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沉船南海二号1 天晴日丽之下,微微的海浪起伏不定,闪耀着点点阳光,映入眼中就成了磷磷的金光一片,向了眼内直闪。 天气好得出奇。和谐的微风吹拂,小小的浪花轻轻拍击船帮,让人懒洋洋中提不起精神。这样的日子里,无论是伸上一根钓杆,享受一下微风,还是美美泡上一壶英式红茶,在船舷上再弄上个躺椅,喝上一杯下午茶,再打上个小盹,都是再惬意也没有的事了。 海面上停着一条游船,是一艘帆混动力的游艇,也就是说可以在有风的时候升帆,而无风时则用柴油机来行驶,相当不错的游船,可是现在却瘫了似的一动不动。 里面有两个人正满头大汗在忙碌。“扳手!” “24#梅花”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沉声道,双手上全是油污,麻利的拆解着船用柴油机。 这少年脸孔上显露着和年龄全不相符的成熟与老练,而该有的稚嫩却全无一丝踪影。给他打下手递工具的是一个黑人,一言不发的只是依着指示去扳,打,敲。 少年一边忙碌,一边额头的汗水还要来添乱——顺着眼角流进眼内,蜇得他烧辣辣的生痛,但他却并不愿伸手去擦,只是任由泪腺被刺激到狂流泪水,一如他此时的心景。 “巩,你是在哭么?不要这样,虽然事情很诡异,但我们也得学会去接受——”黑人好心的劝告,却一下把巩凡隐藏的情绪全惹起来了。 把手里的扳手猛的一扔,任由它在甲板上摔出铤框的声响,“你当然能接受——中年变成个小伙子,生猛活虎了,有什么不乐意?可我呢?突然变回成个小孩,天啊,你干脆杀了我吧,这算玩什么,返老还童啊?!” 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发现了一艘古代沉船,想从里面捞些古董么?这招惹谁了,一下子就像是糟了天打雷劈,成了这模样! 船毁了也就算了,反正是租的,上了强制保险,可是人突然变得这么小了,给谁说去啊?就算下面的沉船上附着魔咒,可那也不是还没打开舱盖么? 巩凡可以对天发誓,这艘沉船里他可是一个铜板他也还没捞出来,仅仅只是把舱门边上刚刚清理出来,怎么就糟了这么大的难呢? ——二十七八岁的昂藏汉子,一下成了个十四五的小孩,虽说一身的细皮嫩肉,小模样跟个模特似的,比原来小时候周整得多了,可谁接受得了这个事实? 记不得怎么发生的,巩凡只记得海浪是突然出现,而且一来就是四五米高的大浪,海水颜色深到诡异,极黑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光亮色彩——全没提防之下,一个浪头过来,人就生生打晕了,绝对终生是忘不掉了。 好不容易耐到天亮,眼见得天睛日出,巩凡以为这噩梦一般的场景已经过去,可是破破烂烂的游船,仍旧白皙细嫩的双手,无不在残酷的告诉他,噩梦远没有结束。 船上的无线电和卫星电话干脆的完蛋了,连带着柴油机也再发不响,这意味着船上的电源和动力都没有了。 蓄电池早破裂了,电解液流失了很多。没有蓄电池,电控的帆就根本别想打得开。 那玩艺的份量之好,绝不是人工用手去就能搬得动的。 巩凡不甘心的拆了开电池,想利用几格没有完全损坏的组成一个小点的电池,可是拆后心里还是凉了。所有的铅板扭曲着成了一块铅球,完全无救。 无奈这下,报了万一的念想,看看能不能让柴油机强行启动起来。已经是用为数不多的那点知识解决掉了几处小故障,可是心里仍是一点底也没有。 启动线缠好,两人一齐发力,大喊一声就向后猛扯,柴油机突突了两下,却只是吐出一阵黑烟,随后发出一声大响,极其不祥的断裂声从机器内部传出,再不动作。 巩凡一屁股坐倒甲板上,眼泪夺眶而出。只是这次再不是汗水蜇出来的,只觉伤心至极,心死如灰。完了,这下真的全完了。 为毛要玩这个深海潜水啊? 还玩得无怨无悔,越玩越精尖,这下终于玩够了吧,玩大发了…… 两个月前,在这里玩的巩凡潜水中发现了一艘古代沉船,这下可好,脑子一热,直接变卖了家产,就满世界找打捞船。到荷兰租来这艘机帆两用游船再加全套深水设备,你玛啊,老子下水连十次都没到,就到手就几块瓷片片,就遭这横祸,一件真品没捞到,…… 仅仅只是前天,自己还是那样意气风发来着…… 前天这个时候,巩凡正在海底面对着一个庞大的宝藏激动到浑身颤抖。 他小心翼翼同大块的海底泥土作斗争,从里面取出一块一块的瓷器碎片。 看似平静的海底,一切的动作都必须轻柔,越是轻柔就越好。动作稍一过大,就会搅动大片的淤泥,把海水染得什么也看不到,那怕顶灯再亮也没有用。 “美帝这些王八蛋潜水服作得是不错。”一边得警惕四边的动静,手上的活儿也不能放松,时间长了,人就会注意力不集中,水底低沉压抑的环境也会让人分心。 而巩凡有个秘决,就是不停小声自言自语的嘀咕,自己同自己说话,这会很有效的解除心头的焦灼感。不过他确实对身上这套潜水服很满意,拥有着重型的作用和防护,但份量却没比自己淘来的轻型潜水服增加多少。 这对节省体力是很重要的。潜水活动远不是想像中的那般轻柔浪漫无比,可以一边看着无尽的海底美景,一边同绚丽无比的热带鱼打着招呼,一边干活儿,那是玩儿,真正的干起活的时候,完全就是枯燥无比的体力劳动。 而且时间会非常的漫长。在水底,一个小时的时候,一个不熟练的潜水者会认为已经足足过去了一整天。而水下的工作通常一干最少也会是六七个小时,有的时候甚至十个小时以上也不奇怪。 毕竟一上一下的动作是很费事的,设备什么的动上一次就要调整一次,因此下水之后只要条件允许,潜水员都会尽量多呆些时间,赶出工作进度来。 不过此刻的巩凡根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枯燥了,如果不是在水底,他一定会激动到放声大叫。手上一片瓷器的碎片在抹去附着生物之后,在头灯下闪着洁白晶莹的光彩,是那般的夺目无比。 宋船!没有疑问了,收获到的所有碎片,都指证了一点,这就是北宋时期,一艘出外贸易,却意外沉没的宋代沉船! 作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对南海一号实在太过熟悉的缘故——这家伙是个狂热的潜水爱好者,对南海一号这个重大的事件关注度之高,甚至可以把出水的文物都能一一背得出来。 而现在手上的家伙,正是不折不扣的宋瓷。虽然最大的碎片也只有原物的三分之一,但要知道他下手的部位,正是从船只破损最严重的地方开始的。 心里像火一般的热,这是怎么样巨大的财富!能和南海一号相比的沉船——对潜水爱好者来说,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么? 可是现在鸡飞蛋打,一切成空。巩凡看到黑人还不死心,仍在到处查看捣鼓。这心里就更不好受了,他可以说是生生的被巩凡拖累来的。 黑哥们来头不小,是非洲混佣兵出身的。同巩凡只是想发财不一样,他是纯粹的兴趣再加个人爱好,真心喜爱从海底淘宝这一行,接了巩凡的消息就带船来了。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自从受伤大腿被割除一公斤多肌肉之后,他就不再作佣兵,改为私人武装的那种安保人员了。 第二章 宋沉船南海二号2 “泰迪,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黑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坐到跟前,淡淡的道:“伙计,你变成的这个小孩子样子也算是不赖,真的没什么的,至少你应该庆幸没少个胳膊腿什么,我这样的战友多了去了。” 叹口气,巩凡无语的看向自己的双手。一双小小的,白嫩的,绝对十五六小孩才会有的手。原来手上留下的几个疤痕也全消失了。 “我记得当时是不停搓自己的脸,不过跟你比起来,算是好多了。嗯,说实话,能重返二十岁,重新过一次活力四射,精力无限的日子,那也不坏。” 顿了一顿,又说:“其实跟这个比起来,这条坏了好多年的腿恢复了正常,这才是真正让我开心的事。你不知道,它有多么讨厌,只要我敢用一下猛力,唯一换来的就是大半天沁入骨髓的强烈剧痛。现在嘛,唔,嗯,不算太坏。” 巩凡哭丧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吧,老兄,你没怪我就好。如果不是我提出……” “算了。谁也想不到的。要知道能保得了命在,就真的不错了。” 望着甲板上裂开了两三米长的口子,两人都是一阵无语。得知道,这甲板可是上好的硬林柚木制成,非常能抗拉力的好货色。 “怎么样,风帆还能用不?”柴油机不进原厂那是不用想修好了,但能把风帆带起来也行。 巩凡现在实在是庆幸,当时为了省钱,特地请泰迪弄了艘混合动力的机帆船,也就是说没风的时候可用柴油机带动,而一旦有风了,就可以张帆航行。 这样算下来,消耗的油量就低得吓人,综合算下来跟辆老爷车的油耗差不离,性价比极高,绝对是没钱人远洋首选择的最佳设备,周游世界都够用。 说到风帆,很多人一听就以为是古老而落后的东西,其实不然。在茫茫大洋上,一艘这么小的船,是带不了多少油料的,到了海上,万一没油了,你上哪加去?所以才会有这种混合设计,而且现代化的风帆船速度也并不低,跑出十四五节高速都没问题。 “我试过了,那块帆布没有办法去打开。钢索是深入到了传动箱里,可是打开传动箱需要专用工具,打不开它,手工来升起船帆是不可能的。” 没有动力。巩凡脑子里嗡了一下。过去一看,估计黑人用了所有能试过的办法,撬棍,铁锤,什么的扔了一地,上面全是打出来的一个个新印子。 该死的德国货,在平常它们就是结实和可靠的代名词,但现在就恨为什么这么结实! 帆想打开,必须得打开这个传动箱,而传动箱的几个比大姆指还要粗一圈的螺丝却死死拦住了他们。 “用火!”巩凡不会再去浪费力气去尝试黑人都打不开的钢螺丝,他想的是另种办法。“烧红它。再优质的钢铁,在通红之后我想就可以用最原始的錾子把它剔掉!” 黑人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很好,这是个大工程。我们得把船上一切能当燃料的东西全拆下来才够。而且还得当心别把帆也烧毁了。” 几个小时之后,这艘原来价值六十万美元以上的游船再没了一丝原来修长优雅的高贵气质,到处破烂得像碰到了海盗。不过效果还是显著的,一张总算勉强着半升起来的帆,让他们有了一点希望。 一到两节的航速。这种乌龟一样的速度当然无法让人满意,但它总算是能动了。 巩凡深吸一口气,不作声就向身上开始套潜水服。对黑人疑问的眼光,苦笑了一下,简单的解释: “没什么。就是心里渗得慌……我得再下水去一趟。不去看看,没法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落下了,没想通一样。再说了,都到这份上了,再不捞起几件正品货,我能甘心?修船都没钱,总不能真的向你借吧。” “那艘沉船。”黑人恍然大悟,“你可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角色……都这样了也没忘本行,行,至少是够敬业。好吧,伙计,等我一下,我会和你一起去。你现在是个孩子,需要保护。该死,这风吹得越来越冷了!”| 无奈的看看自己现在十五岁的身高,巩凡发现找不出理由不再让这个黑人称呼自己小孩子,也就不再这上面说什么。气温一直在下降,刚才大体力的劳动让人还没有体会,现在海风已经让人有点吃不住劲,没有温度计,但气温最多也只有十一二度的样子。 “泰迪,你最好别下水了。虽然水里应该比船上暖和些,但长时间你会受不了的。你知道,能保温的潜水服咱们只有这一套。” “得了吧伙计。我会让你一个人去么?要知道现在我们没有什么监测的玩艺了,要是水下突然跑出个大家伙,我怕你的小身板可抗不住。哈哈,我会保护你的,至于寒冷,”黑人很满意的亮了亮大块的肌肉,“对我们这些大块头,这不是一个问题!” 耸耸肩,不再阻止,巩凡开始让自己适应起潜水服。年龄变小不算个大问题,可是力气和个头也缩水了许多,平常合身的潜水服现在大了不少,活动起来很不自如。在水下,如果动作无误,出现问题的话有一个同伴能帮上一把无疑是很幸运的。 心里的一个隐忧他没敢和黑人讲。出事前,那时候是夏天,可是现在的气温怎么也象是初冬,最少也应该是深秋的季节了,中间缺失的时间去了哪里?巩凡不敢多想。 随着一个不大的水花,那种熟悉的下水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他身上多带了一根绳子,一头在船上,而黑人只须抓住绳子在后面跟下来就是了。 能见度已经有些低。巩凡微微有点后悔,这不是一个合适下水的时候,可是心里那种焦急却让他不愿再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再来。一切都是熟门熟路,一直提心吊胆的巩凡直直潜下,直至看到一段黝黑的大块黑影时,眼泪再突然流了出来。 至少,至少,这个惹了这一切祸事的家伙总还是在的。碰到这么多无法解释的怪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脆弱得只须看到一个熟识之物,那怕是没生命的沉船,也是忍不住。 十来天一直在同这块黑影在打交道,外形已经熟悉到无法再去熟悉的程度。不用去开头灯,——没电,想打开也没用——他绝对的能确定,船还在原地,没有移动。 后面水花声大作,黑人的游泳动作幅度很大,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当看到巩凡重重的点头,黑人咧开大嘴,显出白牙笑了。巩凡向上一指,晚上的海洋黑的会很快,现在必须上去,他们没有照射灯,而很快这里就会伸手不见五指。 这次换到黑人打头,抓住绳索向上升。巩凡悠然的跟在后面,这里水位并不是太深,不需要那种从深海到水面必须的减压过程,只要慢慢游上去就好。三分钟,也就是一百八十秒,他们就会回到温暖的船舱,希望黑人不要被冻凉感冒就好。 可是不祥的暗流却从一边向这里冲过来。水流很快,巩凡发现躯体都被带动了,这说明暗流的力量很大。而在水下,这里是风平浪静的代名词,没可能这样强的暗流说来就来。 鲨鱼!巩凡一下觉得汗毛全立了起来,糟糕,黑人划水的声音太响,可能把这个水里的地里鬼给吸引来了! 一把拨出**,想也不想就向上一窜,可是离他只有三米来远的黑人已经在和一团巨大的黑影纠缠在了一起。 水底无声。纠缠在一起的黑影晃动不已,搏斗得极是激烈,可是却无半点声息传出,越发显得阴沉残酷。水花四溢,不时有一团比水色深了许多的液体飘过,那是血。 巩凡额头汗水滚滚落下,焦急到无以复加,可是手上高举着**却久久不敢刺下。一团黑暗,他完全无法从黑影中分出黑人所在。同样他也不敢一下去扑上摸索,凭手感去分辨,隔着一层潜水服,感觉不到的。 第三章 宋沉船南海二号3 只所以敢确定那是鱼尾而不是泰迪的腿,仅仅只是因为人类的腿如果划出那样的角度只会把自己弄得骨折。 大鱼受了重创,多半泰迪在这一刀之前就已经给了它更大的伤害,开始挣扎着向一边游去试图脱离,松了口气的巩凡才觉得阵阵晕眩,几欲晕倒。搏斗时不要紧,这会那种生怕刺中自己的同伴那可怕的后果让他大汗淋漓,快虚脱了。 黑人发现鱼要跑,持刀的手再次向下猛刺,二十厘米长的特种钢作成的钢刃毫无困难的划断鱼骨,几乎把鱼整个的解剖开来。巩凡手上一轻,鱼挣扎的方向正对着他,把他的刀刃滑脱而出。 巩凡不敢去直接拉黑人,黑影中谁也不知道黑人手上的刀朝着那个方位,而且它锋利得有如剃刀。要是现在挨上一下,真是作鬼都不闭眼。拼命晃动身上的绳索,提醒黑人赶紧上船,那大团大团的鱼血会很快吸引别的生物。 总算好,后面的路程没了什么凶险,安静的回到了船上。随着“哗”的一声出水声响,巩凡把自己扔到了船舷,然后就累得动都不想动,潜水服都不想去脱。 “巩,帮我一把,把它拉上去!”黑人没放弃那条鱼,这条接近一个人身长的笨家伙在水里还好说,一出水就显得重极了。 等到鱼也上了船,巩凡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条空口袋,不要说力气,连念头都不愿再转动。白天高强度的几个小时的劳动,又是下水,再还得加上这么刺激的一件事,又是怕来更是累。不过黑块头如何了,有没有被鱼咬伤?正要爬起来,却听到黑人在得意的哼歌儿。 好吧,看来是没有问题了。重新躺下,黑人一边哼歌,一边分解那条鱼。 “巩,有件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其实咱们的食品出问题了,罐头变了质,冰箱里的东西全部扔掉了。仅有的菜就剩下一堆土豆,还长出了紫芽,不过内里面我估计应该还能有一部分可以吃。哈哈,这条鱼来的真及时,我们会有一顿不次于宴会的晚餐了。” 黑人熟练的把鱼片成了大片,再抹上盐,过上一会再用烟好好熏制一下,就可以耐上几天不坏。这只是一条接近两米长的巨大海鱼,并不是巩凡开始以为的海中杀手,鲨鱼。当然,美味的鱼翅也肯定是没有的了。 火光映在黑人脸上,照出明灭不一的光亮,同样劳累了一天的黑哥们看不出一丝疲惫,反而兴致高涨,对眼下的处境看来很是满意。 大块的肉串起,没有孜然,只好多刷些油在上面,幸好食用油还是好的,没一起变质。巩凡烤一块,泰迪抓一块,吃得满脸都是油却全在不乎,狼吞虎咽。 “巩,知道么。”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说话,“食品只要过了你们华夏人的手,就会滋味大大的不同,不明白为什么就会很好吃。你把它们全部烤掉好了,这样下顿饭就可以让我来,不用再劳动你了。” “那样就会烤到天亮。”巩凡皱皱眉,“明天我还得下水去一趟。看的不是十分真切,船的轮廓虽然还是那样,可是总感觉那里不对,好像变了。不去看看心里不塌实。” “行。那你安心的休息,剩下的交给我。我得趁着新鲜,把这些鱼熏出来。哈哈,年轻真好,这种力气用不完的感觉太棒了,上次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我已经记不得了。” 胡乱塞了几块鱼肉填进肚子,对泰迪感激的点点头,一倒下就已经沉沉的入睡。他知道,这个强壮的家伙会作好一切,把鱼肉全熏掉,再默默的进行守卫工作。 清晨的气息总是那么让人振奋。轻手轻脚的起床,巩凡尽量不想惊醒昨夜守卫,不知几点才睡下的泰迪,可是并不如愿。一块小小的碎片发出不轻的响动,让熟睡中的黑人立即惊醒过来。 “巩,这么早。”问候了一句,黑人站起来,作简单的扩胸运动。让躯体充分的发热之后,就可以下到海底潜水了。自从昨天抓住那条鱼之后,在不确定这里有没有鲨鱼之前,黑人不会再让巩凡一个人下水。 巩凡自然也不会去拒绝这样的好意。孤零零的海洋上这么一艘船,如果没有同伴的支持和鼓励,是没有人能长久呆下去的。他要作的,就是把一些注意事项尽量交待清楚,再把设备检查一次,这些都是生命的保障。 光线充足,也没有再来不速之客前来打扰,巩凡终于发现昨晚上的不安是什么原因了。 船太新了。原来把船全部盖起来的污泥全部消失,这条船简直就像是几天前刚刚沉没。他现在甚至可以从沉船的甲板上下到船舱,而事实上,那扇船舱的门本来就是打开来的。 黑人惊讶的睁大眼睛,巩凡用手势示意他在外面等,他表示明白。随后巩凡拨出腿上的**,向舱内游去。 舱内也远比想像中干净得多得多。巩凡甚至有一种错觉,这船就是昨天,或者是上一周某一天刚刚才沉到这里,以至于那些无孔不入的海洋小生物还来不及占据这里。 要知道沉船的打捞之所以那样难,就是因为船上附着的东西太多了。珍宝和污泥搅在一起,让把它们分离开的工作变得异常困难。那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带起的污泥就会让这一片地方什么也看不到,而且会持续很长时间,直至污泥再次沉淀下去为止。 巩凡几乎有着一种不真实感。船舱就在面前,仿佛一个宝库就这么连大门都不锁,敞开任由人进出,慷慨得无法置信。 守在船外的黑人看到巩凡胳膊下夹着几根细长而带尖的东西出来,实在是吃惊得无法形容。在水下他无法发问,直到出了水面,他第一时间就抽了一根拿到手上。 “象牙!上帝啊,它新鲜得像是刚刚从大象嘴边上取下来!海水没有让它发黑,也没有让它变色,这怎么可能呢?真是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只有一个可能会是这样。”没上船,只是把手上剩下三根象牙扔到甲板上,巩凡阴着脸道:“在舱里我想了很久。只有一种可能才会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这船真的只是刚刚沉没,时间甚至短到只有一周以内!老天,这可是宋船,他娘的宋代沉下去的船!” 黑人呆呆的张大了嘴巴。太过于意外了,让人实在无法接受。“证据,我要证据,而不是这么一艘破船!巩,告诉我更多的证据,难道我不光是变年轻,而且回到了过去?不会!” “别去管什么证据了。这些事情没一件是正常的,我去哪里找证据?现在重要的,是把下面的沉船搬空,把我们能用到的,无论是什么全部搬空,而且越快越好!我们的淡水储备并不是那么富足,还有,我需要尽快弄清这是什么时间!” 最后他们并没能像说的那样搬空沉船上的东西。在船上有着相当份量的瓷器,它们太过沉重,而且如果这真是宋代,这些瓷器就没多么值钱,浪费宝贵的潜水时间太不划算了。 可是就算放过了这些瓷器,收获也让两个人已经觉得太丰厚了。超过一米三长的大型象牙就足足六十来根,比那短些的还有百来根。二十来颗斯里兰卡蓝宝石原石,大小不一,数十个小金块,巩凡认为这应该是日本的一种叫小金判的货币。 上百个不算小的银锭,再加上非常多的铜钱,以及一些包装精美的袋子,那里面是一些珍贵的沉香之类的香料。虽然不明白这到底值多少钱,不过就它们所放的位置也可以对它在这些货中的地位来作个大概估量,也该是价值不菲。 “真遗憾。”因为饮用水的问题不得不在正收获时离开,黑人十分的不甘心,却又没有办法。散落的财富必定还有不少,但是不管是他们的给养,还是水下用的气瓶内氧气的含量,都不再允许继续在此地呆下去。 知道了地方就有了正确的经纬度,再下来就是根据星座来定出方向,直接向广州进发就行了。虽然航线和角度达不到需要的精确度,但无论如何也会找到陆地就是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章水军 两天一夜的航行下来,海面竟见不到一艘船只。这无疑让人心中不安甚至到恐慌,但同那些诡异事比起来,又似乎完全不值一提。 “这地方空气舒爽得真让人神醉。”很快黑人就从不能尽情收获的打击中走了出来,尽情享受着旅行的快乐。 他们现在如果不看船那凄惨样儿,就悠闲的劲头实在是同度假也没什么区别了。 过了期的肉罐头拿了出来,吃自是不能吃的。但钓鱼那绝无问题。这里的鱼资源多到吓人,两天下来,简直是收钩都收不及。 钓鱼钓到没了兴致,黑人举着望远镜四处乱望。“连水都清得让人着迷。我说巩,哦哦哦,好消息!船!我们快有同伴了……见鬼,帆,那么怪的帆我从来没见过,伙计,我们可能会有麻烦了!” 巩凡立即接过望远镜眺望。空气中能见度极高,正如黑人所说,气息十分让人清爽着迷,从工业时代过来的人会感到极大的幸福。而空气开始变得糟糕,想来应该是蒸汽机布满海洋才带来了的污染。 按照吨位来算,船不算大。就排水量而言,巩凡估计也就数十吨出头,实在算不上大。问题在于这看是跟谁比。比起脚下的游船,来船能大出一倍半来。但是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船上能隐隐看出上面全是人,而作为水手,那些人数目明显太多了些。 巩凡手在发抖,抖得那样激烈,快抓不住望远镜了。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一副标准的中国帆,这种硬质的帆几乎伴随了中国全部的航海史,甚至一直用到了近代。但是那怕是用脚趾打赌,巩凡也不会认为那艘近代船会用这样的帆。 他几乎在无声的**。海底的沉船变成了崭新刚沉下去的状态。现在眼前这种绝对古代才有的船形和帆,这一切都证明事实正在飞快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真的回到了古代。 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熟悉的一切没有了,家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巩凡呆呆的拿着望远镜,不知不觉中突然就泪流满面。刚疼了没几年的胖儿子,老是喜欢发点小脾气的妻子,还有上了年龄,总要说些年轻人浪费,不会过日子的老母亲,再见不到了? “嘿,嘿,巩!”黑人剧烈摇晃着他的肩头,“怎么了,打起精神!见鬼,现在咱们得拿起武器,现在这船速摆脱不了他们的!” 巩凡一震。就这一会的工夫,来船跑得又近了不少。明显这个距离已经让对方发现了自己,他们的航行正直对着这里而来。泰迪说得对,是该准备武器了。旧的中国海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平,如果是生意的商船还不要紧,最怕是海盗,那就什么都完了。 对面的船工有人向这里指指点点,毫无疑问,这艘从来没见过的游船实在是太独特了。流线型的外形一看就极是赏心悦目,而半挂不挂的帆却又那般狼狈,只能让船半挪不挪的动着,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 黑人操起一把水下用的射鱼枪,试验了几个位置,挑出一个最佳的站好。这种枪用的是一种长长的钢箭,水下有着二十至三十米的有效射程,在空气中据说有效距离达得到二百来米,杀伤力十分可观,但美中不足的是它只能单发发射。 巩凡还以为黑人会从某个隐秘地方摸出一把半自动,最最起码也得是把ak47之类的,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愕然道:“怎么回事,船上没有武器?你得拿着能连发的家伙,那怕是把手枪也比这个强!总不可能船上一把手枪都没有?” “拜托,伙计,这是中国。”黑人也觉得无奈至极,“要是在我家,我可以请你看看我收藏的世界上最有名气的三种古董级重机枪,甚至是车载榴弹枪。可这里是世界中戒枪最严格的地方,我不想因为武器被抓住后驱赶出境。所以,只有这个。” 巩凡很是绝望的摇头。“把它放下吧。他们人多,用这个无法去作出有效的抵抗,到时候看情况再办事吧。”确实,对这样的射速而言,不射还好些。真射翻人家一个,那是再逼着剩下的人嗷嗷叫着来跟你拼命。 泰迪明知巩凡说的是正确的,但感情上没法接受。让一个军人,那怕是雇佣军,没战斗就先自行放弃武装,实在是一个很难作出的决定。 “听我的。我是这个国家的人,对这里的人的思想方式比你了解得多,不要去作出鲁莽的行为,会害咱们送命的。”巩凡现在很庆幸为了弄清方位而从沉船上捞起的财物,那些象牙不管在那个时代也足足是一笔不少的财富,万一不行用来买命应该是够了。 再举起望远镜,现在人面目都看得清了,这应该是士兵,头上有着标志性的范阳帽,仿佛是再次告诉巩凡,他真的回到了宋朝。“希望是北宋。落后点也就算了,起码不要时时刻刻都有丢命的危险。”这会巩凡真的不敢再有什么大的期待了。 自从瞭望哨传来警号,发现一艘奇怪的船以来,水军指挥使郭伏威就越来越疑惑。开始以为是水盗汪五的探船,这一带只有这伙人最是胆大妄为,把官兵不放在眼内。可是这船怎么看都是漂亮得过了份,那线条透着说不出的和谐,跟自家的船一比,自家这船顿时成了傻大黑粗,处处都是显得不堪入目。 那帆挂得歪歪斜斜甚是可笑,像是从没上过船的小儿学鸦,连一半也没挂满,速度也就可想而知,可是那材质却是闻所未闻。就视觉上就知道那像是布匹一样的玩艺极是柔软,可是见风却又柔和贴顺,总之处处都透着怪异。 “都小心些!”大声提醒手下的兵,兵丁们同样对这怪船议论不休,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不过大多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乱猜想。“莫要直接靠上去,先离它远些,绕上两圈,直到确定无甚怪异再讲!” 一箭之地船开始打横,在这个距离是看不清人面目的,郭伏威尽力睐起铜铃大的眼,用尽目力也只能发现上面似是有着两人,一人矮小,似是孩童,而另一人却是黑得不象样。 色目人?大食人?不是狮子国的人,至少没看到那可笑的大包头巾。 没发现更多的异端,郭伏威沉声道:“靠上去!” 那个少年在挥动一条白布巾,不知是什么意思。但眼睛转到那个强壮得有点不像话的昆仑奴时,郭伏威不由眉头一皱。这黑汉好大的杀气! 这绝对是那种见惯了死亡,对一切都是淡陌的那种冷灰的眼神,过去在陕西老家时这样的人见得太多了,不过他们都要么是些军中悍将,要么就是长年军中厮混的老军汉。这种人绝对是最危险的人,他们往往连自己的生死也不是那么太过在意。 脸色一变,正要让军士们用箭先发制人,却愕然看到这个壮汉弯下腰去,笑呵呵从脚下提起好大一块熏鱼,只是作势要送过来。刚刚那种淡陌森酷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根本就是个错觉。 这下郭伏威可真糊涂了。他自认目力不差,可这黑汉若真是杀人无算之辈,又怎会露出那种憨厚无害的笑容?对这种人来说,掉头都不是大事,可要想让他低头却是难如登天。难道今天真看错了,打了眼? 越是近,那船就越发一是夺目了起来。流线型郭付威自是不知道是神马东东,但船体曲线越看越是入迷。鬼斧神工! 刚刚不过觉得分外好看就是了,许是颜色的不同什么的让人顺眼,但近了之后才明白,全不是那么回事。这线条,……郭伏威暗地里道,却是比京城里那些小娘一般的娇绕—— 真真怎的就这般顺眼!该曲的曲,该直的直,那弯来弯去的弧度,竟是天生就应该是这样一般——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又是瘦了! 第五章 水军2 “将主……”水军长年水上讨生活的,那里会没这个眼力。只是他们精力更多的被船上的人吸引了去,一个小孩,再加一个昆仑奴,一白一黑,一高一矮,这组合实是太过怪异,过目难忘,就算是水军中最见多识广的老兵也是啧啧称奇。 “却是需将主拿个章程出来。这船,人,如何处置才是?” “哦……”回了神的郭伏威这才惊觉自己竟是沉迷了好大一会,这船却是何物而成,竟似有着极大的诱惑力道,让人沉迷而不自知。 定力太差了……郭伏威自嘲式的微微一笑,不过是艘半残了的废船,就这般引人,若是新时,岂不能叫人疯魔?“报上名去!亮字号!” “大宋水军致果校尉水军指挥使大人,郭伏威大人到!”水兵威风凛凛亮出一旗子一挥,“尔等立即停船,接受检查!若不从时,即于击沉!” 巩凡一时真不知是悲是喜。一次打捞,把自己捞到了宋朝,如果这也算中奖,这奖品似是也太把人能惊吓到了。 水兵喊话的口音很重,不过巩凡长年在广州工作,对潮汕话勉强也还听得懂。而自认对中国语学得很好的泰迪,这时就只能睁着黑多白少的眼睛,一片茫茫然。 “大宋海外之民,因船失事,漂流于此,得遇各位,喜不自胜!请上来罢,船上尚有些许财物赠送!” 再三打量这少年,郭伏威很确定的认为这是个汉家娃儿。对面已很自觉的落了帆,——当然,就算是还张着也同落帆区别不大。 两条船很谨慎的靠近,终于在一根踏木的连接之下连在了一体。郭伏威镶铁的靴子第一个踏上,而后数名水军按资排辈的争执着想上去。 巩凡挂着笑,任由水兵们在船上好奇的翻翻拣拣,他已经作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不管这些人从船上顺走什么,他也决定不在意——至少这些人可以说是救了自己两人的性命,要知道淡水已经匮乏的相当利害,而缺了水之后的后果就不用再说了。 水军们闹哄哄的对一切东西都要交流一下看法,而那个穿着有点像将官的,也不同他们说话,只一样样把船上打量过去,有兴趣的还要亲手摸一摸。 终于看到那张可笑的帆时,郭伏威一怔。齿轮箱加变速条那些结构他自是不明白,但精巧绝伦的外形,再加里面露出的各样零件,无不作得极是精美,然而此时却被火烧得焦黑,那种让人心痛的感觉不下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却生生被扔进火堆一般。 “败家子……”郭伏威还只是在心里念,而水兵已经有数人小声说了出来,加在一起音量却也不小。 真的好败家啊。这些虽然谁也不清楚是作什么的,但绝对不妨碍大家对这些东西价值的准确估计。光是那型,就不知是怎生作成,那弧度,那折成的角,笔直线一般的,种种各样的钢品,——真真神仙也就能这样!最离奇的,怎生就连个接缝也无! 更有人拣起泰迪用了的錾子拿上来,连錾断的大螺母也一起呈上。 这铁筋粗得让人咋舌。上面加着个铁帽子,明显是个连接件。不过郭伏威顾不上管它连接什么,眼光一直盯着那把錾子不放。 很明显,这个比大姆指还粗了一圈的铁筋是被生生凿断,上面新凿的断面平整如削就是证明。他拨出自己的腰刀,在铁筋处轻轻一砍。 “哇。”众水兵叫出了声。将主大人腰刀那可不是上面发下来的大路货,据说是那个西夏的大官儿处夺到的,平时珍若性命。可这一下砍下,虽说力小,却一点印子也无——反是刀面上有了点不注意就看不到的小伤损。 这就让人惊了。莫非这破了的铁筋竟是百练钢不成?那能把百练钢凿成两断的,又将是何等神兵之物? 一时间一个凿钢的錾子被众人传来传去,争相看个不休。有人又去盯郭伏威腰里那刀,郭伏威却让他们失望了。冷哼一声,非但没再去砍,反擦拭之后收了起来。 哼哼,俺又不是个傻。铁筋都砍之不动,能砍下铁筋的,那还讨得到好?可惜这錾子虽好,却太短了些。不然,拿了去,请大匠打成兵刃,却是极好。 “此物,你等船上可还有?” 巩凡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手上拿着的能凿钢的那把錾子。“挺贵的,当时花了三百多呢,用处也不太多,就买了这一把,再加一套工具。如果将军喜欢,只管将了去。” 郭伏威不置可否,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是指指舱内,意思要进去。 这里面可是全部的象牙在内。巩凡估计短时间内,可能就得靠这些财物安身立命了,不禁有些不舍。无意望到黑人却似是并不在意一般,登时尽头一振。 这当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留下一条命在,就已经是上上好好鉴。这些兵可不是后世的子弟兵,一个不好,这大海上灭口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里面是起居室……好吧,将军,我来领路。” 巩凡正要先进,一名水兵却先一步打开舱门,钻了进去。郭伏威既没阻止,也没立即进去的意思,只站在门口淡淡的道:“俺算不得将军。称呼时,唤一声校尉则足矣。” 咦,这不是广东白话!巩凡这才讶然的发现,这位郭将主口音竟是宝鸡一带,关中口音。刚刚太紧张了,这位也说了好几句话,竟一直没注意到。 古人应该是很重故乡情结的……巩凡立即喜上眉梢,拿出了一口关中土腔:“将主,听您口音,怕是也从咱陕西出来的?俺祖上就是陕西出身,去了海外,这多年不准丢了乡音,你听听咱现在说这话还中不中?” 郭伏威眉毛高高的一扬——自上了船,这是他第一遭这般七情上面。 只有老天才知道。从陕西西军被弄到这里,吃吃不好,喝喝不好,天气就一个劲贼热个不休——二月的天气就再穿不得夹衣,最热之时真是恨不能自家去扒下一层人皮来畅快畅快——这罪也受得够了。 可是若同说话相比,这些事又小得完全不值一提。当地人一口鸭子腔让老郭人痛苦得欲仙欲死,没法形容。最开始那段,老郭门都不敢出,每天要和这些家伙指手画脚学足两个时辰,就这还是鸡同鸭讲。真是让人没法活。 少年腔中,总有些不地道的怪味儿——(建国后大量河南搬去西安定居,口音变异,)但那不变的乡音,还仍是厚重得如同一辈辈肓人养人的黄土大地,沉重得无法忘记。 舱里的水兵伸出头来,摇一摇,示意舱内再无一人在内。只是那眼神游离得很,活像梦游中还没醒来也似。 郭伏威略一皱眉,没说什么——这时不是训斥之时。对着巩凡,脸色比起刚才松动了许多。“走吧,我们一起进舱看看。” 马上,郭伏威就明白了那水兵青白着脸的原因。里面的一切,都是一种简洁明快的风格,对着那些不锈钢制成的锅碗瓢盆,众人彻底无语了。 奢侈,无法理解的奢侈。一套吃饭的家伙而已,至于要作到这么精美,让人摸摸都觉得是在犯罪的程度么?非金非银,亮光闪闪发光,让众水兵甚至不敢去拿起观赏。 如果说船上价值十万美刀的机械让他们只是有不明觉厉的感觉,现在这些家伙那是大伙天天要打交道的,那里还会不明白这已经精美到不似人作的程度了? 这得多少钱钞才能置办?再想到那些跑的海商,也个个富得只差流油下来,水兵们禁不住思忖,这海外莫不是能淌金滚银之地?否则,何以会如此? 里舱的象牙反没有惹起那般惊叹。一来对这些海外之民的富庶程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二来不管怎么,象牙再怎么值钱,总也是见过,不像刚刚,竟是闻所未闻。 郭伏威心中也似开锅似的,翻腾个不休。木着个脸,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第六章 水军3 巩凡小心的指指象牙,“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好有些多余之物,可以拿来用用,这些牙就分大伙儿半数,表个心意。至于大人您,当然不在此内,另有报效。” “莫叫我大人。俺姓郭,你唤我郭叔就是。”郭伏威沉着张脸,半天了理不出个头绪。 海外遗民,糟了水难,不知怎么却来了此间,此话郭伏威其实是不信的。——这十来天,水面一片风平浪静,如何会有海难这一说? 但无论如何,这个少年必是大有来头,却是一定无疑的了。海外郧贵——脑子一时转过这个念头,又马上仍了——就算是真的,那怕是唐时去海外之人,再贵重的贵胄,一代代传下来,谁又能识得谁呢? 这般奢华,几乎已近奢华无度的地步,再加一名强壮到吓人的黑奴,这身份,必是极高的——怕是皇族也不可知。只是眼下,却要如何对待才是? 当成使节?怕是不成。虽说带得这些,用来朝贡也是足够了,但少年一个字腿也没提到过要去朝庭朝贡。又或许,是怕身份暴露,引起不必要的问题? 大有深意的看了巩凡一眼,在心里干脆利落的停止了这个问题的猜测。若少年真有隐忧,就明着问也不会有答案。 不管了。管他是海外,天上,都是咱关中的娃。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根出来的。 “我等是兵不是匪——再说了,乡里乡亲的,我也得有个照应,不用担心什么,这些象牙你只管自己留着就是。” “这哪里成!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说真话,巩凡对这些人的表现已经是大跌眼镜了——不管怎么说,甲板上那些东西放在这个时空,说是无价之宝肯定过了,但从稀奇角度来说,价值不菲那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拿上几件,发财不至于,但弄个零花总是够的。而理论上,大宋这个时代绝对是一个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时段。军人地位之低下,以至于得靠用金印来阻止逃亡,这样的军队和素质应该是可想而知的吧? 可让人惊讶的是,上了船的水兵们却没人小偷小摸的。有人把东西拿起来看不假,但随手就又放下了——当时就让作足了思想准备的巩凡掉了下巴——不是说兵匪一家么?这些人会这么客气,嘴边上的肉也不吃? 可是这些水军表现的素质真的就是如此。赞叹声那是没断,但偷的还真没有。 虽说被偷了也没办法,只能当遭了贼,但水军们真没拿东西时,巩凡反而放不下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郭叔,您没见外,直接这样的实在话都说出来了。但我要是真这样,那还见得人吗?作人不能这样——郭叔您说个实价,看看给弟兄们多少。您那份我另外给——你们有人情,我也得有人心不是?您就说罢!” 水兵眼睛亮晃晃的盯紧了郭伏威。这么大一注财货,主人又真心开了口,再没个不拿的道理。 “既是这般……也罢。就不来虚的了,给弟兄们一共五十根,不挑不拣,从上面拿就是。这些兔崽子,算是赶上时候,没白出这一趟。至于俺,”郭伏威思忖片刻, “就不客气了——把那些亮闪闪的碗锅之类的配上一套就是。想来那物事在你们那里也不是太过值价之物,我就开口了——应该没有猜错罢?” “啊?要这个?在我们老家的话……”刚想说不值钱,念头一转,老天,这是宋朝!谁有惊天的本事,能弄出来一片不锈钢瞧瞧? 口风一转,“也是极难得的……不过毕竟只是使唤之物,再贵也就那样了。这样罢,您再取上三十根象牙,加在一起算个小礼,行吗?” 这还有什么不行?不愧是咱老秦地出来的,豪气。郭伏威也无话可说了,只是点个头。 皆大欢喜中,气氛自是一片热烈。当巡船上的水军得知自家也弄到了一份大大的外快时,欢呼声响彻了两条船。 总算把局面稳下来了。巩凡轻轻吐了口气。最坏的估计没有出现,他是准备着保不住象牙的,只要这些人给他留几根能当个生活费,他就想着先这么着,结果倒是好得多。这样一来,倒也是一个极好的开端,能最快溶入当地人之中去。 生命财产都保住了,好奇心就冒头出来。一艘现成的古代宋船在眼前,不好好观察一翻怎么对得起自己?给郭伏威说了一声,就和同样兴致勃勃的泰迪跳了过去。 两波人各看各的,各自去惊叹——巩凡他们惊叹的是原汁原味,古趣盎然,比博物馆强个百倍,而郭伏威一行人自是更有惊叹的理由了。 舱里去了五十根象牙后,居然还有着百把根晃晃的摆在那里,闪得人眼晕。这东西这两年已是少见,前些年间一年中总有个把船带着些,却不会有这么集中大量,这却不知需得多少银钞? 这娃心眼实在,身份高贵,却不是看不起人,对水军也着实是实诚了。 可是也实在到过了头,遭了难的人,就剩下那么点活命之资,还一点也不吝啬,大把只是向外推,似是只怕别人不要,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想到这里郭伏威不由自失的一笑。这种孩子非富即贵,除了会享福,那个还会懂得去过日子? 要不先添个名额在水军,先上个户籍,下一步就好作。郭伏威暗自思索着,叫什么来着?哦,巩凡。先在水军呆着,有这一船的财货,到那儿也饿不到他了。至于下一步他愿不愿意呆在这穷乡僻壤,也就随得他了。 定了主意,天也响午,平白得了一注财货,人人心中都是笑得开了花,又加上巩凡船上拿了不少精盐熏过的鱼肉,郭伏威决定上酒,好好乐呵乐呵。 巩凡觉得过够瘾了。一艘完整的古船,任由观赏,他兴致勃勃把船走了个遍,甚至和泰迪两人一起体验了一把橹的摇法,这才算是心满意足。 一个猴子一样灵活的少年寻了过来,找到二人,告诉他们大人请他们去船头用饭。泰迪欣然从步,几天没吃过青菜,人早就想新鲜菜的不是一点点。没让他失望,这里除了肉食少了些,各种果蔬却是相当丰盛。 吃饭的规矩倒也不多,作为一船的头目,郭伏威也只是多个桌子,当然,菜式比别人也是多了些样子。“请,请,海上漂泊多日,想来也是困苦得很,来,别客气。” 可是两个客人看着菜却是阵阵发呆。除了自家船上拿来的鱼肉是烧了一下,嗅着还算满香,别的不是煮的就是开水里过了一下,什么调料也没有,就那么个白的就上桌了。 正疑惑连盐都不要是怎么个吃法时,郭伏威慢条斯理挟起一条白菜,在边上一碟酱料上一刷,嚼得津津有味。看两人不动筷子,诧异道:“怎么,不饿?吃啊!” “……就这么吃?”不要说闻,就用看的,那盘子黑呼呼酱料就让人够瞧了。巩凡实在是想不通,这可是官兵啊,专吃大户的官兵,不抢人也就算了,可吃个饭至于这么省么? “这里可是海边,没有油用也就算了,盐总不缺少吧?怎么我看大人也不愿用?” 没敢说出舍不得用的话,只是觉得这饮食习惯实在太过奇葩,宋朝啊,这可是文化饮食高度发达的上流社会啊,没道理这样吧? 那个猴子似的少年撇撇嘴。“不是盐贵,是府台大人舍不得给我们吃盐——那东西都是拉出去卖嘀,配给的就是这个。” 不用说,那用盐腌过,又熏制好的鱼最受欢迎,每个桌子上足有两斤,而现在还剩下的就只是一根或大或小的鱼刺骨头了。 郭伏威老脸微红,心下微微有些生气。盐价腾贵,这里虽说是产地,比起别处便宜得多。可是府台里那些人却是硬要说直接用盐太过奢侈,那怕京师也不过就是就酱吃食而已,水军用用用酱那又怎的了? 第七章水军4 硬是把这些坏酱给配了来,成器的东西又不能糟蹋了倒掉,只好将就吃。以他地位,当然不至于缺少那点盐,可全军食酱,他一个人吃盐,军心还要不要了? “休得这般言语。须知道这里已算是少有的好地,没天灾**。天时平稳,老百姓总算还是过得日子。下次再莫拿盐去抹鱼肉,还抹得那般多,人却是要活得本份些才是。” 下面几句话郭伏威咽回去了,没说出切莫仗着有几个钱,就敢糟蹋东西话。就他看到,船上也有盐的,却是细如糖霜,实在是太精太细,完全无此必要。这海外之人,或是太尚奢费,实在是不当,但现在只是初见,有些话不必太重。 泰迪听得云里雾里,每一个字他都懂,合起来就完全没办法再懂了。觉得实在是挺受伤的,用英语道:“巩,我原来还以为中文学得好,可是为什么他们说的话就这么难以理解?这是一种贵族语言么?用你们的话,是文,皱,皱?” 巩凡苦笑,“没办法。泰迪。古人喜欢这么说话,不过以你的中文底子,不须太久,也就是几周时间起码听懂没问题。他是在告诉我,盐很贵,不能随便糟蹋。哦,我记起来了,好像这时就算是当官的,也不吃直接用盐作的菜肴。” “咦,这倒是个商机。”巩凡想起一个主意。如果可行,这至少可以让他们在古代活得像样一些。“郭叔,我却有件事想问问……” 巩凡发现自己现在心理素质超好,居然很适应现在是个没长成的少年人的身份,这个叔叫得又是亲热又是自然,一点障碍都没有。 “叔,这可是海边,再缺盐那就成笑话了。您可知道现在那些盐户如何制盐的?过去听说是纯粹用煮盐的法子,又慢又累人,现在改过了吧?” “不煮,你还想怎么的?”郭伏威脸上没了笑,这话说得硬邦邦的。“到是有人用过晒盐的,最后仍旧还得是煮。” “啊?”巩凡一愣,晒的省工省力,会用晒盐的办法,为什么还要煮? “……量太少。用了大青石作成石头盘子,把囟水放进盘子里,晒起行是行,就是量实在太小,不合适。后生,作人作事,莫要好高骛远,不长久的。” “青石盘子?”老天,这得多大的青石才作得出晒盐用的盘子?再说要是真的太大了,估计用人也搬不动吧?这样晒盐,能出来量那才真是叫见了鬼。 “郭叔,我不是那样晒盐的。如果我能把他们作的青石盘子扩大到百倍,千倍,您还会认为这样出盐量会小吗?比起煮盐的,我这法子比他们快上百倍都不止,绝对有利润!” “莫吹大气!”郭伏威瞪眼喘气,胡子都吹起来了,“你从哪里去寻比青石盘子大上百倍,千倍的物事?乱讲话,从古到今,都是这么过来的,却要你来吹!” “要是我真作得到呢?”巩凡眼睛晶亮,无比认真的盯着郭伏威。“那你怎么说?” 郭伏威一时竟有点卡壳,不过立即却有些发怒了。“瞎胡闹!你这孩子,在这里乱讲也就算了,都是你郭叔带出来的兵,也不至于就笑话了你去,在外面却切切不可再如此!” ——这天下能人多了去了,要真能行,早就不知多少年就会有人去作这事,还会用老法子用了上千年?这孩子,都是想些什么呢? “郭叔!”巩凡一下长身起立,“我还真的作得到!你也看到了,我船上还有些财物,大概也能值得几文,我就赌上这些,用来建一个大大的盐场!您就说一句,要是我建成了,不要被人眼红了没收掉,再入了别人腰包就成了!” “对了,”巩凡想起这事太大,得披一层官家外衣才好作事,不管是上世还是现世,这一点似乎从来不会改变。“我给你们干股子,不要你们拿钱出来——分一半股子给大伙儿,要是盐场赚钱,就人人有钱分!” 然而雄心壮志没有引来赞叹,反而是老郭一声嗤笑,“痴心妄想!你以为我们就这船上几个人?我告诉你,人多的很!就我营口水军上下,光正军就六百来口,再加上家属,随员,小两千人都有。这么多人,你怎么去分你那点可怜的盐场?嗯?” 谁想这么多的人非但没有吓住这后生,反而让他喜不自胜搓手,“太好了!这下人力的短缺可以解决不小,后面的事都好作!说真话,郭叔,你赶紧帮我合计合计,盐场我估计人全要用上,甭管是大人小孩,还是妇女,都来都来!工钱我发!” 想想又觉得有点不妥,小声问道:“郭叔啊,这么多的人一天要发多少工钱合适啊?还有,我那点货物能卖得出价不?不要一下捅到市场上,不值价就惨了。” 郭伏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心下紧张的盘算起来,这时间按说不是出货的时机,冬天就要来了,各商家都是在缩紧银钱,而且也没个现成价,谁也说不好这些象牙能值得多少银钱。 这伢子,沁不晓事!老郭有点恼火,边上水军个个都听到了这一翻话,全都眼巴巴盯着自己。这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怎么好当众就嚷嚷出来?若是不成,却如何收得了场? 定了定面容,正色道:“伢子,你可要想好!这事你不说也就算了,可说到这里,我就要问你,可真有把握?我现在可不是当你是个少年人,而是当你是身怀绝技的奇士,你可知晓?若无把握,就早早说,当个笑话,谁也不会认真同你计较!” 泰迪支楞着耳朵,听了个大半响,这才听出个大概意思,对于这些人为这么件事反复折腾,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咳了一声,让大众视线集中自己身上,这才开口,“作盐,这是非常小的事情。如何制作它,早就有了成熟的经验,不能会有任何问题,不用去怕。” “这昆仑奴会讲人话!”伴着一声惊呼,一下众水兵都是看怪物一样盯住黑人,跟郭伏威这老陕说话多了,泰迪标准的普通话是能听懂的。 “昆,仑,奴?什么意思?”昆仑,一座山,而奴嘛,黑人立即沉了脸。 “真是粗鲁野蛮。不过你们为人不错,没有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来趁火打劫,夺走我们的一切,看在这一点,我原谅你们。上帝作证,——我很自由,生来自由,不是什么奴隶。到此为止,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个可恨的词。” “他不是什么昆仑奴!”一直笑嘻嘻的巩凡突然发怒了,脸孔涨得通红,站起来用了最大的音量大吼:“他是我兄长,我的亲人,我的义兄!一个足够受人尊敬的人!谁要再这样叫,一切交易取消!要是在我们的那个时候,他会没命的!你们懂不懂?嗯?!” 黑人摇摇头,“不不,巩。不用这样。我看得出,这些人心里没有恶意,他们只是不知道这些。这样的情况可以原谅的。不过,” 黑人眼睛四面扫射了一圈,“我绝不允许别人用我的肤色来取乐。绝对!如果有人一定要这样作,那么我不介意这样!”深吸一口气,右拳头猛得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不大的一声响,郭伏威身前的桌子立即四分五裂,连带着盘子也摔得粉碎。 郭伏威倒吸一口冷气。海船上东西都作得是粗重结实,不求美观,只求实用,再加上这又是军用船,物件作得分外的笨重而结实。这桌子木板足有近寸厚,却让黑人一拳就打成碎裂,虽说只是蛮力,可那也真真足以让人动容。 这样一拳头打到人身上,……最少,也是七八根肋骨断折,打死都太正常了。 在众水军的吸气声中,郭伏威大声道:“以后再不许对海外来人无礼!好了,别愣了,来人给我换桌子,都离开这里,我等有重要事情要商议!” 商量到最后,郭伏威能接受的底线是两人必须拿出能完成盐场的证明,而对巩凡提出的要求,对他实在没有难度。一座能烧石灰的窑,不能太小。这种窑在此地实在是太多,光水军家属自己开办的就不下六座之多。 开办盐场从技术上说实在是没有难度,可是实际上这不是个简单活。从它需要的人数就能看得出,一座土法上马的盐场,劳动量巨大。那些大盐厂开创阶段那个不是几千上万人,大小两千号人手实在是小儿科,巩凡也没觉得多。 商量好了就开动,让郭伏威纳闷的是,巩凡看上去比他还要急切,迫不及待的样子,想不通之后只能用少年人好大喜功来考虑了。至于真正的原因,如果知道,相信他会从此再也别想顺利的睡觉了。 第八章 水军5 夜了。一灯如豆,照亮了不大的一小点空间。对这两个大金主,水军是十分上心的,菜油灯没给,说味大,直接上了蜡烛。回到游船的巩凡拉好自己的睡袋,却睡不着,一直怔怔望着那点星星之火发呆。 原本因为顺利安顿下来的好心情现在是一滴没剩了。和几个水军聊天中,巩凡终于弄清了最急着知道的年代和时间。可是结果那样的糟,巩凡宁愿自己没问过,当只驼鸟都好。 1125年啊,要命的年代。换算了好几遍,下来仍是这个结果,巩凡历史学得也就一般,但这个年代那个华夏人能去忘怀? 靖康。千年之耻的靖康,让文明中华千载之后犹有余痛的靖康! 满腔慷慨,激昂而高唱的一曲满江红,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岳爷爷,坐井观天的两个赵家活宝,呼啸而下的女真蛮骑——这个时代最强的武力,没有之一。 野蛮,百战不殆,如日中升的势头让他们对一切无所畏惧,挟着铁与火,把灭绝与死亡带到大宋,把繁华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 从冰天雪地里锻炼出的强健体魄,加上从有着镔铁之国称呼的辽国掠夺到了足够的钢铁,一个个铁甲从头包到了脚,铁浮屠也似的压迫——这一切组成的压力让人几欲崩溃。 没退路了。黯淡的烛光照不亮人的脸,黑暗中光灭不一,只能看到巩凡一双眸子闪闪发亮。“老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把我们送到这个年代,用人肉当作军粮的混账时代!大宋朝,其实今年就已经完了,只是到了明年,才会被金人把他们的根也挖出来!” 短短一年再多一些时间,巩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作些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去改变一些历史的过去。可是不管怎么,回到这里,那么就一定得振作点,那怕只是用来自救都好! 钱!从没有哪一刻,巩凡觉得自己这样需要钱。想作事,没钱不行,半步走不通。而想作大事,要大量的钱,超大量的钱。 开始还觉得从水下捞起的是一笔大财,现在看来,竟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个年代,谁有钱?官府?屁用不顶。后面的历史巩凡不熟悉,但好像南宋之后,没听过有什么了不起的政绩,这个时代的官府相信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欺压百姓。 军队?那是吃钱的怪兽,什么样的铁山,银山,粮山全是骨头都不吐,能不打交道,是绝对不能去打交道的。那么,反过来,山贼?或者说盗贼?摇摇头,也不够份量。这种人财是有,可是说有滔天的财富,那就可笑了。 去除这些不可行的,剩下也就只有商人。这是广州,巩凡记得这里有宋代最大的码头,最热闹的交易,也有着最多的海商。想想南宋之后丢了那么多的国土,要不是海运大大的发展,这个南宋还想维持个一百多年的时间?只须十年,光是几百万张嘴,吃都吃垮了。 那么,最近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商人,而且必须成为一个豪商,只有这样,才会有一点点微小的机会,对这个社会,对这个时代作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改变。 “巩,你也睡不着么?”翻来覆去了好久的黑人同样的思绪重重,从出事那天算起,已经近一周过去,按说也是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但远远不够让人能平心静气接受这个事实的。 “我听到你讨过水兵的话,说一说吧,什么情况。你明白,我对这个国家历史一点也不了解,帮我讲一下,再说说下一步应该作些什么。咦,不对。你有心事,怎么了?” 巩凡脸上神色实在怪异,又似惋惜,又似愤怒,又似悲悯,变幻不定。 “泰迪,我的国家快要灭亡了。……” 科普挺难的,尤其是对一个对中华一无所知的来说,光那些无论如何也弄不懂的,层出不穷的年号就足以让他崩溃。 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这是一场草原民族带来的浩劫。后世无人不知,凡是蒙古人占据而且实施了有效统制的地区,在那之后,那怕再过上千年时光,都发展不起来。 这种地方,国际上称之为蒙古地区,蒙古人用他们最粗俗的愚昧无知和落后,本能的扼杀一切的文明,让这些地区愚昧不堪,人民剩下的,只有一片呆滞和麻木。 比绝望还要让人无奈和无力的麻木。顺便提一句,当年外国人到了清朝,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些呆立在墙根之下的清国民众。停止转动的眼珠,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与他相关,似连痛痒都完全感受不到的呆滞麻木不仁。 对当时的外国人,这是让他们最震撼的一幕。无论清庭是如何穷奢极欲,怎样用黄金去半点自己的居室,留下的印象也不能与此相比。 有人在日记里哀叹:“今天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地狱是个什么样子。感激上帝,他没有让我活在这个国度。从没有那国的国民,能有这样彻底的,完全的呆滞,失掉了一切希望的那样麻木……从他们的眼中,望不到活力,仿佛那就是一群活着的幽魂。 他们有着惊人的顺从——无论当地的官府怎样驱使他们,他们都像牛马一样默默干活,不,比牛马或者还要干得更重。上帝,这就是我们西方世界憧憬了上千年的远东,遍地黄金的香格里拉?诸神也会羡慕的地方?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 黑人沉默了很久。“这么说,我们只有一年多一些的时光?” “是。最大的可以有效利用的时间。过了这一年,就再没有太平时光。再接下去就是一路的战争,我能作的,只能是冲杀到底。无法停止的战斗……无论我有没有把握。” 黑人再次沉默了半响。“你告诉过我,这个时代,华夏就是全球最强的,对不对?” “对,没错。是最强,没有什么之一。光一个gdp就达到全世界二分之一,它的富足和丰饶,在这个时代是世界范围内的传说国度,远东的黄金之国,最像天堂的地方。” “这样强大的国家就要在我眼前毁灭?法克,这不可能。除非我死了——那就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如果谁敢毁了我立足的地方,我杀他全家。法克,他也敢来就试试。” 泰迪一身怨愤化成了杀气,腾腾的向外冒。他早就憋气到十分了,很希望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来撞一撞枪口。 “搞钱的事归你,你的国家你最熟悉。对这个年代,我们就是超人——我想不管什么盐啊铁的,应该很赚钱。多弄些军费,我来建军队。有人和钱,绝对能拉一支超过这个时代的队伍出来,法克,一伙鞑靼野人也敢来耍威风,他们会发现自己完全找错了,无论是方向还是对象都错了!” “没那么简单。”巩凡摇头,有些不知如何对黑人讲宋朝时代军队的种种奇葩之处。“这些水兵你今天是看了的,觉得怎么样?” “不行,差,甚至是很差。”黑人的毒眼早就习惯性盯过了郭伏威的水军部队,用专业的目光评估,“除了纪律性上好一些,别的一无是处。训练完全不得法,不,甚至就没有格斗训练,战场作战无法想象。还有武器,那都是些什么?” 这一点黑人最是不满。在泰迪来看,这些熟铁只能叫玩具,远远称不上武器。那些枪头他甚至试了,徒手就可以折得弯。一天不上油就会生锈,虽说对这个时代的钢材没报希望,但还是让人觉得太过失望。 “巩,如果是在水中,也许他们是一些不错的战力。可是陆战的话,我无法相信他们。这些人年龄阶段不一,老的老少的少,完全就是乌合之众,无法训练。” “而就你说的这个乌合之众,我套过他们的话,在广州一带他们竟算是战斗力第一。”巩凡苦笑着,“他们对我说起这个的时候,那自豪的样子让我没法认为是假的。而那位郭将军,也显得一幅治军有方,训练精良的神情。虽然不会明说,但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上帝!”泰迪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怪不得鞑靼人能够打败一个这么大的国家!” “而且还有一个最让人烦恼的问题。这些人战力就是个废渣渣,但他们绝对是不会允许别人建立军队,私人拥有军队的,百分百那是谋反,只有砍脑袋的下场。” 泰迪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这样的国家,哦,要是不灭亡那就真是奇迹了。就是傻子也明白,如果自己不行的话,就得请雇佣兵或者是有战斗力的私家军来帮忙,而他们却是反过来,他们难道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第九章 历史 巩凡无法回答。从史实上看,赵家双宝就是这样惟恐自己死的慢了,步步紧追着作死,让那些尽心想修补大宋的人只能呼着徒劳。这里面种师道,李钢,尤其是老种,以七十高龄老迈之躯仍奔走不休,直至轰然倒下。 无论老种原来对自家的西军打了多少小算盘,国家民族危难当头,他没有失去一个华夏人高贵的气节。同他比,太多人不堪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个时代,纷乱,宣嚣是主旋律,但是,总有着这亲那样星星点点的闪光,在让民族气运缕缕不绝,豪迈而悲壮的延续下来。 “也不是完全不能建立军队。”巩凡心说要真建不了,老子还不赶紧找个太平地方去躲起来? “天大的事,在这里只要有人情,那就一天乌云散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顺理成章起来。我有方法建立起来一支私军,不违法的。但是,能不能让他们承认或者说容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全看我们和高层之间有没有默契,他们愿不愿意帮忙。” 黑人一皱眉,“什么意思?要和这里的官府打交道么?” “不。”巩凡慢慢的说,“这个高层,指的就是郭伏威,这位大宋的郭将主。关键点就在他身上。幸运的是,我们同他关系不错,难度下降了许多。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就可以说动他着手进行。” “好了,我承认我已经听糊涂了。砍头的事当然不能准许,但只要通过这位将军转个圈,就又可以了,是这意思吧?太奇葩了……可是,就我所知,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官员?你确定他真的有这个能力?” 这也是。郭伏威军阶绝对高不到那里——虽说巩凡不知道宋的官制是个什么,但一个必须亲自带人出来巡海的官员,职位必高不到那里。 但,他是一届主官。在水军这一亩三分地,他就是个挑大梁的,在巩凡的计划里这就已经足够。换个地位更高的当然更好,但成本也必须是要考虑到。 “别急,老迪,不能急。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去打这个郭指挥的主意,会把事情搞糟的。当务之急,我要先弄到钱,而你呢,就得同这些水军搞好关系,在这里只要有了足够的人气,建你的军队就是小事一桩。” 泰迪怔了一会方道:“人气?哦,也容易。如何才能最快让一伙兵痞服气,嗯,这我倒是专家。军队里,没人喜欢软蛋,如果你能打到他服,他们就会对你没有脾气。那位郭将主,不行。舍不得折腾,这些人弄得更像是工人,看我的吧。” “黑爷,您这是在作甚?”铁三儿看到泰迪一大早起来就忙进忙出,在游船甲板上放了张结实桌子,再弄了两太师椅,还有一幅白布,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擂”字,半人高的大字上墨汁淋漓,却是巩凡的手笔,弄了个毛刷当笔写的。 “咚”,几块大银被随意扔到桌面,泰迪漫不经心的道:“我这是摆擂台,谁能掰得过我,这几块银子就是他的彩头儿。” 水上无事,正是闲到发慌,有这热闹瞧,众水军全都拥了来。待问了规则,不过就是个掰手腕儿之后,自有好此道者跃跃欲试。 不过只须瞧瞧黑人那粗得有如树桩子的臂膀,再怎么跃跃欲试,也没人愿出头给大伙来看这个热闹——优势太明显,根本没什么悬念。 黑人沉声道:“你们可以两只手一起上,而我永远是一只。奖品就是这些银两!” 几块官银被搭成了个小塔,那元宝上面的尖儿让它安身不住,颤微微的放着银光诱人。 冷场了好一会,泰迪不耐烦了,“我说,都是些爷们不是?要是实在不敢上,这样,你们可以多来两个,只须掰动我一只手,银子照拿!” 这下水兵们再挂不住了。有人沉喝道:“犹那黑厮,却莫在俺们大宋来欺人!俺也不图你银两,只上来与你放对,看看你是不是真是铁铸的!” 这人也豪气,上来怀里一掏,却摸出一把铜钱,桌子上一掷。“不论输赢,俺郑老夭这几十个子儿就请大伙吃酒!” 轰然叫好声中,这郑老夭作了个四方揖,方坐下伸手。黑人微微一笑,也是伸手出来只一握,郑老夭脸色顿时变了。 他知这黑得炭也似的黑人力大不假,但从没想到会大到这般。那手力一握,竟似铁钳夹了下,却是痛楚不堪。“你用双手吧。”黑人似是能看穿他的想法。 再顾不得丢不丢人,郑老夭双目圆睁,嘿然出声中两手一齐搭了上去,在众人疯狂尖声的打气声之中,这大宋第一次历史开创式的掰腕子开始了。 不到半天时间,泰迪桌子面上已经是放满了铜钱,高高低低堆得四面全是,不时掉下几个在甲板上乱滚。若在平日,必是让人眼热心跳,可现在望也无人望去。 从郑老夭开始,不管是自认力大的还是公认有把子力气的,没人讨得一分好去。 若只是输了那也就罢了,可是输得一塌糊涂,被人家行云流水一样简直就是自然而然的放翻,这也太让人失了面子—— 输得急了,就有人要两人一齐上。泰迪无可无不可,仍是一幅叫人恨得牙痒痒的云淡风轻般的模样。这时已经不是银子的事,而是面子大过天,再要输下去,水军从上到下可就没人能见得人了。 一众水军包括铁三儿,面目阴沉着把不大的桌子围得密不透风,知道的明白是在赌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搞全体出殡仪式。两个人三只手,加上泰迪就是四只,这下他终于不再是那么写意轻松,一滴滴汗水看着就从额头滴了下来。 掰手腕儿,规矩是肘儿不能离桌,而对方两个人三只手,本身就是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可以说本身就已经立在不败之地了,但两个人却仍是面色凝重无比,额头的汗滴比起泰迪只多不少。 这黑厮实在太难赢了。那老树桩似的胳膊也真的好似桩子一般,落地生根,硬是撼不动半些。相持良久,几只臂膊硬似焊在空中了也似,却是一动也不动。 但两个平日自持大力的水兵,面孔却慢慢苍白了起来。周边水军个个苦了脸,恨不能用吹气去帮自己这边,一串心火直只是向外去冒,却无半点办法。 “住手,算平吧,我扳不过了。”只能是黑人来打这个圆场,三人徐徐收力,那两人只觉得胳膊肘儿又是痛来又是麻,竟已不像是自己的也似。 有人不忿,怒道:“光比一样算得什么?你这黑汉子,敢同俺们下水去摸鱼么?一人一条小舟,只往深海里去!输了的,干脆就莫再回来了!” “俺会飞刀!这位黑爷,让你三刀,俺跟你比准头!”…… 纷纷嚷嚷,黑人只是微笑。“这些我都不行。好吧。认赌服输,算我输了。” 众人哑然。既然认输,再去穷追猛打似也无甚意思,但就此放手那也心中不甘。 “这却是算得什么……”有人嘀咕,但无论再说些什么也好,水军明白自己输得干干净净,再扳不回来。“上酒!我请大家,一起喝掉了它!”一指桌子上满满的铜钱,黑人豪气的说,“请厨师来,给咱们炒菜,下酒!” 把船上所有的酒全拿了,几十只碗拿来,打赌的也好,旁观的也好,人人都不落空,“来!一碰两下肚,算我和大家认识。都不要往心里去!” 胖厨师这两天是船上最开心的一个,船上几翁劣酒不到半天就一下卖得空空,还都是高价,几贯钱就这样到手。没酒了,可是气氛还是要的,于是各种水果切成小块,浇上用巩凡他们那艘船上弄来的细糖蜜,连郭大人吃了都说好,让下次再多备些。 厨师一看人又围起来了,各种打气和吼叫把船顶都快掀起来,立即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黑大人太够意思了,每次都赢,最重要只要赢了,扬手就是一把铜子儿过来,就让上水,水果没了就随便炒个什么,这钱赚得,啧啧…… 要是黑大人能一直在船上就好了。厨师的心声实在是想让黑大人不要走了,在这里再住上一年,俺老厨就混够养老的钱了…… 第十章手腕 如果这话让军士们听到,胖厨师就得倒大霉,一颗脑袋变成猪头。一众水军输得灰眉土脸,走路都没点精神,几个钱那是小事,眼见这次收获丰厚,没人把钱放在眼里,可是这口气却输得争不回来就是大事了。 郭伏威再也坐不住了。航行路长,平日又不操演什么,水兵们平时也会来个小赌什么,不影响事情将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不少人到面前,请指挥使大人出手,把这个黑蛮子威风压下去,这就再没法坐视不理。 这年头,当将官的,就讲究一个得军心。有军心,那怕送死的事,兵们也愿意跟着这样的上官,没军心,平时没事,但一旦有事,军士们稍不顺心,手上的刀子就说不清先砍那里了。重重的拉开椅子,坐在黑人对面,盯着他不言语。 黑人眉毛一挑。郭伏威是陕西出身,个子不高,但却是向了横着长,正是那种长于臂力的对手。盯了黑人好一会,突兀的道:“咱们,难道也来赌这几个小钱?” “将军见教,那里有赌这个的道理!”黑人笑得爽朗,几天了才把这个家伙钓上了钩,“船!就赌我们那条船。将军知道,那船仅仅只是操帆装置有问题,到了岸,只须几名好木匠,三两天的工夫,就会是一条比咱们现在脚下快一倍的快船!如何?” 郭伏威深沉道“好!就这么办。”这只是说了他赢了如何,却没有说他输了会如何。商定条件,边上围着的众水军刚才大气都不敢多喘,现下却是猛地一个欢呼,好像黑人已经输的裤子都留不住了似的。 “这般手腕倒也有趣。”郭伏威这时才细细打量用来较量的擂台,这是用了船上最厚也是最好的木桶倒扣,相当能承受力量。“好吧,依你的规矩,手碰木底为输,来!” 两只几乎同样粗壮的手臂有力的扣在一起。刚一发力,郭伏威立即明白碰到了对手。 近寸厚的桶板咯吱吱响,发出不堪负重的声音,连桶底也与船板摩擦出响声,在两只巨力的臂膀颤抖着作出小幅的移动。 黑人从来淡然自若的神态不见了。两眼睁得铜铃大小,而郭伏威却是额角见汗,边上众水军连呼吸也恨不得停止,生恐呼出的气流打扰到了二人。 两只手的方向开始微微向了郭伏威方向而去。水军们瞪大了眼,一致挥臂,给自家的指挥使加油,“干!干倒这个黑货!”有着小小声在咕噜,让众水军一愣。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说出来啊,怎么能听到这个想法呢。 郭伏威汗水流得更多,脑门青筋也崩得老高。黑人也轻松不了,两个人斗鸡眼似的相互盯紧,牙咬得吱吱响。 局势渐渐有所挽回。两只大手又在开始向了中间最开始的地方靠拢,让水军们一下喜形于色。互相示意,到底是将军,就是不一般。如果这样下去,干掉黑货不成问题。 向黑人那边的手越压越低,众人的心也是越吊越高。继续啊,快继续,让这货把赢的全吐出来! 郭伏威的汗水流的更急了。他心里明白,力气只出得到这个程度,想把黑人干掉那还错得远。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自家手上筋骨都在抖,那是支撑不起的信号。 可是撑不起也要撑。这是在自家船上,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就等着自己这个将官给他们出一口气,这当口,认不得输,更输不起。可是力尽了,却是有心无力。 泰迪一笑。也不知是被时空改造过还是怎么的,现在他不光是回到二十朗当的年纪,力气也变得大到吓人。换了过去,泰迪清楚是吃不下这般巨力的,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到现在其实他还有余力,一开始郭伏威的力量让他有点失去控制,差点力气出大了,把比赛结束,而现在正是不上不下刚刚好。不动声色向后一坐,下面的椅子立即嗵的一响,两条腿断了。泰迪又把两人的手向前一送,满意的听到郭伏威的椅子也响了这么一下。 郭伏威马步扎得结实,这样的突然变故也没能让他一下摔倒,只是正在掰的腕子也就自然而然掰不下去了。刚把这条用力过度的手臂藏匿身后,黑人哄亮的笑声传来,“将军果然厉害,我的椅子却是先断了,说起来是将军胜利!” “耶!”众水军的欢呼是发自心底的,可是他们的大人却止住了他们。“承让。”郭伏威感受着手臂突突突的跳,再把这种胜利装进怀里那是自欺欺人了。黑人照顾他的面子,别人不知,他却是明白的很。“不说了,平手,平手,再多讲我就生气了!” 众军士一呆。随后就是更加大声的欢呼,不过这一次不光是为了他们的将军,而是为了两个大力士而喝彩。黑人微笑着学着他们拱拱手,能清楚的看到众人眼中那份仰慕之色。 目的达到了。从现在起,他再也不是巩凡的一个依附者,而是一个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强者。假以时日,他们会像尊敬他们的将军一样来尊敬他,而这,就够了。 巩凡任他们再怎么叫闹,都是充耳不闻,一心去伺候那一小堆生了长芽的土豆。一确定真的回到古代大宋,他立即就明白这一小堆看着长着紫芽,看着实在不好看的小玩艺才是自己真正的,用钱都买不到的财富。 跟这个比,什么象牙,什么宝石,屁都值不上。有了它,不知会有多少人能吃得饱肚子了,他非常的清楚,兵荒马乱的时代可是接着就要来的。 铁三儿看着稀奇。“小先生,你怎么把这么一堆怪怪的菜看得这般重?我看您对钱都没看这么样儿的。”自从船上没事教他识得几个字,铁三儿就开始把巩凡当成老师看了。而巩凡几天下来,也真心的喜欢这个质朴,纯洁得一点杂念都没有的少年。 “你不懂。三啊,听老师的,将来回去,不当这个兵了,老师将来要建一座大学堂,让你们这样的好苗子都去学知识,建工厂,那样才能发大财!” “不!”很懂事也很尊师重道的铁三儿罕见的不同意巩凡的意见,很郑重的回答:“郭将主很好的,他没来之前,我老是吃不饱,天天饿到眼睛都绿,树皮都想去啃几口。他只要还要我,我就要当他的兵,他走到那,我就到那!” “好好好。愿意当兵就当这个兵好了。”巩凡笑笑,揉揉他的脑袋瓜子,“这人哪,什么都不重要,有一颗人心啊才是最关键的。三儿,你不错。” “你又哄我。”铁三儿发现这个便宜老师说了半天,就是不说这几个菜蛋蛋为什么看得这般重,“再说你虽说是我的小先生,可是你年纪比我小,作这动作好象你比我大了多少似的。快说吧,这些蛋蛋能干什么?” “三啊,记住。”巩凡正色盯住铁三的眼睛,“这些蛋蛋比我的命贵。有了它,像你这样的人都就能吃个肚儿圆,也许他们还是吃不好,可是不会再挨饿了。你说说它重不重要?” 铁三儿不大信,可是小先生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睛感觉都灼热得烧人,里面有种让人不能信的力量。“我不懂。不过郭将主说过,你是学问人,得敬,那就是说不会骗我,我信你。要是这么贵,是不是告诉将主把它好好藏起来,别让人偷了去?” “哈哈。你家的将主我早就告诉他了,还让他找人来帮我把蛋蛋看紧,看好。不过这个不能藏,一藏匿起来就坏掉了,到了陆上,我得立即找地儿把它种上才起作用。” 铁三儿的眼神很是崇敬。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几十个长芽有点像发霉的东西能让人吃得饱,可是这话是学问人说的,那就不会错,只须要看着就会明白怎么回事的。 在巩凡的要求下,船并没有直回广州,而是绕了个弯,去了崖州乐安。巩凡记得,这一片就有后世海南最大的盐场,什么名字忘记了。只记得这里的海水是世界上仅次于红海,反正咸度高得可以。为最咸海区之一,被称作“苦海”。 “大概就是这里吧……”巩凡也不是很有把握。那时这处盐场很出名,是中国南方最大的海盐场,莺歌海盐场,不过这名字他是记不起了。反复看了一会,到处都是些盐泽地区,荒无人烟。反正这地方基本就是这地儿,不会再错了。 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去纠结是不是原地址,这一片海水都是够咸的,只要大家觉得哪一块地点好作,把盐田作起来就是,越方便就越好。 第十一章原味宋风 一个老水兵对这里还熟悉些,指点着把船停在一处凹进去些的海滩。“这滩里进去不是太远,好久也没走过,似是有个十多里,就有了村子。”老兵慢慢的回忆,有些细节记不真切。“可以从他们那里去买些米粮什么,鸡犬什么也能买到,算是方便些。” “好。就是这里,。”听了老兵的话,巩凡不再想,立即定了下来。到了此地方能明白古人为什么会把广州这里一片热土叫作蛮荒之地,只有被发配的人才会来这里。 人太少了。和后世一比,这里几乎可以称为鬼域。走上十几里,也许只是为了买上几根葱或者斤把油来下锅什么的,还没什么真正的路,最多能用个畜力车来代个步,这困难之大可想而知。巩凡几乎都有点动摇了,这里晒盐能晒得下去么? “这也太苦了点吧。”自言自语被老兵听到,老兵深有同感。“没错。公子,这里海水咸得发苦,鱼都没有几条,当地人赶海也不上这儿来。公子,这晒出的海盐不会也发苦吧?” “那肯定不会。”愣了好一会,巩凡一咬牙,没办法,赶鸭子上架也得上,现在是一穷二白闹革命,没可能有个什么舒服环境的,苦点就苦点,忍忍就好了。 能离村子近,那已经是最大的利好了。开工的时候还不要紧,以后要是有了上千的工人,肯定不可能是从村子里买得到足够的补给,得从广州用船运过来。可是开完工之后,这里就不会再需要那么多的人,他们的吃饭问题能靠着村子就会解决好大的困难。 请了那位老兵再带了几个人留下,作些划线什么的前期工作,细细交待了那些要注意的事项,就赶紧急着去窑那里看看。他眼下最急的就是立即烧些原始水泥出来。 最原始的水泥配方也不难,用一种粘土再加上石灰拌好直接烧制就是,至于强度什么的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只要能有得用了就算是好事。 码头上人头涌涌,虽然仍旧是用木头搭建起的栈道,但是却看得出很是用心。木料也是厚了又厚,看上去极是结实。别的什么都顾不得,先一连声使唤铁三儿先跳上道去,买了十几个大筐回来,又自己下船挖了土,每个筐都装了,再把那些宝贝土豆小心的按芽切开,轻轻种了下去,这才让人扛着,上岸来到这大宋的第一个口岸。 还没上岸,一股声浪先是迎面扑了来。逛街的,卖百样小商品的,讨价还价的,把这不大的码头挤得满满当当,人流熙熙攘攘,比起后世小城镇也差不到哪里去。这码头上很多渔民就近就开起摊子,把那渔获就尽情摆起,高声吆喝,越发的声音震耳。 到了地头,众水军面上也是平添了些笑出来,边上的人也是不停声的招呼,称哥呼弟,“回来了?可曾碰到王泼老五他们那班破落户?哈,又说嘴,真碰到时,莫被人当成鱼儿摸了回去,那时脸上须挂不住!好,下了值,可到哥哥那里喝上一杯?” 军士自也是应和的,答应的,笑骂着说回去的,一团热闹。郭伏威回来事情较多,顾不上巩凡他们两个,只是让了几个军士陪着,先在这到处转转,熟悉地方。 一行人下了船,不时引来注目的目光。没办法,黑人太强壮也过于高了些,这些相对矮小的南方人比起来实在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一个高挑的卖渔女望了泰迪一时呆到了,就那般移不开目光似的一直盯着瞧。直至顾客不耐烦的咳嗽提醒,方惊醒过来,登时面红耳赤不敢看人,只情着手上拨弄盘称,也不知弄错了多少,反正那顾客却只情拿着就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码头再加上卖场,弄得这里跟个菜市场似的,气味着实有些不大好闻,不过巩凡已经完全顾不上在意这小事了。 活生生的大宋啊。这就是中华民族最秀丽,最婉转多姿,最活泼开放,最是自由奔放,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啊。各种女娘从身边走了又来去,各种莺莺燕燕南地轻脆的特有语言不停响在耳边,满目淋琅的古代装饰,实在有些腾云驾雾之感。 我也是醉了。巩凡真有些半醒半迷的意思,就这最普通不过的渔家小镇,也鲜活得如此明朗动人。 实在是一种风情。听着一声声“啊也”“侬家”,若是那个一日游作得到这般原汁原味,要是不赚到盆满钵满的,巩凡绝对愿意把身上的钱都给他。 铁三儿当向导,直接先向了茶楼里引去。“小先生,到这里,这却是我作主,这市面上吃的喝的玩的,没一样能逃得过我的眼去。想花最少的钱,享用到最多,跟我走那就是了。” 其余几个年长些的军士笑骂着,“你这厮,倒是来我们面前来卖嘴。不过公子倒也可放心,将主吩咐过,让你们在这里好好玩几天,松活松活身子。这小子早些年是市井里窜的,也算是精熟,这话也不算是差了。” 当真的是好生热闹。卖菜的,卖酒的,丝绸店挨着瓷器店,小贩儿就从这些光鲜的店里经过,不时还进去摸摸行情,看上去纷乱无比,可是却又透出一种和谐自然的味道出来,让人不由称奇。 只听铁三一声欢呼,似是看到什么好东西,一转眼就钻进了人群不见了。不一会,初冬的天气他却被人挤到满头大汗出来,手上提了十来个烧饼也似的吃食。 “曹婆婆的肉饼呢,今儿真是好运道,刚刚碰上出炉,热热的新鲜,小先生,来,尝尝!” 巩凡这才明白那一堆的人群却是在挤着抢肉饼。也不知这铁三用了什么手段,明明很多人比他排得早,却被他抢了先买了饼出来。 老军也招呼道:“小公子,黑汉子,来来,这可是不常见的东西,莫看这寻常,却是大有根脚的。这是京师里正宗的曹婆婆肉饼,有那传人来这里设了分口,一天只烤百把个,一下就会被抢空,这小子倒是运气好。” 另一个军士却笑,“运好个甚。这小子早年就认得卖饼的大姐,咱买不到,可不代表他买不到。来,趁热着最是香,好,一人一个都有多。” 吃到嘴里,那肉却是腊好的羊肉,煮得熟透,香料上得也十足,却是越嚼味道越是绵长,怪不得会招这么多的人来抢。 黑人嘴大,他实在是听不懂这些广州土话,一手就抓了仨,一口下去嚼了几嚼,眼睛立即就瞪大了,又去看铁三手里。还好这些军士发现不对,早已人手一个分得净光。 吃不到肉饼的黑人还来不及懊恼,边上新鲜的玩艺已经把他吸引了过去。两个女娘在店门作招待,她们却不只是招人进来,而是用了一种唱腔,又像是哼,又像是练嗓,声调儿又是软,又是快,却带着很好听的韵味儿。 “这是唱门儿呢。”铁三笑嘻嘻的解释,“打上对头擂了。两家卖的东西差不多,就得有女娘来说说他们自家的好,非要分个高低才成。碰到对手,唱上一天也是有的呢。” 巩凡大感有趣,“吃饭吃饭!来,我也分不出那家的好,咱们分开,两家都尝,给他来个评分!今天我请,咱们不吃对的,就吃贵的,水上那么些天,嘴也淡得很了。” 看着一大波人向了自家店里向来涌,女娘笑得开心,手帕儿舞得风车一般弄了好些花样,这才唱歌似的把人引进。 一连串的菜名报得行云流水,享受了一翻唱歌儿似的解说,其实一个菜名也没听真。 毕竟是靠海的地儿,海鲜还是占了大多数,材料上出不了奇,各家比的也就是手艺上的精巧罢了。一顿饭下来味道如何巩凡都没太大印象,可那刀功和花样却是着实让人赞叹。 “我得说。巩,这比起你作的饭那是强多了。”黑人吃得一点形象也不顾,满嘴的食物还要说话,“不过对面的东西我却是没尝到,要不请他们送几盘子拿手菜来这里如何?” “废话。人家是专业,我是兼职加自娱,比得了么?还有老迪,千万别开尊口让人送菜。这两家不合,估计让人送别店的菜老板会多意的,价上宰上咱一刀就不合算了。” 一结账花出去近两贯,两个银角子出去,店里伙计笑得眼都眯了,“客官,店里夹剪却是坏了,您看……” 这是传说中的抢小费么?瞪了眼过去,那伙计却只是笑嘻嘻,一点不好意思也没。 算了,心情好,这伙计也说得出一口开封的官话,不计较了,手一挥赏了,算算账大概花的钱值上个千把人民币,也实在是算不得便宜。看来以后还不敢这么大吃大喝,穷啊。 第十二章户口 出了门,简单的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分头各干其事。泰迪去找木匠,立即需要把游船修修好,电控帆得大改,弄成手控,这里面的工程量那也小不了,很多东西他不去亲自盯着那些人肯定是弄不了,或者会作得不合心意,还要返工。 巩凡和铁三两个同几位水军分开,不好再耽搁人家。海面漂泊了近十天,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早就巴不得赶紧回家,见不得人的和见得人的事都必须赶紧干一干了。 土豆是大事,必须先安顿好,然后就去这里最大的石灰窑去试着烧水泥出来,这里面事也少不了。配方是不知道的,那是最早期的水泥,谈不上性能,但只是用来抹个平整的地面倒也够用了,只是不知道要试多少次才烧得出最佳配方。 说好了就分手,那几个军士却也住得离水边不远,修船的地方那里也有。他们也愿意跟泰迪一块儿去,回家修船那是两不误了。都是水上讨生活的,对船有着天生的喜爱之情。说好了只须回家一会,把事情安顿下来就来码头,对这种免费的工人无论巩凡还是泰迪那是高举双手欢迎的。 郭伏威却不须军士跟随,直接去了离码头不远的小家。军营离着码头尚有好远一段距离,他就干脆在这里买了栋小房子作为临时的安置,平时上岸时间不长时就小住在这里。 家中老妻担心孩子太小,受不了广州岭南这种毒日头,再加蚊虫又多,又有老人行动不便,当时就没有过来,仍在陕西老家。到了这里,却有商家送了个丫头,也就算是成了个小家了。刚把门推响,就听脆生生一个女孩子道:“啊呀可好,老爷回来了!” 那女子喜孜孜跑出来,嘴里一迭声道:“老爷是先洗洗还是先用饭?啊呀,这衣服也再穿不得了,先帮老爷更衣罢。”郭伏威不作声任这女子帮自己解衣,客居在外,一人多有不便,这女子就是当地商贾送给他的俏婢女。 泡在热水里,洗去一身的征尘,快嘴俏婢已是不住声的把这些天发生的大小事一一说给他听,也有家长里短,也有些来拜访放下贴子,约了时间的,却也是清清楚楚。 “等下去请了高巡检过来一趟。再就是赵府上的那位赵家老爷也一并请来,我有事同他们商议。”“哎。”婢女嘴上答应,脸上却透出了幽怨。 郭伏威闭着眼享受着水温,又道:“我包袱里有两颗蓝宝石,你不是一向报怨没什么好首饰么,自己去银楼打几个式样就是。“ 这次就听得一声欢呼,有了宝石,郭伏威立即被遗忘到了脑后,立即脚步踢踏着去了,郭伏威一个人被扔在水桶里,只能微微苦笑。 这在今年也是惯例了。每当郭伏威回来,就必请这两人。巡检一职听着是个武职,其实却是文人在作。接近于现在的缉私局,搜查大队那种,负责对海面的走私管理。而那位越家老爷,却是当地豪商,又和朝廷有着点说不清的关系,算是手腕通天的能人。 请他们,主要是对形势作个把握。这年头情报传递得太慢,又是太零散,想知道点东西很为难。 这两人位置不高,但消息却是灵通。作商人的也就不说了,本就是通着皇商,和大内里打交道的,内幕什么知道最多,而巡检也算是个手面广,面情熟,各地都有他的熟人,在这个小道消息满天飞的时候,也只有两人合起来,这些得知的东西才算还原真面目。 那两个自是一叫就到。一般出海,多少总会有些进项,酒席上也会分润部分。 酒过三杯,知道他的心事,赵家商人先开了口,“局势怕是仍是不好。金人围了太原,听说那个银术可却是凶悍绝伦,几路大军去救,都是陷在他手。西军损伤极大,……却一直未能救得出太原来。这些金贼,怎的就如此凶悍!” 听到银术可的名字,郭伏威握着酒杯的手青筋都直直崩起。对此人,他实在是恨恶到了极处。他出身于西军,那里大家基本上都是沾亲带故,都是人头熟的,可是今年光是听到的熟人折在此人手里已不下数十之多,很多还是有头有脸的军将官,让郭伏威悲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人可都是能拉出去野战,骑得劣马,开得强弓的强军啊。没有了他们,西军就算是断了脊梁,就再拉得再多人,又如何能站直得起来?“朝廷方面如何?” 高巡检缓缓摇头。“没个确实消息……小路消息却是满天都是,有说开封已经陷落了的,也有说金人已退的……倒是有个好消息,种经略相公又复出了。” “经略相公!”郭伏威呼吸都急促了些,“此言可真?……我也真是糊涂,竟去怀疑起你来……好,好,极好!他老人家出山,那开封就成铁打的了。” 种师道,这个西军中的灵魂和传奇人物。郭伏威自己就是听着经略相公的英雄故事长大的,而在西军中,他老人家就是一根定海神针,像这种力挽狂澜,救大局于倒的壮举,也只有他才能完成。在他领导下,西军子弟必能五倍十倍的爆发战力,对此郭伏威深信不疑。 高巡检脸上也多了些笑容。“怎的不是?他老人家出山,这人心一下就定下去了。还有李纲李老太师,听说也在朝中大声疾呼抗金,这样子局面再坏,也能稳住了些罢。” “这就好这就好。”赵姓商人给两布菜,一边道:“天爷,早点太平罢。咱们这些小民啥也不求,就求个太平日子过过。你说这金贼也实在太狠。大辽那大的疆域都归了他们,仍是心中贪婪得要来蛇吞象,咱大宋,是他能吞下的?“ 郭伏威这点兴奋劲过去,想想情绪却又是低沉了下去。“种相公出马自是马到成功,只是他老人家今年也是七十大几的人了,这精神头却是难……也不知他老人家是怎样强撑着视事……。唉,总是我辈不争气,否则何需一老人还要这般!恨,可恨!” “也不是这般说……”高巡检喝到这里,也是有些放开了,这两人算得上是一个阵营的,话也不需要太过避讳。“当今这圣上,轻易荒唐之处,那也是天下皆知。一个江南制造局,把人心都搅得稀烂。直至金人打来,这才慌忙关停。人心失了的,那里就能立即回来了?” “朝堂上党争也只是愈烈。全没个停息的时候。任你天大的英雄,也只是束手。这般天下,又有何大才,能补了天缺?乱相早就现了,就算是种经略,又能,唉……。” 这话又是说得人心凄凉。商人没了言语,只顾起想着心事。现下水路陆路都是不通,就算通了也没用。到处打仗,一些奢侈品再不像平常那样需求量大。对他这样只跟皇家打交道的人来说损失极重,虽然前些年家底厚实,但也撑得为难了。 郭伏威强笑一下,这酒却已是难已再喝下去。“罢了。这天下事自有天下英杰去操心,我等也只能坐视,却难为力。这趟出动,却是见了两个奇人。人奇也就罢了,那船也是奇得很,非我中原所有。天下之大,奇人也多,可愿听?” “哦?”话题一转,两人倒是提了些兴趣,“说来听听吧。这是什么人,能当得你郭将主一个奇字,也算难得。” 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高巡检沉吟道:“那船也就罢了,想来只是外形作得好看,并无实际用处,不然也不会弄成那个狼狈样子。想那海外多半有些奇技淫巧,也不足为奇。” 郭伏威嘴下不言,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他虽然说不出什么叫流线型,怎样作才会把水的阻力减少到最小,可是两年多下来看船怎么也有些自己的眼光了。能造出这种船的,必然是某位大师级的船匠,可不是靠了什么奇技淫巧。不过这种事只会放在心里,不会去争论。 “说道奇技淫巧,这纸张却是作得着实不错。”郭伏威又拿出一张纸来,“……若不是看过这纸上所写,我几当那少年是金华明池中唱出的风流人物。只是这纸上,却是错字甚多……少年讲他来自海外,遇风暴而至宋境。若真如此,则海外之儒们也是荒废得厉害,竟是字都认不全了。” 巡检拿过这张纸,这是巩凡船上的一张航海日记。他见那笔却是没见过,只认识那是一种硬物书写,力道直透纸背,看着十分的有力。 “字倒也罢了……只是这学问……真不知那个老师教出来的,真真误人子弟!这般学问也敢教授,若被府台大人知道,定是要打他个八十板子,作个样子出来警示。这学问学错,再想改过却是难难难。比无知还要糟糕。这少年,可惜了。” 第十三章象牙 郭伏威一笑,也不再多说。本想着让少年多结识几个有力的人物,不想巡检却觉得不值得教授,这线就搭不上了。“也罢。夜也深了,咱散了罢,这次去海上,却也稍有收获,高巡检,明日自有军士去府上讨杯茶喝。” 这也是应有规矩。没缴获也就罢了,若有,不给这些拿权的打点一二,以后大家脸子就难看的很。而且这高巡检又是同府台关系极紧,送他的东西倒是一大半去了府台那里,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巡检自然领会,拱拱手告辞,道先行一步。“少年的事我知道了。回头打个招呼,让府里给他一个户籍就是,只是那黑奴却是为难,你是知道的……真要办了,让人笑话。” 郭伏威笑着点头,“也好。黑人实在上不了也不是什么事。反正也是跟着少年。” “怕是这次生受了不少罢……从没见你这般积极。好好,不说了,你们谈,你们谈,先走。”又是一翻忙乱,酒家请了人又拉了车来拉着这位回家。巡检走了,真正的戏才是开始。两人也是老打了交道的,郭伏威就直话直说,二百来根象牙,要一次出手,换成现金。 “你这东西到的真不是个时候……”赵商人苦笑连连。“若早个半年,我也能借着这场东风,好好来场生发,大大的作过一笔。如今这宫里的路子断了,以后也不知还继不继得起,但眼下总是没了什么指望的。唉。真是个命啊。” “不过你莫急。”看到郭伏威脸色下沉,赵商人又急急道。现在的大头兵们隐隐开始吃香了,再不是年把前那种任人拿捏的情形。形势越来变得越是坏起来,上至官家,下至平头百姓,都在指着当兵的,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也是个巧。将主,那些番商你也知道吧。现下时局不稳,很多人怕金国能杀得下来,想跑路,正是在买船收货的时候,他们回国去总想把咱们的好东西多带些,也好多赚几个,免得以后生意不好作。这些象牙莫要太急,花上两月,我请高手匠人刻花雕琢,能卖三倍价。” “唉。也就是赶上这时候了。若是往常,这些牙竟不必让人,我独自吃下就是,不必再向外流。赶雕一翻,若是不卖出个十倍价,这姓赵的招牌就算是倒了。眼下也讲不得这么多,也只能忍了这口恶气,让这些番商得意一次。” 郭伏威点点头。他明白,赵商人又是必定打着宫廷内用,局势不好才会有些流出的牌子去忽悠番商,但这同他无关,番人而已,谁会理会? 赵商人却是重重的一揖,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将主了。明人不说暗话——有这批货,我这个月就不至于手中空空,半分进项也无。这里的匠人也有许久没活计作干,衣食竟是不继。接过这个,说不定就是他们一家人活命之资。我代他们,谢过将主了。” “客气客气。”这一翻话却是郭伏威万万没有想到的。没想到一船象牙,却可以让许多人顺利周转起来,想食的得食,想钱的得钱,也算是作了一件好事。至于番商,有了大宋的高手匠人作的杰作,拿回去当成传家宝都是足够资格的。 想到这里,却是对那少年好感又增加了一层。“赵东主却不须这般客气,咱们之间也不用如此。以后日子打交道的时间正有,却是须加紧合作才是。” “嗯,正是正是。”正事说完,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等到赵东主去看到需要卖的象牙时,又得了一个意外之喜。他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批象牙质量如此之高,根根都是比寻常货色粗了好大一圈,明显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这个价钱却又不能是刚刚他想的了。 象牙越是粗大,匠人就越是好作。有些图案大了,寻常的小牙就雕不下,或者说勉强雕下也失了比例而不好看。越是大,物件就越是能够辉煌大气,也就越加得难得价昂。 粗粗估了一个数字,当下报了。都是老熟人,不用去打饥荒,要让彼此都能过得去。 饶是郭伏威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数字仍是嘴巴张了老大。 “三万贯?最少发卖便能就是这价?却是出人意料……怎的却卖得这般沁贵……” “却是急不得。”赵东主小心翼翼的道:“这些挑出来的上好品货,须是细细描图画好,慢工出细活,最少也须两月,最后才有高价。” “烦劳,烦劳。”郭伏威拱拱手,心悦诚服。这里面的道道他也真摸不懂,他原来估价也就值个万把贯,若真卖时出七八千他也就必定卖的。这一下知道能值得若干,却是心花怒放。“东主信人,一句话,从此若是有事尽管找咱老郭,那些粗活能出上力的包在身上。” 当下商定,赵东主先支出八千贯付给,其余两月后结账,这其中赵东主尚要抽水两成,这已经是很厚道的价格。宾主尽欢了,也就拱手而别。 巩凡今天被震了好几次。 知道古代早就有窑了,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大。一座窑光工人就有三百来号,好几个窑体相连,实在是个庞然大物。这一下惊得不轻,不是一提到古代的那个生产力,大家就一致摇头,不是说落后就是说愚昧的么?怎么眼前这个却就大得成了这个样子? 跟着又是一惊。这些人好像把自家的命不当命,嘴巴上蒙块碎布片子就大大咧咧去干活,在这粉尘度极高的地方,巩凡真的想不通他们只需要多久就可以得上沙尘肺。 啥也不说了,先让铁三儿马上去买来纱布和绵花。这两样在这个时代都不是什么稀奇货,几下请了上百名妇女先作出五百个口罩分发下去。想想作水泥的灰尘度只会更高,又费了好大脑筋,用布料再加牛筋和炭粉,又作出几个猪嘴样品。 “你就是窑主?”刚开始看到大规模窑的感动没有了,现在对站在身前的小老头只想一脚踢死他。敢让工人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干活,这心得黑到啥样子才作得出来? “小老儿不是窑主,只是给人帮着管窑的。”一伙窑工也围上来,一位衣衫光鲜的公子哥儿来这个吃灰的地方可是少见,说了许久,一些窑工也来七嘴八舌讲了一气,巩凡对这里才算是有了个认识。 窑主人压根就不过来。只有到了发工钱之时,一月到头了来查回账本,给大伙儿发发钱。这里也挺时髦,还是计件工资,作得多就拿得多,人家老板根本就不怕你偷懒。 这里的窑工却有着一大半就是从水军里的来的家属在作。窑老板和郭伏威也算是关系户,铁三儿打了招呼,这几天烧石灰的事就停了,专听巩凡使唤。 既然给了令箭那就不能客气了。巩凡一贯的认为,拿了权就要用到光,于是立刻分派人手去采胶泥的采胶泥,重盘炉的去盘炉,至于说是不会的,跟着学! 听话的人有好处。公子说了,这些天作试验大伙辛苦一些,工钱就按平时的双倍给。至于下饭的小菜什么的,也是加倍的丰厚,可就一样不好,公子也说了,要是再上工,敢不戴着他发给的口罩或者猪嘴,看到了要抽鞭子。 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要抽大伙儿,理由还是不戴那个难看的东西,这就让人笑话了。直到两天后,气得火冒三丈的巩凡真的抽了条棍子,满世界去抽着打两个说了只是痞笑,仍旧不理的家伙,这才让大伙着实吃了一惊。 公子哥儿打人就够瞧的了,更何况这两人是真的被活活打倒的。都是军营的出身,也有着几分眼力价,两小子还仗着身高力气大想去夺棍子,谁想公子哥只是两拐一别,两壮小伙子就倒下去,被敲葫芦似的打得叫苦连天,这下个个都有点老实了。 “你们真把自己的命不当命么?”不能再这样生产了,再这么下去,血汗黑窑这个名儿就会巩凡觉得就得安到自己头上了。“知不知道,再过个几年,你们就会身上没力气,想咳都咳不动,人家会说你是得了涝病,懂不懂?!” “那病不是涝病,可是同样没法治!挣得钱再多,也架不住这般的病来折磨,你们难道就愿意那样活着?”这下窑工哄一下炸了窝,议论纷纷的,都说起这种情形还真是不少见。那些窑上干活时间长了,有人就觉得肺里火烧一样,没个安定的时候。 “公子,我们平时走的路也是尘土老大了,吸了也没有个啥呀,那这怎么说?” “废话。尘土你加点水,它就平复下去了,然后再排出体外。那石灰你加点水,是个=什么样?”哄一下大伙都笑,加了水那石灰可不是煮得咕嘟嘟响?看来公子说的对,这是为了咱自家着想,这有学问的话平时听不到,可是真得学着。 第十四章老窑工的幸福 泥回来了,料算备足,可以烧了。可是这会轮到巩凡挠头了,说起来烧水泥,好像听着简单得很,可是真干了,这里面配比是个什么?泥得和到什么程度?干湿?一样样全是问题。这种东西没别的办法,只能烧着一炉炉试,幸好先让他们在窑内盘起了小间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巩凡才真正理解了古人。原来不知道,总认为这些人智商不开,脑子不够用,谁想到动了真格的时候,真正惊到一愣一愣的反是自己这个现代人。 这东西竟是有人烧过!巩凡只是提着原理说了一说,那个蔫呼呼的看窑人,叫老黄头的,就叫人去拿了些样本过来,灰朴朴相当不起眼。 “小老儿当年也是个好动的性子。既是烧了窑,就喜欢乱烧些东西,我看公子弄的东西和我弄得那也差不太多,只是这东西虽说有些粘性,却是太脆——试过用来作墙,大风时被吹倒了,害得老汉差点给人家赔人命价,从此就没再弄过。小官人所言,可是此物?” “弄点沙子来,和水,让我看看!”巩凡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真能凝结,那就真不知省下了多少工夫! 效果有的,但实在不能令人满意。正如老黄头所说,过脆,看着结住了,轻轻一锤下去,就四分五裂。巩凡盯住这个看了好久,“老黄头,你烧了多少次?” “那里还敢多少。就试了那几次,有人看着好事,拿去作墙,害得老汉被骂了几月……再就没烧过。不是公子提起,这些灰粉几乎早就忘记了。” 是这样!巩凡恍然,这配比那里是几次就试得出的?这里学问深了去了,火候高低,时间长短,生料配比,那一样不烧个数十次,能出来结果? “老黄头,这事你管了。你看,我把窑里盘了好多小间,你可以每个小间里放上不同配料,不同火候来烧,直至烧出最佳结果,就立大功了!” “原来公子盘这些小间儿却是用来作这个!”老黄头恍然大悟,“只是,有句话却……” “你说!只要有道理,就一切听你的!” 老黄头告诉他,他这样盘的小间儿不对,火力烧不均,有些料熟过了,有些料却还生。“盘成小间的主意那是极好的,一窑下来可以试多个配比,只是公子心中太急,盘得太小了些,火却是烧不去。” “好,你看要怎么样搞,就怎么样搞!不要怕花钱,咱们有人手,也有资金。你知道我背后就是郭将主,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只是需要尽快把成果出来。能够半个月内作出,奖两个月月钱,越是短时间作出,奖钱越是厚——每人可以有半年奖金,你老另算,行不行?” 想了想,巩凡觉得仍是不够,又一次郑重的道:“老黄头,这事意义重大。如果真烧好了,我出钱,请你当窑主,再建上几口大窑,让你来当家作主!” 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老黄头嘴唇在剧烈的哆嗦着。 有哪个贵人能看得上这些下苦力,吃一口苦饭的窑工?个个破衣烂衫,不似个人形,不是真的被逼到没路走,谁甘心来这里作?就连靠这窑吃饭的那位窑主,平日也是万万不来的——又是尘又是土,不是富贵人家下足的所在啊。 说什么建窑,请他当窑主,老黄头不会去当真——有钱人说话,不是自家穷弟兄一根钉就钉,铆就铆,多半不过逗自家开心罢了。 可是这对大伙儿的看重,却是再不得假的。口罩子,劳动衣,手套子,这位公子一一都是分发到了,花是花不得几个钱,可为什么从前就没人来这么作过? “公子,别的话就不说了。都是苦力人,不会说漂亮话——你只看着就是。这泥灰,俺老黄头泼了命去,也得给公子拿出来,这里一众人工,也不是无心肝之辈——总不能让公子一片好心去喂了狗。” “喂,老黄头,怎么说话呢!老货家的,就这般编排我们?不须你提,我等自有一份人心在,你却是闭上了鸟嘴!” 也许科学就是这么没道理。老黄头认为全无大用的灰粉,不过改了改方子,再把烧柴换成了煤炭,提升了火力之后,就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不到两周的时间,其中有一个小间的东西烧出来后浇上水,隔了一夜就结成了石头,硬得很。这让老黄头惶惑了很久——上千年了,老祖宗们怎么就没有把这么简单的东西给传下来?难道说个个都同自己一样,只烧了个毛皮就扔下再没管过? 近十天下来,老黄头对这位公子那是彻底服了气。华服美食的人物,却一点也不嫌这里灰土飞扬,天天就和工人一样戴了个难看的猪嘴干这干那,还一个锅里吃饭,中间给大伙讲讲笑话,大家的精神被调动得不是一般的高,眼见效率天天上涨。 这可真是了不得。若是天下的窑主都是公子这般模样,别人不好说,老黄头觉得自己给他就算卖上一辈子命也是不亏的。 “老黄!老黄!”正在想些有的没的,公子又来叫了。打起精神,“公子有何吩咐?” “老黄,我寻思着这料子已经大概能用了。不过咱们没有时间去作长期的硬化检验,也不知道以后风化情况会怎样。这样,弄一个窑先烧着,先能供料出来用住,别的窑还是继续试验,争取最短时间把最好的配方拿出来,能卖大钱。” 那是。老黄头心里明镜儿似的,这灰粉这么结实,可就比不得从前——可有大用了。就光修房,修路,建城,将来修出来跟青石彻成的一般样结实,那可还了得!不值一文的粘土再加些石灰,这泥巴都能卖出银子价了,天爷,这可不是天上掉下个财神! 巩凡还在跟他商议。“老黄,工人的工钱和奖金我已经让人去取,下午就发。你呢,出力算是最大的,我给你准备了三百贯,如何?” 三百贯!老黄心跳了一下。这笔钱确实算不得小。窑里都是挣个下苦力钱,不是实在没什么手艺和别的门道,也不会窝到这里。以老黄头的收入,不吃不喝也得三四年才存得下。 “任凭公子分派。小老儿怎敢争多竞少……”话没说完,巩凡只是自顾自的道:“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我不给你钱,而你欠我一万贯,你用这技术去开窑,如何?” 老黄头眼睛瞪大,被口水呛了一下,几乎说不出话。“公子这却是何意?就这几包粘泥,石灰,要卖老汉一万贯?你你……俺老黄头就扒了皮,那也值不得千贯钱!” “误会了。我不是说过了,我出钱,请你当窑主?一万贯本钱给你,让你建起来——你自己的窑,什么时候赚了钱,再什么时候还我就是——你这是什么表情?” 老黄头眼睛瞪得极大,嘴唇哆嗦着,说了好几句,老黄头却是连自己都没听懂自家到底说的是什么。脸色一下涨得通紫,一下又发白,眼见得就有了得上高血压的危险。 很有点范进中举的情形啊……巩凡无奈,赶紧又道:“算了算了,估计这一万贯能吓倒你,还是算了……这样,窑主还是你当,我给你百分之十五的股子,干股,不用你拿钱出来,光分红就是——不对,不是干股,是真正的股子,你可以拿去卖的,真金白银的真股!” 看到老黄头还是一脸痴呆,神采精彩到无法形容,一下白,一下灰,真真无奈了。“这样也会吓到你?唉。”巩凡叹气, “一句话,钱我出,你出技术和自己的人工,这窑是你作窑主,不管你怎么干都由得自己。怎么样,简单吧?再听不懂,老子就要反悔了!” 奶奶滴,老子上辈子还当过十年房奴,这辈子倒好,一万贯,七八百万人民币啊,眼也不眨就扔出去了。更憋曲的是,拿钱砸人,这货还不敢去接! 就现在这个阶段,产出的水泥可以直接包销,——光盐田的用量,就会让这种小窑没命日夜去点火才烧得出来。 “公子这话……可是当真?”老黄头总算回过神了,急急的问。“老汉还来管窑?” “当真。经营权归你,我不管你的生产经营,除非发现问题才会干预。开始时候生产的东西,盐田那里包销了。” “可是……盐田用量再大,也有个建完的时候啊。那再以后呢?要是没人买怎么办?”老黄头终究胆量有限,刚才高兴时顾不上,现在想想觉得问题还是成山。工人没有,得现招,窑没有,得现盘,总之光有钱也不行,问题成堆。 第十五章零风险合同 “……给你钱建窑的意思就是让你加紧扩大。”巩凡没好气,“现在的窑是借的,我是按照人家说的最高的石灰产量按天在付的钱!咱们必须得有自己的窑!至于说没人要,我告诉你,就现在这货我都看不上,当然卖不出去。你得想办法让它硬到用锤砸都砸不坏,不说达到青石一样,也差得不能很远!到那时,你只怕产不出来,有多少我都吃得下!一万贯啊,你以为就是用来建窑的?那花不了几个钱!这一万贯主要是用来作试验,搞扩产的!” 老黄头听得嘴巴张得n大。有钱人家,真真是有钱人家。就为作个试验,人家敢扔出来一万贯!老天,俺老黄这心脏有点受不了……想到实验,老黄头心又定了些。 作为技术,他也当真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这东西实在也算是本家,闭着眼睛他都说得出附近这些山石的特性,什么石头用来烧什么东西那是门儿精。对于公子这个任务他盘算了下,只要扔进去足够的钱,结果应该不算太难。毕竟这水泥已经算烧出来了不是? 巩凡却还有下文。“给你一年。要是一年你都弄不出我要求的配方的话,这窑也罢股子也罢你也就别想了,我就都要收回来。但要是你弄出来了,你的股子就永远归你,你就是真正的东主,能把这事业传给儿子,一辈辈传下去!” 老黄头又是被激励,又是觉得被小看,涨红了脸挺起胸,“公子却是小看了人!莫说一年,十个月之内老黄不能拿出配方,就自动出门,不要公子一文!你等着看罢!” “那就好。越早出来,咱们就越早赚钱。你看,本钱是我的,试验的花销还是我的,最后销路还是我的,娘的你就管个生产,一文钱不掏,一文风险没有,要再作不好总是没了理由了吧?” 巩凡觉得自己作人实在是有些失败,就一水泥厂,都能被一古人弄出这么一个零风险合同,坏处全是自己的,好处都是人家的。 “公子,老朽完全明白了。”这会的老黄头满心只剩下的就是感激了,另外就是几分不解,“这是公子送富贵给老朽,再不明白也就白活了。只是公子,为何是老朽?” 巩凡心说我有啥办法。现在缺人缺得跟山一样,只要勉强着能用,管你是驴子是骡,这会都得当马骑。 “明白了就好。赶紧去办事,哦,还有,再交待一句。你要让工人想干活,愿干活,就别舍不得钱。像你们原来用的计件法就挺好,能调动积极性。还有,要是有新发明新发现的,要重奖,还要通报我,懂不?这说不定会让你少走很多弯路……” 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还是不成。我估计把钱交你手上,你会干脆藏匿起来,战战兢兢不敢花用。要是这样下去,我就不知道你什么时间能出成果,我还是破出点时间,给你加点难度先。”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没几个时辰,一个锅搅马勺的窑工都知道了一万贯的事,而且越传越是悬乎。 “狗日的好运气啊。平常不过跟咱们一块搬石头,出灰土,怎么得这会就突然的发达起来?遮莫这老小子有甚秘方?”一个窑汉羡慕得眼睛都在绿,“也没听得他家有小娘,能迷得这位公神魂颠倒,这本事却是怎生来的?” “去。你以为就只有送上小娘,才能成甚事情?老黄头平日也不曾慢待了你,犯得着说这话?比不得啊,这老东西硬是烧了一辈子窑,四面石头都背得出书,怎不见你有这本领?若有时,小郎君也看上你了,一万贯,啧啧,狗日真的好运气哩。” “要我说这小公子却是钱多人傻。老黄头好在那里?我怎么不知?除了多烧了几年窑,那样说出来见得人?给将主伏侍马都不够哩。这般人,平日不知见得百贯也无,一下就是万贯到手,那必是极难的活,他作得了?要说不带钱逃走,咱家却是不信。” 很快盘口开出来了,公子是人傻钱多。这是公认了,不过何时这位刚刚成了东主的老黄头会跑路却是很可以赌一把。有三天的,有一周的,也有一月后的。不过说着说着,都是懊悔自家怎不被这位公子看上,错过了这天大机缘。 “却是听说,公子讲若有人也能弄得出老黄头烧得那个灰粉粉,就分得股子给他,说是甚科学奖励……我说,我等也大可留心些,在这上面多出些力气。总不成他老黄头就是天生的会烧窑不成?我等也大可试试,只是若谁成事时,却莫撇了众人……” 一石击起千层浪。一万贯,这能刺激到人去杀人的钱财,像一把火把整个窑区烧得都是神魂不宁,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老黄头,想夺这一万贯的彩头。 只两天,老黄头就痛苦的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半点**了。上个厕所都有人盯着看看他是不是会从哪里拿出个什么秘方,前天去敲了敲一块石头,今天就发现那石头连根都被人挖走,也不知怎么被人大卸八块研究去了。 这要再不出点东西,就活不成了……没几天,老黄头就已是过得欲仙欲死,走路都绕道儿。现在这些工人都知道,只要有新东西,能证明烧得出新玩艺,这位公子就舍得给钱作试验,败了算他的,成了有奖励,还是重奖——有谁会不干? 两座新窑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建成修好,所有人似乎成了大力士,扛着小腿高的石块跑得飞快,把见多识广的老黄看得目瞪口呆。 这下子是什么都藏不住了。黄老头把丰富的经验贡献出来不说,作活的劲头生猛无比,样样争在人先——这种机制下,谁要是再想什么藏拙,那点能耐不拿出来用,那是马上就会被人迎头赶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再被淘汰。 巩凡很满意的看到激励机制确实是起了很大作用。现在这些工人人人当自己就是主家,银钱上只要有可能,巩凡就大力支持,自然是怎么好就怎么来,平时一些瞎想也敢拿出来试试,当然,这些设想最起码也要拿出来让众人讨论通过了才能实施。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句话很快就让众窑工耳熟能详——东西越烧越好,谁的配方那可以自己保密,但产品得拿出来比划。这一来,谁行谁不行那是一目了然,再不须二话——很快,窑上又增加了三个拿股分的。 他们比起老黄头当然得差点。但是他们的东西确实有成就,巩凡也不得不承认,于是三人每人给了百分之五,巩凡从自己名下划了。 老黄头又惶恐不安了。“公子,这却是不好吧……要不,老汉也拿些股子出来?大家原来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子,老汉却占了先,似是……” “你不管。你的百分之十五,那是因为你第一个烧出水泥来的——什么事,占了这个先,就得吃第一口。你拿的当之无愧,作事情,就是要比别人深一步,快一步,那就是钱!咱们能作到,别人作不到,这东西要卖什么价,就是自己说了算了,明白不?” “原来的配方太简单,这里好多人都知道,人家自己都能烧,这还赚什么?就要让别人烧出来的东西和咱的完全不一样!这里面的门道深了——别的不说,有普通水泥,高档水泥,抗压水泥,快干水泥,水下用的快结水泥,只要你能作得出,还怕销路?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他们在后面开再多的窑都没用!这就叫独家生意,咱们赚着,他们馋着,才叫利润最大化!” 第一次,老黄走路胸都挺得高高的,原来咱作技术的,也能不用靠着谁的恩赐就可以扬眉吐气,也成一个人上人……只要咱老黄有这本事,弄得出公子说的这些货,这些人想来买,拿着银子还得求着自己,看自己脸色才成!这扬眉吐气的感觉,爽啊…… “这就是他们弄出来的那个,叫水泥的?”郭伏威沉着脸,望向地上一个水泥池子。 这池子是昨天由铁三儿弄出来,这些日子呆在窑上,光是看也看得精熟,拿了个抹子几下就抹得精光平整,过了一夜,再倒水进去,硬是不漏出一滴。 “是。这池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万一出了问题,那里伤损,也只需再抹些上去,就又是一个好池子……这却不知一下省得了多少工夫下去!” 铁三儿脸上隐隐有着潮红,却是心情激动,因无法宣泄鼓动得发红了。 郭伏威不置可否,只是拿了个锤,猛力砸下。巴掌厚的池子应声而裂,铁三脸色一下变了。“将主,您……” 摇摇手,止了铁三儿说话,郭伏威只自顾自查看破裂的情况。 和想像的不一样,并没有碎成粉裂,而是真如一块真石一般,碎成了一块一块,有大有小,盘在里面的卵石也顺了裂口碎得匀称。 第十六章头痛的古代标准 按这标准,和普通水泥竟是差不多比得过的。郭伏威心下的惊讶那是不用再说了,以他的见识,自是能看出这东西的用途之大,作用之广。在他看来,其实用在军事上才是正途,安营立寨时一夜成城,这该让敌方会有多么震憾? 只是眼下却肯定用不到这方面。先拿来作盐田,那也算是物得其用,极好的了……真想不到,就这区区数天,他就真的作了出来! “这都是那个巩凡一个人作出来的?” “不不,不是的。小的亲眼看着,这些全都是咱们自己那些烧窑的窑工烧了出来。巩公子是指点了些,不过水准却只一般……依小的看,他却是连火头也弄不大好的。” 言下之意,更不用说能烧出这些东西出来了。郭伏威自是听得懂,然而这下更加让他震惊。“依你说,全是咱们自己那些窑工所制而成?这……为什么?” 如果他们原来就会作这个,为什么早不拿出来?总不成他们连这个可以卖钱也不知? “小的也不知……只知公子把窑工们集到了一起,又弄了一个什么奖励制度,结果大伙儿一个个吃了药似的,一下生猛得利害——几个人一凑,就能弄出个点子烧些东西出来。对了,那个老黄头,现在也是窑主,公子给了他一万贯呢。” “一万贯!”郭伏威牙痛似嘶嘶吸气,“败家东西!怪不得这么快,要谁给我一万贯,莫说这个,天上水晶宫里桃子我也摘得下来了!这个活活的败家东西!这水泥再好,能值一万贯下去?真真是……混帐!” 急速在院子里踱了几步,转回来问道:“收不回来了?” “那自是收不回。”铁三木然着回答,在他看来公子虽说有些败家,但这份豪气却不该去大加指责。 郭伏威以手加额,实在是无语。这些海外之人,却都是些甚人?万贯家财竟看得如水一般,说撒就撒。说他败家吧,却又似是有些道理。别的不说,就这水泥用来作盐,省下的人工和收入,就绝不是一般的数字。虽然说不准能有多少,但也绝少不了万贯去。 也许,他是对的?罢了,再看看,先不说……“铁三,明天,不,现在就去,把人全弄到那块盐田里,按那图纸,把地先平出来!这事立即先干,不然水泥出来就干不及了!” 铁三登时振奋了。“将主,却是带多少人手?以那工程量,人手少了却不济事……” “现在有的,你全带走!这起码也有个千二三号人口,一时那是够用了……”郭伏威沉吟,既然是作,就干脆作大一些。那块荒滩地,有他出面,拿下并不为难。本就是无主之地,自是无人去争什么,人手那是越多越好。 “若不够时,就放了胆子,招人手就是!粮食上,先用营里的顶着,钱财随后马上就到——万一不够使时,你就用我的名义先欠着——他们不会怕我欠了不还的。你带了郑老夭他们一块去,那货又是在那里浪荡罢?给他寻个正事也好。这担子,可是不轻——行吗?” 望着初得大任,恨不能剖腹来示诚意的铁三远去,郭伏威久久不愿回去入睡。他有个预感,这少年却是横空出世,真不知会给这世上带来什么。总之,以后广州这块地面,却是不得平静了……却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郭伏威想不清楚,也真是有些迷茫不知道。但他知道今晚,那却是铁定睡不着了。 搞定了矿上这一块,巩凡总算能去盐田干正事了。他这会还不知道那些象牙能卖到三万贯之多,心里微微有点急。这盐田若不能很快建成,他的资金就会极度吃紧了。 好的一点,是老黄头那里的一万贯还能慢慢的付。烧的水泥又有两成可以拿出出售,可以回笼一小部分资金,缓解一下压力,但不管怎么说,盐田才是大头的大头,只有那里出产效益了,才能说真正缓过气。 沉船里捞到些银块子,宋朝其实并不禁止用银子来交易的——及时雨宋江那厮,动不动就是拿一个五十两的大银锭子来交结买好——这东西在民间是认可的。 分了泰迪一半,他手头有个近千两,还有些少量的黄金,用来支付前期应该是够的。 但是盐田那边开销就真正是大数字。铁三儿来告诉他,一次就上近两千人,让他又是高兴又是愁——这年头上个大工程全靠人力,没有足够数字的人手,什么功效也出不来。 可是人手多了,人吃马嚼的,那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一天供应不上就是大问题,不快快开流就吃力的很了。 “公子,那边食堂却是人手繁杂……”小心的看看巩凡的脸色,似是没什么不预,铁三儿继续道:“这一天天的钱粮却是吃紧的很……目前将主大人只是先从军营中调着,只是营中存粮那也支不得许久……却要早早打算才是。” “知道了。”心下更是郁闷,“你可知道详细数字么?最好能报给我一个具体差多少,一天要多少,别用什么升斗了,直接给我折换成铜钱就是。” “这个……”铁三有些傻眼,“小的没学过算术……这人口繁多,如何算得出?只是小的敢保证,这里没人敢去吞没一粒米,如果出了这事,您只管拿我是问就是!” “谁问你贪污的事了?”巩凡哭笑不得,“你现下管着那一摊子,就得心里有数——不然到头来全是一笔糊涂账,你怎么弄?不会就学起来,计一下每日需要多少米,蔬菜,肉类,都多少钱,总一下不就是了?现在这些算是从军营里借的,将来没个数字,怎么还呢?” “却也是。”铁三儿替巩凡算了算,心下一时对他为难到了十分。这么多的人吃喝拉撒,天爷,不算不知道,一算人都要吓倒。一个人一天就算个斤把米,合下来就得二千来斤,更不说什么蔬菜果子,时令新鲜——这重的担子,却全放到这么一个少年身上,皇天…… 这却是怎生支撑得来?这重的担子,却不见愁眉苦脸,能看出的,不过有着隐隐两分的着急罢了……顿时,巩凡在铁三儿心中地位却是直线上升,一时竟有几分祟敬起来。 “是。公子交待了,小的自去拼命作——再怎么,也要把这事作下来。” “嗯。一定得有具体数字——如果实在不会,这里有本书,拿去学学,几天就成。” 却是这些天巩凡抽空写了些数学课程,来不及印刷,就又请人手工转抄了几本。反正就是小学二三年纪的些东西,再加一个乘法口决表,几页纸就装下的事。 也是没办法。原料在作配比的时候,发现匠人们极有热情来弄些新东西,事情是个好事,但他们弄的让人实在无法看得下去——又是玩经验主义,那个多些那个少些全无数目,就凭一个目视手测——全是一个口吻:“差不多就是三分泥再加两分料子——” 神啊,就算你这一窑奇迹似的碰对了,烧出个什么快干水泥出来,下一窑,下下一窑,还能一模一样?无奈之下,巩凡就逼着这些匠人必须给把这几张纸给背熟了,才准上岗! 本以为会抵触情绪很大,谁想推行的时候比起想象的要好得多。匠人们普遍是识字的,程度虽然不能要求,但看懂巩凡这个小本子那绝无问题。 铁三儿也一样。虽是孤儿出身,却也识得三百来个大字——在这个时代,贩夫走卒,多亦能文,而一个店小二,招莱顾客时,也能念得几句柳三变的词儿同客人应答几句,更不消说别的。 铁三儿略一翻,发现全是些曲里拐弯的怪字脚儿——赶紧向回翻时,才发现第一页正是这些怪符号的意义,每个符号正好代表了一个数字,简单明了,一看就懂,这才松了口气。 把老黄头叫来,又吩咐了几样事,就准备走了。这时巩凡对自己能有水军这些人帮忙实在是感激无地,这些人可是帮了大忙了。 别的不说,光一个把人手弄到海滩上,从头开始建起盐田,这一路的搬迁移民就绝不是一件小事。一穷二白的海滩,不管是住房修建,生活用水,乱七八糟一开始全得靠着水军们一船一船把材料从广州运到,工程之大可想而知。 巩凡真正感激的,就是人家不知道帮他省下了多少钱。水军们驾船技能和船只都是自带的,送人送物又是积极又是周到,——这些劳动全是免费的,没让巩凡掏过一个大子儿! 不是他们,这事绝对作不起来。不过话又要说回来,送去的人手,多一半儿都是他们自家的家属,而盐利之厚,是个人就没不清楚的——苦是要苦一阵,但苦过之后就好得不是一般了。现在不求回报,以后却是源源不断大大的有……虽说人是憨厚些,可算盘打起来这些水军那也不差劲呢。 发现这里居然有硝石卖,而且很便宜,干脆就借着开窑的借口,又狠狠采购了一批来自日本的硫磺,这东西不是借着水军的名义还真是不好弄。窑是自家的,很轻松让人烧了大批的柳木碳,这才心满意足装船走人。 第十七章四娘 虽然知道盐田这边人很多,会很热闹,可是等到看到真正的情况,还是让巩凡愣了。 这怎么一个乱字了得?一伙伙三四岁,六七岁的娃儿一群群互相喧闹着扭打,大冷的天这些娃娃有些还是一丝不挂,却是扭打中热得蒸气腾腾,可着欢儿的撒野,一个管理或者说是来训斥的大人也没有。 帐蓬到处随意搭建,东一处西一处,不远处那个最大的帐蓬搭得最是过份,独霸一方,把别的帐蓬超时赶得老远,看着就来气……过不多时,那最大的帐蓬里传出当当响动,有人大声吼叫“开饭了,开饭了!” 原来是食堂。巩凡刚刚释然,随后看到作活的把活路一扔,走路的也不走了,快步如飞,娃娃们立即不再打闹,一哄而散各找各家混肚皮去了。 走近食堂一看,好家伙,这闹哄哄得胜过集市贸易,挤得脚都插不下去。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热气腾腾,每口子锅后面有着两位拿着铁勺的大婶,面无表情只是吆喝站好,或者是下一个。 还好,没有发生巩凡最害怕的推打事件,在这里要是乱挤,保不住就有那个小孩子看不到,被挤进锅里,那就是天大的事了。也没有身强力壮的人仗着人高马大去先给自己抢饭吃。虽说秩序似乎也没有,乱七八糟,但总算大致的队形还是有的。 去看了看锅里的,还成,东西挺多。虽然大锅饭讲究不起来,但那菜汤里油花还是很大,泛起来的还有着不少的鱼肉都能看到。这就好,在这里劳动人必须得吃得上油才成。 “您来啦?”麻利的操勺大娘眼尖,虽说不认得巩凡,不过听人已经说得听多了,看看那个形像再加上作派就猜到是他。“公子要是没吃,将就着这吃食来上一碗可好?清清的汤水,俺四娘调的味,尝了都说好!” “来一碗!”巩凡也不作派,伸手就要,那位四娘笑得脸上开了花,忙不迭擦了只净碗,狠狠连鱼带汤来了一碗。 说起来已是大娘了,其实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海风吹人人易老,这里人普遍都早早脸上就有了皱纹,四娘自然也是一般。若只论身段模样,却正是俊俏的渔家模样。 汤味儿倒是很是麻鲜,只是太烫,喝得巩凡稀流稀流的。趁着他喝汤,那位四娘就报功似的跟他汇报:“公子哩,将主说了,下力气的人,得吃上东西,这伙食就按宽里放。俺们也算了账,按人头一天一条咸鱼加上,青菜不多,就连鱼一起煮了双又是汤又是菜,最是下饭。老米管够,那些孩儿们也跟着混个肚儿圆,这么着可成?” “成成成。”多少年没在这种环境吃饭,有点伏不住,湿柴禾烧出的青烟直向上冒,别人若无其事,他却是呛了个了不得。“我呆不住了,叫人把饭食花费计个数,统给我就好。四娘,这边是不是你在管?” “是奴家哩。小官人倒是一看就是慈眉善目,要有好报的人哩。小官人莫看吃饭的人多,其实大伙心里都有账,憋着力气要还哩。就那些孩子,除了实在小的,大些的我们都打发了去摸海鲜,抓些螃蟹鱼虾,贝壳什么也好下饭,花销不大,真的不大!” “怕什么花销。”巩凡无谓的摇头,“只这盐田早些开了,那雪花花的盐出来,换的就是雪花花的银子。这是大伙儿的基业,你们人人都是有份子的。将来,这些可都是能传给子孙,当成永业田。家里再作些别的营生,这日子那就好过的很了。” “当真?”四娘面现惊喜,“别人话这里是公子善心,出了大钱让大家搭伙儿,俺还不信,竟是真的?难怪人家说,您是——”一下捂住了嘴,险险一句“人傻钱多”就出了口。 摆摆手,心情挺高兴,巩凡晃着就到外头去看看。别说,还真没闲人,就再是没力气的老婆婆,都是拿着小蓝子,把那些杂草什么的装起,倒到一边,不让它碍事。 人上一万,无边无岸。虽说远没有一万人,可是远远看着,那种热火朝天的气势就让人心中一畅。无数人呼着号子,把手上深重的木桩重重击下,尽量把地面作得更加结实和平整一点。 老人,妇女,小孩子都有,就是壮年人不多,他们都有军务,不能随便走掉。很多少年看着也有个十四五的年纪,多少算是有把子力气,已经算是这个团体中最能当成主力用的一群了。这个构成要放在过去,那是标准的糊弄,就别指望能出任何成绩。 可是在这里,每个人都像是在给自己干活儿一样,已经不是在用力了,而是在用心作事。老婆婆一遍遍把地面打量来打理去,硬是要弄得干净到一根杂草没有才甘休。 感动啊。那种千人一心的大场面让巩凡心里碳一样的热,外衣再穿不住了,一脱,就进了人群,愉快的干起来。 在大家心中,这公子却是越发的傻了。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公子哥儿,去瓦房酒舍,找个十二三的娇柔小女娘抱上,谈谈理想,说说人生不正是好?就不这般,弄个桌子,来点小酒,看着大家伙儿干活就是,何必把自己弄得个不成模样呢? 看看,满脸泥点子,周身没个能看的地方了,就这还笑得开心,啊呀呀,这好的娃娃儿,却是个傻得没救了,这天老爷也真是作怪。 不过傻归傻,心眼儿倒是好。变着法子给大伙儿鼓劲,吼起来的号子听着心里也舒坦,手上顺了号子作事,似是效率都高了一成。 盐田一天比一天象样儿了,稍稍有了个雏形。一层层梯田似的向上伸展,看上去极具备视觉的冲击力。对现在的水泥巩凡没信心,所以这头几期的水泥他只打算用在最下面一层。 这样就算出问题也不怕。第一层是纯海水,漏了就漏了,只要地面打得结实,也跑不了多少。 那个离着十来里地的村子也不住有人来,开始有人问要不要人,加了进来挣个工钱,可是后来听说这是挖得盐田,就很奇怪不愿再作了。最后只剩下小孩子,跑老远来看热闹。 第一层池子里水泥刚刚结好,性子急的小伙子就踏起水车,把清清的海水抽进池子。看着那水波荡漾,却好半天真的是不漏下去,仍是满满的一池,顿时大伙儿都是欢呼起来。 “真的行?”接到报告的郭伏威既是有些失落,有点不信却又不得不信。一手培育出来的铁三儿对他的忠诚这不需要怀疑。 接着就是止不住的高兴,一股欣慰之感捅上心头——总算可是成了!担了这大的干系,付出心血绝不算少,——总算是有了回报,这可是子子孙孙能一直作下去的好大事业! “走,去窑场,我要亲眼看看!”郭伏威在府中再也坐不住了,二十来里的路,也不过一个时辰就是。带了马,去了新窑场,一下就碰到满脸喜气洋洋的老黄头。 老家伙像是吃了药,一下就年轻了十来岁,走路都带着风响。一看到将主亲自来了,一张老脸顿时笑得菊花也似。 郭伏威不自禁多看了他一眼——要在往常,这老黄头低调得根本就让人感觉不到他存在,低眉顺眼再加灰头土脑,眼皮子底下你都看不到他。 这会倒是作怪,人还是那人,但这精气神却换了个人似的,跟京城来的那些个大匠看着都敢比比。这少年却似是有着魔力,老黄头跟他接触也没几日,变化却甚大。铁三儿也是,这才见了几天,成天就是小先生长,小先生短,小先生怎么的…… 时日再多些,这少年又会带来怎么样的变化?郭伏威想了些有的没的,竟觉得自己似是在隐隐期待。“真是个精怪……” “不是精怪哩。”老黄头却认了真,“不是变的,老汉亲手烧出来的,好得很!跟公子第一期烧得比,最少也强了一倍哩!您啾啾,这硬得,要用锤来猛打,才打得下些小块块!谁要再说这些东西不是正路,那就是蒙了眼睛!将主,你可不能这般说!” “好好好。”郭伏威笑得温和,“烧出来就好啊。只是你也算是窑上老人手了,却为何以前不能烧出来,这却是何故?” 老黄头难得不好意思了一下。“烧过……却是不大得用,就顺手扔到库里,不是巩公子来,老汉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托公子的福,才让我等明白这灰粉却有这般大用,当真是金不换都不为过……真真好东西,比起石灰,那是强到了天上去!“ 第十八章海盐 石灰,那东西能比么?郭伏威四面望望,发现有变化的远远不止老黄头一个,几乎个个走路都是急冲冲带风,后面似有鞭子催着似的。 “却是作怪……这窑往常里本将主也见过,一个个作活都是慢慢磨蹭,本就是重活计,主家也不能说得什么……怎么此时个个生猛得这般?” “不过是吃上股子罢了。”老黄头很不屑一顾的样子。“现在算是他等自家的窑,如何不知晓上心好生作?就连俺,现下也算这窑的东主……跟前招了些闲汉,有了个四百来号,东西也是越作越好了,就是这工钱,却给得人心痛……” 郭伏威有些愣。他只知道个一万贯的事,但窑里股份竟分给工人,却完全不知。这么大方!拿钱让别的全不相干的人去作东主,这少年是傻的么? “将主,这试验作起来却是费钱的很。公子说过现在用的窑根本就不合格,烧得又慢,出来的又少。俺寻思着作一个立式的窑,比旧式强得多,能烧得更透,可是这钱……|” “一来二动的,算一算万把贯也支不住两年。您能不能给公子说说,再加些点儿?俺身家性命都扑到这上面了,只能成功,失败不得的!“ 直娘贼!老子卖象牙把全身力使唤完了,就卖得三万,你这个小兔崽子就流水一样先支出去了!一万贯还不够,还要钱,你这点水泥就再好,值这价?难道是金子作的不成?! “这事本将不管!你同他分说。”再呆下去,郭伏威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打人,失了斯文,赶紧打马而去,留下老黄头呆呆的失望。 盐田一层比一层高,囟水自也是一层比一层更加浓稠,巩凡在每一层向上提水的水车出水处,用了数层麻布加入木炭,把一些杂味和杂质更好的去除,盐质自是更好。 好事成双,泰迪也回来了,游船终于也修好了,电控的全部去除,改成了这个时代的手操帆,让人惊喜的是,一次手术动下来,性能没太差,速度上仍能达到十二节以上。 不过人手就大大的增加了。原来一个人就轻松把船开走,现在没七八个熟练的水手,这船就别想顺风顺水走得稳当。 两人重逢,自是一翻惊喜,巩凡等不及的把黑人拉到刚刚修好的仓库,打开大门,成堆的硝石加上硫磺,黑人顿时大喜过望。“奶奶的,太好了!正想着这下空了,得赶紧弄点这东西来挡手,免得手上空落落心里都不踏实,睡觉都不香!” “提纯你会的吧?可别指望我,我连理论也只知道一点点,就知道颗粒化。”巩凡有点担心,大家可都没弄过这种原始玩艺,要是提不了纯度,那效果差得就不是一点点,是几倍的差距。一个是放个响,一个是炸,区别可是大了。 “我懂理论,没实践过。”黑人也皱眉,“过去就会使了,谁会去玩这种?” 麻烦。巩凡皱眉,他到是知道硫磺可以用蒸馏的办法来提纯。可是怎么蒸,多长时间。以及后期的收集都不懂。 “伙计,我发现了一点,你所说的宋人,这些现在和我们打交道的家伙们,同后世相比,竟也几乎没什么差距了。这次修船就是如此——“ “感受太深了。”黑人想起修船就激动起来,“你知道,这种广东话我不会说也不会听,可是那位郭将军找来的木匠,是这个!”树起大姆指, “太凶了!我没办法,就画图给他,知道吗,他竟然只看过一次,就完全明白了那些零件的原理和作用!而这些零件一百多年之后,才会出现!” “天啊,他把木匠活儿变成了一种艺术——他手下有八名木匠,被像音符一样安排得紧凑有致,修好了一整条船,从上到下,把这个宝贝儿变成了崭新的,知道我的图纸起了多大作用?no,没什么用,他自己设计,制造了所有用来代替的零件!”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精湛的技艺!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信的!但现在我不得不服气了,巩,你的国家有这样杰出的人物,他们绝对值得你为之骄傲!” “那当然。”没法对黑人说,汉时的匠人就已经强到逆天的程度,他们发明的游丝毛雕,汉八刀,现代工艺把电脑都带上了,想去仿都没仿出来。 到了唐,更不用说,一把唐刀那是小日本的国宝,只有他们最好的铸剑大师,才准许去亲眼参见这件绝世之珍,地位比起那些虚无的天丛云什么的剑,绝对高到没谱——毕竟对铸剑师来说,一把实实在在能大幅提升技艺的东西,根本不能用价值来衡量。 这样无价的魄宝,在历代中原统制者眼中,从来没有值过一文——奇技淫巧而已。更不消说,造出了这些魄宝的匠人在他们眼里,更是奴仆一般的存在,劳作一生竟是两手空空,荣誉财富都不是他们敢想的——甚至,历史上他们的名字都没能留出。 任何时代,一旦只有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甚至一个小吏都拥有无限权,颐指气使的时候,技术,就只能黯然离场。而这个国家,也不会再有着前进的动力。 黑人仍在激动着喋喋不休。 “他的手艺绝对是我见过最棒的。用一把小刀就可以在木头削出任何想要的东西,那手指简直就是活的。我们之间的交流,根本不需要别人的翻译,就是一张张的图画,而我越画越高深的船的示意图,他也完全能够理解!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而这位师父声称我给他画的图画,已经完全能够支付这次修船的费用。他和他带的八个徒弟,不要我一文钱,到了最后,我不得不强行才能把两个小小的金块塞给他,知道吗,他拒绝的那么坚决,几乎像是要同我打架!“ “而最不可思义的,就是这位如此谦逊,源博,诚实的大师,他告诉我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匠。虽然他的徒弟并不同意,认为他是这一带最好的师父。你们华夏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们完全可以多找些这样的人,来帮咱们提纯**就是了。“ 巩凡苦笑了一下,“可是这样一来,就保不住秘密。算了,保命第一,保不住就保不住。现在急需要尽快作出大量的合格火药,这事你作。工序尽量分开,你懂的。” “我还有一个惊喜给你。”黑人拿出一个四方的布包,给他示意打开。巩凡拆开一看,一个四四方方,是船上那个军用型防水的笔记本电脑。 “当时打不开,以为坏了。这次修船有空,正好用太阳能给它充了电,最后证明只是没电了而已。伙计,这东西无价,它里面别的没有,收集着的,正好是这片水域所有的水文状况,从这里,到非洲,是全的!所有的航线!” 巩凡气息顿时粗重了。无价之宝,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真正的无价之宝! 有了它,就可以真正的船指七海,头上有了真正的指路明灯,再不惧什么风高浪大,再也不用那么原始的航行方式,只能沿着海岸线行进,时间上的优势无以伦比! “伙计,谢了,它正是我最需要的!”巩凡激动得抓住泰迪的手,摇个不停。 黑人耸耸肩。“别客气。在这个国家,我还指望你赶紧混好,我才有用武之地。你知道,在这里,我的肤色受到的压制实在是太大了,甚至没地方去控告受到岐视了,所以,伙计,努力干吧,咱俩的幸福可都在你手上。” “呵呵呵呵。”这没办法。整个社会就是这样,巩凡又能如何?这种情况只能用美食来安慰一下了。“等一下,给你作一个你绝对没吃过的菜!广东名菜!” 肥肥的农家鸡,拨了毛一称竟有着七斤来重,大小正好,太小了不够这个大胃王吃的。一个砂锅,里面装满了刚出来的大颗海盐,别的料不要,就用盐把鸡埋起来,火上一放。 那种海盐独有的鲜和香全进了鸡内,这只能是最大颗的海盐才行,而且这些盐只能用一次。一只鸡吃得泰迪眉开眼笑,浓香滑嫩,骨头似都入进去了味道,引得不少人向这里张望。 上好的海盐在这里并不稀奇,可是不用人力,纯粹就靠自然之力让太阳来作盐那就稀奇了。最顶上的池子满池子精盐辅了一地,这简直就是意味着大把的钱钞就扔在地上,只需用铲子铲起来,装|了袋子就能变成现金了。 这情形莫说水军们这些参与者眼热,就是一手建立了它的巩凡,看着也觉心神迷醉。有了这东西,就是一个永不枯竭的聚宝盆,那个人看了会不高兴? 第十九章海盐风波 对这一切却有人真的不高兴,甚至是暗中恨不能一把火全烧了它,才解得开心头之怒。 数百米外,有着十数个村民站在那里,面色阴沉看着这一切。 这些人,就是离这里有个十来里的村子里的村民。 村子里依靠煮盐为生,那也是世代传下来的。这些外来户虽说和他们隔着老远,双方似是不搭界,可是都是作同一个营生,你这边作得比他好了百倍不止,你让人怎么不恨? 自己村落里辛辛苦苦要那么多的人去熬,去煮,就得那么一点点,这些人倒好,一不劳二不动,就等着让太阳来给他们把盐晒出来! 离经叛道啊!最重要的,这法子却怎么也学不到手,这可是砸人饭碗,怎么忍得! 怕他们警觉,村民都没敢派,让了最聪明的小孩子一下去了盐池边上眼睁睁看着他们怎么办的,却学不来这本事!这怎么能成! 天底下还有这种事么?一伙外来人,招呼都不打,就来到你家不远的地方占下不说,还要把你吃饭的路堵个严实,一个缝也不留!叔可忍婶也没法忍! “李叔,你倒是说句话啊。”回到了村里,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眼巴巴盯着嚼茶叶的村长,“咱们一直没当个事,不信他们的能作成,结果现在人家盐都出得呼呼的,咋办?” “这伙人底细到底清楚了没有?”老村长总算是开口了。 “清,门儿清!这么多天,我们就是个猪,也总知道他们来历了!都是些不受人待见的军户,就是那些水军家属,跑这里来抢食了!”汉子愤愤的道, “也是怪事,到处派人去打听,就是没找到那种灰灰的粉是从那里买到!不起眼一点点,却硬是不漏!娃儿们问他们也不避着,就直接说叫水泥,可是别说买,去问了多少烧窑的,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知道。你说这……” 李村长只是半开着眼听着。这事他早就知道,连人都是他派去的。听汉子反复唠叨,却再没了新内容,这才张了腔。 “哼哼……要是你们都能知道,这也就不是个事了。学了他们,村上自己也弄起地,一起作岂不是好?那些明天该上路的,身价都可曾给清?” “给了给了。都清楚,是为了子孙的事,没人争价,我也是按最厚的利给的,全是自愿,活也活不下几天的人,再不至有什么手尾的。他们家人也都知道,这是为村上的事,再不会有人去乱说话的。何时出发,得您给个章程。” “是军户啊……不扔下几条人命,这事再也转不圆的。”声音越发的幽幽的,老村长又问:“最关键的那里弄好没有?他是怎么回话的?” “也好了。任公子那边也发下话来,说任咱们去行事,他只管支持就是。哼,这些人这样干,是把住了咱的命脉,可是他任家也是被卡住了脖子,由不得他不出力!俺们盐卖不出去,他也没盐能收得到手,都是一般的处境,他收不了手!” “那就好!”干瘦的老村长下定决心,“把几个要上路的集中,好吃好喝供起,看他们还有什么未了心事,能办的全办了,让他们走的安心!后天,哼!” “小先生,小先生!”巩凡睡得正香,被铁三儿一下连声叫起,不得不醒。昨天一高兴,和泰迪两个把这里那最多只有**度的酒多喝了几碗,这下却是睡得过了头。 “小先生,快起来吧,不好了,村子里来了人,在砸咱们的东西!” “哦?”睡意一下顿时飞了,三下五除二套上衣衫,一边飞快的问:“来了多少人?为什么在这里打砸抢?他们凭的是个什么?总不能真的这时代一点王法也没了吧!” “没细数,不多,二十多个,都是拿着锄头,到处乱挖,厨房也被弄得个不成模样,四娘不忿,说了两句,一下就打得不可开交,乱的很!” “走!咱们的人都在那里,就这么由着人打?四娘有事没有?”巩凡一下急了,东西坏点都没关系,村子跑不掉,砸多少他也得赔着,可是人不能有事。 铁三儿不知道要怎么说,不好形容,只是道:“您去看看就明白,说不清!“ 果然是要看了才明白。乱,比一大群鸭子吵嘴还要乱,几口大锅全被掀翻,刚刚作好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再被人一踏,简直就看不得了。 不过人没有事。最担心的四娘泼辣得不像话,一手拿着个水瓢儿,一手向前指着叫骂,而她骂的几个对象都被浇得落汤鸡似的,手上的锄头也早就被收走,有敢回嘴的,刷一下又是一瓢不知是水还是汤的液体迎头就浇下,跑都跑不掉。 巩凡看到情况不那么紧急,干脆就住了脚,在边上先看。这一幕让他看得直乐,可再细一瞅时,渐渐脸色阴沉了下去。 处处都透着不对的味道。一大群牛高马大的汉子缩在后面,打头却是些七老八十,走路都带着喘气的,反是叫骂得凶恶——谁家闹事,会让这些活宝出马? 不管有事没事,一个推桑,或者血短气短的,当场就能闭过气去,群情激愤之下,再踏上几十个大脚丫子,这要是还不死那就见了鬼。一死了人,事就大了。不对,王八蛋,玩阴的玩到老子头上来了! “都住手!”从丹田发力大吼了一声,一下声震全场,有点安静了。“有什么事跟我说,现在都给我把家伙收起来,站好了说话!” 黑人已经悄无声息站到背后,抱着双臂像个大猩猩似的,这下更不用怕这些人耍横了。 那干巴瘦的村长咧了咧嘴,发现情况不妙。按照往常,他这次带上了几十条精壮的汉子当主力,七个抽了命签的老头子打前锋,平时打群架的经验来看,肯定行的。 只消打起来,壮汉们弄弄破坏,打砸抢上一批,怒火上了头的对方随便反击一下,那几个老头不准那一个只消吃了几下重的,必定最少也是个重伤不起,这样就够了,算是把事情给对方顺利撂到身上,下来就是打官司,熟透了的行程。 可是一打起来他就明白今天抓了瞎。几十号壮汉看着人不少,可是对面有多少?起码上千号!人家打都不消打,只是手挽手上前一拦,就看着抓了瞎!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这几乎是个铁打的规律。等到干瘦的村长发现不妙时,人家已经大瓢的刷锅水倒过来,几十号人倒有二三十个顿时弄个狼狈不堪,身上汁水淋漓,十分气势一下灭了九分,最后一分却是透出了几分滑稽来。 可是总不能这般灰溜溜回去罢?一不作二不休,已经是如此,再不闹引起事,那就万事皆休! 狠狠心肠,对着自家侄子使个眼色,先闹起来先,万一对方不上当,也不动手,那就让侄子悄悄打倒一个也罢! 来人静了一静,得了眼色的侄子突然举起手臂,大喊吼起:“找得就是你!” 五六个老头像得了信号,一下爆发起来。 “对,小小年纪,心肠毒辣,侵人祖产!” “这片海滩是我们的,你们一不合买,二不开言,就这么占了去,天理不容!” “老汉我破出这条命去,把你这个奸人咬也要咬下两块肉去!” 一个老头咬牙切齿向上扑,巩凡厉喝一声,“四娘!”四娘不负重望,这次不要瓢了,上起了大盆,又准又狠,把老头当场泼得一个停滞,连汤带水滴滴答答的好不狼狈。 众人顿时哄然大笑起来,其它几个老汉面红耳赤之余,还想有样学样,那些半大小子早就惟恐天下不乱,早就去拿了好些盆子装起海水,一下子向上猛浇过去。 这下可不比汤还有些温热,大冬天早晨被这么一浇,老头们那点猛劲顿时没了,只剩下发抖的份了。后面的人也没讨到好,水盆太多,只见得空中银炼也似,数百盘水向下直浇下去,后面的还在吼,让让,让让,俺们没地儿去浇了,赶紧让开地儿罢! 海滩之上,没遮又没挡的,唯一能挡海风的账子也被他们自己撕了个破破烂烂,这会风头最是强劲,被这冷风一吹,当真是寒风顺着领子向了骨子里钻去,自作自受。 顿时一片喷嚏咳嗽什么的响得此起彼伏,干瘦老头再有什么样的毒计又如何使得出? 第二十章海盐风波2 人人有份,个个抖得糠了。眼泪混了鼻涕,拉得老长,只知一个劲的叫冷,冻死人了,再没了半分凶性。巩凡等大伙笑得够了,这才指使唤着三个人对付一个,都拉下去换换衣衫,再加口热汤暖暖身子,大冬天的要搞不好就得落下个病根。 几个小子不服气,嘀咕着说换什么衣服,这种人就该活活冻死才好。 “看看他们的年纪,都能当你们的爷爷了~!怎么想的,能这样对待?快去,不然大脚踹你!哦,这个不要拉,对,别看了,说的就是你,是他们的头吧?别装了,留下。” 干瘦老头混在人堆里并不起眼,巩凡能抓他出来,没什么奇怪,被拉下去的人都在看着他,等他发话,让人想不知道他就是打头的也不成啊。 被识破了,这个干巴瘦的老头却仍是相当镇定。“老夫就是李家村的村长。小子,真没想到,一辈子打雁,到头却栽在一个小孩子手里。行。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巩凡一下有些火了。“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样!说,大清早的,带人来这里打砸抢,你到底想要个什么下场?” “下场?呵呵呵呵……”老头阴阳怪气的笑了,“我们有个什么下场?你又能来个什么下场?你是敢杀人呢,还是敢打人呢?你如果敢,老夫接着,如何?” 老牛皮,可能搞不好还是个老江湖。巩凡一下沉住了气,“好吧,不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来真话,是怎么回事?我们这里,可没对你们犯过什么!两家隔了这远,矛盾是没有的,到底是什么让你们来这里,还用这种毒计?你是想死几个人在我这,好生事是吧?” “哼哼……没仇……没仇我吃撑了过来找你?小子,你弄下**烦了!贩私盐,抢我们祖上传下来的祖业,你以为光我们找你么?错,这事情大发了!” “祖业?什么祖业?难道说是这片海滩?靠,你们不过住得离这里近些,就以为这里的山水大地包括海都就成了你家的?真真岂有此理!你倒是拿出个凭据让我瞧瞧!” 巩凡心里其实很沉重。老头别的当他放屁,可是一句贩私盐这就有点重了。 他知道这些时代都是把盐当得成命一般,官府的很多收入就靠这个从老百姓嘴里抠出来的东西支撑。这些官府从来不想着如何能扩大产能,让更多人能吃上便宜盐,只是盯着这个必须品,苍蝇见血一样的只知道收钱上税。 一个盐一个茶都是官府的命脉一样。茶也就罢了,有钱喝贵的,没钱喝差的,实在穷的不喝也不是真不行,可盐不成啊。有谁那天能缺少得了? 本想着搭上了水军这条船,怎么说他们的家属也算得上官方上的人吧,而且郭伏威也一直没表示反对,巩凡一直以为这事没什么大问题,可是如果真的没问题,这些李村的人又何敢打上门来? 如果盐厂被人关闭,那绝对是一个极其深重的打击。这段时间巩凡在这里投入的时间和资金都不是小数,一下子飞了,再想翻身那就不知是何时了。 可是,郭将主为什么不出声?难道?巩凡突然一下就是一身冷汗,要是这位看着稳重,对部下也相当不错的将主起了坏心,故意不说,那打得是什么主意还用得着说么? 老头看到巩凡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知道被自己说中了,不由心底里暗暗高兴。泰迪敏感的发现了巩凡的变化,只稍一想,就明白了他担心什么。 肥大宽厚的黑色手掌拍在了巩凡的肩上,按了一按。用了英语,“巩。如果那个郭真的是这样,我们是争不过的。但是不要紧,他也就不要再想活下去,玩这一套,他们算是惹到我头上了。这里面有一个算一个,不杀光不算完事儿。“ 巩凡一震。但他立即也就想通了。此处不留人,那还有别处。有着那艘远超时代的游船,天下之大,那里都有容身之所。只是那样,就只有对这个大宋失望透顶,一个从上到下全部烂光的朝代就不再值得为它作些什么。 想定了,心就定了。巩凡一下面孔神光湛然,不再理会这个老头,吩咐道:“给他一碗热汤,最起码的人道咱们要有。等他们喝完,让他们滚蛋,关着他们还要费我粮食。” “什么?!”老头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看到巩凡立即在向外走,全然不是在作态,这种被轻视到不屑一顾的姿态让他立即勃然大怒。“小子!你等着,我们是奈何不得你,可是任公子随后就会到,那时我看你怎样去哭!” “别作梦了。这世界能让我哭的可能有,但绝对不是会是你们。” 头也不回的走掉,一出帐蓬,就小声问铁三,“任公子是谁?听着来头很大的意思?” 铁三很是有点吃惊,“您会不知道广州四大公子之一的任公子?哦,也是,您连吃饭都不去外面,这消息却也是有些闭塞了……” 闹了半天这位任公子却是一位盐商。在广州市大大的有名,每年中他们家里拿出的善款就是一笔大数目,每任的府台大人都是要大力表彰,以树榜样的。一来二去,数代的家底传下来,当真是厚了又厚,却是一直把持着这一片的盐商买卖。 巩凡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触动了这种垄断资本。当一个市场突然出现大量的超供应量,原来那些调控自如的手段就再也起不了作为。 这任家现在最担心的,是崛起一位新的竞争对手。以新盐场的出盐量来看,他们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应对之策——操纵市场是要靠货的,而且盐这种太过单一的货种要操纵就一样,量!谁的量大,谁的价低,谁就得到市场承认! 私盐也罢,公盐也罢,天下没几个商人会为了替朝庭着想而跟自己的腰包过不去。更何况,就算你爱国,不去进什么私盐,别的商人跟你一样爱国么?人家的成本是几毛钱,你是几块,怎么斗下去你也是输得定定的。 所以任公子这般恐慌是完全有理由的——这是在挖他家的根脚。如果只是赚些钱财,说实话这种大世家根本眼皮也不会眨一眨。 巩凡微笑了。问题在于,俺们就是想赚些钱而已。好吧,明天看看这位任公子是个什么角色,如果上道,用得是商业上的手段,好说,陪他玩。要是玩不转这种古人,巩凡觉得自己绝对那就白活两世了。 至于有些什么不该玩的,拿出来,奉陪就是。心定下来,就越发的气定神闲,最坏的结果也不怕了,还有什么个鸟怕? “小先生,你可真是有着大将之风。我们将主也是这般,从来没见过他气急败坏。也不骂人,可是我们都怕他。都说那双眼锐利得盯进人心里去了,他不需要多大声音说话,那些老油子水兵也不敢怠慢一刻的。”铁三很是羡慕巩凡这幅大将风度的样子。 “哦?说说,你们的将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巩凡正好想问问这个。 “好人!大好人!”铁三儿毫不迟疑给了回答,“没有将主,我早就饿得不知流浪到那里去了,也许成了路边一具浮尸,那还会有什么铁三儿!” “喔。”能对铁三这样的孤儿去伸出救援之手,这人再坏也坏到哪个地步的吧?设身处地的同人交换一下,想像自己是郭伏威,那么救助铁三这样毫无根基,也不会带来什么利益的人,就不会是出自于功利之心了。那么,此人绝对不应该是想像中那般不堪才是。 算了,不管了,反正明天就会有答案。想到这里,巩凡也不再去费那脑筋。 很吃惊,原以为这位任公子很可能会带上一大票家丁护院什么的,可能还要再加上一群衙役来壮壮声势,可是等了一早上,来的却是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人送了名贴而已。 这事反常了。人家以礼相待,倒也不好失礼,就回了个话,中午必到。 贴子上的地点,偏偏就是来闹事的李家村。也罢,管它如何,走一趟就是了。 第二十一章自家的厂 李家的祠堂里,两方人马来得齐齐,都是黑着个脸相对,相互之间眼睛里几乎能迸得出火花出来。 巩凡似是看不到,安心的品茶。今天是这位任公子带来的全套茶具,更难得有着上好的小龙团,让巩凡一看眼睛都放光。 这小玩艺儿有个名字,贡品。在后世,这东西早就失传了,就算是在这个时代,这玩艺也属于是有价无市的极品! 那个干瘦巴巴的老头村长,眼里恨不能射出一把刀来,最好是把巩凡牢牢订在他们这祠堂内永不翻身才是好。 这位任公子倒也沉得住气,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似是对这些事毫不在意,只是劝饮。过一会又提起这小龙团制作之难,香韵味之类,也让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茶过三洵,再好的茶泡得也没了味了,巩凡放下杯子,到也有些佩服这个微微有点发胖但却是风度仪容一样不缺的世家子。 对着一个小龙团,这家伙已经很是说了小半个时辰,从制造到同茶有关的趣闻,一句重复也没有,娓娓动听让人听得如沐春风。看起来这似是与今天要谈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可是这一小会下来,两方的人却也不再是那么虎视眈眈了。 铁三儿就觉得这些话很好听。明明这个任公子是来砸大家饭碗,不准大伙儿开这个盐厂的,可是他就是觉得心里起不了恶感。 缓和了气氛,任若海这才拱拱手,他也就是个二十三四的年纪,可表情却有着与年龄不相附的成熟和世故。“这位就是巩小哥儿当面罢?昨天的事情,却是任某失礼了。李村长对贵盐厂有些意见,区区原也知道,但却不想闹出那般事来。” “任某再次在这里道歉。某事先确实不知李村会出此下策,竟是动用了人殉的主意,这太过恶毒了!万幸不曾成事,若是事已发,那真不知会是何等的人间惨剧!李村我已责骂过,巩哥儿那边有些甚的损失,只管提出,我方只一一照赔就是。” 赔?巩凡无声的冷笑。这计不可谓之不毒,一旦死上一两个老头在盐田,这盐田还办得下去?光打官司就够得很了。一计不成立即舍弃,这会开诚布公谈了出来,麻痹谁呢? “天幸巩哥儿应对得当!任某听了当时情形,只是冷汗直流。若不是哥儿解决得好,这一刻咱们却是谁也休想安生!家父常言,生意只在直中取,万万生不得奸恶心肠!一生此心,从此不正。若这事真的发生了,家父必是要打死我的,就打不死,这一生却如何安心!” 巩凡微微一怔。这倒像有点真心的意思了。真的假的?铁三儿却低头在耳边道:“这话可能是有。这里人都知道,这任家家风最严,子弟们连进个瓦舍都不敢留宿的,但凡谈完了生意就请客人自便,自家却立即就走。” 家风如此?那么说……巩凡有些糊涂起来。总不能说来都来了,却没有恶意吧?学着拱拱手,“任兄,见我兄风采照人,不觉心中仰慕。却不知老大人今次来时,有无见教?” 提到了尊长,任若海立即含笑答谢才回答道:“家父却是却是对哥儿这里关怀备至。这里的情况每天家父都要问个明白,听个仔细方才罢休。有时我都不想不通,他对我这个儿子也没这么关心过。若有机会,一定请哥儿去家中作客,家父却是亟待一晤。” “这个……倒是谢谢老大人的盛情。若有机会,定是要去拜访他老人家,眼下倒是说说正事罢。任公子却是个什么章程,说来听听。” “也好。”任若海又一次坐好,正容道:“巩哥儿那盐厂却是作得巧夺天工,让人不可思议。不过,这里面有一桩坏处,那就是贤弟可有盐引?据我所知,这广州地,有盐引可以收盐贩盐者,不过六七数,这里面可没有贤弟啊。” 终于来了。下面不用说,贩私盐的话,小数目肯定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要想如此大量去贩卖,那得求整个大宋的官僚机构都是些瞎子聋子,换句话说,盐场产得出盐,但他们可以让这里的盐卖不掉,那怕价格再低也一样。 有了任家打头,再把行内的人一统一,要封杀这个盐厂那真的还不是件太难的事。对此,巩凡虽说不是没有对策,但那需要大量的船,至少眼目指下却是不成。 当然,想任人揉搓那也不可能的。“依公子意思,我们当如何是好?” “卖!”任若海早就打好了算盘,“在哥儿手中,这盐厂虽是产量奇高,但却不会带来相应的利润!若是愿意卖出,则两全其美——哥儿有了进项,我等会为哥儿留下一份股子,而我等也有了优势盐厂,比起别处更有竞争力——这是双赢!” 我擦!饶是早有准备,巩凡还是惊了一身汗。你哥子也是穿过来的不成?怎么双赢,竞争力都一口一个新词儿?“卖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个问题。” “但请说说无妨。” “这个盐厂,是大伙儿的股子。我个人再加上我那位黑兄长一起其实只占了百分之三十,而剩下的就是大伙儿的。要卖,你得说动大伙,有一个不卖的,这事儿就谈不成,” “贤弟却莫欺我。”任若海脸色有点难看了。调查的时候他是听人说过,这个盐厂是人人有份的,但他没信,只是置之一笑而已。那有人出了钱修了这盐场子,却把股份白白送出去的道理?再怎么傻也不会这样干吧。 “贤弟,你们确实是没有盐引。听哥哥一句,莫跟钱斗气。就算哥哥我把盐厂接过来,照样是战战兢兢过日子。你这盐厂,跟别的人都不一样啊,让人说个背典忘祖,这可怎生受得了?就换了我,也只敢小心翼翼,慢慢生产,不敢得罪了所有人呢。” 大出巩凡意料,这位任公子竟是真的在一一分说了广州里盐的卖场分布情况。谁家一年能产多少,从那个地儿出,多少人靠着这个生活,一一头头是道。 “这里所有的建工费用,一应支出,我出双倍价钱,另外,盐田之中再为你们保留下两成股子,立契为证,绝无反悔——你觉得如何?” 这竟是在真心购买了。巩凡一时觉得不适应——对这个鸿门宴,他作了很多设想,唯一完全没想到的,就是对方竟肯公公平平作事,出个合适价来收购这处盐田。 听得出来,任若海的话可信度很高,几乎可说是苦口婆心,真心在说了,巩凡不管愿不愿的,这个情分却是不得不实受。 不适应啊。真的不适应。怎么样的巧取豪夺的手段都想过,人家却来了这么一手! 硬要说的话,这价钱竟是相当公道了。保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永久有效,再加双倍的建设费用,自己门也不用出,卖出盐田,然后就在家中安坐数钱就是。 非但没有借着机会死命压价,把别的人骨头都压榨出来,反而却是相当之公平,甚至不能再公平了!要利润,你有了。要长久,人家给了。还想怎样? 可是只少了一样啊。这样的方案,真要实施了,得利的,其实就是巩凡一个而已。 那就是跟着巩凡一起劳动,一起瞳影美好未来的这些军户家属们,他们的利益被无视掉了。固然修盐田的劳动有人会付报酬,可是跟盐田的收益比起来,那是九牛一毛。所以,这件事无论听起来多么合理,也是无法去卖的。 巩凡起身,重重的躬下腰去,唱了一个肥诺。无论卖与不卖,古人有句老话,买卖不成仁义在。而且,人家用的不是让人不齿的阴私事,而是堂堂的阳谋,各种条件放在面前,如何选择却是在于自己,而不是让人反感的强迫式。 所以于情于理,巩凡都得给出一个交待。这一记肥喏,他是施得真心诚意。 “任兄,如海哥哥。您的条件真的不差。若是换个时间,这盐厂莫说是卖了无妨,就送了,也都是可以。但是现在无论如何,却是不能卖的。这里面是我们大伙儿一千来号的衣食在内,不能,不可,也不敢去出售。作人,我得讲一份良心呐。” “这些人,跟着我,相信我,背井离乡的来了这里,就是相信我们能过得比原来好。依哥哥您的方案,我是过好了,可那是骑在他们身上,靠他们的血汗来养肥了我。这种事,我作不出来。但还是要谢谢,没弄那些上不了台盘的事,也没有仗势来欺人,逼着赶着我这个外来户自行离开。今天,我要说,只能抱歉。” 任若海很是愕然。“怎的却是这般说法?你若卖时,这些人我自然会留下,他们自是在这里作事拿钱,那是一般的,却怎生扯得到血汗事上?就真的再没有一丝回旋余地么?如果是价钱问题,这个完全可以商量!” “不了。这事不商量。也不能商量。我答应过他们,他们会有一座能在里面出力干活,能拿到钱的地方,我不会食言。至于说留人干活,我相信我兄必不欺我,但,” 巩凡语言猛然有力起来。“那不同。大大的不同。人在自己的厂里作事,和给别人干活,不一样。我承诺的,是给他们自己的厂!那怕他们在里面占的股份再少,那也是自己当家作主,不是给别人打工,这是一份保证,年老力衰时仍旧有钱可拿!” 铁三他们一群站在巩凡身后之人,突然间就觉得自己腰板一下挺直了不少。 第二十二章大家富才是真的富 是的,小公子说得没错,这是俺们自家的厂,是俺们自家建了,也要自家来用,那怕以后再作不动了,这厂子却仍是自家子弟在里面,有着自己养老送终的一份! 原本以为自己这些人老的老,少的少,不过是来溱个人数,现下却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着站得笔直,这是捍卫自家的产业,却是须打得起精神来作! “至于盐的销路,我会另想办法,中原卖,必是同任兄有着商路冲突,国内不能卖,不会说外国也不能卖。天下事,不过多费些手脚,不可能就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任若海轻轻摇摇头。这海外销售,说起来容易,作起来却是难如登天。若在海边,那盐是一文不值的,只有内陆才有人出大价来购买。所以此路却是不通的。 还想着再劝一下,这时祠堂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朗朗的大笑之声,一片肃穆的气氛里,这笑声显得分外突兀。 门刷一下洞开,因采光不足而显得很有些阴森的祠堂内顿时敞亮,显出了来人面目,却不是郭伏威又是那个? 此时的郭伏威全身披挂了,护心甲,臂甲,山字纹编织而成的战裙一套上身,当真是杀气重重,威风十足。后面跟着的,正是他的水兵护卫,也是全身扎束得整齐,靴声囊囊,整齐的脚步让这些李村的人立时色变。 仿佛直至此时,他们才想起来,这些人可是些大宋的正规官兵,手上拿的,是些真正能杀人的家伙,而不是市井上的无赖子,除了干嚎再无半点威胁! “郭某却是来迟了,恕罪,恕罪!不过任公子此事却没有通知郭某,不免有些不大地道,这来迟之事,也就罢了……不过事关我水军军属,可允许郭某旁听如何?” 任若海脸色已是相当难看了。原本探听的清楚,这盐田是那少年一手操办,而水军一没出钱,二没技术,只是干些体力活儿,拿的不过是些干股而已。 这种股份是没有说话资格的。在商言商,只须把少年说通,此事就是十拿九稳,再不会有波折的。谁曾想原以为最好拿下的一环却成了硬骨头,弄了个不尴不尬。 郭伏威却并不理会这些李村的人如何想,只是拍拍巩凡肩头。“你很好。我原想,你这年纪原是缣小了些——怕是拿不定个主意,又是富贵人家出身,受不得苦的,肯定是把盐厂一卖了之,拿了钱就去逍遥度日,却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这般!” “总之,我代大伙儿,都得来承你的情,留下盐场,让老弱妇孺们有个安顿的地方,让将士们少了后顾之忧,再遇拼杀之时也敢多出几分力气!好,很好!” 转向任若海,“任公子,一张盐引而已,某家舍下了这张老脸,想来哀求一张并不为难。公子以为如何?新的盐厂一日所出之盐比起旧式足足多近百倍,该选择那个,我想那些在位的诸君也不会选错罢?” “任某无话可说。算我来错了这个地方,告辞!”任若海铁青了脸,所图落空,再呆下去那是自取其辱。拱了手,尽了最后的礼节,就准备送客,巩凡此时却轻声道:“我们可以合作的。” “不必了,任家不缺这点银子,不需用谁来施舍……什么?!你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任若海以为自己气到耳朵失灵了,话也听不清。 “我们可以合作的。”直盯着任若海的眼睛,“我产,你卖!而且你这个李家村,也可以合作起来,用上新技术,大伙儿一块儿来干起来!” 任若海很无语的看着他。盐厂算个什么?一片海滩地,很值钱么?——平日里是送人都嫌没用的地儿——他任家缺的绝对不是盐厂,真正看上的是那个新的技术!这才是真正会下金蛋的母鸡! 本想先买了盐厂,让少年手中拿上一大笔钱,少年人心性,那还有个不花天酒地的?只要在这个方面上下工夫,任若海敢相信不需半年,这个秘密必定会由少年自己来找要求卖给任家!而任家有此秘技,何愁不能发展壮大? 给钱人家不要,没指望了,人家来了一句,大家合作!新技术不保密,都可以用!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事!那么多心机白费了,自己蠢得简直像条狗! 所有的人目光各异盯紧了巩凡,似要在他脸上盯出花花来。李家村的人最是惊喜交集,目光也最是热切不过,任若海是半惊半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郭伏威,…… 这货难道真的傻。某家不远百里赶来给他撑腰,把事情一下灭在萌芽状态,他倒好,事情说完了,他说这根本就不是事,你们都是白给自己找事!这,到底谁傻啊? 好大一会,任若海方恢复正常,拱手道:“愿闻其祥!”随后惊觉嗓子干涩得利害,忍不住把刚刚无人享用的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巩凡笑得轻松。“这么大的海滩,谁能占得尽?而且任兄,作为一个盐商,你有没有想过,把盐卖到天下人都吃你的盐的地步?大宋子民亿亿,人人要吃盐。不须多赚,每人每天给你一文,那是什么结果?” “嘶。”在场最不乏的就是聪明人。只须稍稍一想,顿时人人都在抽冷气。每天一文,那就是一百万贯!是一天!三百六十天,…… 不不不,不用每天一文了,那怕五天,甚至十天,那就比国库也差不离了。一时间,个个心中闪耀着的就是“富可敌国”四个黄金大字。 最先从梦里反应过来的还是郭伏威,大笑着,这个武夫又是用了他带着铁甲叶的手套,去拍巩凡肩膀,而且还是那个部位,巩凡痛得脸都抽了。 “好伢子!好伢子!老郭平生没运气,谁曾想去一趟海却带回一个海财神回来!哈哈,从此老郭再不用担心没钱使唤,就向你伸手那就对了!哈哈,哈哈!” 任若海眼睛亮得吓人。人,他不缺。钱,他不缺。而渠道,他更是不缺。如果这盐的量真的能大到让人不敢相信,就卖成了泥沙价,那又如何?谁敢来争,谁争得过? 李村的干瘦村长突然跑出来,对着巩凡跪下了,左右开弓,把自己的脸扇得只是几下就红肿起来。“公子,老汉痰迷了心窍,对你作下那等事来!罪孽深重,请公子任意责罚,只要我李村能附公子翼尾,杀了小人都可!李村穷啊,穷得不卖盐就活不下去啊!” “直娘贼。这会作这却是给谁看?”郭伏威皱眉,“起来!伢子虽小,说话那也是一言九鼎的,说要让你们合作,就不会去下跘子,耍心眼!合作的事这就算定下了,但前面的事也不能没个下场,你,这个村长别干了,让位罢。” 任若海点点头,淡淡的道:“也好。老李,劳作一辈子,也该休息了。” 那李村长不住磕头,痛哭出声。他也明白,这样就了了算是最好,要真认真起来,人家要他的命一点也不过份。而村子里只要能攀上这条粗腿了,牺牲他一个有什么不值?谁也不会在这事上多说一个字腿儿! 峰回路转,任他是谁,先前想得怎样周全,却再也想不到事情会这般结束。 李村的人有了活路,还是比原来强得多得多的一条大路,自然一天的乌云散尽,男女老少顿时带出了笑脸。 “都愣着干什么?开宴,开宴!东西端上来,我们边吃边谈!”任若海心下里仍是发着怔,没明白怎么就突然成了这皆大欢喜的场景,但他是场面上的人,自是不会让这里一下冷了下去,酒席现成,本就是为收购盐厂后大家聚一下的,正好用上。 “我们去,我们去!”一众刚刚还在扮打手,挺胸腆肚的李家村人立即争先恐后向外奔,一个个急着唤了自家浑家赶紧前来收拾果蔬,今天这是个大日子,又有这多的贵人来了,可得好好热闹热闹,不能跌了李村的份子,那可是人人没脸! “杀猪杀猪!那几条全杀了,不管是谁家的,最后去村里公账里领钱就是!有什么好的,只情端上,今儿个不过日子了,大伙儿放开了高乐!” 铁三儿和郭伏威带来的水军也早被人扯了去,菜虽还要一会,但酒是可以先干起来了。李村的人存心来讨好这几个,自然是把自家身段放得低低,曲意奉承。 第二十三章 时局 趁热打铁,巩凡立即把这里的建设提上日程,李村里劳力比起军属来人数少些,但真论起来却还要强似许多。这里壮劳力占一大半,对那些大劳动量的工作像铺路什么的绝无问题,几下就商定把这里集市建起,让人气一下旺起来。 “这样下一步才能卖地皮。”巩凡笑得很爽,“人气有了,东西流通了,这里就是一个上好的集子,想来周边的商家也会想来插上一脚,咱们就可以在街道边建好房子,或者租或者卖,都是上好的买卖。趁着人都在,说说这只股份如何分法。” 任若海摇头叹息,而别人已经是在用看妖怪的眼神来看巩凡。“兄弟,哥哥我十六岁随老父出道,各色人等不知看了多少,可是却绝无像你这样的。不,不要说比,连相近的都找不出一个。你这脑瓜却是甚材料作的?” 郭将主又在大笑,这次巩凡立即提高了警惕,果然,铁甲叶子手套又是带着风声来了,立即把黑人拉到前面挡灾,铁手套落在黑人肩膀,黑哥们脸上顿时就是一抽。 “老郭卖象牙,卖出三万贯,以为已是个大得不得了的数目,如今看来在你伢子眼里也不知值得几文。也罢,本还想从中伸手捞个几文辛苦钱,如今看来也是大大的不必了,都交给你生发去罢。以后若需银钱之时,老郭却只是向你伸手!” 转眼一想,“不行不行。先得敲定了,把你们变成我水军的人才是。不然,如果跑了,那可是鸡飞蛋打,老郭什么也落不下。”话毕就极是郑重的对着泰迪重重行下礼去,把黑人闹了个莫明其妙。 “黑壮士。这些天来多有得罪,把你们扔到一边不闻不问,实是郭某有着私心,想好好看看你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现在一切清楚,比俺老郭最好的想像还要强上百倍!在此,老郭却是给你赔礼了!” 不等到黑人回答,又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两位和郭某相遇也是在海上,而咱正好也是水军,不多说,来我水军任职!郭某权小位卑,却是只能委曲了,先曲就个提辖如何?” “莫嫌小,老郭能力真的先只能如此。至于巩小子你,来干文书罢!先说清,你这个文书却是我私人所请,所以没编制,没粮米,白作。整个水军一应开支由你管理,你想怎的花销就怎的花销,如何?却是不准说不干!” 巩凡一下垮了脸,任若海却是大笑,直到笑得气都快要断了。“郭将主好计较!这般一个没钱粮的名目,却就是把一个下金蛋的家伙牢牢拴住,这辈子再也脱不得也!” 在郭伏威的逼视下,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点了头,算是应下了这事。也罢,说实话到目前为止,对这些接触到的水兵印象那也真的不差,一个个纯朴到老实巴交,指挥起来当真是写意的很,任劳任怨,还真是想挑点毛病都不大容易。 突然想到一事,正好趁着人多的时候提起。“任兄,小弟正好有一件事相求,不知当不当讲。” 任若海很奇怪的看他,“有什么当不当的?难道不好出口,缺钱使用不成?” 这却是在善意的调笑了。不要说盐厂马上就能出盐,就是郭伏威处也有着最少三万贯现成放着,怎么也缺不了他的花用,任若海这般说,也只是奇怪还有什么事自家能帮上忙的,任家在官面上并不比郭伏威强到了那里,仅仅比他钱多而已。 “钱财上自然也是要的。”巩凡想了想,现在手上没资金,“起步先估个十五万贯吧,我付一分的利钱给你。不过这个事不急,真正急的是我现在需要人,专业的人。” “十五万贯!”饶是财大气粗,任若海还是一惊。他一月中支配的款项也只是五六万贯,“这却是作何?莫非又是什么大手笔?先说好,利钱不要,但得算我的股子!说吧,都是需要些什么样的人?这里能招得到不?若不能,我趁早去别处找寻。” “听说铁到莞湖自成钢,我想弄些莞湖的钢铁师傅,人越多越好,熟手也成,同样是人越多越好。一句话,凡是会炼铁的,多多弄些来,有大用!” 吸了口凉气,任若海试探着问:“莫非又是甚秘技之类?”看到巩凡点头,这下那就是真真的震惊了。若真像他作盐一般,又有甚秘技,那还得了?盐铁之利,这已经是国家级的大利,这位兄弟到底是要作什么? “我还要探矿的人手。经验丰富是最好,但最重要的是吃苦耐劳,一定要能吃苦!对了,最好再来些铁匠和学徒,手艺差些也不要紧,最重要是人多。当然,能有好师傅那是一定要请的,这些人这里好不好找?” “你还会探矿?” “会一些。广州这里从土层里看,当有几个大铁矿才对。从家里学了些探矿之学,正好来这里也能用上。大矿不好说,几十万吨那种应该有把握找到。“ 靠,广东的田独铁矿,那可是鼎鼎大名了。当年小日本用了人命去开的矿,去了几次博物馆之后,让人想不记得都不成啊。还有崖山,虽说小点,但现阶段开出来,那仍旧就是了不得的大矿,如何能不去用用? 任若海半天没了语言。不管从那方面看,巩凡这个公子哥儿也不像是个能吃苦,走得山路,找得到矿脉的那种,可他一脸正气,又实在是极有把握的样子。 实在是不知该不该信他……罢了,这探矿之事,本就不是必成的,就万一有个闪失,也不至于会让人笑话——大不了就是多派几个人,同他一起去行一趟远门而已。他一个公子哥儿都受得苦,别人还有什么可说? 皱眉沉思了片刻,“这要求却是有些多……平时一个几个那是不费什么事,一叫就是。现在却是基本需要长年来作的,得下些水磨工夫才成……也罢,反正兄弟你的铁矿都还没到手,人先问着,谈着就是,要紧却是矿,弄出矿来,有个结果就好叫人了。” “也是。路得一步步走,这事却是我心急了,险些坏事。多谢兄长教导,咱们从长计议也好。先把探矿的人给我,我得带他们出发。” 商量到最后,任若海估计若是真的能找到巩凡说的大铁矿,那么十五万贯的花销却是不够,巩凡干脆用盐厂的股子来押了,让任家弄到三十万以内的现款可以随时提用。 说起钱,任若海突然想起一事,赶紧对郭伏威道:“郭将主,在下却有一事须通报将主。府台主溥顾大人前日去见家父,提起军饷一事起来。家父很是奇怪,这军饷一事却于我等何干?原来府台大人却是要筹集各位商人助饷,是为了勤王一事!” 众人一下围了上来,这当口最让人关心的,莫过于女真人攻破太原口,长途直下一路几乎势如破竹,兵逼近汴梁城下,竟是大宋军情最过危急的时候,虽说离得这里还是远得很,但这心里却也没法踏实不是? 市井一说起这事,马上就能围上一大堆的人,而任若海所说,肯定是最新流出的消息,怎么会不让人关心? “听说那女真人,真真凶残得有如野兽,竟能生食人肉,不是真也不真?”有人忧郁的开口,对这时局却也不知怎么看,总之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偌大个宋国,被人就这般轻易的打到家门口,而且还闯进来任意烧杀掳掠,听说竟是无人能挡!这怎生得了?俺们大宋,却是怎么得了?太平了这久,眼见再也没有了么? 郭伏威一下阴了脸。这消息他也听过,当时他就觉得扯蛋——一群水军,离了水还有什么战斗力?若是非得拉去打陆战,那根本就是给人送菜去。 “将主也知道。”任若海小心的看看郭伏威脸色,“咱们南人不能战。府台大人查遍了全广州,也就是将主是西军出身,总算是见过战斗,麾下也算是经过正经培训,已是难得的劲旅了,只能抽调而出,忠于王事罢了。” “扯他娘的蛋!老子是水军,上了岸还有个屁用!”郭伏威大怒,“这些个子大头巾,一个个说话时人五人六,仿佛没他不会不知的,作起事来颠三倒四,一个能用的条陈也拿不出!当兵吃粮,上战场也就罢了,可是水军怎能这般使用?” “不是没办法么?府台大人也是三心二意,水军算是能战的,但这人数却是实在摆着,着实是有些可笑,而派那些兵大爷去,又是任事不顶,再加这些天筹集款项也不如意,这事也不知如何处置。我尽量再探消息,先宽心些罢。” 郭伏威默然不语。他是打仗的出身,对过西夏人,再上战场也不是个什么。问题是底下的兵。这里的兵普遍没经过操演,刀枪也使唤不好,再加上个子低,上去了那是给人送菜的下场。可是军令如山却不只是说说的,抗命那是绝无可能。 想到气处,郭伏威就只想骂娘。当年在西军,就是因为得罪了一个文臣,顶头上司不敢得罪人,又不想他被害,就远远打发了当发配,来了广州。 谁知时来运转,刚到广州,这由厢军变成的水军原来的军将却得病不治,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而水盗却是演得四下开花,让府台一帮子忙了个四脚朝天,按了葫芦起了瓢,不得已之下,因他打过仗,这才给了个实缺,带了一帮子水军四下剿匪。 一年多两年下来,匪也剿得差不多了,大股的水盗看看这边呆不住,也就去了别处,让这里的官儿却是拍额相庆,以为立下不世奇功,再加他也得了军心,不能轻易动得,这才让这个将主来了个名副其实。 花了若大的心血,把这帮子水里的痞子们好容易弄了个差不多像点样子了,至少操舟方面个顶个的堪称能手,若是就这么拉到陆上去胡乱糟踏了,怎生得了?眼见得海面上刚刚有点平静下来的意思,这帮人就又忍不住要葬送了这支得战之力么? 一时脸上阴郁得到能滴下水来,却是左思右想,苦无良策。这可怎生是好? 第二十四章帆布 对这段历史,巩凡还有些记忆。赵家两父子是怎么作死怎么来,断送自家的军马竟是唯恐不快,根本就是嫌自己性命太长了,恨不能拿刀子去割上大半的样子,两头畜生眼中,强大的女真那才是他的真爹娘,真的比亲爹都孝顺。 那是卖国卖得唯恐不彻底,对这个女真爹叫得唯恐不亲热,要什么送什么,连人家没想到的,都得替着想起,赶紧搜刮能搜的,一股脑儿送过去,还得要求带上笑脸,“莫脑了女真”——这是两个皇帝的原话。 汉家儿郎这般来自是贱如猪狗了。把自己的国门敞开,把自己的武力恨不得快死,几下解散,解不散的几下调个七零八落,让其再不成个样子,以为这样就讨好了女真爹,这种脑障真的不知如何在想,而这个朝代也真的不知在想什么,这般的事,无人反对! 以致女真复来,那位皇帝竟想不通,朕待女真这般好,举国之力以呈欢,人家仍是不满足!事到临头,只会喃喃道:“女真竟是这般,怎会这般!”然后昏倒再不理事。 也只有到了这刻,他才明白这位比狼凶残险恶得足有百倍的女真爹是喂不熟的。不过那时,早已迟得积重难返,他也只有去五国城去给他女真爹爹跳舞去了。 拱拱手,巩凡对郭伏威道:“将主,无须这样忧急。你想啊,从广州去汴梁,何止千里迢迢?等走上几个月去,什么事也是事后,黄花菜也凉了。知府大人也不过是作个姿态,表给朝中各位大人看看而已,真要说几百号人起什么作用,怕是他们自己都不信的。” 似乎有点道理。郭伏威一把抓住巩凡,“所以是怎么说?” “放手!再不放我不讲了!”巩凡惨叫起来,手上被铁手套抓出几条血印出来。 待郭伏威讪讪收手,这才又道:“所以嘛,这个事不是个急事。将主可以多多的表表心迹,有多么愿意去京城和朝**患难,只是困难也要解决不是?你看这水军,连个陆上器械也没有,是不是置点家当才成?就算是作个样子,他们也得划下来粮草器械罢?一来二去的,两个月过去,再静观时局变化就是。” 众人顿时了然。观什么变化?要么就是变好了,跑与不跑已经没了关系,自是可以不论,另一个是坏了事,那时也由不得人不出头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个道理谁都知道。 不过这种事心知肚明就好。这下郭伏威立刻神清气爽,再无半分愁容。 商讨大会结束,众人也基本有了个满意的结果,郭伏威和任若海要回广州,正好作个伴顺路,巩凡和泰迪则回去看看自己的游船如何了。 盐厂那边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就施工来说都已经是熟练工,再加上那个干瘦的李老头,不当村长当个工头那还是满合格的,李村的人个个兴奋得洋溢,恨不得巩凡给指座山挖倒它来表忠心,根本不需要去监视着干活儿。 “巩,这里的铁矿你真的知道吗?”走在广州的大街上,泰迪很奇怪他一个潜水员怎么会懂治炼的事,甚至连矿的位置也明白。 “哦。当年的小日本可没在这少折腾。也别说,人家是勤快,这里几个大铁矿都是他们建的。而且这里的铁也算是中国国内比较好的,属于从印度那里的矿脉,要再好就得去越南找矿了。那里好,煤也是无烟煤,铁也是好铁,娘的迟早去占了它。” “那是。”对这种侵略者理论泰迪大表赞同,“不能让那些猴子去长久占据还不干活,太浪费了。不过现在别想那个了,我需要你陪我去广州城一趟,我听说那里有着很多的阿拉伯人居住在那里,哦,现在叫大食人,我得去看看。” “他们又不是你的同胞,去看什么看?”巩凡有点不解。 “啊,废话,你不知道他们那里离我们非洲比较近嘛。”黑人耸耸肩, “近乡情怯——这是我刚刚学到的一个词儿。到了这里,虽说不能回去,找个人去打问一下总是要的。这些阿拉伯大胡子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好像这个时段老去非洲烧杀抢劫的,我得想办法不能再让非洲受到阿拉伯人的毒害,你知道,他们都是些原教旨主义者。” “拜托,现在还没有什么原教旨主义好不好?”巩凡很有点无可奈何,“说吧,他们又怎么惹上你的?” “那些王八蛋。”看得出黑人是真的愤怒了,“别人告诉我最好不要去他们住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着大量的黑奴,他们怕我被人误会,从而被抓住关起来!混蛋,法克,他们最好是祈祷不要落到我手里!” 巩凡很无语。从民族感情来说,人家说这个是没错,可是这是十一世纪,整个世界都是处在蒙昧无知的状态里,整个欧洲现在一到晚上,就是一片死亡一样的黑暗,连文明的火花也还没有出现,你能怪人家去养几名奴隶么? 两人吵着嘴,在这个充满了古色古香,又或者说是充满了异国情调的古代之街,是很些感觉的。这条路却是宋代时专供外番海商居住和经营的所在,各种各样腔调充满了人的耳朵,叫卖的,跑买卖的,应有尽有。 黑人边走边看,大发感慨。“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古代给我的印象,那就是贫穷,穷到骨子里那种,他们吃不饱,也因为交通的缘故离不开故乡,人人枯瘦如柴才对。……可是现在我看到的是什么?波斯的地毯,这种二十一世纪也要一万多块一平方尺的贵重家伙,在这里却是地上摆着摊在卖!” 何止是波斯的地毯,好几个摊子上摆着的,明明就是印度才会有的佛像造型,这些家伙统一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就是巩凡吃不准是真的纯银,还是加杂了锡土的那种玩艺。 几乎亚洲的国家里,能有些特点,在这里卖得上钱的东西,几乎全能找得到。路过一家卖**的摊子,连巩凡也忍不住买了一把小小的用来赏玩。 黑人依旧在感慨。“太豪华了,太奢华了!巩,我不能相信,这么发达的国家,会像你说的,明年就得立即烟消云散,再看不见往日的文明和繁荣!这没有可能的,是不是你在骗我或者记错了时间?……唔,我的上帝,mygod!” 巩凡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就看到黑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对准一个人拳打脚踢,几下把人家的背包抢了过来。 这个人显然十分惊恐,不停在号叫,而跟前的人一看出事了,手脚麻利的人立即把自家的摊子收起,要是等一会乱起来被人顺便摸走那可没地儿去追。 “你疯了!”巩凡又惊又怒,“你以为这里就没有警察的吗!而且这里的人最是团结,他们会把咱们揍到站不起来的!你抢他一个破帆布包干嘛?……帆布?哦,我的天!” 老天,是帆布!巩凡立即激动了。中世纪的现在,这东西应该还在欧洲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他记不得了,但是中国大地应该没有才对啊。 不管那么多了。只要有,那怕真的是撒旦把它送来的,巩凡决定,,也就笑纳了。有了它,俺们的克拉克,盖伦,飞剪船,那就有了翅膀了! “喂,你别叫了!一百贯,这包是我的,我买了它!……不不,我买这个布,……不,不是这个破包裹的皮!我要布,很多的布,多到你想也想不到的多,明白?” 被抢的那个人不明白。不知道他是不会说汉语,还是惊到神智不清,总之巩凡的话白讲了。黑人不再跟他客气,一把捏住脖子,这个个子不算矮小的家伙立即像只小鸡般被从地上提了起来,也发不出那打呃式的惊叫了。 街上已经乱得不成个样子。有人挤着来看热闹,也有人怕受到牵连,立即从这里离开,远处已经有大批的脚步声在向这里赶,不用说就是捕快什么的角色。 “闪!”两人提着这个倒霉蛋,仗着到处是人,藏匿之处非常容易找到,几拐之下两人自己都不明白到了那里,追兵自是早没了影子。 放下这个快被捏死的可怜虫,几串国际通用的东西,铜钱在他眼皮子下面只晃了几晃,就看到这人眼睛渐渐有了焦距,恢复了神智。 这被吓坏的可怜虫认为自己已经逃不出魔掌了,当他弄清楚这两个人并不想伤害他而只是对那个包感兴趣时,这一下人就再不是吓成半死不活的模样,立即精神了起来。很快,十贯钱的代价,用来买这块布的制造的地点,交易达成。 第二十五章帆布二 “次乐业!是次乐业人!”这家伙汉语还是会说的,虽然曲调之怪,想听懂非常的困难,巩凡必须让他同一句话说过三遍以上才能确定没有听错。 这布是什么次乐业的人生产的,很不好卖,他是贪图结实,花了几个子儿让人作了一只背包,不过这会他非常庆幸自己的英明,这只六百来文的包居然卖到十贯,近二十倍啊! 而最让他乐呵的,就是卖到如此高价,但这包却还是他的。他下定决心,下次,要是再遇到要买包的,一定不能再急着接钱,一定得卖出三十倍的价,这才叫商人! 曲曲折折,走了不少路,拐进一条挺深也黑些巷子,这人说作帆布的人就住这儿。 这里已经是很差的地方了。相比刚才街面上,如果说那里算个五星酒店,这里就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贫民区。 范!被敲门声惊动。打开门时,外面比室内强烈的多的光线一下射进来,让他眨巴了好一会眼睛,才算是适应。“几位先生,你们找谁?” 范!不相信他们会是专门来找自己。这几个人组合实在太奇怪了,一个少年,气派很大,穿着虽是显得很是随意,但举手抬脚都是富家子弟的作派,。身后跟着一个轩昂的黑人大汉,同样在衣着修饰方面作得无可挑剔。唯一一个正常些的,却明显是个领路的人。 这人把一个包裹举起,指着上面的布料,“你帮我作的包,还记得吗?” 这个当然是记得的。范!自己缝合的,印象很深。可是他们拿着这个,想作什么呢?巩凡望着这名次乐业人,这个体型瘦削的高个子有着一双碧蓝的眼珠子,疑惑的望着他们。这幅标准的欧洲相貌让巩凡恍然大悟——什么一赐乐业人,压根儿就是犹太人! 再要准确的说,得叫他们以色列人——这些家伙正是从中古世纪的以色列来到宋朝,并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之久,直至到了元代,才从历史长河里消失。 范!半鞠了个躬,“这是我作的包。尊敬的先生们,有什么能帮到您么?” 这汉话说的清楚明白,让耳朵饱受了半天折磨的巩凡分外舒服。更让他舒服的是,这个瘦高个蓝绿色的眼珠子在削瘦的眼眶里显得格外的大,明显的营养不良。而不合身的外套同样说出它的主人生活过得可并不是那么如意。 穷了好啊。穷了就不会狮子大开口,事情好办。果然,听到来人要买布,是大量的,长期的,有多少要多少的买布,眼泪立即就涌出了瘦高个的眼眶。 “上帝啊,您终于睁开眼睛看向你的子民了,在这个国家,终于有人能知道帆布的用处了!天啊,我是多么的激动,今天我是多么的幸运!” 语无伦次之后,又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这才请巩凡他们务必在此稍等,“您知道,这布不是一个人可能去织成的,我得赶紧去找长老,我们需要细谈!不会久,一刻,一刻!” 跑出去不到一百米,他又突然想起什么,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跑了回来。这次他神情十分窘迫,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问:“能不能请二位拿出些凭据出来?您知道,我不能空口去教堂,告诉大家有大买主上了门,我们所有的人加起来生产的东西卖给他都不够,但是我却不知道他是哪一位!这说不过去,不是吗?” 泰迪咳了一声,道:“先生,更正一下,我们暂时不可能去购买你说的那样大的量。目前我们需要知道你这边是真的能生产出我需求的,质量,先生,你一定明白,质量才是关键~!有了质量,我们才能说服股东进行投资,进行购买!” “您说的对,说的对!”这个次乐业人不停的点头,“质量才是一切的基础,这一点我们明白的再明白不过了!您尽可以放心,在这里购买的任何货物,如果不能让您满意,您完全可以退回!但是,我现在真的需要一个您们的身份证明,可以吗?” 巩凡想了想,这两天任若海肯定那是忙到脚都打到后脑勺了,能找到人才是怪事,不如去找郭伏威,当地的水军头头,用来镇镇这些商家那应该是够用。果然,一问这位郭将主能不能当成他们的身份证明人,这个次乐业人明显更激动了。 “水军!上帝,难道他们也要生产速度更加快速的船了吗?玛丽亚,这会是多么大的生意~!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好的,对,一切都是质量,军用品,必须是最好的!放心,……” “不不不,”巩凡赶紧制止他,狂喜过后,这会也回过味来了,身上就这点钱都还是借来的,另外还有铁矿的事比船还要紧急,这帆布还真不敢一次买得把仓库塞满,那样资金可就立即周转不开了。 不过再怎么样,也得先把这些人拉拢住。多了弄不起,少量也得有些放着,免得需要了却没货供给。“你可能误会了。这位将军只是证明个我的身份,不是在为军队采购。帆布嘛,是我私人需要,而头期,我只能先购买三万贯以内的货物,是否可以呢?” 次乐业人脸上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今天他受的刺激太多也太大,这一下有点反差不过来。仔细盘算以后,虽然不是刚刚说得那样让人动心,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错失的生意了。 本以为带他去见见郭伏威就算了,谁知这样还不行。这位明显营养不良的先生对此异常的执着,认为这种神圣的生意来往绝不可随意,一定得请这位将军去他们的教堂,当面商定一切事谊,这才合他们的规矩。 花了十个铜板,请了这里跑得最快的一个小厮去了郭伏威那里说说情况,还行,这位郭大人正好闲散无事,一听他们又有大动作,不免觉得脑袋都发胀了。这位小祖宗也太能折腾了,一件事没完呢,第二件上来,第二件还没影,下一件又来了!啥人这是? 头痛完了,好奇心也就来了。反正没正经事,来看看又是个什么新鲜事也好。让那小厮领头,去了教堂,教堂前已经聚集了三十来个人,神色肃穆在等着他的到来。 这些人衣服都比较沉旧,一些不显眼的地方还有着修补的痕迹。与领头的人谈了一下,就被让进教堂,大家开始在这里签订合同。等到郭伏威知道这笔生意不过是买了一批布匹,而且是一种非常硬,什么也作不了的布,顿时大为恼怒。 不过他没在仪式上发作出来。这些天下来,他也明白这个少年作事必有深意,别人看来是个明明白白吃了大亏的,到了他手,反却占得天大的便宜。而且跟他打交道,最是难得一点就是谁也没有亏,大家都在赢,天知道这小家伙是怎么作到的! 作为中间人,他不须发言,只用证明一下此事成立就可。一份在三万贯的合同写好,心情大好的巩凡额外扔下五千贯的定金先付了,这一举动却是引起了这些面有菜色的人的欢颜。一时这些推举出来的长老私下里不停窃窃私语,对巩凡的好感度大增。 天知道这些家伙穷了多久,家里人又是饿了多久,这一笔钱对他们太重要了。 在次乐业人一直的保证和感谢中,几人从教堂里出来走了。直到上了大路,郭伏威再也忍不住了,“说罢。这事又是怎么回事?这布有什么好处,能值得这许多?” 巩凡只一句话,就让郭伏威眼睛瞪了起来。“其实,我们船上的那个软帆,和这种布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那布作得更加精致些而已。” 郭伏威可是听说了,这条游船比起水军最快的蜈蚣船还要快捷许多,须知蜈蚣船那要用上十几条汉子,拼力来划,高速是高速了,却持续不久——谁也不可能一直不间断的划下去。 蜈蚣船都是如此,别的船更不用说。而且一个在浅水中用,而游船却是海轮,两者根本是不能相比的。 “若是这般说,用上此布,船速就能提升许多?怪不得那般贵!” “不不不,这还要看船形,布置方法,……啊呀,这里面东西太多,我也只懂一点点皮毛,不如我们一起去游船之上,我等与将主细细解说如何?” 有了帆布,巩凡心思就在船上了。盖伦什么的,那一造得年把两年时间,实在是等不起,可是作点轻型的,如飞翦船却是有希望的。 虽然现在能作出的飞剪无论载重排水量都不成,但那速度绝对是秒杀现有一切船只。大航海时代,也就是飞剪船出现之后,才满大洋跑得都是船只,蓝天绿水中,一叶白帆轻盈而过,要多浪漫有多浪漫,想想都觉得美不胜收。 第二十六章帆布三 郭伏威摇头道:“此事却是不懂……不带累你们了,去忙罢,俺只自去。等这些天忙完了,过来通知我一声,就赶紧给我上值来罢。这些天就当放了你等大假。” 巩凡并不客套,应了一声,立即拉着黑人走。他心里急,这个时代能推出飞剪船,那绝对是大大的跨过了一个世纪甚至几个世纪之多,可问题在于他也不是很清楚这玩艺,只记得船头是空的,好让船头上跷,从而劈开水浪。 “老迪,你懂不懂飞剪船的结构?我实在是只知道一点点,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作出来成个怪模怪样的就惨了。要不咱俩合一起,把知道的拼一拼,可能会好点?|”| “不用。”黑人闷着头只是走。“全套的图纸都是现成的。忘了笔记本了?那里面有着这些资料,记录水文的时候无聊,顺手下载了,甚至有英国二十世纪的战列舰图纸,如果回到那个时代,光卖这些图纸,就够成一个世界级的富豪了。” 巨大的幸福感一下涌上,巩凡感觉自己被哽住了。财了,绝对是财了!老天有眼,送了自己这么一份绝世大礼,这要省下多少工夫,更重要的是,不用再把奇缺的金钱再扔进水里,去一艘一艘摸索着自己去研制,天知道那得费上多少工夫! 要知道,见过和会作那绝对是两回事的两回事。现代人谁都见过航母,问题是谁敢吹牛说自己只要有钱,就能堆得出一艘航母出来?钱再多也白搭! 知易行难,永远如此。没有这些确实的,经过起码上百年时间检验,用了几百年经验集累起来的无价财富,巩凡自己认为从头摸索的话,用上十年把船弄出来就得感谢老天。 从保险柜里拿出这些天来泰迪的成果,巩凡手都有些抖。薄薄几十张纸,却是欧洲的君主们打破头也愿意争抢到的珍宝。 “好了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去找那个张师傅。就我所见到的人而言,我相信只有他才有这份细心和执着,能把图纸来变成实物。” 巩凡总算把头从图纸上抬起来。“你说的张师傅,他有自己的船厂么?”“不知道。只知道他在这一带很有名气,似乎有着一家作坊,至于船厂那就不清楚了。” “算了。不管他,如果有,那最好,没有,那也不算差——咱们帮他投资一座,还能占些股子,不亏本的。哦,老迪,他住的不远吧?对这个古代,这一点太让人鄙视了,屁大的路也得走得腰痛,不行,我得赶紧把马车弄出来,真真走死个人!” “嘿,还马车。“黑人很是鄙视。 “有路给你走就不错了。现在弄马车,橡胶呢?轴承呢?没有橡胶,光是颠簸,都能把人摇散了架!有那工夫,还是去学学骑马,更现实一点。对了,有个事我想不通,巩。为什么我作出来的事,最后出风头的却总是你?为什么这个国家就不肯承认我的努力呢?” “哦哦哦,这是个很深的问题……可是你知道。这是在我的国家里呀。要是在埃塞俄比亚这些地方,不要你说也得以你为主,我肯定会被无视的呀。” “……算了,当我没说。总之,用广东话就是你这个猪头,老在睇我的资料,最后还堂而皇之拿出去卖钱,别人却觉得理所当然,你剥削我天经地义一样的理所当然——这个混蛋的世界,为什么这么颠倒黑白?” 巩凡耸耸肩,这就是这么个世界,谁有什么办法?当然,是有些对不起黑哥们,不过黑哥们的志向是要建一个大大的帝国的,将来自有他的皇宫女奴去安慰他,而自己当然是没可能拉,人跟人比差别那是蛮大的——这样一想巩凡立即觉得心平气和。 那位叫张亦风的张师傅的作坊就在水边上,划一个小船很容易就找得到。他这个作坊其实是来料加工,主要给人代作一些船上设备,当然小船也是可以造的,但那些船肯定是一百吨位以下的小艇而已,巩凡他们压根看不上。 虽然对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诧异,但他对黑人泰迪的印象那是极好,自是热情欢迎。在别人口中,这位黑人是一位公子的贴身直随,从小一起长大的,再亲也不过的,他早就好奇是什么样的公子能带出这般博学之仆人。 几句客套说完,巩凡就说起正事。张东主拿起图纸细看,这一看立即就入了迷,两小时过去了,一点抬头的迹象也没有,就那么把两人晾在了那里。 巩凡却是全不为意,自顾自把这里打量了个遍,还自己当主人,找到烧水的地方,动手烧水继上茶水。他越是着迷,巩凡就越是高兴,只有如此对技术痴迷之人,才是真正专精此道,也才是真正作得好事情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张东主长长吁了口气,终于放下图纸。“高。极高!很多地方看着不通,须得细细想过方知妙处,妙,真真妙不可言!” “就说这个船首,以中空为置,则船头易跷,见风浪则破之——实有劈浪之功!这般来,一般之大浪再也不需顺势闪劈,而是直插而入,轻盈而灵便,吃水亦是变浅,其提速则成必然也!其船之速,想来无可比拟者!” 巩凡心甘情愿伸出了大姆指。什么叫高人?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能从图纸上敏锐得把飞剪最强的特点说了个通透,除了比起船身还要宽大的帆之外,基本让他说完了。 当然,飞剪所用的软帆那不是他所能知道的。所以这绝对不是缺陷。能人,比泰迪说的还要好,真正的现阶段的工程师,太棒了,人材! 张东主却是比他们还要吃惊。看完图纸,他正正衣冠,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礼施了下去。 “诚为观止矣!张某一生,见过海船无数,但却以此船为最!最难得公子却是不吝收起,竟是让张某得以观之这世外珍视,幸何如之!当初,见到公子之仆,就已经惊为天人之才,而今得晤公子,才知世上竟有绝世之才,比起令仆,更是强上百倍!” 以巩凡的脸皮也觉得有些烧。黑人却也没有生气,要是真生气,这些天他会被气到半死不活的。现在反应很淡,耸耸肩,意思是又来了,不管他作了多少,功劳却不是自己的。 好吧,反正也是解释不清的,巩凡脸皮一厚,也就当了这个伪专家。又展开图,招呼张东主来看。 “您看,这船船型瘦长,长宽比一般大于6:1,有些像是梭子,以取其快。船首前端尖锐突出,并且空心,风浪中便于抬首,提高了它在浪中的航向稳定性、减小了船首的阻力。船体后部逐渐变廋,有倾度的水线平滑过渡到狭窄的圆状船尾,更加稳定。 这艘船大概就是个三百来吨接近四百吨的样子,哦,也就是说有个七八百料。它的帆用材特殊些,得过些日子才能让您过目。怎么样,能造得出么?“ 张东主沉吟了一会方道:“这样,纸样齐备,应当不难。但从未有造过这般之船,须是慎重些才是。老夫先作个五尺左右的样船,成功之后再加以放大,就可以让众人上手,一齐赶工作起来,这样就是慢些,不知等得等不得?” “可以!您慢慢作,精工出细活,我对您有这个信心。另外,”巩凡一笑,却不说话。 张东主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唔,公子不提,张某却也没个出息,这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公子放心,这船的式样,出了张某之眼,就再不会过别人之目。若公子放心不下,则我等可至公子船上作成船形,交还图纸再回家亦可。” “不。不需要保密。”巩凡却是断然道,“以张东主的眼光,这船以后的前程如何?” “那还用说!”说到船,那真的是这位张东主骨灰级的痴迷之好,“前所未有!以后张某也不信会有什么船能超出它去!就图上而言,张某敢断定比现在广式海船之速强上一倍还会有余,怕不有乘风破浪之能,真真是巧夺天工的奇构妙思!” “也就是说,以后会有很多人想要这船了?”巩凡紧跟着问。 “当然!若是张某有些余钱,必会自家置上一艘,方不白来人间一趟!” “好。如果你有信心,那么我们就合资!也就是说,我出钱给你,你扩大规模,把这个船厂建设起来,怎么样?你估计你需要多少钱才够头期工程?” 第二十七章沉重的心 听到注资金,张东主非但没有欢喜,反是一呆。“我作船,你付我船钱,这是应当的。可这注资一说,却是为何?” “就是我们想和你一起来经营这个事情,不难理解吧?比如现在你张东主手头一下接到了五艘八艘订单,资金却不够用,买不起那么多的木头,按期作不出来,这生意不是就黄了?这时有人给你投入几万贯,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怎么样,愿意吗?” 张东主皱眉想了好一会,问道:“这与借贷却是不一样罢?不需还利息,但却有隐患——听公子口气,似是要分得一些股子去,张某可是听错?” “没错啊。我出钱,肯定是要分得股份啊,这是个长期事情,对你好,我也好的事。” “不不不。”张东主一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般事张某却是作不得。这坊子虽小,却也是家父一生心血,万万不敢出卖,此事不须再谈。罢罢罢,公子但请自去,此船之事从此张某毕生不言一字,若是违了此誓言,却叫我不得好死!” 巩凡一下头痛万分。这些怎么都是这样,外来注资这么好的事被他们当成毒蛇猛兽,似是那钱会吃人似的。只要一开口,就钻牛角尖,认为是想谋夺他的产业,这些古人啊,得怎么解说他才能相信这是对他好呢? 泰迪压住想要开口的巩凡,道:“罢了,此事先放下不必再争。若不想要时,那自然是由得主人,现在我们先算一下造这船需要花销多少,先说这笔资金。” 来人不再坚持要买什么股份,这让张东主松了一口气。虽说很疑惑一介仆人为什么能替了主人作主,但只要他们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那就一切好说。 取出一个算盘,倒是把巩凡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玩艺不是记得明代才出现么?怎么现在就有了?三下五除二,张东主到是熟练,几下打出了一串数字出来。 发现巩凡目不转睛看着算盘,不由笑道:“此物名为珠算,比起原来的算筹却也算敏捷得用,听说公子来自海外,可是没有见过此物?若是如此,此物便送于公子赏玩,只是这算法却是多有沉冗,不是一时便能学会。” “我只是惊讶此物这里也有而已……说到算盘,在下却是有着几句口角,背于东主听听,看看是否相附否?”几句三下五去一,四六三上一,一样样说出,那张东主开始尚不以为意,可是越听脸色越是肃穆,最后却是肃然起敬。 “公子此语却是极是精彩,从未所闻!可请公子记录下来,让人学习可好?” “那是小事。你算得船价却是几何?须多少贯钱才够支?”巩凡真的怕再来个无底洞,他手上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而来钱的路却似都是遥遥无期。 “最低一万六千贯,这是不包括帆,绳索,配件,只是净船之价!” 净船就是一万多近两万贯?巩凡立即在心里换算成人民币,顿时一惊——竟是近小这一千万!一艘排水不过三百来吨的小船,这么贵?那要是再上大船,……那里还建得起来? 看到巩凡和黑人两个同时色变,张东主心知被惊住了,立即耐心的给出解释。 “此船的关键在于那只龙骨太过巨大,要求太难作到。这般近百步长的巨木,不能有开裂,也不能有拼凑,只能用上整根原木之料,还得是最好的硬料,这种料之难,则可想而知。仅仅此料,就不会低于六千贯钱,还要提前订得,否则绝买不到!” “再加上肋骨用料,同样是用着最好硬木而制,见风浪则不惧了,可是这价,……自然是上升了。仅此两样,已是占用万贯出头,是为最大头。其余则是平常。” “太高了,实在太高了!”巩凡简直有点接受不了。过去一艘现代化渔轮,六七百吨的家伙,也不过三四百万就搞定了,而且是造价里面机器占了大头,光外壳子根本用不了几个钱。而现在光一艘木头壳子船就这么高,怎么可以?下一步还想大卖,这么贵,卖给谁? 造船的利润巩凡不知道是多少,但再怎么说,再心里不黑,一倍利是要的吧?别人造不了,独家经营,要一倍利都弄不到,不如不去弄算了,免得惹人笑。 可是本钱一万六,再加一倍,三万二千贯的船还是光船,什么都不配,这得要多大的冤大头才会来干这个事儿?要知道,船里面的配制林林总总,算下来那不比船价低多少啊! “不算很贵啊。”张东主很奇怪的望着两人,“一分钱一分货,谁人不知?这般新船,正是该价昂身贵之时,否则何以显得出与众不同?贵,才是道理!” “可是这造价下来,还怎么卖出去?光自己用的话,可是造不了几艘啊!” 巩凡愁眉不展,古人不明白用规模化经营来大范围降低成本的道理,他们老是有点好东西就赶紧藏匿起来,还定下个臭规矩什么传男不传女,弄到最后全是走样失传。 “公子这话却是差了。”张东主倒是气定神闲,“虽说张某没有出过海去作生意,可是有一样那是千古不变的。无论何时,总是先到者先得利,这事却是无疑。 公子想想,别人的船还在海上漂着,而你的船却已经到岸,望眼欲穿的番商是不是会一涌而上,争着抢着要货?而这时却是公子叫价,他们没有能力还价的时候。等别人大量的船到了,你却早已完成交易,进行了下一笔,他们却如何赶得上? 这般事,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而是年年如此,那海商还作个什么劲?早早关门是正经。所以无论这船有多贵,他们也只能买,那怕咬着牙也得来买,就是这个道理!“ 巩凡猛的一拍大腿。老天,光想着成本了,就偏偏忘记了这榜样效应! “这个话很有道理!”泰迪下了决心,“巩,必须造,再贵也要造!那位任公子不是也跑海路的么,完全可以考虑同他再紧密合作,联系借用他的商路,把贸易量作上去。那怕把盐田押出去,也得先把船造起来!张东主,我定了,先来上三艘!说个定金吧。” 张东主真是呆了。“这个……巩公子,这般大的事,贵仆也可以作主么?” 巩凡失笑,而泰迪则是无奈至极的叹息。“张,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谁的仆人。巩和我,只是一种合作,懂么?就像我们请你造船,付钱给你,我们是老板,而你是帮我们干活的。但这里面不存在我们会比你高贵,你也不是我们的仆人,就是这样,明白?” “啊呀呀……”张东主一下大惊失色,这以貌取人,可是把人得罪大了,这这可是大事不好,“啊呀,这位黑壮士,千万莫怪,在下实是不知,实是不知!不若……” “算了算了。”泰迪没那力气去计较这事,“他算是我老板吧,不过我们真的很平等,至少在钱财上是如此。巩,这个国家我基本很满意,可是有一样,她对我们黑人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就不能是我是老板,而你是打工的呢?我明明比你大,也比你干得多啊。” “哈哈。因为这是在我的国家里啊。”每次泰迪被人误会,巩凡就觉得开心,没别的,就是因为这个时代就是亚洲人的时代,一个任意的华夏人就可以在国外畅通无阻的时代,一个外国人并不会是高人几等的超国民的时代。 “三艘……”张东主盘算了一下,“须是交得一万贯定银。不过,三艘船却是吃不下……坊子太小是其一,另外我除了定金,还得向内投入不下三万贯,张某万万投不起的。” “如果你一次连三艘同时开造都造不了,那么以后如果会来八艘,十艘,你怎么办呢?”巩凡笑了,“我可以出钱,让你扩大地方,再建上几个船坞——莫急拒绝,如果这钱不干扰你的经营,只是如干股一般,只能吃红利,你愿要么?” “另外,这钱一旦投入,就不能再抽回,也就是说,除非你是自愿从我这里购买,或者我把它卖给别人,否则,这钱就一直在船厂周转,这样,你总不用再怕了吧?” “这般……”怎么算,也算不出有对自己不利的地方,张东主第一次不知所措了。“这般时,却是张某占尽了便宜……可是公子,丑话说在前面,张某只是个工头而已,须帮不得公子什么,你为什么要这般作呢?” 巩凡哈哈大笑,“没别的。我只是希望,所有醉痴心于一项技艺的人,都能得到他们该有的报酬。也只有你们这些人得到了名声,财富,社会地位,才会有人愿意用心去学习,研究这些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去翻那几本陈旧了上千年,又破又旧的书!” 张东主茫然的拱手,却是听不得懂。巩凡也没指望他懂,在正常的时空,他们这样的人那怕劳作了终生,到了致死的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 没别的,只有一个原因,所有的上升通道都把握在士大夫之手,而这些干活的,真正是在为一个社会创造着财富的人,对那些十指恨不能不沾阳春水的儒家来说,估计也就基本上是跟猪狗一个地位——多看一眼都会嫌脏了眼睛。 这年头,万物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社会通道只有这么一条,想出人头地,唯一办法就是拿起那已经发霉变烂的四书五经,苦苦啃读。 千年中华,又有着多少惊才绝艳,才智过人之辈,不得不全都葬送到了这些旧纸堆里! 三年一考,任你如何的能力惊人,智慧绝高,在那海一样的人潮中,又能显得如何?几千万近乎一亿多人,你又得惊艳到何种程度,才能从几百万学子中争得那最多只是几十个人的名额? 那种付出和得到是何等的不等值! 而这中间,宝贵的灵光一闪,思想迸出的火花,也许就意味着一个伟大的发现,一个新的定理,一种新的科技会出现,如果它们真的实现了,那会是何等可喜的事? 第二十八章找人 可是事实上来说,这些宝贵的灵光是绝无可能的成活下去的。在这样的社会,产生思想火花的人,会第一个赶紧在第一时间把它死死的掐灭,如果不灭,那就再倒上几盘子水下去,呛也要呛死了它才罢休。 因为这是最大的不务正业!是向着奇技淫巧在滑去,是向着下层的下里巴人在学习,是不求上进,是自甘堕落,自寻下贱的最下等之行为。 读书的一切目的,就是为了那几个官位。一切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无用功,都绝对不需考虑。 这样的社会,就算上天开眼,一下降生十个爱因斯坦,也没一丝一毫的作用。无论他们发明什么,迎来的不是欢迎,而是无尽的冷眼和嘲笑。 那些引导着舆论的儒生们会带头反对他们,把他们的努力贬低得一文不值,整个社会会被带得看他们时也会深深的不屑,再加上对子弟当成反面榜样,作出教育。到了最后,什么样的发明也不会卖得出去,他们非但不会因为发明而得利,招来的只是一片戳着脊梁骨的骂声,这就是不务正业的下场! 怎么办?到最后,他们只能自己蒙了脸,把发明的东西几脚下去踏得粉碎,只能唯愿自己从没干过这种蠢事,只能赶紧去悔过自新,从头再来! 然后儒生们大度了,接纳他们了——知错就改,可以原谅嘛,夫子云,……到了最后,无论这些爱迪生还是爱因斯坦们,只会感激无地,如果有人提起先前种种,不是怒目而视,就是羞愧至摇头叹息,那时怎么的就鬼迷了心窍,作下那般事来—— 种种看不清道不明的黑幕,自觉不自觉的,联起手来扼杀了中华气运,成功的把这里变成一片科学上的荒漠,连文明的种子也长不出一颗! 只须想想就让人厌恶得无法形容。而偏偏,受害千年的人却全然不知,仍是乐在其中,拼尽全力要把这祖宗精髓,再千秋万世传下去。 巩凡能作的,也只是深深的叹息。但他相信,只要自己一步步作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这笼罩了华夏数千年的黑幕扯个洞来,让有心的人能得个透气的地方都好。 中华文明,不能再走老路,华夏大地,也再不该去让愚昧占领,一次次再被野蛮摧毁。 张亦风看到巩凡陷入了沉思,不再打扰,默默直至巩凡自己醒来。 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失了神,赶紧道歉。“张东主,在下却是失礼了,抱歉……敢问一声,这造船之法仍是先作船模,再将出来放大而成的么?” “没错没错。巩公子真是深得其中三味啊。这自古造船,最重师傅,原因就在于此——一艘船之下料几何,薄厚几何,他都在心里装着。这秘诀就是船模了,从祖上就传下,用时只须将尺寸按一定程度放大就是了,再也不会错的。” 张亦风是完全把他们当成了行内人,再无戒心的把行里的秘密也说了出来,当然他也明白这点点所谓的秘密对两人而言也是全无价值。 今天收获极大,让他心情极好,于是说道:“两位可有兴趣观赏一下张某船模所制之法?张某所作,并非平常一般去用木头,而是用了泥范,却是很可以一观。” 船模见得多了,可是用泥来作,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巩凡很有兴趣,诘问时张亦风也不隐瞒,一一告知。原来这作泥模却是他的独门之技,对没有把握的新船,他们就会用泥来先作出样子,问题再大也不必怕——这东西很容易修改。 这比起直接用木头作高明得多,也省时间。初次去作,木头削得长了短了那是极平常的,若是要换却又得花费时间,一来二去的,浪费的时间就很是惊人了。而用泥,愿削就削,愿加就加,何等之简单。作这么一个外模,也就是几个十个小时的事就能完工。 “泥模既成,上面再刻出细线,这样就有了木料的数字。木料要下那里,多长多宽,就成了定的,如此一来,这下料的速度又是快了无数,别人叫我张快手,其实原因就在于此。” 巩凡有点奇怪,“泥作的船模,这可是实心的吧?如此一来,那么船内的东西又要怎么办呢?泥模可作不出里面,会不会又造成翻工现象?” “哈哈,公子到底是年轻。有些细节却就是有所不知了。”张亦风终于抓到了巩凡一个无知的地方,一下开心得大笑不已。 “这船内之物却是不再那么要求严格。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太错,影响了别的,一个舱室是大些还是小了些,并不要紧。当然,这种错误对船匠来说也不会犯,外壳一成,则内部也就定了型,水密舱,水手舱,货舱,几下一分就再也不得错了。所以最重仍是外型,外形一成,则船基本就已经算是成型,最大头就算去了。” “哦。是这样。这样罢,张东主,泥模呢,听你说过也就算是见识过了,这会我还有点私事想请你帮忙,是否可抽出少许时间?” 张亦风自是答应。这会其实也没他什么事,几个亲传弟子在一边和着胶泥,这是个细发活,和几个小时还要晾好才可使用,却是一时完不了事,都是熟手,也不需他一直盯着的。 巩凡想作几个荷兰的那种大风车。海边风资源丰富,作上这么几个放在那里,起码可以帮着提升一下海水或者是晾好的囟水,就不需要人去拼命踏水车了。 那东西原理很简单,但是在这个没有钢材,或者说是钢材太过稀缺的地方,用什么样的材料才能支撑起一个五六米高,单边风叶就得有两米来长的庞然大物,那就得讲究了。 这料子得又轻,又结实,起码也不能让自身的份量把它自己压垮掉吧。至于轴承,巩凡打算就用个铜套子上面钻个眼,把油加进得去将就用用就成。 四九年刚解放的时候,那时实在没工业,很多地方就是用了这种简易轴承在干。铜有着自润滑性能,只要不缺油,在要求不高的地方还是满管用的。而风车,那般大的风车,巩凡肯定是不会指望它转得多么快,只指望力气够大就很好了。 谁知给张亦风一说,他又是呆掉了。过得良久,才深深吐气,一把抓住巩凡的手。“公子可还有甚奇思妙想,一并说出可好?此物乍听之下,有如玩具,可是深一思之,竟是让张某流汗——亏张某名字中还有个风字,却从来未想到会有这般轻松简易的省力之物!” 越是想,张亦风越激动,头都摇摆个不住。“妙,妙!不要钱的风用起来,却是比养牛之类又好又省,强过甚多!再穷的人家却也是用得起。只消有此一物,却是用来磨面,打铁,省得多少工夫!太有用了!只消需用力的地方都用上它,那就妙极,极妙!” “开工,开工,立即作起来!”越想越兴奋的张亦风比巩凡还积极,“先给我在院子里作上两只放起,那怕不用,当成个风景那也是让人瞪得眼睛来看的!” 暂时也没什么大事,巩凡也就留下跟着他一块儿去作风车。而泰迪则是对泥模船很感兴趣,打算全程参与到船模的制作上,争取早日让自己的飞剪船下水。 这般过得几日,突然门房却进来告诉巩凡,有个小厮说是找了他好几天,终于寻来这里,要他赶紧去任公子家里去一趟。 “这倒是奇怪了,”巩凡有点惊讶这位的办事能力,这般偏远,这小厮找得倒是奇准。“快请他进来,可能真是有甚重要之事。” 事情不大,却是很急。原来他请任若海帮他去找好些的能修炼钢小高炉的老师傅,眼下有了眉目。有宋一代,钢铁算是发达,处处都有着一些小的高炉来炼铁,而这时也有着“铁到莞湖自成钢”的一说,那一带算是中国最大的钢铁基地了。 小厮为了找他,却已是花了好几天时间。能去的地方都找了,谁也不清楚他两人的去向,偏生主家又是追得紧,一天三遍的骂,只是催着找人。这下真是脚也要跑得断,才从水军嘴里打听到可能会在这里,方找上门来。 十三四的小家伙,说着眼泪就挂起了,巩凡很不好意思,赶紧一把银角儿塞过去,果然,金钱魅力无穷,小家伙立即再不觉得跑得冤枉路多了。 “听我家公子说,这位可是了不得呢!原来说是还是个什么大官,不作了,来了这里隐居,俺家公子急得跳脚,只是请巩公子快些去,已是约好的时间,怕失了信,这不小的们已经分兵不知跑过了多少,巩公子还是快些也罢。” 第二十九章软钢 再顾不上别的,和泰迪说了一声,立即就撒腿向了广州跑。铁矿的事他一直挂在心上,只是没有个合适人没办法进行下去,这时一听有人,当真恨不能生出三条腿出来。 任若海那也是看来真急了。还没到府门,他就已经带了马车迎了出来,一见面就是一迭声的上车,有话车上再去说。 “小弟这都到家门口了,不去拜访一下老大人,是不是太过失礼了?”巩凡还觉得不大好,任若海却已是一把拉他上了车。 “以后有得是时间去看我家老大人。这会时间太紧,咱们自己人,不去闹那些虚文,这次找来的人有些来历,家父吩咐要认真对待,万万不可当成等闲。” “这人却是上头将作监下来的。”任若海说得很慢,“将作监的来头大,这人来头也小不到那里——就算在将作监也是个头儿,专管技术一类。你应该明白这个份量。” 巩凡一下就明白了。说到钱,任家的钱绝对不少,但说到地位,说破天去,也就一豪商而已。一个从京城流动过来的京官,还是从将作监出身。那相对而言绝对算个大人物。 那是大宋首屈一指,国家级的兵工厂,在那里作一任技术头儿,相当于现代国家兵器研究院里的总工这一级别,难怪任若海一脸的凝重,把这次见面看得极是重要。 “听说就是脾性不好,屡屡顶撞上官,实在是惹到上官再见不得他,就被贬来了此地。来也就来了,但一气之下,他却是干脆去辞了官身,在此定居了下来。” 巩凡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个清高,很有点孤傲的老头儿。搞技术的人,多半都有些犟,在别人眼中就是成了太过较真儿,不好相处的形象。这样的人,要怎样才打得动? “能高明到什么程度,打听得出来么?莫要只是个玩权的,手上没真活儿,脾气还大,咱们去那就是弄了个祖宗敬在头上,气都要气死了。” 后世的砖家实在是太多,对此巩凡绝对那是心有余悸,弄来这种人那真的是活祖宗。 任若海觉得不可思议。 “兄弟,那是将作监!你总不至于眼晴大到连那里也看不上吧?要说大宋水准最高,那里还敢跟它比?对请动他我本来是没指望的,只是听说此人是因为对工艺不满,想要革新,而上司坚决反对,认为是背离祖宗之法,才结得怨。 听了这话我才觉得值得跑上一趟。说不定你们两个都不喜用祖宗之法的人能说到一起云,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对你有信心,如果拿得出让他心动的东西,是有可能请动他的。” 车子跑了两个多时辰,最后到了城外,停在一家农家小院前面。下得车来,两人第一个动作就是活动腰骨,再趁人不注意,赶紧伸手去把用来坐车的部位好好揉搓,就这一路下来早就颠得麻木得不行了,一点知觉也没有。 收拾停当,下人去敲了门,一位壮汉出来了,看到他们一行有些奇怪。“你好,这里是端木家,请问有什么事?你们找谁?” “哦,在下广州任家,与端木老爷子有约,特来拜访,不知他老人家在也不在?” 壮汉立即想了起来,这约定也有几天了,一直没人过来,他们也就没放在心上。“请,请进,请客房奉茶,稍等俺去通报家父。” 院子挺大,巩凡看到四面角落里一般会长杂草的地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由又是一皱眉。这不光说明这家人细心,更能说明他们有着长期居住的打算,似是要落地生根,才会把这里收拾得近乎一尘不染,让说服的可能又小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似乎这个端木老头是真的心灰意冷了,院子里一样铁匠们常用的家伙也没有,跟个普通农家小院完全没有区别。 直至进了客房,巩凡才看到一直想看的东西。客房整个的一面墙都作成了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林林总总的矿石样品。那壮汉告了罪,去后院叫人,一个妇人上了茶也就下去了,看那样子应该是壮汉的妻子。 踱步到了架子边,里面至少也有二三十个品种,而巩凡认识的没几样。那个发绿的孔雀石是铜矿的,还有一个红的是铁矿石,剩下就基本看不懂了。再往边上看,那里挂着一把剑,好奇的按了一下,却是一下就按弯了下去。 取下拨了出来。这是一把软剑,弹了弹,声音不错,而且也开了锋,挺利的。巩凡一下有了兴趣,他从来没想到这个时代,就已经有软钢发明出来了,而且性能不错,要知道作剑的那都得是好钢,不光是弹性好,必须也得有足够的硬度才有用处。 而这两者之间是刚好是一对矛盾。里面的平衡很是不好掌握,任若海也渡了过来,拿起皮鞘,“咦,鲨鱼皮的鞘,这家伙可不容易找。怎么,喜欢这东西?这可是个冷门,不是谁都会使,一个不好可就把自己割伤了。” 壮汉到了后院,一老头儿正弄了点小菜,一小碟子煮黄豆和别的几个凉菜,又抱了个茶壶,也不是知是茶是酒,不时来上一口,在自得其乐。 “阿爹,那位家里作海盐生意的任公子带了个人来,是个十五六的少年,看不出作什么的,只是人透着精神,不知是那家的公子,……正在客房里等,您是不是见见?” “见他作什么?”老头瞪起眼,“一个毛头小子,那老任家的不知听信了他什么,居然说想建起什么新式高炉来!连吃盐都没有吃够年纪的人,要不是吹牛,就是发了昏胡说!你就不会说你爹不在,出门了,非要让进家来作什么?” “阿爹!”这话壮汉实在不爱听。“任家是这里的坐地虎,人家在这里根深叶茂,平白得罪了人却是作甚么!管他是吹牛还是发昏,关我等甚事?您就只管听,不去应就是,难道他还能绑了你去?咱家眼看就得久居在此,正是求人之时,您却得罪他们,有甚的好?” “哼哼……”儿子说得有理,老头没了话,只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也罢。你们这些,只是一天就来烦我……却是想要一会清净都不能。走,去看看是个甚人。” 任若海接过软剑,挥动几下,试了试分量,很是满意。“不愧是京城大匠。这剑轻重软硬却是极是适手,分量前后如一,挥舞之际如意的很,好剑,好剑!” 入了鞘,又挂回墙上,“贤弟,若是你喜欢,我回头找人弄一把就是,不过可能不会有这般好……” 脚步响起,壮汉和老头一前一后进来,刚好听到这两句。老头立即接过道:“不用了,若真是喜欢,只管拿去就是,这般兵器本就是游戏所作,并不实用,也只适合供人把玩。” 任若海一怔。老头这话很是有些怨气,并不实用,只能把玩,这听着却有几分刺耳,像是讽刺他二人也没什么实用价值,只是会玩的,这却是何意?没人得罪他啊! 巩凡是一点也听不出这味道,他只是兴致勃勃得道:“老丈,您这意思听着这剑却是您自个作的?太好了,实在太好了,我真想不到现在就有这么好的软钢出来!” 老头一愣,心说这是碰到个缺心眼,是真听不出来老夫的讥讽还是怎么的? “这剑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想的是这种软钢——您能不能再提升一些这软钢的性能,比如说不需要它这么软,而要弹性再增强个两三倍,韧性也得再好一点,就可以用来作弩臂,制出全钢制的钢弩了!” 老头一怔。全钢弩?这……从来弩就是国家重器,从来都是用了南方檀木之类的硬木之枝条,定型一年甚至更久才能成器,却哪里有用钢来作弩的?可是,听着似乎也有道理…… 兴奋起来的巩凡也不理几人脸色神情,只是一迭声讨要纸笔,一想毛笔自己用不来,又赶紧讨了一根细炭当成铅笔,干脆就在地上画起图来。 这原形其实就是罗马钢十字弩。这东西听着是钢作的,但结构实用相对也简单,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沉重,同一般的弩比甚至还要轻些。 同现在所用之弩来比较,钢弩体积上就可以缩小一些,大概能小个四分之一的样子,这是因为木头想要弹力强,就不得不加大长度,而弹簧钢比木头力气大得多,就不需要那么长。 最关键的,也是巩凡真正看上的,是这玩艺不像现在用的木弩,只能发射专用的弩箭,没箭就是个烧火棍,而这种钢弩如果急用的话,没箭时可以用大小合适的石子来替代弩箭。 第三十章加热炉 而哪怕就用上石子来充当弩箭,这个杀伤力也并不小。巩凡记不清资料上说的是五十步还是三十步,但是发出去的石子能打碎那时候欧洲的钢制胸甲,这个杀伤力已经很了不得的——要知道那时候只有成为贵族的骑士才会有财力去穿着钢制盔甲。 就算那时候钢质一般,发脆而且容易破,可那毕竟也是钢,比铁强得多——薄钢板都能打碎,那要是打在人脸上,或者是那个没有防护的部位,会怎么样?至少,脸上的骨头那肯定是四分五裂掉了。 “还可以用上棘轮来上弦。”巩凡画图的水平实在一般,这种小东西不大会画,只好连说带比划。不过听的人都是行家,只消稍一解释,就明白了它的作用。 这下老头真的动容了。这东西实在简单,但作用那就绝不是简单能形容了。 以老头的眼光,自然一眼就看出它最大的作用。这不光是上弦可以用来省力,而且中间可以停顿,甚至可以用往返的动作来完成上弦动作。这样一来用力最大的上弦的工作就变得异常轻松,往常双手都很难搞定的,现在用单手就能完成。 过去不是没有人动过如何快速来上弦的脑筋,也有人作过近似之物,像绞盘就是。它能省力,但最大缺陷就是绝不能中途停顿下来,稍一松劲,它就会猛力反弹,反打过来伤人。 而这个棘轮就不过加了个小弹片,在停顿和使力的过程中用了个极小的铁块一挡,就再也没了那种反弹回来的危险,让整个上弦过程可分几次,力气再小的人也能胜任。 老头不住的摇头叹息。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么简单,却又实用好用,甚至连钱文也不用花上几个设计,在这以前为什么就没有人这样干呢?这一刻,他实在是觉得,包括自己在内,全是些大傻子,——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没人弄出来过! “林老,您看这种钢材能够作得出不?”对这种钢材配方上的事,巩凡自己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设想再好,如果拿出不出能实用的东西,一切都是白搭。 端木林老头儿怔怔的出神,不住在心里反复设想这几样东西。 单独来看,都是些小东西,算不得什么了不起——但一旦结合在一起,却是让人动容——这是军国重器!一场战役里,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新式武器! 而最重要的,虽然没有试过这样的特种钢,但从理论上讲,现在的技术储备完全是足够可行——即使老头儿完全不懂什么叫技术储备,但绝不妨碍他明白这个。 千期万盼中,巩凡终于看到这颗代表着智慧的,有些花白的头颅在思索良久之后,重重的点了下去,顿时忘情的跳起欢呼了起来。 看到这个实在摸不清深浅,让人心头老是惴惴不安的少年终于露出了他童稚的一面,老头端木林第一次隐隐的笑了。 “作是能作出来,只消下点工夫,花些时间调出配比当是可行。可是少年,你莫高兴过早,这其中别的不论,这军国重器何时可以由私人私下制作了?” “除非你想谋反,否则你拿了这个却是要作什么?另外,这弩不必试,老汉就知力道必是惊人,则弦之一物又如何解决?再用牛筋之类筋键那是万万不能了——要么立即崩断,就不立断,那也用不得几次。这般换弦法,这如何能够实用?” 巩凡有些发怒,也有点失控。“什么军国重器,不得外传,不得私人制作,眼下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么?——国事已经败坏得不堪闻问,具体情况,您就真的一点耳闻也没有?” “金国女真人已经要攻打汴梁了!我们的国都,我们的民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在这种时刻,你们仍旧不想站出来,是不是没多大感觉,似乎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可是亡国之后,我等就是女真之奴,只能在皮鞭子下挣扎活命!” 老头一下变了色,张口欲言,巩凡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是不干的。宁可战斗中站着死,绝不耻辱跪着生——这里是我的家,和我息息相关,现在她被人伤害,我就得作些什么来拯救她!”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不愿去管她,任她如何衰败下去,那么金人的刀子很快就能砍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头上了!林老,我们不能这么麻木,须知国家有难,匹夫也有责啊!|” 老头一震,竟是再说不出话来。而一直含笑听着的任若海也不由自主一下坐直了身体,怔怔念叨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八个字,反复了数遍,随后就不禁问自己,“为这个国家,自己又能作些什么?确定,不管怎样,总得作些什么才是!” 这八个字对老头的触动那也是直直到了心底。一直以来,他不知道要怎么作,对这些情况他怎么会不知?可是痛心疾首之下,却是全无办法! 无奈,他也只好两耳不闻窗外事,把自己关起来,不再去听让人丧气想怒骂的消息,就这么安稳着渡日也罢。真有一日,天地崩了,自己也就跟着消失,也不值个甚。 自己就是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又能怎么样?不过如此罢了,世事败坏,也只能听天由命就这么看着。可是,这真的成么? 一股火从老头胸中渐渐燃起,一个十来岁的娃娃都能这样想,都愿意去为这个国这个家去作些事,自己又怎么能后于人?自家这年纪,也还可以再出一把力,再拼一拼! 巩凡还没有说完。“我的想法简单。我自己没本事,上不了战场,杀不了强敌,那就作出最好的武器,让我们的勇士带上它,去帮我们杀敌,这也是一样的!所以,我就想把这些弩作出来,让我们的战士能用上最好的家伙!” “至于弦。林老,不知您试过抽铁丝没有。我记得有种锁子甲就是用抽出的细铁丝弯成环,再一个个套起成一幅甲——价值似是相当不菲,如果会抽,我们就可以抽出钢丝出来,有了软钢,自然也就能有了软钢丝。用这些丝编织成多股,作成弓弦,必然是够力了。” 老头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把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这又是一个简单易行,却也是他绝对想不到的精巧设计,让他实在是无话可说。 刚刚巩凡问他会不会抽铁丝,他很想抽这小子两下。这东西就是学徒去干的活儿,那个正经的师傅还会去作这个?这不羞辱人么?可是听到后面,这怒气一下就散了。 “罢罢罢。后生,这弦算是你解决了——就是太费手脚了一些。可是还有一样,这般全用软钢制作,用钢量却是极大,这钢却又从何而来?用小锅炼钢质量是不错,可是这量如何够用?这般一来,这弩再好,若是只能弄得个十支八支,上不得量,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小锅钢?哦。你老说的是用坩埚来炼钢吧。”这种坩埚炼钢质量好,容易掌握和掌控,但就是量太小了点,作样品还可以,要大量使用那是绝不可能。 “其实小锅炼钢跟和高炉比起来,它们的区别就是个温度。小锅温度比起大锅可以高个近二百来度,这点区别最后就是出来的是钢还是熟铁的关键。一句话,只要温度上去了,那么大的高沪炼出来的,也就是好钢!” 这话又是让老头一震。他也不知今天这是震了几次了,可是每一次都是觉得那般的有道理。他也早就在猜测,从钢水的颜色上就能看出比大炉温高,也应该是成钢的关键,只是多少先辈改进了不知多少次也提升不起那炉子温度,总不成这少年又有什么奇思妙法? “想把温升起来,光用燃料是不成的——我们古人已经把能用的能试的全试过了,再走此路就不通了。但,燃料上没办法想,可是怎么个燃法却有办法想!那就是把吹进炉子的冷风变成热风,让里面的燃料一下烧得更加炽烈!” 巩凡知道,现在才是亮出真货的时候。对方是真正的行家,如果刚刚一来,他就这样侃侃而谈,只会被老头当精神病,鲁班门前玩大斧,听也不屑听上半句。可是现在,老头聚精会神,生恐错过一个字。 “怎么才能作到这一点?其实就是要加建一个蓄热室,一个完全密闭的,让风从通道经过时被废热加热到我们需要的程度,就可以让大高炉也达到小锅钢的效果!” 蓄热室的概念那绝对要领先这个时代数百年。 巩凡拿起炭笔画起示意图。天可怜见,他又那里是真的懂得炼钢?有着自知之明的他,画的肯定只是原理,也就是个设想图。反正蓄热这东西那怕是想像,也总能说得出个一二三,至于炉内应该是个如何的结构,巩凡绝对那是一句不提。 “老爷子,您看,这其实就是个大大的铸铁管子带上的热风炉……” 第三十一章子孙大利 加热嘛,就是经过位于火上的拱形铸铁管进入到换热室另外一侧的管子中,然后再进入化铁炉的风口,当然,再怎么不懂,这东西整套装置要密封他是明白的。至于如何密封也不难,用砖和耐火材料砌个厚拱形加热炉应该就行。 “只要把热量尽可能的反射和保存,鼓风被直接加热之后,温度能升高到300摄氏度,足以熔化铅。那时炉内的温度想不上都不行。” 觉得自己实在是尽了最大力气去讲述,实在不大容易——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玩艺教给别人,还想着让他们尽可能的明白,这几乎不可能——幸好理论绝对是正确的。 合着就哥一个人在唱单簧了?巩凡忐忑着,这都听懂了没,怎么也没一个人出个声? 端木林神色不住的变幻。巩凡一边讲,他只听了个开头,就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同毕生的本事相印证,他立即明白这又是个绝对有效而且方便的设计。 这一刻脑子转得风车也似的转。一生中用过见过和修过的那些平炉,小高炉,被老头一样样与这新技术想结合,把它们掰开了,揉碎了,再合到一起。要如何才能结合得更好,却是不住的思索,一时忘记了言语。 壮汉却是眼巴巴盯着自家老爹,看看这事能不能成。他清楚,在这岭南之地,不会再有人比自家老爹更高明的铁业上的大工,若是他老人家说此事可试可成,那可就是一个金娃娃报在了怀里! 这年头,一把好刀好剑很不易得,是能传世当传家宝用的。价值绝对不菲。就从扬志卖刀说吧,扬志穷困潦倒,无路可走,百般无奈,拿出祖传宝刀上了集市。 插了草标儿,立即就有人问津。一问之下,多少钱?三千贯,一个子儿不少。 换成现在,就按一贯五百块人民币,(查资料,人家是按大米价钱来假定的,换算成现代。不一定准。个人认为一贯应该不止值这些。因为古代产米的量跟现代那能比么?那米价相对现在那绝对是超高又超高)三千贯,那就是一百五十万! 扬志绝对不会是胡乱要价。他那时已经是等着卖钱来救命,只要是个买主,那怕不靠谱,他也只能报实价而不是乱说——那只会把第二个,或者实心要的买主吓跑。 由此而知,就这么一段质量上乘的好刀,深加工一下再弄点装饰上去,就值人民币一百五十万——还是低价,而其实质却只是一块韧性和钢性都比较好的合成钢而已! 不要说壮汉关心,连任若海也有些失了态。他听不懂这些专业词儿,但他懂人情世故。连他老爹都不敢得罪的这么一位炼钢上的大佬都在愣愣的怔神,他就清楚了,这事十有**极有可能实现的。再联想这少年改制盐之法那种轻描淡写,他越发的不敢小视。 心底里深深叹息一声,任家在这一行却是没有任何根基,再怎么想也是伸不进手去。眼见得这般山一样大的厚利,自家却是只有看,没得吃的份,这让他一时心里极是复杂。 那壮汉三十几的人了,却像个小孩子盼糖果一般盯死了他老子,恨不能下手掰开那张嘴,从里面掏出句结实话出来。 任若海看得有趣,禁不住一笑,可一转眼却也再笑不出来——人家还有个盼头,巩凡找上门,那是明着求合作的,可是任家却能盼个甚么? 说真话他领巩凡来此也未必就全真是好意。一来这少年说的只是想建几个新的炼铁炉子,那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新奇,从任若海到他老爹都没在意此事。可是谁想得到他竟是有办法把一整炉的铁一下化成了钢,这简直是无法让人相信的颠覆! 这般一来,还要百练钢作什么?辛辛苦苦把钢材打了折起,再打再折起,费的人工燃料那一样是个小数目?更何况那时间却也是费得耗不起,他倒好,一炉子钢水往出来一倒,模子里一浇,要什么是什么,那些慢慢手工敲打的人跟他这还怎么比? 就算这钢材差一点,耐用程度也次一点,任若海也极是清楚,这两者的成本那完全是天上地下,同一个价,你卖得把老本都贴光贴尽了,人家还觉得赚钱赚得都不好意思,——那些小铁匠辅子以后再想经营下去却是为了难了。 任若海更是隐隐觉得,这般作出的钢材质量怕是更好一些才是——这少年作出的海盐就是这般,量一下提升到了天量,而那细腻程度硬是也比过去强到了天上去。 这种钢铁一出,怕是这广州一地,那些经营铁器的辅子,自家打铁的匠人,都也就没了活路。想到这里,任若海竟是打了个寒噤,像是第一天认得巩凡一般盯住,这少年,他若是明知这后果,仍旧要这般行事,那这心肠,可就不堪问了啊…… 任若海心中一时七上八下也不提,待到老头回过神来,望到儿子和巩凡两个眼巴巴的样子,不由苦笑一下。儿子的心思他知道,本来随他来这个避世之地就满心都是不愿,此时知哓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舍得放得过? “小友,这番奇思真真了不得……只是这里还有一样,就是这般热风过去,这送风口却如何解决?一般的生铁却是挡不得这般高温,却要用何物方是为宜?这事不解决,想建新式炉,却是难,难!” “此物却也有办法。”巩凡心下暗地里佩服,这老头只是刚刚接触到这种方法,却已经一眼看出这里最关键的部位。当年的英国解决这事也是费了老大的手脚。 “送风口内加一只熟铁盘管,嵌装在铸铁锥形管中,两端伸出锥形套底面,每边各一只。水从伸出的管子的一端流入,一直流到风口狭窄的一端。水在盘管中绕行,最后经过对面伸出的管子流出,也怎么高温也就无碍了。” 以老头的能力,当然立即就懂。这下他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此物在海外已经通过验证,证实完全可行。而且,”巩凡笑得意味深长,“通过计算,蓄热炉将送风提高到300多度,同样多的燃料铁的产量比冷鼓风增加了3倍哦。就这还是早式的,如果把炉口煤气用管道输送到蓄热炉再进行加热用,那热度还能再高些。” 至此,老头再没了半分身为大匠的傲气。这些东西全是些闻所未闻,却又相当之简单易行之法。甚至不需要作出实物,以老头的见识就明白基本上是可行的,最多在一些细节上作出调整而已,已无关大局。不过他心里有些疑问却是不吐不快。 “小友之能,老夫已是深知。此事定然可成,已不必问,惭愧,老夫自认一生锻铁,再无此间不知之事,却对小友所提问题无一能答……不过老夫尚有几个问题,请教小友。” 还来?巩凡心中叫苦,就记得这么些了,要再有问题就真没招了。比这先进的也有的多的多,像平顶纯氧吹炼钢法,电磁炼钢法,可那些都是些天方夜谭,要说出来老头非当神经病不可。“老丈,有甚问题尽管说,小子我尽力回答。” “敢问小友。”老头目光炯炯盯紧了巩凡,不容他回避,“这可是千年之大利,老汉自问,若有如此秘方,必是秘而不宣,收而藏之,惟恐人知,小友却生怕老汉听不仔细,竟是细节一一说清,让此法再无难度,这却是为何?” “此其一!”不等巩凡回答,老头又厉声道:“第二,以老夫观之,你手上半点老茧也无,不要说是打铁,连苦头也是没吃过一些半点的——这话可对?” “而老汉活到这一把年纪,也知道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公子你既未下得苦功,却又从何处得来这般妙法?知晓妙法也就罢了,老汉实在不解的是,却看得如此之轻,人说法不传六耳,在此就已经四人,你却不怕人知,又是为何?” 老头是真的想不通。这不是一般的利,而是可以传之子孙,让子孙后代再也吃穿不尽,可以一直享用下去的千年大利,为这种事为求秘方死上一大堆人那并不奇怪,可是这人却当成一文不值的东西,就这么坦然的拿出! 被这话一点,壮汉顿时恍然,也是一头雾水看着巩凡,这人难道是个千年大傻子?而任若海的眼中更是多了三分复杂难明的神色。 这压根儿就是一场三堂会审的戏。三双眼睛全是亮晃晃盯着巩凡,让他生出无处藏身之感。想想这一切也没必要去瞒什么,说出来也可以。 第三十二章矿址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啊。”实话总是不那么好听的,而三个人一脸的“你不懂谁还敢懂,这会了还想骗人”的表情,让巩凡不得不真真的苦笑了。 “我是真不懂。你们别看我说得好像是头头是道,对这东西有多深多高的造诣一样,事实上我连高炉要怎么盘,到底是几米高,一次进矿石是多少份量,我是一点也不知道。” 没人说不信,也没人说信,反正仍旧是盯着他,等待解释。再次叹气,“老爷子,你看的也没错,这辈子别说打铁了,连看别人打铁也没见过。但是,” “这些东西却是千真万确!你们别看我没亲手弄过,但我就敢保证,这一定能成!当然,空口白话的,谁也不敢信。所以我没打算请谁出钱,只是自己把这个建炉的钱掏了,风险我自己承担,这总成吧。到您这来,也只是想请您出山,帮小子把这个从没有过先例的炉子给建好,如此而已。” 壮汉却仍是不信。“那你何必把秘密都说出来,让谁都知道呢?悄悄请几个师傅,让他们按图施工,不也就把炉子建起来了?” 端木林脸一沉,想呵斥儿子,结果他问的正是自己也想知道的,就只好闷哼了哼。 “我这不就是来请老师傅了吗。”耸耸肩,“你们大概想着这个炉子建好,可能会流金淌银,成个聚宝盆吧。给你们说实话,那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任若海再也忍不住,“自古以来,盐,铁之利利于天下!得之者无不富甲一方,你这新炉子一旦建成,怎不是流金淌银?你却说不能,为何?” “因为建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为了谋利!”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巩凡也干脆豁出去了,一些话也真的是藏匿心中实在太久。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就不停在想,能作些什么。 “各位不知想过没有。北方女真,已经是围了汴梁,若是攻汴梁不下,一路顺而南下,又会如何?滚滚黄沙,携了无边的血海,一路行来,一路烧杀。”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官平民,遇此屠刀,能作的,只能是掩面乞命!若真能乞到性命那也罢了,我怕的是,到那时却是求个痛快一死都是奢望!” “他们就是一群只知道杀戮,只知道破坏和疯狂发泄的禽兽。他们不懂得文明,不懂得艺术,不懂得建设,只是缺了什么,就是用了手中马刀去取,去拿,至于那些东西上面沾不沾血,他们绝对不在乎——你们懂的,这就是女真!” 壮汉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们敢!他们敢南下到这里,俺就跟他们拼啦!这帮子禽兽,从来没作过人事,把一个辽国祸害得千里没了人烟,现在又来俺们大宋,这不成!” “说得好!”巩凡真没想到这外表粗豪的壮汉还知道辽国那边的事,这省了他不少口舌。“是得跟他们拼,可是咱们不能只用命去拼哪!咱们个头没他们高,力气没他们大,不会射箭,甚至也没他们那么多马,也就是说跑也跑得没人家快,——怎么拼?” 壮汉一下愣住,半天没有答案。任若海却是面阴如水,他对这里内情比别人更清楚,也更感受得深刻。想起大宋的这些武备情况,他只能深深的长叹。 “怎么拼?咱大宋的情况那也不是谁不知道——若大一个广州,就有着几千厢军,压根就不成——那是兵么?说是仆役我倒信,说打仗,”任若海又是一阵摇头,“万万是不成的。从未操演,兵都得脸上刺金印以防逃亡,谁会卖命去作战?梦都不要去作。” 壮汉惊得坐不住了,“这,这,这,怎的到处都是一般?俺还以为广州富裕,这里兵马多少也得有些装备战力,若依公子这话,乱起来时这兵却是一点也指望不得的?” “莫说这……”任若海欲言又止,先四面看了看确实不会被人偷听,这才小声说道:“莫说这个,这现在都是小事。京中有着传言,却是官家欲下诏,让各地停了勤王兵马,不得再往京城——这里面的意思,却应是要与金人求和了……” 老头一下勃然变色。被人兵临城下然后求和,这能会有什么好事?不是割地,就是赔钱赔物,甚至是两者都有。最后倒霉出钱的,都是百姓! “荒唐,荒唐!怎能如此!”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般糊涂!那金人再是势大,去的人多,他也得考虑打不打得过——他若有十万,勤王之师少说也上百万,十个打他一个,不说赢,困也困死他了!这下却自毁长城,把人散了,这不是伸长了脖子,去等挨刀么?” “小声些,小声些……”任若海慌张着四面观望了一下,才摆着手道:“小道消息,不是正式情况,只是京中这人与家父关系良好,才透些消息出来……当不得真,不可乱讲。” “哦。这般也还罢了。”老头吁了口气,“吓死老夫了。就说朝庭必不至此。” 巩凡却明白,这个小道消息却是再真不过。 说不出心里是个啥滋味,一位老铁匠都能看得出想得懂的事,那个朝庭却硬是没人想得到,或者是别有用心不愿想得到。真实的历史就这样发生在身边,眼睁睁看着这些所谓的食肉者就这样让这个国家向深渊一路狂奔而去。 也只有真正人在这里,才能明白赵家两任帝王能糊涂到何种程度,或者说愚蠢到那一步,能把天下之人的人心伤害到支零破碎——当然,很公平,他们自己最后也得断送在其中。 说到这里,几人全觉灰暗。看看气氛差不多了,巩凡方道:“所以我得作点什么。我可没那个习惯,人家杀过来了,赶紧去把脖子洗好,再伸长伸好,还生怕把人家刀子污了,白痴——我作不了这事。别人靠不住,就得靠自己保护自己。” “建这个高炉,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最好最有用的军械生产出来,越多就越好。大宋这么大,不会全都是些不敢也不想去打仗的厢军,总有人不愿让金人白白杀戮愿意站直了抵抗,我就要把武器送给他们,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去打仗!” “这般一来,这炉子还赚什么钱?只是个无底洞,扔多少进去也是填不满的……只要谁愿意去打金军,我生产的军械就让他去拿,一个子儿也不要的。三位,这下你们该明白了吧?我们没人家力大,没人家凶残,器械再跟不上人,那不是打仗,是送命啊。” 任若海简直无法置信。“白送?贤弟,你绝对送不起的!军队一动,那是成千上万,莫说白送,就是平日争着都争不到几分本钱出来,你若开了这个口子,谁都会从这里拿不要钱的东西,甚至他们还会转身去盗卖了,再回头来领,多大身家也填不进去!” 老头也是连连摇头。“到底是少年人……却是不老成。你这般心地自是极好,但只会付之东流。正如任公子所言,想取偿都取不得,还敢开这个口子,那是破家啊。” “哪怕是破家我也会干。”巩凡早就心定得如铁似了, “老丈,我一个海外游子,本就什么也没有,也不怕再去过上一穷二白的日子。我不会白白把军械送人的,他得让我相信——要么是和金军的战绩,要么是女真的人头,总之得见些真章,否则那有这好事?我又不是赵家那种猪头!谁越是打他,他就越是想贴得紧!” “小声,小声!”任若海气得想要跳脚,“你却是说得甚官家的不是!再怎的,那也是官家,想收拾你我那也只是一念之间,慎言!” 巩凡一下声音小了。“也只有在你们跟前我才敢这么说。在外面,打死也不能,让人告了太不划算。总之,我的打算就是如此,东西出来,我可以送给你,但他别人休想着来我这里拿,我没那么善心。端木前辈,此事能不能帮我一把?” 端木林长喘了一口气。“这还说甚?你一个自己都还没长成的孩子,对这大宋也有这般感情,老汉却是世世代代在大宋生,大宋死,还会不尽点心力?后生,若你言行如一,真能作到你说的,老汉就破家相随,却又怎的?做了!” 沉吟片刻,又问:“巩哥儿你心中可有放置的地方?再一个,这炉子是买来生铁炼成钢,还是干脆一步到位,直接用矿石出铁,再炼钢?这新式炉子只有你知道,你来定罢。” “一步到位。”巩凡对这一点那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一样是填坑,不能把咱自己坑得填不起了。矿石我能找到地方,自己开挖总能比买的省下一大半吧。先去看看,条件够的话我就想在矿区开炉子,那是最理想。” “不妥。”没想到端木林却是反对。“巩哥儿你却是不知,那产矿石之地土地必定贫瘠无比,当地多半无人居住。你若是在那里建炉,那是鞍子叫了马价钱,花销太大。此等事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分利也无,矿石就自己开了也可,但炼的地方须选择好。” 第三十三章矿址二 端木林的意思,就是得借住有人居住的便利。修建所要的材料极多,若是连路也没有的地方,就出个高价都没人送得进去,所以这一条是必须的,起码占个现成道路的便宜。另外就是水源一定得大一些,这炉子用水那是大户中的大户。 这些东西巩凡自然是一一听从,全依他老人家。最后老头决定这事不作就算了,作就真真的大量的作将起来,打算把过去的那些徒弟徒孙的全叫过来,估计能来二三十个。 这样一来,炉子一好,后面的配套工厂就也能开工,二三十个大工每人起码能再带上五六个小工,一旦规模化了,这成本却是下降得就飞快。 老头说不出这个道理,但却清楚这个事实。过去将作监里的大型制作,换算下来成本比起一个作坊两个作坊在那里慢慢敲低了三分之一都不止,最厉害的时候整整低过一半。 “阿风,”老头吩咐壮汉,“你就跟了巩哥儿,去寻了这矿区。巩哥儿既然说他有办法寻矿,你就去打个下手——最好能再学个一招半式的,也就不白跑了。” 壮汉端木风却是有点不情愿。老头眼睛一瞪就开骂,“收了你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怕工区人手安排满了,没了你的位子么?糊涂蛋,若真找到矿区,那里还不是让你作主?巩小哥儿却不是那种抓权不知放手的,你怕个甚?” “是是是,阿爹教训的是,却是孩儿想差了。”端木风立即想通了,一个人在矿上作威作福,那可比起几十号人挤在一起舒服得多,“儿子这就准备,把家里安排了就出发。” “还安排个甚!立即就走,早干一天,就早一天的把握!你媳妇那里自有我去说,还有什么安顿不下?长了个大个头,却生了个婆婆妈妈的性子,真不知你随了谁!” 壮汉一下被说得面红耳赤,要回嘴又有外人在,好不难受。这时任若海却突然道:“贤弟,这次你去寻矿,却不知需要多久才成?若是不超过一月,就算上我一个罢。” 巩凡愕然,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富家子弟却想去吃这么个苦头。“这个……一月时间那是用不到,不过大哥,寻矿可是很苦的。荒郊野外,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你去怕受不住” 任若海淡淡的道:“你一介少年都不在意,难道你大哥我就会这么差劲?别劝我,这次我是去定了。任某从出道以来,都是家父把路安排已好,只需顺着走下去就是,这赚钱的买卖却是作得多了,不稀奇了,你们这次的赔钱买卖却新奇,任某也想加上一股。” “另外,不是任某夸口,有了我去,你们的路也会顺利一些。这广州一带,各处乡赛颇有几处黎区,却是别人去不得的。而我平日作的买卖正好跟他们打交道,去要个食宿,找个向导什么那是容易。若是光你们自己,怕是却会为难。有任某跟着,各处头人都也得卖个面子,贤弟,这般可好?” “成!这还说什么!”巩凡很是感动,有了任若海的陪同,事情一下就轻松了下来。至少探矿的人手那是再也不缺乏了,再加上各处的向导,事情好得不能再好。再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矿区和人家居住点起了冲突,那有个熟人也好转圆不是? 最后还是在端木家住了一晚上,端木风捞到了机会和媳妇告个别,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同任若海叫来的人会合。任家一下来了十四五个人,都是对这里地头精熟的地里鬼,上好的劳力,把该带的家伙刀刀铲铲的全拿上了,还弄了几辆大车。 出发之前,巩凡挨个检查,每个人都被要求裤子脚上要扎牢,防止蚂蚁什么的钻入。幸好现在是冬天,蚊子和蚂蟥那是不用担心了,不需再带纱帐之类,省下很多事。 任若海只能摇头叹息。对他这个便宜贤弟,他只觉得越是深入着打交道,就越是看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博学成这样子?看那样子也是个没吃过苦的,怎么却对这些出门野外的常识也能比别人常走的人还要强些?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一路上吃苦受累,那也不必再说,当他们回到广州,就近先去了张东主造船的作坊那里,把黑人泰迪着实是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怎么得了?”一个个难民也似,头发是乱的,衣服是烂的,个个是又脏又瘦,就是脸上的笑容还能认得出人来。赶紧让人去烧热水,让这些人去洗澡换衣,作饭来不及,就再安排人加紧在酒楼里定了饭菜,一块拿来开席。 巩凡他们澡也顾不得洗,立即扑到桌子上去开吃,一伙人吃个饭争得几乎掐起来。 好容易等到一干人酒足饭饱,泰迪小心问道:“怎么,铁矿没找到,不顺利?” “顺利。”一吃饱,再加一杯茶在手,任若海立即公子哥儿的派头就恢复了,从骨子里带出一份悠闲劲儿。“我算是服了,黑壮士,你老实说,你们这些海外之人是否真是有法术在身的?巩哥儿只是问了几个地名,同当地人东问问西问问,就能带大伙儿直接去了地方,好像他就知道在那里似的!” 泰迪笑了,笑得特憨厚。他的笔记本上可不光光是些水文,地理那也是稍带了些的,至少那些大些的矿藏绝对不会漏掉了。 任若海兴致起来,“这一路却是不容易!走过这么一趟,总算明白古人说的读千卷书,行万里路是个什么意思了。在家十年,不及出门一趟见得东西多!”谈兴大发之下,没个合适人,就干脆扯上泰迪倒起了路上的苦水。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点是去找石碌河。这条昌化江的支流是在距离昌化江入海口上游四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这条河之后再溯流而上,走上二十公里左右就是石碌矿山。 “神!”边上一样吃饱了的端木风这会红光满面,再不是刚才那幅难民样子了。“真的神了,巩哥儿说了几个地方,一座红褐色的山峰,让俺们打眼——却是没好深,最浅的只有一米,就到了,富矿,好富的矿,都是上好矿石!” 他没法不激动。能这样就找到一块富矿,简直就像是作梦里一样,太过不现实了。可是把矿石拿到手上,那份狂喜是怎么也不为过的。 他不知道,这是中国最大的露天富铁矿,平均含铁量42%以上的磁铁矿储量将近三亿吨!还伴生着钴、铜、镍、银、硫、白云石等多种矿石,要不是这里不产煤,石碌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型煤铁复合体基地了。 巩凡同样的不知道这些资料。他只是知道,这绝对是个大矿就是了。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沿着山走了一圈,却找不到一条合适的水道。 如果有水路,那就完美了。采下的矿石直接放上竹筏上,直流下去进海就好了,可是没有水,只好打消这个梦。另外,路也没有。反复问过当地人,也花了两天时间安排人去走了一趟,看看能不能弄出一条简易路,结果也是没指望。 矿好开,好大一个露天地,只需要挖就是,可就是挖出来也运不走,没用。 这让一众正在高兴的家伙一下丧气了。任若海不死心,又亲自去了一趟,走过之后,他也再不说去修路的话了。太难,沿途地形太复杂。 算一下光是修建桥梁就是大大小小得十来座,几个地方还绕不开,又得开挖一条隧道,这几乎是不可能作到的事,这工程量让谁也没了话讲。 “都以为没戏了,眼看着银子化成了水,从腰包流走,让人一下没了心劲儿。谁想巩哥儿竟又能变戏法似的,找了些黎人谈了谈,说崖州应该还有铁矿,又弄了船要去。大伙寻思着反正也是出来了,有没有的再跑一次也不算个什么。谁想,真的有!” 壮汉端木风是真激动了,“真神了。沿了条田独河上溯,到了个叫黄泥岭的,哥儿说这里看着应该有,硬是在那里窝了好几天,大伙都没力气,不相信的时候,却挖出来了!也不深,有个四百来尺方圆,哥儿连当地人也弄了过去,一次干脆连口都开好,就只挖就是!” “还在咧咧,水烧好了,你倒是洗还是不洗?你要不急,就排最后了啊!” 一听这话,脏得跟土猴没多大区别的端木风急了,一阵风的跑去洗澡。巩凡先洗了回来,这才总算有了空闲让两兄弟聊聊天。 第三十四章无法理解的民族 “被日本人坑死了。”巩凡报怨,“光知道抗战时候就有石碌铁矿了,图着它大,直接奔了过去,一大半的时间白费。到处不是沟就是坎,又大又深,不知那些狗日的当时是怎么在那里架那些桥的,我看人命最少也得扔上千把条才修得出来。王八蛋,到了这个时空还要坑我一把!” “高炉顺利吗?”比起铁矿,泰迪更关心这个,就因为两个人都不懂,怕弄不出来。 “老端木亲自带的人去看的地点,有河,有落差,到时候再修个坝,把水位抬升一下,水车风车一齐上,把纯人工改成半自动的,工郊最少提升个三四倍,这价位一下就下来了。就是修这东西要点时间,他们说起码得一个来月。都没弄过,慢点也好。” “不过这都不是这次的收获。”巩凡也不躺了,坐直了道:“这次真正的收获,是任若海这位公子哥儿。走过这一路,他算是跟我交过心了,他决定这次回去拿五十万贯投下来,就放到咱这个矿上。我看那情况,这钱是他自己就作得主的,连他老爹都不用去汇报。这帮子土豪,太他娘的富了。” “这么多?”泰迪不但没高兴,反而却很是担心。“那这么一来,这矿到底算谁的?谁说了算?不要最后咱们忙里忙外,却让人家拿上几串子钱,来两句客气话就把你打发出门,防着这一点没有?你们华夏人可都是狡黠的家伙,咱们没那个本钱来斗。” “嘿嘿。三对六面写了,白纸黑字,就是老端木那个家伙作主!老端木不管别人出多少钱,他反正是技术股,再加自己九万多贯,我又借了他二十万,让他占百分之五十,一分不让。这种事情一定要让懂行的人作主,别人少去掺合,不然肯定坏事。” “就算是咱俩也一样。咱们谁懂得这个时代的铸钢技术?除了给老端木提了一下标准化,再给他弄了个样尺,把厘米毫米的作用写了个东西交待了,再加一个流水线,让每一个师傅就干一样,这样学徒也能上,别的我也帮不了。” 巩凡疲惫着,精神却是相当的振奋,“咱们啊,都是高看了自己,小看了这些古人。过去以为这些古人啥都不懂,样样都得咱自己动手才成,现在才知道,真说动手,十个我绑到一起,顶不上老端木一个!这些王八蛋,这辈子就这一样事,真的是熟悉到了骨子里!” “还有,你说华夏人狡黠,爱玩个小聪明,过去这事我承认,可在这个地方你还真套不上。任若海告诉我,这个时代人的诚信真得让人不敢信。那怕几十年过去,借钱的人也不会去赖账,他的后人二十年,三十年,还要去还上。” 想起任若海说的那些事,巩凡真的是唏吁不已。那时候出海的人会有多家出资,共营上一条船,由船主去海外经营,风险共担。 结果船在海外出了事,当事人也回不来了,就在海外生了根,成了另一个家。但当这人有了些资产之后,却又是购了一艘船,带了一船海货回来了。 回来的是这人海外养大的儿子。他带着当年签过的文书,一一对应,把他老爹应该给予的那些一一折算,付给了那些人家——而那些当事人已经多半都不在人世上,后人甚至不知道还有着这么一回事。 “这种事是很平常的。”当时任若海在讲述的时候,也不当个什么奇闻,在他们的生活中,这也就是个极正常的插曲,不过一说而已。“出海人经常有人借数目很大的钱,不过就是一个印鉴作个凭证,就会一直格守约定,几十年不变——商人之间皆是如此。” 对这样的事,巩凡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倒是知道,清朝的时候,有大商人去美国作生意,从国内到美国这么万里之遥,只需带上一张纸,上面有家族的印鉴和数目字就行了,上百万两的白银交易就可以这样完成。 那时候的人就是这样诚信。以至于英国人完全无法置信,把这种事当成新闻来发表了。对他们来说,既不是汇票,又无人担保,更不是银行支票的纸张,法律意义上讲一文不值的一张纸,就能完成这么大数额的交易,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喂,你说了一堆,可是我问的股份,你却没回答。”黑人有点不满意了。 “哦。随便了。反正剩下百分之五十,我们又没现钱投入,都是任家借出来的,重要的是东西赶紧生产出来,别的没事。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都行。” “靠。这要是在西方,那可是能死上一堆人的大事件。”黑人听得更加不满, “最后有可能能成为一个拖拉斯的世界级超级大钢铁公司,你们竟这么不在乎。巩,你们华夏人,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民族了。我相信,就在你们这么随意的背后,制订的股子却像是过了电子计算机的,绝对符合各个人的情况,让人无可争辩,真是不可思议的国家。” 摇摇头,泰迪对于这个国家最困惑的就是他们的说话方式,太过东方了,总是用一些比喻来说问题,让他这个完全听得懂中文的人这么长时间了,仍是摸不着头脑。 每一个字眼他现在都绝对听得懂,可是合起来却完全不懂。光一个妻子的叫法,就是好多种,“贱内,”“内人,”“拙荆”,天哪,太让人发狂了。 光是这一个词那也就算了,可是几乎所有的话,他们都要说得那么的隐晦,从曲面来折射自己的真正意思,这让可怜的黑人实在没了出门的勇气。 这段时间一直闷在这里没事可作,可把他憋坏了。幸好这里还有个番坊,全是些老外住在那里,而通过张东主的关系,他极其幸运的碰到一个心仪的人儿,并且带了回来。 “巩,给你说个事。我这几天花掉了五千贯,买了一个人回来。” “哦。”巩凡没在意,这些天花销大大的,动不动就是十来万贯说话,五千贯还真觉得不怎么样。不过等听清了后面的,一下瞪了眼。“什么?五千贯,买了个人?老天,二百五十万人民币,你老兄就去买了一个人回来?什么人啊,这位?” 黑人没一下回答,只是沉浸进那时的回忆中。好一会,缓缓说道:“一个族人。或者,是个很有来头的族人。当时的情况是这样……” 张东主的船厂归类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那种。各个工种都有专人,采买材料自然也有专人,一迪没事的时候就随着此人出入广州的大街小巷,四处游玩。 制船过程中他们发现要用到很多番人的东西,像亚麻就是其中用量最大的一项。用这个编制出的缆绳质量绝对强于市面上绝大多数绳索,另外像船体的捻缝之类,也需用大量沥青什么的,而这些货物正好也只有番街中能大量提供。 一来二去的,一迪对这个番街,现代算是光塔路一带的番市也就相当熟悉起来。出事的那天,他和采买的伙计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腔,突然从一条不算太小的偏街上一下冲出一伙人,挥舞着棍棒,气势汹汹叫囔着听不懂的话语。 “黑爷小心些!”采买的伙计却是眼尖,长年在此地生活,对一这里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这是大食人养的打手,凶蛮不过,在此地官府也不大愿意招惹的,可莫前去……” 不过他已是说得迟了。一迪起先不过当看热闹,并不在意,可是当一看清这十来阿拉伯人正用着近一人高的棍子在殴打几名黑人,脸色顿时变了。 “黑爷黑爷……这是蒲家的人!”采买只听了几句,赶紧大声提醒,“那蒲家在此势力却大……番商中也算数一数二,这是处置他家的逃奴,别人不能管的!” 黑人挽袖子的动作可把他吓惨了。莫看这里是大宋地界,却是上至府台,下至推官,对此大户的作为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别的,这些人每年上交税负数字甚大,从上到下都对他们不敢怠慢,更不愿伸手管这种所谓压根扯不清楚的家务事。 发展到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哪怕就是当街行凶,直接打死人,只须报个捉拿逃奴,就没有半点麻烦——而事实上,死上几个黑奴,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呢? 挽袖子归挽袖子,一迪其实并无插手的念头,这是本能动作,在冲突之时提前作好准备而已。从本质上说,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多年佣兵生涯,就算原来有过热血,那也早就让现实磨得干干净净。 非洲草原上的饥荒,萦马里的难民——几乎就是一幅骷髅架子,比起这些,眼前这就不叫个事儿。现代人见过的惨况太多,他很清楚这个时代正是奴隶制盛行的年代,根本不可能热血冲动到去干什么打抱不平的事情。 第三十五章黑妹纸 采买松了一口气。可就一迪挽袖子这一下的工夫,街上已是围起好大一圈人。国人这爱看热闹的习性在哪里都一样,屁大事都能围观一群,更莫说这么舞刀动棒的,已经吹口哨的有,议论纷纷的有,甚至有破落户已经用了大嗓子试图开赌局,赌这几个黑奴能挡多久。 微微皱眉,一迪也不想向里去挤,他没那么喜欢赶时髦,仗着一米八几的个头,前方人群倒也挡不到他,大体上也算能看个清楚。 挨打的有五个。其中两人明显是借着别人保护,自己一点战斗力也没有的瘦个子黑奴,萎缩着只是向人身后藏起,然而就那剩下的三个黑人就让后来赶上来的不敢上前。蒲家家人有个十三四个,全是些壮实家伙,人手一支白腊杆子,却只是远远拨打,不敢近身。 “咦。”一迪大觉意外,仔细看时,发现真正动手的竟只有两个黑奴。那第三人被这两人藏在中间,并不出手,他们两个没有武器,全靠了一双手掌上下拨,把招呼来的棍子一一拨偏,不时还来个反击,试图抢下一根腊杆,不过对方明显很警觉,绝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两个人对上十几个,虽然仗着人少灵活,尽力的边打边逃,但对方到底是人多势众,出了偏街就被围绕起来,眼见再无逃脱之机了。 不片刻,只能靠人身后的两个瘦子就被打倒,挨揍挨得轻些的还能滚动,只情痛得嘶心裂肺般叫唤,而挨得重的那个竟是打滚都没力气,眼见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翻起了白眼。 别看白腊杆子不怎样粗,又只是齐眉长短,好像威力一般,其实这东西比实木的棍棒狠得多。它的弹性很好,打到人身上是连抽带砸,伤害力着实不低——北宋的时候,这东西可是被当成正式的军械来用的。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围观的观众立即兴奋起来,有人腌了面不敢再看,也有人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只情着伸长了向场内猛瞅。“——中间那番货——却蒙着个脸作甚?是不敢打么?像个娘们一般缩在别人身后,羞也不羞?快快取了蒙脸,上去干罢!” 起哄的,叫好的,说怪腔的,无一不足。更有几个油头粉面的少年对着中间的黑奴拼命吹口哨,只是叫嚷。这些家伙长年在市井里讨生活,眼力再毒不过,眼见被护在中间那个黑奴身材有几分曲线婀娜的样子,已经猜到多半是个番婆女子。 形式对三个黑奴越来越糟糕。被打倒的两人虽然没有战斗力,但也算是为他们吸引走了很多火力,现下唯一的挡箭牌也没有了,两名黑奴顿时吃力到了十分。 边上蒲家的人似是吃过他们的亏,那杆子只是舞得飞快,却不像打那两个一般打得那么用力实在,而是尽量挥到最快,让两人没有机会去抓住棍头从而抢夺。 两人不停的闷哼出声,却是被腊杆子在身上不停一抽就走,虽然不是很大力道,可是那种疼痛也极难忍受。如果这时去掉他们身上的麻布衣服,必能看到两条膀子上到处都是棍伤,四面纵横得乌紫蓝青的印痕。 形势危急到这个地步,中间被护着的那人再忍不住,尖叫一声,把头上一顶只露出两个眼洞的袋子一把撕去,向手上一绕,瞬间缠了几层上去,形成一个厚厚的护手。 “哇——”口哨声立时大作,“果然是个番妹!好黑,——乌碳也似——这蒲家人却是过了,这样一个女娘怎的也打?纵是个番女,那也总是女子,太狠了些!” 随后发生的事让这些人一齐张大了嘴巴,再无一声传出。 那女子只一操,用头套作了护手的那只就捞住一根腊杆,微沉了沉,两只手就抓住了棍头,向怀里一扯,那棍的原主人顿时扯了个踉跄! 十几根棍棒呼啸着来去,常人早就看得眼都花了,别说抓住其中一根,能看得清棍棒来路的,已是几乎没有了——围观的上百号人里,恐怕也只有一迪有这能力。 可就算是他,也作不到这样凭手一操,就能稳稳拿定抓牢!其眼力之准,拿捏之稳,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这一下并没有如愿抢下棍子。被扯得踉跄的那个人缠着个大包头,被拉得止不住脚步向前挪,但手上却着实有一把子力气,死命抱紧了腊杆,怎么也不松手! 十来个蒲家的人立即急红了眼。刚刚还在重点照顾的边上两个黑奴没人理了,四五根棍子呼啸着带了风声就向着黑女子头顶正正的抽了下去! 这女子身后拼命护着她的黑奴发出一声暗哑的,拼命般的嘶叫,又是凄厉又是短促,猛的合身扑上,那四五根杆子齐齐响着风声结结实实抽到他的身上! 一迪心中猛地跳了跳。一下就听出来了,这黑奴被割过舌头,才会叫得这般暗哑凄淡! 白腊杆子抽人,最是阴狠不过。前面说过,它是连抽带砸,力量直入内腑——受到这样的打击,那黑奴大口大口只是喷血,凝固得几成血团的腥红血块儿全喷到黑女子背上,洇成大团的印迹向地下滑落。 黑女子顿时像只受伤的雌豹一样长长的悲鸣,手上力量骤然大增,一直没放的棍头再次猛扯,这次那蒲家的人再也拿不住,手上一空,白腊杆子一下被夺了过去! 无论是腌着面,只敢从指缝里偷着看的,还是像只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只顾向里瞅的,这会全失了言语,呆呆望着这场面,惊叹声都发不出。 黑女子一杆到手,立即向前踏出一步——挟着无边的悲哀和愤怒,第一击就打到失了杆子的那人身上,只一棍,那人只半吭了一声竟被抽飞,一边翻滚着一边大口的咳血。这人起码也有六七十公斤,那一棍竟不知悲愤之下用了多少力气,才能抽出这样效果! 一面气势暴涨,另一面就止不住士气向下衰落。蒲家的人其实仍是压倒性的优势,但在这个势若疯虎的黑女子面前,竟是人人生出不愿去第一个挡她的念头。 借着这气势,黑女子只几下,又用着巧劲又夺下一支腊杆。先前一直护在她身前的黑奴一把捡起,虎虎生风的只是抡,两人都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着打倒这些人为同伴报仇,蒲家人虽多,却是一直后退,气势上完全落了下风。 一迪一言不发,报着胳膊冷眼旁观。旁观者清,再加上他是实战中的佣兵出身,对局势的把握却是最清楚的一个。 那个棍子抡得欢的黑奴看着猛,其实是乱打一气,明显没用过棍棒之类的武器,威力发挥不出来,只消时间一长,血气之勇散了就不足为惧。反是那个被人保护的黑女子,一条棍子使得极好,深得准稳狠三字,蒲家人虽众多却一时之中奈何不得她。 竟是非洲的古武术。一盘一跃中,有狮子的影像,又有猿的灵活,是武术却又更像是在舞蹈,闪动之间有着说不出的灵动和野性,同时又充满了一种曲线转折样的美。 一迪目不转睛的看着,在后世这东西早就不可能看到。火枪的兴起,这样最古老的武术搏击快速没落下去,成了一支太快调谢的花朵,从此绝响。作为一名非洲人,能看到一场失传了上千年的非洲古老的舞武术,这实在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盛宴。 一个黑妹子把十来条壮汉打得满地找牙,狼狈不堪,这影像实在算是百年难遇一回。要说现在观众们比刚才那可是危险多了,刚刚一众大汉把黑奴们围了起来,不走近就不会有事,但现在他们被赶得到处乱窜,随时有了误伤的可能。 就算这样,观众没一个退了场的,脚步随着这些汉子不停一会后退,一会又前进,却舍不得放弃,个个恨不得眼睛再瞪大一倍,每个细节都看到眼里。 蒲家领头的人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这般情形,弄得跟个笑话一般,让整个番市人都看到蒲家最狼狈的一面,已经是脸面丢尽,不用想回去后家主会是怎样暴跳如雷,排头吃定了。 一发狠,再顾不上别的,从背后衣服里一掏,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刃。 刀刃如霜锋似雪。观众有识货的,失声惊叫:“镔铁刀!” 刀身部位有着神秘仿佛繁星似的花纹,正是大马士革工匠用着秘法,拿最上等的大马士革钢叠打而成的宝刃,上面的繁星似的花纹被他们称为“穆罕默德纹”,其所制之法在后世已经完全失传,再不可重现这绝世良刃的风采。 此刻蒲家为首之人,拿着的正是这样一把秘法打制,原产大马士革的镔铁刀,狠狠向前挥去! 第三十六章出手 出其不意,也是防不胜防,黑女子正舞动着的白腊杆只觉手上一轻,刀光闪了两闪,已是砍断了两截下来。一觉有异,女子敏锐的后跳,险而又险闪过从腰前一晃而过的刀光。 黑女子惊出了一身冷汗,汗毛都直竖起来——手上杆子短到堪堪只是一握的距离,再进几分,就会砍到手上。而腰上更是冰凉,似是仍能感觉到那冰风冷锐的刀光直透肌肤。 一刀得手,蒲家为首之人狞笑着,大步上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已经是不用再留活口。再不下辣手断然处置,让家主再次失望的话,自己就不知道要倒什么霉运! 黑女子步步后退,不光是为首之人步步进逼,别的蒲家之人也欺她手上没了武器,一齐逼近上来。眼见活动空间越来越小,黑女子左右望望,面上浮现出了几分绝望,随即就是一咬牙,现出绝决。没了活路,那就拼个你死我活罢! 剩下那个黑奴看到女子陷进这般境地,突地浑身颤抖,像只野兽般口里荷荷作声,顿了一顿之后,似是下了决心,头一低,像头野牛一样挺着杆子向为首之人冲撞而至! 为首之人也不避,眼珠子瞪得极大,双手持刀立稳了,就等着冲撞的那一刻——他对这两人也是恨恶到了极处。他横行这条番街也有个十来年了,从没丢过这样大的脸,而这竟是一群黑奴给他带来的,这绝对会是以后一辈子的笑话再加污点! 镔铁刀,最优良者称**。锋利无比,刀刃有着肉眼所不能见的细微锯齿,是以平常兵刃一触既折——冲上去的黑奴再一次用躯体和腊杆印证了这个传说。 为首之人只稍闪过棍头,然后就是挥刀,再然后竟不再看,就大刺刺从那黑奴身边过去,似是认定黑奴再不足为患——而事实上,为首之人走过两步之后,呆立着一动不动的黑人从腰部突然断成两截,鲜血激喷,直撒出了四五米开外去! “啊……”观众终于承受不住,有人弯腰就拼命呕吐起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人体内会有这样多的血液,喷溅得到那么大一块地域!“杀人了,快走啊!”这下再没人想看热闹了,刀枪无眼,这种时候要是被伤了可没地儿讲理去。 人群一哄而散,太平年间,突然间当街杀人,这能承受的也真的没有几个。残躯血淋淋的横在那里,对人心理实是极大的冲击,除了当事人,根本没几个敢去直视这一幕。 采买也吐得肠子都空了,却仍只是干呕个不休,脸上白得和石灰有一比——明明心下急得恨不得生四只脚出来赶紧跑开,可是腿却软得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怕得要死却就是一步也挪不得,竟是没出息的瘫在街上,无法行动。 黑女子长长的尖叫起来,几乎像是在号叫一般——并不是她受不了压力崩溃了,而应该是一种部落里的哀歌之类。没人理会这种尖叫,十来个蒲家人只是慢慢的靠近。 黑女子虾一样弓起身子,把手上那段不长的腊杆当成匕首般握紧,向前指着,脚下缓缓后退。众男也只是缓缓逼近,不愿过急——反正她也再无逃走的可能,却是须得防止被她在最后关头暴起伤到,拖着一起上路那就糟大了。 观众们炸了窝,到处乱窜,刚才走不动的人现在倒是一下有了劲头,飞奔着瞬间跑出老远,直至没了误伤的危险,又停下站老远来看。 而确实没了力气的,像那个采买,狼狈万分之下也只好手脚并用,哪怕慢慢爬着,也要赶紧离这里远些才行。 为首之人却比别人快了些。眼中流露出的光芒残忍而凶虐,腰斩了那个黑奴一下激起了他的凶气,却是迫不及待想看到鲜血四溢的场面,来满足某种扭曲的心理。 街上一下寂静如夜。除了脚步的沙沙声,能跑的全跑了,地上扔了一地的杂物,有小贩的货物,也有几件衣服不知怎么的也丢在街心,乱七八糟无所不有。没人敢站立那里看了,但还有人偷偷从墙角伸个头出来在看结果。 这时还站在原地的一迪按说应当是显眼无比才是,可是众男中除了有两人扫了他一眼后就再不理会,那为首之人更是看都没看到他的存在。 他一开始就没能挤到前面去,就干脆没动窝。反正个子够高,别人也挡不住多少视线,就一直留在墙根处没动弹。站的地方又是个背黑,众男看到他一直没动过,也不去理会——以为他也是那种脚软了动不了的废物点心。为首的人一心全在黑妹子身上,完全忽略了他。 可是有些人是不能忽略的。为首这人眯着眼,半舔着嘴唇,似乎在品尝着清新的鲜血,不经意中突地看到眼角黑影一闪,似有什么东西打了下来? 泰迪早就忍了很久了。如果这些人只是抓人和打人的话,他不会去理会,哪怕里面有着一个挺俊俏的黑妹儿。他不是上帝,管不了那么多不平事,多年的佣兵生涯也早就练得心如铁石一般的坚硬了。 但是这些人却是一而再的在突破他的底线。在前世,他已经瞧不起这些中东的阿拉伯,现在这个几乎是全无约束的时代就更不必去理会。黑妹子再怎么说,只凭她懂得跳的这种又似舞蹈又似搏击的非洲古武,那就已经是非救不可了。 一来二去的,没等到他上前,人家已经自己转到身前了,这那里还有不动手的道理? 脚尖一挑,一根挑夫用过的扁担就到了手。毛竹所制,厚达一掌,又是坚又是韧,抽人不比腊杆子差——从上向下抡起,挂起的风声响如哨音,尖锐到刺耳,为首这人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只觉手上突然撕裂一样的巨痛,扁担打在了刀背,但力量全让他的右手承受了。 “啊——”只呆了不到半秒,无法忍受的巨痛让他扯起嗓子嚎叫起来,右手一边颤抖,一边向地上不停滴下血滴,——强横无匹的巨大力量让手上皮肤开裂,神经估计也被震坏了,起码得半年以上的将养期,暂时这只手算是废了。 而他的噩运远还没有结束。那黑女孩儿一看到转机,眼前大亮,把手上再用不上的半段腊杆狠狠一扔,正中这家伙的脑袋——太近了,想打不中估计都很困难——不等他去捂头上的伤,黑妹儿地上一操,镔铁刀到了手,狠狠就刺下去—— 眼见得刀子向了下三路招呼过来,为首之人立时魂飞天外,手上和脑袋的巨痛都瞬间忘记,拼命倾过身体向一边倒,对那不长的刀锋简直如避蛇蝎。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把刀的凶恶。一旦刺中,不管伤口大小,几乎就是个死字——伤口非常的难以愈合,再怎么缠药布和撒药粉也作用不大,光是流血就足够要人老命了。更恐怖的是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失血,那种等死的情况哪怕是最坚强的勇士也会发疯的。 “啊!我死定了,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也不准留啊啊啊……”为首者抱着大腿,血红着眼睛大吼,叫的完全都不像是人声了,走调得似是野兽般嘶嚎。他的腿上被拉出一条血口子,不大,不到一巴掌长,可越是如此,才越是让为首者完全绝望了。 这可能是世上最残酷的惩罚了。越是不大的伤口,就越是残酷——血流失得很慢,但却像河中流水那般坚决,缓慢但绝不回头,日夜如是,年年如是。 这不大的伤口总是会给人一个虚假的希望:就这点伤,不会怎么样罢?就算流血,也似乎应该可以处理得了?多加些药粉,把伤口掩起,应该能成?可是事实上是,在这个时代的医术条件之下,无论怎样的精心照料,它仍是自顾自的不停恶化下去,而且时间拖到极长。 “……给我杀了他们啊……”七尺高的沙漠汉子,此时抱着个腿,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竟是精神快要崩溃。像个孩子似的哭得涕泪交流,丢脸无比,然而他自己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混蛋!……”“……你是谁!”“快快,快救人!把他拉过来!” 遇到这样变故,蒲家人众一时乱成了一团,惊呼怒骂者都有,有的上前,有的后退,也有四五个急着把为首者拉到了一边,六七根棍子同时对准了拿到刀的黑女孩儿。 和为首者一样,自己的东西效果如何自己是最清楚的。一时间,横插了一杠子的一迪只有两人防备,更多的全向黑女孩招呼过去。 这不是刚才那样出工不出力,蒲家众急了眼,没头没脑乱棍就招呼过去,那女孩纵然利刃在手,又那里挡得这样下雨一般的棍棒? 第三十七章黑妹纸二 砍断两三根棍头之后,不可避免吃了好几下,总算众人不敢欺得近前,远远挥棒,力道用不足,但就那样也是已经吃痛不过了,一棍子下去肉先是陷下,再高高的豉起,就成了一道又青又紫的肉棱,钻心的疼。 被得打急了,女孩向后就逃,可是后面已经到了墙根,自然而然的,女孩就站到了泰迪身后。这一来所有的新仇旧恨,全集中到了泰迪身上。 不用人说,就两人一样的肤色就让这些阿拉伯人这两个人绝对是一伙。这个大个子黑人无疑是来接应的,没什么可说了,打! “都住手!……”不等泰迪喊完,四五根棍子抡圆了抽下来——只有这几个站得前些,别的人暂时够不着——见了血明显不一样了,个个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恨不能一下就把泰迪交待在这里。 语言已经无效,泰迪闭了嘴,关注于战局。既然都想打,那就先打过一场也罢。对于棍棒,他一点不懂,敌人乱棍交加实在是不知如何应付,无奈之下向了一边急急一闪。 身后是墙,但左右两边都有空间,蒲家众心切打人,用力却是过猛,人闪开了,棍子却仍是抽下,结结实实打在墙面,激出几朵土花,再无成效。 他们落了空,但泰迪可没客气。穿了后不光是变得年轻,更不知何故力气更是增大了许多,对于本身就是个膀大腰圆的家伙来说,这份加成可是不得了——扁担横向一击,向那些落空的杆子上猛一敲,顿时三四根腊杆子就撒了手,叭叭掉了一地。 得理更不饶人,再上前,轮圆了只是舞,也不专去打谁,只是像个旋球般推进,蒲家众立时显得狼狈不堪——扁担上力道大得惊人,不要说硬挡了,只轻轻擦边,杆子上传来的劲道就让人几乎吃不消,一时竟只能是步步后退! 扁担在手,打架我有——扛着扁担,泰迪意气风发的利害,进一步,敌人就得退一步,看上去竟是一个人赶着十数个人在追打——已经有偷偷墙角里看热闹的在大声笑了。 他很满意的发现这东西用来打架倒是相当不错。这和腊杆子刚好是两个相反的东西——它受力面大得多,打在人身上痛归痛,甚至能痛到叫人当场在地上打滚,但却不会造成真正的肢体伤害,正是适合眼下的情况。 越打越是顺手,扁担在头顶轮得呜呜的风响,一开始也还罢了,后来真正轮开了,那风声响得都有些尖锐刺耳,光是用听的就让人胆战心惊,那里还有不长眼的会凑上前去? 更不用说他们的领队人现在就知道抱着条腿愣愣的发呆,嘴里念念有词,似在作什么临终祷告之类的玩艺,对眼下极度不利的战况看也不看。群龙无首时尚无能为力,更何况这些蒲家人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什么群龙,乱得实在无可奈何。 远远的围观者们又回来了。墙角的人也不再担心,大大方方向过来走,不大一会,又是如同刚刚开始之时,人群一下把这块街面挤得满满当当。不过这次,他们可不光是看个热闹了,不住在给泰迪打气叫好,把气氛哄得越来越是高昂。 人心都有一杆称。蒲家人这次却是作得太过难看,追逃奴就追你的逃奴好了,你在大街上又是动枪动棍又是以多欺少,甚至里面还有个女孩儿,这就让人看不过了。 到最后,十几个大男人对上几名饥一顿饱一顿的黑奴,竟然硬是没能打过,这已经是极可笑,最后还让一个女孩抢过武器,大有反过来把他们收拾了的兆头! 这样一波三折,以弱胜强的大戏自然让这些业余观众看得眼花缭乱,看过之余,自是拼命的鼓掌叫好,恨不得女孩一下反败为胜,把一伙大男人全打倒才算过瘾! 谁能想打不过人,就掏刀子了——甚至还是吹毛断发的宝刀,用来对付一个弱女子,这就大大的激起众怒了——上前打是不能的,可嘴头上那就没好听的,什么话都出来了。 蒲家人却我行我素,悍然不顾直接下手杀人,血腥场面一出,观众吐的吐,跑的跑,街面确实倒是一下干净了,但众人对他们也就越发的恨恶——你再怎么恶霸,也不能无法无天到这地步,真的去当街杀人,官府都没敢横行霸道得成这个样子! 眼见有人出头,把这群恶霸制到了,那里还会舍不得力气去大力叫好?这吼叫声震天价响,恨不能把地面都冲个窟窿出来! 黑女孩儿紧跟着泰迪,泰迪走一步,她跟一步。街面本就不甚很宽,十来步下来,那十五六个蒲家人就眼见要被逼近到他们刚开始时出来的偏街里去了。 “住手!住手!不打了,不打了!”蒲家人再也打不下去,十来个人干不过一个,脸皮那已经丢得无以复加,要再被人真的赶回偏街里去,真的也就不用作人了——到现在,他们连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 叫出来的那个首先扔了棍子,“那黑汉,停手!你到底是谁,来架蒲家的梁子,却是到底要作什么?”剩下的人也早就没了斗志。这样完全不对称的战斗没人愿意打下去,趁势收起棍子,驻在地上只是喘气,等着泰迪回答。 谁知没停下还好,这一停,惹下事了。观众的嘘声大起,突然有人发声喊,一时间什么破鞋子,烂菜帮子,雨点也似就打了过来。 这里本就有小贩担着卖菜的担子,刚刚扔在街上,全成了观众的弹药,加上什么大大小小的砖头石子,硬的软的,足有上百号人往过来拼命只是掷,瞬间这些人脸上就是青一块紫一块,再没了一块好皮肉! 泰迪再忍不住,哈哈大笑。等到这阵子弹雨停熄,对面的蒲家人那狼狈劲还怎能形容? 这些弹雨挡是挡不住,避又避不开,竟是结结实实全消受了,身上脸上泥一块,土一块,水一团,更有众多可疑的污渍大团大团散发着实在不妙的气味——让人足以退避三舍——等到这副尊容出现在大众面前,惹起的笑声那是再不用说了。 等到众人笑得够了,泰迪也扔了扁担,对众人作个四方揖,正要开口致谢,突然那黑女孩儿却打断了他,不住去拉他的袖子,一脸的期待。泰迪回头看时,心中顿时一震。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都说眸子有如春水,他看到的,却是天上最亮的繁星,里面盛满了渴求和希望,晶亮到动人心弦的地步。 那女孩儿唱歌也似,对着他讲出一大串话,看到他不回答,咬咬嘴唇,又说了一遍,叽叽喳喳又脆又急又快,活像只山云雀也似。 可是这对泰迪来说,这完全是鸡同鸭讲。这些词儿他一个也听不懂,只能任它向耳边滑过。无奈,只好对女孩露出个笑脸,轻轻摇摇头,示意不懂。 可是女孩误会了。那双明亮得似春水更像繁星的眼睛不再闪烁,渐渐暗淡下来,像是一个七彩的梦幻在缓缓的破裂,让人看着就会充满了心痛和不舍。 ……后来过了许久,泰迪才知道,她那句话的意思是在问,是不是她的父王派来的,专门来救她的。当然那是后话,可怜的女孩这时还不明白从非洲到亚洲那是多么漫长的距离,一个非洲的土王是没那能力派人救她的,哪怕她是他最关爱的最幼小的女儿。 “多谢各位了。”泰迪仍旧是作揖,“路不平有人踩,今日迪某路过,却是看不过去——冒昧出手,却是多有不是——全仗各位父老兄弟抬爱,撑了个场子!” 人群静得一静,随后纷纷开腔呼应,“好一条黑汉!却是勇猛!怎生称呼则个?” “客气了——却是打得好——就该打这些兔崽子,叫他们知道以后该怎么作人!” “正是正是!找官差,——狗东西们当街杀人,却须知这里是宋境,不是大食!” “王法不行,天理难容——这里容不得他们横行霸道,正该报官司!” 最先仍了腊杆子的那个蒲家人听得怒极,“我等只是捕获自家逃奴,关你等甚事……” 刚插了个嘴,话没说完,一个好大萝卜帮子飞来,不偏不依正中腮帮子,打得“吭”的一声,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 这还只是开始,随后又是一阵雨点似的杂物,七七八八扔去,大有就此干脆为民除害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治疗 “各位,各位,听我一言!”眼见事态有着扩大的迹象,泰迪赶紧双手高举,连连挥动,要是再任其发展下去,搞不好众人当场打死这些人的份都有的。 “却还说甚么,直接打死了干净!”有人愤愤不平,不愿就这样放过。 “不可不可——不管怎么说,这事是他们缺理,可我等再这般下去,却成输理了——先停了,听听黑壮士说甚罢。”也有老成些的,劝阻别人。 当下众人也干脆公推了数个当事人出面,专门来调解此事。有人跑去报公,更多人顾不上**,一心就守在这里,决心看到最后,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更有好事的甚至叫来了担着浆水的小贩,这些通常是早晨卖烙饼再带贩浆,此时正好把早上没卖光的又担出来。泰迪大喜,问清了钱钞,直接付了,请大伙愿吃愿喝的自由动手。 一传十十传百,人越围却是越多,没过多久,这里挤得插只脚进来都难为得很了。 蒲家的人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人越是多,他们脱身的机会就越是小了。众口铄金,他们作的事本就不大占理,越发的下不了台。 事情闹大发了,两方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泰迪不用说,总不可能把人救了,然后再送她回去进虎口去,而蒲家也是强硬无比,一定要把人抓回去抵命。 官差也是左右为难。蒲家承认当街杀人是他们的错,认打认罚,说个数字就成,但女孩绝对不放。可是女孩不放吧,这么多的人根本不答应,再是你家的人,也不能这样不是? 这里是大宋,不是大食——想耍威风可以回去耍,莫在这里弄这个,没人认你! “这女孩是多少身价,说个数,我翻番付你!”泰迪一句话出口,却惹来莆家更深的愤怒。那点钱对这些海商来说根本放不到眼里,他们更看重的是面子。 他们反复就是一句话,黑妹子杀了他们一个人,这就不是钱的事了,必须用她偿命,要当众吊死才能符合他们的教义。不这样作,他们就对不起他们的真主。 连信仰问题都搬出来了,官差方面知道大食人这是动了真格,棘手了。这条街本就是为番商居住区所修,越来越多的大食海商知道消息都跑了过来,一致要求官府要主持公道。 现场的推官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大冬天的,后背衣领里全是满满的冷汗,今儿这事要是一个弄不好,这些番人就敢当场闹事炸锅,不管到最后会是什么情况,自己头顶上一顶无能任事的帽子那就是戴定了的。 问题是两方都不好惹。蒲家事作得太过,激了公愤,更有一重意思他都不敢说——这朝庭上相公们也是混帐,图那海运之利,定下的种种规矩都是偏向着番人,弄得这些东西在大宋居然成了高人一等的上等人,律法渐渐都不大放到眼里——眼前之事明着是为了几个奴隶,暗地里却是宋人对此等番人不平已久,郁积至今,爆发出来了而已! 可是他作为一个小吏,又有什么办法?去朝堂上指责那些公相大人?不等到朝堂上,早就让辗得粉碎了——今日之事却又不能像往日一般和和稀泥就能过去,这可怎生是好? 正在烦恼,那些番商竟又使了人,把那个腿上挨了一刀的为首之人抬到现场,号嚷着此人再活不成了,难道大宋的法典就是任由杀人凶手去逍遥法外? 这人也真的心理上崩溃了,任人摆布,僵硬得像块木头,不言不动,不过两只手倒是下意识把伤口按得极紧,让血液不至于过快流失。 忍了许久,方推官还是忍不住了——“你等这却是作甚?明明好好一个大活人,硬要说快死掉了,为何不给他包扎医治?若他真死了,那是不治而亡,与他人无干!” 番商们顿时群情汹汹起来。更有人当场抱过一条狗,直接要过那刀,——作为证物,方推官一到,泰迪就想从女孩儿手上拿刀送上去,为这劝说了很久,女孩看到泰迪诚恳的脸才慢慢松了手——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要知道这把刀几乎就是她在人生地不熟中唯一的凭仗了。 狗腿上被狠狠拉了一刀,不等这畜生叫号出来,就有医生立即细心上药包扎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血液仍是不断从腿伤中滴下——为求效果,这一刀拉得也够深,狗没撑到小半个时辰就摇晃着倒地,又抽搐了近一刻,终于没了性命。 方推官看得目瞪口呆。不光是他,很多围观众亦是头一次知道这刀的杀伤力,刚刚义愤填膺的他们一时竟是失了言语,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的家伙真的会像这条狗一样,必然会因流血不止而死亡? 泰迪微微一笑。“推官大人。这并不是真的——这些家伙没有进行正确的医治,如果有正确的方法,无论是他还是那条狗,都是不会死的。您可否允许我来给予正确的医治?” “你能治此伤?”方推官极为怀疑。眼前这黑人健壮至极,说是屠户倒是信的,说是大夫,这个……“可有把握?若再生出事来,这些番人……” 突然发现跟前这人同样也是个番人,不禁苦笑。“罢罢,若有能力,不妨一试……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东西很简单,烈酒,针线,粉式伤药。大食的番商们本来是不大相信这事的,但泰迪只淡淡说了一句,“他受伤已经有近一个时辰了,也就是说他捂着自己的伤口有了相当长的时间——再不动手,就算治好了这条腿也会血液不流通而坏死,你们看着办。” 这有什么说?本就以为死定了,人家说能救回来,若不让动手,这是存的什么心?情愿不情愿的,大食商人也不能不点头。 缝合过程还算顺利。虽说手术中一没有麻醉,二来针也实在是不对,让这货多吃了不少苦头,叫得杀猪一般的响,足足用了八个人才把他按定不让动弹,但总算是完成了。 渐渐的,除了开始的少量出血,在大食商人惊诧的眼中,那血居然真的慢慢沁得少了,后来药粉结成硬团,就再就没了血迹。 最乐疯了的不用说就是这个当成了手术品的试验货。亲眼看到不流血了,竟是当场哭出了声,不过没等情绪发泄完毕,一个粗布的手巾就粗暴的塞进了他口里。 “按住他,还没有完成消毒,一定要按紧他!”没什么消毒剂,只能用烈酒来替代,不过那剧痛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不把毛巾塞嘴里,说不定他会咬碎自己的牙。 烈酒浇到伤口,这人眼珠子猛得突出,“嗬嗬”叫个不休,周身抖得筛糠也似,不过这也算是最后吃的苦头了。众人放开,这家伙汗出如浆,衣服什么的全部湿光。 “可是好了?”这一幕让方推官看得是心惊肉跳,几次都差点误以为这黑人是想借着治疗为名,要把蒲家人慢慢进行虐杀了。不过过程吓人归吓人,这人脸上明显有了血色,神情也自然了,再不是刚刚那死气沉沉的样子。 “还不行。要过了今晚,证明没有引起并发症,不发烧不发炎,就算抗过去了。毕竟救治的太迟,条件也实在是……明天就知道了。” 众番商虽然不言声,但阴沉的脸色,和仇恨的眼神,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们的态度。方推官也不多说,明白这事没这么容易混过去,只是当场让两家辅子腾出了地方,把伤员和泰迪他们这些当事人安排住下。 采买缓过劲头,有了力气,自是飞着奔回去报信。没多少时间,本土派的实力商家就有人来问方推官事情经过,隐隐透露“黑人似有背境——”之类,再过个把时辰,又来了五六个水军的军汉,什么也不说,只是双手一抱,站在黑人身后横眉竖目的,去扮怒目金刚。 这下番商群里微微骚动起来。这些水军军汉莫看没什么权势,但吃水上饭的人却是得对他们表现几分敬意——尤其是他们这些外国商人,对这方面极其敏感,最为注重和当地驻军之间的关系,这些人手上稍稍一松,那些价值高昂的奢侈品就可以少交上不少的税务。 比起面子,还是实际的利益更重要些。一看那些水军的架势,那肯定是要撑黑人撑到底了——到现在他们仍没打听出这个黑人的底细,许多番商已经有些后悔参与此事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九章试药 到了半夜,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由于杀毒完全的不彻底,伤员发起了高烧,烧到人都胡言乱语,额头烫得手都不大敢去摸。当地的大夫到是来的挺快,但只略一打量,就说些“无能无力,另请高明”之类的话头,药方也不开,转身就走。 蒲家的人自然也有着大食来的医生,可是这般来势汹汹的热症也就是感染并发症,他们的简陋水平能作些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水不停抹额头,温度却一点也降不下来。 泰迪他们这边自然也早就惊动了。方推官就同他住在同一房子里一一都是椅子上弄床被子将就着,本来就睡不着,这一折腾更是没得睡了,几个医生这么来来去去了两次,面孔一下灰暗阴沉下来。 心下暗骂,却又不能不管——若真就这样完蛋掉,事情可就大条起来了。再让这些番人这样一直闹事下去,一个无能的帽子必就结结实实扣到他头上。 “黑壮士,依你看这可是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看到泰迪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的神态,不知怎的心下一急。如果此人袖手,那就真麻烦了。 看过给肉里缝针这种匪夷所思之事,他莫名对这黑人有了极大的信心。眼下各医生都只是束手,唯一能指望上的也就只有这一位。 “此辈固然是死不足惜,只是若任其这般拖延而死……怕是不好收场啊。” “用烈酒给他一直擦,挺得过今天就没事……”突然心头一动,那句拖延入耳,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从随身小包里摸索了一会,手上拿出一粒消炎粒片。他记起船上的牛肉罐头在穿越的当天就已经全部长毛霉变掉了,手上这几板抗生素会不会也出现同样过期失效的现象? 想知道行不行只能试过才知。眼下这样似也正是个试药的好机会——只是心里总觉得太过可惜。稍稍犹豫之后,最后还是决定用上——其实用不用的,这个人都已经是个废人了。缝合的时候太晚,再加上根本不合适的器械,那条腿已经再也休想能自己站立。 手上拿了好久,让别人看上去就像是实在下不定决心一般。看到眼前这一幕,方推官心中一动,试探着问:“怎么回事?此丸……可是药罢?对此症可有效?” 泰迪沉声道:“不错。如果没有失效的话,效果显著,甚至可能药到病除。只是有一点,这东西实在是太过珍贵,就这般用了,……” 这般小小一颗,连丸子大也没有,就敢说药到病除?可是方推官实在不信,却又不敢不信——这种事,没有把握谁会乱说?当场就能验证的事,说假话有什么用?等于是打自己嘴巴子而已。“既是如此,就请施救罢。药就再贵,总贵不过人命关天……活一条命总是好的。” 一粒本就极小的药丸眼睁睁看着又被这黑人大汉分成了两半,仍旧是一幅心痛不已的模样,众番商忍不住心头大骂。这么少,就算真是药,又够干什么用! 反手把一半分给了黑女子,指指那个受了伤一直咬着牙没**出声的黑奴,示意给他服用。在这没有抗药性的时代,没失效就绝对算是神药——剂量再小也绝对是够用的。 哪怕早就听到那句药到病除的大话,方推官仍旧不能置信,这种震惊毕生都从未有过——几位名医一致断定的绝症,就用烈酒清洗全身,再喂下去这么一个小片片,热度就直线下降,不大一会,病人竟扯着呼,呼呼大睡去了! 泰迪松口气,好消息,没失效。用掉一粒是很可惜,但这结果也算能接受——真要用自己去试药的话,有个万一那就真的不值了。众番商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怪物,个个眼里出火,恨不能一把把那小包抢了过来自己包起才趁了心。 怪不得那般的心痛不舍这个药片儿!方推官心说要换了自己,那也万万舍不得拿将出来——这样的一片神药,应了境说不定就能救自家一条命,就说得再珍贵也不为过——眼下却白白让这种货色用了,当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人绝然那是无事的了。最大不了,也就是将养个几天,那已经不能算个事了。既然人没死成,番商也就没了主意——没了借口,这还闹什么? 这下方推官那可是腰杆子硬了,干咳一声,正式出来主持公道了——泰迪肯定是不可能把人还给他们,而蒲家的口风也没原来咬得那般紧法了,事情可以商量——钱是不要,那点身价银子要再讨要那是纯粹丢人,但那药却是必须要交出五粒,当买人的费用。 “别作梦了。“泰迪摇头。这药保持期最少还有两年,手头虽说还有个几盒,。 “这东西给了你也没用。你保存不了,放上几天就会坏掉——所以不要再想着拿走,除了我也不会有人知道怎么用——但我可以就此事换成一次机会,一次救命的机会。五年之内,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就算是我也最多只能存放它五年而已。” 哄的一声众人一下乱开了。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贵得过性命去?跟这个比,一名女奴算个什么?所有番商都是眼热至极,眼巴巴直往泰迪手上盯, “兀那汉子,药不能卖,这救命的机会可是能卖?若是能,俺却想订一次!” “不能。”众人失望的看到泰迪仍旧摇头,“这却是为何?若只是钱文,你只管开口,若还价就不是父母生养的!你可去街上打问,看看俺可是会欠帐的——” “不是为此。”泰迪向四周拱拱手,“各位高义,鄙人自是在心的——但此事真的不能,一共三粒,用了一粒,再算去承诺的一粒,仅只一粒罢了——那里有得卖?就算是承诺的这一粒,他若用时也须得付上万贯本金才成,各位见谅,真的没办法!” 叹惜声响起一片,“却是便宜了这狗奴!真真的千金之物偏喂了狗!那番人,这次机会可愿出让?俺们高价来买你的!” 蒲家家主蒲芦元反复捻着一把大胡子有些打不定主意。作为一贯决断的他,这情况也极少,可是这次事情也是越闹越古怪,超出了所想的范围。 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灰色眼珠不停转动,面沉似水的外表下面却是心乱如麻。他实在是很想把这个施舍一般的救命机会直接扔到这黑汉脸上,再命人不顾一切代价去把黑女孩儿抢回,那怕闹到再死几个人都可以——但是他不敢! 挡他的不是别人,恰恰正是来帮他撑腰的同属大食的商人们。这些同乡此时正在频频交头接耳,不时来看下他的脸色,在研断着些什么—— 心下冷冷一笑,这些族人心里想什么没人会比他清楚。同是族人不假,对外同气连枝这也不假,但一旦扯上了救命良药,那就个个红了眼,再放不了手了! 个个都是有钱有势,若说真的缺少什么,那无疑就是恨不能再活上两辈子才好,有这样的机会,谁会放过?若不是时机实在不对,绝对大把人背过身就会去同这黑人会商谈购买的事宜! 这会儿都眼巴巴望过来,不就是盼自己昏了头,断然拒绝此事么?算了,这次就这样吧……借句宋国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走着瞧罢! 方推官同样在咽口水,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干脆没去开那个口。自古以来,能救命的良药那就没价,只能说蒲家这龟子真的好运气,只是死伤了几个奴隶,就弄到这好东西…… 王八糕子,老子怎么就没这个运气?念及至此,越发地对蒲家没了个好脸色。泰迪在那边大笑着招呼,“全赖了大伙儿全力来帮忙,没别的感谢,定了些薄酒,各位一定得赏个脸……哦,方大人,您可是主要人物,一定莫要急着走哦。” “那是那是……”方推官笑得很有些勉强。这次事情大概是解决了,但绝对不会让他爽快——可以说双方是自行达成协议,他从中几乎没起什么太大作用。 这样一来,这收益却就没了下落——不管输的赢的都不会感激他。蒲家输了官司,自是提不起兴头弄什么回扣之类,而黑鬼却又有些来历——不管什么时候,一位能救人性命医术高超的大夫都绝不能轻易得罪,甚至说个不好听的,巴结都来不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求到人家呢? 费了这大的心力,却没什么收益,这就很郁闷了。 第四十章大马士革匕首 若是平常,断不能这般让人混了过场——虽说不能从石头里柞出来油,但是种种手法那是作官的人天生就会的,油锅里也捞得钱出,技能都是自带——偏偏这次没办法。 带着遗憾,板着脸孔在腹内打着草稿,再怎么不爽,事情总得作的。泰迪凑上来,“这位大人,这次多有烦劳,有些话原不该讲,但大人一片古道热肠,若是不说倒显得小人了——似乎听说那把刀好像挺值钱的?那可是凶器——啊——” 意味深长的啊了一声,方推官却是猛得眼前一亮。正是正是,怎的却险险要将此事忘了?作为凶器,官家用作呈堂证供那是天经地义,借口都不须去寻——反正已经是得罪了蒲家,这种小事也就不必去在意了。 泰迪仍是不紧不慢,“哦,在下却是有位老友,听说正想购得一把利刃,却是颇为心切,也出得起价——听他说,若是中意,就是上千贯的数目那也是肯的。不知大人……” 方推官顿时只觉口干舌燥,心下一团火直直升上天顶,急急抓过一碗已不知放了多时的凉茶,一口灌下,方才平定了些——须知他忙上一年到头,那正薪也不过只是三百贯。此时一听一把破刀竟值他干上三年,这那里还淡定得下? 这黑鬼却是通达——,啊不,是黑壮士,实在是通晓人情,通晓人情啊!方推官这下心中那是真的感激了——这刀缴回去,要调个包实在不要太轻松——只需要有把刀当证物就成,就算不妥,又有谁去理会?官场上花花轿子抬人,谁会这么不识趣,会专找别人不是?这是再稳当不过的钱财…… “好——”方推官声音压得极低,“只是有一样——你也知道本官回去还要上下打点一翻,再加五百贯,我可保这事再无手尾——绝对无人再敢在这里找你麻烦,如何?” 泰迪发现自己还是估错了这些人的贪婪以及精明的程度。这件事情上是必须要出钱来摆平的,这一点他是早就定下了——没有官府的文书,黑女孩儿就救出来也仍是个黑户,不定什么时间又有人借这个来生事。花些钱一次打发掉,不是坏事。 至于这把刀他还真是宁愿砸了也不想还给那蒲家,敌人拥有这种凶器对自己当然是大大的不利啊。反正最后总是要给这官员塞钱的,就正好以此为借口,一工二得,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家伙无耻和贪婪的程度大出人意料。 而且在心理底线上卡得极准——牛身子都过去了,就再带个牛尾巴,虽然让人难受,但也不是真的完全不能接受——泰迪现在就是愣了好一会,才能理解这种中国式的思维,一边苦笑着另一边还得应承。“也罢……,后面事,就请由大人照顾。” ………………………………………… 又被人抢走了五百贯。巩凡听得甚是不爽。没办法,欠债太多了啊,听到花钱就有点紧张。“最后如何?人呢?没看到啊,还有,明明是一千五百贯,怎么就变成五千了?” “她总得有些私房钱傍身吧。人倒是不在这里,她两个护卫一个死了,但另一个是被打成了内伤,请了大夫说是起码也得五六个月的将养期,才把亏空补得过来——他们被虐待的太厉害了。后来我听人说这是蒲家的杀威棒,调教水手的方法。取掉舌头,他们就没办法串联,上了船也就造不了反了。” “在水军营边上买了栋房子,把他们先安顿在那。那家伙说不了话,没人管着不成,除了他们自己的土语,他也听不懂别的,女孩儿只能去照料他了。我顺便又请了几个女仆,暂时应该够了。对了,那女孩儿名字如果换成汉语的话,她叫茉莉。” “你又说她不会讲汉话?”巩凡怪叫一声,“这名字怎么来的?” “是那个护卫不懂……女孩儿比他们聪明得多。来这里三个来月,多的讲不了,几个单词那没有问题。不过以后可能要小心了。听人说蒲家从来心狠手辣,作事不留余地——他们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得小心他们以后使什么手脚。” “哼。蒲家……玛的,这样吃人肉喝人血的东西,不要说已经惹到咱们,就没惹到,机会来了都要好好收拾……更何况,你的茉莉会肯放过他们么?早就是咱们的敌人了。” 泰迪想想也是。现在实在是样样事情逼得人气也喘不过一口,过了这一段,到以后就不是蒲家想怎么样了,而是自己放不放得过他们的事了。 “那。这把刀归你了。拿着防个身什么的。” “这就是那把惹事的刀?”拿起来左看右看,**啊,原来可还真没见过真品,得好好看看。不过翻来覆去的,只能看出上面曲曲弯弯的纹路很是有些诡异,实在觉不出美在那里。倒是听那些人把这种穆罕默德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不过如此嘛。 “你怎么不留下?打仗你可是主力,拿着比我用处大吧?” “对我没有大用。”泰迪摇摇头,“好是好,但实在太短了——真上了战场没人用这种东西,长刀大剑才是保命的家伙。而平常的时候,我又不会需要用这东西。” 也是。这么大一个黑货站在面前,不管谁想打主意都得好好想一想才成。巩凡眉开眼笑的弄了把铁刀来,试了试还真能斩得动,寸宽的匕首被斩进了近一厘米深,削铁如泥还说不上,但上好的利刃那是一定的了。 哈哈。韦小宝韦爵爷的三宝之一,宝匕首咱也算有一样啦。试着也拿了块木头,想在上面刻个乌龟,是不是也能刻完就自己掉下来,结果发现这比起雕刀也没强到那里去,韦爵爷的风采果然不是容易复制的啊。 正在乱搞,门子进来,道有人来拜访。“却说是一位姓郭的将主……小的说要通报,他却道不必,已是拦不住,却是进来了……” 话没说完,外面打锣也似的声音远远就传了进来,“小兔崽子,回到广州还不来看我,眼睛长脑门顶上了?小王八蛋,多少天也没见到你去报到,你还是不是我水军的文书?擅离职守,这是个什么罪名你知道不知道?” 巩凡又惊又喜,不过还记得先把刀子藏匿好了,——就这一把,让当武将的老郭看到要抢就坏了,这才一步抢出去,却不是一脸大胡子的郭伏威是谁?好心没好报,出来迎接反而后脑勺挨了个大巴掌,不敢恼,只得揉搓揉搓,腼颜笑着把人往里带。 郭伏威却是真的有些恼怒。巩凡这些天来跑得人影不见,消息却是多到满天飞。一会儿去弄什么样式船,还没个结果,又没人了,这次又是去弄什么铁矿,要作个大大的炼钢厂子,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大家伙,把全广州所有铁匠辅子加一起还没它大。 这却是得了?这小子能有几个身家,敢这般胡乱去折腾?老天,郭伏威自认长这么大,算也是什么都见识过,可是听到这消息,又跑去端木家找到老端木,端了个笑脸让人家说了个实情,一个起步就得投下近六十万贯的大铁矿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那小子能有多少身家?盐的事一个大子儿也没趁得到手,甚至扩建的事都还不知那天才完得到头,扔进去的真金白银更不知要多少,这倒好,更大的烂子又惹下来了! 不是老端木悄悄把那个将来要做最新式的军械,免费提供给水军的事透出来,怒火冲天的郭伏威真的想把这小子关起来,让他再折腾不起来。 也不知怎的,这小子就是对人胃口。弄的那些事常人听都不敢听,这小子却好,腰里铜无一文,到处就敢张个大嘴巴去忽悠,硬也是怪,这多的大本事人偏偏就听他的! 老端木一说到纯钢的床弩,当场让他直了眼——皇天,这话要不是这位皇城下来的大匠嘴里出来,他肯定把说话的人一脚给踏个马趴去! ——这世上有用钢来作床弩的么?别的先不说,光这价钱,——老天,跟个用同样重的银块子堆起来的也差不多了,谁用得起? 如果没听到他会免费使用的话,他当场抢的心思都有。连弦也是钢丝作成,这得射到多远?最妙的也是最重要的,,是弩机这样一来,就再不用怕下雨天了! 弩一直是大宋军中重中之重之军器,可最大的问题是一旦天潮下雨,弦一受潮,顿时再也张不开,射不远。就算把干弦藏在怀里,用时再拿了上弦,那也是耐不久几下。 更何况听说那炉里出来直接就成了百练精钢,天爷,若这话不是老端木口中出来,俺老郭能把说话的人牙齿给他打光。世上那有这般理?不打不锻,那就成百练钢了? 第四十一章试船 可是只要是老端木说这事能成,别处不敢说,但广州这一片还就真没人会去怀疑。 这老货有真本事的——在这行当里浸润了一辈子,当世第一不敢说,可敢跟他比的,至少这里可是真没有。若是此事当真,……士卒们都拿上好钢好刀,一旦挥舞起来,还有什么能挡得了? ——就放在东京,纯钢的刀剑那也是世家子弟才用得起的。 郭伏威越想越美,本来一进来是要好好大骂一顿的,这会也骂不出了。只哼了一声,“去,外面我那长随担着的,是你小婶子煮的汤,还有她亲手作的几个菜,去拿进来。咦,怎么就你两兄弟,主人何在?任公子呢?不是说也在么?” 任若海来见过礼,郭伏威才知道主人张东主造船造得走火入魔,这会连人都搬到了船上去住,和那些工人一起吃住,日夜只是在赶工。这倒不是巩凡或者谁在催他,只是他自己性子急得坐不下,想早早看到船完工的雄伟姿态,职业病发作了。 “小兔崽子,你的钱我让人给老端木带去了。三万贯,一贯没少,老端木这杀才却还嫌送得慢了,误了他好多事——老混蛋,有了任家的三十万贯垫底,他却要怎生的花费,才花得去那许多钱?一有钱变脸,却就看不起我这军汉,见面就生事。” 郭伏威咒骂了一会,又问他:“你手上可有钱使?如果没有可莫向我开口,一开始还好些,不过几千贯上下的花用,最贵也只万把,现在可好,惯大了,动辄竟是几十万上下!你郭叔这身肉却割了,也值不得千贯,你可莫来烦我。” 巩凡苦笑。这些天是急了些,摊子也辅得大,后果就是弄得自己手上精穷——借得钱来作衣服,一屁股都是债。 “不作了不作了……什么也作不起了。最多最多,就再有几个小玩艺……别瞪眼睛,真是小玩艺,花不了几个子儿的,就是个玩的。” 泰迪叫人把端木风也请进来,拉开桌子,摆上郭伏威带来的酒菜,让众人入席,坐下再谈。 一圈坐定下来,任若海微笑着道:“兄弟还要有些什么东西要去作?若是缺钱,那倒是不妨。愚兄手上三万以内那还是拿得出来,若需用时只管开口就是。” “不不不,好意领了。那些真的不值钱,只是些小弹簧,再加几个瓷砖什么的,弄点样品就好,不破费的,不用破费了。” “当真?要真不破费,愚兄可就要开口,作出来的不管什么,可是要讨要一套的。” “百分百。人人一套,绝不落空,保证让你们满意!” “你们啊,就是个个宠着他。”郭伏威发现想给个下马威,让巩凡收敛一些的打算似是又落空了,“这小子有什么好?年纪小小,就敢这般肆无忌惮花用无度,迟早总有麻烦。” 任若海停下正在饮用的酒杯,正色道, “郭将主,这话任某却就不甚赞同了。同巩兄弟同行同住了这些时日,任某算是彻底看了个明白,这却是天下极少的英才,奇才!他每每行事,看似极随意,其结果若是沉思,却是觉得可惊可怖!盐如此,铁如此,下一步更不知能行至何方!“ “刚刚向巩兄弟讨要他要作的小零碎却不是戏言。任某有个感觉,他每不经意作出之物,均是大有可观之处,往小里说是好用,出了奇的好用,往大里说,却是千古以来从来无人能作得到这些奇思妙构,让人佩服不已啊!” “抬爱抬爱。太过抬举了啊。”巩凡摇手不迭,“这话可千万别说了——让个外人听到,还以为我这人是个妖怪,说不定啊就要来降妖伏魔的,可别给我造这个势了!” “也是。”郭伏威摸摸自己的大胡子,“说他有那么高明那是过了。不过就是从先人处学了些一知半解的东西,就拿出来卖弄——真让他自己动手,我看也是稀松平常的紧。” “呵呵呵。”任若海不再多说,他也明白一个人抬得太高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巩凡还那般年轻,说不好听点是年纪小到都拿不出来见人。 “明日大家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罢?家父思动,也想去那个盐田看看,却是已去了数天,家人捎话与我,让我与家父盐田处会面。巩贤弟,你与我一起可好?” “行。正好也没别的事,早就该去拜访伯父了,这么晚才去,失礼的很……正好泰迪也把游船改装成功了,郭伯,一起去试试这船如何?” “拜访长辈却请我去作甚?”郭伏威总觉得这小子神色似有点问题,一想立即明白了,“哦,懂了——听说你这新船可是按照那船放大所制而成?这是让我去看样品,想让水军从你手上购船吧?”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您。不过您那水军也真该购几艘新船,全都是些二三十年以上的货色,甚至都不敢放开让它们跑,碰到海盗那不成了问题?” 郭伏威嘿然无语。水军从来就没被府台那边放在眼中,十多年来就没补充过新船,报告不知打过多少,上下只是一味敷衍,糊弄得过去就再无人过问。 时间长了,连报告也不想再去交,就这么个样罢。真的出了事,水军出不上力时,他倒是想看看这帮子大头巾要怎么个跳脚法。 巩凡也只是顺嘴一说的事。虽说不清楚北宋时期水军军费将主能不能去作主,但只消一看水军基本上破烂不堪的船只,就明白这个客户购买力恐怕也是极其一般。 惹了郭将主不爽,巩凡就得倒霉了。老郭打头,余下的人起哄,酒席上一下热闹起来,尤其是任若海最是来劲,一路上他是最郁闷的。被比自己年幼了不少的少年指来挥去,偏偏他还很正确,这种压制让人不能不说相当不爽的。 借酒消愁,也是借酒解恨,几个人有志一同,全上来逼酒,终于用了这不过十二三度数,比啤酒也高不了多少的清酒放翻了巩凡,这一刻,不知多少人这心情一下就舒爽了起来。 第二天,巩凡起来,头痛得简直想去撞墙。正想着是不是弄点浓茶会不会好点,泰迪一阵风的进来,一把从被窝里抓出来就走。 “干什么,干什么!让我穿了衣服再说!”巩凡气得乱蹬,却那里耐得过黑人的力气? 泰迪顺手把他的外衣一带,反正昨晚也只是解了个外袍,一披就好。“你还是别吵了。全上船了,就差你一个。如果不是我来,他们说会带上几盆子凉水来帮你,最好还是快些。” 巩凡不管,还是先挣扎出来洗脸,泰迪啧啧的道:“我还以为他们是真的喜欢你这个华夏人,现在才明白,这些家伙可是够恨你的,你到底作了什么,让他们会这样?” “去。那是羡慕嫉妒恨,得不到的才叫好。所以越是这样对待,越是说明我的成功。” “好吧。不过你的成功不让人羡慕。……快点跑吧,那位郭将主好像拿着棍子来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才让所有人发泄完了劲道,正式上船。 泰迪这些天没闲着。一有空就把游船改进改出,反正是在木器厂,材料人工一样不缺,任着性子来,连船头上都加装了一具三弓床弩。 这东西要真说起来却是有些犯忌讳。如果不是因为这船现在是在为水军所用的话,张东主可是万万不敢去帮他装这玩艺。那怕这只是个泰迪捣估出来的山寨品,无论是作工还是质量,都根本无法和正品相比也是一样。 郭伏威看到了,只是哼了声,没去追究。一方面,这船有一半也算是他的了,另一半是他实在有些看不上这个。 这工实在是太粗糙了。正规的床弩光是三张弓臂想成型,光时间就得花上一年多,这只是用来固定弓擘定型。另外弩架什么的也无不是上好木料,阴干三年才能使用。而这些木料明显的不合格,一旦用起来,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是小了一半都不止。 比起那个劣质的木料,样子也改得变了许多,以致只剩下一个床弩的大概架子,看一眼就没了兴致。他更感兴趣船头的三角帆,以及两舷边上远远伸出的改装了的帆架子。 他能想像得出,一旦出了外海,这两边白帆张起,会像鸟儿的翅膀一般,长长的伸出,让船儿像鸟儿一样在水面飞一样的奔跑。 尽管很想马上试试这个跑起来会怎么样,可是这里的浅海绝对不适合打开。退而求其次之下,他叫人一下把船头的三角纵帆张了开来。 迎着强劲的海风,船头三角帆立即被吹得张起,一下就豉得半圆,有如一个蛋壳,吃满了风,船速立即增加了不少。 第四十二章变故 “船使八面风,好,好!”郭伏威意气风发得利害,这些年没怎么好好舒展过,这时好像骨头里都在向外散发着活力。“只是这般软帆,好便好了,却是吃风上不爽利,这一鼓之下,却是凭空少了几有三四成的风力!可惜,可惜!” 泰迪站在边上只是微笑。船首帆软了只是因为赶工的原因,不及再进一步深化加工。另外,这条船虽然先进是绝对先进了,可是过小的吨位注定了让它不能胜任远洋的使命。 硬要远航也不是不行,但一带不上人,二带不得货,剩下唯一的用途只能是当成快速帆船信使来使唤。这一来浪费不说,二来他们暂时也没有什么必须的远航业务来作,所以并不会这样使用,再说,两人也绝对舍不得离开这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唯一伙伴。 毛毛估了一下,应该有个六七节的航速了,说不上快,但如果是跟现在平均速度不超过五节的船比,还是很不错了。更何况,船舷两边的帆一旦挂上,巩凡相信必然会超过十五节航速。而这个速在风帆中那已经说得过去。 玩够了船头帆,郭伏威蛮横得塞给巩凡一瓶酒,“来,喝了!俺家的独门秘方,酒解酒!早上起来再来一瓶,包你喝酒跟喝水一样,免得以后出去给俺丢人!” 巩凡无语。正想着是接过来再悄悄丢进海里,还是装着来个豪迈式,倒过来喝上两口,剩下全洒到身上算了,却听到泰迪沉声大喝:“有情况!前方出现烟柱,不对,这位置是盐田所在地方!” 这一吓,立即不用再理会什么酒解酒的痛苦了,巩凡立即跑进舱里,拿出望远镜望去。 天边只有隐隐一抹烟云,可是镜子里一看,那就一目了然。这火绝对不是失火什么的,而是有人故意纵火,能形成这样的烟柱,绝不是点燃一个两个火头就能形成。 “这个又是什么?”郭伏威出于直觉,紧紧盯住望远镜不放。巩凡立即知趣的双手送上,郭伏威学着巩凡的样子,两手抓着送到眼边,然后立即呆住,不言也不动。 好一会,也不顾任若海他们几人好奇的眼光一直向他手上扫,只是一把拉过巩凡,低声道:“还有没有?说实话!” “这当口问这个作什么?”巩凡实在奇怪,“那边在着火!赶紧去支援啊!” “废话,俺看得到着火!别去管它,已经烧到这个样子了,如果有事,那就已经事情出了,如果没事,就更不用着急——慌甚的?还是念过书的人,一点静气也没有,学问都学那去了?俺是在问这个还有没,这比那个重要!” “就这一个了。”船上早就连个针都搜出来了,这是唯一一个。 “唔……却是着实精巧。那,还能作得出不能?” “不能。连点影子也没有,这东西我不懂。”巩凡干脆利落把门关死了。没有一整套工业设备,谁就是开了什么光环也不好使。 “唔……”又是一声,郭伏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半响,把望远镜塞进了自己怀里。 这算什么?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就贪污了?巩凡目瞪口呆之余,郭伏威却低头,声音也压得极低,“莫说话。这镜子从今天再不能显在人前,任何人都不能!懂么?从现在起,你从来就没有带过这东西来,记死了记住!” ……一个望远镜,至于这么小题目大作么?巩凡正在奇怪,任若海却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兄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郭将主这样说,那就一定有道理。必是一件奇器罢——怀璧其罪啊,兄弟,三思。” 巩凡顿时一呆。奇物容易招惹祸,这他非常的清楚,不过他和泰迪从来没把一个不过二百来美刀的望远镜子放在心上。这时一想,这东西在这个时代,那可不就是一件神器? 林冲为啥倒霉了?不就一把宝刀没献上去,让人嫉妒,借故给他生事么? 这个时代讲究财不露白,巩凡想了一会才明白郭伏威为啥问这个还能不能作得出来,就是防了个万一——他甚至不愿让任若海去看看这玩艺,就是怕人多嘴杂,一旦传出去,巩凡这两个海外来人有异宝,那就真的是天大的麻烦。 还好还好。这东西知道的人不多。不知道也就没人开口来讨要,一般人也就罢了,要是什么知府之类,甚至比这个级别再大点儿的官儿来了,那就真真祸事。 就这么一个,就不说舍得舍不得了,送了人来免灾,也不是那么容易。你送谁好呢?不一定官大了送给他就保险。要知道现官不如现管,而一个知县,这时候可是有着破家县令的美名的。得罪这么一个,你就别安生了,时时等着给你生事吧。 一个镜子而已,没什么心痛的,更不要说是郭伏威拿去了,他要再拿更多的巩凡也绝对不会在乎。可是这事不大,心里却让人闷得慌,说不出的憋气和别扭。 说千道万,最后还是实力。巩凡明白,现在的自己太过弱小了,而且还算有几个钱,绝对算得上一头肥羊。 而末世年代最大的特点就是所有官僚都人心惶惶,今天不知明天事,上面没了管束,下面没了约束,在人心失衡之下,就是互相勾搭,上下其手的时候了。 在最后的关头作出最疯狂的举动,最后的捞上一把,就成了普遍的心态。 这当口,弱小的自己还真得收起尾巴,不能让这些咬红眼的两只口的生物盯上了。官字两个口,怎么说理都在他手上。乱世离人不如狗啊。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郭伏威又拍拍他,“小子,这东西先放这里,在你手上又是大手大脚几下糟蹋掉了——别不服,你还不就这么个性子?上万贯的说给人就给人,得帮你留点家底,以后说人家,这就是最好的聘礼。” 巩凡长吐了一口气。“您老人家留下吧。就当是侄子孝敬您的,就您说的,也别再让别人过目了。这东西打仗用那是极好,离着几里就能照见人。” 郭伏威眼睛一亮,显然想到了它的真正用途。点点头,不再说话。 船飞也似的奔,刚刚还觉得很快的速度现在让大伙觉得慢得像在爬,不过那烟柱子比起刚才却是小了些,似是有人开始灭火了,这让人心里安定了不少。 好容易船靠到岸,却是一时没个落脚的地方,下不了船。不知是什么人来袭击了这里,走的时候把那木头的栈桥也放了一把火,烧得现在还是暗红。 急着知道情况的大伙儿从船上抽出几块长条木板,绑在一起,放了下去,却是够不到岸边,只能把那一头沉在水中,看那水花最低也还有两尺来深的水。 虽然这是冬天,但没人计较了,一窝蜂冲了出去,踏着两尺来深的水上了岸。 到处都是一片遭到浩劫的样子。刚刚安装了没用上几天的十几台大风车,现在成了大火炬,冲天的大火扶摇直上,他们看到的浓烟基本上就是它们制造出来。 四下里不见人影,想找人问个情况也不行。越向前行,一路上显示出来的破坏现像越是严重。这里是为了将来的集市而设计的地方,几排竹木结构的简易房屋已经搭好,不过还没来得及完全完工,没人住进去。 有几栋竹房被征用的,那是水军里的家属贪图方便,在招商之前,这里那是不要房租的,他们打了个时间差,在这里开了个几家小店,卖些鱼货吃食什么的,现在一应家私被扔得满地都是,包括一些破衫烂袍子的。 郭伏威重重叹了口气,“还好。没看到死人,也没看到大块的血渍。要么就是来人实力不够,没闹得大发了,要么就是大伙儿团结得好,让来人没讨到大好去。” 听到这话,任若海他们几个脸色才好些儿。泰迪同样在观察,地上不见什么零碎的银子铜钱什么的,这说明这里的人还是有警觉性的。一看有人来搞破坏,立即就逃到了居住区里,那里人多势众,相对来说好抵抗些。 果不其然,远远到了居住区边上,就看到不少人慌得像是着了火,把一口小破钟敲得都打出破音来了,几乎要破碎掉,更多人去拿了棍棒什么的,把门口几下塞了个紧。 有那眼尖的,又在尖声大叫,“是将主来了,将主来了!却是好,老天,总算来些救星!开门,你们这些夯货,却还在塞个甚,没事了,快开门!” 第四十三章惊变二 任若海是最急的一个人。他老爹可是还在这里,这时心里扑嗵扑嗵跳个不住,也不知那里生的力气,久经战阵的郭伏威也没跑不过他,硬是一阵风拟的抢进了赛子。 仓惶着左右张望,却是没望到想见的人,一下心沉得像掉进了冰窟窿。 “啊呀。可是任公子?”一个女声一下叫住了他,抬头望去,却不认得,好在巩凡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赶紧问:“四娘啊,你可知道任家老爹在那里?还有,发生了什么,有人受伤没有?” 四娘尚不及回答,里面抢出了个铁三儿,眼孔通红通红的,心里憋了千句万句话要讲,可是开口却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顺势叉手,深深弯下了腰去施礼。 四娘一把拉起铁三儿,对巩凡道:“公子哩,你却是来得迟!杀千刀的王泼五,带了六七十个破落户,来这里只情一意的烧起!好幸三哥儿应得当,把人都叫了进来,门却是关了,又取出些叉子让那些人近不得——不然要出大事哩!” “站直了说话!”郭伏威突然断喝了一声,铁三浑身一震,一下挺了起来。 “说,最后是什么回事!” “回将主。铁三无能,没保住大伙,最后却是使钱,让那王泼五自己退了,铁三该死!” 郭伏威本就阴着的脸顿时变寒,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巩凡看着势头不对,赶紧接过了话,“四娘,你却是说罢——前前后后都说说。越细越好。” 铁三怕郭付威,四娘倒是不怕的——他也管不到。当下呱啦呱啦几下就说了底掉,虽是说得又急又快,但却口齿便给,一一清楚明白。 那王泼五是带了两艘船,六七十号人,清一色的朴刀长弓,在码头上就已经是乱蓬蓬叫嚷起来,却让岸上人早了一步逃了出去,全进了居住区。 居住区这是永久性的建筑,巩凡没去省材料,再加上老黄头不停送来的水泥,那房子修成了一条线似的长房,倒也算是结实。 本来这样修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省,两家可以共用同一堵墙,一长排的房屋看着也显得极是齐整,几排房屋下来弄了个井字型,像个小堡垒。巩凡在建绿化带的时候,干脆就用了当地一种长着长刺的灌木,四面种了一圈,一边绿化一边也能防个狼什么的。 给自己修房子,谁都舍得下力气,个个去挖灌木的时候也不嫌刺长了,全是挑大个的挖,再加上这种灌木长得又是奇快,把四面围得密林也似,倒也严密。 铁三叫了十几个少年,拿了长竹条,把一头削得成尖,架在大门上只是向外刺,倒也是把王泼五弄了个措手不及,四下里又没个能攻进去的地方,一时就僵持住了。 门口不大,也就能容得下十来个人同时施展,再多也就是拖累了。于是更多的人就干脆去四面放火,给里面的人增加心理压力。 一面放火,一面威胁里面的人出来投降,只可惜任他叫得山响,里面却一声也不回他。 王泼五气急败坏,下令向里面射箭。铁三跟着郭伏威久了,在海面上也很是见过些阵战的,早了一步把各人的床板拆了,使唤人抬着,架在头顶。 这一来水贼人的二三十张弓也没了大用。威力最大的直射伤不到人,那些少年的防护只会是更好,几层床板加得人都看不到一只。最后只好向天曲射,——仍是钉在木板上。 王泼五去准备了火箭,这才吓到了居民区里的人。里面的人乱糟糟没个指挥,军属们全是些妇幼居多,男子虽有,却都是些十四五岁,只能跟着起哄的小家伙,而李家村的人男子多,但他们又不愿听水军指挥,尤其铁三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这就更不能让他们服气。 打仗也就是那么一口气。不管什么仗,听从指挥那是第一条件。这般乱起来,却是让王泼五平添了不少信心,把刚才的那些挫折忘得干干净净。 第一支火箭放下,烧是没烧个什么,可是却一下让里面炸了营。哭爹叫娘的有,跑起来连鞋子也找不到的有,铁三再怎么喝叫也没人听。 还是四娘带了一帮娘子军来压阵,一帮子擀面杖乱舞,把这些乱叫乱跳的全打了下去,让他们老实下来,可是这时王泼五已是把里面的虚实看得一清二楚。 “后来那个狗头军师,就是瘦高个的那个,叫韩更的,就弄了些毒草在搴门口烧起,上面又是放得胡椒等物,一时浓烟让人在门上呆不住,呛咳不止……这时便扬言,若想平安,就拿钱来换。……实被他们拿得去三千来两银子去了。” 铁三儿说着就扭过了头,只觉羞耻至极,这脸皮都难当。这个主意不是他作的主,而是一群被吓破了胆的人争相答应对方的条件,因铜钱太重,这些水贼不要,硬是把寨子里所有银两凑起,方才让水贼们骂骂咧咧着不满意的走了。 人群突然有了纷动,一个低声道“任老爷,是任老爷来了。” 人群分处,两个中年人走出,身上很是有些烟火之色,外袍也烧出了不少洞眼,但那神情倒是不显得惊慌失措,很有几分沉稳。 任若海一下就扑上去,扯着自家老爹反复看过,发现没受到什么伤,只不过撕破了衣服而已,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这才觉出自己腿都被吓到有些发软,抖得唰唰唰的。 “阿爹,你可安好?可吓死儿子了,怎的这般凶险的事都会碰得到!兰伯父,您也陪我父亲来了?可曾安好?” 任老爹身后的蓝衫中年人拍拍任若海的肩膀,示意无妨。这人也是一脸的精干之色,长年在广州作外洋生意,丝绸,瓷器都作。自家有的,再带上和他合伙的人,加起来在他名下足有上百条大船,也是位身家百万贯以上的大豪。 若在平时,郭伏威早早就上前问好了。这两人都是和他水军关系相当密切,甚至现在水军有超过四分之一的船只,都是他郭伏威上任之后,去找上门讨要来的,这份人情不可谓之不大。 可是这会他连眼角也不过来扫一下。两人都是生意场上打滚出来,人老成精的人物,那里还不会不知?一看这情形,立即不出声站在了一边,任老爹顺手把儿子也拉过来。 气氛一时沉重无比。郭伏威这个将主平时看着也就那回事,一些玩笑巩凡也可以同他去开,可是这时上千号两千来人却是战战兢兢连声咳嗽都不敢,静等发落,场中静得掉下一根针也听得到。 久久无声。巩凡觉得这气压低沉得要把人压倒的时候,郭伏威开了口,淡淡的。 “三儿。刚开始我看到没人死,甚至受个重伤的也没有,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 “我高兴的是,你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成人了,是个大人了,以后必然会给你家光宗耀祖,兴旺发达都能指日可见。可是!可是!” 郭伏威猛的发作起来,爆炸一般头发都快直立起来,“可耻!你铁三就是这样杀敌,我就是这样教你作事?去向水贼行款!耻辱!丢你老母的人,丢你老娘的人!你怎么,你怎么就作得出这样的事,你怎么敢!” 咆哮如雷之中,郭伏威再收不住声,“你为什么还活着?嗯?!你有什么必要还活着?!给你老子娘去争光么?你怎么,不,去,死?” “你死了老子还高看你一眼!你死了,自有兄弟们给你去报仇!你死了,就没有身后那些耻辱!耻辱耻辱耻辱!!!奇耻大辱,俺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一号!” 铁三脸色惨白。绝望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抖了嘴,几次想说话作个辩解,可是情绪激动得抖到一个字也迸不出口。 良久,铁三突然重重的跪倒。声音暗哑干嘶,活像两片木头在相互摩擦一般。 “阿爷。三儿不争气,却是让水军背黑锅了!从今天起三儿再跟不得你,阿爷你保重!” 眼中现出绝决之色,手上已是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向了胸膛插去! “不!”巩凡失声惊呼,而所有见到一幕的无不大声叫喊,郭伏威眼中现出了后悔之意,但他却没有伸手去阻止。 第四十四章骂你个自私自利 谁也想不到铁三儿竟然刚烈决断至此。任家老爹刚要打个圆场缓和,四娘子正是十分不服要开口抗辩,事情却一下已经成了无可收拾,再挽回不了的地步! 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的泰迪动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黑人动作快得几乎达到了目不暇接的程度,一把抓住了铁三拿着匕首的那只手。 铁三感觉自己的手简直是落到了一只铁钳子里,挣脱不得,再想向前半分也是休想。可是刀尖已经浅浅进入胸襟之内,一层红色已经沁出了衣襟,不一会,就染红了一大片。 有人惊叫,有人急着吼着让拿伤药,后面的想往前挤,而前面的也在向铁三这边拥来,一时显得纷乱不堪,但是不管怎么说,铁三这条性命那是保住无疑了。 “都静下来!”这当头任老爹一声大吼,看不出四五十岁的人了,中气倒是十足,倒也把众人给镇住了。 “将主,”任老爹出列,向郭伏威拱手,“这可是怪错了人,这事其实不干铁三的事。” “是!你们这些男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担带!”快嘴四娘再也忍不得,“你这个将主,也不怎的!不分个青红皂白,就知道去怪人!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三儿,这里还不知得乱成个什么鸡窝子模样!” 纤指直直指向李家村的那一群人,“看看,都看得到这些人都作些甚么!三儿一个十来岁的孩儿,都知道要带了人扛了枪去抗敌,他们可都才是些十五六,还没长成的人儿呀!” “可是这些大男人!比我们妇人还不如,竟是乱得东串一个西窝一个,上百号大男人,向外面那些也不过百把号的强人望一眼也不敢!窝囊废,一窝子废物!” “这些人将主你不问,那些怕死主动要给贼人银钱的人你不问,偏偏保护我们大伙,第一个冲上去要杀贼的三儿,你要问,还想活活逼死他!你安得是个什么心!” “正是正是。”任老爹却是不急不慢,说话中气挺足的。 “实情确是如此。实不相瞒,老朽和老兰两人在这其中却也起了些坏作用。当时三儿要战,但李村人却不愿配合,就凭三儿带着的十来数个少年万万是不成的,老朽拉住了他。惭愧,形势如此,有人也说既然打不得,就干脆送银买个平安也好,于是老朽就和老兰作了主,这送出的银钱由我二人出了也就是了。” 一直没开过口的那位兰姓海商也拱手道:“不错。此事将主绝不可怪罪铁三儿,他已经作到能作得最好了,只有奖,没有罚。损失银钱由我二人一应认下,该多少就多少,将主莫在怪人。只是你们这些李家村人啊,唉……被人家一个妇人指着鼻子骂,很出息么?” 空地上的人下意识的分开了。军属们和这些李家村来的人站得开开的,一下把这二百来号,起码也有一百号精壮汉子的小群体亮了出来。 “就是就是。俺们打是打不得,可给自己家孩儿撑个盾牌却是撑得的。这些汉子牛高马大,却只是把自家的妇孺牢牢护定,任前面再危急也只是不动——不知打什么主意!” “要我说,就是公子这件事作差了。怎么就招些这种白眼狼进来,还把方子也一点不留全教他们!依着我,这些货就直该去饿死,渔都不准他们去打!” 各种冷言冷语夹刀带棍的就向了这个小团体进击。铁三险些被冤死,这让众人怒火高涨的同时,分外觉得他们这种只顾自家,不管集体的行为十分可恶冷血,不可原谅。 李村新的带头的是一个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汉子。别的人被说得有低头的,有面红的,有不敢去看人的,最后无奈,却是全盯向了他。 这汉子双手都在发抖。听得半响,终于再也忍不得,大吼叫道:“够了!你们又都知道些什么!李村的人不是怕死,是怕不值!前年争水,我们村死了五个,全村死了人的人家,谁去吭过一声?不争水没庄稼全村都得挨饿,他们都明白这理!” “可是我们不能去送死!是,是我们不愿去打,是我们提出给他们银钱,那又怎么的?一没器械,二没个安排——打仗死人,那时算谁的?我带了这些汉出来,不是让他们来送死!谁没个老婆娃儿,死在这里,村里又不给钱,他们家以后要怎么过?” “都只知道怪我,却怎么不去怪罪那些当官的当兵的?连俺都知道,当官的不给水军军饷,那些兵竟是过得比俺们还要苦个三分——没人愿打仗,王泼五才这般嚣张,要不是如此,百十号人凭的是甚,翻得起风浪?” 这话一下说得深了。刚刚义愤填膺的军属一下不再言语,只是阴着脸,不祥的沉默起来。这些年来,过得最苦也最难其实就是他们,欠饷一欠就是几年的欠,好容易盼着发下来一批,不是陈米就是夹了大量米糠谷壳子,就这还他娘的叫开恩。 李姓汉子看着众人静下来不再指责他们,自家心下反是虚了,惶恐得不行。这要是再闹个变故出来,他们这二百来号人在人群里不过是个小水滴,一冲就不见了。 怎么办?东想西想却无半点办法,不一会大冬天的竟是一头的汗,一滴滴掉到地上。 事情已经有了些危险的苗头。郭伏威暗暗后悔,不该这般不明真相就立军法,弄得现在竟是有些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才好收场。 “够了够了。”巩凡一头的汗,活活被铁三这个王八蛋吓出来的。说动刀子就动刀子,还是向着自己去捅的,两辈子了这是见第一个。 “大伙儿都给我够了——出了这么多的事,不准谁再去挑些事非出来!你们啊,都作得对!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能这么结了,这真的是好事啊!” 巩凡给这些家伙盘起了指头,一个一个的分说,“李家村的人没错。他们不是士兵,没受过训练,不敢打,也不会打,这很正常——这件事上,我不说你们——但,是!还有一点,你们有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集体!” “你们还以为自己是在李家村过你的小日子!”巩凡也在咆哮了,“你们就没搞清楚,现在是在这个盐厂,我们就是一体,就是一伙的!别人打上门来,不管你打不打得过,他敢打破你的饭碗,你就要敢跟他拼命!混帐,一味给钱,他们花完了,又来讨——反正你们不敢反抗的,这是来捡钱啊!” “没种!自己摸摸,胯下那玩艺还在不?是不是被人割了,成了公公?回答我!”巩凡声嘶俱厉,让那些李村汉子齐齐一振,有人脸上露出羞愧欲死的神色。 缓和了些,“很好。我看到,还是有人知道耻的。这次的事,我不怪你们不去打,对方是横了一条心,不怕死,而你们连受伤也怕,打是根本打不过的。所以这事我不怪你。” “但是。既然是你们愿意出钱,也就是说这些钱是你们自愿拿出来。好。也行。多不说,五千两,分你们三千。这些钱就从以后的盐厂收入里扣了——你们李村人人有份,要是不服,不想干了,马上给我说,我立即去把跟你们争水的那个村子的人全招过来。” “不不不!”李姓为首的汉子一听要把世仇叫来,像被刀子砍了似的跳起来,“就依公子所说,我等也该罚——却是不知这三千两银,须扣我等多久时间?” 任若海心里算了算,按照巩凡给出的高工资原则,这些人一月能拿上**贯,也就是**两银子,竟是不须两月就能结清。干脆当成两月,若是再不服,他也觉得不耐烦的很,干脆从次开脱了也好。王八蛋,就没给他脸上争过光,要来何用? 当下一讲之后,李村人个个面面相觑,脸色古怪,似是有点接受不了。 巩凡想想两个月一分钱也拿不上手,这也是有点不大好,要是没有存粮的人家搞不好断了顿,是不是再少一些,多少能让他们拿点? 还没打定主意,这些李村人却一下欢呼起来,声浪之高,几乎能把房顶冲个洞出来。 军属们没人欢呼,但只消一算,个个立即笑得嘴巴掩都掩不住——连这些杀才公子都给这高价儿,自家虽说壮劳力没多少,但总算也是子弟兵了,不能比他们还薄待罢? “笑!笑!还有脸笑!说的就是你们!”对准了军属,巩凡又开火了。“都是自家的孩子,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十四五的娃娃,他们都顶上去了,你们就不心痛?就这么看着?可能还有人觉着这十来个冲出来的,都是些犯了傻的吧?” 说着巩凡真的来气了。“自己说,有没有这样想的?都他妈是猪?这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远亲近临,就能这样?又还有谁,自家娃儿想冲,死死拉住了的,有没有?!” 不少人这下头再也抬不得,低到只能盯住自己脚尖看的地步。 “猪!一个个不懂得保护自己,指望神仙来帮你么?这十来个娃娃天幸是没被人打垮,人家是十倍的兵力跟他们斗,真的是天幸没让他们冲进来啊!否则,我现在唯一能作的,是给你们收尸!” 回了口气,接着道:“天不会救人,人必须得会自救!都他妈醒醒吧!再这样下去,还一个个想过好日子,剩饭都没得你们吃的~!这是那里?盐厂!是个人都知道这里来钱!有财!就你们这样,是个人就想伸手抢一把,是我我也抢,不抢白不抢!猪头!” 第四十五章追! 有人被骂得哭出声来。挨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怕这位公子一怒之下撒手不干,盐田一卖,他们这些人就真的得扫地出门,不管谁买了这里,也不会留下他们这些老弱妇孺。 作活作不得多少,吃的那是少不了——多的都是些十四五的丫头小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这饭量畅开了,那是不敢算账。若是这里呆不得,那可如何是好? 有灵醒的,一下跪下了。“公子消气,总是俺们不好……这种事却是谁也没经见过,过得这次,也就知道了……下次再有这种一心后退,不上前出力者,不用人说,我等自行就叉他出门,任他去哪里也罢!这一次却是原谅则个!” “好。知耻而近乎勇。人不怕失误,就怕不学,不长心。你们这次,唯一作得最好的,就是四娘!这群娘子军比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强十倍,百倍!有功就得奖,四娘,从此,这里大小事你一手说了算,总管起来!没什么大事,就不必告诉我和任公子,看着办就是!” “什么!四娘一介女的……”有人惊呼,完全不能相信,“她却怎生管得好?不妥,不妥!公子,女人当官,这可从来没有过先例啊!” “什么不妥?妥得很!勇于任事者站出来,就得给他们加担子!四娘莫惊,你若觉得人手少,怕别人不听话的,你叫的那些娘子军可不是帮手?大胆用就是了!” 四娘一时愣了。平日口齿便给的她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两手搓着忘记摘下的围裙,半张着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身边的娘子军们却一下嗡得起哄开了。有不信的,有觉得不能也不敢干的,也有推四娘上前的,一下子活像几十只鸭子在叫唤。 四娘被说得脸越来越红,最后活像个大姑娘般害起臊来。“公子,还望收回成命罢……你也看到,民妇却是没这福份……这一两千人的吃喝拉撒,天爷,如何管得过!” 一个女伴不依了。“哟哟哟,这会成个没嫁娘样,还脸红得那般……依着我,四娘你平日也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伶伶俐俐一个人,却扭捏成这般,是为那样……就依着公子,作起来也罢,让这些男人看看,我大宋女儿也能成个角儿,怕甚得!” 几个女伴更是起起了哄,天上掉下一个大机会,还拼着向外推,作什么呢这是?管它成不成的,也接了过来搭起再讲!也并不见这些男人管得好到哪里去! “呵呵。吃吃喝喝。”巩凡笑了,“四娘这话说到根子了。这几千人,也就是个吃吃喝喝的事最多,最杂,最难管。就拿出你管厨房的那一套,放大十倍就是!有作奸犯科的,今天这十几个少年就全配给你,配发武器,专管这事!抓住人只管去关黑屋子,不必问是谁!” 四娘长眉毛一挑,“若真是这般,奴家也就接下了。管得不好,还回来作我的厨子去——公子你大力支持,四娘却也领了这令就是!” 巩凡大笑,“好!你的事过后再说,那些细节我自然是要交待的——现在,铁三!” 铁三儿下意识站直,大声回答:“到!” “现在就要说你这个混蛋的事!”巩凡说着,突然作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他一下跳了起来,一巴掌向着铁三后脑勺招呼了过去。 一记巴掌并不够,巩凡对着铁三儿一阵子连踢带打,“混蛋!混账王八蛋!你吓死老子了,自杀很爽是不是?再来啊,再去多刺几次,显得你真是够他妈英雄啊!你爹娘把你长这么大很容易?你他娘掏个刀子就捅,你捅,我叫你捅!” 旁边的人又是好笑又是惊奇,不过也不能一直让他打下去,铁三已经完全被打蒙了,就直直站挺了让人不停在身上招呼。 被拉开的巩凡仍旧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吸都不顺畅,“被人骂几句你就要自杀?我把这些人都骂遍了,怎么他们个个不去寻死,不去上吊?你娘的,长这么大,吃的米面也不知有多少,一点给别人回报也没有,就敢去死了?告诉你,门都没有!” “今天就你最叫我气!别人冤枉你,你就去死?好他娘有出息!明天我再冤枉冤枉你,你是不是要去上吊了?早点告诉我,我让人给你条结实的绳子!没见过你这种命不当命的王八蛋!要死,你也去跟女真拼了命再去死,那也成啊,起码是个英雄,我们得敬着!” 郭伏威脸色十分的精彩。这些话跟指着他鼻子骂也没大的区别了,可偏偏是他错在前面,竟是连嘴都张不得,当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巩凡浑没在意这点,也完全想不到——他只是一股怒火烧得太旺,不泄劲不成。铁三被说得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反复来了几遍,最后终于惨白。低下头,他想想自己也真是傻。将主只是恨这种事,又不是要自己的命,自己却作出那般下策,怨不得人骂啊。 骂得舒爽了,巩凡神清气爽,这瘾算是过了个足。结果回头一望,任家老爹,那位巨富海商兰老爷,再加一个郭将主郭伏威,都是直直盯着自己,眼神怪异。 禁不住面孔一红,“这个,……小子却是无状了。各位前辈都在这里,却让小子一人在这里出丑,……这这这,却是没有问过各位前辈的意思,就这么荒唐处理了,大是不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出丑,出丑!请各位训话罢,小子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任老爹和兰乘云对望一眼,不由同时苦笑。这小子会有什么洗耳恭听之心?不过这么一件事,却是这般雷厉风行快速处理,该打的打了,该罚的罚了,最是难得的,却是人心士气通过这事反而一下凝聚了,成了整体——这个可了不得。 这少年也没作什么,甚至银子也不用花,就说得人人效命,个个乐于驱使唤,老天,这是个什么才能?看看红着眼圈的铁三,这会要是这少年让铁三去以一挑百,怕是铁三儿连迟疑也不会的罢?只会听命立即冲上去。天爷,这倒底是个什么少年? 兰一一轻轻一碰郭伏威,“这都是你教的?这般年纪就见识不凡,好生了不得!“ “俺教个甚……”郭伏威苦笑,“俺这般武夫,那有这种小巧见识?却是看得眼花缭乱……真不知他是怎生处得过来,却是人人服气,俺花了几年,水军中人心也不见这般齐整!” 兰一一愕然,半天方摇头叹息,这般精怪的少年,直是百年不得一见,一点小事,却显出一股子大将风度!这不是人为,当应是天生。 “呵呵……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这般就已经很好了,老朽等人没有什么意见,没有什么意见,呵呵……不过对这罪魁祸首王泼五,不知将主是个什么章程?” 事情都摆平了,这还要能出些什么意见?又有什么意见能更高明?任老爹清楚的明白,这下这个盐厂的人心可就被这个古怪少年牢牢抓在了手心,任是谁也再夺之不去。 “这王泼五也算是闹腾了不少时间了。他原来的大哥被我打死,倒是藏身了好一段时间,看来现在倒是养了过来,人手充足了,敢来叫板。”郭伏威沉吟着,“不敢瞒,先时他人手少,漏网之鱼,一直也没放在心上。铁三儿,他走了多长时间了?” “回将主。近一个时辰那是有的。”铁三答得飞快,——他是个聪明少年,知道将主能叫他大名儿,那就是消了气,不再怪罪的意思,面上就立时很是有些喜气。 郭伏威踌躇起来。“却是不能知道他的去向。他那些船也不是甚快船,跑不甚远,若是知道去向,泰迪老弟新修的船倒是快过两倍之速那是有的,追上倒是不难。可惜,可惜……” 铁三儿突然插了个话:“将主,若是这般时,小的却是市井中听说这段时间江门那边有动静。人说来了些新人,却是在江门中销赃,甚是隐秘,听说也是作得极大,什么都吃得下的。王泼五不光是抢得银两,一家商号中的缎子也拿了不少,可会去那里销?” “直娘贼!真没白骂你,这般重要的事,早又不说!”郭伏威立即变色,“管他是不是,总是个路子!抓住最好,抓不住也不妨!黑老弟,你是船主,你看这能追得上否?” “我不姓黑,我只是皮肤黑而已……好吧,算了,我改不了你。你的答案是肯定的,只要方向正确,不要说跑了一个时辰,就是两个三个时辰,那也一定追得到——当然,前提是对方也得有那么长的路程去走,在那个时间他们还在海上。” “一定一定的!”铁三激动了,“江门的路走个五六个时辰那一点也不多!他们的船,只会更慢,绝不会快到那里!” 第四十六章烟花 “还等什么!走啊,抢银子杀敌人去!”巩凡一声怪叫,抢先就要去出发时,衣服却被任若海一把揪住,小声问道:“有危险没?我是说万一追上的话?” “屁个危险。船上的事,那是斗船。任他王泼五能棍打少林,勇冠三军,他们的船见了咱们只剩下挨揍的份,他们想追追不上,想跑跑不掉,现成的功劳啊!” “那就好。记得,去请我老爹他们两个一起去,让他们也去看一看,有好处!” 茫茫大海,一叶轻舟似箭。游船本就是流线型快速船,泰迪又最大限度而不计成本加装舷帆船头帆,让这艘吃水不大的船像张开翅膀的海鸟,轻盈的在水面飞翔。 只轻轻一点,船首便斩开波浪,在身后拉出长长的两条白色浪的痕迹,连巩凡也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坐过的船中,比这快的肯定有,但那都是些大型家伙坐着却绝对没有这种感觉。和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一比,那全是庞然大物,跑得再快也是平稳无比,让人觉察不到速度的变化。此时在船头迎风一吹,真有全身沐风,几欲随风起舞的那种快感。 兰乘云眼中已经不是惊诧了,而是再也掩不住的震惊。从上了船,一双眼睛就没停过,对他这个从底层打拼出来,从一艘海船起家到现在百万家资的人来说,对船的熟悉能到骨子里去。 他去过的国家多了,甚至当伙计的时候,狮子国都去跑过,酷热痢疾几乎要了他的命。而见过的船型就更多了,两头翘的,如一片树叶般漂的,像蜈蚣一样伸出无数浆来划进增速的,种种各样,不一而足。但是,如眼前这般线条优美,绝对是毕生未见。 如果只是漂亮那也就罢了。那些描金贴银的装饰之品在大海中无一用处,海洋的严酷没人比他体会的更深。在大海,一切花哨的虚假的都会被海浪击成粉碎,能留下的,只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精粹! 而这条船,兰乘云绝对不会怀疑,这就是无数次淘汰之后,所能留下最好,最优美,也是毕生从未见过的最快速的船只!如果真的风大到能把船托起,他真的不怀疑这船能迎风飞得起来,正如海面一种会飞的鱼。 对它的稳定性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一旦风量过大,不易驾驭之时,两舷边帆一收,船只立即就会平稳,这把机动性和稳定性几乎是结合到了最佳,同样还是那句话,毕生仅见。 两个老伙计自然是会走到一块的。任老爹看他东转了西转,把船上上下全看了个遍,痴迷得像是从没出过海,没见过船的小孩一样,不由有趣。“如何?看清楚了没有?你可是号称无船不知,这船就能让你这般上心?大不了自己造上一艘就是了嘛。” 兰乘云闻声长叹。他一直固执的认为,只有大宋的船只才是世上最好之船。从业几十年来,所见所用的那些船,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载货量,无论是速度,无论是抗沉性能,操作性能,天下再无过宋船者——这已是根深蒂固,坚定不移的信念了。 可是碰到这船,信念也被击打得成了一地碎片。他已经知道,这船是艘海外之船,刚来的时候破烂的很,都得靠着水军那船来拖着回来,而水军的船里至少有四分之一是他兰某人淘汰下来送人当人情的船只。 “兰某今天方知,何为井底之蛙!竟是只知头顶一片蓝天,更不知天底之大!这船,就让兰某把它分解了,拆开了,摆在面前让我来仿制,——竟是仍旧不成!” 这下任老爹那是真惊奇了。在船上的造诣,这位老友要说自己是第二,整个大宋也就无人敢称第一了,眼皮子又毒,眼界又宽,现在大家在造的海船,有很多地方都是根据他贴身的经验,进行许多的改良而成,可以说他虽说不是造船师,却更是优胜。 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祖上就是作船的,传到这一代,他又自己出海了——有什么比一位船长更能明白自己座下船只的优缺点呢? 长期以来,作船的就是作船的,祖上传个什么,就学个什么,能改者几乎寥寥无几。这里面的原因就是过去的东西是考验过的,你现在觉得不好想改,人家不敢认你啊。 改好了也就罢了,万一不成呢?人家可是把命提在船上漂洋过海,你一个失算,出了漏子怎生得了?这样长期下来,有些东西明明落后了,却偏偏无人敢去改动! 可是他这位船师出海那就一下不一样了。他敢去改的,别人也绝对不会去怀疑,他自己都在这样用,好不好难道还用得着说? 这样一来,这几年航海术的发展却是比起前几十年还要快捷许多。可现在就是这么一位人物,却在叹息把船给他分解了,放在眼前,他也作不出来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由不得任老爹不好奇。再三追问之下,反正是老友之间私下里说话,也不存在什么面子一说,兰五也就畅了开来,一一分说。 “首先就说这帆。竟是从来未有过此帆,却是全软的——若不是看过此船,谁要是拿出此帆告知我这有大用,我必是要打出去的——驶不得八面风,如何能成? 可是它偏偏却就是能成!八面风驶不得,却可以驶之字形,一样的借风还减不了多少速,更关键是速!何时船竟能如飞一般,着实不可思议啊!这还光是帆。另外,还有不少的材料竟是看不懂——木头不是木头,铁不是铁,却偏偏坚硬无比——这船却是如何仿得?” “照这般说,这船当是有着大用了?” “绝对是有大用!只是眼下这船太过于小,当个玩物那是极好的,载货载人却是不能,如能放大数倍甚至十数倍,则其之利之大,已经不可想象!你想想就知,别人花半年去一趟的航线,你一个月已经走了个来回——这获利自是可想而知!” 任老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船好他知道,速度快儿子也早就提过,可是结合海运倒是真没想过。要是真的能作出这样的快船,富甲一方那都是最小的意思了。 泰迪在调试他的弩炮。对这玩艺,他很是费了不少精神,现在眼看有了开张的机会,当然是非常兴奋。脚下堆着十来个用粗大的竹子筒作成的弹药,一个粗陋的引线亮在外面,用得时候放进弩炮再点燃就是了。 “有把握么?”巩凡看着这些已经不能用原始来形容的炮弹,觉得实在是不靠谱。 “当然没有。”泰迪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忙自个的, “只爆过一个,试了下威力,只能说强差人意,起码震晕人那是不成问题。现在的关键是引信,太原始了,时间上很难掌握,再一个就是弩炮也是头次发射,完全没有弹道,你就不要存多大指望了。很有可能把这些弹打光,却仍是在炸鱼,敌船一个也没炸到。” “伙计,拜托,这可是我们的首战。不能这样灭自己的威风吧?要真是一个个炮弹打出去,炸的不是鱼就是空气,咱们还树个毛的威信啊?” 泰迪无奈的叹气。对这种战场小白要解释清楚一样武器从造出到实用,这里面需要经过的多少手续他们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他们总以为东西造出来了就能完全使用了。 这其实是根本两回事。就算是一把ak47,极度文盲的枪,会把枪打响和会用来作战那是完全两回事。非州战争通常就是如此,两方几千号人同时拿着ak,扫射得子弹乱飞,一场战斗下来双方死伤合起来几十个人,而且几乎全是流弹打的,然后双方都宣布胜利了。 如果是真正会作战的老兵,不要多,那种精锐来上一百个,对方几千号人能回去的就少到得用百来计算——剩下的不是死亡,就是投降了。 现在泰迪的弩炮也面临同样的情况。没有弹道表,也从没试射过,甚至弹药都是不标准到了极点——有些粗点,有些细点——泰迪已经尽力挑出相近的竹子,可想让它们大小绝对一致那是不可能的。 ps点事。心里很沉重,求a签一周了,没消息,看着黄了。求哪位知道的,指教下文文是怎么了,人家不给a。 第四十七章床弩 这样的炮和炮弹最多也只能用来概略轰炸,想击中一个运动中的目标,如果不是意外,那就只能是人品来了个大爆发了。所以泰迪压根没打算用它来作主攻,而只是用来测试一下这个设想中的武器能用不能用而已。打不打得到贼船他全不在意,那怕全部落空,光那巨大的声响,也能吓倒几个,减少些困难也好。 巩凡咋舌,这不成放烟花了么?“泰迪,反正你说也不可能打得准,等一下干脆我来打,过个瘾,成不?” “别想了,门都没有。”泰迪一点面子没给,“你不怕炸到自个,我还怕挨炸弹。再说了,操作的人是专业人氏,玩军用床弩的出身,这些弹药是给他用来熟悉手感的。他们长年在用床弩,总结起经验来快,也容易上手得多,比起你我从头开始那要强上十倍。” “敌——袭——” 铁三儿扯起了喉咙用了最大的声音去喊起,甲板上立即响起咚咚的脚步,十来名水军各就各位,作好了战斗准备。泰迪的弩炮来了三个,两人外衣一扒,抓起杆子就给弩炮上起弦来,第三个有个近五十的水军眯起一只眼开始瞄准。 这是在试炮了。两个上弦的发现这比军用的床弩小了一点,但却十分的省力。往常上弦,两个要配合得十分好,一个搅力一完,另一个立即就得分秒不差接过力去,否则就会发生力臂反弹,伤到人的事件,但现在上多少就算多少,有个铁扣儿会自动扣起,不让它再返回去,这一下可就省了大事了。 弦一上好,那名老面的水军只稍瞄了瞄,一挥手,就击下了击发键。弦在空气中“嗡崩”一声响起,光是声音就显得极是劲道。 这还是试弦。一来是看弦力量大小,能够发挥出多大的射程,二来是看弦撑不撑得住。这样的空射是最费弦的,若是弦质量老化掉或者本身支持不住,往往会伴有破音杂音响起,有经验的老兵就会立即换掉或者另外处理,免得正在战斗时它突然断裂了伤人。 郭伏威一个人扒在船头拿着望远镜在远眺。刚才铁三就是看到他的手势发出的警报,让大家准备起来。老兵按了规矩,试过三发空弦之后,郭伏威头也不回的问道:“老丁,怎么样,射程多少?什么距离能有把握?” 老兵沉声回答,“三百步!弦力够!只是这弩不好用——中间太空,弩箭放上发虚,不是靠准头作用,是靠量,需近十支弩箭绑在一起发射,要想打准,得近到五十到八十步!” 郭伏威顿了一顿。五十到八十步,近了一些。他原本的打算是靠这船的高速,不和敌船打什么接弦战,而是从远处攻击,放风筝一样慢慢耗死对方。可是这五到八十步,对方的火箭会对自家的船帆产生威胁。 “水龙有备没有?一共多少?够不够用?”平时这些都不是必问的,但这会担心起帆来,郭伏威就不敢不小心些了。这软帆比起硬帆却更不耐烧。 泰迪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放心吧。开战之前我们会把帆弄湿,而且水龙可以射得很高,开战之后会一直向帆面喷水,保证让它燃不起来。” “好!”郭伏威瞬间定了心。只要帆没事,凭它比敌人快两倍的速度,敌人只有吃灰逃命的份,想还手都是空想。“众将士准备了!一旦确定是敌,立即捕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面的船肉眼也看得到了。两艘,一大一小,距离在飞快的缩短中,铁三死死盯着它们,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越来越明显,人影都能看得到了。郭伏威从望远镜中看到有人对这里指指点点,却不见怎么个慌乱——游船实在小了点,两艘船最小的也比它大了一倍有半,就体型上讲,对方两打一,还是以大欺小,不但不怕游船靠近,反而一幅巴不得的样子。 郭伏威一声冷笑。心头却是酷热一片,与西夏人战斗出来的杀意几乎按抚不住,等不及想一步杀将上去,好好厮杀一翻才是。 “好。这会不躲,就再不会有机会给他们躲过。”泰迪低声自语,随后放声道:“喷水!” 五六个人抓住摇把上下一阵猛摇,几条水柱子一下升起,从帆的最高处一下浇下,莫说没有火,就是现在有火箭射上面,也会立即浇得湿透。 敌船两边分开了。明显,这是想包操,两面夹击的战术。这一分,速度不可避免的降了下来,敌人的动作很奇怪,不但不赶紧把帆操正提速,反而任它漂着,似在等游船近身。 “这却是自找。”铁三狞笑,“不知死活的货色——还在打着想把这艘船活活擒拿的念头呢!识货倒是识货,可惜不识死!” 确实。刚才借着分开,两船立即全速逃走,那么至少一艘是可以逃走的,但现在他们自己却亲手把最后的逃脱希望也丢进了海里。 “八百步!”“六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一名水军不停喊着距离,而那两艘船也在向这里靠近,用着挤压的战术,不用说是想靠着人多跳帮来夺船了。 两下里向一块凑,真是飞一般的快。百步了,巩凡短促的叫了两句,操帆的水军一收再一放,而巩凡猛一压舵,船头先是一沉,再一偏,斜斜划出一道孤线偏了过去。 就这一瞬间,敌船一下密压压一片火箭射了过来,也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想烧了帆——可惜被巩凡抢了先,这些箭便失了准头,多进了水中,少有几支钉在船尾,浪花一打顿时没了影子,理都不用理会。 郭伏威面前树着一块大大盾牌,其余水军也早已把盾牌举过头顶,水军交战,弓箭为先,这些人避箭的工夫那早就炉火纯青。 这一偏,距离拉远了些。那艘大些的敌船一下离得远了,再射箭时却已够不得,只剩下小船上二三十个人纷纷搭箭,向这里参差不齐的射来。 不是齐射的箭支,郭伏威根本理也不屑去理。他手上的手弩虽说现在射程是够了,但在摇晃的船上,这般远的地方开射那是在浪费箭支,必须要再近一些才好。 任若海两只手抓住一只盾牌,把自己和巩凡都护住了,还没忘对着舱里喊一声,“爹,你们藏好!别伸头出来,这箭可没长眼睛!” “知道了。护住你自己,好好打,莫管我们。”任老爹两人倒是老神在在,他们看得明白,这仗那是输不了的。退一万步,就打不过,这船如果想走对方也根本追不上。 小船放了五六十支火箭过来,他们目标不是打人,而是帆,这么大的目标蒙也能蒙上几支上去。但是他们很快就失望了,不少人叫喊了起来。 箭是射中了,却一点用也没起。火苗烧得再旺,一射到目标,立即就被一股流下来的水流灭得一丝火星也没有。 “八十步!”脸色一直如铁一般没个变化的老丁突然站起,“放!” 一把捆绑在一起的弩箭嗡的飞起,一窝蜂似的扑向小船。距离太近了。弩炮并不以精度著称,但这么近,又是直射,几乎有了一半的弩箭正中船上。 两只弩箭深深的插进了船体,惹起一阵高声叫喊,也有两只弩箭建功了。一只斜斜飞过,插进了一人的肩窝,把他一下带离了船体,飞出一段距离再掉进了海中。 另一只却是把一人直直钉在了甲板上,那人大口咳血,一时却不得便死,而箭尾仍在嗡嗡的振响。 两名水军拼命的上弦,另一捆弩箭又放了上去。而这时小船上的人从发呆中清醒过来,发着嘶心裂肺的惨叫,拼命着把小船和游船拉开距离。 另一艘大船也在拼命在向这里凑。小船在跑,大船近了,却是正好挡着了去追击小船的路线。郭伏威沉声道:“先打大的!小的人不多,放了它也跑不远!“ 巩凡转舵,向了大船滑去。谁知尚未靠近,就看到两点黑星向这里射来。“弩箭!躲避!”铁三用了最大音量去吼,“对方有床弩!” 巩凡下意识的想躲,却那里来得及?“笃”“笃”两声,两支一米来长的弩箭深深的钉进了船体,颤巍巍尚是晃个不住。 第四十八章弩手老丁 不光有床弩,而且还有着水准不低的弩手,这让战斗形势一下变得严峻起来。巩凡没有犹疑迟疑,立即扯起风帆,把船偏着驶离,让两船之间离了远远。 绝不能同这些亡命徒去近距离拼命,那是犯傻。更何况船上还有两个没有分毫战斗力的重要人物,万一伤到一个,巩凡可不想任若海来跟自己拼命。 转眼就到了四百步以外,那船上的床弩又放了一次,却没了准头。在摇晃的海面和船上想进行准确射击,必须要能算计到海面的波动量,对方船只的位置,以及对方船随着海面起伏的程度,这不是人脑能一瞬间就计算得过来的。 到了这位置,敌船已经是毫无威胁,而相对的,老丁也没有了一点办法。三艘船在海面上打转,谁也不想走,那艘大船横在游船和那小船之间,拦路虎似的保护着小船,虎视眈眈,而小船就不停在一边游戈,像只狼一样在边上窥视。 “你在做什么?”郭伏威先是不动声色,后发现巩凡再没有凑上前的举动,只是绕着两艘敌船转圈子时,不由勃然大怒。“若敢临阵脱逃,我容得你,军法须容不得!” “不急!拉开距离,有更好的办法去对付他们!”大声回答了郭伏威,三步作两步跳着到了弩炮处,“泰迪,得用上你的这个大杀器了!这个距离,捻子要留多长,才会在空中爆炸?” 在这个距离,已经无须警戒,众人都围上来看他两个操作地上的大竹筒子。得知这就是一大炮仗之时,无不啼笑皆非。这是想用响声来吓死这些水盗么。 可是两人全无玩笑之色,一脸严肃认真,对待这几个竹筒子显得极其谨慎小心,似是什么危险得不得了的东西。在船上的人都对两人有些了解,看到这个无人再敢去嘲笑询问了。 泰迪剪好了长度,巩凡把竹筒放上弩炮,这下老丁再没法子不开口了。别人只需要等着看结果就好,可他不行啊。这般从未试射过的竹筒子,重心又不稳定,又不能直射,只能用吊射的方形来用,在空中随便翻几个身,神仙才会知道最终会到哪里。 “公子,黑提辖,这样子不成。小的射这弩箭射得也多了,说个得罪的话,这东西射出去根本就是翻跟头——莫说现下只有十来个让小的试射,就是来个一百二百都试不出个准头。——这东西就再好,那也得射得到他们才成,是也不是?” 巩凡两人面面相觑。这确实是个没想到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就是一下子拉近距离,近到伸手可及,弩炮也可不用了,点燃了扔过去就解决战斗了。可是这样一来,必定有人死伤。对方有床弩,虽说只能单发,但穿透力极强,盾牌可解决不了问题。 “老丁,必须这么搞。办法可以想,但咱们不跟他们打什么接舷战,如果死上一个,咱们就得亏死——用你们比金子还贵重的性命,去换他们一堆狗屎?想办法,必须想办法!” 这些水军因为家属的原因,都在慢慢的归心,这样的手下,真的是给块金子也不换,更何况,这船上那一个巩凡也不愿让他们去担这种风险。远远击沉就好,非要冲上去,那不是勇敢,而是犯二。“老丁,怕它翻滚,在上面绑上一支弩箭可好?能起个引导作用。” “这法子却是好!”老丁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吓,这却是怎的说?射了半辈子的弩,还要公子提醒这般作!有了引导,这把握却又大了五分!” 边上操帆的水军粗豪的笑道:“老丁,若只是五分把握却是不足。不然把船进到二百步上,却能增得几分把握?” 操帆的水军全是精选出来的老海狼,吃了近一辈子的水上饭,操船弄帆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以游船这般出色的操纵性能,他们能猫戏老鼠一样绕着他们打二转,说离二百步就是二百步,前后误差都不带五米开外的。 “七成,至少七成!”老丁不假思索得说,“也只能是七成了——已是最大,就再近些也一般,除非一下近到百步之内!” 七成,乐观的估计就是十发能中个七发。当然,实战中不能这般说,也许发十来发也在那三成不中的概率中,也很正常。 “那就二百步!”郭伏威恶狠狠的决定下来,“我等有大盾,二百步王泼五能不能射中还是两说,就射得到也穿不得大盾,就这么作!” 接下来就没有悬念了。众人知道这是个大炮仗,声音必大,可谁也想不到会大到这般。第一个离敌船**米炸开的竹筒,就把两个观战的老爷子震得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 敌船更不消说,上面纷乱得像捅了一棍的蚂蚁窝,个个没头苍蝇似的跑,可怜船就那么大点,再怎么跑也跑不到那里。 敌人只能挨打,却还不得手,这让众水军精神大振。两个上弦的水兵真是吃奶的力气也使唤出来,没命的搅动摇把,一发发的竹筒子就不停在大船边上炸开。 “人品不好啊。”巩凡叹着,越来越近了,有两发可以说近在咫尺,只需要有点柔柔的海风一吹,就能正中船上,可是偏偏就是在舷边炸响,把一个倒霉鬼炸得手舞足蹈的上了天,对船却没能造成多大的伤害,起码没能让他停下。 “跑了跑了,小船逃了!”水军一片惊呼响起,稍远些的小船真的一看形势不妙,竟是拿了大船当成障碍,自己纵了帆,直往远处逃去。 “王八糕子!”郭伏威大声骂了起来,眼见有望把这些家伙一网打尽,这些坏种却又不讲平时绝不离口的哥们义气了,脚底抹油倒是快得很。而最让他恼恨的,就是刚才观察的时候没有看清王泼五是在那艘船上。 一到了目视能见的距离,他立即就把那个再没有第二个的宝贝望远镜放进怀里收好,结果现在打不定主意。把大船干掉,花的时间很有可能会让王泼五逃了,可把大船放过,万一那货偏偏又在大船上怎么办?那最后就闹大笑话了。 “你们有谁看到王泼五么?”不甘心,又问了一次了望的水兵,却是没一个人去注意。一打起来,那个还去管这个,个个热血上头,只顾着打仗,还真不知道。 “他娘的!”恨恨一拳打在船帮子上,郭伏威极是不甘。刚出来时,他只是因为此船比敌船快了一倍还有余,又知道了敌船的去向,实在是没有道理不追。 那时他只是想借着高速的运动,把敌船逼到逃逃不掉,跑跑不开,一直就这么吊着,不用去打,最后贼船就不得不靠岸了。毕竟他们船上十来号人消耗不多,不像对方一船上几乎装得满满都是人,一直这样追下去,光吃的喝的就够摧残他们的。 到最后,他们也只能想办法弃船,随便靠个岸后分散开去逃生,那时也就算是胜了。毕竟一旦分散,那些沉重的财物就成了负担,甚至再重些的作战器械他们都带不走,不要说钱财能够到手,甚至极可能会抓住几个跑不动落在后面的。 结果后来越打就越顺,眼见自家这十来号人马把对方上百号打得哭爹叫娘,自己却毫毛也不损上一根,那还有个不士气大振的?上上下下憋足了力气,要来个前所未有的大胜,对方却逃了! “靠上去,靠近些靠上去打!”巩凡同样吃不下这口气,他的选择是既然不知道那艘船藏着王泼五,那就都拿下好了。想依靠这最原始的火药弹来快速解决掉大船那是不现实的,只有靠近了,想办法把他们的帆干掉,没了动力也就跑不了了。 “公子,弹药不多了。这竹筒只有三个了,全打了还是怎么办?”老丁很有点不安的问道,一时打得兴起,谁也没去算这个量,只情着一个劲发送,却没给小船留下几发。 “不管了,打,打光为止!”巩凡急了眼,他必须要靠近去,才能让老丁发挥出弩炮的作用,这时候不是节省的时候,必须全打出去,炸不到人不要紧,关键是必须要炸到他们怕,让大船上的人不敢去操纵那两具床弩就成了。 老丁应了一声,越发的打点起精神,把几十年积下的经验恨不能全迸发出来,这会他是一点也不敢大意,要争取每一发都用在关键点上。 今明两天得出次门,只能是一更了,谅解下哈 第四十九章水贼 越来越近了。只是一会儿,就到了距离只有百步的程度。到了这里,老丁就不说十成,七八成把握是有了。当他正在聚精会神瞄准,想来个大开门时,一直在观察的巩凡却心中一动,伸手阻住了他。“老丁,省一发,没必要再打了。” 小船的逃走,一下把大船的士气沉到了谷底。巩凡看到有几个人一下呆得有若木鸡,直接愣了,不知道要干什么,也有人在破口大骂,向海里扔杂物来发泄怒气,更多人左望右望,发现再没有逃生的路,一下抱着头蹲下,再怎么都不管不顾了。 “王泼五必在小船上。”很明显,这些人一幅失了主心骨的样子,一点士气也没有了,现在到了这里,早就进入了床弩的范围,但没一个人愿意去操纵,一支弩箭也没有出现。 一连串的爆炸和巨响,本来就已经让这些人慌乱到了极致,王泼五再一跑,这仗还怎么打得下去? 极度的沮丧让这些家伙漫骂不已,但是在没有把他们的船真正击沉之前,想让他们乖乖投降,那是没有可能的。 毕竟他们人多,而巩凡他们绝对没有资格和他们打上一场接舷战,对这一点水盗们心知肚明,他们现在没有再放弩箭,一方面是不想再激怒水军,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想让水军先去追那艘小船,从而放过他们的意思。 爆炸把这些家伙弄得很惨。后世初上战场的新兵们,都有人会被大炮打得吓到尿都夹不住,湿上一裤子,就这还是久经训练之后的结果! 在黑人泰迪看来,这东西是个极度无奈之下用来应急的个产物,实在不值一提,但是用来吓吓这些从没见过的人,已经足够让这些从没见过火药惊人威力的家伙崩溃了。 黑人观察之后,回头微笑着说,“行了,我可以打赌,他们都已经尿裤子上了。” 虽说敌人没有了抵抗力,但肯定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作战的勇气没了,但逃走的力气总是在的。巩凡想了想,下到了机舱,打开加油盖,一股子熟悉至极的柴油味儿扑面而来。 机器早就完蛋了,这些柴油也成了无用之物。找了团大块的碎布,又拿了根弩箭缠在上面,伸到油箱里让它沾满了油再拿出来。 一连作了三支,这才拿到甲板,“老丁,就这点东西,你得真发准了,——打高些,给我烧了他们的帆,让他们在这里漂着,等回来再收拾他们!” “您瞧好了。”老丁没废话,一连两发,全部上了帆。很快,巩凡就发现小瞧了这个柴油布团的威力,根本不需要两个,只一个就足以毁掉大船的船帆了。 这时候的船帆上为了耐用,上面全有桐油,柴油一烧上去,当真是油里见火,只一瞬就烧得有如一个大火炬也似,很让人担心会不会连船一起也烧了。 老丁呆呆的望着,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自己发出去的布团怎么就有这么大威力。他亲眼看到,那些哭爹叫娘的水盗们拼命的弄了水来救火,——那些家伙也是有喷水筒的,就像针管一样的原理,大毛竹子开个小口,后面有个杆子一推,水从前面小孔就喷出,几十个筒子齐对了两团大火喷去,那火却不灭!这火竟是不怕水的。老丁觉得活这么大,头一次脑子不够用了,件件事都看不懂了。 不懂就问,巩凡的年纪对老丁来说不是问题,建盐厂开始,这不过两仨月不到时间,作的事吓倒人。现在水军上下,动不动就爱跟人说,“我们家文书大人如何如何,怎么,不服?行,去哪里哪里去看看,绝对亮瞎你的狗眼!” “公子,为何这火却是不怕水?属下看到,水浇上去,却烧得更旺了!” “柴油啊。这东西比水轻,水一浇,它会浮在水面,仍旧燃烧。看起来就像是不怕水。” 郭伏威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哪里来的?此物水中作战当属第一!只上百发发过去,任它何等样大船,都只是飞灰!那里买得到?快说!” “游船上带的……就这些了。要的话大概有个四十来斤,你全拿去吧。” 沮丧之色一下浮在郭伏威面上,松了巩凡,喃喃道:“又是这般。望远镜是如此,这油又是如此。绝世好物,惜之却如此之少,用完就无,真真奈何!” “这个倒是造得出的。只消有原料,我不知道现在是叫石漆还是叫什么,是一种黑乎乎的稠油,有时从地下就挖得出来,弄到这个就能造了。” “石漆……”郭伏威默默把这个名字念了数遍,只要世上真有此物,再怎么的他也会去弄来。有了这东西,这片海面再会有谁敢来撒野?不过现在打仗正急,却是不能想这个了。 不再理会这个大火炬,游船轻盈的转了个圈,直直插向海面深处,此时那小船已经跑得连点桅杆影子也不见了。郭伏威自是不用担心,自打有了望远镜,他深信对方就再给他们一个时辰去逃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加速,加速!”郭伏威不停的催促,这是因为天不作美,渐渐黑了下来。从开始追逐以来,已是好几个时辰过去,现在已是傍晚时分。 游船在紧紧咬着小船追着不放。但天色给了小船无尽的希望,只要他们能熬到天色黑透,那么逃出生天的机会无疑必是大大的增加。 王泼五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神色阴鹫的盯着天空,脑中却是一片混乱,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出来。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艘能在水面上快到几乎能飞起来的船,会炸的圆筒,一放就是一抱一抱的弩箭下来,光密度就能吓死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弩? 空自人多势众,空自船多船大,竟自眼睁睁看着只能挨打——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全都是些让人看不懂的,一两样也就算了,还一出就是一大堆!这让人还能活么? “五哥,弟兄们都已经尽到最大力了。咱们的船只能跑得这快,没办法了。”汇报的是个瘦高个,正是一肚子坏水的军师韩更。“那船却是阴魂不散……真不知天黑完之前能不能摆脱于它。” “浆手也安排了?这当口能出一把力的,全都派上去!谁要是敢拖后腿,哼。” “五哥放心。他们都明白,不想去官府吃那一刀,就玩出命来行船罢。只是船上却没安床弩,对方如果靠近了炸,却如何是好?学生无能,却是想不出方法。” “想不出就罢!”王泼五恶狠狠的,“该谁挨就去挨到,天生天命,谁也不怨!我也看到了,那炸恶是恶,却伤不得船。只要船在,咱们人多怕甚么?……就只恨那弩箭不知为何,一放就是一大把子,挡也挡不得!深恨!不过现下已夜,他们却也别想再那般肆无忌惮!” “那是那是。学生已经把所有大盾让人形成盾墙,又灭了所有火光,这夜中他们再想射准,那是妄想。他们若还想打时,就只能与咱们靠得极近,方能看清——那时,弟兄们的箭支会好好教教他们,晚上却是要如何来打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王泼五笑得喘不过气来,“是极!这些水军不知死活,占些上风也不知收手,却是活该给我报仇雪恨之机,三十五把弓,怎么也要射死他十个八个,方出得我心头这口恶气!告诉弟兄们,射死一个,赏百金!” “若有机会,却是不妨跳帮,把这船夺了方是最佳。”韩更抚着下巴,“到那时,我等多找船匠,将其仿制,不说多,有个十艘八艘,这海面谁还敢看得?” “那自然是好……不过不必急。就今夜夺不得船也是不妨。来日方长,只消知晓此船存在,必有船匠愿上门求教。就算他等不愿人学了去,也须得请人造船罢。只消重金,不难尽得其密。……戒备,戒备!直娘贼来的却是好快!” 借着天黑透之前,巩凡他们终于赶上了小船。一方面是天黑,另一方面是欺负小船没办法还手,他们欺得极近,到了近五十步,也就是大概有个四十来米的距离才停船。 这个年代的海洋绝无污染,说是天黑,但点点的星光总是在水面现出光芒,一艘船这样大的轮廓总是能看到的。 第五十章水贼二 “伏低,伏低!”一边小声训斥着水盗,一边看着游船咬牙切齿。让王泼五最不忿的是,他们的船黑灯瞎火,唯恐有个火光让人看到,对方的船却是灯火通明,照得一片透亮。 这本是个好机会,对方看不到他,他看得到对方,正好用冷箭来招呼,但对方对这一点防范得简直像个乌龟,墙也似的大盾牌举的那高,一点缝隙也无。 巩凡同样在骂。“乌龟。简直就是乌龟流,遮得这么紧,一个人影也没有!老丁,来一发,把帆同样点了,给咱们当个照明!” 三五十步,打帆这种面积,实在不要太轻松。一声令下,吱吱呀呀的上弦声响起,一声弦响,黑暗中顿时爆出一大团火光。 同样的一幕又出现了。水盗们万万想不到水军这般狠毒,一上来就是个不死不休的格局,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立即就点了帆!而真正让他们傻眼的,是水喷着,火却越烧越大! “拼啦!跟他们拼了!火箭,全上火箭!大家都烧,看谁先完蛋!”王泼五简直失去了理智,眼睛通红着叫嚷。 几十只带着火苗的箭发过去,效果却是可怜。好不容易引燃的几个火头,被水一浇,冒个烟再没了动静。王泼五气得发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火箭射去就这个德行,对面射来一支,就烧得桅杆都在着火!太他妈不公平了! 其实这才是水战中真正的火箭能发挥的程度。小小的箭支上弄块布团,浇点灯油什么的,火又小油又少还不易燃,见水灭太正常了。 双方都是乌龟阵,结果一阵箭来箭往,全部无伤。在大盾之下,防护的极是严密,任老爹和兰五也出了舱,到了外面来观战。 看到对方的船烧得跟个火把也似,跑也跑不掉,显然狼狈得到了极点,兰五不禁感慨。 “其实这艘船也非一般之船了,我却是认得……快帆纵船,吃水饭的都知道,好货色,水面中行速也算是数一数二,缺点只是带不得多少货物,很是昂贵难得,平常都不易购置。现下却如离水之鱼,竟是杀伐由人,半点不得自主,可叹!” 巩凡奇怪的问:“您的意思,是这艘船是好货?挺值钱?” 兰五正色道:“跑船的人,船为第一!吃海面饭的人都知道,一条好船比一条性命都重要的多——那上面动辄就是几十号上百号人,远洋之中全靠船只本身可靠性,而海贼虽让人不齿,他们所选所用之船,却是精良,比一般海船还要好得多得多!” 来了谈兴,借着火焰光芒,一一对巩凡述说这船优越在哪里,用了那些名贵木材,其中南方硬木须用多少,价值若干,口若悬河一直说了下去。 其实他只要说一句就够了。巩凡一听两条船加起来起码值个两万贯以上,早就直了眼。他现在被弄得精穷,耳朵里就听不得这个钱字,当下就对水军大喊,“都把火箭去了,娘的,这是钱哪,要是真烧了,我们就只能去卖木头了!千万别再烧了啊!” 一把抓住黑人,“泰迪。想办法,让他们投降!准他们保命都可以,别让他们绝望之下,玉石俱焚才成!我要船,我们需要他们的船,这东西很值钱!” “必须让他们投降吗?”得到肯定回复的泰迪,挠挠头,“那好吧。本来不想用那个的,如果这样就必须用它了。真可惜,带到这里来的东西也就它还没用过了,我本来是想留下作个纪念用,也留不住了。” 泰迪的大杀器是一把带着高压气瓶的现代渔枪。把纯钢的箭弩压进枪体,泰迪问郭伏威:“将军,你能帮我指出那一个是罪魁吗?如果能指得出,我只需要射杀他,想来他死后别人就会投降。” “这个贼种的那里敢去露面!”郭伏威很是烦躁,“这般对射下去,却是半点用处也无。不是剩下两个炮仗么,何不点了发过去?” “两个不够。”泰迪告诉他,“绝对不够。这种东西要用,就要集中火力,如果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那么不如不用。用了之后或许可以炸掉他们两三个人,但如果没有后文,他们就会明白我们只有这点火力,这会让他们更加愿意抵抗而不是投降。所以尽量不要用它。” “那你想怎么作?” “也简单。如果实在无法分辨出人来,就只好一个个射杀。这样才能保证足够的威慑性,没人能够容忍伙伴在自己的面前被一一杀死还坚持战斗的,至少在我以前的战斗中没人作得到这一点。而不想死的人只能投降,这才能解决问题。” “射杀?”郭伏威这才注意到了泰迪手上的东西,“那可是橹盾,就凭这个?噢……” 当着他的面,泰迪沉稳的举起渔枪,射向了对面。对面正对的那面大橹盾立即出现一个圆洞,然后那面盾牌也倒了下去,再没能竖得起来。 第二发,又是一声击发声,又一面盾牌倒地,人死。惊呼声离了这么远也听得到,郭伏威完全傻掉了。这是打仗么?不,这根本就是一面倒的屠杀,对,是屠杀! 傻掉的绝不止郭伏威一个。兰五嘴角一直在抽,也只有他这种专家,才明白橹盾能有多结实,那东西跟一面墙的防御力也差不多,可现在比一张纸似乎也没厚到那里去。 “天下竟有这般之弩!橹盾亦是无用,穿盾牌如穿纸张,如此犀利!”郭付威失神的喃喃自语,随即反应过来,急声问道:“此弩可还有?哎呀,却是问错……俺也见过,只此一具……那些射后之弩箭收回还能用否?” 泰迪仍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射击,一边回答:“没用了。一般会变形,就算没变形的,还是没有用了。高压气体就这些,用光就没了,光有箭没有意义。” 这对郭伏威打击很大。虽然心里有着准备,可是听到这么利害的装备只能用这一次,不管是谁那也高兴不起来。就连任老爹,也只是叹息着可惜不已。 一共二十来只箭支,不过泰迪认为不须要那么多。果然,第九发射出之后,对面小船再也忍不住了,很多人扯着喉咙狂喊:“别射拉!投降,我们降了!官兵爷,别再射了!” 为表示诚意,王泼五干脆连橹盾也撒了去。反正也防不到的,就布着又能如何? 水军们面面相觑,良久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浪之大,几乎要把船都掀翻。 他们一总只是不到二十个人,但现在的战果却是让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被抢走的五千贯回来了不说,这些盗贼身上总是有些银两的,水贼们彼此根本不会相信对方,所以他们的财产只会随身携带,这可是一笔不少的财货。 另外就是两条船,这才是大头。卖虽说不可能当成新船发卖,但那也不会是个小数字。不用说,这些钱里他们都能分润上好大一笔,实实在在的洋财啊。 更可贵的,是胜利的荣誉。对任何一支军队来说,胜利是必须的,也是最荣耀的光彩。它真正让人体会到一名军人的价值,一只军队的价值。这是用钱也买不到的,作水军这么久了,这一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扬眉吐气,什么挺胸傲视群伦! 他们有这个资格!以二十不到,活捉击毙不下上百悍匪,这份战绩说到哪里,都是天上头一份了。当然,他们也不至于因此就自高自大,忘记这一切是怎么作到的。所有水军热切的眼光望向巩凡和泰迪,就等着两人下令。 “你奶奶的。”郭伏威苦笑一下,“俺这个正牌的将主都比不得这两个。也罢。这一仗你俩功苦劳高,他们也服你,继续罢,早点完了也好。” “靠上去!”巩凡挥手,意气风发得利害,这毕竟是头一次打仗,能打到这个程度谁也说不出个什么了,说不得意那是假的。“接受他们的投降!让他们把火把打起来,到处照到!还有,把弓,刀什么的全部丢到咱们船上,那个不愿,立即射死!” 要按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作这些。反正对方帆也烧得干干净净,茫茫大海又不怕跑了,但现在众人担心着那条大船,不要出现什么意外,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几条命令得到了相当彻底的执行。几支牛油火把熊熊大火燃起,再加些气死风灯,把船上照得有如白昼。兵刃器械一应送了过来,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了。 第五十一章水贼三 “他们太整齐了。”铁三儿轻声说道,心中也有些不安。从战斗开始,他就一直在巩凡身边,半步不移,这会更是用盾牌把巩凡护得紧紧。 郭伏威笑得极冷,“贼贱胚。在老子面前玩诈降,他们还嫌嫩了些!老子们跟西夏党项人斗了百把年,什么把戏没见过?组织人烧粮食来绝粮,挖地道断水,敢死队投降——玩这一手老子是你们的祖宗!” 黑人笑得很憨厚。可是那股子血腥味儿却怎么也掩不过去。“不要紧。他们站得很紧密,这不是他们有纪律,而是证明他们很害怕,必须要靠在一起来壮胆。交出了大件的兵刃,手头只有些短刀之类,只消稍有防备,杀了为首的,就会一哄而散。” 紧紧束甲,郭伏威招呼了几个水军,提起一把单狭刀,准备去登船。黑人同样默不作声从留下的水军里讨出一副最大号的棉甲披上,这其实就是一件加厚了的绵袄衫子,上面再浇些水,防不了箭,但对刀之类砍的还能防上一点点。 “公子,我随阿爷去了。你自个拿好了盾。防止这些贼胚还有藏起来的弓,千万小心。” 叮嘱了巩凡一声,铁三儿操起自家的家伙,跟上了大队。看看收拾停当了,郭伏威淡淡的吩咐了一声,“老丁,注意些。” “是。将主放心。”老丁喜孜孜回答,他是是最欢喜的一个。操着泰迪的渔枪,简直就是爱不释手。能穿橹盾的手弩,他玩了半辈子弩弓,也只是头一次见,早已喜翻了心。 除了火把偶而炸裂,爆出一团炎火花出来,“叭”的一声响动外,到处静寂得一声咳嗽不闻。风似乎都被这种肃穆压得停下,不敢再吹。 三十来人全体站立在船头甲板,密压压的也是一片。火光在扭曲,照得人影也是影影绰绰,周折如鬼影。 “嗒”。跳板搭上对方的船,那一声响动在一片寂静中响得有如雷动,直是惊心动魄。 铁三浑身汗毛都根根直立了起来。他不怕厮杀的——从十岁就流浪,打架偷盗无一不为,更不要说什么打闷棍,下迷香,诱骗外乡人钱财,种种路子到了最后都是要靠拳头大来定输赢的,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了。 可这种静寂如死的气氛还是让他大大的不适应。三十来双眼,或阴冷,或刻毒,或闪烁,不一而足,但是统一的,却是冷,冷到骨髓里的那种冷。下意识的,他轻声道:“阿爷……” “怕什么?”郭伏威却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走在前面,紧紧的盯住一个瘦高个子。“韩更?” “正是学生。”瘦高个看着极是镇定,竟仍笑得出来,“却是见过郭将主。” 冷哼一声,“学生?你有功名?童生还是秀才?王泼五呢?不敢见人?” “不敢。却是秀才,高不成低不就,让将主笑话了。俺们王首领却是得将主拿个章程出来,才好露面说话,将主你说是不是?” “章程?行,有。从你开始,立即跪下,两人一组,相互绑了,数到三,不动者死!”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郭将主,你莫要欺人太甚!”韩更勃然变色,“若是这般,那就闹得个不好也罢!须知你等可是在我们船上!” 话音未落,一个粗短汉子急促喝道:“动手!以他们为质,谅那弩弓再恶也射不得了!” 矮身一蹲,从地上摸出个东西,带了哨音就抽了过来! 正是王泼五。这一动,顿时就是七八根哨棒呼啸着打了下来。这些人竟是人人有着一条白蜡长杆,比水军挟得单刀却是更长,舞动之际力量更大,更迅更急! “呼啦”一声。原本的橹盾又竖了起来,连郭伏威在内,八名水军顿时陷入苦战。 老丁额头汗水立即下来了。原本严密至极的监视网立时打断,七张弓全没了作用,而唯一能穿橹盾的家伙虽在他手上,但他却没有视野,根本不敢去发射!万一要是射到自家兄弟,那可就是在给水贼帮大忙了。 只一下,水军立即告急。至少三人,被哨棒抽到了一边,倒到地上挣扎,一时痛入心扉,极力挣扎间,一时间却那里爬得起? 铁三儿挨了两下,被抽得身上立时就起了两道寸高的棱子,那疼痛可想而知,但他却恍若不觉,手上一面圆盾舞得风车一般,只牢牢护定了郭伏威,对自己不管不顾。 郭伏威七窍生烟,跳脚咒骂着却砍不上去——至少四根杆子对付了他一个,刀短棍长,那四人又是一意困他,意图活擒,任是郭伏威眼睛都涨得血红,也只能和铁三苦苦支撑。 对水贼来说,形势一片大好。韩更已经在盘算,这后面是用人换船的好,还是干脆直接灭口,抢船来的快。这一趟,若能真弄到这艘船,那比起万把两银子还要来得值钱,若再仿造成功,那就真正的发达了,天上地下能横着走。 水盗们欢声雷动,有一个人却是心凉得到了谷底,有如赤身却又吹到了十二月的寒风。 不是别人,恰是王泼五自己。他轮足了劲,一杆子抽去,正正抽打在一个最壮硕的黑人身上。那简直不像打在了人身上,一声破革似的声响,随后他的杆子就再也抽不出来了! 泰迪里面套着一件防弹衣。虽然只是轻量型,三级,但对这种打击,那是完全可以无视。至于棉甲,那是穿上一件遮人眼睛而已。 一把抓住了白蜡哨棍,这弹性极佳的棒子一下成了弓型,王泼五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到手上,他死死捏住了哨棒,不想这么丢人被夺走,可是他惊骇的发现,两只手竟是皮破肉绽,哨棒在手心中只一旋,两块掌心硬皮就飞了起来! 这已经是不痛到钻心了。根本就是一阵阵剧痛向着脑子进发,眼前都在阵阵发黑,看东西都成了重影。 壮硕的黑人在他眼中成了一座山,一座沉默,却无法抗拒的山峦! 围攻郭伏威的四人同时手上一轻,随后才是骨折的巨痛传了出来。四根哨棒被一股无匹巨力一扫而过,全飞到了天上——不得不说这些白蜡杆子不知是不是军方精品,这般的打击之下仍无一根断裂。 脱了困的郭伏威没有立即扑上去杀敌。而是一把扔了手上的小盾,抓住铁三,“三儿,怎的了?伤得可重?回答!” 铁三根本顾不上回答。一双眼睛盯着泰迪,再也挪不动半分。郭付威顺着过去一望,也是立即直了眼。 催枯拉朽。只能这般形容,手长脚长的黑人再加上两米来长的哨棒,舞动起来真的是当者披靡。哨棒击中一只橹盾,棍断,盾飞,盾后的人一屁股坐到地上,两只手一直抖,震伤了运动神经,他得将养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了。 哨棒极多,顺手又抓起一条,跟前却没人再敢留下原地,呼啦一下跑得精光。这下视界一下打开,游船上的人看到自家水军如此劣势,非但没有失手,反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先是一呆,等到确定是真实,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 “不打了!投降!真的投降!”瘦高个一脸的眼泪鼻涕,已是哭腔。一只手吊搭着,却是被棍风扫到,当场打成了两断。“当家的,您发个话,弟兄们真的打不成了!” “王泼五!”恼恨至极的铁三一听这个话,立即红了眼睛。顺着韩更的眼光一看,就向了那个低矮个壮汉扑了上去。 两个人野兽一样的厮打,王泼五双手全是鲜血,脸上也糊了一脸,望着有如鬼怪,而铁三圆盾也早就扔了,两人滚成了一团,拳拳到肉,竟是打得血花四溅。 不知谁看不下去了,扔出了一把匕首,王泼五不愧是长年匪首,眼亮手快,在铁三伸手之后仍抢先一步,先拿到手。 一抓住之后却是再忍不住的剧痛传来,顿时一声怪叫。手上多年练功的练出的老皮没了,全是嫩极了嫩肉,匕首柄上又有海水,又有汗渍,一抓之下竟像是泼了硫酸般疼痛难忍! 铁三轻轻巧巧就夺过匕首,反掌之下深深插入。拨,再狠狠刺进,再拨,再刺,全然不管那血水激得老高,喷得他头脸皆是。 第五十二章余波 “瓢把子……”韩更呆滞了。无意识的慢慢跪了。他不是没见过凶杀,也不是没经历过斗争,但这般有如野兽似的你死我活竟是那般的让他难以承受。 一阵乱响,橹盾匕首,长杆子扔了一地,水贼们这次是真降了。就算马上会被拉到船边砍头,他们也不想再反抗了。 铁三恨恨的爬起,吐一口唾沫,“呸!横行长江王泼五,不过这个德行!小爷还以为你是刀插不入,枪扎不进,原来也只是一具皮囊!” 满头的鲜血随便用下摆抹了抹,擦不干净,反而弄得更加狰狞。眼光四射之下,边上的水贼无人敢去对视,他看到那里,那里人就微微骚动后退。 水军全过来,按规矩一一收了武器,再把这些投降了人驱赶着站好。巩凡跟着过来,一股铁锈味儿直冲鼻子。死的人不多,可是这血腥味却是甚大,久久不散。 看着呆呆的韩更,皱眉道:“这也是水贼头目?还留下作甚?来两人,把他手脚绑了,扔海里去,喂喂鱼,作点好事。这里的鱼我还没喂过……将就点,就用他吧!” 一直呆滞得发木的韩更一听这话,一下活了过来,触电一样跳起,手舞足蹈叫嚷:“不,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有功名,须得学政除名,那时你才有资格来审!” “审你老母。”骂了一句,扭头问郭伏威,“这货傻了?还学政,他怎么不把他妈搬出来?那我说不定还相信些。” 郭伏威苦笑一下,“这,……却也是真。有功名之人,犯法须学政去名,才能治罪。” “哦。”巩凡毫不在意,“这样啊。不过不好意思,这里的学政是谁我不认识。所以,你也没有除名的机会了——伙计们,绑了,喂鱼!” “不!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韩更挣扎的极是利害,两个水军都按不住他,让他伸出一只手,上面托了一物,近乎嚎叫着道:“我是雷庄主的人,这是雷公庄的信物!谁敢杀我,就等着雷庄主把他抽皮扒筋,亲戚朋友,一个也别想跑!” 嫌他叫得心烦,铁三上去,一个窝心拳,打得他再也叫不出来,只能翻着白眼呃呃的打呃儿。把那物件拿过来,郭伏威顺手接过一瞅,脸色却是立变。 这是一块琥珀。鸡蛋大的圆体内,封着一只黑色蜘蛛,八爪挥舞,栩栩如生。“蜘蛛吻!这家伙,还真是雷公庄上的!”郭伏威很不可思议的把琥珀翻来覆去的看,微微发黄的琥珀明显被把玩了不短的时间,上面都有了一层厚厚的包浆。 大事已定,任老爹和兰五自也来了这里看看,一眼看到这琥珀,兰五顿时皱了眉毛。“怎么搞的,却同那个雷公庄拉上了关系?这却是麻烦了。” 知道巩凡不懂,郭伏威慢慢给他解释了一下。这雷公庄却是当地一个忌讳,雷公不是人名,而是绰号。他的庄子上全是些游侠行脚的人的集聚地,天南地北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很有些像战国时期的孟尝君那种异人庄客的形式。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江湖传言中,这庄子却有着大背景。 “当年梁山之时,有个宋江,却是闹得好生利害……后来是招了安,但被官家猜忌,又支去打江南菜魔方蜡。一战下来死的死,伤的伤,却是渐渐星散了。” 郭伏威继续缓缓说着,“也有人讲,不是真的星散,而是他们看出了官家用心,自家留下的退路。那时候他们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又没了根据地,再造反是万万不能的了,但剩下的人也不再甘心受人驱策,不少人就那般隐藏了起来。” “这些人不是些江湖大盗,就是些百战余生的悍卒,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杀人轻松得当成吃饭喝水一般平常,不管放在那里,都是太平不了——这些人这样散了,官家非但不惜,反为他们自家散去而相庆,实在可叹。” 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事,继续道:“而这雷公庄,听说就是这样一处所在。当然,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好汉们不大可能还在了,但只要真有那么一个半个,就是了不得的所在——多年厮杀下来的汉,很轻松就拉得起一帮子人,训得他们能打能拼,都是强人啊。” 巩凡明白了。郭伏威没信心去应付一群绿林好汉,对这些高来高去的家伙没什么高招,而这些人对官府那更是戒心深重到无以复加,处理不好就会出大事故。 “拿着这个物件的就是他们的人?在他们那里算是什么?头目?庄客?出门办事的?一句话,拿不拿权,管不管事呢?” “其实没见过。听过这信物,看上去似乎也不假,但到底是个什么作用,不是他们内部人不会清楚的。”兰五很是忧虑,对这种莫测高深的雷公庄,他这样正经的生意人一向是敬而远之,不会去主动和他们打交道。 “郭叔是个什么意思?”看看郭伏威,紧皱着眉头,明显有些打不定主意。巩凡接着道:“放人?这货一看就是个嘴贱的——放他一条生路,他唯一会作的,就是在雷公庄拼命说咱们坏话,最好能鼓动得那些杀神一齐杀上门来才会合他的心意。” 郭伏威一下子沉默了。他是有这意思。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江湖道,他自觉也不愿惹。可是放了是绝对不行的——结果已经说出来了,不会再有第二种。 “再说,咱们无法确定这货是雷公庄里什么角色?不可或缺的那种?炮灰?还是纯粹就是一个招摇撞骗,拿个不知真假的信物就来混世?这一群人都是雷公庄的?还是不是?” 任若海悚声道:“不应该是!如果这样,雷公庄养了这些人作什么?作强盗的,互相勾结这正常,可是有了上下分阶,却不正常……这不分明就是些兵马么?” 众人被这样一说,只觉得背心里冷冷的都是些汗渍了出来。如果这些是雷公庄养的,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用心?谋反? 两个字在众人心里转了无数个转子,却无一人敢说出来。如果真是水深成这样,广州地可还敢呆下去么?万一乱起来,老天,…… 周围似是多了些鬼蜮重重,任若海心一狠,对着巩凡使了个眼色。只有杀了。这些人一个不留,全部干掉,才能保住今晚的秘密,让它不至于立即酿成祸事。 巩凡轻轻摇头。抬手叫过铁三,“你怎么搞的?这事办得差——我都说了两遍了,要让他喂鱼,你还要我再说第三遍?赶紧去,出来混的,说话不算,以后怎么办?” 铁三嘿嘿一笑。再不迟疑,提了瘦子就走。韩更嘴里被塞得实在,只能呜呜呜的叫,却又有哪个去听他?不大的一声水响,铁三满心快意的看着韩更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在水下不一会就消失得再看不见,方才重重吐了口气。“公子行事,就是痛快!爽利,爽利!” 一众水盗骚动了起来。任若海努努嘴,“不杀,这些又怎么办?” “还能怎么的?这些,再加上大船上的那些,全部发到铁矿上去挖矿去。给他们说清,三年为期,干满了,放他们自由。挖矿要把子力气,这一个个膀大腰圆的,正好。” 任若海想想,也真没有更好的办法。铁矿是个与世隔绝的所在,这些人想跑非常不容易,用来关人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般一来,郭将军的功劳却只能没了。回去只好说击沉了对方一艘船,另一艘见机不秒逃走。就有人怀疑,也只会疑惑是假报军功,再想不到能全擒了他们的份上去。” 任老爹也很赞同。“很是。多杀实则不祥啊。你们年轻,也须得多积些福才是,这些人平日许多也只是打渔过日,不见得个个都真心从盗——从宽些好。有我二人出面,再不会有什么不同声音的,就这么置了也罢。” 确实,巩凡亲眼看到了现在地方上有名望的人能量有多大。让水军告诉水盗,让他们作三年苦工就自由,没一个信的,现在两位地方名人出面担保,一个个立即安静下来了。 安抚完毕,也已半夜三更时分。众人个个饥肠辘辘,好在船上饮食那是不缺,水盗们的补给品还是很丰富的,他们当然不会亏待了自己。煮了两锅内容丰盛的宵夜,一锅是水盗们的,吃上不个什么,也只是让他们一人来上一点,安个心的意思。 郭伏威到底是老于军事,这一招很是有效。水盗们吃上吃不上的,这不管是脸色还是心理,都是缓和了不少。毕竟要是想杀他们灭口,那也不用费这个事不是? 第五十三章余波二 缓和下来了,有些话就好问了。巩凡问起这些人的老婆孩子,家里的家长里短的事情,有人一下号淘大哭了。“这日子却怎生得过?家里就指着我一人去找些柴米,眼下失陷于此,她们娘两个却只剩一个死字!家中粮也无多,就等着这一票下锅,这可怎生办!” “好说,好说。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虽说是叫你们也去作苦工,但可以带家属的。”巩凡笑咪咪的,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紧。“家属去了,也能帮些工,小孩子作不了事,但在锅边混个肚圆总是成的——下力气的人,我给你们的伙食绝对开得好,比你们在家吃的还好。” “吹牛。”立即有人不信了,“若有这般好,那还说甚,莫说三年,就十年三十年我也去作了——这年头税一日重似一日,家里能过得的,又能剩得多少?还不是如我等一般,出来博个机会,成就吃肉,败就身亡,没甚说的,你却会有这好心?” “不知天高地厚的——”铁三立即不愿了。“算你们运气好,是遇到公子这个善心。若依了我,一个个只情拿去喂鱼就是,还什么家属,小孩!公子说的,那一个字会假?也不去打听打听,依公子而活之人,几千之数也是有的,会差你们这几个!” 老丁满目都是鄙夷。“同他们说这些却作什么。无知的很——你们去抢的盐厂,就是公子一手设计,一手投产建了的,东西你们也看到了——那哪里是产盐,根本就是银子。轻轻松松提几下水,雪亮亮的盐晶就自己跑出来了——别处可曾见过?” “更不要说公子还有建房的绝技。两层楼,几个用灰泥就能作成顶门柱子,撑得起千斤都有的——再用木板四面一围,只几天,一栋房就了出来了!说出来惊破你们的胆,这般建出来的,不是一栋两栋,是俺们家属现在正住着的,你们没攻下来的那个!” 巩凡无语的一笑。这种纯属应急,赶工作的简易房,却让他们记挂成这样,实在汗颜。 “当真?”水盗并不是真的怀疑,而只是习惯性的无法置信,顺嘴说出。这下众人看他的眼光明显变了,成了看财神的目光,热切得很。 答应了不把他们交到官府,也不会出现虐待,打骂,以及克扣伙食等等恶劣行为,而且家属可以和他们一起去矿区工作,能出上力的必须得有一份工钱,当然家属去与不去全凭自愿,绝无强迫。有人愿意接上家属的,只须登记一下住址就行。 真心出力的,愿意在那里干活的,或者有一技之长,得用之人也可以不用必须三年的时间,只用年把过了考察期就可以重新任命,而且收入绝对不能低——好吧,一大堆的卖国签约抛出去,让巩凡开始非常怀疑,到底是谁真赢了这场海战。 把俘获的船弄了绳子,绑在游船上,用了比来时慢了一倍多的速度赶回,去接收那艘更大的船。 任老爹捋捋胡子,道:“贤侄,你似是对这些水贼很是上心,这却是为何?” “还是瞒不过你们的法眼。我确实一开始就不想多多的杀伤他们——我真正看上的,却是这些人能拼也敢打,而现下我们手上最缺的,就是这样的敢战,也能战,甚至多少还有些战阵经验的士兵,从这一点说,他们是很难得的。” “再说,同是一国人,又不是异族入侵,何必那么你死我活的?也不忍心啊。” 郭伏威哼了一声。“你把大活人就一句话丢到海里,那时可没有见你不忍心。再还有一个,我得提醒你,作惯了盗匪的人,散慢得惯了,最是不受约束,你若是想把他们弄进军伍,那就打错了念头。自古以来,兵宁征良家子从头训起,也不要盗匪,就因得不偿失。” “我知道的。不是因为这,何必来个什么三年之期呢。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们知道那个人能用,那些人不能用。再说,他们家属也在那里,也是人质,还怕他们闹出事?” 巩凡狡猾的笑笑,“有了家,这些人吃些苦头也是愿意的——一则本就理亏,二来家小健康快乐,他们又怎么会横下一条心,再去走那不归路?就他家里也不愿意的。能吃到安生饭,谁疯了要把脑袋提手上去干那没本钱买卖?” “你还少说了一样。”任老爹在叹息,可是眼里却满意到全是笑意。“这样一来,这些家属就是看管他们的,而且他们自己还巴不得——自愿的和被强迫的,这干活情况那可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啊。眨眼之间,把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变成温顺的工人,谁敢相信?偏偏这却是眼皮子下面,不能不信的事!好手段啊。” 巩凡抚抚头,很不好意思,“瞧老爷子说的……那有那般心机深沉。我不过不想人骨肉分离,彼此担心到吃不下饭罢了。想这样,那些头目就绝不能留,那都是铁了心要和我们作对的,早点让他们走了彼此安宁。” “高。”任老爹仍在赞叹,“真高!算无遗策,古时甘罗十二为宰相,你这算计,心计也不差似他了——后生之中,从未见过,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莫赞他了!我突然想起来,却是吃了大亏!”郭伏威突然恼怒起来, “我也算了算,好家伙,吃了亏我还不知道——我水军出人出力来打仗,好处却一分没挣。两条船见不得人,只能拿去装矿石,俘虏成了苦力,也是这小家伙得了,我水军竟是一文没有——你们到是评评这个理!就抢回来的五千两,也不过回归原主,仍旧是个空!” 任老爹忍着笑,“老弟,就莫搞笑了。这五千两自是出征战士们的,那里会要回来?当初出这钱时,老夫就没想过要找得回,能找回这个场子,比五千两,不,五万两都值!你还不明白?水军有了战绩,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嗯。”兰五也点头,“这一战,打出了水军的威风,也战出了士气。以后这片海面,还有谁敢来在你郭将主面前撒野?全都把尾巴夹得紧紧,生怕漏些出来——以后有了信心的商人,出海之时自是要找你郭将主讨个平安的——光那银子就收到你手软!” “哈哈哈哈……”郭伏威回头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能护航的水军,去船上收点税,那是自古以来也算天经地义,这些船老大才是这片地面真正的肥栳,人家指头缝里漏那么点就可以让水军上下换装了—— 这下只是心花怒放,双手搓个不住,“客气,客气了……” “要话说起来,我等才是真正一无所获的的人。”任老爹在笑着摇头,“没钱收入也就罢了,掏出去的钱也拿不回来——小哥儿,你可愿意帮我个忙?” “老爷子您有事就只管吩咐就是了,那里要说什么帮忙之类?”巩凡想了一下,明知老爹说的这忙不会是小事,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 任老爹又转向泰迪,“这位黑壮士,你就是小凡的义兄吧?我听小儿说过,你俩关系之近,已几是可替生死了,不知是也不是?” “您叫我泰迪就好。”黑人很郁闷,为什么这些人一说到他就要提到黑这个字,不能叫名字么?偏偏这还不是种族歧视,想发作都没有理由。 “壮士身手过人,老夫今晚是亲眼目睹了。现下乱世渐显,老夫却想求壮士能帮老夫,调教出一帮子人出来。这种世道,手上没有一些关键时刻靠得住,也能撑得起场面的人,却是着实不成了——水浑了,什么人也往出来跳。我很需要人手,不是能打的,而是能靠住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也有着同样的要求。”兰五听完老友的话,才恍然大悟他的要求,没错,现在不管那里都是越来越乱,地方有豪强,上面又半点不体恤下面的世情,他不管你难作到什么程度,只管着伸手就知道要钱。 这段时间生意一发难作起来。京城里面临强敌攻得正急,往常那些豪门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消费了——而通常海外来的那些舶来品,经过万里之遥,再普通的也成了天价,现在却一下没有了市场。 这也就算了,毕竟国难当头,生意不景气也只能如此,但不管再不景气也得作下去,下面一大票子人都是拖家带口的,都得吃饭。几十年的老生意了,想改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大钱赚不了,小钱那也得赚着。可现在不管走到那,不要说赚钱,连安全都成了大问题。 到处都是乱。广州说实话都算是够平静的,就这几天就见到王泼五这样的悍匪,甚至他还算不上个什么,后面又藏匿着一头谁也看不明白的猛虎。这种环境,不要说生意,就算只为了自家安全,也得弄些武力来防身才成。 第五十四章队伍 普通货色这两个大佬级别的肯定是看不上的,就像平日里郭伏威为几条船求爷爷告奶奶的,仍是弄不到多少实惠。为什么?人家看不上他手上的实力。就他的水军,在海上行个船那是高水准,家传手艺,没得说,可是一打斗起来就不成了。 这让人怎么有兴趣对他们投资?再怎么扔钱进去,也是没个响,一点作用不起,谁会去认真对他?可这一场海战下来,效果立即就大大的不同。声势一起来,厨子都敢抖威风,要在外面吃了亏,嚷嚷一句我水营的,那些泼皮就得恭敬着不敢乱动! 这就是成名的好处。莫看王泼五这个泼皮似乎只有个百把号人,势力小得似是不值一提,但要知道,这百把号人可都是能拼,敢打敢上阵,明刀真枪见工夫的! 如果要用现代语言,那就是一群精锐,而且全都是精挑出来,个顶个的悍匪,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就放在现代的城市里,这样一群人作乱起来,想平息下去,那付出的代价是高昂到让人无法承受的。 更不要说在这个时代一个县也只有十五个弓马手,甚至通常就这十五人都还不足数——这一百来号人说是百把号大虫也不为过,很能横行一些地方了。要不然,他们也不敢明知盐厂是水军所开,照样牛气哄哄前来抢劫,连后果都不带去想的。 这一波人全军覆没,这个意义和震动绝不是巩凡想像的轻描淡写,兰五说的话,一点虚假也无,深知这一点的郭伏威也是因此才会那般的喜不自胜。 一旦有了用处,水军行情那是火箭般看涨。而深知此战内情的他们,又怎能不对起绝对作用的泰迪高看一眼? “不求能达到黑壮士你的程度,甚至一半都不求达到。只求你能尽力所能,让他们比这些水盗能强些,敢杀敢拼,也能拼出个章法,就是上上的好了——这般可是能成?” 巩凡已经在傻笑得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作梦也没想到,打一仗,竟还有这好处,而且还是送上门来,推也推不掉! 任若海推他,“莫失形!就算我爹说得不合适,你作不到或不愿,也不能这么笑我爹!” “那里!唉,我跟你说,你家这样那是想培训护卫的节奏吧?这年头,你就算教出几十号能打的,把你家院门给你看得再紧,又能如何?人家一来就是几百上千号,仍旧根本自保不了!就算有个上百号护院也不成——你家里家大业大,东撒几个西撒几个,跟个胡椒面似的,一撒汤里就没见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唔?”巩凡这话没避人,任老爹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这般说,这培训也是无用了?老夫其实也知道这只能应个急,真有大事也没用,可不这般,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两位伯父。”巩凡正容的拱拱手,“在下年小轻狂,乱说几句可切莫见怪。两位伯父若是真的只打这种主意的话,依我说那是扬汤止沸,有与无都无关大局。” “任伯伯,您家的钱财算起来,百万贯那是最起码的了吧?还有兰伯父,您也少不到哪里吧?这般的万贯家财,又都还是浮财,不是田啊地啊这些抢不去,拿不走的。现在局势也就罢了,若是真的败坏下去,官府不停加税,个个活不下去,您们这不是所有人的眼中钉又是什么? 官府要钱,平时当然对你们客气,可是真把他们逼到一定的关节眼上,上面往死里压他们,他们也就只有撕破面皮,从你们这里下手!毕竟这最方便,来钱最快,还最不招人恨——别人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还是万贯家财的,能不惹众怒么?“ “惹了众怒,官府可就借口大把了。弄些浮钱,打发了跟风起哄的,实在的,大头的,往上去交一部分,自己留下大部分,这可能就是现在当官的心态。当然,小子我也只是乱说,只是说个乱世人心,也许,或许,可能,说不定,不至于此?” 任老爹一下子目光定定的,呆在那里了。这些话,一下说中了他的软肋。几十年的风雨过来,从一介平常商人作大作强,再把家产翻了十几个翻,成了广州一地的传奇商人,他有什么看不透?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现在亡不亡的那是不敢乱说,但那妖气真的是四面大起,人人都是觉得惶惶然,四顾着不安,似是有着大祸就要临头一般,却又不知该如何排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不安的感觉一日重似一日,似是那天在一步一步正塌了下来! 无法抗拒,又无法逃避,如此一来,买醉消愁就成必然了。在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变本加厉的享乐,似是要把以后几年的花用都要拿出来使唤了,才趁得了心一般。 自己这般急着想找些护卫,又何尝不是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啊…… “巩小哥,这船上也就咱们几人,如果有话,你就直说了吧,老夫接受得了。”任老爹一脸的正容,贤侄也不叫了,真正把他提高到同起同坐的程度,真心的讨论了。 “好。那小侄可也就放肆了,说错莫怪。”巩凡同样的肃身长坐,很有些应对的味道。 “我们所缺的,正如伯父你所指出,就是武力。不是一点点武力,而是一支强大的,能改变对我等不利局面形势的武力,或者直说,就是兵力!” “他们人数不必同厢军一般动不动几千上万,那是绝对养不起的——咱们要的不是厢军那般废物,而是最低也得有着水贼的水准,能打,敢打,还要保证打得赢的那种!精锐,必须也只能是精锐,不要太多,有个一千来人就可以!” “而我们缺什么呢?武器,这个是大头,也是军费里最费的。不过你们都知道,小侄正好在开铁矿,而端木林老爷子一家人又正好是将作监出身,大宋最好的武器匠不是他徒弟,就是他的师兄弟,一叫就能叫得来一大帮子。” “于是别人头痛的,咱们不须要去考虑。武器一事,小侄必能作得到最好,让他们强于大宋之冠。而军费,也是同样不缺——广州同两位伯父一般的大商人不是少数,而他们也和你们有着一样的担忧。有两位伯父出面,这些人怎会不信? 于是钱也有了。一家出些,集腋尚能成裘,何况我们这些有财力,有能力,也有门道的人,加在一起,那是多大的力量?谁人能抗?那时不要说什么自保,就是女真来了,也不是没有抗手之力!小侄不才,也想同女真人去见见高低!“ “女真!莫说了,那可不是些人,全是些嗜血的野兽,提不得,莫去提!”这个词在大宋,现在还真是个能止小儿夜哭,就连任老爹这般达人,一听这词儿,也是脸上肌肉不受控制的扭动。 “还有军队,那也是万万不可说——私建私军,那是造反——分分就得被剿灭——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些这种话!当不得,不当人子!你这孩子,真是不晓得这里面的利害,那是要株九族,鸡犬不留,——再多钱,也没人敢去这里动脑筋!” 巩凡反问道:“如果不是私军呢?是正儿八经,大宋的自卫军队,那时却又如何?” 郭付威牛眼已经瞪起,要是换个人他百分百已经抽刀架到脖子上了。“你好好给我说,怎么就不是私军,怎么就是个大宋的自卫军队了!说不清楚,这就是谋反罪名,得去大牢!” “谋反,你觉得我很像?我反谁去啊?怎么个反法?没人,没钱,没枪没动机,这也是反?毛都反不起来一根。”巩凡没奈何的说,“再说,在坐的有哪个愿意造反的?都有家有业,只想守成不想被人抢而已,造反——扯得大了些,如果说出去只会让人笑。” 几个人彻底被弄得糊涂了。任若海小心的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怎么听着让人就心惊胆战的呢?世道就再不稳,咱们也只有扶持的,再没有个造反的道理。” “这话绝对没错。我的意思,现在大家都急切需要一支绝对可靠,能完全掌控在手上,而且战斗力必须超强,起码同样数量之下,像今天遇到的水盗必须干净利落完胜的队伍,让整个广州的宵小闻风丧胆,不敢来讨野火,这应该没有疑问。” “不错。”众人点头。如果真有这样一支队伍,夜不闭户那是不敢说,但起码晚上睡觉都能踏实了许多。 “那么我们就有了共识。两位伯父,如果让你们自己找来子弟,子侄也好,信得过的人也好,交给晚辈,统一训练,把他们组成强军,如何?一支自己的子弟兵,绝对是最能让人放心,也最贴心和可靠的队伍。” 第五十五章招人 任老爹和兰乘云一下了陷入了沉思。从开始,他们一直想的,就是如何在渐渐乱起来的世道好好的把家业保护好,但这个提议一下打开了一扇新的门,似是有着一个新的,充满了希望的新天地一下展现在面前。 这事太大了。如果真有这么一支强军,能干什么?远了不说,近在咫尺的雷公庄再也不是让人惴惴不安的威胁。子弟们只要能有这个黑人泰迪一半的强,不,三分之一——江湖人士就只能抱头鼠窜,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他们就是些渣。 更不必说,还有着更多想也想不到的好处。乱世之中,一支强军在手,四面宵小噤若寒蝉都是小事,这身家性命可就是稳如泰山了啊。 更进一步说,自己这些人对海外不说了如指掌,也是可以历历数出的,事情真就坏到退一万步,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大不了也可退往海外,徐徐再图发展不迟。 进可攻,退可守——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发现对方心同自己一般,全是砰砰乱跳。 诱惑太大了。生意,就是个利润加风险,而风险却是可控的——全是自己的人,还有什么大不了的风险?最多最多就是训练装备要的钱太过巨大——这也完全可以想办法找人分担嘛。广州富户不知有着多少,一般的不算,同自己差不多的,几家十家总寻得出。 不消多说,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投些银钱那还算得是个什么事?只怕有那不够资格的,怕把自己拉下,抢着争着都要扔钱进来,求个平安。广州子弟,肯定是不会祸害自家父老,但如果一旦出事,前去救援,总也得分个先后,亲近与否不是? 这一来问题就多了。你家房子被人烧了,他家鸡让人偷了,——好吧,子弟兵嘛,总是要管乡里乡亲的,可总要分个一二三不是?这会鸡丢了的是交过钱的,拿人手软,得先顾着——不好意思,您的房子先烧着吧,过一会有空再说。 片刻之间,里面的各种利弊,收益和风险就从两人头脑里过了不知多少遍。越是思想,越是让人心跳。刚刚巩凡提出,脑子都不用过,立即本能的极力反对这种太过危险的提案,可是现在想着想着,却是周身发热,居然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真正的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就是如何让府台大人承认这是一支广州自己的力量和军队。解决了这个,一切就不再为难——钱粮现成,人员现成,本来最难弄到的精良器械如今有了这个古怪精灵的少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郭伏威绝不是一个笨人。否则,这水军将主也早就轮不到他,多少有背景的都想踏着他上位,却没人摇得动他的位子。当下,无数利弊同样在心中盘衡良久,冷眼旁观之下,两位大豪商愈来愈是热切,不光他们,连水军都一直往前凑,就知道这事那是挡不成了。 利益太大了。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可是这粮与粮之间,可是区别大了去了。给赵官家当兵,吃苦受累小事,还要各种事情让人气得胀破肚皮,卖了性命都得不了个笑脸,人家大人们一脸的不屑,仿佛这是完全应该,本来就是这个贱命的神情。 这如何能不让人心灰意冷?别人郭伏威不知道,但就他呆过的几支部队,那是太清楚了。西军已算是大宋第一军,能战敢战,甚至最难打的野战也都能拉出去。 这就已经是极难能的了。大宋缺马,一直缺,从来没有宽裕过。京中一掷千金的公子哥儿,如果能有一匹塞外良驹,那是在众人之中大有脸面的一回事,等于是一台现代的兰波基尼,能洋洋得意上好几年,别人也得眼红上很久很久。 京师重地都是如此,更不要说陕西这种偏远之地。军中缺马,就打不得会战,只能结阵来对抗骑兵。这对兵员素质要求极高,要作得到眼睁睁看着兵刃子向身上招呼过来,仍能眼皮子也不眨,最后一刻或格挡,或闪避,总之这一下应对动作必须是有效动作,才能保命。 可就是这般大宋已是数一的部队,各种积弊事亦是极多极繁。上面对他们竟是视如大仇,拼命几次三翻的拉扯,难得强军硬是拆了个四零五散,战力再不复重前。 而西军本身,也是矛盾重重。将门暮气深重,多年来边关贸易让他们已经是吃得身家极肥,再不欲去思什么进取,只想保有现状。把这份刀头上的富贵子子孙孙传上下去。 这两头一加,底下士卒就苦得不堪言了。他们本就因出身低,再怎么拼死作战,也极难升迁得上去,好容易功勋转得几转,再不升迁就得影响士气了,那些将领才会不得不极不乐意的给你动一动。 当然,所有的好位置你想也不要想。那都是将门的子侄辈内定下的,等着这些勇猛之士的,仍是一场场的苦战,血战,死战,而得了成果的,仍旧也永远就是将门中子弟,轻巧巧最大的战功就进了怀里。 长次以往,这军心士气又如何振得起来?都是当兵,可这粮怎么个吃法,猫腻太多了。 这次巩凡一提成立新军,别人不怎么的,那些水军可都是把耳朵伸了长了又长,生恐漏过一个字去。跟着这位小公子,可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别的不说,银钱犒赏那绝对是稳稳能到了手——出资的可都是些大佬,谁会看得上当兵发下去那几个大子儿? 喝兵血他们那是绝计不能了。而接下来,这器械,兵器,服饰,听着一样样让人心里火一般热。这一套套的行头一加,那得多少贯银钱下来? 小公子的脾气和眼光,大伙那都是知道的妥妥的。有时眼光高得让人咋舌——去樊花楼吃饭,那都是最高的贵人们才去得起的地儿,一等一的雅致,他却好,怎的说?进得屋去嫌暗,喝上酒嫌味儿淡——那是全广州头一份,人家的招牌酒啊。 那贵的一座楼,除了字画,就没他看得上的——桌椅板凳硬了,碍屁股,灯暗了,一股子油烟味,熏得人鼻子呛——好嘛,被将主削了一顿,这才安宁下去。 这么讲究的人,挑着出来用的东西那还能差了?要能在这里当差,那绝对也是天字号头一份的美事——就是不知将主准不准去。 众人眼巴巴望着他们一直沉默不语的将主,生怕他来个什么绝断之语,把这点念想一下打击散了。不过郭伏威还没说话,兰乘云已先开了口。 “看来这事你已在心中有了算计了。那你便说说,这用什么名头来成军,来绕过这道坎儿?” “简单。我大宋前就有过,招军前效用,敢战士,不发粮米,不占兵员名额,如何?” 一句话一下让郭伏威眼睛瞪得溜圆。玛的,这就是军中兵员不足数时,可以许可招的大将,也就是巩凡说的军前效用! 这些人没有军饷,一切收获都得从战场上缴获,也没有什么编制,人数限制之类。只要你招得到,有人愿意跟你走,弄个几万都可以——前提是你养得起。 当然,他们也没有什么保障机制,大宋军队对他们那是一点责任也不负的。战死了伤残了,都是自理,不是那种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也不会去作这个事混饭吃。 “奶奶的……你小子……怎么想得到这一点的?真是,真是……混帐,这都被你想得到!”郭付威像是得了牙痛,一副吸着冷气的样子,一句话要折了几次。 “莫非此事可行?”任老爹那是真惊讶了,他不懂军队那一套,只知拥有私军那就是造反,绝对没有商量的——可是现下却似是有了一条康庄大道,这一惊真是坐都坐不住了。 “可行!”闷了头,嗡声嗡气的道:“是有这例子。更可恨的,是现下形势不靖——各地军事长官有权,地方事务处理不下,或者国家有难,须去救援时,都可招纳大将——只是个名字,不是真的将领,他们不受多少约束,也不得有什么饷银,自行打仗罢了。” 兰乘云满脸都是笑容,军队不发饷这算个什么事?上头不拨钱,自己筹划啊。走个过场,通过郭伏威,就把事办了——国难当头,商人踊跃助款,这任谁,也挑不了个不是出来。 任老爹轻轻点头。别人尚可,一众水军一下爆发起来,激动得大喊,老丁更是直接叫道:“公子,俺虽老了些,可是战技不差——能算俺一个么?要行,我把儿子也加上,人说上阵父子兵么!打起来,不给公子你丢脸的!” 第五十六章人心所思 “去去!你老丁得个便宜就卖乖——自身还不了,儿子都惦记上了!公子会要你这样跑跑不动,砍砍不成的?得是俺,身大力不亏,正是能作兵样子!” “混账!平日里乱说也就罢了,今日敢坏俺的事,却是个没完……俺怎么就跑不得?” “都住了!”郭付威听着越来越不成个话,再放任下去手下要跑个精光,大喝一声,一下让众水军噤若寒蝉,再无一声出现。△,“事情成不成还在我手上,都吵个甚!我现在只问你,这新军成立也就成了,谁来作主,谁来指挥?你在里面想要个什么?” 任老爹,兰乘云立即望过来。任若海也是极为关切,想听听他怎么说。谁也不会那样傻,出钱出力弄一支别人说了算的队伍,这军权到底是怎么的说? “当然是谁投资,谁说了算啊。虽说是支军队,但说到底跟个真正的商行也没有什么区别——大家投资,大家受益。谁投资,谁就是股东,就有发言权,也有否决权,这很正常吧。我设想是投票制,按股数分票数,有事投票决定,起码符合大多数人的意愿了。” “至于晚辈自己,就是一个后勤官而已。缺枪少炮了,就是我的事——给打理一下衣服啦,鞋袜啦,睡具啦什么的,还有吃饭问题,总的来说是要让他们野外不光是能战斗,还得让大家过得舒适。总之,这些事情我来想办法。” 郭伏威脸上终于浮了点笑容。有这样的后勤官,那真是可遇不可求。但凡缺少什么,只情向他开口就是,作不到尽管打他板子——不过貌似能难到他的,却也不多,至少郭付伏威自己想了半响就想不到能找点什么事去难难。 任老爹左右看看,人人神色都是期许,竟无一人提出反对的,不禁心怀大放,对此事更是平增了几分信心出来。“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都议议,看看不要漏了什么,越是周全,以后行事也就越发方便。” 终于大事已定。剩下的事就是几位股东的事,没巩凡的事了,这时他才觉得一颗心跳得砰砰响,吁了一口气,一阵力乏神疲的感觉很是涌了上来。 这事太重要了。没有这些当地人的全力参与,他是不相信自己再加上泰迪能有能力拉得起一支部队出来。现在好了,虽说只是个设想,甚至连设想都还只是个雏形,但有了这些手眼通天之辈的参与,那么一切障碍就不复存在。 这些人才是真真正正意义上的土豪。不光是他们的身家,更重要是他们的人脉。须知,他们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相互之间都有着扯不断,斩不绝的联系,而历任的官府也就是通过他们,才能对这片地面形成真正有效的统制。 有了他们的加入,巩凡想作的事不说水到渠成,那也是开了大大的绿灯,一些原本会有的障碍现在只会是一片坦途。不过接下来的事就更多了,军械立即就得需要了,不能让士兵们空手去训练,而想要军械就得有高炉,想要高炉就得有高效的鼓风机, 想要鼓风机嘛,就得有不说是现代化,起码也得接近的高质量轴承,你玛,一环套一环,就没有个松气的时候。 正想着这些心事,肩膀上被人一拍,回头看时却是兴奋得不能自抑的任若海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 “好!这事,漂亮!……兄弟,今晚上高了,高得一塌糊涂!这下,老爷子真的要放手大干一场了,哥哥我也有了用武之地!……靠,和你在一块儿没几天,俺这种怪词儿记了一肚子……要让我爹听到我这么有辱斯文,那得打折我腿……说说,哥哥我能在军中干个什么?” 巩凡轻轻摇了摇头。“别想了。那苦头不是咱兄弟两个能吃得消的。泰迪那人你知道,就一根筋,没什么变通的余地——要让他操练,绝对跟个黑面阎王似的,一点情面没有,不行就踢出去,那怕是我也一样——咱俩也就能干个后勤就好。” 想想黑人的所说所为,任若海不得不叹息。正如巩凡所说,这家伙就一根筋,靠是靠得住到了极点,性命都能托付他,可是这原则上那也是真的铁面无私。 “如是这般,咱们出钱出人出力的,却是为个甚么?这不全白作么?” “怎么白作。领导啊,泰迪是直系领导,你去领导泰迪,让干啥就干啥——还不好?” “靠。”没了话的任若海暴了句粗口,这领导也太多了,光是船上现成头顶上就三个,更不要说以后肯定还会有人加入。自己这领导,比芝麻那也大不了多少。 不过转眼一想任若海又高兴起来了。如果他这样的都在里面混不了一官半职,那别人就更别想。若是这样,部队里就绝对是能者上,不能者下,战斗力绝对值得期待啊。 一众水军不敢去打扰任老爹他们,全涌了到巩凡这边。老丁最是热切,硬从人群里抗挤出个脑袋,大冬天的挤出一头汗水,紧张得满脸的油汗都光亮到闪耀。 “公子公子,我说的那事有希望没有?俺听说公子你要作新式弩,就是船上咱今晚用的这个吧?这个俺行,你知道的,这多箭下来,如何射才会准都只在俺心里!不会把俺错过罢?俺却是报得头一名!” “放心。不会没有你——不过不是去当兵,而是教官!像泰迪一般的教官,他是总的,你们凡是有一技之长,只要报名通过考试,都能成为教官!” 这一下水军们算是炸了窝。得了利的老丁笑得眼都眯起来,只是不住声的道他请客,回头去瓦子里花费只算他的账上。别的水军扯了喉咙问:“公子,要什么样的特长?水里游水游得快,潜得深,这算不算?另外又需要些什么?” “游得快,潜得深,只要不是天生的,而是有技巧,能教得会人,就算!另外有枪使唤得好的,弓马熟悉的,格斗过关的——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人,谁行谁不行那个都知道。只要大伙对你说你强的一点没异议,就算你过关,成一名助教教官!” “……俺是当不了教官了……只是俺那大儿十六了,壮得小牛也似,给公子去当个兵,那可是成?俺这辈子是不成了,公子能否给他个指望?” “公子,俺没这么大的小子,但家里有,也是马驹儿也似,只情在家里惹出祸事,能不能也来吃份粮,上个笼头安生安生?俺拍胸脯担保,都是精怪小子,误不得事!” “公子,……”“公子……”巩凡一下头大,“好好好,有就只管送来,先说清,十六以下的不收!也是怪了,你们自己这兵当得都不起劲,送孩子来就这般积极?” 水军都笑了。“公子,俺等都是当兵当老了的。不过俺们这兵,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让娃娃们跟着公子,若能学得公子一成本事,那里还会愁什么吃喝?这一辈子甚至下面的都是够了的。这般买卖,如何不作?我等须又不傻!” “先说清啊,我这兵可是真的要打仗的,会死人。没想通的,就别让孩子来了,省得将来反成仇人——我也没法给你们交待。” 老丁笑得最是起劲。“公子,如果你说的仗若都是今晚这般打法,俺们敢把老婆都押上去冲阵。连俺们这般贱命你都怜惜,伤都不让我等多伤一个,娃儿们交到你手上,只有成人的,再没个不成器的,就真死了,那也是光宗耀祖,再不得亏!” “狗日的老丁。今晚这嘴巴莫非抹了蜜,这般会说话?却是甚话都让你讲了,俺们讲甚?公子,正如狗日的老丁所说,这条命不值价,但却只卖识家!公子你只管放心,真就伤了残了亡了,俺们不怨——大宋已经是这般了,总是得有人去打仗!” 巩凡突然觉得一股热流直往眼里冲。他们都是些小人物,小得历史上都不会去计上一笔,一生都只是混口食,可是国家有难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就献出家里最宝贝,养了十几年,刚刚能干活挣钱的儿子,就只是因为这个国家总须有人去打仗! 忍了又忍,借了袖子掩饰,才没有当众一下泪流满面。 不知何时,任老爹他们已经停了讨论,站在巩凡身后,泰迪拍拍他的肩膀,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满都是鼓励。兰乘云只是喃喃自语,“人心,这就是人心哪……” 摇摇头再说不下去,揪了巩凡,“小子,进舱来,有正事要同你说了。” 接下来的,就是一些细节,再让水军们听到传到外面就不好了。而头一句,就是军械什么时候能有?会有什么种类,那些能自产,那些必须外购,这都得提前作好安排。 第五十七章好一笔大钱 不敢再更快了。发现光字数在猛长,人气却不长,这节奏…… 还是一更吧,多些时间来作广告。能更却不敢更,总觉得对不住看文的大大。没办法。从来看不起广告,偏偏现在还必须得用心当个正经事去作,简直无话可说。 “贤侄,这军械你们打算用些什么器械,数量如何,这可有安排?最重要的,是东西什么时候可以到手,你那些打算自产的新式手弩和床弩,何时能够交货?” 盘算了一下,却不敢给个定期。“那自是尽力越快越好。只是里面一些细节有时很费时日,再说数量又大——我估计,怎么也是三个月以后了。不过东西绝对是精器,比现在的东西强劲好用得多,这一点请各位放心就是。” “嗯。”任老爹点头,“这我是信的。像今晚大出风头的新型床弩,听这位泰迪壮士所言,根本就是一个试验品?他说连合格都算不上,认真起来就是一残次品罢了——这却是让人好奇,若是真品,精品,那又得是个什么模样?呵呵,期待啊,很期待!” “我也信。”兰乘云直截了当的道,“我们不懂军事,但能用不到一月的时日,带了不到二十名水军,就敢说拦截泼皮五,而最后比我等最好的想像还要强得十倍——当世名将也不过能如此了罢?郭老弟,一定莫要多意,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啊。” 郭付威却很是爽快,“说这些作甚。今晚可以说咱家性命都是从泰迪兄弟手上讨回来的,那里还有多的话——船上无酒,不然必得先敬三碗来致谢——郭某不是不知感恩之辈。这次的事,用得上处,那是再没有个推脱的理,大家放心就是。” 郭伏威笃定得很。虽然定下是谁投资谁说了算,可他就算一文钱不投,也有话语权,这事想作成,就得借他水军的外壳子,怎么也不会把他推开去。 “就这么定了。先招人,器械一时不凑手,郭将军先拿出些,将就着操练。等到新器械出来,那时就一切好办。至于所需粮饷,这时也没个数目,我两个先对付着出——风声慢慢放出去以后,再慢慢寻人合伙不迟。” 听到老爹拍了板,任若海很是欢喜。这个兄弟年纪别看不大,层出不穷的本事让人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这样的人拉进家族,那起码就是百年以上,长盛不衰的保障! 自己家族和这样的人作到一堆,将来只会更加的发展壮大,那是绝无可疑的了。 本事也就罢了,可那作人更是让人越看越欢喜。大把发财的路子,却不吃独食,作事又是老辣,最喜就是带着别人一起去财,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放过?更不要说他义兄,更是一名绝世的猛将,——现在不拉拢,功成名就之后还能有自己什么份儿? 强忍着欢喜,听自家老爹继续在分派,正说到自己头上。“若海,你最近就同了巩小兄弟打理铁矿上的事。听说燃料还不是太凑手,需要大量的煤来作焦,怎么个焦法我不知道,你只管弄煤进去交给老端木就是。需要船,找你兰叔调。” “船不是问题。”兰乘云接过话题,“要多大,多少,只要在码头上的,贤侄只管去提就是。不过巩小友,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您请说。” “就是现在坐着的这船。现在事情已经是这个情况了,俺老兰也就厚起脸皮问了,这船可能卖我,或者是准我找人绘出图纸,从而仿制?” 巩凡心里一乐。老兰一直没开口,他还真以为这个大海商连这个眼光也没有,如此优越的游船他都看不上,闹了半天人家一直没好开口,一直深藏着呢。 “兰世伯,不敢欺瞒,脚下这船虽好,却只是一艘游轮罢了。用来游玩那自是极好的,但用来拉人或者载货,都几乎无用——吨位太过于小了。世伯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在大洋上当成信船快速送个信息什么的,那是绝对好使。” “若是需要海船,就莫要这个了——若海兄知道,我已经定了三艘最新式海船,名为飞剪,其意是如飞燕一般在海面行驰若飞,无论什么船只能看它的华丽背景,非常简约而轻快。三百来吨排水量,哦,也就是七百料的样子,载人拉货都够了。世伯如果需要,也可以先拿去用,若晚辈须用时,再从世伯手中租借,如此可好?” “跟此船相比,哪种船更快些?哦,说错话了,那般大船自是不能同这小舰板相比,我意思是说,若是只比脚下此船慢上不太多,不,三成,那也就很好了。能不能作到?” 兰乘云语调不由自主急促起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一个老海客,听到一艘好船,那就正如赌鬼见到了牌九,再也挪不开眼光。如果那新造之船真的有脚下这艘快船七成的速度,他就不敢想像了——那样要比现在最好和最快的船快出足足一倍有余! 而且还是七百料。七百料要说也算不得多么大的海船,比那大的,近千料的船兰乘云不是没见过。但那是什么船?慢得有如龟爬,操纵又复杂,需要人又多,在速度的拖累下,这样大船跑不得远,完全不实用。 是以现在的主流船只,都是六到七百料的船。载货量很不错,需要人手也相对少得多,可以带上少量的补给就出航。如果现在出现一种新船,载得一样多,跑得却飞快,别人两个月的路它半个月就完成了,这会让任何一个船长红着眼睛喘粗气的。 “嗯。速度么,我想应该不会比这船低。虽然船没作出来,不过张东主那人实在,我信得过,他只要百分百的按照图纸来作,就可以达到这个速度。现在刚开始,不敢作得太大,先用几个小的让他试试手,以后熟悉了,就能上大吨位的了。” “什么?!”兰乘云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跑得一样快,而且还是小船,只是用来练练手的小件——七百料的船,只是用来练手?那大的又得多大? 如果不是对这少年已经熟悉,他作过的事也大概了解过,兰乘云绝对认为这家伙精神不正常。“贤侄,这事可开不得玩笑——此言是否当真?七百料,只是小船?还能更大?” “当真。不过世伯也不能急。这事以现在手头的条件那是不成的,我个人估计最快也须两年多,那时真正大些的,有用的高炉建起,才作得出它需要的龙骨。现在在建的高炉小了,也太少,钢铁实在不足使用。” 兰乘云嘴张了几张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能把将作监出身的大匠都震惊到的炉子,他还嫌小,嫌少,……他这颗心要多大,才装得下这许多东西? “罢罢罢,贤侄,我不多问了,免得打击我……来,拿着这个,凭这只戒指,可去兰家账上,立时支取二十万贯银钱,无须凭证,当我老兰用船的船钱罢。” 从中指取下一个铜戒,中规中矩毫不起眼,戒面是个印章,正是兰乘云平日在钱庄调集头寸时所用的印鉴,直直塞进巩凡手中。 巩凡像是被烫了一下,只是缩手不迭,“那里要这么多!二十万,天,世伯你这是要显富么?乖乖,我要是有这么多,就什么也不干了,在家里数着玩就好,太烫手了,您拿着,这钱我是真不敢要,还不起啊!” “哈哈哈哈。”终于惊到了这个神奇的小子,兰乘云只觉闷气顿扫,心神舒畅,再忍不住放声大笑。“若只是区区三艘七百料船,当然不值。你世伯要的,不是三艘,不是三十艘,是三百艘!越多越好,你只管去造了就是!” “小子,你这大张着嘴巴的样子看着我挺爽。你啊,太小看我煌煌大宋,也太小看我们这些商人了。给你说实话,这钱算不得什么——三艘船,出海一次,就差不多了。光广州一地,多不说,百个海商我给你找得出来——这些人每人我租他两艘,抢破了头他也是租的,道理嘛,不用我说,你这精灵鬼自是知道的。” 巩凡大张嘴的样子真的有些滑稽。过去权力寻租那听得多了,再没想到这船造了自己用不到,直接租出去就是,——那是现钱!真要这样算,三百艘还真算不得什么,这些财大气粗的家伙几下一分,只有不够,再没有多出来的。 “再说了,我也知道你没钱了。孤身一人到了大宋,你又携得几多东西?有些要记念的,莫再卖了,留下给自己,以后也是个念想,有个牵挂不是。还有人家张东主,也不能亏了人家,就凭他嘴这般紧,连我都没听到新船修造的消息,就该多给些银钱,让人安心才是。” “老兰这话是这个理。”任老爹也点了点头,“莫让人家老实人吃亏。另有,贤侄你既有如此大才,正当好好的大干一场才是,小里小气却是作什么?没钱就开口,有我们几个老家伙,总不能让你们去为几文钱作难,这算个什么事? 再有,老兰要的船上,把你们这是叫弩炮吧?全装上。海上不安生,多些保全的手段不是坏事。还有,这新船怕是驾船之法是否也不同往常?老朽虽不操船,但多少也懂得的——这要教出一大帮子新水手,那也是钱。少年,莫省,畅开去花!“ 第五十八章又一笔,好你娘富 说着亦是从右手褪下一枚紫金戒指,“老兰给你了,老夫也不能小气。£∝,拿去,三十万以内,可随意取用。军用器械,都是精益求精,再省不得。老兰,这戒指还是咱俩二十来年前制的吧?时光快啊。眼见得这些年轻人也起来了,真是不服老都不成。” “也是。”被这话一带,兰乘云眼中满满都是追忆,“那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想当年,我背了十万贯债务去闯海,若不是你帮我担保,那次我就垮得人都没有了。这些年,不容易!现在这些小一辈起来了,倒是能放下好多担子,任兄,好福气,真是好福气啊!” “过了过了,哈哈,哈哈……”趁着两个老的忆起了旧,任若海一把把两个戒指一下塞到巩凡手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语气不善的小声道:“还不收起?在我面前显摆呢?娘的,老头子对你比我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 有些浑浑噩噩的巩凡一下惊了。“啥意思?这是你家的传家戒?那我可不能收,你赶紧拿回去。哎,纯属好奇,问一下真是不管是谁,拿到戒指就能去弄到钱?” “王八蛋……我爹把这个给你算是白瞎了。这上面是我家的标记,最高上限就是三十万贯,本来是分家用的,旁支拿了它,把钱支完,戒指就算回收了。” 突然惊觉说漏了嘴,把家里的秘密透了出来,不禁十分懊恼。 “跟你说话老是想带个粗把子……看来你是太坏了,把我都带得拐弯。老头子把信物给了你,我还能从你手上拿去?丢人也丢死了。任家玩不起这个……老实戴好,莫要再害我了,要老头子听到这话,就得动家法抽我,……完了,你这个害人精……” 巩凡挤鼻子弄眼的一直打信号,可任若海只顾说了,压根没看。这下说完,发现气氛不对,回头一看,老爹正正的在身后听得个结结实实。瞬间面色如土,这下死定了。 “我很老了么?听到你一口一个老头子。”任老爹果然脸色不善,阴得梅雨天也似,“背后对你爹就是这么说话的?好啊,是嫌老糊涂了,没把大权传到你手上,有点慢了是不是?” 任若海简直要哭了。大冷的天,他一张脸像煮熟了的鸡蛋似的,通红一片,还带着蒸蒸的热气腾腾。“不不不,阿爹,你听我说,万万没那意思……” “老爷子,您这可是错怪我海哥了。”巩凡嬉皮笑脸的打浑,“老头子一说,那是我等海外敬语,对最尊重的长辈才会这样讲。……你莫怪海哥,根本却在晚辈身上。”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老头子是个怎么尊,怎么敬法子?” “老者,德高望重之意也。古有老子,著道德经,可知其尊——这是一。头者,首领之意也,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就是这意思——此其二。子者,这称呼就大了——您看,孔子,至圣先师,孟子,庄子,老子,不用说了吧?尊贵的很,尊贵的很!” 兰乘云扑一下笑了出声,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眼泪都笑得流出来。“老头子,今天才知道是这么个尊贵法!新鲜,新鲜!任兄,儿子这是一片孝心,尊贵着呢!” 任若海如蒙大赧,周身都轻了几斤。再顾不上别的,先把话圆起再说。“没错没错!海外就是这么个意思!那边风俗,却是与中原大不相同!” “说得好像你去过也似。”任老爹哼一声,脸色稍荠,算是轻轻放了一马。“去罢,你们年轻人,不必和我们老头呆在一块,玩你们自己的,省得拘束。” 低低的欢呼一声,巩凡感慨着道:“娘咧,总算能睡觉了。从早晨打到晚上,又是弄到半夜,再不让人睡觉,明天我不活了我。” “哼哼……刚才算你急智,帮我解了个围,不过事是你引起的,算是打平,不怪你也不用谢你。不过睡觉吗,就别想了。我算过了,去时候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回来就算慢些,也不过两时辰足够了——现在最多也没有半刻时辰了,我们马上就要回到那条大船边上。” “啊!”巩凡顿时哀号,“又是一大堆的事,又有那么多海盗要去处理!阿海哥,你能者多劳,帮帮忙,好不好?” 再怎么不愿,船也还是飞快来到了当时抛弃下的大船边上。那些老头借口人老没精力,一个人影不见,全跑了,只剩下两个难兄难弟操劳。 不过有了原来的榜样,新的说服工作不再难,那些水盗们迫不及待想争取个积极表现,一个个抢着去劝说原来的同伴们。 接下来的行程不必多说,一直在海面上漂流,没吃也没喝的,个个空着腹,心里滴咕着的水盗一听不用坐牢,立即欢欣鼓舞,至于作工没工钱,已经是不在意下了,更听到家属也能去,这下是真的群情鼎沸起来了。 作贼的人,失了手还能有这么个下场,还想怎么的?船上几个没家累的,一个吃饱全家不饿的刺头还想闹点事,结果发动还没来得及,就被自家同伙点了炮给报告了。这下好,几个刺头儿成了水盗里地位最低的人,他们以后就得吃最差的伙食,干最苦的活儿了。 最后除了一些心中实在顾忌的人外,报名去矿上干活的人占到了百分之八十。这个比例让巩凡着实没想到,看过的那些海盗片子,无不是一有钱就吃喝嫖赌,吃光喝尽,又去干一票,醉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得多。 可换到了中国,好家伙,作了海盗,还是把家放在头一位,真是国不同,人情不同啊。 累惨了,一天一夜没觉睡,挣扎着找到自己的床,往床头木头似的一倒,再不想动了。 铁三儿还是那么有精神,殷勤着让厨子烧了一锅水,端了进来帮巩凡脱了清洗。他是实在太兴奋了,过去这一夜腰包里鼓得高高,光奖金就足足一百贯,再有从水盗身上搜到的零碎,加起也有二十来贯,是平日里一年的收入了,乐得根本找不到北,精神得了不得。 小意儿凑上前,“公子,这回算是发大发了。这般大船,行得远海,却是好大一笔进账——可要松动松动,让小的介绍给公子两个瓦舍?有个红袖招,最是香软不过,客人去了都说好,小娘也是十三四的年纪,花骨朵也似,如何?” 见到巩凡在浓浓睡意中一下睁大眼睛,似是有兴趣,这下得意的紧,越发的卖弄起来。 “公子不知,那红袖招可是好大名头。京城来人,都是指名要相陪的,几位姐儿平日眼角高高,光是招她们去奉茶,就须三五天的软工夫,才须见得着面,就这尚要对大小的丫环们少不得打点。不过公子去,那再不须的。要她们端琴操画,再不会怠慢。公子意下如何?” “你小子,鸡鸣狗盗说的还真是你。正事不干,邪事有余。” 说没有点意动那是假的。这个时代,依红偎翠不奇怪。有点身份的都以去瓦子耍乐视为正常,正是平常用来社交的所在,就算只是消烦解闷,也算是极好的去处所在。 问题这是什么时间?巩凡心下叹息,不知有多少事串在屁股后头,喘口气的工夫都是欠奉。现在又是个关键的时间点,忙到脚踢后脑勺,也只能是想想了。 “小子,把自己的事作好,别没事了去些花街柳巷乱窜,不过接下来你也不会再有那个时间,嘿嘿。在泰迪手上,有你熬的时候,就等着吧。” 铁三儿没听懂。不解得问:“公子,这却是何意?” “小子,自求多福吧。泰迪看上你了,你就是这一批少年军的军头儿,排头长。在他手上,将来啊,你们要比猛虎还要凶猛,比饿狼还要残忍,比狐狸还要狡黠,一支勇猛能干,敌人闻风丧胆的敢战,能战,愿战的队伍,作好准备,泰迪会误导得你脱上两层皮,挨着吧!” 话一说完,头碰到枕头,匀称的鼾声立即响了起来。 操演?要脱上两层皮?那得是何等样严酷的训练,才会成这样?这样训练出来,又会如何?真能像公子说的,比老虎还要凶猛么? 铁三怔怔想着。他不怕吃苦。从小到大,什么苦头没有尝过,没有什么打倒他,以前不能,现在更加不能。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支狮子一样的部队,所向披靡,所有的人不要说看见,听到就腿脚都打颤,那会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一回事? 铁三双眼渐渐的亮了。来吧,早些来,早些让我见识一下让人脱两层皮的训练! 第五十九章训练 “跑起来,跑起来,你们这些懒骨头,寄生虫!再不跑,我就会狠狠踢你们的屁股!”泰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队伍中间响起,回应他的,是三百多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铁三觉得自己快要脱水了。眼前直冒金星,胸膛里像塞进了一把火,烧得出气都是火一般的烫。每天早上,三十里地越野是雷打不动。从一开始空身,渐渐得加上行李,再慢慢又加上了武器,当然,不是真家伙,是一样重的仿货。 望望身边一样年轻,却是疲惫不堪的脸,他知道伙伴们也是一样都快脱力了。真不知道这个黑人是从那层地狱里脱出来到人间,精力好到让人绝望。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发现他精神抖擞着跑在最前面,再从最前跑到最后,狠狠揍上几下落后的人,再跑到前面去,这累得死人的长跑对他来说简直像起床吃饭一样的轻松。 如果要找出一个比泰迪还要醒目的,那肯定就是前面的黑妹子,大家叫她黑珍珠的女孩儿。天知道这个教官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和大家一起训练,那怕教官亲自去劝她也没用,强制让她休息,过不一会,她又会从后面追上来。 有这么一个女孩作榜样,谁还能丢脸说自己连个女人也不如?再怎么累得虚脱,那怕停下就会累到呕吐出来,可是只要不昏,没倒下,就没一个好意思叫苦叫累的。 这女孩简直就是沙丁鱼里混着的那条鲶鱼,把整个沙丁鱼群追赶得不亦乐乎。当然,铁三不明白什么叫鲶鱼效应,但整个队伍被这个女孩带动得热火朝天,那他却是知道。 和所有的成员一样,他也深深着迷着那骄健而完美的曲线,女孩儿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的时候,细细的腰支不仅是一道风景,同时也是让学员死咬着牙也不愿落后的主因。 当一声目的地的哨声响起,所有队员无不喘息未定,一屁股坐在地下,再不愿动弹一下。泰迪大吼:“站起来!慢走,谁允许坐下的?从今天起,谁要是再没在解散之后的命令就坐倒,他就再跑一圈!现在,给我慢走!” 一片唉声叹气,队员再不情愿,也得站起慢慢走动,把血活开。长时间奔跑,让血液流速加快,必须用慢走让身体适应。不过到这里就算暂时逃出地狱了,他们将休息一刻时辰,再跑回去,就能吃饭了。 难得的放松时间自是谁也不会浪费,各个相熟的人就坐到了一起,而跑得大汗淋漓的黑妹儿仍不休息,去了泰迪身边用袖子去帮他擦汗。 “靠……”李进对着铁三儿挤眉弄眼,“……个个都累得只剩喘气的,偏生她就还有长力。你说这都是怎么生的,莫非人越黑,就越能跑得?” 这个李家村来的三十多个年轻人中,他算是个领头儿的,两人都是个小领班,原来又同铁三面熟,几天下来大家已经是无话不谈了。 对这一幕眼热的大有人在,几乎全在窃窃私语,不过羡慕嫉妒那是正常的,至于恨就绝对没有。女孩儿在这里极有人气,是最吸引眼珠的存在。 “你说这娘们是啥意思?”李进意犹未尽,“男的本来就是自家的,哦,他们叫老公……难道还怕飞了?这一刻也不愿离,这么傻的跑步也愿意干!呆在家里不好么?吃这苦,何苦来哉?不过倒是听说运动改变身材,这恐怕倒是真的,越看越耐看!“ 泰迪庞大如熊般的身躯无声的走到跟前,几个李村的杀鸡抹脖子的递眼色,李进却全然没看到,至于铁三儿已经坐得端正,正经得眼都不邪一下。 “作这模样却是作甚?休息时间还长着……啊,教官!“ 李进像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叭的一个立正,双手紧贴在裤缝,标准的很。 “背后议论长官,晚饭后罚你再跑一圈,听到没有?” “是,长官!”“大声点,我听不到!” 用了吃奶的力气,最大音量吼道:“是,长官!晚饭加罚一圈,规定时间结束!” “好。”泰迪满意了。“既然都有说话的力气,看来不用休息了,全体都有,出发!” “噢——”好难有的一刻钟就这么没了,所有人无不怨恼着盯李进一眼,让他后背直发毛。要不是被罚跑步,晚上对练的时刻就有人收拾他了。 “啊!闻到香味了!”一众脸上又是汗,又是尘土,浑着没法看的脸都展出笑脸,又累又乏又饿的时候,一顿完美的饭食那实在是太及时,太让人欢迎了。 喉结咕嘟一声,铁三忍不住加快了步伐。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那浓香的肉汤太勾人了。好几口大铁锅一字排开,大量的肉块子在锅里翻滚,都是煮得稀烂,抓着碗,每个人能一口吞下去三碗去。 “直娘贼……”李进大口喘着粗气,“也就这点吃食让人念着了……怎生作的,贼香!看这些锅,三口猪的量都有了——也难为他们舍得!” “住了口吧,有得吃也堵不住你?只情话多,当心又被罚。”按照要求快速洗了个手脸,就排起队一块儿打饭。非常迅速,一字排开的大锅来人就是一大勺子,菜饭都有了,端到一边就尽情开吃。 “这般累,又苦,再不说话,怎生熬得下?”得了警告,李进声音是低了不少,“教官又是个阎罗王性子,不累死人不罢休——说也怪,放在往常我早跑了,怎么撑得到现在?” 铁三却只情大口吃起,这般好吃食水军营里那可是万万吃不到的。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几天十天下来,他从市井来的油滑味儿悄悄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快速鼓起的肌肉,再加一种稳然不动的风度。 “给你说个秘密,以后教官的事万万不可再嚼舌头了——教官问她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去出操,打拼,说这是男人的活,不适合女人去这样拼命。知道人家怎么回答?她说,教官训练了人要是去打仗的,她一定要陪在身边保护他。刀山火海都要一起,教官没了办法,才只好让她一起训练。教官运气,这样的女孩儿都遇得到!” “啊。”李进呆了。“这黑货……却有这般福气。好罢,若真上了战场,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能让这样女孩儿去受伤。李村里可没这样的女孩子……啊!教官!你……” 李进汗毛都竖了起来,黑教官老是这么神出鬼没,一点声息也没有。这下真的死定了,一天之内两次说人闲话,还都被听到!“教官,您看看,……要不我多跑一圈?” 泰迪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对他点了个头,随后走开。 “吓死了……”李进满头大汗,被吓得真快虚脱了,坐到地上一下两下竟起不来。“今后再不说闲话了,就说也绝对不去说他的,再说他娘的让雷劈!” 下午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就是体能对练,个个都要穿上全身防护,那真是拳拳到肉,一点假也没有的。都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谁也不会认为自己比别人差,一个个跟小老虎似的斗得极欢。自从教官又教下那种一击制敌的博击术之后,那就更激烈了。 近两个时辰的博击,再就是一个时辰的刺击和弩弓的试射。 最是筋疲力尽之时,要求是把弩弓要稳稳端平,最低也要上靶。而靶子则是在百米之外,人形大小那么一个,这难度要求可想而知。 这些都完了后,除了受罚的,就是他们最爱的时光。大大的澡堂子里泡着活血生筋的药材,几百个人下饺子似的跳下水去,一直要泡到筋骨活了再上来,好多人泡着泡着就扯起鼾声,好在热水源源不断,倒也不怕冻了他们。 军营就建在巩凡他们的炼钢高炉旁边。一来这里水源方便,二来军营扎在这里,正好可以对高炉作个保护,这年代好的钢制品太值钱,有人看着会好很多。 有了炼钢的废热,再加充足的水源,热水的供应那是超超有余了。端木林扯着巩凡过来,用着小坩锅炼出的钢,来制作轴承。 真正的轴承是怎么作出来的,其实巩凡也是完全不知道。但是想用大功率风扇来加热风,这个轴承就是避不开的难题,行那得上,不行硬着头皮也得上。 第六十章大铁房 巩凡也只能把钢拉成长条,再切断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尽最大努力切成一样大小,再放进一个大大的钢盘里进行磨圆。︾,这个钢盘是上下两块,又厚又沉,根本不是人力能移得动的。下面那块固定,上面用了两具钢制倒链吊起,可调高低。 那些小钢块进入钢盘之间,上面那块能活动的盘子就在水轮带动之下,像磨盘一样来回回旋,把钢块的棱角一一揉去,直到搓成圆形为止。 搓到浑圆之后,再用不同大小的筛子选出同样大小的钢珠,就可以用加热法作轴承了。粗笨那简直就是一定的,但比起原来那种铜套子还是强得到天上去了。 让两人头痛的是这道搓圆的工序。无论怎么样调整,搓得出达到要求的浑圆的钢珠连二十分之一也不到,而且需用的时间也实在太长,实在让巩凡接受不了。 但对老端木来说,已经算不错了。最圆最好的珠子来作轴承,而次一些的也可以再用细盘来继续精磨一下,那怕是最差的也不是说就没用了,只是比起别的须多花些时间和工序,增加了些成本而已。 为了运输矿石,巩凡让人先作了辆小型手推车,用上了轴承让老端木试了试,那种轻便和舒适一下让老头眼睛瞪了极大。 “要是有橡胶就好了……”不说充气轮胎,就是那种硬橡胶的轮子,也比现在这种把软木钉进轮子里当轮胎强上百倍啊。 “老师,什么叫橡胶?”身边一个学生问他,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叫程东,在这一起二十余个少年中算是很聪明的,而这些人就是任若海帮他找来的学生了。 “一种树胶熬成的东西,非常有用,以后等我找到你们就明白了。”本着巩凡的要求,这些少年都识字,而且品行不错,有人家担保才能来这里就学。同样的孩子不止他们这些,足足有二百多,被刷下去或者因为小了些,巩凡觉得暂时没法带的更不知多少。 其中的大头,共一百六十多人全留在了船厂。他们将以张东主为老师,从头到脚系统的学习一艘飞剪船的制作,不求他们能全会,但里面的基本工序必须烂熟于心。 这些人巩凡寄以厚望,不止是他,同样寄了极大希望的也有着兰乘云这些大海商在内。这些种子将会是新式飞剪船以后的船长,大幅。他们将在船厂陪着每一艘下水的舰船一起成长,一起去博击风浪,那些船以后对他们来说,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而到了钢厂的,是挑出来对这行比较感兴趣的,又或者说是老端木认准的苗子。老端木是如何挑的人巩凡不知道,但他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这些人里面必会出现新的工程师,也必然有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着比老端木还要利害的技师出现。 带着他们一路把钢厂转了个遍,高耸的大钢炉子,熊熊大火的火焰,热烈的气氛,再加到处正在建造和上马的设施,全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如在梦中,看得眼都转不过来。 高炉只是在生火烘沪子,还没有正式生产。这主要是因为煤不到位,广州炼铁一直在用木炭,好处是含硫低,不会让生铁发脆,品质下降,但老端木担心这是一次性炼钢,怕木炭燃度低了,温度不好上去,执意要用焦炭。 别说,老端木用的炼焦法还是很有一套的。建好几个专用来炼焦的大炉子,除了少数部件需要铁皮之外,基本材料就是砖和耐火砖,然后烧就是了。特点是这炉子能够利用炼焦产生的煤气加热炼焦炉,同时能回收一部分的煤焦油,相当不错。 整个炼焦过程大概在12天左右,巩凡算了下,成焦率大概75%,他也不知道高低,但在这个时代,实在是不能再要求更多了。用水冷却回收之后的焦油被收集到陶罐里,如果数量够了,就可以用来再提炼出汽油柴油什么的。 高炉没开,但并不是说大伙儿没事可干。这里的河是专挑的流量大,落差大的河,上面又建了个简易的水坝子,进一步提升了水势,下面建了好多的水轮子。 有了这些动力,很多工序就不再需要人工去完成,尤其是对铁不停的锻打的过程。过去就是一个师傅拿个小锤,学徒轮起大锤,叮叮咚咚一天天敲,非常的累不说,还慢的要死。现在的近的地方装着水轮,远些的有大风车带动,只须把铁块放在下面,它就自动去敲打了。 而且他们可不是个体户生产,只管自打自个的。一条条生产线根据远近排开,各种小五金,工具,从一道工序转到另一道工序,相当的有秩序。 这样一来降低了难度,长时间作一个工作,只要不是先天性傻子,不须多长时间就能练得很精,同老师傅比也毫不逊色。同过去一个师傅带一个徒弟相比,工效不知提升了多少。 数百人一起工作,周边又是巨大到让耳朵能震到聋的声响,这是极其震慑人心的。少年们一路经过,心都像那些被提升起来的巨大铁块,震得一起一落。 这里的锤头之巨大,绝不是那个学徒能用手提得起来。一个动不动就是上百公斤,甚至几百公斤的都有,轮翻着锤击下来,那效果可想而知。 大工业生产的魅力是无法抵挡的。走过老远了,孩子们还在不停的回头,看向那个巨型号的车间。看着这一头原料喂进去,另一头产品就像下雨一样刷刷的出来,如此暴力,如此高效的劳动给他们的心灵带去了一生都磨灭不了的印象。 带他们到了那个生产钢珠的车间,这活儿需要细心而不是力气,对这些没长成的少年人来说很合适。“看到了?把最后生产出来的要分类,按大小分开,个头一定要一致,差一点也不行。你们分散开各处去学习,没事了就来这里分珠子。” “这是搓钢珠么?”程东好奇的眼睛到处望,看上去同他小时候搓泥蛋子一模一样,只不过材料换了而已。“老师,可是我们搓泥球的时候,是双手搓,您这个怎么就单着搓呢?这样很难搓得圆的。能不能让下面的钢块子也动起来?” “哦?”巩凡很有深意的望他,“你说怎么动?” “嗯……塞些钢珠在下面可好?不过不能是这么小的,一转怕是要压碎——用成拳头大小,再抹了油,上面转的时候想来也就带着下面转了罢?两只手搓,很快就圆的!” “这件事由你来设计。如果造好了,效果真如你所说那般的好,你的学分加三分!” “哗!”二十来个孩子全惊呼起来,三分!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按巩凡的规矩,孩子们从第一年开始,就每年有一分的学分。而他们必须要积够十五分,才能算他们结业,也就是说才能摆脱学徒的身份。 按正常,他们就得在这里干上足足十五年,才会有个自由身了。但是学分不是一成不变,孩子们也知道,如果能在五年内积够十五分,那样的人老师说他们叫工程师,是了不起的人。 因为能在五年内积够,就代表着他们作出了巨大而有力的贡献,才能作得到。孩子们一开始不明白什么叫巨大而有力的贡献,现在他们似乎明白了些。 工具材料都很现成,立即就可以试起来。很快,几个用方格子大概固定的拳头大小的钢珠就放在下方钢盘的下面,下面的也就不再是固定的,而是一块儿转动起来。 效果很明显。首先时间上就出现了飞跃,一下节省下来最少三分之一,而且成品率一下升上去了,光洁度也有所增加。当巩凡宣布,这项发明价值一百贯,而且是当场付给时,不要说孩子们,那些工人也全呆得有如木鸡。 等到明白这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巩凡的学生,而是因为他的话能对生产起了很大促进作用的原因之后,工人们一下哄动起来。“公子,若是我等能发现什么,也如这个一般,是不是也有一百贯的奖励?” “不一定。”在人群安静下去,都浮起失望的表情时,巩凡慢慢道:“一百贯只是起步,也就是最小的奖励。任何发明,一经采用,也就是说你们最少也会有一百贯,上不封顶,几万贯都不稀奇!只要对生产有用,你发明多少,我们就买下来多少,按质付价!” “怎样才能得到那几万贯?”有个工人热血沸腾,脱口叫道。 哄一下众人都笑了。“就你这样,还几万贯,作作梦也罢了,说出来不怕羞人!” “还是那句话,不一定!”巩凡坚定的声音一下让别的声音消失了,“发现新的炼钢方法,要比现在用的要好,发现新的钢材配方,硬度,性能有着大幅的提升,这钱就能到手!设计改良新的工艺,也会有两千贯以上!总之,只要有用就行!” 热闹过了也就算了,工人们都还有活要干,大多数也只是听个热闹,但也有几个,心中却是热腾腾的想着,以后能不能在这里面再作些什么。 第六十一章这厂子似是不大一样 这些工人现在跟别的地方去作工那是完全不同的。※%,老端木代表钢厂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出问题,比如偷盗,出卖工厂之类,他们得到的会是一份终身雇用的合同,而工资则可以按年数和贡献增加。 如果这还算不得什么,那么还有更让他们骇人的消息在等着。以后钢厂如果会有大的变动什么的,比如说再建新的高炉什么的,必须要得到他们的大部分人同意,才可进行! 老天,这是把他们当成股东了——老端木明确说了,只要是厂里的大事,就得大伙同时讨论,商量出一个最佳结果才能执行,在这之前,谁说了也不算数! 有人不信,但也有人好事的。不停有人去问了,慢慢的发现东主竟是认真的——这就让人错愕不已了。可是错愕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胸膛在发热的感觉。 这厂子不再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一块死物了。它和自己将一块生活,一块壮大,自己作得好,它才能活得更好。而它活得好了,反过来自家又会过得更好,这过程是没尽头的! 震撼和余波一**的荡漾着,慢慢的发散。总有一日,这些波荡会出现一些不同。 高炉终于点火了。为这事,老端木很是举行了一个仪式,念念有词在那里神叨叨了许久,鞭炮放了无数,才听他一声“点了!”仪式算是完工。 巩凡想去看看,结果被粗暴的赶开。自从老端木发现巩凡也就是个嘴炮,只懂些理论,真正在作起来的时候其实连个学徒也远远比不上之后,就禁止他参与这些具体事务了。 不过对巩凡带来的这些学生老端木那是笑脸相迎,前前后后的指点,说明,一点都不带马虎的。这样大的规模和流水线作业的成效,对这个一辈子同钢铁打交道的老人来说,比一起一般人还要震憾得大得多。 在高炉边上,听着大家大声喧哗,热火朝天的情形,让巩凡心里痒痒的,却只能忍耐着不进去里面,在外面一个劲的踱着步子,等待着结果。 倒是不是真的不能进去,而是巩凡也知道自己的能耐。里面的东西事先准备得周密,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基本上都作了预演,工艺上更是精益求精,几乎达到了苛求的程度。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再能去干预的事情就真的不多了。更何况,巩凡明白自己一旦进去,总会忍不住想指点指点,而这种指点却绝对不见得是正确的——那些具体的东西,这些经验丰富的技师们比自己这个二把刀强到了天上去了。 要是因为胡乱指挥而把点火仪式搞砸了,老端木是要拼命的。里面的东西也真的实在太原始,一个光学温度计也没有,炉内的温度如何,全凭这些老技师肉眼观察,也就是所谓的火候,这虽不科学,但目下绝对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这事巩凡曾经也和老端木商量过,忧心忡忡的他被老端木狠狠的嘲笑了一顿。对老端木来说,火候的事情简直就是摆在面前,一朵一朵的铁花火舌是红黄色的,接着会变黄白,再到纯白色,最后完全白得发亮——这么清楚明白的事情难道也能搞错? “到底是个公子哥儿。”老端木死命的挖苦,这种能让巩凡哑口无言的机会实在太少,老端木一旦逮到,就决定再不会放过。“你啊,你这种细人就别去干这粗活了,在外面等消息就得。俺们老胳膊老腿,干这粗活正合适。等作好了你再来指点,如何?” 还能如何?只好乖乖等着。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巩凡都去睡了一觉,又是等了好几个时辰才看到老端木带着一张疲乏的脸出现。 眼珠子通红,脖子露在外面的部分也像是烧红了般的不正常的红,可是这一切都掩不住眉梢那股子喜气。巩凡立即站起,颤声问:“成功了?” 重重的巴掌拍到肩膀,老头几十年打铁练下的手劲把巩凡一下差些拍倒。“好货,真真好货!老汉几十年了,从没见过这样一整炉的出钢,还全是好钢!你娘娘的”! 忍不住爆了个粗口,“顺利,想像不到的顺利!而且,再怎么也想不得,加了这个储热室,出铁水的量竟是增了足足三倍啊!转平炉的时候我都怕把进风口淹了,——那可就把炉子结死了,只能多倒了一次,好钢啊!有了这个基础,我就敢大量上软钢了!” “走,去看看!”巩凡也是激动得了不得,撒开脚丫子就想跑,被老端木叫住了。 “莫慌。听说你有把好刀,是把怪样子的匕首罢?他们给我说拿上砍猪骨头,不费力气一斩就断,拿上,跟我去试试这炉钢,看看能达到几成?” 这是在说巩凡的水手刀了。那把得自泰迪的**他可舍不得让人知道,平常坚决不拿的。不过水手刀也不是大路货,这可是把精制的定装刀,花了六千多大洋。 没办法,手工品就是那么贵。这东西跟这量产的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巩凡知道老端木说的试钢那是要用来对砍的,那会活活心痛死他。 问题是不试也由不得他,老端木早就不由分说上来两摸,掏了过去,巩凡也只能苦笑着跟在后面。“老端木,不要对砍成不成?我这刀可金贵……而且不用试,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炼那钢肯定达不到工具钢级别,而我这刀远远超过工具钢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正在心热似火的老端木头也不回,“莫须惊……老汉知道这刀金贵。玩铁几十年了,会没这点眼力价?这刀最少也得值个千把贯了罢……可惜太短,不然,碰到识家,真真万金都是卖得到的……我只用刀背试,这总成了罢?” 最终还是没用刀背。为了让老端木确切的知道这里差距到底多大,巩凡心一横,还是用刀刃子试了。从炉里的钢水紧急弄了个模子,铸了把刀出来,又几下开了刃,两把对顶着向里压,结果不用说,水手刀上微微一个小伤,新鲜出炉的刀子的伤口相比之下就触目惊心。 巩凡很怕这下会把老端木打击惨了就不好了,谁曾想老端木只是闭目沉思,半点受打击的意思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巩凡干脆问了一句,老端木却是一脸的不耐烦。 “老夫会如你一般无知?这只是凡铁,能与你那神兵利器去比?嗯,最大伤痕到二分多些,已经比老夫预料中强得多。好了,认真想想这钢要如何去用,这才是正事。” 这优先是要保证军事的——这一点绝无疑问。老端木的意思,也就是如何让这些钢不说达到或者跟上水手刀的质量,起码也不能差那么多。就这结果,如果真的是对砍的话,水手刀固然伤会变大,但那新刀百分百是砍断定了的。 “这个,冷锻如何?”巩凡试探着问,“反正有这多的不要力气的大锤——只管打就是了。三层五层不够,就八层十层好了,这般锻出来除了费时间,锋利和韧性绝对够了。” 巩凡记得出土的汉代以前的刀剑就是如此。质量之佳,别国的兵器同它相碰,基本就是一刀两断的下场,可惜汉以后似乎就失传了,越来越差,倒让日本赶了上来,成就美名。 反正日本刀就是折叠锻打出来的。不知折了几次忘记了,反正到最后薄薄一把刀最少能折叠上两千多层,单层之间用薄如蝉翼形容都不够了。 老端木大是意动,但稍稍有些犹豫不决。“好便是好,就是时日多了些……也罢,这锻打之法无须能力,再不懂的人也能作……多多招人,让他们只是叠打就是。嗯,这样一来又得多加些风车,不然不够力。” 看到老头又沉侵到计算之中,巩凡赶紧道:“弩!弩弓,这才是根本!我们比蛮力比不过的,只能远远把他们射翻才对!把人都招集了,商量弩弓的作法才是正理!” 刀如何作,巩凡想也不会去想,这些人把作刀当成面子工程,工序都刻到骨子里去了。过去没作出能称雄的宝刀,只是材料所限,产钢量太少罢了。 “唔……也是。”老头回过味来,手一挥,“行。招集人手。大家都说说,要怎么作才好用,这可不能闭门造车。到底尺寸多大,力道多大才合适,集思广益罢。” 被招来的工匠们无不觉得这事透着新鲜。往常都是师傅说了怎么作就怎么干就是,跟着师傅学也就是那样,师傅学到了什么,只要没藏着匿着,自己也就学个什么。这回新鲜了,老板和大家一起来讨论这弩要怎么作。 不过很快,大家发现这不是东家在和大伙开玩笑。几十张纸发到手上,人多图少,就只能大伙儿轮着看。都是行家,默不作声翻图,里面有多大含金量心中都明白的很。 第六十二章会议 好东西。+,大家谁也没说出声,但心里都是这个评价。这只是简易图,里面最需求的尺寸却是没有,里面弩机的结构也就罢了,都是一般,不过把青铜改了用钢来制,可以作得更小更紧凑。难得的是这弩整体浑然一体,整个简洁大气,上弦的法子也很巧妙,另加了一套棘轮,可以用一根杆子上下来回着上弦,这改动就大了。 过去这种强力弩都是击发之后坐到地上,用脚蹬着双臂死命的后拉,才能完成上弦动作。这一套动作下来费力不说,来回坐下又站起,明显时间大大的费多了好几倍。 战场上争分夺秒,能快人一瞬,赢的机会就大些,这谁都明白。另外用一根细细的钢杆来上弦还有个好处,力大者不说,力气小,原来拉不开弩弦的人现在也没了问题——钢杆加长些就是了,最多就是携带时稍稍麻烦些。 “这弩是端木东主新设计的。大家也看到了,没尺寸,就是因为心里没数,要多大才会合适——软钢的弩臂肯定比木头弹力大多了,原来的尺寸肯定用不了——要好携带,还要威力足够,起码比起原来的弩得强上个三成,这应该作得到。大家说说吧?” 没一个人说话。不是没话说,而是怕说错。软钢作弩,谁也没干过,虽说想想这道理是对的,但没经验就不能乱说不是?对也就算了,万一错了会被人笑到头都抬不起来。 “嗯?都不说?”巩凡沉了脸。“这不成。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发言。而且不准说些废话,什么好好,还成,就这样什么的,都掏些干货出来!——都是吃这行饭的,人家能提出改进意见,你说不出,合着总不成人家是师傅,你学徒没毕业?” 哄一下都笑开了。这种事也是的,别的讲得出个一二三,你一个屁放不响,以后怎么抬头作人?被巩凡随意点了出来发言的师傅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成。东家是认真的,俺也就随便说说,不对的担待些。俺认为啊,这个弩……” 有人开口了,气氛也就一下起来了。说着说着,有人觉得不对,开始反驳,而提仪的人自是要维护自己的意见,这下就针锋相对,两下争辩起来。 巩凡笑眯眯的只是听着,这些人越是争得脸红脖子粗,他就越高兴。老端木开始只管自己闭着眼,心中盘算着,后来听着听着,竟是入了迷。好几样没想通或者根本就想都没去想的问题,在争辩中一一分明起来,比起他的方案一比,起码强了几倍! 等到老端木再也忍不得反驳着加入之后,气氛一下升到了最浓烈。这时候再也没有什么东家伙计之分了,大家都一个身份,都是制造师,而且全是些高段,谁会服气谁? 想要人服,简单,拿出道理出来!只要讲得有理,谁也不会去无理搅三分,丢不起那脸,只会默默沉思自己的方案不足之处,再改进后再辨论。 他们的讨论早就不是最先的话题,关于新弩的尺寸问题,这件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半会的也分不清,——结论是各自按照最优方案画出来,再大家综合,最后挑出五个大小各自不同的作样品,到时各作一副一比较那就是一目了然了。 从新式弩引申去,到了手弩,这一般是骑兵用的,但用来装备后勤人员那也是最理想不过,现在有了充足材料,为什么不作?既然手弩有了,那么长距离的弩中之王,床弩也就顺理成章提了出来,不过尺寸必须要大幅消减,不然这么大的钢臂什么弦都受不了…… 一个弩臂形状就让他们吵了不下一个时辰。是反弓样好,还是干脆就天然的半弯状更强?反弓好处是弹力更佳,但用钢来作了,这弹力似是不用再那样大?用了天然的半弯,必定难度会降低三五倍……这可都是工效啊。 再到弩臂是单一材料还是复合材料好,是方形强些还是半圆受力,每一个细节都争得极是有力起劲,但并不是说每一人都固执的要坚定己见,而是摆事实,讲道理,这个形状为什么比那个形状强,复合的要怎样才能最大的发挥…… 众人争得忘我,两三个时辰过去,没人想到该是吃饭时间了,或者说想到了也只是一闪念间就抛开——晚吃一会有什么打紧?这会急着把事情弄清,这才是大事! 巩凡心满意足的微笑着悄悄地出去,没有惊动他们任何一个。去了厨房安排大厨把晚上的伙食改善好,但是不得去催促别人吃饭,施施然回到房间,嗯,早就饿得很了。 要睡眠了,仍是止不住的笑。这样的争辩再多来几次,他们就会从不习惯到形成自然,从被点着名开口到争着开口,事情就会在争辩中越辩越明,细节也越说越清。 不是说真理产生于实践么?还有什么人,能在实践中同这些天天在作的人相比?如何作才能又快又省,如何干才更加高效——平常他们是知道该如何作,但那只是下意识,并不能教给别人,只是经验积累而至——可是越是争,他们就不得不想着用语言来说出来,而越是说,这东西为什么会这样也就越清楚——他们自己更清楚,而听的人也懂了,双赢啊。 越想心情越是愉快,哼着小调准备睡觉,而老端木也是越来越激动兴奋,声音不自主的越讲越大。弩机被分解开来,每一部分都最大程度优化过了,或者说是纸面上优化过,只待实际作出再考证一下就可以形成固定样子。 更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对自己要作那一部分已经完全了解,这是根据每人的动作特长,定下自己最感兴趣,也最擅长的部分,不用说,也正是他们最有把握去作得好的部分。每人负责一样零件,别的不管,最后一起装配,就是成品了。 老端木从来没感觉到这一刻这么信心十足。他有绝对的把握,不,不仅是他,而是所有参与的人都一样,全是信心十足,他们绝对相信,这一次,他们手上出来的,就是在现有条件之下,能作出来的最好,最优,最完美无缺的弩,独一无二,没有之一! “哇,竟是这般晚了!”一个师傅很是惊讶,却是家属再也忍不得,来叫他回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迟迟不见人人影,这才把讨论会打断。 厨师打着呵欠,“都快些罢,各位……也不知讲些甚么,却是这般入神……饭已是热了三回,味儿怕是不如先前,赶紧趁早吃了罢,俺们也好收家伙。” 老端木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突然回过神来。这今天是见鬼了,怎么能争得这般起劲,饭都不吃?似乎,好像,可能,或许,……又被那个小家伙算计到了? 啊呀,不用似乎了,是真是上当了。老端木发呆发了一会,豁然一笑,这个,似是上当了也没什么关系?感觉不错,以后再有机会,还这么来! 第二天起了个绝早,留下几副图纸之后悄悄走了。这里已不再需要他,而留下的图那是依据巩凡小时用过的脚踏打谷机修改而来的大号人力型快速砂轮机。 这东西很简单,就是几根连杆,带动曲轴转动,现在有了轴承,剩下的对老端木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当然,既然已经用了打谷机的原理,那么也没有理由不把打谷机作出来。 另外就是一些小五金,什么螺丝,扳手,兵工铲,七八壶——这个很重要,在野外,士兵们不光可以用它装水喝水,而且能当锅,能当水壶,直接放在火上就能加工食物,一物多用,价廉物美,行军必备。 至于老端木怎么安排人手,如何才生产得出这些东西,会不会因此再愁得多些白头发,巩凡那是不会去考虑的。 他有更重要的事作。三批学生,一批留下在钢厂,最大一批在船厂,最后的近三十名学生却还扔在老黄头的水泥作坊上,学着在怎么作水泥呢。 不光那些学生纳闷,老黄头也是纳闷得不得了。这灰尘满天的地方,有什么好学的?最多也只能学个什么火是什么时候的火候,料子要烧到几分熟,就可以出,有什么意思? 好容易听到巩凡要来接学生了,老黄头不敢怠慢,去租了四部驴车,二十来个人一统拉了,亲自护送着给巩凡要交到手上才敢放心。 刚上路不久,后面追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跑得气喘吁吁,“等一等,请等一等!” 第六十三章新兵源 老黄头奇怪的伸到后面一看,不认识。¢£,一头褐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珠,却是一个一赐乐业人。很奇怪的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想打什么坏主意,老汉劝你早点打消念头,安份些,对你好,对我也好。” “不不不,你误会了。”驴车本就比马慢上不少,老黄头一停顿,这就赶上来了。“您好,我叫范·佩克尔,向您致敬。我只是想问一下,您是不是作水泥厂的那位黄东主?” 刚才不过是习惯,现在老黄头真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找我什么事?” 找对了人,范·佩克尔很高兴,连说带指画,才让老黄头明白他是给巩凡作帆布的,现在有一批完工了,他一方面送过来,另一方面是急着问问下一批需要的量到底如何。 巩凡给了定金,也说过三万贯的定货,可他们不敢这样真放开手脚去干。五千贯的货需用的原料如果不计人工,用上三千来贯足够了,可是三万贯,光原料钱就是一笔天大的数字。如果有个闪失,客人用不了那么多,原料全压到手上,这一大家子上万口子人那得哭死。 “我必须赶快找到这位巩·凡先生,好容易打听到您会去见他,请务必带上鄙人,请。” “这样。”说了一大堆话,最让老黄头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后面没有跟出来一大群的强人来抢劫,这让他放缓了语气。“小事,如果是真的,跟着我就是,但你不能骑马,只能和我一起去坐车,行就上来吧。” 范·佩克尔自是千恩万谢,上了车。一路无话,二百来里的路,小驴一路除了喝水吃食不停,擦着黑也就到了地头。“哎哟我的腰啊……”年岁不饶人,老黄头这一路颠簸下来,也真的直不起了。孩子们一个个尘土满面的,但乌溜溜的大眼珠子仍旧不安分,东看西看的。 “我的上帝……”被震惊得呆掉了的范·佩克尔先生下意识的划了个十字,刚刚入夜的夜色之中,高大的炉子显得更加巍峨巨大,深红的火焰简直是像从地狱中冲出的炼焰,映红了一大片夜空。“上帝啊,我这是到了那里?诸神的工地么?” 正是吃饭时间,人很多,所有工人和师傅回家的回家,去食堂的去食堂。巩凡在这里也建了不少那种简易式的筒子楼,最少的面积里能挤得下最多的人,拖家带口的都分有单套。 这样的人流同样把范·佩克尔震得不轻。得了消息的巩凡迎出来,一眼看到范·佩克尔,对这个饿得瘦高,有如螳螂的家伙倒是印象很深。“咦,你怎么来了?好吧,一路辛苦,先洗洗吃饭!” “不不不,”范·佩克尔好容易见到真主儿,那里还记得饥饿,“上帝保佑,我终于找到您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跟您说。” “什么事这么急?先吃饭都不行吗?好吧好吧,我就在这里听您说好了。”发现劝不动这家伙,巩凡也只好先听他的事。 讲了半天,才弄清楚这个外国人是害怕——下了大定单,后来又撤,把他们架到火上去烤。“您知道的,三万贯的帆布那是一个很大的数量……为了让您更好的了解这到底有多少,我们这次帮您准备了价值两千贯钱的,您过目后就明白了……可是要送到那里呢?” 说实在话三万贯能买多少帆布巩凡还真不知道。若有所思了一会,问:“好吧,我承认你们的顾虑是有道理的,虽然从事实上讲这并不存在……唔,两千贯的帆布,我全部作成很大的那种帆,也就是驱动七百料船须用的帆,它能作几艘呢?” 大概估算了一下,范·佩克尔老实的说:“我按最大量来计,二千贯的帆布如果省着用,五艘不好说,但四艘那是绝对用不完的。先生,那怕您要组成一个船队,这也足够了——因此,我代表长老会,想问一下您以后还需要这个吗?” 巩凡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放心的造吧。这次我不下单了,你造得多少,我就要多少,如果怕呢,这次你回去直接带三万贯现钱,算是我上次的定单预付给你了——这你总不怕了罢?哎,正好想起了,你们能作,肯定能缝的吧?给你式样,直接给我缝成成品如何?” 三万贯的现金!范·佩克尔一阵头晕目眩,他的意思,是不需要见货物,就可以付三万贯,是现金,而且是预付款!范·佩克尔觉得脑子昏得利害,血液阵阵的向上冲,用了最大的努力抑制住自己,狠狠咬了一下舌头,那股剧痛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真的是现金吗?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是愚弄人什么的?……啊,对不起,我实在是无法相信,……不不不,我绝不是怀疑您,请万万不要误会,……天啊,您简直就是尘世上的天使,一定是上帝派您来拯救我们的!” 语无伦次说了一大堆,面目红得像喝了酒的范·佩克尔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直至清醒一些之后,相通了这里面代表的含意,一股更大的喜悦涌上了他的心头。 或许,可以不仅仅只是作成这些帆布的生意?“我们当然会缝帆,这个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我们一定会只收您的成本人工费用,您真是太慷慨了……不过,我能问个问题吗?” 小心翼翼看着巩凡的脸色,没有发现什么不耐烦的,这才开口。“这些帆肯定不是给现在那些船用的,它们的桅杆不适合使用这个,我个人认为您一定在造新船,而且数量会很大——我的意思是,您需要不需要水手?优质的,忠心的,非常有用的水手!” “都是你的族人?”巩凡反问,看到他点头,不禁沉思起来。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以色列人。这个民族向心力强,守信,懂得感恩,而且是异常的团结。以色列那个巴掌大的地方,立国在四战之地,四面全是敌国而没有友国。可就这样,在长年对敌的情况下,他们仍是越战越强。 以色列的特种部队在全世界都享着鼎鼎大名,一个个经典战例打得军事观察家都得惊艳赞叹,在搜捕二战之后漏网的纳粹中,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仍旧不放弃,真的是数十年如一日,什么代价都肯付,这种坚韧,让全世界为之震惊。 望着巩凡不语,范·佩克尔急了。“帮帮我们吧,除了您,就再没人愿意帮我们了!你们的船只用你们自己的人,我们的棒小伙子只能去阿拉伯船上去打一份工,可是他们受到的,是什么样可怕的待遇!该死的阿拉伯人只肯给出最少的工钱,而且一旦受伤,就立即撒手不管,任他们**着挣扎,一个药钱也没有——怜悯一下我们吧,先生!” 哦?从这个时代就开始同阿拉伯掐起架了?巩凡大感有趣,难道这两家真是天生的冤家?至于水手,那还真是缺。别看水军里几乎个个都能驾船,但这种软式帆他们就没碰过,想上手那是很要一段时间的。而且,说到底他们是水军,不是他巩凡的人,再亲也隔着一层。 “你能确定他们都会是熟练的水手么?……唔,至少百分之六十以上?剩下的也都是学习能力很强,只是没有机会上船的好小伙子?好吧,成交——他们会得到和我们的人一样多的薪水,同时你们还有一样工作,必须教会我的人如何操帆。如何?” 范·佩克尔作了一个巩凡想也想到的动作。他一下扑倒地上,去亲吻巩凡的靴子——巩凡被吓了很一大跳,“别别别……快起来,我说你至于这样么?” 不过三五百人的一份工作而已,能让人感激到这份上?可是看着范·佩克尔从心底里发出,全不带一丝勉强的笑容,巩凡只能从心底感叹,真是凝聚力强到可怕的一个民族啊。 “看样子你们还需要更多的工作——危险性大一些的能不能干?”巩凡试探着问,泰迪那里的训练工作让人堪忧,人手实在是缺得利害。 任若海已经尽了全力,但是这个时代招兵太不容易了。那怕穷得精光,被逼到极处,这样的家伙也是宁愿去打劫,入伙都不愿当兵,——实在是被克扣得太利害,人身又不自由,当兵的脸上都得刺上金印以防逃亡,军人一点荣誉感都没有,更不消说什么责任感了。 时间一天天逼近,巩凡干着急却没有办法。这东西又不能是个人就向里塞,泰迪挑人挑得相当之凶,近半不合适,或者体力太缺的人都被他踢出去了。 踢掉的人没浪费的,全让巩凡拣到了蓝子里。缺人啊,到处都缺,所有的工厂都在叫嚷,急速扩大的产能让人员尤其是熟练人员缺口越来越大,填多少人进去也不够。 但是再怎么缺,这些以色列人不能进工厂。这里都得算是他的秘密武器,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可以来驾船,但不能进船厂,去学习船如何制造那就不行。 不过当兵嘛就无所谓了。这里面没什么机密,而且巩凡也真在扰头了。 推倒重写 一直以为文不签是人气原因,现在才知道竟是完全错误。●⌒, 被资深好心人指出之后,才惊觉里面有那样多的硬伤。光是开头第一章,没有爆点这一点就已经通不过签了——而且景色描写也是妥妥的硬伤,种种加在一起竟是根本没可能能过,那怕字数再多也签不了! 泪奔了,求教得太晚,改都改不过来,但也有庆幸,不是四五十万觉得怎么都不对的时候才明白真像,现在也不算得太晚。 毒点很多,大修都不行。双穿是一个,还是最糟的一点。唉。还以为安排了个黑人不会抢主角光环,竟是最大败笔。 反思自己是不是真不适合写文。最激烈的一位直接就说牛一辈子也就是吃草,人不动脑也一样,现实些不要玩了。话不好听,但不能不让我深深反思。 把网文当小说写,慢慢来,热点安排在后面,……其实那时好几位都提醒过我的,但那时却没听懂人家的言外之意,没交情,人家自然也不用深说,一笑而过罢了。 已经错了的就没有办法了。但知道了错在那里也是幸事,花了半年架起的框架还在,资料还在,错了就改,十来万字没到可惜得完全不能舍的地步,从头再来一次,仍是他们,仍是这个故事,但一切从热点开始。 感谢有你,真的。我人气少,每一位来访的朋友在心里都极是珍贵。每一个评,一张票,心里都是满满的暖意。请给我两周时间,重新设置此文,从头写,再试一次。 写文的人都有一个梦吧,我的梦就是顺顺利利的签a,慢慢的加些人气,让文简简单单成活下去,一如任何一本能够完本的文就很好了。 到时候有空的话还是请来点一点,毕竟大家认识了一场不是? 推倒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