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守陵人 我叫程峰,80后,北方人,是一个守陵人,守陵人有一个奇怪的规矩,就是传徒不传子。我为什么会当上守陵人,还得从我小时候说起。 那一年,我经常反复做一个梦,有一个老头总往我脚上浇水,那个水壶里的水,好像永远也倒不完,还冒着热气,我的脚上被烫起一个个鼓囊囊的水泡。 等我醒过来,脚丫子就特别的刺挠,轻轻一挠,就往外流脓。我这个病,怎么治也治不好,有村里人说,这头顶生疮、脚下流脓,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坏事,因果循环得来的报应。 你说说,我一个小屁孩,没走出村外超过八里地,哪会做什么坏事。那个时候,医疗条件不发达,我得的应该是皮疹,或许不是,谁说得清楚呢。 当时,我父亲没招了,就把送到了黑河乡。我就是在黑河乡见到了我的师傅,德明师傅。有人叫德明大师,有人叫德爷,总之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子。 我到师傅家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就叹了一口气,问我爸:“程子啊,你是不是去墓里拿东西了。” “我没有啊!”我爸一脸的无辜状。 去墓里拿东西,在我们村里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后来经常在我们那边听到一个词叫抢救性修复,也就是那些考古的人员对一些墓进行修复。 在如今,盗墓题材电影、电视剧、小说横行天下的日子,大家特别容易相信,这些墓都是被盗墓者挖开盗洞给盗走了。其实,这些古墓,很多时候是被村民挖地的时候,给挖开的,看到盆盆罐罐的,就拿回家装个东西,腌咸菜什么的,谁也想不到,这些盆盆罐罐是值钱的宝贝。 根据考古记载,拓跋鲜卑走出大兴安岭之前,在我们这里住过百年,留下了很多生活的痕迹。除此之外,蒙古天骄成吉思汗的发源地也在我们家附近。 当年蒙古诸部最流行的葬法,就是天葬和密葬,天葬就是将尸骨仍在野外,让野兽分而食之。密葬就是不标记、不记录,但有陪葬品。 相对于蒙古诸部的做法,在他们之前统帅这片土地的拓跋鲜卑,更有规矩一些。大多数有木质葬具,即木棺。木棺形制基本相同,为前宽后窄状;大多数有盖无底,少数有盖有底;单人葬具。死者皆为仰身直肢,头向北或北偏西,有殉牲现象,大多为牛、马、羊头蹄,多置于死者头前。各墓中出土遗物的位置也较一致,陶器一般置于死者的头前或头两侧。出土器物以陶器为主,铜、铁、木弓较少见。陶器以大口罐类为主,基本为手制夹砂可烧煮的炊具,单独作为容器使用的小口陶壶很少见。 元朝陪葬品,大多为瓷器,守灵人也是通过陪葬品,看是元墓,还是拓跋墓。 …… 我爸爸这个人,胆子小,敬畏鬼神,一次古墓也没有挖过。他苦口婆心的和师傅解释,都快哭了。师傅又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了师傅的眼睛,挺明亮的,又让人畏惧。于是我躲在爸爸的身后,师傅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程子啊,你去没有去过坟地。” “去了,鬼节给过世的父母烧了一些纸钱。” 师傅听了吹了吹胡须,看着我说:“这小子是不是在坟茔子上瞎跑来着。” 我爸点点头,师傅就告诉我爸,我们那个坟茔子,古时候就用,我在里面玩的时候脱了鞋,沾染了尸气。我爸听师傅这么一说,赶紧问我,是不是脱鞋了。我点点头,坟茔子有一块草地,草又整齐又软,我觉得脱了鞋踩着,脚丫会很舒服,就脱了鞋试试,结果往上一放,跟针扎的一样,赶紧就把鞋穿上了。 听我这么一说,我爸是又埋怨我又心疼害怕。那坟地里杂草丛生的,哪里有什么又整齐又软的草,他觉得我一定是碰到了邪性的事儿,就拉着我跪下了,请师傅救命。 师傅看着我,问我爸:“这孩子身体咋样。” 我爸说:“我们家小峰,身体特别弱,经常受惊吓,他妈没事就得给他叫几声。” 师傅听了,就摸着下巴上稀松的几缕胡子,和颜悦色的和爸爸说:“程子,你要是不嫌弃,就把孩子放到黑河乡来,给我做个徒弟,他该上学就上学,平时没事的时候,跟我走个场儿。” 这方圆百里地,都知道我师傅的走场,有人叫驱邪,驱鬼,总之,传得特别的阴森诡异。我师傅自己把这种事情叫走场。 我爸脸色挺难看的,大家都知道,我师傅没有儿子,膝下只有几个丫头,就因为这样,我师傅特别喜欢儿子,前些年还养了一个侄子,后来这个侄子,就得了奇怪的病,怎么治也治不好,我师傅就亲自把他送回了祖籍地,听说回到了那边,师傅的侄子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我爷爷奶奶过世早,妈妈是下乡知青,他们工作的时候,经常把我一个人仍在家里。按道理说,有个老头帮忙看着孩子,这是一个好事,但是想着我师傅平日做的事儿,我爸的心里就哆嗦。 我爸为难的和师傅说:“我就这一个儿子,给您当徒弟是我们的荣幸,但是我得回家和他妈妈商量商量。” 师傅听了嘿嘿一笑说行,然后又说:“别让孩子受罪,我这有‘香脚’,回家放在热水里,给孩子泡脚,水不能凉了,每天要泡一小时。三天不能吃肉,不能骂人。在这期间,你还要泡一些盐米,用盐米搓脚,效果会更好一点。” 我爸听了师傅的指示,脸上笑得和一朵花一样,拉着我给师傅磕头谢恩,还给师傅塞了两张粮票。 师傅乐呵呵把粮票收了,出门的时候,还嘱咐我爸一句:“回家,问问你家那口子,有没有从坟地捡东西回来?要是没捡,或许我还有时间救她一命。” 我爸点头哈腰的说谢谢,出门以后,自己还嘟囔一句:“我们可不敢来了,要不小峰的前途就得毁了,学啥捉鬼,这都改革开放了,温饱奔小康的时代,不能让孩子封建迷信了。” 这一切都是缘分。 回家的时候,我们家还真出事了,家里的菜园子,一夜之间长满了杂草,妈妈去园子里摘了一些青菜,回来就说不舒服,想躺在床上歇会。一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咋叫也叫不醒,脸色也是灰白的。 爸爸用小推车把妈妈送进了医院,大夫一点办法都没有,医院里的仪器也检查不出来妈妈是得了什么病。 卫生院的大夫让转院,说小医院的设备不齐全,到了大医院就好了。爸爸就张罗车,准备把妈妈送到城里的医院去。家里没有老人,妈妈一病,爸爸就顾不上我了,我又饿又累的,就自己在屋里睡觉。 睡着以后,就听见菜园子里有人叫我,我迷迷糊糊的往园子走,感觉菜园子的菜都枯萎了,从地下长出那种看上去特别柔顺的草,可是踩上去,如同刀割一般。 我疼醒了,一身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还是觉得脚疼,一脱袜子,袜子渍了鲜血,都沾到了脚上,我龇牙咧嘴的把袜子撕下来,脚上都是血泡。 我吓得哇哇哭,穿上鞋不顾一切的往医院跑,医院说,我爸已经带着妈妈去了城里的医院。我一个六岁的孩子,吓得没着没落的,就不懂事儿去追,跑到村口的时候,就看见师傅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迎面过来。 “孩子啊,别哭,你爸给我捎了个口信,今晚上我陪你。” 我当时不知道为啥,就不哭了,总觉得师傅能把这事摆平了。 晚上,师傅炸了一盘花生豆,熬了粥,给我馏两个馒头,他自己烫了一壶酒,给我讲坟地里伸出一只手,撕女人裤子的下流故事。我那个时候还不太懂,就觉得特别逗,傻乐不止。 到了晚上,师傅准备了一个小碟子,里面倒上煤油,放上灯芯,做了一个简单的油灯。那个时候,村里自己发电,十点熄灯。即便如此点油灯的人也不多了。我和师傅说,家里有蜡烛。师傅拍了拍我的脑袋。 “这油灯,也叫指路灯,我给那位指指路,让他过来聊聊。” 后来,我才知道,师傅口中这个他,就是祸害我们一家的古凶灵。 第二章 是梦还是现实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师傅由给我讲了一个鬼故事,讲的是夜半停不下来的敲门声。 说实话,师傅讲鬼故事绘声绘色的,还真吓人,我蜷曲在被窝里,浑身发冷,就用被子捂着脑袋,耳朵听的都是师傅带着嘲讽的笑声。我赌气,不想让他看到我生气的脸,就蒙在被窝里不出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晚上也不知道是啥时候,我就醒了过来,我睡的屋子,外面就是厨房,一面火墙,两面土墙,门和窗子在一边,走出去就是做饭吃饭的地方。 透过窗户,我隐约看到外面的长明灯亮着,玻璃上雾气蒙蒙的,仔细听,滋滋啦啦的声音,就像有人把水浇在炉子的铁板,瞬间蒸发的那种声音。 不知道为啥,我跟着了魔一样,盯着那平白无奇的窗户看,感觉那个窗户上,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我。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师傅略带沙哑的声音,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这个家里可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师傅在问:“你儿子吗?” 问过这句话,略微停顿了一段时间,师傅才感叹着说:“战死沙场了,赶上战争的年代,谁也没有办法不是。” 这句话一说完,我就觉得冷风阵阵,直往骨头里钻,我赶紧把被子裹紧了,闭着眼睛,想睡觉,可是越是想睡,就越精神。心里深处还有一种好奇劲儿,耳朵不受控制的支着。 这个时候,我又师傅在叹气。 “既然你碰到了我,就是一种缘分,下辈子转个好人家。” 师傅这句话一说完,外面滋滋啦啦的声音就更响了,刚开始,我隐约借着油灯的亮,还能看到外面师傅的影子,那声音一大起来,就什么也看不见,那种声音就好像开着收音机收不到信号一样。 这个时候,我听见师傅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无论哪个世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都是苦命人,别和一个孩子为难。” 我咬着嘴唇坐了起来,不想让自己做个孬种。我想出去看看,可是腿跟没长在自己身上一样,怎么也拖不动。 “师傅!” 我拼命喊了一声,外面的师傅听见了,急的声音都变调了,冲着说:“小兔崽子,这没你的事儿,赶紧睡觉去。” “我……我……” 我说不出话来,耳朵里全是尖锐的声音,就像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在划玻璃,刺耳,身上起鸡皮疙瘩。 雾蒙蒙的窗户,也在这个时候,出现痕迹,感觉用手指在上面画画,但却看不到手指一丝的痕迹,那副画慢慢的成型,特别粗糙,锯齿一样的圆,上面有鼻子有眼,嘴的位置是一条贯通的线。像紧闭的嘴,还挣扎着张开,玻璃不堪重负的颤抖着,慢慢被撕裂出一道缝隙,鲜艳的血液,顺着缝隙往外流。 也许我昏倒了,也许它攻击我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师傅就睡在我旁边,胡噜打得山响。我赶紧往外跑,一切如常,仔细看窗户,玻璃上连个细微的伤痕都没有。 我赶紧把师傅推醒,师傅翻了一个身,不情愿的说:“让我睡一会儿,昨天喝多了,不舒服。” “师傅,师傅,昨天晚上和你说话的是谁?” 听见这句话,师傅半睁着眼睛看着我,然后突然笑了,在我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这家就两个人,我晚上能和谁说话,你小子做梦了吧。” 我琢磨着,怎么也想不通,那个时候,知识有限,对于鬼神也是一知半解,总听大人们把鬼神们传得玄玄乎乎的。 看着我不吱声,眼睛发直,师傅就乐呵呵的笑,还给自己卷了一颗烟,问我最近经常去哪?我说隔壁赵爷爷家。赵爷爷家的儿子,在城里发了财,给他买回来一个14寸的黑白电视。我跟着魔了一样,天天去赵爷爷家蹭电视看,不止我去,村里好多人都去,赵爷爷家的小屋里,挤得满满腾腾的。 师傅和我说:“咱俩早上溜点馒头,吃点咸菜,然后去你的赵爷爷家看看。”我听师傅这么一说,就愁眉苦脸的,师傅纳闷的问我:“咋了。”我吞吐半天才说:“我想吃馒头蘸白糖。”师傅听了乐得够呛,看我们家没白糖,还去小卖铺给我买了一袋棉白糖。 吃完早饭,我们就去了赵爷爷家,师傅的眼睛跟贼似得,提溜提溜的转,也不知道在瞅啥。赵爷爷是个挺好客的人,虽然他不认识师傅,但看到师傅带着我,又听说我妈妈病了,对师傅还是客客气气的。 师傅卷了一根旱烟,给赵爷爷也卷了一根,嬉皮笑脸的和赵爷爷说:“我带孩子晚上也没啥意思,想晚上来你家看看电视。” 赵爷爷爽快的说行,师傅就带着我回家,刚走出,就说肚子疼,然后往厕所跑。村里的厕所一般都在菜园子里面,师傅从厕所出来之后,和赵爷爷说:“赵大哥,我看你家的园子,比小峰他们家还荒呢。” 赵爷爷听了,笑得有点尴尬,和师傅说:“家里就一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嫁到了别的村,小儿子也去城里打工了,他老两口身体也不好,就没种园子,吃啥菜,都是从自己弟弟的园子去摘。” 师傅点点头,说了句晚上过来,就拉着我离开了。 回来以后,师傅就问我,晚上都看啥电视,我想了想,学着大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和师傅说:“我喜欢看西游记,可是别人都看其他节目。” 师傅拍了拍我的脑袋,和我说:“今天你就要看西游记。” “那么多人,都是大人,他们肯定不听我的。” “不听你就打滚,使劲的作妖,使劲的闹。” 我有点纳闷,其实我很懂事,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师傅都教给我了,我也只能这么做。到了晚上,师傅和我一块去的,果然和平时一样,大人们没看放映了很多遍的西游记,换了另一个频道看其他节目。 师傅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腰,让我开始闹,我一咬牙就闹了起来,闭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搞得大家都心情不好,还有人吼我,我吓哭了。我眯着眼睛想找师傅,发现师傅根本不在。还好,赵爷爷疼我,护着我,最后把频道换了,换到我喜欢的西游记。 师傅也不知道去哪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回来之后,就给大家赔礼道歉,说我不听话。我真的挺委屈的,让我这么干是师傅,大声说我的也是他。说完之后,师傅还把我拉走,连西游记都看不了。 把我拉回家之后,师傅变了脸,眉开眼笑的使劲夸我,然后笑呵呵的拿出一个东西。看上去像一个鸟,有点像黄金的。师傅告诉我,这东西叫步摇,就是古代女人的饰物,一般情况下就是定情信物。 古代所谓定情信物是两个,一个给男的,一个给女的。在那个时代,男的收到的定情信物是戒指,女的收到的定情信物是步摇。 拓跋鲜卑时期,也是一个女权社会,女人不用为男人陪葬。婚姻也存在着各种形式,但是,就算最混乱的婚姻形式,也有真正相爱的人。女人在萨满面前发誓,一生都不嫁,死后为夫君陪葬,让萨满用秘法把自己的灵魂禁锢在定情信物上,永生不朽。 一般得到这种殉情的陪葬品,就和中了诅咒一样,这种凶灵会把一家人都弄死,我们一般都叫这种死法叫阴魂不散。 但有一种方法,能将这种诅咒暂时性的解开。两个人发誓永生永世不分离,哪怕将他们分开,他们也会不停的寻找对方,不惜一切办法,哪怕被坏人利用。 师傅还说,老赵的儿子挖出了这对宝贝,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方法,竟然将一对有情人,硬生生的分开,他拿走了那个戒指,把步摇用黄符镇压,然后埋在了自己家的菜园子里,他一定嘱咐了父亲,无论如何不能在自己家的菜园子种菜。 听了师傅的话,我目瞪口呆,虽然我很小,但我知道,赵爷爷家其实就今年没有种园子,他家的赵勇也是今年才出去闯荡的。 第三章 灵堂里传来的啼哭声 这个事情不简单,从我爸领着我去师傅家的那一刻儿起,师傅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师傅喘一口气,得意的和我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师傅早就知道我们家,还得从我爷爷那辈儿说起。我们家穷,但爷爷其实是个文化人,打到牛鬼蛇神那会儿,爷爷和师傅一起住过牛棚,算是过命的交情。用师傅的话说,他皮糙肉厚,禁得起折腾,但我爷爷不行,书香门第的,细皮嫩肉,在牛棚里受罪就跟下地狱一样儿。虽然最后扛过来了,但身心都受到了摧残,日子刚刚温饱起来,就走了。 爷爷当年死的时候,是师傅给找的坟地,明堂开阔。为了就是给后辈攒点福气。 我听了忍不住的嘟囔:“爷爷肯定没帮我们。” 师傅听了,照着我的后脑勺就打了一巴掌,严肃的说:“别说那大逆不道的话,你咋知道你爷爷没有帮你,我问你,你是不是梦到一个老头,不停的往你脚上浇热水。” 师傅这么一说,我都石化了,我做过这样的梦,但我确信,从来没有和师傅说过。师傅看着我呆若木鸡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你小子在坟茔子上瞎跑,被那东西闻到了气味,就借了你的脚,跟着来了。你的脚就带了尸气,尸气是什么?简单的说,就是死人身上的气息。要不是你爷爷暗中护着,你小子的脚早就没一半儿了。” 我听了默不作声,让师傅继续说下去。 “我用香脚,让你爷爷安心的回去。说实话,我这做错了,我没有想到,那个家伙那么凶,稍微晚来了一会儿,你娘差点连命都丢了。还好,这宝贝不是你娘拿的,我还能保住你娘一条命儿。” “咋保?” “你拿着一个碗,碗不能是整齐的。然后你把这个步摇揣进自己的口袋,挨家挨户的去要饭。” “要饭?” 我有点懵,不是说让我要饭我有点懵,我懂要饭这几个字儿。可是我们乡里,就这几个人,大家都认识,我去谁家谁不得给我一口饭吃。 师傅看着我的脸色嘿嘿一笑,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小子别把这事儿想的太简单。”师傅让我要的饭不是普通的饭,是断气饭,也称“倒头饭”。在人死以后,用饭碗打半碗水,里面装米饭一把,送到村外十字路口倒掉那种饭。 师傅这么一说,这事还真的挺难的。村里人少,一年也就是那么几件白事儿。师傅让我要的,还是必须死那天才有的断气饭。 说到白事,村西口老张,听说好几天没吃饭了,糊涂了。有明白的人说,老张这是要走了。于是儿子们给准备了棺材,家里的亲戚也都守着,就等着老张归西而去。 但是我家和老张家从来没有来往过,老张还没有断气,儿子们孝顺,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老张能缓过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去要断气饭,跟诅咒人家没有什么区别。但那时候我不知道,岁数小。听师傅这么一说,脑门子一热,拿着破碗就去了。 到了那,好几个大人,我磕磕巴巴的把来意说了,就被老张的儿子给撵出来了。我也没有法子,干脆在外面跪着。最后老张家的大儿子看我可怜,还是把准备好的断气饭,分给了我半碗。 我拿着饭,连句谢谢都没有说,转身就跑了。我和老张家的大儿子缘分不浅,这只是我们的初见,后来的日子,我帮过他,他也帮过我,他比我大二十多岁,有点忘年交的感觉。 师傅在家等着,我端着半碗米跑回家,他一看乐的胡子都飞着,蹭的一下就从炕上跳下来,一直夸我是个能干的孩子。 我从小没怎么被夸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挨训,师傅一夸我,我心里还美滋滋的。不过我的好奇心可一点也没有减弱,着急的问师傅:“这断气饭要来了,咱咋用啊?” “峰啊,别着急,这两年老赵肯定去城里看他儿子,我们跟着去,想办法把那个戒指要回来。这凶灵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主,这断气饭到时候你就知道咋用了。” 我心里真的挺惦记着这断气饭的事儿,感觉这是人生做成的一件大事。小屁孩的我,半夜醒来之后,鸟泡尿之后,瞪着眼睛半天才睡着。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师傅的掌控当中,赵爷爷第二天早上就往城里走。师傅带着我,也买了进城的车票。 这是我第一次坐车出门,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路上的一切。可实际上,翻山越岭的,景色都差不多,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都快到站了。师傅给我吃了半拉馒头,又让我喝了点水,说一会儿得跟着老赵。 赵爷爷就在前面,看他的样子就心急火燎的,肯定是他儿子发生了大事。我和师傅与他坐一辆车,他都没有回头问问,我和师傅去城里干啥。 车进了站,师傅领着我在后面,像小偷一样跟着赵爷爷。我的眼睛使劲儿往街上瞄,看着街上的楼房,感觉自己都进入了梦中的世界。 赵爷爷心里真的有事儿,我和师傅鬼鬼祟祟的在后面跟着,他都没有回头看。等到了目的地,师傅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有一个灵堂。 我见过灵堂,但没有见过这样的。明明天都没黑,但总觉得乌云盖日的。就仿佛有一股黑气挡住了太阳,你往跟前一靠,就会感觉冷飕飕的风,像钢针一样往骨头里扎。 “师傅,这地方真冷!” 听我这么说,师傅就看了我一眼,叹口气说:“咱来晚了,已经开始了。” 我没明白开始是啥意思,师傅在附近打听了一下。死的人是赵勇的媳妇儿,今年跟着赵勇一起来城里闯荡,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女人。 关于赵勇媳妇的死,师傅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人愿意多说两句,就说特别的邪乎。说完之后,就赶紧的逃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 在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时候,师傅不想进去,就算救人也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师傅教育我说,碰到这种事情,心要沉,不能一拍脑门,热血上头的往里面冲。 师傅正一本正经的说着,灵堂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我听喜欢小孩的,看着哪个叔叔婶婶抱着孩子,就逗着玩,看他们哭我就笑。可是听着这孩子哭,我汗毛都立起来了。在看师傅,冷汗珠顺着腮帮子往下巴上流。 “完了,完了!” 师傅在门口来回的踱步,最后咬着嘴唇和我说:“峰啊,你去那边的馅饼店买一张馅饼吃,加点醋,吃饱了等着我,要是我晚上没有出来,你就和饭店老板说,和大人走散了,让他们把你送到派出所,派出所的同志就把你送回家了。” 我不明白师傅的话,只是摇摇头,说:“不,我要跟着师傅。” “不行!” 师傅严厉的说了一句,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师傅赶紧心疼的给我擦掉,语重心长的和我说:“峰啊,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就和你说明白,刚才哭的那个孩子不是个人,要是凶灵,师傅还能对付得了。但阴转阳,走近路来的,师傅也没有把握。” “什么叫走近路来的?”我纳闷的问师傅,其实如果你信佛,就有转世轮回,如果你信耶稣,就有天堂。每个死掉的人,总会有个过程重回人间,比如经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这叫走得光明大道。但也有一种,阴魂缠绕,珠胎暗结,人死产下的婴儿,这种东西叫鬼婴儿。用师傅的话,这种东西,就叫走近路来的。 这事儿是我后来懂得,那个时候,师傅也不告诉我。他心急火燎的,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塞进我的口袋。 师傅的钱不多,都是一些毛票,褶褶巴巴的,师傅把钱全都给了我,自己就走进了灵堂。我拿着钱,在外面愣了半天,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没有从门进,找了一个地方,爬过栅栏进了院子。 第四章 被缝住嘴巴的女尸 人的一生很少能做出决定,特别是在你懵懂无知的时候,我这个决定,让我走上了守陵人的路。这条路可不是什么是阳关大道,它在阴沟里,九曲十八弯的,弄不好哪个旮旯就是葬身之地。 我双脚刚落地,就看见师傅那张冷呵呵的脸。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总觉得对不起师傅,更想不到这其实是师傅对我的一个考验。面对任何危险的时候,你可以害怕,但不能选择退缩,特别是小孩子的时候,会把选择变成习惯,你习惯退一步,永远都会退一步。我也是长大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就知道你小子会进来,好,好,好!” 我嘿嘿一笑,看来不用被训了。我仔细看着师傅,师傅的肩膀上多了一个撘袋。这种撘袋由四尺长的厚布做底衬,中间窄两端宽。两端宽一尺,中间宽半尺。在两端宽的地方各缝上两只小袋子。 两边的小袋子里装着不同的宝贝,我苦苦求来的断头饭,就装在扎口袋后放进撘袋上的小口袋里。除了准备的,还有救命三宝。救命三宝中的第一件是巴掌大的雷击木,在空旷上的草原被晴天霹雳击中的树木。第二件,是八卦古铜镜,是个凸镜,古代有个名人说过:镜乃金水之精,内明外暗,古镜如古剑若神明,故能辟邪魅忤。守灵人带着的八卦镜是专门对付古代凶灵的。第三件是一块特别臭的石头,白色有些温吞,看上去像鹅卵石一样,拿起来就能闻到一股奇臭的味道,师傅说这股味道一般人闻不到,只有属阴的人才能闻到。风水师,葬师,神婆属性都为阴。除此之外,撘袋上用朱砂写着出灵镇破四个古字。 师傅带着我走进灵棚,灵棚里的长明灯摇曳不安,看上去要灭了,又陡然亮起。赵爷爷和他的儿子赵勇正在吵架。 他儿子赵勇看上去特别的精明的一个人,喜欢把自己的头发输得整齐,还是很流行的那种中分,从头顶上的穴儿笔直的分下来,不差一丝一毫。 看见师傅带着我进来,赵勇有些纳闷,还是客气的问师傅:“你是哪位?” “黑河乡的老德。” 赵勇听了脸上特别尴尬,吭哧瘪肚的,终于还是说了一句:“我媳妇命薄,死后下葬这种小事,犯不着麻烦德爷。” 我发现师傅没有接话,而是盯着没盖棺的死人看。我一次见死人,看着脸色灰白的躺在棺材里,我觉得浑身发麻,快尿裤子了。 这具尸体特别的恐怖,因为她不止脸色灰白,她的嘴被人用针线缝住了,肚子鼓溜溜的,像我们在村里山坡上抓住的大肚子蝈蝈。 “谁教你的?你不怕全家都死光吗?” 这是我见到师傅以来,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师傅真的生气了。赵爷爷听见师傅这句话,一下子就跪在地上。 “德爷,我们家媳妇死得蹊跷,但总归是死了,你要救救我的儿子。” 师傅还没有说话,赵勇就一把将赵爷爷拉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喊道:“爹,你这是干啥呢?我告诉你啊,这事我都解决了,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赵爷爷还没有说话,赵勇就用手指着师傅说:“姓德的,叫你一声德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家的事儿都解决了,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这个赵勇真的很厉害,他身体强壮,嘴上也不饶人,越说越起劲儿,最后干脆骂人了。师傅的脸被说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到了最后,师傅都被气笑了,也懒得和赵勇说,就直接面对着赵爷爷。 “老赵,你在村里长大的,难道没听说过挖墓碰到的邪性事儿吗?” 赵爷爷是穷怕了,听着发财就不蔫声,可是师傅一提邪性事儿,赵爷爷就哆嗦了一下,活得长见得就多,他亲眼见过村里那些解释不清的邪乎事儿。 赵爷爷咬着牙,甩手就给了赵勇一巴掌,赵爷爷就一个儿子,从小就宠着,从来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这一下把赵勇也打蒙了。 “爹,你干啥?” 赵爷爷吭哧了一下,蹲在地上,卷了一颗烟,点着了才说:“我们这边方圆百里都知道,挖先人坟茔子的事儿得听德爷的。” “爹,我都找人了。” “你媳妇都死了,你找的人呢?谁知道哪来一个臭道士,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你糊弄的不知道天上地下。” 师傅不说话,看着老赵父子俩在那吵吵,他们吵了几句,连我都听懂了,说是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宝藏,只要找到地图,就能找到那份宝藏。 黄帝以土德王,北俗谓土为托,谓后为跋,故以为氏。这事拓跋族的一个起源,后世学者都认为这是硬往黄帝的身上靠。通过一些资料,很多人猜测,拓跋真的是很久远的一个民族,自古传下来一处宝藏,这宝藏支持拓跋完成了几次大规模迁移,终成大业。 从两人的争吵的内容看,赵勇挖出来的东西和这个所谓的宝藏有关,那个道士还告诉赵勇,如果把宝藏里面的东西卖给洋鬼子,就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就是那个道士,给赵勇出了主意,把挖开的定情信物分开。步摇埋在家里的园子里,把戒指带上,来到了城里。 两人还在吵,平白无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声音不大,感觉被洞穿耳膜一样尖锐刺耳。听见这个声音赵爷爷的脸色都白了。赵勇也没有好到哪去,咬着牙强自撑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媳妇死的时候,怀孩子了吧。” 赵勇勉强的点点头。 师傅冷着脸,完全没有平时嬉皮笑脸老头的样子,他严肃认真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也许吧,可能我当时太小。 “赵勇,我再问你一句,之后你给我一个答复,你要是不用我,我转身就走。” 赵勇没说话,赵爷爷赶紧赔笑着说:“德爷,咱好好商量,礼金不是问题。” 师傅根本没看赵爷爷,而是看着赵勇说:“死人都有闭口金,你媳妇嘴里的东西应该就是你从坟地里挖出来的金戒指吧。这个方法是那个道士教给你的,没错,按照习俗,人死之后,先接气,在放口含金银。可是你这个戒指,放进去你媳妇就给吐出来,但那个道士告诉你,若是不把这个东西含着,你全家都得死。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你只好把媳妇的嘴缝上,我说的对不对?” 师傅话音一落,赵勇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喊道:“德爷,救命,就命啊,我也迫不得已。” 师傅见过很多鬼迷心窍的人,赵勇只是财迷心窍,不是鬼迷心窍。师傅问赵勇:“是不是想多挖些金子。” 赵勇点头。师傅就冷笑了两声,说:“古墓又不是金矿,哪有那么多金子,村里人有意无意的挖了好多墓,除了卖不出去的咸菜坛子,基本挖不出啥来。” “可是……” “那个道士长得啥模样?” 从把陪葬的定情信物分开,爷爷就知道,这老赵家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他们俩父子也说了,有个道士帮助了他们,可是那个道士,现在神龙见首不见尾。 赵勇还扭扭捏捏的不说,赵爷爷等了赵勇一眼,抢着说:“长得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我当初就说不让他信这个人,他偏信,现在可好,把媳妇的命都给丢了。” 在这方面赵爷爷还挺多的怨言,但是咬着嘴唇不说话,估计心里还惦记着发财的事儿。他心挺狠的,媳妇都死了也不在乎,要不是怕自己的命也丢了,估计这会根本不会松口。 师傅从头开始,眉头就没有展开过,他和赵勇说:“虽然人不可貌相,但懂得风水之人和人接触的时候,言语之间必然拿捏的很好,就算相貌不周正,也不会给人尖嘴猴腮的感觉,让人觉与之相处的是一个奸诈小人。” 赵爷爷听了,赶紧打岔说:“德爷,我们说的是真的。” “正因为你们说的是真的,我才觉得奇怪。” 当师傅说话的时候,我觉得越来越冷,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我觉得,这份透进骨子里的寒冷是来自于那个尸首,忍不住的朝那边看了一眼,看到尸体的轱辘动了一下,就像我们咽了一口吐沫一样。 我拉了拉师傅的衣袖,师傅甩甩手,心不在蔫的和我说:“听不懂就记下来。”我可不是什么有天赋的孩子,对于师傅说的东西,我根本进不到脑子里去。师傅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又不敢声张,只能又拉了拉师傅的衣袖。 师傅这才回过头来,我指了指那个女尸的肚子,恰好这时候,肚子轱辘动了一下。 第五章 死尸生孩子 这个动作夹着一股腥风,顺着女尸缝住的嘴巴里挤出来,师傅凝思不语,我回头看时,看见赵勇也盯着这里面看,他的眼睛偶尔闪出一丝绿光,就像夜晚我们在屋梁上看到的野猫。 师傅安安静静的,沉默不语。夜晚中本该有的阵阵凉风,此时不知道去了哪里?万物俱籁,总让人感觉到今天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师傅弯下腰,趴在女尸的肚子上,仿佛在聆听,我见到师傅以来,他亮晶晶的眼睛一直让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现在他的样子,却有一种彷徨,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风来,来得莫名其妙,像刀子一样刮着人的脸。大家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赵爷爷和赵勇都盯着师傅。 “把人抬进去,叫救护车。” 当爷爷说出救护车这三个字的时候,赵勇的脸色变得青紫。他对尸体做了不敬的事情,用针线把尸体的嘴巴缝住,本打算草草葬了了事,没有想到,师傅的决定是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师傅和赵爷爷把女尸抬了进去,让赵勇去公用电话打电话,赵勇出去以后,师傅就把我拉到跟前,让我小心的跟着赵勇。然后把古铜镜悄悄的塞给了我。 我没有来得及把赵勇眼睛冒出绿光的事情告诉师傅,心里盲目的想着师傅一定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按照师傅的吩咐,我就跟着赵勇。 那个时候,我年纪虽小,但也感觉到赵勇有些不正常了。刚出来的时候,他还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但走着走着,身体就有些僵硬,他回过头,我赶紧躲在角落里,灵巧的不被他发现。 等我出来的时候,还在前面走的赵勇,完全没有了踪影。 我四处探头看,连房顶都没有错过,没有,还是没有。我隐约的觉得,背脊上有一阵阵的的冷风,他的在我后面吗? 我猛的回头…… 后面空空如也,是漆黑的墙。 我真的害怕了,凭空消失的人,怎么会这样?无边的恐惧,就像溺水一样,我在这个恐惧的海洋里乱抓,快要沉底了,快要窒息了。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从兜里拿出师傅给我的古铜镜子。 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用?只是呆呆的看着,就算我在不懂事,我也知道照镜子的原理,镜子里面应该是我,可他不是我。 我从镜子看到了赵勇,他冒着绿油油的眼睛,对我笑,又没有笑。他的脸越来越大,好像要从镜子里钻出来,这个时候,师傅站到了我的后面,用他粗糙的大手,捂住了镜面。 “师傅!”我如释重负的喊了一声,看见师傅冲着我乐,他摸了摸我的头,把镜子收在了帆布口袋里面。 “赵勇呢?” “没看见!” 我沮丧的回答,低着头,就像这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这不怪你,你跟我来!” 师傅带着我来到一个院子里面,和赵勇租的那个房子离得不远,同样破破烂烂的,但里面有微弱的灯光。师傅带着我来着我来到透着灯光的窗口下面,用手比划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然后偷偷往里面看,我也瞪大眼睛看。 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赵勇,另一个穿着道袍,长得像猴子一样的人。 “有一个老头让我打电话给救护车,他觉得我媳妇肚皮里孩子还能活着。” “你媳妇怀孩子了?” “嗯!” “还能活不?” “大人都死了,小孩咋还能活得了。” 赵勇咬着嘴唇,他在家里的时候,已经求师傅救命,到了这里这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家伙,还在提发财计划,就连我这个孩子都能看出赵勇的脸上阴晴不定的,其实我也猜不透赵勇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就听见师傅嘀嘀咕咕的说:“良禽择木而栖,宝物这种东西也是物竞天择。有些人是明白这个道理,但做法太不人道,踩着尸体往上爬,早晚得遭了报应。” 我听不懂师傅说的是啥,但我觉得师傅是在说屋子里面的猴子。师傅说完之后,还从他的肩撘子里,拿出金步摇和金戒指,仍在了窗户下面。然后拉着我走出院子,拿出黑漆漆的雷击木,在他自己的身上挥舞了几下,又在我身上挥舞了几下。 “师傅,这木头干啥用的?” “凡是和死人接触的东西,都会有煞气,用这块天然的雷击木击打身体,能驱除煞气。” 师傅说完,眼珠子提溜的转,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猴子家的窗户狠狠的扔了过去,咔嚓一声,玻璃被打碎了。 老头砸玻璃,我能理解,可是师傅砸完之后,还喊了一句:“小兔崽子,让你去打电话,你砸人家玻璃干啥?” 这是栽赃陷害啊,我傻愣愣的不知道该说啥。师傅拉着我就走,到了电话厅,塞给我五毛零钱,让我买好吃的,贿赂我,让我打电话报警。打110我心里挺忐忑的,但想着五毛钱能买威化和泡泡糖吃,心里有不少的动力。 师傅让我说,猴子的家里有打架的,都快打出人命了。我照着师傅的话说了,还好110里的警察阿姨挺和善的,等我出来师傅一个劲儿的夸奖我,但我总觉得,好像在帮师傅撒谎,帮着师傅做坏事。 回去的路上,师傅和我说,这个猴子根本不是什么道士,他其实是一个挖墓的。一个有经验的挖墓人都知道,大墓凶险,小墓诡异。刚刚出土的宝物都带着邪性,拿着宝物的人,总会离奇死亡,只有经过死亡洗礼的物件才能交易。 师傅和我说的时候,我的脑袋突然灵光了一下,就问师傅:“你把那个金戒指和金步摇放在了猴子家的窗户下面,还砸玻璃让他们发现,赵勇婶儿死了,就算对金步摇进行了死亡洗礼,可那个步摇呢,它还没有害死任何人呢?” 师傅一听我这么问,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略有所思的看着我,给了我脑袋一巴掌:“小兔崽子,一会警察来了,你可别胡说八道。” 师傅带着我一起回到了赵勇租的房子。女尸的身上已经盖了不少棉被,肚子咕噜噜的动着。师傅看了一眼,忍不住的说:“取了嘴里的闭口金,这孩子就等不及了,估计用不着救护车来,就得出来。” 不一会儿,外面的警车就响了,他们应该是接到我的那个报警去猴子家里的,但师傅出门就拦住了警车,和警察说,屋里的死了一个人,但孩子要出生了,让大家进来帮忙。 屋里人真的很多,折腾的不行,没人管我这个小孩子,哪有小孩子见过女人生孩子,妈妈都告诉我,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每次听到这句话,我头皮就一阵阵发麻,心里美滋滋的,总觉得自己和孙悟空一样,哪天就腾云驾雾的飞了。 死人生孩子,科学上是没有根据的,但总有这种传说什么的,我站的挺远,具体的过程大人们也不让我看。就感觉眼前人来人往的,跟走马灯一样。过了一会儿,就看见有人从女尸的裤裆下面,提出一个血淋淋的孩子,他身上有点发绿,死水坑里的长了绿毛的死鱼一样。 这个时候,我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是生下来一个死孩子。这敢说话的是胆大的,有好几个人带着大盖帽也吓得脸色苍白,从死尸肚子里拿出一个死婴,怎么想都吉利不起来。 师傅叼着烟卷走了过去,眯着眼睛,用粗糙的打手抓住死婴湿滑的小脚脖子,把他倒立过来,手弓起来,朝着死婴的后背拍,发出砰砰的声音。拍了几下,就听见哇的一声,这孩子就哭出来了。 “是个带把的!” 赵爷爷乐呵的和师傅说,师傅没有回话,眼神往外飘,像是在等谁,我也往外看,看见赵勇一瘸一拐的回来了,双手血淋淋的。 赵勇往里面走,脸上带着喜色,他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可是一进屋看见屋里有几个带大盖帽的,立刻转身就跑。 第六章 消失的凶手 赵勇拼命的跑,跑了没有多远,就被几个人给按住了。我也跟着跑了出去,看着赵勇手脚乱蹬,使劲的挣扎,嘴里还含糊的大喊:“不是我,不是我!” 赵爷爷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看见赵勇的样子,生气的给了他一巴掌,眼睛含着泪说:“小兔崽子,你做了啥缺德的事儿。” 师傅也跟着出来了,看表情挺悠哉的,他和赵勇说:“大侄子啊,你别一个劲儿的喊不是我,到底出啥事了,你说清楚,咱们人民警察的眼睛是雪亮的。” 警察领头的叫陈冲,今天值班是他带队的,听了师傅这么说,脸上有点不自然,和师傅说:“老师傅,你别往我们身上带高帽子,这小子见到我们就跑,他肯定犯了事。” “德爷,救命,那个道士真的不是我杀的。” 几个警察追赵勇累的呼哧带喘的,本来心里就不高兴,听赵勇一说,手上就加了几把子力气,那个带手铐的,更是使劲压了一下,疼得赵勇哭爹喊娘的。 这个赵勇折腾了一会儿,总算把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事情发生在师傅砸完玻璃之后,当时那个猴子一样的道长听见玻璃碎了,就跑出去看咋回事。赵勇犹豫了一下,才想出来,可是猴子却让他别出来。 赵勇探头看了一眼,那个时候猴子好像在捡什么东西。赵勇不知道窗户下面有什么?但我知道,那个窗户下面,师傅把金步摇和金戒指都仍在了那里。我看了一眼师傅,师傅嘴角抽了一下,那意思让我小屁孩别说话,我撇撇嘴,继续听。 对于猴子的话,赵勇还是言听计从的。猴子没有让他过去,他就等了一会儿。到窗户跟前就几步远,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还听不见动静,仔细挺,还有点漏气的声音,噗嗤噗嗤挺微妙的。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赵勇忍不住了走过去一看,猴子倒在血泊里面,手里紧紧的握着金步摇和金戒指。 警察按照赵勇的交代,封锁了现场。猴子被一个碎裂的玻璃片割破了喉咙,那个玻璃片上都是鲜血,却没有任何人的手印儿。根据警察的分析判断,外面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把宝贝放在窗户下面,然后砸了玻璃,把猴子吸引出来,然后杀了他。 我知道把金戒指和金步摇放在窗户下面的是师傅,但我没敢说,一个字都没有说。我好多事想不明白,等警察走了我就问师傅。 “赵勇叔叔,会蹲监狱吗?” “这我可不知道,得问警察去。” “如果真的不是赵勇叔叔杀的猴子,那是不是见鬼了。” 我想起来眼睛冒着绿光的赵勇,而且在他出去以后,我跟着他,他在我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师傅听了我这句话,就眯着眼睛嘿嘿的笑着,看上去神秘兮兮的。他越不解释,我越着急。 “师傅,你倒是说啊。” “我不知道,你问警察去。” 这个案子一直就是一个悬案,最有可能杀人的是赵勇。但割断一个人的脖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杀死猴子的是一块碎裂的玻璃片,玻璃片的切口锋利,形状锐利多角。 要割断皮肤和喉咙,一个成年人的力度是完全够用的。但这需要用力握住玻璃片,尖锐锋利的玻璃碎片,一定会割伤凶手的手掌,赵勇的手上血很多,也是猴子的血。那些血赵勇交代,当时他看到猴子倒在地上,喉咙冒着血泡,他第一时间就想捂住猴子的脖子,所以才弄了一手的血。 赵勇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 我自己思考过,即便有些幼稚,但我总觉得它能说得通。师傅曾经说过:大墓凶险,小墓诡异。刚刚出土的宝物都带着邪性,拿着宝物的人,总会离奇死亡,只有经过死亡洗礼的物件才能交易。那时我还问过师傅,只有金戒指经过死亡的洗礼,而金步摇还没有血案。当时,师傅还给了我一巴掌,还说警察来了,别让我胡说八道,难道师傅知道这个猴子必死无疑吗?按道理讲,师傅简单描述连一个孩子都懂的道理,猴子怎么能不明白,他一直在赵勇的背后,没有动过那个金戒指和金步摇。 当赵勇甩开我去暗中找猴子的时候,和猴子有一段对话,那段对话是关于死尸和死孩子的事儿,猴子不知道赵勇的媳妇怀孕了,听到这个消息,猴子还问赵勇一句,那孩子能活吗?当时赵勇说,大人都死了,孩子咋可能活着。这样的话,猴子会认为赵家死了两个人,一尸两命。 所以,当猴子看到金步摇和金戒指的时候,才会让赵勇先别出来,他可能想,先把东西藏起来,然后在想办法摆脱赵勇。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死于非命。 这件事想得通,说不通,就算我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还有一点,就算我想通了,我也不打算说出去,我想跟着师傅学他的本领,我对这个老头有了一点盲目的崇拜,总觉得能学到像孙悟空一样,上天入地的本领。 师傅要是当着我的面在我的脑袋上敲三下,然后背着手走出去,我一定三更半夜去学长生不老的本领。这些画面都是我脑子里瞎想出来的,真正发生的事情,其实更让我佩服,更能证明,师傅未卜先知。 还要说,那个婴儿,牛奶怎么也灌不到嘴里去,师傅就拿了一把断气饭,给这个婴儿熬米汤,这碗米汤一下去,婴儿就抱着奶瓶啪嗒啪嗒的喝了进去,喝了就闭着眼睛睡了。 师傅叹了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碗米递给了赵爷爷,和赵爷爷说:“老赵,省着点用,最少得用七天。” 赵爷爷听了愁眉苦脸,问师傅:“这是一个啥说法啊?” “去那边转了一圈,以后非富即贵。这样的人,老天爷第一个想把饿死。这孩子要想养活大了,不止要吃七天断气饭,还要起个贱命。” 这事轻描淡写的,谁也没有往外传,爸爸妈妈回去的时候,赵爷爷私下和爸爸说了几句,搞得爸爸和惊弓之鸟一样,最后答应了让我正式拜师。 拜师那天晚上,师傅带我去了一趟十字路口,烧了一些纸钱,我不知道烧给谁,师傅说是烧给我爷爷,但我听他嘴里嘟囔着,他们俩都投胎转世了,你一个老头子,苦守着这里干啥,自己逍遥自在去吧。 我听到这话心里有点明白,想起那天似梦非梦窗户上看到的影子,但我什么也没有问,小时候的心思很简单,学艺呗,等学会了,啥都知道了。 拜师之后,我就经常去黑河乡,也没有像师傅和父亲说的那样,没事的时候,跟他走场,他就是管我一顿饭,然后让我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葬者,藏也,乘生气也。夫阳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谓之生气。 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人受体于父母,本骸得气,遗体受荫。 盖生者,气之聚,凝结者成骨,死而独留。故葬者反气纳骨,以荫所生之道也。经曰:气感而应,鬼福及人。” 这东西晦涩的很,我问师傅:“这是啥意思?” “等你长大了自己就明白了。” 我怀疑师傅也不懂,师傅就这样吊着我,搞得我心里痒痒的。这个样子过了一个寒冬,当小学一年级大家都学汉字的时候,我已经把这段东西,倒背如流了。 暑假的时候,师傅考我,我像古代秀才那样摇头晃脑的背,师傅翘着二郎腿坐在外面的破椅子上,摇摇晃晃的就要睡着了。 我故意背错一个字,师傅就挑了一下眼眉,我心虚的不敢背错了。就在这个时候,从院子外面走过来一个人,喊了一声德爷。 这个人挺特别的,穿着衣服和我爸妈身上的差不多,但整个人看着干净利索,眉目之间还带着一种说不上的骄傲,最奇怪的是,这三伏天,他身上连一个汗珠都没有。 师傅眯着眼睛笑,喊了一句:“顺子啊,你不去铲地皮,来我这干啥?” “最近得了一颗仙丹,生坑,那边不敢拿。” 师傅嘿嘿的笑,朝我的方向努努嘴,简单的说一句:“东西留下,这是我徒弟,带他去见见世面。” 顺子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容,留下一个包裹,最后才看了我一眼。 这个年轻一点也不简单,老一辈的走阴者,叫他顺子,同行都叫他顺妖。他二十郎当岁,没有媳妇儿,喜欢穿着戏服捏着嗓子唱一段霸王别姬里的虞姬。 我虽然是个小屁孩,但从顺子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他对我不屑一顾的一样。我挺不喜欢这个人,没有多说,毕竟他要带着我去看世面。 我们来到是海城的文竹古街,这道街古香古色,里面有不少的古玩玉器,他跟着我走了一圈,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