥世向唐玉章磕头认罪!要不是看在她是唐言和唐镜两人的娘亲的份上,蜉蝣第一个杀的就是她! “姐,我们去把娘亲也接过来吧。你也有个伴。”他的目光亮起,转头期待的看着她。 蜉蝣拿出手帕,假装摸索着给他擦汗:“你看你,一身的汗。我在那边都闻到味儿了。” “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他急了,直接按住她的手。 蜉蝣用力将手抽出来:“小言,姐姐有你陪着就足够了。就让她在舅舅那里享福吧,她毕竟是舅舅的亲阿姊。跟着我们受苦做什么?” 天地良心,这番话说得她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姐,你不喜欢娘亲?”唐言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冰冷气息,她在说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在他的记忆里,姐姐和娘亲的关系虽没有和爹爹的关系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漠啊。 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没有。小言,你别想那么多。快去烧水洗个澡吧,一身的汗臭味,会把猎物熏跑的。”她以故意捂着鼻子,笑盈盈道。 唐言还想问,却被她从床上拖下来,推出门去。 好吧,他先去洗澡。临走前,他转身笑道:“姐姐,我会想办法帮你和娘亲和好的!” “不需要!”蜉蝣想也不想就说。 见唐言呆住,她轻咳一声,转圜道:“我是真的不想她跟着我们受罪,我们面对的可不只是生活艰难的问题。还有山匪的威胁,他们要是知道唐家有后人活着。必不会放过。” 唐言想了想,只得放弃:“姐姐说的是,生活艰难可以多赚钱来改善。被坏人盯上,委实不好看顾娘亲的安全。” “知道就好,快去吧。”她笑着挥手,却不是对着他,她是故意的。 不过在唐言看来,只是自己的姐姐眼睛看不见找不到方向罢了。他笑笑。皱着鼻子闻了闻自己:“好。” “这小子真会找麻烦,要是他知道当年就是自己的娘引狼入室,会怎么样?”影子咋舌。 “你闭嘴!这件事不许提。”蜉蝣的目光冷下来。 影子尴尬闭上嘴巴,悻悻缩回地上。不提就不提,但是有些事它不提、她不说,唐言就不会知道? 不得不说,影子真是个有乌鸦属性的妖怪。 新房子在建时,蜉蝣的心思全在劝说唐家过去的下人亲属搬家上。她现在还没有将恶人一网打尽的力量,只能先劝他们远离魔爪。 刚开始他们还害怕——在意识里,这个大小姐应该是死了的。 不过,蜉蝣拿出了镜子。她现在是唐镜,但也可以是家神之镜的继承人…… 每去一家,她都会不厌其烦的重复一句话:“自父亲去世之后,我发现自己成了家神之镜的继承人。可惜一切都晚了。但是家神说,此劫尚未过去。” 盯着错愕的脸,她继续道:“要想顺利避过,家神说唯有赶紧搬家。搬得远远的。” “那你呢?大小姐。”还是有人担心她的。 蜉蝣发自内心的笑了,唐玉章待人不错,惦记着他的亲人的人也大有人在。蜉蝣更不想看着他们被山匪“肃清”。 “我还要去告诉其他人家,不过我有家神护身,不会有事的。”她笑着让他们放宽心。 看起来会花很久的事,她坐着马车只用了五天就走遍了所有的人家。 这也难怪,她已经和唐言商议好,他继续建房子,而她则和影子去挨家挨户告知他们搬家的事。 蜉蝣给马儿使了点妖力,让它没日没夜的拉车行走也不会受伤。 比起自己用妖力活动,节省了不少力气。每到一户人家,就顺便补充草料和水,一切顺利。 可偏偏就是这种时候,唐言去了郡守府。 他是偷偷爬墙进去的,花了价钱买通给郡守府送菜的人家,摸清府中大致的情况。潜了进去—— 那只跟着他的虫子给蜉蝣报信时,疲惫不堪的她正往回家的路上赶。 第127章 蜉蝣镜·晚矣 “州城!”蜉蝣不带半点犹豫,立刻吩咐浑身裹得厚实的影子调转马车方向,“用最快的速度去郡守府!” 你的身体不要了? 影子有些不满,但手上还是乖乖让马儿顺着缰绳的牵引换了个方向。“只怕我们现在去晚了。”它嘟囔。 这回蜉蝣没有凶巴巴喊它闭嘴,她紧抿着唇,盯着窗外。 傻小子,千万别发现真相——别发现是你最爱的娘亲和你那个狼心狗肺的舅舅联手害了唐家几百口人…… 蜉蝣的身体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液正在沸腾。 或许是她的焦虑和隐怒,或许,是唐镜不得安生的心情。蜉蝣一瞬不瞬看着掠过的树影,好像看到了自己这近千年来的过去。 初遇、成长、守护、决裂、离开、归来…… 每一场画面都活灵活现的在眼前翻滚,原来她已经和唐家结下了如此深厚的缘分(虽不知是不是孽缘)。 唐言是唐家唯一的火苗,不能让他熄灭! “再快些,影子,我给马儿的妖力足够支撑它用最大的速度来跑。你别偷懒。”她沉默许久之后开始催促。 影子哭笑不得:“大妖殿下,小的已经是尽全力了。” “那就超常发挥。” “……” 紧赶慢赶,差点累死了这匹健壮的马儿。可赶到郡守府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蜉蝣没走正门,直接越过院墙朝唐言的气息最集中的地方而去。 她没在路上遇到一个护卫,连巡逻的都没有。 不过很快就解开了疑惑,他们都围在一个偏僻的院子外。剑拔弩张,蓄势待发。蜉蝣直接从他们的头顶飞过,然后,看到了狼藉的院子。 还有,浑身是伤的少年。 他躺在院子里,满是裂缝、长者荒草的地板被鲜血染红。手边放着一把剑,背后是又哭又笑的唐夫人。 对面,郡守被十几个护着冷眼看他。 “小言!”她宛如护雏的猎鹰,直直扑到他身边,将他护在身后。同时手臂一挥,那些朝唐言砍下的刀子全部断掉! 少年喷出一口血花,抬起模糊的视线,沾满血的手拽住她的裙角。 “姐姐,快走……离开……他们要,灭口……咳!咳咳!”话未说完,就被一口血呛住。 看样子,他是知道一切真相了。 蜉蝣心如刀绞,目光似剑。 她还没开口,对面的郡守大人就来了一串冷笑:“外甥女果真还活着,正好,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 “郡守大人,和恶匪勾结,杀姐夫满门。如今竟然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不杀你,难平我心里的怨气!” 蜉蝣收回看唐言的目光,从衣袖里拿出一面镜子来。 见她说出狠话,又加上方才是从空中落下的凌厉势头,郡守原本还是有那么一点憷的。 可现在她撂下狠话后,居然搬出来一面镜子! 要用这杀他?这孩子,只怕是和她娘亲一样,脑子不太正常了吧?最后的一丝憷意彻底消失,这样的货色,来多少郡守府都能收拾。 他面色鄙夷:“你们要是不像你们的爹那样强要骨气,好好隐姓埋名就不会送命了。” “啧啧,真是可惜。原本是可以活下去的。当然,你们杀了我的弟兄,我不会放过你们就是了。”有人从门口分开护卫进来,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 目光里的凶狠和阴鸷、还有戏耍猎物的神色,一看就是素日里刀尖舔血,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他指的是那晚上的暗杀?蜉蝣冷冷撇他一眼,只道:“很好,正好一并收拾了。” 她将镜子往上一抛,双手在身前结印,一束阳光打在镜面上,而后又透过镜面将蜉蝣圈起来。 众人愣住。 她背后的影子呆了呆后,赶紧搂过唐言,小心检查着他的伤口。突如其来的黑影把唐言抱起,吓得护卫们连退了好几步。 就连面目可憎的那个山匪都顿住了朝蜉蝣走来的脚步。 拔刀的动作也卡在身侧,众人如梦初醒——唐家一直有一个关于家神的传说,十几年前还穿得沸沸扬扬。 后来唐玉章经营唐家后,关于家神的消息就被全部封闭。 十几年的时间足够人们忘记一个用来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事,过去还拿来吓唬小孩子,现在连吓唬小孩子都用不上。 那个传说果然是真的! 当年就有人说去过唐家,还亲眼见到过家神现世。那些被人当做笑话的事在眼前重现时,谁也笑不出来! 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正在做什么,虽然更深的渊源只有郡守自己和那个山匪才知晓。 氛围诡异起来。 “奶奶的!爷爷当年和弟兄们杀了唐家满门也不见你们的家神现身,今天是要吓唬谁?爷爷才不吃你这套!” 山匪拔出带着血腥气的利刀,活动一下手腕,方才被惊住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这一声自得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傻了眼,特别是郡守大人,他更是绷不住面子的大咳一声:“你说什么胡话?!” “胡话?”后者挑眉,勾起唇角,用极其欠揍的表情瞥他一眼。 “郡守大人,那时我们能一举灭口。今天自然也一样,你的脑子那么聪明,总会想到办法的,不是吗?” 说话时,他手里的刀猛地砍向蜉蝣! 护卫们站着没动,他们均看向郡守,眼里全是对那句“灭口”的疑惑。听那个人的意思,连他们这些不知情的护卫也是要被灭口的啊。 而且,那个自称是找到宝矿的暴发户,实际上就是山匪吧?! “不要——”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唐言有气无力的躺在影子怀里瞪大了眼睛,方才的声音里,有一声就是唐言口冒鲜血喊的。 还有一声来自疯掉的唐夫人,她不只何时已经冲到蜉蝣身侧。 而且,胸口上还埋着一把刀——那把刀从右肩的斜上方砍下,直接劈到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湿了唐言和蜉蝣一脸一身。 影子身上都溅了不少。 有一声,来自这个疯女人。还有一声,居然是对面的郡守喊的,只因他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奔过去! 第128章 蜉蝣镜·枯骨 方才在诛杀唐言的时候也遇到唐夫人突然跑上去护崽的情况,但那些动手的人都是郡守的护卫,叫停手就会立刻停下。 哪怕是强行收刀会伤到自己,他们也不敢违抗他这个郡守的命令。 所以一场大打斗下来,唐夫人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唐言早就只剩下一口气,若不是突然杀出个唐镜,他早就死了! 哪里还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山匪不是他的手下,他的声音和命令对他毫无作用。就算是听到了那声不要、看见唐夫人挡在自己面前,山匪的刀还是劈了下去—— “阿姊!”郡守想冲过去,双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动弹不得。 就连想要拔刀重新砍人的山匪也不例外,他双手握着刀,手腕和脚腕上却缠着血雾。没人看到血雾是如何出现、又如何缠上他们的。 剧烈的变化急速产生,郡守、山匪,还有刀上带着唐言的血的那些护卫,瞬间变成了一副枯骨! 蜉蝣却只是冷着脸继续,自诩见过大世面的护卫们屁滚尿流。 “他不行了!”影子着急的声音传来,蜉蝣赶紧收了术法,将镜子召回,就地为唐言疗伤。 可惜他伤势太重,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却昏过去了。 蜉蝣也是满头虚汗,面色苍白。她看一眼倒在一旁死不瞑目的唐夫人,掌心甩出一团妖火,烧了她。 “走,回家。”她咬牙道。 若不是身子实在是支撑不住,她还想给郡守府中参与此事的人一个教训!还有过去曾在利用唐家的灭门来换功勋这桩恶行上参一脚的人,都要他们不得好死。 马车还在外面,不过那匹马却是跑不动了。 蜉蝣只好另购一匹马,在太守府的事情闹大之前,影子赶着马车出了州城。虽没来得及阻止,但能救回小言一条命,也不算冤枉。 她不知道若是发现小言彻底断了气,移命之术也无法救治的时候,自己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 那天之后,唐言更加每天昏睡不醒,噩梦缠身。 影子去过他的梦里探看,说是重复梦见唐家灭门当天的惨状和在郡守府知道自己的娘亲连同舅舅一起算计唐家的事。 蜉蝣苦守在他身边,也是犯难。 娘亲还活着,本就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现在,这束光却变成了烧毁唐家的邪火……这孩子怕是无法再面对现实,所以把自己困在噩梦里。 一个月,他是这样。 两个月,他也是这样,还越来越瘦。 第三个月,唐言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自己没有半点求生的渴望和念想,怎么往他的身上移命都不会点燃他的生命之火。 半年过去,唐言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每天蜉蝣都会从他的身上取下被汗湿的衣裳和被褥,洗干净。她修整好了屋子,还种了他小时候喜欢的花草。 记得唐言刚开始自己绘制镜图的时候,就是从临摹花草开始的。 那些山匪,唐言也不急着杀了。她要一点一点的取他们的命来给唐言和自己支撑着的唐镜的身体续命。 闲暇的时候,她就开始打磨和修理唐言捡回来的工具。 她本就是镜中之灵,对工具的修整那是真真的恰到好处。只可惜,花费再多的心血将工具打磨出来,也无人使用。 镜湖边独一的屋子被她用结界罩住,建成了功能齐备的小院子。 为了寻找和确保造镜子的矿料来源,她甚至亲自出手驯服一支妖族,并和他们进行交易。 小妖们在镜湖外的那条河上游处的山洞里盘踞,并在地下开了运矿通道。 且矿料还是他们先炼制过一遍,拿出来就能直接用的那种。蜉蝣自己尝试着做了一些镜子,塑成人型,用来帮忙干活。 镜湖底下的“仙殿”她也从未断过修葺,并把大部分的镜人都派往水下。 重峦叠嶂的山外,悬镜山的水系之中建起了一个新的镇子。取名为悬镜镇,山匪们几乎都洗白了自己,成了造镜人。 不过,在蜉蝣的心里、眼中,他们被肮脏的恶念浸透的骨髓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只是稍稍丢出几个自己做出来的镜子,并请山中猎人的闺女们散播镜神传言,那些人就上钩了。 他们甚至还讨论过是不是唐家灭亡之后,家神也没了着落,就成了野生的神仙。 居然有人暗地里带着丰盛的牺牲进山祭拜,想要将唐家过去的家神据为己有,可惜他们走不进结界里面来。 多番试探之后只能作罢。 不过,却有人出了新的念头——用人牲来祭祀镜神。因为镜神说过,要得到她手里的镜子,就必须举全镇之力进行盛大祭祀。 虽然祭祀内容“镜神”没有点明,但在他们看来,还有什么是比人牲还要盛大和奢侈的? 蜉蝣知道后,脸上却只有鄙夷。 她守着昏睡了三年多的唐言,终于在看到他日渐萎缩的手脚时做出一个决定——培养一只妖力适中的蜉蝣虫。 并用这只蜉蝣虫的识海和唐言的识海融合,再分开,损失掉他的部分记忆。 没了那部分记忆,他就不会再痛苦了。即使这样对他来说不公平,但她会无限期替他将生命转移下去。 直到她寿元耗尽的那天! “那我怎么办?我还想看一看大好山河呢!”影子知道她的决定时,急得跳起来。 不过,蜉蝣不为所动。她只淡淡道:“你是邪妖,一旦没了我的压制,就会带来灾难。为了不让你为祸世间,我会一直压制你。” “当然,我也会去州城,还会买许多书供你知晓天下事……”蜉蝣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 除了,眼里的一丝狡黠。 影子无奈翻了个白眼:“你当是骗刚出生的小妖啊?看书哪能知晓天下事?我看你就是想找个了解前因后果的妖怪陪着自己。” 蜉蝣一怔,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简单,你怕自己也会迷失在为他编织的美梦里。醒不过来。”影子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蜉蝣只是笑笑,不说话。 在他们对面的镜湖上,一只纯蓝色的蜉蝣虫正在飞舞的虫子堆里成型,水面上,浮着一面水纹浅淡的镜子…… 第129章 蜉蝣镜·汤 他醒过来了,在蜉蝣把那只蓝色蜉蝣虫的识海从他的识海里抽出的第三天。记忆里,他有个姐姐,还有一间靠近镜湖的房子…… 他喜欢做镜子,打从骨子里的喜欢。姐姐眼睛看不见,所以他要照顾姐姐。 这感觉很新鲜也很奇怪,仿佛自己是一根新长出来的竹笋,忙着呼吸沁人心脾的湿润空气,迫不及待的成长。 可他却不管怎么长,都是年少的模样。 唐言从不会为这件事烦恼——只要他一开始怀疑自己为何不会变老,他的姐姐就会亲手端来一碗汤。 喝下之后,唐言的识海再次被蜉蝣虫的识海搅乱,有些东西模糊、混乱,直至消失。 就连他费力护着想要留给她买嫁妆的银子都忘记是放在哪里了,影子总觉得,这样的唐言既幸福又可怜。 一镜千年,唐言一个人做了数不清的镜子。每一个镜子都圆满漂亮,光彩夺人。 只是他自己始终不完整,准确来说是记忆不完整。 外面,悬镜村成了悬镜镇,镇上的住民们有镜神的庇佑,连年财源广进。每隔几年,他们都会继续那个残忍而又庄严的仪式。 在庞大的镜子上绑一个人,扔进镇子中心处的悬镜池中。 然后心安理得的收到镜神送来的“请柬”,踩着同伴的命进山,去到那个往日里谁也去不了的镜神仙境。 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去拿家族的荣光和财运,殊不知,其实是去送人头。 直到千年后的现在,沅松闯入悬镜镇,又被他们莫名其妙绑在镜子上当成人牲送去水底。 他结识了唐言,还有那个看起来是唐镜,实际上却是蜉蝣的妖。 有影子在前,唐言知道沅松是妖物时并没有害怕或是过多的惊愕。潜意识里,似乎有个声音曾给他说过,妖也可以是朋友,人也能够成敌人。 沅松看着即将大开杀戒的蜉蝣,心中五味陈杂。 她说过,要悬镜镇的人每隔数年就有一次盛大的祭祀。他们理解成需要人牲来供奉,才算得上是盛大。 可在沅松看来并不是这样,当年的罪魁祸首全都死绝了。 她要的,唐言要的,或许,只是一场真正的、盛大的道歉……沅松顶着成玉龙的脸正要上前说话,侧面忽然飞过来一串利剑! 剑吟划过耳朵,令闻者陡生颤栗。 长剑仿佛长了眼睛,转瞬就把蜉蝣困在中间,泛着寒光的剑刃全都朝向她。所瞄之处,均是死穴。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沅松却清楚得很,那些长剑均带着浓厚又特殊的杀气,是专门对付妖怪的那种! 有人要杀她?! 沅松骤然回神,转向长剑飞出来的方向,蜉蝣也微微惊讶朝那边看。 黑暗里走出团人影来:“原来这里看似仙境,实际上却是镜湖湖底。难怪那面镜子看起来像是往上走。” 苏强! 虽然换了身衣裳,但那张脸、还有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苏强无疑。跟在一旁的几个人差点没背过气去。 已经死去的人突然拉着一个睡得深沉的少年站在你面前,你能不昏吗? “我就说怎么莫名其妙就先死了,原是个有手段的术士。真正的苏强没来?”蜉蝣的语气平静无波,但盯着他们的眼睛里却藏着紧张。 没错,被“苏强”挟持的那个沉睡的少年就是唐言! “真正的苏强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我们身上流着完全相同的血脉,你把我当成苏强也没什么不可。不过,我叫苏邑。”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 顶着成玉龙的脸的沅松心下一紧,抢在蜉蝣开口前道:“你是苏邑,那死在房间里的果然是苏强?” “没错。”他提着唐言走近了些,一只手扣在唐言白皙的脖子上。 少年睡颜平静,并不知自己此时已经身在危境里。沅松差点一个趔趄,这个人身为术士,却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死?! 像是看出“成玉龙”的心思,他冷哼一声:“牺牲一个哥哥,除去恶妖永绝后患没什么不可以。” 说着,苏邑转向蜉蝣:“妖孽,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你千辛万苦救下来的小子就要送命了。” “放了他,什么都好说。”蜉蝣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 这个男人抓住了她最大的软肋,但也是最强烈的“枷锁”,护着唐言是她用余生在做的事。 一旦没了他,自己会不会毁掉所有妖力能波及的地方,她不知道。 “真是个蠢笨的妖怪,你就那么喜欢在拿走别人的生命前让他们看到这段过去?不过,我要感谢你。要不是在湖面上看到了这些,我还找不到你的软肋呢。” 苏邑很是得意,那副欠揍的模样真的很像一个恶棍。 蜉蝣板着脸,面无表情。她望一眼沅松的方向,那眼神能直达心底,就算此时的沅松顶着成玉龙的脸,他依旧能清楚感觉到蜉蝣看的就是他! 她早就发现自己不在元身里了? 沅松在错愕中,渐渐明白为何这里明明是镜湖的底下,那个房屋里却有那株松树——是蜉蝣,她故意放上去的。 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他所剩不多的几十年,就拜托你了。”蜉蝣忽然冲他笑了笑。 苏邑眯了眯眼睛:“你别耍什么花样!” “我哪敢?”她收回镜子,踩着水面一步步走过来,“说吧,你有什么要求?不会真的是要除掉我吧,嗯?” 她每走一步,那些围着她的剑都在调整角度,保持正对着她的死穴不远不近的移动。 苏邑挑眉,勾起唇角:“停!就站在那里,不许动。把镜子扔过来。” “你也想操控蜉蝣镜?”蜉蝣翻了翻手里的镜子,旋即不带半点留恋的丢过去,“为了什么?模仿唐家?还是,延年益寿?” 苏邑用鼻子哼了一声,抬起脚尖把镜子勾到自己的脚下:“我要做什么,你臣服之后不就知道了?” “匪心难改,长在你们骨子里的东西,终究是不会消失的。”蜉蝣嗤笑,“哪怕是千年后的今天,亦是如此。” 第130章 蜉蝣镜·无悔 拿走那些人的命,她果真是没什么需要后悔的。 蜉蝣深吸口气,脚下的影子迅速延伸,不多时就到了那人的脚下抱住了镜子。苏邑却浑然不觉。 “随便你怎么说,妖孽,识相的就乖乖听话。否则我让你灰飞烟灭——”苏邑扣着唐言脖子的手紧了紧。 紧闭双目的少年看起来开始呼吸困难。 “不许伤他!”她大喝,被影子固定住的镜子里突然窜出妖力将苏邑扯住,然而,本该随之而至的血雾却没有出现。 她愣住,苏邑却说不出的得意:“怎么?不管用了?哈哈。” “告诉你,老子身上穿的衣裳全是贴过符纸的布料。来之前,又用驱魔师的护身符化水沐浴。不但能轻易穿过你的结界,你的妖术对我也没用。” 苏邑说话时,唐言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仿佛为了可以报复蜉蝣,他加大了力气。 “我听你的!都听你的!你松手,立刻!马上!”她收回妖术,着急的看着苏邑。蜉蝣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术士要挟。 其实,她不怕死。她只是怕看到小言死去。 苏邑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挑了挑眉,松了一些手上的力道。不过,心里盘算的东西更多。 既然这个人如此好用,那就没有放走的必要了。 “站好。不要抵抗,让那些剑刺进去,它们是我的符文,不会很疼的,只要你不反抗,它们就不会要你的命。”苏邑见时机成熟,开始了他掌控“镜神”的第一步。 从此,世上再无“镜神”。 悬镜镇的造镜匠人也不会今天这家起,明天那家腾。赢的只能是他们苏家,从此以后,只有他们苏家! “当然,你也可以反抗。不过,这小子会在你的前面死去。想好了,仙子。” 苏邑刻意晃了晃怀里的唐言,原来他是用一条布带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只是被手臂遮住了。 “够了!我照做就是。”她气得面色涨红。 蜉蝣再次转头看沅松:“这么多年来,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沅松,你和他们不一样。我虽然还不完全信任你,但我没有办法了。” “你疯了?告诉你妖怪,你最好别装疯!”苏邑看着说话莫名其妙的蜉蝣,不时出言警告。 不过,蜉蝣根本不理他。 别说是蜉蝣,连沅松都觉着这个苏邑肯定不是什么信守承诺之人。他不可能放走唐言。 把唐言拽在手里,才是掌控蜉蝣镜的钥匙。 “你愿意帮我吗?”她带着笑,无力又坚定的笑。目光始终看着沅松,她知道,只要他想,就能救唐言。 这回,沅松是彻头彻尾相信蜉蝣看穿自己了。 至于是怎么看穿的……这里是她的妖力构筑出来的地方,要想做到这一步,轻而易举吧? 若不是苏邑身上有层层术法的掩护,又有苏强乱人视线,他可能也无处隐藏。 帮不帮,根本无需选择。但沅松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他是来看真相和准备阻止蜉蝣的。 只是现在他却犹豫了,悬镜镇的人虽然不再当山匪为祸世人,但他们依然在草菅人命。 可这也和蜉蝣的“引导”不无关系。 就像是坏掉的水圈,永远在循环。除非——有人在知道真相后明白,“镜神”需要的不是什么人牲,而是他们真心实意的道歉。 或许他们改行会更好。 但,他们会吗?还有,蜉蝣的心思,真的只是要他帮忙救出唐言?她就当真对这个苏邑一无所知? 她可是连他元神出窍都能知道啊! “沅松。”蜉蝣再次喊他,众人都面色惊惶的看着“成玉龙”,这人什么时候有了另一个名字? 好像他还和镜神关系不错的样子,只是,那不是镜神,是妖怪啊! 突然,成玉龙倒地不起。蜉蝣笑了,她舔了舔唇瓣,目光阴鸷:“谢谢你,小妖怪。真的,非常感谢——” 几乎在同时,被苏邑掐住的唐言猛地睁开眼睛。随后他蹦起来,重重往后倒! 苏邑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闷哼一声。但他的反应都算灵敏,迅速操控长剑诛杀蜉蝣。 只可惜,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错过了方才的最佳机会,蜉蝣早就不在他的长剑锁定的攻击范围内。那些剑撞在一起,激出火花。 蜉蝣飞身上前割断绑住唐言的布带,顺势将他提起来扔到一旁。 正要杀苏邑的时候,对方爆出术法剑光将她弹开!苏邑赶紧从地上爬起,长剑护在身前,啐了一口口水道:“娘的,不会是千年老妖,不好对付!” “还不是你话太多。”沅松翻了个白眼。 他此时支撑的是唐言的身子,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是少年,但由于身上背负过太多的命,掌控起肢体来极其耗妖力。 镜人们赶紧跑过来护住他,对面,蜉蝣联手影子和苏邑斗成一团。 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沅松干脆看着还没昏过去的林仙窈和方家娘子,还有刚从迷糊中回过神的成玉龙。 “你们会为自己的祖先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祀吗?”他拨开镜人,提了提已经昏过去的两个男人。 霍雄和铁山,早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已经奉上人牲了,还不算盛大? 瞧出他们脸上的疑惑,沅松指着自己,苦笑:“看到唐言没有?因为你们的祖先利欲熏心,杀了他满门!” “而你们家家视为珍宝的造镜册子,便是出自他们家。虽然杀人的人已死,但你们连诚心诚意的道歉都不会?”他叹口气,“我想,她要的盛大祭祀,是一场真诚的道歉。” 镜湖虽山清水秀,可在沅松看来却不是干净明澈的。 千年的执念没让蜉蝣入魔,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当年她留下影子,还是有用的。可现在,谁也不保证苏邑的出现会不会刺激她跨过危险的界限。 不思悔改,还妄想将她也控在手里,居然用唐家唯一的后人作威胁…… 苏邑今天是不可能活下去了。 沅松正想着,天空忽然洒下血雨。苏邑瞪着眼珠子、浑身是血摔在岸上! 第131章 蜉蝣镜·苏邑 “啊——”尖叫声划破耳际,林仙窈和方家娘子齐齐昏过去。只剩下成玉龙傻愣着,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也难怪,从凉亭开始,他就被沅松占了身体,整个识海几乎都处于休眠状态。 蜉蝣也落下来,额上冒出两条长长的触角,脸色苍白,唇瓣染了血,如玉的下巴上也全是鲜血。 “这术士还真有几分本事,耐打。”她冷笑,忽然跪倒在地。 手里的镜子也哐当落下,沅松赶紧过去把她抱起来。湖底突然一阵晃动,一条怀抱那么粗、又深不见底的裂缝由远及近贯穿这处“仙境”! 沅松紧张退开,镜人们也拉着几个死人似的家伙避开裂缝:“蜉蝣,你是不是——” “赶紧出去,晚了就出不去了。会被卷住的,丢下我,你抱着那株松树离开就好……”她推了推他。 沅松此时才发现,白光弥漫的湖边看不见她的影子。 她见他盯着自己的身后,忽然明白了。笑道:“那家伙方才替我困住苏邑,被咒术撕得四分五裂。没了。” 我该放它自由的……她忽然有些后悔。 “快走,你现在是在唐言的身体里。我不允许你再磨蹭!”她深吸口气,咬着唇瓣使出最后的妖力将他连同屋子里的松树一同卷起,抛向镜湖的中央! 沅松挣扎着抓她,却只抓住成玉龙的手。 他转瞬就到了水中,天旋地转间,他和她的方位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该是自己沉下水,而她在上方。 可事实却是他向上浮去,而她却在下方的水底。 “小言就托付给你了!你可别苛待他,否则我定不饶你!”她指着他道,语气威胁,脸上却带着不舍的笑容。 片刻之后,蜉蝣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面镜子。 那面镜子在地下晃了晃,也跟着他飞来——同时,湖底的房屋崩塌,镜人散架,除了被沅松无意中扯过来的成玉龙,其他人全都掉进了扩大的裂缝里! 浮上水面时,沅松不顾一切的抱着成玉龙游向岸边。 镜子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细看之下,原来是被一根头发丝和他的脚腕拴在一起了。沅松趴在岸上喘气,还剩口气的成玉龙缩在岸上抖得像筛子。 这才是他熟悉的镜湖,山青水绿,边上有一个小院子。 不远处还有一个菜园……里面,原本是有个眼睛看不见的姑娘立在那里的……沅松忽然有些难受。 忽然,湖面起了变化! 确切来说是湖心,那里出现了一个庞大的漩涡,所有的水都像坍陷似的旋转着坠下去。 “救命!救命啊——”成玉龙连滚带爬往菜园子那边跑,沅松却岿然不动。 他知道这是湖底的裂缝扩大的结果,不多时,从“坍陷”的湖心处又涌起一大团泛着浪花的水柱! 水柱迅速扩大,和激烈坍塌的水圈形成强烈对比。 就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把镜湖的湖水翻了个面……约莫小半个时辰,整个镜湖的变化就彻底完成。 浪花阵阵,凉风习习。 “蜉蝣,我知道你为何要留我一命了。”沅松拉过那根发丝,捡起蜉蝣镜,又抱过松树朝院子走去。 她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刻意让唐言有个妖怪朋友。 她也不是不知道苏强和苏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不愿意放下执念。到现在,了解了那么多事,他还是不了解这个姑娘。 成玉龙连滚带爬穿过菜园,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沅松懒得管他,反正蜉蝣已经不在,结界也会荡然无存。没什么能困住他,除非是他心里的恐惧。 他推开院门,一切如故。 明明没有过去多长时间,可沅松却有一种历经两千多年巨变和沧桑后重新归来的感觉。 蜉蝣镜从诞生到成长,用了近千年。 守护唐家,就是几百年。后来,她孜孜不倦的以唐镜的身份陪着唐言,看似放过了敌人,却施以延续到他们子孙的残酷惩罚。 为唐言续命,一转眼,又是千年。 她果然如他在镜湖的水里看到的那样,信守承诺——帮唐言续命,直到她自己耗尽寿元。 脱离本体太久,她只能是唐镜。 可面对苏邑,她必须重回本体才能有胜算。回归本体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不过,这条命反正也活不久,已经很划算了…… 蜉蝣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重回本体,用一场对自己的毁灭来攻破苏邑的坚甲,斩杀这个威胁。 沅松抱着镜子,目光久久停留在最后的画面。 直到手指无意触碰到镜面,激起一丝水纹将画面覆盖。 “小妖怪,别难过,我虽然没了,但灵境依旧是灵境。说不定,下一个机缘巧合,就诞生了新的蜉蝣妖怪也不一定呐!” 镜子里忽然传出她带着笑的声音,系在上面的发丝也自己滑落。 沅松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吸吸鼻子:“我没有难过。”他把镜子扣在桌上,“你也杀了不少人和妖,我为什么要为你的死难过?” 那些妖不是不在镜湖,而是被她猎杀,用来给自己续命。 至于唐言这个普通人是怎么活了一千多年的,就更不用说。他倒是宁愿她当年杀尽所有的山匪。 而不是让后来这些新出生的生命继续“还债”,她不过是找个借口在以后也能心安理得给唐言移命罢了。 那些被绑来当人牲的人、收到“请柬”的人,又有几个像这回的这些一样?当然,沅松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做评说。 毕竟他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些苦难的人。 沅松正要离开,桌上的镜子忽然轻笑一声:“难不难过先放一边,我想,你应该把我拿上。” “什么?”他顿住脚,一个回到元身后灰飞烟灭的家伙哪来的机会这么多废话? “你用得上。”镜子的语气忽然凝重起来,“抓紧时间,我就快完全消失了。” 沅松抿了抿唇,还是回身拿了镜子。 他去房间回自己的身体里,用得着它?难不成一睁眼还要照照镜子?沅松失笑。 第132章 蜉蝣镜·身死 很快,沅松明白了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踏进自己的屋子,他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的血!沅松愣了一下,目光往床榻的方向探去。 他躺在血泊里,心口处被利剑开了个洞,还是专门除妖的剑留下的伤口。 是方才苏邑拿的那把剑! 想来是苏邑看了镜湖里的画面后,决定抓唐言做要挟蜉蝣的软肋。但他不知道唐言睡在哪个房间,就挨个找。 然后,找到了沅松,见他是个妖怪,就顺势拔剑在他的心口上开个洞…… 沅松抱着镜子跑过去,将自己的身体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除了心口处的洞外,并无其他伤口。 他忽然很庆幸蜉蝣自作主张把他的松树搬去了湖底,也庆幸自己元神出窍及时。 “你早就知道?!”他一边止血,一边质问镜子。 “我不知道。”镜子的声音也拔高不少,“我只是在进院子的时候察觉不对劲而已,你在小言的身体里,感觉变迟钝实属正常。” 鬼才信! 沅松重复了好几次手上的动作:“那你为何会把我的松树搬走?你知道我是利用松树来做元神的跳板的吧?” 刻意搬去水底下,难道不是为了“方便”他? “我是知道你元神出窍,但我真不知道你的身体被杀。对不起,早知道我就不给你下药了。”镜子很后悔。 但是后悔一点用都没有,沅松崩溃的发现,他止不住血。 被除妖宝器在心脏上开个洞,十个妖怪九个无力回天。妖力和药草都止不住血,哪怕是身体冰冷,只要血液尚未凝住,就会一直流淌下去。 他慌神中还没发现的是,自己的身体其实已经断了气…… “你别这样了!用我吧,把镜子直接放到心口上,我是转移生命的灵镜,至少能暂时护你一命。”镜子大叫。 沅松不理她,只顾着将手边能用的东西全都扯过来,堵在心口上。 “沅松!你已经没气了,再不把我放进去,最后的血液流干就真的回天乏术了啊!你听见没有?”镜子气息不稳,整个镜面泛出时明时暗的光。 没气? 沅松猛然顿住,嘴里叼着刚才撕下来的布条,双手还抓着一团布按在心口上。目光从手上往上移。 在喉咙的地方停了停,又继续向上,落在鼻翼上。 没有半点动静!他的心凉了半截,双手松开,一点点朝鼻息探去。被他都在床上的镜子都不忍心去看。 手指伸到鼻孔下方时,沅松的心整个凉了。 “我死了?哈啊?”他缩回手,像个受惊的小兽退出去几步,死死盯着面色惨白的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有好几条命的松鼠妖怪啊! 他再也不能维持心里最后的那丝镇定,仓皇无助。自己现在在唐言的身体里,魂脉相连的松树在外面。 但身体却被术士开了个洞,血液即将流干…… 有个人没心没肺的笑容突然蹦进脑海,她从小就喜欢耍着他玩,但也会保护他。她将他从堕落的神仙身边拉回来。 他准备出游的时候,她还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金子分了五十两给他。 她和整个妖藏阁都在等着自己回去,他还和扶遥约定过,要给他带最稀奇的宝贝做礼物。 那家伙要拿给蟹小刀当聘礼。 “我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沅松重新奔回床边,抓过镜子,红了眼睛,“你说的可是真话?” “绝无半句谎言。我以后还巴望着你看顾小言,为何要骗你?”镜子哭笑不得。 好。沅松三两下扒开自己塞在心口处的布团,大口呼吸:“我要怎么做?直接把镜子放在伤口上?” “嵌。” “嵌?”他蹙眉。 “对,你先把镜子反过来,镜面朝上。对,就这样。然后把一个边缘和心口处相连,别怕,将伤口撑开,抱住镜子边缘,别急!慢慢来,慢慢的。” 随着灵镜的指示,镜子渐渐和沅松心口处的皮肉连接在一起。 镜面上泛起微白的光芒,不再有新鲜的血液溢出伤口。在沅松看不见的镜子后面,许多线条正从镜子里冒出来,贯穿他的四肢百骸,最后,护住心脏。 他紧张的看着自己,许久之后,镜面上的光渐渐消失。 “喝——呼——”双眼紧闭的他忽然大呼口气,胸腔也开始动起来。提心吊胆的沅松总算是松口气。 双脚一软,他忽地跪坐在地上。 “沅松,这是我给你的赔偿。是我下药在前,你被害在后。不过,我也即将耗尽了全部的灵力。剩下的日子,我将把自己剩下的一点妖元彻底化成灵力。” 嵌在他心口的镜子率先开口,声音比刚才微弱了不少。 “这面镜子里,就只有用来支撑你活下去的灵力了。可惜,我不知道能撑多久,在这段时间里,你尽量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治好自己吧。永别了。” “喂!慢着!你就不和唐言说句话?”沅松直起身子,三两下膝行过去。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淡淡的水纹。镜子彻底沉入死寂。沅松又喊了几次,还是那个死样子。 除了偶尔回他一两下水纹表示这镜子是有灵性的之外,半点响动都没有。 沅松瘫坐在床前,对着心口嵌了一面镜子的自己发呆。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才昏昏沉沉睡过去,敞开着的门外,亮起了月光。不多时,又变成阳光。 过一阵,又下雨了。 沅松睡过去,再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身体里面,但是门口坐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 不知何时有人给自己盖上了被子,还挺暖和。 心脏都被开了个洞还没死,也算是妖怪中的奇葩了。沅松伸手去掀被子,却发现自己没多少力气。 倒是门口的少年听见响动就赶紧转身跑进来:“沅松,你怎么样?想喝水吗?想吃什么?” 少年的身子单薄了不少,像一片在风中游走的叶子。 沅松瞧着他深陷的眼窝、刀削般瘦得不成样子的脸,想了想,道:“都想。” 第133章 蜉蝣镜·大梦初醒 “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做。”少年笑了笑,但这笑容却掩盖不了他眼皮子的红肿。他哭过。 沅松叫住急急转身往外走得他,叮嘱道:“我要吃清淡点,但也不能少油。汤最好是鲜鱼汤,不放姜末,记住了。” 唐言皱了皱眉,还是好脾气道:“你就安心躺着吧,别操这种心。” “我不操心,我是怕你不用心啊!得多说几遍,好歹我现在也算是伤患,可以挑食的。”沅松厚着脸皮要求。 唐言叹了口气,却是无奈笑笑:“我知道了。” 沅松这才安心点头,但他看着唐言的目光却半点都没有放下心来。瞧这小子的模样,多半是知道了内情。 但他了解到了哪一步,沅松不知道,现在也不好开口问。 等唐言端来了汤和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沅松又恢复笑脸坐起来。这动作牵动了心口的镜子,痛得他脸色泛白,又冒出汗来。 “沅松,很痛吗?”唐言放下碗跑过来扶他。 沅松摇头:“不是痛,是我躺太久,忽然起身头有点晕。”他隐藏了真相,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好看的笑容来。 唐言一愣,旋即又抓个枕头垫在他身后。 “我都看到了,那么大的伤口,如何不疼?换做我,只怕早就死干净了。”他给沅松掖好被角,又小心为他擦去汗珠,才去端碗,“你是要先喝汤还是先喝水?” 沅松有些尴尬,但心里却被他的话和关心的表情给柔软了。 “先喝汤吧,没胃口喝水。”他笑笑,在接过唐言递过来的碗时,认真道:“小言,你不会死的。” 至少现在不会。 那个人一定是不想他因各种意外而死,才要死要活把他推到自己这边来。还故意给他卖了个大人情。 如此一来,就算是沅松想要撇下唐言也会内疚。 当然,要是她赌错了,沅松是一个面善心冷的妖。唐言注定会被撇下,一个人独居镜湖。 唐言苦笑:“你说的没错,我不会死。” 毕竟都千年过去,他也还活着呐!坐在地上的时候,他一直在做噩梦,有欢笑、也有火光,还有妖物…… 醒来后,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捋清楚自己的梦。 不吃不喝的绕着镜湖走了很多圈,又去河流上方的山洞里找到了里面的妖怪求证。终于弄清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叫唐言,是唐家在一场人祸中幸存下来的孩子。 他和姐姐被原本是唐家家神的蜉蝣所救,一直靠着镜子活到现在。是镜子选了姐姐做继承人吧? 否则怎么会活到现在? 不过还有很多事他都想不通,他和姐姐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呢?为何总会觉得记忆都恢复了,却还是残缺的? 还有,姐姐去哪里了?唐言想不通,问这些妖怪他们也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和他姐姐有生意上的来往,其他的并不管。唯一的希望就是躺在床上的沅松。 但他是后来才来到镜湖边的妖,不可能知道太多…… “知道就好,就算你自己想死,我也不同意。”沅松一边喝汤,一边不忘用成人的语气“教训”唐言。 “为什么?”唐言反问,顺便拉过凳子坐下。 沅松咽下一口汤,舔舔唇瓣道:“还能为什么?我受人所托,要照顾好你这个小子。自然是不会同意你死——” 说着,他忽然怔住。继而闭紧了嘴巴。 “我姐姐呢?是她托你照顾我的对不对?还有刚才,你是故意提那么多要求的。就是想让我分散点心思,别难过。你究竟知道多少?” 唐言反而正经起来,一瞬不瞬的看着沅松。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沅松赶紧喝完汤,将汤碗往床头的柜子上一放,咬牙忍着痛缩回被子里。 唐言的眼中漫上水光,他苦笑,半死不活道:“不,你懂。你比谁都懂。” 对面的被子猝不及防动了一下,紧接着就传出震耳欲聋的鼾声。唐言眨眨眼,仰着脸把泪花憋回去。 “我只是想知道,姐姐她去了哪里,怎么样了。你不必瞒我。”他盯着被子,不动如山。 片刻之后,被子下的人翻了个身。似乎面向他这边了。 “唐家就只剩下我们姐弟两个,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要好好活下去,哪怕……我的娘亲和亲舅舅是害了唐家的人。”活了这么久,不至于扛不起这点真相。 被子又动了动,然后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里到外扒拉下来。 沅松露出半张脸,目光锁住唐言的表情。那是坦然接受的沉稳,果然没有夹杂着其他的情绪。 “没想到你连这些都想起来了。”沅松把被子再往下扒,让整张脸都露出来。 唐言点头,双手撑在膝上。他抿了抿唇,接着道:“不过我还有许多不清楚地地方。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万分感激!” 沅松倒不觉得他还是那个不能承受真相的少年。 只是,他略略思虑了一下,才说:“小言,有个人希望你就这样活下去。平安顺遂、开心快乐的过完一生。” 额,这话是什么意思?唐言呆呆看着沅松,是要他不要再问了吗? “不过。”沅松的语气陡然转折,神秘笑道:“你要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和我做个约定。” 唐言的眸子刹那被点亮:“如何约定?” “第一,若是感觉自己承受不住,随时可以叫停。”沅松竖起一根手指。 唐言点头。 沅松挑眉,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不许胡乱杀人给自己增添孽障。嗯,主要是怕你被官府抓了送命。” 绷紧精神的唐言忍不住一笑,但还是迅速调整好表情点头。 “这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好好活着,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你都踩着它们走过来了。明白?” 沅松说着,第三根手指却许久才竖起来。像在发誓。 唐言端正坐姿,面色严肃道:“我明白,请你说吧。我不是那么懦弱的人。不管有多残忍,我都想知道真相。” 因为,那是他活过的证明啊! 第134章 蜉蝣镜·坚强 一碗汤凉,唐言的呼吸极缓而轻,仿佛羽毛拂过肌肤。 他听的极其认真,沅松靠在床头,捧着汤碗将自己在镜湖看到的所有都说了一遍。沅松知道唐言缺失的是蜉蝣刻意隐瞒的部分。 他可以想象自己把这些说给唐言听,蜉蝣会有多生气。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人都没了,现在只剩下帮他续命的妖魂,毫无知觉。还会在不久之后彻底消失。 若是不在唐言的心里留下点什么,这个笨妖怪就真的白活了这一场。 沅松讲完,汤也早已冷掉。他的手现在也没什么温度,怎么捧着都不会让那碗汤重新暖和。 唐言也捧着个水碗,在手里停停转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舔了舔唇瓣,用一种鲠在喉咙的声音道:“我的姐姐在唐家大火、山匪灭门的那时候就亡故了。” “是家神蜉蝣装成姐姐的样子陪了我千年……执着于复仇,不断为我续命……”他喃喃叨念,仿佛不说出来会把自己堵死。 沅松喝了口冷汤:“是。” “……”少年没再说话,呆呆坐了好一阵。忽然道:“你的汤该冷了吧?我去热热。” 看了看汤碗,沅松点头:“是凉透了,鱼腥味儿窜的满嘴都是。热一下也好。” 他放下水碗,接过汤碗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背影孤寂又坚强。沅松也不知此时是该喜还是该悲。 蜉蝣,你用了千年时间来守护的小子真的“长大”了。 可是,你却永远都看不到了呵! 沅松缩回被子里,说了这么多话,有点累了。他估摸着唐言那小子断不会很快就端汤回来,所以睡得心安理得。 却不知道外面的厨房浓烟滚滚。 唐言在热鱼汤的时候,火烧得太大,汤汁被烧干了也不知道。他坐在灶膛边,只顾着拎木头往里添柴。 怔怔的目光看着火焰发呆,但是对上面已经糊掉的鱼肉浑然不知。 直到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唐言才反应过来,他狼狈望上去,沅松正端着空木盆气喘吁吁站在另一边。 “你小子是要烧房子?”他把手里的木盆猛地放在灶上,瞪着眼睛道:“我睡着了都被焦糊味儿熏醒来。” 还以为这厮出乎意料点火自杀了呢! 天知道他忍着锥心的痛楚跑去找木盆端水进来耗费了多少力气!“死小子,你不吓人会死啊?!” “啊,抱歉。”唐言埋下头,乖乖认错。 好吧,沅松憋了一肚子的气话愣是在他这模样面前给生生摁了回去。他叹口气:“给我重新煮一锅鱼汤,不要沾半点糊味。” “我扶你回去。”唐言丢掉还在滴水的柴,随意用衣袖抹了一把水珠,绕过灶膛跑过来扶住满头冷汗的沅松。 他无力笑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正好,我也走不动了。” 话未说完,沅松就很不客气的朝唐言靠过去。后者连托带抱,好不容易才把他重新弄回屋子里。 他的伤稳定下来,是在半月后。 下床活动的沅松瞧见唐言正在折东西,像是在折纸钱。“你是要祭祀?”沅松凑过去。 “嗯,昨天去州城里买了香蜡纸烛,还有一些金箔。”唐言停下手上的活,扫他一眼,“你怎么起来了?伤怎么样?要不要紧?” “不要紧。我是妖,哪有那么容易死?恢复起来很快的。”沅松拿起一个折好的纸,故作漫不经心说。 唐言却不信,但又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只好转过头继续手上的活。 “你不做镜子了?”沅松把纸放回去。 “等祭祀完了吧。到时候我会弄一个开工仪式,重振唐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睛里的认真足以击碎任何怀疑。 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了,沅松笑笑。早在千年前,这小子就是要重振唐家的,可惜却正好知道自己的娘亲和舅舅联手山匪害了唐家。 打击太大,一蹶不振。 蜉蝣为了保护他,还培养了一只蓝色的蜉蝣妖虫搅损他的记忆。或许几年一次,或许十几年一次,又或许,几十年一次。 总之那蠢妖怪是够执着的。 “我知道你父亲葬在哪个位置,给你说说?”沅松盘腿坐在他身边,拿过一张纸,学着他的样子折起来。 “多谢。” 两个看起来年岁相差不多的少年坐在院子里叠纸,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恬淡。 夜里,镜湖边火焰翻飞,香烛的气味直窜四周。 几乎是同一时间,悬镜镇中央的镜池边也在进行着一场祭祀。这回,没有诡异的面具和舞蹈。 更没有被绑在大面镜子上的人牲。 一身华服的成玉龙抱着两册书丢进镜池边上的火中,他之后,人们一个接一个捧着书册而来。 这些书册全是先祖传下来的“宝贝”,记载了各不相同的造镜之术。 每家的都不一样,经过千年的传承和增加,每一户人家都从数十篇纸变成了两到三本书。 然而,今天他们必须拿出各家自己的宝贝书籍,在这场以道歉和安息的祭祀上烧掉。 没有人敢违抗,因为这是从镜神手底下唯一回来,还活了这么久的成玉龙说的话。凭借着重回故里的尊荣,他成了掌管悬镜镇的最高权力者。 沅松留在他识海里的思维起了作用,惊恐过后,他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整个悬镜镇又该做什么。 成为掌权者的第一件事,成玉龙就把当年祖先坐下的恶行说了出来。 随后他带头拿出自家的造镜秘术烧掉,真正的祭祀不是什么人牲,而是忏悔和这些抢夺来的造镜之术。 纵然有许多人反对,他照样坚持自己的作为。 “你们可以不参加祭祀,也可以不烧掉书册。但你们不再是悬镜镇的人,倘若有一天唐家家神找你们和你们的子孙索命,可别怪我没说过!” 成玉龙甩开前来拦自己的妻子,挨家挨户说了一遍。 最终,他们还是全都来了。火焰照亮了悬镜镇的夜空,成玉龙领着众人扣头,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第135章 蜉蝣镜·道歉 成玉龙出现在镜湖边时,唐言正在打理一辆马车。他冷冷瞧着来人,目光不善。 “小少爷,当年我们悬镜镇的祖先犯下错事。如今我们深怀愧意,我今天是特意来完璧归赵的。”成玉龙赶紧捧上一个红漆木盒。 这又是想搞什么鬼?唐言一言不发,只是没听见一样捋着马儿的鬃毛。 “小少爷,请你看一眼吧!”成玉龙干脆跪在地上,他大开木盒,举过头顶,“唐家当年的造镜秘术,我送来了。” 唐言一怔,目光落在那盒子里。 泛黄的纸张保护得不错,整整齐齐一叠。像是被拆下来的。恰时,沅松抱着一个包裹从屋子里走出来。 “怎么回事?” “悬镜镇的人,送当年抢走的造镜秘术来还。”唐言冷着脸,却没有伸手去接,“不过,我不需要。” 成玉龙尴尬了,傻跪在那里。 沅松打量他一眼,视线落在盒子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看你的样子,是琢磨明白了镜神的真意?” “回这位公子,正是。”成玉龙如蒙大赦般松口气,但还是恭敬举着盒子。 沅松挑眉:“说说。” 成玉龙惊讶看他,又看唐言。后者终于伸过手来,捏住一张纸细细瞧着:“说吧。你们的想法。” 有那么一瞬,成玉龙感觉到一股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他的出现无疑刺激了正在气头上的唐言。后者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呢! 让他说话,不过是猫戏耗子而已。 “就在昨晚,我们整个镇子已经把各家持有的古老造镜秘术全都交了出来,全在盒子里。至于自己延伸出来的部分,也已经全部烧毁。真正的祭祀,是忏悔和归还。” 成玉龙面色认真,将手里的盒子又举高了些:“人命我们的祖先一直以来都在偿还,剩下的这些,也该物归原主了。” 他说的不错,千年的时间,蜉蝣取的人命早就够了。 “会说话,胆子也不小。你就不怕今天死在这里?”唐言把纸张甩回去,“早干嘛去了?” 他猛地踢飞盒子。 成玉龙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吓,正呆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脖子就已经被一只温凉有力的手扣住! 那只手将他往后一按,成玉龙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 “小少爷?”他瞪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看着唐言。双手下意识扳住唐言的手,又赶紧松开。 唐言目光发红,半跪在成玉龙的上方。 “为什么你们现在才想到这些?哪怕是早个十来天、就十来天,也不至于这样子了!”他咬着牙,恨不得掐死成玉龙。 这边剑拔弩张,那厢,沅松却抱起盒子,一张一张捡着散落的纸。 “这就是你们唐家的造镜秘术啊,我连看都看不懂。不过镜图倒是很漂亮。”每捡一张,他还大声做一下点评。 成玉龙惊慌失措,唐言哭笑不得。 “沅松,你在做什么?”唐言皱起眉,手上的力气却松了不少。但并没有从成玉龙的脖子上移开。 “捡纸啊。你别管我,继续啊。”他拿着张纸挥了挥,忽然望向镜湖,“不想他们瞑目的话。” 额,这算什么? 唐言愣了愣,目光下意识望向镜湖。是呵——大家等了千年的道歉,可不能扼杀在自己手里。 他拍拍手,也不管脸色变了几变的成玉龙,道:“东西送到了,你滚吧。” 成玉龙艰难的爬起来,白着脸还想说点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理了理衣裳,朝唐言的方向拜了拜,回去了。 “小子,你这样子让我怎么放心离开?”沅松把捡回来的纸和盒子一起递给唐言。 “我不会和你一道离开镜湖的。”他接过盒子盖上,然后放在脚边,继续检查车马鞍配。 沅松苦笑:“我知道劝你和我一道离开不可能,但我一走,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说到底,蜉蝣当初也杀了不少山匪的后代。 就算成玉龙心里没有过激的想法,不表示整个悬镜镇的人都没有啊。到时候他们一旦发难,唐言一个人住在这里岂不是砧板上的肉? “你忘了对面那条河边上的山洞了吗?”唐言拍拍马儿的脖子,冲沅松笑笑。 额,沅松怔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是了,还有那个山洞呢。不过,你能掌控得了那些妖?” 唐言从腰间解下一个装满银子的钱袋。 “它们已经被姐姐、不是,是家神蜉蝣驯服。现在对我言听计从,要是山外的那些山匪后代真对我不利,吃亏的必然是他们。不是我。” “拿着,路上有用。”他把钱袋丢给沅松,又帮他把那瓦盆松树搬到马车上。 沅松却不愿意要这个银子:“我是妖,用不着这些。你拿着吧,等过几年娶个媳妇,平安顺遂的过完这辈子。” “你以为我缺这点娶媳妇的钱?”唐言拍拍手,放好马鞭,“我缺的是立刻重振唐家的钱。” “这个嘛,我认识个人,啊,不对。她现在是个妖。有很多金子和宝器,要不我帮你借点?”沅松一本正经。 唐言别开脸:“不用了,你快走吧。” 这个骗子,把自己说的那么悲惨。结果却是个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的幸福妖怪,这家伙就不会有点愧疚吗? “喂!我是认真的!”沅松把银子丢进马车,扳过唐言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小言,我知道自己对你说了谎伤感情。但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好友。” 唐言的目光一点点回到沅松的脸上。 沅松笑笑,摘下一根松树的枝丫给他:“把它插在土里,三天浇一次水。倘若有一天,你遇到难逃一劫的大难。就拿着这个在黄昏的时候等待逢魔之时。” “……”唐言的眸子一点点瞪大。 “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叫黄昏裂缝的地方。进去之后,找到一家叫妖藏阁的店,我就在里面。即使我不在里面,只要你拿着树枝,他们也会帮你的。” 这是真正的告别。 “现在不就是黄昏吗?”唐言抿了抿唇,努力挤出笑脸,“我看着你离开。” “好。” 第136章 蜉蝣镜·方向 逢魔之时,黄昏裂缝。沅松的马车进入黄昏裂缝的瞬间,他终于忍不住从车上滚下去—— 在镜湖边拖延的时间太久,他和镜子都已经接近极限。 最后,他扶着心口摇摇晃晃走过金蟾们的门口,进了集市。磕磕绊绊,倒在妖藏阁的大门口。 随后,画面就转到白霜他们为了救沅松而狂想办法的时候。 白霜扶额闭眼,总算是看完了。这些东西仿佛钻进了她的识海,让人头疼的紧。“你怎么样?”曌握住她的手问。 “没事,只是看到的事情太多。有点累。”她无力笑笑。 “那办法呢?救他的办法,你可找到了?”百炼追问,就连寒川都屏气凝神望着她。貔貅更是瞪圆了眼睛等她开口。 见他们着急又满怀希望的样子,白霜纵然百般不愿意承认什么办法都没找到,还是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想不起来?还是——找不到办法?”百炼急道。 曌撇他一眼:“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她足足看了两个时辰,有些东西是需要在脑子里整理一下才找得到的。” “……”百炼本想怼回去,但看到白霜发白的脸色,就没做声。 白霜要了杯水,边喝边道:“我们要找的不是取下蜉蝣镜的办法,而是怎么救活沅松。”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 “这有什么区别?”满头汗水的寒川皱眉收起术法,悬在沅松上方的本体水图彻底消失。 白霜靠在曌的臂弯里,揉着额继续道:“蜉蝣镜抓住沅松的心脏,并连接他的四肢百骸,不是为了杀他,而是救他。” “救他?!”貔貅没控制住自己大声问出来,旋即又吐了一下舌头缩起脖子。 百炼的神色也非常诧异:“此话怎讲?” 倒是曌和寒川没太多的惊讶,但他们均同时默默看向床榻上的沅松。蜉蝣镜正邪难辨,但也不确定就是邪恶。 当然,不明真相的时候也不能轻易就断定其为善物。 毕竟附了灵的宝器和毫无意识的器物不一样,器物没有善恶,好坏自在使用的人心。可附过灵的不一样。 “就是沅松遇险,被一个术士在心上开了一个大洞。血流不止,暂时断了气。为了救他,蜉蝣镜主动提出让他把它嵌在心口……” 白霜捋了捋思路,将自己看到的所有过程大致分析之后筛出重点讲出来。 “原来是这样。”曌收回目光,“蜉蝣镜里的妖灵即将耗尽,所以沅松才昏迷不醒。取不取蜉蝣镜确实是其次,救人才是要紧。” 白霜点头。 “那我带他去一趟隐世吧,那里有医药两位神仙,还兼有灵丹妙药无数。总有一个能稳住他的伤势,救他的命。”曌握了握白霜的肩膀,“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启程。” 她随着他的牵引站起来,白着脸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说起来也真是奇特,有些事,只需要转个方向就能从无以下手的艰难变成水到渠成的顺利。 知道了真相,现在只要救活沅松,等蜉蝣镜的妖力耗尽,那些复杂的东西也会自己消失吧? 竟是如此简单。 “我去把灵牛的牛车拉过来。”寒川的脸色忽然好了很多,整个人也不再那么阴沉。看来,他是意识到自己一族和蜉蝣镜的渊源不算是孽缘呢! 百炼摇头,走过去戳了昏睡的沅松一指头:“小妖怪,你倒是福大命大。急死我们了。” 他说着,还要再戳第二次,貔貅赶紧上前拦住:“这么可爱的娃娃,被你戳坏了脑子可怎么好?你还是收敛点把,百炼哥!” “你说什么?”某百炼锤嘴角一抽,手指头立时转个方向戳到貔貅肉嘟嘟的脸上。 他两个刻意压制着声音闹腾着走出去,只剩下曌和白霜还守在床前。她的手指在镜面上碰了碰,苦笑:“这小子,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明知道自己时间有限,还整天陪着唐言忙这忙那。不等到最后的极限非舍不得离开。 “或许,他是笃定我们能把他救回来。”曌拉过她的手,“夫人,这回辛苦你了。盯着看了两个时辰,你动用了妖力,累了吧?” 白霜无奈:“他这不是笃定,是在赌命!要是我们不能看到真相,只想着要去处镜子,与救他恰好背道而驰呢?” “无论如何,他赌对了。这个小妖怪很信任你呢。夫人。”曌轻笑,“快去歇息吧,墨狄和朱颜背了饭菜,吃一些好恢复力气。” 白霜扬了扬眉,视线全部回到曌的脸上。 “你好像很不相信寒川?” “我那不是着急嘛。”曌打着哈哈转开话题,“你赶紧去吃饭吧,我要给他收拾一下,等寒川把牛车拉过来就走。” 白霜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在打马虎眼。 但有些话,他不说,就算别人用尽千般手段他也不会开口。不过,就算不信寒川也还是容他留在妖藏阁,说明曌并不讨厌他。 讨厌和信任,不一定非得分开。 “那我出去了,要不要让墨狄给你送点饭菜?”她盯着蜉蝣镜的时候,他们也一个都没吃饭吧? “不必,你曾是人,长时间不吃饭不习惯。我不一样,我可以进食但也能一直不进食而不死。无需顾虑我这边。” 说着,曌已经把沅松抱起来。同时,寒川拉着牛车落在门口。 像是事先就知道一般,曌抱着沅松进了牛车,白霜和众妖站在院子里看牛车飞离。和百炼闹够的貔貅凑过来,挽着她的手道:“掌柜,你和账房总是聚少离多。” “然后呢?”白霜的眉毛抖了抖,这位会喷火的炼器神兽想说什么? 貔貅压低了声音,唇瓣贴着白霜的耳朵道:“妖怪生孩子不容易,你们还要聚少离多,白白浪费大好光阴合适吗?” 白霜的俏脸腾地红了。 但她还来不及反驳,朱颜就从回廊跑过来道:“掌柜!各位,快来吃饭了。汤都快凉了。” “呀!吃饭去了,好饿啊!”貔貅赶紧借机逃遁,还不时回头冲她眨眨眼睛。 你一只貔貅还需要吃饭?! 第137章 天命梭·窃贼 最近的黄昏裂缝不是很太平,好几个店都传出遭贼的消息。不过听说并未丢失东西,就是被胡乱翻了一通。 白霜没想到的是,这小贼还真是“雨露均沾”,将爪子伸到了妖藏阁! 妖藏阁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进了贼。还是那种明偷暗抢的种类,不只在库房翻得底朝天,还光顾了厨房。 这厮翻完东西后,竟然还把厨房里的食物一扫而空! 用一句话来说——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妖藏阁里面的妖个个都不是普通的小妖物,对方就这样毫无压力潜进来了。 在被抓现行之后,也只顾着舔干净嘴巴上的肉酱,一双圆眼睛滴溜溜转。 像是怕谁把她嘴上的肉酱给擦掉,舌头堪比抹布般迅速将肉酱消灭掉。末了还咂咂嘴巴:“这肉酱配米饭真是好吃——嗝——” 真真是反了天了! 墨狄过来敲门的时候,白霜睡的正香。她不情不愿穿衣开门,少年提着灯笼大致说了一下发现妖藏阁遭贼的经过。 白霜越听越清醒,到最后竟是如冷风彻骨。 黄昏裂缝虽不是普通的地方,但这里面的龙虎那都是端着自己的姿态的,加上又有蟾宫在背后的威压,断不会闯进她这样被颁发了金蟾摆件的店家偷盗。 就算有这个心,也要看看妖藏阁的掌柜和账房是什么妖怪。 夫妻两都是四象之上的大妖,店里的帮工们也个个身手不凡。那些起了坏心思的哪个不是有心没胆? 敢闯进来偷东西,不是无知就是莽夫! 当然还有一种,那就是不惧白霜和曌的力量,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的本事不凡者。 当墨狄说对方把库房翻得乱七八糟之后,还有心情和胆识自己去厨房做饭吃。她断定这个小贼并不小,特别是胆子和本事。 “待我去会会这个贼。”白霜拂去结界中的黑色和琉璃宝器做出来的星空,天色顿时变回了黄昏的模样。 睡觉的心思是没了,但她对这个贼的好奇心却非常浓厚。 “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小偷的?”她拉上门,墨狄也吹灭了灯笼。 墨狄气愤的跟上白霜:“那小贼在厨房吃东西还弄得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还碰碎了我的一个菜坛子,听到响动的朱颜和腾蛇赶来将其捉住。” “翻库房的时候没人听到?” “没有。心眼守着扶遥,腾蛇和朱颜也睡着了,我也是一样。那小贼是怎么穿过结界进来的,谁也不知道。” 白霜蹙眉,看来对方是个厉害的主啊。 想是这么想,可等她看到小贼本人时,差点没直接揉眼睛。甚至是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白霜瞧着被朱颜和腾蛇强行反剪了手按在院子里的小丫头,又气又好笑。 那模样,那神色,简直就像一只贪吃的小猫。 嗯,不过是野猫。 貔貅正在捏着她的下巴检查,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百炼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寒川直接连门都懒得开,看都不看一眼。 “敢偷到妖藏阁来,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怪或者是术士。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人类的小丫头。” 这就尴尬了,白霜拉过一个凳子坐下。 墨狄瞪小丫头一眼,愤愤拿出纸笔给白霜说他去库房对一对宝器,看看有什么闪失没有。 白霜同意了,还让他拉上百炼一道去。 妖藏阁的库房可不是简单的库房,而是从蜗牛壳中辟出来的一处干湿适中,又通风的好地方。 当然,也是最不容易进去的所在。 在最不可能遭贼的地方进了小偷,白霜觉得哭笑不得的同时还有点头大。不过,她表面看起来是在谈笑风生,心里的警铃却摇得叮当响。 毕竟越是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就越可能深藏不露! 小丫头看起来才十三四岁,只是那双眼睛,无畏中带着狡黠,不太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 “你就是掌柜?”小丫头挑眉,水灵的模样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貔貅戳了戳她的脑袋:“小丫头片子,你说话注意点。她是我们妖藏阁的掌柜大人,你是贼。说话不注意语气容易死。” “我没拿你们的东西,就是肚子太饿吃了点饭。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小姑娘一翻白眼,顺带撇撇嘴。 貔貅气得竖起眉毛来:“哟呵!你个无耻小贼还有理了是不是?!” 那理直气壮的模样,简直像是她才是受害者。白霜都忍不住扬了扬眉,当然,白霜自是不会信她的话。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不是正在清点那什么库房吗?等清点好了不就清楚了?” 小丫头反过来瞪一眼貔貅,却被气不过的后者突然喷火给吓住。腾蛇面无表情,朱颜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过他头顶上的蝙蝠却被火光吓得窜到屋梁上躲起来瑟瑟发抖。 “说不过就喷火,你们这些妖怪就这么不讲道理吗?!”小姑娘哭丧着脸,眼圈都红了,“我是翻了你们的库房,可我也是真的没有偷东西啊!” 看来貔貅的那口火威力不错,把小丫头的无畏无惧给烧掉了。 “不告而取是为偷,你随意进来翻库房,又擅自吃了厨房里的东西,那就是偷。不会因为你拿的是价值连城的宝器,或者只是一粒米饭而有所不同。” 白霜慢悠悠开口,一团妖火从身侧冒出来:“说吧,你是怎么进来的,想找什么?” 小姑娘立刻闭嘴不言。 “不说?”白霜乐了,妖火朝她飞近一些,“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梦蛛的妖?” 小姑娘看着妖火,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梦蛛是中很特殊的妖,能让人说出自己的所有秘密。”白霜故意让妖火“腾”的一下,吓得对方小脸惨白。 她却只是大方一笑,继续道:“其实我并不喜欢用那样的法子。” “……”小姑娘嘴巴一瘪,整个人的气势也耷拉下来,原本被朱颜和腾蛇反扣着的绷紧的双臂也软了。 她垂下眼睑冷笑:“没想到我阅尽千家店,竟然栽在妖藏阁。” 第138章 天命梭·天命梭 “可惜——”她长叹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天命梭,我几乎断定它就在妖藏阁这样的店里。” 还是落了一场空! 白霜收起妖火,和貔貅对视一眼。“天命梭?那是什么东西?”她示意朱颜和腾蛇松手。 腾蛇虽有犹豫,但也很快松了手。 倒是朱颜,死死扣着人家手臂不放。看那样子,像是在发呆。白霜轻咳一声:“朱颜?” “啊?哦。掌柜有什么吩咐?”他骤然反应过来,却是一脸迷茫的看着她。 “先松开她,我要和她好好谈谈。关于乱翻东西造成的损失,以及,吃掉的东西折合成的价钱。”白霜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两个圈。 朱颜不同意:“掌柜,这小贼绝不向外表那样简单,放不得!” “放心吧,我既然已经醒来。那她就断断逃不出我的掌心,我这个人,最讨厌被人打扰了瞌睡。非常讨厌!”白霜也是说得理直气壮。 末了还加上一句:“这黄昏裂缝没有黑夜,我还是靠结界假装天黑来继续睡眠的。知道多浪费妖力吗?” 还有那个被她丢在结界上方开出的小洞里嵌着的繁星琉璃瓶。 繁星瓶上附的灵能聚集外面的光线,后又经过瓶身挥洒出无数类似星星的光点。让她特意做成的黑色结界美的如同盛夏的夜空。 负责美丽的同时,还兼具安眠的作用。 可贵了!而且此前有好几个买主看上,白霜都舍不得卖呢!用一回,就要好生保养五个时辰——奢侈啊! 现在中途打断被收回来,也还是需要保养五个时辰的。怎一个麻烦了得? 更何况库房那边还没传来消息,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在翻找那个什么天命梭的时候有没有碰坏或是打烂东西。 她怎么可能让这小丫头轻易离开? “掌柜,那你可谨慎着点。”朱颜缓缓放下小丫头的手臂,那姑娘却扭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貔貅甩着自己的尾巴,现在的她是人形,但却没有把尾巴变没,而是用手拿着像绳子一样甩着圈圈。 “即使掌柜要放她走,我还不愿意呢!吃光了墨狄留给我的肉酱,这笔账我必须算!”貔貅捞过一张凳子坐下,横眉冷对小丫头。 不过后者却看都不看她的表情,只顾着揉手臂:“兽类就是兽类,就只知道惦记一锅肉酱。” “你个黄毛丫头说什么?!张狂得很,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烧成灰啊!”貔貅跳起来就要喷火。 好在腾蛇眼疾手快赶紧把她拖出去:“你别着急,等掌柜问完了再为那锅肉酱报仇不迟。” “我要烧得她骨头渣子都不剩!还要把她的魂魄扯出来,附在恭桶上!”貔貅的声音渐行渐远。 白霜扬扬眉,她敢保证若是没有自己在这里,又无腾蛇阻拦,这个小丫头真的会被她把魂魄抽出来,烧毁元身,再将魂魄附于恭桶! 貔貅对吃的,向来比白霜还要执着…… 那个小丫头却没有半点自觉,她揉着自己的手臂,盯着朱颜道:“你果真是朱颜!刚才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你。” 白霜和朱颜齐齐出声,紧接着两人对视一眼。“你少说话,我才是掌柜。”白霜敲了敲桌子。 他一个失忆的人自然不会记得。嗯,如果他真的失忆。 “司幽国伏妖监右卿大人,姓朱,名颜。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从不徇私,被你盯上的妖就没有逃脱的。”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看朱颜的表情,依旧是一头雾水。 白霜点了点头:“好,那你说说天命梭的事吧。这东西到底是何种神物,引得你到处翻人家库房?” 她没记错的话,黄昏裂缝统共就八家买卖非凡器物的店,这其中就有六家遭了贼。 现在加上妖藏阁,就是七家。而且,妖藏阁还是最大的店,因着有三个能随时附灵的“帮工”,生意比其他家好数倍。 当然,白霜曾经作为一个人类,每天都是要休息的。 妖藏阁每天挂牌休息的四个时辰是那些等待开门的客人最难熬的时候,甚至对面的茶楼还偷偷卖起了数字牌。 每张木牌上分别写着壹、贰、叁以此类推的数字,价格能抵三十碗茶的茶钱。 不过妖藏阁的宝器也不是泛滥到数不胜数的地步,其实情况正好相反。妖藏阁以精为主,质量至上,用来买卖的宝器数量不多,但件件都炙手可热。 库房里的宝器大多是没有附灵,或是附灵不好的东西。需要打磨加工,重新附灵。 成品除少部分外,近乎都摆在前堂和中堂供客人挑选查看。这姑娘直奔库房一傻乎乎通翻找,真不知是该夸她呢还是该损她。 “我不能说。”小姑娘抿了抿唇,突然认真起来。 “那是一件宝器?”白霜不理会她的表情,继续问,“是你的家传宝物吗?被人盗走了?” 她突然对着白霜行礼:“对不起,我擅自闯入妖藏阁翻东西。” 这,对话简直难以继续下去啊喂! “好吧,你既然不远是说天命梭的事。那我换个问题,你是谁?用什么手段进的妖藏阁?”白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个铜墙铁壁的地方,可不是她这样的普通人能进来的。 当然,一个普通人也做不到闯入黄昏裂缝之后连连潜入买卖器物的商家东翻西找。即使她的身上看不出半点不属于普通人的端倪,白霜依旧不相信她只是个普通人。 “……”又是一阵沉默。 看来对方也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白霜扬了扬眉,叹气:“也罢。你要是坚持不说就算了。” 小姑娘一听,眼睛里立刻泛出光来。倒是她身后的朱颜,一脸的不敢相信。 “我会送你去蟾宫,那是专门在暗地里管理黄昏裂缝的地方。在我的店里处置你我怕招来晦气。送你过去他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就在小姑娘忽闪着眼睛差点感谢她的时候,白霜话锋一转,冷冰冰丢出这么一句来。 第139章 天命梭·执念妖 “别!求你了,我不要去什么蟾宫。一旦受处罚,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寻找天命梭了!”小姑娘扑通跪下,干脆利落。 白霜冷嗤:“原来你还记得偷盗了好几家店的是你自己啊。” “我没偷东西,一件都没拿!”她苦巴着脸,都要哭出来了。可惜白霜不是那些一见别人的眼泪就没辙的家伙。 她依旧冷着脸:“这不能成为借口。那是因为你没找到你要偷的东西。” “你倒是说说,难道你找到那个天命梭,你会乖乖花钱去买?”白霜瞧着她神色不定的脸,用更加笃定的语气道:“你不会。” 小姑娘像是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似的怒不可遏:“你凭什么如此说我?!” 她要冲上来,但是被朱颜及时控住。不得不说,朱颜看起来已经彻底把自己融入了妖藏阁。 “你放开我!我要好好看看这女人是什么嘴巴,有钱了不起吗?开店了不起吗?”她挣扎着,连拉带扯还用力踢脚。 不过就她那个小身板,在朱颜手底下比一只蚂蚱也强不到哪里去。 “就是了不起了,你还能怎么样?妹子,恕我直言,你要是愿意花钱买,直接悬赏就行了,何必自己到处找?” 白霜更乐了,更加肆无忌惮逗起她来,如此脾气暴躁又“大义凛然”的小偷简直就是三世稀有。 自白霜在蜉蝣镜里看到那一段到现在,她已经很少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对面,小姑娘气得差点没翻白眼。 “你无耻!”她咬牙切齿,一个手指头指着白霜,“你知不知道天命梭对我来讲有多重要?!” 顿了顿,她尖利了声音:“为了天命梭,我愿意付出的不是钱,而是我的命!” 一语飞出,万籁俱静。 连白霜都愣了愣,小姑娘却落下眼泪来。 是愤怒和无能为力至极的结果:“我落在你手里是本事不济,我知道,等一下你要是清点出有多少东西坏掉,我就得赔。” “这是必须的,难不成你以为你没钱就不用赔了?”白霜咂咂嘴巴,最厌恶哭穷来逃避责任的乌龟。 “我没有不赔的意思,要是真有损伤的东西。我一样不会抵赖,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找到天命梭。过后,随你怎么发落。”她心一横,豁出去道。 倒是个有骨气的,可惜,隐藏的太深。 “赔不赔的,要等库房那边清点完再说。你也别着急,好好坐下来,喝杯茶,说说你是怎么进了妖藏阁的。” 白霜亲自倒了杯茶端过去,茶水是冷的,但在她的手里一点点升温。 等到了小姑娘面前时,已经是一杯香气缭绕的热茶。“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白霜示意朱颜放开她。 朱颜刚松手,小姑娘目中突然闪过寒光,整个人陡然消失! “掌柜!”朱颜急得双手虚晃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抓住。他面色尴尬的看着白霜,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霜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无需自责。” “抱歉,掌柜。”朱颜憋了半晌,执着道歉。那小贼原本是被他抓在手里的,可这样还是让她溜了。 不过,这也正好证明那个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类小姑娘的贼绝不普通。 “原来是这样……”白霜看着手里的茶杯,“我一直怀疑你不简单,你还真是不简单啊!” 朱颜见她对着一个茶杯自言自语,瞬间满脸惊愕:“掌柜?” “嘘——”白霜神秘一笑,丢开茶杯,一只手猛地抓住朱颜的肩膀,另一只手拽住他身前的衣服往后面用力一扯! 在他还来不及推开时,已经有一团人影从他身前被白霜拉扯下。 随后她将手里的人往后一甩,对方就滚到地上。 正是刚才的小姑娘,只是现在她脸色惊慌,大口喘着气。白霜用妖术把茶杯收回,重新送到她面前:“喝吧,等一下该凉了。” 白霜语气温和,但那姑娘却不敢伸手去接。 “你不用惊慌,我已经知道你是怎么进入妖藏阁,又如何混进防护严密的库房中的了。无形无相,无生无死。你不过是某个人、或者是妖的执念罢了。” 没错,就是人的执念。 有时候,执念也会变成一种特殊的妖怪。没有妖气,无形无相,不生不死,你可以当她存在,也可以当她不存在。 “你——看出来了?”小姑娘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茶杯上。 白霜笑笑:“执念无生无死,但却要喝水。热茶最佳。否则就会忘了自己是谁的执念,执着于什么。” 小姑娘舔了舔唇瓣,还是没有伸手的意思。 “对你们而言,忘记就是自己的死亡。不是实质上的死,而是消散。水是你们存在的保证,你真的不喝?我这可是上好的翠玉茶,只有黄昏裂缝里才能买到的稀奇茶种呢。” 小姑娘这回没有拒绝,认命般碰过杯子喝起水来。 朱颜站在原地呆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问:“掌柜,你是说,她不是人,而是无形无相又无生无死的妖?” “不算是妖。只是执念所成的生命体。”白霜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她只在曌给的书上看过。 真正的看见本体,还是头一回。 朱颜赶紧学着墨狄平日里的做法,摸出一根放在拇指粗的竹筒里的笔,还有卷在袖子里的纸。 又打开挂在腰间装了墨汁的小竹筒沾了点墨汁,记下:“执念所成的妖,无形无相、无生无死。” “你在写什么?”白霜转头,见他正写得认真。 朱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我依稀记得自己是个驱魔师,但我并不清楚许多妖的品类。需要记一下。” “你请便。”白霜摇头,这厮就不会想着相信他们,然后恢复一下记忆就行了? 额,只是那样也不太好。 他一恢复记忆,势必要带走千草镯。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恶斗,他还是别恢复记忆好了。 咳咳! “妖藏阁的掌柜果然厉害。”小姑娘喝了一杯茶水,面色总算是红润了些,但脸上的失落也明显,“可为什么连你这里都没有天命梭?” 第140章 天命梭·弥芥 “我这里为什么就要有那什么鬼、天命梭是吧?姑娘,在你抱怨之前,能不能把名字先说一说?”白霜盘腿坐在她面前。 上下打量着这姑娘,白霜盘算着她要是赔不了钱的话要怎么把损失赚回来。 劳动力的话已经有个死赖着不走的朱颜,她也不想再多增加一个闯祸精。要是这个生命体还要去翻别人家,倒霉的就是自己。 当成苦力卖出去?嗯,有点难办啊。 茶杯被小姑娘捧在手里转来转去,她拧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道:“弥芥,须弥的弥,芥子的芥。” 说完,她耷拉下肩膀,一副被人抓死了的模样。 “嗅嗅。”白霜听完她的名字后,却没什么表示,只是尖起鼻子在她身上左嗅嗅,又嗅嗅。 弥芥被她的举动吓傻,缩成一团抱紧自己:“你做什么?” 她那张比巴掌只大一些的脸上全是戒备,妖怪吞噬同类用来增进修为这种传言她也是听说过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是特别。像个简单的普通人。”白霜扬了扬眉,直起腰不再嗅她。 弥芥撇撇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本就无形无相,从我的名字就能知道了吧。须弥里面的芥子,微乎其微的存在。和尘土差不多。自然像个普通人。” 白霜不多做评说,不过她是不信弥芥会真的弱小如芥子。 即使她看起来就是这样,须弥和芥子,从来都是互相包含。就算是白霜这种讨厌大道理的人,也不会看轻这两者。 “妖藏阁的掌柜,你打算将我如何处置?”弥芥手里的茶杯停住,双手紧紧将它圈在正中央。 白霜曲起一只脚,手肘撑在上面,勾起唇线:“不急,等库房那里的核对结果再说。” “……”弥芥垂着脸不说话了。 “不过,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倒是可以给我说说天命梭。这是个什么样的神奇宝物啊?竟会引得执念妖怪的追逐。” 白霜笑得像狡黠的兽,将自己的利爪隐藏在毛茸茸的肉掌中,看起来平易近人又无害。 “掌柜你知道我是什么妖,却不知道天命梭?”弥芥一脸不信的瞧着她。 白霜瞥一眼堂中各式各样的宝器:“我家宝器不少,哪有空去理什么天命梭?此番若不是你说起,我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那是你孤陋寡闻。”弥芥毫不客气。 “你再说一遍?”白霜周遭冒出妖火来,顺势夺走她手中的茶杯,“信不信我用锁妖的宝器将你困住,然后放在火上烤?” 弥芥的脸色变了变,赶紧摆手:“我不是骂人的意思,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有区别?”白霜眯起眼睛,妖火也随着她的动作腾然膨胀,藏在房梁上的蝙蝠缩了缩脖子。 朱颜见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干脆乖乖站在那里。 弥芥点头,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有区别的,我真的只是说字面上的意思。天命梭的存在,想必只有心怀强烈不甘的人才会知道。” 这小妮子说话很欠抽啊喂!可以打脸吗? “你就是那个不甘心的人生成的执念,然后到处寻找天命梭?”白霜强忍着抽她的冲动。 她点头:“是。” 心怀不甘,以至于生成执念妖怪。这个人定然是活得很辛苦。就是不知道她拿天命梭是想干什么。 “得到天命梭以后,就可以心想事成?”白霜的手指在脸上敲了敲。 弥芥摇头,苦笑:“心想事成到不至于,不过,有了天命梭便可以……”她忽然顿住,表情为难。 “可以做什么?”白霜的语气不太和善,说话只说一半的人是真的很讨厌了。 弥芥深吸口气,圆圆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白霜:“掌柜,你当真想知道?”问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已经转向朱颜。 “我不是他的式神。你别想歪了。” 白霜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自己一个妖藏阁的掌柜,能是自己手底下一死皮赖脸的帮工的式神? 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血脉的妖怪,就凭朱颜也是能掌控的? “对,掌柜不是我的式神。”朱颜自己倒是很直白,坦荡大方,并无半点顾及面子的紧张和故弄玄虚。 没想到他坦荡的气度却换来对方一记白眼:“我记得你在宫里混得不错,身为驱魔师却甘心做一个帮工。朱颜大人,你的脑子是被妖怪踢过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朱颜气得恨不能咬死她。 这小丫头从刚才开始就一副认识他、还是老熟人那样的架势。难不成想套近乎?想到这里,朱颜笑笑。 “你叫弥芥是吧,放心。我不会替你说半句话的。不管掌柜要把你交出去,还是要砍你的手脚我都不会多说一个字。一个字!” 他说罢,还故意用鼻子对着她冷哼一声。 “鬼才稀罕你这个不通人情的冷面暴力驱魔师帮我说话,我现在是执念妖怪,躲着你走还来不及。”弥芥吐吐舌头。 “你个死妖怪!”朱颜几乎是本能就甩出一张符箓,纸张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 弥芥见他气势全开,着急了。赶紧往白霜的方向挪过去,她就不相信这个右卿大人敢对自家掌柜动手。 可惜,她猜错了。 不过朱颜也没动手,他夹着符纸愣在那里,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使用这张符箓,他忘记了。 这着实尴尬,但事实就是如此。 更尴尬的还在后面,白霜见他呆立着不动。瞬间就猜到他是怎么了。她居然只看了符箓一眼,就说出了用法。 其中还包括心里应该默念的咒语和灵力的走向。 他身为堂堂的驱魔师,竟然忘记了符箓的用法。而提醒他的,还是一个妖怪!朱颜觉着,自己应该找个地方静一静。 思考一下人生。 “掌柜,多谢提点。你们还要不要茶,我去煮一壶?”朱颜强撑着脸上差点崩塌的表情,收起符纸问。 白霜哪里不知道他的不自在? 她扬扬眉,笑道:“去吧,顺便收拾一下厨房。我听墨狄说那里乱成一团。”说着,她瞥一眼弥芥。 后者的脸难得的红了。 第141章 天命梭·算账 你是愿意安于天命,还是愿意操纵天命? 朱颜狼狈出门,一张俊脸并不好看。他终于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会毫不犹豫抽出正确的符纸,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用。 和他寸步不离的蝙蝠听到动静也追出去,心安理得的蹲在他的头上。 房间里,只剩下白霜和弥芥两个。 弥芥忽然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掌柜,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选择。你是愿意安于天命,还是愿意操纵天命?” “天命梭?”白霜反问。 她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掌柜,你若想知道天命梭的事。就得先回答这个问题。” 白霜微愣,旋即笑了。 会反过来威胁主人的小贼?有意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找的借口?”白霜扬眉,“怎么回答都是错。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额,被发现了。”弥芥轻轻嘶了一声,“你果然不好对付啊!” 白霜不置可否。 弥芥自己笑了一阵,忽然埋下头,轻声道:“虽说是借口,但也是我一直寻找的答案。” 她的话成功吸引了白霜的注意。 “其实,除了这个问题,还有一个分别更明显的问题。操纵自己的天命和操纵别人的天命,你愿意选择哪一种?”弥芥双手抱着脚,将下巴搭在膝盖上。 “这很重要吗?”白霜脸上的表情还是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弥芥挑眉:“很重要。” “比命重要?”白霜的话刚出口,弥芥就愣住了,但也只是瞬息,很快又坚定点头。那目光,绝不是假意。 白霜一瞬不瞬看着她,这个叫弥芥的执念妖还真是称得上执念妖这个身份。 “心怀执念、本身也是执念,我很想知道你抱着愿意用命去换的决心找天命梭。拿到手后,会操纵自己的天命还是,别人的天命?” 她之前的话和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再和天命梭的名字一联系,不能不让人想入非非。 “假如的话,我不知道。”弥芥抿了抿唇,“但我寻找天命梭,并不是为了操纵天命。” 诶?白霜眨眨眼。 “我才懒得管你找天命梭是为了什么,不过你在那之前得先和我算算账。”她伸展一下手臂,从地上站起来。 弥芥莫名其妙看着她。 恰时,门口传来墨狄的声音:“掌柜,点对完了。”紧接着是百炼的声音:“我太困了,先去睡了,接下来的你们全权处理。” 说着,还不等白霜回答就走远了。 他这样说,白霜才发现自己也有些困。早就分散的注意力重新聚起来,她大声道:“进来吧。” 房门应声而开,墨狄捧着本册子走进来。 “情况如何?”白霜的目光飘向他手里的册子,“希望别太坏,否则我都找不到拿这妖怪赚钱的法子。” 墨狄正要说话,忽然呆住。 他望向坐在地上龇牙笑得小姑娘,不敢相信的指着她道:“掌柜,你说她、她是个妖怪?!” “执念妖。本体是强烈的执念,无形无相,不生不死,可有可无。亦强亦弱。”白霜伸手:“把名录册子给我看一眼。” “哦,好。”墨狄从未听说过这种妖怪,反应都慢了不少。 心里疑惑众多,但又不好在这里当着那妖孽直接问。只好将心思转到库房的宝器上来。 “除了大件的宝器,几乎所有的都被挪了地方。我们一边清点,一边用妖术全部摆好了。只是……破了七件东西,都是正要准备重新附灵的精品。” 白霜翻动书册的手一顿,那边,坐在地上的弥芥已经开始冒冷汗。 缓了缓气,白霜合上书册波澜不惊问:“那七件东西价值几何,可还有复原的希望?” 墨狄的脸色有些难看:“按照没有附灵的价钱算,值千金。若是按照附灵以后的……” “那不行!没附灵就没有附灵。你们又不是黑店,不能按照那样的标准来算账!”弥芥终于坐不住,直接跳起来打断墨狄。 后者咬着牙冲她“礼貌性”笑笑。 “执念妖怪小姐,和那些宝器匹配的元灵已经是挑选好了的。且寒川先生已经亲自除去了它们身上的逆气和煞气,怎能不算?” 弥芥一呆,目光询问的看向白霜。 “是这样,宝器一碎,挑出来的元灵就只能被重新封印,以待最合适、最匹配的宝器。可以说,损失是一样的。”白霜把册子还给墨狄。 “那修复呢?刚才不是还有一个问题他没回答吗?”弥芥着急了。 换做别人家她完全不用应对这些,一来几乎没碰碎过器物。二来,他们没本事抓住自己。 可是妖藏阁就不一样了。 连掌柜都未出手,两个护院就把她抓了。被他们控制的时候,她一点脱身的法子都没有。 本以为这个看起来身手并不厉害的掌柜可以利用来脱身,岂料她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总之,在妖藏阁里面她是真真逃不掉啊! 墨狄抱起书册,凭借比她高出许多的个头居高临下冷视:“修复?都碎成那鬼样子了,还怎么修复?你来吗?!” 那可是精品啊!碎成一团,除了大块的,小的几乎都混在一起了。 正好是放在一起的宝器,碎的一个不剩。这要是寒川醒来看到自己亲自挑选和准备的宝器变成那个样子,还不上房揭瓦…… “我来!我来!我是执念妖,只要是想做的事情,凭借我的执念就一定会成功。”弥芥擦着汗,极不自然的笑容挤成一团。 墨狄和白霜齐齐道:“你真的能修复?” “嗯!我保证!请你们相信我。给我三天时间,别说是七个,就是修复七十个也没问题。”她拍着胸口保证。 只是,白霜怎么觉得怎么看都靠不住啊。 “掌柜,你看她的话可信吗?”墨狄审视着努力往脸上堆笑容的弥芥,“我总觉得那些宝器看起来像是故意弄碎的。砸成一堆那种。” 弥芥的笑容僵在脸上,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找不到天命梭而拿了堆成一堆的宝器出气,这种话说出口她会立刻被这两个妖怪就地正法的吧? 会的吧! 第142章 天命梭·让她修! 白霜瞧着弥芥变化不断的表情,已大致推测出墨狄后面那句话说中的程度。还不会熟练掌握自己的心思,看来是个新生不久的执念妖怪呢。 不过,管她是新妖怪还是老妖怪,坏掉她的宝器就不是什么好妖怪! 一撮火苗窜出来。白霜的眼光又冷了几分,敢砸蜗牛壳里的宝器? “让她修,人家都主动开口承担责任了,我自然喜闻乐见。”白霜扬了扬眉,冷视着弥芥,“不管是意外碰坏还是故意砸坏,能修好是最好的。” 弥芥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是那是,请掌柜放心。” “不过,要是修不好。你就要给好好的把后果担起来,弥芥,你既然是个执念妖怪,‘责任’这种东西你该比谁都明白。对不对?” 白霜目光冰冷,笑脸温和。 她揉了揉弥芥的头发,抽手时顺势用妖力切了一根头发下来。不愧是执念妖的头发,韧劲不错。 弥芥心里的惊恐程度已经急剧上升,差点就要冲破脑袋。 当初坐在对面的茶楼里一脸得意看着妖藏阁,并断定自己就挑它下手的豪气荡然无存。 选择妖藏阁来下手,她后悔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特别是看到妖藏阁从掌柜到帮工没一个好惹的之后,弥芥仿佛看见自己的肠子青翠青翠的,甚至都要断了。 她真的是悔青了肠子,差点就悔断了喂! “我自然是明白的,掌柜请放心。”她听见自己如此说,声音还是带着颤意的那种。唔,太没出息了。 墨狄收起笔和书册请示白霜:“掌柜,若是修不好,该怎么办?” 他知道掌柜操心的事情多,所以提前问好了处置之法,免得到时候又来让她堵心。墨狄什么事都会往前想一步,和书筠越来越像。 “修不好就把她交给寒川,任他处置。反正执念妖只要不断水就杀不死,留她一命,他想做什么都行。” 白霜说着,抽出绑在自己头发上的束带,手指按着弥芥的头发在上面划过。 头发消失在束带里之后,她重新将其绑回头上。正了正发髻:“若她逃遁,只需来找我便是。” 弥芥成了妖藏阁砧板上的鱼肉,哭丧着脸不敢说话。 “是,掌柜。”墨狄倒是终于有了好脸色,把这个小贼交给寒川先生,和他的想法正好不谋而合。 会不会被冻成冰柱敲碎了再合起来?想想就觉得好解气! 哗—— 墨狄眉色飞舞,心情大好。弥芥就很悲伤了,她可怜巴巴望着白霜,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问:“掌柜,那找天命梭的事……” “那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有关系。”白霜邪恶一笑,“再者你不也说了?只要三天。” 她拍拍弥芥的肩膀:“弥芥,三天对你来说应该只是九牛一毛的时间吧?毕竟,你是不生不死的执念妖怪啊。” “我——嗯。没问题的。”弥芥努力平心静气,握拳顿了顿才语气肯定道。 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给白霜承诺。 不就是修复被打碎的一堆瓶瓶罐罐吗?只要用上妖力,就算是一粒尘埃都能给它拼凑好。 她是执念所成的妖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用心,又怎么会修不了几个宝器? “既如此,那你就跟着墨狄去吧。我还要去睡个回笼觉。”白霜挥挥手把她丢给墨狄,打着哈欠离开。 弥芥怎么进来的,她已经懒得去问。 睡觉要紧,反正这小妖怪能逃过结界和蜗牛壳上的眼睛的检查,只能是像刚才附在朱颜身上那样混进去。 墨狄瞧着正对他傻笑的弥芥,毫不掩饰的皱眉。 后者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等待他的吩咐。墨狄转开视线,白霜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赶紧问“掌柜,那我们还正常开门吗?”。 “开。把扶遥喊起来帮忙,他睡得够多了。多锻炼才能长身体。别让人家姑娘等得青春不在了。” 墨狄眉梢一抖,嘴角勾起一丝怪笑。 一头雾水的弥芥看见他这种诡异的笑脸,内心狂乱刮过暴风雪——这个妖藏阁里面的妖怪除了本事强大之外,是不是也不太正常? 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赶紧完事赶紧离开。 白霜满意点头,跨出门去,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回的自己房间。刚推门进去她就迫不及待往被子里一钻,呼呼大睡。 不过,这头的弥芥就不怎么好过了。 她被墨狄领到一个空置大半的房间,而后三个纸人排着队端了三盆碎片进来。前面两盆还算正常,就是各种质地、花纹的碎片都混在一起。 那最后一盆就很是难以描述了,全是粉末和细颗粒!大半盆啊! 刚才说了一堆豪言壮语并保证自己一定能修好的弥芥,小脸都绿了。可惜自作孽不可活,此前她为了发泄心里的气闷,直接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往一个地方砸。 所以碎片变成这样子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她的内心已经哭惨。 这得耗费多少妖力啊?妖怪的心脏是妖元。要分拣细碎的颗粒和粉末,不用上妖元的力量根本不行。 “就这些了,弥芥姑娘,希望你能信守承诺,顺利完成。”墨狄不冷不热,客气中全是疏离。 当然,对她疏离已经算是最大限度的包容了。 数日前,寒川先生和墨狄好不容易才从收来的器物中挑选出这么一堆质地精良、珠圆玉润的陶瓷器准备附灵。 连元灵都准备好了,现在被这小贼生生弄成这样,不斩了她的手脚已经是仁慈。 这些被她弄得支离破碎的器物,是妖藏阁头一回准备对陶瓷器附灵,并从五年多来收集的器物里挑出来的! “好,好。我这就开始,麻烦这位公子帮我备一壶茶,多谢了。”弥芥咽了咽口水。 执念妖需要靠水来保持活着,特别是茶水最佳。眼下要做的事没有壶茶水顶着,那是万万不行的。 要求还挺多,墨狄蹙眉。不过他转念一想,答应了。 对这妖怪来说,茶水是最好的补充“力量”的东西,只要她能修好,给点茶水也没什么。 第143章 天命梭·碎片有想法 朱颜跑出去煮的那壶茶水被送到了这里,墨狄亲自端过来的。 叫了心眼和腾蛇过来守着,墨狄转去前堂张罗开店的事。街市上热闹依旧,妖藏阁一开门,立刻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睡眼迷蒙的扶遥被强行丢过去招呼客人,因为没睡好,所以脾气不咋地。 刚开门就吓跑了两个客人,墨狄忍不住过去对他一阵谆谆教诲。然而却差点被他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给撂到门口的大街上去。 要不是朱颜和他的蝙蝠及时接住变回原形的墨狄,他就被外面咕噜而过的马车轮子给碾个正着。 妖藏阁开始了鸡飞狗跳的做生意的时间。 和前堂中堂的喧闹不同,后院侧面的房间安静得仿佛要让人窒息!弥芥满头大汗跪坐在地上,面色白里泛青。 她无法修复这些东西! 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碎片们就算是能够分离,可颗粒和尘沫也非常麻烦。更要命的是,在拼接和粘合的时候,它们居然排斥她的妖力—— 不得不承认,这些器物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器物。 弥芥以为是自己的妖力出了问题,还拿了一个茶杯打碎来试。结果那些茶杯碎片很快就天衣无缝的合在一起。 她一遍遍的尝试,可事实总是让人沮丧。 抹了把汗,弥芥瞅了瞅守在房间里的心眼和腾蛇。这两个看上去要不是好对付的,特别是那个叫腾蛇的俊和尚一样的家伙,脸色已经越来越黑。 要是自己再拼不好,只怕就真的完了! “呼——别急,慢慢来。用上妖元之力,再来一次……”已经开始明显心慌的弥芥强迫自己镇定。 她又灌下一大口茶,却依然无法缓和脸上苍白的颜色。 弥芥闭上眼,定了定神。而后抬起双手,妖力像蛇一样蜿蜒着朝第三个盆而去,所剩无几的最后一把尘沫被顺利分开。 地上,共有七堆大小不一的碎片和碎颗粒以及尘沫。 她略略收起妖力,又把其全部投在第一堆碎片上。地上的碎片仿佛被一阵风托起来,轻轻旋转着,成了一个分裂的酒瓮。 天青色的花纹分布在莹白如玉的瓮身上,配上均匀分布的原生裂纹,美得像幅画。 然而,使出了全部妖力的弥芥姑娘却无法将这幅“画”拼接。更别提拼成酒瓮原本的模样。 最后的结果,是她只能把碎片分拣出来。 难怪那个墨狄会如此生气,掌柜也是目光冰冷。这些东西就算是没附灵,也一样不是凡物。 她拼不回去,就算是妖元之力耗去了不少,依旧连两个碎片契合相接都做不到。 这些东西是一体的,但又各有各的特殊之处。一旦外力把它们分离,它们就有了自己的“个性”,极难再复原! 弥芥抱着空茶壶,头昏眼花倒在地上。 “这也太不公平了,既然如此难以拼合。打碎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容易?坑她的吗?!” 腾蛇已经知道结果,他给了心眼一个手势,旋即开门出去。 弥芥一听这身影,已经疲惫至极的身子陡然一个激灵坐起来。那个目光似剑的男妖定是去报信了。 怎么办?好想逃! 可更诡异的是,她刚有这个想法就头痛欲裂。弥芥放开茶壶抱着自己的脑袋,额际的淡青色血管都鼓起来。 嘴里发出难过的闷声,弥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如此一来,更不可能逃出去了。她心里的希望转瞬成灰,但几乎在同时,头痛也消失了。 仿佛只是个噩梦,还萦绕在脑海。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弥芥这回彻底倒地,爬都爬不起来。迷迷糊糊中,她听见“砰”的一声。 刺人的寒气逼来! 她仿佛看见一团水流从房门外“闯”进来,而后像个冰柱似的立在自己身侧。可惜,她只能依稀瞧出一抹碧影。 “打碎了器物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很好听的声音,只是在弥芥听来字字如冰珠。 且这声音还是由远及近,弥芥感觉自己被冰块似的藤蔓缠住身体提起来。瞬间的冰冷让她的视线也清明不少。 弥芥这才发现并不是错觉,她就是被一根弯弯曲曲的冰条举着。 身下的地上是一根冰柱,冰花在地上延展,将冰柱的底端和说话的人的脚相连。她嗤笑,妖藏阁果然卧虎藏龙。 “说!”面前的人端方俊逸,可惜像是立在冰山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 他的声音不大,可还是让弥芥的心颤了颤。她正要开口,墨狄就从门口进来:“寒川先生,她说过会修复那些器物。” “就凭她?”寒川不屑。 “掌柜已经同意了,要是她修不好,就交给你处置。”墨狄的身后还跟着腾蛇,他扫一眼地上的七个碎片堆,“看来今天只能是分拣出来了。” 寒川此时才注意看堆在房间里的碎片们。 弥芥抬眼,正好看到他目光里的怒火。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白霜会说把她这个小偷交给寒川了。 就凭他的手段,就算是自己不生不死,也会被他折磨得疯掉! 自己这是得罪了一群怎样的妖怪啊?本都同是妖,又何必自相残杀?弥芥很想这么说,可她不敢。 谁让自己有错在前? “小妖怪,那你最好完整无缺的把那些东西全修补好了。否则,我会把你冻成冰棍然后再敲碎,循环往复。直到我解气为止。” 寒川伸出手指在冰条上一敲,冰条上瞬间出现裂纹,紧接着哗啦碎裂。 她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摔成了豆腐花。弥芥捂着心口,痛得脸色扭曲,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倒霉成这样…… 弥芥苦着脸点头,识海中却浮出自己过去随意翻找人家库房时因心里不爽就摔破的器物们。 她以为谁也抓不住自己,不成想,出来混还是要还的! 寒川拂袖离去,临走时叫上了墨狄:“我今天没心情,不附灵了。等这件事处理好我才开工。你顺便告知掌柜一声。” 墨狄呆住,没想到一向视附灵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的寒川也会有不想干活的时候! 第144章 天命梭·要不写个卖身契? 两天过去,弥芥依旧保持在分拣出碎片的进度上。她的焦虑已经快要到达顶峰,可又无计可施。 自己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即将又会浪费掉第三天。 她忽然有些恨妖藏阁,恨这里的妖强硬而又冷漠。他们势利得像现世中那些满身铜臭味的恶心人类。 妖怪居然也有追求钱财的存在,真是大开眼界。 弥芥坐在妖藏阁的屋顶上,对着昏黄的天空发呆。嗤笑又怎样?恨意渐生又如何?若是他在这里,定会摇摇头,说她自食其果吧? 不过,他嘲笑完后,定会捡起拿些碎片,然后一块一块的拼接好。经他的手牵引的东西,就没有不连起来的。 想到他,弥芥的心里就一阵难受。像被一只手握住妖元,攥紧! 深吸口气,她干脆躺在青瓦上。这里可以远眺黄昏裂缝的远山,披上一层橘色的远山看起来美丽又神秘。 若是,他也在这山峦中的某一处就好了。 “天命梭……”弥芥翻个身,将自己缩成一团,“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才开始没几个月,我就连着碰了两回壁。那些话果然都是骗人的,还骗妖。” 屋檐下传来说话声,听说是一头拉着妖怪牛车的灵牛回来了。 她今天总是神不在焉,也没注意到那灵牛是何时回来的。不过却依稀听到他们在说牛车里只有一面镜子什么的。 好像是叫蜉蝣镜,这会儿已经交给炼器的帮工铸灵去了。 弥芥不知道铸灵是做什么,也不感兴趣。她现在感兴趣的就是要怎么搞定妖藏阁这个看起来好搞定,实际上却难以攻克的掌柜。 让她放自己去寻找天命梭。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就去拿些黄金放在身上以防万一了。弥芥把脑袋埋在臂弯里,难过得很。 要不写个卖身契? 等寻到天命梭,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就来这里当个帮工。直到还清自己打破的所有器物的那天。 只是,这个办法最多只能是缓兵之计。 等找到了天命梭,她都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弥芥将手臂抬起,目光里藏起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虽然有些卑鄙,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说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在屋顶上。”另一侧有个人爬上来,脑袋上蹲着一只大蝙蝠。 弥芥一看到这个人就浑身不舒服。 她跑到黄昏裂缝来都还能遇到他,是不是就应了人们口中的那什么——冤孽了?弥芥皱皱眉,收起自己的不悦脸色。 “朱公子,你也上房来看风景啊。正好我要回去来,来,给你腾个位置。” 弥芥说着赶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也不等对方说话,就飞身下了屋顶。朱颜趴在竹梯上,在风中摇摇欲坠。 “喂!你别跑,掌柜找你!”他紧紧抱着竹梯,蜗牛似的挪下来,满头的汗珠。 天知道他耗去了多大的勇气才战战兢兢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自从忘却前尘后,朱颜就多了个怕高的毛病。 偏偏今天扶遥和墨狄都在前堂忙着招呼客人,他又不敢劳动掌柜。 虽然心里怕得要死,还是硬着头皮去隔壁借来了竹梯。可等他刚踩着恐惧爬到屋顶,弥芥那个死妖怪就飞下去了! 真想捏死她! 朱颜想瞪一眼平安落地的弥芥,可目光刚移到地上就一阵头晕目眩冒出来。他只好赶紧闭上双眼,顺带抱紧竹梯。 “知道了,我立刻就去!朱公子你辛苦了。”弥芥乐挥挥手离开。 只剩下朱颜一个人、还有一只同行的蝙蝠在风中的竹梯上遥遥绝望!偏生还有个不长眼的纸人撞了一下竹梯。 吓得朱颜哇哇大叫,连连威胁等他下来要亲自烧掉纸人。 后者被他的声音惊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机灵的扶住竹梯。顶上的朱颜这才松口气,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这边,弥芥已经转过回廊钻进了屋子。 “掌柜,听朱公子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弥芥左右瞅瞅,露出一个大方坦荡的笑容来。 房间里除了白霜之外,并无其他妖在。 她指了指已经摆好茶水的桌椅:“坐吧,喝口茶。商量商量你赔偿的事。”白霜端着一盘小点心,翠绿透亮,里面还包着煮开花的绿豆,看上去就很好吃。 “啊,好。”弥芥的脸色变了变,笑容也有些僵。 但她还是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沉着淡定,坐下后,神态优雅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香气四溢的茶水。 这动作,这姿态,绝不像是野惯了的妖。 “已经过去了两天,这第三天你连那间屋子都没踏进去。修复失败了,对不对?”白霜把小点心放在桌上,“墨狄新做的,尝尝。” 弥芥看着点心,没有伸手。 半晌,她才不甘心道:“是,我失败了。但掌柜,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用尽全力去拼接了。” “我知道。”白霜喝口茶,面色毫无波澜。 “那些器物,除了价值千金之外,对妖藏阁很重要吗?”弥芥又轻抿口茶,目光从点心移到白霜脸上。 她想观察白霜的表情。 “妖藏阁是做生意的地方,光是价值千金一条就已经无比重要。”白霜咂咂嘴,拿过一小块点心放在口中,咬一口,清甜甘爽瞬间占满唇齿之间。 吃东西的时候,她回望弥芥,看定她的眼睛:“加上附灵的价钱,一个,就能价值千金。” 唔——弥芥别开脸,端着茶杯的手指也不停转动,茶杯在她手中转来转去。 “你现在又无法修复,若真拿不出钱,只能把你交给寒川了。”白霜咽下点心,回味着口中的清甜。 不是她小心眼,那些器物极难凑,元灵也难选。 放一堆就是几千金,那么多金子啊!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七件东西其实是另有去处…… “掌柜!我知道自己不对,但你们如此对我是不是太过了?”弥芥突然强硬起来。 白霜扬了扬眉,不说话。 她继续道:“当然,我既然被抓就不会赖账。掌柜,我签一张卖身符契给你,你就通融一下,待我寻回天命梭,再回来做牛做马还债!” 第145章 天命梭·七鬼录 白霜以为她会和这个反复无常的妖怪小贼打起来,不曾想她气势汹汹说完,自己就先昏过去了…… 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这算什么?准备用命来讹妖藏阁?白霜放下茶杯,蹑手蹑脚走到弥芥身边,拍了拍她的脸:“喂!小妖怪!” 没反应。 “你不找天命梭了?”白霜这回改使劲儿摇她,但还是没有半点回应,提到天命梭都没反应! 不过,她是不生不死的执念妖怪,倒是无需太过担心。 等等,话说回来自己做什么要担心她嗯?白霜无奈的看着弥芥半死不活的样子,苦笑:“小妖怪,你知不知道你摔坏的那七件陶瓷是要送去哪的?” 碧落酒瓮、雨晴鱼缸、娴雅香炉、青杏花瓶、紫砂仙尊、翠叠荷叶缠枝十二花灯座。 还有这批陶瓷器中最重要的一件孪生品——天目棋盒。 共七个不凡的器物,统共花了五年的时间才集齐。而今终于到了附灵的时候,却被一个刚出生几月的执念小妖怪给毁的只剩下渣和残片。 要不是白霜尚有最后一丝理智在,此刻的小姑娘怕是已经被她收了附在香炉上烤。 “这可是要在今年的年底交给冥王的七灵之宝,三世之中,仅此七件。你若是能修好,我们又怎会修不好?” 白霜捏了捏她的脸颊,虽然不太用力,但自己却咬紧了牙关。 弥芥这一摔,摔碎的不只是妖藏阁的器物,还是冥世之王委托妖藏阁寻找和附灵的七件至宝! 折腾她这两天,白霜自己也是愁的很。 偏生这小妖怪第一天就生了逃走的心,幸得那时候白霜切了她的一根头发用妖力困在身边,才顺利阻止了她的想法。 不过,现在看来阻止她逃走这个想法的后果就是层层压力把这个小妖怪给逼昏了。 白霜叹口气,头疼。 五年前,她和曌掌管的妖藏阁刚开始在黄昏裂缝立足,打扮低调的冥世之王就亲自带着自己的两位得力属臣找上门来。 不过不是来认曌做女婿,而是带来了一本《七鬼录》。 上面记载了冥世迄今为止居住着最强鬼族,共七支。 和一般的住民比起来,他们天生就是鬼族血统。冥世的一般住民来源于现世和隐世的生命死亡后。 但鬼族不同,他们天生就属于冥世,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用冥王的话来说,那就是冥世除了王族之外的七个最强氏族分支。若说冥世有能觊觎和威胁冥王一支的存在,非这七鬼族不可。 但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就连冥世也不例外。 为了治理好冥世,不让这个特殊的地方生出乱子,十几万年前七个鬼族的分支就同王族做了一个约定。 将他们族中最强大的七个始祖鬼的元灵献上,由王族封印在七件与土有关的宝器中。 正是碧落酒瓮、雨晴鱼缸、娴雅香炉、青杏花瓶、紫砂仙尊、翠叠荷叶缠枝十二花灯座和双目棋盒。 因其中有一支鬼族的始祖是孪生兄妹,故最后一件宝器是成对的双目棋盒。 但在上一任五谷神阴谋策划的混乱被压制过后,这七件宝器就丢了。冥王查过所有能回溯时间的东西,包括时间海,却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除了放置七件宝器的第三十三重宝地中有不少打斗后留下的痕迹外,什么都没有。 可惜那些打斗痕迹乃是旧时所留,也没有调查和参考的价值。冥王深知能打开三十三重宝地的只有她自己,宝器不可能丢。 但事实上,宝器就是丢了,且还一丝线索都找不到。 宝器关乎冥界安稳,事关重大,又不能放冥世的任何一个人知晓。她最后选择了由四象之上的两个大妖开的店来解决这件事。 白霜和曌把冥王迎进来时,她就交代两位属臣在相对吵闹的前堂等候。 自己则同他们夫妇走到后院的库房,借着挑选宝器的由头把事情的大致说了个遍。“有这个能力寻回这七件宝器的,除了你们本王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 反正她是不会让隐世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看笑话。 就连陪着冥王来的两个属臣都以为她是来买东西的,专心在前堂仔细听墨狄对一件件宝器的解说。 曌翻看着《七鬼录》,像是对冥王会把这样的事交给妖藏阁习以为常。并不惊讶。 不过,白霜就不是那么平静了。如果她没有听混乱的话,现在消失了的七件宝器是封印了那七个鬼族始祖元灵的至宝! 嗯,也可以换句话说——恐怖存在。 试想一下,若是那七个鬼族始祖的元灵在器物中呆的太久,把器物养成了和他们一样的鬼族精怪可就麻烦了。 “冥王殿下,您当真认为我们能找到这本书上所载的七件宝器?”白霜和曌对视一眼。 他合上《七鬼录》,双手奉还给冥王。 曌对白霜的疑问持肯定态度:“只要宝器有所动作,立刻就会被察觉吧?毕竟是冥世的东西,封印的又是鬼族始祖。” “我们如何在冥世遍布三世的鬼差前面找到并带回宝器?”他报以礼貌的微笑:“冥王殿下,您的这桩生意,我们接不了。” 冥王蹙了蹙眉,蔑视天下的眼神有了片刻的柔和。 “你们会错意了。”她把《七鬼录》举到面前,修剪得很漂亮的黑长指甲在封面上点了点,“七鬼始祖的元灵在这里面,你们只需要知道器物,再附灵就成。” 说着,她挑眉,重新把《七鬼录》递给白霜。 “本王选中妖藏阁的另一个理由,就是你们这里有不次于隐世的炼器师。如此,方得圆满。放心,价钱绝对能买下一个现世的王国。” 白霜更一头雾水了,她小心翼翼重新拿回书册,问:“冥王殿下,既无元灵掌控,又不可能被盗,那些器物是如何离开的?” “这个说来也不稀奇,其实宝器消失之时元灵是在上头的。只不过真正对付七鬼始祖元灵的是这本书,一旦元灵离开三十三重宝地,本书就会立刻将元灵扯进来。” 第146章 天命梭·冥王之托 冥王说话的时候也不忘在库房中转悠,像检阅这些宝器一样一件件巡视过去。曼珠沙华的花瓣泛着柔光,在她乌黑的发间流淌。 “相当于紧急地狱牢房,能用最强大的咒力暂时控住七鬼元灵。不过——”她顿住,拿起一个嵌了明珠的玉雕花朵欣赏。 白霜和曌齐齐无语——当你最讨厌的那种说话说一半的人是冥世之王时,你是无能为力的。 连催促都不行,就怕她老人家心思一动,又把曌认作准女婿。 他两只能强压住心里早已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好奇心,等待这位宝贝丢了但还有心情欣赏宝器的冥王殿下说下去。 “不过这本书的咒力太强,且时间短暂。最多能撑个七八年,再往上就会因为咒力和鬼族的力量都绷到极致而双双损毁。” 冥王玉指纤长,那圆润精致的黑色指甲也显得饱满漂亮。 手指在明珠上滑过,最后放下。又接着看下一件,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要说的话:“冥世的鬼族不同于隐世和现世的生灵,他们能感知到自己的同类有没有彻底消失。” “连只剩下元灵的也能感知?!”白霜手里的书差点掉地上。 曌的脸上终于是有了惊愕,特别是冥王肯定了白霜的疑问之后。“鬼族是很特殊的种族,不仅能察觉和管理别的生命的生死,也能知道自己和同伴的。” “当他们彻底消失时,每一个拥有鬼族血统的家伙,心里都会少一块。是真的少一小块,很痛。” 她指着自己的心脏,眉间却有着不畏天下的王者气势。 “就算身为王族的这一支,也一样。当心彻底消失,命就到了尽头,成为元灵。元灵消失之际,同族就会全部知晓——这正是心脏消失的直接原因。” 鬼族的每一个分支,都是一体的。就算是与他族成婚,只要有一方是鬼族,诞下的孩子必是鬼族血统。 “活着的时候是个善鬼,死后就是善灵。是恶鬼,那便是恶灵。” 冥王在一尊玉雕前驻足。她仔细看了看玉雕的眉眼,却有些失望的摇头。 “鬼的心倘若足够强大,那他便能够活得久。不过,要是其心不够强大,只活几年也是常见的事。” 她说着一件关乎生死的事,却用极其轻松的语气和无关紧要的态度。 也许生死在她的眼里已经不算是一件大事了吧?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同族的。这点和人间的王者真是天差地别。 “哦,对了。本王同你们夫妻说的这些都是冥世王族和贵族的密辛。”她忽然转身,冲后面的白霜和曌眨眨眼。 没错,就是那种极其俏皮的眨眼! 眼花了吧?!白霜瞪大眼睛,视线里的冥王又恢复了孤高清冷,铁面无私的模样。她旁边的曌早已是汗了一身。 “暗中寻找七件器物,并把《七鬼录》上的七个元灵都附上去,除了妖藏阁,没有哪个地方合适。本王从未向谁低过头,请你们帮忙,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转过身来,看定他们。 “若能办到,本王不只会送来稀世珍宝,还会给你们一道冥王令,算是本王的承诺。有需要的时候,只要不是违背天道的事,见了冥王令本王都不遗余力帮你们!” 曌从白霜手里把《七鬼录》拿过去,收进了袖袋里。 白霜已经知道他是何打算,不过看在他和自己想到一处去的份上,她只是笑着,什么都没说。 “多谢冥王殿下如此看重小店,我夫妻二人、啊不,是我夫妻二妖定不负重托。” 冥王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松了口气。虽然把事关冥世安稳的大事交给两个外族的妖并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这已经的最好的选择了。 之后,她假装挑了几件冥世没有的宝器离开。两个跟来的属臣也没有怀疑。 想到那天的承诺和现在好不容易找齐的七件宝器,白霜的心就像被谁一块一块扯下来一样。 她的稀世珍宝!她的冥王令啊! 更重要的是,冥王要是知道这世间仅有的七件宝器被摔碎了无法修复,会不会气急之下带着冥世的军队来踏平她的妖藏阁? 这可是她和曌这么多年的全部心血啊喂!投了多少钱在上面,她想着就心痛—— 那些个宝器,能经得住这么些年的风霜雨雪。还被现世的人搬来搬去,最后被东奔西走的曌找到。 怎么看都是“坚强”的啊!怎么被一个妖怪小姑娘一摔就碎成渣了呢?哭! 啊,不想再看见弥芥了。她怕自己会一个控制不住抽对方,好歹弥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就是可恶了点,嗯!可恶了,那么一点点…… 但就是这“一点点”,已足够滋生出白霜杀她八百遍的心!不,杀她八百遍哪里够? 要是妖藏阁有个三长两短,就把她送到冥世的地狱里面去,每层住上个八百年才解恨,哼! 就在白霜拧着弥芥的脸冒火的时候,墨狄站在门口象征性敲了敲门框。 “掌柜,你要见的客人到了。”他瞅见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弥芥和地上的茶杯碎片,又问这是怎么了。 白霜松开手,顺道在弥芥的衣裙上擦了擦:“昏过去了,给她浇碗冷水。然后带去干活。” 虽然手边有热茶,但对着一个小姑娘的脸泼热水有点那个。 这下墨狄可犯难了:“掌柜,我们妖藏阁也没多少杂活需要做啊,都被纸人包干净了。” “那就让纸人停工,她来。”说着,白霜脚下生风的走出去。 墨狄点头:“好。”看着白霜着急的脚步,他就知道她心里有多急,偏偏又不放在脸上,哎!就怕她把自己给压坏咯。 关于被这个叫弥芥的妖贼弄碎的七件宝器他了解得不多。 但也是晓得那是个惹不得的客人预定好了的,寒川先生在附灵前的准备工作也做得万般仔细。 甚至还用带着灵力的水来清洗,并用上好的凌云香熏了一遍。 除此之外,就连平常里吊儿郎当能偷懒绝不干活的百炼先生都常常抱着炼器的书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第147章 天命梭·另有高人? 貔貅也是养足了精神,把自己放在结界里,用纯净的火将元灵沾染上的不洁之物烧掉。 身为掌柜的白霜此前更是亲自上阵将这些宝器挨个清洗一遍,用最好的山泉水。 若不是遇到沅松出事个耽搁了,现在应该已经开始附灵。不过,也亏得没有附灵,否则损失更大。 虽然他自己的估价是千金,可心里也清楚,这七件宝贝绝非千金能买。 “小妖贼,掌柜说要用水把你泼醒。可我真想断了你的水……”墨狄用妖力把弥芥提起在,悬在身前走出门去。 然后,他直接把她丢进了后院井边洗衣服的池子里。 在弥芥睁眼的同时,墨狄冷着脸看她:“你可知修不了那些器物,最终可能连累整个妖藏阁?” “……”她的脸上挂着水珠,身上的衣裙在水中飘荡。 长而卷翘的睫羽上还坠着水滴,乌黑油亮的发贴在脸颊上。加上她只是垂着脸不发一语,看起来分外狼狈。 “不说话就穿上,跟我去干活。”墨狄终究是心里不忍,解下自己的外衫丢在水池边。 她看着衣服,好半天都不为所动。 “喂!你刚吓完掌柜,现在又要装聋吗?”墨狄走了几步,转头发现她还呆坐在快要没过肩膀的水池里。 弥芥哆嗦了一下,望向墨狄的时候,泪珠子也滚下来。 “求你们了!先让我找天命梭吧!它受了重伤,毫无意识。若是被伏妖监和皇后的人马先找到就完了!” 她像是醍醐灌顶般激动起来,攀着水池的边缘爬出来,又沿着地上爬了一段。 不过却很好的避开了墨狄的衣裳,半颗水珠子都没有给他溅上去。弥芥哭着爬到墨狄脚边,扯住他的衣摆:“墨公子,你去求求你家掌柜好不好?” “大不了到时候我用命来还,用命!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再被困在这里了!” 弥芥哭的伤心,那眸子里的悲伤和焦灼看得墨狄的心脏都紧了紧。好在他一遍遍在心里强调她是贼,还让妖藏阁陷入困境,不能轻易原谅和相信。 “求你、求求你!寻找天命梭,是我诞生的全部意义。若是让别人抢了先,我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我只要先找到天命梭,到时候定回妖藏阁,任你们差遣。” 弥芥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墨狄好几次试着想要将其扯出来都无功而返。 她说了一阵,发现弥芥还是不为所动,小脸都急成了一团。眼看着又要两眼一翻昏过去,弥芥却只是猛地瞪大了眼睛。 “对了!”她抹了抹眼泪,眼里冒出一丝希望。 弥芥仰着脸盯向墨狄,手还扯着他的衣角摇了摇:“墨公子,有一个办法、世间唯一的、修复那些宝器的办法——” “说。”墨狄开口了,却只是一个字。但他分明已经被勾起了兴趣。 她连连点头,瓮声瓮气道:“这个办法就是你们也派人同我一道寻找天命梭,要是运气好,我们就能遇见天机,只要他出手,没有修不好的东西!” “……”墨狄还以为是什么好办法,到头来却只是为了哄他们帮忙? “天机?小妖贼,你说谎也捡一些贴合实际的说啊。天机是什么鬼?是要我们在帮你找那个什么天命梭的途中机缘巧合找到修补之法?” 墨狄嗤笑,这种话鬼才信。 弥芥刚刚燃起来的希望火苗在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呵,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贼。 一个贼的话怎么能轻易相信?更何况之前自己还夸下海口所能修好,却办砸了。 唯一的一点点信任,早就在那时候消磨殆尽了吧?可是,她说的是真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说的是真的,请你相信我。”弥芥的声音微弱下去,“不对,是求你们相信我。” 墨狄看着她半死不活一脸沮丧的模样,不做声。 弥芥还在一遍一遍的恳求,她的头也开始痛起来。其实,方才她会突然晕倒,也是因为那时候猛然冒出来的离开这里的念头。 每每想要离开或者逃走,就会头痛欲裂。 虽然不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但弥芥明白,没有妖藏阁的人、特别是掌柜的首肯,她寸步难离! “你别再编瞎话骗人了,赶紧起来去干活。想去找天命梭,得等到我们掌柜满意了才行。”墨狄俯身掰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等等!我没编瞎话,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弥芥倒在地上,却还是拼尽力气抓住他的脚腕,可惜她的手太小只是抓住了鞋子的布就滑开了。 墨狄皱眉,扭头瞪她一眼:“我——” “她没说谎。墨狄,将她扶到房间里,我同意这个提议。”白霜突然出现在后院,身后还跟着一个只有她的腰高,但戴着帽子的大耳朵鼠。 听他说话,是男性。除了头上那顶坠着羽毛的白帽子,他只穿了一条缀了宝石的裙裤。很新鲜的款式,同他灰白的毛发正好相称。 上身没穿衣服,是干净漂亮又梳得整齐的厚实灰白色鼠毛。 方才来妖藏阁找她的客人就是这位,背着一个背包,尾巴在背后晃来晃去,目光在架子上的宝器间流连。 墨狄见他这样,慌忙不迭将其迎到客房。 “掌柜,消息已经得到证实。报酬呢?”鼠妖转着滴溜溜的黑眼珠子,将爪子伸到白霜面前。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绣着白梅花的绿色钱袋放在鼠妖爪子里:“有劳了。” “掌柜客气,以后打探消息这种生意还请找我。我手底下的兄弟遍布现世,没有弄不到的秘密。”鼠妖掂了掂钱袋,满意离开。 墨狄一头雾水看着白霜:“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就连哭得眼睛又肿又涩的弥芥都傻呆呆瞧着白霜,还有离去的鼠妖。妖藏阁的掌柜居然找了传说中收费不菲、但专门买卖消息的鼠妖? 她在鼠妖那里买了什么消息?为何突然…… 弥芥的眸子渐渐睁大,对面,白霜正似笑非笑的走过来。“天命梭和天机的事,我已经清楚了。” 墨狄好半晌才“诶?”一声。 第148章 天命梭·飞毛鼠 “飞毛鼠一出,天下秘密无。”白霜冲墨狄眨眨眼,走到弥芥面前,“我同你一道去寻天命梭。” 墨狄想起了方才那个鼠妖,原来那就是坊间传言的飞毛鼠。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嘛,胖乎乎的。那样子能飞?还有,那么大的个头如何去探查机密? 在他发呆的空隙,白霜已经把地上的弥芥给拉了起来。 “你之前若是不逞强,直接说出后面这个提议,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她看定弥芥,可对方除了惊慌之外,只剩下满眼的忐忑。 突然,她甩开白霜的手。 “你都知道了什么?”弥芥戒备的看着白霜,她将自己被白霜牵过的那只手缩回胸前,用另一只手紧紧护着。 白霜扬了扬眉,轻笑:“当然是全部。你不愿意说,我只好花重金请飞毛鼠帮忙了。” 这种名为飞毛鼠的鼠妖机灵狡黠,记性又好。已经成功占领了买卖现世消息的半壁江山。 且还有不断扩大之势,它们的身影遍布现世各处,要找并不难。 难的是,价位太高。 不过,现在妖藏阁的损失和它们的要价比起来简直就是繁星之于皓月,花这点钱不值一提。 当然,若是弥芥的嘴巴不那么紧,早些说出来,她也只需要确认一下虚实,不用花上好几天和那么多钱去找飞毛鼠妖。 “全部——”弥芥的小脸顿时青了,血色全无,白里泛青的那种青。 “不过你放心,我对操控自己或是别人的未来天命没兴趣。要不是知道那天机是个善修补的主儿,在我眼里天命梭就是个祸害。” 白霜知道她担忧什么。 之前的三缄其口、转移话题,现在又这幅表情,正是怕她会把天命梭占为己有。若是妖藏阁的哪一个想拿,弥芥都抢不过。 毕竟,她只是那个叫弥芥的人类姑娘死前生出来的执念而已。 无形无相、无生无死,她的本事也就这么点大了。要是活得久一些,还可以再修炼修炼,可惜,她才刚诞生数月。 “我知妖藏阁掌柜言出必行,你说不会觊觎天命梭,那就是不会。但,天命梭也不是那么可恶……你会在天机修补好那些东西后,杀了他吗?” 弥芥一瞬不瞬的看着白霜的眼睛,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部静止。 她只看得到白霜的表情,也只想听白霜接下来的话。是的,她找天命梭并不是为了操纵天命。 但更不想看天机死在别人手中! “实不相瞒,你摔碎的那些东西全是关系妖藏阁生死存亡的宝器。若是修不好,就是拿你去赔也无济于事。我是妖藏阁的掌柜,对一个天命梭的生死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要修好那些被你弄碎的宝器。” 白霜回以同样程度的严肃表情,眼神坦荡。 弥芥松了口气,脸上的惶惶终于消散一些。“既是如此,那便真是太好了。就是不知道掌柜有没有问那飞毛鼠,它们可知道天命梭的下落?” 这小妖怪,正是会顺藤摸瓜。 “飞毛鼠打听别人秘密和探查消息是厉害,但找人找东西并不在行。它们只负责把线索给你,至于要如何推测寻找,全不关它们的事。” 弥芥垂下还在滴水的脑袋,神色失落的点头:“知道了。” 白霜捡了墨狄的外衫给她披上:“不过,我已经大致推测出天命梭会在现世的哪个位置。” “诶?”弥芥重新抬头,眼睛彻底被点亮。 “是的,我方才在路上的时候就推测出来了。只怕是其他在飞毛鼠这里买了消息的人也会往哪个方向去。谁先找到天命梭,还不是定数。” 白霜隔着墨狄的衣裳拍了拍弥芥的肩膀,后者抿了抿唇,道:“出发吧掌柜!” “不用你说我也是如此打算的。”白霜收回手,率先转身离开,“我还要收拾一下,有些事需要交代好。” 弥芥双手交叉,揪着披在身上的衣裳,从未觉得如此温暖过。 倒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墨狄着急了,他连小跑都顾不上,直接用妖力飞过去追上白霜,着急道:“掌柜,这种事你交给我就行了,何必自己跑一趟?” “妖藏阁已经没了账房,再也离不得你啊!”他干脆飞身上前拦住白霜。 刚高兴起来的弥芥又被推进了“冰山”里,她咬着唇瓣站在白霜身侧,目光难过的看着墨狄,但又不敢插嘴。 这毕竟是妖藏阁的家事。 “墨狄,我走之前会把结界加固,心眼和腾蛇也留在这里。做账的事物我相信你能做好,至于管理,不是还有一个百炼的吗?”白霜扒开他,继续走。 但他还是不死心的拦上去:“掌柜!这个小妖贼欠我们的都还没还清楚,先在你居然要亲自去帮她?!” “不是帮她,是帮妖藏阁。”白霜终于停下,但气势和眼神却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坚决。 墨狄看了看弥芥,又转回视线:“我不懂。” “这么给你说吧,墨狄。这七件宝器是账房一件一件亲自寻回来的,附灵之后,我们要交给一个不能惹的客人。我亲自去,就是不能容许半点损失。” 白霜说罢,拔脚继续走:“如此你该明白了?” “朱颜是外人,我不放心。可是你也不能把心眼和腾蛇全留下啊,至少要带一个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墨狄这回没有拦她,而是跟在她身边走。 白霜笑出声来:“墨狄,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原本是什么妖怪?” “额……这倒也是。那掌柜你安排好之后就放心去吧,我们绝不会辜负你的重托!”墨狄已经被说服。 弥芥不声不响的紧跟在他们两身后,心情时起时落。又紧张,又害怕。 直到墨狄不再反对白霜和她一道去寻天命梭,她这一颗悬起的心才算是忐忐忑忑的回到了肚子里。 看着白霜雷厉风行的安排好一切事务,末了还给不在这里的账房先生留了封书信。 所有的一切,都让弥芥打心底里羡慕。 若是,那个人也有这般魄力和本事。或许现在还会好好活着…… 第149章 天命梭·冰针 可惜,世间哪里有什么“若是”?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对于白霜亲自带着弥芥离开这件事,最不满的当属寒川。他多次提出自己要随行,但都被白霜以妖藏阁少不得他给回绝了。 最后,他塞给白霜一根簪子似的冰针。 “你把它别再衣裙上也好,插在头发里也罢。以防万一。”为了美观,他还把冰针的另一头做成一朵盛开的冰花。 白霜看着他赠送的这件特殊礼物,疑惑道:“防什么?” 她并不觉得自己斗不过人类的术士或者是现世里的八成妖物精怪,这小东西只能用来做饰品了。 不过,这是冰针啊!不管是别再衣裳上还是当做头花插在发髻里,都冷死人了好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寒川瞥一眼站在门外等她的弥芥,又郑重警告:“白霜,这可是我用一片妖元凝成的冰针。别不当回事。” 她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寒川,冰冷锋利、气势夺人,但又沉稳如山。 “知道了,我会好好佩戴的。多谢。”白霜大方一笑,顺带缓一缓自己快要被冻得凉了的呼吸。 寒川别开脸,转身回去:“知道就好,赶紧走吧。带回天命梭,修好七件宝器。”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此行该做什么。走了。”白霜跨出门去,只有扶遥一个在旁边看着她。 其他人都像往常一样做着自己分内的活儿。 他们原本是要送行的,还说至少要有个“目送”才行。当然,被白霜拒绝了,他们这是巴不得别人不知道妖藏阁的两个当家都不在吗? 听她这么一说,他们就把送别改在院子里进行。 搞得像是白霜不是去找东西,而是上阵打仗……弥芥也不曾见过这种宛如亲人送别的场面,一时间竟又泪湿眼眶。 她知道自己像个傻子,但这个极其普通的场面确实是她不曾见过的。 哪怕是赋予她执念的那个人,也不曾享受过这种简简单单的快乐。那个人生活的地方比何处都要华丽、绝美,却也冰冷寒心! 她静静的站在一旁,假装自己就是那个人,也是白霜,正在享受难得的溢于言表的关心。 想着想着,就又酸了鼻子。 直到离开时,弥芥的眼睛都还是红红的。还有鼻头,像被用力揉搓过,又红又亮。白霜只当没看到。 踏出黄昏裂缝时,现世已经是深夜。 但她们没有片刻的歇息,正好趁着夜色御风而行。弥芥的速度跟不上白霜,于是她被允许附在白霜的背后。 白霜在月下掠过的时候,一路沉默的弥芥终于开口道:“掌柜,你推测出来的天命梭在哪?” “三途川。”白霜直截了当就告诉了她。 不过,背后轻如羽毛的弥芥却没什么反应。这也是正常,她一个刚诞生数月的小妖是不可能知道三途川这个鬼地方的。 如果说世上有毒气遍布的地方,那三途川绝对能首屈一指位列其中。 虽然它的存在对人类和一般生命无害,但对妖来说,那里绝对是一处想要命就不能踏进去的凶途! 综合飞毛鼠给的各种线索,白霜断定那个已经成精的天命梭会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藏进三途川。 在背后找它的并不止弥芥一个,还有人类和其他妖怪。 就看他们想不想得到天命梭的决绝和勇气,然后猜对地方。不过,白霜可不想他们那么快就反应过来。 至少,等到她顺利拿到天命梭之后再反应过来…… “那是什么地方?”弥芥想了好一阵,只想到这么一个问题。她没听过三途川,但听名字只能想到是个荒山野地。 可天机竟然选择那里,那就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一个能藏身的地方。”白霜敷衍似的说,随即又问:“弥芥,你是无形无相,无生无死的执念妖怪,那你可会中毒?” 弥芥微张着嘴沉默了,不得不说这是个极其莫名其妙的问题。 “按道理来说,会。但我不会因为中毒而死,只要我还是执念,就会一直活着。除非是缺水消失。”她老实回答。 心情沉重的白霜却被逗乐了:“这样老实的说话方式,你就不怕我抓住你的把柄?” 不过,虽然会中毒却死不了就好。白霜暗暗在心里舒了口气,这下不用操控大活人进三途川里面去了。 “掌柜,你早就抓住了。”弥芥撇撇嘴巴。 “你知道我不能缺水,也知道最适合我的食物是茶水。还有,我只要暗地里一想离开妖藏阁和逃走就会头痛。是掌柜你做了什么吧?” 白霜轻咳一声,扬了扬眉:“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切了你一根头发而已。” 她就说嘛!弥芥吸吸鼻子,不说话了。最终,她还是没有问出三途川是个什么地方,而且居然就这样被转移了话题。 “弥芥,那个留下执念的人,也是叫这个名字对吧?”白霜在夜色里穿梭,衣衫猎猎。 从飞毛鼠那里听到司幽国的这段被掩盖了的“奇闻”让她胆战心惊。 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人有了权利和本事,就很难没有野心。在这野心的背后,累累白骨,冤魂无数都是寻常。 她曾是楚国的“公主”,再明白不过。 后背上的弥芥沉默了良久,才道:“掌柜你所说不错,我不过是一个拥有那人记忆的执念妖。弥芥这个名字,原本就是属于那个人的。” 顿了顿,她又道:“掌柜,你说你全都知道了,可是真的?” “飞毛鼠的名声可不是徒有虚名,只要它们想挖,哪怕是八百年前司幽国王城发生的事也会被挖出来。” 白霜的脚踏过一株大树最顶端的树叶,调整了一下姿态再继续飞驰。 “那还真是厉害,是我孤陋寡闻了。”弥芥像是没什么精神,喃喃自语,“不过这样一来,纵然是能够只手摭天的人,也盖不住这桩丑事了吧?” 白霜落在一处河边,气息微喘。 她看着倒映了天上星光的河水,勾起唇角:“只怕那人已经没有这个机会和本事,司幽国可能快换天了。” 第150章 天命梭·真正的弥芥 白霜踏过河岸继续飞驰时,被她妖力全开带起的漩涡搅乱的萤火虫群光点闪烁。弥芥被这景象吸引,舍不得移开目光。 明明美到极致,却却被混乱的闪烁衬出诡异的画面。 仿佛司幽国中,那些让弥芥应接不暇、却又不得不应对的疯狂暗流和漩涡。纵然她从未退缩过,也不怕谁,可还是没能撑过来…… 如此,才有了现在这个弥芥——执念而成的妖。 弥芥转过头,幽幽瞧着不管白霜如何飞驰却依然不变的星空。不过,幸好是她,若换成现在的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那些。 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去触碰的真正的弥芥的记忆一点点跳进脑海。 她闭上眼睛,安静的当一片羽毛趴在白霜背上。既然已经快找到天命梭,也是时候面对了。 ——真正的弥芥的一生。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到白霜说她已经从飞毛鼠那里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开始,除了秘密被人看光的惶恐和害怕。 她的心里还多了一种虽不是太明显,但却极其特殊的东西。 勇气。 直面那些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全部过去。弥芥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白霜那么直白的说完之后,她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终于,不再是自己死死扛着这一切,封住这一切。 终于,除了自己这个执念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知道她苦苦隐瞒的那些不敢面对、更不敢宣之于口的过去。 呵——真是奇怪的感觉。 就像现在,她竟然开始在白霜的背上想起了属于真正的弥芥的过去。但不是从她记事时开始的。 第一件回忆起来的事,竟然是她初入国都学监的那一天…… 初春的天气带着寒意迎面扑过来,将刚刚下马车的弥芥给灌了个通透。不过她连个寒颤都没打一下。 不是穿得厚,而是不冷。 身为人类,弥芥的身体算得上是顶好的那一类。从小到大都没自然病过一回,连隔壁的邻居都羡慕。 她环伺左右,被大门口的两只威武猛兽石雕给“瞪”得心生肃然。 “姑娘,我们进去吧。”老管家带着搬东西的小厮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笑得眯了眼睛,“能入国都学监,是姑娘的荣幸,也是我弥府的荣幸。” 弥芥摇头,抓过自己的包袱背着:“贾伯,我只是个陪读。” “那也是进了国都学监的陪读,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哪能进去?我们不是贵族世家,能有这份荣耀已经很不错了。姑娘不必看低自己。” 弥芥仰头看看宽大威严的大门上方,烫金的“国都学监”四个大字。 “我没有看低自己,只是说出事实罢了。但是,我从不惧事实。也不惧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她扬起嘴角,似笑非笑。 没错,从自己懂事的时候开始,她能活到现在,早就不怕万难。 老管家还想再说点什么。却也只是摇摇头跟上。顺道还催了催抬着东西在后面走的小厮。 她的行礼并不多,只有一个箱子和一个包裹。 和那些明天才开始入学的贵胄子女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不过弥芥倒也没什么心思,包括进入国都学监,都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自然,当陪读更不是。 她之所以拼了命的学习,并利用最不想用的爷爷是前任伏妖监上卿这个身份来博得竞选平安公主的陪读的资格。 更是战胜了上百个来自各地州府送来的学识不凡的大小官员的姑娘。 用如此亮眼的方式成为平安公主的陪读,并在今天正式入国都学监。都是她寻找一件东西的第一步。 只是第一步,但也是需要走好的一步。 不过,进了国都学监之后,弥芥才发现陪读竟然只有她一个!偌大的女子居所有上百间屋子,除了学监里面负责打扫整理的人外,就只有她一个人。 额,宫里面来的圣旨是说陪读者都要提前入学,准备好自己的一切,并迎接主人。 可她到天黑也不见有别的陪读进来,倒是男子居所那边偶尔能听见几个少年说话的声音。 那边的陪读要比这里多呢。 弥芥倚在门框上,目光瞧着天空。送她来的老管家和小厮在天黑前已经被“请”回去,行礼也堆在屋子里,她却无心打理。 发了一会儿呆,弥芥转身进了屋子。 她还是没有去整理床铺和行礼,但点上蜡烛关了门后,弥芥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张她自己临摹的画。 像只竖着的眼睛,缠绕着丝线,凝视看它的人。 看了一阵,弥芥把纸叠好,重新压回箱子地下。拍拍脸,她这才开始整理房间,亏得东西不多,没一阵儿就整理完了。 躺上自己那张硬邦邦的床榻时,蜡烛都还没燃去多少。 吹灭烛火,弥芥想象着平安公主的模样。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人,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想归想,只是上天从来都是喜欢开玩笑的。平安公主不找麻烦,别人会找啊。 翌日,弥芥接到平安公主的时候,简直就是眼前一亮。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娴娴静静的坐在一方带着木轮子的椅子上,宛如神仙遗落的画卷。 只是她没有其他公主皇子、或是贵女公子那么有生气。 好在平安公主的年纪排在中间,还同她一起上学的皇子公主统共也就几个。年纪高于她的已经无需再留在此处学习。 年纪太小的几个也暂时进不来,和她相差不多的也没几个。 行过礼,平安公主的随侍就把抱书的光荣任务交给弥芥,半点都不客气。弥芥也顺应接下了。 不过在进学监的时候,其他几个皇子皇女却没同平安公主搭过一句话。 甚至当做看不见她,但他们却打量了一下作为陪读的弥芥,而后或是撇嘴,或是不动声色离开。 等去了住处,弥芥才确定果然只有平安公主一个人有陪读。 其他人留在身边的,就只有一个随身服侍的丫头或宫女。皇女身边是宫女,贵女身边则是丫鬟。 平安公主有两个宫女随侍在侧,因为她的双脚不便。 第151章 天命梭·平安不易 刚看一眼分到的住处,两个宫女就听命推着平安公主去转转学院,弥芥留在房间收拾。 作为陪读,她住在平安公主隔壁。房间自然是比不上公主的。 不过也正因为是陪读,所以公主的书册要由她按照公主随侍给的要求分类整理。理由是能尽快熟悉公主读书的习惯和喜好。 偶尔有人经过,都会瞅一眼再嘲笑一番。无非就是平安公主出身不好,人也不机灵,才需要陪读。 弥芥冷笑,每每听到有人这么说话,她就把手里的书册拍的啪啪响。 那些人撇撇嘴离开,附带一声不屑的“哼”。或者是啧啧鄙夷,说什么平安公主身边多了个狗。 然话刚说完,舌头就会和牙齿嗑在一起,痛得冒泪花。 这时候弥芥就会挑眉笑,拍书的动作更加利索了。这些小姑娘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怎么说她爷爷也是做过伏妖监上卿的人物,她们就以为她没点本事? 摇摇头,弥芥继续整理书册。 不得不说这位平安公主看书的品味和习惯还是极好的,书册干净漂亮,书写的注解也工整好看。 娟秀的字体偏偏透着一股强势的锋利。 都说字如其人,可她的字半点也不像是个双腿不便、白细柔弱又不喜多言的年轻小姑娘所写。 弥芥拿起其中两本书册看起来,那是三百年前有名的大诗人梵天的《诗话录》。 “这也算得上是孤本了,生在皇家就是好。不仅可以看原书,还可以誊抄出来。”弥芥忍不住自言自语。 手上的这两本《诗话录》一为正本,另一本是还没抄写完的手抄本。 有意思。弥芥放下书册,又看见一堆木锁——就是各种小木头做成的各种小玩意,只要你想,就可以拼接成各种形状。 是司幽国最为流行的游戏之一。 木锁源于机关术普及的一种形式,目的是引起小孩子们对机关术的好奇和兴趣,从而培养更多机关术的人才。 没想到一国公主也喜欢这个,且还是看起来最与世无争的平安公主。 弥芥看了一阵木锁,又一个不动的放好。果然如爷爷所说,纵然命运多舛,本心却不会被改变…… 平安公主,听爷爷说她出生的时候聪明机灵,刚满一岁便可见其高于其他不少皇子皇女的资质。 可自三岁开始,平安公主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从活蹦乱跳心灵手巧变成呆呆笨笨的模样,双脚再也走不了路。太医看后说是生了大病,终生只能坐在木车上了。 人人都在惋惜平安公主的变化,只有一个人例外。 弥芥的爷爷,他老人家总觉得这件事很像他尚在伏妖监的时候遇到的一件诡事。可惜弥家在驱魔术上后继无人,他老人家在任时也的罪过不少达官贵族。 包括当年的天子也被他触怒过。 就算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不能乱说,只能是憋在心里。老头子在心里憋久了,就会忍不住在两口美酒下肚之后叨念。 起初弥芥并不在意,毕竟她还小,驱魔术又学的不精。 但兄长就不一样了,他是驱魔术的天分比父亲还要高的存在。就连爷爷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些话就被兄长听在心里,然后,兄长失踪了。 弥芥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赶紧闭上眼睛深呼吸——呼——吸!别乱想,先做好眼下的事情要紧。 甩甩头,她继续还未完成的整理。 晚饭时平安公主被她的两个宫女推回来了,看面色,似乎对这趟游玩很满意。弥芥行完礼就要离开,却被她叫住。 “在这里用饭吧,我一个人吃也无趣。”公主如是说。 若不算她身上的病弱之气,她笑起来很好看。这可一点都不像是爷爷说的变成呆呆笨笨。 弥芥本想拒绝,可人家公主的两个侍女已经走过去关门。不想留下也不行了。 “弥姑娘,听闻你是弥上卿的孙女,可会伏妖之术?”平安公主自己转动木椅,停在放好笔墨纸砚的书桌前。 弥芥连连摇头:“我这人比较笨,没有哥哥聪明。不会伏妖。” 她说的是实话,从小时候开始,弥芥对那个家就没什么特别好的回忆。爷爷对她很好,但从不教她驱魔术。 兄长待她也是极为不错的,虽然会教她一些小手段,但真正看家本事也是半点不落在她身上。 至于爹娘……就不说了。 没什么可说的,也没什么可想的。她走到公主身后一些,小心翼翼提醒:“公主殿下,爷爷他已经是前任伏妖监上卿了。您称他为上卿不合适。” 不是弥芥多事,在司幽国,不居官位的官员在外面不能以官位相称。 “确是如此,你提醒的是。”平安公主在她的一堆墨宝里翻翻拣拣,“不过,弥大人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威武的上卿大人。刚正不阿。” 说着,她将一方墨条递给弥芥。 “公主殿下现在要写字?”弥芥捧着墨条,猜测平安公主是要她磨墨,可就要吃饭了啊。 哦,忘了说,国都学监是有饭堂的。 不管是刚入学的学子还是已经在这里学习了一年两年的学子都在同一个地方吃饭。但在这件事上平安公主又有特殊了。 她可以在自己的房间吃饭,只要宫女去端来即可。 “不写字,是赠与你的。你昨天提前来打扫房间,今天又整理我的行李,累了吧?这是给你的小礼物。你一定要收下才是。”她挡住弥芥拆墨条封纸的手。 继而又道:“弥姑娘,你以后就叫我公主吧,殿下两个字太多余了。” 她说得很认真,经这样一提醒弥芥才发现从开始到现在平安公主从未像其他皇女那样用“本宫”自称。 “是。”弥芥收起墨条,刚道完谢,饭菜就被端进来了。 平安公主眯起眼睛闻了闻:“嗯,气味还不错。挺香。劳烦弥姑娘推我过去吧,我自己转动木车太慢。恨不得立刻就吃饭呢!” “好,公主坐稳了。”弥芥把墨条小心放进自己的袖袋里,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看起来像是好几年没吃顿好饭的平安公主,也挺有趣! 第152章 天命梭·传声虫 如果说刚见面的时候她就被平安公主的美丽惊艳,那现在弥芥是被她的性格惊艳了。生在皇家却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委实不容易。 只是不知道是福多一些,还是祸多一些。 吃着饭,平安公主还说了很多自己读过的有趣好书。两个宫女安安静静布菜,脸上连半点表情都没有。 刚见面的第一天,要不是碍于身份的差别,平安公主和弥芥就要缩在一条被子里接着叽叽喳喳说不停了。 弥芥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清清楚楚听见一声嘹亮的公鸡打鸣声。 哎——完蛋了!她赶紧回去补个觉,就草草起床梳洗。而后抱起书和平安公主一起去学舍。 今天公主又恢复了昨天白天的冷清模样,就连和弥芥的交流都很少。 弥芥也不在意,公主嘛。在外面还是需要有威严的。学舍不让侍从进入,从门口开始就是她接过宫女手中的木椅,推着公主去上学。 学子们正是青春年少,三五一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过国都学监的女子学舍和男子学舍也是分开的,虽在同一个地方,却有各自的楼宇。 男学子的衣裳和女子的衣裳颜色也大不同,男子是白色衣衫,银色滚边。 女子这边则是淡蓝色衣衫和银色滚边,不过衣裳的款式倒是相差无几,特别是左肩前面下方一点绣着的“国都学监”四个字,都是黑色丝线绣成。 第一节课讲了什么,弥芥全然不记得。 她的目光总会望向男子学舍那边,眉头紧蹙。传过来的朗朗书声在她耳朵里却像是尖锐的琵琶,绷得五脏六腑生疼。 休息时,平安公主还在安静看书写注解。 其他姑娘早就跑出去玩耍,她写了一阵,忽然转头看着弥芥道:“弥姑娘,你若是想出去就出去吧,别顾虑我。” “我……”正在发呆的弥芥突然回神,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自己的来意,到嘴边的话就转了个弯,“好。” 她站起来,指了指自己手上戴的一个小铃铛似的玩意。 “知道了,去吧。有什么事,我就说给铃铛里的传声虫听,你会立刻过来。”公主也晃了晃右手,手腕上同样挂着一个镂空花纹的铃铛。 铃铛上是和金丝交缠的红线捻成的一条精美编绳。 弥芥这才放心离开,手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摇晃,里面却是双层构造,兼有调整平衡的小机关,淡绿色的胖虫子正在最里层安逸睡觉。 除非是把铃铛砸在地上,否则这虫子不会受到半分影响。 传声虫,虫如其名。大虫长得像拇指粗的蛾子,颜色翠绿,一双大翅上各有两个亮粉色大圆点,小翅边缘则环着一圈金色。 一只母虫可产蛋三枚,最多五枚。 每一颗蛋都会出生两条幼虫,绿色,背后有亮粉色圆点,肚子上一条金线从下颚直到微端。 喜食珍珠粉,每条虫子生长期为三年。 三年之后结茧化蛾子,茧是世间极其稀少的珍珠丝。没错,就是蚕子吐丝那样,它们吐的是珍珠丝! 世上稀奇的丝线不少,但唯独珍珠丝是珍品中的珍品。 除了这种虫子,世间没有任何人或是妖能把珍珠变成丝。就算是隐世的神仙也做不到,毕竟术法使用的基础还要看材质本身的适应程度。 但这种小虫子生来就喜欢吃珍珠粉,拉的便便是白色颗粒,像是被抽走了精华的渣。 野生的那些总是像寄生虫一样趴在贝壳上连同珍珠蚌的壳子一起咬下来吃掉,不是卡巴卡巴响的那种。 是一点点的蚕食。 正是这种生活特性,现在能找到野生的传声虫简直就是奇迹。差不多都被想要珍珠丝的人抓光了。 珍珠丝织出来的衣衫算得上是宝物。 不仅柔软漂亮,白的似云朵,淡粉的似柔嫩花瓣,浅紫色奢华贵气,黑色威严,还能当软甲用。 刀枪不入…… 且颜色全看传声虫吃的是什么颜色的珍珠,若是“食物”混杂,产出几种颜色交织的“花茧”也不奇怪。 只可惜产量稀少,要凑到可以织成一件衣裳的珍珠丝,得几十年。 传声虫都要被捉绝喽,加上捉走这种虫子的人多数是不动饲养之道和医治之道的商人。 只是天天给虫子喂珍珠粉吃,有些虫子生病了,就用人抓起来,把珍珠粉磨细了加水和成汁状灌下。 质量不太好的茧结完,虫子也就死在里面了。 所以存于世上的珍珠丝衣裳不过几十件,还大多数都是从弥家卖出去的珍珠茧缫丝之后织成。 传声虫生来就是小妖,只要是同一个蛋壳里出来的虫子,只要距离不超过方圆千里,它们都能互相传递听到的声音。 这种虫子被弥家的驱魔师们加以驯养,成了传话的式神。 不过,等到三年期满它们结茧化羽之后就失去了传声的能力。在为它们搭建的珠蚌“屋”里产完卵,就会飞走。 长者半年,短者一月,必亡。 说起来,这些个小虫子算是寿命极其短暂的妖怪了。所以弥家的人都待它们极好,用上好的珍珠粉,养得肥肥胖胖的。 弥芥走出学舍,眯着眼睛等自己适应阳光了再晃晃悠悠的走。 昨天没时间认真看一看的学苑,这下总算是有机会可以好好看看了。休息的时间足足有小半柱香呢。 她的目光直接过滤掉人影,只看景物。 走到一株庞大的银杏树下时,弥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一点笑意。这就是兄长在信里面说的那株大银杏树了。 她过去,轻轻摩挲着树干,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上洒下如同星河般的璀璨光点。 但树叶所成的灰影却正好落在她的眼睛上,遮住了全部的心思。 “你就是前任上卿大人的孙女?看起来不像是阿谀奉承、喜欢攀龙附凤的人啊。”树上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弥芥皱了皱眉,抬头望去。 一片柔亮的黑发最先撞进眼帘,然后是好整以暇的脸。对方侧躺在合抱粗的树枝上,挑着眉看她。 第153章 天命梭·命者,何也 恰时,对方也从树上跃下,轻飘飘落在她面前。明朗好看的五官,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好看。 声音也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娓娓动听,不死板也不轻佻。 弥芥甚至能看到他的发丝下落的弧度,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为什么自己的视线里全是他的头发下落的样子? “我要是你,就不会去竞选什么平安公主的陪读。就凭着你爷爷的曾经的官位,你完全可以为自己递交入学申请。” 他忽然伸手,从她的肩上捡起一片扇形绿叶。 弥芥不说话,转身就走。她没见过这个人,可他一开口就兀自在那里评论,就算再好听、再是恰到好处的声音,她都不想待见。 “喂!见了自己的前辈,你就是这副样子啊?好歹行个礼啊!” 弥芥停住脚步,转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再离开。对方的眉角抽了抽,轻笑一声:“这眼神有点凶呵。” 她逆着风走远,而他站在银杏树下和周围融成了一幅画。 “去了哪里?”上课时,公主递给她一张写着问题的纸。弥芥笑笑,在那行字的下面写道:“四处走走,想看看学监的样子。” 刚把纸递回去,她就被夫子提起来回答问题。 弥芥站起来,才发现那个问题还挺刁钻。“命者,何也?”夫子重复了一遍问题,其他姑娘也几乎都看着她。 不过大多是看笑话的表情。 命者何也?对一个刚入学的学子问这么深奥的问题,夫子你是认真的?弥芥望向上方那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年轻夫子。 他也是一本正经看着她,像是问了她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 看来不认真回答是不行了,弥芥偏着头,略略思索。就在周围叽叽喳喳开始议论她肯定答不上来之际,弥芥开了口。 “命者,生也、理也。《春时·雅韵》上有云,命不一,时不停……”她洋洋洒洒说了一位司幽国古时大学者的著作和明论。 不只从命本身加以阐述,更是从时间和命理的抽象来佐证人不同、命不同,人相同命也不同。 命不是运,而是一生去寻的“理”和走过的路。 弥芥自己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巧妙引用了大学者的话,这样的回答才厚重结实。即使挑错,那也挑不到她的。 “弥芥,是吧?果然不凡。坐吧。”夫子显然很满意。 不过,有人不满意了。 “不就是背死书用别人的话来回答的吗?有什么值得表扬的。啧啧。”诸如此类的声音时不时传入耳中。 只有平安公主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你饱读诗书,很厉害。” 她偷偷回给公主一个灿烂的微笑,继而落笔:“多谢公主夸赞,我没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弥芥瞬间就理解了她刻意在这种时候写这句话的意思,她是怕弥芥被那些人的话中伤。 不过一点酸话算什么?在弥芥眼里连根刺都算不上。 只要以后再学业上继续压她们一头,这些个平日里习惯了只有自己优秀的大家贵女们就会收敛了。 和她们吵架?浪费精神! 让弥芥惊讶的反而是平安公主的细心和体贴,她身为一个公主,正是最为倨傲的十四五岁。 看看其他两个鼻子顶天的公主就知道了。 可平安公主非但不倨傲,还极好相处。心思也是细腻得弥芥都自叹不如。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进”,可她的眼里没有半分冷漠。 皇家也会养出如此平易近人的小猫? 自然不可能!弥芥不是皇族,但对他们的互相倾轧还是有所耳闻的。平安公主的生母在五年前被关进冷宫,原因为何外人不得而知。 只有司幽国皇帝的后宫才知晓。 饶是如此,平安公主还是“平安”留在了公主殿那个属于她的房间里。如今到了入学的年纪,也同年纪相近的皇子皇女一道从专属先生的手底下升入国都学监。 弥芥和她相处一天一晚。 竟是从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公主身上感受到了惺惺相惜的味道,特别是课堂上互传纸条,更是加深了两人的小羁绊。 所以,当弥芥被堵在回廊的角落时,平安公主勒令自己的两个侍女务必把她找到。 那两个侍女不为所动,她们的任务只是保护平安公主。 平安气得摔了一桌子的东西,然后就看见弥芥哼着歌手里忽扇着一张纸乐呵呵回来了。 看见满地的狼藉和气喘吁吁的平安公主,弥芥疑惑的望向两个宫女:“公主这是怎么了?” 两个宫女瞪她一眼。 弥芥撇撇嘴,哼,是看她爷爷早已不在朝中。不成器的爹又整日泡在酒坛子里,没了娘亲、兄长,所以好欺负? 至少方才那几个把她堵在回廊角落的姑娘就是这么趾高气扬说的。 弥芥给她们的回答是:“你们要不服气,就让自己的家里人也去死一死。你们要是羡慕,就更要让他们去死一死了。” 几个俏生生的姑娘愣是被她说得脸色铁青。 他们的侍女正想扬巴掌打人,弥芥却反手抓住看起来战斗力最强的那个,恶狠狠道:“敢就动手,你打我一巴掌我就还你一脚!” “还有,今天打不死我我跟你们没完!就算没了手脚,我咬也要咬死你们!”她龇着牙说完,顺势把那侍女推到地上。 其他人全都傻眼了。 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强撑者张牙舞爪的气势塞给她一张纸:“有本事就完成这上面的考验,区区一个陪读,出什么风头?哼!” 塞完纸,几个人一溜烟小跑着走了,边走边商量下回多带点人…… “脑子有病!”弥芥翻了个白眼,提着那张纸脚步轻快回房。不曾想刚进门就看到打仗一样的家里。 “公主,这些可都是好东西,轻易砸不得的。可值钱了。” 弥芥把那张纸塞进袖袍,弯腰就去见面前一条断成两截的墨条。 “你别捡!你们两来!”平安公主气呼呼转动木椅从书桌后出来,怒气冲冲指着那两个宫女。 第154章 天命梭·银杏果 “是。”她们低眉顺眼的开始捡东西,平安公主却喊弥芥推她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气息。 黄昏的路上没几个人,大家都去了饭堂。 她们往树木高耸的小路走,一路上平安公主都沉默着。木车咕噜噜响,时不时传来鸟儿的啾啾和扑棱翅膀的声音。 弥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也不说话,就安静的推着她走。 “那些人是不是找你麻烦了?”好一阵,平安公主才开口,“我听宫女说看见你们堵在一个回廊的角落上。” “就凭她们可找不了我的麻烦,公主请放心。”弥芥笑出声来,“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而已。” 平安公主错愕的扭过头来,确认了弥芥不是在虚张声势才松口气。 “我选陪读的考试,家在都城来应考的人只有你一个。”公主突然说了一件听起来和现在毫不相关的事。 弥芥点头,小心翼翼的绕过一个横在路上的石块。 公主转过脸去,靠在木车上看着路的尽头:“他们知道我是个不会有势力的公主,跟在我身边没前途,所以不会来。” “公主。或许是她们本身就是身体娇贵的大小姐,不习惯‘陪读’这个身份。”弥芥尽量往善意的方面去说. 其实真相和平安公主自己说的也差不多。 跟在她这样的母亲住在冷宫的皇女是不会有前途的,很可能还会在前朝的争斗中影响到自己的家世。 “你无需安慰我,我是身子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弥芥,你为何要竞选我的陪读?”平安公主大度笑着,看不出脸上有半点其他表情。 弥芥推着木车,心思也随着车轮子咕噜着。 “一个人读书没意思,那些书本都太枯燥了。”弥芥撇撇嘴,“我在家的时候大多都是兄长陪我读书的。” 平安公主乐了:“你读过的书不少,居然会怕读书?” “读的书多哪能说明就不怕读书?不过,和我家那些驱魔术的书比起来,还是其他的书顺眼些。”弥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驱魔术的书有多难。 走完一圈,平安公主的怒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脸色也红润了些,是的,她生气的时候面色苍白如纸仿佛在下一瞬就会化成雪花消失。 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恢复点带着血色的模样。 两人又在一起复习了一遍白天夫子们教授的课业后,才吃饭休息。平安公主喜欢下棋,硬是拉着一窍不通的弥芥陪她玩了半个时辰。 她倒是教弥芥教的开心,就是苦了弥芥,最怕这些个密密麻麻的黑白点和框框。 弥芥学着学着就开始抓耳挠腮,毫无半点姑娘家形象。最后平安公主看她实在是怕下棋就放她走了。 但也折腾了大半个时辰…… 回到自己的房间,弥芥蹬掉鞋子就趴在床榻上。转到放着烛台的床头,她这才从袖袋里摸出那张纸。 那些个大家贵女说的考验到底是个什么鬼? “弥芥,限你在三日内拿到学监里银杏树上还未成熟的果子。并为其赋诗一首,填词一篇,写赋一则,交在御史大人掌上明珠手上。”弥芥笑笑。 翻个身躺好,她继续往下看:“由她亲自呈给夫子,若夫子说没有错处,就算通过考验。否则,你别想在国都学监待下去!” 落款无。 是不敢写自己的名字吗?弥芥嗤了一声,将手里的纸随便一甩,吹灭蜡烛睡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她照样和平安公主和谐上学,对摘银杏一事毫无动静。 好几个负责盯她的贵女的侍女都一头雾水,就在那些贵女接到她根本不为所动的消息,开始着手准备整人计划时,弥芥爬树去了。 她们在采摘银杏果的说明旁边附上不许用竹竿打这么一条。 “我要是你,就不会真的跑来摘什么银杏果。顺着她们的话做她们就会收敛了?”有个人坐在银杏树上,手里晃着一张纸。 他看一眼纸,又看一眼弥芥,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弥芥爬到和他齐平的树枝上,喘着气道:“我要是你,就不会随便进别人房间里。还拿人家东西!” “我是说真的。你该不会是信了那群成了精的姑娘说的话了吧?” 他挑眉,好奇的看着她,还曲起一只脚,手肘靠在上面。拳头支在下巴上,像个乖乖等待赐教的学生。 弥芥哼一声:“鬼才信她们的话,不过我得先完成了才发威。收拾这种人,就应该先收起拳头,再重拳出击!” 说着,她的手也在比划。 “嗯,有想法。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摘了未成熟的银杏果就不能再待在国都学监?”他的目光扫过挂在树叶间青青翠翠的绿果。 弥芥怀疑的看着他。 见她半晌不说话,他叹气道:“就知道你来的时候没认真听领路的夫子说的学监规矩。这株银杏树是国都学监的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从学监开办的时候就存在了,上面的果子代表着在里面学习的学子们。一个都不能少。要好好照顾,等他们自己圆满成熟,再掉下来。明白了?” 他开始恨铁不成钢起来,像个唠叨的老师。 弥芥好笑的看着那些果子,问道:“所以呢?它是守护神,我不能摘它的果子?” 他点头:“是这样没错。” “你要是摘了青果,那就是公然和学监的规矩作对。被踢出去是小事,要是惹恼了皇宫里龙椅上的那位,会脑袋搬家的。”说着,他的手横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弥芥的嘴角抽了抽:“这么厉害?!” “你说呢?这上面还说要你把果子连同自己写的东西交上去,不正是巴巴的把自己私摘银杏果的证据给别人?我看你也不傻啊!做事可真是不敢恭维。” 他瘪瘪嘴。 弥芥知觉背后一阵冷汗,本想着那些贵女的阴谋在后面,没想到这第一步就是。还真真恶毒! 不过,她也不能扫她们的兴不是? 第三天,弥芥顺利递上自己准备的银杏果和三篇文字。她们简直是要高兴疯了,假意恭维不断。 第155章 天命梭·反胜一招 她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看着她们,笑盈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见她如此,好几个不屑同这些姑娘一伙的人都投来同情一瞥。 不过,谁也没有帮她说话就是了。 一个给残疾陪读的“小书童”而已,还成了被盯上的那个,帮她说话简直就是把她们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何必惹一身麻烦?她们的使命可是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寻一个好夫婿的。 学舍中的姑娘们心思各异,平安公主时不时望一眼弥芥,但她总是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哎——”平安公主难得的叹口气,摇了摇头,专注看书。 夫子手提戒尺,抱着两本书走进来。他的脸色不太好,像是天空被乌云挤满,随时会暴风骤雨。 学舍里霎时安静,就像是浪花阵阵的水面突然就平静如镜,不起半丝纹路。 有人偷偷瞄了一眼弥芥,她却一脸好奇看着夫子——和他手里的青色果子。夫子把戒尺放下,目光直接找到弥芥。 “弥芥,这可是你写的?”他把书册放到桌面,拿起书册最上面的纸张。 弥芥故作诧异的站起来,面带欣喜道:“回夫子,正是学生。”话刚说完,她就听见几声小小的嗤笑。 夫子“嗯”了一声,黑着脸点头,把纸放到另一边,又拿起另一张纸:“这张呢?” “也是我写的。”弥芥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夫子脸上的表情果然很凶啊!看来那株银杏树的果子果然是动不得的。 夫子这回连“嗯”都懒得给她回应,直接拿起第三张纸:“那这个也是了?” “回夫子,是的。”弥芥这回脸上彻底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不卑不亢,“诗、词、赋均为学生所作,拙作奉上,还请夫子指点斧正。” 上方传来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都是在赞颂银杏,立意不错。对仗也还算工整,格式无误,雅韵更是没得说。作为一个初入国都学监的学子,很是难得了。” 弥芥挑眉,和坐在旁边桌的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她两还没高兴玩,上面的夫子就猛地抄起戒尺砸在桌上。所有人都吓一跳,战战兢兢看着夫子。 有好几个的嘴角却浮起笑容。 “那这个是何意?你倒是当着所有同窗的面解释解释,要是说不出个一二,就滚出去!”夫子将另一只手往桌上一扣! 骨节分明的手指渐渐张开,彻底离开桌面时,上面还有一枚圆溜清脆的果子。 “喝——” “那是银杏果?!” “应该没错,是银杏果!” “真是不敢相信,还是青色的啊,不可能是自己掉下来的吧?那么健康壮硕的一只果子呢。” 抽气声和各种议论纷纷泛起来,那枚果子不像是放在桌上,倒是像被投进了油锅里。 它一出现,立时惊起被刻意压制了声音的喧哗。夫子却像是没听见那些人的声音,只是定定看着弥芥。 就连坐在木椅上的平安公主都变了脸色,眸子里像是覆了层冰霜! 弥芥一脸无知的表情转脸看其他人,此时她们的面色真是精彩。鄙夷、嘲笑、幸灾乐祸、看好戏、戏谑,还有可怜,应有尽有。 甚至还出现了愤怒。 在弥芥还没开口解释之际,就有一个姑娘满面怒意的站起来义正言辞说了一通学监里的这株银杏树的意义和来历。 说完,她还拿出皇家气势严令要求罚弥芥在银杏树下受二十棍,然后永远逐出国都学监。 “皇姐,我们还未曾听她说话,不能擅断。”平安公主白着脸帮弥芥争执。 对面气势全开的皇女正是大平安公主五个月的皇姐,生的漂亮,脾气又冷傲。向来不好相处。 不过她的母亲是当今皇后,就算脾气再不好,巴结她的人也多的是。 “你闭嘴!这里何时轮到你这个身份低微的人来说话了?”那个公主冷着脸吼回来,其他的两个皇女也是一边倒的帮她说话。 还是夫子敲了数次戒尺才让整个学舍重新安静。 只是和刚才的安静比起来,现在的空气里似乎浮着随时都会燃起来的火花。所有的目光再次回到弥芥身上。 她一脸无奈的扫一眼众姑娘,清了清嗓子道:“请夫子用指甲在果子上刮一下。” “……”夫子青着脸看她,眉宇间的不悦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似乎她要是再不好好解释,接下来就会直接“上刑”。 弥芥干脆自己走上去,拿过那个银杏果放进口中咔嚓一咬,然后大嚼起来。 刹那、瞬息!所有人都呆住,包括夫子,包括等着看她倒霉的那些个皇女贵女,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她敢吃! 银杏果的果肉是不能吃的,哪怕熟了也不行。 就算是果肉里面的果实,也是要经过多次处理才能安全吃下肚。否则那是有毒的!难不成这个看起来就要横着走的陪读实际上是个莽撞胆小鬼? 现在见事发就要吃下证据畏罪自杀?! “简直是放肆!”率先反应过来的夫子抽过戒尺就要往弥芥身上抽,吓得那边刚才差点被众贵女的表现逗笑的平安公主都为她捏了把汗。 “住手!” “夫子别打!” 平安公主和弥芥同时出声,夫子的戒尺顿在当空。本人却气得吹胡子,像是只等着弥芥说错话然后抽下来。 不过弥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平安公主就说:“夫子,请你认真看看那枚果实。” 弥芥非常配合她的话,把还剩下的半边果实递过去,端端停在夫子眼前。果实散发出淡淡的梨香,不似银杏果那般有个大大的坚硬种子。 三小粒和米粒差不多大的籽挂在被咬掉一半的果核上。 “不是银杏果?”夫子看清楚她手里的东西后,哭笑不得。手里的戒尺也缓缓收回去。 弥芥咽下嘴里的野梨子,俏皮一笑:“夫子,我们学监的银杏果可是圣物,我哪敢动啊。” “这是我托认识的人去山上摘得野梨子,酸甜酸甜的,味道可好了,你要不要试试?” “……” 第156章 天命梭·又见 下学时,弥芥可劲嘲笑那些贵女。还问她们要不要吃野梨子,吃的话下回让人多带点。 瞧见她们恨死她但又不敢对她怎么样的那副表情,别提心里太多痛快了。 “如此一来,她们也该收敛一点了。”平安公主收好书册,目光奕奕的望着弥芥,“这回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弥芥噗嗤笑出来,丢一个洗干净的果子给平安公主。 “公主,你说的太严重了。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算不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弥芥过来推了她的木椅,朝门口走去。 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是绝望的挣扎、是淹死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亲人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伸过来的那只手……是兄长护着她时被父亲揍得遍体鳞伤的身体和反抗。 见得太多,这些小姑娘使的把戏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们想把你彻底赶出学监,而你顺水推舟了。这还不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平安公主笑。 弥芥挑眉:“公主说是,那就是吧。” 外面人潮拥挤,弥芥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好也看见了她,还刻意笑了笑。 “多谢。”弥芥用嘴型道。 对方挥挥手,指间夹着一枚小小的青色果实。正是弥芥拿来李代桃僵冒充银杏果的野梨子。 平安公主似乎察觉不对,问她:“弥芥,人群里有你认识的熟人?” “算不得熟人,不过是两面之缘罢了。我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她收回目光,认真推木椅。 平安公主微微偏了头,不过看不到她的脸,就又把脑袋转回去。 第二天是学监休息的日子,天气甚好,阳光明媚。平安公主在房间里画画,弥芥则抱了被褥去晒。 还收了一堆衣裳准备趁天气好也一并洗干净。 路过银杏树时,有个小东西朝她飞来。弥芥片头躲过,那东西掉在地上,竟然是一枚青青翠翠的银杏果! “你这是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了?”不用刻意过去看,她也知道对方是谁。 “那是他们迂腐,这只是株普通的银杏树而已。如此大的银杏树,每年能收不少果子呢。炖鸡炖鸭什么的最好吃了,真真可惜。” 他从树枝上跳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条乳白色的细绳翻来翻去。 修长的手指灵活翻动,很快那根细绳在他指尖变成了一团花。“天气这么好你洗衣裳做什么?应该让自己晒晒太阳的。” 弥芥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手。 “怎么?喜欢这个?”他眨眨眼,很是得意的又转换变动几下手指,花朵更漂亮了,“我可以送给你,要吗?” 弥芥端着木盆绕开他:“不要。” “喂喂喂!价钱好商量啊——”他着急转身,三两步便跟上她,“你看我给你找野梨子都没收钱,你怎么就那么不领情呢?” 弥芥站定,放下盆。 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停下来,一头雾水的看着弥芥。她在袖袋里左翻右找,好一阵才拿出一个小东西。 拇指长、二个指并起来那么宽的紫色小袋子。 边缘用金线绣着云纹,扁扁的。最下面的边角是垂直的,但到了上面却成了逐渐收拢形。 最后被一枚不会响的小指指甲盖那么大的金铃铛扣住。 “我家祖传的护妖符,给你了。不要钱,就当是谢礼。这回,真的多谢了。” 弥芥突如其来的认真表情吓得他好一阵都反应不过来,手指一松,团好的花绳窸窸窣窣全部打开。 是的,弥芥今天之所以会拿野梨子替代她本想摘得银杏果,全是他的提点和帮助。 “诶?!” “你不要?”弥芥晃了晃手里坠着一个小金铃的符袋,瘪瘪嘴就要收回去,“给妖怪炼护身符的,这世上也就只有我弥家一派驱魔师。过了这个村,可就……” 他條地抽走符袋,做贼似的揣进身前的衣服里。 “我知道,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嘛。你们弥家的护妖符我还是很喜欢的,只是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当回礼?莫非你!”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面色惊愕的看着弥芥。 她故作神秘一笑,眨眨眼:“我虽然是最没出息的弥家驱魔师,但还是分得清楚妖物和人类的。” “哦?”他的目光沉了沉,弯腰捡起花绳,“那你是什么时候看穿我的?” “第二回见面,是不是很惊讶?”弥芥重新端起木盆,有些无奈的耷拉着肩膀,“我的探查能力不好,特别配不上弥家这么大的名声对不对?” 他笑笑,收起花绳,顺势接过她手里的木盆。 “身为弥家的人又不是你能自己选择的,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之说?不过,你不准备把我收了吗?”他忽然侧身凑过去,低声道:“驱魔师姑娘。” 弥芥一巴掌把他推开。 “我可没本事收你。”她白他一眼,皱皱鼻子道:“你既然在国都学监这么重要的地方,那你就是个不用收服的重要妖怪。” 小丫头还挺聪明,他扬眉:“小姑娘,你明知山有虎还偏把自己送来虎口做什么?” “我不懂你说的话。”她别开脸,手指顺势将一绺头发捋到耳朵后面。明明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在他看来却有些欲盖弥彰。 他轻哼,明显的不信。那声轻哼像锐利蜿蜒的丝线,窜进弥芥的脑子里。 “你的兄长至今还没回家对吧?难道你就不怕像他一样突然失踪?”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往前走了一些的弥芥。 她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弥芥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心情该用什么话语来形容,其复杂程度比得上一场混乱的战争! 她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手,转过身看他,目光里再没有好奇或是俏皮。 绝对的防备、冰凉、怀疑,弥芥的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些。“你是谁?怎么会如此揣测我的兄长?!” 弥芥听到自己的声音,虽然强作镇定,却还是透着颤意。 说是揣测,其实他说的是事实。兄长确实在国都学监里失踪了,但他来这里为的是秘密任务,并不为外人知晓。 第157章 天命梭·天机 莫非和这个她根本看不出本相是什么的妖怪有什么关系? 弥芥盯着他,整个人都紧张的快要窒息。然,对方却只是一笑:“我叫天机,是守护这个地方的妖怪。” 那笑容看起来神色坦诚,人畜无害。 弥芥傻愣愣看着他,好一阵才回神:“天机……既然你是守护这里的妖,那你可记得这里曾有个叫弥陌的十九岁男子?” 她的眸子里泛着光,丢开木盆抓住天机的衣袖。 所有的动作都没有半点刻意,完全是弥芥情绪激动下做出来的无意识行为。 天机是妖,但也是男妖。这些行为在司幽国的礼节里是不和礼数的,但弥芥无力去想,她只想知道弥陌的消息。 “我自然是知道的。”天机任她抓着自己的衣袖,面上并无半点不悦。 弥芥眸子里的光变成了火苗,直窜脑海。“他去了哪里?快告诉我!请你。”她拉扯他衣袖的动作更用力了些。 “他离开这里了,但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天机的脸上挂上难色,不像是装出来的。 弥芥愣了愣,手一点点松开他的衣袖。但看着他的目光却越发的坚定起来:“你是妖,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否则,你也不会留意我。”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叫弥芥,还知道我的家世背景。即使身而为妖,你还是出手帮了我。难道那些只是巧合?”她渐渐恢复了镇定。 说着,弥芥深吸口气,用笃定的姿态道:“你定是认识弥陌的,他是我唯一的兄长,会在你面前提起我也是正常。你熟悉他的气息,所以能迅速认出我来,对不对?!” 天机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表情。 “你所猜确是事实,但就凭这些推断出我知道他离开后去了哪里,这就有些强妖所难了。”他理了理被弥芥抓皱的衣裳,笑容勉强。 诚然,人家说的没错。 弥芥的气势渐渐委顿下去,耷拉着肩膀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捡起来,塞进木盆里:“我知道了,多谢。” 她端起木盆,像端着刚粘好但又破碎的希望。 “喂,你就不问问我是什么妖?”天机冲已经转身离开的弥芥喊,说实话,他从未见过对妖怪的品种不好奇的驱魔师。 就连她的兄长,那个叫弥陌的家伙都追着他问了好几天呢! 弥芥头也不回,但声音却传了过来,她说:“你除了是那株老银杏树妖,还能是什么?” “……”没意思,天机撇撇嘴。 他捡起地上的花绳,飞身跟上弥芥:“小姑娘,我听你哥说因为他,你在家里过得很不好,现在怎么来找他了?” 弥芥抿着唇瓣不说话。 “我还听说你的兄长其实就在家里,你要找的只怕根本不是他,而是什么其他的吧?”天机像个正在查案的县官,甩着花绳分析。 弥芥皱了皱眉,冷哼:“方才还说不知道我哥在哪,现在怎么又清楚了?” “你不说实话,我是没办法帮你的。”天机停住甩花绳的动作,他们已经走到一条蜿蜒的小河边。 边上就是出水井,泉水像翻滚的热水花花冒着,挤满十人牵手才能围住的泉池溢出来,变成了小河。 弥芥放下木盆,把衣裳一件件打湿。 “我说的就是实话,在弥家的那位根本不是我哥。”她拿起放在盆底的小木槌,熟练的捶打起衣裳来。 看得一边的天机瞠目结舌。 这位怎么说也是前任伏妖监上卿的孙女,是弥家的大小姐。这洗起衣裳来可半点不含糊啊! 不过,比起弥芥熟练的洗衣手法,他更惊讶的是她说的话。 “弥家发现了你哥其实不是你哥?”他挑眉,坐在她身后干燥的石板上,手里的花绳开始翻飞。 弥芥摇头:“是我发现的,但我谁也每说。” “哦?你是怎么发现的?”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手上却也像是长了眼睛,指尖翻动,花绳在他手中不停变换图案。 弥芥忽然猛地一槌砸在刚从水里提出来堆着的衣裙上,水珠四溅。 “感觉。”她转头盯着他的眼睛,微微蹙了眉,“这个哥哥对我的好就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一样。他甚至不会生气……” 他哭笑不得,手里的花绳也乱作一团。 “小丫头,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得到兄长的关心和爱护是‘不好’,但他凶你和生气就是‘好’了?”天机提起乱掉的花绳,想要解开。 弥芥见他这种表情,气得扭过头去,继续发泄似的捶打着衣裙:“你不懂。” 他挑挑眉,花绳已经被顺利解开:“我确实不懂。”天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认真,他是真的在疑惑。 “那你愿意告诉我,我哥当初离开这里时是什么情况吗?反正我不相信是学成回家。” 弥芥手上的动作慢下来,静静看着被她捶得凹进去的一堆衣裙。 天机垂下视线,目光停留在手里的花绳上。“我还是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周围的妖,或许他们会知道。” 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的弥芥听他这么一说,瞬间点燃了暗淡的眸光。 “真的?!那就太感谢你了!”她丢下木槌,认认真真朝他的方向行了个礼,“要是有进展,我就回家偷拿一堆护妖符给你!” 天机的嘴角抽了抽,这么得来的护妖符,他还敢用吗? 说完,弥芥就又转过去洗衣裳,动作都比方才干净利落了许多。天机双手拉直,花绳在手中扣成一个圈,正好圈住弥芥的身影。 是不是人开心了,做什么都会闪光? 比如为了自己的妹妹而来这里的弥陌,还有感觉到自己的哥哥不是那个哥哥,也闯进来的弥芥…… 天机的手再次用力,那个被花绳牵着的小圆圈彻底变成一个点。 “你捶衣裳的动作那么用力,为什么手上的铃铛不会响?”他坐了一阵,觉得无聊就走过去蹲到她身边。 弥芥一听他离自己这么近,赶紧把几件不太像衣裙的布藏起来,顺势推开他。 力气大的直接把天机推得一个踉跄。 第158章 天命梭·木槌·家 “姑娘家洗衣服,你一个男妖怪看什么看?赶紧回你的银杏树上睡觉去吧。”她话未说完,脸已经红透。 天机乍一见她这表情,自己竟然也尴尬起来。 “谁稀罕看你洗衣裳?难看死了。你说的对,我就应该去睡觉。”他故作镇定的撇撇嘴巴,立时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根质地良好的花绳遗落在他蹲过得地方,像个孤零零的小家伙。 弥芥摇摇头,将那条花绳捡起。捏在指尖的花绳轻的仿佛没有重量,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气。 是银杏叶的清香。 都说是银杏妖了,还用得着猜?弥芥把绳子放进袖带,专心捶衣裳——她原是这么想的。 可脑子却不太听顺从自己的心思,总是往她最不想记得的某些人、某些事去想。 就连身边的河水都变成了一幅接一幅流淌着的画面,愣是把她带进了努力尘封的过去。 手里的,木槌條然掉落,“咚”地砸进水中。 弥芥心急之下一个猛子就跟着扎进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想了什么,或许又什么都没想。 她在水中延展四肢一阵狂游,使劲去追那个木槌,一个木槌而已。 却是她和哥哥、和那种叫“家”的感觉唯一的联系了,很奇怪是不是?但这就是事实。 一根洗衣服的棒槌,竟然是她这个弥家大小姐对家的唯一念想,想想就好笑。 弥芥奋力划开水,手臂用劲往前伸,双脚在水里蹬动。终于在木槌半下坠,半被流水带着走的状态下触到了木把。 但,没有抓住。 弥芥急得脸色难看,眼睛死死盯着木槌,而后再咬牙往前。水流扭曲了她的视线,却没能阻止她抓住木槌的动作。 当木槌的柄握在手里,仿佛一把打开记忆的钥匙,模糊了她的视线。 小时候,她就常常做洗衣裳这种活。在弥家,向来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动手,特别是生活上的事。 家仆们做的也不过是些织布纺纱,种菜种种稻喂养家畜家禽的事。 不过,厨房的事也是家仆们包干净的。但有一件事,除了弥家自己的至亲血脉,决不允许外人碰,哪怕是嫁进来的媳妇也不行。 弥芥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哥哥被带进那个泛着光的山涧时的震撼。 脚下是流水潺潺的小溪,两边的石头上、石缝里都放着各色的优质珍珠。蕨类植物翠翠嫩嫩,阳光从头顶洒下来,让一切美得不可方物。 那些珍珠后面爬着色泽鲜亮的小虫子,除了三月以内的幼虫,成虫都是分给不同的人饲养。 每一个弥芥的驱魔师,每隔三年都会分到一对新的传声虫。 当然,从他们开始学习驱魔术的时候就能分配到这种可爱又好玩的小妖怪了。弥陌就有一对。 虽然弥芥还不到分给传声虫的年纪,但他还是想给妹妹看看自己的那对虫子。 没错,弥芥进来其实是不被允许的。弥陌找由头支开了看门的妖怪,偷偷带着她进了后花园里的山涧。 弥陌还贴心的为她准备了可以装下传声虫的干贝壳。 兄妹两个一个拿着一块干贝壳,里面各有一只虫子,然后躲在小溪的石头后面、或者是山石下方玩得不亦乐乎。 弥芥白白胖胖的手臂上还留着昨晚被藤条抽出来的青痕,但她此时却笑得像个幸福的娃娃。 其实,在她自己的意识里,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了。 哥哥脸上的笑容是她不曾在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的,包括平日里虽然威严,但还是在人后对哥哥流露出和蔼表情的爷爷。 至于父亲,就更不肯能给她笑脸。 她出生的那一天,他的妻子、也就是弥芥的娘亲当场死亡。随后,弥芥被丢给家里的奶娘,直到五岁才见到自己的爹。 好在比她大四岁的哥哥常常跑来看她,不是带一个小手鼓,就是带一只布偶。 偶尔还有糖人、叶子折成的蚂蚱、木螳螂,竹蜻蜓……凡是他能得到的,都往她这里送。 可她宁愿不要见到自己的爹。 那个从她出生开始就整个消失不见的男人一身风霜回来后,就从爷爷手里拿过了掌家之权。 不过他最常做的却不是用心打理弥家,或者是去伏妖监中光宗耀祖。 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从弥芥五岁生日那天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就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好日子”。 那天,大学纷飞。 哥哥特意早早完成了课业和修炼,亲手给她煮了长寿面,还加了鸡汤、鸡腿和她最爱吃的肉虾端过来。 他前脚刚到,男人随后就来了。 弥陌满心欢喜的给弥芥介绍,说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父亲。还催着不知所措的弥芥唤这个男人“爹爹”。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男人给拎着脖子后面的衣裳提了出去。 临出门,他还把弥陌吼了回去。九岁的哥哥可怜巴巴的看着男人,又依依不舍看她,小心翼翼道:“爹,妹妹她还小,你要当心手上的力道。” “不用你提醒老子,赶紧回去修炼。你是弥家难得一见的俊才,可别白白耽误了大好时光。有些事,不该你管就少操心。” 和男人看弥芥时候的眼神不同,他看弥陌的时候,眼里是宠溺得能够驱散寒冬的温情。 弥芥扭着明显酸痛的脖子呆呆看着男人的脸,原来,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爹爹。 “我知道了,爹。可妹妹她……” “还不走?你爷爷还在那里等着考你驱魔术。别让他老人家等太久了。”男人催促,但一点都不严厉。 弥陌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见他彻底没了影,男人的脸也渐渐冷下来。比起正在簌簌下落的雪,还要寒凉。他把弥芥往小院子的雪堆里一扔,拍拍手站在屋檐下面。 守在一旁负责看护弥芥的婢女想要上前又不敢,只能揪紧了自己的衣裳垂头站在一旁。 “你也下去吧,到后院劈柴烧水做什么都行。但不准踏入前院一步。”他瞥一眼婢女。 后者喏喏道了声是,就跑了。 第159章 天命梭·噩梦·温暖 五岁的弥芥胆战心惊的从雪堆里爬出来,却听见上头那个自己应该称之为爹的人冷冰冰说:“把你面前的雪吃下去!” 她呆愣愣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男人端来了弥陌做给她的长寿面,拿起鸡腿就啃,冰锥似的目光还不忘居高临下瞥着她。 “吃啊!用手抓起来,塞进嘴里!”见弥芥不为所动,他拿着咬了一个大缺口的鸡腿挥舞着“教她”。 说着,他看见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弥芥果然抓了一大捧雪塞进嘴巴里。 “很好,就这样。继续吃!”他满意的点头,脸色依旧冷硬的像水缸里的冰块,大口大口啃着鸡腿。 没几口,鸡腿就被他吃得只剩下骨头。 男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油汪汪的手,拿起筷子吃起面条来。弥芥不敢说什么,只是缩在雪地里不知寒冷的往自己的嘴巴里塞着雪。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男人,胸口很难受,难受得她想哭。 而她也确实哭出来了,捧着雪呜呜的哭,双手和小脸都被冻得通红。本就生得好看的她此时这幅模样更是让人看一眼就想拢进怀里暖着。 可正在喝汤的男人见自己的女儿如此,竟是眉头一皱,手里的碗“砰”地放在桌上。 他大步走过去,提起哭得鼻子红眼睛肿的弥芥就去了外面。他把她往结了一层薄冰的池塘里一丢,冷眼看她吓得大声喊叫,手脚乱蹬。 最后“咔嚓”一声砸开薄冰掉进了冷水里! 恰时,从旁里冲出来一个灵蛇似的影子,紧随她扑进水里。岸上冷着脸的男人傻了眼,但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也扑进池塘。 这厢,掉进冰水的弥芥整个人都傻了。 就连刺骨的冰寒都无法让她的脑子有反应,更别提早就被冻僵的手脚。不过视线的反应倒是还在。 她看见一团人影朝自己游过来,焦急又惊慌。 虽然没看清楚脸,但她却本能的知道那是谁。“哥——哥——”弥芥的嘴巴张开,却立刻被冰水封堵。 紧接着,那团影子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给拦腰抱住、扯远! 弥芥眼里刚亮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不过一阵之后,还是有一只手把意识都快模糊的她从水里捞了出去。 骨头头要被冻脆的她在出了水后,混沌的脑子又清醒了。 救她的那只手把她随意丢在雪地里,而后着急的抱起另一个人。真的是她的哥哥弥陌! 不过,此时的他正脸白嘴青的被男人抱在怀里。 “弥陌!你可别出事,弥陌。”男人碎碎念着不断搓着弥陌的脸和手臂,搓了几下,他突然大声喊人。 之后,男人和赶来的家仆们一窝蜂带着弥陌离开。 从始至终,她就像一片透明的雪花。虽然有几个家仆看了她一眼,但被都被男人催促走了。 弥芥呆呆在池塘边坐了一阵,冻得发麻的手脚痛得她忍不住哭起来。 最后,还是那个负责照看他的婢女一路沿着脚印子找过来才发现头发成了冰块、衣裙也是硬邦邦全是冰雪的她。 她说刚才有人去院子里传消息给她,要她把弥芥带回去。不过却没说弥芥在哪。 那时,弥芥整个脑子里想的全是——要是这个男人永远都不回来,永远都不管她,就好了…… 她在被窝里缩了一晚上,第二天男人又来了。 逼着她吃雪,还不让她吃一粒米饭。就算是眉毛和头发上都结了冰花,他也不曾喊过停下。 她以为今天乖乖吃雪、不哭,就不会被丢进池塘里去。 可她错了,就算她表现得比昨天乖,还是被男人照旧丢进了池塘里。这回,没有人来救她,弥陌昨天冲过来救她,到今天都还高热不醒。 男人拎着一壶酒一边喝着暖身子,一边看她在全是浮冰的水中挣扎。 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弥芥心惊胆战,她苦思今天还要受这种待遇是不是因为哥哥昨天救她被冻着了。 然而,后来的现世击碎了她的猜测。 哥哥好了,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被逼着吃雪,被男人丢进结冰的池塘。他还刻意吩咐照看弥芥的婢女,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许婢女的房间烧炭火。 而弥芥这边,连用热水暖身子都不准。 又一次婢女见她可怜,偷偷烧了桶热水给她暖身子。太久不见热水的弥芥只觉浑身都像是被烈火包围,又温暖、又难受。 可这件事不知怎么就被男人知道了。 他下令撤掉婢女,换成不能见火的纸片人照顾弥芥。现在别说是热水,就连一餐热饭都是奢望。 等等! 热饭?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过饭了啊!弥芥缩在被子里,用冰凉的手抱住自己,埋着头呜呜的哭。 好在这种折磨只延续了一个半月,在鬼门关徘徊了几次的弥芥还是坚强的撑了过来。 从那之后,男人就又变了个人似的整天逼着她吃很多饭。像个脑子有病的疯子一样盯着她。 可一看到哥哥,他又立刻恢复正常。 弥陌还是一如既往的待弥芥好,不,比起以往还要好。男人不准人来照顾弥芥,他就自己亲自上阵照顾她。 不管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有多冰冷痛苦。 哥哥的细致照顾和每天变着法子逗她开心还是把弥芥从噩梦中拉了出来,可惜,她或许想错了。 弥陌给的好才是梦,属于她的永远是冰冷的现实! 又是冬天,男人准时在她生日的那天出现……然后就是两个月的彻骨寒冷和恐惧经历。 弥陌在这段时间也被严密监视和控制,什么都做不了。 他去求过爷爷,爷爷是弥家最有威严、说话最管用的人。可在弥芥的这件事上,老人选择了沉默。 “爷爷!你救救弥芥吧!她今年才六岁啊!” 弥陌哭肿了眼睛,他实在是不懂。自己修炼驱魔术的时候,也没有被如此对待啊,为何妹妹要承受这些? “弥芥是我娘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血脉,不管父亲多恨她的到来带走了娘的生命,也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啊——” 弥陌跪在老爷子的院子里,像固执的石狮子。 第160章 天命梭·您不救,我去救! 但比他还要固执的是弥老爷子,直接撂下一句:“那是他们父女两个的事,我不会插手。就算是你跪瘸了我也不会插手。” 说吧,他老人家还在炭火上暖了暖手。 顺便提起热得恰到好处的水,冲泡出一杯芳香四溢的茶。瞬间茶叶舒展,茶汤也在旋转中变得青翠漂亮。 “爷爷!”弥陌向前膝行两步,却见弥老爷子抬手示意他停下。 老爷子眯缝着眼闻茶香,稳如磐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嘴里落出来:“你若是想为弥芥那小丫头好,就不要做些节外生枝的事。” 节外生枝?逼着弥芥吃雪,然后把她扔进全是浮冰的池子里是为她好? 弥陌咬紧苍白的唇瓣,瞬间红了眼眶。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那只是单纯的折磨好吗?! “爷爷,我是您的一脉相承的孙子。弥芥她一样是一脉相承的孙女。她才六岁,就要遭那样的罪。恕孙儿眼拙,孙儿半点都看不出那是为她好。您不救,我去救!哪怕是用这条命来换!” 弥陌站起来,双手一甩,指间立时多了几张符箓。 他的身边也出现三个式神,个个都杀气腾腾。弥老爷子一愣,猛地将手里的茶杯砸在地上。 紫砂杯碎裂的瞬间,弥陌听到他狠狠说了两个字:“冤孽!” 但他只看一眼紫砂杯,连弯腰下去捡都没有就转身带着自己的式神离开。弥陌的鼻子酸酸的,眼角在转身的时候被染湿。 身为弥芥的哥哥,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笑得手舞足蹈的样子。 那时候,弥芥不过才满月啊! 后来,爹也不见了。爷爷忙于处理家务,有时候还会接待从朝廷来的客人,同他们一道出去解决难题。 说是弥陌陪着弥芥,实际上何尝又不是弥芥陪着孤独的他呢? 若是个弟弟,他还可以和他吵吵打打。可弥芥是妹妹啊!弥陌恨不得随时都把她捧在掌心里,给她最好的! 当大人都不在身边,娘亲又离世,手足之情就会像是被补偿一样越见浓厚。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偷偷带弥芥去看传声虫时那丫头脸上的可爱表情,还有她玩传声虫时给他说的话。 “哥哥,我也想和你一样,养一对属于自己的传声虫,然后和你一起捉妖!就算没有爹娘,只要有哥哥,我就很满足了。哥哥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去救你。” 传声虫转述着她嫩声嫩气的话,没人教她这些,但她愣是把弥陌说得想哭。 弥陌留给她的东西,她从来都舍不得吃完。总是要留一半给他。那些玩具玩过之后,她还亲手洗干净放好。 那时候,她才刚进五岁。偏就是这个五岁,成了她人身的分水岭。 妹妹被那个他们喊一声爹的男人扭曲得像噩梦的人生,今天就由他来板正!既然请不动爷爷,只有自己拼命了。 “你站住!”弥老爷子气得跳起来。 同时,他的好几个式神也同时冒出来封住院子出口。“爷爷,我赌上了必死的决心,除非死,否则他们将永远拦不住我!” “你要死可以,但是先听完我的话再死不迟。”弥老爷子也是个横的。 弥陌怎么可能听话?他只当这是老爷子的缓兵之计,理都懒得理。他径直走过去和老爷子的式神对峙:“让开!” “臭小子,你还反了天了是不是?给我滚过来坐下!不然我就去冥世把你娘的魂魄扯来,让她来教你!不过,她要是知道你阻止你爹,她会烧死你的!” 弥老爷子踩过紫砂杯的碎片,残片再次断裂的声音被他压在脚底,闷闷的。 “你们的娘,不惜舍命也要留下弥芥,还在生前给她一个‘芥’字为名字,就是想她像个普通人那样平安快乐过完这辈子。” 听到弥老爷子的“解释”弥陌简直想要仰天大笑。 “爷爷,您老人家说谎也不讲点靠谱的。难道你是想让我明白,你就是在一本正经骗我吗?”少年眼里的水雾生生被逼了回去。 弥老爷子瞪他一眼:“你这个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下?” 弥陌还来不及反驳,他就边走过来边说:“就去年冬天那回,你爹叫你不要管。你偏不听,非要跟踪。跟踪就算了,还跳进冷水里去。结果呢?嗯?” “爷爷,你再不说实话孙儿就只有硬闯了。”弥陌叹口气,眼里却是绝不退让的坚持。 弥老爷子被他气得连连咳嗽。 随侍的老仆赶紧过来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弥老爷子推开老仆的手,自己抚着胸口,看定弥陌。 “臭小子,你难道就不会好奇一下自己下一次冷水就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但是弥芥被折腾了一个半月却除了消瘦之外安然无恙?” 弥陌撇撇嘴:“那有什么好好奇的?弥芥从小就养得像个野孩子。而我锦衣玉食,谁掉冷水会生病,再明显不过。” “哦?那你吃雪团了吗?每天的吃食都被撤了吗?连着掉一个半月的挂着浮冰的冷水了?”弥老爷子终于缓过气来,恢复了精明威严的样子。 弥陌这下直接被他问得噎住。 老爷子摇摇头。 “我还以为你身为一个资质不错的驱魔师苗子,总会看出一些端倪。没想到竟然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关心则乱,臭小子。你爹和你就不一样,即使他看起来根本靠不住。” 弥陌剑拔弩张的气势总算是散了些,他下意识开始琢磨老爷子提点的话。 好一阵,他才张大嘴巴,错愕道:“爷爷,你是说、弥芥,我的妹妹她……是个妖怪?!” “她原本不是妖怪,不过也和是妖怪差不多。说白了,不是妖怪胜是妖怪。” 弥陌一头雾水,他使劲挠了挠头发,着急道:“爷爷,您倒是说清楚点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头子沉默片刻,叹口气:“罢了,早是早了点。但也就早那么几个月,让你知晓真相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他忽然转身往回走:“跟我来吧,带你去看样东西。” 第161章 天命梭·哥哥 从那天起,弥陌一改往日为了阻止他爹将妹妹逼着吃雪、丢进浮冰遍布的池塘里时的拼命。 他远远看一眼,就回去努力修理,术法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精进着。 自己得来的那一对传声虫他也在培养好之后,开春时送了一只给虚弱苍白的弥芥当礼物。两只小虫子,两个漂亮的镂空金铃铛。 “弥芥,你要记住,珍珠粉每只虫子每天只是一勺子,千万别喂多了。” 他给弥芥拴上铃铛,又把一袋珍珠粉和一把银质的小勺子放在袋子上面那个用来放勺子的扁口袋内。 另一枚装了传声虫的金铃被他拴在自己的发髻上,垂下来,正好是在耳朵的高度。 弥陌说,这样子正好能随时听见弥芥的传话。他还是那个最好的哥哥,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丝丝缕缕她看不懂的难过。 哥哥为什么要难过? 弥陌没有、也不敢告诉她那天自己跟着爷爷进了香堂后面的密室后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 又是两年过去,弥陌开始长时间离开弥家。弥芥很想他,可是想也没办法,只能通过传声虫和他说话。 起初还是能听到哥哥的回答,到了后来就渐渐听不到了。 哥哥厌弃自己了吧?她现在就像个傻子,不用爹逼着也会吃雪、跳进浮冰的水中。可脑子却总是想到哥哥。 手上的金铃依旧在,但也有一年多没听见哥哥的半点声音。 而那些对她来说最痛苦的过程在习惯之后,她觉得那其实也没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 她爹还是老样子,对她爱理不理。而他除了逼着她吃雪和掉水池外,还多了一件事。 喝药。 初春之际,冰消雪融。他也会消失几天,再回来的时候,胡子都打了疙瘩,怀里抱着一堆叶子和花朵。 到了晚上,这些东西就会变成一碗气味古怪的生药汁被端到弥芥的手里。 还是他亲自端过来的,手里端着药,腰上挂着酒壶。“喝吧。”他把药塞给她,直到盯着她全部喝下去,才离开。 弥芥总觉得他这时候看她的眼神是最凶狠复杂的。 像个盯着让自己冒火的人的醉汉,又像是误入山中遭遇猛兽的男人。更像看见仇人时的凶狠。 不管哪一个他都让弥芥心慌气短、汗毛倒竖。 哥哥不在家,他没有说话的人,就一个人喝闷酒。倒在院子里、倒在大树下,或者是倒在外面的沟里。 弥芥总是能准确知道他在哪,她不想把他扶回家。 但一想到他毕竟是自己的爹就又纠结起来,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下人们,他们自然回去把那个男人带回家。 她总是希望爷爷也能交给自己一些驱魔术,可那个老人家固执的很。 他愿意和弥芥亲近,给弥芥说很多的话,又教她读书识字。可就是不教她半点和驱魔术有关的事。 她会的,还是哥哥以前偷偷教的那几样。 好在虽然不多、也不厉害,但被她练得精了也差不到哪里去。就是三年已经过去,她的那只传声虫早已结茧化蝶,哥哥还是没回来。 弥芥以为哥哥是厌烦了总是保护她,被她拖累才这么久不回家。 但她的爷爷给她说了真相——在她跟着他学习读书识字的时候。 弥陌出去确实是因为她。但不是为了躲着她,而是为了解除她身上的“火咒”。 “他是去寻找一件叫‘天命梭’的宝器去了。你的哥哥没有厌恶你,半点都没有。”爷爷说。 弥芥听完话,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许久,她才慢慢抬起手指头指向自己,磕磕巴巴道:“爷爷,你是说,我的身上有‘火咒’?!” “那是什么?”弥芥近乎是傻不拉几看着弥老爷子的。 老爷子沉吟片刻,却忽然道:“你今年十岁,也是时候知道真相了。虽然,你本不该知道这个真相的。” 弥芥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她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这回,老爷子没提出要带她去看什么。而是直接从袖袍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又移开弥芥写字的书本。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纸,铺在桌面上。 弥芥凑过去看,见纸上画了一只挺大的眼睛,比爷爷的手掌还要大些。上面缠着线一样的东西。 老实说,这幅画画的不怎么样。 老头子指着画,手指在像眼瞳的地方敲了敲:“这就是你哥哥跑出去寻找的东西,一个双灵共生的宝器。” “它能解除我身上的火咒?”弥芥看着画,对自己问出的这句话那是十分的不相信。 但老头子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弥家的老祖宗曾经为了守护天命梭,得罪了一个凶恶的大妖怪。便是那妖在最后一口气用自己的全部妖元作为咒印,将火咒印在弥家老祖宗的身上。” 老头子将手指从画上的“眼睛”移到他自己的胸口:“从那以后,弥家老祖宗的直系血脉里,凡是生下女儿,势必会成为火妖的傀儡。” 弥芥的心跳明显顿了一下,就连呼吸都像是有那么一瞬的停顿。 “按照弥家世代传下来的秘密真言,那是只火妖当时给出的诅咒是:生下女儿,立即便成她的傀儡。但母若自愿死去,则咒印封存五年。五年之后,必重现!” 老头子顿了顿,用从未有过的爱怜目光瞧着自己的小孙女。 弥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方才还因为好奇半勾起的笑容也僵在脸上,娘亲的死,竟然是这般的真相?! “爷爷,要是、要是娘亲不死,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哽着说出来的。 老人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给她说真相。 弥芥也不追问,只是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裳等待着他的答案。其实,她何尝不想追问?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个力气了。 知道了“火咒”这两个字,弥芥的脑子自己就想到了自己五岁将满,进六岁的那个生日。 有些事,正在被颠覆! 第162章 天命梭·火妖咒 作为驱魔师这一支的弥家,若是生下女儿,便会成为咒印的“土地”,滋养它生根发芽。 若母活,则女婴在出生后第三天开始变化,成为火妖死灵的傀儡。 面丑陋,性格凶恶。所过之处,大火四起,一片焦土。而她还记得自己是弥家的人,并把这个身份消息通过火印传递出去。 最后的结果,将是掀起所有人对弥家的惩罚。 “弥家会遭受灭顶之灾。满门皆死!”老人颤颤巍巍的坐下,拿了放在一旁的镇纸压住画,“弥家如今人丁稀少,正是遭受过两次这种咒印的复生。”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第一次是不信镇不住区区一个咒印,眼真真看着孩子在生下来之后的第三天变成火妖。” “第二次。”他顿了顿,喝了口茶,“孩子满了五岁,在第六岁生日那天,咒印复活。火焰从肚腹而生,自口中喷出来,接着是两只耳朵、一双鼻孔……” 后面的场景他没有接着讲下去。 不过弥芥却领会到了,七窍冒火——只能是这样。所以,那天父亲才会断了她的食物,并把她丢在大雪里,逼着她吃雪吗?! “小丫头,你该庆幸自己生在冬雪纷飞的季节。否则,就是在你身上绑个石头,丢井里面去了。”弥老爷子笑笑。 弥芥却半点都没有受到他的笑容的感染,她只觉得背脊发凉。 抿紧唇瓣“消化”了好一阵,她也搬过来一个凳子,和爷爷并排坐在。不过,她近乎是整个人“蹲”在凳子上,缩成一团。 弥芥的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神灰翳。 她瞅着桌上那个怪异的“眼睛”,讷讷道:“爷爷,这个天命梭是解除咒印的关键对不对?” “没错,天命梭能够改变天命。只要拿到天命梭,再改变弥家人的天命走向。火妖就不会再缠上弥家的人。这是弥家的老祖宗们坚信的办法。” 弥芥点点头,但又迅速摇头:“这也说不通啊爷爷。不管天命梭怎么改,只要弥家的人还流着一样的血,火妖的咒印就不会消失。应该,是不会的。” 她说到后面,也不是很有自信,只有扭过头去看爷爷的表情。 没想到老爷子旋即也给她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脑子并没有比你哥哥笨多少啊,还是能用的。” 弥芥哭笑不得,爷爷,您老人家这算是夸人?真的? “你所猜不错,改写弥家的天命什么都改变不了。当年,那火妖来弥家夺天命梭,为的就是给她的女儿改写火妖天命。据传她来时,刚死了夫君,是被她自己不小心烧死的……” “火妖的夫君,不是火妖?”弥芥瞪大了眼睛。 他摇头,顺势将脚翘起来:“自然不是,那个火妖的夫君是一个树妖。夫妻两恩爱和美。可在诞下女儿时,她不小心烧死了树妖。” “愧疚难过让她伤心不已,随后抱起女儿找到弥家,借天命梭一用。想要改变她自己女儿的天命,让她不再是火妖体质。但天命梭又岂是滥能随便用的?相持不下就打了起来。” 老头子忽然停下话头,指了指对面吃饭的圆桌上的茶壶。 弥芥会意跳下凳子跑过去倒茶,却听他在背后继续道:“火妖刚生产完,又要护着女儿,哪里是弥家术法高强的驱魔师们的对手?” “最后一瞬,她说自己不要天命梭了。只求弥家能放过她的女儿。可惜……” 老头子叹口气。 “没答应?”弥芥接过话茬,双手将茶杯奉给爷爷。因为这样生出恨意而诅咒弥家,极有可能! 不过,爷爷抿了口茶却说:“不,弥家答应了。” “啊?”弥芥错愕,既然都答应了,那火咒是怎么来的?该不会是火妖故意让驱魔师们放松警惕弄上来的吧? 但听爷爷方才说的话,那是恨极了才用上全部的妖元下的咒,不像是偷偷摸摸为之。 “只是表面上答应。那火妖刚松口气,放弃了抵抗,她的女儿就被一个驱魔师一剑斩下头颅,化成青烟消失……” 言而无信,果然这样比较惹人恨! 弥芥的眉角抽了抽,若不是那该死的可怕咒印随时会在自己身上复生。她真想拍手赞赏火妖的做法。 “所以,我们弥家拿天命梭是为了消除咒印,而不是改变天命。”老爷子一口气说完,接连喝了两大口茶。 弥芥哦了一声,望着窗外阳光正好的早晨风景:“哥哥他知道这些?” “在你七岁生日后不久知道的。那臭小子,以前不是总是去阻止你爹逼着你吃雪、跳池塘吗?那时候他就变了,对不对?” 这倒是。 弥芥想着七岁以来的事,哥哥确实对她更好了,但却也没有阻止过任何一次父亲的“恶劣”行径。 “可是爷爷,你之前不是也说天命梭是我们家守护的宝物吗?为什么要去找?丢了?” “咳咳,这个,说来话长。就不说了。你也知道,弥家经历过两次火妖的祸害,能有血脉传下来就不错了。至于那些身外之物,需要的时候再寻回就成……” 标准的朝廷官员说话方式。 她皱皱鼻子:“爷爷,要是哥哥一辈子都寻不到天命梭呢?我是不是一辈子都需要在自己每一年的生日时连吃三个月的雪、泡三个月的冰水澡,还不能吃饭?” 小时候的期限是一个半月,后来逐渐长大就变成了两个月、两个半月。 现在她十岁,必须吃满三个月。光是年轻的时候都已经很难过了,老了连动都动不了。 额,如此看来,她自己是活不长的。 “别忘了,你爹还在。就算你哥哥找不回天命梭,你也不会死。你会平平安安的过完这辈子。也算是我们弥家对火妖邪咒的反抗。” 弥芥有点莫名其妙,她不懂爷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她锻炼得身强体壮,走不动的时候就由她那个看起来有暴力倾向的爹铲雪给她灌下去? 弥芥哭笑不得,她还想问点问题,可突然发现老爷子趁着她没怎么注意抹了抹眼睛。 爷爷这是怎么了?莫名地,弥芥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第163章 天命梭·宣战 火妖因未得到天命梭,又致使自己的女儿亡在弥家驱魔师的剑下。 悲恨和愤怒让她不惜赌上自己的妖元、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来换得诅咒弥家只要还有血脉在—— 他们诞下的儿子无事,但女儿必会变成火妖诅咒的傀儡妖魔化。 “弥家对火妖邪咒的反抗”——弥芥和爷爷说话的时候,她从未觉着这句话有多决绝,甚至以为这只是一句寻常的话。 不曾想,这其实是“宣战”! 自那时起,五年间弥家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可惜,都不是喜事……弥芥没有等到哥哥寻回天命梭。 但她也没死。 只是,那个对她很凶,常常逼着她在数九寒冬断粮吃雪、每天都要往全是浮冰的池塘跳一回,还下令不准仆人在她的房间里烧炭火的父亲却离世了。 他卧病在床的时候,弥芥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那么强壮的人,怎么没点预兆就病倒了?”她去爷爷的院子里摘春梅花,老爷子正好在家。 闲得无趣的老爷子夺过她手里的竹篮,赶她去坐着:“你要再这样,你也好不了多少。这才歇了几天就这样折腾自己,不要命了?” 弥芥搓了搓鼻梁,瘦得脱相的脸俏皮一笑:“虽然刚完成今年的吃雪任务,但我已经休息三天了。” 说着,弥芥指着自己没什么肉的脸颊:“爷爷你看,都开始长肉了!” “长什么长?你那脸就是皮包骨。光看着都不成人形,还不赶紧去檐下的火盆边坐着?摘春梅花这种小事,我来就行了。” 弥芥摇头,抿了抿唇认真道:“爷爷,医士说他病重。可能撑不了几年了,我想亲手摘些梅花,给他酿春梅酒。” “几年……”老爷子忽然抬头望了望挂着春阳的天空,把篮子还给她,“那我帮你吧。” 能看到她们父女两个渐渐冰消雪融,他这心里又何尝不舒畅些? “你提着篮子,我来摘。”老爷子用拐杖勾过一条春梅树枝,手指麻溜的将花朵摘下,“就你那比花瓣厚不了多少的身子,没摘几朵就会昏过去吧?” 弥芥哭笑不得:“爷爷,没有那么严重。” 他摘了整整一大把的梅花,这才松开枝条。“丫头,苦了你们父女了。”老爷子把梅花放在弥芥的篮子里。 香味扑鼻,可他却只感到心酸。 弥芥摇头:“爷爷,你不是说这是对火妖邪咒的反抗吗?我们弥家无论男女都铁骨铮铮,我不苦。” 苦的是她的父亲,弥芥想着他要面对妻子选择死亡,女儿可能变成怪物被所有的术士追杀,心里就一阵阵的发紧。 “丫头,你说错了。无论男女都铁骨铮铮的,只有你们一家。” 老爷子用拐杖分开挡在前面的花丛,提着长袍走过去。那边的梅花要好些,粉白浓密,香气袭人。 弥芥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好一头雾水提着篮子跟上。 自从知道父亲那么对她是不想让她变成咒印的傀儡之后,弥芥心里的恨和惧全都消失了。 可惜他太凶,她虽不恨他,但也爱不起来。 不过,血脉里割不断的感情终究是在的。他这一病倒,弥芥心里也不好受,偷偷打听到他想喝春梅酒,就跑去爷爷的院子里摘春梅花。 准备学着酿了春梅酒,等他好起来再给他喝。 昨天她让自己的随侍丫鬟拿着重金去街市上买最好喝的那家青梅酒,然后又送给善品酒的人尝。 之后给他们送钱打探酒中秘密,凑得方子之后,她今天一早就找来篮子开始摘青梅花。 不曾想被老爷子直接“截住”。 “你娘、你爹,你的兄长,还有你都比弥家许多祖宗有勇气和魄力。”老爷子在一株最为繁茂的春梅树下站定。 他一边摘花,一边说:“弥家的两次大灾难,是他们没有勇气对自己狠,也没有勇气对亲人狠。所以一发不可收拾,不仅家破人亡,还丢了天命梭,差点就让弥家后继无人。” “丫头。”老爷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弓着背,手里抓着树枝,孤寂得像一个老树根。 弥芥默默站在他身后,抱紧了怀里的竹篮。 “曾经的弥芥先祖们那些得以安宁的日子,没一个不是亲手杀掉自己女儿的……若头一胎是儿子,则不会再生。就连我这个伏妖监的上卿也是如此。弥家一脉单传,好不容易才撑到现在。” 他把枝条抓得更紧了些,因太过用力,竟是折断了也不知! 不过还有树皮连着,梅枝并没有直接弹飞。而是在老爷子的手里被揉成一团:“丫头,这就是弥家驱魔术法在司幽国独占鳌头,却无法开枝散叶的原因。” “没人敢保证下一胎会不会是个女孩,所以在生了长子后都不敢再要孩子。若生下的是长女,必死。要是父母不忍,会有特殊的人负责做这件事。弥家,一直都在作孽啊!” 弥芥手里的篮子都掉在地上。 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十岁。光是震惊就占据了整个识海,根本没有余力去疑惑弥家是怎么延续到现在的。 现在听来,每个字都让人毛骨悚然! 每一个弥家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判了死刑,对孩子、还有孩子的父母是何等的残忍……她赶紧蹲下去捡竹篮和梅花。 心脏像是被一双看不见得手拧作一团。 “吓到你了?”老爷子听见竹篮落地的声音,他微微侧了侧脸,没有转头,“可现在,才说到重点。” 一行老泪从老人的脸上滑下,他握紧梅枝忍住声音里的颤意,揩去眼泪。 “你爹不希望我把接下来的话告诉你,不过丫头。我认为你有知道的必要,不是为了让你背负着什么去活。而是让你懂得你是被爱着的。” 他忽然说了一串在弥芥听来有些奇怪的话,不过却没给弥芥疑问的机会。 “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按照弥家被诅咒之后的生存法则,你本不该出生。但你的爹娘不顾我的震怒,坚持要把你生下来。我至今都忘不了他们双双跪在我面前的样子。” 第164章 天命梭·何为清醒 男人护着自己的妻子,说他会尽一切力量寻到天命梭破除诅咒。 而他的妻子虽身体不太好,但从未弱不禁风过。不论是心思还是作为,都是坦荡正大的存在。 她说自己不怕死,若有万一,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身为伏妖监上卿的老爷子那时候还是一家之主,他气得下令让式神把自己的儿子拎起来,将头放进池塘中…… 直到男人快撑不住了才将他提出水面。 这时候他就会喝问:“你清醒了没有?!”手里的鞭子也会毫不留情抽上去,男人皮开肉绽。 纵然如此,他依然不曾松口。 “爹!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几十代人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也该平息了吧?难道我们弥家要永生永世受困于一个诅咒,像恶鬼一样扼杀自己的孩子?爹,山中野兽都不会杀害自己的幼子啊!” 男人声音嘶哑,一只眼睛肿得像黑色的核桃,嘴角也红了一团。 尽管面色苍白,看起来还是精神抖擞。全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他伤重如此,还能给深怀有孕的妻子投去安心的眼神。 “继续!给我继续!让他好好清醒清醒!是不是要气死老子!”当初为了弥家,自己甚至亲手了结了长女和二女儿的性命。 如今,这小子竟然要生女儿?! “教育”持续到男人彻底昏过去,可惜,依旧没有听到他有服软的意思。 老爷子只好撂下一句话:“你不动手,我来!要是那孩子生下来是女儿,我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活下去!” “啪!”梅枝被老爷子抓在手里的地方终于彻底断掉,飞向空中。 他望着梅枝在空中晃来晃去的枝条,叹了一大口气,抓了一把梅花的手覆在眼睛上:“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女孩。你娘亲还会那么迅速果决。” “以为她说的自己懂,是不想让我动手。可她动手了结的,却是她自己的性命。只为了让你有多活五年的时间。这五年,你那个凶得妖怪见了他的脸都怕的爹去了许多地方。” 弥芥的手顿在一朵四仰八叉的梅花上方,落不下去,抬不起来。 她的娘亲还是为了让她多活五年而选择死亡,而父亲消失的这五年,弥芥在此刻陡然明白是为什么了! “爷爷,他……我爹,出去这五年,是不是为了寻找天命梭?”弥芥听见一个不太像是自己的声音的声音问。 但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意的、不敢相信的声音。 “是。”又是一声绵长的叹气,还有苦笑。他拿开手,被揉伤的花朵掉在地上,“他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不想屈服于邪咒。” 老爷子摸出衣袖里的帕子,在脸上摁了摁。 “他为了你,为了你铁骨铮铮死去的娘亲,做出了和所有弥家的人都不一样的决定。他是弥家有史以来驱魔术学得最差的,但他的勇气,让我自愧不如。丫头,你爹对你的爱,刻在骨子里。” 说着,老爷子终于转过头来:“你也别想着酿什么春梅酒了,去看看他吧。” “这或许,是你们父女两的最后一面。”老爷子将手做了个半握的动作,放到嘴边,再往上一仰脖子,“他每年给你的药,你是不是都喝下了?” “那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决定,包括弥陌出去寻天命梭,都是。那药,是他的心头血所引,辅以世间稀有的三十六种极寒药草所成,都是为了压制你身上的邪咒。” 弥芥的脑子里轰隆一声,仿佛惊雷炸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然后拔脚飞奔离开爷爷的梅园的。脑子里只有爷爷缓如清泉的话。 “丫头,驱魔师的心头血,就是全部的灵力所在。是养命之所。给了你,那就是用命来压制邪咒!” “丫头,你爹修为低。能每年给你一碗心头血为引熬出来的药,坚持了这么些年实属不易。” “丫头,你哥哥若是找到了天命梭,那你爹就可以多活些时间。可现在,他已经到了大限了。” 大限……弥芥加快脚步,路上撞翻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自己还狠狠摔了一跤。 但她毫不在乎,像个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的傻子。爬起来就着跑。心里很难过,可她的眼睛却干涩难受。 一滴眼泪都没有。 “丫头,你的爹娘用自己的性命来反抗邪咒。不但打破了流淌着弥家血脉的女孩不死必成祸的邪咒,还给了所有的胆小鬼一个狠狠的耳光……” “丫头,他曾要我别把这些告诉你。怕你知道以后这辈子会活得沉重。可我这个老爷子倒是认为,这条命没点重量又有什么意思?” “他表面上对你凶,其实是不想在自己死后你会责怪自己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爹娘。他的爱不浮于表,但深入骨髓。我这个老头子相信,你是能承下这些的姑娘。” 因为,你有一双那么坚强的父母和一个小小年纪就聪慧懂事的哥哥啊! 突如其来的真相撕扯着弥芥的心脏,当她跑到父亲的房门口时,正端着药碗准备进去的婢女被吓得差点掉了药碗。 “小姐,你的额头是怎么了?”婢女惊愕的瞧着她,想伸手过来又不敢。 弥芥皱皱眉,额头?对了,方才摔在地上,撞了个包吧。她自己碰了一下,像被烫伤一样疼! 破皮了。 见弥芥“嘶”的一声,婢女赶紧问她要不要紧,去上点药包扎一下。弥芥连连摇手,她随意抓过头发盖住,又让婢女给自己把血珠擦一下,准备自己端药进去。 不过她被婢女“赶”走了。 “小姐,你不能这样子去见老爷,会吓着他的。”婢女将药碗放在门口的回廊柱上,喊了经过的一个小丫鬟连推带拉把弥芥弄去上药。 等她干干净净回到他的房间,他已经睡着了。 弥芥挥退了所有婢女,一个人蹲在他的床前。望着这张还是胡子拉碴的脸,她瞬间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来一直误会了你,对不起,爹。 第165章 天命梭·父女 这一觉,男人睡得很沉。弥芥也不愿意打扰他,乖乖蹲坐在床边借着烛光看男人的脸。 睡着的他少了“逆气”。 特别是在烛光的笼罩下,连长得飞扬跋扈的胡子都柔和起来。她在心里一点点“剃”掉他脸上的胡子,发现自己的爹其实是个慈眉善目的人。 只是眉宇间的倔强之气和故作凶恶久了,成了习惯。 加上他曾逼着她吃雪,还直接把她拎到全是浮冰的池塘里去。弥芥对他除了恐惧,没有其他。 但白天的时候爷爷也说了,每回这个男人逼着她遭完罪后。 他都会提着壶酒远远望着她住的那个又旧又破的小院子,然后喝着闷酒醉的不省人事。 奇迹的是,他第二天还能照常起来,继续逼着她吃雪。 时间长了,连看着她吃雪的时候他都需要喝酒。没有酒在胃里的灼烧,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撕心裂肺的感觉喊出来! 他和自己的父亲说这些,并不是后悔生了她这个女儿。而是给自己寻找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他把自己全部的爱给了儿子,但也常常暗示他,妹妹一出生就没了娘。他对这个女儿又不好,只有你这个哥哥能对她好了。 弥陌生来聪明,自然之道他是希望自己把这份爱分一些给妹妹的。 其实就算父亲没有暗示,他一样会那么做。妹妹身上背负着邪火咒,不在每个冬天把体质变寒,就会变成怪物。 她是无辜的,却不得不承受这些。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如何不让人怜惜? 知道真相的弥陌努力磨练自己,早早就出了家门,开始寻找天命梭的线索。这些年过去,连他都没了音信。 而男人也做了最后的,也是最坏的决定。 等不到弥陌的天命梭,他就会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来封住弥芥身上的邪咒。这是那火妖下咒时希望看到的结果,不过,她也笃定“生而为人,必定惜命。” 更是断定弥家的人不敢如此做,他们只能一边做着残杀子孙的恶行,一边求得苟且偷生。 火妖要的,就是弥家变成后者,永远变成后者,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然而,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姓弥的男人和他的结发妻子不顾一切打破了弥家的女孩子不亡必毁的邪咒。 弥芥趴在床沿上,目光始终看着自己的父亲。 她就这样趴着,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凌晨之时,男人醒来了。他看到床边的女娃娃,先是一阵错愕。 随后又苦笑着摇摇头,低喃道:“怎么可能是小芥,她不会来的。” 是自己做梦了吧?不过,能在这最后的弥留之际,梦到她和她娘、还有弥陌,也算是上天对他格外的垂怜了。 像他这样对待孩子的父亲,是没资格见孩子的。 早知道让她那么痛苦,还不如不……呵!我竟然也会有这样该死的想法吗?他慢慢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不后悔,做过了,就不会后悔!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小心翼翼将手放在弥芥的头上。这还是他头一回遇见女儿主动接近自己。 心里既忐忑,又高兴。 但一想到这只是自己的梦境,他就又放松下来。这小妮子像只睡着了的小猫,柔软又惹人喜欢。 男人的嘴角勾起笑容,像个吃到了一块让自己极为满足的糖。 “爹?”手底下的小东西动了动,打开眼帘惊讶的看着他。男人忍不住在她的头上拍了拍。 果然是在梦里呵!这么些年过去,他从未听过这丫头唤过自己一声爹。 他也明白,不是弥芥不愿意。而是弥芥根本不敢,他在弥芥的回忆里留下的只有恐惧和凶恶,从未有过温情。 “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正想着,小丫头却一下子捧着他的手抬起头。她目光的神采、手上传来的温度都在打破一件事。 他以为是梦的现在,或许根本就不是梦! “爹?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弥芥焦急的看着他,用不太熟稔的口气喊着“爹”,双手也紧紧捧着他的手。 男人只觉得自己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将就还捂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用力狠狠地在自己的腿上拧了一把! 呵——真他娘的疼! 男人痛得眼睛里面差点冒泪花,但他的脸却表情复杂。又是开心,又是止不住额忐忑和不解。 “小、小芥?”男人尝试着喊了一声。 弥芥立刻点头:“我在呢,爹你说。”她干脆直接跪在地上,像只乖顺的家猫。男人简直难以置信! 惊愕之后,男人凶也不是,笑也不是,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 不过,从他现在的大胡子形象来看,比较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猛兽。从表情到动作都透着让人想笑的滑稽感。 可就是这样子的他,让弥芥湿了眼睛。 “爹,你想吃什么?我去做。”她牵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把眼泪全数逼回去。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要让爹看着她哭得模样。 男人呆愣了一阵,忽然摇头。 “我什么都不想吃,小芥,你再唤我一声。”他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闺女,像个在外游荡了许久的流浪汉突然被亲女儿接回家那种。 弥芥吸吸鼻子,笑容更灿烂了。 “爹!”她甜甜喊了一声,比起方才的声音,现在这一声算是比较顺耳的。 男人咧开嘴笑着,点了好几次头,都没能把那声卡在喉咙的“哎”给说出来。话到嘴边,他说的却是:“你再喊我一声吧。” “爹!” “再喊一声?” “爹爹——” “我还要再听一次……” “你到底还要不要吃东西啊?爹。”弥芥哭笑不得,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的父亲,吃东西重要。 男人挠了挠胡子,说:“只要是你做的,什么我都喜欢吃。” “那你等等我,我去一趟厨房。”弥芥站起来,却又哎呀一声跌回去,她蹲坐的时间太久,脚都麻了也不自知。 男人心疼的赶紧抓住她,但他却担不起她的重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滑落—— 第166章 天命梭·聚·离 巨大的无力感从心口冒出来,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难过,悲伤像秋雨后的蘑菇,密密麻麻在他的脸上蔓延。 不过也只是一瞬。 很快,男人的脸上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就算这副身子骨不能再撑下去,哪怕连扶住女儿都做不到,但他的女儿会好好活下去! 健康、正常的活下去! “让秋莲去吧,你陪为父说说话。”男人松开她的手,从身后扯了一个枕头递过去,“坐着吧,地上凉。” 看到她头上撒了药粉结痂的伤,男人问她怎么了。弥芥崛起嘴巴吹了吹额际的头发:“我昨天走路走的太急,摔的。不过不严重。” “下回小心点,你这么瘦,可经不起折腾。”男人轻轻捋开她刻意梳下来盖住伤的头发,满眼心疼。 弥芥愣了愣,点头。其实她想反驳,说他自己也瘦得不成人形,可还要惦记着用心头血给她做药引…… 但她不敢说—— 换成自己用命去对另一个人好,最后却被那人说道,心里会难过得喘不过气的吧。事情已经过去,好好记在心里就行了。 他把对自己的爱刻在骨头里,那她就把他刻在心上。 长这么大,弥芥头一回和自己的父亲说了这么多话。 嗯,这么说也不对。其实她听的时候多,而几乎都是他在说话,说弥家驱魔术有多难学、说他每每一看到那些难以辨认的文字就头疼。 说她的娘亲有多美,又是一个怎样“离经叛道”的姑娘。 “小芥,你的名字是你娘亲亲自定下的。一直以来,她就想要的女儿,有了你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 他靠在床头,屋子里的烛火明灭着息掉了。 “我明白的,爹。”弥芥伸过手去握住父亲的手,她的手很凉,所以能感觉到父亲即使在病中,生命垂危之际他的手依旧很暖。 像一捧燃烧的火,照亮了她未来的路。 吃过婢女秋莲端进来的汤饭,喝完药。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像个孩子似的抓住弥芥的手,要她帮自己梳头。 弥芥自然不会拒绝,她求之不得呢。 阖家团圆,承欢父母膝下是她一直以来的奢望。如今成了现实,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干脆把胡子也剃掉了吧。”男人看着镜子里的被弥芥打扮得整整齐齐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一脸的杂乱大胡子有些碍眼。 弥芥替他插好发簪,两人的视线在铜镜磨得光滑明亮得镜面上交会。 “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她说,双手顺势捧着他的胡须端详了一下,“太乱,太丑了。这胡子。” 可惜弥芥剃胡子的手法不是很熟练,看得在一旁负责教她的秋莲胆战心惊。 男人倒是很享受,一脸悠闲的躺在椅子里,下巴上覆着柔软温暖的布。女儿带着凉意的手指到了哪里他都能清晰感觉到。 很奇怪,明知道这不是梦,可他还是轻易就接受了她的靠近。 或许,是自己坚持得太久,累了。 又或许,是生命的火即将燃尽,想在最后一刻好好感受一下女儿的存在。她是他和妻子用命换来的孩子。 也是弥家从今天开始破咒的希望。 弥芥解开软布,小心翼翼的拿着剃刀把他脸上剩下的胡茬刮下。刚刚用剪刀剪下来的长胡须随着窜进来的风在地上滚来滚去。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好像是少了一个人的呼吸…… 阳光渐渐升起,周围也开始暖和起来。秋莲定定看了一阵这双瘦得皮包骨的父女,突然红了眼圈。 窗外鸟儿啾啾,偶尔飞进来几篇粉白的花瓣。 春暖花开,一切似乎都在往最好的方向转变。包括弥家的命运,包括这双父女的关系。 这或许是一个最特别的春天。 特别到让人心疼,秋莲抿紧嘴巴。一滴泪,猝不及防落下来! 对面,弥芥已经给男人剃掉了全部的胡子。他看起来瘦,但真的慈眉善目,就连嘴角都挂着微笑。 “爹,这样子可是好受了些?”弥芥握着剃刀的手垂在身侧,她静静看了父亲一阵,手指忽然一松。 剃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她脸上的皮肉动了动,想牵出笑容。但失败了,就像面前的人刚才想要努力呼吸却也是失败了一样。 弥芥的眼里泛起泪光,秋莲已经转身捂着嘴巴奔出去! “爹,我昨天去摘春梅花了。想着给你酿壶酒。我听秋莲说,你最喜欢喝春梅酒了。不吃饭也能喝上许多。” 眼泪漫出眼眶,滑到下巴,颗颗滴落。 她顿了顿,稳住气息。却稳不住冒出来的泪珠,舔了舔唇瓣,弥芥泪眼模糊的看着像是熟睡的男人。 “你要走,好歹等喝了我酿的春梅酒再走啊。为什么现在就、就走了?” 说到这里,弥芥已经泣不成声。她干脆跪坐在地上,趴在他的双膝上大哭:“你不见哥哥了吗?他还没回家啊!” “你昨晚第一次对我笑,我头一回喊你一声爹。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 弥芥越说越离谱,前言不搭后语。特别是看到他脸上那抹满足的笑容时,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 难受到只有用哭才能宣泄出来。 可是很奇怪,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却流不出眼泪了。脸上干涩得很,绷得紧紧的。 弥芥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不多时,爷爷来了。老头子倒是很镇定,沉稳的吩咐秋莲把弥芥扯开,又让家仆过来收拾。 随后,弥家挂起来许多白布。 老爷子把一篮子满满的春梅花交给弥芥:“丫头,你不是要酿酒吗?趁着他还在家里,把酒酿出来,就当是送他上路的最后的礼物吧。” “爷爷,我哥呢?我们要怎么告诉他?”弥芥抱着篮子,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 弥陌送她的虫子早就化茧离开,而她已经开始养新的传声虫。只是却无法交给他。 老爷子也犯了难:“他为了更有效的寻找天命梭的踪迹,藏起了一切和弥家有关的东西。甚至是他的气息。就算让式神出马也极难找到人。” “我们能做的,只有等。”老爷子总结道。 第167章 天命梭·游子归 一个“等”字,生生像一盆从头顶浇下来的冷水,冻得弥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爷爷并不是刻意隐瞒或者是阻止,爷爷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连驱魔师都没办法可寻,她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小姑娘又能如何? 弥芥端着春梅花离开,她总要找点事做,否则怕自己会疯掉。 然,就在她的酒刚刚酿下的第二天,弥陌回来了。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跪在灵堂前就哭。 她听说哥哥回家,又高兴又难过。 愣是从偌大的后院光着脚跑出去,一路飞驰,孝布和麻衣在风中翻飞。可当她真正站在弥陌面前时,却觉得他不是自己的哥哥。 是本能的直觉,更是弥陌行为举止的验证! 虽然这个哥哥看起来和过去的弥陌只是有长大了的区别,其他的地方并无不同,但他对弥芥的好却只是普通的好。 客客气气的,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来看待。 全然不似曾经相依为命、互相取暖的兄妹模样。是太长的时间未见过面,所以弥陌生疏了? 弥芥给自己找借口,但又马上反驳掉。 不可能,这世上她和谁都可能生疏,但独独和弥陌不可能!特别是她看见原本该挂在他发间、垂于脸侧的金铃是在手腕上的时候,心里的肯定更多了。 弥芥的目光落在金铃上,脸上所剩无几的喜色也消失殆尽。 “妹妹,这些时间,辛苦你了。累了吧?”弥陌只当她是在爹死后看到自己的哥哥就伤心了的小姑娘。 他接过家仆递过来的孝布和麻衣,对着棺木再磕三个头才起身。 “妹妹,爷爷呢?”弥陌一边披孝布,一边问。像是全然不记得自己的爹曾同自己说过的话。 “爷爷在后院,修剪他的梅花。”弥芥将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开,落在棺木前的灵位上,“他说爹喜欢春梅酒,就给他多剪些梅花来供奉着。” 弥陌听罢,只说这样好。 “你妹妹,你帮我系一下麻绳吧,这麻衣不太好收。”他拿着一条棕色的麻绳左顾右盼。 弥芥却没有上前帮忙,她只是给站的最近的一个小厮递了眼神。 那个小厮立刻上前帮弥陌把绳子系好,弥陌的脸上倒也没有惊讶或是生气的表情。理了理麻衣,他对弥芥道:“我们一道去见爷爷吧。” “为什么?哥哥。你不记得路了吗?”弥芥认真看着他。 弥陌扬了一下眉毛,笑道:“那怎么可能?我自己的家里,还会迷路?我是怕自己变化大了,他老人家认不出来。怎么样?去不去?” “好。”弥芥走过去,“哥,你是怎么知道爹故去的?”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弥陌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半点表情。可诡异的是,弥陌的脸上竟然毫无波澜! 对她接连提了两次的“爹”,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知道在弥陌离家前,他有时候也会明里暗里想套路弥芥叫那人一声爹。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为了这件事,弥陌还伤透了脑子。 这些年他又没回过家,且她开口喊爹也是在几天前,男人的弥留之际。不在场的弥陌自然是不知道的。 如此一来,真正的弥陌定会在她喊第一声爹的时候就惊讶得蹦起来了吧?! 还有那个金铃,虽然他戴在发间很好看。但弥芥总觉得身为男子的哥哥这样子佩戴铃铛不妥。 可他坚持要那么做,理由是那样能随时听到妹妹的话。 种种变化,无一不是在说明,眼前的弥陌不是真正的弥陌!那么,他会是谁?弥芥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妹妹,在我离家的这些年,家里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走在她身旁的他忽然问。 弥芥故意放慢脚步,想看看他怎么走。 “哥哥你指的是什么事?”她偏着头,故作思索的样子,“我只知道爷爷的院子又添了不少新的花。其他的还是老样子。就是爹没了。” 弥陌的脸色暗淡下来,脚步也开始变缓。 他牵过弥芥的手握了握,抱歉道:“对不起,爹故去的时候哥哥没在你身边。你一定很难过吧?” 弥芥正要说是,可话到嘴边却变成:“那倒不会,你知道的,我和爹势同水火。不像父女,倒像是敌人。” 为了配合语气,她还故意苦笑。 弥陌的手僵了僵,很明显的那种!但他的声音却很镇静,不但没有半点破绽,还会顺着她的话说。 “妹妹,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为兄的意思是他故去的时候对你很不好,你会不会觉得难过。” 呵!这话说的,可真是顺溜。弥芥在心里叹,是个高手啊! 她的哥哥是清楚父亲如此待她的真正缘由的,他知道真相后,再未阻止过父亲的行动。 但也是不曾说过父亲半句不是的,更多的时候他甚至还尝试着劝弥芥去理解一下那个男人。 只可惜当时的弥芥满脑子除了恐惧和害怕就是恨意,哪里能想得通? 这人顺水推舟的说话让她更加看清楚了假冒的弥陌,当然,也让她心里堵得慌。他的出现,是不是说明真正的弥陌出事了? “哥,你手上的铃铛。那东西还在吗?”弥芥指了指他的手。 此时,她的目光里只剩下冰凉。“弥陌”晃了晃手腕,愣了一下的脸上堆着笑容:“当然还在的,这可是弥家身份的象征。” 说话的时候,他还刻意把她的手举起来。 两枚金铃靠得极近,可在弥芥看来一点都不和谐,甚至还有点刺眼!她把手抽回来:“哥,我手酸。不牵了。” “好。我们赶紧去见爷爷吧。我可想他老人家了。”不是弥陌的弥陌催促。 弥芥却突然站在原地,她低垂着脸,看不见眼里的表情。但额上伤口的结痂却像一只嘲笑的眼睛。 “妹妹?”他皱眉,疑惑她为什么停下。 陡然,一阵冷风窜过他的身边,弥芥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后!“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哥?说!” 瞬息间,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 第168章 天命梭·你不是他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利刃,正抵着那人的后腰柔软处。 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捅进去! 而弥芥的目光也和她手里拿着的刀一样,泛着阴鸷的寒光。她的一只手轻扣着那人另一边的侧腰,让他无处可逃。 许久,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才恢复。 他愣了好一阵,微微仰着头,风拂起身后的长发在他的身前和脸侧飞扬。弥芥的青丝也在他的后背上杂乱飞舞。 有察觉不对劲的婢女和小厮想要靠过来,但都被弥芥喝住。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用刀抵着大公子啊?” “是啊小姐,老爷去了大家都很难过。就连老太爷也是,您可别是受不了这打击,错伤了大公子!” 这什么意思?以为她疯了? 弥芥气结:“你们都闭嘴!这人不是我哥!听好了,立刻叫人过来围住他。还有,保护好我爷爷!” “啊?” “哦,是。” “不过,大小姐。小的以为还是告知一下老太爷的好……”有个小厮忐忐忑忑建议,那眼神还是不太相信弥陌不是弥陌。 弥芥瞪他一眼:“那就快去!但是给我记好了,保护好爷爷!” “老朽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不需要人保护!”回廊的转角处突然多了个人,正是弥家的老爷子。 他一听下人们说自己的孙子回来了,就慌忙不迭的丢下手里的活儿赶过来。 不曾想却碰到自家孙女劫持了自家孙子的事,看弥芥的样子,是完全肯定这人不是她的哥哥了。 “爷爷?”弥芥修眉蹙得更紧,她将手里的刀锋往前送了些,低声道:“别乱动!” 假的弥陌苦着脸,无辜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怎么了?”说话时,他的眼神渐渐变成担忧。 那情真意切的模样看得不少家仆都动容。 唯有老爷子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突然回来的孙子,样貌、表情,无一不是弥陌的,可有些东西却又和弥陌格格不入。 过去的弥陌要是被弥芥这样用刀子顶着,肯定会直接转身给她一个拥抱。 说白了,弥芥是不会真的伤着弥陌的,而他也不惧。可现在他表情担忧,但浑身绷紧,明明是在戒备! “你少废话,赶紧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哥?!”弥芥不吃他的那一套,利刃划破衣衫布料,瞬间落在他的皮肉上。 寒凉的感觉紧贴腰侧,他差点就崩了脸上的表情。 “妹妹,你先把刀拿开,我们好好说行不行?你这样会误伤我的。”他是真的怕弥芥手滑。 其实,以他的身手要从这个小姑娘手里反转太容易。 但她按在自己另一边腰侧的手里有一根不只是金针还是银针的东西,他感觉到尖锐的触感。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上面是不是有毒! “弥芥,你真的确定这人不是你哥哥?”老爷子在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弥陌的话时抛出了问题。 一时间,围观的人全傻了。 这个老爷子竟然不优先劝着两个孩子,反而更在乎孙女的看法。不过他们中大多数明白过来的人也知道了老爷子这样做的原因。 他在孙子和孙女之间,选择了相信孙女。 “爷爷,我当然是你老人家的乖孙子!您怎么也跟着弥芥这样说啊?”弥陌的脸色更苦了。 不过,老爷子丝毫不为所动,他在等待弥芥的答案。 “爷爷,我完全肯定这人不是我哥。但他身上肯定有线索!”她抬起眼帘,狠狠盯着面前这人的后脑勺。 自己正不想干等着呢,线索就送上来了,不好好理整理整怎么行? 老爷子得到肯定回答,立刻挥手让家仆们齐上:“拿下这个冒充我乖孙儿的小贼,老朽要亲自审问!” 家仆们听命而上,尽管心里再疑惑,他们也只能选择听命行事。 “爷爷!你抓我做什么?我是弥陌啊!是你的亲孙子!”弥陌的神色终于是慌了,着急想要逃开,弥芥却顺势将手里的银针扎下去! 正中穴位,他立时有一只脚使不上劲,被逮了个正着。 老爷子的院子里,“弥陌”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天色阴下来,开始飞雨。春雨细如牛毛,密密实实落在地上。 “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放弃了挣扎和辩解,一脸阴狠的盯着站在老爷子身边的弥芥。他们二人在廊下,还有人撑伞,而他却是眉毛头发都挂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子。 弥芥冷笑:“我的哥哥,你是学不来的。” 他重重哼了一声:“没想到被一个小丫头给识破了。不过,你们难道没看出来这身体就是弥陌?” 弥芥一怔,就连一旁正在喝热茶的老爷子都顿了顿动作。 确实,他只是性格和行为习惯有一些差别。而那些是因为弥芥平时和哥哥最为亲近,所以才能轻易看出来。 但他身上的气息,还有那双眸子,都和哥哥一模一样。 这也难怪他从进门到叩拜,连家里年纪最大的老管家都没有看出半点破绽。其他人就更不消说了。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老爷子把茶杯递给弥芥,拍拍手,立刻有好几个式神钻出来。 他给式神们使了个眼神,他们立刻拿出武器将“弥陌”围在中间。 “照实说,否则他们会让你生不如死。”坐在椅子上的老爷子将身子往前倾了倾,不怒自威。 此时的他好像又重回年轻时,还是那个掌管着司幽国伏妖监的上卿大人。 底下的人却笑了,他咂咂嘴巴:“让我生不如死?这身体可是你孙子的,连一根头发都是。你让我受罪,不就是让你的孙子受罪?哈哈哈哈!” “你这混蛋!”弥芥冲出廊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提起来,恨恨道:“少在这里嚣张,我们有的是千万种办法对付你而不伤我哥哥分毫!” 那厢,老爷子却似有忌惮。 “爷爷?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弥芥把他的脸按在地上,转头望着老爷子。后者沉吟片刻,说:“去找一种叫梦蛛的小妖怪来,她有办法。” 一听梦蛛,这人脸都白了。 第169章 天命梭·真意 弥芥握着木槌,从水底爬上去时,她已经离刚才的河岸远去了数百尺的距离。她浑身湿透,跪坐在石板拼接的河岸上。 头发上的水珠贴着脸颊滑下,打在石板上,不多时就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滩。 歇了好一阵,她才拧了拧衣袖,抱起木槌往上游走去。手上的金铃摇来晃去,传出平安公主喊她回去的声音。 弥芥对着金铃里的传声虫回应两声,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还记得爷爷的式神找来梦蛛后,弥芥自告奋勇要做看弥陌的身体的记忆的人。爷爷答应了。 梦蛛的能力让她看到了弥陌风餐露宿寻找天命梭的历程。 还有他最后循着线索进了国都学监,弥陌果然隐藏了自己的一切身份,还有驱魔术的灵力气息。 但最后他还是被发现了,在他最接近天命梭的时候! 那些人带走了他,等他再出现,已经像是被换了一个人。不过他在最后时刻封印了自己的重要记忆,所以这人回来才会在弥芥面前露出破绽。 遗憾的是,从始至终那些对付弥陌的家伙都只是走狗。 真正的掌控着天命梭和伤了弥陌的人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对方藏得很深。就连私审弥陌的时候,都是坐在弥陌看不见的屏风后面,还有重重纱帐阻隔。 不过,听声音是个女人。从对话的言语间来看,此事和宫廷少不了干系。 这就是弥芥宁愿当个书童似的存在,也要成为平安公主陪读的真正原因。唯有如此,她才有机会进宫去寻找真相。 那个将他哥哥夺舍的人也是在梦蛛打开弥陌的记忆封印时知道这具身体的全部回忆的。 如此,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弥芥看出破绽。 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其实在弥芥的眼中简直就是漏洞百出。他说弥陌已经没了,不可能再回来。 “你们非要一个真相吗?我也是一个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人。就把我当成是孙子、是哥哥,又有何不可?我不会胡来的,我会做一个和你们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弥陌,放过我吧,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这下是真的瞒不下去,只有求得他们的宽容。 不过,他想得也太轻松了。没有谁会对夺走自己亲人的身体的游魂宽容的!更何况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被人刻意塞进来的? 要是相信他,才是脑子坏掉了! 得知真相的爷爷一句话不说,亲自动手将夺舍的那家伙给拽了出来,并封印在院子里的一块石板上。 还定下一条规矩——凡是到爷爷的院子里来的人,都必须要踩着那块石板走过。 他叫苦不迭,然无法开口。毕竟石板是没有嘴巴的。 只是苦了真正的弥陌,他一直昏睡不醒。爷爷派了两个信得过的男性式神照顾他,剩下的式神全被老爷子吩咐出去找真正的弥陌元神。 老爷子一天之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原本还有不少银灰色头发的他彻底白了头。 那是灵力过度使用的结果。 不管是在不伤害弥陌一分一毫的情况下拔出那个元神,还是将其彻底封印在石板上都是极其耗费灵力的事。 老爷子这些年身子不太健朗,又刚送走了儿子。遇上孙子出事,没有被击垮就已经万幸。 偏偏弥芥身体特殊,也是在今年才完全镇压住邪咒的她许多驱魔术都不会。 除了身手厉害点,会点驱魔术的小手段。她比较厉害的就是将两条虫子培养的极好了,不过,这似乎也没啥大作用。 丧礼之后,她开始着手追查弥陌和天命梭。 过去,她的命是靠着亲人用命来接济才活下来。他们护了她这么多年,现在也该是她护弥家,护哥哥和爷爷的时候了! 春梅酒已经酿成,她亲自将其洒在父亲的坟茔上。 旁边母亲的她坟茔也洒了半壶酒,带着感谢、带着身为女儿的敬佩和念想,她在双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我一定会把哥哥救回来!找到天命梭,破了弥家的诅咒!” 从那天起,弥芥一直在等待一个接近皇宫中人的机会。可惜爷爷在她父亲的葬礼之后,身子骨大不如前,朝廷极少来人寻他帮忙。 且听说这一任的伏妖监上卿大人能力很是强大,已经不再需要老前辈的指点和扶持。 唯有一个叫朱颜的年轻人还会在年节的时候来弥家拜访,那人是爷爷最后的“门生”。 他十来岁的时候在国都学监的伏妖堂学习,曾得到彼时还是伏妖监上卿的弥家老爷子亲自指点。 不过,当时的学子天资聪颖被选进伏妖监者有十来个。 却只有他还惦记着经常来弥家看看,弥芥的父亲亡故时,朱颜也是来吊了丧的。还陪她爷爷坐了一个下午。 只是,就算认得朱颜,弥芥和他也不熟。 更何况朱颜这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固执的很,只要他据理,就会力争,顶撞上卿那是常事。 总之,弥芥接近皇宫的路子又少了一条。 好在没过不久皇榜就宣告了为平安公主挑选陪读的消息,弥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大的好时机。 她整日在家里埋头苦读,遇到不懂就请教老爷子,或者是老爷子为数不多的好友。 好在她学习驱魔术的时候因着命里的邪咒学得慢,但学别的却快得惊人。连她都忍不住想这是不是算“因祸得福”。 国都的贵女们自然是没人愿意报名的,她们有以自己的身份进入国都学监的资格。 谁还愿意做个陪读? 至于地方官员的孩子们,一来地势偏远,而来名额有限。这三嘛,想攀附皇室来加官进爵者也居多。 更加上他们不清楚皇城的情况,以为只要是公主那必然都是身份高贵的。 前来报名选拔的人就多了,还有好些个恨自己生的不是女儿的官员只能干站着眼红。可惜,最后夺得头筹的,还是一个来自国都的姑娘。 伏妖监前任上卿的孙女,弥芥。 听说她的驱魔术学得一团糟,唯有寻常的学识造诣还算不错。如此一看,是真的。 第170章 天命梭·又一个 回去的时候,弥芥端着洗好了的衣裳经过那株银杏树下。她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你知我哥哥元神的气息,所以才辨出我和哥哥有血缘关系。” “是这样。”在她头顶上方,一根原本无人的枝丫上瞬间浮现出一个俊逸儒雅的男妖。 弥芥笑笑,果然是这样。 哥哥他曾刻意隐瞒了自己的一切,按理说这位天机不会轻易就凭借气息辨认出她和他有血缘关系来。 但他事实是天机是做到了,只能说明天机察觉到的其实是元神的气息! 能从一个驱魔师高手的刻意隐藏中发现其的真实气息,这个家伙真的是树妖,而不是犬妖? “最近,我家里又多了一位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弥芥本不愿意说这件事的,可随着她越靠近银杏树,这个问题冲口而出的欲念就越强烈。 像是有火焰在不断地燃烧、膨胀,讲这些话挤出来。 “又?”天机似乎不理解她的意思,故意扔了一片轻飘飘的叶子砸在她的脑袋上。他就那么随意一扔,树叶却像个小石头。 被砸到的地方居然还有些疼。 “你砸我做什么?”弥芥放下手里的木盆,那片银杏叶像是长了根似的“抓”在自己头发上。 让人无语的是,等弥芥把它扯下来一看。 这叶子居然还有一双爪子状的小手,和同款爪子状的小脚。不得不说,成了精的随便生出来的一片叶子都“不凡”。 难怪学监严禁学生采摘银杏果,这要是摘下来后又蹦又跳,还哇哇哇大叫怎么办? 不得吓死几个胆子小的啊!偏偏这里的学生全都是世家公子和贵女,别说吓死几个,就算是吓死一个,学监也完蛋了吧? 咳咳,扯远了。 树妖丢过来几个字:“什么叫‘又’,你给解释解释。难不成在这个人之前,还有一个弥陌?” “没有。”弥芥脸不红心跳也不加速的回答。 当然那只是表面,实际上她在心里已经骂自己蠢,骂了大约有十几遍了。怎么就口误说了个“又”?! 是的,除了之前被她明显认出来的那个弥陌,最近这段时间又有一个弥陌出现了。 他在弥芥忙着看书备考的时候出现,然后对她百般关心。弥芥自然是看出来这也是个假的哥哥。 但她收拾不了他…… 爷爷那边暂时也没有精力去对付他,只好先假装认下他来。一边藏好弥陌的身体,一边虚与委蛇。 说实话,这个弥陌比起之前那个来,像多了。 他一来就说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被抢,所以什么也没留下。和弥芥也是保持着距离,对她绝对的好,但又极少亲近。 总的来说,比较符合之前的弥陌的样子。 但弥芥心里也清楚,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持距离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 别说还挺奏效。 除了闭关修养身子的老爷子和弥芥暗地里通过气,坚持一致不相信这个弥陌是真的弥陌之外,家仆们那是完全相信了他。 除了爷爷,弥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所以在外人看来她来到这里除了学习之外,真的不带任何目的。即使是有目的,都是一个日渐式微的驱魔师家族在攀附一根柔弱的藤蔓寻求“翻身”的机会。 好吧,这种“攀附”在外人看来是足以被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的。 平安公主在宫中的地位,只要是在国都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人不清楚?在他们眼里,弥家的这招烂棋下得真的很不怎么样。 别没攀上不说,还把自家给搭进去了。 弥芥晚上去女学生沐浴的房间时,听见其他的贵女如此议论。她们说父辈有时候会议论到当年在司幽国叱咤风云的弥家。 既惋惜弥家家道中落,后继无人,又嘲笑他们家连攀附权贵都擦不亮眼睛。 反正弥芥作为曾经的上卿大人的孙女,成了注定命运多舛的平安公主的陪读,反倒是成了许多人“关注”的对象。 她本可以凭借爷爷尚未完全过气的这点背景来为自己争取一个入学位置。 却甘心去争一个和书童差不了多少的陪读……那些贵女每每说起来,都会附加一句“是她脑子不好使,还是她家老人糊涂了?” 当然这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两天过去谈论就少了很多。 凡是被弥芥听到说话不干不净的,嘴巴都长了冻疮——被她刻意用术法咒的。大好的天气,长冻疮,想想就是一件及刺激的事! 又痒又痛,那滋味,啧啧。只可惜时间不长。 有时候弥芥也会活用一下自己身上的“咒”的力量,反正这东西自从被压制之后,她反而能感受到了。 真是诡异。 “小丫头,你这人不实在啊。既然想听我的真话,你为什么不先奉上自己的诚意?”天机又扔了一片银杏叶过来。 这回弥芥迅速将叶子抓在手里,没让这小东西砸在自己头上。 随后,她拿出他掉落的花绳,把两片“张牙舞爪”的叶子捆起来。甩了甩,往上抛去。 “接住你的东西。下回别掉了。”弥芥拍拍手,“反正你也不知道,说了都是白说。” 天机手一扬,长臂往下方一些捞一把,旋即把花绳和被绑住的叶子捉住。 “那可不一定,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白说?”他手里拿着花绳,目光却是望着弥芥。 她静静和他对视一阵,笑道:“就是那样子,我努力读书的时候,消失多年的哥哥突然就出现了。还对我很好,可我觉得那不是我哥哥。” 抱歉,她还是决定隐瞒。 这个树妖靠近自己的目的没摸清楚,她实在是不敢轻易相信别人。特别是现在,一个大意,可能就再也找不回哥哥的元神了。 “那自然不是你哥哥。”天机撇撇嘴,重新躺回树枝上,“你走吧,你并不相信我。” 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头上飘过。 弥芥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面,太阳微斜,正好将他和那根树枝的影子拉到一块四边长满青苔的石板上。 第171章 天命梭·来历 晒完衣裳,她立刻去见催了她好几次的平安公主。还没进门,就听见公主在那里说着什么夏日牡丹图。 等进去之后,更是被公主直接拖到桌子前。“弥芥你看看这幅画,怎么样?” 足有桌面一半宽的画纸平铺着,正好和桌子一样长。上面画着红色的半边太阳,像是日出。 太阳上方还有空旷的天空,但太阳前面就直接是一株开得繁盛的牡丹。 为了和太阳的颜色区分,牡丹用的是青蓝色。配上绿中带着浅灰的叶子,还有黑色的枝丫,竟美的很新奇。 弥芥也没有刻意去想什么,“新奇”这两个字就那么自然而然蹦出来了。 “真好看,而且新鲜。”她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一幅见过之后就不会被忘记的画。” 弥芥没有半点溜须拍马的意思,她就是这么想的。 平安公主微微怔了怔,比起她身边两个宫女的一头雾水,公主要明白的多。她回过神,叹了几口气:“曾经有个人也这样说过我的画。” “只是,其他人大多都说这样画画不合规矩。要是在宫里,我说不定还会被先生训斥呢。能有个人理解,不容易。” 公主抓起一旁的画笔,递给她:“弥芥,你也是个有才的女儿家,来一幅?” “额,我就算了吧。公主,我画的画,很难看,伤眼睛。”弥芥苦巴着脸拒绝,很是为难。 弥芥读书写文不错,但提起画画嘛…… 咳咳,就极其见不得人了。比如自己临摹的那幅线条简单的天命梭图,就比原图丑多了。 原图丑归丑,好歹还透着一股凌厉的锐气。 她的笔下画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是软软的。一点气势都没有。没办法,她天生就没有画画的本事。 或许,是画画和画符咒是相通的,所以被火妖的邪咒给妨碍了? “既然为难,那我也不勉强你了。我们吃饭吧。”平安公主拿回画笔,扫一眼两个宫女,她们立刻会意走了出去。 平安公主很有趣,和传言中的那个因双脚无法走路而脾气古怪的形象半点都不和。 相反,她是最好相处的公主。反正来学监这么些天,其他公主都始终端着架子,哪怕在姹紫嫣红的贵女中间,也高昂着头颅,假装自己就算不靠身份也是特别的。 只要她们不刁难,弥芥也是尽量避着。 她和平安公主的看起来感情日渐深厚,可自己要查的事却没什么进展。天机那边也是躲在树里面不理她。 他说除非她对他放下防备,否则概不接见。 弥芥倒是想相信他——换做平时。但现在不行,暗地里盯着弥家和天命梭线索的人不少。 其中说不定还有一些妖族,若不是情况复杂,当初为何会是司幽国首屈一指的术师弥家来守护司天命梭? 她曾翻看过祖上的典籍记载,天命梭来历不明。 但唯一明确的是,自有记载开始天命梭就是司幽国的镇国之宝。但皇族却不敢轻易动它。 而是由一直在司幽国都是术士之首的弥家代为看管。 且还有皇族先祖立下规矩,非万不得已、国破山河时不得用此宝物。煽动者、或是逼着弥家交出天命梭者,就算是当时的皇帝,弥家也可以杀之。 可以说,弥家是司幽国历代皇族脖子后面的一柄利刃。 悬在那里,不上不下。不过那时候的弥家庞大,且出了名的正义威严,和皇族客客气气,互不侵犯。 遇到明君时,弥家还会为朝廷不遗余力的效力。 若是遇到庸主,只要不是太过分,弥家就会闭门不动。要是太嚣张,或是惦记着天命梭,弥家的人也会出去“教训”一下。 然后,江山就会重回平稳,风调雨顺。 弥家从未杀过任何一个皇帝,就连皇储都未曾动过。神奇的是,不管长大即位后的皇帝有多昏聩该死,只要弥家出马,定能教会他怎样做一个明君。 弥芥看到这里的时候,感觉不可思议。她去问过爷爷,爷爷只让她自己想。 一开始,她是想不明白的。 可看得多了,就渐渐明白了。是天命梭,弥家的人定然是用上了天命梭,重新“编织”帝王的命道,所以他们才会变成明君,令江山稳固。 据载,司幽国自立国以来就从未发生过江山易主这种事! 但改变和操纵帝王命格哪有那么容易? 弥芥想看看历代进宫去“教训”昏君们的弥家先祖们都如何了,可却四处都翻不到有关他们的记载。 就是不知道皇宫里面会不会有。 开始查天命梭字之后,弥芥对弥家的过去突然充满了兴趣。要不是不能把那些书带到学监里面来,她还真想把那些落了灰的书给搬来。 弥家隐蔽的书房里,历代的典籍记载满满当当放了一面墙的位置。 其他的术法书籍和这些比起来,多是多,但每一类来看倒像是猫与虎的区别了。且记载也仔细,除了入宫“教训和劝导”这类的事无记载,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像是记录,但弥芥却看出了些许祭奠的味道。 想起弥家后来的遭遇,弥芥的心有些酸。能在两次差点灭门的灾祸中将这些保存下来,那得是这些书承载了多少啊! 火妖知道天命梭是巧合听到,还是有人刻意说之,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终究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是找到真相,当年的罪魁祸首早就死了。多想无用,不如好好把心用在如何破咒上。 现在弥家凋敝,居心叵测者多。哥哥隐藏了身份,都出了事。 如今她更是要步步小心,好在和身手不凡,聪慧睿智的哥哥比起来,她这个弥家难得一见的姑娘委实算不上是厉害的人物。 这是她的劣势,但也是最大的优势。 她不会成为别人忌惮的对象,查起天命梭的下落来,也会少了些阻力。 可国都学监被她用两月的时间摸遍了所有角落,除了天机这个银杏树妖外,半点收获都没有。 难道真的只有和他坦诚相对? 传说中那些会和驱魔师交易的妖怪,她一个都找不到。终究是自己在这一块上本事太低,哎—— 第172章 天命梭·评试 驱魔师和自己不能控制的妖物坦诚相对,这,办得到吗? 弥芥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就连在学堂上也有些心不在焉。平安公主以为她又受到了什么欺负,多次旁敲侧击的询问,都没问出个所以然。 最后,公主得出的结论是她可能看上了学舍中的某一个男子! 听到这个猜测的弥芥差点把喝到嘴里的水给喷了出去,她好不容易才咽下水,惊愕道:“公主,没有的事!” “那你为何总是心不在焉?”平安公主自是不信的。 弥芥放下水杯,无奈道:“这不是快到夫子说的评试季节了嘛,我担心自己能不能顺利通过。” 这回换平安公主差点喷水,要不是她生来就接受了良好的教养,肯定和弥芥是一个模样。 站在一旁的宫女眼尖地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退下去。 “弥芥,我的耳朵还好吧?你说你怕自己不能顺利通过评试?!你是怎么冒出这个想法的?” 公主秀眉高挑,忍都忍不住笑。 弥芥却不笑,她一本正经说:“公主,是你太自信了。评试可不是学业合格就行的,天知道今年学监会出什么古怪的试题。” 平安公主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也敛住笑容。 “去年是机关术,前一年……好像是奇门……再往前一年,是狩猎。唔,如你所说,确实是够古怪的。”平安公主偏着头,稍稍罗列了一下,脸色就不太好看。 弥芥点头,也有些犯难:“没有一项是学监里的学业中出现过的,不明白他们考这个的意义何在。” “是啊,还防不胜防。”平安公主扭头看一眼已经被挂在墙上的画。 美丽的脸上立时浮起纯真的表情:“弥芥,你说他们今年会不会给我们这些初入学府的学子考画画?” “但愿不是……”弥芥也望向那幅画。 被牡丹挡了一半的太阳,仿佛正努力挣扎着去往宽广的天空,靠近云朵。奇怪,这幅画怎么会给人这种感觉? 弥芥愣了愣,难不成是自己最近考虑的事情太多,把自己困住了? 正相间,平安公主已经噗嗤轻笑出声,但她及时用手帕挡住自己的嘴巴:“弥芥,我知道你画画难看,但你也不用这样啊。” “公主,我说的是实话。要真是画画,我的评试连合格都得不到。那样的话,会被赶出去吧?”弥芥苦巴着脸。 平安公主把椅子摇过去,抓住她的手道:“弥芥,你不必忧心,你是我的陪读,他们赶不走的!” “多谢公主。”弥芥真心道谢,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面上讲,作为公主的陪读她自然不会被赶出去。但若是其他贵女已经开始商量着要对付她们呢? 那些姑娘整天小心思不断,上回才被收拾得安宁点,为了“复仇”,难保不会选择评试下手。 反正她们都家世不凡,能被送进学府的,必定都是将来要成为家主和主母的存在。 这些姑娘和公子大多数从小时候就被教授各种手段,只收拾个一回两回哪里镇得住她们? 弥芥倒不是畏惧会被她们欺负,她只是不想再在这些破事上分心。 “你真的没有心上人?”平安公主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处。还自我推断道:“我看上次那个人就不错,你说只有一面之缘吧?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啊。” 这回弥芥是真的无语了。 她反握住平安公主的手,捧起来认真道:“我的公主,我真的和那人不熟。一点点都不熟!” “不熟他能帮你出谋划策指点迷津?不熟他能把那什么野梨子给你?”平安公主大方一笑,摆明了认死不改。 一串话说下来,还真是让弥芥无话可说。再争下去只会是越描越黑,她索性就懒得讲。 倒是平安公主以为自己抓住了重点,又跟进道:“弥芥,我好一段时间没看找他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公主,你多心了。” “我这是关心,哪能算得上是多心?你陪我读书,我自然是要关心你的人身大事的。”平安公主义正言辞。 弥芥:“……” 她还能说什么?当遇到一个将自己的想法当成所有人的想法的公主,弥芥觉得自己就算是多长几张嘴巴都说不过她。 不过,平安公主倒是提醒了她一点。 她和天机,算得上是吵架吗?不算吧!连脸都没红。顶多就是生气,只是那男妖也真是够能气的。 要不,明天去银杏树那里看看? 弥芥抱着古怪的心情回到房间,躺了一阵睡不着,又起身开窗。站在窗户这里,正好能看见月光下的银杏树。 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的屋顶上,此时也正好坐着一个人。 青丝乌黑如鸦,和银杏树的树叶一样碧绿的衣衫,还有在指尖滚动的一枚白果。他听到底下开窗的动静,目光下意识看过去。 有光从打开的窗户里透出来,连带着站在窗前那人的影子也一并印在地上。 天机意识到她站在窗口看的方向是高耸入云的那株银杏树后,脸上的表情竟多了几分复杂。 “弥陌,你说你。怎么就有一个如此执着的妹妹呢?”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喃。 是孽缘吧…… 一阵风过,屋脊上空空如也,只余一丝绿色的光在夜空里回旋一圈,最后飞向银杏树的方向。 许久之后,那扇开着的窗户才合上。 灯熄火灭,里面的人休息了。但旁边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烛光里,平安公主还坐在书桌前,提着笔认真描着一幅新的画。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候着,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安静磨墨,另一个只要一见烛光稍稍变暗,就立刻拿着挑灯的银簪上前挑一挑,保持屋子明亮。 翌日,弥芥起了大早,在学监的花园里收集了整整一盆朝露! 她把干净的布铺在花草上,等布全部沾湿,再拧到水盆里。而后端着这盆露水去了银杏树下。 浇水,拔草。做完就走,什么也不说。 后来几天还加上了松土,弄得忍不住到树枝上观看的天机一头雾水,心里也是好奇得很——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173章 天命梭·消失 某树的好奇一天天膨胀,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现身问弥芥是在搞什么。一个人类的小姑娘无事献殷勤,他还能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天机这个名字取得随意。 随意到他是在什么地方随便看到的两个字就拿来当名字了也不记得,但这名字也不是白叫的。 身为一个活得年长月久的老妖怪,他总能够轻易透人心。 弥芥这个小丫头不就是想让他现身,然后问弥陌的事?小丫头是在别的地方找不到线索了吧? 所以天机的好奇就从好奇弥芥的这么做的目的,变成了好奇她能坚持多久。 他见过太多的这样的人,有求于人的时候就万般殷勤、当牛做马,可你一旦抽不出身及时帮忙,对方就会翻脸。 即使不当面翻脸,也会在背后恶语中伤。 不知道这小丫头是属于哪一类呢?反正她哥就没她这么勤快,直接约天机打架——凭借一身不凡的驱魔术和这个大妖怪不打不相识。 天机现身的次数越来越多,为了观察弥芥的表情。 但他也没让弥芥发现,反而干脆享受起她的照顾来。现在的他就是一个银杏树妖,早就和这株古树生死相依。 古树受到的照拂,他自然也是有一份的。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天机偶尔会算算,不过他从未真正算清楚过。终归都是妖,是什么品类,又有何区别? 能去多远罢了。 然而,他的第二个好奇心也没有得到满足。弥芥就像是一个忠于职守的花匠,任劳任怨。 天机不现身,她倒是不生气也不失望,依旧每天都想着法子抽时间过来照顾这棵树。 从手法上来看,也是越来越熟练。从一开始的松个土就能挖断好几束细小的根须,到只伤几小根,进步惊人。 浇的水质量倒是不错,灵气充沛,干净整洁。就是不懂掌控“度”,有时候太少,有时候太多。 她走后他还得用术法重新“过一遍”,多的减下来,少的添上去。 看弥芥手法和熟练度的变化,应该是去看过书,或者是向别人请教和学习过。有时候收拾完,她还会坐在银杏树下歇一阵。 也是什么都不说,就那样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弥芥也会练习画画,不知道是不是受她身边的那个平安公主的影响。偷偷躲在银杏树这里练习,可惜她画的画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好几次天机都差点忍不住现身出去指点一二,看不下去啊! 而后不久,弥芥突然就不来了。一连整个月都没出现,银杏树的树叶都开始染上点点黄。 坚持了两个月,还不算太差。 天机忽然有那么一点后悔没有现身,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他其实并不想弥芥坚持下去。 她越坚持,处境就会越危险。 小姑娘看起来不聪明,实际上的她并不是真的不聪明。她只是懂得利用一切来掩盖自己的真正目的,特别是自身的先天劣势也成了掩盖的优势。 不过,这并不说明那些人现在察觉不到,以后也是察觉不到。 毕竟弥家血脉稀薄……想到这里,天机愣住了。是啊!弥家血脉稀薄,现在整个弥家除了那个老头子就只剩下弥陌兄妹二人。 统共三个人而已。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炸开,天机陡然现了身,以一个普通的学监学子模样走出了银杏树所在的地方。 他开始到处找弥芥的身影,在众人毫无察觉中,银杏树掉了不少叶子。 但那些树叶并没有落地,而是朝着四面八方翻飞,包括弥芥所住的女舍。树叶在里面打了几转,而后像被风刮着一样飞回。 落在天机的手上时,树叶忽然长出了四个“爪子”。 扇形的叶子两端各一小只翠绿的半透明爪子,地下靠近叶柄的地方也长着两只同样的爪子。 叶片正面光滑的地方也冒出一只横着的眼睛和一张同样横着的嘴巴来。 “叽叽叽叽,唧唧,唧唧叽,叽叽叽叽。”小叶子用妖语说了一通,天机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许久后,他放开了这片叶子。继续走。 原来是学监每一代新入学的学子都会经历的评试时间到了,难怪弥芥那丫头一个多月不来银杏树下。 周围不断还有叶子飞到他手上、身上,像方才那片叶子一样,它们一落下仿佛就变了个样子,叽叽叽叽说个不停。 不过天机听起来倒是毫不费力。 哪怕这些小家伙同时说不同的话,他也能分清楚每一片叶子说的是什么。这不是与生俱来的力量,但天机的适应能力一向强大。 很快他就收集完所有和这一代学子的评试有关的消息。 和往常一样,题目照例不同,但又别具一格。且在天机看来,难度和怪异程度还上升了不少——找人。 找一个毫无意识,但活着的人。 男性,十八到二十四岁之间,驱魔师,其他的信息一概没有。但学监的学生必须将他找到,不管用什么手段。 这个题目初听来没什么,可天机仔细一想,心情就不是那么好了。 那些人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吗?!他突然想到弥陌的样子,心里一阵窝火,连学监这里也伸了魔爪进来,当他死了?! 气了一阵,他的脸上浮起了苦涩。 是呵,除了当他是死了,还能是什么?现在的他不是什么深怀异术的“神”,只是个树妖而已。 困守在学监里的树妖。 天机没想到,在他意识到这个题目是在寻找弥陌之前,弥芥就想到了。她接到题目的当天,就对这个题目有种古怪的感觉。 越想越觉得像是在暗示寻找自己的哥哥。 在家里活蹦乱跳的那位自然不是真正的弥陌,真正的弥陌在哪只有她和爷爷知道,只是他失去了意识。 弥芥自然是明白偌大的国都,失去意识并在这个年龄段的驱魔师不一定就是哥哥。 可心里的那股强烈的不适感就是让她忽视不得,巧合?也太不合理了吧?!如果这个题目里的人,真的是指哥哥…… 那她不得不阻止他们找到哥哥! 第174章 天命梭·欺瞒? 弥芥自己是没有资格独立完成这个评试的,她是平安公主的陪读,评试的成绩自然也算在平安公主的头上。 和她想要阻止的心情不同,平安公主放了不少心思在这件事上。 她虽曾玩笑说评试的题目不是画画很遗憾,也提不起精神来了。但夫子宣布开始时,她还是绷紧了全部的心思去完成。 “评试是我的第一个大关。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来完成,我虽是公主,但在宫中过得也不快意。能多争口气,是一口气的事。” 在外面的时候,平安公主忽然这么给弥芥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快过去月余,距离完成的时间不过仅有七天。弥芥不说话,好一阵,才说别人也还没消息,我们会先找到的。 嘴上如此说,她的心里却不好受。 最近她听到了一些传言,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说线索就在靠近弥家祖宅的地方。 如此明显的诱导,目的已经很明显。 可她和爷爷已经对外宣称第一次回家的弥家大公子是妖怪假扮,已经除掉。现在的“弥陌”虽也不是弥陌,但并没有昏过去。 且他也不知道真正的昏过去的弥陌是藏在弥家祖宅。 等等!他真的不知道?弥芥,咬着唇瓣,如果他其实是个极其厉害的大妖,又和天命梭有关系…… “弥芥。你没骗本宫?”平安公主对于弥芥的安慰置若罔闻,反而盯着她的脸反问。 从未在弥芥面前自称过本宫的她,也换上了威严肃穆的脸。纵是再不受宠,她终究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转变自然而和谐。 弥芥心下一惊,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的疑惑:“自然没有,公主为何要这么说?” “你来说。”平安公主瞥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宫女,那两个宫女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及有默契的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宫女站出来,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外面有消息,线索就在弥家祖宅。” 说着,那个宫女顿了顿。目光刻意扫一眼弥芥,就连平安公主也是静静看着她,不知道她们究竟期盼看到她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然后呢?”弥芥轻笑。 “你身为弥家的人,对自己家的情况定然是清楚的。但你却一边隐瞒真相,一边给公主说着好听的话。难道不是有意欺瞒?”宫女说到后面,音色都严厉起来。 弥芥听后不怒不急,反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个宫女。 “有意欺瞒?”她冷冰冰扫一眼宫女,对方似乎从未被她如此看过,一时间有点怔愣。 弥芥也正了脸色,垂下眸,认认真真对着平安公主行了个礼。 当然,对方没喊起,她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模样。平安公主动了怒呢,怎么看,都不像是…… 弥芥按下心里的想法,一本正经道:“正因为我是弥家的人,我知道那里不会有线索,才会对谣言置之不理。请公主明鉴。”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就是! 就算是平日里看起来最温和大度的平安公主,也会因为这种事拿出公主的架势。不过,她怎么就认为弥芥有意隐瞒? “起来吧,站着说话好些。”平安公主的脸色总算是有了些缓和,不再绷得死紧。 弥芥起身,但依旧垂着脸。她深吸口气,才缓缓道:“多谢公主。草民乃是公主的陪读,可以说荣辱与共。不过,草民是没那个福气的。只是比喻而已。” 平安公主皱了皱眉。 “若是那个题目的线索就在弥家,因为弥家是驱魔师的话。草民恨不得自己去把那个昏迷的人找出来,然后献给公主!”说着,弥芥抬起脸。 她用万分肯定的目光迎着平安公主的审视:“但是,弥家剩下的驱魔师。只有草民的爷爷,草民的哥哥,还有草民自己。” “题目中所指的人若是草民的爷爷和兄长,他们中必有一个昏迷。可草民的爷爷和哥哥都好好的,若要说线索,草民也早就写了书信回家询问。证实了那只是谣言。弥家没有任何线索。学监的人从未和弥家有过任何联系。” 弥芥一口气说完,呼吸都有些不稳。不过这在其他人看来是过于想要说明自己的清白。 但只有弥芥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她是在用连自己都迷惑的方式,在说服平安公主相信这个谎言。 趁着公主思虑的时候,她赶紧道:“公主,想是有人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线索,急着转移别人的注意,才会故意扯上原本就在驱魔术上造诣不错的草民家。” 弥芥用自己都差点相信的借口转移了平安公主的注意,就连那两个凶巴巴看着她的宫女都互相递着眼色。 而她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表面上一脸诚实、低眉顺眼,心里却泛起冷意。 和这位公主待得太久,差点就忘记了对方可是在命运多舛到惊人的情势下、就算没有生母的庇护也平安活到现在的公主。 就像是映衬了她的“平安”这个封号,除了双脚不太好,她没一样不是碾压那几个公主的。 虽然现在她行事低调,但弥芥却觉得她不简单。 那几个公主没一个赶来找她麻烦的,她们就算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也就是撺掇一下贵女们“欺负”身为书童的弥芥。 只不过也没讨到便宜就是了。 但她们看不惯平安公主,又不敢对她出手。若是平安公主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模样,肯定活不到现在吧? 弥芥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她有八成的把握。 是自己必须在评试上和她绑在一起的平安公主那又怎样?只要是皇室的人,谁也别想知道真正弥陌的存在。 弥芥可没忘记当初弥陌最后是被皇族的近侍带走的! 不过,她也要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提前完成——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只要是按要求带人回去,学监那群人也没什么说的吧? 不一定就是要带弥陌不是吗? 就算他们恨不得利用学子们各种手段找到的人就是弥陌,弥芥也不会让他们得逞!哥哥曾为了护她那么拼命,也该是自己回报的时候了…… 第175章 天命梭·怀疑 一室的宁静,让这个本就没太多客人的小客栈显得更加凄冷。烛火跳动了一下,连带着屋子里的四个影子都晃了晃。 “你说的不无道理,是我误会了。”平安公主沉默良久才开口。 她本穿着男装,神色变化自如到就连弥芥也不由得想要多向她学学。连语气转变,字眼替换也是水到渠成。 转眼过后,她就又是那个平和大度的平安公主。 弥芥脸上谨小慎微的表情也渐渐舒展消失,像是被一块糖饴哄住的小孩子。当然,只是脸上而已。 “能得公主的信任,是草民的福气。”弥芥笑起来,主动揽活,“若是公主信得过,这件事就请让草民去完成如何?” 平安公主挑了挑眉,望向朝悬崖那边开着的窗户,夜空下,连绵的群山宛如蛰伏的猛兽。 “公主?”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小声提醒。 弥芥倒是不着急,树一样站在那里。反正她们为了那个题目已经出了皇城,在国都边缘的山间寻找线索。 术士们以修炼和降妖为主业,不管生活的地方还是出没的地方都是山野居多。 譬如弥家,虽然弥姓一族血脉稀少,但家仆还是有几十个的。祖宅也一直健在幽林环绕的深山。 不过倒不是绝对的清幽,周边还有不少村子。 像弥芥她们落脚处的民间客栈也不在少数,一个村子能有两到三个,专门为接待外出游玩赏景的国都客人。 距客栈不远处的林中就有一派术士,至于是驱魔师还是修士,还要等天亮了去确认才知道。 想到这点的人很多,但司幽国是从未断过江山的国家。 国都也越建越大,国家繁荣。周边自然就广袤无垠了,更兼朝中还设有伏妖监,对那些愿意纵身红尘的术士们也是有力的吸引。 从各地搬到此处的术士门派也不少。 别说是学监最新入学的一代学子全部出动到周边寻找满足题目条件的驱魔师,就算是整个学监的学子都一起出来,也不见得会经常碰到同学的面。 “交给你也不错。”平安公主转过头,端庄大方的笑着,“正好我这双腿在山里也是寒的厉害。” 两个宫女闻言,赶紧又给她添了一条自带的绒毯。 弥芥又行了一礼:“草民谢公主信任。” “弥芥,你怎的和我生疏了?方才我也只是气你没拿我当自己人,才会吓着你的。以后无需再自称草民了。你可是前任上卿大人的孙女呢!” 平安公主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女把她推过去,竟是亲自扶起弥芥。 “多谢公主。”弥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过她的内心毫无波动。承受过的苦难,早就让她能随意控制心绪了。 平安公主牵着她的手,有个宫女立刻搬来了凳子放在弥芥后面。 “坐吧。我们还是坐下说话的好。”公主瞥了弥芥的后方一眼,那个宫女立刻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凳子上。 弥芥又道了声谢,平安公主这才拉着她的手问:“弥芥,你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是。找到散播谣言的人,就是最接近真相的时候。”她说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办法。 当然,弥芥自己的心里清楚得很。这个消息并不是谣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能散播这样的消息,至少说明对方是除了她和爷爷之外第三个知道弥陌昏迷不醒的人。 不过,也有极大的可能是,这人并不知道她和爷爷知晓了真相。 以为弥陌真的是被弥家“处理”了,所以才会说线索在弥家祖宅……找到这个人就能找到一个昏迷的驱魔师是假。 但能知道是谁害了弥陌倒是真! “竟是如此简单,看来是我想得复杂了。”平安公主放下弥芥的一只手,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之前曾听说弥家的长孙回来之后就中邪昏了过去,这才错断。” 弥芥的心脏猛地紧了一下,连她的手指都颤了一下。 “怎么了?”平安公主察觉到她指尖的颤意,连忙面色担忧瞧着她,“弥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她已经很努力的压制了表情,但弥芥自己也知道,此时的自己必定是失态了。 “弥芥?”平安公主紧盯着她,就连木头一样立在公主身边的两个宫女也是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没事的!没事的!弥芥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边暗暗调整着呼吸。 不过她也知道此时强行辩解只会适得其反,心思紧张回转之下,弥芥决定顺水推舟。但她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她知道平安公主不简单,但并不知道她能不简单到如此地步! 这句看似简单的安慰和“无意识”的提及,其实不过是为了将她的思绪引到弥陌回家的那一天…… 知道这个公主和天命梭有关系,却不曾想她也是个城府不浅的主儿。 “不瞒公主,那个哥哥是假的。”弥芥白着脸,像是想到了什么噩梦,“那天,正好是我爹的丧礼。他冲进来,说是我哥哥,还差点伤了爷爷。” 平安公主面色惊讶的看着弥芥,像是头一回听到这件事。 两个宫女也是互相对视一眼,不再像刚才那样盯着弥芥了。但时不时还会偷偷将视线往这边瞄。 “但被我认出来了,爷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妖孽除掉。直到前一阵子都还在闭关修养。好在,我真正的兄长回家了。也算是我们弥家最大的幸运。” 弥芥眨眨眼,目光里泛起了光点,像极了经历起伏之后的喜极而泣,但又强压着这份心情不敢太过开心。 看起来半点不像是作假。 不过,这就是在作假。天知道弥芥装得多辛苦,才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比较符合这副表情! “确实是弥家之幸,弥芥,那妖孽后来怎么样了?”公主重新握住她的双手,目光关切。 弥芥扬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回公主,那妖孽被我爷爷的术法封印进石头里面。砸碎了。” “碎了?”平安公主拧起眉,握住弥芥的手都紧了紧。 弥芥一瞬不瞬看着她,点了点头。 第176章 天命梭·独行 “是的公主,被我亲手拿着铁锤,一点、一点敲碎的。要不是我没力气了,真想把那石头砸成齑粉。” 弥芥在笑,但眸子里一点温意都没有。 平安公主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见弥芥脸上在笑,眼里却冰冷得好像是覆了层霜。只当她是对石头产生了恨意才会如此。 只是,公主的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弥芥,我怎么听说是被封印在石头里,让每个人都踩着那石头走?”有个宫女嘴快道。 弥芥“错愕”看她,另一个宫女更是直接瞪她一眼。 平安公主倒是比较平静,只转过头去看一眼那宫女:“她们之前听到了那个线索在弥家的传闻,私自去查了查。” 说着,她转过头来,有些歉意的看着弥芥。 后面的两个宫女连忙称是,烛光太暗,并未照出她们鼻尖上冒出来的细密汗珠。有个宫女更是小心翼翼的吞了吞口水。 “原是这样。”弥芥收起故意装出来的错愕,笑道:“何必费力去查呢?想知道的话,直接问我就行了。” 呵!自己选择来这个平安公主的身边果然是最正确的。 两个宫女有些尴尬,平安公主倒是面色依旧坦然沉稳。“都听到了没?”她拔高了一些声音,“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了。” “是。”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对着平安公主的背影行礼。 公主倒是看也不看她们,只是又笑着握了握弥芥的手道:“这两个宫女也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你不必放心上。我自会补偿你的。” “公主言重了。”弥芥慌忙说。 随后,平安公主又旁敲侧击问了那石头的事。弥芥倒也不否认,只说这事是真的,不过给大家当路踩的石头只封印了妖魂。 平安公主微微偏着头想了想,像是没听懂。 弥芥立刻补上解释:“爷爷当天费心将那妖孽的魂和体分离,各自封印,就是为了毁掉妖孽的身体,让它的魂永远遭受人和各种动物踩踏的罪。” “要不是这些术法太过耗费心血,爷爷他也不至于耗去那么多灵力而元气大损,不得不闭关修养。”弥芥耷拉下肩膀,有些郁郁的。 公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弥芥笑笑,看起来勉强:“害得兄长刚刚回家就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如今才算是好了些。所以我才后悔没把那石头砸成齑粉。” “就你这本事,是无法把一块大石头砸成齑粉的。”平安公主笑,“一切都过去了,令兄也平安回来,无有遗憾。” 弥芥点头,抿了抿唇:“我知道的,只是每每提起。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那我们就不说这个了。弥芥,说说你准备怎么查谣言的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出得上力的。整天坐着等,我可等不了。”公主主动转开话题。 弥芥用眼神表示多谢她的关心,而后道:“我准备用‘初语花’。” 公主的眸子亮了亮,不过很快又变成茫然:“那是什么?一种驱魔师们的特别术法?” “算不得特别术法。”弥芥笑笑,同时用手比划了一下,在虚空中画出花朵的形状。 “初语花是一种特殊的小妖怪,找到她们帮忙,就能知道最先把谣言说出口的人是谁。”她收拢手掌,神秘一笑,“公主,要抓最开始的人,易如反掌。” “不行!”平安公主把她的手按下,“要是打草惊蛇可如何是好?” 说着,平安公主敛了笑容道:“弥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找到题目的答案。顾此失彼不好。” 弥芥眨眨眼,一头雾水看着平安公主。 后者细细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一旦抓到造谣者,势必会牵出其他的祸端。要是对方不顾一切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我们要保证能赢!” 弥芥看着公主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脸,目光在她焦急又真诚的眸子里转了转,道:“好,我都听公主的。” 她离开时,平安公主忽然喊宫女送给她一小罐茶。 上好的“点翠牙”,这是司幽国皇家才有资格享用的产自司幽国雪山底下的特殊茶园的上品。 茶叶呈獠牙状,浑身雪白如玉,唯有尖端一小节是翠绿色。 采下之后又用冰块做盘,经过封冻留下最初的颜色和茶味。再晒青,杀青,鞣制。最后卷成一小团,看起来就是一点翠色。 在经过水泡开,便就又是“翠牙”原来的模样。 “替我谢过公主。”弥芥捧着宫女刻意打开的白瓷茶罐,朝宫女身后半闭着的房间瞧了一眼。 那宫女倒是比方才客气许多:“姑娘慢走。” 弥芥点点头转进自己的房间,放下茶罐,却只是倒了一碗店家放在桌上的白水喝。她心无睡意,熄了灯还是坐在床榻上瞪着一双眼睛。 今天的平安公主虽说和她推测的越来越接近,但又有些地方很不一样。 从先前的种种迹象和爷爷的说法来看,弥芥本以为这个平安公主极有可能是被那个手握天命梭的人操控了命运。 她还曾有那么一瞬佩服过平安公主的坚强和手段。 弥芥以为那是知命不认命的勇气和决绝,殊不知今天看来,比那个可能性复杂多了!不过,这是不是说明她越来越接近真相,不用去找天机那个老银杏树了? 这罐茶叶……她在弥陌的记忆里见过。 不一样的茶罐,但一样都是点翠牙。难不成这小小的獠牙在伤到弥陌这件事上也除了一份力? 弥芥终究没喝那罐茶叶,被她当成“圣物”给供起来了。 天刚亮,她就爬起来,换上男装出门。既然公主不许她用初语花帮忙,那就用点别的吧。 比如,计谋手段啥的。 不过明里不用初语花并不是说她暗地里就不用,就算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容易相信人的“傻子”,也不能真把自己变成那样。 初语花找到的最初放出消息的人,定然和弥陌的事脱不了干系! 弥芥急急往山里去,边走还不忘记边留意一下有没有人跟踪。 第177章 天命梭·蚁妖 天机站在书院的高墙上,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某个决定了——走不出这个学监这件事,头一回让他生出无力感。 但心里更多的是焦急。 墙下面,一堆蚂蚁正排着队辛苦搬运它们刚刚发现的美食。其中有个红润光亮的大脑袋蚂蚁正不停昂着它的大脑袋“巡视”。 “喂!你能不能挪一下位置?” “……” “你听见了没有?装什么聋?”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喂!你这个胖子!” 天机翻了翻眼睛,移开脚。方才站在墙边的压迫感瞬间没了,他蹲下去,身边立时围过来一群小叶子。 “你不用喊得那样撕心裂肺我也能听到,不就是占了你一点道路吗?你们蚂蚁绕路不是很正常?”他随手拿过一片叶子,把那个喊话的大头蚂蚁给拦下来。 大头蚂蚁毫不客气爬上他的叶子,两个锋利的嘴钳子动了动,像是示威。 “绕路正常?我们已经接连搬运了三天三夜的食物了,又累又渴。你一来就踩死一片不说,还挡在洞门口。知不知道我们没眼睛找起方向来很困难啊?!” 说着妖语的大头蚂蚁忽然往上一跃,一条如烟似雾的的“纽带”自它的周遭而下。 晃眼看去,又像是从地上的蚁群中、每一只蚂蚁的身上飘出来的细小烟雾丝丝缕缕窜接到一起,漂浮到那只蚂蚁的身上。 让天机讶然的是,那些小蚂蚁身上的烟雾最后竟然被“绷紧”。 之后,第一只蚂蚁飞起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再后来就是数不清的一串。还不断有蚂蚁从洞穴和搬运食物的地方走过来。 它们像是被那些细弱烟雾蛛丝的东西提起来,不多时就全部“凝”为一体。 陡然间,一个红杉的六七岁少年晃着腿脚坐在了天机对面的墙上。少年肌肤如玉,一双虎牙尖尖似白色碎玉。 “蚂蚁?”天机眨眨眼。 他身边的一众小叶子全都用爪子捂着嘴,瞪大了仅有的一只眼睛。它们从未见过这样“成形”的方式。 “云,我的名字。本来懒得说的。”少年说话时,他的脚尖部分才聚集完成。 他的声音很好听,和红色的大头蚁差别颇大。不过一双眼睛始终是闭着的,这也难怪,蚂蚁原本就看不见。 “我叫天机,是这里的……” “银杏树,我知道。”少年打断他,转头听了听外面,“你出不去吧?一株被困在这个学监里的福树。” 天机笑笑,脸色并不好看。 他身边的小叶子们好似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一个接一个的围过来,伸出爪子趴在他的衣衫上。 “我有一件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的事要办,但我出不去。”天机的视线飘向前方。 既像看着少年,又像是看着少年身后的某一处。少年听罢,却是把脸转了过来,笑道:“我做的就是搬运传送的生意,你要是出得起价钱,我来替你跑一趟。” 哈?! 做生意的蚂蚁?天机还没什么动作,那些挂在他衣服上的小叶子们一片接一片惊的扑簌着掉下来。 “谈生意的蚂蚁?有趣。”天机眼睛一亮,“我刚才就奇怪你们一堆蚂蚁为什么要搬运地龙虫的食物,难道也是生意?” 少年白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要是搬运食物回蚂蚁窝,哪里至于在被他踩死一堆蚂蚁后,就找不到方向了?还不是因为这里是地龙虫的洞边。 “地龙虫的生意,你做完了?”天机轻咳一声。 “这个不用你管,反正也没剩下多少,留下几十只成员就行。你是银杏树妖,看起来应该是有钱的。只要你给的价钱不错,我就不追究你踩死我的同伴的责任了。” 少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一的,半点都不像是天边的云那样让人捉摸不定。 天机身边的小叶子们一片片被他说得全都躲到衣服后面去,只露出一只小爪子,把眼睛转移到爪子上看他们。 “我没多少钱,不过可以给你们十颗有灵气的银杏子作为答谢。”天机站起来,手朝少年伸过去,摊开。 一枚绿如碧玉的圆润果实躺在他的手心里,半透明果实中央还包裹着一小株芽状的东西。 就像是一株冒出两片小芽的豆子。 闻到银杏子的气息,云的鼻子都直了,那可是银杏子诶! 能顺利吸收天地灵气,并且撑过三百年以上才能长成。 一开始是银杏果的模样,只要不被摘、不落下、不生病,一直好好成长就能成为银杏子。 对妖、特别是云这样的蚂蚁小妖来说,银杏子可是仙丹一样的存在! 续命、肉白骨,增修为,三样对它们蚂蚁和蜜蜂这类需要靠群体一起修炼才能有成果的虫来说,是最难的。 虽然群体统一几乎都做得到,但分窝的时候也不少。 它们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共同的可分离的大脑,所以再渺小也能完成让人诧异的事情。 只是要统一起来修炼的话,就很难。 就拿它们蚁族来说,他所在的这支能修成这样,已经算是族类中的一朵奇葩一样的存在了。 要是有银杏子增修为,简直就能少奋斗三百年啊! “不行,至少得二十颗。不能少了。”云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伸手去抢银杏子的冲动,故作看不上一样说。 你出不去,我涨点价也无可厚非吧? 天机将手里的银杏子在指尖转了一圈:“九颗,你去不去?”他笑着,人畜无害。却把云听急了。 “喂!你怎么能这样出价?按照我们生意妖的做法,你得从十一颗往上喊起!” 云伸手在面前捞了捞,天机眼疾手快收回银杏子,再次开口,给的银杏子又少了一颗:“八颗。” “我!”云猛地跳下来,“成交!不许再少了!” 天机挑眉,手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小袋子,他往里面放了四颗银杏子。拉过云的手塞进他手里。 “先付一半,等你完成任务,拿着信物回来交给我,再付另外四颗。” 云皱起脸,眼睛闭得更紧了:“老妖怪!”他咬牙道。 第178章 天命梭·暗泽 遇到一个正在被妖怪“教训”的倒霉驱魔师委实不容易,但还真就让弥芥给碰到了。 弥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机会”会来的这么快。只要拿下这个驱魔师,揍昏了假装是自己的最先寻到的人,那就是答案。 反正那个故意放出消息的人也没规定多少特征,这样带个人回去也算不得错。 想借机利用学监的学子寻找弥陌?这个在背后操控的人怕是脑子出了问题吧?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给了弥芥找出其真实身份的可能。 她在平安公主面前揽下寻找题目答案的活儿,平安公主正好双腿受不得寒,无法再山里就留就答应了。 弥芥探清她们此前要去的那处是修士山门,连村子都没回,用传声虫给平安公主回个话,就开始往下一出走。 不过这不是预定中的下一处,而是弥芥“猜测”的极有可能出现答案的地方。 初语花的提议被否定,她也只能从各处山门的派别和大概是哪一个年龄段的人入手。好吧,表面上是这样的。 实际上,初语花已经成了弥芥此行的目的。 弥芥明白背后的人能掌握学监的评试试题,定也是个手段高明、背景强大的。但那又怎样? 动她的至亲者,虽远必诛!再强也要收拾! 弥芥早就做好了自己的计划,她从梦蛛给的回忆里知道此事和皇族有关。但并不畏惧。 她直奔而去的地方,就是初语花生长的暗泽。平安公主不在意那个说出消息的人,但她在意! 古书有云,暗泽多险,寸步寸刀。但其上的鎏金岛却生有一种紫色的小花。 此花乃是出自暗泽的妖类,若寻得此花,便能知道你想知道的某句话最初是出自哪里。 当然,世上有几个人会真的为了一句话跑去暗泽那么危险的地方找初语花? 弥芥只怕是几百年来的第一个。她小心堤防着有人暗暗跟踪,在国都边缘的林子里转了几转之后,才真的准备去暗泽。 暗泽所在还是她从一个小妖怪口中问出来的,花了一个耳坠子。 弥芥在国都边境上的林子里转了六天,正式去暗泽时在路上撞见一个被妖怪吊打的倒霉鬼。 而且妖怪拿来拴住他脚的好像还是他自己的腰带…… 倒霉鬼看起来比她大不少,二十来岁出头,还是个驱魔师。 他抱着头,被一个少年妖怪倒吊在书上,符纸掉的遍地都是。 还有不少中看不中用的法器,也全都掉在地上,其中一个还被那个少年妖怪拿在手里抛上抛下,悠哉得很。 弥芥挑眉,赶紧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 她要坐收渔翁之利,等妖怪把那个驱魔师收拾得差不多了,只要还有口气在她就能把人救回来。 然后找户农家用耳环作为交换寄养着,找到初语花后就带着他去交差。真是天衣无缝! 不过,就算不是第一个带着昏迷的驱魔师去交差弥芥也不担心。 反正评试只是完成和没有完成的区别,也不可能只有一个“昏迷”的驱魔师。只怕为了掩人耳目,那个操控或者是利用学监试题的人还会准备一些“昏迷”的驱魔师。 弥芥打得一肚子好算盘,却没算到那个妖怪会知道自己的踪迹。 她蹲在树后偷看一身浅紫中泛着红色的少年妖怪用脚晃动拴在树枝上的年轻驱魔师,边晃边问话。 “你还给我埋陷阱不埋?” “不了不了。” “说好听点!”少年妖怪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明亮,不粗不细,生气起来也是威严凌人。 还挺有王者风范。 “是、是,大妖殿下。小人再也不敢了,您老人家赶紧放我下来吧,我要吐了——” 少年妖怪冷哼:“吐什么吐?敢吐爷就抽得你皮开肉绽!给我咽下去!” “呕——”他的话刚出口,那个挂着的驱魔师还没吐,弥芥先呕出来了。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恶心了喂! 小妖怪听到动静,手上一松,驱魔师忽然头朝下摔地上,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他丢掉手里的东西,整个人立刻就散了。没错,就是散掉,一盘散沙一样的那种,整个人忽然塌掉。 不过却没有消失,仔细看就能发现有一堆密密麻麻的东西正沿着树枝和树干往下爬。 是蚂蚁。 那些蚂蚁红云似的聚过来,在弥芥的背后重新变成方才的少年。她扶着树干歪在一边压制着声音吐得厉害,根本无心管身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尖着鼻子嗅嗅,头上还冒出两只纤长的红色触角来在她的后背上探了探。 “是你了。”少年收回触角,他一直闭着眼睛,手却准确无误找到弥芥的后背心,拍了拍,“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弥芥这才发现不对劲,想说话,但又呕个不停。 少年妖怪倒是不嫌弃的拍着她的后背,不过他的身影却有些变形。嗯,应该是那些蚂蚁嗅到了酸味儿全都扭开触角的结果。 好一阵她才缓过来,打开随身带着的水囊漱了口。 “我有句话带给你,去那边的石头上说。”少年指着不远处的石头,眼睛还是一直闭着,但他指着的地方没错。 弥芥塞上水囊,用手帕擦着嘴,心里却在猜测妖怪的动机。 目光撇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年轻驱魔师,推测着他是不是对少年妖怪放松警惕之后才倒的大霉。 “我没说谎,是一个叫天机的银杏树妖托我传的话。”少年妖怪丢出这么一句话。 随后,他自己先去了石头那边。明明闭着眼睛,但走路却是四平八稳,还能准确绕过所有不高不低的小石块。 天机?弥芥心里的戒备不降反升,那家伙都不肯理她,怎么会带话来? “他说,自己被困在学监的阵里。无法亲自过来说。不过,给了我这个小东西做信物。”少年坐在能容下五个他的平整大石头上,摸出一片树叶来。 是银杏树的叶子,有爪子,有眼有口,不过很虚弱。 “是主人,有话,给你说。弥芥姑娘——”小叶子气若游丝唧唧一阵,彻底变成了普通的银杏叶。 第179章 天命梭·殊途 当然,它的话弥芥一个字都没听懂。那是一串叽叽叽叽的妖语,她只是个三脚猫功夫的驱魔师,能听懂就怪了。 弥芥从地上站起来,连顺手放在草中的水囊都忘记提起。 她故作镇定,轻咳一声走过去,不过不是石头那边。弥芥闲杂比较关心这个年轻的驱魔师死了没。 “我姑且相信你,天机给我带了什么话?”她探了探驱魔师的鼻息,还活着。 只是被欺负惨了,脸色到现在才缓缓退去被倒吊的涨红,却是被惨白替代。弥芥不放心,又探了探他的脉搏。 那边一直闭着眼睛的少年却像是看得见似的,不管弥芥的方向怎么移动,他的脸始终对着她。 “要你小心平安公主。还有,这次的试题被换过,你可能会遇到危险,尽量别一个人行动。”妖怪少年说着,偏了偏脑袋。 “你已经一个人行动了。”他说。 弥芥收回搭在驱魔师手腕上的手,皱了皱眉:“小心平安公主?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的原话就是那么说的。”少年晃着脚,笑道,“看在我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遇到你的份上,附送你一个好处。” 说着,他的手往她来的方向指了指:“有东西跟着你。” “诶?”弥芥转过头,什么也没看到。少年像是知道她会转头去看,又补了一句:“隔得还远,估计得小半柱香才会过来。” 她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那是跟着我来的?” “别小看我们蚁族的本事。”少年忽然伸出手,“我要一个属于你的信物回去交差,你随便给我点什么。” 末了,他又叮嘱:“要只有你才有的,否则我拿不到剩下的酬金。” 弥芥叹口气,走到少年身边坐下。少年的手也随着她的动作改变方向,最后横伸到她面前。 天机花酬金找蚁妖给她送口信,就送了这句话? 其实,她已经在小心平安公主了。特别是这次的评试,让她越发觉着平安公主绝不简单。 “他真的没有别的话了?”弥芥还不死心。 少年的手指头动了动,道:“你这么一问,我还真记起来倒是还有一句。方才被这个疏于修炼又想抢妖怪钱财的驱魔师给气得忘记了。” 弥芥拿出自己的另一只耳饰放到他手里:“是什么?” “若这一次的大寻找还找不到一个昏迷的叫弥陌的驱魔师,他说让你退学回家,尽量和爷爷待在一起。”少年把耳饰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弥芥的心顿时被他的话浇得凉了半截。 天机果然是知道什么的!但他选择了闭嘴不言。可为什么现在又要说出来?退学回家…… 难不成找不到哥哥,那些人还会对她下手不成? “不够,还需要点别的。”少年拿开手,“你这耳坠没怎么戴吧?” 弥芥皱着眉想了想,干脆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下一绺头发的发梢一小截给少年:“这样可以不?” “够了够了。”少年顿时咧开嘴笑起来。 他扯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把东西收好,认真道:“我的名字叫云,是蚁妖。以后银杏树妖问起来,你可别忘了说我圆满完成生意了。” “好。去吧,多谢你了。”弥芥站起来,目送少年离开。 让人错愕的是少年再次“散”掉,然后一群蚂蚁托起帕子包着的东西一溜烟窜没了。蚁族果然是蚁族。 弥芥呆站了一折,决定就地利用这个驱魔师的东西布个阵看看是什么东西跟踪她。 她明明都已经很小心的注意会不会有人或者是妖怪跟踪了,没想到还是难防。弥芥把昏过去的驱魔师拖到大石头后面藏起来。 自己则布完阵后就躲到树枝上。 约莫半柱香过去,终于有个东西嘶嘶跟过来。一条乌青乌青的蛇!那条蛇吐着性子一路过来,围着她放在草丛里的水囊转了一圈。 而后又高扬着脑袋,嘶嘶在空气中辨别一下方向,想再走时,却被困住。 黑蛇开始挣扎,那些被弥芥藏在草丛中的符纸和法器全都搅成一团将它裹在最里面。弥芥拍拍手从树上滑下来,捡起自己的水囊、拖着昏迷的年轻男子离开。 那蛇许久都没挣扎出来,好不容易冒出个脑袋,早已经是两天后。 周围早就没有了弥芥的气息,它不甘心的在空气中用力嗅嗅,又挣扎几下,才耷拉着尾巴不动了。 这下可如何交待?蛇想。 从困住它的法器和符纸来看,它以为不是弥芥发现了自己,而是不小心掉进了其他驱魔师的法阵。 是个尚在修炼的小孩子驱魔师吧? 可这些符箓却是摆的好得很,初入时不知道,等要出去时又像个布满绳子的笼子彻底被封住。 要是被主人知道自己就这样断了追踪弥芥的线索,会不会被炖成蛇羹…… 它伤心胡思乱想时,弥芥早已经走了好远。怕小蛇追上,她没在人类的村子落脚,而是直接越过村子进山。 那个驱魔师在她经过村子的时候被一个赤脚医者看过。 说是惊吓和猛撞头颅之后的昏厥,好好养一养就会好起来。他们都以为弥芥和这个年轻的驱魔师是师兄妹,一起出来除妖才受的伤。 弥芥也顺水推舟“认”下。 村民好心留她在村子住一段时间,顺便给“师兄”养伤。不过弥芥以师父规定了回山门的时限为由婉拒了。 她要尽快找到暗泽,但又不能像此前打算的那样把这个要带去交差的驱魔师独自放在村子里。 蛇会记仇,特别是修成小妖的那种。 她若不在这里,小蛇挣脱束缚胡乱寻找找来,发现他身上的气味和那些符纸法器的气味一样,免不了寻仇。 要是给咬一口两口的毒死了,她回来拿什么去交差? 弥芥只好把他拖着一起进林子,不过她身上的驱魔师的血倒是可以捉几个花妖草妖的使唤一下。 把那个驱魔师安置在一个距离小黑蛇够远的山洞中,还给他铺了干草后,弥芥忍痛扎破手指收了两小个草妖和一个藤妖看着他。 第180章 天命梭·初语花 “你们都给我看好他,不许死了,也不许跑掉。否则我回来就用火烧你们。”弥芥白着脸威胁。 转身的时候,她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倘若,自己能有哥哥的一般驱魔本事,就好了。只是这世上哪会有“倘若”这种事发生? 拍拍脸,弥芥强打精神赶路。 好在自己的体力和武功都还不错,能坚持许久。她就这么一路走到天黑,精疲力竭、手脚发软了才歇息。 初语花。 弥芥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她拢了一堆火,在上面烤着冷馒头。脑子里全是初语花的模样。 不过她没见过初语花,所以都是全凭想象。是状如牡丹,还是小巧似栀子? 等到了睡着的时候,她梦见的就只有一个人——哥哥。从哥哥不省人事的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梦到她。 爷爷曾劝过她,说等他出关之后再想办法。 但弥芥等不得,她总是梦见哥哥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却又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困住。回不了家。 每天只要一睡着,不管刚开始会做什么样的梦,到最后都会只剩下哥哥一个人。 哥哥定是还等着她把他救出来的!弥芥深信这点,不管是身为弥陌的妹妹,还是身为驱魔师,她都认为是哥哥在冥冥中等着她。 而她多耽搁一日,哥哥就会多受一天的苦。 弥芥就这样不敢有一丝放松的兼程赶路,偶尔借助一下在林子里遇到的温顺动物驮一程,她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到了暗泽。 不过暗泽看起来倒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危险。 山清水秀的,弥芥初到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清澈的水底可见招摇生长的绿植,山色如画,青翠的植物叶片上挂着露珠。 弥芥忍不住伸手指摸了一下圆滚滚的露珠,居然是温暖的! 这这真是那个传说中的凶恶之地,暗泽?!太难相信了! 直到她逮住第十个小妖怪问这里是不是暗泽,被妖语叽里呱啦骂一阵后(看小妖怪的模样,应该是骂她脑子有问题之类。),她才信。 这里,就是暗泽。 找鎏金岛也没费多大力气,阳光正好,反射着金光的地方大概就是鎏金岛了。愁的是怎么过去。 弥芥想了好一阵,干脆去搬一根断在地上的干木头放在水里浮着游过去。 以她从小被丢池塘的“经验”,游水并不是很困难。就是有点远,中途需要休息一下。 她把干粮放在这头的路上,用符咒画个小圈圈护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抱着浮木,弥芥跳进了水里。然而,这一跳可把她吓得不轻!入水后周围的一切全都变了。 像黑夜和白天的颠倒,更像仙境和冥世山野的转变。 总之在眨眼间四周的和煦阳光都变成了阴冷的光线,天空中乌云滚滚翻腾,像是要把最后的一丝光亮都挤出去。 水面也不再是透明无杂质的清亮,像是墨汁。 山石张牙舞爪,树叶眨着眼睛。弥芥好一阵才稳住自己,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想着弥陌,咬紧牙关朝那处唯一的亮光游过去。 鎏金岛就算没了太阳光,也一样是亮着的。 游过去看了才发现金色之间还有一条条宛如裙带的发着光的石头,应该是能够打磨成夜明珠的那种晶石。 弥芥喘着气爬上去,立刻围过来一群小妖怪…… 它们的妖语弥芥听不懂,不过有个白胡子的老头子分开那些小妖怪走过来,说的一口人类的话。 在弥芥踏上鎏金岛的瞬间,所有都恢复了之前看到的美丽模样。 “吓唬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用的,小丫头你能扛着那样的画面游过来,心里一定有放不下的执念吧?”老头子一笑,竟然变成了哥哥的模样。 弥芥呆呆的站在那里,红了眼眶,泪水大串大串滚下来。 她本是不会哭的,可方才一路奋力游水的时候,她想的全是弥陌。如今一上岸刚喘口气就看见活灵活现的他,怎不会难过的想哭? “你这后生,寻乐也不能用揭别人的疮疤。” 俏生生的女声伴随着一只黑色的绣花鞋飞过来,声音消失的时候绣花鞋也“啪”地砸在老头子光秃发亮的后脑勺上。 然后,“咔吧”一声,他的脖子就断了,脑袋就那样滚下来—— 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幕差点没把弥芥给吓得两眼一翻昏过去,她赶紧往后一跳,那脑袋直接咕噜噜滚进水里。 弥芥咽了咽口水,眼泪都惊得再也冒不出来。 随后只听到一阵碎裂声,那个老头子的身体也垮掉了。只剩下一个扎着双击的少年站在那里龇牙咧嘴。 “姑姑,这可是我耗费了许多妖力才做出来的,您老人家为什么要毁掉?” 少年一脸的委屈巴巴,还蹲下去可怜兮兮收拾残片。 然而,他还没捡起来几片,又一只绣花鞋咻的飞过来,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少年痛得跳起来。 哇哇大喊。 弥芥抹了一把脸,一时间有点缓不过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而这只是在去冥世的路上遇到的一群人。 “这位姑娘,可是为了初语花而来?” 岛上的山石后面走出来一个婷婷袅袅的美人,青丝披散,头上戴着紫色的花环。一块浅绿色、毫无装饰和绣饰的布搭在身上,环了两圈,恰好收住。 美人此时光着脚,指甲是金色的,正对着弥芥大大方方露出笑容。 弥芥又用湿掉的衣裳仔细擦擦脸,才点头:“正是。我需要一朵初语花,寻一个放不下的真相。” “能为了一朵花,也不对。能为了一个真相而不惜走这么远,受得住一路的惊吓,姑娘的胆识和勇气让人敬佩。”美人打量着她。 方才的少年收住声音捡了鞋,乖乖递到美人的脚边。 美人看也不看脚下,直接抬脚等少年帮她把鞋穿上:“小姑娘,你跟我来吧。”说着,她朝弥芥伸出手来。 纤细白皙的手,淡淡的芬芳,莫名地,弥芥悬起的心有了片刻的安稳。 暗泽,到底是眼前的,还是心里的?弥芥快分不清了。 第181章 天命梭·交换 鎏金岛看起来不大,其实只是另一方天地的入口。而那另一方天地,是暗泽的深处,和她第一眼初见的湖光美色并无二致。 还不会变化。 不愧是初语花生长的地方,比起现世中许多只是灵力充沛的地方来,玄乎惊艳多了。连蜉蝣镜的镜湖底下都要逊色五分。 弥芥被美人领到一座八角形的草屋里面,八面是藤蔓密实生长形成的“墙壁”,青藤上还开着零星花朵。 · 顶上的草棚屋顶也厚实光滑,看起来年月不短,但并未有衰败之气。 草棚的屋顶上竟未被藤蔓所累,藤蔓们像是被刻意“梳理”过,全都老老实实蜷在八角边缘,形成了天然的屋檐。 “坐吧。”美人姿态优雅落座于简朴大方的原木椅子上,手微微抬起。 她指尖所向,正是另一个木椅所在。“多谢。”弥芥走过去,还未真的走到椅子边,小妖们便推推搡搡把椅子推过来。 而后它们全都散开,唧唧说着妖语,一个个的还仰着头看弥芥。 虽然听不懂它们说的是什么,但弥芥能领会是让她落座的意思。“也谢谢你们了。”她疲倦的脸上浮出笑容。 “你就别客气了,快坐下吧。”美人调整了一下姿态,翘起脚,她还说了一串妖语。 话音尚未全部落下,围着弥芥的小妖们全都叽叽喳喳散了。不过还是不肯彻底离开,全都挤在门口偷看。 门槛下堆着一小排,小脑袋们全都伸到门槛上方,还有门框两侧也爬着不少小妖怪。 “你别见笑,它们也是近百年都没见过外面来的活物、特别是人类了。”美人嗔怪的瞥一眼门口,立刻引来一阵小小的唧唧声。 弥芥摇头,转过脑袋看一样那些小家伙:“众生皆同,人类也是这样的。” 美人挑了挑眉,她收回目光,顺道也敛了脸上的笑意。气氛的转变很明显,就连弥芥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小姑娘,你当真知道初语花的作用?当真明白它最后带来的是什么?当真,愿意用自己的一年命元来换一朵初语花?” 弥芥将一绺贴在眼侧的头发拨到耳后,衣袖都还在滴水。 方才美人不是没提过先带她去换衣裳,但她担心自己去的晚了引起怀疑,只想快些拿到初语花,就婉拒了。 “不管是什么话,既可能为真,亦可能为假。初语花只能找到最初说出这句话的人。”弥芥的手慢慢落下,和另一只手交握放在膝上。 她见美人点头,又继续道:“它最后未必能带来真相。而我一年份的命元,可让一个无法修成人形的小妖变成人类的模样,活一年。” 美人笑了,目中颇有几分赞赏之意。 不过,也只是几分。 “你还没说完。”她很快就收住笑容,手指在木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动着,弥芥眼尖的发现,她每敲一下,就又一朵小花或者是一株嫩芽浮现,而后又消失。 弥芥交握的双手捏紧,她抿了抿唇:“我知道的就只有方才那些。” “这不怪你,最后一条是鎏金岛从不外传的。”美人的手指顿住,忽然朝门口勾了勾。 一串小妖怪立刻跑进来,排成好几排站在弥芥的面前。 它们最高不过只有弥芥的双膝那么高,是一群长相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弥芥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一年的命元,是要给这些小妖其中一个的。 难怪它们对她那么客气…… “我就不同你说暗话了,你失去一年的命元,但身为人的你,人命轮却不会断。所以你会有一段时间变成小妖怪的模样以做冲抵。” 说着,美人顿了顿。 恰时,方才没了踪影的少年立刻端着一个小小的花盆过来,只是上面罩着白纱看不清是什么花草。 或许就是初语花。 美人招了招手,少年立刻像只温顺得猫似的乖乖端着花盆走过去,跪坐在美人的身边。 “你算是小半个驱魔师,自然之道人和妖物之间大有不同。然否?”美人看定弥芥。 弥芥的肺都抽了抽,什么叫“小半个驱魔师啊”!她真有那么差劲吗?心里不服气,面上还是要客客气气的。 “这我自然知道。”弥芥坦然一笑。 美人点头,伸手扯开罩在花盆上的白纱:“那这就好说了,你变成妖怪的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说不定的。毕竟人类比起妖怪来,脆弱多了。” “说不定你还会留下一点两点的后遗症,不过也会在另外一个三五年之后消失的。如此,你可还要这初语花?”美人面容沉静。 她的身旁,立着一株半条手臂那么高的花树。 花树上挂着紫色的小花,长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单片厚实翠叶,就连花树的树干都是肉嘟嘟的褐色。 只是花朵看起来像是一张张微张的唇瓣和藏在里面的舌。 比拇指的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密密实实开了许多。一看就是前来求取初语花的人和妖少之又少。 弥芥有些好奇要是前来求取初语花的是妖,这位美人又会提什么条件? 不过,这代价确实有些大。就为了找到最先说出某一句话的人是谁,需要折损一年的命元。 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变成妖怪活上最低一年,最高三五年的年限。 还有后遗症…… 来找初语花的人会多那才奇怪!弥芥汗汗的想。但她是不一样的,她知道那句话是真是假,要的,正好也只是一个出处。 “小姑娘,后悔了?”美人见她半晌不说话,以为是被后面的这句话吓到。 而那些站在弥芥面前的小妖们,也明显的耷拉着肩膀。看起来分外失落,就像是期盼了许久糖饴的孩子,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的那种表情。 就连端着花盆的少年都忍不住抬头看弥芥,目光如炬,紧咬的牙关透出希望她答应的迫切。 能变成人的模样,是这些小妖怪的向往吧? 可它们为何那么想变成人呢?想着,弥芥就问了出来:“它们为何想变成人?” 美人错愕,这和预想的答案也太不一样了。 第182章 天命梭·动心 它们为何想要变成人呢?美人望向小妖们,这个问题她还真不能替它们回答。 少年则是在弥芥反问之后就一脸紧张的看着美人,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即将怒气爆发的猛兽。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美人笑了笑,居然很耐心用妖语同小妖怪们沟通了一番。小家伙们先是沉默,随后就踊跃唧唧回答。 每一个小妖怪说完,都会一脸期盼的望一眼弥芥。 那眼神看得人的心都化了——可不是吗?它们倒是只用变一年份的人,而她可能变好几年的妖,还会留下后遗症呢! 要不是自己需要知道的初语者极其重要,她也不会做这种明显不公平的交易。 捧着花盆跪坐在一边的少年见美人好心情询问小妖们缘由,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主人什时候心情这么好了? 难道是近百年来终于有个人送上门,太开心了? 小妖们都说完后,美人笑着点了点头。她指着第一排的一个小妖说:“它想变成人,就是为了体会一下人类的世界。” “它是和第一个的想法一样。”美人的手指移到第二个小妖。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小妖们的理由五花八门,但多是对人类世界的向往。还有一些是为了报恩,更有只为了吃的家伙。 不过,有一个小妖怪的理由让弥芥动了心。 它的哥哥在百年前虽未拿到一年份的命元,但它完成了带弟弟去尘世走一遭的承诺。把最好的都给了弟弟。 可它们在即将回家的时候,被一个驱魔师盯上。 哥哥为了救它被驱魔师抓住,而它顺利逃了回来,在这里躲了近百年。现在,它想要一个人身去寻找哥哥。 救它是不可能了,但它想在哥哥被抓的地方祭祀一下。 小家伙的经历和弥芥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虽只是几分,也足以让她做下决定——自己的命元决不能给它! 祭祀是假,复仇才是真吧?它脸上的表情早就出卖了它。 只是它若去复仇,不过是徒增一个亡魂。而且都近百年了,那个驱魔师除非得道,否则早死了。 “小姑娘,你的问题它们都回答了。我的问题你也该答一下了吧?”美人笑盈盈看着她。 手指在初语花上轻轻拂过。 “我愿意拿一年的命元来换一朵初语花。但是,”弥芥说着,扫一眼那些小妖怪,指着说自己要祭祀的那个道:“给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它。” 少年皱了皱眉,一头雾水。 美人倒是笑了笑,顺手摘下一朵初语花来:“巧了,你我的想法正好一样。小姑娘,你是个有趣的人。就是,驱魔术不怎么样。” 弥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说话就这么喜欢让人哭笑不得吗? 少年见美人摘下花朵,绷紧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赶紧单手托着花盆,另一只手摸出一只半透明的白色琉璃瓶来。 瓶子上方塞着木塞,大小正好容得下一朵初语花。 美人将花朵放进瓶子里,又从弥芥头上取了一根青丝化作黑线系在瓶口:“你使用初语花时,这个琉璃瓶也会消失,它带回来的就是你一年份的命元。” 说话间,她已经把琉璃瓶系好,递给弥芥。 但弥芥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她看着琉璃瓶,神色凝重道:“我会在使用完初语花后不久就变成那个同我交换的小妖?” “短则一年,多不过一年半。这时间不是我能控制的。”美人笑着,干脆将琉璃瓶挂在她的脖子上,“约定已成,你若后悔也无法收回。除非一辈子不打开这个瓶子。” “不过就算你一辈子不打开,那一年份的命元也是被拿下来了的。只等你亡故之后,瓶子上的绳子也会自己消失。”美人轻轻捋了一下弥芥湿透的头发。 一阵温暖的气息从她的掌心冒出来,青藤一样蜿蜒着爬过弥芥的衣衫。 水珠消失,衣裙干燥。甚至还带着和美人身上相似的清香气味,弥芥散乱的发丝被她拢到一起,分出一半挽了发髻。 做完这些之后,美人的手上又多了一朵粉白的花,她将花朵插进弥芥的发间。 “彼时初语花消散,瓶子将会把扣下的一年份的命元带回来。那个和你做了交换的小妖一样有一年份的人生。” 说着,美人的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如此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嘛。” 弥芥本能想要避开的,可那气息宛如藤蔓困住了她,连半分都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美人“上下其手”。 “我不是反悔。只是,我知道那句话出自何人之口后,还有一些事必须亲自去完成。能不能多给我些时间?”弥芥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迫切。 美人摇头:“这个我无能为力。不过,你可以选择在嘴快的时间内完成你该完成的事。一年的时间,其实不少了。” “自然,这也要看你的本事了。我不是掌管时间的神,无法将这段时间延长。”美人放开她,條地出现在方才的椅子上。 弥芥修眉拧起,一年的时间,不算多也不算少。但那时候她连国都学监都还没出去。 委实麻烦。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小姑娘,你能顺利走到这里,算是个心志坚定的。你不可以延长时间,但你可以掌控打开这个琉璃瓶的时间。有时候,时间长,不如时间巧。你说是不是?” 美人捏起白纱,重新盖住剩下的初语花。 她挥了挥手,少年托着花盆站起来,退了出去。 “更何况初语花的作用可不只有寻找最初说出某句话的人,它还是世上少有的良药,寻过话的初语花会变成白色,届时你可交与关系亲近之人收好。入药能修补被损伤的身体或者是魂元。”美人的手指习惯性在扶手上敲了敲。 弥芥降压的拿起挂在胸前的琉璃瓶,发现里面的花朵正飞着点点紫色荧光。 “小姑娘,你可别以为一年份的命元不值得。我们从不占人便宜。”美人笑着拂了一下袖子,弥芥只觉头晕目眩! 第183章 天命梭·倒霉鬼 她忍不住想要扶住什么东西,一抬手居然碰到一棵树!待视线重回清明之后,弥芥发现自己回到了林子里。 旁边还有啾啾的鸟儿飞过,野兔竖起耳朵左右转转脑袋,蹦跳着逃开。 琉璃瓶还挂在心口,初语花的花瓣延展着,一点一点的紫色光点在瓶子里闪闪烁烁。花还在,她却找不到那处奇异的世外桃源了。 想是自己一心奔着它来,它才出现在她眼前。 现在心愿已成,还寻它做什么?弥芥朝着原本的暗泽方向笑了笑,转身离开——那个从始至终都为透露过名字的美人说得没错。 她不能选择时间的长度,但她可以选择时间里的时机,打开瓶子的时机。 只要在正确的时机打开琉璃瓶,让初语花找到传出昏迷的驱魔师线索在弥家祖宅消息的人,她亦能在一年内找到天命梭,救回哥哥! 弥芥循着来时的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日夜兼程。 身上的干粮早在水里没了,她只能一路采着果子吃。不管生熟,能填饱肚子就行,还好火石干了之后还能用,偶尔也能吃一顿荤的。 只可惜没有除掉腥味的佐料,烤熟了也不太好吃。 但她也不挑食,能吃上就不错了。比起只吃雪花不吃饭的那些日子,已经好得太多,至少不饿肚子,还能养人。 弥芥紧赶慢赶,总算是在第十天赶到了放着驱魔师的那个山林。 他被她放在这林子中的一个山洞里,有三个小妖怪看护。它们三个得的是弥芥的血,虽然变强了好些,也不会背叛,就是不知道打不打得过那个驱魔师…… 弥芥拍拍被她裹了层布塞进衣服里的初语花,抱着一堆果子朝山洞的方向而去。 刚走到洞口,就听见里面打得很是热闹。还有草叶和花瓣飞出来,藤条上的全去的触须也不例外的飞出来。 他们还在,且看这架势,那个驱魔师打不过这三个小妖怪? 看来自己临走之前交给几个小妖怪的办法还是有用的,弥芥挑眉笑笑,乐颠颠抱着果子走进去。 “妖怪!你别过来!找死!”是年轻驱魔师的声音。 “知道你不待见我们,但你总得吃点东西啊。每次都要用藤条捆着你灌水,灌吃的真的很麻烦。” “就是就是,你还扯掉了我的叶子,真不像人类的男人。啧啧。”某小草轻蔑的声音。 弥芥走过去,见小花站得最远,但还是在递食物的时候受到波及。 只是那个驱魔师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啊!弥芥在看到他目光的时候,愣了愣,这个人一定很恨妖怪! 他被藤妖绑着,小草想要喂他吃东西,但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整张脸都因为怒意和奋力抵抗而涨成紫红色,像是中了毒。想是已经和它们几个“较量”了许久。 只可惜他身上既无符纸,也没法器,还被弥芥交代过不能给他“吃饱”。 没什么力气反抗。 纵是这样子,他也一副要活活吞了它们几个的愤恨模样。奇怪,按理说在妖怪想要一个术士活下去,术士又露出这种表情的,那多半是修士。 但这人是驱魔师啊! 难道不会以为这几个小妖怪是给他“献殷勤”,希望和他契符的?弥芥望着他眼底的恨意,心里有些不舒服。 恰时,挣扎中的他也正好看见了弥芥。 “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赶紧跑啊!没看到这里有三个妖怪吗?!”他猛地瞪着这边大吼,几个正忙成一团的小妖怪们也看过来。 见是弥芥,那几个小家伙赶紧扔了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你总算是来了——”三个家伙异口同声,同时还齐齐擦了擦累出来的汗珠子。小草苦着一张脸,抖了抖被扯得没剩下多少的叶子。 特别是小花,瘪着嘴,潸然欲泣。 就藤妖比较镇定,过来说话都没有忘记绑着驱魔师。年轻的驱魔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头雾水,瞠目结舌看着弥芥。 “辛苦你们了,走吧。”她蹲下去,把果子放下,挨个摸摸脑袋安抚它们。 那些血她不会收回来,这是她能付的“报酬”的一部分。还有另一部分是护妖符,希望几个小家伙玩得愉快。 它们齐齐回头看了看年轻的驱魔师,挨个和弥芥道别。 藤妖离开的时候抽走了捆在驱魔师手脚上的藤蔓,他这才陡然回神想要反手抓住藤妖。 奈何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什么也没抓住,反倒是让自己趴在地上。 “妖怪!你别跑!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他不甘心的怒吼,藤妖转过脸冲他吐了吐舌头。 “你——无耻!看我不让你灰飞烟灭!” 忽地,弥芥挡在他面前。“都这个样子了,就省点力气恢复身体吧。”她伸手去扶他,却被对方不领情拍开。 而那几个小家伙早就跑得没了踪影。 “你好像特别恨妖怪?”弥芥懒得再去扶他,干脆捡起一个洗干净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啃起来。 她盘腿坐在他前面不远处的地上,饶有趣味边看他边吃果子。 其实从他打不过蚁妖和身上携带的那些质量和灵力都不怎么样的符箓和法器来看,这位驱魔师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追着妖怪们打的。 很明显他就是比她好不了多少的半吊子啊! “我自然是恨妖怪的,与他们不共戴天!”他冷笑,眼神阴鸷,“这几个妖怪,好像和你有些关系?” 弥芥点头:“你也看到了。” “你让它们囚困的我?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做?”他不理解,一瞬不瞬的盯着弥芥,“既然能让妖怪听话,你也是驱魔师?” “也不完全算是,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国都学监的。”弥芥啃着果子,冲他笑笑,“我不是找它们囚困你,是看顾。” 她随手丢掉果核:“你不会忘记了自己被妖怪吊在树上的事了吧?” 他一愣,眉宇间的逆气又重了些。弥芥慢条斯理的擦擦手,继续道:“我捡了被砸昏的你。” 第184章 天命梭·答案 二十岁,打不过小妖怪的驱魔师,他是第一个。弥芥的提醒让他再次想到那天被蚁妖挂在树上的屈辱,差点没咬碎了牙。 “我不是还有事嘛,又不放心再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个全是妖气的鬼地方。就擅作主张把你拖到这个林子里来了。” 弥芥把地上的果子堆好,全然没有要再把他扶起来的意思。 “你打败了蚁妖?”他比较关心这个,撑着地爬起来,一撮稍短的发丝不知怎地从绑在头上的布条里“溜”了出来。 那一绺青丝挂在脸侧,竟让他深刻俊朗的面容因此多了几分藏不住的锐利张扬。 弥芥撇撇嘴:“我哪有那个本事?蚁妖好像有什么别的事,扔下你就走了。” 谢天谢地,这个家伙没在那时候注意到她。估计那时的他满心是对蚁妖的恨意,加上忙着挣扎,没发现藏身树后的弥芥。 “你的脑袋好像撞在石头上,磕昏过去了。”弥芥指了指他缠着布条的脑袋。 男子沉默一阵,撑在地上的手骨节泛白。许久,他才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我还是要说声谢谢。” 弥芥的后背冒了不少汗,真怕他来一句传言中的以身相许。 “咳咳,其实你有机会报答的。”弥芥斟酌着接下来的话,在男子惊讶的表情中,她接着说:“你陪我回国都,当我的答案就行。” 答——案?!男子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见他一头雾水,弥芥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个规矩,新入学的学子都要在一段时间内参加一次评试。每年的题目不同,今年是让我们寻找一个昏迷的驱魔师。” “大致也就是你这个年纪的男子,这位公子,你多大了?”弥芥说着,突然就转了个弯。 “正好二十。”他本能回道。不过刚说完就后悔了,这样子不是就已经有答应她的意思了吗? 弥芥倒是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她猛地拍手:“可不正是你这个年纪的嘛!” “那天我亲眼看你砸昏过去,就顺手救了你。我本是想把你带回去的,但你急需救治,我只好把你放在这里,然后去寻药。”她拿过一个果子在手里转着。 说谎不难,难的是当着别人的面编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 可她又不能说自己是去找初语花,不说谎还能怎么办?弥芥转着果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平静。 “一寻就是这么多天?”男子慢慢往后移,靠在被他的挣扎弄得乱七八糟的草堆上。 弥芥尴尬笑笑:“我不是又迷路了吗?结果还不小心掉深坑里面去了,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一路顺手摘果子填肚子,还洗了衣裳。千难万险才走回来。” 男子的眉角抽了抽,如此来看,他能活下来真是走运。 不过,小姑娘肯让那三个整天折腾人的妖怪来看护他倒是算个有良心的。只是……为什么是妖? 把他随便放在人类的村子不行? “还好它们并没有把你照顾死,真是万幸。呵呵呵呵。”弥芥将手里的果子用力在衣袖上擦了擦,递过去,“吃吧,吃了好走路。” 他看着青青翠翠的果子,并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 “你也说了,要带一个昏迷的男性驱魔师回去当答案。我同你一道走回去真的合适?还是——”他的目光从果子上移到她的脸上。 顿了顿,说:“还是你准备等我走到学监再给我一棍子让我昏过去?” “额……自然不会!”她抓过他的手,把果子塞过去,“我想带一个醒了的驱魔师回去。救人和保持原样,救人应该更好些。” 他轻哼:“倒是个会算计的。” “这也算是算计?”弥芥哭笑不得,她确实是转变了想法,想用讨巧的答案去赌一赌。但这称不上是算计吧? 他没回答,只是兀自咬了一口果子吃起来。 反正现在的自己也没地方去了,就跟着这个小丫头走一遭也不一定是坏事。咽下一口果子,他突然问:“国都学监是不是有一个学堂是专为伏妖监收人而设?” “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去?”弥芥自己也拿起一个果子咬一口。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下:“你这种本事的人能进得的地方,我应该也能进去。性格软弱,心慈手软。难成大器。” 哈啊?弥芥差点一口果子呛住自己。 她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宜同其他活物说话”?为何不管遇到的是人还是妖都喜欢怼她一句两句的? “我可说了,自己不算是完全的驱魔师。而且我并不在你说的那一个学堂里。我只是……”个陪读,好吧,后面这几个字她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男子倒是提起了兴趣:“只是什么?” “没什么。”她赶紧啃了几大口果子,将自己的嘴巴塞得满满的,让他看到自己并没有说话的可能。 不过,他倒是没再问。 “我知道国都学监,不是个好进去的地方。能去看一眼,也不错。毕竟是我曾经极想进去的地方。”他又狠狠咬下一大口果子。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十岁时的自己,第一次听到伏妖监。 也是第一次知道从国都学监可以被选拔进去,斩妖除魔,为国效力。那时的他,真的是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没话找话,想赶紧从那段回忆里跳出来。 弥芥艰难咽下嘴里的果肉,抚着心口道:“弥芥,须弥的弥,芥子的芥。你呢?姓甚名谁?” 从这人损她那几句时起,她就没法再叫他“公子”了,不乐意。 他倒是没有急于回答,默不作声想了想,连果子都忘了啃。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被自己咬缺了的果子,像是能看出朵花来似的。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你有一个好的姓,更得了一个好名字。弥芥。”他忽然笑起来。 那笑容像冰山上绽放的耀眼雪莲,一见难忘。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弥芥的名字好,还是出自那个损她几句的人。是不是冤孽? “你还没说你的尊姓大名。”她忍不住提醒。 第185章 天命梭·江羽书 名字?他现在其实挺不想提起自己的名字。恨不得之前撞伤脑子的时候顺便忘了自己的名字。 偏偏它已经刻进了骨肉,剔都剔不掉。 话在嘴边,可他不想说出来。“我累了,睡一会。得空再告诉你。”他放下果子,侧过身子闭眼装睡。 弥芥拿着一个啃得面目全非的果子傻看着他的后背,则明显就是不想说啊! 不过他要睡就睡吧,只要一醒来她就问。名字这种东西,必须是互相知道才公平。弥芥心里像是鼓起一个包,就是不舒服。 早知道就让他先说了。 在山洞歇息几天后,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全靠着弥芥给他补充的食物多是山鸡鱼肉之类的东西。 禁不住弥芥的抵死追问,他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 江羽书。 很文气的一个名字,像个明年就会入国都赶考的学子。可他却是个驱魔师,一个连小妖怪都打不过的驱魔师。 或许,他真的人如其名,只适合做书生? 可随着和江羽书在路上相处的时间变长,弥芥发现自己猜错了。江羽书并不完全是现在看起来的这样子。 他总会在言语间提点她许多驱魔术上的精髓,还会告诫她妖多凶恶,不可信。 次数多了,弥芥很难不怀疑他如此憎恨妖怪是因为被妖怪背叛过。但问了他又闭嘴不言,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总之就是不提过去。 不过,一个对伏妖监有想法的人,再差也不会差到他的这程度。更何况他居然仅凭着几个招数和催动术法的方式就断定弥芥是国都有名的驱魔师弥家的人。 “你居然看出我的身份来了,还说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笨驱魔师?”弥芥走在前头,他拄着木棍一蹦一跳跟着。 江羽书不但摔到了脑袋,还在和她过一条河的时候打滑滚进河里,脚崴了。 “凑巧而已。”他也不多解释,气有些喘,似乎跟上弥芥并不容易。弥芥曾提出扶着他走,又被拒绝。 理由并不是那句人人皆知的“男女授受不亲”,而是“我自己能走,不要人可怜”。 她劝了两次,人家固执的很。她也就随他去了,反正等走不动再去扶不迟。不过江羽书倒是争气,一路上都没哼过一声。 只要她能走,他就能走,虽然慢了点,但绝不服软。 就冲这股执着劲儿,他的驱魔术也不该只有那么一点。弥芥自然不信他的话:“凑巧?我们弥家向来人丁稀少。你就那么巧遇到弥家的人,还能认出招数啊?” “是师门在比较的时候教过吧?你师出何处?”她走了一阵,停下来等他。 江羽书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不起眼的小门小派,不值一提。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和师门什么的毫无干系了。” 弥芥撇了撇唇线,这人是蚌精变的吗?嘴那么紧。 问不出个所以,弥芥也就懒得问了。遇到村子,她就到处问有没有愿意卖马车的人,自然是多数都不愿意卖。 他们还要留着马儿拉东西。 不过弥芥倒是问到了有人愿意卖一头老马,和吱吱嘎嘎的破旧木车。坐两个人走远路有些难,但要是只拉着江羽书的话足以。 一开始他死活不愿意坐木车,硬是说自己能走。 还是弥芥说再这么拖下去她回到学监评试的时间都过了,到时候会直接被踢出来。连带他看一眼学监里面的机会都没有。 江羽书衡量一下,只能乖乖听话。 弥芥又找老农送了些干稻草铺在木车上,厚实舒服。村子里有懂得正骨的人,三两下就料理了江羽书的脚。 只不过还是痛得走不了路,只有先坐着。 弥芥牵着老马,老马拉着又轻又旧的木车,一路往国都走。还别说,如此一来速度可快多了。 她到学监时,刚好赶上评试的最后一天。 平安公主老早就和两个宫女等在学监门口,看见弥芥和老马的时候脸上很是惊愕。不过看见木车上躺了个人,顿时松了口气。 可一看到那个人忽然坐起来,还左看右看,公主身后的两个宫女立时就呆了。 不是说好了,答案是一个昏迷过去的驱魔师吗?人家哪个学子带回来的不是昏迷不醒的人,她怎么带了这么一个人来?! “公主,您不该答应她把这件事托付给她的。这下评试我们怕是……”宫女在平安公主耳边低语。 说话的那个面色担忧,不说话的那个一脸愤怒。 只有平安公主淡定沉稳,目光里还透着隐隐的沉思。 她一直看着那个头上绑着布条的年轻男子,还有他身下的破旧木车,以及正牵着瘦巴巴的老马走过来的弥芥。 “这就是你带回的答案?”手持朱笔和写着每一个学生名字书册的夫子站在门口,扫一眼木车,居高临下看着弥芥。 弥芥不卑不亢点头:“回夫子,正是。他受伤昏迷,学生自作主张先救了人。” 夫子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在“平安公主”四个字后面画了个圈。 这边,江羽书静静看着学监的方向。青砖灰瓦,飞檐白墙,还有那挂在门口笔力虬劲的几个大字。 现在的学监看起来还是一点都没变,依然威严肃穆。令人向往。 可惜,他现在也只是想想了。这辈子若都是这样子,只怕是永远都无法踏进这道门槛了。 “弥芥,你总算是回来了。还以为会赶不上呢。我都替你捏了把汗。” 公主抢在她身边的宫女冒火之前转动木椅走过来,她将木车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但并没有半点责怪弥芥的意思。 相反,她还很高兴。 “快,我们进去吧。”平安公主朝她伸出手来,笑盈盈看着弥芥,“饭堂那边也正好摆菜,饿了吧?” 江羽书抓起自己的木棍,从马车上跳下,一瘸一拐跳过来。 他似乎没看见平安公主,只是兀自跳到弥芥身边。除了学监的样子,对其他人和事都没有半点关注。 “放肆!见了平安公主还不下跪见礼?!”公主身后的宫女看不下去,忍不住怒喝。 第186章 天命梭·独醒 弥芥瞧一眼用鼻子看人的宫女,对方骂的是江羽书,但眼睛却是瞪着弥芥。很明显,这宫女不过是迁怒于人。 她瞥一眼宫女,神色平静。既不莽撞仗着平安公主给的“面子”生气,也不忐忑害怕。 “公主,江公子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我原是想等他过来站稳了才引荐的,并非故意轻慢了公主的尊驾。还请公主赎罪。” 弥芥垂下眼睑,对平安公主恭恭敬敬道。 公主又多看了江羽书两眼,后者见弥芥如此,也不好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扶着木棍就要行礼:“草民江羽书,见过平安公主,问公主安。” 话未说完,平安公主已经虚扶一把阻止了他继续行礼。 “你身上有伤,又是我们找到的答案,不必多礼。一道进去吧。”公主说着,又牵了弥芥的手。 趾高气昂的宫女别过脸去,不再说话。另一个脾气稍显温吞的宫女轻轻摇了摇头,推着公主离开。 吃过饭,弥芥亲自送江羽书去“答案们”集中的院子。 “我还以为你当真是里面的学子,原来只是一个陪读。以你们弥家在司幽国以往的声誉和地位,你再如何没有天分,也不至于是个陪读啊。” 江羽书叹口气,颇有些惋惜的味道。 弥芥笑了笑:“我自有我的想法,倒是你,我总觉着你并不是个简单的驱魔师。你的术法本事不怎么样,但懂的却远超过许多本事不错术士。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我?”江羽书自嘲的勾起唇线,“一个二十岁还修不好驱魔术的蠢笨之人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哪里会有什么故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天要黑了。我可不想露宿。” “不会让你露宿的。”弥芥轻笑一声,“不远了,就在前面。我们跟着他走就是。” 两人说话时,负责引路的人早已走远。对方发现他们没跟过去,不由得停下来催促:“还不快些?” “来了!”弥芥冲那边挥挥手,情不自禁的吐了吐舌头。 旁边的江羽书看得有些呆,这小丫头平时一副“我年纪小,但我懂得多”的老成架势,居然也会有如此俏皮的表情。 “那个,我们赶紧走吧。” 弥芥见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就知道是自己失态了。赶紧恢复平素的正经神色转过头去,掩盖其实已经窘迫得红了的脸。 江羽书见她这样子,原本只是呆愣的表情变成了毫无顾忌肆意绽放在脸上的笑容。 “其实你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活泼一点也是无妨。小姑娘家家的,那么认真作甚?”他一瘸一拐的蹦着,声音不大,却正好够传入弥芥的耳中。 弥芥皱皱眉:“江公子,伴君如伴虎,就算是在皇族公主的身边也是一样。天真烂漫死得快,谨言慎行才是正经。” 江羽书怔了怔,端端笑笑,不说话了。 “天真烂漫死得快,你这句话说的很好。”他颇有同感的感叹着,心思又开始飘远。若自己早些明白这句话,现在会不会就不可能是这样子? 弥芥一听他这口气,更加断定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了。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莫非你在当驱魔师之前是个将军?”弥芥学着他说话的模样凑过去。 江羽书哭笑不得:“我像个将军吗?认识的人说我像书生的多些。” “他们说的倒是实话,其实刚听到你名字的时候,我也觉得这名字和你很是契合。有书卷之气。”弥芥故作深沉点点头。 江羽书挑了挑眉,不说话。 “到了,先生请吧。小心脚下。”引路人停在一扇黑色的院门前,门口守着两个人,他们手脚麻利的推开门,还多打量了弥芥身边的江羽书几眼。 他们知晓弥芥是平安公主的陪读,自然也知道她带来的人就是答案。 不过,头缠绷带、瘸着脚一蹦一跳自己跟着走过来的“答案”还是头一份。其他人找到的驱魔师哪个不是昏迷不醒躺着进来的? “这里不好跳过去,我扶你吧。”弥芥伸出手去,恰时,那两个立在门口的人也过来准备扶他。 江羽书毫不犹豫把自己的手往弥芥肩上一搭:“有劳了。” 旁边的两人只好尴尬的收回手,江羽书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搭着弥芥的肩靠着她走进去不太好。 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想和其他任何人有牵扯,一点也不想。 “额,好。”弥芥明明看见人家有心来扶他的,但这厮却故意躲过了。也不想想她这个小身板,哎! 不过弥芥心里虽然有点小埋怨,还是乖乖扶着他进去。 江羽书现在可是自己辛苦找来的“答案”,惹不得,惹急了自己跑了怎么办?他可不像是其他人,全都安安静静躺着。 是的,在这个院子里的房间内的人除了江羽书一个人是清醒的,全都昏迷不醒。 “为何会有如此多昏迷的驱魔师?是不是国都周围发生什么事了?”弥芥扶着江羽书进门的瞬间就怔住了。 长长的房间里一排排躺了不少人!医士们正在忙碌着,扎针灌药迅速有序的进行。 屋子中间有一排雕花屏风,隔开男女驱魔师各自所在。似乎要等醒过来了,才能移到院子的其他房间里。 看他们的样子,一时半会是难以醒过来的。 江羽书也紧拧眉头,气愤道:“照你所说,他们应该都是驱魔师对吧?这男男女女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人。” “今年的妖怪们,简直是嚣张至极!”后面这句话他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弥芥的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不过,也不能说明这就是妖怪做的。”她抿了抿唇,目光扫过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驱魔师。 她曾想过一个阴鸷的手段——打昏一个驱魔师带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学子也生出和她一样的想法,还是这些人本就是学监设计好的。 又或者,真如自己的第一想法那样,国都表面上安宁,实际上却出了了不得的事。 第187章 天命梭·技不如人 江羽书冷哼:“不可能不是妖怪,这世上一心想要对付驱魔师的除了妖,还会有什么?” 还有修士!弥芥心里立刻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她没说出来。 “二位,这只是学监的试题,不必如此认真。”引路人跟过来,笑着提醒。 江羽书不说话。 弥芥笑笑,道了声谢,心里却还是膈应得很。“试题?请问夫子,放倒这些驱魔师的,是我们国都学监?”她问。 对方一愣,面色颇尴尬:“不是。” “还说不是妖怪做的。我看就是有人知道妖怪做下这些,才故意借试题这个名头寻人的。”江羽书说话的口气更冷了。 引路人的面色难看得可以拧下水来。 他瞪一眼弥芥,似乎在责备她怎么寻了个如此讨厌刁钻的答案来。 弥芥扯了扯江羽书的袖子,轻咳道:“江公子,我知道你被妖怪袭击,心里定是没有平静下来。但这件事不管是为了试题还是有其他隐情,我们都应该相信学监会处理好一切的。” 见她软了语气劝说江羽书,那人的脸色才有稍稍的缓和。 “既然送来了你就回去吧,成绩明早就会张榜公布。”他拉长了脸,保持最后的威严,“还有你,既然身上没什么大碍就过去最里面休息,别在这里当路。” 他对着江羽书说话的时候,明显语气不善。 后者冷冷别开脸,看定弥芥:“你虽然是个不入流的驱魔师,自己也要小心点,别变成躺在这里的其中一个。” “……”弥芥见他那么认真,也不好再反驳,就点了点头。 引路人却不乐意听他这么讲话了。他干脆背着手眯起眼睛,咬着牙上下打量着江羽书。 一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的架势。 “说得这么确定,像是你亲眼见过似的。年轻人,别小看了国都周边的驱魔师的实力。更何况国都内还有伏妖监坐镇,哪个妖怪活得不耐烦了要出来惹事?” 引路人面带轻蔑的瞧着江羽书,他说话底气十足,半点不像是方才短暂失措过的人。 江羽书也不甘示弱,冷淡瞥一眼引路人:“信不信由你,我是没见过妖怪祸害其他驱魔师,但我就是被妖怪弄成这样子的。” “要不是遇到那些该杀尽杀绝的怪物,我也不会昏过去,还会被你们的学生捡到。”江羽书拄着棍子,慢慢朝最后面的被褥走过去。 他人是清醒的,只需做一下检查就得去隔壁安置男人的房间。 弥芥见他惹了引路人,又担心他等一下行动不便,索性没离开。 被江羽书气得只说了“是你技不如人!”六个字的引路人抖着胡子一转头就看见还站在这里的弥芥,脸都绿了。 “你怎么也在这里,是不是要老夫给平安公主说道说道好好管教你一下?”他冲着大门口挥手赶人,“赶紧走!” 弥芥笑嘻嘻道:“请夫子消消气,我这不是怕自己带来的人过不了门槛,等他检查完扶他一把嘛。扶完了我就立刻滚回去。” 小姑娘笑起来倒是坦诚的很,伸手不打笑脸人,夫子堵在胸口的气竟然真的消了些。 归根结底是她运气不好,捡了这么一个臭脾气的“答案”回来。夫子想到这些,用鼻子哼一声道:“扶什么扶,就该让他多摔几跤,长长教训!” 他说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音,江羽书听在耳朵里,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人家神色冷漠淡然的坐到铺好的被褥上,还未等医士开始检查,就说自己除了脚上的肿痛还没好利索,头上破了一个口子外一切正常。 他拒绝检查。 弥芥正要过去劝人,引路的夫子就赶紧道:“既然他坚称自己是一切正常,也不必检查和救治了,送到隔壁去吧。” 明显的公报私仇!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她早已经带江羽书看过医士。该处理的也处理了,喝药的话,还得她熬着。 也确实没什么需要检查和治疗的。 “夫子,那学生去把他扶过去了。”弥芥面上笑着,心里却想早知道如此麻烦就直接送隔壁多好? 夫子摆摆手,兀自转身离开:“送完了你也赶紧回女舍,天就快黑尽了。” “是。” 弥芥过去,江羽书却没像方才那样毫不客气就伸手搭过来。他扶着棍子慢慢站起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还在昏迷的驱魔师们。 到了隔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弥芥很奇怪他怎么不愿意接受这些人的触碰,在外面的时候明明一切正常。 江羽书的手臂在空无一人的大房间里晃了一下:“你说今天是最后一天,可没有任何一个驱魔师醒过来。难道都那么巧,他们全都是今天才送来的?” 他这么一说,弥芥的心也悬起来。 “等一下我会去问问那些医士是怎么回事。”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这些人经历了什么、被人在哪捡到她都不知道。 无法推断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怕你问了他们也不会说。还是别白费那个力气,直接抓个妖怪来问问最好。”江羽书蹦到最靠近门口的床榻边。 弥芥在屋子中央的桌上摸到火折子,顺手点了放在上面的新蜡烛。 屋子里已经暗下去的光线顿时被这片亮堂驱散,她摁熄火折子,看着那最后的一缕青烟道:“或许真不是妖怪做的。” “你信那个夫子的话?那些话一听就是借口!”江羽书阴着脸,把木棍靠墙放好,坐上床榻去。 “夫子的脾气是坏了些,但他说的不无道理。江公子,这世间可不只是妖才危险。我们是驱魔师,比谁都清楚这点,不是吗?” 弥芥把火折子放回原处,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坐到他正对面的那个床榻边缘。 他没说话,但看着她的眼神却像是裹挟着宛如风暴的千言万语。想要冲口而出,却又被他牢牢压制住。 “无知!难道你们弥家就从未吃过妖怪的亏?!”许久,江羽书盯着她道。 弥芥一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第188章 天命梭·无端在意 邪火咒,火妖。毫无预兆就蹦进了脑海里,在弥家绵延几百上千年的邪咒,为反抗这邪咒而死去的爹娘、还有至今都尚在昏迷中的兄长。 为保住哥哥而不惜耗费过多的灵力抽出夺舍灵魄的爷爷。 那个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跑到弥家来冒充哥哥的人,暂且称他为人吧。或许是爷爷都不敢动的大妖也不一定。 总之,现在的弥家一样是阴云笼罩。 “被我说中了?”见她不说话,江羽书轻哼一声,目光寒凉,“这世间的妖就该一个不留!” 他的语气很重,要是此时有个妖怪正好在他面前会被撕碎的吧? “弥芥,你们弥家乃是驱魔师中的翘楚。定是御有不少妖物,可谁又能保证它们没有二心?倘若这些妖物背叛,只怕弥家和国都都会是灭顶之灾。” 江羽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郑重而又认真。 岂料弥芥也认真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妖有恶,亦有善。虽不是能够泾渭分明的那种,但这点和人没有区别。” 她本不想和他在这里争论,可江羽书的眼神无端端让她在意。 那是遍体鳞伤之后的绝望和愤怒,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弥芥可不想他在国都闹出什么幺蛾子。 否则倒霉的不只是她和平安公主,还会有整个弥家。 “无知,你可知我是如何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的?还不是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式神!弥芥,我是看你和我投缘,不想你再重蹈覆辙!” 他的手拍在床沿上,握得死紧。烛光里明显可见手背上的条条青色。 “江公子,你今天先休息吧。我们这么争下去也无济于事。”弥芥笑着站起来,“我去给你熬药。” 他不说话,看了她一阵,转开了脸。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弥芥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站定,原本要跨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 “江公子,这次出事的无疑全是驱魔师。但妖物最恨的,首屈一指该是修士才是。”说罢,她才拔脚离开。 江羽书转过脸,却只看到她悄然离开的利落背影。 弥芥拿过门口的人递给自己的灯笼,道了声谢便朝女舍那边过去。不知为何,自从进学监之后,江羽书对妖的愤恨更严重了。 之前在路上偶尔遇见小妖怪,若是人畜无害的那种,无聊的弥芥也会逗上一逗。 他虽然不喜欢,也会说几句。但敌意一点都不像现在这么明显,难道是因为看到了那么多昏迷不醒的驱魔师? 弥芥叹口气,等熬好了药端过去顺便给他细说一下这次评试的事。 那些昏迷的驱魔师指不定只是被人灌了药,等着乖乖当“答案”。医士们正在给他们解除药效呢。 就是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无端端被风声侵扰,一定不得安宁。 等评试的结果公布之后休息日回家看看吧,爷爷一个人撑着也太累了。而且,她也有些事要问封印了夺舍之魂的石头。 手握初语花让弥芥安心了不少,不过她也知道现在还不是使用初语花的时候。 还有天机的那句话,要她小心平安公主,是纯粹“伴君如伴虎”的善意提醒,还是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可惜现在去银杏树那里太惹眼,只能回女舍了。 江羽书的药都还没熬呢吗,也不知道自己赌的这把对不对。弥芥转过回廊,已经可以看到女舍。 回去的时候,又同平安公主说了一阵话。 要不是她说还要给江羽书熬药,公主都不打算放她走了。平安公主说自己没参与她寻找答案的路程,想好好听听有没有什么趣闻。 弥芥哭笑不得,公主殿下,该说的不是在白天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全告诉你了吗? 当然,初语花和那条跟踪她的蛇的事她没说。天机请了一个叫云的蚁族妖怪少年送话这件事弥芥也没说。 去熬药的时候,她经过一间虽然早早熄灯,却有人窃窃私语的屋子。 里面的人似乎正讨论着她今天带来的答案是个活人的消息,说好说坏的人都有,不过说坏的居多。 弥芥目光冷冽,瞥一眼窗户之后无声走开。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学监最好的那个房间里,同样正在说这件事。屋子里有一张华丽的御座,御座对面站着一群夫子。 坐在御座上的人翻看着名册,嘴角一直带着猜不透心情的淡淡弧度。 “醒着的驱魔师,江羽书。本宫并不曾记得安排上了这个人,怎么回事?”她啪地合上名册,顺势将名册丢在地上。 夫子们个个脸色难看,但也不多说什么。 回话这种事,自有掌管学监的官员去做。“回皇后娘娘,平安公主的陪读救了人,也顺利带回了答案。也只能承认了。” 说话者是个年纪不过四十的男人,眉眼沉稳,气势如山。 “倒是个机灵的。好好嘉奖吧。”面容姣好,气质高贵的女人站起来,底下站着的众人立刻跪下去。 她看也不看众人,只道了句:“回宫。” 出了学监,皇后端着和气尊淑,威严不减分毫的脸才阴下来。她朝自己的贴身宫女招了招手,立刻有个年纪较大的宫女贴过去。 “仔细查问一下,怎么会突然冒出江羽书这么个东西,坏了本宫的大事。” “是。”宫女悄无声息退下,恭顺站在车辇旁。 皇后踏上车撵,对弥芥找到江羽书这个驱魔师很是不舒服——要不是看在她爷爷的面儿上,本宫还真想捏死她! 这预备的人原本就少一个,就是不想让双脚不好平安公主顺利得到。 没想到中途又是冒出个什么线索在弥家祖宅的鬼消息,让一些学生偏离了方向。才给弥芥可乘之机。 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偏要去给一个残废当陪读,自己往火坑跳,就别怪他人了。 皇后的眼中划过狰狞狠毒之色,声音却稳稳道:“走吧。”听起来甚至还是和蔼端淑的。 凤撵离开学监,皇后就在心里盘算着这次评试视察该给龙椅上的那位如何禀报。 一个将错就错的评试,要她怎么说? 第189章 天命梭·偷龙转凤 皇后一走,屋子里的众人这才各自寻位置坐下。有几个还抹了抹额上浸出的细密汗珠。 静谧中带着压抑的气息。 终于,有个老者放下一直在揉额头的手。嘴唇颤了颤,连带着花白的胡须都抖了抖。他瞧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大人,虽然皇后娘娘站在我们这边会顺利瞒过去。可皇上并不是好蒙蔽的人,若是让他知道这次的评试题目被篡改……” 老者尚未说完,男人就抬手示意他停住。 “那就死扛着!闭紧嘴巴做得到吧?我们已经和皇后娘娘一起顺水推舟走到这步,没有回头路了。”男人双目微红,是连连的熬夜熬出来的。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敢说话。 刚才的老者又说:“寻一个年轻的昏迷驱魔师,这种题目就算扛过去,也不保不会受到责罚。和往年的题目比起来,这试题和新奇一点边都沾不上。” “若要是硬说能沾上边的,就只能是沾了荒唐的边。这日后皇上要是问起来,可要如何说?”老者双手一摊,面色焦灼的看着男人。 男人瞥他一眼,笑容的意味都是冷冰冰的。 “这就不是我这个掌管学监的官员所考虑的范围了,楚夫子。” 他在主位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你是众夫子的表率,每年的试题都由你带着几个得力的夫子拟定。出了问题,该反思、该被问罪的也是您老人家。” 每听男人多说一个字,老夫子的脸色就白几分,嘴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像是极力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却又一个字都说不上来。就连坐在他后面的几个夫子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当然,学监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才会让试题被偷换。这里就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你们还是尽早想想怎么应对将来皇上的问话吧。” 男人仿佛没看到几人的脸色,毫不留情说罢,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老者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到地面,他颤颤巍巍指着男人。 “你明知道评试完成之前我们拟了试题的夫子都要被关在最偏的小院子里避嫌,你还说该被问罪的是我们?!”老者气得直喘粗气。 他身后的几个夫子也面带怒容起身过来扶起老夫子。 其中一个更是接过了老夫子没说完的话:“那里四面都有守卫,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外面的消息。自然不会晓得试题被偷换。” “可你竟然在知道试题不是原来的试题的情况下,连去问一问我们、重新拿一份试题都不曾有过。如何就是我们该悲问罪了?”他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几个人一起连托带扶,把老夫子重新扶回椅子上。 男人微微扬着的唇缓缓放下,他忽然站起来,瞥一眼一直缩在一边的女夫子:“本官知道的时候题目已经公布,不可能再撤换。” “那就活该我们这些老头子来背罪名?!” “学监不能有污点!你们拟定的题目就是这个!不管以前的那个小卷轴上写了什么,如今都只能是这个。”男人狠狠瞪一眼顶撞他的夫子。 女夫子捏皱了衣袖的边缘,她昔日里优美修长的脖子缩得更短了。 男人用警告的眼神扫视其他人:“至于试题是否合理,请你们自己考虑。就算是找,也得找一个最合适的理由来!” 一场表面上齐心协力为学监着想的商议就这样不欢而散。 夫子们谨言慎行,噤若寒蝉。他们走后,女人这才拖着小步子摸摸索索凑到男人身边。 “对不起,都怪我发布试题的当日不小心,没发现卷轴已经被换过。”她一开口就红了眼睛。 男人看她一眼,亲自起身关了门。 他回身过来抱住她,循着唇就凑过去,辗转着说:“这不怪你,而且皇后娘娘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是那几个老家伙杞人忧天——” 女人细声细气的还说了什么,却被淹没在越发粗重的呼吸里。 夜色已深,屋檐上落下一只黑鸦,偏了偏小脑袋。屋子里的灯光灭掉之后,又展翅飞走了。 恰时,银杏树上却飘起点点淡绿色的荧光。 树的顶端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是天机和在这里守了好一段时间的云。作为蚁妖的他一回来就赶紧把信物交给天机拿酬谢。 可这个老树妖就是讨厌得很,又改了主意。 非要看见弥芥安全回来才把剩下的银杏子给他,他只好爬到树上守着。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叫几个蚂蚁在他的树上挖洞…… “人你也看到了,该把剩下的银杏子给我了吧?”云的目光盯着一个送药回来的姑娘。 那姑娘打着哈欠,不多时就进了女舍的一个房间。 房中亮起烛光,天机笑笑,摸出装着银杏子的小袋子递过去:“数数,一枚都不少。确切来说还多了一枚,心情好,赏你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云打开袋子数了数,轻哼一声。 收起袋子,他的身子渐渐矮下去。却原是蚂蚁们沿着树干往下跑。“以后要是还有符银杏子这种好报酬的事,记得找我!” 云抓住最后的机会说完,整个人都消散在叶间枝头。 “我可不希望还有这样心思放不下又提不得的事再发生了,你去吧。永无交集才好。”天机客客气气道。 云撇撇嘴,彻底消失。 翌日,皇宫里中午才来了旨意。这场评试完美收场,成绩也会在天子亲设于学监门口的皇榜上公布。 天知道早晨的时候,皇后娘娘给皇帝递交这次评试的文书时,皇帝发了怎样的雷霆。 他一直在拍着桌子骂,说学监的夫子们想出这样荒唐的题目也好意思给学生做?是不是不把司幽国未来放在眼里。 除了皇后偶尔会劝上几句,其他臣子没几个敢说话的。 不过,气了一阵之后。皇帝的气并未消,他连连数落这次的评试简直就是个儿戏。会闹出人命的! 若是有人不思进取、不想脚踏实地的去寻找,随便打昏了人带过去交差可如何是好? 那可是祸事! 第190章 天命梭·魁首 皇后倒是说辞犀利,说什么这次主要是锻炼那些之后会被选拔进入伏妖监的人。还刻意提到伏妖监的虚空位置有好几个。 “那也不用全部的学子都参加这个评试,让直接和伏妖监相连的那个堂的新学子来就行了。如此乱来,实在是荒唐!” 皇帝把分数和名册摔在御桌上,龙颜大怒。 皇后挥手让宫女和其他侍者先下去,她款款上前,温柔道:“皇上,你且听臣妾说一说缘由再斟酌不迟。” “皇后说吧。”不是很客气的声音。 她却像没听出来似的,依旧端庄秀雅的笑着:“是,皇上,这次学监的夫子们拟这个题目,其实也是切合实际的。” 说着,她先微微顿住,观察一下皇帝的脸色再继续。 “最近全国各地时不时就会出现妖物伤人的事件。特别是驱魔师里还出现了妖类背叛契符主人的逆天祸事。百姓们对驱魔师的信任逐渐降低。这以后,势必会影响到伏妖监的声誉。” 皇帝眯起眼睛:“他们想得倒是周到,不过找到昏倒的驱魔师,又能如何?” “依朕看,除了让人对驱魔师更失望,哪里还会有助益?”他坐回龙椅上,搓着下巴上的短促胡须。 皇后笑笑:“陛下,那倒未必。” “您看啊,这是一次驱魔师和学监的合作。明里是让学生们去寻找昏迷的驱魔师,实际上是他们尽最大的力量暗中护着学生们。只要在说法上变一变,那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她说着,玉手伸向被摔在一边的名册。 “其实这次的题目是找人,实际上学监考验了学子们独自外出完成任务,在条件简陋的状况下能撑多久,表现又怎样。而看到他们的表现并记录下来的,就是驱魔师们。” 皇后翻看名册,手指一个个划过上面的名字。 最后落在平安公主的名字旁边:“就比如平安公主的陪读,这个机灵的小姑娘不仅找到了驱魔师,还事先沉稳的为其进行了救治,醒了才带回学监的。” 皇帝将信将疑的眼神渐渐变得感兴趣。 见他的表情有所改变,皇后的笑容更深了:“这回驱魔师们暗中保护众学子,等时机成熟之后就吞下事先准备好的药丸,昏倒在他们能看见的地方。” “这时机是什么时机?”皇帝自己把名册抽过来,重新看了起来。 皇后姣好的脸上,睫羽颤了颤,她微微欠身:“就是学子们能撑到的最大程度。来得越晚,撑过去的时间就越长。皇上。” “有趣。是个经得起推敲的题目。朕这就写上评文,交给人带下去。这一趟辛苦皇后了。下去休息吧。”皇帝的脸上终于浮起笑容。 他一改愠怒憎恶的神色,心情轻快的拿过朱笔在名册尾页书写起来。 “是。”皇后暗暗松口气,欠了欠身子,莲步轻移落地无声的走出去。出了殿宇,她才露出阴沉的脸色来。 随身服侍的心腹宫女赶紧跟过来:“娘娘,怎么样了?” “这件事总算是了了,那群没用的蠢笨夫子,连题目被换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本宫力挽狂澜,不知道要牵扯多远。”皇后压着声音,却压不住心里的愤怒。 宫女赶紧附和:“多亏娘娘处事英明。要不要奴婢前去给他们通传一声?” “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得先等本宫给你拟一份文书带过去。他日皇上问起来,可不能再出什么祸事了。”她衣袖带着风,猎猎作响。 宫女点头称是,又道:“那,平安公主那边……” “先让她拿到最好的成绩,成为众矢之的,再寻机会收拾。本宫就不信了,一个残废还能有通天的本事不成!”皇后拂袖,径直去了凤仪殿。 皇宫里的风云暂时还影响不了学监这边的学子,就算是夫子们刚从焦头烂额中爬出来。 皇上亲自批复,由礼官张贴在门口皇榜上的成绩名册上。 平安公主居于榜首,后面还跟着一小串夸赞她的陪读不愧是弥家后人,大气沉稳,以人命为上。 看得那些往日里就不是很服气的贵女们涨了一肚子的气。 但那又能如何,上面的东西又不是虚写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事实”,弥芥回来得最晚是真,她带着一个大活人走进来也是真。 她们再生气也说不出什么违逆的话,毕竟那是皇上亲自批下的。 敢反对的人都没想过要脖子上面的脑袋吧?男生们倒是要平静些,但不服气又没办法的也大有人在。 平安公主就算了,人家是皇上的女儿。 可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郎,怎么就容忍一个陪读站在比自己还要高的位置?还是一个家世逐渐败落的陪读。 于是,那些不服气的在暗地里只能酸酸说这题目对弥芥来说是“如鱼得水”。 她的爷爷本就是前任伏妖监的上卿大人,身上定是有不少本事。比起他们这些平日里只看书学习,最多加上练练武术的贵女和公子自然是有优势的。 “说不定题目就是故意偏弥芥的!”有人这么说。 “偏她?是偏平安公主吧?弥芥再怎么厉害,不过也只是个陪读。真正需要‘照顾’的是那个残废。”也有人这么说。 说成这样,总算让那些酸溜溜的人有了些许“安慰”。 不管她们说什么,弥芥都没兴趣。她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刚来学监一天的江羽书想看看学监,居然在银杏树那里撞见天机—— 然后,脚都还没好完,他就敢和天机打架…… 不出意外,已经被天机倒吊在了银杏树的树枝上。还是用的天机常常翻花绳的那种绳子,要不是两只脚一并绑住,皮肉都会被割开了吧! 银杏树的小叶子找到弥芥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写写画画。 不是为了消遣心情,而是在思虑这次的事。弥芥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不简单,她想在屡清楚后就把初语花放出来。 她甚至婉拒了平安公主的庆祝邀请,准备晚上把没有去处的江羽书暂时带去弥家。 第191章 天命梭·树·不食肉 弥芥被一片叽叽哇哇的银杏叶拖着,她听不懂银杏叶的妖语,是跟着它到了树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天机脚踩两只手臂合在一起那么粗的树枝,背靠在树干上。 修长的双手在身前平伸,手指上套着又细又结实的花绳。平素里没多长的花绳此时变成了绳子,绕过树枝一圈,吊着脸色涨红的江羽书。 “天机!这是怎么回事?”弥芥喘着气跑过来。 一直拽着她衣袖的银杏叶蹦下来,利用自身的优势飘飘忽忽一路往上,落在天机的手背上。 经过江羽书脸前的时候,它还狠狠瞪了一眼。 “叽叽叽叽,唧唧。”小叶子在天机的手背上蹦着,爪子不断指着弥芥。天机点点头,它才收住声一路爬到天机肩上,抓住他的衣裳趴着。 江羽书看见弥芥过来,像只虫子一样挂在那里扭来扭去:“你来做什么?快走!学监里有妖怪!” “快走啊!弥芥!”江羽书见她只是冲自己笑笑,还在往这边走,急得声音都变了。 “没事,我们认识。”弥芥指指上方的天机,解释道:“他是守护学监的银杏树,已经在这里许多年了。” 江羽书却只是摇头:“守护?弥芥,你不懂,他们就是这样故意让你放松警惕,然后再伤你!等时机一到,整个学监的学子都会变成他的食物!” 天机的嘴角抽了抽,他是树!不吃肉的! 嗯,不过有时候也会去饭堂蹭蹭饭,也是吃一些的。但绝不吃活着的东西,又不是食肉草那种恶心吧唧的东西。 “江公子,你先冷静一下。天机真不是你说的那种妖,我们坐下来说可好?”弥芥仰着脖子看他。 江羽书冷哼:“只有你这个脑子才会信!我只要又机会就会收拾他。除非我死了。” “那你就去死吧。”天机拉长了脸,手指一松,江羽书條地落下! 弥芥脸色都变了,这人可是她救回来的答案啊!她赶紧张开手想要抱住下坠的江羽书,现在有些遗憾自己为什么打架的武功不错,偏偏就不会轻功呢? 然而,就在江羽书的额头即将触到弥芥的时候,天机猛地收紧绳子。 他瞬间顿住,却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脸色涨红得更厉害了,像是马上就要滴出血来。还附带着眩晕的感觉,头昏眼花呼吸困难。 “呵,我才不会让你死那么便宜。知不知道我为了不引起骚动,撑了几重结界?那可是很耗灵力的!学监这里的灵脉又那么稀薄,用一点我都肉疼!” 天机挑了挑眉,手指微动,又把江羽书一点点拽上去。 后者勉强晃着还能动一下的手臂,坚定但口齿不太清楚的说着:“我不会放过你这个妖孽的……” 弥芥突然拽住刚被拉上去一些的江羽书的衣裳,用力往下一扯。 在天机错愕的目光里照着他脖子后面一个手刀落下去,江羽书的嘴唇动了动,眼皮子挣扎了数下,终是缓缓闭上了。 “抱歉,我应该跟着他的。”弥芥歉意的笑笑,拍拍江羽书,目光却是看着天机的。 “把他交给我吧。我要回弥家,正好将他带过去。”弥芥说话的时候,天机已经调整了花绳,有那么几条绳子轻轻绕到江羽书的背后和肩膀处。 他操纵着花绳把江羽书平平放下。 天机无奈笑笑:“你怎么也不看好自己带进来的人?他一个人在学监里游荡,走到这里居然察觉出了我的妖气。就在这里闹腾。” “我实在是受不了他的聒噪和不痛不痒的驱魔术,就想着教训一下。没想到……”天机顿住,拧起了眉。 弥芥跪坐在江羽书的旁边:“没想到什么?” 问出口,弥芥才想起之前天机一直不愿意见自己。但现在如此平和的说话,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天机收回花绳,跃下树来。 他轻飘飘落在弥芥对面,独属于银杏的树叶清香立刻往她这边铺面而来。弥芥被这股清香包围,竟有了些提醒醒脑的感觉。 不过一想到这是天机的气味,她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跳动了好一阵。 天机倒是没发现她的呆愣和短暂失神,他的手指落在江羽书额上,而后一路向下,停在心口。 又翠绿的光随着他的手指滑动。 “我没想到他这样‘胆大妄为’,并不是愚钝莽撞。应该是以前就形成的习惯。”说着,他忽然抬眼看定弥芥,“你寻到的这个驱魔师,过去有过不凡的本事。” 她瞪大眼睛,指着江羽书:“就他?!” 弥芥是笃定江羽书有故事,但她却没想过他过去会有不凡的本事。只当他是被自己信任的妖怪欺负过,这才狠下心学习驱魔术。 还没学精呢,就到处找妖怪打架练手。 她原以为,真相会和这个想法相差不远的。但此时经天机这么一说,弥芥倒是想到了另一个矛盾的地方。 若江羽书是不久前才学习驱魔术,那他何故说自己小时候就憧憬着进入学监? 他的目标可是能够有机会直接进入帝国伏妖监的那个学堂,就连在驱魔术上造诣不俗的朱颜都是在十来岁就考进来了的。 还有,江羽书若是真的一开始就恨极了妖,他不该是修习驱魔师,该是修士才对。 “怎么,你没看出来?”天机笑笑,手指在江羽书的心口处点了点,“不过受过极大的创伤,就算底子再好,也不可能重回巅峰了。” 天机的语气与其说惋惜,不如说是带着些许庆幸。 “这样也好,要是他还能重回以前的巅峰。以他现在对妖的恨,不知道多少妖会命丧其手。”天机收回手指,“指不定他小时候还是个修习驱魔术的天才。” 弥芥皱皱鼻子:“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他就是个修为不济,常受妖怪欺负的倒霉驱魔师呢。” “以你的本事,能看出来就怪了。”天机揶揄。 弥芥横他一眼:“我修为那么差真是罪过,不过我可一点都不后悔。”她不是嘴硬,是实话。 第192章 天命梭·提醒 自己这条命本就来之不易,活到现在更是万般艰难。 她今天能站在这里,还是爹娘和兄长倾尽全力的搭手才撑过来的。驱魔术修习得好不好,那倒是次要了。 天机收回手,状似不经意的问:“你还要在平安公主身边待多久?” “你问这个做什么?”弥芥正愁自己要怎么把昏迷不醒的江羽书带回家,想要喊他帮忙呢。 天机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待在她的身边太过危险,你离开这里吧。带着你爷爷,能走多远是多远。” 弥芥瞧着他,不只是视线,好像自己的心都被推了过去。 “对了,先前你请蚁妖给我带话。多谢。”她原本是准备忙完了这阵子才备上礼物好好“登门”道谢的。 天机干脆坐在地上,面色沉静:“不必客气,不过我还是劝你考虑一下我刚才的话。” “你总得告诉我理由吧?”弥芥还是一瞬不瞬盯着他。 “理由能比命重要?”他反问,语气不容反驳。天机盘腿坐在地上,他身下和周围立刻长出柔软的草叶来。 这树妖就像生命的源泉,总带着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活”的力量。 “是。现在对我来说,你劝说背后的理由可是关系到我哥出事的真相。对我来说,那就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弥芥回答得毫不犹豫。 天机以为她至少会花上几息的时间想一想的,没想到竟会如此决绝。他拂了一下袖子,面色冷峻得像是换了个人。 “他想让你活下去,而你却急着去送死?比起去找一个已经成定局的真相,想办法活下去才是你该走的路!” 他说话的时候,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 本不想说这些的,好不容易才又见上这丫头。更何况这回,这丫头是自己出去的唯一“钥匙”了,应当把她“拴”在这个学监里才是正确的。 可有时候,有些东西就那么轻而易举就突破了自己的想法。 弥芥这回并没有立刻反驳他,她移开目光,把江羽书头上松了些许的布条拆开:“我惜命的方式就是找到哥哥出事的真相,继续他未完成的事。” “荒唐!你现在已经能好好活完这辈子,根本不需要什么天命梭,还执着个什么劲?!”天机按住她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面色愠怒,全然没了往日的儒雅活泼。 若他手上有刀,此时必定是横在弥芥脖子上的。但即使没有刀,他的目光已经足以当成两柄利刃了。 弥芥愣了愣,咬牙道:“你知道什么?” 比起方才那种温吞吞的加快的心跳,此时的她心跳早已似狂奔的马蹄!天机的一句天命梭差点让她的理智飞到九霄云外! 他知道的!天机知道的东西可能比她预想中的要多得多! “弥芥,我是惜你这条来之不易的命。”天机却忽然收起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别开脸,顺道松开按在弥芥手背上的手。 她冷笑:“我不需要!若是苟活,不如死去!” 已经性命无忧,可以好好安活一辈子?她要真那么做,还不如找把刀子自刎了结的好。 娘亲的心愿、爹的努力,他们都拼上了性命。 还有至今被她和爷爷藏起来、尚昏迷不醒的哥哥弥陌。他们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哪怕只是单单为了反抗邪咒,也是可敬可佩! 要她当个缩头乌龟背着重重的壳苟活一生,让邪咒继续在下一代的弥家身上延续? 呵呵—— 还有,以弥陌现在的样子,如何成家?只怕再拖下去,他就会耗尽最后一点生机死去。 那时候弥家可算是真的无后了,就算她能生养,延续弥家血脉,也活不安心! 更何况要是自己一直苟活下去,将来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倘若那孩子也如她一般是个女儿呢? 自己能做到像母亲那样决绝死去,而未来的相公又能做到爹爹那般吗? 与其苟延残喘,等着邪咒的降临、或是等待避开邪咒的办法,不如主动出击。也不算是辜负弥家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决绝的反抗! 她的话让天机心下一颤,就算不去看,他都能想象到弥芥脸上的表情。 那必定是和弥陌一样坚强而又决绝的,这样的眼神曾在他的心上扎了个窟窿。到现在都还没补上,他可不想再看一回。 “你也无需如此着急回答。弥芥,你先送江羽书回弥家吧。”天机叹了口气。 他们兄妹是老天爷派来收拾他的吗?为何最先败下阵来的那个永远是他天机?自己这名字可算是白起了。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弥芥却不理他的话。 她三两下把江羽书头上的布条绑好,绕过去同他面对面:“天机,你告诉我吧。我可以以性命作保,绝不会向他人透露一星半点!” “早点回去。顺便利用这些时间好好想想。”他终于肯接受她的目光。 弥芥急了:“天机,算是我求你了!你若是知道真相,请你告诉我吧!我有不得不拿到天命梭的理由!” “我说过,你不需要靠着天命梭也能平安活上一辈子。”他伸手按住弥芥的肩膀,阻止她再向自己靠近。 弥芥扯开他的手,回以同样坚定不移的目光:“我也说过,绝不苟活!” 天机怔了怔,一丝苦笑击碎了他脸上的冷峻表情。长叹口气,他喃喃说了一句“孽缘”。 就在弥芥疑惑想问之际,他率先开口道:“要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弥芥松了口气,期盼的看着他。甚至有些紧张,像是刚刚被揭开盖头的新妇,既期待又忐忑。 天机却不忍去看她的表情,他垂下视线,理了理自己的长袍。 “不过,你听完之后,将会走上另外一条路。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都无法回头。弥芥,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趁着送江羽书去弥家的时候好好看看家里,想一想这么做是否值得。” 弥芥心里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化成飞灰,眸子里的光点也渐渐黯淡下去。 他还是不愿意说…… 第193章 天命梭·掌控 天机忍不住抬了一下目光,正好瞧见她灰翳的眸光和惨淡的面色。心里揪了一下。 他对弥芥此时的心境无法感同身受,但她的身影会和弥陌的相叠,在他心上投下浓厚的影子。 弥芥会使小手段,但她的目光始终澄澈干净。 这样的一双眼睛蒙上灰翳,其实他并不想的。所以才会提出让她回去好好想一想,回家见一见弥家老爷子,指不定她就改了想法呢? 哪怕他是妖,可也不想再看一次弥陌那样的结果出现。 哪怕弥芥就是他出去的最后一把“钥匙”,天机还是忍不住心软了。肯定是弥陌那小子在他心上扎下的那一刀够深! 天机无奈的想。 好一阵,他才把一枚带着清香的树叶递到她的鼻尖下方:“拿好这个,不管你这次回弥家回待多久。” 树叶的气息直窜鼻孔,微呆的弥芥才骤然回神。 但她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拿叶子,而是一脸疑惑的瞧着天机。他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将手移开一些,转了转叶子。 弥芥总觉得这个笑容和以往的不一样,像是释然,更像悲悯。她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天机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接下叶子。弥芥犹豫着,最终还是把这片小小的银杏叶放进手中。 恰时,他的声音也传过来。 “若确实不后悔,就拿着它来这里找我。我会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与你听。”说着,天机顿了一下。 数息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声音也似冰泉般带着不动声色的寒意。 “不过,你将再也回不到平静的生活里。还极有可能连保命都成问题。盯着天命梭的,不只你一个。你若后悔,就把这片叶子留在弥家祖宅,带着你爷爷离开吧。” 天机说罢,整个人已经消失。 只剩下点点绿莹和他补上来的一句话:“把叶子贴在江羽书身上,你就不用费力带着他走了。到了弥家祖宅,叶子自会和他分开。” 弥芥拿着叶子静坐了好一阵,这才把它按在江羽书身上。 后悔?平静的生活? 弥芥在夜色里笑了笑,看着江羽书整个人慢慢消失,而叶子上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躺着的人。 她捡起叶子,走出了天机的结界。刚刚踏出去,结界就随着一阵风消失。 弥芥借着月光往回走,脑子里全是天机说过的话。天机可能不知道,从她被娘亲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就不存在平静的生活了。 若是以后都需要靠着躲躲藏藏才活得下去,还要承受邪咒卷土重来的恐惧,又何来的平静?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平静的生活,爹娘健在,哥哥幸福。 可在她的生命里,从来就不存在这样的选择。有选择的是爹、娘,还有哥哥。他们才有选择生活平静的权利。 ——只要杀了弥芥就行。 但他们没有,他们选择了艰难,选择了反抗。最重要的是,他们选择不顾一切留下了她的命。 不仅留下了弥芥的性命,也拼尽全力压制邪咒,未给弥家带来以往出现过的那两次灾祸。 如此得来的生命,弥芥怎么能做到心安理得的享受? 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是做不到的。既然活了下来,成了弥家最有力反抗邪咒的证据,那她就要扼住邪咒的“脖子”,就像扼住自己的命运一样。 弥芥当晚就离开了学监,天机站在出不去的墙头目送她离开。 瞧着那个遥遥走远的身影,他的眸光许久都没有波动一下。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一声小小的“孽缘”消失在风里。 回到银杏树上的时候,树下居然立了个娉婷的身影。 若那人被别人看见,定会在学监、不,应该是会在整个国都掀起轩然大波。天机像一片树叶那样从树上无声落下,正好站在那人面前。 他垂着眸子,欠了欠身:“见过平安公主,公主就这样站在这里不妥。” 女子轻笑一声,挑眉道:“有何不妥?大晚上的,不过才几点月光罢了,除了你这个妖怪的眼睛,还有谁能看见?” 更何况两个宫女已经被她打发去守着两头的路口。 一旦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坐回那边放着的木椅里面去。且连来这里的理由她都想好了—— 平安公主因在评试里拔得头筹,晚上高兴得睡不着,来古树下拜拜也是说得通的。 “公主说的是,不过,这么晚了究竟有什么事还劳烦公主千金之躯亲自跑一趟?”天机站直了身子。 “什么事?”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在月光下更加俊逸出尘、神仙似的家伙。 沉默一阵,平安公主才走过去,停在他面前,仰着头盯视那张淡漠得毫无表情的脸:“你是不是和弥芥走得太近了些?” “公主,我必须和她走近。否则她又如何会相信我?” 天机的语气毫无起伏,他目视前方,仿佛面前这个不是平安公主,夜色里看不见的远处那个才是。 平安公主又不说话了。 好一会,她伸手戳了戳天机的肩膀:“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我总觉得她的小聪明已经高出了本宫的估计。让本宫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有谁在背后提点。” 后面的话她每说一个字几乎都会拉长间隔,像是在咬牙隐忍怒意。 不过,天机对她的愠怒毫无反应。只是不温不火道:“公主别忘了,我是公主盯着学监的眼睛。能否脱离桎梏,还看公主是否愿意施舍。怎敢肆意妄为?” “不敢就好。”平安公主冷哼,转过身去,冷视着天空的月亮,“一个连驱魔术都学不好的丫头,真有高出本宫预料的聪慧?” 这时,天机淡漠的目光才落在平安公主身上。 “公主,可还有什么交代?”他盯着她的后背,越看眼神里的阴冷就越深。 平安公主没有回头,啧了一声道:“怎么,这就要赶本宫走了?你可是和弥芥在看不穿也听不到的结界里共处了不少时间的。” 天机微垂下视线,眸光更冷了。 一丝微风从他的脚边窜起,蜿蜒着在他的膝盖以下盘旋,最后竟是钻到大树那边去。 第194章 天命梭·弥家 “她找回来的那个驱魔师四处游荡,跑这里找我麻烦。我自然是要收拾收拾驱魔师的,她过来相劝,我正好乘此机会多取一些信任。” 他语调平静,身影也是岿然不动。 但背后的银杏树却被一阵自下而上的风撕扯,叶片哗啦啦动个不停,像是摁不住的怒意。 “呵——果然还是你们妖怪最可怕。顶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用假扮的真诚骗取驱魔师的信任。当初,她的兄长弥陌该也是中了你的这个套吧?” 话虽这样讲,平安公主的语气里却没有半丝恐惧的意味,反而是显而易见的嘲笑多些。 “多谢公主夸赞,这都是主人和公主教导有方。” 天机皮笑肉不笑,身后的树叶响声更重了。微风变成了撩人大风,撕扯着他的衣衫,猎猎翻飞。 不过,平安公主却没受到什么影响。 有个结界将她和他分开,他站在结界里,能将话顺利送到她的耳中,但她听不到树叶和风的声音。 平安公主似乎很享受他的这句夸赞,清脆的笑声宛如银铃响了好一阵。 但还不等传到他的耳中,就被风声取代。 “若是没有吩咐,还请公主早些回去的好。学监内人多眼杂,被人看见公主能站能走,终是不好。”天机再次提醒。 她没说话,兀自站了许久。 忽然转头看他,刹那之间,天机身后的树叶重归于静,就连他的衣衫也是服服帖帖垂着。 方才翻飞的青丝静静躺在他身上,除了些许纷乱,看不出曾飞舞过。 平安公主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瞧着天机,像是在看一幅朦胧的画。好半晌,她才移开目光:“你说的没错,本宫是该回去了。” “天机,你还是本宫掌控之下的天机,对吧?”她朝着木椅一步步走过去。 莲步轻移,荡开质地精良的裙摆,宛如朵朵绽放在月色下的繁花。落座之后,才听到树下传来一声毫无感情的“是”。 平安公主笑笑:“是就好。天机,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定不辜负公主重托,请公主慢走。”天机欠了欠身,清冷的目光比天上的月光还要冷上几分。 平安公主点头,轻拍两下手,立刻有两个宫女分别从前后的路口迈着细碎稳健的步子过来。 她们对着天机行了个礼,一个推着木椅,另一个点亮灯笼提着照路。 目送她们离开,天机转身消失在树干里。再现身时已经坐在树枝上,他毫无睡意,拿出花绳一遍又一遍的翻套。 缩在他背后的一片小叶子爬到他的肩上,唧唧了几声。 天机苦笑:“你不服我修好了她的双脚她却恩将仇报?不服又能如何,我还不是被困在此处。” 小叶子耷拉着,坐在他的肩上看他翻花绳。 另一头,弥芥踏着晨光敲响了弥芥祖宅的大门。守门的家仆正窝在门后方不远处的小房间里酣睡,她喊了好多遍门才打开。 听家仆嘟囔着“谁啊”的声音很是不情愿。 他打开门,搓搓眼屎后发现站在大门外的是弥家大小姐,整个人像是淋了盆冷水似的精神起来。 “大小姐来的怎么早啊?今天学监休息?”他瞅了瞅弥芥的身后,晨雾刚散。 自己这是在做梦吧?即便是休息,大小姐断不可能走一大段夜路回家的。老仆正要关门,弥芥却绕开他走进去。 “黎伯,你去休息吧,我来关门。”她说着,已经把大门推回去。不过没有插上门闩。 黎伯目瞪口呆看着她,这个梦里的大小姐和真的大小姐实在是太像了! 然而,他回屋的时候一不小心踢在门槛上,脚指头传来的痛意让他比方才还清醒。扭头看一眼大小姐的方向,她正好走进回廊。 没做梦啊!黎伯赶紧拍拍脸,顾不上脚指头的痛朝老爷在的院子跑去。 弥芥没有直接去自己的院子,也没有去爷爷的院子。现在太早了。至于那个假哥哥,她连看他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索性在回廊里拐了个弯,转去厨房做早饭。 爷爷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她亲手做的早饭了呢,弥芥的手伸进袖袋,顿了顿又空着抽了出来。 算了,等吃过早饭吧。 她本想把那片载着江羽书的叶子拿出来的,但一想到家里平白多了一大个人,是要先解释还是先做饭? 为避免麻烦,还是先做完早饭早把他拿出来。 她没想到的是,睡不着的老爷子也是早早就起了,正在自己的院子里锻炼身体呢。听到守门的黎伯跑去说大小姐回来了,老爷子外袍都没批就跑出来了。 找了一圈没找到,他还一个劲数落黎伯定是做梦了。 但黎伯就是坚持自己亲眼所见,并非做梦。正说话的时候,看见厨房的方向正在冒烟,老爷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朝那边过去。 “乖孙女!你果然在这里!” 正在厨房做早饭的弥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一转脸,爷爷正乐呵呵站在门口,笑得弯了眼睛。 “爷爷,你怎么起这么早?” 她放下汤勺跑过去,几个准备过来做早饭却被她赶到一边摘菜的婢女嬉笑着赶紧让开。 “人老了,睡不着。每天天还没亮就醒了。倒是你,大晚上的回家做什么?路上危险。”老爷子故意板着脸教训,不过眼里的开心却是藏不住的。 弥芥搓搓鼻梁:“孙女想爷爷了嘛。” 又说几句话,她就叫黎伯把爷爷拉到吃饭的房间里去。还有几个菜,她要亲手完成。回厨房时,有个小婢女问要不要给大公子说一声。 弥芥怔了怔,只道:“年轻人瞌睡多,让他多睡一阵。我和爷爷先吃就行。” 婢女识趣的没再提,弥芥的好心情却被搅坏了一大半。家里这个假弥陌究竟要待多久? 难不成真要等她找个人把他扔出去? 要不是为了留下他掩人耳目、还有爷爷的身子骨不太好的话,他绝不可能在弥家住这么久。 害得她想去看看亲哥哥都像是做贼。 弥芥炒菜的时候,越想越来气,锅铲叮叮当当的声音也越发的吵耳朵。 第195章 天命梭·爷孙 弥家老爷子看见江羽书的时候,胡子都差点脱落。却不是因为江羽书本人,而是因弥芥手上的银杏叶。 “将人类封印本不是什么稀奇的术法,不过封印在一片叶子上,本事不浅啊。乖孙女,封印了这个人的是哪位高人?” 老爷子拿着树叶翻来覆去的看,时不时又瞧一眼还在昏睡中的江羽书。 今早吃过饭后,弥芥就拉着老爷子寻了一间空着的客房,她爬到床榻上站着,刚从袖袋里掏出叶子,一个大活人就掉在床榻上。 “爷爷,他不是高人。只是个妖怪。”弥芥跨过江羽书,跳下床榻。 老爷子蹙了蹙眉,又把银杏叶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妖气稀少,近不可查,难怪看不出来。不过,只看这本事,也是个不弱的妖怪。” “孙女,你把那个妖怪收了?”老爷子也就是随口一问。 弥芥摇头:“没有收,不过我们算是朋友。”就她的本事,哪里收得了天机那样的妖怪啊! “我看也是。”老爷子毫不嘴软打击。 “爷爷,你听听我说的正事啊!”她抽过老爷子手里的树叶,指着江羽书道:“把他封在树叶上的妖说他是个受了极大创伤的驱魔师。爷爷你看看?” 老爷子点头,坐在床沿上。 他闭上眼,双手结印。好一阵才缓缓睁开眼睛,摸着胡子,老爷子摇摇头:“好苗子,可惜了。” “爷爷,是真的?”弥芥赶紧扶着站起身来的爷爷。 “他身上储存和使用灵力的经脉已经失去了那些能力,除非机缘巧合下的‘重生’。否则他也只能一辈子如此了。” 老爷子摇头,“看损伤,那是被自己的式神反伤。式神一旦背叛,再强大的驱魔师也会遭到重创。” “难怪他会那么恨妖怪。”弥芥叹口气。 老爷子借着她的搀扶走到屋子里的桌前坐下:“弥芥,你把这人带回家是有何打算?” 打算?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打算。 “爷爷,这回学监的评试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题目。想必你也听说了,他就是我找到的答案。昏过去前还和妖怪打架,不过他打不过人家就是了。” 老爷子弯起嘴角:“就他那点本事,被小妖怪欺负都是正常。” 弥芥也是一笑,不过这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她深吸口气道:“爷爷,我想让他暂时现住在我们家。他虽然恨妖怪,但心地不错。”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无家可归。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一眼学监,他说自己曾经很憧憬那里。而且,也算是我救了他,欠着我一条命呢。想让他来陪陪爷爷。” 如果,她没有破除邪咒,救下哥哥。 她不在了的话,也能留个人在爷爷身边。弥芥可不想那个顶着哥哥的脸的家伙整天在弥家晃。 “既然是你的决定,那爷爷就收下人了。”老爷子笑笑,“学监那边如何?” 弥芥抿了抿唇,深吸口气才低声道:“里面果然不简单,我现在找到了一些头绪,但还需要再加把劲。” “爷爷,哥哥他找的方向没错。天命梭和皇族有不小的关系。说不定就在皇宫中某个人的手里!”弥芥握紧拳头。 老爷子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弥芥,你所说爷爷也是想到了的。只是,我不太想你继续查下去了。” “爷爷,为什么?你不想救出哥哥破了邪咒吗?”弥芥不明白为何连自己的爷爷也说这种话。 这种时候,就算是全天下的人反对,她都不放在眼里。 但爷爷的反对会将她的信心击碎的! “爷爷是怕你这一去会像你的哥哥一样,掉进陷阱里。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关于天命梭的使用之法。”老爷子双手搭在拐杖上,手指一根根抬起,又落下。 他有些犹豫。 弥芥却是坦然一笑:“我知道的,爷爷。天命梭的使用之法就是皇族过去将天命梭放在弥家的缘由。” 老爷子愣住:“你是何时?” “爷爷你也知道,在我进学监之前,整天都在书堆里忙。我还和你讨论过许多关于弥家和天命梭的记载的书呢。虽然上面说的不明显,但我看得多了大概也能才出来。” 说到此处,弥芥握紧双拳,把声音压得更低。 “爷爷,天命梭的使用会伤及弥家人的性命,对不对?”她虽然是询问,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老爷子沉默一阵,重重点了点头。 “你的兄长变成那样子,定是落入敌人的陷阱。但他还有口气在,肯定是中途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弥芥,我担心你要是深究下去,也会同你哥哥一样。” 或者,会比弥陌还要严重。 不过这后面的猜测他没说出来,他就只剩下这两个宝贝孙子,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爷爷,若真是我们想的这样。不管我是否去寻找天命梭和哥哥的魂元,我一定会被盯上。” 弥芥冷了眸光,她向来不相信有些东西靠躲是躲得过的。 “还有,就算凶手嫌弃我是个不怎么样的驱魔师而放过我。也还会有其他的驱魔师因此丧命。爷爷,我们弥家乃是守护和镇压天命梭的家族,还因此惹上邪咒。躲不掉的。” 她将手放在老爷子的手背上,他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诚然,弥芥说的一点都没错。就算现在放弃,找个地方躲起来过余生,他是老了,一旦寿数尽,死就死了。 可后人呢?他们还要继续承受邪咒的伤害啊! 倘若因为害怕而不给弥家留下后人,那就是真的枉为人了。到了地底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弥家的人。 好一阵,老爷子终于吐出一口绵长的气。 “是爷爷糊涂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忘了还有爷爷在你身后支持你,等你平安归家。”他将手抽出来,拍拍弥芥的手背,“万事小心。” 弥芥点头。 恰时,守在门口的婢女大声通传说大公子来了。弥芥和爷爷对视一眼,说起了家常话。 “乖孙女,这次回家要待几天啊?爷爷可舍不得你走哩。”老爷子笑得像个小孩。 第196章 天命梭·假弥陌 弥芥故作嗔怪:“爷爷,我可是平安公主的陪读,不能随性而为的。有哥哥陪着你就行了,等我学成归来,就可以陪着您老人家了。” “妹妹哪能一直陪着爷爷?她也长大了,过几年是要嫁人的。爷爷应当为孙女的福气考虑才是。你说是不是啊?爷爷?” 人未至,声先到。弥芥皱了皱眉,换做以前,她肯定乐呵呵怼回去了。 但现在她对这个人只有厌恶,也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竟然能将弥陌模仿的那么像。弥家的驱魔术和符咒对他半点用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弥陌会的他也会,包括驱魔术。 她曾偷偷和爷爷讨论过,爷爷只说敌人深不可测,万万不能轻举妄动。这才假装没看出破绽,当是弥陌回来了。 只是这个假的弥陌却在弥家如鱼得水,不仅笼络了一堆下人的心,还变着法子对弥芥好。 他说自己遭人暗算,所以弄丢了金铃,不过弥芥给他补上新的金铃后,他竟然将其戴在发髻上。 铃铛垂下的地方,正好是耳侧。 若不是弥芥确认过那个曾夺过弥陌舍的家伙还被困在石头上,她差点就以为是对方知道弥陌的记忆之后装出来的。 真不知道这个能把弥陌的举手投足学得如此像的家伙是何方神圣! “是是是,是老爷子我不明事理了。弥陌,听你这口气,是开始帮丫头留意婆家了?”弥老爷子笑眯眯看着门口。 年轻朝气的公子出现在那里,笑容俊朗。 弥芥的嘴角抽了抽,爷爷可真是会“迎合”。她生气道:“爷爷,大哥,大早上的你们说什么呢!” “我们家丫头生气了?”假弥陌笑着进来,把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放在她面前。 他也顺势坐在弥芥身侧的凳子上:“这是为兄除妖时得来的九元辟邪珠串,专克心思不轨的妖邪。你驱魔术不精,又是弥家之人,易受妖邪侵扰,佩戴在身上正好。” 极好听的声音,关心备至的话语。真真是像极了她的哥哥弥陌,像极了…… 弥芥瞧着那串九元辟邪珠,颗颗明亮圆润。不动声色的看一眼爷爷,他并没有警告或者提示的回应。 “多谢兄长。” 弥芥拿起珠串,看样式正好可以戴在手上,九颗水玉质地的珠子圆润光滑,成色和质地均为上乘。 特别是每颗珠子上都刻了驱魔符文,且用红色的朱砂跑过,既好看又防身。 “你喜欢就好,我们家就你是为兄最放心不下的丫头。可别出什么事才好,为兄还要看着你平安出嫁呢。”他兴高采烈说罢,才发现屋子里还躺着个人。 弥陌的脸色立时就沉下来了:“那个人是谁?为何会在我们家?” 弥芥和老爷子对视一眼,她还未开口,老爷子就道:“他是弥芥捡回来的那个驱魔师,身上有伤,还无家可归。评试完了没去处,就把他带到我们家了。” 弥陌闻言脸色更黑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瞧着弥芥,苦口婆心道:“弥芥,为兄知道你心善。但你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啊。若是被别有居心的人钻了空子可如何是好?” 可惜,他的“谆谆教诲”弥芥并没有听进去。 有句话一直在她的嘴边打转,好几次都差点脱口而出。但又被她生生摁下了——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是不是怕有人来和你争什么? “哥,我也知道不能随便把人往家里领。但他是我救回来的,总不能评试一过,就把人丢在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吧?”弥芥挑眉,翻来翻去的看九元珠。 弥陌见她不肯低头,叹了口气。 “这次的评试既然是学监出的题目,那驱魔师们的去处他们自会有安排。他无家可归,总是还有门派可回的吧?”弥陌拧起眉。 “哥,他和其他的驱魔师不一样。”弥芥终于肯放下九元珠,认真看着他说话。 这一幕倒是让一旁的弥老爷子微感诧异,兄妹两认真讨论的时候还是和过去的那对兄妹一模一样的。 头一回,弥老爷子的心里有了一股说不上来,但又无法忽视的感受。 “怎么就不一样了?”弥陌有些生气,看着弥芥的目光也严肃起来,不太像哥哥,像“爹”。 弥芥语塞了,她也只是感觉不一样,从学监的夫子对江羽书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但却没有十足的证据,硬要说的话,就是其他的驱魔师真的全部昏过去。到现在才醒了大半,且都是喝了某种汤药昏迷的。 不像江羽书,被妖怪从树上放下去砸昏—— 还有,她从平安公主那里得知这次评试的答案其实少了一个人。就是说有一个学生是注定得不到成绩的。 但弥芥硬生生捡了个江羽书回来,拉平了成绩。 这一代的新学子,一个都没被评试踢出去。 不过,夫子们明知道弥芥找到的驱魔师并不是他们和那些驱魔师的门派通过气的人之一,还是隐瞒了这个事,委实奇怪。 平安公主说学监这么做,多半是受了这回的临时监考官,当朝皇后的授意。 至于是为什么,平安公主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我们因祸得福,老天待我们不薄。”公主最后如此总结。 弥芥自然不会那么想。 她曾被一条蛇跟踪,指不定那条蛇背后的家伙并不想她遇到任何一个驱魔师,刻意摸清楚她走的路线,好做足准备。 比如,下令让原本在那条路线上等待学子的驱魔师离开。 而江羽书的出现是个意外,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江羽书这个“答案”不合格。更何况弥芥还以救人为先,更是没法推了。 弥芥只是个陪读,对方刻意阻挠的对象应当不是她,而是平安公主。 看平安公主的反应,也不是不知道那个在暗地里使绊子的人。她不愿意承认罢了,其实心里如明镜般清楚。 “他是让弥芥和平安公主得以留下的特殊‘答案’。” 弥芥正想着要怎么回答假弥陌的时候,老爷子开口了。他敲了敲桌面,吩咐假弥陌道:“给我倒杯茶来。” 第197章 天命梭·九元珠 老爷子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弥芥和弥陌齐齐呆住。 “哥,爷爷让你倒茶呢!”还是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愣住的弥陌,后者才陡然反应过来。 他跑到窗下的那张案几上倒了茶,恭恭敬敬放在老爷子手边。 “爷爷,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弥陌说话的时候,目光扫过安静躺在床榻上的江羽书。 弥芥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老爷子得意的顺了顺胡须,喝了口热茶,才不急不缓道:“你们以为自家孙女参加评试,我这个老爷子能不关心一下?” “更何况那些个人还盯上了弥家祖宅,再怎么说老爷子我也没到老得不中用的地步。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放下茶杯,笑笑。 这里弥芥知道,那些人盯上弥家祖宅,她还暗中传信提醒过爷爷。 “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派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式神,跑了跑腿。”老爷子说着,刻意看一眼弥陌,他也同弥芥一样耐心听着。 只是看眼睛,好像心思已经飞远了。 “这一看,才知道这次的评试居然是临时凑出答案来的。比起往年,自然是不那么公平。学监备下的答案确实少了一个。像是有人刻意针对平安公主。” 老爷子拉过放在一边的拐杖,撑在手下:“皇族内部的争斗而已,我就懒得插手了。” “只是没想到我的孙女如此厉害,在别人刻意带走了‘答案’的情况下,还能自己误打误撞捡到这么一个倒霉鬼。” 是老天爷要她留在那里的吧?老爷子转头看着江羽书,笑容有些无奈。 弥陌若有所思点头,弥芥却不淡定了。她趴在桌上,手里紧紧抓着那串九元珠问道:“爷爷,你明知有人针对我们,然后就那么看着?!” “这,我不是相信你的能力嘛!”老爷子打着哈哈松开拐杖,端起茶水连吹带喝。 看起来就是“我现在很忙,任何人不得打扰”的样子。弥芥倒是自己想明白了,刚才爷爷劝过她别查下去,他不出手帮忙,大约是想让学监自己把她“踢”出来。 这老爷子可真是…… “爷爷,那这个人要在我们家住多久?”弥陌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弥家宅子里的每个人都背景清楚干净,从没有谁是来历不明的。 老爷子喝了一阵茶,努努嘴道:“这得看他自己。不过,多半看的是你妹妹。” “弥芥?”假弥陌扭头看她,“你又想搞什么鬼?领一个陌生人来弥家极有可能就是威胁。现在的弥家经不起太多风雨了。” 她转着九元珠,笑道:“哥,他欠我一条命。等养好伤,拿来当苦力使唤也是行的。反正他欠我的,人我已经交给了爷爷。如何对待,得看他老人家。” “我很乐意多个能使换的人,还是欠人情的那种。”老爷子在假弥陌开口之前道。 他拧着眉,看着身边的这一老一小:“爷爷,妹妹,我们弥家虽然人丁稀少,但家仆却是不少的。” “他们个个都训练有素,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再不济,我们再去国都里多招几个人给你老人家使唤也是可以的。” 假弥陌拿出半个家主的样子,半是苦口婆心、半是不容反驳的架势。 岂料老爷子立刻吹胡子瞪眼道:“新招人那是需要给工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近年来弥家人丁稀少,传声虫的数量都不多了。开支远远多于收入,能省一点是一点。” “再说了,这个江羽书是白得的劳力。欠着救命之恩的债,除了给口饭吃,自然用不着给工钱。可随意使唤。不像某些家仆,做得多就要的多。”老爷子板起脸。 弥芥忍不住想给自己的爷爷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反驳简直就是滴水不漏啊!而且还都是有理有据,无法质疑的。这些年传声虫的数量减少,结的茧就少了,能产出来的珍珠线数量锐减。 虽然织出来的衣裳提高了价格,但终究是比不上过去的收入的。 假弥陌被老爷子说得哑口无言,好一阵,他才不情不愿道:“罢了,只要爷爷喜欢就留下吧。不过,我要是发现他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就会立刻杖出门去。” “哥,要是出了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会亲自将他踹出门的。爷爷也说了,白得的劳力,焉能不用?”弥芥冲他眨眨眼。 假弥陌立刻露出一副和过去的弥陌一模一样的“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的心里像是被锤子击中,狠狠痛了。这个假的兄长,竟然连这样微小的表情也揣摩出来了吗? 之前的他在有些弥芥熟悉的地方还稍显僵硬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在心里发芽,弥芥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承认了他的存在,忘记昏迷不醒的哥哥。 “哥,你最近除妖可忙?你的那些式神都找回来了吗?” 弥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问了这个问题。话一出口,连弥家老爷子都赶紧看她一眼,想阻止她继续下去。 问这种话,不就意味着怀疑? 弥陌当初为了行事方便,和自己的全部式神都解除了契符。他的身边是没有任何式神的。 回来的这两个“弥陌”也是一样。 昏迷不醒的那个真正的弥陌自不用说,就算式神想回来,他此时也无法契符。但她就这样直接问这个假弥陌是何意? 这个弥陌虽然也会驱魔术,但像是还没意识到召回自己的式神这件事。 倘若是真正的弥陌,早就把自己的式神召回来了。要是弥芥这一提醒,他不能契符的话,岂不是证实了他是假的? 弥家,有镇压他的实力吗?这是弥老爷子比较担心的问题。 他曾借机探过这个假弥陌的虚实,他得能力很奇怪。遇强则强,遇弱也弱,难测本事深浅。 “式神?”假弥陌想了想,摇头,“经历过生死的交错,我不想再和过去的自己有牵扯了。不过现在也还没找到合心意的式神,就耽搁下来了。” 说罢,他忽然反问弥芥:“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198章 天命梭·失控的心思 她一愣,捧着九元珠道:“我还不是怕兄长你在除妖的时候没个帮衬,遇到危险也没个能搭把手的。” 老爷子听她如此转圜,悬起的心才算是安全回落。 他就着已经快凉透的茶喝一口,苦涩像脱缰的野马,在唇齿和舌尖狂奔。弥芥这丫头,脑子是怎么了? “你知道我的本事,就算不用那些式神,也没妖怪能奈我和的。”弥陌得意挑眉,“你的兄长我乃是弥家翘楚,妖怪们轻易惹不得。” 弥芥噗嗤一笑,又认真看着他的脸:“哥,你可想过要去伏妖监?” “去那里做什么?我在家里自由自在的做着除妖生意也没什么不好。还不树敌,也能多照应一下家里。”他也严肃起来。 就连老爷子喝茶的动作都顿了顿。 “爷爷老了,你的驱魔术又尔尔。爹娘不在,只剩下我们护着你们,护着弥家了。”弥陌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弥芥直接愣住。 她从未好好和这个假弥陌好好说过话,常常是自己的话不愿意说出来。 而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她总会找借口避开。弥芥实在是无法忍受他顶着哥哥脸说那些好听的话。 可此时听来,竟是让人意料之外的真诚。 但她的心里并没有任何感动,反而只剩下冷冷的凉风窜来窜去,仿佛卷到了骨头里,冷得渗人。 她怔怔看着他,很想直接扯住他的衣襟怒问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假扮弥陌! 可她还有顾忌、太多的顾忌。真正的哥哥昏迷不醒,天命梭又没找到,弥家现在不能有一点动荡。 “哥,你怎么说话像个老人家?”弥芥别开视线,垂眸的时候顺便隐去自己的怒意。 “老人家?”假弥陌笑笑,忽地把脸凑到她面前道:“弥芥,你在爷爷面前这么说,是不是不礼貌?” 她瞪着眼睛,看他促狭的笑脸,而后决绝伸手,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推开。 “爷爷才不会介意,是不是啊爷爷?”弥芥笑眯眯转头看一边的老爷子,后者却不知道端着一杯茶在想什么。 理都不理她。 弥陌把她的手扒拉下来,挑眉说:“你看吧,我就说不礼貌。你这样讲话爷爷是会生气的。” 她和假弥陌如此亲近,还是头一回。 “瞎说什么呢?两个小崽子。客房里面住着受伤的人,你们都该安分点。吵吵闹闹像什么话?”老爷子故意板起脸训人。 弥芥和假弥陌赶紧过去低声安慰他。 最终,弥芥还是没有勇气抛出最后的“杀招”——问他是不是不打算寻找天命梭了,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算了,再忍忍吧。 那么多时间都过来了,也不愁这一时半刻的。她拿着假弥陌送的九元珠,回了自己的房间。 整晚没睡,现在倒是真的困了。 她把珠子丢在妆奁的盒子上,钻进了被窝。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恰好打在九元珠上。 珠子泛起一层伞似的光芒,宛如随时等候保护主人的护盾。 弥陌离开的时候,爷爷同她说这回可不能像以往一样把九元珠随便丢。这确实是难得的宝物。 “他费尽心思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从我这里打听点什么?”她瞧着九元珠,越看越不顺眼。 老爷子倒是没什么表情:“不管他作何打算,你都须得小心谨慎才是。今天的事,不可以再发生了。弥芥,爷爷知道你的心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我着急了,我以后会注意的。”她也意识到自己今天冲动了,愧疚不已。 假弥陌深不可测,又在弥家。要是露出什么破绽,只怕后果难以想象,弥芥现在想来都还耿耿于怀。 困得眼皮子打架,可脑子里还是清醒了好一阵。 入梦后,弥芥的神情渐渐安稳下来。时不时的,嘴角还会微微翘起,她从没有在梦中如此开心过。 居然会梦到爹爹和从未见过面的娘亲。 他们带着她还有真正的弥陌一起去看国都的秋祭盛会,身着各种服饰的人们在街上边表演,边游行。 她坐在爹爹的肩头,个头已经很高的弥陌牵着娘亲的手,一家人其乐融融。 弥芥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却舍不得起床。一直抱着被子在床榻上回味梦里的快乐,她记得爷爷也出现在梦里。 在一家人回来的时候,他等在门口,等他们去吃饭。 要是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的,该多好?那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弥芥翻个身,恰好看见盈盈的九元珠。 心里的喜悦立时被冲淡了几分。 理智也渐渐回归——沉浸在一个梦里面,得有多没出息才会甘愿如此?清醒一点吧,不然连最后的东西都守不住。 弥芥掀开被子下床,换好衣衫出门洗漱。 等在门口的婢女立刻迎过来,问长问短。“你应该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去吧。”她挥手让婢女离开。 弥家的人什么时候都是以自食其力为先的。 吃饭的时候,她问了弥陌的去向。知道消息的家仆说又接了生意,除妖去了。又问老爷子,说是在后山钓鱼。 弥芥立刻吃不下去了,简直就是天赐的好机会啊! 爷爷和假弥陌都不在家,她正好可以好好询问一下那块石头上封着的家伙,他是如何夺舍的。 那时候爷爷气得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连问都没怎么细问就给封进石头里去了。 等后来想问的时候,才发现一个石头是没办法开口的。且爷爷当时下的手也重,石头上的封印再难打开。 不过,弥芥倒是想了个新的办法准备试上一试。 她甚至忘了家里还有个养伤的江羽书…… 弥芥丢下饭碗,奔去书房。磨好墨汁,将其倒在一小方白色的碟子里,端着就往花园去。 都不需要穿花拂柳,她轻易就找到了那块石头。 又平又滑的浅褐色石头被鞋子磨得光亮,太阳照在上面,能泛出刺目的白光。还是在一个没有树荫的路口。 方便日晒雨淋。 这也难怪,老爷子曾下令,凡是路过这里的人都务必要在这块石头上踩一脚。能不光亮才诡异呢。 第199章 天命梭·问石 她蹲在石头边,把一小碟墨汁放在一侧。又撑开伞,挡住头顶如火的太阳。这才伸出一根手指去敲了敲石头。 指尖触到石头的瞬息,弥芥身上本就不多的灵力就像小蛇一样钻了好些进石头里去。 “你不能说话,但能听得见吧?” 弥芥兀自说着话,而后端起那碟墨汁,滴了一些在石头上:“我给你一些灵力,你就用这个墨汁回答我的问题,可好?” 石头毫无动静。 “不乐意?”弥芥瞧着墨汁无力的在石头上蜷成一团不是太圆润的黑色“玉髓”,“这是你的机会。大好机会。”她说。 石头上的墨汁还是没有流动的迹象,倒是被一阵风吹出了一些细纹。 “你放心,我不是来审你。是来和你谈个生意,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找机会放你出来,并且给你找一个刚死去的遗体。怎样?” 这次,弥芥话音刚落墨汁就有了动静。 像螃蟹一样延伸出好几只脚动了一阵,变成三小团又停住。弥芥偏着头,错愕的睁大眼睛。 “我不信。”墨汁变成了这样的三个字。 虽然对方不相信她,但总算是打开了一个可以问话的缺口。她端起剩下的墨汁,又浇了一些上去。 “你只有两条路刻意选择,除了相信我,就是被我爷爷永远封印在这块石头里。” 弥芥收起小碟子,慢悠悠的敲了敲石头:“是出来,还是继续待在里面。你还是值得考虑考虑的。” “你们驱魔师都是骗子。”石头上的墨汁滚动,字也多起来。 弥芥勾起唇瓣:“那你运气好,我算不得货真价实的驱魔师。你为何不赌一把?说出真相对你来说没坏处吧?” “除非你承诺放我出来,否则我死都不说。”墨汁弯来弯去,最后变成了这几个字。 弥芥翻了个白眼:“你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我懒得和你绕圈子,就是刚才的条件,你要是愿意,我问完之后就着手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不愿意就算了,虽然耗点时间,也不是查不出来。”她从伞下望一眼如火的太阳,“你不信,就真的讲不下去了。” 弥芥站起来,收起伞。 “反正我也只是心血来潮的想法,你既然不愿意说,还要反过来敲诈我。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她把伞倒过来提着俯身捡起地上的小碟子。 “等等!”石头上的墨汁快速变化着,“你这人怎地如此没有耐心?我不过是说了个要求,你就要甩手去了?” 弥芥笑:“你一个被困在石头里的囚犯也要和我提要求?” “……”墨汁混成一团,似乎不知道该表达什么。 她继续道:“我有这个想法,还来找你了,那就是你走了大运。否则你不知道要在这石头里待多久。” 墨汁继续混乱着,甚至有点像是手指搅出来的漩涡。 弥芥轻轻踢了踢石头:“你想想看啊,要是我家搬家了,附近的百姓拿你去垫个茅厕什么的。啧啧!” “我说!”墨汁迅速变成了两个粗粗的大字。 瞬息之后,那两个字溶开,又重新变成一串小许多的字:“我有问必答,不过,也希望你这个小姑娘能言而有信。” 弥芥刚看完那些字,还没开口说话呢,上面的墨汁又变了。 “就像你曾经拿刀抵着我的后腰,说不信我就不信我是你哥哥那样子的言而有信。”最后一个字显完,竟还多出两滴像水珠更像眼泪的图案。 他是真的不想成为茅厕里面的臭石头啊! “你放心,我弥芥说到做到。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我绝不会食言,不仅问出放你出来的方法,还亲自给你找一个吊着一口气在的身子。这样子如何?” 弥芥重新撑开伞,却没有蹲下来。 她只是静静的举着伞在阳光下站着,扇面上的梅花傲雪迎春。许久,她才看到底下的墨汁又拖成一团。 竟是一个大大的“好”字。 她若有所思的蹲下,也说了一声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还以为会多花点时间呢。 “你想知道什么?”墨汁在石板上变成这样一列文字。 “你是在哪将我哥哥夺舍的?”弥芥说出了自己特别想知道的问题之一,她不明白哥哥那么强的人,居然会让孤魂野鬼夺舍。 墨汁蜿蜒半晌,最后留下这样的字——皇城西面的高墙下。 什么时候夺舍的我不清楚,但我记得自己此前并不是在这个地方。我好像在飘,然后被一阵强有力的灵力吸引过来。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浑身是伤,气若游丝的躺在宫墙下面,几乎是本能的,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进去。 再然后,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过来。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自己感受到浑身的痛意,然后一点点扶着墙壁站起来。 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短暂的浑噩之后,他的脑袋陡然清醒! 知道自己这是彻底的了少年,看对方长着一张娃娃脸,应该就是少年无疑了。住进了别人的身体,自然是要代替人家逃命的。 就着模模糊糊的回忆,他一路冲回了弥家祖宅。 然后看到了正在办丧事,稍稍整理一下回忆(弥陌没来得及封锁的那部分记忆),他决定将就装成弥陌在这户人家过日子。 “我是真心那么想的。”他用墨汁给弥芥强调。 弥芥哭笑不得,她从边上捡来一个小石子,在石头上敲了敲:“你说什么玩笑呢?按你这么说,我哥身上是有伤的,还是重伤。” “但你来弥家的时候身上可是半点事都没有,衣裳也是干干净净的,骗谁?”她眯起眼睛,又狠狠敲了几下。 “我那是加快了解释!只说重点你懂吗?”墨汁像是带着怒意,都有了棱角。 弥芥瞧着那些像是结了冰花的字:“你的意思是,意识到自己夺了别人的舍后,冲到弥家祖宅并不是当天的事?” “我说过是当天的事?”墨汁有些扭曲,像是气的,充分代表了石头里的那位的心情。 第200章 天命梭·不悔此行 弥芥撇撇嘴:“那倒没有。” 墨汁排成一大横,弥芥感受到了对方的无可奈何。好一阵,墨汁才重新成字:“从我无意中夺舍到回到弥家,将近有十来天的时间。” “那你的伤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啊。”弥芥疑惑。 石头上的墨汁变成一个耸着肩膀同样困惑的小人,还有几列字:“伤确实好得很快,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想想,也只能是那个身体的灵力充沛吧?”墨汁在后面拖了一笔,似不太确定。 弥芥抿了抿唇,将伞从一只手转移到另外一只手:“就没有人来抓你?你就没撞见我哥是怎么受伤的?” “我浑浑噩噩在城中飘了也不知道多少年,在无意中撞进他的身体,夺舍之前的记忆都不是太清楚。你是驱魔师,自然应该知道像我这种状态的魂元在世间游荡久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为何不去冥世?”弥芥可是停传说中讲,人死后,冥世都会派来引路鬼差。 他沉默了,许久,墨汁才融成五个字:“我也不知道。”他的记忆,是从弥陌开始清晰的。 他有多想好好活一次,他们谁都不明白。 “你提到抓人,我想起来了。刚夺舍不久,确实有人总想要抓我,但都被我顺利躲过。硬要说的话,并不是我有多强,而是那些人不敢明着来。” 墨汁在石头上迅速变换着,弥芥绷紧的神经让自己的目光始终粘在上面。 “他们的背后,似乎有人,也有妖怪。总之是个不可小觑的存在。我本想就这样逃出去,远离国都的。但——” 墨汁不动了。 弥芥看着最后面那一团乌黑,不知道此事在石头里的这个家伙是在想什么。“但什么?”她问。 墨汁还是好一阵都没动。 “你再不说可就要干掉了。”弥芥提醒,现在正是太阳鼎盛的时候,要不是她撑了把伞,墨汁早就被晒干贴在石头上。 一语惊醒石中人,墨汁又开始动起来。 “但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以前的记忆,反而是弥陌的记忆让我牵肠挂肚,连手脚都不太受控制似的,就想往弥家祖宅这里走。呵呵,你一定没想到,这记忆有多强烈。” 弥芥怔怔看着石头上的字,感觉自己的视线晃了晃。 “我甚至发现,这份记忆对我也有着绝对的吸引力。于是,我偷偷摸摸来了弥家,光明正大的走进门。本想着用他的身份活下去,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你看穿了。” 弥芥轻笑,眼角眉梢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挑眉道:“也不看看我和兄长从小到大的这份兄妹感情有多厚重。” “我看到了。也体会到了。不过,我不后悔来这里一趟。”墨汁只变化到这里。 最后的一点水分也被阳光带给地面的热浪挤出去,只剩下干巴巴的黑色还沾染在石头上。 弥芥原本还想问问他怎么看后面到弥家来的这个假弥陌的。 但想到爷爷已经对假弥陌做了交代,要是自己挑起石头的兴趣,哪天假弥陌从这里过,石头显示出什么来,引起假弥陌的注意。 不过,这石头竟是一丁点假弥陌的事都没问,难道它没见过他? 但也可以想象,被磨得如此光滑,天天被人踩,估计也只能是惦记着生气去了。哪里会刻意去注意从这里走过的人? 今天要不是弥芥往石头里面添了灵力,又刻意引起它的注意,它一样不理会她。 弥芥拿出手帕,一点点去擦残留的墨灰。 “你安心吧,既然愿意开口,那我也不会食言。我会想办法从爷爷那里拿到解除封印的办法。还会给你找一个新的身体。” 没了墨汁的帮衬,弥芥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反应,不过手下的热意似乎更强了些。 这算是回应了吧? “你一个人打着伞在太阳下面和一块石头嘀咕什么呢?”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弥芥差点扔了手里的伞。 她转头,江羽书正扶着一根棍子站在后面的树荫下。 弥芥松口气,用帕子盖住装墨汁的小碟子拿起来。“你想吓死我啊?”她朝他走过去,却因为双脚发麻走了一半就走不动了。 瞧着弥芥龇牙咧嘴忍受着脚麻的模样,江羽书笑得弯了腰。 而她只能无语的瞪着他,就算是怒瞪也没用。而她自己也清楚,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别扭。 “我没有向吓你,只是一个人无聊想到处走走,正好撞见你在这里罢了。” 江羽书笑一阵,还是会好好说话的——看弥芥的神色,他要是再不好好说话,她应该能把他直接扔出去。 “你走归走,要是遇到小妖怪什么的,可别为难它们。”弥芥慢慢挪过去。 江羽书看她走得艰难,干脆把棍子转个方向伸过去:“抓着吧,站得稳些。”说归说,看弥芥一手拿着碟子,一手拿着伞,也没手来抓。 他干脆收回棍子,直接过去扶住她的手臂:“你还在为我和那个守护妖打架的事生气?” “没有,只是习惯性提醒罢了。弥家里面的小妖怪们都是等着培养的好苗子。而且它们也是自由的。”对于江羽书的帮扶,弥芥没拒绝。 她两只脚的脚底仿佛有成片的蚂蚁啃噬,双腿的小腿肚也是又麻又难受。 “那我也要提醒一下,别太相信妖怪。哪怕是自己身边的妖怪也别轻易相信。否则你会吃亏。”江羽书把她带到树荫下。 她挑眉,神秘一笑,盯着他的脸道:“听你这话说的,以前被自己的式神背叛过吧?” “……”他没说话,不过也等同于是承认了。 弥芥转开脸,同他一起看地上的斑驳树影。 学监里的那位银杏树妖和老爷子都说,他本该是个本事不凡的驱魔师。但身上操控和运行灵力的经脉遭到了重创。能造成这样内部创伤的,只有,和他契符过的妖。 除非他遭到了自己契符的妖怪的背叛,否则外人不可能伤他至此。 江羽书的唇瓣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为这件丢脸的事反驳,可所有的话语都苍白无力。 第201章 天命梭·怪手 树丛被阳光切割成碎片的阴影,在江羽书的眼里摇曳着变成了回忆的碎片,那些他极力想要忘记的、甩开的,全都想巨浪朝他拍过来! 仿佛身后的树影里又伸出了无数只怪物的手,抓住他的双脚,想要把他往阴影里拽! “怪物!滚开!”江羽书像个疯子似的在自己的衣裳和袖袋到处摸索,他想摸出符纸或是法器击退这些“手”。 弥芥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往边上退了数步。 而且,这并不是完全是的幻觉!在他发狂似的到处乱抓时,弥芥看得清清楚楚,绕着江羽书的那圈斑驳树影里正钻出红里透黑的“爪子”! 那些囫囵看起来有六七个尖指头的爪像手一样攀上他的衣袍,脚踝也被抓住。 弥芥丢了墨碟,提着伞冲回去,照着那些爪子就是一顿猛揍!可她却差点把自己给摔在地上——根本打不着! 那些东西在她面前只是影子,但却能抓住江羽书。 “怪物——怪物!滚——开——”江羽书挣扎了一阵,眼中的亮色渐渐暗淡下去,他手上动作猛然顿住。 有好几只爪子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正把他往地下拖! 弥芥不过是晃神了几息的时间,他就已经被拖得双脚都埋进了地下,阴影已经快没过膝盖。 “江羽书!”她顾不得多想,扔了手里的伞咬破手指抱住他。 在她抱住江羽书的瞬间,巨大的拉拽力量立时让弥芥也忍不住往前倾了些。不得不贴着他的胸口。 “这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弥芥咬牙费力支撑着不被拖下去。 那些影子对她不起什么作用,但江羽书还是在一点点下沉。弥芥的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几乎是用全身的力量在支撑着不让他像方才那样迅速下沉。 弥芥手上的血珠掉在地上,立时滋滋冒起青烟来,而被血珠滴到的爪影也消失了一块。 她看不见,但她知道自己身为弥家的驱魔师,也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了。 以血为刃,割断这些寻常物无法割断的魑魅——是魑魅的吧?弥芥已经没时间多去想。 她所有的心力都在阻止江羽书变成“地下鬼”这件事上。 两人的身影怪异,但又暧昧。从稍远的地方看,还以为是一双正偷偷在树荫下依偎的璧人。 只可惜男子虽垂着脸,但一双眼睛暗淡无。 像是意识已经被拖进了看不见的漩涡里,而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尚且还能呼吸的躯壳。 他的双手还被那些红的透黑的爪子拽着,慢慢滑向弥芥的身后。 而她涨红了脸,不过不是害羞,而是用尽力气支撑着他不被拖下去。这真的是一件诡异但又费力气的事。 弥芥慢慢把脸移到江羽书的肩膀,终于可以更顺利呼吸一些。 她用力吸一大口气,把咬破手指的那只手猛地划过江羽书的左手臂,凡是触碰到血指的爪子全部断掉! 下坠的力量又轻了些,可惜另一边没办法这么做。 她想从他的身后把手另一只手移上来,也咬破手指斩去爪子。可她的手刚刚移了一点,江羽书就下沉了一大截! 弥芥已经被拖得跪在地上。 “来人!快来人啊!”她死死抓着江羽书,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人。可这个院子此时并没有人家经过。 ——这也难怪,她本来就是选没人的时候过来的。 没想到江羽书会跟过来,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怪事!她平时就不怎么带自己用不着的法器和符纸。 在自己家里就更不用带了,弥家的地界,哪路妖魔鬼怪敢闯? 想归想,最近还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夺了哥哥舍的家伙,而后又是一个假哥哥,现在又有魑魅想要拖走江羽书…… “江羽书!你快醒醒!好歹也要挣扎一下啊!难道你就这么任自己被拖到地下去?” 喊不了人,她干脆喊起江羽书来。他若是清醒,好歹也能多拖延一点时间,或者是让她有空隙将自己的血抹到爪子抓住他的地方啊! 可他现在的样子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用上,像是失去了抵抗的心思。 弥芥歪过脸,让自己的嘴巴对着他的耳朵,然后用力吼过去:“江羽书你给我立刻醒过来!” “……”没用。 江羽书半点反应都没有,还是放任那些东西把他往下拽。或许,不是放任,而是他根本就是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弥芥嗅着他身上的药草气味,心一狠,对着他的肩膀一口咬下去! 隔着衣料,弥芥都感受到自己咬破了他的肩膀,血珠浸染了衣袂传到她的舌尖,带着微咸。 不过,她终于听到江羽书闷哼一声,紧接着他忽地抱紧弥芥,像是抱着一根救命草。 “痛死我了,你真下的去口……”他的目光重回清明,微微侧了脸,在她的脸侧笑道。 语气带着笑,却也掩不住那份因恐惧而生的颤意。 他闭上眼,手臂奋力收紧。真的是奋力,因为另一只手还被那些爪子坠着,抬举艰难。 可惜弥芥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一只爪子向她的手伸过来,却又像是害怕滴着的血,缩了缩,最终落在江羽书的身上。 弥芥的嘴巴还张着,目光里闪过疑惑、诧异、震惊、悲伤……它们逐一而过,映照着她此时的心境。 江羽书看不见,也不可能看见,更不知道她此时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弥芥的眼睛望着上方的树叶,可视线里浮现的却不是树叶,而是别的东西,或者说,画面。 上方露着黑色缺口的山峰,中间是一个庞大得可以放下一座宫殿的山洞。 洞中锁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大妖怪,它看着天空里的一方冷血,目色悲怆。洞中四面八方都亮着盈盈紫光,全是符阵。 地面那个最大的符阵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像是快断气了。 画面一转,又是一个其乐融融,春风和煦的地方。山门清幽,看起来像是一处清修之地。 有个少年遥遥而来,他站在长得像是巨型狐狸的黑色大妖头顶,春风得意。 第202章 天命梭·混乱 紧接着又是寒霜飞雪,少年在雪中苦修的身影。他像一方棱角分明的冰棱,锐利亮眼。 画面又接上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情景。 少年站在高墙下,身影萧索。墙边是一道门,门后面像是一个学堂,里面七七八八坐了不少人。 年纪和他相差都不是很大。 他们说着恶毒的话语,还提到了江羽书,孽种,有娘生没娘养,嚣张什么之类的字眼。 弥芥正想看清楚,画面又变成了一个头扎总角的少年拜师的场景。 可接下来却是相貌相差无几,但却长大了的少年头裹白布,浑身是伤被丢出高耸入云的山门的画面。 少年刚走了几步,却又是他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场景…… 混乱的画面杂糅在一起,仿佛弥芥做了一场睁着眼睛的梦。但她却循着少年从小到大的模样,渐渐将这些声形具在的画面串在一起。 然后,她发现这个少年就是江羽书!还有那个独属于他的,近乎全是黑暗的过去。 万物凋零的寒冬,有个叫江羽书的少年被送到深山拜师学艺。送他来的是养了他三年的舅父和舅母。 不是为了他的未来,而是为了将来他不占表弟妹们的地方。 自爹娘先后亡故,他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很俗套的理由,姐姐早亡,为了得到姐夫辛苦半生,最后还劳累而亡积攒下来的家财,他们迫不及待了。 但一开始总还是顾忌左邻右舍的眼色和名声,所以才强按着心里的贪念,养育了江羽书三年。 三岁到六岁,他住在最小的房子里,吃穿用度皆比表弟妹差。 好在他的身体够坚强,总算是平平安安活了下来。六岁之后,眼见着他开始懂事,舅父和舅母就商议着不能再留他下去。 他们怕他懂得越多,将来就越有可能想办法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江羽书自幼聪慧,四岁那年他就开始懵懵懂懂知道了许多,等到五岁,已经能大致明白这是自己的家,但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六岁,他开始察言观色,寡言少语。 大人有时候是很低估小孩子的,在他们眼里,孩子和小傻子没什么区别。殊不知,孩子并不是真的就那么懵懂无知! 多番商量之后,他们决定把江羽书送去离这个小镇一个足足有月路程的深山。 那里有一个规矩奇怪但又森严的术士门派,凡是前去拜师学艺的必须是孩子,且一旦通过挑选,便要和自己在尘世的家断去一切缘分纠葛。 说白了,就是踏进门派的大门,你就和家人没什么关系了。 这个门派的名字叫“离尘宗”,字如其名,一入此门,远离尘世。 很少有父母会送自己的孩子前来,除非是那些醉心术法,一心求成为隐世神族的人。又或者是无父无母,自己找来的孩子。 不过,能到达山门的人少之又少,幽山之中,危险重重。 能活着走过去,其实已经算是有了入门的资格。所以每一个经过了山林的孩子,几乎都会被选上。 当然也有例外的。 由于山门声誉极好,不少大户人家子女多的,也会办法送一两个孩子过来。大人的打算很简单,有这么多孩子,要是有朝一日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好了。 他们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顺利走到山门,会派护卫从旁保护。 看起来是送去学艺,实际上更像是一场好笑的“献祭”。好在时间一长,幽林中的野兽都被消灭干净。 虽不是所有送去的孩子都会被选上,但送孩子过去的人也更便利了。 江羽书的舅父和舅母却连送他到山门的心情都没有,他们驾着一辆马车,但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看到外面的路。 车窗都被钉死了。 就连吃喝拉撒都是在马车上,必要的时候他舅母就去外面“回避”,而由舅父递给他一个盆解决。 至于家住哪里,更是从不说起。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程,江羽书自然是看出来了的。他的舅母舅母心里更是清楚。 他们从未想过用江羽书来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荣耀,他们的打算只有一个:不管江羽书最后是否会被选上,都不会让他回来。 不过,他们是不会动手杀人的。抛弃,是最好的办法。 一到那个林子边缘,江羽书的舅父和舅母就把他抱下马车。舅父蹲在他旁边,“耐心”给他说要怎么走。 舅母则把早就给他准备好的小包袱拿过来,仔细给他绑在身上。 他们就像是一双极疼他的夫妻,正依依不舍的告别。舅母甚至还挤出几滴“又开心,又难过”的“不舍”的眼泪。 “小书,你这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你也别怨我们,这都是为你好。” 为他好?真是一个好冷的笑话。 舅父也抱了抱他,还拍拍他的后背,仿佛是在“鼓励”:“小书,你爹娘在天有灵看到你拜师学历,立志成才,定然也是会欣慰的。” 江羽书别过脸去,毫无表情。 现在的他连假装和他们亲近都做不出来,面前这两人的惺惺作态让他感到万般恶心。他们装得一点都不像啊! 他才六岁,竟能毫不费力分辨出来。 “我走了。”江羽书伸手去推舅父,还没怎么用力就轻易推开了他。看着他们两都一脸期盼他离开的样子,江羽书心里一梗。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唇线忍不住瘪了瘪,红了眼眶。 若是爹娘还在,他何至于变成这样?舅父和舅母是如何疼宠几个弟弟妹妹,他全看在眼里。 也一个人偷偷在夜里咬着臭烘烘的被子痛哭过,但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得到这些了。 可他从未因这种事当着他们的面哭过,多是责罚的时候被揍哭。 但现在眼见着他们一脸假意将自己送到这个林子边上,才六岁的江羽书哪里知晓后面真的是有术士山门,还是,只是一片幽林? 所有的委屈都在即将离开他们的这一瞬涌上来,即使他们不爱他。 第203章 天命梭·抛弃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江羽书再也忍不住,泪珠子一串串滚下来。小小的他抱着自己,哭成了泪人——即使他们不爱他,他也不想被丢在这里啊! 哪怕是、把他当奴仆用,别把他一个人丢下就好…… “舅舅,舅娘,求求你们,把我带回去吧。我不要学什么仙术,我只要回家,做牛做马都行。我会好好待弟弟妹妹们的,求你们不要把我扔在这里!” 他对着他们跪下,趴在地上磕头。除了这样,江羽书实在想不到别的。 长这么大,被揍过许多次的江羽书从未主动下跪过,向来都是被舅母按着肩膀摁跪下的。 可今天他真的是毫无办法了,只求他们能看一些往日的情分将他留下。 “我不会一直赖在家里的,我会干活。等我到了十三岁,我就搬出去,好不好?”江羽书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等着舅舅和舅母的应允。 他是真的害怕,在江家的老宅里,好歹他还能有个伴,虽不是人只是家里的大黑狗,但也比在这个野林子里的好。 站在马车边的两人齐齐一愣,男人心下一动,就要上前来。 “站住!”女人却拦住了他,低声咬牙呵斥,“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花言巧语,长大了还得了?” 男人脸色为难,目光落在江羽书身上。他虽是最大的孩子,但也才六岁啊! 刚才这孩子的眼泪和苦苦哀求让他的心软了些,一个孩子而已,应该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吧? “他还小。”男人皱眉,声音大了些。 “你别忘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是谁的!”女人干脆拖住他的手臂,朝男人凑近了些,“等他十三岁了,出去的不是他,使我们!” 男人犹豫了,目光在江羽书的身上闪闪烁烁。 许久,他在女人的盯视下叹了口气:“他终究是我姐姐的孩子,是条人命,这山林的尽头,谁也无法确定就是那离尘宗,我们……” “别提那个贱人!”女人的声音尖锐起来,她打断男人的话,像只被惹怒的野猫。 不过她的心里还留有最后的理智,没把剩下的话吼出来——当年要不是那贱人,嫁给江郎的就是我!她的孩子?就算她本人,我都恨不能扔这里! 这些年,她一直吃苦受穷。 却看着他姐和自己心爱的人一步步站起来,有了一份不错的家业。现在好不容易才夺过来,不杀她的孩子已经算是大恩德了。 说实话,这孩子看着很是碍眼。 女人的激烈反应让男人沉默了,每次只要提到他的姐姐,女人就会炸毛。她是真的恨对方,男人还能说什么? 虽是他的亲姐,但在他心里,妻子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毕竟,从小时候开始,他的爹娘就不如喜欢他这样喜欢姐姐。才急着把姐姐嫁给江家换一份聘礼来给他娶媳妇。 娶的是青梅竹马,从小倾心的女人,自然是事事多听她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掏心掏肺的好。 自己赚不到什么家底,能拿姐家的过来用也不错,反正姐姐这辈子该为他活。 她稍稍平息一下,降低声音分析道:“不是我狠心,这江羽书要是个女娃娃还好。” 说着,她看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小男孩。他虽然止住了哭声,但肩膀还是一颤一颤的,一看就是还在哭。 但那又能怎样呢? 女人冷淡的移开目光,继续道:“是女娃的话,将来找个人家嫁了,我们还能收回一点抚养的本。可他是个男娃,将来到了十七八岁是要说亲的,聘礼不是一笔?” “还有,就算是他找的女家一般,不需要多少聘礼。长大了也是会争家产的,我们岂不是什么都白忙活了?你别忘了,我们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三个闺女呐!” 女人搡了搡男人的手臂。 男人已经不想再看江羽书,但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舒服。别说这还是一大个人,就算是自家养的猫狗,心里一样会不舒服。 “你不准心软,听到没有?我们反正也帮衬着他葬了爹娘,不是白拿他的。两场丧事,费钱费力,要不是我们,谁愿意来?” 女人干脆拧了男人的手一把,眉眼间全是警告的神色。 “你说得对,我们不欠他的。”男人揉了揉被她拧痛的地方,眼里的犹豫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葬礼是天大的事,这小子是该拿点东西来答谢的。 女人得了肯定的回答,消失的笑容再次浮上脸颊,她松开男人,清了清嗓子道:“小书,不是我们非把你送去。” 她故作为难,甚至还红了眼眶:“你也知道的,你命硬。我们还要活啊。” 他命硬?这是什么意思?江羽书呆住。方才他们的对话他也听了个大致,心里最后的一撮希望火苗早就灭了。 “不瞒你说,你爹娘的葬礼之后,我和你舅舅请了城里有本事的先生给你测过命。” 女人瞅一眼男人,他连忙附和:“对。” “你命硬,克父克母。江家本就人丁单薄,现在就只剩下你了。我们住进那宅子,也是为了添点人气。而你,需得去仙门里改改命。你已经害死了爹娘,难不成还要害我们?” 女人的眼泪掉下来,恳求道:“小书,就当是舅娘求你。去离尘宗修行吧!对大家都好。” 那时候的江羽书是信了的。 他知道自己回家无望,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害”舅舅一家,耷拉着肩膀,背起自己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林子。 头昏脑涨的,不知道是哭得太久还是自己还在想他们说的话。 去离尘宗的路其实并不难找,林子里就一条路,他一路直走,然后沿着惊险的山道往上攀爬。 其实,他不肯定是不是真有那个地方。 只是像个傻子似的一直走,沿着眼前的路走下去。可山道太险,不知道走了多久的他又太过疲倦,精疲力竭之下坠落深渊…… 本以为会死,但却被一个正在山崖上采药的男人给救回来。 男人眉宇冷淡,一双手却温暖透心。 第204章 天命梭·离尘宗 “你为何会掉下来?”男人放下坠了崖还能面色如常的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又意一丝诧异。 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子居然坠崖也没被吓到,也不像是傻子,有趣。 江羽书一脸疲态,他在山里走了许多天,又饿又累,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红肿的眼睛也早就恢复寻常。 “我要去离尘宗,拜师学艺。”他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也不知道走对了没有。” 看着孩子的模样,男人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被自己的亲人丢在林子外面的吧? 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事了呢。 现在来离尘宗拜师的孩子虽然不多,但都是有人护送过来的。哪怕是贫穷人家,爹娘也会陪同。 今时不同往日,却还会出现往日之事,真是让人唏嘘。 “你是走对了的。”男人把他抱进自己装药草的背篓里,“但能不能进宗门,并不是走对了就可以的。” 在离尘宗,哪怕是个门童和打扫的人,也需要有根骨。 江羽书没有回答,竟然趴在背篓里睡着了。花着脸,像个受伤的流浪猫儿,瞧着都让人动容。 他是在离尘宗内醒来的,根骨测试均是最优。 看起来不起眼的孩子,竟然是个驾驭灵力的天才。他有成为驱魔师的天赋,还是不低的那种! 而捡到江羽书的那人后来成了他的师父,待他千般好。 江羽书在闲暇时,也会偷偷问一下师父,自己是不是命硬之人。他告诉江羽书,他的命一点都不硬,只是有些多舛罢了。 一颗悬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没有人愿意背上“害死自己爹娘”这样的罪名,不管看起来有多可笑、多牵强。江羽书更是如此。 舅母那年在林子外说的那句话,一直都是他心里的染了毒的刺。 扎出血来,又被“毒液”浸染,凝结成悬在心上的石头。日以继夜的膨胀,成了压得他快喘不过气的巨石。 在离尘宗的这些年,他自然也是学会一些测命之术的。 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好在还有师父。他给了江羽书一剂定心的“药”,江羽书不是什么命硬的人。 不过多舛倒是真的。 现在的离尘宗里有不少家世和财力都不错的存在,那些人即使被亲人当成棋子送进来,也还是一脸的高傲。 他们瞧不起孤苦无依但又坚强得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江羽书。 说白了就是妒忌,时不时就会故意把最难的任务推给他。毕竟离尘宗规矩严明,除了这么做,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刁难他的事。 江羽书已经忘记了自己家在哪里,只知道那是一个叫白河村的地方。 是叫这个名字吧?年份久远,他已经不是太能确定。这个名字还是他给表弟当“马”骑了整个下午才问来的。 舅父和舅母不让他出门,送他来离尘宗的时候,也是把马车的车窗封死。 那时他们说怕他受风着凉,现在想来,不过是为了让他记不起回家的路。他们说过的许多话,长大了再想起,简直就是笑话。 不过也算是自己运气好,顺利进了离尘宗。 也算了有了落脚地,而且活得还不错。十岁,就有了自己驯服的式神。十三岁时,更是阴差阳错遇见了一个师兄们不肯去的任务。 原本是别人坑他的,但他却因祸得福,收了一个让人倾羡的大妖怪。 黑色狐狸,纯黑色的毛,三条毛色泛着光的尾巴。原形足有一个屋子那么大,耳尖有一撮火焰般红色的毛。 胸前是一片流火烈焰状的红色,威武霸气。 都以为是一条孽狐,岂料居然是少见的王狐。王狐是世间独独能和九尾狐相提并论的种类。 九尾狐族生来便是神兽、瑞兽,而王狐则是世间大妖。 江羽书得到这只王狐的青睐也不是靠着打斗来的,没人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同辈是不敢问,长辈们又是懒得问。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日他差点被它吃掉,但它太无聊了,小妖们都怕它,就留他一命。 陪它玩—— 于是,这只孤独了太久、也强悍了太久的王狐就说:“你这个小孩子有趣,人类的生命短暂,一辈子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江羽书正奇怪它说这个干什么,它就伸出爪子来:“我们契符吧。” 得了王狐的江羽书如有神助,简直就是少年得志。十四岁开始就去了不少地方降妖除魔。 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在尘世中的那个家。 偶尔会出现的惦念,都是对爹娘的。他总想去爹娘的坟头上柱香,磕个头。可惜,在离尘宗这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王狐却看出了他的心思。 在一次外出除妖后,它居然循着和他相似的气味去到了那个村子。村子果然是叫白河村。 王狐找到了他以前在的那个家,可惜那里现在只是一片废墟。 并不见舅父和舅母的踪影,江羽书呆呆在那里站了许久,才拉住一个从旁边走过的人问这家人去了哪里。 王狐变成了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冷峻男子,立在他身边。 那人咽了咽口水,面色尴尬道:“死了,全都死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吃了毒蘑菇,一家人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你是他们家的亲戚?”那人打量着江羽书。 “不是。”他冷着脸放对方,顺便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多谢了。我不过是个驱魔师,察觉此处阴气重,才来看看的。” 那人得了银子,话更多:“可不是阴气重吗?一家人被发现的时候都腐烂生蛆了。” “村里人就地挖个坑把他们全埋在里面了,房子周围也贴了符纸。挨着的几家人都搬走了。这里原来是我们村子里唯一能和镇上大户比的江氏呢!” 摇摇头,那人撇了撇嘴:“这家人赶走了江氏的独子,霸占人家家产。也算是死得罪有应得。还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其实啊,我们的眼睛都亮着呢!” “大家都猜测江氏夫妇的死是不是也和他们有关,人家前来索命的呢。”那人越说越起劲。 第205章 天命梭·祭拜 甚至还朝破旧积灰的门上扬了扬下巴:“自作孽,不可活。” 江羽书却无声离开,他眉飞色舞说到兴头上转过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自觉无趣,便耸耸肩扛着锄头走了。 “爹,娘,那群人都去了冥世。有点遗憾呢。”江羽书蹲在两座荒草萋萋的坟前。 虽然知道就算是他们活着他也不会杀人,但总是要使点小手段叫其吃点苦头的。现在他们死了,可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一家人死在屋子里,如此的报应,有多大的仇怨也该消了。 他把手里的纸钱投进火里,纸片立刻扭曲着被火焰吞噬,只留下金红色的亮斑。王狐站在远处,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去白河村这一趟,江羽书算是彻底在心里和灵魂上了结了最后一桩念想。 在离尘宗,做到了却尘世念想的结果就是修为大增。江羽书在修为这条路上又拉开别人一大截。 他感谢王狐那天的擅自行动,亲自设宴款待。 王狐和江羽书,没有契符主人和式神妖怪。他们亦师亦友,更是纵然地狱亦会同往的“兄弟”。 江羽书十七岁时,诛杀的恶妖和魑魅魍魉数不胜数。 当然,他手底下的式神也多起来。但王狐依然是纵式神之首,不仅辅佐他,还负责指导后来者修炼。 十七岁的江羽书隐隐已经有超过自己的师尊的态势。 渐渐的,宗门的重要任务不再和他有关系,他开始闲赋下来。师父每每看见他也都目光复杂。 他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王狐一语道破:“他们忌惮你。” 江羽书想着王狐的这句话,好几天都食不知味。为什么要忌惮他呢?就因为他的式神多些? 好在师父及时到来消除了他的心里纷乱的想法。 “羽书,你休息了数月,也该是时候接着斩妖除魔了。”师父拍拍他的肩膀,“此去五千里外的乌山又被邪妖气息笼罩,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江羽书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是要弟子前往?我准备一下这就出发。” “等等。”依然年轻的师父唤住他,“不是师父的意思,是离尘宗整个师门的意思。羽书,你一定能做到的,对吧?” 师父今天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又有些让人说不上来的异样。 江羽书站在门口,保持着回头看他的姿势。王狐背靠着墙,瞧着这位贤师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你们终于想找个由头削弱他的力量了?乌山上的邪气连隐世神族都不敢轻易靠近。你们让他去除恶妖?” 王狐忍不住开口,两人都齐齐像他看过来。 江羽书是错愕,但另一个人却是面色平静。眯了眯眼睛,江羽书的师父的手里凭空出现一条带着锯齿的银色鞭子。 “式神何时能插嘴了?”话音未落,鞭子已经先落下。 却被王狐反手拽住,锯齿划破他的手掌,立时就冒出血来。血珠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绽开刺目的话花朵。 “师父,小狐……”江羽书从惊愣中回神,赶紧上前取扯鞭子。 情急之下,他的手也被划破。王狐见他如此,不由得怒吼道:“你怎么还不清醒点?!他们是要把你忘死路上推!” “小狐!”江羽书瞪着他,从未红过一次脸的两人剑拔弩张。 江羽书的师父冷笑:“羽书,师门并不是要你去送死,只是想让你证明一些东西。比如,你不会受眼前这个妖物的挑唆。” “正道不易,邪道好走。你怀着一身强大的驱魔术,切不可坠入魔道。”说着,他手上的灵力沿着鞭子撞过去,王狐不得不松手。 有契符的约束,他连反抗的可能都没有。 “回师父,弟子会证明的。不只是弟子不走邪道,弟子的所有式神,也不会走上邪道!”江羽书挡在王狐面前。 男人收起鞭子,转身离去:“好自为之。” 走了一阵,他忽然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江羽书住的那个院子。这一眼,像是要望断什么。 不舍,但又只能决绝。 江羽书去了乌山,那个传说中总是出邪妖的源头之一。过去,这里连隐世神族想要镇压都是棘手的存在。 不过,也传言这地方曾被封印了的,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 想是封印出了什么问题,才让邪妖之气重新冒出来吧。他站在王狐变成原形的脑袋上胡思乱想。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此去可能是个陷阱。”王狐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响。 “你不想去?”他不答反问,转而盘腿坐在他的头上,天边的朝阳才冒出一丝亮色,淡淡的云雾从身边淌过。 大地上的河流像脉络,泛着光。 王狐冷哼:“谁会想去那个到处都是瘴气的鬼地方?神仙的封印也是那么容易破的?” “万事万物均有与其相克的存在,即使是神仙的封印也不会例外吧?”江羽书语气肯定。 像是努力让王狐相信,其实,他只是想让自己相信。 相信自己能做到——方才他扯鞭子的时候,师父给他用灵力传了话,师门真正想看的,是他真的能驾驭在王狐之上。 彻底掌控这只狐妖,才能让他们安心。 他们忌惮的不是他,而是王狐。诚然,江羽书和王狐同生共死,他实在是无法故作凌驾于他之上的姿态。 式神是驱魔师的左膀右臂,但王狐同他亦师亦友,为何要猜忌? 话虽如此,师门那边却是要有个交代的。不过他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和王狐的这份情谊。 哪怕是再大的陷阱,也能携手跨过去。 他会证明,驱魔师和妖亦能成为真正的挚友。就算没有契符的羁绊,依然不会改变,而他们无需怀疑王狐。 江羽书握紧双手,王狐终是只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作回应,也懒得说话。 可他还是错了,乌山上确实是邪气重重。但这座中空的山里并没有所谓的邪妖,有的只是符咒阵法! 本该失去作用、镇不住妖邪的阵法却困住了王狐。 那么强的妖,在这些符阵面前宛如笼子里的鸟儿,砧板上的鱼肉! 第206章 天命梭·受困 神族留下的阵法被有心人动了手脚—— 江羽书摔在地上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想法。他在地上滚了好远一段距离,姑骨头都快散架了。 方才,他们刚到洞口就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裹挟着扯进来! 王狐跪倒在地,大大的脑袋也被阵法的力量压得抬不起来。而原本坐在他头顶的江羽书却早就摔到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王狐庞大的身躯一挣扎,立刻引得紫色的符阵光亮灼灼。 紫光越是发亮,王狐就越是难过。符文的力量像带着钢刃的刀,在他的身上不但劈砍,留下一个又一个伤口。 那些伤口上的毛发掉落,皮肉翻卷着,有烧焦的气味。 不过顷刻间,乌山上的山洞就成了索命的牢笼!怎么看、怎么想,这都是专为王狐准备的。 江羽书龇牙咧嘴的从地上撑起来,瞬间脸上的血色褪尽,一片煞白! 符阵牵出的光芒千丝万缕,蛛丝似的缠着王狐。他只要稍稍用力,就会割断毛发,甚至是留下伤口。 坠落的黑色狐毛失去妖力的支撑,还未沾地就被符阵的灵火烧得一干二净。 到处都是火苗和烧焦的气息,江羽书站起来,惊恐的看着周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狐!”他冲过去抱住狐王,想给他扯开那些“线”,可却无济于事。 别说是“扯”,他连攀上去都做不到。那些东西对狐王来说是实实在在的缚锁,可对江羽书而言却是形同虚无。 他的手无数次穿过那些符阵射出来的线,却抓不住一星半点。 “小师弟,做得好。”暗处突然冒出个声音,还被刻意拔高了几节,就是要让江羽书听到。 果然,他的手一顿,沿着王狐的皮毛滑落。 王狐隐忍着宛如千万把淬了毒的刀锋割在身上的痛楚,呼吸粗重。“我就说过,这是陷阱……” 江羽书转头,两个人影从暗中走出来,竟是他的大师兄和三师兄。 “乌山的阵法遭到破坏,底下的邪妖也多了不少。小师弟,若不是你引着王狐进来,还没有用来压制妖物的牺牲呢。”大师兄笑着夸他。 江羽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分明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哪里又半分真正的赞赏? “是你们?消息是假的?”江羽书石化一样站在原地,他不敢迈脚,怕自己刚抬脚就会摔到地上。 师父骗了他吗?还是,整个师门都骗了他?! 江羽书的目光越过对面当然两个师兄,死死盯着正前方的一个符阵,像是要把那里盯出一个洞来! 他的身边燃气火团,是王狐掉下的毛发。 “你等等,我去把这些符阵擦掉!用刀铲,用手抠,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让它们消失!” 江羽书抹一把头上的汗,顾不得花了的脸,径直跪在地上,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来刮地面的符文:“没有人能伤你的性命,没有人——” 他双手握着刀,用力在地上划拉着,有什么东西濡湿了眼睛,视线扭曲模糊。 跪在地上的他还没有狐王的一只侧立起来的爪子高,狐王的眼珠子使力往下看,鼻子里哼哧哼哧冒着热气。 “你做什么?!”三师兄见他划拉符阵,气得拔出剑来。 大师兄也随即拔剑:“江羽书!你若是坏掉符阵,就会放出这山底下镇压的万千妖邪,想清楚了!” 江羽书的手一顿,一颗眼泪掉下来。 但也只是瞬息,他立刻又坚定神情,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挥动匕首。刺啦的声音很是刺耳。 对面的两个师兄对视一眼,竟提着剑朝他刺来! 可他们还没冲到江羽书身边,就被一只带血的爪子给挥出去!王狐挣扎着瞪他们:“吼——” 卷起的风拂过江羽书的脸,连带着衣裳也被牵起一个飘然的弧度。 那两个师兄一前一后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滚下来。大师兄指着还在奋力刮着符文的江羽书:“你这个叛徒,帮助妖邪的怪物!” “师门不会放过你的!噗——”三师兄咬牙,却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江羽书却不管,他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还专注在自己的手上。可动作却慢下来,就连划拉的力气都减小了不少。 为了王狐,放出万千妖邪,合适吗? 他的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可怕想法,手里的刀一偏,他握着刀柄的双手旋即撞在地上。 江羽书顺势伏在那里,动也不动。 自那两个人被扫到石壁下,王狐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江羽书。目光干净纯澈,却又透着隐隐的红光。 “他们说的不错,你破坏符阵的结果不只是放出我一个,还有万千邪妖。” 王狐奋力张合着嘴巴,血水和说话不是太利索的口水裹在一起滴落。声音沉重,但又自嘲:“以我的妖力,若是被符阵完全叩住,镇压妖邪不成问题。” “我没有那样想过。”江羽书的肩膀颤了颤,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我知道。”王狐道,“以你现在的本事,还不敢对我动那样的心思。” 江羽书一愣,哭笑不得。 他终于慢慢抬起脸,松开了一只手,而后重重一拳打在地上:“可我还是被利用了,自信满满带着你来除妖。结果却是这个鬼样子!” “是该怪你,太蠢了,容易相信人。”王狐毫不留情抨击。 “我该怎么办?”江羽书欲哭无泪,他不想看着王狐受苦。但也不想放出万千妖邪祸害人世。 谁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王狐静静看了他一阵,忽然看了看天空,“你放弃我吧,只能这样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像是隆隆的洪水撞击着山谷,震人心肺。 江羽书摇摇头,他攀着他的爪子站起来,将自己的手放到王狐的爪子上:“你还能打架吗?” 王狐有些莫名其妙,却也点了点头:“能。” “那好。”江羽书抡起袖子擦了把脸,继续他划拉符文的“大事”。看得那边的两个师兄瞠目结舌。 不过,他们惊呆的眸子后面却藏着两颗狂喜的心。 第207章 天命梭·相惜·背叛 他们乐意看到江羽书这么做,离尘宗的天才少年脑子出了毛病,助妖邪、背叛师门,哪一条不够把他踢出去的?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那些傻子一样,以江羽书为榜样,奋力修炼。 他们是身负为家族荣耀添砖加瓦重任的庶出子弟,在家时就看不惯嫡出的趾高气昂,现在更是看不惯这个比自己身份还低的小师弟“耀武扬威”。 “你要做什么?”王狐一爪子推开江羽书。 他的脸上浮出破釜沉舟的表情,爬起来,继续划拉符阵:“放你出来,然后我们一起把这山底下的全部妖邪诛灭!” 王狐一愣,旋即苦笑:“你这又是何苦?” 没看到他已经遍体鳞伤了吗?就算是放出来,妖力也是损耗了许多的,远不似往日那般强大。 再者,这么做的结果意味着什么,他当真想清楚了吗? “你是我的式神,你的去处当由我来定。不管别人是谁,都没有权利决定你的命运。”江羽书转过头,冲他笑笑。 那笑容,像是要燃烧了他自己一样决绝。 傻小子…… “我就算被困在这里,也暂时不会死。”王狐忽然抬起爪子一把抓住他,江羽书瞬间远离了绘着的地面。 江羽书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到,慌忙不迭挣扎:“你干什么?快放我下去!” “你以后可以再寻法子救我,不要想着玉石俱焚。不值得。你那你那两个师兄,巴不得你一刀就划掉所有符文呢。” 王狐转头,庞大的头颅上,一双黑亮的眼睛冷漠如刀,盯着那两个趴在地上的家伙。 江羽书愣住,他想了想,正要开口说好。上方的洞口却忽然飘下来一群白衣银束的人。 全是离尘宗的高手! 他们立刻就发现了符文被破坏——在那两个师兄的添油加醋描述下。王狐的身上挨了一剑,江羽书撕心裂肺大叫出声。 “看好你的弟子!”宗主瞪了江羽书的师父一眼,和他人各站一个方位准备施术。 “师父,不要!”男人点头飞身过来,长剑划在王狐的爪子上,把江羽书从里面拉出来。 霎时,江羽书的声音都还没落下。 “去那边待着,别碍事!”男人给了他一掌,而后决绝转身,加入那些准备重新镇压的人群中。 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一个阴谋! 江羽书倒在地上,看着王狐痛苦嚎叫,混着血的唾液不断从利齿间掉下来,染红了地面的符阵。 他已经无心去想是师门忌惮自己和王狐想要一石二鸟。 还是他们单纯只是想骗他把王狐带过来,作为封印邪妖们的工具。他只知道这样下去王狐会死! 他刚刚吃了师父一掌的时候,那两个师兄就一个比一个轻蔑的说个不停。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下王狐?江羽书脑子纷乱。他咬紧牙关,豁出去的唤出自己的其他式神—— 血战一场吧,屠尽邪妖,比封印强! 好歹是同驱魔师有过契符的妖怪,在这样的符阵里却全部都被压制住。刚冒出个脑袋,就消失不见。 唤出式神和他一起划掉符文这条路彻底行不通。 江羽书只好撑到所有人离开的时候,王狐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下的符阵全被鲜血覆盖。 强大的妖也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江羽书也被师父仍在他的式神背上背回离尘宗,一回去就罚他抄写一百遍宗规,并反思自己的错误念头。 身为驱魔师,可以操控妖物,但不能助妖物,这是宗旨! 然,江羽书一个字也没有抄。他连夜翻窗逃出宗门,叫上自己的式神星夜赶回乌山符阵。 整个晚上都在疾驰,手底下十三个会飞的式神轮番带着他腾云驾雾赶到乌山。 可惜他们还是进不去,符阵太过强大。江羽书想了想,在山顶挥刀洒血,解除了所有的契符。 包括王狐。 和神色复杂的式神们道别后,他握着匕首转身跳进了山洞。其实说天坑还要贴合一些,太庞大了。 “你来了?”王狐缓缓张开眼睛,身上的毛也被血凝成块。 江羽书点头:“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契符的。害了你。”他走过去,站在王狐的鼻尖处,抬手摸了摸它覆盖着血痂的鼻子。 “你刚才不是解除了吗”王狐眼里的红光渐盛。 “并没有完全解除,还是有一丝联系的。不是为了控制,是让你的伤好得快些。”江羽书闭上眼,身上的灵力沿着手臂朝王狐而去! 它眨了眨眼睛,怔住。 好一阵,江羽书的头上都冒出冷汗来,才停下。他睁开眼,白着脸露出真诚的笑容:“我们来大干一场,斩草除根好不好?” “听你的。”王狐笑。 没有人阻止,江羽书很快就划去一个符阵。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最后一个符阵还没划完,王狐就抖着身上并不干净利索的毛发站起来。 “吼——”它对着月亮长吼一声,脚下颤动! 不是被它的吼声震的,而是原来被封印在这下面的那些妖邪蠢蠢欲动,有冲天而起的势头。 江羽书冷笑,手里的匕首转了几圈,另一只手拿出法器:“来吧!小爷不怕你们!” 他摆出大战一场的架势,只要有王狐在身边,他就能拥有最好的战斗状态。他们的默契超越了离尘宗的大部分人,是公认的。 今天,他要用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去证明,除掉比封印更好! 既然他们需要他证明自己能掌控王狐,那就顺便证明给他们看。自己有本事解除契符,还有本事和王狐并肩而战。 江羽书的周遭腾起从未有过的杀气,王狐看了他一阵,忽然张口—— “啊!”少年错愕又痛苦的喊出声,手里的匕首和法器哐当掉在地上,匕首雪亮的身上,映照出他被怪物拦腰咬住的样子。 江羽书不敢相信,那些穿透了自己肚腹的锋利牙齿是王狐的! 他瞪圆了眼睛,痛得脑袋都要炸了,指尖都在颤抖。王狐再次张嘴,江羽书感觉到牙齿离开和生命的消逝。 第208章 天命梭·反目·身死 他倒在地上,衣衫全部被血染湿。 王狐抬头,月亮即将消失,晨光亮了起来。随着晨光出现的,是一只带着邪笑的妖。舒展一下手臂,拖着夸张的声音道:“你好啊大妖怪。” “哟!这还杀了一个驱魔师呢。”那妖邪故作惊讶,不过看着王狐的眼神中却是戒备不减。 王狐垂下庞大的头颅看她,妖艳绝色,瘴气缠绕。 “吾将汝放出来,汝当懂事点。就如——”他环视周围,将尾巴往边上一指,“他一样。” 女妖邪转过头去,那里正跪着一个同样瘴气缠身但却低眉顺眼的男妖。 紧挨着男妖的地方,还挨一排跪着不少邪妖。那些三三两两往外冒出来的邪妖们,有的顺势跪下,有的却持观望态度,如她一般。 女妖的目光回到只剩下一口气的江羽书身上,撇撇嘴:“他可是你的契约之主,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在学人类的苦肉计吧?” “汝不信吾?”王狐偏着脑袋,挡住了照到女妖身上的光。 从她的方向只能看到一只妖气强大道足以笼罩整个山洞的狐妖,还并非寻常可见的那些种类。 女妖的心里是生出惧意的,但她只能强撑着,看看这只大狐狸要做什么。 “不信。人类阴险狡诈,你曾是他的式神,自然也是阴险的。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她吊起眉梢,姿态傲气。 虽被封印,但这洞中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昨天这狐妖同那小子一同被困阵中,互相为了对方能舍命的行为他们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王狐冷哼,眯起的眼睛里只剩一线红光,却比之前更甚。 “吾本不想说,是以为尔等不算太蠢。没想到,汝真真是蠢得难以言表!”他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躺在地上还剩下口气的江羽书听来更像雷声。 不过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视线也模糊不已。 他听到王狐不可置疑的声音说:“吾昨日里那么做,不过是想诱导那小子今天来亲手毁掉符文。这些符文再强大的妖也损其分毫,但人类可以。” “原来如此,大妖殿下果然是足智多谋。那,你也算出来他会解除契符还你最大的力量?”女妖问。 “那是自然。”王狐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傲慢和得意,“吾乃王狐,有什么是算不到的?” “殿下英明!多谢殿下救我们出苦难,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这次并不只是女妖的声音,是许多妖的声音。江羽书迷迷糊糊的听在耳朵里,知觉心口愤懑,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你们有的是机会回报,想不想跟着吾一起掌控现世?”王狐满意的勾起唇角。 他的笑容看起来竟有些恐怖,森森的尖牙咬合着,明明在笑,却让每一个看见的妖怪胆寒! 就算是目光已经彻底看不清楚的江羽书,也是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我等乃殿下所救,当听殿下差遣!”众邪妖低声叽喳商议片刻,而后齐声回答。不少家伙的脸上已经露出嗜血的神情。 王狐将这些都尽收眼底,似乎很满意:“唔,极好!” 别——这样!江羽书最后用力睁了一下眼皮子,勉强看清楚一些的,却是王狐坐在支离破碎的符阵上龇牙笑着的场景。 他不甘心,可再不甘,这也是最后一眼了。 天亮了,他的意识却迅速消散,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像是被沉浸水里,耳朵除了嗡嗡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到。 那是邪妖们和王狐的交谈,但他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身上的痛楚江羽书已经感受不到,但心里的痛却无法随着意识的消散而消亡。由于这与世隔绝一般的感受,他更加痛苦了。 脑子里留下的唯一想法,是不该相信王狐。 这个念想曾带着强烈的恨意灌进弥芥的脑子里,漫长的漆黑之后,江羽书在山下的河边醒来。 本该青草萋萋的河岸全是暗红色的焦土,阳光刺眼。 他躺在一个小棚子里,身边是个穿着离尘宗衣裳的少年。见他醒来,少年满脸惊喜的给他拿了一个水囊来。 “师兄,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先喝点水,我再给你拿些吃的。” 这个少年他是认得的,比他晚进离尘宗三年,是宗门最小的弟子。虽也是世家送来的,却是个善良的性子。 平日里在宗门内没少受人使唤。 江羽书看不过去,曾帮他出过头。这少年也算是有心的,常常给他送些东西,不过却不怎么敢靠近他。 “这是,怎么回事?”江羽书从四面镂空的棚子里瞧着外面。 这里的山形他是认得的,可记忆中却是清秀之地。此番却像是被大火烧过,寸草不留。 就连河水,都透着瘴气的灰黑之色。 “是乌山的那群妖邪,它们的瘴气污染了山水,让草木尽死,化成飞灰。”少年把水囊里的水小心翼翼倒出来,喂他喝下。 江羽书胸口一堵,一口气没缓过来,被呛得冒出了眼泪花子。 “你再说清楚一些!”他抓住少年的衣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看起来骨瘦如柴,“那些妖邪,作乱到哪里了?” 江羽书急问,但却不敢去看少年的脸。 毕竟被王狐诓骗,破坏符阵的人是他。放出妖邪为祸人间的自然也是他,什么驱魔天赋,都是假的! “师兄,他们还没来得及作乱呢!” “什么?!”江羽书错愕。 少年看着被他弄撒的水,面露可惜之色:“那些妖邪被师兄的式神王狐做了提升自己修为的‘粮食’。可王狐高估了自己掌控妖邪的本事,被邪祟撑死。” “他死在乌山上的山洞里,可能是邪祟入体太痛苦了吧,竟把半山腰抓出个洞来。瘴气泄露,才将周围变成这个样子。不过,师叔伯们和师父已经在净化瘴气了。很快就会无事的!” 少年的双眼熠熠生辉,他小心塞上木塞,又把竹筒做成的杯子收好。 江羽书却怔愣在他的话里,王狐死了?是被自己想要吞食妖邪来增长力量的贪心给撑死的? 第209章 天命梭·离开 他已经那么强了,为何还……哎!转瞬间,浮生如梦。就连现在,江羽书都还像是在做梦。 自己不是死了吗?为何又会活着,还遇见了同门? “师兄,你想吃什么?干馒头还是水泡馒头?”正想间,少年已经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江羽书的嘴角抽了抽,干馒头还是水泡馒头,听起来都不好吃啊! 他还未开口选,少年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师兄你的伤太重了,有才醒来,还是吃水泡馒头的好。” “抱歉了师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只有自己带的东西可以对付一下了。” 说着,少年手脚麻利的拿出方才的竹杯子,撕碎了馒头放在里面,再倒上水。 江羽书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抿了抿唇,道:“师弟,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我明明已经、已经不可能再出现的。” 少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 “找到师兄的不是我,我是被分过来照看的。听说是师父他在河里面捡到了只剩一口气的师兄,真是好险。师兄,你是一个人跑去对付那些妖邪的?” 他把竹筒端到江羽书面前,还用木勺搅拌了,一勺一勺的喂给他。 江羽书一开始抿着唇不张口,但拧不过少年的苦口婆心,还是乖乖喝下。他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因为少年的眼睛在问他时,是刻意避开的。 “是。”江羽书推开尚未喝完的水泡馒头,偏过头,“我原是想要斩草除根,放出被锁在那里的式神,然后同他一道杀绝邪妖。不曾想,竟然被反咬一口。” 只他不明白,自己都肠穿肚烂了为何还能活下来。 清除瘴气的驱魔师们回来的时候,江羽书已经能住着棍子慢慢走动。他立刻就去找了师父询问自己为何还活着。 神色冷峻的师父并未多说一句旁的话,只道:“你与那妖孽的符契并未断干净。在他失去意识之际,妖力乱窜,影响了你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 “更有妖元的力量让你的身体得到最大的好处,所以你活下来了。不过。”师父难得的抓过他的手,握紧,“你也因此灵脉尽损,只能是个普通人了。” 江羽书脸色惨白,唇瓣哆嗦了好几次,才弱弱的说出两个字:“师父……” “念在你曾是师门的得意弟子,在此事上所有错,却也无意中促成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好事。师门便不再追究你的过错,待伤好些,你就走吧。永远离开离尘宗。” 江羽书点点头,除了灵脉尽毁这件事他感到地动山摇的震惊外,居然意外的平静。 被逐出离尘宗是他早就料到的结果,只不过在他的预想中,是被废掉再赶出来。如今看来,自己和被废掉也无甚区别。 和小师弟待了几天后,他留下自己的法器,头裹白布离开了深山。 从此,他和离尘宗再无瓜葛。临走那天,居然在山崖上碰见了师父,他还是在那里采药。 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等他。 “羽书,为师从这方山崖下把你救上来,却没能让你走到最后。如今你成了普通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男人放下背篓和药锄,同他并肩站在山崖边上。 初遇那年,这孩子才六岁。如今,却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了。 再也不需要他牵着手才不害怕山崖,也不需要他将他托在肩上才能看见远处的风景。为师为“父”,自己终是没能做到最好。 “多谢师父提点。”江羽书看着这个不曾老过的男人,心里不上不下的。 男人却突然转脸看他,一贯冷峻的面容上,竟爬上了歉意。江羽书愣住,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师父,你——”他迟疑着要不要问出口,师父这是怎么了? 男人抬手制止了他,苦笑道:“为师那天对你说了谎,但为师不是忌惮你,而是真的找不到封印之法了。唯有你身边的式神才能作为阵眼的灵力来源压制妖邪。” “不过,宗门里有些老家伙忌惮你也是真的。如今,你已经成了普通人,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为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以后,你保重。” 男人拍了拍江羽书的肩膀,依旧是温暖沉稳的力量。 江羽书动了动嘴皮子,还想再问什么。可男人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提起背篓和药锄离开。 “师父!你也保重!”他用伤好以来的第一次大喊对着那个背影道。 男人的身影顿了顿,继续往前。江羽书呆呆站了一阵,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深山里云雾缭绕,很快就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离尘宗,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神奇。 心思叵测者有之,暗怀鬼胎者有之,不安分者有之,混日子者有之。这里的人也只是寻常的人,会妒忌,会羡慕,会生气,也会暴怒。 还有像师父那样的,表面上看起来冷漠,实际却为不少事操碎了心。 生而为人,活在现世。那会真的黑白分明,远离尘世?就像现在的江羽书,离开了宗门,成为一个普通人,却还是不甘心。 他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恢复自己灵力的机会,炼符咒、驱法器,斗妖邪。 从一个月的鼻青脸肿,到一年份的鼻青脸肿,他一直在和妖怪们打架的路上。不过,多是被妖怪们打。 偶尔有那么几次差点连命都差点捡不回来。 他越来越后悔自己曾经学的是驱魔术,后悔自己相信了王狐那个妖邪。若自己当初入的是修士之门,就不会被式神背叛,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吧? 三年,他漫无目的的到处走。 年纪渐长,打架也越来越厉害,就是身体还是那样。懂得许多修炼灵力的术法,自己却一点进步都没有。 还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被蚂蚁妖怪吊打…… 小姑娘——弥芥咬牙,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列入了江羽书的“记忆”里。她用最快的速度在脑子里梳理了自己咬江羽书一口,看到的那些记忆。 他这二十多年,可真是应了命运多舛那句话。 第210章 天命梭·禁想 突然,弥芥被江羽书狠狠推了一把!他的手抵在她的肚腹上,只一下就让她脱离了自己。 “江羽书!”弥芥撞在身后的树上,他却被拽得直接没过腰际! “对不起,刚才我失去了意识,差点连累了你。”江羽书苦笑,“我不能想起一些东西,否则就会变成这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弥芥瞪他一眼,迅速爬过来,在江羽书错愕的目光中把自己咬破的手指在他周围的地上用血画了个圈。 随着她的动作,那些魑魅的爪子纷纷端掉! “我也不知道你为何想起过去就会变成这样,但我咬醒你不是要你推开我的。不过是想让你自己毕业出份力气,好好站着。” 弥芥画完,又抱住他的胳膊往上拽。 “不就是一个骗了你的妖怪吗?他最后不也是死了?真不知道你那么耿耿于怀做什么。”她咬牙,像个正在拔萝卜的兔子。 江羽书整个人都傻了,听她这语气,是知道了自己的过去? “喂!别让我一个人拽啊,你也使点劲,快些!”弥芥催促,她的额头亮晶晶的,全是汗珠子。 “啊,哦。好。”江羽书回神,也使出了最大的力气配合她。 可是,没用。那些爪子因为血圈的存在退避三分,但江羽书却是腰以下都埋在土里,可想而知有多难拔出来。 “它们好像还在拽着我的脚。”他白着脸,有些沮丧。 弥芥也犯了难,这要是在外面,她还可以“洒”点血。可在地底下就难办了,放血浸下去? 她会先死吧! 喊来家仆从旁边挖个坑,等看到江羽书的脚,再用血“割断”那些魑魅一样的手,顺便把他掏出来? 弥芥的心思飞速转着,最后停在这一处。 “来人!快来人!”她放开江羽书,一边大喊,一边撕下自己的裙角,撕成布条状,一头捆住江羽书,另一头捆在树上。 江羽书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不过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瞧着弥芥忙碌的身影,他的心里忽然想到了小师弟和师父,竟是暖得似冬日里的炭火。 只可惜这一想,抓住自己双脚往下拽的力气更大了。 他撑在那个血圈的边上,咬着牙。心里的惊惧也不似之前那般轻易就掌控了他的全部心神。 多一个人在身边,就会多一份勇气? 弥芥的大声呼喊果然引来了小厮,她对着面色惊诧的小厮一阵吩咐之后,对方立时飞奔出去。 不多时,小厮带来了一群拿着锄头的人,还有一个弥芥怕见到的家伙。 假弥陌也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面色惊讶,手上却及时结印封住了那些还在想要抓住江羽书的爪子。 弥芥和江羽书对视一眼,江羽书并不知道弥陌是假的,只以为他就是弥芥的兄长。 “说起来也丢脸,弥公子,我这是……” “哥,先救人!其他的等一下再说。”弥芥打断他,顺便不动声色的瞪了江羽书一眼。 后者虽疑惑,却也没有再开口。 假弥陌也未察觉什么,点了点头将纸串结成的符阵驱使到江羽书身上,而后猛地勒紧往上一拽,他就那样轻飘飘被提了出来。 像一条被麻线捆住的鱼,轻易就被提出水面。 弥芥和江羽书双双愣住,她惊的是自己知道假弥陌修为不浅,却没想到厉害到如此程度。 这种事,以往只有爷爷也办到吧?底下拽着江羽书的可是那么多爪子呢! 而江羽书更是错愕了,他没想到如此废柴的弥芥,居然会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哥哥。虽然自己没了修为,但他也是能看出来弥陌有多强的。 其他的家仆们倒是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 “弥家断不可能出现妖孽,此番闹腾成这样,只怕是结界出了什么问题。我去看看,妹妹,你带客人去歇息。” 假弥陌收回符纸,盯着地上多出来的深坑皱眉。 不过他说话虽听不出半点异样,偶尔撇过江羽书的目光还是挺不舒服的。弥家的结界若无疏漏,这些怪物就是这人带进来的! “哥,你可看出抓住江公子的是什么东西?”弥芥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她知道这个弥陌虽是假的,对自己倒还算好。 至少,在他的目的达成之前,应该是还会继续装一个好兄长的。 “邪妖怨气而成的魑魅,只怕,就是冲着这位江公子来的。不过他们应该被结界挡在外面才是,怎地就进来了?” 假弥陌的眉头越拧越紧。 江羽书白着脸不说话,弥芥却是目含担忧的望他一眼。她冲站在一边的家仆们指指那个坑,他们立刻上去开始填起来。 “哥,就照你说的,先看看结界。”弥芥走过去,“说不定真是我们家的结界年久视察也未可知。” 假弥陌转头看她,目光从头一直扫到脚。 “你也是,不多爱惜一下自己。手指怎么破了?”他的视线缩在弥芥沾满血的手指上,掩都掩不住的心疼。 又瞪江羽书一眼,他撕下自己干净的衣衫一角给弥芥包扎。 末了,还把自己的外衫也脱下来,罩在她身上。弥芥本想推拒,可他那双不像是假意的眼睛愣是让她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或者是没有妖气的妖,假装他人时也会有这种表情吗? “不准再有下次了,此番若不是我临时想起还要回家拿点东西,指不定你就没命了。弥芥,别忘了你这条命是如何留下来的。” 他给她系好衣裳,从表情到动作都是毫不做作、和当年的弥陌相差无几的疼惜。 “都是我的不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才引来了这些魑魅。我这就离开弥家。”江羽书突然出声。 他认真的看着弥芥和弥陌,笑着。 可那笑容却无端端让人看出了悲凉的意味,弥陌正要开口,弥芥却抢先道:“你欠我一命,我不说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弥芥!”弥陌按着她的肩膀,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江羽书看在眼里,心里却多了一丝莫名的轻松。他若留下,以她的性子,反倒会害了她吧? 第211章 天命梭·敌意 弥陌深吸口气,劝道:“这也是江公子自己的打算,你不可仗着救过人家一命就枉顾他人的心情。强留别人在身边。” “我——”弥芥还想再争辩,半身泥土灰裹衣的江羽书却疾步上前迫切打断她的话,“弥姑娘,公子说的在理。” 泥灰从他的衣袍上簌簌落下,在斜阳里宛如一场细碎的雨。 弥芥盯着他,想举步上前,却被弥陌按住肩膀。他也看着江羽书,眼底却是淡漠疏离:“弥芥,你不可强人所难。救命,不是挟命的手段。” 挟命?!弥芥瞪大了眼睛。 就连旁边的江羽书都愣住,他只是想顺水推舟离开她的身边,不想她受这祸害的牵连遭罪。 可心里绝没有认为是弥芥在借救命之恩要挟于他,她是真的为他好,他看得明白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什么呢?江羽书愣住了,弥芥用眼神和行动制止了他。 她猛地挥开假弥陌的手,怒道:“我没有挟命!你不必来管我。” “我们走。”弥芥上前拽着江羽书就走,她知道自己因为一句话和这个假哥哥翻脸不妥。 但实在是沉不住气了,自己确实不是一片好心,想让江羽书当她的答案。 可说她挟命,这也太污蔑人了。知道他看不惯江羽书,可要把人气出去也不至于如此啊! “弥芥!”假弥陌想抓住她,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抓住。 他愣了好一阵,才收回空空如也的手。脸上阴云密布,瞥一眼呆住的家仆,后者赶紧埋头干活,生怕被迁怒。 假弥陌拂袖转身。 “罢了,我先去检查结界。你替我把东西送过去吧。告诉他们,我晚些再来除妖,不必忧心。” 随侍的小厮赶紧跟上,应了一声后就独自离开。 这厢,弥芥拽着江羽书走了一段,却被江羽书猛地扯住。她不解的转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我不该留在弥家。”江羽书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目光落在她捆得像胖虫子的手指上,他的心里一阵愧疚:“你兄长说的不错,那些东西确实是我带来的。” “弥姑娘,我多留一天,他们就会多在弥家一天。若是,再发生今天这种事,我。” 他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他怕再次连累弥芥。她心性率直,一旦认定是好友的人,绝不会坐视他遇险。 下一回,可能就不是划破一个手指那么简单了。 “你怕连累我?”弥芥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她看见江羽书哑然的样子,长舒口气:“呼!这就好,我还以为你误会我是用救命之恩要挟你呢。” 江羽书只觉一阵风过,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 弥芥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对,连连摆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这个、那个,怎么说呢?” 她转过头去,走到回廊边上,攀着廊柱看风景。 “你不是没地方去吗?而且,我并不怕你带来的那些魑魅。”目光在花草上跳跃,如同弥芥自己的心思。 江羽书靠在柱子上,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温凉。 “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怕会连累你。这些东西是怨念所成的魑魅,说无害吧,凶险异常。说危险呢,却又只盯着我一个。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他动了动手指,将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目光盯着自己黑色的鞋尖。 弥芥扬了扬眉:“那你打算怎么办?带着它们自生自灭吗?这些怨念所成的魑魅可能和乌山里面死去的邪妖有关。” 江羽书一怔,猛地转头看她:“你怎么会知道?!” 察觉到他的视线,弥芥也转过头去,她指了指他的肩膀:“刚才咬你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 “多少?”他向来平静的声音竟起了颤意。 弥芥抿了抿唇,转过脸继续看花草,心思却不在那些美丽动人的风物上。“大概,全部。和你的记忆差不多。”她说。 身边传来倒吸一大口气的声音。 江羽书许久都没说话,唯有不平稳的呼吸和偶尔拂过的清风在身边环绕。弥芥撑在廊柱横栏上的手用了用力。 “你不会再想要如何杀我灭口吧?”她半夹杂着玩笑的语气问。 早就看出江羽书是个有故事的人,却不曾想到会是那样的让人心疼和惨烈。王狐的背叛让他几乎与世长辞。 难怪他会那么恨妖怪。 “不会。”江羽书笑笑,也学着她的样子转过身,撑在栏杆上,“只是我藏在心里不敢去想的回忆被另一个人用特殊的方式知晓,有些震惊。” 弥芥窘迫:“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人家不愿意说,她就是非礼却视了吧? 算不算偷窥? “你这么说来,我倒是觉着肩膀有些疼了。”江羽书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 在弥芥开口前,他又道:“很奇怪,那种总是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居然没了。” “嗯?”她不明所以,又指了指他的肩膀,“我去给你找药粉撒一下,方才我都感觉到流血了。” 他却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碍事。” “之前,我一直不敢想起这段回忆。每每想起,就会发生今天这样的场景。先是几只爪子,接着是十几只。” 他呼出一大口气,像是要吐尽胸中的浊气。 “我知道这是那些邪妖死后怨气所成的魑魅,却不知道它们为何要跟着我。我不是封印它们的人,也不是杀死它们的人。我只是一个被自己的式神背叛的驱魔师。” 他想不明白的这点,其实弥芥也想不明白。 还有,王狐已经彻底背叛了江羽书,那他就和江羽书毫无关系了,为何还要把这些东西往江羽书身上引? “难不成是这些邪妖怨你把王狐带到那乌山里吃了它们?”弥芥大胆猜测。 江羽书点了点头:“我的想法也是你的这样。只是我想明白后,就不敢再细思。被自己最信任的式神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都过去了。”她依旧看着前面,手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第212章 天命梭·故人? 弥陌挨着排查完弥家设置结界的各处,得到的结果是结界毫无疏漏,也没有薄弱破损的地方。 这都在弥芥的意料之中。 她安置好心思未定的江羽书,又给他找了些辟邪的东西戴上。他说自己没那么脆弱,坚持推拒。 “这是弥家的东西,你不试试看和离尘宗的比起来如何?” 她眨眨眼,趁着江羽书呆住之际,将手里的貔貅玉坠塞进他手中:“戴着吧,别老想着要走。要走也要还完恩情再走。” “你说过你不会拿救命来挟命的。”江羽书挑眉,“你在你兄长面前可是信誓旦旦否认了的。” 弥芥笑眯眯看着他:“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她故意拉长声音,拖了个凳子坐在江羽书对面:“其实吧,我虽然面上不承认,实际上做的可不都是挟命的事情吗?” “仗着自己救了你的命,就开始算计着让你在弥家做苦力,当我爷爷的说话对象。不是挟命又是什么?” 弥芥说着,顺手捡了一颗水灵灵的青葡萄丢进嘴巴里。 “你现在在我面前倒是承认得挺干脆,不怕我生气了?”江羽书摩挲着手里的那方精致玉珏,眼里是坦荡荡的光芒。 “怕啊!”弥芥拿过装葡萄皮的小杯子,用袖子掩了嘴巴吐出来,“可与其一直怕,还不如摆正了姿态,也不怕别人挑唆。” 江羽书蹙了蹙眉,放低了声音:“你是说,弥公子?” “一言难尽。总之,你有什么话,同我说或者是同我爷爷说就好。少给我那个兄长说。他的脑子不太正常。” 弥芥拿起一枚葡萄,却又丢回盘子里,突然没什么心思吃了。 江羽书见她这副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言了。不过,他也没多问,就转开了话题。 弥芥心里还是挺感谢这个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的江羽书善解人意的。 他不动声色绕开了话题,还顺带和她说了一些他在离尘宗的一些好玩的事。多半都是两个人讨论。 最后又绕到王狐身上。 这个大妖注定成了江羽书心里的一把刺,碰不得,更拔不出来。弥芥心思一转,干脆和他说起辟邪的玉坠。 直到弥老爷子回来了才出去,假弥陌想要江羽书离开弥家,但老爷子一回来,这个打算就夭折了。 弥芥正是直到这点,才故意和江羽书待在一处,等爷爷来了才抽身的。 江羽书被老爷子一番劝导,这才答应不离开弥家。不过却不是生拉硬拽的挽留,而是老爷子所自己要试试除掉跟着他的魑魅。 弥芥担心老爷子的身子,但老爷子却说不妨事。 “除掉了魑魅,指不定你的身子还能慢慢恢复。小子,要走也得等老爷子我好好收拾这些魑魅一番再走啊。”弥老爷子故作看不见假弥陌快要急出火来的目光。 弥芥扯了扯假弥陌:“哥,我要回学监了,送我一程?” 后者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跟出来。“你为何非要留下那个来路不明,又身带魑魅的家伙?” “哥,我救的人,我有权利留下吧?而且他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弥芥同他走在路上,两条影子拉得很长。 假弥陌继续叹气:“你年纪小,哪里分得清人骨子里的善恶?” “我是分不清,难道爷爷也分不清?”弥芥勾起唇角,刻意瞧了瞧他的脸,“哥,我不相信每个人都善恶分明,黑白各处的。” 假弥陌拧着眉,好一阵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妥协道:“随你吧,只要你开心就好。不过,你也别让我太过担心。要撑起弥家,又要看顾你,我怕自己会顾及不到,让你吃了亏。” 弥芥的心里生生堵了一下。 纵是脑子里再不情愿、再不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的兄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她还是点了点头。 弥家多了一个和她有性命之交的人,希望也能制衡一下这个假兄长。 将弥芥送回学监,假弥陌倒是做足了兄长的样子,拜见了负责的夫子还有平安公主。并给两人都带了礼物。 她甚至不知道这份礼物是何时备下的。 看见弥芥诧异的目光,假弥陌得意笑笑:“我早就向来学监拜访一下了,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只可惜总是没空闲。而今你主动提出来要我送你过来,我正好一并安排上了。” “哥哥想得周到,我真是受宠若惊。”弥芥是真的惊讶,惊讶于他的这份细腻心思。 这样的人潜伏在弥家,委实是挺可怕的。只怕是各种细枝末节都会被他留意到,藏起来的事,更是要小心谨慎了! 不过比她还要惊讶的却是平安公主。 她看见弥陌的瞬间,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失态。弥芥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疑窦丛生。 平安公主的样子,明显是之前就见过弥陌的。所以才会失态。 可她见的事真正的弥陌还是这个假扮的弥陌,弥芥就不得而知了。假弥陌同平安公主说了一阵的话,又交待弥芥几句,这才离去。 他急急离开并不是忙着回家,而是白天接下来的生意还没完成。 “弥芥,你的兄长,一直在家?”弥陌离开不久,平安公主就拉住也告辞准备去隔壁的弥芥。 她看着公主的手,眼里划过一丝寒凉。 “不是。兄长他常年在外,失去音讯。但自回来后,也是有不少时日了。公主为何问这个?”弥芥笑着,蹲下来,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平安公主怔了怔,笑道:“我只是好奇,一个不愿意去伏妖监的驱魔师是不是每天都在家。” “公主见过兄长?” “见过。”平安公主倒是毫不隐晦,她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幅夏日牡丹图,“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另一个评价我的画的人吗?” 弥芥点头,也看向画。 “那人正是你的兄长。我们曾在宫里见过面的,只不过那是许久前的事了。”平安公主收回目光,“你也累了,我就不拉着你说话了,快去休息吧。” “好,多谢公主。”弥芥强摁下心里陡然升起的寒意,告辞离开。 第213章 天命梭·初语 灯光在深邃的夜色里,像看透人心的眼睛。在房间的另一端,一瞬不瞬打量着缩在被子里的弥芥。 弥芥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面前放着两件东西。 一件是装着花朵的精致琉璃瓶,内里紫光点点。另一件是一片平摊着的叶子,小扇子似的,中间有一块线条流利的分叉。 不管是花朵还是那片银杏叶,都像是刚摘下来的。 房间很安静,能听到外面的蛙声和墙角的虫声。弥芥盯着这两件东西看了一阵,把叶子装回绣了一个金铃的荷包里放好,起身吹灭灯火。 “弥芥?睡了吗?”手上的金铃中传来平安公主的声音。 她正伸手去拿琉璃瓶的动作一顿,面色冷冷的瞧着金铃。短暂的静默之后,她抓过琉璃瓶,缩回床上。 “回公主,我正好睡下。你有什么事要吩咐吗?”弥芥将手臂悬在脸前,声音平和的对着金铃说。 而这只手的手指,正按在琉璃瓶的木塞上。 指尖稍稍婉转,便拉住了上面的细绳——只需要轻轻一拉,木塞就会打开,彼时,弥芥就能证实自己的猜测了。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另一只手托着的琉璃瓶。 紫色的光点在瓶子里闪闪烁烁,像是带着颜色的呼吸。从没有哪个时候让她觉得这里面的光芒如此时这般诱人打开一探究竟。 金铃里的传声虫调整一下姿势,搓了搓自己的胖足。 “也没什么事,就是……”声音顿了顿,又道,“就是惋惜你的兄长这般厉害的驱魔师不去伏妖监,可惜了。” 弥芥的眸光颤了颤,视线挪到金铃上。 “回公主,人各有志。兄长自己选择的人生,只要他开心就好。”她一边滴水不漏的回答,一边揣测平安公主此时的心思。 不过,不管对方此时怎么想,有些事终是和弥芥的猜测有了印证。 其一,平安公主和兄长相识,且现在还能看出可能关系匪浅。 其二,是兄长昏迷不醒的消息。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弥芥和爷爷,可那天的评试中传出来的线索无疑指向弥家、指向她的兄长。 把消息传出去的人会不会是平安公主,弥芥找到初语花后都不曾想到。 可她细细想来,平安公主双脚不便,两个宫女又忙于服侍她。弥芥知道消息还是在外出寻找驱魔师的时候。 公主和自己的宫女待在农家小院子里,并不曾出过村子,怎会知道? 除非她还有守护在暗中的侍卫,悄悄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替她办事。身为皇族,有这样的几个甚至是十几个侍卫都不足为怪。 但刚才平安公主看假弥陌的那种震惊和诧异的眼神,不得不让弥芥把转移的怀疑又挪回来。 她本无心关注平安公主在皇宫里是有怎样厉害的手段,才能做到明哲保身,活到现在。可弥陌就是失踪在皇宫内的,他又见过平安公主。 真的那么巧?一个并不会去宫中的人不但和公主见了面,还评价了对方的画? “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要劝也是父皇亲自来劝才是。睡吧。”金铃里的声音带着笑意,听不出有半点不妥。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弥芥挽着绳子的手指猛地用力。 短促细小的闷响之后,一串流萤似的紫光从瓶子里钻出来。它们直冲弥芥的鼻息,她连个反应都来不及做,就那样软软倒下去。 手中的琉璃瓶掉在床上,抓着塞子和细线的手也垂下去。 朵紫色的花朵从瓶子里飞出来,绕着弥芥打了个转后,闪闪烁烁穿过门板朝门外而去。 恰时,弥芥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朵花,停在某个人的唇瓣上。 而这“某个人”,却像是印证她的猜测一般,面貌显露出来的时候,弥芥倒吸了口凉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弥芥再无睡意,她坐起来,却忽然晕眩了一下。 撑在被子上,她碰到了空空如也的琉璃瓶,手指上还缠着木塞的细线。弥芥解开细线,拿过瓶子塞好。 抹黑走下地,她也没穿鞋子,握着瓶子去了窗户边。 推开窗,寒凉的夜风扑面而至,可她那口闷在心里的气怎么都舒不出来。为什么会是他? 她本以为会是平安公主,说出消息的人是平安公主,可是为什么—— 弥芥遥遥望着夜空里的某个方向,胸口越来越难受。她握紧手里的琉璃瓶,背对着窗户滑到墙边的地上。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了。 需要用命去看的真相,呵——天机,为何会是你!明明是你提示我要小心平安公主的啊! 弥芥只当他是个知晓大半真相、至少是知道她的兄长最后在谁的手里出事的。 可现在她改变了想法,不得不承认天机其实是参与了所有的。纵然他不能出去,却不妨碍他贡献自己大部分力量。 当初兄长也是像自己一样相信了他的谎言,才落得那般下场的吧? 可现在他真会把真相告诉她?弥芥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脸附在上面,嘴角在黑暗里自嘲的笑笑。 会的,天机会那么做的。 因为只有那样,才会引得她像兄长一般飞蛾扑火,去拿天命梭,然后掉进早就布好的陷阱里。 天命梭是“钓”哥哥的饵料,哥哥出事的真相,就是“钓”她的饵料了。 如果说弥芥猜测平安公主的时候是浑身恶寒,那现在的她就是如坠冰湖,刺骨的冷水,在水里飘荡的冰棱,一下下割着她的肌肤。 难怪,他会说知道真相的她将无处可逃。 弥芥要紧牙关,肩膀微颤。可,为什么要刻意提醒自己呢?弥芥抬起脸,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她看着黑暗最浓稠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他笃定她不可能知道他在背后做的事,所以假装做一下好人,明推暗拽——看起来是让她不要蹚浑水,好好过完这辈子。 实际上是在她心里埋上一颗种子,让她在听完之后反而更想知道真相了? 会是这样么? 只能是这样了吧?弥芥苦笑。天机、天机,真是不辜负这个名字啊! 第214章 天命梭·赴约 翌日,弥芥昏昏沉沉在地上醒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却是被平安公主的侍女拍门给拍醒的。 胡乱收拾一下,她抱着书出了门。 琉璃瓶滚落在她睡过的地方,瓶身上冰凉的光芒像锐利的眼睛,又像看破一切的嘲笑。 整个早上弥芥都心不在焉。 她想知道哥哥最后是在谁的手里出的事,想知道那个握着天命梭的人是谁。但一想到自己这么想就上了天机的钩子,又不甘心! 夫子讲到一半的时候,还点人答了问题,点到弥芥的时候她一脸茫然。 本就脾气不好的夫子气得暴怒,直接让她受了三戒尺,而后拿着书去外面顶着罚跪。弥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乖乖就出去了。 其他人一阵唏嘘,她可是学业最好的人啊! 只有平安公主全程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弥芥离开后,她都还呆呆看了一阵弥芥的席位。 弥芥吹着又红又肿的掌心,顶着一本书跪在学舍外。 这个夫子下手可真是够狠的,掌心的皮肉像是被火炭烙过,又痛又烫。但她吹拂的动作只持续了一阵,就看着远处怔住了。 宛如彤云的银杏树叶在风里飒飒翻飞。 树的最顶端还立了一个谪仙似的身影,虽隔得远,弥芥却感觉到那人正在看着自己。她心下一堵,移开了目光。 中午,平安公主叫宫女拿来了最好的药膏给她敷上,消肿止痛。 弥芥收下了,还乖乖让宫女给自己敷药,绑纱布。对方的手很巧,不但没有弄疼她,绑的布条也是又薄又稳。 下午的讲学中她竟是半分都没有察觉到疼痛。 不过,心思还是不在夫子滔滔不绝的讲学上。她提着笔像是在记注解,却是在书册上画下一片有一片的树叶。 银杏树的树叶。 左手绑着纱布不能动,但向来画画难看的她竟然也能把银杏树的树叶画得足够逼真漂亮。 若是将黑色的墨汁换成绿色,那必定是栩栩如生的。 距她不远的平安公主自然是瞅到了她画在书册上的树叶的,看明白那是银杏树的树叶后,平安公主的脸色难看了一下。 不过很快便转瞬即逝,又是那个面色平静端淑的公主了。 她停下正在写注解的笔,拿过一方白纸来,想了想,落笔写下:“为何画那么多银杏叶?” 刚写完,她秀眉一蹙,立时提笔划掉。 白纸也被她反过来盖住,把书移到白纸上,认认真真写起注解来。可笔锋所过之处,写下的却是“天机”二字。 平安公主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最后竟是放下笔,不写了。 旁边,弥芥还在画银杏叶,整篇书页只要是没有字的地方都被她画满了。像是墨色的叶子落满了页面。 晚上,她在平安公主侍女暗暗盯梢中悄然睡去。 不过却睡得不安稳,弥芥本就是强按住自己心里去找天机的冲动。她在想除此之外的另一条路。 一条可以让她在一年之内走完,并且能找回哥哥魂元、拿到天命梭的路。 只可惜,弥芥把脑子都想得混沌了,还是想不出别的路。她已经打开了初语花的瓶子,也知道了放出消息的人是谁。 这也意味着她只有一年的时间、最多一年半的时间去拿到天命梭和哥哥的魂元。 而从平安公主的身上下手,顺利进入皇宫,最少还得两年之后。弥芥打开了捷径,却也堵死了另一条路。 不是她缺乏耐心,而是一直昏迷不醒的哥哥只怕是等不起了。 罢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圈套又如何?至少她还能靠近真相、靠近哥哥的魂元和天命梭。 弥芥在第一阵鸡鸣声响起时翻身下床,借着泛白的偏西的月光朝银杏树那边过去。 为了不扰醒守院子的女夫子,她选择了爬墙。弥芥的驱魔术是不怎么样,但身手还行,爬个墙也不在话下。 倒是苦了公主的侍女,缩在院子的墙角睡得正沉,对弥芥出门一事毫不知晓。 弥芥跳下院墙,又沿着回廊一直走。她摸黑掏出荷包,将银杏叶拿了出来,再把荷包放好。 走到树旁的时候,手里的叶子就消失了。 是陡然消失的,像被风刮掉,可周围有没有半点风。随着树叶的消失,银杏树下拢起了一团柔柔的白光。 那团白光是许多长了白色翅膀的银杏子飞舞着散落出来的。 且也生的奇怪,若后退一步,眼前依然是黑黢黢的夜,惨白的半边月亮。古树,冰冷的石台。 但上前一步,就会发现自己站在一团微光里。是一个结界。 树下早就坐了个人,青丝垂在身后,束发的紫带点缀其上。身上如同银杏果壳般白色的衣裳由紫色绣带滚边,款式和颜色都极简。 却让眼前的人穿出了出尘入画的绝美意境来。 只可惜这样唯美的画面愣是被他手里的一条精致花绳给生生破坏,染上了尘世的气息。 天机一改往日里的俊雅活泼,面色严肃的坐在那里一个人玩着花绳。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解什么困难的机关术呢! 弥芥定了定神走过去,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道:“知道你会来,不曾想,晚了整整一天。” 笃定的口气。 弥芥也看着他,眼神冷淡如冰:“我在考虑要不要来攀上你这根鱼钩,但你算的真准。我确实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否算到了初语花。 “你可以选择不来的,难道弥家就没有什么让你留念到珍惜自己的性命的人或者东西?”天机手上的动作顿住,面容也隐隐有了怒意。 弥芥走上去,坐在他的对面。 “我不是来和你废话的,我要知道真相。”她看着他手上那段复杂的花绳,语气不容拒绝。 天机定定看着她,瞬息之后,他的手上一声脆响花绳尽碎! “即使知道了真相却永远不能独善其身?”他像是再次确认。 “是。”弥芥毫不犹豫。 天机轻笑一声,竟是怒极反笑的那种。他握紧双手:“真不知我自己是在担心给谁看。” 第215章 天命梭·追来 “你是我离开这里的‘钥匙’,而我却妄想着放你走。但你还偏偏不领情!呵——”天机笑着,说了一串弥芥听不懂的话。 她蹙眉,提醒道:“天机,我要知道的是我哥哥弥陌的事。” 他的笑容渐渐冷却,双拳摊开,两手里面竟是多了许多花绳。不过一眨眼,那些花绳就把弥芥从肩捆到脚。 她甚至没有看清楚它们是怎么窜过来的! “你——这是做什么?!还怕我跑了不成?”弥芥挣扎数下,却毫无作用,那些绳子不松不紧,正好能困住她。 天机双掌张开,每根手指上都套着一条花绳。 “以防万一,毕竟,在这里的不只你一个。”天机目光深沉的瞥一眼弥芥身后,像是看到了谁。 她心下一紧,这个节骨眼上,会有谁同她一道来这里? 弥芥也扭过头去看,却不是她猜想的平安公主的侍女和偷跑过来的江羽书。那人一身黑衣,头戴坠着黑色帷幔的斗笠。 看身形是个男人。 弥芥断定不是江羽书,是因为那厮从不屑隐藏自己。要是他看到自己被天机绑了,定不会悠闲的站在那里,早就掀开斗笠打上来了。 是爷爷?不像,那双露在外面的手,明显就是年轻人。 不过,可能是爷爷的式神也说不定。爷爷要是担心她了,会派式神暗中保护也正常。弥芥转过头:“说吧,外面那人像是不可能打破你的结界的。” 天机收回目光,手一甩,花绳全都奔着树干而去。 弥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离开石座飞起来,后背重重靠在银杏树上——她被绑树上了,幸好是头朝上的那种。 “天机,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用武功我是打不过你的,驱魔术的话我实在是不记得我的驱魔术有给你造成威胁的可能。” 弥芥忍着钝痛龇牙咧嘴道。 可他却不理她,只是盯着结界外面那个已经冲过来试图打破这个结界的人。天机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难得的紧张。 “是他?不可能,绝不可能。”天机看着已经被砍出裂纹的结界,喃喃自语。 不过,很快外面的人就消失了。无声无息,走得没有踪影。天机看着空了的地方数息,才转过头来。 弥芥盯着他,心里疑窦丛生。 还有刚才那人的手法,虽只是简单的砍打结界的动作,弥芥却觉着有些熟悉。不会吧?! 她正想到一些矛盾的事情,却被天机打断。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选择,我也不会再劝。弥芥,我确实知道你哥哥弥陌,也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更知道是谁害了他。” 天机走过来,却是将手中新生出来的一段红绳扎进她的额际。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挥手动作,那红绳就像是飞针一样扎过来,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就没入骨头里。 弥芥只觉眼前黑了一下,复而亮起时,所有的可见的东西全都扭曲弯绕。 唯有他,依旧笔直的站在那里,抬着手,手上是一条扎进她眉心的细绳。“弥芥,此事过于隐秘,我不能开口说,只有委屈你这样看看了。” 天机闭上眼,一团妖力沿着细绳窜过去—— 弥芥说不出话,眼皮子也不听自己使唤的缓缓合上。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是撕心裂肺的怒吼! “砰!”原本消失的剑刃再次砍落在结界上,原来那人并不是离开,而是换了个方向,从高空旋转着重重落下来! 裂纹迅速扩大,很快便布满了大半个结界。 天机蹙眉看去,却见撞在结界上的剑气荡开,恰好掀起了斗笠上的黑色帷幔。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和弥芥有着五分相似的眉眼神色都让天机如遭雷击! 他看着那人,那人却只专注于眼前的结界。再击不成,又陡然消失,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高度、同样的力道强势砍下。 天机立刻再次撑出一层结界补上去,却还是架不住那人的攻击,破碎了。 银杏子们挥着翅膀飞散,全都朝着银杏树最高处的浓密树叶里而去,只为了能很好的藏起来。 “放了她!”斗笠下的人声音如雷,想是隐忍了不只一点怒意。 天机一只手控制细绳,另一只手幻出武器,却原是花绳扭成的鞭子:“没想到你醒了,不过,现在的你是打不过我的。弥陌。” “我叫你放了她!”一身黑衣的弥陌却像是不认识天机,狼一样扑过来。 招招都是“快很准”,不给天机留一丝喘息的机会。天机要分出灵力控制细绳,动作确实慢了不少。 但他的脑子比动作更慢——弥陌好像不认识他了。 那眼神,简直就是再看一个陌生人。可他身上的气息、打架的招数和狠劲都是当年天机认识的那个弥陌没错。 “弥陌,你既然一路跟了过来,就不顾及一下你妹妹的死活?你若再不收手,我立刻就用手里的红线让她毙命!” 天机的衣裳已经被他的剑气割出好几道口子。 现在的弥陌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一直这样缠斗下去,他两处耗费灵力,指不定是谁赢。 只好借弥芥来做一下盾牌。 而且还很管用,他的话刚出口,眼神一发狠对面的弥陌就停止了攻击。“你不敢。”弥陌提着剑,一步步朝他走来。 “你们需要弥家的血脉,现在唯独剩下她。你不可能让她死的,是不是?” 弥陌没拿剑的那只手伸出来,轻轻一甩,立时抖出一条和天机手里的绳子一模一样的细绳。 “我要护着她,自然也会去查她正在查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弥陌停住脚,手里的剑一点点往上抬,最后停在天机的面前。 “再说一遍,放了她!” 天机目瞪口呆,这人是弥陌不错,但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怎么不对劲,天机也说不上来。 但最大的矛盾就摆在这里,这个弥陌说他在查弥芥查的事。 可,弥芥查的事情真相不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吗?!这个弥陌说的是什么鬼话? 第216章 天命梭·孽起 很快,天机的神色从错愕变成了然。看着弥陌的眼神也渐渐失去熟悉的善意,锐利如刀锋。 他想起来了。 此前弥芥曾说过,在弥家的这个弥陌并不是真正的弥陌。既然是假的,自然不知道真的弥陌经历了什么。 “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了。”天机扬起唇角,挑衅看着假弥陌。 对方立时挥剑劈过来!“找死!”弥陌目眦欲裂,剑气荡开,衣衫随着他的动作猎猎飞舞。 天机却没有半点迎战的意思,他转而抱住被捆在树上的弥芥,两人一起沉入了树里! 动作之轻易,仿佛那只是树木颜色的湖水,而他们轻轻巧巧就从水面沉入水下那样。可弥陌知道真相绝不是水。 果然,他手中的剑劈在树干上,生生被弹回来! 握剑的手掌像是被细沙猛烈搓过,剧痛不说,还起了不少血泡。弥陌握着剑站在树前,手抖个不停。 不是吓的,而是真的痛得他无法自控。 打斗声引起了学监巡夜们的注意,纷纷朝这边而来。 “谁在那边!”远处亮起的火把越来越近,弥陌奔过去锤了几下银杏树,最终只能满怀不甘离开。 巡夜人带着护卫冲过来的时候,只有一地的落叶和肆意而过的风。 几颗银杏果落在地上,已经是快要熟了。他们却不敢去捡,互相对视一眼,均看着领头的那个人。 “有人偷圣树的果子,分头把这小贼找出来!” 那人黑着脸,手一挥,护卫们立刻举着火把四散开。喧哗声吵醒了不少人,包括那个蹲守弥芥的侍女。 她惊慌失措的看一眼弥芥的房间,擦了擦口水,发现公主的房间亮起了灯火。 宫女连忙跑过去…… 没人发现少了一个弥芥,但平安公主的手里却拿着一片刚刚飞进来的银杏叶。上面写着一串小小的字。 “钥匙已入手,忘公主守信。” 平安公主把叶子撕碎,对着墙上的那副夏日牡丹图笑笑:“弥陌,到底是谁带走了你的身体?” 然而,没有谁回应她。 这厢,弥芥昏睡过去后就看到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在围着一件东西转。 ——天命梭。 流落在外的天命梭被皇后的娘家人暗中找了回来,但他们却没有将这件东西交回弥家,而是打算据为己有。 一直跟着天命梭的家伙,就是天机。 他看着他们把天命梭暗暗的供起来,找来无数有本事又被皇后挟持了身家性命的术士想要顺利打开天命梭的力量。 但他们都不得其法,总是失败。 终于,他们拿了天机来逼问使用天命梭的方法。他被法器和符咒伤得不成形,好几次被打回原形。 原来,他的真身便是天命梭的灵体,凭借一缕引线同天命梭“血脉相连”。 弥芥看着他身上的伤痕,无不感到触目惊心。那些人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便将他的灵体强行扣进天命梭中,用来启动天命梭。 而生出来的“形魂”则成了可以肆意割裂伤害,让他尝尽万般痛楚却不会死去。 奄奄一息的天机说出了操纵之法,但他已经不想去提醒这种方法使用需得是弥家的人。 唯有弥家的人和天命梭有最直接的关系。 且他们也在世代的守护中和天命梭互成默契,能完美使用天命梭者,唯有弥家的人。能毁掉天命梭者,也只有弥家的人! 不过,能少一个受牵连,就少一个吧。 天机开口之后,皇后高兴万分,立刻就找人来试试力量。平安公主和她的娘亲首当其冲成了试天命梭的人。 从此之后,本是极其受宠的小姑娘一夕跌下云端,命运坎坷。 但她却做了一件让皇后都始料未及的事,那些人能束缚天命梭和天机的灵体,却无法彻底束缚他的形魂。 但术士之外的寻常人也瞧不见天机,他们便没有细管。 谁也没想到这个被他们把天命操控在股掌之中的小姑娘居然是个信命不认命的人,她不仅能看见天机,还在暗中培养了自己的羽翼。 她寻了个机会找人把天机封入学监的银杏树——最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掌控。而是合作。 被束缚太久的天机渐渐失去了妖力,短暂的恶劣对待不会死,但不表示他就不会虚弱。 那时候的天机其实已经和一片缺水到快要完全干枯的绿叶也没什么区别了。 平安公主的一个妖怪幕僚给她出了个主意,就是把天机封入学监的银杏树里面。这个幕僚正是银杏树妖。 他笃信银杏树的灵力能让天机恢复。而且,顺势将他的形魂挪去天命梭里面。 银杏树的本体强大而又生命勃发,形魂不管离开多久都不会有后顾之忧:“公主,这是一个一石二鸟的最佳方法。” “这样既可以让天机修养,也不耽误你使用天命梭啊!” 银杏树妖的话,终是打动了平安公主。她借给圣树做法事祝祷的机会,将天机的形魂封入学监的银杏树中。 而后又彻底取出银杏树的形魂作为天命梭的“主人”,以便自己更好的操控天命梭。 不得不说,她在脑子和行动能力上绝对是碾压皇后的存在。 将形魂换成银杏树妖后,天命梭的偏差竟然小了很多。 多次证实过后,平安公主暗中见了皇上,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成了皇帝的一枚暗子。 一个天命曾被人操控的小姑娘,反过来操控了别人的天命。 天机得此救命之恩,便利用灵线帮她修复了那双残废的脚。实际上在多年前,众人眼里残废的平安公主早就能下地行走了。 不过她深谙宫中的生存之道,藏起了锋芒和健康。 只可惜皇后身边的高手术士众多,国都又有伏妖监在,平安公主不敢大张旗鼓的对付皇后。 皇后也不是好惹的,在这种事上吃了亏,自然要讨回来。 可又不能明着来,只能是暗中较量。天命梭早就被银杏树妖带到了平安公主手里,皇后忌惮,只有想着先旁敲侧击,各个击破。 第217章 天命梭·银杏 然,皇后的手段再雷厉风行,娘家的党羽再强大,也拿不到平安公主的错处,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撒。 平安公主为了能得到更多使用天命梭的力量,暗中查了弥家和天命梭的过去。 在从未改过江山的御书房里,她看到了弥家的力量。探子们也正好探到一些弥家现在的情况,她就利用这点让困在银杏树中的天机找到弥陌。 弥陌救人心切,和看起来只是银杏树妖,又知道一些线索的天机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我在学监待了许多年,却也是见过你要找的那件东西的。”他如是说。 天机故意透露出天命梭的消息,引弥陌上钩。 然后,他从银杏树灵气里开拓出来的通道把消息递给了平安公主。公主立时吩咐人绑走弥陌…… 弥芥只看到这里,就睁开了眼睛。 她呆呆看着上方,却记不住自己此时看到了什么,脑子里全是弥陌的样子。还有,一点点走进弥陌的生命里,被他当成好友的妖怪,天机。 “那天,弥陌被平安公主的人带到这里。和你一样,躺在这方玉台上。”天机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弥芥却连转头去看的心情都没有,她额头上的那根线已经被天机抽走,但还是没什么反应。 江羽书那家伙说的不错,当你被信任的妖怪背叛时,是很痛的。 不管是身,还是心。弥芥心痛的倒不是自己被天机利用,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坑也是她在清楚结果的时候自己跳进来的。 她只是心痛哥哥,他为了救她,相信了这个妖怪。可最后却被天机亲手送到这个地方。 这是哪里弥芥不知道,但她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空空如也的房间,到处都是符文。她躺在一块同样刻着符文的碧绿玉台上,上方悬着的东西她知道是什么。 光滑如玉,威严似眼,正是她藏在箱子里的那幅画的原形。 “天命梭,没想到我能这么快就见到你。”弥芥抬手,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捆住。 但她无暇去想那些,心思全在天命梭上。 指尖触碰到它光滑如玉的表面,弥芥的手一颤,缩了回来。居然是暖的!她重新将蜷起来的手指伸出去,闭上眼,仿佛灵魂能彼此相连。 或许是因为她是弥家血脉,连那原本该在天命梭里面的银杏树妖都避开了去。 弥芥听到天机换他为“主人”。她睁开眼,多想就这样拽起天命梭就跑!只是,还没找到哥哥的魂元。 耐住性子—— “就连我的主人也无法使用他的血脉里流淌的那股强大力量,不得不给我腾出位置来。弥芥,弥家和天命梭之间的完美联系,才是真正的天命。” 天机像个啰嗦的婆子,端着一小碟朱砂,一边往玉台上的符文里添色,一边说个不停。 而那个平日里利用天命梭耀武扬威的银杏树妖,很闲。 他披散了一头叶绿色的长发,托着腮坐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翘着脚无声看天机忙碌。 从天机和他身份互换的那天开始,他就是主,而天机成了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天机才会有回来的机会。弥家血脉和一般的术士血脉不同,稍有差池必成掌控不住的局面。 上一回,公主得到了弥家公子,天机并没有跟来。但公主思虑再三,还是不愿意让他上手。 “让天机来吧,他毕竟才是最懂弥家血脉的妖。”平安公主如是道。 他嘴上没反对,可心里是不甘心的。好不容易才夺来的东西,难道还真的掌控不住了? 公主居然亲自下令让天机赶回来操控天命梭?他才是主人! 于是,趁着公主出去应付皇帝的机会,他私自动了手。结果是,阵法崩坏,弥陌逃脱,只抓到半个魂元。 这回,就算是公主不在这里,他也断不敢再插手。 而那天机说的话,与其说是说给躺在玉台上的小姑娘听的,不如说是讲给他听的。字字句句不离天命梭和弥家血脉的关系,还不是刻意? 他到要看看,这天机是如何动手的! “千百年来,我曾亲手在和这个玉台差不多的玉台上送走过许多弥家的人。只为了天命梭的责任和弥家肩负的职责。” 天机绘得很认真,每一笔,都行云流水、色泽均匀,很是好看。 弥芥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弥家的书房里看到的那些典籍,那些人当年见到的天命梭,就是天机? “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插手此事。你说是不是,主人?”略略升高的语调代表了他的好心情。 弥芥像是没听到一般,干脆用双手捧住天命梭。 她在想要是自己无法逃出去,该怎么办?若是没拿到哥哥的魂元就没了命,又该怎么办? 那边的银杏树妖却是坐不住了,噌地站起来道:“最后一个弥家血脉而已,用了就没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拂了一下袖子,背着手一步步走过来,胸前的碧绿玉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天机,虽然你是树骨所生,我只是树木所生,但我一样能替代你!等这最后一个弥家血脉死掉,你就毫无用处了。还不是要乖乖滚回去替我当一个树妖?” 银杏树不但没受到打击,反而兴致高昂起来。他踱着步,开始观察弥芥。 天机冷笑,手中的笔都加重了些:“上回要不是你,何至于浪费掉一个弥家血脉?不仅没做成事,还只抓了半片魂元。” “你闭嘴!”树妖最怕人提起这件事,除了平安公主,凡是被他知道提起过这件事的人都被他抓来“献祭”了。 可他再恨别人提这个,也奈何不了现在的天机。人家现在可是使用弥家血脉的最佳妖选。 一旦动手,自己在平安公主那里就无法交代了。 更何况,他不想看到平安公主失望。是那个人曾经伸出手,将他从一个伏妖监的万恶驱魔师手底下要过来的。 然,任他怒成了一把火,天机还是面无惧色:“剩下的半片魂元愣支撑着弥陌逃走。还找不到人了。如此废物,还不让人说了?” 第218章 天命梭·绿珠 “你!”树妖陡然停住,双手握得骨节咯吱响,妖气自他的脚下旋转而起,是一阵卷着银杏叶的风。 就连身前的碧绿珠子都飘起来。 他瞪着天机,恨不得将其拆了骨肉喂狗。天机好心情的勾起嘴角,终于抬起眼皮子瞧他。 “注意控制自己的怒气,别失手弄坏了阵法。否则公主不会饶了你的。”天机好心提醒。 树妖越是愤怒他就越开心。 弥芥被绿光吸引,目不转睛盯着树妖身前被风托起来的绿珠。这一看,她却心下一紧——仿佛被吸进去一般! 这种感觉很诡异,她明明躺在玉台上,却完全听不到树妖和天机又说了什么。 像是自己的灵魂忽然被绿珠抓住,一把扯了过去,直接灌进那颗圆润的珠子里面,有那么一瞬,她好像听到有谁在喊自己。 “弥芥——”声音急切却又飘忽不定。 像是弥陌的声音,好像还混合着拍打什么东西的声音。突然,树妖的怒吼将弥芥震回清醒,她喘着粗气移开目光。 幻觉?! 不,不可能。那珠子绝对有问题!弥芥放开天命梭,心里浮出大胆却又难以自制的想法。 哥哥被抓的另一半魂元,会不会就在这树妖胸前的绿珠子里?! 可惜,她还未来得及证实,树妖就拂袖转身回了那方椅子上。天机将手里的朱笔和墨碟一丢,笑道:“我们开始吧。” “你最好祈祷一次成功,否则,刚才你说过的话我就全部用手段还给你!”树妖冷笑。 “你没那个机会,好好在边上吃着手指头看吧。天命梭真正的力量,不是你们这种妖也能使得动的。” 天机不甚在意的挑了一下眉梢,手上立时多了十条细细的花绳。 树妖哼一声,捏起身前的绿珠转了转,绿珠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囚笼,里面有个影子在拍打叫唤。 树妖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那又如何?你就算是成功利用这小丫头操控了当今司幽皇帝的命运,最后也会什么都没有。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出了银杏树的禁制,就能回天命梭里面?” 树妖转着珠子,怒气也消减了不少。 “回来作甚?也不过是被拴起来。如今我拿到了‘钥匙’,要的是自由。”天机看着天命梭,目光冷峻。 树妖瞥他一眼:“失去真身的灵力和银杏树那样的强大依附,你的自由不过是无根之木。活不长久,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不长久也比你这种甘愿做他人附庸的老妖怪强。”天机勾唇嘲笑。 树妖甩开珠子,指着他怒喝:“别以为你有公主撑腰我就不敢动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寄居在我这个老妖怪的真身里的!” “你能不能安静些?没听到我说过开始了吗?”天机不软不硬的说。 “……”树妖气得差点翻白眼,只顾着咬牙切齿却又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们拌嘴却让弥芥心里绷紧的绳子松缓些许,她偏过头,看定树妖:“弥陌的半片魂元在你的那颗珠子里?” 此言一出,万籁俱静。 天机手上正往天命梭而去的线也停住,他惊讶的看着弥芥,后者却只是看树妖。树妖呆了一下,不屑冷哼。 “是又如何?你一个将死的臭丫头也要来管老子的事?”树妖恶狠狠盯着她。 他不敢对天机吆五喝六,但却是不会给这个即将死在这里的人类小丫头面子的。又正好在气头上,拿来撒撒气很合适。 弥芥咬紧下唇,不说话了。 是就好—— 她此时就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的鱼,天机手里细得像丝线的细绳就是悬在她脖子上的刀。 树妖再警惕,也不可能对她说谎。 “都要死了,还有心情说闲话?”天机垂眸看她,脸上有大半都笼罩着阴影。 弥芥的心脏骤然缩紧,下意识握住挂在身侧的荷包。里面除了天机当日给她的银杏叶,其实还放着另一样东西。 只不过那是她十分不想用的东西。 但,不得不用。 她抓紧荷包的同时,天机手里的花绳陡然穿过天命梭,瞬间变成三条泛着光的白线和七条不同颜色的细线,这些线排成一排扎进弥芥身下的玉台中。 不过刹那,玉台上的符文全部亮起!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弥芥扯下荷包一把按在立于玉台边上的天机身上,迅速催动身体里并不多的灵力。 尚未反应过来的天机霎时被弹开,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反手扯住天命梭用力一拽! 紧接着翻身跃下玉台,以疾风骤雨的身法驱动灵力扑向惊愕的树妖——手里的荷包按在树妖身上之际,布片四分五裂,露出一串刻着符文的珠子来。 她把天命梭叼在口中,空出来的那只手拽下树妖胸前的绿珠。 而那串按在树妖胸口的珠子,正是她回家那日假弥陌送给她的九元珠! 弥芥本不想把这串珠子带在身上的,但一想到自己的驱魔术修习得实在是太差,此次又要面对本事不弱的大妖,还是把珠子放进了荷包。 “你——啊!”树妖想要挣扎,可珠子居然被弥芥按进了他的胸口! 确切来说,是加在弥芥手背上的那只手给按进去的。修长宽大的手掌覆在弥芥手上,将刻着符文的九元珠用力往下按。 珠子上的符文和灵力燃烧着树妖的衣服,最后竟是没入他如同树木雕刻出来的身体里。 木材被烧焦的气味钻进鼻息,弥芥想抽手却无能为力。 “你怎么……”她咬着天命梭,吐字不清,用力挣了挣,却连身子都动不得半分! 天机不知怎地没怎么受九元珠影响,在她刚扯下绿珠的时候就突然出现在弥芥身后,一手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覆在她按着九元珠的手上。 “别说话,不彻底毁了他,你带不走天命梭。”天机在她身后说,他的长发滑到身前,正好拢住弥芥。 树妖痛苦得面目扭曲,直翻白眼,一下咬紧,一下张开的嘴上挂着血珠。 “你们居然……公主不会……放过你们的——”树妖的瞳仁已经变成一个点,手脚也迅速干枯下去。 第219章 天命梭·司幽皇 是日,司幽皇宫,帝王寝殿。 “皇后,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不必再三进言。”唇薄目锐的皇帝看着铜镜,宫人正在为他更衣。 立在金丝楠木嵌半透明鲛绡屏风前的皇后欲言又止。 她瞧着屏风后的身影,咬了咬牙,还是开了口:“圣上,纵然她是曾经忠心于你,但平安公主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小姑娘。” “公主此时野心勃勃,暗害弥家血脉。圣上,弥家的血脉能有何大作用,相信无需臣妾赘述,您也是知晓的。圣上,再不动手就晚了!” 皇后拔高声音,一双眼睛上爬满了红血丝,眼窝也透出粉黛遮不住的青色。 这段时日她夜不能寐,每天都在盯着这些年布下的棋子送来的消息。等了许久、盼了许久,才算是抓到了平安公主那个小狐狸的尾巴。 无论如何,必须让皇上亲自出马,杀她个措手不及! “朕说过自有定夺。”皇帝转过身,绕过屏风走出来,紫衣玉带,威严肃穆。他瞥一眼这个端淑雍容的女人:“皇后,公主的事无需你再操心。” 这一眼,冷透人心! 女人本就白皙的脸更是白了数分,但她终究是做了许多年中宫皇后的女人,轻易不会失去分寸。 “事关平安公主,她又是宫中女眷。臣妾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为圣上分忧。” 皇后毕恭毕敬,不管是声音还是礼数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仿佛方才因着急而微微拔高了声音的另有其人。 皇帝扯了扯腰间的玉带:“皇后,你若是真的只守本分,又如何会惹出这么多是非?” 皇帝的话在她耳边如惊雷炸开,女人霎时愣住。 “皇后,寻到天命梭不思送去弥家,而想独占。你当初安的,又是什么心?”皇帝蜷起手指,轻轻弹了弹玉带上的美玉。 皇后再也站不稳,直直跪了下去! “臣妾并不知当初寻到的是不是真的宝物,故不敢轻易拿出来。请那些术士,也是为了鉴宝,并不是臣妾怀有私心,请圣上明鉴!” 她将双手交叠,举至眉心,这是司幽国最高级别的礼数。 不过,皇后这么做,更多的却像是为了遮掩她脸上的难看表情:“圣上,弥家世代一脉单传,此前更是屡遭大祸。臣妾怎忍心把一个不禁勘验的宝物交给他们?” “皇后,汝与其在这里狡辩,不如回去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棋子。择清楚了,就好好递上罪证请罪。别让朕像对待平安一般,亲自下令捉拿!” 皇帝放下玉带,大步走出去。 跪在后面的皇后再也无法支撑,瘫软在地。跪伏在门口的宫女赶紧进来扶住她,她却毫无反应。 只是惨白着脸伏在地上看外面,又哭又笑说着:“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果真是天下为棋盘,众人是棋子。我们的这位圣上,才是那个藏得最深的人!”皇后随着小宫女的搀扶摇摇晃晃站起来。 宫女小声问她:“皇后娘娘,您的凤驾要往哪移?” “往哪移?本宫还能往哪移?回去。”她几乎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攀附在小宫女身上。 不是不想保持端淑雍容,而是没有力气去强撑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会知道那么多,现在看来当初皇帝不揭开此事,也是对平安公主的娘怀着不满。 他借了她的手收拾了那对母女…… 不过,都说虎毒不食子。或许皇帝不知道她也在平安公主身上用了天命梭?呵——不管知不知道,这位皇帝也利用平安公主削弱了她这个皇后就是了。 要不是此番查出平安公主正在秘密准备利用弥家血脉行操纵帝王命运的阴谋,他还会继续坐山观虎斗吧? 究竟是怎样的血脉,才生得出司幽皇这种冷血至极的人?! 皇后一路走,身上的配饰也扔了一路。有宫女想帮她捡起来,但都被她喝止了,她严令宫人不许碰这些东西。 不许捡,但也不许碰。 就这么蜿蜒着一路回到了她自己的宫殿中,刚落坐,就听到自己的几处棋子被拔除的消息。 不用想,皇后也知道是谁。 她给暗卫下令,叫剩下的棋子们全部撤回。从现在开始,这些棋子已经不能再是她和自己娘家的棋子了。 他们将会是皇帝手里的新棋子,而她这个旧主,能不死就算是莫大的幸运。 皇后没有怀着侥幸,更没有翻盘的心思。她这辈子一心想做的,就是壮大母族,稳固自己的后位。 而今泥足深陷,更不能胡乱挣扎,否则死的就不会是她一个。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难受。至少同她斗了许多年的平安公主此时也是自身难保,小丫头终归是野心太大又实力不足啊。 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一心想要夺走他移动棋子的权力。 平安公主碰了这块逆鳞,只怕下场会比她这个皇后凄惨百十倍!如此一想,也就舒心了。 皇后一边安排束手就擒的事,一边还不忘打听皇帝现在的行动。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打听君王消息的罪名可轻可重,但这对她来说是有也不多、无也不少。 能听到皇帝是怎么对付平安公主的,开心一下也是不错。 送信的暗卫也没让皇后失望,他们带来的消息果然全是和平安公主有关的。皇帝下令让禁军封锁国都学监,不让任何人出入。 同时还动用伏妖监的力量,搜查了平安公主的宫殿,找到藏在宫殿下的暗室。 在暗室里寻到了不少平安公主操控朝臣和后妃命运的证据,以及救出了在学监里失踪的弥家闺女弥芥。 同弥芥一起被发现的还有天命梭和尚未完成的仪式,据闯入皇宫请命的弥家长孙弥陌所言,这仪式和符阵都做过调整,是专为掌控和编造帝王的命运而设! 平安公主妄想掌控司幽国皇帝命运的罪名就此坐实。 公主在搜罗到证据之后被立时押解回宫,由皇帝亲自主审。不过短短一天,就已经是天翻地覆。 弥芥好一阵都感觉自己还是像在做梦一样。 第220章 天命梭·归宝 数日雷厉风行的抓捕和排查之后,弥芥被送回了整肃一新的学监,物是人非,许多学子皆受牵连入狱。 他们不是皇后的人就是平安公主新培养的心腹,而这两道势力已经成了司幽皇的心腹大患,不拔除,不安宁。 弥芥从她住的侧院搬去了正院——以正式学子的身份。 而她也被司幽皇指名去那个为伏妖监培养人才的学堂学习,但弥芥婉拒了。理由是自己虽姓弥,驱魔术却是难看得很。 司幽皇起初还不相信。 在他看来,弥芥可是单凭一己之力就对付了平安公主最得力的附庸树妖,是个难得的奇才。 不过弥芥却把损了符文的九元珠拿出来:“回圣上,民女能伤那妖,全是兄长寻来的这个宝物的功劳。” 说着,她双手捧着九元珠举过头顶:“若无这个宝物和天命梭的帮衬,民女逃不过一死。” 司幽皇摸着胡子,将她手里的那串珠子提起来。 “就凭这么一串符文都残缺不全的珠子?”皇帝的声音沉下来,只差怒斥她欺君,这珠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灭掉树妖的宝物。 弥芥举着空空的手,呆了呆,圣上明显不相信她啊! 不过……她坦然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从容镇定道:“回圣上,这串九元珠是在对付树妖的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原来如此。”皇帝了然。 弥芥又厚着脸皮描述了一番自己的驱魔术,司幽皇听罢将询问的目光看向被请到皇宫的弥老爷子。 老爷子点了点头。 皇帝叹口气:“也罢,既然如此,就让你那兄长来吧。不过,朕准予你继续在学监学习,就算是驱魔术不行,在别的学业上也勿辜负了捡来的这条命。” “是,民女多谢圣上提点。”弥芥感觉到司幽皇把九元珠重新放回她手里。 大红滚边的黑色龙袍从眼前移开,司幽皇唤她起身后就和弥老爷子说话去了。无外乎就是他信任弥家,决定把天命梭继续放在弥家之类。 司幽皇竟然没拿走这宝物,着实让人意外。 弥芥更意外的是,这一切的转圜,居然是她的那个假哥哥请命请来的!她被抓的时候,他也一息不停的到处斡旋。 彼时,她在暗室里夺下天命梭,杀掉树妖,正愁怎么脱身却突然冲进来一群伏妖监的术士。 朱颜打头阵,将她带了出去。在殿外,她看到了正参与压制平安公主势力的假弥陌。 他看见她平安出来,就把手里绑好的侍卫往旁边一丢,奔过来将弥芥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眼睛里的关切和担忧半点不似作假。弥芥呆呆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一手拽着绿珠,一手拿着天命梭,还下意识将这两样宝物护在胸前。这个动作也让假弥陌看见了她手腕上那串看起来坑坑洼洼的九元珠。 原本圆润的珠子布满裂纹,朱红的符文也跳掉了不少,只剩残缺的文字和不少小坑。 “这珠子果然派上了用场,真不枉我把它抢来。”假弥陌松口气,表情宛如放下了一块悬在心上的大石头。 弥芥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珠子,心里没来由的冒出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 “哥。”她下意识握紧绿珠。 弥陌看着她,静等了一阵,不见她继续说下去,目光一软抬手轻轻按在她的头上:“不怕了,不管是怎样的敌人都无法在我的眼皮子地下伤你半分的。” 弥芥心里一梗,有些喘不过气。这语气,这动作,明明就是她的哥哥啊! 可她心里的另一个声音也清楚提醒着——这人不是弥陌,这人是假的,他怀着某个目的潜在弥家。 他对她好,都是带着不善的目的的。 “被吓到了吧?”假弥陌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干脆将她拢到怀里,声音温和安慰:“没事了,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就算是天命梭也办不到。” 说着,他骤然拉开弥芥,急切问:“天机呢?我记得是他抓走了你。” “你怎么知道?”弥芥看定他,晨雾中,她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霜,“哥,你不是早就回弥家了吗?” 假弥陌愣了愣,不太好意思的抓抓后脑勺道:“我不是担心你嘛,就没走多远。” “最近平安公主频频有动作,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在城中靠近学监的地方找了个客栈住着。随时注意你的安全,没想到你果然出事了。” 他望向典雅贵气的公主府,眼里恨意渐生。 “还记得那天在学监的银杏树下出现的人吗?那就是你哥我。”假弥陌收回目光,神秘笑笑。 他调皮的眼神和当初那个喜欢逗弥芥的兄长并无二致。 弥芥只觉自己要把手里的绿珠都捏碎了。假弥陌转着脖子:“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天机呢?” “他也被九元珠所伤,疗伤去了。”弥芥短暂思量后,决定这样说。 指不定假弥陌的目标就是天命梭,她这话既不算是完全的假话,自然也不是绝对的真话。 看似回答了假弥陌的问题,实际上又没有透露什么。 不过,他也没继续追问。只咬牙说了句活该,就亲自把弥芥带去安全的地方歇息,还让人寸步不离的护着。 随后就是平安公主和皇后及两派势力一起入狱的消息。 在司幽国,最终完胜的是那个身居云端的王者。他虚怀若谷,能容下为其效力的所有人,但也眼不揉沙,要是威胁到帝位,哪怕是妻女,他也不会放过。 弥芥被放在皇宫偏殿修养的时候,只觉这个看起来恢弘华丽的地方无比冰冷。 假弥陌还在忙于帮衬伏妖监继续抓捕余孽,司幽皇那边也没下旨要怎么处理她的事情。 就连天命梭和绿珠都无人来取。 不过,守在外面的护卫却全都是高手。就连朱颜也被安排在这里,为的就是不让心怀不轨的人或是妖拿走天命梭。 她关上门窗的时候,天机会从天命梭里冒出来,像个幽魂似的飘在屋子里。 除了点评屋子的布局,就是埋汰她。 第221章 天命梭·绝不任其宰割 “我很好奇,你那天强行夺走天命梭,又去抢绿珠。是想到自己一定能出来?”废话了许久之后,天机终于一脸认真的问了这个问题。 天命梭就放在桌上,他像只风筝,飘在房间里。 这只叫天机的“风筝”因当初按住九元珠时也被反伤,只能缩在天命梭里面养伤,飘出来的他自腰以下的两条腿成了一条不粗不细的线。 嗯,就是他常常拿在手里的花绳那种。 弥芥专心研究绿珠,头也不抬道:“我没想到自己能出来,但本能就那么做了。先被你用来编织皇上的命运而死和先拿到天命梭,我自然是选后者的。” “哪怕最后的结果也是死?”天机身子一歪,整个人立时下沉到她身边。 “是。”弥芥毫不遮掩自己心里的想法,“我当时能靠的只有九元珠,还有我这条命。” 说着,她把绿珠也放在桌上,转而瞧着天机道:“倒是你,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他不是和那树妖说什么她是他从银杏树的禁制中出来的“钥匙”吗?事关自己的自由,怎么轻易就帮了她? 天机挑眉,飘到她的对面,抱着自己的手臂撇撇嘴。 “我本就是不打算杀你的。”他瞪她一眼,“要不是你胡来,我会以更顺利的方式离开那里。” 弥芥有些愕然。 天机却不理她的错愕,继续道:“平安公主过去还算是行事有度,只是这几年她的野心越来越大。” “自从知晓当初皇帝默许皇后拿她们母女做天命梭的测试,她的行为就越发疯魔。她恨透了这个皇帝。但弥家是无辜的。” 说着,天机顿了顿。 他仿佛又回到弥陌被抓的那时,少年连一句求饶都没有,只是拼尽全力也没能挣扎出去,让其想到了自杀。 不过,在自杀前却因他的一句话停止了动作,变得无比乖顺,任他们宰割。 “你死了,公主接下来抓的就是你的妹妹。弥陌,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妹妹也躺上这方玉台,被放血而亡?”天机的语气很轻,落在弥陌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弥陌放弃了一切抵抗,成了编织帝王命运的助力。 天机做准备的时候,他会和天机说许多话,都是和弥芥有关的。天机听着,脑子里也渐渐勾勒出一个小姑娘的模样。 但烙印在他心里的,还是少年安然赴死的模样。 “可惜当时的我一心只想拿到平安公主放我离开的‘钥匙’,并没有打算放过你兄长。”天机苦笑。 他原本的打算,是弥陌死后,会竭尽全力护弥芥一世平安。 “要不是树妖自作主张想要抢功劳坏了事,只怕你的哥哥现在不可能安然在世。算起来,树妖也勉强能做你兄长的救命恩人。”即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弥芥皱起眉:“你什么意思?我哥还有一片魂元下落不明,哪里算得上安然?” “那片魂元一直在,只是你自己不够重视罢了。”天机指了指她手腕上那串破败不堪的珠子。 弥芥拧起眉,这九元珠里面是没有魂元的,可他既然指了它…… “你是说——不可能!他是假的!”弥芥瞪大眼睛,天机没有太多的提示,但她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个假弥陌。 “呵,起初我和你一样,也是不相信。”天机飘到桌旁,手指在天命梭上游动。 指尖每划过一处,都会有光芒泛起,然后在指尖离开后消失:“但后来他的种种举动已经足够证实。”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就算是只剩下半片魂元、就算身体被夺舍。他也会不顾一切回到你的身边,回到弥家。有些东西,怎么装都是装不来的。” 天机收回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却勾过细绳,捏住。 “你自己的心里应该也有了想法才是。”天机手指一弹,细绳立时飞过去,捞了绿珠过来。 弥芥正紧张站起时,他把绿珠放回桌上:“要想证明,直接带着这枚珠子和假弥陌去见真身不就行了?” “以你爷爷的本事,把魂元还回去应该不难。”只可惜魂元受伤,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天机隐去了后面这句话。 可弥芥却没有因这个消息而开心,相反,她心里的疑虑更重了。倘若假弥陌的目标就是哥哥,那她这么做岂不是引狼入室? 天机已经骗过她一次,他的话弥芥断不会想也不想就信。 “劳你操心了,不过你现在应该多操心一下自己。平安公主答应给你的‘钥匙’没了,你不是要永远困守在银杏树里了?” 弥芥回给他一个同样圆滑的笑容。 天机反倒一笑:“那个不必操心,我刚报了信说抓到你,她立刻就派人拿了解除禁制的符咒给我。比起和你哥哥的约定来,她还是比较在意我的约定的。” “和我哥的约定?”弥芥傻眼,这又是什么鬼? 天机挑眉,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你还不知晓。她曾亲自要求我带你兄长同她见过面,在她画画的时候。” “你猜猜他们说了什么?”天机见弥芥一脸被勾起兴趣的模样,想也不想就把话头转了个弯。 弥芥的嘴角抽了抽:“我怎么知道?” 天机桌起果盘里的一个橘子,三两下拨开:“你要不要?”他把带皮的橘子瓣递给弥芥。 “快说。”弥芥看也不看橘子。 天机也不生气,丢了瓣橘子进口中吃起来:“公主用伏妖监上卿的位置和弥家重归荣耀为诱,想说服弥陌帮她做事。” 诶?! 弥芥呆住:“她不是要杀了我哥?” “那是后来的事。”天机把橘子皮端到嘴边,吐出籽,又吃下另一瓣橘子,“她本是想说服你哥哥用你的性命来做助力,换得弥家重归荣光和身居高位的荣耀。” 弥芥明白了,哥哥不同意,所以平安公主就不能放过他这个知道太多的人。 干脆杀了弥陌,一石二鸟。不但封了口,还能用在做天命梭掌控帝王命运的助力。果然心思歹毒! 弥芥瞧着那枚绿珠,后背恶寒。 第222章 天命梭·信我很难? 天机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想透彻了。他把剩下的橘子全数丢进口中:“原本我还担心你受公主蛊惑,不过现在看来,根本无需多虑。” “我是不信平安公主。”弥芥缓缓坐下。 多亏了那些年父亲的“狠”,才让她有了这颗不肯轻易相信他人的心和异于常人的意志。 “可我也不曾想到,她竟是一个如此善于筹谋的人。把整个国家都算了进去。” 弥芥说着,叹了口气:“只是那些我都不想去操心,我只想知道哥哥的另外半片魂元在哪。” 话音未落,她的脑袋就被橘子皮砸了一下。 “都给你说了就是送你九元珠的那个,怎么,信不过我啊?”天机竖起眉。 他拨开挡在眼前的细绳:“以弥陌当初为了护你宁愿舍命的冲动来看。他的这份执念和剩下的魂元一起化成另一个自己去保护你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弥芥微愣,真的会是这样? “你先休息吧,这些还得我们出得去这个皇宫再言。”弥芥放好绿珠,倒头就睡,看都懒得在看天机一眼。 他怔怔盯了她半晌,终究还是回到了天命梭里。 她还是不信他啊——天机闭上眼,任天命梭的灵力在自己身上游走。可脑子里却不似外面这么安宁。 他总是会想起当初弥陌发现树妖要对他动手时的愤怒。 是的,树妖最初的想法是杀掉天机,然后自己来掌控编织命运的力量。但弥陌挺身而出,救下了被树妖暗算的他。 而弥陌自己也魂元分裂,一半被树妖抓住,另一半支撑着身体想把天机送回银杏树里。 奈何他的魂元已裂,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刚跑出皇城就昏死过去。 而后剩下的半片魂元消失,身体被夺舍。天机也迷迷糊糊被扯回树身里,出了皇城的范围,他是走不出学监的。 不管相隔多远,都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拽回去! 后来的事他并不知道,也不知道弥陌的身体最后去哪里。若不是弥芥告诉了他,他到现在都不可能知晓。 那家伙,真是固执得让人心疼。 这厢,弥芥翻了个身,从被子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来。盯了一阵桌上的天命梭,她小声说了一句“妖孽”,随后闭眼安睡。 待在皇宫养身的日子其实和坐牢也差不多。 好在时间并不长,数日后,司幽皇最亲近的侍者前来传旨,说诏她前去觐见。弥芥正叹日理万机的皇上老爷子终于想到自己时,弥陌就出现在门口。 “弥芥,为兄接你来了。”他面色欣喜的看着她,扫也不扫一眼天命梭。 仿佛那就只是个轻如鸿毛的摆设。 弥芥跟着他去了大殿,才看见爷爷也在这里。司幽皇气势威武的端坐在龙椅上,手上是一杯香气缭绕的茶。 这才有了把天命梭放在弥家和让弥芥回学监的交待。 听到这个消息,弥芥的心里除震惊外,还夹杂着不少其他的情绪。弥陌跪在她身后不远处,也没忍住诧异的表情。 不过,弥老爷子的脸上倒是除了高兴之外看不出别的表情。 只是弥芥的心里就七上八下了,天命梭能回弥家是好事。至少有了解除火妖邪咒的钥匙。 可那样做就会毁掉天命梭,毁掉这个宝物,司幽皇会灭弥家满门吧?! 弥芥的头有些疼。就算回到学监,她的头疼也一点都没减少。特别是其他学子看见她时的微妙表情吗,更是影响心情。 头顶的这方天空更蓝,大地却在数日后染上了秋色。 特别是国都学监里的那株银杏树,未到深秋已经叶片金黄。且昔日里在阳光下能看到的点点星芒似的灵气也不见了。 就连不识灵气为何物的普通学子也察觉出异样,他们虽说不上来,但感觉这棵树更贴近一株普通的树了,不似过去,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 是的,这棵树现在只是一株普通的树。 就连最具灵性的银杏子也在树妖出事的那晚化成飞灰消散,没有银杏子的庇护,随便一个普通的雷电都能劈断和烧毁它。 纵然天机还在,可他始终并非真正的银杏树妖,不是本则成不了源。 弥芥喜欢在学习之余去银杏树下坐坐,天命梭现在就供在弥家,爷爷却不准她善动。说是他测算过,解咒的时机不对。 而天机那厮的话却又一语成谶。 修养好的爷爷利用弥家独门术法查过弥陌的魂元去向,有一片确实在她带回来的绿珠里。 另一片,还真就是混合着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和妹妹的执念化成的“假弥陌”。 弥陌从未离去,他一直在她身边,他就在弥家。老爷子开心了大半个晚上,拉着江羽书陪他喝了不少酒。 翌日,老爷子就让弥芥和江羽书护法,他亲手把弥陌的魂元合在一起,送回了他本尊的身体里。 天机也飘出来凑热闹,说是要等弥陌一睁眼就能看见他。 额,这说辞委实太过让人想入非非,弥芥干脆联合江羽书扛着法器将他揍出了弥陌的房门。 哦,忘了说。 弥陌拒绝去伏妖监,但鉴于皇恩浩荡(其实是怕惹祸),老爷子拼了命栽培江羽书。不仅想尽各种办法帮他恢复,还把弥家的驱魔术也一并传授。 当然,江羽书虽乐意提升自己,对驱使妖物这件事还是万般抵触。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重回巅峰的路,连弥老爷子都夸赞江羽书就是为术法而生的存在。得几百个弥芥才顶的上一个他。 入冬之后,平安公主和皇后的最终刑罚终于定下来了。 废为庶人,拔去灵脉,流放寒渊,和死也没多大的区别。两个斗了许多年的女人,只怕谁也没料到她们的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平安公主被行刑的那天,弥芥沉寂许久的金铃忽然有了反应。 “弥芥,是本宫。我想见见天机,你能帮个忙吗?算是不追究你拿走绿珠的过失。”传声虫如是道。 她闻言冷笑,裹紧了身上的衣袍。 “不能。”说罢,弥芥摘下了金铃。 第223章 天命梭·石头·猫 皇家密辛,弥芥本该知道得不多。但有天机在,她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说起来还挺气人的,平安公主和皇后这对冤孽因为互相之间错综复杂的恨意而被君王利用。 弥家和天命梭就成了他们手里的武器。 皇后恨皇帝对平安公主母妃的独宠,即使自己母族势力强大也在宫中抬不起头。她想为母族挣一份更加荣耀的实力。 野心就从对付皇帝的宠妃变成了母族对江山的觊觎。 而平安公主除了复仇外,更是怨恨父皇当初的默许。也顾不上自己是司幽皇培养起来和皇后互相制衡的棋子,对江山动了念头。 她们两的斗争里都少不了天命梭,不管是落在谁的手上,弥家都必受牵连。 想来想去,弥家就算是没被牵连进去,也会被皇帝盯死了。她忽然开始明白哥哥为何会想尽办法推拒皇帝的“邀请”。 这整件事弥家可谓是被无辜牵扯其中,白白倒霉。 若是……天命梭以正当的方式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的话……弥芥把金铃丢在手边的小盒子里,啪嗒盖上。 她换上一身浅绿色衣裙,围好披风踏雪出门。 现在正是学监休假过年的时候,她早早就回了弥家。天机还是像个风筝,整天飘在供着他的那个房间里。 魂元合在一起的弥陌醒了,但还不能下地走动。 老爷子耗费太多的灵力,花白的头发都快掉光了。现在也是畏寒得很,穿得厚厚实实在自己的院子里烤火赏雪。 只是苦了那个被他封印在石头里的魂。 天寒地冻的,正在在石头里盼着谁去解救他。弥芥每每从石头旁走过,上面的雪都会变成字。 “你答应我的呢?”如此这般。 显示了许多次,去摘梅花的弥芥也才看到一次。她只说再等等,某个贵女养的猫病入膏肓,快死了,到时候一定把遗体给他。 石头好半天都没反应,猫?! 等他再用雪堆出“我不同意”四个字时,弥芥已经走远了。她今天出门,就是去抱那只猫的。 早上的时候贵女放来鸽子说猫死了,已经让小厮用篮子装好,放在通往弥府的石桥边。 她只需去提过来就好。 说来也奇怪,平安公主失势后,学监被整肃一遍,她的朋友居然多起来了。好吧,其实这些个姑娘的目的不是她哥就是江羽书。 弥芥哪会不知道? “你去哪?”她刚开门,身边就陡然拂过一阵冷风,还多了个人影。还是一样的冷硬,石头一样。 只是,他似乎清减了些。 弥芥看着像阵风过来的江羽书,瞅了瞅他的身后:“去拿样东西。你不是在修炼吗?来这里做什么?” 江羽书的眼神有瞬息的不自然,但也只是瞬息。 他拂去她肩上的绒雪:“见你像是要出门,又不在身边带个人。我不放心。让我跟去吧。” 他是真的在担心,自从上次天机劫走弥芥那件事后,江羽书就不太淡定了。 她还在学监上学的时候,弥陌的魂元刚回身体,整天昏迷不醒的躺着。江羽书就常常往学监跑。 对那些冒出来的闲言碎语,他一句救命恩人就压过去。 凡是弥芥去稍远的地方,他必定会跟着,还是那种帅都甩不掉的那种。撂下话,不管弥芥答不答应他都会随同。 若实在是不方便,他就会等着,然后用符纸追踪她的去向。 自弥芥从那些魔爪手中死死拽着他开始,江羽书大多时候只在弥家的时候会有不加掩饰的好脸色。 其他时候他都板着脸,极少言语。 虽然长得好看,但周身环绕着的那圈“生人勿近”的气息还是让不少人望而却步。哪怕是在学监中,也没多少人敢和他搭话。 且有他在,那些想同弥芥说话的学子也是避得远远的。 他的一个眼神,足以把人打去寒冰之渊。弥陌醒来后,竟不似先前那般讨厌他,还和他探讨术法…… “若是不嫌耽搁,那就一起去吧。也有个说话的人。”弥芥笑笑。 最近她总是笑,心情似乎没有糟糕的时候。只是这笑容看得江羽书心里“隐隐的不舒服”,像是看破一切的释然老人常有的笑。 可这丫头才多大啊?! “你好像又长高了些。”江羽书敲着已经快高过自己肩膀的她,“看来是有好好吃东西的。” 弥芥撇撇嘴,眉眼却还是笑着的。 “我自然是好好吃东西的,哥哥回来了,天命梭也回来了。哪里还有吃不下饭的事?”她笑着,脚步轻巧的在雪地上印下痕迹。 江羽书勾起嘴角,眼里的神色却是有些嗔怪:“那也别荒废了修炼,我这个废人都能有重新修炼的可能,更别提你自己。” “我是无法修炼的体质,天生的。”她在雪地上转了个圈。 “不可能,你又不是资质差的人。”江羽书皱眉,小跑跟上。两人的脚印在身后一路纷乱。 弥芥骤然跃起,拽住一根树枝向上猛地一甩,整个人立时跃到树上。 “我武功不错,也算是满意了。那么贪心作甚?”她扶住树干,雪花簌簌落下,“弥家有我哥和你术法造诣高深不就行了?” 说罢,弥芥一个空翻落在地上,手里是一枝半开的红梅。 她没有对江羽书说谎,邪咒一日不破,就会和驱魔术相克。强行修炼虽难,但也不是不可,只是功成的时候,也是将死之时。 飘舞的雪花,衬着她微红面色的梅花,如绿芒绽放的姑娘成了这个午后最美的景色。 江羽书呆了呆,才反应过来。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不思进取的人。”他刻意板起脸走过去,没地方放的视线只集中在那支梅花上。 天知道为什么他此时居然会心如擂鼓! 江羽书故作镇定,却被弥芥看出了破绽。她用手里的花枝戳了戳他:“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我会有心事?”他拔高了一些声音,赶紧转移话题:“你在大雪天也要出门,到底是为何?” 弥芥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那座石桥:“拿东西。” 第224章 天命梭·温酒 江羽书知道她准备拿一只刚断气的猫给封印在石头里的魂魄当替身的时候,差点笑摔在雪地里。 “那个多话的石头要是知道,会不会直接气死?”他捧腹。 弥芥一本正经纠正:“他已经死过一次了。”而且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就没命了的,孤魂野鬼那么久,能有个肉身就不错了。 “对对对,已经死过一次了。”江羽书走上石桥,果然在另一头发现一个盖着厚实布巾的竹篮。 弥芥要伸手去揭布,他挡住了:“这种事我来吧。” 她也不坚持,捏着梅花绕到另一边。江羽书揭开布巾的一角,里面果然躺着一只毛色纯灰的猫。 像是睡着了,闭眼蜷在厚实的垫子上。 “就是它了。”弥芥对着猫拜了拜,心里默念着借它的贵身一用之类的。而后将一小把铜钱埋在放竹篮的雪堆里,插上梅花。 自那天起,弥家多了一只上蹿下跳的灰猫,会用爪子抓出字来的那种。 过完年,距学监重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弥芥却一点都不慌,既不忙着温书,也不着急复习。 她像是整个忘记了还有上学这件事,整天就在家里陪弥陌说话,陪爷爷烤火。 兴致来时,还会看江羽书在霜花里修炼。她没有去看平安公主,丢在盒子里的传声虫也吩咐了下人带回山涧。 当然,在平安公主手上的那只她也托人拿了回来。 雪融之际,她端出自己新酿的冬梅酒去了爷爷的院子。“我想出去历练几年,爷爷,我不想去学监了。” 弥芥给老爷子温上酒,又拿出自己本事在弥老爷子的小厨房里炒了几个下酒菜。 “历练?乖孙女,你又不修驱魔术,何来历练一说?”老爷子手里的酒刚送到嘴边,却不喝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爷爷?” 弥芥俏皮的皱皱眉:“爷爷,我哪敢有事瞒着您老人家啊。” 老爷子将信将疑,抿了口酒,眯着眼看她:“你是我的孙女,什么脾性我会不知道?” “你不是喜欢天南地北到处跑的人。”他放下酒杯,捏了捏弥芥的鼻子,“你是不是还要说,会带上天命梭?” 弥芥眼神一僵,旋即垂下眼皮子笑起来:“爷爷,你为何会这么想?” “该不会是以为我要带着国宝跑路吧?哈哈哈哈。爷爷喝酒。”她揭开瓦罐,手脚麻利的勾了一勺子酒倒在老爷子的酒杯中。 弥老爷子也没有动:“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毁了那物什,破除邪咒。” 弥芥放勺子的手顿了顿,却瘪瘪嘴巴:“爷爷你也太高看我了,我的驱魔术还及不上你的一个小指头呢,如何能毁掉天命梭?” “你是术法不济,但你不是脑子不济。”老爷子的声音重了些。 弥芥静静看着小火炉,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爷爷,真的不是为了天命梭。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弥芥!”老爷子生气了。 他抄起酒杯一口喝光,手里的杯子重重落在桌上:“你才九死一生从鬼门关爬回来,还想着做傻事?!” “爷爷,我只是……”弥芥想要力争,可一看到爷爷带着光点的眸子,她喉咙里的话就说不上来了。 不上不下的卡在脖子里。 老爷子转开脸,用力眨了眨眼睛。“我想说的是,这种事,让我这个老爷子来就行了。乖孙女,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那么长,何必要糟践自己的命?” 他放缓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温暖的火炉里面飘出来的云朵,软绵温暖。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人世间的风光早就看腻了。也想你奶奶和儿子儿媳了,让我去是最合适的。”弥老爷子笑起来,转过脸,看定弥芥。 那目光是鼓励,却又是不容拒绝:“乖孙女,再给我舀杯酒。” 弥芥却只是呆呆坐着,许久都不曾动。弥老爷子拧起了眉,握着酒杯的手晃了晃:“怎么,没听到?” “嗯。”弥芥赶紧去舀酒,却有些心不在焉。 只怕是除了初语花的事,爷爷已经猜到了她全部的心思。她的心里一时说不上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竹筒做成的酒勺把酒勾出来的时候,洒了不少。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小点心?如此粗鲁,可是浪费了这么好的酒。”弥老爷子嘴上责怪,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弥芥挑了挑眉,笑容重回脸上:“知道了爷爷,我会小心的。你老人家就多喝点吧。” “这才像我的乖孙女嘛!”弥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不多时就被酒晕红了脸。 半坛酒下肚,老爷子已经倒在坐榻上睡熟。灰猫不情不愿的挪开位置,眼神哀怨的望一眼弥芥。 她使劲揉了揉猫儿,又把一小盘子煮得软糯透烂的牛肉端到灰猫面前。 待它翘着尾巴大快朵颐的时候,弥芥去里屋抱了被子给爷爷盖上。她理好被子,这才退开些,而后轻轻跪下。 正在吃东西的灰猫瞪大眼睛,嘴里的肉都掉了出来。 弥芥默不作声的对着熟睡的弥老爷子磕完三个头,在灰猫惊讶的目光中退出去。交待了小厮们仔细看护后,去了弥陌的房间。 他的魂元受过创伤,现在还是没有力气下地行走,但坐起来却是不费太大力气的。 弥芥和他说了许久的话,总说自己笨,居然没看出来后面这个弥芥就是自己哥哥的半片魂元。 他倒是没有嘲笑她,反而一本正经解释,说自己魂元不整齐,所以也缺乏不少记忆。 弥陌没有怪弥芥笨,也没怪天机那个“罪魁祸首”。他说自己能看出来天机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 还反过来安慰有些低落的弥芥。 吃过晚饭,弥芥知道哥哥要休息,就离开了。同样,她在哥哥的门外也行了三个大礼。 接下来,该去见见江羽书了。 她接过家仆递过来的灯笼,步伐平稳的朝修炼阵那边而去。江羽书果然还在灯火通明的大阵中央修炼,汗流浃背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家仆问要不要去喊他,弥芥摇了摇手:“不必,我就在这里看看。” 第225章 天命梭·离开 有雨丝飞落下来,坠在弥芥的发丝上,亮晶晶的。长而卷翘的睫羽上也挂着细细的雨粒。 但她却丝毫未觉,只是一瞬不瞬看着那个还在修炼阵里的男子。 心里浮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像是难舍、苦涩,又带着欢欣,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就是最好的。 她这是怎么了? 弥芥下意识抚上胸口,随侍的家仆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赶紧询问。弥芥微愣之后,笑道:“我没事。回吧。” 她回过神,这才发现雨丝越来越浓密。 走了两步,她又道:“你去着人给江公子送把伞,叫他明日再练吧。这雨渐渐大了,淋坏了身子可不好。” “是。”家仆应声离开,不过送伞的第一个吩咐却是让送给弥芥的。 修炼阵里,江羽书听说是弥芥交待的伞,还提醒他明日再练,难见笑容的脸上冒出温润的笑。 不过他却没有真的去休息,反而练得更勤了。 想要保护她、保护弥家,没有一身好本事怎么行?这个想法一出,连江羽书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站在雨中,又望着送伞的小厮走出阵法,俊脸上起了一层红云。 可这层红云在翌日很快就变成了煞白——弥芥离家出走了!第一个发现的人就是江羽书。 他起了大早,如同往日一样亲手煮了粥送去弥芥的院子,却被慌张的丫头撞翻。 “大小姐……不见了……” 那丫头扯着他的衣角泣不成声,只把三个信封递过来。江羽书心下惊慌,也顾不上摔在地上的粥碗,望一眼熟悉的小院子,顺手接过书信。 但他并没有忙着去拆书信,而是捏着它们冲进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一圈。 可她不在! 江羽书转回前院的时候,轻巧的双脚每迈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有千斤的分量。他把手里的信封挨个看一遍。 爷爷亲启。 兄长亲启。 江公子亲启。 全是弥芥的亲笔,他抿了抿唇,神情苦涩。要走怎么也不给他说一声?是怕他像粘人的虫子那般跟上去吗? “大小姐是何时不见的?”江羽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瘫软在地的丫头面前。 她抹着眼泪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昨夜大小姐早早就睡下了。大小姐一向起得早,我打扫的时间也早,可今天一进大小姐的闺房就只看到这三封信。” 江羽书闻言咬紧了牙关,就先手里的信封也被他握得皱巴巴的。 他安慰小丫头几句,就直接去了弥老爷子的院子。可老爷子醉酒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只好去弥陌的住处。 可他担心弥陌的伤势未稳,这个消息会刺激到他。双脚生生在弥陌的院子前顿住,连扣门都没有就转身离开。 他把给弥老爷子和弥陌的信放进袖袋,打开了上面写着“江公子亲启”的那封信。 居然是极其寻常的类容,无非是说自己要出去历练一番,或者三年,或者五年,总之让他们都不必担心,该回来的时候她自然会回来。 可是,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跑去历练? 更何况还是在她心心念念的哥哥还没完全恢复健康的时候,这也太过反常了!反正她写的每个字江羽书都不信! 不过,江羽书知道眼下能迅速找到弥芥去向只有弥老爷子和弥陌。 利用他们的式神和寻人符,定能找到弥芥。她的术法并不精炼,只是武功好些,应该走不远。 管不了那么多了——江羽书把信纸揉成一团,重新跑回弥老爷子的房间。 然后,在服侍的家仆瞪得像牛眼睛一样的目光下扯掉老爷子的好几根胡子!愣是把醉酒酣睡的老爷子给痛醒来。 江羽书赶在老爷子冒火前把书信塞进他手里,顺便说了弥芥不见的事。 弥老爷子眯着的眼睛猛地瞪大,瞬间酒醒,看也不看那封信,只一把抓住江羽书喷着酒气道:“快,带我去弥家藏书楼!” “好。”江羽书也不多问,直接把他拉起来。 看老爷子的样子,是知道什么的。难不成弥芥会在藏书楼?他心下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等不及弥老爷子走路,江羽书干脆背着他一路飞奔。 路上,老爷子问弥陌知不知道这件事,江羽书说还没告诉他。老爷子听罢舒了口气:“他不知道的好,还要好好休养呢。” 老爷子夸赞江羽书做得好,后者却没有高兴的心情。 如果可以,他宁愿弥芥还在这个家里,嬉笑怒骂,古灵精怪。而不是要去用手段遮掩她不见了的事实。 一晃神就到了藏书楼,老爷子直接指挥江羽书左转右拐,沿着楼梯上上下下。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去了楼顶还是沿着另一个方向下到地底下,总之他们在一间简洁宽敞的房间门口停下。 老爷子挣扎着从江羽书的背上下来,直奔屋子边上的一盏白玉台。 可玉台上空空如也,只有墙上那幅画还像只眼睛似的挂在那里看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 “她果然带走了——”老爷子身子一晃,差点瘫倒在地。 幸得江羽书疾步上前扶住他,可江羽书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也猜出了一二,前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的国宝重现世间,被接回弥家一事并没有被他忘记。 看那幅画的模样,画的应该就是司幽国的国宝天命梭了。 “老爷,你是说大小姐她带走了国宝?”江羽书语音干涩的问,带着国宝历练?不是等于树了个靶子给别人打吗? 弥老爷子却没有回答他。 一把推开江羽书,他摸出数十张符纸,又取了玉台边上的朱笔龙飞凤舞的画着。江羽书过去帮他拿走晾晒,发现全是寻人符。 画完之后,弥老爷子立时驱动了寻人符,又唤出剩下的几个式神去寻找。 风风火火忙完,他总算是有了一些喘气的时间。靠着江羽书的搀扶,弥老爷子一步步往回走。 路上,他说了自己昨天和弥芥的对话。以及,弥芥身上背负的东西…… 江羽书听完,心里对弥芥的复杂情绪又多了好几层。他一脸郑重对弥老爷子道:“老爷,请让我也去寻大小姐吧!我一定把她平安带回来!” 第226章 天命梭·代价 可惜他们没想到的是,真相并不是弥芥带着天命梭跑路,而是天命梭自己跑了…… 很像个笑话对不对? 可这就是事实。弥芥不想让爷爷他们过于担心,才借先前就想好的借口出了门,前去寻找天命梭。 路上驾马飞驰,跑成了一阵风。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天机就带着天命梭跑了。还用小叶子给她留了话。 “我怕死,就不留在弥家了。安心,司幽皇那边我已经想办法处理好,不会牵连弥家。永别。” 这就是弥芥昨晚偷偷去藏书楼看天机时,等在那方早已没了天命梭的玉台上的一片还算翠绿的银杏叶说的。 还是妖语,但弥芥却像是听人话一样全部听懂了。 并不是她的驱魔术有大进步,而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在慢慢转变。就连气息也缓缓从人气转向微不可查的妖气。 在鎏金岛的交易就要开始实现了。 现在若要寻她,只怕用术士们的寻人符是没用的。除非用寻妖符,或许还有点可能。这就是使用了初语花得付出的代价。 弥芥想也不想就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信,放回房间里后就爬墙跑了。 她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发动寻妖符,循着一丝并不太明显的妖气追踪。她清楚自己的身子,再过不久就到一年之期。 到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一瞬间就变成妖怪。 如同那个在鎏金岛上被她指定的小妖怪一般,说着妖语,连最亲的人也不认识自己…… 除了找借口出去,弥芥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 她不想再给家里增添不必要的慌乱了,当初他们为了保护她失去了那么多,而今她怎么着也要“报恩”了吧? 弥芥在留给爷爷的书信里编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理由。 她相信只要爷爷看了那封信,就不会再寻她,而是等着她回去。只希望爷爷能早点看那封信。 果不其然,老爷子安排好一切之后,终于想起了那封信。 他将其从头读到尾,只是蹙着眉思索片刻,就挥手诏回了全部的式神。“没想到这丫头是这样的打算。”老爷子摇摇头。 “去给江公子传话,不必找了。”老爷子还收回了寻人符,但重新画了一张寻找江羽书的。 弥芥留给他的信里,说天命梭这些年被皇后和平安公主滥用,伤及根本。 而她真正要做的是借历练之名将天命梭带去楚国的凤凰渊,那里是绝佳的灵气充沛之地,又有灵泉,能更好修复天命梭。 毁天命梭究竟能不能除掉邪咒还是未知,她不会贸然行事。 弥芥下笔诚恳,字字认真,老爷子读完后就舒了心。孙女真这么想,那就无需太过于担心紧张。 太大的动作势必引来皇帝的猜疑,反而不好。 等时机好的时候再给弥陌解释一番,相信他也能知晓弥芥的这份苦心。弥老爷子相信自己的孙女,可江羽书不相信。 他一直觉得弥芥有什么事瞒着弥家。 但事关弥芥,他也不好把这份猜疑说出来,只好坚持自己继续寻找。他没有式神可用,但寻人符却是少不了的。 只可惜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也只好照老爷子说的那样,循着楚国而去。希望真的能在那个叫凤凰渊的地方找到弥芥。 可两月之后,沿路寻找的江羽书在毫无所获之下鬼使神差用了一张寻妖符。 没想到居然得到了回应!他看着飞回来的符箓,心里腾起慌乱,弥芥果然有事瞒着所有人! 江羽书顾不得他人的目光,立即御剑跟上寻妖符。 数日的跋涉,脚下的剑把他带到一个熟悉的地方——离尘宗。为什么会是这里?他跳下去,避开人迹上了山。 随后,江羽书在一个刻着符文的铁笼子里看见了弥芥。 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往日里那个坚强聪颖的姑娘,而是正在妖化的怪物!可他认得那就是弥芥,是他的弥芥! 她的身上挂着伤,初入门不久的弟子们正准备拿她来练手…… 他们拿着法器和符纸,跃跃欲试的站在铁笼外面,等待着师兄打开笼子的时候好一显身手。 江羽书注意到,被关在笼子里的弥芥看也不看外面等着她的人。 可她一看见那个要去开门的师兄时就面色激动的扑过去。嘴里还用妖语说着什么。可对方根本不理她,而她也因不小心触到铁笼而受伤惊叫。 怎么会这样?! 江羽书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弥老爷子给他说过的邪咒。是弥芥身上的邪咒做的鬼! “你们做什么?!她不是妖,是人!”江羽书再也无法忍受,提着剑冲出去。 他挥剑劈开站在铁笼边的那个看起来像是这堆新人的师兄的人,转身护住笼子和他们对峙。 对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家伙,众人面面相觑。 那个看上去本事不弱的师兄怒了,也拔出剑来指着他:“哪里来的疯子,敢跑到离尘宗外门撒野,还不赶紧滚!” 江羽书冷笑:“滚是可以,我不过我要带上她。” 他指着笼子,里面的弥芥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她目光颤颤的望着他,再次奔过来。这回却在差点碰到刻着符文的铁柱时堪堪停住。 “江公子……你怎么……”她说出来的妖语江羽书还是能听懂的。 他转头冲她安慰的笑了笑:“别怕,我是来救你的。等我们出去了再说。”话虽如此,他却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话音未落,对面的那人就裹着满身的杀气直冲过来! 江羽书反手一把扯开已经打开了锁的铁笼,大喊一声快走,就回身挡住那人的攻击!双剑相撞,斗气荡开。 就连地上的尘土都扬了起来。 弥芥嗯了一声,不敢有半分拖延的跑出去。可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动作就迟缓了不少。 且刚跑出几步,就被几个胆大的弟子提着法器围住。 她喘着气,红了眼瞪他们。刚才不小心碰到铁柱的双手渗出了血,正在一点一点的砸在地上。 “妖孽,休想从这里逃出去!抓住她!”和江羽书对战的男人冷笑,“不论死活!” 第227章 天命梭·护 符火骤燃,法器炸裂——在江羽书面前,没什么法器能嚣张起来,也没什么人能嚣张! 那个放话的师兄被他打飞,撞在铁笼上,滑到地时,不动了。 其他人的符纸和法器也被他用术法一并烧掉,用的并不是离尘宗的术法,而是弥家的驱魔术。 自从他被老爷子修好了灵脉后,又没日没夜的苦修,很快就重回巅峰时期的本事。 这些人哪里是对手?不杀他们就已经是仁慈。江羽书最后望了一眼竖在山门边的“离尘宗”三个字的石碑,将精疲力竭的弥芥打横抱起,御剑离开。 没想到这些年离尘宗也开了外门,是为了赚钱? 冷笑一声,江羽书迅速离开了曾经熟悉的地方。许久之后,他在一处湖边落下,准备给弥芥清洗伤口。 整个人都快要变成怪物的弥芥很不自在,刚落地就缩在一边。 江羽书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心里也堵得难受。但他见弥芥现在的样子,是一点都不敢露出心里的情绪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才两个月而已,你的本事可真是吓人。”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了些揶揄。说着,江羽书挥剑割下衣袍,就着湖水洗干净,拿到弥芥的面前。 快缩成虾米的弥芥迅速撇他一眼,又转过脸去。 “真是风水流转,大小姐,你让我想起了我们在山洞见面的时候。来,洗把脸吧。你身上的伤口也需要清洗一下。” 江羽书倒是毫不介意,大方坦然走过来,扳过她的脑袋。 他看似动作用力,实则轻柔。可弥芥还是咬紧牙关吸了口冷气,他一愣,动作更轻了,可眼里的难过又多了几分。 弥芥看着他,抿紧了唇瓣。 忽然,她抓住他的手,用妖语道:“我来吧。你去那边等我就行,别偷看……” “我才懒得看。不过你不许跑。”江羽书故作威胁的看着她,“就算你跑了,我也有办法找到你。到时候可不会对你这么好了。” 弥芥笑笑:“知道了。”她并没有发现,这个笑容有些恐怖。 不过江羽书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回以一个笑容,而后摆摆手离开:“我帮你盯着别处,你慢着点,别加重了伤势。清理好了,我再去给你采点药草来。” “记住了,不许偷看!”弥芥拧起眉。 “知道了。”江羽书撇撇嘴,嘟囔道:“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有甚好看的?”话音未落,就被一只破鞋砸在背上。 江羽书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他果真很老实,一点偷看的意思都没有。但就算是不看,她也知道现在的弥芥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下是怎样的躯体。 ——早已不是人类的身体了。 还有不少触目惊心的伤,只需要看她的衣裙就知道伤口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毁掉那些混蛋的法器,让他们受了点内伤,江羽书都觉得亏了。 不过,好在那个师兄被他打得没了大半条命,最少也要躺上三五年,也算是找回一局。 只是,他有些后悔没收个式神什么的。不然此时就能让那些式神去挖药草了。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心里还是对收式神一事抵触得很。还有,刚才找到弥芥的时候他并没有急着上去,就是怕被妖怪骗。 若他救回来的这个果真不是弥芥,他会毫不手软杀了她! 只是讽刺的是,这就是他的弥芥。从被自己的式神背叛的那件事后,江羽书就恨透了妖。 没想到现实给他的一耳光居然是把他最重视的人给变成了妖—— 等他找到罪魁祸首,非将其绑起来,活活割上千百刀,还要用术法吊着对方的命,让其好好活着承受这份痛楚! 心里毛躁的江羽书干脆一边放哨,一边捡起了柴禾。 弥芥清洗好伤口后,江羽书说什么也要给她包扎。 就她那没剩下几分力气、脸色煞白的样子,只怕是没包扎好自己就已经先没气儿了。弥芥又急又气,却正好让她的脸上多了些血色。 江羽书倒是神色严肃,并没有半分越矩。 “你也别生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是我今天帮你包扎看到了你的身子。你要我负责我也是不会推拒的。” 江羽书本想说些话缓和一下气氛,谁知道一开口就先把自己说脸红了。 “说什么浑话呢?就我现在这身子,也不算是个人的身子。你看到又如何?”弥芥别开脸,强作镇定。 确实,她自肩膀以下都和人不一样,只是一个妖怪的身子,形同一株花的根茎。 只不过是像人参那样圆润饱满的,还呈紫色。可惜上面有不少伤口,看起来有些惨烈。 江羽书想也不想就说:“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你啊!你看我这么讨厌妖怪,可我还是认出了你。” “弥芥,你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不然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 后面那句话江羽书没说出来,可心里还是堵得厉害。要不是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练就了一张不怎么表露情绪的脸,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狼狈。 她转过脸,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竟无法回绝。 好一阵,弥芥才看着远处的斜阳缓缓开口,将自己心里的愿望和寻找到初语花并做了交易的事说与他听。 故事不长,却说到了太阳落山。 弥芥用的是妖语,说起话来自然和人语包含的信息是不一样的。内容也增加了许多,但却更详实。 “就只能等三五年后,再无办法了?”江羽书包扎好她身上的最后一个伤口,脸色阴沉。 这些伤口的包扎用去了他的一整件中衣,外衣也叫他拿来裹在弥芥的身上。 江羽书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衫,他却不觉得凉,反而是怒气攻心、火冒三丈:“我们去鎏金岛,定是有其他办法的!” “不必了,三五年而已,我还撑得过去。”弥芥笑笑。 她缩在他的衣裳里,笑得坦荡:“这点赌注我还是付得起的,只是……”只是跟丢了天命梭,不甘心! “只是什么?”江羽书点燃自己捡来的柴禾,周围也瞬间亮堂起来。 第228章 天命梭·坦诚相对 弥芥紧了紧衣裳,目光盯着火塘:“没什么。爷爷和我哥怎么样?他们还好吧?”她转移了话题。 “他们很好,也很相信你。”江羽书提起剑,“不过我不相信,所以跟来了。” “……”弥芥愕然。 “你若是信我,等我去捉鱼回来,把一切都告诉我吧。”说着,江羽书兀自转身离开,也不等弥芥答应。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好一阵,才从柴火的噼啪声中回神。 绷紧了两个多月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安然笑容。弥芥捡了好几根柴加进火堆,火光点亮了她的眼睛。 原是打算一个人扛着的,不过现在看来,有江羽书一起也不错。 他拎着四条洗剥干净的鱼回来时,弥芥已经挑好了干净的生树枝:“给你,可别烤得太难吃了。” “在做出来的东西难吃这种事上,我是永远比不过你的。”江羽书接过树枝,神色欢快。 弥芥撇撇嘴:“我可不记得你是会欺负自己救命恩人的人。” “我没有欺负,我是说实话。”江羽书把鱼串好,架在火上。连他自己都诧异这些随口而出的话。 仿佛自己和她是熟悉了几十年的老朋友。 两个多月的分别,和拼尽全力的寻找,或许在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吧? 弥芥哭笑不得。 江羽书架好鱼,冷不防的严肃了神色:“方才我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先说过,不管你说不说实话,以后我都跟着你了。” 弥芥一怔,挑眉道:“不用你说,我也正有此打算。” 他微愕,这么快就答应了?江羽书不敢相信的盯着弥芥,她却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其实,除了初语花,我还瞒了一件事。” 她深吸口气,把天命梭跑掉的事说了一遍。 江羽书听罢,好一阵都没能反应过来。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弥芥,像确认一般问:“你是说,天命梭察觉到弥家有毁掉它的意思,所以自己跑路了?” “嗯,就是这样。”弥芥叹口气,“都怪我下手慢了。” “可、可那只是一个器物对吧?就算是宝器,有灵性,也不至于自己跑路吧?”若真是这样,为何先前被皇后和平安公主控制的时候不自己逃跑? 难不成它还能察觉出那两个人只是想要利用它并不会毁掉它的吗? 弥芥抓了抓头发:“你还记得那个曾经住在学监里面的银杏树中的妖怪不?叫天机的那个。” “自然是记得的,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应该死了。”江羽书点头。 在他看来,银杏树已经失去灵气,成为了一株普通的树,那当初抓走弥芥的树妖自然也是死了的。 “死的是真正的树妖,不是他。他才是真的天命梭的元灵。”弥芥又开始头疼了。 江羽书眨了眨眼,忽然猛地一拍手:“是天机带走了天命梭,你为了去追天命梭,所以编了一个谎言?” 弥芥点头。 “不过,我想要破除弥家的邪咒也是真的。哪怕是用上这条命,我也想要邪咒到我这里止。再是怎样的罪过,还了几百年,死了这么多人,也该还清了。” “那不行!”江羽书想也不想就立刻反对。 弥芥揉额际的手顿住,目光疑惑的看着他。江羽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心如擂鼓。 “我的意思是,妖邪的邪咒是针对天命梭,毁掉天命梭就是去掉源头,这个想法是对的。但,要毁掉天命梭,必有不止一种办法的。我是说,或许,不需要用命去完成。” 江羽书又尴尬,又着急的解释。 他还用双手比划着:“你看,这世间吧,向来都是一物降一物的。只要活着,就总有找到办法的时候。” “若是孤注一掷的死了,而又没能毁掉天命梭,岂不是都晚了?”江羽书蹭过来,拉下她的手,“现在多了我,我们更应该尝试一下别的办法。” 弥芥苦笑:“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唯一的出路。” “不可能!怎么会?!”他不信。 弥芥反握住他的手:“你知道历代司幽皇为何会选择吧天命梭放在弥家吗?只有弥家才能彻底掌控和毁掉这件亦正亦邪的国宝。” “那是因为你们从未出去探寻过!”江羽书急了,“弥芥,三世之间还有一个叫黄昏裂缝的地方。那里聚集不少奇人异事,珍宝神器。我们该去看看的。” “……”弥芥还想说什么,但一碰到江羽书的目光,她就再也无法开口。 他是真的想要出把力,而且还不是鲁莽为之的那种。江羽书是认真的,就像弥芥的那份认真一样。 她认真想要毁掉天命梭,而他却是认真想要救她!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找到那个已经没了踪影的天命梭。找不到它,一切都是枉然。 可惜,弥芥的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 撑到她变回人类,重归弥家已实属不易。司幽皇又连下数道圣旨,要求弥家必须有人如入伏妖监。 弥芥的哥哥弥陌去了,但他的魂元曾经分裂过,术法不济,没能进去。 倒是和弥芥一起赶回去的江羽书以弥家孙女婿的身份,一举成功考入伏妖监。凭着他对妖怪更深切的恨,连连立功,大半年一过就成了左卿。 只是天命梭的下落还是没有头绪。 寻妖符、伏妖监的卜算法器,甚至是专门买卖消息的蜂虫之类的小妖都试过。天命梭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就连最在意的司幽皇帝也不再提起。 只有弥家的人还是耿耿于怀,特别是作为破咒和反抗而生的弥芥,竟是生生把身子不好的自己拖成了弥留之人。 要不是身上不断补充着灵力的珍珠丝织成的衣裙,才年方二十的她已经面色蜡黄。 好在这宝物厉害,她虽常常昏迷不醒,却还是半点不见消瘦和面色有太大的差别。但这终究不是好事。 江羽书见她如此,更是心疼得像是老了十几岁。 第229章 天命梭·三途川 江羽书亲自去过黄昏裂缝,却也是没有半点收获。手头上于公于私能用的力量和办法他都用过了。 可结果都只有一种——徒劳无功。 反倒是这些过于频繁的行动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人或者是暗中蛰伏的妖的注意,而后,他们也打起了天命梭的主意。 还有司幽国未来的新国主,明年就要登基为帝的皇太子。 他的母后死于一场和天命梭有关的祸事,而最后父皇又把天命梭放入弥家。幸好他刚出生就是给皇贵妃抚养,才免于这场祸端。 不过亲娘的死他还是算在了弥家的头上,纵然嘴上不说,他心里一直都恨着当初随在平安公主身边的弥芥。 若不是她,就不会促成这一切! 皇太子暗中安排了人进入弥家,坚持不懈的在弥芥的汤药里投放毒药。分量极少,所以从未被发觉过。 他最想看到的就是弥芥死,而她身边的人痛心! 除了弥芥,弥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动。就算明年父皇退位,把江山交给他,他一样会对弥家的人该用用,该赏就赏。 君王的“大度”,他亦是有的。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给弥芥下药的人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而发现那人的却是弥家那只灰色的大猫。 只是发现得太晚,弥芥已经昏迷不醒。而下人也服毒自尽,死无对证。 在伏妖监任职的江羽书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弥陌将其瞒下来了。为的是不让江羽书分心,在朝中被人抓住软肋算计。 但他从未放弃对这件事的查证,哪怕自己的身子也不是很好。 好在弥老爷子年前就已经寿终正寝,不用被这事气着。弥家还在凋敝中,但门徒却多了起来。 自从江羽书也能很好的修习弥家驱魔术之后,弥陌就有了新想法。 既然自己和弥芥注定要受那邪咒所累,不如就开门收徒。不学固执的先祖,而是把弥家的术法扩散开去。 这也算得上是对火妖邪咒的一点反抗了吧? 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弥芥虽在家里躺着,只剩下将有将无的一口气在,但心里头的执念却成了妖。 执念妖一日日的成长,直至超脱昏睡的本尊,飘了出来,无形无相,不生不死。 生成这副模样,还是照着弥芥的样子变的。而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刚有了形态就到处找天命梭去了。 这才在误打误撞中到了黄昏裂缝,闯入妖藏阁…… 执念妖和白霜都心知肚明,除非是找到天命梭或者是有别的办法,否则弥芥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说实话。 最让白霜震惊的其实并不是天命梭这个能够操纵帝王命运的宝器,而是朱颜。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实际上已经不止了吧? 啧啧啧!真是不辜负这么一个名字。 白霜背着执念妖,没怎么费力就寻到了三途川的入口。看着这个瘴气冲天的鬼地方,她冷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有丈来远的距离,白霜却是怎么都不想上前了。 “掌柜,你是怎么了?”执念妖倒是没受影响一般,她看着白霜,似乎不太明白为何最想找到天命梭和天机的白霜会停下。 三途川不是就在前面么? 白霜揉着额,面色不太好:“没什么大碍,就是不太喜欢那里的瘴气。”她望着犬牙状的黑色山峰道。 山峰中间是挤着瘴气的一块山谷状地方。 瘴气虽还拢在入口处,但扩散在这周围的气味却已经让白霜非常不舒服。总有种心里会腾起怒火的冲动。 如此骇人的力量,怪不得一块石头放在凤凰渊的灵泉就让无数妖物疯魔。 “执念妖……弥芥,我还是这么叫你吧。若我没猜错,那个天机和天命梭应该就在这里面。接下来,你只怕要单独进去找他了。” 白霜扯下一根头发绑在她手上:“有了这个,你不管走多远,只要心里默念着我,应该不难走回我这里来。” “你不去吗?不怕我跑了?”她问。 白霜扬眉:“除非你能一辈子躲在那里面。别废话了,赶紧去吧,不是你一个在找天命梭。已经有不速之客来了。” 弥芥握紧拴着头发丝的那只手,郑重道:“好,这里就拜托你了。” “赶紧的!”白霜不耐烦的吼道。 弥芥一愣,转身跑了。 待她跑远,白霜心里的怒气却越积越多。她心知这是自己吸入三途石瘴气的结果,却又无可奈何。 下意识地,她忽然想到了寒川赠给她的冰针发簪。 白霜半点都不磨蹭的赶紧翻出来戴上,呼——冷归冷,头脑却清明不少。胸中腾起的莫名怒气也像被这寒意消散了。 她扬了扬眉,没想到居然还有真有作用。 恰时,遥远的马蹄声也近了不少。白霜下意识升起妖火和妖刀,准备拦截。不过,那些马蹄声却全都在不远处停下来了。 不少人骑着马在那里瞎转悠,像是没有看到这边。 白霜这才想起三途川是被高人设下禁制的。 这个地方的石头和瘴气虽对人动物,以及花草树木都无害,但对妖来说却是疯魔的剧毒。 凤凰渊一事前,就有高人设下禁制。 辰九仗着自己曾经是隐世的五谷神,所以本事不凡拿了三块石头。不过,禁制应当是还在的。 只是那禁制估计对妖怪不起作用…… 毕竟妖物们是不会主动靠近这里的,若是对妖也有用,那就是对白霜这样的大妖不起作用。 天机那样的宝器妖灵,不管强不强大他们的实体也不是寻常妖物。 寻常的禁制自然对付不了他,要是白霜没猜错,三途石和瘴气对他也是不起作用的。器物的妖灵,不是纯粹的活物呢。 额,太过紧张了。白霜自嘲的笑笑,收回了妖火和妖刀。 不过,下一瞬她就笑不出来了。只见那些人拉马让开,旋即有人搬来祭坛、法器,还有一些异兽。 他们这是要破坏禁制?!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白霜扬了扬眉,一挥手甩出一团妖火,湛蓝的火焰在空中化成妖刀飞出,“蹭蹭蹭”落在那些人的面前。 第230章 天命梭·战 “何人敢在这里放肆?”白霜从禁制后走出去,半举着的手里拖着一朵湛蓝的妖火,长发在风中飞舞,青藤色的衣裙猎猎而飞。 她冷眼看着众人,宛如从威严九天落下的神祇! 谁也没想到会突然从禁制里冒出一个姑娘来,还是个看起来身手不凡的存在。先前还热火朝天的场面霎时被“冻”住。 正忙着搬东西的那些人也愣了神,差点就摔了祭祀用的器具。 倒是骑在马上的几个人要镇定得多,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把目光齐齐落在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上。 那人一身黑色戎装,身后背的却不是普通武器,而是修士常用的灵剑。 看人的眼神也带着老道的审视意味,波澜不惊中就能将人剖析透彻。凌厉的五官配上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威严又不失风骨。 白霜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知道是个年龄绝对不只是三十岁上下的厉害修士。 “你是何方妖孽?在这里作甚?!”对方显然看破了白霜的真实身份,不过听他这口气,并没有看出她是何来头。 白霜手一偏,妖火落地腾起更大的火焰。 而她也踩着那火焰一点点往上升,直到视线同修士齐平。对面的马儿和灵兽也不是怕火的,但也在这妖火面前瑟瑟发抖。 若不是它们的主子有些本事掌控,只怕好几匹马已经掉头夹着尾巴逃了。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们才是。”白霜扬眉,手里再次飘出妖火,“好好的在自己的地方活着有何不好,非要跑来破坏三途川禁制?” 对方眼神锐利,冷声道:“妖孽,还不让开?” “我乃是符契之主留下来镇守禁制的式神,岂容尔等在此撒野破坏禁制!”白霜冷喝,半点不惧他的杀气。 身为四象大妖之上的存在,这些人她还不放在眼里。但该绝后患的还是要绝一下。 三途石难以被毁,要是这禁制被他们破坏,进去捡了几百颗石头出去为祸世间那还了得? 修士从容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个皱眉的小动作,仿佛在说“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式神镇守?” “识相的赶紧滚,否则一律诛杀。” 白霜的声音软和下来,却像是杀手婉转了动作,轻飘飘把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轻语那般。 所有人闻言再次看向那个修士。 他却不废话,直接拔剑朝白霜攻过来。对修士来说,不管是留下的式神还是生于此地的妖怪,都是必须要杀的妖。 “无知!”白霜扬了扬眉,连避开的动作都没有,只源源不绝的妖火而成的妖刀就已经把修士的攻势封住。 不过百十来招,就逼得对方不得不转攻为守。 她倒是优哉游哉站在湛蓝的火焰上,看那些人的脸色渐渐变白。“若心有所悔,那我不会杀你们,但这种作孽之事,尔等最好别再做。” 白霜说着,看定那个被她的妖火困住的修士:“别以为自己有一两百年的修为就能为所欲为。” “小子,现世万物之所以存在,那必然是有其存在的必要。逼得太紧,最后伤着的只会是自己。修士本该卫道,除恶扬善,而不是善恶不分滥造杀孽!” 她陡然飞近,伸手触摸已经变成圆形湛蓝火球的战界。 霎时火花溅起,飞速旋转的庞大火球停住,渐渐的能看见里面那个把长剑舞成剑网抵挡妖刀攻击的男人。 火球消散,小巧的妖刀们迅速合拢成一把剑的模样。 “你可知,隐世神族里修士修成的神仙没一个是靠着部分善恶诛杀妖物的数量登上神位的?”白霜说话时身形一晃。 瞬息间就握住了妖刀变成的剑而后飞身过去,照着修士就是猛烈的攻击! 不过三招,他就被白霜震掉下去,地面都被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修士像虾一样蜷起身子,一大口血喷出来。 无人的骏马嘶鸣着奔逃,有人的也是好不容易才费力制住。 东西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雇来搬运东西的人早撒手跑路,胆小的还尿了裤子。灵兽们也是嘶声挣扎,只可惜被绑住得它们只能可怜巴巴躺在地上。 周围乱作一团,剩下的人拔出武器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白霜慢吞吞从空中落下,一道稍稍锐利的光划过她的眼睛——有人掏出了法器!不过那法器刚拿出来就被一柄妖刀扎了个大窟窿…… 要用法器对付她?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尊贵之物。 妖藏阁中的宝器尚有九成九不能拿她如何,勿说这些人拿出来的还只是二流三流的法器。 那个掏法器的人愣在档口,一颗心像是要跳出喉咙来! 可待他看向对面的女妖时,发现对方连眼神都不曾往这边扫一下——真不知该庆幸没惹怒她,还是该羞愧自己的修为根本连人家的眼都没入。 “三途川不是凡人能随意进出的地方,术士也不可。识相的话,你最好带着自己的人趁早走。别把命丢在这里,不合算。” 白霜落在大坑边,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狼狈至极的男人。 他却只是冷笑,爬都爬不起来还要硬撑:“若这世间没有妖邪,才是清明盛世。正是有你们这些妖物祸乱人世,才会有这么多的死离死别!” 白霜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得像是世上没有妖怪,人类就会长生不老似的。 “要么放弃你的想法赶紧滚,要么今天你就死在这里,选一个吧。”她冷视着他。 这种脑子有病的人她才懒得跟他废话,反正你说出一百个理由,他就会有一百零一个推翻你的借口。 “除非你今天杀了我,否则将来我必会亲自带着全部的门徒和心腹完成所愿!” 男人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他一边说话一边嘴里冒血,像是疯魔了一样。 他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恶狠狠看着白霜:“不管是妖物还是和妖物共生的驱魔师,我都要毁掉!” 话音未落,符咒立时腾地燃烧。 一头火红的妖兽从他指尖的符咒处冒出来,云团一样迅速长大,张着血盆大口扑向白霜! 第231章 天命梭·燃魂 是燃魂符!用己之血为肉,己之魂为骨,辅以驱魔术中的禁法做成的强大怪物。专门用来和敌人同归于尽。 白霜迅速退开,那怪物一扑未中,却也是把她刚才所站的地方挠出数条深痕! 若是这爪子落在一头牛身上,只怕那牛已经是四分五裂的几块!呵——真是没想到,一个看起来绝对是修士的人居然还是个本事不凡的驱魔师。 或者,该说他作为驱魔师比修士这个身份更为强大。 要是一开始他就用驱魔术和白霜打,应该能拖延更长的时间,若是能再使唤几个像朱颜手底下的式神那般的妖就更麻烦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是不屑使用驱魔术的,至少是瞧不起。 看来他果真是个脑子有病的怪人,面对敌人的时候还有心情对自己身上的本领挑三拣四。 白霜腾空而起,妖兽伏在地上,仰着脖子对她龇牙怒吼。 它的四只脚踝处的毛发都像是燃烧的火焰,尾巴也是带着锋利钩子的武器。牙齿尖利结实,口水沿着牙缝滴落,掉在地上就能燃起来。 她看向那个在坑里白着脸表情凶狠的男人,没想到,他居然有个足够强大的灵魂! “妖孽,别以为你能跳掉这一劫!”男人擦去嘴角的血,虽然脸色越来越差,心情却是越来越好的。 白霜微微拧眉。 “左卿大人!”比白霜还不淡定的是那些个骑在马上的人。他们纷纷跳下马,连滚带爬朝男人过去。 胯下的马儿们却是如同离弦的箭似的,狂甩着蹄子转眼就没了影。 男人连看都懒得看他们,目光炯炯盯着白霜,似乎期待着她接下来惨败在妖兽的爪子下,然后被其撕碎,吞入腹中! “哼,高兴的太早。”白霜一瞧他的眼神立时就知道他眼里的期待是什意思。 她飞身躲过妖兽的又一次攻击,那孽畜居然也踏着火云步步紧逼追上来。喷起火来的时候居然不逊色于貔貅! 只是这火焰没有貔貅那么纯。 白霜一次又一次的闪避在男人看来是怕了妖兽,他心情大好,叫那几个人帮他护法。好让他用全部的心力去对付白霜。 他恨妖怪,恨到了极点。 所以即使自己其实也是个驱魔师,但还是另修了修士的术法。就连时常带在身边的人都是修士。 一路走来,除掉了不少来三途川的妖,也打走了不少人。 怎么甘心折在这个妖怪手中?!哪怕是赔上自己的灵魂和肉身,也要杀了这个女妖,撕碎禁制! 可惜,他的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痛入骨髓的震动弄得头昏眼花。 不过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是妖兽出了事,那是用血祭符燃烧自己的灵魂造出来的凶兽,每一根毛发都和他有牵连。 男人看不清天空的缠斗,他身边护法的修士们却是看清楚了的。 那凶兽刚得意了没一阵,就被开始反攻的女妖开虐。妖火和妖刀齐上,妖火负责混乱妖兽的视线,妖刀则从不同的刁钻角度猛攻。 白霜一开始的避让只不过是想要摸清楚凶兽的攻击方式和疏漏之处而已,她会真的对付不了这个小妖? 笑话! 趁着凶兽避让不及,又防守失措时,她提着一并湛蓝的妖剑直攻妖兽暴露的薄弱处!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妖兽就被她打得慌了神,攻也不成,守也不是。慌乱中还被白霜亲手斩下了尾巴。 它骤然掉在地上,身子也被紧随而至的妖刀们密密麻麻钉住,动弹不得。 “是个不错的灵魂,这么毁了,你不后悔?”白霜施施然落下,连头上的发髻都没有半丝受打斗的影响,还是漂亮的绾着。 尤其是她头上的那支宛如冰针的簪子,锐利耀眼。 “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不会后悔。要杀要剐随便,送我上路吧,别磨蹭。”男人的双眼紧闭,可眼皮下却冒出血珠,刺目的两束红色蜿蜒着在脸颊上淌过。 白霜扬眉,这人还真是直接。 她背对着被钉死的凶兽,饶有兴趣的瞧着那些全部去了坑里的术士们:“怎么,你们是准备陪着他一起死?” “……”几人面面相觑,不过却也只是疑惑和惊慌,并没有多少怕死的样子。 “我们不怕死!” “没错,如果你要了左卿大人的命,我们也没有苟活的道理。” 意料之外的坚持,不过却也在情理之中。要是真的怕死,该在那些人逃跑的时候就已经打马跑了。 “说什么浑话?!她既无心要你们的命,就赶紧滚回去!”男人倒是硬气。 白霜轻轻嘶了一声,蹲下来问:“听他们唤你为左卿,莫非你是司幽国伏妖监的官员?” 男人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那又与你一个妖物何干?” “确实和我没关系。”白霜撇撇嘴,拍着手站起来,“不过你们要破坏禁制,那就和我有关系了。” 就算她说自己是守护禁制的式神只是谎言,但作为高于众妖的大妖怪,维护妖族的生死也是义不容辞。 她可不想看到三途石被随意带出去,祸乱现世。 唇亡齿寒,要是全天下的妖都变成了魔妖,只怕她和曌的族妖全部出动也是杀不完的。 更何况还都是无辜的妖物。 于情于理,都不能让这些人得逞!不过,她倒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白霜看了看身后的三途川。 男人闭着像是流出血泪的眼睛:“放过他们,我任你剥皮抽筋,怎么处置都不会有怨言。” 白霜忽然轻笑出声,转过头来瞧着这个“硬骨头”。 “没有怨言,但是,会不会有不甘心呢?”她敛住笑容,冷下声音:“没有拿到三途石的不甘心,还有,天命梭近在眼前却得不到的不甘心——”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 这声拖长的话音让男人浑身一冷,其他术士更是个个都煞白了脸。“要杀便杀,你何出此言?”男人怒了。 白霜扬了扬眉,不甚在意道:“猜的。你,就是江羽书吧?” “……”男人僵住,仿佛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第232章 天命梭·放妖元 白霜说完,拍拍手离开。背影潇洒恣意,只留下那几个错愕和惊惧交加的术士。 她化出妖刀,将被捆住的灵兽们全部放走。还优哉游哉翻起了他们带来的行李,马跑了,但马车还在。 还真是准备周到,帐篷、武器、粮食、肉干、清水、干净的衣裳还有马儿吃的草料。 应有尽有,他们是准备在这里过年吗?白霜摇着头一路看过去,手指在一件装饰和周围的东西极不搭调的小木箱上停住。 “等等!你、你不能碰那个箱子,否则就算我变成厉鬼也会杀了你!”有个术士趴在坑边大喊。 就连双目不能睁开的江羽书都扭着脖子听这边的动静,神色也染上方才不可见的紧张。 好几个术士都是一脸紧张的看着白霜手底下的箱子,这架势,好像这箱子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似的。 白霜好笑的看着他们,一扭身子坐在箱子旁,手肘搭在上面:“你知不知道,越这样说话,别人就越想看这里面的是什么?” “我——”说话的那人语塞,脸色涨的又红又紫。 她故意把木箱的锁扣处转向他们,然后捏住那方铜锁用力一拧,咔嚓一声,铜锁断裂。 那些术士却瞪红了眼,就要冲过来和白霜拼命。 可惜他们刚爬出坑,就被一阵妖火给打回去。白霜甩了甩手,将铜锁丢在寸草不生的地上。 另一只手几乎在同时打开了木箱的盖子。 “别——”有人挣扎着喊,可惜话音未落就变成了心如死灰的哀叹,而望向白霜的目光也充满仇怨。 她还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却原来是一箱子被封印住的妖元。 而那封印自然也在她打开箱子的时候被破坏,束缚消失,妖元纷纷飘出去,像一束彩色的圆润水珠,泛着光飞散。 这数量绝不下百十来个。 白霜的脸色阴沉下来,也是,这么多妖元是够术士们做不少事的。也算得上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了。 可在白霜看来却有些刺眼。 从妖元颜色的纯度和光亮度来看,这些妖物身前都不是修邪术的妖类。但还是被杀,取走了妖元。 飞毛鼠给的消息果然不假,江羽书身为驱魔师却恨妖物入骨。 不屑于拥有式神,也瞧不起那些和式神共事的驱魔师,行事偏向修士,也修了修士之术。 “你这妖孽!可知我们费了多大的力气才——” “行了!同她说这些作甚?她本就是妖,放出同类的妖元也是寻常不过,不想空手而归就同她拼个你死我活。同她讲道理?她可是妖!” 江羽书也猜到了术士们紧张的是什么,他虽眼睛看不见,耳朵会听,脑子会想。 妖元被放,江羽书也气得七窍冒烟。他本是打算这妖怪要是真的只杀他一个,那其他人就可以带上这些东西离开。 现在看来是该毁的毁了,该走的却还没走,与其留着命苟延残喘,不如拼了。 指不定还能有一丝反胜的机会,杀了这个女妖,破除禁制,拿到三途石和天命梭——他的妻子一直想要的天命梭。 “要拼就来吧,正好我也是想找个人出出气。”白霜看着妖元飞尽,嘭地盖上盖子。 木箱在瞬间被一把妖火吞没,连带着马车上的东西都燃起来。她从烈火中走出来,目光却比身后的烈火还要骇人。 不过,能跟着江羽书找到这处绝地的人也不是软弱之辈。 他们虽心下惊骇,但也无惧的提起武器迎战。都是伏妖监中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大不了一死。 反正在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这一趟的凶险。 也不曾有过临阵退缩的打算,除非是有人把他们揍昏了丢出去,否则就算是死也要在这里战死。 白霜看他们的眼神也多了几丝赞赏,很好,都是有骨气的。 只可惜,太固执、太蠢!她走着,妖火不断变成妖刀飞出去,好几个人都只是堪堪避开。 还有两个被扎到肩膀,脸色铁青,冷汗淋漓的倒在地上。 “吼——”被困住的凶兽开始猛烈挣扎,它此时就是江羽书的心绪,它越是暴怒,就说明江羽书越是怒不可遏。 但白霜亲手扎下去的妖刀,又岂是凶兽想挣脱就能挣脱的? 且它每多挣扎一分,身上的伤就会重一分。不言而喻,江羽书的魂元就会多受损一分。 其中的痛楚不用多说,看江羽书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了。 “等等!别杀他们!别杀!别——”禁制里突然冲出个人,风尘仆仆,面色涨红,手里还拿着一个眼睛似的梭子。 江羽书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愣住,被白霜扎着的凶兽更是陡然消失。 而那些急着来送死的术士也瞠目结舌看着这个冲出来的小姑娘,她分明就是弥家大小姐年少时候的模样! “掌柜,天命梭我已经拿到了,天机就在这里面。我保证这次一定能顺利修好那七件宝器,所以,你别杀他们行吗?求你了!” 弥芥的执念冲出来,横在剑拔弩张的“战场”中间。 白霜伸手:“把天命梭给我,不杀他们也行,但那身修为不得不废掉。妄想毁坏三途川的禁制,这可是祸乱三世的大罪。” “数百年前的三途石之祸差点就压制不住,死了多少人你们看不见,传说该听到过吧?”她瞥一眼那些术士,“诛杀妖邪?你们更像妖邪!” “你!” “大人请息怒,掌柜她可是世间少有的大妖怪。你们还是别乱来的好。”弥芥把天命梭丢给白霜,迅速转身宽慰那个气得想骂白霜的术士。 不过她的努力却没有被认可,他们反应过来,一个个用看妖怪的表情看着她。 狼狈的江羽书更是摸索着爬出坑来,卯足了力气质问她是何种妖物,居然敢学他的妻子。 看那气势,似乎弥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立刻就会把她千刀万剐。 弥芥呆呆看着他,眼圈一红,两串眼泪就止不住的坠落:“对不起,我成形后没和你说一声就离开了。对不起……” 第233章 天命梭·真意 白霜扬扬眉,抛了一下手里的天命梭飞身去了不远处一个光秃秃的矮崖上。只留下执念妖和江羽书叙旧。 他们要说什么,她没兴趣。 也不担心江羽书回杀了执念妖,在白霜的眼皮子底下,他还做不到。白霜现在比较关心的就是这个天命梭里的妖灵能不能修好那七件宝器。 她在地上画下一方小小的符阵,而后把天命梭放在上面。 闭上眼默念术法,用灵力强行打开天命梭上的沉眠封印。末了,她敲敲天命梭:“别睡了,你都要睡出人命了。” “好个无理的妖怪,居然不怕死的跑来扰人清梦,你是不是……”活腻了三个字还卡在脖子里,刚飘出来的天机就愣住了。 他瞪大眼睛,猛地变了语调大喊:“你居然把我拿出来了?!谁允许的!” “她。”白霜盘腿坐在地上,给这个俊美的妖怪男子指了指正在和江羽书叙旧的弥芥。 天机的目光一软,别开脸:“你别骗我,她只是个妖怪。” “执念妖,你应该也是接触过的吧?”白霜笑笑,“和弥陌很像,只不过弥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而她,是为了找你。” 天机微愣,好一阵都不说话。 许久之后,他盯着白霜:“那你又是谁?为什么会扯到这件事里面来?难不成,也是觊觎天命梭力量的妖?” 白霜扬眉:“我不觊觎天命梭,我觊觎的是你可以修复东西的力量。” “哼,说得轻巧。别以为你强行把我拽出来,我就会帮你。告诉你,妖怪,我被扰了美梦,心情很不舒畅。不会修复任何东西。不破坏就已经是善意了。” 天机半点都不像飞毛鼠说的那么温润儒雅,反而像个被触怒的少年。 难道这也是个有起床气的妖怪?白霜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神色平静道:“我乃是黄昏裂缝中的一个店主,手底下的小店名唤妖藏阁。” “听说过,不过不感兴趣。”天机很不给面子。 白霜也不生气,只是继续缓缓说:“有个执念化成的女妖,也叫弥芥。她为了寻找一个叫天命梭的宝器,偷偷潜入我的店里。” “……”天机皱起眉,神色开始不满。 “她在暗中翻找的时候,因为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摔了我店中的七件宝器解气。很不巧,那七件东西乃是冥王亲自定下的宝器。三世之中,绝无替代。” 白霜顿了顿,目光懒散的瞧一眼满脸不赖烦的天机。 果然,他脸上神情有了松动。 白霜叹口气:“不瞒你说,我乃是位于四象大妖之上的月相妖族族长。与主宰隐世的烛照族族长天帝在位份上都能平分秋色。” “但是。”白霜幽幽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弥芥,“我的妖力也一样无法修复那七件宝器。” 白霜从衣袖中摸出冥王令,举到天机眼前。 “冥王的这七件宝器事关冥世安稳,无法修复的结果就是弥芥也一起承受冥王之怒。毕竟,她是主犯。” 她在天机面色绷紧的同时收回冥王令。 “既然你不修,那我只好把罪魁祸首交给冥王,由她发落了。至于我的小店,大不了陪光就是。反正躺在病床上的弥芥也活不长久,她死了也会多个人一起分担。” “慢着,我去修!”天机站起来,白衣胜雪的立在乌黑冷傲的石头上。 目光所及之处,是扑进江羽书怀里的弥芥。下面的一人一妖的谈话似乎进行的不错,白霜舒了眉头。 天机的唇边挂起一丝苦笑:“我除了辅助弥家操纵帝王命运,还有一项能修万物的本事。” “你说的七件宝器,只要我出手,就没有修不好的。”他移开复杂的目光,重新变回了风姿绰约的天机公子。 白霜也正了脸色,不再玩笑。 她站起来,朝天机的方向一礼:“那我便就先代整个妖藏阁谢谢你了,天机公子。” “不敢当。你可是比我高得多的大妖怪,你给我施礼,我会折寿的。”天机赶紧阻止白霜的动作。 她轻笑:“你果然如传言中说的,很怕死呢。” “你不怕?”天机拉下脸反问。 “自然也是怕的。”白霜老实回答,“我不仅怕自己死,我更怕重要的人死。你是不是也一样?” 天机一怔,不说话了。 白霜瞅了瞅他的脸色,继续道:“天机公子,你说自己怕死,所以躲起来。其实,你是怕那个姑娘、或是曾经与你不打不相识的弥家少年死去,对吧?” “你知道的太多了。”天机面色不悦,可故作的气愤却是半点都没有掩饰住他被看穿心思的慌意。 “放心,我是个只关心钱,又只记得住店里账本,一心经商的妖怪。不关心其他的事。有些事,过脑便忘,过脑便忘。” 白霜习惯性扬扬眉,笑得贼兮兮的。 说话的时候,还像是刻意不让他人听去一般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程度。天机都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这还是他头一回感觉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身为一个能操控和编织命运的妖怪,活了这么多年,编织过无数命运线。有隐世之神、亦有冥界的鬼。 更不乏人世间的英雄帝王。 哪一个听说了天命梭不是恭恭敬敬的供着,除了像平安公主和司幽皇后那般的恶人敢钳制于他,却也不得好下场的人,他可是被人抬着的! 他天机虽不是重视这些名利的妖,可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大妖怪这样钓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重点是还恨不起来。 “不过我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我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妖,弥家的是非管不了,只管自己的小店。若是,你能很好地修复那七件宝器。火妖邪咒一事,指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白霜将双手拢进袖子里,眯着眼看不远处似乎又哭又笑的弥芥。 天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相信的伸“爪子”把白霜扳过来看着他:“你是说有办法?谁也不用死的办法?” “我只是说可能有,没说一定。”白霜皱眉。 第234章 天命梭·明路 “抱、抱歉!”天机后知后觉的松开她,面色有些尴尬。不过,眼里的喜色却也不明显。 仿佛惊鸿一过,转瞬消失。 “说的也是,那可是困扰了弥家上千年的邪咒,除非弥家血脉而出的女子能自愿用命与我同归于尽,否则哪会有轻易解除之法?”天机恢复了镇定。 在他看来,只有江羽书那个傻子会天真的相信另有他法。 火妖当初对整个弥家可是恨到了赌上自己的妖元,宁愿让自己万劫不复也要给弥家遗祸一代又代,如此重的妖咒施下来,哪会是轻易去得掉的? “冥王统管冥世和鬼域,她或许有法子。” 白霜挑眉,目光穿透三途川的禁制,望着里面氤氲的瘴气:“我虽不确定,但凡事皆可以一试。”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们?”天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白霜笑笑:“我是生意妖,谈不上帮。只谈生意。弥芥生出来的执念妖毁了我店里面的东西,她找你帮我修复,是分内之事。” “如此说来,掌柜你要是找到解除弥家邪咒的办法,必不会白送与我们。”天机了然。 “那是。”白霜也不客气。 天机反倒松了口气,看起来无所求的对手才最不可信。但眼前的大妖倒是个正经的生意妖。 “掌柜想要什么?”他问。 末了,又补充一句:“即使是需要我的能力,我也不会推辞。但是先说明,我不做大奸大恶之命运。” “我要你的能力做什么?编造出来的命运有什么好的。”白霜扬眉。 她捡起天命梭,在手里翻了翻:“而且我忙着赚钱,也没心思去编织别人的命运。那样岂不就是为他人而活了?” “那掌柜的意思是?”天机真的被她搅得一头雾水了。 白霜抓过他的手,把天命梭放到他自己的手里,笑道:“我要你变成我店里的器物,然后高价卖给隐世的天帝。让他来安排你的去处。” “为、为何?”天机瞠目结舌。 “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透?”白霜拍拍他的手,继续将自己的手拢进袖子里,“你是以柄世间驾驭不了的双面利刃。唯有神能使得。” 他沉默了,好一阵才举着天命梭给白霜行了个大礼:“多谢掌柜!” “看来你也不算是太迟钝,不必客气。卖你的时候,我可以给天帝狠狠收一大笔钱。”白霜抬手把他扶起来。 天机唇瓣紧抿,竟有些激动和感动。 她是“卖”掉他没错,收钱了没错。但隐世确实是他最好的去处,那里有负责记录世间万物的命运的神。 倘若能把他用在一些命运错乱的人或妖身上,那也是极好的选择。 也不用想着躲在这三途川里面了,虽然瘴气伤不了他,但他却要被自己的心里那股魔障给逼疯了。 正想间,他又听白霜毫不客气道:“留你在这里也是个祸害。” “只要你不死,一个想不通又回了三途川,引得世人争相来抢夺。若是真碰上运气好的解开了禁制,三是可就要大乱了。到时候别说做生意,就算是活下去都难。” 她吸吸鼻子,神色嫌弃的看着三途川:“我可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又消失了去。” “这里面的三途石,对我们妖物来说,那可是剧毒之物。无药可解。”白霜的脸色有那么一瞬的阴沉。 别人不清楚她说的这句“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天机却是清楚的。 毕竟魔妖之祸,去时不远,不过几百年罢了。人类是容易遗忘悲痛的生物,也是活得最畅快的生物。 那些诛杀魔妖、刀尖舔血的日子被他们传承了英雄史诗,说起来都热血彭拜。 可天机记得的只有惨烈和悲痛,还有那些在艰难中撑过来的哀伤日子。当年他甚至想过,若是自己能改编魔妖的命运,该多好? “掌柜心系天下,而我却只顾着自己,连后路都没想过。实在是惭愧。”天机垂下眸光。 白霜却像是风扫落叶般换上轻松的笑容:“你也无需自责,到了隐世有的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而我,只需要多收点钱就能很开心了。”她朝下面扬了扬下巴:“看起来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天机忽然有些敬佩这个女妖,能这般大胆和天帝做生意的,只怕三世之中唯有她一个了。 想着,却见白霜已经飞身下去,他也赶紧拔脚跟上。 “弥芥,说的怎么样了?他们可是还要执意破坏这三途川的禁制?”白霜步履轻巧的落在弥芥身边。 她闻言红着眼摇头:“不会了,他们会就此回去。” 白霜点头,目光却还是朝几人扫过去。其他的术士不敢开口,都在白霜的目光中闭嘴不言。 只有江羽书咬牙切齿说:“就算不用三途石,我也一样能斩妖除魔,哼!我们撤。” 说着,他又微微侧了侧脸,像是在寻找弥芥的方向:“弥芥,你就同我们一道回去吧。那个天命梭自己回去修复你打碎的东西。不过——” 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子下动了动,厉声道:“你这妖孽修复完了就赶紧回到弥家。半点也不许耽搁!可听见了?” 天机下意识看向白霜,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请你照顾好大小姐。”就算江羽书看不见,天机还是诚诚恳恳朝他的方向行了一礼。 江羽书冷哼:“弥芥是我的妻子,我自会细心照料。轮不到你一个害她卧病在床,久治不愈的妖孽挂心!” 说罢也不等天机解释半句,拉长了脸喝一声“我们走!” 他手下的术士立刻上前牵引着江羽书离开,弥芥念念不舍的望一眼天命梭,似乎不太赞同,但又不想伤了江羽书的心,很是迟疑。 “安心去吧,不管他能不能顺利修好宝器,我都会用术法与你知会一声的。你手上也还握着我的信物,要是实在担心,也是能找到我的。” 白霜笑着挥手示意她安心。弥芥这才鼓起勇气追上江羽书一行人。 第235章 天命梭·朱颜心事 “就这么放她走?”天机问白霜,可他的视线始终跟在那个执念妖身后,目光里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你不是还在嘛。”白霜笑笑。 她站了一小会,直到看不见弥芥了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跟我去黄昏裂缝吧,做正事比看美人要紧。” 天机俊脸一黑:“我没有。” “你明明看了,我都是等在旁边陪衬你的。”白霜故意挑着眉看他,天机瞪她,却换来她的开怀大笑。 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天机别开脸懒得看她。 白霜望一眼开始西沉的太阳,看来回黄昏裂缝不需要等太久。她找好逢魔方位方位,天机还在生气。 不过他跟着白霜一回到妖藏阁,还是乖乖修复了七件宝器,也赶上了寒川重新调整的日期。 只是修复这七件宝器耗去天机不少灵力。 每天一件宝器,他用了整整七天,不眠不休的修补将他耗得精疲力竭,眼窝深陷。刚完成,他就迫不及待躲回天命梭里面休息。 “倒也算是个懂事的。”寒川检查着修好的宝器,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白霜抱着一包零嘴儿吃着,得意扬眉道:“我这个掌柜都亲自出马了,能不找个懂事的乖乖回来修补?” “是,辛苦你了。掌柜,这下我们妖藏阁总算是保住了。”寒川忽然停下检查,转身到库房里间拿了一个烫金的信封出来。 “蟾宫送来的,指名要给你。我们看着金贵,就给收到库房了。” 他把信封递给白霜,抱起宝器去了隔壁。她远远说了声谢谢。那边立时传来百炼极不情愿的声音:“这就要开工啊,就不能再等等?” “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到时候你自己和冥王去说。凭着你的才能和相貌,指不定能做人家女婿呢。”寒川难得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耳尖的白霜诧异得含着一枚糖渍酸梅都忘记嚼了。 忽然手上一空,她身边多了个人影。“掌柜,你有这么好吃的零嘴儿也不给我分点,小气。”貔貅叼着纸袋,鼻子不停嗅着。 白霜把纸袋抢回来,捉一枚梅子塞她嘴里:“还在这里晃悠,快去做事情。否则扣你工钱。” “掌柜!”貔貅嘟起嘴,一副要喷火的样子。 不过寒川在隔壁一出声,她立刻怂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白霜摇摇头,继续吃自己的梅子。 踱着步出来的时候,在院子里碰到了发呆的朱颜。 从天机来到妖藏阁的那天起,他就时常出现这种像是灵魂不在身体里面的状态。或是端着碗出神,或是拄着扫帚出神。 今天则是提着一桶水…… “你不累吗?”白霜收起纸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朱颜猛然回神,手里的水桶咚地坠落,砸在地上是溅出一大片水花。 好在木桶够结实,距离也不是太高,既没散架也没被磕得残缺不全。 “掌、掌柜!你怎么来了?没弄湿你的衣裙吧?”他神色紧张,可眼里的晃神却还没完全褪尽。 白霜阻止了他重新去捡木桶的动作,语重心长道:“你跟我来,我有事同你说。” 朱颜怔了怔,道:“好。” 他头上的蝙蝠动了动耳朵,继续睡觉。白霜把他领到妖藏阁二楼密室,朱颜当场愣住。 这里面放着的都是掌柜转来的钱财和珠宝,轻易不得进。 不过此时这里面却多了一件宝物——天命梭。它静静躺在房间里,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玉莲之眼。 和那些俗气的钱财比起来,浑身都透着高雅神秘的气息。 “掌柜,你这是何意?”朱颜咽了咽口水,双手下意识紧握。纵然他记不起过去,但也知道这种地方自己是来不得的。 他并不是掌柜的心腹,除非身为掌柜夫君的账房,否则谁有资格进来? 白霜却像是不知道他的紧张,她把天命梭拿起来,递给朱颜:“看到这个,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朱颜欲言又止。 “哦,我想起来了,这是本相。我想问的是,你看到天机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白霜换个说法。 她手下一动,灵力在天命梭的上方汇聚成天机的模样。 朱颜却摇头,苦笑道:“我是觉得有些熟悉,总觉得它带着某种我熟悉的地方的气息。可我还是想不起来。” “一点点也想不起?”白霜追问。 “有一些零散的画面,不过连不起来,越想脑子里就越是混乱。”他像是头疼的拧起眉,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那力度,绝不是装出来的。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不着急,慢慢来。”白霜放下天命梭,“我只是怕你耽误了什么公务,受到牵连。” 妖藏阁多个只吃饭不要钱的帮工是不错,但要是因此害朱颜一命可就罪过大了。 他毕竟是伏妖监的人,若是惹得顶头上卿不开心,一纸奏疏送到司幽皇手里,只怕朱颜这辈子都要躲在黄昏裂缝了。 “公务?掌柜何出此言?”朱颜一头雾水。 白霜叹口气,把他带回二楼的房间里,关上密室后她才一脸严肃道:“你为何不肯相信墨狄的话?” “……” “他当初说过的那些都是真的,你是现世中最大的国家司幽国的人,也是出类拔萃的驱魔师。在司幽国的伏妖监内任职,官位是右卿。为捉妖而来黄昏裂缝,出了点意外。” 说着,她刻意打量朱颜的脑袋。 “以至于你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只认定是妖藏阁的帮工。”白霜示意他坐下,“不如我找个妖怪中的医士看看是怎么回事?” 朱颜却不坐,脸上浮起失落:“掌柜,你是不是因为有了天机,想要他做妖藏阁的新帮工,所以就不要我这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了?” “诶?!”白霜正要伸手过去倒水的动作一顿,吃惊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如此想?” 朱颜耷拉着肩膀,抿了抿唇,说:“这还不明显吗?” “谁都没办法修复的宝器被那个天机修好了,我这种只会洒扫做饭的帮工就更显得没用了。被嫌弃也是迟早的事……可我不能离开这里。” 第236章 无相子·封印 他说着,忽然激动道:“掌柜,我是驱魔师,我能保护妖藏阁,也可以跑腿。我对妖藏阁来说也是不可少的!” “所以,你和账房不要赶我走可好?”朱颜说到最后,却没什么底气。 白霜静静看了他一阵,这位外表看起来年轻无害的右卿大人该不会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吧?! 江羽书的年纪比他稍稍小一些,可看起来都三十岁上下了呢! 扣除他为了弥芥和弥家的事操心过度看起来更老的几年,少说也是二十五六岁。朱颜却面色光润,和少年人也相差无几。 这副皮囊,不正是最好的谎言? “你既然已经失忆,为何说自己不能离开这里?”白霜决定单刀直入,这回她换了个角度去看朱颜,瞬间发现自己像是看不透这个人了。 朱颜叹了口气,苦笑:“我也不知道,但心里似乎有一个执念要我留在这里。” 白霜扶额,你们司幽国的人都喜欢固执到让自己长出执念妖来吗?她想了想,道:“那应该是你失忆前的执念了。” 不过,是失忆前非要拿到千草镯的执念还是假装失忆然后留有执念就说不定了。 “但你也不能就因这执念留在这里啊,你毕竟是司幽国的右卿。肩负重任,要是在这段时间里家里除了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霜喝了口水,不动声色审视着他的反应。 朱颜却摇头:“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该留在这里。掌柜,我会干更多的活的,所以,你能不能别遣了我?” 他眼巴巴的看着白霜,却对她故意转动千草镯的动作视而不见。 白霜扬眉:“那你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她还以为是天机来到妖藏阁让朱颜有了些许记起来的迹象。 朱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在想那个新来的也太厉害了,担心自己被遣离。” “就这些?”白霜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敢相信的看着朱颜。 他点点头:“就这些。我总觉得我必须要在妖藏阁才能很好的活下去,我不能离开这里。” 朱颜撑了许久的脸终于浮上尴尬的红云:“在这里感觉安全。” “噗——”白霜愣是没忍住,一口尚未吞下去的水全数喷了出来。要不是她赶紧歪过脸,就直接喷在朱颜身上了。 后者却还一脸莫名的看着她:“掌柜?”他委实不知道自己这是说错了什么。 “没事、没事,我喝得太急了。你先去忙吧。我把手上这有些碍事的镯子放回密室就来。”白霜掏出锦帕擦去嘴角的水渍,又把手上的千草镯摘下来。 朱颜恭敬道了声是,便就规规矩矩退下了。 她看了一阵镯子,重新将其戴回手上,还刻意往上推了推。在这里安全?他是想说自己不记得如何被打成这样子的? 一个驱魔师,在一堆和自己没有契符的妖物中间说这样安全——怎么想都很诡异。 白霜扬扬眉起身推开了窗户,柔和的橘色撑满视线,她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方才寒川给她的那封信。 蟾宫的信,这回又要说什么? 她靠在窗户边上,掏出没剩几粒零嘴儿的纸袋搁在巴掌宽的窗沿。一边吃,一边看蟾宫的来信。 看到一半,白霜咀嚼的动作就停住了。 迅速扫完剩下的字,她把信三两下叠起来,贴身藏好转身下了楼。墨狄就在楼下,看见白霜,他赶紧道:“掌柜,你吩咐给冥王的书信写好了。” 说着,他看了看后院的方向:“是现在就送去,还是等七件宝器附灵了再一并送去?” “附灵了再送吧,先送过去显得突兀。另外再备上一份厚礼,务必要将这件事办妥。”她走过去,随手点了几件价值不凡的宝器,“这几个包起来,就把它们做厚礼。” 墨狄点了头,复而错愕道:“掌柜,这几件宝器可都不是凡品,就这样送了是不是亏了啊。” “说实话,那个天机来修复宝器本就是分内之事,掌柜你为何要帮他?”墨狄合上手里的账册,面露不满。 当初抓住弥芥那个执念妖的时候,可没少伤神。 更何况在飞毛鼠那里买消息也是花费了不少钱的,这要是一连串算起来,能保着本就不错了。 为何还要白白送出去? “墨狄,做生意也是需要把眼光放远的。我这么做不是在帮天机,是在帮我自己。”白霜眨眨眼。 少年更疑惑了,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白霜拍拍他的肩膀,凑过去低声道:“他心里有杂念,天命梭的灵力便不能发挥最大的妙处。如此,便不能卖大价钱。” “我了了他的这桩心事,让他的心境和灵力都重归纯正。然后再卖给天帝,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多要点酬金?嗯?” 墨狄瞪大眼睛,抱紧账册盯着白霜直点头。 她得意一笑,扬扬眉离开。看来自己店里的帮工除了百炼喜欢偷懒、貔貅略贪吃外,还是很“顾家”的。 不过,白霜的笑容也只持续到门口。 在墨狄看不见的地方,她脸上的笑容正一点点消失。墨狄追到门口问她去哪,白霜只说出去看看街口那家专门卖各种灵力小食的店出新菜式了没有。 “掌柜,给我也带一份!谢了!”少年在她身后的妖藏阁门口蹦跳着大喊。 白霜没回答,但却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她往前走,将自己投入往来不绝的行人中。从身边匆匆而过的有人、妖、鬼、魑魅,还有隐世的神。 可白霜却不似往日那般有心情去欣赏。 她的心思全在刚才的那封信上,蟾宫的信。里面的内容不多,只是告诉她这个妖藏阁的掌柜,在集市西面新开了家店。 “封印”——那个店的名字。 比她和曌的妖藏阁还要随意到感觉古怪的名字,刚刚入行三天,不过已经在黄昏裂缝人尽皆知了。 这个店的生意也透着古怪,还是专门针对妖藏阁的那种。 “古怪”是蟾宫来的信对“封印”这个店的形容,蟾宫还留了话,封印和妖藏阁只能留一个! 第237章 无相子·堇色 缘由为何蟾宫却没有细说,只是要她在有空的时候去一趟集市西坊,看看封印就知道了。 这种事何须有空时去? 白霜巴不得立刻就飞过去看看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封印到底是做的什么生意,居然到了和妖藏阁只能存其一的地步! 她走得急,却步履稳健,并不见半分慌乱。 路上还顺便买了中看不中用的礼物提在手里,去别人的店,不买东西那就是要找个由头的。 特别是带着目的过去的这种。 白霜一路上左弯右绕,甚至还坐了半道的金蟾车,才辗转来到西坊集市。黄昏裂缝其实很大,又不能随便在天上飞来飞去,坐金蟾车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这些拉着车架的金蟾妖并不是正宗的纯金蟾,它们只是金蟾的“远亲”。 通体碧绿或是浅黄,身上的点点斑纹则是金色,光看斑点倒是和那些金蟾别无二致。但也正是这种长相让它们低金蟾一头。 只能在裂缝中做些押送和拉车的活计,脖子上挂着金铃,背后背着一个小瓷罐。 只要来客像瓷罐里丢钱,就可以坐着金蟾车在黄昏裂缝游荡。自然也是可以雇它们拉货物的,就是需要多给些钱。 不过它们虽看起来呆呆笨笨,速度倒是不慢。 从妖藏阁不远处的街市到西坊,才半柱香的时间。白霜提着礼物东张西望,正想拉个人问封印在哪时,就有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过来搭话。 “这位想必就是妖藏阁的白掌柜了!”女人的声音清泉一般好听。 就连她身上的气息都透着股子雨后树林的清新味道,哪怕是在不俗的生命到处都是的街市上,她也明朗得像是天空的皓月。 只一冒出来,其他过客立时被衬成了天幕里的繁星,纷纷暗淡了光芒。 白霜不动声色的笑着,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个女人。啊,不对,是女妖,还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妖。 女妖婷婷袅袅靠近她,像一朵开盛了杵过来的白茶。 “恕我眼拙,请问你是?”白霜也客客气气打招呼,只是对她的热络有些尴尬。不自觉稍稍退了几步。 女妖掩唇轻笑,指了指白霜手上的礼物:“我就是封印的店主,鄙姓堇,单名色。” 白霜心下一惊,脸上却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封印的掌柜,失礼失礼。”她把手里的礼物塞过去。 礼物上封着的大红纸写着“恭贺封印开业,妖藏阁祝。” “白掌柜客气了,快请到小店坐坐。”堇色倒也不推拒,大大方方收了礼,就把白霜带过去。 三层小楼的店,样式和白霜的妖藏阁相差无几。 店招用遒劲有力的笔锋写着“封印”二字,边上也没有半个纹饰,看起来简单大气。如同眼前的女妖一般。 刚踏进店,白霜便立时明白了蟾宫送给她的信中说妖藏阁和封印只能存其一的缘由了。 这简直就是妖藏阁的一面镜子啊! 店面的装饰、售卖的东西居然和妖藏阁也有九分神似。不是布局的问题,而是仿制,绝对的仿制! “堇掌柜这店,是什么意思?”白霜再能撑,此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还有蟾宫又是什么意思,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封印里面的东西是仿的,而这个暗中掌控黄昏裂缝的势力居然明许其同妖藏阁做生死竞争?! 堇色把礼物放在桌上,挥退了正在给来客介绍的帮工。 那帮工居然毫不客气就赶走了客人,在门口挂上“休业”的玉牌。“白掌柜既然来了,那我们封印今天就只接待你一位客人。” 堇色声音舒缓,她亲自给白霜倒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又极其养眼。 这个女妖愣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幅画,一举手、一投足,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美得动人心魄。 不过,任她再美,于白霜而言都只是一朵白茶妖而已。 “听堇掌柜的意思,是也有话同我说了?”白霜接过她的茶,却也不忙着喝下,只是顺手放在身侧的桌上。 堇色嗔怪的轻哼一句:“可不是?我啊,正在为这件事糟心呢。” 她坐到另一边,纤细修长的手指摸出一个烫金的信封来:“这个,想必白掌柜也收到了吧。我只是想本本分分在这里做个生意,谁知道这里面还有这种规矩?” “规矩?不知堇掌柜这封信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困扰。”白霜看着信,不动声色。 她面色微惊讶,手指恰到好处的遮住半张开的朱唇:“白掌柜没收到吗?这封莫名其妙的信说我的封印和你的妖藏阁,只能留一个在这黄昏裂缝呐。” “来人、啊不,来妖是两个金蟾。说是必须重视这件事,否则就会惹祸上身。”堇色美人叹口气,“也不知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白霜的银牙咬了咬,招谁惹谁? 就她这一店的高仿货,就足够惹翻整个妖藏阁了好伐?!白霜再三于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才勉强保持着镇定。 “堇掌柜,比起那封信,我对你的这些货物更感兴趣。它们,怎么和我店里面的宝器那么像?”白霜站起来,沿着最近的一排货物看过去。 青莲灯盏,穷奇香炉,双鱼净瓶——每一个她都认得。 没记错的话,出门前墨狄正在妖藏阁中为这几样东西算账。她还指了紧靠双鱼净瓶的并蒂耳碗,说要送去冥世。 堇色的表情凝了一下,瞬息又勾起唇角:“还不是仰慕白掌柜夫妻生财有道?” 她换了个姿势,从容的看着白霜将自己店里的这些仿制品挨个看遍:“我们白茶妖也就这点本事,仿得八成像,那也是能赚点钱的。” “难怪你的店名会叫封印,原不是随意取的,倒是有几分意思。”白霜冷笑。 专仿别人的货物,低价贱卖,抢走了他人的生意。时间一长,可不就会“封印”了别人的财路? 堇色兀自抿了口茶:“多谢白掌柜夸赞,我们白茶一族仿制的物件,连骨子里都是像的。” “虽功用比不得原件的长久,但也是经得起三五年的。若是舍得花钱,还能再长几年。”堇色轻笑。 第238章 无相子·酒犀牛印 厚颜无耻! 白霜心里只剩下这四个字,熊熊燃烧。连眸子都点上了火苗——真想一把妖火烧了她这店! “你就是靠着这个活?”白霜提起一只酒犀牛印,在手里抛了一下。 酒犀牛印的重量砸在手上,却是撞到了白霜的心。观这宝器的质地和成色,哪怕是在神物中活跃了这么些年,又得曌亲自指点的她都为之心惊! 别的东西堇色能仿制,白霜均不会放在眼里。 可她单单挑在手里的这件,却是不得不重视。酒犀牛印,可是世间最难仿之物!那怕是百炼他们出马也没有成功过。 是的,百炼曾干过这种事。 彼时妖藏阁初初开业不久,他和貔貅因为好奇那方天帝为表祝贺而送来的开业礼,酒犀牛印,就扯上寒川仿制过。 可惜,好材料用了不少,却是一个都未成。 曌还罚了他们半年的工钱,以作为浪费材料的抵扣。当时曌就说过,酒犀牛印是世间最难仿之物,三世之中难有一个仿得成。 隐世的神族也不能例外。 整个黄昏裂缝,就妖藏阁只有一个珍品。可惜许多来客并不识此宝,故而久放于摆台之上,无人问津。 当然,摆在那里是为了代表天帝的祝贺,显吉祥,并不是真的会卖出去。 刻着“此物件不卖”的玉牌,今天都还好端端挂在妖藏阁中的那方酒犀牛印下面。酒犀牛印自然也还完整无缺的摆在妖藏阁内。 不过别人不识,妖藏阁的掌柜夫妇和三个炼器大妖却是识得的。 白霜更是亲自查阅典籍,摸清楚了这宝物的由来——酒犀牛印乃是世间少见的圣物,出自上古犀牛神族。 犀牛神族天生长有灵犀角,有纯黑和纯白两种,男为黑色,比墨玉还要质美。 女则为白色,胜过霜雪的美,却又比玉珏还要温暖润亮。它们乃是灵犀之力的源泉,为犀牛神族的神元所在。 就算神迹归元,魂归天地,灵犀角亦会装着神元,隐匿三世之外。 待神元慢慢寂灭,再化成不归三世的尘土——息壤。 且灵犀角金贵,轻易离不得活体,除非是犀牛神族的神祇愿意亲自取下相赠,才可安然存放。 犀牛神族可不像现世的犀牛这般好寻找。 漫漫时光中,也是上古神祇们因果福报才得少许几个。本应是逆天改命的神物,不过古时三世纷乱,凶邪众多,也几乎用尽了。 隐世仅剩的这一方酒犀牛印,原名叫灵犀印。 曾用来克制酒神的邪性,让美酒之神消除与生俱来的恶邪,变成心性善良洒脱的正直神仙,故而得名酒犀牛印。 不过,却因为此前用过,所以这方酒犀牛印现在也是观赏价值远超过实用价值。 想不到这小小一个白茶妖的店里面,居然仿出了这么一件九分相似的酒犀牛印!白霜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但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堇色见她拿起酒犀牛印,美眸颤了颤。 她放下茶盏,软软糯糯道:“可不是?我喜欢经商之道,但常常赚不了钱,好在这一身的本事,算是没有白长。” 悠闲的话语,愣是被她这软绵的声音生生挤出了刻意来。 可惜堇色话音未落,白霜便扬了扬眉,手里忽地腾起一团火。湛蓝的妖火瞬间包围了这个假酒犀牛印。 裂纹从这个半黑半白的小物件上绽开,缀在上面的穗子最先烧毁,用来装饰的明珠也落地而碎。 “白掌柜!你这是做什么?!”堇色蹭地站起来,宛如天人的面容终于起了变化。 她拉下笑容,步步生莲的走过去,柳眉微蹙目光激射出愠怒,伸手就去抢酒犀牛印。 白霜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只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仿制物,一堵火墙隔开了她和封印的店主堇色。 堇色一把抓在火墙上,被烫得“嘶”一声缩回手,只能瞪着白霜,进不能,退不甘。 “酒犀牛印乃是我妖藏阁中至宝,天帝所赠,仿制必究——”白霜侧过脸,冷若冰霜。 只一眼,就看得堇色心下一凉。 但她既然敢拿妖藏阁开刀,就绝不是会被这一眼镇住的主。堇色吹了吹自己被烫伤的手,脸色再次重回平静。 她拂袖转身,千娇百媚的坐回座上,宛如一朵盛放的白茶。 只是目光落在白霜身上,越发炯炯发亮。不像是在恨刚毁掉自己店中贵重物品的“罪魁祸首”,反而像是寻到了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 “白掌柜,天帝说过不准仿制他赠的东西了?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毁我店里的东西,也不怕一并毁了妖藏阁的声誉?” 堇色盯着白霜,人却懒懒往后一靠。 “不劳你费心,我那妖藏阁就因为常常把客人丢出去、心情不好不卖东西诸如此类的的罪过不少客人。声誉什么的,只是浮云。” 白霜扬眉,仿制的酒犀牛印立时在她的手里化成了飞灰,连一小块残片都没留下。 再看时,连灰烬都被火焰烧的一干二净。堇色没想到她会如此回应,面色又变了变。不过眼神却更明亮了。 如此看来,若是“封印”了妖藏阁这样的店,她堇色的妖生足够开心好长一段时间! “浮云?白掌柜财大气粗,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她的手搭在桌上,整个人显得慵懒美好。 “不敢当,我说的只是实话。你也别想着仿制妖藏阁里的东西能把我这个正主手底下的妖藏阁怎么样。假的终究是假的,真不得。” 白霜举步想要继续看摆着的物件,却被一片白茶花挡了路。 堇色敛了笑容坐直身子,指尖都还有一朵雪白的茶花在轻轻转动:“白掌柜,你可是还想随意毁我封印里的东西?” “怕了?”白霜放下脚,转过身瞧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堇色的眼里,站在白茶花堆中的她同样是惊为天人的女妖。一言一行甚至还带着让人难以拂逆的霸气。 堇色笑:“自然怕,我是怕闹到蟾宫那里去,白掌柜你赔不起呢。” 白霜扬眉,蟾宫?她还好意思提蟾宫?能再厚颜无耻一些吗! 第239章 无相子·白茶 “堇掌柜本事过人,连天帝赠的酒犀牛印都敢擅自仿制。我不得不怀疑,那封烫金的信,也只是出自你的手。” 白霜拍拍手,堵在她和堇色之间的妖火火墙也无声消逝。 除了酒犀牛印,其他东西并没有收到“牵连”,地面和陈列用的柜子也是连个痕迹都未曾留下,像是妖火从未存在过。 “扯到蟾宫这种谎言,也只有你们白茶妖才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白霜抬脚,毫不客气踩在茶花上。 细细的声音响起,白皙细腻的白茶花瓣已经被她刻意用力揉搓的鞋底弄得惨不忍睹。 堇色暗暗咬了咬牙,挥退一些花朵,立时,白霜脚边的白茶花就少了一圈。不过她脚底下的那几朵却是救不出来了。 堇色的妖力根本到不了白霜的脚下,那里仿佛已经不是她的店,她的地方。 “就算书信是假,但白掌柜在黄昏裂缝先动手毁人家的东西却是真。酒犀牛印不好仿,白掌柜,你可知一把烧掉的是多少钱?” 白霜好笑的转身靠在摆放东西的架子上:“原来,你也知道酒犀牛印难仿啊。” “白茶妖,善幻术,能变幻一切事物。且你们的幻术和世间另一种幻术大妖狐族的从根骨开始就不同。没有妖气不说,还很好看。只不过……”白霜眯了眯眼睛。 堇色淡笑着看她,像是在等待下文,但更像已经猜到了下文是什么。 白霜一伸手,用妖力抓了一件玉杯拿在指间转了转:“狐妖的幻术尚且真实,白茶妖的却只是幻体。你不可能仿制得出这些东西。” “呵——白掌柜别太小瞧我们植物妖族。人外人,天外天,幻术不是狐族的专属。”堇色换了个姿势,继续慵懒的歪在椅子上。 白霜把杯子丢回去,心里猜测着这只白茶妖的品种。 她甚至怀疑这是白茶妖和狐妖结合生出来的后代,可白霜是高她许多阶的大妖,轻易就看出了堇色的本相。 确实只是一朵白茶妖,并无狐妖的血脉掺杂。 “狐族因掌握了幻术成真的特殊本事,常出不思进取,邪术牟利之徒。看来,你们自诩干净的植物妖类有了这样的本事,也是差不多的。而你,则是个翘楚。” 白霜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堇色旁边的椅子上。 “你的店名叫封印,就是封印那些被你看上的店吧?而今,你盯上了妖藏阁,仿制蟾宫的书信,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抖抖威风?” 堇色含娇带笑的喝下一口茶,似乎心情不错:“白掌柜会错意了。” “我不是为了抖威风,而是为了告诉你,趁早把店拱手奉上,也好少些损失。对了,方才你毁掉那个仿制的酒犀牛印,也是要赔偿的。”堇色放下茶杯,咂咂嘴巴。 白霜看她一眼,扬了扬眉道:“会错意的是你吧?堇色,做人要低调,做妖也是一样的。” “你当黄昏裂缝为何能存在这么多年而不乱,亦不被其他势力所收,靠的是什么?” 说着,白霜眸含霜雪看着那个将自己笑到染上一层迷人红晕的女妖。 堇色不屑的撇撇嘴:“就凭那几只大金蟾?告诉你,拿你的妖藏阁开刀是第一步,本妖要取的,是整个黄昏裂缝的集市!” “被我盯上的,从来都逃不掉。我今天敢这么同你说话,并不是虚张声势或者没有自知之明。本妖有那个自信,也有那个本事。白掌柜,我看你是一个聪明的妖怪,才邀你前来的。别不识相。” 堇色压低了声音,顺势将信封推到白霜面前。 “你走,留下妖藏阁所有的一切。包括帮工。”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信封上敲了敲,“烧毁酒犀牛印一事,我可以不予计较。” 白霜盯着她,指尖噌地冒出一撮火苗:“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坏人白霜见过不少,像堇色这样一上来就开始抖家底威胁人的,更是见过不少。不过在她的印象里,这样喜欢明着找别人麻烦的人一向死得极快。 堇色能活到现在,还好端端的开着店,委实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白掌柜,我没有和你说笑。”堇色拧起眉,脸上终于再次起了薄怒,“我是看在你生性坦荡洒脱的份上,决定走个例外的。” 白霜摇头冷笑:“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的高抬贵手之恩?” “那倒不必,只要你乖乖奉上一切就行。”堇色再次敲了敲信封,“这里面还有一张转让契文,只要白掌柜签了,一切好说。” “是么?”白霜抽出信封,果然看到了转让妖藏阁的契文。 她只看了个开头,就点火烧了。“女妖,你既然说了这么多,那我也还你句话。安生点,别打我妖藏阁的主意,一切好说。否则,我会连你的妖元一并毁去。” 白霜站起来:“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可以试试。如果——” “你和你的封印能真正在这黄昏裂缝立足的话。”说着,她拎起自己带来的礼物就走。 这种破店,连包礼物的纸白霜都不想送进来! 堇色呆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情绪不明。“别气馁,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她向来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 里间的布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臂打开,长身玉立的公子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堇色身边。 “公子,我们真能同传说中的蟾宫势力对抗,拿下妖藏阁……和,整个黄昏裂缝?”堇色脸上的从容转瞬消失,像个心下不宁的孩子。 “有我在,你无须想那么多。” 他望向方才还摆着酒犀牛印的地方,浅灰色的眸子暗了暗:“可惜了那方酒犀牛印,只怕是难仿第二次了。” “对不起公子,都是堇色的错!”她慌忙站起来,就要跪下道歉。 高挑偏瘦的公子目光一转,堇色立时悬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提住,跪不下去。 “不是你的错,她要是不捡这酒犀牛印毁掉,那也不是真的白霜了。”公子笑笑。 堇色谨慎站起,小心问:“公子认识妖藏阁的掌柜?” 第240章 无相子·美人 他却不说话了,许久才道:“何止是认识?”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反问,像是怀念,却也像含仇。 堇色识相不再多话,赶紧泡了一壶花茶端上来。 年轻公子似乎习惯了她的服侍,安然坐在椅子上品茶。房间很安静,落针可闻,堇色凝神站在一边,他却招呼她过来坐。 “快两千年,你苦心经营封印,辛苦了。”他亲自倒了杯茶推过去。 “公子言重了,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堇色却是受宠若惊,差点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相处了五千年,可她还是像初见他时那般的心境。 总是忐忑。 年轻公子笑笑,不再说话。堇色偷偷观察他一阵,也渐渐卸下紧张,恢复了沉稳大气,又明艳不可方物的白茶女妖。 这边,白霜并没有急着回去,又在西坊转悠了几圈,买一大堆东西才走。 她打听了一些关于封印这个店的消息,发现风评果然不错,主要是价格低廉,颇受来客喜欢。 全是仿制的假货,价格能不低廉? 不过,人家既然盯上了她和曌的妖藏阁,不好好应付一下怎么行?白霜遥望那碍眼的小楼,挑了一下眉梢。 回到妖藏阁的时候,门上已经挂上休息的牌子。 心眼和腾蛇倒是还在外面守着,白霜想了想,用两个纸人替下了他们。铁打的身子也需要休息,更何况他们还是需要灵力维持人身的妖。 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墨狄和扶遥就来了。 一个来送饭,另一个来看她有没有带什么好吃的……明明当初让她带东西的是墨狄,扶遥的鼻子倒是灵得很。 朱颜在厨房帮忙,半点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当然,白霜刻意不在家这么久,二楼上的密室也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时候未到?她推开窗,看流云飞雁。 故意带朱颜去密室,除了看天命梭之外就是故意给他放出自己把千草镯也放进密室的信息。 可朱颜之后还是无动于衷。 三日过去,他还是没有动静。倒是白霜一回来便吩咐小纸人去找飞毛鼠买的消息又到手了。 这一次的消息是用妖术封在小纸人身上的。 小家伙回来后,白霜亲手给它画上嘴巴,它便竹筒倒豆子的说了全部——与那个店名叫封印的店有关的过去。 不过内容和白霜的猜测倒是有些出入的。 她一开始只是猜测堇色的封印专门针对生意好的店面,直到把对方彻底击垮。可飞毛鼠带来的消息却是她以前专门对付黑店。 凡是存在作恶行为的店,都被她的封印收拾干净。 倒是近年来才开始针对一些势力强大的店家和商队,只要是在现世之中,不管是人、妖还是鬼魅的声音她都抢。 害得不少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这回来黄昏裂缝,是积够了财力和物力来的,虎视眈眈。 听完小纸人带回来的消息,白霜搓起了鼻梁。从堇色的态度来看,她分明就是冲着白霜来的。 可又像极了只挑妖藏阁下手,杀一儆百。 这个像雨后蘑菇一样突然冒出来的小店,着实诡异。不过不管是哪一个目的,白霜都会不可避免的同她“开战”。 送上门来的敌人,正好练练手。 曌教她的许多东西,正愁没地方使呢!白霜收起小纸人,打开结界睡觉,这是她的习惯,天塌下来也要养足精神备战。 更何况那个堇色还没意识到金蟾和蟾宫的力量,有的是她吃苦头的时候。 没什么好担心的,比起这些,她其实更担心去隐世的沅松伤势如何、是不是恢复了。曌也不来个信,真是。 白霜一觉睡到天明,唔,也不算是天明,是她自己设置的结界时间。 黄昏裂缝永远都是黄昏,时间看起来既毫无意义又金贵无比,里面的店家觉得毫无意义,外面的来客眼里却珍贵无匹。 如同她尚还是那个渴望复仇的姑娘时,恨不得每一刻都是黄昏,好进来淘点宝贝。 她下楼来,底下正热闹。墨狄正围着一位美人讲解店中宝器,扶遥甩着扫灰尘用的羽毛掸子指挥拿抹布的小纸人们在高层木架上擦宝器。 不过他似乎没看到白霜下楼,挥羽毛掸子的动作也有一下没一下。 扶遥的目光时不时在墨狄和那个女人的身上跑一遍,他虽然没表露在脸上,但眼底还是冒出了明显的鄙视和嫌恶。 这家伙现在看起来是个少年,其实是活了长年累月的凰川之主,按人类的年纪算,那也是个老妖怪。 比起墨狄这个刚成人形不久的笔精来,眼神着实好许多。 看他的动作模样,想是瞧出那美人的险恶之心的。而此时,墨狄已经将美人带到了今日新上展柜格子的宝器前。 “这位客人请看,这是今日上新的树骨琴,宝器之中尤为难得的音律之物。心境无邪者——” 话未说完,扶遥就一羽毛掸子飞过去砸他头上。 “墨狄!你小子是不是被迷了心窍了啊?这每回都只看不买的主儿你也伺候得如此妥帖,是嫌我们妖藏阁的银子赚多了吗?”扶遥扬手,羽毛掸子又重回手上。 白霜下楼的脚步停住,靠在扶手上饶有趣味看着。 墨狄被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扶遥数得红了脸,尴尬的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别又得罪了客人,小心掌柜罚你!” 扶遥听他抬出白霜,更是冷笑一声。 “嗬!拿掌柜压我?小子,我哪回把不顺眼的来客直接丢出去掌柜管过了?这边这么多客人你不管,整天就围着这个妖精转,没看出来人家是在套你话的吗?” “你!”墨狄被扶遥气得涨红了脸,却又碍于美人在侧不好发作。 一时间少年的脸色委实是精彩的很。配上边上那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正巧笑嫣然的模样,真真是一对璧人。 不过,一个白玉无瑕,另一个却是空有表面。 “你什么你!我看你是昏了头了,白白跟了我师父师娘那么久,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扶遥继续唠叨数落,像极了个小老头子。 第241章 无相子·复来 墨狄强忍着好脸色对身边的美人笑了笑:“客观请稍等,我随后便来。” “小哥请便,不必管我。”美人俏然笑着,仿佛看不见墨狄的尴尬和扶遥的冷嘲热讽。 白霜扬眉,重新举步下楼。 “别以为你是凰川之主就可以在我头上耀武扬威,管理前堂的是我,不是你!”墨狄咬牙切齿三两步走过来,捉住扶遥的手就往中堂那边拖。 那个美人却是施施然继续看面前的树骨琴,甚至抬起玉手就要触碰。 然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琴弦之际,一小撮妖火忽地腾出!不偏不倚,正好燎在美人的手指上。 白霜也骤然出现在楼梯口,一双明亮的眸子似笑非笑。 “怎么,堇掌柜这是记着我在你店里烧了一个仿制品,急着来报仇了?还是——你是来看一下新款式,准备回去接着仿制?”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墨狄呆呆的抓着扶遥,但也转过头来。 扶遥冷哼一声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爪子”里扯出,撇撇嘴道:“你这只嫩鸟,轻易就被一个女妖迷得晕头转向,猪脑子!” “我——” 墨狄白着脸想要辩驳,可自家掌柜都说了这样的话,他再傻也该明白自己是信错人了。 其他客人或好奇看这边,或窃窃低语。 倒是堇色,除了方才被白霜的妖火烫得略微失态外,从头到尾都淡定从容。甚至还有力气怼人。 “白掌柜过誉了,我做的是小本生意,且心胸没你那般狭窄。动不动就毁别人店里的东西。”堇色笑得比方才更美、更动人。 主要是让人动肝火。 这不,扶遥已经抄起羽毛掸子要揍她了:“赶在妖藏阁放肆,看本座今天不把你丢出去!” 其他客人闻言纷纷退避,唯恐妖藏阁的这位小霸王迁怒了自己。 “扶遥,不得无礼。”白霜抬手拦住他,“我们妖藏阁是正品店,身子不怕影子斜。你先去招呼客人,这位,我来。” 扶遥不甘心的点了点头,手里的羽毛掸子还是朝那边点了点,以表他心里的不满。 “堇掌柜,楼上请。”白霜语调客气,透出的气势却不可违逆,“墨狄,你也一道上来,看茶。” 少年面色难看的点点头,目光复杂看向堇色。 啧啧啧,真真是哪个少年不含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不过墨狄这条心思,还需得早日让他自己掐断了才好。 白茶妖可不是他惹得起的妖物。 当然,也不是会真看上墨狄的妖物。这女妖心高气傲,且修炼得道,墨狄是看不出来,但白霜和扶遥都清楚,这女妖的年纪绝不低于他这个凰川之主。 她虽妖力比不过白霜,但就本相来看,白霜断定她至少两千五百岁。 “上楼就不必了,白掌柜,我今天是真心来买宝器的。你却以小人之心猜度我的意图,委实让人心寒。不买也罢。” 堇色一脸无辜,还略带遗憾的看一眼墨狄,做出失望至极欲要离开的姿态。 扶遥翻了个白眼,手脚麻利的带领小纸人们把客人往中堂引。心眼和腾蛇也蓄势待发的盯着这边,只等白霜一声令下他们就拖妖。 墨狄却是神色紧张的瞅了瞅白霜,劝道:“掌柜,她是贵客——” “哪门子贵客?”白霜反问他,“你再好好将她招待下去,只怕我们妖藏阁的路就要被堵死了。” 说着,她走到堇色面前,挑着眉道:“堇掌柜是不毁人东西,但喜欢让别人的店——家破人亡。” “墨狄!”白霜突然拔高了声音,“我只要你一句话,信我还是信她?” 少年的脸刷地青了,差点被白霜的话吓回原形。“掌柜,你待我如亲人,我自然是信你。”他赶紧说。 声音都带着明显的微颤。 白霜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很好,既然你信我,那我现在把她丢出去你没意见吧?” “啊?”墨狄一头雾水,眨了眨眼点头,却见白霜忽然抓住堇色的肩膀猛地提起! 白光划过,大美人已经面朝天摔在妖藏阁门口的街道上。周围的摊贩瞬间退避三舍,甚至有人大喊:“快走!妖藏阁又摔客人啦!” 白霜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出去。 她只看着被摔得脸色愠怒的堇美人,一步步踩碎了堇色情急之中变幻出来挡住自己撞在地面的白茶花。 “墨狄年纪小,有些妖、有些事他看不透真相很正常。”白霜好脾气的开口。 围观的人和妖怪们都后退了数步,给她让出地方来。有些见惯了妖藏阁把人丢出来的摊主啧啧低声议论:“没想到这回扔客人的居然是妖藏阁的掌柜!” “啧啧,他们这是觉得自己的生意太好了吗?” “没错呀,人家的生意确实是好。”说话的人瘪瘪嘴,不过却有只滚烫似火的手扒开他。 那人足足比他们高了半个头,一身浅蓝的衣裳,戴着个挂了白色帷幔的斗笠。 他被挡住视线,有些不开心。正要伸手去拍这个人叫他让开时,对方先反手按住他的肩膀。 男人一愣,瞬间仿佛有千万猛兽朝自己撕咬过来! 一丝带着铁锈的味道传遍唇齿,鼻子下也止都止不住的坠出两道血痕来。男人不敢说话了。 前面的人不动声色的移开手,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捂着口鼻朝后面挤去的。 带着斗笠的男人终于顺利走到最里圈,正好看见妖藏阁的掌柜扯着躺在地上的美丽姑娘的衣领冷着脸道:“但你别当我的眼睛也是瞎的!” “敢利用我妖藏阁的人来毁我的妖藏阁?堇掌柜,你最好垫高枕头好好想想,自己有几条命!事不过三,这是你惹我的第二次了。再有下一次,我敢保证亲手杀了你。” 白霜扔开她,身后,墨狄扑出来脸色灰白的站在门口。 “你究竟是个什么妖怪?”堇色终于失了淡定从容,一脸惶惶看着白霜。若说她藐视黄昏裂缝只是嘴上说说,眼前的女妖却是真真的再挑战蟾宫的权威! 第242章 无相子·少年心 白霜扬了扬眉,丢下几个字:“你惹不起的妖怪。” “……”堇色咬紧牙关,喘着粗气勉强支撑着自己和白霜对视,从她的角度正好看见白霜和其身后高悬着的“妖藏阁”三个大字。 “识相的就收敛起你害别人的心思,好好做一门生意。身为白茶,何必污了自己。” 白霜后面这句话是说给墨狄那笨妖怪听的,对堇色赶尽杀绝会在他心上留下阴影。不过,当面不做不表示背后不会做。 只要她敢再不知悔改继续对妖藏阁出手,不等曌来她就会去毁了整个封印! 就不信了,出手之前先知会一下蟾宫,后者还能以扰乱黄昏裂缝的罪名扫她出去不成? 堇色不说话,冷笑着爬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 忽然,她手上的动作在看见那个头戴斗笠的人时陡然僵住。只顾着呆呆看着那人,连该作何反应都忘了。 白霜挥挥手,大声道:“都散了,各忙各事。打扰之处,改天我们夫妇请左邻右舍喝酒!”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议论,却真的各自散开。只有几个好奇的还时不时看上堇色两眼。 而她却像是看不到别人的眼神,只是咬着唇,呆看着那个已经转身离开的人。堇色伸了伸手,想喊对方。 可想到这是在妖藏阁的门口,只好生生按下冲动,狼狈不堪的跟上去。 这厢,墨狄跟着白霜回了妖藏阁。他局促的看着她,不知道该怎样是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她妖力高深,修为醇厚,你看不穿也是正常。不怪你。”白霜抓过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去看看朱颜的早饭做好没有,我要饿死了。”她边喝茶边说。 就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墨狄呆呆点头,又呆呆跑去后院。一颗悬着的心很快就落回了肚子里。 长舒口气,墨狄重新昂首挺胸向厨房走去。 “墨狄,你好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啊。”扶遥却突然从旁边跳出来,狠狠一巴掌拍他后背上。 墨狄被拍得踉跄几下才勉强站稳,还不停咳嗽。 “虽然我是个妖怪,那也是经不起吓的,你想吓死我好继承我的笔吗?!”墨狄扭过头瞪扶遥。 后者却咧嘴一笑,毫不遮掩的讥讽:“要吓死人的明明是你,怎么反倒诬赖起别人来了?” “你说的什么疯话?我听不懂。”墨狄抚了抚心口,“没事别烦我,我要去厨房看早饭熟了没有。” 扶遥轻轻一跃,像只华丽的风筝在空中打了个转,轻飘飘落在墨狄面前。 “换成那个堇色,你是不是就听得懂了?”扶遥笑嘻嘻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墨狄胸前,眼角眉梢都是含着愠怒的鄙视。 墨狄一把扯开他的手:“你说够了没有?!我已经知道自己看错人了,你还要消遣我到几时?” “凰川之主,麻烦你收起自己的恶趣味!要调笑的话,去找你那些小鱼小虾更合适!”墨狄甩开他,气势汹汹越过去。 扶遥转过身,靠在回廊的墙上,微偏着头看他的背影。 “小子,奉劝你一句,接待客人的时候眼睛擦亮点。那个女妖每来问你一回店中的宝器,她就会回去仿制出新的来。掌柜说的没错,她要毁的不是一件两件东西,而是整个店!” 墨狄的身影顿了顿,而后用更快的速度离开。 扶遥叹口气,转过脸来看天,视线贴着回廊的边缘看上去,像是昏黄的天空被不怀好意的黑云所盖。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封印”的事的,之前就觉得那个堇色有问题,没想到果真有问题。 百炼他们还在为冥王要的七件宝器附灵,妖藏阁现在可是出不得半点岔子。 墨狄急速走了一阵,察觉到身边没人后他猛地停下来,侧身一拳砸在墙上!痛感从手指传到心里,带着酸涩和气闷,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身子忽地向前倾,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 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好一阵,墨狄才恢复了平静,施了一道障眼法掩盖住破皮流血的手指,他调整好表情走进厨房。 朱颜正绑着束带,肩膀上蹲着一只大个头蝙蝠忙得不亦乐乎。 “你来了,正好。快把早饭端出去吧,可别冷了。”朱颜举着勺子冲墨狄挥挥手,活像个招呼妻子吃饭的丈夫。 墨狄轻咳一声,清了清不太舒服的嗓子。 “那个吗?那我端走了啊,不少什么了吧?”他在熟悉的地方看见已经盛好的菜肴,还有一小瓦罐蒸米饭。 朱颜手中的勺子在铁锅中搅动数下,捞出一小片汤汁尝了尝。 “端出去吧,都在那里了。这锅汤是熬来晚上吃的,我看灶火中的柴火大小正好合适,就顺道煮了。”他尝过汤汁,又捞过锅盖盖好。 墨狄笑笑,手脚麻利的扯过托盘将饭菜都端上去。 说起来这个朱颜还是他一手带熟悉厨房伙夫之事的呢,只是这段时间他颇喜欢往外堂跑,都快忘了后院的事务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墨狄端好托盘,认真对朱颜道。 他不问后院事务的这段日子,朱颜居然把早饭都改成了精致小菜和软软的白米饭。可见其心思之细腻。 而自己却完全忽略了这件事。 却只记得把店中所有宝器的所有特点和功用一应记全、记仔细,只为了等那个笑容干净明媚、身上带着白茶香气的女子前来。 她来了,他就心思雀跃,整个人都出现了一种很奇怪但又很开心的感觉。 他喜欢给她介绍店中的一切,喜欢看她轻轻偏着头,笑着认真听自己解说店中宝器的模样。 那么好看—— 可今天,那个让他欢喜雀跃的女子却被掌柜丢到大街上。对方和掌柜说话的时候全然不像他所见的那般温婉,语言锋利得像是裹了把刀! 墨狄瞧着她的眼神,那是半点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啊! 听扶遥的口气,她似乎还在做着对妖藏阁不利的事。而对方得到的那些信息正是他在介绍宝器的时候说出去的…… 真真是该死! 第243章 无相子·师娘 墨狄一整天都没什么生气,吃早饭的时候也是草草扒了两口了事。 他不再像个跑堂那样仔细给来客讲解宝器,反而和扶遥换了活,主动揽了打扫的活来做。 讲解的活全部堆到扶遥身上,这个暴脾气又开始算计把一些“麻烦”的客人丢出去。 白霜坐在账房的位置上吃葡萄干,把墨狄的变化全部看在眼里。少年不问世事,把有心来问他的客人都往扶遥那边赶。 自己则一副忙得飞起来的样子铆足了劲擦桌子椅子。 白霜实在看不下去,将手里的葡萄干丢回盘子里,拉过朱颜暂时充当一下账房,她扬眉朝墨狄走去。 夺下少年手里的帕子,白霜撑在柜子上问他:“怎么,你背了那么多宝器的底细,准备让它们全部烂在你那高贵的肚子里?” “掌柜,我不堪重任。不是个好帮工。应当从扫洒这些事从头做起,磨练自己。” 墨狄垂首站在白霜面前,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已有了几分书筠的气质,浓淡相宜的眉,略带愁绪的眸子,长开了绝对是个气质不俗的男妖。 所以,可别折在头一回生出来的好感里。 “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帮工了?”白霜甩着抹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墨狄,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亲人。” 他呆了呆,飞快的望一眼白霜,又赶紧垂下头:“对不起,我不该猪油蒙了眼。” “墨狄!”白霜把抹布按在柜子上,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你是书筠老爷子临终前托付给我照顾的小妖。我看着你长大,不是为了今天责怪你的。” 她深吸口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妖也一样。在那个活了至少两千年的白茶妖面前,你被她骗了,不丢人。” “你要做的不是一蹶不振,把自己埋到土里面去。吃一堑长一智,将来才好独当一面。难不成能,你还要我养你一辈子啊?” 她说着,手也顺着墨狄的肩膀滑到他的手腕。 “墨狄,我没有弟弟。但我是把你当成弟弟来对待的,我的弟弟,可以被打败,但不可以被打倒。尤其是被自己打倒,明白?” 白霜拉起他的手,却不是把抹布放进去,只是拿抹布擦了擦他的手掌。 “去吧,做你真正该做的事。好好修炼,你要修炼的可不只是妖术,还有如何识人。”她收回抹布,推了推他, 墨狄抿了抿唇,望一眼前面的来客,又转头看白霜。 她扬眉,示意他上前。墨狄抿唇笑笑,而后深吸口气,转身朝刚进门来的一个左顾右盼的客人走去。 扶遥瞧见墨狄终于肯重回卖宝器的地方,好奇的目光在柜台那里寻梭一阵。 见坐在那里的是朱颜,他挑眉笑笑,不多时视线就找到了白霜。而她已经站到他身侧。 “师娘掌柜?”扶遥眨眨眼。 白霜一把将他扯过来,将抹布塞他手里:“你脾气暴,容易得罪客人,应该做些扫洒之事,修养身性。” “……我可是凰川之主。”扶遥捏着抹布,很是无奈。 白霜笑笑,压低声音道:“你也是妖藏阁的帮工、我夫君的小徒弟,一天不出师,你就要老老实实完成一天的吩咐。” “仗势欺妖,等师父回来,我必告诉他!”扶遥冲白霜龇牙咧嘴。 “等他回来再说吧,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好好干活,记得修习妖术,我会抽时间检查。”白霜毫不留情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悠哉悠哉转回账房的位置上。 朱颜赶紧给她腾地方:“掌柜,我要做什么?” “你去帮扶遥吧,他对什么事都没多少耐心,别给我摔破了宝器。会亏的。”白霜挥挥手,顺势拿起笔沾了沾墨。 啊,对了,其实扶遥的事也不尽然。比如,他就对自己的未婚妻蟹小刀十分有耐心。 白霜摇摇头,提笔继续看账本。不过,心思却不在账本上——堇色,这个女妖到底是痴人说梦,还是真的有备而来? 不过,管她是怎么来的,敢拿妖藏阁开刀,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白茶妖被她丢出去后再也没来过妖藏阁,但却时不时出现在妖藏阁对面的茶馆中,一边喝茶,一边看这边的动向。 但不知道她明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白霜站在妖藏阁二楼的窗边,手里剥着荔枝干,像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般嚼着零食看美人。 “师娘,你就一点都不关心那七件宝器的附灵情况?” 被她吩咐跑腿买零食的扶遥一脸怨念的看着白霜,她吃的零食大多都是他为自己未过门的新娘子准备的啊! 身为大妖的夫人,自己也是个大妖,就这样欺负自己的徒弟合适吗? 那七件宝器的附灵有什么好关心的,有寒川、百炼和貔貅坐镇,能出幺蛾子才怪了。 “咦?”白霜正在剥荔枝壳的手一顿,瞪大眼睛惊疑的看着他:“扶遥,你今天有长进啊!知道喊我师娘了呢!孺子可教!” 少年白她一眼:“只要你不每天都抢我给小刀备下的灵力小食,我会更‘孝顺’你的,师娘。” 后面这两个字是他咬着牙说的,仿佛每个字都在后槽牙那里狠狠磨过。 白霜扬眉,吃东西的嘴却没停,又一枚荔枝干被她放进口中。嗯,香甜软绵有嚼劲,灵力也分布得很均匀,是为妖怪零食中的上品。 “你小子,说得像是花自己的钱买的似的。我哪次吃了这些个小零食没给你钱?小气。”她撇撇嘴,嚼得更快了。 扶遥哭笑不得:“你给的是人世间的银子,远远不够的!” “是吗?那你怎么不早说?”白霜无辜的眨眨眼,心里却一阵奸笑,臭小子,叫你有了媳妇忘了师娘,不坑你坑谁? 故意的!一看她脸上的笑容扶遥就清楚。 少年苦巴着脸:“师娘,你已经有那么多灵力了,非要吃这些吗?”她可知他备这些零食那可是不容易的! 竞争使然,这种带着灵力的零食从丹丸演化而来。 为了口味,更是为了销量。 第244章 无相子·敌不动·我不动 也不知是哪个机灵鬼想出来的主意,将人世间的各种小零嘴儿和灵力相融合,代替了那些又苦又难吃还不好消化的丹丸。 既不改变零嘴儿的味道,又增加了其本身的价值。 刚上市还受到不少怀疑,一段时间后就挤掉了不少卖灵力丹丸的卖家,冲上最受欢迎的几大货物榜。 甚至在每一世的黄昏裂缝入口处,金蟾们的店旁都会再增添一张榜单,列出近段时间黄昏裂缝主要卖什么口味的灵力小食。 眼看着灵力小食红火起来,引得不少专门收罗丹丸的商人也改变了收货策略。 三世中那些专门做这些东西买卖求生的生灵也被迫尝试着改变,因此黄昏裂缝近百年来又多了不少口味和花样。 从女儿家喜爱的口味发展成大众口味。 这种改良过的零食现世中少有,只黄昏裂缝还算多些。但因为发展迅速,品质上自然是良莠不齐,需精心挑选。 要备齐各种口味的果脯、糕点或者肉食那可不容易。 扶遥需要在妖藏阁每天挂上休息牌子后上街精挑细选才得那么一点,更何况他还要修炼,时间一点都不够。 可这个师娘还光明正大的拿来吃……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他明明藏得那么好。 现在她直接甩银子让他上街买,也不顾他是不是还要修炼,就没见过这么“毁”人不倦的师娘。 “这个好吃啊!”白霜挑眉,又伸手从摆在窗边桌上的纸袋里摸出一个荔枝干来。 扶遥的嘴角抽了抽。 白霜剥开荔枝壳,将淡黄色的果肉干递过去:“吃一个?” “不吃。”扶遥拉下脸,再吃就没了喂!他又不是只给蟹小刀一个,还有她身边的那些小姐妹呢! “你不吃真是可惜了,你买的这些东西我看着不怎么样就自己全吃了。” 白霜把果肉干放到自己口中,半眯着眼睛嚼了嚼,道:“放心吧,要送的东西我已经替你预备好了。源自幽荧族的月光海,世间绝无第二样。” 扶遥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都在这里面了,进去看看吧。”白霜拍拍手上的荔枝壳碎屑,打开了密室的门,和前些日子比起来,里面多了几个箱子。 都是绘着淡蓝树状图案的白色箱子。 “师、师娘,你没拿我消遣吧?”扶遥站在门口,目光在那几个箱子上寻梭片刻,错愕的转脸看她。 白霜笑眯眯摆手:“我可舍不得拿自己夫君唯一的小徒弟消遣。” 然而,下一瞬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那个女人又来了。”扶遥的目光越过白霜肩膀,直直看着窗外。那里,正好是茶楼的观景窗。 没有墙壁,全是镂空的凭栏和卷起来的帘子。 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气质出尘的美丽女子,正是封印的掌柜堇色。她喝着茶,桌上的小点心却是一口不动。 目光永远落在妖藏阁上。 白霜回身扬了扬眉,道:“不必管她,我在妖藏阁的周围又下了一道结界,她看到的都是过去的场景。封印还没来之前的。” “她看到的妖藏阁是假的?!”扶遥瞠目结舌。 白霜拨开他走进密室,熟练的打开那些箱子:“那是自然,妖藏阁可不是她想封印就能封印的。” “我身边还养着一双逆镜草呢,一株已经被我派去封印里面。这另一株嘛,自然是跟在你师娘我的身边。”白霜招招手,“快来看看这份大礼怎么样?” 扶遥却没有过去,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从惊讶到愕然。 “逆镜草哪里有撑那么久的妖力?”他猜到了对面的女妖看到的是何处来的过去场景了。 那些事逆镜草被养在妖藏阁中时存下来的。 白霜坐在其中一个木箱上,扬眉道:“它们没有,我可以给啊。我是幽荧族大妖,这点妖力还是给得起的。” “何不直接拿那白茶妖身上的一个物件,直接设置禁制,让她看不见也近不得我们妖藏阁?一次斩草除根,还不用费太多妖力。” 扶遥不解,为啥白霜看起来不笨,会选择了一个最笨的办法。 “时机未到。”她拿起一串玉树果子做成的手串,“白茶妖善幻术,但终究只是幻术。不能实体化。堇色背后还有条大鱼。” 扶遥瞬间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放长线钓大鱼?!” “嗯,不错,孺子可教。别管外面那个女妖了,来看看月光海和灵虚岛的宝物,够不够格换你的破零食?”白霜把手串丢给他。 扶遥受宠若惊的捧着手串,这些确实是世间没有的珍奇之物。 “师娘怎么会——想到要拿这些有灵力的宝物给我送未婚的妻子?”扶遥简直不敢相信,白霜可是视钱财为半条命的那种妖怪,可贪财了! 就算这些东西在月光海和灵虚岛到处都是,可一旦出来那就是世间没有的珍宝。 她随便拿一件在店中售卖都能赚得盆满钵满,白白拿给他送人?简直是不可思议!扶遥好一阵都没能反应过来。 “看你的成长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再过几年看起来就是人类可以娶妻的年纪了,当然得预备着。以后可以打点一下,顺便在半月湖选个湖主之力继承者什么的……” 说着,白霜神秘一笑:“这样你不就可以带着新娘子去你的凰川当凰川主的夫人了?” 扶遥脸上的喜悦之色却却点点消散:“师娘,小刀身上的使命并不是换个湖主就能解决的。” 背负一整个湖的生命,这是天道大任,非他人可干预的。 “哦,那你是要做上门女婿,继续丢下凰川不管了?”白霜扬眉,眼里可见审问的意味。 扶遥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反应。 片刻后,他一脸严肃道:“师娘何出此言,我既支持笑道,自然就不会放下自己身上的责任。不管我身在哪里,都会担下整个凰川。” 少年眉目锐利,尚未长开的脸上是沉稳和郑重。 诶?白霜一头雾水的想了想,终于确定扶遥这是听岔了。她搓搓鼻梁,轻咳道:“扶遥,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245章 无相子·出手 少年眨眨眼,莫名其妙的看着白霜,一脸:啥?那师娘你是何意? “小刀身系整个半月湖的生死重任,那是真的身系。和你这个凰川之主、还有我这个幽荧族族长面上相似,但实际不同。你可明白?” 白霜起身,打开自己坐着的那个木箱。 “这我自然知道。”扶遥点头,但眼里的疑惑却也还是在的,“可是师娘,你又是何意?” 知道就好,白霜从里面拿出一段玉树的树枝。 “我的意思就是,利用幽荧族这些宝物的力量,将蟹小刀身上背负的东西完全转移到其他东西上——比如那个水贝。” 白霜顿了顿,继续道:“如此一来,她就只是个平凡的湖主,虽管理着半月湖,但不至于像个囚犯。” “不知这样的礼物,你这个小徒弟怎么想?”她的手指划过玉树,抬眼看扶遥。 后者整个怔住,好一阵才扑过去问:“师娘,你可有把握?!”他眼里的激动都快燃成了一把火。 白霜戳了戳他的肩膀:“你师娘我可是幽荧族的妖族长,自然有把握。” “不过这些宝物此时并不‘完整’,还需要再置于半月湖中养一段时间。才算是万事俱备。你就尽早把它们送去半月湖养着,让它们尽快适应。” 她得意一笑:“怎样,比起你的那些小零嘴儿来,师娘的这份礼物上得了台面吧?” “多谢师娘!”扶遥高兴得只差给白霜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房间的密盒里还藏有许多不同口味的零嘴儿,您想怎么吃都成!” 白霜眯了眯眼,挑着眉打量一下这个臭小子:“你果然还藏得有!” “嘿嘿嘿嘿。多谢师娘!”扶遥喜不自胜的吐了吐舌头,却又忽然脸色一变,像个长大了的男子般道:“她终于可以不用终身被困在湖中了。” 白霜脸上的笑也后恢复了温和,她拍拍扶遥的肩膀:“可要小心护送这些个宝物。” 虽然它们在月光海不是唯一,但也都是难得的宝贝。就像那枝玉树树枝,光是剪下来就废了不少神器。 玉树这种东西,向来是连根拔起比较方便…… “师娘,我明白的!多谢!”扶遥后退数步,而后认真一礼,“我在这里代小刀谢过师娘。” 他突如其来的客气让白霜还挺不习惯。 “你快些准备一下送去吧,宜早不宜迟。别弄这些虚礼,还不如多给我淘些小食。”她扬扬眉,把钥匙丢给他。 扶遥连连点头,却又突然问:“师娘,你最近怎么特别喜欢吃那些个小食?” “嗯,好吃。”白霜走到门口,想了想才道。其实她自己也略奇怪,怎么忽然间如此嗜吃零嘴儿? 扶遥抱着钥匙歪过头来,傻乎乎道:“师娘不会是有身子了吧?” “啪!”一只鞋底子准确砸在扶遥脑袋上,“说什么笑话呢?你师娘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小孩子家家的,老实点,别胡思乱想。” 说他是小孩子?!他可是比她活得还长久的蛟龙诶! 谁才是实际上的小孩子?扶遥想吐血。 白霜反手收回鞋子,丢在地上,立时有小纸人跑上来帮她穿好鞋。她重新回到窗户边,盯着装了荔枝干的纸袋看了一阵,才伸手去摸出一个荔枝干。 对面的差楼上,堇色已经开始了她每次来都必行的事——画画。 一叠白纸,一只细细的笔,边看妖藏阁边描几笔。认真的模样又引得不少进茶楼喝茶的人和妖怪们侧目。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画纸。 “你画这些无用,虚境里的东西,画出来也做不出来。”那人坐在她对面,却是个带着斗笠不露真容的人。 堇色惊愕的拿着笔,迅速扭头去看妖藏阁。 “虚境?公子是何意?”堇色问。 画了一半的纸在那公子手里化作堪比风刃的刀,旋转着猛地飞向妖藏阁!可并没有飞进去,只是在虚空中撞了一下就化成飞灰。 “结界?不可能!”堇色噌地站起来。 那张纸明明是撞到了什么的,可它撞到的地方却又什么都没有。她以为是结界,但以公子的身手,怎么会连个结界都破不了? 更何况对面并没有出现结界被撞时会产生的波纹或是裂纹。 “是一种妖怪在守护,你被摆了一道。暂时别来的好。”公子从始至终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只是端了杯茶送进斗笠的帷幔后面。 “是,多谢公子提醒。”堇色目光不甘,却备受打击的盯着手边一叠已经画好的纸,这么多天,算是白忙活了。 公子放下茶杯:“别急,今次选的对手并不是普通之辈,需得徐徐图之。” 堇色放下笔,攥紧了手,不动声色重新坐下。周围那些曾被她吸引过来的目光随着这个公子的出现而自觉移开。 但还是免不了有人会竖着耳朵听这边的言谈。 好在公子一开口说话就使用了术法,他们说的话在这些人听来都只是一些寻常言语,不外乎买了什么、接下来要去哪里吃饭之类。 “公子,这妖藏阁的掌柜到底是何来头?”堇色一瞬不瞬盯着对面的妖藏阁。 不得不说,几次对妖藏阁出手都受阻让她备受打击。经营了那么久的封印,从没有哪一桩生意对手有这般的能力。 不仅不怕她的挑衅,她还无法幻出对方的本事。 在直面对手的时候,她常常将对方的长处也复制过来,为己所用趁机反噬。几乎撞见她的人都是身心受创。 可诡异的是,她幻不出白霜的妖术! “四象之上,幽荧妖族。与之相对的,是统领隐世的神族,烛照族。”公子放开茶杯,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所以我才要你别操之过急。” 后面这句话隐隐有了怒意。 堇色心下一颤,垂首道:“堇色该死,请公子责罚。”他的手段和脾气,她比谁都清楚。 “罢了,这次本公子不会罚你。但你心中当明白以后该如何行事,别以为你在这里做什么,妖藏阁的掌柜不知道。” 第246章 无相子·妖孽 说着,他忽然转头,帷幔恰时自己分开,一双如刀似剑的锐利眸子瞬息撞进对面的白霜眼中! 呵——果然是个能看见这边的。 逆镜草妖的幻境就挡在妖藏阁的结界前面,对方还是看穿了。看来不是个厉害的大妖怪,就是个对幻境炉火纯青的存在。 还生了一张极其好看却又妖孽的脸,宛如开在烈阳下的一团冰花,层层盛放,傲然于世。 “妖孽!”白霜手上还结着印,横眉冷视回去。 刚才对方的那一张纸差点打死了逆镜草妖,要不是白霜恰好也在看堇色,迅速出手救命,逆镜草妖现在已经灰飞烟灭。 看来以后要做个改变,把逆镜草妖挪到结界内部。 可那样效果又不好了……有些头疼。白霜和对方对峙短暂一瞬,他的帷幔再次覆上,起身带着堇色走了。 这个看起来务必妖孽又冷冽的男人就是堇色背后的那条“大鱼”? “师娘,怎么回事?”在密室里的扶遥听见动静跑出来时,白霜已经出手救下逆镜草妖。 但草妖受了伤,她才没有端掉妖力继续给它疗伤。 “没事,不过是堇色背后的那条大鱼察觉到了逆镜草妖的存在,试探了一下而已。”白霜收回手,蓝色的妖力也旋即消失。 逆镜草妖转过身,疑惑的眸子看着白霜,似乎再问还需不需要继续。 “敌人既然已走,你就先去歇息吧。”她挥手,草妖立即收起幻境,化作一团水消失了。 扶遥跑到白霜身边:“大鱼在哪?” “转身下了楼却不见出来,想是已经空遁走了。”她伸手去拿荔枝干,可伸了一半又缩回手。 “扶遥,你吩咐下去,妖藏阁的所有人,包括纸人,没事的时候少往外面跑。这次这条鱼,是条长着锋利牙齿的食人鱼!” 她拂袖关上窗户:“你送东西去半月湖的时候也需万分小心。” “师娘,很棘手?”扶遥从未见白霜将黄昏裂缝里的谁放在眼底过,那些想要害妖藏阁的,不管是何方妖物都没都被她当成对手看。 这回对方只是露了个面就能让她做出这般防守的安排,只怕对手是真不简单。 不过,这有什可怕的? “师娘,会不会是师父不在家,你太过紧张了?这世上能动妖藏阁的,只怕还没出生呢!你就放心……”扶遥想缓和一下气氛,可话才说了一半就讲不下去了。 白霜观赏密室的门,望了他一眼,这一眼愣是让他把剩下的话全都憋回肚子里。 “有本事动幽荧族大妖的,倒是差不多都在隐世和冥世。不过小子,你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妖一个能复制宝器,另一个则瞬息就洞穿了逆镜草妖的幻境。你说,他们休息的妖术最可能是什么?” 扶遥偏着头想了想,突然变了脸色。 白霜似笑非笑看着他:“你也想到了吧?世间最难破的壁障,便是自己。一旦堇色或者她背后的那条‘大鱼’以己之矛克己之盾,再强的妖,又有几分胜算?” “可,并不确定啊!”扶遥拧起眉。 “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剩下的,等摸清楚再做决断。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收敛锋芒、能避则避。以退为进,也是进。” 白霜又翻除了几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纸:“实在要出去就带上这个。” “这什么?”扶遥却不敢伸手去拿,他现在的修为可不是能在符纸上嚣张的时候,不想灼伤了自己。 白霜却直接把符纸塞他手里:“拿着吧,这是护妖符。司幽国弥家特产,专门护着妖怪的。” “哦,原来是这样。”扶遥点点头,又惊愕问:“那你怎么会有?” “天机啊!他身上就有,我拿了来,叫朱颜照着弄的。反正都是司幽国的驱魔师,术法系别该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以防万一嘛,放一个在身上,他们应该无法幻出你的本事。” 白霜冲他神秘一笑,扶遥却一脸的尴尬——他的师娘也太贪了喂! 天机为了修复七件宝器,损耗心血,现在都还是个天命梭的模样躺在密室里。她也不把人家还给弥家,还盗了护妖符…… 简直从未见过如此雁过拔毛之人,还是他的师娘。 不过心里的嘀咕归嘀咕,扶遥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更何况白霜现在是妖藏阁掌柜,好歹也有几个轮回的记忆加持,推断能力不错。 宁可把护妖符放身上,也别将她说过的话不放心上。 “知道了,多谢师娘。”扶遥忽然间变得非常懂事乖巧,听得白霜心里热乎乎的,有种吾家儿子终长成的“诡异”感觉。 晚上,七件宝器的附灵结果总算出来了。 每一件宝器都成功附灵,只等装车护送去冥世。她把这件事交给了冥王大人的鬼差,写封信送过去,自然有鬼差进黄昏裂缝来拿东西。 妖藏阁人手不够,眼下又有封印在西坊虎视眈眈,冥王的鬼差也一道过来比较安全。 不过,还妖要询问弥家火妖邪咒一事,她还是得去一趟。 走之前,得先把妖藏阁的结界给加固好。白霜亲自检查妖藏阁东南西北四个地方的阵眼,又用妖力加固一遍。 墨狄提着笔跟在她身后,她每交待什么重要的,就全部记下来。 见她一反往常的大大咧咧,开始小心翼翼起来,百炼直叹怎么闭关附了半个月的灵,妖藏阁的掌柜就像是换了个人。 “你们知道什么?现在西坊有个店,将我们妖藏阁列为一等‘敌人’对付。他们善幻术、熟仿制,且身手不凡,不能轻敌。” 白霜巡视完结界,就宣布自己要亲自护送七件宝器去冥世,却被百炼调侃。 她有理有据的反唇相讥,貔貅却撑着下巴吃零食,不甚在意的抬了一下眼皮子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才不怕他们。大不了一口火全部烧掉。” 说着,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鼻子里冒出一缕青烟。 白霜哭笑不得:“神兽,你累成这样子,能烧多少?人家善幻术!”说着,她顺势扯走貔貅手里的纸袋。 第247章 无相子·世间录 后者却死死抓紧:“我不管,敢惹我我就烧死他!唔——” 说着,双眼一闭倒在桌上呼呼大睡,看得一旁的墨狄和朱颜瞠目结舌。扶遥却见怪不怪,夺下她爪子里的纸袋递给白霜:“师娘你吃。” “有心了。”白霜摸出纸袋里的绿葡萄干放进口中,美美吃起来。 不过她却没忘记招来两个纸人把貔貅送回自己的房间,顺便叮嘱他们送去的是蜗牛壳的房间。 里面的空间可随着貔貅的身子变化大小,冬暖夏凉,就算貔貅睡着的时候不小心变回了本身,也不会出现“门破窗碎”的这种尴尬情况。 百炼也是一脸倦意的凑到白霜身边摸了两枚葡萄干放进口中。 “困了就去休息,强撑着做什么?”她干脆把一整包葡萄干都推过去,顺便看了看寒川,“你吃不吃?” “不用。”寒川的精神状态还算好,还有力气摆出嫌弃葡萄干的表情。 百炼根本不打算分给寒川吃,自己一个人护着葡萄干,对瞪着他的扶遥也是视而不见:“不想睡。” 天知道他会不会一睡不醒?不睡,坚决不睡。 “随他吧,比他睡不睡觉的问题,那个封印更麻烦。”寒川给自己倒杯茶,老人家似的语重心长。 白霜和扶遥、还有墨狄都齐齐转向他:“你知道?!” “略知一二。”他抿了口茶,“四千多年前,隐世失落一枚无相子,而后不久,现世就有了许多关于‘封印’这个店的传说。” 白霜拽过百炼手里的纸袋,抓一把葡萄干吃起来,还分了些给扶遥和墨狄。 那不成那个头戴帷幔、冰冷如霜的公子就是无相子?白霜嚼着酸甜的葡萄干,心里想着。 “封印什么生意都做,且每一次都会挑一个对手。一旦动了真格,真真就把生意做成了这个店的名字——封印,包括别人的前程、财路,甚至是性命。” 说着,寒川挑眉:“是个麻烦的对手。隐世从《世间录》上看到其恶行,也曾派过不少神仙查找过。” 他顿了顿,不说话了,脸色有些难见的凝重。 “然后呢?怎么对付这个封印的?”扶遥追问,墨狄则是竖起耳朵好好听着生怕自己听漏了一个字。 白霜吃葡萄干的动作慢下来。 结果如何,看现在的封印还有多嚣张就知道了。隐世神族不但没对付好这个封印,人家现在还多了个白茶妖当帮手。 “无相子在世间的做法虽不合天地之理,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人家是自愿把前程、财运和性命给他的。既是自愿,纵是天神也插不了手。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 寒川的脸色不好看,想必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 白霜咽下葡萄干,想了想,道:“自愿?为什么?他们做起事来可是威逼利诱都用上的。不恨封印的人只怕是没有,怎么可能还自愿把自己的财路前程,甚至是性命给奉上?” 扶遥和墨狄也是齐齐点头,而后一起盯着寒川。 “太细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能做到这样的,只有菩提子中的变异者,无相子。它们本是放在隐世专门制作神兵利器和神物的仓房中,由专门的仙童看守,怎么逃的,就无从知晓了。” 寒川点了点茶杯,已经空了。墨狄赶紧给他续上水。 “菩提子、无相子,偏偏又都是超脱的灵物。宠着都还来不及,怎舍得诛杀?隐世也只是怀疑,最终虽确定了是逃掉的无相子,却什么处罚都没有。” 额…… 白霜拿着一枚葡萄干,在手里转来转去。墨狄和扶遥更是一阵唏嘘,只有百炼跟个没事人似的。 “就算是把那些商家逼得家破人亡?”想了一阵,白霜才拧眉问。 寒川用四个手指拿起茶杯,似笑非笑:“冥世留下的记录里,那些人是自愿的。自然无法惩处。师出要有名,特别是隐世神族。” “所以说,我最烦那个鬼地方了。宁愿躲着也不去。”百炼撇撇嘴,抓过一枚葡萄干高高丢起,一仰脖子接住。 墨狄感叹:“原来做神仙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还是做妖怪的好。”扶遥紧跟着补刀。 寒川轻咳一声:“这次无相子既然盯上了妖藏阁,掌柜如此小心是正确的。它是菩提子的变异者,决不能小觑。” 白霜深吸口气,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说实话,时间流传最广、树中记载颇多的都是菩提子,至于这无相子……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可那个封印的掌柜是个女妖,看原形,是一株白茶花无疑。”扶遥插嘴。 寒川撇他一眼,又饮了口茶,才施施然道:“白茶妖善幻术,但也只是幻术,伤不了人,更无实体。她充其量只是无相子用来掩护的妖。” “深有同感。”白霜点头,“我也认为仅凭白茶妖的力量,不可能仿制妖藏阁里的宝器到九分相似,三分入骨的境界。” 百炼闻言瞬时瞪大了眼睛,噌地坐直身子怒道:“仿制?!九分像、三分入骨?” “是这样没错,我亲自上门去会过那个白茶妖。还亲手烧毁了他们仿制的酒犀牛印,不得不说,确实像。”白霜继续往嘴巴里放葡萄干。 “酒犀牛印都能仿制……你怎么不连她的店一道烧掉?!”百炼看定白霜。 她扬扬眉:“你以为我不想啊?但这是蟾宫的地盘。烧一个酒犀牛印就不错了,烧整个店不妥。” “你倒是想得宽。”百炼揶揄,“就不怕动手迟了让敌人捷足先登?” 白霜笑笑,半点担心气急的神色都没有:“捷足先登?他们这次虽然针对的是妖藏阁,但挑战的是蟾宫的威严。会不会被废那都是另一回事。” “无相子不会是无端就冒险的灵物,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寒川突然说。 她敛住笑容,点点头:“我知道。靠别人保不住自己,一切终究都是要靠自己的。只不过,我也好奇蟾宫会作何打算。” “那些个愣头愣脑的金蟾?鬼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有本事。”百炼撇撇嘴,继续吃葡萄干。 第248章 无相子·无从 白霜饭后一头扎进蜗牛壳,曌把其中一处做成了书斋。里面藏着他曾给她看过的许多书。 之后他更是去隐世冥世收罗不少来藏着,说是将来给儿女增长聪慧用。 嗯,打算嘛是个挺长远的打算。就是不知道哪天才用得上……白霜一看到这些堆放得整齐的书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蜗牛壳分隔出来的“墙壁”也被他用妖术凿空,做成放书的格子。 还别说,因白霜妖力大涨而被“养”得越发好的蜗牛壳经过几番改造,已经成了真正的妖藏阁。 如墨狄所说,就算是惹了麻烦,到时候把所有东西往蜗牛壳中一收,带着蜗牛壳直接跑路。 不过,大抵是没有那一天的。 白霜直接走到堆放隐世书籍的那一面壳,一本本的翻找起来。为图快捷,她还弄了许多小纸人也一起找。 一共搜出来三本有些关联的书,不过上面说的都是菩提子。 没有任何一本提到过无相子,白霜疑惑了——难不成这无相子是新出来的品种?也不对。 寒川说过那是菩提子的变异者。 既然是菩提子变异,就应当是伴随菩提子的存在而存在的,只不过量少罢了,不可能没记载。 她又翻了好几遍,还是找不到。 只有一个小纸人找到一行字:无相子,菩提子中的变异者。跳脱三世,不属五行。 真的是特别短、特别小的一行字,看起来还是注解上去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不过就这一句话,也是枉然。 她又看了看菩提子的记载,倒是篇幅众多,说的都是好处。降妖除魔、封印摆阵,几乎都能献上一份力,简直堪称三世至宝。 反过来推演,若菩提子是正,无相子身为变异者会不会属于邪? 又或者,其实只是极其寻常的存在,就如同阴之于阳,烛照族和幽荧族那样子的存在? 奈何记载太少,无从断定。 直到白霜离开妖藏阁,同冥世前来的鬼差一起护送七件宝器回冥世,也没真的得出论断。 她带着天命梭和给冥王的礼物,暗地里启程。 寒川和百炼他们已经出关,有着几个神物和貔貅那只神兽镇守妖藏阁,她总算是放心许多。 总管妖藏阁的“大权”她交给了寒川。 扶遥和百炼都不服,扶遥说他唤白霜一声师娘,怎么说也该是他来。不过,白霜一句“你不去给你未婚妻送宝物了?”就给解决。 至于百炼,他说自己才是那个和白霜有灵契在身的神物,最有资格管理妖藏阁。 白霜一本正经看着他:“就你那动不动就用雷电劈人的性格,只怕无相子和白茶妖还没来找麻烦,你就先惹到蟾宫把自己埋了。” “还是捎带上妖藏阁的那种。”她语气肯定,百炼气得龇牙咧嘴:“信不信我劈死你?” 白霜扬了扬么,耸肩看他,仿佛在说:看吧,就是这样。 寒川倒是一展衣袖,施施然道:“掌柜请安心,有我寒川在,必保妖藏阁平安无虞。” “白霜,你真不考虑我?”百炼还是不死心,还故意伸手指他头上变成发簪的百炼锤。 她装作看不见:“你再多说我就给账房写信,送你去隐世照顾沅松。反正你闲不住对不对?” “别——我还是安稳睡觉吧。”百炼伸个懒腰,兴趣索然离去。 白霜笑着摇摇头,郑重对寒川道:“妖藏阁就暂且拜托给你了。” “掌柜安心,谁人要想惹妖藏阁的事,就先掂量一下受不受得住被我冻成冰柱。”寒川淡淡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先把惹怒他的家伙变成冰柱,然后敲碎、融化,再冻成冰柱,敲碎…… 寒川的一大乐趣和爱好,冷得瘆人。不过用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最为管用,还是不用多费口舌的那种。 朱颜和墨狄作为寒川的左右手,自然是不会反对这个安排的。 有他们在,白霜这才安心去冥世。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无相子会在已经入了冥世的半道上“等她”。 冥世极美,地上是五颜六色的花海延绵。 水里的鱼也是彩色的,每一片鱼鳞都像是从隐世底下摘取下来的虹色。与隐世殿宇“分山而治”不同,这里是一整片相连的无垠土地。 到处都美得叫人忍不住惊叹,唯有时间海那里的景色衰败萧瑟,连树都是光秃秃的。 不过,据她在冥世活过的那一次的记忆来看,冥世的颜色和景物在不同的亡魂眼中颜色并不一样。 就算是冥世原本的景致再美,若鬼差引来的是一个万恶亡魂,那他们走过的地方将就是一片乌黑焦土。 乌烟瘴气,秀美的山变成骷髅山,游动着漂亮鱼儿的河看起来也是飘着血水和尸体的“血河”。 就连天空偶尔掠过一两只鸟儿,也是几片黑色羽毛支撑着一具鸟类的骷髅在飞…… 当然,这些都是白霜在冥世当差的时候听同行鬼差们说的。她那时候的任务就是引花草虫鱼的亡魂归冥世,每天看到的都是美景。 除非是偶尔碰到一些会残杀同类的小动物。 在引渡它们的亡魂时,冥世的路就会变成冬天。大雪封山,死去的动物尸体隔不远就会出现一具。 但万变不离其宗,冥世的样貌无论引魂的时候看起来多可怖,这里其实是美的。 就像方才在路上遇见的好些鬼差,他们脸色如常,但跟在身后的亡魂就不一样了。有欢喜惊讶的,也有惊惧大喊的,更有甚者吓得瘫软在地。 唔,以旁观者的眼睛来看,就像是在引渡一群脑子有病的家伙。 自然也有引渡花鸟虫鱼的鬼差,身边飘着一堆亮晶晶的亡魂,时而是一团白光,时而又是自己原本花鸟虫鱼的模样,很调皮。 白霜看着护送宝器的鬼差们同他们打招呼,自己也会笑笑以表敬意。 不过,好像有些鬼差是认识白霜这张脸的。有男有女,目光里都少不了惊愕和讶然,更有一个甚至没忍住蹦出了她在冥世时名字——岚歌。 第249章 无相子·鬼将军 护送的鬼差们莫名其妙,白霜却是故作不知提醒:“我不是岚歌,我是白霜。” 白霜记得他,个子高,身手也不错。就是她活在冥世时的邻居弟弟,小鬼们的头头,还同她打过几架。 后来她成了鬼差,而他还是另一个鬼差的小跟班。 没想到现在也是能独当一面的鬼差了,在这样危险的任务中能活这么久,也是个有本事的。 那个鬼差面色略尴尬,但还是坦荡道:“你和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太像了,抱歉。” 他没说出那个“朋友”早在许多年前就死了的事实。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幸会。”白霜扬了扬眉,心里却笑开了花,冥世里小时候总是同她打架的家伙居然称她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有趣。 别了那些个鬼差,护送的车队拐进了另一条一路都是红色曼珠沙华的大道。这条道左右两边都是红花,海一样烂漫。 就连山坡上也不例外。 如此美景配上没有太阳,只有一颗硕大如现世太阳的冥王星的湛蓝天空,却又是令人窒息的景致。 这些花每一朵都像是身着红色细长卷曲丝带的美人正在偏偏起舞。 赤红如血的花朵和天上悬着的浅金色透着白的硕大冥王星,让她不期然想起了那个坐在冥世王座上,掌控亡魂鬼界的女人。 霸气、威严,却又不刚愎自用,甚至还善听民意,公正严明。 行事雷厉风行、如同暴风骤雨,但她却又不是凶神恶煞的女罗刹,反倒是美得像这些花海里的花。 唯一的不足就是:她的公主明明一点都不着急,但她却喜欢逼着自己看上的男子给她做女婿…… 真是个神奇的王者。 白霜调整了一下坐姿,稍稍往后倾一些,嘴角挂着笑,若有所思的瞧着天上的冥王星。 在这片炫目的花海里唯一没长花朵的,就只有一个又一个生得本就像朵花的三色石。 质地温润如玉,表面也光滑莹润,但却总是三种颜色呈一层一层的样式叠加在一起。小到一个鸡蛋大的石头,大到巍峨耸立的悬崖峭壁均是如此。 无相公子就是站在这样的一块巨石上的。 白霜本就没有坐在马车内,盘腿坐在车顶欣赏冥世美景的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戴着斗笠的妖怪。 浅绿色的长袍,褐色斗笠配白色帷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仙子呢。 他就那么负手立在一方莹润如玉的橘、褐、淡黄三色相叠的巨石上,居高临下看着护送七件宝器车队过来。 在他对面,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三色石,像两个相对的弯弯玉质牛角,诡异,但很好看。 他就那么站在“牛角”的尖尖上,衣衫飞舞,宛如一只误入花海的蝴蝶。 白霜一见那个斗笠和这身打扮,立时警惕起来。她條地坐直身子,低声提醒鬼差们警觉起来。 他们虽对自家地盘放心,但白霜这个妖藏阁掌柜的话自然也是会放在心上的。 不过霎时,车队的气氛就从略带慵懒色松散变成蓄势待发的凌厉。而她也站起来,立在车顶,面色淡然,但心里一点都不淡定的瞧着那抹妖影。 无相子倒是没什么动作,就那么站着。 在车队靠近那个像“门”一样的地方时,他手中突然飞出一朵浅蓝繁花,如莲在空中凋谢,花瓣片片坠落。 近乎同时,白霜周围的鬼差们都握紧了武器。 “白掌柜,你怎么舍得丢下妖藏阁而来冥世?”很好听的声音,带着捉摸不透的气息飘过来。 无相公子飞身而起,脚踏浅蓝色花瓣而下—— 虽然很好看,但他这么做却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封住车队可去的前路!那些花瓣坠到一定的距离之后,就像被透明的蜜糖粘在空中,不动了。 一道水似的屏障迅速落下,将车队的去路封死。 白霜还没来得及说话,鬼差们就已经拔出武器。领头的鬼将军更是黑色长鞭一甩,厉喝道:“哪里来的妖怪,敢在冥世放肆!” “速速让开,可饶你拦路之罪!”鬼将军抬手,车队立时停下。 无相子终于落地,而那水幕似的结界也在他双脚落地时和地面紧贴在一起,看起来甚至像“切”进了地里。 “本公子此行自然不是来冥世放肆的,没那个时间。尔等留下宝器,自可以安全离开。”他将双手拢在又长又宽的袖袍内,半点不像是要打架的样子。 仿佛他只是个和鬼差们交情深厚的故人,悠闲淡然的站在这里同他们“叙旧”。 说罢,他又加了一句:“还要留下她,白掌柜,你既然一道来了,正好省去本公子找你。” “公子好手段。”白霜扬眉,一串妖火冒出来。 每一团妖火都像是一朵花,从马车的顶棚边缘一直延伸到鬼将军身边的地上。白霜面无表情的踩着妖火走下去。 “不敢当,掌柜才是傲骨铮铮。”似笑非笑的假意恭维。 她看不到无相子帷幔后的表情,但从他静默了好一阵才开口的状态来看,似乎这把妖火起了威慑作用? “妖孽,还不速速开路?!”鬼将军的鞭子挡在白霜面前,蹙了眉盯着前面的无相子。 吼完,他又对白霜道:“在冥世的地界上,无需白掌柜出手。我们自有解决一切麻烦的责任。请白掌柜回马车。” “你打不过他。”白霜按下他握着鞭子的手。 无相子轻笑一声:“她说的不错,纵然你是冥世大杀四方无敌手的鬼将军,也不是本公子的对手。” “找死!” 鬼将军锐利的眸光暗了暗,硬朗端正的五官隐隐有了怒意,配上额上两个长在太阳穴边上的红色鬼角,竟有了十分的威严可怖。 他把白霜拨到身后,甩鞭子攻过去! “喂!”白霜想喊住他,却被他手底下的鬼差们扯到更后面,其中一个鬼差拔刀道“白掌柜请放心,我们将军可没有人类的将军那么弱。” 白霜皱着眉,她说的可不是那个意思! 鬼将军是不弱,可他越强、无相子就会越强,无相子的拿手本事,就是复制啊! 第250章 无相子·冥阵 对面,鬼将军杀气腾腾,将无相子整个都罩在他的威压下。鞭子在无相子身边爆开甩裂空气的响声。 每一招都不留后路,无相子也只是堪堪躲过。 白霜是见过鬼将军的身手的,当初与魔妖一战时,鬼将军就曾是援救隐世的冥世将领。 一般的亡魂和妖怪在他的鞭子下,那都只有化成飞灰的份。 可无相子却连个衣角都没被碰到,即使每一下的闪避看起来都危险万分,但却又恰到好处的躲开。 能有这么巧? 白霜屏气凝神的看着,她之前对无相子的身手都只有猜测,除了茶楼那一纸的撞击外别无了解。 也不好冒然给鬼将军和鬼差们说什么,一旦说错,可就会误了攻击。 指不定也会让鬼将军分心,给无相子可乘之机。她抿了抿唇,暗地里放出一个小纸人去试探结界。 小家伙从边上的花丛底下窜过去,刚碰到结界就被整个扎成了窟窿。 结界上突然爆出的花蕊像针一样锋利,瞬间就把小纸人扎的全是洞!结界上的花瓣倒是半点没动。 小纸人回到她手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成了一片破烂纸,怎么站立都显得歪歪扭扭。 白霜的目光穿过鬼将军飞舞的狂鞭和无相子如蝶的身影,看着那个诡异的结界,若有所思。 忽然,前面打斗的声音消失了。无相子扯着鬼将军手里的鞭子,一妖一鬼分别落在路的两边,用一条鞭子僵持。 鬼将军的脸色从没如此难看过! 周围的鬼差们也是倒吸了口凉气,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看见有人和鬼将军打了这么久却打成平手的战况。 白霜拨开挡在前面的鬼差,细看之下才发现不是无相子扯住了鬼将军的鞭子。 他两之间的鞭子上有个缠在一起的大疙瘩,且看那模样根本不是鞭子缠到无相子之后被扯住。 是无相子手里也多了一条和鬼将军一模一样的黑色鞭子! 鬼将军和鬼差们显然也不知道那根鞭子从何而出,一个个都瞠目结舌。白霜拧紧眉——复制的能力,果真是那样吗? 白茶妖能把幻术具象化是有无相子的力量,那他本身的妖术只怕更难以想象。 鬼差们见事态出乎意料,全都提着武器冲过去。但距离白霜最近的那个却被她猝不及防抓住。 “白掌柜可是有事?”那鬼差面色急切,但还是耐住性子问白霜。 她咬牙道:“无相子具有复制的力量,非常难缠。我们就只有这条路可走?就不能从花海绕过这两个石头过去?” 对面的两个三色石就像门一样立在道路两旁,但花海却毫无阻挡。 就是两块石头耸立在那里而已,但石头后面的花海却是和那边没有差别。无相子设置的结界也只是在那两个石头上。 绕过去不就行了? 鬼差转头瞥一眼石头路口,摇头道:“白掌柜有所不知,这条道直通冥王王宫,唯有从此门进。” “这里还真是道门?!”白霜错愕。 “是。不只是一道门,边上还是冥世的宫墙最外围。”鬼差有些不自然的看着白霜抓着他的手。 她立时松手,鬼差却接着道:“旁边的景色乃是特殊冥世阵法。” “虽然看起来可以绕过去,但若是真的从花海绕道,那就是在往回走了。一直走下去,就都会是我们曾走过的路。白掌柜,还请稍后,待我们解决这个妖怪即可。” 鬼差冲她一礼,转身拔刀冲过去帮忙。 白霜眨眨眼,看看石头两边的花海,又看看自己的身后,冥世还有如此诡异的阵法。她之前怎么不知道? 不过,想想看自己当初也只是个不轻不重的小鬼差,自然是接触不到这些的。 她再次放出小纸人,这回没有去试探结界,而是直接绕路。不曾想还真是这样,小纸人在花朵上跳跃着从石头外的花一路走下去,走着走着就消失了了。 白霜回身细看,发现小家伙正在后面路边的花上一路蹦跳着走远。 她赶紧收回纸人,却又一阵风从背后呼过来。白霜赶紧让开,却是一个鬼差摔在她站的地方。 紧接着一个拿着同样武器的无相子朝鬼差砍过来! 白霜近乎同时使出妖力挡住那一击!光芒在她面前爆开,这个无相子陡然消失,连同手上不合气质的武器一起。 不过,消失了一个,却还有好几个! 传说中的分身妖术?! 白霜诧异的看着那些陡然间蹦出来的“无相子们”,其他鬼差越是奋力使出杀招,就会发现面前的敌人越难对付。 就连鬼将军都是如此,他越强,面前的妖就越强。 果真是无相子无疑了,白霜抬手压住心口。护妖符正冒着温暖的热意。看来她不得不“喧宾夺主”出手了。 妖火成剑,落在白霜手里。 “白掌柜,你这是——”倒在她身后的鬼差从地上爬起来,他满身灰尘,嘴角还挂着血。 “你别动,好好歇息。攒点力气送宝器回冥王王宫。” 说罢,白霜提剑飞起,身边的妖火也瞬间化成妖刀扎向同鬼差们缠战的“无相子们”,他们或拿刀枪剑戟,或是扛着一个狼牙棒。 但都长着无相子的模样,连斗笠和衣裳的颜色都不曾有变化。 那些“无相子”都忙着用同样的身法对付眼前的鬼差,对白霜妖火从背后的攻击毫无阻挡的机会。 妖刀如剑刃穿过分身们的身体,不过瞬息,他们就全部消失不见。 恰好也救下好几个被自己的招数逼到差点没了还手之力的鬼差,他们望着那个奔向结界的青藤色身影,微微愣住。 见白霜奔向结界,和鬼将军缠战的无相子真身也无心再战,甩了两鞭子后就回身将鞭子甩向白霜! “妖孽,你的对手是本将军!”鬼将军看出他的意图,那里会让他得逞? 鞭子旋即蛇一样缠过去,猎猎生风,逼得无相子不得不回身以对。 但无相子也不是毫无办法,他干脆分身出来,一个对付鬼将军,另一个转身去阻止已经在结界上砍了两剑的白霜…… 第251章 无相子·公子无相 “不管你本人是不是她,但你身上的青藤衣裙在,你就是她。不管你的名字叫什么,从现在起,你都只是我的——” 无相子的莫名其妙的话说了一半,就被白霜的妖剑给逼得说不下去。 她方才已经让他封锁的结界起了裂纹,再多个几剑必定破碎,可他却提着鞭子抽过来打断了她。 白霜拧着眉,只好先对付这个不知是真身还是分身的无相子。 “去帮白掌柜!”鬼将军对爬起来准备帮他的鬼差们吼一声,他们立刻掉转方向朝这边而来。 不过白霜却叫他们去砍结界。 而无相子新幻出来的分身也被她不断用妖刀穿透,除了对付鬼将军的那个和她对面这个难以下手外,都是出现一个灭一个的。 “你本事不错,本公子很欣慰。”无相子又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白霜扬眉,手里的剑舞出了凌厉的攻势:“我乃是幽荧妖族的族长,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 “……”无相子斗笠上的帷幔被斗气荡开,白霜看见了他寒冰似的脸。 她骤然往上急飞,而后猛地旋转着砍下——愣是生生将剑用出了刀的魄力:“想动我妖藏阁卖出去的宝物,且问过我的妖火和妖刀答不答应!” 白霜本不想废话的,但她实在是气闷得很。 看无相子这架势,目的定是夺走送回冥世的七件宝器加以仿制。若是因此挑起祸端,还得是妖藏阁背。 他的段位可是比白茶妖堇色高了不少,连带着身手也不是一个级别的。 就是脑子像是有病,从刚才起就时不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过白霜还是听出了些头绪,他执着的东西,似乎是她身上的这件青藤色罗裙。 等曌回来,她必好好问一问罗裙的来历。 “砰!”这一击太猛,无相子不得不避开,但他头上的斗笠还是在剑气下被劈得四分五裂,露出了惊为天人的真容。 近乎同时,同鬼将军缠战的那个无相子也骤然消失。 “你护得了这七件宝器,妖藏阁呢?”无相子飞身退开,手里的鞭子也消散。他的结界毫不意外也被鬼差们其心砍碎。 白霜扬眉:“你动不了妖藏阁,逞什么口舌之利?” 他再次回身立于三色石上方,目光复杂的看着白霜——身上的青藤衣裳。“下回,本公子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又是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找死!”鬼将军一鞭子挥过去,啪的一声,无相子陡然消失。就像一团白雾被抽散那般。 若没有地上那个四分五裂的斗笠,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一个梦。 鬼将军捡起斗笠看了一阵,又放在鼻息下嗅了嗅。“整装回宫!”他扔下斗笠,手一扬,黑色的鞭子也條地不见踪影。 白霜周遭的妖火也熄灭,眉却没松过。 听无相子的口气,他不只是有拦路抢宝器的打算,似乎还安排了什么针对妖藏阁的手段。 这一趟,是不能慢悠悠走了。 “到底是何方妖孽,竟然如此难以对付。白掌柜可知这妖孽底细?”鬼将军让车队先走,自己则和白霜走在最后面押后。 她回神笑笑,道:“只是略知一二。” 随后,白霜就把无相子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鬼将军不必过于担心,这妖孽只是冲着妖藏阁和黄昏裂缝去的。待我们把宝器送回,他应该不会再在冥世乱来。” 鬼将军棱角分明的脸很是严肃。 “白掌柜,本将军不是怕麻烦的意思。”他看一眼门后冥王王宫的高墙。 白霜倒是无心去看冥王宫层层叠叠的巍峨宫殿,“是我误会将军的意思了,抱歉。”她说。 “无妨,本将军不是小气之鬼。只是……”他想了想,并不急着开口。 片刻后,鬼将军压低声音道:“只是兵家之谋,环环相扣,不可谓不长远。此妖志在黄昏裂缝,只怕是哪一方势力想要重演过去的历史。” 过去的历史? 白霜蹙眉,关于黄昏裂缝的历史,除了是个庞大的买卖稀有之物的市场外,就只有一个了。 “你是说——有势力打起了黄昏裂缝这块宝地的主意?!”白霜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她也是刻意压低声音说的。 “也只是猜测,毕竟我是个打惯了仗的将军,凡事不经意就会往那方面去想。”鬼将军对自己的看法也不确定。 白霜瞧着门口正在检查通行令的鬼差,道:“万事皆有可能。” “只是,数百年前的魔妖之战已经是让三世元气大损。隐世、现世、冥世,都在忙着休养生息。谁会去打黄昏裂缝的主意?” 她的声音很小,却不妨碍鬼将军将其全数听完。 他轻咳一声,揉了揉眉心道:“想是我时常替王盯着几大鬼族,推断得有些过了。只是个专门针对商人的妖怪的无相子罢了。” 白霜扬了扬眉,没说话。 不过思前想后却也是想不出眼下会有哪个势力这么想不开,会对黄昏裂缝出了据为己有的心思。 除了那个将近三千年在生意上喜欢将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无相子。 黄昏裂缝里聚集着各种各样的摊贩,卖的都是稀奇之物,激起他的“战意”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还真是恶趣味! “将军请!”守宫门的鬼差对鬼将军行礼,响亮的声音把白霜的思绪也一并拖回来。鬼将军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威严肃穆的走进去。 白霜跟在他身旁,能明显察觉到鬼差们好奇的目光。 也是,身着黑色甲胄的鬼将军身边跟着一个青藤色衣裳的女子,怎么会不引来好奇的目光? 但白霜比他们还要好奇,比如,为什么第一道大门那里不设鬼差看守? 想着,她就问了鬼将军。结果他却目不斜视道:“那里自然是有鬼差镇守的,应该是被你说的那个无相子给杀了。” “……”早知道她就不问了,可谁叫那里连个尸首都看不见? “他的真名就叫无相子?”鬼将军又道,他边说话,边对着打招呼的鬼差们点头。 第252章 无相子·解咒 不愧是冥王跟前的红人,走到哪里都很是威风。白霜倒是觉得,他其实和冥王的闺女挺般配的。 “不是真名,无相子只是他的本相。至于这妖怪的名字,我并不知道。”白霜有些后悔当初怎么不追问一下寒川。 他知道隐世调查无相子的事,或许知道无相子给自己起了什么名字的。 鬼将军点了点头,微微蹙了眉,仿佛在说:惹了冥世,那就得有本事承受冥王的怒火和他这个鬼将军的手段。 她收回目光,专心走路。 此时她的想法和鬼将军差不了多少,倘若白茶妖和无相子再不收敛,非要来惹妖藏阁,也就别怪她不客气! 见了冥王,白霜亲手奉上自己带来的宝物。 除了冥王交待寻找和附灵的七件宝器,还有她额外准备的礼物。冥王对那些礼物很满意,不过也猜出了白霜的心思。 “妖君夫人可是有事找本王?” 冥王让鬼差们搬走宝器,亲自给白霜赐坐,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模样。还兴致勃勃盯着她。 很是期待曌那个大妖的夫人找她这个冥王会是什么事。 “王上英明。”白霜大方笑笑,从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附了灵的锦囊中找出天命梭呈上去。 冥王只看了一眼,便知晓她拿出来的这件东西是不凡之物。 “王上,此物名唤天命梭。因它之故,守护者弥家身上一直背负着一个已经身亡的火妖邪咒。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找到解除邪咒的方法。” 冥王听罢,并没有急着说什么。 她拿过天命梭,反复看了一阵,故作生气道:“这么好的宝贝,没想到却不是拿来送给本王的。可惜了。” “王上可用不上这件东西。”白霜倒是半点都不惊惧,反而还笑起来。 “比起方才那些物件,它连装饰的作用都不堪任。像只凶巴巴的眼睛,不好看。王上你说是不是?”她赶紧给冥王奉上在黄昏裂缝买来的灵气小食。 冥王挑着眉看她半晌,忽然笑着收下小食,还刻意闻了闻:“嗯,味道不错。” “不过,不是本王不帮你。仅凭你的话,本王是找不到蛛丝马迹的。最好还是这东西自己开口。”她把天命梭转了转,最后放在桌上。 白霜立时松口气:“只要王上答应帮忙,让他立刻醒过来我亦是办得到的。” “那你且让其醒来自己说说。”冥王挥退等着伺候的鬼差,打开纸袋吃起小食来,看戏似的看着白霜。 这样的冥王,真是太平易近人了,不习惯啊! 白霜愣了一下才回神道:“遵命。请王上稍后。”她深吸口气,将锦囊放回袖袋,手上旋即结印给天命梭松妖力。 不多时,天机就被她的妖力给刺激醒来。 他飘在桌边,一脸莫名的看着白霜和这个从未见过的威严女人。白霜轻咳一声,道:“天机,这位就是掌管冥世和鬼族的冥王大殿。” 后者一愣,旋即直接跪下去。 而冥王也是早就放开小食,将纸袋推到白霜身边,一脸肃穆端严的坐在那里:“吾听闻,汝在找寻解除火妖邪咒之法?” “是。”天机双手抱拳,举到眉心。 冥王点了点头,目光毫无表情的盯着他道:“大体的事本王已听妖君夫人说过,但还需要你细言。” “多谢冥王殿下愿意一听!”天机很是激动。 虽然已经努力压制心里的激动,但紧握成拳的双手还是在微微颤抖。说话时他偶尔会看一眼白霜。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一番话说完,冥王思虑片刻,立即叫他起身,并唤了鬼差进来。“去找一个册子,还有,把本王的消咒玉印也一并端来。” 天机受宠若惊的看一眼白霜,她却只是淡然笑笑。 “这火妖既是用妖元结下的咒怨,弥家自是逃不掉的。邪咒久久不散也属正常。你能活着来陈情,算是走了天大的好运。”冥王拿过鬼差碰上来的宝册。 白霜也是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不是太能理解冥王大殿的这句话。 天机倒是直接,单刀直入道:“还请冥王殿下指点。若是需要性命,就把我的性命拿去吧。” “说什么呢?”白霜慢悠悠开口,斜过目光瞧他。 若是“看杀”真的能办到,天机现在已经死了。这个妖怪,此前说好的要给她卖去隐世的呢?! 他倒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道:“掌柜无需担心,若我死后,只需在我的身体里附灵即可。修正命运,附了纯净的灵魂也是做得到的。” “你倒是会过河拆桥。”白霜扬了扬眉。 天机看着她冷下去的脸色,抿了抿唇,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想再看到弥家的人死去了。” “……”白霜移开目光,懒得去看他。 冥王却开口了:“找到了,就是这个。”她把宝册立起来,将那方恶灵似的咒印给白霜和天机瞧。 “冥王殿下,方才小妖说的话……”天机又瞅一眼白霜,鼓起勇气道:“是作数的。” 冥王挑眉,将宝册放回桌上,又揭开宝印的盒子。 “现在不需要你的命了。自然也不需要你口中那个弥家的人的命。已经陈过情,本王也知晓了前因后果。和宝册对照无误,准许消除。” 说着,她拿起一方宝印,啪地按下。 再抬起来时,那个恶灵似的邪咒已经已经完全消失。冥王放下宝器,接着道:“普通邪咒若是够得上记录在宝册的,都会自行起作用。” “但作用完成也就会随着诅咒者的怨气消失而自动消失。弥家碰上的是极其麻烦的邪咒,火妖下这个邪咒,付出的代价就是再无轮回,从此在时间海中消失。所以她的邪咒难除,咒力也不会削弱。” 冥王的心情很好,还顺带解释了一通。 她看天机的表情,和当初看曌的很像。又如此热情,白霜大致猜到了这个女王的心里在想什么。 只怕是又看上天机,准备收他做女婿了…… 要知道冥王的女儿可不止一个啊! 天机倒是毫无自觉,坦坦荡荡和冥王说起了火妖邪咒的事来。 第253章 无相子·宝册 白霜伸出两个手指将装了小食的纸袋捞过来,一边吃香脆清甜的梨干,一边听关于邪咒的事。 原来咒别人还有这么多“讲究”。 且还只有怨念的力量达到一定的程度,才会被冥世的鬼婆知晓,并记录在冥王手中的宝册《咒怨》上。 普通的诅咒一般是够不上格的,但心志坚定和费了心血的就不一样。 当然,诅咒实现之后就会伴随着怨念的消失而从这本宝册上消失。只有一些特殊的诅咒会留存很长时间。 特别是用魂元或是妖元这些东西作为怨念存在的源泉支撑的邪咒,更难去除。 这种邪咒只要无被咒之人用命和正确的方式陈情,就不会消失。不过,一旦方法对了,陈情者死后就会被带到冥王跟前。 说出实情后,冥王则会根据“咒”在过去起作用的事实对比已做判断。 若可以了结,则在显现的印记上加盖冥王的消咒玉印,咒印就会被强行抹消。而在生者将不会再受邪咒影响。 也就是常说的,解除邪咒。 白霜当初只是根据三世存在之理大致推测冥世可能会有解决之法,没想到不只有,还有一整套与“咒”有关的规矩讲究。 “从事实来看,弥家也是还清了当初的血债。否则就算是本王的玉印下去,也不见得就能抹消邪咒。他们这么做,本就是在跳出三世管束的边缘试探。” 冥王收起玉印和宝册,认真瞧着天机:“你来得正是时候。” “多谢冥王殿下成全!”天机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乐呵了一阵,才对着吃梨干吃得正欢的白霜说:“多谢白掌柜出手相助!” 她揪着一条梨干道:“你得感谢弥芥那个疯丫头,她可是——” “也尽了一份大力的。”白霜说了一半,赶紧拐了个弯,要是往冥王知道弥芥当初故意打碎过她的七件宝器,只怕弥家还要承受另一场“怒火”。 天机也被她吓得一身冷汗,手脚都有些发软。 “要感谢的,我都会感谢的。”天机赶紧给白霜使眼色。冥王扣了扣桌子,待白霜和天机齐齐看向她时,露出一个王者宽容又得体的微笑。 “这位公子,年龄几何?可曾婚配?家中有几口人?都是做什么的?住在这个里面吗?”她指着天命梭道。 天机顿时傻眼。 白霜倒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差点把嘴巴里刚刚嚼碎的梨干给喷了出来,忍笑忍得着实辛苦! “冥、冥王殿下,这、这是何意?”天机的脑子一下子没缓过来,说话都磕巴。 冥王笑眯眯望一眼白霜,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花茶抿了一口。白霜倒是看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 “王上的意思是想要招你做女婿。”白霜忍着笑解释。 天机完全愣住,脸色可谓是十分精彩。一双勾魂摄魄又不失端严的眸子在白霜和冥王身上来回移动。 不过,他好歹也是活了不少年岁的天命梭。 震惊只持续了一小会,就慢慢缓和了脸色。他施施然一笑,虽然脸色还有些不自然,但已经可见平静下来。 “回冥王殿下,实不相瞒。现在我已经是白掌柜的妖,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他狡黠一笑,立刻把锅甩给白霜——言下之意很明显,你要那我给天上卖大价钱,就得保我。 否则,不但赚不了钱,还得赔上取冥王女儿的嫁妆钱。 “哦?此话怎讲?”冥王立刻看定白霜,询问的眸子里隐隐含着逆气。她可没忘记自己第一个瞧上眼的女婿就是被白霜“抢”走的。 白霜放下梨干,不动声色的瞪一眼天机。 “王上,是这样。这天机虽然长相不错,也有魄力。但他始终算不得一个完整的妖。充其量,也只是和附灵在宝器上的那些元灵一样。中看不中用的。” 白霜浅笑着,只管使劲损他。哼!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咯。 天机心里自然是憋着一肚子气的,可又毫无办法。说实话,做冥王的女婿和做一个长睡不起的天命梭,他也会选后者。 冥世逆气太重,他只是个天命梭,承受不起的! 所以,明知道白霜是在故意损自己,还是只能配合着点点头,做出一脸歉意的模样。若不是在心里狂念“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己早就一口老血吐死了。 冥王听完白霜的话,又仔细审视一下天机。 “唉——真是可惜了。没想到却是个外强中干的妖。不过,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冥王挑眉,眼看是已经失去了兴趣。 天机和白霜对视一眼,虽然都含着对对方的不满,但还是齐齐在心中松了口气。 白霜把梨干推到桌子中央,站起来对着冥王认真一礼:“多谢王上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无需客气,本王是看在那些礼物甚合心意的份儿上才帮忙的。”冥王抬手示意她起身。 天机也紧跟着道谢。 冥王想了想,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要走了?”她虽是询问,但语气中的肯定还要多些。 白霜只说妖藏阁最近也是麻烦不断,不敢多留。 冥王倒也没问她是什么事,爽快放行了。不过白霜在离开前给冥王推荐了鬼将军,说他和公主的气质极其相配。 冥王先是一愣,随后露出赞同的表情:“本王之前怎么没想到?” “王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良配就在身边呢。”白霜神秘一笑,又一礼之后才带着天命梭离去。 冥王本是着鬼将军相送,不过临时又改了主意,留下了那个威严的将军。 “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天命梭虽被白霜放进了锦囊里,但天机还是像个幽魂一样飘在她身边。 加上他双脚是一根连进锦囊的白线,眼神不好的还以为是从她的袖子里飘出来的。 “我可不是胡说,我见过鬼将军和公主并肩作战的模样。他们两个应该是彼此有心的。”白霜走在花海中,脑子里却想起了魔妖之战的时候。 天机皱皱眉,转开了话题:“你真打算把我卖去隐世?你舍得?” “不然呢?”白霜扬眉反问。 “……” 第254章 无相子·闹事? 黄昏裂缝,妖藏阁。 男人怒发冲冠,双目赤红,白眼珠上布满了老树根似的红血丝。手里捧着一件玉长命锁,恨恨的瞪了一眼悬在三层小楼上的“妖藏阁”三个字。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白衣胜雪,面白比霜。 柔柔弱弱的被两个身强体壮的丫头扶着,泪珠子两串两串往下掉。唇瓣被她咬出了血珠,嘴皮子上全是细碎的伤口。 那双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像是随时会从脸上脱落下来。 女人一步三回头,目光从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皮子里窜出来,直愣愣盯着后面那个被两个小厮抬着的木匣子。 看一眼,又有更多眼泪淌出来。那架势,让人心疼她的眼珠子也会跟着掉出来。 这些人太过扎眼,立时在妖藏阁门前引起一阵骚动。排队等着进店的人都不自觉给他们让出条道来。 茶楼里那些喝茶的人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恨不能把眼珠子抠下来扔进妖藏阁中看个够。 周围的行客有猜测是妖藏阁的旧人,也有的笃定是亲戚的。 甚至有人说他们可能是掌柜夫妇在外面人下的债,什么痴男怨女了之类的,说得神乎其神。 不过,所有的议论全都避开了一个可能——妖藏阁卖的东西有问题。 所以,当那个男人领着泣不成声的妻子走进妖藏阁中,并举着手里的长命锁大吼是假货时,众人都愣住了。 先是店里面正在挑选的客人,随后是一传十、十传百,外面的来客也又惊又诧。 “真真是难以想象,这么大一个妖藏阁,居然卖假货!花了那么多钱买的保命宝器,你们就给我这个?!” 男人吧长命锁拍在桌上,双肩都在颤抖。 墨狄慌张从一堆客人中间抽身出来,正招呼客人的朱颜也是呆住。歪在柜台上打瞌睡的百炼被惊醒,只有提着笔看账本的寒川最淡定。 他神色波澜不惊的看着走进来的一行人,缓缓放下手里的笔。 墨狄奔到招呼客人专用的桌椅旁,拿起男人放在桌上的长命锁看了看,确实是假货。他深吸口气,把碧绿的长命玉锁放回桌上。 “这玉珏确实是假的,但这不是我们妖藏阁的东西。”墨狄口气笃定。 但他的自信却激怒了男人,男人身后女人更是捂着嘴呜呜哭起来。她的头上戴着白色绒花,像是在服丧。 “附灵刻印和出处刻印具在,你们居然想抵赖?还要不要脸了!” 男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茶壶和装着小点心的碟子都抖了抖,细心堆成小山状的点心乱了最初的模样。 面对他的怨怒威吓,墨狄却是不卑不亢,既客气又有礼:“我们妖藏阁绝不售假。” 他说话的声音还算沉稳,但目光却总是会瞥到柜台那边的寒川和百炼。百炼单手撑着柜台翻阅过来,若有所思的捡起玉珏查看。 寒川则给朱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把其他客人请出去。 忧心不已的腾蛇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拦住这些来闹事的人,他正想进门把他们赶出去,寒川却抬手制止了他。 “好好守着门口,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寒川扫一眼周围,还刻意朝对面的茶楼里瞧了瞧。 这边,墨狄急得嘴上都快长泡了。 “这位客官可别信口雌黄,我们妖藏阁卖的宝器件件都是真品,绝不可能有假!,想必您是记错了吧?”墨狄耐住性子好脾气的接着解释。 男人哂笑,像一头被刺激到的猛兽:“记错了?你他娘的也有脸说!” 墨狄正要开口接着解释,男人却抬手打断他,走到陈列的木柜边随意一把抓过来一件铜酒爵:“你仔细看看这个刻印,嗯?假的?狗屁!” “……”墨狄盯着刻印,哑口无言。 是的,他刚才就是在硬撑。那个长命玉锁是假的,不过却也有九分的相似,质地也好,只是附灵敷衍的很,根本起不了“长命锁”该有的作用。 但上面的刻印看起来却和阁中的器物一模一样,简直像极了炼器神物三人组的手迹! 说像也不太准确,看起来就是!不过这种情况墨狄哪里敢认下?就算这些看起来别无二致,但妖藏阁从不售假却是真的。 “没话说了吧?小混蛋。”男人把酒爵重重磕在陈列柜上,“因你们的假货,害得我儿早夭!我们夫妻今天来,就是要讨个说法的!” 男人此话一出,墨狄傻了。 他焦急的看着男人:“你胡说什么?就算这上面的刻印相似,但我们妖藏阁的宝器怎么会有假?!” “你个狗娘养的想赖账不成?我要见你们掌柜,把她给我喊出来!”男人一把捞过墨狄的衣襟,他长着一对儿尖利的虎牙,衬得扭曲的脸更加可怖。 但这样扭曲似魑魅的神情却又被强大的悲伤笼罩着,让人看之心酸。 墨狄正要说掌柜不在,百炼就突然闪到他们之间。“这位客官,与其大吵大闹,不如细说一下这件长命锁的事?若真是妖藏阁的责任,我们自会负责。” 百炼从男人的手中“拆”下墨狄,拨到自己身后。 “你去招呼夫人,这里我来。”百炼俊郎一笑,坦诚的笑脸总算是让人多了一丝松缓。 但怒气是半点都没消的。 墨狄抿了抿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朝妇人那边而去。他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了。 “夫人,请到这边歇息。”墨狄挤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脸。 可对方并不领情,一边淌眼泪,一边挥开他的手:“滚开!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当初明明说过,只要有那长命锁在,便可保我儿一辈子平安的——” 女人说着,陡然猛力挣扎着转身扑在那方约莫四尺长的匣子上痛哭。 “我儿才两岁半啊!就这么没了……没了……”女人泣不成声,撕心裂肺里充斥着怨恨,“我们倾尽大半家财,才得一个保命的长命玉锁。可居然是假的!” 男人听到女人痛哭也湿了眼眶。 但他大口呼吸着,把眼中的悲转成恨。 第255章 无相子·观客 “今天你们若给不出个交待,老子和夫人就带着爱子住在你们妖藏阁!要么把我儿子的命救回来,要么,一命偿一命!” 男人戳了戳百炼的肩窝。 百炼却好脾气笑着,笑容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轻浮敷衍,又能显示自己的诚意。 这让一度担心他会直接用百炼锤劈人的寒川放心不少。 不过,突然上门拿着假货讨债在妖藏阁绝对算得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过去也发生过栽赃讹诈之事,但都被扶遥直接打出门,鼻青脸肿回去了。 想要报复的更是惨,百炼亲自出手将其劈得外焦里嫩,嘴冒青烟。 小麻烦很快就清理干净,像今天这样的大麻烦倒不曾有,毕竟这黄昏裂缝里还有蟾宫在暗中坐镇,无人敢做出触底线的事来。 今天这男人倒是稀奇,理直气壮就来了。 且看样子也不像是装的,寒川更是用妖力探查过,木匣子确实装着一具小小的尸体,周围放着一整圈的厚实冰块,还用了术法固定。 像是请过了术士做法事。 寒川敲了敲柜台,几个小纸人立刻蹦出来。他傾身吩咐了几句之后,神色肃穆从柜台后走出。 百炼面对男人的怒火和质疑,并没有着急解释。 他看一眼被女人的哭闹下呆住的墨狄,微微蹙了蹙眉,傻小子就是傻小子。“墨狄,上好茶!” 百炼解了他的尴尬。 朱颜把最后一个客人送出去,正准备关门,却被妇人扑过去挡住:“不许关门!今天,就让天地和众人一道看看你们妖藏阁的龌龊!” 她是尖利着沙哑的嗓子喊的,声音古怪难听,但每个字都吐字清晰。 外面的人虽被杀气腾腾的腾蛇挡着不敢乱来,但都伸长了脖子往妖藏阁里面看。茶楼老板把点心和新煮好的茶端到二楼最边上的那一桌。 “老板,这底下是怎么了?”客人问。 茶楼老板摇头晃脑,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大名鼎鼎的妖藏阁出了假货,听说还害了人命。正讨公道呢!” “是吗?”客人一脸惊讶,嘴角却浮起笑意。 “可不是真真儿的?”老板把托盘里的精致点心挨个摆上桌,“黄昏裂缝虽自由,但也不是毫无章法之地,若非真事,谁敢如此这般闹腾。” 客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一口没动面前那些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点心。 “老板,听说这黄昏裂缝时蟾宫管着,出了这档子事,蟾宫会如何处罚妖藏阁?”客人姿态优雅的看着下面的妖藏阁。 卖茶的老板收起托盘,端端正正抱在怀里,也随着这位客人的目光往下瞧。 “这我就不知道了,蟾宫素来行事神秘。过去那些个坏了规矩的店都是一夜间消失的。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处罚。” 他立在凭栏边,朱红的凭栏衬着湛蓝的长袍,加上被风吹起的束带宛如隐世仙人。 客人笑笑,瞧了一眼并不老的老板,这个看起来也就是人类三十出头的男妖并不惊艳,但身上却有一股如茶一般宁静的气质。 他的五官柔和,平易近人,很是耐看,让人轻易就能放心同他说一说心事。 “老板这里可是绝佳的看戏之处,届时可以亲眼看一看妖藏阁是怎么消失的。可别错过了呢。”客人端起茶壶,心情极好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楼老板却是客客气气道:“小楼还想多开些时间,客人若是想看,到时自来便是。” 至于他,不该看的自然不会去看。茶楼里的故事都是别人带来,亦是别人带走。 “我的茶楼只提供休憩之所,不窥探他人的故事。”老板转过来,倾了倾身,“客人请慢用,有事唤一声便是。” “去吧,不为难你了。”那人轻笑,眼中神色阴鸷。 老板抱着托盘下楼,脚步过处,两片小纸人贴着墙壁一点点爬上去。缩头缩脑在最高一阶楼梯口看了一阵,其中一个将自己一缩,滚成了一小个纸球。 另一个小纸人抱起它“高高”抛起,而后飞起一脚,将其提到最近的茶桌下面。 瞬息后,茶桌下冒出一个小脑袋来,还有一只圆柱似的小“手”朝楼梯口处挥了挥。凝神等在这里的小纸人也跳起来挥手。 互相比划一下后,开始各自行动。 此时的妖藏阁里,朱颜安抚了那位哭得天昏地暗的夫人,百炼则一边给男人顺心,一边给他端茶。 墨狄小心翼翼的守在屋子里,手里拿着一个端茶用的圆形托盘。 寒川此时算是妖藏阁的代理掌柜,正摆着一张“公正严明”的脸坐在男人对面听他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我们夫妇福运不好,只得了这么个孩子。我又、又有隐疾,纵是有五六个妾,却也不能绵延子嗣。这孩子生来又体弱多病,精心照料才勉强活到一岁。” 他摁了一下鼻子,眼睛更红了。 “在爱子满一周岁的时候,我们夫妇得高人指点,说妖藏阁的宝器能镇压邪祟,定魂安命……”男人一直故作粗狂暴怒的声音哽咽起来。 那一年,他们变卖了大部分家产,从三进三出、假山花园的宽宅大院搬到了简单的小院子里。 男人捧着自己的家产,在那高人的指点下来了黄昏裂缝,于妖藏阁购得一方长命锁。 “当初还是账房亲自给我说,我儿魂魄飘摇,普通的长命锁无法安我儿性命。唯有长命玉锁能做到定魂锁命。我们这才买了这长命玉锁。” 说着,男人转着头在店中环视一圈:“妖藏阁换人了?” “不是换人,而是掌柜和账房有事去了别处。若此事为真,给我这个代掌柜说也是一样。”寒川道。 男人瞪大了眼睛,血红的眸子目眦欲裂:“自然是真的!” 寒川沉吟数息,对墨狄道:“你翻一翻近年来的记录,看看可曾销售过这样一个长命玉锁。” 对于这个玉锁寒川并没有记忆,想必是不需要附灵的那一类宝物。 墨狄应声而动,他放下托盘,面前立刻凭空浮现出一本书册来。 第256章 无相子·噩耗 他念了长命玉锁的名字,书册无风而响,飒飒翻飞。男人扭着脖子看墨狄和那本书册,呼吸都急促起来。 百炼拍拍男人的肩膀,对方绷紧的身子这才稍稍放松些。 “方才听夫人说令公子有两岁半,你们拿到长命锁之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百炼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问。 女人听到这边的话,哭得更凶了,开始了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就要昏过去。 还是朱颜赶紧上前安抚,并及时给她送了一些灵力。“夫人莫要太过伤悲,眼下查清真相要紧。” “真相?”女人嗤笑,眼泪却又淌出来,她奋力睁大眯缝着的眼睛瞪朱颜:“你们还要狡辩?” 朱颜笑笑,认真道:“不是狡辩,夫人。我们不仅要对你们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 “鬼话连篇!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能换回我的儿子?”女人捂着胸口,恨恨说。 朱颜没再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百炼这边。这时,男人却开口了,用控诉指责的语调道:“初初这长命锁倒也还可以。” “刚给孩子戴上,他就不再总隔三差五风邪侵体,惊梦盗汗。一天天的好了起来。总算能像正常的孩子那般,咿呀学语,乐呵呵学走……” 男人的目光变换着,怀念、欣慰、喜悦,最后却成了深沉的悲哀。 连带着声音也变了,好不容易才温和下来的音调也尖锐起来,连神色都开始扭曲:“就在半个月前,他却突然一病不起,只撑了十来天就、就——” 男人咬紧牙关,充血的眸子瞪着百炼。 缓了好一阵,他都没再说出一个字。只怕此时一开口,就会泣不成声。他的夫人却把话接了过去。 “就没了。我们请了当初的术士先生前来给孩子做法事,先生告诉我们,这长命玉锁是假的!刻印和标识都在,难不成我们会用自己唯一的孩子的命来冤你们妖藏阁不成?” 女人说罢,直接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过去。 “夫人!”男人噌地站起来,顾不上绊倒了一路的桌椅,朝女人奔过去。丫鬟们抱着女人呼喊,顿时又乱作一团。 墨狄面前翻飞的书册却在此时陡然停住。 他面色惨白的看着百炼和寒川,声音微颤道:“账房确实在一年半前的冬日里卖出过一块长命玉锁。玉锁定魂,附灵锁命,是真的。” 百炼闻言黑了脸,寒川虽面色没什么变化,眼里的情绪波动却没停过。 “先安排人去请医士来给这位夫人看诊,再把小公子的灵柩安置到院子里。安抚好这位客人。”寒川瞧一眼墨狄,后者立刻化成一阵风消失。 百炼看着乱成一团的那一家人,皱着眉道:“是谁嫌命长了,敢在妖藏阁卖出去的宝器上动手脚?”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寒川拿起桌上的长命玉锁,手指停在刻印上。 百炼推了推头上变成簪子的百炼锤,瞥一眼那个假长命玉锁:“封印,待我抓住把柄,非炸了它不可!” “那这事的追查就交给你了,我这边有线索也会全数送给你。祝你旗开得胜。” 寒川把假长命锁啪地拍在桌上。 白霜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凄凄惨惨的场景。自家的院子不知何时成了灵堂,且大门紧闭,门可罗雀。 “此去冥世不过才两天,这是怎么了?”天机飘在她身边,错愕的瞧着满院子的白布。 香蜡纸烛的气息直钻鼻孔,白霜甩甩脑袋:“我怎么知道?” 恰时,墨狄正好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汤从厨房钻出来。看到白霜的瞬间,手里的碗都惊得掉在地上。 “掌柜!你总算是回来了!”墨狄奔过来,那表情活像是见到了救星。 貔貅也从二楼跳下来,却是一副十分不满的模样。“你别总是挂着这副没出息的表情,就算掌柜不在,我们也能轻松解决这件事的。” 说着,她忽然看到白霜身边飘着的天机:“你这回和掌柜一起出去了啊?怎么样,冥世好玩吗?” 天机的嘴角抽了抽,却没有回答。 “貔貅!你有点眼力劲好不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又心情和男妖怪调笑?”墨狄一把扯开她。 白霜拧着眉喊了一声打住,指着院子里那个小小的灵柩问:“那是怎么回事?” 灵柩虽小,但牌位和香蜡纸烛一应俱全。正前方的黑色砂锅里还冒着青烟,像是刚刚燃过纸钱。 白色的蜡烛也燃得起劲,活像两只正在流泪的眼睛。 “掌柜,你听我慢慢说来。”墨狄捞起围在身前的围布擦了擦手,也不去管方才打碎的碗,用最简明的话语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白霜惊讶的微张着唇,就连一边的天机都听得啧啧不断。 貔貅靠在柱子上,目光幽幽盯着那个小小的灵柩,附和道:“就是墨狄说的这样,这对夫妇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长命玉锁被替换,把孩子的死怪在妖藏阁身上。” “他们还说要么拿出一个满意的交待,把他们的孩子救活。否则……”墨狄握紧双手,“否则一命偿一命。” 白霜冷笑一声:“那可是出自妖藏阁的宝器,刻印和标识呢?” 貔貅不说话,墨狄抿了抿唇,道:“掌柜你随我来。”不多时,白霜也看到了那方长命玉锁。 这做工、这质地,这手法,除了一个地方,她委实想不出还有哪里办得到! “可曾查过西坊街市上的那个叫封印的店了?这方长命玉锁多半出自那里。假的就是假的。”白霜翻看着玉锁,扬眉,“即使看起来再怎么真。” “寒公子和百公子都有了主意,也查过了,只是那双没了孩子的夫妇不肯相信。” 墨狄面色为难:“他们就只是盯着妖藏阁,说我们是想推卸责任。还说要是不在三日内给结果,就全家人都死在这里。” “死就死吧,有眼无珠。大不了我一口火将他们一家子都烧掉!”貔貅撇撇嘴。 “说什么呢?”白霜戳了戳她的后脑勺,“这样做在外人看来只会是妖藏阁杀人灭口。” 第257章 无相子·好戏 堇色很高兴,接连吃了好多精致的糕点。这些她往日里从不会碰的糕点仿佛被施了什么好吃的术法,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舌头。 茶楼老板照例送完茶,目不斜视离开。 茶楼对面,妖藏阁还是大门紧闭。接连三天均是如此,门上挂着牌子,有个光头妖怪守着。 行人们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了漠然,天天关着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能提起什么兴致? 不过,茶楼上的堇色可不一样。 她每天都会来这里坐,点上一壶茶,几碟花样精致的糕点。但她只喝茶,那些糕点像是拿来欣赏的,半口都未曾碰过。 倒是今天一反往常的态度,不仅喝了茶,还把糕点风卷残云的扫了个干净。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结了茶钱,朝路口的金蟾所在处而去。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的鲛绡襦裙,脚下生风,走起来像一朵飘荡的花。 加上身上本就有的白茶香气,走到哪里都能引来一堆或惊艳、或倾慕、或羡慕嫉妒的目光。 但她从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只有封印的生意和公子交托的任务。 堇色扬起嘴角,转身走进了金蟾们所在那间极不起眼的小房子。她拿出一张美人画像,说起了妖藏阁来。 不多时,妖藏阁的门口就多了六只金蟾。 而她则卷着画,重回茶馆中。老板见她却复返,已经是见怪不怪,只问道:“客人可还是照老样子上茶?” “今回就稍微改改,上点滋味儿苦的。好吃的点心也来几盘。”堇色笑颜如花。 老板应了声是,就挥手让身后的那些耳朵上长着白色翎羽的小妖们着手准备。而他则慢悠悠提起笔,在账册上写下这笔生意。 堇色走到楼梯口,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停下,转过头来笑道:“不知老板可有空?” “姑娘可是还有吩咐?”老板抬起头,目光如一潭坠着茶叶的水,波澜不惊。 堇色眉开眼笑,神秘兮兮道:“也不是什么吩咐,只是想请老板看场好戏。若老板有空,请务必赏光。” “多谢。”老板回她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低下头继续写字。 堇色步履轻松走上二楼,恰时,对面的妖藏阁大门也正好打开。她迫不及待的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在心里默默算了算。 正好三天整,三十六个时辰。 酝酿了十几天的好戏,总算是要开锣登场了。她心情大好的看着对面,视线却忽然被一张纸挡住。 确切来说,是一张人形的纸。 那张纸从凭栏下爬上来,还煞有其事的站在凭栏上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而后,纸人便大大方方转身坐在凭栏边缘,同她一样看着对面的妖藏阁。 堇色觉得好笑,伸手戳了戳小纸人的脑袋:“茶楼的老板何时也喜欢你们这种小玩意了?” “姑娘认错了,那不是我的纸人。”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手里端着圆形的雕花托盘。 堇色一怔:“不是老板的?” “不是。”老板阔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却又像是踏水行走一般好看。茶壶冒着白色的雾,在他身边缭绕。 “那你是哪一家的呢?小家伙。”堇色来了兴致,又故意拨了拨小纸人的脑袋。 这回,她口中的小家伙伸出剪得圆乎乎,但其实是扁扁的手指着对面。“妖藏阁的?”堇色挑眉。 小纸人点了点头。 她的手指僵住,嘴角也扯出一个冰凉的弧度来。随后随意一拂,变就把那纸人拂落在地上。 “一张纸而已,客人何故生了气?”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将小纸人拢到掌中。 堇色抬眼,老板端来的东西竟已经自己飞落在桌上摆好。她微偏着头。露出无辜的表情:“手酸了,有些僵,不小心就把它弄下来了。” “老板似乎很是紧张这个小家伙啊?”她笑盈盈的看着茶楼老板。 “不是紧张,而是它们背后的主子惹不得。”老板苦笑,捧着小纸人转身准备下楼,“我给给对面送去,否则以后可能好好做生意了。” 堇色瞠目结舌,但老板也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直接就下了楼。 “无知,就让你好好去看看对面的人是不是真惹不得。可别被吓着。”她轻声低喃,眉梢眼角都浮出鄙夷。 捉起一块清香甘甜的莲子糕轻咬一口,堇色满意的眯起眼睛。 对面,妖藏阁中似乎有了动静。她放下糕点,用比以往还要急切的动作满上茶,请吹着观望。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妖藏阁里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掌柜,金蟾使来了!”腾蛇走到后院门口,话刚说完,他就被一只带着蹼的爪子拨开。 神色威严的金蟾们走进来,为首的那位道:“你们妖藏阁售卖假货,害人性命……” 话未说完,金蟾就愣住了。跟在它后面的几个金蟾也疑惑道:“灵堂呢?三具尸首呢?” 是的,它们不但没有看到尸首和所谓的灵堂,且连死人的气息都没感受到一星半点。 倒是满院子都是烤肉的香气,妖藏阁的掌柜白霜正和自己的帮工还有几个人类吃得欢乐。 “金蟾使啊,快请坐!墨狄,看茶,啊不!上酒!”白霜擦干净油汪汪的嘴巴迎上去。 她直接拽住为首的金蟾往院子中央的火堆边扯:“来来来,尝尝我们妖藏阁的独门烤肉——貔貅火烤肉!” 金蟾们莫名其妙。 特别是坐在火堆边的那些人转过脸来看它们的时候,为首的金蟾一边应付白霜,一边刻意用妖力瞧了一遍所有人。 没有死人,更没有大吵大闹的痕迹。 可——那个女妖怎么说得像真的一样?金蟾愣在当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白霜察觉到它的迟疑,问道:“金蟾使,可是不喜欢吃这些?” 为首的那位倒是没说话,其他的几个迫不及待开口:“要是能烤些虫子,我们也是喜欢的。” 此言一出,正在吃烤肉的众人忽然不淡定了,就连负责点火看火的貔貅都呆住。 第258章 无相子·反击 火苗一下子窜高,百炼赶紧捏住貔貅的脸:“你想烧房子啊!” 谁知貔貅忽然把脸歪向百炼,一戳不大不小的火苗正好扫过去——百炼顺势往下一蹲,又把她的下巴往上一抬,手下一个用力,迫使貔貅的嘴巴合上。 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但还是有人被烧成了,额,确切来说不是人,是金蟾。 那金蟾瞪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去看铁架上都烤了什么,没注意到喷过来的火,就那么被烧成了黑炭。 它外面的一层金色外皮呈焦黑状,唯有一双黑亮的瞳子还算正常。 不过不动的话,是看不出这金蟾其实是有眼睛的。它喷出一口黑烟,张合着大嘴巴道:“你们是瞎吗?!” 百炼松开手转身,旋即又捂着肚子蹲下去,笑得双肩颤抖。 寒川目不斜视的翻着烧烤,墨狄赶紧绕过去,小媳妇似的端起一个空盘子,夹了几块烤得外表焦黄、内里鲜嫩的肉和几叶青菜。 “百炼你个混蛋!磕到我的舌头了!”貔貅眨了眨泛出类泪花花的眼睛,挥手就是一拳。 可惜打了个空。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被烧成黑炭,但却明显看得出怒容的金蟾。貔貅咽了咽口水,没事人一样缩着脖子坐下,讪笑着给烤肉刷油。 其他几个人呆呆看着突然闯进来的金蟾们,年仅两岁多的孩子“哇”一声哭起来。 那哭声嘹亮清脆,连茶楼这边都能听见。女人赶紧把孩子捞进怀里哄着,不时瞅向金蟾的眼神里透着惧意。 男人更是不动声色的将她们娘两个护在身后。 几个守在边上的家丁和两个丫头则围到自己主子的身边,一副不容侵犯的架势。白霜将金蟾头目推到空着的凳子上坐下。 “大家别紧张,它们是蟾宫的金蟾使者,不是坏人。”她笑着解释,又叫墨狄加凳子。 不过墨狄还没来得及抽身,朱颜就自告奋勇的跑去搬凳子了。 “掌柜,新烤好的鸡翅膀,加了蜜的,尝尝。”墨狄把小盘子端到白霜面前,上面却不只有鸡翅膀。 还有青菜叶和牛羊肉,连酱都放好了。 白霜接过来,却转手递到金蟾面前:“使者尝尝?”它大眼睛上的白膜动了动,舌头闪电般卷了一块鸡翅膀。 “不错,入味好吃,比虫子强。”尝过之后,金蟾很是满意。 朱颜也带着纸人们搬来了凳子,给剩下的金蟾们分着坐。还贴心的把那个被烤成黑炭的家伙带去洗澡。 白霜看一眼寒川,他放下手上的夹子转身去了别处。 那家人偷偷打量着这些能说会吃的金蟾,手里的烤肉却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说实话,他们没胃口了…… “白掌柜,小儿刚刚醒来,身子不易久动,你们慢用,我们夫妻就先带孩子去休息了。这黄昏集市上也没个天明天黑,容易忽略时间的紧,还需要心里记着。” 男人率先放下手里的盘子,歉意的笑笑。 女人也随着他说话而抱着孩子站起来,红肿着一双眼睛站在男人身后。两个丫头立刻跟上,家丁们随在丫头身后。 “去吧,孩子的身体要紧。”白霜大度的笑笑,还刻意摸了一下孩子的小脸蛋。 女人冲她笑笑,甚至轻轻服了服身,算是感激。不过她的眼睛实在是肿的厉害,脸上也做不出什么特殊的表情。 此番努力算是白费了。 待他们离开,金蟾们齐刷刷盯着人家看的大眼珠子才转回来。“白掌柜,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金蟾问,顺便咕噜一声。 这时候,它才把刚才吃下去的鸡翅膀的骨头给吐出来。 白霜扬了扬眉,尽量忽视那个金蟾把骨头吐回盘子里的行为。“蟾宫可管造假和栽赃陷害?”她反问。 金蟾倒是没有立即回答,大舌头沿着嘴巴边缘转了一圈,才道:“这得看宫主的意思。” 额,这什么意思? 白霜的眉梢不自觉抽了抽,亲自夹了一块烤得甚好的牛肉裹了酱汁放上金蟾的盘子。“还请金蟾使明说。”她笑。 那金蟾一口吞掉牛肉,其他几个也不甘落后,毫不见外的吃起来。 “我们宫主这人吧,行事诡秘,不好捉摸。对于集市的管理向来是放任自由。除非是必要的时候,否则不会轻易插手。”金蟾如是总结。 白霜沉吟片刻,给自己满上一杯甜酒。 “那宫主承认妖藏阁存在的时候给我们的那个金蟾中的条规,还管不管用?”白霜抿一口酒。 金蟾也学着她的样子倒了杯酒,用舌头卷了杯子喝下。 墨狄一边翻烤肉,一边盯着那个杯子,心里已经盘算着等一下要用几遍水来洗刷那些个杯子了。 “按常理来说,是一定会管用的。除非是宫主起了别的心思,否则如何维护这黄昏集市的安稳?”金蟾放下酒杯,十分满意的咂咂嘴。 白霜也放下酒杯,笑道:“只要还管用,那就好。” 说着,寒川已经搬出来一堆东西。 白霜示意他把东西搬过来,打开了才慢慢道:“这些都是西坊封印对妖藏阁栽赃陷害的证据。” “封印肆无忌惮造假,直冲我妖藏阁而来。此番更是用人命作为武器,行栽赃恶事,往我妖藏阁身上泼脏水。这等事,不知道蟾宫管还是不管?” 白霜从里面挑出一对儿一模一样的长命玉锁,一真一假。 真的曾躺在封印里面,而假的则被那双人类夫妇握在手里。这两枚玉珏从外表上看一模一样,但细看之下,还是会发现真的那块比较有灵气。 金蟾呆呆看着这一箱子的东西,正伸出去卷肉的舌头停住了。 它们互相对视一眼,最后将目光全部集中到为首的那个金蟾身上。它的蹼拿着两个长命玉锁左看右看,瞳子迅速扩大。 “金蟾使也看出来了?”白霜对着那块假长命锁扬了扬眉,“它可是凶物。” 那孩子的魂魄确实被真正的长命玉锁镇住,连体弱多病的命也被好好锁住。佩戴了一年多的时间,按理说就算是换成假的也不可能在半个月的时间就丢了命。 第259章 无相子·定魂·离魂 唯一的可能就是另一个长命锁不但不是一般之物,还是个会夺命的凶物! 并且寒川和百炼也验证了这个猜想,那块假的长命锁只要被貔貅之火一烧,就会把里面的凶灵逼出来。 “我们至今仍然让其保持原状,就是想在诸位使者面前将这恶灵逼出来。毕竟比起我们妖藏阁张口就来的辩解,也没有说服力不是?”白霜笑笑。 世间虽不至于非黑即白,但附灵有善就有恶,无可非议。 且恶灵更容易依附在阴暗邪气的东西上面,这仿制的玉珏虽和长命玉锁的玉质地差不多,色泽也极其相似,但终究善恶有别。 长命锁的玉珏用的是定魂玉,里面的是除去了恶念的元灵。 但仿制的那方玉珏不同,煞气太重,想必是葬身在战场上的定魂玉,吸收了太多的邪煞之气。 而今,只怕得叫一声“离魂玉”了。 “貔貅,你是火中神兽,就用你的火将那方害命的恶灵逼出来吧。正好趁着诸位使者也在。”白霜招呼道。 貔貅神情一振,用还在痛的舌头口齿不太清楚道:“好嘞!” “且慢。”金蟾抬手制止要上前的貔貅,把一双长命玉锁放回去,白色的眼膜动了动。 “白掌柜不愧是幽荧族大妖,行事果然地道。”金蟾张开蹼足,在箱子里翻来翻去,“这些东西看起来都是虚有其表的物件,看来是掌柜你收罗来的假货了。” 白霜坦然一笑,眼神却忽然凌厉起来:“没错,全都是出自封印。” “那个店的胆子比东坊卖的千年海胆还粗,公然仿制妖藏阁的东西售卖,如此招摇还偷换我们卖出去的长命玉锁。蟾宫不管管?” 事情做成这样,白霜已经不知道该跨堇色背后的无相子是聪明还是莽撞了。 陷害别人前先表明自己是做假货的,这不是脑子有病吗?!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仗着自己的身手好,就跑去拦路抢冥王的东西…… 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面都装了什么,也不知过去那些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的店家是怎么回事。 金蟾收回蹼足,只说:“谁知道这些是不是白掌柜你故意做下的?”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声惊雷在院子里炸开! 连白霜都微愣了一下,她扬眉,女山匪似的一脚登在木箱上,身子向后偏了偏,目光直勾勾盯着金蟾:“使者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瞒白掌柜,今早就有人前来告发妖藏阁,售卖假货,伤人性命。”金蟾咧开嘴巴,扯出一个看起来其实很恐怖的笑容。 墨狄小心翼翼的望向白霜,一脸的有怨不敢说。 寒川手里的夹子“铿铿”响了两下,放在他手边用来洗手的半盆水瞬间成了冰。百炼摸了摸头发上的簪子,算计着要不要现在就劈死这几只大金蟾。 “证据呢?”白霜好笑的倾过身子,手肘撑在膝上,踩着箱子的脚动了动。 金蟾收起笑容,忽然道:“我们此行自然是看出了对方别有居心诬告,但妖藏阁还需要暂避锋芒。” “怎么?蟾宫的那位神秘宫主也是怕了无相子?”寒川冷声问。 金蟾们的脸色有些尴尬,为首的那位更是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看向白霜:“白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就奇怪了,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讲?”百炼说着,缓缓抽下头上的发簪。 那发簪在他的指间旋转着,不多时就迅速变大,成了能引雷电的百炼锤。他把锤子往桌上一摆,似笑非笑盯着几个金蟾。 有先前的那个金蟾被烤黑在前,剩下的几个自然是有些逆着这位的。 它们都晓得妖藏阁中藏龙卧虎,除了掌柜和账房是本事不凡的大妖,这三个炼器的帮工也曾是隐世神物和神兽,轻易惹不得。 更惶说跑堂的都是凰川之主…… “事关黄昏裂缝安稳,自然是不能说的。哪怕是公子今天就在这里劈死了我等,也是不能说的。”金蟾硬着头皮说。 百炼拉长脸,手掌向上一翻,那方百炼锤立时飞到他的掌心里:“我成全你!” 为首的金蟾瞪着眼珠子,伸长了本就没有脖子的“脖子”,做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我倒是乐意听听。”白霜站起来。 百炼撇她一眼:“听什么听?它们知道真相了还颠倒是非,不分黑白。这种装模作样的大蟾蜍就应该直接劈他个外焦里嫩!” “我赞成。”寒川敲了敲烤肉的铁板。 貔貅一边伸着舌头喊疼,一边斜睨着这边道:“我也同意,蟾宫不思公正严明,为何还要客气?” 墨狄缩了缩脖子,虽然有些胆小,但还是气鼓鼓点了点头:“没错。” 恰时,白霜居然看见为首的金蟾脸上显现出为难的表情——没错,就是为难,又无奈、又为难的那种。 面对妖藏阁众妖气势汹汹的质疑,金蟾叹了口气。 “诸位,你们恐还不知这封印的另一重厉害之处。”它看了看身边的金蟾,其中一个赶紧拿了一卷玉简出来。 为首的金蟾结果那玉简,一溜打开,递给白霜:“这是黄昏裂缝查出来的部分。” “白掌柜,你们妖藏阁虽来黄昏裂缝不过几年,但事急从权,这份文书也只能请你先看一看了。” 它说完,白霜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金蟾晃了晃玉简,示意她接过去。寒川和百炼也一同看着玉简,墨狄则是盯着白霜,貔貅挑着眉不说话。 白霜抿了抿唇,那方玉简,当是只有蟾宫重要人物才能看的。 不过见金蟾那么恳切,她也只能接过来看看了,额,主要是好奇它们查到了什么关于封印的背景。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得罪。”白霜放下脚,将玉简接过来。 只看了两眼,她的脸色就变了,明显不太好看。迅速扫完上面的内容,她皱眉看着金蟾:“这上面说的可都有确切证据?” “家破人亡的孤魂们就是证据,只不过那些孤魂出于自愿,哪怕是冥王也无法给无相子和白茶妖定罪。”金蟾语气凝重。 第260章 无相子·黑历史 白霜冷笑,是了,连隐世神族都抓不到把柄,别的势力只怕是更难。无相子——无迹无痕的妖怪。 “那玉简上到底写了什么?让你脸色难得像片烤过的青菜叶?”百炼手里的锤子一扬,一串雷电直接卷起她手里的玉简飞过去。 玉简堪堪飞落在百炼手里,貔貅和墨狄立刻凑过去。 寒川虽还站在原地没动,但眼角还是下意识瞄了瞄那边。金蟾们想拿回玉简,但又碍于百炼手边的百炼锤,不敢动。 “无相子的黑历史。”白霜端起甜酒抿了一口,“确实不是好对付的。” 根据蟾宫势力查到的无相子过去所行之事,委实是个烫手栗子。封印刚进西坊,就成了蟾宫势力重点盯视的对象。 一如当年的妖藏阁。 但与妖藏阁不同,封印被蟾宫查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好事。无相子和白茶妖能把那些店家逼到自愿奉上身家性命,凭借的不只是仿制数。 封印里面仿制的东西虽在一开始时是九分相似,能力欠佳,但转圜也是有的。 无相子和白茶妖不知用的什么秘术,竟然能做到偷天换日,只要积累的时间够久,就能把假的变成真的。 而那些手握真品的人手中,则是真品变假货。 一开始是一件两件货物,接下去就会是整个店里面的东西。一招偷龙转凤,再加上像对付妖藏阁这样的手段,里应外合,真亦假来假亦真。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成了真品的店家,人们也会忘记那些真正的店。 货物不知怎么的就会全部变成假货,店的名声也急转直下,客人几番闹腾之后,人命官司又绑上来。 应接不暇的最后就是穷途末路。 至于他们自愿奉上身家性命是为了换来什么,没有人知道。就连这份玉简上也没有说明。 但封印能把真的变假,假的变真却也是真事。 他们并不只是会仿制那么简单。白霜在看到玉简之后才明白无相子和白茶妖毫无顾忌的缘由。 他们根本用不着怕,因为在不久的将来,按照预定的谋划,败的只会是妖藏阁。 真货一件接着一件变假,买过东西的客人们也死的死、伤的伤,成群结队闹上门来。声名具毁。 而封印就会凭借手上的真品把整个妖藏阁的风头全部抢过去。 成王败寇,妖藏阁最终只会成为客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一直做好人的人一旦做一件坏事,就会被人铭记在心。 同理,一直做坏人的人忽然做了一件好事,也会被铭记于心。 到时候来客只会赞封印是个越来越好的店家,毕竟他们一开始卖假货,但“改邪归正”了啊! “不过,他们想要算计妖藏阁,可不算明智。”白霜放下酒杯。 金蟾用蹼足点了点木箱里的那双长命玉锁,语重心长道:“是不明智,但他们既然做了,必定也是筹谋过的。” “只怕这长命玉锁也是在不知不觉中真假交换,这才闹出事来。我们从前天起就关注妖藏阁的事了,那时候的孩子,确实是没命了的。”金蟾抓起假长命锁。 “那你们怎么不出现?居然还放任这么危险的妖怪在黄昏裂缝开店,真不知道蟾宫是怎么想的。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封印的目标是整个黄昏裂缝的集市?” 貔貅直起身子,大舌头的数落。 百炼已经看完玉简,直接丢给寒川,墨狄倒像是没看完,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但小脸却是惨白惨白的。 金蟾深吸口气,把离魂的那一方假长命锁递给白霜:“白掌柜其实不必等我们前来才烧这个邪物。” 说着,它转脸望向貔貅。 “这位神兽说得对,不过,这也正是我要借白掌柜单独说几句话的原因。”金蟾说罢,又看定白霜,“不知白掌柜可同意?” 这回没有哪一个妖怪出来反对了。 金蟾的意思很明显,不是蟾宫不管这件事,而是这样子的无相子和那个叫封印的店,蟾宫也无从管起。 “去吧,别伤到我们掌柜就好。”寒川已经一目十行的扫完玉简上的字。 他三两下卷起玉简,扔给金蟾。又拿着夹子翻动铁板上的肉和菜叶子,身旁的那盆冰悄无声息化成水。 寒川都开了这样的尊口,貔貅自然没有二话。 百炼把炼器用的百炼锤重新变小,插回了发髻上。墨狄舔了舔唇瓣,小心翼翼问他:“百公子,封印是不是太难对付了?” “你说呢?”百炼懒洋洋回一句,抓过筷子夹了一片牛肉。 不过,他眼里却没有半点慵懒之色。目似寒潭,深沉又捉摸不定,和他动不动就被点着的暴脾气一点都不像。 白霜扬了扬眉,把假的那个长命锁丢给貔貅:“我同使者去说几句话,你找个时间烧了它吧。” “好!掌柜放心,一定把它烧成飞灰!特别是里面的那个恶灵!”貔貅俏皮一笑。 但很快她就不笑了,大家都有些沉重。看这样子,定是封印比预想中的还要难以对付了。 “你们这是说什么呢?”朱颜带着洗好澡的金蟾回来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那只金蟾也是目含询问的看着领头的金蟾,后者点了点头,示意它坐下。而后和白霜一道去了客房。 朱颜凑到墨狄身边,问怎么回事。 “麻烦事。”墨狄丢下这么一个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答案后,转身调制酱汁去了。只剩下朱颜傻兮兮站在原地。 寒川用夹子敲了敲铁板:“朱颜,加木炭。” “哦!好。”他收回呆看着离去的白霜和金蟾的目光,手脚麻利的从装炭的箱子里翻出几块黑炭加到铁板下的火中。 末了,寒川又看一眼貔貅,她才后知后觉站到铁板边,对着刷好油的食物猛喷火。 场面十分壮观,看得金蟾们一愣一愣的。 “够了。”寒川指挥若定,貔貅立刻停止喷火,不过她也只是喘了口气,就把手里的假货往天空一抛,随后真火出口,将其烧成了灰! 紧接着就听见一阵整齐的抽气声,均来自那些金蟾。 第261章 无相子·蟾宫底细 特别是刚才被火烤过的那一只,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躲远点。原本就没什么脖子的大脑袋缩得更紧。 火焰刚把玉珏烧毁的时候,里面陡然冒出一个浑身黑刺的恶灵。 像个被大火紧紧缠住的老树枝,扭曲、惨叫着在橘色的烈焰里一点点变得支离破碎,连个痕迹都不曾留下。 金蟾们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水,斯斯文文的吃起了烤肉。 这边,白霜和为首的金蟾在客房坐下。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金蟾使到底想说什么。 后者为难道:“实不相瞒,蟾宫现在……只怕没有对付无相子的力量。” “什么?!”白霜不敢相信的看着它,她甚至怀疑这个金蟾是不是堇色那个女妖故意仿制个假的来消遣她。 又或者是蟾宫故意为之,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不牵扯蟾宫而把封印和无相子一道收拾掉。 “白掌柜可能不信,但这就是真相。想来那无相子也是察觉到这一点才故意在黄昏裂缝发难的。”金蟾却不顾白霜脸上的惊愕,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它甚至把眼下的蟾宫抖了个底朝天。 “我们宫主早在四千年前就已经,咳咳。”它忽然放低声音,极其虔诚的朝着窗户外面的天空拜了拜。 白霜咽了咽口水,心想着不会是身归混沌了吧? 紧接着金蟾就摆出一副凄切的模样,用两个蹼蒙住自己的眼睛,凝重道:“身归混沌,撒手离去。” “死、死了?!”白霜强烈压抑着自己拔高声音的冲动,瞪大了眼睛。 金蟾的蹼慢慢顺着脸滑下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又瞪一眼白霜:“是身归混沌,还请白掌柜说话的时候注意。” “额,我明白了。身归混沌。罪过罪过!”她双手合十,歉意的笑笑。 金蟾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里,面色凄苦道:“四千年,不管有多艰难,蟾宫都挺过来了。却没想到竟有妖怪敢试探到如此地步!” “这一回,只怕是兜不住了。”它低了声音,面色惨淡的瞧着外面的昏黄天空。 白霜心里的震惊也不小,简直堪比雷霆震动。她赶紧倒了杯茶喝一口压压惊,脑子里却按都按不住惊愕的情绪。 心中波澜起伏一阵,她也慢慢镇定下来。 “如此说来,你们一切以蟾宫的名义所做的事其实都只是照着以前的章法办事,实际上根本不是所谓的蟾宫宫主在行事?” 金蟾点头:“白掌柜所言不错,正是如此。” 它的脸上浮出骄傲的神情来:“蟾宫在黄昏裂缝存在了几万年,体制、规矩,门类设置样样齐全,从制定和修改条规到实施者和寻访调查者一应俱全,该有的都有了。” “再加上宫主曾经的威名震慑,维持黄昏裂缝的安稳并不成问题。不曾想,竟然来了一个行事如此悖逆的无相子。白掌柜,封印的存在其实已经威胁到了蟾宫的安危。” 金蟾用蹼撑着脑袋,显然很是头疼。 “宫主身归混沌一事本就只有蟾宫各个掌事知晓,四千年来一直是黄昏裂缝的秘密。若这一回封印真的伤了妖藏阁,蟾宫无法出手惩处,势必引起怀疑和不满。” 顿了顿,它才接着道:“所以,才请白掌柜关店暂避锋芒。” “真的只是如此?”白霜一瞬不瞬的看着它,说实话,这只金蟾方才说的话她并不是全信。 怎么听都有漏洞啊! 金蟾苦笑,这个笑容比它认真笑的时候好看多了:“白掌柜这是不相信我?你还想知道什么,索性请一并问了吧。”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白霜扬眉。 “你们为何不推举新的宫主?”她直奔主题,连半点弯绕都没有,“既然曾经的宫主活了几万岁,守护了这个地方几万年,就没有后代?” 说着,白霜转了转手边的茶杯:“就算没有后代,优秀的臣子该有吧?” 只要蟾宫还有一个喘气儿的,宫主之位哪里会一直悬空?四千年,只怕是蟾宫的臣子们互相制衡罢了。 不过,金蟾的回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整个蟾宫除了宫主一个,全都是金蟾。宫主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虽然叫蟾宫,但总不能真的让我等蟾蜍成了主。我们,也没有掌控黄昏裂缝的力量。” 它吸了吸鼻子:“让白掌柜见笑了。” 白霜轻轻扬了一下眉毛,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抿一口。“那你们为何不照旧例让封印这个店彻底消失?” 在黄昏裂缝,让一个店连同它的经营者彻底消失一直是一个瘆人又神秘的传说。 “我们办不到,在封印对妖藏阁出手的第一次开始,蟾宫就试过了。宫主留存在傀儡中的力量越来越弱,对付一般的店还可以。但是那个封印,却怎么也撼动不了。” 说到此处,金蟾像是自己忍痛扯开身上的丑陋伤疤。 它难以自控的提起水壶直接往嘴巴里灌水,也不管烫是不烫。还好白霜赶紧给它把水壶夺下来了。 妖藏阁的客房里,可是从不放冷水的。每一个水壶的地步都放有热水宝器。 只需要一点点灵力,就能让其保持水壶中的水不降温。除非喝光或是需要换茶叶,否则不需要重新沏茶。 “你就别在我面前装了!”白霜把水壶按在桌子上。 金蟾瞪大眼睛,瞠目结舌的看着她。白霜的另一只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看着它:“金蟾使说这些,其实并不是真的有心劝我关店避锋芒吧?” “有话,不防直说。”白霜扯出一个看透一切的笑容。 金蟾使瞬间红了脸,圆眼珠里挤满尴尬。但由于它的皮肤是金色,所以红起来还挺好看。 “我知道妖藏阁的掌柜和账房不是普通的妖,更知道越劝你们关门规避锋芒,你们就越有可能开门迎敌……对不起,是我们自作聪明了。” 金蟾有些不好意思。 白霜倒是不惊不怒的坐回去,扬眉道:“早说不就行了?非得又是激将法、又是苦情计的。” 真是不符合蟾宫一向的行事风范。 第262章 无相子·唏嘘 白霜心里虽那么想,嘴上却没说出来。金蟾所说之事是真是假,她心里自然也有了分断。 看来,无相子和白茶妖手底下的封印不只是妖藏阁的头号大敌,也是蟾宫的。 “妖藏阁在黄昏裂缝算得上是实力顶尖的存在,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我们也是想借一借庇护的。只唯恐掌柜和账房不想管这事,这才出此下策。” 金蟾缩在椅子上,早已没了刚进门时的威风,倒像是个为什么事忐忑的小妖怪。 “不曾想掌柜眼光清明,是我等卖弄了。还请掌柜别往心里去。”它忽然站起来,朝着白霜抱拳一礼。 这一俯身下去,却是久久都不肯起来。 它盯着自己脚下的那一小方地砖,严肃道:“还请白掌柜对此事守口如瓶,若是让贪心者知晓宫主身归混沌一事,只怕过去的惨状将会再次重现。” “我等虽未亲眼见过,但蟾宫中的历史是如实记载了的。这片土地能承受欢乐和繁荣,但我们不忍见其受难。愿掌柜体谅。” “你就安心吧,我也不愿看这里被人争夺,成为废墟。”白霜赶紧将它扶起。 她略一想,道又问:“不过,你之前说无相子在刻意试探,那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金蟾摇头:“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宫主是黄昏裂缝的伴生妖怪,除了他,世间没有谁能真正驾驭这片三世之外的土地。除非是和他一样的伴生之妖。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找到那样的存在。” “长时间的安稳,总是让人容易忘记过去。无相子在妖中也算得上是个年轻小辈,性情张狂倒也正常。可惜,不行正道之事。着实可恶。” 金蟾说着,气得的鼻息里差点喷出火来。 白霜亲自给它倒了杯茶,它看也不看的接过去直接灌进口中。她转向窗户,幽幽道:“如此说来,我们妖藏阁能无视蟾宫的条规和那封印斗上一斗了?” 话音刚落,白霜又在心中苦笑一下。 蟾宫都拿封印没办法了,妖藏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在没怎么交手的时候就夹着尾巴逃跑。 只是现在看来,这样尴尬的状况还是挺让人唏嘘。 “只要妖藏阁行事磊落光明,又如今天这般证据凿凿,我们蟾宫自然是站在妖藏阁这边的。我们虽没有宫主坐镇,但灭掉谣言重塑声誉,蟾宫很是在行。” 金蟾随着她一道站在窗前,遥看天际。 “说句不怕白掌柜笑的话,这次蟾宫的威严和黄昏裂缝的安稳,是要仰赖妖藏阁了。”它的语气并不平静,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艰涩。 白霜怔了一下,心里却也是情绪翻腾。 这个曾经写入神话历史,三世拼尽全力谁也无法收归囊中的神秘之地。居然有“仰赖”她们的妖藏阁维持平稳的一天。 真不知是该感叹,还是该拧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做梦。 一席话说完,白霜心里已然是另一番心境。金蟾似乎也一样,看白霜的眼里都多了几分信赖。 她和它重回烧烤宴席时,另外那几只金蟾却已经微醉。 金蟾瞧着它们,赶紧道:“白掌柜,今天就先告辞了。再喝下去会有损蟾宫声誉。你们,万事小心!” 末了,又补充道:“不管有什么消息,蟾宫都会在第一时间传过来。告辞。” “金蟾使慢走。”白霜客客气气相送,惹得貔貅和百炼十分不满,寒川也是拉长了脸,墨狄虽然别扭,却不敢生气。 腾蛇不问世事,像个忠心的护卫和朱颜一起把金蟾们送出去。 但那箱子“证据”却有大半被留了下来,还在客房里时,金蝉就说过,这箱子证据它们只挑几件去堵住某些妖的嘴巴。 剩下的,白霜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她见金蟾们都走得没了影,这才从木箱子里把那个真正的长命玉锁捡出来,叫墨狄送去给那双夫妇。 为防再次遭堇色和无相子下手,她还特意将一张护妖符化作灵灰封印进去。 “掌柜,那蟾宫是不愿意管封印栽赃陷害,损我们妖藏阁的事?”墨狄抓过长命玉锁,终究按奈不住心里的怨气。 白霜轻笑:“没那回事,不过,自己的敌人还是自己料理比较好。” “且它们也答应我了,无相子和白茶妖在这黄昏裂缝行不义之事。又是挑我们妖藏阁杀鸡儆猴。我们可以不用太过顾虑规矩,只要证据在握,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白霜此言一出,那边的炼器三人组才算是恢复了一些好脸色。 “哼!还算它们不太瞎。”貔貅抄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迫不及待放入口中。 寒川摇摇头,分出一只手送去一绺冷风在那块牛肉入她的口前穿透牛肉,把滚烫变成常温。 貔貅却没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直接大口嚼起来。 倒是一向脾气火爆,说话也比较唠叨的百炼安静的窝在椅子上,晃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定是掌柜你舌灿莲花说来的吧?辛苦你了,掌柜!”墨狄两眼放光的看着她。 白霜朝另一边的客房努了努嘴巴:“快去吧,那家人可还是放心不下他们刚刚死而复生的孩儿呢。” “知道了,掌柜。你多吃点烤肉,我新调的酱汁不错!”少年的脸上总算是重现明朗。 白霜抓起筷子冲他挥了挥:“我这就吃,你赶紧送去。顺便告知他们,记得多拜拜冥世的鬼将军。” “放心吧!我自会一字不落的交待的!”墨狄飞身跑开。 他一边跑一边还不忘记感叹白霜真是个神妖,不仅能斗魔妖、嫁给烛照族的少主,还能从冥世夺回亡者…… 简直是不要太强大! 他还记得掌柜听完这双准备上门来拼命的夫妇的故事后,二话不说就吩咐小纸人和百炼去封印里拿回真正的长命玉锁。 还亲自重回冥世,找到鬼将军。 报上小鬼的名字后,发现这小家伙因爹娘的思念太重而未能被鬼差顺利引魂。于是就这么被她直接带回来,用真正的定魂玉封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除了冻得太僵,这孩子算是保住了命…… 第263章 无相子·事败 那双夫妇又惊又喜,疯了一样互相用力摇晃,惟恐这是一个痛苦太过而产生幻觉的美梦。 男人还叫自己的家丁在他脸上甩了两巴掌。 墨狄面色惊恐的看着他们,又偷瞄一旁静静看着的白霜,发现她脸上居然是柔和至极的表情。 直到医士的一句:“脉象平稳,小心养护当无大碍。”夫妇两才认真抱头痛哭。 抓药的事都是墨狄不情不愿代劳的,好在朱颜勤快,主动请缨跟他去。然后熬药的苦差事就被墨狄顺势丢给朱颜。 不过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在妖藏阁关着的门后面进行的。 请送医士也是走的小门,更别提抓药这种事。总之还利用小纸人作掩护,顺利避开了一切盯着妖藏阁的眼睛。 这些“眼睛”的具体位置还是寒川提示的。 早在妖藏阁出事的第一天他就吩咐小纸人摸清楚了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盯梢的人,自然没落下茶楼上的那位“常客”。 孩子救回来后,夫妇两才收敛了恨意。 认认真真给白霜和寒川他们道了歉,女人一高兴,却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是那孩子和你们有缘,至今仍不愿意跟鬼差一道走。我才有机会把他带回来。” 白霜也毫不隐瞒,该说的都说在点上。那夫妇两的脸一下红、一下白,又感激、又尴尬。 寒川和百炼却没给他们好脸色,就是同为人类的朱颜待他们温和些。 他们自知理亏,也是谨守本分的。若不是白霜开口让他们这几天就待在妖藏阁别出门,他们早就心怀自知之明告别。 白霜倒是趁此机会细细问了他们在孩子出事前有没有和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 不过夫妇两都一问三不知,倒是站在女人身后小丫鬟说记得院子里新来过一个浆洗衣裳的姑娘。 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在冬天以替别人浆洗衣裳换钱为生,却是个生的极好的。 “对了!她的身上还总是有一股花香,不管穿多厚的衣裳都能闻出来。我们那时候还调笑她呢。”小丫鬟说得认真,那夫妻两却面色尴尬。 白霜扬眉,好笑的瞧着逗弄孩子的女人:“夫人,听说你们家为了买这个长命锁,把大院子也卖了。想必身边也没剩下几个下人,怎么会不记得?” 女人没急着狡辩,她看一眼那个说话的小丫头,把孩子交给另一个丫鬟。 叹口气,女人狠狠剜一眼自家男人,咬牙切齿道:“还不是这个天杀的!他当初看上那个贱人,不顾一切想要纳为妾,甚至还让那贱人也来看护我们的儿子——” 说到这里,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掐住脖子的那种。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男人的脸色却变了变,而后看向白霜:“掌柜,若说我们家接触过的外人,那个女子算得上是最亲近的了。但、但她不像是有坏心的啊。” “事到如今你还替那个贱人狡辩?!”女人气得指着他的鼻子质问,只差没脱鞋直接用鞋底子抽他的脸。 不过那是她的夫君,她的天,仗着孩子的她也只能在他提纳妾的时候闹一闹。 若是要真正出手阻止,她却是不敢的。就像之前家里还没遣散那几个小妾的时候,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好在是她男人的身子出了隐疾,不能再育。否则怎么会如此重视这个孩子? “你够了!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男人拍开她的手,拧着眉说:“我们搬到那个到处都是穷人的鬼地方,接触的人何止她一个?” “你!没良心啊——”女人又哭起来。 小丫头见自己的话引出这么多口舌,心下又怕又内疚。缩在一边不敢说话,一抬头就能撞上老爷钉子似的目光。 白霜倒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你说的很好,换掉……也可以说让长命锁变假的,十成就是那个身上有花香的女人。” “掌柜,你不能这么——” 男人还想再争辩,白霜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叫墨狄画了一幅堇色的画像送到男人面前。 看着那画上栩栩如生的女子,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他们的指认,还有寒川搜罗来的证据,这才有了守株待兔这一出。白霜本想以牙还牙,反过来把封印除掉。 不曾想却又牵出一桩更大的事。 眼下送走了那对夫妇,妖藏阁重新开门。蟾宫的金蟾们也如当初承诺的,利用一切它们可以用到的力量,消去了那些对妖藏阁不利的传言。 蟾宫暗中出力,白霜和妖藏阁众妖亦是雷厉风行,传言想不破都不行。 只是那个等在茶楼看好戏的女妖怪却是心堵得很,那天她看见金蟾们一个个微醉着一脸满足的从妖藏阁出来。 心里一开始是疑惑,直到妖藏阁屁事没有,她就淡定不能了。 直接冲到自己告状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质问呢,就被金蟾们甩出几件封印仿制妖藏阁宝器的假货给堵了嘴。 盯梢的小妖还说妖藏阁关门闭户几天,突然就开了门,不仅做起了生意,还把原本会死在妖藏阁里面的一家三口给和和乐乐送了出来。 堇色听得心口一阵堵过一阵,要不是碍于公子的脾气,早就把封印里的东西砸个遍。 呵!不愧是妖藏阁,不愧是公子亲自挑中的第一个黄昏裂缝要拿来开刀的对象,确实轻视不得。 堇色咬着牙,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灌下去。 “喝得如此快,小心呛到。”门口忽然多了个人,浅蓝色的衣裳,褐色斗笠,白色帷幔。 堇色赶紧放下杯子行礼:“公子。” “不必多礼。”那人飘一样走进来,却没有要摘下斗笠的意思,只问:“事情办得怎样了?” 她闻言脸色骤变,垂着脸道:“回公子,下次我定会全力以赴!” “下次?”斗笠下的人轻笑一声,仿佛冰珠落在玉盘里,好听是好听,只是太冷了,“这么说,失败了?” 堇色暗暗咬牙,又气又不甘心道:“是属下轻敌了,下不为例。” “好好想想自己败在哪里。”他连询问一下过程的心情都没有,径直去了内室。 第264章 无相子·不速客 “掌柜,楼下打起来了!你快出去看看啊——”墨狄一大早就在白霜门前鬼叫,全然没了往日的从容少年模样。 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眯起眼睛朝计时滴漏看。 还早啊!在现世才鸡叫第二遍,天都还没亮呢!她不满的皱巴着脸,瓮声瓮气问:“不死人别来喊我,就这样。” 墨狄瞬间没了声,他提着灯笼立在白霜门口,一只手还悬在当空,准备敲门。 不过却敲不下去了,他家掌柜任性起来只怕天上地下无人能比,能镇住她的估摸只有账房大人了。 可账房大人还在隐世陪沅松治伤,也不知何时能回。 墨狄叹气,委屈的收回了手。 好一阵才瘪着嘴道:“真的会出人命的,那两个家伙都往死里打,腾蛇光顾着防止他们打坏了妖藏阁的东西,寒川公子根本不管,百公子和神兽貔貅只看戏……” 这时他忽然很想扶遥,扶遥虽看起来是最小的,但他终究是凰川之主。 脾气和威严在那里,随便出手就能镇住一堆妖怪。更何况是两个人类?可惜他带着心眼去半月湖送东西去了。 得空的百炼和貔貅那两个没良心的家伙,还偷了掌柜藏在柜台缝隙里的小食,看得正起劲儿呢! 只差没下注赌个输赢了,不过再看下去的话,离下注赌钱也不远了。 什么?朱颜? 他就是打架的那个啊!还有另外一个,也是术士,只是墨狄不认识。好像两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打得不分轻重。 好在妖藏阁的小楼在经过朱颜过去的那一战后,重修得足够结实。 腾蛇又是个死脑筋,坚决不在白霜睡着的时候吵醒她。说什么最近她东奔西跑的太累,居然私自加固白霜那个房间的结界。 所以外面打得天翻地覆,街上的客商全都躲了起来,就连对面的茶楼也门窗紧闭。 但在妖藏阁二楼睡得正香的白霜那是半点也没有察觉出异常来,直到墨狄转身回来点了灯笼提着敲门喊她。 可墨狄鼓足了勇气、毫无办法才跑来“打扰”的结果,居然是个“不死人别来”。 唉——这得有多大的心啊!她难道忘记在黄昏裂缝惹上命案是会身败名裂的吗?!这好不容易才解决了买长命锁那一家子的事呢! 可别再出什么事了,西坊的封印还虎视眈眈盯着呐! “嗯,既然他们都不管。叫朱颜管管就是了,他是驱魔师,身边又带着个恢复得差不多的蝙蝠妖,借妖藏阁的名声,足以威吓他们远点打。” 白霜哈欠连天说着,又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黄昏裂缝虽然总是黄昏,但春夏秋冬这些年是越发明显了。过去她以为是这里终于受三世所影响。 不过从数天前和金蟾们的对话来看,多半是因为蟾宫宫主留下的力量不多了。 无法让这个总是黄昏的地方永远保持气候舒适,不干不湿、不太冷也不太热。所以才有了四季。 其实有四季也未尝不好,至少有了点“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感觉。 最近总是很凉,妖藏阁又设了像星空那样的结界。将这一小方天地生生劈出了现世的味道。 门外安静了数息,随后墨狄尴尬的声音传进来:“掌柜,朱颜就是打架的那一个。” 顿了顿,他又稍稍拔高了一些声音:“若是再打下去,我们妖藏阁就要担上在黄昏裂缝闹事的罪名了。” “什么?朱颜!”白霜猛地坐起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她不是在做梦吧?! 让人清醒的痛感传来,她确实不是在做梦。墨狄紧接着的话也帮她做了肯定:“正是朱颜,和一个术士在外面打得天昏地暗。过往客商都跑了。” 白霜啧了一声,翻身下床。 挂在衣架子上的青藤衣裙无风自起,像只温顺的猫儿般朝她贴过来,恰到分寸的穿在白霜身上。 她来不及绾发,只随便梳了几下,顺手拿过一条白色束带绑着,就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白霜还去院子里鞠了水洗脸漱口,一旁负责提灯笼照路的墨狄又急又忧。只差没喊“祖宗快点”了。 洗漱完,白霜才精神抖擞收了结界走出去。 刚开门她就被奔过来的腾蛇护在身后,街市上落叶翻飞,地面迸裂。一只抽搐着的蝙蝠砸在白霜身侧的门框上,半死不活坠下去。 她身边的墨狄赶紧丢开用不着的灯笼牵了衣裳把蝙蝠兜住。 “术士打架,你一个没完全恢复的妖怪去凑什么热闹?”墨狄探了探蝙蝠的鼻息,朝看过来的白霜道:“还好,活着。” 话音未落,小家伙就在他的衣兜里挣扎着要起身。 “你别动,剩下来的我来。”白霜一个手指头就把它按住,目光朝对面的屋檐下一扫,正吃东西的貔貅和百炼冲她尴尬一笑。 两个家伙的手还在面前的围栏上扒拉着什么,像是银子。 果真打赌了——墨狄心想。不过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掌柜出马之后,他们的赌局应该也玩完了。 哼!墨狄心里多了丝畅快,刚才忽视他嘛,活该! “百炼——”白霜刚开口,后者就风驰电挚的把零嘴儿丢回给貔貅,抽下变成发簪的百炼锤道:“明白,劈开他们是吧?” 说着,他手里的百炼锤骤然变大,而后雷电滚滚。 貔貅缩到一边,白霜高声道:“留心点,别劈死了!” “好嘞!”百炼的话刚出口,百炼锤上的雷电就刺啦啦延伸过去,猛烈的劈了数下之后,那两个缠战的身影总算才分开。 落叶被雷电烧掉,地上也被劈出了坑。 斗气散开,白霜这才看清交战的两人一个是朱颜,另一个则是她曾在三途川见过一面的江羽书。 呵—— 还真是奇了怪了,这个江羽书放着好好的司幽国左卿不做,跑来黄昏裂缝找她的帮工打架? 额,也不对。 朱颜本就是司幽国伏妖监的右卿,想来是他太久不回去,所以伏妖监的老大、上卿大人派身为左卿的江羽书把他叫回去? 第265章 无相子·野蛮人? 他两刚站稳脚跟,白霜已经在脑子里“演绎”除了一场激烈的好戏——江羽书前来找朱颜。 但是朱颜失忆了不认识他,死也不回去,还坚持说自己是妖藏阁的人。 所以江羽书又气又急之下才动了手,想要凭借自己的强硬手段直接把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前辈”给带回去。 奈何朱颜也不是那种会束手就擒的人,因此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要不是白霜曾在飞毛鼠卖的消息里知道江羽书心里有弥芥,她差点就把眼前的场景想歪了。 毕竟朱颜嘴角挂着血丝,又惊又怒瞧着江羽书的模样,真真是落难“侠女”气势十足。 他身为男子,但面容如玉,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身姿高挑纤瘦,肌肤又似煮熟的鹅蛋那般白皙。 若是绾上一个女子的发髻,绝对是个能混淆众人的判断的大美人。 朱颜不负他的名字,明明比江羽书还要大几岁。但现在看来,他比操心过度的江羽书不知要年轻多少。 只是,因以前在妖藏阁受过伤,本事大不如前。 江羽书倒是要好些,没见血,也不知道有没有受点内伤什么的。 但因盛怒而黑了的脸色显示着霸道强势,大有你不跟我走我就把你打残了带走的意思。 这是真的要带走朱颜啊,怎么办?白霜忽然有些舍不得。现在妖藏阁的人手远远不够,缺不得朱颜这个好脾气又勤快、只要是跑腿的活儿一律包干的帮工啊! 重点是,他还不要工钱! 平日里墨狄没空的时候,去街市上采买一事都是交给朱颜来办的。而他也能做得井井有条,不但摸清了黄昏裂缝的几大市坊,连什么小东西能在哪里买到都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个极其称职负责的帮手。 “我当是哪位贵客呢,原来是江公子。你此番来我妖藏阁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备些薄酒款待啊。”白霜拨开腾蛇道。 江羽书闻言朝她看来,先是一愣,而后直接惊住。 朱颜皱眉,对面的江羽书在见到白霜的时候已然没了杀气。他自然也不再防备,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道:“掌柜认得这野蛮人?” 野蛮人?!江羽书剑眉一簇,星眸中迸出火花:“你个娘们似的妖怪头子胡言乱语什么?” 白霜呆住,这什么情况? “砰!”一朵雷电又在两人中间的地上爆开,炸出一个焦黑的土坑。好几双眼睛朝那边的百炼看去。 他轻咳一声道:“失手,你们继续,继续。呵呵。” 貔貅则尖着一双耳朵凑到他耳边,不知道叽叽喳喳说的什么。白霜摇头,转过脸来继续道:“江公子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说?” 江羽书还没开口,朱颜就揉着手臂说:“就是,像个脑子有病的野蛮人似的,一来就打人。真不敢相信你也是个驱魔师——” “老子是术士!不只是驱魔师,还是修士!你才脑子有病!”江羽书再次炸毛。 朱颜冷哼:“还说自己不是脑子有病?这世上的术士,不是驱魔师就是术士,二者何时可以同时修炼了?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朱——颜!你还真是越发喜欢找死了啊?”江羽书杀气再次暴涨。 白霜赶紧上前把朱颜扯到身后,吩咐道:“来者是客,总是刀兵相见不好。快去备茶。请江公子进去坐坐。” “掌柜,不是我故意找事。”朱颜的眉越皱越紧,满脸怨气指着江羽书道:“刚才我也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客人。” 说着,他看了看腾蛇:“我在门后面摆放宝器时听腾蛇给他解释现在还没到妖藏阁开门的时间,让他晚些时候再来,可他非要进来。” “我就出来解释,谁知道这个疯子一见我就大喊一声我的名字。上来就动手……掌柜,不是我先动的手,我连这厮是谁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他。这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朱颜有条有理的解释,还不忘记拉腾蛇作证。 腾蛇点了点头,承认了他说的是事实。江羽书气得差点吐血,复而指着朱颜怒吼:“你他娘的装不认识老子?嗯?!” “我就是不认识你这个野蛮的混蛋!”朱颜恶狠狠道。 江羽书的眼睛里都快气得冒出火来,正要吼回去,白霜霎时抬手大喊:“够了!有什么话回妖藏阁再说!” “他是真的不认识你,江公子。朱颜失忆了。”白霜镇住两人,才缓了口气说。 江羽书不敢相信的看着朱颜,后者却冷哼:“掌柜,就算我不失忆,也绝不会和这种人交好的。” 说罢,他拂袖而去。这还是头一回朱颜当着白霜的面生气。 “说得正好,老子也不屑于和你这种娘娘腔交好!不杀了你就是老子气量大了!还是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江羽书也怒吼。 不过看朱颜头也不回的模样,大抵是不知道他爷爷是谁的。 只怕是记不得弥老爷子来了,朱颜曾也是弥老爷子的门生,江羽书同弥芥成了亲,他口中的爷爷就是弥老爷子无疑。 白霜适时道:“江公子,不知你来妖藏阁所为何事?买宝器?” 江羽书缓了缓怒气,稍稍平静了些,才道:“不是,我是来见一个妖怪的。他叫天机。” “天机?你不是来带朱颜回去的?”白霜错愕。 江羽书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冷着脸道:“我带他回去做什么?他一辈子失忆待在这黄昏裂缝里。从此不回伏妖监,被削了官职才好呢。” 这口气,这怨气,绝不是装出来的。 “呵呵,快里面请。站在外面也不好说话。天机也在妖藏阁里,我们先进去再说——”说着,白霜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不是来带走朱颜的,还开门见山说是来见天机,这厮不会是以弥家的身份前来要走天命梭的吧?! 白霜在心里摇头,不能给!坚决不能给! 强占都要把天命梭留下,更何况她已经完成了和天机的约定,解除了弥家的邪咒。而天命梭从此也是归她的妖藏阁管了。 第266章 无相子·护谁 留下天命梭,卖给隐世神族只是顺便赚一笔钱。这东西继续留在现世,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祸端来。 白霜看一眼江羽书沉稳伟岸的背影,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去密室拿天命梭的时候,天机一脸尴尬的告诉她,是自己托梦给弥芥,说弥家邪咒已解。 难怪妖藏阁出了这么多事,白霜偶尔进密室也不见他冒出来问一下。 感情是忙着睡觉,与自己挂念的人在梦中相会。白霜倒也不生气,还问了弥芥最近如何。天机没想到她会关念弥芥的身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一阵,他才道:“邪咒一解,弥芥最强烈的执念就消失了。而她在江羽书和弥陌的精心照顾下,也慢慢恢复。” “虽还不能下地行走,但活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这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 弥芥问了很多事,他都在梦中给她说了,所以江羽书才会亲自到黄昏裂缝的妖藏阁来。 “只要他不提把你要回去,那他就还是我妖藏阁的座上宾。”白霜笑笑。 天机偏了偏脑袋,手里不停翻动着一条花绳:“他约莫只是来确认一遍,这人虽恨妖怪入骨,也不喜欢驱使妖物的驱魔师,但对弥芥却也是真心的。” “像你一样?”白霜狡黠一笑。 天机愣住,数息之后才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帮那丫头,全是因为她和他兄长同我的交情。特别是她的兄长,那份拿起和放下的决绝,让人难忘。” “哦,我明白了。”白霜所有所思的开始到处翻找可以用来放天命梭的东西,嘴上却没闲着:“你是对她的兄长是真心爱护的。” “你一个好好的大妖怪胡说什么呢?那是敬佩的心情!” 天机赶紧否认,他的动作有些慌乱,以至于手上的花绳都一下子打了好些个疙瘩,乱作一团。 忽然,天机严肃了神色却温柔了眼神:“还有,就是弥家祖祖辈辈和我的交情。” “说句实话,他们每一次需要改变帝王命运前程时要受的那种苦,每看一次我心里都久难平静。”天机苦笑,“这样的联系,斩断了也好。” “你果真应该在隐世神族的身边,而不是现世一个驱魔师家族的手中。”白霜感叹。 天机手里的花绳化成青烟消散,他精致好看的脸在那方烟雾中浮出一个笑容:“承你吉言,那我会不会也算是个神仙?” “你最多算个神器。”白霜笑,拿起天命梭,将其放在绒布上,转身下楼。 天机不满的皱了皱眉:“那岂不是暴殄天物?我还希望天帝能给我安排个‘司命之神’的职位呢。” “这个嘛,你自己到时候和天帝好好商量一下不就可以了?”白霜压低声音,“看你有没有本事替代真正的司命之神了。” “……”天机挑眉,闭嘴缩回了天命梭里面。 白霜乐呵呵算计着自己该给天帝要价多少——不过,她倒是有八九成的把握猜测天机会成为司命之神最称手的神器。 刚到楼梯口,她就发现了那个一直等在那里的江羽书正盯着这边。墨狄也端了醇香的茶水上来。 今天妖藏阁是无法开店了,得先找工匠修好门口街市上那些坑洼裂痕。 还要想办法送点小礼物安抚一下周围的客商,特别是对面的茶楼,那个老板和妖藏阁互相合作,赚了不少钱。 此番他店里面的损失也需要补偿。 有他和他的茶楼,来妖藏阁买宝器的人才能安心排队。老板赚了钱,自然也顺道留意了一些对妖藏阁不利的人和妖。 上回堇色盯妖藏阁的事,茶楼老板可是第一时间就安排小妖告知了寒川呢。 白霜深以为在这件事情上以看戏的心态来对待的百炼和貔貅也要背上连带责任,就安排他们两一个找工匠,另一个买礼物安抚客商和周围的店。 至于不管这件事的寒川,他本就是这个性子,一心只扑在附灵上。 再者,就算他不出手,单是百炼或者貔貅出手都能镇住江羽书和朱颜。他两个虽然看起来是死战,却也不是完全不留余地。 貔貅和百炼自知理亏,乖乖跑腿去了。 朱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端茶送水一事全由墨狄一个来。他甚至连做“早饭”的心思都没有,把墨狄忙成了一只飞速旋转的笔。 白霜把天命梭端到江羽书面前,笑道:“江公子,你和天机说什么我都不管。不过——” “他现在是我妖藏阁的宝器。我们有约定的,我帮他找到办法解除弥家邪咒。他乖乖成为妖藏阁的宝器,任我处置。你不能把天命梭带走。” 说着,她把天命梭往江羽书的方向推了推,顺手替他倒了杯茶。 江羽书倒不生气,反倒一脸鄙视的瞥一眼天命梭,嫌弃道:“掌柜尽管放心,我这次来也只打算照我夫人的意思同他说几句话。” “这种晦气之物,我才不希望它回到弥家。弥家因它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能送走它,我求之不得。”江羽书嘴下毫不留情。 缩在天命梭本体里的天机想看看江羽书见到天命梭会说点什么,听到这气死个人的话,他猛地钻出来,横眉道:“有你这样对祖传宝物说话的忤逆后辈吗?!” “你现在已经不是弥家的祖传宝物了,注意点身份。”江羽书说话果然很欠揍。 天机被他噎得差点就甩出花绳去勒住那个正在呼吸的脖子——要不是他在心里一遍遍强调这是弥芥的夫君,早动手了。 白霜扬了扬眉,装个没看见。 她从墨狄手里接过一小碟点心放在桌上,又不动声色用妖力切下江羽书的一根头发握进手心:“你们慢慢说。完事了大喊一声就行。” “墨狄,你就在外面候着。我去看看百炼和貔貅的事儿办得如何了。”说着,白霜带着墨狄退了出去。 墨狄眨眨眼,不明就里问:“掌柜,你就不怕那术士带着天命梭跑了?” “怕什么?有江羽书的头发丝在手,就算他拿了天命梭想跑也跑不掉。” 第267章 无相子·当罚 撇下两个明显要说外人不能听的话的男人,白霜去前堂拿了笔和纸,蘸饱墨水塞进腾蛇手里。 “此次修复用度多少,损失一共几何你都给记明白了。要找江羽书算账的。” 腾蛇连连点头:“属下定不辜负主人的交待,细到门口的每一块砖,都会记录在册。” “辛苦你了,晚上多吃些露糕,有助修炼。” “多谢主人。”腾蛇剑很少称呼白霜为掌柜,除非是必要时候,否则他一贯称她为主人。 白霜满意点头,又给现在才敢过来看的客商们说几句好话缓和一下气氛。 顺带提了等一下会有礼物补偿他们,那些恨恨盯着妖藏阁的家伙们脸上才算是少了些愤怒。 就在白霜准备去对面茶楼之际,视线里撞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浅蓝衣衫、挂着白色帷幔的褐色斗笠,身姿高挑,美玉一样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她一见那身影,心里就憋着气。 正要拔脚追过去时,天空忽然落下两道光。 雷电一样直直朝妖藏阁而来,但却在上方條地停住。而后缓缓落下,围观的人惊呼着退开些。 白霜仰着头,疑惑的脸上霎时绽出笑容。 “沅松!你可算是回来了。”白霜飞上去,拉起沅松的手将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怎么样?身上的伤可是痊愈了?” 沅松被她突如其来的关照吓一跳。 不过眼里的开心却是不言而喻的,他正要说话,却被一只大手扯到另一边去。曌往白霜面前一杵,不满的捏住她的脸:“你夫君这么个大活妖怪站在你面前,你看不见?” 说话时,三妖已经落地。 “病人为大嘛,你怎么那么小气?”白霜口齿不清说。周围的人都倒吸了口冷气,特别是没见过曌,但是见过白霜的人,都快傻掉了。 “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不要命的……” “啧啧,敢捏妖藏阁掌柜的脸,这公子只怕是长得再好看也要凶多吉少了。” “何止?依我看哪,他会被抓去妖藏阁炼器附灵。用一辈子的时间来为这回的错误付出代价!” “登徒子啊登徒子,命也就到这里了。” “什么登徒子,你们方才没听见那青衣公子说什么了吗?他说自己是妖藏阁掌柜的夫君!” 正在议论的几个人呆住,齐齐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道:“夫君?!她的?!” “可不是?既是白掌柜的夫君,又是这妖藏阁的账房先生,本事了得。怎么,你们是新来的?” “额,初来乍到。呵呵呵呵。” 几人没注意,那个一直站在他们身后、头戴斗笠的男子冷哼一声,浑身裹着煞气退出了围观的人群。 “嘶——怎么觉得好像我背后有冷风刮过?凉飕飕的。” “现在才感觉冷?你这也太后知后觉了吧?这几天可不是越来越冷得吗?”几个人说着,不由自主就忘了刚才讨论的话题。 这边,曌头疼的看着破破烂烂的街:“夫人,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沅松也是一脸惊愕的看着正大张旗鼓修整的匠人,这阵仗和被破坏的程度,可见绝对是一场恶战啊! “不是我,我有那么像整天惹祸的人?”白霜撇撇嘴。 曌捞过她的手,牵着就往妖藏阁中走:“你不是像,你本就是。这手冰的,怎么也不带个暖手的炉子?” 沅松发了一小会呆,又赶紧跟上。 他正要去开中堂的门时,白霜和守在门口的墨狄同时出手,一个是横手挡在门口,另一个则拽住他。 “里面有客人,我们去楼上说话。” 她说话时,沅松和墨狄已经眉飞色舞的低声交谈在一块儿。风华正茂的少年,到哪里都是朝气蓬勃的。 见白霜和曌上楼,沅松也想跟上,却被墨狄拽住了。 “别去,掌柜和账房好不容易才见个面,一定有很多话说。”墨狄嘻嘻一笑,缠着沅松道:“你给我说说隐世的事吧,可有什么新鲜的?” 沅松眨眨眼睛,旋即一脸坏笑。 墨狄也心领神会同他笑作一团,引得房间里正在说话的两个家伙齐齐顿了顿,还偏过头竖起耳朵听他们是在笑什么。 不过,那自然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没一会儿,两人又开始了难得的和平谈话。尽管言语之间还是时不时夹杂着唇枪舌剑,看起来天机和江羽书的关系却是好了许多的。 这厢,白霜刚发现沅松没跟上来,正想转头喊时,却被曌捞到怀里—— 一眨眼,两人就到了房间里。“你理他作甚?知不知道为夫在隐世每天都想你入骨?”曌圈着她,边说话,边不安分的寻找熟悉的气息。 白霜诧然红了脸,本能想要推拒,可却发现他的怀抱很暖。 她微愣片刻,忽然转守为攻,直接转过身,扯住曌的衣襟“邪”笑着凑上去。他怔了怔,继而热烈回应。 不过,曌却没忘记在这个房间里撑出一个结界。 恰时,寒川正从库房出来,抱着一件浑身清透,却又仿佛有水在其上流转的壶呆立着看了一阵小楼。 总觉得曌那个家伙回来了——他挑眉,错觉? 偏着头想了想,寒川继续冷着脸抱起怀里的宝器往炼器的房间而去。貔貅和百炼都被白霜罚出去跑腿,他只能亲力亲为。 但就算那两个家伙没被罚,他也还是一个人做了最多的事。 罚了正好。寒川难得“小气”的想着,在炼器房中忙碌起来,没有百炼和貔貅,附灵一事暂时是行不了的。 不过附灵前也需要不少准备,他做的正是那些活。 寒川这回却不忙,他放下宝器,又给自己找了壶酒。对着宝器一杯接一杯的喝起来,几杯酒下肚,脸上腾起血色,连神色都温和起来。 “冰清玉壶,赤子丹心。如今我算是找到了冰清壶,可你在哪里?” 他微醺时,似笑似哭的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把正好打开门的百炼给吓了一跳。 “寒川,你小子没事吧?对着一个壶说话?”他三步并作两步过去。 后者却忽地敛住表情,冷着脸道:“你听错了。” 第268章 无相子·貔貅怨 “……”百炼嗤笑一声,手指沿着壶身转了一圈,“我听错了?我的年纪是大了点,但还不至于耳鸣。” 寒川别过脸,抓起一滴酒都没剩下的酒壶起身:“那你就是产生了幻觉。” “寒川!”百炼拉下脸,眼里却是促狭和好奇并驾齐驱,他凑过去:“你一直像一潭冷水,这好不容易有个波动,不说说?” “无聊。”寒川俊眉一横,冷淡的瞥他一眼。 百炼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无聊,我能有你这潭浮着冰渣子的冷水无聊?额,也不对,你这不叫无聊,叫无趣。” “砰!”寒川把一块寒铁磕在炉子上,百炼立时闭了嘴。 不说就不说,发生脾气?百炼撇撇嘴,若不是今天才惹得白霜那个小妖魔不开心,不敢再生是非,才不会怕他! 寒川盯着手里的寒铁看了一阵,忽然道:“我知道你好奇,但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鬼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劈死你还差不多。”百炼冷哼。 他们在炼器房中唇枪舌剑之际,貔貅却苦巴巴的拉着整整一马车礼物挨着送,还要赔礼道歉。 腰酸背痛,加上脸都快笑抽筋的结果,她连掩饰头上的两只耳朵都懒得做了。 精疲力竭跑着,妖藏阁临街这头的街市上店铺其实不多,多的是摆临时小摊的商人。一个个找出来送礼物,真是太难了! 不过不送礼做到恩威并施,又会影响妖藏阁的声誉。 到时候金蟾找上门,她会更倒霉。指不定白霜那个只认钱不认人的没良心掌柜,会直接把她交给金蟾们也不一定。 这下可算得上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道就别听百炼的,凑在那里看什么热闹了。 直接两口神兽真火,朱颜和那个江羽书不分开也得分开。“朱颜——”想到这里,貔貅终于精神一振。 “怎么能让我这个旁观的受苦,而你这个打架的却躲在家里偷闲?” 貔貅皱皱鼻子,忽然兽化跳上妖藏阁屋子顶端。三两下窜到朱颜的房间,而后重新化成人形,一个横踹踢开门。 “朱颜,你给老娘出来!”她抬着脚,像个夜叉似的站在门口。 像团蜷缩在屋子里的猫儿似的朱颜被她吓得浑身一紧,后背紧贴在墙上,不过却好好护着怀里的蝙蝠。 它刚才为了帮助朱颜,被江羽书的杀气所伤,现在才勉强睡去。 朱颜捂着蝙蝠,拧起眉小心翼翼把蝙蝠小心放在床上,又扯过被子将它整个盖好。貔貅却三两下过来拽着他的手臂就往外拖。 “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满的想要甩开貔貅,奈何用力试了几下都不能成功。 她看起来不过是个人类的小姑娘,可力气却大得惊人。朱颜毫不怀疑她再稍稍用力一些,就能废掉他的手臂。 “跟我出去派礼物道歉,你这个惹祸精!”貔貅的背后突然多了条尾巴。 火焰状的尾巴一卷,立时将他的门严丝合缝关好。这动静惊醒了蝙蝠,它在被子里吱吱几声,却只能躺着。 眼睛又不好,除了听见杂乱着远去的声音外,听不到朱颜在哪。 “你放开我!罪魁祸首就坐在中堂里,你不去找他,来抓我做什么?”朱颜死命挣扎,可他虽看起来比貔貅这个小姑娘高,力气却是天差地别。 貔貅只是挑眉将手往前一甩,朱颜就踉跄着扑出去—— 在他的脸即将撞在地上之际,腰上忽然多了只纤细的手臂,“提”着他骤然蹦上屋顶,三两下落在前面的街上。 恰时,炼器房的门从里面打开。 百炼的脑袋钻出来环视院子一圈,然除了几篇落叶,院子里还是那株耸立的老树。安静得不似有人来过。 可是,他怎么仿佛听见了貔貅的声音? 摇摇头,百炼重新关上了门。而在另一边,朱颜脸色涨红的被貔貅仍在一辆装着许多礼物的马车前。 “你今天要么同我一起把剩下的礼物送了,要么自己走回去。啊对了,你最好别选第二条,容易出蝙蝠的命的。”貔貅龇着牙威胁他。 朱颜气鼓鼓拍着身上的灰尘:“你这个可恶的妖孽!” 话音未落,一戳火苗陡然在他脚下窜起,吓得朱颜连连退后。貔貅笑眯眯看着他:“朱公子,本姑娘是神兽貔貅,不是妖孽。” “而且,谁说是妖就一定孽了?无知!”貔貅说着,拍了拍马车,“开工了,赶紧的!” 他们闹得正欢的时候,曌已经起身下楼,精神抖擞去了厨房。 只剩下白霜红着脸缩在被子里,腰酸背痛……说好要疼惜她的,这厮到底有没有点自觉? 心里小怨念一阵,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食物的香气就直往鼻息里面窜。曌手法娴熟的将那些菜式摆上桌,笑道:“夫人醒了?快起来用饭吧。” “为夫我专门在隐世的天帝小厨房里面学的手艺,你尝尝?”他舀了一碗汤晾着,又转身去捣鼓洗漱用的热水。 白霜心里的小怨念在看到这一桌子美食和他那张熟悉的脸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自然是要尝尝的。”白霜穿好里衣,刚走下地,青藤裙就自己飞过来给她穿上。曌已经捏着锦帕等着了。 白霜笑着将他手里的锦帕夺过来:“这点小事还是我自己来吧。又不是废人。” 说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举着锦帕问:“楼下那两个说话的人怎么样了?江羽书走了没?” “走了有一阵了,你睡得太沉,我就没忍心叫你。”曌拿了个勺子在汤里面搅着,吹了吹。 白霜胡乱摸了把脸,紧张道:“快快快!把他追回来,还有帐没算……” 曌瞧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夫人,你担心的为夫都已经办好了。一共是四百二十两银子,江羽书和我们妖藏阁一边一半。” “你怎么知道?”白霜惊讶。 “我不知道的话,怎么助你分忧?”曌把汤递到她面前:“喝碗汤垫垫肚子,你胃不好。” 第269章 无相子·灵蘑菇 曌一回来,白霜就轻松不少。妖藏阁的事几乎都是他经手管理,她正好乐得清闲,不过这闲下来的时间白霜可没浪费。 仔仔细细都用在了思量对付无相子上。 无相子的事曌在同她吃饭的时候就知晓了,白霜自然没把蟾宫的事瞒着他。只是他听完后,极少紧皱的眉也拧在一起。 “无相子,这种妖怪最难琢磨。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你别管了,交给我吧。” 曌口气决绝,不容置喙。 白霜倒是不疾不徐的吃着饭菜,他面上严肃,但手里却没停着,不断把剥了壳的虾肉往她碗上堆。 “你夫人我可不是泥巴做的,那么脆弱。”白霜夹起蘸了青梅醋的虾肉放进口中,“单凭无相子和那白茶妖,断断伤不了我分毫。” 更何况——白霜想到那天在冥世花海中的场景。 无相子似乎对她身上的青藤裙有什么执念?这裙子现在认她为主,除非白霜死了,否则他人谁都穿不上。 要想真的在这件事中置身之外,根本不可能! 不管是从黄昏裂缝之于妖藏阁来说,还是从她自己来说,都不可能做一个旁观者。但这话她并没有同曌说。 “既然伤不了你,为何不直接杀了干净?”曌故意叹口气,“他们曾害命不浅。” 白霜举着筷子,只盯着他放过来的虾肉。数息后,她夹起其中最为白皙肥美的一个,在盛了青梅醋的小碟子里蘸了蘸。 随后,这个虾肉被送到曌的嘴边。 “这白玉虾配青梅醋真是不错,你剥得那么辛苦,吃一个?”她笑嘻嘻看着他,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白霜知道曌是刻意指她打不过无相子和白茶妖,想激她彻底放手不管。 他盯着面前这块蘸了醋的虾肉看了一阵,张口咬下去,青梅醋甘甜味酸让人清醒的气息直冲鼻息,加上虾肉的新鲜滋味,委实诱人垂涎。 “别扯开话题,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妖藏阁掌柜就好。那些危险的妖怪,交给为夫处理有何不好?”曌吃着虾肉,手指却越发迅速的剥起来。 白霜收回筷子,皱着眉道:“眼下也就这件事有趣些,你都不让我插手。” 曌正在剥虾的动作一顿,无奈道:“夫人,这件事不只是有趣,还有危险。那无相子害起人来,连隐世都抓不住其把柄,无法施以惩戒。太危险了。” “我是幽荧族的族长,与你们烛照族身份、地位、本事都不相上下。何足为惧?” 她放下筷子,认真看着曌。身为妖藏阁掌柜,怎么做得到视而不见?还有,让他一个人只身挡住危险,她委实做不出来。 曌拿过叠在一边的干净锦帕擦擦手,拿起筷子亲自夹过她碗上的虾肉蘸了醋。 “你不怕,但是为夫我怕。你可明白?”他说罢,也不等她开口,直接把虾肉往她嘴里送。 之后,白霜就没什么机会开口说话。 不过她也明白他的心思,毕竟自己的想法和他一样啊!白霜也不再争辩,乖乖吃饭了。 一餐饭下来,滴漏的时间到了该撑起结界的晚上。 其后几天,曌把妖藏阁的大小事务都有条不紊的接了过去。沅松和墨狄也是好得像是兄弟,上街都要一起走。 不过,朱颜却还是不改勤快的脾气,跑腿买东西等事一律“包办”。 这可乐坏了两个妖怪小子,居然跑去街市外面爬山。也不顾深秋山里凉,采了一堆晚秋蘑菇回来。 “没想到这黄昏裂缝里居然会长蘑菇!还是有灵力的那种,太稀奇了。”白霜睁大眼睛。 墨狄和沅松也是连连点头。 “刚看见的时候我们也不敢相信,不过采下来一看还真的就是蘑菇。索性就带了这些回来,看看能不能吃。”沅松说话时,眉飞色舞的脸上掺杂着怀念的表情。 墨狄就只是高兴了,拿着一个小本子在旁边画:“我要把这些蘑菇都画下来,以后做成一本书册,这些个小东西真是太稀奇了。没毒,全是灵力!” “直接做成蘑菇干,就能和长修为的小零食一较高下了。”白霜也捡起一个红色的蘑菇放在鼻下闻闻。 曌和寒川兴趣缺缺,他们更在意接下来附灵的宝器怎样不会被封印仿制。 百炼和貔貅凑过来,他直接把百炼锤变成适合烧烤的铁签,穿上蘑菇就横道貔貅面前:“快快,烤一个来吃吃。” 貔貅也是两眼放光,正要喷火,那串蘑菇却被抢走。 “不行!我还没把它们画完呢,现在不能烤。”墨狄瞪着他们,一脸“你们敢烤我的蘑菇,我就烤了你们”的表情。 百炼的眉梢抽了抽,不会是书筠分裂妖元的时候生出来的小妖怪。 这见什么就记录什么的秉性还真是和书筠一模一样,想到书筠,百炼也没了要教训墨狄一顿的心情。 他手一扬,串着蘑菇的百炼锤就飞了回来,只在墨狄手中的蘑菇上留下剔牙的竹签大小的空洞。 “你没事吧?”貔貅一口火没喷出来,下巴却差点掉在地上。 按照百炼的秉性,此时不是应该直接无视墨狄的护崽似的行为,把蘑菇全部抢过来的吗? “我能有什么事?”百炼把百炼锤重新变成发簪插好,“走吧,该附灵了。” 貔貅嘟起嘴,还是眼馋的看着那些蘑菇,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让我先吃一个嘛,就吃一个。不迟哪有力气喷火?” 她边说边舔了舔唇瓣,尖利的虎牙泛着光。 “不行!现在还不能吃!”墨狄赶紧把蘑菇放好,往沅松的方向一推,自己则“身先士卒”的挡在貔貅前面。 “小屁孩,如果老娘我就是要吃呢?” 貔貅挑眉看他,身后的尾巴條地弹出来,眼看着就要朝墨狄扫过去。 白霜立时出手用妖火制止了她,妖火在貔貅的鼻息前炸裂,她眼神一滞。旋即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道:“掌柜,你没事放火烧我做什么?” 话刚说完,她就发现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这是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貔貅后知后觉的揉揉脸。 第270章 无相子·幻杀 白霜拨开挡在前面的墨狄,手指在貔貅的眉心处按了按:“你方才是不是偷偷吃过这些蘑菇?” 她虽是问貔貅,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唔唔唔。”貔貅赶紧摇头,可她的脑袋刚晃动了数下,就觉着一阵头昏。貔貅下意识闭上眼。 耳边却有接二连三的声音滚滚而过,她全都听不清楚。 脑子里混沌得很,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声音像是找对了路的鸟儿飞进她的耳中。却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咕咕,嘻嘻——” “你的肉一定很好吃……好想尝尝啊——” 貔貅拧紧眉,下意识抱紧自己的脑袋怒吼滚开。吼过之后,耳边的声音才算是安静了些。不过那些混沌的声音却没有离开。 她猛地睁开眼睛,却惊愕的发现,周围不再是她熟悉的人们和妖物。 一团团扭曲的黑影龇牙咧嘴狞笑着向她靠过来,像是过去见过的某种邪兽,在她放松的时候潜过来,然后偷偷啃噬她得鳞甲皮肉! “你们这些怪物,以为能逃过我这个神兽貔貅的真火?!” 貔貅冷笑着,身子一点点俯下去,双手变成了尖利爪牙,伏在地上的她迅速变化着,头上的耳朵、毛发、尖利牙齿,全都杀气蒸腾着朝着本相变化。 “貔貅!你是脑子糊涂了吗?你要做什么?!”百炼大步冲过来将白霜扯开。 墨狄和沅松也瞠目结舌往后退,蘑菇们滚落在地。“吼——”貔貅仰天大吼,嘴里喷出火来,转瞬把院子里的那株大树烧成灰烬! 曌和寒川听到动静跑出来,也是满目惊讶。 百炼面色焦灼,大喊着貔貅的名字,询问她到底是怎么了。白霜反抓住他的手推开,扬眉道:“还能是什么?定是嘴馋先吃了蘑菇呗。” 说着,她猛地飞身向上,手指迅速结印,变化出一个大大的结界把貔貅扣在里面。 “可——可那些蘑菇不是没毒吗?”百炼怔怔开口,目光却一直停在貔貅又惊又恐,胡乱喷火的模样上。 寒川走过来同他站在一起:“她好像在怕什么。” “产生幻象了吧?”曌也走过来,不过他倒是没多注意貔貅,反而在意起地上散落的那些蘑菇来。 百炼错愕的转过脸来:“这些蘑菇没毒,怎会产生幻象?!” “看起来没毒,怎么就能保证对所有生命都是没毒的?”曌反问,就连边上黑了脸的寒川也盯着蘑菇,像是要把那蘑菇看成冰块,再敲碎。 白霜飞到结界上方,凝神结印,重新唤出一股灵力灌在结界上。 那灵力宛如月光,从结界的四面八方透下,闪电似的吸附在貔貅身上。这厢,百炼还想再说什么,曌却已经飞到白霜身边,以相同的方式结印。 两股大妖灵力直灌而下,结界瞬息骤然大亮! 沅松和墨狄连连后退,有些手足无措的两个少年紧张兮兮盯着白霜和曌。百炼和寒川看见貔貅在结界里的模样,连后退都忘记了。 两人的衣袂被妖气撩起,风刃缭绕着划破了衣衫也不自知。 “幻术之灵?”曌看向白霜,她抿着唇,点了点头,手上的妖力却是半点都不曾放松。 她拧了眉,脸上乌云密布。 曌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将她那一半妖力挤出去,目光落在她空空的手腕上:“你去歇着吧。镇压被幻术之灵操控的貔貅,我一个人就行了。” 白霜张了张唇瓣,但见他一脸坚决,只好先回身落到院子里。 百炼和寒川同她对视一眼,均又紧张看着结界里的貔貅。几个妖都没说话,各自压抑着心里的愤怒。 貔貅红着眼,在结界里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喷出来的火也是断断续续。 片刻之后,她便倒在地上沉沉睡过去。曌却没有收回结界,只是断了妖力的镇压。“她体内的幻术之灵已尽数清除,还需要安静休息几个时辰。” “结界暂时就先放着吧,免得她受到打扰。”曌飞身落下,扬了扬手里的蘑菇,“这是在哪里捡到的?” 墨狄和沅松互相看了看对方,两个外表看起来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面上惊慌未减。 “你这说话的语气太吓人了,我来吧。”白霜扯了扯曌的衣袖,后者不明所以瞧着她。 他哭笑不得:“我这样子凶吗?” “你是烛照大妖,不用生气,只需不笑就很吓人了。”百炼总结道,不过他并不是往日里那种故意嘲笑曌的说法。 百炼上前一步,抬手覆在结界上:“蘑菇没毒,但她是怎么了?” “蘑菇没毒,但这蘑菇里面的灵力就不一定了。”寒川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个蘑菇,“黄昏裂缝可不是长得出蘑菇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百炼扭头看他。 不过寒川却拉长着脸道:“我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说着,他望向曌:“你有何看法?” “与你相同。”曌把玩着手里的蘑菇。 白霜已经走到墨狄和沅松面前,她笑着拍拍两个少年的手臂:“这不关你们的事,心里别跟自己过不去。我们这些大妖都没能一眼就看出这蘑菇有问题。” “可——”墨狄抿紧唇瓣,说不出话来。 沅松瞧他一眼,愧疚道:“蘑菇终究是我们两个采回来的,若不是我们,貔貅姐姐也不会这般发疯。” “你们啊,与其说这些,不如好好回答账房的问题。这蘑菇出现得如此蹊跷,只怕多是有人遗祸。”她将他两个推过去。 曌正和寒川说完话,见墨狄和沅松过来,他挑眉道:“你们这两个臭小子,跟我来。” 说着,他就把沅松和墨狄带去了房间。 “掌柜,方才账房说了这蘑菇极有可能被注入幻术之灵,我们去炼器房试试?”寒川提议。 百炼却背靠着结界坐下:“你们去吧,我等貔貅这丫头醒来。有消息了别忘记告诉我。”他故作坚强的笑笑。 但白霜和寒川都知道,貔貅出事,他比谁都难受。 不过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剩下的蘑菇去了炼器房。 第271章 无相子·摘 “若真是幻术之灵,就麻烦了。”走远了,寒川才压低声音道。走在他身旁的白霜自然是听到了的。 她回头看一眼百炼,他侧靠在结界上,一瞬不瞬的看着气息不稳的貔貅。 难道,这个活了这么多岁的老妖怪对貔貅……白霜拧了拧眉,转过脸来:“若真如此,十之八九又是无相子和白茶妖做的。” “我明白你如此肯定的心思,但也不排除这些年黄昏裂缝异象丛生,长出来的蘑菇出了问题也不一定。现世中的有些蘑菇,吃下之后也是会产生幻觉的。” 寒川坦坦荡荡站在那些个眼睛前,任它们打量自己。 白霜紧跟着站到他身边:“在现世那些叫毒蘑菇,这些蘑菇没一个是有毒的。难不成黄昏裂缝还自己有幻术之灵?” 前面的门打开了,寒川却没有丝毫要上前的意思。 他呆呆站在门口,仿佛被定住了一样。白霜推了推他:“门开了,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寒川陡然反应过来,赶紧否认:“没什么,我们去检查吧。” 说着,他大步走进了炼器房。白霜扬了扬么,也紧跟着走进去。寒川熟练的将蘑菇放在附灵台上,又拿了几样器具过来。 白霜背靠在早已熄灭的炉子上看他忙碌。 不多时寒川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他放下手里的分灵鸾刀,瞧着那些每一个都被鸾刀切过,却丝毫伤口都没有,只是冒着青烟的蘑菇道:“确认了。” “就是幻术之灵。”寒川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这个名字来的。 幻术之灵,无形无色。为善使幻术的妖精心培养而生,需种于活物中养着,或是花鸟虫鱼,又或是草木藤蔓。 总之,只要是能埋下种子的,都能用上。 不过,幻术之灵只是幻术的另一种形式,所以动物、禽类都不是最佳的承载对象,这些活物的意识较强,幻术之灵种其上易死。 故植物之类的活物就成了最佳的载体。 “植物是种幻术之灵的绝佳之所,所以这蘑菇……那究竟还有多少?!”白霜直起身子,狠狠盯着那些蘑菇。 寒川揉了揉眉心。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料想曌把那两个小家伙带过去也就是为了问这件事。”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神色有些疲惫。 方才他绷紧了精神切断幻术之灵的命脉,这些个小东西最为费神。 “我去去就来。”白霜听完,再也不能淡然站下去。她径直去了朱颜的房间,朱颜正在外面买菜,不在妖藏阁里。 不问自入虽不是君子做派,但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了。 “吱吱吱——”灰团子似的蝙蝠蹲在枕头上,一只翅膀裹着布条,正冲开门进来的白霜龇牙威胁。 她走过去,手在蝙蝠眼前一拂,小家伙立刻睡着了。 白霜找出朱颜的符纸和朱砂,又把笔细细洗干净,照着记忆中义父教授的符文和手法,一口气画完了他全部的符纸。 随后,她把这些符纸折成纸人的模样。折到一半的时候,朱颜忽然就回来了。 “掌柜,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进后院就看见恢复原形躺在那里的貔貅,还有一个结界已经靠在结界上有些失神的百炼。 院里的老树叶不见了。 正想问百炼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的表情也不敢上前问,只好先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厨房,准备回自己的屋子看一眼蝙蝠再寻白霜。 没想到刚推开门居然看见她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朱颜愣了愣才开口。 “借你的符纸一用,快过来帮忙。”白霜扬了扬手里折了一半的纸人,她此时若是看朱颜的话,会发现他的脸色很奇怪。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 朱颜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脸色,一边环视一眼自己的屋子,一边走近白霜。外面,寒川正朝曌的房间而去。 “你怎么懂如此多的驱魔术?”百炼看着桌上堆着的那些还没开始折的符咒,心里百味陈杂。 她笔下的符文笔力恰到好处,匀称规整,堪称模板。 只有受过指点的驱魔师才能画得出来,还有这符纸的折法,不是熟练此道的人,根本做不到。 可她不但连人都不是,还是一个大妖! 说实话,此前朱颜只是以为她会一些小技巧。可现在看来,白霜会驱魔术,比江羽书说自己不但是驱魔师还是修士更不可能! 朱颜好一阵都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混沌一片,看着她的目光也就更疑虑了些。 对于他刻意加重的声音,白霜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她三两下封住纸人的脚:“他们没给你说吗?我曾经也是人类,还是个驱魔术造诣颇高的人。” “可你明明是幽荧妖族,如假包换的。”朱颜嘴上不相信,手却已经主动开始帮忙折纸。 白霜拿起一张干掉的符纸,在手里翻转了两下。 “你这么说也没错,反正我是个死过几次的幽荧族妖。其中也有那么些年做过人类,当过鬼差……有一次,我居然是个男人。” 朱颜的手一顿,差点撕破了手里的符纸。 他错愕的看着白霜,她却无所谓的笑笑:“但那都是过去了,我从不计较自己是妖还是人。活得好就好。怎么,你看我一个妖物却会不少驱魔术,醋了?”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朱颜学着她的样子折起符纸来,“你的手法和楚国有名的驱魔师家族玄姓一支挺像的。” “是吗?”白霜扬了扬眉,“楚国的驱魔术不都是那个样子?其实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万变不离其宗。” 她把折好的纸人放下:“就算是司幽国有名的离尘宗,他们的驱魔术也不可能和玄家的在本质上有太大区别。” 朱颜想了想,点头。 “不知老板娘折这些纸人做什么?”他的手脚终于快起来,指尖翻飞,丝毫不比天机翻花绳慢。 白霜想也不想,说:“采蘑菇。” “……” 朱颜的手忽然停住,盯着白霜,脸上的皮肉都抽了抽:“掌柜你用光了我的符纸,只是为了采蘑菇?!” 第272章 无相子·妖兽之祸 “那些可不是一般的蘑菇。”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沉稳却好听的声音,曌走进来,“是用来培养幻术之灵的土蘑菇。” 朱颜皱了一下眉,转过头,显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我们也来帮忙吧。”墨狄拉着沅松从曌背后跑进来,不过等他们看清楚白霜和朱颜折的是符箓之际,又不敢过来了。 他们的修为可还没到不怕一般符咒的地步。 “你们两个去厨房炖点滋补的汤,等貔貅醒了就送给她喝才是正事,在这里添什么乱?”曌揪着衣领将他两个提出去。 沅松和墨狄可怜巴巴扭着头看白霜。 她却附和道:“这些符纸的灵力不浅,你们两个还碰不得。貔貅经此变故,难免伤了元气。你们就照账房说的做吧。” 沅松和墨狄一个道声是,乖巧离开。 曌瞧着他两跑远的身影,酸溜溜说:“墨狄就算了,他是书筠托付给你照顾的小妖。听你的话也是正常。可这沅松,他忘了是谁带他去隐世救回一条命的?” “你别忘了,沅松是我身为人类时,小时候的玩伴。没了辰九,他自然也是会和我好些的。”白霜故意道。 曌挑眉,只过来坐在朱颜和白霜之间:“你手上的镯子呢?” 他这么一问,就连朱颜都看过来:“对啊,掌柜。我记得你的手上是有一个镯子的,叫千草镯是吧?” “额,我不是最近忙嘛。怕磕着碰着,就拿下来放进密室里了。”白霜打着哈哈道。 曌正待开口,白霜又赶紧说:“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折纸人去收蘑菇要紧。若是让前来黄昏裂缝的妖兽们不小心吃到,可就麻烦了。” “只怕已经晚了。”曌果然不再追究千草镯的事。 他叹口气:“方才我细细问过那两个冒失的家伙,他们也是在爬山的时候听到一些人说山上有蘑菇才跟着去采摘的。” 白霜正折纸的手一抖,手中的符纸顺势裂开。 “那这黄昏裂缝可不是要乱了?”仔细算算,这里面除了化成人形、不化人形的妖兽,还有某些术士捉来卖的灵兽。 若是种着幻术之灵的蘑菇流入餐馆食肆,可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等等!掌柜,账房,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朱颜激动打断白霜和曌的谈话,还边说边挥舞着手里的符纸。 白霜和曌齐齐看向他,笑了。 朱颜瞬间郁闷得红了耳尖:“你们——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说着,他耷拉下肩膀,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夫人,你先把折好的符纸放出去。剩下的,我们来。” 曌把折好的纸人往白霜面前一推。却对朱颜笑道:“朱公子,你的疑惑就让我来解吧。不过,你可别慢了折纸。” 白霜笑着摇了摇头,抱着一堆符纸离开。 曌果然如他所说,认真给失忆的驱魔师朱颜说起了幻灵之术种在蘑菇里培养是种什么样的、杀人不见血的邪术。 “被用来种幻灵之术的蘑菇已经不是普通的蘑菇,而被称作土蘑菇。” 曌并没有要折纸的意思,只是看着朱颜折:“当然,说是蘑菇土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它的作用就和种东西的土地没什么区别。” “不过幻灵之术可不会让幻灵长出来,幻灵会随着宿主长大而长大成熟。无色无味,且易同一些有灵力的东西混淆。比如种下幻灵的人参和有灵力的人参是看不出区别的。” 朱颜的手慢了下来:“那这岂不是很麻烦?若是不小心吃错了会怎样?” “怎样?当然是失去心智,看什么、听什么都会被幻象充斥,被幻灵逼得杀心大起,凭本能毁坏一切,直到有人将幻灵镇压祛除,或是灭杀。” 曌敲了敲桌子,朱颜的手又加快速度。 但他的脑子转得像手一样快,一刻也不曾停歇,并很快联想到了躺在院子里的貔貅:“貔貅姑娘她,误食了含有幻灵的蘑菇?” “你所猜不错,若不是压制及时。以貔貅的破坏力,只怕妖藏阁所在的这条街已经变成火海。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曌施施然靠在椅子上。 朱颜恍然大悟的看着他:“难怪街市上有不少闹事的妖兽,只怕他们都是吃了有幻灵之术的蘑菇。” “说仔细点。”曌坐直了身子。 朱颜折纸的动作停下,双手撑在膝盖上严肃道:“我去外面买东西时,撞见好几个地方都有妖兽在闹事。场面并不小。” “这就麻烦了。”曌瞥一眼他手里的符纸,“你折快点,能多捡一个蘑菇也是好事。” “我知道……”一个接一个的纸人从朱颜手里出来,他接连折了好几个,才想到问一下账房先生为什么自己不折。 可他抬头的时候,对方不知道何时已经带着他刚折出来的纸人消失了。 这大妖怪可真是——让身为驱魔师的他倍感挫败。重要的是,他还没有问完心里的疑惑啊!朱颜叹口气,继续手指翻飞的折纸人。 折一阵,他转头盯着房间的角落愣愣看了一会,又继续折。 这厢,白霜把全部的纸人都变成手提纸篓的一人高那种纸人。成功一个,就有一个纸人飞出去。 “这次的事,你在家里找找乐趣就行了,千万别出去乱跑——” 曌凭空出现,将十几个小纸人放在白霜手边。“我知道那么说你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刻意过来说一声,不管遇到什么非得挺身而出的事,自己的安全要紧。” 他把纸人地给她,看她将它们变成能够御风而行的帮工。 “我不会用命胡来的,毕竟我的夫君可是会追去冥世的大妖怪。”白霜扬眉一笑,旋即又正了脸色,“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方才朱颜说在街市上撞见妖兽闹事,还不止一处。只怕这种蘑菇已经混进街市食坊里了。外出的话,可要多加小心。” 曌学着白霜的手法,给纸人们变出纸篓。 纸人们捡了山上剩下的蘑菇倒还好,只是已经流入食坊的那些,只怕是追回无用了。 第273章 无相子·自欺欺人 西坊,封印。 “你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换她活下去?”女子脚下生风走过去,扶住那个跪在屋子里面的男人。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出如烟似雾,不可捉摸的香气。 花香、茶香、果香,层层叠叠而至。让男人揪紧的心总算是松缓了些,他想像抓一株救命草那般抓住她,却又不敢。 “是,还请姑娘成全!”男人不顾对方正抓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又磕了三个头。 女子转动手中的团扇,掩面而笑:“公子真真不会后悔?她、那个你日夜念着、疼着的女人,可是一个妖兽——不是什么花妖草妖,而是一头棕熊。” “你就,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女子蹲下来,瞧着他的眼睛。 男人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女子那双看起来干净澄澈但又似蒙了层冰霜似的讳莫如深的眼睛,明明笑着,他却是心颤胆寒。 女人微微上翘的眼角像是嘲笑,更像是戏弄。 但,男人毫无办法。他回味着女子说的话,脑海里却浮出妻子娇憨莽撞,但又直率的模样。 敢爱敢恨,除了怕火些,做的凉菜还是不错的。 且要是周围有什么人敢欺负于他或是他的亲人,妻子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缺牙断腿。 她看起来明明只是个身姿高挑的女人而已,肌肤白皙,明眸皓齿。 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朝阳。嘴角两颗尖尖的虎牙更是衬得她像个孩子般,没什么深沉的心思。 男人想着,面前的女子渐渐和自己妻子的面容交叠在一起。 “纵然、纵然你是妖兽,是修为最低、野性最强的妖,空有一身蛮力、变不出金银财宝,只能化人形。你依然是我的妻子,对不起……” 然下一瞬,面前的女子却面目狰狞起来。 尖尖的虎牙往下拉,变成了吓人的獠牙!脸上也像是草儿疯长那般,浓密的棕色毛发直往外冒,耳朵也变成了一双熊耳朵。 男人差点就昏过去。 “啊——”他猛地推开面前的熊,将自己蜷成一团,退得远远的。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只要联想到自己抱在怀里的人真身是这副模样,他就…… “既然恶心,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女子毫无顾忌的笑声传来。 男人这才发现房间里根本没什么棕熊,就只有他和封印的女掌柜。他喘着粗气,眼圈发红,也不知道是何种心情。 “她是妖兽,你与其用身家性命换她活下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能让她为你所用。毕竟,那是一只疯了的妖兽。找回来也只会胡乱吃人罢了,你当真养得起?” 女子轻笑,笑容冰凉。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养?他用什么养一只突然疯掉,需要吃人的妖兽?杀人来养吗?别说笑了!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夫妻刚刚在黄昏裂缝落脚啊——”男人的眼圈红得更厉害了,氤氲的水光已经在晃动。 但他始终压抑着自己的心绪,不让眼中的泪花变成泪珠。 女子却是摇头:“妖兽和人在一起,图的不过只是你的精气神,你还真当她对你情深义重?” “……” 男人不说话,但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像是被人当头泼了几盆洗脚水,又砸了一堆臭鸡蛋那种。 “我们封印也不是冷血无情的店,那么做,只是想让你明白,她疯狂想要保住这个店,并不是因为你这条命,而是因为你这个人是个极其好骗的傻子。明白?” 女子说得温婉真诚,每个字都实打实的落进了他的心里。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男人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封印的初衷——用身家性命换回疯魔的妻子的清醒。 他眼巴巴看着这个仙子似的女掌柜。 过去几天,他在黄昏裂缝的小店迅速衰败,眼见着连脚跟都为站稳就要化作浮尘。帮工和下人也都被他尽数遣散。 那时候,他还是恨着封印的。 若不是这个店突然不卖宝器,改卖灵力小食,他的店也不会垮掉。妻子就不会洗手作羹汤,在揭不开锅的时候上了山,最后疯掉。 连他都不认识,见个活物就乱咬。 他自然知道妻子的真身是棕熊,但她几乎不在他面前变成原形,永远都是那个娇憨的妻子。这样恐怖的她,他何曾见过? 不过,男人的第一想法并不是逃跑。 他选择了一条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路,亲自跑到封印来求救。说到底,自己的店也是被他们逼垮的,该是恨的。 可男人又觉得,只有封印有本事救他的妻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份自信和笃定从何而来,但还是提着一双跑得磨破了的脚找上封印的门,求女掌柜救他的妻子。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要不是封印对他的店穷追猛打,他还不知道妻子的“真心”呢! “找到她,点上这种香。妖兽棕熊一身都是宝,剩下的不用我再教你了吧?”女子递给他一个小盒子。 男人盯着那个黑漆的盒子,咽了咽口水,伸出颤抖不停的手。 “记住,她既然利用了你,那你也无需客气。杀了她,拿到该拿的,你的店就是你一个人的店。你会蒸蒸日上,飞黄腾达,而不是被一个妖兽妨害。” 女子忽然抓住他的手,把盒子放在他的掌心,还刻意把他的手指蜷起来,握住盒子。 她轻轻靠近他,在他耳边用好听到极致的声音道:“她妨害的东西,需要你自己的双手才能夺回来,明白?” 男人愣愣点了点头,鼻息里充斥着女子的馨香,仿佛往他的心里注入了不可斗量的勇气。 “去吧,你的店等着你去复兴。东山再起,全系在你的手上。”她的声音飘远。 男人的眼前再次清明时,他已经站在封印的店门口。连自己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唯有鼻息间剩下的香气和手里凉凉的盒子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受。 他呆呆站了一阵,而后握紧盒子,决绝转身离开。 “奇怪,明明一点都没有退步的。”堇色立在窗前,冷视着那个离去的背影。 第274章 无相子·生存之道 一抬头,便看见堆成小山的蘑菇。 墨狄和沅松还在帮纸人们搬运堆放,连朱颜都忙到满头大汗。向来除了附灵之外很少关心其他事的寒川也被这堆“蘑菇山”震撼。 有些过于成熟的蘑菇还发出“吱吱”声,在蘑菇山里面挤来挤去。 为防更多妖兽误食种有幻术之灵的蘑菇,白霜用光了朱颜全部的符纸,做成纸人漫山遍野去采蘑菇。 除了那个纸篓,她还给了这些纸人幻术之灵的气息。 就算不用刻意寻找,这些气息也会把它们带到被种了幻术之灵的蘑菇前。从昨天上午开始,一直到今天下午,纸人们从未断过东来蘑菇。 这些蘑菇全被堆在院子里——那株老树曾存在的地方。 现在已经堆得比妖藏阁的二楼还要高一些,活脱脱一堆蘑菇山。一开始纸人们自己堆就好,现在必须要靠沅松和墨狄飞上去倒下。 朱颜更是拿着一个扫把不停把这些蘑菇扫拢,随着完全成熟的蘑菇越来越多,蘑菇们的“吱吱”声也是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发麻。 亏得朱颜没有完全失忆、忘了自己是个驱魔师,才那么镇定。遇到一些“吱吱”得厉害的,他还会狠狠给两下子。 小蘑菇也就乖乖降低了声量,变成愤愤的低声吱吱。想是发现成熟的自己被堆在一起,不满了吧? 不过,这些小东西可不能再跑到黄昏裂缝的餐桌上去。等待它们的,就是收集完了之后,切开灵核,用貔貅之火烧干净。 害人害己之物,留不得。 “可都找完了?”白霜接过最后一个纸人手里装了半纸篓的蘑菇。 那纸人连连点头,墨狄甩了墨汁在它脸上,立时显出字来:“所有有蘑菇气息的地方都尽数搜捡干净,并无遗漏。” “去歇着吧。”她拂去纸人脸上的墨汁,目光落在纸篓中的蘑菇上。 全是外表和有灵力的蘑菇看不出区别的土蘑菇,除非是有人或者兽类吃下,才能辨这蘑菇里面的灵是天生的还是种上去的。 糟糕的是,一旦这蘑菇成了幻术之灵的宿主,除非找到其中的灵核切掉—— 还得用专门对付元灵类生命的刀,这种刀只有常处理元灵的地方会有,比如她的妖藏阁。白霜看了一眼正在一边飞速切蘑菇的寒川,唉,可怜了。 等一下叫朱颜做一顿既缓解疲劳,又补妖的饕餮盛宴犒劳一下。 不只是正在这里手握鸾刀迅速剖开蘑菇切灵核的寒川,还有昨天下去就出去镇压发狂妖兽和吃过这种蘑菇的人和妖物的曌和百炼。 貔貅今早上才恢复,正咬牙切齿,一巴掌一个的拍着蘑菇。她就等着寒川切完,然后畅快的吐火将这些个东西全都烧干净! 打定主意,白霜立刻把朱颜叫到跟前吩咐下去。后者擦了把汗,精神奕奕拿着白霜给的钱袋跑出去了。 “真看不出来他是个人,精气神太足了。”墨狄落在白霜身边。 她转身戳了戳他的肩窝,一本正经道:“一个失去大部分记忆的人类尚且如此,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修炼、跟上他的精神头?” “掌柜,那你也需要多给我留些修炼的时间啊,每天都在帮忙——”墨狄瘪瘪嘴。 白霜“嗯”了一声,尾调提得高高的,他立刻改口说:“帮忙也是一种修炼,我们身为妖的,不仅要修炼身体,还要修炼心志。要变强,也要懂得生存之道……” “记得就好,快去帮帮沅松。”白霜朝对面扬了扬下巴。 沅松正手忙脚乱的把那些被完全成熟的蘑菇挤下来的蘑菇给捡了堆回去,墨狄摇摇头:“这个笨蛋。” “你不能用手这么捡,得把那些完全成熟的蘑菇先挑去那边,直接给寒川公子切掉不就用不着白忙活了?” 墨狄抢过沅松手里的蘑菇,语气责怪,眼神却像看一个孩子。 沅松的松鼠尾巴上都卷了一堆蘑菇,他眨了眨眼,体贴道:“寒川公子手边已经堆得够多了,我不是怕他累着嘛。” “他可是大妖怪,不会轻易累着的。你有点判断力可好?”墨狄摇头。 两个少年叽叽喳喳说这话,一前一后把完全成熟的蘑菇送去了寒川手边。刚放下,貔貅就几巴掌拍下来,一小堆蘑菇在她的爪子下扁了。 不过却没死,除非里面的幻术之灵死掉,或者是被吃下,幻术之灵寄生别处,否则这些蘑菇都不会死。 “貔貅,你身体刚恢复,还是留点力气,等一下好烧光这些。”寒川劝她。 她甩甩大脑袋,头顶的两个耳朵动了动,却并不买账,继续一巴掌拍一片:“哼,这些个小东西居然妄想操控本神兽,我就是要拍扁它们!” 否则不解恨! 墨狄和沅松对视一眼,赶紧退开。“拍累了吧,吃点水果缓缓。”白霜端了盆水果过去,洗干净的苹果,剥好的橘子、挑干好了洗干净的成串葡萄。 “还是掌柜你懂我,嘿嘿。”貔貅用大脑袋蹭了蹭白霜,欢喜地吃起来。 白霜就势坐在她身边,靠在貔貅身上,看寒川一刀一个蘑菇的切着。凡是被切过的蘑菇都冒着青烟。 “掌柜,账房他们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不会是被蟾宫那伙大金蟾给算计了吧?” 貔貅吃了一阵,忽然咂咂嘴巴转过头来看白霜。她的原形或许有些恐怖,但相处久了,反而觉着憨态百出,很是可爱。 白霜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貔貅立刻惬意的闭上眼睛,这点倒是和猫儿狗儿挺像。 “蟾宫那帮金蟾不会算计他们,可能是被幻术迷了心智的家伙不少,把他们绊住了。无需担心,百炼虽只是炼器神物,但本事不必曌差多少。” 白霜神秘一笑,还刻意眨了眨眼。 貔貅猛地睁开眼睑,瞪大眼睛:“谁说我担心那个整天动不动就拿雷电劈人的大锤子了?又贪吃、还总是把我往歧途上引,他的罪过大了,哼!” “该被好好收拾收拾。”貔貅继续抱怨。 第275章 无相子·熊妖 “真的?”白霜戳了戳她的下巴。 貔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像是为了增加自己脸上的表情可信度,连带着头顶的耳朵都动了动:“那自然是真的!” “哦——”白霜拖长了音调,却是半点都不相信的看着她。 曌和百炼出去镇压吃了幻术之灵的蘑菇的那些个妖兽,皆因蟾宫暗中送来的一纸求助文书。 原来,貔貅出事前就有妖兽先吃了这种蘑菇出现异样,到处捣乱,胡乱杀人。 但因数量少,都被蟾宫挨个收拾掉。可近日来发狂的妖兽数量却突然暴涨,蟾宫能杀会打的金蟾其实并不多。眼看着按不住,这才暗中送来求援书信。 不过,也交待了明面上是妖藏阁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蟾宫并无关系。 镇压完成后,蟾宫会暗中把酬谢送上门来。这事妖藏阁本就是要出手的,但蟾宫既然说要送酬谢来——又何必拒之门外? 只是金蟾们并不知道妖兽们发狂是吃了种有幻灵之术的蘑菇。 白霜回了封书信,不仅说妖藏阁会出手帮助,还说了种有幻术之灵的蘑菇的事。蟾宫近日来的表现还真是大不如前。 难不成金蟾大多都老了,但金蟾们的小蝌蚪还没有完全长大? “你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啊,我觉着你这口气像是不相信我。”貔貅扭开脑袋,撒气似的几爪子拍下去。 又一小片蘑菇在她的爪子下扁掉。 白霜偷笑,就连一旁的寒川都扬了扬唇。“哗啦——”院墙上的青瓦被推下来,落在墙角,摔成了碎片。 意外就是在此时从天而降的,院子边缘的墙上,一个大爪子拍在上面。 妖气随之而至,弄黑色的妖气直冲上空。除了在厨房里忙碌的朱颜,园中所有妖怪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只爪子上。 “熊妖?”寒川手中的鸾刀钉住一个蘑菇。 貔貅更是拨开白霜,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一脸紧张的盯着那只出现在院墙上的棕色爪子。爪子动了一下,锋利的黑色长指甲钉子似的伸出来,猛地扣在墙上。 紧接着另一堆瓦片也稀里哗啦掉落,又一只爪子攀上来!随后是两只尖尖的棕色耳朵。 脸盆大的脑袋从墙后出来,布满伤口的脸上,一双血红的眼睛泛着光。“嗷——”熊妖将大脑袋搁在墙上,带着血的口水顺着牙缝滴落。 沅松和墨狄只是两个修为尚浅的小妖,见着阵势,能撑着不逃走已是难得。 “你们都让开,我来!”貔貅飞身而起,一口咬住熊妖的皮毛将其扯进院子里。蘑菇山瞬间被撞垮,蘑菇们滚了一地。 那头熊却没什么战意,精疲力竭的躺在地上。 貔貅还叼着它后脖子上的毛皮,一只爪子也按在熊妖身上。忽然,她抽动着鼻息嗅嗅,愕然松开了嘴巴:“这是只中了幻术之灵的熊妖。” 然而,最让人诧异的还不是这里。 熊妖喘着粗气,朝白霜的这边爬了几步——是它自己觉得爬了几步,实际上它被貔貅踩着,一点都没挪动。 “救、救救我……”熊妖红着眼祈求。 居然是一只中了幻术之灵,但还保持着清醒意识的熊妖?!白霜不由得看了看自己家的貔貅,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蹲下,将指尖放在棕熊眉心,另一只手结印,将妖力灌进棕熊体内。 院子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而至。 沅松立时飞上去看,是一群术士。他们全都停在院墙下,看着俊松一般立在院墙上的少年,面面相觑,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公子,可是有头熊跑进了你家院里?”一个术士问。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却是清楚熊妖去了哪里的。那一地的血迹和浓厚的妖气已经昭示了一切。 可那个立在墙头的小子也不是个泛泛之辈。 不凭别的,就凭他站的是妖藏阁的院墙,他们这些术士也是万万惹不起的。或许对付这个小妖没问题,不过妖藏阁里藏龙卧虎,保不准就会尸骨无存。 所以就算是强按住冲进去的心思,也要客气的问上一问。 “没有。”沅松面无表情,垂着眸子居高临下看他们,少年身上的傲气尽显无疑。他讨厌这种术士,从骨子里讨厌。 底下的术士们吃了瘪,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蛆虫。 “小小一个松鼠妖,也敢对我等术士轻慢至此。当教训教训!”有人一甩铜钱剑就要冲过来,却被其他人抓住。 人家给了他一个“不可以”的眼神,甚至还大幅度的摇了摇头。 但他非但不听,还鄙视的甩开那些拽着他的人:“你们怕,老子不怕!听说这妖藏阁在黄昏裂缝是横着走的,今天爷爷我就要斩斩他们的威风!” 在黄昏裂缝横着走?沅松的眉抽了抽,谁说的? 不过,现在可没时间给他细想。那术士已经挥剑冲上来,如果杀气有形状,应该是一个猛虎形状的杀气粘在术士身后,直扑院墙上的松鼠。 沅松心下浮出一丝忐忑,但他还是站着没动。 手里浮出一团大大的松子状妖气,少年岿然而立,只等着术士送上门来。他连喊个帮手都不屑,就是要看看这术士是怎么个嚣张法。 “小妖,今天老子就在这里杀了你!看看妖藏阁又能如何!”术士狞笑着。 他此时的模样,比貔貅误食了种有幻术之灵的蘑菇还要可怖不知道多少。或许,说丑陋还要贴合一些。 沅松冷笑,双手托着松子转了转,周遭也是杀气迸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一团蓝色妖火忽然凌空而出将那术士砸了回去!随后又是一阵“妖刀雨”密密实实把术士整个人都钉在地上。 没扎到皮肉,全都钉在术士的衣服上。 他手里的铜钱剑哐当掉落,一口老血喷出来。惊惧得瞪大的眸子里,映出一个翩然若仙、踩着蓝色妖火缓缓下到院墙上的女子。 “听说,你要杀我妖藏阁的妖,斩我妖藏阁的威风?”白霜扬了扬眉,周遭的妖火更加明亮。 那术士动了动嘴巴,却又是一口血冒出来。 第276章 无相子·霜月天 “那些三流的术士狗眼看人低,还请掌柜别同他们一般计较。看在小人的面子上,就放过他们吧。” 男人垂首立在妖藏阁门口,身后跟着几个拿了礼物的小厮。 “我自然不会和那群有眼无珠的人计较,已经放他们回去了。”白霜袖手坐在前堂,身边立着沅松。 说着,她皱眉问:“你谁啊?” 刚才沅松差点和术士打起来,白霜冷不防出了手,将其中一个术士打成重伤,终身再无法修炼。 剩下的人也没怎么样,她便也放过了他们。 可那些术士离去没多久,寒川都还没切完院子里的蘑菇,墨狄请来的医士还在医治棕熊妖。朱颜的米饭刚蒸下来,都还没开始做菜。 守在门外的腾蛇就来说有个男人提着礼物来了,看到妖藏阁没开门,就在外面守着。 问他有什么事,他又非要见了妖藏阁掌柜才肯说。腾蛇禁不住他死缠烂打,就同白霜说了。这才有白霜在前堂见他的一幕。 不过男人一开口就是给那些术士求情,委实让她惊讶了一把。 “小人乃是西坊食肆‘霜月天’的老板,久仰妖藏阁大名,特来拜访。”说罢,男人赶紧指挥小厮们把礼物放在屋子里,排好之后,一串人挨个离开。 白霜看一眼沅松,后者给男人端茶过去,并请他坐下。 “老板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们霜月天做的酥饼虽在黄昏裂缝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但我并不记得我们有生意上的往来。您这又是何意?” 她扬眉,手里的团扇转了转。这团扇是附灵宝器,正好在白霜手边,她就拿下来把玩了。 男人笑着,却只是那种生意场上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容,看得人尴尬得很。 白霜只好用团扇挡住自己的一半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还能挤出笑容,她现在连笑都懒得笑,就用团扇挡了脸。 “白掌柜所言甚是,但……那棕熊妖。”男人说着,咽了咽口水。 他伸手去端身侧桌上的茶杯,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朝白霜的方向瞄了瞄:“那棕熊妖本是我店中的妖兽,此番发狂冲撞了妖藏阁,还请白掌柜见谅。” “你的?”白霜手里的团扇动了动。 男人尴尬笑着:“正是、正是小店之物。却不知怎么地就发了狂,我万般无奈,才请了那些术士出马。哪知道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在这里道歉了。” “老板太客气了,你虽是人类,但在这黄昏裂缝里立足也实在是不容易。是个值得敬佩的,不必自称‘小人’。对了,还没问老板贵姓?” 白霜移开团扇,脸上有了些许笑容,但却衬得她的目光越发锐利。 “免贵姓刘,单名一个厓字。白掌柜不嫌弃这名字难听的话,直呼我的名字也可。”男人还是客气得瘆人。 白霜轻咳一声,转着手里的团扇道:“刘老板,你是来要回那棕熊的?” “是。不过,还想和妖藏阁做一桩生意。”他一直在吹茶,却一口没喝,现在更是直接把杯子放回桌上,一脸郑重。 “什么生意?”白霜转动团扇的动作一顿。 男人沉默片刻,道:“那棕熊乃是千年修为的妖兽,我听说妖藏阁的宝器众多,且能掌控附灵之术。不知道用这熊的元灵来附灵,白掌柜如何开价?” 他的话说得极慢,不知道是在分心想着什么其他的事。 白霜垂下目光,团扇上的一支俏丽红梅撞进眼里。“这得看刘老板是怎么个做法了,是自己拿来宝器、还是在我们这里挑一件宝器,价钱都是不同的。” “自己拿、自己拿。”男人抖着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图纸递给沅松,“这就是那宝器的图画,还请白掌柜过目。” 沅松把画打开,才交给白霜。 她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转着团扇示意沅松拿着画就好。“屏风?”白霜的目光扫过图画,无惊无喜。 “是一块山精守护的琉璃灵石凿成的屏风,好看是好看,就是缺了些灵气。终是遗憾。”男人叹口气。 白霜靠在椅子上,团扇轻轻拍着手掌。 “山精守护的琉璃石,那可是好东西呐。”她忽然看定刘厓,严肃了表情道:“刘老板,棕熊妖既是千年修行的妖兽,那元灵就不是元灵,而是妖元。” 顿了顿,白霜坐直身体,甚至朝他的方向微微倾了倾:“你可知取妖元附灵需要怎样的条件,才能最为完美?” 男人愣了愣,摇头。 “是情。”白霜淡淡说出这个字,而后收回了目光,“爱也好,恨也罢,但凡有一样,都能成就灵动的人间至宝。” 她转了转团扇,笑道:“可惜那熊妖现在满心的担惊受怕、恐惧焦灼。” “这样的妖元用来附灵,别说成就宝器。不毁了那灵石屏风就会算得上大幸。刘老板你,可有办法?” 白霜盯着他的脸,刘厓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忽然就来了精神道:“恨倒是好办,不过,会不会带着爱意的妖元要好些?我听闻、听闻带着恨意的元灵成就的宝器多是凶器,会害命。” 说着,他迫不及待看着白霜,眼里流露出问询这话真假的表情。 其实白霜更相信他自己的心中已然有了定数,她笑笑:“刘老板倒是懂得不少,你说的没错。爱意和恨意都能生出灵动来。但爱意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只是,刘老板要怎么得到一个棕熊妖兽的爱意,并让它心甘情愿为你奉上自己的妖元?”白霜的眼神凌厉起来,连表情都像是霜雪扫过。 刘厓被她问得失了会儿的神,脸色茫然的呆了片刻后,他坚定道:“会的。” 两个字,犹如两根针,扎在白霜耳朵里。她面无表情的扬了扬眉:“既然如此,还请刘老板备齐一切再来吧。” “那,那只熊妖?”男人伸长了脖子,谄媚笑着。 “她种了幻术之灵,就凭你的本事除不掉。待除掉幻术之灵,妖藏阁自会将其奉还。”白霜站起来,手里的团扇被她啪地按回原处。 “沅松,送客!” 第277章 无相子·兽牙宝串 刘厓见白霜要走,赶紧站起来连连喊请等等。 “刘老板还有何事?”她定住脚步,却连头都懒得回。男人想要过来,却又接连绊倒了两份礼物,一时间扶好礼物也不是,追上来也不是。 沅松立在据距刘厓最近的地方,却也没有一丝伸手去帮扶他的意思。 “这个。”刘厓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一条兽牙坠子挂串,连连往沅松手里面塞,“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赠给白掌柜。” “刘老板,我可没说不收你的银钱。”白霜终于转过头去。 她的视线往沅松手里的兽牙串上抛了抛,紫色的明珠配着四颗莹白如玉的兽牙,端端是大方漂亮,半点粗野气息都没有。 上上品。 刘厓点头哈腰笑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附灵的钱自然也是要给的。白掌柜救了熊妖,又帮忙祛除那个什么灵,刘某感激万分。” “是幻术之灵。”沅松翻了个白眼提醒,手却一转,顺势收起了宝串。 刘厓赶紧点头:“没错,正是这位小公子说的,幻术之灵。刘某身为那妖兽的主人,怎么着也是要表示一下的。” “你是怕我不把棕熊妖还给你?”白霜扬眉,干脆转过身来好笑的看着他。 “不敢、不敢。妖藏阁名声在外,怎么会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我只是聊表谢意罢了。”刘厓擦着额头的汗,又把脚边的礼物盒子给扶好。 她挑着眉看他,似乎还忽扇了两下鼻翼:“沅松,送贵客。” “刘某告辞,多有打扰。”刘厓退出去,又对沅松袖手一礼,而后擦着汗没入来来往往的客流中。 走远了,他才遥遥回望妖藏阁,眸子里既期待又惧怕。 这边,白霜转进中堂。一抬眼,便看见那里正坐着个瘦得像片霜叶的女子。颧骨高高凸起,虽是瓜子脸,却少了几分生气。 她这样的女子,就该是生得稍稍圆润才好看。 可愣是要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散乱的长发垂在腰间,清瘦的身子骨看不出半点婀娜身段。 还浑身是伤,剑割出来的伤口、符纸烧伤、克妖钉在手脚上扎出来的空洞,哪一处不是鲜血淋漓? 她的脚下摆着一个大木盆,药草在热水中升腾。 房门打开的瞬间,前堂的光线跑了进去,打在她身上竟多了萧瑟的气息。她直愣愣的看着木盆中的药草,呆住了一般。 额头浸出汗水的医士还在给她少了块皮的手臂包扎。 用来止血的药粉洒在创面上,都灼烧得起了泡,可她也只是皱了皱眉。连哼都不曾哼一声,仿佛那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手臂。 “掌柜,她身上多处被法器所伤。手脚也被克妖钉扎过……有、有一只。” 候在一边的墨狄见白霜进来,立时皱巴着脸把医士检查的结果通通说给白霜听。能让墨狄支支吾吾起来,看来这要说出口的话并不简单。 “掌柜,这是那个刘厓给的宝串。”沅松也紧跟着走进来,腾蛇从外面拉上了门。 白霜接过沅松递来的宝串,放在手里握着。温润的獠牙配上冰凉的明珠,手感上也是极其舒适的。 女人忽然抬眼,目光紧紧盯着白霜手里的宝串。 恰时,墨狄也压低了声音道:“她身体里的一只熊腰子和熊胆都被取走了,还被切了五根肋骨。能清醒的活着,算是妖元够强大了。” 白霜瞬间明白女人手脚上的那些克妖钉的孔洞是为了干什么的了。 “他,把这宝串给了你?”女人死盯着宝串,唇瓣发抖着。不知是因这宝串气的,还是因医士正在为她包扎伤口痛的。 “你不是全都听见了吗?”白霜好笑的看着她,“这宝串,你可要收回?” 女人定定的眼中慢慢蓄出水光,她抿住唇瓣,摇头。许久,才说:“白掌柜,我想和你做一笔生意——” “我只是个买宝器的。”白霜敛住笑容。 “但你也收元灵,不是吗?”女人惨白着脸看她,那双本该柔情似水的眸子却像是藏着两把刀。 白霜扬了扬眉,将宝串收好:“这个倒也是,等你的伤包扎好了,再同我细说吧。” 墨狄和沅松疑惑对视一眼,却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不明所以。不过,他们也没有问什么,乖乖跟着白霜去了后院。 寒川已经切完了所有的蘑菇,并割裂了幻术之灵的灵核。 貔貅正铆足了劲喷火,把那些冒着青烟的蘑菇挨个烧成灰。寒川袖手立在一旁,身侧是一根冻着鸾刀的冰柱。 银色丝绦还竖着他飘舞的衣袖,整个人显得干练高挑。 特别是他双手握着鸾刀切蘑菇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肃穆凛然,却又俊逸逼人。若是给外面那些姑娘看到,不知妖藏阁又要多出多少送礼物的。 “掌柜,劳烦知会账房他们一声。马上摆饭了。”朱颜在厨房那边伸长了脖子喊。 一听要摆饭,貔貅喷火的气势更加波澜壮阔。看她那模样,恨不得一口火就把这座蘑菇山灭掉。 好在白霜事先设了结界,不怕她随意发挥。 白霜冲朱颜的方向挥了挥手臂示意自己知道,末了又问身边的沅松和墨狄现在是什么时辰。 沅松摇了摇头,墨狄转瞬消失:“我去看。” “沅松,你去找个笤帚过来,等一下把这些蘑菇灰扫一扫,沿着墙角堆上一圈。过几天黄昏裂缝的妖兽灾祸平息了就买些花种种下。最好是秋天发芽,冬天开花的那种。” 白霜瞧着肥沃的蘑菇灰,实在是舍不得。 更何况黄昏裂缝有的是稀奇事务,要找几株秋发芽、冬开花的花并不难。反正这里出了没太阳,已经开始有了四季的气息,可不能浪费喽。 “掌柜,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院墙修一修?”少年指了指被熊妖弄得乱七八糟的那一处。 白霜却摇头否决:“在这之前,该先去找找账房和百炼。也不知道他们镇压得怎么样了。” 沅松一怔,点了点头。 黄昏裂缝这波突如其来的妖兽之灾,希望也能如同这蘑菇一般,顺利剪灭。 第278章 无相子·一次 封印的小楼上,蓝衣公子坐在窗边。他今天没有戴斗笠,任俊美得天人共愤的面容沐浴在浅橘色的光线里。 这抹犹如泣血残阳的光拢在他身上,竟不减半分姿容,反而衬得他越发孤冷清傲。 手边就是黑色雕花木桌,擦得光洁明亮的桌面上放着各种精致小食,还有一壶在小火炉上煨着的酒。 酒香弥漫,却没有驱散这房中的浓淡适宜的白茶香气。 他的身边立着一个美貌女子,正小心翼翼把酒倒进天青色的小杯子里。蓝衣公子一瞬不瞬看着窗外的景色,尤其是冒着烟尘的地方。 “公子,按照之前的安排,这里面的妖兽大部分应该都吃过了那蘑菇。不知公子满意否?”美貌女子微微笑着,美目也随着公子的视线看向远处。 他许久都没回应她的话,只是端起酒杯细细品着。 女子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说话。只是专心侍酒,时不时也布菜,只不过她布的菜他一口未动。 就这样沉默良久,公子忽然开口了。 “堇色。”他唤了女子的名字,却并不急着说话,好一阵才道:“你不觉得,那些被妖兽侵扰的地方太少了?” 这里是封印上的第十三层小楼,也是封印的最顶端。 整个平整划分的黄昏裂缝集市都能尽收眼底,除了被山坡挡住的野摊,只要是视力好的妖怪,是能大致看清楚的。 即使黄昏裂缝的东南西北四个坊大的吓人,但只要你站得足够高,就能俯瞰一切。 看清楚在街市上行走的客商面容和买卖的东西不可能,但看见妖兽们发狂惹出的喧闹、打斗激起的灰尘并不难。 封印只显示三层小楼,剩下的十层犹如它自己的名字,被封印了本身,故看不见。 堇色心里一紧,还是走到桌子对面的窗户边。果然,每一个市坊上都只有双手能数尽的烟尘腾起,或是客商迅速移动。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说:“回公子,大抵是刚开始,妖兽们发作得并不明显。” “刚开始?”公子冷笑,“这都是第几天了?种有幻术之灵的蘑菇只要被吃下,就会立刻产生心惧的幻象。还需要时间酝酿?” 她俏脸一白,迅速转身跪下。 “回公子,这次我下了血本,又布置得神不知鬼不觉。回应是慢了点,但绝不可能就此沉寂的!” 蓝衣公子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瞧着她:“幻术之灵生长的蘑菇,你管了吗?” 诶? 堇色一头雾水的看着他,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抿了抿唇,堇色赶紧道:“回公子,那蘑菇种出来就是为了给妖兽们吃的。一向不用管……” 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看蓝衣公子的脸色,难道公子他忘记了? “那是过去!现在是在黄昏裂缝,本公子说了多少次,要你专心对付妖藏阁便可,但你都做了什么?”蓝衣公子的声音忽然冷厉起来。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可跪在地上的堇色却像是置身暴风雪中一般。 “公子!”堇色伏在地上,声音因慌张而微颤,“属下最近是对付了卖吃食的霜月天,但那也是为了提升属下的能力。也是为了对付妖藏阁的!” 蓝衣公子弹了弹衣袖:“准予你解释一次。” “多谢公子。”堇色闭了闭眼睛,暗暗长呼口气,才直起身子来,不卑不亢道:“属下利用霜月天的老板和妖藏阁接触,窃取炼器附灵的秘密。” “只要妖藏阁炼器附灵的秘密到了我们封印的手中,不愁不能把妖藏阁全部的宝器置换过来!到时候,强大如妖藏阁,还不是要乖乖折在我们手中?” 堇色面色平静,与其说她是在解释自己的阴谋,不如说她像只是在说一句闲暇舒适的话。 从始至终她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不轻浮、不妖艳,恰到好处将她的美放到最大。不过,如此明艳不可方物的她还是没能让对面公子冷静的眼眸有半分波动。 “就凭一个人类?”蓝衣公子提起酒壶,姿态清雅的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酒。 堇色赶紧道:“不只是霜月天的老板刘厓,还有他那个蠢得要死的后妻。棕熊妖霜月。刘厓贪得无厌,他身边的妖兽又一根筋,只要他能找齐材料,不愁进不了妖藏阁。” “本公子可是查到自从妖藏阁接过一个叫弥芥的执念妖的生意之后,比以前谨慎小心不少。旁人接近都成问题,别说窥探其中秘密。堇色,你是在那我戏耍呢?” 话音刚落,堇色的一之后就忽然以一个诡异的形状被扭到背后。 她惊叫一声,脸色难看得快要哭出来。房间安静至极,骨头被拧到极致发出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公子,属下不敢!属下说的全是实话,属下怎敢戏耍于公子!”她咬着牙解释,痛得脸都扭曲了。 不过这句求饶却是奏效的,那股子强拧着她手臂的力量松了些。 “说。”蓝衣公子明显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从他知道种下幻术之灵的蘑菇被全数挖走的那个瞬息开始,他的耐心就在一点点消失。 “是。”堇色强忍着同意,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 “属下打算待刘厓备齐全部材料,我就彻底操纵他,带着需要附灵的东西和妖元去妖藏阁,窃取炼器附灵的秘密——易如反掌。” 蓝衣公子猛地将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我当你会想出什么好法子,却是这种烂招!堇色,你的脑子最近是不是不好使?” “如此漏洞百出的计谋,你居然毫无自觉!”蓝衣公子再也没心情吃下去,“妖兽霜月个性刚强,对于害她如此的人,势必不会放过。” “只这一点,你就注定了只会事败。刘厓没有机会拿走妖元,即使他有了那个屏风。而你,竟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而对种下幻术之灵的蘑菇不管不顾。” 蓝衣公子顿了顿,目光如刀。 “原本可以让整个黄昏裂缝的客商陷入恐慌和灾难的幻术之灵随着蘑菇被人在一天之内尽数挖走,你却不自知!” 第279章 无相子·祭财神? 堇色青着脸,额上浸出冷汗来。 一双美眸明明灭灭,种了幻灵之术的蘑菇被采走是好事,但一天之间被尽数挖走……动手的人既不是她也不是公子,谁有这种本事? 蟾宫?! 汗珠滚落在眼睛里,刺辣辣的疼,可她却不敢施妖术阻隔,也不敢抬手去擦。只是干巴巴的跪着,噤若寒蝉。 “本公子此前收到消息,还以为是你动的手,把东西全部分送食肆。如今看来,是有人截了蘑菇毁去。否则,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动静。” 堇色只觉自己紧张得心都要炸了,连呼吸都倍感困难。 “是属下疏忽的过失,请公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将功折罪!”她双手交叠,举至眉心,竟有几分决绝的味道。 无相子定定看了她一阵,脸上的怒意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想到了初遇她时,那个慌慌张张、目含惶恐的小姑娘。可有些时候,她也会露出决绝的表情,比如,她杀掉那个驼背老头的时候。 而他就是她的勇气来源,只需要往她身边一站,她就从一朵花变成了一把剑。 “罢了,黄昏裂缝不比外面的现世。你出这些纰漏,是本公子没有交代清楚。你不必自责。”无相子的脸色松缓了些。 堇色却是愣住了,公子素来严厉,今日这是怎么了? 好一会,她将手放低了些,目光越过手背瞧向对面那个冷着脸都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男子。他静静看着窗外,一只手转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几天就好好呆在封印里反思一下过去的那些计策有何错处,记住,欲速则不达。幻灵之术事败,你暂时就别再出手了。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越俎代庖。” 他放下酒杯,起身拂袖离开。路过门口时,顺手摘下挂在侧面的斗笠。 那是一个挂着翠纱的黑色斗笠,空了这一处,其他地方却还是满满当当挂着各式各样的斗笠。颜色款式均不同,唯一相同的只有一点——都垂着帷幔。 “是。”堇色干巴巴应了一声,仍不知所措的跪在那里。许久,她才缓缓站起来,盯着窗外出神。 预料的大火和骚乱都没有出现,难怪公子会发那么大的火。 这本该是一场彻底探清楚妖藏阁和蟾宫深浅的大计,却因她看顾不善毁于一旦,委实该好好反思反思。 “来人。”堇色伸手搭在窗棱上,嗒嗒敲着。 一团绿影瞬息出现在窗外,是一只翠色的鸟儿,羽毛绿得油光水滑,散发着健康的光泽,双翅一横,堪堪悬在她的面前。 “去查查幻灵之术的蘑菇是被何人挖走的。”她从衣袖里拿出一朵蘑菇来,凑在鸟儿鼻息前。 胖乎乎的鸟儿点点头,忽闪着翅膀飞走了。 堇色看了一阵,转身把房间里的吃食和碗筷挨个亲手撤下去。整个封印都有公子的气息,可他此刻已经不在店内。 街市上,疯起来的妖兽并不多,且都被蟾宫和妖藏阁合力镇压。 该杀的杀,该关起来的关起来。也没造成多大的危险,甚至还有不少人去凑热闹,要不是百炼引出雷电开路,那些围观的客商早把各处堵得水泄不通。 此事虽顺利解决,客商们也没起什么疑虑,谈论却不可避免的多起来。 平静了太久的黄昏裂缝像投入刚烧出来的生石灰的水潭,咕嘟嘟冒着泡泡。若不是蟾宫的金蟾们使出了风驰电掣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只怕还平息不下去。 它们的方法就是将每年一次的“祭祀财神”庙会提前。 并且还嫌妖藏阁风头不够高,直接免去了往年的抽签仪式,把祭祀主办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妖藏阁。 当金蟾们端着一尊金灿灿的财神出现在妖藏阁门口时,果然引出了新鲜的谈资。 客商们立刻把妖兽之灾的事抛在脑后,纷纷猜测妖藏阁凭的是什么本事,竟能免去所有选拔仪式直接主持祭祀。 白霜感觉自己的头很疼,连下楼去和金蟾们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天知道张罗这么一出祭祀仪式要花掉多少钱财,她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就算蟾宫会从旁协助,她也不想摊这个麻烦。 往年的抽签妖藏阁都没抽中过,就算可能抽中都会被曌给变回去。 虽然承担祭祀仪式会让店面名声大盛,但那一年赚的钱算是白赚了。且在祭祀财神的三天里,其他店都乐呵呵做生意,只有主办的店会忙得脚不沾地。 毕竟,黄昏裂缝祭祀财神的时候也是为数不多的向三世大开门庭三日之期。 彼时,从三世来往黄昏裂缝不需要换通行令。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进来逛上一逛,可算是最鱼龙混杂的时候。 每年这个时候,除了隐世神族来的数量较少外,现世和冥世都有大批人涌进来。 而负责主办祭祀的店铺就要花上数月的时间提前布置各种祭祀的活动,除了做生意,还要安排各种小惊喜——比如放灯、赛船、搭戏台子之类。 大部分可以遵循往年,但少部分必须推陈出新,想出一些往年没有,但很是惊艳的主意出来。 若不是执着于名声的店,只需要配合以及做好自己的生意闷声发财就行。 往寄回妖藏阁都混得如鱼得水,从未想过要出去主持一回祭祀财神这种事。不料如今却被直接扣在头顶上。 白霜这个掌柜不愿意下楼,曌身为账房却是要接待的。 不过,他倒是直接往门口一堵,说妖藏阁没有举办祭祀财神这么盛大祭典庙会的本事,请金蟾使者回去。 为首的金蟾倒是不疾不徐一礼:“账房客气了,如今,妖藏阁是最合适的。” “不见得。”曌连回礼都懒得行,顺便还给腾蛇递了个眼色,后者赶紧随着他一道拦着这些金蟾使。 于是,周围围观的客商又是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甚至还有人小声惊呼:“居然把金蟾使拦在门口,谁给妖藏阁的胆子?这是不想在黄昏裂缝混下去了吗?” 他们都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曌,一脸的不敢相信。 第280章 无相子·看茶! “要是蟾宫直接指名我来举办祭祀盛典,我磕头都来不及!妖藏阁也傲气得不识抬举了吧?” “啥?——就凭你那一个临时货摊的本钱,你办得了祭祀盛典?” “咳咳,打个比方罢了,你这厮何必这么认真?” 小声但滔滔不绝的议论还在继续,曌和金蟾使的僵持也还在继续。金蟾看了看妖藏阁二楼,咧嘴笑道:“妖藏阁此次帮忙镇压发狂的妖兽,功不可没。” “免去抽签,将祭祀盛典提前亦是蟾宫宫主的意思。妖藏阁当得起这份殊荣。”金蟾往前一步,好不退避的看着曌。 他同样面带笑意,眼里却是半点开心都没有。 甚至感觉自己的脸都要僵掉了,曌暗暗咬了咬牙。“金蟾使哪里的话?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继续皮笑肉不笑。 这个大蟾蜍到底在说什么鬼?妖藏阁出手帮忙镇压妖兽不是它们暗中写信求援的吗?! 说得像是妖藏阁闲着没事做,专门跑去帮它们镇压妖兽似的。 “知恩图报是蟾宫的规条之一,账房你就别再推拒了。否则宫主那里我们也不好交待啊。”金蟾使说着,忽然一把抱住曌的腰身就往旁边拖。 同时使眼色让身后几个捧着财神像的金蟾进门。 “刷!”一串利刃瞬息横在每一只金蟾的脖子上,猝不及防的它们差点就撞上去。为首的金蟾咽了咽口水,僵硬着转动脖子。 周围议论的客商们这回更是被吓得屏气凝神,瞪圆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喘。 腾蛇横着手,原本应该是手臂的地方变成了剑柄,手掌和手指却是分开的长剑似的利刃,扇子似的张开着。每一个利刃都横在一只金蟾的脖子上。 “账房说的话使者是没听进去吗?”他冷冰冰开口,目光里的寒光比头顶还要亮。 “呵呵——”那金蟾放开曌,两只带蹼的爪子无奈抬起,“开个小玩笑,你们何必当真?你说是不是啊,账房先生。” 它说得龇牙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曌还是那句话:“妖藏阁承受不起举办祭祀财神的盛典这样的大事,还请金蟾使另寻能委以重任的店。” “账房何故谦虚至此?”金蟾使的爪子攀上腾蛇的长剑,一下一下在上面按着。 腾蛇半点不为所动,并没有要移开剑刃的意思。金蟾也不着急,只道:“不如请账房听完我全部的话,再做决定如何?”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曌好笑的看着它。 “花招是不会的,但这次的盛典的确有着非妖藏阁不可的理由。可能的话,能否去店里一说?”金蟾朝曌的身后看了看。 曌还是没开口,金蟾却说了三个字——无相子。 “只准你进来。”曌挑了挑眉,朝身后高声道:“墨狄,看茶。要最好的,磨成粉的茶!” 金蟾笑眯眯一礼:“多谢账房先生。” 曌领着为首的金蟾进去,其他金蟾还是被腾蛇横剑挡在外面。人群中一个挂着翠纱的斗笠闪过,转入妖藏阁侧面的巷子没了踪影。 金蟾跟着曌到了前堂落座,俊俏的少年立刻端了茶上来。 只有一盏,放在了金蟾面前。曌满面笑容的看着它,还刻意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却不是过往的那种汤色清亮中带着漂亮的琥珀色茶汤,而是用茶末打出来的茶。连茶碗都变了样式,甚至配上了精致的汤匙。 可惜,不管茶末如何翠绿,金蟾喝到嘴里却带着一股粗糙的质感。 气味也淡得差点就尝不出味道,茶碗和汤匙也不是妖藏阁该有的上上品,看来这个账房比他们的掌柜还要小气。 金蟾面无表情的放下茶碗,就不再碰第二口。 “账房先生,我就不废话了。”它坐直了身子,严肃道:“这次提前举办祭祀财神的盛典乃是蟾宫众臣商议的结果。” 曌挑眉:“那与我们妖藏阁何干?难不成能你们不是明知对方会在盛典上动点手脚,还故意将盛典提前,甚至拉妖藏阁做挡箭盾牌?” 金禅一愣,旋即连连摇头。 “账房你怕是误会了,我们并没有故意引敌来袭的意思。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转移客商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尽快忘记妖兽之灾一事。” 曌冷笑:“发狂的妖兽已经尽数被镇压,伤不到蟾宫颜面吧?” “话虽如此,但过去的蟾宫根本不会让这种事真的发生。以防万一,自然是要转移大家的心思和注意力。祭祀财神的盛典正好合适,这才决定将其提前。” 闻言,曌看定它,连脸上的冷笑都敛住。 “但你们还是把妖藏阁推到了风口浪尖,就算明知道封印要对付的就是妖藏阁,也舍不得找个别的店来分散一下风险。”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竟像是在一寸寸的冷下去。仿佛霜雪一点点封住春天那样。 金蟾苦着脸:“我们也没办法,其他的店面没几个是值得相信的。他们都生存在蟾宫的威严和条规下,个个均是野心勃勃,说不得。” “你们这是挑柿子呢,尽捡着软的捏?我们妖藏阁是好说话,不是没骨气。金蟾使,对付敌人你们不会,使点小计谋你们该会吧?” 曌放低了声音,有怨气从鼻息间喷薄出来。 金蟾一脸不知所以的看着他,曌差点气结。这些大蟾蜍平日里都是如何代替蟾宫管理黄昏裂缝的? “你不懂是吧?那你看着这个汤匙。” 曌手掌一摊,用来搅动茶汤的汤匙立刻飞起来,悬在他手掌的上方。而后,茶碗也飞起来,他一手控一个。 “我只有两只手,若都用来控制汤匙,那简直易如反掌。不过,要是加上茶碗、茶末、茶罐呢?与其把筹码全部集中在一处,不如分散处之。让封印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明白?” 他说罢,手忽地一收,飞起来的东西全部各归原位。 金蟾没说话,但那表情显然是已经开始认真思虑。曌紧接着说:“他们只盯着一个妖藏阁容易,不过,蟾宫只是把举行祭祀盛典的权利交给其他的店。这就够他们琢磨了。” 第281章 无相子·越发不要脸 “不需要说明缘由,也不用挑明蟾宫现状。让他们知道,黄昏裂缝里不是对付完妖藏阁就能做到杀鸡儆猴的。迷惑敌人,自己也轻松不是?” 曌沉着脸,心想着这厮要是再听不懂就把它揍一顿。 对面的金蟾不慌不忙敲着桌面,慢条斯理想了片刻才道:“账房这可真是绝妙之计,受教了!” “那就赶快去办吧,别耽误了。”曌松口气,继续道:“这段时间妖藏阁也忙得里外应接不暇,是时候将养将养生息反击了不是?” 金蟾连连称是,乐呵呵告辞,领着一众手下端了金灿灿的财神转去别家。 他瞥一眼面前的茶碗,叫墨狄撤了下去。外面围观的客商见金蟾使离开,又是一阵议论。说妖藏阁得罪了蟾宫的有、说是蟾宫被强行送客的也有。 众说纷纭,却没一个真的猜到了其中真相。 白霜拍着心口从楼上走下来,一叠声道:“还是你有办法,不然我们妖藏阁得损失多少钱啊!损钱都还不是全部,竖着靶子才是!” “蟾宫里的这些蟾蜍真是越发不要脸了,拉别人做挡箭牌也拉的如此顺当。”曌一拂衣袖,面前的桌上立刻多了账本、笔、盛着墨汁的砚台,还有算盘。 他头也不抬,只让墨狄去给白霜拿新蒸的秋团子,兀自拨着珠子算起账来。 白霜下楼的动作顿了顿:“空空的大厦充斥着迷雾撑了这么些年,偶得一个误入其中,看的明白的人,怎愿意轻易放手?” “它们这么做,不过是想把妖藏阁同蟾宫绑得更死。彻底变成一条船上的人,同生共死。却当真是可怜又可恨。”她坐到曌的身边,撑着下巴看他算账。 他却把笔一放,忽然道:“其实,它们只需要找到新的蟾宫宫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蟾宫之主真的那么强大?”白霜扬了扬眉。 曌拨了拨算盘上的珠子:“蟾宫宫主是黄昏裂缝的伴生之妖,掌控整个黄昏裂缝就像是掌控他自己的身体那样自如。你说他强不强大?” 白霜偏着头想了想,道:“难怪其他势力无法掌控黄昏裂缝了,争来争去,只要进来那就是在蟾宫宫主的手掌心里。” “哪里还有挣扎的余地?”她摇了摇头。 曌重新提笔在账册上写下一串数字,又继续拨动算珠:“无相子是个聪明的妖怪,想来是已经嗅到了不正常的气息。” “还挑了我们妖藏阁来杀鸡儆猴,真是欠收拾。”白霜撇撇嘴。 “他这不是使了好几回刀,却连妖藏阁一根羽毛都没伤到吗?夫人不必担忧,只管好好养着身子就是。其他的,为夫自会处理。” 他忽然伸过正在拨动算珠的那之手,在白霜的头顶揉了揉。 她被烫到似的拍开他的手:“别乱动,人家好不容易才梳好的发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发髻散了。 白霜闭上眼,深吸口气。 正要冒火,墨狄就端来了冒着香气的秋团子:“掌柜你快尝尝,蒸的恰到好处。账房先生今早亲手做的呢!” 白霜本想残忍拒绝,奈何秋团的香味实在是太过诱人,她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曌变出一把小梳子拿着,绕到白霜身后:“夫人只管吃团子,你的发髻,为夫来梳。”说着,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就动起手来。 墨狄眼尖的赶紧退下去,顺道捞上了门。 白霜哭笑不得:“你梳的发髻那么丑……”她不是故意看低曌梳头的技术的,只是说实话而已。 “梳丑了你才不会被别人觊觎。”曌倒是理直气壮。 “……”谁敢觊觎你妖君的妻子?更何况她又不是那种美若天仙的妖孽,委实当不起“被觊觎”这三个字。 恰时,妖藏阁后门的门缝里挤进来一张白色的纸条,那纸条像是能识路一般,贴着墙一路朝后院的其中一个房间直奔过去。 纸条爬上门槛,扭着身子朝门缝里面挤。 它的动作并不大,但还是蹭出了沙沙声。正在房间里看图纸的人侧耳倾听片刻,长手一扬,房门顺势打开。 纸条轻飘飘落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走过去。 它身后的房门无声关上,屋子里的人却拧着眉奇怪的看着它。那人正是妖藏阁的炼器一把手,不苟言笑、眸光似浮着冰凌的寒潭,却又俊逸得让人倾心的水妖。 寒川。 “谁这么无聊?”他不等纸条爬上身侧的椅子,径直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发现竟然是叠过的书信。 不过,上面只写了断断几句话。 “冰清玉壶,赤子丹心。今日子时,南坊寻仙楼见。”寒川呆呆看着纸,好一阵都没反应过来。 是百炼!肯定是那个无聊的老妖怪又拿这个消遣于他! 寒川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握着纸条去找百炼的麻烦,可他刚走了一步,手里的纸就化成飞灰。 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传来,说的是:“静候佳音”。 寒川的脚步霎时顿住,他抬起空空如也的手,向来沉稳的呼吸头一次变得紊乱不堪。就连喉咙都觉得干涩无比。 是谁,如此无聊? 他握紧手掌,脑子里却像是被人投入一块会飞的石头,东奔西撞,似要搅起他曾耗费许多时间强行让其沉下去的回忆。 子时,正是整个妖藏阁闭门休息的时间段。除了看守的腾蛇,其他妖怪都会睡觉。 寒川闭目凝神,瞬息之后睁开眼睛,便又是那个往日的寒川了。见就见,难不成还能重现一遍过去? 对方都不怕被他冻成冰柱敲碎,他自然不需要有何顾虑。 只是等待子时来临的过程忽然变得绵长无比,就算找了事情来做,也无法不去顾及时间。细碎的烦躁情绪在寒川心里起起伏伏。 墨狄过来唤他吃饭的时候,他也只是以自己还要看宝器图纸为由拒绝了。 这时候过去,真不知道脸上该有什么表情的好。若是被百炼看见,少不了又是一顿嬉笑。 而他已无精力去和百炼做口头争辩。 第282章 无相子·没什么自觉 寒川关上门,重新坐回去,目光落在图纸上,脑中却没有一处能容下眼前这张精美的图纸。 附灵并不是简单把元灵用貔貅火、寒川水之力和百炼锤的雷电三者送去和宝器相合。 每一个宝器都有其独特的纹路,元灵也是。每个元灵也有自己的脉络,或是像动物、或是像植物。 要做到最好的附灵,就得绘出宝器和元灵们的脉络。 拿到图纸之后,再择脉络走向、属性最为相合的元灵和宝器用来附灵。寒川手中的鸾刀既能剥离,又可修剪。百炼锤的雷电之力辅助走向。 而貔貅的神兽之火则能另元灵和宝器彻底融为一体。 每一个细节都不可以有什么大疏漏,否则就会赔了宝器又折元灵,白忙一场。而他比起百炼和貔貅来,又是最细心的那一个。 绘画和匹配自然落在寒川身上。 只是今天,无论如何也比对不下去了。他将双手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托着额头,脑子里还是那句话在旋转——冰清玉壶,赤子丹心。 不多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惊得他差点站起来。 寒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调整了呼吸问是谁在门外。其实从飘进来的妖气他已经察觉出就是墨狄。 只是不知怎么的,话就问出口了。 门外的墨狄显然也是呆了呆,不过他却没有呆愣多久,赶紧道:“掌柜说你忙着看图纸的话,要我把饭菜送过来。” “就放在门口吧,我得空了出来拿。”寒川揉着眉心说。 墨狄却没遵命放下,他皱了皱眉,接着说:“掌柜还说了,身子重要。寒公子你若是不歇一歇,她就让账房过来把你打晕了歇息。” 墨狄说得一本正经,连语调都和平时的白霜一模一样。 寒川的嘴角罕见的抽了抽,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了,替我给掌柜道声多谢她的关心。” 说着,他一扬手,房门吱嘎打开。 正竖着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的墨狄差点一个跟头栽进去,见寒川正冷着脸看自己,墨狄尴尬举了举手里的托盘:“饭。” “多谢。”寒川叹口气,走过去把托盘端过来。 墨狄伸着脖子瞅了他的房间一眼才转身跑开,寒川苦笑着摇头,他有那么明显的不对头吗?派墨狄来打探,掌柜的脑子被金子砸过吧? “吃没有?”白霜见墨狄回来,赶紧停住筷子问。 少年摇头,不过又赶紧道:“没有立刻吃,但他把饭端进屋子里了。桌上也确实放着图纸,寒公子也太拼了。” “他就是那点爱好,除了附灵,对别的一概不感兴趣。他喜欢就随他去吧。”曌舀起一勺子太阳之燧,慢慢吃起来。 墨狄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碗吃饭。 对面的熊妖看得目瞪口呆,妖藏阁的饭食好得令人咋舌。她这才待几天,就胖了不少,真是难为白掌柜没被喂胖。 兴许……熊妖更容易胖些?当初,为了得他一声赞赏,生生饿到胃出血…… 想到这里,熊妖有些失落,顿时也失了胃口。“我吃饱了,掌柜,你们慢用。”霜月放下筷子,神色恹恹离开。 “啊?好。你身子不好,多休息。”白霜愣愣看着霜月的背影,“这又是怎么了?” 曌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放进她的碗里,眼皮子都不抬道:“你自己捡回来的妖,自己都不知道?” “她是个有故事的妖。可惜,应该不是什么好的故事。”白霜笑笑,目光深沉。 世间有多少情分经得起欲念分割撕扯的呢?这一天天的,刘厓总是亲自送东西来妖藏阁,说了要给熊妖霜月。 霜月每收一件,就分一件给墨狄。 有上好的疗伤药草,也有可口精致的小食。若不是貔貅送沅松去镜湖奉还已经重新附灵的蜉蝣镜,那些小食就全入了貔貅的肚腹。 就连整天往外跑,到处买花种的朱颜都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药草,说是开花好看。 “你真的要和她做这笔生意?”曌舀了碗汤,轻轻地吹着。他和白霜说话的时候,墨狄没听到似的专心吃饭。 反正现在饭桌上就他们三个,也不是外人。 啥?百炼?那厮自从貔貅受过伤后,就不太正常了,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饭也不在家里吃,不知道在忙什么。 白霜扬眉:“有何不可?” “妖藏阁是做宝器生意的地方,不是随意惩治别人的官衙。且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可想好了。”曌把汤地给她,“越俎代庖,就不怕隐世的神族不高兴?” “我高兴就行了。”白霜把汤推回去,“谁叫神族人手不够呢?” 说着,她赶紧夹了蒸得又软又糯的荷叶鸡放在曌的太阳之燧上:“再说,我不是还有夫君你撑腰吗?天帝是你兄长,只要我不违背正义,不干杀生放火的事不就成了?” “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夫君啊?”曌咂咂嘴巴,端出一副“我要和你算算账”的样子。 白霜眨了眨眼,一头雾水看着他。曌的目光朝她手上一瞄:“千草镯,为什么要用妖力封住藏起来?” “这个嘛,别有用处。呵呵呵呵。”白霜缩了缩脖子,赶紧扒口饭。 曌皱着眉:“你用妖术封住它,就是封住它的理疗之效。如此一来,还如何改善你的身体?我们——”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瞥一眼扒饭越来越快的墨狄,咽下了后半句话。 天知道他去隐世的时候,瞧见那些个软软糯糯的孩子,有多想要一个和她的孩子。偏偏这个女妖还没什么自觉。 她在其他事情上挺聪明的啊,怎么到了这里就傻不拉几的? 曌有些气闷,他曾试过解开她封住千草镯的妖力。可白霜总是趁他不注意又给封回去,简直就是、就是冥顽不灵! “我们什么?”白霜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封住千草镯,是为了试试朱颜。再过段时间,我就会把封印解开。” 曌以一种极慢的动作扶住额头。 “你为何如此在意朱颜?”他说话的时候,连墨狄都下意识朝白霜看过去。 第283章 无相子·辞别 掌柜对朱颜的信任已经快和对待妖藏阁众妖的信任齐平了——这是墨狄最直观的感受。 白霜倒是不以为是:“一个不要工钱的帮工,是每个店都求之不得的帮工。不过,这天上也没有掉馅饼的事嘛。不试探试探,我始终放心不下。” 妖藏阁的全部那可就是她的身家性命了。 “掌柜,你的意思是,还不完全信任他?”墨狄吃惊的瞪大眼睛,嘴里的鸡翅膀啃了一半,直接掉在碗里。 白霜点头:“对啊,难道你没看出来?” “嗯。”墨狄点头,“我看你把许多事都交给他做,还以为你已经将他彻底看成妖藏阁的一份子了。” 如今看来,果然是女妖心,海底针! “都是些跑腿的事,算不得信任。”白霜挑了一颗翠玉白菜放进碗里,叮嘱道:“你可别说漏了嘴。” 墨狄在脸边竖起大拇指:“放心吧掌柜,我墨狄是什么人?绝不会说的。” “顺便问一下,要不要我随时盯着他?”他神秘兮兮冲白霜眨了眨眼睛,还颇有几分话本里夜行者的势头。 不过他的提议却被曌当头泼了冷水。 “小孩子瞎掺和什么?没事做的时候就专心修炼,书筠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画鸟而飞、画鱼而游。你除了记点账,甩点墨汁糊弄人,还会什么?” 墨狄一呆,傻子似的盯着曌,就连白霜都错愕的看着他——这一股子当爹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你又不是我爹。”墨狄仗着书筠把自己托付给白霜,她又不怕曌,故而胆子大了些。 曌把筷子拍在桌上:“书筠是!他是我的好兄弟,你就是我的好侄儿。你爹早亡,我就是你爹,你有异议?” 墨狄咽了咽口水,嘟囔道:“可是我不想管你叫爹,你这么说,那我娘是谁?” “自然是书筠了。他的两半妖元生了你,那就又是爹、又是娘。你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们去书筠的灵位前谈谈?”曌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不了不了,小妖谨遵教诲!小妖我什么都明白了。”墨狄把碗筷一放,條地躲到白霜身后。 动作太急,那碗还在桌上转了好几圈才落稳。 曌冷哼一声:“明白就好,吃饭。”说着,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兀自吃起了饭,甚至还是目不斜视的那种。 白霜扬了扬眉,总觉得,曌像是有心事?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继续猜测,朱颜就推门进来了,抱着好几个布包。“掌柜,账房,你们在吃饭啊。我带花种回来了!” 他把那些个布包放在地上,笑得像朵盛放的花。不但很好看,明朗的笑容还有种舒心的感觉。 这男人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妖孽! 额,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也不老。但在十六七岁的时候一定更了不得,朱颜、朱颜,他的爹娘太会生,也太会取名了。 “正好,过来一起吃吧。”白霜好奇的瞅着他放下的布包,都是些什么花? 曌瞥一眼墨狄:“你去拿碗筷。”这架势,还真有几分为人父的威严。连朱颜都下意识谨言慎行起来。 一餐饭吃完,百炼还是没有回来。 想着他一个活了那么多年的老半神,也不会有什么事,白霜就没让小纸人去寻。倒是熊妖霜月说自己准备动身了。 她特地来找白霜辞行,虽然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好完,但她心上更是千疮百孔。 “你的宝串,当真不拿回去?”白霜最后还是又确认了一遍,那串着兽牙的宝串,只怕是霜月浑身上下唯一的宝物了。 且她的妖气和兽牙如出一辙,串在宝串上的,就是她自己的牙齿。 普通兽牙倒是没什么,但那是一只千年熊妖的牙齿,她的原身不大,但那牙齿却也是最好的护盾和最锋利的武器。 少了这牙齿,就像是没有刀的刀鞘,仿佛雪原上的白狼将自己生生变成了小白兔。 “这宝串我既然送给了他,他自己不懂爱惜,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若这是最后,我倒是宁愿他没有戴在身上。掌柜,我——” 霜月直直看着白霜,眼神流转,里面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可她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许久,霜月苦笑:“不知道这一次,我会不会再心软。” 她的目光飘远,想起了在现世的时候,刘厓带着她过完了最后的富贵日子,穷困潦倒之际,他让她去拦路抢人。 她不小心吓死了一个富家子,而他却以捉妖唯由,教她假装被他抓住,去那家骗钱。 十两银子的酬谢,他高兴得合不拢嘴。而她却被绑起来,任别人抽打、刺杀,只凭着全部的妖力护住妖元才没死去。 那户人家最后一把火烧了她,他却只是装作正义侠士在一旁流着冷汗看着。 最后,她假装被烧死了,化成烟雾消失。刚飞了没多久就掉进一片湖水里,差点被淹死。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很想一口咬下他的脑袋。 可瞧着他两眼泪光的样子,她虽大张着嘴,最后却只是舔了舔他的脸。 连个牙印都没舍得在他身上留下,好在凭着那十两银子,他们重新发家。直到来到了这里,黄昏裂缝。 “决定权在你,妖藏阁只能给你一把利剑。你和他之间,斩不斩,我们不管。” 白霜的声音把霜月拉回现实,她看着白霜放在自己手里的东西,疑惑道:“这个小纸片是什么?” “护妖符,叠好了的。戴着吧,以防万一。” 霜月盯着那张符看了许久,久到眼前发花。再抬眼,却已经站在妖藏阁外,周围的客商来来往往,却无人在意她这个身上负伤的熊妖。 “霜月?是你吗?你的伤好了吗?” 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是隔了千万年,听起来竟让她有些心神恍惚。清晰可辨的熟悉脚步声紧跟着而来。 霜月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眶,不动声色的将护妖符收入袖袍里。 “是我。”她转过身,瞧着那个迎面而来的男子,明媚的笑着。他激动得整个人都有些找不着方向,只是将她拉着细细看了一遍。 第284章 无相子·面和心离 霜月笑盈盈看着刘厓,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轻声道:“尚未好完,但我不好再麻烦人家。妖藏阁不是医馆,怎能一再叨扰。” “说的对。娘子,我们这就回家,回家后好好休养调理。你且等着,我去把马车牵来。”刘厓握了握她的手,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她瞧着他的背影,脸上还笑着,但眼底的光却还是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娘子……他上一回这么喊她的时候,她差点就没了命。被别人打、被火烧,成就他“除妖”的英名。 可那时她觉着自己是在帮他,身上苦,但心里甜。 现在,她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浑身冰凉。特别是在妖藏阁听到他说过的那番话,心都被割成了片。 就像在现世的时候,她无数次不顾一切去山里抓猎物给他卖掉换钱那样。 如今想起来,竟已经像是遥远的时光里飞过的一粒沙,相去甚远,却还是硌得她的眼睛生疼。 霜月看起来像个傻兮兮站在街角等待爱郎买东西回来的姑娘,她的目光看着刘厓离去的地方,一瞬不瞬的盯着。 可视线里却又像是没看见般出神。 街市上人影绰绰,她就那么站着,面色苍白、目光失神。唯有细细的牙轻轻咬过的唇瓣还算有些许的血色。 人比之前丰盈不少,但还是瘦。病气未消。 许久,那个消失在街头的人满头汗水牵着马儿走来。棕色的马车随着马儿的走动吱吱嘎嘎响着,车上的帘子水波一样轻轻晃动。 霜月的笑容还在,只不过有些僵。 “娘子,快上车。站累了吧?”他细心的将马车拉到她正好能上去的地方,明知道她是妖,还是给她把垫脚用的小凳子给搬下来。 她却没有立刻踏上去,垂目瞧着那张刷得干干净净的凳子,她说:“你还是叫我霜月吧。” “娘子,我……你是的我娘子啊。除了你,我还能管谁叫娘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刘厓说着,眼眶飒然就红了。 他当街跪下来,忐忑又痴痴的看着她,一双手想过去拉住她的手,却又不敢靠近。 “是我的错,我就是个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刘厓不顾周围那些客商诧异的目光,开始甩起自己的耳光来。 每一下都是运足了力气,没几下就脸颊发肿,嘴角都浸出血来。 他太过用力,嘴巴里面的皮肉叫牙齿给撞破,嘴里尽是仿佛掺杂了铁锈的血腥气。可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霜月静静看了他一阵,忽然就抓住他的两只手:“别打了。” “是我该打,你受幻术之灵操控,我却有眼无珠,竟然叫了术士来抓你。我该死,娘子,我该死!”刘厓挣扎着,眼泪从眼眶中滚出来,在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过去的日子再难,刘厓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不要脸面的哭过。 哪怕他从一个掌着猎户们生意的公子爷落魄成只能靠打猎和捡野菜山菇为生,喝醉了也曾在夜色下不甘心的痛哭流涕。 更会在她满身是伤带着猎物回家的时候抱着她哭,却都不会如今天这般狼狈。 当着街市上众人的面,跪在她面前,一边责备自己、一边甩自己耳光。还打的那么用力,和不顾一切。 连带着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刘厓!”霜月鼻子一酸,眼睛也湿润一片,“都过去了,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别这样子。你是霜月天的老板,知不知道?!” 霜月扯着他的两只手,像只难过的小兽。 刘厓怔怔看着她,艰难的动了动唇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虽是个男人,可力气从来都比不过眼前这个有着柔弱名字的女子。 她若是制住他,简直轻而易举。 然她从未那么做过,哪怕在她被幻灵之术弄得几乎六亲不认的时候。他带来的术士们用克妖钉将她钉在贴满符纸的木板上,他就颤颤巍巍守在边上。 她只需要一转头、再伸脖子就能将他的脖颈咬住。 可她没有,只是用那双涨满了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随着他们手中的利刃划破皮肉,惨叫着……刘厓从头凉到脚。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对不住你。我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我——”刘厓噎住了。 他颤抖着将目光送到她的腰间,眼泪又掉下来。霜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垂眸道:“没事,我还剩了一个腰子,死不了的。” “不是要接我回家吗?走吧。”她突然松开刘厓,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 他呆愣愣跪了一阵,也赶紧爬起来,把小凳子搬回马车上,跳上去坐着,甩开了鞭子。围观的客商们议论纷纷,时不时还指一下远去的马车。 刘厓和霜月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沉默在两人之间绵延。 唯有哒哒的马蹄声一直那么清晰可闻。许久之后,刘厓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娘子,你想吃什么?我们顺道买回去。”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霜月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 刘厓扭头看一眼后面的马车,吸了吸鼻子说:“是啊,我怕你出什么事。”虽然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还是有浓重的鼻音。 “那这马车……我门的店不是已经完了吗?”她靠在车壁上,面无表情。 这次刘厓并没有立刻回答,好一会他才又说了声对不住。“那天术士们把你抓起来,割肾取胆,还拿了四根肋骨……” 他只说到此处,就哽咽着讲不下去。 不过,霜月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她身上的那些东西换来了接济下去的钱财,所以才会有这辆接她的马车呵! 霜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握着护妖符的那只手却越拽越紧。 她是妖,但也是他的妻子。倘若他但凡有一点珍惜和不愿意,那些术士绝不敢在黄昏裂缝这片土地上胡来。 他们能做那些,不过是得了他的默许,亦或者,是允许。 外面又传来刘厓接连的两声呼喊,“娘子”两个字喊得几乎就要暖人心肺。她却懒得回应,兀自睡着了。 第285章 无相子·夜会 妖藏阁的楼上,白霜立在窗边看马车走远。那辆车一直笼罩着杀气,却不知是霜月的,还是刘厓的。 “夫人,你这是要给妖藏阁开新生意?”曌走过来,同她并肩而立。 白霜笑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心仗着别人的爱肆意伤害对方,那就也要有命去偿还自己欠下的血债。” 曌忽然伸手把她的脸搬过来,故作严肃道:“本君的夫人何时变得这么可怕了?” “有吗?”白霜无辜的眨眨眼睛,她说的事实是啊,而且比起一成不变的元灵,有些特殊经历的元灵更加生动活泼。 千草镯、蜉蝣镜、龙舌弓,哪一个不是如此? 有过特殊经历的元灵,附灵出来的宝器,价钱必然也能水涨船高!就比如天命梭,天机一旦修养好,在经过寒川他们的一番助力。 随便给天帝喊个万两金子,那也不是不可以呢。 “小心火中取栗,反而伤了自己。”曌捏了捏她的脸,忽然凑近问:“那熊妖允诺你什么了?” 白霜脸一红,赶紧别开视线:“屏风,还有她自己的妖元。心甘情愿的那种。” “你为了一张屏风和一个妖元,选择伤人性命?”曌严肃了表情,“我们是认真修炼的妖族,使不得旁门左道。” 这家伙看起来不老啊,怎么说个话像不苟言笑的老头子? 白霜扬眉,据理力争:“我没有伤人性命,一切的选择和执行都在霜月自己的手里。我只是个收拾残局的旁观者罢了。” “不对。”曌抬起另一只手,二楼所有窗户都瞬间关上,“你还送上了杀人的刀。” “……” 白霜正要反驳,他的手指忽然按上她的唇瓣:“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为夫想说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忘了,你背后有我。” “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撑,明白?”他把白霜捞进怀里,手指摸到她头顶的发簪,顺势一扯。 带着清香的黑发垂下来之际,曌将自己的脸埋上去。 他最怕的,就是她有危险的时候自己无能为力。或是根本不知道。这个没心没肺家伙究竟知不知道? 妖藏阁顶上的结界像穹顶一样照下来,整个店像被星空包围。 腾蛇见结界打开,直接从门口退开。今天妖藏阁并没有开店,所以他也用不着翻动门上挂着的木牌。 察觉到天黑下来,寒川越发难抑制心里的情绪。 他点上蜡烛,图纸还是白天看的那两张,放在桌子两侧,齐腰那么高的两摞纸依旧没有动过。 左边是元灵脉络的图纸,右边则是各种宝器的纹路图纸。 都是没比对过的,而那些已经比对完了的,则是两张一组被送到了炼器房。钉在墙上,等待着专属于它们的附灵。 他数着一点点靠近子时的时辰,在差不多的时候灭了蜡烛。 寒川出门的时候,没有经过任何一道门。他直接把自己变成了水,跃进院中的井里,沿着地下河,一直去了南坊。 到指定地点时,一个头戴围了翠纱的斗笠的人已经等在那里。 对方穿着一身深色的曲裾衣袍,像个低调的书生,可他周在的气势却又和书生的打扮格格不入。 之所以肯定是他就是等自己的那个人,是因为只有他一个。 听到他走进去,对方连拿下斗笠的意思都没有。但却似故意念出了一句话:“冰清玉壶,赤子丹心。” “这位公子,你究竟有何目的?”寒川侧身坐下,冷冷瞧着对方。 “离开妖藏阁,我可以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并且,相守一生。”斗笠下传来的声音带着惑人的气息,每个字都撞在寒川的心上。 寒川冷笑:“荒谬。” “冰清壶,只有那个宝器是不行的。偶然间坠入三世间裂隙的妖怪,还有人类,他们不会死,却也只能在裂缝中飘荡。只怕是早就傻了吧?就算如此,寒公子也不打算听听我的提议?” “无聊。”寒川站起来,作势要走。 一阵罡风却猛然扑过来!他恰是背对着那人,寒川微微蹙了眉,反手抓住飞来的东西。灼烫的感觉从手中迸发而出,他心下一滞。 缓缓把那样物什移到面前,寒川的手难以抑制的抖了起来。 红豆似的光泽,四五岁孩子拳头那么大的个头,六角星芒的外貌,正中央是连接树枝的蒂。 这、正是他在梦中见到过无数次、在三世拼命寻找的东西啊! “丹心子,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吧?”后面的人笑起来,语气轻松,“除了这一颗,我那里还有九十八颗。” 寒川陡然转身,一直以来都沉静如水的面色终于彻底崩裂。 “你,有九十九颗?”他明明不想开口问的,这样就明显上了人家的钩,但他却有那么一瞬控制不住自己。 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再后悔已经来不及。 他暴风骤雨似的问完,对方却忽然变了态度,变得慢条斯理起来。他背对着寒川,翠纱无声分开。 随后,他把一杯美酒送到嘴边,细细品尝。 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点评:“不愧是镇楼的好酒,初雨。就是味道略淡了,若是再放上两个月,应该才算是不浓不淡,刚刚好。” 寒川闭了闭眼,手中的丹心子仿佛要烫到他的心里,令他如同被火烧着了一般。 他忍着心里的复杂心绪走过去,尚未坐下,对面的人就转过脸来。翠纱分在两边,衬着那张怎么看都堪称完美的脸更是让人一见难忘。 “果然是你,无相子。”寒川一时也没了坐下的心思,就那么站着同他对视。 两人目光交汇,刀锋剑影。 片刻之后,无相子挑眉,把一杯新倒出来的酒递给他:“我是无相子,但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鹤云,灵鹤腾云,变化无相。尝尝?” 寒川静静盯着那杯酒,好一阵,他紧握丹心子的手缓缓松开了些。 重新拉过凳子,坐下。甚至毫无顾忌的接过对方手里的酒喝下,清香绵延,却多了丝酸涩,果然时候未到。 第286章 无相子·丹心 “寒公子,你可是想好了?”鹤云重新给他倒上酒,目光却始终都在寒川的脸上,“离开妖藏阁,来封印。” “我要看到剩下的九十八颗丹心子。”寒川灌下一杯酒,醉眼迷蒙。 鹤云爽快一笑:“好说,好说。九十九颗丹心子,只要你我携手对付妖藏阁,扭转乾坤,全都是你的。” 寒川转着酒杯,冰棱似的目光盯着对面的无相子:“但凡有一颗是假的,我都不会出手。” “你尽可以看,每一颗都细细看过了,确定下,我们再谈后续。如何?” 鹤云干脆摘下斗笠,露出全部的真容。他的眼里好像有花朵盛放,美得不可方物,但又锐利如刀。 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双眼看透所有的秘密。 “这个提议不错。”寒川把酒倒进口中,咂咂嘴问:“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三世都没几个人知晓的旧事的?” 无相子将手指竖在嘴边,轻声道:“嘘——这是秘密。” “不过,不得不说。冰清玉壶,赤子丹心,却真是一个让人心思百转千回,观者揪心落泪的故事,不对,是旧事。” 鹤云拎着那个似乎怎么倒都倒不完的酒壶,做沉思状。 寒川也盯着杯子出神,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两个大妖,面色各异,却也一样的深沉,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 “寒公子,你当年明明是隐世的神仙,怎么就舍得看着他们那么坠落而无动于衷?” 鹤云似笑非笑的盯着寒川,眼神是刀,割在他的旧疮疤上,话语是手,往那上面洒了把细腻的盐。 每一点颗粒都紧紧粘在创口处,蚂蚁一样叮咬着。 寒川手里的酒杯磕在桌上,抬起眼皮撇他一眼,深如寒潭的眸子依旧看不出情绪。但他却笑了:“如果是你,我会亲手将你丢进去。” “冷血无情。”鹤云撇了一下唇线,冷笑。 两个大妖推杯换盏,不多时就过了一个时辰。寒川站起来,把丹心子收进袖中:“我得回去了,你慢用。” “那,我们说的事——”无相子拉长声音,却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我会来。但不是现在。”寒川的脚步顿了顿,而后大步流星走出去。半点醉意都没有,连眸子都是清亮的。 鹤云挑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寒川从妖藏阁井中冒出来的时候,陡然看见一个坐在井边池子上的人影。一团发出细微刺啦声的雷电在他手里闪着电花。 却原是一根锤子形状的细小发簪。 “这么晚,你去了哪里?”许久没露面的百炼正盯着手里的电花簇簇的百炼锤发呆,眸子映着电光,仿佛在一双瞳子里也炸出了电花。 寒川拢了拢衣袖:“你无权干涉。” “寒川!”百炼條地起身,一把抓过他的衣襟,百炼锤的尖利之处已经对准他波澜不惊的眼睛,只需用力一送,就能刺破那只好看的眸子。 寒川却并不闪躲,也不反抗,只是皱起眉怒道:“你又发什么病?” “你才是有病的那个吧?不然把冰清壶拿出来做什么?还偷偷见了封印的无相子,怎么,要投敌了?”百炼的嘴角勾出嗤笑。 他抓住寒川衣襟的力道更大了些,簪子的尖端距离他的眼球只有寸许。 “刚才,我也在那里。他们弄出了幻术之灵,害得貔貅差点就疯魔。我不眠不休的盯着无相子,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没想到啊,居然看见了你!” 百炼用力一推,寒川旋即被他抵在井边的柱子上。 水井上方是一个小茅草的顶棚,由四根柱子支撑。柱子上刻有结界符文,不管刮风下雨,都不会有灰尘或者脏东西有机会掉进水里。 此时那柱子竟成了百炼对付寒川的“支点”,寒川背靠在柱子上后,百炼的手也滑到他的脖子上:“你们在里面坐了一个时辰有余,都说了什么阴谋?” “没有。”寒川忽地扣住他的手,往旁边一掰。 百炼被他的动作激怒,正要继续动手时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腰以下全部被霎然间冻住,还有一只手臂形状的冰块正扣着他的手。 而寒川却施施然从柱子边滑下去,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衫和头发。 “寒川,你放开老子!”百炼气得眼珠子都快要登出来,百炼锤滋滋作响,可就是劈不出雷电,他还是大意了。 “百炼,我懒得和你多费口舌。不过,你自可以在这里反思一下当年在凤凰渊的事。别以为眼睛看见的,就是真相。” 寒川整理好衣衫,直接袖手站在他面前,笑了笑,转身离去。 那背影竟有些凄冷,让百炼都呆了呆。但也只是瞬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激烈挣扎。 不多时,缠着他的冰块就全部哗啦碎裂。 但他却没有立刻追到寒川的屋子里面去问个明白,而是去炼器房看了冰清壶。这个壶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真是!”百炼握着百炼锤的那只手猛地砸在石桌上。 还刻意说了凤凰渊的事,那潭冰水到底想说什么?说他当年误会了曌,造成了那一场错误? 但这一样吗?百炼握着冰清壶,眉头紧锁。 寒川和无相子所在的房间有结界,还是无相子布下的,百炼虽然就在隔壁,可却什么都听不到。 从偷偷看见寒川走进隔壁,到他走出来,百炼心里百转千回。 无数次都想冲进去,直接拎起寒川就揍。但他还是强压下心里的冲动,想着在多疑的无相子的结界上开个洞,却没成功。 回妖藏阁的路上,他越飞越急,越想越气,这才没忍住在水井边找了他的麻烦。 可这厮这是什么反应?无所谓? “你放心吧,我不会对妖藏阁里的妖动手的。你可别捏碎了我的冰清壶。”突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寒川正冷着脸站在那里。 百炼被他的声音拉回心神,握着冰清壶的手晃了晃:“你很在乎这个壶?” “它价值连城,我自然在乎。若是磕着碰着,我如何给掌柜交待?”寒川猛地扬手,一串水流立刻卷了那壶去。 第287章 无相子·破碎 百炼气到炸雷,直接一个雷电甩过去,两人就在蜗牛壳中劈出来的炼器房中过起招来。 寒川手里翻腾的水又是冰块、又是激流,但都是防守居多。 百炼就不一样了,趁着寒川拿着冰清壶,只能用一只手和他打,雷电球像是不要灵力似的飞过去。 若不是房间和蜗牛壳相距最近的墨狄听到动静起床查看,他两非毁了蜗牛壳不可。 “我要去告诉掌柜!”墨狄转身就走,百炼和寒川双双上前拦住他。两个大妖对视一眼,瞬间用眼神达成默契。 打架先放一边,哄着这小子要紧—— 三人均未看见,妖藏阁二楼朝向院子的那个房间,窗户正无声关上。曌背靠着墙立在黑夜里,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西坊最边缘的霜月天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不多时,那马车就被拉着朝侧门而去。而它停过的地方,正立着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身姿高挑,五官深刻。 她望着小店侧面的店招上的“霜月天”三个字发了一阵呆,才推门进去。 霜月天和她出事的那天完全不一样了,修整得焕然一醒。院墙不在缺着,顶上的瓦片也是花纹精致的青瓦。 屋子里的柜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糕点,不过那模样却有点丑。 她拿起一个放在口中尝尝,灵力丰足,滋味甘美。除了没卖相,滋味还是不错的,这手法她也熟悉。 犹记得自己有一回生病,倒在床上半个月。刘厓每天都给她做这些吃。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刚刚落魄的大家公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烟火味儿?她是好了,他自己却病得不省人事。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从冥世鬼差的手里“夺”回来。 之后,霜月天中的一切大小事务她再没让他沾手过。但赚来的银子还是会给他用,且是大部分都给了他。 就算是在黄昏裂缝这种和现世完全不同的地方,他这个个格格不入的人也活得潇洒闲适。 不过,他倒是还记得当初她为了凑钱时受过的苦,并未像之前还是大家公子的时候那般大手大脚,胡乱花钱。 也时常帮衬着家里。 可偏偏霜月天还是像着了魔魇一样,不管她做出来的吃食多漂亮、灵力多丰足,口味多甘美,还是被评为假货。 没过多久,一个叫封印的店就找上门来寻事,说他们才是正主,要处置作假的霜月天。 那些人一进门就开始砸东西,周围围观的客商还齐声叫好。 她一开始好好讲,到最后直接现了原形同他们打。可就算是活了千年的熊妖,拔了牙的她也只能双拳不敌四手,被打得不省人事。 他跑过来护着她,不知道和封印那个阴柔的女掌柜说了什么,后者带着人走了。 可霜月天却从此一蹶不振,他也一天天消瘦下去。眼看着就要重蹈当年在现世的覆辙,可她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店,是不知道黄昏裂缝背后还有蟾宫这样的存在的。 她担起了家里所有事务,除了简单的扫洒,依旧每天坚持做糕点。他也跟在她身边忙个不停。 只是,不管她和他如何努力,摆在门口的吃食都会被砸掉。 他们连最后一点钱也用完了,买材料的本钱都没有。吃饭就更没有了,她是妖,还能撑上许久。 但刘厓却是活生生的人,长时间不吃东西是会死的! 霜月开始了替人浆洗缝补赚钱过日子的生活,可惜她笨,针脚总是缝的又粗又大,还歪歪扭扭的。 没少被数落和叱骂。 她本就是一头熊,就算是化成人那也是体格健壮,不善针线的。可刘厓说喜欢她瘦瘦的样子,她愣是把自己饿得皮包骨。 还揽了不少活儿来做。 刘厓挨着饿帮她帮多了,就时常站在一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这眼神万分熟悉,一如他们还在现世的那几年。 初遇,他是掌控猎户租税的大家公子。寒霜十月的一次狩猎,流落山中,被她所救。 再见时,他不顾家人的反对,领着媒人前来说亲,要娶救了他一命的山野女子。她的脸虽生的美貌,但体格高挑健壮,切喜欢茹毛饮血的生活。 抓了鱼直接啃,抓了小动物也是洗剥之后就生吃。初初被她救的时候他也没少遭罪,不过,他教会了她钻木取火。 还手把手教她烤食物。 娶回家后,他甚至专门请了西席教她读书识字,取名为霜月,意味他们相遇在寒霜十月,极尽宠爱。 但他原来却是有妻子的,商贾之女,精明能干。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一听到他掺了蜜似的话和那醉人的眼神,她的脑子就停止了思考。 又一年,刘家早山匪觊觎,所有人都被杀掉。唯独他被她拼死护下。 而他也在那时知道了她的真面目,这个他亲自取名为“霜月”的女子,竟然是一头棕熊妖。她仅凭一己之力,撕碎了全部的山匪。 但她没来得及救下全部的人。 他高烧了一个月,她寸步不离的守着,用她自己在山里找的药草治好了他。醒来之后,他成了落魄公子。 想着找昔日的亲朋好友借点钱东山再起,可他们不是闭门不出,就是推搪不允。 就连岳父母都只是打发了他几角碎银子,赶人了事。他的身边,只剩下一头熊妖,带着满身的旧伤守着他。 他心里是怕她的,可又不敢明说出来。 只用了那几角碎银子天天买酒喝,喝得醉了,迷糊了,就在夜里指天大骂,然后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而她远远的看着,替他捡起生气时脱下来摔在地上的衣袍。 霜月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总是让她莫名的心疼。有一回,他喝醉了,靠在她五大三粗的肩上说:“我喜欢你瘦瘦的样子,应该很好看。” 一句无心的话,她把自己饿成了胃出血,几年都不曾吃过东西。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但她总算是身手敏捷,时常捕回来不少鱼和其他野味。除了两人的吃食,还能余下一些去街上换点米和盐。 第288章 无相子·贪念·不甘 霜月吃完一块冰凉的糕点,随意坐在店里的一张椅子上。手指上沾着的细小颗粒亮晶晶的,比过去用那些野味换来的盐还要细。 她止不住的想着过去的事,从一捧盐,到刘厓的一件新衣裳。 他还是那个有钱了就喝酒,五天醉四天的落魄公子。却不曾注意过家里一点点满起来的米缸,还有那已经不会再漏水的草屋顶。 霜月总是不在家,她五天有四天是在山里抓猎物,剩下的一天在街市上卖钱。 因为太瘦,她虽身为一只熊,还是个妖怪,却打不过许多身强体壮的猛兽。总是受伤,新伤旧伤层层叠叠。 不过她识得不少药草,止血止痛,去腐生肌都不是问题。 为了不让他看见以后担心,她总是在山上处理好了伤口再背着猎物回家。攒够了钱,就给他买舒适的新衣裳,新鞋子。 她想用自己的努力,让他变回曾经的那个俊朗爱笑的男人。 可结果却是——赚钱太慢,她累倒了。至此,整天昏昏沉沉度日的刘厓因没人做饭送到嘴边,饿清醒了,才发现自己有多不堪。 他将她拖到床榻上,又胡乱做了点吃的。 可都难以下咽,吃着吃着,刘厓猛地摔破了碗。从那天起,他像是变了性子,丢了酒瓶子,将她倒下前的一切都理了起来。 只可惜,他始终只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家少爷,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 打猎那是做不到的,只能是去山上虚晃几天,捡些野果子、山蘑菇。唯有塞了饵料放在河里面的竹篓,还能时不时捉到一些蠢笨的鱼儿。 光靠买点鱼,也只能勉强换一些药回来,还不是疗效最好的那种。 她好歹是醒了过来,但还是虚弱得很,每天都只能喝点米汤。他想给她买些醉香楼的酥软点心解解寡淡的口舌,却连买点心渣子的钱都没有。 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照顾起病人来,处处捉襟见肘。 半个月过去,霜月好了,刘厓却又病了。连番的病灾让这个刚刚能解决温饱的小家又变回清汤寡水、油腥不沾的日子。 这一次刘厓没病多久就好了,他强撑着去街市上找份活儿干。 既然自己打不了猎,索性干干脆脆出来做一些能做的事。但这样做的缺点就是容易遇到昔日一起玩耍的那群公子爷。 他们一开始是一惊一乍,后来直接是冷嘲热讽。 只有几个和他关系在过去比较近的,虽不至于打击取笑,但也不曾帮着他说过半句话。那表情,简直像是不认得他是谁。 刘厓缩着脖子,胸腔里却像是炸了火一般难受。 又憋屈、又愤怒。回到家里也没个好脸色,又一次霜月打猎回来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对着她发火,大雪天的将那些猎物全部扔进门口的小河里。 霜月跳下去捡,冻得手脚僵硬,面色发青。 刘厓抱着她哭了许久,撕心裂肺。哭完了,他又在这个熊妖的怀中沉沉睡去,只要在她身边,他总是睡得很好。 直到,有一个驱魔师路过小城。 驱魔师在他当跑堂小二的客栈中住了三天,除妖为民,驱使妖物,不仅得了大家的尊敬,风光无限,收入囊中的银子也不少。 驱魔师走后,刘厓第一次失眠了。 他在黑夜里睁着炯炯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听着身后霜月呼吸平稳的声音。心里翻腾着难以抑制的情绪,他抬手按住脖子上的宝串。 这是霜月在他们大婚的那天送给他的护身符,只要摸着,就会安心。 翌日,刘厓因做事的时候走神,摔碎了一托盘的碗碟被客栈老板扫地出门。临行只得了扣光赔偿后剩下的几文钱,还有一顿臭骂。 那晚,霜月一个劲的安慰他,还给他做了不少好吃的。 但他连筷子都没动,沉默许久,刘厓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子,我们不能在这样任人鱼肉下去了,你帮帮我!我们重新过上好日子,好不好?” 霜月被他吓得目瞪口呆。 成婚这么久,他还从未这样唤过她一声娘子。而今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呼喊,竟叫她从心颤到了肝。 连背后的毛都竖了起来。 好在她此时化成了人类女子的模样,不然,他定会看见一只炸毛的熊。霜月努力让自己冷静,轻声问他:“你,想我怎么做?” 只这一声,他却仿佛听到了天籁。 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激动万分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霜月听着,红润的面颊却越来越白,眸光也明明灭灭,似藏住了万千的悲伤。 她并没有立刻答应,但他却从不放弃。也不放她去打猎了,就让她待在家里。 他买不起醉香楼的果子点心,就自己磨了米粉,和着新摘下来的果子慢慢的做。不好看,也不好吃,却让霜月松了口。 半月后,小城再次闹妖灾。 去请驱魔师的人还没回来,刘厓就身先士卒压制了熊妖。人们尽情暴打熊妖发泄自己的愤怒,而他紧握她送给自己的宝串若无其事站在一边。 她是妖,不会轻易死掉的——他一遍遍嘀咕。 从那之后,刘厓成了驱逐和捕猎熊妖的专业户。声名鹊起,钱财似滚滚流水而来,茅屋早就不回去了。 他盖起了三进三出的大房子,将过去奚落过他的旧友都损了一遍,还故意让霜月给了他们“教训”。 刘厓再次意气风发,而她却伤势日渐加重。 好在后来他听说去黄昏裂缝做生意不错,又考虑到霜月的身子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就转入黄昏裂缝开起小食店来。 这些开店的钱几乎都是霜月用命换来的,所以刘厓给他们的店取名叫“霜月天”。 霜月以为,他始终是在乎自己的。虽然他做的糕点不好看,但是在配制馅料和和面上,他因着那张刁钻的舌头,懂的很多。 所以,霜月天自开业以来,都是他和面调制馅料,而霜月负责成形。 别看她女红缝补不行,在捏面团上却惊为天人。凡是自她的手而出的点心,个个都栩栩如生,配上吃味,倒也生意红火。 第289章 无相子·灾难 霜月天的糕点一时间成了西坊有名的小吃,前来买糕点的客客人排的队伍一天比一天长,有些脾气不好的,甚至还吵吵嚷嚷,只差没打起来。 刘厓出去劝架,不但没有被打扰生意的怨怒,反而一脸的高兴。 霜月忙不过来,就会在店里高声喊他,她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还有点“威震山河的”的气势,但刘厓从未嫌弃过。 乐呵呵应下来,该跑东就跑东,该跑西还是跑西。 夫妇两个齐心协力,如同天下间许多恩爱的小夫妻一样,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寄望,勤快客气,小店赚得那是盆满钵满。 眼看着就能在黄昏裂缝立足,彻底和过去撇干净。 偏在此时,西坊的封印卖起了和霜月天一模一样的小食来。糕点果品无一不是霜月最熟悉的样式,就连味道都分毫不差。 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找封印的掌柜质问,就愕然发现自家的小食没味道了…… 坊间还传出消息,霜月天仿制封印的美食,说的那是有头有尾,连他们如何潜入封印偷看、花重金购买食谱都说的绘声绘色。 可又有谁真正看到过? 来客一天比一天少,霜月着急得直上火,嘴皮子上都起了大个大个的燎泡。该睡觉时也睡不好,噩梦接踵而来。 这里没有天黑,但在现世养成的习惯却从未变过。每隔六七个时辰她和刘厓都会发困,不睡觉根本撑不下去。 生意好的时候,他们也会替换着休息。但她怎么睡都睡不够似的。 现在没了生意,她反倒成了惊弓之鸟,一闭眼就梦到自己又回到整天吊着半条命过日子的时候。 她变回原形,而他假扮成术士…… 霜月开始日复一日睁着眼睛不敢睡觉,没什么事做的刘厓陪在她身边。每每无意中转向她,都会被她泛着冷光的眸子吓得浑身恶寒。 “霜月,怎么还不睡?我在呢,睡吧,啊。”他强忍着心里的惧意,极慢的伸过手去轻抚她的脸。 霜月一直紧绷着的呼吸终于软下来,她把手伸到他的脖子上,安静挂在那里的兽牙宝串总算是让她找回了些许的安全感。 但还是睡不着。 “霜月天要是就这样没了,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她轻喃着,靠在他身边,明明长着一双野兽的眸子,却柔情似水,忐忐忑忑。 “没事的,霜月。我会想办法。”刘厓轻轻拍着她的肩。 无比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她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想办法?他会想什么办法?霜月只觉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成了一只死死扣住她命运的爪子。 看似温柔,实则狠辣。不过刘厓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又惧又怕的心安宁下来。 他说:“霜月,不管将来如何,就算去讨饭,我也不会再让你做被人打杀的事了。你别哭害怕。” 刘厓的声音很温柔,就在她耳边回荡着,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霜月终于难得的睡了个好觉,安下心来后,噩梦也不驱而散。睡意铺天盖地而来,像绵延的温泉,一点点将她浸润。 身边传来安稳绵长的呼吸,刘厓知道霜月睡着了。 但他却变得无比清醒,脑子里卷起了风暴。一会是封印和霜月天的纠葛,一会又是躺在妖兽身边的诡异感受。 不过他却不害怕,霜月待他的好,是用命却证明了的。 只是一想到他们曾经以命相搏,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换来的霜月天被别人如此欺辱,他就一阵愤懑。 刘厓气不过,亲自上门去质问,却惹来更大的祸端。 封印的女掌柜直接带了人来砸店,还没怎么动手呢,就被围观的好事者给全毁了。不只是店面里的东西,就连他们夫妻两个的家都被砸得面目全非。 惊惧、愤怒,刘厓气得浑身发抖。他冲上去阻止,却被人家拎小鸡似的丢开。 一直哭着求他们别再砸店的霜月看见他摔在地上,痛得蜷成一团。她停止了劝阻的动作,脑子嗡嗡作响,眼睛里只能看到刘厓痛得五官扭曲的模样。 “啊——”霜月冲过去抱住他,陡然仰天大喊。 这身凄厉的叫喊被拉长,变成野兽愤怒的吼叫!她仰着脸,整个人在黄昏裂缝里浅橘色的光晕里迅速变化。 脸上长出浓厚密室的皮毛,鼻子和嘴向前突出来,抱住刘厓的玉手也变成了利爪。 正忙活的众人瞬时呆住,但她的变化还在继续。身上的衣衫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一身棕色厚毛!浓黑的眸子却呈浅绿色,泛着寒光。 “毁我店者,不得好死!”变成妖兽的霜月怒吼着,虽怨愤万分,她还是轻柔的放下刘厓。 随后,霜月站起来,脚在地上刨了刨,一个猛子扎向那些呆若木鸡的肇事者。 一眨眼就拍飞了好几个,她只是个不会妖法的妖兽,只空有一身的蛮力和撕咬的本事。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如过去那么壮士,但拼起命来也难以对付。 只是这黄昏裂缝不如现世那般,能进来的大多都有些本事。 霜月的反杀没持续多久,她的眼睛不太好,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妖们找到弱点。捣乱的人是跑了,只有堇色和她带来的妖还在。 他们和霜月交战,手握利刃毫不顾惜她只是个熊瞎子。 那些武器在霜月身上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有些能看见,有些却看不见。可霜月就像感觉不到痛,越冲越猛。 “有意思,一只会做糕点,却没有利齿的熊。打起架来居然不怕死。” 堇色勾过一只椅子,用手里捏着的小帕子轻轻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姿态优雅的坐下。仿佛她不是在看一场残忍的猎杀,只是在看手捏花枝舞蹈的美姬。 刘厓刚缓过气,却又被霜月发狂的模样和那浑身的伤吓得眼前发黑。 “够了!够了!你们别这样,放过她吧!”他往前爬了两步,却又被斗气激起的尘土迷了眼。 没人听他的。 刘厓心急如焚,看到那个兀自歪在椅子上吃着小食看戏的美丽女子,他硬着头皮朝她爬过去—— 第290章 无相子·生怖 “堇掌柜,求求你,放过我娘子……求你!”刘厓咬牙磕头,磕破了额头上的皮肉,血和沙尘裹在一起,万分狼狈。 堇色挑眉,忽然用鞋子勾住刘厓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娘子?你管那个妖兽叫娘子?”堇色笑出声来,脸上的戏谑尽显,“小子,你是不是有病?” 一股怒火猛然窜起,刘厓却赶紧垂下视线,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 “求堇掌柜放过我娘子。”他重复着这句话,耳中没传来一次利刃割破皮肉的声音,他的心脏都会紧一下。仿佛霜月的爪子使劲拽住。 “倒是个痴情的。只是……不爱自己的同类,反而与一个妖兽结为夫妻。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堇色好笑的看着他。 鼻青脸肿的刘厓像个木头一样任她的脚在自己的下巴上提踢了踢。 “求堇掌柜放过我娘子,求求你了!”还是那句话,但他此时却酸了鼻子。连带着说话都音色发颤。 堇色却也不生气,反而把托着他下巴的脚抬高了些。 她倾了身子,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轻轻说:“如果,你想要换回自己的霜月天,就来封印找我。换别的也行。只要你出得起价。” “求掌柜,放过我娘子……”刘厓如同石头。 堇色微愣,看了他一阵,忽然收回自己的脚:“榆木脑袋,无药可救。” 说着,她站起身来,又踩在椅子上。用方才的手帕擦了擦绣着白茶花的精致鞋面,顺手把手帕仍在椅子上。 “走吧,今天给他们个教训就好。”堇色踩过灰尘,宛如盛放的花团飘了出去。 那些正在围攻霜月的小妖们也收了手跟上去,他们经过店招下的时候,不知是谁挥了刀,绣着“霜月天”三个字的店招飞飞扬扬落下来。 落到一半的时候,数道妖气闪过,店招破成了几块。 刘厓却没空隙去管店招,他连滚带爬的朝霜月过去。她还是棕熊的模样,像座山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喘着粗气。 “霜月,没事了,霜月。”刘厓靠近她,不断喊着她的名字。 可霜月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还是一动不动。知道刘厓攀上她的脚,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却是龇着牙把他扣在地上。 利爪卡在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尖利的指甲已经划破他的肩膀,血珠立刻涌出来。 “别想动霜月天——别想动我夫君——别想——”霜月张着滴血的嘴在刘厓的上方怒吼。爪子也越收越紧。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的名字。 可霜月只是瞪着他,泛着绿光的眼珠子凑到他的面前,刘厓能从那双美得宛若星辰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模样——自己恐惧的模样。 “吼——”霜月再次张大嘴巴,恶狠狠照着他的脑袋咬下! 沾染着鲜血的大嘴足够将刘亚的脑袋整个含进口中,锋利的牙齿在他眼前闪过,他会死、头骨碎裂而死! 刘厓在脑子里想到了霜月的牙齿咬进自己骨头和脑髓的样子,整个人都凉了。 从头顶冷到脚趾尖尖,从心底深处涌起的恐惧头一回将他扼住,挣扎不了,逃脱不得。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霜月是个会失了心智的妖兽! “霜月……”细微的声音从他快要喘不过气的脖子里挤出来。 刘厓怕得要死,但又死不去。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霜月的熊掌按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兽牙宝串。 她的利齿终究没有咬下来。 霜月将自己的脑袋移开一些,合上嘴。眨了眨眼,她歪着头看一阵躺在自己爪下的刘厓。棕熊妖的粗气喷在他的脸上,酥酥麻麻。 半点野兽的腥臭味道都没有,实在要说,那就是她身上的血的腥味。 她和刘厓在一起后,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漱口的茶水、洗牙的柳树枝从未断过。还刻意把自己饿成了这副消瘦的模样。 “刘——厓?”好一阵,霜月的口中总算是冒出了他的名字。 他如同死灰的脸上划过惊讶,就连呆滞暗淡的眸子都起了亮色。“霜月,你认出我了?”刘厓激动得笑起来。 却因为他的手始终扣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一笑,竟引来连连咳嗽。 “对、对不住。”霜月战战兢兢放开他,身子一歪,颓萎的坐在他身边的地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你,抱歉……没伤着你吧?” 她话刚说完,就看见他的肩上豁然躺着一个口子。 那形状和残留在上面的妖气明显就是她的爪子留下的痕迹,霜月朝他伸了伸爪子,却不敢真的碰到刘厓,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碰伤了他。 她现在精疲力竭,连化成人形都办不到。 霜月愧疚的看着他,虽然那张脸看起来有些骇人,但他还是看出了其上的愧疚和担忧。甚至还有自责。 刘厓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他抱着变回原形的霜月痛哭,她呆呆坐着,许久才颤抖着双手轻轻环住刘厓的腰身。 在碰到他的瞬间,霜月还是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整个人也有些僵。 想了想,她终究是把手放下来,乖乖垂在身侧。碧绿的眸子里,氤氲许久的泪花连串滚落,却又瞬间滑入脸上浓密的毛丛里。 浅橘色的天空飘过橙红的云朵,破败的霜月天里,一个人抱着一只熊妖哭得像个孩子。 刘厓哭了一阵才愕然想到霜月的身上到处是伤。 “霜月,我们去屋子里吧,我帮你包扎……”他已经没钱去请医士,为了和封印斗,他把剩下的积蓄全部拿来买最好的食材,想做出反败为胜的糕点。 可惜只是通通打了水漂,不管食材多好,做出来的东西永远那么难吃。 钱花尽了,还是没做出来一样能让霜月天翻身的糕点。现在又遇到这种事情,真真是雪上加霜。 霜月倒是也不埋怨,只说自己是妖兽,不用管也会好。 但刘厓哪里肯?他把她拖到家里,打来清水细心给她清洗伤口,又拿了干净的布条给她绑上,这才出去采药。 第291章 无相子·白刃 他回来的时候,霜月并没有听他的话好好睡觉。 她站在一块被推到的屏风前,瘦骨嶙峋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听到刘厓回来,她头上的耳朵动了动,欣喜的转过脸去。 “不如我们把这屏风卖了,重新开家店吧。不做糕点,做别的。” 刘厓放下手里的药草,目光落在那块屏风上。这是他们在现世的时候得来的,因做工精致好看就随时带在身边。 把屏风赠给他的老头子说这是他们家的家传至宝,轻易不给人。 但他“救”了老头子的宝贝孙子,那小子又是一根独苗,故老人就把这祖传之宝拿来感谢他。 只是老人不知道,他打败熊妖,救人全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局,就是为了赚点钱。 不过来了黄昏裂缝之后,生意一直不错,也就没想过要拿屏风去换钱。且霜月也挺喜欢,就留下了。 “先缓缓吧,等你的伤好些。那个封印的掌柜还盯着我们,做什么都做不成的。” 刘厓有些难过,沾满泥土的手悬在屏风上,却半晌都没落下去。他的目光有些失神,片刻后,他抿了抿唇道:“我去给你煎药。” 他把柴一点点放进火炉中,扇着扇子,不时牵动肩上的伤口,痛得他龇牙。 数日后,霜月的伤果然好的差不多了。她的恢复速度极快,也能化成人形行走,刚能化成人形,她就把霜月天的店招捡来洗干净。 晾干之后,她万分小心的捏着针,央求刘厓给她穿线,而后一点一点缝起来。 她尽了全力,却还是缝的歪歪扭扭。不过比起过去来,已经是有了极大的进步,拼回来的店招居然有了点新的风貌。 不似丑陋的拼接,反倒是像故意为之。 霜月喝完药,就捧着店招尽心尽力的缝着。她就不信,连一口气都争不到!东边不亮西边亮,只要还活着,堇色的封印就封不住她! 刘厓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他整理完屋子后,就开始往外跑,或是打听封印的消息、或是采药,总之很少在家里。但他总是还记得家里有个病人,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吃的。 虽少,但都是些鸡鸭鱼肉,还有青翠欲滴的蔬菜,像是从酒楼客栈里端来的。 起初她以为是他偷来的,直到有一回偷偷跟着他一路走,才发现是他用每天做苦力得来的钱买的。 而他自己并不吃,只是问老板要了点客人们吃剩下的饭菜将就着填饱肚子。 端着他带回来的食物,霜月每吃一口,眼眶就会红一分。他总是会着急问她是不是不好吃,是不是被刺扎到…… 霜月摇着头,把已经满到眼睛里的泪花给逼了回去。 缝完店招之后,她拖着尚未好完的身子去山上采野菜,下河摸鱼。捉鱼可是熊的长项,每天都能带回来一两条。 刘厓也不用每天都吃人家的剩饭剩菜了。 可自给自足的日子还没过上多久,霜月就误食了有幻灵之术的蘑菇。那天她还未自己收获颇丰而开心,做饭的时候都哼着歌。 却不想,尝了几口清炒蘑菇后,就红了眼,耳边全是些蛊惑人心的话。 她其实还有意识的,只是外表看上去吓人些。怕自己伤及刘厓,她连滚带爬的就要奔出门去,说要走远一点。 刘厓却不让,他硬是把她锁在家里。 万般无奈之下,刘厓想起了那天堇色说过的话。“如果,你想换回霜月天,就来封印找我。换别的也行,只要你出的起价……” 这句话就像毒蛇,随着霜月发狂的叫声在他心上越缠越紧! 刘厓在门外站了一阵,说了句我一定会救你,而后转身跑了。霜月的心里既感动,又内疚,如今霜月天这个样子,她真的不想再有什么事了啊! 她强压着自己越来越狂躁的意识。 宁愿大口咬在自己手上保持清醒,也不愿意让自己被那些鬼魅似的声音控制,或是真的认为有谁要伤害自己。 好在她只是试吃,这点幻术之灵无法真的让她失去全部意识。 刘厓这一去就是十二个时辰,归来时,他带回了一群术士。霜月以为是要给她解除幻灵的控制,遂未作任何抵抗,任由他们用了术法。 想到这里,霜月只觉自己手脚发凉。眼前浮现出那天的血色遭遇,身子都忍不住发颤! 她暗暗咬紧牙关,将触摸那个丑陋糕点的手缓缓移到自己的肚腹上。 那天,她用绝对的信任换来的,是被切掉肾脏和熊胆的结果。刘厓任由术士们用克妖钉把她钉在贴着符纸的木板上,划卡皮肉,切骨取“宝”。 不只是肾脏和熊胆,还有几根肋骨也被切下来。 霜月痛得几近昏厥整个天空在她眼里从浅橘色变成了血色,云朵就是凝结成块的血团,刺目惊心! 她大口喘着气,已经没有力气呼救,只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紧闭的门扉。 她知道刘厓就在那道门后面,他难道不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吗?!霜月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手掌和脚掌都不受控制的颤抖。 终于,那些术士目光里的贪婪越来越盛。 他们将魔爪伸向她的妖元!正是这个动作,触发了妖元最后的自保之力,就像那天她在现世配合刘厓用除妖来诈骗钱财、被架在火堆上的时候那样—— 霜月突然从木板上消失了,是她的妖元救了她自己。 再次恢复意识,她正浑身是血的躺在一处无人街角。妖元正尝试着让她恢复,而她依旧红着眼睛,面目狰狞。 可惜,刚恢复了些力气,术士们就找到了她的踪迹。 她一路拼了命的逃跑,顾不得会不后加重伤势。只想为自己这条命逃上一回,从刘厓关上门的时候起,这颗种子就埋进她的心里了。 霜月慌不择路闯进了妖藏阁,总算是险险捡回一条命。 刘厓找上门来,她以为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术士们骗了。激动得请白掌柜让她留在中堂,听他们在前堂说什么。 只是,听还不如不听——白白在心上又扎了一刀罢了。 第292章 无相子·疏离 想到这里,霜月只觉自己身上的伤处又痛了起来。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她捂着肚子跌坐回椅子上。 闭上眼,却好像沉入了红色的血水里。 她赶紧睁开眼,却见刘厓急匆匆跑出来,一脸担忧的叠声唤着娘子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霜月笑笑,却透出淡淡的疏离。 刘厓愣了愣,旋即又收起变得怪异的脸色。“我先给你端点水来吧,喝点水会好些。”他抡起袖子,想要给她擦去额头的汗珠。 霜月却抢先一步把捏在手里的帕子放到额头上,他顿时没了机会。 刘厓尴尬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霜月却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不像看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像看一个陌生人。 数息之后,刘厓扑通一声跪下去,泣不成声。 “娘子,我悔了!真的,我那天鬼迷心窍,不知怎地就信了堇色的话,只当你是失了心智的妖兽……我、我不知道还能把你救回来啊——” 霜月的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弧度,她的视线一直都在他身上。 看他尴尬、无所适从,看他一点点爬到脸上的恐惧,看他后悔得痛哭流涕。对面的人急需一句原谅,可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脖子上好像悬着一只手,掐住了话头。 “娘子,是我负了你。我任他们取走了你身上的……我该死!我该千刀万剐!”刘厓趴下去,伏在她面前的地上。 他似乎要哭得山崩地裂,不得到霜月的原谅誓不罢休。 霜月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她的整个脑袋都变回了原形——刘厓看到的,是一个纤细的女子身上,接着一只恐怖的熊头。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张口朝他的肩膀咬下去! 刘厓大惊失色,却没有挣扎。他闭紧了双眼,静等着她咬下来,可霜月的利齿并没有真的贯穿他的肩膀。 她只是含着,却没舍得咬破他的皮肉。绿色的眸子里旋转着风暴,还有他看不到的,失望。 屏气闭目的刘厓暗暗松了口气,目光呆滞看着屋子的墙壁。 许久之后,霜月松开他。“我饿了,你去做吃的吧。”她说话时又变回了那个清瘦温柔的女子,力道刚劲的手一松,刘厓摔到地上。 他激动得不能所以,只连连附和,说自己立刻把好吃的做好了端上来。 刘厓从此之后果真来了一次大改变,他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务。还变着法子逗霜月开心,在做糕点上也是努力弥补自己的短处。 他拿从新到手的钱买来了新鲜的材料,亲自学习如何揉面、成形。 每每遇到自己不能理解的,他就会跑去找霜月指点。她夸他有进步,他就会高兴上好几个时辰。 霜月对他笑的次数也日渐多起来。 刘厓每每看着她的笑容,都会说:“不够,还远远不够,我要看到我的娘子有更多的笑容。霜月,我们要个孩子吧。” 正在假笑的她忽然愣住。 从她坦白身份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提孩子的事。甚至还故意给她避子的药汤,说是她太瘦了,生养辛苦,可能会要命。 霜月自然知道他害怕什么,一个人类和妖兽的孩子,绝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 他们的孩子,若没有父母绝对的爱,就会变成找不到心里的“容身处”的孩子。人类自然不会认同这孩子的存在,妖兽的世界也不会。 如今他怎么就改了主意?霜月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转脸看着身后轻推着秋千的他。 “娘子,我的脸上有什么吗?”刘厓一脸莫名的看着她,甚至还停了动作抡起袖子擦脸。模样单纯可爱。 霜月转过脸,脚尖垫在地上,微微用力,秋千立刻动起来。 “为什么?我们的孩子,并不被这世界祝福。”她语气黯然,目光也随着秋千的移动,不断在地上和墙上游动。 刘厓却硬气起来:“我们爱他就够了。” “现在店面也有了起色,封印的掌柜和我约定过,绝不会再来捣乱。我们的霜月天会好起来。这里是黄昏裂缝,我们的孩子会好好长大的。” 霜月忽地脚下用力,将秋千顿住:“何以见得?那个女人阴险狡诈,她怎么可能答应你?” “娘子,你不信我?”刘厓拉着秋千绳,绕到她的面前,蹲下。 霜月静静看了他一阵,只说:“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她。那妖女本事过人,心思歹毒。她的话,如何信得?” 刘厓想了想,点头:“娘子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要小心提防。霜月天的生意才开始有起色,可别又毁了。” “你真的想要个孩子?”霜月却直接跳过他的话,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 灼热的掌心覆在刘厓脸上,他差点就退开,但还是强撑着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现在的霜月已经不再刻意节食,长得是越发壮硕起来。 他毫不闪避的直接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认真道:“想要,真的。” 霜月笑笑,松开他的脸,手指还刻意在上面按了一下:“这事一来看诚心,二来嘛,还得看天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呆了呆,道:“娘子,这可不像你说话的口气。” “自然不是我说话的语气,我跟妖藏阁的白掌柜学的。”霜月掩面而笑,“听说封印一开始原是也对付过妖藏阁的。不过,却被人家给甩了脸。” 刘厓有那么一瞬的怔愣,总觉得眼前的妖兽有什么地方明显的不一样了。 “夫君,你说,若我们霜月天也如妖藏阁一样,弄出一件两件那个妖女仿制不来的东西,再与她一较高下,是不是就可以翻身了?” 霜月从秋千上站起,去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一阵秋风过,树叶落了她一身。刘厓咽了咽口水,眼里闪过莫名的光芒:“娘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像是在说假的吗?”她抬手轻轻将头上的落叶拂下来。 刘厓也站起身,三两步走过去,帮她捡了肩上的落叶:“娘子,你可是要创作新的稀奇点心了?” 第293章 无相子·此一时,彼一时 “是。我要保住霜月天,只有如此一条路。夫君,你可愿意帮我?”她站在他面前,微偏着头认真看着他的脸。 刘厓正捡拾落叶的手顿了一下,她的眼神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娘子有这个想法,我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不过……你既然有办法,为何之前不用?” “此一时,彼一时。”霜月丢下这句话,绕过他走进了房间。 只剩下刘厓一人站在老槐树下,踩着满地的落叶,背后发凉。没错,刚才她的那句话、还有那个眼神,都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怎么会……是怪这天气太冷了吧?”他抱住自己,并使劲搓了搓手臂。 刘厓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但霜月却是来真的。从这天起,她从原本就不多的客房中辟出一个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琢磨怎么做出颠覆整个局面的点心。 数日后,刘厓接到妖藏阁的小妖墨狄亲自送上门来的一方书信。 是给他的妻子霜月的。墨狄只交待一定要及时交给霜月,并没有多说旁的什么,不过还买了一斤点心。 说是他们家的掌柜惦记着没尝过霜月天的点心,见他家开着店,就顺便买点。 墨狄走后,刘厓没能抵挡心底的好奇,私自拆开了书信。但里面只写着妖藏阁的掌柜白霜已经把霜月推荐给蟾宫——准备一道用来祭祀财神的贡品。 他忽然明白这几天她闭门不出,专心研究点心的缘由了。 想必在此之前,霜月和妖藏阁的掌柜来往颇多。是因为妖藏阁曾反胜封印,所以霜月才会想到找白掌柜讨教方法吧? 只可惜……刘厓叹了口气,眼中泛出冷光,这个鬼地方他是不想接着待下去了! 他正要叠起信纸,忽然又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遂又打开接着看下去。封印也在!还就是做点心的。 不过,看白霜写的缘由,似乎封印是推拒了别人的推荐的。 但不知为何,在白掌柜推荐霜月上去之后,封印的掌柜堇色忽然又改变了注意,自荐参加祭祀。并且还故意提出要请大家一起尝尝所有的点心。 若是得到的评价拍在末尾,那这个点心厨子就要连同自己所在的店一道消失。 她的提议生生把整个祭祀财神的盛典给添上了比赛的味道,居然响应的店家还不少,各个都摩拳擦掌,准备也来一展身手。 白霜些这封信给霜月,是要她在研究点心的时候万分小心,别被有心之人得到秘方。 “有心之人?”刘厓冷笑,在这黄昏裂缝有多少是人类的?只怕还不足四成!而整个霜月天就他和霜月两个。 霜月是妖兽,这个“人”指的莫非是他? 最好不要是这样,刘厓面无表情的叠好书信,重新将其放进信封。他现在可是手握要妖藏阁和封印都像要的东西的人。 白霜若是惹他不高兴了,那他手上的一切,将会送去封印,赠给堇色。 黄昏裂缝这个鬼地方,谁爱继续呆在这里?只不过暂时要好好哄住了霜月,既然她和白掌柜玩得开心,就暂且让她先好好玩一玩。 “娘子,妖藏阁的白掌柜遣小妖送来一封信,是给你的。我放在门口了,你记得拿。”他拿过一块石头压在信封上,敲了敲门说。 直到霜月在里面应声,他才离开。 刘厓收起卖剩下的点心,在记账的书册旁边留下一张纸条:我去买菜,娘子饿了的话,先吃些点心垫垫。 然他去的却是封印。 刚走到门口,阵阵熟悉的糕点香味就飘进鼻息。这些,曾经全是他和霜月的霜月天才会有的美味。 和霜月天门可罗雀不同,封印的生意很好,等待买点心的客人排了到了街头转角。 见他直直走上去,那些来客以为是插队的,纷纷对他指手画脚。他们让他想起在霜月天门口劝那些因插队而起争执的客人的场景。 心里又酸又涨。 还要再往里走,一只粗壮的手臂旋即将他拦下。 “这位,要买点心的话,去后面排队。你这直接走上来,我们是不会答应的。”说话的人比他高半个头,龇着牙,一副凶相。 刘厓笑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来买点心的。我找堇掌柜有事。” “哄三岁小孩呢?”那人分明不相信他,拦在他面前的哪只手臂纹丝不动,“你这招早就有人用烂了!” “这位大哥,我真的是来找掌柜有事。”刘厓拔高的声音已然有了怒意。 那人却一挑眉,拉起自己的袖子来:“呵!语气不善啊!怎么地,你这小子还想在这里和我干架不成?” “你他娘的还给脸不要脸了?!”刘厓被那香味刺激得火冒三丈,直接一拳呼上去! 那男子没想到他会直接打上来,捂着痛得发麻的下巴愣了一下,旋即反手朝刘厓扑过去,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引来大片围观者指指点点。 守在封印门口维持秩序的小妖见状赶紧去找堇色,后者却站在他不敢打扰的地方。 二楼的楼梯口,月白色帘子瀑布似的垂着。薄如浅雾,却又看不清楚内里到底隐了什么,只有清淡的香气飘出来,沁人心脾。 堇色垂手而立,秀眉微蹙着,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坚毅。 小妖站在楼下却不敢再往前,他朝账房的方向望一眼,后者摇摇头,他只好又重新退了出去。 恰时,那垂着的白纱无声分开,里面的屋门也整齐划一的朝两边一起分开。 堇色的目光颤了颤,嘴角却漾起一丝笑来。公子会赞同我的做法的,一定!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堇色,你进来。”最里面的那层门打开,无相子的声音也飘出来。 如玉撞在金石上,入耳难忘。她不敢有半分怠慢,脚下生花一步一片的走过去,刚踏上楼,那分开的白纱便自己合上了。 她每走过一道门,身后的门就合上一道。 堇色恭恭敬敬的立在最后一道门前,脆生生道:“公子,属下忽然改变主意,是有缘由的。但属下破了公子的吩咐,甘愿领罚。” 第294章 无相子·伴生之妖 “甘愿领罚——”内里的人重复着她的话,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低沉优雅的声线里透出的威严却是不言而喻的。 堇色浑身一凛,虽紧张,却不害怕。 她现在握着胜算——让封印在整个黄昏裂缝彻底扬名的胜算,底气自然是足的。不过对于公子,她从不敢少了崇敬。 恨不得将自己最大的本事和最好的东西都献给这个妖,以报当初的救命和教导之恩。 忽然,里面传来一声带着无奈的轻笑:“堇色,你作为本公子手底下执掌一切的掌柜,倒是说说看,你这般枉顾命令,当受怎样的惩罚?” “……”堇色抿了抿唇,牵着衣裙跪下去。 她挺直了背脊,气势一点也不像是一朵柔软白净的茶花。反倒像一根翠绿挺拔的荆棘,尖锐锋利。 “回公子,不听令者,当废去听觉。擅自行动者,当废去行动之力,且永不会治愈。二者犯其一,当逐出封印,永不再用。” 堇色每说一个字,脸色就难看一分。只是眼里的坚韧却丝毫不减。 “你倒是记得清楚,本公子还以为你已经忘干净了。”里面的人站起身,手里转着一张眯着眼笑的面具走过来,衣摆荡开,似扬起的白色浪花。 他停在堇色面前,手里的面具挑然坠落,却在撞倒地面之前忽地一顿,堪堪停在空中。 而后,那方面具一点点浮起来,直到和堇色的脸齐平。 “知错犯错,罪加一等。”面具條地睁开眯起的眼睛,堇色直愣愣看着,连动动眼皮子都不敢。 说话的自然不是这方面具,而是那个在她面前站着的妖。 “求公子让我做完这件事,我会领罚,并从此消失。公子,这是我们封印在黄昏裂缝一鸣惊人的好机会。我不想放弃!”她闭上眼,双手交叠贴在额头跪伏下去。 那面具却像是活过来一般,倾过去看她。 空空的眼睛,黑色眼线,细长均匀的眉毛,脸型细长宛如瓜子,配上艳丽的红色唇脂,活脱脱一张气势凌人的美人脸。 和笑着时的那种憨态可掬截然不同。 不过,这面具后面却空空如也。只有他浅白的衣袍静静垂在那里,偶尔有妖气自脚底升起,旋转着荡开。 “机会是好机会,不过,你处事还是急了些。当心上了妖藏阁的钩。” 这声音仿佛是从面具的嘴里说出来,堇色恍惚感觉到“它”说话的时候喷薄到自己头顶的气息,让她头皮发麻。 “公子,属下曾派青鸟查过。妖藏阁推荐那熊妖,是因为熊妖和他们做了一笔交易,熊妖已经不信任刘厓,想要独自重振霜月天。她找上妖藏阁,多半是……” 是我们此前对付妖藏阁的行动失败。 后面的话堇色说不出来,追究到底,对付妖藏阁之所以一败涂地,终是她大意轻敌又操之过急。 公子没有重罚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和宽容,此时又怎么好意思提起来? “妖藏阁没倒在封印的手中,对否?”无相子冷笑,他拂袖转身,那面具却依然阴魂似的悬在堇色的头顶。 她暗暗握紧了绣拳,艰涩道:“正是如此。都是属下的错!” “过去的事,吸取教训就足够。其余的不必多想。本公子倒是认为你这回的想法不错。”他坐回宽大的椅子上,目光在墙上寻梭了一圈。 到处都是面具,各种款式、各种质地。 堇色依旧伏在地上:“多谢公子夸赞。这回妖藏阁要帮那熊妖,我们就不让他们得逞。最好是把熊妖的看家本事也拿过来,彻底毁掉霜月天!” “夫妻离心,杀意鼎盛,恶念不绝。收服这样的店,实乃是最可口的美味。” 无相子一伸手,又有一块面具飞下来。那是块状若沉睡美人的玉面,通体银白,唯有唇瓣处点了一点朱红,还是在下唇正中间。 纯美瞬间染上妖艳,透着诡异的气息。 堇色没说话,一颗悬起的心缓缓落下。公子终究还是她初次见到的那个公子,初遇如此,此时亦如此。 “既然你出手管了这事,就放手去做吧。戒骄戒躁,别越活越回去。” “是。”堇色抬起头来。 无相子扬手,那玉面立刻旋转着飞回墙上,乖乖贴在自己方才所在的地方。一双已经睁开的眼睛也缓缓闭上。 而后他朝堇色的方向招了招手,那个悬在她头顶的木质面具立时飞回去。 这张面具还是睁着眼,笑得阴仄仄的。“不过,你犯了错,就必须受罚。否则,本公子要如何镇住封印里的妖?” “属下明白。”堇色恭恭敬敬,“等任务一完成,属下就去领罚。” “罚你就不必了,本公子要的也不是把你丢出去,而是要你长长记性。好好的记住,自己的身份,还有如何做事。”无相子提起一支笔,往面具上的睫毛处描了描。 堇色原本还算沉稳淡定的脸色瞬间惨白,她错愕的看着对面那个施施然画着面具的男子。 “公子?”她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干涩。 无相子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变化,继续专心画着面具,许久,他移开笔,端详那张面具片刻。道:“你有异议?” “属下愿意自己受罚!自己的过错,自然要自己承担。请公子成全!” 堇色向前膝行数步,漂亮的脸上头一回有了惧意:“公子,我做错的事,不能让他人代为受过,公子!” “他人?那不是他人,是你的伴生。堇色,你莫不是忘记了在封印里,伴生之妖存在的意义?”他不急不缓的说着,手中的笔顺势蘸了蘸墨汁。 换了个角度,他继续落笔。 堇色生生顿住,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摁住似的动弹不得。她抿着唇,内心挣扎片刻,索性鼓足了勇气道:“可犯错的是我,和伴生的妖毫无干系。” “他们规规矩矩的活在封印的密阁上,从未犯过错误,善良温婉。为何要让他们替我承受这些?”她的身子弯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垂着头。 第295章 无相子·只认得你 无相子轻笑一声,像是笑她的无知:“堇色,你没有立场问这个问题。最清楚其中缘由的,不正是你自己?” 说着,他将笔锋收住。 妖异的光芒在面具上流淌过,整个面具仿佛活了过来。他满意的端详片刻,放下笔,而后抓过面具放到自己的脸上。 光芒过后,屋子里再没有那个绝世无双的无相公子鹤云。 立在那里的,是一个身姿高挑的美艳女子,笑起来温暖如春,但冷眼看人的时候却仿佛能透到骨子里。 又小妖端了铜镜过来,“她”在镜子前转了转,很满意现在的模样。 “该做的事,你尽管去做。该受的罚,你的伴生妖也会分毫不少的替你受下。堇色,活了这么几千岁,也该有点长进了。莽撞行事不好。” 无相子的声音也变成了女声,他走过来,在堇色的身边停了停。 居高临下看着呆若木鸡的她,冷了语气道:“在本公子这里是受罚,在别人那里,是死。孰轻孰重,忘尔深思。” 说罢,“她”翩然而出。 堇色听着他走远,才伏在地上,抱紧自己。不多时,有小妖前来唤她去密阁——封印的三层小楼之上,谁也看不见的那些地方。 她整理好心绪,这才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跟着小妖一路往上。 没踩过一级阶梯,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和自己情同姐妹的女妖的脸来。对方笑着的样子、吃饭的样子、逗她开心的样子…… 可这些都在最后全部破碎消失——在她看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的妖时。 尽管事先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堇色还是被这样的她惊得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内疚和歉意更是像山一样朝堇色压下。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她抱着女妖痛哭,可对方却一直昏迷不醒。 没有在意领路小妖的提醒,堇色下意识和女妖十指交叉,她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支撑不住滚下地来! 女妖曾经承受过的一切痛楚都通过意识朝她裹挟而来。 堇色咬紧牙关承受着,废去听力的痛、废去行动能力的痛,没有一样不是不能刻到骨子里的。就连负责“盯着”她的小妖都被这场景惊得不忍心去看。 她痛苦的在女妖身边蜷成一团,嘴唇颤抖着念叨:“伴生、伴生……” 过去只是听公子说过,不成想亲自体会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堇色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和无知,还有那份急于求成的骄傲心思。 这些痛楚,本该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啊! 却是养在封印里面,对她至好的伴生女妖承受,再通过意识让她“领受”一遍。她不会真的受伤,但是能记住教训。 这就是封印独有的惩罚——伴生之妖的惩罚。 每一个住在封印里面的妖都有自己的伴生,他们从进入封印、或是成为无相子手底下的妖物开始,就会受命培养一个自己的伴生之妖。 这种妖来自他们的一小片微不足道的细碎妖元,就如同他们自己。 在公子的妖术下,这些伴生妖们成长极快,百年变成长成和本体一样的妖。由于他们是本体的“分身”,所以非常了解本体。 知道他们的心事,了解他们的喜好,并且会成为他们最好的挚友。 伴生之妖虽受公子管辖,但并不受完全的管束,他们自由自在的生长,不用执行任务,更不需要和公子说什么告密的话。 在堇色看来,她的伴生女妖就是她唯一能够托付心事的存在。 包括有些不能给公子说明的小心思,也可以给伴生之妖说。伴生之妖和这里面的所有妖怪共生,亦是他们生命重要的部分。 但除了这些美好的存在,伴生之妖还肩负着一个决不能避免的责任。 受罚——必要的时候,犯错的主体不用受罚,而是由他们的伴生之妖代为承受。施刑完毕,将会有小妖亲自盯着本体和伴生之妖意识相连。 如同现在的堇色。 除了对伴生之妖承受过的一切感同身受外,还有心上的自责和内疚。不得不说无相子扼住了封印里所有妖物的弱点。 不过却没有妖会反抗他,这些妖比谁都清楚,是他们有错在先。 更何况就凭他们,根本斗不过无相子。哪怕带上自己的伴生之妖拼命,也是徒劳。再者,无相子要的只是他们记住教训。 今日之痛,伴生之妖来受,若再不听,连累自己重要的人,在敌人那里不会有活路。 就像今天他给堇色说的那样,她不愿意,却毫无办法。出了以后更加注意自己的行动,小心谨慎之外,别无选择。 他果真一点都没变啊—— 堇色感觉自己都要喷出血来,心口堵得难受,痛得她一阵阵的反胃。灼热的血腥气赶潮似的往喉咙口挤。 她两眼发黑,脑子却无比清晰。 这感觉太过熟悉,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五百岁那年,手脚都戴着铁链,被关在刻着符文的铁笼子里的时候。 那些链子上也有符文,就连她的脖子上也扣了一条,每动一下就会痛得眼前发黑。 那时候,是路过的公子救了她,给了她武器和勇气。一夜之间,白茶染血,她将那些人杀了个遍,不留任何一个活口。 他就站在屋顶上看着,也不动手。直到她将武器从最后一个瞪大了眼睛,口鼻冒血的男人心口拔出来时,他才飞身而下。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他说。 不过她却没有去享受难得的自由,说实话,突然没了铁链,除了牢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改怎么办、该去哪里。 索性就一路跟着他,跟到日出,跟到天黑。 跟到他哭笑不得,抬手将她拦下:“小花妖,我可不是什么好妖,你为何要这样跟着我?” “我只认得你的脸。”她顶着揪成一团的头发仰着花脸看他。 末了,又加上一句:“还有,除了跟着你,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一出生就在那个笼子里,不识他处。” 第296章 无相子·谋划 他背对着阳光,而小小的她看起来不过只有人类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还是营养不良的那种,但却正好被他的影子罩住。 “不识他人,不识他处。”他轻笑,叹了口气,用低沉优美,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说:“既如此,便随我去封印吧。” 她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封印,原来竟是一家小店。那时候卖的,是什么来着?她记不太起来了,堇色把自己的唇咬出了血珠,回忆随着传到脑袋的痛楚四分五裂。 “呼——哈——”堇色猛地滑到地上,瞪大了眼睛,眼珠上爬着血丝。 但她的手还是和伴生女妖的紧扣在一起,只是从那边传过来的痛感已经不太明显,也或许是她痛到麻木了。 堇色喘着气,立在一旁的小妖见势赶紧过来扶她。 “掌柜,你还好吧?”小妖目光焦急,却连看一眼旁边的伴生之妖的动作都没有。明明对方才是浑身伤痕,耳朵和嘴上都还沾着大片血斑的那个啊! 堇色挥开他,扯开女妖的手,强撑着站起来:“照顾好她,请最好的医士、用最好的药。敢怠慢半分,我罚死你!” 她目眦欲裂,用一双发红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被自己吼傻了的小妖怪。 后者双脚一抖,赶紧点头哈腰称是。“那还不快去?!”堇色指着门口,恨不得直接把这个小妖怪给丢出去。 “是,掌柜。”他神色惊慌跑开,堇色却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许久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堇色重新坐回去,把她移到正中央的位置,又将自己身上的妖力过了大半给她。 做完这些,她才下楼。 遇到自己的心腹妖怪,堇色阻止了他跟过来,只吩咐他订好对伴生之妖的医治,有半分怠慢都要如实告诉她。 见她脸色不好,心腹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一溜烟去了密阁。 守在门口的小妖终于等到堇色下楼来,赶紧走过去说了门口打架的事。她头一遭不耐烦的说:“有打架闹事的直接赶走就行了,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我?” “小的不敢!”小妖被她骂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激的缩了缩脖子。 但他还是撞着胆子说:“掌柜,不是小的有意要烦你。而是这参与打架的其中一个人正是霜月天的老板,说是来找您的,其他客人不相信,才打起来——” “不早说!在哪?”堇色拧起眉,风一样走出去。 正排队的客人看见封印的掌柜亲自走出来,不由得都露出诧异的表情。特别是她走到那个被人拉着,但还是要挣扎着想去狂揍刘厓的男人面前,一伸手扣住了对方的脖子。 “刘老板是我的贵客,岂容你这般欺辱?”她手上一个用力,男人立刻翻了个白眼。 不是故意的,而是这突如其来的钳制让他心跳加速呼吸不畅,脑子里也像是被塞了一团布似的难受,才翻了白眼。 跟着她出来的几个小妖怪赶紧上前把地上站不起来的刘厓扶起,朝封印的大门走去。 堇色见男人就要断气,手一偏,将他整个人都掼在地上:“以后封印不许再卖东西给这种人,借故闹事者,我们不欢迎。” “掌柜,他也是担心那人插队啊。大家拍了这么久,都不容易,你这又是何必呢?” “对啊,不知者无罪嘛。” 有客人开始劝起来,甚至还有人专门指出是刘厓先动的手,这汉子只是不得已才出手的。她这样做会伤客人的心芸芸。 堇色施施然一笑,拂袖道:“诸位,进去喊人出来一辩真假就这么难?” 在他们哑口无言之际,她踢了踢男人的肚子,听起来竟是奇怪的声音。像是挤满了金玉似的。 “你们忙着排队,也不好好检查一下自己钱财?” 说罢,她意有所指的看一眼地上正捂着脖子大口呼吸的汉子,继续道:“此妖乃是猿猴所化,身手敏捷,善使分身术。真正插队的,是他。” 她的话音刚落,立时就掀起一阵喧哗。 地上的男人面如死灰,想爬起来逃走,可往常灵敏的手脚却不听使唤。只能僵在那里看着那些反应过来的客人从他怀里搜出一堆东西。 紧接着,拳脚像雨点一样密密实实的砸下来。 堇色重回店中,小妖已经把刘厓领到后堂,不过并没有帮他处理伤口,只是倒了杯热茶放在那里。 “刘老板,你既已经和妖藏阁有钩扯,还敢来找我?”她坐到他面前,脸色阴沉。 当然,即使今天刘厓不来封印,她也会寻机会去霜月天找他。她倒想看看,这个男人心里是如何一个想法,居然不怕死? “堇掌柜说的哪里话。我那不过是缓兵之计。当初霜月……啊不对,是熊妖。” 他一边抡着沾了灰的袖子擦着嘴角的血渍,一边龇牙咧嘴赔着笑:“熊妖误闯妖藏阁,被那个多管闲事的掌柜捡去治疗,也是出乎我意料的事。” “不过我也试探过了,那个掌柜不会坏到我们的好事的。”他又擦了擦脸。 堇色半晌都不说话,只盯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许久,她的目光落在利亚身边的茶杯上:“举荐霜月天参加祭祀财神盛典的,就是妖藏阁。这,刘老板又如何解释?”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家里的那头熊还来劲儿了。所以我这才赶紧过来和堇掌柜你商议该如何是好。” 刘厓唯恐她不相信自己,只差没当场把自己的心给掏出来。 堇色的脸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挑眉:“当初,我答应收了你的礼物,就助你在现世平步青云,娇妻美眷享福一生。” “但你给的礼,十成中不过才有三成。我如何要继续帮你?”她淡淡一笑,宛如白茶盛放。 刘厓指天发誓:“请堇掌柜放心,只要是我刘厓答应下的,必定会做到!” “我今天就去下药,把熊妖——” “不必。”堇色打断他信誓旦旦的话,“我改主意了,你去盯着她。顺便,帮我拿个东西……” 第297章 无相子·饕餮盒 刘厓失魂落魄的站在街口,发了会儿呆,才借着脚下的水坑整理一下衣衫,又往脸上的肿包探了探,轻轻“嘶”一声。 他整理好衣冠,这才转过街角,朝对面的霜月天走去。手里还拎着剥了壳的黑桃仁。 上好的。 在装着黑桃仁的竹筐内部,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用白色丝绸仔细包了,放在最底层。周围放满了黑桃仁。 刘厓提着外表极不起眼的竹筐往家赶,路上偶尔有人投过目光看他一两眼,目光中有意外。 他并不在乎,仿佛根本没看到那些错愕的目光,只是兀自提着自己手里的竹筐,脚步轻盈的走着。 倒不像是脸上挂了彩,反似现世中那些高中头筹的状元。 身着大红喜服,跨马游街,风光无限。所有的目光在他心里都成了羡慕嫉妒的存在,只要他手里的盒子能顺利装上霜月新做出来的糕点。 刘厓想着,嘴角逐渐上扬。 目光里瞧见了自家的店,他打开门,把东西放好,取出霜月缝补的那张店招。拿在手里一阵,面无表情的将其又塞回去。 他肿着脸去关门,却正好遇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姑娘。 她眨着大黑葡萄似的眸子不解问:“老板,不是刚开店吗?你为何要关门了呀?我娘说,让我买些点心回去呐。” “今天关门,不做生意。你明天、啊不,后天再来吧。”说着,刘厓指了指自己的脸,“生病了,不方便。” 小姑娘却没什么眼力见,嘟嘟嘴道:“可是阿娘喜欢吃你家的点心,说是能尝出世间滋味来呢。” 刘厓愣了愣,视线的余光却瞧见好些人都往这里瞅。 “说了今天不卖就不卖,你怎么就听不懂话?赶紧回去。”他脸色难看的把小姑娘退出去,砰地关上门。 那些让人心烦厌恶的目光被他彻底关在外面。 可他还是感觉自己备一双贪婪的眼睛盯着,黑瞳仁、红瞳子,泛着激动和期待——就像期待一道即将端上桌的美味菜肴…… 刘厓后背发凉,他拿了门闩过来,将大门闩好,使劲摇了摇才作罢。 歇了口气,他打了冷水洗把脸。换下衣衫,又煮了鸡蛋将自己脸上的伤细细熨过一遍,这才提了竹筐去敲霜月的房门。 “回来了?”她将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沾了面粉的俏脸出来,“我把新的点心放进蒸出来了,你要不要吃吃看?” 自将她从妖藏阁接出来,她便极少露出这样的笑容。 今天突然绽出一个来,不由晃得他眼花。好一阵都没反应过来,只是带着尴尬的表情站在她做点心的客房门口。 忽然,霜月脸上的表情由喜悦变成疑惑,最后惊得张大了眸子。 “你的脸怎么了?”她将门缝拉大一些,挤出来,不过却没忘记反手带上门。忧心万分的将他从头看到脚,“还有身上的血腥气,这是怎么回事?” 刘厓别开脸,嘴里只说没事,是自己不小心在街上摔了一跤。 “是吗?”霜月怀疑的看着他,不过也没有追问。她牵起他的手,朝厨房走去:“走吧,去尝尝点心。” 刘厓唔唔点着头,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 她自经过这一次的“劫难”之后,便不再刻意节食让自己化成人时看起来纤瘦娇小。反而因各种药石滋补之物变得丰盈起来。 手也不似过去那般冰冰凉凉,像是添了炭的小暖炉。也不对,像加了热水的水囊。 软乎乎的,上头还沾着精致的白面粉。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莹亮,半点不似失去了胆、一个肾脏、四根肋骨的妖兽。 她一点都不虚弱,甚至还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 过去,他只在这个女妖兽的眼里看到爱和坚持。只要在他身边,再多的苦她都能吃,但那份爱却不减。 那些坚持的眸光如今变成了斗志昂扬,他忽然不习惯了。 甚至还有更多的繁杂心绪在胸口缠绕、搅动着。一想到这只手的原形其实是长着尖利指甲的熊掌,他就头皮发麻。 “娘子,我给你带来了一件宝器。要不要看看?”他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霜月转过头看他,他却已经转身去了前堂。急速的步子像是逃离。她静静的看着,笑容僵在嘴角。 数息之后,她一个人朝厨房走去。 推开门,清香扑鼻而来。刘厓,没有你在侧,我终是调制出了还算是能入口的滋味,一头熊,也是能独立的。 她打开蒸屉,里面放着一只描着杏花的瓷白小碟子,浅橘色秋叶状的点心正静静躺着。 霜月闭眼嗅了嗅,嘴角重新弯起。 不过并不是非常满意的那种开心,而是合了点心意的欣慰。她连垫手的帕子都没拿,直接用素手端出小碟子。 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又拿来了茶壶和茶叶,煮上水。 刘厓回来的时候,她正好把用妖术加速的开水拎出来,倒进茶壶中。“秋叶,你尝尝看如何。”她笑着,把点心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秋叶?”刘厓看着桌上的那叠点心,是惟妙惟肖的枫树叶子形状,纹理细致,色泽润亮。 不得不说,光看卖相,这绝对是一款能够大受欢迎的点心。 霜月手掌一翻,一张浅红的枫叶躺在她的掌心里:“点心的名字,一叶知秋,故名秋叶。” “好名字。”刘厓笑笑,却没有要伸手去拿的意思。 她拉过凳子坐下,好笑的看着他:“怎么,不敢吃?放心吧,我苦练许久,这点心断不会难以入口的。” 他轻咳一声,放下竹筐,捡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还没送进口中,刘厓的眸子就颤了颤。那点心也悬在嘴边,不进不退。 近日天气寒凉,这在院子里受了凉的点心香味隔远时并不明显,但一凑近却惊艳了他的鼻息。 有树叶的清香,但又有果子的香气覆盖了单调的叶香。 这,真是只知道好不好吃,却分不清滋味的霜叶做的?! 第298章 无相子·秋叶 他忍住心底的震惊,轻轻咬一口点心。香甜绵软,精致细腻,不沾牙、还让人停不下来,咬过之后,他又接连将一整块点心都塞进口中。 好吃!太好吃了! 刘厓大嚼着,根本顾不上喝茶水,也顾不上坐下慢慢吃。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整片金色的秋天,硕果累累,风清气爽。 这些来自点心的颜色,更来自那里面的果味和叶香。 果真是应了“秋叶”这个名字,这一尝,便就尝到了整个秋天。一口知秋、一叶知秋,除了震撼,他已经没了别的心情。 霜月瞧着他的模样,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但她并不去拿点心吃,只是小口喝着茶。之前为了尝味道,她已经把自己给吃得撑住了,刚喝过从白掌柜那里讨来的胃药。 刘厓一连吃了五块,才反应过来问她为什么不吃。 “你吃吧,我一直在尝味道,吃了不少。”霜月满了杯茶,推到他那边,“坐下慢慢吃,还有一叠呢。” 她这么说,刘厓反而吃不下去了。 他咽下嘴里最后的一点美味,拉开凳子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面上一直都是若有所思。“娘子,你为何……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点心?”刘厓没忍住问了。 本不想问的,说实话,这有点打击他。 在霜月天,他一向拿手调配馅料和和面的配制。味道的掌控尽在他的手中,霜月只管外形,现在她里外皆擅长,忽然让他有种一闪而过的不甘和失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都是我日以继夜练习的结果。”她抿了口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入手冰凉,却是一朵扎在耳环上的绒花。冰丝所成,泛着流光,精致好看。 且只有一朵。她也只戴了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上什么都没有。不过,这却没有破坏霜月的美貌。 反而多了一丝坚韧的气质,将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彻底区别开来。 刘厓静默,好一阵才道:“娘子,你莫要哄我。这绝不是你考练习就能成的。”她过去还日以继夜练习得少吗?可为何从未出现过这种事? 霜月放下茶杯,幽幽看着院子里的花草。 “你所猜不错。若只是每天练习,就凭着我那条不怎么敏锐的舌头,根本就做不出这等滋味的点心。不过,我虽味觉混乱,但嗅觉还在。或者说,嗅觉才是我的长项。” 她的两个长袖和身前的裙子被红色缎带束着,整个人看起来干脆利落。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正好露出两颗略长的尖牙,俏皮中带着凌厉。等等!凌厉?刘厓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娘子你就不能好好歇着,养养身子?”刘厓面色无奈。 “我不想。”她看定他,将手里的叶子放到桌上,“多养一天身子,霜月天就多一天危险。我要保住这里,我要夺回霜月天本该有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看到了一只正在朝他狂吼的熊头。 刘厓的额头爬上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故作镇定的别开脸,也去看院子里的花草:“娘子你这是何苦呢?霜月天不是还有我吗?” 霜月不为所动。 她忽然说起了过去,初遇、历险、艰难、困顿,还有甜到骨子里的幸福。“这里是我们说好要相守一生的地方,你想守好它,我也想。” 其实,还有一句在心中回转盘旋了许久的话,她一直没能说出口。 他已经没有守护霜月天的斗志了,哪怕还藏着些小心思。但那也是为别的事而操心的心思,绝不是为了霜月天。 否则,他就会同她一道研究怎么做好祭祀财神的点心。 而不是表面认真,实际上敷衍了事。一面哄着她,一面却想着要她心甘情愿为他奉上自己的妖元,去给那个屏风附灵! 妖元和元灵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元灵们得修上千年才养得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妖元呐。 自然,妖元附灵就比元灵好太多了。 霜月赶紧垂下眼睑,若不遮住眼里的情绪,怕是刘厓会被她当即吓跑——或者是,直接昏过去。 刘厓在心里抓挠一阵,赶紧没话找话指着竹筐说:“娘子可要看看我带来的宝器?” “是什么?”霜月故作好奇,心里的悲愤和怨怒却还是如同翻江倒海,难以抑制。好在有护妖符的力量镇着,随时提醒她“急不得”。 他却不知她此时的感受,只为自己转开了她的注意而松口气。 “饕餮盒!你且等等,我这就给你找出来。”刘厓打开竹筐盖子,将黑桃仁一股脑的捧在桌上。 这些黑桃仁色泽匀亮,个头均匀,远远地就能闻到上等品的香味。 若是用在点心上,绝对是好材料。她捡了一颗放在口中,嚼碎了,齿颊留香:“这可是上等的玉核桃,你在哪里得来的?” “先别管玉核桃了,是给你做馅料用的。娘子,先看这个——” 说着,刘厓从竹筐中捧出一件只有半个竹筐大的东西。抱着它的白色丝绸上还沾着玉核桃碎屑。 霜月不自觉的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心神像被他捧出来的那个宝器吸引。 明明没看见,但却连挪开目光都做不到!身为做了不少点心的厨子,加上耳朵上的这个不凡耳坠的力量,霜月差点控制不出扑上去扯开绸布! “娘子,你不想重振霜月天吗?那一定用得着这个。”刘厓舔了舔唇瓣,将手放到绸布的疙瘩上,轻轻一拉。 霜月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绸布滑落,露出的一个食盒来。 翠玉为叶,描金为花,明珠做果,盖子是一团白玉雕成的妖兽饕餮,精神抖擞,栩栩如生。嘴里还叼着一条亮闪闪的小银鱼!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拉着饕餮口中的银鱼,将盖子移开—— 内里竟还嵌了海蛎子的壳,呈鲜亮的虹色。与海蛎子活着的时候并无二致,她一眼便知道是附了灵的。 食盒内里,附了海蛎子本身的元灵! 霜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明白这么多…… 第299章 无相子·冰丝耳坠 但她就是一清二楚、心知肚明,仿佛是天生的一般。 刘厓放在她面前的食盒的质地、作用,她还未看见,就感觉到熟悉的灵气。打开之后,更是惊讶和怀念一同扑过来。 饕餮盒上的每一条纹路、每一朵花,明明是她头一回看见。可霜月浑身涌动的都是“用惯了”的感受。 仿佛一件遗失已久的旧物忽然回到主人面前—— 盒子的最外面是用各种珍贵材料雕绘出来的瓜果蔬菜和花朵动物,栩栩如生,精致漂亮。她的手指抚过紫色、白色、金色、橘黄四色的珍珠嵌成的“果子”,心里一阵激动。 “真的是饕餮盒……”霜月如痴如醉的看着盒子,只差嘴角没流下垂涎来。 刘厓瞠目结舌的看着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如此表情的霜月,心里挤着的那些在路上编排过无数遍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的这位娘子,很显然是见过这饕餮盒的,且还万分的熟悉! 原本,他只是想给她个“惊喜”,让她重新相信自己是个有能力和她一起重振霜月天的夫君。连体面解说的话他都想好了,这下却没了“用武之地”。 心里一时间竟是百味陈杂! 除了错愕和震惊,还有不少恐慌——刘厓越来越强烈的意识到对面这个女人是妖兽、比他活得时间长太久的妖兽! 她见过的、知道的,都比他多。心思自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揣测。 可他之前竟真的想到了与她白头到老,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又可悲。无端端的,招惹这个妖兽做什么呢? 倘若当年不是一心固执的娶这个妖兽,他现在会不会已经执掌整个猎户们的税源,高官厚禄了? 刘厓只觉自己的眼前没来由一黑,缓过神看见的又是扭曲的画面。霜月抱着饕餮盒开心的模样愣是被他看出了兽耳、獠牙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赶紧移开视线,手肘撑在桌上揉着眉心。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似远似近的传过来,刘厓却只是摆手说没事。他其实想站起来就走,逃遁一样的离开这里。 可是,他的腿软了,连移动半步的力气都没有。 霜月激动的心情忽然就冷静下来,她的目光越过饕餮盒,直直看着对面那个正在揉着眉心的男人。一只手在挂着耳环的那只耳朵上轻轻转着圈。 冰丝的清凉传到她的指尖,一点点蔓延到心里。 霜月露出一丝苦笑,她很清楚,自己这段时间突然拥有的这种对食材近似本能的了解和利用能力并非自己天生。 不管是把一餐简单的饭菜做得鲜美无匹,还是随便做一个小点心都入口留香…… 这些都不是她这个大粗熊的本事,她的嗅觉确实不错,但仅凭嗅觉就能撑住做美食的一片天、特别是做糕点,就太过牵强了。 但她还是做到了,那些食物和食材她连浅尝一下都不用,就能将其的每一丝味道都掌控在手心。 比如今天这点心,她只是临时起意,想将一枚普通枫叶和柿子用来做点心,她也能找到最好的味道提炼和最佳的搭配之法。 哪怕此前从未见过、做过,霜月都能轻而易举将其手到擒来。 霜月对食材的了解简直如有神助,不过,这个助她的却不是神。而是……耳朵上的这枚耳坠。妖藏阁的白掌柜偷偷给的。 说是这冰丝耳坠上附了一个妖厨死后不甘心的念头变成的元灵。 这个妖厨死在自己妻子的怀里,所以那元灵也就附着在妻子佩戴的宝器耳坠上。那女妖只喜欢带一只耳坠,所以传下来也就只有一只。 妖厨活了上万年,也醉心美食上万年。本事自然登峰造极,世人难比。 有元灵“本能”的帮助,霜月才能做到信手拈来就是美味琼浆。日前,她用市场上买来的秋梨和葡萄酿了梨醋和葡萄酒,这还没得几天呢,一打开坛子就开始浮现醉人香味了。 再过几天之后沥出来,窖藏上三个月,更会醇香浓厚。 她知晓饕餮盒,也是在情理之中。特别是对饕餮盒的那股子熟悉感,全是来自耳垂上的这枚附灵的耳坠。 想必这就是当年的妖厨活着的时候用习惯了的宝物。 内里的虹色也十分特别,若里面摆上食物,必将呈现出和食物最为相配的色调,再没有胃口的人看上一眼,也会馋出口水来。 不过,食物的滋味却是要靠掌勺人自个儿的本事了。 这盒子虽是个精妙的附灵宝物,最大的作用只是保鲜,只要做好了吃食放进去,哪怕是千万年,只要盒子不坏、元灵不散,食物都会一直保持最初的味道。 美味的,不会变得难吃。自然,也不会把难吃的食物变成鲜美的珍馐。 只要霜月本事在身,加上饕餮盒的“锦上添花”,确实能让重振霜月天多份希望。但……他是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妖藏阁?还是别的店铺? “夫君,辛苦你了。有这饕餮盒的助益,我们定能重振霜月天的!”霜月小心翼翼的把盒子重新放好,笑盈盈看着刘厓。 尽管现在对方还在垂着头揉眉心。 “能帮到娘子你就好,我也算是尽了一份自己该尽的力。没白跑一趟。”他抬起头来,柔情似水的望着她。 霜月微愣——他为何不问她怎么认得这饕餮盒?莫不是考虑到她是个修炼千年的熊妖? “娘子,我有些乏了,想去歇歇。你小心着点盒子,可别被人盗了。”他直接忽略掉她脸上的诧异表情,起身慢慢挪步离开。 霜月见他这样子,赶紧过去搀扶。 可他却像被水烫了一样猝不及防的一个闪躲,差点直接摔一边去。霜月伸着手,一脸尴尬,不过在这尴尬后面,却是深邃的思虑。 刘厓顿时就被自己给惊呆了,他惶惶去拉霜月的手解释:“娘子,你别误会,我手臂刚才摔着了,一碰就疼。” “怎么不早说?还在这里陪我这么久,没加重伤势吧?我看看——”她反手抓住他,就要去掀袖子。 第300章 无相子·鉴宝大戏 刘厓却只是躲避:“娘子,我已经上过药。你别管我了,饕餮盒要紧。” “也对。那你抓药了吗?我晚一些给你熬药过来,你先去歇着。别又磕着碰着了。”她不再坚持,将自己的手放开,关切的笑着。 刘厓哎了一声,急急离去。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像是两只脚没什么力气,在强撑着。 每走一步,都有些打颤。霜月默默立在他身后,眼中一点点爬上苦涩,嘴角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夫君,你是在怕什么呢? 我明明说过,只要兽牙宝串在身,你就不必怕我的啊。 啊!对了,霜月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忽然想到那天在妖藏阁发生的事。兽牙宝串,他已经当成铺路石送给白掌柜了。 霜月转身收拾桌子,她把黑桃仁一股脑全部放到饕餮盒中,又捏起已经彻底凉了的点心吃起来。 不得不说,这点心不管热着还是冷了,都有各自的滋味。哪种吃法都好吃,配茶好吃,配酒也不会失了味道。 封印,就算是赌上这条命、用上手段,我也不会让你们夺走霜月天! 她拍拍手,提着饕餮盒去了那个劈出来做点心房的客房。这头,刘厓关上门却没直接休息,他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门后面,久久没动。 以现在霜月的实力,说不定真的能重振霜月天。可那又如何?他已经答应过封印的掌柜。 不管怎样,霜月天和妖兽都只能输不能赢。只要堇掌柜达成目的,屏风和妖元也没必要送给妖藏阁,堇掌柜能帮他重回现世,过高官厚禄、如花美眷的日子。 妖藏阁……那个地方细想起来,却是个比封印还要可怕之地。 那天白掌柜看他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如同被冰冷的潭水卷住,往深不见底的涧里面拉拽。仿佛连灵魂都掏不出来! 所以他才会慌忙不迭的把兽牙宝串摘下,拿去“贿”对方。 如今想来,还是不要和妖藏阁又半分牵扯的好。可这只是他想的,妖藏阁居然把霜月推荐给主办祭祀的店,只怕她和妖藏阁牵扯不浅。 罢了,反正都要毁掉的,何必多想? 刘厓靠在门上,仰头看着房梁。那上面挂着许多她亲手晒干包好了塞进香囊里面的药草,有驱虫的、驱蛇的,还有养神的…… 他的心情又复杂起来,脑子里全是霜月为何不追问他饕餮盒来历的疑惑。 这黄昏裂缝确实奇珍众多,但那也是要花得起钱去买的,现在的他除非是把卖掉她身上那些东西的钱全部加起来,才有买到这饕餮盒的可能。 但在这之前他已经花去不少钱,根本没有能力去买饕餮盒,更别提还有至少三斤上等的黑桃仁。 她为什么不问? 刘厓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干脆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来。莫非她发现了自己的打算?献上饕餮盒别有用心? 不!不可能。霜月是一头忠心坚韧的妖兽,但她却并不是个聪明的妖兽。想不了那么远。 可为何自己这心里还是像猫抓一样无法平静下来?刘厓愁得快要抓掉了头发,却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把这份忐忑不安的心绪归咎于自己的“善良”。 是的,就是善良。他想着自己怎么着也是和霜月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她虽是个妖兽,但却是对他有情——虽然有时候失控看起来吓人,但她还是甘愿当了他的垫脚石。 因为同生共死过,所以现在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他的心里凌乱了。 而这些都是自己心里的善良心绪在捣鬼,只要多想想她的獠牙,她将爪子卡在他脖子上的那种恐惧。还有自己从她身上取走的东西就好。 那样的话,他就能“狠下心”了。 刘厓如是安慰自己,可他真的往那些方面去想时,内心更加忐忑不安。他做了这么多对不住她的事,要是这一计不成,她会不会真的吃了他? 早知道不想了——他抱着屋子里的柱子,将脑袋往上面撞了撞。 对面的客房又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刘厓静默一阵。内心竟然一点点安宁下来,那声音仿佛能催眠,他的两个眼皮子直打架。 此时,南坊最华丽的酒楼里正在进行一出华丽的鉴宝大戏。 带来宝物的是一个眼神锐利的美艳女子,肌肤莹润,托着丹心子的时候更是显得细致白皙。涂着朱红口脂的唇瓣轻轻扬着,这笑容既好看又让人猜不出心思。 “鹤公子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变成了女人。真是让人不不习惯。” 说话的人一脸冰霜,不苟言笑。眼眸中的锋利却不比眼前的人少。他是忽然出现在这个门窗紧闭的屋子里的,从酒杯里飞出来,却滴酒不沾。 “寒川,识人可不能仅凭外冒,这句话你倒是做到了。你不是要看剩下的九十八颗丹心子吗?看吧,都在这儿了。”女子模样的无相子鹤云长袖一拂,便歪到一侧的椅子上落座。 她刚才所站的地方,摆着两张拼起来的长桌。铺了绒布,上面放着六芒星状的丹心子。 细细一看,竟真的是九十八颗,一颗不少。加上“她”握在手里的那一颗,寒川想要的九十九颗丹心子,齐了。 他瞥一眼翘着脚把玩丹心子的鹤云,专心看起桌上的这些丹心子来。 真的、真的、真的……一路细细分辨过去,居然没找到一丝虚假的痕迹。就算是寒川这样万年没什么表情的冰块脸,也在这一刹那冰消雪融。 他将手撑在桌上,面前正是最后一颗丹心子。自然也是货真价实的丹心子。 不是仿造品,丹心子这种东西,仿不仿造只需要试探一下它散发出来的温度即可。这种果子的内里并不是果肉或者果核。 而是一团圆滚滚的火苗。 一旦丹心子的外壳破碎,这火苗就会在数息之内熄灭。除非是——引入冰清壶中,才能得以保存下来。 其实,冰清壶并不是真正的壶,而是一个类似于灯的宝器。 冰清玉壶,赤子丹心。正是冰清壶内放着丹心火的状态。 第301章 无相子·挖妖 “货你已经验过了,九十九颗,一颗不少,也无虚假。这下,你也该放心来封印了吧?”鹤云捋了一下垂到身前的青丝,“对了,若是可以的话,带上那只貔貅和百炼锤。” 寒川的手指在最后一个丹心子上顿住,他的脸再次覆上寒霜。 宛如一个破冰的湖泊正慢慢重新封冻,冰花在水面蔓延,厚实的冰块也在冰花之下迅速形成,将那些分散的浮冰全部连起来。 不过瞬息,就又看不出他的心思来。 “你的胃口倒不小,竟然相连他二位都拉进封印,是不是过于异想天开了?”寒川说着,看不出喜怒。 但屋子里的温度却是冷了几分的。 鹤云并不急着回答,他修长的的手指慢悠悠在自己的脸颊上滑动着,而后在下颌处停住,像是找准了一个点似的用力一掀。 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具立时从他的脸上剥落下来,旋转着停在他面前。 那面具转瞬失去白皙莹润,变回一张木质的美人脸,正眯着眼笑。他伸过手去,面具在他的手指尖打着转。 另一只手上拿着丹心子,看起来竟有种掌控一切的气势。 在面具离开他脸的瞬间,鹤云身上的衣袍也起了变化。不再是让人惊艳的大红色束腰凸显身姿的女裙,变成了一袭浅白的衣裳。 “我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封印需要。当然,他们若是来封印,也定会比在妖藏阁舒坦的多。” 鹤云看也不看的手一扬,丹心子立刻从他手中脱控飞向寒川。其实说砸过去还要贴切一些,毕竟裹挟着妖气,力道厚重。 寒川抬手横在胸前,五指分开,握下的时候恰好避开六芒星的尖刺。 “何以见得?百炼锤本就不喜欢掺和繁芜世事,貔貅也从隐世炼器神兽的身份下脱离出来。在妖藏阁纯粹是为了过逍遥日子的。你的封印要的是整个黄昏裂缝,野心之下如何有逍遥?” 他转动着接过来的丹心子,直接将其放到桌上。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有这些丹心子的?”寒川收回手,施施然落座。紧盯着鹤云的目光从未松懈。 丹心子同那酒犀牛一样,都不存在于三世之中。 冰清壶出自黄昏裂缝,需要这里面的特殊材料做成,所以能在黄昏裂缝将其偷偷造出来也不稀奇。但丹心子不一样,它只能通过丹心树开花结果。 造是造不出来的。 身为无相子的鹤云不但有,还有九十九颗!他是在家里养着一整颗丹心树的吗?当然不可能,丹心树若是能在三世中的任何一世存活,也就不会如此稀少了。 “这个嘛,我自有办法。就像上次被你们妖藏阁的掌柜毁掉的酒犀牛印,只要在撑过一段时间,就能变成真的。可惜了。” 鹤云手上的面具陡然停止旋转,被他握在手里。 “你的问题,我无可奉告。”鹤云瞥一眼寒川,“东西你已经验过了,是现在就跟我走,还是要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说着,他又将面具颠起来,双手交叉撑在膝上,面具就悬在手背上方。 “你若是去劝说百炼锤和貔貅,本公子乐意多等一些时辰。告诉他们,来封印才会显出他们本身的价值。妖藏阁的后台虽硬,但掌柜和账房都无心争斗,待在那样的温水中,迟早生锈废掉。” 寒川若有所思看着摆了整整两张桌子的丹心子。 许久,他才道:“天下之大,比黄昏裂缝好的地方并不少。你为何会执着于这个曾经的三世都无法掌控的地方?” “比起得到一个无法掌控的黄昏裂缝,以你的能力和手段,统一现世不是要省力和赚得多?”寒川牵起一个随身带来的口袋,把丹心子一个个捡去。 不过他才捡了一半,后面的就全消失了。 桌上的绒布忽然卷起来,收走了剩下的丹心子。而绒布也在裹了丹心子后变成了一只灰色的猫儿,喵喵叫了两声,温顺乖巧的钻到鹤云怀里。 “鬼知道呢?我就是想要这个地方。”鹤云把面具重新戴会脸上,他就又是那个姿色过人的美人了。 寒川的眉头蹙了蹙,却也不生气:“你这是不但算一次把东西给我了?剩下的一半,是我去封印便可拿到,还是要领了剩下的两个人去才行?” “你一个人来也成,带人来最好。只是,本公子也知道那个百炼锤认了幽荧妖为主,你尽力而为吧。寒川,你的愿望,只有我能助你完成。” 说着,她抱起猫儿朝门口走去。 寒川不动声色的将装了一半丹心子的布袋收起,却是个巴掌大的荷包。鹤云走后,他在这个房间里坐了许久。 直到妖藏阁到了快要打开结界的时间,他才不得不回去。 冰清壶、丹心子,他就快凑齐了。只是,这心里怎么还有点不痛快起来了?回到院子,他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 对面的小楼上,百炼一斜躺在楼顶的青瓦上。 见寒川进了房间,他才将嘴里一直叼着的草叶移了个方向,目光也转到“天幕”数着那些其实并不存在的星星。 好一阵,他才察觉到楼底下传来的冰凉气息渐渐消失。 “寒川那个家伙,自以为凭借自身的优势就可以避开结界为所欲为。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妖藏阁的账房订上了吧?” 百炼含着草叶,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低喃。 忽然,上空传来一阵用东西撞上结界的异常声。吓得百炼差点跳起来。而设下结界的白霜则直接被吵醒。 她气呼呼收起结界,准备去看看罪魁祸首,却在自家院子里看见四脚朝天的貔貅和趴在貔貅肚子上的沅松。 另一头,是翻在地上的牛车,还有一地的箱子和被箱子挤成一团的扶遥…… “这是怎么回事?”白霜空遁下去,正好站在百炼身边。后者轻咳一声,指了指上方:“好像是在上头撞了。” “……” “反正又打不死,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帮忙把东西捡起来看看摔坏没有。”曌袖手走到墨狄身后,顺势伸出“爪子”推了他一把。 第302章 无相子·泥鳅?妖兽? 妖藏阁从没有这么吵过。 扶遥揉着被撞青的脸,揪着貔貅理论,说她瞪着两只比铜铃还大的眼睛,却还要对着灵牛的牛车撞过来,眼睛长来干什么吃的。 貔貅自然不甘示弱,化成人形的她指着自己的青色眼窝:“你以为老娘我愿意吗?撞到灵牛我不痛的啊!” “我没日没夜的赶路,睡眠不足,听力和反应力都直往下跌,这才一时没留神。你怎么不说说你那头牛,蠢得要死!还灵牛——我呸!还不如老娘随便找的虫子聪明。” 貔貅的嘴巴凶起来,在黄昏裂缝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扶遥居然敢和她吵架…… 不过扶遥从小就是在凰川打出了名的凰川之主,吵架上也不遑多让。貔貅刚说完,他就口齿伶俐的怼回去。 就沅松头裹布条站在他两身边,要劝谁都不是。 墨狄倒是比较淡定,他领着纸人们把后院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把事情甩给朱颜,直接拉着沅松就走:“你别站得这么近,被误伤了如何是好?” “一只小松鼠,你上去凑什么热闹。”墨狄把他拖到一边。 沅松甩开他的手,着急道:“你不知道,这不是灵牛和貔貅姑娘哪一方的错误,他们根本就没看见彼此,这才撞在一起的!” “沅松,上方是虽结界的穹顶,可按照形状来看根本不可能造成视线障碍。你会不会也是太累了?” 墨狄拧起眉,就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沅松抿着唇瞪他,倔强的眼神吓他一跳,就连那边正在吵架的两个大妖都看过来。 “我没事,但我昨天好像感觉到妖藏阁上空有些不一样……”沅松咬着唇努力回想。 貔貅和扶遥朝对方冷哼一声,均挑高了眉毛准备等一下定要决出胜负。墨狄却被沅松说蒙了,他收回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沅松看了看他,又看扶遥和貔貅。最后咽了咽口水,说:“就是感觉,我也说不上来。” “总之……”他顿了顿,手在身前画了一个方块形状,“就是那种看起来是透明的,但实际上是有东西的感觉……” 说罢,他还一脸求证的望向貔貅。 后者却是翻了个白眼:“你小子要劝架也用不着编这种谎言吧?上面除了天空,还能有什么?我是累了点,要怪也得怪这个凰川泥鳅的灵牛,又笨又蠢。” “哎哎哎!你说话有必要一直这么难听的吗?凰川泥鳅?!老子是龙!蛟龙!没见识!”扶遥的鳞片都炸起来。 他生气的时候,头上都冒出了龙角,根部的鳞片全是竖起来的。 貔貅鄙夷的撇撇嘴:“一条本该而立之年的蛟龙,忽然回到蛋壳里面重造,长了这么多年才这点个头。你不是条泥鳅是什么?” 说罢她还不嫌事大的吐了吐舌头,简直就像只顽皮的小兽。 不过,被她直接怼的扶遥就没那么好的心情去想了。他恨不得趁着白霜他们几个都去屋顶上查看的这时候掐死貔貅——这只哪里是神兽啊! 这火爆性子、还有不饶人的脾气,分明就是妖兽哇! 不不不,妖兽都比她好。看看人家黄昏裂缝中的众多妖兽,哪一个是像貔貅这种样式的?她居然还在隐世混过,老天瞎眼! “你个只会吐火的二傻子,凶什么凶,当心将来都嫁!不!出!去!”扶遥自以为抓到了貔貅的痛处,尽量放大声音。 岂料她一巴掌啪在身边的桌子上,把墨狄和沅松都吓得竖了竖汗毛。 沅松怔怔看着她,忽然脑子里闪过白光,有什么被他在短瞬间印在脑海,但又想不起来的东西正一点点浮出来——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拧紧了眉用力回忆。 初初进入黄昏裂缝,对光线的不太适应光线的他眯起眼睛。紧接着貔貅打趣,金蟾们拦截、放行……而后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而来的牛车…… 追上去,牛车忽然就不见了。 再然后,他坐在貔貅的背上出现在东坊,他们要回妖藏阁。远远就看到了那个三层的漂亮小楼,周围有翻飞的树叶,是被秋风扯落的叶子。 貔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黄昏裂缝的四季真是越来越明显了。 紧接着,他们就到了妖藏阁正上方。他就是在此时感觉到的极其突兀、却又看不见的违和感,随后就忽然和牛车装了个正着。 坠落——掉在妖藏阁的结界上。白霜收回结界,他们全部掉在院子里…… 想到此处,貔貅的大嗓门将他惊得不得不回神。她摆出得意的姿态藐视扶遥:“你以为你有未婚妻了不起?希望我嫁不出去?” “哈!哈!告诉你,小泥鳅,老娘我可是要嫁给百炼哥的,你知道个屁!”她无比豪放说完,扶遥傻了。 确切来说,是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貔貅。 旁边,墨狄注意到捂着自己脑袋的沅松不对劲。他赶紧扶住他:“沅松?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疼?我扶你去休息。” “你们也别吵了!都活了成百上千岁的妖怪了,害不害臊!”他扶着满头冷汗的沅松,义正言辞吼过去。 立时,扶遥和貔貅对视一眼,虽然还是瞪了对方一眼,但也都没再接着吵。 他们也围过来询问沅松的伤势,按理说一个妖怪撞倒头是很轻易就能好的。毕竟又不是被法器之类的伤到,不影响恢复能力啊。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沅松轻轻甩了甩脑袋,又把方才的场景在脑袋里过一遍。 那种明显的违和感绝不是错觉,他当时是发现了蛛丝马迹的,只是那样的想法太快,快得他来不及记住就一闪而逝。 所以现在想要重新想起来才如此困难。 仿佛一个正在说话的人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明明有点印象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的那种尴尬。沅松急得满头是汗,墨狄看了心疼。 貔貅和扶遥的脸色也软和下来,她直接一把拉开沅松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果断道:“你必须休息!” 第303章 无相子·看不见的东西 三个妖怪互相对视一眼,达成一致默契:强行把沅松送去休息,打昏了让他休息都干!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沅松就大喊一声:“树叶!我想起来了,就是树叶!那种奇怪的违和感觉就是风和树叶!” “貔貅,你记起来没有?在我们靠近妖藏阁上空的时候,那些树叶的模样?”沅松激动的看着她。 “……”貔貅微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又去看当时虽看不见,但同样也在妖藏阁上空的扶遥,后者却和貔貅一样,没什么反应。 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违和感。 沅松推着他们的手,示意他们放开自己。他从三个家伙的“爪子”里解脱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之前,我坐在貔貅的背上,和她一起看到了这黄昏裂缝中树叶飘飞的样子。”沅松咽了咽口水。 墨狄眼尖的赶紧给他地上一杯水,他看也不看的接过来就喝了个底朝天。扶遥和貔貅一个给他般凳子,另一个给他扇风。 看沅松眸子里亮晶晶的样子,确实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 润过喉咙,沅松缓口气接着道:“貔貅,你当时还感叹黄昏裂缝的四季越来越明显了对不对?”她转头去看她,后者点了点头。 这句话她是记得的,更何况这是所有在这里居住时间长的客商都会有的感受。 “四季明显,现在外面的三世都是深秋。这里也是,树叶和花草都在凋零,秋风一吹就到处飞了。可是,那些飞过妖藏阁的树叶却不同——” 沅松在身前比划了一下,两个手指并排翻转,到一定的地方之后分开。 像是绕过一个庞然大物,然后又混在一起飞走了。 他的手画出的路线是流线型,简直就像是水流遭遇大石头阻隔,不得不从两边流过,最后又合在一起的模样。 “它们走的就是这个形状。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树叶不是胡乱翻飞着越过妖藏阁的结界呢?可惜这念头刚闪过,就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 沅松这时望一眼扶遥。 “我只觉一阵风卷过,像巨浪扑过来,随后貔貅就和牛车撞在一起。我想,可能我们都看不见的那样东西看见了我们,而后忽然往更高的空中飞离。”说到这里,沅松有些紧张的闭上嘴巴。 倒是扶遥接过话:“所以才会有那阵风,而灵牛和貔貅也才会骤然相撞?” “我是这么想的,不知道有没有猜错。”沅松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他、貔貅、扶遥、灵牛都是眼力不差的妖。 但当时他们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包括彼此。 “说起风,当时我倒是真的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风。把牛车的窗帘都掀了起来。”扶遥拧起眉仔细回想。 貔貅也开口附和:“我也察觉到那阵强风了。” “你们,这是说,刚才、就在妖藏阁结界的顶上有一个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还是个能挡住牛车车队的庞然大物?!”墨狄不敢相信的比划一下。 少年眼里的情绪不是激动,而是惊惧。 想想看,这妖藏阁里面的都是些什么妖啊?个个在这黄昏裂缝都是找不出几个对手来的,有什么不明妖物敢如此张狂? “你们别紧张,我也只是猜测。不一定上面就真的有东西,呵呵——”见他们那么严肃,沅松反而紧张了。 不过,他的话很快就被白霜的声音否定。 她推开门,扬眉道:“沅松,你没猜错。上方确实有看不见的某种妖物存在过的痕迹。我们也不相信貔貅和灵牛会疲惫到撞在一起的程度。还是一起到妖藏阁上方,却看不见对方的那种情况。” 说话间,曌和寒川还有百炼也紧跟着走进来。 “我们分头在周围的天空寻找,没抓住。但妖力却是探测到了有不明物正远离妖藏阁而去。可惜看不见,最后还是跟丢了。”曌走过来,揉了揉沅松的肩膀。 寒川和百炼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找了一张凳子坐下。不过,他两今天都罕见的没有开口。 “会不会又是封印搞的鬼?他们不是最擅长幻术吗?”墨狄立时就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对象,在这黄昏裂缝,敢明目张胆找妖藏阁麻烦的,也就只有封印。 白霜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口轻抿着:“不管是谁,敢打妖藏阁的主意,迟早逃不掉的。” 寒川的手指僵了僵,依旧面无表情。百炼则盯着他,故意问:“寒川,你是最先伤到那个不明物的,以你的看法,会是哪一家搞的鬼?” “误打误撞碰到的,根本没交过手。看不出套路。我还有几张图今天必须画完,先过去了。” 他放下根本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起身离开,百炼的目光还是粘在他身上,不曾移开半寸。把旁边的几个人都看得面色诡异。 曌是若有所思,白霜扬眉目光似笑非笑,墨狄和扶遥忙着关心沅松倒是没注意这边。 唯独貔貅一张俏脸雪白雪白的,视线不断在寒川和百炼身上移动,脸上的表情纠结万分。似乎在和心里的“不良”想法做争斗。 只差没演化出两个貔貅在这里吵起来了。 “掌柜,我们送沅松去休息吧。他伤得最重,总坐着不好。”墨狄提议,扶遥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沅松是大功臣。” 白霜从袖袍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银盒子递过去:“这是疗伤的药,一天三次,用温水吞服。” 他们走后,房间的气氛有些压抑。白霜歪着脑袋看窗外,曌转着茶杯,百炼抿着嘴,一双手握紧又松开。 最后,是百炼率先打破了沉闷的空气:“白霜,曌。你们给我些时间,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白霜和曌相视一眼,却是齐齐叹了口气。百炼口中的的“他”是谁,在这个屋子里的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冰清壶,丹心子。他要的东西都不是凡品,更不是三世有得起的东西。寒川是要去裂隙?” 百炼都开了口,曌也直接开门见山。 第304章 无相子·信·不信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百炼抽下头上的簪子,拿在手里把玩,不过他的头发却丝毫未受影响,脑后裹了一半,另一半依旧乖乖垂着。 只是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就变得柔和起来。 白霜和曌相视一眼,各自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她强作平静的眸子里泛着怒意——虽然曌也瞒着,但寒川偷偷见无相子并被“劝降”的事她也是知道了的。 她一向不喜欢监视别人,妖藏阁中的妖怪们表面上受妖藏阁束缚,实际上他们都是自由的。 可自由并不是反插一刀的理由,白霜也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不会是那种轻易就被“策反”之辈。大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纵然如此,她也没想到飞毛鼠说的居然是真的! 数日前飞毛鼠神秘兮兮找上门来,说要卖寒川和无相子的秘密,白霜还拎这他的老鼠耳朵说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需要倒一倒。 “你才脑子进水!真话不听,还揪人家耳朵,我好歹也是飞毛鼠的鼠妖族长啊!”他不要面子的吗? 飞毛鼠挥舞着两只爪子,想要去扯白霜的手,可又不敢。他是妖中最为多智的一种没错,可白霜和她夫君是妖中的强者,还有隐世神族和冥世鬼族撑腰…… 他拿个指甲划破她的手都不敢,更别说直接了当的反抗,只有一边忍着痛一边拼命解释。 “真话?造谣还差不多。你当我妖藏阁的妖是那种肤浅的妖吗?寒川和无相子的秘密,呵,亏你能想得出来。能有什么秘密?难不成寒川当年还给无相子附过灵?” 白霜拧着飞毛鼠的耳朵,把他拎到大门外面,顺势给了他一个通行令:“拿着,去现世多晒晒太阳。免得脑子进水太多,变笨!” “喂!你真不信啊?你可别后悔啊。我是打算半价卖给你的!喂!”飞毛鼠转身追上来,却被腾蛇拦住。 他挥舞着手里的通行令,忽然喊:“和冰清壶有关!无相子还出九十九个丹心子,让你的这位炼器大师傅去他的封印里面。” “腾蛇,把他提出去。亲自丢去现世。”白霜头也不回,脸上却是真的有了怒意。 腾蛇反手抓住飞毛鼠的衣领,拎起来就走。但后者却一个翻身“嗖”一下不见了,只留一件衣服在腾蛇手里。 妖藏阁的门口却多了个大耳朵老鼠,有人的肩膀那么高,皮毛水滑油亮,干干净净。 它插着腰,样子居然有几分可爱。“白掌柜,过了这个村,那可就再没有这个店了!事不过三,你已经拒绝真相两次,这第三次——” “腾蛇,丢它出去!”白霜拂袖进门,一张俏脸阴云密布。 墨狄提着笔和书册走过来,伸长了脖子瞅着重新被腾蛇拽住脖子后面的皮毛,正哇哇大叫着被拖远的飞毛鼠。 “白霜,我倒是觉得,飞毛鼠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墨狄!”白霜瞪着他。 墨狄立刻抿嘴不言,并举起手里的笔。她移开视线,深吸口气:“蜗牛壳中的动静,我知道。那天,百炼和寒川吵架还动手,这事你也知道吧?” “……”墨狄点头。 她走过他身边,拿起陈列架上的一件玉兰簪子把玩着。许久,才又接着道:“我不是不相信飞毛鼠,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就下论断。” 墨狄的眸子里浮出惊讶,原来,她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也是察觉到了的。 对了,那蜗牛壳本就是属于她的宝物。现在被改造成另一层空间,仿佛一个看不见的、深不可测的妖藏阁。 她是主,蜗牛壳内发生了什么她定是知道的。 寒川和百炼那天在炼器房里争吵,最后还动手打起来。就算蜗牛壳外发生的事白霜不知晓,但那天争吵的内容,她…… 墨狄忽然苦笑一下,面色有些无奈。 寒川和百炼吵架的那天,他听到动静找过去,却没有立刻出面,而是听了数息才出现在门口的。但也没听出具体的头绪来,隐隐只是觉得寒川不太对劲。 墨狄彻底放心了,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最先知道此事的并不是白霜。而是他们的账房,曌。白霜也是在后面才发现曌似乎有些不对劲。 “瞒着我做什么?我是妖藏阁的掌柜,有权知晓一切。”白霜常常在吃饭的时候故意提这句话。 但曌故作听不懂,也不过多解释。最多就是一句:“你关心赚钱的事就行了,其他的事,交给我岂不乐得轻松?” “赚钱似乎是你这个账房该管的事吧?”白霜反唇相讥。 曌咽下太阳之燧,苦巴着脸道:“夫人,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妖怪生养一个孩子有多难?既然我们已经准备要个孩子,就要夫妻同心,多多赚金子啊!” “账房先生,你扯远了。”白霜赶紧扒饭,用夸张的吃饭动作来掩饰自己红了的耳尖。 表面上嬉笑说闹,其实她和他内心都明白,有些东西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场气氛明显沉重的谈话。 不只是她和曌,就连正在说话的百炼亦是如此。 “丹心子内的火能够照穿时间和裂隙中的混沌大雾,而能盛此火者三世中唯有冰清壶。除了去裂隙,这两个东西都没用处。” 百炼叹口气,手里的簪子从迅速转动的态势猛然停住。 “四千多年前,我还是个到处游玩的闲散半神。也没有沉睡在那个湖底——就是你们第一次发现我的地方之前。寒川似乎因某件事惹得隐世天帝大怒,被暂收神籍扔到现世惩罚。” “我作为曾经的炼器神物,和他其实并不认识。但我认识貔貅,且我们的关系不错。那丫头想方设法找到我,托我照看他。” 他手里的簪子又开始一圈一圈动起来:“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一得空就直往黄昏裂缝跑。像个执着的疯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本就是那种不善劝说的人,既然他喜欢,那就让他跑吧。”百炼摇了摇头。 第305章 无相子·你好看呗 “细细想起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在寻找铸造冰清壶的材料了。”百炼忽然看向曌,笑道:“就像妖君你游走三世,寻找当初的浮珑那般……” 那时候的百炼确实不太关心这个暂时被下放现世的神仙做什么,所以也没想到他是想要做一个冰清壶。 他受貔貅所托,只是在寒川的不远处盯着他。寒川在山林中建一间房子,他也盖一个相邻的房子。 终于在大半年坚持不懈的跟在寒川身边之后,寒川终于忍不住发飙,直接冲到院墙边怒吼:“你这妖怪好生无礼,怎么老是跟着我?” 百炼盘腿坐在院墙上,不急不缓的指了指天空:“天下之大,我爱在哪在哪,你管不着。” “那你能别坐在我家院墙上吗?!”寒川黑着脸,差点忍不住直接甩水过去把那个一看就很讨厌的家伙冻成冰柱子。 但他还是勉勉强强忍住了,只是化出一条三尺长的利剑来,自然,也是冰块的。 百炼皱了皱眉,手里多出一个威风的大锤子,他挑着下巴,居高临下望着寒川:“小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我是你的邻居,这院墙自然也是有我的一半的。何时整个变成你们家院墙了?嗯?”说着,锤上已经电花闪闪。 不得不说,百炼的气势还是挺能威慑人的,特别是寒川这种刚被夺了神籍内心不安的小家伙。 若认真算起来,不管是按年纪还是按经验,百炼于他来说那都是当之无愧的前辈。只不过寒川并不知道这位百炼锤前辈,毕竟隐世执掌炼器神锤的,另有他人。 “那你总是盯着我又是几个意思?”寒川手里的剑指着他,整个剑身都冒着寒气。 百炼冷哼:“你好看呗。” 咔嚓!寒川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陡然间蹦碎,他不再多言,整个人怒气一样腾地浮到空中,照着百炼的方向挥剑就劈下去! 明明只是一剑,但随着剑气裹挟而来的,竟是宛如雨点般密集的冰锥! 所有的冰锥全都锋利坚硬,最尖锐的一头全部朝着百炼,像是要把他扎成筛子。“小子本事不错。”百炼挑眉,不避不让。 他紧握百炼锤,用力一转,无数细小的紫色电花如绽放的花朵般窜出去! 电花们像是茂盛的植物根系,蜿蜒着毁掉了全部的冰锥——只在一瞬之间。只剩下寒川和他的冰剑,却还被毁掉冰锥后的电花从四边八方围在中间。 仿佛一只被困在食肉植物中的小虫子。 “就是实战经验欠缺。”百炼站起来,手里拿着百炼锤笑看被他困住的寒川,“你的寒冰很干净,平日里是个醉心炼器的好神物吧?” 寒川的脸更黑了,从黑云变成了黑黢黢的寒潭。 他话不多,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此时占了下风,居然拿出拼命的看家本事来,想要和百炼两败俱伤…… 这就是他们两的第一次交锋,以两败俱伤为结局。 院墙被妖气炸了个大缺口,他两一左一右躺在残垣断壁上,有气无力的瞪着对方。百炼吐出一口灰,狞笑:“小子,有胆识。我忽然明白你为什么会被夺去神籍扔到现世来了。” “你是如何知晓我身份的?”寒川依旧满眼戒备的看着他。 “想知道?”百炼从墙上滑下,“我凭什么告诉你?”说罢,还刻意瞪一眼寒川,似乎这一眼是神兵利器,能杀别人气焰似的。 那天之后,这两个院子之间再没有横亘的墙壁。 寒川和百炼都在床榻上各躺了十来天,还是貔貅从隐世的观世神仙那里打听到消息,偷偷跑来现世捡了他两个的。 看着鼻青脸肿的两人,貔貅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安顿好寒川和百炼,就给两个妖解释了一通。寒川听罢,还是不敢相信百炼曾是貔貅的救命恩人和“至交好友”。 “貔貅,你年纪小,莫不是被他骗了?”寒川一想到百炼说话欠抽的模样,这心里就疑窦丛生。 她哭笑不得:“你的年纪还不是同我差不多?我没骗你。小时候,我作为神兽貔貅,时常被心怀不轨的家伙盯上。有人类的术士、也有妖、更有不少魑魅魍魉。” “他们中有的想要利用我的这身本事赚钱和名利,有的则是想要杀了我,拿我的肉身当成宝来卖钱。更多的魑魅魍魉想要杀我,则是出于害怕我的貔貅之火。能彻底毁掉他们,还带着元灵也会被烧干净。” “总之,我小时候过得十分惨淡。又一次差点就没命了,正好被路过的百炼所救。跟着他修炼了许多年,才有这一身的本事,甚至还脱颖而出,接替貔貅一族的神职。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寒川还是不相信,他想了想,道:“那他来盯着我做什么?若只是看顾我的安危,根本没必要做到他那种程度!” 每时每刻寒川都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鬼魅似的。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那必然是有原因的。我等一下可以问问。”貔貅偏着头想了想,又道:“我听其他神仙说你被夺了神籍,就不再有神印护身。” “你又是炼器的寒川水妖,保不齐会像我过去一样,成为争夺和迫害的存在。有百炼哥看着,我放心些。”她面色坦诚,看得寒川微微愣住。 但他及时别开了脸:“你唤他‘哥’?依我看,他应该是个活了许久的老家伙。” 你该喊他爷爷的——寒川忽然想到这几个字,但他并没有说出口。毕竟单从百炼的面相上来看,忽略掉他身上的妖气和本体样式,看起来确实年轻。 “我不管,他就是百炼哥!谁都改变不了的。”貔貅嘟起嘴巴。 寒川转过脸,像是有心事的看着她,好一阵。他忽然叹口气:“罢了,你那么坚持,谁还敢让你改?” 貔貅得意的龇了龇她的小虎牙,眼神却从俏皮转到落寞。 “我相信的人不多,在乎的就更少了。有他这个兄长盯着你,我才会安心。” 第306章 无相子·谜之神谕 寒川向来都是泛着凉意的心口忽然一热,连他自己都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震颤,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愣神熟悉,他赶紧挥去心中的芜杂。 “我倒是认为百炼才是最危险的那个。”寒川暗暗咬牙,只在貔貅面前才变得表情生动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貔貅一个手刀轻砍在他的脑袋上,轻拧着的眉下是一双带着嗔怪的灵动眸子。 “他是有些喜欢用雷电劈人,但其实是个极心善的半神。或许,只是想要找点乐子而已。你难道没听说过上古时候的炼器神物百炼锤?” 寒川捂着额头,正想说没听过。可刚张开嘴巴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的手慢慢从额头上滑下,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貔貅,僵硬着喉咙问:“貔貅,你别告诉我,那个被大家传得神乎其神的百炼锤就是他这个暴脾气?!” “嗯,你狠聪明。猜对了,正是他……那个,你没看见他手里的武器吗?百炼锤,那就是他自己的真身。” 说到最后,她都忍不住咳了咳。 我的天哪!上古的神仙们是眼神不好使吗?寒川的手掌滑到他自己的眼睛上,然后就那样盖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貔貅看着他大受打击的模样。赶紧在心里搜寻劝慰的话,可惜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到合适的。 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和他不熟,等熟悉了就会发现,百炼兄其实是个不错的半神,真诚率直,心地善良——” “貔貅,我想一个人静静。”寒川的嘴角抽了抽。 她吐了吐舌头,给他拉好被子:“那好,你先休息,我去把晚上的药也熬好了,等一下还要回隐世,你们都受了伤,不方便。” “多谢。”寒川依旧蒙着眼睛,把自己整个人都塞到被子底下。 貔貅蹑手蹑脚出了门,又小心翼翼将房门带上。他们应该是合得来的呀,怎么打架了?还打得那么严重? 她问百炼,后者只说看看小辈资质如何。 “没想到他还是个挺能拼命的性格,难怪总有那么多魑魅魍魉盯着,恨不得随时出来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之前还是水妖的时候,定是做过许多锄强扶弱的事吧?” 百炼一只手裹在白色的布条里,被貔貅并不细致的手把歪歪扭扭勉强包扎着。 “是啊。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在西冥幽海那么多水妖中脱颖而出,得隐世垂青呢?”貔貅往火炉里放了几段柴,直接一口火点燃。 其实她想直接喷火煎药的,不过想到那样子委实不雅观,就只好乖乖用小炉子了。 百炼点头,又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何被天帝暂时收了神籍丢到现世里来?这隐世的神都是的罪过不少妖魔的。没有神印护身,死得比秋天的落叶还快。” 就算寒川是个本事不弱的水妖,但明箭易躲暗箭难防。 天知道他这大半年帮这小子在暗地里灭了多少想要他命的魑魅魍魉,也不知道感恩!就晓得整天拉长着脸,挥剑用冰渣子砍人。 哼! “我也不知道。”貔貅的笑容渐渐消失,眼里的亮光也黯淡下去,“神谕是忽然下来的,整个炼器的神岛上也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百炼皱起眉:“你也不知?” 貔貅摇头,抓起手边洗干净泡好的仙草灵药放入冒烟的瓦罐中。顿时药香扑鼻,灵气四溢。她又赶紧用盖子盖住了。 “我不知道,问了许多神仙,他们也不知道。只说寒川做了于隐世来说的大不敬之事,得罪了天帝。”她拿过自己的尾巴,变成团扇慢慢扇着。 白皙圆润的小脸上愁得五官都差点挤作一团:“除了天帝自己,谁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天帝都这么霸道的?不言明缘由就可以独自处置一个神仙?那隐世危险喽!依我看呐,你也别做什么神仙了,当心哪天也变成寒川这小子这般……” 百炼用尚好的那只手揉了揉貔貅的脑袋,但他眼底明锐的光却似能够劈开迷雾的刀。 “自己的罪行冤不冤都不知道,还不敢反抗。咦?”百炼松手,忽地扭头看那头的房子,“不对啊!以他这样子的性格,怎么甘愿被远望,还规规矩矩来现世了?” “这小子,他认为自己当得起这个责罚。是与不是?”百炼眯起了眼睛。 貔貅扇火的扇子一顿,瞬间又变回自己的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可惜,问他他死都不说。” “气死人了。”她嘟起嘴巴。 “罢了,谁还没有一个两个秘密呢?”百炼见她如此模样,赶紧转了话头,“反正只是暂时夺去神籍,等时间一到,他还是能平安归位的。你也别太担心。” 貔貅的眼眶里泛过水光,但又很快消失:“我当然担心,在这三世之中,我最亲近的就是百炼哥你和寒川了。可他居然瞒着我。” “貔貅,你和他虽都是神,但始终男女有别。有些话,你们姑娘家家的,不好开口说呀。”百炼屈起手指,弹了她的脑门一下。 貔貅捂着发疼的脑门,缩了缩脖子,若真是他说的这样,那就好了。 熬罢药,她又千叮万嘱外加威胁他们两个不许再打架,才念念不舍回去隐世。百炼和寒川双双应下,但在貔貅看不见之后,又互相冷着脸各回各家。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后来成了不错的朋友。”百炼似乎还陷在遥远的回忆里,嘴角挂着笑。 不过,正听他讲述的曌和白霜就是一身的疙瘩了。就他和寒川那时不时还干上一架的势头,也能称得上“不错的朋友?” “他没说、天帝也没有对外公开的这次惩戒,很可能与他找冰清壶和丹心子有关?”曌扯回正题。 百炼点头:“我和貔貅在过去问过他无数次,不管是在夺走神籍时还是在归位之后,他都对惩罚一事闭口不言。” “直到不久前。我在炼器房偶然发现——” 第307章 无相子·裂纹 “他居然拿着一个冰清壶!那时候才明白。他从无一年间断过来黄昏裂缝,是为了什么。” 寒川日复一日的努力,终于凑齐材料,自己做成了冰清壶,百炼也才联想到他时常来黄昏裂缝找的,正是做冰清壶的材料。 “简直就像个冰柱子!啊不,是冰坨子!”他咬牙。 白霜扬了扬眉,百炼说的这一通倒也没说出寒川那冰清壶和丹心子的所以然来。但……或许可以尝试着问问天帝? 也不知道现任的天帝知不知晓,听百炼的说法,这事发生的时候还是老天帝主事,若老天帝没对曌的兄长说过,真相就悬了。 白霜也不想在寒川的身上用梦蛛妖的能力——除非,他从来都是在利用妖藏阁。 利用妖藏阁作掩护,实际上是为了直接住进黄昏裂缝,方便收集最后的材料,顺带光明正大锻造出冰清壶,并寻找丹心子。 这样的关头,恰好无相子手中握有丹心子,所以他和无相子私底下见面? 可寒川不是那种随意的墙头草,能撬动他的,必定是能够天翻地覆的事。但,不管是什么天翻地覆的事,她都不能容忍他利用并挖走妖藏阁的人! 冰坨子,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多个人也多份力不是? 整日里偷偷摸摸的,把自己弄得跟做贼没两样,有意思吗?白霜又气又怒,若不是一块适时递过来的梨酥,她的周围已经冒出妖火来了。 “别动气,容易伤上火伤肝肾。吃个梨酥缓缓。”曌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 白霜望着横在眼前的手和他捏着的一块梨酥,目光却瞧见坐在她正对面的百炼脸色诧异的表情:“白霜,你生气的样子,怎么越来越恐怖了。” “我没生气。”她也不伸手,直接往前一倾,张口就咬住梨酥使劲嚼。 百炼干笑两声:“好,好,你没生气。那你能听我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吗?”他把发簪的锤子那一头暗暗对着白霜。 心想着她要是不听,那就把她劈得动弹不得了再说——只是,这是一个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想法。 当他碰到曌不咸不淡看过来的眼神时,手里的簪子下意识转了个方向,被他條地插回发间。“你们一定要听我说完。”百炼无奈道。 “我能明白她的心思,她气的不是寒川会去封印。而是他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曌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是自己妖。过去的事,我父帝知晓,但现任的天帝却不一定知道。我在隐世度过的时日不多,也不清楚。只有寒川自己才明白。” 白霜略一想,不解问:“但他现在已经没了‘神的身份’这个累赘,为何不肯开口一谈?” “或许,那是一件必须由他去完成的事。他或许会去封印,但我还是相信他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妖藏阁的事。我知道你们两个认真起来,要杀他或者是阻止他并不难。不过,我——” 百炼顿了顿,终是找不到可以接下去的话。 曌拂了拂广袖,替他把话接下去:“不过你不想任何人阻止他,只因为你相信他拿到冰清壶和丹心子之后要做的事不会危害世间,对否?” “不愧是我曾看做对手的大妖怪,正是如此。”百炼正了神色。 白霜一直不说话,咽下梨酥后,她的心反而七上八下起来。曌也沉默了一小会,神态看不出在想什么。 只有百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夫妻两个,等待着他们说出不会阻止寒川。 好一阵过去,曌端起手边的茶杯,凉了的茶水转瞬即热,见上头冒起了水雾,茶香飘出来,他才抿了一口:“我会不会阻止他,不在我,在他自己。” 百炼先是一愣,后才长舒口气,不过那口气刚刚舒到一半,他立时想到白霜还没有吱声。 目光转向她,继续盯着。白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扬了扬眉道:“我和我家账房意见相同。寒川若不作恶,我们自然不管。但要是作恶……抱歉,我们要亲手正妖藏阁门风。” 百炼摇头苦笑,这还是他极少露出的表情。 “我认识的你们果然是我认识的你们,不过,有这句话就够了。”其实,他心里的想法和白霜还有曌的想法并无差别。 虽不知道寒川要做什么,但他花了这么几千年的时光才做好冰清壶。 若没有碰上无相子鹤云正好握有丹心子,他可能还会花上更多的时间去三世外的各个裂隙寻找丹心子。最后的结果可能一半好,一半坏。 找到丹心树,摘下丹心子并顺利回来是好。 一去不回,永远在裂隙的虚无邪雾中飘荡就是另一半可能的坏结果。他赌上了时间和性命,自然值得赌一把信他。 此时,正发愁要不要说说百炼和貔貅与他同去封印的寒川纠结得像是往脑子里塞了一团乱草。 但最初的激烈想法平静下来后,他有些茫然的脸上只剩下苦涩。和他走?去封印?别说是认了白霜为主的百炼。 就算是个性潇洒跳脱的貔貅也不可能。 不但不可能,向来嫉恶如仇,心思良善的她会把他抓起来揍一顿教他重新做妖吧?毕竟封印可不是其他那些简单就可以去的店。 封印摆明了初初针对妖藏阁,这里面的每一个妖、包括驱魔师朱颜都对封印恨得咬牙切齿。 他只要一开口,是不是就会被直接打出门去?寒川叹了口气,垂下头,双手使劲在太阳穴上揉,像是要把众多的麻烦揉出自己的脑子。 外面,白霜拿了一包新做出来的柿饼大口咬着,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寒川紧闭的房门。 冰清壶,丹心子。只有他自己猜知道的真相——他要去裂隙找什么?她知道自己哪怕是眼中冒火,少穿了他的门也看不出答案来,可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三世之间的裂隙众多,不只有黄昏裂缝这一处,但最稳定的,却独独只有黄昏裂缝。 譬如月光海的灵虚岛,就是需要玉树来支撑的一处勉强算得上稳定的地方。 第308章 无相子·密盒 但还有其他不为三世的人、神、鬼、妖知晓的裂隙,它们更加不稳定。 出现的时间不定,地点也不定,有的是虚无缥缈、有的是邪雾横生…… 自然也有能够生出酒犀牛这样灵兽的地方,还有全是元魄石的裂隙,以及刚才提到的丹心树生长之地。 这些裂隙就像一个个浮在三世外的“密盒”,吸引着极少、但垂涎于它们的人。或是神、或是妖,但最多的却是人类。 不得不说,人类是三世中最为弱小,但胆子又最大的一族。 来自裂隙的稀有宝物们,几乎有七成出自人类手中。譬如元魄石、譬如酒犀牛印,譬如幽荧族的族妖们和人类交易的那些三世中不曾有的东西。 不过,除了生有宝物的灵地,裂隙中也有能够让人一去不回的险途。 走对了,是宝地,走错——那就是亡地!当然,不管是宝地还是亡地都容易有去无回。特别是亡地,进去后不但出不来,还会不老不死的游荡在里面。 白霜在曌的“压迫”下,学了不少东西。 据她所知,有上古传闻所载,那些误入裂隙中的活物,虽不会死也不会老,但会变得干瘦枯瘪,宛如干尸。 且要永远忍受孤独和邪雾的黑暗,一旦到三世之内,因各种缘由疯癫痴傻的不少,死去的就更多。 这种现象居然还有个极其好听的名字——神隐。无论是去宝地还是死地,通通都被称为神隐。多好听的名字! 可真相往往令人毛骨悚然。 寒川偏偏还闷着嘴把自己往里面送,虽还有另一个传言,但那却是没听过有谁试过的传言,并不像这些被各种生命亲身体验过的那般真实可信。 那个传言就是“冰清玉壶,赤子丹心。” 说是想要去三世之间的裂隙,而又不会迷路、在虚无缥缈间游荡和受邪雾的毒害,只需要拿到一种神器和一种神物。 神器乃是产自黄昏裂缝边缘的灵水晶石所造的宝器,名曰冰清壶。 神物就是同样出自三世之外的裂隙的一种名为丹心树结的果子,果壳是六芒星形,果肉呈红色。果核却不是一般的果核,而是一戳火苗。 剖开丹心子的瞬息,赶紧将这火苗引到冰清壶中,火苗便不会熄灭。 而拿着成了“冰清灯”的冰清壶去三世的裂隙,不管是哪一个裂隙,都不会迷失。就算误入亡地,也能完好归来。 不过,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并无谁去验证。 毕竟这黄昏裂缝边缘的灵水晶石也不好拿,虽然没有凶兽、瑞兽,神迹之类的守护,但这种晶石少之又少,且全部生在裂缝里。 白霜看过图解,这些小东西每一颗都只有脱了壳的谷粒那么大,也就是一粒米的大小。 形状也如同米粒包裹着胚芽,但灵水晶石包裹的却是一滴有灵气的水珠……总之,极少、极难拿到手。 就是寒川也是时常来黄昏裂缝,并且坚持了四千年才造出了一个冰清壶…… 他的这份坚持若不是用在邪道上,说实话,还真不好意思阻止他。努力了几千年,不让他去裂隙走走,会不会逼疯了人啊? “比起盯着寒川的房门,为夫认为我们该去霜月天看看。方才有消息传来,霜月的点心做成了。” 曌不知何时出现在白霜身边,手里还托着一个跪坐着的小纸人。它没有手指的手正抱着他修长的手指,偏着小脑袋仰头看她。 是她暗暗安排给霜月的传信纸人。 “正好,我也估摸着是时候了。”她把手中剩下的柿饼大口吃完,纸袋往曌怀里一塞,拍拍手道:“对手不可小觑,我们也该认真起来了呢。” 哼!你挖我的人,我就破你的局!见一局拆一局,不管是不是专门针对妖藏阁。 封印是吧?无相子是吧?堇色是吧?我还就和你们杠上了!不过……白霜拿起曌手里的小纸人,无相子算起来也是一个附灵的宝物,能力强的有点吓人呵。 据古书所载,没变成无相子时,这种宝器是唤做菩提子的。 原本的模样就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只不过这种珠子极其特别,非石非木,非金非土,更不是银质或者琉璃、珊瑚。 古书上也未说起属于是什么材质,只道其超出三世之外,亦不在无形之中。 凡菩提子现世,则必然是一双。每一个菩提子看着不大,但其却有定万物,容天地的效用,化之为灵,那也是能力不凡的存在。 不过还没听说这世上有菩提子存在。 但古书所载确实是存在过的,至于在哪却是没写。现如今菩提子的消息没了,倒是和菩提子相对的无相子跑了出来。 他化成人形,到处霸占挤兑商人的店铺,甚至想要将整个黄昏裂缝收入囊中—— 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不过,管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只要是三番五次惹了妖藏阁,那就不是能好好说话解决的了。 另一头,终于确定自己满意点心的霜月打开了饕餮盒。 她把下蒸屉后冷得恰到好处的点心仔细装盘,再把那个天青色的碟子放进饕餮盒,最后在碟子旁边放上自己亲手酿出来,分装在连个白色小瓷瓶中的葡萄酒和梨醋。 这两样配点心的东西本该在放上数月才能达到最佳美味效果。 但饕餮盒内温度适宜,又能保鲜,里面正是绝佳的酿造变化之处。早些放进去也好,能在数日内就达到最好的美味程度。 酒和醋比不得食物点心,只要环境绝佳,它们就会不断往最好的品质变化。 放完之后,她把饕餮盒搬回做点心的房间,设下结界才去备等客人的小菜。点心刚下屉,她就用小纸人给妖藏阁的掌柜传了话。 再过一阵,白霜也该到了。那时候正是吃饭的时辰,怎么好让来客空座? 霜月望一眼浅橘色的天空,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般觉得这天空是如此的好看。过去,她总是觉得这天空阴沉得很,宛如被谁的血染红一般。 此时看来,却柔和温润,连心情都跟着软绵起来。 第309章 无相子·走错了? 刘厓潜入劈成点心房的客房时,正好是子时——有人休息,有人忙碌的当口。他捏着一颗夜明珠,在自己的家里走路却走出了做贼心虚的步伐。 虽关上了门,还是一步一回头打量着门口是不是会有什么动静。 过去,霜月天的生意不错,他就和霜月换着看店。现在虽也有几个人来买点心,生意却是清淡的很,他一个人就能看顾好。 霜月忙着做用在祭祀上的点心,他也不感觉缺人手。 只是……祭祀财神的点心,重振霜月天,已经没有那个意义和必要了。人是斗不过妖的,他算是看明白了。 今天还是个好日子,霜月请来妖藏阁的掌柜和账房做客,于他来说,千载难逢。 霜月似乎很喜欢妖藏阁的掌柜,对她的夫君也是客气热情,不仅搬出了自己酿造的葡萄美酒,还大放血去西坊的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旗鱼,片成半透明的薄片。 端上桌的时候,配上霜月天初初在黄昏裂缝开张时酿造的酸梅醋,鲜甜微酸,甘美异常。 他在旁边坐了许久,却没听他们说过什么要紧的话。大多都是感谢当初妖藏阁救了她一命的客套话,人不多,酒却喝了好几壶。 刘厓猜霜月会留他们夫妻在这里歇息,他委实也猜对了。 而且按照白霜在黄昏裂缝中众人周知的习惯,彼时霜月天外必会罩上大结界。只等“天黑”,就为他的行动多了不少掩护。 黑夜,是做某些事最好的帮手。譬如,把饕餮盒换掉—— 他摸黑找到放点心的客房,推开,直奔放在结界里的饕餮盒子。这结界是霜月亲设,他打不开,但堇色的妖术可以做到。 早在他从封印拿到这一双饕餮盒的时候,堇色就已经交给他一件划破结界的妖术利器——白茶树叶。 很小的一片,贴身藏在衣袖里。待到用时,拿出来往结界上一划,那结界就像被划破的包子,露出里面的饕餮食盒来。 他将那盒子拿出,又把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个盒子放进去。 是的,饕餮盒并不止一个。 除了他献宝似的给霜月的那个真的饕餮盒,封印还仿了一个假的给刘厓备用,等的就是霜月完成点心的这一天好偷天换日。 装着点心的饕餮盒到手,刘厓就拿出方才用过一次的茶叶来。 堇色交代过,若遇到霜月设了简单的结界,他就可以用这茶叶。第一次使用是开结界,第二次则是“补”上结界。 只需把白茶叶往那破开的结界缝隙处一划,凝成这片茶叶的幻术就会自动“补”上破口。 白茶树叶也会在补完结界破口的时候彻底消失,不会再霜月天或者是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不过,刘厓还没来得及把茶叶朝结界的破口处划去,茶叶却在此时消失无踪。 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陡然从他手中抽走了茶叶,还不留痕迹的那种。 他惊慌失措的把带进来的明珠凑近结界,发现上面的破口依然豁开着,并没有被“补”上的迹象,刘厓楞了一下,旋即内心大慌! 有什么不对!他放落饕餮盒,下意识的举着夜明珠寻梭房间暗处,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因为刘厓的心脏已经快要撞破胸口蹦出来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霜月并没有醉酒,她是醒着的、她猜到了他要做的事,所以早就在这里等着。 可惜,他还是猜错了。 当夜明珠的光照到一抹青藤色时,刘厓手一松,手里的夜明珠骨碌碌滚到那抹青藤色下、绣着云纹的浅绿色靴子前。 靴子上前一步,一只白皙细致的手捡起那颗珠子,随着珠子的亮光,刘厓看到的却不是霜月。 而是妖藏阁掌柜白霜和她的夫君兼账房,曌。白霜捏着夜明珠,扬了扬眉,曌立在她身侧,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刘厓,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方才“消失”的白茶叶。 “白、白掌柜,你们怎么、怎么……这个,这里虽是客房,但已经被用作做点心的地方,您二位怕是走错了吧?” 刘厓强撑着心里的惧意,刻意挪动脚步,想把饕餮盒彻底挡在身后。 “封印果然想要盗取这点心,只是没想到堇色找的人居然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什么身怀绝技的妖呢。”白霜手一翻,霜月天周围的结界立刻消失。 房间重新大亮,再也不需要这颗夜明珠的光芒。 不过,她还是明目张胆的把夜明珠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一旁的曌稍稍用力,白茶叶立刻在他手里化成灰烬。 “二位怕是喝醉了还没清醒过来吧?我怎么可能会盗点心!我可是霜月天的老板,为什么要亲手葬送霜月天翻身的机会?” 刘厓瞬息就调整好自己的神态,变得强硬起来。仿佛刚才惊慌失措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别人。 不愧是霜月天的老板、不愧,是曾经利用了霜月那么多年的男人——脸皮够厚,脾气欠揍。白霜强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轻咳道:“既然如此,你背后的饕餮盒为何有两个?” “难不成一份点心还要两个盒子了不成?”她缓缓走到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 曌则忽然出现在刘厓身后,拿走了真的那个饕餮盒。他脸色惨白,但牙齿却咬得咯吱作响:“白掌柜,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忘了吗?” “自然没有。”她扬眉,脸上是理所当然。 “那你们夫妇为何要坏我好事?!我已经说过,屏风和熊妖的妖元会双手奉上,只要你们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得到现世荣华。妖藏阁竟都是不守诚信的妖?” 刘厓握紧了拳头。 白霜接过曌递来的盒子,也不理会刘厓的话,只顾着打开饕餮盒检查。刘厓还在瞪着她,不过下一瞬他的视线就被一抹天青色挡住。 曌立在白霜和刘厓之间,冷视着他道:“你不守诺在先,却要我们守诺在后?何来的道理?” “我那里不守承诺了?”刘厓反问,目光却已经开始闪烁起来。 曌冷笑:“你给封印开的价,也是这样的对吧?” 第310章 青藤裙·梦蛛出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刘厓的肩膀耷拉下来,心知再无秘密可言的他面色堪比雪白的贝壳,惨白、紧绷。 白霜扬了扬眉,笑嘻嘻不说话。 曌把真的饕餮盒一关,直接递给刘厓:“问一个秘密,封印的老板是如何拿到一种叫丹心子的宝物的。” “……”刘厓傻愣愣看着饕餮盒,也不敢伸手去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为了更有把握出去将屏风和霜月同时许给堇色和白霜这件事被发现,白霜和她的账房居然不杀他! 不过,接下来曌的话却让他整个脑袋都在发涨。 “你不用刻意去问,只需要把这个东西想办法让那个堇色服下。然后,听她的话去做就行——”曌抓住刘厓的手,把饕餮盒塞他手里,却没立刻放开。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同时,一根发着红光的线旋即缠在刘厓手臂上。 后者错愕之际,一个小姑娘突然出现曌和刘厓之间。她只有白霜的手掌长度那么高,却美得让人惊叹,跃起时裙裾飞扬,及腰的乌发凌风飘动。 “这、这是什么妖怪?!”刘厓的脸由白转青。 “鄙妖梦蛛,幸会。”她落在刘厓的肩上却很是嫌弃的用蛛丝在他的衣服上结了个网,只在自己的网上,却不去碰他的衣裳。 刘厓的脸再次变了变,这回是由青转白。 他简直要哭出来:“各位大妖仙上,不是我刘厓不帮这个忙,那封印的掌柜已经是个极其厉害的大妖。我更是没见过老板,只怕是我人微言轻,帮不上啊。” 曌松开他的手后,刘厓提着饕餮盒的那只手不住打颤,言语称呼都混乱起来。 “你帮得上。”曌像是没看见他的表情,捏了捏他的另一只肩膀。梦蛛却撇撇嘴接过话:“记住,我的十颗太阳之燧。” 曌收回手,重新拢到广袖里:“放心,决不食言。” “就没有别的人选了吗?”刘厓抖着脚挪了挪地方,看着白霜说。他的目光里尽是惧怕和恳求,他以为,同身为女妖,白霜会和霜月一样心软的。 可惜,他想错了。霜月之所以对他百般心软,千般迁就,不是因为她是女妖,而是源于她深爱着他! 白霜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曌也是。但他们都用毫无所动,白霜甚至还笑着鼓励道:“你可以先献上屏风,放心吧,你家的屏风不是凡物。封印的老板若是不见,你用在堇色身上也一样。” 刘厓总算是站不住,双脚一软跌在地上,额上挂着晶亮细密的汗珠。 “我办不到的……我真的办不到……”他顾不上饕餮盒,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连连给白霜和曌磕头,“你们放过我吧,求你们了!” 给妖怪下个药他办不到,对自己的妖怪妻子吃干抹净、杀妻换荣华富贵他倒是眉头都不皱一下。 白霜一腔怒火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她钳住刘厓的下巴迫得他不得不抬起脸:“你知道每一个被封印盯上的老板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刘厓惊慌失措的看着她,不敢说话,也不敢把自己的下巴抽出来。 “死。封印在现世开了几千年,凡被盯上的店铺都无一能够逃脱。身为这些店铺的老板,哪怕最后舍出身家性命,也保不了他们自己。你别以为自己会是那个几千年来的例外。” 白霜手上的力道更重些,刘厓吃痛,脑子也变得清醒起来。 不过,他还是对她说的话只来得及听,来不及多想。她盯着他的眼珠子,咬牙道:“等你奉上自己的夫人和屏风的那一刻,就是你的死期!去现世享受富贵荣华?别做梦了。” 白霜冷笑,猛地甩开他的脸。 曌适时递过来一方锦帕,她施施然接过来擦手,每个手指都仔细擦干净。但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刘厓,她在等他的回答。 “我、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刘厓心里的希望被揉碎,也变得破罐子破摔起来。 极致的惧怕之后,他反而有些麻木了。 “世间奇人,多半都喜欢来这黄昏裂缝走上一走。你只需要认真蹲守,寻上那么一个两个的问一下,自然就清楚了。难道你身边有修为千年的熊妖,你会和术士没有往来?” 白霜把锦帕丢在他面前,目光转到饕餮盒上:“这盒子,你想清楚的时候再拿过去。你的命握在你手里,信不信,你自己决断。” 说罢,白霜和曌转身出门。 梦蛛已在刘厓肩头上隐身睡去,躺在她的蛛网上,好不悠哉。门外,霜月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刘厓,我以为,你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犹豫的…… 终是连半分后悔都没有,他说出将她和屏风献出去的时候竟然那么顺口! 居然和她答应帮他变成原形骗钱的那个时候一模一样,那时他刚提议,她毫不犹豫就应下了。而今,他舍弃起她来,竟也是如此的干脆利落。 富贵荣华,娇妻美眷? 呵!今天故意大张旗鼓的这么做,就是想看看他在知道霜月天有翻身的机会后,还会不会去盗饕餮盒,若他但凡有一星半点的犹豫、愧疚,她都会改变想法的。 可惜,天命如此。他的心如此。他当真以为她半点都不怀疑那个突然带回来的宝贝饕餮盒? 刘厓可能不知道,妖,有宁伤自己也不害挚爱的心。他可能更不知道,妖,纵然能活千年、万年,这颗心也是会死的—— 霜月其实很想知道他在过去究竟有没有爱过她。 她很想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冲进去问上一问,只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只会接着骗他罢了。何须问!他的选择明明就是他的心思啊! 霜月拉开门,转进去。又故作刚刚打开门的样子走出来。 “恰好”遇上妖藏阁的掌柜和账房。“二位贵客怎么不多歇一下?”霜月笑着,不动声色望一眼他们身后。 刘厓正好白着脸关上做点心的房门。 “店里事情繁多,就不多留了。多谢霜姑娘的款待,你的点心很美味。祝你的霜月天能在财神祭祀盛典上一鸣惊人。” 第311章 青藤裙·太难看 白霜客气着,眼神落在她耳垂上,耳坠还在。虽然时间不长,不过看起来效果不错,拿来换屏风也算是值得了。 至于霜月说的她自己的妖元,白霜和曌都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拿来的意思。她自愿已经很难得。 曌没说什么多话,只是袖手礼节性笑笑。霜月收回看刘厓的目光,像是从未往那边看一眼似的送白霜和曌离开。 祭祀的日子很快到来,刘厓换了饕餮盒之后,果然没有立刻拿去封印。 他把真的盒子藏起来,找了个理由“发现”结界破了,霜月还是和一以前一样对他说过的话深信不疑。没有多问一句的补上破口,又做了加固。 刘厓的心里却有些不安。 霜月居然都不问一下封印上的缺口如何来的,也不检查一下盒子里的点心是否还在。她从来不是如此大意的妖! 难道这段时间的变化,她也变得无比自信了? 不安归不安,刘厓也没找到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地方,也就作罢了。不过他倒是真的去找那些“术士朋友”打听封印过去的事。 一问还不要紧,只是得来的答案差点没把他吓得尿裤子! 居然和妖藏阁掌柜说的分毫不差,不!比她说给他听的还要细致,那些商人是如何家破人亡,最后搭上自己性命的,术士们喝着酒,说得像是自己亲眼见过。 宴席散后,他走在西坊人来人往的街上,都能感觉到浑身发冷。 眼睛看谁都长得像封印那个端淑大方的女掌柜堇色,额上不断渗出冷汗,就连腋下和背心也是一样。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冷得要死,却汗流浃背…… 刘厓迅速穿过人潮,找了辆车撵迅速赶往东坊,循着往日里半熟不熟的路去了妖藏阁。 不过白霜不在,他见到的是坐在柜台后面算账的账房。“曌公子,小人有事求见白掌柜。”刘厓垂头而立,双手交叠行礼。 这个账房那天的迫人气势似乎还在,让他连抬头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在店里。不过你同我说也是一样。”曌放下笔,从柜台后站起来,“我们去后堂里面说话,这里不怎么方便。” 说着,他又招呼墨狄过来记账,只留朱颜和貔貅在那边给客人解说。 腾蛇要去端茶,被曌挥手制止。“我们说的事用不着上茶,最近不太平,你守着门口就好。”曌望一眼飘在腾蛇身后的心眼,“你也是。” 两个剑妖应声离开。 曌把刘厓带到后堂,既不倒茶,也不端上点心。“刘老板总算是想明白了?”他往距自己最近的椅子上一歪,看都不看刘厓一眼。 后者自然不敢生气,只顾着点头:“公子说的是,我想清楚了。过去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了小人。” “小人……”曌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浮起一个莫测的笑容。 刘厓赶紧说:“没错!那封印的老板和掌柜都是小人!奸猾狡诈,心肠歹毒。我愿意诚心替同妖藏阁合作,屏风和熊妖也全部俸给妖藏阁。” 说着,他郑重抱拳一礼。 曌终于抬眼看他,眼底却是泛着冷光:“既然如此,你只需要把那药混在你家的点心里给封印的掌柜或者老板吃下即可。” “是。”刘厓抬起目光,偷瞄一眼曌,不过他看到的又只是曌垂眸的模样。 一直在睡觉的梦蛛伸了个懒腰,语气妖媚道:“总算是要开始行动了啊,睡得我这把骨头都脆了。这人还老是出汗,睡着了都梦到自己在狐狸窝里。臭死了。” “呵呵呵呵呵,让大妖仙上见笑了。对不住。”刘厓强忍着浑身冒出来的不自在和难堪道。 梦蛛轻笑一声:“你不必紧张,我们梦蛛一族从不伤人。大妖仙上?你每次一心急都是如此口不择言的吗?” “小人学识浅薄。”抿了抿唇,刘厓红了脸。 他并没有立刻走,还是杵在这屋子里。曌纤长的睫羽颤了颤:“有事快说,后天就是祭祀盛典,你再不出手,一切就晚了。” “小人、小人就是好奇。您和白掌柜为什么会选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刘厓舔了舔干涩唇瓣,黄昏裂缝里藏龙卧虎,而他却连龙虎的边角都沾不上。选择这样的他,是刘厓自己最想不通的。 曌翘着腿,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书。 “没什么特别的,正如你所说,你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且又和封印本就有交易在先,如此一来方才不易招惹怀疑。”他翻开书,却不是用来开,而是直接撕了一页纸下来。 那“撕拉”的脆响声惊得刘厓一个激灵。 他不知道曌要做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只见他往书页里倒了点什么,又把那页纸折起来:“那天给你的东西可以扔了,今天这个才是真品。” 曌三两下包好药粉递给他:“洒在饕餮盒的点心里就好,不必备其他的点心。” 以堇色的性情,她必定会先尝这点心的滋味,之后再自己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仿造宝器不简单,但仿造食物就不同了。 “是。”刘厓恭恭敬敬结果那包药粉,又问:“妖藏阁真的能让我在现世尊享荣华,娇妻美眷?” 曌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容带着讥诮:“那是自然,不仅可以尊享荣华,拥着如花美眷过日子,还可以由你自己挑选要在哪一个国家。” “楚国、西岷、司幽,你爱挑哪一个就是哪一个。身份地位也可事先定下。”曌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却更加诱人。 刘厓喜笑颜开,差点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雀跃。 他居然还有点小庆幸这些妖物不去现世里面做官建国,否则现世哪能有那么多人类的国家?凭借他们的妖力,霸占整个现世都不是问题! 当然,刘厓自己并不知道虽然黄昏裂缝这样的地方看着妖怪挺多,在现世妖物并不是真的多得不得了。 也不是每一个都是强大的存在。 大多妖物都逃不过术士们的杀伐,特别是许多魑魅魍魉和小精灵。 第312章 青藤裙·“丑”脸 一旦被杀,连元神都不会留下,死得很彻底。妖物有杀人的存在,人类中也有不少以杀妖为主的术士门派。 说到底,终是殊途。 “那就挑司幽国吧,司幽是现世中公认的最强大的国家。地广人多,富足热闹。我要做司幽国的丞相!”刘厓提着衣袍跪下去,把头埋得低低的。 曌嘴角的讥诮便成了讥讽:“这不难。” “真的?!”他激动得仰起头来,见曌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却没有看出来那笑容里的嘲讽,“多谢大妖仙上!” 曌虚扶了他一下,刘厓立刻有眼色的顺势站起来。 “唤我曌公子即可,不必说大妖仙上。我们做妖的,可不喜欢‘仙上’这个称呼。明白?”曌袖手立在他面前。 刘厓连连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既然记住,那就抓紧时间办事吧。再晚,可就没机会了。”曌好心提醒,在刘厓点头哈腰的时候,又道:“你做完这件事,便安心在霜月天等着祭祀盛典结束。” 刘厓睁大了眼睛看着屋角,双手紧握着纸包,看样子是在用心记曌的话。 “之后,无论霜月天是否会在祭祀财神的盛典上胜出,你都找机会把熊妖带到妖藏阁派去的牛车里。我们径直去司幽国,助你登上丞相之位,如何?” “多谢!多谢!”除了这两个字,激动万分的刘厓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封印虽也答应他许多,可如同妖藏阁安排的如此仔细却是没有。相较之下,孰真孰假自然不用再去计较,一眼就能看明白。 “曌公子和白掌柜会把我变成司幽国丞相的模样吗?”刘厓高兴之余,也放松起来。 曌转身去看摆在柜子上的宝器,这里是后堂,最贵、最精致的宝器所在。一般极少有人回来买,来的都有不小的来头。 “刘老板何出此言?”曌蹙了蹙眉,还以为他听了就会赶紧滚的。 “你们是大妖怪,千变万化的本事自然不凡。我就随意猜了猜。”刘厓把包着药粉的纸包放进贴身袖袋,目光一直追着曌的身影。 曌沿着柜子走到门口,打开门:“刘老板有所不知,只有善幻术的妖才能做到千变万化,我们这样的妖,只能让自己化成人形,也是固定的一张脸。” “不过,妖藏阁自然有本事让刘老板直接以真身座上丞相之位,尊享荣华。绝不需要做他人的替身,而是你自己本人。可满意?” 刘厓一双眼睛灼灼发亮,却是贪婪目光:“满意!自然是满意!” “那就请吧。成功了才会有后面这些。若失败,不好意思,刘老板还是刘老板,不会变成司幽国丞相。”曌立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刘厓立刻敛住眼睛里的贪婪光芒,正了正衣襟道:“曌公子尽管放心,今天!就今天!一定给你们好消息!” “请。”曌的脸上还是那抹情绪不明的淡笑。 “告辞。等我的好消息!”刘厓奔出门去,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摆笑脸。曌送他到前堂,袖着手看他消失在过往客商中。 最后,一声冷笑从他的牙缝里溢出来。 把正提着笔记账的墨狄吓得一个浑身一冷,掌柜去隐世谈生意,整个妖藏阁在账房的掌控下虽井井有条,却少了几分活泼之感。 如今这霜月天的老板来一遭,账房的气场更冷了。 什么?白霜去隐世谈什么生意?那自然是修养好的天命梭啊!那家伙在她的小金库里休养了不少时候,也是时候去隐世露个脸,估个价什么的。 白霜说自己会在祭祀盛典前回来,估计不到最后一天不会回来。 她把天命梭送到天帝面前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直到天机懒洋洋从里面飘出来,变成一个身体完整无缺的元灵立在旁边,亲口说自己愿意待在隐世。 天帝高兴得让小仙灵立刻给司命之神传神谕,命她立刻前来觐见。 “弟妹,能让天命梭自己愿意到隐世来,你真是劳苦功高!说说,想要什么,别跟为兄客气!”天帝很高兴,说话自然阔气。 他怎能不高兴? 从上古时候,天命梭由时间树的树骨做成时,就将其定为司命之神的神器。可据记载,这个神器很是有个性。 在隐世罢工待了统共不到千年就跑了,还是认了现世的一户人家做主,成了司幽国的宝器。 后来也有数位天帝想去取这个神器,但都失败了。他是天命梭,操控和编织天命的本事一流,简直就是个难控又毁不得的神器。 天命梭乃是时间树的树骨所成,和冥世的时间海里生出来的有元灵的石头之髓做成的神器一样。 牵动着时间和天命的大网,轻易动不得。只有看他自己的意愿,除非抓到他显露出来的弱点,否则难困住他。 而今白霜居然把完完整整,还承诺愿意成为司命之神神器,简直是太难得了! 若不是隐世不喜喧闹、各个神仙又有自己不能长时间离开神殿的神职,他定要设宴庆祝三天三夜。天命梭在他的这一代回归,那可是大功德。 其实,当初若是有天命梭,也不至于让上一任五谷神做出那么多差点不可控的恶事来。 白霜瞅着平素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帝高兴成这样,又看一眼旁边的天机——他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天帝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以后他自会知道这位天帝确实是个能力出类拔萃的大神仙。 白霜现在该关心的,是天帝愿意给自己多少报酬。嘿嘿,生意人嘛!不过,他要是觉得给钱俗气,多给点宝物、灵草灵药什么的,她也是……不会拒绝的! 只要数量能达到她心里满意的那条线就行。 “咳咳,兄长。我当真可以说自己想要什么?”白霜再次确认,手却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写满了小字的绢帛来。 天帝大手一挥,施施然坐下:“那是自然。说吧。” 白霜扬眉,赶紧把绢帛递过去:“那我就不客气了,请兄长过目。” 第313章 青藤裙·司命之神 天机正鄙视天帝的目光一滞,僵硬着脖子转向白霜:“你刚才,唤他做什么?兄——长?!”他怎么不知道白霜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背景? “是兄长啊,我夫君的亲哥哥,有什么问题?”白霜冲他眨了眨眼睛,小嘚瑟肯定是有的。 天机挑个眉,心想难怪她到哪里都能横着走,这要是谁惹了她,那就是惹了整个隐世的神仙的头儿的弟妹!惹不起,惹不起! 不过,天机倒是忽然想起来,妖藏阁里除了那个酒犀牛印外倒也没什么能显摆出他们和隐世关系匪浅。 这个白掌柜和她的账房夫君倒是为妖低调。 “平日里怎么不听你提起天帝其实是这么个样子?”天机凑到白霜耳边,打开手里的一片小叶子挡住嘴巴低声说。 白霜轻咳一声,看着被那张“单子”一点点拉走脸上笑容的天帝。 “你懂什么?当今天帝还年轻,虽看起来不甚稳重,但也是熬了不少时间的。他不仅联手三世诛灭魔妖,还正视了许多妖物的存在。不似过去的老天帝,老眼昏花、昏庸得紧。” “咳咳——这话你也敢说?嫌命长了吧?”天机赶紧阻止她。 白霜只是撇撇嘴:“这没什么,过去因为老天帝一己私心,害得我全族覆灭。现世也是水深火热,都是事实。又不是污蔑。不敢正视过去,才走不出去。是吧,兄长?” “你说的都对。”天帝揉了揉眉心,半点介意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脸色有些“苦”。 他把绢帛放在玉桌上,“真诚”的望着白霜:“弟妹,他虽是个上天入地都难寻的神器。但你开的价是不是太高了?” “有吗?”白霜表示自己很无辜,这偌大的隐世,不是到处都是宝物? 天机也眯起了眼睛,把天命梭往白霜面前挪:“天帝的意思,是我不值这个高价了?那我不介意继续待在妖藏阁——” “等等!”天帝赶紧伸手按住天命梭的另一头。 同时另一只手把绢帛推到白霜和天机面前,修长的手指按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其他的对隐世来说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丹心子,隐世是一个存货都没有的。” “一个都没有?”白霜和天机异口同声。 这里是隐世啊!存着不少上古神器呢!居然没有丹心子,难道在寒川这件事上,是真的争不过封印了?她原是想着隐世会有丹心子的。 白霜抿了抿唇,只盯着“丹心子”三个字。 “没想到堂堂神仙之福地,也没有这种果子。你们隐世何时变得这样穷了?”天机拿开遮在嘴边的小叶子,拿眼角打量天帝。 但天帝懒得理他的表情,只是面色严肃看着白霜道:“你拿这丹心子做什么?” “自有用处。兄长这里没有就算了吧,也没有多重要。”白霜手指拂过那三个字,丹心子立时消失在绢帛上。 天机错愕:“你不再问问?” “我相信兄长,不必再问。”她收回手,坦然笑笑。没事,软的来不了就来硬的,还不信了,会栽在一颗无相子和一朵白茶花手里? 天帝放开天命梭,但还是不放心的看着白霜:“若你和曌有难处就说出来,我们是一家人,不必遮遮掩掩。若真的急需,我会派战神带手下仙官去寻。” “丹心子生长之处是漂浮不定的三世裂隙,就算是神仙也有可能有去无回。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之前听了丹心子的传言,好奇罢了。可不能为一个传言就害了大家。” 白霜连连摆手,顺便看一眼天机。 后者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对,她说得对。好奇而已,没必要因这么一句话就赔上战神。否则天帝你会毁掉一辈子英名的。” 正说话时,司命之神同小仙灵一道过来了。 她是个端庄沉稳的女神,看起来睿智冷静,什么都逃不过那双美丽的眸子。天机看见她的时候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这以后的日子,都只能陪着这位冷面女神了。 女神见过天帝,又同白霜打过招呼后,便打量起天机来。 她的眸子越来越亮,最后经变成难以抑制的激动:“小神恭贺天帝陛下寻得天命梭,从此三世之命理就能更加清晰了。” “这神器就赐予你,望你好生对待,观命测世。好好记录和修正现世万灵的天命,昭昭日月,乾朗坤清。”天帝又是那个万神之上的天帝了。 不苟言笑,威严肃穆。仙气的骤然转变让天机都看傻了眼。 司命之神郑重应下,双手托起天命梭告退。天机跟在她身侧,将那枚叶子留在白霜身边,叶子上有一句话:“看我如何打败这个司命之神,成为新的司命之神。” 这个天机…… 他们离开后,天帝静默了一阵,忽然说:“九十九。你要的丹心子并不是一颗两颗,而是九十九个。这不可能是好奇。你们要去寻什么人?” “这个嘛。”白霜下意识搓了搓挺拔小巧的鼻梁,“怎么说呢?还是被看穿了。” 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就是故意让他看破其中玄机的。天帝说的没错,要只是好奇,根本无需再丹心子那一列下方写着“九十九个”。 “我是天帝,不是傻大哥。”天帝哭笑不得,“你这回亲自来,打的又是什么小算盘?” 白霜沉寂熟悉,严肃道:“我想知道当年寒川被罚暂时夺去神籍,流放现世的缘由。兄长放心,我绝不乱说。” “你怎的认为我就知道。”他反问。 “你们每一任的天帝不是都会继承过去的秘密‘历史’吗?我记得隐世有一种镜子,专门记录了过去发生的事。特别是神仙中发生的事。” 天帝捉起果盘里的一枚浅绿色晶莹透亮的果子放到口中。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当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妖。害得人家坠入隐世边缘的裂隙中,这才被夺去神籍,流放现世。那妖……也曾穿过你身上的这件裙子。” 白霜错愕的抬起自己的手看袖子,不会吧?!青藤裙? 第314章 青藤裙·说不得 “兄长,能再说得仔细点吗?”白霜看了一阵自己青藤色的衣裙,天帝却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他捏着新摘下的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霜放下手臂,扬眉看他:“你别告诉我说这是只能被天帝知晓的秘密。” “正是这样。”他抬眼,金色的眸子映着她失望的小脸,“我也只能说那妖与黄昏裂缝有关,别的就不能再透露了。” 白霜不解:“兄长不是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为何又说不得?” “事关隐世威严,我身为天帝也有自己的苦衷。与其问我,不如好好和你身上这件有灵性的衣裳沟通沟通,指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他说得像是不经意,却让白霜醍醐灌顶。 对啊!既然有了青藤裙这个线索,只要和这上面的元灵好好沟通,就能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白霜也摘下一枚长得像,绿葡萄的果子无比尴尬道:“兄长,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其实可以被别人知道,但只要不是从你这个天帝口中说出去就行了,是不是?” 天帝什么也没说,不肯定,也不否认。 “寒川该感谢当年他是妖力最纯净、最适合淬炼神器的水妖,否则,他活不到现在。流放现世,暂夺神籍虽保住了他的性命,却也埋下了祸根。” 他把一方天帝的神印拿出来,往白霜面前一推。 她咽了咽口水:“兄长,你你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握住就能掌控整个隐世的神印啊!做什么要推到她的面前? “知道真相的,不管是人、妖、还是神,只要没有得到神印气息,就会被先天帝设下的神兵追杀。真相在我这里是柄双刃剑,不说,伤人心。说,伤人身。” 这是……警告。 白霜正了神色,却没有去碰神印。看来,与寒川牵扯有牵扯的这桩事,在隐世、在上一任天帝的眼里,是一桩说不得的“丑事”了。 “兄长,连你也无法知晓那些神兵的行动?” “我不知道。”他叹口气,“这么多年,除了身负神印气息的寒川、身归混沌的父帝,以及那个坠落裂隙的人,并无谁对这件事好奇去查,也没谁知晓。” 她明白了,因为没谁感兴趣,所以神兵们也就没有出现过。 但白霜也知道曾经的天帝既然安排了,神兵肯定存在。他不是个喜欢布下迷雾的神仙,从对付幽荧族上就可以看出来。 隐世的各殿神仙都不去追查,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隐世神族个个的身上都有神印痕迹,难道他们会没有神印气息?有神印气息,该就不会怕先天帝布下的神兵了吧? 如是想着,白霜顺势问了出来。 天帝揭开盖住神印的宝盒,徐徐道:“神印痕迹和神印气息是各自分开的,痕迹是印在身上,气息则是留在血液里。” 说话间,被盒子罩住的神印现了全貌。竟是一方像玉石的乳白色晶石上盘着上古隐世神兽乾坤。 貌似貔貅,生有龙尾,龙的眼睛,头中央有一只独角。利爪下抓着象征混沌天地的雕刻云纹,龇着牙,目视前方。 它的名字就叫“乾坤”。 “若此时我收回寒川身上的神印气息,寒川极可能会遭到猎杀。不过,现任天帝是我,我不会那么做。”天帝把手放在神印的上方。 金色的细碎粒子从他的掌心中坠落,仿佛在下一场小小的金沙雨。 但那不是沙雨,而是天帝的力量。神印上雕刻的神兽在接触到这股力量时仿佛活了过来,眸子出划过一道光,龇着牙的嘴巴也张开。 “快,把你的一个手指放进它口中!”天帝忽然说。 白霜心思玲珑,猜到了七八分他想做什么。她立刻把食指放进那尊玉印的口中,利齿落下,将她的手指咬破! 霎时风起,仿佛有惊雷在头顶滚过,呼呼的风声撕扯着两人的衣衫。 若不是白霜的发髻绾的好,现在早就被吹散了!她似乎觉得背后多了一个庞然大物——总觉得自己被罩在一个阴影里。 白霜忍不住想要回头眯着眼睛一探究竟,天帝立时大声阻止了她。 “别回头看!”这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手上也没有放慢半分速度的往神印中灌注力量。白霜闻言立时停住了正要动的脖子。 她没看见自己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但天帝却看得清楚。 一只同那神印一模一样的乾坤神兽正威风赫赫的立在白霜身后,它的脚下踩着雷电翻滚的彤云,周围旋风大作。 而那惊雷之声,就是从它的嘴里发出来的声音。 它将头偏了偏去,似乎在“认”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妖。好一阵,风停雷止,神印也放开她的手指,兀自“退”到一边,还是那副龇着牙的样子。 要不是手指上的痛感和血珠还在,还有粘在脸上的头发,她差点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用妖术迅速把头发和衣裙打理好,白霜也没去管冒血珠的手,反正这种小伤很快就会好。她惊奇的看着神印:“兄长,如此一来我是不是就有神印气息了?” “是。”天帝把神印重新收好。 白霜回忆着神印的质地和触感,总觉得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质感的东西。是她的妖藏阁里面?那也不至于记不起来啊! 皱着眉想了想,毫无头绪的她把这个想法抛出脑海。 “刚才你说的那个,不是警告?”说正事要紧。 “从来不是。倒不如说,我希望这件事能有个圆满。有些错,不是封了别人的口,就能当做不存在的。当年的事,先天帝有责任、寒川也一样。我知道他这些年来总是惦记着什么。” 天帝做出一个和曌一模一样的动作,将双手拢在广袖里。 白霜想着他指的是寒川惦记做冰清壶的事,试探着问:“兄长你的意思是支持寒川做冰清壶、找丹心子?”她没理解错吧?! “我只是天帝,什么都不曾说过。你们要做什么,也是与我、与这隐世毫无干系。”他做出漠然的样子。 白霜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真相没问出来,似乎还把事情给弄复杂了呵—— 第315章 青藤裙·送行 白霜动了动自己还有些痛的手指头,这件事她若是从青藤裙上找到了真相,还不能给曌说了?且还有更想知道过去真相的百炼,不说岂不是对不住他? 好吧,给没有神印气息的他们说出真相,引来神兵追杀也是挺对不住的。 “兄长,那些神兵当真如此神奇?轻易就知道谁找出了当年的真相?”若是偷偷的说,并不刻意宣扬,他们也会知晓? 天帝拢着袖子想了想,摇头:“不清楚,似乎还没有谁被追杀过。知道这件事真相的,毕竟也只有我和寒川而已。” 原本还有一个大妖怪,但对方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身归混沌,做不得数。 白霜扬眉,如此说来,也有可能是先天帝放出来的迷雾——为了阻止想要找到真相的人。神仙,也守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啊。 说好的光明正大呢? 她满腹疑问,天帝又不愿意多说,就算白霜威逼利诱都没用。哎,人家是隐世高高在上的众神首领,能怕她威胁? 在隐世松松吃了饭,她迫不及待要回黄昏裂缝。说好的在祭祀财神之前回去,可不能误了时辰。 既然天帝有难言之隐,就不缠着他追问真相了。他能说出青藤裙这个线索,已经算是莫大的退让,何必继续为难人? 白霜休息片刻,拿了酬金就准备离开。 她忍不住先看了一遍那些礼单,虽然没有丹心子,但天帝恨贴心的给她准备了龙马,没错,就是在天上只有烛照族有神位的存在才能用的代步神兽! 连曌都是没有“资格”享受的,忽然觉得自己赚大了! 她牵着龙马,晃晃悠悠等黄昏来临。在三世中,去黄昏裂缝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逢魔之时走进去,不仅唯一,还快。 就是出来的时候是极其随机的,不管在哪一世都一样…… 额,这就直接导致你可能离想去的地方非常近,也有可能非常远,远到望山跑死马、看出眼泪来的程度。 她现在还好,身为大妖,有一身不错的妖术傍身。腾云驾雾不在话下。 过去就比较尴尬了,运气好的时候,从黄昏裂缝回来就正好在自己走进去的地方。运气不好的话,嗯,看看你的脚程能有多快、还有荷包中剩的钱够不够买马车。 而她大多时候是不够的,咳咳。 白霜摸着龙马雪白的皮毛,心想着要是过去能有一匹就好了。早就听说烛照族新培育的神兽龙马日行万里,踏云御风如履平地。 且它自身会在赶路的时候撑出一个结界,不管速度多快,乘坐龙马的人都不会感到不适。 而龙马这个名字正是因它的结界和速度而来,和外形没有半点关系。它的外形看起来就是一匹漂亮健壮的白马,不过头上有锋利的独角,银白色。 但速度能够与龙族一较高下,还有它踏云御风时结界上泛出游龙状的光带,故得龙马一名。 “你简直直接证明了天命梭的价值!不错不错。哈哈,要不要给你取个名字?”白霜抱着龙马温暖的脖子开心的蹭了蹭。 龙马哼哧着,轻轻踏了踏蹄子。 “这么大个妖了,还跟个孩子一样。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幽荧族的族长,你的族妖都是怎么想的?”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白霜一怔。 这熟悉的嗓音和说话方式,不正是她刚交给天帝的天命梭吗?! “你不是应该在司命之神的神殿里吗?为何跑这里来了?”白霜放开龙马,果然看到一身银白,立在浮岛边缘的天机。 他背对着太阳,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怕我跟着你回妖藏阁?” “那不行!你留在哪里都是被人觊觎的宝物,必须好好待在隐世。否则消息传开,我的妖藏阁会被拆了的。”白霜嘴上责怪,脸色却一点都不着急。 天机若是真不想待在隐世,怕是她将其绑上来都没用。 他会出现在她将要离开的地方,目的不言而喻。“放心吧,我的‘大计’尚未完成,怎么舍得离开隐世?不过是来送送你。” 天机转过身,望着脚下滚滚浮着的云海。 顺便感叹一下,就算是他这个能够掌控别人天命的神器,也没能转开自己的“命运线”,兜了一个几乎看不到边的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隐世。 当初若是不走,现在他就是司命之神了吧? 白霜拍拍龙马的脸,示意它留下。自己则走上前去,很快就踩到了天机拉长的影子:“你当真想要做司命之神?”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实力?”他挑眉,斜着眼看走到身侧的白霜。 她笑:“我自然是信的,若无你,司幽国不会从未有过江山易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强大得耀眼。只不过,你若是只为一个司幽国而活,委实浪费了。” “司幽国确实太过强大了。”天机的神色暗下去,区区是个人跳出来都想要掌控天命梭。 偏偏弥家受邪咒所害,血脉单薄。他身不由己的落在恶人手里,如今想起来,是有那么点添了一肚子的火气。 “不过,同弥家相守万年,我并不后悔。弥家的气节,是司幽皇族都比不了的。”天机很是得意。 他说的不错,司幽国能繁盛强大至今,且越来越强,都少不得弥家的庇护。若是弥家其中有一代人变了节,江山还能是司幽皇族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忽然转过身,一本正经看着白霜,“司幽国起了什么动荡,我想——” 顿了顿,他退开一步,双手交叠举至眉心,郑重道:“我想请你护着弥家,我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厚脸皮。但我愿意用一条命运线的机会来交换。” “将来白掌柜若是想要改变谁的天命,我必不问缘由帮你。如何?”说罢,他久久不愿意起身。 白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怔了怔,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赶紧扶他站直身子:“你言重了,弥家不弱,岂是要我来保护的?” 他急了,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白霜在他开口前抢声道:“若真有那日,我定会出手。” 第316章 青藤裙·有尊严的马 “但我不需要改谁的天命。你的力量还是留来帮助司命之神吧。我们既然同在妖藏阁相处过,也算是朋友了。不必说那些。” 天机静静看了她片刻,眸子里情绪翻滚。许久之后,终归平静,只剩下一句清晰的“多谢”。 “你……把自己的朋友卖了,合适吗?”天机道谢之后,又抓住白霜的短处取笑,“还卖那么高的价,也拐到了烛照族的龙马,收获颇丰。” 白霜拉下脸:“啊,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救谁?司幽国动荡?哎呀,这人记性不好。忘了。” “别——呵呵呵呵,算我嘴欠。”天机立马堆笑赔罪,还奉上一条花绳:“这个送你玩,可以锻炼手指、提升灵活性。” 白霜撇花绳一眼,别开脸。 “白掌柜?” 她不理。 “大妖怪?” 她还是不理。 “妖君夫人?”从未哄过人的天机要崩溃了。 白霜依旧别着脸,精致小巧的下巴扬得高高的,眼角看都不看天机手里的花绳。她之前怎么就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天机还有损人的时候? 忽然有些理解为何江羽书回追着他打了。 “白掌柜,要不你打我吧。用你的妖刀,怎么砍我都行,只要你能消气。”天机豁出去了,把花绳送到她面前主动找打。 白霜“呲”地笑出来,顺手抓过他手里的花绳:“安心吧,我不会和你计较这么一句两句话的。” 再说,她也挺中意弥芥和弥陌的个性。信命不认命,又坚强得让人心疼,他们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哪会有不出手的道理? 退一万步说,弥芥也算得上是妖藏阁的客人了。 虽然这桩生意做得并不是大赚,但得了天命梭,也修复了七件宝器。怎么着也是妖藏阁赚了不少,不亏。 “当真?”天机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难看。 “那是自然,你几时见过妖藏阁出尔反尔了?”白霜把玩着花绳,发现它的韧性不错,挺适合绑人的。 说着,她望一眼天边,已经挂上橘色。 “你且安心在隐世做自己的神器,弥家若真有什么,我会出手相助的。”其实,还有句话白霜没说出口。 弥家没有了天命梭,才是最安全的。 “多谢。路上当心。”天机也知道梦魔之时已到,不再同她多说什么。道别之后,就立在浮岛上看着她牵着龙马带上酬金去了黄昏裂缝。 纤细的背影却透出强大气场,像走在浅橘色地毯上的王者。 许久,天机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消失在浮岛的另一端。从此之后,现世再无天命梭……亦不再有觊觎天命梭的各种势力侵扰弥家。 白霜回到黄昏裂缝,身后跟着的龙马惊艳了来往客商的目光。 不多时就有人凑上来询问龙马怎么卖,她刚开始还不厌其烦说一句不卖。后来直接拿了自己涂嘴巴的口脂在龙马额前的脸上写了两个大字“不卖”! 她倒是轻松了,只是龙马一路走得腿脚都不怎么利索。 它是一匹有尊严、有灵性的天马。刚刚成年完成训练,就被天帝点名要送给前面的这个女妖,现在却被如此对待,真是丢脸死了! 所以一有机会它就把脸往白霜背后贴,额,这货忘了自己头上长着尖锐犄角。 每次都戳的白霜痛得龇牙咧嘴,最后她干脆退了几步,同龙马并排走。马儿很是哀怨,但也没办法控诉,主要是它现在还没修炼到能说话的程度。 只能默默在心里念着“你们看不见我”,然后强撑着快要破掉的脸皮和白霜一起走。 但是到了妖藏阁它的郁闷立刻一扫而空,这里面居然有它的老熟人!神兽貔貅,她过去闲着的时候没少往养天马和龙马的地方跑。 它那时候还小,但也是同这只貔貅玩过几次的。 先的时候它总是被她现原形吓得四脚发软,走起路来蹄子都是抖的。时间长了,才明白她变成原形是为了同它们玩。 作为隐世除了代步之外就没什么作用的龙马,往往是会受其他神兽瞧不起的。 但貔貅不同,她似乎很喜欢它们。不得不说,龙马看见貔貅的时候,比同白霜在一起时亲近多了,不多时就玩成一团。 连带着沅松也被吸引,唔,作为一只松鼠,他还是挺喜欢坐在马背上的。 墨狄则像个尽职尽责的管家,把她带来的“酬金”都仔细清点一遍,记上账,该送库房的送库房,该放密室的就搬去密室。 朱颜也高兴得跑去菜市买菜,说是要做一顿好吃的。 只有扶遥还在苦修,自从他去半月湖送东西回来后,这小子就像变了个人。他多数时间都让心眼代替自己给客人解说宝器,自己不是在修炼就是在看书。 若问他,必说是在为迎娶蟹小刀而努力。 总之现在他满脑子除了自家未过门的妻子,没什么事能让他分心。龙马一进门,沅松就蹦到他的窗前说了,但这小子只是淡淡道:“我没兴趣。” 说完,又捧着书继续看。 反应最大的当属曌了,他一见到龙马整个妖就不好了,脸色黑得堪比朱颜做饭时的锅底。他袖手站在白霜身侧,咬牙切齿道:“那厮居然把龙马给了你?” “那厮?”白霜偏过头,他说的是天帝吧,应该。 “就是我哥那混蛋啊!”明明说过龙马绝不给烛照族之外的人,就算是烛照神族,也得是有神位的才可以。 过去曌也讨要过,可天帝一本正经拒绝了。就算是偷都偷不到的。 而今他居然就这么给了白霜!她既没有烛照族血统,更不是有神位的妖,等等,在隐世就算是有神位的神,只要不是烛照族都只能得另一种代步天马,而不是新培育的龙马。 那混蛋到底是谁的亲哥?! “咳咳,你不能这样说天帝。他把龙马给我,应该是为了替代某样东西。不是随便就给我的。”白霜把他转过来,两只手捏了捏曌的俊脸。 虽然曌和天帝都是三世少见的绝色,但还是她家的曌看着更舒服。 第317章 青藤裙·秘术 “代替什么?”见她一脸认真,曌的气也消了。原本他当初给天帝讨要龙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她的。 白霜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将嘴巴送到他耳边,低声道:“丹心子。” “什么?!”曌错愕的呆了呆,随后握着她的腰往下一拉,直视着白霜灵动的眸子道:“你给他提了丹心子?” 白霜点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写在卖天命梭要收的酬金里。” “隐世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就算是神仙,也不敢轻易去三世之间的裂隙。更因为是神仙,所以不会罔顾人命,派人去裂隙寻那些传言的宝物。” 曌说罢,叹口气。他的这位夫人这回可算是真的难为到天帝了。 白霜听他说的这话有意思,不由得问:“有人罔顾人命派人去裂隙了?”现世倒是不乏想要拿到各种宝物的人和妖。 但他们向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如此风险大、收获也大的事自然是亲力亲为。 就算是用蛊虫操控他人,只要那人接触过宝物,就不排除会因宝物解除控制的可能。妖术操控就更不行,对方刚进裂隙就会“切”断操纵。 除非是死心塌地的卖命,否则不会有人愿意干这种事。 不管是想要宝物的人,还是去取宝物的人。用性命取出来的东西,肯轻易交出去才怪。更何况裂隙出现的地方变化不断。 可能一百年内都在同一处,也有可能下一个时辰就不见踪影。 到时候若真的拿到宝物误打误撞回到现世,指不定地点已经变了好几次,早就不在原来进去的那处了。 若不是对自己的控制力有足够的自信,谁会做这种事? 然而,曌接下来却说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鹤云。就是封印的真正老板,无相子。他说着,牵了白霜的手去房间:“妖藏阁上空有耳朵,我们进去说。” 关上门,曌又撑了好几个结界才作罢。 “耳朵?”她指了指上方,“就是上回引得扶遥的灵牛和貔貅相撞的那个别看不见的东西?查出来是什么了?” 曌端出早就给她备好的茶水和点心。 “查出来了,是无相子特有的秘术。名字叫密阁,封印的顶端也有。无相子本就是由菩提子变化而来,菩提子该有的能力他自然也是有的。这种秘术可以做出许多肉眼看不见的秘密空间——” “具体来说,就像是一个个房间。封印看起来是仿造妖藏阁,只有三层。实际上叠了不少密阁在上面。只是肉眼看不出来罢了。菩提子乃是世间最为神秘的宝物,它若是力量发挥到极致,可造出另一个世界。” 白霜拿起一块点心,但却忘了吃。 菩提子的神奇之处她自然是在古书记载里看到了的,只是没想到仅有寥寥几笔记载的无相子也有这种本事。 妖藏阁的这位对手,可真是不简单。 “我们妖藏阁上方的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就是密阁。想是无相子为了盯住妖藏阁才做出来的。他可能没想到会因为一场相撞被发现。不过这样也好,他越谨慎小心,就越不容易时常都在上空盯着。” “我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密阁这种东西无色无味,也没有声音,完全就像是将空气弄成了看不见却又能隔绝视线的墙,很是麻烦。”曌给她倒了杯热茶。 白霜就着点心咬一口,恍然大悟道:“那些愿意给封印献上身家性命、甚至是自己性命的人都去了三世之间的裂隙?!” “正是如此。梦蛛已经在堇色的记忆里得到证实。今早刘厓就把消息送来了。”曌在她对面坐下。 他又翻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些被他们逼到走投无路的人把卖命作为最后的赌注压上去,以求换来‘新生’。” “殊不知这一去,不管带没带会宝物,最后的结果都只有一个死。无相子的九十九颗丹心子就是这么凑出来的。也花了几千年时间。” 白霜听得心脏一阵紧缩,封印这么做确实可以拿到最扎实的掌控之法。 只要是希望握在他们的手里,那些人就不会不听话。至于拿着宝物跑路?在无相子的掌心里,只怕没有输了还逃得出去的人。 输掉的人已经全无后路,除了拼上性命去赌一把,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难怪隐世的神仙们拿不到把柄、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自愿把自己的命交给封印,任其驱使。他们这是握住人家的命脉啊! 别的威胁,尚可抗上一抗。 可当所有都输在封印中,希望又只能从无相子手里求得时,情况就不一样了。可是,他拿丹心子做什么? 囤货,然后高价卖给他人? 不对,若是如此,他应该给寒川要天价才对。还有,封印用这种办法可不会每次都只是拿到丹心子一种宝物。 既然那么多珍奇在手,他为什么还要做仿造的生意? 无相子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还没看清的东西?白霜再没了吃东西的心思,剩下的半块点心被她放回小碟子里。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曌见她神色不对,心里也起了疑虑。 白霜摇头:“暂时没有头绪,但我觉得无相子收集丹心子并不是简单的商人想法。他似乎别有目的。” 她本想猜测他也有要去裂隙中寻找的人,但无相子似乎对冰清壶不感兴趣,就不好说了。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都休想动我们妖藏阁一砖一瓦。”曌喝了口茶,水雾飘过他的眼前,像一层冰冷的霜花。 白霜扬了扬眉,道:“刘厓的速度倒是快,果然愿意同意我们的提议。” “他的妻子亲自想出来的办法,他怎能不上钩?这世间,只怕没有谁能有霜月了解他。可惜了,身在福中不知福,愣是要去鬼门关。”曌放下茶杯,幽幽道。 白霜没什么所谓的撇撇嘴角:“那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只是可怜霜月一腔痴情,竟换来心死陌路。偏偏这时候还落下了一身的伤,怕也是靠那张护妖符苦苦撑着的。 第318章 青藤裙·忏悔?鬼才信! 翌日,黄昏裂缝的来客明显少了七成,但喧闹的声音却大过往常。到处都是呼喝声、歌声,还有叮叮当当各种怪异的声响。 这也难怪,还有四个时辰就是祭祀财神盛典的开始。 除了负责安排盛典布置的几家大商户,其余各家商铺也谢绝来客专心打扫、贴画、挂灯笼。在黄昏裂缝,祭祀财神就是“过年”。 这到了整理的尾巴上,商户们自然大了声音呼喝帮工干活。 否则等盛典一开始,来客如织就更办不成事了。那时候别家都布置一新,门上贴了桃符,挂好灯笼,客人自然愿意去干净一新的店。 乱七八糟的那些课入不了眼。 如此一来,提前做完的商铺就乐得唱歌。那些之前忙着做生意,将收拾整理挤压到最后一点时间里的商铺主人就不淡定了,嗓门能敞多大敞多大。 如果可以,他们恨不得自己的大嗓门能把东西直接吼到其该在的地方去。 妖藏阁也忙,不过却是那种轻松悠闲的忙碌。白霜也欢天喜地忙着贴桃符,貔貅给她打下手,沅松跳到房檐下挂灯笼,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曌领着朱颜、墨狄把宝器们重新打理一遍,还在柜子上摆了新种出来的秋花。 百炼和腾蛇负责打扫,腾蛇还没怎么动笤帚呢他就用雷电直接把灰尘烧了。好几次遇到积灰多的,差点炸了房子。 白霜只好赶紧把他拉开,让他和寒川去买菜,吃饭的时候也是要供商一供的。 他两个正好互补,寒川会挑菜,百炼砍起价来像无赖,正合适!至于扶遥……这货居然领着心眼跑街上窜去了,说是要给蟹小刀找新鲜礼物。 这媳妇还没过门呢,就把师父师娘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偏是这种时候,却有那么一处店铺和和各处欢闹的气氛正好相反。周围的商铺忙着除旧迎新,而这家却是对着一个食盒发呆。 就老板和掌柜两个,也没个帮衬的人。 正是西坊的点心铺子,霜月天。店里面还是往日的样子,门上别说贴桃符,连淡淡的积灰都还在,店招在秋风中晃了晃。 “娘子,你已经守了这食盒两个时辰了,祭奠还有几个时辰才开始,我来守吧,你去歇一歇。” 刘厓坐在她身侧,两人面前放着一口没动过的饭菜。菜上蒙着一层灰色,早就凉透了,边上还放着霜月亲手酿下的葡萄酒。 只不过倒出来的时候是多少,现在还是多少。 “这盒子里面装的东西是我们霜月天翻身的希望。”霜月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结界里的饕餮盒,冷不丁道。 刘厓看一眼那盒子,却不敢细看。 他赶紧附和道:“娘子所言不错,我们这小店能不能在黄昏裂缝立足,全在这一场吃食比赛里了。多亏白掌柜的提议,才让我们有了希冀。” “我必须要赢。”她说得淡淡的,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事。 刘厓的目光闪烁莫名,他这回却没有立刻附和霜月的话。静默一阵,才说:“娘子,等一下盛典开始,我们去玩一圈怎么样?” “食盒怎么办?”她连脸都没有转一下。 “娘子,我——”刘厓看一眼她一口都没动过的葡萄酒,忽然拉开凳子跪下去,“我对不住你娘子!我该死!” 霜月的眉梢颤了颤,硬着脖子转脸过来。 “你怎么了?”她问。 刘厓却只是握紧拳头在地上使劲砸着:“我对不住你!娘子,其实这个盒子已经不是当初我送给你的那个饕餮食盒了,这是我替换过的假货啊!” “为什么?”霜月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 她的眼神极其平静,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他做下的这件事。“夫君,你给我说,到底是为什么啊?”她的手指伸向酒杯。 “我和封印的掌柜做了交易,只要帮她盗取你做出来的点心,就可以去现世生活,享尽荣华富贵……”刘厓缩了缩脖子,哭泣出声。 他伏在地上,双肩颤抖:“她还要你的妖元和那面屏风,我都应下了。饕餮盒是她给我的!一真一假。” “我最开始带来了真的那一只,但找机会换掉了。现在留在这里的盒子什么都没有。对不起!”刘厓抓住她的脚,哭的伤心。 霜月冷硬的唇线渐渐化开,变得柔和:“那你为何又要坦白?” “我后悔了,我不想把你交出去换自己的荣华富贵。我可以娶其他的女人,但是你只有一个啊!霜月,这世上除了你,不会有谁愿意对我这么好。我悔了!” “你曾帮我从最穷的时候站起来,我受人欺负的时候是你帮我打跑了他们,为了霜月天,我甚至眼睁睁看着那些术士对你下刀……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能做出这种龌龊的事啊?!” 刘厓越哭越伤心,眼泪染湿了衣袖,说话都开始不利索起来。 霜月嘴角挂着笑,但瞧着他的视线依旧是冷冰冰的:“你这回,又想让我做什么?”这个男人除了要她做什么事,哪里会这般? 忏悔? 从许多年前他都在忏悔了,可忏悔过后,却是越来越过分的对待。哪一回他是真正改过的?过去是她瞎了眼,现在难不成还要装瞎? “不!什么都不做了。我什么都不要你做了。娘子,我不会再让你冒险、担惊受怕。” 刘厓抹了眼泪,红着鼻子站起身来:“去他的怕被别人欺负、去他的非要在这里立足不可。我刘厓只要有娘子你就够了。” “我们不去参加什么比试了,封印要这个店就让他们要去吧。我们回现世,寻一处深山隐居,我耕地、你织布,再生个胖孩子,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他膝行过去贴着她的脚,仰了一张泪水斑驳的脸望着她。 霜月静静看了他一阵,将眼底的霜雪冰寒全都藏起来,柔柔道:“这话可当真?你真的愿意过那么简单的日子?” “当真!娘子,我都想明白了,没有你,我拿富贵荣华做什么?” 第319章 青藤裙·刻意 霜月捧住他的脸,扯了自己贴身带着的巾帕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若是你坚持,那我就不去比试了吧。虚名而已,不要也罢。” “娘子——”刘厓激动得将她拦腰抱住,一张脸埋在她怀里笑容止不住的冒出来。 霜月轻抚着他的头发,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心想着下一瞬,他是不是就要劝自己喝下那杯酒,然后寻个由头把屏风送去妖藏阁呢? 念头刚闪过,刘厓就忽然直起身,端了桌上的葡萄酒过来:“娘子你饿了吧,先喝点这个垫垫。” “我去把饭菜热上一热,你的身子不好,可别吃冷的。对了,我昨日外出,恰巧得了一罐上好的蜜糖,一并给你端过来可好?” 说着,他把酒杯直接塞在霜月手中。起身拍拍袍子,扯了放在旁边的托盘将饭菜撤走。 霜月端着酒杯转了转,随后将其举到嘴边,缓缓饮下。半垂着的眼皮底下,目光不由自主找到他的脸。 她的酒杯每举高一寸,刘厓眼底的喜色就多一分。 霜月干脆闭上眼,直接一饮而尽。吃过饭,两人又各自收拾妥当,刘厓还难得的像初遇时那般给她绾了头发,精心挑了只簪子插上。 “今日是我们在黄昏裂缝的最后一天,好好享受一番祭祀盛典再走。” 他拿出全部家当,大大方方往她手中一放:“你喜欢什么就去买吧,反正出了这里这些东西也用不上了。” 霜月腼腆一笑,目光落在屋子里的屏风上:“那它怎么办?那可是不凡之物,可以卖不少钱的。” “拿着麻烦,我已经答应把它卖给妖藏阁。再过小半个时辰,妖藏阁的账房自会来取,我们只管玩便是。娘子,以后养家这样的事就让我来吧。” 刘厓很是贴心,还在霜月的额上描了花钿。 她最近本就长得丰盈不少,配上恰到好处的妆容,竟然生出神采飞扬的媚态来。只是那双眼睛似乎还藏着什么他看不透的心事。 点完唇,刘厓放下朱红唇脂,看了看她的脸,霜月还没露出笑容,他自己就先高兴得像个孩子。 “娘子,原来为你描妆竟是如此美妙的事,以后我天天都为你做可好?”他牵了她的一双手,放在胸前捧着。 霜月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刘厓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却是腾出另一只手去捏她的下巴:“那你还不说自己有什么心事?我看你却不像真的开心。” 她垂下眼帘,并没有立刻回答。 数息后,霜月才道:“这里曾是我们决定要住上一辈子的地方,又为它付出了这么多,突然放手离开,总是会有不舍的。” “娘子,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就没什么值得留念的。让堇色那个大妖争个空壳去!我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刘厓看一圈屋子,脸上尽是嫌弃和不耐烦。 霜月忽然抬脸看他,刚察觉她的目光,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温润柔和。 “你真的想好了?”霜月望着他,目光认真得像是看进了他的心脏里,让他有种自己有几根骨头都会被她看遍的错觉。 刘厓咽了咽口水,僵笑道:“快走吧,盛典就要开始了。听说今天不少店铺都会大减价。还有不少好吃好玩的,我们好好逛上一逛。” “嗯。”霜月眸中的光芒暗下去。 刘厓刚牵着她出门,就撞见牵着牛车等在外面的曌。他长身玉立,双手拢在袖中,暗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曌公子,你如何来得这么早?” 刘厓的面色有点挂不住,按照刚刚他在家里扫一眼的滴漏来看,妖藏阁的人应该是在小半柱香之后才会到这里取屏风。 “刻意来的。”曌也不见礼,淡淡的笑着,目光落在霜月身上,又不动声色移开。 他走过去,手腕一转,陡然从袖袍中拿出一个装着酬金的银色荷包:“这是买屏风的钱,来晚了可就无法亲手交到刘老板手中了呢。” 刘厓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点。 他想的是……就用收钱为借口把霜月带过去的时候才一并收钱。如今想来,那时候收了钱又把她留下,委实奇怪。 还不如先收了钱,再逛的累了,正好去妖藏阁“感谢”白掌柜出手帮霜月天。 “曌公子客气了。”他尴尬的笑着,僵硬着手伸过去。荷包旋即落在手掌中,沉甸甸的,这分量,该是有一斤了。 在他的眼里,那屏风最多值百两金子。 但这一荷包拿去金蟾的柜台,估摸着最少也要换千两金子。多出来的金子是用来买什么,刘厓最是心知肚明。 “你点点看数量足不足。”曌兀自说罢,不等他开口,就对霜月道:“还请夫人带我去搬屏风。” 正要说不用点,和妖藏阁做生意他放心的刘厓被堵住话头。倒是霜月主动放开了他的手,给曌做了个“请”的手势:“曌公子既然来了,现在搬走自然是最好的。” 见他们离开,刘厓挑着眉打开荷包。首先撞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财物,而是一张卷成一小卷的纸。 纸下才是酬金,酬金分量很足,但他的关注点全在那张纸上。吞了一下口水,他扫了周围一眼才打开纸条。 上面却是妖藏阁掌柜白霜工整潇洒的字体:“回头是岸。踏入妖藏阁,再无转圜。” 两列字如当头棒喝,刘厓的心脏激烈鼓动起来,两只耳朵嗡鸣不已。她不是生意妖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呵——难道还怕他反悔不成! 刘厓把荷包收进袖袋,却觉得那张纸条刺目得很,干脆将其揉皱了丢在绑店招的大树下。恰时,他听见霜月和曌从门后走出来。 她负责引路,曌单手提了屏风,径直朝门口的牛车而去。 走过刘厓身边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数下略略顿了顿,继而大步走过去,将屏风放上牛车。霜月走到刘厓身边,抬眼就见他一脑门的汗。 “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她捏起帕子要给他擦汗,却被他不动声色避开。 “我没事,就是刚才看见那么多钱,有点激动。”刘厓随口扯了个谎。 第320章 青藤裙·朽木 盛典开,焰火明。祭祀财神的吉时刚到,早有准备的金蟾们就点燃了匠人们精心备下的焰火,掀开了盛典帷幕。 凡是在黄昏裂缝里的商家都接到了一方烫金的“盛典安排”信。 从吉时开始,是庙会、各店降价推特色、灯会,最后才是祭祀盛典准备的最重要一环——祭品比试。今年与往年不同,凡是最后的大祭祀要用到的东西,都不指名准备。 但会在大祭祀的吉时之前进行数次精彩绝伦的比试,只要认为自己有真本事的店家都可以就自己的长项参加比试。 他们在这之前把要比试的东西做出来,而后再一同比试,每一件祭祀物品都用从中决斗出来的最好的那一样。 香蜡纸烛、果品点心、地毯、宝器、装盛用的器具、出席的人用的桌椅…… 从大到小,无一不是在一场又一场的比试中挑出来的。及其他的比试因为要作为提前准备的基础,所以早就在进行。 到了昨天才决出装盛用的杯盘碗碟。 而作为祭品的果子、点心,还有各种牺牲,则是需要在今天作为最后的一场比试出场。霜月的霜月天作为点心铺子,自然也被推荐参加了比试。 推荐她的正是白霜。 而今盛会已经开始,距离祭品比试也就不远了。霜月一心想重振霜月天,其实在心里也有拉回怕了封印的刘厓的心思。 虽然她自己不承认,但白霜试探的时候,她也没有否认。 只不过,霜月可能拉不回去了。刘厓私心太重,他最爱的永远是自己,若是能够醒悟过来,霜月开心开心也是好的。 若是不能醒悟……那他将会成为霜月变强的第一把刀。 “怎么样?”白霜一见到曌的牛车就奔上去。她已经事先写了纸条相劝,就看那个男人最终会不会屈服在他自己的贪婪里。 曌挑眉,牵着唇线摇头:“朽木不可雕。” 这头,刘厓带着霜月尝遍了整个西坊的美食。又挤到比较高的地方赏焰火美景,她的每一个笑容,他都看在眼里。 他要记住这个妖兽,永远的记住她。 然后,在自己古稀之年,抱着孙子说这段独属于他的传奇——有个妖兽,熊也。修行千年,最后遇到了他,从此修行是路人。 那妖兽啊,又蠢笨、又执着。 她还曾为了你们的爷爷我几次三番不要命哩!可是爷爷我始终是个人,人,怎么会看上一只妖兽呢?(此处应该有苦笑,还有叹息。) 刘厓连以后要说的话都已经想好了,霜月不会是他真正的妻子,但会是将他的生命衬托到新高度的垫脚石。 世间的老者老妪,谁不是常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着怎样的奇遇呢? 他不止要尊享荣华、要娇妻美眷,还要别人羡艳的目光和他们永远也不会遇到的传奇。他要证明,他刘厓,就算曾经窝囊过,但终究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传奇男子! 刘厓越想,心里的激动就一浪高过一浪,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当他领着霜月逛了两个时辰的街市,又坐蟾妖拉的车跑遍北坊、南坊,最后出现在东坊的妖藏阁门口时,脑袋里都还是轻飘飘的。 不过,霜月就不一样了。 她陀红着脸,神色迷离。虽然意识尚还清楚,但许多时候都是刘厓怎么说她就怎么答应——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请你告诉白掌柜,我带着妖——”刘厓直奔守门的腾蛇剑而去,话说了一半,他转头看一眼依偎在自己身上的霜月,才道:“我带着霜月来了。” 腾蛇剑打量一下神态不太对劲的霜月,却没有去喊白霜。 “请跟我来吧,掌柜料想你们也差不多该来了,早早结束了游玩,已经在三楼候着了。刘老板请跟我来。” 腾蛇将他们带到三楼,立在其中一个房门前,敲了敲门,说了声人来了。 “进来吧。不必客气。”白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房门无声自开。腾蛇冲他点了点头,而后绕过他径直下了楼。 刘厓带着霜叶走进去,见白霜端着一叠枫叶状的点心吃着。 她对面坐着正在算账的账房先生,曌。打开的窗户对黄昏裂缝的美景一览无余,忽然有种天上人间的错觉。 “坐吧。”白霜轻轻抬手,一个立在门边的少年端着茶水走过去。 刘厓这才发现屋子里不只是这双妖怪夫妇,竟还有个生得俊俏无匹的少年。一身书卷气,却又有着干脆利落的气势。 做的虽是端茶倒水的活儿,也让人赏心悦目。 “掌柜,账房。我如约带来了自愿跟我来的霜月,屏风和她,我可算都办妥了。”刘厓收回目光,迫不及待说起了“正事”。 白霜扬了扬眉,放下手里的点心,笑道:“刘老板,我那时就说过,需要你娘子心甘情愿。” “她心甘情愿的!绝对心甘情愿,是不是,娘子?”他慌忙扶着脚下发飘的霜月,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问。 霜月神色悠悠笑开,点了点头:“嗯,夫君的话,我都听。我心甘情愿。” 刘厓一听她再次亲口承认,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一路的吃喝玩乐、辛苦诱哄总算是没白花心思。他赶紧给白霜说:“白掌柜可听见了?” “嗯,听见了。清清楚楚。”白霜抿唇而笑,这笑容看得刘厓有些发愣。 她不只听得清楚,更看得清楚。霜月那双迷离的眼,显然是事先被下了药,刻意绕了这么一大圈才来妖藏阁,是为了等药效发作吧? “啪!”一本书册砸在刘厓面前。 他惊然回神,见脚边躺着一本账册。对面的账房先生正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刘厓自知是他看人家夫人看痴了眼,立时红了耳根,不好意思的捡起账册赔罪。 “抱歉,小人神游了。不过小人也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太高兴才失了分寸,让二位大妖见笑了。” 刘厓不着痕迹的转了个弯,给自己寻了理由开脱。 白霜懒得搭话,只叫了墨狄带霜月下去歇息。刘厓有些懵,他的目光在她和曌之间穿梭,理直气壮问:“二位答应我的呢?” 第321章 青藤裙·丞相·国使 答应他的……荣华富贵?娇妻美眷?白霜扬了扬眉,露出一个看透的笑容来:“刘老板不必担心,我妖藏阁应下的事,自然是会做到的。” 说着,她给曌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收起账册,对刘厓说了声“稍后”便走出去。刘厓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忐忑不安的等着。 一天不是司幽国丞相,他这心里就踏实不起来。 曾被评为至宝的屏风,加上自己给封印的掌柜下药,还赔上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霜月。这么大的代价可不能白白给了。 不过看白霜和曌的表情却也不像是会骗他的,索性就耐着性子等。 小半柱香过去,刘厓快要坐不住了。对面的白霜一边吃点心,一边悠然自得的看窗外风景,他却是如坐针毡。 好在不多时就传来开门的声音,把他从这快要窒息的沉寂中扯出来。 “来了?”白霜在刘厓之前开了口,她转过脸,放下手里的点心,整个人仿佛刚刚从外面的热闹中抽离出来,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刘老板顺利上路。”曌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深绿色朝服的人。 上路?刘厓的嘴角抽了抽,这话听起来咋有点扎耳朵?他心里生着闷气,却又不敢发火,只是朝曌的方向站起来,拱了拱手。 白霜拍拍手上的点心末,朗声道:“刘老板,此人乃是司幽国国使。” “国使?”刘厓一头雾水,他寻着那人看去,对方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体态均匀。举止稳当,一看就是处变不惊的高手。 他见刘厓打量自己,旋即双手往袖袍中一叠,恭恭敬敬道:“丞相大人安。” 咦?这是怎么回事?!一声“丞相大人”喊得刘厓的心脏都差点从胸腔里面冲出来,他不敢相信的看一眼自己。 “刘大人不必惊疑,现在,整个司幽国都只会认你一位丞相。国使大人正是前来黄昏裂缝奉前来寻宝的丞相大人回国的。” 曌垂了眼睑解释,语气平静无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白霜也走上来,笑道:“此番刘丞相在我这妖藏阁待上许多天,还往国使不要见怪才是。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需来封信,我们妖藏阁自会把宝器亲自送上门。” “掌柜和账房客气了,我司幽国向来习惯与妖族和平共处,我国丞相也是为挑选宝器而留下,怎会怪妖藏阁?”国使也很是客气,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明明自己都跑上门来接人了,还是说的你舒舒服服。 刘厓的脑子荡漾不已,先前的忐忑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整个人都激动的轻飘飘的。妖藏阁办事就是稳!不仅真的让他成了丞相,还享有国使亲自来迎接的大礼! “咳——咳!国使大人,有劳你前来接本相了。”他学着话本里描述的丞相调调,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到自己身上。 国使朝他弓了弓身,本就及胸的胡须看起来更长了。 “下官奉迎来迟,还请丞相大人消气。等回了司幽国,下官自会去领罚。时候不早了,请丞相随下官回去吧。” “好说!好说!哈哈。”刘厓一直以来都微微弓着的背脊此时挺得笔直,就连看人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斜着眼角的味道。 他乐呵呵朝白霜和曌拱了拱手:“此番多谢白掌柜和曌公子的招待,本相感激不尽。” “丞相客气。”白霜扬眉,笑容浅浅淡淡,却又高深莫测。曌直接面无表情,只是对那个国使点了点头。 后者有些怔愣的眸子旋即敛住了差点就溢出来的情绪,赶紧侧身恭敬道:“丞相,请。” “呵呵,好说!好说!那——本相这就走了。多谢二位相助,这去到外面啊,本相会多多说妖藏阁宝器的。”刘厓拍了拍衣袖,摆足了架势。 “慢走,不送。”白霜上前两步,他已经跟着国使走到门口。 听到声音,刘厓又满脸堆笑的转过头来,一叠声喊着客气,留步。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白霜才摇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夫人这是后悔了?”曌好笑的看着她。 “后悔?没有的事。我最后已经劝诫过他了,他自己不听,那也是死有余辜。只不过霜月来动这个手,我担心她的情绪会影响到新伤旧病。” 白霜走到窗边,正好可以看见刘厓满身“丞相”派头的跟着“国使”上了等在妖藏阁门口的低调华丽马车。 “她不做执刀人,才会增添遗憾。夫人,祭品比试可快要到了,我们不能迟到。”曌环住她的肩提醒。 白霜扬眉:“帮霜月送她新做出来的点心去比试这件事我可没忘记,不会迟到的。” 另一头,马车吱吱嘎嘎走出了黄昏裂缝。刘厓哼着小曲儿,早把自己时常挂在嘴边的娘子忘了个干净。 国使坐在他对面,一瞬不瞬的看着外面。 他哼了一阵小曲儿,觉得无聊。索性和国使攀谈起来,还顺势说了自己过去的一段娶妖兽为妻的“奇遇”,讲到激动之处,唾沫横飞。 “丞相既然如此惦念那位夫人,为何不见她?”国使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 刘厓一愣,朝过去看过去。对方漆黑色眸子好似在棋盘上厮杀多年的黑子,神色不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 但他并没有多想,只认为是自己说得太过精彩,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沉吟片刻,刘厓做出痛惜的表情:“那妖兽虽钟情于本相,但她终究是妖兽。本相是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者。又岂是一只妖兽配得了的?” 再痛惜的表情也掩盖不住他嘴角的得意和眼里的鄙夷。 “再不舍,本相也只能同她断了这段孽缘。为家,亦是为国。”刘厓痛心疾首说完,自己却在心里得意许久。 哈哈,他是真的越来越像个丞相了!他果然就应该是丞相的命!去黄昏裂缝开什么点心铺子?简直浪费人生! “丞相真是胸怀家国大义,下官敬佩。” 第322章 青藤裙·虚伪 国使说出来的奉承话,居然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过刘厓没注意那么多,他正开心得紧,一想到自己也会身穿朝服,站在司幽国皇帝的面前,跟着受万民敬仰,心里就十分痛快。 “这是本相该做的。你也要学着点。”刘厓面带喜色瞥一眼国使,又摇头晃脑哼小曲了。 手指在膝上轻轻敲着,全然一副外出游玩的老丞相派头。国使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忽然问:“丞相,您最后可知道那妖兽去了哪里?” “妖兽?”刘厓反问,继而意识到对方指刚才他说过的话,改了口道:“自然是苦苦守在我们一起住过的小屋子里。哎,可怜的妖怪。” 呵——国使的嘴角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 “丞相,下官说句难听的话。妖兽难得,您应当把她诱来卖掉才是。或者直接献给皇上,您不是说那妖兽是熊妖吗?大补!”国使放下帘子,朝他看来。 刘厓心里一惊,半眯着的眼睛也陡然睁圆了。 待看到对方的目光里并没有试探的意思后,他悬起来的心思才落下,幽幽道:“妖兽亦有情,那也是条性命。更何况她痴恋于我,本相怎会做那等猪狗不如的事?!” 国使愣了愣,一张脸绷得僵硬无比。 刘厓见他那副表情,以为是自己吓着了他,赶紧松缓自己的脸色,道:“本相虽手握生杀大权,但不会滥杀无辜。” “本相乃司幽国丞相,不会做那等龌龊事。献给皇上,最多得两句夸赞,但那始终是条命啊。本相已经尊享荣华,更不缺娇妻美眷。杀一只妖兽做什么?”刘厓伸过手去,拍拍对方的肩膀。 国使目光灼灼看着他:“没想到丞相如此宽容,如此说来,那妖兽还活得好好的了?” “那是自然。难不成,你敢怀疑本相的话?”刘厓的脸再次冷下去,他最怕的就是被人质疑这处,这是他的逆鳞。 “不敢!请丞相恕罪!”国使慌忙不迭道歉。 刘厓见他慌成这样,心里这才舒服了些。“无碍,不知者不怪。本相连一只妖兽都容得下,更何况是自己的同类?” 国使闻言,垂着的脸上冷意更甚。他借着举至眼前的双手,目光从衣袖上越过去,盯在刘厓的侧脸。 不多时,外面传来车夫浑厚的嗓音:“二位大人,相府到了。”说着已经拉开木门,卷起厚重的门帘。 刘厓惊讶,竟是如此之快? 外面正值初冬,一阵冷风灌进来,刘厓赶紧拢紧了衣裳。 “丞相请。”国使不敢先走,只是恭敬瞪着他先出去。车夫已经跳下马车,搬出了垫脚的小凳子,自己则跪在寒凉的地上。 刘厓拢着衣领走下去,一抬头,就看见巍峨的门楣,还有立在门下的六个绝色女子。 服侍在侧的丫头都被她们身上的鲜艳和美妍给笔成了同天空一样的灰白色,找不到半丝存在感。刘厓不敢相信的捏了捏自己,那几位,都是他的妻妾? “丞相大人,您在想什么?”国使走到他身侧。 “离家太久,如隔三秋。让你见笑了。呵呵。”刘厓收回神思,举步走上阶梯,朝着那些人间绝色走去。 脑中不时闪过霜月的脸,但都被他坚定甩开。 刘厓甚至有点恨过去的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居然会为一个妖兽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还厚着脸皮装术士,在黄昏裂缝受妖怪欺负。 这才是他应当过的日子啊! 一步步走上去,他恍如做梦。如果是做梦,那他宁愿就这样醉死在这梦里,永远都不要醒来。他甚至没有心痛,只有满足。 刘厓,很快就忘了他自己的这个好前程和美日子是怎么个办法得来的。 听着对面的女子们一声声软糯的夫君,刘厓的心都快要酥得炸掉了。突然,一声略带粗意的声音划破软糯朝他卷来,刘厓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细听之下,又是那些软软糯糯的声音了。 “夫君?夫君?”他喃喃重复着自己错听到的那个声音,怎么那么像霜月那个妖兽的?不可能,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取出妖元附灵了。 她自愿的,怨不得他。刘厓深吸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来。 恰时,国使却拉着他:“丞相大人,您没事吧?为何脸色不太好?”国使那双眼睛看得他很是不舒服。 “无碍。”他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拉下脸问:“国使大人还不回自己的府邸?” 刘厓不知道这个国使的名字,也没兴趣知道。所以一路同乘马车,也没有问他的名字,对方也是呆愣得紧,竟不知自己报上名来。 难不成还要他一个丞相低声下气的询问不成? “丞相大人,您真的没事?”国使活动一下僵在半空的手臂,笑道:“这里只是相府别居,还有两天的路程,我们才会到皇都。” “那她们?”刘厓指着上方那些女人。 “各位夫人是自愿前来别居迎丞相您的。您要是嫌弃下官寒酸,下官自去寻一处客栈住。”国使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等等。”刘厓慌忙叫住他,轻咳一声道:“大人误会了,本相没那个意思。” 说话间,上面的美人们已经蜂拥而至,将刘厓簇拥在中间。他乐呵呵受着她们的各种抱怨——像什么等了他好几天啦、冻得手都僵啦、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磨蹭这么久啊之类。 “就歇在别居吧。”刘厓大方说。 国使幽幽看着他,道了声是。便兀自走进去,留他和众美人在那里拉拉扯扯,好不热闹。不过,刘厓没发现,这些美人看他的眼神,个个泛着幽光。 进了别居府邸,国使居然摇身一变,比他这个主人还像主人。 国使一通安排下去,整个府邸都徐徐运转起来。炭火熏得整个别居腾起暖意,歌姬舞姬在丝竹声中尽情唱着、舞着。 刘厓搂着美人坐在主位上,享受着国使为他布下的宴席。 一曲终了,国使拍了拍手。舞姬们立刻退到幕帘后,刘厓疑惑的看向他。 第323章 青藤裙·看戏·唱戏 就连方才看到国使对这个别居比他这个主人还要熟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对方的安排实在是太和他的心意了。 “国使这是何意?”刘厓端着酒杯问。 他坐在刘厓下手,恭敬笑道:“丞相大人,您离开前新收的伶人也编排了新戏,刚刚才巴巴赶过来要演给您看。我见他们风尘仆仆,就呵斥其去沐浴更衣。” “现在,应当是准备妥当了。不知丞相大人看还是不看?”国使笑眯眯的,半点担心他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过去的刘厓是极爱看戏的,身为管理猎户的大户,他并不缺钱。 只是自从和霜月好上之后就极少看戏了,到后来,他已经忘了最初力捧的伶人模样,更勿说其他的戏子。 油头粉面?不记得了。 如今国使提起来,他岂有不看之理!当即就面色激动喊快让他们进来。而后张开嘴,等着一旁的美人夹菜过来。 国使的掌声换了节奏,极慢的拍了三下。 刘厓立刻眯了眼,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他的样子半点都不像心系天下,忠于帝王的丞相,倒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纨绔子弟。 伶人们一连串的走进来,个个都傅了粉,但依然能看出来俊俏的模样。 戏一开始,是讲一个极其有钱的猎户头头成了官府看重的人。随后被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负责收取猎户们的赋税。 之后遇见了一个妖…… 刘厓一开始还享受,越到后来就越是如坐针毡。偏又不好发作,坐实了他们演的就是自己,只能咬牙耐着性子假意观看。 只是越看他的心就越发不安,这事是怎么会变成伶人戏子编排的戏文的? 额上开始冒出冷汗他也不自知,而是紧盯着那个伶人演的猎户头头欺骗对自己钟情的妖,最后还杀了对方,换取荣华富贵—— 刘厓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煞是精彩。 “丞相,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啊。是不是不喜欢这段戏?”国使适时开口,刘厓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叫伶人们退了下去。 刘厓喘了口气,将手里的杯子砸在桌上:“这演的都是什么狗屁东西!杀了!全部杀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愣愣的看着他。那些坐在幕帘后面的歌姬舞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乐师们也小心翼翼的看护着自己手上的乐器,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出点声响来,丢了命。 “好好好,都杀了,杀了。大人,我们不必为几个伶人生气,且看看我为您准备的佳肴如何?” 国使附和着他,顺势给身边服侍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垂着头退下去。而他亲自上来给刘厓斟酒赔罪:“是下官没眼色,下官眼瞎,给丞相大人赔礼了。” 说着,他一仰脖子先喝干净自己杯子里的酒。 随后把酒杯倒垂:“先干为敬,自罚三杯。为我有眼无珠、看错人心……”国使的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刘厓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国使大人的话,听起来好像是话中有话啊。 按国使的话来说,伶人是丞相收的,演戏自然-排的是丞相最爱看的戏。国使为什么要接连骂自己眼瞎?听他的语气,还是痛心疾首的那种。 不对劲,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刘厓也没思虑过来。 因为他没机会了,被国使遣下去的小厮已经领着人走进来。他们在屋子中央、最靠近刘厓的地方拼起了桌子。 鱼贯而入的小厮们个个都用束带绑了衣袖,看起来干脆利落。 他们手中端着足有三张方桌长的银质大圆盘,圆盘中间空无一物。但却摆着鲜艳欲滴的酱汁和配菜,看得人立即被勾起了馋虫。 连吃下不少精致菜肴的刘厓都忍不住猜测国使准备的这道主菜会是什么佳肴。 “丞相大人,这道菜乃是世间少有的美食。用美酒滋润过,催出了肉质的滋味。为了不辜负美食,还需得沐浴净身,干干净净吃这道美味。大人,可愿意腾出半柱香的时间?” 国使见一切摆设妥当,将双手拢在袖中举至眉心问。 刘厓微微一怔,旋即放下酒杯哈哈大笑:“愿意!有什么不愿意的?美味佳肴,吃的就是这个气氛!来人,带本相去浴房。” “多谢丞相大人体谅。待大人准备妥当,将由下官亲自动手为丞相布菜!”国使拉长了身体,弯腰送他离开。 刘厓的衣角彻底消失在门口,他才缓缓直起身,同时展开双臂。 身边的小厮们立刻上来为他、不,应该说是她,为她绑好袖袍。头上的官帽也被摘下,瞬间露出微圆的一张俏脸来。 坐在主位上的美人们也纷纷走过来,替她绾了发,再送上一双薄如纸片的匕首。 最后,那个一直立在不远处看着的美人捧了个小盒子上来。她纤细的手指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冰丝耳坠。 望着耳坠的她收起匕首笑笑:“替我戴上吧,没有这耳坠,我可没办法给你们准备佳肴。” “是,霜月老板。”那美人轻轻一笑,旋即取了耳坠给她戴上,由于太过高兴,头顶竟不自觉冒出了一双毛茸茸的耳朵。 其他几个也是一样,就连那些小厮们也露出嘴馋的样子。 “咳咳!”霜月轻咳两声,提醒道:“注意你们的耳朵和尾巴,都给我收好了。美食当前,注意点形象。”不然,怎么对得住我那么多的辛酸? 霜月并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再过一两个时辰,她就会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歌姬舞姬还有乐师们终于放松下来,开始了动人的曲子。 霜月命人焚了香,她端坐在桌前,面前放着刻了貔貅纹的匕首。等待着在入浴的时候都不断被喂下美酒的刘厓。 刘厓做梦都没想到,沐浴完毕之后的他会变成之前就在谈论的佳肴! 他出浴后已经喝酒太多,行走不便。只能醉眼朦胧的由着小厮们拿了丝缎围住羞处抬出来,冷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表情更惬意。 第324章 青藤裙·以牙还牙 然,当他发现自己被放在之前端上来的银盘内时,脸上的惬意四下飞散!半支起身子,想问是不是把他放错了地方。 刚张口就看见坐在桌前的人,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从头黑到脚。 霜月怎么会在这里?国使呢?刘厓甩了甩脑袋,自己是不是喝酒喝多了,看见幻象了?“国使?国使大人?”他倒回盘子里,一边揉眉心一边大喊。 “丞相大人,你这澡洗得可还满意?”霜月站起来,居高临下冷视着他。 她用的正是那个“国使”的声音,刘厓再次偏过头来,嘴角抽了抽。她勾起笑容,朝立在一旁的几位美人使了个眼色。 “不过,你满不满意已经不重要了。至少,我很满意。亲手酿的果酒,总算是用对了地方。” 霜月忽然伸手按了按他的脸:“不错,柔软程度正好。皮肤也被酒里面的灵力填了个遍,再难吃的人渣,也该腌渍成美味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刘厓猛地起身,奈何拼不过酒劲,他觉得生猛的动作其实不过只是动了一小下。 经过这一惊一乍,他的醉意已经去了大半。 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被数只有力的手捉住。紧接着手脚都被绑上绳子,是泛着流光的花绳,绑他的却是方才喊他夫君的美人们。 此时的她们面色激动,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道刚刚上桌的美味佳肴。 不明就里的刘厓已经明白了数分,怕是自己被霜月截了道,她来寻仇了。可是、可是,不可能啊!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妖藏阁的掌柜取出了妖元炼器,怎么会在这里? “胡说?”霜月好笑的看着他,修长白净的脖子侧面,挂着他看过无数遍的耳坠子。 “我从未胡说过,倒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胡说呢?你心善?你放了我?人妖殊途,为国家大义?真真是好听啊——比你曾经给我的各种允诺和柔声唤我‘娘子’的时候都好听。” 霜月仰头笑,却笑得自己一脸的怆然:“可我一直都信你,死心塌地的信你!” “现在想来,可不是我有眼无珠、瞎的可以吗?白白长了这么一双眼珠子。”她重新看他,试了试绳子,已经绑得极其牢固。 腰间的遮羞布歪斜了些,霜月动作轻柔的帮他扶好:“放心,我是一只不吃人的妖兽。” 刘厓死灰的脸色闻言又恢复了些血色,他尴尬的笑了两声:“娘子,哈哈,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自然。你将我当牛做马,又卖了我求荣华富贵,我怎能不在意?”霜月收回手,拿了匕首用白净的布擦着。 刘厓一听她的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到霜月手里,解释只有两个,一是自己喝醉了酒,现在的一切都是做梦。他卖掉霜月,所以心里藏着不安和愧疚,才会如此。 二是妖藏阁的掌柜和账房骗了他!他们假意和他做生意,实际上,霜月才是他们的客人。 都是妖,为什么不站在霜月的那边,而是站在他这边? 如果是第二种那就太可怕了,所以,自己一定要赶紧醒来,只有醒来了才知道。“我是在做梦,我现在还在浴房里。我喝酒太多,醉了。” 刘厓喃喃叨念,紧闭着眼睛,握紧拳头,希望自己能够迅速醒过来。 可他咬得牙关都要碎了还是没用,倒是脸上忽然被捏住的痛感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刚睁眼就看见霜月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塞进他的嘴巴里。 “为防你咬着自己的舌头。美酒腌渍过的肉,要绝对鲜,又快刀切片,不留血痕才好吃。” 她笑着,手指在他脸上拍了拍:“不过你放心,我不吃你的肉。我只取回你欠我的债,另外,以牙还牙,把你卖给了这些食人魑魅。” “她们才会吃你,哦,对了。还是佐了我亲手制的酱汁和梨醋,又鲜又甜。”随着她的话,刘厓猛烈挣扎。 他涨红了脸,却无法让自己动分毫。 嘴巴里只能发出低声嘤嘤,既不能咬到自己的舌头求死,又不能大声呼救。惊惧的目光里有不少人围拢过来,都是方才的美人和小厮。 他们褪去了人的模样,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却都是些面目青白,獠牙森森的魑魅。 刘厓恨不得自己昏过去,可他此时连最后一点醉意都被吓没了。只有用求救的目光死死盯着霜月,希望她能念一些往日的情分,饶了他。 可现在想想,她给他的情分倒是多,而他自己呢? 刘厓浑身一冷,已经心如死灰!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一点希望,不管这事什么阴谋诡计,他想赌霜月对他的爱还在。 “你如此看着我,是有什么话说?”霜月已经举刀。 刘厓奋力点头,他有话说!很多很多的话! 霜月别开脸,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像打量一条准备生切的鱼那样打量着他,忽然手起刀落,两只手在他上方舞成了鬼魅的影子! 刘厓瞪大了眼睛,整张脸都是错愕和不敢相信。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痛。 不过,霜月的声音却源源不断传进他的耳中:“你一再掐灭我心底仅存不多的爱,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厓,我才是和妖藏阁交易的真正客人。我说过,自己心甘情愿托付妖元的条件,就是了了心愿。你,就是我的心愿。”她的嘴角勾出笑容,“我曾给过你机会,不止一次。” 可他全部都推拒了,毫不犹豫的。 “你和那些术士打什么算盘,我知道。” “那天,你在我的酒里下了什么,我知道。” “你用我的命,来换你想要的富贵荣华,我也知道。” “你故意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让我赴汤蹈火好帮你过上好日子,我亦知道……可我却假装自己眼瞎,只为了你时不时露出来的温柔。” 刘厓的眼里溢出泪来,怔怔看着她忽然停住刀锋,而后把某些半透明的薄片花朵一样装盘。 第325章 青藤裙·受着 “我瞎到非要赔上自己的命,才愿意相信真相。”说着,她找到他肋骨,猛地切下去! 刘厓呆愣愣的,忽然才意识到痛、尖锐的、铺天盖地的痛!双脚,双臂,都像是被放在火炭上烧!他几近昏厥,却怎么都昏不过去。 嘴里含着的果核给了他续命支撑的灵力,他只能活着、受着。 周围的魑魅们已经拿起筷子,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酱汁或者梨醋倒在精致的白色小碟子里,再夹了那薄片蘸上一蘸,放入口中。 他们细细品尝着,连头上的耳朵都颤了颤。 刘厓双目赤红,已经不知道这是人间还是地狱。他只知道霜月还在切他的肋骨,当初他偷偷卖给术士的,她都要一一找回来。 “还记得兽牙宝串吗?”霜月拿出肋骨,端详一下,放在手边的盘子里。 “就是你送给白掌柜的那串。”她提醒,下手的动作不轻不重,让他痛,又不至死,那天术士们就是这么对她的。 说是活取熊胆、肋骨,才值钱。 今天,他也是要尝上一尝的。术士们已死,就只剩下他了呢。刘厓的鼻子开合着,眼泪横流,又点头,又摇头。 “那宝串乃是我的牙齿制成,当初我怕自己误伤了你才送你的。有宝串在,不管我是不是失去心智,都不会伤你。那上面有禁制。而你,把它送出去了。” 她这回拿了其他的东西,笑笑:“怨谁呢?” 刘厓苦不堪言,嗓子里传出细细的呜咽声。他没力气、也没勇气奋力伸长脖子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可无需看也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是你把我的爱变成恨,我才会在获救后同白掌柜做了交易。她给的东西都很好用。包括这根用来绑你的绳子。听说是一个能够掌控命运的大妖送给她的。倒是颇为哦好用。” 霜月拿起帕子,擦了擦刀身:“还有‘国使’的身份和皮囊,都是他们给我的。属于交易的一个部分。” “刘厓,从此之后,霜月天将只是我一个人的霜月天。再和你没有半点干系。我以后也会擦亮眼睛,不去做一个傻妖怪。你就在梦里,好好尊享荣华,拥抱如花美眷吧。” 丢下帕子,霜月把匕首放回原处,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的“魑魅盛宴”还在继续,刘厓握紧双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看她。他多希望她会像过去那样,笑盈盈的回头。 可惜,再也不会了。 那个痴心于他,无论什么都会第一个想到他的女子、甘心为他充当“妖怪沙包”的女子、宁愿自己吃苦也不会让他受罪的妖兽再也不会回来。 到了最后一口气,刘厓才猛然发现自己做下了多深的罪孽! 家人早就没了,陪在身边的就一个她。她是妖,可也是爱着他的妖,仔细想想,他除了她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 而他居然为了那种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过眼云烟将她的心伤得支离破碎。 呵——他后悔了,这回是真的。不再是故意为了骗取她的心里,可这份后悔却是永远都无法说出了口了。 霜月走出门,方才巍峨耸立的丞相府早已无影无踪,只有荒山里的一个妖术结界。 马车还等在外面,连车夫都还在。月色正好,恰巧能看见车夫其实是一个纸片人。她在蹬马车的时候差点摔倒,还好纸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多谢。”霜月朝纸片人笑笑,对方只是点点头。 她钻进还卷着帘子的车里,陡然看见里面还坐着个少年。五官俊俏,气势锐利。少年看见她,却露出担忧的神色:“霜——老板,你没事吧?” “无碍。墨公子,快寻找黄昏裂缝吧,我怕去晚了,白掌柜拖不住。”霜月摆摆手,脸上浮出少有的轻松。 还有,一种和过去一刀两断的满足。满目的愁绪已经消失不见。 墨狄最后望一眼那处住着食人魑魅的结界,吩咐纸人按照账房教的办法,在不是黄昏的时候寻找去黄昏裂缝的路。 “霜老板是如何同这处的魑魅联系上的?”墨狄收回视线,端端正正坐好。 霜月也不隐瞒,将她日前已经在暗中寻找这种食人魑魅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些魑魅还是我在找那几个术士算账的时候发现的。” “从不主动食人,除非是交易。倒也颇和我的心意。”她笑笑,侧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绷紧了许久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吧?不过,她这下倒也是真的了无遗憾了,只等最后保住霜月天,赢那封印一回! 墨狄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语,只是挥手放下了门帘。纸人及有默契的将木门关上。 树影斑驳,在月色下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高高凝视着从中间吱嘎行过的马车,却又像是忌惮什么,并不敢贸然扑下。 车轮压过凝出霜花的枯叶,留下一串小而清脆的碎裂声。 他们还没赶到黄昏裂缝,但祭品比试大赛已经在如火如荼展开。每一个店招下都坐着铺子的主人,手边放着等一下会拿出去的食盒。 唯有霜月天缝补得歪歪扭扭的店招之下空无一人,但食盒却好端端的放着。 椅子后面坐的正是妖藏阁掌柜和账房,方才这食盒就是他们替霜月天放上去的。并不是假的那个饕餮盒,而是看起来一个极其普通的竹篮。 新鲜的竹子编的,还散发着竹香。 “掌柜,这都已经开始试吃了。墨狄和霜月不会赶不上吧?”貔貅收罗了一堆新上市的小食,正坐在白霜另一边吃得欢。 白霜扬眉,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袋,抓了一把甜枣:“不会。” 说着,她吃了个甜枣转向曌:“你给的路线没错吧?”按照时辰推算,他们多半不会赶巧在黄昏的逢魔之时正好完事。 “你是在怀疑你夫君的能力?”曌伸手夺走她手里的一半甜枣,顺势放了一个在嘴里。 白霜皱眉,还想说什么,就见堇色拿着封印的店招姗姗来迟。她提着的,正是曾在霜月天出现过的饕餮盒。 第326章 青藤裙·比试 “她居然真来了,封印要转行了?”貔貅撇撇嘴。 “谁知道呢?”白霜嚼着甜枣,目光随着堇色手里的盒子晃动,不少店铺主人的目光也粘在那盒子上。 黄昏裂缝从来不缺有见识的人,认识饕餮盒的人不少。 “堇色来迟了,还请大家不要见怪。”她挂好封印的店招,笑盈盈道。目光落在霜月天的店招上,顿了顿,复而又看了一眼空空的椅子。 “原来还有比我来得更迟的。这下我这颗心总算是没那么忐忑了。”堇色轻抚着波涛汹涌的心口。 不得不说在这群参加祭品比试的人中,无论男女都没她那般好看的脸和曼妙的身姿。加上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简直赚足了好印象。 可惜她的笑容在看见慵慵懒懒坐在霜月天空位背后的白霜时,猝不及防僵了僵。 貔貅一个白眼甩过去,还故意加大了咀嚼的动作。堇色收回目光,俏脸上的笑容再次自然绽放,心情很快就被调整好。 “呲!一个总是做假货的,装什么装?”貔貅眼底的鄙视和嫌弃更深。 倒是貔貅身侧的沅松万分担忧:“也不知道霜老板临去前那么短的时间做出来的东西顶不顶得住,对方来势汹汹啊。” “顶不住也要顶,怕她作甚?”貔貅随手往他嘴里塞了颗甜枣,“不能灭自己威风。” 沅松被她凶巴巴的模样吓到,乖乖吃枣子不说话了。他们这一排的后面,坐着寒川、百炼,还有朱颜。 朱颜头顶一只蝙蝠妖,不停打量着周围,仿佛两只眼睛不够用,恨不得再给自己增加两只。 百炼则一瞬不瞬看着寒川,那眼神要多纠结就多纠结。貔貅不小心回个头,雀跃的心情瞬间被打击得消失殆尽。 她吃甜枣的速度越来越快,白霜看得瞠目结舌。 恰时,铜锣被敲响,主持盛典的主人宣布祭品比试开始。按照规则,这些祭品必须全部喂给从隐世请来的饕餮小兽嘴里。 它吃完之后,会自行选择出最好、最适合财神的祭品。 方才已经试过了五轮菜肴和两轮牺牲,这最后的,就是需要达到美味与美丽双重境界的点心。饕餮小兽休息完毕,试吃点心也就开始了。 凡是被选上的,就会留下来重做一份祭祀用。 没被选上的也没多大损失,至少要做给些前来围观的人吃啊!还是免费的那种。只不过量少,尝一尝鲜足够,要吃饱嘛,有点难。 这也是貔貅备了一堆东西在手边的原因。 馋人啊!舍不得不吃,吃了又不解馋,只好自己备着点好吃的等着了。不过她也不吃独食,凡是妖藏阁的成员都有份。 能不有份吗?花的可是白霜的钱! 从首位的店主开始,所有店主都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点心盒子。霎时间连空气里都飘满甜甜的气味,白霜手里的甜枣咬了一半,就要起身去开霜月天的竹篮。 “我去吧。”曌按住她的手,抢在前头站起来。 不过还没轮到霜月天的时候,堇色就开始发难了:“霜月天的点心,为何要妖藏阁的账房拿上来?这里面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白霜抬眼看过去,顺手阻止了正要把枣核砸过去的貔貅。 “堇掌柜说的哪里话?霜月天的老板亲口所托,点心也是她亲自做的。我妖藏阁为何就不能代为搬动一下了?”曌面无表情怼回去。 堇色挑着眉看他:“那不行,必须要店主本人来!否则何来公平?若那竹篮里的点心出自妖藏阁呢?谁不知道你们妖藏阁宝物众多?” “你也说了,是宝物,不是食物。”曌冷笑,“小掌柜,你就是你们封印的主人?” 曌故意拖长声音:“我可是记得,封印里面还有一位鹤云鹤公子。喜欢面具,走哪都带着个斗笠,他今天来了吗?” 他用眼神威胁——你再敢质疑半句,我就说出真相,无相子鹤云才是封印真正的店主! “我……”堇色的俏脸浮上绯红,气的。她勉强支撑着还算完整的笑容,缓了口气道:“没想到妖藏阁竟如此热心。也罢,我没意见了。” 说罢,她暗暗咬紧牙关,心想着倒要看看这霜月天的拿手绝活在她手上,还能端出个什么鬼东西来。 目光瞥见曌抱在身前的竹篮,里面装的居然是极其简单的圆滚滚一个团子,不由得失了针对的兴趣。用这种东西来比,怕是发现假饕餮盒中什么都没有,胡乱做来充面子的吧? 堇色心中已经分出胜负,瞬间大度起来,还故意让曌走在前面。 曌也不客气,抱着竹篮就走上去。堇色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瞧着饕餮盒中的精致点心和美酒梨醋,心情大好。 挨个喂完小饕餮,她自信满满回到座位上,谦虚笑着。 可惜让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小饕餮最后走向的并不是她堇色。而是连店招都歪扭得不成样子的霜月天! 见小饕餮挥着胖乎乎的小短腿跳上霜月天店招下空空的椅子上,堇色脸都绿了。 她猛地站起来:“不可能!你们是不是给这小兽施了什么妖法?!否则它不可能选择霜月天的点心!绝不可能!” “堇掌柜,这是隐世的饕餮,无谁能对它施妖法。”主持的那位有些尴尬。 堇色却一挥袖袍,疾言厉色道:“别的谁或许都不可能,但霜月天的背后是妖藏阁!妖藏阁的掌柜和账房是何许妖,相信大家已经不陌生。” “烛照族和幽荧族,均在你我这种妖族之上。这里唯有他们能给饕餮施妖术!”堇色说着,从自己带来的饕餮盒里拿出一枚做工精美的点心。 “你们敢把剩下的点心拿出来吗?” 白霜正要开口,貔貅抢先跳起来:“有何不敢?!”曌挑眉,歪在自己的椅子上懒得说话,和堇色那种妖争辩,简直就是浪费口水。 “悠着点,别闹太凶。”白霜小声劝了劝貔貅,也拿出事不关己的态度,吃小食看好戏。 貔貅把没吃完的甜枣全部塞给沅松,夺过小饕餮爪子下的竹篮,惹来对方哀怨轻哼——它还没吃够呐! 第327章 青藤裙·小兽饕餮 貔貅夹出一个白团子,问主持的老板要了个青瓷碟子:“我们不但敢拿出来,还要给大家试吃。堇色,你可也敢比上一比?” “有何不——”堇色话未说完,因不屑而挑高了的眉毛僵在脸上。 那个平平无奇的白团子居然在貔貅手中的青瓷碟子里忽然散开,宛如花朵绽放,边缘尽是白色,但内里却透着金黄,霎时间,香气骤然荡开! 堇色闭上嘴,神色不善的看着貔貅,这个妖兽究竟对那点心做了什么?! “请大家将就手边的筷子尝尝,只需夹一片花瓣即可。”貔貅直接无视堇色,顺手把碟子递给坐在身侧的人。 那人本就坐得最近,早就垂涎欲滴,见貔貅把点心递过来,自是赶紧夹了一块放进口中。 甜而不腻,齿颊间全是花香和果味——怎么说呢,心里突然窜出满足的感觉。一口下肚,还忍不住的回味。 “如此美味,刀某输得心服口服。”那人咂咂嘴巴,将手里的碟子递给下一个人。 作为祭品比试的参赛店铺,他绝不是在谦虚。霜月天拿出来的这个点心确实比他手底下做出来的还要高超数倍。 就算他现在强撑着说出一般的点评,下一个吃下去的人会如何想?所以还是照实说的好。 不多时,那个花朵状的点心就被分食完。有的人没忍住,多夹了几筷子,所以围坐着的参试者们半圈都没传完。 剩下的只有伸长了脖子望着青瓷上的最后一片点心被夹走。 “大家不用担心,既然要再比一回,自然是要给大家都吃上的。这里面还有两个,我这就放到碟子上。”貔貅冲白霜眨眨眼,眼角眉梢竟是得意。 说着,她将竹篮拎到吃完的青瓷碟边。 拿过碟子,将点心轻轻放到上面,而后夹住点心上方轻轻一拧。薄薄的面皮被夹破,像花骨朵一般藏在里面的点心片旋即散开。 不说吃味,光从这讨巧的做法上看,那都是高人一筹的! 堇色的脸越来越暗,她看着手里精致的翠玉点心,咬了咬牙也给主持的老板要了个碟子,不就是众人试吃吗? 人的口味也是有偏好的。做得花哨算什么? 这些时日她把霜月天的点心品种都掌握了个干净,就不信没把那些嘴刁的客人和平日里为了竞争而来试吃的其他点心铺老板的口味养熟悉。 貔貅夹起最后一个点心正要放到新拿过来的青瓷碟里,岂料从旁忽然窜出一个胖乎乎的影子。 手里的筷子一颤,点心整个不见了。她看着空空的筷子,竖起眉毛朝“最酷祸首”撇去,对方却一屁股坐在地上,舔着嘴巴朝她翻白眼。 不是饕餮幼兽还能是谁? 吃完,它还面带得意的朝貔貅晃晃圆滚滚的脑袋,站起身来,尾巴一甩,大摇大摆重新走回霜月天店招下的椅子上去。 “你个妖兽,真是欠揍!信不信我烧光你那身油光水亮的毛!嗯?”貔貅放下碟子,握着筷子朝它走过去。 那些眼看着就要吃不到美味的人也是难受的很——原本想试上一试,偷点绝学,这下是没那个希望了。 饕餮幼兽丢给貔貅一个大白眼,随后瘫在椅子上不理她。 “嘿!你还横上了是不是?虽然大家都是兽,但我是神兽,你是妖兽,生来就不同的,你怎么说也该尊敬一下我,明白?”她蹲下去,直接揪饕餮的耳朵。 这举动可吓坏了不少正在吃东西的食客,纷纷一脸紧张盯过来。 就连堇色都浑身一凛,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对待饕餮?!它现在是小了点,可长大了那也是了不得的妖兽。 神族想要对付都不容易呐! 不过……堇色眼中浮上算计,若是这小兽饕餮的气焰被压下去,岂不正好坐实了妖藏阁“施妖法威逼饕餮幼兽选择霜月天”的罪名? 好!闹得好!最好再闹大些! 饕餮却在貔貅的手碰到自己前猛地蹦起,窜到旁边摆茶和吃食的桌上,竖起浑身毛发冲貔貅龇牙,脖子里不时发出警告的声音。 “咳咳,貔貅。那点心本就是给这饕餮吃的,它吃了是好事,你何必斤斤计较?” 白霜站起来,把自己手里的甜枣递一个过去,却不是给貔貅,而是给那个小家伙的。饕餮扭过头,银色的眸子瞪着她看了数息,而后忽然刁起她手里的甜枣跑了。 速度之快简直堪比百炼劈出的雷电。 “这不是怕分不完嘛,它要吃,叫霜月多给它做些就是了。它们饕餮天生嘴馋,长大后也是天生的庖厨高手,能做世间千万种美味,何必急于一时?”貔貅嘟起嘴巴。 白霜瞧一眼那个咬了一口甜枣,随后全部吐掉的小兽,笑笑。 “十个人尝和五个人尝,没什么区别。更何况这里至少有二十个点心店的老板吃下那天地同禄的花瓣,输不了的。”她的目光越过貔貅的肩膀,正好看见堇色。 对方此时正对着一个青瓷碟咬牙。 原是挨着她的那个老板吃完后,把剩下最后一片点心的碟子递到她面前。堇色忍住怒火,并不去接点心:“霜月天的老板和掌柜都不在,我吃了他们的点心,我的点心谁尝?” “事先说过,妖藏阁乃是外行。买我的点心吃可以,但我不接受他们的评判。”堇色傲然道。 举着点心碟子的人很是尴尬,正要收回点心时。白霜忽然道:“堇掌柜说得在理,那你们封印的这口点心,就让霜月天的现任老板,霜月来尝尝吧。” 堇色秀美微蹙,却见霜月真的越过重重人群走了过来! 此时出现,到底是什么意思? 霜月走过白霜身边,冲她笑了笑:“白掌柜,辛苦了,多谢。”说罢,又转向曌:“多谢曌公子,还有妖藏阁的诸位。” “不客气,去吧。你才是霜月天的主人。”白霜拍拍她的肩膀。 霜月微微抬高了一些下巴,却将耳朵上的耳坠摘下,递给白霜:“我用不着这个了,但我还是霜月天的主人,唯一的。” 第328章 青藤裙·有些东西偷不来 霜月忽然出现,堇色再不想吃那点心也不得不尝上一口。毕竟人家已经毫不介意的吃了她端出来的点心。 堇色手脚僵硬的夹起点心片,放进口中。 她愣住了,周围像是换了个地方。这里不是什么祭祀财神的祭品比试场地,也不是黄昏裂缝,而是封印。 只有她和鹤云在的那个封印。 鹤云闲下来的时候,喜欢雕刻各种各样的面具。任何材质他都能做出极好的附灵面具来。他还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斗笠,每一个都带着帷幔。 没有必须要对付的敌人、也没有那些阴谋诡计,只有她和他。 难得的满足感填在心里,好吃得她差点掉下眼泪来!当初吃刘厓偷换过来的那个点心也是这感觉,满足感。 只不过,她重新仿制出来的点心虽然美味,似乎却独独缺少了这种能够震颤人心的感觉。 这场比试,真的是她输了。堇色瞬间回神,耳边是喧嚷的声音,嘴里还残留着霜月做出来的那个点心的味道。 她的心情却从未有过的复杂起来,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堇掌柜,你这点心虽好吃。可还差了一样东西,有些东西,是偷不来的。”霜月放下只咬了一口的点心,笑道。 堇色看向她,手里还端着那个青瓷碟子。 见她不说话,霜月接着道:“你想要把点心做出什么味道,你的执念会告诉你。而我有的执念你没有,所以你做不出来。” “我输了。不想和你废话。”堇色把碟子磕在桌上,拂袖离开。 虽还是美妍婀娜,但却多了丝狼狈。霜月冷漠的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霜月天谁也夺不走!就算你是善幻术,长于模仿的妖,也不能! 这些日子她带着耳坠学到的可不只是如何抓住美味。 还有如何将自己一心想要做出什么样的美味这个执念化成灵力,一点点在过程中渗入食材里。这种做法虽有“透支生命”的嫌疑,但却是精髓。 不管封印如何善于模仿,这种东西他们学不去。耳坠也告诉她,若她没有决心,也是做不来的。 所以,她此时是真的掌握了美味的精魂。就算不用耳坠从旁协助,凭借她自己的力量,霜月也能做出别人学不会的点心来。 堇色离开,自然是不想她揭穿封印仿造霜月天的手法做点心这件事。 不过她霜月也没闲工夫拉住她扯闲话,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过去霜月天的全部点心都做一遍。让那些吃过的人明白何为真、何为假。 这一回,若封印还要继续卖点心,那她不介意用命陪堇色玩到封印破产! “霜月,恭喜。拔得头筹,可是霜月天最大的荣耀。”白霜拉过她的手,把耳坠放进去,压低声音道:“它的灵力丰厚,有些事,让它来吧。” 霜月怔了怔,她这是……在担心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握着耳坠,霜月的眼眶热热的。在意她生命的人,居然是和自己做了交易的生意人,呵!白霜说的没错,有耳坠在,她就无需动用自己身上的灵力,也就能多活些时日。 可是,她不是应该盼着自己早点死,好收取妖元去附灵的吗?为何还要做这种相当于帮她续命的事? “我是大妖怪,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时间。你应该还想好好经营霜月天吧?可别辜负了这番努力。”白霜笑笑,朝主持的老板那边瞧了一眼,“叫你呢,快去吧。” 霜月抿了抿唇,将泪花强压下去。抱了一下白霜,随后奔向饕餮幼兽的身边。 “霜老板,你还未说这点心名字的意义呢。方才妖藏阁的账房先生献上点心时说它叫‘天地同禄’,不知有何深意?” 霜月将耳坠大大方方戴上耳垂,笑道:“没有太深的意思,就是期望有幸能让财神大殿享用,好赐整个黄昏裂缝兢兢业业的商客们好运,财禄。” “来黄昏裂缝的贵客们也粘上喜气,财运禄运均势不可挡,天地同禄。”简短平凡的解释,引来不少附和。 在这黄昏裂缝开店的,谁不是求个财运?禄运? 霜月的这道“天地同禄”可真是简单直白,最得人心。她说完,却下意识看一眼身边的饕餮小兽,对方也正瞪着银色的眸子看她。 确切来说,是看她耳朵上的坠子。霜月的心里怦然乍现出奇怪的感觉,不过她并没有多想。 比试宣告全部完成,霜月需要重新准备一份点心来作为祭祀财神的祭品。时间紧急,她只来得及向妖藏阁这边点头示意,就跟着主持的老板离开了。 白霜舒缓了一下手臂,望向墨狄:“刘厓是怎么死的?” “千刀万剐,被做成了菜肴,卖给食人魑魅,生吃。”少年压低了声音,朝她靠过来一些,“还是霜月亲自主刀切片的。佐的是她自己酿的梨醋和酱汁……” 白霜还没来得及说个感想,曌在旁边面无表情道:“以牙还牙,死有余辜。” “好吃吗?”貔貅睁大了一双美目,刚问出口就被百炼当头劈了一巴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他说。 朱颜快步走开,还搓了搓手臂。不用说,他肯定是听到了。 就是寒川没什么反应,一直冷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沅松抱着剩下的一堆小食,左摇右晃,应该是没听到。 至于扶遥嘛,已经给墨狄讨了纸笔,带着心眼说是要去问霜月点心怎么做,要做给他未过门的未婚妻吃。 “你怎么不想给我也做一份点心?”白霜赶紧转开话题,以免引起不适。 好说歹说,她曾经也是做过两回人的。虽然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妖怪,食人这种事,听起来终究不太习惯。 不过,对刘厓活该的畅快还是有的。只怕他到死才知道,自己把保命的兽牙宝串给送了吧? 曌挑眉,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是嫌自己不够胖吗?哪次我做的东西不是被你一扫而光?” “……”找死啊!白霜嘴角抽了抽,莫非这就是传说中“老夫老妻”的样子? 第329章 青藤裙·怒从心生 堇色走在街市上,每移动一下脚步都艰涩的紧。满街的灯火辉煌,热闹喧哗似乎都和她毫无干系,时不时有小贩上来给她介绍东西,都会被她直接掀开。 “脑子有病啊!不买就不买,砸我的东西做什么?” 骂她的,她直接无视。 “欠揍是不是?”挑衅的,她也只当看不见。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穿过人潮,眼里只剩下晃动的灯火。 “你赔钱!哎哟——” 这个直接抓住了她衣袖的就比较惨了,只是一扯袖子,随后反手扣住对方的脖子提起来直接砸在小摊上。 小摊并不太结实,被她用人这一砸立刻四分五裂,上面摆的东西也尽数掉在地上。 那人脖子疼、后背也疼,要护哪里都不是。找她索赔是不敢了,只能像个泥鳅似的在地上扭来扭去。周围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全都退到距离堇色够远的地方。 她转身,那些人又在退步,她往前走,立时有人自动给她分出条道来。 堇色面无表情,也懒得看其他人,兀自离开。在这世间,她能记住的人脸很少,唯一惦念的、在意的就只有公子。 她不想看到公子失望的表情,即使从未看过,也不想。 可比试失败了,回去要怎么说?扯谎辩白她向来不屑在公子的面前做,可一而再、再而三的的失败别说是公子了,她自己都觉得丢脸。 以死谢罪?怎么甘心! 堇色忽然停住脚步,举目望天。倒是个不错的好天气,就是有点冷,冷得她不禁打了寒颤。霜月天从她的掌心里逃出来,凭自己的本事绝不可能。 看霜月和妖藏阁的关系,定又是妖藏阁从中作梗。 “妖——藏——阁。”堇色想到白霜那张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的脸,还有那双不动声色,却似乎能看穿人的眼睛就恨得咬牙切齿。 很好,白霜。 你成了公子之外,另一个让我记得如此深刻的人,还是个女人!对不,是女妖。既然如此,你去死吧!从这世间消失! 堇色眯眼望着正上空飘过的流云,脸上浮出残忍笑容。 有几个人正好奇的看着这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是要做什么,却冷不防看见她脸上的冷笑和厉色,吓得腿脚一软。 堇色却也不知道自己一个笑容会有吓到人的时候,下定决心后她收敛了心中的怒气,又是平素里的那个美人了。 不过她却没有回封印的意思,而是一转身,循着北坊而去。 走路的时候才过了一条街,她身上就不再是仙气飘飘的白色裙裙,而成了灰白的普通衣衫,发色也从乌黑水亮变成灰白交加。 眸子里少了灵动,但多了灰白。越走越慢,高挑的身姿越发佝偻,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也爬上浅灰色斑点,像被人绞干了水似的迅速发皱。 停步时,已经是一个现世中随处可见的老妪。 她寻了一处卖拐杖的铺子,缓缓走进去。一根一根的挑着,从启动这个幻术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点都不急了。 很奇怪,当她赌上自己的全部,想要对付一个比自己还要厉害的妖的决心定下时,内心忽然就安宁了。 平静得仿佛狂风暴雨之后,突然之间降临的那种平静。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能归纳到自己的布局之内,一花一草、一树一叶,甚至是路边跑过的猫儿,她都能将其身影熔炼于心。 这就是公子说的不疾不徐,心宁神静吧? 居然到了此时才体会到,会不会有些晚了?堇色停在一个雕着花朵的拐杖前,经脉尽显、皱巴巴的手缓缓抚上去。 “老人家,您中意这花杖的话可以拿下来试一试的。”掌柜看见她在那杖前犹豫,立时走上去。 他是个中年男人,面目和善,语气温和。能恰到好处的让客人听见,却又不觉得冒犯了人。看见堇色进来的时候,他还刻意将她引到花式繁多温婉一些的杖前。 为了照顾老人家,掌柜刻意提高了声音。 不过堇色只是笑笑,站得离他远了些。她虽然看起来是这样老态龙钟的模样,但势力听觉无一真的减退,全都是在巅峰时期。 “老板,你们这个花式荷花吧?若是能雕上一朵茶花,就合老婆子我的心意了。” 堇色摩挲着手掌,有喜欢,也有淡淡的失落。掌柜倒是不介意,只道:“若是老人家不急着用,可明日来取。我们店重新给您做一根茶花的。” “那,就多谢了。”堇色很少给人道谢,说起来有些僵硬。 她把钱放在掌柜手里:“这点可够?”不问价就买东西也是她的习惯,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未变过。 被人困住时,她不可能买东西。后来跟着公子进了封印,公子买东西的时候也不会多讲价钱。 有时候甚至就会像她现在这般,凭着经验大概给货物估了个价,再把钱直接给对方。居然没遇上过耍赖欺瞒说不够数的。 “够,够!” 掌柜果然眉笑眼开,立刻吩咐账房记账,顺道写给条递给后院做手杖的,让他们立刻着手给堇色做一根新的出来。 堇色也不再多留,在街上靠近这店的地方找了一处客栈住下。 她不回封印,除非妖藏阁的白霜和她身边的那群妖怪全都死去!打开客栈的窗户,堇色将手中的白茶花瓣送出去。 “继续寻蟾宫底细,然后带给公子。”铲除异己的事要做,帮助公子的事更是松不得。 恰时,在封印中枯坐了许久的鹤云望一眼墙边的滴漏。这个时辰,再怎么拖那丫头也该回家了,怎的还不见人影? 祭品比试的事他方才已全部知晓,在仿制食物上,堇色也会输,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妖藏阁实在是不能小觑,寒川一天不过来,他握着剩下的一般丹心子始终不放心。几千年来,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棘手的对手。 不过,再棘手也要除掉——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时机,如何能轻易放过? 正想间,门口條忽多了个小妖:“公子,密阁那边已经有二十四个时辰没传来消息了。要不要再派个人去看看?” 第330章 青藤裙·万物源 “不必了。密阁早已被发现,留在那里不过是打个幌子。不用花心思在上面。去找找堇色,务必把她带回来。” “是。”小妖化成风消失。 鹤云起身寻了个斗笠戴上,又摘下。想了想,扬手召了个小妖进来:“本公子要等寒川前来,你去看看霜月天送去妖藏阁的屏风,盯紧了。” “是。”那小妖面无表情,像水一样消失在身后的墙壁里。 他放任堇色对付霜月天,起初是懒得管,后来则是霜月天的刘厓说要献一个宝物。看过对方给的图后他也是心下一惊。 若不是仿制,那屏风就是至宝! 三世在过去战乱不平,多次争夺黄昏裂缝而不得。后来,各世都精疲力竭,发现他们谁都无法拥有黄昏裂缝,于是在黄昏裂缝讲和。 和会上,隐世当时的天帝赠给黄昏裂缝、冥世,还有现世三块奇宝雕刻的屏风当礼物。 传说冥世的屏风刻的是“永生花”,黄昏裂缝的则是“奇异树”,而作为被现世供奉的存在,天帝给现世的帝王送的屏风上刻有栩栩如生的山水、花鸟、人、兽,以及妖物、魑魅魍魉。 那个屏风的重量和高度虽和其他二世的并无诧异,但雕刻的画就大不同了。 还有个意义颇深的名字——“万物源”。不过,看在现世确实当得起这幅画的份上,蟾宫宫主和当时的冥王也没什么意见。 只是现世动荡,刚传承了千年,万物源就下落不明。 从此之后,杳无音信。虽然偶尔也会传出几次发现万物源屏风的消息,不过据当时的高人们证实,都是些听到过传说的人为了各种私利杜撰出来的。 倒是那天堇色看图纸的时候,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发现上面画的图案和传说中的万物源极像。 只是他也没亲眼见过万物源长什么样,多半只能凭着猜测。等摸清楚刘厓手里的屏风来源之后,他越来越确定这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万物源。 这种屏风的材料用的可是和天帝神印的材料同出一处的宝物啊! 可惜等他确定下来,故意放任堇色和刘厓联手,想等刘厓自己将那屏风送上门来时,妖藏阁却横插一脚,暗地里同妖兽霜月定下了交易。 等堇色再祭品比试上输霜月天一截的消息传来,他才同时收到小妖的消息。 早些时候有人就看见妖藏阁的账房从霜月天搬出来一块屏风,似乎正是他想要的那一块……无相子紧接着派了小妖跟踪追查。 传回来的消息是,刘厓失踪,屏风确实不见了。 不用说,先前的小妖拿回来的消息是真的,万物源被带回了妖藏阁。指不定从此就只能在妖藏阁里面了,卖出来? 那种级别的宝物是不可能卖出来的,除非掌柜和账房都是睁眼瞎,但他们是吗?! 作为无相子的鹤云很头疼,特别是当他想起来白霜身上的青藤裙时,脑袋更痛了。恨不得直接冲到妖藏阁去,把那女妖带到封印来。 可惜,妖藏阁藏龙卧虎。还守着个烛照族的大妖,轻易动不得……咬牙。 “阿——嚏!”白霜在妖藏阁三楼的房间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好端端的怎么打起喷嚏来了?我有那么弱吗?” 她找了绢子摁了摁鼻子。 用水鼠毛织成的束带扎了衣袖,白霜头一回除洗衣裳之外脱下了青藤裙。她将其挂在屋子里,像看一个美人那般小心翼翼的打量着。 “你对着青藤裙看了半个时辰了,就不怕看出个洞来?”曌走到她身边,“与其看紧裙子,不如看看寒川的信。” “信?”白霜扬眉转头。 曌将一个浅褐色信封地给她,上面写着“白掌柜亲启”。是寒川的笔迹,他常常需要画图和写批注,白霜再熟悉不过。 “他这是,下定决心去封印了?”她接过信,脸上难得浮出失落。 要去,至少也要等她研究出青藤裙上有什么秘密才去啊!说来也奇怪,其他附灵的宝器大多都是可以和附在上面的元灵沟通的。 可青藤裙不同,不管是书写还是说话都不行。她之前甚至请来梦蛛看过,不过还是行不通。 就好像自己守着一个宝藏,但却没有打开大门的方法和钥匙。只能眼睁睁看着,守着,还不能给别人说。 委实磨人。 “说是去封印也不妥,应当是去拿丹心子了。至于何时会回来,可能是明天,可能遥遥无期。他带走了冰清壶。还有,和百炼打了一场,真格的。百炼居然是输的那个。” 曌走到窗边,拿过雕着花的木棍撑开窗户。 白霜深吸口气,盯着手里的信封僵在原地。能把百炼打败的,除了曌,寒川这还是第二个,但他算是百炼后辈,得是多拼?! “你看信吧,我去看看百炼。真怕他想不开冲到封印去找事。就算是上古炼器神物,也不会是无相子的对手。”曌伸手试了试流进来的空气,才心满意足离开。 “等等。”白霜叫住他,握紧了手里的信封。 曌停在门口,转过脸来:“不必担心,就算寒川真的变了节,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伤不了妖藏阁的。更何况,现在他和无相子更在意的,应当是冰清壶和丹心子才是。” “我还是不放心,你给大家说一声,最近出门小心点。”她拧紧眉。 曌却忽然转回身,伸手按住她的眉心,抚平了那么愁绪:“万事有我,你的夫君再不济,也是统着一方的妖君。” “你也要当心。我不怕他们来明的,只是暗箭难防。”白霜抓住他的手,握了握。 他出去后,她没了继续看青藤裙的心情。将捏皱了的信封抚平,打开,抽出带着寒川冰冷妖气的信纸。 “还真是和他一样冷的笔锋。”白霜苦笑,从头到尾读下去。 寒川也没有多说什么缘由,只说自己要去封印当帮工。其余的三大篇信纸却都是说附灵的事的,如何比对,绘好的图纸在哪里,有谁可以去取代他芸芸。 他替妖藏阁安排好了一切的炼器事宜…… 第331章 青藤裙·蝶·战 不过他说自己不便露面,所以前去西冥幽海找那个替代的水妖还需要妖藏阁这边的人亲自去一趟。虽然水妖一族平常都销声匿迹,不轻易见外人。 但寒川留下了能寻到水妖一族所在的寒玉符,只需要握着这个去西冥幽海就能找到水妖族。 “安排得如此细致缜密,又不带走任何一张图纸。寒川,你让妖藏阁如何放心?”白霜叠起信纸。 果然如曌所说,他不是去封印,而是去拿丹心子的。只是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何时能回来,所以就预备下这么多替代之法。 要是她也有丹心子,他就不用如此委曲求全了。 白霜攥紧信纸,心口发闷。突然,外面响起一串清脆悦耳的铜铃声,一声接着一声,让人的心神都被勾起来。 自从盛典之后,黄昏裂缝的集市已经接连大休二十个时辰。 那场持续三十六个时辰的盛会从庙会到最后的祭祀盛典都人潮汹涌,隐世和冥世也来了不少客人,每个商家都赚得盆满钵满。 紧张和热闹过去,就是疲倦和收尾的繁杂。 所以蟾宫特地颁布命令,所有商户连休满三十六个时辰才可继续开门做生意。最前面的十二个时辰,大多数商户用来休息。 随后是陆陆续续的打扫和收拾,现在是越来越多打扫收拾的商户。 就连妖藏阁这种没多少事情需要打理的店家都忙着休息,除了忙着结伴修炼的扶遥和沅松,以及喜欢上掌勺跑腿的朱颜。 貔貅姑娘睡得四脚朝天,墨狄太累,现了原形休息,到现在都还是一支笔。 寒川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怕是为了尽量不引起注意。但还是被选择牺牲了瞌睡时间的百炼在半路拦着,打了一架…… 这种时候,怎么会出现故意吸引人注意力的铜铃声? 白霜皱了眉,挪到窗户边往下寻梭。她今天为了能够比往常更集中心力的研究青藤裙,刻意选择三楼。视野够好。 不消片刻,就在稀稀落落的商户人群中间发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 铜铃声正是她手中的那个拐杖上面发出来的,拐杖比佝偻的她还要高一大截,每隔一段都包着银色的两指宽圆环。 最顶端托着一大朵花,很是繁茂。 雕出来的花朵底部正扣着明晃晃的铜链,三个足有鹅蛋那么大的铜铃挂在上面,随着老妇人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对,那是老妇人刻意摇动出来的声音。 她要做什么?白霜来了兴趣,靠在窗台上看着那个直接忽视掉蟾宫命令的老妇人,对方刻意吸引人,应该不会是为了好玩。 果然,老妇人选了个宽敞些的地方,就停下了。 她佝偻着笑眯眯看向围拢来的商户、帮工、丫鬟、小厮,不管是人、妖、魑魅还是魍魉,老妇人都乐呵呵行了礼。 随后,她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方薄如蝉翼的丝绢来,轻轻抖开。 上面居然是许多蝴蝶!不知是绣的还是画上去的,但都随着老妇人轻轻抖丝绢的动作飞出来,它们忽闪着美丽的翅膀,绕着老妇人飞了一圈,最后密密麻麻全都落在地上。 一眨眼的时间,就变成了两个身穿甲胄的姑娘。 都是少见的大美人,身姿英挺,背上还生着蝶羽。长发披散着,耳边停着一只花蝴蝶,像是为了夹住头发放上去的。 不过却不对称,左边美人的蝴蝶在左耳上方。右边的美人则是在右耳上方,且都只有一只耳朵有蝴蝶。 两位美人还各有一只比小指甲壳大不了多少的小蝴蝶停在眼角的睫羽处,很是妖媚。 但她们手中握着的一黑一白两只长枪就不那么妖媚了,还有脸上的肃杀表情,虽有些木讷,却也足够吓人。 老妇人晃了晃手里的拐杖。 铜铃响罢,是她略微粗糙沙哑的声音:“各位,老婆子初来乍到,讨口饭吃。你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大家要是有兴致的话,可互相下个注,赌一赌这二位蝶娘子谁会赢?” 围拢过来的众人有些懵,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则是好整以暇看着两位妖娘子。 “这是什么?” “唱戏?” “不像,我看着倒像是现世中说的,杂耍。” “杂耍?” “不错,不是有各种各样的杂耍吗?驯兽的、控虫子的,还有让人类自己来表演的。这老婆子身上没妖气,不过看样子,是个驯妖的。” “她也不像个驱魔师啊。” “谁说驯妖就需要驱魔师?人类的手段可多着呢!”说话的那位咂咂嘴,刻意瞥向不远处的一个人类店主,“手段也狠辣。” 老婆子却像是听不到他们的大声议论,兀自拄着手杖退开些。 “叮——铃!”铜铃声忽然凌厉起来,但也只是响了一声。可就算只是响一声,还是让周围的看客纷纷闭上嘴巴。 两位美人骤然动起手来,长枪相撞的时候,碰出火花来! 身影翻飞,长发如魅。还有她们耳边的蝴蝶,都变成了极致的美景。黄昏集市上从未出现过杂耍,别说还是这种搏命的杂耍。 这里住的大多是商人,伶人唱戏倒是有,就是没见过杂耍。 这回可真真是由这个老婆子开了个头,她笑眯眯看着两位大美人往死里拼杀,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倒是立在妖藏阁三楼上的白霜竖起了眉。 那两个蝶妖看起来像是只有两个,其实却是无数蝴蝶化成的。 她们每被对方伤到、或是伤到对方,伤口都会很快愈合。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不多时就坠落一小片蝴蝶的尸体。 眼神慢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白霜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们划破对方的脸颊或是手臂的时候,豁出来的口子并不是鲜血和皮肉,而是花花绿绿的翅膀。利刃刚过去,另外的蝴蝶就立刻补上来。 所以这两个美人怎么刺杀对方都不会受伤,还越战越狠! 蝴蝶不会受伤,但是会死。地上掉落的蝴蝶越来越多,不少围观的也看出了门道,露出惊愕的表情。 第332章 青藤裙·系魂铃 不过也只是惊愕而已,那些蝴蝶连个妖元都没有,这样的生命在他们眼中和尘埃差不多,风一过就没了,谁会在意? 不多时,叫好声和鼓掌随着围观的看客增多而叠加。 老妇人眼尖的拿出两块绢子,在自己的身侧各摆上一块:“诸位看官,光看着没意思,不如来下个注?” “好!”看客们群情高涨,他们只看见两位妖娘子厮杀的美艳决绝,对地上越堆越多的蝴蝶尸体视而不见。 老妇人拿出两个铜疙瘩压住绢子,笑眯眯说:“左边的绢子,是左耳有蝴蝶的美人。” “这右边嘛,就是右耳上有蝴蝶的美人。各位,下好离手,老婆子我就给大家送个热闹,分出胜负,你们就给我点辛苦钱也行。”她说着,忽然转过头。 不只是巧合还是刻意,她竟然朝妖藏阁的三楼看了一眼。 白霜正冷着脸靠在那里,撞到老妪灰白色的眸子时,怔了怔。老妇人朝白霜的方向佝偻了身子,用这个距离根本传不过来的声音道:“占了贵宝地,见谅。” 但白霜不是一般的人类或者小妖怪,她将老妇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冲老妇人点了点头,白霜还是没什么表情。说实话,她对这个挑了妖藏阁门侧不远处作为“卖艺”场地的老妇人没什么好感。 光是那一地的蝴蝶尸体,就已经是上百条命。 是,它们只是蝴蝶。在人类看来,除了好看之外毫无用处的小东西,但它们有些还在蜷缩颤抖、纤长的脚微颤着,翅膀破碎。 其实,蝴蝶不似蜂群,轻易就会聚在一起。 它们多是一个一个的单独行动,能被这样控在一起的定也不是活了数月或者只是一月便死掉的寻常蝴蝶,必然是经历过春夏秋冬数载轮回的蝶类。 已经撑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眼看着就要能修成灵蝶,却被人操控着在这里自相残杀。 它们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它们都无法反抗。如同那两个看起来杀伐果决,身段绝美的蝶妖幻行。 美是美,可她们的眼里却藏着木讷。 就在瞳子最边缘的一圈,明眸内像是圈着一线乌云,遮住了她们的五感。不管深得多美,眸子多亮,始终少了些灵动。 白霜看不下去,但也不能这样就轻易明着出手。 不是她怕老妇人,而是现在还不是时机。看客们正情绪高涨,没谁在意这些蝴蝶的性命,但它们的命还拽在老妇人手里。 白霜出手倒是不难,难的是老妇人手中那柄拐杖上传出来的信息。 那铜铃并不是普通的铜铃,而是系魂铃——算是世间多见的宝器。很多修士宗派都会有,通常用来控制小妖灵,给本门弟子练手用。 这种铃控制小妖灵的厉害之处是它能透过表象抓住小妖灵的“魂”。 若是它们反抗、或是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系魂铃就能直接撕裂妖灵们的“魂”。彼时,就算是命大的能够活下来,也是五感全无、意识不在的活死妖。 别说行动,就连呼吸都做不到,若无外力的帮助它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死去。 驱魔师们常常与妖族并肩作战,非常厌恶这种东西,常常因为系魂铃和修士宗派闹得不可开交。许多纷争也是在系魂铃这件事上产生的。 随着驱魔师势力的不断壮大,修士们倒是不敢明目张胆拿着系魂铃到处抓妖怪来练手。 但必要的练手是不会缺的,只是他们看管得比较紧。一怕妖怪报复,二嘛,怕驱魔师们找机会将其毁掉。 毕竟系魂铃这种宝器的制作方法虽简单到烂大街,随便一个匠人都能做,但材料难找啊! 除了定魂铜器,还需要酒犀牛角研磨成的粉混合了锁魂金器熔炼后,做成铜铃中间的小锤。所以没个修士门派用的都是祖宗们留下来的存货。 也有些新成立的小门小派没有,就不怕死的去找三世之间的裂隙。 没钱的希望能找到门路,好运的拿到酒犀牛角,让本派扬名立万。也有有钱的,直接寻了最安全的“裂隙”,就是黄昏裂缝。 总有些时候会在黄昏集市上淘到好货,相较之下,定魂铜和锁魂金器会好找些。 酒犀牛角是最难买到的。不过,每每只要得到,于修士门派来说,都是莫大的助益,只是被他们盯上的妖族就倒霉了。 这个老妇人身上没有妖气,也不太像是肃杀的修士。 怎么会手握系魂铃,操控一群蝴蝶自相残杀?还明目张胆的在黄昏裂缝这种妖多人少的地方“摆摊”,是无知还是刻意? 若是白霜出手,老妇人利用系魂铃杀掉全部灵蝶,她岂不是罪过? 恨得牙痒,却又不能轻易出手就是这种感觉吧?白霜暗暗咬牙,要是百炼那厮回来就好了,直接一个雷电劈过去,先用“天气”镇住两个蝶妖再说。 白霜身为妖藏阁的掌柜,对系魂铃也是颇为了解的。 这种东西若是粘上小妖灵,那必然就是甩不掉、摆不脱的噩梦。不过,也不是全无希望,雷电会影响定魂铜和锁魂金的“控制力”。 如同干扰一样,会让系魂铃暂时减弱甚至是失去作用。 而聪明的小妖灵们就会趁此机会逃脱,不过这要在夏季,且还是修士们外出的时候。夏季,天气瞬息万变,深不可测,随时有可能降落雷电。 修士们带着系魂铃外出,正是受雷电影响的最好时机。 但关于系魂铃的弱点早就被修士们熟记于心,过去的话此计可行。现在则行不通,修士们根本不会在夏天带着系魂铃出去…… 回溯他们使用系魂铃的历史,一开始在宗派内也会受雷电影响。 然,修士们修了避雷的屋子,所以在宗派等着打雷逃脱就不可行了。后来,他们也学精明了,在夏天的时候把系魂铃一直放在宗派里。 需要直接利用系魂铃捕捉控制妖怪的时间被移到冬天,也就断绝了小妖灵们逃跑的路。 第333章 青藤裙·克制 好在有驱魔师宗派的牵制,修士们也是处处小心收敛。像这个老妇人这般,不是修士又万般张扬的,委实少见。 她选择妖藏阁门前的街市之前,难道没先打探一下妖藏阁的底细? 这里面可是住着一位喜欢用雷电劈人的半神呢!纵然黄昏裂缝过去下雨都是绵绵细雨,润物无声,也不见有雷声。 但这些年还是隐隐打过几次小雷的。 好吧,就算那几次小雷对系魂铃没影响。但妖藏阁里的这位引出来的雷电若是尽了全力,那是能烧掉一座现世的繁荣城镇的! 过去白霜就亲眼见识过百炼教训缠上一座城的瘟怪。 那瘟怪仗着自己只是浅黑色的雾气,铺展开来正好够蚕食一座城,杀不着,点不燃,很是嚣张。正巧前去取宝器的百炼和白霜经过那座城。 城中的百姓受瘟怪的瘴气污染,生了瘟病,连家畜、家禽,老鼠,甚至是虫子都没能逃过。 飞的低一些的鸟儿也会遭殃,这座城本就繁荣,外面的人不明就里,还是会往里走。去的越多,瘟怪越开心,吃得也就越足。 不过,白霜和百炼又岂是辨不出瘟怪的人? 当她在城门口抱住一个险些倒地,浑身遍布大块墨灰色斑块、眼神无光的小姑娘时,百炼怒了。他当即飞上城头,拔下变成发簪的百炼锤。 吃得半饱的瘟怪连收回瘴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雷电劈成飞灰…… 那是白霜见过的最绚烂的雷电——他立在城头上,手里的百炼锤高高落下,近乎同时,整座城的上空都落下密密麻麻的雷电,将一座城劈了个干净! 瘟怪死亡,瘴气消失。因瘟病而死去的人也被烧干净。 不过,还活着的人被那场雷电劈过之后,竟然净化了身上的瘴气,重回健康。白霜抱着小姑娘落在百炼身边,他还涨红着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隐世那群废物,到底都在做什么?”他转脸看着小姑娘,神情渐渐柔软下来。 百炼锤霎时变小,他将其放在小姑娘的眉心。一阵雷电像植物的根须般爬过小姑娘的肌肤,她條地瞪圆了眼睛。 凡是“根系”去到的地方,墨灰色的斑块迅速消退,只剩下惨白的肌肤。 “他们的神印尚未恢复完全,想来也对着瘟怪无计可施。”或许,根本就没发现。白霜扬眉,轻轻把小姑娘放下。 百炼冷哼:“废物。”说罢,重新将百炼锤插回发间,飞身而下。 白霜把身上鼓鼓的钱袋和不少灵药放在昏过去的小姑娘手边,也起身离开。重回牛车时,百炼因太累已经睡过去。 而今只要有他在,根本不需要什么天上的落雷,就能阻断系魂铃对蝴蝶的控制。 可惜百炼刚才去找寒川打架,到现在也没回妖藏阁。只要他没能把寒川拉回来,现在估摸着正在哪个街角躲着喝酒。 白霜拧起眉,底下的厮杀越来越紧锣密鼓,像暴风骤雨般刺眼。 看客们高深呼喝,老妇人身边已经堆了不少钱。不管左右,都想小山那般高,而她拄着拐杖宛如丑陋的雕像立在中间。 不知道直接对老妇人出手,会不会牵动系魂铃的力量…… 白霜衡量着自己出手,能做到多大的程度让蝴蝶们活下来。她深知修炼不易,特别是入门的时候——蝴蝶们已经撑过了命运设下的天堑,接下来只要好好吸取天地灵气修炼,就能一点点变成妖灵。 生出妖元之后,它们才会离圆满更进一步。 此时落在老妇人手里,就像是一个刚从虎穴出来的人,转眼就掉进狼窝。所有的努力、坚持,挣扎都功亏一篑。 它们木讷,是因为没有力量反抗控制。 可白霜不会像这些看客一般,做一个递刀的人,毁去它们的所有!既然没有百炼,只能是她出手了。白霜眼神一冷。 不过,在她一个空遁出现在妖藏阁大门口是,忽然当头落下惊雷! 好巧不巧的偏偏砸在两只蝶妖之间,她们左右退开,骤然化成蝴蝶飞散。雷电会干扰系魂铃的控制力,蝴蝶们脱离束缚,纷纷逃命。 只不过慌不择路,全都往妖藏阁的门窗窜过去。 剩下一地的蝴蝶尸体,支离破碎,层层叠叠堆在众人之间的空地上。被落雷惊得用手捂着耳朵老妇人眯了眼睛,蜷成一团。 拐杖就倒在她的身侧,砸翻了一堆钱,系魂铃撞在地上,发出杂乱的声音。 “你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积点德。非要做这种杀伐之事?”妖藏阁的最顶楼落下个人,正是百炼。 看客们见了他全都退避三舍,跑得不利索的还被自己绊倒,连滚带爬溜得钱都不要。 妖藏阁有两大惹不得,一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上力大无穷的扶遥小公子。另一个就是百炼,凡是惹毛了他的,全都被雷劈得外焦里嫩。 哪里还敢要钱? 几乎缩成一团的老妇人移开捂住耳朵的手,瞪了百炼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拐杖。她将拐杖往那些蝴蝶的尸体上一晃,层层叠叠的蝴蝶尸体全都不见了。 白霜心里冷道:“连拐杖都是宝器?怎么看不出来?” 不过,百炼突然出现她还是很高兴的。正准备说点什么,陡然发现他其实鼻青脸肿,很是狼狈……白霜忽然明白刚才的看客们做鸟兽散的心情了。 怕被迁怒啊! “老婆子的命,自然由着老婆子来。不用你这红口白牙的小儿教训。哼!”老妇人将手里的手杖又往那两堆钱上一晃,霎时只剩下绢子和两坨铜疙瘩。 百炼将变小的百炼锤在手中转了一圈,潇洒自如的插回发间。 “我可不是可惜你这个早该进坟墓的老家伙,我可怜的那些被你随意弄死的蝴蝶。它们无辜,你却不无辜。”他伸脚踩住老婆子正要扯起来的绢子。 她牵起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手里的拐杖顿了顿:“怎么?你还要杀我一个老婆子不成?!” 第334章 青藤裙·茶苦,回味更苦 “杀鸡焉用牛刀?”百炼拿开脚,不过却抓住了她手里的拐杖:“不杀你,但这个我要了。” “你要这个拐杖?”老妇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刻意上下打量百炼,“你这妖,莫不是脑子有病?” 白霜立时捏了把汗。 这个老婆子还真是不知“杀气”为何物啊!百炼的杀气都那么明显了,她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看钱的时候眼神倒是好。 百炼的嘴角抽了抽,咬牙道:“放手!”这挂着系魂铃的拐杖他还就是要定了。 老妇人,愣了愣,忽然拖长了嗓音大喊道:“打人啦!打老人啊!没天理啊!大家都快来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打老人啦——” “你!”百炼俊眉一横,猛地扬起手,看样子是想直接将她弄晕。 “这位老人家,不如,去店里面坐坐?”白霜赶紧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按下。顺便给百炼使了个眼神:“底细不明,别冲动。” 他顶着鼻青脸肿红的模样和她对视数息,最后松了手。 白霜把他拉到一边,随后把老妇人引进门,还亲手给她倒茶端点心。后者也不客气,一边吃一边数落:“现在的年轻妖怪都不像样子,既然变成人样,那就得好好学人!” 说着,还刻意瞥一眼后走进来的百炼。 老妇人笑眯眯吃着,一脸的市侩小人模样。白霜用眼神制止又要发火的百炼,他咬咬牙,推开中堂的门走进去。 “姑娘,你就做的不错。老婆子很喜欢,哈哈哈哈。咳咳咳……” 老妇人刚吃了没几口,就把自己噎得半死。白霜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新茶过去,手指接触到老妇人皮肤的瞬间,两人均是微顿了一下。 随后老妇人赶紧把茶送到嘴边,大口灌下:“姑娘,你这点心可是太好吃了。” “老人家谬赞,这些都是西坊霜月天的点心。你要是喜欢,就多吃点。还有不少呢。”白霜笑着,目光落在拐杖上。 她指着拐杖上方的那团花:“老人家,那是什么花?雕的真好看。” 老妇人却捏着点心,吃不下去了。松松转眼瞧一眼花朵:“是茶花,一百二十片花瓣的那种,稀世品种,不多见。” “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好看。”白霜扬眉。 “老人家,你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白霜瞧着她手里还剩下一小块的点心,“还有其他口味的,你若是喜欢,我就唤他们端来。” 老妇人摇头,把剩下的点心放回碟子里:“不吃了,人老了,眼馋。却吃不下许多,肚子涨得难受。” “那就多喝点茶,这是司幽国新出的‘新雨’清香微苦,回味更苦。不过对肠胃好,最适合你这样的老人家。”白霜看着她放回盘子里的点心。 “回味更苦?还是头一回听见你这样说茶的。”老妇人随手拿过拐杖,抱在怀里。 白霜回忆着她的手指传给自己的感觉,是人类无疑,但又有些虚无缥缈。很奇怪的感觉,白霜却又辨不出危险和被操控的痕迹。 眼前的老妇人用起系魂铃来得心应手,可她绝不是修士,更不是驱魔师。 怎么看都是普通的人,加上白霜方才的刻意接触,更加确信对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老太太。可奇怪的是,如此普通的人,怎么会做到使用系魂铃? 除非宝器认她为主,否则不强加灵力,系魂铃不会动。 “老人家,你这拐杖,可真是别致。可愿意卖?”她指了指陈列在柜子上那些格子里的宝器,“我这个店就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 老妇人嘴巴一撇:“我知道,但是老婆子不卖。这可是老婆子我吃饭的家伙。” “你喜欢控妖杂耍?”白霜错开话题,兀自捡了块点心吃着,“蝴蝶的自相残杀,不像是出自本心。” “杂草一样的命,也值得你这个一看就是大妖怪的掌柜同情?”老妇人嗤笑。 那表情,仿佛在讽刺白霜兔死狐悲。“别以为我不知道妖怪之间也有蚕食同类修炼的,老婆子我不好糊弄。要不是它们只是草芥一般的存在,你还会如此可怜它们吗?” 老妇人将拐杖靠在肩头,双手抓住拐杖的杖身。 “人和妖,除了力量之外,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就连隐世那些家伙也一样,装什么道貌岸然的神仙?” 白霜手一顿,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 “不过,你要是想要我手里的拐杖。我也不是不答应。”老妇人忽然转了口风,露出一口黄牙奸诈笑道:“条件是,等我用腻了,你店里的宝器随老婆子我挑一件。换它。” 看起来个子不大,胃口倒是不小。 白霜看着她,面无表情。老妇人忽然勾起嘴巴,一脸鄙夷:“老婆子我就说嘛,哪会真有什么好心妖怪?装一装罢了。” “你可别想着叫刚才那个脑子有病的来抢我的宝物,千万不要喊他来。否则,他就死定了!” 老妇人忽然拔高声音,倒不像是说给白霜听。像是刻意说给什么人听的。白霜凝神用妖力探了探,果然探到中堂的门后正站着个人。 “我不会喊他来。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取。老人家,这拐杖不适合你。”白霜也提高声音。 不过她并不是那种吵架的提高,只是微微拔高了些,气势已经足够迫人:“蝴蝶乃是短命的虫子,比蜉蝣好不了多少。它们既然好不容易跨过时间的天堑,你又何必截杀?” “截杀?哈哈哈哈!你说什么笑话!老婆子我何须截杀?” 她靠在拐杖上大笑,像个竹篓似的身子笑道颤抖。忽然,老妇人眯起眼睛,得意道:“老婆子没有截杀任何一只蝴蝶,全是它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全部!我没有主动去找过任何一只蝴蝶。它们自己送上门给我的系魂铃操控,我不收岂不是天理难容?”老妇人收住笑容,很是傲气。 自己送上门,这话听起来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白霜再次重新打量她,发现她在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身上的气息起了变化。 第335章 青藤裙·毁去 可惜还想再深究时,那丝变化却像灰尘被风扫过,没了。白霜也不多说,偏着头想了想,忽然起身去摸那系魂铃。 “白掌柜!”老妇人忽然厉喝出声,一双比豆子大不了多少的眼珠子难得一见的爬上急色。 “老人家有事?”白霜浅笑着,手指在距离系魂铃一寸之隔的地方停住,“莫不是别人碰一下这铃铛也是不行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很好听,却也让人寸寸发寒。 老妇人满是褶子的脸上,皮肉都有些僵硬。舔了舔已经明显能看出干涸的唇瓣,她缓了语气,一开口就把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些许。 “这东西有灵性,轻易碰不得。白掌柜既然是做宝器生意的,应当明白其中道理。” 老妇人望向自己脑袋上方的拐杖,也生出一只惨白如同枯树皮的手,那只手悬在铜铃下方,却没有触上去。 “系魂铃而已,不是什么厉害之物。”白霜的手指终是碰到了铃铛。 老妇人眼里暗芒划过,目光直勾勾盯着白霜落在系魂铃上的手。那只手修长纤细,肤如凝脂,却又不是娇生惯养的那种白皙细腻。 是她身上的妖力滋养出来的绝美形态。 只怕是整个东坊、不,是整个黄昏裂缝,都找不出第二个她这样的女妖。美,却不凌厉。但看起来绝不是好欺负的。 敢说敢做,直率认真。偏偏还有个不错的脑子。 她都有点舍不得了……杀白霜。不过,既然是挡在公子面前的障碍,就算公子曾说过暂时不要动白霜,她也沉不下气去。 妖藏阁的人,不早除掉,定会成为公子的绊脚石! 她的预感从不会错,更添在妖藏阁手中栽了几个跟头,不得不付出点大代价除掉他们。首当其冲的就是白霜,正好,自己撞上来了。 这个老妇人,正是封印失踪的堇色。 她回来了,用一生仅有的一次机会脱胎换骨回来。只为了让自己变成锋利的武器,彻底毁掉妖藏阁!堇色盯着白霜的手指,嘴角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很想把系魂铃毁掉是吧?那就毁吧,本来就是这么准备的。 白霜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手指一点点抚过系魂铃铃身。凡是她的手指经过的地方,都会泛出湛蓝的光斑。 光斑一点点透进去,没入了系魂铃中。 “滋——”细微的震颤沿着手指传过来,似乎里面有什么被毁掉,正在迅速死亡消散。白霜扬眉,继续抚过第二只铜铃。 三个铜铃都被她的手指滑过,收手时,那泛着丰润光芒的铜铃却变得灰扑扑的。 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却又不是方才的铜铃了。“果然是好铃铛,老人家眼光不俗。不过,还够不上入我家货品的资格。我不换。” 白霜退开几步,望一眼那些陈列的宝器:“至少,也要配得上最底层的那件长生砚。” “白掌柜这碰了一下,就把我的宝物贬得毫无价值。莫不是对我的宝器做了什么?”老妇人紧盯着白霜,拐杖顺着地板滑下去一些,一直伸着的手瞬间托住铜铃。 她紧张的检查着自己的铃铛,却也没看出什么破绽。自然是装的。 “我还能做什么?我虽是妖藏阁掌柜,却不会炼器,会炼器的那位已经被你赶走了。”白霜的指尖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用力捏了捏。 使劲之后,那股子奇怪和感觉果然不见了。 “没做什么就好。你们就没一个安好心的。”老妇人翻着铃铛检查几遍,随后赶紧离开,恨不得两条腿能够健步如飞。 要用手里的拐杖和白霜换妖藏阁宝器的事也不提了。 她彻底消失在街角,白霜才看自己的手指。上面粘了一层铜屑,怎么都擦不掉,不过是用妖火的力量毁了定魂铜和锁魂金的能力,不至于粘得一手铜屑吧? 妖藏阁侧面的街角,老妇人转过去又停下。 手里的拐杖靠墙放着,而她就那样静静站在墙壁后面不动色声看着妖藏阁。第一步和第二部都很顺利,希望接下来也能一切顺利…… 要把一个幽荧族的大妖和烛照族的大妖以及他们的爪牙送上死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了一阵,老妇人缓缓离开。手中的拐杖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脆响,却不似之前那么好听。系魂铃已经被毁了,她明白的。 不过也没什么,求之不得呢。 堇色还是没回封印,去的地方依旧是北坊。有和她擦肩而过的人提着画了霜月天店招图案的食盒,她都会故意撞上去。 直到食盒掉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面清甜的点心滚出来,沾了一地的灰,她才心满意足离开。 可惜,这种扭曲的满足感并没有让她开心多久。连撞了三个客商之后,堇色就失去了兴趣——这么做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呼——”她长吐口气,不要被这种小情绪影响心思。 专心对付白霜才是正事,如是想着,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回聪慧的“老妇人”该有的样子。和蔼,但又看透世事的睿智。 眼睛看起来半点也不浑浊。 同样的时辰,封印里钻进来不少花灵。每个花灵都像是吸饱了水的棉布,带着不少关于蟾宫的消息,看得接待的小妖应接无暇。 小妖实在是整理不及,就多唤了几个小妖一起,把这些消息全部整理好一并送去公子的房间。 只是现在有客人,他到了门口就停下了。岂料里面传来公子好听的声音:“进来吧,寒川不是客人。他早已经是我们封印的妖。” “是。”小妖麻利的应声推门而入。 无相子放下手里的笔,面前的书案上放着画了一半的奇怪图案,像是根须。寒川立在一边,手里拿着一件宝器,仔细的看着。 “何事?”无相子抽过绢帛擦手,却不管寒川。 小妖也不敢怠慢,赶紧说了花灵们得来的蟾宫秘密。末了,加上一句:“是堇掌柜,她已经深入探查蟾宫。” 第336章 青藤裙·寒川心乱 “怎么如此心急?”无相子难得的皱了皱眉,抬手把所有情报都收过来,又道:“增派人手迅速找到她,叫她立刻回来!” 现在还不是探查蟾宫底细的时候,更何况,蟾宫的底细他还不清楚? “是”小妖赶紧退下去,速度之快,只够留下残影。拉着俊脸的寒川瞥一眼被无相子放在桌上的笔:“鹤公子,你可还画?” “画。既然要夺妖藏阁,断不会有不画之理。”无相子把绢帛丢在地上,提起笔,又是那个喜怒不明的鹤公子了。 寒川垂下眼睑,手指在宝器的纹路上走过,毫不客气说起分布来。 两个赏心悦目的妖同立在黄昏浅橘色光芒中作画,场景竟是说不出的美好。可惜,寒川太过冷厉,让整个屋子都散发着凉意。 而无相子鹤云,虽也是世间少见的俊逸公子,但他总像是戴着面具,看不透。 别说是他的表情,就连他这个妖都像是假的。但他却从不忌讳去碰某些碰不得的真相:“你既然已经拿到了冰清壶和丹心子,为何迟迟不肯行动?” 鹤云笔下正忙,嘴却在质问寒川。 “鹤公子很希望我提着冰清壶做成的灯去黄昏裂缝?你想找什么?更多的丹心子?亦或是,酒犀牛角。”寒川顿了顿,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才接着说图案分布。 鹤云拉着自己的广袖,在砚台里沾了点墨汁。 “错了,本公子要找的既不是珍宝,也不是奇物。和你一样,我要找一个人。”顿了顿,他的笔锋缓缓落下,声音也重起来:“青藤裙的主人,原来的。” 寒川心口一滞,向来冷漠的脸上惊现诧异。 “你怎么——”冲动开口,寒川却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问。他一直以来守着的,都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牵涉黄昏裂缝、隐世,严重到先代天帝派出神兵严防死守。 除了他,凡是有想要探知这个秘密的人都会消失。 别人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那些神兵来无影、去无踪,但他们却无处不在。过去,他曾试着给某个人说起过青藤裙的原主人。 但她很快就死了,他甚至没发现后来一直出现的那个“她”其实是神兵扮成的。 神兵们杀人灭口,又扮成死者活上一段时间。而后,再失踪。无人知道真的是神兵杀人,但他却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那个丢了命的女仙一直是他心里的“封印”,每每碰到,都会痛苦不堪。 所以,他连貔貅和百炼都没说。哪怕百炼之前差点把他打残废,而他也铆足了劲去伤了对方,他依旧咬紧牙关不提半个字。 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不能说! 但现在无相子给他的感觉却是这个男妖知道真相!青藤裙的原主人连曌都不清楚,其去向更是鲜有人知。 可鹤云不仅说出了她,还说自己也要找青藤裙的原主人。这简直是……寒川乱了心智。 恰时,无相子却接过了他的话:“怎么知道青藤裙原主人和她的事?怎么也要去找她?还有,我怎么没死在先天帝那个老混蛋布下的神兵手中?” “你的问题是这些吧?”鹤云侧了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寒川。 “你到底是什么人?”寒川把手中的宝器猛地放在桌上,一双眸子紧盯着鹤云,几乎要蹦出冰刃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无相子摇摇头,放下笔。 “别紧张,我会细细告诉你。”说着,他一抬手,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面具一张接一张的飞起来,鬼魅似的绕着寒川旋转。 “你想要的的真相,不过是一直守着的秘密。你都不死,我为何会死?”无相子忽然抓住其中一张面具猛地按在脸上。 瞬息间,他变成了一个威风赫赫的隐世神兵。 寒川撑在宝器上的手晃了晃,感觉整个身子里的血液都在往上冲!神兵?鹤云、无相子,居然是神兵? 念头刚起,却又被摘下面具的那只手掐灭。 “你没有本事杀神兵,但却是先天帝寄予最大希望的水妖。他希望你来替他走那条虚无之路,你就是个渺小的替死鬼。而我,杀了他们!每一个。” 后面的三个字,鹤云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整个屋子里都徘徊盘旋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寒川的乌发和衣衫被飞旋的面具卷起来的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但他依然能够听清楚无相子的声音。 这个房间好像没什么变化,但似乎又空旷许多。寒川知道他此时正在无相子做出来的“密阁”里,一个没有无相子,他可能会迷路的地方。 外面的人却看不出来,在西坊,他们甚至看不见封印三层小楼之上的东西。 “而今先天帝已死,神兵们也被我杀了个干净。寒川,已经可以毫无顾忌了……啊,我忘了。在这之前,你并不知道神兵已死这件事。不过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 他把手里的面具抛向上空,那个面具立刻随着其他面具一起旋转飞舞。 鹤云长臂一伸,再次拦住一张面具。那是一张精致得宛如真人面庞的脸,却也能看得出来,是个女子,无相子把它放在脸上。 不过瞬息,他就开始了变化,身高矮了不少。 但以女子的形态来看,还是属于匀称高挑的那一类。一袭月白色的衣衫覆在身上,乌发也变成了寒川曾梦见过无数次的那个发髻。 他握紧广袖里的手,寒气从手中冒出来。 “找死——”寒川人狠话不多,直接就冲杀过去。那些面具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赶紧飞开,让出一条道来。 无相子变成的女子却不避不闪,只是笑盈盈的看着他。 最后的瞬息,寒川手中化出来的寒刃还是停在女子的面前。就算他知道这只是无相子面具下的幻术,还是下不去手。 活了这么久,苦心收集冰清壶的材料和丹心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看到她。 要如何下得去手?! 寒川瞪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冷硬的脸上,被悲伤撕开一条表情的缝隙,差点就红了眼眶。 第337章 青藤裙·等你 “你自由了,但你还是要去找青藤裙的原主人。不为天帝,只为你自己。她就在某一个缝隙里,等你。” 寒川面前的女子开了口,如同许多个隐世的晴空下看着他那般,俏皮的笑着。 无相子——无相、无相,相却由心生。面相是面具的面相,但心却是寒川的心,只要在封印里面,没什么不是鹤云探不到的。 更别说进了最为秘密的密阁中。 “寒川,你还在等什么?等那个也穿着青藤裙的女妖?别忘了,她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更不是你想见的那一个。她是别人的妻子,被青藤裙误认为主人的女妖罢了。寒川,你可明白?” 面前的女子眸中泛出比冷光,轻轻勾起的嘴角是笑容最美的弧度。可却无端端让人心里生寒。 寒川微红的眼眶瞬息变回寻常的模样,他也笑起来,是那种难得一见的带着悲凉的笑。手里的冰刃猛地往前,朝她的心口扎去! 同时,他带着愠怒的声音道:“你也不是。” “呵呵,我的确不是。”女子忽然伸手扣住寒川的手,顺势往后退开,冰刃重新变回距离她身体不远的距离。 她挑衅的看着寒川,仿佛没使出多大的力气,可他手里的冰刃却是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我何时去,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来关心。不过,你要是说说你为什么也要找她,那我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寒川脸上的笑变成冷笑,手上聚集妖力,猛地炸开,冰刃立刻变成数不清的冰针直接穿透对方的身体! 他甚至能看见白光似的冰针从无相子鹤云的后背窜出,又射穿了许多面具,最后才扎进墙里。 冰针落下的地方,钉着一片面具。那些面具居然在此刻显出了根本不可能在它们的“脸”上出现的表情。 痛苦,还有想要把针拔掉的艰难。 这些面具竟然都是活的?!寒川心里震惊,面上却用力保持着处变不惊的样子:“当年的真相,你知道多少?” “全部。”鹤云放开他,反手就是一掌! 妖气夹杂着烈风朝他推过来,寒川顺势退后,无相子却扶着胸口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抓住脸上的面具,一把扯下,露出挂着一丝鲜艳血渍的脸。 “还真是小看你这个水妖了。”不过,这点伤他来说不过只是挠痒而已。 “我不想和你废话。”寒川负手而立,围在他们身边的面具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飞到墙上,好好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那绝不是无相子把它们收回去的,是被寒川吓的。 从它们有意识开始,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己的主人被伤。怎能不一个个的怕得躲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面去…… “你看起来像是一潭冰冷的水,倒是比堇色还要心急。”无相子抹去嘴角的血丝。 带着湿意的空气里,寒川将妖力撑到极限,探查着无相子的伤势,可他的伤瞬间就消失了,不是愈合,像是被转移。 寒川不说话,兀自找了个椅子坐下,静等他的下文。 无相子瞥一眼墙上被钉着的面具,也懒得管它们。“我说过,知道全部。包括先天帝那个老贼一开始的打算和阴谋。” “他曾经亲自在黄昏裂缝盗过一件东西,你和那个女仙就是他暗中交待的守护者。不过……” 无相子转回视线,冷冰冰看着寒川:“你是知情者,那个女仙却被瞒住了。你无数次想告诉她真相,你最后也说了,对不对?” 寒川依旧面无表情,但呼吸却已经在慢慢加快。 “她死了,死在神兵手里。而复活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回青藤裙的原主人。当初,她离开隐世的暗牢,最终失足掉进裂隙。你是原因。哦,对了,这件事发生在女仙死前。” 无相子看着寒川的脸,像是在品一杯正在缓缓散发出香味的美酒。 “青藤裙的原主人就是先天帝那老贼从黄昏裂缝带去的‘东西’,她、你,还有那个负责给神兽们接生的小女仙,你们三个……” “够了!”寒川猛地站起来,脸色黑得可与屋子里唯一的黑面媲美。 “我信你知道一切,不过,你是谁?不对……你是无相子,你出现在四千多年前,以你的年纪,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是谁把这一切告诉了你?” 寒川的脑子并没有完全停止思考,他的确被无相子的话震惊。可这不妨碍他动脑子。 “这你没必要知道。当然,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去裂隙,把她找回来……或许,我还可以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留你一命。”无相子垂下眼睑,却难掩眸中旋转的风暴。 这话说的,寒川这种阴寒体质的水妖,都忍不住想要打冷颤。 “你针对妖藏阁,莫不是因为我?”他冷静下来,想着无相子处处针对妖藏阁的事,能说出刚才这句话,只怕多半这矛头就是冲着他去的。 如果是这样,他就真的安心了。他的离开,能让他们免受危险,他无悔。 “你不过是一部分,别忘了,青藤裙认了那个女妖为主。妖藏阁,逃不掉。”无相子拂袖,墙上的冰针悉数坠落,面具们终得解脱,安安静静闭上了眼。 寒川怔了怔,阴仄仄道:“青藤裙认谁为主,是青藤裙自己的意思。你还能左右不成?” 想动妖藏阁?只要他在封印一天,无相子就没有这个机会! “谁知道呢?寒川,这就要看你跑得勤不勤快了,早一天寻到她,只要青藤裙重新认主,妖藏阁就早一天安全。”无相子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还有句话他没说——妖藏阁若不插手封印的事,那就没事。若是插手,就不好说了。 寒川从虚空中唤出冰清壶,此时的冰清壶已不再是那个泛着水波的冰冷瓶子。里面正燃烧着能刺破一切黑暗的火,仿佛引到魂魄的明灯。 上方的壶口处用木棉封住,俨然已经准备好随时上路。 “原来你把该做的都做好了,既然如此。本公子在这里祝你出师大捷,走好。” 第338章 青藤裙·永远给你留着 寒川冷着脸推门而出,变成冰清灯的冰清壶像是个识主的小狗般紧跟在他身后飘了出去。只剩下无相子心疼的看着他那些被寒川的冰针扎破的面具。 又要花上许多心力去修理了,麻烦。 他随手将面具丢在一边,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的目光却出卖了此时的心思,墙边的天青色瓷瓶中插着一朵白茶,叶片青翠,花瓣如雪。 无相子的目光正紧紧粘在这多白茶上,他在担心堇色。 这还是除了坠入裂隙的那位之外,他会不由自主担心的人。堇色,想想,这丫头在自己的身边也有三千多年了呵! 如今到了最重要的时候,他不想她出事——不管出于什么心思。 这头,寒川走下密阁,冰清灯也消失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在去裂隙之前,他还有些事放不下,百炼、貔貅,还有妖藏阁。 无相子提到白霜的时候,眼神很怪异,有种嗜血的凌厉。 他说自己不会对妖藏阁做什么,寒川一个字都不信。他想提醒一下他们注意,可自己现在已经是“叛”出妖藏阁的人,他们会相信吗?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自己把什么东西踩得“啊呀”一声。 这声音极轻,若非他是个修为不错的妖,这个声音还不可能被他听出来。寒川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自己的鞋底下踩了个小纸人。 纸人的腰以下被踩着,只剩下半个身子和脑袋在挣扎,一双没有手指的圆手正奋力大着他的鞋子。 “咳咳。”寒川不动声色扫一眼周围,见无人注意到这里,才弯腰把小纸人捡起来,塞进宽大的袖袍中。 小家伙被他踩得半死不活,四仰八叉的躺在他的袖子里。 它本来是个没有痛感的附灵小纸片,只是寒川身为水妖,又出自西冥幽海,寒气逼人。被他踩一脚,会破坏身上的灵,和受伤也差不多了。 寒川进了房间,才把袖子里的小家伙拿出来,小心放在手掌上,给它送了些灵力过去。 待小纸人恢复原状之后,才问:“白霜要说什么?”看这纸人的模样和附灵手法,只有身为妖、却又会驱魔术的白霜才做得出来。 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纸人秘术,其他人学是学不来的。 小纸人伸伸小胳膊腿,卯足了灵力在他的掌心一转,青色的火焰窜起,小纸人彻底消失。不过白霜的声音却忽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寒川,你给我听好了。你给的那什么寒玉牌子我已经压箱底了,本妖的妖藏阁只有一个水妖炼器先生。就是你,寒川。妖藏阁炼器的位置会永远给你留着,我们谁都不会去西冥幽海。” “要是你回不来了,我们会用寒玉牌给你做个衣冠冢。记住了,你永远是我妖藏阁的妖。所以……”声音在这里顿了顿,数息之后才又传来:“需要帮忙就说一声,别死了。明白否?” 白霜的声音彻底消失,可又像是在他的脑子里打着转。 寒川望着小纸人剩下的一点灰烬,勾起了唇角。平淡、真实,又久违的笑容慢慢在他的脸上绽放。这个冰冷如霜的水妖因这抹笑容而柔和起来。 “我不会死的,绝不会。”寒川轻声低语。 像是说给远在东坊的妖藏阁里那群家伙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不止不会死,还会弥补过去犯下的错误,带回青藤裙原本的主人。 还有,复活那个一直活在自己心里的姑娘。 连累她丢了命的这些年,因着神兵的力量,他连去冥世找她的路都被封死了。被神兵“处决”的神,最后的去处不是天息海,也不是冥世。 而是被丢进隐世边缘出现了上万年的那个裂隙。 三世之外,除了黄昏裂缝,还有幽荧族居住的月光海,就数那个裂隙算得上“稳定”了。它的位置变来变去,总是隔隐世的边缘不远。 不过它是个不会出现宝物的死亡裂隙也是众神周知的事。 每一任天帝若是抓住了犯罪的神,哪怕只是一个小仙,只要犯下的罪孽够得上死罪。那他们的身体和魂元都会被神兵丢进裂隙。 永不轮回。 上一任天帝处置过不少神,现任天帝倒是从未处置过谁。那个裂隙有神兵看守,不会轻易让人进去——除了罪人。 可神兵们看守得再尽职,总也有疏忽的时候。 否则,青藤裙的前任主人也不会掉进裂隙,这一去就是四千多年。她肯定还活着,但只怕已经不成样子了…… 还有死去的那个姑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找到她的身子和神元。 寒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剩下冷峻和阴郁。他想了想,翻出纸笔,写下自己最想给百炼和妖藏阁里面的家伙们的话。 此去裂隙虽有冰清灯在侧,但终究是第一次实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照亮回来的路。 若是回不来,他倒不怕。只不过貔貅那丫头,最让他放心不下,还有百炼,若是他能再关心貔貅一些,自己也走得安心点。 两个时辰后,妖藏阁门口站了一个头扎总角的少年。 “这个,是一个叫寒川的公子给妖藏阁唔……所有妖的。交给你应该就行了吧?”少年把手里的褐色信封递给腾蛇。 腾蛇接过来,还没开口说什么,少年又道:“他说三天后才能看。你们……” 少年话未说完,就见侧里冲出来一个人影。黑色的袍子,红色滚边,一看就是个暴脾气。他夺过腾蛇手里的信封,边拆边无赖似的说:“去他的三天后,老子现在就要看!” 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家伙正是百炼,他抢了信就跑。速度之快,只来得及留下一抹残影。 “喂!你可是个半神!”腾蛇气急,却又不方便追过去。现在的妖藏阁要防着封印,离不得他和心眼的互相替换巡视守卫。 朱颜出去买东西白霜都把貔貅推出去陪他,就是怕他出事。 扶遥和沅松倒是不乱跑,但他两没事的时候醉心修炼,“不理世事”。百炼提不起精神,掌柜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整日对着青藤裙发呆。 第339章 青藤裙·貔貅的心 妖藏阁里里外外的事都是账房带着墨狄在打理,估摸着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墨狄就能独当一面。既能卖东西,又能做账房。 不得不说,作为书筠的“后代”,墨狄是个爱学习的妖怪。 收到寒川的信后,妖藏阁内又起了不小的浪花。百炼直接撂下话,他要去追寒川那个一根筋的水妖,不管前面死封印还是地狱,都去! “百炼哥,莫非你们两真的……”貔貅看着收拾东西的百炼,一肚子的问题等不及要冲口而出。 百炼却捏了捏她的脸:“胡思乱想什么?我们三个,谁都不能少。寒川那小子虽什么都不说,只是提醒妖藏阁小心封印,但他肯定遇到麻烦了。” “过去我曾走火入魔过,若是没有他,我也不会沉睡湖底那么多年,彻底去掉戾气。你也不愿意他遇险是不是?”百炼收回手,顺势拍了拍貔貅的肩膀。 她咬着唇,看着他在屋子里忙来忙去。 数息之后,百炼已经收拾完毕。他还特地带了有帷幔的斗笠,隐去妖气个半神的气息,若不看他头上的簪子和脸,就算是貔貅也察觉不出来他是谁。 “可他已经不要我们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追着那个没良心的后面跑?”貔貅扯住百炼的袖子。 自从寒川不声不响留书出走,宣布自己去封印之后,貔貅就一直“记恨”着,每每提起,说的都是没良心、白眼狼。 她还不让别人在她面前提,她自己倒是可以提起寒川,可以随便骂。 若是别人提起寒川,就会被她直接吐火烧。沅松就被烧过,尾巴上的毛没了半截,现在都还有心理阴影。 “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千辛万苦找你去保护他,早知道让他死了算了。”貔貅越说越气,但却红了眼眶。 百炼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貔貅,你相信他是那种见利忘义,能随便被挖走的妖吗?” “……”貔貅不说话。 “其实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妖,你只是接受不了他有难的时候还瞒着我们,是不是?”百炼转身,看着门外。 貔貅抿着唇,眼眶却越来越红。 终于,她在百炼拔脚出去的瞬间大声道:“那个混蛋!亏我和他还是七千年的好友!你也和他相识了四千年。我们就那么不值得相信?!” 说着,貔貅的泪珠子成串落下来。百炼说中了她的心思,她无力反驳,但真的很生气啊! “我们担心他,他亦如此。他不说,想是说了,听的人会有性命之忧。貔貅,最了解他的,除了你我,再无别人了吧?”百炼在门口停顿片刻,柔和的目光被缓缓落下的帷幔遮住。 貔貅心口更堵,鼻子也酸的厉害。 她抹干净脸上的眼泪,红着眼道:“我也去!”寒川那个蠢水妖,真以为只有他会关心别人,别人不会担心他的吗? “你留下吧,妖藏阁里的炼器师都跑光了,白霜会把整个黄昏裂缝都翻过来的。” 百炼反手甩了一个禁制,正好让貔貅站在门口,动弹不得。他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纸人,是在白霜那里骗来的寻人符。 “你难道不相信我的本事?当年你可还拜托我看护那小子。这么快就不放心了?”百炼笑着打趣。 灰色的帷幔垂到他的胸前,貔貅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声音绝对是笑着没错。只是,她还是放不下心来。 “如果白霜问起,无需隐瞒。就说我要去吧寒川抓回来。”说罢,他手上结印,小纸人立刻飞远。 百炼急追而去,身影消失在浅橘色黄昏里、妖藏阁三层的小楼顶端。说不出话来的貔貅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又有眼泪滚出来。 她是貔貅啊!神兽貔貅! 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兽,怎么一个个都要挡在前面,考虑过她担心时的感受吗?貔貅模糊了视线,却依旧瞪大眼睛。 白霜发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歹人闯入了妖藏阁。 刚解开禁制,这个平素里大大咧咧的神兽就在她面前哭成了孩子。“他们撇下我走了,什么意思啊!”貔貅抱着白霜哭,蹭了她一身的鼻涕眼泪。 没等她缓过来,白霜就从貔貅断断续续的骂声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到动静赶来的曌毫不犹豫就去追那两个,不过离开前他把妖藏阁周围的结界加固了三遍,确认除非是天帝或者冥王那样的人出手才会损到结界之后才空遁消失。 “貔貅,别担心。曌去追他们了,他是烛照族的大妖,世间没几个对手,他们会平安的。” 白霜轻拍着貔貅的后背安抚她,她点了点头,抱紧了白霜。这还是貔貅头一回示弱,像个无助的小兽一样抱着她。 除了回给她同样用力的拥抱,白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再多的安慰话语,有时候比不上一个拥抱。抱着伤心的貔貅,白霜心里生出难抑的愠怒,牵扯出这些来的,还不是封印? 她看过百炼看的那封书信,寒川说话像是绝笔遗书。无相子到底用丹心子要挟寒川做什么? 去三世之外的裂隙?!白霜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这种事无相子以前为了搜集丹心子可没少干。如今寒川又造出了冰清壶,正合了他的心意。 裂隙…… 要不是有一个偌大的妖藏阁要守护,白霜也想去看看——提着无相子一起,把他扔进去!她越想越火大,貔貅却是睡着了。 用术法把她抱回屋子,白霜在自己的屋子待了很久。约莫有五个时辰那么长。 她把青藤裙放在对面,直接用自己的妖力与她“沟通”,和前几次不同,这回白霜忍住透支妖力的心悸气短,拨云见雾似的寻找青藤裙上的元灵意识。 这个元灵似乎对寻找它的过去有抵触之意,不愿意让她一探真相。 不过,这回白霜不会轻易“放过”它。她的灵识在青藤裙上追着那缕东躲西藏的元灵意识,直到把对方逼入衣角也不放松。 她堵着它,甚至不惜用上了更多的妖力。 第340章 青藤裙·失去 “告诉我,你的上一任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霜看着识海里捕捉到的翠绿的一团青烟状元灵。 宛如一团飘着的幽魂,没有脖子,但有一个长长的“脸”,没有鼻子,只有两个忽圆忽扁的眼睛和一张紧闭的嘴巴。 它只是发抖,什么都不愿意说。 白霜问得急了,它的身后就会“长”出四只手,姑且就称之为手吧。圆滚滚的,和她剪的纸片人差不多,但比那个长多了。 看起来像是一根扯长了的面团,只需要搓一搓,再揪下来包上馅料放进蒸屉就能变成美味的包子。 那四只手有两只交叠捂在嘴上,剩下的两只手则一左一右捂着它的眼睛。元灵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哭,又像冰凌崩溃的边缘。 白霜怕一直逼下去元灵真的会疯掉,到时候不只毁了元灵自己,还会毁掉青藤裙。 缓了缓,她轻轻过去,用意识将它拉过来。在接触的瞬息,白霜将自己的妖力送过去:“这样无法说,那你就变强一些吧……” “……”它悄悄移开一些手,睁圆了黑漆漆,但又空空的眼睛看白霜。 白霜强忍着心里的惧意,毫不畏惧的迎着它的“目光”。随着妖力的灌入,它也越来越“具象化”,从一团飘飘忽忽青烟似的影子变成了一个绿藻般的妖灵。 不是人的模样,但有眼珠子了,是很漂亮的银灰色眼瞳。 两只尖尖的耳朵立在脸侧,五官却有些像猫,很奇怪,但确实很美。那青烟般漂浮着的一团成了青色衣裙。 看不到有没有脚,它就那样飘着,“手”依旧是背后长出来的那四条。 白霜惊叹它怪异但灵动美,却只来得及笑了笑。胸口一阵闷堵,四肢都僵硬无比,视线也有些模糊,许是在宝器中神游太久了,有点脱线…… “喂!主人!白霜!”她似乎听到了墨狄的声音。 奋力睁着眼睛,却是青藤裙凑近她。它轻轻捧起白霜的脸,道:“我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但你打破了‘认主’的禁忌,需要失去点东西。” “失去什么?”白霜想抓住她细问,却猛地被一只手用力扯住。 眼前一黑,再亮起来时她还是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汗湿衣襟,嘴里有血腥味,皱了皱眉,却看见墨狄骤然凑到面前的脸。 “你怎么了?没事吧?为什么会吐血?”墨狄手忙脚乱,要给她擦汗也不是,擦嘴也不是。 最后他喊了声我去找医士,就跑了。边跑还边喊貔貅上来照顾白霜,整个妖藏阁除了她就貔貅一个女的,其他的实在是不方便。 看她的模样,不仅要换衣服,还需要沐浴。 已经不怎么伤心的貔貅冲到二楼,也被白霜脸色惨白,嘴上还挂着血的样子吓得不轻。“我的祖宗喂!谁把你伤成这样?” 刚说完,貔貅就猛然瞧向屋子里的青藤裙:“这裙子看起来怎么不一样了?” “想是得了妖力,强了些。”白霜开口,这才惊觉自己一嘴的血,还有不少正在往外冒。她抬起僵硬的手擦了擦,手掌手背都是猩红。 貔貅见她的模样,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她二话不说坐到白霜面前,把的手她捞起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立时,一股温暖的气流从貔貅的掌心里传过来。 它们像游龙一样在白霜的四经八脉内穿梭,将她闭塞僵硬的脉关和灵穴一个接一个打通。体内因气息紊乱而冷下去的感觉也正在消失。 好一阵,白霜苍白的脸色总算是有了些浅浅的红。 被墨狄吓到的扶遥、心眼,还有腾蛇朱颜全都堵在她门口,却又不敢贸然进去,只是全部围在哪里听里面的动静。 “多谢。”白霜有了力气,眸子也亮起来。 貔貅收回手,皱起眉道:“你是不是将自己的神识灌进青藤裙里面去了?还给它添了妖力,是不是。” 虽是“责问”,貔貅的语气是肯定的。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白霜抹一把汗湿的额头,着马虎眼道:“我好奇嘛,附在宝器上的元灵们是怎么生活的……” “骗谁呢你!我是炼器神兽,不是打下手的小厮。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妖元大伤?!”貔貅瞪她。 却又忍不住拿出手帕,帮白霜擦去被她自己抹花的脸。“你这么做,容易让青藤裙上的元灵变得不安分。青藤裙不是一般宝器,是会认主的,你可明白其中最厉害的区别?” “抱歉。”白霜摇头。 她还真的不明白除了认主的宝器比那些谁都可以是主的宝器更高大上一截外,它们之间还有什么厉害的差别。 貔貅叹口气,一副“我就知道你不明白”的样子。 她把帕子按在白霜的下巴上,细细擦着上面的血迹:“会认主的宝器是会把自己的回忆封印起来的,认下新主人的时候,就是封印记忆之际。” “这意味着它们会彻底忘记前主,但有些宝器却不愿意忘记,这也是许多宝器许久都不会认主的原因。你的做法,很可能刺激青藤裙冲破封印,想起前任主人的回忆。” 白霜激动的抓住貔貅的手:“当真?!” 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啊!只要青藤裙记起来过去发生了什么,那她就会知道寒川和天帝死守的秘密,还有无相子和这一切是不是有关系。 不知道的话,还怎么帮寒川一把? 怎么说也是妖藏阁的妖,她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挣扎,其他人只能在边上看着,却帮不上半点忙。直觉告诉白霜,无相子在冥世拦她路的时候,定也是和青藤群脱不了干系。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貔貅白她一眼,“这样做是会伤到自己的!” “你看看你,都吐血了,要是我来晚一步,你的修为将会毁去七成。要是青藤群上的元灵还记挂着上一任主人,你又损失了七成修为,它随时都能反噬你!” 貔貅气呼呼把帕子塞进她手里:“你这个不要命的,自己擦。” “呵呵呵呵,下不为例。下不为例。”白霜捏着帕子,心里却暗道好险。 第341章 青藤裙·宝器也有心情 “我去叫朱颜烧点水上来,你一身的汗,不沐浴就要馊了。”貔貅嗔怪的看她一眼,“要不是看在你是妖藏阁掌柜的份上,我真想给你一把火清醒清醒。” “一个门外汉,居然没脑子的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是不是太闲了啊,掌柜?” 貔貅侧着脸说着,猛地拉开门。霎时,一堆人“砸”了进来,白霜惊呼一声,貔貅没看前面,直接被墨狄、扶遥、朱颜还有沅松压个正着。 心眼尴尬的飘在外面,腾蛇眼疾手快撑着门框,才免去跟着倒地的尴尬。 “你们几个是不是欠烤上一烤了啊?”貔貅龇牙咧嘴,直接一脚一个踹飞。最后抓住门口的心眼和腾蛇:“去叫他们烧水上来,不用请医士了!” 心眼连连点头,他们剑妖最怕的就是貔貅这种有神火的神兽,分分钟能把他的真身烧成一堆铁水。 “可是,墨狄已经跑去请了……”腾蛇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朝白霜看一眼,然后又赶紧红了耳根垂下脸去。 貔貅拍着衣服把他们推出去:“去了就算了,请来再打发走。”说罢,她砰地关上门。 白霜忍不住笑起来,她方才消耗了太多的妖力和体力,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笑脑门上又冒出新的汗珠子来。 “这一点都不好笑。”貔貅拉长了脸回来,上上下下把白霜检查一遍。 发现她的妖元和气脉都稳下来,才难得大发善心给白霜说不动炼器的人对宝器乱来会怎么伤到自己。听起来普通的附灵宝器倒是比较安全,就是会认主的那些比较危险。 说得口渴,貔貅去倒水喝,才想起来问白霜:“你好像早就盯上自己的青藤裙了,这上面有什么秘密?” “给我也倒一杯啊。”白霜见她喝水,自己也口渴。 貔貅倒了一杯端给她,白霜喝一口水漱完口,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我自己好奇,青藤裙里面的元灵会认主,那它是什么样子的。” “追着它看,追得急了些。没注意分寸。”白霜连连让貔貅倒了几杯水,将口中的血腥气尽数漱去,才慢慢喝起来。 貔貅也看一眼安静挂在那里的青藤裙:“这太危险了,你以后别试了。再厉害的大妖,神识进了宝器里,没有外界干扰都极其危险。” “宝器就是元灵的世界,它们了解一切,掌控一切。让你丧命都是有可能的。看那样子,你多半是已经让青藤裙上的元灵冲破封印了。” “这你也看得出来?”白霜眨眨眼。 “我可是炼器行家!以前在隐世混的神兽,怎会不识区区一件青藤裙的变化?”貔貅翻了个白眼,“你暂且别穿它了,等修养好再重新让它认一回主。” 白霜点点头,心里却很是激动。如此说,在让青藤裙认主之前,她还是可以问问过去的事的…… “我忽然想到个问题,若是普通人穿了青藤裙会怎样?会被控制,变成行尸走肉?”白霜知道青藤裙上的元灵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元灵,刻意压低了声音。 貔貅耸耸肩:“那就得看宝器的心情了。要是它们开心,哪怕穿的只是个小孩子,也是会主动保护的。不开心的话,就变成凶器了。” “也有的宝器和第一代主人立下血誓,会守护他的后代。总之,还是一般附灵的宝器安全。” 貔貅是真的喜欢炼器,说起来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有认主的宝器会分男女,青藤裙应该就是这种,男子若穿了它,那它就只是件普通衣物,只是不会旧、不会破。” “所以,青藤裙上的元灵就算记得什么,也不会对穿上它的男子有反应?”白霜扯了个枕头垫着,靠在床头。 貔貅点头:“应当如此。” 白霜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她穿青藤裙的时候,这裙子没太多反应了,估摸是曌的一条灵脉让它有了忌惮。 后来,她的妖力全数恢复,青藤裙应该是没有反抗的力量,直接“被迫”认了主。 难怪刚才被刺激醒来的时候,青藤裙会说要收点东西。难不成想趁她神识在裙子里的时候,夺她的妖力? 还真是不客气。白霜正想着,朱颜他们抬水进来了。 貔貅看着他们放好浴桶,试了水温,又叮嘱几遍白霜现在还不能穿青藤裙才关上门离开。出去的时候,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嘴里直喊着怎么又有蝴蝶飞进来。 白霜笑了笑,关了窗户,褪去汗湿的衣裳泡进水中。 让她没想到的是,蝴蝶居然会越来越多。还来不及关注曌和百炼是不是跟着寒川去了裂隙,霜月天新收的小徒弟就跑来说霜月病重。 白霜把青藤裙锁进密室,径直去了西坊。 她病重本该是去找医士,若是找白霜,只能说霜月已经油尽灯枯。她过去受过太多的伤,有不曾好好休养。 来了黄昏裂缝,又被贪心不足的刘厓伙同修士们切骨取胆,盗肾。整个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 能撑勉力着报完仇,靠的还是白霜给的护妖符。活到现在,估摸着是到了极限无疑了。好在她自那次比试之后就收了个小徒弟。 这个小家伙隔三差五就会给妖藏阁送点心。 霜月的小徒弟是个白团子似的可爱少年,七八岁左右,扎着总角,气势凌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妖怪。 他自然不普通,这小家伙正是当初在祭品比试上充当试吃评判的妖兽饕餮。 不过只是幼兽,虽评鉴能力惊人,做起吃的来还是欠火候。自从吃过霜月天的天地同禄之后,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说服隐世,留在黄昏裂缝“历练”。 他历练的第一件事就是摆霜月为师,为了吃,也为了霜月耳朵上的坠子。 毕竟这坠子也和爱吃的饕餮一族颇有渊源,霜月曾和白霜谈过此事,说不想拖累了这个孩子(她不知道这少年就是饕餮)。 白霜倒是劝她收下这个弟子,霜月天是她一个人的,但也不能少了传承不是? 第342章 青藤裙·葬礼 霜月答应下来了,也教给少年许多做点心的本事。可惜好景不长,尽管妖藏阁的每个妖都选择不往坏处想,噩耗还是传来。 白霜同少年马不停蹄赶到的时候,霜月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她满足的笑着,拉着白霜,又把少年的手放在白霜手里:“我知道自己只能活到这里了,这孩子,还要劳烦白掌柜多照拂……我担心,封印会对他不利。” “师父,那个白茶妖还伤不了我。您不必担心。”饕餮抽出自己的手,倔强的看着霜月。 霜月皱起眉,眼看着就要一口气上不来。白霜猛地抓过饕餮的手往自己身前一带,顺势按住少年的肩膀,笑道:“霜月你尽管放心,我定会看好他。” “只要有我妖藏阁在一天,封印就伤不了他。”白霜说着,望向饕餮,笑容里带着凌厉。 在少年怔愣的时候,暗暗咬牙道:“你说是不是啊?小子。”她知道霜月平时都唤这小子“涛儿”,可她偏偏不喊。 这小子除了对吃的有兴趣,似乎天生长着“反骨”,不怎么讨人“喜欢”。 白霜用眼神警告:“不想你师父伤心,就收起你那身铮铮傲骨。好好的,送你师父最后一程。”她不知道饕餮看明白没有。 不过这小子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应该是看明白了的吧? 就算不明白,只要他不乱说话也是好的。白霜重新抓着少年的手,用行动表示自己会护好她的小徒弟。 霜月忽然笑得像个孩子,她摩挲着,用微颤的手把耳坠放到白霜手里:“白掌柜,这本就是,你的。” “现在,物归原主了。我死后,你尽可以取走妖元。我答应过你的,会把妖元给你。现在也无憾了,轮不轮回,对我来说不重要。小涛就,拜托你啦——” 她缓缓闭上眼睛,握住白霜的手也失了力气。 一阵妖风旋转着四散开去,床榻上只剩下一只没了气息的棕熊。它的嘴角似乎还挂着满足的笑,妖元也自己跑出来,悬在白霜面前。 “霜月,一路走好。”白霜伸手,妖元落在她的掌心里。 少年呆呆跪在她身侧,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许久,他才抓住霜月的手喊师父,可熊妖却没有回应他。 饕餮没哭,他的脸上是很奇怪的表情,既像难过,又似不解。 “她怎么会死?她明明是熊妖最年盛的时候!是不是你用什么交易换走了我师父的妖元?”少年恶狠狠盯着白霜,只差露出利齿来。 白霜收敛住难过的心情,将手伸到少年面前,露出那只耳坠:“你是说这个?” “难道不是?!” “你师父的故事,远远没有你想象的如此浅薄。与其想太多,不如同我一道安排一下她的后事,然我们再细说可行?” 饕餮紧握双手,岿然不动,显然不相信白霜。 她把耳坠直接递到饕餮面前:“这是你师父的遗物,她既舍得自己的妖元,我便不会手走这只耳坠。不过,你要的真相,倒是可以让这妖元来告诉你。” 白霜说着,手上施术,将一束妖力打在霜月的妖元上。 立时,妖元光芒大显,光团大了数圈之后又暗下去不少。中央居然浮出许多画面来,这些都是霜月火过的回忆。 白霜不想说,只想他自己看,自己体会。 而她做完这一切,便让妖元自己浮在当空。又取了霜月曾和她谈天时提到过的玉盒,将霜月打理得干净整齐,用妖火化了,收入玉盒中。 做完这一切,饕餮才看完霜月的全部妖生。 少年红了眼眶,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终是收下白霜没取走的耳坠,还亲自请缨完成师父的遗愿,把她的骨灰带到现世,埋到她出生的地方。 白霜亲自送他们到地点,陪着饕餮埋完遗骨再回来。 妖藏阁的众妖也和白霜一道去了,霜月的最后并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有弟子,还有朋友……不像刘厓那个人渣,众叛亲离。 霜月的离开,霜月天并没有关门。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饕餮依旧和那只耳坠守在里面。 倒是白霜的妖藏阁有些麻烦,寒川、曌,还有百炼都没有消息。最近又有蝴蝶总是往妖藏阁的屏风上凑——自貔貅一个人辛辛苦苦把霜月的妖元附上屏风开始。 连续数日,蝴蝶们从妖藏阁的屋檐下、屋顶、院子角落……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飞出来。 去处倒是只有一个,屏风。 它们怎么会喜欢这里? 白霜站在妖藏阁后堂里,对面立着一块堆满蝴蝶的屏风。那个操控蝴蝶的老妇人离开后蝴蝶们都没踪影,为何突然就不断增多? 且还只落在那个屏风上——从霜月天搬来的屏风。 曌曾说这屏风不简单,像是过去隐世送给现世帝王的大礼“万物源”。不过年长月久的,也不排除仿造的可能。 他没见过真品,也就无法辨别。 屏风上有灵力没错,还是它本身的灵石生出来的。可也没有花香啊!这些蝴蝶自从四散之后,也没出现,这几天像是着了魔似的,全都往屏风上凑。 每天一进门就能看到又多了一堆,今天已经是接连有蝴蝶进来的第三天,屏风上挤挤挨挨,全是忽闪着的翅膀。 墨狄和沅松每天都会来赶蝴蝶,可是没用,赶了还是会回来。 “应该是来报恩的,妖藏阁救了它们呢。”貔貅手脚都戴了布套,脸上还蒙着一块厚实的锦帕,离得老远。 对了,自从来了蝴蝶才知道,这位神兽姑娘居然怕蝴蝶翅膀上的细粉,一旦吸入就会不停打喷嚏。 白霜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真正救下它们的是百炼,它们怎么不去围着他转?啊,我忘了,百炼那厮现在不在,唉——” “掌柜,我觉着这块屏风像极了传说中隐世天帝赠给人间帝王的屏风,万物源。”扶遥的头顶上停着一只蝴蝶,站在白霜身边道。 蝶翅合了数下,忽地又飞起来,还绕过白霜的脸。 第343章 青藤裙·异常 门吱嘎打开,“失踪”了一整天的朱颜捧着一本书进来,气息微喘,鼻梁上还有个琉璃圆片。用没拿书的那只手在口鼻前扇了扇。 他手上的书看起来旧得可怕,那书皮上裂纹斑驳,望着脆得像是碰一下都会化成飞灰。 “我查出来了,这屏风应该就是失踪许久的‘万物源’无疑。”他走过来,手掌送出符箓,轻柔扫开蝴蝶,“灵蝶遵从本性的提示,自然对这屏风爱不释手。” 蝴蝶们一飞起来,立时抖落不少细粉,貔貅眼睛一眯,手脚并用的夺门而逃。 墨狄和沅松早就习以为常,赶紧给她让条道。 白霜轻捂着口鼻,挥挥手赶着满屋子飞的蝴蝶:“那它们就赖上这屏风,赶不走了?”对这事最怨念的应该是貔貅吧? 百炼和寒川都不在,她炼器是炼不成了,附灵也极其辛苦。 好在运气不错,霜月的妖元和这屏风的脉络是相合的,不然就有的忙活。不过,既然这屏风叫万物源,指不定现世万物的元灵脉络都与其合得来。 “看样子是这样。”朱颜合上书册,取下琉璃片。 “那这岂不是很麻烦?”白霜苦着脸,一转头,正好看见他手里的书,“你这本书,哪里来的?” 朱颜怔了一下,笑道:“我不是喜欢在这街市上窜嘛,被一个看起来非常穷的老头子强卖的。本来以为没什么用,一看之下,发现其实还挺有意思。” “黄昏裂缝上的穷老头子会有这种书?”白霜表示很怀疑。 这书一看就是有年头、被保养得极好的那种,都可以和曌细心收藏在宝器中的那些古卷媲美。若是落到一个不识货的人手中,早毁了。 朱颜把书抱在胸前,广袖挡住大半书册:“白掌柜,这里可是黄昏裂缝,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们看看那些蝴蝶吧。它们才奇怪……” 经他这么一提,白霜也看起那些蝴蝶来。 它们在屋子里忽闪着翅膀,想要停在屏风上,又怕再次被赶。就只能在屋子里一圈圈的飞着,挤挤挨挨的蝴蝶竟像极了庞大的漩涡。 从窗户外溜进来的浅橘色光芒让它们看起来如梦似幻。 “那为何之前它们不来,而是在附灵之后才前赴后继?太诡异了。”白霜不由自主想到了老妇人狡猾得像算盘珠子的两个眼睛。 她下意识抬起手来,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还残留着系魂铃的铜粉。 “你在哪碰的一手铜粉?”扶遥距她最近,又到了她的肩膀那么高,一抬眼就看见了白霜的手指,“也不知道洗洗。” “我也不知道,等一下再洗。”白霜不动声色蜷起手指,顺势放下手,宽大的袖袍立时掩盖了手上的痕迹。 她能说自从那天破坏掉老妇人手中的系魂铃之后,粘在手上的铜粉就洗不掉了吗? 不过系魂铃不简单,哪怕是被驱魔师夺走最多也只能封印起来,放在人碰不到的地方永远沉睡。直接破坏是极难办到的,毕竟定魂铜和锁魂金做出来的东西,通过铃声就能控制妖类啊! 白霜可能是头一个不由分说直接上手将其破坏的人。 方式也简单粗暴,从里到外,将定魂铜和锁魂金的灵能之源破坏殆尽。而那个修炼尚城的驱魔师们则是三五个一起,把系魂铃放在法阵中间一点点破坏。 没个三五天是完不成的,还非常消耗灵力,极难恢复。所以一般都是封印了事。 只要藏得好,一直没人发现也不错。白霜倒是没想过要将系魂铃从老妇人手中夺过来封印,这种东西在她看来就该妖道毁灭。 直接毁掉是最好的方式,同时让老妇人拿回去,让小纸人跟着看看是谁在这老妇人背后捣鬼。 可惜到现在都还没有小纸人的消息,也不知道它是迷路还是老妇人去的地方太远。不过,白霜还是把这两个手指上的铜粉放在心上。 区区铜粉,却洗不掉,用上了妖力也去不掉,这就诡异了。 朱颜走过去,长手抚过屏风,脸上是深思也是喜色:“掌柜,你这可真是得了至宝啊!这些蝴蝶,指不定也想占这屏风。” “它们又进不去……”扶遥撇撇嘴。 白霜拧起眉,进不去?那可不一定。若真的像朱颜所说,这是上古时候,隐世的天帝赠给人类帝王的,那就没什么不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在房间里盘旋的蝴蝶上,为什么只是蝴蝶?黄昏裂缝里有灵性又自由的小东西可不止蝴蝶。 “这可是万物源,在现世可是帝王才配拥有的。如果不遗失的话。”朱颜的手停在一处雕刻的飞鹤上。 “给万物源附灵之前,它应该是沉睡状态。就像是一个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身体,虽然年轻气壮,英气勃发,但终究是没有‘主’魂魄的。现在霜月的妖元自愿接受附灵去了屏风里,就像是一片田园有了主。” 说着,他的手指从飞鹤滑到底下的走兽:“也像是沉睡许久的躯体醒来。” “听起来很不错,应该能卖不少钱吧?”扶遥转到屏风后面,连连招呼墨狄和沅松过去了看,不过他两个没兴趣。 这些天光是赶蝴蝶就已经看够了。 白霜倒是赞成他的话:“不知道现世的哪个帝王要,见机卖给他们倒也不错。朱颜,要不你问问你们司幽国的皇帝要不要?” “掌柜——”朱颜愣住,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不想要这个?” “不要。”白霜回答得干脆利落,就算是这屏风代表着隐世对现世帝王的承认,放在她的妖藏阁也没用啊。 拿来看吗? 白霜很是无语,她这妖藏阁何时缺过宝物了?卖钱才是它的价值所归,不管是万物源还是天命梭,在妖藏阁的价值就是卖钱、买好价钱! “既然如此,我给皇上写个奏疏,他定是愿意出高价的。司幽国国库丰盈,掌柜放心吧。” 朱颜高兴的看着屏风,目光中溢出来的精光有些灼眼。白霜翘起的嘴角僵在脸上,她和正朝这边看过来的扶遥对视一眼。 第344章 青藤裙·灵血蝶 随后两人迅速错开目光,都看向朱颜。 “掌柜你想要多少价?我也正好一起说了。”后者却毫无知觉,还在那里高兴得忘我的欣赏着屏风。手指在屏风上摩挲,喜形于色。 发现这块屏风,已经能够让他恢复记忆了? 白霜轻咳一声,挥了挥衣袖,吓跑了一只正想停在她肩上的蝴蝶。“朱颜,你……记起自己的身份来了?”她问。 扶遥、墨狄,还有沅松也是齐望向他。 朱颜一怔,脸色在刹那间变了变。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屋子里眼光均不弱的三个妖全都看见了。就连他肩上蹲着的蝙蝠也竖起了耳朵。 “嗯,记起来了。”朱颜收回屏风上的手,像是在说一件多不好意思的事,“只是我现在灵力大减,不好意思承认。” “就这样?”白霜的眉角抽了抽。 扶遥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墨狄和沅松更是交换个眼神后,齐齐笑出声来。朱颜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他还是强撑着一脸正经道:“我是认真的。” “我现在也不会回去,至少也要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回去。”否则哪里打得过江羽书? 白霜扬眉,眯眼道:“那,你可还惦记着千草镯?”她可没忘记朱颜来妖藏阁最初的目的为的就是千草镯。 “不了不了,我要是把万物源的消息给皇上知晓。千草镯算什么?掌柜无需多虑。我知道掌柜现在正急着用千草镯,我不会夺人所爱的。” 朱颜连连摆手,差点把手里的书册都弄掉在地上。他赶紧抱住书册,尴尬笑笑。 白霜却感觉手上的千草镯一紧,像是不高兴了。这也难怪,千草镯有灵性,自然也是会生气的。只是,能不能别拿她的手腕撒气啊? “既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家皇上只要付得起价钱,万物源他便拿去。我妖藏阁本就是做生意的。”白霜扬眉。 朱颜站直身子,认真道:“多谢掌柜给我这个机会!我定不负掌柜所望,多给皇上要点钱!” 这句话深得白霜的心啊!就连边上看热闹的三只都一脸敬佩的看着他——坑皇帝的大臣,活灵活现呀,还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不过一想到朱颜的年纪已经不小,只是那张脸看起来比较“糊弄人”,白霜就没办法把他和可爱联系在一起。 “在那之前,先想想办法把这些蝴蝶解决一下。别杀它们,能引走最好。”白霜捂着鼻子走出去。 墨狄和沅松也去赶蝴蝶,扶遥却追着她跑出来。“白霜,我觉得这些蝴蝶有问题!”他一着急,连“师娘”这个称呼都省了。 白霜握紧了自己的手,脸上的情绪却没有多大的波澜起伏:“它们是有问题。这里。” 说着,白霜用没有铜粉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扶遥急了,扯着她的袖子道:“我不是在说笑!它们是灵蝶,乍一看没什么,其实是会引灵的!” “你说的我知道。”白霜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这些蝴蝶虽面上各不相同,但它们都是跨过鬼门关的灵蝶。” “不是那个意思!”扶遥的样子有些好笑,他像是想要大声提醒白霜,但又不得不把声音压低。 白霜扬了扬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数息之后,她说:“我真的知道你想说什么,跟我来。”说着,她就转身往伙房走。 裙角在扶遥的眼前划出浅白的光影。 他这才骤然惊觉自己的这位小师娘已经好几天没穿以前从不离身的青藤裙了,难不成嫌丑?不知道师父来了会怎么想…… “怎么?不愿意来?”白霜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就停下来转头挑眉问。 扶遥拿出自己凰川之主的架势,从后腰抽出一把特别小的小扇子在手里拍了两下:“师娘要训话,我哪敢不听?” 话虽这么说,他的脸上可没有半点谦逊或是惧怕之意。 白霜摇摇头,哭笑不得。这都活过两次,快要成家的妖了,还这么孩子气。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蟹小刀可是湖主啊! 好吧,其实他两个半斤八两,不靠谱的时候像两个孩子,可靠起来也是足以托付身家性命的。 “扶遥,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灵蝶真正的本事?”走进伙房之后,白霜难得的在自己家里设下结界。 他随手捡起一个白萝卜,正想削皮,就被她的话惊得愣住。 “你知道?”这下他是真的连吃萝卜的心思都没有了,干脆丢开萝卜,坐在烧火时坐的凳子上等着她的下文。 既然设下了结界,接下来话只能是秘密了。 “虽然我活的时间没你长,但我这几百年来看的书也不少了。区区灵蝶,虽少见,却也不至于看了这么些天还分辨不出来。” 扶遥的脸色暗下来,浮起乌云:“那个老妇人,定是被人刻意指使到妖藏阁门口来的。” “初看时只是毫无威胁的普通灵蝶,时间长了我才发现,这些是具有惑人心智的妖力的灵蝶!老妇人刻意把它们带到妖藏阁,来者不善。”他蹙起眉。 白霜靠在碗柜上,微微眯了眼:“气息也隐藏得极好,可惜一双血色的眼睛再小也是无法掩饰的。” “我还以为你和那三个家伙一样,看不出来。见你看出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扶遥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不过咬牙的动作确实没停过。 “灵血蝶和灵蝶,一字之差,一色之差。不知道这些灵血蝶,想把谁带走。”白霜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已经了然。 单凭粘在她手上的铜粉,已经不言而喻。 这些全是冲着她和妖藏阁来的,老妇人,蝴蝶,想来是一个布好的局。只是,想把她或者是第一个破坏系魂铃的人带到哪里去? 灵血蝶,也是年长的老人会用来吓唬孩子的恐怖故事里的恐怖所在。 它们和普通的蝴蝶没什么两样,甚至同灵蝶长得“敌我难分”。但它们会做一件事——引灵。当其和活着的生命相处久了,就能将他们带走。 第345章 青藤裙·打草惊蛇 过去灵血蝶一族繁盛之际,就有不少人曾被这种美丽的蝴蝶带向死亡。老人常给孩子们说,别跟着晚上会发光的蝴蝶走,会死,还是死相难看的那种。 灵血蝶常常混在普通蝴蝶中,接近人类或是被盯上的生命。 相处时间久了之后,它们就会选择一个对自己来说是最合适的夜晚,点亮翅膀上的细粉末。这光具有强大的致幻作用,让那些和它们相处久了的生命不自觉跟上去。 只要有这抹光在,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那些生命都会踩过去。 有的走着走着,半截身子都没了,但他们却不觉得痛。直到死去,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可他们本身却是不幸的。 也有些会被带到灵血蝶的茧里面,困死。 它们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产卵的时候到了。这些死在它们美丽光芒下的生命,最后都会变成养着灵血蝶幼虫长大的“粮食”。 “数量还不少,至少有十来只。混在那么庞大的灵蝶群里,差点看不出来。”扶遥冷哼。 “我已经遣了小妖去查老妇人的背景,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她就是北坊一个普通的老婆子,过去靠着灵蝶卖艺为生,现在没了灵蝶,她竟然种花种菜,过起小日子来了。” “真想请梦蛛来,看看到底是谁叫她那么做的。”扶遥随手扯过刚才丢下去的白萝卜,用力一掰。 那萝卜立时断成两截,他扔了一截给白霜,自己就着新鲜的缺口啃起来。白霜看着自己手里的半截萝卜,哭笑不得。 “我就说前去跟踪的小纸人怎么老是不传消息回来,感情是你在打草惊蛇。”白霜抛了一下萝卜。 “哈?”扶遥正在啃萝卜的动作一顿,目光诧异地看着她,“你派了小纸人跟着那个长得像好人,看起来却不是什么好人的老婆子?!” 白霜白他一眼:“可不是?我又不瞎,自然看得出那个老妇人有问题。” 现在有灵血蝶混在灵蝶中,白霜更是笃定。只是对方被扶遥这一“惊扰”只怕是藏得更深,要想彻底挖出来,不容易。 不过,不容易并不是不可能。 “那怎么办?她起了疑心,只怕再做其他打算也会被怀疑。不如我们来硬的?直接把她抓来,让梦蛛上阵——” “这老妇人不是梦蛛能扒得出过去的存在。”白霜把萝卜倒扣在手边的案桌上。 “她看起来是个弱不禁风的普通人类,可却能掌控系魂铃。身上的气息干净纯粹得像是脱胎换骨一般,梦蛛的本事用在她身上,无用。” “那我们怎么办?你看出来灵血蝶混在灵蝶中,也不抓抓。坐等那些灵血蝶对妖藏阁里的谁出手?” 扶遥又啃一口萝卜,咬下白玉似的肉来,半张弯月状的皮被他丢在手边。边嚼萝卜边继续说:“一个封印已经很麻烦了,现在又冒出个老婆子。妖藏阁也不像块大肥肉啊?” “乖徒弟,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在等灵血蝶出手。”白霜微挑下巴,“既然你的那边打草惊蛇,就只有将计就计了。” 啥?!扶遥一口萝卜卡在脖子里,差点噎死过去。 还是白霜挥手甩了妖火过去,猛地撞在胸口上方,生生把那口萝卜给震下去。他咳嗽片刻,才扶着胸口道:“你决定了?” “骗你做什么?”白霜笑,又道:“还有件事,还挺让我意外的——最近封印的掌柜失踪了。” 扶遥瞠目结舌:“什么?堇色那个黑心女妖?失踪?” “没错,就是失踪。无相子正吩咐手底下的小妖到处找她。不过,那女妖不是个轻易就放下一切躲起来的懦弱之辈。只怕已经转入暗处。”白霜单手撑着萝卜,身子略往前倾,目光锐利。 扶遥收回目光,转了转手里的萝卜。 “这个老妇人……会不会和那个堇色有关?”他猛地将萝卜停住,抬眼直直看着白霜。不过,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只说:“只要鱼饵抛出去,和她有没有关系一目了然。” “办法是没错,可就是有些危险了。被灵血蝶盯上、又被带走的生命,从没有回来的。妖藏阁里的都是自家人……”扶遥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萝卜倒扣。 只是他距离案桌较远,只得扣在地上,抬了一只脚踩着。 正因为灵血蝶对人类乃至所有的生命都是威胁,所以也遭到各处毫不留情的捕杀。存于世间的已经是极少,整个现世要找灵蝶很容易,灵血蝶嘛,就难了。 老妇人居然混了十只在灵蝶中间,也算得上是下血本的。 “安心吧,那老婆子已经有了目标。短时间内不会波及他人,她的目标是我。”白霜语气笃定,不容反驳。 扶遥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她说目标是她,必然也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妖族的第六感向来比人类灵验,虽不知道白霜为什么这样笃定,他还是找不到反驳的话。沉默许久,才说:“万事小心。” “担心我?”白霜冲他扬眉,嘴角翘起。 扶遥拉长了脸,无奈道:“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曌会把我们全部剥皮抽筋的。”那个护妻狂魔,哼! 白霜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只持续了数息的时间。 她忽然敛住了笑容,认真道:“黄昏裂缝的支撑力量正在减弱,察觉到的定不只是封印一家。最近朱颜往外面跑得越来越勤快了。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他在做什么。” “朱颜?他一个灵力大减的半吊子驱魔师,能做什么?”扶遥不屑。 “他能做的多了去了,比如当好司幽国皇帝的眼线……”白霜深呼口气,垂下眼睑,“他总是自告奋勇将跑腿的累活往身上揽,从来不是因为天生勤快。” 扶遥的脸阴沉下来:“难不成司幽国也想上来插一脚?” “不餍足了吧?毕竟是现世唯一没有江山易主过的、最大的国家。帝王多半都是这样,得寸进尺,有一城自然会想要一池。” 白霜想到了楚皇,一阵恶心。 第346章 青藤裙·密议 扶遥此时终于明白白霜为何会把他带到这么远的地方,还刻意设下结界。他的眼中露出狠色来:“我可不想看到黄昏裂缝乱起来,杀了他吧。” “额……杀一个朱颜可不顶事。”白霜汗,朱颜只是个负责收集消息的探子。 她撇撇唇线:“朱颜既不掌握兵权,也没有指挥杀伐的权利。杀他也是枉然。司幽国敢对黄昏裂缝起觊觎之心,还派了朱颜前来,想来已经不是布局了一天两天。轻易撼动不了。” “杀了那个司幽皇帝也不行?” “除非你把一整个朝堂的人连同皇帝都杀了。”白霜耸肩,“还有司幽国各州郡的皇亲国戚,大小官员……” 扶遥却不屑道:“我可是凰川之主,只要我想,我可以在一夜之间让他们全部身死。” “你当司幽国的伏妖监是吃闲饭的?”白霜一提伏妖监,扶遥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司幽国对付妖怪的实力,那都是天下妖有目共睹的。 若是真让他的凰川精兵和司幽国打起来,死伤都不会是小数目。 “他们为这一天布局已久,不会轻易收手。”白霜缓了口气,皱起眉,“还得顺藤摸瓜,找到最薄弱的地方,釜底抽薪。” 扶遥往后一仰,凳子前面的两个脚瞬间离地,他悬在那里不上不下。 “从朱颜身上下手?他背后应该都是支持的势力。能杀妖怪,占得黄昏裂缝,怕是连朱颜的死对头江羽书也会同他站在一边。着实麻烦。” 扶遥随时少年模样,但脸上的表情和分析事情的方式一点都不年少。 “对了,白霜,黄昏裂缝的秘密你知道多少?那大蟾蜍似乎对我们妖藏阁格外寄予希望,说了不少吧?也不知道他们有何对策。” “怎么?曌一不在,你就开始没大没小起来了?”白霜瞪他一眼。 扶遥赶紧坐正:“师娘在上,还请你老人家为晚辈析之。”他暗暗咬牙,要不是看在白霜是大妖、曌有那么凶的份上,他才不低头呢。 她这一次轮回,小了他多少岁啊?! 不过,他也只是敢在心里生生气。她现在可是幽荧族的族长,又嫁给妖君,妖力自然也是在他之上的,不服都不行。 白霜见他服软,才翘起嘴角:“它们对我们并不是完全的信任。自然没有把老底都交出来。” “……这群大蟾蜍,到底还有没有好好合作的觉悟?”扶遥将脸皱成一团,不过少年脸上的傲然却是半点不减,“倒时候我们妖藏阁整个搬走,看它们找谁去!” “咳咳,这个嘛。妖藏阁暂时是不会搬走的。毕竟蟾宫还欠着我们不少宝器的钱不是?”白霜耸肩。 “……失策!” “总之,黄昏裂缝使我们住了几百年的地方。不管谁来犯,都是要守的。好歹也是家,你说对不对?”白霜顺手抓了把细薄的刀刃,又翻了几个浅黄的桃子洗了削皮。 她的手法很快,三两下就削干净一个桃子,又划上几刀,用盘子装了推到扶遥面前。 “你就直接说想要我做什么吧……”扶遥咽了咽口水,说实话,白霜这些年被曌宠成了双手难得沾阳春水的妖掌柜。 她亲手削桃子,扶遥心里忐忑的紧。 “调查蟾宫,将它们全部的秘密都翻出来。不了解蟾宫有多少底细,我们也不好想应对之策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先,要知己。” 白霜扬眉一笑,说实话,在手底下的妖怪调配上,她委实不如扶遥厉害。 且她还有别的事要做,无法分心。扶遥的手伸向桃子又缩回来,想了想,道:“那司幽国那边呢?谁去找他们的弱点?” “墨狄。”白霜毫不犹豫。 她的手停住,指间已经又多了一个削好的桃子:“我就说派他和沅松去现世搜罗宝器,以我‘醉心’宝器生意的外表,朱颜不会起疑。” “不过,貔貅最好也暗中跟去。只有他们两个,我不放心。”白霜在黄桃上划了两刀。 用刀尖挑起一块清香肥美的果肉放进口中,唔!比白萝卜好吃多了。扶遥怔了怔,才放心大胆的拿起一片黄桃放进嘴巴里。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害我白白担心。让心眼也跟着墨狄他们去吧,司幽国最是危险,多一个妖也多分安全。反正我就在黄昏裂缝里,哪里都不去,用不着心眼护着。” 白霜正一边吃黄桃,一边瞅他。 听罢扶遥的话,她赶紧把剩下的黄桃咽下,狐狸似的笑道:“小扶遥,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心眼死忠,不取得你的同意,那厮断不肯听我的话。” 说着,她又切一片黄桃挑到口中。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小气的妖?”扶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不小气,我不是怕你又买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要心眼护送给蟹小刀嘛。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你快长大吧,到时候给你一份耀眼的聘礼,把她娶回家!” 白霜三两下咽了黄桃,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证。 扶遥如玉的脸可疑一红,耳根子都像是被火焰燎过:“那还得等宝器养成,替她背负了那该死的半月湖命运去。” “放心吧,妖藏阁的宝器出手,就没有失手的。”白霜笑眯了眼。 走出伙房,她已经快吃饱了。不过总算是不虚此行,扶遥那小子当机立断,行事果决,接下来,就只等鱼儿上钩了。 还有,她应该可以穿青藤裙了吧? 白霜吃过晚饭,吩咐腾蛇今天提早关店。朱颜忙着要写奏疏,趁此机会,她把去司幽国找一个弱点的事给墨狄、沅松还有貔貅几个说了。 已经收到扶遥命令的心眼呈透明状浮在他们身边,抱着剑也不多言。 岂料白霜刚说完,对面三只就一头雾水看着她。“什么是司幽国的弱点?”墨狄斟酌着问,她这说的也太笼统了喂! “诶?我没讲吗?”白霜疑惑。 三只同时摇头:“你没说!” 是吗?白霜错愕。仔细回想一遍方才说过的话,好吧,她是真的没有解说这个“弱点”是怎么回事。 第347章 青藤裙·跟着她混? “咳咳,抱歉。我刚刚不是说过司幽国的野心嘛,你们去探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夺黄昏裂缝,多久会动兵。还有就是司幽国的弱点——皇亲国戚中有皇族血脉,但是又反对这个阴谋的人。” 白霜见他们还是不甚了解,干脆直白道:“这个人可能不愿意,但被压制了。你们找到他,支持他……” “知道对方有本事扭转大势,不管是夺权,还是说服。总之就是要让司幽国打不过来。明白?”她一个个看过去。 墨狄和沅松的头上冒出汗珠来,只有貔貅还算淡定。 “这个没问题,只要我神兽貔貅一出马,还不是四方臣服?”貔貅很是嘚瑟,“我根本就不用怕他们,让这两傻小子跟着我混吧。” “你真是天真,说自己是貔貅别人就信?这世间,特别是现世有几个人是见过真的貔貅的?”墨狄反驳。 沅松也跟在墨狄身侧连连点头:“人类管不住自己心里贪婪猛兽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你根本想不到。” “污蔑!造谣,杀戮……只要是能达到目的的手段他们都会用上,貔貅姐,不是我说。”沅松咽了咽口水,“他们极有可能把你污蔑为妖,然后让伏妖监捕杀。我想,还是要从长计议的。” 貔貅不屑冷哼:“没出息。信不信我把你身上的松鼠毛全部烧掉?” “我不敢胡言,说的都是实话。墨狄,白霜,你们帮我说句话啊。”沅松躲到墨狄身后,只伸了脖子露出半张脸求救似的看着白霜。 貔貅撸了撸袖子:“喂!你好歹也是跟着大妖混过的,怎么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说的事实。司幽国已起了霸占黄昏裂缝的心思,怎么会管你是神兽妖兽?别说你的貔貅圣火,只怕是凤凰神火那种不烧上三个月、用什么都扑不灭的神鸟来了也没用。” 墨狄一边护着沅松,一边朝白霜这边移动。若是貔貅这个暴脾气真喷火什么的,至少也会给掌柜一些面子。 不过白霜只是露出赞同的神色,还没说上什么话,貔貅就自己明白过来了。 “说得也是,在现世知道凤凰的比知道貔貅的多太多。”她收起炸毛的脾气,撇撇嘴角,“那该如何是好?” 白霜见他们总算是冷静下来,这才开口:“步步为营,万事当心。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但我给你们准备了足够的护妖符,弥家特产,小心点用。司幽国里面的形势瞬息万变,我从飞毛鼠处拿到的消息并不能完全顶用。随机应变,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她把装着护妖符的三个锦囊分给他们。 貔貅捏着锦囊,蹙眉道:“这我自然知道,但我们三个谁听谁的?我年长,他们两个小妖怪都听我的吧。” “不行,你太冲动。”沅松伸长了脖子喊。 墨狄几乎和沅松同时开口:“不可,你容易思虑不周。”还整天只会吃东西。这最后面的一句他没说出来。 “哎哎哎!你们这两个傻小子也太不懂礼数了吧啊?是不是要我用烈火好好教教你们作妖的道理?” 貔貅跳起来,吓得墨狄和沅松又往白霜的身后缩一截。心眼不动神色飘在一边,仿佛看不见这场吵闹。 白霜见势头不对,赶紧拦住貔貅,适时把沅松和墨狄挡住。 “那个,貔貅。我们都知道你的个性确实率直了些,脾气嘛,也是非常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正是如此我才会想到你也去帮这个忙。” 斟酌着措辞,白霜换了一种说法。 立时,貔貅的暴脾气就被捋顺了,还得意的动了动头上“不小心”长出来的兽耳。露出两个小虎牙,对着墨狄和沅松龇牙咧嘴。 “咳咳,但是。貔貅姑娘,这个任务更多的是需要‘等’和‘耐心’。” 白霜估摸着她已经不在气头上,赶紧转个弯把话说下去:“杀几个人容易,但我们要做的是布一局棋,谋得转机。不战而屈人之兵。” 貔貅偏着头想了想,头顶的耳朵绷着。 数息之后,她摸出一包小食,打开口子捉了一个扔进口中:“那还不简单,祸乱朝政,让他们鹬蚌相争不就行了?” “都说你是个粗脑筋,这么做可想过司幽国众多百姓和妖灵的性命?”墨狄学着曌的样子将双手拢进袖子里。 他微扬着下巴说:“司幽国提倡人、妖、灵,魑魅都是可以居住甚至参军的。由伏妖监统管。” “虽然伏妖监的压制能力惊人,但也有不少妖灵生活得不错。不管是和黄昏裂缝打还是内斗,他们必受牵连,冲在最前面厮杀。我们虽是生意人,但也知命和钱孰轻孰重。” 墨狄一席话说完,竟少得的站在白霜身侧,不惧貔貅的视线。 貔貅白他一眼:“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居然信了。我好歹也是隐世的神兽,怎么可能枉顾无辜的性命?蠢!” “你!”墨狄语塞。 “你们还要不要听我说了?”白霜扬眉,故意拉长了脸。立时,几只赶紧看过来。她揉揉眉心,继续道:“这次,就让墨狄来布置大局。” 沅松赶紧点头:“他心细沉稳,又亲受妖君指导。能堪此大任。” 墨狄和白霜齐齐看向貔貅,后者头上的耳朵动了动,傲娇道:“他虽然是个傻小子,不过一肚子的心眼,我不反对。” 额,一肚子的心眼?正在一边神游的心眼难得的转了转脖子。 可惜他脸上裹着布条,不然会看见他的眼睛其实正看着墨狄。心眼暗想,自己是从凰川之主的肚子里,啊不!是心脏里面出来的没错。 但看这个小笔妖的肚子里,怎么也不像是会有他这种本事的妖灵啊? 心眼很认真的思考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问题时,白霜已经开始说第二个关键:“沅松身手灵活,善与松鼠一族沟通,同伴遍布天下。长于探听,你和貔貅要尽可能多的听墨狄安排。” “我明白。”沅松郑重点头。 “我没意见。神兽能屈能伸。”貔貅笑。 第348章 青藤裙·来者不善 数日后,黄昏裂缝终于迎来第一个下雪的冬季。四季头一遭在这个地方如此明显。 算上去追寒川的百炼和曌,妖藏阁现在已经出去了七个妖怪,只剩下白霜这个掌柜还有负责看守的腾蛇,以及勤快得不像正常人的朱颜。 浅橘色的天空坠着乌沉沉的云团,雪花大团飘落,买伞的生意却没怎么好起来。 在这里的客商们大多都会个把术法,不是修炼之术就是妖术,甚至有神力。伞这种东西,委实不太用得上。 妖藏阁的大门依旧开着,白霜亲自坐镇,又当掌柜又做账房。 朱颜一改往日到处跑腿的喜好,转而在店里帮忙卖东西。腾蛇也换了身不那么杀气腾腾的衣裳,负责端茶倒水。 还真别说,他出色的外貌和剑刃般锋利内敛的气质,吸引了不少目光。 特别是某些大胆女妖,放着旁边负责解说的朱颜不管,愣是要腾蛇亲自上阵为她们解说那些宝器。哪怕腾蛇只能简单说一下价钱和用处,都会有来客欣然掏钱买。 白霜一边记账记到手酸,一边后悔自己早些时候怎么不把爱扔人的扶遥和腾蛇换一换。 她扬扬眉,继续低头记账。忽然,一阵冷风灌过来,寒冽的气息把屋子里的温热都尽数扫空。白霜的手顿了顿,抬眼朝门口看去。 下意识觉得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一看,果然证明了她六感不错。门口正站着一个头戴青色斗笠的白衣人,斗笠上的帷幔垂到胸前,半点容貌都瞧不见。 但修长的身姿和冷峻的气质已经突出这位不好惹。 白霜放下手中的笔,脸色也冷下来。这气势,他就是封印的老板,无相子吧?和她交过手的,不管是人还是妖怪,白霜向来都不容易忘记。 毕竟是仇家呢。 “白掌柜?”正在等她记账找钱的客人有些不明所以,正疑惑的看着白霜。她冲朱颜招招手:“你来记账。” 朱颜是个本事不弱的驱魔师,就算是受了些重创,现在也恢复了七八成。 以他的本事,自然察觉到门口的这位不简单。特别是肩膀上的蝙蝠,都开始发出警告的声音了,这是出自本能的警觉。 腾蛇也停下讲解的动作,面色不善的看着这位来客。 杀气不知不觉间已经充斥着整个屋子,要是杀气也有形态的话,现在的妖藏阁上空定然已经杀气重重盘旋,如同浓稠的乌云。 那些妖怪们也不是六感迟钝之辈,胆子小的已经先行溜开,胆子大的还在观望。 白霜一个空遁挡在无相子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客人请回,我们妖藏阁今天只接待里面的客人。其他人一律不接待。” “堇色在哪?”无相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像一把冷飕飕的冰刃,贯穿耳朵。 “找人的话请去隔壁蟾宫设立的衙所,我们这里是妖藏阁,只买卖宝器、寻找宝器,不找人。请。”白霜堵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围的气流忽然慢了一下,就连摆在柜台上的一盆猫耳草都缓慢大幅度摆动。 “她消失的时候,正是霜月天和妖藏阁联手对付封印之际。不是你们,还能有谁?”无相子厉声说完,他身后忽然砸进来一团东西。 落在地上,沾了一摊血。 白霜看清楚那团“东西”时,眼睛都直了!“饕餮?!”她赶紧用袖子盖住浑身是血、蜷成一团的小兽,轻轻将其抱了起来。 “你做的?”她咬牙,朝着房间里面灌的风瞬息被一股新的妖气挤得往外走。 一时间,门口的雪花来回盘旋,进不来又出不去,诡异的被两股妖气推来挤去。无相子斗笠上的帷幔被吹得贴到了面颊。 他一把捞开,露出冷峻锐利的容颜来:“是又怎样,把堇色交出来。” 周围顿时有冷了许多,感觉出口气都能结出冰花来!所剩无几的几个胆子稍大的客人脸色巨变,全都一溜烟窜了出去。 走得太急,绊倒了好几张凳子。还有一个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腾蛇快步过来护在白霜面前:“掌柜,我来把他打出去!你退后些。”说话的时候,腾蛇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还有些如临大敌的味道。 这也难怪,以他的本事,根本不是无相子的对手。 “你打不过他。”白霜朝朱颜那边看一眼,“朱颜,你来把饕餮带去后院,给他找些疗伤的灵药服下。方便的话做完这些就抱他去找个医士看看。” 无相子冷笑:“别白费力气了,这小兽身中剧毒,你们不交出堇色,你们也一样。除了本公子,谁也救不得他!” “笑话!”白霜瞪着朱颜,后者犹豫一瞬,终究绕过柜台走来。 他每靠近这边一步,肩上的蝙蝠就发出更加尖利的警告声。白霜将手腕上的千草镯摘下,直接用妖力戴在饕餮的脖子上。 无相子见千草镯的瞬间,目光暗了暗。 “带它走!”白霜把饕餮往朱颜怀里一塞,低声道:“不许离开黄昏裂缝的范围,否则你的命也不要了。” 朱颜愣了愣,抱起妖兽转身离开。他的心跟脚步一样忐忑,白霜的话无异于惊天之雷,将他当头劈下。 不过他没有时间和机会去细想,只有尽可能的远离这个地方。 “无相公子是吧?你自己家的掌柜不见了,就跑去欺软怕硬给别人下毒。还喜欢威逼利诱挖别人的人,这么不要脸,你也好意思找上门来!” 白霜朝腾蛇剑一伸手,后者近乎是同时变身成一把趁手的长剑。 她的手握住腾蛇剑之时,周遭也是妖火遍布,双攻齐下,一招就把无相子直接逼出去!他背对街市后退着飞出,最后一转身落在对面茶楼的屋顶。 “交出解药,否则我拆了你的封印!”白霜落在他对面,话音一起招数就到。 在黄昏裂缝的这么些年,她从没有这么愤怒过!无相子面色冷静的左闪右避,箭一样的目光暗暗观察者白霜的招数和眼睛。 不像是说谎,可他不信。 第349章 青藤裙·战 忽然,他猛地停下,手背上带着一张面具,却正好接住她劈下的腾蛇剑:“青藤裙呢?”他问,语气中居然有责问的意味。 “要你管!把解药交出来!”白霜才不买账,妖火变成妖刀从侧里和他的背后飞去。 趁着无相子分神去挡妖刀和妖火的间隙,她收回腾蛇剑换个更加刁钻的方向攻过去!速度之快,只能看见浅蓝的剑刃寒光滑动。 白霜眼里的光同腾蛇剑一般冰冷,她快得脚不沾地,如同浅白的云在茶楼顶上飞快变换。 换做一般的大妖怪,此时只怕是已经浑身是伤、支离破碎。但她的对手是无相子鹤云,灵鹤腾云,变化无相,也是个狠角色。 无相子不慌不忙,每一个险招都能被他化险为夷。 总是如此,他也不是那么悠然自得。白霜是幽荧族的妖,在四象大妖之上,并不是好对付的敌手。越战,他就越是惊讶。 但更多的还是怒火!自己潜伏了四千多年,却还是没能把四象大妖之上的存在十招内收拾,丢人! “你交出堇色,搬出黄昏裂缝,本公子自然会给你解药。”无相子冲破妖火和剑网的包围,周遭猛地飞起十几张面具。 那些面具各不相同,纷纷绕着他盘旋,竟然在妖气里生长出手脚来。 宛如浓稠墨汁组成的手脚把白霜的妖火击落,而无相子就飘在它们中间,墨发飞扬、衣衫猎猎,双手手臂上缠绕着肉眼可见的盘旋妖气,冷视着白霜。 “你脑子被妖怪踩过吗?!都说了堇色那朵白茶花失踪和我妖藏阁无关,要找人你去衙所!” 白霜一脚踩在朝她撞过来的面具上,往下蹬的同时一个借力飞旋,挥剑劈开身后偷袭的面具。那张面具刻的是个苍老的老头子。 木珠做成的眼睛向上翻着,皱巴巴的脸从鼻子中央被腾蛇剑斩断,故意雕成缺牙的嘴巴“喝喝”作响。 腾蛇剑的尖峰刚离开,那面具就怦然化成沙,连带着身后稠墨似的“身体”也骤然消散。 “找那群废物?幽荧妖女,你最好放聪明点。虽然你强大,但你耗不过我。若你乖乖配合,本公子以后会待你好些。”无相子一挥手,立刻又有新的面具上来补齐。 “脑子有病!”白霜将手里的腾蛇剑往上一抛,也悬在空中。 她手下结印,周遭飞出更多的妖火,每一团妖火都是许多燃烧着的妖刀。同时,上空的腾蛇剑也幻化出数十条“分身”。 无相子目光一凛,冷硬的脸上俊眉蹙了蹙。 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在身前撑起厚如城墙的结界。“耗不过,但我会速战速决!”白霜扬眉,妖刀和腾蛇剑像是长了眼睛般飞出去! 腾蛇剑刺穿了无相子唤出来的面具,燃烧着妖火的妖刀则全部钉在无相子的结界上。 竟然能同时分出妖力控制腾蛇剑和妖火?!无相子往后退了两步,阴暗的眸子里缠绕着两团仿佛暴雪将至的乌云。 不过,他的嘴角慢慢翘起,白霜没有穿青藤裙。只要找到空隙,她将不堪一击! 青瓦被妖气和斗气掀飞,凡是有口气的活物都躲得老远。街市上的客商、摊贩更是早就溜得无影无踪,除了妖藏阁,商户们紧闭门扉。 一时间,茶楼前后的街市只剩下散落满地的货物,狼藉得像是被洗劫过。 没了青藤裙的白霜不会再无相子的眼中和那个人身影重叠,所以他这回打起来更是无所顾忌。单手撑在结界后,另一只手唤出中间血红,边缘灰黑的妖气球。 只要这一击过去,她就会从这片天空坠落…… 无相子勾出残忍笑容,手中的妖气球旋转着膨胀,宛如从冥世里挖出来的一片圆形地狱!灰黑色的外圆上,红色的脸时不时浮道最外面,痛苦扭曲。 电光火石之间,白霜轻易就要看出了他的打算。她微闭了眼,瞬息明白自己的处境。 现在的她将妖力分成两股支撑腾蛇剑和妖刀,无相子的妖气球攻过来的时候,那她再没有第三股妖力去抵挡! 腾蛇剑的分身们还插在面具上,要忽然收拢容易,可速度绝快不过他把妖气球砸过来…… 不过,白霜倒是还能赌他不敢贸然打开前面的结界。结界上全是强行落下的妖刀,他要是敢收了结界,那些妖刀会全部落在他身上。 上空的战况开始胶着。 “不好,现在情况有点不妙啊!”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倒是快说啊,别光顾着看呐!” “中间的,催催前面的传个话,让我们心里也有个着落啊。” 妖藏阁的大门开着,妖气卷起飞雪灌进去,里面的宝器们恨不得长出手来挥开风雪看个清楚——最外面的宝器能勉强看见茶楼顶端。 方才那个寒冰一样的男妖进来时,它们就感觉不妙。 这要是在店里面打起来,它们可就全毁了,还没被卖出去发挥自己的价值呢!就这么破碎,委实不甘心呐! 它们虽口不能言,也不是那种傲娇到可以自己“择主”的宝器,但也是有元灵的。 担心也正常不是?方才白霜把危险逼出去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但要是掌柜输了,它们的下场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一个个宝器里的元灵都像是绷紧了的弦,卯足力气观察着战事。 但能“看”到外面的就只有距离窗户最近的几件,其他宝器只有干巴巴等着。等中间的宝器停了前面的消息,再“传话”给后面的宝器。 可此时前面的宝器只说了一句:“不好,现在情况有点不妙。”就不再言语,急得后面的宝器恨不得长出手脚来自己去看。 正紧张猜测着呢,一片碎瓦落下来,稀里哗啦砸了半截街道。 却是无相子撑着结界的手往旁边一扫,结界裹着妖刀往一侧扫过去!更多的青瓦被妖气震碎,摔落下来。 那些燃烧着妖火的妖刀就像是普通匕首插在透明的糯米团子上,被紧紧粘着,裹成一堆移开! 第350章 青藤裙·躲,是不可能的 白霜怎么也没想到无相子的结界居然有空间凝成的能力,他像个打开地狱大门的鬼族,目光中杀气大盛,手里的妖气球也骤然砸过来! “糟了!”最前面的宝器齐齐闭上眼睛。 喊出来的只有它们宝器自己才听得到的话也让中间的宝器揪紧了心,它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它们不想妖藏阁的掌柜有什么三长两短! 红光大盛,将周围暗沉的浅橘色黄昏天空都照成了红色。 白霜惊讶的脸也被妖光照亮,腾蛇剑抽身朝她飞过来,于妖气团砸到她的前面一息堪堪落入白霜手里。 躲,是不可能的了! 她将剑锋一转,横在身前。一手握着剑柄一手从后面抵住剑身,爆发出腾蛇剑最强的结界挡住妖气团。 然那妖气团却像是软糯的气团,竟然“摊”在结界上,像一个砸在上面的诡异红色发光的水球,边缘的“水渍”是黑灰色,正迅速爬上结界。 被它爬过的地方,结界迅速变薄,被腐蚀出一块块的斑驳的洞! 其本身的强大撞击力也让白霜往后直线退到茶楼屋脊末端,脚跟踩在上面的金蟾石雕上才顿了顿。但并未停下,紧接着她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整个石雕已经支离破碎…… 白霜后背腾空从上面砸下去,她撑着腾蛇剑放出来的结界还被妖气团紧贴着。 在她下坠的时候,变成一个“锅盖”将白霜整个罩住。“别管我!你快走!”腾蛇剑突然变成人形,面色焦急。 不过,这个“锅盖”正好搭在茶楼和旁边的小店楼上。白霜没有再往下坠,而是半悬在空中,面色发白。 腾蛇的一只手被白霜握着,背对已经千疮百孔的结界,另一只手朝结界伸着,像是粘在上面。 白霜原本托着剑身的那只手正抵在腾蛇的胸口上,掌心下是他有力跳动的心脏。“胡闹什么?快变回去!”她吼。 “无相子不常现世,没人知晓他的本事究竟有多厉害。再耗下去你就走不掉了!”腾蛇毫不退让。 白霜抿了抿唇,忽然邪邪一笑:“腾蛇,我知道能屈能伸才是最好。但我不准谁毁了我的家,哪怕是天帝和冥王也不行!” “更何况一个无相子?”她眯了眯眼睛。 忽地,一个影子凌空出现在腾蛇的结界上方,妖气万丈,手里托着一个新的妖气团砸下来!杀气荡开,瞬间让周围的雪花全部被扫得毫无踪影。 “快走!”腾蛇察觉不对劲,大喊一声甩开白霜。 她从他手里脱开的时候,他心里忽然闪过轻松,是的,轻松。数百年前,他作为白家的祖传兵刃,渐渐聚灵,成了宝器。 可却因为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家满门被人恶意害死。 而她被狗皇帝丢下深渊去祭祀妖怪,明明该是被宠着的年纪,却过得坎坷颠簸。说是去地狱走了一趟也当得起。 好不容易才有拼尽全力保护她的机会,作为一个有能力选择主人的宝器,也算是不虚此生。 腾蛇想着,骤然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剑气,剑花飞过,流星般穿透结界将那些妖气团割裂得七零八落。拼上妖元的反抗逼得无相子略略后退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很快,无相子就唤出十几张面具朝他攻过来,趁着那些面具拖住他的空隙,无相子猛地甩出一张什么都没画的白色面具。 那张面具就像是离弦的箭,带着贯穿他的力道飞过来! 无相子挑起剑眉,无惧无悔。双手化成无数的剑锋,杀红了眼,在最后一刻依然铆足了劲多拖一些妖灵下冥世。 周围的面具被劈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个白色面具已经照着他的面门落下。 不管是逃避还是砍杀,他都做不到。只有死了,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只要白霜逃走了,那他的死就是值得的。 只要腾蛇剑还在,千百年之后,他还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剑妖! 腾蛇闭上眼,静等着面具封上自己的面门,被打散妖元重新变成一把破剑。风驰电掣之际,一阵妖风窜过耳边,嗖的一声飞到前面。 “啊——”面具的惨叫声在脸边震耳欲聋。 腾蛇错愕的睁大眼睛,只见那个白色的面具中央正扎着一把燃着妖火的刀刃。火焰灼烧,面具扭曲着张大没有齿舌的嘴巴和眼珠的眼睛大叫着消散。 紧接着,无数的妖刀越过他朝正上方的无相子扎过去! “白霜?!”腾蛇下意识扭头,白霜却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简直不敢相信此时看到的白霜是那个熟悉的她。 用来控住青丝的发簪不知道飞去了哪里,长发飞扬,眉眼冷峻。 这……不是白家的将军们才会有的气势吗?铮铮傲骨,死都是站着死。那两条眉毛也因为她身上的气质改变,像是两把精致的剑。 腾蛇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却被白霜的声音给拉回来:“别发呆,赶紧变身!” “是——”他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此刻的白霜气势太强,不容违抗。腾蛇剑再次变成长剑,白霜盯紧了无相子,反守为攻。 后者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变故,心里的诧异更是越来越多。 又战一阵,白霜身上负了伤。但她却依旧像个不知疲累痛苦的兽,除了死战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无相子伤得没她多,但心情却没有刚才的时候那么自信了。 他从来不屑刻意钻研什么对战的招数,都是和别人打一阵,而后将他们的招数全部“偷取”过来,再反其道攻之。 很高手不怕别人,但他们怕自己。无相子胜就胜在可以无底线利用他人的本事来反击。 即使本事够好,不会受多少伤的也保不住脑子崩溃——自己和自己打,要怎么赢? 不过,眼前的白霜却不一样。她的坚持和狠辣,简直像是恨极了她自己,不但不会发疯崩溃,还会越战越强。 无相子偷招数都有点应接不暇起来。 他忽然明白青藤裙认她为主,并不全是因为曌的妖力和本事…… 第351章 青藤裙·怂? 这样的女妖,青藤裙怎会有不认之理?只是,它认了,他就会更火大!忘恩负义!它的主子明明没有死啊!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无相子的白眼珠渐渐开始泛起红光,他忽然收住招式垂着头立在早已没了瓦片、残破不堪的屋顶上,新冒出来的面具围着他翻飞。 白霜也收住杀招,缓了缓。 “怎么?不打了?”她冷笑,顺便擦去嘴角的血渍。腾蛇剑邪指着无相子,剑身微微颤抖,剑吟如蜂鸣。 无相子没说话,他缓缓抬起手来,身后浮出跟多的面具。猛然间杀气大盛! 白霜冷哼,扬眉做好接战的准备。今天就算是死,她也会护得妖藏阁周全,就不信了,自己身为四象之上的大妖,还打不过一个无相子! “这是怎么了?!”有人忽然冲进交织的杀气中来,正是扶遥。 他望一眼妖藏阁,踩过满地残瓦断木,迅速在对面的茶楼顶上发现了白霜和无相子。心里暗道声不好,扶遥迅速变成一条青蛟窜上去。 他将白霜围了一圈,脑袋高昂在她的头顶上空,冲着无相子就是一顿怒吼。 后者骤然在这吼声中收敛杀气和攻势,面具重新隐匿,飞舞的头发也慢慢落下。他抬眼看突然出现的蛟龙,脸色并不好看。 “看来堇色真不在这里,不过,尔等尽快准备好青藤裙,本公子下次来的时候会带走。” 无相子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旋即飞身离开。“想跑?!”扶遥一伸脖子就要追过去,白霜一个空遁拦住他:“不可追!” “为什么?!他把你伤成这样,怎么能轻易放过?”扶遥不解,长着大嘴对着白霜就是一阵吼。 她却没像往日那般同他大吵,只是转过身,浮在蛟龙的大脑袋侧面幽幽看着无相子消失的身影:“他不是你能对付的。” “你就是怂!我们二对一,怕他做什么?”扶遥瞪她一眼,灯笼似的眼珠子写满不满。 白霜懒得和他废话,不过腾蛇却变成人形,立在白霜和他之间。腾蛇也不太好,怎么看都是伤得更重的那个。 “掌柜所言不错,与其莽撞送死,不如从长计议。就算追到封印又如何?他躲入密阁就连找都找不到。”腾蛇抬手攀上他头上的角。 扶遥怔了怔,不屑的别开脸:“把貔貅喊回来,对着封印上空喷火,不信烧不死他们!” “无相子这回来,是怀疑我们妖藏阁和霜月天联手把堇色抓住藏起来了。不听劝,才打起来的。不过,他自己也没讨到好处就是。”腾蛇干脆靠在扶遥的脑袋侧面。 扶遥甩了甩脑袋,不让他靠。 腾蛇强行攀住他的龙角掰过来,调整了一下姿势靠上去:“不过,这样放走了无相子,小饕餮的解药怎么办?” “有千草镯在,任凭他嚣张在毒药上也讨不到半分便宜。”白霜可没忘记自己把千草镯给饕餮时无相子的眼神。 虽然对方已经做得够“平静无波”,但越是这样,眸子里的一点点波动就越能显出那一刻的心境。 白霜给饕餮戴完千草镯,曾侧脸狠狠剜了一眼无相子,那时他的视线全在千草镯上,像是看到一个猝不及防的暗器。 那时候开始,白霜就知道不需要解药了。 “那你还冒死和他打架?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腾蛇气结,世间只知菩提子的本事,但菩提子生性善良,从未有过打斗的记载。 无相子能和菩提子相提并论,不用想也知道其本事。可惜世间没怎么出过无相子,故也没有什么记载。 可越是这样就越危险,好比一个泥潭杵在面前,你不知道它是刚刚没过脚腕还是深不可测啊! “他伤了饕餮,还妄想伤我妖藏阁的人。不管要不要解药,打一顿都是必须的。难道打不过就要乖乖受欺负?再者,我也未必打不过他。试试深浅总是好的。” 白霜收回目光,骤然消失。 “你既然有如此想法,他好不容易送上门来,不一顿打够怎么行?我说师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扶遥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 和腾蛇齐齐转头去看时,白霜早已不在旁边。 “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话?”腾蛇用手臂勾着扶遥的角,晃了晃。扶遥甩开他:“你怎么能擅自断定我说的没用?” “封印是无相子的老窝,你追过去不过是自投罗网,有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个玄铁直妖懂个屁!” 两个妖怪斗嘴的空隙,白霜已经空遁回了妖藏阁。她不急,无相子对青藤裙很是上心,还会再来,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易脱身了。 不过,无相子居然是那种能够偷别人的妖力和招数反伤对手的妖怪,着实棘手。 找个机会戳瞎他的双眼?白霜胡思乱想,一路越过窃窃为她高兴的宝器们,径直去了后院,后门开着,朱颜还没回来。 不多时,蟾宫终于来人调查。 白霜把在炼器房中修修就迅速恢复的腾蛇推出去挡那些金蟾,自己抱了青藤裙去密室。扶遥跟在她后面叨叨数落,被她关在门外。 “怎么也不理解我这个追穷寇和落水狗的心情?”他立在密室门口,搓着被撞疼的鼻子。 白霜站在门后笑笑,扬眉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会有你出手的时候。蟾宫的事,你查到多少了?” “这个嘛,还略有欠缺。”扶遥轻咳一声,赶紧遁走。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一把扛下调查蟾宫的事了,那些大金蟾简直比兔子还精。人都道狡兔三窟,可总还有个找的地方吧? 他亲自领着手底下的小妖们在黄昏裂缝查了许多天,居然找不到去蟾宫的路! 诡异的是,金蟾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消失”,也极有可能从黄昏裂缝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冒出来”。 扶遥知道他们消失是去了蟾宫,而突然间冒出来,也是从蟾宫出现的。 可他就是找不到门路在哪里! 第352章 青藤裙·小美人 门都进不去,更别说探蟾宫的底细——就算是他这个凰川之主亲率经验丰富的凰川之妖上阵,这也是个比登天还难的活儿啊! 但就算如此,扶遥也不想再亲临下令指挥了。 封印盯死了妖藏阁,他怎么能在此时离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撒手出去,要是白霜有个三长两短,曌会灭了他的…… “朱颜怎么还不回来?”扶遥随手抓了个纸人问。 后者正忙着打扫,提着扫把偏了偏头,脸上现了几列字。扶遥挨个看完,心下悬起来:“朱颜一开始就是冲着千草镯来的,白霜这样把千草镯和饕餮交给他,合适?” 方才扶遥已经从腾蛇口中得知无相子先跑去霜月天打伤饕餮,还刻意带着它来妖藏阁。 不管无相子是如何看重他自己的那个掌柜,如此嚣张真的让人火冒三丈! 扶遥刚才气得头顶冒烟,恨不得说服白霜让他带着自己的凰川妖军冲去封印将其毁掉,可他又不能那么做。 毁了店又如何?找不到密阁都是假的。 且从刚才的样子来看,白霜都是堪堪和无相子战个平手,他怎么会是对方的对手?去只会是像腾蛇说的那样,白白送死。 先不说自己撇下未婚妻,若是乱了白霜的心智,惹得她不顾一切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来就全完了。 罢了,这口气先忍着!来日必定加倍奉还!扶遥咬咬牙,走下楼梯。挥手唤出一只小妖,扶遥立刻吩咐他传令分出人手来寻找朱颜。 饕餮必须治,但千草镯不能丢。 那镯子是曌对白霜的保护,不仅能让她调养身体,还能百毒不侵。可不能给朱颜那个小白眼狼偷偷带走了。 小妖们领命离开,扶遥去了中堂,面无表情听着金蟾们对腾蛇的各种询问。心下暗暗鄙视它们。 金蟾是黄昏裂缝中消息最为灵通的,出事的时候却躲得比客商还远,事情过来才出来瞎搅和。看来没有蟾宫之主,它们就是一群蛤蟆! 扶遥撇撇嘴,猛地推开门道:“各位金蟾,你们只顾着在我们妖藏阁调查,就不管管前来找事的封印?” “……咳咳,一家一家来,呵呵呵呵。”金蟾们脸色难看,很是尴尬。 这头,白霜除去身上的衣衫,提过青藤裙套在自己身上。过去她穿青藤裙的时候,都是着里衣的,但这次她里面未着里衣。 有些东西,她想切身和青藤裙“聊一聊”。 裙子刚穿上,白霜就浑身一紧,像是被一张大网缚住,就连喘气都有些困难。她就地闭目而坐,在周围撑开一个结界。 密室内的夜明珠柔和光芒中,青藤裙上面的花纹全都活了过来,投在墙上、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像要撕碎她! 白霜本该立刻使出妖力进行镇压的,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迅速调整呼吸,静下心来。 为防万一,她用妖力护住自己的妖元,而后顺着青藤裙的妖力寻找那个困住她的妖灵。不过不得不说这裙子上的元灵还是够厉害的。 都已经是受过白霜妖力恩惠的灵了,还桀骜不驯得很。 “为何不用妖力压制我?”那妖灵终于在白霜平静受下她给的强压后忍不住跳出来问,她真的是跳出来的。 突然就落在白霜面前,像是敷了一层厚实白色珍珠粉的脸庞近乎凑到白霜脸上。 唇瓣朱红,不厚不薄,像是刚刚饮过鲜血。斜飞入鬓的眉细长如刀,纤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阴影,她闭着眼睛,却像是真真切切的看着白霜。 “我想知道你上一任主人的事。”白霜毫不畏惧的看着她。 她的鼻尖差点就触到了白霜的鼻尖,整个人悬在白霜面前,脸朝斜下方同白霜对峙,身子宛如流动的云朵,没有脚的裙摆朝着天空翻飞。 “呵呵,我的上一任主人……不就是你?”妖灵不解的偏着脸,依然没睁开眼睛。 她的双手伸过来,轻轻捧住白霜的面颊。骤然而至的冰冷和加重的窒息感差点让白霜忍不住一掌打开她! 妖灵的双手缠上来的瞬间,白霜仿佛被按进冰冷的泉水中。 “不是我,在我前面的那一个。按你现在的说法,应该是前前任主人。”白霜的眸子里浮出冰霜,是真的霜花。 妖灵的脸在她看起来像是布满了精致美丽的霜花。 妖灵愣了愣,松松闭着的眼睛掀开了一条缝,露出冰冷寒凉但又有些怀念的目光来:“你是说她啊,少主,创造出我来的少主,对吗?” 白霜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说的这个,索性再提醒道:“就是当初意外坠入隐世和现世边缘的裂隙的那位。” “坠落……裂隙……”妖灵的手忽然滑到白霜修长的脖颈上,猛地握紧! 瞬息间,白霜眸子上的霜花迅速增多,将她的视线全部覆盖住!最后溜进来的,是妖灵睁大的银灰色的眼睛。 还是不行吗?白霜皱起眉,正想反击,身上的束缚忽然就没了。 没有窒息、没有寒冷,甚至没有故意试探的对话。她立在一片浅橘色的天空下,对面是一棵树,树下有一个棋盘。 柔和的风穿过她,她的身体扬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诡异的感觉? 白霜眨眨眼,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拿着。那只手挥了挥,她也跟着头昏眼花。 “爹爹!你看,我把北山里那株快死去的青藤做成裙子了。”说话的是个稚嫩的童音。 听起来像是七八岁的小姑娘,白霜头昏脑涨的循着声源看去,竟瞧见了一个漂亮得让周围所有都换发生机的小美人。 她头戴紫色小花编成的花环,如水般顺滑的黑亮乌发乖巧垂在身后。 白玉似的肌肤,明眸皓齿,还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纤长微翘的睫羽浓密得当,唇瓣不厚不薄恰到好处。 堪堪当得了“美好”这两个字。 有些美,会让周围都黯然失色。但她给白霜的感觉却是周围因为她的美而生机勃发,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353章 青藤裙·黄粱一梦 等等!白霜呆呆看着那个小姑娘,身子随着她的手臂挥动而动。紧接着,白霜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润的大手提起来……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被人抖开,前后转着! 这什么情况?!她、幽荧族的大妖白霜,居然、居然变成了一件衣裳!啊不,是一条裙子——天啊地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拿着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白霜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顾着惊愕了。 不过,幸好有另一个声音及时“拯救”了一头雾水的她。妖灵的声音忽然在白霜耳边响起:“这是我的记忆,你不是想看吗?那就亲身体验一回如何?” “喂!你给我说说就行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白霜一着急就乱看,竟发现自己其实可以看很多地方。 只要是衣裙的存在允许,她可以将视线的出发点放在袖子一角,也可以放在衣领上。 不过折腾半晌,并没有看见妖灵在何处。只有一个带着被刻意压抑的悲伤声音传来:“不过是黄粱一梦的时间罢了,弹指一挥,无需在意。” 说罢,这声音就此彻底沉寂。 白霜哭笑不得,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披在这个小美人的身上。小美人的爹爹也是个大美人,温润如玉,脾气比暖阳还要好。 他把小美人抱在怀里,教她下棋。 说的却全是奇怪的话:“你是我的女儿,且不可离开这里。一生一世,我们都是为了托着这里而生的。所以,要落好每一颗棋子,明白否?” “嗯。”小美人软软糯糯的声音应下。 可是,你们能不能说明白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真的明白这些看起来蛮横霸道的“大道理”?不准离开这里,是因为小美人太美了? 白霜把视线放到袖子上,看了看棋盘上的棋局。 不看不知道,一看简直差点自戳双眼,那是什么鬼啊!就胡乱摆的棋子,也算是棋局?!不要浪费了棋盘好不好! 正对着棋盘暗暗吐槽时,一阵清冽的风将白霜拂起来。 她下意识朝对面看去,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金童银发的年轻男子。那相貌居然和现任天帝还有曌有不少相似之处。 只是太年轻了,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少年! 他随手拿起一枚棋子,随意往空着的地方落下,笑道:“宫主又在教爱女下棋呢?怎么都不给我这个弟子说一声?” 宫主?还是公主?白霜把视角移到小美人的后领子上,从这里能清楚看见大美人的喉咙,是男人无疑。 “师父你偏心了啊。”少年笑着,可周围的气息却是冷得很。 白霜都能感觉小美人往大美人的怀里缩了缩,不过,这边的气势也不输对面。大美人落下一枚棋子,淡淡看一眼对面:“天帝高举,我一个小小的蟾宫宫主,怎么敢当你的师父?” 疏离感毫不收敛,白霜都能明显感觉出来,更勿说看他唇线的冰冷弧度。 这个宫主看起来是非常不喜欢对面的少年啊!白霜望着他线条冷硬,却又生得天人共愤的眉眼,心里想的却是—— 蟾宫宫主身前居然是这样一个三世少见的美男子,可手底下怎么训了一群金蟾蜍当臣子? “宫主,你见外了。三世和好这么多年,全有赖你的黄昏裂缝。我作为隐世新上任的天帝,拜你这个高手为师是诚心诚意。就凭你掌管黄昏裂缝的本事,这个师父也是当得的。” 少年天帝吃了大美人的一颗棋子,有些得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能掌控黄昏裂缝只能是我和夕颜。这是天生的,与手段无关。否则,数万年前,三世曾经也轮流夺过这里,三世人才济济,不可能无法控制。” 大美人站起身来,牵着小美人冷冷道:“你该回去了,隐世的天帝不能总在黄昏裂缝。” 少年天帝挠了挠脑袋,挑眉道:“多谢宫主提醒,不过,我此行给少主带了些隐世的小玩意,已经送到黄昏集市的衙所。还望宫主和少主不嫌弃。” “不送。”大美人头也不回。 不止如此,他还顺势阻止了想要回头看天帝的小美人:“夕颜,走路的时候要好好看着脚下。就算有爹爹牵着,也不可大意。” “知道了爹爹。”小美人高兴应下,彻底打消了回头看的想法。 白霜的视角还放在青藤裙的后领子上,正好可以看见抱拳作揖的少年。他忽然高声道:“师父!我只是想学点东西治理好隐世,对黄昏裂缝绝没有非分之想!” “……”大美人不理他,直接消失。 不过,少年天帝遭此冷遇却没有停止整天往黄昏裂缝跑。尽管大美人还是一样的冷冰冰,小美人也不敢同他多说话,他还是乐此不疲。 白霜简直难以相信那个凶巴巴的家伙居然也有这么“狗腿”的时候。 额,好歹人家也曾是曌的爹,这样想不对。白霜摇摇头,任小美人“带”着她在黄昏裂缝的山涧密林中游走。 就这样过了千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说实话,白霜已经开始怀疑妖灵的话了。 但寒川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想法,准确来说是少年的寒川,小小一只,个头比小美人夕颜稍稍高一些。不过站一起还是两个小鬼。 他来黄昏裂缝找炼器材料,正好撞见小美人。 两人初次见面就相谈甚欢,和白霜后来见到的冰冷少言那个寒川完全就是两个样子!小美人对炼器附灵颇有心得和兴趣,寒川也是。 不过,白霜却对别的东西比较感兴趣。 从妖灵的这个活生生的回忆里,她同小美人形影不离,知晓了不少黄昏裂缝稳定和繁荣的秘密。特别是任何人都得不到黄昏裂缝的真正原因! 就是大美人宫主说的那般,除了他和他的闺女夕颜,没有谁有本事掌控黄昏裂缝。 他们是黄昏裂缝里面的伴生之妖,与这个地方“血脉相连”,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掌控黄昏裂缝的关键。 第354章 青藤裙·夕颜 小美人也把黄昏裂缝的秘密寒川说了,在他们相处了千年时间的那天。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而他也是英姿勃发的俊逸少年。 寒川被她的话吓得手足无措,差点变成一潭冰水消失。 “你怎么能对我这个外人说这些?”他扯住夕颜的衣袖,将她拽到一株大树下,神色紧张,就连此时化身妖灵附在青藤裙上的白霜都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汗湿。 夕颜却毫不在意的笑着:“我相信你。” 寒川怔了怔,在她灼灼的目光里松开了手。“我始终是外人,你以后不可再这样了。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他们会抓你去当成掌控黄昏裂缝的工具的。” 那时候的夕颜会过得生不如死吧?寒川皱起眉头。 “你不是外人!”夕颜干脆靠在树上,抓过自己的一绺头发一圈一圈在手指上转着,“寒川,我从未把你当成外人过。真的。” 他迅速转开视线,上前两步,背对着她:“我们——只能是至交。” “我知道你对我除了讨论炼器和附灵之外并没有别的想法,你来这里寻找那些珍稀材料炼器,想必是为了另一个姑娘吧?”夕颜垂下眸子,长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阴影。 寒川却错愕的转过身来:“你是如何知晓?” 他身为隐世的炼器神,被派出来寻找炼器材料也没什么稀奇的。夕颜为什么如此笃定?不过她确实没猜错,自己收集这些东西正是为了另一个丫头。 “你是负责描画和淬炼的炼器神,怎么会亲自寻找这些没有一个能用在不同神器上的材料?我也是炼器的高手,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些材料将会用来完成什么样的神器。” 夕颜抬眼,满眼的笑意撞进寒川的眸中。 “她真是个幸运的姑娘。”她别开视线,连着歪了歪脑袋,“和你一样,也是隐世的神?”这一刻,白霜察觉到了夕颜加速的心跳。 还有,浑身散发出来的浓烈的,难过。 白霜察觉到了,寒川却没有。或许,他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没有发现这个姑娘的心思。他转过头去,眺望远方。 “那丫头从来就不幸运,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小少主。”寒川的语气不冷不热,但绝对是被人触及内心柔软的不爽。 夕颜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解下自己的外衫递给他:“把这个青藤裙给她吧,能挡不少灾难。” 喂喂!我还没摸清楚你们黄昏裂缝的事呐!你怎么能把裙子轻易送人?!白霜想蹦出来大喊,可她无能为力。 好在寒川并没有接住衣裳。 他把夕颜的手推回去,像一个邻家哥哥那般摸摸她的头,笑道:“夕颜,你是蟾宫少主,只怕危险比谁都要多。这裙子你留着吧。我给她做点别的。” 夕颜抱着青藤裙,沉默数息,忽然抬脸看他。 她也在笑,还是那种蔑视万物的笑容:“寒川,你可知我的真身是什么?菩提子!我和爹爹一样,都是黄昏裂缝里天生地长的菩提子。” 白霜赶紧把视角移到能看见夕颜面孔的位置,她是菩提子?!蟾宫宫主是菩提子?! 难怪白霜在这件衣裙上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夕颜的娘亲,感情她和大美人是天生地长出来的。还以为伴生之妖是土生土长的那种妖怪,对这里万般熟悉,所以别人控不了,他们能控呢。 “这世间,只要我们不想,就没有谁能伤到我。从爹爹把我抱出来,认作女儿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夕颜重新把青藤裙递过去,“就当是我们认识这么久,我送给你的礼物,如何?” 寒川怔怔看着青藤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夕颜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色一红,赶紧把裙子给收回来:“对不起,我应该洗干净再送给你的,是我大意了。” 说完,她立时消失不见。 寒川呆呆立在树下,心中百感交集。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他笑笑,从怀里拿出给夕颜准备的小礼物放在石头上,转身离开。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蟾宫的少主如此重视,她身上的青藤裙,绝不是凡物。 光是青藤妖灵就非三世所生,料子更是深海鲛绡做成,太过贵重。可他这么久以来,只是把她当成一起研究炼器的好友。 从未有过别的心思,今天让他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懂分寸了? 寒川转身朝着蟾宫的方向望了望,低声道:“对不起。”话音刚落,他的身影立时消失,连一滴水渍都不曾留下。 夕颜跑回蟾宫,每多走一步,她脸上的笑容就会少一分。 抱着青藤裙的手也越来越紧,最后,一滴温热的泪落在青藤裙上。她转到无人的角落,将裙子抱在怀里蜷成一团哭到双肩发抖,但又死死咬住唇瓣不发出任何声音。 白霜的心也被她哭得不是滋味,想要抱抱她,安慰安慰,却无能为力。 谁叫自己现在只是一件裙子呢?她默默叹了口气,等着小姑娘的心情变好。然而,她等了许久,夕颜的心情不但没好,连天气都不好了。 雷电轰隆,暴雨倾盆。 淋得白霜都感觉有些冷,她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最后,还是一柄画着一株奇怪的树的纸伞挡在夕颜上方。 “怎么在这里哭呢?夕颜。”是蟾宫宫主,夕颜名义上的父亲。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望他一眼,他蹲在夕颜前面,手上的扇全部向她倾斜。修长温暖的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宽大的袖袍粘上雨水和泥点。 “爹爹——”夕颜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藏了一千年的感情都宣泄出来。 他一手举着伞,一手抱着女儿,脸上全是疼惜。那天,夕颜哭完后,他给她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们菩提子和黄昏裂缝的故事。 白霜此时作为青藤裙暂时的元灵,将这个故事也从头听到尾。 出了诧异和惊叹,她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能用来形容黄昏裂缝是多少机缘巧合才有的今天。这个故事,和树有关。 第355章 青藤裙·开解 树的名字,叫菩提。和三世外的许多裂隙中都生长着宝物一样,黄昏裂缝最开始的时候,长着一种名为菩提的树。 它们长在一片虚无中,这里没有土地,什么都没有。 渐渐的,这些树变得庞大无比,浓密的叶长出来,又凋零。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把这个虚无的裂缝一点点填成了有山有石的样子。 气候也开始形成,不少从缝隙之外来的生物开始生根发芽。 它们进化之后,砍掉了菩提树。本以为这些庞大的木材可以做许多事,不料菩提树倒下之后就立刻开始剧烈变化。 化作灵力渗入大地,灵气团呈现浅橘色,飘到裂隙的上空,成了和现世、隐世极像的流云。 砍一棵树是如此,砍两棵树也是如此。凡是菩提树,就没有能够留下来的。不过,从新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树木还是能用的,至少比普通树木要好。 在这个裂隙里,仅有两株菩提树被保留下来。 最后,它们一直活到现在。在这两株大树挺立不倒的树身上,诞生了菩提子这种极其特殊的妖怪。他们数量稀少到从开始到现在就只诞生过四枚! “一枚就是你爹爹我,还有一枚,是你应该唤一声娘亲的妖。我们从不同的树上掉落、成长、相遇。”大美人的脸色柔和,眼睛却红红的。 他一挥手,墙上挂着的一张画卷舒展开来。 半透明的白绢上,绘着一个美貌的女子。手握一柄长刀,英姿勃发,却又身着寻常的衣裙,冷硬和柔和不但不矛盾,反而在她身上得到了极好的展现。 白霜的目光越过夕颜身上的被子边缘,也瞧见了画上的美人。她作为“青藤裙”正被放在夕颜的床榻上。 夕颜呆呆看着那个女子,蜷在被子里揉了揉通红的鼻尖:“她是我的娘亲?爹爹,我从未听你说起过。” “那是因为时机未到。夕颜,现在时机到了。”大美人递给夕颜一碗姜茶。 她捧着,吹了吹,却没有急着喝下。目光还是一瞬不瞬看着那张头一次见的画,巴巴等着爹爹的下文。 大美人也看着那幅画,面色既怀念又带着隐隐的悲怒。 “这两株菩提树,一株只会生出男性的菩提子。而另一株,则只会生出女性菩提子。一男一女,往往会在同一时间掉落,成长。注定了,是夫妻……” 还有这种说法?!白霜错愕转头,想看看蟾宫宫主的脸,却悲催的发现夕颜先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爹爹,你说什么?!” “两株菩提树上的菩提子,会成为夫妻。”大美人再次强调了一遍,缓了缓,他才继续道:“菩提子自菩提树而生,是黄昏裂缝的伴生之妖。我们的存在,才会与黄昏裂缝血脉相连。” 白霜惊讶得难以自己,这哪里算是血脉相连?这简直就是一脉同根啊! “作为菩提子诞生的我们,承载了这里所有的力量。黄昏裂缝的安稳也系在我们的身上。正因为如此,你的娘亲才会牺牲自己,保住了差点在三世争夺中毁于一旦的裂隙。” 夕颜垂下眼帘,望着倒映在姜茶中,自己的脸。 大美人爹爹依然看着娘亲的画:“我们那时还来不及有个孩子,但我后来又在树下捡了你。虽然丢着你自己也会长大,但我想这是祖先的意思,让我能有一个女儿。” “另一个菩提子呢?”夕颜对着自己的倒影眨了眨眼,“不是说两株菩提树会同时诞生菩提子的吗?” 白霜瘫在被子上,不解的看着她。 刚才不是还未寒川伤心得不得了吗?现在怎么关心起另一个菩提子来了……等等!白霜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居然闪过无相子鹤云的脸! “那孩子不知道被哪家捡去了,下落不明。不过,只要他是菩提子,就会在觉醒的时候知道自己的使命。”大美人忽然转脸看她,“小颜,你是菩提子,不是普通的妖。” 夕颜皱了皱眉,将茶杯凑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他转过脸去,侧影有些萧索:“过去,三世对黄昏裂缝从未放下过争夺的心思。他们轮番打进来,把所有的一切都破坏殆尽……” “殊不知,若是没有菩提树和菩提子的支撑,黄昏裂缝将会坍缩,重新变回虚无。不复存在。争什么呢?”他头一次露出残忍的笑容来。 那样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竟是让暂时能看见他的脸的白霜觉得比冥世的冥王还要可怕。 “要不是这里乃是菩提树生长的地方,是我们的家,我又怎会看着你娘亲送命还好好活在这里?夕颜,爹爹一直在等你成长。” 等她成长到可以接下黄昏裂缝的时候,他才好放下一切去杀了那个害死他心爱女子的混蛋报仇! “爹爹,你就不怕我不堪重任?”夕颜苦着脸,挂着泪痕的脸上,显然已经平静许多。她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方才她哭到睡着,在梦里,“觉醒”了。知道了血脉里的使命。 但使命和心思是两回事,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和寒川真的是完全不可能了。“你别忘了,在这世间,还有另一个菩提子。他若觉醒,自会来这里助你。” “爹爹,那你呢?你有何打算?”夕颜捧着空碗,望向他的目光尽是担忧。 “你先休息吧,不说了。”他直接回避了问题,“以后别再乱跑,免得伤了自己。”说着,他起身拿走夕颜的杯子。 关上门离去的瞬间,墙上的画也卷了起来,仿佛从未打开过。 夕颜呆呆坐了一阵,重新倒下。之后,她再没穿过一次青藤裙,但却把它洗干净,好好的放起来,每天都会去一遍和寒川相见的地方。 可惜,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个气质内敛,喜欢炼器的隐世神仙成了她的一段回忆。即使后面有个叫鹤云的少年找上门来,整天就跟在她身边说自己是另一个菩提子,她还是会抱着青藤裙去那里。 他就跟在她后面,冷嘲热讽的取笑。 第356章 青藤裙·命绝 不过,美人爹爹倒是很喜欢这个鹤云。只要是有时间,就会教鹤云修炼,还教他下棋,一本正经办了拜师宴收徒。 只是在黄昏裂缝里身为蟾宫重要人物的宫主向来低调,所以拜师宴除了金蟾之外并无外人。 别说是蟾宫宫主,就算是夕颜和鹤云在街市上瞎窜,也没有谁会把他们同神秘的蟾宫联想到一起。出面办事的永远都只有金蟾。 万不得已,才会隔着帘子接见一些客商。 只是隐世的天帝和冥世冥王始终是贵客,不得不以真面目相见。但她的美人爹爹并不喜欢他们,毕竟当年娘亲身死,和三世的贪婪少不得干系。 夕颜已经习惯了有鹤云在蟾宫,也知道自己身上的使命和他的心思。 可她始终放不下寒川,哪怕只是见最后一面也好。她只想完成当初的承诺,把这青藤裙亲手交给他,仅此而已…… 她再次站在当初同寒川分别的大树下时,实在看不过眼的鹤云同她大吵一架。 鹤云甚至差点一把火烧掉青藤裙!夕颜大怒之下和他打了一架,可惜还没过上几招,就被自己一个急火攻心弄得吐血。 她像片叶子似的倒下去时,吓傻了鹤云。 他手忙脚乱将她抱回去,连带着青藤裙一起。白霜被折腾得头晕目眩,但她很确定这个鹤云就是后来变成了无相子的鹤云。 不会错! 夕颜这一战之后,居然变回了原形——菩提子。她的美人爹爹急得差点落泪,鹤云更是愧疚难当,连夜消失在黄昏裂缝,说去找医治之法。 可这还不是最坏的境况,夕颜的美人爹爹为了救她,将自己的大部分妖力都给了夕颜。 天帝前来做客的时候,嗅出不一样的气息。趁机“盗走”了夕颜——他是带着寒川一起来的,说是能唤醒夕颜。 唤是唤醒了,可夕颜却被他们带去了隐世。 确切来说是骗去的,寒川说自己回到隐世之后,左思右想,发现自己竟然忘不了夕颜。想让夕颜同自己一起离开黄昏裂缝,去隐世看看。 “我们就去看看,然后,我陪你会来。”寒川目光悲伤的看着她。 夕颜瞧着他的眸子,又哭又笑。她把一直干干净净放在床头的青藤裙抱过来,塞进寒川的怀里:“给你,我答应过的。你收下,我再同你去。” 寒川怔怔看了青藤裙许久,久到差点就忘了时间、忘了呼吸,还是门外的一声轻咳提醒了他。 “好,我收下。”寒川赶紧接过青藤裙,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在退到门外等待夕颜收拾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等在外面的人。 已经因操劳而老了不少的天帝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做的不错,只要把这枚菩提子顺利偷到隐世去。你的仙子绝不会少一根头发,也不会被变成牲畜丑陋痛苦的活着。”天帝压低了声音,还顺手扯了扯寒川怀里的青藤裙。 随后他拍拍寒川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寒川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回过神死死抱住青藤裙靠在墙上。他垂着头,白霜却看清了他满脸的难过和绝望。 不用细想,定是寒川和夕颜的事被天帝察觉,用来做文章了。 看来坏的永远是坏的,不分年轻还是老迈。白霜暗暗咬牙。很快,夕颜同寒川去了隐世,可天帝和寒川并没有像先前承诺的,上去看一看就回黄昏裂缝。 他们把夕颜囚禁在隐世。 白霜身在青藤裙中,却也从寒川这边得到蟾宫宫主因失去爱女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的消息。他已经把大部分的妖力都给了夕颜,此时更不敢离开黄昏裂缝。 鹤云又不在,贸然离开,只怕裂缝会崩坏…… 就连白霜都能想象出他作为一个父亲的难过,先是失去妻子,现在又是女儿,要如何承受?!可惜,天帝那个混蛋不懂。 他想要的就是逼着夕颜帮他统治黄昏裂缝,臣服于他。 他还用寒川的事来打击夕颜,故意设下结界,让夕颜的话不会被外面的狱卒听到。特意安排寒川和那个女仙来看守夕颜。 寒川于心不忍,私自放走了夕颜。 可夕颜却得知蟾宫宫主实际上已经身归混沌,难过悲愤之下,她纵身跳进了隐世和现世边缘的裂隙——就是隐世处置犯了罪的神仙的那一个。 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天帝得逞!这是她最后对寒川喊出来的话。 寒川被自己背负的东西折磨得快要疯掉,他做了衣冠冢,卖掉青藤裙,并在坟前坦诚自己对不住夕颜,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女仙,然后想办法去找夕颜。 白霜身在青藤裙中,最后听到他们的话就是在这里。 她虽没有看到后来的事,但她知道寒川肯定真的那么做了。否则他也不会花上几千年的时间收集材料做出冰清壶,还到处寻找丹心子。 不过,鹤云又是怎么从菩提子变成无相子的? 她还没想清楚就醒过来了,青藤裙正服服帖帖穿在身上,看来已经再次选择认白霜为主。重新变成那个封锁了过去记忆的青藤裙。 白霜让纸人烧了水上来,舒舒服服泡着,顺道思虑着从青藤裙元灵的回忆里看到的一切。 鹤云变成无相子是空白,但他应是知道了全部,才会不择手段收集丹心子。可他为什么没死在先任天帝的神兵手里? 还有,照美人宫主的话来说,现在的黄昏裂缝是没有菩提子坐镇的。 等待黄昏裂缝的只有覆灭,或者,是更加糟糕的事情!还有,以鹤云过去的身份,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直接去蟾宫说明自己的身份。 那样的话,他无疑就是蟾宫的主人,还用处心积虑的谋划得到黄昏裂缝? 白霜鞠了捧水泼在脸上,双手覆住脸抹下。她“嘶”了一声,嘴角一点点翘起来,是了,现在的鹤云是无相子。 他不仅不是菩提子,甚至还是与菩提子相反的存在。 怎么可能去蟾宫说一声就能入主?说不定金蟾们连大门都不会让他进去。白霜把自己缩进水里,闭上了眼睛。 寒川,你原来居然是个胆小鬼! 第357章 青藤裙·不在理? 泡到水渐生凉意,白霜才不慌不忙的从里面爬出来。 穿好衣裙,头发还是松松用一根簪子绾在脑后。她踩着附有火灵的鞋子懒懒走下楼梯,不过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底下齐齐站了一堆人。 啊不对,是一堆金蟾。 腾蛇面色尴尬的挡在那些金蟾前面,扶遥直接横在楼梯中段,脚和肩膀搭着两边的扶手,腰身下中空,却挺得笔直。 后脑勺对着白霜,看不见他的表情。 “白掌柜,你妖藏阁的帮工怎么如此无礼?!”说话的金蟾气得两颊鼓胀,只差像青蛙那样吹出大个气泡来。 头上还顶着个大包,一只眼睛也肿了,情况不太乐观。 细看之下,其他金蟾居然和它是差不多。更甚者,还有手脚变形的……那是,断了?白霜咽了咽口水,能在妖藏阁对客人如此无法无天的,除了曌,约莫也就只有扶遥了。 白霜扬了扬眉,将手半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 听到这声动静扶遥才一个蹦跶从扶手跳到梯子上,转过来笑嘻嘻说:“师娘,你怎么如此快就下来了?不多歇歇?” “少废话,发生了什么事?”白霜瞪他一眼,一个空遁出现在楼梯下方。 她拿出掌柜该有的笑容,不谄媚有恰到好处的亲近:“各位金蟾使后堂请,是有什么还没调查清楚的?” 说着,白霜看一眼腾蛇:“你去休息吧。” “我不去。”他坚决摇头,尽管身上还挂着伤。扶遥歪着嘴走下来,一巴掌拍在腾蛇后背:“叫你去休息就去,现在可是危机重重。早点疗好伤不是坏事。” 腾蛇拧着眉,动了动唇瓣,终究还是没说出反驳的话。乖乖转身朝后院走去。 不过才走了几步,他就转头道:“朱颜还没回来,我去做饭吧。”说罢,赶在扶遥开口大骂之前跑了。 扶遥无奈笑笑,低喃:“知道你是剑妖,和我家心眼古怪的个性差不多,但你们好歹顾及一下别人的担心啊!” “掌柜,妖藏阁在黄昏裂缝出了这档子事。我们金蟾使也是要尽心尽力调查的。可妖藏阁的帮工居然说我们是事后诸葛,只知道抓出事的,不敢抓找事的,太过分!” 他的低喃被一个恼怒的声音打断,扶遥循声望去,正好看见某只金蟾愤愤的目光。 啧啧!这表情是要吃了他啊?来来来,给你吃!只要你不怕被噎死的话!他用眼神反击回去,对方气得扶着胸口喘粗气。 白霜适时站在金蟾面前,挡住它和扶遥交火的目光。 “难道,使者觉得他讲的不在理?”白霜的嘴角翘着,眉眼弯弯,只是她晶亮的眸子里并没有浮出半点真正的笑意。 金蟾使一呆,其它几个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妖藏阁旁边就有一个衙所,诸位应当是在无相子找上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吧?与其在妖藏阁浪费时间,又不敢抓无相子、对付封印,就找人把对面的茶楼和街市修一修。” 白霜的脸冷下来:“知道你们想要利用我妖藏阁做护盾,既然要占好处,怎么也该拿出点有用的干货来。” “师娘英明!”扶遥一听这话,心里别提多舒畅,挑着眉大步走到白霜身边,用气死人的目光挑衅金蟾们。 “你们这些金蟾也真是脑子不灵光,看不出我们家腾蛇受着伤配合你们吗?还各种不满意,打一顿算是轻的了。”他龇着牙,孽龙似的冷哼。 金蟾们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一阵,为首的金蟾才道声:“受教了,告辞。” 它们鱼贯而出时,扶遥还不忘挑着眉高声道:“记得快些找人来修街市!要充分发挥你们蟾宫管理整个黄昏集市的作用啊!” 他喊完,金蟾们跑得更快了,一转眼已经全部消失在门外。 白霜抿了抿唇,扬着的眉渐渐放下,眼中冷意更甚。这些软脚虾,真当她看不出它们肚子里打的什么小算盘? “师娘,难得我们的意见如此统一。不如一起去端了封印如何?”扶遥赶紧趁热打铁说。 白霜拂袖关上门,拍他脑袋一巴掌:“先吃饭。天大的事也要先吃饭!今天朱颜不在,你去街市上的医馆找找他,我来做饭。” “这倒不用了,我已经让小妖去寻。还有做饭的事,腾蛇已经去了,师娘,你等着就成。”扶遥揉着脑袋。 他面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心里却暗子庆幸方才腾蛇说去做饭太明智。 真要是白霜去做饭,那是会吃死妖的!不过——若是曌做的饭嘛,他倒是万分欢喜。咳咳,扶遥拨着心中的小算盘,把白霜拖到桌旁坐下。 “师娘,这大雪天的,你冷不冷,我去给你端盆炭火来?” 白霜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还真有些冷。那些在话本里写妖怪不会冷的,一定都是没见过妖怪的大话先,全凭自己的想象胡诌乱写。 “要盆大点的,整个屋子都能暖起来的那种。”白霜搓着手,“客房也要放一盆,等朱颜带饕餮回来,正好能用。” 扶遥点头离开,站在门口候着的纸人下意识躲远一点,它们最怕火炭。 可惜没想到的是,饕餮的伤实在是太重。扶遥派去的小妖找到他和朱颜,才知道千草镯虽压制了他身上的毒,多戴些时日也能将毒祛干净,但他的伤却不容小觑。 “医士说他的五脏六腑皆被震伤,骨头还有损裂。只怕是暂时不能回妖藏阁,多次移动会加重伤势。”小妖立在白霜面前,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但她却缓了好一阵,才挥手让他离开:“你去告诉朱颜,让他好好照看饕餮。我会让腾蛇和扶遥也过去。” 翌日,偌大的妖藏阁只剩下白霜一个真正的妖。 纸人们倒是还在忙碌,但街市在修缮,也没有客人。她索性关了门也去看饕餮,多个人看着,也可以防着点无相子。 忽然有点后悔,应该拼上一拼,把无相子打残的…… 第358章 青藤裙·封印被拆 饕餮的情况好不容易稳下来,已经是数日之后。但他却一直昏迷不醒,呼吸微弱,鼻头干裂,眼睛上凝出来的脏东西在眼角处结成一坨。 原本油光水亮的皮毛乱糟糟的,随便摸一把都能掉落不少。 他本就只是一个小兽,蜷在医士的床榻上,瑟瑟发抖。屋子里燃着炭火,暖和舒适,他不是冷,是痛! 传言中饕餮凶恶,谁又能想到他其实只是个喜欢做美食的妖兽? 白霜用布球蘸了温水,轻轻点在他的鼻子上和嘴角。饕餮时不时轻哼,两个大耳朵紧紧收着,他的脖子上,挂着当初的那个耳坠。 用一根皮绳串了,好好的挂着。 无相子,你在我手里不会好好逃过下次了!白霜暗暗咬牙。你要找堇色是吧?她要是落到我手里,饕餮受过的一切,都会让她尝个遍! 不等回妖藏阁,白霜就找了飞毛鼠买堇色的消息。 得到的却是她最后一次去的地方是北坊,巧的是和当初白霜让纸人去查的老妇人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过。 虽不是一起出现,却让人觉得有些可疑。 堇色曾去买卖灵物的地方看过,当时就对蝴蝶颇感兴趣,老妇人就带着混了灵血蝶的灵蝶到妖藏阁前面“卖艺”。 只是巧合? 反正白霜不信,她送走飞毛鼠,自己又把派去查老妇人的纸人收了回来。等了这么久,对方应该也按奈不住,要动手了吧? 恰在此时,北坊传来惊人消息。 封印被人拆了!确切说,是被妖怪们拆的。送来消息的是扶遥手底下的小妖,她顶着一双鱼鳍状的耳朵,瞪圆了鱼眼睛说得绘声绘色。 “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仿造的货物,还有残垣断壁。封印里面的妖怪们全被压制,扣在一边,那阵势!”小鱼把菜篮子一放,找了个空旷的地方。 她把萝卜白菜全部捡出来,挨个放在地上排成一排,然后一脚踩在一根大白萝卜上。 “就是这样式的,他们被踩在地上,封住嘴巴,喊不出挣不脱……啧啧!哈哈,看着可解气了,听说他们以前可嚣张了,欺行霸市的。” 鱼妖抱起白萝卜一边拍去上面的尘土,一边感叹:“没想到在整个黄昏裂缝还有除了妖藏阁之外,敢和封印作对的家伙。只是,我总觉得那些妖有点眼熟……” “我也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如此莽撞的脑袋。”白霜摇头,按着眉心。 难道这位去拆封印的家伙不知道封印还有一种叫“密阁”的东西?拆了小楼又如何?只要密阁还在,就不可能动无相子的根基。 她并不急着动手,就是想先找到破除密阁之法再釜底抽薪。 “你夫君我帮你出了一口气,你倒是反过来编排我?”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曌故作生气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看着白霜。 她眨了眨眼睛,噌地站起来:“你你你你——” “怎么?见到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曌大步走过来,直接握住她指他的手,顺势将她捞到怀里,忽然就软了语气:“夫人,让你受苦了。” 白霜憋了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这声闻言细语揉揉安抚。 她合上微张的唇瓣,手滑到他的腰上,轻轻抱住。一旁的小鱼妖立时红了脸,她迅速捡起一地的菜,胡乱塞进篮子里。 跑开时,已经不只是脸红,整个身子都红了,特别是鱼鳍边缘,呈漂亮的红粉色。 “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冲动了。”曌抱紧她,将下巴放在白霜的肩上,嗅着她头发的清香气味,目光又恨又怒,“但我不后悔,早就想拆无相子的店了。只可惜,没遇到他在家。” 其实,从曌带了凤凰渊的修为厉害的众妖前来拆封印开始到结束,花了两个时辰。 可无相子却一直都没出现,若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躲起来了。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敢跑妖藏阁惹事,呵! “他还有密阁。”白霜拧了拧眉。 “我知道。”曌毫不在意,“不过就是看不见的乌龟壳,比我拿的蜗牛壳还没用。有什么好在意的?他们躲起来那自然好,要是再敢出来闹事,打一顿就解决了。” 打一顿?白霜哭笑不得。 若真是打一顿就能解决,之前也不用筹谋如此久。他这么说,只是不想她担心罢了,白霜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对了,你不是和百炼去追寒川了吗?怎么回来了?”白霜拉开他,顺势将他从头大脚检查一遍,“没受伤吧?” 曌抓住她的手,拉着坐下。顺道用妖风关了门,去了二楼。 “你夫君我是那种轻易被伤到的妖?”他在她的侧脸印上一吻,“隐世犯下的错,自然应该他们自己赎罪。谁让上一任天帝对黄昏裂缝图谋不轨,才种下孽因?” 说着,他柔软微凉的唇又凑到白霜的眉心:“我这几天去了隐世,把天帝那小子揪下来了,唔——” 白霜睁大了眼睛,眨了眨,忽然面色着急猛地伸手抵着他的心口:“你、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你要说的是什么?”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是先天帝威胁寒川从黄昏裂缝带走菩提子的事?还是,菩提子不肯屈服纵身跳进裂隙的事?” 白霜瞠目结舌,仿佛一声惊雷当头而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抽出自己的手,捧着曌的脸,“天帝有没有给你神印气息?!这件事太危险了,你怎么能……” “嘘——别急!先听为夫我说完啊。”他反手覆在白霜的手上,全是安心的感觉,“虽然看着你替我担心,我还挺开心。不过,也不能让你太着急。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他把她拢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先天帝为灭口而布下的神兵早已死绝了,真相是寒川告诉我的。” “那小子不只是念着当初被处刑的仙子,夕颜的事,他一直心怀愧疚。所以,要说服他不去裂隙,根本不可能。有些事,只有做了,才会心安……” 第359章 青藤裙·你去?还是你去? “那天帝又是怎么回事?”白霜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不知为何,她这段时间以来绷紧的精神忽然觉得有些倦。 曌轻咳一声,正玩着她一绺青丝的手一顿,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他——啊。”曌一边思虑着要从哪里开始说,一边回忆天帝被他逼得手足无措的模样。想想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彼时,他从寒川处知道所有真相,直接施术用结界把寒川困在隐世和现世的裂隙边缘。 百炼头一回同他达成一致想法,主动请缨看着寒川。曌就这样一路闯过去,从最侧面的神殿一直闯到天帝的面前。 “屏退左右神兵和仙侍,我有话同你说。”曌一脸严肃,天帝当时就答应了。 可当他提出要天帝亲自护送寒川去裂隙寻找夕颜时,后者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曌,我是天帝!天帝,你知不知道?” 他指着自己:“寒川去寻菩提子,是他该做的事。我也会尽力帮助,但我不能离开这里。” “父债子偿,寒川不过只是个妖。就算有了冰清灯,也不见得能从缝隙里走出来。不过嘛,有你在身边就不一样了,你是天帝。神印护身,里面的阴邪之物也不敢太过嚣张。” 曌抓起一个贡果,直接啃起来:“且你的身手不错,有你在,寻回菩提子的机会就大些。” “……” 天帝沉吟数息,用从未在人前露过的龇牙咧嘴的笑容对曌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烛照族的血脉、我的亲弟弟?” “父债子偿,我身为隐世天帝,肩上责任重大。给妖怪当护卫的事,你来也一样。”天帝拍拍他的肩膀。 说话的时候,他还顺势拿下曌手里的果子,真诚道:“贤弟安心,我深知这件事是父帝造的孽。作为新任天帝,我会尽全力帮忙!” 曌撇他一眼,一爪子夺回咬了一半的果子。 “兄长,你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他嚼着果肉,一脸悲伤,“我同白霜成亲数百年,但一直膝下无子女。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曌叹口气,没什么精神的把果子放回盘子里:“你若是有个万一,我还能辅佐你的孩子继任天帝。” “但是,我呢?”他望着天帝,面色悲戚,“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被除了神籍,身上也没有天帝该有的神光护体。此去比起你来,只有凶多吉少。” 曌顿了顿,跳下桌子:“若兄长当真非要我去偿还不可,我自然也是愿意去的。” “不过,将来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内人一不小心知道真相打上隐世来,还请兄长能高抬贵手,理解她的心情,别太为难她。”曌挥挥手,背对着他朝殿门走去。 天帝抿了抿唇,想到曌和白霜确实没有子女、想到白霜被惹怒的暴脾气…… “等等!”他朝曌的背影伸着手,咬牙道:“还是我去把,听说有无相子对黄昏裂缝图谋不轨,黄昏裂缝也开始动荡不安,你该在那里守着。” 话刚说完,曌就一脸高兴的转过身来:“多谢兄长深明大义!请兄长放心,万事有我!” “包括我回不来,你辅佐我的一个孩子登上天帝之位?”天帝的嘴角抽了抽,看着曌的那双晶亮眸子,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算计了。 曌轻咳一声,认真朝他俯身一礼:“兄长言重了,这种事贤弟若有机会,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过,我相信以兄长的本事和护体神光的加持,会顺利从裂隙走出来的!”曌说着,嘴角一点点翘起来。 就如同现在,他和白霜说话时一样。 “所以,和寒川去裂隙寻找夕颜的其实是天帝和百炼?!”白霜仰起头,正好看见他促狭狡诈的笑容。 曌捏住她的下巴,故作苦闷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们两膝下无子,我若是……你怎么办?” “嗯——我会打上隐世去,找天帝算账!”白霜想了想,如是说。曌笑笑,覆上她的唇瓣:“我就说嘛,你会去找他麻烦的……” “等等……我还有想问……” “嘘——我不等……” 另一头,封印残破的废墟前,头戴斗笠的无相子面无表情站在那里。这才几天不回,他的封印就被人给拆了?! 蟾宫? 不!妖藏阁的可能性还要大些。 “白——霜!”他咬紧牙关,转身朝东坊而去,每一步都将自己走成了一道残影。不过,还没走出西坊的范围,就被一个小妖拦住。 “公子!我们总算是找到你了!”小妖一声哭喊,惊动了不少人。 客商们纷纷退开老远,倒是原来都是封印帮工的小妖们一个接一个过来。他们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反正是狼狈得很。 “是现世凤凰渊的妖君干的!他们一上来就直接拆店,什么都不说。” “我们的人冲上去,没一个不是被打成重伤的。” “我们已经拼尽全力了,可还是没能把店保住。对不起,公子……掌柜又还没找到,我们真是没用……我们、我们!”小妖说着,哇一声哭起来。 这一声哭,惹得眼泪浅的小妖也包不住眼泪。 无相子看着鼻青脸肿的小妖怪们,沉吟数息,最终还是转了方向:“走吧,本公子为你们治伤。”毕竟,他们还有用。 小妖们感激涕零,跟着他去了没怎么被毁到的密阁。 “治好了你们,你们也残了。”他吩咐守密阁的妖拿出灵药,一个个看着小妖们的伤势,他们像是痛到了麻木。 一听他的口气,哭成一团的小妖们立刻闭嘴了。 好些包着一包眼泪,愣是不敢掉下来。连呼吸都憋着,生怕呼吸重一些就会引得自己的主子生气。不过,无相子像是没看到似的。 他看完最后一个小妖的断手,转回最前面。 “封印不养废物,你们有两个选择。拿了灵药离开,可保命。若是还想留下来,就随本公子去最后的密阁。但,一去便会注定死都是封印的妖。怎么做,你们自己选。” 第360章 双菩提·救?杀? 小妖们咽了咽口水,不说话。但有些已经把目光投向端了灵药和布条上来的妖身上,他们面目严肃,做事沉稳,不管公子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空气一样立在那里。 他们像是不在,却又像无处不在。 小妖们心里明白,一旦同公子去了那个传说中“最后的密阁”,再出来就会和这些从不走出密阁也不知道平素里是做什么的妖一样了。 无相子给身边的妖一个眼神,兀自去了最后的密阁。 “选吧。”留下来的妖双手拢在袖子里,仿佛一个画了人形的白瓷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去密阁的,跟上领路妖。不去的,领了药就出去。” 他说话时,墙上忽然又多了道门。 许多妖从那道门中走进来,面相各异,但神情全都差不多,木头似的。他们排成排,等着愿意跟上去的小妖。 “我、要去密阁!我已经没了一只手,治好了出去也不能像四脚蛇妖那样长出来。与其跑出去送死,不如继续给公子效力!” 最前排的小妖歪着肿得老高的脸,伸出剩下的一只手。 旋即有个冷面妖上来扶起他,朝无相子离去的方向走。第二个妖怪呆了呆,也说自己愿意去最后的密阁。 前面十个都做了一样的选择。 到第十一个小妖的时候,他呆呆看着这些明显修为不算低的妖们,眼里的怒火越燃越盛!“为什么?”他既不选留下,也不选离开,而是盯着那个暂时主持大局的妖问。 “密阁中明明有这么多的妖,为什么你们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店被拆?!”他愤怒的站起来,却因为瘸了一只脚,两只手也断了,整个身子摇来晃去。 全靠一条尾巴和另一只脚撑着。 那妖怪撇他一眼,半眯着的细长眼睛掀开了一条缝:“封印不养废物,我等乃是公子备下的精兵,岂会去管那些杂事?” “杂事?!哈哈,你说那是杂事?”小妖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笑得脸都扭曲了。 “封印是公子的店!是我们在黄昏裂缝的根基!尔等既然受我们这些下层的小妖养着,就应当出一份力!”小妖大吼,却红了眼眶。 后面的小妖们开始蠢蠢欲动,自从跟了堇色被领进封印,他们一直在底下三层活动。 从未上过密阁,此番才发现封印被拆的时候上方的密阁内竟然还有这么多身手厉害的妖怪。可是,他们连下去看一眼都没有。 就这样放任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妖将封印拆得七零八落! 妖怪的眼皮子整个掀开,冷视着小妖:“封印,不过是个幌子。在公子行动之前,我等不能暴露身份……一旦惹来更大的麻烦坏事,就是前功尽弃。” “一个连幌子都保不住的小妖怪,敢在爷爷面前放肆?”他的眸子里红光闪过。 小妖瞪圆了眼睛,脑袋和脖子轻易分了家。而那个妖怪的双手还拢在袖子里,只是袖袍像被风吹过似的动了动。 谁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听好了,今天这番话我已经说出口。剩下的,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必须留下来。当然,选择还是在的,只不过……拿灵药后活着出去这条路成了死路。别怪我,要怪就怪他,太多嘴。” 说着,他朝滚到脚边的妖怪头颅点了点下巴。 “或者留下,或者死。这是剩下的选择,选吧。”妖怪说完,重新半眯上眼睛,看起来又是一副毫无威胁的模样。 “我选择去密阁!” “我也是!” “还有我!” 刚刚经历过惨烈的打斗,店被拆,谁的身上都挂着不少伤。如果不想活,大可以和前来拆店的妖拼个死。 还有口气在,等着无相公子回来,他们都是想活的。 “很好,一个一个排好了去,别乱了。”那妖勾起唇角,瞳子里,瞳仁像两条墨黑色的虫子,微微扭动了一下,又安静了。 他满意的看着剩下的妖全都去了最后的密阁,轻笑道:“这回,公子又给了我们不少同伴呢。” “公子英明。”他身后的一个女妖走上来,鲜艳的红裙衬着白皙的肌肤,眉如远山,唇似樱桃。一双水亮的眸子透着阴鸷。 除了这身气质,瞳仁上的虫状墨黑也是她和男妖的相似之处。 “不过,这些小妖都是缺手断脚、受伤不轻,真的用得上?”女妖立在他身边,婀娜的身段竟生出凌厉的气势。 “这你大可不必操心,公子自有办法。别忘了你当初被人当腹刺穿,只剩下半口气在,公子都能将你救回。” “这倒也是。是我僭越了。”女妖勾起嘴角,将手覆在唇上,掩去了这个并没有人看见的笑容。 男妖的袖袍动了动,像是把手换了个位置:“你盯着妖藏阁的事,可有什么发现要报给公子?”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没看女妖。 “那边可平静得很,明明公子亲自出手教训了一顿妖藏阁的掌柜,他们倒是沉得住气。” 女妖撇撇嘴:“可惜,我没敢将密阁分阁长时间停在妖藏阁上方。我可没有公子那般的本事对付幽荧族和烛照族的大妖怪。” “全无收获?” “是。” “废物。” “……” 白霜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她按着眉心瞅一眼墙角的滴漏,忽然万般懊悔,大敌当前,自己的夫君又拆了无相子的店,她居然睡得那么香—— 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喂! 赶紧起身下床,裹了件厚实的衣裙。洗漱完后,曌正好把早饭端进来。她却没什么食欲:“医士说今天能把饕餮接回来了,我等一下再吃。” “有朱颜和扶遥在,腾蛇也在医馆守着,用不着你去。你给我坐下,乖乖吃饭。”曌把她按在凳子上。 白霜有些着急:“可是现在……” “你怕无相子不敢找妖藏阁,然后去找他们的麻烦?”曌盛了碗粥递过来,“你就安心吧,拆他家的时候我报的是自己的名号。他不敢胡来的。” “好歹,也曾是个菩提子。”曌把筷子给她:“快吃吧。” 第361章 双菩提·看上妖兽 话虽这样说,白霜还是不放心。她昨晚上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总担忧那是某种不详的预示。 可又不想曌苦心孤诣的劝慰,只好耐住性子喝了几口粥。好在早饭没吃完,就听纸人跑上来说他们回来了。 白霜赶紧喝干净碗里的粥,提起裙裾一个空遁下楼。 曌看着那个空碗,哭笑不得。不过他无奈的表情很快被寒意挤走,蹙了蹙眉,曌站起身,朝窗户走去。 他站在妖藏阁二楼往下看,一个手持挂了系魂铃拐杖的老婆子正站在妖藏阁门口。 而朱颜他们正好走进去,曌打量着那三个系魂铃,坏的?忽然,他看见了铃上有一处明显的颜色不同,像是被人蹭掉了铜粉。 联想到白霜食指上的铜粉和之前灵血蝶的事,他面无表情拂袖下楼。 “掌柜,饕餮身上的毒已经祛干净。这千草镯也该还你了。”朱颜将镯子地给她,腾蛇抱着饕餮去客房,扶遥跟在他身侧,心痛的看着小饕餮。 白霜并没有收:“你拿去给它继续戴着,这千草镯不仅能解毒,还可调养身子。” “可是……这是掌柜你的宝物。”朱颜有些为难。白霜扬眉:“你一脸为难做什么?只管拿去便是。饕餮又不是你的谁,用不着你来帮他背负人情。” 他闻言耳根子都红了,还是头上的蝙蝠垂下两个翅膀拍他,接过话道:“我家主人看上那妖兽了。” “他不是你能驾驭的妖兽。”白霜立刻冷下脸来。 朱颜一愣,旋即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就是想想,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的。身为一个驱魔师,我不会不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 “你明白就好。”白霜看一眼已经把饕餮送进客房的两个家伙,“强大的妖兽靠手段是得不到的。” 说着,白霜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要靠自己的诚心去获得对方的信任。还有,别想着利用强大的妖兽作恶,他们有自己的决断。” “……”朱颜正想说什么,白霜忽地抬手制止他。 曌一阵风似的从楼上走下来,一言不发朝外堂而去。“你先把千草镯送去给饕餮,剩下的,等一下再说。”白霜拍拍朱颜的手臂,也紧追曌的脚步走出。 她极少见曌会露出这种表情,除非是碰上他自己暂时没想到要怎么对付的对手。 “好。”朱颜转身离开,心里却一直在琢磨白霜的话。诚心和信任……吗?不知道自己在妖藏阁的这么多日子,有没有得到大家的信任。 信任到,愿意同他契符…… 这头,白霜紧追着曌走到前堂门口。正要喊他,发现房门陡然闭上。她疾步上前,猛地推开门扉,却撞上满室的细小微尘! 白霜赶紧用袖子捂住嘴巴,眯了眼睛,沾了一些在手指上,搓了搓,好像是蝴蝶身上的细粉。 这股子堵住鼻子都还能闻到的蝴蝶气味,已经让她无需在做过多猜测。灰蒙蒙的对面,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还有没剩下半点力量的铜铃声清晰可闻。 终于出手了——堇色!白霜勾起嘴角。昨日得到的消息,经过几番对比之后她察觉到老妇人就是堇色自己变成的。 只不过她为了去除身上的妖气,花了一番不小的功夫,所以无人察觉。 白霜倒是要看看,这个堇色和无相子一唱一和的到底想要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妖藏阁。这一次,就好好同她清算清算! “叮——铃——”铜铃声越来越清晰,像是要停留在白霜的脑子里。 她正在搓细粉末的那只手上泛起铜黄的光,正是她一直以来都蹭不掉的铜粉!“子午、甲申、混沌,困守!”老婆子一挥铜铃,白霜立时身不由己朝某个地方飞去! 那“某个地方”她也不知道是何处,只晓得是沾了铜粉的手将她扯过去的。 “找死!”曌忽然从一侧杀过来,眨眼间屋子里像是卷起了一阵风,他看得清清楚楚,白霜被一群蝴蝶拢着去了后堂…… 而他来不及教训这个突然出现的脸带恶毒笑容的老婆子,第一反应是去救她! 曌风驰电掣杀到后堂,发现蝴蝶们已经入了摆在屋子里的屏风。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自己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进去—— “哈哈!好!不枉我辛苦布置了这么久。”堇色拄着拐杖,十分得意的走进后堂。 就算是凌驾于四象大妖之上的存在又如何?终究想不到她会在刘厓手里的屏风上动手脚,费尽心血做出白霜和曌也无力抵抗的封印幻阵来吧! 堇色湿润了眼眶,轻轻摩挲着屏风,嘴里喃喃:“上苍有眼,让我帮了公子一回!上苍有眼!” 她当初在屏风上种下幻阵之眼,本是想着教训一下刘厓那个负心汉,让他愿望落空、又被噩梦一样的幻境缠绕后半辈子。 却不料反倒着了妖藏阁的算计。 心灰意冷之下,她下了绝杀的念头。细细筹谋之时,恰好发现自己种过幻阵之眼的屏风已经被带到妖藏阁。 堇色心下欢喜,却又只能暂时死死压制住自己迫不及待想要动手的心! “我只道你们不简单,一点儿也不简单,所以我利用蝴蝶……呵呵,你们一定以为我是用灵蝶掩护灵血蝶的吧?”她敲了敲屏风,笑得十分放肆。 “其实,正好相反。我用那十来只灵血蝶混淆目的,为的就是灵蝶们能顺利在妖藏阁中播撒我的幻术之灵……啧啧啧啧!虽然费了不少的劲,但总算是不枉费这番心血。” 堇色忽然竖起耳朵,停止了低喃。 她缓缓转过身去,正好看见举着剑的腾蛇,还有同样杀气腾腾的扶遥和朱颜。“是你们几位啊?这是要杀我老婆子?” “你在妖藏阁做了什么?”腾蛇的剑逼近了些。 堇色背着一只手,面带笑容看着他们。目光落在腾蛇的剑锋上,往后看去,发现这把剑就是他自己的手变成的。 不愧是剑妖,浑身都是武器。 她别开视线,拄着拐杖看着屏风:“看看这个宝器,老婆子的系魂铃坏了,想买个新的宝器玩一玩。” 第362章 双菩提·将计就计 朱颜和腾蛇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寻梭周围一圈。刚才账房和掌柜明明一路穿行去了前堂,怎么现在听不见他们的动静? 最先看见这个老妇人的不该是他们吗? 这里可是后堂,要到这间屋子,必须从前堂入,穿过中堂才能到此。为何白霜和曌谁也不在?还有,方才的声响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你是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的?”腾蛇眼中的警觉丝毫不减。 他和朱颜都清楚这个老妇人曾经是什么来头,她身为普通人,却使得动系魂铃操控蝶妖打斗。还故意将灵血蝶混在灵蝶中赶入妖藏阁…… 莫非?!朱颜和腾蛇呼吸齐齐一滞,朱颜摸出符箓,腾蛇的剑直接搭在老妇人脖子上。 “你们,可能看出这个屏风是假的?”堇色背对着他们,似乎看不见也察觉不到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嘴角阴仄仄牵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小弧度。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腾蛇厉声喝问,手上的剑刃朝老妇人的脖子靠了靠,却被一个物什挡住。正是她手里的拐杖,她侧了视线,瞧着剑身映出来的自己老态龙钟的脸。 “妖藏阁的帮工还是如此无礼。老婆子我好心给你们说这屏风被人换了假的,你们反倒要杀我?” 她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手下一个用力,拐杖在腾蛇剑上撞了撞。当然,以她现在力气,根本憾不动利剑半分。 “别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朱颜绕到她的另一边。 老妇人摇头晃脑一笑,嘴角的嘲讽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鬼话?啧啧!这年头是着了什么妖?说真话都没人信。” “老婆子我那天就说过想要在你们妖藏阁换件宝器。可你们的掌柜忒小气,不给换。所以这回老婆子我就攒足了钱再来,居然发现放在后堂的这件至宝是假货!” 老妇人惋惜连叹。 朱颜和腾蛇半信不疑,不过他们却不约而同想到了白霜曾说过的话——老妇人身份可疑,灵血蝶另有玄机。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怎么可能是假的?!我妖藏阁的宝器件件都是真真儿的至宝!”腾蛇收起剑,忽然拔高声音,嘴上说着不信,身体却已经走过去检查。 朱颜双手背在背后,迅速用符纸叠了一个小纸人,扔地上。 那小纸人双脚着地,伸展着小手小脚活动一下,而后一路疾驰,翻过门槛、越过地砖砖缝,朝后院客房而去。 正巧在客房门口遇到听见动静走出来准备一看究竟的扶遥。 它抱住扶遥的脚,叽叽喳喳不停。扶遥望着这个小家伙,眨了眨眼,将它托起来,纸人站在他掌心的瞬间立即显出一列字来。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时机已到,护好饕餮。” 小纸人显完字后,从脚开始起火燃烧,转瞬成了一堆灰。扶遥望一眼对面的小楼,郁闷的撇撇嘴,我也想去大展身手的啊!哎! 叹口气,他转身回房。抱起饕餮,挪窝去了蜗牛壳中。 剩下的时间还够他把炭火盆也一道搬进去,堇色正得意自己借口说屏风是假货,把腾蛇和朱颜也一脚一个踹进了万物源中。 祭出蝴蝶打探一遍,发现整个妖藏阁再无活人。 “好像还差几个……”堇色数了数妖藏阁内的所有妖,“不过算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些虾兵蟹将。只要杀死了掌柜和账房,就没什么能成为封印的威胁!” 她放下拐杖,在屏风前席地而坐,手指在身前结印,开始了杀伐之路。 敢拆掉封印?今天我堇色就要让你们用命尝尝坠入噩梦深渊,又伤心、又伤身的痛苦滋味!第一次空万物源困住大妖,有点激动呐! 只要能帮公子除掉这几个绊脚石,就算赔上这条命,也值了。 堇色邪邪勾起嘴角,白茶天生的幻术一点点灌注进屏风。看似玉石般坚硬的屏风竟奇迹般将这些灵术全部吸收。 屏风的画面上显出遮天蔽日的蝴蝶,堇色催动最强的妖力。 “用骨血养了你们那么久,可别让我们封印的仇人死得太过轻松……折磨他们!折磨到死!”堇色低喃,眉心处浮出一朵染血的白茶,那是她的妖元。 浅白色柳絮状的妖力不断灌进屏风,外面看不出动静,屏风里却是天地变色。 若只是从外面灌进来妖力倒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但在许久之前,她就往屏风里种下幻术的种子,在屏风原本的灵力滋养之下迅速成长。 此时简直可以用天雷勾地火的爆发来形容! 白霜被灵蝶拖进来,没受伤。但她绝望的发现自己的妖力全都没了,诡异的是,她还站在一座庙宇前。 底下就是万丈深渊,浮起来的瘴气反射着太阳的光。 这地方怎么有点熟悉?她扶着凭栏看了看,又转身看后面的破庙。沉寂不知道多久的那段噩梦般的回忆汹涌而来! 这里是凤凰渊上的悬崖?! 白霜咽了咽口水,靠在凭栏上。她奋力试了试,自己确实没有半点妖力……怎么会这样?她用力掐自己,痛! “你是不是做梦了?”有个诡异的声音从对面的庙宇传来。 庙宇的窗户像两只充斥着嘲笑的眼睛,门扉就是张大的嘴巴。这声音也像是庙宇说的。白霜紧张瞅一眼周围的侍卫,他们笔直站着,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可惜。”那声音又传来了,“梦再美,终究只是梦。你注定会被削去手臂,一剑穿心!” 每一个字都让白霜心口发堵!她听到后面的四个字时,下意识抬手摁住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脏的鼓动。 “你不会遇到什么大妖怪,你会在这底下的深渊里变成幽魂魑魅,痛苦!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哈哈哈哈哈哈!” 白霜白了脸,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发丝滑到脸侧,衬得她眼眼中的惊惧更甚。而那声音还在惊惧:“你的梦也不全是假的,至少,你会死是真的,皇上利用你、还用计灭了整个白家也是真的。哈哈哈哈——” 第363章 双菩提·妖蛾子 假的?她遇到曌、遇到扶遥,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都是假的?! “白霜,你逃不脱宿命。你的宿命就是痛苦死去,但却不得轮回……若有轮回,那必定是你一遍又一遍尝这痛苦。啧啧。怎样?做了一个美梦,是不是更绝望了?” 那声音越发嚣张,在她耳边尖利的笑起来。 恰时,白霜看见楚皇夺门而出,拽了她就往马车上跑!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清楚每一段路的每一个细节! 不过……白霜看着近在咫尺的楚皇,又转脸去看那个开始动起来的庙宇。 甩了甩脑袋,她的嘴角一点点翘起来。梦?现在才是梦吧!白霜用不了妖力,但可以用蛮力啊!她凭着感觉从头上拔下唯一的一根发簪,照着楚皇的脖子刺进去! 这一刺,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们奔上马车,但却没有多少颠簸的感觉。只有手里的发簪刺进楚皇脖子的感觉清晰得不像是梦,既然要把她困在梦里,只有楚皇和她才是“真”的活物了吧? “你——”楚皇转头看她,错愕惊恐。 白霜冷冷勾着唇瓣,手下又一个猛然用力,细长的发簪斜向下深深刺进楚皇的脖颈中。他的脸迅速染上颜色,变成一张颜色各异的大花脸。 周围的景物也迅速更迭,悬崖、庙宇、深渊、古树、马车,全都被普通的树林替代。 偶尔有几只顶着漂亮角的鹿跑过,踏碎地上的一片花朵。白霜背靠着一棵大树坐着,面前是一个正在崩坏的“怪物”。 它一只只有三个指头的“手”还牵着白霜的手,长而发卷的舌头枯草一样耷拉着,垂到胸口。 她的另一只手正握着发簪扎在怪物脖子上,怪物的眼珠子翻着,死不瞑目的模样。背后的两个大翅膀垂着,圆滚滚的肚子上灰白色绒毛遍布。 竟然是个足有一人高的大蛾子! 丑陋的脸颊上花花绿绿,鼓着两只大眼睛也渐渐恢复成虫子的模样,不再是人类的白眼。看来还是个不修正途,把自己往妖邪里送的家伙。 而她的身边,全是蝴蝶的尸体。看来它们把她拖进来,已经是拼上了全部的生命。 白霜站起来,眼尖的发现对方似乎正在下蛋—— 圆滚滚的肚子末端,有个垫满了落叶的坑。坑里面已经有好几枚浅灰色带着斑点的蛋,全都黏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恶心。 这只丑陋的蛾子难不成准备让她不断在噩梦中受惊吓,然后放在窝里面养蛋吧?! 白霜浑身冒出一阵恶寒,她一脚蹬开蛾子。挥手甩出妖火,将它烧个干净,至于那些已经生出来的蛋,全被妖刀刺破,没有完卵。 “呼——吓死我了。白掌柜,你没事吧?”对面忽然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笑盈盈的看着白霜。 那声音她还是认识的:“霜月?”白霜朝她跑过去,可她每跑一段,那影子就飘远一些。白霜不由得停下脚步,思虑着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这屏风太大了,我管不过来。也赶不到你的身边。但我已经尽力调动屏风内的灵力,对付那些许久之前就扎根在这里的恶妖们。没想到你们也会被拉进来。”霜月露出苦闷。 白霜环视周围:“你一直在和它们斗?” “是。但它们吸收灵力之后成长太快,极难控制。就算我是附在屏风上的妖灵,也捉襟见肘。”霜月望一眼天空,忽然道:“好像又有谁被拉进来了。” “你能知道他们在哪里?”白霜急问,对面的妖灵是霜月无疑了。 “能知道,但我帮不了他们。光是调动力量对付这些恶妖,我就已经力竭了,连个完整厚实的身形都化不出来,让白掌柜见笑了。”霜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那你带路,我要找他们。”白霜抬脚追过去,霜月却又远了些。 “好。请掌柜跟着我来。”她点头,率先飘走,“若是能把这些恶妖也一并除掉就好了,它们已经吃掉不少灵物,屏风生出的灵气会越来越少。” 堇色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屏风上动了手脚的?那些把她拉进来的蝴蝶呢? 白霜看一眼自己的手,发现上面的铜粉已经彻底消失。“霜月,你可知道这些恶妖是何时进来的?”她问。 “不知,但在我进来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了。还好我已经死去,只是附灵的妖元。否则遇到白掌柜刚才遭遇的困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一炷香的时间呐。” 霜月感叹着,忽然又严肃了语气:“不过,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阻止它们。尽管只是蜉蝣撼树,也要做!” “我来帮你。”白霜勾起嘴角,眼神冷厉。 不多时,她就诛杀沿途遇到的蛾子妖数十只。中途还抓了一只审问,那蛾子吓得边说话,边下蛋……很是好笑。 “一个自称能让我们短时间内妖力骤升的妖让我们来的,她利用幻术之种将我们送进来。我们越成长,就越能壮大幻术。” “就是被你们缠住的活物会看到的幻境?”白霜手持一柄妖刀,在蛾子的触须上晃来晃去。 “是。被幻境填满恐惧的活物会成为我们最好的食粮。妖力被我们用卷舌吸收,血肉就成为喂养孩子们的食、食物。”它越说声音越小。 白霜冷眼看着它:“你们杀了多少活物?” “没、没多少。平分下来,不过才十来个……不值一提。”它毛茸茸的爪子想来拉白霜,被她嫌弃避开。 “说实话。”白霜一刀削过去,蛾子立刻断了一只翅膀。 “也、也就百十来个……真的就这么多了。”蛾子几乎要哭起来,“大妖殿下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白霜依旧冷冷盯着它:“那个白茶妖还给你们许诺了什么?” “只要听话,永远都能有、有妖力不弱的活物吃。”说着,它猛地跪下,连哭带嚎:“我不要了,都不要了,饶了我吧……” 白霜轻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平分之后的百十来个,你们可知修炼的艰难?” 第364章 双菩提·此时不灭,更待何时? “吃苦、行善、不悖日月,不为世间之恶,数十年也不见得增长一点修为。而你们轻易就拿走别人用血汗换来的东西——盗他人修为者,死!” 她再也不看那蛾子,妖火和妖刀齐下,蛋被扎碎,蛾子直接被烧成灰。 “白掌柜果然本领过人,要是我也有你这本事,就好了。”霜月有些失落,身影更加透明。白霜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呢,就听她一声惊呼:“找到了!” 白霜飞过去,发现这里是一个半斜的陡坡。 曌的骨鞭正好把一只蛾子抽成碎片,他身边的不远处,也跟着一个“霜月”同样是半透明的漂浮影子。 “曌!”白霜朝他飞过去,两个霜月的影子也合二为一。 他来不及收回骨鞭,直接伸手将她接住:“我就知道你不会出什么事,不过还是有些担心。”他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见白霜确实没伤着半点,才安心。 “你就不怕我是假的?”她扬眉,模样俏皮。曌用力揉了揉她那一头早已垂下来的长发:“我第一眼就识破了幻境中那个假的你。是不是你,我心里清楚。” 白霜愣了愣,心里忽然浮出欢喜。他们已经有这么熟了啊—— “不过,剩下的妖不知道撑不撑得过了。的快些找到他们才行。”曌收起骨鞭,朝那边的霜月影子瞧一眼。 霜月点头,兀自朝前面飘过去。 白霜任曌牵着跟在后面,她好奇看着他好看的侧脸:“进屏风前你明明比我先去前堂,怎么没发现堇色?” “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将计就计?”他反问,顺便递过来一个狡黠的笑容。 白霜瞠目结舌:“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没有声张,只有几个人知道的。这其中并不包括曌啊!” “妖藏阁的每一件事我都关心,只不过你能玩得开心的,为夫我绝不抢。但这并不是说我就真的不闻不问,明白?”他用力握了握白霜的手。 她张了张唇瓣,最终只是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有他在身边,永远都能如此安心。此生也算是无憾了……白霜忽然想到幻境里的那句可笑的话,说她经历过的这些都是做梦? 殊不知,这些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回忆。用这句话不但不能刺激她,反而会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堇色一定不知道吧?她真正的噩梦不是过去的经历,毕竟再可怕,也终究只是过去。且有曌和大家在身边,她早就能安然面对。 要说可能的噩梦,除非是曌和妖藏阁有事。可惜,堇色对无相子和封印那么上心,还是没能明白。 她和曌找到后面进来的两个家伙时,发现他们正在浴血奋战。朱颜负责各种引诱,把蛾子妖邪全部带过来,腾蛇就一顿狂杀…… 他们所站的地上已经铺了不少蛾子尸体,这得多大仇?不过,白霜想大吼一声“干得好!” 这些妖邪蛾子帮助堇色对付妖藏阁,铆足了劲吃万物源中的灵物,养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吃妖藏阁里的妖们。 倘若真的得了妖力,定会“食量”大增。屏风内的灵物总有一天会吃完。 那时候堇色重新得到万物源,外面的活物就会被丢进来喂养这些蛾子。蛾子产卵,孵化成虫,数量暴涨,终有一天会变成魔妖一般的存在,为祸三世! 此时不灭,更待何时? 白霜同曌飞过去,却都不愿意落在那些蛾子的尸体上。腾蛇砍完最近的蛾子,倒是心情平静抱拳道:“掌柜,账房。” “你们果真无事!真是太好了!”朱颜抹一把脸上的血污,正在咬蛾子尸体的蝙蝠也飞过来。 “我说去找你们,腾蛇非不相信前来引路的霜月。就要在这里杀邪妖,还说你们不会有事,在这里等着就行。我还忐忑呢。”朱颜跑过来,被曌嫌弃的撑了结界挡住。 白霜扬眉,同飘在一边的霜月对视一眼。笑道:“我们相处了数百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朱颜收起羡慕的目光,愁起来。这是屏风里,只要堇色有心在外面阻挡,就会变成进来容易出去难。 霜月立刻飘过来道:“出去的话有我,我就是万物源的元灵,知晓它的全部!” 曌挑眉,甩出骨鞭:“那白茶妖只怕想不到,我们和霜月有交情,霜月也自愿成为万物源元灵。种因得果,她也只能吞下恶果了。” “我们要做什么?”朱颜和腾蛇异口同声。 不过,回答他们的人却是白霜:“出去前,将万物源中所有的妖邪全部诛杀干净。免得脏了隐世初任天帝留下的美物!” “好!”腾蛇双手一甩,立时一边多了一排雪亮的刀剑,弧形排列,可近战亦能远控。 朱颜活动着脖子,和头顶的蝙蝠同步伸了伸手臂:“我来当诱饵,它们好像十分喜欢我这个驱魔师,总是追着我不放。” 它们那是恨你……白霜憋着笑,身边猛地腾起妖火。 一场反转的猎杀正在万物源内展开,他们在屏风内的山间树林疾驰,凡过处,妖邪皆亡!霜月也化成许多影子一路跟进。 外面,堇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屏风里的每一个幻术之种的消失,都能让她清晰感觉到痛楚,毕竟那些蛾子最初是她用自己的骨血养育而成。 眉心处,浮着的茶花越来越红,已经从一开始时淡淡的胭脂红变成了妖艳的浓厚朱红,送幻术的手也颤抖起来。 不可能!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不可能还杀不了他们! 他们的心中就没有恐惧吗?!堇色猛地睁开眼睛,灰白的眸子早已充斥着红光,她像着了魔,将自己的牙关都咬出血来! 既然那些吃下幻术之种的妖邪杀不了,那,我来! 她一把抓住额前的茶花,把花瓣一片接一片扯下,每扯一片花瓣她眼底的猩红就会多一分。妖气中都透着汩汩翻滚的戾气。 “啊——”堇色骤然消失,屏风瞬间溢满红色! 她冲进了万物源,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第365章 双菩提·折损 是真的飞蛾扑火,堇色失去理智冲进去的结果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反噬! 她刚扯下自己的妖元,将其变成浑身的“战力”钻进屏风。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底下窜上来的妖魂们刺穿! 不过,那些妖魂并没有在刺穿她后直接飞升、或者跑出去。 它们缩回堇色的身体里,就像冰雪中快被冻死的虫子忽然找到一处温暖的地方,正铆足了劲往那里钻。 为的只是找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地方续命。 妖蛾子们本就是她用自己的骨血喂养而成,又在其身上种下幻灵之种,企图控制其成为自己杀白霜和曌的利器。 但她没算到自己用半条命设下的终极幻境根本没用! 就是朱颜受到的影响比较大,但腾蛇及时找到他,并杀了正要把舌头刺进朱颜额头的大蛾子。被她亲手“送”进来的人一个没死。 反倒是她的这些利器眼看着就要折损殆尽。 它们虽被杀、大部分甚至被曌的骨鞭抽成碎片,白霜还用妖火焚烧。腾蛇刀下过的,不是片就是块……但妖魂还在。 这些妖邪的魂若是放着不管,也成不了祸害。最多是霜月费点劲 堇色就这样冲进来,那些撑满贪婪和恶毒的妖魂感应到她身上的血肉,自然就返过去“吃”她的血肉和灵力。 也可以说,这些妖魂此时把堇色当成了一个栖身的皮囊。 白霜她们还没动手,那个突然出现,让天空都变了颜色的白茶妖就惨叫着坠落——她砸在地上的时候,瞪大了双眼,瞳光飘散。 曌的骨鞭上还缠着一个妖蛾子。 白霜正祭出妖火,准备对付突然从天而降的堇色。 朱颜和蝙蝠躲在树后,手里拿着护身符箓。 腾蛇刚把一只妖蛾削成片…… 然而她这一坠地,显然已经没了战斗的力量。口中不断冒出鲜血,染红了脸和脖子,身上的皮肉鼓来鼓去。 “她居然是那个堇色,怎么不恢复原貌?”朱颜慢慢凑过来,伸长了脖子看躺在地上抽搐的堇色。 白霜身边的妖火全部熄灭,只留下掌心里的一捧:“她的时间和妖力,全都给了这些蛾子,让它们迅速成长。这就是她的原貌。” “你——白——霜……”堇色的眸光颤了颤,像是对白霜的声音有反应。 “若你不进来,或许不会死。”白霜走过去,将手中的妖火悬在她的胸口上方,脸上不悲不喜,没有蔑视,更没有羞辱。 堇色说不出话,但嘴角却扯出一个不甘心、又自嘲的笑容。 “自食恶果。”曌撇堇色一眼,手下一个用力,那个被他勒住脖子的妖蛾子立时脑袋分家。妖魂嗖地冲着堇色窜去。 她的眼睛再次以最大的弧度瞪了一下,嘴里又冒出血来。 “这些妖蛾子能养成这样子,她一只妖的骨血和灵力可不成,定是害了不少无辜吧?”腾蛇甩去剑上的血渍。 朱颜哭笑不得:“我不记得我们妖藏阁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何必算计到此?” 白霜静静看了堇色数息,手里的妖火毫无偏差落在她身上。“看你被妖魂们撕扯得如此痛苦,当是送你一程……” 说着,白霜拍了拍手。 妖火在堇色的身上迅速蔓延,不多时就封住了她的最后一点呼吸。她还是瞪着不甘的眼睛,眼角却滑下一滴泪。 妖魂们受不住白霜妖火中的妖力,纷纷从堇色身上挣扎逃窜。 滚滚妖火里,她苍老的容颜渐渐消失。但火焰中却出现了奇怪的场景——生下来便能化形的小妖被人抓走,受尽苦楚。 从一开始的大声哭喊,到后来眼神恐惧躲闪,不敢哼一声,再到漠然。 她遇到了一个谪仙般的妖,没有刻意去救,甚至纵容她肆意复仇。一个话不多的厉害妖怪,带着一个同样话不多的白茶妖。 他们走过天南地北,追逐裂隙,斗客商,手段狠辣,行动果决且从不留后路。 “这是……她的回忆?”白霜惊讶,“为什么我们能看到?”白霜可不相信自己的妖火能厉害到烧出人家过往的回忆。 “自毁妖元,覆于周身,妖元被烧,自然会变成这样。”曌收起骨鞭,问发呆的霜月,“可还有邪妖?” 霜月回神摇头:“没了,刚才账房手底下的就是最后一只。” “那就好,走吧。该回去了。”曌牵过白霜的手,握紧,“只留下扶遥和饕餮在妖藏阁,我很是不放心。” 她最后看一眼火焰燃烧的地方,笑着点了点头。 腾蛇却正儿八经的对着那团火抱了抱拳:“虽然坏,但也敬你是妖中有骨气的家伙。安息吧。忘却前尘。” 朱颜没说话,直接跟着他们离开。 后面,火焰还在燃烧。那个小妖怪一点点长大,对自己救命恩人的心思也越来越浓厚,总想着把最好的给他。 她从一个任人欺负的小茶妖变成了心思狠辣、外表无害的女妖。 纵然公子做的事是违背三世的“恶”事,她也会用这条命去帮她。在这世上,只有他才是她的正义,只有他的封印才是她的家。 火焰燃尽的时候,堇色躺过的地方连血渍都未曾留下。 仿佛那里原来就只是一片长满野花的草地,刚才发生的不过是一个幻术……但那不是幻术,堇色真的死了。 除了妖藏阁的妖,正上天入地寻找她的无相子也知道。 一张刻着白茶花的面具猝不及防从虚空中坠落到他面前的时候,无相子停止了所有的行动。他立在雪地里,怔怔看着那张面具,差点就忘了呼吸。 这段时日以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就是这张面具给他的希望。 可此时,蛛丝般的希望断了。他缓缓蹲下去,捡起雪面上的那张茶树雕成的面具,它整个都失去了光辉,看起来暗沉沉的。 面具后面忽然多了一张娇俏的小脸。 那是堇色小时候,她在正雕刻面具的他面前玩着“开花”的游戏,把一株茶花谢了又开。时不时瞅他一眼:“公子,这个面具真的是雕给我的吗?” 第366章 双菩提·葬 “你已经问了许多遍了。”他本就不喜说话,被她问得烦了才答上一句。但他的眼里却没有真正厌烦的情绪。 堇色吐了吐舌头,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她是不敢这般同旁人说话的,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同他说话,想要知道的太多。待太阳西沉,她准备起身做饭去,他却忽然把面具递过来。 “这是专属于你的面具,往这上面滴一滴血。”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堇色想也不想,直接将手中的茶花花瓣变成利刃,照着自己的手指猛地一划。血珠立时冒出来,她伸过手去,让血珠扎扎实实落在面具上。 “一滴就够了。”就在第二滴血珠落下之际,一条银白的手帕裹住了她的手指。 堇色倒是没去管手上的帕子和伤口的痛意,只是眼巴巴盯着那张面具:“这个,可以给我吗?我想看。” “看看可以,但它必须放在本公子这里。”无相子把面具给她。 这是一张取堇色的真身做成的面具,现在又有她的妖血,更加莹润漂亮。特别是眉心处的一朵茶花,像是要活过来。 只要她活着,这张面具就会一直这般好看,只要她活着,这面具就能成为他百折不断的武器。 哪怕是被毁灭过无数次,只要她活着,面具就能重生。她活着,那些从一开始就选择跟在他身边的小妖们活着,就是他最强大的力量。 而堇色是他们中最特别的一个,特别到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就会为她担心。 “公子……”堇色小心翼翼的抱着面具,脸上又欢喜又忐忑。 无相子弹去身上的木屑,面色平静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堇色仰着小脸,呆呆看了他数息而后连连摇头:“就是觉得这个面具真是好看,公子你的手艺又精进了呢。” 为什么啊?这个面具不是雕给她的么?怎么会是她只能看看,却又不能拥有必须要还给他呢? 她心里喜欢,也很开心,更多的却是疑惑。但那些话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自然得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密阁……”无相子转过脸,嘴角却爬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过去种种,全都随着这张面具不断在他眼前放大,越来越深刻,像是要刀削斧凿般刻在他的心上、骨头上! 他捡起面具,沿着雪地上露出来的草尖儿一路走。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他在密林中看见一株青翠的茶树,翠绿的叶片上堆满落雪,像她的真身盛放时的模样。 团团雪白,虽色泽单调,却也能美得不可方物。 可惜,这只是一株普通的山茶树,看品种都和她不是一个种类。无相子的眸中划过刹那的悲意,他蹲到树下,将面具放在一旁。 而后一把一把的将雪刨开,露出湿润的泥土时他并没有停止,直到茶树下被刨出一个大坑来。 每一次手指扣进泥土,将土石刨出来他都没有使用妖力。这才发现,原来没有妖力护体的自己也是会把手指刨出血来的。 可是,为什么不觉得痛呢? 他发了一阵的呆,抓起旁边没溅上泥土的雪一下下搓在手上,直到将泥土和手指破皮浸出的血全部搓干净,又用妖力止血才拿出一方银白的赶紧帕子铺在坑中。 “你是白茶,当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他轻轻摩挲着面具,将它放在帕子上。 又撕了自己的干净袖袍将其盖住,才把堆成小山的泥土一点点扒拉过去。不多时,这片距离集市颇远的地上垒起了一座小小的坟。 没有墓碑,但坟前插了一支新鲜的茶枝。翠绿的叶上被刻意放了雪花,宛如盛放的白茶。 回到密阁,无相子立即下令全面彻查到底是谁害死了堇色。“我要他们用挫骨扬灰、妖元湮灭来偿还!”他怒喝,惊得小妖们心下忐忑。 “公子,会不会是妖藏阁?”负责统管密阁的妖问。 无相子望着屋子里的一只不合时节的蝴蝶,目光似火焰崩腾:“严查蟾宫!她是遣了妖灵告知蟾宫消息的时候出事的。不是蟾宫,还能有谁?” “那……妖藏阁那边。”妖怪似乎不死心,“公子,有消息说蟾宫和妖藏阁联手了。”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只盯着蟾宫或者是妖藏阁任何一方都不够明智,他们既然已经联手,妖藏阁就是当之无愧的拦路虎。 不除掉,不安心。 “联手?无需过多忧虑,就凭蟾宫的德性,它们就算同妖藏阁联手也不会真的交底。不交底的联合,始终都会有裂缝。靠妖藏阁?靠神仙都没用。立刻去办。” 无相子翻看着自己的一双布满细小口子的手,有些皮翻卷着,露出并不规整的伤口。 “是。”妖怪再不敢反对,看了一眼同样恭敬站在他身边的女妖,两人同时齐齐退出去。无相子挥开窗,任由飞雪闯进来。 就如他从蟾宫出去的那一天…… 等等!无相子突然扶住头,手指在眉心上用力按着。为什么会有关于蟾宫的记忆?他又惊又疑,后背却冒出汗珠来。 将要记起什么重要事情的头痛感觉几乎将他生生撕裂! 青藤裙……蟾宫……自己一直追寻的那个人,不惜变成无相子也要去不遗余力收集丹心子去找的那个人。 为了她/他,他想尽一切办法逃过追杀并反杀神兵。 可是,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无相子咬着牙,头上冷汗直冒。他的记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慢慢不好了? “呃——”他闷声扫落手边一切可以碰到的东西,而后跌跌撞撞走到窗边。 握着窗棱,他大口喘气。一只手还按在额头上,恨不得把这股连妖力都无法压制的痛意给狠狠摁回去! 大雪天,裂隙,囚笼,隐世…… 无相子逼迫自己用力去想,就在他痛到脑子差点炸裂(不自己炸裂也要被他挤爆)时,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突兀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想记起来,那就还给你——” 第367章 双菩提·忆 好熟悉的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非男非女,不老不幼,像是千万种细小的声音汇聚而得,不似人、更不似妖。 这声音一旦入脑,就算不常听,也难忘记。 只需要一点点音调提示,就能让人将埋在耳朵里的记忆唤醒。无相子的头忽然不痛了,周围也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背靠在窗户上,头上、脸颊上的汗流还在沿着肌肤往下淌。 身前和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濡湿,像是经历过一场生死之间的鏖战。但他的眼睛依然泛着冷光,宛如浮出水面的冰凌。 屋子里唯一的铜镜正好能照到他的脸,连无相子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是,他的瞳仁正在变化。 那是不同于任何一个妖的眼睛里的瞳仁的形状,暗红色,像极了两条竖着的虫子。“现在,吾已将汝失去的记忆全数修复。汝记起来,可别后悔。” 又是那个声音。 无相子苦笑,后悔?他曾经因为这段忘了的记忆后悔过吗?恰时,声音像是回答他似的笑了笑:“你后悔过,所以答应只要能让你不忘初衷,就可以吃掉你的记忆。” “我?”无相子感受着从窗户里灌进来的冷风,牵动嘴角,“你是谁?” “……”那声音不再说话了,与此同时,让他差点晕眩的记忆随之涌来!无相子反手抓住窗棱才勉强让自己站住。 阔别已久的清晰画面一片片在眼前划过,那种总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的奇怪感觉没了。 但他却脸色难看,背靠着窗户下的墙体慢慢滑到地上。修长的腿半曲着,他仰头靠在后面的墙上,一只手搭着膝盖,另一只手就撑在身侧。 “是了,我不止去过蟾宫,还在那里活了近千年!呵呵呵呵呵——”无相子嗤笑起来。 那时候,他不过只是个半大少年。得蟾宫宫主青睐,当成女婿来培养,术法、兵谋、棋艺无一不是当初的宫主亲授! 那时候,他还不是无相子。他只是个叫鹤云的菩提子。 鹤云住在蟾宫,同宫主的女儿夕颜是过命之交的好友。当然,他也是夕颜命定的夫君。可那时夕颜的心里住着另一个人。 是个叫寒川的炼器神。 鹤云懂的很多,却偏偏不懂炼器。夕颜喜欢的东西不多,却独独醉心于炼器,才几百岁的时候就做出了一条让黄昏裂缝为之震惊的青藤裙。 她对鹤云很好,在别人嬉笑他的时候也不顾蟾宫少主的形象揪着对方就是一顿暴揍。 在鹤云生病的时候,夕颜也会细心照看。但她给他的万般眷顾,却是把他当成手足,只要寒川一天还在,鹤云就无法成为那个同她并肩而立的人。 尽管,他已经尽了全力去学习和修炼,只为了将来的某一天能与她比肩,甚至是超越她。 而后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对她说:“从今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可惜,鹤云没能等到那一天。就在他拼了命修习的时候,夕颜却一天天深陷下去,他看着心里难受,就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夕颜当时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刺激他的话,可他心里的不甘和妒忌却野草般疯长…… 不知怎么地,他和夕颜动起手来。鹤云没想过伤她,他每一招都是防守多于攻击,甚至希望夕颜暴打他一顿,而后就会心思豁然开朗。 可是,她却伤了自己,急火攻心、强大的妖力将五脏六腑伤了个遍。 鹤云悔不当初,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样跑出了蟾宫,去找救她的办法。当他带着灵药归来时,夕颜不在了。 只剩下没半口气的宫主。 “他们、隐世,天帝和那小子……带走了、我的……夕颜。救、救她……别让她成为、傀儡,半死不活……”宫主断断续续的说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作为修为最强的菩提子,本不会让天帝和寒川有可趁之机。 可当初情急之下用了七成妖元的妖力去救夕颜,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鹤云又悔又恨,就要给宫主疗伤续命。 不过却被他拒绝了:“隐世神族不好对付,你且要留着这条命和全部的妖力。” “我还能再撑一些时日,就算是真的身归混沌,也不会让黄昏裂缝短时间内陷入混乱。隐世还不知道你是另一枚菩提子,别浪费力量。将来,这黄昏裂缝还得靠你或者夕颜来延续。” 宫主绝美的颜苍白得仿佛霜雪,一头乌黑的青丝也白了半截。 鹤云握紧了宫主的手,心中堵着千言万语,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子却被隐世神族这四个字快撑爆了。 “云儿,夕颜那孩子只是执着于一个杳无音信的结果。她的心里,是有你的。你们之间乃是菩提之命,纵然婉转曲折,但终究会柳暗花明。” 宫主说着,将目光移到房间里挂着的那幅美人图上。 鹤云心里五味陈杂。他抿了抿唇,道:“师父,不管夕颜怎么想,我都会拼上这条命去救她。她心里有我没我,我管不了。但我知道,我心里有她。” 鹤云的笑容带着苦涩,都不知道是自我安慰还是自嘲。 不管是人还是妖,喜欢这件事就是这么奇怪。 也许是一个笑容,也许是一个背影,也许是她为了他冲出去教训小妖的时候,也许是他生病时她偷偷去街市淘来的零嘴儿。 总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爱她入骨。哪怕她永远都抱着青藤裙在等一个根本不是黄昏裂缝的人。 宫主看出了他的难过,微凉的手抚上鹤云的脸颊:“云儿,夕颜个性倔强,她的坚持,不过是等对方的一句了结。她的心里,早就有你了。她会明白的。” “师父,您就别安慰我了。我不计较的。”鹤云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不管她的心思如何,我都会救她。” 宫主闻言一愣,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许久,鹤云起身告辞,他才紧张道:“云儿,我不是为了让你拼命去救夕颜才给你说这番话的。你切记,倘若、倘若真的有什么闪失,黄昏裂缝就只有你了。留着命回来,明白?” 第368章 双菩提·只要你愿,便能弑神 “师父,我们不会有什么闪失的。隐世神族纵然诡计多端,却也不敢将这件事闹大,徒儿自有打算。”他再次对着宫主的床榻恭敬一礼。 宫主勉强撑起身子,目光焦灼的看着他:“夕颜那孩子倔强,我知道你心意已决。但她也许会——” 会在被逼急了的时候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夕颜的个性鹤云知晓得并不比他少,说出来只会徒增更多的不安。 “师父,弟子会尽全力先找到夕颜,稳定住她的情绪再做后续打算。”鹤云起身,“师父保重。” “你也万事小心。”他说完,再也支撑不住的躺回去。金蟾侍者立刻围上去,又是整理被子,又是喂汤药。 鹤云出了黄昏裂缝便直奔隐世而去。 潜行许久,怎么怎么查都查不到夕颜的下落。隐世仿佛从未来过这么一个妖,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歹人借隐世之命作恶。 不过,他虽未找到夕颜,却在潜入隐世的时候发现了天帝的野心。 夕颜一定在隐世!得知天帝暗中想要控制整个黄昏裂缝时,鹤云肯定了这个想法。他想到夕颜当初只惦记着寒川,就准备从他身上下手。 她是一个不轻易相信外来者的人,特别是隐世和冥世的人,能把她带来的,只能是“熟人”了。 鹤云在炼器的神岛上又潜伏好几天,终于叫他发现了一些线索。可惜,他刚刚摸清楚夕颜被关在何处,找过去时,夕颜却不在了。 放走她的是寒川和一个女仙。 鹤云又惊又喜,越过那座秘密的囚岛去追夕颜。然,当他追上的时候,她却在天帝的神兵围追堵截之下纵身跳进了隐世和现世之间的裂隙! 他和宫主都心知肚明的那个可能成了现实—— 夕颜为了不让天帝得到掌控黄昏裂缝的方法,选择了毁去自己。她纵身跃下的裂隙是天神也不敢轻易沾边的地方。 鹤云手脚发软的跪在一块大石侧面,眼前一阵阵发黑。 明明只差了一点点就可以抓住她的,为什么?!他呆呆看看幽幽裂隙和那些神兵,手脚下意识自己站起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此时的他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可还没走出去,他就看到了暴怒的天帝和被神兵逮到的寒川。鹤云停下,残影似的闪回石头后面。 “寒川,看看你和你那位女仙干的好事!”天帝甩出骨鞭,一鞭子把寒川抽得蜷在地上,许久都起不来。 寒川没有半句辩驳,只是缩成一团,死了似的。 “看在你有希望能做出冰清壶的份上,本殿暂留下你的命。不管你耗费多久时间,都要把那菩提子给本殿从裂隙中找回来。” 天帝猛地甩出骨鞭,将远处的一个人扯过来,是浑身染血的女仙。 “她会接受天罚,仙元自然也会被扔进裂隙。你去,不仅能找回菩提子,还能救她。明白?”天帝顶着一张慈悲祥和的脸,威胁道。 “不!她没错,错在小神!请天帝明鉴!”寒川陡然直起身子跪在地上,大喊着。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鞭子,他痛到无法发声,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扯出仙元,在眼前死去。她明明没错、还那么善良,却被处以极刑—— 寒川当即大喊一声,昏了过去。 天帝却只是冷冰冰扫了他和那个女仙的尸体一眼,而后慈眉善目点出几个身手不凡的神兵,亲自给了他们神印双记。 他们立时得开天眼,知晓天下事。 “知道这件事真相的,除寒川之外,全部灭口。不过,不要留下把柄。灭口的同时,尔等暂时变成那个知道真相的人,找一个合适的‘死法’,让他们彻底消失。” 神兵们应下的瞬间,鹤云只感觉一阵恶心! 但他没想到的是,很快自己就成了被追杀的对象。单打独斗他并不怕,但几个神兵一起上就让他捉襟见肘。 纵然是菩提子,他也没有宫主那般的修为和本事。他才活了两千多年,宫主已经是几万岁的修为了。 论修为,现在的鹤云只能算是菩提子中的幼子。他一路东躲西藏,找了个机会去蟾宫,却发现宫主已经身归混沌,就在夕颜跳进裂隙之前不久。 怕自己把神兵引来,陷蟾宫于不利的境地。鹤云再次逃出黄昏裂缝。 一路上和神兵们斗智斗勇,他迅速成长起来。可却生病了,是的,他也会神兵。那天大雪纷飞,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 然而,却无意中坠入一个偶然出现的裂隙里…… 三世间的裂隙,除了黄昏裂缝、幽荧族的月光海还有隐世和现世边缘的那一个,其他的都极不稳定。可能随时出现,也可能随时消失。 可惜,因为这裂隙突然出现而捡了条命的无相子却绝望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去,他想报仇,想让黄昏裂缝安稳下去。即使能出去,可外面守着神兵,每一个都等着要他的命。 身为传说中本事超凡的菩提子,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是绝望! “年轻人,你似乎正在苦恼啊。说说?”那个诡异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伴随着身边许多泥沙似的小红点。 那些小红点密密麻麻,一闪一闪的。 它们像是正在观察着他的眼睛,不敢靠近,却又好奇。声音只有一个,但在鹤云听来,却是这些小红点们汇聚出来的。 “你是什么东西?”鹤云悬浮在灰暗的雾里,动了动手脚。 声音沉默了许久,才郑重其事道:“能帮你的东西。”声音并没有自己是人、妖或者鬼神,轻易就接受了东西这个称呼。 “你能帮我什么?”无相子嗤笑,“外面等着要我命的,可是神!” 那声音却蹦出一声嗤笑:“神?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神也不敢来这裂隙里。年轻人,只要你愿意,你就能杀神。” 鹤云的心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立刻相信:“只怕你是想给我一个美梦,然后找机会吸干我身上的妖力吧?要我信你,你现在就去杀一个来看看?” 第369章 双菩提·蜕变?突变! 那些小红点的闪烁越发欢快,汇聚出来的声音也带着嗤嗤的笑:“不瞒你说,没有你的帮助,我们在裂隙之外的地方根本没法活。” “不过,你大可以同我们合作试试。以你的本事,不可能怕我们吧?”那声音更近了。 鹤云没说话,他望着这些渴望向自己靠近的红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被神兵守着是死,躲在这裂隙里面虽不会死,却会越来越虚弱,永无见光之日。 那他谈何复仇?又怎么回黄昏裂缝? “好。”鹤云闭上眼,轻轻说出了口。他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数不清的红点起了反应,它们迅猛向他袭来! 鹤云从裂隙走出来的时候,就从菩提子变成了无相子。 神兵们诧异他周身气质的变化,可还来不及深思就被他全部撂到。那个声音没骗他,合作之后,他的本事果然一日千里。 曾经被神兵追逐吊打的日子仿佛一场梦,而现在,他没费上几天功夫就杀了这些紧紧追在身后的狗。 只是这一战他还是消耗了太多的妖力,几近虚脱。“你需要好好歇一歇。”那个声音在他脑子里毫不客气的说。 “要歇多久?”鹤云坐在神兵的尸体上,眼神阴狠。 “几百年吧,你自己的身体太年轻了。欠缺火候,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那声音慵懒惬意,还感叹道:“原来这就是晒太阳的感觉啊,真舒服。” 鹤云皱了皱眉:“你能不能别没事就乱说话?” “你是不会明白,我们对这世间的向往的。”那声音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了。鹤云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那声音说的没错,他的确需要休息。 可每每闭上眼就会有无尽的噩梦潮水般向他淹过来,别说是好好休息,就连安心的喘口气都做不到。如此反复折腾几天,他的身体状况更差了。 那个声音说,它其实可以吃掉让他做噩梦的记忆。 一开始鹤云没有答应,后来考虑到自己这样下去根本无法成事,就答应了:“只要别让我忘记初衷,你吃吧。” “好。”声音不客气的笑起来。 “还有,你以后不准再说话。我的想法,只能是我自己控制。否则我不介意把你重新弄去裂隙里面。”他警告。 “明白了。”不太情愿的声音。 从此之后,只有鹤云有想问的,那声音才会再次出现。他问过自己现在的状况是不是就不用担心其所有的裂隙会迷路回不来的可能。 被声音否决。“我们只熟悉自己生长的那个裂隙,就算我们能让你变强大,却不能在其他的裂隙中来去自如。”声音如是说。 再后来,鹤云渐渐连声音的存在都忘记了。 他只记得自己必须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拿到丹心子,然后去黄昏裂缝。将黄昏集市控在手中,收集一种可以做冰清壶的材料…… 从最初的记忆开始,全部回到了他的脑海。 “原来,我要夺下黄昏裂缝时这样的缘由。”无相子看着自己的手心,有面具从上面虚晃而过,“早知道拿回全部的记忆就能找到进入蟾宫的路,何必这么麻烦?” 他猛地握紧拳头,从地上站起来:“来人!备水,本公子要沐浴!” “你想去蟾宫?”那声音重新在他的脑子里活跃起来,“可你现在已经不是菩提子,只是无相子了。那些金蟾会认同你?” 鹤云除去外衫,朝隔壁房间而去:“连自己主子都保不住的废物,当我者死!” “好,就让我看看。你的报复是不是一场华丽的开始。”那声音轻笑着,却被鹤云的一句闭嘴给吼了回去。 正服侍他沐浴的小妖大气不敢出,将头埋得更低。 出浴之后的鹤云身裹白袍,赤着脚径直去了手底下的得力妖怪处。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鹤云就一阵暴风骤雨的吩咐。 “整顿隐藏的妖军,从现在开始,密阁会直接搬去蟾宫。尔等做好备战准备,占下蟾宫!” “……”他们有些猝不及防,全都你看我我就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最受无相子看重的那个妖大胆走出来。 他将手交叠,举至眉心行完礼才道:“我等心知公子愤恨蟾宫,但这才摸出蟾宫的迷阵入口……” “本公子清楚怎么去蟾宫,尔等只需要照命令行事便是。”无相子不耐烦的打断他,裹着白袍走回去。 服侍他的小妖这才有机会帮他将衣衫穿戴整齐。 所有被派去探查蟾宫的妖都被召回来,没人知道公子是怎么找到去蟾宫的路的。他们只知道公子在自己的房间独自待了两个多时辰,又沐了个浴,就下令去蟾宫。 心里再疑惑也只能从命。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公子说的方法真的找到了去蟾宫的路。并且里面的金蟾们一看就是毫无准备的,轻易就被控制。 有几个跑得快的,连滚带爬往大殿内奔。 “台辅!台辅!有妖怪打进蟾宫来了!”那只前来报信的金蟾整个跑得褪了色,金色的皮肤以为紧张和恐惧变得苍白,只有皮肤上的细小凸起还是点点金色。 一只长了胡子的老金蟾拄着手杖绕过桌子,其他坐着商议事务的金蟾们也全部站起。 “你说清楚了?什么妖怪会打得进蟾宫?他们根本就找不到进蟾宫的路!”老金蟾还没开口,就有人忍不住责问。 那只金蟾快哭了,瘪着嘴颤抖了声音说:“是真的!” “他们一路直接杀将过来,我们的士兵毫无抵抗之力。我跑来的时候听说各个路口都被封死,我们连给妖藏阁求援的路都没有了!” 它攀着老金蟾,说话的时候身上的颜色又苍白了几分。 “别胡说!”旁边的金蟾猛拍桌子。 老金蟾條地抬起蹼足,阻止了它的喝骂。“这孩子没有说谎,你们且细听——”老金蟾目光悲戚,抬眼望外面。 果然,正有喧扰和武器相撞的声音传来。 “台辅!” “台辅!” “我们该怎么办?!” 金蟾们着急的看着老金蟾。 第370章 双菩提·取而代之 老金蟾怔怔的站着,目光紧缩成一点盯着外面。因为腿软跪在它面前的金蟾死死拽住他的衣袍,也扭过头看大殿外。 “台辅,我们会不会……”报信的金蟾抓得更紧些,差点就能把衣衫撕出口子来。 “别慌!”老金蟾蹲下来,盯着它的眼睛,“打进来的妖是什么来路?会不会就是妖藏阁?”此话一出口,众蟾禁声。 被它揪住问话的小蟾蜍更是吓得声音都出不来。 它拧了拧没有眉毛的那片皮肤,拂开小金蟾的足蹼站起来:“立刻集结剩下的全部军士,誓死相抗!” “是!”同堂商议的几个金蟾立刻以箭一样的速度蹦出去。 老金蟾拄着镶了镀金蟾蜍的拐杖在屋子里踱步,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它也开始心急如焚。小金蟾缩在一边,不敢吱声。 “台辅,你为何会怀疑妖藏阁?他们可是答应了要帮助我们蟾宫的。”有金蟾疑惑。 老金蟾却摇摇头:“你们还年轻,蟾宫和妖藏阁的联手说白了是我们想要白白用他们挡危险。妖藏阁的掌柜和账房都不是一般妖类,用不了多久就会看穿我们蟾宫没人。” “到时候,你说他们是愿意继续帮我们还是取而代之?妖藏阁始终是商,商者向来奸猾,不可信!” 说着,它还用力将拐杖在地上顿了顿:“我都说了要捂好秘密,不要让他们发现。还是出事了!是不是谁泄露了秘密?” 它凌厉的目光在大殿里扫一圈。 其他金蟾纷纷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老金蟾手中的拐杖再次猛地一顿,急急朝门口而去:“是谁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赶紧去看看机关阵法都启动了没?” “回台辅,每一个机关阵法在妖怪杀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启动。”门口正好跑过来一个身穿奇怪甲胄的金蟾。 它的腰上挂了一圈奇怪的工具,肩膀上也是,就像是一个随时都在修机关、坐机关的匠人。 就在老金蟾正要开口称赞它行动及时,判断力卓越时,那金蟾推了推眼睛前的透明琉璃,鼓着一双大眼睛道:“可是效果不好。” “什么?!”老金蟾错愕。 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扔了拐杖扯出那只戴着琉璃片的金蟾追问:“那可是蟾宫最得意的机关术和阵法!怎么会效果不好?” “台辅,我们的机关术和阵法必定是好的!只是在对付这些妖怪的时候却起不了效果。他们不是硬性破坏……”若是硬性破坏倒也好了,正巧能引发联动,来个玉石俱焚。 老金蟾的眼珠子转了转:“不是硬性破坏,那是什么?” “是解开了机关术和阵法,没有一丝直接破坏的痕迹。对方对蟾宫的机关术和阵法了如指掌,哪怕是后来我做过相应提升和改变的都没能逃过被解开的命运。” 金蟾垂下脑袋,神情失落,站在老祖宗们的肩膀上努力了一辈子,实战的时候竟然是这种结果! “能解开机关术的,只怕不是妖藏阁。”后面的金蟾们显然也听到了谈话,“当初封印的老板惹了妖藏阁掌柜,妖藏阁的账房直接从凤凰渊带了妖军过来暴力拆家……” 老金蟾推开身前的金蟾,神色恍惚的往前走。 它们说的不错,不可能是妖藏阁。妖藏阁从上到下,不可能会有谁知晓蟾宫的机关术解法……攻进来的妖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怕是闭着眼都能把蟾宫走遍。 “究竟是谁!”它扶墙大吼一声。 恰时,对面的大门被一阵大力撞飞。十几只金蟾手足无措的被人打飞进来,落在地上,鼓着肚子半死不活。 大殿这边的金蟾们没想到对方居然来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跑过去将老金蟾护住。 那些妖打进来后,并没有拎着武器胡乱砍杀。而是有条不紊的将有战斗力的金蟾们一并控制,只留出一条路。 一头是大门,一头是大殿这边的蟾宫忠臣们。 当头带斗笠的无相子走出来的时候,金蟾们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它们不认识这个妖,但他散发出来的强大妖气还是让它们生出了本能的恐惧。 “来者何妖?胆敢在蟾宫放肆!”老台辅拨开挡在它身前的金蟾们,走出来。 无相子冷笑,嘲讽道:“放肆?放肆的是你们!连自己的主子都保不住,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活得倒是舒服呵——” “你!”老台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强撑着吼回去,“胡说八道!” “台辅,我们从密道去妖藏阁求援吧。”有金蟾凑过来低声提议,只要明白杀进来的不是妖藏阁的人,那就还有求救的希望。 岂料老金蟾还没回应,对面的大妖就冷冰冰道:“密道?是大殿底下的那两条、还是大殿后门外,院子假山中的那条?” “……”此言一出,除了老金蟾外,其他金蟾的皮肤全都白了! 他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究竟是什么妖怪?!”老金蟾虽然皮肤没变色,但双脚却软得厉害,这种冷不防就被人、还是敌人知道全部弱点的感觉,非常不好。 无相子摘下斗笠:“无相子,名鹤云。曾是这蟾宫之中,宫主的小徒弟。世间小一辈的菩提子……那都是过去了。尔等不认识我倒也不稀奇。你们金蟾的命,最长也就七八百年。” “你,你是鹤云?!我爷爷的爷爷说过的那个菩提子?”老台辅紧紧握住左右的足蹼,支撑着自己能勉强站住。 鹤云把斗笠丢给身后的妖,走上前去:“本公子现在是无相子。” “交出蟾宫,留尔等一命。但凡反抗者,死!”他抬起手,手上立刻飞出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具,“可听明白了?” 老金蟾示意左右将它扶到前头。 “无相公子,蟾宫只能给菩提子住。恕我们不能从命。”它微扬着下巴,不卑不亢,代代金蟾的守护就是为了等待新的菩提子出现。 纵然面前的妖曾经是菩提子,只要他现在不是,那就不能让! 第371章 双菩提·司幽行 “有骨气,那你的命也没必要留了。”鹤云手一偏,那张獠牙森森的黑色面具骤然朝老金蟾飞过去!似锁命鬼差的黑廉,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老蟾蜍的骨气只坚持了数息,风声一过,它就直愣愣站着没了气息。瞪大的圆眼睛里还映着鹤云的模样。 黑色的面具重回无相子手中时,竟然诡异的伸出舌头舔了一遍牙齿上的血珠! “啊——”一左一右扶着老金蟾的两个金蟾侍者立时瘫软在地,夹在它们之间的老金蟾化成黑色细沙飞上天空。 鹤云看也不看那个刚刚在他手中殒命的金蟾,转而问其他蟾:“你们的选择也是同它一样?” “是!” “不是!” 两种声音冒出来,说出是的金蟾们狠狠瞪着身边的软骨头。后者只是缩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抬眼睛看谁。 鹤云玩着手上悬空的面具,笑道:“很好,选择站在本公子这头的,全都站出来。” 数息之后,大殿门前又多了十几团飘飞的黑色沙粒。他却像看不见似的径直走进大殿,身后的妖怪们紧跟其后。 至此,无相子彻底占了蟾宫。 另一头,白霜和曌正乘着灵牛牛车去司幽国。那天从屏风里出来前,扶遥急得在外面差点没把屏风给砸了。 见他们全都平安无事出现在后堂中,这条青蛟居然红了眼眶。 朱颜却在此时提出反正无相子也是藏着不敢现身,不如去司幽国散散心。司幽国地大物博,有下雪的地方,也有宛如夏天的地方,最适合放松。 “饕餮身上有伤,外面的气候和现在的黄昏裂缝比起来,更加合适疗养。”朱颜突如其来的殷切有些吓人。 他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有机会请他们出去玩一趟。 曌倒是没说什么,白霜喝了一杯茶后,答应了。不过,他们离开前把扶遥、腾蛇,还有众妖军全部留下,以防万一。 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七天,无相子已经彻底拿下蟾宫…… “夫人,你说朱颜这小子打的什么注意?”趁着朱颜去司幽国驿馆通传之际,曌翻着一本书懒洋洋问。 白霜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是刚进这座小城时卖的炭烤团子。 色泽白中泛着金黄,香脆可口。她咬下一个团子,又把还剩下三个团子的竹签递到曌的嘴边,他看也不看,张嘴便咬下。 “能猜出个七八成,多半是司幽国皇帝动了拉拢我们妖藏阁的心。”白霜咽下团子道。 她晃了晃手里的团子,扬了扬眉:“我还猜,这一切都是朱颜不遗余力推荐的结果。他在妖藏阁的这段时间,可没有白白勤快。” “既然知道,为何还答应前来?”曌合上书,目光看定她。 “要想黄昏裂缝稳定,最好是掰了司幽国的狼子野心。反正要妖藏阁那里有大军镇守,我正好来看看貔貅他们事情办得如何了。” 白霜神秘一笑,又咬了一个团子。 曌挑眉移开视线,并没有说什么。几乎同时,朱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掌柜,账房,都安排好了,我们这就去驿馆吧。” “好。你带路。”白霜扬眉。 司幽国不愧是现世最强大、最富有的国家,连设在边陲小城的驿馆都奢华舒适。而这个在朱颜眼中属于平平无奇的边陲小城,已经快赶上楚国的另一座繁华城镇,幽州城。 而另一座,就是楚国的国都。 白霜和曌毫不客气享受着美食,还任由能走些路的饕餮四处观看。小家伙戴着千草镯,身体恢复的速度惊人。 夜晚,驿馆的官员特意给朱颜和同行的两位贵客安排了表宴席。 被记入地方志美名远扬的华丽的舞蹈“火树银花舞”也在其中,绚丽的舞姿加上灿烂的火焰、溶了铜铁打出来的银色花朵状星点,委实漂亮。 就连向来只惦记着吃的饕餮都窝在曌的怀中,看得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酒过三巡,表演也看完了。该下去的人全都挨着退下,只留神色奕奕的朱颜恭恭敬敬端着酒杯走过来。 “白掌柜,曌公子,这杯,我替我们的皇上敬二位!”说罢,他豪气的一仰脖子,将杯子喝得见了底。 白霜和曌对视一眼,笑笑。却是谁也没有去碰酒樽。 朱颜微微错愕,但也不惊讶。像是早就料到她和曌不会因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喝酒,可能还会以为他是喝醉了吧? 不过,还真不是他喝醉。 朱颜放下酒杯,从怀里拿出一个被上好蚕丝绢子包好的东西,将桌子腾出一片位置,还刻意用自己的衣袖擦了两遍才放心吧绢子放在桌面上。 “这是我们司幽皇上亲手写下的圣旨,要邀二位共襄盛举!”他说着,一层层打开绢子。 烫金的黑色圣旨就摆在那里,朱颜把它恭敬往白霜和曌的面前一推,而后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掌柜,曌公子,请过目。” 白霜这回却伸手拿了酒杯,嘴角翘起,目光懒散扫过圣旨。 曌也没伸手去拿,他抬手轻抚着吃饱喝足正呼呼大睡的饕餮。桌上陡然旋起风来,将圣旨掀开,却是朱颜身边那蝙蝠妖动的手。 它,不对,应该是他。此时就立在不远处,收起了翅膀。 “朱颜,你当知道。我妖藏阁向来自由自在,不会参与你们的纷争。更何况,就算司幽国再强大,去打黄昏裂缝也不过是白白将人命往里面送罢了。你与其劝说我们,不如好好给你们皇上说说。” 白霜顿了顿,轻抿口酒。曌接过话:“做一个明君。别太贪心。” 朱颜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难看。但他还是不死心:“皇上说,只要二位愿意加入,你们就是妖族大将。在司幽国,妖物也是有地位的。” “……”白霜的脸冷下来。 “掌柜,曌公子。皇上还说会在朝中设立另一个与伏妖监平分秋色的官职,给你们手底下的妖物一片自由自在生活的天地!他们甚至可以做官,成为人上人!” “砰!”曌面前的酒樽猝然碎裂。 第372章 双菩提·先礼后兵 他好笑的看着朱颜:“小子,你可知吾的夫人乃是幽荧妖族族长,而吾是凤凰渊的妖君?还有妖藏阁的扶遥,他是凰川之主。” “墨狄嘛,是足智多谋的小妖。沅松是松树妖族少主,貔貅是神兽,百炼乃是半神。寒川那小子,是西冥幽海水妖选出来的祭司。你司幽国皇帝凭什么使唤?” 曌抚摸饕餮皮毛的手一顿,目光似刀划过朱颜的脸。 朱颜的脸色剧烈变了变,更加难看。他抿着唇,却抗不过曌的凌厉眼神和独属于大妖的威压,蝙蝠妖察觉势头不对,想走过来,却只能堪堪跪下。 曌的妖气威压在人类看来只是胆寒和颤栗,但他们妖类就不一样了。 妖类的妖气会直接被引起,遇强则弱。蝙蝠妖在曌的面前,妖气稀少得可怜,起了抵抗之心就必将会被压制。 好一阵,朱颜伸出手把圣旨拿回来。 “难道,我在妖藏阁这么久,都没能得到二位的信任吗?”他的语气染上失落,揪住包裹圣旨绢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突。 曌不说话,淡淡勾起嘴角,垂下眼皮继续给饕餮顺毛。 “朱颜,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若你是我们,你会如何回答?”白霜放下酒樽,朝屋子的门窗望了一圈,“你自进妖藏阁开始,就抱着骗取信任、加以利用的心思,对吧?” 他猛地将手连着绢子一起压在圣旨上,唇线抿紧又松开。 “我是真的想同你们合作,我也知道你们是大妖,不可冒犯,所以才会处处恭敬以求能得二位青睐。此番看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朱颜不敢发火,但言语间的不满和自嘲却是越发多。 白霜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不是不冒犯,是不敢。初战的时候就注定了。” 她说的是第一次和朱颜见面,他为了抢千草镯和白霜动手的事。“那时候我不是奔着骗取你们的信任去的,我是真的在追千草镯,也是真的失忆!”朱颜辩解。 “我们知道。”白霜叹口气,“你是后来恢复记忆,才向皇帝谏言想拉拢妖藏阁的事。” 他收回手,绷直了背脊跪坐在对面,双手在膝上紧握成拳:“不管是皇上还是我,都是真心请二位入司幽国成就大业的,二位当真不愿?” “无知!”曌瞥他一眼,眸光清冷。只有两个字,只有一个眼神,却让朱颜绷得更紧,甚至冒出冷汗来! 至于是为什么,他心里清楚。 白霜却笑了笑:“朱颜,你是想来先礼后兵,对不对?”以她和曌的妖力,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这驿馆的墙外、屋顶上潜伏的术士气息? 朱颜垂着脸,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却是意味不明的奇怪神情。 像解脱,更像意料之中。他绷紧的身子忽然就松了,似笑非笑的擦去额际的汗珠,身前渐渐升起一块透明的屏障。 是结界。 “朱颜,我就说你那一套不管用。什么大妖小妖,只有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实力,才能为我们驱使。”屋门打开,走进来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江羽书。 他领着一群手持法器的人杀气腾腾进来,一边嘲笑朱颜的幼稚,一边挥手让术士们摆阵。屋顶上和外墙边的术士也开始动起来。 “朱颜,这就是你说的诚心?”白霜将手里的筷子向上一丢。 筷子没飞多高就碰到结界,被弹回来。“先礼后兵,诱劝不能,就动手?朱颜,你有什么资格得到我妖藏阁的信任,心里没点数吗?” 白霜伸手夹住落回来的筷子,还没动手去破结界,曌已经弹指一挥将结界彻底撕裂。 朱颜翻身而起,连连退后。江羽书也上前站到他身侧,两人并肩而立,看起来是合作了——两个死对头的头一次合作。 “你们就别想着挣扎了,此时的驿馆已经是罗网重重。乖乖俯首臣服才是。”江羽书拔出降妖剑。 阵法已成,术士们的威压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若此时站在这里的换成沅松和墨狄,只怕已经彻底崩溃。 可惜,江羽书和朱颜找错了对象。 曌把饕餮轻轻放到白霜怀里,又在它的皮毛上顺了顺,按了按白霜的肩膀,这才缓缓站起来。手一横,金色的骨鞭立时飞出,蛇一样蜿蜒着躺在地上。 “江羽书?是这个名字吧。你究竟还要辜负那个一直守护你的妖魂到何时?”曌金色的瞳子暗了暗。 “还不放弃?”江羽书对曌的话置若罔闻,冷哼道:“虽然伤了你们有些可惜,但这是必要的,是不是?” 后面的这句话他是给朱颜说的,朱颜没说话。 白霜有些诧异的看着曌——江羽书的身上有股子浅淡的妖气,像是某个曾经本事不凡的大妖念念不舍的妖魂。 他也发现了?! 白霜虽不敢肯定,但猜测多半是当年那个用命救了江羽书的大妖,死了都还留下一缕幽魂护着他。可惜江羽书的脑子不灵光,虽是个驱魔师加术士,愣是没发现。 也许,他和妖类的灵犀已经被他自己切断。 “你不在乎送上这些术士的命的话,大可以上来试试。”曌神态自若,但目光的冰冷半点不逊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江羽书剑指贴在剑身上用力一拉:“活捉……” “慢着!”朱颜忽然拽住他的手,江羽书侧脸看他,神情很是不耐烦:“你又要做什么?难道看不出来你那套没用?” 朱颜还是紧拽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绷紧的手上拍了拍,示意江羽书放松。 后者将信将疑的看着朱颜,朱颜放开他的手,深吸口气,用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出了不亚于惊雷的话:“二位,有件事我现在必须说。你们且听完再做决定。” 曌同白霜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不过他们的眼神中是别人看不懂的了然。仿佛在说,终于要坦白了。 “其实,我早已经在妖藏阁暗暗布下锁妖符阵。皇上的探路先锋术士也已经准备出发,他们进黄昏裂缝后,会直接去妖藏阁。以里面的妖的力量,根本不是锁妖符阵的对手。” 第373章 双菩提·看清楚了? 说着,朱颜顿了顿,一脸严肃中带着威胁的看着曌和白霜:“你们最好别反抗。否则,就算我们在这里压制不了二位,妖藏阁中的几位就会受苦了。” 他在妖藏阁潜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自然不会真的只想着靠什么诚心和信任来成事。 个人交情和国家、皇上比起来,孰轻孰重在他心里自然不用说。这也是他自进入伏妖监开始就要做到的条规。 反正已经撕破脸,那他也不在意情况更糟。 与其等到真的镇压不住才拿要妖藏阁来威胁,不如趁此机会先说明白,能让这两个大妖毫发无伤束手就擒最好。 不过,似乎他想得太过美好了些。 曌听完后,没什么表情。白霜甚至还扬了扬眉,为了不让饕餮受术士们的杀气影响,她还给小饕餮撑了个小小的结界。 “你在这里就交了底,也算难得。不过可惜了,你那些锁妖符阵的符咒早就被我变成了废纸。做做样子还行,困妖之力却没有。” 曌看着朱颜和江羽书又惊又气的脸,挑眉道:“锁妖符阵这种东西,吾最熟悉不过。” “二位难道不知道吾曾被楚国的驱魔师用血为墨、命为纸做成的锁妖阵困了千年?当然,要不是他们趁虚而入,又拿着吾的命脉,那样的锁妖阵在吾的眼里也算不上什么。” “朱颜,你以为就你那几张符纸做成的阵法,能困住吾妖藏阁中的妖?白日做梦!”曌这下是真的怒了,一鞭子将屋顶打出个大洞。 好些失去支撑的术士纷纷滚落下来。 江羽书和朱颜情急之下不得不做出应战准备,可他们哪里是曌的对手?本事稍欠火候的术士昏的昏,死的死。 曌在空隙的时候一鞭子卷住江羽书的武器,冷笑道:“这种人不值得守护,他认定是你害了他,从不肯原谅,你这苦苦相护又是何苦?” 这话却不像是给江羽书说的。 后者气得目眦欲裂:“你发的什么疯?!”江羽书的怒吼刚冒出来,就头昏眼花的看见自己面前有个熟悉的身影。 朱颜想过来帮他,却被曌的妖气振飞,卡在房梁上。 “看清楚了?这个人将所有的妖都看成你的模样来憎恶。你还护着他?”曌的妖力让那个本不该被看见的一缕幽魂显现出来。 江羽书呆住了。 大妖却捧着他的脸,一如当初他对这个少年百般信任的时候:“对不起,当初我不那样做,就无法将它们一网打尽。也护不住你。没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是我此生最遗憾的事……” 江羽书被曌制住,动弹不得,却又嘴硬的咬着唇瓣不愿意说话。 “你别听他胡说,我护着你,从未后悔。只是,我这缕魂魄只能护你到此了。剩下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说着,那妖魂猛地帮江羽书挣脱曌的钳制。 最后的力气在这一刻用尽,他自己也魂飞魄散! “真是没良心,给你妖力让你看清真相,你却用吾的妖力来对付吾?”曌看着断掉的骨鞭,惋惜道:“不看你自己魂飞魄散,吾也会亲手给你抽散。” 江羽书咬牙站起来:“你休想!” 他用剑指着曌,却怎么都无法动手。脑子里全是大妖的音容笑貌,其实他是知道的,从自己能够在重伤下叫醒活过来,他越想就越猜到真相。 可他始终不敢承认,谁也不知道,后来他“恨”妖,并不是真的恨。 而是怕,怕有一天,他们和自己羁绊变深的时候也会变得同那个大妖一样。他区区一条贱命,何德何能让他们赔上性命和修为?! 江羽书握着剑的手越来越用力,甚至有些发抖。 那些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术士们全都看着他和曌,目光意味难明,有希望他反杀成功的,也有悲悯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送死的人。 朱颜则万般懊恼。 他知道白霜和曌不简单,可没想到伏妖监中专门挑出来对付他们的精英们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这些人合力捉一条龙都没问题,可却栽在曌的手中。而白霜却至始至终都没动过手,全程没事人一样看着战况。 既不担心,也不得意,仿佛在看一场春花冬雪那般平常。 可是,所有的术士都已经倒下,他们为何还不离开?朱颜半死不活的卡在房梁上,脑子却无比活络,曌和白霜像是在等什么! 他们绝对是在等什么,可,是等什么呢? 朱颜望向江羽书,他手里的剑垂到地上眼圈通红。曌也没有再甩出骨鞭打他的意思,而是走过去,和白霜坐在一处。 “沅松和貔貅他们真的靠得住?”曌无比自然的伸手去顺饕餮的毛发,像是和白霜闲聊家常。 场面有些诡异,那些术士更是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不知道这两个强得吓人的大妖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说实话,他们不怕死,但怕生不如死…… “再等等,朱颜既然说司幽国的探路前锋已经出发。成不成功很快就会有结果传来。”白霜万分自信。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哪?”曌收回手。 白霜翘起唇角:“他们不知道,司幽国皇帝知道啊。只要逼宫退位顺利,轻松一问,还不是一切都了如指掌?”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倘若找不到你设想中的人呢?”曌轻笑。 “皇族的背后有多庞大的根系,我最清楚不过。每一个国家都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心怀天下,却无法施展报复的皇子或者是王爷。楚国不算大,都还有我的义兄。更何况这偌大的司幽国?” 白霜扬眉:“不急,应该快了。” 朱颜挂在上方,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可以说,此刻的他不亚于被雷电一遍又一遍劈过的那种震惊。 他面色惊恐的看着这两个泰然处之的大妖,如今看来,竟是他们反算计了皇上?! 朱颜有些不知所措的懵然,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在妖藏阁隐藏得很好,步步为营,也深得皇上赏识,甚至敬佩皇上的大胆和谋略。 而今看来,似乎……只是一场徒劳的笑话? 第374章 双菩提·蠢蠢欲动 另一边,扶摇在妖藏阁也忙得不可开交。不只是因为照看生意——以他的脾气,其实也做不成几桩生意。 不过,调查蟾宫得来的消息却是让他惊愕不已。 蟾宫里面没有宫主,本来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危楼。可最近忽然有了重新坐镇的新主,还是那个失踪了好一段时间的封印店主鹤云! 所有的金蟾全部被控制,听话的就留下来,不听话的全部没了命。 鹤云不是菩提子,只是无相子。他占了蟾宫自然不可能为黄昏裂缝的大局,而是早就酝酿好的狼子野心。 查探消息的小妖损失了近一半,勉强活着回来报信的说鹤云不知道在谋划什么,但绝不是好事。 他们瞒得紧,但却已经有不少此前从未在黄昏裂缝出现过的新面孔妖怪总在妖藏阁周围活动,弄得腾蛇夙夜不眠,精神紧张。 不过,若是真的上门来找麻烦,也不见得他们就能占便宜。 外人并不知道,那些跟着曌去拆封印的妖们还在妖藏阁中。加上扶遥自己手底下的妖,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他们全部分散在后院假装成“屋子”的蜗牛壳中,从外表看不出异样。 只是,虽然这些妖没对妖藏阁动手。但黄昏裂缝却忽然非常不太平,不少妖物成群结队寻畔滋事,想欺负哪个店就欺负哪个店。 还常常强买强卖,欺行霸市。 那些店家去衙所告状,金蟾们却不敢管。它们怎么敢管?这些在集市上横行霸道的妖全是鹤云从密阁中带出来的妖。 打不打得过另说,惹了他们轻则倒霉,重了就会送命。 金蟾妖一族已经死了不少族妖,剩下的除了真正的墙头草,少数还是奔着抱住这一支血脉低声下气的活着。 扶遥在隔壁的衙所又劝又吓才让里面值守的两只金蟾说了真话。 他听完之后当时就想冲去蟾宫打人,只可惜去蟾宫查探消息不容易,损了那么多妖的命才换来现在这些。 没有正规的方法还是不要轻易去蟾宫硬碰硬,否则还没进去呢,自己的人就死伤大半。 不过,当街教训这些小混混妖怪却是伤不了多少妖力,也能暂时起到威慑的作用。于是,黄昏裂缝的街市上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景。 那些之前横行霸道的妖时不时就会被堵在某个角落一顿暴打。 行为严重害命的,也逃不脱被杀的命运。坐下这些的,自然就是扶遥——早就看封印不爽了,没想到他们倒是藏得深。 可惜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些妖虽暂时受了些威慑,却引出了更多的妖围困妖藏阁。 “扶遥,我深以为黄昏裂缝的变故应该及时告知白霜他们才行。无相子和她结下的梁子太深,必须小心行事。”腾蛇苦口婆心。 扶遥搬了凳子坐在后院里“钓鱼”,眉头拧得像麻绳。 “我没给你说过吗?从蟾宫被查出被无相子占了的那天我就遣了小妖前去送信。麻烦的是根本送不出去。” “什么?”腾蛇错愕。 扶遥把鱼竿提起来,上面挂着一只他亲手放在池子里的小鱼仔:“黄昏裂缝的出入口全部被一道强大结界封死。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自然也出不去。” 说着,他摘下小鱼,丢进一边的井里。 “肯定是无相子在蟾宫里做了什么!”扶遥在鱼钩上串上饵料,重新扔回池子里去。腾蛇看着水波,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那我们只能这样空等着?” 扶遥挑起眉,歪着头看他一眼,纠正道:“不是空等,是保存实力。我们要在他们进来前,保住妖藏阁。顺便找找打开结界的办法。” “那你还让手底下的妖去街市上管闲事,他们可是会受伤的!这也算是保存实力?”腾蛇拧眉。 扶遥却撇撇嘴:“你一个剑妖懂什么?我那是在试探敌人的战斗力。以便将来好做应对。总是缩在壳里,只会让自己变弱。”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废话!小爷我乃是凰川之主!好歹也是治理了凰川几百年的蛟龙,这点本事和眼力见都没有,那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腾蛇轻咳一声,又道:“到底是什么力量的结界,才能做到封住黄昏裂缝出入口?” 掌控这个结界的如果不是阵法,而是妖,那就真的是难以言喻和想象的厉害对手了。腾蛇的心不由自主悬起来。 “管他是什么,总会有破绽。我们只需要徐徐图之,细心应对就成。”扶遥一把抓过腾蛇,将自己的鱼竿塞给他。 腾蛇看着鱼竿,脸上却并无半点轻松。 果真是细心应对就成? 恰时,等在驿馆的白霜和曌看见了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个生面孔。不过,这个生面孔江羽书和朱颜却是认得的。 他们唤对方为二十七皇子。 白霜的眉梢抽了抽,二十七皇子?!司幽国的皇帝真是能生。她不懂声色同曌对视一眼,客客气气同这位二十七皇子打了招呼。 朱颜和江羽书一头雾水,这个都快被皇上忘记了的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曌甩出骨鞭把朱颜从房梁上拖下来,二十七皇子扫了周围一眼,和曌他们去了隔壁干净的房间。貔貅一身女谋士的打扮,倒是越发美丽。 墨狄和沅松也是谋士打扮,看来他们极其顺利的做了这位二十七皇子的幕僚。 当然,他们此时都是人类打扮。因着护妖符,身上没有妖气,穿戴和发髻也不似在黄昏裂缝那般,而是同司幽国的臣民相同。 朱颜和江羽书均没有反应过来这几个谋士是谁。 至于心眼,他一直紧跟在他们身边。不过是隐去身形的状态,除了特别的人,并没有谁看得见他。朱颜和江羽书也被拖到那个房间,不多时又进来一个术士。 这位新进来的术士苦着脸说前去探路的术士们根本进不去黄昏裂缝,强闯之下死伤大半。 “不可能!去黄昏裂缝根本用不着强闯!轻易就能进去。”江羽书揪住术士的衣领怒喝,朱颜也是一脸不信的看着他。 第375章 双菩提·笑话 白霜微微蹙眉,却没有说话。 曌神情淡然,看不出心情。倒是墨狄看准时机上前一步道:“殿下,皇上的决定果然不是正确的。您可以不必愧疚了,殿下所为乃是为了整个司幽国的百姓免于战乱、生离死别。是正道。” “殿下?二十七皇公子何时是殿下了?”朱颜死盯着墨狄,这一盯之下,他恍然大悟,“是你?!” 墨狄却只是冷漠的扫他一眼,其中的嫌弃厌恶不用说,只要是朱颜不瞎都能看得出来。墨狄身后的沅松和貔貅也冷冰冰瞧着朱颜。 “你、你们!你们究竟对司幽国和吾皇做了什么?!”朱颜下意识就去找武器。 可惜他现在身受重伤,能跪着说话不倒下就已经是了不得的硬骨头。摸到了腰间剩下的匕首,拔出来握着,却没有力气杀过去。 当然,他也没有那个机会。 皇太子身边的侍卫已经先一步过来夺了他的武器,并将他按在地上,脸贴着地,动弹不得。一旁的江羽书直接傻了眼。 “皇公子别被他们骗了!他们都是妖怪!居心不良,会害了司幽国的!”朱颜还是不死心。 他对皇二十七子的称呼也只是“皇公子”,在司幽国,除太子可称为殿下之外,其他皇子一律称为公子。 排第几不重要,统称皇公子。 “害了司幽国?”皇二十七子温和的脸上起了怒意,“尔等本是本殿的父皇最看重的心腹之臣,眼见他老眼昏花、以卵击石而不劝,反而跟着谋篇布局。真正害国的是你们!” 朱颜被他吼得一愣,呆呆不说话了。 江羽书则阴沉着脸问:“敢问殿下,是何时取代了太子殿下的?”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皮肉微微发颤。 “昨天。”皇二十七子倒是没有任何隐瞒,“不只是皇城,各处要塞也被本殿的人稳住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也不指望朱颜和江羽书会支持自己——他本就是众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说的话父皇不爱听,就把他遣得远远的。 让他只能空看着国家走进危险而毫无办法。 若不是遇到黄昏裂缝里的大妖派来的谋士,他现在根本做不到将势力渗入朝堂、扭转局面这种程度。既没有那个本事,亦无机会。 “司幽国国史上就有记载,上古时,天下就只有一个大国家。称为黎国。举倾国之力也无法夺得黄昏裂缝,害得自己的国民差点就后继无人。现在的人类,乃是当初逃命离开的几支民众衍生而来。” 皇二十七子和白霜他们分别相对而坐。 他说话的时候,白霜和曌均不打扰。这是他自己的国事,且墨狄他们亲选的人,必定不是被贪欲蒙蔽双眼,看不清孰轻孰重的庸碌之辈。 “最多的那一支成了我们司幽国,其他几支也在数千年的繁衍之后立国立本。难不成你们愿意置司幽国百万国民的性命于不顾?不管你们怎么想,本殿决不许这样的事发生!” 说着,他一挥手,忽然从沉稳内敛变成气势迫人的王者:“拖下去,绑了!” “殿下!黄昏裂缝乃是三世都想争夺的存在,我司幽国若是得了,犹如猛虎添翼!切不可白白费了皇上的心血啊——”江羽书挣扎着上前,可他终究拗不过押解的侍卫。 朱颜却不吵不闹,任由他们把自己拖走。 从刚才被按住之、无法说服皇二十七子时开始,他就明白再无转圜之地。骤然有些心酸,苦心布置了那么久,简直就像个笑话! 他惦记着妖藏阁,却不知白霜和曌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握住司幽国的弱处,一招制胜。 输得不可名状的惨烈,方才竟然还不自量力的准备来一场“先礼后兵”逼他们就范。却不知自己才是掉进网中的那一个。 门扉关上的瞬间,他竟然松了口气。 或许是为自己现在还活着,或许,是真的有了一些醒悟。白霜和曌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要强太多,整个伏妖监有大半的术士高手在这里,他们却毫发无损。 术士们就各种花式受伤。 联想到另一个想要夺黄昏裂缝的存在,朱颜的心中头一遭冒出恶寒来。无相子,那个能和白霜打平手的妖怪。 当初他不觉得怎么样,此时看见术士们的结局,他竟然有点在意皇二十七子的想法了。 “多谢二位妖仙的相助,否则我司幽国就真的万劫不复了。”现在是皇太子的皇二十七子认真道谢,颇有忧国忧民的明君风范。 白霜和曌一同笑笑。 “太子殿下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在黄昏裂缝开店的妖物。和殿下一样,那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一样不想它陷入战火。”白霜扬了扬眉。 皇二十七子愣了愣,笑了。 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白霜和曌起身告辞。皇二十七子亲自相送,不仅是为他自己登上皇位,更为了司幽国不陷入血战。 墨狄一行也趁机道别,皇二十七子虽有心挽留,但他们终是不愿意留下。 “殿下,我们不过是给你拓了一条可以一展抱负、施展满腹才华的路。自现在开始,没有我们三个,殿下一样会平步青云。”貔貅双手交叠,给他行了一个妖族的礼。 客客气气,不卑不亢。 皇子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找回精神,大大方方送他们离开,人与妖,终究殊途。 有些念想尽早断了,未尝不是好事。 “那本殿就在这里祝各位一路顺风。”皇二十七子破天荒给他们一行行了一个大礼,惊得墨狄和沅松急急回礼。 曌和白霜也客气拱手,算是回礼。 回到牛车,饕餮这才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睡眼迷蒙望他们一眼,继续呼呼大睡。不过,不多时他就被貔貅的惊诧声音吵醒。 “谁脑子有病啊!居然把黄昏裂缝的入口堵了?!”她气得往裂缝上喷火。 可惜没什么用,那结界连个痕迹都不曾留下。白霜和曌也严肃了面色,他望着裂缝,试着用妖力探查这上面的结界是什么来头。 第376章 双菩提·无法打破的结界(加更章) 许久之后,曌在白霜疑问的眸子里收回手,摇头:“从未遇见过的力量,很强。” “很强”这两个字居然破天荒从曌的嘴巴里说出来!还是那种不带半点掩饰的肯定语气。众人的心都悬起来。 白霜皱起眉:“试试看能不能打破?” “不必试了,哪怕是你我合力,也不见得能打破。”曌神色凝重,不似玩笑。沅松和墨狄对视一眼,齐齐望着这个诡异的结界。 “不见得,又不是不可能。”白霜在手心唤出火焰,“我先来。” 说着,她卯足了妖力直接打过去!不得不说,曌方才的话让她心下开始不安。现在妖藏阁中就只剩下扶遥和腾蛇撑着,她有些担心。 眨眼间她接连往上面砸了三次妖力,还是半点效果都没有。 最后一次白霜居然被反弹回来,要不是曌及时护住她,指不定根本没防着的她已经受伤了。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得墨狄和沅松心惊胆战。 “别费力气了,没用的。”曌抓住她的手,“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白霜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反手抓住曌,低声咬牙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这样子,会不会是妖藏阁出事了?!” “不会!白霜,不会!”曌干脆握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妖藏阁中有上万妖族精兵,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 她后知后觉点头:“对,你说得对。我们的蜗牛壳里还藏着那么多精兵,不会有事的。” “不过,我们再试试?我们两个一起。是在不行就……” “我们大家一起上!”剩下的几个家伙异口同声打断白霜的话,就连心眼都显出身形,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剑。 然而,纵然他们一起上,还是没能撼动这诡异的结界分毫! 头一次,妖藏阁几乎所向无敌的妖物们沉默了。但不是被打败的沉默,而是拿出越发认真的状态来,此处不通,就去别处看看。 凡是能通往黄昏裂缝的地方,他们都打算走上一遍。 只是,从没有那一次的打击能像这回这么绵长。隐世、现世、冥世,逢魔之时、神隐小路所有的可能性都被试遍了。 好几天过去,还是进不去。 黄昏裂缝的所有出入口全都被这个诡异的结界封堵,蹊跷的同时,让人恶寒。白霜已经不想去感叹结界缔造者的强大,她只想在这结界上撕出个口子来! 偏偏为蟾宫安危着想,这事还不能明着追查。不过,这种状况就算不明着追查,也有不少人知晓了吧? 三世中和黄昏裂缝来往的可不少,相信用不了多久,三世就会掀起讨论这个神秘结界的热风。 他们在寻找可能进去的路时,也碰到不少带着疑惑寻路的客商。不过,白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蟹小刀。 她这个湖主居然领着精兵过来凑热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斩断与半月湖的守护孽缘的。 白霜还没开始问,蟹小刀就一叠声的感谢。说是多亏了白霜让扶遥带去半月湖的宝器,是它们继承了和半月湖命运相连的命理,她才得以解脱。 不过,现在的蟹小刀依旧是湖主。 说起领着精兵过来却正好碰到白霜他们这件事,蟹小刀立时浮出忧色:“数日前,我遣水兵前去给扶遥说我脱离命理的好消息。顺道给你们送点特产。” “水兵却灰头土脸回来说进去不,我听他说不明白,就自己领兵前来。不曾想居然是如此诡异的结界。白掌柜,你们这是?” 蟹小刀说到一半忽然问。 白霜和其他几个妖交换一下眼色:“和你们一样,我们也进不去了。这结界力量强大,又是从未遇到过的妖力,不知该如何对付。” “连你也打不破?!”蟹小刀张大了嘴巴,只差挥舞两只蟹钳子了。 “不只是我,我们这几个全都合力试过。连条缝都打不开。”白霜无奈耸耸肩,故作轻松,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蟹小刀将他们挨个看了一圈,最后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烤野猪肉的曌身上。 “也,包括你夫君?”蟹小刀的声音很轻,甚至还咽了咽螃蟹唾沫。白霜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厢曌将一截树枝咔嚓掰断,丢进火里:“不错,包括吾。” 蟹小刀缩了缩脑袋,抱歉的看着白霜。 “没事,不打紧。现在破不了,不表示以后也破不了不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会找到办法的……”白霜反过来安慰她。 不过,蟹小刀的情绪更低落了,她担心扶遥。 “先吃东西吧,扶遥先前领着不少精兵去了黄昏裂缝。我夫君手底下的不少妖族精兵也尽都在妖藏阁。足有上万妖兵。不必太过忧心。”白霜把她牵到火堆边。 蟹小刀的脸被火光映得明明灭灭。 恰时,妖藏阁中的扶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不满的抽出锦帕揉了揉鼻子:“是谁在背后骂我?当心我灭了他!” 一旁的腾蛇却无心理他。 他们此时正站在东坊边缘的一间屋顶上,腾蛇面色严峻、从未有过的严峻!大雪还在下,黄昏集市却一点也不美。 老实说,还有些惨烈。 没错,就是惨烈。街市上除了狂暴滥杀的恶妖,就是横在雪地上的尸体和血迹。蟾宫近日对黄昏集市开展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凡是不愿意加入鹤云手底下妖军的客商,全都免不了惨死的命运。 这里数天前就成了血染长空的战场,大雪特盖不完街市上的血迹。黄昏集市占地广袤,在这里生存的妖族、人族、鬼族,少说也是十来万! 可蟾宫那群恶妖居然下得了手!扶遥和腾蛇领着手底下的妖兵一边抵抗,一边救援,才拼得如今这个结果。 除了蟾宫所在的北坊和相邻的西坊全部沦陷,其他三坊还在苦苦相抗。 有不少妖被妖藏阁的妖兵们救下之后,受不了偷跑出去,想要逃离这里。可四面八方的出入口全部被堵死,他们得到的只是更深沉的绝望。 第377章 双菩提·乞丐?天帝! 战火向妖藏阁所在的东坊燃烧得最猛,鹤云似乎想首先打下妖藏阁。 “那混蛋的目标是夺下蟾宫,霸占黄昏裂缝。现在他是要毁了这里?”扶遥呸一口,手上双剑飞舞起来,一头扎进战场! 腾蛇紧随其后,将自己的双臂和双脚都变成了无数利刃:“他毁不掉!我们还在,妖藏阁还在——” 一道结界,将黄昏裂缝灰蒙阴沉的天空和满目疮痍的惨烈,还有正在迅速消失的安稳彻底割裂开来。裂缝中一片死灰,充斥着血腥气。 白霜他们所在的外面,虽也在下雪,但还有长青的花草,特别是开得如火如荼的冬梅。 如一把烈火,烧开了大雪的冰冷,撕裂整个冬天。加上烤得正香的野猪肉,再寒凉的天气,也被逼得褪去。 可惜,大家都没什么食欲。 “你们在这里歇着,我去隐世找那面镜子查查看,这个挡住黄昏裂缝的结界究竟是什么鬼弄出来的。”曌起身,气势凌厉。 不过,白霜却挡住了他:“那面镜子只能看三世之中,黄昏裂缝时三世之外的地方。只怕……” 曌蹙了蹙眉,却还是等着她的下文。他了解白霜,知道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她这样说,定然是心里有其他想法。 毕竟向来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能好好吃饭的她,几乎没碰过烤得酥脆椒香的野猪肉。 “只怕看镜子这事行不通,且那面镜子是隐世的秘密。除天帝之外均不能看,你要是因这事被关进神狱。天帝又不在,我们可就少个战力了。” 白霜认真的分析着,其他人也纷纷放下根本没咬上几口的烤猪肉,竖起了耳朵听她说话。 “但是,老天帝曾经对黄昏裂缝有过觊觎。估计他的手里有不少关于黄昏裂缝的秘密,他能带走夕颜,知道的想必不少。你若是能推测出他会将这些秘密藏在何处,指不定会有用!” 一心想要得到黄昏裂缝的老天帝,或许会有防着这股力量的特殊办法。 曌眸光一亮,激动道:“等我!”说着就,飞身离开。白霜还有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她想说,当然,我也只是猜测,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可惜,这话时没法说了。现在的曌应该已经飞出极远了吧? 她刚发这么想,上空就飞来一个人影。紧接着坠下来一把利剑!那利剑明显是冲着这个人影而来,恰恰扎在那人落地时站过的地方,将里面生生刺得裂开了一条手臂长的裂纹! 而那个被利剑追下来的人影,居然是刚刚飞去隐世的曌! 所有妖物都倒吸一口凉气,心眼更是处分发挥剑妖的职责,率先冲过去挡在那把剑前。那架势要是剑一动,他必定会化成原形与其一战。 “好险——”他望着直接延伸到自己脚下的裂纹,目光转向上空,却没有怒意。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很精彩,在白霜看来,那简直就是哭笑不得的样子。蟹小刀和墨狄、沅松,貔貅几个更是被他的脸色直接惊住。 “你……”白霜还来不及问,一阵罡风已经从上空席卷而至! “你个坑哥的妖怪!把我骗得好苦——”悲壮的声音撕裂长空,恨、怒、急、气,数种情绪居然一起爆发出来! 且这声音还有些耳熟? 白霜望着罡风落下之处,腾起一大片雪花。她倒要看看这个略带嘶哑却让人觉得有些熟悉的声音主人是谁,居然敢对着曌扔剑?! 其他的妖怪们也是屏气凝神盯着那团雪花暴起的方向。 对方一步一步走出来,火光最先照亮一双修长的光脚,而后是下摆破烂、还脏兮兮的衣衫,再往上,宽阔结实的腰身,已经没了衣袖遮体的手臂…… 当那张脸彻底出现在火光里时,白霜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兄、兄长?!”她下意识惊呼,没错,这位突然出现,敢向曌扔剑、乞丐一样的家伙正是隐世地位最高的神,天帝。 可他不是和寒川还有百炼找夕颜去了吗?怎么会落魄成这副乞丐的样子? 正想间,天帝看了她一眼算是打招呼。紧接着他长臂一伸,刺进地里的长剑立刻飞回他的掌心,我逐渐的同时他还甩出了骨鞭。 二话不说,直接朝曌打过去! 曌倒像是意料之中,“心眼!”他猛地唤剑妖的名字,紫色的妖剑也落入曌的手中。另一只手同样控着骨鞭,兄弟两飞身而起在不远处打得天昏地暗。 额,也不对,现在本来就是晚上。应该是打得风声鹤唳才是。 “你、你不上去劝劝?”蟹小刀神色紧张的凑到白霜身边,扯了扯她的手臂。白霜叹口气:“随他们去吧,打不死的。” 诶?!蟹小刀错愕,在看跟在白霜身边的几个妖怪,个个都重新拿上烤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天啊地啊!他们真的是世间难遇敌手的厉害妖怪?这也太冷漠了吧!再看自家带来的虾兵蟹将,额,好像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嘛,也是。毕竟是强强对手,难得一见嘛。 蟹小刀无语的时候,白霜眼尖的发现雪地中又走来了几个影子。她察觉到是寒川和百炼的妖气,另外,还有一股特殊的妖气。 这股新加入的妖气让她脑子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只是一闪而过。 “百炼!寒川!”白霜来不及多想,一个空遁过去。她刚到他们面前,貔貅也已经跟过来,先是给了寒川一拳,然后抱着百炼的手臂声音哽咽:“你们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小心点,别伤了病人。”百炼开口,声音和天帝一样的嘶哑。 寒川把破碎的冰清灯丢到一边,硬着声音道:“对不起,不过,我们找到夕颜。找到了属于黄昏裂缝的菩提子。” 他说话是,白霜已经率先伸手将中间那姑娘的手拉过来,她本是想先把把脉的。 可夕颜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还是让白霜的心紧了一下。“去牛车里吧,那里面有灵泉,灵气丰足。”白霜道。 第378章 双菩提·归还 “我命数已尽,不必浪费妖力了……”夕颜抓住白霜给她疗伤的手,皮包骨头的面颊上,能勉强看出来那表情是个笑容。 她到底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啊!白霜抿紧唇瓣,心头骤然揪紧,宛如刀绞。 换做寻常的妖,或许白霜会同情、惋惜,却不会有心如刀绞如此大的反应。但她曾经作为“青藤裙”亲眼见她走过懵懂的少年时光,又看着她为情所困。 最后被心上人骗去隐世,那时的她不过是想要寒川一句好好的道别。 鹤云的守护其实让她死灰一般的心再次燃起来,同寒川去隐世,只是想做个了断罢了。哪知道当时的天帝会利用这招将她困住? 幡然醒悟之后,又逢蟾宫宫主身归混沌。她纵身跳进神仙也不敢去的裂隙,何其悲壮。 而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只剩下一把骨头和将散不散的妖元。白霜在抓住她的手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 夕颜的妖脉时有时无,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她的妖元快要消散。 “我不过是尽力而为,算不得浪费。且我是幽荧族大妖,本事虽不如菩提子,但妖力还是能相提并论的。你就安心让我来吧。” 白霜放下她的手,施了个定身术将夕颜定住,而后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妖力朝她的妖元灌过去。 虽修复不了,但能给妖元提供保护的动力。夕颜也不至于那么难受,至少,能像个寻常人类那样行动自如。 夕颜呆愣愣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笑道:“你这孩子,真是逞强。难怪能驯服我炼出来的青藤裙。” “被你发现了?”白霜扬眉,翘起唇角,“或许是特别的际遇,其实我和这裙子还是很有缘分的。不过等给你疗完伤,它就该物归原主了。” 夕颜却是摇摇头,看起来像骷髅似的面颊上多了些红润。想是白霜送过去的妖力起了作用。 “它既然认了你做主人,我就不会收回。你且好生穿着吧。”她话虽这样说,目光却很是留念。充血的眼珠子动来动去,视线始终都在白霜身上的青藤裙上。 这种怀念的眼神,却让白霜无端端想到了弥留之际的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不不不!不能这样想,夕颜是最后的菩提子,她必须好好的活着。成为蟾宫之主,过自己这些年错过的时光。 白霜的手换了个位置,重新结印,让妖力以更柔和的方式走遍夕颜的全身。 她是幽荧妖族,妖力正好同女菩提子的体质匹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白霜闭上眼,认真输送妖力:“青藤裙必须还你,我不接受反驳。” 说罢,白霜刻意扬起唇线。夕颜张了张唇瓣,最终还是闭上嘴巴,不过,嘴角却一点点上扬。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出来一股比白霜送给她的妖力还要强烈的温暖。夕颜笑着,泪水浮上眼眶,在一双因消瘦而脱相的大眼睛里晃来晃去。 牛车外,曌和天帝的打斗已经停下。 他两个互相不爽的一前一后坐到火堆边,蟹小刀带来的虾兵蟹将们退得更远,只有平时还算熟的妖们还在火堆边。 貔貅正在给百炼和寒川切烤肉,墨狄也给坐过来的曌递了一块过去。 沅松正要把新切下来的肉递给天帝,就被曌的一声猛咳镇住。沅松有些尴尬,还是蟹小刀反应快,顺势接过他手里的肉串递给天帝。 后者接过烤肉,大口大口吃起来。寒川和百炼对视一眼,齐齐吞下嘴里的烤肉,摸过水囊来喝水。 当然,天帝就算在吃烤肉嘴巴也没闲着,居然还腾得出空隙来挤兑曌:“你居然把本殿骗去那个鬼地方!什么神印之光能吓退里面活着的危险不明生物,狗屁!” “蹼——”寒川和百炼齐齐喷水,堂堂隐世天帝,众神之首竟说出这么不雅观的话来?! 曌的眉毛抖了一下,瞥他一眼,继续吃烤肉。不过,眼里确实有奸计得逞的得意,只是那得意之色隐藏得太好,才没有被看出来。 但别人看不出来,不表示和曌一母同胞的天帝也看不出来。 后者不但看出来了,还气得青了肠子:“本殿居然信了你的邪!若是裂隙真不怕神印之光,还找个屁的冰清壶和丹心子!你还望向辅佐本殿的儿子独占大权?知不知道——” “老子在里面又保护这个、又保护那个的,吃了多少苦?!特别是你,寒川,都要出来了,还非得去找一个女仙的仙元,你个混蛋害得老子差点出不来!” 说到痛处,他愤愤咬了一大口烤肉,使劲嚼着。眼珠子一瞬不瞬盯着寒川,仿佛是在吃寒川的肉。 寒川自知理亏,并不说话。不过一向冷着脸的他却露出了歉意的表情,手下意识护在怀里,那里就有他除了夕颜外,必须要带出来的人。 “都说了父债子偿,你既然继承了他的位置。他欠下的,自然得你来还。”曌挥了挥手里的烤肉。 天帝咬牙切齿愤恨的目光果然从寒川身上移到他这边,不过却是气鼓鼓的不敢说话。曌接着道:“再说,你不也是好好回来了?凶什么?有失风度。” “你去死!啊,当初就该听老爹的,找个机会杀了你!还能修炼一下心脏。”天帝蹦起来,又要打架。 百炼赶紧过去抱住他:“殿下消消气,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啊。你看现在我们也找到了夕颜,是天大的喜事不是?” “那也和本殿没关系!”天帝还是不服气,气鼓鼓吃完最后一口烤肉:“老子要回隐世,立刻就回去!” 曌挑眉,不急不缓道:“那你回去的时候赶紧查一查封住黄昏裂缝出入口的结界是个什么来历,去找老头子的遗物。秘密的那种。” “你——”天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不过,他还是抓住了曌话中的重点。“黄昏裂缝的出入口被封住了?”他放弃挣扎,推开百炼,“怎么回事?” 百炼和寒川也齐齐望向曌。 第379章 双菩提·大祸 接着解释的却是貔貅,她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就连一旁的蟹小刀也褪去了笑容,忧心忡忡坐在火堆旁。 天帝听完,愣住了。 寒川和百炼却是不敢相信的再三反问:“你们全部一起出手,都没能将那个结界打破?!”说什么笑话! 这行妖怪中有一个是手握分水戟的湖主,两个四象之上的大妖、一个神兽啊! “打不破。”曌接过话,瞥一眼天帝,某种全是慎重和严肃,“封住黄昏裂缝出入口的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妖力。” 天帝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的事,和曌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扬起得意。 “你们破不了,本殿来!”说着,他还刻意给了曌一个挑衅的眼神。可惜,他去结界边没多久就回来了。 看样子也是铩羽而归。 曌和他的目光对上,他略尴尬的别开脸。曌挑眉,走过去道:“不如,我同你一道去试试?”说话的时候,他给了天帝一个暗示的眼神。 天帝怔了一下,道:“好。”隐世的有些秘密,终是只能成秘密。 这也是刚才曌怼他,他不敢直接同他大吵的原因。先天帝已经铸下大错,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弥补,就不能再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掌控了菩提子就能掌控整个黄昏裂缝,将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曌将他拉到僻静处,说了去找先天帝秘密说不定能打开结界的事。天帝想了想,皱眉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突如其来的结界将黄昏裂缝和外界全部隔绝了。”曌难得的叹口气。 天帝却道:“不如我们等等看,天亮之后带夕颜去瞧瞧,看她有什么提议。到时候再做打算不迟。”他可没忘记夕颜的身份。 曌微怔,是呵!自己怎么忘了,夕颜就是菩提子、蟾宫宫主的女儿,曾经的蟾宫少主! “没想到你倒还冷静。”曌轻笑,手在天帝的手臂上拍了拍,“倘若我们打开结界,里面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冥世和现世那边的人,就劳烦天帝你堵一堵了。” 天帝苦笑:“放心,为了不让他们知晓菩提子的秘密。我懂该怎么做。” 另一边,白霜已经收回手。她的脸有些苍白,头发被汗水濡湿,不过一双眸子却还是很精神。看不出半点累意。 收到新妖力支撑妖元的菩提子看起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虽然白霜的妖力不能直接为她所用,但这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她靠在马车上,有些愧疚道:“你真不该为我这个活不长久的妖浪费妖力的。” “说什么呢,青藤裙还在等着自己的主人不是?”白霜,拉了她去灵泉沐浴。 不过,入水之后白霜却不怎么敢去看她的身子。夕颜看出她的心思,索性自己找了话题:“听寒川和百炼说,你是黄昏裂缝里的店家?” “嗯,专卖宝器。名字叫——” “妖藏阁。我知道。一路上天帝都在夸你家的妖藏阁呐。”夕颜乐呵呵笑起来,白霜也不由自主的绽开笑容。 数息之后,她轻叹口气,道:“不知道现在的黄昏裂缝是个什么样子了。” “应该是比以前大了不少的。”白霜没说自己在青藤裙中看到过回忆,但现在的黄昏集市比起过去却是大很多。 “听说鹤云也在,他似乎……成了无相子?”夕颜说到鹤云的时候,声音有些僵硬。 像是碰到了一处隐藏许久的伤口,上面覆盖着疮疤。重了,怕把疮疤揭开,轻了,又怕自己记不起疮疤的模样。 白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嗯。”至于是为什么会变成无相子,白霜就不知道了。 夕颜不说话了,有些压抑的沉默在灵泉中蔓延。白霜望着她闭上眼睛的样子,猜测着她现在是不是在想鹤云、想过去的蟾宫和黄昏裂缝。 “能回家——真是太好了。”夕颜忽然将自己往水里缩了缩,声音颤抖。 她的肩也抖得厉害,白霜想也不想的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夕颜一愣,旋即转过身,靠在白霜的怀里嚎嚎大哭! “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飘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都后悔自己怎么不死了,一了百了……现在、现在我居然能回家了……但我还是恨隐世。虽然这个年轻的天帝说了对不起,我还是恨……” 她把几千年来的孤独和难过全都哭出来,像个孩子。 白霜不顾她的骨头硌得自己生疼,奋力抱紧夕颜。虽然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还是在夕颜哭诉的时候跟着滚落下来。 哭过之后,夕颜仿佛又焕然多了更多的生气。 白霜一直没把黄昏裂缝被封住的事告诉她,哪怕只有两个时辰就到天亮。她也想夕颜睡个好觉。找了件赶紧柔软的衣袍给夕颜穿上,白霜将青藤裙强制解除认主。 “穿上吧。你们阔别了许多年。”她把青藤裙亲自给夕颜披上,这衣裙此次倒是温顺,没费力就认主了。 翌日,夕颜一觉醒来,成了行走无碍的“骨头”。 去不远处的小城吃过早饭,一行妖重回黄昏裂缝入口。看到那个结界的时候,白霜什么话都还没说,夕颜就差点站不稳。 “怎么了?”白霜眼疾手快上去扶住她,貔貅也赶紧过来。 大家都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夕颜白着脸反握住白霜的手,另一只手却指着结界:“有人调用了沉睡在黄昏裂缝底下作支撑的菩提树之灵。黄昏裂缝有大祸了!” 大祸?! 众妖心下一紧,夕颜舔了舔唇瓣,牵着白霜的手慢慢走到结界边:“结界的力量源于死去的菩提树,没有它们的支撑,黄昏裂缝的裂隙将会一点点坍塌。” “那是菩提子的力量啊!除了你们菩提子一族,还有谁能……”白霜的话卡在脖子里。 有一个人,指不定真的能做到! “是鹤云。” “无相子。” 夕颜和其他的妖同时出声,白霜握紧了另一只手,指关节泛出青白色。倘若妖藏阁中的那些家伙有什么三长两短,鹤云必须受千刀万剐来尝! 第380章 双菩提·死守(加更章) 结界的另一边,东坊已被无相子的手下之妖占去将近一半!那些妖哪怕被砍成重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不顾一切冲杀! 他们像是失去了痛感的活武器,让扶遥和腾蛇无不心惊。 三层楼的妖藏阁还屹立在东坊,宛如血色中一把刺破长空的利剑,坚不可摧虽然外面的妖藏阁的结界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纹,腾蛇和扶遥还有妖军们从未屈服过。 不过,结界的一角却是禁不住多久的攻击了。 但大家已经通过气,就算是没了结界,宁愿战死也不会后退一步。扶遥和腾蛇的每一次身先士卒的拼杀,都能让妖物们记起来—— 自己也是有骨气的妖,既不会屈服亦不会逃走! 其实,这里已经无处可逃,那些一心想着往外逃的妖一个个都疯了。哭嚎、惊叫,恐惧充斥着往日里好好活在黄昏裂缝的客商的心。 剥去和人类不一样原形的外表,他们露出和人类一般脆弱的一面。 整个黄昏裂缝比起冥世的地狱来,还要恐怖几分。受不了、又不敢反抗的妖和人哭喊着投入无相子的手底下。 可惜他们去了,立刻就被编入“军队”向着那些还没有屈服的客商举起武器。 越来越多的人和妖物加入无相子手底下,他杀了不少客商,但手里控着的亡命妖兵却越来越多。怕得像老鼠的妖们到了无相子手底下,都会变成不知疼痛为何的活武器。 鏖战许久,却始终折不了半分妖藏阁的锐利之气。鹤云火冒三丈。 蟾宫中众人噤若寒蝉,垂着头听他发火。鹤云忽然唤出面具,狞笑道:“既然你们如此无能,就去打南坊,东坊的妖藏阁,本座亲自去取!” 在彻底毁掉三世都想要的黄昏裂缝、杀上隐世前,先用妖藏阁来戏耍一番,倒也不错。 在发现自己虽成了无相子,但还是能调动菩提树死灵力量的时候,鹤云别提有多高兴了!有这些死灵力量的支撑,就能断绝外界的支援。 抽掉死灵之气的最直接结果,就是黄昏裂缝坍塌,陨落,重新变成菩提树生长前的虚无裂隙。 如此一来,就谁也不会争夺这片集市了。呵呵,等到死灵之气全部抽完,再把最后剩下的两株菩提树也砍掉,就大功告成了! 彼时,再带着死侍们冲上隐世,杀他个片甲不留—— 啧啧!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情激动!鹤云勾起嘴角,身边的面具飞速旋转着,要不是看周围都是恶心的血迹和残垣断壁,他就仰天大笑了。 他到妖藏阁的时候,轻易就打碎了曌留下的结界。 扶遥和腾蛇面色难看,不过依然死守着。他们身后的妖也没有半点退缩。“大家当心!”腾蛇高声提醒,鹤云身手如何,他最清楚。 “吼——”扶遥骤然变成青蛟,甩了甩脑袋道:“来的正好,上回没咬下他的头,我一直遗憾呢!” 腾蛇闻言心下一惊,正要提醒他别轻敌,扶遥已经箭一样冲过去了!腾蛇拧了拧眉,只好吩咐大家守好妖藏阁,也紧跟扶遥杀过去。 可他们哪会是鹤云的对手?鹤云现在不仅记忆苏醒,还有不少菩提树死灵支撑。 比起当初同白霜对战的时候,还要强上不少。见一条蛟龙和一个剑妖杀气腾腾过来,无相子连躲闪都没有,直接撑出挥出面具接招。 扶遥不仅没打到他,十来招后居然被无相子生生拽住龙角扔出去,砸跨一片房屋! 他头昏脑涨的从废墟中爬起来,刚抬头就被无相子一脚蹬在脸上……对方一个猛地用力,他就难以反抗的被踩下去。 扶遥能感觉自己的下颌贴着地,将地砖压得裂开,整个脑袋将地面“摁”出一个大坑! 若不是腾蛇及时飞身过来引开无相子,他只怕还要被踩得更深!扶遥陡然化成人形,一口血猛地喷出来。 看着面前被自己的脑袋压出来的足以装下十几个平躺的他的大坑,扶遥咬牙:“果然不好对付。” “不过,只要老子不死,你就动不了妖藏阁!”扶遥啐出嘴里的血水,胡乱擦了擦脸,他的下巴已经肿起来。 撑着碎墙站起,扶遥看见腾蛇被打回原形插进墙壁,却因为力道太强连穿了几十面墙才停下。 看来,那小子的情况也不甚乐观。扶遥闭上眼,重新催动妖元变出真身,这一次他没有莽撞冲杀,而是用盘旋的方式,死死护住妖藏阁。 就在他被第三十次砸进废墟里,护住妖藏阁的妖们被杀的七零八落时,腾蛇被无相子摔在他的脸边。 “小蛟龙,选吧。是愿意被我剥皮抽筋,拆骨斩肉而死,还是自杀了事?”无相子心情极好的笑着,瞳子里泛着暗淡却又凌厉的红光。 扶遥吐出一口血,冷笑:“小爷我选杀了你——” 话音未落,无相子对着他就是当胸一脚!扶遥立刻被踹飞出去,砸在妖藏阁大门侧面的墙上,墙壁被砸出一个大洞,碎块落下来,灰尘腾起。 腾蛇已经无力化成人形,他像挡住无相子都做不到。 无相子伸手将腾蛇剑握在手中,而后反手一甩,照着几个守护妖藏阁的妖军刺过去!强压加上速度,他们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 腾蛇剑越飞越近,腾蛇急得大喊:“发什么呆!躲开!躲开啊!” 然而,他们做不到!腾蛇又急又怕,他不想伤自己人,哪怕只是个剑妖,他也不愿意伤害一同并肩作战的兄弟啊! “啊——”腾蛇悲愤大喊,但那声音在外人听来只是一声犀利的剑吟。 就在他的利刃已经只差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就要刺进妖军身体之际,一阵风呼啸而来,腾蛇眼前晃过一条金光,紧接着他就转了个方向飞起来! 落下时,却在那个最熟悉的人手里。 “白霜!”腾蛇差点就要哭起来,定了定神,它才发现刚才的金光其实是曌的骨鞭,曌将他卷开,扔给白霜。 而曌则已经和面色惊愕的无相子战成一团。 第381章 双菩提·杀回 白霜提着剑奔向妖藏阁,又感动又难过:“对不住大家,我们来晚了!”她抱住最近的一个身穿甲胄的女妖。 “无碍,妖君和夫人平安就好。”女妖还没说话,其他的妖怪反倒安慰说。 白霜放开她,赶紧过去查看情况:“大家都怎么样,还好不好?”蟹小刀已经领着人杀过去,貔貅、百炼、寒川也不遑多让。 夕颜坐在牛车里,心眼护在一旁。 她一只手撩着帘子,一手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黄昏集市。眼泪在眸子里氤氲,却怎么都没有落下来。 白霜一路穿行,看见不少受伤的妖。加上被拖过去放在前堂和中堂的遗体,这一战死伤惨重!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对方实在是太强,只能、只能坚持到这个地步。”紧跟在白霜身后的女妖有些窘迫的说。 她猛地回头,双手按住女妖的肩膀。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谢谢大家!”白霜郑重的看着她,眼底是不容置疑的信任,“现在我们来了,腾出人手来先给大家治伤吧。” 女妖坚硬的面颊忽然柔和起来,眼里氤着水光,但被她用力眨眼散掉。 “是!”女妖铿锵说罢,立刻动若疯兔的行动起来。在一个小妖的引导下,白霜从垮成一堆的墙壁残物中挖出扶遥。 他摇了摇头,喷出一口灰,闭着眼咬牙想要推开白霜:“别管小爷,小爷还能再大战他三千回合!” “辛苦你了。”白霜抡着袖子擦去他脸上的灰,扶遥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楚半抱着自己的人时,差点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白霜?!你、你进来了?路不是被封住了吗?怎么打开结界的?” 说着,白霜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自己又道:“哈哈,我就说那什么破结界根本困不住你们!哈哈!还想封路?” “蹼——”他一激动,立时又喷出一口血来。 白霜立刻用妖力为他治伤,解释道:“其实我们还真的就被困住了,不过寒川他们顺利找到了夕颜。就是当年蟾宫的少主,另一哥菩提子。” “是她打开了结界。这结界是黄昏裂缝成形时,死在这里面的那些有灵性的菩提树的死灵之力所成,若不是和菩提树有点力量同源关系,根本不可能打开……” 白霜想起了进来前夕颜说的话。 她闭上眼触碰到结界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知道了破解结界之法。不过也只破解了一处,她实在是太虚弱,根本做不到解除全部的结界。 但别说破解一处,就是只撕拉出一个口子,白霜也是高兴万分。 一进黄昏裂缝,众妖都被漫天的妖邪之气和血腥气惊得说不出话来。貔貅头一次大惊失色的揪住灵牛的耳朵催它跑快点。 夕颜呆呆看着外面,说是去菩提子力量支撑的黄昏裂缝虽会变得不稳定,但也不至于这样。 现在有人利用菩提树的死灵之力,用法简直就像在“抽空”,每空一些,那些地方就会坍塌进无底深渊! “我的力量也是回天乏术,如果不找到新的菩提子切断力量之源,将黄昏裂缝稳定下来,这里将会在不久之后不复存在……” 夕颜低喃着,几近昏厥。 直到牛车到了妖藏阁附近,她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白霜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担心她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想用妖术让她睡上一觉,等事情解决了再唤醒她。 不过被夕颜拒绝了。 “这里是我的家,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想要好好看着。”她坚强得让人不忍拒绝。 白霜干脆给牛车设下结界,又叮嘱心眼看护着,才飞身紧跟着早已经站到牛车外一路杀过去的曌。 到妖藏阁大门口时,发现对面的茶楼已经是一片废墟。无相子正操控腾蛇剑反杀凰川和凤凰渊的妖军,曌及时出手才阻止了惨祸发生。 “师娘,别再我身上浪费妖力。反正我又死不了,你去教训无相子,狠狠的揍他!用妖火烧他!用妖刀往死里扎!” 扶遥推开白霜的手,阴仄仄咬牙。 白霜却没有听他的,她先护住他的心脉,才把他丢给墨狄和沅松照顾:“你们同他们一道负责伤者,多救一个是一个。” “掌柜小心!”墨狄和沅松齐齐出声,而后又互相对视一眼。 白霜拍拍他两的手臂,飞身而起。不过,她却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得差点从天空掉下去!找了个还坚强屹立着的屋檐垫脚,白霜皱紧了眉。 “夕颜!你要做什么?!”她居高临下大喊。 可那个正穿着青藤裙一步步朝鹤云走去的骨头似的姑娘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坚定,而又悲怆的走着。 夕颜正在接近的,是和曌战得不分上下的无相子! 心眼想去抓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白霜飞身而下,岂料也只能和心眼一样,根本拦不住夕颜。 “你给我清醒点!他现在是无相子,不是当初的那个菩提子了,你去送死做什么?!” 白霜急得几次三番伸手去拽她,但都被那股特殊的力量给排斥回来。白霜清楚这是他们菩提子特有的力量,但她的妖元都快散了,这么做简直就是提前自杀! “白霜。”夕颜忽然开口,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我很清醒,就算他是鹤云,我也不想看他毁了这里。” 说着,她顿了顿,忽然转过脸对白霜一笑:“记住,蟾宫中还剩下最后的两株菩提树。” “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拿到新的菩提子,只有那样,黄昏裂缝才能得救。谢谢了。”夕颜对着她拜了拜,猛地转身,加快脚步钻进斗气里。 她的背影在白霜眼前留下一串青藤色的残影…… 白霜哭笑不得,夕颜你这么不负责任是认真的吗?!找菩提子也需要等人家菩提树结子了才行啊!她要怎么想办法? 骤然,对面的打斗忽地停住。 曌和无相子分立两边,两人的目光都望着突然出现的夕颜。曌微微惊讶,旋即转脸看这边的白霜,她苦笑一下,示意自己拦不住夕颜。 第382章 双菩提·裂隙螟蛉 无相子的动静就大了,他惊疑的看了不成人形的夕颜一阵。 直到她开口唤了一声鹤云,无相子才陡然反应过来。“夕颜?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他收起面具走过去,将她一把捞进怀中! 周围的妖邪趁机向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曌和白霜袭来,却被齐齐打飞、撕裂! 曌骨鞭旋转着,白霜则是一手拿着腾蛇剑,另一只手操控妖火妖刀。这些小妖哪里是他们二位的对手? 就连蟹小刀手里的湖主分水戟都能一突突死一片。 可诡异的是如此强烈的战力对比之下,那些妖邪见同伴惨死,却没有半点惧怕或后退。他们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同伴,而是直接踩着他们的尸体再次杀上来!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只要是还能动,他们就有力气继续杀。 狰狞的眸子里邪光闪烁,白霜近距离用腾蛇剑刺穿一个本事还算厉害一些的红衣女妖时,发现对方的眼睛很古怪。 女妖被她当胸一剑刺穿,瞳子瞬间瞪大。 就在此时,白霜发现她的瞳仁像极了黑灰色的虫子,两只眼睛都是。女妖的脸和白霜的目光交会而过,她倒下时,白霜又解决了一个紧跟其后的妖邪。 这头,无相子却忽然像是看不见周围的打斗一样,不知道和夕颜拥抱着正在说什么。 夕颜笑着,面色苍白。身子忽然朝地面坠了坠,他拦腰抱着她,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全是乱石的和残砖破瓦的地上。 “鹤云,放下吧。变回菩提子,守护好我们的黄昏裂缝。”夕颜轻抚着他的脸。 无相子垂了垂眼帘,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却并不回应。他已经不可能变回去了,又不愿意骗她,只有沉默。 夕颜留恋的目光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脸,继续道:“你别这样。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隐世还在,寒川还在。那个恶人的儿子还在——”鹤云露出冷硬的目光,“我宁愿毁了黄昏裂缝,也不会让他们得到。” 夕颜张了张唇瓣,连手都顿了顿。 数息之后,她才道:“当初我跃下裂隙,我以为天帝并不知道的你会好好继承蟾宫,守护好黄昏集市的。” 若是当初那样,天帝不知道还有另一个菩提子,等鹤云根基一稳,天帝自然动不了他。 那时候,再慢慢寻冰清壶和丹心子,一样能将她从裂隙中寻回来……夕颜此时骤然想到了自己当初的跳下去时的念头。 鹤云却只是咬牙道:“对不起,我做不到。就算重新选一次,我还是会选复仇。是他们作恶在先!” 夕颜被他气得呼吸急促,脸色白里泛青。鹤云情急之下给她输送妖力,却让她吐出血来!无相子本就是和菩提子完全相反的存在,妖力只会相冲。 我是想去做一个了结,然后好好做你的新娘的啊!没想到,却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对不起—— 夕颜好想喊出这句话来。 可惜完全相反的妖力让她的妖元遭到重创,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别说讲话了。鹤云抱着她,惊慌失措的喊着她的名字。 是个妖怪都知道,夕颜的妖元散了! 听见喊声,白霜猛地打飞鼠群一样涌上来的的妖邪,抽身朝夕颜和鹤云飞过去。不料半途曌却拦住她:“别去!” “可是夕颜快死了!”白霜伸手去拨开曌,曌还是反手拉住了她的手。 恰时,鹤云的身体有了变化。很奇怪的变化,伴随着夕颜在他怀里化成黄昏似的浅橘色光点消散,只剩下一件青藤裙,鹤云的身子以不正常的速度疯长! 邪气荡开,将青藤裙也掀飞,落在一旁的断壁上。 而他则整个被一只大怪物包进了身子的深处,脸和头发让鹤云看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正在被一团灰褐色的污水淹没。 彻底“吞了他”后,怪物抖动着两个大肉翅膀嘶叫。 它长着虫子似的脑袋,但上面全是刺,泛着深紫色的漂亮寒光。一看就是有毒的巨刺!足似螳螂,上面全是倒钩利刃。 背后的两个大肉翅膀让它看起来更加诡异丑陋。 “哈哈哈哈哈!这小子终于完全失去意识,归我了!所有的都归我了!呵呵呵呵!孩儿们,杀好!吃饱!” 丑陋的怪物一张嘴,就从挤挤挨挨钉子似的密密麻麻的圆形嘴巴里滴下口水来。 那口水掉在地上,冒着烟,腥臭无比。怪物一喊完,许多妖竟然和它起了共鸣,他们纷纷吞噬起原生的妖物来,“他们”转瞬间变成了“它们”。 “这是怎么回事?!”白霜皱眉,同曌相携着往后飞远了落在一间倾斜的房顶上。 已经杀出去好远一段距离的蟹小刀也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连连下令让虾兵蟹将们万分小心。怪物们却不忙着杀过来,而是,整个脑袋都变成了大嘴,啃噬着身边的尸体! 白霜闭了闭眼睛,忍住恶心调整呼吸——这将会是一场恶战。 没有援军的恶战! 如此境况下,三世不管是哪一族出动大队兵马援助,势必会引发另外两世的不好猜想。到时候只怕黄昏裂缝的怪物还没杀尽,三世的军队就先在外面打起来了。 “被虫子附身了。”曌警惕着将自己的脑袋张得像只丑陋花朵的怪物。 白霜却是不解:“蛊虫?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蛊虫,能让被附体的妖物整个变了形状?”她定定看着那恶心的怪物,掌心都冒出了汗。 “不是蛊虫。”曌忽然伸手将她推到另一边,他自己急速也闪开。 眨眼间,他们站过的地方已经扎了一及膝那么高的毒刺!怪物嚯嚯收起开花都脑袋,两只带着倒钩利刃般的大前足一左一右攻向她和曌! “是裂隙螟蛉!也叫魔蛉——弱点在肚腹多足的起始处,你牵制它,我来攻其不备!” 曌用妖力把话送进白霜的耳朵,这种虫子会自发保护弱点,但两个人的话,确实会容易取胜些。白霜立时照做。 只是她没想到,被裂隙螟蛉附身变成的怪物会这么强! 第383章 双菩提·鏖战 多番试探,曌的手臂上都挂了伤口,衣裳也多处被划破,却还是无法靠近那怪物的肚腹之下。它现在虽只比妖藏阁的三层小楼矮一截,看起来庞大好靠近,实则不然。 魔蛉除了一双战力惊人的前足,还有八只带着毒刺的毛足,正是那些毛足将肚腹最弱的地方护得密不透风。 白霜用妖力将怪物的弱点消息传给其他的妖,他们找对攻击的方向,开始占了上风。 依弱则弱变强,靠强就会使强者更强——这是魔蛉的特质。白霜并不知道裂隙螟蛉,但魔蛉这个说法她却是知道的。 就在曌给她看的那些古书里面。 魔蛉者,浮游于三世外的一种虫子。生活在某些潮湿阴暗的裂隙中,喜阳光,恋现世,却不能直接见阳光,也到不了现世。 再喜欢也不行,它们无法作为独立的个体活在裂隙之外。一旦自行出来,活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 由于终身都会受这种求而不得所煎熬,魔蛉的执念非常强。一旦找到愿意把身体给它们寄生的活物,就会让对方变得强大。 当然,若是被寄生者一着不慎,魔蛉就会“翻身做主”彻底拥有并操控得到的活体。 结果就是在黄昏裂缝的这样子,做什么都按照本性来,嗜血、残暴,以杀戮来满足它们曾经连外界都到不了的虫子的自卑。 白霜不知道自己和曌与这个丑陋的怪物周旋了多久,她从精力旺盛慢慢变得反应也迟钝起来。 浑身上下挂了多少伤,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想做的,就是和曌一起杀了这个怪物!保住他们的家。 鏖战持续了很久,虾兵蟹将们早就吃不消,战局慢慢僵持,甚至有被翻转的趋势。 蟹小刀举着三叉分水戟喘粗气,用力贯穿一个怪物,却被另一个怪物的足划伤后背。若不是身上带着伤的扶遥不顾一切冲出来把怪物一尾巴扫开,她就被贯穿蟹心了。 貔貅吐火吐到嘴发麻,只能勉强吐出来一点火星子,她干脆化成原形连撕带咬打怪。 百炼始终不离她的左右,一边杀敌,一边无微不至的护着她。可他也精疲力竭,长发散乱,小腿肚上的伤口豁开着。 寒川手持寒冰剑,先冻住怪物,再一个一个的穿心。他扶住心口,目光里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这样下去,我们累到死都杀不了它。”白霜看着被砍掉了四只脚和两个大肉翅膀的怪物,费力的分出一份妖力给曌送话过去,“我有个想法——” 不等曌问,她接着道:“我们干脆把鹤云的意识唤醒,虽不指望他会反杀怪物,但至少……” “应该会有瞬息的混乱。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我需要你掩护我,我去拿青藤裙。”白霜险险避开怪物的毒刺。 曌却直接喊出声:“不行!那样必须靠近怪物的嘴巴,太危险!”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冲他笑笑,已经是拼尽全力的一个微笑,“信我。就像我过去对你的信任那样。” 他愣了一下,只好点头。 “去吧,我会护好你!”曌咬牙,将已经紧绷到极点的精神更加绷紧,这一次他用的是两条骨鞭,不要命似的和怪物周旋。 寒川远远看着他们,还有奋力厮杀的大家。身边是守护着妖藏阁的妖们的遗体。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当初我肯勇敢一些,反抗天帝,对方也不敢真的因为见不得人的目的杀了他。 倘若—— 当初的自己不那么懦弱胆小,兴许就不会有夕颜跳裂隙、他心爱的女仙身首异处,连仙元都不得安宁。也不会有此时的这场惨战。 可惜,就算是神又如何?大妖又怎样?找齐材料、做出冰清壶、拿了丹心子,找回了她们。 还是这么惨烈的结果!世间没有倘若、也没有如果……但此时,或许有他能尽力做到的事,尽最大的力量去做的事。 寒川把剑插进地面的裂隙,手上结印,眉心处,一片水滴状的妖元浮出来。 这头,白霜直奔青藤裙而去。背后瞬息露出破绽来,怪物也是眼尖,马上就腾出一个前足朝她横扫过来! 白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即将到手的裙子上,根本没意识到身后的危险。 曌顾不得另一边的诱战,一个空遁出现在白霜身后。他虽给她挡住这一招,自己也是受伤不轻,直接吐血。 怪物却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另一只前足立刻攻过来! 曌将骨鞭横在身前,堪堪护住自己。白霜被刚才的动静惊到,她担心的看一眼曌,手距离青藤裙不过数尺。 “快啊!”他大喊完,立刻咬紧牙关。 白霜浑身一震,想也不想就把裙子捞过来穿上,全力让裙子认主之后,她毅然提着腾蛇剑朝怪物飞去,就着压制曌的那只前足猛地斩下去! 怪物想抽走前足,曌却看穿它的行动立时用骨鞭缠住。 卡拉拉一阵碎裂声,怪物惨叫着后退。白霜和曌对视一眼,不敢有片刻放松的连续攻击。青藤裙发出不满的裂帛之声。 “对不起,最近实在是太过折腾你了。等除了这个怪物,你就休息吧。”白霜低喃。 披上了青藤裙的她仿佛多了一层软甲,对抗起怪物的攻击来,不是那么太过捉襟见肘。她唤出妖火的速度极快,几乎是高速催动妖元的不要命行为。 曌担心她,也铆足了劲分散着怪物的注意力。 忽然,白霜猛地朝上方飞起,看样子是想用腾蛇剑直接刺进怪物的嘴巴。但她手中的剑却刺在怪物伸过来横档的足上。 一时间居然拔不出来!不仅如此,怪物还向她张大了嘴巴,眼看着是要把她吞进肚子里! 正在撕咬怪物的貔貅恰好看到这一幕,愣住了。她放开怪物想扑倒那边去救白霜,可惜只是徒劳,很快就有一大群怪物涌过来。 距离白霜最近的曌却忽然很奇怪的没有伸出援手。 因为根本就没那个必要——怪物张大的嘴巴里陡然间冒出一大团合抱大的妖火! 第384章 双菩提·活着,就好(加更章) 白霜之所以拔不出腾蛇剑,正是她把大部分妖力都留着,等待时机,唤出妖火从内部攻击!虽然做不到直接在怪物的肚子里唤出来,但和外面有接触嘴巴还是办得到的。 猛烈膨胀的妖火眨眼间炸开,怪物的惨叫声更甚,它想甩开白霜,却被她跳到肩膀上。 白霜手握腾蛇剑,照着一大块怪物裂开的嘴皮子就扎下去!将这片嘴皮和肩膀完美串在一起,曌的骨鞭乘势而上,将锋利的足和另一侧的嘴皮捆上。 怪物裂开的四片大嘴皮转瞬间就被绑了两片,虽然它下意识用身下的足护住肚腹上的弱点,鹤云却是露出了脑袋。 他像个睡着的孩子躺在那里,头发上全是怪物腥臭的粘液。 这都没把他臭醒?白霜哭笑不得,直接甩了一把妖刀下去,扎在鹤云的肩上。后者的睫羽颤了颤,微微张开了一些眼睛。 “呼——”还能睁眼就好。白霜松口气,赶紧学着夕颜的声音道:“鹤云,我一直等你来救我。” “鹤云,我去找寒川,只为做个彻底的了结,实现自己的承诺。鹤云,我其实已经开始期待成为你的新娘了,你可知?” 白霜一边回忆着夕颜那天在灵泉中给她说过的话,一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学得像一些。 果然!鹤云的脑袋动了动。但发狂的怪物却疯狂扭动起来,差点把白霜都抖得掉下去,她赶紧握住腾蛇剑的剑柄稳住自己。 “鹤云,你要保护好我们的黄昏裂缝。鹤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子,对不起——”说到这里的时候,白霜的心里真的紧了一下。 这些话都是夕颜想说却没机会说出口的,白霜替她说了,也算是了了一桩遗愿了吧? 其实白霜也不是太清楚夕颜方才和鹤云抱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猜的。时间那么短,夕颜又是个内向的菩提子姑娘,估计没说…… “夕颜——”鹤云的嘴巴动了动,眼神也越发清明。抬眼看见身穿青藤裙的白霜时,他露出着急的神色来。 他已经被怪物偷取了太多的妖力,只能看见一个有些模糊的青藤色影子。 “夕颜!”鹤云彻底清醒,怪物真的混乱起来。白霜猛地拔出腾蛇剑,她从怪物身上滑落的时候,正好看见怪物松开护着肚腹的三条毒刺毛足。 好机会!可是,她一直在下沉,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 白霜的心慌起来,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在她的脚下送了一把!是曌。他嘴角还挂着血珠,但却露出了让人安心的笑容。 重拾力量的白霜立时调整腾蛇剑的方向,照着怪物的弱处一剑刺进去,直至没到剑柄! 一直混乱惨叫的怪物骤然顿住,声音也戛然而止。紧接着它晃了晃,仰面倒下去。激起灰尘的同时,挨得近的妖全都感觉到了震动。 黑色的细沙状颗粒从怪物的身上飘出,黑烟似的升上天空。 怪物身死,里面的鹤云很快也断了气。但他和怪物的惨状不同,是笑着的……,最后的那一刻,他模糊着视线朝白霜伸手,唤着夕颜的名字。 白霜沉默数息,走上去,将手放在他的手中。算是给他最后的一点善意——看在夕颜帮忙打开结界的面子上。 那些被他调出来的死灵之气也被切断,停止了往外跑。 白霜和曌并肩而立,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做的漂亮。” “那也是有你的信任我才——”白霜话未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喊声,是貔貅,她喊的是寒川的名字。 白霜和曌齐齐转身,却见周围不知何时成了彻底的“冰原”。 犬牙交错的冰锥上穿着怪物们的尸体,绵绵延延看不到尽头。这些锋利的冰锥带着杀意,却很好的避开了应该避开的人和妖。 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白霜拖着腾蛇剑跌跌撞撞跑过去,若不是曌在一旁紧跟着她,都不知道她会摔倒多少次。 “寒川怎么了?”白霜拨开围在一起的妖们挤过去,看到的却是一个半透明的他。 寒川死了,妖元尽毁!“你这算什么?!”白霜指着那个面带笑容的半透明家伙,她知道,待这缕妖气也消失,寒川将会永无轮回的消失! 白霜从没有哪一刻这样不希望看见他那张笑脸过,寒川就该有寒川的样子,冰块似的的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掌柜,这是我欠黄昏裂缝、欠所有人的。是我当初的胆小和懦弱造成了如今的这一切。我好不容易有骨气一回,你们就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啊。”寒川忽然好脾气起来。 就像是、是一个放下所有,正在安静等待死亡来临的安详之人。可是,他知不知道这样的死意味着什么?! “我们能灭掉怪物的,根本不需要你做到这种地步。你是不是傻?啊!”貔貅嘴上凶,实际上却哭成了狗。 百炼紧握双拳,有些狼狈的脸上,一双不忍的眸子氤着水光。 寒川却对他笑笑:“我知道貔貅丫头一直对你有意,既然你们都还活着,就别让自己留下遗憾。你以后要好好待她,貔貅可是我心里认定的唯一的亲人!” “……”百炼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抿紧唇瓣,心里堵得难受,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崩溃。 曌给寒川的身体灌了妖力,可是于事无补。他忽然竖起眉,怒道:“你是我妖藏阁的妖,怎么可以随意去死?你有没有问过我这个账房答不答应?!” 他的声音微颤,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对不起,大家。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真的。你们就让我看看笑容好不好?我以前都忙着做冰清壶,没好好仔细的看过你们。” 寒川的语气中多了丝轻松的调皮,白霜的心里却更难受了。 但她也知道覆水难收,如今能做的。或许真的只有给他一个临别的笑容,白霜努力像平常的自己一样,扬起眉毛,拼尽全力将嘴角翘起来…… 可是,眼泪珠子却止都止不住的大串大串落下。 第385章 双菩提·希望(加更章,大结局) 貔貅松开使劲捂住的嘴巴,露出一个挂着眼泪的好看笑容。其他的妖怪们也纷纷笑起来,只是眼睛里泪花翻滚。 “哈哈,我这下算是彻底满足了。掌柜,最后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把那个仙元,护送到冥世——” 寒川笑着笑着整个人都没了,连着他的身体一起,化成了天地间的雪花、冰凌。一枚七彩的仙元从他消失的地方慢慢升起。 白霜抬手将其揽过来,小心翼翼的捧着。 黄昏裂缝终于安静下来,从未如此安静过。躲在妖藏阁中避难的妖们陆陆续续钻出来,他们看着死去的怪物和满眼的残垣断壁,怔怔的。 后续的战场打扫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客商们竟然不愿意搬离这里。 白霜实在是不好开口,没有菩提子的黄昏裂缝,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只希望新的菩提子能快速长出来吧。 曾经繁花遍地的一片荒原上,垒起了座座新坟。 白霜站在寒川的坟前,身边是曌,身后是妖藏阁的妖们。她点了柱香插在坟前,失落笑道:“你心爱的女仙已经顺利转世,下一世,直接是仙。你可还满意?” “这可是我和曌努力给冥王争取来的呢。”白霜吸吸鼻子,眼眶又红了。 之后,她和曌独自去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前。这也是一座新坟,里面埋着夕颜的青藤裙还有鹤云和尸骨。 “夕颜,你若泉下有知,就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脑子有病的家伙吧……”白霜一本正经道。 曌哭笑不得,正想奚落她一下。白霜却忽然胃里一阵翻滚,一溜烟跑去大石头后面呕个不停。曌赶紧跟上去,又是轻抚着她的后背,又是抓过手来把脉。 白霜抽出帕子擦着嘴,胃里还是难受得紧。 片刻之后,曌的脸色变了变,就在白霜都快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的时候,他猛地将白霜拦腰抱起:“你要当娘亲了!” “哦,那你瞎高兴什……诶?!你说什么?”白霜错愕的看着他,脸却红了。 曌却连连自责:“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你参战的。太危险了,哎!都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不够细心。你想要什么,说与我听,我上天入地也要给你找来!” 白霜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撑起来一些,像一个拥抱那样紧紧抱着他:“我要你们全都平安喜乐。” 曌怔了怔,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对了,再过不久就该给咋们的小徒弟准备婚礼了,那一战之后,他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白霜说完,又推开曌跑去石头那边继续呕。 曌一脸幸福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甜得快要滴下蜜来。 嘴上却嗔怪道:“你不应该先想想给咋们尚未出世的孩儿想个名字?”她居然首先想到了扶遥和蟹小刀,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虽未生过孩子,却也知道咱们妖族生养不易,这估计得等上百年。不着急,名字可以慢慢想。” 白霜扬了扬眉,白着脸靠在他身上,嘴角却微微上扬:“倒是扶遥那小子,已经恨不得马上就把蟹小刀娶回家。咋们就成全了他们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纵然妖的寿数不短,却还是会经受各种未知的意外。他们的婚事我没有反对的理由。不过,我们要不要搬家?” 黄昏裂缝的这场浩劫吓着她了吧?曌望着白霜,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白霜却是摇摇头,嘴角的笑容浮上坚强的意味:“不搬,除非新的菩提子不会诞生。整个黄昏裂缝的死灵之力耗尽,而后坍塌。” “为何要这么倔?”曌哭笑不得,却是将她拢进怀里。 “我信命,但我不认命。你不也是吗?”白霜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亮亮的眸子里,浸出了悲意来。 她想到了寒川,还有那些曾在妖藏阁嬉笑打闹的妖们。 曌抱紧她,在她的乌发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再次将她打横抱起:“胃里一定很难受吧?想吃什么?我去买,或者我亲自做也成。” “你放下我了,我自己能走的。又不是人类体质弱的小姑娘,我可是幽荧族大妖。”白霜挣扎着下来。 她的一张俏脸红到了脖子根,却是微醺般的红,异常好看。 曌干脆牵了她的手,一路走回去。前来祭拜的客商很多,死去的更多……但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是生命的尽头。 貔貅和百炼他们在牛车边等白霜和曌,等了近一个时辰却直等到一个小纸人。 “我们去街市上买点东西,你们先回去吧。”是白霜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好事,语气比刚才站在寒川坟前的时候轻快多了。 几个妖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走吧,回去。” 又三月,白霜胎像终于趋于平稳。笼罩在黄昏裂缝天空的乌云也散开,冰消雪融,花草重新长出来。年长的老妖怪说,这是吉兆。 白霜听到这个“吉兆”的传闻,不由得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夕颜说过的菩提树。 她按照青藤裙的回忆去了蟾宫,果然在夕颜说的位置找到两株菩提树——和两枚新生出来的菩提子!白霜诧异的看着那长在树根处的花朵中,宛如酣睡幼子的奇异种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真是特别的妖元凝聚方式! 难怪菩提子生下来即是妖,连修炼都不用,这是直接凝出了妖元啊。她凑近了看,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更不敢伸手去碰,怕不小心给碰得夭折了。 这可是黄昏裂缝重回稳定的希望呐! 白霜把这个消息立时带回了妖藏阁,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妖藏阁在帮助蟾宫剩下的几十只小金蟾(真的是小金蟾,躲在密道中活下来的)在打理蟾宫。 众妖听到后忍不住全都跑去了蟾宫围观…… 一年后,菩提子在白霜和曌悉心收集的灵露滋养下迅速成长,已经快到“瓜熟蒂落”的时候。恰时,蟹小刀和扶遥的大婚正式在中秋月圆之夜举行! 还不是很显肚子的白霜和曌被理所当然作为扶遥的长辈请到上座,接受新人的叩拜。 祝福的时候,白霜很大方的给了不少宝贝。差点没搬空自己的妖藏阁,曌劝她给孩子留些,她反倒说没事,高兴就好。 毕竟,将来她可是准备去隐世和冥世开分店的妖! 扶遥一边目光灼灼的点着宝贝,一边道歉说以前不该认为白霜是个扣门掌柜的。差点换来白霜的一鞋底子。 蟹小刀给白霜以茶代酒敬酒的时候,笑出了眼泪花。 “今天是大日子,要高高兴兴的!你们好不容易才喜结连理呐。”白霜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意。 最热闹的时候,她在寒川的灵位前倒了一杯酒。“今天妖藏阁办喜事,断断是不能少了你这杯的。”白霜说罢,直接抓了一个供果来吃。 啃着啃着,就沉默了。 不多时,百炼和貔貅居然也来了供灵位的房间。白霜赶紧把没吃完的供果塞进袖子里,冲他们笑了笑,便走出去。 说实话,这两个家伙最近可是黏得紧。 自从寒川离世时一语点破之后,百炼和貔貅也是好事将近,好得那是蜜里调油,对旁人的略带调侃的目光视若无睹。 只是苦了沅松和墨狄,忙里忙外的,都瘦了。 寒川去世之后,妖藏阁给他留的位置终究还是给了幽海水妖的一个年轻后生。那后生居然还和寒川有些血缘关系,不过却不是寒冰脸。 他笑起来,像是摘了一捧阳光给你。 但每次看到他,白霜总是会想起寒川来,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妖藏阁重新开了业,在刚刚重建了一半的“废墟”集市上。 对面的茶楼老板也在,他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波澜不惊。 只是茶楼中的帮工,明显不是以前的那几个了。蟾宫对外宣称黄昏裂缝遭遇心怀不轨的妖邪突袭,不过已经彻底肃清,集市一如既往向三世敞开。 黄昏裂缝在慢慢恢复,每一个活下来的人或者是妖,心上的伤口会留疤,但也会越来越坚强。 【番外篇《宁为妖物·妖藏阁》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