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庆功宴【修】 去往皇宫路上,单调的马蹄声在耳边嘚嘚响,凌挽夏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乏了。 有双温暖的手将她揽了过去,让她靠在肩膀上,妇人声音轻柔慈爱:“挽挽困了再睡会吧。”说罢还用手轻轻拍她。 她就枕在娘亲那有熟悉玫瑰香气的怀里,迷糊间看到暖阳从轻晃的车帘缝隙洒落进来,仿佛还带有满城盛放的梨花甜香。 昏昏沉沉间她坠入梦里,眼前是团簇的梨花,花瓣似雪,一只蝴蝶纸鸢歪歪挂在枝桠间。 她伸手想去够纸鸢,可怎么样都碰不着。 纸鸢被风吹得又要展翅欲飞,她急得着恼,索性趴抱住树枝往前挪。就在她指尖碰到纸鸢的时候,却又突起一阵大风。 她被风迷了眼,在黑暗中下坠,再睁开眼时发现纸鸢还在高高的枝桠间,枝桠之上碧空如洗。而她落在一个少年身上。 她还在茫然,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该从我身上下来了?” 她这才被惊回神,手忙脚乱想爬起来,抬眸间却被那有双桃花眼的少年吸引。 十六七岁的少年清贵俊朗,如戏文上的翩翩公子,只是神色太过清冷甚至让人感到凌厉。 她莫名陷入这双黑眸里,想着不是说有双桃花眼的人都温柔多情,怎么从这人身上感觉不到。 渐渐的,她看到那本是清冷的眸子染了愤怒,染上了血色。 她心悸着挪开视线,却也见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 正是这惶惶间,梦境中又画面一转。 少年不见了,她眼前画面变成了璟王府里波光粼粼的荷花池,身后有着许多侍卫追赶而来。 在水面上她看见自己的倒映,妆容精致,神色愤怒而哀戚,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颤颤巍巍。红宝石点缀的凤眼使得那凤凰似在泣血。 晃动的步摇从发中掉落坠入湖底,她亦决然跃进水里。 冰冷的湖水没顶,胸腔憋闷,她呼吸不过来……她挣扎着,突然有人一声接一声唤她,她猛然睁开眼,终于从梦中清醒。 发现自己还是身在马车上,挽夏大口的喘着气。 她又梦到前世,与璟王初遇时的怦然心跳,还有凌家遭难后她朝他挥刃,最终投池自尽不圆满的结局。 在跳入水前她曾想,若能重来,不为璟王妻。然后她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十二岁那年…一切真的重头再来。 “可是又梦魇了?”苏氏喊醒了女儿,担忧的给她擦拭额间冷汗。 挽夏敛了敛神,挥去脑海里那双清冷的桃花眼,将心尖上蔓延开的刺疼感忽略,对他残留的情愫也压到内心深处。 她朝面容温婉秀丽的妇人露了笑,轻摇头。 娘亲以为她是三日前惊马险些跌落,惊吓过度才总梦魇,其实是她女儿在那后,十二岁的身体里装了长到十七岁的灵魂。 苏氏见女儿只朝自己笑,伸出指头戳她脑门:“别以为这会儿装乖巧我就不说你了,一会到了宫里,见到皇上贵人们要规矩些,皇上皇后疼爱你却也不能没了君臣之礼。没得让人以为我们凌家侍宠而娇。” “娘亲放心,女儿有分寸的。”挽夏认真点头,抱住娘亲的胳膊与她亲昵。 苏氏欣慰的摸她发心。 她回到十二岁,恰好是她父亲征战凯旋的时候。 今日是庆功宴,四品以上官员皆参宴,皇帝又特意下旨让父亲携家眷赴宴。这是他们凌家的殊荣,也是她父亲用热血换来该得的荣耀地位。 她父亲凌昊,是当朝镇国大将军,跟着先帝与当今圣上打下这片江山,又为稳固皇权,常年在外征战。在她眼里,父亲就是铮铮汉子,大英雄! 可往往与功勋、荣誉相伴的还有当权者的猜忌之心,前世凌家蒙难,与今日的宴会脱不开关系……挽夏在说一句话后便开始闪神,眸光也黯淡了下去。 马车却已缓下速度,隔着车壁传来沉稳的男声:“快到宫门了。” 挽夏眉心微跳,去将帘子掀了条缝,朱红宫墙就在前边。她父亲骑马在车侧,低咳一声挑着剑眉看她,是叫她将帘子放下的意思。 她朝他一笑,缩了回来,任娘亲又拉着她仔细检查发髻。 今年她才十二岁,只梳了双丫髻,别了一对珍珠做的珍花,并没有什么复杂的。 马车徐徐缓行,进了宫门便有小太监与宫女跟上前来,待她们下了马车,恭敬引着往设宴的奉天殿去。 自打先帝改朝登基后,皇宫她也常来。 常时是皇后宣召,再有是父亲回京,皇帝就总会叫父亲带上她与兄长一同进宫。这种时候君臣俩都不谈政事,会回忆旧时征战或趣事,她就跟兄长及太子一块在殿外玩,又或去寻了太傅跟着练骑射。 她与璟王相遇的梨花林也是在这宫中,那年她十一岁。 挽夏忆着往事,再抬眼,发现已爬上长阶来到巍峨的宫殿前。 ——奉天殿,皇帝前世对凌家埋下疑心的起点,因在宴会中一步错,最后步步错,凌家万劫不复! 挽夏清澈的杏眸里全是忧色,抬头去看父亲的背影,高大男子在前边为她挡了大半的阳光。铁血汉子无声的温柔细腻,让她心里发酸。 这么位顶天立地的男人,最后却被构陷谋逆罪名,她现在只是想,就对这座皇宫及皇家人涌起恨怨。 立在宫殿外的内侍尖声唱到:“镇国大将军携家眷入殿。” 苏氏在此时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背,挽夏就深吸口气,垂了眸。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住了她眸内的忧色与锐利。 处处雕刻五爪金龙的奉天殿里已有不少大臣,见着凌家一家四口踏入殿中,交谈声就小了下去,有人笑着上前恭贺此次大捷。 这些种种落在挽夏眼中,与前世无二。 在寒暄中外边内侍高唱帝后驾到,太子与众皇子驾到,众臣忙行叩拜大礼。 皇帝在人群中寻着得力爱将,亲自扶了他起身。 挽夏眼前是明黄色的袍摆,耳边是父亲诚惶诚恐的谢恩,她就有些走神。 前世她满心为父亲骄傲高兴,并未在意父亲当时是否也这样谨慎。 父亲的态度这样,那么其它人呢? 皇帝亲自扶了父亲,其它人又想什么样的想法? 她眼角余光就扫过跪在身边的大臣,发现他们投来的目光皆闪烁,这让她心中骤然发凉。 如今的凌家正得圣心,荣宠叫人眼红,前世父亲出事后,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落井下石的。她紧贴着地面的手指抠入金砖间缝隙。 皇帝免了所有人的礼,殿内是众人起身的衣物摩挲声。 十六岁的太子立在皇上身后,目光灼灼盯着垂首而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挽夏有所察觉,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在他惊喜的面容上看到别的情愫。 她心中不由得烦闷,又面无表情半垂了头,一进宫门涌起的怨恨情绪再度翻涌。 前世的凌家遭难,太子对她的心思,还有璟王都是让凌家万劫不复的重因,皇家的人就没个好东西! 惯来对自己笑的小妹妹居然冷冷不理踩,太子沈彦勋微怔。 旋即他心里不是滋味,俊朗的面容上神色就变得郁沉,无意间,他却是看到自家母后扫了凌挽夏一眼,带有着厉色。这举动不由得想到他将要选正妃的事,他母后有着别的人选…… 太子顿时喉咙发紧,却不敢再现异样。 帝后落座,赐众臣入席,当即有宫女双手托着珍馐美酒流水般送上。 挽夏低头看了几眼沾了些灰的指甲,借着宫女身形做遮掩,去窥斜上方代表亲王席位。璟王还没有到,前世他好像也被什么事拌住,晚了些时间。 到此时为此,一切都还按着记忆在前行,接下来便是…… 她还在细细回忆,皇帝此时已端起赤金酒杯,朗声道:“此杯敬镇国将军,敬万万将士,为我朝鞠躬尽瘁,震我朝威!” 众臣皆起身双手托杯,口呼万岁,齐整的声音在殿内旋绕,有种动魄的震撼。 凌昊领着妻儿亦站得笔直,高呼万岁后恭谨道:“蒙受皇恩,此乃微臣本份。” 挽夏的心在此时就提得高高的,接下来皇帝该有一番说辞。 果然,龙颜大悦,皇帝爽朗笑着说:“爱卿常伴朕征战,救驾多次,便是敬你三杯,你亦受得的,何必与朕这般见外。你我情份岂止君臣。” 皇帝正值不惑之年,龙袍加身又是武将出身,自有威严。如今笑呵呵一句情份岂止君臣,将他眉宇间的锐利之气尽散,与凌昊有着兄弟般相处的情谊显露。 众大臣看着,越发对凌家在皇帝心中地位感到心惊,大着胆去窥圣颜的挽夏,心却沉了下去。 而凌昊心惊不比群臣少。 他时刻告诫自己,如今的皇帝已不再是赤膊同睡一铺的兄弟,君臣礼纲,他必须谨小慎微。 凌昊忙连连称不敢。 他清楚,掌权之人最忌功高盖主之人,哪怕曾经一同出生入死! 皇帝却已抬手喝了杯中酒,凌昊只能被动着,不动声色的也托杯一饮而尽。 皇帝笑着让众人落座,视线在凌昊身上转了转。 重新坐下的挽夏闭了闭眼,知道皇帝接下来要封赏父亲,这是前世凌家劫难的开端。 想法还未落下,皇帝声音就在大殿中响起:“镇国将军功勋卓卓,论功该加官进爵,只是镇国大将军已为一品,进无可进。朕欲钦封镇国将军国公爵位,众爱卿以为呢。” 听得皇上金口玉言的要赐封,挽夏手骤然攥紧,面容保侍着平静,心中却涛浪翻涌。 真的与前世一摸一样! 可前世的父亲是拒绝了爵位,随后被派往北平,无召不得回京。 ——北平,她前世夫君璟王的封地。 当时的皇帝应该是恼怒父亲的拒绝,可父亲不曾想到,也正是被派往北平,她又嫁了璟王,就让皇帝加深了对凌家猜忌! 前世之事,还是按着轨迹在重演……如若她父亲仍旧拒绝,事情发展定然还是和前世一样。 挽夏有些惶惶,不清楚父亲接下来的行事,又是否听进她昨日之言…… 第2章 认亲【修】 日光折射在奉天殿内梁柱的金漆上,碎光灼目。 不安中的挽夏紧张看着父亲,众臣在片刻安静后已纷纷附议。 殿里的大臣哪个不是精于算计,这种时候,谁会找皇帝的不痛快和去树立一个圣恩正浓的劲敌。 皇帝见众臣附议,唇边有笑意,去看凌昊的一双眸子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原来凌昊……在朝中还是挺得人心。 凌昊是武将,感官敏锐,察觉到皇帝那瞬间情绪的起伏。 想到女儿昨日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心咯噔一下,忙站了出来跪到殿中,朝皇帝磕头:“皇上隆恩,臣受之有愧,万不敢当,还望皇上收回旨意。” 他比女儿更明白伴君如伴虎,如今他已手握重权,若再有爵位加身,皇帝现在不忌惮他不久也会有猜忌。其实这封赏,受与不受都危险,倒不如能推就推了。 挽夏见父亲仍旧像前世那样婉言拒绝,一颗心都快要从喉咙跳出来,心绪焦虑。 父亲在一拒之后会如何? 但愿她昨日说的父亲都听了进去,只不知那样出格的事情,自己这个谨慎的爹做不做得出来。这……她还是不安。 龙椅中的皇帝听得凌昊婉拒,眯了眯眼,脸上喜色尽散语气亦冷了下去。 他看着惜日爱将,高位者不容反抗的威严压迫下来:“朕说你当得,你必然当得,你的功绩有目共睹,爱卿受之无愧!” 挽夏被皇帝口气惊得心焦,满朝文武皆惧惊瑟瑟,大殿之上霎时陷入寂静。 皇帝前后态度剧变,跪地叩首的凌昊心中肃然。 皇恩果不容推诿,即使他想要凌家远离这油煎火燎的重恩! 他的幼女之言,一点不假! 凌昊感觉到后背衣裳已被冷汗渗湿,想着女儿昨日句句苦劝,深吸口气突然朗声道:“皇上封赏微臣,皇恩浩荡,臣已位一品再无他想,倒是臣想为女儿求个恩典。臣曾在先皇面前立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许马革裹尸还!可臣亦怕真到了那一日,臣年幼的女儿再无人给遮风挡雨,要遭人欺凌。” 说着,凌昊声音已哑,再度磕头,那触地声在寂静的殿堂中回响。 “所以,臣不想要封赏,只想为女儿求个恩典。” 凌昊之言众臣震惊诧异,亦有为之动容。 武将的荣誉都是靠命去搏,多少武将满门忠烈,最后子子孙孙战死沙场,一门再不复繁兴。 大殿内又再度陷入一片寂静,挽夏看着父亲心里百感交集,父亲还是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以退为进。 可一口气未松又再度提起来,她看向龙椅上神色不明的皇帝,暗中祈祷自己摸对了帝王心思。不然这方法只会叫凌家处境怕会更坚难! 皇帝闻言则皱了皱眉,盯着凌昊看的眼神带着探究,片刻后双眼却是一亮,觉得这主意甚好。 身为帝王,他和其它君主一样,都怕臣子功高盖主。 可凌昊大功,不赏日会入史册怕会被后人诟病,如若转封凌昊之女,一小姑娘有什么可功高盖主的。 这恩典他不但要给,还得重封!要更加彰显皇恩浩荡,君臣和睦! 皇帝片刻间就算清利弊,十分乐意做这顺水推舟的情份。 他脸上又再度露了笑容,朝背后已生汗的凌昊道:“爱卿先平身,爱卿为朕为国丹心赤忱,朕都明白。其实朕与爱卿一般十分疼爱挽夏,朕早便想认了挽夏做义女,不知爱卿意下如何。朕的女儿,朕倒是看谁敢有生欺凌不恭之心!” 认亲的话落,满殿的人心底皆哗然又觉得这是情之所然。 挽夏听到皇帝同意的话,终于心下一松,手心传来刺疼,她这才发现自己在紧张中指甲不知何时抠破掌心,随之又有些激动。 她要父亲以退为进讨恩典,不过是用折中的方式向皇帝依附、表忠心,却不曾想皇帝要认她做义女。 她被皇帝认做义女,那么以后她与太子也好,璟王也罢都有名义上的关系,太子该会断了念想,而她这世不嫁璟王,皇帝也不会因为莫须有而再去猜忌爹爹! 且有了这层关系,皇帝应该会更信任他们凌家会为君尽忠! 这算是无心柳成荫吗? 凌家不必再遭前世的劫难! 挽夏想着眼睛有些发酸,她总算为凌家出了分力。 太子闻言却脸色剧变,诧异看向自家父皇。 父皇认了凌挽夏为义女,那他呢?他明明告诉过父皇他的心思,太子神思芒然起来,难道母后和父皇已经说过什么?! 凌昊此时彻底松口气,而且他也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认女儿做义女,他本想能得个乡君一类的爵位就够荣耀了。 他朝女儿看去,女儿正微笑也看向自己,还幼嫩的小脸从容镇定,并未因突降隆恩显出失态。 他欣慰又自责。 女儿在他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聪慧有加,如若不是女儿昨日利弊分析与苦劝,他定然不会想到皇帝实则已对凌家忌惮。女儿为凌家耗费心神去打算,他这爹爹有失责啊。 凌昊情绪涌动中如鲠在喉,沉声叩谢皇恩。 皇帝心情大好,看向还在席位上呆坐的新认义女,只以为她年岁小惊吓着,遂朗声道:“挽夏,往后你就随着你的太子哥哥一般喊父皇吧,赐封郡主,封号为温娴。” ‘父皇’这个称呼砸得苏氏与儿子有些头晕,听得赐封,忙站了起来要一同谢恩。 挽夏已落落大方走至殿中,跪倒到父亲身边,恭敬给皇帝磕头换了称呼。 一直微笑的皇后视线落在她发顶,又朝脸色发青的儿子看去,唇角翘得越发的高。这义女在她眼中来看,也是认得极好,省她许多口舌了。 皇帝也是喜欢这个性子爽直的小姑娘。 他笑着去打量挽夏,十二岁的年纪面容还有些没长开的幼嫩,可从精致五官上已能依稀猜测到她长成的风姿。 他本还有其它打算的,不过认了义女也不错,比别的关系更要亲近些,也更让他放心凌昊。先前就考虑好属意凌昊的重任,现在他更是一万个放心交由凌家去办! 皇帝算是解一忧思,当场要礼部选日子行册封礼。 殿外,璟王沈沧钰心情复杂脚步匆匆前来。 刚到殿门口就听得群臣恭贺皇帝认亲之喜,恭贺温娴郡主云云,他皱了皱眉。这温娴郡主是什么,前世并未有听过此人。 他今日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回到十八岁还未去封地这年,皇太后又一早就将他召到了宫中,与他说了许多有关先皇的教诲,直至现在才放了他来这庆功宴。 这样熟悉的经历让他从迷幻中恍然,他竟是回到从前。 乱力怪神的事情他无法解释,可这无疑让他心喜。 这日,太后敲打他后,皇帝也就在庆功宴上当朝臣的面让他去驻守封地。 更重要的,还有那个人! 这个时候的她,是才进入初春枝头上新发的含苞小花,正一点点蜕变,待人守护。 那个鲜活的她,不再是他只有回忆时才会出现。 沈沧钰清冷的眼中添了暖色。 内侍远远便见芝兰玉树的璟王爷走来,忙唱到。 沈沧钰却连内侍唱到未完便直接进了殿。 他才跨入殿内,视线就定格在熟悉的纤细身影上。 她正立在殿中,沐浴在阳光之下,身上被染了层淡淡的辉华。这一瞬他竟觉得极为不真实,从来淡然不露悲喜的俊颜有了情绪波动。 有多少年了…那些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似乎久到他都快要数不清,有多少年她只出现在他记忆中,而不是就这般有血有肉的在眼前。 皇帝见着同父异母的兄弟前来,眼底闪过无人能察觉的冷意,面上笑容温和:“七弟来得正好,朕将将认了位义女。温娴,快与你七皇叔见礼。” 殿中最高处传来的久违声音,沈沧钰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并突然意识到什么,视线极快掠过殿中的小姑娘。 他加快脚步来到台阶之下,压住思绪单膝跪下与皇帝行礼。 挽夏立在殿中,安静看着前世在枕边相伴近三年的夫君走来。 看着他熟悉的脸庞,闻着他走过身边时身上那熟悉的熏香,她以为再遇到这样熟悉的他自己会愤怒,会恨不得上前与前世般给他来一刀,可却发现自己心情异常平静。 怪他凉薄,恨他心狠……那都是前世了。 今世她已经远离他,今世他会是她名义上的叔父……挽夏唇边的笑就突然绽放,似迎着风雪亦灿烂的傲梅,杏眼内光华璀璨最深处隐着锐利锋芒。待沈沧钰缓缓起身看向自己时,她笑着朝他工整福礼,粉唇轻启:“温娴见过七皇叔。” 这一声七皇叔就如珠落玉盘,清脆落入沈沧钰耳中,同时也是让他心湖刮起不平静风爆的飓风! 他回到当年,她却喊他……皇叔! 第3章 避不开的北平【修】 眼前幼嫩的脸庞上笑容明媚,那双春露般清澈的杏眸更是叫沈沧钰看得情绪翻涌。 七皇叔? 他的妻子,他的王妃,居然在喊他皇叔?! 沈沧钰双眸微微眯起,淡然神色中便透出让人不安的危险来,将他本就冷漠的气质显得越发如兵刃棱角刺人。 他凝视挽夏的目光缓缓移落到殿中高处,只停留一瞬,看到对方翘起的嘴角。 前世,皇帝对凌家抱着疑心派到北平,名为共同镇守,实为监视自己并试探凌家。最后在他未料及之下就诛了凌家父子,以此来向自己发难,可眼下皇帝却无端认了挽夏为义女,封郡主。 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眼下局面?! 大殿之中,群臣齐聚,众目睽睽。 沈沧钰两极起落的情绪在几息间归于平静,起码面上已不显山水。 他视线重新落在贪恋的人儿身上,负手而立,轻嗯一声。 声音极低,便是挽夏离他这般近都听得不真切,但她先前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一转即瞬。 她太熟悉他,这种熟悉只是靠近,就能清楚懂得他的情绪变化。这种潜意识的窥知告诉她,自己曾经究竟有多在意面前这个人。 可她不再是情窦初开,会因他皱眉就兀自跟着添思愁的少女,她不明白他的这种怒意何来,却不想也不用去弄清由来了。 挽夏忽略心底那丝酸楚,依旧扬着下巴平静与他对视,静若幽兰又透出几分寒梅的傲与冷。 前世父亲兄长为他背了逆臣贼子的名声被诛杀,她如何能再叫凌家重蹈覆辙,今世,凌家不能再有一丁点让皇帝起疑的举动。 沈沧钰与她对视片刻,胸口有些闷疼。 前世她误以为凌家父子被他利用,愤怒中朝他心口扎下一刀时,眸光与此时看他一样的清冷。 原来,十二岁的凌挽夏,是还没有喜欢上自己的…… 更可笑的是,他们如今又还隔了层莫名的辈份。 咫尺的距离,沈沧钰恍若与她在两极。 皇帝心情极好,笑着让立在殿中的三人回席,丝竹声乐起,奉天殿内气氛就活络起来。 苏氏心有余悸握住回席女儿的手,发现她手心也渗了汗。“你怎么就能那么喊了,你们父女真真是要把人的魂都吓掉。” 娘亲低低在耳边埋怨,挽夏安抚她:“现在不是有惊无险,女儿没有忘记在马车上答应娘亲的事。” 苏氏只能是轻轻捏了捏她手,不再多言。挽夏却刚好瞧见父亲侧头用欣慰的目光看她,她顿时笑靥如花,梨涡浅浅。 凌家总算是避开一遭。 君臣言欢,酒过三巡。 沈沧钰正漫不经心晃动手中金杯,皇帝突然点了他名。 他手中动一顿,清澈的琼酿在杯中荡起圈圈涟漪。 他欲起身回话,皇帝却是抬手示意他无妨,朗声道:“七弟已过了十八岁生辰,也是该接手去管理封地了。” 挽夏要去搛菜的手停在半空,方才还谈笑声热闹的大殿霎时安静。 她怎么忘记了今日也是皇帝放璟王到封地的日子。 “臣弟愿为皇兄效微薄之力,镇守一方,扬我朝威。” 寂静间,男子淡然的声音有着铿锵力度响起。 皇帝哈哈大笑,道一声‘好’,下刻又猛然转了话音:“近期你三皇侄那频传报,鞑靼蠢蠢欲动,屡次在边界挑衅。大宁、广宁有你三皇侄与五皇侄联防线成镇守,朕本该放心,但思及北平如今囤兵不足。若是前方真起战事,一旦大宁广宁被破一线,鞑靼便能挥军南下,何况北平腹部面海,有多方威胁。” “朕近些日子为此忧虑,恰好凌爱卿大捷而归,用军神猛之名他国闻之瑟抖。皇弟你镇守北平封地,亦要增加兵力,朕便调遣凌昊同驻守北平,以防鞑靼真有图谋,便是两国交战,支援起来亦比由他处调军更为迅速。” 皇帝此言一出,本是醉意微熏的众臣霎时酒意褪尽,心情黯然的太子骤然明白父皇的用意,眼底闪过不敢置信。他父皇对凌家有了想法才封凌挽夏为郡主的,这是为凌家去压制他七皇叔的补偿吗?!如若这样,为何不能让凌挽夏为他正妃,那凌家不是更忠君?! 太子还是有些不能完全猜透帝王之心。 挽夏执箸的手微抖,缓了会才将手中银筷稳稳搁下。 皇帝居然仍是要他们凌家去驻守北平!她恍然明白,爹爹派驻北平此事并不是全因推功惹怒圣心,皇帝是一早就存了心思! 若然这般,皇帝实则是早对凌家有疑心?! 凌昊此时的心情不比女儿平静。 皇帝这话像出于家国大义,又并着兄弟情深,完全是立在璟王立场相帮一般。但谁不知道北平眼下只得两万兵力,若要增兵再调遣自己过去,分明是要压制璟王! 再如皇帝所言,边界有宁王辽王联成防线,北平在两方之下,对北平亦是形成另一道防线。如果皇帝是只让自己压制璟王,如何都无所谓,可若皇帝是已对凌家有忌惮与疑心,新增兵卫又如何,定然是躲不过宁、辽两方围攻。 凌昊细思极恐,发现自己是如何都躲不过帝皇权术。如若他今日未听女儿之言,推功到底,眼下激起的就是帝皇对凌家忌惮疑心种子的深种。他不知是惊是庆幸。 众臣对今日不单纯一波几折的庆功宴已然有了看法。 本来这些事都该在朝上商议,皇帝却是先提了出来,看来明日的早朝上他们要更加谨慎说话才是。 沈沧钰沉默,桃花眼半敛,眼捷挡住了内中所有冷色与讥诮。 该来的总还是和前世无二。 他端起酒杯,再抬眼看向皇帝时双眸已平静毫无波动:“臣弟一切听从皇兄安排,为皇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皆不惧。” 言毕,他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宽袖一抬一落间尽是洒脱。 凌昊更是不得不表态,起身恭敬朝皇帝抱拳作揖。皇帝笑呵呵拦住他还要再表忠心的话,丢下句详细明日早朝再议,再度举杯与群臣共饮欢宴。 三言两语便成定局。 挽夏盯着眼前的桌案沉思,再无半点胃口与欢喜。 算来算去,北平还是得去! 如今北平军权统领属后军都督府,就看明日皇帝是给爹爹什么官职调派……这样,她才能真正知道皇帝对自家现今究竟是什么想法。 接下来的舞乐表演,挽夏完全没有看进去,脑海里都在梳理前世北平各势力的复杂关系。 沈沧钰在喝酒间会不经意扫过凌家宴位,将挽夏郑重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似乎变得以记忆中不太一样,是时间过得太久,他对往事模糊了? 再次抬手饮尽杯中酒,他看到不远处的小姑娘终于不呆坐着,用手指沾了茶水轻轻在掌心打转,旋即又举箸夹了颗杏仁放入嘴中。 她右边脸颊便鼓起小小的包,是将杏仁含在了嘴里,沈沧钰看着嘴角有着外人不察的弧度。 ——她还是有着喜欢含坚果杏仁类吃食的习惯。 记得在北平他到凌府就总是见她腮边鼓起小包,坐在秋千上打晃,她见到他时,就会慌乱得红了脸忙将嘴里含的东西咽下。可自打嫁他成为王妃后,她却不再吃这些了。 沈沧钰收回视线,亦夹了颗杏仁放嘴中,细细的嚼着。 北平,是他宿命之地,而她…… 既然他又回到这个时候了,她是什么身份,现在有无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 沈沧钰想着,目光又在对桌太子身上打了个转,见他正遮遮掩掩留意挽夏的举动,心下冷笑。突然就迫切想回到那只有两人的北平去。 宫宴结束时,斜月当空,夜风有些凉。 苏氏将女儿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凌昊与儿子并肩,凌景烨回想着今日宴会上的桩桩件件,被风一吹才惊觉全身都被汗湿。 凌昊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回去再说,牵好你的妹妹。” 凌景烨点头,转身去将妹妹护在身边,一家人急急往宫门去。 沈沧钰早已上了马车,修长的手指将帘子撩了条缝,见着夜色中那抹娇小的身影被护上马车,才抬手敲了敲车壁。 车外听到动静的小内侍忙上前:“王爷?” “你先回王府,准备一份厚礼送到凌家去,说是本王给…皇侄女的见面礼,将本王书房多宝阁上第三排靠左的红色锦盒也一并送去。” 小内侍怔了怔,旋即应喏牵了马快速离去。 一直守在侧边的护卫见自家王爷还撩着帘子,不由得走近低声道:“王爷,您这就送礼到凌府……” 皇帝今儿才认了凌家女为义女,又是要派凌昊到北平监视他的……怎么看都是要惹到皇帝猜疑。 第4章 送礼【修】 皇帝猜忌又如何? 属下的担忧沈沧钰自然是知道的,他将帘子放下,平静的话隔着帘子透了出来:“无妨,疑邻盗斧之人,你怎么做都是一样的,或许还能帮凌家一把。” 他已经知道皇帝认挽夏为义女的经过。 虽然这事会给他以后要添点麻烦,但不得不说耿直的凌昊今世表现很明智,如今情况与凌家来说是有利的。以前他没守好凌家,如今帮一把更是应该,反正他就没惧过皇帝,不在乎他对自己的疑虑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护卫沉思片刻,让车夫赶车出了宫门,往璟王府去。 挽夏靠着迎枕,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才觉得手心还在阵阵刺疼。 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到用茶水简单清洗过的伤处红肿一圈,她竟是把自己抠得这样狠。都露出白肉了。 苏氏见她看着手掌发呆,想凑上前,她已先握起了拳头往娘亲的身上靠。“娘,我有些累。” 女儿眉宇间有着疲色,苏氏心疼,将她搂到了怀里。 想想也是,她一个大人面对今日种种都心惊胆颤,更别提女儿了,女儿肯定也是有被吓到强忍着罢。 “那你睡小会,到家了,娘亲喊你。” 挽夏确实也是有些耗心神,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闭了眼。 待回到凌府,挽夏是在父亲背上醒来的,兄长还将斗篷给了她,就在边上给她遮着风。 对上兄长宠溺的眼神,她笑了笑,继续趴在父亲的背上,嗡声嗡气的道:“爹爹,你走慢些,颠。” 凌昊听着哈哈就笑了起来,苏氏也笑着打趣她,那么大个姑娘家被背着不是先害臊,居然还嫌颠那么娇气。 挽夏却是满足,爹爹这样背着她令她十分怀念,就像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原本要回院子的众人在半途被凌老太太派人喊了过去,说璟王送了东西来,是给挽夏的见面礼。其中有一个还特意交待要挽夏亲自过目,如今正搁在福康院里。 凌昊吃惊。 他们才回到府里,璟王却先给女儿送了见面礼来?动作也太快了吧…… 挽夏原本笑着的小脸霎时就冷了下去。 沈沧钰这是要做什么,着急巴巴给她送见面礼,还要她亲自过目,是怕皇帝不紧盯着凌家吗?! 一行就转道往凌老太太的福康院去。 福康院灯火通明,众人在通报中进了屋。 正堂雕福寿无双的梨花木罗汉榻上,一位戴嵌了猫眼石银红色抹额的老太太笑吟吟坐在其中,将她苍老的面容衬得红光满面。 这凌老太太娘家程姓,并不是挽夏的亲祖母,是她亲祖母隔了两房的堂妹,她祖父的续弦。 挽夏亲母祖去世时,凌昊只得两岁,凌老爷子先择娶小程氏也是有要照顾长子的意思。 小程氏进门不久后也有了身孕,生下凌府的二老爷凌睿,也就是挽夏二叔,后娶了武安侯的庶妹李氏为妻。 除此外,小程氏还育有一女,在李氏的牵线下嫁给了武安侯做填房。凌家二房兄妹一娶一嫁,都和武安侯府沾得牢牢的。 而长房一家对小程氏都敬重的,毕竟凌昊七岁前都是小程氏在照顾,凌家两兄弟亦是兄友弟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与我说说。”凌老太太见继子一家前来,忙摆手不让行礼,要听情况。“我听到送礼的人说给温娴郡主,还以为是送错地方了!” 凌昊还是朝她工整行礼,直起身后才将事情前世说明白。 听着个中波折凌老太太神色时喜时忧,是听明白了皇帝对凌家的心思。 “那这样说来,不久后你就得到北平?!”凌老太太喜意减半,盯着继子道。 凌昊回道:“是的,只等皇上定下日期。” 凌老太太看着继子就有些出神,心中想到了亲儿子,可再看到长房一家人面上喜色不显,特别是刚封郡主的孙女连丝笑容都没有,她立刻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改而道:“瞧瞧我,你们进宫又有这许多波折,定然是累坏了,却还拉着说个不停。” 她笑着朝众人挥手:“快先回去歇着吧,老大媳妇你将礼单和东西一并带回去。” 众人确实都有些疲惫,都顺势告退。 挽夏回到自已院子,想到今日以为表了忠就可以躲过去北平,哪知是皇帝早有打算,这种落空使她心闷不已。又被沈沧钰送礼一事刺得心里不太舒服。 沐浴过后,她准备早些歇下,她娘亲屋里的大丫鬟芷姝捧着一堆锦盒前来。 芷姝笑着朝她福礼:“小姐,夫人已经将礼单收好了,小件的东西还有璟王爷特意交待的锦盒先给您送了过来。” 听到特意交待四字她眉心一跳,不动声色让将东西放下,心想究竟是什么沈沧钰还得巴巴交待! 待人离开后她才气恼抓过那金线绣纹的红色锦盒,准备看一眼就丢边边去,可打开来,她手却突然顿住。 里边装着的是个银烧蓝累丝小圆盒,她很熟悉这种圆盒,取了出来打开,果然见里边还嵌了白瓷。 她不由得晃神。 前世,她屋里也总备着这个…… 挽夏视线凝在嵌了白瓷的小圆盒上。 白瓷中盛着近乎透明的膏体,能清楚看到绽放在瓷盒底部的牡丹,华丽的花瓣配着碧叶,像隔水看花有种朦胧迷离美。 这是外邦进贡的雪莲凝膏,有愈合伤口去疤美肌的功效。 她缓缓伸手用指尖沾了一些,往掌心上还红肿的伤处抹匀,清凉感便从手心蔓延。 她喜欢骑马、练箭,勒缰绳勾弓弦,防护再好双手少不得还是会受伤,长年累月下来指间便有茧与痕迹。她与沈沧钰定亲后,他问过她手上的疤痕由来,就拿了这东西叫丫鬟每日都给她涂抹,倒是极有效用的东西,亦是挺珍贵的东西。 一年进贡也不过十余盒? 他怎么会将这个当见面礼送了过来。 挽夏眸光微幽,将手攥紧,掌心间的凉意久久不散。 他是发现她手伤着了? 不过这猜想也只是一闪而过,挽夏自嘲的笑笑,神色淡了下去。 这东西珍贵,勋贵中谁不知晓,姑娘家哪个不稀罕,她刚被皇帝认做义女,他将凝膏当见面礼送来也正常。 将凝膏盖上再放回盒子里,挽夏朝身边的大丫鬟梨香道:“全堆到小库里吧。” 梨香一直是她身边得力的,忠心耿耿又极通透伶俐,见她面色不虞,利落将东西拾走。 挽夏绕过围屏朝床边去,脱了外裳钻入锦被中。 闭上眼,沈沧钰今日见到她时眸光带厉的瞬间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去。 她又翻了个身,止不住去猜测缘由,直至梨香再回屋,抱了被子铺在拔步床地坪上然后吹熄灯,她才一无所获真正睡下。 京城大街小巷中响起二更的更鼓声,宫中,皇帝还在对烛批阅奏折。 太监总管汪福从外边进来禀道:“皇上,璟王给凌府送了东西去,是给温娴郡主的见面礼。” 说着,他双手将一方清单递上前。 皇帝搁下御笔接过,略看了眼:“礼挺重,有给我这皇兄面子,就是急迫了些。” 汪福偷偷抬了眼皮窥圣颜,见皇帝似笑非笑的样子,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遂又垂下头。 将清单随意丢到桌面上,皇帝像自言自语:“不过也是这急迫显出凌昊的立场来了,朕这义女认得是时候,若不然我那皇弟就该更有想法才是。就是怕太子要觉得我这父皇言而无信。” 汪福眼珠转了圈,依旧沉默,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皇帝此时再执笔挥毫,将犹豫半晚上的官职空缺处补上名字。 *** 清晨朝露未散,挽夏的初馨院中已传来接连的破空声。 只见一身素衣的她立于晨光下,身姿笔直眸光锐利,手中长弓被拉成半月状,在衣袂翻飞中骤然松手。羽箭闪烁着寒芒精准没入草靶红心。 看着箭尾还在剧烈摆动的挽夏呼出口气,将长弓递给身边的梨香。 梨香接过长弓:“小姐今儿可是拉弓四斗,老爷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 她的另一位大丫鬟桃香忙用帕子给她擦汗,跟着附和道:“小姐进步神速。” 挽夏却没什么高兴的。 前世她能将这一石弓拉满的,到底还是吃了年岁的亏,回到十二岁,四斗力已是极限,一次极限的拉弓她指关节就隐隐作疼。 她没有说话,两丫鬟对视一眼,默默收拾东西跟着她进了屋。 梨香却是很担忧,小姐这几天似乎不太爱说话,没有往日活泼了,有时看人也极严肃的感觉。桃香比较粗枝大叶,并不觉得自家小姐有什么不对,仍乐呵呵吩咐小丫鬟打热水,取衣裳。 重新净面梳妆,挽夏换了身碧色衣裙,裙摆绣有兰草,行走间身姿似初春刚抽芽的柳枝柔软婀娜。 这个时辰,凌家人都会在凌老太太小程氏的福康院。 挽夏到福康院的时候,里边已有着说话声。 院子里的丫鬟纷纷朝她行礼,她颔首,看了眼墙角探出来的梨花,团簇似雪。以往她还会折两枝插瓶,现在看着倒没觉得好,心态不一样了吧…… 踏入屋里,她娘亲笑盈盈的说着什么,继祖母也笑容满面。 “给祖母请安。”挽夏给老人福礼。 在老人笑吟吟应声后,再看向娘亲手下方梳元宝髻,着大红缠枝纹褂子的妇人。 那妇人便是她二叔的嫡妻李氏,武安侯的庶妹,育有两女一子。 挽夏再朝她见礼,喊二婶娘。 李氏脸上就笑开了花:“哎哟,挽挽来了,不对,应该喊温娴郡主。论理,我可不敢受你的礼了!” 李氏本是长了张和气的圆脸,此刻凤眉半眯着,显出来的却不是和气,倒是与说话的语气一样有种阴阳怪气。让人觉得不舒服…… 第5章 嘴欠【修】 李氏怪腔怪调的,挽夏懒懒看了她一眼未应声,又听得一句怪里怪气的话:“三妹妹,你可厉害了,进宫一趟就成了郡主,还认了皇上当义父!” 挽夏便抬眼撇向李氏下手的两位姑娘家。 说话的是她二堂姐,李氏一双生女儿之一,名唤挽静。 而挽静、挽宁、姐妹俩是双生,挽静为幼,长得几乎一摸一样。柳眉凤眼的,才十三岁就显出别家姑娘没有的清丽。 挽夏看着这对堂姐,想到前世她们莫名反目,而后还相互设计,闯下得闹剧人尽皆知。她继祖母为了将两姐妹的名声,只能忍痛将她们远嫁了。 不过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当年两人反目的原因是什么,不过眼下姐妹俩共同喜欢着一个男子她却是知道的。 挽宁窥得堂妹神色不明,忙朝妹妹斥道:“挽静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被姐姐不给情面斥责,挽静却不觉自己有错,气得瞪圆了眼。认为双生的姐姐总是处处针对自己,要显出为长的样子来。 李氏闻言似笑非笑,看着小女儿道:“你姐姐说得对,你就是进宫一百次,也没有这福气,你爹爹可也求不来这恩典的。” 挽夏不过是问个安,二房母女就没个消停,正和大儿媳说话的凌老太太听得动静直皱眉。苏氏亦侧头看向妯娌,温婉的面容上笑意淡了下去。 挽夏也觉得二房母女话说一句比一句不中听。 她慢悠悠转身坐到李氏对面的太师椅中,语气闲淡:“二婶娘说得极是,可不就是这理。” 她惯来就不喜欢总阴阳怪调的二婶娘,何况,李氏暗里还总看不起自己出身商贾的娘亲。 她娘亲再是商贾出身,在战乱时可没少给国家出财力,如今苏家已是商中之首,得先皇御赐亲笔所书的‘大义’二字! 李氏只是武安侯府庶出的女儿,就是牵线叫她姑姑嫁了过去当填房,他们二房也没有让凌家因此富贵或显赫。 究竟谁比谁强了?! 且凌家今日的地位都是她祖父和父亲拼回来的,李氏天天傲个什么劲? 自重生后,她越来越厌恶李氏,得失心重眼界又太低,全围着芝麻蒜皮的事斤斤计较,没得让两房无端生罅隙。前世也因李氏,她父亲才与二叔关系渐淡。 李氏却是被她云淡风轻一句噎着了,而凌挽夏坐的那个位置正是她儿子常坐的,这不就是真拿了郡主身份在压自己,耀武扬威?! 挽夏刺了她一句却还觉得不舒爽,又朝她微笑着说:“若是婶娘当初不拦着叔父跟爹爹到宁夏,或许也能立了功,为堂姐们讨个什么恩典。”言毕,如愿的看到李氏脸色变得铁青。 平时她还真不想与这妇人多费口舌,只是今儿她心情实在不好。 父亲在朝堂中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凌家正处危难关头,李氏还犯嘴欠的病。 见好好的喜事倒出了火药味,凌老太太睃了眼亲儿媳,与挽夏慈祥说道:“你婶娘就是个不会说话的,挽挽别往心里去,这些都是你爹爹疼你。我们凌家已是圣恩隆宠,风头浪尖的,你爹爹的考虑很妥当。” 挽夏听着继祖母这番话,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 也好在凌家说得上话的人都是明白人,她笑笑也就当这事过了。 李氏脸阵青阵白,发烫着,心间全是羞辱。婆母为了个小辈斥她。 凌老太太却不管这许多,压下场子继续与大儿媳说话:“圣上既然有意要派老大到北平去,你们是什么打算?五城兵马司的缺可不好等,老二这边也是不上不下的。” 原来,宁夏发生战乱时,凌昊就想顺带拉弟弟一把,在战场上立些功勋回来。可李氏拉住丈夫哭哭啼啼的不让去,凌老太太也心疼亲儿子,又想到女婿武安侯在五城兵马司,就打算用关系谋那边的职务,宁夏一事就此算了。 可半年过去,女婿那还一点动静也没有,现在继子要离京,儿子这差职怕更是悬乎了。 苏氏闻言只是笑,“夫君去哪儿,儿媳应当是要跟着好照顾,何况这不是短时间。至于小叔那,朝政上的事儿媳不太懂,也实在没有什么建议。” “娘,二爷如今在京中当差不也挺好,再等等就是。”气闷的李氏听得婆母的话眉心一跳,这话里意思是想叫夫君跟回大伯? 凌老太太又是睃了她一眼,李氏悻悻闭嘴,心里很不安。 “我也不太懂这些的,等老大下朝回来再说吧。”凌老太太眸光淡淡的说,外边便响起丫鬟们问安的声音。 是凌家几位少爷来了。 带头进来的是位十七八岁满身书卷气的少年,见人先笑,谦和有礼。凌景烨紧跟着进来,后边还有两位十岁出头的半大哥儿。 四人分别见礼,谦和的少年又朝挽夏道:“妹妹大喜。” “大哥同喜。”挽夏起身笑着说,看到少年一怔又道。“大哥可是成了郡主兄长呢。” 少年旋即笑了起来,凌景烨在边上也摇头失笑,嫡妹总是古灵精怪的让人心头欢喜。 挽夏喊大哥的少年名唤凌景麒,其实是凌家旁支血脉,她的堂哥。 当年,凌昊与苏氏刚成亲不久便又跟着先皇征战,那一次极其凶险,先皇被围困,前线也传来凌昊为护先皇失踪的消息。后来先皇脱困,凌昊却没有回来,大家都以为他战死沙场。 在凌老太爷的安排下,便将没落旁支三岁的凌景麒过继到了凌昊名下,成了凌家嫡支长房的长子。哪知后来凌昊用计死里逃生,并破了敌方一城安然从战场回来,可过继之事已改族谱是作数的,凌景麒便也在凌家长房继续担着长子的位置。 后来苏氏生了凌景烨,凌景麒虽为长子,身份在凌家却挺尴尬的。可苏氏将他视为已出,从未与嫡子有过不同待遇,凌景麒感激之余在凌府也越发低调,并不想靠继父的封荫转而奋发苦读。想走科举出头。 挽夏兄妹亦是将过继的凌景麒当嫡嫡亲的兄长,兄妹间很是和睦。 李氏拉过自家儿子,冷眼看着其乐融融的长房几人心间腹诽。凌景麒算长房兄妹哪门子正经的大哥,天天跟嫡兄妹一样那般亲昵,真是看不惯长房一家的虚伪。与苏氏那商家之女一样一样的,都精于算计! 长房兄妹凑在一块说了几句,丫鬟过来禀已摆好饭,众人随着凌老太太移步到西次间用早饭。 “麒儿昨夜可又是用功到很晚?”苏氏让丫鬟给他端了天麻鸽子汤,“秋闱在明年,不要太紧张的,身子可不经起不这样日夜的熬。” 凌景麒忙谢过,“谢母亲关心,儿子知道的。” “你还是多听听你母亲的,该用功时用功,该歇息时也不能含糊。”凌老太太抿了口燕窝粥,也劝道。 凌景麒又恭敬应是,挽夏夹了水晶虾饺放他碗里,再又给兄长与二房的两堂弟各夹一个。 李氏看着儿子与庶子笑眯眯道谢,心里就烧无名火。 苏氏这商家女会演戏,她女儿也会演,什么好名声都给母女俩占了,都能写一本母慈子孝、兄妹恭和的本子开啰唱大戏。若苏氏真有那么贤惠,大伯身边又如何连个通房都没有! 李氏看看长房,再看看处处抢庶子前头夹糕点的儿子,觉得和睦的长房一家刺眼不已。在厌烦中,李氏视线不经意落在凌景麟身上,突然想起前几天她撞见的事来,心眼一转唇边就勾了抹冷笑。 她怎么就把那件事忘记了,苏氏不是想博贤名嘛,若是那件事被传扬出去,不知道苏氏苦心经营的名声还剩多少? 而挽宁挽静一对姐妹花只顾吃自己的,完全没发现自家娘亲兀自对长房的怼怨已化作一出算计。 看似默默用饭的凌景麟却是李氏的怨恨表情看在眼中,又继续不动声色用饭。 他知道自己身份,所以在凌家一直都小心谨慎,可有些人不得罪她亦是会被厌恶。 只怕这种情况也只得他出人头地后,才会有所改变吧,就像继父一样,成为强者才会有地位与话语权。 凌景麟想着,温和的眼眸中闪过决然。 正是此时,他又察觉李氏视线还落在身上,一抬眼,看到她唇边转瞬即逝的冷笑。他眼皮莫名一跳。 凌家众人将将用过早饭,有意外的客人上门。 丫鬟来禀姑奶奶与武安侯世子已到垂花门。 听得女儿带着她继子回来,凌老太太懒懒的神色瞬间亮了起来,连说三个快请,凌景麒与凌景烨相视一眼站起身要出去相迎。 倒是挽夏仍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中,撇了眼对面双眸也为之一亮的姐妹花,又低头百无聊赖看修剪得平滑的指甲。 ……李靳修怎么来了,算起来她也挺久没有见着他了,只是每回见他必然要发生些什么,也许她回避着的好?! 第6章 表哥相约【修】 挽夏才喝了半盏茶,妇人乐呵呵的笑声从窗扇传来,她透过开着窗扇往外看,她的继姑姑凌如萱与有层表哥关系的李靳修从廊下经过。 “娘,女儿回来看您了,您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凌如萱笑吟吟跨过门槛,与凌老太太近似的面容妆容精致,头上簪着赤金镶宝凤尾簪,雍容华贵。 凌老太太笑出声,朝女儿伸了手:“好好,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凌如萱上前牵住老母亲的手,顺势坐到雕福寿无双的梨花木罗汉榻上,嗔着埋怨道:“您这话说的,让女儿赤诚的孝心就叫风给吹走了!” 凌老太太就作势打她,她不惧还伸过脸去,母女俩把满屋人都逗笑了。 “给老太太请安。”待众人笑声收了,温润贵气的李靳修朝凌老太太作揖。 女儿的继子对自己恭敬有礼,凌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要他坐:“叫世子爷见笑,快不必多礼。” 李靳修直起身后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挽夏上手。 挽夏就往下边挪了挪身子,对这表哥神色疏离,挽宁姐妹视线却是从李靳修进门后,就只落在他身上,一双凤眸闪闪发亮。 挽静此时站了起来,又理了理衣裙,小脸红红的上前娇声朝他行礼:“挽静见过表哥。” 李靳修抬头温和笑着,一双星目光华流转,让那张俊隽的脸显得越发夺人视线。 “许久不见静表妹,又漂亮了许多。” 听到夸赞,本就红霞覆面的挽静霎时又添了娇羞,低着头直抿嘴笑回到位上。在看到姐姐投来带凉意的视线,还挑衅似的抬了抬下巴。 每当某人出现就会一成不变上演的情形,挽夏觉得实在无趣得紧。 李靳修这面上温和的妖孽可不是善茬,对谁都无情似有情。 他前世为了躲热情的堂姐们就没少坑她,怎么她堂姐就看不透他本性呢? 不过他那么会藏,人前人后各一套,别人看不清也情有可原,这也是挽夏对他这种人颇无力之处。 她并不想多呆,起身歉意的向长辈请示:“祖母、娘亲,我昨夜走困了,可以先回去吗?” 凌老太太正想准了,凌如萱先笑着道:“姑姑才回来,你倒是要躲,今儿世子爷也来了,你们几兄妹总得替姑姑好好招待着才对。” 挽夏张了张嘴想再拒绝的,只听李靳修说:“母亲说得极是,难道夏表妹怕表哥我道喜是要让你做东,想躲那点席面钱?” 原来是听说了她要被封郡主的事。 挽夏就朝他扯了扯嘴角,“世子爷知道我穷就别难为人了。” “那便我做东,算是给表妹贺喜如何,东城新开一酒家,味道还不错。”李靳修丝毫不介意她冷淡的态度,温和又体贴。 挽夏警惕看着他,欲拒绝。 凌老太太却一锤定音:“哪能让世子爷做东,你表妹是与你开玩笑的,我看你们兄妹也许久没上街了,出府去转转吧。也好叫我和你姑姑说些体已话。” 长辈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挽夏只能憋屈应下,可身后有三道视线刺得她如锋芒在背。 她头疼,果然这人一来就没什么好事,又让她莫名的叫二房母女在心中记一笔,她真是谢谢他哦。 凌景烨兄弟看出妹妹的不乐意,也只能在心里无奈,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妹妹对李家表哥总是避之不及。从不喊表哥,生份得紧。 在场的当是二房兄弟最开心,迫不急待叫上人带他们回房换衣裳。 众人相约到垂花门见,挽夏在屋里不急不缓的梳妆,从游廊慢吞吞转到相约地时,众人都齐聚在那了。 她在人堆中一眼就先看见粉绿粉蓝衣裙的挽宁姐妹,肌肤塞雪、身姿纤细,如初发的一枝花信娇嫩动人。再有便是头束玉冠的李靳修。 十五岁的少年身姿颀长,俊隽的眉宇间总是柔和似温润暖玉,又是一身贵气,实在是引人注意。 李靳修见着小姑娘遥遥走来,看到她视线很快掠过自己,不由得低笑。 凌挽夏是凌家最好玩的人,他第一次见她时还是小小的粉团子,四五岁的样子。那时他也小,最是调皮的时候,就捉了虫子吓她,她却是面不改色丢脚下踩死。倒是那两个表妹吓得直哭,可是那后来……他就发现凌挽夏喜欢避着他了。 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去逗她,她气极的样子挺好看的。其实现在也已经长得很好看。 娇娇小小的人儿五官精致得像瓷娃娃,杏眸顾盼间潋滟生辉,许是跟他爹爹兄长习马术箭术的原因,眉宇间隐有英气。衬得她有股傲梅的韧劲与气势。 是真与别的小姑娘太不一样。 众人分别上了三辆马车,挽夏与兄长们一起,李靳修自己上了侯府的马车,二房姐妹有些失望的牵了弟弟乘另一辆。 小辈们在侍卫护围中出了府,苏氏借口要见管事识趣离开,福康院里凌老太太与女儿、亲儿媳说话。 “今儿你又是哪门子不对,你再有个几次,叫你大嫂怎么想你。”凌老太太极不满的数落儿媳。 李氏委屈:“媳妇本来就没有说错,大伯居然推了爵位给女儿求恩典,女儿家是要嫁出去的!” 凌老太太瞪眼:“就是长房得了爵位,你也得泛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睿儿要去宁夏时你又拦什么。” 婆母是怪她挡了夫君前途,李氏更气不过了,当初她拦人时婆母是默认的。可她不敢顶嘴,只得暗咬牙忍住。 凌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看她一眼,转而与女儿道:“你兄长进兵马司的事怎么样了,侯爷也没有个说法?” 凌如萱只当没听到婆媳间的对话,而她今日来一是想探长房侄女封郡主的事,二来也是为了兄长前程。 她就说道:“娘,此事怕是要棘手了。这些年皇上封赏不少有功之臣,兵马司里哪个不是要职,许多人都等着盯得紧。侯爷想关照也无从下手,如今就连世子爷都还没挤进去。” 闻言,凌老太太眸光就暗了不少,为亲儿子的前途忧心。 见小姑子提起李靳修,李氏眼珠子一转问:“世子如今也十六了,侯爷可提过说亲的事。” 凌如萱看嫂嫂的目光就多了丝讽意:“侯爷从来不与我说世子的事。” 嫂嫂的心思她看得明白,不外乎是想将女儿再嫁进侯府,可也不想想身份间配不配。 她知道丈夫可从没将她们凌家二房看在眼里,何况李氏将一双女儿教得都是什么样,见到继子眼珠子就黏上头了,哪有一点儿姑娘家的矜持! 庶出果然还是庶出的,瞧瞧人家长房女儿教出来的气度风姿,都是继子硬上前贴。虽不知道自己这个继子心思到底如何,但如若她是武安侯,也定然不会叫儿子再娶了自家庶妹的女儿。 不是凌如萱胳膊往外拐,她心里也是感激嫂嫂牵了线,让她成了侯夫人。实在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嫂子居然处处被长房商贾出身的苏氏压一头,可见是个多无用的,娘亲原本还想给兄长添助力,哪知求来这么个蠢的高门庶女! 小姑子摆出一副不管事的样子,李氏气绝又无法,视线一转又到她小腹上。“你如今还没有消息?” 都嫁到侯府十年了吧。 李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凌如萱脸色瞬间就变得极难看。她在嫁入给武安侯第二年怀过身孕,被一姨娘算计流产后,再也没有怀上过。 凌老太太闻言眸光也跟着锐利起来,见女儿连手都在发抖,心下对李氏越发不满,冷冷地说:“你回屋去吧,我与如萱再说说话。” 婆母不带温度的声音传来,李氏才恍然自己说错了话,有心要补救。可接触到婆母凌厉的眼神吓得直缩脖子,起身朝她福礼心惊着退了出去。 “你还是好好再查查那些姨娘,上回我送过去那个会些岐黄术的婆子也没有发现?”让人心烦的儿媳走了,凌老太太就开始担忧女儿。 凌如萱眼眶都红了,“没有查出来问题,而且后院根本也没有姨娘再有身孕。” 凌老太太只能叹气,语重心长:“没查出来不代表太平,以前我也是对付过两位姨娘,是知道的,不然如今我怕不但有继子还得再有庶子!你兄长的事你也别问了…还是想办法多留侯爷在屋里为是。” 老母亲不想让自己在侯爷面前难做,凌如萱很感激,可想想兄长还是觉得亏欠。 “娘,大哥要到北平,肯定是举家去的。我再不问兄长,兄长京城又少了大哥帮衬,这如何是好?” 凌老太太露出疲色,揉了揉眉心,万般无奈:“且等你大哥下朝回来,我总是要让他给兄弟谋条出路……” 凌如萱闻言心下一凛,沉默着点头。 娘亲自出马,大哥愿不愿,怕都得想办法! 第7章 被撩 朝堂上,皇帝威严坐在龙椅中,太监正在宣旨。 凌昊跪在大殿中央接旨,他头戴七梁冠,身穿绯袍,便是跪着依旧有着大将沉稳如山的气势。 皇帝在早朝时像征性与大臣商议他调往北平事宜,随后便叫太监宣读了任命他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在北平长驻管北平兵卫,并特赐蟒服。 右都督一职不过是委派外加职衔,权利不及直接掌管本部门事务的左都督,可皇帝再赐蟒服,这种荣誉又盖过了职衔大小。 大臣们对皇帝心思越发摸不清了。 凌昊神色淡然的三呼万岁接旨,沈沧钰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皇帝又直接向朝臣宣布他到封地驻守之事,定下四月二十这个离京的日子。 沈沧钰早有准备,出列领命。 散朝后,皇帝又留了凌昊与沈沧钰,在御书房与两人说话。 “爱卿此行该是携家眷迁居?”皇帝大刀阔斧的坐下,卷了卷的袖袍。 凌昊未曾想皇帝留他是问家事,凝神回答:“回皇上,臣此去是长驻,是会带妻女上任。” 皇帝点点头,“朕将将认了温娴做义女,就要分别,倒是极不舍……” 听得皇帝此话,凌昊心头一跳,喝茶的沈沧钰托碗的动作亦顿了顿。 “不过也不能叫你们父女分离,往前你总是为国四处征战,与家人聚少离多,该是好好相聚弥补些才是。” 皇帝大喘气般话音又一转,凌昊都要被他吓出汗来,以为他是真对凌家生疑到要扣留妻女在京中,定了定神恭敬应是。 视线扫过淡然喝茶的兄弟,皇帝又笑道:“爱卿要带领军先行出发,家眷跟着不甚方便,七弟也是到北平的,温娴与你妻儿便跟着七弟同行吧。路上也有个照应,朕也会派了锦衣卫一路护送。” “这…会不会太劳烦七王爷了。”凌昊迟疑。 沈沧钰第一次看这皇兄那么顺眼,搁下茶表态:“凌大人客气了,都是一路,并没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七弟所言极是,温娴还得喊七弟皇叔,长辈照看晚辈再正常不过。”皇帝点头。 可凌昊却是听这话极为不对劲,下刻便明白皇帝这又是变相点拨自己立场,就不再推辞。只想回去要告诉妻儿,北平行程中尽量与璟王保持距离,锦衣卫也是变相的监视。 沈沧钰神色依旧淡淡的,手中似无意识把玩着腰间雕龙的玉佩,嘴里附和了皇帝两句。 末了皇帝便又委派他事宜,要他明早去凌府宣读认挽夏义女并册封郡主的旨意,再接了挽夏到宫里要摆认亲宴。 凌昊作诚惶诚恐之态,皇帝却是笑得很开心,只道你们本就是兄弟般情宜,如今也算名副其实了。凌昊是受宠若惊到额间直冒汗。 听完皇帝吩咐,两人前后告退。 转身出了御书房,沈沧钰立在殿外遥望越渐深暗的宫殿,脑海里都是皇帝左一个皇叔右一个长辈。他清冷的桃花眼中倒映着深宫,似渲染的一副水墨画,随即眉眼渐冷闪过一抹讥讽之色,抬步往宫门去。 就在他抬步间,腰间龙佩发出清脆的啪一声,竟是碎作两块坠落在地。 他的内侍王培吓一跳,忙蹲下身拾起玉佩,见断裂处齐整像是外力所致又有些奇怪。 沈沧钰已连垂佩的络子都自腰间摘下,随手扬落地,王培紧跟上前再度弯腰拾起,头皮有些发麻。他方才抬眼看到自家王爷神色极冷,这是王爷极生气才会有的神色。 方才里边发生了什么,玉佩是王爷捏碎的?! *** 东城惯来是富贵人家来往的地方,街上车马如龙,尽是装饰奢华的马车,步行细逛的亦个个绫罗绸缎,仆人侍卫簇拥着。 挽夏撩了帘子消看一眼,又靠在迎枕上记挂着上朝的父亲,总是心神不宁。 凌景麒在方才空隙看见糖果铺子,就笑着和她说:“一会给你买几攒盒糖回去?近来京中新出了七彩颜色的糖果,不同颜色不一样的味道。” “好,谢谢大哥。”挽夏眼都没抬的点头。 凌景烨与兄长交换个无奈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妹妹怎么了,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四角坠着的铃铛发出清脆声音,丫鬟们从后边马车下来,赶忙上前各种寻主子。 挽夏将帷帽系好,及地的白纱将她整个身影都遮挡起来。 就着兄长的手下车,她才发现眼前是一家胭脂铺子,隔壁是银楼还有博古铺。 李靳修唇角带笑走了前来,“离午间还有小半时辰,我们先逛逛,这几家店都挺有名气的。” 闻言,挽夏抬头又看了眼胭脂铺与银楼,见到两位堂姐也走上前来,便朝两位兄长挨紧了些。 李靳修对她退避的动作挑眉,挽宁姐妹已到跟前,一左一右站在了他身边。 姐妹俩帷帽白纱轻晃动与俊隽的李靳修站一块,三人身影在日下光竟缥缈起来,像大家绘就的一幅蓬莱神仙图。 挽夏扫了眼,觉得这样看着三人是挺配,娥皇女英的多好,李靳修躲什么?!要躲还偏生不与两人说明白,最恶劣的是喜欢拿了她来挡箭! 总之他就是坏得连肠子都是黑的,想叫二房的人都恨上自己才好。 她想着抬脚先往银楼去,又忆起前世李靳修后来做事的狠辣劲,心间郁气消散些。相比较而言,他坑自己的这些事已是良善。 小姑娘嫩青色的裙摆随着行走间似碧水翻波,在李靳修眼底掠下,他微微一笑,也跟着进了银楼。 男子对首饰什么的自然不感兴趣,就连二房半大的兄弟俩也一样,进了雅间便坐在兄长跟前吃果脯,百无聊赖看掌柜的让人呈上各样首饰朝姐姐们吹虚。 挽夏没有多看首饰,而是叫掌柜的拿玉佩挂件等,挑了松竹纹、雕虎及雕雄鹰的就坐着喝茶。 李靳修这时倒是凑到圆桌边,视线落在一对珍珠耳坠上。 那对耳坠其实很不显眼,单两颗雪白圆润的珠子再无点缀,若说别的也只是要比一般珍珠大上圈。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泛莹光的珍珠,指尖传来温润触感,似想到什么就捏了起耳坠转向挽夏。 “这个衬你不错。”说话间,他已撩起了她面纱,将耳坠往她耳边比了比。 突来的动作让挽夏始料未及,只感觉眼前的光被他身影挡去,视线模糊。 李靳修在对比间发现她脸颊肌肤比珍珠还要细腻有光泽,又道:“倒是我说错了,别人都是靠首饰点缀,表妹倒是将这耳坠的莹光都压了下去。” 他话落,却是听见啪的清脆声响,手背微微刺疼。 回过神的挽夏拍开他手,白纱自空中轻扬下来,把她隐了薄怒的眉眼遮掩。 凌景烨兄弟被惊得站起身,凌景麒见耳坠滚到脚边,又弯腰拾起,有些头疼要怎么处理这一幕。 若怪妹妹气性大,可李靳修先撩了她面纱在先,若怪李靳修无礼,偏妹妹不过半大的小丫头,两人又还有着层表兄妹关系。何况人家是好意?! 李靳修也是被拍得愣了神,脑海里是白纱下那亮若闪电极锐利的眸光,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仪。 小丫头气势挺震人…… 李靳修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就低笑起来,在他的笑声中,挽夏感觉自己的背都要被两道目光烧个洞! 她是真的怒了:“世子爷这话不是那日在我跟前夸大姐与二姐的,换汤不换药的,我是做了什么事惹了世子爷生气,非得在两位姐姐面前来膈应我。”拿她做筏子也该有个度! 此话一出,她身后的两道视线便不见了,转而灼灼定在了李靳修身上。 李靳修又一愣,又感受到两位表妹的视线,笑得更开心。 小丫头那么久以来终于也忍不住了,还学会倒把一靶。也是要这样才对,本来就是有爪子的小猫儿,在他跟前却憋憋屈屈的,她真性情才可爱。 被拂了脸面又阴一把,他居然丝毫不生气,还有心情笑。挽夏漠然盯着他,无声在心里骂了句变|态。 李靳修却已朝她作揖:“是我考虑不周,三位表妹都天生丽质,也是我肚中无墨水,说不出别的赞美词来。” “这样吧,今日表妹们挑选的首饰都记在我帐上,算是我给表妹们赔礼。” 挽夏脸都气红了,李靳修这口蜜腹剑的家伙,三言两语又拉了她下水!偏她不能再反驳或者拒绝,那样反倒显得她真是争风吃醋一样,挽夏愤怒又无力,感觉自己也把自己坑了一把。 她真是与李靳修犯冲啊! 挽夏兀自气闷,挽宁姐妹在这闹剧中却体会了好几种滋味,酸中带甜,面纱下看表哥的眼神灿若星辰。 到最后那双耳坠还是被包起来,送到了挽夏手里,挽夏咬牙往兄长怀里一塞,眼不见为净。 出了银楼,挽宁姐妹要去胭脂铺子,挽夏实在不想和李靳修呆一块,和兄长牵了两堂弟要到对面街的点心铺。二房两兄弟高兴得双眼都眯了起来,李靳修一脸无所谓,在挽夏去对面街后,回想着她拍开自己的手,喊来小厮交待几句。小厮匆匆走了。 到约定时间,众人便在李靳修推荐的福汇楼包厢碰面。 挽宁姐妹早已进到里边坐着歇脚,李靳修见着挽夏几人进了福汇楼就起身到厢房门口迎。 众人鱼贯而入,挽夏落在最后边,被他微微一侧身就挡住了去路。 她拧了眉,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却见他从袖子取了漂亮的琉璃小圆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低声:“你是练箭伤了手?也不好好处理,在外边先将就抹抹。” 挽夏根本就懒得理他,抬脚要挤进去,他倒好,整个人就站在了门口堵得严实。在她发怒前,他笑得温和:“就当我先前鲁莽失礼的赔礼,你若是再拒,我们在门口久了,你大姐姐二姐姐又得误会什么了。” 这人简直无赖,挽夏捏住拳头很想挥过去,心中又清楚他说的是实话,何况后边好像还有人来了。她都听到人数不少的脚步声。 深吸口气,她只得摊开手掌心,李靳修又朝她笑,星眸染满笑意将琉璃盒子放到她手中。 发现妹妹没有跟过来,凌景麒又折回探头,喊了声‘挽挽’。 挽夏忙将手藏到袖中,踏入终于被让开的门。 李靳修见她裙摆消失在门边,又是低笑神色愉悦的也进了厢房。 上楼来的沈沧钰本就见那娇小身影眼熟,看着她和面前的少年挺亲昵,那少年还送她东西。随后就听见有人喊挽挽,她慌慌张张将东西藏到袖子里进了屋,像是被人撞见什么的心虚举动。 沈沧钰将事情前后联系起来,桃花眼中覆满寒霜。 主子突然停顿下来,汪培险些撞到他身上,忙收住脚步疑惑喊了声:“七爷?” 他低沉的吩咐道:“去问问厢房里的是哪家公子……” 【小剧场】 沈沧钰:亲妈终于放我上线了。 李靳修微笑:对啊,放你上线看我撩妹。 沈沧钰:(′`)一口老血喷涌…… 看热闹的挽夏:喂,幺二零吗?有人吐血了,被个男神…经气的。 第8章 碰撞 精致厢房内,沈沧钰在把玩着一只锦鲤玉雕。 锦鲤用整块的鸡血石雕琢,鲜红血色在鱼身下半部分开始渐浅,待到了鱼尾已呈乳白色被雕成了翻涌的波涛。玉料只有鱼身前端是上品,后面用作边角估计都遭人嫌弃,倒是一双巧手让这有瑕疵的玉雕活了。 沈沧钰指尖摩挲着鱼尾与浪花,脑海里浮现出小姑娘白皙如脂玉的手,又想到她掌心上那道红印,眸光晦暗不明。 她没有用凝膏吗,远远的也看不太真切,感觉还没有结痂,结痂后伤处颜色应该要再暗沉些。 他正沉思,王培打听清楚事情回来,附在他耳边低声两句。 原来那少年是武安侯的长子——李靳修。 他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少年面容,与记忆中要幼嫩许多,也难怪一时没认出来。 李家与凌家二房有着姻亲关系,小姑娘要喊李靳修表哥。 他沉默,王培立在边上没敢动。 “既然刚好碰着,让武安侯不必过来了,见谁都一样。”沈沧钰靠在椅背中,闭了眼。 身为他的心腹内侍,王培自然是个八面玲珑的,眼珠子转转笑着应喏,退出去办差。 挽夏所在的厢房将将上菜,店里招牌特色的、她爱吃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门被敲响,李靳修守在门处的小厮急急前来,行礼后请他借一步说话,在低语中比了个‘七’的手势。 李靳修神色一变,折回朝众人说遇见相熟的要去打个招呼,离了席。 随着他身影消失,挽宁姐妹脸上的失落再明显不过,倒是挽夏执起银箸自发吃了起来。她饿了,还不用对着某人,胃口大开! 李靳修出门就看见作随从打扮的王培,想要朝他问好却被笑嘻嘻打断了,“世子爷好,这边请。” 见此,他知道对方是不想暴露身份,便打住只随着前去。 他被引进走廊尽头的厢房。 这厢房比别间都要宽敞明亮,装饰亦奢华精致许多。 踩着柔软的大红绣花开富贵地毯,才绕过屏风他就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 知道视线的主人是谁,他上前便弯了腰作揖行礼:“见过七爷。”王培不愿暴露身份,他做排行尊称定然不会错。 男子轻轻‘嗯’一声,叫了他坐。 李靳修没有迟疑就坐到了沈沧钰面前。 他暂无官职,未在朝中走动,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璟王真颜,便想抬眼打量,不料对方也在看他。 被撞个正着,他反倒不遮掩了,目光平视笑容温润:“初见七爷威仪,多有失礼,还望七爷海涵。” 沈沧钰勾了勾唇角,不言。 撇去别的成见,李靳修确实是个有胆气的,不然,他前世如何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指挥使一职。人长得也俊朗,温润如玉的少年……总是叫人觉得好亲近。还细心的很,居然送了伤药给小姑娘! 沈沧钰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玉锦鲤随手丢在桌面上,屋里响起沉闷的咚一声。 他这举动让李靳修的心也跟着猛跳一下,想难道璟王觉得自己那是在窥探皇家威仪,生了怒意?! 下刻,李靳修却听到他语气淡然吩咐道:“我与李世子喝两杯。” 外边很快就有人进来上酒菜。 李靳修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也不再拘束。不过很认同有关于璟王的传闻,璟王确是个清冷得叫人琢磨不透的人,连话都极少。 接下来,沈沧钰也没有说话,从一开始手就捏着洒杯。 李靳修见此自然是陪着,佳酿刚入口那种辛辣冲得他直鼻头发酸……这他喝过最辣的酒! 偏沈沧钰气定神闲的一杯接一杯,李靳修也只能陪着一杯接一杯,席间的菜几乎没有人动一口。 两刻钟过去,桌面上空了两只白玉酒壶,李靳修在不间断的灌入洒水后,白皙的脸被酒意熏得微红。 得到新消息的王培走进来,沈沧钰看见他手指就在桌沿敲了敲,倒酒的护卫立即退到一边。 李靳修莫名松口气。 王培就在他耳边低语,沈沧钰又捏起酒杯,半敛了桃花眼轻轻转动着,看透明液体在白玉杯中荡漾出涟漪。 李靳修见此只得也再端起杯子,才抬起,已见对面的璟王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直接就反扣在桌面上。 他这个动作使李靳修一怔,双眼望着那朝天的杯底发直。 清冷俊隽的男子已站起身来,神色清醒无比背了手往外走去。 李靳修是真懵了,待他走到屏风才反应过来要起身恭送,沈沧钰转身前意味深长扫他一眼,他自然也未察觉。 待脚步声也消失,李靳修才直起身来环视屋子一圈,越发觉得璟王要叫人摸不清头脑。 璟王喊了他来从头至尾就朝自己嗯了一声,难道就是让他来陪着喝酒的? 一位王爷,亲王,会有和未见过面的人喝酒这种闲情逸致?! 李靳修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扶了扶额头,好像喝得有些急。酒量不错的他也有些酒劲上头了。 他站好一会才离开折返到刚才的厢房,进了屋却只见着他庶出姑姑的四位儿女,带着醉意的双眼闪过懊恼。凌挽夏对自己避之不及,这瞧准空隙又有多快躲多快。 想着,他觉得可惜……难得哄了她跟着上街,居然是这样告终。 挽夏吃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本就无意出府闲逛,心里记挂的都是父亲,一路来都催着马夫加快速度。 回到凌家,她就立马打听父亲有无回府,听得下人说他此时在继祖母那,一刻不歇的又往福康院去。她的两位兄长紧跟在她身后,怕妹妹走太快摔着碰着。 福康院,凌昊正与继母说着话:“母亲的担忧儿子明白,只是如今凌家正处于风头浪尖上,做任何事情都得三思,不然落了人口舌怕是要惹许多的麻烦。” 他才回府,凌老太太就将他喊了过来,借着问调任北平之事转到了兄弟的差事上。 凌老太太倏地叹口气,拧着眉一脸愁容:“我也知你为难的。当初宁夏之事错过了,我也想老二官途可能会坎坷,只是没想到你会外调……” 凌昊没有立即接话,倒是凌如萱递了茶到老母亲手上,宽慰着:“娘,大哥也是身不由已。” 母女俩这算是一唱一和。 苏氏眼观鼻鼻观心静坐着,李氏却是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她感觉大伯的意思是不会插手她夫君的事。 凌昊有些口干,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依旧没有说话,但已在思索着兄弟的出路。 凌睿到底还是缺资历与功绩,京官名头听着是要好听些,可升迁不易。再说了由从六品熬资历熬上去,熬到头发白可能最高也就三四品,他早先就不同意继弟靠关系等缺的。皇帝是明君,更注重能力。 思索一番,凌昊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别的法子让继弟升官快些,而他也清楚继母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再拉兄弟一把。 搁了茶碗,凌昊这才沉吟着道:“如今情况,京中我是不敢有一分动作的,可若是二弟愿意,或许我还能在皇上那求个恩典,将二弟按原官阶调往北平。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上应该能理解一二。”也只能让皇帝看在还要用他的份上,再求一次。 李氏听到要把丈夫也调北平,还是原品阶不变,整张脸都变了色蹭就站起身。这由京官变外官,还平级,不是变相贬职?!他长房女儿好歹还捞个郡主,怎么到他们二房想要出路还得憋屈贬职往外调! 李氏的举动使得凌老太太十分不悦,警告的睃她一眼。 凌昊见弟妹这个样子心里明境似的。 弟妹这是对他的提意不满,只暗叹长房与二房始终还是隔了层关系,不知他的真心好意。升官想要快当然要功绩,现在最好立功的办法,便是去战场上博! 他就站起身朝凌老太太说:“母亲与二弟二弟妹先商量着,儿子这几日事务压身,乏得紧,就先告退。” “去吧去吧,这些日子是辛苦你了。”凌老太太又睃了眼亲儿媳,扯出笑给继子道。“晚间也不必再过来了,我这挺好的不要挂心,等你二弟回来,我再让他寻你去。” 凌昊应下,与妻子退出厅堂,恰好就被赶来的女儿撞个满怀。 忙拎住女儿两只细胳膊,稳住她身形,凌昊哭笑不得:“挽挽这是跑什么,后头有鬼撵你不成?” 跟着妹妹身后的兄弟俩无言。 “爹爹,怎么样了!可有大碍?!”挽夏微喘,着急的问。 凌昊看看她,又看了眼福康院的厅堂,道:“总说你不长个子,原都被思虑给压住了,回来了就先去你祖母请安。” 父女俩的话飘进屋,凌老太太听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是姑娘家,都懂得轻重缓急之分,偏她亲儿媳妇就鼠目寸光的,只看眼前得失!真不如个孩子! 挽夏明白父亲话中深意是先回自家地盘再说,又见他神色还算轻松,露出笑进了屋给凌老太太请安走个过场。 凌如萱见长房兄妹回来,却不见继子,问得前因后果才又安心坐下等人。 在回正院的路上,挽夏得知皇帝封了自家爹爹为右都督,还赐了蟒服,又喜又忧。喜皇帝此举应该还是相信自家,忧以后步步谨慎小心的日子。 苏氏见她愁眉苦脸,便伸手去戳她额头:“人小哪那么思愁的,瞧你爹爹都不愁!” 挽夏惊觉自己表现是有些反常,就抱了娘亲胳膊露出笑来。 她重生这种事情怕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还是先瞒着吧。 凌昊那与两位儿子说出发北平的时间,挽夏忙坚起耳朵,听到日期是四月二十发现还是和前世的时间相符。 下刻,凌昊又想起事来,朝她说:“对了挽挽,明日你起来就穿戴正式些,璟王会到府里来传册封的旨意,还会接你进宫,皇上隆恩要摆认亲宴。再有是……” 他说着顿了顿,看向家人的神色极为郑重:“我会先带兵离京,你们会与璟王一路到北平……” 挽夏脚步就忘了抬,愣在原地。 要和璟王……一路去北平?! 第9章 避不开 挽夏站在廊下,脑海不停回响着这让人措不及手的消息。 她看看父亲,目光有些放空放远,透过男子高大的身形看见院墙边的榆树,枝桠间有个鸟窝,几只嗷嗷待哺的幼鸟在吱吱喳喳。 她止不住想,如若有一场暴雨,这鸟窝会被风暴吹得从高处摔落下吧。而眼下,他们凌家亦如那鸟窝一样,在皇帝心间是岌岌可危,稍微起风雨就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然,皇帝怎么会让他们跟着璟王一路,这除了试探还是试探! 她心里发寒。 “挽挽…”见女儿发起怔来,苏氏伸手轻轻推她一下。 挽夏猛然回神,见父母兄长都担心的看着自己,勉强扯出笑来:“我没事,只是被这突然的消息吓一跳。” 夫妻俩担忧的对视一眼,觉得女儿最近确实有些思虑过重,以往的活泼开朗都不见了。 “晚间你祖母说不必去请安,刚好有人送了鹿肉来,我们晚上就在院子里架个烤架,边吃边赏月。”凌昊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道。 爹爹一个粗枝大叶的武将,哪就会有这闲情逸致赏月,挽夏知道这是变着法子想哄自己高兴的。 她敛起所有神思,笑着点头,又说要配什么样菜色,苏氏在边上叫丫鬟一一记下。 见她又来了精神,凌家长房几人有松口气的感觉。 回到房里,挽夏笑意又不见了,换过衣裳靠在炕上想事情。 虽然她不喜欢到皇宫,更不想多与沈沧钰接触,可明日未必不是个好机。见了皇帝,她总要让他多对凌家放心才是。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前世凌家遭难已经说明皇帝在监视着一举一动,总之要打消皇帝的猜忌,多表忠心肯定就不会错。 有了主意,她才抱着薄毯闭眼小歇,今天应付李靳修就够累人的。 待挽夏再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被染满霞光,橘红柔光洒落下来,整个天地都变得极柔和。 梨香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个秋香色绣蝶戏花大迎枕,桃香边给她套上外裳,边道:“小姐,你睡下不久大小姐二小姐就回来了,武安侯世子还来了趟,和奴婢交待要给你手心抹药。奴婢见你睡得香,就直接给抹了。” 桃香说着突然就笑了:“武安侯世子喝多了,来的时候被小厮扶着走路是歪的,没走出院门碰一声响栽倒了。若不是他身边有个小厮垫在地上,估计要摔得不轻。” 一惯稳重的梨香想起那画面也没忍住翘了嘴角。 挽夏眨了眨眼,有些想像不出端得温润贵雅的李靳修摔倒是什么样,可惜了,怎么就没亲眼看看他难得的狼狈。 她遗憾想着低头看手心,他给的药膏用了就用了吧,也没什么无所谓。 此时顾妈妈挑了珠帘进来。 顾妈妈是她的奶娘,年龄大了就有些发福。 见顾妈妈圆圆的脸上带着气愤,她问:“妈妈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醒了。”顾妈妈上前朝她行礼,“老奴听到些气人的话罢了。” 她侧头。 顾妈妈是个口直心快憋不住话的,见她有要听的意思,语气又快又急。“是二夫人房里的松兰和人嚼舌根,说老爷要带上二爷到北平受罪去,兄弟间有福没同享,倒是有难同当了。” ……是这事。 顾妈妈继续说:“明明是老太太要老爷拉兄弟一把,觉得京中没指望,怎么到她嘴里老爷就成恶人了。” 她抬眼看到顾妈妈气愤得都想咬人的神色,淡声道:“嘴长人那,说什么随她。”八成是她二婶抱怨,这松兰才学舌的。 前世她二叔也是跟着去了北平,任大宁卫千户所从六品的镇抚,后来在父亲有意让功下升到正四品,调回京去了兵部。想想,父亲一片好心都被人踩脚下不当回事。 顾妈妈当然知道这个理,只是气不过,撇了撇嘴也不再说这堵心的事。 收拾好,挽夏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正院,走到半路遇到还一身官服的二叔,便向他问好。 凌睿小兄长三岁,长相随得凌老太太多些,许是近来不得志,眉宇间总有郁色,整个人便显得阴郁。 “挽挽是到你爹爹那去?快去吧,我刚从那出来,这会估计你爹爹已亲自烤鹿肉了。”他朝她笑,郁色散去些。 挽夏余光扫到二叔小厮手里也拿着块鹿肉,也笑:“好的,二叔那我先过去了。” 凌睿点点头,看着侄女走远才转身慢悠悠往二房方向去,他刚刚同意了兄长的建议,眼下也只能是先去北平。 他回到院子,李氏就急急迎了上前,听得他真要跟着长房去北平的事,居然就冷了脸。 “长房说战功赫赫,女儿都能请封郡主,怎么到二爷你这就帮不上忙,不过是怕兄弟抢了他嫡长子的风头!” 李氏想到要离开繁华的京城,气就不打一处来,越说声音越大。“女儿马上就要及笄,去了那个破地方,你叫女儿怎么找婆家!” 凌睿这些年没有闯出个名头来,对妻女有愧疚,可他也是个男人,哪里受得住妻子一而再句句带刺的。 北平那破地方……北平那破地方还是他求了兄长才能去!! 男人的尊严作祟,凌睿也被激怒了:“你给我闭嘴,你若嫌弃你就呆在京城,以后你再挑拨离间的,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凌睿说着一甩袖子,转头就出了府,寻人喝酒解气去了。 嫁到凌家这些年,凌睿还真没有和李氏这样红过脸,更别提放狠话甩手就走。 李氏双眼泛红,怔在空空的院子里,旋即泪水止也止不住,回了屋伏在被子上哭个痛快。 两人争执连屋都没有进,动静极大,这些话不会便传到了凌老太太和长房耳中。 挽夏正喜滋滋吃着父亲削的鹿肉,两位兄长还不时给她碗里夹好吃的,一家温馨不已。却被听得风声的丫鬟来禀报二房的事,半点胃口也没了。 方才在房里听顾妈妈说李氏,她心疼父亲为多,如今再听得丫鬟这些话,怒意压也压不住。 苏氏早对这个妯娌的行事无感,知道她一张嘴就没喜欢过人,也懒得计较。可挽夏来了气性,李氏不识好人心,如此不知好歹,还给她留什么体面!就该让她知道长房不管二房,二房是什么个落魄样! 用过晚饭,凌景麒就先行告退,眼底有着旁边人不察的忧色。挽夏与兄长又坐一会,才让丫鬟捧了从娘亲那要的一奁子东西回院子。 苏氏站在门口担忧不已:“挽挽要胡闹,不会出乱子吧。” 凌昊倒觉得女儿主意不错,拉了妻子手回屋里:“能出什么乱子,你心太软,女儿想出气也是心疼我们。而且还有我这当爹的在后面罩着。” 丈夫所言有理,也就任他牵着手回屋,才进了里间,他高大的身躯就贴了上来。苏氏被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烫得满脸绯红,双眸似水嗔他:“一身烟火味……” 凌昊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去洗洗。”又不舍的在妻子红唇间偷得深吻暂解馋,才叫人抬热水匆忙去了净房。 初春夜间突然起风下起了细雨,院内种的牡丹被雨水淋得直在风中颤抖,花池间泥泞。只留着一盏烛火的正房,苏氏手双眸迷离微喘着紧紧攀住夫君结实的背,宛如院外在经雨露的一朵牡丹。 而雨夜中,有个披了蓑衣的身影匆忙往凌府后门去,只能从身形上辨认是位男子。 他小心翼翼躲过在一边屋里值夜侍卫,溜出后门,将一个半瘪荷包塞到名被雨水淋湿的妇人手中,语气无奈中透着几分疲惫:“再也没有了,你就是赖上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了。” 将东西给了,那男子又匆忙原路折回。 接过荷包的妇人掂了掂分量,朝地面呸一口,骂了句死崽子。又嘟囔着没有她,他又哪里来今日的荣华富贵,愤然离去。 一夜春雨在黎明前停歇,带着潮意的晨风徐徐,满院翠色宜人。 挽夏依旧按着平素作息时间起身,静气凝神提弓引箭。 和昨日一样,一次极限再也回复不到状态,在歇了半刻钟后,由着能承受的力道又练了一刻钟才搁下长弓。 梨香桃香忙上前伺候,站在廊下的顾妈妈已让小丫鬟们去打热水。 屋里妆台上已摆了几对珠花、耳坠、镯子,三套颜色款式不一的衣裙平整铺在床上,绣花鞋也摆了三双。 今日要接旨要进宫,初馨院上下得了苏氏的吩咐,个个都严阵以待。 挽夏倒是随意,抬手指了套淡粉色绣小碎花的衣裙,同色的鞋子,还是选了珍珠攒的珠花。册封是喜事,宫中又忌讳多,不能太素又不能太张扬,粉色加不起眼的绣花、首饰应该能应付过去了。 软顺的发丝被挽成垂挂髻,桃香给簪上珠花,将珍珠耳坠也给挽夏戴上。 一切都收拾好了,挽夏才慢悠悠往领着丫鬟往福康院去。 今日众人都来得早,她进屋时已坐满了人,凌老太太笑呵呵朝她招手,让她坐在身边细细嘱咐今日进宫的事。 她微笑着都应下,西次间摆好饭,众人就都移步。期间,她发现李氏还红肿的眼看谁都带着怨气,貌似堂姐们看自己眼神也不太对? 二房就没有不神经兮兮的时候……她在心中腹诽一句。 还算和谐用过早饭,众人都在福康院等旨意到,苏氏发现继子眼底下有着浓浓的乌青,吩咐丫鬟去炖补汤,是真怕他熬坏了身子。 约小半时辰,管家终于气喘吁吁跑来,说璟王仪驾已到胡同口。苏氏紧张的就站了起来,便是凌老太太脸上也露着同样神情。 想到要见沈沧钰,还得和他一同进宫,还留有余恨的挽夏神色极淡。 她做梦都想避开他,可这人怎么就避不开了呢——狗皮膏药一样! 第10章 抱上车【修】 亲王仪驾,气派威严,让人心生畏惧。 凌家所在的胡同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噤声垫脚眺望,想透过封锁胡同口的侍卫空隙间窥得点皇家威仪。 凌府早已大开着正门,卸下门槛迎沈沧钰车驾,挽夏与家人立在绘松竹云纹的影壁前,见车驾停下众人便想要叩行大礼。 男子淡淡的声音却先从车里飘了出来:“众位不必多礼。”紧接着,玉树之姿的身影自车中出来,踏在石板地上的脚步沉稳有力。 俊隽的男子神色清冷,束金冠,一身明黄色绣四爪金龙的亲王袍服,举手投足间尽是肃穆的威严气势。 凌老太太见着传闻中的璟亲王,被他气势所震得心惊,二房姐妹眼中有着亮光却也带着惧意与慌乱,忙跟着长辈们垂头,看着那有繁复精美绣纹的鞋子步步前来。惯来娇蛮胆大的挽静在垂头后又偷偷去瞄,表情有一瞬的痴色。 挽夏则闭了闭眼,沈沧钰在阳光下灼眼的明黄身影挥之不去,叫她目中生疼。 虽是有着免礼一说,待他近了凌家人依旧纷纷福身或行揖礼,齐声恭敬道见过璟亲王。 沈沧钰视线快速在人群中那抹粉色掠过。 “免礼。”他声音依旧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凌家众人直起腰,王培恭敬的将圣旨捧到他跟前,他伸手握住,“凌氏女凌挽夏接旨。” 凌家人当即全跪了下来。 他视线又落在出列跪到最前方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恭敬伏在地面上,白皙纤细的脖子露出一小截,耳间的珍珠耳坠垂落在旁边,莹润辉光竟不及她雪肤一分。 珍珠耳坠……他目光在上边停留半会,想到王培昨日晚间的回话,李靳修昨日在银楼给小姑娘送了对珍珠耳坠,形容上与她耳间这对八分像。 他呼吸沉寂,握住圣旨的手背青筋浮现,很快又消失不见。 情绪变化瞬间,他已展开卷轴,将内容缓缓念出,声音淡如水,带着初秋天气那种微凉。 “……为朕义女,钦封郡主,封号温娴,食禄八百石,赐南珠一斛,玉如意一对,赏绫罗绸缎各十匹………” 旨意从沈沧钰口中字字流泻,念至最后,他眸中极快闪过抹讽意。 他发妻耳间戴着外男送的耳坠,而他在宣读册封发妻为郡主、为他义侄女的旨意,这重来的一世,当真是讥讽!是机缘巧合还是哪里错了,事情总与他知道的有偏差。 最后一个字音结束,挽夏高声三呼万岁谢恩,手心朝上举过头顶。 沈沧钰听着她清脆的声音,敛了神思,他看见白嫩手心上的伤已结成了痂,轻轻将明黄圣旨放到她手中。 “礼部已连日赶制好了郡主服制,温…娴,你去换了衣裳好随我进宫。”皇侄女三字他喊不出来,亦不想喊,折中轻声唤了她封号,去托她的手方便她站起来。 挽夏不动声色抬高了手,没让他沾得自己半分,在他面前身姿站得笔直,小脸带着浅笑:“谢七皇叔,还请七皇叔移步喝杯茶稍等片刻。” 沈沧钰察觉到她方才的回避,眸光闪动一下,平定自己情绪般去想她该是碍着身份不敢受,遂淡然嗯一声算是应下。凌老太太见此立即请了他往正厅去。 挽夏则带着丫鬟婆子,将赏赐的东西都带回到院子去,重新梳妆。 坐到妆台前,她伸手自己去摘耳坠,摸到那圆大的珍珠时,她微微一怔,旋即取下放在眼前。 这是……李靳修送的那对?! 她终于明白堂姐们怪怪的目光为何,别人昨儿才送的东西,今儿巴巴就戴上了,任谁也得要多想。 她选首饰时只是扫了眼,梳妆也没有看镜子,完全没有发现不对。 拜李靳修所赐,她又把自己坑了次! “把这对耳坠收起来,以后都别拿出来!”她眉眼冷了下去,将东西随意丢妆台上。 桃香看着耳坠心里一跳,不明所以。这是烨少爷送来的,难道小姐和少爷闹别扭了?可是看两人神色也没有显露啊。 桃香不安想着又不敢多问,忙将耳坠收了起来。 再折回房间时,桃香听见她在吩咐顾妈妈什么:“……按我说的去喊了人来就是,她若要闹,叫她闹着等我回来。” 挽夏声音很平静,脸上却带着笑容,那种笑清清浅浅透着冷意。桃香看得心惊,想到梨香说小主子近来情绪不对性子也冷了许多,她到这会才真的感受到了。常大大咧咧的她也跟着起了忧虑。 两刻钟后,大妆的挽夏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着大红云霞翟文霞帔的小姑娘款步而来,她步伐平稳,行走间裙裾的金色绣纹似波浪起伏,冠上珠结在侧脸边微晃,阳光照耀下贵气又华美。身姿笔直,眉宇间的从容自持让小姑娘本身那清傲似寒梅的气质越发突显,小小的身板自生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仪。 厅堂众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过去,沈沧钰看着气势非凡的小姑娘,不自觉就显了笑意,仿佛看到前世大妆的她。 她是适合这种庄重装扮的,只是年岁尚小,又只是郡主服制,还未能再将她的美与贵全衬托出来。前世一身王妃冠服的她才是美得惊人,那种美带着张扬凌驾一切的傲然,仿佛所有人都该匍匐在她裙下听从差遣。 挽夏留意到他唇边的笑意,眸光微动。 他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不是惯来性子冷清,虽然前世与她相处他常会露了笑,却在外人面前从不显的。 挽夏想得眉心一跳,她觉得以后能躲着沈沧钰绝对不见的好,他心思深沉,这笑让她起了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让七皇叔久等了。”她不动声色走上前,朝他福了一礼。 沈沧钰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似昙花一现。“走吧。” 她只得跟在他身后,然后侧头朝脸上写满担忧的娘亲眨眼笑。 凌家人送至影壁,挽夏来到车边上看着大红绒锻面的脚凳,就侧身是想让沈沧钰先行。她如今再厌烦他,论礼论身份,她都不能越矩。 她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无妨。” 那么近,气息就洒落在她发间,他高大的身影还将她笼罩,似一座山阻隔了阳光,她甚至能感受到他体温似的。她心跳顿时加速,呼吸间全是男子身上淡淡似玉簪又带了青松清幽的熏香味,与他的人一样清冷。 她想避开他的气息,只得暗咬牙踩上脚凳,想要快速上车。 腰间却是被炙热的手掌贴住了,那热度居然透过繁复的袍服,就那么烙在她肌肤上一样,烫得她脑海里有一瞬空白。瞬间恍惚过后,却是惊与怒! 他怎么敢揽她的腰!! 羞愤怒中她猛然用手肘往后撞去,沈沧钰察觉,快速侧了侧身并顺势提了她腰,直接将她稳稳推上了车。 两人背对着众人,挽夏又娇小,身形都被沈沧钰遮挡,便是这样的大动作落在后边众人眼中只像是小姑娘没踩稳,险些要摔倒,却被他轻轻扶了把。两人间那点暗涌无人发现。 挽夏站在车辕上被气得唇都有些抖。 她一侧头恰好看见身后的凌家人,眼皮跳了跳,拼命忍下想回头给沈沧钰一巴掌的冲动,弯腰钻进马车。 “再低些。” 她弯腰那刻身后的男子大掌压了压她的冠,是防止她撞到门框上。 挽夏拳头倏地握紧。 沈沧钰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两人终于都坐到车里,挽夏冷着脸离他远远的。 沈沧钰见她坐稳便敲了敲车壁,马车很快便平稳驶出了凌府。 马车徐徐而动,沈沧钰在微暗的车厢内凝视着她,回想到刚才手中掌握的纤细。她就离他那么近,她身上熟悉的玉兰香萦绕在他鼻尖,压抑许久的思念就控制不住汹涌,他想抱抱她。前世自从她伤了他投湖后,已经有十余年了,十余年身边都没有她的气息…… 他就真的去抱了她,但还是顾忌着,顾忌彼此的身份,顾忌着凌家一众,只是轻轻一揽。这一揽暂且够压下他血液里翻涌的冲动。 可也是有些遗憾的,前世他也喜欢将她抱上车,也会要她注意门框怕她碰着,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侧头朝他甜笑。而他现在换来的可是朝胸膛来的凌厉肘击。 他似乎把她惹生气了…… 亲王仪驾渐远,从见到沈沧钰心就乱跳的凌挽静目光还有些发痴。她以为靳修表哥已是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却不曾想璟王亦是如此年轻如此俊逸,尽管这位男子神色漠然,威严得叫人心颤,可正是这种震人的气势叫人生佩生慕…… 凌挽静是被姐姐推了一下才真正回过神来,秀美的小脸霎时泛起红晕,凌挽宁不知妹妹心思皱着眉扫了她眼,跟在母亲身后往内宅走。苏氏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方才见到画面,璟王身形挡住了,她看不太清楚,可那动作……女儿是被璟王抱上车了吧,是抱上车了吧?! 第11章 顾忌【修】 车驾出了凌府就一路快行,马车内却不觉得有多颠簸。 挽夏自入内后就压着怒意垂着眸不言,沈沧钰静静看着她,思绪百转千回又总感觉她与记忆中有些不同,却说不上来。 她自打见着他,就对他淡淡的,可以说是冷漠。 他记得前世她总是对他笑的,一个从树上掉下来,压着他,还不怕他冷着张脸,露着如春风怡人笑意的小姑娘。 沈沧钰想起漫天花雨间的相遇,清冷的桃花眼淌过暖意。 可如今她对他不似前世亲近,方才还惹怒了她。 他有些不知怎么打破这样的僵局,以前有她在的时候,两人间似乎都没有过这样沉重的气氛。 他想了想在身侧暗格取出凝膏,见她听着动静看过来,轻声道:“手伸出来,我看看你手心上的伤。” 她看到他捏着的熟悉银盒子,拳头再度紧攥。 ——他真的知道她手伤着了,才会将凝膏送来。 可这又如何?! 经过那些事,她不想接受他这样的好意了,与他再扯上过近的关系,被皇帝再误会,凌家依旧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四字使她心头霎时被揪住,隐隐作疼,又像在冬日里被浇盆冷水,寒意渗到了骨子里。前世父亲兄长充满恶名的死讯,娘亲自缢的消息,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重复。 凌家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他,因为皇家! 血色的过往使她内心惶惶又愤怒,手就止不住发起抖来,脸色发白。 不可以! 她脑中响起似惊雷般的咆哮,猛然又止住因恐惧和愤怒带来的颤栗。 今生,凌家绝不能再陷入那种境地! 她眸光恢复了平静,抬头冷冷与他对视,无声的拒绝与漠然。 视线相触那瞬,沈沧钰发现她对自己果然很疏离,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想到她的拒绝,他眉宇间神色淡了下去,突然伸手朝向对坐的她,精准捏住她细细的手腕。 她哪里都是纤细,那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身也是。 再度的接触,挽夏压抑的愤怒终于暴发了。 她用力挣扎,发现对方的手就像是钳子,一只手挣脱不开,她空闲的手想也没想便朝他脸挥了过去。 可她动作再快,又哪里是常年习武的他对手,眨眼两只手都被捏住,然后直接一只大掌就牢牢将她箍住了。他掌心的热度贴在肌肤上异常烫人…… 挣不开,她目露寒霜,冷冷朝他道:“七皇叔,您这是要做什么。” 她眸光的冷意刺人,沈沧钰凝视着她,脑海里又忆起她对自己挥刀时的决绝,胸腔里发闷。 他要做什么? 重生后有些脱离认知的她,让他情绪频频不受控,如今她还那么无辜的问他想要做什么。 他哪里想要做什么。 他是不想让她喊自己皇叔,不想让她躲! 她就感觉他手骤然一下缩紧,力道捏得她有些疼,她忍不住又用力去抽回手。 可他洞察她的意图,居然又使一分劲,抽手不成反倒被拉得朝他扑过去。 她大惊,好在他及时伸了只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又安好坐回在位置上。 沈沧钰神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呼吸有些急促。 他刚才其实想顺势将她抱过来的,却在刹那间想起她眼下的抗拒与怒意,生生阻住了动作。他应该先将她的这种情绪寻到源头才对,不然,以她的个性定然是越发想远离他。 “你怕我?乖乖的手心朝上,给你抹药。”他说。 她熟悉这种语调,他生她气时就会这样说话。 她怕他? 她突然很想笑,亦低低笑了出声。 她此时都恨不得想再和他同归于尽了事,她会怕他?! 怒极的挽夏反倒变得冷静下来,她杏眸清亮,眸光厉如刀刃。 她此时就是要怕,也只是要怕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失手再给他身上扎个洞,然后会因此牵连了凌家。前世家破人亡,杀了他父母兄长也不会被牵连,可今世不同,她的家人还都安好。他不值得她再搭上家人性命! 而且他真的就那么好心要为她上药?还有先前的亲近,他是故意的,她能感受得清楚!他这是为了再要拉拢凌家的另一种手段吗?! 他瞥到她令人不舒服的笑意,心头难受的紧,语气也冷了下去。“长者赐不可辞,既然都喊得我皇叔,给你抹个伤药,你也不该推辞。” 狗屁! 这什么牵强又到道貌岸然的说法,她气得在心里骂粗话,又要挣扎。下刻却是腕间一麻,紧攥的手无知觉自己松开,他单手扣开盒子,用指尖沾了凝膏细细在伤处打转。 手心慢慢渗入清凉的感觉,她却气得直发颤…… 挽夏从未发现沈沧钰还有这种霸道无赖的一面,足可以和李靳修那厮媲美了!偏她还得压着性子没有办法发作,憋屈得叫她难受至极,眼角因愤怒而泛红。 察觉到小姑娘发颤的身子,他抬眼看她,发现她连脸都气红了,一双杏眸中怒意翻涌。 ……她真的是有些奇怪,这明明是在表达关心,她怎么就能气那么狠?刚才说话还有针锋相对的感觉,那句不劳烦七皇叔讥讽的口气太过让人莫名,他记得这个时候,真不曾得罪过她。 他又将视线凝在她手心的伤处,其实他什么时候不是都迁就着她,怎么就轻易的与她置起气来。她是个有傲骨的女孩,明知用蛮和强迫她会生气,可她开口闭口七皇叔是实在叫人生气。 他无声叹气。 许是失而复得遇见她才总是失了冷静,无奈想着他微微松了手,果然见到她腕间有一圈红印,在似雪的肌肤上有些触目。他又用指尖沾了凝膏在红印上一点点抹匀。 挽夏看着他的举动,眼底有着不屑,她不需要别人打一巴再扔个枣。又察觉他力劲小了,趁他再取凝膏时猛一下抽手。 软若无骨的小手自掌中滑走,沈沧钰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再像方才一样拽了她回来,转而取出细布帕子将指尖凝膏擦拭干净。 “珍珠首饰太过素净,不适合你这年纪。”他突然说道。 挽夏闻言又冷冷看他,“七皇叔,您管得也太宽了。”她爱怎么打扮与他何干?! “如今你已经是郡主,装扮太过素净被传到宫中怕也不好。”他视线缓缓从她脸上转而对上她的杏眸,神色认真。 她就怔了怔,旋即沉思。 她被皇帝认做义女,又封郡主,有品级有规制,皇帝还赐了不少金银首饰和绸缎,似乎真的不能再太随意穿着。和皇家挨上边……总是麻烦。 不过,他倒是提醒她了,她表情微霁。 见她神色缓了下来,他眸光也柔和了些,很随意般说:“明日我让人给你再置办些首饰衣裳。” “不…”她想也未想就拒绝,他却更快不容她拒绝:“长者赐不可辞,竟然你喊我皇叔,给你置办一些东西又有什么不可。” 挽夏觉得自己真是被噎住了,那种无力无可奈何的愤怒又在心头翻涌。 她原认为这种辈分间的关系是面挡箭牌,怎么如今非但没避开他,还总被他用辈分施压。 沈沧钰却是笑了。 也罢,皇叔就皇叔吧,她高兴怎么喊怎么喊,其实也挺利于他光明正大接触她。 他一笑,桃花眼内光华微幽,将他清冷的面容都照亮,整个人似晨曦的一道光柔和而明亮。挽夏气闷着瞥他眼,很快又将视线转向别处,神色不明。 “我知道你父亲的想法,不会让你为难。” 车厢内安静了许久,他极轻似叹息般的声音传来,挽夏有一瞬以为是听错了,他又道:“我不会置凌家与危难中。” 她心中一凛,猛然转脸看迟疑的去他,可那迟疑也只是瞬间,下刻她眸中显露出不信任与警惕。 他却是闭上了眼,轻轻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龙纹玉扳指,肯定了心中猜想。 他思来想去,小姑娘今生突然疏离自己只能是与凌家有关,今世凌昊在朝堂上推了爵位再求恩典,个间的用意她应该是明白了。她既然是心中有顾虑,他便打消她的顾虑。 挽夏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冷笑,果然他沈沧钰还是想靠近拉拢凌家。 他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前世的信任,换来的是父亲为他背了谋逆的罪。他心思深沉,幕僚也劝他趁那个机会一举而反,父亲成就了他的契机。她朝他心头扎刀要他命,还真没有错,就是现在她也还想再给他一刀! 沈沧钰话后也不再言语,他只想着要如何才能真正让小姑娘放下这层顾忌车厢里再度安静了下去,在嘚嘚的蹄声中马车直接进了宫。 第12章 步步为营 沈沧钰为亲王,车驾直进了奉天门才停下。 皇后早已派了宫人在此等侯,是一位着碧色宫裙的宫女,见到两人忙行礼。 “璟王爷,温娴郡主,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在此侯驾,太子殿下和其他殿下,仪昭公主都已经到了坤宁宫,皇上忙完后亦会到坤宁宫去。” 这宴席是摆在坤宁宫的意思,皇帝给够了她体面及荣誉。 挽夏微笑,语气温和:“有劳晴姑姑,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来迎她的宫人是皇后身边老人,自嫁给皇帝就在身边伺候,宫里人人都尊称她一声晴姑姑。 而当今皇后出自少卿府张家,为皇帝育有两子,只是前太子死于疾病,如今太子是她嫡二子。本朝有律令,年满十八的皇子都会被留守封地,宫里如今就留了四位皇子,仪昭公主则是宣淑贵妃的女儿,皇帝唯一的女儿。 晴姑姑也常见她,自是相熟的,听她这样说直抿嘴笑:“郡主总是这样客气。”说着上前扶她上软辇。 沈沧钰却是已经先行往别处去了。 挽夏坐在辇上侧头看一眼,晴姑姑瞧见了就与她说:“璟亲王应该是复命去了。” 她想起他传旨的事,神色淡淡的点头。 才到坤宁宫门外,已经有内侍高唱温娴郡主到,挽夏下辇,晴姑姑帮她理了理裙裾,她才从容抬脚迈过门槛。 坤宁宫内众人言笑晏晏,挽夏垂眸步入正殿,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砖倒映中看到这依旧奢华庄严的宫殿。 殿中凤座妆容精致的妇人坐在中央,金丝走线的凤袍彰显着她身为女子至高无上的地位。 挽夏走至殿中,盈盈叩拜下去。“温娴拜见皇后娘娘。” “快起快起。”张皇后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怎么还喊皇后娘娘,该改口喊母后。” 皇帝金口玉言在百官面前让改口,挽夏又淡然的磕下头唤了称呼。 张皇后赐坐,晴姑姑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在右边第一个位置。 才坐下,她就察觉到对面太子投过来的视线,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复杂看不透。 太子却是在与她视线相触之时快速移开,口里有些发涩。 他昨爷去寻父皇,在还没有说话就被看穿想法,只问他朝邦安稳与一个女人间如何选择。 如此问话,他又能如何回答?!且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既然父皇忌惮凌家,让他直接娶了凌家女不就解决了?凌昊爱女如命,难道女儿都嫁给他了,凌昊还不顾女儿安危不成?! 太子怎么想都觉得此事蹊跷的很,似乎他母后也有插手。 太子怎么想都觉得此事蹊跷的很,似乎他母后也有插手。 可他……不甘心! 明明家势相貌都足够与他相配的人,还是他喜欢的人,他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太心思绪翻涌,此时张皇后又交了什么东西给到晴姑姑,只见晴姑姑折返到她身边。 “这是进宫的对牌,不必再通传,温娴往后你有空了便多来陪陪本宫。”张皇后朝她道,语气极为不舍似的。“本宫一直就盼着再多个女儿,皇上倒是成全了本宫,可本宫好不容易才多了位女儿,不久却又要离京,真不知是添喜还添忧了。” 挽夏此时想说什么看向凤座,才来得及看到张皇后唇角,那嫣红的唇是微翘着的,又听得她说:“你在这儿别拘谨,太子皇子与你自小常一块儿,本宫就不多介绍了。” 皇后方才唇边的笑意,怎么那么古怪,一点与说话间那忧意不相符合。 她有些没回过味来,只得十岁的仪昭公主已甜甜喊道:“挽姐姐,你一定要天天来,你答应过教我练箭的!” 十岁的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褪,小脸也圆圆的带着些婴儿肥,大大的双眼带着比明珠还璀璨耀眼,写满期待。 挽夏前世与仪昭关系也很亲近,她喜欢这个纯真美好的小姑娘,前世在她嫁入皇家后,她才知道这种性子在皇室中是多么难能可贵。可仪昭最后还是沦为稳固朝邦的政治牺牲品,远嫁给了外藩王,才一年多些就传来仪昭难产身亡的消息。当时她听闻皇帝大怒,派了使者前去查探清楚,最后事情似乎也不了了之,真相究竟如何无人知晓。 想到仪昭以后的命运,她眸光不由得黯淡,似蒙了层灰的黑曜石。和皇家沾上关系,真的半点身不由已。 她郑重朝仪昭点头应承,张皇后嗔笑着说:“你个小家伙,这就和本宫抢起人来了。” 仪昭就抿嘴甜甜笑,脸上有两个梨涡,可爱极了的道:“没有要抢人,不过是借口以后要赖在母后这,母后不能嫌弃要赶人。”说完还猛朝挽夏眨眼,古灵精怪的模样,挽夏也跟着抿嘴笑朝她眨眼。 张皇后被她逗得直笑,“你这调皮的别以为我不知你心思,不过是变相在跟我讨人,让你赖在这,不得把我这坤宁宫的屋顶都得闹掀。” “谁要掀了坤宁宫的屋顶?”威严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众人的心皆猛跳一下,侧头见是身穿龙袍的皇帝,忙起身行礼。他身边还跟着眉眼清冷的璟王。 皇帝没有让人通传,还来得挺快。 行礼后,挽夏规矩立着,垂着眸在想什么,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遮掩住了她眸中的光华。仪昭已吱吱喳喳说着事情前后,惹得皇帝哈哈的笑。 他笑声愉悦、爽朗,就像平常人家里的父亲,可他却掌控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 挽夏听着皇帝的笑,心里越发的冷。 就是这个人,掌控着凌家的命运,她眸光骤然变得出奇清亮,带着决然与坚定。 沈沧钰暗暗瞥她一眼,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跟马车上一样,那种神色将她显出一种叫人心疼的坚强。 她在害怕却逼迫自己强行面对。 她怕他,怕皇帝……看来是真的知道了皇帝猜忌凌家。 他不动声色端茶抿了一口。 皇帝已经和皇后、儿女说了会话,这才发觉挽夏还立着,忙和颜悦色的与她说:“挽挽怎么还站着,快坐下,以前你可不这么拘谨的。” 挽夏握了握拳,抬头笑眯眯的:“以前您这时候总是会大手一挥,说,你们带着挽挽去玩吧。所以我就站着等了……” 皇帝一怔,看着眼前盛装的小姑娘,想起她往前进宫见着自己时都是和凌昊前来,那时他喜欢将孩子们叫过来陪着她在宫里玩。 那种时候往往是凌昊一年半载的回京一趟,他就有着许多话想和曾经赤膊奋战的兄弟说,无关朝政,单纯是许久不见的兄弟情谊。 他还会叫太医来,让太医给他检查身体,看看是不是又添了新伤,那些因他因他父皇留下的旧伤暗伤恢复如何。 他十三四岁就认识凌昊,一晃就过了二十年,他已经站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安享新的盛世来临,而他昔日的兄弟还在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皇帝心中猛然一震,看着挽夏清澈的双眸,脑海里倏地跳出凌昊为她求恩典的事。那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许马革裹尸还……臣只怕无人为幼女遮风挡雨。他昔日的兄弟,如今还在担心着他以前所担心的事,怕哪日真的战死,家人无人照顾! 他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被触动着,凌昊……似乎除了为家人,根本没有和他这兄弟请求过什么。就是今日,凌昊今生的第二次开口向他要恩典,也只是出于孝义,想将他那政绩平平的兄弟也调往北平。 二十年来,凌昊似乎如一日,依旧游走在刀尖上,而自己却是快忘记了凌昊曾经如何为他蹈锋饮血。 皇帝心情十分复杂,小姑娘清亮的双眸更使他生出一股愧疚感。 他面容顿时柔和了几分,帝皇坚硬的心软化,朝挽夏温声道:“一会就该用午膳了,用过午膳,朕陪你去玩,骑马、射箭都可以。” “您那叫检验我功课。”挽夏露出苦恼的神色,心间却是松一口气。 皇帝对她的这种和颜悦色,应该是有所触动。 “功课?”皇帝对这说辞感到奇怪,“我倒不知凌昊居然让你把骑射当功课了。” “爹爹说他时常不在家,我虽然是姑娘家,但也该有能保护自己,保护娘亲的能力。所以爹爹回来总要先检验我有没有偷懒。” 挽夏表情认真,皇帝发现她说话间眸光在一点点变暗,像是深夜里快要燃尽的蜡烛,叫人看着就心生戚意。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却已经在接受父亲随时会战死沙场的事实,果然练武亦能淬炼心性让性格变得更坚韧,凌昊对女儿是费尽了心,也教出了个好女儿。 “你爹爹极好,忠心为国……”皇帝声音有些低的说道,像是自言自语。 张皇后在边上暗窥龙颜,见他对挽夏的目光中多分了怜惜,还有夹着复杂情绪的愧色。她心就猛然一跳,皇上的神色,该不会让事情再起波澜吧,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凌挽夏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三言两语居然叫皇上就对她生了同情,如若真让她嫁给太子,那还得了?! 凌家人果然不能留在京城,不然他们张家总是被压得低一头! 而挽夏正为皇帝那句话激动。 帝心难测,她不敢过于明显的为父亲说话,只能在适当时机用话去勾起一些皇帝与父亲之间情宜相关的事,如今从他神色来看,皇帝依旧还是念着与父亲的情谊。 这就够了。 父亲的忠心都体现在这些过往中,只要过往不被皇帝特意在心里抹灭,他对凌家的忌惮便就会再少一些。 挽夏能揆情度理也知见好就收,得到想要的结果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只维持脸上带着淡淡情绪的神色,立在殿中仿佛还在继续感伤不再说话。沈沧钰身为局外人又知她的心思,不过略微思索便明白她每句话中的用意,在有些想笑原来她想骗人时神情是这样到位,同时心间又顿顿生疼。 她为了父亲与家族,步步为营,那么艰难与小心翼翼……她不该受这样的憋屈,他的妻子如何能这样委屈求全! 第13章 曾经【小修】 皇帝坐在殿中望着面带忧色的小姑娘沉默,殿内众人亦不敢多言,唯独心中有着想法的张皇后不愿叫皇帝再细思太多,眸光厉光闪过笑着朝挽夏说:“温娴快坐下,皇上不会真检验你骑射功课的,本宫听得宫人说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倒是个好去处。” 张皇后柔声细语,十分关切贴心的样子,皇帝也因此从起伏的情绪中脱离,赞同的笑道:“对,用膳后到御花园转转,天气正好,还能放纸鸢。” 帝后的提议挽夏自然是满口应下,然后重新落座。 侧身间她无意识去看了眼沈沧钰,他微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她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丝丝怒意。很奇怪的,她就是知道他在生气。 可她不想探究,将注意力又放在帝后身上,两人正在低声商议什么,惹得皇帝连连点头面有称赞之色。 待到了传膳时间,众人移步。 在宫中用膳规矩多,再是山珍海味也会没了几分滋味,挽夏也不过慢悠悠的用个半分饱就随着皇帝搁筷结束用餐。席间皇帝拉着沈沧钰喝了几杯,兄弟俩相处显得倒挺亲昵。 喝过一回茶,皇帝就兴致勃勃领着众人到御花园,在见着宫人拿了制作纸鸢的用具,挽夏才明白过来皇帝要亲自动手。仪昭从未见过皇帝做这些,激动的围在他身边又笑又拍手。 一个燕子形状的纸鸢扎好,皇帝朝在指导太子的沈沧钰说:“七弟,你的丹青是兄弟间最出色的,来,给你皇侄女描上。” 沈沧钰神色淡然的点头,太子看着手中完成过半的纸鸢,眸光闪烁不明。 挽夏受宠若惊,皇帝居然亲手给自己扎了纸鸢,虽然要描画的人不讨喜。她忙朝皇帝福礼谢过,皇后在边上则含情脉脉的看皇帝,表情怀念:“皇上以前也给臣妾扎过燕子,臣妾还留着呢,这一晃都有近二十年的事了。” 发妻之言也引起皇帝的旧忆,不由得露了笑:“你当时还觉得朕画得不好看。” 皇后就抿了嘴直笑,精致妆容下的面容显得柔和,皇帝看着她温和的笑,眸光却是没什么波澜。 状似恩爱的帝后二人,使发现皇帝神色的挽夏莫名打了个寒颤,她忙瞥头看向别处。那边宫人捧着颜料,沈沧钰神色认真的一笔笔在纸鸢勾画着。下笔如神,动作行水流云,阳光下的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被暖化,只觉得他清逸出尘,似远离世俗的一位嫡仙公子。 他这皮囊倒一直是人模人样,可皮囊下那颗心充满了骇人的算计! 挽夏淡漠移开视线,仪昭已缠着皇帝要他给扎一个蝴蝶的,太子与三位殿下也正专注,她突然觉得无趣又无聊,抬头看天空。 天空很蓝,让人的情绪跟着也变得澄净…… 皇帝在扎完纸鸢便处理政事去了,挽夏被皇后留到申时才出宫,又得了一堆贵重的赏赐,回程依旧是与沈沧钰同行。 其实她真看不透皇帝,明明顾忌着凌家靠近沈沧钰,却偏还吩咐他做这些事,就算是试探这种做法无疑明显又不保障。谁知道沈沧钰会不会就因此搭上了凌家呢。 她暗叹,帝王心思深似海,若是她能看清前世父亲与凌家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当马车快要出宫门的时候被后边来人拦了下来,那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太监她认得,是太子身边近身伺候的。 “王爷恕罪,是太子殿下让奴才给温娴郡主送东西过来。”他说着将手中一个红漆描金边的盒子递上前。 盒子挺大。 挽夏伸手去接过,眼底有着疑惑:“这是……” 小太监退了两步,恭敬的回道:“太子殿下只说是小玩意,郡主不要嫌弃。” 当朝太子送的东西,谁敢说嫌弃二字,她笑笑要小太监帮忙传达谢意。 沈沧钰看了两眼她手中捧的木盒,面无表情敲车壁,马车便行驶起来离开皇城。 挽夏将木盒随意放在一边,闭了眼假寐,不想直面对坐的男子。 沈沧钰也不介意她的故意忽略,在暗阁取了本兵书静静翻阅,马车内寂静,偶时响起的纸张翻动声让这沉默越发明显。挽夏不知怎么就心烦意乱起来,脑海里都是今日进宫的点滴,转而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是真的有些累……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沈沧钰手中虽是拿着书,却是一直在留意她。就是闭着眼,她眉宇间也显出疲色,是过于难为她了,可她表现得很好。 三言两语,进退有度,将人心揣摩得很到位。前世刚成亲的时候,她也常常揣测着他喜好行事,她以为他不知道,可每当她说什么他应下时,她那松一口气笑的可爱模样就出卖了心思。后来他会主动告诉一些喜好,她面对自己神色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沈沧钰就回忆起她说要为他做寿面,然后到了晚上笨手笨脚捧了大碗过来,说擀了长长一根,他当时看着那有筷子粗的面条不知该露什么表情。那大海碗的一根面条还咸得他晚上起夜几回。 第二日他差人去打听,才知道她在厨房忙活了整个下午,明明不擅长,却倔强又用心。像前世他在空寂宫殿中批阅奏折时,喜欢独留的那一盏烛火,明亮带着暖意。 车角坠着的铃铛随颠簸发出空灵清脆声响,他缓缓回归现实,却发现小姑娘歪着身子靠在车壁,是睡着了。睡梦中,她依旧皱着眉。 她应该是对他有很大防备和警惕的,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估摸着和帝后相处耗费她太多精神。 并不安稳的睡颜让他感到心疼。 他想为她担下这些忧虑,可她如今怎么就不相信他了。 沈沧钰搁下书,取过毛毯轻声上前为她盖好,指尖在不经意间碰到她脸颊,细腻柔嫩。他指尖就停留在上边,然后慢慢划过,又流连在她红唇上,微微张着的小嘴有着桃花瓣娇艳的颜色……他看着眸光渐深,脑海里闪过两人呼吸交融的缠绵,下刻,他猛然闭了眼又再深呼吸,才不舍缩回手。 不能有妄动,若是惊着她,她怕是更厌烦他,她今日表现已经十分明显。——他怎么舍得让她离自己更远。 将毛毯又往她肩膀上拉了拉,沈沧钰就坐在边上看着她出神,透过帘子洒落在阳光将两人笼罩着,有种安谧美好的宁静。 *** 太阳已开始西斜,昨日醉酒的李靳修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他也并不是睡得很沉,只是那酒的后劲超出他想像,每当睁眼时太阳穴便抽抽的疼,索性就一直睡到清醒。 他在屋里一夜又大半天,武安侯却急得嘴巴都要撩了泡。 “昨天璟王究竟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一字不漏与我重述。”儿子终于清醒,他就匆匆赶了过来。 李靳修正揉额间,被问得怔住。 璟王昨天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倒抽了口气,武安侯被他神色弄得心惊肉跳的,又催道:“你抽什么冷气,倒是说啊!” “您要叫儿子说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见了我后就只嗯了一声。”李靳修先前那种怪异感又涌上心头,是啊,璟王见了他什么都说,只让喝酒。 武安侯被他这话憋得满脸通红,旋即在屋里踱步。 什么都没有说,儿子却是和璟王喝成烂醉回来?! 本来昨天是他约了璟王,也是约过好几回,璟王终于应了,可哪里知道璟王派人来说遇到儿子,要他不必再走一趟了。 武安侯猛然顿住脚步,“他就没有提一句我,或问一句你若要去卫所会要去哪里?” “父亲,儿子又不是那起不知轻重之人,若有什么话还会瞒着不成?”李靳修被他转得头又开始疼,随后也发现父亲的紧张不对,遂道:“您约了璟王,又是我去卫所的事,莫不是……” 武安侯在此间就打断他,神色郑重:“此事是能说的?!” 李靳修心中瞬间肃严,看着父亲的目光惊讶之余也非常之慎重。“父亲,您真是这样决意?!” 他知道这种决定无疑是把脑袋系裤腰带上,武安侯有些暴躁,又开始踱步。 可上回不是璟王暗中捞他一把,别说他如今还安然在兵马司,怕就连侯爵也未必能保住。那群人下手太狠了,完全是将他往绝路上逼! “你心里有数就成,我再想想办法探璟王的语气。”他说着背着手直接出了儿子屋子,独留下李靳修一人皱眉沉思。 凌府,李氏在午歇醒来后得知院子里的情况,发怒摔碎了一地的东西。 “她个小蹄子,这是要耍哪门子的威风,居然这样行事,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说是没有教养!这是哪个闺阁小姐使得出来的下三滥手段!”李氏将将摔了套粉彩茶具,却仍不解气,咒骂中随手又将金丝缠枝翠叶熏炉从桌上扫落。 内间还燃着熏香,砸在地面上顿时散了开来,地面上溅着茶水,火星遇着水滋啦的刺耳声便在屋里回响,阵阵青烟直窜而起。 李氏正气得大口喘着气,不措间就被烟呛得咳嗽,直咳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她身边的大丫鬟松兰忙上前帮她顺气,另一位丫鬟急急忙跑出屋要往茶房去,准备倒新茶过来。 原本这些都该是小丫鬟做,可如今整个二房的院子内除了她们,就静悄悄一片,安静得宛若空院子似的。 李氏这一团糟,凌挽宁姐妹结伴匆匆而来,还未进门,凌挽静已喊了出来,一双凤眼中都似要喷出火来:“娘亲!凌挽夏她居然就那么欺负到女儿身上来了!” 第14章 要不要脸 挽夏在途中醒过来,伸手就摸到柔软暖和的毛毯,身后还垫靠着金线暗纹的藏蓝大迎枕。 这些都是她睡着时没有的。 马车上只得两人,她又没有带丫鬟,自然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她抬头去看对座的沈沧钰,他似乎还是她睡着前那看书的姿势,神情很专注,见她醒来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将毛毯放到一边,慢慢坐直身子,漂亮的杏眸内情绪复杂。……怎么就睡着了,明明他在旁边,她应该很不安才对,还睡得毫无知觉。 或许是这几天总紧绷着,皇帝对父亲略恢复了些信任,她放松下来。人一旦放松便对周边的危险警惕性就差了。 她给自己寻了个理由,继续端坐着。 沈沧钰在察觉她收回了视线,才快速看她一眼。刚从好眠中醒来,她双颊是初绽海棠那种淡红色,将她带着英气的眉宇添了娇媚,好看得紧。 他打量着,想到她方才熟睡时无意识靠向自己的动作,唇角有着弧度,清冷的桃花眼内就显出格外柔和的辉华。 马车进凌府大门时天边已露一抹粉色霞光,凌家人再度齐聚在影壁前候驾。 沈沧钰撩开帘子,见着凌昊亦在列中又将帘子放下,凝视着一脸迫不急待的小姑娘说:“去吧,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挽夏就瞥了他一眼,抱起太子给的盒子未发一言转身下车。 她怎么可能会去记住他拿来套亲近的话! 她对自己的漠然与疏离沈沧钰已心里有数,无所谓的再撩了帘子,看到她小巧的绣花鞋就踩到脚凳上,她兄长忙上前扶着她,握着她软软的小手将她带到地上。 沈沧钰双眸骤然闪过道光,小姑娘甜甜的道谢声响起:“谢谢大哥。” 凌昊的继子……他怎么把这号人物给忘记了。 前世他登基后才查清了凌家一些事情。 他眸光落在正摸小姑娘头的凌景麒身上,神色莫测。 凌昊见女儿安然回来,松口气,这才想起亲王还在跟前,忙上前给沈沧钰问安。 哪知他才走上前,沈沧钰却是已放下了帘子,只来得急看见肩膀处有着深深几道褶皱的亲王袍服,吩咐回府的淡淡声音就从车厢内传出来。 凌昊微怔,璟王这态度……似乎隐了怒意?! 凌昊摸不着头脑,也不放在心上,璟王越是疏离他们凌家越好,谁知道此时他身边有没有皇帝暗中派来监视的人。 苏氏拉着女儿从头打量一番,又见她精神奕奕的,才放下心来,问:“在宫中有守规矩?你可有谢过璟王相送。” 听到璟王二字挽夏就心烦,撇唇道:“我也没想劳驾他送,是皇上有吩咐。” 女儿的不耐烦苏氏看得真切,脑海里就出现她进宫前那疑似被抱上车的一幕,也许是她看差了,女儿哪里是那种被人占了便宜闷声不说的。当时必定就该由着性子发脾气才是。 苏氏笑着点头,将这事就翻篇了。 凌老太太在边上立着神色一直不好,李氏母女更是恨不得要生吞了挽夏的神色。 几人的异常挽夏下了马车就留意到了,她不过懒得搭理,大戏还没有开锣呢。 她当什么事情都没有,挽着苏氏胳膊说在宫中的事,正要说皇帝给她扎了纸鸢,再也忍不住的李氏已走了过来,声音冷且厉:“挽挽,我想问问,你把二房伺候的全叫走,又叫了牙婆来是什么个意思?!” 她脚步一顿,苏氏脸上的笑当即也收了起来。 这就忍不住要质问了? 既然是李氏主动,她也无所谓。 挽夏松开了娘亲的手,侧头去看李氏,双眼弯成了月牙:“二婶娘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李氏未想到她居然会笑,被她灿烂的笑容就晃了眼,怒意更是被她这带有挑衅之音的话激得蹭蹭往脑门窜。凌挽静却先冲了上前,恨不得抓花眼前那张脸,死死握住拳头:“凌挽夏,你凭什么将我使唤人的都卖了!而且哪个高门大户会无缘无故卖丫鬟,只有落魄家族才会做这样子的事,你是要叫满京城看我们凌家的笑话吗?!” 凌挽静大吼大叫着,那样子随着要上前撕打般,凌景麒与凌景烨忙不跌就挡到妹妹身前,不约而同冷眼看向隔房堂妹。 苏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凌昊却是一把拉住她,反倒退了几步。 堂姐气急败坏,挽夏笑容倒是越发灿烂。 她从两位兄长身后又走了出来,从容不迫,微微抬了下巴,看着凌挽静一字一顿的道:“你现在这个泼妇样子比较像个笑话。” “凌挽夏!!”凌挽静拔尖了声音厉喊,真要冲上去。 一直未出声的凌挽宁忙的接住胞妹,将她往后拽,心中骂着真是蠢货,三言两语倒是自己失了冷静。 李氏被她态度气得浑身发颤:“凌挽夏,这是你对待姐姐该有的态度吗?你二姐姐哪句话错了?你居然还损她闺誉!难道你做的事不就是在让凌家叫人笑话?!而且你这样伸手到二房,又是置于我何地?” “态度?”挽夏轻笑出声,眉眼为之一冷,日光之下,娇小的人儿骤然发出股凌厉气势。“我若没当她是姐姐,她如今还能站着和我大小声?便是你,李氏……我要你跪下说话也是可以的。” 李氏,我要你跪下说话也是可以的。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似一记重锤,直砸在李氏脑门上,让她眼冒金星,连身子都在摇晃。 凌挽夏喊她李氏……李氏感觉自己就像烧沸腾的油锅,被气得要冒烟,身子也抖得越来越厉害,脸上显出狰狞的恨意来。 凌挽夏这贱蹄子居然敢直呼她姓氏!! “挽夏!你这是做什么,你二婶娘也只是要问清事情。”凌老太太有些心惊,忙也上前看着那气势逼人的孙女。 这个孙女摆明了用意不善,可她找来牙婆子卖了在二房伺候的下人有什么好处?传出去,她的名声也不用要了。 凌景烨本担心妹妹的,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也知她有决意,就拉了凌景麒也站到一边,静静看着妹妹要为父母出气。 继祖母被扶着走上前来,挽夏依旧身姿笔直,眸中的讥讽之色越发明显,直刺得凌老太太浑身难受。 她翘了翘唇角,似笑非笑去看老人:“怎么,祖母是要给李氏说话吗?她要问清楚?她要问清楚就不能回到屋里再问,非要在这大庭广众下问?祖母有看到这里有多少人?” “侍卫、伺候的,加起来少说四五十吧。”她环视一圈,立在边上的下人忙都低了头,不敢与她锐利的眸光接触。 凌老太太眉心一跳,看了眼神色不明的众人,这里确实不是说事的地方,那边挽夏已经继续说着:“说我损凌挽静的闺誉,那她李氏呢?众目睽睽之下质问我,是不是也损我闺誉?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李氏她带着龌龊心思来的,我以牙还牙错了吗?!再且…祖母你去查了吗,李氏又去查了吗,我叫走在二房伺候的都是什么人,牙婆又是来做什么的?” 凌老太太被问得怔愣,查,这还要查吗?人不都被牙婆领出去了?! “凌挽夏,你不要在这里巧言善辨!人都被牙婆领走了,还查什么!”李氏阴冷盯着她,威胁着道:“你就是一朝得意,目无尊长!你就是成了郡主,这样不敬长辈,我一样可以去皇后娘娘那参你一本!” 挽夏突然笑出了声,里面不遮掩的讽意激得李氏目露凶光,她却不以为意,一双眼亮得叫人心颤。“你去啊,我这有对牌,进宫不用等通传,借你使使?不敬长辈…伸手到二房,笑话,我让顾妈妈叫走人的身契都在我手里,你连个身契都没有,空口白牙就说是你的人。要不要脸?” “我父亲帮二叔父寻出路,你这拦了二叔父建功立业的妻子却说是我父亲怕被兄弟越了过去,你要不要脸?” “我父亲用卖命钱撑着整个家,你们二房吃穿用度全都是我父亲的银子,你却在二叔父面前挑拨他们兄弟情谊,你要不要脸?” 她边说着,边逼近李氏,神色冷厉的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李氏,你说你要不要脸?你若真还有脸去血口喷人,参我一本,我佩服你。” 连着四个要不要脸,问得李氏心神惧震,猛然想起昨夜她和丈夫吵架的事。 凌挽夏是为了这件事情在向她发难…… 凌老太太听得她这种一针见血的质问,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明白过来孙女究竟是为什么,她就知道李氏这蠢妇迟早要闹出事来!如今长房的人终于也忍不下去了。 现在看似孙女在为父亲抱不平,可是继子无动于衷的站在边看着,不是也摆明了态度!李氏真是蠢妇,蠢妇! 凌老太太看向亲儿媳的目光中就多了责怪与嫌弃。 而李氏看着步步靠近的小姑娘,突然心虚无比,先前的恨意怒意全顷刻间都不见了,反倒面红耳赤的起了一股羞愧感。双唇嚅嚅,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低头的下人此时都偷偷抬眼,视线皆看向李氏,心底对她也是不耻。 三小姐说得没有错,这样挑拨离间兄弟感情的二夫人,真不要脸! 挽夏却不打算就那么了事。 她本来还想缓一缓的,可李氏偏要撞上来,那就怪不得她! 她就是要将事情挑明在所有人面前! 挽夏依旧一步步靠近李氏,李氏被她逼得开始后退。 “你自己贪恋京城繁华,不识我父亲的好意,不愿与二叔父共甘苦,我们凌家为什么还要供你吃好的穿好的。你如今在凌家得到这些,究竟是谁给的!人贵在自知,狗养久了还通人性呢。” 她盯着李氏双眼冷冷的笑。 李氏被说得脸皮火辣辣的,她的心思被揭得一干二净,她站在这里,仿佛就跟没有穿衣服一样。叫她羞得恨不得找地藏起来,就连被骂狗都不如都忘了要愤怒。 李氏还不敢去看眼前小姑娘的双眼,她清透的眼中全是对自己的不耻,而她也感受到了周围的人看过来的目光,也尽是带着不耻。她脑中直嗡嗡作响,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而挽夏的每句质问不停在脑海里回旋。李氏胸腔憋闷,羞臊难当,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发黑就晕了过去。 被姐姐死死拉着凌挽静看着娘亲软下去,放声尖叫起来,凌挽宁也被这吓一跳,松开妹妹就冲上前扶起娘亲。看向挽夏的目光复杂中隐了叫人难于察觉的恨意。 凌老太太离得李氏最近,却是一点伸手去扶的意思也没有,孙女就是话再不中听,但真说对了。李氏就是贪慕虚荣,不想跟着儿子吃苦!她怎么给儿子选了这么个媳妇! 挽夏见人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突然觉得索然无味,那么不经打击,她这才刚开始吓唬呢。 她嗤笑一声,站直身子,看了眼凌家众家仆高声道:“承蒙皇恩,我父亲升调北平,众位是凌家一份子,怎么会有发卖一说,自然是随着去北平的。而我让奶娘叫来牙婆,不过是想给府里新添一批人补差缺,二房伺候的也没有被发卖,今日被叫走的也不止二房的,连长房除了贴身伺候的都一同叫走。是要把她们聚在一起,问清有些哪愿留,哪些愿意跟着到北平。” “听风就是雨,牙婆哪里就带了人出府?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怡笑大方!”挽夏不屑的又看一眼还昏迷的李氏,朝凌老太太福了一礼。“孙女就是这种急脾气,也受不了别人将父亲的真心当驴肝,不闻不问那是不孝,还望祖母见谅。” 事已至此,孙女占了理占了大义,凌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别说责怪她,就连自己都认为李氏真是蠢极了。何况自己也是掉了圈套里,没有看清牙婆这虚晃的一招,没有去问清事情只听李氏一面之词,十个李氏也玩不过这么一个孙女! 凌老太太感觉到很疲惫,也明白自己那颗偏颇的心已被继子看清,只能摆摆手表示无妨,暗叹气往后宅走。以后,她要拿什么脸去面对继子…… 第15章 礼物 凌老太太离去,挽夏也懒得去理晕倒的李氏,转而笑吟吟朝父母兄长走去。 凌昊身姿如松,面带赞许的看着女儿前来,刚才女儿身上散发的气势,连他都有些吃惊却又很欣慰。他凌昊的女儿就该有如此的气势,就该倨傲似火,将门虎女,这是他养的女儿! 他抬手帮女儿理了理冠上垂落晃动着的珠结,“回去吧,声音都说哑了。” 挽夏点点头,嘴角弧度浅了些,心中还是有担忧的:“爹爹纵着我任性,今日一闹,二叔那……” “无妨。”凌昊笑着牵她往回走,“你二叔是明事理的,若是这点对错也看不清,那我就是扛着非议也要提分家,随他去留。凌家岌岌可危,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犯糊涂。”后宅是非都不理清,何谈担当。 闻言,挽夏倒想二叔是个拎不清的了,其实李氏跟着去北平,就是被治服了她也觉得膈应得很。 长房一众渐行渐远,影壁这边的下人依旧动也没动,全当自己是木头人,不理会二房姐妹和几名仆妇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扶起李氏。 凌挽静被晕倒的李氏已吓得哭花了妆,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逢高踩低,凌挽夏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叫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羞辱。 胞妹哭得一抽一抽的,凌挽宁神色却无比冷静。 她早劝过娘亲不要冲动行事,要等到爹爹回来再作打算,也好叫爹爹看到长房是想怎么拿捏他们二房,偏不听!如今落得里子面子都没有怪谁?!凌挽宁想到以后在凌家真得仰息着长房,心烦意乱,朝哭哭啼啼的胞妹冷声道:“还嫌不够丢人的?凌挽静你再敢哭一声,我就拿帕子堵了你的嘴关到屋里!” 正又羞又难过的凌挽静被她这么一吼,哪里停得下来,不可思议去看她旋即暴跳如雷,哭喊着道:“凌挽宁你朝我耍什么威风,有本事你去朝凌挽夏耍威风啊!” 可她发现胞姐只冷冷盯着自己,更是从袖中取了帕子出来,她就打了个激灵,想到胞姐惯来不会相让的性子,提着裙子转身就跑走。疯了……她双生姐姐肯定也是被凌挽夏气疯了,才要拿自己出气! 见人越跑越远,凌挽宁气得一甩帕子,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几个仆妇说:“你们的身契是在的。” 短短一句话,却叫几人都心里发寒,这是警告她们的意思。要她们老实些恭敬些,要是也敢向其它人一样逢高踩低,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几人忙抢着表忠心,扶着李氏更是小心翼翼,一步步往二房院子去。 回到二房正院,凌挽宁等来郎中,听得说只是气急攻心施针后便能清醒,她烦闷的心情终于舒缓些。就守在床边上,静静想着今日的事。 挽夏与父母兄长回到正院,顾妈妈便寻了过来,手中拿了两叠名册,是她今日叫统计去留名册。 虽然她今儿是拿了此事来发作李氏,可既然是举家搬迁,人员去留自还是要好好打算。 她接过随手翻了翻,上面留者都写明了缘由,也多为是活契的,家生子或签了死契的都是要跟随的多。她看了看就递到苏氏手中:“娘亲,您再看看要怎么处理。” 苏氏接过细细的瞧,看完一遍又塞回了她手里:“你处理吧,十二岁的姑娘也是要学着管家,这事你也算是接了过去的,不能中途而废。” 看着又到了手里的名册,她只是笑笑,从容着开始吩咐顾妈妈:“妈妈你去与王管家说,府里活契还有三年或以下时间的,叫他们家人拿原定赎身银子的一半,就可赎回去。三年以上的继续留在凌府,到了年限再按规矩行事,家生子与签了死契的留下三成,想留下的银钱要减三成,其余的都跟着到北平。” “留下的银钱减三成,这……”顾妈妈听着有些犹豫。 挽夏将册子随手放到桌几上,神色严肃:“在京城留着,差事起码要减轻一半,做一半事还要拿与全部的份例,哪有这么好的事。那不是个个都起了心思要留在京中?你且去吧,自然会有人想要留下的,若是人数达不到三成或是超了,就抓阄。” 简单又公平的处理办法。 顾妈妈双眼一亮,忙应喏下去办差,苏氏在边上直抿嘴笑:“啧啧,我的女儿不得不了,聪慧过人!” “女儿也有我一份的。”凌昊正喝茶,搁下茶碗淡定的道。 长房两兄弟有些无语的对视一眼,妹妹自小也跟着他们读书啊,功劳苦劳也有的吧。 挽夏却被夸得有些脸发热,若没有前世掌管着偌大的一个璟王府,以她这十二岁的年龄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处理完仆役之事,挽夏就先回了初馨院换下繁重的服制,冠服除去,她觉得人都轻十斤似的。 重新换了半新的嫩黄色家裳衣衫,头发也只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将白皙修长的脖子露了出来,整个人就添了几分柔和慵懒。梨香把太子送的东西就搁在炕几上,她盘腿坐下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只绘美人的纸鸢。 美人的眉眼还与她有几分近似…… 她啪的就将盒子又盖上,明净杏眸中闪烁着冷光,想起前世及笄那年接到太子暗中送来的信,信上说待她及笄要纳她为才人,当时她一颗心像坠入被寒冰覆盖的深渊。那时的太子已娶了正妃,是张皇后娘家的侄女,而当朝太子侧室才人封号的地位仅次于正妃,可她从未对太子有过别的情愫。 她惊得一身冷汗,不敢有所隐瞒将信给了爹娘看,父亲捏着信沉默了许久,最终问她可有心仪之人。她红了脸,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有双桃花眼的男子,可她不敢说,只摇了头。再过了几日她却被告知沈沧钰前来提亲…… 在她出嫁那日与父母拜别,父亲扶起她说:挽挽,爹爹不能眼睁睁将你送到吃人的皇宫里去,让你居于人下过得如履薄冰,爹爹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因此彻底被帝王所猜忌,大宁几次危急的战事父亲兄长都被派了出去。虽都是胜战而归,可父亲兄长为国英勇奋战的忠心却未能再感化帝王心,反倒叫帝王越发忌惮。 最终父亲兄长被陷害诛在谋逆的罪名下。 她知道的,如若不是太子,父亲不可能让她嫁给沈沧钰,而那种时候她不嫁给亲王身份的沈沧钰,也没有人敢再娶她。 挽夏看着那红漆的木盒,突然抬手将它摔到地上。 巨大声响后,那木盒四分五裂,精致的美人纸鸢亦被木屑划破。 梨香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一跳,太子赐的东西转眼就被砸得稀巴烂,更叫她白了脸心都快从胸口蹦出来。 这可是大不敬罪! “拾了,取火盆来,烧了,不要留一点。”她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却异常平缓。 梨香打了个颤,知道轻重,忙不迭就退了出去准备东西。 火舌将一切都吞没化为灰烬,挽夏看着最后星点的火光湮没,才打开了窗,让风吹进来将满屋烟火气息散去。 窗外,天边红霞似血,落下的光线将院子也拢在血色中一般,唯独一株绿树叶片碧翠焕发着勃勃生机。她眸光渐渐变得坚定及锐利,今世,他们凌家定然会与这树一样,屹立不倒! *** 凌老太太被儿媳所累,遭得孙女迎头一击,整个下午都精神不震,吩咐话让人免去两日的请安。她得好好想想要怎么与继子再修复好关系,儿子的前程如今就只指着继子了。 凌府两房的下人在确定好去留后,就都重新回到各自差职上,空空的二房又恢复了人气。醒来后的李氏看见那些人,只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又扇了几巴掌,随即就坐在床上发怔。 闹腾半下午,凌挽宁在李氏醒来后劝了几句就回房了,倒是凌挽静知道娘亲醒来,就肿着一双眼前来探视。 可她才走出院子几步,遇上人就总感觉看她的目光都还带着那种不耻与讥笑,她强忍着才没有要转身再折回。原本小半刻的路程,她就像走了有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李氏屋里,她才踏进门眼眶就红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直冲进里间。 李氏脸色还有些白,怔怔靠坐在床上,小女儿就那么扑到了她怀里。 “娘,我们都要被凌挽夏磋磨死了,现在满府的狗奴才都敢斜着眼看我,我哪还有个凌家小姐的体面!”凌挽静哭得伤心,声音沙哑。 李氏空洞的眼神终于有变化,转动眼珠子,低头看女儿梨花带雨的小脸。 凌挽静继续哭诉着:“她凌挽夏是郡主又如何?娘你也是侯府出来的女儿啊,她这样做不也是将武安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吗?!” 武安侯府…… 是啊,她是武安侯府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是一直养在嫡母身边的。她年轻的时候走出去,官家小姐们都对她献殷勤,可自从嫁到凌家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氏无意识的伸手去摸小女儿发髻,思绪涌动。 在凌家真的不一样。 她被一个商家女压着,中馈插不上手,空有副皮囊的夫君在朝中无建树,还有着两房妾室,婆母强势伪善。闺阁时娇宠的她,嫁入凌家却在受着磋磨,如今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娃也能发难她。 这都是什么日子! 李氏手骤然攥紧,指甲直接勾进了女儿的发髻中,拉扯断了好几缕,让她吃痛尖叫一声。 凌挽静莫名中带恼意抬头去看自家娘亲,却被她脸上诡异的笑容惊得噤声。 “来人,给我梳妆。” 李氏声音很低,衬着她那诡异的笑令人毛骨悚然,凌挽静越看心中越害怕,不明白娘亲是怎么了。是不是受激过度了…… 松兰已上前,扶着她下床,同样心惊她的神色,不安着问道:“太太这是要上哪儿吗?” “我要回侯府。” 松兰闻言睁大了眼,太太这个时候回娘家不是要将事情闹得更僵?! 先前还害怕的凌挽静听到侯府二字却也不怕了。 对啊,娘亲是侯府小姐,怎么就能在凌家这样任人欺凌!而且侯府还有着……表哥,她一定要让表哥知道凌挽夏是个什么样的恶毒嘴脸! 松兰心里着急,想劝又不敢劝,实在是李氏的神色太过骇人,像是要索命的冤魂般森然阴冷。她发颤着给梳好妆,然后按李氏吩咐,直接套了马车就离府。 凌二老爷下衙后就和同僚去了喝酒,二房管事寻到他时,李氏早已走了小半时辰。他将事情前后说明白,酒意正上头的凌二老爷打个了激灵就清醒过来,连和同僚告辞都来及不说,匆匆赶回凌府,神色不明直往长房正院去…… 第16章 告状 凌府正院,长房一家刚用完晚饭坐着喝茶。 凌昊在问长子功课,听着长子之乎者也的绕晕头,挽夏则坐在娘亲身边,一手托腮一手伸了指尖轻轻描绘琉璃茶碗上的纹路。 “凌家世代武将,傍支虽有从文的,却无出过权臣。离秋闱还有一年余,我瞧着还是有必要拜个先生。”凌昊再也听不下去,出言打断还朗朗背诵的长子。 苏氏连眼都不用抬就知丈夫是受不了,眸光流转抿着嘴笑,挽夏也笑,觉得明明头晕脑胀还瞪着双虎目故作精神的爹爹很可爱。 凌景麒顿时收声,偷偷看一眼继父,清了清嗓子回道:“父亲,家中已请了夫子,儿子倒觉得不必再拜什么师门。” “我知道你的想法。”凌昊说,“先皇曾忌惮文臣武将私下结交,文官也多看不起武将不愿结交,如今朝堂中文武两臣仍关系紧张。可现在许多勋爵之家后人开始走科举,好多谋条出路。你不必忌惮太多,给你拜个好师门,对你以后仕途定然有帮助。” 继子要走科举,他这武将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凌景麒心间全是感激,却仍是不想继父为自己多添麻烦,遂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父亲,寒门子弟苦读成才,何况学问一事本就无捷径,拜了师门不过也是沾个师门名声的光,于儿子来说未必就是有利。” “好个男儿当自强!我觉得大哥所言有理!”凌景烨挑着剑眉拍手叫好,“父亲,大哥有志气有风骨,你就不怕他拜了个师尽学那些酸腐,倒是埋没了大哥。” 凌昊瞪了眼小儿子,这话说得他要将继子推火坑似的,“既然你有决定,我也就不多过问了,只是若遇到什么难的,一定要寻了我说。”他思索了会才对继子说。 凌景麒朝他做揖,挽夏看着温文儒雅的大哥露出于与有荣焉的笑,前世大哥就是靠苦读中举进了翰林。她还记得父母在那后总为大哥亲事发愁,不是愁娶不好,而是愁选哪家姑娘……那时她与父母都远在北平,可明暗来信打探的人实在太多,娘亲一听到京城来信都头皮发麻要跳脚。 她想着就笑出了声。 小姑娘突然发笑,众人视线就都集中过来,她忙捂嘴。可看到大哥投来疑惑就想逗他:“我是在想大哥风度翩翩,如今怕已被不少姑娘家看中,再待到高中,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踩破咯。啧啧,修门槛也是要银子的。” 凌景麒温润的俊颜上霎时出现红晕,一时呐呐的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他腼腆的样子惹得众人都笑了出来,直笑得他连耳根都红了,报复性的伸手就去掐妹妹小脸,嘴里斥着就你古灵精怪尽瞎胡说! 正是笑闹时,有小丫鬟来禀二老爷前来。 凌昊脸上笑意顿收,神色威严无比。 长房兄弟对视,起身告退,挽夏却不太想走,坐在椅子里轻轻揉脸颊。 “挽挽,走,二哥那得了新个玩意,你肯定喜欢。”凌景烨不知她心思,想到白日寻得的物件,二话不说就拉起她。 兄长的手劲大,挽夏感觉自己跟个小鸡崽一样被捏着手拎就起来了,还来不急抗议已被他拉出了门。凌景麒忙跟上,“景烨你慢些,挽挽跟不上。” 挽夏已经没脾气直想翻白眼,果然还是大哥比较温柔。 凌景烨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忙松手抢了丫鬟的灯笼往妹妹手腕照,果然红了一圈。正心疼自责时又奇怪咦一声:“挽挽,谁还抓你手腕了?” 白嫩的腕间有着两道红痕,一道颜色要浅些…… 在昏黄灯下显现的痕迹让挽夏心一惊,忙缩回手,“是我今日进宫紧张自己捏的。” 凌景烨皱了眉看她,是不相信的,凌景麒目中也尽是探究,视线落在她已经用袖子遮掩起来的右腕上久久。不过两人都没有再问,这样的借口摆明是妹妹不愿说,妹妹的性子最倔强不过,她不愿意的事谁也别想勉强。 兄弟俩默默在心中记下了这事,猜测着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敢欺负妹妹。 凌景烨得的是一把匕首。 匕首很小,刚好是挽夏巴掌的长度,匕柄是用纯银打制,没有镶嵌宝石只用繁复精美的花纹做点缀,最难得的匕身是精钢所制。又轻又薄。 挽夏一眼就爱不释手,握着在眼前翻来覆去的欣赏,银色匕身清晰影映出她带惊喜的面容。 凌景麒被刃锋上的寒光闪得有些心惊,忙从她手中取下来,入鞘。“景烨,这东西有些太危险了,哪能给挽挽玩。” “哪里危险。”凌景烨眯了眯眼,脑海里是妹妹手腕上红痕。“姑娘家就该要些防身的东西。”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凌景麒瞬间懂了兄弟的想法,将匕首又塞到妹妹手中:“只是带在身上时要小心些,别划伤自己才是。” 挽夏不清楚两位兄长真实的考虑,但对二哥说法深以为然,以后哪个混蛋敢再碰她一下,她就狠狠给扎一刀放放血! *** 武安侯府。 凌如萱陪着突然家来的李氏用饭,了解事情前后的她实在给不了李氏好脸色。 李氏这样跑回来,置她兄长何地?! 本就是她犯蠢惹急了长房,如今既然还有脸跑回娘家?若是婆母还在世,估计会被她活活气死过去! 李氏却完全不在意,不管凌如萱如何冷着脸,劝自己回凌府的语气再带刺,她都装聋作哑,只慢条斯理的用饭。 凌挽静在边上有种如坐针毡的尴尬,事情和她先前想来到侯府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姑姑一脸不欢迎,不安慰娘亲,也不说要替娘亲出气的事,连表哥也没有在府里。凌挽静从家里来的那口气堵在心里更难受了。 她暗暗瞥了眼娘亲,见她淡然的用着饭,又只能压下所有焦燥索然无味扒拉米饭。 正是吃着,外边有人禀世子爷回府了。 这边话音才下,松竹般的李靳修已大步进屋,一身深紫色锦袍衬得他越显唇红齿白,俊雅非凡。 他谦和的与继母问安。 “世子爷回来了,可有用饭。”凌如萱顿时笑容满面,又吩咐丫鬟。“快添碗筷……” 李靳修忙拦下:“已在外边用过了,母亲不忙,只是回府了过来请个安,也好让您不跟着担心。” 他尊敬有加的态度使得凌如萱心情瞬间舒爽,只笑弯了眼,美眸便瞥到李氏。相比李氏,她在侯府日子是真舒心,可见做人还是有很大学问的。 李靳修已向李氏和凌挽静问好,凌挽静自他进来眼中就有着惊喜,可他寒暄两句便要走的样子,她顿时就着急了将筷子搁好忙道:“姑姑我吃好了,正巧想和表哥借本书的,不知道表哥现在有空吗?” 李靳修闻言凤眼便看向她,眸中光华微幽,唇边笑意浅浅,“…有啊。” 他的声音有些轻,却有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暖意,凌挽静与他相视,仿佛整个人就沉溺在他这种温润的气质中。她忙半垂眸娇羞着红了脸站起身来。 李靳修应下后就与两位长辈告退,凌挽静亦步亦趋跟上。 两人出了正房,路上都没有说话,在转过一片美人蕉,李靳修的院子就要到了。凌挽静偷偷打量着他的侧脸,心中正拿他与昨日惊鸿一瞥的璟王作比较,她发现这两位出色的男子都各有各好,除了身份外实在难分高低。 “表妹是想要借什么书呢。”踏入院门,李靳修终于开口。 凌挽静这才反应过来,她哪里是要借什么书!她停下脚步,露出委屈的神色眼眶紧跟着也红了,连声音都有些哽噎:“表哥…我想找表哥借兵法孤本,然后抄一本给三妹妹赔礼道歉的。” 三妹妹?凌挽夏? 李靳修也停下脚步,侧身去看泫然欲泣的小姑娘,“这是有什么原由?” 听得他按自己所设定的问,凌挽静心中偷乐,将早想好的说辞倒豆子般:“三妹妹不知怎么突然把伺候我的人都叫走了,还叫来了牙婆,我以为她将人发卖便问了她一句。哪知她就骂我是泼妇……虽然三妹妹脾气惯来是这样,可我想,到底是我误会在先,三妹妹生气也是应该的,所以想着给她赔礼道歉。” 凌挽夏骂凌挽静泼妇? 李靳修就想到前两日在酒楼待自己冷漠的小姑娘,皱眉:“她真的骂你泼妇了?” 凌挽静见他皱眉,心间再生喜。 表哥肯定讨厌说话狠毒的凌挽夏了,她忙拿帕子装拭泪来掩住要翘起的嘴角:“不怪三妹妹的,是我误会在先…” 十三岁的小姑娘垂着头,模样委屈至极,边上跟着的人都偷偷看过来,为她同情一把。 第17章 弄巧成拙 凌挽静平时脾气呛人,演起戏来倒也是像摸像样,帕子半遮半掩间恰好露出泛红的眼角,让人无端都要偏信一分。 李靳修端详她,却在沉默了半会后‘哦’了一声:“……既然你有错在先,那就去给她道歉吧。”凌挽夏都生气骂人了,那应该是真生气了,他那样作弄她她都极少气到骂人。 凌挽静本还在沉溺报复后幻想的快意中,听到他应话正要顺着点头,可猛然才发现不对…… 表哥是说自己有错在先?她拭泪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惹了她生气,你主动和她道歉,她应该会原谅的。”李靳修温润笑着与她对视,声音仍似初春阳光柔和。“不过我这没有兵法孤本,你寻我父亲借吧,他应该会有。”他说完就叫了身边的小厮让带人回正院,自己则抬脚就匆匆走了。 原来凌挽夏还喜欢兵法啊,果然是个特别的小姑娘,他那恰好是有一本,给了凌挽静他拿什么去哄小姑娘开心。上回外出可就把她气得不轻,他还想着怎么哄着些呢,现在倒是现成法子送上门来。 李靳修眸里都要溢出笑意来,一头就扎进书房翻孤本去了。 凌挽静看着消失的身影,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最喜欢的温润如玉的表哥却在这瞬间让她心尖发冷。 表哥让她和凌挽夏道歉?!表哥不应该是说自己没有错,该要叫凌挽夏和自己道歉才是?! 这是什么情况?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子! 她因心惊忘记抓紧帕子,粉色绣帕飘落在地,露出根本没有泪痕的脸。 凌挽静站在院门处怔懵好大会。 她身边的丫鬟已早捡起帕子递回给她,在又呆呆看着重新握在手中的帕子,她才醒神过来自己先前一直在假哭。可她发现已经晚了,李靳修的小厮多福正露着鄙夷瞟她。 一切都暴露了…… “表小姐,世子爷说让您去寻侯爷借书,这边请吧。”多福在心里为自己上当感到不值,敢情这表小姐哭了半天一点泪也没有,那她的话十句里估计没一句是真的。 那种被轻视的感觉再一次袭向凌挽静,叫她就想起下午在凌家的遭遇,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多福见她半天没有动静,不耐的再催促,终于让凌挽静转身出了院子,她只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怄得快要吐血! 而且她也终于看明白了,表哥果然是喜欢凌挽夏的,她都这样说凌挽夏不好,他居然还要叫自己去道歉!!凌挽夏那贱蹄子究竟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 凌挽静羞愤加交,若不是还维持着一丝清明,知道身处侯府,估计真要哭了出来。 她强忍着回到正房,那边已拾了饭桌,她的姑姑正坐在罗汉榻上,靠着石青色绣金钱蟒迎枕喝茶。落地鹤形灯就在她身侧,明亮烛火将她有着精致妆容的脸颊映得似美玉泛着莹光,贵气逼人。 她立在门堪处有些看痴了,视线无意识在屋里打转。 清一色黑漆檀木家具,摆件样样金贵,什么西洋来的自鸣钟、碧玉如意、缠丝白玛瑙碟子、珊瑚宝树,这些他们家都是没有。便是娘家有泼天富贵的大伯母屋里也只有一两样。 这种才是真正的勋贵世家,随便一件东西都能叫常人吃上好几辈子! 凌挽静方才心头对李靳修升起的恼意瞬间消散。 凌如萱抿了口茶,就发现侄女呆呆站在门口,忙招呼她:“挽静这么快回来了,书借着了吗?你娘亲去寻吴姨太太了……” 吴姨太太是李氏的生母,老侯爷去了,老夫人也不在了,如今她也算熬到头在府里荣养着。 凌挽静听到问话,对眼前富贵的羡慕中回过神来,眼底闪过钻计的暗芒,忙露了笑。 娘亲居然跑去找她生母了,也好,让她有借口赖到这,探探看表哥亲事有没有什么说法。想着,她笑容中就带了讨好:“姑姑,我前儿学了套揉按手法,祖母都说好。姑姑管着偌大的侯府,每日定然都很劳累,正好试试侄女的手法。” 凌如萱也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哪里会看不出侄女的心思,隐了眼底的精光满口夸赞凌挽静懂事乖巧,就安心享受她的殷勤。 李氏到了生母吴姨太太那,不过略坐了一刻钟,出来的时候眼角微红,唇边却是带笑。暗夜中一双凤眸光芒璀璨,再无半点先前在凌家的颓然挫败。寻了女儿连夜赶回凌府。 残月挂中天,凌二老爷才面带愧色从正院离开,转而直接去了凌老太太院子。 母子俩才说了两句,就有人来禀二太太回府,两人皆一怔,李氏已经迈了步子进来,直直就跪到堂中。 竟是为今天的事请罪。 李氏自数错处,字字愧疚字字真诚凌老太太与儿子对视,吃惊不已。而后,三人在福康院一直说话到过了二更才散去。 *** 更夫边走边敲着二更鼓声,王培听着外边隐约的声响,又看了看在七围板描金绘祥云纹罗汉榻间睡得安稳的璟王。 ……王爷自回府后就在榻上歇着,连衣裳也没有换,盖着从马车拿进来的毛毯,睡得那么香甜。似乎要把这几日缺的觉都补回来。 他不敢去喊醒。 王培在纱帘外探了探,又侧头去看自鸣钟,正思索着还是要去叫醒主子,这样睡下去对身子实在也不好。 他才做了决定,却听见里边传来动静,紧接着就听见传唤自己,男子声音还带着刚清醒的慵懒及低沉。 “王爷,您醒了。” “嗯。”沈沧钰随意瞥了他一眼,“把戚安叫来。” 王培应喏,犹豫着问:“王爷,已经很晚了,您还没有用晚膳……” “那就摆到这。” 王培抬眼看所谓的这处,应是转身退下,走到廊下叫丫鬟去抬矮几,好将晚膳就摆榻上。 按吩咐请了人回来,王培见到两个丫鬟站在门口有些无措,两人看到他忙上前,惶恐道:“王公公,您得救救奴婢,奴婢见王爷衣服都皱了,还是厚重的朝服,就想给王爷换下。却被王爷斥了出来,奴婢实在不知哪里惹得王爷不高兴。” 王府里的规矩惯来森然,以前也有动了别的心思的婢子,被侍卫带下去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两人想到因换衣裳的事被斥,怎么会不害怕。 王培听着拧眉,这两人是在王爷跟前算呆得久的,品性也是极好……他想着就去打量两人神色。脸上除了惶惶惧怕,没有心虚或闪躲,应该说的是实话。 “王公公,我先进去了。”戚安在后边站了好会,越过他进屋。 他先前隐在暗处,两个丫鬟根本没有发现,这一见他魂都吓没了,直接就软倒在地……怎么戚大人这亲卫头子来了,她们真要完了?! 戚安看着倒地的两人还朝她们扯嘴角笑,配着刚毅的面容却丁点正气也没显出来,反而像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王培就看到两个丫鬟一翻白眼晕了过去,戚安这才目不斜视踏进屋,叫他好一阵无语。 他的亲卫大爷啊,他由着自己恶趣味将人吓晕了,谁来在屋里伺候啊!!戚安这种专喜欢吓唬人的性子王爷也不叫改了?! 王培无语半会,只得让把人抬走,喊了两个不常在屋里的丫鬟,一同在门外候着。 屋内,沈沧钰盘腿坐在榻上,毛毯搭在膝盖间。 “本王知道了,若是武安侯再递话来,你就提一句凌府两房的冲突。”沈沧钰手指在矮几上敲了敲,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戚安抬了头,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却见他本就清冷的面容更加不显情绪。 戚安忙又低头应是。 不管王爷怎么想,他照办就是,只是王爷有些太过关注皇帝新认的义女了……连内宅事情都让他打听清楚。 戚安行礼告退,传的晚膳此时也送了过来,王培带着丫鬟进去伺候。 沈沧钰稳坐在榻上,王培边摆膳边偷看他神色,是见他唇边有着浅浅的弧度。王爷这种表情应该是心情不错才对,怎么那两个丫鬟就挨斥了。 他想着视线又落在那起了褶子的朝服上,右肩膀的折痕特别明显。 不过一瞬他又继续摆膳,管衣裳皱成什么样呢,就是不遮体王爷不介意,他这做奴才的也全当不知道就是。王培彻底放弃要再劝主子换衣裳的打算。 沈沧钰此时右手正轻轻抚着毛毯上的花纹,脑海里在勾画小姑娘骂人的模样。 他见过小姑娘欢喜、娇憨、害羞还有愤怒的样子,就是没见过她骂人。应该是怎么样的鲜活动人呢,那双漂亮的杏眸会窜出火苗吗?怕也是惹急她了,在印象里,她还真没有气到骂人的时候。 凌府二房也是本事。 沈沧钰闭上了眼。 沾得她小半时辰的毯子与衣裳都还遗留着她的气息,幽幽甜香,好像通过呼吸带入五脏六腑,将那颗因未挽回事态充满悔愆的心填满…… 第18章 难缠 京城春雨袭来,淅淅沥沥连下三日也未见放晴。 挽夏透过槅扇,看外边被雨滴重量压得下垂的竹叶,百无聊赖:“天气突变,莫不真是妖孽要作祟?” 旁边温书的凌景麒抬头,哭笑不得:“又胡说八道,春季本就是这该烟雨蒙蒙。” 挽夏却不以为然,只继续看雨。 三日前李氏回一趟娘家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次日还朝娘亲及自己赔礼。 若说李氏气哼哼不理会人,她还觉得正常些,傲得就差没拿鼻孔看娘亲的李氏会赔礼认错,她还真不信了!怎么想怎么邪乎,反常必妖啊! 她琢磨着,可没有头绪李氏想做什么妖,都恨不得能有把桃木剑,直接上去收了她了事! “你若无聊便翻翻话本,还给你搁书架上。”凌景麒看了几页书又抬头,发现妹妹还望着外边发怔。他就轻叹气,索性丢了书走到书架,然后顺手将一碟桂花糖腌制的果脯端上。 他把话本放一边,寻了帕子捏着果脯示意她伸手,“等雨停了再让景烨带你溜马散心去,省得你天天就尽胡思乱想了。”他是明白她方才话里的意有所指。 挽夏伸出手,却不是去拿果脯,而是取了话本,歪头用嘴咬了果脯含着。 凌景麒详瞪她,语气无可奈何:“多大的姑娘家了,还这样吃东西,被人看去不得笑话。” 含着甜丝丝的果脯,挽夏直眯眼,觉得心情也好了些。“谁敢笑话,我爱怎么吃怎么吃。” 凌景麒素来是迁就她的,哪怕觉得两人是兄妹可年岁渐长太过亲昵不好,他也舍不得真疏远。谁让她是妹妹,还外刚内柔被他们都宠得娇娇的。 吃着东西,又有话本打发时间,挽夏便叫兄长继续温书不用管自己。 她含着果脯,一会左边脸颊鼓起,一会又换了右边脸颊鼓起,精致的小脸就圆了一圈似的,异常可爱。凌景麒看着直想笑,妹妹也就吃这些东西时还显得像个小姑娘,平时那种从容和气势会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外边春雨绵绵,敲打在屋檐上、枝叶上,发出使人心境宁和的节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披着蓑衣的凌景烨冲进廊下,任小厮解开后进了屋,笑吟吟道:“挽挽,娘叫我接你到正院去,庄子的管事来回事,好像想叫你去学看帐册的。” 她二哥不说话看起来还挺文质彬彬,一开口那大嗓门就暴露了本性,挽夏瞥他一眼道:“二哥怎么回来那么早?” “嘿,别说了,京卫所的人真不够看的。”他大步走到妹妹身边,顺手从碟子里捏了果脯丢嘴里。“三个打我一个还被打趴了。”说着,想起妹妹最爱吃这小零嘴,又伸手捏一个往要她嘴边送。 挽夏嫌弃着撇开脸,丢开书站起身:“净没净手,一身臭汗。” 凌景麒笑了出来,真娇气。 凌景烨一脸受伤,只得喂了自己也站起身,朝兄长道:“大哥,弟弟去去就回来,我们继续讨论那个新阵。” 兄弟俩虽一从文一从武,可凌昊是让两人文武均沾,不过是着重点偏不同,兄弟俩凑一块时总能凑出新见解来。 凌景麒应声,起身送两人出门,站在廊下看他们出了院子才再转身。 挽夏到正院时抱厦已站了四五名中年模样的男子,见她走进来都忙垂了头,恭敬的行礼道见过郡主。 她挑了挑眉,倒都是消息灵通的。 苏氏朝女儿招手:“可有淋着,快坐下。” “就那么些路,丫鬟都打着伞呢。”她笑着做到母亲身边,抬眼去打量几个庄子的管事。 前世她倒没有见过这些人,娘亲是在她十四岁时才开始教如何管事,那时已在北平,为此她嫁给沈沧钰后还吃过王府管事的一两次小亏。 她唇边笑意就浅了,神色渐渐严肃。 苏氏已经让管事继续回话,边听边翻帐册。 苏氏本就是商家小姐,对庶务很熟悉,这些管事先前叫她揪过两次错处,丢脸不说还险些丢了饭碗。自此在这看似温婉的主母面前再不敢搞小动作。 这两个月来收成进项略低,却是老天爷的事,苏氏粗略在心间过了过,就把账本给女儿,叫下一位管事继续回话。 这是直接让挽夏摸着门路走。 有苏氏坐阵,挽夏又是最近红透京城的皇帝义女,管事把话都是在脑子里过了三遍才敢说出口。 挽夏抿了口茉莉香片冲泡的茶汤,从后往前翻帐本,打断管事的话:“怎么会买了十亩地?都是要收成的时候了,这个价是连果树的钱都没有算?” 还是南郊的,太便宜了些。 管事本来想将这个放到最后邀功,好抵收成不好,哪里知道这个三小姐会从后边翻账本。 管事的擦了下额间的汗道:“回郡主,这十亩地是赶巧了,那家主人急钱用碰上小的,小的一看离庄子不远就拿下来了。小的打听过,这地没有纠纷,地契都在这儿呢。” 说着,管事的将地契取了出来恭敬递上。 梨香先行接过,转交到挽夏手中,她看了眼上边的画押——方顺。 方家的? 不认识……那边的地都是大户人家的,可京中似乎就没有姓方的勋贵或者官员。 “娘亲知道这家人?”她疑惑着指给苏氏看。 苏氏摇头,“也许这原本是人祖上的,如今越发没落才出手。” 以前京城变了天,谁知道哪家就遭了难。 “只要是正经来路的就成。”挽夏将地契放到桌上,是近收成时卖地让她奇怪而已。 有了这个管事的先例,剩余两位管事回话都先报喜再报忧,不敢想再得夸奖的话。 女儿看账本很得心应手的样子,苏氏又指了几处比较复杂的,挽夏回过神自己表现不对,忙装傻要指点,把娘亲那点惊讶又压了下去。 应对完一通管事,苏氏身边的吴妈妈脚步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苏氏就看了眼女儿,“把人叫过来吧。” 挽夏已经感觉到跟自己有关,奇怪的问:“怎么了?” “来了银楼、成衣铺的掌柜,说是璟王暗中吩咐,给你送东西来。” 听着娘亲压低的声音,她眉头就拧了起来,他还真的给她送这些来了,还暗中吩咐?! 她就想起他在马车上说的,他不会叫她为难……所以,送东西来的是他的人?! 如若是这样,她可以连人带东西打发走么?! 她正琢磨着,吴妈妈已经将人领了进来,一位圆圆胖胖的,一位身形很高大,长着络腮胡子…… 挽夏一下就认出他来。 ——戚安,沈沧钰的亲卫首领! 果然是他的人假扮的,不然装什么神秘兮兮,前世戚安有什么不能露面的事,就侨装成这样,被她撞见过一次。 “郡主,小的把东西都给您送过来了,您过目,如若有什么不喜欢或不合适的,您尽管开口……”戚安朝母女两行礼后道。 “我都不喜欢。” 戚安话音还未收,官帽椅中的小姑娘面无表情打断,他顿时有种一口气被噎住的感觉。 都…都不喜欢?! “是都不合您意?” 挽夏盯着他,“对啊,不合我意,哪来回哪去。” “这…” “来人,送两位出府!” 戚安还想说什么,挽夏已拍掌高喊,外边粗壮的仆妇就进了来,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人。 圆胖身材的男子瞪大眼睛,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戚安脸色就沉了下去,看了两眼座上的小姑娘仍要想努力办好差事:“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氏心里震惊,女儿居然拒绝璟王的好意,女儿居然拒绝了?! 苏氏未想到女儿居然是拒绝璟王的好意,还是这样□□裸,不留一分情面。她着急,忙朝女儿使眼色,那人好歹是王爷,如今还是她名义上的长辈呢,怎么也得给点脸吧。 挽夏假装看不见,对着面前的人嗤笑:“你这做生意的是想怎么样,说不满意让开口的是你,如今我说了,你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准备强买强卖不成?” 戚安觉得自己快要被噎死了,才多大点的小姑娘,怎么那么刁蛮难缠?! 她这已经是警告他要注意身份,别暴露他家王爷了。 还真让他拿捏了弱点! 戚安心中悻悻又微恼,第一次偿了女子的厉害! 憋屈也就只能是憋屈着了! 戚安隐忍着赔礼,然后带着人带着东西走了。 “我的小祖宗,你要吓死我!”人才离开,苏氏伸手轻轻去拧她脸。 挽夏不以为然撇嘴道:“娘亲,你胆子大着呢,连爹爹都怕你的,哪会那么容易被吓着。” “又胡说八道!”苏氏脸一红,本来轻拧的手顿时用了几分力,直掐得女儿抽了口冷气。 正房事毕,挽夏怕娘亲要唠叨她拒了沈沧钰好意的事,一溜烟就跑了,准备再去寻兄长们。 她带着丫鬟转到花园的小道上,看到了大哥撑着伞急急往西边去,她想要喊他,他已又拐了弯不见了身影。 凌景麒神色显露着焦虑,就是撑着伞肩膀也被淋湿了,身边还一个人都没有跟着,挽夏觉得奇怪同时心间又起了好奇,眼珠子转了圈,一提裙子只带着梨香跟了上前…… 第19章 意外来人 雨似乎又下大了,花坛里的泥土都被溅到青石路上。 凌景麒脚程快,挽夏提着裙子在后边跟住,坠着珍珠的绣花踩得满是泥。 她不敢跟太近,看着兄长穿过小花园越往西去,再走下去就是院墙了,那边还有着个侧门。 凌府西边是个小巷子,隔壁是另外一户人家,那个巷子不当街,惯来不常走那处。她心间越发的奇怪起来。 梨香在她身边帮撑着伞,总觉得这样不好,不安的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鞋袜怕都要湿透了。” “我就看看大哥干嘛去的,大哥神色不太对,这两天我就发现了,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挽夏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再拐个变就是西侧门了,她已经确定兄长就是往侧门去的。 她小心翼翼躲在拐角的芭蕉树边,往外探头窥探。 看侧门的是一个婆子,约莫四十岁的样子,见着凌景麒过来忙笑着行礼。她看到兄长给了婆子几个银裸子,那婆子转身离开,笑意却不见了,捏着银裸子转而鄙夷的撇唇。似乎很是嫌弃。 她心头一跳,这个婆子怎么敢对兄长这般不敬! 那边凌景麒已经打开门跨了出去,从半敞的侧门缝隙间能依稀辨认外边还有名女子。 露着的衣角色泽和府里仆妇穿得差不多。 是谁? 大哥怎么那么着急的来见她。 “没有了?!那他就没命了!” “上回已告诉你那是我所有的银子!” 挽夏正疑惑,侧门处突然传来说话声,可以说是很大声,她隔得有些距离都很听得很清楚。 凌景麒对怒视自己的妇人心头很无奈,亦有些累,捏了捏眉心:“您生气也没用,我能帮的都已经帮了,他屡次不改,便是我有再多的银子也堵不住。何况我是实在没有了,您再找我,朝我吼也是没有。” “你个小崽子,你现在是凌府大少爷,说没有银子,你问问谁信!!”眼角有着明显皱纹的妇人又拔高了声音,看着少年的目光像要生吞了他一般凌厉。 “您不信,那您就在这继续吵闹吧。”凌景麒退了一步,退回到门槛里。 妇人着急忙得又软了下来,“景麟,不是娘亲不知你难处,只是那人是你爹啊,如今就被人扣住了,说明日午时前不给钱就死无全尸了啊!” “那您是想要我怎么办?!”见她态度软和,不再胡搅蛮缠,凌景麟神色也柔和下来,唇边是苦笑。“实在不行,我去求了继父吧,让他帮忙将人赎出来。” “求什么求啊,你直接找他要银子,实在不行你将你屋里那些摆件随便卖几个,银子不就来了!你去求了你继父,万一知道我们还和你来往着,生怒不救你爹,你爹那才叫没有活路了!” “娘!那些东西是凌府的,都是有数登记造册的!你叫儿子拿去卖,这让儿子做与那起偷儿有什么区别!”凌景麒深深感触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生母所说的也是实话,当年过继时他生父生母仗着傍支人丁少,适龄的也没有,朝凌老太爷狮子大开口。说是过继,不如说是将他直接卖了,凌老太爷在将他名字落凌家嫡支族谱时说过,银子东西给了一刀两断再无什么牵绊。他……还真的不太敢因这事去求继父。 万难的境地! 妇人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锤打他,说他没有良心,如今富贵倒嫌弃起他们这穷父母了。凌景麒眼眶微红,立在那任她哭打。 听了这么多,挽夏终于知道来人是谁了。 大哥的生母——莫氏。 而且她居然这样为难大哥,明明大哥就与他们家没有关系了,现在又拿生身父母的身份来说事! 当年过续时她还未出生,是六岁时无意听到别人说大哥不是她娘亲肚子里出来的,她年小奇怪又懵懂跑去问了,才知道当年那些龌龊事。那个时候她还不懂什么叫心疼,可是她知道大哥和二哥一样,对她很好,很爱护她。小时候她从假山上摔下来,也是大哥拼命冲上前护住她,为此大哥摔着断了腿趟了好几个月,所以她从来都是将他当嫡嫡亲的兄长。 如今,她的兄长居然在承受一个抛弃亲子的泼妇打骂! 挽夏怒意瞬间就窜了起来,身子气得直发颤。 她抬脚就要跨去,门处突然又传来莫氏哭喊咒骂的一句孽子,她猛然打了个激灵,在愤怒冲冷静下来。 她如果这个时候冲出去,大哥会很难堪吧……有着风光身份的他,却因为银子而在被抛弃他的生母打骂,她如何能让大哥置于那种境地。 挽夏闭了闭眼,眼中是酸意,她从来不知道大哥在凌府过得这样小心翼翼。 梨香被她举动吓一跳这会正死死拉着她胳膊,焦急着道:“小姐,我们现在快离开,不能让麒少爷发现了。您现在冲出去,叫麒少爷以后怎么面对你!” 梨香前世得挽夏的看重,除了忠心就是她这知轻重看得通透的聪明。 她睁开眼,眼角泛红,点头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冲动行事根本帮不了大哥,另想办法才是正理。 门口处莫氏哭够喊够了,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就知道你是这样心狠的,我这就回去准备给你爹收尸去!”言毕,不待凌景麒说话已冒雨冲了出去。 凌景麒要伸出拉她的手抓了个空,最终于无力垂落在身侧。 他转身关上院门,突然就觉得有些站不住,背靠着门板死撑着身体。 那人好歹是他生身父亲,难道就真的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如若这样,他读那么些书,那些圣人言,是读来做什么。他不救生父,孝义何在。 他靠着门板,黑眸空洞洞的毫无神采,无形的压力使他像是坠入冰冷的湖底,无法呼吸,又挣扎不了,只能被淹没。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脑海里只有一遍遍回响着生母的话——她去给生父收尸。 挽夏转身离开后就想回初馨院去,准备着人去打听兄长的生父事情究竟是怎么样,她奶兄是个可靠的,这事能交给他去办。 可她才转回游廊,就见正院的四五个仆妇焦急聚在一块儿说未寻着什么人,她现在没心情理会脚步依旧匆忙。 哪知一名仆妇却是高声喊了她。 她皱眉停下,小脸上全是不耐,那喊人的仆妇缩了缩脖子,忙道:“郡主,夫人有请,很着急。” 娘亲?! 不是才从那儿出来不久。 “可知是什么事?”挽夏问着步子改了方向,往正院去,那仆妇心下松口气忙跟在身侧:“并不清楚,却是许久未见夫人这般着急了。” 她听着心咯噔一下,她才刚知道大哥与生父母的事,难道母亲也知道了?外边闹大了? 可下刻又觉得不可能,这边人还在求着大哥帮忙,外边就是有什么风声也不应该那么快。她稳了稳心神,准备不动声色探清事情再说。 穿过穿堂,挽夏发现花厅有人,不用人引路就直接走了前去,才跨过门槛倒是怔了。 厅堂中坐的人是璟王! 她四周看了眼,方才跟着她的仆妇并没跟上来,所有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就连梨香也被娘亲身边的大丫鬟拉着就站在外边。 虽没有侍卫清场,可这架子也不小!他来是做什么的,这样明晃晃的不也是要叫人都知道?果然他的话就不能信,哪里有一点不让她为难的样子! 挽夏心中本就存着兄长的事着急又上火,再一见今生最想远离的沈沧钰,自然更没有好脸色了。 女儿的小脸冷得像是人家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再想到她刚拒绝了人送的礼,苏氏这颗心怎么都不安稳。 她站了起身,拉了女儿想小声提醒她这好歹是当朝亲王,沈沧钰却是先开声了:“夫人,实在失礼,还请让本王与温娴单独说几句。” 苏氏神色一僵,到嘴的话也咽了下去,瞅瞅女儿,心中碎碎念着她能拒绝吗,她拒绝得了吗?最终还是扯出笑,掐了女儿一把把花厅留给了两人。 苏氏前脚才跨出去,仍是那身侨装打扮的戚安就去关了门,屋内光线突然就暗了下去。苏氏听得身后啪一声,都想上前去挠开门,璟王不会那么小气要斥责她宝贝闺女吧! “东西哪里不合你意,我叫人再改。”沈沧钰对上小姑娘迸射着怒火的杏眸,淡声问。 他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挡了她办要紧事,还随时要叫凌家被皇帝猜忌,居然就是为了问这个?! 挽夏气得头皮都绷得紧紧的,不客气嘲讽道:“七皇叔,您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根本就不想要?!” 又是七皇叔? 倒是越喊越顺口了。 沈沧钰伸手端茶,抿了一口:“不想要?喊得我皇叔,你就不能不要。长者赐,不可辞。” 狗屁歪理! 挽夏被他又拿这句噎了回来,有种想拿绣花鞋塞他嘴里的冲动,她前世怎么就没有发现他有得寸进尺的这面?! “长者赐啊,呵呵,那我换个理由成吗?”她忍了再忍,不惧的与他对视道:“我嫌弃您老眼光太差,难不成您还得倚老卖老压迫我不成?!” 戚安听着这话险些被口水呛到。 ‘您老’?! 倚老卖老?! 小姑娘,就是你喊他皇叔,他也只大你五、六岁啊!! 戚安心里腹诽着,却莫名幸灾乐祸,这小姑娘是谁都敢呛啊! 沈沧钰本来还算平和的眉眼霎时就冷了下去,大掌用力箍住了绘缠枝纹的青花茶碗。 他老?倚老卖老?! 她在嫌弃他老?! 第20章 嫌弃他老【10月26日修】 嫌弃他老? 沈沧钰握住杯子的手很用力。 在她这十二岁的小姑娘眼里,大她半旬就年龄很大了?前世嫁他时,她也是这么想的?又或许那时的她是因为是喜欢自己,忽略了年龄?再且…成亲后都是她在求饶,前世的她定然不敢这样想。 沈沧钰突然就有些想笑,将茶碗搁到了桌上,慢慢站起身。 挽夏视线一直未从他脸上离开,她就想看到沈沧钰被噎死的样子,可是她似乎好像没有成功?他刚才……是笑了一下? 她莫名就头皮发麻起来,见他有动作,更是心惊,何况高大的沈沧钰正步步向她逼近。 她绷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可不知怎么脚步是歪的,只几步就碰到了左边的桌几,退无可退。 沈沧钰有着大山般气势的身躯来到她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凌挽夏,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就不会叫人知道我来过凌家,你不必为此生气。”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发现她带怒的眸底中有些怕意,他突然就露了清浅的笑。 挽夏头皮发麻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看见他微微弯了腰,然后在她耳边很轻的说:“你按辈分年龄认为我老,会有后悔的那天。” 什…什么?! 她因他靠近,警惕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又不明所以,瞪大了眼。 他却已经直起身,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转身又坐回了位置上。除了耳边还遗留着他微热的气息,鼻尖也是他身上熏香味,挽夏是真以为他什么也没有说。 “东西我先带走,过后会叫人带了样式来,你自己选。”他说着又伸手一指她腰间,“玉佩以后随身戴着。” 她就顺着他指尖所指,低头往自己腰间看,一块莹润的羊脂玉就挂在了腰间。 雕云纹牡丹,中间刻着‘温娴’二字。 是什么时候? 她心中一颤,手就藏到了袖子,摸到银匕首冰凉的鞘。她刚才居然没有发现他还在她腰间有动作! 他居然敢再碰她的腰! 挽夏的怒意压都压不住,手握紧了匕首,杏眸中冷意凝聚,另一只手去扯玉佩的络子。 “有封号的东西不得损坏,那可是大不敬罪。” 沈沧钰的话使得她动作瞬间定住,他又道:“若是被我知晓你不戴在身上,这凌府我怕得要多来几趟。” 卑鄙的混蛋! 挽夏在心底怒骂一声,鄙夷的看向他:“七皇叔,您老也是太闲了些,只知道行威胁逼迫之事,有意思?!” 她嘲讽,沈沧钰只静静盯着她看,一双桃花眼只显幽深。 方才她的杏眸因怒意亮得惊人,可是在心中骂他了?原来她骂人时的样子,和自己想像差不多。 沈沧钰屈了手指轻轻弹袖摆站起身,觉得今日来凌府的决定是正确,语气平和她说:“我是闲散亲王,有的自然是时间。你我间怕是有些误会,不过无妨,以后多的是时间说清。” 挽夏顿时一张脸都憋红了,睁眼说瞎话!有手握兵权的闲散王爷吗?!还拿以后会同在北平的事有持无恐威胁?! 她死死握着匕首,手抖得厉害,真的想再一刀扎下去,好叫彼此都安生了! 沈沧钰越过她往门口处走去,能惹得她生气,说明在她心间还是有些份量的,比她对自己露出漠然冰冷的神色好。 看两人互呛的戚安忙伸手开门,他家王爷今日其实很不对劲,好像专门就是来对付温娴郡主一样。不过,这两人谁也没得好。 他跟在侧边,回头瞥了眼正滴答着茶水的桌几,他家王爷被气得险些将这青花茶碗捏碎啊。 璟王从花厅出来,苏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在听得他说一声多有打扰离开后,当即冲进去寻女儿。 小姑娘满脸通红,好像还在发抖,苏氏忙的一把抱住她:“可是被为难了?!” 妇人身上的温暖叫她回过神来,有些颓败的松开匕首垂落双手,靠着娘亲的肩膀:“没有,只是问女儿为何不收东西而已。” 苏氏闻言彻底松口气,轻轻拍她背:“挽挽不怕,别想太多了,他现在算是你长辈,送些东西未必就真是要害凌家。你别太紧张。” 女儿疏远璟王的心思她还是能猜到的,可她也看得明白,璟王并没有大张旗鼓送东西来,这份心思不管是不是出于拉拢,都说明这人做事还是算坦荡的。如若他真要拉拢凌家,大可就在皇帝面前做出亲近姿态,那时凌家最后估计也只能是被迫靠着他。 挽夏不想娘亲多担心,嗯的应了声,可心里还是烦乱。 她应该是恨沈沧钰的,可他方才靠近时,她除了警惕心底深处却还涌有别的情绪。 她闭了眼,将思绪放空,不愿去回想方才情绪为他波动的那几息间,眼角未来得及被发现的湿意无声蒸发在空气中。 苏氏发现怀里的女儿似乎平静下来,这才松开她,一回头就看到满桌的茶水。她有些疑惑,璟王气得打翻了茶碗? 叫娘亲安心后挽夏才回了院子,她二哥凌景烨却在屋里正磕着瓜子,她奇怪着还未问他怎么来了。 凌景烨则先找她抱怨起来:“本来和大哥说好一起探讨的,他听到小厮说了什么就出去一趟,然后把我一个人丢屋里说有事要府,连什么事都没有说。” 挽夏眉心一跳,想到在西侧门看到的事越发焦虑。 外面还下着雨,大哥是骑马走的,肯定是想办法要去救他生父。 她也管不了求安慰的兄长,只说她累了要歇一会,把人给赶走就将顾妈妈拉到一边低声吩咐。 凌景烨站在廊下看着关上的屋门,无言好久。 今日都怎么了? 两边都受到冷待,凌景烨受伤的回了自己院子,憋着郁气想,明天他还去卫所把人都胖揍一顿当泄好了。 挽夏交待事情后反倒更坐立难安,对突然到来挡了她办正事的沈沧钰又添了一笔,他们肯定是八字不合! 沈沧钰其实是与戚安一同进的凌府,先前不过在那不起眼的马车内未露面,如今回程自然仍这般掩人耳目。 马车才离了凌府就有随从装扮的侍卫先让停车,隔着车窗将今日在凌府暗处戒备所见所闻禀告。 沈沧钰听着侍卫的低语,皱了皱眉头。 凌景麒的生母上门求救,小姑娘撞见后偷偷折回,不久后凌景麒又匆匆离开了凌府。 沈沧钰想到他在凌家坐了一会才见着人,原来她跑去跟踪兄长了。 凌景麒的生母……他眸光沉了下去,“去跟住凌家大少爷,查查他那生父都做了什么。” 戚安坐在他跟前,闻言偷偷抬眼,扫到他面色不虞又继续低眉顺眼,暗自思量。他家王爷什么时候还爱管闲事了,似乎只要占上凌家的事都管,不对,应该说是与温娴郡主有关的事…… 乔装的侍卫应声,骑了马冲入雨中。 马车再度行驶,沈沧钰听着嘚嘚的马踢声闭眼沉思。 小姑娘既然撞见这事,应该也会去调查,他知道她一直很维护凌家这个继子。只是这凌景麒……想到小姑娘前世对凌景麒那些事的一无所知,无端又生了些许烦燥,不过也只是一瞬情绪又被他压了下去。 罢了,就当哄小姑娘开心吧。她的性子也只能用软的去哄,强硬的手段也只能使一两次,再多…她怕是真要厌烦了自己。 临近晚饭时分,许岩浑身湿透的回来,向挽夏禀报。 “……小的第一时间便去了大少爷生父城西的宅子,发现已人去楼空。屋内没有一件值钱的,乱糟糟的样子。”许岩当时看见的情形还吓一跳,将后来发现继续道来。“小的就在屋里转了圈,发现不像是被外人翻动,倒像是有人着急离开,才倒腾成那样的。” “小的寻不着人,就想和左右街坊去打听,才正要离开,浑身湿透的大少爷过来了,小的只能先躲起来。” 许岩回忆着,拧着眉头:“大少爷也是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寻到人转身出了门,小的以为他离开了,哪知失魂落魄在门口处又站了有近半时辰。再后来,小的从街坊上打听到大少爷生父好赌,前两天听说就在变卖东西了,据说是欠下一大笔的债。有位街坊还说他们连田地都抵了,那宅子搞不好也抵了出去。” 欠了债。 挽夏也听得蹙起眉尖,这倒是和她在西侧门听的差不多。 她在宽袖下的手握了握拳,问道:“那可有查出是欠哪家的,欠了多少,那个人如今又身在何处。” 那个人……许岩面露惭愧:“小姐,小的无能,不曾查出是哪家赌馆,大少爷生父生母都不知踪影。” 查不到吗? 挽夏眸中光亮黯淡了些,查不到人在哪,她要如何帮大哥。 莫氏呢?昨天莫氏才上门要银子,现在是躲起来了还是跑了?! 她倒觉得莫氏跑了的可能性比较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是个卖子求荣的品性。 如果是跑了,或许也省事了,以后也就没有人来为难大哥,就是担心大哥会因此心中留下愧疚。 烛火下的小姑娘神色凝重,长长眼捷下的杏眸幽深黯然,仿佛连烛光都照不进一分。 许岩知道自己差事没有办好,但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小姐…小的再去打听打听那家人田地都在哪处,抵押变卖衙门肯定会有变更文书或记录在案,再查查如今名下是谁,或许能顺藤摸瓜。今年虽天公不作美,可眼看着就是春收,一般人不会卖田地的,也不算耗费时间。只是要打听这个,怕还得借用下您的名头,衙门的小吏都是些逢高踩底的主。” 田地? 挽夏心里猛地就打了个突。 是的,这个时期极少人会卖田地,昨日南郊庄子的管事说新买了地,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或许这只是个巧合? 她抿紧了唇,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眉宇间的神色越发凝重。 许岩说了好大会也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偷偷抬眼去打量她,五官精致的小姐也在此时看向他,吓得他忙低了眉眼。 “你去打听,要问清那家人有没有南郊的田地,与我们家的庄子隔得不远。你到衙门查的时候留意一个名字——方顺,风调雨顺的顺,再看看变更文录,那家人和这人有没有什么关系。”挽夏郑重的吩咐着,然后伸手解下腰带的玉佩。“这是刻有我封号的玉佩,你再寻奶娘支些银子。” 许岩应声接过东西朝挽夏行一礼,又匆匆出了府。 “小姐,方顺不是才卖了田地给我们的人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梨香今日一直跟在她身边,听她特意提醒也有些不安。 挽夏沉默着,伸手取了剪刀去剪灯芯,眸光似有厉色随着烛火摆动。 她也不太能确定田地的事有没有关联,如果有关联,那就说明有人别有用心,可是目的是什么? 她静了许久,才幽幽道:“等奶兄查回来就知道了,都这个时辰,再不去请安娘亲该要着急。” 挽夏起身,拢了拢衣裙,出了院子。 此时,凌府所在的胡同却是走进来一方轿子,陪在侧边几位披着蓑衣的男子,腰间别着有大理寺字样的腰牌…… 第21章 陷阱【10月26日修】 凌府前院,花树被雨滴打得直垂了头,泥土间皆是残落的花叶。 狼藉之景中,一位满身血迹的中年男子被押跪在边上,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喉咙不时发出呜咽。 挽夏立在廊下,冷冷盯住那中年男子,怒意似不断滴落在地上的雨水,越聚越多。 她才去到正院要去寻父母,却听到说都去了前院,是大理寺押了个什么与大哥相关的犯人前来。 她听得心惊胆颤,第一时间便是想到大哥那个生父,急忙前来果然是见到那个人。 “将军,下官知道这个消息就匆忙先押了人来,不过此人已在大街上闹了许久。那些胡言乱语不少百姓都听去,恐怕风言风语是少不了。”侧厅内,大理寺卿曹宏茂的声音传了出来。 凌昊夫妻神色严肃,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些年来,继子居然与生父凌远还有联系,还闹出了不小的事。 凌远说为给继子还赌债卖了所有田地产业,产业不够清还,所以被债主抓住以此逼迫继子清帐,否则就拿人命抵。然后他从债主那逃了出来,跑到衙门求庇佑。 继子去赌场?! 凌昊伸手揉了揉额间,突然笑一声。 苏氏就对他投去担忧的目光,曹宏茂想镇国将军肯定是被气疯了,这凌家继子做的都叫什么事,置凌家继父母于何地。赌输钱就算了,还让生父卖产业去还,打继父母的脸打得啪啪响啊。 凌昊笑了一声后朝侍卫吩咐:“去把大少爷找来。” 厅外侯着的侍卫应喏,正是这时,挽夏看见朦胧的细雨中,有个身影渐行渐近。 前来的少年没有打伞,身姿如松竹笔挺修长。 他走过跪在雨中的凌远身前脚步略微停顿,旋即又直往向前。 “大哥……”挽夏在他走过自己身前的时候,伸手拉住他,轻唤一声。 凌景麒侧头朝她笑。 看似温润的笑意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没有神采的黑眸空洞洞的,挽夏心里发紧。她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掰开她的手,径直进了厅堂。 咚的响声传来,少年跪倒在了凌昊跟前。 凌昊打量了他几眼,浑身都湿透了,连发髻也乱了,几缕碎发贴在额间。可他神色还算平静,没有身上的狼狈。 “来了,外边的那人,可认得。”威严的声音在厅堂中响起。 凌景麒恭敬磕头,“认得,儿子的生父。” “唔…事情可清楚?” 他一顿,又磕下头去,“清楚。” 挽夏在这瞬间就冲了进去,却被父亲扫来的凌厉视线定在堂中,听到父亲又冷声问兄长:“是你去了赌场,欠下债,让你生父卖了田地产业替你还债?” 他让生父卖田地产业替还债? 凌景麒笔直的身姿僵硬一分,他…没有,不是他欠下的……可下刻,他却仍磕下头去,声音非常冷静:“是。” 大理寺卿看到这直在心中道可惜,这凌家继子姿容俊秀,怎么内里是那么个纨绔的性子,真是可惜啊?听说苏氏待他视如已出。 大理寺卿想到视如已出四字时,又去看了苏氏,想到凌家还有位正牌嫡子,突然心中发笑。这可是大宅大户,上了宗谱的继子也是继承人,这视如已出或许还有不为人道的内|幕?!不然,怎么继子出这样的事会是去求了生父还债。 苏氏不知自己已被此事牵上名声,继子一声是叫她直接就失仪站了起来。 挽夏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大哥!你不能为他担这污名!!” “不,是我欠的。”凌景麒闭了闭眼,为妹妹这种信任鼻头发酸,却仍一力承担。 就这一次,他救他,权当还了他的生恩。 “大哥!!”挽夏又大喊,喊哑了声。 凌景麒像入定了一样,无动于衷,意已决。 凌昊又笑一声,听不出来是怒是悲,端茶抿了口朝还在场的大理寺卿道:“劳烦你了,此情凌某记下了。” 大理寺卿忙站了起来朝他做揖:“不过是小事,将军不必客气,下官先告辞。”这是人家家务事,还债不还债他就不管了。 大理寺卿识相的告辞,厅堂里的气氛越发凝重起来,外边的凌远已经早跪不住,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成一团。 沉默半会的厅堂中又响起威严的声音:“再问你一遍,这些可都是实情?” 凌景麒手捏成拳,依旧要认下,挽夏再也看不下去,一把跪到了兄长身边,还未开口泪就先落了下来。 “爹爹,这事与大哥无关!是那个人自己赌钱赌输了!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下午看到了那个女人前来找大哥要银子!”她不明白大哥为什么非要将一切扛在身上,为了这样的人哪里就值得! 她的话叫苏氏心里一惊,女儿说的看到那个女人是谁?继子的生母吗? “挽挽…你先别着急,将事情说明白。”苏氏觉得肯定有内情。 “不必说了,挽挽,你不用为了维护我撒这样的慌,一切事情都是我做下的。”凌景麒却快速打断,声音也哑了下去。 妹妹居然撞见了他生母…… “大哥!”挽夏紧紧抓住了他胳膊,眼泪模糊看不清少年的脸。“你是傻子吗?你就是说了实情,爹爹也不会不救他的!你担了这些名声,你以后要怎么办!” 凌景麒心里发苦,不理会她的哭劝,挽夏只能抹了把泪去看父亲,发现父亲的脸色越发阴沉。这是父亲生怒时才会有的表现。 她心颤着,不太敢想父亲若对兄长发怒的场景,猛然又想到院中的罪魁祸首,站起身来就冲进了雨中。 她动作极快,大家都还未想明白是要做什么时,小小的人儿已站在雨中。 她盯着瑟瑟发抖的凌远,声音异常冷静,有种压抑到极致的漠然:“你当初卖了他,如今又来祸害他,你良心难道就不会不安吗?” 小姑娘居高临下,狼狈的凌远仰视着,看见她眼神中流露的冷意,与砸落在身上的雨点般,正一点点透进他皮肤,冷得他直想打哆嗦。 他下意识往后缩,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姑娘就叫他生了惧。 挽夏上前一步,蹲了下来,在他瑟缩着注视自己中取出了匕首。 寒刃出鞘,刀尖就抵在了他脖子处,她声音依旧冷静:“把实情说出来,错一个字,我就会让它入肉一分!” 凌远被脖子的凉意吓得直瞪大了眼,想往后逃却脖子刺疼,他顿时动也不敢动。 苏氏被女儿吓得也要冲上去,凌昊先一步将她拉住,在丈夫的的示意下看到继子已经去到女儿身后。 挽夏此时心中只有愤怒,凌远还想逃更是像在火上浇了把油,她握着匕首的手又用力半分,霎时就见到了有鲜血顺着刃尖淌下。 凌远疼得直抽气想要求饶,却见另一道黑影扑上前,威胁着他脖子的匕首也远离,当即连滚带爬就要往前跑。不过两步就被围上的侍卫直接堵住了去路。 他脸色死灰,又摔落在泥水里。 挽夏被凌景麒一把就掐住了胳膊往后抱,匕首在挣扎间掉落在地,凌景麒脚尖一挑将它踢到了花池中。 正是兄妹拉扯间,管事青着脸冒雨前来,见到廊下的凌昊忙禀道:“老爷,外边有人拿着有大少爷画押的字据前来要钱,说若是不给就是告御状也得叫凌家给个说法!” 凌昊脸色一变,挽夏听得也心头一跳,不用兄长拉扯着就已跑到廊下。 “你说清楚了?有谁的画押?!”她神色冷厉,吓得管事的一哆嗦。 “大……大少爷的画押,小的不会看错。” 凌景麒亦折回来,听得管事言之凿凿,不可置信的看向那被侍卫拦着的凌远,那卑微的男人刺疼着他双眼。 怎么会有他的画押,他根本就没有! 可还未待他想清楚,凌昊已抬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凌景麒被扇得歪了头,唇角顿时有血迹渗了出来。 “你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吗?”凌昊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征战沙场的将军气势叫人心惊胆颤。“你一心要去全了孝义的人,是怎么算计你的,你看明白了吗?!” “你居然就真的一步步踏入别人设的陷阱,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枉费我与你母亲的教导、你妹妹的维护。你是不是在与别人陷我们于不义的污名!” 凌昊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 苏氏脸色这才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挽夏的神色却越发冷然,心头冰凉无比。 有人拿了凌远来算计他们长房,什么逼迫兄长为生父还银子只是个套,真正的是要构陷他们一家,给父亲母亲挂上苛待继子的名声!苛待继子……母亲指不定还得被冠上‘恶毒’二字,而且也毁了大哥,让兄长身上一辈子都挂着污点。 凌景麒被狠狠扇一巴有瞬间的怔懵,在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中又清醒。 他茫然的双目一点点变清明,旋即又因震惊、愧疚、愤怒化为复杂,俊秀面容上是一种描述不出的苍白。 他居然被人利用来陷害继父继母! 第22章 招了【10月26日修】 真相比他先前所想还残酷,凌景麒的情绪亦在崩塌边缘。 他想着,原本他就是卑微的,不过得了造化成了凌家的继子,占着嫡长名份才得了这些尊荣。既然卑微,他便是再卑微一些,认了那些救下生父权当还了生恩,继父这他做牛做马再偿还。可事实真相却是叫他更无地自容。 他立在原地,浑身发冷,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不住的打晃,明明暗暗摇曳的光影让他看不清眼前所有人或物的轮廓。 他自以为孝义,却竟犯错如此……那个人从头至尾都在欺骗利用,根本不值得他救! 凌景麒双目蒙着悲意,心境如同风雨中被打落的花叶般苍凉。 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 凌景麒猛地一颤,眼前视线清楚了些,精致还带些许稚嫩的面容就在跟前,他还从她清澈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倒映。那个表面风光内心卑微的少年,此时模样和内里一样狼狈。 “大哥……”挽夏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是一家人,父亲绝对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凌景麒被这话震得一阵冲击,让他心湖动荡,握着他的手明明和自己的一样冰凉,可他却感到有暖意从她手心中传递过来。就像冷冬天他练字练到手僵,小姑娘就给他手里塞一个暖暖的手炉,烫贴到他心里去。 挽夏见他呆呆的样子,怕他不相信的又扯他手,叫他看清父亲脸上的神色。 高大威武的男子脸上未显怒意,只是失望。 是对子女期许期盼未达到的失望。 凌景麒心头就被浓浓的惭愧堵满,眼角发红,已明白继父的苦心,亦无比感激这待自己如骨肉至亲的男人。 他跪了下来,恭敬的磕下三个响头。今日种种,这份愧融入到他的血脉之中,这份恩永世烙在他心头。 凌昊受着他的礼,神情威严,居高临下的问:“如若你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 凌景麒深吸口气,那个秉性如竹的少年再度归来:“寻证据,对薄公堂。所谓不破不立,竟然事情闹了开来,那就放到明面上处理。假的总有破绽,光凭笔迹一点就能下手。” “很好。”凌昊终于露了笑,扶了他起来,欣慰的拍他肩膀。 这个曾给凌家希望的孩子,他与妻子一同养大的孩子,终有一天会丢下他心中那点卑微,傲然立与人前。 兄妹俩身上都湿漉漉的,凌昊让两人各自回去梳洗。 临离开前,凌景麒见到生父挣扎着似想朝自己这边来,却又被侍卫围拦住,他苍白的脸上有着绝望与怨恨,那怨恨越发刺得凌景麒心头发寒。 *** 挽夏身上湿透,顾妈妈一众伺候的打了热水让她泡了许久,又喝过姜汤才出的浴。 坐在妆台前绞干发,小丫鬟送进来了一样东西——那把被踢开的银匕首。 “麒少爷将东西送到就离开了。”小丫鬟低眉顺眼的汇报。 挽夏指尖轻轻划过匕鞘,杏眸微敛,遮住略复杂的情绪。 让她第二次动刀子的主也是那么叫人恨啊,想着,她把匕首又放进袖中。 梨香却是看得阵阵怕意,小姐带着这个真的很危险,怎么大少爷又给送回来。 收好匕首,挽夏脑海中又转着兄长被陷害一事。 父亲应该会对那要债的逼供,凌远估计也逃不掉,如今情形来看,最简单快速处理的办法就是翘开他们嘴巴。 可他们怎么就胆到大敢上门要债?! 一个布下连环计的人怎么会将人送上门来,她总感觉这些人有恃无恐,难道那个笔迹是真的?可大哥显然是没签过那些东西。 挽夏慢慢将事情前后梳理,却还是捋不清头绪,心头对这个算计之人倒有想法。 她思来想去,近期对他们长房有怨恨的也只得李氏,此件事用离心计加泼脏水,按真了算动不了长房筋骨,若是父亲政敌这类报复太过小打小闹。 她正思绪纷纷,顾妈妈欢喜抱着个牛皮纸包再回到内室:“小姐,岩子回来了,说要将这个给您!” 这么快?! 挽夏又惊又喜接过那牛皮纸包,迫不及待的解开。 一块莹透的玉佩先露了出来,烛光下,玉佩间的纹路便清晰印入她眼帘。 代表皇权的龙纹,玉佩正中刻有‘璟’字。 在沈沧钰身边几年,她如何会不识得这玉佩的主人是谁,挽夏飞快的将玉佩捏在手中,神色变得古怪而疑惑。 怎么是沈沧钰,而且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块玉佩是先皇赐他的,平时他只收在身上极少佩戴。这玉佩还可用做调遣他的亲卫! 她震惊着又看向牛皮纸包,里面有蜡封着的信,信下方好像还有个纸包,不知包的又是什么。 她先将那龙纹玉佩塞到荷包里,想沈沧钰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先取了第二个纸包,不想却又是见到玉佩。 不止一个,她数了数,居然有六个,更十分眼熟……她取了其中一个凑在灯火下看了又看。松竹纹,她大哥的玉佩都多为雕刻松竹! 她便去捡了另一个,果然看见雕的还是松竹。 沈沧钰怎么会有大哥的玉佩。 烛火微微颤动,跳动间映亮着她露着不安神色的精致面容。 她握着玉佩发了会怔,想到牛皮纸里还有封信,忙抖着手去拆信。 信也是厚厚一沓,最前边的却不是书信,居然看到本该是留存在衙门里的买卖文书正本。文书有两份,一份卖方赫然有着凌远二个大字,买主是方顺,一份卖方则是那个叫方顺的,而买主上落的是父亲的印章!! 写有凌远的名字,无疑表明着这些东西先前是凌远的产业! 挽夏因震惊险些没抓住文书。 方顺!这人是曾卖了南郊那块田地,那肯定也是凌远的产业。 ……凌远的产业落在继子养父手中,是要坐实了他们凌家苛待继子,果然买到那田地不是偶然! 挽夏在震惊后,便是愤怒,视线落在文书上的日期,赫然是今日。 怪不得对方有持无恐还敢上门要债,原来是抓了这个把柄。 挽夏丢开文书,忙又再看下边的纸张,终于看到了有熟悉笔迹的书信。 那字体苍劲有力,笔锋刚强霸道。 沈沧钰的字! 她几乎是一目十行将信里的内容看完,心情亦随着起伏不定。 信上写明了他大哥是如何典当玉佩,如何被人用障眼法签下了借据,而凌远是如何被李氏着人设计欠下堵债,又如何利用那些田产来再算计她父亲。好安他父亲一个骗占亲族产业的罪名。 如若最后流言愈演愈烈,父亲势必会被御史参上一本,那些就文书就会是铁证! 其实这最后才是李氏想要的结果。 李氏竟狠毒如此! 挽夏捏着信笺,既愤怒李氏的手段又对沈沧钰出手相助情绪复杂。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猜不透沈沧钰这个人,应该说她前世今生都没有看透过沈沧钰。 而且,他还在最后信中说,会送上份大礼……那又是什么?! 她坐在发怔半会,才慌乱的将信折好到放着龙佩的荷包里,然后又把文书叠好重新放入信封。 不管如何,她都要先去找父亲,告诉他这件事。 凌昊此时正从一间封死窗户的屋子里出来,在他踏出屋后,侍卫当即将门关上,隔绝了屋里刺鼻的血腥气。 凌昊整了整袍摆,唇边挂着冷笑。 很好,他真的小看了他的二弟媳,手段狠辣利落,可以为这样他就奈何不了?! 真是笑话! 凌昊一甩袖子,大步踏阶梯,往福康院去。 *** 这两日凌老太太身体有些不适,先前因孙女和亲儿媳闹了场,她免了晨昏定省。李氏倒是让她心里烫贴一次,几日来却都侍奉在身边,与前些日子那不明事理的样子判若两人。 用过饭,凌老太太接过她递上的茶水,抿一口:“回去吧,雨不下了,路却还湿滑难走。” 李氏笑吟吟的正要应是,外边却禀告凌昊过来了。 凌老太太一怔,搁下茶道快请进来,李氏微垂了眸与她告退:“大伯这个点前来,怕是有要事,儿媳就先行告退了。” “是有要事,也是事关与你,倒不用走。”凌昊已走进来,行走间尽显大将气势,不待凌老太太说话,他已随意坐下,高大男子有种如山撼人的无形震慑。 凌老太太微微张了嘴,奇怪继子怎么有种兴师问罪的态度。 为什么?! 李氏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却不敢显露太多情绪,扯着笑朝他行礼:“不知大伯是有什么事。” 自有小丫鬟机灵的赶忙上了茶,凌昊沉默没有去接,只扫了眼梳着堕马髻的李氏。一个面相柔弱的女子用起心计来真是不含糊。 凌老太太也察觉到他的视线,心里一紧,难道继子还在为上回的事不痛快,或者是说李氏又做了什么?她犹豫着也问道:“是什么要事?” 凌昊此时才转向凌老太太,伸手一指李氏:“此妇人做了什么她心知肚明,我前来只是给她两个选择,一是自请下堂,二是被休弃。” 第23章 狗咬狗与打脸【10月26日修】 男人面色严肃,言语间凌厉。 凌老太太看着他心间发悸之余,也被他的话震得头发懵。 让李氏自请下堂,或者休弃。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凌老太太手指狠狠掐入了在扶手的雕花中,强行镇定下来:“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李氏听着亦心跳如擂鼓,脸色有瞬间发白,可她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 做过什么她自是明白的,可她此次行事慎且密,这里面最重要的方顺已经再也开不了口,根本就不没留一丁点把柄。凌昊没有当场点出来,也说明着他没有抓到实际的证据。 想着,李氏再面对凌昊便从容不迫,心间冷笑着摆出委屈的模样:“大伯这是什么话,弟媳是做了什么惹大伯不顺心,竟是不让弟媳有活路?!便是犯人要判处,也得有个罪名。” 下堂与休弃,于女人来说,和要了命也没有什么区别。 凌昊冷笑一声,先前他们怎么会认为李氏只得张嘴巴,她机灵得很,不过一句话便看透了他。“李氏,你算计长房,我许你离开凌府已经开恩了。” 凌老太太终于听出些意思来了,脸色急变,不可置信去看向亲儿媳,她以为她是改过自新了! 李氏看到婆母瞬间就倒戈,不信任的瞪着自己,眼底藏了恨意,却丝毫不惧不退让反驳凌昊:“大伯张口就来,难道身居一品就可以随意污蔑别人,凡事该讲证据。” 李氏的样子除了委屈,眸中从容而冷静,凌老太太又看向继子,无声的想。对啊,总得有证据吧。 “证据?”凌昊站起身来,微微眯了眼,那模样就像盯住猎物的凶兽,下一刻就会叫她血溅当前。 李氏再如何坚信自己没被拿捏到错处,也被他这凶狠的模样吓得退后几步,连手都有些发抖。 那混身上下都散发危险的男人道:“如若我现在证据在手,你已头点地,还能给你选择,你应该庆幸。” “你…你没有证据如何就能污蔑人。”李氏又退了一步,她心里异常慌乱。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平常寡言少语的男人,会有如此强硬的一面,强硬到她相信,他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老大。”凌老太太慌张的站了起来,“不是我护着她,你这样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如若她真犯了这种大错不用你说,我必当不轻饶。可如今只有你一面之词,你这是逼迫,你这要让武安侯怎么看老二,怎么看凌家。” “凌家的家事,谁管得着,凌家如今我当家,谁敢管!”凌昊面露嘲讽,“您若要相信她,那就分家吧,从此长房二房不相关。可我还得提醒您一声,李氏所犯下的错已不止牵连长房,足够要她以死谢罪!” 惯来被敬着的凌老太太被噎得脸阵青阵白,这些年继子的恭敬让她早已忘记谁才是当家的,她认为凌家还是把持在她手中,可事实是他们都在仰仗着继子。 分家……分家了她儿子的靠山就没有了。 其中利弊让她脸色又变得铁青,看向亲儿媳,一咬牙拍案道:“李氏!!你究竟做了什么,还不如实招来,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婆母说变就变,从来只趋利的狠心叫李氏心头冰凉无比,她笑,带了丝仓惶。“我什么也没有做。我为凌家二房生儿育女,无凭无据,你们就要我下堂,也不怕被世人骂欺凌妇人,薄情寡义!也不怕我告到圣上跟前!” 凌昊看着她抵死狡辩,无所谓一笑:“很好,告到圣上跟前?在那之前,我会叫武安侯亲自来给你收尸。” 他话落便转身离开,李氏再也站不住顿时软倒在地。 他什么意思? 他是要暗中杀了自己,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抓到她的把柄,先前这些是在给她机会? 李氏这会才害怕得抱住胳膊瑟瑟发抖,脸白得和纸片一般,惶惶又恐惧。 凌老太太是真急了,继子是言出必行的人,先前她处在震惊中,现在已明白过来。继子每一句话不但是在逼迫李氏,其实也是在看她态度,而且也将她逼到两难境地。她帮李氏,继子就会断掉与二房的关系,她不帮李氏,女儿嫁的又是武安侯! 这样的关系,她怎么取舍都不对! 儿子、女儿,手心手背都肉!! 这个蠢妇究竟又干了什么好事! 凌老太太气急,一甩手将几上的茶碗就摔到了儿媳身上。 那是刚冲泡的茶汤,搁了小会依旧滚烫,茶碗正好砸在李氏肩膀,直烫得她从地上又窜了起来,凄厉叫了一声。 凌老太太却是疯了一样,伸手就又去锤打她:“你这个蠢妇,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又对长房干了什么。” 李氏又疼又惊,被婆母轻视欺辱的愤怒也由心而起,反手就推了老人家一把。凌老太太一把老骨头,哪经得住她这么一下,顿时被她推得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直喘气,竟是爬也爬不起来。 屋里丫鬟们听到动静这才惊呼着进屋,七手八脚将凌老太太扶起来,发现老人家后脑磕着地,已经肿了一小块。 李氏这才那种暴起的情绪回过神来,抖着手也忙凑前去看凌老太太,却被老人家拼命似的又再推开,只听见歇斯底里大喊:“套车,套车!!我要去武安侯府!连婆母都打的儿媳妇我要不起!” 李氏被她的话气得眼前就一黑,险些没晕过去。这老虔婆居然给她设套,倒打一耙,好不得罪长房又不得罪她兄长,错处全在她!不敬婆母,七出之条!! 李氏看着被丫鬟扶着就往外冲的凌老太太,整个人似坠入冰窟,手脚麻木连动都动不了一分,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众叛亲离的凄惨下场。 就是凌昊没有证据,她眼下也不会再过得好! 李氏急得红了眼。 她不能让婆母到侯府胡说八道! 极度的愤怒与恐惧反倒又让她冷静下来,她提了裙摆忙跟上前去,可才走到院门口却见凌老太太与那要她命的男人都站在那。 她猛地顿住步子,凌昊站在那,她有些不敢上前,就立在不远处朝外望。似乎他们身前还有着什么人…… 门口拢共就只有那么大,又是晚上李氏看得并不真切,她着急的张望,门外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是朝里边走来。 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了也好,她一定要先稳住婆母! 想着,她好不容易又积攒了力气,硬着头皮往上去迎。这时,她看清了先前被遮挡的身影。 十二岁的小姑娘,穿着浅粉的裙衫,头发松松挽着个髻垂在脑后。那样娇嫩的年纪那样一身衣裳,仿佛是点亮了整个暗夜,叫人视线不自主就集中在她身上。 李氏眼睛就定在她身上,脑海里出现前不久她倨傲凌驾与自己之上的那幕,恨意一点点从心湖中动荡蔓延开来。 可在这个时候,那个小姑娘也朝她看来,突然就对着她露了个笑。 小姑娘脸上的笑被灯笼照得很柔和,落在李氏眼中却是有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叫她身体不受控制打起了寒颤。 一行人已经走进,李氏也看清楚了婆母与大伯脸上的沉色,那种叫她恐惧的怕意又缠上心头,她往后退了一步。 “将她押到屋里。”凌昊越过她时冷声吩咐。 李氏脸色大变,又连忙往后退,可侍卫哪容得她跑,一左一右拽住她胳膊,毫不怜香惜玉直接将人给拖着走。 “放开我,你们居然敢以下犯上!我可是凌府的二太太,凌府的主子!”李氏被掐得疼出泪,气急败坏的大吼威胁。 侍卫根本不理会,他们只听令一人。 李氏被拖着直接推进了屋里,凌老太太与凌昊已座在上位,挽夏则坐在左边上手,冷眼睨着狼狈的李氏。 到了屋里,李氏终于被松开。 “跪下!”凌昊怒喝。 她身后的侍卫见她没有反应,直接一脚就踹到她脚窝处。 李氏才想尖叫,膝盖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她叫声生生卡在喉咙间,她额间顿时就见了冷汗。 “李氏,你回头看看,那是不是你想要的证据。”凌昊看着她,眼里有着比先前更锐利的光。 李氏被膝盖碎裂了般的剧疼折磨得精神恍惚,听到那么一句,苍白着脸抬头。 她要的证据。 什么证据? 李氏在心中喃喃默念两句,突然转了头,她这时才发现身后还有侍卫押着一个人。 那个蓬头垢面,身上还有着伤,血迹都凝固了变了成红褐色。 她看不太真切那人的脸的,可是那身衣服,她是认得的……她认得!! 不过瞬间,李氏仿佛全身力气都被人抽空了,脸色死灰直接软到了在地上。 她真的完了,她想不明通明明姨娘说要会杀掉的方顺却还活着! 方顺活着,那她是真的要活不了吧?! 李氏想到凌昊方才骇人的目光,再也抑制不住惧意伏地痛哭。 挽夏冷眼看着已能知道凄惨下场的李氏,心间只有寒意,女人无知起来真的会祸害了满门。李氏怎么就不想想,父亲如若遭了弹劾,依着他们的二房又有什么好处?!不过,她也没有想到,沈沧钰所谓的大礼是这个人……她似乎欠上他一个很大的情。 24|受刑 翌日,连续几日的雨终于停歇。 晨露未散之时,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后门驶了出来。 马车内坐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李氏也在其中。 她早没有身为凌二太太的气势。 她穿着家中有分体面的下人都嫌弃的粗布衣裙,神色憔悴,不过一夜间双眼已凹了下去,面色枯槁苍白。落魄又狼狈。 本该死了的方顺将她摧毁,让她从胜利者落败得任人鱼肉。 她今日离了凌府,怕再也看不到她的一双儿女,过那煎熬的苦楚日子。 她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李氏空洞的双眼中落了泪来,刚才始是无声的抽泣,随后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变成了嚎啕大哭。 “哭什么哭,你这样的毒妇,大老爷没要你命就是你前世修德了!”穿着藏蓝色衣裳的婆子毫不客气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李氏被她打得头一歪,脸上火辣辣的疼更告诉她现实,她抖着身子哭身反倒更加尖利。另外名婆子烦燥的随便摸了块帕子,掐过她下巴就给塞到了嘴里,那婆子动作粗蛮,李氏嘴里堵了帕子,哭不出声音险些没被自己憋晕过去。 那两婆子怕她再闹,索性一不做二休直接用绳子把她双手双脚捆住,反正主子是要把她送走,怎么送走的又不会在意。安生了,她们差事才更好完成。 马车越行越快,很快就离开了京城,往偏远的城郊去。 而凌昊一大早就让人送信给大理寺卿,将昨天送进来的人都带离府。 凌昊吩咐立在影壁处,看着继子朝他作揖,然后翻身上马亦离了府。 “老爷,明明不必景麒过堂的。”苏氏眉宇间有着担忧。 凌昊闻言只是微笑,晨光下的高大男子,神色显得特别的温和:“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凌家。” “老爷,三小姐和烨少爷从侧门出府了!”跑出一脑门汗的管事打断了夫妻间对话。 苏氏吃惊:“他们是要去做什么?那是他们去的地方吗?!” 凌昊也有些头疼,不过随后也无所谓:“让多去些侍卫护着,他们兄妹间感情好,拦住也还是会跑去。”正好回头还能照看着继子。 当家做主的人都这态度了,苏氏担忧也没用,又吩咐管事叫人顺带稍些点心,三个孩子可都没有用早饭。 挽夏所在的马车不远不近尾随其后,凌景烨看着妹妹表情十分之复杂。 昨天下午他才睡起一觉,就发现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全程懵着听父亲如何发落了李氏。妹妹很厉害的当了功臣。 他妹妹真的只有十二岁吗?!他十二岁时闯着祸还挨着父亲的揍,在寒风中被罚蹲马步,一蹲就是好几个时辰。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早慧。 可不是又说,慧极必伤……凌景烨语气闷闷的朝假寐的妹妹道:“挽挽,回头让母亲给你补补身子。” 挽夏此时正回想着沈沧钰恰好时机送东西来的事,兄长没人没尾的话让她莫名奇妙。 她奇怪的看看他:“好好的补什么身子?” 凌景烨想说太过聪明伤身,可又噎了回去,转而道:“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补补好长高些。” 很合情理的理由,挽夏并没有再多疑惑。不过她知道不必刻意,前世她到十五岁就已比别的闺秀都要高半头,倒不怕长矮了。 可难得这粗枝大叶的兄长细腻一回,挽夏笑吟吟应好,不愿拂了他的关切。 应声后,挽夏又继续琢磨。 想到沈沧钰的及时,他应该是非常了解自己这边动向的,许岩也是他被半途拦下递的东西。 他随时都打探着凌府的消息吗? 挽夏心里别扭不已。 妹妹说了两句话又沉默着,凌景烨还发现她还蹙着眉尖,像是在思虑什么? 他抿唇,侧身在暗阁寻出棋盘:“挽挽,我们来下棋吧。” 思绪再度被中断,挽夏抬头看了眼兄长,点点头,伸手要去接棋子。 纤纤玉指还未捧到装子的白玉盒,凌景烨却将东西又塞回到暗阁中,一本正经道:“算了,下棋也伤神,你左手那侧有话本,我给你读话本吧。”他是想让妹妹少费神思的,下棋不适合。 兄长善变,挽夏有些无语,觉得他今儿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不过随他吧,她便取了话本递过去,凌景烨一双星目便满含笑意,给妹妹读书听。挽夏一开始是真在听的,可美好的爱情故事在兄长一板一眼的朗读下实在没味道,她又开始走神起来。 沈沧钰的玉佩还在她这,她是不是要寻个机会将东西还了? 一路读书声,挽夏也胡思了一路。 听闻衙门今日升堂,审的又是难得遇见的高门大宅之事,挽夏到达时已见衙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她戴好帷帽,被兄长扶下了车。 两边侍卫开道,百姓们先前就瞥见那朱盖装饰气派的马车,此时都纷纷避让,好让来人通行。 小姑娘帷帽白纱触地,窈窕的身形在中若隐若现,身边的少年身如玉树,俊朗英气,吸引了一路的目光。 正是此时,咚的一声响,衙门前的大鼓被敲响。 众人皆回头张望,只见一位少年正手执鼓锤,有力的击鼓。 鼓声过后,衙门有小吏走出,少年揖礼双手将状纸传上,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心中又一声感叹。不想今儿居然又见着位俊美的谦谦儿郎,又开始猜测这人身份。 挽夏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从容立在上方的大哥,想到接下来的事手便慢慢攥紧。 不会,递了状纸进去的小吏再度出来,朗声朝凌景麒道:“当朝律法,状告生父,先受棍型一百!” 小吏声落,人群便沸腾了起来。 状告生父?! 今儿不是审昨天才传遍满街身为凌家继子的大少爷欠债拒还一案?!听说是凌家大少爷还卖了生父的产业,就这样还不够抵债的!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视线又落在那已笔直跪在门口处的少年,突然恍悟。 这个少年难道就是凌家大少爷?! 众人还在交头接耳,已有衙役手握刑仗,在得令后开始施刑。 “挽挽,闭眼。”凌景烨不忍妹妹亲眼看见血腥沉重的一幕,低声道。 挽夏没有回答,也没有依言回避,而是站得笔直,看着那刑仗一下一下重重击打在兄长身上。跟着高喊的次数声在心中默数。 一百刑棍。 本来她大哥根本无须承担这一百刑棍。 铁证如山,她大哥根本不必要过堂,只要案子一结那些对凌家不好的流言也会散去。可大哥却说,他始终是欠着那人的生身恩情,他受一百棍也应该,全当还了他的这份恩情。往后相互再无瓜葛。 一百刑棍,便是练武之人抗下也皮开肉绽。 挽夏在数到二十时,果然就看到了有血迹从兄长背后渗出来,随后慢慢扩散,却发的刺眼。而少年的跪直依旧笔直,仿若他击在刑仗并不是击在他身上,似松竹一般,风雨不催,傲然坚韧于天地之间。 她眼眶湿润,杏眸中已积聚满了水汽,却强忍着。她应该为有这样的一个兄长与有荣焉! 随着越加越多的次数,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也开始安静下来,待到最后,所有的人都神色严肃。虽不明情况,却为那从头至尾都身姿挺直的少年触动,能表现出这种毅力的一个人,如何会是那起嗜赌的纨绔无能之徒?! 百姓们在听到受刑完毕四字,骤然再度沸腾起来。 凌景麒已被衙役请入内,百姓们纷纷都往前涌,争抢着上台阶要占据最好的位置,好听清堂内审案。 百姓突然异动,凌府侍卫都大吃一惊,忙形成包围圈将两位小主子护在其中。不过片刻,台阶下便只余凌家兄妹,堂内响起衙役们齐声高喊的升堂二字。 衙门街角,沈沧钰坐在普通的马车内,撩了帘子看向远处那抹素色,清冷的神色慢慢变得平和:“我们也过去。” 乔装的戚安在外边驾车,听得吩咐叱一声便朝衙门去。 挽夏担心兄长,准备递了名贴好进到堂内观审,不料眼前便驶过辆马车,又正正好停在她跟前。 凌府侍卫见此正要斥离,沈沧钰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出来:“温娴,我这有位医术不错的随从,让你兄长带他到后衙守着吧。” 挽夏听出他的声音怔了怔,戚安同时也一愣,谁是医术不错的随从?!王爷这一出走的是什么路子?! 25|相赠 当街遇到沈沧钰,挽夏吃惊之余亦十分警惕,可也是她重生以来首次没有想要躲开。正好也有事寻他。 戚安在莫名奇妙就成了医术不错的随从,被派去哄走了凌景烨,挽夏很平静的上了马车,还朝一头雾水的兄长露了安抚笑容。 马车被停在衙门后巷,远离了大街案堂,非常安静。 挽夏踩着红色织金地毯,与车中男子对坐。 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内中却全是紫檀木所制刷着清一色的黑漆,铺设华贵,处处透着与它主人一样的冷肃贵雅。 挽夏凝视着小几上散发缕缕轻烟的鎏金香炉,松香味还参了些安神香,他的喜好。她唇角微微扬了个弧度:“七皇叔这马车真别致。” 小姑娘白纱覆面,沈沧钰看不清她的神色,语气也很平淡,他就当她是在夸奖了。虽然那声七皇叔还是很碍耳。 “如若你喜欢,送你一辆。” ……他还真大方,挽夏沉默片刻不接这话茬,转而取了腰间的荷包,把那枚龙佩放在桌几上:“这个还您。” 沈沧钰看着她推到面前的玉佩,那极好的玉石色泽竟比不过她白净圆润的指尖一分,让他想握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他打量着,她又声音非常轻的说:“谢谢。” 他视线就从指尖转向她。 挽夏心情其实非常复杂,她对他是有恨的,应该还很强烈,可她又明白这种恨中渗杂着不纯粹的情愫。她逃避这些情愫,因为她清楚自己不再是前世那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她在面临家族危难,而这些又不能掩盖沈沧钰帮了她的事实。 没有他,她也许也能够查清真相,可肯定是要比现在晚。到那个时候的局面应该很被动了,解决起来不及现在轻易。 所以,这一声谢,她该说。 沈沧钰闻声后就凝视着她,眸黑似墨,眼角微挑,本就该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更添引人沉溺的光芒。那个见她就像刀刃露着锋利的小姑娘变软和了,她的性子果然还是得哄着。 挽夏自然能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也是隔着白纱,她比任何时候都大胆直视着他:“七皇叔相帮,不管出于什么,这情温娴会记得。” 男子眸光顿时便冷了下去,她以为他帮忙是出于什么?! “不须要你记。”他声音隐着薄怒。 “那七皇叔是想要什么回报?”挽夏说,话里莫名就带了讽意。 他是帮了她,但不能抹灭他的别有用心。 “回报?”沈沧钰真要被她气笑了,“你觉得我是要什么回报?!” 挽夏抿紧了唇,面纱下的双眸闪烁着锋芒,随后深吸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道:“七皇叔帮我不过是想拉拢我父亲,但此事我父亲并不知情,所以也算白费您一番心思,可这恩情我会还。” 沈沧钰额头青筋跳起,毫无预兆的伸手就去掀了她帷帽,露出她白净精致的小脸。看着她杏眸中闪过慌乱,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疏远。 挽夏措不急防,第一反应是要去抢回帷帽,沈沧钰已将帽子随手堆到她够不到的地方。他盯着她眼睛冷冷道:“凌挽夏,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他的双眼非常好看,她初次见他时就为此所吸引,她从来不怕他眼里的冷意,反倒觉得那样的神彩将他衬得更加气质出尘。以前不怕,现在更是不怕。挽夏粉唇划出一道弧度,抬了抬下巴,清傲如孤峰上的山泉:“您不就是想拉拢我的父亲吗?” 她还真的敢再说啊。 沈沧钰亦笑了,一声嗤笑,“原来你就只会这样想了。” 不然呢?挽夏挑了挑眉,她倒想听听他要怎么辩驳。 他却笑着将桌上的玉佩拾起直接扔到她怀里。 挽夏出于下意识伸手接住。 他说:“把这收好,我给出去的东西就不会收回。” 挽夏奇怪的看他,这人被她戳破心思气坏了?话说得好好,丢玉佩给她又是什么意思,她想也没想直接又放回桌几上:“这么重要的信物还是七皇叔您自己收好吧,先皇亲赐的东西不得轻易转赐吧。” 玉佩再被推到眼前,沈沧钰微微眯了眼,她倒是挺清楚。正欲说什么,心中又突起一阵怪异感,她怎么就知道这玉佩是重要的信物,还是他父皇赐的? 他伸手取过轻轻摩挲上方的龙纹,看她的视线多了道疑惑,指尖抚过玉佩背面时,右下凹进去的小块字迹又叫他疑问消去。他怎么忘记了,后边还刻有他父皇相赠的印记。 他将玉佩再仍了回去,挽夏这回没有接,只看着它落在裙面上。 “正是重要的信物,所以给你了。”沈沧钰字字清晰道:“我的亲卫,见此玉佩如见我,服从任何调令。你觉得我是想拉拢你父亲,我把关系到我性命的东西都给你了,够化解你这点成见了吗?” 我把关系到我性命的东西都给你了,够化解你这点成见了吗? 郑重的话落入挽夏耳中,叫她被震得心神有些恍惚,不禁动容的神色在她脸上浮现。 她比谁都清楚这玉佩的作用……前世的时候,他有一次接到皇帝的军令要前去战场,他将玉佩交给了她。当时他与她说,若得到他出事的消息,就拿这个号令留在北平的一半亲卫军暗中去解救他。 他说: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那一战他回来了,身受重伤,清醒后他对她说到底怕她担心,他在消息送回北平前硬从敌军包围中闯出来了。 恍惚中的挽夏杏眸凝结了层水汽,手轻颤着去握住那枚玉佩,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指尖下的纹路便是不看,亦清晰勾勒在她脑海中,那些日夜她无数次摩挲过这玉佩的纹路,想从上边再感受到它主人身上的温度…… 26|亲近 挽夏握着玉佩,她以为忘却的记忆依旧清晰,不停拨弄她心弦,五味陈杂。 他也曾给过她像眼下叫人触动的信任,可是结果呢,不是她不相信他了,而是太过信任,葬送了凌家。 尽管那是前世,却让她更加明白,他就算真的没有拉拢之心,她就是再信任他一次,沾上他帝皇的猜忌依旧会毁了凌家。 她……不敢去相信,不能为之而乱了心神。 挽夏压下因触动而翻涌的情绪,重生以来,首次那么清晰感受到爱恨交杂的苦涩,充斥在她心头就像一只困兽。挣扎无果,悲怨无处诉。 眼里湿意已在清明间渐散,挽夏再度睁开,遗留的水汽使杏眸一片潋滟,激烈的情愫却又次深藏。 她在他凝视中缓缓一笑,傲雪凌霜:“信物是死的,人心却善变,七皇叔还是把玉佩收回去吧。” 她说着,忽略他越发清冷的目光,把玉佩重新放在他面前,起身准备离开。 沈沧钰见她要离去眸中再不平静,骤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住。 挽夏被她拉得又跌坐下来,浮起怒意的双眼就瞪了过去,与他对视。 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失控的情绪。 而挽夏还自由另的一只手已然悄悄拢进衣袖,那里面有她随时携带的银匕首。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说过,我给出去的就不会收回。”沈沧钰将龙佩再度塞到她手里,指尖轻触她细滑的掌心时,生了从所未有的挫败。 怎么回到她十二岁,她是这个难缠的性子,她分明软硬不吃!冷静理智得叫人害怕。 可他也只能无声轻叹。 罢了,谁叫他就那么执着,谁叫他就对她心动了。前世是她小心翼翼,今生换做他了,老天真是公平。 他将玉佩放入她掌心后,压抑着想再感受她温暖双手的贪恋,快速松开。小姑娘现在全身是刺,被扎不要紧,就怕她越发疏离。 他松开,已警惕握上匕首的挽夏松了口气,可手心却火辣辣的。他那瞬间的碰触似乎就将体温留在上边,经久不散。 两人来来往往,玉佩最终还是回到她手中,挽夏也是挫败的。这个男人霸道得没有道理可讲。 捏着龙佩,挽夏有些累了这样的推搡,与他接触越越容易让她情绪偏移。她想,若不她妥协吧,反正就是个死物,她收到不见天日的箱底就是。 正当她准备说话时,外边突然传来马匹躁动的长啸声,马车在瞬间颠腾往一侧剧烈晃动。 惊|变让她才低呼一声,身子就被甩得狠狠往右侧撞去。 沈沧钰在听到马啸声时就发觉不对,在小姑娘睁大眼以为要撞上车壁的险景时,手掌撑住桌几整个人快速如箭冲过去揽住了她,将她置于身前自己侧顺着惯性重重撞向车壁。 随着嘭的响声,沈沧钰当即也跟着闷哼一声,挽夏在震荡间头磕在他坚硬的胸膛,整个人就被他的气息紧紧围笼着。 沈沧钰吃疼一记,却又庆幸自己护住了人。马车车壁木头间还有着铁板,再浇灌融化的铁水被铸成整块,坚厚无比。这种撞击换成了挽夏那样的小姑娘,非得折断一两根骨头。 挽夏被他闷哼声惊回神,忙抬头去看他,发现他清冷的眉宇紧皱着,额间亦有细汗。她心猛然一揪想出声询问,动乱却未停歇,外边发疯了的黑马想奔跑,却被紧紧栅着,只能狂乱高抬前蹄挣扎掀得马车也跟着往后仰。 两人还未喘过一口气,又被甩得直接往后翻滚。 沈沧钰神色沉了下去,一手紧紧揽着挽夏的腰,一手护住她后脑,在滚落中腿发力蹬在固定的檀木桌沿,堪堪在撞上设有暗格的柜子前停住。 挽夏侧脸被按着紧贴他的胸膛,能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急促,有力。意识到被保护着,事发前的慌乱突然就消失了,她双手亦下意识去圈住他腰身,好把自己固定不叫他分神应对。 两人被颠得只能稍稳住身形,外间又是传来一声悲鸣,紧接着是有重物砸落在地面的动静。马车再度被牵得狠狠上下颠簸,随后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停下了?被晃得有些头晕的挽夏不太敢确定,并没有动。 车壁外有脚步声靠近,“属下护驾不周,王爷受惊。” 沈沧钰神色早已恢复如常,沉声问前来的暗卫:“怎么回事。” “马突然就发了疯,已被射杀。”暗卫侧头扫了脖子还不停留着血的黑马,先前马的双眼泛着异样红光。 马车内就一片沉默。 暗卫熟知主子性情,道:“属下会查清楚。”随后身形退了几步,再眨眼便不见了人。 挽夏以前就在沈沧钰身边,知道他的亲卫有明暗之分,对来人并不吃惊。只是回过味来,惊的是突然发疯的马。 那暗卫说查,那必不是偶然,有人要暗害沈沧钰? 前世她在他身边,似乎没有遇上过类似的事。 沈沧钰此时心头亦有疑云,他出行很隐蔽,在别处换乘的马车,可马是昨日才从王府马厩调出去的。王府内的马被人动了手脚。 沈沧钰因此也想起,前世也惊马了,不过那时是在临出发北平前查出马匹有问题。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前世与今生时间相隔久了,有些记忆就变得不清楚……疏忽了。 他一动,才想起被他抱着趴在身上的小姑娘,就伸手去轻轻摸她的发。“可有吓着。” 挽夏正兀自沉思,他手心的温度让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不雅的趴在他身上,双脚还被他长腿勾压着。两人几乎可以说贴得不留一丝缝隙,彼此呼吸可闻,身上的气息交融,暧昧至极。 她头跳骤然加速,红着脸就要爬起来。 可越是慌乱越是出错,一缕散落的长发不知何时缠在他襟扣上,扯动间发出疼痛。她低呼一声要伸手去揪出来却忘记支撑自己,失去平衡瞬间再度撞入他怀里,她就感觉到腰间有灼热感,他一双大掌贴到了她腰间固定着她身形。 男子身上清冽的熏香直闯入她呼吸,温暖的胸膛内那心跳声又闯入她脑海,怦怦跳动,仿佛与她的心跳声都融为一体。他心跳也是变快了吗? 挽夏有些分不清是自己慌乱了,还是错觉。 他们那么的亲密,像是前世他拥着她要使坏时一样。 挽夏被自己联想到的旖旎记忆羞得满面红霞,身子似僵硬又似在发软,怎么都提不起力气来,杏眸盈水,羽睫微颤。 头顶却传来他低笑声,十分愉悦,是他极少会表现出来的愉悦,通过胸膛轻轻震荡着。 她有种想捂住他嘴的冲动,她现在的样肯定很狼狈,她都那么狼狈了,他居然还笑。偏她动不得亦不敢动,怕泄露了方才悸动的情绪,羞意与恼意交杂,进退不得。 “别动,我帮你。”沈沧钰轻笑着,桃花眼内流光溢彩,是挽夏看不见的暖意。心里有些坏的想着,这回她倒是不能跑了,只得乖乖亲近着他……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却已能感受到以后会更加玲珑诱人的身段。 其实,他真不舍得叫她起来…… 27|2.1.1 “别动,我帮你。”沈沧钰说。 挽夏是真没敢动,她感觉到他微微撑高了上身,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她侧脸,慢慢绕到她耳后。 每游移一下都是那么轻柔,仿佛她是个易碎的娃娃,可挽夏却觉得极其煎熬,他缓慢动作越发叫她面红耳赤。 那缕散落的发丝终于被牵动,她心头一轻,却听他又说:“缠得有些紧。” 挽夏的心瞬间又被提起,她手撑在他胸膛偿试小弧度抬头,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他双手还在小心翼翼解那发丝。 “别动,这样我更解不开了。”沈沧钰不知她想看什么,耐心道。 她却耐心不了了! 挽夏对这样紧贴的姿势感到太过羞耻,她被他的气息扰得心神不宁,她只想快刀斩乱麻! 想到自己还贴身藏了匕首,她换做单手支撑身子,一手滑进袖里,在沈沧钰未留意间抽出匕首。杏眸微眯,利落抬手往发丝挥去。 银光闪过,沈沧钰在这瞬间呼吸凝滞,手化爪雷电般掐住了她的腕。 那时发丝已断,在他的力劲下,匕首被带过衣襟,将那襟扣也削了下来。 腕间传来的疼痛使得小姑娘轻呼一声,匕首应声而落,被沈沧钰两指一夹,直接甩出钉入车壁。并掐着她手翻身将她牢牢压住。 兵刃破空的轻啸声仿佛还在耳边,沈沧钰脸色有些发白,额间布满细汗。 那一瞬,他…… 他低头,看到飘落在边上的发丝与襟扣,又忙去看被掐着手腕的挽夏,见她因自己力道吃疼红了双眸,懊恼着松了手。 方才她挥刀那瞬间,他以为回到了前世,她愤怒朝自己挥刀那刻……那瞬间,让他浑身发凉,心脏剧烈的疼痛,以为那个对他因误会而满心怨恨的她就在眼前。 她……原来从小就喜欢藏着匕首。 “掐疼你了。”他神色缓和了些,目光沉沉看着她通红的手腕。 挽夏在被他压住那阵天悬地转中回神,手得了自由,猛地去推他。可他却是纹丝不动,仿若是一座山般笼罩着她。 先前事出有因就罢了,怎么现在他还敢这样欺着她! 她又羞又气,转而用手肘去击他脖子,双腿也开用力挣扎。 沈沧钰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忙用手去阻她,可她在身上乱扭动,两人贴得那么紧,彼此相贴着的温度摩擦中就像热水一样沸腾。让他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 她那点力气于他来说真是不值得一提,身上还哪儿都是软,软软的蹭着坚硬的他,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挽挽,别动!”他桃花眼微眯沉声警告,身体无意识又贴紧她一分。 好沉! 他要压死她吗?! 挽夏满脸通红,方才是羞的,现在是气的,也有呼吸不畅。 “七皇叔,你还不放开我吗?”她微喘着,咬牙切齿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杏眸水雾萦绕,像是被欺负惨了。 一句七皇叔落入沈沧钰耳中,似有股冷风将他身上的燥动熄灭,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将被她勾起的念想全力压了下去。待他再看向她时,双眸已恢复清明,神色冷静。 “姑娘家别在身上藏那么危险的东西。”他淡淡朝她道。 挽夏揉着手腕坐起来了,双腿往后挪,直接贴着车壁,气恼又警惕的看着他。“不劳七皇叔操心。” 他看了她几眼,站起来将没入车壁的匕首抽了出来,本想和她说没收,却又见她死死盯着自己,好像自己敢说一句不顺她心意的话就要扑上来。 他视线便又转到匕首上。 小小的匕首轻巧精制,他屈了指尖往匕身弹了弹,利刃当即发出悦耳的轻吟声。是把好匕首。 犹豫小会,他还早将匕首递了过去:“突然压制你是因为这个。” 这算是解释吗?挽夏眸光冷冷接过东西,在宽袖中找出匕鞘,将它又重新收好。 她真是跟沈沧钰犯冲,遇见他总是没好事。 她站起身整理衣裙,可发丝散落,没有梳妆的东西,她视线在车厢里转了一圈,终于寻到那顶被丢到一边的帷帽。 她刚想上前去拾起,却发现头皮一松,固定发髻的圆头金簪被沈沧钰摘了。 他手指捏着簪子,无视她愤怒的小眼神。“坐下,我这有梳妆的东西。” 挽夏很想拒绝,可发髻已散了一边,就是有帷帽也不能见人,只得憋红了小脸。 沈沧钰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实在可爱,粉面桃腮的。“我帮你挽发吧,算是赔罪。”他说着顿了顿,“你手腕伤着也不方便。” 经他一提,挽夏才回想起腕间火辣辣的疼,这都是拜谁所赐?那一下似乎真要扭断她的手! 她挣扎着,最后冷着脸沉默坐下。 这副样子确实不能叫兄长看着,看了必定得起疑,算了,就当他是个丫鬟吧。 “七皇叔确定会挽姑娘家的发式?”她问。 沈沧钰见她难得听话,握拳抵边在唇边低笑一声:“只是盘个髻,应该不难。” 挽夏被他的笑激得起鸡皮疙瘩,她总感觉沈沧钰有时会莫名奇妙,比如这种莫名的讨好。他既然不是为了拉拢凌家,那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因为自己?! 挽夏被自己想法感到恶寒。 她如今才十二岁,他怎么可能对自己有那种想法,前世这个年纪他真的是瞄一眼自己都懒。他应该不会这么变态,记忆中的他是十分清心寡欲的一个人,他们成亲后那些亲密的事也不过七日一回。 挽夏还在胡思乱想着,沈沧钰已转身从暗格中取了象牙梳,干燥温暖的大掌轻托那细密柔顺的发丝,一下一下梳顺。分出两股,交缠盘至一侧,再执起金簪固定。 为卿挽双髻,盼愿两情悦。 沈沧钰心间缱绻,收回沾得满是幽香的双手,轻声道:“好了。” 挽夏真没想到他那么利落,还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摸了摸,好像是不错的样子。 她再度站起身来,不料又被喊住:“你忘记东西了。” 她侧头,就见他从角落处拾起那枚龙佩。 她视线落在有着莹润光泽的龙佩上,眸光微幽。 她上前一步,伸手取了过来,沉默着将它收入荷包中,又一言不发戴好帷帽,匆匆下了车。 沈沧钰将窗帘撩起一条缝,看着那被白纱遮掩的窈窕身影,唇边笑容柔和,驱赶了他身上的清冷气息,公子如玉,侧颜莹然生辉。 小姑娘收了刺,他是不是要感谢那个算计的人,想着,他又抵拳在唇边轻笑。满手发香沁入心肺。 挽夏走近衙门侧门,说明身份,衙役当即就放了行并领着她入内。 堂中已结案,凌景麒被送到马车上,戚安剪去了他身上沾满血迹的衣裳,用随身带的伤药帮他止血。怕引得凌景烨怀疑,只得叫衙役送来纱布将他受伤的背部包扎起来。 “不能碰水,这药拿着,一日两换。结疤后,一日一换就可。”戚安将玉瓶随手丢给凌景烨,心疼的滴血。 上好的伤药啊,一年就得两瓶,平时都舍不得用,倒是叫这小子占了便宜。 凌景烨立在边上将药看得真切,那药粉不过才洒敷好,兄长伤处的血一会就止住了,这绝对是好东西!只是这人怎么看着都戾气满面,哪有一点医者的仁慈。 凌景烨腹诽着,听得侍卫道见过郡主,马车便微微晃动,妹妹钻了进来。 “大哥怎么样了。”车厢内有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她邹眉忧心的问。 戚安顺势告辞。 凌景麒挨刑棍挨得皮开肉绽,亦受了些内伤,却一直清醒着。听到妹妹的声音,想起自己上身未着衬缕只有纱布,忙爬起来想寻衣裳遮盖。可他的衣裳全因血迹凝结,被戚安全剪成了碎布,慌乱中他挣到伤口,疼得汗珠大颗颗从额间渗出,脸却是红得连耳垂都染了粉色。 “挽挽,你快出去!”寻不到东西,他只得严声叫妹妹离开。 挽夏根本没往那想,只看到雪白的纱布上有血迹渗出,惊呼一声更是上前:“大哥,你别动,伤口又渗血了。” 凌景烨也是粗枝大叶的,很认真的盯着兄长道:“就是,大哥你躺好,我们这就回府去。挽挽,你照顾着些大哥。” 他说着动作利落钻出马车,扬声高喊:“回府!”翻身上了兄长先前骑来的黑马,带队出了府衙。 凌景麒连解释都来不急就被丢下与妹妹独处,他整个人都紧绷了,再是兄妹这样的情形也太过越礼。 挽夏见兄长满额是汗,刚边上有干净的细帕,取过跪坐在他身则,小心翼翼为他擦汗。 妹妹的关切,凌景麒感激感动,也因自己衣不蔽体极不自在,肌肉绷得块块凸起,纱布下的身躯越显精壮结实。伤口也裂得渗出更多的血迹。 小姑娘不明所以,见此只得掀了帘子朝前头的二哥催促,只道大哥伤口还未止血。 凌景烨听得心紧揪,领着队列加快速弃,凌景麒听到妹妹高喊自己纱布又渗血,都恨不得晕过去。这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光着身子,他有些痛恨自己怎么不痛得昏迷过去。 凌景麒在煎熬中往凌家赶,重新换了马匹也准备回王府的沈沧钰脸上却乌云密布。 他刚才听戚安说了什么? 剪了凌景麒衣服上的伤药,那现在凌景麒是没有穿衣服?!小姑娘可是和他乘马车! 想到他的小姑娘与一个赤身的男子共处一室,沈沧钰就有把戚安脖子都扭断的冲动! 他还真是会帮忙啊…… 前头赶马的戚安伸手摸了摸颈后,是起风了?怎么凉飕飕的。 凌家大少爷欠债一案以诬陷官员之子判决告终,凌昊看在武肃侯府的份上撇去了李氏参与一事,让谋合者担下了所有罪名,凌远亦参与其中,同被判处仗刑五十、抄查家产赶出京城。而凌氏族长得凌昊通知,亦以凌远陷害同族,有损凌氏声名,逐出宗族。 凌远被打得奄奄一息拖出城门,待官差走后一群乞丐就围了上前。看着他衣衫残破,还以为有趁乱拾些值点钱的物件,不免失望的呸了他几口,骂骂咧咧离开。 凌远就蜷缩在墙角许久,脸上表情恨毒无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遭难,那个小畜生也别想着享受富华富贵的日子!他会让他知道,他再没有能耐也能将他贬入尘埃。 *** 兄妹一行回到凌府时,凌景麒是真的按他心意终于晕了过去,朗中言失血过多。他这一睡便是半日,醒来后天已入黑,屋内几盏烛火。 听见动静,守在屋里的挽夏兄妹都欢喜围上前。 凌景麒看着烛光下神色关切的妹妹,他只能强压下那点不自在,露出叫人安心的笑。 而此时福康院,凌老太太正与继子、儿子坐在厅堂中。 凌老太太喜忧半掺:“如今事情还算有惊无险解决了,可到底还是与武安侯府要有罅隙。” 凌二爷沉默不语,要说这事他才是脸上最无光的人。 不在家半日,回家了就被告知妻子犯下大错,兄长起先还不留情面要手刃了那李氏。若不是他求情要兄长念妹妹还在武安侯府,留下李氏一条命,他如今就两边都不是人了。 凌昊闻言,看着地面被月色拉长映入的树影冷笑。 自打昨日他探出继母的偏颇,兄弟在长房会受大挫中还只考虑自己的得失,就将他对二房最后一丝情份磨掉了。 他冷声说:“与武安侯的罅隙相比,母亲是认为儿子的声名为轻,我长子的前途为轻?如若不是,这话儿子听这一次就够了。” 继子连不恭敬都懒得掩饰,凌老太太面色赤红,嚅着嘴唇半会都应对不上来。 凌昊更懒得与两人虚与委蛇,站起身轻甩袍袖,将手背于身后道:“二弟调令明日就会下达,再两日应该就要上任。你要是想先行带了子女上任也可以,凌家已有家仆先行启程,宅邸便是未完全修缮,住人应当是可以了。” 这回轮到凌二爷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兄长大步离开。 到底还是和长房离心了,这以后日子可还会好吗?! 凌二爷垂头坐在椅子中,为前途感到忧虑,真知道李氏会做出这种事来,他还不如留在京城,好歹还能想办法再依靠他人。如今调到北平,兄长不管他,他真是会寸步难行…… 凌府二房头顶一片愁云雾雨,武安侯府也不平静。 武安侯收到凌如萱的信便从军营赶了回来,看到凌昊遣词造句中都透着怒意,险些没一拳将楠木园桌砸出个洞来。 前些日子他再给璟王递话,希望能碰面相商,当时璟王的亲卫很奇怪看他一眼,提起了前阵子庶妹与凌家长房小女儿的冲突。他当时就没有琢磨透意思,后来才想起凌家小女儿被皇帝认了义女,身份贵重为郡主,璟王应该是有怪庶妹不敬皇家。 如今庶妹又针对凌府长房闹这出,他对璟王的想法又多一层领悟,亦心中发凉。 凌家长房是要到北平去的,璟王是有意与凌家长房交好,可亏得他那蠢透了庶妹,三番两次得罪凌家长房,如今还被送到月镜庵。那月镜庵里带发修行的尼姑哪个不是勋贵世家犯错的家眷,那里的日子更不是一个养尊处忧的世家小姐能过的,许多人都熬不过三年。 凌家长房是恨透了庶妹,不然如何会在事后才告知他! 璟王那怕也会得到消息。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武安侯面沉似水,明明暗暗的烛火将他侧脸照得严肃而冷厉。凌如萱在边上看着心焦不已,一是担忧马上要上任的兄长,还有没了母亲照顾的外甥们,二是怕被丈夫牵怒。 她立着不安等待许久,却见丈夫突然站起来就离开,自始自终未发一言,那种不安越发浓烈,叫她一宿碾转未眠。 昨日耗了半日精神,挽夏当晚一夜好眠,翌日清晨精神奕奕先给父母请安,后为凌景麒送去早饭。 走到一株玉兰树下,她顺手折了枝,沾得满身清幽。 经过整夜休养,凌景麒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倒还不错,已经能下床走动。 挽夏笑盈盈先寻了花瓢,把玉兰插瓶,就在檀木圆桌边看丫鬟摆饭。有愈合伤口之效的乌鳢粥、红枣糕、鲜肉包子、精致小菜、还有挽夏喜欢的几个小点摆了一桌。 在满室花香中,兄妹两才执了筷子,外边小丫鬟恭敬请安声传来了进来。 挽夏听得眉头直皱起,杏眸内的笑意淡了许多,她不想见着的人已大步入内。 “我这是有口福,才到表哥这便有吃的。”头戴玉冠的李靳修笑吟吟上前,先朝凌景麒作了一揖,又转而看向视自己于无物的小姑娘,眸里更是溢满笑意。 “表妹安好。” 挽夏当没听见,只看与他一同来的凌景烨,“二哥不是要到卫所去的?” 凌景烨拉着李靳修坐下,说:“半路遇见要来府里的修表哥,反正去卫所也是寻人打发时间的,就跟着回府了。” 丫鬟们添了两副碗筷,凌景烨出门前就用过早饭,接过筷子就去给妹妹夹爱吃的虾饺放到她跟前小碟上。 挽夏不客气,朝他笑笑,自顾小口小口吃用。 李靳修在询问凌景麒的伤情,并带来了如今京城对昨日之事的说辞:“表哥如今可是被人竹公子,赞高风亮节,坚韧不拔,我看过几日媒婆要踏破凌府的门槛。” 凌景麒被说得脸红,连连道愧不敢当,于他心间此事他错处太多,根本不值得这些誉赞。 挽夏只安静享受二哥布菜,填肚子,突然一颗烧麦落到碟中。她抬头撇了眼,正好撞入李靳修那满是笑意的凤眸,她一挑眉,搁了筷子:“我吃好了。” 几日不见,小姑娘对自己成见还是那么大啊,连拒绝都这么不掩饰。 李靳修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她的冷待,丝毫不在意,笑容依旧那么温文儒雅。 挽夏却觉好心情都被搅了,想着还是先离开,等人什么时候走了,她再来看大哥。她是想法与行动同步的人,漱口后便站了起来,理理裙摆要告辞。 李靳修洞察她的想法,当即也跟着站了起来,“表妹,母亲让我给舅母转交书信,能劳烦你带我过去吗?” 这个难缠的家伙!挽夏暗中磨牙,好一会才皮笑肉不笑颔首,算是应承。 前两日连着雨水,凌府植被浇灌得越发翠绿,生机勃勃。 两人并肩同行,穿过花繁叶茂的景致,柔和晨光把小姑娘白皙玉颜镀了层浅浅的辉华,她五官精致明媚,微挑的细眉间神色总是从容中透着股英气。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特别。 李靳修视线不时就会让流连在她侧脸上,微风拂过,他心湖亦被吹得泛起涟漪,为她而动荡。 他想,这生或许很难再遇上和凌挽夏一样特别的小姑娘。 “挽挽,我今儿来也是有样东西要给你。”他突然停下脚步,眉目含笑看着她。 风轻轻扫过他的衣袂,优雅的紫袍轻摆,这面如冠玉的少年仿佛是会乘风去的画中仙。 挽夏却对这样美色略扫一眼,完全无动于衷,“虽说我们有着表亲关系,却也是不再是私赠东西的年纪,还请世子爷自重。” “并不是什么私赠。”李靳修微笑,从袖中取出书册。“这是为上回在银楼的莽撞赔礼。” “先别急着拒绝,这是本兵法孤本手抄本,为表诚意,每个字都我认真写下。” 兵法孤本,身为武将世家,这东西有多珍贵挽夏自然知道,且许多世家都不会愿意将兵书外传,更何况是孤本。 这一瞬间,挽夏若说没有丝毫动心是假的,可她也不至于就被一本孤本迷了眼。 她也朝他笑,疏远自持:“这东西太过珍贵,世子爷该当传家宝传给儿孙才对,何况那日的事我已经忘记了。” 拒绝得干净利落。 梨香与桃香两人悄悄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去窥李靳修的神色,对他脸上始终如一的温雅笑容在心间暗写个服字。武安侯世子脾气是真好啊。 李靳修是真的一点也不恼,她若直接收下就不是凌挽夏了。 “没关系,表妹定然还以为我是心不诚,那往后我每日都来给表妹赔礼,直到表妹原谅我为止。”他依旧是笑,可凤眼中写满认真,还有一丝促狭。 挽夏感觉太阳穴重重跳了跳。 他是故意的吧,故意装扭曲自己的话意,诚心气她很好玩?! 而且这些公子哥儿都是怎么了,都有强塞人东西的奇怪病症吗?! 挽夏深呼吸,她真的好讨厌李靳修这种软硬不吃的主! “世子爷要揣着糊涂装明白,那我也没有办法,我想起还有事,梨香你送世子爷到夫人那去。” 懒得与他纠缠,挽夏直接甩袖走人,眼不见心不烦。 李靳修没有过多强求,收好手抄本,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跟着梨香去给苏氏送书信。 心有憋闷的挽夏径直回了院子,决定等父亲下衙回来要他多派侍卫把守初馨院,李靳修爱来就来,可她不会给机会让他靠近。 桃香见自家小姐闷声不坑,晓得她心情不舒坦,就说起话来分散她注意力。 “小姐,奴婢听说昨日大小姐二小姐狠狠吵了一架,大小姐气得甩了二小姐一巴掌,听说把二小姐的脸都刮破了。老太太震怒罚大小姐跪祠堂,二小姐也被禁足在屋里,叫她们各自反思十天半月的。” 桃香语气是幸灾乐祸的,她早看不惯那双姐妹老是盛气凌人,欺负自家小姐年纪小。 若是换了前世,挽夏听到堂姐被罚应该也会跟着笑两声,如今却是没什么感觉了。不过两个半大爱慕虚荣的小姑娘,反正与她们一起呆不了多长时间。 “到北平去的东西开始收拾了吗?”她捡了别的事问。 桃香看她平静无比,怔了怔才回道:“已经在收拾了,夫人说小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衣裳带够在路上换的,到了北平直接再做新的。贵重和惯用的都带上便差不多了。” 还真是娘亲的做法,财大气粗的,不过轻便些也是对的。 挽夏点点头,就转身趴在窗柩边看院子里的景色。 木槿花从,葡萄架,架子下还有着方秋千,正随着微风轻晃。 离去北平不到十日了,不知道那边的凌府还是不是按记忆中的修缮,北平的秋天枫叶很漂亮……其实若没有前世凌家遭难的事,北平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她在京城因性格原因,几乎没有朋友,倒是北平那有着几位交好。 北平的姑娘要比京城闺秀直率,不像应天府这儿总是端着个娇柔,连笑都要守着规矩,如今就连许多武将世家都把闺女这样培养。实在是让她提不起劲去结交。 她看着园景半眯着眼回想前世北平一些闺中趣事,神色变得宁恬。 院门处转来了几道身影,打头的是她娘亲跟前的芷姝,后边是抬了几口箱子的粗使婆子。 是送什么东西来? 挽夏坐直了些,看她们慢慢走进,桃香已机灵的迎上前,与芷姝亲昵说着话。 “夫人说这是小姐前两日让改的东西,人那边改好,一早又送过来。”芷姝弯着眼,拉着桃香道。 两人已经走到廊下,挽夏自然也听见了。 她让人改的东西? 是沈沧钰送的衣服首饰吧,还真的是速度快。 她扯了扯嘴角,本想嘲讽笑笑,不知为何又笑不出来。那日在马上的种种就跳跃在脑海中。 芷姝已经进了屋,弯着眉眼与她问安,说明来意,又叫婆子打开箱子让她过目。 挽夏敛神,随意一扫。 箱子里分别是四季各色的衣裳,各种材质样式的头面首饰,还有一箱子的胭脂水粉,挽夏从来都不是眼皮子浅的,却还是给沈沧钰的大手笔惊了惊。 光那箱头面首饰就得价值万数了吧。 这还不是收买拉拢,她真寻不到理由了。 东西也收下了,亦过了目,挽夏就让顾妈妈叫人抬下去清点登记造册。心想还是留在库房里发霉吧。 梨香回来的时候道李靳修已经离开了,挽夏此时却不想动,就呆在屋里百无聊赖继续看自己的小院子。在小库房忙活的顾妈妈却折了回来,手里有着封信。 她见着眉心跳了跳,顾妈妈递信上前说:“小姐,这是压在首饰那箱子的最底层,老奴入册时才发现。” 果然是给她的。 挽夏接过信,信封上的字是沈沧钰亲笔,她就坐端正拆开,想看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信里连个称呼都没,直接是内容,为在马车上误伤她说抱歉,要她记得上药,又说皇后有意开什么牡丹宴。会邀请不少勋贵家的小姐。 这有什么好巴巴写信的,他还真闲。 挽夏看完叫梨香端来火盆,随手一丢,就将信笺投入火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虽是不以为意,可挽夏知道牡丹宴她估计也得去,怎么说皇后也是她名义上的义母,刚才她还想着不喜欢应对这些,倒是想什么来什么。 过了一日,苏氏就接到了皇后发下来的邀请函,果然是要在两日后举办牡丹宴,听着送贴子的内侍话中意思还很盛大。 皇后并不是太喜欢热闹的人,往前极少办这种大型宴会,挽夏觉得里面可能真有什么意义。 挽夏指尖点了点烫金帖子上盛放的牡丹描,兀自沉思,外边有人给苏氏禀报凌如萱回来了,这时去了福康院。 挽夏闻言立即站起身,朝苏氏道:“娘亲,我先回院子了。”说着行一礼,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苏氏失笑。 她知道这两日女儿在躲武安侯世子,这两孩子自小就不太对盘,年纪渐长不但没有改善,如今看是越发厉害了。 其实她觉得武安侯世子是个挺出色的少年,看隔房那姐妹每回都眼巴巴瞧他就知道。 只是偏不讨女儿喜欢罢了。 苏氏笑笑,又觉得自己闺女才是最好那个,她可连璟亲王都爱理不理,别说武安侯家的了。 小姑子回娘家来,苏氏身为当家主母,怎么也要露个面。前两天写给她的信,她还未回,正好趁此和她回复一声。 苏氏略微收拾就去了福康院,凌如萱打扮华贵妆容精致,侯夫人的气势十足,正坐在凌老太太跟前低声说话。李靳修果然也在,端坐在一边安静喝茶。 苏氏给凌老太太见礼后,笑着与凌如萱母子寒暄了两句,就坐着当布景。 凌老太太很快就让丫鬟带着李靳修去寻凌景麒兄弟,神色还算温和的与苏氏道:“如萱正说着你呢,你便来了。” “这两日琐事多,姑奶奶写了信来与未能及时回复,实在是失礼了。”苏氏温婉顺着凌老太太想表达的意思说。 “大嫂哪儿的话,一家人哪有那么见外的,只是我心间焦急罢了。”凌如萱闻言眸光闪动了几下,温言细语,“你也是知道的,二哥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明日就要启程,二嫂又犯了那样的大错,二哥去了北平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身为妹妹的我实在难安……” 苏氏听着目光就淡了许多,开口打断:“姑奶奶兄妹情深,我是理解的,我今儿来亦是想与姑奶奶说。你与二叔是兄妹,但我不过是兄嫂,怎么也不会去插手二叔房中事。如若说二叔是要娶亲,有要帮忙的我自然是不会推辞,可这纳不纳妾的,我是真给不上意见。” 二房兄妹真是把全天下人都傻子。 李氏不顶用了,凌二爷总是要有人照顾不假,可他身边姨娘就有两,如今还要这对母女还想要纳个贵妾带去北平。纳就纳了吧,还来假惺惺询问她的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不过是他们想拿她来做筏子,借她口说了,有为兄长添美妾心思的凌如萱在侯府那就好做人了。天下间哪里就有这样净占好名声的事。 因着李氏的事,苏氏对凌老太太态度虽是恭敬,却也比以往要强势许多。 凌老太太脸色就十分不好看,凌如萱也被噎得脸色涨红,那句兄妹情深仿佛也在打她脸。是笑话她哪里会有插手兄长房中事的妹妹。 “大嫂不愿相商打点就罢,何必说话那么难听。”凌如萱的侯夫人也不是白当的,羞愧间脸一冷,气势压人。 苏氏笑吟吟站起身:“你们从来不都认为我是商家之女,眼中只有利无半点文墨情义,我也只能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她说着朝高座上的凌老太太欠了欠身,抬着下巴走了。 女儿说得对,这样不要脸的人,照脸打就对了! 凌老太太母女眼睁睁看着苏氏走人,气得直喘,凌如萱连手都在抖。正欲发怒,凌老太太院的管事妈妈匆忙进屋来道:“老太太,姑奶奶,外边…外边抬来了顶小轿,说是,说是武安侯给二老爷纳的贵妾。来人还说,姑奶奶喝杯喜酒就好回府,府里应该还有不少事务等着姑奶奶回去处理。” 凌如萱听到禀报,脑子嗡响一声,眼前发黑就栽了过去,凌老太太也被吓得手脚无力瘫坐半天唤不回神。福康院顿时乱作一片。 二房又闹了出鸡飞蛋打的事,挽夏听着无言半晌,她们真是嫌日子太过安逸了。不过武安侯也是个妙人,还真给妹夫送一个贵妾,庵堂里的李氏要是知道,会气吐血吧。 她也总算知道李靳修的性子像了谁,父子俩都那么的不按理出牌……挽夏想着撇了眼站院门口朗读兵法的李靳修,啪一声关上窗子。 而此时,送了个美妾到凌府的武安侯正坐在沈沧钰跟前。 沈沧钰半敛着眸转动拇指上的板指,神色不明。 28|2.1.1 鎏金麒麟纹三足香炉轻烟袅袅,屋内的寂静混和着安神香的气味,使得武安侯思绪有些恍惚。 他强打起精神,心间琢磨着对面少年的心思。 先前璟王亲卫出言点拨,庶妹因与凌家长房冲突得璟王不喜,如今自己顺了凌家的意拿个美妾补偿凌二爷,有向凌家修补两府关系的意思。可为何璟王问了一句后,却沉默了。 自己也算是顺应他的心意,难道这种投靠之意,还是太过隐晦?! 武安侯盯着慢慢升起又消散的轻烟,在寂静中仿佛就只余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他与璟王接触实在是少,除了上回对方毫无预兆就出手相救,加上此次,不过第二回。他真摸不透这个面相清俊冷淡的少年。 “本王记得,你与凌家长房来往并不多。”摩挲着扳指的沈沧钰突然开了口。 武安侯闻声猛地回神,道:“臣虽是娶了凌家女,与凌家长房倒真未常往。”话落又觉得不对,和凌家长房关系说得太过清淡,可要改似乎也晚了。 沈沧钰手中动作骤然停住,抬头看他,语气淡淡:“既然没有来往,以后也不必来往了。” “啊?”武安侯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在与他视线相触瞬间,又反应过来道是。 那个少年是认真的。 可武安侯被搅得茫然了,既然要他不与凌家长房来往,那先前着人特意提点庶妹与长房的冲突是为何。 “你有派世子到大宁卫的打算,还是和凌家长房远离些的好。”沈沧钰看他神色,解释般又提醒一句。 武安侯心头一跳,旋即眸底就隐了喜色。 璟王不阻儿子到大宁卫,说明是懂了自己要投靠过来的心思,至于凌家长房……凌昊会到北平上任,都督一职职权涵盖了大宁卫所,璟王不让来往应该是要避嫌的意思。 “臣懂得了,回去亦会吩咐犬子。”武安侯想通,朝他抱拳。 沈沧钰见他想通,又颔首道:“我离京前兵马司里可能会有变动,于你来说是个好机会。” 这是……武安侯听得阵阵激动,璟王这是要推自己一把。 上回他被暗算,已对所谓的太子一党心寒,为了要职权利先从内部分裂,险些让他栽个大跟头。如今他在兵马司已被人视为眼中盯,巴不得除之而后快,璟王是他的退路。何况对方是投他以琼琚! 武安侯一颗心彻底安稳,忙起身朝他行礼:“王爷大恩,臣及李家必定铭记于心。” 沈沧钰看他一眼,“顶多是互惠,谈不及大恩,武安侯言重了。” 他语气闲淡,没有因多一份助力而欢喜。于他来讲,不管前世今生,李家都只是锦上添花,没有李家,他要谋的事亦在掌控之中。这回推武安侯一把,不过是…… “在我离京前还有一事,世子先到大宁卫为好。”沈沧钰端茶,抿了抿。 武安侯为他先前所言的气度已心有震撼。 权利追逐中,他与许多人为谋,却从未见过像眼前这少年一样的,直言不讳道出两者关系。 这样的人要么纯粹,要么有着运筹帷幄的大智,可皇家人与前者定然不会有关系。 他此时,是真再无一点顾虑,躬身施礼:“尊王爷吩咐,臣即刻去安排。” 武安侯早年也是征战沙场的猛将,如今对这未及冠的少年再三施礼,不为他身份地位,只是单纯的为他这份坦荡。 戚安抱着剑守在廊下,他耳力好,屋里说话沈沧钰也没有避的意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武安侯离开时眼中那抹亮,眼珠子转了转,他怎么感觉王爷和人绕了一圈,最终是要把人儿子调得远远的,还越快越好……错觉么? 贵客离去,王培就准备请示入内收拾,本想喊上丫鬟帮忙,却见戚安木桩子般就立在门处,还是认命独自进了屋。府里的丫鬟都怕这大爷,被他一吓那还有能干活的样。 王培进到屋里时,沈沧钰已移步到罗汉榻上着看书,双膝间还是盖着那条毯子,上方艳丽的牡丹仿佛要从布上开出来。 王培瞧了几眼,不明白自家王爷怎么就对那毯子情有独钟了,近来只要在屋里,都能看到这个情形。 他想着先给上了新茶,转身将用过的茶具拾下去,再出了屋就见院中站着浣衣房的人,捧着紫檀木的托盘战战栗栗的不敢上前通报。 王培压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朝戚安道:“戚大人,您站得累吗?若不先去歇息会吧,王爷有吩咐,我再给您传话。” 戚安抱着剑,面无表情扫他一眼,那眼神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可还是就抬了步子,走下台阶。 正当王培见煞神终于要离开松口气时,耳边传来咣当一声……捧着洗净衣物的丫鬟坐在地上发抖,衣物亦在石板地上沾了灰尘。 王培:……这大爷就不能收了那劣性?! 无端又添事,王培将浣衣房的丫鬟打发走,因此也想起事情匆忙去请了沈沧钰身边会医术的伍萧。 伍萧是沈沧钰年幼时救下的,有一手精湛的医术。可此人颇为神秘,留在沈沧钰身边后也是深居简出,就连伍萧这名字应当也只是化名,身份在王府内似幕僚又非幕僚。 王培领着人来到屋内,沈沧钰瞥一眼,放下书:“有事?” “是奴婢请了伍先生来,想给王爷号个平安脉。”王培弯着腰道。 号脉?这不早不晚的,沈沧钰视线在王倍身上转了圈,又落在老神在在的伍萧那,沉默着伸了手。 伍萧上前,在桌几上放了个小软垫枕,躬身号脉。 不过片刻,他松了手,沈沧钰神色淡淡的整理衣袖,就听到他说:“王爷脉像平缓有力,一切都好,不过虚火有些过旺。王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阴阳调和、平衡才是修身养身之道。” 王倍在边上听得止不住点头,请伍先生来就是对的,一号就知王爷身上哪儿不适。这都连着两天清晨换下沾有湿物的寝衣,可不是火气过旺。 沈沧钰闻言面色清冷,桃花眼中却有柔光闪动。 他的身体他自然最清楚,不过是那日在马车上被小姑娘无意撩得难受,总是梦到长少女模样的她。 梦里她娇娇软软紧攀着自己,面若桃李,似泣非泣,时而喊着王爷,时而却又是七皇叔…… 七皇叔。 想着,沈沧钰眸内柔光因今生突然横隔两人的辈分而尽敛,只余清冷。 王培此时想着是不是要劝王爷不沾女色这点,哪知还未说话就被对方预知般的睃了一眼,吓得他忙又垂了头,决定还是闭嘴。 伍萧却没有错过沈沧钰情绪的转变,原本弯弯的眉眼仿若就能溢出笑意来。 诊过脉,自然要写入脉案记录,伍萧告退,王培趁机会跟了出去,忧愁满面:“伍先生,王爷这样可怎么办,长期会不会对身体有碍。” 伍萧笑笑:“四月遇芳菲,春意自袭人,吩咐膳房上几日清淡去火的即可。” 王爷明显是有心悦的女子思|春了,这可没有药方治。 王培听得似懂非懂,转而琢磨下火的菜品去了。 人都离开,屋里又安静下来,沈沧钰靠在罗汉床上闭眼沉思。 那日惊马之事,人很快就被揪了出来,能被派到王府来的都是死士,一暴露就先自裁了。为此戚安还冷了脸一整日。 他倒是能猜到个大概。 这些年不想他安然的除了宫中那三位,哪里还会有别人,只是不确定是哪一个而已。不过也是巧,用药的马那天出府被锋蛰了才激起药性,不然这事还是得到去北平的路上才会发生。 前世他们并未走水路,发生险况的时候,刚好在一面是峭壁的道上。若不这世改改行程吧,小姑娘也得跟着,万不能叫她再连着受累。而且他的皇兄还特意派了锦衣卫……沈沧钰想着露了个冷笑,他倒要看看皇帝派了群在明的人是想怎么下手。 不会戚安就被喊到正院,再表情古怪的匆匆离开。 *** 夜色渐浓,因一个贵妾慌乱半日的凌府也随着安静下来。 挽夏坐在太师椅中,好整以暇的看美人。 那贵妾姓李闺名单个‘莹’字,肌肤恰恰莹白似雪,柳眉樱桃小嘴,腰细身纤,挽着堕马髻,碗口大的粉色绢花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武安侯还真是送了个大美人给她二叔父,她都得帮着叹声二叔父好艳福。 挽夏觉得美人赏心悦目,凌老太太却觉这刺眼不已。 在凌如萱回去打探清后,才知道这位贵妾竟是李家傍支的女儿,才送走了位李家女又再来一个,凌老太太不得不多想。而她原先想从娘家那挑人的打算是落空了。 人送了来,凌老太太脸上再火辣辣的疼也只能收下,并真在府里摆了两桌。如今面上功夫做全了,关上门就是凌家二房的事,凌老太太就叫了本该明日才见面的莹姨娘先敲打一番。 “明日你们老爷就要出发上任,你又才到府里来,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叫上王姨娘一并跟你们启程,你们老爷有什么喜好习惯还有人熟知。” 莹姨娘闻言,脸上平静柔恬,盈盈福身应是,完全没有显露丝毫难堪。 凌家二房如今没有当家母主,她又是李家送来的人,占了贵妾身份自然不一样,却对头日就被勒令分宠的事很淡然。挽夏杏眸流光微转,觉得二房来了一个有趣的人,而这莹姨娘也是她前世不曾见过的人物。 凌老太太接着又是说了几句告诫,让莹姨娘给屋里一众人请安,算是开脸了。她朝苏氏拜下时,苏氏竟让芷姝取了对玉镯子送上,那莹翠的碧色叫凌老太太看得脸阵阵发青,袖中的手都气得发抖。 她训斥人,而长媳居然还送礼,这不是与她叫板么?! 挽夏则抿了嘴笑,今儿娘亲呛继祖母一顿的事她听说了,再看她现在的做法,是真相信娘亲听进去了劝,要好好拿出主母架势来压住二房这帮牛鬼蛇神。 福康院这处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挽夏踏着月光回自个院子,早早洗漱上床准备歇下。 院中花木被银白幽华笼罩着,正是夜黑寂静时分,花木间却突然传来晃动,发出沙沙声响。 挽夏才刚闭上眼,猛地又睁了开来,觉得院中声响有些突兀,不过凝神细听片刻却又没有了动静。她想起白天桃香说院子里来只野猫,还溜进屋将桌腿挠掉了漆,估摸着那只猫又溜进来了。 杏眸缓缓合上,可在吱呀一声后她整个人都从床上弹坐起来,连鞋都顾不得上穿就冲了出去,动作利落将墙上的弓取下。 “谁人?!”她厉声喝道。 这一声不但惊动了来人,更把在耳房值夜的桃香也惊动了,匆匆捧着油灯前来。 昏黄的灯光并不能完全将室内点亮,却将屋内中人都暴露在光线之下。 锦衣少年正微笑着,一双凤眼从容看向拉弓的小姑娘,丝毫没有被揪住该慌乱的自觉。 挽夏看清来人,拉弓的手都在抖:“李靳修,我倒不知你还有行宵小之徒的爱好!” 光线有些暗,因着桃香惊吓间手不稳,烛火摇晃叫李靳修更看不清挽夏的脸。虽然是看不清,可他知道小姑娘气坏了,她再生气也没有连名带姓喊过自己的。 他耸耸肩,语气无辜:“夏表妹,实在事出有因,且我只是想将东西送来就走,哪知表妹这般警醒。不过,这样我也放心离京了。”他说着摸出怀里的手抄兵法,转身搁到圆桌上,又回头朝她笑。 挽夏手死死握着弓,生怕自己没忍住怒意把李靳修射个对穿:“我不收你的东西。” 李靳修对她的恼怒不在意,依旧笑着,昏暗光线下一双凤眼光芒却显得黯淡。“东西我送到了,收不收是你的事。凌挽夏,我明天就要去大宁了,不过你也快要去北平,大宁离北平还算近。我若得闲了,再去北平寻你玩。” 他一再提离开,挽夏终于注意到了。 明日就要去大宁?前世她记得李靳修应该是在她去了北平一段时间才去的大宁,怎么提前了? 连着一日都发生着与她记忆偏离的事,挽夏疑惑间神色凝重:“怎么那么突然?” 听到她的询问,李靳修脸上的笑霎时把他容颜都点亮,“表妹果然还是关心我的,此事其实也不算突然,本就有打算,不过是比预期早了些。” 谁关心他了?! 她关心的是事情怎么不一样了!挽夏被他的曲解气得眸光越发冷厉,李靳修又说道:“凌挽夏,我知道你挺讨厌我的,总作弄你是我不对,可谁让你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可爱。” 挽夏气绝,他这是在夸人?!李靳修却还在自顾自话:“有些事我也还没有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了,我再去北平告诉你。凌挽夏,我走了,你保重。” 李靳修话落朝她一笑,隐在跳跃烛火下的少年侧脸有着落寂,同时眸中却又有一种期盼。等他再去北平见到小姑娘时,也许已经是她长成少女之时,届时,他应该功勋在身并有了决定。 少年说完所有想说的,朝还拉着弓的小姑娘挥挥手,随后按着原路从翻进来的窗子走了。 人一离开,挽夏拉弓的手亦放了下来,手心都是汗。 桃香心头跳得咚咚响走到窗前,又探头出去见外边再无人影才关好窗。 挽夏将弓挂回墙上,走到圆桌边捏起那本手抄兵法,李靳修的字很工整,带着男儿刚强的笔锋。 “小姐…”桃香心有余悸走到她跟前轻唤一声。 李世子真是要吓死人了,若是闹出动静被人见着,她家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 挽夏突然就叹口气,将东西递了过去:“收起来吧,别让人见着,今晚你就当活见鬼了。” 桃香拼命点头,今晚的事她肯定会烂到肚子里去。挽夏躺回床上,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被人夜闯闺房的事,李靳修这个人怎么比前世更乱来。刚才她就应该放箭让他吃点苦头,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不过这世有许多事情都在改变,希望凌家真的能避过前世劫难。 挽夏想着翻了个身,又在黑暗睁眼许久,才渐渐有了困意。 翌日清晨,凌二爷启程北平,凌家人一早到垂花门送行。除身上有伤的凌景麒,脸上受伤的凌挽静也来了,遮着白纱只露双看人就带着委屈的眼。 挽夏跟着苏氏身边,给二叔父说了几句祝福顺利的话,看着他与两位妾室登上马车离开。 凌老太太双眼通红,不停的拭泪,苏氏安慰两句道过些日子就在北平见着了,她这才收了泪领着孙女孙子回去。 回长房正院的时候,顾妈妈扶着挽夏小声说着:“小姐,老太太心中其实打着算盘呢。” 闻言,挽夏侧头看她,她神色有些古怪:“小姐你想想,二老爷都能带着两个姨娘先出发去北平了,怎么就不能带着女儿儿子一块儿走,还那么巧的在这节骨眼上都罚禁足。” 顾妈妈不说挽夏还未觉得,听此一言觉得有些道理,不过想想这又能有什么意义? “且不管她们。”挽夏只在心中略记上这事,并不太在意。 见小主子无所谓的模样,顾妈妈心间着急,可有些话又不太好明说。小姐如今才十二岁,肯定不太懂得一些弯弯道道的,她也是琢磨了两天才感觉老太太动机不纯,她们一行可是跟着璟王呢。 顾妈妈觉得和小主子说不通的事,就只能转而寻去了苏氏,不管猜测对不对,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万一被二房真行了什么事,那璟亲王不得以为凌家姑娘都不庄重,平白连累败坏了小主子的名声, *** 到了牡丹宴那日,挽夏起个大早梳妆打扮。 虽是宫宴,却也不是严谨的朝拜,她不准备穿厚重的服制,也是嫌弃太过显眼。 选了套黛色的衣裙,将头发分成两股挽成垂挂髻,配上红宝石为芯的眉心坠,镜中便出现个俏丽又端庄的小姑娘。 一切收拾妥当,挽夏到正院寻了苏氏,二人一同出门。 先前挽夏就听闻今日牡丹宴请了不少夫人闺秀,待马车驶到长安大街之时,她就遇上好几家勋贵。 侍卫在前头开着道,突然朝车夫高喊一声快靠左,挽夏所坐的马车便狠狠一颠,她坐在车中感觉到身子往□□了半边,才再稳稳停住。 苏氏被惊得当场变了脸色,挽夏撩了窗帘想问何事,却听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眼前一暗一明间有马车挨得他们极近穿行了过去。 撩着帘子的挽夏狠狠拧了拧眉头,哪家人在皇城脚下这般嚣张行事,这个速度若非他们避让得及时,岂不是得撞上。 她皱着眉头往外又看了看,却只能看到前方模糊的车影,侍卫此时调马头脸色也极不好的前来询问:“夫人小姐可有受惊。” “无妨,方才是哪家人可知道?”挽夏放下帘子问。 侍卫歉然道:“回小姐,未来得及看清楚。” 没看清人,挽夏也就不再说什么,吩咐继续前行。 苏氏抱怨着:“所以我就不爱出门,总能遇见这种自持身份地位就嚣张行事的人。” 挽夏抿了嘴笑:“明明是您懒得应酬。” 被女儿打趣,苏氏详怒瞪她一眼,轻声道:“倒不是懒得应酬,总是人心隔肚皮,有时不知哪句话便叫人记恨了去。你爹爹有如今的功绩不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呆在家里多安静。” 其实家里最近一点也不安静,光二房就闹得鸡飞狗跳的,挽夏腹诽着,马车已进了皇城。 入宫的人着实不少,在宫门处等侯着,后边传来让避让的动静,侍卫在外边禀道:“夫人小姐,是璟亲王的仪驾。” 苏氏应了一声,挽夏则安静的坐着,想真是到哪儿都能遇上,称为孽缘也不为过。 正想着,挽夏就听到熟悉的声音隔着窗子传了过来。 “温娴,我再带你一段路?” 她心头一跳,旋即有怒意涌上来,沈沧钰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不叫她为难,这就在宫门处显得与她这般亲近又用意何为?! 压着恼怒,挽夏在苏氏担忧的目光中挑开帘子,隔着窗子看到沈沧钰那清冷的侧颜:“不劳七皇叔了,温娴等会儿就好。”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一双杏眸瞪得溜圆,挑着眉,其实就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唇角扬了个弧度:“既然如此,那我先便先过去了。” 挽夏冷飕飕又瞥他一眼,却见他唇又轻轻动了动,他的侧脸就被帘子阻隔。 马车轱辘碾在石板地的声音响起,渐行渐远,坐回原位的挽夏脑海回想着方才所见。 沈沧钰的唇形是在告诉她无妨? 什么无妨?是他停下套亲近这点无妨吗?! 她真是越来越猜不透沈沧钰究竟在想什么…… 沈沧钰与挽夏的短暂对话自然落在同在宫门处的夫人小姐耳中,一辆装饰华丽的朱盖马车内,探头看清过程的丫鬟给一位华衣少女禀报着:“小姐,方才我们越过去那马车竟是温娴郡主的车驾。” 华衣少女闻言,挑着唇笑,姣好的面容如玉生辉:“哦,温娴郡主,也算是巧遇呢。”以前她就总听太子表哥提起,却在从未得以见真颜,今日倒是能好好看看是怎么个如花似玉讨人喜的小姑娘,还能叫她皇姑父认做义女…… 29|2.1.1 进宫后,挽夏有着郡主的封号被特别礼待,与苏氏乘着皇后派的软辇到了坤宁宫,一路叫不少命妇小姐看得羡慕纷纷打听。 凌昊惯来为人低调又常不在京中,苏氏也不喜应酬,连着挽夏平素也极少出府露面,便是宫中有年节宴会都仗着年小是能躲就躲了。尽管她时常进宫,却也是少碰见各府夫人小姐,如今被一打听知道是最近皇帝新认的义女,众人看着远去的母女身影,目光自然又多了其它。 坤宁宫里很热闹,正殿说笑声在宫门处便能依稀听见。 挽夏母女被宫人搀扶下辇,在通报声中见了张皇后。 苏氏率先给张皇后行大礼,张皇后笑吟吟忙让人拦下,挽夏这时才福礼喊了张皇后一声母后,张皇后眼睛就弯得似月亮,招手要她到跟前拉着说了好一会话。 仪昭坐在左侧见着挽夏双眼亮晶晶的,连旁边人和她说话都没注意。 苏氏也被请入坐,挽夏则边顺着张皇后的话哄她开心,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殿中人。殿内如今已坐着五六位命妇和四位闺秀,命妇们都穿着诰命服,一眼就能认出都是一品的规制,就是不清楚是哪几家的夫人了。 张皇后和挽夏说话,被逗得笑了好一会才放了她,说仪昭盼她几日都没进宫,让她与仪昭做伴。 挽夏从先前就察觉到有视线直追着她,等到在仪昭身边坐下时时那道侧线从远到近,是她右下手方一位十四五岁的闺秀。 她思索一圈,没有什么映像,应该没见过。 不过这家小姐长得让人惊艳,小小的瓜子脸衬着一双春露似的明眸,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女子特有的媚,是那种想叫人娇宠的女子。 仪昭见着挽夏坐下就忙与她抱怨:“挽姐姐,你上还说会进宫教我练箭的,怎么也不见你来。你尽诓人。” 挽夏收回暗中打量的视线,笑道:“是近来家中事情比较多,没抽出时间来。” 仪昭心性纯善,也就是抱怨一句就笑开了,拉着挽夏说近期她在宫里多无聊,说着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将挽夏下手那位小姐介绍给她:“这是欣表姐,挽姐姐可能还没见过,也多得欣姐姐这几天来了一趟,不然我真是要闷得难受。” 表姐? 挽夏猛然听着还是分不清这人出自哪府。 “欣表姐是母后的亲侄女。”仪昭也觉得自己没说明白,又补了句。 挽夏这便知道了,张皇后娘家的侄女,嫁给太子当正妃那位。她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见。 方才她也一直打量着自己,估摸着是因为她被认了做义女的关系。 “早就听闻温娴郡主,不过每每进宫都不曾遇见,这终于碰见了。”张秀欣笑笑,笑意未达眼底。 对方嘴里客套着,挽夏也有所察觉。不过她倒觉得这样正好,前世太子起过纳她的念头,对于以后是太子妃的张秀欣她自然也不想多接触,便不近不远的与她寒暄:“我平素少出门,进宫也只是偶时。” 张秀欣闻言又看了她几眼,笑笑并未再接话,心想镇国将军嫡女长得是挺有几分姿色,可惜年纪实在小了些。她姑姑有些过于紧张了。 仪昭未发现两人间微妙的气氛,依旧笑嘻嘻拉着两人说话,此时越来越多命妇前来觐见,张皇后就领了众人直接到御花园设宴处。 皇家席宴自是奢华精致,除却按品阶设放的案几,园中各处亦设了供人歇赏的桌椅。身为主角的牡丹花布遍设宴处,未行近已远观得盛放花朵艳且丽,幽香袭人。 一行人缓缓前来,早在此等侯的几位妃嫔忙起身相迎,向张皇后施礼。 挽夏跟着苏氏身边,暗中打量几眼又继续半垂眸,随后跟着众命妇与皇帝的这些妃子见礼,深感宫中规矩太过繁琐。 张皇后在主位落座,内侍高喊赐座从人才得与入席,宫女捧着茶水鱼贯而入,挽夏才捧起茶就听得不少人发现惊奇的叹声。她正奇怪着,张皇后含笑的声音传来:“这茶是本宫侄女近来的巧思,本宫初见时亦惊叹巧妙。” 挽夏听着就揭了碗盖,清汤中一朵牡丹正缓缓绽放,花瓣层叠展开,美轮美奂。满杯花香,沁人心扉。 这样的心思挽夏亦暗赞一声。 张秀欣此时小脸微红,矜持着自谦,又得宫妃和命妇们一番夸赞,各家闺秀亦对她投去羡慕的神色。 挽夏抿了口花茶,眨眨眼,长长的眼睫勾勒出扇形阴影,遮挡着她的思绪。 她发现在场的闺秀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把她和仪昭显得更像个孩童,有些格格不入的错觉。 喝过一回茶,张皇后热情的邀请命妇们围着牡丹赏花,同行的淑妃在边上妙语连珠说着各色品种,不少闺秀亦能解读一二,都得了张皇后的夸赞。莺声笑语,气氛颇为热闹。 苏氏与挽夏只静静赏花,苏氏似乎有意落后几步,突然朝女儿小声道:“今儿怕是皇后要给太子看相选妃的。” 挽夏闻言点点头,原来娘亲也察觉到了。 这些命妇带着自家女儿都是在一窝蜂的在显露才学,各种关于牡丹的东西都是沾手就来,明摆着是提前有做过功课。 母女俩都弄清楚了宴会的本意,越发沉默寡言,不想掺和在其中。 围着各色牡丹转了一圈,张皇后便让闺秀们都不必拘着,在这再随意看赏。 早觉得无聊的仪昭拉了挽夏:“挽姐姐,我们到亭子去,这花我天天看,都看腻了。” 挽夏看她指向的亭子,离设宴处有些远了,只得一个模糊的轮廓,便道:“那处离得太远,还是到前边的假山下吧。” 假山下也摆了几盆牡丹,还着花树,能遮住一些视线。 仪昭也只是想和挽夏说悄悄话,见那处也挺安静,欣然点头。 两人才准备离开,却被身后来人叫住。 张秀欣眉眼带笑前来,“仪昭妹妹,温娴郡主,史小姐提议难得好景,大家来做诗赋几首应应景。皇后娘娘听闻说她要添个彩头,做个诗词比试,选个优等。” 诗赋? 挽夏摇摇头:“我不会,就不参与了。” 她直白的话叫张秀欣愣了愣,旋即看挽夏脸上那淡淡的神色,有种被特意忽略敷衍的感觉,看向她的眸光不由得带了分不满。 此时又有三位闺秀走了上前,奇怪的看着她们,身着嫩黄衣裙的闺秀道:“公主与张家姐姐怎么还在这儿,都已经摆上笔墨了。” 仪昭看了看神色淡淡的挽夏,笑着朝她们挥手:“我和挽姐姐就不就参加了,我们到那边坐坐。”说着就拉着挽夏抬步。 仪昭虽是年纪最小,身份却是最高,她发话了别人自然也就做罢。张秀欣欲说什么,最后也将话给压了回去,离去前深深看了挽夏一眼。 到了假山处仪昭又让伺候的宫女站到一边去,坐下来后就神秘兮兮和挽夏说:“挽姐姐,母后这是要给太子哥哥选妃呢,我看八成是欣表姐会被选为太子妃,那日我从母妃那偷听的。” 挽夏心里虽是清楚这些事,可还得做做样子,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见此,仪昭更是得意的挑眉:“还会再给太子哥哥选选侍、淑女。” 选待、淑女都是太子侧室的封号,位置要次于才人。 挽夏听着心跳便加快了些,前世太子亦是留了才人的位置,后在她在快及笄之时写了书信来要纳她入宫封才人。 旧忆涌上来,挽夏沉默了会才道:“太子殿下如今十六也该是大婚的年纪,虽然有些吃惊倒也是常理。”如今她已被皇帝认做义女,太子空下才人位置留给谁也不会留给她,她实在也不忧心过多。 仪昭见她不过一会就没兴趣了,也觉得这事情没有什么再好说的,转而笑嘻嘻道:“也许这里头还会再出个皇婶婶也不定……” 挽夏眸光闪烁,手不自觉就捏了捏荷包,能让仪昭喊皇婶婶的当朝也只得沈沧钰的妻子 “什么皇婶婶?” 身后突然传来男子清润的声音,挽夏与仪昭都被吓得站了起来,定晴一看,原来是穿着明皇袍服的太子沈彦勋。看他的样子像是从假山后穿过来的。 仪昭瞪他一眼,拍着心口嗔道:“太子哥哥,你吓着人了。” 挽夏不曾想沈彦勋会出现在这,缓了缓神才朝他福身,道了声万福。 沈彦勋伸手,想托她起来,挽夏察觉先一步站直了身子,微微垂了头。 又是连笑容都没有,沈彦勋看着挽夏皱眉,自打上回在庆宫宴见面,她似乎都不怎么笑了。那个甜甜喊自己太子哥哥的小姑娘怎么了? 沈彦勋心情复杂,看到不远处闺秀们的身影,又添了份烦躁。他又将视线移到挽夏脸上,看她精致眉眼,感觉几天不见她好像又长大了些,眉眼越发动人。 “我们到那这亭子坐会?这儿人太多。”沈彦勋想问问她为何疏离,上回送了她纸鸢,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他身边的太监却上前焦急着说:“殿下,娘娘有吩咐……” “闭嘴,本宫不过先与妹妹们坐小会儿,耽误不了母后的事。”沈彦勋脸色骤然冷了下去,那太监立即垂下头不敢多话。 挽夏却是后退一步,“我不过去了,不然一会皇后娘娘问起来找不到我们,反倒不好。” 沈彦勋还欲说什么,又一个身影从假山后绕了出来,来人身形高大颀长,挽夏就感到一道带着压迫力的目光落在身上。 沈彦勋亦察觉到身来人,侧了身子与那男子道:“七皇叔您来了…” 挽夏闻言挑了挑眉,听着太子这语气,两人是约好来的?还都从这假山后绕过来,她就想起方才仪昭说的,也许这里头还会再出个皇婶婶也不定……… 30|2.1.1 沈沧钰站在假山边,半侧身子被阴影笼罩着,清俊的面庞神色越发显得冷然。 太子沈彦勋见着这样的他亦怔了怔,七皇叔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皇兄关切无法推辞,不必在意本王。”沈沧钰沉默了一会才道。 挽夏正兀自思胡思着,听到他说话抬眼看了看,总觉得他的措辞像是在解释,恰好视线被他捕捉,四目相对。 她在他眼中先看到一片清冷,旋即又发现他打量了自己两眼,眸光霎时就缓和许多。 挽夏暗蹙眉,疑惑他的情绪转变,仪昭已抿嘴直笑:“皇叔和太子哥哥约好相看的啊,是不是要给仪昭先透点消息。” 沈彦勋神色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偷偷朝挽夏那看了两眼:“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叫相看!” 沈沧钰却道:“嗯,给你太子哥哥相看。” 沈彦勋噎住,不是父皇也让您来相看的,怎么只余我的事了?而且,他也不想相看! 他又去瞥挽夏,只见小姑娘面无表情的,心头就搅起苦涩和慌乱。 他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那边沈沧钰已经转身,“本王来过了。”话落迈步,饶过假山的小道身影就消失了。 是真的就像走个过场。 “啊,皇叔都不看看就走了。”仪昭一脸可惜,她还以为要有皇婶婶了,不过没有关系,皇嫂嫂肯定跑不了。 她双眼再度发亮,追问沈彦勋:“太子哥哥,您心仪谁?” 皇妹一脸天真,浓浓的好奇心却叫沈彦勋越发尴尬,他心仪的人就在跟前,可他无法说出口。看向挽夏的眼神就变得晦涩,闪动的眸光暴露着他内心剧烈的挣扎。 明明当朝论门地与他最相配的就是凌挽夏,而他从小时候也就认为,凌挽夏长大后就该成为他的妃,未曾想短短半月什么都被颠覆了。 沈彦勋有道不出来的苦涩,仪昭见皇兄沉默不言,好奇心未被满足有着失望。挽夏则不想再呆下去了,太子投来的视线让她直起鸡皮疙瘩,里面包含太多更流露出浓烈的不甘。那种不甘又叫她想到偏执二字。 她还是远离为好。 挽夏朝沈颜勋一礼,利落转身就走,根本不让对方有反应时间。 沈彦勋想要喊住她,往前走了一步,发现前边遮挡不住自己身形,只得再退回来。 那边场中张秀欣早就有了诗句,立着迟迟未动笔也不过做个思考模样,视线便游离在场中像是在寻灵感,不料就瞥见挽夏走来。而方才她所在的地方还露出了一个明黄色身影,眨眼间又退了回去。 她吃惊。 假山那边除了仪昭还有别人! 而宫中穿得明黄衣物的不过寥寥几人,张秀欣顿时就想到了太子,止不住还想得更多。——太子偷偷来见凌挽夏。 张秀欣握笔的手紧了紧,朝假山那再看好几眼,却见仪昭小小的身影也从那走出来。她笑嘻嘻又拉上挽夏的手,两人亲密得不行。 张秀欣眼神都变了,心里泛起了酸味,猜测着太子与凌挽夏私下相见仪昭是不是帮了忙。是了,不然最喜欢凑热闹的仪昭怎么会不参加比试,张秀欣将猜测又化做肯定,握笔的手都在抖。 挽夏不知遇着太过的事情被撞见,回到宴会处寻了两个空位坐下吃茶点。她才咬了一口栗子膏,就听闻宫人宣布一柱香已燃完,比试的时限到了。 听到宫人的声音,张秀欣才从所见中猛地回神,望着眼前只滴了两点墨迹的宣纸脸色发青。 她方才刚顾着看人竟忘了写下诗句! 她的桌案又排在首位,已有宫人前来要将所做诗词念出供众人评品,她连再挥笔的机会都没有。 在张秀欣一脸铁青中,前来的宫人见到未题内容的宣纸也怔愣住,停顿片刻才宣布张家小姐并未题诗。 场中人心中哗然,纷纷朝她投去视线,张秀欣霎时就难堪的憋红一张小脸,仿若从投射过来的目光读到他人嘲笑自己没有学识才情。 张皇后皱了皱眉,很快又敛起不满的神色,笑着给她解围:“秀欣可是太过紧张了?未下笔也无妨,念出来便是。” 念出来。 对,她念出来! 张秀欣闻言慌乱的抬了头,挤出抹笑,想显得镇定从容。她红唇轻启,准备将诗句念出:“品冠群芳犹…犹……”可她发现抬起头,能更清楚看见别人投过来的视线,那种视线又让她想起方才的难堪,心顿时揪住紧张得脑海中空白一片。 一个‘犹’字在她口中反复叨念着,念了半句便记不清余下都是什么。 众人看向她的视线越发集中,挽夏这时已经小口吃完一块栗子糕,心中也奇怪张秀欣冷场的异举。在她记忆中,张家花了很大力气培养张秀欣的,一首诗词应该是难不到她。 张皇后猛猛拧紧了眉,张秀欣身边的闺秀们却在交头接耳了。 细小的说话声让人听不真切,张秀欣就处之中,心急又无助,不断回想自己昨夜写了七八首才选好的那首诗内容,又想听清别人是不是在议论她什么,一时间更加慌乱,两头都顾不上,立在那连眼眶都急得泛红。 实在是看不下去侄女的窘迫,张皇后忍住恼怒再度开了口。“秀欣是真的太过紧张了,先念下一位的吧。” 宫人松口气,忙到下一位闺秀面前,托起宣纸开始念读。 张秀欣的尴尬被暂解,红着脸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高座上的张皇后快被气死,怪她在关键时候失了自己的脸面。这还是在众多宫妃及命妇跟前,估计明日京城就得传遍他们张家这个笑话,让她颜面何存! 在场的闺秀皆有备而来,其中不泛才情极好的,宫人一一念读后,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连声夸赞。那些夸赞落在张秀欣耳中直刺得她想掉泪,不过最后却都未有推举谁人夺首,只道个个都好,平分秋色。 这也是宫妃命妇给张皇后挽留些颜面,让没有成诗的张秀欣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张皇后面上领了情,心底越发怨上这个丢她人的侄女,给所有参与诗赛的闺秀赏了镶南珠的金簪,算是嘉奖。 未能拔得头筹,闺秀们心里自然有不甘愿的,明明是能扬名的事最后却因为皇后侄女未成诗落空了。特别是自认才情过人的几位文官之女,她们看张秀欣的眼神都变得尖锐起来,何况她们还清楚张秀欣是挡荣华大道的最大对手。 诗赛结束,张皇后巴不得所有人都对先前的事失忆,自然积极转移众人注意力,宣了歌舞演乐。 挽夏喝了不少茶水,想趁着这会去官房,与苏氏禀了声后跟着位小宫女往一处殿阁走。 皇家内院,连官房所在地都修缮得隐蔽又雅致,挽夏净过手回到先前经过的廊下,小宫女还在那规矩的立着。见她过来先福了礼,又在前头引路。 走着走着,挽夏觉得有些不对。她依稀记得先前只拐一处弯还能见到御花园的太掖池,这边却是花树重重,仿佛是另外分隔开来的一片天地。 隐蔽而静谧。 挽夏眉心一跳,立即停下步子,冷声道:“你这是要带我上哪儿?!” 前头的小宫女亦停了下来,神色很镇定,恭敬的回道:“郡主莫怕,奴婢不会害了郡主。” 深宫之中,人心难测,挽夏如何会相信这些说辞,目光冷厉的扫她一眼,二话不说转头向要离开。 小宫女脸色微变,张口想提醒什么,猛然回身的挽夏已一头撞上身后来人的坚硬胸膛。 沈沧钰眼明手快一把捞住了往后弹的小姑娘,免了她摔跌到地上。她纤细的胳膊仿佛用力些都会折了,怕拽伤她,他便改成用手去扶住她的腰。 “也不看清后边,可伤着?”沈沧钰扶稳人,低头去看她,声音轻柔。 挽夏鼻头发酸,撞的,连带眼眶也泛了红。听到熟悉的声音,气更不打一处来,每每遇上他总得叫她吃些难些。 “七皇叔您真是有身神出鬼没的本事。”挽夏捏着手帕按了按鼻子,咬牙讥讽。 那个小宫女已经不见了,她拿脚趾头也能想到是受谁指使。 这可是宫中,皇帝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就那么大胆引她到这处见面! 小姑娘双眼红红的,闪着亮亮的光,衬着白皙的脸蛋,沈沧钰就想到狩猎时遇见的兔子。可爱致极。 他朝她微微一笑,清峻面容霎时如冰雪消融,温润似玉。一双桃花眼光华微幽,上挑的眼角像把勾人的勾子,捏着帕子的挽夏觉得自己也被他勾住了,直盯着他溢出笑意的双眼。 她仿佛有种错觉,眼前的景物似乎变得特别的鲜活明艳,还带着似朝霞初升那种暖意。 他还是笑起来好看……挽夏心中暗暗想着。 沈沧钰见小姑娘眼神变得有些呆,又直盯着自己,对她这反应更是觉得可爱。第一次她见自己时,也差不多是这个神色。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别生气,我办事定然是有分寸的,谁也不会发现。” 温热的掌心抚过她的发,挽夏骤然回神,第一反应是反手要拍开他,却闻到他满袖甜甜的梨花香。 她抬起的手就怔在半空,沈沧钰又将手伸到她眼前,微微一晃,神奇的出现几朵梨花。 花瓣似雪,甜香幽幽。 “宫中的梨花快落完了。”他说着将花儿簪入她发中,弯腰与她对视。 簪着梨花的小姑娘映入眼帘,越发甜美可人。 挽夏抬着的手就摸向发顶,指尖碰触到软嫩的花瓣,她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茫然,眼前的他与在梨花林初遇那幕重叠。 那时她落在他身上,呆呆看着他并没有爬起来。而他也打量她好大会,突然就拾了朵梨花簪在她发上,然后将她从身上拉开,他修长的身姿立在梨树下,轻轻一跃,衣袂翻飞间纸鸢从高高的枝头就落在他手中。 那刻,她怦然心跳,懵懵懂懂的年纪,开始着懵懵懂懂的喜欢。 “今日入宫实在是无法推脱,并不是想要来相看什么。在宫门遇见时的事你不必担心,那样做是叫皇上更放心凌家,皇上耳目要看的其实是你的态度。”沈沧钰看着她,她清亮杏眸中透出的柔光让他感到宁和。 挽夏听到他的说话声,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他已直起身子:“我先行出宫了。”说罢,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才大步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挽夏还立在原地半垂着眸,回想他先前的话。 他是特意来给自己解释的,因为知道自己会不领情,所以明目张胆欲使皇帝耳目混淆,这算是在帮凌家吗。还带着梨花,他原来还记得两人初遇,可为什么还要解释他进宫的原因,先前在假山时不是就解释过了? 她总觉得沈沧钰举止有些叫人莫名,明明说对凌家无拉拢之意,却又一再帮忙,矛盾的人……还摸她的头说话,像是在哄孩童似的。 挽夏伸手将发间的梨花摘下,放在眼前看了看收入袖中,跟在重新领路小宫女身后回设宴处,唇角有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31|2.0.1 张皇后被自家侄女失水准闹得无心再应酬,与命妇们共进午膳后便散了宴。 张秀欣自诗赛后脸上就没有笑容,娇媚勾人的双眼黯淡无光,一层薄雾笼在上方,委屈又羞恼,恨不得自己不曾出现在宴会上。宴散她随着张皇后回了坤宁宫,挽夏则与自家娘亲随着众人直接出宫去。 在宫门处,挽夏遇见了下衙等侯在此的父亲,凌昊难得换乘马车,将马丢给了侍卫。 “爹爹怎么显得忧心忡忡?”挽夏打量着自家父亲的神色,见他眉宇间藏着忧色。 凌昊朝她笑笑才道:“皇上命我明日领军出发。” 饶是心里有建树,挽夏母女听到这话还是露出惊色,苏氏着急的说:“明日?那老爷您今晚就要到军营?” “回府一趟便去军营整军。”凌昊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我和大军出发会走陆路,一路急行,估摸还是会比你们早到北平,就是不太放心你们。” 手背上传来干燥温暖的触感,苏氏脸发热,忙将手抽了出来,暗嗔丈夫一眼。女儿就在跟前,他也不知道注意。 凌昊本未想那么多,见妻子光华流转的双眼含羞带嗔,瞥了眼对座的女儿,不避讳反倒又自然的去寻妻子的手。 苏氏伸手就挠他一把,凌昊吃疼缩回手,却又想笑。 挽夏正回忆着前世去北平的事,倒没发现父母的小动作,前世他们是跟在大军身后,有父亲提前打点倒一路平安顺利。她想了想说:“爹爹不必太过担忧,与我们随行的还有锦衣卫,肯定会顺利的。” 皇帝既然都派了人跟着,锦衣卫又凶名在外,是人听着都退避三尺,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安全问题。 凌昊揉了揉被妻子抓红的手背,说道:“正是因为有锦衣卫随行我才担忧。”他说着深深看了挽夏一眼,璟王对女儿似乎特别照顾,妻子说他暗中送来的东西价值万银。 璟王应该明白与凌家走近会更得皇帝猜忌,所以他暗中送礼,可这样行事必然也是有着示好之意。如若是这样的话,虽有些冒险却也得一试。 挽夏听着不解,凌昊敛了思绪神色变得郑重:“挽挽,如若在路途中璟王有表现要你跟在身边,你便跟着他。” 父亲要她跟着沈沧钰?!挽夏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爹爹,锦衣卫是皇上的双眼,我们不应该要更加远离他才是?” “锦衣卫是派去一路监视璟王不假,却也极大可能身有其它任务。皇上如今对皇子们的兵权都想一再收拢,何况他是先皇亲自给了兵权的王爷,正是路途遥远才能横生意外。而璟王虽未及冠一直养在京中,可与其它早逝去的亲王相比,他还能安然到如今定然有他过人之处,所以为父想他极可能会未雨绸缪,他身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挽夏闻言神色也为之一变,她父亲的意思是锦衣卫极大可能在途中朝沈沧钰下手。 皇帝此时就动了除沈沧钰的念头?! 可前世皇帝对沈沧钰还隐忍了许多年,还是说她以为的隐忍,实则是沈沧钰早处于危机四伏之中,她一直未发现而已?! 挽夏不由想到那日的惊马,心中一凛。 小姑娘脸色略显苍白,凌昊以为是自己的话将她吓着了,忙又道:“这些都是为父的猜测,事情未必就是这样严峻的局面,为父会叫你兄长们打起十二分精神,随行的侍卫亦不会少。” “爹爹,其实您也担心璟王在途中出意外对不对,如若璟王出意外同行的我们也讨不得好,对吗?!”挽夏看向父亲,杏眸湛然,清晰映出她此时的认真。 锦衣卫办差,从来心狠手辣,不留手尾,她们或许会成为那个手尾。 凌昊为女儿的冷静与看事情的透彻吃惊,他明明将这些担忧都藏在心底。 苏氏此时亦震惊得张了嘴,看看丈夫,又看看语出惊人的女儿。 凌昊顿了好大会,才叹气道:“为父是有这样的担心,但皇上应该还会顾忌着凌家的威望,不会轻易到那步。就怕误伤罢了。” “女儿知道了,女儿会见机行事。爹爹也说皇上如今还是对我们家有顾忌的,这样的事发生情况极低,您也不必多虑。” 如若沈沧钰早处于危机中,前世的他能安然到达北平,这世必然也会的。虽然她对他如今抱有怨恨之心,可还是对他的能力有信心,前世他在千军万马围杀中都闯了出来,锦衣卫怕也是拦不得他。 女儿镇定,凌昊也似被感染,心底不安散去许多。 他抬手去摸了摸她的发:“挽挽长大了,路上要照顾好你娘亲。” 男子手心温暖,挽夏严肃的小脸上绽放出笑容。 *** 坤宁宫。 奢美的宫殿内有着低低抽泣声,远离了外人,张秀欣再也撑不住掩面哭泣,在哭泣间一并将事情起因道出。 她心中又恨又怨,如若不是凌挽夏分了她的神,她怎么会出如此大丑。 张皇后高坐凤位,冷眼睨她:“近些日子你都别出门了,待人渐忘些再说吧。” “姑母……”张秀欣听出要禁足她的意思,忙抬了脸,两行清泪沿着尖尖的下巴往流淌,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晴芳,送她出宫。”张皇后染着红色丹寇的长甲刮过扶手边凤纹,显出不耐。 她一直认为这个侄女聪慧端庄,却不想小小一件事就能乱了她心神,在重要场合险些累得她都要下不了台。 也许是她太捧着惯着了,适当冷几日,看是否能想明白她的苦心用意。若不然,以后进了宫,怎么应对那些花招穷出的嫔妃,如何保她张家荣华富贵。 张秀欣被皇后冷漠惊得心中发颤,可她到底是张家花废心血培养的,骨子里极强的自尊心使她强忍了泪,不再多说任何求怜之词,行礼后用帕子擦干净泪痕匆忙出了宫。在那张强自镇定的面容下,她已将所有错处都推到了挽夏身上,心中恨然必定要叫她也偿偿丢脸的滋味! 等人走后,张皇后又叫来宫人询问:“去叫太子来见本宫。” 儿子遇到凌家女应该是偶然,她也相信儿子看过在场那么些名门闺秀,前儿亦正式经了人事,应该懂得凌家女年纪小只得一张脸尚可,哪有正绽放娇花般引人采撷的少女们吸引人。可她还是不得不再要敲打几句,他的正妻就只能是张家人! 在张皇后神思沉繁中,太子沈彦勋却是在御书房。 皇帝正过问他今日之事。 “你母后办的牡丹宴如何?” 沈彦勋微垂着头,恭敬的道:“回父皇,极好。” “说说哪几家。”皇帝闻言一笑,看儿子的目光认真间夹了丝打趣。 “儿子一切听凭父皇。” 儿子一板一眼的回答叫皇帝笑出了声,龙目扫过,少年身姿笔直,神色平静。 “如若朕非要你说出几个人来呢?” 非要说出几个人来。 那他便说吧。 沈彦勋心头苦涩冷笑,“张家表妹、史相家的,英国公家的。” 皇帝笑意更深了,“你的表妹皇后是属意的,朕也觉得不错,可如若你表妹占了太子妃之位,左相与英国公家的小姐又给什么位份?才人之位如同副妃,轻易给不得,这两家小姐身份地位又过高,低了的份位也是给不得。” “儿子愚见,皆封选待便是,若谁先有子嗣,再晋封便不会失了公平。” 史相为文臣,英国公在武将威名中仅次于凌昊,两人纳入东宫自然是不错之选,也是平衡之术。再以子嗣定尊贵更不会若得两家有何异议。 倒是想得明白。 皇帝了然儿子的心思,又道:“你知会过你母后了?” 沈彦勋回道:“并未曾,儿子娶表妹为太子妃母后定然是欣喜的,至于其它的,儿子说句不孝的话,儿子也有儿子的考量。” 皇帝哈哈哈就大笑起来,显然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你明白个中利弊就成,万莫愚孝,张家女儿选为太子妃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沈彦勋当下心中凛然,他父皇果然对张秀欣位于太子妃一位不满,怕是看透了母后的小心思,偏母后还自得不知会引得父皇不喜。 没有哪个帝王会希望外戚长久不衰,更何况是在帝皇要集拢兵权的敏感时候。 从御书房出来,沈彦勋四处看了眼,重围的宫殿使他生出一股窒息感。在这无上权力的中心,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他拾步缓缓走下阶梯,早已守侯在阶下的宫人忙上前:“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沈彦勋看向宫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了笑,却冷得叫人心头发抖。“你回去禀了母后,会如她所愿的。”话落越过那名宫人,大步往东宫走去。 母后要他孝顺,选张氏女为正妃,他不叫她失望。父皇要他懂得制衡,他不叫父皇失望,至于其人想要的……他一个也不会让如愿! 子嗣? 她们怎么配。 还有两年时间,他总会想到办法的,没有入玉碟的义女,便是有公主封号也不作数! 此时,不知自己被人惦记着的小姑娘将将回到凌府,正无言望着如临大敌的二哥。 一只圆滚滚的大花猫呲牙炸毛,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朝凌景烨威胁着。少年侧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小心翼翼拿着狗尾巴草靠近,手背还有几道挠痕。 这是做什么? 二哥不是不能靠近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 一靠近就会打喷嚏啊。 挽夏才想着,凌景烨果然朝天就阿嚏一声,用手捂都捂不住。大花猫仿佛受到惊吓,凶狠狠喵呜吼着跳起来就朝他扑去。 “我就不信搞不定你!!”凌景烨也大吼,朝着大花猫冲去。 可是前刻还气势满满的少年离大花猫就要亲密接触时,喷嚏声再度响彻院子,接二连三。大花猫瞅准机会,胖胖的爪子挥舞,某人手背再度光荣负伤,连带着狗尾巴草也没有拿住,被猫叼到一边还耀武扬威般抬着头舔爪子。 挽夏:“……” 这到是在底闹哪出啊?! 32|2.0.1 挽夏被自家二哥闹得一脸莫名,只怔愣愣看着。 坐在廊下的凌景麒低笑,朝看傻眼的妹妹招手:“你二哥今儿不知约了哪家公子切磋,那人估计养了猫或狗,一近身他就打喷嚏输了比试。碰巧这小家伙来我这偷吃,他就迁怒它了。” 居然是为了这个,她二哥还能不能再幼稚点? 挽夏实在无语不知说什么,看到大哥正好捏起个蜜饯,就笑吟吟把小脸凑了前去。 凌景麒手顿了顿,看着她娇娇嫩嫩的脸庞,还是将蜜饯丢到了自己嘴里。“多大的人了,坐好,自己吃。”说着还将盛蜜饯的碟子往她那推了推。 挽夏撇撇嘴,二哥爱武成痴,大哥读太多之乎者也,也变死板了。 她拿起小银签子戳一颗,正要往嘴里送就听见喵呜一声,膝盖突然增加了重量。那只刚刚鄙视完她二哥的大花猫跳到她腿上了。 “小东西,别伤着挽挽了!!”凌景烨的身影随之而来,话落却又重重打了个喷嚏,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滑稽不已。 凌景麒哈哈就笑了出来,挽夏也没憋住,她二哥还有空担心人,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笑过后,她朝大花猫晃了晃银签上的蜜饯:“要吃这个吗?” 大花猫喵一声,把头撇一边,那边正好是对着凌景烨,又瞬间扭了回来。那样似乎嫌弃极了凌景烨。 挽夏真是笑得泪都要出来了,这猫也太傲了些,可也懂了它的意思——不吃蜜饯。 “你是不是上回跑我院子去,把我的桌腿挠掉漆那只?”挽夏在二哥紧张的眼神下伸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背,见它在腿上趴了下来,又放心转而去轻轻挠它下巴。 大花猫喉咙里咕噜了两声,眯起眼,很享受的样子。 凌景烨却是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刚才和他拼了几场的凶猫居然在她妹妹面前那么乖!! 挽夏给它挠了一会,吩咐小厮:“看看厨房有没有小鱼干。”她记得雯依告诉她,猫就喜欢吃这些,亲近它的方式也是雯依告诉她的。 想到旧时密友,小姑娘杏眸中的欢喜满得洋溢出来。 快要去北平了,马上就能见着那喜欢养猫儿的漂亮姑娘。 妹妹与猫相处的那么和平,还在它身上东挠挠西挠挠,很熟知它脾性的样子,凌景麒也有些吃惊:“你还真不怕它伤你。” 挽夏逗着猫,脸上的笑似春风柔和:“它们也是有灵性的,能分清善意恶意,她说的。” 她? 凌景麒挑挑眉,不知自家古灵精怪的妹妹话指何人,可阳光下逗猫的小姑娘却异常可爱。他便靠着椅背闭上眼,微风吹过,耳边除了响起树叶摩挲间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小姑娘与猫儿的轻声细语。一切都那么宁和美好。 凌景烨斗败一只猫,又见养伤的大哥满脸暇逸,也只得叫人再搬个凳子坐得稍远些,时刻准备防着那只猫别伤了宝贝妹妹。 叫他失望的是,圆滚滚的大花猫吃完小厮取来的鱼干,添干净爪子,在妹妹腿边蹭了蹭一跃就顺着美人靠爬到树上,跳上屋顶就不见了身影。 根本没有他挽回形像的机会!! 大花猫吃完就走,挽夏也没觉得生气,它们似乎都是这样的脾气,骄傲得像公主不会为一点施舍就低下头颅。她倒是羡慕的,较真起来人还没有一只猫儿过得逍遥自在。 挽夏想到帝皇的猜忌,无声在心间暗叹。 猫儿走了,凌景烨一颗吊着的心才放下来,哪知才走近妹妹身边又喷嚏打个不停,终于落荒而逃。 挽夏笑得揉肚子,见身边坐着的大哥似乎睡熟了,差人拿来毯子亲手给他搭上,自己也回院换衣裳。她转身,闭着眼的凌景麒唇角就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一定会努力到权臣地位,守护给到他温暖的家人,给到他再度对人生充满希望的小姑娘。 由于凌昊明日就得启程,苏氏叫人早早就先置办了桌酒席,算是给他践行。 换过衣裳的挽夏翩然来到正院,凌景烨看见她还犹豫了好大会才上前,小姑娘身上没让他敏感的气味,他才放心的对自家妹妹揉头又掐脸。气得挽夏也想挠他几把。 长房兄妹凑一起,为父亲践行,凌昊给两个儿子交待一通,吃过菜便出发去军营。 挽夏立在垂花门处,看高大的男子银甲战袍,如琼枝一树亦似巍然大山,浑身皆是摧毁人心志的威仪。 “女儿祝父亲一路平顺。”挽夏为这顶天立地的男人自豪,朝他深深福下一礼。 凌景麒兄弟亦朝他深揖,苏氏微笑着上前帮他再整整披风,轻声道:“北平见。” 再是坚硬如铁的男儿,在此离别之际一颗心亦化为春水般柔软,他朝儿女们慈祥一笑,又快速在妻子额头落下一吻,翻身上马。 “北平见。”男人勒紧缰绳,再深深看一眼他牵挂的亲人,策马离开。 苏氏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整张脸通红,过了许久才呸的啐一声,骂老不正经。 挽夏与兄长都垂头抿嘴直笑,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心底不约而同都道:父亲威武。 凌昊离府只是派人给凌老太太说了一声,苏氏想想还是亲自再过去汇报,挽夏便陪同着往福康院走。 半途就遇上二房的堂弟凌景曜,往前虽顽劣见人却还知行礼问好的凌景曜见着母女俩却满眼愤怒,朝两人喊道:“我讨厌你们,都是你们把我母亲赶走的!” 苏氏听得直皱了眉头,挽夏霎时面若寒霜,冷眼看向在边上战战栗栗的奶娘。 凌景曜奶娘被她扫一眼,腿直发软跪倒在地上求饶:“郡主,奴婢什么都不清楚,也没有在三少爷面前嚼舌根。” 聪明人说话总是让人寻味,挽夏一品便明了当中意思,抬了抬下巴示意奶娘带堂弟离开。奶娘磕了个头,拉扯着还攥紧拳头的凌景曜慌乱走了。 “走了个妖魔鬼怪,却还有魍魉作祟。这样教导孩童,往后岂不是也会让他长成是非不分的性子。”苏氏望向两人不见的方向,面无表情的说。 挽夏神色已缓下来,无所谓的道:“这事自然只能是让二叔父自己操心了,我们再明白也不起做用。” 女儿所言其实,苏氏也没有了再到福康院的心,接着女儿转身回长房的院子去了。这事到北平她再给夫君提一提也就算尽了伯母亲的本份。 离启程北平的时间不过还余五、六日,挽夏便跟着苏氏打点一切,将离京后的事都安排妥当。在离京前一日,作为皇帝的义女,挽夏按着礼节到宫中向张皇后辞行。 皇宫景色依旧精致,可层层肃穆宫墙之间亦让人一如既往的产生压抑,挽夏自重生后,每每接近皇宫这种地方便精神紧绷。 她随着宫人前往坤宁宫,走进奢华正殿见着张皇后下手还坐名了妇人。 她悄悄打量一眼,妇人面容有些熟悉,细想着便想起张秀欣,那眉宇与樱桃小嘴可不是随了这妇人。 挽夏行礼问安,张皇后笑盈盈叫起,伸手指了指那梳惊鸿髻的妇人,说:“这位是我娘家的嫂嫂,这是温娴郡主。” 挽夏便朝那妇人微微福身,张夫人站起来未敢受她礼,笑道:“前儿牡丹宴臣妇身子不适未能前来,在家中听女儿说起郡主花容月貌,臣妇还很遗憾未能亲眼一见,今儿倒是巧了。” 听着夸赞之词,挽夏谦虚了几句,心想果然是母女呢,连见面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寒暄了几句,挽夏说明来意,朝张皇后行叩拜大礼:“温娴明日便前往北平,不能在母后跟前乘欢孝敬,还望母后保重身体。” 张皇后忙让睛姑姑将她扶了起来,捏着帕子擦拭红红的眼角,竟真是闪着离愁的泪光:“难得再有位女儿,不过处了几日又要别离,本宫这心揪得难受。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到了北平便与本宫来信报个平安。” 挽夏看着张皇后绣牡丹的帕子晃动,对她言辞莫名生恶寒,她压了压情绪应是。张皇后又道:“你明日启程怕还有许多事要办,本宫方才派人给皇上送汤羹,皇上正处理政事忙得只喝了一口,你便直接出宫家去吧。本宫会将你这片孝心转告皇上。” 挽夏本意是想再见见皇帝,趁最后机会再表一把忠心,听到此话自然只能应是。又再说了几句要张皇后保重的话便要退出去。不曾想还未转身,有宫人带着位内侍匆忙求见。 张皇后见来人竟然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汪福,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笑道:“这是什么风把汪公公吹到本宫这来了。” 汪福朝她行礼,掐着尖细的嗓声回道:“皇上得知温娴郡主进了宫,恰好璟亲王亦进宫辞行,便叫奴婢前来请郡主。” 汪福一番话叫张皇后听得心跳直加速,为不久前才说皇帝不得空的话燥得难受。皇帝只喝了她一口汤,转眼又见了璟王还来请凌挽夏,怎么想都是没给她这皇后面子。张皇后都恨不得咬了舌头,把先前的话都收回去。 挽夏心中却是一喜,暗中看了眼面上笑容已勉强的张皇后,随汪福去面圣。她其实一直都有感受到张皇后的敌意与防备,原因她倒是明白的,张皇后娘家论功勋与威望总被她凌家压着,换了是她也不会真心相待对手的女儿。 小姑娘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坤宁宫门处,张夫人才似笑非笑的说:“皇上对温娴郡主倒是挺上心的。” 张皇后知道她意指何事,掐着扶手冷笑:“不必想那些多,皇上既然认了义女就再没有那种心思,且皇上已给了本宫准话,倒是秀欣还要再好好教导。再出个前些日子的事,不要说我的脸面,张家都得颜面扫地!” 张皇后心情不好,说话也就刻薄起来,张夫人听得脸阵红阵白,有气也不敢辩驳两句。只能忍着寻了借口告退出宫。 那头挽夏一路跟在汪福身后前往御书房,春暖复苏的季节,处处翠绿,花香鸟啼,让她心神放松了些。沈彦勋听得挽夏进了宫,知道这怕是难得再见面的机会,从东宫就匆匆往坤宁宫来。不料走到一半就远远看到那纤巧的身姿远去。 他喉咙一紧,忙要跟上前,却发现领路的是他父皇身边的汪福,步子霎时顿住。他在原地静立片刻,脸色沉得叫人心中发寒,转而领着贴身内侍走了另一条道…… 33|2.0.1 御书房,挽夏被引进去后便见皇帝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沈沧钰坐在一边安静品茗,修长白皙的手指托着青花茶碗,似碧水映雪好看得直晃人眼。 挽夏暗暗收回视线,恭敬给皇帝行叩拜礼。 膝盖才弯下,皇帝已搁了笔,威严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叫汪福扶起她。 “温娴怎么比以前更拘谨了。”皇帝说着视线在她身上略过,“唔,几日不见倒像是长高了些,上回在牡丹宴玩得可开心?” 挽夏也笑,带得一双大大的杏眼灵动明亮,“给父皇问安是传达温娴的一片孝意,哪有拘谨。爹爹昨儿给温娴量了身量,也说是长高了些,爹爹每回出门前都会给量一回。” 跳过敏感的牡丹宴不提,挽夏顺着皇帝的话说家常。 沈沧钰闻言抿茶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抹暗色,又不动声色饮茶。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你爹爹这粗汉子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朕倒是首次听说,不过一两个月又见着了,婆妈!” 挽夏眨了眨眼回道:“温娴娘亲也是这么说的,可爹爹说了,他心里就是这些媳妇孩子炕头热的事,气得娘亲拧他说这哪有个将军样。” 小姑娘说话时双眼清澈纯净,引得高座上的皇帝直盯着她看,片刻他笑容就添了丝寂色:“朕也曾为这话笑话过你爹爹,那时你还未出生,一晃又是这些年了。” 挽夏听着微微吃惊,她倒是误打误撞又引得皇帝怀念往事了。 皇帝也只是略说了一句,又笑着伸手指了指沈沧钰:“你七皇叔也在呢,快给他问个安,明日你们便与他同行,好讨了他欢喜路上多照顾着些。” 她一点也不想被他照顾! 挽夏在心里腹诽一句,转向沈沧钰有些敷衍的屈膝:“温娴见过七皇叔,要劳烦七皇叔一路照顾了。” 小姑娘虽低眉顺眼的,却语气闲淡听着还蔫蔫的,沈沧钰抬眼扫过她,搁了茶杯淡声道:“算不得劳烦。” 挽夏便又朝他再福一礼。 皇帝将挽夏这种疏远看眼中,视线便又在沈沧钰脸上转了圈,见他面容清冷如常,握着扶手的指节却又发白凸起,眼底掀起浅浅的讥色。 他这皇弟总是面冷无显山水,可到底还是年轻,细处总会露出端倪来。总归还是有心思的,别人却是不想领情,以为到封地便能挣脱他的掌控了吗?皇帝想着心间冷笑一声。 沈沧钰耳目灵敏,自然察觉到皇帝落在身上的视线,见他停顿片刻便移开,眼底亦显出讥讽之色。 殿内二人暗中无声斗智一局,挽夏不得而知,只应对着皇帝问答。间中见皇帝都和颜悦色的,虽不能将帝心窥透,却是明白皇帝对凌家的猜忌是比先前庆功宴上的少了许多。 在御书房呆了一刻钟,有大臣前来禀政事,挽夏便先告退,皇帝金口一张又赏了大批东西。 从御书房出来已临近午时,太阳正当空,挽夏抬手挡了挡,吁出口浊气准备出宫。 许是宫人见午间太阳毒辣,便选了条林荫小道。 挽夏先前不察有何不妥,只觉得树影斑驳,凉风怡人,直至又走大会见着前方显出道明黄色身影。 她杏眸霎时眯了起来,顿住步子,模样像一只警惕的猫儿。 “挽妹妹。”侯了多时的沈彦勋直面而上,看精致面容被阳光镀着层光晕的小姑娘,唇角便先翘了起来。 挽夏则头看了眼,宫人们已退在她身后,无法避开,她只得回应喊一声:“太子殿下。” 沈彦勋闻声眸光闪过一抹暗色,将少年还未蜕变成熟的俊颜带显得阴柔,“本宫送郡主出宫,你们退下吧。” 宫人应喏离开得飞快。 挽夏心中的警惕越发强烈。 “挽妹妹,本宫有些话要和你说。”沈彦勋见四下只余两人,伸手便想去牵小姑娘。 挽夏早有防备,往后退开一步与他伸来的手错开。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疏离的目光盯着沈彦勋。 沈彦勋手停在半空,握了握拳又欺进一步。 他被她的眼神刺得难受:“本宫是哪儿得你厌烦了,近些日子你进宫都对本宫冷冷的,本宫也送了纸鸢表示赔礼道歉了,你却仍旧如此。” 做为太子,沈彦勋有自己的傲气,挽夏的态度叫他难受也着恼,语气不觉就带了高高在上的质问。 挽夏又后退一步,丝毫不敢放松,眼底隐着讽色:“温娴不敢厌烦太子殿下,不过是格守礼法。君是君,臣是臣,往前是温娴不懂事,才与太子殿下孩童般玩闹。” 过往情谊,自己的一片情谊被冠上孩童玩闹字眼,沈彦勋怒由心生,跨前一大步。挽夏眼神即变,忙不跌往后退,脚下石子地却不平,硌得她在跄踉间坐倒。手掌擦在石子上,火辣辣的疼。 她眼前光线又立即就被黑影笼罩,十六岁的少年居高临下立在她跟前。 他低头看她,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冷漠与警惕。 他沉默,微风吹过,小道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将他有繁复金色暗纹的袍摆吹得飘扬。挽夏从跌倒的疼痛中已缓了过来,想也没想站起来转身就要跑,逆光中的少年让她感到极其危险,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狩猎者般的锐利与专注。 可对方仿若清楚她心思,她才站起身,肩膀就被按掐住,眼前一花人已被按在树杆上。 挽夏撞得闷哼一声,抬腿就踢向身前的沈彦勋。 沈彦勋自小习武,哪里会防不住她这点花拳秀腿,不过脚往前一挡一压就制住了她的反抗,身子并靠前了些。两人间距离就变得只有一拳余。 “你是这要做什么!”挽夏恨自己年岁小,力劲不如人,恼怒得憋红了一张小脸。 只到下巴的小姑娘,双眸如寒星,那么明亮动人。还带着些许幼嫩的面容染着霞色,如雨后海棠清艳,呼吸间更有清香,沈彦勋忍不住想要更靠前。 挽夏见他的脸居然还再靠近,又羞又恼,想着他若再不停下便一头磕上去。 就在她蓄力准备再拼起反抗时,破空的风劲声掠过,耳边响起闷哼,发现制住自己手脚的力道消失了。 挽夏想也没有想,又用力推了把神色痛苦捂腰侧的沈彦勋,拔腿就向前跑。 逃开得仓促又紧张,待她看清前面还有一道身影时想停住已晚,眼瞧着直直就要撞上去。 电光火石间,她腰间一紧,灼热的大掌环住她,领她转了半圈卸了那冲劲,而她整个人也依入满是冷香的胸膛。 沈沧钰?! 熟悉的熏香叫挽夏瞬间便知道被谁人揽着,先前一直紧绷的心弦很奇怪就放松下来,双手拽上了他的衣襟,任他带着自己稳住身形。 沈沧钰感觉到怀里小姑娘身子从僵硬到变得柔软,心间微动,站定后低头去看她:“怎么又不看路。” 挽夏这才抬起头,入眼是那清峻熟悉的容颜,他清冷双眸清晰映着自己的面容,深处似有一团吸人的光芒。星星点点,带着想让人沉溺的暖意…… 这瞬间似乎连风都安静了。 挽夏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剧烈跳动,心脏深处的枷锁似乎在碎裂,让她不安,呼吸急乱。 “七皇叔?!” 很不适宜的声音打断两人正微妙的对视,沈沧钰眉眼一冷,挽夏亦像触电般立即松开还揪着他衣襟的双手。 这一下,红肿渗着血丝的手掌心就暴露在空气中,落入渐渐聚拢怒意的沈沧钰眸中。 血色刺目,他心头风浪翻涌,猛然一抬手。 挽夏看见有什么飞射出去,沈彦勋只感觉膝盖一疼,立不稳单膝便跪了下来。 “沈彦勋,你这太子是做腻了。”沈沧钰面无表情看着前眼半跪的少年,盯住人的桃花眼异常平静。 沈彦勋额间有冷汗滴落,不知是疼的还是惊的。 这样的七皇叔是他首次见的。 他声调到神色明明没有情绪波动,可正是这种平静却叫人莫名生惧,仿佛就像落入宽大的河中,此时还风平浪静的河面,彼时就会如凶兽瞬间将人淹没。 可他做错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何会被他斥这样一句,而且,他又有何资格这样斥责他! 沈彦勋咬牙站了起来,膝盖钻心的痛却让直不起身:“七皇叔,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本宫与温娴有话说,还请七皇叔回避。” “沈彦勋,你能站直了再与本王叫板。”沈沧钰神色依旧平静。 一句话叫沈彦勋就恨得双目赤红。 叔侄间针锋相对剧烈碰撞,挽夏无意识往沈沧钰身边靠了靠,换得他抬手摸头安抚。 两人的小动作叫沈彦勋危险的眯起了眼,脑海里是方才他们对视一幕,心头顿生一股奇异感——他的七皇叔对凌挽夏似乎不太一样。 这个念头不过划过脑海,沈彦勋身为男人,他突然就懂了沈沧钰这种异常。因为方才沈沧钰看凌挽夏的目光他很熟悉。 他也曾那样待凌挽夏!! 他咬牙切齿,又想起牡丹宴那日意外见着凌挽夏的事。 是了,那日沈沧钰可还当着凌挽夏的面解释为何到场,他还曾心生疑惑。原来他的好皇叔已另生心思,连带着暗中打击他一把。 沈彦勋怒火灼噬着心头,凌厉的眸光似刀刃直冲向沈沧钰,又扫到面色淡然的挽夏身上,唇角一扬有着叫人说不清的森冷。 “凌挽夏,你若因张氏女的事而恼了本宫,本宫现在就能给到你承诺,来日绝不会让你低她一等!本宫方才是急切了些,可你以为他相救又藏了什么好心思?!” 沈彦勋一字一字清晰的砸入挽夏耳中,她先前在他身上所感受的偏执果然一语成谶,却又对他后面的话感到不安。 她抬头去看沈沧钰,只见他眉宇间依旧是那股清冷之色,立与阳光之下亦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沈彦勋说着已迈步走上前,盯着杏眸有抹惶色的挽夏又道:“我们的七皇叔心思可不比本宫简单干净,或者说要更为龌蹉许多。凌挽夏,他救你,不过也是看上你了!” 34|2.0.1 防盗章,九点替换 新房内龙凤烛亮着柔和的光,却也暖化不了惋芷苍白的小脸,即便是这样,大妆的她仍明艳动人。 徐禹谦看着眼前鲜活的人儿竟走神起来。 这是得偿所愿了吗,前世不可及的小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妻子,原来只要他愿意争取,他们间的结果是会不一样的。 她不会在碧玉年华凋零逝去,他亦不再满心愤怒,终日于惶惶悲恨中。 徐禹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坐在雕折枝花卉纹拔步床上的惋芷使他骤然心安,从那种不切真实的感觉间中脱离。 惋芷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震惊又彷徨,心头被揪住了一样的疼。 强忍了许久的泪珠落了下来,徐禹谦的右手在这时抬起,不过小小的动作惊得惋芷猛抬头看他,身子也往后缩。 像只受惊的小鹿。 徐禹谦眸光微暗手背到了身后,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你也该累了吧,好生歇一会吧。”话落才转身,余光却是一直留意她的动静,直到完全背对她再也看不见为止。 真是天意弄人,既然让他再重来一世,为何偏要让他回到还是晚了徐光霁一步遇上她的时候。 徐禹谦站在院子外,月光洒落在他肩头,他听着远处的喧闹声,好一会才再抬步。 怎么就又成了愣头青年似的沉不住气,滴水石穿,她会明白的。 在新房只剩下自己的时候,惋芷趴倒在大红锦被上呜咽起来,她在心中所织就的憧憬轰然碎裂。 她嫁了入徐家,新郎却是徐四爷!她只远远见过一面,曾还误认他是徐光霁兄弟。 这种荒唐的事情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 她这是易嫁吗? 是徐家故意隐瞒策划的? 方才在新房里的那些夫人太太是都像知情的模样。 惋芷止住了泪水,重新坐了起来。 眼下伤心难过只会于事无补,也许事情还未成定局,她要想办法弄清这荒唐的事才对! 像是在抓住了救命稻草,惋芷胡乱的抹了一把泪站起身来,有些跌跌撞撞的绕过屏风,与从前面来的身影撞到一块。 “小姐…太,太太,您这是要上哪?”来人忙扶住她往后倒的身子,惊声问着。 惋芷抓着对方手臂,抬头发现是自己的大丫鬟玉桂。 “玉桂…玉桂你来得正好,你也察觉不对了是吗?新郎是徐四爷!不是世子…” 惋芷的嘴一下子就被玉挂给捂上了,说话声嘎然而止,跟在玉桂身后的一位婆子眼神有些犀利的看向两人。 玉挂连手都在发抖。 她的小姐怎么又糊涂起来了,病好后不就已经想通了吗?出嫁前亦是冷静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的,当着徐四爷的奶娘却犯傻,被徐四爷知晓可不得了。 “太太,您是身子又不舒服吗?奴婢先扶您回床上坐会。”玉桂惊得失了分寸,转而掣住惋芷的手就将人往里带。 惋芷吃疼喊了声,“玉桂,你快放开我,我哥哥来了吗,你快带了我去寻他!” 玉桂急得直冒冷汗,“太太,眼下您可不能出新房的门,不合规矩。” “四太太,您若有事可以与老奴说,老奴帮您到前院转告四爷。”婆子看着疯疯癫癫的惋芷,狠狠皱眉道。 玉桂心虚,感觉她说四太太三字时咬得很重,忙转身惶恐道:“齐妈妈,我们小姐没有事的,不必要去惊动四爷。” 惋芷对上齐妈妈视线,看到她流露出对自己的不满,铁青着脸退了一步。 怎么就忘记了这里是徐家,如若他们是故意为之,又如何会让她寻得机会出去。这个院子四周怕是都守了人吧。 惋芷安静下来,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了,像前几日园子里遭了雨打的梅花,蒙了层灰败之色。 “我有些累了。”她艰难挤出一句。 玉桂机灵的扶上前,委实松了口气,还好小姐没有再闹下去,否则要如何收场! 重新坐回床上,惋芷眼角的泪也干了,玉桂侧头去窥齐妈妈,见她退了出去忙压低声音心惊胆颤地劝着:“小姐,都近两个月了,您先前不是都想明白了,怎地这当口又糊涂起来。何况他还用那样的话来责怪你,生生累得你病了一个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良人,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再伤了老爷和夫人的心啊。夫人为您担心得都生了银发!” 一长串的话,惋芷只茫然看向玉桂。 什么两个月,病了一个月,爹爹和母亲又怎么了? 惋芷一个字也未听懂,这神色落在玉桂眼中以为她是再钻牛角尖了,急得站在一边跺脚。 齐妈妈带了六个拎食盒的小丫鬟再进了屋,吩咐将吃食摆在铺了红绸的圆桌上,前去与惋芷说话:“太太,四爷先前吩咐过让您先吃些东西。”说着又看了眼大妆的她,斜了玉桂一眼道:“您的丫鬟可能不太熟悉这儿,我让槿阑院的丫鬟先伺候您梳洗换身宽松的衣裳吧。” 玉桂只是与齐妈妈处了不过半日,知她极得徐禹谦看重,被排揎也不敢多言只能垂着头。 “我不喜欢其它人近身伺候。”惋芷的声音不大,有着不容置喙。 齐妈妈吃惊的张了张嘴,看先前她还疯疯颠颠的,眼下倒有三分性子。视线又落在了惋芷那张好颜色的面容上,转念想这是被骄纵的吧,不然也不会在定了亲后还念着别的男子,给四爷脸上蒙羞。也不知四爷怎么就被迷得非要她了,也好在长房那只是刚起了念头并未喧嚷出去,否则叔侄同时要定下同一姑娘被传出去,非得沦为满京勋贵的笑话! 除了有个三品大员的父亲,身子孱弱腰细得手都能掐断似的,哪里是能当嫡妻的料!齐妈妈目光又在惋芷身上转了圈,越发不满。 惯来被众人捧得高高的齐妈妈没规矩得连女主人也不满排揎一顿,这边惋芷已扶着玉桂的手让带她去净房。 她嚼了两遍玉桂的话也没闹明白,自己打从及笄那年生过病后就一直健健康康的,怎么都觉玉桂所说的不是她。 她又何曾被谁责怪生病了? 趁梳洗的时候问问清清也好,否则这怕没有说话的地方。 齐妈妈见人进了去,神色不明吩咐小丫鬟将备好的水抬进去,这间玉桂出来了一趟去西边的耳房喊来另一个陪嫁大丫鬟玉竹。取了衣裳再重新入内。 见合上的门,齐妈妈犹豫的先上前,玉桂突然再打开了门,惊得她一转身就出了内室。 “小姐,那个齐妈妈奸猾得很,奴婢来这半日没少被她‘教导’!”圆脸的玉竹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燃,好不容易见着主子就先告起状来。 玉桂忙伸手去捅她,怎么还这么没眼色,小姐都这样了还添乱。 惋芷泡在水里,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闭眼半会才再睁开了问道:“你们都知道我要嫁的是徐四爷?”神色已然是冷静了下来。 两个丫鬟撩水的动作皆一顿,神色古怪。 玉竹失声,“小姐,您怎么了,可别吓奴婢。” 玉桂瞪她,“你就不能小声些说话!”转而与惋芷道,“小姐,您心里仍不痛快,您心里苦奴婢都知道,可您都嫁过来了什么都该忘了才是。往后也得多避开徐世子才是!” “凭什么要小姐避开他!”玉竹又大呼小叫起来,“他居然敢给小姐写杨花水性什么的话,定下亲事的又不是小姐,凭什么这么说小姐!他若是真将小姐放心里,为何是他人先来提亲!还让小姐气病得一个月都不曾下床,小姐以后就是他的婶娘了,要避也该是他避!” “玉竹,你再口无遮掩,小心我告诉夫人将你给打发回去,省得累了小姐!” 玉桂被吓得直掐玉竹胳膊,惋芷却是将唇都要咬破,呼吸极乱。 杨花水性什么,杨花水性无凭准? 玉竹说的是这个意思吧,玉竹的意思是徐四爷先来提亲,所以自己才病了?偏她什么都不记得,她记得的明明是与徐光霁定亲,继母搂着她喜极而泣,道百年后她也有脸去见她娘亲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惋芷不敢相信风光霁月的徐光霁能说出这种恶毒话,将她比作那种下.贱心性的女子! 可她又寻不到理由说服自己玉竹说的是假的,她之所以喜欢玉竹,就是喜欢她耿直的心性。天底下,只有她这小姐是最好的,谁敢对她有一丝不敬,都恨不得上前去拼命的。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莫不是她真是病糊涂了,先前一切是她所做的称心梦。 惋芷由心生出彷徨,对自己的处境更是不安。 两个丫鬟见自家小姐脸色苍白似枝头上的雪,都紧张盯着她看。玉竹心中懊恼得恨不得扇自己耳光,她怎么没忍住又戳了小姐的伤疤! 净室内气氛紧张,徐禹谦已从正堂的筵席上脱身,脚步步匆匆回到槿阑院。 齐妈妈一直守在厅堂,内室没动静倒是听到外边小丫鬟喊四爷回来了,笑着迎上前。 不料徐禹谦只是与她点了个头径直就往内室去了,在见着空空的屋子,温润清隽的眉眼霎时变得严肃。 35|2.0.1 被突然拉拽到温热的怀里,挽夏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不管她情不情愿,霸道的直往她鼻子里钻,要勾起曾经两人亲密的记忆。 挽夏知道自己该挣扎,可她除了手抵在他胸膛上,完全没有要挣扎的举措。 她呼吸乱了,心神也乱了。 沈沧钰这时气息也是紊乱的。 手臂圈着的腰身太细、太软,她还那么安静的就任他揽着,乖巧得让他想疼她到骨子里去。偏也是这过于纤细的身子,提醒着他不能轻举妄动,她才十二岁,还对男女之情正懵懂的年纪。 “挽挽。”沈沧钰压制着直涌上心口的异样冲动,低唤一声。 声音暗哑,轻柔。 挽夏听着从他胸膛震荡出来的声调,终于动了动身子,抵着他的手肘微微用力。 他却突然掐着她的腰,将她从侧边直接抱坐到腿上,她站着的时候离他下巴还差一点,现在也只是刚到嘴巴。 实在是太娇小,沈沧钰不得不把双腿曲高些,让她能和自己平视。 挽夏也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差距,以前就觉得他高大,如今越发明显,她在他跟前就像是座大山与小土坡。也是这种发现,挽夏索性连抵抗都放弃了。 都跟着出来了,这里也只得两人,哪里还容得她反抗。 “你说吧。”理智回来一些,小姑娘冷静与他对视,尽管脸上在发烫。 沈沧钰盯着她看,看她粉面娇似海棠,看她故作镇定,看她闪烁的眸子中清晰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他就笑了笑,冷清的眉宇便染了阳光的暖,本就气质贵雅的男子在这天地间出尘似仙。 “你不害怕?”他笑着说。 挽夏被他的笑勾得心头涟漪轻泛,瞥开了眼暗骂自己没出息,才道:“怕啊,怕太子和皇上禀报,因此要牵连我爹爹。” 是为了这个才跟自己出来? 沈沧钰不知该叹气还是该苦笑:“他不但不会禀报,还会想方设法瞒下来,凌挽夏,你挺能招惹的。” 挽夏闻言微怒,她招惹谁了。她又撇过头看他:“怎么不说是你们皇家人难缠?” 他听着她的强词夺理,很想告诉她,她招的可还不止是他们皇家人,最终却只能做罢。他知道,她却不清楚的,是怪不了她。 “……你就只怕这件事?难道就没有害怕我说的那些话?” 兴许是他态度一直很温和,又仗着他先前说过那些话,挽夏脱口道:“怕啊,我怎么有个这样变|态的皇叔。” 沈沧钰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挽夏却莫名暗爽,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将前世她小心翼翼他不珍惜还利用的那股恨意都宣泄出来。“难道我说错了?你现在这样抱着我合规矩礼法?你说的那些话不违人伦?你说喜欢难道能改变沾上你皇帝就会更忌惮我凌家的事实?我哪里说错了?” “你没说错。”沈沧钰被她的伶牙俐齿气得够呛,她对他又表露出那种奇怪的恨意。“可我也没有预料到你会被认作义女,又不是在这后才对你上的心。” 他的话使她一怔,旋即红霞满面,抖动的长睫下一双眸子似有水雾萦绕,显得她双眼更黑更亮。 她害羞的小女儿态看得他心间微动,这样的反应应该是不讨厌他,遂放轻了声音继续道:“挽挽,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我会保凌家平安,保你爹爹平安。” 相信他一次? 挽夏直直看向他点漆似的黑眸,那么的郑重,那么的认真,她却心头一揪,泪不措的就落了下来。 她很少哭,爹爹告诉她,女儿家的眼泪金贵,而且就算掉泪难过的事也不会被化解。可她这会却忍不住酸楚,她前世相信过他的,无比信任……结果却是让换来凌家的万丈深渊。 小姑娘突然落下泪来,一颗接一颗,被阳光照得那么刺眼,直刺得沈沧钰呼吸停滞,慌乱不知所措。 怎么好好的,说哭就哭了。 沈沧钰一时间不知拿她怎么办好,他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的才学他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惧的魄力全都变得一无用处,再是冷清性子的他也急得额头真冒汗,只想止住她的眼泪,叫她别再哭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身随心动,他就低头亲上了她的眼角,将带着咸涩味的泪珠儿一颗一颗吻去。 挽夏在情绪崩溃中僵住了。 他温热的唇一下一下,似蜻蜓点水般扫过她的眼角,她的脸颊,轻柔又小心翼翼。更似一片羽毛落在她心湖里,轻轻撩荡起一圈圈涟漪,叫她为之悸动。他呼吸那么近,纠缠在她呼吸间,又那么炙热,仿佛让她就会这样融化在其中。 挽夏闭了眼,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也因此沾上了水汽,沈沧钰正流连在细白脸颊上的唇又寻了过来,轻轻碰触她的眼睑。 “挽挽,你为什么哭。” 挽夏听到他呓语般的轻问。 “是我吓着你了吗,不哭了,我道歉可以吗……”沈沧钰吻去她闭紧的眼角再透出来的泪花,又再问道。 挽夏不睁眼,也不回话,絮乱的呼吸打在他脸上,带着阵阵馨香。 是她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让人想沉溺在其中。 沈沧钰安抚的吻似乎也被那阵香带得变了味道,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那么些年的孤寂惶然都化作他心头此时熊熊燃起的烈火。他的吻又顺着她细嫩的脸颊往下,流连在她唇角,带着渴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异常轻柔,若即若离…… 小姑娘仍紧闭着眼,身子有些发抖,可她没有退避,连泪也不知何时停住了。 沈沧钰呼吸便急促起来,有意无意转而去碰她花瓣般娇嫩的红唇,在记不清几次试探后,他终于颤抖着一颗心要含住她嫣红。他想索取让他魂牵梦萦许久的甜美。 他唇落下去,却是被她突然侧头抬手隔档住了。 染满情意透着迷离的桃花眼瞬间变得清明,他凝视她,她却一直偏着头不去看他,让人猜不透她想着什么。 沈沧钰压住方才的意乱情迷,轻轻在她指尖啄了一口,退了开来。 挽夏被烫着似的,把手也缩了回去。 “七皇叔。”她终于回过头来,眼里还有着未散的水汽,脸上的笑容却似夏日阳光灿烂。 沈沧钰被她的称呼唤得眉心一跳,眸光幽暗看着她。 她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不能去相信你,我不能拿我爹爹与凌家赌一场,我输不起。” 前世,她遭遇过天家无情,便是他,她的枕边人,都是极为审时度势把握一切契机的皇家人。为此,她给了他一刀,为爹爹的死凌家的覆灭报仇。她又还了他一条命,想着从此情恨两消,哪知她却又再活了过来,带着还有一丝丝对他未灭的情愫。可就算她今生对他恨不起来,甚至还喜欢他,她也不能再让家人因她重蹈覆辙。 沈沧钰心头不好的预感果然顺着她的话应验了。 她不接受他。 “你不是不能,是不敢,你不相信我有保全凌家的能力。”沈沧钰目光沉沉。 挽夏依旧朝他笑:“对啊,我就是不敢,你离我们凌家人远一点,我们凌家就能好好的。” 她的笑刺得他双目发疼,他深吸一口气:“你以为经过今日太子这事,我远离凌家或你避开我就可以了吗?” “嗯,或许不可以。”小姑娘冷静的点点头,“太子总会登基成为皇帝,他会因此怀恨在心,杀了你,或者杀了我,甚至降罪到我爹爹身上。但太子要的不过是我,如若我就能解决这些危机,嫁给太子就好了。” 沈沧钰险些没被她这理论气吐血,他咬牙,声音冷得似腊月寒冬的风:“你可真是为了凌家连自己都能牺牲,你以为嫁给太子就能了事?皇帝认了你做义女,你以为他知道太子还对你有这样的心思,会让你嫁进宫?!” “那更好,有皇上阻拦,皇上一日在位太子就不敢娶我,那我在这之前找个世家相当的重臣之后嫁了就是。世家联姻,皇帝也好,太子也好,轻易不敢动,而且还让皇上放心。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挽夏说着推开他,跳到地上,阳光在她身后,逆光下她神彩飞扬,仿佛对她言语间的事情异常憧憬。 沈沧钰神色冷到不能再冷。 她当着他的面,先说要嫁给太子,再说嫁给别的男人,她宁可把自己托付给别人也不信任他。 为什么?! 难道这天下还有哪家勋贵能贵过他这亲王,贵得过他这往后会君临天下的帝王?! 沈沧钰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他霍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逼近她:“凌挽夏,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他人敢娶你!你也别想嫁给别人逃避我。” 挽夏立在原地,不惧他的气势,抬手将发间的金簪摘了下来,闲闲笑着朝向他:“好啊,那我把你扎死算了,再给皇上邀功,他会很开心吧。” “凌挽夏,不要开这种玩笑。”他气得连手都在发抖,一把就夺了她的发簪。 她却异常平静的看着他:“沈沧钰,你威逼我,我真的会再扎死你的。”哪怕你现在喜欢我了。 与她对视的沈沧钰瞳孔猛地就瑟缩一下。 ……她会再扎死他,再?! 36|2.0.1 烧得正旺的火堆发出‘噼啪’的声响。 挽夏抱膝而坐,手里拿着截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火苗。 刚才的沈沧钰有些吓人,冷淡清朗的面容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她形容不出来,似怒非怒,被他盯着看时就像有一股寒意渗入四肢再透入骨缝,冷得她由心底开始发颤。 他盯了她一会,转身便走。 她以为他气得要丢下她,却见他没有骑马,而是往树林去。很快又折回来,手里多了几个果子和枯枝,然后一言不发点了火堆,就去了小溪边。 挽夏侧头去看飞泻而下的瀑布,溅起的水雾在阳光折射下形成一道彩虹,如梦似幻。 可她却无心赏景,瞥了两眼视线便移到那立在溪边的男子。 澄清的溪流倒映着他修长身影,他手里握着长剑,似乎静立了很久了。 挽夏歪头枕在胳膊上,她说了那些话后他就一直沉默着,是被她气着了? 她本意也是要拒绝,若是气着了,自此不纠缠了也好,偏他的表现又不太符合。 她被他闹迷糊了。 挽夏疑惑着,就那么歪着头看远处的身影。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身旁火苗微闪,时而发出轻响,四周有鸟儿啼鸣的声音。如若没有那些遭心事,倒是难得宁静的美好时刻。 她闭上了眼,方才坐在他腿上亲密的一幕幕却浮现在脑海里,心跳止不住就变得急促。 此时,溪边突然响起略大的水声,她睁眼,就看到那清贵男子手中的剑上多了条不断挣扎的鱼。挺肥。 挽夏看了几眼,收起好奇心,又继续闭眼。 过了一会,有脚步声靠近。她想,相视无言,还是闭着眼吧。 阳光照得她全身暖洋洋的,起了困意,她觉得自己不会睡过去的,可醒来时发现自己连什么时候靠到了沈沧钰肩膀上都全然不知。 她动了动身子,往边上挪,离他远了一些。 他只侧头凉凉看她一眼,旋即长臂一伸将她又拉回到了身边。 挽夏仰着头,拧紧了眉喊他:“七皇叔。”明明两人话已说到那份上了,这还是不放弃的意思? “——闭嘴。”他清冷似冬日溪流的声音响起。 她清楚的看到他额间有什么跳动了一下。 好像很生气,挽夏抿了抿唇,一双杏眸紧紧盯着他。 沈沧钰无视她的目光,将烤好的鱼撕了一块下来,递到她面前。 生气还给她吃的? 挽夏眨眼,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这还是没有生气吧。 她犹豫着要不要吃,又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有些斜。她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块泥枣糕,是有些饿,有吃的还是别别扭了。 她伸手去接。 他却移开。 抓了个空的挽夏双眼愣愣看着离自己远了些鱼肉,觉得沈沧钰这人莫名奇妙。 可他又不动了,手就伸在那,就是等着她的样子。 被肉香诱得蠢蠢欲动的肚子咕噜一声,声音不大,刚刚好两人都能听见。 挽夏一张小脸霎时通红,她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沈沧钰又侧头看她一眼,把鱼肉只接递到她唇边,挽夏红着脸往后躲,他的声音传了过来:“换另外一个方式喂你?” 另外一个方式? 她双眼就盯上了他的唇,懂了他所说的方式,再不躲闪张嘴咬下一口。 沈沧钰被她气得真变|态了。 挽夏无声腹诽,让唇齿留香的鱼肉却叫她一口接一口,就那么就着他的手吃个精光。等到她再想起去看他时,发现那一大条鱼缺了三份二,似乎都是她吃的?他好像是没有动一口。 “我吃好了。”小姑娘细细声的说。 沈沧钰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慢条斯理开始吃东西。 挽夏就暗暗打量他表情,其实没有表情,整个人清冷似孤峰,让人望而生畏靠近不得。她有些心惊的收回视线,又抱着双膝坐成一团。 沉默的气氛有些压抑,沈沧钰用完剩余的烤鱼肉又去了河边净手,回来的时候递了挽夏先前看到的果子给她。 吸取刚才的经验,挽夏利索接过小口小口咬着,没想到其貌不扬的野果很清甜。沈沧钰这养尊处优的亲王居然会烤鱼,还寻着好吃的果子,实在难以想像。 沈沧钰在挽夏吃果子的时候已经整理马鞍,将长剑收好,便翻身上马,扯着缰绳来到她面前。 眼前的阳光被马背上的男子遮挡,挽夏起身理了理斗篷,将兜帽罩上静静立在马前。 下刻,她身子一轻便被他抱上马,可她立即发现了不对。他把她横架在了马背上,一手按着她的背使她动弹不行,身子就像悬空在那。 挽夏惊恐的去看他,他不会气得就这样一直把她扛回京吗? 还未待她搞清楚他的意图,沈沧钰抬起左手,重重朝她翘着的臀部扇了下去。 啪啪两记声响伴着疼痛传到挽夏耳中,挽夏反应过来被打屁股时,人又被他提了起来抱在胸前坐好了。 挽夏臀部火辣辣的,脸也火辣辣的,揪着他的斗篷怔愣。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沈沧钰会打她,打得还是那样的地方,他把她当什么了?真的当晚辈来教训吗?! 挽夏委屈间心底也开始慢慢积蓄起怒起,她猛然就伸手去推他,可他纹丝不动就那么稳稳坐在马背上。 他低下头看她,见着她通红的小脸,发红的眼眶,清冷的目光有一瞬软化。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眼神又恢复如常。 他教训得算轻了。 “凌挽夏,别再激怒我。除非你现在能往我心头扎一刀,一刀毙命,否则你就只能是我的人!”沈沧钰声音低沉,怒意汹涌。 言毕,他不再她看是怎么个委屈可怜的模样,一勒缰绳策马回京。 她应该是和他一样重活一世,难怪她总表现出对他有一股恨意。 他一直觉得这世有些事情变得太过奇怪,凌昊那样耿直的人怎么就会突然开窍,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在后面出谋划策了。然后还成为了他的皇侄女,收李靳修的礼物,还想嫁给别人来避开他! 她简直大胆! 沈沧钰回想着一幕幕,胸腔内就似有团火在烧,若非他惯来自制力良好,说不定他真做出什么变态的事来! 他的妻子再活一世居然是想着嫁别人,若不是她先前情绪太过激动说话暴露了,她是想瞒他一世! 前世她就已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今世依然如此,就连赠她龙佩,都没能改变她固执的想法。她还明明清楚那龙佩的意义! 沈沧钰紧紧勒着缰绳,每回想到一些,脸上的神情便沉一分。他倒看看她这固执的性子,骨子里那点桀骜不驯能蛮横到什么时候,她和他耍心眼儿,那他就奉陪着。 马儿在主人操控下用劲力气的在跑。 沈沧钰浑身怒气与冷意,挽夏感受得清楚,他那决绝的话更是叫她惶然不安。好像两世加起来,他首次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强硬得不留一丝余地。 马速很快,颠簸得厉害,挽夏的神思总是聚拢不起来。有好几次还坐不稳往下滑,吓得她用力扒着他手臂,实在是她颤颤巍巍要支撑不住了,他才把她捞起来,然后他又再策马疾驰。她心里明白,他这样的举动也有着惩罚她的意思,就和刚才打她一样。 ……估计真是被她气疯了,可是不是也太过不经气了,她不过是只是威胁了一句。她又觉得沈沧钰这人其实也很小气。 在沈沧钰特意的对待下,挽夏只能求不过于狼狈,就那么一路受着要掉下马的惊吓回了京。 沈沧钰带着她回到原先的巷子,抱她下马后直接塞进了她马车,然后人也跟着上去。 他一把就扯开了斗篷,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咣当一声丢到她面前。 挽夏被颠得难受,再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怔懵。 他却还不够,见她没有动作,直接把匕首塞进她手里,然后匕尖就抵在自己胸口。 “你刺下去,我死了,就放过你,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避开我。” 挽夏手一哆嗦,险些连匕首都没拿住。 可她也有些忍受不了了,抬起被风吹得通红的眼睛看他:“你以为我不敢?!” 他亦冷冷的盯着她,“我知道你敢,所以给你一次机会。” 那匕尖又被他抵前一分,已经刺破他的外裳。 挽夏手抖却得更厉害了,前世她因父亲的死而愤怒那幕也出现在脑海中,一张本就苍白的脸更没有血色。 沈沧钰依旧盯着她,“我说绝不会让凌家陷入危难,你不信,那你还犹豫什么。” “既然你不相信,你还犹豫什么,这是你最好下手的机会!刺下去,你就摆脱我了!” 这是最好下手的机会。 刺下去,就能摆脱他了! 沈沧钰的话不断在挽夏脑海里徘徊,她的手越抖越厉害,眼中有着奇怪的光。她甚至想着,是啊,只要她刺下去,他就不纠缠她了。 她……可是,她刺不下去! 挽夏猛然一挣,甩开他的手,匕首也随着动作被她丢得远远的。 她将脸埋入手掌中,肩膀轻颤着,泪水便从她指缝中渗了出来……她下不去手,她对他还是心动的,她下不去手! 看着小小的人儿掩面无声哭泣,沈沧钰重重的呼吸着,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他不想这样逼她的,可是不逼她,像她这样的性子能认清心底的想法吗? 沈沧钰拥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挽挽,你就相信我一回不行吗,连命都交给你两回了,你还不能相信我吗?我从来都没有想利用凌家。” 怀里的人哭得一耸一耸的,久久都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叹气一声,知道自己这剂猛药还是未完全见成效。他就沉默着继续轻拍她的背,挽夏无声抽泣好大会,终于又冷静了下来。 “有一句话叫伯仁由我。”挽夏哑着嗓子,红肿的双眼黯淡无光。“你就算不利用凌家,凌家也会因你而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姑娘抽抽搭搭说的话,沈沧钰心中早有预料,她心中这个结系得太死,不然他给龙佩时她就该释怀的。前世凌昊的死对她冲击实在是太大,而他也不能否认凌昊的死和他无牵扯。 沈沧钰气她固执,又无可奈何,从她角度出发她选择这种立场情理之中。他取了帕子给她擦脸:“那我们就这样继续别着,总会叫你知道我能保住凌家。” 给她擦干净脸,沈沧钰转身就出了马车,在戚安和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策马离开。 他想过坦白自己也是重生的,可如今来看这根本不起作用。 她心中的结除了对他的误会,还有对皇帝的畏惧,那种畏惧超越了她对自己的感情。坦白了,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估计她会躲得更远,甚至于会告诉还不知情的凌昊,拉上凌昊一起避开他。 凌昊离京前还和颜悦色与他说劳烦照顾,如若被那耿直又护短的凌昊知道前世种种,估计他这辈子都别想再靠近小姑娘,那是比小姑娘难缠一百倍的男人! 先这样吧,只要知道她心中还有着他就够了。 他就那么缠着她,让在她在他眼皮底下,看她怎么再招惹别人来以求躲避! 37|2.0.1 晨光熹微,挽夏依着习惯醒来。 盯着帐顶好大会,她才伸手揉揉了微胀的太阳穴。 昨天哭了两场,回到府后用热水敷了脸也不管用,到了晚上就红肿起来,连带着扯得头疼。也好在是用过饭回房后才明显,不然叫她娘亲兄长们看了还得惹出许多是非。 沈沧钰……怎么就那么让人头疼。 挽夏揉着额头起身,臀部在摩擦间还传来微痛,让她倒吸一口气直胀红脸。他还真是下狠手了,害得她昨晚沐浴都不敢让人在边伺候。 外边候着的桃香梨香听到动静立即上前,看着自己小姐小心翼翼挪动身子有奇怪。 顾妈妈已经在指挥着下人拾掇最后一批物什,用过早饭就该出发北平。 换了身轻便的装便,挽夏也没有再练箭,带着丫鬟婆子到正院寻苏氏。 苏氏那也是一片忙乱,跟她说了几句话便顾不上了她。 挽夏立在如意菱花纹槅扇前,侧头看沾着朝露的紫薇花出神,凌景麒两兄弟这时来了,身后还跟着只猫儿。 那大花猫就是前几日与凌景烨打了一场那只,自那日挽夏喂过它后就比较常出现在凌景麒院子,见到他出院子就会跟在后边。 挽夏见了它几次都喂吃的,这只对别人依旧傲气的猫儿就和她亲近一些。 这会它见着挽夏,喵了两声便跑上前去蹭着她绣花鞋。 凌景烨看得额头青筋直跳,这臭猫简直太难缠,天天就盯上他妹妹了。 温软的小家伙主动缠自己,挽夏蹲下身将它抱了起来,看离自己五步远的二哥:“要不二哥还是再寻个郎中看看,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凌景烨瞪着大花猫:“把它扔了就好,难不成你真要带着它到北平去?” 这猫总黏着兄长与妹妹,两人居然就商量要带走。 挽夏点点头,这猫儿挺乖的,又不麻烦。 凌景烨头皮发紧,如临大敌,凌景麒好笑:“还是看能不能寻个专治这种病症的朗中吧,若你这弱点被人知晓,也够麻烦的。” 凌景烨脸更黑了,上回就是因为这些小东西输给了个废物。 苏氏吩咐好事儿出来一看兄妹三都站在外边,忙喊了进屋让坐下用早饭,饭毕再一同去了福康院看凌老太太那边准备如何。 才出了正房院子,管事跑得满额是汗过来,朝几人行一礼看向挽夏道:“郡主,璟亲王车驾在外边,说等着我们一同出发。” 挽夏心就‘咯噔’一下,想起昨天她被打屁股然后又在马车上被逼着行凶的事,她脸色古怪而不自在。被打的伤处又传来那种火辣辣的错觉。 “怎么璟亲王这会来过来了,还以为会在城门见。”苏氏推了推女儿,“挽挽,你先去招待着吧,府里如今也乱遭遭的,可别冲撞了贵人。” 挽夏还想着怎么躲,她娘亲倒是先把她给推出去了。 不敢露出异样,她只能闷闷嗯了一声,苏氏又低声附在她耳边道:“你院子的事情我会帮你理好,而且有顾妈妈在,好好的别再给人甩脸。” 如果您知道了那人打了您女儿屁股,还对您女儿图谋不轨,您还让我好好招待吗?挽夏看着苏氏,嘴巴嚅嚅,最终什么也没敢说,抱着猫走了。 沈沧钰仪驾停在外院影壁处,挽夏远远便看见朱盖马车里的男子。 一位内侍打扮的人恭敬立在车窗边,撩着帘子,晨曦洒在车窗处,将他清峻的眉眼映衬得特别柔和。 她缓步走上前,隔着窗了朝他行礼:“温娴见过七皇叔。” 方才她还觉得眉眼柔和的男子凉凉看她一眼,“上来。” 还是和昨日生气时的一样。 挽夏抿唇,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坐在离他够不到的地方。 他又面无表情看着她小心翼翼挨着软垫坐下,视线掠过她怀里抱着的大猫花,便闭了眼没有说话。 昨天他气急,下手也失了分寸,估计小姑娘那娇嫩的臀部还肿着,她又是那么要强性子,肯定没敢叫人知道。 他怎么就气得打了她那里,她也够可以的,能把他气得险些连理智都没有了。 沈沧钰压下要把她按住给上药的冲动,闭着眼心中有些烦乱。 沉默的马车内气氛很压抑,挽夏上车后外边的内侍就将帘子放下了,光线也变得昏暗,她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只能无聊的一下一下用手指给猫梳理毛发。 也不知是干坐了多久,外边终于传来动静,凌家众人都赶到了前院来。 挽夏就站起来想离开,却被他拉住了。 明明就离他很远的,可他动作快到她才露个端倪就赶了上来。 “坐下,哪儿也不用去,一会叫你的丫鬟将你惯用的东西放到车上来。”他终于开口。 挽夏却宁可他不说话。 这算什么,料准了她不敢伤他,用无赖手段?! “七皇叔,男女有别。”她忍了忍气,冷声道。 七皇叔。 叫得真顺口,听得真刺耳。沈沧钰轻轻扣着她手腕,压下心间夹着涩意的恼怒,脸上神色是平常的风轻云淡。 “长辈与晚辈间没有这些规矩。” 一句话就将挽夏再多的理由都堵住了,还气得难受,想到打蛇缠棍上的说法。这眼下不就是说的沈沧钰吗?! 外边已传来凌家众人行礼的声音,沈沧钰就那么扣着她手腕去撩窗帘,挽夏心头一惊,忙再坐下。怕被看到两人间这说不清的举动。 在她乖乖坐下那瞬,沈沧钰清冷的桃花眼中光芒一闪而过,似被风吹过的湖面,轻轻荡漾了一圈涟漪便又了无痕迹。 “老夫人与凌夫人不必多礼,路途遥远,出门在外,一切繁文缛节能免便免。如若打点妥当,就该启程了。” “劳王爷久等,一切都已妥当。”凌老太太忙笑着回话。她身边的凌挽静一双凤眼正不停往马车里看,可惜沈沧钰不过一句话便将帘子又放了下来,隔挡了所有视线。 苏氏立在影壁前还不见女儿下车,心中奇怪,凌景麒兄弟也伸着脖子在那等。 挽夏见沈沧钰将帘子放下,心间又一紧,可他还扣着她的手腕。 “七皇叔,你总该让我和我娘亲解释两句吧,不然她要担心的。”挽夏尽量显得心平气和与他商量。 沈沧钰说:“你解释便是。”手却还没有放。 挽夏咬了咬牙,这要她怎么去解释,他是怕放开后她下了车就再不回来了吧。虽然她也是有这样的打算。 软的不行…她索性也就不忍了!挽夏将大花猫推一边,伸手就要去拔头上的簪子,她真的一簪刺穿他算了! 可是一摸才想起自己今天梳的是双丫髻,除了缎带,根本没有簪子。 一把没有鞘的匕首就递到她眼前,光可鉴人的匕刃倒映他靠近的侧脸。 “给,这比较省劲。”他贴近着她耳朵道。 热热的呼吸洒在耳垂与颈脖间,挽夏被男子炙热的气息烫得打了个激灵,雪白肌肤泛起惹人喜欢的粉色。 沈沧钰看着,眸光渐深。挽夏忙将脸侧到一边,却更是露出一大片莹白雪肌,诱人想一品那细滑。 沈沧钰在此时亦退了开来,调整微乱的呼吸,视线移到别处,手也松开了。“去吧,躲也不会有用。” 挽夏忙不跌的站起来就钻出车,连她抱来的猫都不要了,那模样在到沈沧钰眼中便是落荒而逃。他盯着很随意而安继续趴地毯上的猫,突然笑出声,又轻又缓,似林间淌过的溪水那样轻快。 治小姑娘这种软硬不吃的性子,就得要比她更狠。 小小的身影终于从马车上下来,苏氏松一口气,可在看清女儿眼中有慌乱,脸上也红红的又一颗心提起来。这个样子难道女儿又寻人吵架了? 凌景烨见妹妹没有抱着猫,严肃的表情终于松动,由离她五步远转而到了三步。 “娘,我们出发吧,省得耽搁行程到不了落脚的驿站。”挽夏被她看得心虚转移注意力。 苏氏担忧着又看了她几眼,才点点头吩咐下人把马车都停到这边来。 凌府要跟去北平的下人早已经先出发,并运用走了不少物件,凌府如今行装还算轻便。连带凌家众人、现用的衣物等用具、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一共是五辆马车,随行百来名侍卫。 一切准备妥当,凌老太太先被扶上了车,凌挽宁与凌挽静姐妹与她同乘,凌府公子哥儿们一辆,挽夏与苏氏一辆。 挽夏并没有再听沈沧钰的话回到他马车上去,大着胆儿就黏着苏氏钻进自家马车里。 沈沧钰早料到她会如此,也没真想拿她怎么样,吩咐出发,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出城方向去。 坐在娘亲身边的挽夏一开始还紧张,见马车动了才松下口气来,也在这时她才发现大花猫不见了。好像……被她丢在沈沧钰车里了。 沈沧钰没见着自己不会把气撒它身上吧,他一个大男人还堂堂王爷,不会小气到迁怒一只猫吧?! 挽夏一口气还没松半刻钟,又开始紧张大花猫会被丢出马车,坐立不安还频频撩了帘子看外边。 苏氏觉得女儿是真的很奇怪,“挽挽,你又顶撞璟亲王了?” “没…没有。”挽夏被娘亲问得心里打突,忙扯慌。“是刚才他说要教我下棋,我没愿意,下棋多闷,不如陪娘亲。” 苏氏只觉得头皮有些发紧,女儿又拒绝了王爷的好意,这都是第几回了。 璟王如今对凌家不知到底怎么个想法,可女儿一再得罪他会不会引来麻烦?丈夫的意思还是平和相处的。 苏氏才刚踏上行途就觉得这一路操心事要不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行,最前方的还是亲王仪驾,一路来都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璟王前往封地的事便就那么在京城传开。 皇城中,沈彦勋立在高高的宫墙上,俯视着整个应天府。 自从昨日与沈沧钰发生冲突后,他那一番话便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如今不过只是个储君…… 是啊,他不过还只是个储君,连挑选自己妻子权力都没有的储君,连一个亲王都敢在宫中直接杀掉他暗卫的储君。 沈彦勋觉得这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就是个笑话,他却因此而沾沾自得这些年,以为自己已权倾天下,实则他只是太子身份下的一个傀儡! 他在城墙立了许久,昨日被重重一击的伤口又隐隐作疼起来,他伸手按住,目光阴森骇人。 ——没有关系,他必定会把沈沧钰除之而后快,而且不会像他父皇那样瞻前顾后,顾忌周多! 38|2.0.1 【惯例防盗章,九点替换,有用ios系统的小天使说章节更新后替换不了,ios的晋|江app端貌似不太好用,替换后看不见章节的小天使们进入app的系统设置——缓存——全部清除,这样应该就能看见新内容了~~】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惋芷脸皮薄,大嫂就别笑话她了。”徐禹谦此时从容的站了起来,接过那碗饺子,夹起一个弯腰喂到惋芷嘴边。 惋芷情绪在崩溃边缘,整个人都怔怔的,自然不去咬那饺子。 徐禹谦也只是让饺子沾到她的唇就挪了开来,笑容温润看向众人。“外边该是开席了,众位长辈亲友请移步。” 承恩侯夫人半眯着眼看他手中完整的一碗饺子,“小叔可真真疼新娘子,怕我们闹着了。” “大嫂说得是,惋芷是我妻子,当然要疼着宠着,大嫂就给弟弟个面子,好当回护花使者。”徐禹谦笑容不变,将碗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承恩侯夫人透过他明亮双眸看到内里的认真,呵呵笑了起来:“哟哟,瞧小叔这嘴里出来的话,我们倒成了汪洋大盗似的。我们去吃筵席去。”说罢一挥帕子扭头走了。 屋里的其他夫人也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纷纷打着马虎眼也笑着退出了新房。 闹哄哄的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发闷透不过气,脸上的明媚变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层雾气。 她没有嫁给徐光霁,而是嫁给了眼前这该是徐光霁最小的亲叔叔,这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爷! 39|2.1.1 夜色渐浓,王培立在桌案侧为主伺笔墨。沈沧钰凝神行书,挥毫似刃,跃然纸上的笔锋苍劲凌厉。 风起院落内枝叶沙沙作响,沈沧钰此时偏头看向窗外,对面的西厢烛火昏黄,隐有人影晃动。他眸光微暖,复又低头行书。 亲卫已反馈几处险要河口,沿途布防,此趟行程绝不能有疏漏。 笔尖落下最后一画,房门亦被敲响,戚安身影稳步而来。 “王爷。”戚安抱拳回禀,“李奇父子守院外,不见任何动作。” 沈沧钰搁笔,王培立即绞了干净丝帕递上。 “自然不会有动作,这才是第一日。”他净过手,指了指案上墨迹未干的信笺。“送出去吧。” 王培立即轻轻捧起,吹干墨迹,又细细折好上封,再交于戚安。戚安掂在手中:“真送?” 沈沧钰瞥他一眼,“你可以假送。” 戚安被那清冷的眼神看得直汗颜。 不怪他揣测良多,锦衣卫就在身边,明面上是五十人,这沿途谁知道有多少隐在暗中的。他还以为主子会先晃一招虚的。 操了不该操的心,戚安汗淋淋的走了,此时对面厢房灯已灭。 沈沧钰隔窗看一眼,让王培去传热水沐浴。 挽夏已钻入锦被,今日在马车上颠簸半日,身上自然是乏的,奇怪的却是半点睡意也无。实在是想到沈沧钰就在对面,神经紧绷着就放松不了。 大花猫就卧在床脚,下边让丫鬟放了个迎枕,她能听到它还在舔洗爪掌的声音。 挽夏就探身去看猫儿,暗夜里它那对溜圆的双眼发着红光,朝她喵的唤了两声。 看着幽幽的红光,挽夏倒没觉得害怕,重活一世,这些能暴露在眼前的一切她都不怕。她想伸手摸它,才抬手又想到晚上沐浴时泡在水里伤口还刺疼,便又缩了回来。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手在进宫一趟后受了伤,她见人都是蜷缩着,难免就有手汗渍得伤口越发红肿。 她重新卧好,想到伤药都在顾妈妈那收着,还是决定忍忍,等明儿到船上了再想办法。 她好像每次见着沈沧钰这双手就得伤一次,真是孽缘。 挽夏躺在床上,胡思一通才闭上眼。 屋里的安神香味透过帐帷渗进来,她闻着乱糟糟的心绪似乎平和一些。在北平的时候,沈沧钰书房里间好像也点这种安神香,一个月他有大半时间都是在书房宿夜。 挽夏翻了身,将前世记忆又挥去,那些以往总会叫她意志不坚定,特别是沈沧钰在河边说了那些话后…… 月色皎洁,沈沧钰的东厢亦暗了下去,银白月华笼罩着被侍卫围拢的小院,静谧而森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院中有道身影无声掠过,连风都未曾被惊动,便又悄然隐没入。 “喵…”黑暗中,猫儿警惕抬头。它面前有物落下,肥肥的爪子拨了拨,又轻嗅一会才抱着啃,不再管潜入之人。 沈沧钰低头看着吃鱼干的大花猫,一双桃花眼光华微幽。这小东西倒是命好。 他看了两眼,视线便转到床榻中。 小姑娘缩成一团,在偌大的锦被将她显得越发娇小,他一只手就能兜着走一样。 夜深帐帷内更是昏暗,沈沧钰静静立一会,在床沿坐下,从袖中取出小银盒子,然后伸手摸入被子寻到她暖暖软软的小手。 正想着将她手拉出来,沉睡的人儿突然睁大眼,几乎是一瞬间便翻身坐起,握有匕首左手狠狠朝床前人挥去。 沈沧钰不慌不忙捏住她细小的手腕,眼波平静与她对视。 挽夏杏眼圆瞪,眸光在黑暗中闪着细碎亮光,清明无比。 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不是说过你就那一次机会吗?”沈沧钰将银盒子放到她枕边,拿走了她手中寒芒闪闪的匕首,也放在枕边。 挽夏知道自己的假装是早被看透了,不然他哪会那么悠闲,也不怕她喊人。 “七皇叔本事真是一样比一样叫我开眼了。”她挣脱手,讽刺一声。 沈沧钰扫了她一眼,目光发凉。 挽夏不惧的瞪他。 “也许我该让你再看看更多的本事。”他伸手捏起盒子,打开,看她示意伸出手来。 “我自己来。”挽夏要去夺,根本不想领她这情。 沈沧钰却顺势将她拉到怀里,“如果你想别处也让我亲自动手,你可以继续反抗。” 别处? 哪处?! 挽夏没有转过弯来,黑暗中他轻声说:“这凝膏,还有化瘀作用。” 挽夏整张脸腾的就通红,她身上有瘀伤的地方只有他那日打的那处。 ——这个混蛋!! 寂静中,沈沧钰听到小姑娘气得咬牙的声音,没忍峻住轻笑一声。 他环着她,唇就在她耳边,这一笑清楚传入挽夏耳中,让她又恼又羞。 就在她恨得想一口咬他身上,拽下块肉解气时,他却松开了她。 “伸手吧,这黑黑一片,你也看不清楚。” 三言两语就被压制得死死的,挽夏只能憋屈着伸了,心想他好像就能看得多清楚似的。 偏他挑了凝膏的指腹精准无比就落在伤处。 “你也不知道自己上些药,红肿不比昨日消下去多少,姑娘家总是爱惜些自己好。”他指尖轻轻在伤处打转,想到前世首次握她手时。 那时她手上也习箭术弄得伤痕累累,有些伤好了,疤痕却还留在上边。她还毫不在意的笑着点给他看,哪些是怎么伤着的,伤了多久。笑容中隐着骄傲,眉眼飞扬,英气逼人。 可他那时却是在想,如若可以,他一定会要她不习箭,不要吃这些不属于姑娘家的苦。 沈沧钰沉默着给她上药,挽夏亦无言。 许是在黑暗中人的视线受阻,感观就这得特别敏感,挽夏在他每划动一分,掌心便会加一分奇怪的感觉。来自不属于自己肌肤的温度,好像透了她的肌肤,渗到了血脉中一样,叫她浑身血液随着升温。 挽夏莫名有些口干,她猛然就抽回了手。 沈沧钰抬眼看她,她掩饰自己的异样,将左手给递了过去。殊不知她此时面若桃花的模样早让他看得清楚。 沈沧钰视线流连着,眉宇间有着缱绻,也不拆穿她,配合着再给她左手掌心上药。 “明日便会到码头,我会安排你与我同船。”他说。 挽夏手一抖,“七皇叔这算什么?!” 他暗挑眉,语气暧昧:“你认为是什么?囚|禁?听着挺不错。” 挽夏被他噎着了,囚|禁二字从他口中说出竟有种旖旎,让她也跟着心跳加速。 “如若可以,倒是真想这么办。”他继续说道,“只可惜这路上有烦人的恶犬,大抵是不会叫我如愿。” 他的话使她心下一惊,恶犬两字从脑中掠过自然就转换为了锦衣卫。 皇帝是真的要动手?! “你…说这些做什么。”挽夏抿了抿唇,不怕她跟锦衣卫通气吗?她告诉锦衣卫他有防备,可是能得皇帝欢心。 “我连龙佩都敢交到你手中,这些又有什么说不得?”沈沧钰将膏药抹匀却还是没松开她手,转而轻捏她指尖。 才被他说了暧昧的话语,如今又被有意无意似的挑|逗,挽夏脸烧得更厉害,却因不敢露声色只能抽手垂了眸。 沈沧钰满手还遗留着她的幽香与细滑触感,眸光深暗:“你与我同船,一来是希望护你万分周全,恶犬总是见人就咬,误伤了你不好。二来好叫它们的主子继续猜忌着我,你父亲那头也好松口气。” “你真当我孩童哄呢?和你靠得越近,我们凌家越危险。”她反驳道,“你说那么多,不过还是别有用心罢了。” “别有用心我不抵赖,可不靠近我,你哪里会有机会在恶犬面前显忠心?我让你留在身边,它们也会以为我拿你当挡箭牌,好让它们投鼠忌器,毕竟皇帝此时应该是不会动凌家的。” 沈沧钰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很轻,挽夏却是听出别的意味来。 应该是不会动凌家……反过来说,如果锦衣卫不顾她在船上真动手。 ——皇帝除掉沈沧钰也不会再对凌家一如既往! 这个话外音让挽夏小脸霎时都变了色,皇帝真的会这样做吗?! “我是这局中的人,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凌挽夏在你不相信我的话之前,我觉得你应该要考虑下一点,权臣之女多的是,我何必花费那么多心思纠缠你一个。”沈沧钰将小银盒子拾进宽袖中,言罢起身,竟是直接离开了。 挽夏听着他离去的动静,被他句句惊心。 权臣之女多的是,此话一点不假,在北平便是她知道的贵女,比她身份更高的双手都数不过来。 她抿紧了唇,有为帝心难测的不安,又有对他再度浅白诉情的话语茫然。 她仿佛怎么做都不对了,她的坚持似乎动摇得更厉害……其实刚才她是不是应该再问一句,他为何要执着于她。 她心中惶惶然,赤脚下了床走向窗口,将窗支了起来。 院子很黑,非常安静,对面的厢房亦很陷在黑暗中。 她回想着两人间两世的点滴,方才心中所想却越发的强烈起来,有种真要去问清楚的冲动。他的执着莫名得让她感到不安,也是这种不安,她警惕着无法轻易接受他说喜欢的事实。 正当她心间天人交战一般,一道黑色影子却闪现在她眼前,她惊得忙要后退,却是肩膀一把被人扣住。额间有暖暖柔柔的触感,鼻尖是她熟悉的气息…… 他没有回屋?! 挽夏思绪在瞬间混乱,而那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的人已松开,在她耳边低笑着说:“忘记还有处伤,上药后便早些歇下吧。”然后松开她,将小银盒子放在窗台上,在她还未回神的注视下施然回了东厢。 40|2.1.1 次日梳妆,挽夏为遮掩昨夜未眠眼底留下的乌青,破天荒在脸上施了粉。 正是水葱似的年纪,略染黛色,眉宇间的幼嫩便被遮盖,只余芙蓉般的明媚。她衣裙飘飘来到院中时,沈沧钰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比以往都要久,直看得挽夏不自在又心虚。 “七皇叔,什么时候启程。”她强镇定下来,迎着阳光看他。 男子眉眼似乎都沾上了朝阳的柔和,他收回视线道:“先用早膳。” 挽夏垂头‘哦’一声,跟着他进了厅堂。 厅堂中已有王府奴仆在摆膳,摆满了一圆桌,其中大半是挽夏爱吃的。桃香有些紧张的立在她身边布菜,璟王的威仪实在叫她拘惧。 不过才刚动了几筷,沈沧钰突然出声:“都退下吧。” 伺候的齐齐应喏,桃香正给小主子夹了虾饺,险些被这一声吓掉筷子。 挽夏侧头轻声说:“去吧。” 桃香这才如蒙大赦行礼离开,走到院中见着梨香拉她到一边诉内里情况。 屋内沈沧钰往碧玉小碗里夹了不少吃食,递到她面前:“昨儿晚膳没见你动几口,夜里又怕你吃了要积食,这会多用些。” 挽夏略扫一眼,也不说话,无声举箸伸向小碗,小口小口用起吃食。沈沧钰喝着碧梗粥,眼底有笑意,小姑娘不再负隅顽抗。 用过早膳,挽夏抿了口茶提出要去苏氏那,沈沧钰不置可否:“上药了吗?” 这个上药是指哪处,挽夏心里明白的很,窘恼得站起来甩袖转身就走。这人给他点好脸就得寸进尺,她疯了才认真想了一晚上他的话,明明还是用心险恶! 小姑娘拂袖而去,沈沧钰气定神闲继续喝茶,唇角微微上扬。 挽夏冷着脸离开小院,陈玄正立在院外,见她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走来问了声郡主好。挽夏见着他脚步一顿,想到什么,抿着唇嗯了声继续冷着脸走了。 陈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往院内探去,明厅正中坐着的身影便映入眼中。此时院里走出来几个抬箱笼的王府下人,他想了想问:“王爷这是要启程了?” “回千户大人,王公公命奴婢们先将郡主东西装车,并不清楚是否要启程。”下人屈膝一礼便又继续办差,陈玄视线就落在那箱笼上久久。 苏氏那边也正用着早膳,见女儿面色不虞前来心底诧异,又见她今日有特意装扮,更觉得奇怪。苏氏叫她坐下:“有过膳了吗,难得见你这样收拾。” 挽夏见着娘亲,缓了缓神色:“和那位一起用的,自然不能太过简便。” 凌景麒听了还是让人再盛了碗鸡汤,“挽挽再吃些,那边拘束,辛苦你了。” 挽夏有些不好拒绝兄长的好意,接过小口小口抿着。兄长以为她在那边吃得不顺心,其实她撑得都有些难受。 苏氏猜着女儿估计和那位又别上了,便也不再多问,转而继续用饭。 室内一时安静,挽夏看着还剩大半碗的汤,实在喝不下了。她搁下勺子道:“璟王让我与他共船,锦衣卫怕真的是有别的任务在身。” 母子三人突然听到这话,心里都猛地一跳。凌景烨更是激动着站了起来:“那样挽挽你更加不能呆在他身边。” “我同意二弟,太过危险了。”凌景麒搁下筷子附议,温润的脸上全是担忧。 挽夏却摇了摇头:“兄长们的担忧我都懂,可我想弄清一件事,皇帝究竟是待凌家如何。如若我在船上,他们仍有动作,那爹爹…所做的一切怕皆是无用功。” 其实不但是她父亲,就连她重生以来做的这些都完全没有意义。 帝心难测,似乎除了赌这一次,亲身试验一次,不然她真的无法摸透皇帝想法。 “挽挽,你爹爹离京前曾说让你跟在璟王身边最好,如今我倒不怎么想赞同了。”苏氏端坐,严肃神色。 挽夏微垂了眸,眸光发暗:“娘亲,不会有事的,他…璟王已经有所谋划,他肯定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苏氏闻言心下更是震惊,女儿话意是璟王和她说过什么,那么璟王的用意呢? 璟王不相信锦衣卫,应该也不会信任凌家到这种地步,和女儿坦诚的意味到是什么?! 许多种猜测在苏氏脑海里转过,可似乎都占不住脚,最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我总感觉不妥。” “娘亲……”挽夏想劝,一时又没有理由叫娘亲安心,喊了一句便无话。 凌景麒看着决意的妹妹,想了想问:“挽挽能否与璟亲王说说,让我们间再多一人随行?”如若他们兄弟其中一人能登船随行,好歹可以照到妹妹,娘亲应该也会安心些。 挽夏一怔,她没有想到过这点,可是她怎么感觉不用开口问就知道答案。沈沧钰不会答应。 “我问问。”她说,“如若不行也无所谓,我带十来名余凌府的侍卫登船。” 这样万一真出现问题,她也能有自保能力。 女儿是非要迎刃而上了,苏氏心里有些怨丈夫离开说那些话,让女儿真的参与进危险之中去。不过也是暗怨一会,她又不再阻拦,也正如丈夫先前说过的,万一锦衣卫动手不单向璟王,女儿似乎跟在璟王身边又更安全一些。亲王亲卫的本事应该不比锦衣卫差才是。 不然璟王哪有命活了这些年。 苏氏沉默思索好大会才点点头,外边丫鬟禀报凌老太太差人来问何时启程。 “先将东西拾好装车,时间还未清楚,要等璟亲王那处发话。”苏氏朝来人说。 来人见她神情严肃,忙应是退了出去。 刚撤了早膳,王培就领命前来,站在门口传话:“郡主,可以出发了,王爷在马车上摆了棋等您。” 这是要她共乘的意思,挽夏皱了皱眉,觉得有些烦。可她还是站了起来:“劳烦公公带路。”正好给她机会开口问问。 挽夏与娘亲兄长又轻声说几句,要他们安心,才踏出房门。正巧遇上凌老太太带着二房姐妹走来。 “这不是王爷身边的王公公吗,老身给你问好了,是要出发了吗。”凌老太太头戴银红嵌宝石抹额,精神奕奕,笑容满面。 王培忙躬身:“回老太太的话,是要出发了。” 凌老太太的房间就在隔壁,王培过来的动静她肯定知道,还来这一出,真是再明显不过的套近乎。所有人心里都敞亮的。 长辈现身,该有的礼仪总是不免的,苏氏与长房兄弟迎了出来,挽夏亦朝她行礼。 看见小孙女让人眼前一亮的装扮,凌老太太也有些好奇,凌挽静却看她那张清水芙蓉似的小脸极为不爽。小小年纪就涂脂抹粉,妖里艳气的! “七皇叔传了孙女过去,孙女先行告退。”挽夏察觉到落在身上不善的目光,懒得再呆下去。 王培堆着笑说了声‘郡主请’,在前方带路。 “都要出发了,王爷怎么还喊了挽挽去。”凌老太太看着两人离去身影,问大儿媳妇。 苏氏扯了扯嘴角笑:“应该是路程枯燥,说摆了棋与挽挽手谈。” “挽挽不是棋下得不好,早知道便让挽宁或挽静也陪着去,还能指点着。”凌老太太深深可惜,错过一个机会。 苏氏脸却骤然冷了下去,语气嘲弄:“兴许就是因挽挽棋艺不佳,王爷有心指点呢。何况观棋者不语,这种事哪里会派人跟着去指点的。”果然如顾妈妈所言,她婆母心思不纯。 凌老太太听出大儿媳妇的不虞,也觉得自己表露得太明显,虽气她不给面子,最终却只能讪讪一笑就此揭过。凌挽静有些怔呆,璟王是要和凌挽夏共乘,多好的机会,可没有她什么事!!她郁郁着指甲掐进了肉里。 沈沧钰的马车已停在院外,挽夏把大花猫从桃香手中接过来,踏着红色绒面脚蹬上了车。 她才弯腰,一只大掌从里边伸出来,压了压她发顶。 挽夏心微动,抿着唇进去坐下。 沈沧钰扫了眼舒服窝在她怀里的大花猫,伸手指了指棋盘:“来。” 她只得将猫放下,伸手轻捻出颗黑子:“七皇叔是要让我子吗?”她的本事她清楚,前世从来没有赢过。 “都喊皇叔了,不让显得以长欺幼了。”沈沧钰目光淡淡看着她,“让你九子。” 九子……还真是看不起她,以前顶多五子。 挽夏心里有些怄。 她发现只要他喊皇叔,他总是神色冷冷的,她虽然知道幼稚却也不想叫他心里舒服。可也总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心给他添了堵时,就又被他打击报复回来。 九子就九子,他都说了她年幼了,她自然还有别的办法让他后悔叫自己来下棋了。 马车内便响起了清脆的落子声,沈沧钰悠闲的落了几子,便又取本书边看边对弈。挽夏被他不认真的态度气得咬牙,自此每落下两子,便开始举棋就悔。一悔还不止不一步,连着前面的都要求重来。 沈沧钰被她闹得好笑,还真是仗着现在年纪小任性胡闹啊。不过这样的她很好,不会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因为王妃身份而特意端庄,没有与她坦白是对的。 于是,沈沧钰视线也不再盯着书本,转而流连在她那张宜喜宜嗔动人娇颜上,不管她悔几步都大度撤棋。贪恋看她时喜时愁着凝眉的鲜活表情。 手段使尽还是没有能赢的迹象,挽夏老脸也挂不住了,把棋子一扔说累了。 话落嘴还未合上,唇舌间突然尝到甜甜的味道,她整个人都僵住。 沈沧钰不知什么时候竟拿手帕捏了果脯,就那么喂到她口中……她怎么那么入神,一点也没有察觉。 舌尖抵着果脯,挽夏一时进退不得,而他一双桃花眼内光华流转,带着蛊惑般的柔和盯着她看。 41|2.1.1 舌尖抵着的果脯甜腻,他的眸光柔和缱绻,挽夏却感觉自己饮了琼浆玉液,心微醉。 沈沧钰此时突然手撑着桌沿探身凑近,唇还差一丝丝就能碰到半露在外的果脯,呼吸与她的纠缠,眼神带着烫人的温度。 “怎么,不好吃?”他双唇轻启,说着歪头又凑近,像是要衔含那果脯。 挽夏被他的举动终于惊回了神,猛然往侧边靠,舌一卷将果脯含入嘴中,还伸手捂住了嘴。满脸通红警惕着。 沈沧钰目露可惜:“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也没有从人嘴里再要回去的道理!!他,怎么还有这么孟浪的一面! 挽夏猛地站起来,马车此时颠簸一下,她又跌坐回去,抽了口冷气。 坐得太重,臀部伤处传来酸疼。 沈沧钰难得看她狼狈的样子,抵拳轻笑,挽夏顿时也怒了。撩了帘子大喊:“停车!” 陈玄就在车侧,委实被她突然一嗓子惊着,对上她怒意翻涌的杏眸。 “不必停。”沈沧钰淡然的声音又透了出来。 才放缓速度的马车立即又快了起来。 挽夏咬牙摔了帘子。 她在看到陈玄的时候明白过来他用意,是要给外边的人故意看到两人不合,可是这也不能掩盖他动机不纯! 要演戏怎么不能演,在驿站时他就特意戏弄过一次,他就是想看她失仪难堪的样子,怎么有这么恶劣的人。 “以后再气也不可含着东西说话,呛着可不是闹着玩的。”沈沧钰抬手点了点茶碗,示意她喝茶消气。 挽夏狠狠咬碎口中的果脯,仿佛在嚼他的肉般。她压低声:“七皇叔的照拂温娴铭记。” 记着才好。沈沧钰意味不明看她一眼,拾起书继续看。 生气归生气,挽夏没有忘记还有正事。闷闷坐了半会儿后,她说:“我要兄长也跟我同船。” 沈沧钰闻言看了她一眼:“兄长?”是哪个兄长。 她低头摩挲腰间刻有封号的牡丹佩,略想片刻说:“我大哥。” 大哥可能武功不及二哥,却要比二哥稳重太多,而且她带着猫,二哥近身不得。 “凌景麒?” “是。”挽夏抬头看他,怎么感觉他的声音突然降了几度,语气冷飕飕的。 沈沧钰冷声拒绝:“不行。” 不行,果然是不行。挽夏也冷下脸来:“那我也不要与你同行,凌家的船装下得我,反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凌家避不开这祸,也是命中注定。” 沈沧钰丢了书,坐直身子盯着她看,小姑娘眉宇间隐着愠色,一双与他对视的杏眸漠然的很。 居然为了凌景麒和他闹别扭,连关乎皇帝的想法也不理了?!他脑海里出现前世凌家蒙难后保凌景麒的那个人,想到后来凌景麒在金銮殿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模样,而自己却只能放任……他心中就升起恼怒。 他闭了闭眼,冷笑一声:“既然你那么无所谓,随你。” 他的态度突然直转而下,挽夏怔了怔,他这是在气什么?她的要求有很过份吗? 可她性子本来也傲,若非是对他还残有情愫,她怎么会一再憋忍着。随她便随她,她巴不得离他远些! 挽夏心生烦闷,撩了帘子又冷声大喊:“停车!” 赶车的亲卫手一抖,可没有听到自家王爷的吩咐并没敢停下,而小姑娘那带着怒气的声音再度传来:“本郡主要你们停车!” 陈玄看着她探出窗来的一张冷脸,想了想打马到车辕处:“停吧,王爷并未阻拦。” 戚安亦从另一侧赶上前,亲卫只得再看向他,见他皱着眉点头,当即勒停了缰绳。 车还未停稳,挽夏已经抱着猫钻了出来,也不管脚凳还没来得及放上,提着裙子直接跳下马车。那举动让戚安看得直心惊胆颤,生怕她摔着崴着,自家主子要怪责。 外边尘土飞扬,挽夏跳下车后忙拿袖子掩了嘴鼻,立在路边等凌家马车赶上来。 沈沧钰在车里闭着眼侧听动静,直到后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抬手敲了敲车壁。亲卫听到命令勒了缰绳继续行进。 挽夏已经上了凌家马车,冷脸坐在苏氏对面。 苏氏见女儿站在路边吃惊不已,如今见她脸带怒意,问道:“你这是与璟王生气了?” “他莫名奇妙。”挽夏脱口而出,没察觉自己语气里的委屈。 苏氏又一怔,旋即坐到她身侧,轻轻摸她的发:“可是因让你兄长同行的事责怪你了?” “他就是莫名奇妙!”挽夏想到他带冷意的眼神,心里难受得紧。连那日在河边那样争执,他都没有刚才那种让人呼吸不过来的压迫力。 女儿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苏氏有些无可奈何,也不再问只静静把她揽到怀里。不用多问,女儿肯定还是和璟王谈崩了。 马车疾驰,挽夏坐了会被颠得起了困意,似乎沈沧钰的马车里就没有那么颠簸,一晚未眠她实在也有些撑不住。挽夏就那么靠在娘亲怀里睡得昏昏沉沉。 *** 临近中午时分,一行人到了渡口。 “轻一些,别吵着她了。” 迷迷糊糊间,挽夏听到谁在耳边说话,然后有人轻轻将她抱起。她猛地就睁开了眼。 少年温润的眉眼映入眼帘。 是大哥啊,她朝他身上靠了靠,又闭上继续睡。 凌景麒被缩在自己怀里的妹妹闹得身子发僵,动作越发小心翼翼,都十二岁的姑娘了,怎么还那么轻。 将继续睡觉的小姑娘抱下车,凌景烨忙把自己宽大的披风给她兜上,怕她着了风。不过才兜好披风,凌景烨就忙退后连打三个喷嚏,苏氏看着二儿子直摇头笑,这毛病真得治。 沈沧钰冷着脸一路,心里明白自己有些迁怒了,小姑娘不管前世今生是什么都不清楚。可他还是生气,他极少真的动怒,但在她身上他的情绪就是压制不住。 方才她也气得不轻,估计还认为自己莫名奇妙。 沈沧钰下车来,远眺波光粼粼的河面,可不就是莫名奇妙。他重重叹口气,他怎么也舍不得与她闹别扭的。 他想着转身看向凌家车队,准备亲自去寻了小姑娘将人哄上船再说。 他回头,看见的恰好是凌景麒抱着小姑娘下车的一幕,额间便有什么在跳动。 他沉着脸迈开步子走了上前。 戚安发现自家王爷神色不虞走向凌家众人,忙带上一队亲卫跟上前。 苏氏围着长子,要先熟睡的女儿送上船,哪知还未走几步就看见璟王大步前来。他清冷严肃的神情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王爷……”苏氏忙屈膝行礼。 沈沧钰却是越过她,立在凌景麒身前,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去把小姑娘抱过来。 凌景麒心惊着退一步,警惕又疑惑的看他,凌景烨也虎着张脸站到兄长身边。三个男子间有股奇怪的剑拔弩张。 苏氏看得眉心直跳,忙与沈沧钰道:“王爷,小女睡着了。” 沈沧钰浑身寒意,只盯着凌景麒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凌角似的。 凌景麒越发奇怪,抱着妹妹的手臂又缩紧一分。璟王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大敌意。 气氛就是那么无声凝了好大会,沈沧钰才压住胸口中翻涌的涩怒,朝苏氏道:“温娴与本王同行,凌夫人放心,本王会照顾好她的。” 苏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儿子与女儿,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挽夏其实是醒的,只是不想动,听到这么些话不动也不行了。 她伸手拉了拉兄长的衣襟,凌景麒低头,见她已掀开披风。他似懊恼的说:“吵醒你了?” “没有。”挽夏摇摇头,凌景麒这才弯腰将小姑娘放下地。 脚踩在地上软软的,挽夏晃了晃,两个男子的胳膊都伸向她,将她稳稳扶住。 凌景麒看着妹妹右侧的璟王,眉头狠狠皱起,沈沧钰看着心爱人左边的兄长,亦面沉似水。 这幕确实有些诡异,苏氏微微张了嘴。 挽夏觉得沈沧钰真是太过莫名奇妙了,他对她兄长一脸凶神恶煞的要做什么?! “谢七皇叔施与援手。”你可以松开了。 小姑娘带着凉意的目光扫在自己身上,沈沧钰早已冷静下来,退开一步。确实是他举措不妥,陈奇父子就在不远处。 长房这边与璟王凑成一堆,那边下马车的凌老太太忙带着孙女孙子们往这来。可是戚安领着亲卫围隔开,亲卫个个神色肃穆,腰间的配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让他们胆颤,想靠近又脚发软。 挽夏站了一会,才深呼吸扯了笑朝苏氏道:“娘亲,我与七皇叔一道,您不用担心。” 她还是让步了,不管再与他置气,她真的没办法撇凌家于不顾。锦衣卫也会与沈沧钰同船,不管如何都是个好机会。 苏氏眼中写满担忧,凌景麒兄长也神色黯然,还是要妹妹以身涉险。 “我要带十名凌府侍卫上船。”挽夏立在那,抬着下巴面无表情与他道。 沈沧钰负手而立,淡然道:“随你。” 挽夏便点了十名侍卫,带着顾妈妈和桃香梨香径直往那艘亲王仪制的三层大船去。 沈沧钰没有立即移步,而是缓了神色朝苏氏说:“途中凌夫人尽可按心意来陪温娴。”言毕他才转身离去,戚安这才领着亲卫撤离跟随其后。 侍卫都撤走,凌老太太终于得与靠近,她走上前见大儿媳妇怔立在原处,又见小孙女居然是往亲王的仪船去,着急的道:“大郎媳妇,这是怎么了?挽挽要去哪儿?” 苏氏怔怔的说:“璟王要与挽挽共船。”璟王还准了她随时上船去陪女儿。 在河道中停船上下可是非常麻烦的事,虽然不明白璟王与女儿何故冷脸生气,但他还算是在照顾凌家的……吧,可是总感觉璟王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凌老太太听到儿媳的话只感眼前发黑。 和璟王同船?! 她又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那可是和璟王能朝夕相处的机会!! 42|2.1.1 惯例防盗章,9点30更换~~更新后看不到内容的ios用户,请打开app-设置-缓存-清除 李明婳就拉了他到池边,拾了颗石子给他打水漂看。见着石子在水面连跳了五下,顺子恭敬的神色瞬间变成了狂热的崇拜,高声喊:“仙女姐姐好厉害,我们村二虎子最多就四下!” 李明婳笑得更高兴了,笑声清脆悦耳。“因为仙女姐姐会仙法啊。” 顺子信以为真,眨巴着小眼,那模样别提有多天真可爱。 教顺子丢石子的力道方法,又看着他从两下漂到三下,李明婳觉得自己就该回去了。 果然一抬头就先看着远不处自家祖母与母亲的丫鬟都慌慌张张四周的寻人。 她与顺子道:“我得走了,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许再作弄人哦。” 顺子捏着石头有些发楞,还来不急说不舍,李明婳已站起身绕到后边小道去。 那是小片竹子,绕过去再拐弯又能回到大道,可以躲过寻人的丫鬟再回到殿里去。到时她解释自己迷路便是。 李明婳不曾想才闷头冲进去,就先撞到一堵肉墙,险些叫她跌倒。 有力的大掌及时拉住她。 他的手捏着她胳膊时,她能感觉到他手心温度。 未和外男这般接触过,李明婳瞬间就红了脸,心里有些慌,下意识是伸手用指甲狠狠对那抓住自己的手背挠下去。 她听到抽气声之时得了自由,抬脚就往回跑,然后就被自家祖母的丫鬟给抓个正着。 那丫鬟在李老太太身边呆久了,脾气也是有的,见着她就先高声:“五小姐,老太太都快急晕过去,你怎么跑这儿了!”然后也不叫她解释,不由分说先拉住她往回去,嘴里还念叼着应该还能来得急。 李明婳却是泄气不已,这一句还能来得急就明摆告诉她,她这算是白费心思了。 拦住属下不让露面的俞宇森看着手背抓痕,不明所以的就笑了出声。 会露爪子的小姑娘,还骗孩子说自己是仙女姐姐,会仙法,着实是有趣。 俞宇森看起来心情不错,属下便也默默退回到他身后,只听他说:“跟上前去看看是不是李经历的嫡次女。” 属下当即领命而去,不久便回复确是李经历家的嫡次女,排行第五,闺名唤明婳。 俞宇森想到李大老爷舔着脸自荐闺女的样子,当时他是很想拒绝的,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娶继室的打算,也不知是谁先在司里传开的。可又觉是上下属关系,多少给点面子,才应了说到这人少的慈悲寺来。 他本是想走趟过场的,如今看来,倒也是可以顺水推舟吧。 其实刚才他看到她大家穿着是大闺秀,却越敢迈大步子跑的时就好奇停下来了。 这样的小姑娘实在有趣的很,他很想知道那白纱下的脸是怎么个模样,不过不知她嫌弃不嫌弃自己年岁大。 俞宇森思索着又笑出声,她父亲有这样的打算,她又如何会不清楚? 今天见着她也就尽够了,改日直接登门吧。 “派人送个口信给李经历,就说今儿我实在走不开失信了,让他先安心等几日。” 被带回到偏殿的李明婳自然是受到一顿说教,又见她衣裳沾了污迹,连李大老爷都气得面色铁青。 李明婳心里没为挨难过,只想着是不是要错衣裳的不洁为借口再躲一遭。 此时守在殿外的小厮来寻李大老爷,小声说了几句,便见他喜形于色,匆忙跟着出去。 不过小会,他却是黑着脸回到内殿,与众人说现在就去用斋饭然后打道回府。 李老太太神色明显怔住,想问什么又见孙女都还在场,只得忍住。待离开偏殿时,她才寻了机会问儿子为何不见俞大人。 李大老爷闷闷说俞宇森有事推了,母子俩便都一同郁郁起来。 回到李府,李明婳心情倒是挺不错,回到院子和丫鬟摘存了些桂花准备酿酒,才卸钗环躺倒美美歇了个午觉。 又过两日,没有听到再有关俞大人的事,李明婳想事情应该是过了。哪知在娘亲那用过饭后就见丫鬟婆子被遣了下去,留着她单独说话。 她怎么也没想到娘亲开口第一句便是说她傻,白白要将嫁入高门的机会让给庶妹,她庶妹这几日都在父亲面努力表现,要她也去寻父亲说几句好话,别让那对母女占了先机。 看着娘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全是说如何为自己好去争取当这继室,看着娘亲在描述她嫁入俞家会如何风光,父亲又会如何扶摇直上。那口中的憧憬似一道光从娘亲眸中迸射出来,李明婳心里阵阵难受。 身为女子已算无可奈何,却连被同为身为女子的娘亲都认为,拿女儿去做攀龙附凤之事是何等的风光。 李大太太见女儿只木着脸坐那,也有些不奈了,竟是放下狠话吓唬她。说前阵子没有俞大人的事时,她父亲想将她嫁给另一位官员当妾的。 灯芯在此时突然爆了一下。 李明婳的情绪也随着那一下缺了口,再也不想听下去转身就跑走。 李大太太没想到女儿说走就走,没有拦住人,心里怪女儿不听话,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心。又想到那日渐嚣张的妾室,暗自对着越发暗下去的灯烛垂泪。 不想一刻钟后,李明婳的丫鬟哭着跑来说小姐不想嫁人,要绞了头发当姑子。还好发现得早被夺剪刀,只剪掉了小撮头发。 李大太太激动得起身,将灯台都撞倒,原本就昏暗的屋里顿时被浓浓夜色笼罩。在黑暗中,李大太太脸色灰白吓人。 李大老爷正好回房听得这话,气得也不问缘由就冲到女儿院子,见着两个粗使婆子守着她,上前就先甩她一巴。大骂:“我怎会养了你这不孝的东西,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你不报答我生你养你恩情,反倒要去当尼姑!如何就有你这样的孽障!” 虽是自小见惯了父亲的莽夫脾气,李明婳却也是首回挨了父亲一巴。 她扶着桌子才从头晕目眩中挺直脊梁,用手背擦拭嘴角,沾了一片血迹。 这一刻,她突然非常厌恶自己是李家女,那种长年对父亲的不满情绪紧跟着也暴发出来。她盯着李大老爷的目光再无尊敬,冷得似刀子。 被女儿的眼神扎了一下,李大老爷怒火越发收不住,扬手就要再给她教训立一家之主之威。 李大太太赶来,忙抱住丈夫的手,哭着求他,两人在拉扯间将倒不少瓷器摆件。屋里满目狼藉,隔壁厢房的庶妹亦跑到门口看她热闹。 正是乱哄哄之际,管家却是着急的寻了过来,说有贵客上门,是李大老爷上峰俞大人。 李大老爷神色当即从愤怒到狂喜,在激动间他看到嫡次女侧脸都是血污,立刻清醒过来,叫丫鬟婆子快打水来给女儿洗脸。自己喜滋滋的先去见客了。 李明婳冷眼见着父亲离开,一句未吭。李大太太边落泪边骂她,说早知她要做尼姑,生下来就先掐死她,也省得这样折磨。 听着责骂,委屈与不甘在李明婳心中不停翻腾搅动着,费了极大力气才再压下去。 她知道此时不是与娘亲反驳什么的时候,那个俞大人又来了! 骂过发泄后,李大太太见女儿脸上受的伤,又有绞头发的先例,她是不敢离开的。总还有最后的机会。 她吩咐得丫鬟婆子一通忙乱,想尽办法先保好女儿的脸,心里又暗中着急,这俞大人怎么偏就这时候来了。 不想任何能消肿的方法都做了,李明婳高高肿起的脸和破了的唇角如何都遮掩不住,李大太太心中近乎是绝望的,她都看到隔壁那小妇养的女儿已梳妆打扮好出了院子。 李明婳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人,无声的笑。 她倒是觉得这伤来得好,算是无心插柳柳成阴,歪打正着。就这样一个模样,她就不信自己还能被人看上! 可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疑惑着看出窗去,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踏进了院子,有侍卫守在门口两边,而她的父亲像那酒楼小二般哈腰陪着人同往。 李明婳见着这情形拧紧了眉头。 未来得急细想,来人已到她屋门前,她听到他威严的声音:“我要单独与她说几句。” 不容抗拒,就像是战场上下军令的将军。 李大老爷的犹豫被瞬间压下去,忙将屋里的人喊了出来。 李明婳指甲瞬间就掐入了手掌心。 进屋的人脚步止在分隔内外的珠帘前,她听得珠帘有被拨动的清脆声响,却未再听见脚步声。 “李五小姐,我叫俞宇森,今年三十有七,发妻已去世五年。” 男人粗矿却带着沉稳的声音响起,李明婳怔了怔。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43|2.1.1 门口处的顾妈妈正心焦没有听见到动静,槅扇吱呀一声被打开,旋即就见璟王神色清冷的走出来。见此她眉心直跳,躬身送驾后忙进到屋里。 屋里,挽夏立在窗边,河风吹得她裙带飘扬,似乎是在看风景。 顾妈妈看不见她的神色,心里直打鼓,想问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顾妈妈踌躇着,挽夏却是开了口,声音很轻:“妈妈,帮我铺床,我累了。” 这个时辰?顾妈妈回道:“小姐,您还未用午膳……” “晚会再用也无妨。” 小姑娘的声音还是很轻,听起来真的有几分疲惫,顾妈妈只得应喏转过屏风到了里边。 听到脚步声离开,挽夏转过身来。 一张小脸还染着红潮,不见了口脂的双唇依旧艳丽,带着诱人的光泽,眉角眼梢间带着被怜爱过的娇眉。 不会,顾妈妈从里间退了出来,她微垂了头用袖子掩住唇,装作打哈欠径直往里。 顾妈妈与她错身时还是瞧见她红得异常的小脸,想仔细认真看时,挽夏已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顾妈妈疑惑着往里再探头。小姐神色还是不太对,却见她和衣卧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和璟亲王又置气了吗?璟王离开时神色也挺吓人的,顾妈妈暗暗猜测着退出屋里,带着梨香两人去拾掇小主子的用什。 沈沧钰迈着大步回到厢房,径直就往净房去:“传水来,冷水。” 王培跟在他身后小跑,闻言停下诧异道:“冷水?!王爷可是要沐浴?” 可是已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王培只得莫名的吩咐下去,而后沈沧钰在净房足足泡了两刻钟的冷水浴。 挽夏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哪知再睁眼时屋里已经点了灯,烛火摇曳中能听到船破浪航行的声音。 桃香正将熨烫好的衣裙放入柜子,一侧头就见她要趿了鞋下床,忙上前将她扶坐在床沿,蹲身帮她把绣花鞋穿好。 “小姐,王公公来了两回,说璟亲王邀您晚间一同用膳。” 挽夏眸光闪了闪,抬手轻触双唇,先前发麻的感觉没有了。 桃香奇怪的看她举动,她忙又将手放下来,说:“帮我梳妆吧。” 亲了就亲了,又不是没被他亲过,自己要是不去肯定会被他笑话。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桃香笑吟吟应是,打散了她的发髻再重新挽上。 “顾妈妈和梨香呢?”挽夏伸手拿了胭脂,边点在唇上边问。 “顾妈妈安排侍卫的轮值去了,梨香去跟厨房的人报小姐常用的菜色。” 挽夏将口脂匀开,净了手站起身往外走:“你们在屋里用饭吧,不必跟着了。”沈沧钰那不缺伺候的,也怕被她们看出异常来。 桃香嘴里应着,还是将她送到沈沧钰的厢房门口才退下。 相比与挽夏住处,沈沧钰这间屋子看起来要空一些,窗边放了桌案,也没有什么摆件。简单利落,跟他人一样显得冷冷清清的。 他正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中,手中拿着的像是书信,她进来也没有抬眼。 挽夏立在原地看他,他翻看下一页的信笺时说道:“怎么不进来。” 她这才慢吞吞挪着步了,坐到屋当中的圆桌边。 “王培,传膳。”他又唤了声。 待王培带着人入内摆膳,他将书信搁下,坐到她身边。 “怎么午间没有传膳。”他打量了她几眼问。 挽夏接过丫鬟递上的白玉筷子,见是熟悉的面孔,才转脸看他:“午歇了。” 沈沧钰视线落在她神色平淡的脸上,又在她双唇转了圈道:“你这样的作息对身体不好,明日开始都到我这来用膳。” 挽夏很平静的‘哦’了声便沉默用饭。 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使沈沧钰暗挑了挑眉,对她的淡然有种奇怪的不满。 两人沉默着用过饭,丫鬟给她上了红枣蜜水,她突然就朝那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一怔,然后朝她屈膝恭敬道:“回郡主,奴婢唤秋彤。” 她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秋彤却有些紧张的退下,不知道被问姓名是有何原因,细细回顾自己是否有哪儿犯了错处。 沈沧钰闻声探究看了她了几眼,“喜欢这个丫鬟?让她过去伺候你?”前世秋彤挺得她重用的。 她笑笑,眉眼恰静:“七皇叔身边照顾的,温娴哪能要。” 她不过是又见着前世的人顺口一问,省得自己在不觉间喊出名来惹人多疑。前世秋彤是王府正院的大丫鬟,正院里就两个丫鬟,还有一个叫秋露的,每次见着戚安都跟猫见老鼠一样。后来两人年纪大了,她想给她们寻个体面的人嫁了,两人却吓得直磕头说要自梳留在她身伺候。 她其实挺奇怪的,这两个丫鬟在沈沧钰身边那么久,他似乎没有碰过,她们亦没有那种心思只想留在她身边。主子怪,丫鬟也怪。 沈沧钰不知她正腹诽自己,听到她又喊皇叔,唇线抿直嘴角显着几分冷硬。 她搁了茶碗,手指摩挲着上边的缠枝纹又朝他笑:“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他眯了眯眼,眼底有着奇怪的光芒,隔着桌几凑前去。挽夏像只受惊的兔子,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转眼间就出了屋。 沈沧钰看着她粉色裙摆消失在门口,轻笑出声。 他还以为她真有那么淡然呢,不过一试就吓跑了,比兔子都跑得快! 戚安一直站在门外等主子空闲,把挽夏红着脸神色慌张跑走的样子看得真真的,他走进屋里就见着主子兀自发笑,眼珠子转一圈唇角也翘起。中午听王培说王爷用冷水沐浴呢,啧啧……两人都是怎么单独相处的。 戚安猜想纷纷,走到沈沧钰面前又立即收了情绪,禀道:“王爷,那边传来了消息,果然暗中还有一批人,我们的人已经被盯上了。” “没事,叫他们照信里的计划行事。”沈沧钰无所谓的抿了口茶。 “怕是计划已经被知晓。”戚安想了想又道。 沈沧钰就放下了茶碗:“自然是要他们知道的。”不然他的小姑娘怎么看清皇帝的嘴脸,乖乖相信自己。 这……戚安低头略一思索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王爷是准备将计就计了,那群恶犬若是知道会气得汪汪叫吧。 *** 皇宫御书房,皇帝手中握着陈奇送回京的书信,上边说沈沧钰一行已到达渡口,其中着重说明凌家女与沈沧钰共船,还有探得对方沿途设了防备一事。 皇帝盯着书信冷笑,随手递给就站在桌案前的太子沈彦勋。 沈彦勋一目十行,看完后神色略显阴沉:“父皇,七皇叔过于狡诈,他把凌挽夏放在船上,不是就是要我们束手束脚。” “老七的心思从来就没简单过。”皇帝手指敲了敲桌案,“凌昊极看中他这女儿,朕也不想愿将她牵扯在里面,而且动了凌昊怕要多想。” 沈彦勋闻言眉宇间寒意不散,眸光闪动:“可这又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本来此次朕也还未考虑清楚究竟是不是要了结,实在是过于明显。若是被那边知道了,鞑国又在蠢蠢欲动,总归是麻烦。” 皇帝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沈彦勋将手中书信捏出几道褶子:“郑太贵妃已经去了那么久了,皇祖父为此也给了七皇叔兵权当是弥补,郑家还有什么不满的,何况他们在蜀中远离京城。便是再收到消息亦来不急做什么。” “如若蜀王能再聪明些,朕倒是不犹豫了。”皇帝被说得有些心烦,皱起了眉头。 如今的蜀王是他六弟的儿子,性格暴戾却智谋不足,不然他除去蜀王的时候就将他也一起杀了,留着不过是用来压制在蜀中得人心的郑家。蜀王只是纸老虎,这也是他一直对沈沧钰隐忍的原因。 沈彦勋为自己父皇瞻前顾后也感到心烦,顾虑凌家他能理解,可这大好的机会不除沈沧钰,放他到了封地就更加困难。 沈彦勋想到那日凌挽夏乖巧被带走的样子,心底的怒意就止不住翻涌。 “给李奇传信暂且不动。”皇帝想了想,虽觉得机会难得,可到底还是顾念与凌昊的情宜。 凌昊为他出生入死,陈家父子亦传来消息说凌家女在短短两日已和沈沧钰发生冲突,看来凌昊也明白自己让他妻女与之同行的用意。总归凌昊的心还是向着自己的,确实不能让他一再寒心,不然那些兄弟情宜真会毁在自己手上。 皇帝的决定让沈彦勋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父皇现在还犹豫不决,那么此事极大可能就做罢了。可他不敢表露什么,只得压下眸中的凌厉应是。 “你的婚事我已让礼部去着手准备,那边回八月初六是吉日,既然这样过了端午便可以昭告。两位侧室先进门,这也算是因封位不高给她们母族另赏一份体面,你母后也同意了,这些日子你也好好准备吧。”皇帝嘱咐一番,然后挥手示意。 沈彦勋面无半点喜色,应声后告退,才退出御书房,他唇角就泛起冷笑。 帝王最要不得的就是优柔寡断,他父皇年纪渐渐大了,连最帝王基本的一点都做不到了。可这有什么关系,就算锦衣卫不能动,他也有办法要沈沧钰的命!而且他即将大婚,他父皇对政事力不从心,他也应该高兴才是。 44|2.1.1 又是一日清晨,挽夏笔直立在甲板上迎风引弓,河风吹得她衣袂翻飞,似展翅的彩蝶。 沈沧钰闲闲坐在旁边,看小姑娘不厌其烦的重复射箭动作,他低头抿茶,抬头时又见挽夏放一箭,堪堪钉入五十步外的箭靶边缘。 船在行驶中本就颠簸,再加之风大有阻力,以她的力道中靶已不易,头三日可是被连靶都碰不着。 不过,她还真是有毅力,不急不燥的坚持着,这都第六日了。他倒是希望她不坚持。 沈沧钰又抿了口茶,挽夏再连放两箭,一摸箭筒已空便垂下臂来。 边上伺候的梨香桃香忙上前,一人将长弓接过,一人递帕子擦汗。 箭靶那头有侍卫拾了羽箭前来:“郡主,今日三十中了十二。” 挽夏神色淡淡点头。 三十中十二,指的只是射中箭靶的,还是连半数也没有,也没有中红心的。 “进步很大了。”沈沧钰放下茶碗道。 挽夏只是看他一眼,她又没有灰心。 给予鼓励小姑娘还一脸不领情,沈沧钰心思一转,径直走到桃香跟前伸手取弓。 桃香被他吓一跳,忙双手递上长弓低着头退后两步,挽夏也疑惑的看向他。只见他就那么斜对着箭靶引箭拉弓。 ‘咻’的破空一声,羽箭飞射而去,正中红心。 他行水流云的动作潇洒又凌厉,气势如虹,挽夏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许久,杏眸内都是那威武的身姿。 “你还是臂力不够。”沈沧钰将长弓还回去,见她盯着自己眼底就有了笑意。“这样练不如在腕上绑了铅块,每日拉弓三十下效果也要比现在好。” 挽夏这才发现自己的失仪,脸发热忙撇了头去看箭靶,箭头完全没入在其中。 铅块……她刚练箭的时候绑过,那时连弓都拉不开,确实这方法有效。 “我出门似乎没带。”挽夏将视线看向再远处,就是不看他。 多看他几眼他又不收银子,沈沧钰心中好笑。 自从那日亲了她后,她在他跟前就一直是淡淡然的样子,可他知道,那都是装的!他只要靠近一些,她就向警惕得猫儿,连毛都快要坚起来。 她不看他,他就走到她跟前:“一会便靠岸补给,我让戚安给你寻去,也不能绑太重的,会伤了胫骨。”若非她坚持又固执不会听劝,他连弓都不想她握。 “谢过七皇叔了。”挽夏朝他福一礼,转身便走。 沈沧钰立在原地目送她回了船舱,她这张嘴真是……就改不过来了?!明明都承认情意了。 陈玄此时就立在船尾站岗,看着这对‘叔侄’微妙的相处方式,这样的璟亲王真让人开眼界,哪里还有往日生人勿近的清冷。 又在甲板站了会,沈沧钰吩咐王培:“天气不错,早膳就摆在三层的敞厅吧。”他说着朝身后看了眼,恰好对上了陈玄的视线。 陈玄心头一跳,不动声色朝他躬身一礼,沈沧钰唇角扬了扬,似笑非笑的也回了船舱。 他前脚刚走,还插着羽箭的箭靶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两半跌落在甲板上。 陈玄盯着箭靶心跳得更快了,莫名背后生寒。 过了早膳时分,船队便靠了岸,早有当地的官员穿戴整齐立在渡口恭迎。 船每三日便会停一回,挽夏对那些官员的阵仗已是见怪不怪。 沈沧钰依旧连面也没有露,只派了王培去说几句客套话。没有见着亲王真身,官员们自然也不会就这么离去,只静立在岸边等着将人送走。 挽夏吃着梨香剥好的荔枝,趴在窗边看岸上众人那种诚惶诚恐的表情,心想沾上天家二字谁人都会变得谨小慎微。 正看着,却见有一行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前来,再仔细看了两眼,挽夏眼底便隐了冷色。 不一会儿有凌家侍卫在门口禀报:“郡主,老太太与夫人上船了,还有您的堂姐。” 如意菱文的槅扇就被打开,是顾妈妈从里面走出来,侍卫见此无声退下。 顾妈妈迎出来见到苏氏冷着脸,凌老太太脸色也不甚好。 “郡主让老奴来迎老太太、夫人。”顾妈妈恭敬福礼笑道。 苏氏拿眼角瞥了瞥婆母,见凌老太太脸色又青一分,是在怪她女儿未亲迎了。可她也不想想打什么主意来的,若换做是自己别说派人来迎,怕是直接就派人来撵了,多半还是因为自己在女儿怕让自己也不好做而已。 “你们家小姐呢。”凌老太太第一次登船,不识得路不敢乱动,这可是亲王的仪船。 顾妈妈皮笑肉不笑的回话:“我们郡主说还请老太太稍等,她先去请示王爷在哪儿接待您方便。” 沈沧钰就住在挽夏隔壁,凌老太太的心思昭然,她再傻也不可能会引到厢房里去。 凌老太太觉得自己被怠慢了,气得脸都快黑成锅底,死死掐着帕子才没有当场发作。她问她们小姐,对方却开口闭口就是郡主,这不就是在变相在施威,凌挽夏是以为自己不清楚璟王就住在她隔壁?! 要在另处见她们,不就是拿了她们在当外人! 凌老太太人没见着就先气个半死,苏氏乐得唇角直翘。叫她脸皮比船板还厚,非用长辈的身份压了她跟来,她身为媳妇能被拿捏,可她女儿可是好利用欺负的?!女儿帮她出的这口气真让人畅快! 顾妈妈挡在甲板小半刻,终于见着有人从楼梯下来,正是挽夏。 “叫祖母与母亲久等了。”挽夏上前朝两人盈盈一礼,“七皇叔听闻祖母前来,特让人在敞厅设了茶水点心,好让我们一家人安静叙话。” 凌老太太原本窝一肚子气,听到璟王的这个安排立即又见了笑,满是褶子的脸皱成一朵菊花似的。凌挽静在四处打量,感叹皇家果然气派奢华,听闻这话心中更是欢喜。璟王碍于她祖母这个长辈在,肯定会露个面的。 她一会就能再见到那个威严得让人心颤,又俊美得叫人心神向往的男子!凌挽静光想着就激动万分,眼角竟还流露出几分娇羞,殊不知自己的神色全落在双生姐姐眼中,神色鄙夷。 挽夏领着人直接去了第三层,上边果然是设茶点,样样精致,看得凌老太太心里舒服极了。 “祖母坐这。”挽夏虚扶她一把,让她坐到了东边的主位上。 苏氏不愿和婆母靠太近,就坐到了女儿身边,凌挽宁姐妹便陪在凌老太太身边。 “你受王爷照顾,我本早就该来拜会谢过王爷,只是航行实在不方便,才拖到今日。”凌老太太朝挽夏慈祥笑着道。 挽夏抿着唇笑,没有应声。 这才坐下,茶都没有吃上一口,就拿话点她要见沈沧钰,她的祖母也太着急了些。 她笑一会,在凌老太太殷切的目光中才轻声说:“三日前母亲登船来就已经谢过了。” 凌老太太脸色当即又沉了下去,她这孙女是故意在装糊涂,插科打诨! 她又道:“你母亲是你母亲,我是我,既然我来了,自然还是要亲口去说一句的。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凌家不知礼。” 被暗讽回来,挽夏神色闲闲捏起个荔枝,剥起皮来。红艳的果皮衬得她白玉似的指尖泛着莹光。 她慢条斯理的将果肉递到凌老太太面前。 凌老太太眼底闪过得意,小孙女如今再贵为郡主也要碍着孝道伺候自己。正当她想以为的时候,挽夏手却突然又缩了回去,把荔枝送到苏氏嘴里:“孙女忘记了,荔枝上火,上回朗中还说祖母阴虚火旺,祖母是不能用这个。孙女险些就犯大错了。” 什么叫气死人不偿命,挽夏现下的作派就是,着着实实让凌老太太要被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偏生还挑不出她一个字的错来。 苏氏却是险些乐得被荔枝呛着,女儿在家惯来不喜欢和人多计较,对婆母无理的时候也只是笑笑就不理会,今儿叫她是开眼界了。女儿气起人来比用钝刀子扎人还狠。 “三妹妹,荔枝可以一会儿吃,还是先让我们给王爷请安才是正理。”凌挽静坐不住了。从一上船开始,她双眼就被皇家的奢华富贵迷住了,刚才在上楼梯的时候,她看到上边雕刻的鸟禽双眼居然用了宝石点缀。那只是楼梯! 挽夏就嗤笑一声,视线很不客气的在她脸上转了圈。 凌挽静被她的态度激得瞪大了眼,挽夏抬手指了指岸上立着黑压压一群官员:“你瞧瞧外边站的都是些什么人。” “三品到最末等的大员,听闻还是一大早就站那儿了,人家是御封的官员,大人!七皇叔只派了王公公去说一声,你以为亲王是说见就见的?想见就见的?!还是说二姐姐你以为你的身份高过这些官员?” 凌挽静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怒视着她道:“我们家和这些官员又不能比做一谈!” 挽夏脸上笑越发灿烂起来,朝她摇了摇指头:“我们?对啊,我们家因为有了我官拜一品的爹爹,颇得圣宠。可那是我们长房,便是你上得这船也是因为我如今顶着个郡主头衔,可这些是我们长房的荣誉,而不是你们的!” “挽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老太太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这是在划分界线。 “祖母,我话里的意思您老家应当比我更明白。”挽夏唇角含笑看向她,眼中却是一片冷意。“我们是一家人不假,可你们想利用我的便宜来行龌龊事,那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们想要攀高枝可以,但请别打着我的名义,今儿我让你们上得这船,也可以将你们直接撵下这船。这话我也只说一遍,要见璟王请你们另想办法,别连带污了我的名声!” “凌挽夏!你这是要反了!”凌老太太拍案而起,气得手直发抖指着她。“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你的仁孝恭顺呢?!你的女德女训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凌挽夏亦站了起来冷笑:“老太太身子不舒服,你们快送老太太下船去。” 顾妈妈与梨香桃香忙应一声,二话不说挤开凌挽宁姐妹就去拽上凌老太太胳膊。 没想到孙女这样强势,凌老太太浑身都在颤抖,想骂人却一句都又说不出来,胸口憋得阵阵生疼。 “您如若乖乖的下船,那您还能保存些脸面,外人不会知道你拿了孙女作由要行什么事。我两位姐姐起码名声还能保得住,将来还能稳妥当个官夫人,不然她们就只有去当了姑子的份!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好心却害了人。” 挽夏句句像刀子扎人,凌挽静听得脸都白了,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能让挽夏拿捏着。凌挽宁此时异常平静站起身来:“三妹妹说得是,祖母今儿不太舒服,我这便陪祖母回去歇着。” 凌老太太睁大眼狠狠就盯向她,她却只是笑笑,柔声说:“祖母小心脚下。”真的硬拉着凌老太太下了楼梯。 “我改日再来陪你说话,那位回去怕又得一顿闹。”苏氏站起身来,捏了捏女儿的小脸,也跟着匆匆离开。 挽夏站在窗边看众人远去的身影,视线定格在她大堂姐身上,觉得今儿挺有趣。她作梦也不会想到凌挽宁居然会劝走凌老太太。 二房还是有那么个让人看不透的人。 今日她算是和凌老太太撕破脸皮了,但也无可奈何,凌老太太是那种善于死缠烂打的人,不将天窗捅破她不会死心。真是能闹腾,真是要等到哪天皇帝一刀把她们凌家人都砍了才能安生! 凌家人这边才走,沈沧钰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清楚到每个字都复述了遍。 小姑娘赶走了想靠近自己的堂姐们,还和凌家老太太都撕破脸了……沈沧钰眼角微挑。虽然明白她真正用意,可他心情挺愉悦,好歹是给他将别的女人挡在外头了。 45|2.1.1 防盗章,9点十分左右替换,ios用户看不到替换后的新内容,请登录app-设置-缓存-清除 与外祖母腻歪够了,兄妹俩才小大人似的站定喊宋承源小舅舅。 宋承源直接就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小小的玉印,一个是竹纹,一个是兰草吻,上边各有兄妹的名字,是他亲手雕的。 “给你们,生辰礼,舅舅手艺不好,以后再给你们做更好的。” 李氏正和惋芷说着话,见此不由得惊讶:“源少爷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这真精致!”说着,抬手给了自家儿子一个暴栗。 “怎么你就只跟你爹爹学了打打杀杀的本事!” 俞灏轩剑眉皱了起来,却不敢反抗母亲,只得撇撇唇看眼都笑成月牙的徐家兄妹。 众人到花厅坐下,丫鬟们送上茶点果子,长辈们在正堂中说话,徐家兄妹一众被带到侧厅坐着吃果子。 徐光彦在果盘拿了瓣柚子,先掰了点放嘴里砸巴两下,然后才送到正和舅舅说话的胞妹嘴边。“不酸。” 徐婧宁啊的张嘴就咬过来,果然是甜丝丝,朝哥哥又啊的张嘴还要再吃。 一块窝丝糖却先递了过去。 徐婧宁双眼瞬间发亮,似浸泡在水中的黑曜石。 “宁宁,娘亲说不能吃糖,不然新牙要长不好。”徐光彦直接把柚子塞到妹妹嘴里,见妹妹嘟了嘟嘴,可很快又侧头继续与舅舅说话,他才默默看了俞灏轩一眼。 俞灏轩此时也在看着手里的糖皱眉。 原来宁妹妹在换牙,早知道他就给她果子吃了。 俞灏轩想着,察觉到有视线在自己身上,可抬头那股目光又不见了,有些奇怪环视一圈,却无所获。 午间,惋芷给孩子们做了鱼肉丸子、鱼蛋羹、还有鱼头豆腐汤。俞灏轩光汤就喝了两碗,气得李氏直想翻白眼,这破孩子怎么像在家没吃饱过饭似的! 徐老夫人见着这么热闹,也跟着用了不少。 饭毕,徐家兄妹俩又坐不住,拉着舅舅与俞灏轩要到小花园玩。 惋芷吩咐丫鬟婆子跟着,四个女人刚好凑一桌玩叶子牌。 到了小花园,徐婧宁要摘桂花。 这个时节,桂花都快谢完了,只余高处还有几簇开得灿烂的。 丫鬟们说拿杆子要打下来,徐婧宁不依,说打下来就都缺了,花瓣要掉光。 俞灏轩当即撩了袍摆塞到腰带里,动作麻昨顺着树杆就爬了上去,不过一小会,团簇的金桂就被他递到徐婧宁眼前。 徐婧宁顿时笑容比阳光还要明灿几分,脸圆圆的,白白嫩嫩的,俞灏轩不知怎么就想到早上吃加了牛奶蒸的馒头。他歪了歪头,也跟着憨笑,心里在想,宁妹妹的脸蛋要是掐起来,肯定也和那馒头一样软软的。 宋承源看着那小外甥女手中的金桂,掐了小株给她簪到发间,直夸好看。 花园里听见的便都是徐婧宁清脆的笑声。 徐家兄妹才六岁,宋承源与俞灏轩已过生辰八岁了,又都是男孩子,实在陪不了他们玩翻泥土寻昆虫的事,就叫了小丫鬟立了箭靶,说要教兄妹俩射箭。 徐光彦瞧着俞灏轩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中靶心,想起父亲教自己时亦会拿他来做比较,心里有些不滋味,拉开小弓也在边上给他较劲。 只是年岁上总是输了人,徐光彦十发中了五发,还脱靶两发,默默垂了眸难受。 宋承源洞察到小外甥的情绪,笑着夸他,道当年俞灏轩这个年纪十发也就只能中个四五发的。 徐光彦却抬头道:“舅舅,不用安慰我的,技不如人没有什么丢人的,我总有一天会赢过他的。” 瞧着眼前秀气的小男童,宋承源突然没了话,他的小外甥好像很…霸气?! 他正想着,就见小外甥走到正围着俞灏轩夸厉害的妹妹身边,抬手就将她发间的桂花摘了下来,丢地上。 俞灏轩与徐婧宁傻傻看他。 他很淡定的道:“我刚才看到花儿引了虫子一直跟着飞。” 宋承源:……… 到了下午,徐禹谦岳父大舅兄结伴回府,李氏在此时告辞,俞灏轩这才跑到马车上取了两张精致的小弓递到徐光彦手中。 他看了眼正窝在外祖父身上撒娇的徐婧宁,抓了抓后脑勺与徐光彦道:“这是给你们的生辰礼,虽然不是亲手做的,却也是我花心思寻了好多处才找到的。” 徐光彦看着手中的弓,确实精致,扯着嘴角说了声谢谢。 俞灏轩又转身回马车,临上车前还不忘与他说:“记得帮我再和宁妹妹说声生辰快乐,改日你们到我家玩。” 看着马车远去,徐光彦才将弓直接转手给身后的小厮。 小厮笑吟吟问:“少爷,这一张是送到小姐屋里去吗?” “都丢我小库房。” “啊?” 小厮被自家小少爷的话闹懵了,这是俞家少爷给的生辰礼,就是送库里不应该也要将小姐那张分开送?! 小厮拿着弓立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徐光彦却暗中撇唇。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那俞灏轩都八岁了,送自家妹妹东西不合礼法,还是自己替为收好吧。 宋承泽本想好好陪外甥们过个生辰的,哪知才刚坐下,小厮就急急忙忙跑来报信。 少夫人发动要生产了。 这可吓得宋承泽险些连茶碗都扔了,程氏也急得额头见了汗。 惋芷忙安抚两人:“母亲,哥哥,你们别着急,嫂嫂这是第二胎,定然母子平安。” 宋承泽朝徐老夫人与妹夫告辞,程氏自然也是坐不住了,丢下宋大老爷与继子回宋府去,边走嘴里还连念叨。“怎么就那么赶巧呢,早知道我将祺哥儿也抱出来的,可想想他风寒才好,三岁的孩子受不得马车颠簸的。也不知道祺哥儿吓着没有。” 她这般一说,宋承泽更急得不成,直接要了马策马家去,程氏被一个人丢在后边气得直跺脚。“他一个大老爷们跑那么快有什么用啊!只会添乱!” 嫂子突然就发动,惋芷也不好让父亲多呆着,吃过晚饭就要父亲家去看看。 宋大老爷一脸幽怨,家里孙子天天见,可外孙不是天天见啊,他还想多呆会。可又架不住女儿的软声劝,宋大老爷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徐府。 兄妹俩闹了一日,也是累了,特别是徐婧宁,得了父亲的生辰礼就哈欠连连。 徐禹谦笑着摇头,要叫丫鬟带他们回屋梳洗睡觉。 徐婧宁却拉着他袖子娇娇的说:“爹爹,今日我生辰,我想要娘亲陪我睡。” 徐禹谦笑容僵硬三分。 惋芷不由得就想起今日在湖边的事,脸有些热,忙应下。 徐禹谦笑容就不见了。 正是此时,徐光彦认真道:“爹爹,儿子有功课不懂,娘亲既然陪妹妹,爹爹您给儿子讲讲功课吧。” 徐禹谦心中已狂风暴雨。 昨天女儿说怕黑要娘亲陪,把惋芷喊走了,前天女儿说要娘亲讲故事,把惋芷又喊走了,大前天…… 徐禹谦默默算着这个月有一大半,妻子都被女儿喊走了,还有儿子风寒七天,妻子照顾七天……他居然分得妻子的时间连儿子都要不如! “今晚你们都留在正房!”徐禹谦咬牙切齿。 两个孩子欢呼。 惋芷诧异的抬眼去看他,却看到他黑眸内有着汹涌的情绪在翻涌,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不满,又那么的炙热。 惋芷有所悟,霎时整张脸就红了。 深夜,西次间的炕上,惋芷被捂着嘴,险些被人拆骨入腹…… ******* 若干年后,俞灏轩一不少心得罪了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小姑娘掰着手指头翻旧帐。 徐婧宁:自打我六岁起,你就没有送过我生辰礼! 俞灏轩:???? 徐光彦摸鼻子望天暗爽,他自小的决定果然很英明! ————晋————江————首————发————防盗章,9点十分左右替换,ios用户看不到替换后的新内容,请登录app-设置-缓存-清除防盗章,9点十分左右替换,ios用户看不到替换后的新内容,请登录app-设置-缓存-清除防盗章,9点十分左右替换,ios用户看不到替换后的新内容,请登录app-设置-缓存-清除防盗章,9点十分左右替换,ios用户看不到替换后的新内容,请登录app-设置-缓存-清除防盗章,9点十分左右替换,ios用户看不到替换后的新内容,请登录app-设置-缓存-清除防盗章,9点十分左右替换,ios用户看不到替换后的新内容,请登录app-设置-缓存-清除————晋————江————首————发 46|2.1.1 大花猫悠闲溜达到沈沧钰窗外,本想叫两声表示自己路过,哪知被里面一大只鸟给凶狠狠盯住了。 大花猫身子僵了一瞬,旋即爪子牢牢扒着窗边坚起毛尖锐朝白头鹰叫。 两只宠物就那么对上了。 沈沧钰回头扫了一眼,屈指弹想飞扑上前的白头鹰的尖嘴,白头鹰小小吃疼,喉咙里咕哝一声将脑袋埋翅膀里了。 “它不能动,记住了。”沈沧钰教训道。 窗边的大花猫听懂似的一抖毛,舔了舔爪子,喵两声仰着头走了。 沈沦钰看得好笑,真是物似主人形,瞧那傲气的性子。 鹰终归是凶禽,便是驯服了骨子里的杀戮与狠劲是抹不去的,埋头一会,白头鹰便展翅在屋里焦躁打转。沈沧钰便又让王培再端了一碟子生牛肉,吃饱了的白头鹰身上那股子戾气才算消去。 挽夏不知道自已的猫挑衅了一只鹰,她敲开沈沧钰房门时,还被白头鹰吓一跳。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沈沦钰从桌案后出来。穿挑线月牙白裙子的小姑娘,像裙摆绣的桃花娇嫩明媚。 “昨儿忘记要铅条。”她好奇的盯着鹰看。 他养的?前世似乎没有见过。 沈沦钰这才想起是小姑娘练箭的时辰,“我让戚安送来。这东西凶得很,你的猫险些就要被它叼了。” 挽夏抬头看他,反应过来后面一句是在说白头鹰:“元宝来过?” 元宝?沈沧钰脑海里闪过肥肥的大猫花,倒是贴切,和银子一样圆滚滚。 “嗯,又顺着屋沿走了。” “哦,那麻烦七皇叔让人把东西直接送到我屋里。”挽夏朝他福了福身。 才转身,手却被他突然抓住了。 她疑惑着回头,他又松开了她,神色淡淡地说:“端午你回凌家的船上吗,凌夫人应该也想你在那边过节的。” 挽夏闻言一愣,仔细的看他眼睛,清冷的桃花眼内一片平静。她朝他再福一礼:“谢七皇叔提醒。” 沈沧钰负手在身后,点点头,目送她出了屋。 他立在原地直到手心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散去,才转身到桌案前执笔疾书,晨光照入室内,也驱不散满屋的冷清。 皇帝在那场厮杀的第三日后收到消息,风尘仆仆的锦衣卫滚在大殿中叙述惊心的经过,在皇帝阴冷的眼神连跪都要跪不稳。 “混账!”皇帝抬手一把扫落桌案上的东西,满地狼藉。 锦衣卫不知他这句混账骂得是璟王抑或是太子,垂着头不敢说一个字。 “太子人呢?!” 汪福听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知他是动了大气,忙回话:“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该在听太傅讲课。” “你去传朕的话,告诉他在大婚前都不必上朝了。”皇帝忍了忍翻涌的怒火,冷声道。 他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居然敢抗令行事,如若不是璟王察觉动手惊动锦衣卫,真让太子途中刺杀,凌昊那他还能说得清楚?! 太子是愁璟王拉拢不了凌家人,好给璟王个机会?! 居然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皇帝的吩咐叫汪福也变了神色,皇上是要惩罚太子,还不让上朝听政,这下事情可严重了。 汪福心惊肉跳的应喏退出大殿传令。 皇帝又吩咐锦衣卫:“岸上的人不必再隐藏着。” “是要正面与璟亲王人的冲突吗?!” “冲突?!”皇帝一拍桌子,“给朕一路护璟王安然到达北平!途中若有对璟王不轨之人,杀无赦!” 锦衣卫听得冷汗淋淋,却也知道因为太子毁了所有计划,领命叩头后又马不停蹄的再往北赶。 真是蠢货!皇帝在心中骂一句。 将未定的局面搅得如此被动,他的七弟敢动手杀人定然是有十足把握,指不定在蜀中的郑家人也知道了事情。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再有异动,他敢有异动,郑家指不定就先将蜀中乱了! 皇帝恼火不已,坐在桌案前连看奏折的心思都没有了。 太子正与太傅说策论,汪福的传话让他吓得险些从椅子中跌落,太傅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父皇不让他听政,是什么坏事了?! 他脸色苍白的站起来,正要详细问汪福,他身边的太监匆匆来到殿内附耳低声几句,白着脸的太子身子摇摇欲坠起来。然后也顾不上与太傅说一声,一脚深一脚浅去求见皇帝。 皇帝在气头上哪里想见他,太子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都未被宣召,皇后听闻太子跪在御书房外亦吓得前来,见到太阳下晒着的儿子心疼不已。好在皇帝并未拒绝见她,只是她见了圣颜却还未帮着说一句,皇帝已一句话堵死。 “你若是要来给他求情,你就闭嘴吧,你求情一个字,我就再罚他多一个月不许听政!” 不许听政?! 张皇后听到这四个字直天旋地转,太子不听政,那还能叫是太子吗?!这父子二人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张皇后连唇色都散去了,扶着桌案无力站着:“臣妾领旨,臣妾这就让太子先回东宫闭门思过。” 太子干了桩糊涂事,好在皇后还算聪明,清楚要做些什么。皇帝闻言神色微缓:“是该让他好好想想,身为储君究竟该干的事是什么,他现在还只个储君!” 皇帝的话让张皇后连站都站不住了,直接软倒在地上。 他现在还只是个储君……这话是指太子做了什么越规矩的事?! 张皇后被宫人们扶着出了大殿,气息微弱的吩咐将太子送回东宫好生思过,两眼一闭便不醒人事。 深宫之中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不过一刻钟,太子被罚闭门思过,皇后晕倒在御书房外的事便人人皆知。不久后张家也得到消息,宫中朝中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少人听着风向蠢蠢欲动。 京中风雨欲来,挽夏一行依旧顺利沿着运河往北。 这日,她在屋里带着顾妈妈和两个丫鬟编长命缕。 端午有佩戴长命缕以祈福免灾的习俗,挽夏女红算不得好,却是年年都给家人里亲手编织。 小姑娘全神贯注,五彩丝线从她纤纤玉指间穿梭,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越发夺人视线。 桃香笑吟吟的羡慕不已:“小姐的手真好看。” 好看吗?挽夏动作顿了顿,低头去看自己的十指,好像比以前是要好看些。她最近几日发现个头也在窜,身形变得越发纤细了,胸前涨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自从小姐抹了璟亲王送的凝膏,手上连练箭磨的茧子都变软了,消去后会更好看。”缠线的顾妈妈也笑着说,“帮着小姐抹凝膏,老奴也跟着占便宜,这双手的老皮也少了。” 这话引得梨香桃香都跟着笑出来,她们是认同的! 挽夏在笑声中视线又落在手指上,随后默默的继续编长命缕,编完这个就够给父母和兄长的……不知道来不来得急让人送到爹爹手中。 到了晚间,挽夏用过晚膳回房,梨香正收拾白天用的线筐。挽夏取了鱼食在大缸前喂鱼,从厨房吃了顿鲜鱼的元宝溜达回来,见小主人站在缸边,也跳了上去在缸沿上散步。虎视眈眈的视线吓得鱼都不敢浮上来啄食。 鱼都藏起来了,挽夏觉得无趣,就抱了元宝坐到贵妃榻上看月亮。 看着看着就出神起来。 这几日她对沈沧钰淡淡的,沈沧钰似乎也没往心里去,面对自己时挺温和的。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明知道她不可能舍弃家族安危,他越这样为她考虑,她变得越想远离他。像今儿她吩咐自家侍卫寻人将长命缕送到父亲手上,他听见了竟然叫了他的亲卫去办这事。 明明他现在是要用人的时候。 元宝被她抱得有些紧,扭着胖胖的身子抗议起来,挽夏被喵喵的叫声唤回神,见它瞪着溜圆的眼晴抗议不由得好笑。 “好像漏了你。”挽夏抱着它两只腿举到眼前,随后朝梨香道:“线筐先别收了,我晚些还要用。” 梨香脆生生应下,转身出去厨房传热水来给小主子沐浴。 当夜,挽夏屋里的灯过了三更天才熄灭。 皇帝有了最新的命令,沈沧钰很快便知道了,皇帝退让,那么这一路便不必担心再多。虽然很遗憾跟小姑娘刚拉近的关系被破坏,但能确保她安危,其它的也无所谓了。 沈沧钰读完信,将东西烧了坐在椅子间闭眼小歇,很快又睁开了眼,唇角带着笑意写信让岸上的人安排一些事宜。小姑娘会惊喜吧…… 翌日清晨,挽夏眼底泛青起床来,顾妈妈伺候她净面时突然哎哟一声:“小姐,你右边脸颊怎么有些肿?” 顾妈妈一声把梨香桃香都弄得紧张起来,全围了上前仔细盯着她看,确实发现是有些浮肿。 挽夏对着镜子也按了按,似乎也不疼,舌尖便往那边袛了袛,这一袛就皱起了眉来。 最里边的大牙好像有些松动……她猛地回想起来,她还有最后一颗乳牙没有掉,前世好像也是在去北平的路上掉了。 前世活到十七岁,她早就忘记掉牙的滋味,想想脸红了起来。好在不是重生到更早的时候,若是掉门牙的那个年纪,她怕都不好意思见人! 小主子牙松了,伺候的几人都紧张起来,连忙去吩咐厨房不要再给她上费牙的吃食,省得不注意咯着。 挽夏去到隔壁和沈沧钰用餐,看到桌面上都是软食,在他含着浅浅笑意的目光下有些食不知味…… 47|2.1.1 挽夏食不知味的用过饭,抿了两口茶就想回屋去,抬眼却看到沈沧钰正目光幽远的望着窗外。他神色很淡,便是迎着耀眼的晨光亦显得清冷极了。 他这个模样让人联想到孤寂一词。 挽夏将搁在桌几的茶碗又端了起来,小小抿着,神差鬼使地问:“七皇叔这儿过端午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沈沧钰侧头沉默地看她,阳光便打在他侧脸,轮廓分明清俊。 挽夏迎着他的视线,莫名心跳得有些快。 她问这个做什么的,明明在有意疏远他,却问出这种话。他身边有着王培,王培自然是会把事情处理妥当,她真是多此一问。 沈沧钰看她一会,看到她眼里闪过懊恼,就轻声道:“你不是要疏离我的,那就不要管了。” 他声音没有什么波动,可挽夏听着心跳却更快了。这些天她有意表现得很淡然,他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再没有和她过与亲近的表现。她以为是他是不在意的,可他这话应该是在意的吧,怎么听着都有种赌气的意思。 挽夏心里竟泛起一丝甜,不过还未表现在脸上,她又狠狠唾弃自己。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矫情了,要远离的是自己,却又对他表现出来的不满而偷乐着。她想得直抿了唇线,怎么那么矛盾呢?! 沈沧钰此时又说:“凌挽夏,我们来打个赌吧。” 打赌? 挽夏一怔:“打什么赌?” 她似乎就看到他笑了笑,可再眨眼,他又是那么个清冷的样子。 “若是我赢了,你便乖乖听我的话一回。”沈沦钰坐直了身子,“若是我输了,你不愿意我靠近你,我便如你的意,不再出现在你眼前。” 有些失公允的赌约,好像她赢了会很占便宜。挽夏皱了皱眉,声音冷静:“赌约是什么。” 沈沧钰突然又转过头看她一眼,目光有种意味深长:“不能和你说,说出来了就没有意义了。” 不能说的赌约,那赌什么?输赢不就全凭他一张嘴了?! 挽夏不以为然:“七皇叔,您这是逗我玩呢,没见过有人这样的打赌的。” “凌挽夏。”他喊她一声,她皱眉看他。 “凌挽夏,你养的那只猫性子挺傲的,和你挺像,你要不要再养只乌龟。” 养乌龟? 为什么要养乌龟,他们现在讨论的是赌约问题,扯什么乌龟。 挽夏拧紧了眉头,一脸不解,沈沧钰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极了,没忍住低低笑两声。 他这一笑,挽夏疑惑的小脸渐渐涨得通红,杏眸里亦升起了怒意。她明白过来了:“你……你拐着弯骂我!”你才是缩头乌龟! “哦?原来你不是,不是的话你逃避什么。”沈沧钰动作快速的抓过她的手,放到唇边。“你扪心自问,你这些天的所做所为真不像缩头的乌龟吗?” 他的唇温温的,轻柔碰在她指尖上,她却感觉异常的烫人,烫得她直缩手。 她涨红着脸瞪着他道:“你说这些不过就是个激将法,想要叫我应下这个奇怪的赌约罢了。” 还真是冷静啊,沈沧钰怕拽疼她,松了手很淡然地承认:“你就当是吧。” 挽夏唰的站了起来:“那我就中你这激将法又如何,赌就赌,我也相信七皇叔你是个磊落的君子,不会怕输然后故意诓我。” 沈沧钰闻言难得笑出了声,不怕还须特意挤兑他?他笑过后说:“你放心,君子我不敢保证,但能保证若是要做小人,也是个真小人。” 真小人就有什么值得让人夸赞的吗?挽夏斜眼瞥他,转身要走又想起别的问:“不说内容条件,总有时间吧。” “端午那日便能揭晓。”沈沧钰颔首,目光流转,一双桃花眼显出勾人的□□。 挽夏耳朵发热的盯着他看好大会,不动声色说知道了,转身离开。 到了端午那日,挽夏在停靠补给的时候回了凌家的船。 苏氏又好几日没见着女儿,开心笑得直眯眼:“我还以为你会用过午膳再回来,居然连早膳都没用呢,我这就让厨房做你爱吃的小点。” 挽夏笑吟吟应好,转身就看见自家大哥二哥。 凌景烨想上和妹妹说话的,可她怀里的元宝让他只能站在五步外,一脸幽怨的看她。 “二哥。”他不上前,挽夏便走上前两步。 凌景烨想了想,咬牙捏住鼻子,嗡声嗡气地道:“挽挽,二哥好想你。”说着伸了空闲的手终于摸到了妹妹的头发,一脸满足。 兄弟没出息样的子叫凌景麒哭笑不得,他俯身看了看元宝:“好像又长肥了,你可不能喂太多了,要走不动了。” “我都不怎么喂它的,是它总跑厨房吃鱼,我又不能让人天天跟着它。”也跟不上啊。挽夏抱着元宝胳膊直接将它递给兄长。 凌景麒接过,很是沉手:“要不放我身边养几天。” 凌景烨与元宝同时抗议,一人说使不得,一猫直喵喵叫,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往苏氏房里去的空当,挽夏问:“娘亲,祖母如何了,我先去问个安吧。” 苏氏点点头:“虽然她做的事是不地道,去吧,娘亲陪你去。” 长房一行便直接去了凌老太太屋里。 凌老太太屋里没有开窗,屋里有一股散不去的药味儿,丫鬟见众人过来忙礼行,压低声音道:“老太太昨夜走了困,刚刚睡下。” 挽夏朝屏风后张望,只能看到绣福寿纹的蓝色锦被,鼓起一团。她视线又在屋里打量,看到八仙桌上边正有碗冒热气的汤药,她说:“这是早间的药吗?怎么没有用膳就先端了药。” “回郡主的话,是璟亲王身边的伍先生吩咐,必须在用膳前喝,不然便起不了效用。” 既然是伍先生吩咐的,挽夏便也不在再多问了,伍萧她知道这个人,以前在王府都是他给号脉,很稳重的一个人。 凌老太太歇着,众人不便多打扰就退了出来,碰巧见到凌挽宁姐妹。 “三妹妹。”凌挽宁先朝她笑,“三妹妹今儿是留在船上过端午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挽夏点点头也朝她笑:“大姐好。” “正好我给你编了长命缕,晚会给你送过去,手艺不好你可别见笑。” 凌挽宁还估她编了长命缕,挽夏稀奇死了。 苏氏此时笑吟吟拉过女儿的手,示意她什么,再和凌挽宁道:“你祖母正歇着呢,你们还是用了早膳再来看她吧。” “没事的,我们等祖母醒来再一起用。”凌挽宁道。 挽夏这下子不但是觉得稀奇了,对凌挽宁都要刮目相看。 往前凌挽宁就很孝顺凌老太太,她也不像凌挽静那样总拿话刺自己,可多少对自己是有敌意的,像今日这样懂礼温婉是从来没有过的,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苏氏闻言也不多劝,只要两人也照顾好自己,午间再一起热热闹过个端午。 到了苏氏屋里,挽夏就坐不住了,拉着她手一脸吃惊:“娘亲,她怎么回事?是真的是假的?” 苏氏好笑的去拧她鼻子,“什么真的假的,她不过是遇着变故,性子有所改变了。你想想,她若是不这样,你二叔身边又还有个新姨娘,还是李家人,她能怎么样。也是命苦。” 同样命苦的凌挽静可没变,见着她还恨不得上前咬一口的样子,挽夏不置可否撇唇,但这话只在心中想想没有说出罢。 用过早膳不久,有丫鬟说禀凌老太太醒了,挽夏整了整衣裙前去见她。 老人家病了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可她那双凤眼依旧凌厉,看人时就像刀子一般扫过。也许是那日挽夏态度过于强硬,挽夏虽能感受到凌老太太对自己的不满,和她说话却是很客气的,也不再提璟王一个字。 挽夏也不是心肠十分冷硬的人,见她客客气气的也给足了面子,在边上伺候她用药。 苏氏见凌老太太今日精神不错,就直接将饭摆到了她屋里,屋里开了些窗,河风徐徐吹进来,闷了好多天的凌老太太也觉得身上轻松许多。一顿饭用得很舒心,连对长房几人的笑都真切不少。 长房众人都知道挽夏要换牙,凌景麒盯着她用饭,凡是要带劲嚼的菜肴都不许她用,挽夏盯着那道腰果芹心直郁闷。凌景烨心疼妹妹偷偷给夹了一筷子,挽夏还没来得及开心,她大哥的筷子就伸到了碗里,直接搛走放嘴里瞪眼警告弟弟。 这样一来,凌景烨也不再敢给妹妹偷夹菜,只能给与同情的目光。挽夏就没有滋味的扒拉米饭,在看到大哥夹菜时腕上露出的彩色绳子,脑海里突然闪过沈沧钰的脸。 他现在一个人在船上,应该很清冷吧。 那日他拐弯骂她没担当,她就更不想理会他了,见了他神色也越发淡淡地。他又跟没事的人一样,对她也不冷不热的,挽夏觉得憋屈,可偏他说得很对。应该是那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憋屈! 挽夏咬了咬筷子,心下一横。 她就是缩头乌龟了,管他怎么想,有过前世的经历,她怎么可能真的再心无芥蒂就那样再接受他。何况她那么努力才让皇帝对凌家的印象好转,她怎么能再不顾凌家局面而儿女情长。 挽夏将这烦心又撇到一边去,可又总无意识的将手放到腰间的荷包上,轻轻摩挲。里面除了装有沈沧钰给的那枚龙佩,这几日又多添了一样东西。 挽夏午间腻着苏氏,在她屋里歇了午觉,迷迷瞪瞪醒来时,太阳都已经西斜。 苏氏坐在床边上,正绣着花,见她坐起来吩咐丫鬟给倒茶水。 “晚间你还回去那边吗?璟亲王那你怎么说的。”苏氏轻声问她。 小姑娘眸光不自然的闪了闪,“再过去还得让减速停船,挺麻烦的,他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也是,那晚上就在这儿歇了吧,明日再说。” 挽夏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一直到用晚膳人都没有什么精神,看着围坐的一家人,心里那奇怪的滋味越来越浓。好不容易撑到用过晚饭,凌景麒兄弟陪她在甲板散步,她远眺前方的大船。 甲板上灯火通明,映照得大船不见灯光的二层船舱一片孤寂,挽夏双眸就变得有些朦胧起来,想到那个有着高贵身份却常年清冷一人的沈沦钰。 她突然转身就往侍卫那跑,凌景麒兄弟被她吓一跳,忙跟上前。听得她和侍卫吩咐:“给前边的船发信号减速。” “挽挽?”凌景麒疑惑的喊她。 挽夏攥紧在袖子里发抖的手,微笑着说:“大哥,我回那边船上去,我去给娘亲说一声。”说着,她又跑回了船舱,留下面面相觑的兄长。而凌景麒眸中比凌景烨多一份惊色与担忧。 48|2.1.1 ————晋————江————首————发,防盗章,九点十分左右替换,谢谢支持正版订阅的小天使们,呆槿鞠躬!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惋芷脸皮薄,大嫂就别笑话她了。”徐禹谦此时从容的站了起来,接过那碗饺子,夹起一个弯腰喂到惋芷嘴边。 惋芷情绪在崩溃边缘,整个人都怔怔的,自然不去咬那饺子。 徐禹谦也只是让饺子沾到她的唇就挪了开来,笑容温润看向众人。“外边该是开席了,众位长辈亲友请移步。” 承恩侯夫人半眯着眼看他手中完整的一碗饺子,“小叔可真真疼新娘子,怕我们闹着了。” “大嫂说得是,惋芷是我妻子,当然要疼着宠着,大嫂就给弟弟个面子,好当回护花使者。”徐禹谦笑容不变,将碗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承恩侯夫人透过他明亮双眸看到内里的认真,呵呵笑了起来:“哟哟,瞧小叔这嘴里出来的话,我们倒成了汪洋大盗似的。我们去吃筵席去。”说罢一挥帕子扭头走了。 屋里的其他夫人也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纷纷打着马虎眼也笑着退出了新房。 闹哄哄的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发闷透不过气,脸上的明媚变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层雾气。 她没有嫁给徐光霁,而是嫁给了眼前这该是徐光霁最小的亲叔叔,这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爷! 49|2.1.1 挽夏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风才回房间。 她走过沈沧钰的房门,想了想又退回去。抬起手正要敲门时,里边传来动静,隐约看到人影往外来,她就站到一边。 王培打开房门,指挥着下人将浴桶抬了出来。 “郡主?”他看到立在门外的挽夏怔了怔。 挽夏微微一笑,“七皇叔不方便?”他气冲冲的居然跑回房沐浴? 王培忙侧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方便的。”见挽夏入内后,他又关上门转身去厨房看晚膳准备得怎么样。 挽夏绣花鞋踩在毯子上发出轻微声响,明间并不见沈沧钰的身影,她就探头往屏风后望。 “过来吧。”男子的声音从后边传出来。 她闻言犹豫片刻,转过屏风,只是一眼就面红耳赤转身回到明间。他…他衣衫不整的还让她过去!挽夏捂了捂发热的脸,他结实的胸膛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沈沧钰唇角啜笑,慢条斯理的将中衣系带系好,又着好外袍才走出来。 小姑娘坐在太师椅上瞪着他,他坐到边上好笑地逗她:“占了便宜的是你,怎么还一副生气的样子。” 他一脸促狭,方才分明是他故意的,挽夏很想骂他不要脸。这时秋彤领着人进来摆膳,她甩了个不跟你计较的眼神,端正坐好。 梨香桃香见自家小姐好好坐在屋里,先前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帮着秋彤秋露摆膳。 “再陪我用些吧。”沈沧钰站起身来,眉眼柔和的望着她。 挽夏点点头下地来,他伸过手扶了她一把,男子身上有皂角的清香,指尖却发凉。挽夏疑惑着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是刚沐浴了吗,怎么手那么冷。 圆桌上摆满满一桌,挽夏净过手取了红色丝绑着的棕子,细心地拆着线道:“这是我娘亲亲手包的,红枣陷的,你偿偿。” 她那么柔顺乖巧,沈沧钰受宠若惊,余光扫到她红润的双唇,笑意就从眼底溢出来。 说是再陪着用饭,挽夏却只是喝了两口鱼汤,其余时间都是在给沈沧钰布菜。 饭后喝过一回茶,沈沧钰与小姑娘小声说话:“你这是准备给个糖后就开始上棍棒吗?” 挽夏抬眼瞥他,知道他指自己刚才所为:“是又如何。” “真固执。”他失笑,手指在桌几上轻轻敲击着,良久才又道。“随你吧,等哪日我不想忍了再说。” “七皇叔气性好着呢。”挽夏皮笑肉不笑回了句。 沈沧钰就深深看她一眼,好气性?她这是有持无恐,知道自己现在拿她没有办法吧。 他眸光幽深,最深处有着星星点点的碎光,挽夏被他看得有些气怯,移开目光悠悠道:“其实我还小呢,也不知道哪儿就入了你的眼,也许过个几年,七皇叔你也不这么看中了。” 小姑娘语气很平静,只是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不安的情绪。 沈沧钰沉默许久,淡淡地道:“其实是你不愿意去相信我而已,也许过个几年,你就相信了。”或者不用几年。他低头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这世变故有些多,便是皇帝想多忍他几年,他却不想忍了。 气氛莫名的凝重起来。 挽夏看向窗外,月朗星疏,夜色极好,她心绪就变得宁和起来。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坦白对他的情意,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其实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最起码这世不会有什么兵戎相向,不过是两人远离而已。凌家不靠近他,皇帝也许也不多想,他与家人安然一世就很好。她知道他比自己更有大局观,更清楚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情,真到不得已的时候,他也就想通放弃了。 这一刻,是挽夏重生后最放松的时刻,她杏眸变得弯弯的,星空倒映在她眼中璀璨明亮。 她侧头朝神色不明的沈沧钰笑:“七皇叔要我履行的是什么事?若是不忠不孝之事,我是宁死不屈的。” 还宁死不屈。 她神色轻松,笑意吟吟的,一点儿威胁也没有。沈沧钰看了她几眼道:“我可很在意你的小命,不敢造次,晚一些你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挽夏闻言抿唇一笑,听这调侃的语气沈沧钰心情也不错嘛,她托腮看他:“晚一些是什么时候,明日后日?久了我就不认了。” 他却朝她神秘笑笑:“不会让你有反悔的机会的……” *** 皇宫内,今年的端午节气氛远远不如往前。 太子被责令闭门思过,皇帝也没有心思搞什么龙舟赛与众人同乐,连家宴都是坐坐吃了几筷子菜便散了。 太子惹恼了皇帝,朝中大臣都猜测测纷纷却抓不到头绪,宫中知情的也没有几个,就连张皇后也不明所以。宴散后,张皇后在得了皇帝的允许后去探视太子。 张皇后觉得这是皇帝给太子表现机会的时候,也许太子只要能说出顺他心意的话来,就不用再闭门思过了。 是以,张皇后到了东宫,先把当日皇帝对她说的话转述,又一直要叫太子将事情原委道来,试图从中想办法救儿子与危难。 沈彦勋却在听到她说的话后沉了脸久久不语,过了许久才突然笑出声来,带着癫狂的样子把张皇后吓得够呛,直睁大眼看他。 沈彦勋笑得直咳嗽,宫人端了茶上前,被他一脚就踹心窝上摊在地面动弹不得,茶水将大红撒金地毯晕染得斑驳一片。 “我不过还是个储君。”他喘着粗气,阴森森的笑着。 沈沧钰离京前也对他说过这句话。 是啊,他不过就只是个储君,他动用一些权利就落得被禁闭的下场,他这储君其实连个臣子的地位都赶不上。 被一再轻视的感觉像有群蚂蚁在啃噬他心头,轻轻刺疼着,又无法拔除。 张皇后被他吓得够呛,忙压低声与他道:“太子,这话你父皇说得你可说不得!” 若是被有人心曲解一番,那就成大逆不道了! “连句话我都说不得了?!”沈彦勋猛地抬头看她,双眼布满红丝,将他神色显得极其狰狞。 张皇后被他看得连手都在抖。 沈彦勋道:“母后说的话儿臣都知道了,儿臣一会就去给父皇写份折子请罪,会叫父皇原谅儿臣的。” 儿子神色异常,说的话却还算清醒,张皇后只道是儿子心情不好罢了。想想也是,堂堂太子被罢了堂,便是她这些日都不想看妃嫔们的脸,这宫中不得势的滋味谁人不怕! 张皇后缓了缓神色,柔声说:“你能想明白就好,只要哄得你父皇欢心,这些便都不会是委屈。” “是,母后也不宜久留,儿臣写奏折亦不相留了。” “你快去罢,母后不打扰你了。” 张皇后言毕起身摆驾回宫,沈彦勋立在大殿好一会,才阴着脸去了书房。这储君当够了! *** 挽夏在沈沧钰那呆了小半个时辰便回了房,回去时还捧了幅画,是他说给她的回礼——她抱着元宝的画像。 不得不说沈沧钰身为亲王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身武功也是不差,可惜性子过于冷清,若不然当朝该有多少勋贵家小姐得飞扑上去。 挽夏将画卷给了顾妈妈,要她小心收好,眉开眼笑地去梳洗。 沐浴后,挽夏绞干了头发就躺倒在床上,唇角带着甜甜的笑熟睡。 船队在黑暗中平稳前行,时不时有破水与浪花相撞击的哗哗声响,沈沧钰立在窗前远眺河岸,戚安敲门进来。 “王爷,一切都安排好了。” 沈沧钰闻言朝他点点头,“我一会便到。” 戚安又退了出去。 沈沧钰不会也出了房间,推开隔壁的房门,直接去了内室。绕过在床前值爷的丫鬟,他坐在床上端详她甜美的睡颜片刻,才轻声将人唤了起来。 挽夏茫然地揉眼晴,他好笑:“愿赌服输,我来要你履行诺言了。” 本还迷糊的挽夏猛然清楚过来,盯着他满脸不可思议,“什…什么诺言?!”说着更往被里头缩了缩,又伸头去看竟然睡得毫无知觉的桃香。 小姑娘满脸想歪了的警惕,沈沧钰当真是哭笑不得,可他眸光一转,笑容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个时候我闯了一个姑娘家的闺房,你觉得会是什么要你做什么。” 挽夏被他笑得寒毛直坚,抱住被子,想到他晚上那激烈的吻……他,他不会…不会是……是真想要了她吧! 沈沧钰又靠近她一分,手伸了过去,挽夏惊得身子都僵硬着,他却是将被子拉到她肩膀,然后将她整个人裹着被子一起抱到怀里。 “你心里在想什么呢?”沈沧钰打趣着她,还在她耳朵轻轻咬一口。 本放松一些的挽夏又紧张起来,直吞口水,脸也在发热。沈沧钰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她这个年岁,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他抱起她,直往窗户去:“乖乖的听话就对了。”话落,他利落的跃窗而出,迎面而来的河风惊得挽夏瞪大了眼……外边,外边是滚滚江河!!他怎么能跳下去! 50|2.1.1 晚风和阵阵浪涛在耳边呼啸,挽夏被吓得面无血色,双手从被子挣出来死死抱住沈沧钰的脖子。从空中坠落的刺激让她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全堵在嗓子眼。 她此刻觉得沈沧钰肯定是疯了,这是气极了要抱着她殉情吗?! 就当挽夏在失重的眩晕中胡思时,耳边突然响起了轻笑声,她紧闭的眼睁开。 幽幽月华在沈沧钰在容上流淌,映得他清峻的面容更如玉雕一般,此时的他桃花眼就锁在她身上,眸光明亮如星愉悦的笑意就那么洋溢着。 挽夏看他看得有一瞬的怔呆,他的笑一如既往叫人失神。 “挽挽怕吗?”他被夜风吹得微凉的唇贴在她额间。 挽夏猛然回神,环视一圈后才发现自己居然离河面那么近,耳边还是涛涛浪声,可确是落在一艘小船上。他们所乘的大船已经在前边成了个巨大黑影。 她又抬眼去看沈沧钰,在他眼中看了打趣,紧紧圈着他脖子的手就缩了回来,随后狠狠瞪他。没好气道:“七皇叔真是艺高人胆大!” “男人总想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显摆些本事。”他啜着笑道。 显摆本事?!挽夏又瞪他一眼,还好是安全着落,若是掉水里……她想想后果心都打颤,一点也不想理他了。 沈沧钰知道还是吓着她了,一张小脸在月光下苍白得很,就抱着她进了小小的船舱里。 挽夏这才看到前边有人在摇船,此时船又颠簸了几下,是凌家船队经过,而他们在往岸上靠。 她抱着被子坐下,想到比落水还重要的事来:“我们就这么出来了,船上边怎么办?!” 沈沧钰低头在找什么东西:“戚安在船上,不会出差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叫任何人发现的。只是时间会仓促些……” 仓促? 他是要带她去哪儿? 挽夏抿了抿唇,“我们这是做什么去?” 沈沧钰侧头朝他微笑,将一套衣裳递了过去:“一会你就知道了,把这个换上。”说着他将帘子放下,转身去了船头。 舱里本来就暗,帘子放下后显得更黑了,挽夏只得用手去摸。 ……好像是男式的衣裳,可她要怎么穿?太黑了。 她正苦恼着,帘子又被挑了起来,昏黄的烛火将船舱映亮。 “忘记给你点灯了。”沈沧钰拿着小小的烛台进来,搁在椅子上又看她。“会穿吗?” 挽夏被他在身上打转的目光闹得满脸通红,直想呸他一口。 “会!” 沈沧钰闻言似很失望的嗯了声才出了去。 “一肚子坏水!”挽夏抖开衣裳,咬牙骂了句。外边就传来一阵低笑声,她脸又热了起来,她察觉这世的沈沧钰和前世的完全不一样,他前世何曾几时这样孟浪过! 介于外边像守了头狼,挽夏换衣裳的速度异常的快。 这是一身宝蓝色的锦袍,穿在身上有些宽松,却也刚好将她微鼓的胸脯给遮挡住了。 “换好了?”沈沧钰的声音传来。 挽夏撇唇,催什么催,她正要答话,他已经撩了帘子进来。若得挽夏直瞪他:“你怎么可以直接进来!” 果然是孟浪到极点,万一她还没有换好呢?! “知道你换好了。”沈沧钰不以为意的笑,他耳力极好,那么近的动静又怎么瞒得了他。“我给梳头。” 看着他拿了个小小的妆镜和玉梳,挽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披着头,很是不客气背对着他坐下。是他拐她出来的,她不会梳男子发式,只能叫他伺候着了。 小姑娘想着唇角弯了弯,沈沧钰在妆镜上看见她眼里小小的得意,也弯了唇。其实小姑娘也很好哄的。 挽夏在得意中用妆镜在偷看给她挽发的男子,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动作轻柔,脸上神色极其认真。让她有一种被小小翼翼呵护着的幸福感。 在有节拍的浪涛声中,挽夏想,若是他们出生在河岸边也不错。那样的地方定然只有小小一片天地,不必身陷权利的争斗,他们也许会是青梅竹马般长大,然后彼此喜欢平淡一生。 “好了。” 沈沧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朝镜子里看一眼。镜中的人儿唇红齿白,头发只束了一半,用精致的玉冠固定着,雄雌莫辨。一个半大男孩儿的样子。 “七皇叔手艺不错。”她很大方的夸赞道。 沈沧钰突然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让她连镜子都掉了。 “可不能这么喊了,喊声哥哥听听。”他声音低沉,热热的呼吸扑洒在她雪白的脖颈间。 挽夏连耳垂都透了粉色来,转身推了他一把,横眉竖眼:“哪来的哥哥!” 沈沧钰挑眉看她,旋即靠前一步,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罩住,沉默着的他总有股让人怯怕的气势。 挽夏看着眼前似一座大山的男子,往后挪了挪,只见他单手撑住船壁,俯下身来与她对视:“不喊?” 他看人的样子极具威胁力,好像她不答应,他就会施威让她好看。 挽夏心跳得有些快,却觉得这样的他还有一种奇怪的勾人魅力。她忙地撇了头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怦然心动。 “挽挽,你是准备愿赌服输乖乖的喊了,还是想要我……”他话只说一半,另一半用行动来表示,那双唇已凑到她嫩嫩的脸颊边。“也许我更喜欢你选后面一条。” “钰…钰哥哥。”挽夏被他撩拨得脸通红,都似要滴出血来,只得忙用宽袖遮了脸,结结巴巴喊了句。 沈沧钰在她轻唤出声后却是将她手直接拉开,抬着她下巴,狠狠亲了下去。 含羞带怯的一声哥哥,喊得他心花怒放,那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情不能自已。 挽夏被他突袭得低低哼了几声,反而给了他更好机会,灵巧的舌尖随着探了进去,勾着她许久不放。 船舱里烛火闪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船壁上,重重叠叠,纠缠不休。 深深的吻在船身传来轻轻颠簸后才结束。 挽夏整个人软得都坐不住,一直往下滑,沈沧钰呼吸沉重,捞起她又给罩上斗篷直接把她抱了出去。 般已经靠了岸,先前在摇船的黑衣侍卫已绑紧船在林中牵出了一匹马。 “一切都打点好,主子放心。”侍卫朝沈沧钰一礼。 沈沧钰将挽夏先放到马背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颔首吩咐:“明日戌时,徐州城渡口。” “是。”侍卫又是躬身一礼,目送他打马离去。 挽夏听着却是心惊,双手揪着他的衣襟稳着身子问:“明日戌时离现在要过一日多,我不在船上,顾妈妈和梨香她们会着急的!船上还有锦衣卫!” 沈沧钰用一只手将她圈在怀里,安抚道:“你放心,不会叫他们发觉我们不在船上,你奶娘和丫鬟起码会睡上一天一夜,更不会知道你不在。” 挽夏一阵无言,他居然迷晕了她的人!! 他很有做大盗的潜质。 “所以你是要带到去哪里?这就是在履行赌约吗?”挽夏沉默一会才再开口。 沈沧钰此时抬手放在唇间吹了个短哨,夜空中便有个黑影破风而来,挽夏抬头一看,那只白头鹰在月光下威风凛凛。沈沧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靠好:“对,这就是在履行赌约,这一路要乖乖听话。我们到徐州城里去。” 他话落又加快了马速。 挽夏便靠在他胸膛上,想起上回他问端午要不要停靠在徐州城渡口,原来他还是想带她到徐州城去。 他是觉得她在船上呆得太闷了,这哪里是让她履行什么赌约,不过是变着法子哄她高兴,而且还是要避开重重监视下。 太胆大了些,也让她一颗心越朝他偏向。 挽夏想着闭上眼,将整张脸都埋在他温暖的胸膛之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耳边连风声都没有了一样,只余这一片的宁和安心。 小姑娘的手在不知不觉圈上了他的腰,沈沧钰唇角微微翘起,白头鹰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愉快的心情一样,高高的啼鸣一声。林间两道影子飞快掠过,惊得走兽纷纷躲避。 马速放缓时天已大亮,挽夏就那么窝在沈沧钰怀里睡着了,直到进了城,沈沧钰进一家客栈她才被说话声吵醒。 “七……”挽夏迷迷糊糊中想喊七皇叔,好在瞬间警醒过来,硬生生改口。“七哥哥……” 掌柜的拿了对牌正要带两人上楼,听到少年怀里传来的声音,娇娇糯糯实在好听,不由得回头看一眼。 只见着那神色清冷的少年眉宇顿时变得柔和,抬头轻轻给怀里的人理了理兜帽,掌柜忙又侧过头目不斜视的带路,心中想这是哪家的公子竟是这般贵气。 挽夏在兜帽缝隙间看清环境,懒懒的又合上眼,任沈沧钰抱着进了上房。 被放在床榻上,挽夏才算完全清醒过来,翻身坐起摘了兜帽,打量屋子。 “先喝些水,可颠得难受?”沈沧钰转身倒了水来递上去。 挽夏就着他手抿了两口,湿湿唇:“到徐州城里了?” “嗯,歇息一会,再带你上街。徐州城端午有三日庙会,离城里很近。” 挽夏听得直笑,他废那么大功夫就是为了带她来赶庙会啊。 此时小二敲门,来送沈沧钰在柜台时就吩咐上的早膳。 挽夏摘了斗篷难得主动拉着他走到桌边,亮晶晶的杏眸里全是欢喜。 两人将过手,相对而坐,桌上的吃食仍是挽夏平素爱吃的几样。沈沧钰给她夹了个小汤包,她便回礼给他夹虾饺,两人视线相汇间都无声微笑。 赶了一夜的路,挽夏虽是睡着,这会也觉得饿,眯着眼咬了口汤包。鲜美的肉汁和软软的白面叫她想把舌头都一起吞进去,她又咬一大口,在右脸颊鼓起一团的时候便着咔嚓一声。 挽夏吃疼不措低呼,随后在沈沧钰紧张的注视下,脸上有红晕一点点泛起,随后越来越红…… 51|2.1.1 小姑娘在一声吃疼地低呼后便涨红了脸,沈沧钰皱着眉站起来,平素无波澜的面容变了色。 他走上前,紧张地问道:“是哪儿不舒服吗?” 挽夏嘴里有着铁锈味,那颗摇摇晃晃许久的大牙终于掉了,却是在这么个情况。疼倒是不太疼,就是太过丢人了! 她死死抿着唇,轻轻摇头。 沈沧钰见她不说话神色越发不好看,“究竟是哪儿不舒服?是骑马的时候伤着身上了?” “胳膊?还是腿?”他说着还蹲下了身,想要去捏捏她的脚踝查看。 挽夏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躲得远远的。 她过激的行为让沈沧钰寻不到问题源头,可观察她的行动很是灵活。 ……不是身上?沈沧钰立在原地目光凝在她身上,挽夏急得眼里都升起了水雾。她现在是只有十二岁,换牙是正常的,可架不住这十二岁的身体装了个十七岁的灵魂,还是贪吃忘记痛处,简直羞得她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挽夏越想脸越烫,唇也抿得发白,警惕的盯着沈沧钰,就怕他又要靠近。 沈沧钰看了她好一会也终于发现异常,小姑娘脸颊还鼓起小小一块,刚才她是咬了口包子吧。他探究的眸光越来越锐利,旋即恍然过来噗嗤笑了一声。 他脸上‘我知道真相’的神色太过明显,何况笑了一声后就没有停,嘴角也不停的往上翘,挽夏脑海里嗡的一声脸都要埋到胸口了。 还是被发现了,她应该夺门而出才对的!!出去把东西吐掉他就不会想联想到! 挽夏悔得肠子都青了。 沈沧钰见她难为情的样子实在想笑,而后又想她明明该是十七岁了才对,如今还要经历这个,也是太难为她。他忙控制住情绪,抵拳在唇边轻咳好几声,才道:“吐出来吧,含着多难受,有淌血吗?” 挽夏在他话落忙捂住了嘴,然后转身就往门处跑,沈沧钰眼明手快横跨一步,她整个人就撞到他身上。 “不就是换个牙,置于落荒而逃?”沈沧钰又想笑了,虽然脸上没有笑容,可与她对视时笑意从眼角溢了出来 挽夏气得想咬牙,他居然还再取笑她,恨恨地抬脚直跺到他脚面上。沈沧钰并没有躲,还让她多踩了几脚出气。 “来,给你。”他从袖中取了帕子递过去,然后很识趣的转身,表示自己不看。小姑娘心里这才好受些,也转过身去先将那掉的牙吐出来包好,又取了自己的帕子把包子也吐掉。 沈沧钰侧头便看她:“可是好了,我给你倒水,漱漱口。” 挽夏根本就不想理他,刚才他憋笑可是憋得脸都有红晕,这人太恶劣了! 她郁郁地想着先他一步拿了茶壶和杯子,躲到里间漱口。 沈沧钰在外边听着动静,想了想取过桌上温的一壶酒也跟进去,小姑娘见着他顿时瞪大了眼。 他却闲闲的站在屏风边上。 “七皇叔还是出去吧。”她忍不住道。 沈沧钰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看,挽夏被他看得周身不自在。她心一横,他不走,她走!脚还未抬起来却又被拉住。 她急得想骂人,抬眼就看到沈沧钰仰头喝了口酒,紧接着他清冷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她被轻轻扣住了下巴,来不及反抗已被渡一小口的酒。 本就红晕未散的脸颊再度烧起来,仿佛是口中的辛辣液体在体内被点燃,可沈沧钰也只是渡一口酒就退开来。笑吟吟地朝她说:“肯定是淌血了,用酒漱漱要好些。” 挽夏含着火辣辣的酒,好半会才转过身再将酒吐出来,怔怔地想。……她嘴里不干净,他居然也不嫌弃。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俯身又在那嫣红的双唇轻啄一下:“挽挽哪儿都是香的,这小嘴更是甜甜的。” 挽夏有瞬间眩晕的感觉,仿佛那口酒是留在了她体内,在她身里发散着,涌起一股让她头脑都不能保挂清醒的醉意。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她晕乎乎的,话脱口而出。 沈沧钰闻言微怔,在看见她茫然中却又有星点碎光在汇聚的杏眸,认真点头:“是的,喜欢。” 话落,她双眸内的碎光便越来越亮,纤长的睫毛不停的抖动着,显露着她内心激动的情绪。 沈沧钰便亲吻她的眼角,“你总会相信的。” 挽夏闭上眼,恍惚地想,其实她已经相信了。 沈沧钰并没有因她的沉默而感觉到不安,唇依旧轻蹭在她眼角,流连在脸颊最后才在她的唇点了点。 他其实能感受到她在自己说喜欢后的变化,她双眸看向自己时,有着让他心醉的暖意。如若前世他知道自己的心意那么重要,能使她靠得更近,他一定不会憋在心里。那时的他在面对她时,何偿又不是小心翼翼。 好在,上天再给了他一次机会。 沈沧钰心中喟叹,将她拥在怀里:“还要再吃些东西吗?” 方才掉牙那出闹的难为情彻底消散了,挽夏先用舌尖舔了舔才冒出点点的牙尖,道:“不是还要带我去庙会吗,当然是要吃的。” 沈沧钰微笑,转而拉着她的手去了圆桌边,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微妙又有种暖意在两间不时对视间流淌着。 *** 庙会是在城外不远的云龙山脚下,沈沧钰打马带着挽夏到达时已是人山人海。 挽夏以前也有参加过庙会的,可那是在应天府。天子脚下处处防护森然,又是勋贵聚拢的地界,所见的都是世家子弟带着仆人前呼后拥的,与这边形形色色的百姓相比,虽是热闹却少了一种轻松的氛围。 挽夏下马来好奇地东张西望,卖糖人、耍杂耍的,还是各式胭脂、首饰的小摊子,她快要看花了眼。 小姑娘光顾着看东西,迎面有人匆匆走过险些要撞着她,还是沈沧钰手快一把将人拉拽到身边。 “这里人多,牵着我。” 挽夏侧头看他。 他手里还牵着马呢,心思却又一转,看着挡视线的人潮道:“要不我骑马上,你牵着马儿走,这样就不会走丢。”她还能看得更远,这个年岁连身高都吃亏。 沈沧钰一眼看透她想法,心里好笑她这爱热闹的性子,然后一把扶着她的腰举了上马。 “看得清楚了?”他问,挽夏很高兴的点头,雌雄莫辨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莹光。 沈沧钰也觉得心情愉悦,“那就坐稳了,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和我说。” 小姑娘俏生生的应声,他便骑着马在人群中慢慢前行。 其实挽夏也就是喜欢这种不一样的热闹。 看看百姓们流连在各种小摊上,然后再看看她在应天府没有见过的小玩意,沈沧钰差不多将整个庙会街都走完了,她也没有说要买一件东西。 眼看着前边便是街的尽头,挽夏终于找到她想要尝试的东西——套圈圈。 “七…七哥哥,我要去前边,套圈圈那儿!” 沈沧钰听到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想玩那个东西,以前在王府要她玩投壶她都不屑一顾的。 不过小姑娘有命,他哪敢不从,牵着马儿便朝摊贩那走去。 挽夏到了地儿直接就跳下马,然后在身上摸了摸没寻到银子,只得笑吟吟朝身后的人摊手。 沈沧钰拿了几枚铜板出来,她才要接过来,就见他俯身轻声说:“不是七哥哥,喊对了再给了你。” 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无理要求,挽夏脸刷的红透。见她不喊沈沧钰就把手往回缩,挽夏着急只得认命,如他心愿唤了声钰哥哥。 哪知才要接过铜板,耳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嚣张声音:“这里我包了!把圈都给我!” 包了?! 挽夏侧头去看,一个半大的小男孩朝摊贩伸手,他身后的仆从忙递上钱。从小男孩的穿着来看一眼便知是富贵人家。 那仆从直接给摊贩递了十两银子,将摊贩乐得眉开眼笑的把一摞木圈都给了,挽夏不由得有些泄气,幽怨地看沈沧钰。 都怪他! 沈沧钰也没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见小姑娘不高兴,忙上前一步朝那摊贩道:“可还有圈。” 摊贩笑着摆手:“这个公子,都被这小公子包了。” 那小男孩听见还挑衅似的朝两人挑眉,然后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往地上的小玩意儿套。 过了片刻,挽夏却是哈哈哈笑了起来:“你这眼神不准,要不我给你示范示范?” 小男孩涨红了脸,凶狠狠道:“才不要你示范!” 挽夏瞧他这样只得缩回身子,“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儿。” 沈沧钰也无奈,朝她指了指隔壁的射箭摊子,“要不你去试试那个。”挽夏却是一点心思也提起不来,那个她天天练,没有意思,其实她是看中了这摊上一件小玩意儿。 看到小姑娘一眼不感兴趣的样子,沈沧钰琢磨了下,心想不行就等会儿,总不好和个小孩子抢东西。 挽夏也是这么个心思,反正小孩儿眼神不准,肯定套不中。就当她想着的时候,那男孩欢呼一声,她回头去看,险些没气歪鼻子,居然被他套到自己想要的了! 她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沈沧钰顺着她视线望去,什么都明白了,这会是真不能让了。便上前朝准备和那个小男孩商量看能不能将东西买过来,身侧却传来惊讶的一声:“璟……璟公子?!” 52|2.1.1 突然传来的一声璟公子让沈沧钰眉尖微蹙,挽夏脸色亦是沉了下去。 能喊出来璟字,是清楚沈沧钰身份的人。 两人齐齐侧身。 来人是一位蓄着把山羊胡子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长得牛高马大壮实得很,身边还跟着位带了帷冒的女子。那女子看不见面容,却隐约能窥得白纱下婀娜的身姿。一阵微风抚过有缕缕幽香直袭挽夏二人。 挽夏不由得多看了那名女子几眼,山羊胡子的男人已深深揖礼,声音带着激动:“给璟公子与小公子问安。”那名女子也随着他福身,听声音清嫩得很。 “爹爹!您看我套着了!”小男孩此时举了战利品跑过来,小脸兴奋得通红。 挽夏的视线便又聚焦在他手中的梨花木雕。 男人忙斥一声:“快见过公子!” 男孩儿瘪了嘴,见他爹爹神色严肃不情不愿的朝沈沧钰揖个礼。 沈沧钰神色冷清道:“居然是邵铭邵知府,倒是巧。” 邵铭听着他平静的声调分辨不清他的情绪,抬头快速看他一眼,被他眸光所震慑。他贸然前来是把璟王得罪了? 他心情紧张,维持着笑容回道:“能和璟公子在此相遇,是下官的荣幸。” 沈沧钰唇角往上扬了扬,笑意清淡,一双桃花眼中更是多了些许玩味。 邵铭是徐州知府,官从五品。本家是工部邵尚书家,他乃邵尚书的亲弟弟,几年前他入仕时和沈沧钰在宫中见过一面。 沈沧钰但笑不语,邵铭心里压力更大了。 他原本看到璟王也是很吃惊,他知道璟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前往封地的船上,这种时候上前肯定不合时适,可他又不想放过这么一次机会。先前就收到消息璟王是走水路,此时应该是在船上才对,他出现在这不管何原因都肯定是暗中行动。皇帝可是派了锦衣卫同行的! 所以他才想撞撞运气上前打招呼,好能有接触,便是璟王不喜要怪罪也会先考虑他的兄长,邵家在京中的根基也不是轻易能震撼的。 邵铭前前后后又捋了一遍思绪,再度镇定下来,去打量挽夏。这一细看便发现了挽夏的耳洞,心中越发惊讶了。 璟王身边带的还是个小姑娘,这个年岁,莫不是……皇上新认义女,温娴郡主? 璟王和凌家?! 邵铭神色剧变,沈沧钰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他轻声道:“既然巧遇也是个缘份,不如寻个安静之处坐下叙叙,也有两年未见着邵大人了。” 叙叙? 璟王怎么可能会和他有叙,邵铭觉得自己这还是来错了,他万万没想到还有个温娴郡主在此。 他额间有细汗渗出,却推辞不得,也不敢推辞:“恭敬不如从命。” “那就要邵大人带路了。”沈沧钰颔首,然后去看挽夏,只见小姑娘垂了眸在想什么。他便又道:“还有一事得麻烦邵大人。” “请说!”邵铭才想要转身相请,被他一句麻烦收了抬出去的步子。 沈沧钰指了指男孩子手上的木雕,“我弟弟本看是想套了这小玩意儿,不想贵公子眼力极佳,不知可否相让。” 男孩听见话已将东西赶紧藏到身后,邵铭直瞪不懂事的儿子,“毅儿……” “七…哥哥。”挽夏此时伸手拉了拉沈沧钰的袖子。“没关系的。” 不过是一个木雕,她先前看上是因为见雕得精致,并想起了两人在梨花林间相遇的事,觉得合了眼缘。但此时哪还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已经从沈沧钰与那邵大人的交谈嗅出不平常,此人怕是身份不简单。心思更不简单。 她不愿意再让沈沧钰小小木雕与此人有什么。 邵铭闻言却是对儿子更加恼火了,他生的儿子他哪里不知道,肯定又是做了什么抢在人前头的事,儿子仗着他是一府之主可没少做这种事。 邵铭伸了手想从儿子手中将东西要过来,一直观察着沈沧钰的邵家小姐先道:“毅儿,你很喜欢这木雕吗?” 男孩听到姐姐的话犹犹豫豫地道:“并不是喜欢,可他是我圈到的!” “姐姐知道是你圈到的,可正是你圈到的,然后你送给喜欢这木雕的哥哥,你欢喜他亦开心感激。不是比你将这木雕弃于蒙尘的好?”邵家小姐蹲下身子,细声给弟弟说话,声音似春风般轻柔温和。 邵铭听着女儿的话很赞同的点头,挽夏低头想了想,撇到旁边的泥人摊子,朝邵毅说:“邵小公子,若不这样,你看看旁边的泥人你有没有喜欢的,我拿那个和你交换。然后再告诉你套圈圈秘诀好不好?” 眼下情况邵家肯定会想办法将东西给到她,既然这样不如一物换一物,她再教会小男孩怎么套圈,不占他便宜邵大人那边亦无话可再说。 邵毅听到泥人的时候掂脚尖看了几眼摊子,再听到挽夏要教秘诀,双眼一亮当即就将东西递到她跟前。 “好,一言为定,你教不会便不能走!” “毅儿!”邵铭闻言脸都黑了,他儿子居然还敢威胁人。 挽夏却是笑嘻嘻的拉过他,然后朝用无奈眼神看着自己的沈沧钰伸手:“哥哥,给银子,我要给人买泥人。” 她真是……沈沧钰清楚她的想法,将钱袋直接递给了她。不过一件小小木雕,一个小小知府,其实真没有什么关系的。不过他心生暖意,小姑娘在设身处地为他考虑。 拿了钱袋,挽夏便拉上邵毅的手去了泥人摊子,邵毅很开心的左挑右挑,然后要了个威武的武松就缠着挽夏要套圈去。 邵铭在儿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欢笑汗颜不已:“璟公子,小儿顽劣,让您见笑了。” 沈沧钰不置可否:“稚子纯真。” 稚子纯真四字又叫邵铭心头猛跳,知道璟王是在敲打他,说他心思不纯,表情瞬间带了尴尬。 套圈其实也没有多少的秘诀,不过是速度放慢些,然后抛出去时前端要比后端翘高一些,再上眼力几乎是十中九。邵毅还小,眼力还有待提高可掌握了挽夏说的,倒是十个能中五个,高兴得直笑。 “小哥哥,你好厉害。”邵毅看着仆人手里抱的东西,一脸崇拜地看挽夏。 小孩子的脾气风一阵雨一阵,稍微得他心意了便是想将心都掏给你,挽夏也抿了嘴笑。 她这装扮本就显得面容俊秀、眉目清朗,一笑又显得可亲,邵毅也跟着傻傻地笑:“小哥哥真好看。” “邵大人请吧。”在边上静默看两人玩闹的沈沧钰突然开口,然后又将挽夏拉了过来,直接将她抱到马背上。“坐好,歇歇脚。” 他突然的动作让挽夏怔了怔,邵毅看着高大的黑马,乌黑的双眸亮如星辰:“大哥哥,我也想骑马。” “毅儿!”邵铭一颗心真要被儿子闹得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沈沧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挽夏从他眸中读懂了意思,顿时笑趴在马背上。 堂堂亲王,居然还和个半大的孩子醋上了! 挽夏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来,沈沧钰借着给她整理袍角的空隙掐了掐她腿肚子,惹得她红了脸直缩开躲着,忙憋住笑。可是她肩膀还是在阵阵抖动。 邵家那边不知自己被醋的邵毅已被他爹一把抱起来,在自家老爹要吃人的目光中闭嘴噤声。 “公子这边请,这山脚便有个酒家,虽然不算精致,菜肴却是很有特色。” 沈沧钰点头。 邵铭这才松口气领着女儿迈开步子在前方带路,转过身还给了儿子一个爆栗,直敲得邵毅捂头。沈沧钰牵着马,挽夏唇角带笑弯低了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七皇叔,你是喝了多大一缸?” 小姑娘满脸挪揄,沈沧钰冷冷撇她:“坐好!” 挽夏顿时又再笑出声,这样的璟亲王太好玩了,笑过后又俯下身子说:“要不你匀一些给我吧。” 沈沧钰一时未知其意,抬眼却看到她朝前边邵家人挑眉,那窈窕的白色身影也落在他眼,他顿时唇角翘了起来。小姑娘越来越会哄人高兴了。 邵铭所说的酒家不大,小小两层,倒是有着单独的厢房,里面也非常干净整洁。 邵铭应该是常客,掌柜的瞧见他便热情上来将他招呼到二楼,随后问了各人喜好下去准备了。 邵家小姐这时才将帷帽取下,露了真颜。 少女面容姣好,左眼角有一点红艳的朱砂痣,给她秋水般清朗的双眸添了些许妩媚。 气质清雅又引人侧目的好看少女,挽夏在心间赞了一声,随后去看沈沧钰。他却只是微垂了眸转动手中的茶杯,仿佛前边的美人儿不存在。 挽夏悄悄抬脚踩他,他朝她一笑,随后意味深长的和邵铭道:“邵大人许久不回京,可听说了你兄长的事?” 兄长的事? 何事?! 邵铭见他神色冷峻,一整颗心被提得高高的,整个人有些惶然。 53|2.1.1 【九点半更换】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惋芷脸皮薄,大嫂就别笑话她了。”徐禹谦此时从容的站了起来,接过那碗饺子,夹起一个弯腰喂到惋芷嘴边。 惋芷情绪在崩溃边缘,整个人都怔怔的,自然不去咬那饺子。 徐禹谦也只是让饺子沾到她的唇就挪了开来,笑容温润看向众人。“外边该是开席了,众位长辈亲友请移步。” 承恩侯夫人半眯着眼看他手中完整的一碗饺子,“小叔可真真疼新娘子,怕我们闹着了。” “大嫂说得是,惋芷是我妻子,当然要疼着宠着,大嫂就给弟弟个面子,好当回护花使者。”徐禹谦笑容不变,将碗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承恩侯夫人透过他明亮双眸看到内里的认真,呵呵笑了起来:“哟哟,瞧小叔这嘴里出来的话,我们倒成了汪洋大盗似的。我们去吃筵席去。”说罢一挥帕子扭头走了。 屋里的其他夫人也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纷纷打着马虎眼也笑着退出了新房。 闹哄哄的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发闷透不过气,脸上的明媚变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层雾气。 她没有嫁给徐光霁,而是嫁给了眼前这该是徐光霁最小的亲叔叔,这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爷! 54|2.1.1 用过午饭,庙会之行便到此结束。 沈沧钰牵着挽夏软软的手走出了庙会街,邵铭也不敢坚持相送,心中对自己莽撞相认的行为也不知是悔是怕,坐在厢房里许久也没有回过神来。 邵家小姐终于按耐不住地问:“父亲,那两位究竟是……” 邵铭看她一眼,神色沉重:“你看那位小公子怎么样?” 小公子? 邵家小姐歪了歪头,眼波流转。那位谪仙般公子的弟弟,“自然也是人中龙凤,若是再过几年定然又是位风华出众的少年。” 女儿的话使得邵铭得知她并未发现温娴郡主身份,心下倒是松了口气:“嗯,两位都是人中龙凤,此二人身份为父不便多说,今日之事你要烂到肚子里去。邵毅,你也一样。” 被突然点名,正陷在离别情绪中的小男孩神色仍带着恍惚,在看到父亲盯着自己的目光越发凌厉,他才咽了咽唾沫猛点头。他父亲今日已经是好几回这样严肃。 邵家小姐闻言恭顺应是,眸底却有几许失望之色,连眼角的朱砂痣都显得光泽黯淡。 “不过以后你总会知道的……”邵铭一会又补了句。 邵家往后也许真会和璟王有来往,他还是抓紧回去将事情告知兄长才是。 一句总会知道让邵家小姐眸光又明亮起来。 她也并非是因那位公子容貌气质太过出众而心生恋慕,应该说只是钦慕,他的胸怀叫她敬佩,这样的人物她不过是好奇居多。且她也有自知知明,她的家世当是配不起他的。 她想着脸上就露了笑,轻松柔和。 邵毅此时亦露出兴奋的笑容,爹爹的意思是以后还有机会见着小哥哥!届时他一定要缠住他! 前往北平一行的船队在日落之时到达徐州渡口。 暮色笼罩,白日喧闹的渡口变得安静,沈沧钰借着天色掩盖行迹,带着挽夏很顺利便回到船上。 挽夏先回了屋,见着值夜的桃香还在安睡,她便先行换过衣裳再按沈沧钰所言,去了三层的敞厅。 她到时见着自家母亲和兄长就在厅中,欣喜上前朝三人见礼:“给娘亲、哥哥问安。” 凌景烨捏着鼻子,没看到妹妹身边跟着猫才松开,可样子还是小心翼翼的。 苏氏斜一眼没出息的儿子,道:“你这样子究竟像了谁。”而后又拉过女儿,“有你爹爹的消息了。你爹爹比我们要快些,端午前一日过的徐州府,也收到了你的长命缕,特让人在渡口等着给我们留了信。” 挽夏也激动起来,“信呢?娘亲可带来了。” 凌景麒将信从袖中取出来,递过去,挽夏当即伸手就接,哪知她兄长突然将手一扬,叫她抓了个空。 小姑娘一脸不高兴地盯着他瞧。 凌景麒伸手摸摸她的发,哈哈笑了两声才再将信给她,挽夏生怕他再逗自己用力拽了过来。 “轻些,万一撕破了,我们可不会告诉你内容。”凌景麒打趣。 不过一日多未见大哥,怎么还逗起人来了,挽夏朝他皱鼻子。惹得他又是开心的笑。 小姑娘抖开信笺细细地读,凌景麒看着她眉宇间的恬静,昨日小姑娘突然要离开那种担忧心情终于散去。 沈沧钰此时无声来到众人身后,凌景烨最先发现他,忙站起来朝他见礼。苏氏与凌景麒闻声也赶忙起身。 沈沧钰淡淡地目光从凌景麒儒雅面容上扫过,“不必多礼,本王可是会扰了众位相聚。” 清贵冷峻的男子只是立在那便有着威严气势,凌景麒敏感察觉他落在自己身上一瞬的视线,心头莫名发紧。 苏氏闻言笑着应:“王爷太过客气,哪来的打扰一说。”随后又在心间补了句,如果我说有,您会走吗? 沈沧钰颔首,让众人坐,便径直坐到顾着看信纹丝不动的小姑娘身边。 落坐后,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挽夏,小姑娘侧颜在烛火下似雪般白净。先前还和她的兄长闹得那么开心,他来到居然连眼都不曾抬。 他视线又流连片刻,才平和地说道:“本王来是有要事与夫人商量。” 苏氏正坐,洗耳恭听。 “本王想加快行程,尽量在半个月内到达北平。”沈沧钰说,“只是加快船速凌家的船怕是要赶不上,所以本王想请夫人移驾到船上,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为什么那么赶? 苏氏怔愣。 挽夏这时抬起头来,笑容灿烂。“七皇叔提议甚好。”甚得她心!! 沈沧钰手就暗中朝她小腰轻掐一把,某人吓得脸发白,连信都差点掉了,旋即又涨红了脸。 他……他怎么敢!就是有桌几挡着,万一被看见! 行凶之人淡定得很,唇角还带着好看的弧度朝她笑:“既然温娴也觉得好,那便就这样决定了?” 苏氏见他又询问似朝自己看来,忙整了整神色:“就是怕太过麻烦王爷了,也怕闹着王爷。”凌家好几口人呢,再加上贴身伺候的奴仆,少说也有二十数。 “并没有什么麻烦的,赶路本是枯燥的事情,热闹些时间也过得快些。” “如此臣妇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沧钰点点头,让人传了戚安过来要到凌家船队安排下去。 大花猫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过来,见着小主人跳到她膝盖上,盘了尾巴安逸缩成团。 敞厅中响起了凌景烨响亮的喷嚏声。 凌景烨脸发热地捏住鼻子,苏氏没好气白他一眼,朝璟王解释:“犬子失仪,叫王爷见笑了,他对猫狗这些小东西的毛发特别敏感,一碰着就会这样。” 沈沧钰是头一次听得这种怪症,打量了他几眼,想到一位人来沉吟着道:“本王身边的伍先生似是会治些奇症,若不让他给凌公子看上一看?” 凌景烨仿佛是见到了曙光般,看向璟王的目光亮得出奇。 他的视线太过灼人,沈沧钰顿了顿补了句:“只是能否有法子,本王也不敢打包票。” “没关系没关系,劳王爷费心了!”沈景烨忙摆手,话语中已存了感激。只要能试试也好,那个伍先生的本事他也见过的,当时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让人给看一看。 挽夏支着腮,看受人点恩惠脸上就写着要给人卖命的二哥,心道真好收买。而后又撇沈沧钰一眼,其实这人就是在收买人心吧。 沈沧钰有所察觉,对小姑娘那点心思了然指掌,脸皮很厚的朝她微笑。他就是套她家人的近乎了又如何? 无声交流后,挽夏直想拿眼白他,近来他是练了什么神功,脸皮越练越厚了! 伍萧不会来到敞厅,在另一边给凌景烨把脉,又细细问他情况。 凌景麒此时面上平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璟王与他妹妹那是眉来眼去吗?!他不太敢确定地再去看两人,见璧人一般的男女皆正坐与娘亲说行程之事,并无异常,仿佛方才是他的错觉。 他心惊着又去瞧自家娘亲,见娘亲脸色也是如常,兴许真是他看错了,如若有什么他娘亲应该也察觉了才对。 他想着松口气,与温婉妇人轻声细语的沈沧钰突然意味深长扫他一眼。 凌景麒恰好此时视线与他相接,被他一眼看得背后生寒,连脸色都白了几分。 ……璟王,那眼神有什么深意?他握了握拳,发现手心里都是冷汗。 “大哥,你知道爹爹给祖母的信写了什么吗?”挽夏想起信中内容,问道。 凌景麒一个激灵从刚才的惊慌中回神,有些牵强地扯了个笑:“那是给长辈的信,自然是不清楚的。” 苏氏闻言抱歉地朝璟王笑笑,接上儿女的话:“一会儿你们祖母来了便知晓了。”她送信过去,她是清楚的,现在却是不方便说。 沈沧钰前来该说的都说了,他知道小姑娘心系着家人呢,便起身和众人说一声先行离开。 苏氏半责怪的与女儿说:“瞧你,璟亲王还在呢,扯家里的事做甚,跟赶人走似的。” 挽夏无所谓地一笑:“娘亲你想多了,反正七皇叔也没有怪罪不是。” “你啊……”苏氏无奈的正要再说教两句,那边突然传来凌璟烨激动的声音:“神医,你说的可真?!” 母子三人齐齐侧目,只见少年直接从椅子中跳了起来,眉飞色舞。 伍萧微笑着轻点头:“在下有七成把,便是不能痊愈,症状应该也会有所减轻才是。” “要吃什么药?神医快快说!!”凌景烨开心得拉上了人家的袖子。 挽夏听着二哥的话莫名想笑,苏氏语噎,有没有治她二儿子不稳重的药,神医也给他来一贴吧。 少年人激动失了仪,伍萧很大度的任他扯着袖子,耐心解释着:“并不用服药,在下每日给公子针灸三次,可能有些疼,要吃些苦头便是。” “无事无事,神医只管动手!”凌景烨都想给伍萧磕一个了,只要能治,别说疼就是在他身上剐上两刀他也能忍!! “如此明日起在下便寻公子开始用针。” 凌景烨又是再三感谢,苏氏见儿子嘴都要咧到耳根了,实在太丢人。她也起身来送伍萧,将人送出门后拿着袖子直掩面:“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这个……”她想骂兔崽子来着,可一想这得将自己也骂了,憋了半天也没憋出语来。 挽夏哈哈哈大笑,心中存了事的凌景麒也跟着露了笑。笑过后,他视线凝在眉眼还清嫩的妹妹身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疑虑再度浮起,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额头。 应该了璟王的提议,苏氏一众便安心在船上呆着,沈沧钰让人给传了席宴,王府下人刚上来摆膳时凌老太太一众也来到。 “怎么会突然要赶路程?”凌老太太语气着急,却是笑意满面。 挽夏看得直皱眉,苏氏不咸不淡地回道:“内中详因媳妇也不懂得,是璟亲王如此安排,我等便服从。” 她的态度使得凌老太太脸上笑变得悻悻,“是这理,贵人心思哪是我等臣妇去猜测的。” “您老人家知道是这个理便好,我们身为臣子家眷自然是得认清本份的。” 一再被拿话点拨,凌老太太神色也冷了下去,挽夏适时道:“七皇叔嘴上虽说是不怕人多喧闹,可这些日子我与他相处,知他性子还是喜静的。我丑话便说在前,不管是谁寻乱七八糟的由头去打扰七皇叔,那就别怪我胳膊往外拐,帮理不帮亲了。” 王培正好前来看这边有无疏漏,将挽夏的话听个正着,觉得温娴郡主挺有意思。那个气势,居然连长辈都镇了下去,近得王爷多像足了皇家人。他也很认同这话的,他家王爷确实喜欢冷清些,所以这决定也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亲眼确定敞厅这边一切都好,王培给沈沧钰回报,将挽夏的话转述给他听。 “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温娴郡主真该就是皇家人才是。”王培笑眯眯道。 沈沧钰笑而不语,他的媳妇可不就是皇家人,小姑娘又在给他挡烂桃花了。真是让他欣慰。 若是不再顾忌太多就更好了! 他想到什么,突然吩咐道:“去厨房问问有没有活的乌龟,不须要多大。” 乌龟? 王培脑子转不过来,王爷要活乌龟做什么?! 他一头雾水跑去了厨房。 用过饭,王培又前来领着凌家众人到准备好的厢房去。 船的二层很宽敞,挽夏是住在最尽头一间,沈沧钰在隔壁,而凌家一众是被安排在最前边,中间还相隔了一间厢房。 凌老太太看着长长的通道,发现后边有着侍卫并排把守,便知璟王是住那。指着侍卫前边的厢房就问挽夏:“挽挽是住那间对吧。” 挽夏看了看,皮笑肉不笑:“不是,是最后一间。” 凌挽静闻言也朝后头看去,眼里有着羡慕,看向挽夏的目光也变得殷殷的。 凌挽宁此时冷着脸一把拽过她:“我们给祖母收拾收拾箱笼,一会祖母就该歇下了。” 二房总算还有个上道的人,苏氏神色好看一些,又严肃地吩咐凌家下人行事要谨慎,若是犯了错处被丢到河里喂鱼已是好下场。凌家下人个个面有惧色,惯来温和的大夫人这般疾言厉色,让人心颤得很。 目送二房姐妹与凌老太太进了房间,二房兄弟也被奶娘紧张地哄回屋,挽夏这才挽上自家娘亲的胳膊与她亲昵。 “小机灵鬼,无事献殷勤,想法都写脸上了。”苏氏好笑地戳她额头。 挽夏赔着笑与她进了屋,凌景麒兄弟紧随期后。 “二房是又有热闹看了。”苏氏安然享受女儿的伺候,接过她倒的茶缓声道。“你那二婶娘居然怀有身孕两月余。” 她说着露了个嘲讽的笑,很淡定地看儿女们面面相觑。 她抿了口茶继续说:“你二叔父这回也还算脑子清楚,先送了信给你们爹爹,询问此事究竟要如何处理。这个月份自然是你二叔的骨肉假不了,你爹爹虽是恨极了李氏,好歹还给了分情面,便送了信给你们祖母。” “祖母可有说如何处理?”挽夏面色不虞,该不会还要接回来吧。 苏氏冷笑,“如何处理?她精明得很,不想作恶人,又不敢再让你爹爹心凉,便将事情推到为娘头上。要为娘出主意呢。” 凌景麒收了惊讶,沉吟着道:“娘亲可不能答应。” 捏着鼻子与元宝瞪了会眼的凌景烨亦点头附和。 “我又不是傻的,这是他们二房的事,我岂会答应。这接与不接都是事。” “娘亲让他们二房先去问问李家吧,李氏毕竟还是李家女。”挽夏想了会,眉宇间都是冷色。 将人接回凌家膈应难受,可还有武安侯关系,这恶人她们长房自然不能做,最好还是将事情丢回给他们李家最好。如若她是武安侯,既然都再给送了家里妹妹当贵妾,定然也不会再让李氏那么容易又回凌家的。而且他也明白,若让李氏就此回凌家,那是把他们长房得罪得死死的。 苏氏点头,“为娘亦是这样想的,所以直接和你们祖母说了,这事还是过问李家的意思为好。你们祖母当时都恨得咬牙切齿,仿佛我断了他们二房香火一样。” 断香火? 挽夏嗤笑一声:“二叔父有着嫡子,有着庶子,如今又得美妾,二房香火旺着呢。她是怕武安侯那边不让李氏回凌家,二叔父的嫡子没有了母亲教导,堂姐们没有嫡母在身边,想攀高枝什么的就显得身份更低了吧。” 凌家众人深以为然,面上都露出鄙夷来,凌老太太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 “不管他们的事了,待到了北平再说吧。”苏氏第一次动了想与二房分家的心思。 不但苏氏如此想,连挽夏也动起了这个心思,凌老太太再这样作妖下去,真不如分了好。起码他父亲还能维持与他二叔父的兄弟情谊,不然兄弟间不生分都要被她给闹生分了。 “对了,今儿怎么没着顾妈妈她们。”苏氏头疼叹气一声,终于发现女儿身边都没有跟着人。 挽夏神色顿时一僵。 她们还在昏睡呢……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极不自然:“在船上便没让她们跟着了,昨夜我走了困,闹腾着她们跟着起,就当让她们休息会吧。” 苏氏不疑有他,忙道:“怎么走困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挽夏如蒙大赦,起身就想先跑路再说,又听得她娘亲道:“对了,你的牙怎么样了,昨儿不是说快要掉了。” 小姑娘脸腾的就红了,沈沧钰给她渡酒的一幕控制不住在脑海里徘徊。 女儿脸骤然红了,苏氏疑惑看她几眼,旋即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有什么好害臊,不过是换牙,你大哥可是十三岁才掉最后那个。” 凌景麒摸了摸鼻子,耳朵微热,他很理解妹妹的心情,那么糗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 误会就误会吧,挽夏尴尬地呵呵一笑,抱着元宝落荒而逃。 回到屋里,已有人点了灯,桃香依旧睡着。 挽夏看了她几眼,准备寻王培让人准备热水,如今她的人都昏迷了,也只能使唤他这总管了。 正当她要转身出门的时候,大瓷缸突然不同往前的动静,似有什么东西在挠缸。 她以为是元宝又跳上去要捞鱼,想让它下来别掉进去了,却看到缸边根本没有猫的影子。她心下奇怪,元宝此时出现在她脚边,正拿着尾巴扫她。 “你这调皮的可不能再跳上去捞鱼。”她抱起它,认为它是从上边下来的。 瓷缸此时又传出来声音,元宝抗议似的喵了两声,仿佛证明它是清白无辜的。 挽夏顺了顺它的毛,这才快步走到大缸前,一看傻眼了。 这……这谁干的!! 原本只有莲叶和鲤鱼的水里多了一块狭长的大石头,耸立在缸中刚好冒出角,发出攀爬声音的是两只拳头大小的乌龟!! 乌龟!! 她盯着那两只乌龟,想到沈沧钰上回嘲笑她的话。 ——他还真敢送来两只乌龟!! 挽夏脸都气红了,咬牙直接冲到了隔壁房间,一脚就踹开了门。 王培正给沈沧钰布菜,被她那一脚吓得筷子都掉了,冷汗淋淋躬身告罪。 沈沧钰抬头,见到小姑娘红霞满面,一双杏眸都快要冒出火来,晶亮又灵动。多有生气,多鲜活,嗯……他还是喜欢看到表情丰富的她。 “七皇叔,您是什么意思!” 挽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胸口起伏不定。 那一身玄衣的男子却朝她露了笑,似春风般和煦。 虽然她精神的模样很可爱,可似乎不太妙啊,连许久不见的敬称都出来了。他琢磨着道:“见那缸鱼过得太单调了,给它们添了新邻居。” 单调,新邻居?! 挽夏连眼都眯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王培道:“你先下去!” 王培被她吓得抖两抖,有些傻眼,温娴郡主这气势太吓人了!!而且那乌龟是他找来的,他还是赶紧走吧,这神仙打架他这小鬼指不定就得遭殃!! 王培也没顾得自家主子发没发话,低头溜得比兔子还快。 沈沧钰见身边人居然就那么被支走,有些错愕,再去看挽夏时只见小姑娘朝他阴阴一笑。他眉心一跳:……… 55|2.1.1 挽夏朝玄衣男子微微一笑,笑里透了股寒意,把沈沧钰渗得心里直发毛。 不过是两只乌龟,不至于坏事吧。 沈沧钰难得的忐忑,挽夏笑过之后却是扭头就走,还很轻柔地给关上门。 屋外响起她让王培着人抬热水的声音,再随后是隔壁房门开了再合上地动静。 这就走了? 沈沧钰摸摸下巴,吃不准了。 王培去而复返,也很好奇刚才一脸要吃人的挽夏怎么就安安静静离开,可见主子沉思着,他也就默不作声继续在边上伺候。 待挽夏沐浴过后,沈沧钰觉得时间差不多才转去隔壁。 敲门,小姑娘很平静地请进。 “在做什么呢?”沈沧钰走上前。 挽夏朝他扬扬手中的青花小碟,“喂乌龟呢。” 他的步子便顿了顿,越发觉得小姑娘古怪得很,挽夏已笑吟吟和他说:“我刚给它们取了名字呢,七皇叔要听听吗?” 沈沧钰看她春水柔和般的笑容,顿时心生不好,或许他还是不要听了。 挽夏已自顾地往下说,纤纤玉指点点左边趴石头一只道:“这叫小七,那只叫小玉。” 沈沧钰一脸黑,再也明显不过的在骂他。 “玉字少一点为王,七加一为八,正好也将它们本身显出来了,七皇叔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会起名字?谢谢您凑成了对。” 小姑娘说着还很板正地朝他福礼。 沈沧钰一张俊颜黑得不能再黑了,她嘴可真毒啊……进门不过小会就被连骂三句王|八。 有错在先,沈沧钰便是觉得难受也只能忍,他人生做过的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有这一次就够了。 “挽挽,你若觉得膈应,便将它们给丢了吧。”他沉声朝她道。 挽夏黑耀石似的眸子滴溜转一圈,好笑地睨他:“膈应?嗯,是挺膈应,可它的存在很有必要。能提醒我,还能一起膈应你和我,算是它们的福气。” 这算是哪门子的福气,沈沧钰抬手揉揉额头,小姑娘杠上了。 挽夏这边说完又朝他福礼,施施然越过他,要往外走。他忙一把拉住她:“去哪儿?” “上我娘亲那儿去,今晚我睡那,您也早些歇着吧。”她抽手,他微微用力将人拽到怀里,低头去咬她圆润的耳垂。讨饶道:“我错了,本意其实是真想给你添着乐一乐的,哪知是添堵了。” 耳垂被他轻轻吮着,挽夏身子都麻了半边,他的气息纠缠着她,纠缠得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咬了咬牙,挽夏抬脚跺他脚面,满意听他倒抽口气。 吃了一记,沈沧钰反而越战越勇,俯着身子唇从她细滑脖颈间游离,轻轻在她跳动的血脉上吮咬。挽夏仿佛魂儿都要被撩了去,伸手推他推不动,掐他胳膊又硬得似石头,也掐不动。他却是得了趣,一把箍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径直走到贵妃榻那,将她压住。 挽夏被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可好歹他没再作乱,只是埋在她脖间沉沉呼吸着。 “不闹了,一会便让你到凌夫人那去,我们好好说会话。” 究竟是谁在闹,挽夏艰难地说:“您这是让人好好说话的样子吗?”重死了! 他闻言半撑起身子,小姑娘红着脸想趁机逃开,却是被他轻而易举压住腿,根本翻不过身来。 “这样说。”他轻吻她唇角,“今儿邵铭那必然是知道你的身份,你要不要给你父亲去个信,如若你不好开口,我亲自给他说。” 挽夏被他吓得睁大了眼,“邵大人应该知道轻重不敢乱说的。”她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没想过和爹爹说这件事,怎么说都不对。她爹爹不是好糊弄的人。 “难道我就那么见不得人?”沈沧钰没好气。 小姑娘深以为然地点头,“按您这辈份,我爹把您当兄弟,您却想着拐他女儿,您觉得您很好意思?!” 这张嘴! 沈沧钰总算领教了。 “自然不会让你父亲怀疑什么。” “现在不怀疑,那以后你又怎么面对?”挽夏话落,忙红了脸捂住嘴。 沈沧钰桃花眼中有明亮的光,笑意就那么洋溢在眼角:“还是挽挽想得长久。”无意说出来的话往往最真。 她便呸他一口,他低笑好几声,亲亲她的脸颊说:“邵铭的事撞上是意外,可我说过的不会让凌家牵扯进来,邵家那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不敢说。你父亲那我想我还是提一提。” 他说到邵家二字时身上骤然散发着戾气,挽夏打了个激灵,那样的他是她未见过凌厉。这才是他做为一位亲王该有的气势吧,运筹帷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察觉到小姑娘的紧张,他神色又平和下来,虽然依旧冷清却不骇人了。 “邵尚书还算是可用之材,朝廷中该有他一席之位,皇上也算看重,也许他还能帮你爹爹在再挽回些圣心。那样,凌家会更安全。”在他成事前,应该都不必再担忧太多。 他在为凌家谋划,挽夏那种复杂的心情再度在胸腔翻涌。 她沉默片刻,问了许久都不敢问的话:“你…当真要反?” 前世她死后的事,她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成事与否。 “如若他不逼迫我,我何必走这一步。”她觉得沉重得让人窒息的事情,在他眼中仿佛不值一提,眸里全是嘲弄。“能当闲散王爷,我根本就不想去争这些,可有人疑心重总认为有人要抢他天下。而他这天下来得又是那么名正言顺吗,谁人又不想活着。” ……谁人又不想活着。 挽夏心里发酸起来,他们兄弟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逼得他说出如此苍凉的话。 她抬着头静静望着他,月光照耀在男子脸上,似雪般的幽华衬得他气质越发出尘。如玉的俊颜陡然迷了她的眼睛。 无意识地伸手去轻抚他侧脸,她似乎现在才意识到,他还未及弱冠。十八岁的少年,却已在生死间挣扎,前世她从不敢多问皇家中的事,他亦不曾说过。如今听闻心中是惊是骇,更多的是心疼心酸。 她手落回到他心口处,紧紧揪住了衣襟,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钝钝刺疼着。如若她前世问了,他们间是不是不会走到那样一步。 皇帝多疑,重生后的她感触最深,凌家亦是在断头台上挣扎着,一个不好悬在头顶的铡刀便让他们死无藏身之地。她与他其实是相同的处境吧。 她小口小口呼吸着,杏眸内有水汽渐显。 沈沧钰此时却拉着她的手再放在脸颊摩挲着,“挽挽,你怕不怕。” “我本就是亡命之徒,却还自私的纠缠你,其实你怨我也无可厚非。”他声音很轻,呓语一般。 怕…不怕? “我怕。”挽夏突然抽回了手,“怕我相信了你,却累得凌家跟着我一起不能善终。” 沈沧钰闻言唇角往上扬了扬,苦笑。可她认真凝视着他又道:“但我想我还是选择去相信你了。” 挽夏在他脸上看到错愕,笑了起来,笑颜一如窗外星光璀璨耀眼,带着少女初长成的娇媚。 “想想我真是好哄。”她笑着,眉眼骤然又恢复平静。“可是七皇叔,我是信你,可你若没有本事将凌家安然摘出来,我亦不会就那么从了你。为了凌家,我肯定还是会把你丢到一边。” 心中刚刚聚起的激动被她一句话就又打散了。 她怎么就不能让人多高兴一会,“把我丢到一边?你还想着再去嫁别人来保凌家不成?!”他有些发狠的盯着她看。 小姑娘不惧他,咯咯直笑:“我今年虽然才十二,可明年初春便十三了,莫不是皇叔还绑得住上门说亲的人?” 如今哪个姑娘家不是十三四岁就说亲了,待及笄便出嫁。 沈沧钰的脸又黑了,他怎么还忘记了这一层。前世是因为凌家不得圣心,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没有多少世家去找凌家提亲,可如今情况不同了。凌家在别人眼里可是圣眷正隆,凌昊又只得那么一个宝贝嫡女。 他黑了脸,挽夏笑得更开心,连肩膀都在抖。 “什么说亲不说亲,是能从你一个姑娘家嘴里说出来的,你就不知道害臊!” “我是真是那么知羞的人,早被你燥死几回了。”她斜他一眼,如今谁压着她呢? 越来越伶牙俐齿,沈沧钰有种秀才遇上兵的郁闷,歪理在她嘴里是一套又一套。他盯着她好看一会,突然便低头,想将那些气人的嘴堵上。 挽夏却早有准备,头偏一边,用手挡住他的唇。 “七皇叔您还是自重些,我娘亲可就在边上呢。” 也许真是作贼心虚,沈沧钰心头那冲动瞬间像被冷水浇熄,不情不愿翻身起来,再拉了她一把。 “我一会让人把那乌龟挪走。”他弯腰给她整了整裙裾。 她哼哼两声,“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现在看它们顺眼了,若是明日回来我发现它们不见了,那我们继续没完。”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是吧。” “对啊。”挽夏扬头,眉间倨傲如火。“那你别喜欢啊。” 他语噎,深深看她一眼,突然在她眉心落下吻。“行,就当增加感情陪你耍花枪了。” 挽夏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他已转身负手离开。 她伸手摸了摸还遗留着他体温的眉心,吃吃地笑,然后才掩了房门往苏氏屋里去。 *** 船队要加速,物资必然是少不了,当晚一行人在徐州渡口停了整夜。身为知府的邵铭也带着衙役前来帮忙,不过沈沧钰也并未传见他,他亦当做首次见着一行人。 而自从凌家一家人移了船,挽夏天天几乎就腻在了苏氏身边,沈沧钰也似乎突然忙起来,有时一整日也不见出屋。 有人还是不死心,天天就在走廊上晃,挽夏冷眼旁观。没事就拉上娘亲和丫鬟凑成一桌打叶子牌,然后便是每日去看凌景烨鼻子被扎成刺猬一般。 船又航行近七日,不得不因暴雨天气减下速度来。 进了五月,雨势大不说并扮着雷鸣电闪,紫色电光仿佛就临空要僻向大船一般,让人光是看着就心悸。 当夜闷热,闪电照在窗户上,将屋里映得明暗不定。 桃香望了望窗,觉得渗人不已,抱住手臂朝挽夏道:“小姐可害怕。” 不过是雷雨天气,“没什么害怕的,晚上你和梨香都歇着吧,你们刚好还能做个伴。” “不行,怎么可以将小姐一人留在房间。” 挽夏叹气,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真没觉得害怕:“你去吧,我到娘亲那去便是。” 桃香听她这样说倒是心宽了些,梨香确实最害怕打雷,也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顾妈妈那有着夫人的人,也挤不下梨香。 想了想,桃香还是点点头,要将挽夏送到苏氏屋子。 挽夏为安她心倒是在注视中进了苏氏屋子,不过聊了几句便又退出来独自回了房。 不知道怎么的,她有些心发慌,不是电闪雷鸣的事。 京城此时亦同是电闪雷鸣的天气,不过滴雨未降,只是造势比较大。 太子立在东宫最高的阁楼上,他唇边带着笑意,仿佛要僻开夜幕的紫色闪电不时映在他脸上,竟将他显出一种煞神般地狰狞。 “殿下,风越来越大了,还是回吧。”他身边的内侍被闪电吓得脚抖,不时劝上一两句。 沈彦勋只望着天空,心想不知道那边天气如何,如果是个雷鸣雨夜,肯定会给那人添更多麻烦。 太子并不搭话,内侍心中焦急无比,此时有宫人匆匆上楼来。 “禀殿下,皇上传唤。” 沈彦勋立得有些僵硬的身子这才转过去,朝来人颔首,稳步下了阁楼朝御书房去。 自从那日他写了悔过的折子递上去,他父皇又冷了他几日,他只默默呆在自己的东宫中,直到第五日他再被传唤。也从那之后,他父皇每天晚上便都会再传他到御书房议事,那些说他失了圣心的话语自然也就没人再提。他再度回朝听政,风光无限。 沈彦勋唇角啜着浅笑觐见,整个人有经历风雨后的内敛,皇帝观察了他几日,对他的改变甚是满意。心想果是玉不琢不成器。 人真不能一帆风顺。 “朕刚收到一封急报。”皇帝见他前来,将锦衣卫从北边送回的折子递给他。“济南府一带流寇有所增加。” 沈彦勋打开折子细细地读,在见到运河二字,视线顿了顿旋即双眸中又不见波澜。 “那带的流寇真是到处鼠窜,扰得民不安生。” “如今胆子越发大了,不但是在官道上胡作非为,都发展到了运河一带。”皇帝看向他,一双龙目深沉得叫人看不见底。 沈彦勋淡淡地说:“那带运河有着许多分支,他们在陆地上易被追捕,想从水上截货也是正常心思。毕竟沿途来往的商船太多,只要能劫上一搜,就够他们吃用几年。” “朕何偿不知这些放肆之人心思。”皇帝说着声音一沉,“朕是怕有人再起来什么蠢心思。” 此话一出,沈彦勋面上明显怔愕,旋即一撩袍子跪了下来:“父皇是怀疑儿臣又做了什么手脚?!与贼寇为伍,给儿臣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的。” 皇帝突然一笑,“你自然是不敢,不过是提醒你一声,别再给朕出什么纰漏。运河有寇匪也不是近来的事。” 太子面有苦色,自嘲道:“经有上回的教训,儿臣悟得凡事三思后行,徐徐图之才为上策。儿臣确实对璟王还存有心思,却明了现在不是时机。” “也是看在你近来行事比以往都稳重,这才让你再听政,上回工部一事你便办得极好。” “全是有父皇在一边指点,儿臣愧不敢当。” 父子两严肃两句后,便又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皇帝对太子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交了真话:“我已命锦衣卫沿途清了想扰事的人,便是你真再做蠢事,也不会成事。” 沈彦勋闻言在心中冷笑,他的父皇真是应了那句帝王多疑,试探他这么久才透底。 他心中笑,面上却恭敬无比:“父皇英明,儿臣自那之后便谨遵父皇教诲,只潜心于多和父皇学本事。父皇一身才能,儿子能悟透一丁半点便受用终身了。” “倒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皇帝知道这自然有吹捧的意思,可儿子眼中的孺慕却是让他很受用。 沈彦勋只是陪笑,便又听得他说:“听说你近来收留了个有意思的道人?” “是。一位游散道人,儿子见他写的策论颇有深意,便让人在先暂时安置他在京城,准备闲了见他一见。” “道人还写策论,委实是有意思。” 太子笑道:“这人除了写策论,还给儿臣献了枚丹,说是游历天下得了天材地宝练就的。” 皇帝摇摇头,“丹药这些东西可不能乱用。”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已经给了太医院,让他们看看那道人是鬼扯还真是有本事。他可是吹虚后有龙虎之效,长期服用,能延年益寿。” “哪个道人不是这么吹虚,真正能人可不见得有。” “父皇所言甚是,能人异士多为避世,又如何会自我推举,献策论的。” 再三听到太子说策论之事,皇帝不由得也引得好奇心,“那你也将那策论给朕看看,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能人。” 太子垂头行礼,眸光有异色一闪而过:“儿臣尊旨!” 56|2.1.1 夜空中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巨大的雷声和紫芒在空中炸响。 本是熟睡的挽夏被惊醒,猛地翻坐起身。 眼前有着更深的暗影,她连惊都未来得及便下意识摸了匕首。 “是我。”沈沧钰轻而易举就避过了寒芒,轻轻捏住她手腕。 熟悉的声音。 挽夏心下一松,没好气地说:“七皇叔这爱好得改改。”她话才落,外边又是一声响雷,雨似乎亦更大了。 听着水滴打落的哗哗声,沈沧钰松开她手腕,掌心贴在了她额间:“被这天气吓着了吗?”都是细汗。 挽夏这才看清楚他没有束发,长长的黑发披在脑后,眉目清冷,颇有遗世独立的气质。她却看得心尖莫名发疼,他总让人感到寂寞,便将手贴在他背:“被你吓到多一些。” 沈沧钰望着她没有说话,她又问:“怎么过来了,你是歇下了吧。” “未曾,刚处完一些事,才洗了发。”他说着直接掀了她被子,将她往里边挤。 挽夏吓得不相让,要保住自己床榻这一亩三分地,力气却到底不如他。她只能干瞪眼:“你这登堂入室不说,还爬人床上来了。” “姑娘家家说话怎么越来越粗俗了。”他踢掉了鞋,那样是真要在这歇下。 “你不能这样,若是被人瞧见……” 被人瞧见? 沈沧钰唇角弯了弯,他倒想让人瞧见,好直接就将人拐回家了。可他如今也只敢想想,小姑娘哪里会答应。 “不用担心,有人守着。”他躺下,将人拉到怀里,声音透着疲惫。“我好几天都没有合眼,让我安心歇一晚上。” 挽夏听出来了,这大半个月确实很少见着他,“我就不信你屋里不比我这安全。”就是借口占她便宜来了。 他却半天没有说话,小姑娘奇怪地抬头,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这就睡着了? 看样子是真的累坏了。 她动了动身子半撑起来,他揽在她肩膀的手便顺着滑下来。看着闭着眼神色平和的男子,她轻叹口气,罢了,她就那么心软。就让他留一晚吧。 挽夏复又躺下,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冷香味。 想想前世他虽是日日歇在正院,却是除了两人亲密的时候他会早些回来,平常是与她用过晚膳又去书房了。然后她晚上几乎都是先行入睡,等天亮了再一睁眼他人也不在,如若不是还留有他身上熏香味,都要以为他不曾回来过。 她似乎也很少能见到他先入睡的时候,他每次早回房,到最后她都是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想用,昏昏沉沉地哪有空看他睡颜。 挽夏想起他荒唐的一面,脸有发热,又觉得这个时刻挺有趣,便再支着身子托住脸看他。 他睡觉的样子倒是比平日无害多了,像画中的谪仙公子。 外边雷声还在轰隆隆炸响,闪电亦映得帐内时明时暗,挽夏却浑然不觉似的,还希望多那雷电多闪几下,她好看得更清楚些。 她也不知道盯着他看多久才有了困意,迷糊睡过去,指间还因先前一时好玩缠了他几缕发丝。 在她呼吸平缓的时候,沈沧钰却睁开双眸,桃花眼内清醒无比,有着笑意溢了出来。 戚安倒说得不错,有时候装装可怜是有用的。 他想着又叹口气,他堂堂亲王居然沦落到装可怜来博取欢心,真是毁一世英名。沈沧钰耳朵有些发热,将熟睡的小姑娘再拉到怀里。 她轻轻在他衣襟蹭了蹭,随后就在他怀里缩成团,就像床脚边的元宝一样。 他怀念又好笑,她的睡相原来自小就那样,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才圈着她安心入眠。……过不了几天,宫里怕又有得热闹了。 风雨中大船不时摇晃,却丝毫不影响交颈而眠的一双璧人,而这满室温馨之时,璟王府围护主船的四只船上却正是另一翻腥风血雨。陈奇立在船头死死抓着栏杆,看着儿子在对面船上与人拼杀。 雷声雨声掩盖了许多人的惨叫,浓郁的血腥味在雨中飘荡着,不会又被打散无踪无影。陈奇看着必胜的局面却心中发凉。 岸上是出了什么篓子,为什么还会有匪寇潜入了河中趁着此时冲了上来,如若不是他们一路警觉,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不……他脸色惨白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已经是酿成大祸了。 那些船只上可都是璟王的人,今夜动静瞒不了他,便是形势威胁不了璟王可存不住人心生他想。 凌家人也全都在这船上! 沿岸都是他们锦衣卫的人,却被人钻了空子摸到身边来,任谁怕都会想到有意为之四字,璟王那又不好交待了。更怕也寒了凌家人的心! 陈奇浑身冰凉,不知要如何向皇帝禀此事,而他们父子送完璟王一行后还能再安然回到京城吗?皇帝怕是容忍不了他们这一批办事不力之人…… 风浪涛涛,陈奇一颗心在风雨中仿佛沉入河底深处。 雷雨下一整夜,在天亮前终于云开雾散,太阳光暖暖投在河面上。 挽夏再睁眼时帐内已透入晨光,她伸手一摸,枕边人已经不见了。 她才翻坐起身,顾妈妈笑吟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帐幔也跟着被撩开。 “小姐昨夜可还睡得安稳?”顾妈妈边将帐幔勾好,又弯腰给她取了鞋。“桃香这会跪在外边说要给小姐请罪。” 挽夏想起打发她离开的事,不由笑了笑,真真是个实心眼的,这还巴巴请什么罪。 “快让她起来吧,又不能怪她,是我让她下去的。” 顾妈妈虽笑着应是,却也有不赞同:“小姐以后莫要再这样,您体贴奴婢们,奴婢心存感激,可万一晚间您一个人要有个什么……”她说着忙打住,伸手打自己嘴两下。“呸呸呸,总之小姐切莫不留人了,夫人知道后也只会怪我们不尽心的。” 挽夏只能点头,顾妈妈给她披上衣裳才转身出了去,外边便响起桃香怯怯和顾妈妈赔礼保证的说话声。 梳洗过后,挽夏一出房门发现守在外边的亲卫又增加了一队人,沈沧钰房间传出轻微的说话声。她朝紧闭的槅扇看了几眼,抬步往前边去,亲卫们齐齐让路,随后有两人又跟在她身后。 她顿住脚步,回头奇怪看他们一眼,“这是做什么?” “昨夜有寇匪袭击,王爷命属下紧跟着郡主,怕船上还有漏网之鱼。” 挽夏眉心一跳,寇匪袭击?! 见着她变了脸色,其中一人又道:“寇匪未能近主船,不过王爷仍不放心,要再彻底清查一遍。” 情况应该还是比较严重的,在涛涛江浪中能近船队已表明极有本事,何况昨夜还是那种天气。 挽夏颔首,带着同样被吓到的丫鬟们去了苏氏屋里。 她一进屋,两名亲卫便直接驻守在屋门口,而走廊再前方还有着一队人。 苏氏也是听到了事情经过,见着女儿便上前握住她手:“昨天夜里你可有没有听到什么,有没有吓到。” 挽夏将她拉着坐下,“娘亲别担心,女儿也才知情。” “也好,也好。”苏氏轻抚心口,她听着都害怕,若是女儿昨夜听到什么动静,肯定得受惊。 “哥哥们呢?”挽夏将茶杯递上去,苏氏接过抿了口,朝她道:“带着凌家的侍卫和璟王府的人一同艘船去了。” “我们如今也在船上,肯定不能什么都不做。” 也是这个理,她轻点头,“老太太那可有什么要紧的。” 苏氏听着脸又冷了下去,“好得很,就差没有要再亲自去谢璟王了,说此事亏得璟王府的人,怎么也得去当面说声的。” 挽夏闻言冷笑,她这祖母真是不听劝啊,亏得璟王府的人?她当船上和沿岸的锦衣卫都死了?! 她真去谢了,势必要传到皇帝耳中的,皇帝得怎么想凌家! 老糊涂! 她在心间暗骂一声,又蹙眉想到他事。 沿岸还有锦衣卫,怎么会让寇匪潜近的?想着,她眉头紧紧锁着,苏氏以为她是为婆母生气,转过头来劝她:“你也别气,我看她也只能是这样了。” 这边说着,外边有人禀大小姐过来了。 挽夏抬头一看,穿着粉色撒花罗裙的凌挽宁款步走来,兴许也受了些惊,神色并不太好。 凌挽宁朝苏氏福礼,又朝她福了半礼,她站了起来算是不受她这礼。 凌挽宁这才有些悻悻地开口道:“挽宁前来是想与大伯母说祖母那处您放心,我会再多劝劝她的。” “倒是辛苦你了。”苏氏让她坐。 凌挽宁轻轻挨了椅子的边,又继续说:“大伯母这么说,挽宁心间倒更过意不去了,若不是您不计较,我知道我们姐妹处境比如今还要再艰难的。” “都是一家人,别说这生分的话。你大伯父可是答应了你父亲,而后又托了我,要将你们照顾好的。” 凌挽宁听着这话眉宇间神色黯淡了几分,正是花信初开的年纪,竟显出几分憔悴。 她听得明白苏氏这话的,如若真没有生分,怎么会有答应她父亲照顾这句,若真还是亲亲密密一家人,后面这话便也不会再说出来了。 “挽宁替妹妹弟弟谢过大伯母。”她黯然地起身朝苏氏又福礼。 苏氏忙让再坐下,虽然她心里对二房的事已有计较和打算,倒真不愿意去为难那么个小姑娘。 挽夏安静坐在一边看两人说话,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家大堂姐身上,越看她越觉得有趣多了。经过一场打击,总是有优越感的堂姐也学会低头了,果真人都是会变的。 两人又再说了几句,凌挽宁便起身告辞,要转身离开前看了挽夏几眼,欲语还休。 挽夏倒是很体贴的也站起来,“我送送大姐。” 凌挽宁看她目光便多了几分感激。 在走廊上,挽夏很自然地问:“大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是……”凌挽宁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咬了咬唇后才再开口道:“我想,我想问问妹妹有没有办法帮我给表哥送信去。” 表哥? 挽夏歪头看她,一双杏眸似秋水般清澈,直看得凌挽宁心生羞愧。 “是……世子表哥,妹妹可有办法?” “自李靳修离京后,我就没有和他联系过,而且我与他又怎么会联系?”挽夏看着她笑,笑里带了几分深意。 凌挽宁整张脸都红了,紧张得纠手指头:“妹妹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试探妹妹的意思,只是……只是……” “我知道了,等到了北平,我见着父亲问问。我是没有那个能力往卫所里送信,我也不能那么做。” 她可恨不得和李靳修撇开关系,还巴巴给他送信,她疯了才会这么做。 听到她答应下来,凌挽宁又羞又愧,连连点头又与她道歉。挽夏很大度的说没关系,跟着去看了凌老太太,话不投机客气了两句便回去找苏氏了。 快到午间用饭时,凌景麒两兄长才手握长剑回到屋里,见着母女先露了笑说一切都好。 “那还拿着这东西到屋里做甚,不是吓人?”苏氏没好气和两人道。 凌景烨呵呵地笑:“出了这事,总感觉还是带在身边安全,以后侍卫还是轮值吧。”一会他便和璟王那说说。 他想着视线便不住往自家妹妹那去,挽夏撇他一眼,意思是有什么别求我头上,不干! 凌景烨想上前去掐她鼻子,又看到她怀里的元宝,默默忍住。伍神医用了针,他已经能近妹妹两步,可多了还是不行,等他彻底好了他再好好找回兄长的威仪来。 凌景麒看着挽夏不揽事的样子莫名心头一松,“一会儿子便去与璟亲王说侍卫轮值这事,要添人在走廊上,怎么也得请示,也别叫人看着我们凌家不知礼似的。”亲王的船,他们摆着侍卫在那确实不太好。 大儿子做事惯来稳重,她是放心的,然后让便着人到厨房看午膳是否备好了,心疼儿子早间热茶没喝一口便忙活到现在。 才摆好饭,王培却寻了过来,说王爷请凌家两位公子与她到隔壁用膳,然后道席间还有陈奇父子。 都是大男人,想来应该是要说什么要紧事,却喊上自己。挽夏皱了邹眉问他:“可有什么特殊的事?” 王培是个人精,哪里不明白她真正要问的是什么,笑道:“王爷只吩咐奴婢来传话,并没有说其它。” 是非要她过去的意思,她暗中挑眉,苏氏已笑吟吟先应下,又让丫鬟来给三人整衣冠,催着人去了。 沈沧钰屋里燃着清幽的香,让胡思的挽夏心情平静一些。 众人按着身份落坐,挽夏便又被分到了沈沧钰身边,她直接抬脚便在他脚背踩一下。 沈沧钰面色清冷似水,心间好笑她的无声抗议。 陈奇父子自昨晚到现在脸色就没有好过,刚才璟王和他们说的话,让他们更是不知要如何应对昨夜发生的事。 沈沧钰倒没有让挽夏再多加猜测,直接便奔了主题:“昨夜发生了险情,本王也是未曾想到,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群寇匪亦胆大包天连亲王仪驾都敢劫,这事自然还得要递了折子与我皇兄禀报。本王是想问问,凌家可有什么话要递上去的,本王一同差人送往京城。” 陈奇听到这话脸色越发不好看。 陈玄一身煞气收都收不住。 此事最大过错自然还是锦衣卫,凌家若是再递折子上去,他们父子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凌景麒兄弟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犹豫,随后凌景麒又暗暗抬眼打量璟王,见他也正用一双没有波澜的眸子看自己。 他心头打了个突,慎重思考起来,璟王这做法绝对有深意……究竟是为了什么?! 57|2.1.1 防,十点更换,最近卡文卡得有些厉害~~晚更了,实在抱歉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惋芷脸皮薄,大嫂就别笑话她了。”徐禹谦此时从容的站了起来,接过那碗饺子,夹起一个弯腰喂到惋芷嘴边。 惋芷情绪在崩溃边缘,整个人都怔怔的,自然不去咬那饺子。 徐禹谦也只是让饺子沾到她的唇就挪了开来,笑容温润看向众人。“外边该是开席了,众位长辈亲友请移步。” 承恩侯夫人半眯着眼看他手中完整的一碗饺子,“小叔可真真疼新娘子,怕我们闹着了。” “大嫂说得是,惋芷是我妻子,当然要疼着宠着,大嫂就给弟弟个面子,好当回护花使者。”徐禹谦笑容不变,将碗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承恩侯夫人透过他明亮双眸看到内里的认真,呵呵笑了起来:“哟哟,瞧小叔这嘴里出来的话,我们倒成了汪洋大盗似的。我们去吃筵席去。”说罢一挥帕子扭头走了。 屋里的其他夫人也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纷纷打着马虎眼也笑着退出了新房。 闹哄哄的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发闷透不过气,脸上的明媚变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层雾气。 她没有嫁给徐光霁,而是嫁给了眼前这该是徐光霁最小的亲叔叔,这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爷! 58|2.0.1 凌景麒发现璟王对自家妹妹太过特殊,他与妹妹说话时自称为‘我’。 这种特殊使他神色微变,先前在心中种下的怀疑几乎是被证实了。璟王因为特殊对待自家妹妹,从而也特殊的对待凌家,这特殊让他除了想到有关男女之情,便再寻不到合理理由。 璟王对自家妹妹动了心思! 凌景麒温润的眉宇间隐了愠色,璟王居然对他只得十二岁的妹妹起了心思,这岂不是在欺挽挽年纪小,好哄骗?!又或者因为凌家才对挽挽起的心思。 可不管哪一样,都足够令他生怒。他们家人捧在手心中娇养的姑娘,哪能容他窥探,皇家是个是非窝,璟王身份再尊贵,也不会是挽挽的良人! 凌景麒明悟过来,再看向沈沧钰的视线只余冷意:“璟亲王对凌家相助之事,臣子会禀明父亲,而臣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沧钰是敏感之人,自然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他很是无所谓,本来就是故意让看明白的,“如若凌大公家子觉得不当讲,那不提也罢。” 对方扔了个钉子回来,凌景麒眼眸深处有团火在跳跃。“如此不提也罢,臣子失礼,先携弟弟妹妹告退。” 踩到痛脚,又想暗中警告不成,这要跑路了。沈沧钰微微挑眉,心道凌景麒如今还是太年轻,还没学会前世那种圆滑狡诈,刀抢不入。 凌景麒言毕也不管他应不应允,起身朝他一礼,上前要拉起妹妹走人。 挽夏被他吓一跳,好在沈沧钰那边松开了她的手,不然势必要被发现两人在桌下的小动作。 小姑娘心有余悸的被牵着离开,沈沧钰还算平和的眉眼,待凌家兄妹离开后逐渐变冷,最后化为似会扎人冰凌。 “王爷?”王培小心翼翼上前,主子似乎很生气。 王培正忐忑着,却突然听到两声冷笑,吓得他一个哆嗦。沈沧钰笑过后,神色又再度恢复往日那种冷淡,吩咐道:“把戚安喊来。” 王培应喏,飞也似的退下。戚大爷过来,他就不必在里边伺候了,莫名就起了怒的王爷也只有戚大人敢面对。 挽夏被兄长牵着,她以为兄长要带她到娘亲那去,哪知却见他侧头与二哥道:“二弟,我与挽挽说几句话,你先到娘亲那儿将刚才的事说一遍。” 凌景烨不明所以,哦了一声很心大的寻苏氏去了。 来到最外边的厢房,挽夏才刚进去,就听到身后碰的关门声。 声音不小,让她莫名紧张。 她侧头去看走上前的少年,抬着脖子,有些吃力。 “过来坐下说。”凌景麒在走了一路后情绪平复了些,又见妹妹神色不安,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挽夏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事的孩童,乖巧无比坐下,有种要挨训的错觉。 凌景麒亦坐下,先给她倒了水,见她伸手接过,抿了两小口。 他视线就从她的手慢慢转到她面容上。 以前那个小小一团的小姑娘其实也是长大了,他清楚记得她刚会抓东西时那双肉肉的小手,还有白面包子似的小脸。如今她素手纤纤,眉眼也越来越精致,似春日枝头上初发的花信,娇娇嫩嫩的。这样的小姑娘任哪个公子少爷见着,应该都是想将她呵护着的。 他打量着她,生了种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感慨。 可不是让人见着就动心思,自家还是那么个家世。 凌景麒颓然叹息一声,在璟王那处生的怒意莫名消散了去,只是有些头疼。如若他父亲知道这事,也该头疼。 “挽挽,你与大哥说说,璟王如此一而再帮助凌家,你觉得他心思如何。” 先被大哥用审视的眼神看了好大会,再听他来那么一句,挽夏心抖了抖,琢磨不太透他的行为。 她眨了眨眼,十七岁的少年神色还算温和,可那双清明的黑眸她依旧看不到最深处。 她便如实道:“总归是还有拉拢凌家的心思。”这个事实,别说大哥,就是平日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二哥都看得出来。 凌景麒听着妹妹这样说,心情却又沉重起来。 妹妹很清楚,如若她清楚,她还璟王走得近,那意味着什么? “挽挽,既然你知道璟王有拉拢凌家的心思,是不是考虑往后不要再走近了?为兄总觉得不安心。”他再三思索,极委婉的试探。 他现在也不确定妹妹是否真被璟王哄得了芳心,小姑娘骄傲得很,脸皮也薄得很,不能贸贸然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指不定还得让两人生分。 挽夏闻言心头又一跳,做贼心虚的先窥兄长神色,见他还是很平和说事的表情,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大哥应该是没有发现什么,怕是今儿沈沧钰做的事太过激进,让他慎重起来。 她稳住心神,朝他微笑:“大哥放心,如今是在船上,等回到了北平自然不会经常接触到。” 妹妹反应倒挺镇定,凌景麒心微宽,“嗯,为兄也只是有些不安。” 几句话下来,两人都松口气,不过凌景麒决定在下船前都跟在妹妹身边为好,谁知道那璟王会怎么哄人。 兄妹二人有说有笑去了苏氏处,苏氏已听闻先前之事,吃惊不小,当即要凌景麒速速给凌昊送信去。 凌家这边还算轻松,陈奇父子立在船头,连阳光照射在身上都感觉不到暖意。 良久,陈奇咬牙突然转身往船舱走去,陈玄一身煞气,抬手往栏杆狠狠砸了一拳,一道深深的裂缝在木头上显现。 他们陈家就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了吗?! 以前被人嘲笑是看家狗,如今连蝼蚁都不是了。 *** 因为寇匪一事,船上气氛明显严肃了许多,晚间凌景麒才想起要布岗侍卫的事还未曾说,又想到午间与沈沧钰间的暗涌,便交待兄弟让他去请示一声。 他现在还不想再多接触沈沧钰,毕竟窥得他心思,而他总莫名对自己有敌意。当然,他如今也是对他非常有意见。 挽夏捏着黑棋,见兄长捻着棋子的手就那么停在棋牌上空久久不落,她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让走神的凌景麒将子都惊掉了。 玉石打磨的棋子跌落,与其它子撞成一团,连发出好几声脆响。 “大哥,你在想什么?” 凌景麒揉了揉眉心,抱歉地道:“对不住挽挽,是为兄的错。”接着低头一看,有好几个棋子已走了位。 挽夏正好也有些困意,将子丢回篓里:“没有关系,大哥是不是今日太过劳累了,你晚间别再温书了,早些歇了吧。” 少年点点头,绣花的苏氏抬起头来看兄妹俩:“一会等烨儿回来,布置好便都回房去歇着吧。” 兄妹俩齐齐点头。 凌景烨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沈沧钰欣然答应安排侍卫的事。 见此,凌景麒便起身来,和他一同前去安排轮值之事。 挽夏带着丫鬟回屋了,才坐下,秋彤敲门,送了东西过来。 “郡主,王爷吩咐厨房给您做了糖蒸酥酪,您用过再歇吧。”秋彤笑吟吟将紫檀圆托盘放在桌上。 细滑的蒸酥酪放置在纯白的瓷碗中,光泽更是动人,阵阵甜香诱人食指大动。 梨香忙上前帮着将蒸酥酪端出来,“这种事情下回秋彤姐姐吩咐我们去便好,哪好老劳烦你。” “这本来就该我们做的,你总是这样客气。”秋彤朝她摆手,两人又相视一笑。 这些日子,挽夏身边的人因沈沧钰总派秋彤两人过来做些事情,倒都混熟了,相处得也不错。 前世四人在她身边也是得力,不过后来顾妈妈被奶兄接回京城了,若不然,奶兄留在北平成家立业的话,她身边会更热闹些。 挽夏见两人聊得挺开心,索性再让喊上顾妈妈她们,让带些点心吃食,让她们到甲板赏夜色。 顾妈妈闻信而来,拒绝了好意,要留在屋里伺候她梳洗沐浴,挽夏也只能随她,只放了丫鬟们的假。 等收掇后,已是近二更天,挽夏靠在床头看了小会话本,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顾妈妈走上来,将滑落在地的书拾起来放在高几上,给挽夏盖好被子放了帐幔,她也到另一边的长榻歇着。 也不知是睡了多先时间,挽夏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将她抱怀里,轻轻喊她。 她不太想睁眼,翻了个身要继续睡,却不曾想被堵了嘴,被亲得透不过气才清明过来。 她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抬手狠狠就往沈沧钰胸前锤去,沈沧钰低低的笑。她吓得又爬起身来撩了帐子,顾妈妈在不远的长榻上睡得正香。 肯定他又是做了什么手脚! 挽夏瞪他一眼,想到走廊除了他的亲卫还有凌家侍卫才对,他过来不得惊动人?! “你怎么还敢往我这跑,被看见,你还让我活不?!” “被瞧见了你嫁我就是,谁敢不让你活?!”他不正经地道。 小姑娘又锤了他两拳,他这才说了实话:“从窗户进来,没人知道。” 挽夏直想翻白眼,他真是厉害了,堂堂亲王都学会翻窗了。 “来做什么?白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既然来了,就清算好了,白天他无故威压她兄长,她想着都有些生气。 沈沧钰神色变沉了几分:“你这是要替你大哥找场子?” “不然呢?谁让你莫名奇妙?我大哥哪儿得罪你了!他又不清楚内中好那些事。” 句句都是维护,沈沧钰神色也显露出不高兴来,可有些话他不能说,他怕说了会更多变故。只转移话题:“陈奇父子已应下了。” 他不接话,挽夏生气也没有办法,扭了头不想理他。沈沧钰沉默一会,才无可奈何道:“我明白了,至于这么大气性。” 挽夏哼哼两声,问:“那京城不是要乱了,太子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你这一石四鸟之计实在让人佩服!” 沈沧钰揽住她肩膀,“一石四鸟?你应该还漏算了一样。”最主要的一样。 他既然要扒太子一层,那肯定是连着一大片肉都得扒下来的。 挽夏被他的话引得好奇不已,他却不接着往下说了,擒了她的唇含住…… 59|2.0.1 五月过半,天气越发喜欢变化,时而便会降下一场暴雨。 皇宫内苑,粗使宫人们拿着扫帚清理积水与落叶,管事太监在宫人间巡视,掐着尖细的嗓子催促:“动作都快些,若是贵人路过,污了鞋袜,你们都讨不得好去。” 兴许是皇宫地邪,怕什么便来什么,他话才落前方突然传来击掌声。是御驾驾临。 那太监吓得忙让宫人加快速度,旋即一头冷汗跪在湿地中迎驾。 皇帝面沉似水,威仪骇人。匆匆的脚步掀起一阵风劲,从管事太监面前走过时,让他觉得脸都被刮得生疼。 御驾走远,管事太监哆哆嗦嗦爬起来,看了眼皇帝远去的方向,是往张皇后的坤宁宫。 他抹了把额间的细汗,又再尖声叫宫人动作利落些。 可他话才落下,远远又行来一行人,人群中那抹明黄色刺得他眼发晕。心惊怎么太子也来了,今儿怎么扫个地也能遇到两尊大佛。 管事太监只得再得新跪下,地上的湿意将衣裳下摆渗了个透。 像征着皇权的绣龙纹皮靴从他眼前掠过,鞋底沾上的小片残叶恰好落在他面前。管事太监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静静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摊软着身子坐下。 这天气可不要再反复无常了,再给吓两次,他真要小命不保。 坐地的管事太监好一会才站起身来,朝只隐约看得见屋顶的坤宁宫望去,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皇上太子都相继前去,实在少见。 坤宁宫内确实是出了大事,太子来到时宫人都在庭院中,里面传来妇人咽呜又着急的说话声。 沈彦勋敛了敛神色,将透着冷的锐利眸光收起,装作神色紧张地入内。 张皇后此时哪还有一国之母的威仪,正跪在皇帝脚边,抓着龙袍下摆苦苦解释:“皇上,臣妾的娘家怎么敢如此妄为,定然是他人嫁祸啊。” “他人嫁祸?!”皇帝抽脚,将她甩开,语气阴冷至极。“你是在说朕嫁祸张家了?!” 锦衣卫是他的人,嫁祸张家?那不是就相当于跟太子过不去,陈奇是傻子才敢干出这样的事来! 张皇后哪敢接这话,只磕头句句诉张家的忠心。 皇帝不为所动,抬眼看走进来的太子,“你看过递上来的折子了?!” “儿臣已认真读过。”沈彦勋朝他行礼,惶恐地道。“父皇,内中或许真是有别的误会,那是一群寇匪,沿岸又是锦衣卫保护着。儿臣大胆,猜测乃是陈奇护航不力,以此为由想躲避责罚。” 陈奇的出发点皇帝不是没有想过,可陈奇有着死对头,他的顶头上司指挥使。如若他真想借以躲避责罚,大可利用此次机会将指挥使先拖下水,再或者去清肃一个曾得罪他的官员。哪里会直接去啃张家这硬骨头! 皇帝盯着太子的目光也变得森然,“此事朕定然会再查,可如若查实了,朕可就不会轻饶!” 这是在警告张皇后母子,不如早些招供的好,他还能酌情几分。 张皇后哀哀的喊了声皇上,趴在他脚边哭泣不止,代表身份地位的九尾凤钗亦歪歪斜斜在发髻间,仿若随时都会跌落。 太子沉默站着,好一会也跪倒在皇帝跟前:“儿臣请旨,让儿臣协同彻查此事,儿臣以太子之位担保,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张家确有藏祸之心,儿臣亦不会顾念亲情,必然给七皇叔、凌家一个交待!” 位于极位的少年声音铿锵有力,眸中含着一股正气。皇帝打量了他几眼,将犯过前科的儿子那点猜忌压了下去。 如若太子蠢透才会真的和寇匪沆瀣一气,此事他多少猜到张家如何会动手,他们哪里是冲着璟王去的,是冲着凌家去的! 皇帝颔首,“既然你请命,朕就将事交与你协同,可你千万别叫朕失望了!” 沈彦勋深深磕下头去,皇帝恨恨看皇后一眼,甩袖离去。妇人!只会计较小利、败事的妇人!! 皇帝仪驾远去,张皇后终于伏地嚎啕大哭,沈彦勋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神色漠然至极。 陈奇发回来的折子带了几份口供,其中有一份写得很明白,要将璟王的所有船只沉入江底。那是连带着要把凌家人也灭口了。 他何曾让那群人把凌家也杀了!! 他明明还下令要那帮废物将凌家人趁机救下! 沈彦勋阴着脸转身要走,他知道自己再次失败,当然张家人也不干净。 锦衣卫内确实混入了张家买通的人,才放了那群寇匪得以接近主船,可那人已经在事发时就被清理了。而陈奇现在揪出来的所谓内奸名单他已过目,那是捏造的,却是捏造得那么凑巧,直指张家! 沈沧钰真是好手段,将陈奇也买通了,这是要狠狠扒他的皮! 太子脚都已经跨出门槛,张皇后此时才从绝望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回身忙拉住了他。 “太子,你快想办法救救你外祖父,皇上肯让你协同,定然也有想放张家一马的心思。” 沈彦勋被拽停下来,他抬头看层层屋檐。刚雨停,日头还藏在厚厚的云中,整个天空一片灰暗,如同他现在处境,挥不开笼罩在头顶的阴霾。 “太子,你快想办法啊!” 尊贵的国母眼下连个平常妇人都不如,只知哀声连连。 沈彦勋看了看天,终于负手转身,他立在门槛前,居高临下看向他的生母。眼里是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母后,儿臣自然是会想办法的,我会保住外祖父。毕竟儿子以后还要靠外祖父手中的兵权立威。” 见他终于发话,张皇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拽着他的双手慢慢滑落,仿若劫后余生的眼泪一行又一行流下。 她望向他呢喃着:“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你外祖不能倒,不能倒下……” “嗯,外祖父不会倒下的。”他朝妆容狼狈的母亲冷冷一笑。 张皇后整个人怔住,无意识似的把他的话念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发疯了似的从地上跳起。 “沈彦勋,你怎么敢动那样的心思!!”她尖锐的声音划破坤宁宫上空,伸着手死死揪住少年的衣襟,不停摇晃着他。 他要保住她父亲的手段,居然是牺牲她唯一的兄长!! 那是她的兄长,他的舅舅啊! 沈彦勋对疯魔一般的张皇后异常冷漠,他声音很低地道:“既然母后舍不得推舅舅出去保张家,那就把外祖父推出去吧。” 张皇后闻言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软软地倒地面上。 她满眼戚色,抖着唇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事情明明也是你授意的……” “儿臣授意?”沈彦勋半跪在她身边,用手给她拭泪。“是啊,儿臣是授意了,而且会很干净不会留下手尾。可是母后您贪心了不是吗?” “儿臣是让寇匪直接去主船,而你自作聪明,先下令让寇匪先去随行的小船上。母后你为什么会让人去小船上呢?” 少年指尖很冷,轻轻碰着她的肌肤,让她一阵又一阵的发寒。 沈彦勋冷笑睨着全身都颤抖的张皇后。 她一张脸如同死灰,他心生了一阵快意。他凑到了她耳边,声音依旧很低,像从阴冷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因为儿臣和母后说了,凌挽夏一家人是随行在小船上,但事实,凌家一家人是在主船上。” “儿臣知道你看不惯凌挽夏,所以没敢和你还有外祖父说实话,只说让主船沉了。但儿臣已吩咐了人暗中保凌家人万无一失。” “儿臣就是怕外祖父和母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万没有想到,你们还是动了。为了保张家以后至高无上的外戚地位,想先将凌家女灭口,想因此打击凌昊。” “你们怎么就那么蠢呢?” “哦,对,母后还不清楚,璟王也看上了凌家女。本来璟王是可以死的,却因为你们的蠢,让他逃了一劫,还让他现在反手过来要报复儿臣与张家,更是拉拢了凌家。母后可是给璟王送了份大礼啊。” 沈彦勋盯着张皇后,一字一字,轻声慢语,每一个字都仿若一把刀,在张皇后身上片下一片肉来。张皇后抖得如秋风中的枯叶。 是她和父亲把张家推向了灭亡? 怎么会! 璟王怎么会是看上了凌家女! 凌家所有人都在主船上! 张皇后想到自己成为灾祸的源头,承受不了真相,胸口阵阵闷疼,张嘴就吐出一口血。 几滴血液溅到了沈彦勋侧颜,他站起身来,抬手慢条厮理拭去。 “母后应该庆幸父皇没有怀疑到儿臣头上,也该是儿臣要谢谢母后及外祖父,虽是做了蠢事找错要灭口的角色,却保了儿臣。知道父皇为什么确定此事定然是张家所为,而不会与儿臣有关系……因为父皇曾答应过,要将凌家女给儿臣的。也该是张家命该有此劫,躲也躲不过。” 沈彦勋说到最后,也觉得讽刺不已,失去再说什么的兴趣。既然是张家犯的蠢,自然是要张家自己付出代价,正好,那张家女他也不想要。 外戚,他的外戚除了张家,还可以有别家! 少年冷漠离开,张皇后绝望无比。 是她一手将张家推了出去,她怎么会觉得凌家女比璟王还有威胁,凌家女顶多是威胁张家的后位,可是璟王威胁着她儿子的皇位!! 她当时究竟是怎么了,她父亲怎么也就同意了!! 张皇后如置水火中,焦虑又悔恨,口中又有铁锈味涌出,在头晕目悬中倒地不起。 张家出事了,居然联合了寇匪想对凌家不利,皇帝亲命太子协同查办此事。众人哗然之时心里都明白,其实张家想要的是处理了璟王才对,如今事败了,皇帝只能拿凌家来当挡箭牌。又或者其实是皇帝自己想除了凌家与璟王,把锅都扣张家人身上了。 众人有些可怜太子,这是逼着太子手刃亲人,好给璟王那边消气啊。皇帝也真是下得了狠手。 众人猜测纷分,最后皇帝与太子又被冠上一个冷血无情。 左相闻言心里确是乐开了花,张家犯了错,他的孙女可就不怕被张家女压着了。指不定,张家女连宫都进不成,这便宜定然是他赚了! 左相兴奋着暗暗琢磨要怎么落井下石,工部尚书耷拉着眼皮,想近来黄河因雨水影响又开始上涨之事。 现在皇帝正不高兴,他此时若是做出什么功绩,肯定能得圣宠。邵家必然一飞冲天。 张家一事不管如何,眼下是璟王得了好处,凌家得了好处。皇帝先前忌惮凌家,如今借了凌家名头来暗中处理璟王的事,那以必然不敢再明面上对凌家如何。否则便会落世人口舌,彻底寒了忠臣们的心。 而如若……凌家真和璟王联合。 邵尚书在心中飞快算了一笔帐,怎么看,都像是璟王那会占便宜啊。太子都手刃外家了,这太子之位稳不稳还真不好说。 他细细衡量着,最后决定下朝就给弟弟去信。 不能再犹豫了。 60|2.0.1 白日下过一场雨,晚间不似前两日前那般闷热。 挽夏立在窗前,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吹得她长长发丝飞扬,月色下的小姑娘容颜莹玉般生晕。 她望着星河璀璨的夜空,河面上的夜景其实也看了腻,可真到不必再河上漂泊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舍。 他们明日清晨便能到达北平,今晚是最后一晚在船上度过。北平的夜空亦很漂亮,却不会有蜿蜒江河的浪涛声,亦不能看着漫天星河随着船的乘风破浪而变迁。这是另一种使人心境宁和美好的景致。 她抬起手来把被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突然弯了眼睛笑,其实想那么多,最不舍的是那个人吧。 毕竟到了北平他们就没有借口再那么亲近,她亦不敢再这样恣意妄为。 挽夏弯着眼睛笑,杏里却蒙了一层暗色,连映在她眼中的星空都刹那变得无光。 明日起,所有人都又恢复那种在泥泞间挣扎的日子…… “在想什么,想我吗?” 夜风中突然吹来好听的声音。 挽夏被吓一跳,探头出去看,左右却都不见人影。 她正疑惑着,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怎么笑得跟要哭了似的。” 是在头顶? 挽夏终于找到声音来源了,直接探了半个身子,背靠着窗柩,往上瞧就看到那神色清冷的男子。 他椅在三层敞厅的窗子边,俯着身子看她。月色与水光反射在他身上,给他镀着一层滟滟光华,似不染半点凡尘的画中仙。 她直直对上他视线,他看她的目光那么温柔,那柔光让她只想沉溺。 “你怎么在那儿?”挽夏有些傻傻地问。 夜风徐来,将他衣袂吹得簌簌作响,“那我该在哪儿?” 她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了,不过好几日没见着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我哪知道。”她撇撇唇,露出对他的不满来。 沈沧钰低笑,旋即人就不见了,留着傻傻朝上望的挽夏。挽夏保持着那个姿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就那么走了!! 这个浑蛋! 她心里暗骂一句,缩回身去,又手托腮继续看夜景。 去准备洗漱物什的顾妈妈几人回屋来,挽夏才恋恋不舍又探出身朝上望去,上边黑洞洞一片,再之上是长长的星河。 没有他的身影。 她终于死心了。 梨香被她的举动吓得脸发白,忙将她拉了回来:“小姐,您这又是闹哪出,要吓死奴婢了!” 她只是笑笑,去了沐浴。 一刻钟后,挽夏清爽的爬到床上,桃香见她也不看话本,便熄了灯躺到不远处的长榻上。 挽夏窝在被子里,突然又坐了起来。 刚才沈沧钰看到她笑了,他在高处,他是怎么看到她在笑的?! “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才躺下的桃香听到动静也跟着坐起来问。 管他怎么看见的。 挽夏收起疑惑,复又躺下,拉了拉被子:“没事,早些歇了吧,明早就到码头了。”也许她爹爹也会在码头接他们。 她话落许久,却没有听到回应,屋里安静得出奇。 她皱了皱眉,想到什么掀了帷帐。 身材颀长的男子正立在床前,一双桃花眼在黑暗中异常明亮。 早就缩成团睡觉的元宝察觉到来人,懒洋洋睁开一只眼,喵一声,又继续闭眼睡觉。 挽夏好笑又好气:“七皇叔这夜闯姑娘家闺房的技术是越来越娴熟了。” 不用想,她家丫鬟又中了什么昏睡的东西。 着月牙白中衣的男子走上前两步,挽夏挑眉,今晚他倒是沉默得很,惜字如金。 她才想着,哪知男子高大的身子便压了下来,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脸都快要憋红了。 挽夏气得用手推他,他现在是越来越乱来了! 可推了好几下,他依旧一动不动的,她这才觉得有些奇怪,艰难伸出手去掰起他脸。缠在他眉宇间的是少见的疲惫之色。 她眉心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凌挽夏……”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轻,“我出去了几天,跑死了两匹马才刚赶回来,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出去了?! 挽夏拧紧了眉头,怪不得这几日没见着他。 可是又做什么要紧事,几天没睡觉,可不是累。 几天没睡觉不好好歇着,还爬窗,也不怕一闪神掉河里了! 挽夏又要伸手去推他,他却就那么连被子压着她,将头埋在她颈窝间,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这人…… 听着他轻缓的呼吸声,挽夏哭笑不得,要睡觉也挪一下,真是想要把她压死啊。她推了推他,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难撼动,还配合她似的往侧边滑。她终于从被子里爬出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被子从他身上抽出,然后再重新盖到他身上。 是真的太累了吧,这样的动静他都没有醒来,挽夏微喘着气伸手拭额间的细汗,一只大掌此时从被子里伸出直接将她揽了进去。 挽夏低呼一声,随后拿手掐他缠上自己的胳膊:“你居然装睡,你也不知道你有多沉!” 小姑娘气得双眼在黑暗中冒光,沈沧钰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凌挽夏,我真的好累。” 轻轻一句,挽夏什么气都又消散了,兀自叹了口气。 刚才他能看到她笑,是因为他从外边回来刚好看到她在窗前吧,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挽夏也任他揽着了,还伸手将被子拉好,他此时又开了口:“明天就要到北平了,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说过的,我先暂时忍着,等哪天我忍不了下去了,我就真动手抢人了。” 大半夜来是来威胁她的? 挽夏也是算服气了,心间更有股暖流轻轻流淌着:“你就快睡吧,就是抢人也得有力气不是?” 他又沉默了许久,挽夏才听到他嗯一声,随后沈沧钰是真的才睡了过去。在那让他觉得安宁的气息间,睡得很沉。而他一直也霸道的揽着她未曾松开一分,似乎是在宣誓着他的执着。 挽夏这夜也睡得很沉,在恍惚间又梦回两人在梨花下树的相遇,在如雪落的花瓣间,她怦然心动。梦里他没有再喊她起来,而是抱着她,轻轻跃起。 他们在花雨间抓到了那只纸鸢…… “沈沧钰,陪我放一回纸鸢吧……”小姑娘在睡梦中呓语。 沈沧钰突然睁开眼,帐内已有朦胧的光,再晚一些太阳应该就完全升起来了。 他睡得那么沉。 他低头看窝在胸前的小姑娘,小脸红红的,唇角还挂暖暖的笑意。他又听见她说:“沈沧钰,陪我放一回纸鸢吧……” “好。”他微笑着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眸中暖意似初升的晨曦慢慢绽放。 61|2.0.1 挽夏一行到达北平码头时,天已大亮,挑夫们精神翼翼地担着寻得的活计来回穿梭。 卖早点的,卖河鲜的,招呼往来旅客的小二,热闹的在吆喝着。 顾妈妈给挽夏戴好帷帽,确认外人不能窥得自家小姐容貌,才扶着她出了房门。 隔壁的厢房在此时开了门,挽夏步子一顿,头速金冠,穿着亲王常服的沈沧钰跨了出来。 白纱遮挡了视线,朦胧中的他身形似乎越发高大有气势,那种久居高位迫人的气势。最初见他,他和她说话时也是这样吧,那时他比现在还小一两岁呢。 挽夏突然抿了唇笑,想到昨晚的梦。 那么美好。 男子似乎能透过白纱看清她神色似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让身上那迫人的气势都敛了三分。 “温娴昨夜睡得可还好?” 挽夏朝他福一礼,耳根有些红,“甚好,谢七皇叔关心。”好不好他不清楚么? 连他离开她都浑然不觉。 “唔。”沈沧钰轻点头,眸底隐了笑意。“你屋里那缸鱼和乌龟,我稍后给你送到家去。” 小姑娘唇边笑意更浓了,双眼发亮。“好啊,可要小心些我的乌龟。” 记仇的丫头,沈沧钰又气又好笑。 “挽挽,好了吗?娘亲该等着急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头传来清越的男声,凌景麒立在走廊上,远远望着两人。闪动的目光中有着叫人难于察觉的凌厉。 沈沧钰威严的气势瞬间显现,他似笑非笑遥看对方一眼,在所有人都不始料中伸手撩了挽夏的帷帽。 小姑娘明显怔愣的神情叫他心情又愉快起来。 “同在北平,若有什么难事便来王府寻我,有空了也过来陪陪我这孤家寡人。” 从他口中说出的陪陪二字有股旖旎缠绵,叫挽夏腾的红了脸,他终于满意地露了笑,将白纱给她理好。挥挥手,愿意放人了:“去吧。” 立在走廊的亲卫当即分开一条路。 挽夏红着脸带着丫鬟们匆忙向自家兄长走去,凌景麒也是被沈沧钰的举动气得够呛,刚才那是挑衅吧。 “大哥……”挽夏来到他跟前,他却还盯着被亲卫簇拥着的璟王。 她似乎闻到了奇怪的火药味。 她伸手去拽了拽兄长的袖角,“大哥我们走吧,不是说娘亲要等着急了吗?” 凌景麒这才移开目光,转而落在小姑娘身上,牵了她往苏氏那去。 兄妹俩相握的手刺疼着沈沧钰双眸,王培见自家王爷半眯了眼晴,悄悄往后退了步。 他家王爷性情越发不定了,好辛苦。 凌家人聚齐便出了船舱,凌挽静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凌老太太更是走得堪比乌龟。 挽夏看得心烦,毫不留情面的戳破:“七皇叔应该是先下船了,不用找了。” 凌老太太顿时老脸火辣辣的,凌挽静可惜得都红了眼眶,自从上船,她连沈沧钰的影子都没看见。 苏氏也觉得两人实在执迷不悟,心头也上了火。 此时芷姝见着岸上一抹威武的身影,身后跟随一队轻甲侍卫。她惊喜道:“夫人、小姐,您们看那是不是老爷!” 凌家众人闻声望去,那气势如虹,稳步前来的不就是凌昊。 苏氏心间那点火气也消散了,一双美目滴溜溜在自家夫君身上打转。看着黑了些,倒没有瘦。 挽夏已快步踏着艞板登了岸,直接就扑到高大的男子怀里:“爹爹,您有想女儿吗?” 苏氏几人被她的动作吓得一颗心直颤,凌昊伸开胳膊将娇小的女儿揽住,弯了腰看她。 可惜白纱挡了他的视线,思女那种心情越发难受了。“想…想,这一路辛苦你了。”他收到了璟王的信,收到了儿子的信,亦收到皇帝送来的所谓‘家书’。他知道这短短个把月,皇帝对自家的改变,都有着女儿的功劳。 挽夏却被说得心虚又不好意思,含糊几句不辛苦,应该的,躲开了这话题。 “大哥,挽挽。”后边赶来的凌二爷,有些讪讪地喊了声。 他正好听得父女间的话,想想老母亲和女儿所作所为,实在脸红。 挽夏忙站好,工整朝他福礼喊二叔父。 凌二爷朝她笑,眼角有着深深的纹路,比凌昊这风吹日晒的武将都显老得多。 凌家众人也赶前来,凌昊直接扶了自己媳妇,笑着伸出手的凌老太太神色骤然变得不自在,好在凌二爷扶上了她。给她缓解了尴尬。 “您老辛苦了。” 见着亲儿子,凌老太太脸色这才好一些,想到这些日子的憋屈,当即就红了眼眶垂泪。 凌二爷手忙掏了帕子给她拭泪,凌挽宁领着弟弟妹妹亦红着眼给他请安,凌二爷不由着也跟着动了情绪,连连叹气。 凌家长房围在一起温情默默的叙话,与二房愁云笼罩的气氛截然不同。 凌老太太看在眼中就不怎么是滋味了,抹干了泪走到前面,苏氏见她前来笑容也敛去不少。 “母亲也累了吧,马车就在前边,我们先回府。”凌昊方才已经小小施威过,眼下说话还算客气。 凌老太太脊梁挺得笔直,只是年纪在那,微瘘的背再如何也直不起来,反倒添了几分故作坚强的可怜。一丝微信也未立起来。 挽夏心间也是可怜这个强势的老妇人,想想她自嫁入凌家就被人捧着,都几十年过去了,老年受到这样反差的待遇没了尊贵地位。也难为她还能隐忍着。 挽夏觉得凌老太太倒也有叫人佩服的地方,起码脸皮够厚! 女眷们分别上了马车,男儿们准备骑马前行,凌老太太却将二房姐妹都分到了挽夏母女车上,叫了凌二爷陪着。 苏氏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卖了个人情。 这样一来,母女俩的马车里就有些挤了。 挽夏靠在苏氏手边,与她咬耳朵说话,凌挽静坐在跟弟弟坐在母女对面,抿直了唇看两人。 元宝突然从挽夏怀里跳了下地,仰着头立在凌挽静面前。 “元宝……” 小东西突然离开,挽夏伸手没够着,可才喊一声,它又跳到了凌挽静裙上。凌挽静吓得尖叫一声拿手用力拍开。 元宝自跟在挽夏身边,哪个人对它都是客客气气的,如今居然被扫了下来,顿时炸了毛。喵呜一声再跳到凌挽静的膝盖上,用利爪勾着裙子,将簇新的绸缎勾出道道线来。 凌挽静的尖叫将车顶都要掀了,挽夏拧紧着眉,伸手去抱住元宝。可元宝就是不松抓子,好不容易取下一只,另一只又扒上去了,裙子上的勾痕添了一道又一道。 马车突然传来那么大的动静,连路人都纷纷测目。 凌景麒连忙让停下车,下马冲上前掀了帘子就看到混乱的一幕。 凌挽静手乱挥舞着,自家妹妹抱着元宝扯得她裙摆凌乱,凌挽宁护着弟弟挤在角落,生怕被猫也抓上的样子。 “元宝!”凌景麒喊一声。 说来也怪,他这浑厚的一声,元宝当即缩了尖爪,乖乖的让挽夏抱回去。 凌挽静吓得脸色惨白,见着才刚穿上的新裙子快要成破布一样,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 她是为了能见着璟王才换上的,可是却未能如愿,如今居然还叫一只畜生给毁!!她好不委屈。 凌景麒见此也不满的瞪作俑者,元宝却缩成一团,闭了眼,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二姐姐,回头我陪你一身新衣裳吧。” “料子不能比我这身差!”凌挽静抹着眼泪道。 挽夏有些无语,可错在自己这边,也只能连连应下,并说再给她一支簪子当压惊。凌挽静哼哼唧唧的才算完事。 凌景麒见事情平息下来,给父亲禀了声再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此间的凌老太太也在另一边哭上了,“他们长房的人怎么就敢这样对我,我好歹也是她们长辈,特别是那个凌挽夏,拉一把二房如何了。璟王身边总要添人的,添了自家人不是亲上加亲?” 这个问题…… 凌二爷扶额,也不好回答。可想了想,还是将话说出来:“母亲,圣上忌惮璟王,我们哪能将孩子送到璟王身边去。” 凌太太皱了眉,“此事可真?” “自然是真的,圣上本来就忌惮凌家,哪还能再和璟王有什么拉扯。” “胡言,如若圣上忌惮凌家,那为何挽夏从头到尾都跟在璟王船上!” 挽夏一直在璟王船上?! 凌二爷脸色变了变,他怎么不知道这事,兄长这是在做什么?!小侄女应该也明白才对。 “看吧,你也不清楚。”凌老太太神色变得不虞,“显然是长房不愿意再帮我们,你怎么就那么傻!” “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凌二爷脸色涨红回了句。 凌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不是那样?自从李氏做出来那样的事,凌昊早就疏远了二房!你以为他还真像以前那样真心待你?!就好比李氏这次有了身孕的事,他们夫妻俩是推得一干净,那不是你的子嗣?他们就是怕二房人丁兴旺!!” 说到李氏身孕的事,凌二爷眸光也闪过暗色,可他心间又清楚李氏犯了那样的错怎么可能再回来。 “母亲,李氏这事也不能怪大哥,大哥没有直接下死手,真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然武安侯就不是再送人过来了。”便是李氏有错,若凌昊杀了,武安侯最后总归还是怪到他头上多一些的。 凌老太太狠狠的瞪他,直瞪得他低下头去。 “我不管如何,李氏那最好能回来,不然你的一双嫡子女怎么办,武安侯送来的是贵妾。哪里有贵妾当家作主的,挽宁她们要如何说亲,李氏再有错,好歹有个武安侯妹妹的名头,北平的人也不知京城的事。她能回来也能给你在官途上帮上忙,北平的官员们也会高看你一眼!” 凌老太太说话又急又快,说到最后止不咳嗽了起来,凌二爷更加不敢说什么了,忙给她拍背顺气。 一行人在小半时辰后到了凌府。 凌府位于西长安街的时雍坊,这也是前世北平凌府所在的位置,挽夏并未干预父母亲买宅子的事,一切都仍是按着前世的轨迹在走。 来到熟悉的门前,朱红的漆门,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金字黑底的凌府二字。门前那颗近百年的大树亦还在。 挽夏在进门前让停下车,撩了帘子看熟悉的一切,眼眶微湿。此时的凌府门前有多气派,前世凌家出事之后便有多颓败,就连这百年的大树都像是瞬间枯萎了般,落下满地的枯叶。 “挽挽,怎么了?”凌昊见女喊停,策马来到问。 挽夏忙敛了那些伤感,摇摇头:“认认门啊。” 凌昊和凌景麒兄弟都她逗笑了,让她看了好一会,才让马车直接入内。 此处宅子比不上京城那边的大,可因两地人的喜好不一,少了些精致的庭院却显得异常大气,很适合他们这种武将世家。挽夏是喜欢北平宅子更甚于应天府的凌家。 凌府的下人们早做好相迎的准备的,齐齐立在垂花门前等侯,见着主子们被簇拥而来,齐声问安。 凌昊笑着与众人道:“我先前便已经院子分好,让他们各自先带你们去,而后到前厅去,用过午膳我带你们转转。” “老爷不去军营无碍?”苏氏问。 “这一日无事。” 如此,众人便各自先散了。 下人们抬着各主子的箱笼往各院去,管事婆子引着挽夏往她的院子去,挽夏看着熟悉的方向,唇边有着笑意。 爹爹果然是懂她的。 “郡主,再转一个弯就到了,您那院子有着一墙的凌霄花,如今开得正旺,好看得紧。”管事婆子引着她从抄手游廊走过,指着分岔的路道。“往那左去能到老爷夫人的正院,右边有一个小花园,有着荷花池,只有从这地方通过去。” 挽夏是知道的,笑吟吟轻点头。她还记得前世那个花园几乎就成了她一个人。 那时她爹爹已经和二叔父闹得生了分,直接以月亮门为界,分了东西两府。大花园仍共用着,可小花园只有从儿经过,便独立开来。为此凌挽静还找凌老太太闹过,说她太过霸道独占,要在花园西墙再修个门进出。 她娘亲直接就打了回去,说这属于长房的地界了,谁敢开门她就在谁脑门上也敲个洞。那时候的娘亲也开始变和有气势起来。 回忆着,挽夏连眼都笑弯。 拐了一个弯,沿着墙垂挂的凌霄花果然开得火红,彤云似一般。 她步子走快了两步,管事婆子也只得加快步伐,与她进了院子。 小两进的院子,第一进种有琵琶树,砌了座小小的假山,干净利落。二进有着葡萄架,下边有着她经常坐在上边看天空的秋千,一切都没有变。 前世她还特意移了两株梨花种在二进,今世也再移两株吧……她想已着已吩咐下去。 管事婆子听着愣了愣,然后就看到她已推开房门,进了屋。顾妈妈便带着管事婆子一同将箱笼拾掇拾掇,又去了库房将属于挽夏的私物全搬到院子里,还未问要如何放置,梨香桃香便从屋里出来分别带人忙活。 管事婆子又愣了,才这么会,三小姐居然就把整个院子摸熟悉了,每一地用处都分配得刚刚好。 真是神了,以后哪家人娶了三小姐,那后宅必得工工整整的。 凌府上下都忙活着,璟王派人送来的东西也到了,除了那一口大缸,还有挽夏看傻眼了一堆东西。 她盯着那被打开的一个个箱笼,真的傻眼了,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才对!! 62|2.0.1 九点半前替换~ 被带回到偏殿的李明婳自然是受到一顿说教,又见她衣裳沾了污迹,连李大老爷都气得面色铁青。 李明婳心里没为挨难过,只想着是不是要错衣裳的不洁为借口再躲一遭。 此时守在殿外的小厮来寻李大老爷,小声说了几句,便见他喜形于色,匆忙跟着出去。 不过小会,他却是黑着脸回到内殿,与众人说现在就去用斋饭然后打道回府。 李老太太神色明显怔住,想问什么又见孙女都还在场,只得忍住。待离开偏殿时,她才寻了机会问儿子为何不见俞大人。 李大老爷闷闷说俞宇森有事推了,母子俩便都一同郁郁起来。 回到李府,李明婳心情倒是挺不错,回到院子和丫鬟摘存了些桂花准备酿酒,才卸钗环躺倒美美歇了个午觉。 又过两日,没有听到再有关俞大人的事,李明婳想事情应该是过了。哪知在娘亲那用过饭后就见丫鬟婆子被遣了下去,留着她单独说话。 她怎么也没想到娘亲开口第一句便是说她傻,白白要将嫁入高门的机会让给庶妹,她庶妹这几日都在父亲面努力表现,要她也去寻父亲说几句好话,别让那对母女占了先机。 看着娘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全是说如何为自己好去争取当这继室,看着娘亲在描述她嫁入俞家会如何风光,父亲又会如何扶摇直上。那口中的憧憬似一道光从娘亲眸中迸射出来,李明婳心里阵阵难受。 身为女子已算无可奈何,却连被同为身为女子的娘亲都认为,拿女儿去做攀龙附凤之事是何等的风光。 李大太太见女儿只木着脸坐那,也有些不奈了,竟是放下狠话吓唬她。说前阵子没有俞大人的事时,她父亲想将她嫁给另一位官员当妾的。 灯芯在此时突然爆了一下。 李明婳的情绪也随着那一下缺了口,再也不想听下去转身就跑走。 李大太太没想到女儿说走就走,没有拦住人,心里怪女儿不听话,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心。又想到那日渐嚣张的妾室,暗自对着越发暗下去的灯烛垂泪。 不想一刻钟后,李明婳的丫鬟哭着跑来说小姐不想嫁人,要绞了头发当姑子。还好发现得早被夺剪刀,只剪掉了小撮头发。 李大太太激动得起身,将灯台都撞倒,原本就昏暗的屋里顿时被浓浓夜色笼罩。在黑暗中,李大太太脸色灰白吓人。 李大老爷正好回房听得这话,气得也不问缘由就冲到女儿院子,见着两个粗使婆子守着她,上前就先甩她一巴。大骂:“我怎会养了你这不孝的东西,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你不报答我生你养你恩情,反倒要去当尼姑!如何就有你这样的孽障!” 虽是自小见惯了父亲的莽夫脾气,李明婳却也是首回挨了父亲一巴。 她扶着桌子才从头晕目眩中挺直脊梁,用手背擦拭嘴角,沾了一片血迹。 这一刻,她突然非常厌恶自己是李家女,那种长年对父亲的不满情绪紧跟着也暴发出来。她盯着李大老爷的目光再无尊敬,冷得似刀子。 被女儿的眼神扎了一下,李大老爷怒火越发收不住,扬手就要再给她教训立一家之主之威。 李大太太赶来,忙抱住丈夫的手,哭着求他,两人在拉扯间将倒不少瓷器摆件。屋里满目狼藉,隔壁厢房的庶妹亦跑到门口看她热闹。 正是乱哄哄之际,管家却是着急的寻了过来,说有贵客上门,是李大老爷上峰俞大人。 李大老爷神色当即从愤怒到狂喜,在激动间他看到嫡次女侧脸都是血污,立刻清醒过来,叫丫鬟婆子快打水来给女儿洗脸。自己喜滋滋的先去见客了。 李明婳冷眼见着父亲离开,一句未吭。李大太太边落泪边骂她,说早知她要做尼姑,生下来就先掐死她,也省得这样折磨。 听着责骂,委屈与不甘在李明婳心中不停翻腾搅动着,费了极大力气才再压下去。 她知道此时不是与娘亲反驳什么的时候,那个俞大人又来了! 骂过发泄后,李大太太见女儿脸上受的伤,又有绞头发的先例,她是不敢离开的。总还有最后的机会。 她吩咐得丫鬟婆子一通忙乱,想尽办法先保好女儿的脸,心里又暗中着急,这俞大人怎么偏就这时候来了。 不想任何能消肿的方法都做了,李明婳高高肿起的脸和破了的唇角如何都遮掩不住,李大太太心中近乎是绝望的,她都看到隔壁那小妇养的女儿已梳妆打扮好出了院子。 李明婳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人,无声的笑。 她倒是觉得这伤来得好,算是无心插柳柳成阴,歪打正着。就这样一个模样,她就不信自己还能被人看上! 可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疑惑着看出窗去,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踏进了院子,有侍卫守在门口两边,而她的父亲像那酒楼小二般哈腰陪着人同往。 李明婳见着这情形拧紧了眉头。 未来得急细想,来人已到她屋门前,她听到他威严的声音:“我要单独与她说几句。” 不容抗拒,就像是战场上下军令的将军。 李大老爷的犹豫被瞬间压下去,忙将屋里的人喊了出来。 李明婳指甲瞬间就掐入了手掌心。 进屋的人脚步止在分隔内外的珠帘前,她听得珠帘有被拨动的清脆声响,却未再听见脚步声。 “李五小姐,我叫俞宇森,今年三十有七,发妻已去世五年。” 男人粗矿却带着沉稳的声音响起,李明婳怔了怔。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来是向你父亲提亲的。”他又说道,“我是粗人,说话也不会拐弯,你父亲也是希望你嫁给我,你可以说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这人来提亲,告诉自己父亲拿了她来换前途,还问自己有什么要求? 李明婳感到讽刺,想笑,确也是笑出了声。 俞宇森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对她突然发笑有些莫名,便问道:“李五小姐笑什么。” “笑你。”李明婳站起身,直直走向这个所谓要来提亲的男子。“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想法,又怎么会这么不尊重我,直接就进了我的院子,闯了我的闺房。这些传出去,不嫁你就只得死路一条吧。” 外边就传来李大老爷低低的唤声,似乎在警告一般。 可李明婳一点儿也不怕,她说的并没有错。 俞宇森已在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只到他肩膀,可十四岁的年纪来说,身量已经算高的。他猜想了几日的她该是何等样貌,看到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她的脸,而是那双清澈带着□□厌恶的眸子。再有是她肿起的一边脸颊。 他皱起了眉,连她对自己显露的恶意都抛于脑后,下意识问:“哪个王八羔子动的手。” 李明婳眸里闪过一丝讶色,旋即再笑了出来,是真的笑了,扯得伤口发疼。屋外的李大老爷冷汗津津,尴尬不已,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俞宇森见此疑惑更大,只用一双虎目探究的隔着珠帘看她。 好半会,李明婳终于笑够了,转而扯出抹冷笑道:“你说的王八羔子是屋外那男人——我的父亲。” 这下反倒是俞宇森愣住,下刻目光犀利无比看向她,她挨打是因为不愿意嫁给他?! 她撩起了帘子,修长的手指根根匀称似上好的白玉,白净无暇。她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唇边的冷笑透了几分玩味,靠近他低声道:“是不是我嫁你,我提什么要求你都愿意。” 俞宇森看着她自主靠近,更加能看清楚她脸上的伤,红肿不堪,将她好好一张精致脸衬得有些扭曲。 他对上她的视线,这一瞬他看到了她眼底的不甘与一股怨气。 有针对他的,又并不完全是。 俞宇森默默看她一会,李明婳神色已化作对他一种深深的厌恶,还有不耻,笑容亦变得似讥似诮。 她觉得刚才还有些趣的男人也不过如此,转身想要再回屋里去,他伸手抓住了她。 “你在怨我毁你名声,逼你下嫁,还不信我说会应了你要求的话。”他审视着她。 她回头挑眉看他。 他突然就低声道:“你还怨你父亲逼你嫁一个鳏夫,你的要求肯定不是要我帮李家什么,那就是你想要报复拿你逐利的亲人了。” 李明婳闻言再度诧异,这个男人很厉害,起码洞察人心这块非常厉害。这与他口中所谓的粗人根本搭不上杠! “这有何难。”俞宇森松开她,朝她笑。“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性子够合我口味,我这人也是睚嗤必报。你安心待嫁吧,我俞宇森虽是粗人却也是一诺千金。” 话毕,他人也利落转身离开。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李大老爷在外边根本听不见,急得一头汗,猛然又听到脚步声吓得又忙离开门扇处。 俞宇森跨过门槛后就似笑非笑看着李大老爷,直看得他汗水淋淋。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打女人的本事,亲事就那么定了,我会准备,有什么会让人知会你。” 李大老爷正忐忑,倏地听到这话连反应都忘记了,直到俞宇森又道:“定亲后她就是我俞家的人,我会派人来伺候,不必你李家问了。” 这话落在李大老爷耳中无疑是巨大的惊喜,这说明人家是极看重他女儿,以后女儿嫁过去了还不呼风唤雨,吹吹枕边风他的前途就一片光明。 不知已被暗中落了套的李大老爷惊喜万分,自然是满口应下,就差没说出以后将女儿供起来话。 俞宇森来去匆匆,李明婳立在屋里透过窗扇看着他身影消失,看着月光落在他肩头,这才回想起他的面容来。 肤色有些黑,相貌却是周正英气,倒是威风凛凛。虽有历经风雨的岁月痕迹,可真算起来,那个俞宇森要比他说的年纪看起来小得多,甚至比她三十出头的父亲看起来还小一些。 还有,他居然就那么答应了。 答应要帮她报复她父亲。 李明婳觉得这人做事一点也不符合常理,可她再想起他眼里的郑重,她又觉得他是真没有理由哄自己玩,因为不管怎么样自己就得嫁他了。不然就剩死路一条。 如若在死与看到父亲的悔恨之间选,她当然是选后者的,她想她可以赌那么一次。 真到那一日,她父亲脸上的神色肯定十分让人愉悦。 自此,李明婳亦不再闹绞头发的事,安安静静的在院子里过自己日子。 听着自已丫鬟说俞宇森亲自来下聘,挑了如何贵重的聘礼,然后看着俞府来的下人,说那些流水似的送进来的东西,都是由他挑选的。从鞋袜、衣裳到首饰,再到胭脂水粉,姑娘家的用物几乎都齐了。 李明婳随手捡了双用南珠点缀的绣花鞋看,光是看她都觉得奢侈过度,要迷人眼。 三个月很快过去,也是托俞宇森的面子,她的及笄礼办得非常隆重,不少不愿与李家来往的官夫人都来捧了场。而后便是准备出嫁。 她出嫁那前日下了场雪,次日雪色初霁,天空明净蔚蓝。腊梅也开了,她便在暗香中上了花轿,嫁为人妇。 俞宇森挑起盖头时眼里的惊艳十分明显,她却没有那种再升起一丝厌恶感,因为她先前就发现,他每次看她必然是先看她的眼睛。他的举动有时都会令她感觉到,其实自己长得并不多出色,今儿他这惊艳神色反倒让她有些莫名开心。 这也许就是女子所谓的虚荣,谁不愿意别人认为自己长得美。 婚宴亦是非常隆重,李明婳从闹新房的夫人们身份上就能看出来,更何况外边宾客的喧闹声一直不断,直至很晚才散去。 坐在宽阔又奢华的新房里,李明婳并没有太拘束,她先沐浴换了轻便些的衣裳,然后就填肚子。等到他人回来时,她其实已小歇过一觉。 红烛下的俞宇森显得要比往日柔和几分,或许也有他身上那颜色鲜亮的红礼服原因,将他整个人的凌厉减去大半。 他喝了不少,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进屋后转到拔步床前看了她几眼,没有和她说话去了净房,很快就再度出来。 当他上床将她拥到怀里时,李明婳才发现他是赤着上身的,身上滚烫带着水汽,呼吸落在她侧脸时有酒汽。 她无端就紧张起来,双手无意识抵在他胸膛。 “别怕。”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便吻住她。 李明婳是第一次与人这样唇舌纠缠,生涩又涌起姑娘家抑制不了的羞意,不过小会就茫然不知思考。 “答应过你的,我都会做到。” 他在完全占有她前,再度开口,可撕裂的疼让她无心去看他此时的郑重与认真。 她能感到他的迫切,可在她疼得用手指甲抓他的背,他又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没有再继续前行。 他便那么压住她,缓缓在她脸上唇上落下亲吻,在她放松后才分兵破玉。 虽然还是疼,却能忍受了。 可又过了计久,李明婳又难受极,疼痛占得多一些,她没忍住喊出声,又用指甲抓他。 “我难受,你好了吗。” 催促的话后,她有些后悔,那迎来一阵比一阵激烈的攻势险些将她颠得要昏过去。待他终于满足抽身,她已经像是水里捞出来般,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不想用,只是想他年纪,这样一次时间虽然是长,可是应该不会有太多。 俞宇森知道她身子还幼嫩,夫妻间的乐趣总得还要时间习惯,顾及着她当夜也就要了那么一次。 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儿,俞宇森是首次那么认真打量她,发现她确实长得极美,雨后海棠般明艳。可他又很肯定,如若他先见着是她的好颜色,他肯定不会去提这个亲。 那日在慈悲寺见着她,是被她不同于大家闺秀的性格所吸引,那时是觉得她有趣。 后来去提亲,他才算是真正对她起了好感,喜欢她的真性情。她肯定不知道,她在看向自己时那种不甘要抗争的眼神,有多诱人,而她在这不经意留露的倔强又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子,让他就想保护着,也值得让人去保护。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说出她真正想法,并毫不犹豫的答应。 李家人真是不识宝,自此以后,就让他珍藏吧。 婚后,俞宇森亦是按自己初衷,将他的小妻子视为珍宝守护着,家中的中馈都交由她打理。 李明婳也是极聪慧通透的女子,从来不会恃宠而骄,做事进退有度。 他就越发的宠溺她。 两人第一次的争吵是他发现她居然在同房后喝避子汤。 他险些就被她气疯,可那明明做错事的女子还非常冷静与他分折,他永远都记得那将怒火浇灭的一盆冷水。 她说:“俞宇森,我不想要孩子,那样我们就再也过不了这种安静日子,你继子已成家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他就恨她这种冷静,因为她将利弊分析太清楚,她的心其实还没有完全交给自己。 那段时间,两人都冷了一阵。 恰好李大老爷被人抓错处,求到俞府来。 李明婳珠环翠珮,被人簇拥着到前院见自家父亲,俞宇森看到她脸上又是露出那种倔强,最后一丝火气也消了。 他想,随她吧,他若是非强迫她做什么,与当初李家强迫她有何不同。他喜欢的不就是她这种性子,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爱恨分明,说话做事直爽不做作。 她总有相信自己愿意交心的一日。 身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认清低头这日,李大老爷开始了过上了正式的悔恨日子。 再后来,李大老爷被罢了职,再三请求李明婳伸援手并表示往前对她娘亲的悔意愧意,李明婳才再理李家的事。给了李大老爷本钱,让他从商去了。 其间李大老爷有过一次故态复萌,李明婳还未出手修理,俞宇森便将人治得服服贴贴。 李明婳得知后只微笑,夜里却险些将俞宇森的魂都勾离了体。 俞宇森虽喜她这让人沉沦的首次主动,可又有些恼她这种两清似的奖励。 偏自此以后,他就总想讨她欢喜,喜欢看她主动勾着自己,在自己身下千娇百媚。俞宇森给自己总结一个字:贱。 63|2.0.1 凌家家眷到达平北,不过一日平北的世家便都收到了消息。 在第三日起,凌家门房就开始收到各大世家送来的贴子,有要拜会的,有要邀请苏氏、挽夏上门做客的。 这日,挽夏跟着苏氏一一读贴,记下各家夫人名贴。 “想不到居然有二十余家。”苏氏轻轻转动脖子,还未开始待客,她就觉得累了。 挽夏也有些吃惊,比前世是多了一半不止。 不过一想前世的情况也属正常,那时父亲算是暗贬到了北平,这些个世家贵族里有几个不是逢高踩低的。 挽夏抽了几张贴子出来,“女儿觉得这几家人倒可以先相处着看看,其余的另寻了时间再说。” 苏氏接过,又一一过目。 多是凌昊分管着的下属家眷。 见这些人倒合情理,可苏氏想想又道:“罢了,如今二房那还不知道怎么个说法,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着急。” 挽夏想也是,不过这样她与雯依见面也得晚了,她还挺想念她的。 雯依是后军都督佥事闵大人的嫡长女,比她大一岁,性子与她最合得来,是个爽直大方的姑娘。 前世她初来北平跟着娘亲应酬,不少世家的姑娘是看不起她的,只有雯依全然不理会她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前世她走得匆匆,也不知道雯依得知死讯后,是多么伤心。 挽夏自顾想着闺中小姐妹,苏氏以为她觉得闷,笑着说:“我们初来北平,也实在不清楚这边习俗,改日我们先上街转转。你不是还得赔你二姐姐一身衣裳。” 苏氏不提这事,挽夏险些就忘了,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于是母女俩决定再过几日,等家里条理清晰了,先出门转转。至于宴请或赴宴的事,全都以初到事务繁重推后,实在不成定个日子将所有送了贴子来的人都请到凌府,再叫来戏班子热闹一天。也就算认识来往了。 而自从凌昊上回提过分家之事后,凌老太太就闭了嘴,可她嘴上是不提了,心间却仍旧想着李氏一事。 一日,凌二爷从军营回来,他人前脚才进大门,就被凌老太太派着守候的人请了过去。 凌二爷见着自家母亲的时候,有些吃惊。短短几日,他感觉老人头发又白了不少,鬓角已是一片雪色。 “母亲这些日子可是太过劳累了?”凌二爷给她磕头。 莹姨娘又有了身孕,郎中说要先静养,二房所有事情如今是老太太在管。 凌老太太亲自将儿子给扶起来,拉他坐到身边,愁眉不展:“倒不是劳累,还是李氏的事总让我放不下。” “母亲。”凌二爷也皱起了眉,“大哥那边态度已经很明白了,难不成您真要分家?” 分家?! 当然不能分! 分了,她那继子哪里还会理二房死活,可是不分,她一双亲孙女想找个好人家说亲都难。她可听说了,长房前些日子收了几十张请贴,可没有一张是给二房的,还不是因为如今二房没有当家主母。 李氏的事真不能再拖了。 凌老太太想着,拍了拍儿子手背道:“老二,我想过了,既然你大哥坚持要分家才肯让李氏回来。那就分!” 凌二爷骇得脸色都白了,紧张地站起身来高声喊她。“母亲,您怎么能为了李氏真的分家!” 得不偿失啊! 凌老太太睃他一眼,然后示意屋里伺候的都离开,见人将槅扇也关起来后,她才轻声与心发慌的儿子道:“真分?!哪能真分,自然是假分!” 假分?分家还有假?! 凌二爷脑子一时片刻转不过来,凌老太太眼底闪过丝得意,将想法道来:“自古长辈在不分家,我这还没死呢,这家也不是他凌昊说想分就分的。” “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凌老太太示意儿子稍安勿燥:“不管怎么样,我咬死这口不让步,老大肯定不敢强行分家,那样北平的人如何看他。若是被言官知道,参他一个不孝也够他受的。” “所以我可以迂回一些,明合暗分。” 老母亲每个字都让凌二爷惊心,静静听她讲来。 “暗分就是公中分开,却不分府,也就是所谓的明合。只要长房二房还住同一屋檐下,那么在外人眼里就还是一家人。这样你既可将李氏迎回来,武安侯那边满意,你也不会失了老大这都督的庇佑,谁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凌二爷听完双眼都在发亮。 此招甚妙啊。 大哥不愿意接李氏,是因为不想面对李氏,可公中分开了李氏不去给长房那边来往就可以了。 他正想着,凌老太太又慢悠悠道:“我会跟老大说明白,长房二房公中分开,我却是跟着长房一块儿过的。只要我人还在长房这,你也多得是有借口来再修复你与老大这点儿罅隙。日子长了,自然又还是一家人。” 这不就是两全的办法了吗。 凌二爷已连连点头,嘴中直夸凌老太太是女中诸葛,母子俩先前的沉重一扫而空。凌二爷在凌老太太这用过晚饭,再合计一番,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了,才回了院子去看莹姨娘。 凌二爷心里高兴,免不得晚间就多喝了几杯,莹姨娘被熏得直想吐,强忍着陪他说话。 酒意上头的凌二爷嘴快,便将要接李氏来北平的事给说漏了,还安抚莹姨娘,说她回来只是占个正室名头,往后二房仍是由莹姨娘掌管着。莹姨娘听着他的醉话,心间阵阵冷笑。 她堂姐回来,哪里还会有她的地儿。心中却已有了较量,只在凌二爷面前温柔恭顺,将他伺候睡了。 第二日,凌老太太携着儿子便将分家的事说了。 凌昊闻言威严的目光直审视着兄弟,把凌二爷看得险些当场就将实话给吐露出来,凌老太太手心亦捏了把汗,心想莫不是继子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正当凌老太太忐忑,凌昊却是满口应了下来,说好,按她的意思办。 凌老太太苍老的面容像霎时回春般,笑容灿烂。 凌昊很客气将人给赶走,坐在圆桌旁沉默。 苏氏看得心里难过,她知道自家夫君真是被二房母女伤透了心,他们打的那些主意,傻子才看不清。她夫君也是看透了才应下。 “老爷……”苏氏握住他的手,轻柔唤他。 凌昊看着温婉似水的妻子,将她揽到怀里:“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也不会再叫夫人你难过,为了他们不值当。” 苏氏依在他坚实的胸前,心中也全是感慨:“妾身是为你不值罢了。” 有什么值不值,就当这些年的真心喂了狗。 凌昊是个铁血汉子,是非恩怨分明,别人不仁也就不能怪不义,二房作到最后的苦果。他们自己受着就是。 再又有两日,苏氏按着凌昊的意思,将凌家公中的帐目都理清,明明白白给凌老太太过目。凌老太太也是管家能手,一眼便知这帐真假。且凌昊还将东西分得很平允,她儿子不吃亏,她自然也就不多话了。 于是,凌家比前世早了许久分了东西两府,仍旧由月亮门为界,凌二爷一家住到了西府去。而老太太则还按着她的计划留在了东府。 一切说明白并立下字据,苏氏便与心中得意的凌老太太说:“母亲,为了以后方便小叔常来看你,我们特意给你重新选了住处。比您现在的也宽敞些,是个小三进的院子。” 凌府现在三进的院子可只得两处,一处是凌昊这边的正房,另一处便是苏氏所说。 凌老太太一听居然还给她安排三进的住处,心中更是得意,对着苏氏的笑也真诚了几分。 坐在边上的挽夏只安静喝茶,等着看热闹。 64|2.0.1 凌老太太当日就高高兴迁了居。 新的住处十分宽敞,摆设不比应天府的福康院差,一瞧便知是用了心。 院子在凌府最里边,近后花园。四周还植了小片的杨树,院子左侧不远处凿有小湖,在开始变得谈热的天气中,这处便显得格外清凉幽静。除了离正院有些远外,凌老太太实在没有什么好嫌弃的,何况西府在前边就有个小门,儿子从这来往也十分便宜。 凌老太太笑咪咪的就住下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却显得忧心忡忡。 这处院子乍看去确实不错,可真是离得前边太远了,而且四周又是树林又是湖的,到了夜间可是怎么个阴森法。 丫鬟虽有微词,却不敢在这时候去触凌老太太的霉头,主子正为得了个显身份地位的院子高兴呢,这不是给主子泼冷水吗?!于是,她强忍了下去。 凌老太太仍给院子取名为福康院,依旧想显出她长辈的地位来。 可她也就只高兴了两日,就再也高兴不起来。 北平晚间总会起风,这处偏僻又近得花园,还连了片树林,暗夜中风吹树叶的声音便极为渗人。呼呼的,再远远传到院子里,就像有恶鬼在外边咆哮。为此,她已经好几晚都在睡梦中被惊醒。院里的奴仆亦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经了几日,凌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被长房的人坑了,气冲冲就往正院去要寻苏氏算帐。 认认真真走一趟,凌老太太也发现了自己所住之偏僻,气得更是发抖,可到了正院处时却是直喘得连话都要说不上来了。 守在院门处的人看这难缠的老太太到来,心里咯噔一下,扯着笑脸迎上前。 凌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缓了好大会,才厉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引路,老身要找老大媳妇!” 那婆子被她斥得心肝直跳,嚅嚅着回道:“老太太您不知,夫人与少爷、郡主将将出府去了。走了约一刻钟。” 就那么巧?! 凌老太太扑了个空,气得脸都绿了。 那婆子早得了吩咐,不管什么时候凌老太太前来,都只管在外边侯着,不让进院。这会子她继续装没眼色,呵呵笑着立在那。 凌老太太忍了再忍,还是将气给憋回去了,扭头便走。 老大媳妇不在,她此时就是留在正院也没有用,她要去找儿子说理! 凌老太太气冲冲来,气冲冲走,那婆子直看得抹了把虚汗,继续守在门口等苏氏回来好即刻汇报。 不巧的是,昨夜凌二爷思念爱妾及她腹中孩儿,是回了府,却是一大早又回了军营。老太太再次扑了个坑,气得都落下来泪,再一看莹姨娘扶着腰的样子,心间更不是滋味,甩袖憋屈的回了福康院。然后将屋里东西砸了一大半。 挽夏一行近黄昏才回的府,听闻此事不过笑笑,并未有什么动作。 而凌老太太也来了脾性,拿出长辈的架势来,派人要把李氏喊到福康院去,想先给她施个下马威解解气,再要求换院子。 挽夏已经知道白日的事,又如何会让凌老太太有机会拿捏她娘亲,她早做好了打算。 “你回去禀报,夫人今儿吹了些风,已经歇下了。”挽夏在正院直接就挡了回去。 前来的人吱吱唔唔,还不停往内室张望,挽夏眉眼一冷,将茶碗就砸到她脚下。 “哪来的那么没规矩的人,本郡主面前容你这样放肆!” 她话才落,梨香桃香对视一眼,双双从她身后走出来,将那吓得直抖的丫鬟给架了下去。 桃香将人推出院子,冷声道:“看在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此次便算了,也不罚你什么,你直接如实禀了老太太就是。” 那丫鬟在福康院也算是有些体面的,此时被吓得只能是捂脸哭着跑了回去,回去路上又被阴森的景象吓一吓,当夜就发起烧来。凌老太太哪里不知是挽夏抬了身份在警告她。 如若她还敢再想拿捏苏氏的事,她这个孙女就要搬出郡主名头来拿捏她了。 凌老太太恨得直咬牙,却也只能将受的这些罪生生咽下去,不过憋了两日便也卧床生了场小病。等病好了,她也没有了要再长房算帐的心情,这摆明了长房看穿她先前算计,凌昊这是给她个教训啊。若真是撕破脸,凌昊那种性子,怕直接要将她跟儿子都赶出凌府,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 凌老太太心里悔极了,事到如今却也只能是硬撑着,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想只要能缠着长房一日,她儿子便能借长房名头一日。如此,便憋屈窝在偏僻的院子里度日,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就怕再与长房发生冲突。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进了七月,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中,整个北平被晒得像个蒸笼。 挽夏苦夏,从六月底便不愿意多走动,多半时间窝在屋子里,对着大缸发呆。 今日,挽夏依旧立在大缸旁,有一把没有一把的往里边撒鱼食。大缸里,两只乌龟正叠着罗汉,一动不动,倒是水里的锦鲤啄食正欢,不时便掀起一阵水花声。 她自从到了北平就没有再见过沈沧钰,算起来都要快两个月了,她二哥时不时往璟王府跑,托伍先生给治鼻子,据说也从未见着他面。他究竟都在忙什么? 在船上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累得不轻,又是跑死马,又是几日未合眼的。 挽夏想得有些入神,手上的动作就变得无意识,鱼食抓了一把又把。边上伺候的梨香吓得忙喊停,又拿了纱网将飘在上方的一片给捞起来。 她家小姐再这样喂下去,一缸鱼都得被撑死! 挽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讪讪地笑,将鱼食搁下,转而伸手去逗弄那叠罗汉的乌龟。她将手指压在最顶层那只的壳上,然后看着它伸个脑袋转转,扒拉着腿挣扎,不稳掉到石面上。 元宝跳上了缸,看挽夏玩得有趣,也伸了爪子朝乌龟挥舞,却吓得两只龟齐齐下了水。挽夏终于被逗笑了。 她养的这些个小东西,还是挺乐的。 “小姐,再有三天就七夕了,我听新到府里头的丫鬟说,北平每年七夕晚上都会很热闹。很多闺秀会到河边放灯,灯上会做个记号,下边有公子少爷会去接灯,然后拿着灯到在街上走。据说因此成了不少姻缘呢。” 桃香端了水来给挽夏净手,憧憬地说着听闻。 放灯成就姻缘啊,听着是挺让人憧憬的,不过她也只想像一下。毕竟这种事情估计只能在平民百姓身上,世家都讲求门当户对,更甚的是不少大家族小姐都只沦为联姻,巩固家族地位的牺牲品。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 挽夏想着,又觉得前世自己其实挺幸运的,她爹爹在凌家被皇帝猜忌到那种地步,都仍不愿意让她进宫。想想,她都觉得愧对父亲。 挽夏突然间沉默了下去,杏眸里一片黯淡。 果然,没有两全的办法。 小姑娘神色透着哀婉,两丫鬟对视,不知是哪句话叫她起了愁思。桃香还想说什么,被姐妹瞪了眼,忙得闭上嘴。还是让梨香说吧,她嘴笨。 梨香自然是转移话题,她捡了能快速分散挽夏注意力的事情:“小姐,府里初十要待客,您当日的穿戴该备下了,夫人交待要隆重些的。” 挽夏果然就没有精力再去多想,抱了还守在缸上的元宝,要去开了衣橱和首饰奁,准备先将东西选好。 才收拾好的心情,在看到满橱新衣都是沈沧钰送来的,桃香捧来的首饰奁里亦全是他让人打造的,挽夏瞬间情绪又陷入低谷。 “你们帮我选吧,怎么都好。”她话落,已抱着元宝往外去。 梨香桃香面面相觑,实在是闹不明自家小姐怎么了。她们透过窗望出去,抱着猫的小姑娘慢慢走到葡萄架下,坐在秋千间看着天空发呆。她这一坐,直坐到黄昏太阳落下。 凌景麒兄弟来到院子时,就看到这么一幕。 满地霞光间,纤细的小姑娘遥望天边,落在她身上的橘红光晕将她显得越发孤零零的,叫人心生一股悲寂。 凌景麒怔了怔,便是惯来神经大条的凌景烨亦有所触动,他爱笑的小妹妹怎么会显得让人心疼。 兄弟俩在二进院门站了好大会,暗色终于将最后一丝霞光吞噬,眼前景致就化做模糊的轮廓。小姑娘仍坐在那一动不动,她的丫鬟站在廊下也傻傻看着,凌景麒这时终于走了上前。 “秋千那么好玩?”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秋千缓缓晃起,落下。 小姑娘的发丝与裙摆也在空中轻轻飘扬。 出神许久的挽夏骤然回头,眼底有着星辰般的辉光,却在看清来人后又迅速暗了下去。 这笑容温润的男子……不是他。 她乍然听到那么一句,以为是他来了,在璟王府的时候,他亦吩咐人给她扎了秋千。也是在葡萄树下。 夏日时,每到傍晚她便坐在秋千上等他回来用膳。 他每日都碰到她坐那,便会走到她身后,轻轻推起她,问她秋千就那么好玩?其实哪里是她喜欢荡秋千,是想让他一眼就能寻着她…… 凌景麒先是看到小姑娘激动的神色,旋即便是失落,那种失落让他骤然像是被人揪住了心一般。他从她神色中读懂,小姑娘想看到的不是自己。 凌景麒很奇怪她的情绪,也很莫名自己刚才那一下牵动,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发。 小姑娘这一瞬,却又朝他笑,笑容很温柔,带着平素那种暖意。不过他看清楚了她眼底隐着的一抹哀色。 “挽挽……”凌景麒轻唤一声,指尖碰触着的头发软软凉凉的。 “大哥,你来了。”挽夏朝他笑,又见着凌景烨也上前,然后弯腰认真看她。她又喊道:“二哥也来了,刚从军营回来的吗?” “嗯,在家呆几日再走,过了七夕吧。”凌景烨本该明日回去的,他突然改变主意。“七夕那日为兄带你出门游玩可好?听说那日大家都会带着面具上街。” 挽夏依旧笑,“好啊,那兄长说话可要算话。” 凌景烨郑重点头,妹妹笑了,父亲应该不会因为他翘营几日就打断他的腿的…… 65|2.0.1 本来对七夕并不期盼的挽夏,突然希望那日快些到来,她觉得她是太闲了,才会有空胡思乱想。 到了七夕那日,凌家兄妹与苏氏禀一声,连晚饭都未用就出了府。 太阳还未落山,长安街上已是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凌景麒让人将马车停在一边,不远处便有卖面具的,他侧头问挑了帘子四处张望的小姑娘:“挽挽,我去给你买面具,你要什么样的?” 挽夏闻言翘首看去,一眼便相中其中的:“小生的那个。” “姑娘家不应该要仕女一类的吗?”凌景烨觉得妹妹眼光太过独特。 挽夏撇唇:“那是买还是不买。” “买,买,买!” 妹妹要不高兴了,凌景烨忙投降,凌景麒看着两人笑笑,下了车去。不会再上来时,他手中多了三个面具,除了挽夏要的,其中两个都是有两撇大黑胡子的红脸。凌景烨一看就皱了眉头。 他大哥的眼光也挺独特…… 挽夏在看到被大红脸遮掩了英俊面容的兄长们,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凌景麒看着她笑颜,被面具掩盖的神色异常温柔。 为了玩得尽兴,凌景烨特意没让侍卫跟着,拉着妹妹走街窜巷,流连在各式小摊前。 走了约两刻钟,天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两旁早准备好的花灯被人点亮,齐列的灯笼将整条长安街蒙上一层醉人的光晕。连街上行走的面具少年少女身上都被镀着更为神秘的感觉。 挽夏眼第一次见到此般景致,眨了眨眼,杏眸中全是兴奋。 前世她也有听说北平七夕特别有趣,只是前世凌府在北平实在过于低调,又因和许多世家并不来往,她便极少参与这些热闹的节日。后来嫁了沈沧钰,就更少出门了。 凌景麒看着人群,“这会估计人都开始往河边去,我们先去寻个酒楼用些东西,等再晚些人自然也少了。”说着,他又往挽夏身边靠了靠,伸了手将她护在当中。 他已经被人擦身而过,撞了好几回。 凌景烨也发现人流都往一处涌去,也是被挤了几回,学着兄长的样子伸手将妹妹护在中间,忙点头。 兄妹三人便在人群中挤了好大会,往边上的一家酒楼去。 酒楼此时客人稀少,估计都凑热闹去了。 凌景麒要了个靠街的厢房,挽夏椅着窗看外边的景色。 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一路明亮,薄纱似的灯光延绵到尽头,再远有着星星点点的碎光,看不太真切。似在风中飞舞的萤火虫,流光一般。 “那碎光聚集之处,应该是河岸边。”凌景麒来到她身后,随着小姑娘的视线往远处看。 星星点点的光亮,水波般的荡在他眼底,映亮着他温润的面容。 挽夏抬头看他,“大哥要不要放一盏,听说不光是女子放,也有男子放的。” “你呢?”凌景麒笑笑,垂眸看她。 灯光之上,月光之下,小姑娘容颜如玉,细腻的肌肤上散着淡淡莹光。 挽夏眼眸明显暗了暗,然后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我还小呢。” 是吗? 凌景麒视线在她脸上打转一圈,微微一笑,再看向远处的眼眸幽黯无光。脚下的喧闹突然使他心烦起来,莫名的。 小二很快来上菜,挽夏除了刚才那点异样,全程都很开怀的笑,期间不停给兄长们布菜。凌景麒面上笑容温润,心间却总有波涛无风而起,久久不息。 一顿饭下来,挽夏觉得自己肚子都圆了,凌景烨给她倒茶,被她摸着小肚子的可爱模样逗笑了。 “挽挽饭量没变小,倒是显得更苗条了。” 有吗? 挽夏听着伸手掐了掐腰,似乎还和以前差不多。 凌景麒说:“是长高了些,看起来纤细。” 凌景烨便拉了她站起来,用手压了压她脑袋,往自己下巴比了比。惊喜的道:“大哥不说我还没有注意,挽挽都快要到我的下巴了!” 凌景烨个头不算矮,虽比凌景麒年小两岁,可已长得他一般高。在一群十五岁的少年中算是鹤立鸡群了。 “你马上就不会再长个子了,可我还会往上窜的。”说到身高,挽夏一点儿也不虚。她十四岁那年窜得最快,最后能长到兄长下巴的位置还要再高一些。 “姑娘家娇娇小小的好,比较容易嫁出去。”凌景烨哈哈大笑,“你可别长太高,把来相看的公子少爷都比了下去,那你只能哭了。” 挽夏听着白他一眼,她才不愁嫁! 凌景麒只是在边上沉默看着兄妹俩人笑闹。 又在酒楼呆了会,河边那处的灯光似乎没有那么密集了,兄妹三人才再慢慢往前走。 三人本来就打算是看看热闹,沿途卖花灯的小贩拼命招揽也没能使他们停留,心想这都是哪家的,花灯都不买一个还凑什么热闹。 河边近处又是一番景致。 形态各异的花灯从少女的纤纤细手中推向水面,承载着令她们羞赧又期待的心愿,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到河流的另一头。烛光在河面上交汇着,那些光辉层层相映,如水银般明亮流泄在河面上,再随着夜风在波光中化作碎光,像是一条星河落在了人间。 挽夏有些看痴了。 痴少女们对美好姻缘的期盼,痴这诉说着美好愿望的时刻。 正当挽夏呆看河面那盏盏远去的花灯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喊‘快看天上’。 挽夏也跟着抬头。 无数的孔明灯在天空之中,袅袅上升,满天的星光都被遮住了辉华。那些轻曳的流光似幻却真,比漫天的星辰更耀眼,比璀璨的星河更叫人向往。 一盏孔明灯,一份相思情。 挽夏看着数不清的灯,她想,这人对心上人是有数不尽的相思意。 她突然就心生羡慕,那个被人爱慕着的女子,有多幸福。 本朝虽未明令放在城内放孔明灯,却也有着不成文的规定。许久未见的震撼景象,这样大的手笔,不但是少女们都看得如痴如醉暗自猜测放灯人身份,便是少年们都感到满身热血在沸腾。这是在他们最美好的年华,想要做却不能做的最美好事情。 那些心有艾慕的少年们都蠢蠢欲动起来,正是佳节佳景,他们就该拿出勇气来,去和他们心仪的姑娘们诉情。 河的那头变得有些动荡,少年们纷纷往下游来,有举着花灯,有的索性在人群中找心仪姑娘的倩影。边寻找着,边低声呼唤。 突然而来的人群叫凌景麒兄弟怔了怔,从美好的景致中回神,下刻,两人都齐齐白了脸。 原本在他们中间的挽夏不见了身影! 两人慌乱的往四周看去,只是四周都是乱哄哄的,人挤人,哪儿能再找到小姑娘的身影。 他们完全没有听到动静,小姑娘就那么不见了! 凌景麒脸色铁青,突然一个什么东西被人踢到了脚边,他低头一看,是挽夏先前带的小生面具。 连面具都掉了……是挽挽自己摘下来的,还是在仓促间掉落的? 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凌景麒弯腰拾起面具,死死捏在手中:“二弟,你快回马车那叫侍卫过来,我先在这附近找人。然后我们还在这处集合!” 凌景烨心中也后悔自己不让侍卫跟来,着急一点头,身形快速往外掠去。 在兄弟离开后,凌景麒抬头又往天上看了看,看还不断升起的孔明灯,然后锁定一个方向快速朝那走去。 66|2.0.1 挽夏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遥远传来的喧闹,是男子近在咫尺的有力心跳。 夜空也仿佛离她很近,袅袅上升的孔明灯就在身边。 星辰漫天,灯火流光,她就坠在其中。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带着她闯进这片如梦似幻的灯海中,他稳稳抱着着她,从光辉中穿过。流光轻移,她面容上也蒙上了这份瑰丽,点点灯辉聚在她眼里,流转着滟滟光彩。她的人,她的一颗心,都在这瞬间被燃亮。 她激动着,游走在脉间的血液沸腾着,看向他的目光有着她不自知的热度,直烫得他也感同身受。 “七皇叔…”挽夏抓着他的衣襟,喃喃喊他。 正深深凝视着她的沈沧钰脸顿时一黑,所有美好的气氛似乎都因她这句七皇叔给破坏了。 挽夏仍不自知,紧紧抓着他,依旧用那种热切的目光看他。见他不应承又唤一声:“……七皇叔。” 沈沧钰此时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他也看出来了,小姑娘完全是无意识的在喊他,她喊得最顺口的居然是七皇叔! 他抿着唇,不想回应她,挽夏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可她体内激动翻涌的血液还在升温着,转而化作了一种臊动,他不答应她的那种委屈,将这股臊动又化为冲动。 他突然掳了她来,却又不理她。 他怎么能不理她呢?! 挽夏想着,手便圈到了他的脖子上,勾着他,仰头将双唇贴了上去。 他的唇带着夜风的凉意,可她却觉得很温暖,她忍不住用舌尖去轻轻描绘他唇的轮廓,偿到了他的气息。 小姑娘花瓣般柔嫩的唇贴住了他,那么让人措不及手,沈沧钰脑海里嗡的一声,呼吸一滞,凝起的气劲顿然散去。两人身形因此从高空中急速坠落。 可她仍不清楚这危险,还伸了柔柔的小舌轻描着,仿佛将他的魂都卷了去。 沈沧钰气息瞬间变得炙热,堪堪稳住心神,再重新聚气借着着力点,落下再腾飞。 夜风将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了一起,而她的舌尖也继续流连在他唇上。 沈沧钰被她闹得神智失守,几乎癫狂。 再度落到一处屋顶之上,他不再带着她往前,而是直接将她压倒在瓦片间,狠狠含住了她作乱的舌尖。那股狠劲,仿佛都要将她吃到肚里子去。 挽夏细细的呜咽一声,舌尖被他吮得发麻又发疼。 可她亦是藏着反骨的人,一直不显,不过是未被触及。 想到刚才自己喊他他不应,如今又这般不温柔对自己,而近两个月来,他亦未有只言片语递给自己。如若她不主动刚才那一下,他就继续做他冷清的亲璟王!挽夏化作冲动的那股委屈再度涌上心头,张嘴就狠狠咬他一口。 沈沧钰被她的主动和美好燃烧着,满腔的爱恋化作熊熊火焰,连理智都要被燃烧殆尽。在他疯狂只想索取她甜美时,却遭到突然的袭击,与她纠缠的舌尖发疼,有铁绣味在交融的唇舌间蔓延。 他疼,他不明白好好的她为何要咬自己,可他不肯放弃那才侵略的地盘。他渴望她的美好,无比渴望,那种念头足于让他忽略所有一切,只想与她抵死缠绵。 “唔……”挽夏又呜咽一声。 她的攻击完全无效,他蛮横的再度去勾了她的舌尖,狠狠吮着。而她也没有了力气要再去拿他怎么样,他像个将她逼到墙角的将军,刚强的气息,带着侵略性的气息,炙热得要将她融化。她的心、她的身体,因此而轻颤,因此而酥麻,因此而忘记所有,只被他领着沉溺。 挽夏视线再有聚焦的时候,是不知何时被他抱坐了起来。 他轻轻揽着她,呼吸急促,她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也还有她的剧烈心跳声。 两人气息都凌乱着,衣衫也有些凌乱。 沈沧钰低着头看她,眸光发暗,深处却有抹奇异的亮光。挽夏头枕在他手臂上,双眸湿漉漉的,高高的孔明灯与星光都汇聚在其中,有着醉人的迷离。 “七皇…” “闭嘴。” 挽夏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声音被他打断,她莫名的眨了眨眼。 他怎么突然又变凶了,看自己的眼神说要是生吞活剥也不为过。 “凌晚夏,你就不能好好的喊我一声?”名字也好,字也好,就不能丢开这个该死的‘七皇叔’?! 好好的喊一声? 挽夏明白过来他在别扭什么了,抿唇就笑了起来。 她这世喊顺口了,改不过来了。 小姑娘笑着,长长的睫毛在轻颤,双眸顾盼间有流光闪过,皎洁灵动。 沈沧钰望着她的笑颜,她睫毛每轻颤一下,他的心跳也被撩拨得猛然颤动一下,他体内还未完全停止沸腾的血液再度升温。他的小姑娘怎么就还不长大呢?! 他近乎痴的看她,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指尖在她弯弯的双唇流连许久,又低下头去。 就当他双唇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她轻笑着,调皮地又喊道:“……七皇叔。” 沈沧钰呼吸一滞,抬了起头死死盯着她,凶狠的目光似一头野兽。而月光下,她笑容灿烂,依旧喊他:“七皇叔。” “凌挽夏,你就继续作吧!”他恶狠狠地说着,封了她的唇,然后还不轻不重咬她唇瓣。 麻麻的刺疼叫挽夏不满地锤他胸口,他顺势抓了她的手,贴在胸前。挽夏隔着绸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炙热,他似乎还不太满意,又深深的吻她,拉着她的手钻到入了衣襟。 “给你个考虑的机会,喊什么。”他喘息着,转而细细亲她唇角,问她。 挽夏思绪有些混乱,她指尖被他抓着在结实的胸膛间留流,她能感受到他胸前结实的肌肤,与姑娘家不一样的诱人的结实线条。 她已经不太能思考了,听见他又问了一句,她顺口又喊:“七皇叔……” 沈沧钰猛然将她再压倒在瓦片间,挤开了她的双腿。 不平的瓦片搁得她背有些疼,好在后脑是被他护着的,挽夏控诉似的皱眉看他。他空闲的另一只手顺着她耳背往下细细摩挲,一直到纤细的脖子。 他压低身子,在她耳边再度轻问:“你确定就要这么喊了?” 他呼吸很热,声音沙哑,却莫名的抓人。挽夏被他勾得心尖发麻。 他这回却没有在等她回答了,摩挲着她颈部肌肤的手转而落到她腰上,托起了她的臀,让她感觉自己腰下方处。声音很轻地道:“你知不知道,你越这么喊,我就越冲动?我虽然讨厌这个辈分,可又有着男人的劣根性,喜欢这种越过了礼法的刺激。” 挽夏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有什么戳到她,她明白得很。再听到他的话,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 她羞恼得想推开他骂他不要脸,可他压得死死的,又紧紧箍着她的腰,她根本动弹不得。反而在这种羞意中全身发软,发颤,不敢回想的曾经的那些旖旎画面控制不住就在脑海里跳跃。 她并不是故意撩拨他的,她只是以为他生气这个称呼,她不过是想气气他而已。 挽夏又羞又悔,被他压得难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只得像只离水的鱼张着小嘴拼命呼吸。 小姑娘双霞绯红,大大的杏眸有着雾气,在他身下不停的发抖,身段又软得似水。这种娇滴滴又无助的样子,叫沈沧钰真是恨不得把她吞了,让她哭着喊着求着,为自己绽放出最妖冶妩媚的一面。 偏她现在还没有长大! 沈沧钰压下心间被她撩起的邪火,在她湿漉漉的眼角印下一吻,不满足的翻身坐起,将她再拉到自己里。 经过刚才的一翻动作,他襟口微开,露出里边结实的肌肉线条,挽夏被拉坐起来时无意间窥看到。顿时又是一阵面红心跳。 “想清楚了怎么喊吗?”他爱怜的将她碎发别到耳边。 挽夏被他刚才的举动臊得还有些心惊,张了张嘴,许久才吐出来一句:“…王,王爷。” 王爷?还不如七皇叔! 沈沧钰眯着眼看她,表达自己的不满意。 挽夏被他看得直咽口水,觉得自己好怂,从开始见面到现在都被压制着的,她抿了抿唇:“七皇叔!”喊得又急又响亮。 沈沧钰见她瞪圆了眸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声。好吧,他反而激起她的反抗了。 “嗯…”他终于应声了。 挽夏诧异地看他,他轻笑着道:“喊吧,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他的笑很轻,很浅,却有着说不出的魅惑,一双桃花眼看她的目光更似带着勾子,仿佛要将她的魂都勾了出来。 她心怦怦地跳,她也听得懂所谓后悔那一天,可如今不是还没到吗?何况真有那一天,他又何曾因她一句什么而轻饶过她?挽夏真的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嗯,七皇叔,我等着后悔那天。” “嘴犟。” 他柔柔地斥一声,低头想去亲亲她都绷紧了的小脸。就在低头那一瞬间,他又再抬起头来,抱起挽夏便翻下了屋顶。 可为时已晚,他还是被人堵个正着,来人身形亦非常之快,且怒意冲冲。 “劳璟亲王归还在下的妹妹。”黑暗中,少年长身玉立,身上气势迫人,声音冷得似冰凌。 听到声音,挽夏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她……大哥。 大哥怎么就追上来了。 她和沈沧钰的……那些,他看没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多少。 她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沈沧钰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看向凌景麒的目光也非常凌厉:“本王不过与温娴闲聊几句,凌少爷何必这般紧张。” 闲聊?! 有将人搂在怀里闲聊的?!两人还是那么个辈分! 凌景麒看着在他怀里安静缩成小小一团的挽夏,心底的怒火就一簇又一簇的升起,烧得他连眼眶都红了。 凌景麒冷声:“男女有别,还请璟亲王松开在下的妹妹。” 挽夏听着咬了咬唇,知晓兄长不管看到多少,必然是猜出来了。她颤着手去推了推沈沧钰,示意他放她下地,沈沧钰却将她又搂紧一分:“凌景麒。” 他喊他,声音没有掺一丝的温度:“凌景麒,你告诉本王,你是以挽挽兄长的身份要本王放开吗?” 正是满腔怒火的凌景麒倏地一愣,紧接着脸上的血色尽褪,一种恐惧莫名袭向他。 他在猜测到挽夏跟谁离开后,由心而起的愤怒疯狂涌动,那种愤怒从未有过,就连发现生父欺骗他利用他都未曾像眼下这般激烈。 璟王的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将他由头淋个透,也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是在以什么身份在要璟王松开挽夏,应该说,他是在用什么样的身份去愤怒生气。 自从那天,小姑娘在看到自己露出失望神色的那天起,他似乎就不太对劲……而这种愤怒,更多是倾于珍贵东西被掠夺的那种愤怒…… 凌景麒立在原地,身上一会发凉一会发热,仿佛是置身在冰火两极间,心中更是五味陈杂。他羞愧着,对自已更不耻,甚至于连再看对面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怎么能,怎么能……… 凌景麒久久不言,沈沧钰嗤笑一声,他知道凌景麒会回答不上来。尽管前世他也是在小姑娘走了后才发现,可这就足够说明,他心间早对小姑娘藏有超过兄妹的感情。 挽夏不太明白两人间的暗涌,只以为沈沧钰生气凌景麒命令似的语气,她轻轻挣了一下。 沈沧钰终于松了手,让她稳稳落在地上。 挽夏想朝自己兄长走去,却又被他拉住,她抿着唇抬头看他,却见他眸光锐利盯着前方。那样的目光有着让人遍体生寒的冷意,她心咯噔一声。 沈沧钰第一次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露出对她兄长的不喜。 挽夏心惊,眸中闪过茫然,又侧头去看兄长。却只见远处的少年身影有一半隐在暗夜中,叫人无从分辨他脸上的神色。 “我…先回去。”挽夏心里发慌,朝不松手的沈沧钰说。 沈沧钰不为所动。 挽夏着急起来,便想去甩开他的手。 “我以挽挽兄长的身份,要你放开她。”幽静巷子里,少年的声音响起。 他抬起来头来,面色依旧苍白,眸底有着苦楚,声音却异常坚决:“璟王爷,我以挽挽兄长身份要求你,把我的妹妹归还。” 沈沧钰闻言再度嗤笑一声,可到底是松开了挽夏的手:“去吧,别害怕。他不会告你爹爹的。” 他的笃定使挽夏疑惑,但现在不是较真这些的时候,她点点转身往兄长身边跑。沈沧钰却也在同一时间往前走去,他的步子大,挽夏小跑着居然落在了他身后。 沈沧钰径直走到凌景麒身边,在与他擦身而过之时,轻声道:“希望永远记住你今日所言。” 凌景麒身子一僵,闭了闭眼,将痛苦绝望的神色深深藏起。 沈沧钰负手离开,挽夏小心翼翼走上前,忐忑不安地看着兄长:“大哥,我……” “回去吧,二弟也很担心你。”凌景麒转身,不敢多看她的面容,余光却还是瞥到了她红润微肿的双唇。呼吸到体内的空气仿佛化作了刀子,心头有着凌迟一般的疼。 见兄长转身不理会自己,挽夏觉得他是生气了,而且很生气。以前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误,兄长再气也不会这样转身就走。 她就扑上前伸手去拽他的袍子,“大哥,你不听我解释吗?或者,你不问吗……” 凌景麒被她动作惊得反射性大力扯开宽袖,边唇都在发抖。 挽夏被扯得一个踉跄,走了两步才算稳住身形,站稳后,她发怔。 大哥是气得连话都不愿意听她说了吗? 看到小姑娘险些摔倒,凌景麒心中间也不好过,他生生压住了自己要上前扶她的冲动,转身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自己有那样的心思后,不敢再靠近她,他害怕……害怕会控制不住这种荒唐、天理不容的情愫! 少年疾步前行,挽夏看着他的身影,眼眶渐红。 本该离去的沈沧钰又再度出现在她眼前,心疼的弯下腰与她对视:“挽挽,听我说一句,凌景麒不是在生你的气。” 小姑娘凄楚地摇头,眼角已见了泪光。怎么会不生她的气。 兄长肯定在气她的自私,气她不顾大局,气她欺骗了他。 沈沧钰叹气,“我陪着你回凌家吧。” 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追来的凌景麒,还来得那么快,让她为难伤心了。 挽夏又摇头,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两人身边,沈沧钰冷冷看一眼去而复返的凌景麒。 凌景麒没有看他,只盯着小姑娘,她眼角的泪光让他自责不已。他声音不再那么冷硬,神色也缓了许多:“挽挽,走吧,跟为兄回家。” “大哥……”挽夏看到折回的兄长,颤颤地喊一声,又忙抬袖胡乱抹了一把脸。“我这就跟你回家。” 凌景麒点点头,侧身示意她先行,小姑娘垂了眸转身,一步步往巷口外走去。而他则落后她一步,始终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立在原地的沈沧钰脸色一再往下沉,戚安寻了前来,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后:“王爷。” 他理了理袖袍,“你怎么来了。” “在前边未曾等到王爷,有些担心。”戚安瞥了眼前一前一后离开的兄妹,心想事情好像搞砸了,被人捉‘奸’……咳咳,被人抓包了啊。 “唔,无事。”沈沧钰在见不到小姑娘的身影后转身,才走一步,又停住。“早间来了消息,凌府二房那个李氏起启到北平了?” 戚安回道:“是的,凌大少爷那个生父还暗中跟上了船。” 看来该发生的要提前了,也好,总该要知道的,也省得小姑娘伤心太久。 “让人将那封信给右相吧。”沈沧钰吩咐着,再度抬步。 戚安忙跟上前:“王爷,真的告诉右相?那老家伙是横竖都看王爷您不顺眼,还处处提防着您,他未必会信。而且说出来后,京中形势怕会变得对王爷您不利。”这可是多了个对手。 沈沧钰无所谓笑笑,月色将他眉眼映得更为冷漠。“右相会信的。且,本王只是觉得凌景麒碍眼罢了,并不是虚他。便是本王给他机会,他也未必就真敢。” 为了小姑娘,即便凌景麒以后真敢,他也得做。没有人比凌景麒更适合在京中,再说了,他这也算送凌景麒一个给凌昊还恩情的机会,他对凌景麒亦不会再有愧……… 挽夏与凌景麒回到原地时,凌景烨正神色紧张与侍卫说着什么。挽夏看到兄长脸上焦急的神色,非常惭愧的喊了声二哥。 终于见着小姑娘,凌景烨激动的蹲下身子抓着她肩膀左看右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挽挽你跑哪儿去了,要吓死为兄了!” 挽夏抱歉的又说对不起,凌景烨见她好好的,只是精神有些不镇,也没有再说什么。揉了揉她头发,当此事就那么过了。 “大哥,我们也该回去了,再晚,娘亲怕要担心了。”凌景烨说着,这才抬头看兄长,发现兄长神色也不太对。 凌景麒沉默地点头,吩咐侍卫将人集合,准备打道回府。 挽夏不敢多话,只忐忑的偷偷看他神色,而她发现,凌景麒从头致尾都未再看她一眼。她鼻头又有些发酸起来。 回到凌府已月上枝头,兄妹三人与苏氏报平安后各自回院子。 凌景麒似乎有急事,脚步飞快,本该是同行的凌景烨被甩下,一脸莫名。他神经那么大条,也察觉到了兄长与妹妹间的不对劲,可他不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也许是被妹妹吓的吧,他发现妹妹不见后也吓得腿软。 挽夏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院子,脑海里都是凌景麒甩开袖子那幕,她与大哥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就变得生分了。中间像隔了什么。 果然,她不该见沈沧钰的,可她见着他后,却把什么都忘记了。 挽夏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脸埋在枕头里,忍了大半个晚上的泪终于从眼眶中滚落。 没有两全的办法,她就知道不会有两全办法! 她无声地落泪,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的不顾大局。想着兄长怕是不会原谅她了。 绝望的情绪将她深深笼罩着,她就那么睁眼着到天亮,在晨光透过帐幔洒进来时,她才转了转空洞的双眸……这件事情上,确实是她错了。 她错了…… 67|2.0.1 挽夏顶着红肿的双眼去给苏氏请安。 苏氏被女儿憔悴的样子吓一在跳,拉着她到身边细声细语问是怎么回事,又责问梨香桃香晚间是怎么伺候的。 “娘亲……”挽夏扯着笑喊她,“是昨天出去玩得太过兴奋,晚间走了困,又喝了不少的水,这才肿了眼。” 苏氏心疼的让人端了凉水,将帕子泡里面拧得不滴水了,再给她敷上。 “多大的姑娘家了,居然能贪玩到睡不着,被人知道不得笑掉大牙。” 挽夏含糊的哼哼两声,趴在娘亲腿上,闭眼。凉凉的帕子贴着确实舒服多了,似乎头也不那么的疼。 凌景麒兄弟在此间进来,见到挽夏这个样子有些好奇,凌景麒随后又想到什么,袖中的手霎时攥成了拳头。 见儿子前来,苏氏也没让他们先坐,而是先训道:“下回再不让你们带挽挽出去,都带她到哪儿疯去了,居然晚间还走了困。” 凌景烨刚开始时被吓一跳,以为妹妹不见的事被知道了,听到后来顿时松口气,却也只能赔笑。 知道兄长们到来,挽夏想到昨晚巷子里的事,心中别扭又羞愧,都想就那么靠在苏氏身上不再起来。 可苏氏哪知道这么些,给她再换过一次帕子就将她拉了起来,打量几眼,见红肿有消下去才再露了笑来。 “这几日你就好生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了,不然初十再闹这么一出,你要怎么见人。” 挽夏柔顺地点头,凌景麒看着她红肿明显的双眼,心头似被针扎一样的疼。小姑娘哭了,估计还是哭了一整晚,也没喊他一声,估计也有在生他的气。 也对,昨天他表现得那么冷漠,她都要摔倒,他都没有去扶。她想和他解释,他亦没有去听。 凌景麒突然如坐针毡,继母还在边上吩咐丫鬟晚间要厨房再给他炖补汤,这让他羞愧得更是恨不得立即逃开。他怎么就能会动了那样的心思呢,他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凌景麒心间百般煎熬,又丝毫不敢表露一丝,整个早饭如在嚼蜡。好不容易熬到饭毕,他连继母的脸都不敢看,飞快告退。 少年走出去时还差点被门槛拌倒,苏氏疑惑,侧头问儿子:“你大哥遇到什么着急的事了吗?”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凌景烨想了想,并没有,除了昨晚被妹妹突然不见吓了一跳,也许还没回过神来吧。他想着,自然替兄长打马虎眼,说可能科考越来越近了,心里急的。 苏氏担忧着看少年远去的身影,喃喃地说:“总这样也不成。”旋即又吩咐丫鬟去问问近来继子是否又熬夜苦读,再是这样,她可要去收了他的书本。 丫鬟应喏离开,挽夏也站了起来:“娘亲,我有东西落在大哥那了,我去找大哥去。” “哎,等我……”凌景烨见兄长妹妹都走人了,忙也想追上去,苏氏冷声喊住他:“你给我回军营去,不然你爹真要打断你的腿!” 凌景烨气势瞬间就萎了下去,苦哈哈着脸回院子,简单收拾打马出了府。 挽夏人小腿短,又晚了那么些时间,再见到凌景麒的时候他都快要进了院子。 她急急喊他:“大哥……” 似乎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凌景麒步子一顿,然后又脸色发白,死死抿着唇步子越发匆匆。他居然还产生幻觉了。 没有喊住人,反倒越走越快,挽夏心里发凉,难受中咬咬牙又追了前去。看到兄长进了屋,还要关门,她跑得飞快险些都要撞到门板上。 “大、大哥……”她伸手挤在门缝间,直喘气。“大哥,我就和你说几句话。” 看到脸色潮红,满额是汗的小姑娘堵在门口,凌景麒怔了怔,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刚才并不是误听。他忙将门打开,挽夏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就扑他身上。好在她又及时扒住门框。 凌景麒已经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 挽夏知道这会自己有些狼狈,不好意思朝少年笑笑,理了理头发衣裙乖乖站好。 小姑娘红肿着一双眼,笑起来并不怎么好看,可她的笑总是带着春风般的暖意,凌景麒看得莫名就心跳加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他忙撇过头不去看她,不敢看她。 挽夏见他沉默着,神色不太好,连看她一眼都嫌烦的样子。笑容变得悻悻的,微垂的双眸黯淡起来,鼻头又有些发酸了。 她忙整了整心情,就那么站在门口和他说话:“大哥,我错了,我不该和他私下来往,不该不顾凌家安危。我不会再见他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说着声音哑了下去。 凌景麒心神一震,猛地去看她。 只到他下巴的小姑娘垂着头站在那里,乖巧得让人心疼,垮下的肩膀亦显得她彷徨又无助。 她是因为做了这个决定,才哭了一晚吧,可他真的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他也没有资格去生她的气。他藏着那么个龌龊心思,他怎么可能会怪她不顾全大局。何况,凌家哪真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去承担什么,明明这应该是他们身为男儿该做的。 凌景麒觉得自己无用极了。 他抿着唇,不知要如何回答她。 挽夏心中忐忑着,鼻头越来越酸,眼眶也发热发酸。 她的兄长不言不语,是不相信她了吗,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大哥,我…我在船上不该骗你。”她努力阐述自己的决心,可这再一开口,她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才说一句话,她忙又将头低了下去,她的视线变得清晰了些,她看到了地面上有着水滴将石板晕染成深色。 “我……我……”她再度开口,却难于成句,心头在绞痛。就像被人扎了一刀,然后又剐去了一块肉,变得空空的。 她难过得捂住了嘴,蹲下身缩成一团抱住自己,决心似乎都被落下的眼泪冲走了。 凌景麒俊脸煞白,她的表现让他清楚,她是那么舍得不璟王。他立在阳光下,却浑身冰凉。 这都算什么。 孽缘吗? 他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动了那样的心思,她也明知不能够,却也喜欢得那么真。他们兄妹……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苍天弄人。 他闭了闭眼,颤抖着身子半跪在她跟前,“挽挽,别哭了。大哥不生气,真的不生气。” “你生气,我也生自己的气。”小姑娘狠狠抹泪,抬起哭花的脸看他。“我一边想着要远离他,却又总是不自主想要靠近他,我不敢相信他,可又矛盾的选择去相信了他。” 有着前世,她明明该心如止水。 可他给了她龙佩,将命交到她手上,他还处处维护着凌家,不管算计谁,都是在为了凌家的利益出发。他很多事情并没有说出来,可她看得真切,他真的是在对她掏心掏肺,在拼命把凌家从漩涡中拉出来。为此,他不顾让皇帝误会他更深,更忌惮。 这样的他,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小姑娘委屈着说出心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对凌景麒的凌迟,让他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他极力压着苦涩,说:“我明白,我都懂……好了,别哭了,我没有怪你,真的。” “不,你不怪我,我却是怪自己的。”挽夏终于抹干了泪,将所有的戚色都藏了起来。“大哥,我说过了,我不会再见他了。我是凌家女,没有凌家,没有了你们,我怕连活下去都不想。为了凌家,我什么都能做!” 她说着重新站起来,朝他笑。 他仰头看她,很想要她别笑了,那种带着绝望的笑不适合她。她是他们手掌心捧着的宝,不应该这样牺牲什么,哪怕他知道他们不合适。可他此时宁可她任性妄为,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好矛盾啊,他其实和她是一样的。 凌景麒站起来,想告诉她不要紧的,真的不要紧的,只要她开心,他会支持她护着她。可是,他又说不出口,心底那种苦涩,那种酸意,那种会失去的痛苦让他开不了口。 他沉默着,小姑娘笑着,然后朝他深深福了一礼,转身跑走了。 凌景麒想要伸手就拉住她,却只碰到了她的袖角,眼睁睁看她离开。 他许久才收回了在半空中发僵的手,转而一拳砸在了门框上,一个带血的印子与朱红漆混染,最后沉淀为深褐的色泽。 第二日,找了补觉做为昨天不出门借口的挽夏听到一个消息,凌景麒与苏氏告了假,说从今日起要闭门苦读。她怔了许久,苏氏也颇为忧虑,可劝不动也只能随这继子去。只得吩咐下人要多注意些,平时更要多劝着些,切莫太过辛苦。 凌景烨也去了军营,二房的人也不来往了,挽夏觉得整个凌府仿佛就冷清了下去。她也跟着变得寡言。 到了初十这日,冷清了几日的凌府终于又热闹起来。 府里的下人早早起身洒扫,戏班子在院中搭起了戏台子,厨房的仆妇们亦从清晨就开始备下各种食材,整个凌府又像有了生气。 挽夏亦早早被顾妈妈喊了起来,为她梳妆打扮。 簇新衣裙加身,繁钗红妆,十二岁的小姑娘越发精致可人。 顾妈妈将珠珍耳坠给她戴上,看着镜中人直感慨,她们家小姐长开了,再不久就可以说亲了。这么个矜贵美好的人儿,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起,夫人估计如今就开始头疼了。 挽夏在听到一声好了,也未曾抬眼去看铜镜,只是缓缓站起身,理了理银线锁边的袖袍,神色淡然往前院去。 女为悦已者颜,这里没有他,亦不会再有他,如何装扮于她来说都无从重要了。 苏氏早已忙得打转,将将把对牌发于各处管事,又仔细敲打一番,才得已闲空坐下来喝口水。 外边丫鬟们问安的声音落下,她眼前就一亮,着淡红色儒裙的小姑娘光彩照人,娇嫩得似能掐出水来的花骨朵,叫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她的女儿已长得这番好颜色,亭亭玉立的,真的是长大了。 苏氏将人拉到身前夸赞,又伸手去摸她髻上用红宝石做蕊的精致梅花簪,“这套衣裳好,可我记得不曾让人做过这样的。” 挽夏心中有小小的浪涛翻涌,面上淡笑着说:“娘亲估计是忘记了,这是七皇叔送来的那些衣裳首饰。” 璟亲王送的。 苏氏想起来了,再细细打量女儿,发现看似普通的衣裙却是费了很多的心思,裙摆下方更是坠了珍珠。只是小姑娘立在那不显,一起动起来,那些珍珠便会像水浪般随着动作轻曳,显得小姑娘身姿越发窈窕。 “你还真得要好好谢人家。”这一套衣裙就如此奢华,余下的她有些不敢想了。 挽夏脆生生应是一声,杏眸深处有着让人察觉不到的涩意。 用过早饭,作客的人逐渐登门,挽夏跟在苏氏身边迎着各位夫人小姐。 她落落大方,唇边总保持着恰好的微笑,身份又那样贵重,前来的人对纷纷对她表示出好感。 挽夏不管是与谁说话,对方是如何夸赞捧着,她都一样的笑。 这些人,她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却很清楚哪些前世是避他们凌家如蛇蝎的。如今刻意迎逢的那些,已在被她划出来往的名单中。 见了这么一次,就不必再见了。 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挽夏翘首以盼的人却久久都未曾出现,她眼里有着失落。想难道是今儿有事,来不了了? 苏氏此时坐在妇人堆中,拿着戏折子让众位夫人点戏,她面容温婉,说话又客气,众人初次见面的那些许尴尬很快就过去。都与她说笑开来。 “温娴郡主是第一次来北平吧,可还习惯?”挽夏发了会呆,耳边传来柔柔的声音。 她侧头去看,是位穿了嫩黄衣衫的闺秀,装扮很简单,可裙子上方绣的仙鹤将她显得特别。她这样的穿着打扮,有种画龙点晴的感觉。 挽夏打量她两眼,笑着回道:“是第一次来北平,北平很好。” “和应天府比呢?据说应天府冬日的梅花最漂亮了,满城满街都是。”另一位头戴八宝祥云纹金簪的闺秀也凑过来。 应天府的梅花吗,“梨花也很漂亮。”她微微一笑。 “这些不都是很常见的吗?北平有着极少见的紫玉兰,紫玉兰花开时,彤云连绵般,那个景致才叫一个美。”不同意见的声音插|了进来,话也说得很不客气。 先前搭话的两位小姑娘皱了眉头去看何人这般不识趣,在看清那人面容后,又抿了唇不敢再说什么。 挽夏把两人神色看在眼中,也好奇去看说话之人。 那是十四五模样的小姑娘,高挑着眉峰,在看到挽夏看她的时候,朝她露了个傲然的笑。高高在上的感觉。 是她啊……怪不得说话那么不客气。 这人挽夏是识得的,如今后军左都督身边得力一位姓郑的副将女儿,闺名唤漪澜。说起她来,北平那么些勋贵小姐中,她是最横的,也是因为郑将军得宠的缘故。 前世郑漪澜对她没有什么好感,也不喜欢和她说话,都是拿鼻孔看她的。 她想着只是笑笑,客气而疏远。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眼里极美的紫玉兰在我眼中可也是很常见。”一位小姑娘由远而近,嗤笑着说了句。 郑漪澜整张脸都变了色,眼睛霎时瞪得溜眼,在看清是何人敢反驳她时,又像见鬼似的起身往旁边挪。还拿帕子捂着口鼻,满脸嫌弃。 挽夏却是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雯依! 着月白挑线裙的小姑娘比她记忆里要幼嫩几岁,可还是那张鹅蛋脸,弯弯的柳眉,凤眸看人时会有极亮的光闪过。怀里抱着她最喜爱的那只猫儿——银子。 再度见着好友,挽夏整颗心都在颤抖,又好笑她的性子。不管什么时候,她就是喜欢与郑漪澜对着干。 这不,她才想着,闵雯依便笑吟吟地靠到郑漪澜身边走,让对方嫌恶的又避开她。 挽夏正琢磨着要怎么跟她说话,她却已朝挽夏行了一礼:“这位肯定是温娴郡主了,我来迟了,还请郡主见谅。” 挽夏忙伸手去扶她,她往后缩了缩,挽夏的手就顿在空中。郑漪澜见此冷冷一笑,心里又有些快意。 闵雯依就是那么个古怪性子,谁的面子都不给,我行我素。这温娴郡主以为她帮着说了话,是友好之意,如今被人拒得难看吧。 郑漪澜十分开心的看挽夏尴尬的样子,哪知闵雯依居然侧头朝她笑:“喂,郑漪澜,你在那阴笑什么。哦,我知道了,你心里肯定阴暗的想着我让郡主下不了台,你在高兴我又得罪人了是吧。” 她直白的话直戳破了郑漪澜心思,让她脸色铁青分辨道:“你别在这挑拨离间。” 抱猫儿的小姑娘挑了挑眉,不屑又笑一声,嘴里骂了句‘武将世家出了你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也够丢人。’ 她声音很小,却刚好叫挽夏听得真真的,挽夏没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惹得几人都看向她,闵雯依这才好奇的盯着她打量,她还是第一次见长得这么精致的人儿。南方来的姑娘家果真是长得好看啊。 而且她说那么粗鄙的话,她居然还跟着笑,南边的姑娘家不是都十分注重言行举止吗?像刚才郑漪澜那样不客气,她不都忍气吞声的? 闵雯依觉得挽夏似乎也那么有点儿意思。 “你刚才肯定不是故意躲开我的。”挽夏笑过后,才朝看自己的闵雯依道。“你抱着猫,你是怕猫抓了我吧。” “你真是那么想?” 挽夏看到她眼睛发亮,很郑重地点头:“难道我想错了?你就是故意让我难堪的?可我们明明才初见,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唔,没有。我爹娘还让我见着你嘴甜一些,你爹爹可是我爹爹的顶头上司。” 她的话一出,边上的闺秀心里那个尴尬啊。 今日来的人哪个不是嘴甜着讨好这位得圣心的温娴郡主啊,她们间也不少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凌昊如今是右都督,又有哪几家不是凌昊的下属。闵雯依这嘴,直接将她们的心思也全揭了出来,她这么说就不臊得慌吗?!反正她们臊得想找地方躲了。 挽夏闻言怔了怔,旋即又笑起来,直笑得眉眼弯弯。 这北平要数耿直的,雯依就得占这头一份。 前边的苏氏注意到了女儿的笑声,侧头一看,女儿和一个抱着猫儿的小姑娘说说笑笑,十分开心。她这两日不安的心又放了下来。 女儿前几日闷闷的,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呢,如今又笑开了,应该也没什么事了。 苏氏侧头看后边,刚刚才落座想着怎么搭话的闵大夫人也瞧见了,顺着她视线看去,发现女儿居然和人女儿有说有笑。脸色沉了下去。 闵大夫人不是不高兴,是有些不敢相信,那真是她女儿吧。她女儿可是北平人见愁,那张嘴总是没事得罪人,哪个姑娘家会和她说笑啊,如今温娴郡主居然和她很和睦。闵大夫人有些发傻,正巧苏氏拿了戏折过来请她也点戏,她看着笑容柔和的苏氏神差鬼神的就说:“凌夫人,您可以把您教导女儿的秘诀告诉我一下吗?” 这绝对不是她女儿讨得了人喜欢,是人家温娴郡主大度体贴,可怜她女儿被人排挤!! 苏氏看着这位眉清目秀的闵大夫人,也有些傻了。 什么教导女儿的秘诀,闵大夫人这才来就要和她交心,是要探讨子女间的问题吗?! 68|2.0.1 ————晋————江————首————发 九点半更换防盗章 虽是自小见惯了父亲的莽夫脾气,李明婳却也是首回挨了父亲一巴。 她扶着桌子才从头晕目眩中挺直脊梁,用手背擦拭嘴角,沾了一片血迹。 这一刻,她突然非常厌恶自己是李家女,那种长年对父亲的不满情绪紧跟着也暴发出来。她盯着李大老爷的目光再无尊敬,冷得似刀子。 被女儿的眼神扎了一下,李大老爷怒火越发收不住,扬手就要再给她教训立一家之主之威。 李大太太赶来,忙抱住丈夫的手,哭着求他,两人在拉扯间将倒不少瓷器摆件。屋里满目狼藉,隔壁厢房的庶妹亦跑到门口看她热闹。 正是乱哄哄之际,管家却是着急的寻了过来,说有贵客上门,是李大老爷上峰俞大人。 李大老爷神色当即从愤怒到狂喜,在激动间他看到嫡次女侧脸都是血污,立刻清醒过来,叫丫鬟婆子快打水来给女儿洗脸。自己喜滋滋的先去见客了。 李明婳冷眼见着父亲离开,一句未吭。李大太太边落泪边骂她,说早知她要做尼姑,生下来就先掐死她,也省得这样折磨。 听着责骂,委屈与不甘在李明婳心中不停翻腾搅动着,费了极大力气才再压下去。 她知道此时不是与娘亲反驳什么的时候,那个俞大人又来了! 骂过发泄后,李大太太见女儿脸上受的伤,又有绞头发的先例,她是不敢离开的。总还有最后的机会。 她吩咐得丫鬟婆子一通忙乱,想尽办法先保好女儿的脸,心里又暗中着急,这俞大人怎么偏就这时候来了。 不想任何能消肿的方法都做了,李明婳高高肿起的脸和破了的唇角如何都遮掩不住,李大太太心中近乎是绝望的,她都看到隔壁那小妇养的女儿已梳妆打扮好出了院子。 李明婳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人,无声的笑。 她倒是觉得这伤来得好,算是无心插柳柳成阴,歪打正着。就这样一个模样,她就不信自己还能被人看上! 可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疑惑着看出窗去,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踏进了院子,有侍卫守在门口两边,而她的父亲像那酒楼小二般哈腰陪着人同往。 李明婳见着这情形拧紧了眉头。 未来得急细想,来人已到她屋门前,她听到他威严的声音:“我要单独与她说几句。” 不容抗拒,就像是战场上下军令的将军。 李大老爷的犹豫被瞬间压下去,忙将屋里的人喊了出来。 李明婳指甲瞬间就掐入了手掌心。 进屋的人脚步止在分隔内外的珠帘前,她听得珠帘有被拨动的清脆声响,却未再听见脚步声。 “李五小姐,我叫俞宇森,今年三十有七,发妻已去世五年。” 男人粗矿却带着沉稳的声音响起,李明婳怔了怔。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来是向你父亲提亲的。”他又说道,“我是粗人,说话也不会拐弯,你父亲也是希望你嫁给我,你可以说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这人来提亲,告诉自己父亲拿了她来换前途,还问自己有什么要求? 李明婳感到讽刺,想笑,确也是笑出了声。 俞宇森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对她突然发笑有些莫名,便问道:“李五小姐笑什么。” “笑你。”李明婳站起身,直直走向这个所谓要来提亲的男子。“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想法,又怎么会这么不尊重我,直接就进了我的院子,闯了我的闺房。这些传出去,不嫁你就只得死路一条吧。” 外边就传来李大老爷低低的唤声,似乎在警告一般。 可李明婳一点儿也不怕,她说的并没有错。 俞宇森已在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只到他肩膀,可十四岁的年纪来说,身量已经算高的。他猜想了几日的她该是何等样貌,看到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她的脸,而是那双清澈带着□□厌恶的眸子。再有是她肿起的一边脸颊。 他皱起了眉,连她对自己显露的恶意都抛于脑后,下意识问:“哪个王八羔子动的手。” 李明婳眸里闪过一丝讶色,旋即再笑了出来,是真的笑了,扯得伤口发疼。屋外的李大老爷冷汗津津,尴尬不已,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俞宇森见此疑惑更大,只用一双虎目探究的隔着珠帘看她。 好半会,李明婳终于笑够了,转而扯出抹冷笑道:“你说的王八羔子是屋外那男人——我的父亲。” 这下反倒是俞宇森愣住,下刻目光犀利无比看向她,她挨打是因为不愿意嫁给他?! 她撩起了帘子,修长的手指根根匀称似上好的白玉,白净无暇。她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唇边的冷笑透了几分玩味,靠近他低声道:“是不是我嫁你,我提什么要求你都愿意。” 俞宇森看着她自主靠近,更加能看清楚她脸上的伤,红肿不堪,将她好好一张精致脸衬得有些扭曲。 他对上她的视线,这一瞬他看到了她眼底的不甘与一股怨气。 有针对他的,又并不完全是。 俞宇森默默看她一会,李明婳神色已化作对他一种深深的厌恶,还有不耻,笑容亦变得似讥似诮。 她觉得刚才还有些趣的男人也不过如此,转身想要再回屋里去,他伸手抓住了她。 “你在怨我毁你名声,逼你下嫁,还不信我说会应了你要求的话。”他审视着她。 她回头挑眉看他。 他突然就低声道:“你还怨你父亲逼你嫁一个鳏夫,你的要求肯定不是要我帮李家什么,那就是你想要报复拿你逐利的亲人了。” 李明婳闻言再度诧异,这个男人很厉害,起码洞察人心这块非常厉害。这与他口中所谓的粗人根本搭不上杠! “这有何难。”俞宇森松开她,朝她笑。“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性子够合我口味,我这人也是睚嗤必报。你安心待嫁吧,我俞宇森虽是粗人却也是一诺千金。” 话毕,他人也利落转身离开。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李大老爷在外边根本听不见,急得一头汗,猛然又听到脚步声吓得又忙离开门扇处。 俞宇森跨过门槛后就似笑非笑看着李大老爷,直看得他汗水淋淋。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打女人的本事,亲事就那么定了,我会准备,有什么会让人知会你。” 李大老爷正忐忑,倏地听到这话连反应都忘记了,直到俞宇森又道:“定亲后她就是我俞家的人,我会派人来伺候,不必你李家问了。” 这话落在李大老爷耳中无疑是巨大的惊喜,这说明人家是极看重他女儿,以后女儿嫁过去了还不呼风唤雨,吹吹枕边风他的前途就一片光明。 不知已被暗中落了套的李大老爷惊喜万分,自然是满口应下,就差没说出以后将女儿供起来话。 俞宇森来去匆匆,李明婳立在屋里透过窗扇看着他身影消失,看着月光落在他肩头,这才回想起他的面容来。 肤色有些黑,相貌却是周正英气,倒是威风凛凛。虽有历经风雨的岁月痕迹,可真算起来,那个俞宇森要比他说的年纪看起来小得多,甚至比她三十出头的父亲看起来还小一些。 还有,他居然就那么答应了。 答应要帮她报复她父亲。 李明婳觉得这人做事一点也不符合常理,可她再想起他眼里的郑重,她又觉得他是真没有理由哄自己玩,因为不管怎么样自己就得嫁他了。不然就剩死路一条。 如若在死与看到父亲的悔恨之间选,她当然是选后者的,她想她可以赌那么一次。 真到那一日,她父亲脸上的神色肯定十分让人愉悦。 自此,李明婳亦不再闹绞头发的事,安安静静的在院子里过自己日子。 听着自已丫鬟说俞宇森亲自来下聘,挑了如何贵重的聘礼,然后看着俞府来的下人,说那些流水似的送进来的东西,都是由他挑选的。从鞋袜、衣裳到首饰,再到胭脂水粉,姑娘家的用物几乎都齐了。 李明婳随手捡了双用南珠点缀的绣花鞋看,光是看她都觉得奢侈过度,要迷人眼。 三个月很快过去,也是托俞宇森的面子,她的及笄礼办得非常隆重,不少不愿与李家来往的官夫人都来捧了场。而后便是准备出嫁。 她出嫁那前日下了场雪,次日雪色初霁,天空明净蔚蓝。腊梅也开了,她便在暗香中上了花轿,嫁为人妇。 俞宇森挑起盖头时眼里的惊艳十分明显,她却没有那种再升起一丝厌恶感,因为她先前就发现,他每次看她必然是先看她的眼睛。他的举动有时都会令她感觉到,其实自己长得并不多出色,今儿他这惊艳神色反倒让她有些莫名开心。 这也许就是女子所谓的虚荣,谁不愿意别人认为自己长得美。 婚宴亦是非常隆重,李明婳从闹新房的夫人们身份上就能看出来,更何况外边宾客的喧闹声一直不断,直至很晚才散去。 坐在宽阔又奢华的新房里,李明婳并没有太拘束,她先沐浴换了轻便些的衣裳,然后就填肚子。等到他人回来时,她其实已小歇过一觉。 红烛下的俞宇森显得要比往日柔和几分,或许也有他身上那颜色鲜亮的红礼服原因,将他整个人的凌厉减去大半。 他喝了不少,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进屋后转到拔步床前看了她几眼,没有和她说话去了净房,很快就再度出来。 当他上床将她拥到怀里时,李明婳才发现他是赤着上身的,身上滚烫带着水汽,呼吸落在她侧脸时有酒汽。 她无端就紧张起来,双手无意识抵在他胸膛。 “别怕。”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便吻住她。 李明婳是第一次与人这样唇舌纠缠,生涩又涌起姑娘家抑制不了的羞意,不过小会就茫然不知思考。 “答应过你的,我都会做到。” 他在完全占有她前,再度开口,可撕裂的疼让她无心去看他此时的郑重与认真。 她能感到他的迫切,可在她疼得用手指甲抓他的背,他又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没有再继续前行。 他便那么压住她,缓缓在她脸上唇上落下亲吻,在她放松后才分兵破玉。 虽然还是疼,却能忍受了。 可又过了计久,李明婳又难受极,疼痛占得多一些,她没忍住喊出声,又用指甲抓他。 “我难受,你好了吗。” 催促的话后,她有些后悔,那迎来一阵比一阵激烈的攻势险些将她颠得要昏过去。待他终于满足抽身,她已经像是水里捞出来般,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不想用,只是想他年纪,这样一次时间虽然是长,可是应该不会有太多。 俞宇森知道她身子还幼嫩,夫妻间的乐趣总得还要时间习惯,顾及着她当夜也就要了那么一次。 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儿,俞宇森是首次那么认真打量她,发现她确实长得极美,雨后海棠般明艳。可他又很肯定,如若他先见着是她的好颜色,他肯定不会去提这个亲。 那日在慈悲寺见着她,是被她不同于大家闺秀的性格所吸引,那时是觉得她有趣。 后来去提亲,他才算是真正对她起了好感,喜欢她的真性情。她肯定不知道,她在看向自己时那种不甘要抗争的眼神,有多诱人,而她在这不经意留露的倔强又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子,让他就想保护着,也值得让人去保护。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说出她真正想法,并毫不犹豫的答应。 李家人真是不识宝,自此以后,就让他珍藏吧。 婚后,俞宇森亦是按自己初衷,将他的小妻子视为珍宝守护着,家中的中馈都交由她打理。 李明婳也是极聪慧通透的女子,从来不会恃宠而骄,做事进退有度。 他就越发的宠溺她。 两人第一次的争吵是他发现她居然在同房后喝避子汤。 他险些就被她气疯,可那明明做错事的女子还非常冷静与他分折,他永远都记得那将怒火浇灭的一盆冷水。 她说:“俞宇森,我不想要孩子,那样我们就再也过不了这种安静日子,你继子已成家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他就恨她这种冷静,因为她将利弊分析太清楚,她的心其实还没有完全交给自己。 那段时间,两人都冷了一阵。 恰好李大老爷被人抓错处,求到俞府来。 李明婳珠环翠珮,被人簇拥着到前院见自家父亲,俞宇森看到她脸上又是露出那种倔强,最后一丝火气也消了。 他想,随她吧,他若是非强迫她做什么,与当初李家强迫她有何不同。他喜欢的不就是她这种性子,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爱恨分明,说话做事直爽不做作。 她总有相信自己愿意交心的一日。 身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认清低头这日,李大老爷开始了过上了正式的悔恨日子。 再后来,李大老爷被罢了职,再三请求李明婳伸援手并表示往前对她娘亲的悔意愧意,李明婳才再理李家的事。给了李大老爷本钱,让他从商去了。 其间李大老爷有过一次故态复萌,李明婳还未出手修理,俞宇森便将人治得服服贴贴。 李明婳得知后只微笑,夜里却险些将俞宇森的魂都勾离了体。 俞宇森虽喜她这让人沉沦的首次主动,可又有些恼她这种两清似的奖励。 偏自此以后,他就总想讨她欢喜,喜欢看她主动勾着自己,在自己身下千娇百媚。俞宇森给自己总结一个字:贱。 就在他贱兮兮的与伶牙俐齿的她小打小闹许多年后,他却觉得这‘贱’值了。 她开始去面对自己的感情,愿意相信自己,终于愿意怀上两人的骨血,与自己说她愿意依靠他。 然而世事却总有波折,在俞宇森以为两人交心自此安顺,却在幼子一岁时让两人险些彻底决裂。 大儿媳妇的算计造谣中,让身为男人的他失了理智,居然真去责问那为了出豆的幼子操碎心的她。 李明婳性子从来都是烈的,受了委屈亦不会真受委屈,他便挨了她一匕首。 她当时气红了眼,强忍着泪,一刀狠狠扎入他左肩,说:“俞宇森,是不是得到了的东西你就不会珍惜了,若不我们三口一起死吧,彼此来个干净,也好让我别在余生悔恨自己真看错了人!” 早在她显了泪光那刻,他其实就明白自己错了,任由她朝自己挥刀。 那个被亲人伤到最深都不曾落泪的女子,却被他逼得泫然欲泣,他意识到他所谓起疑心与愤怒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自卑心作祟。 毕竟,他真的年岁大了,外表再是显得年轻些,他也老了。他与她站在一块是那么不相配,她正如盛放的牡丹,而他已如风中残烛,所以他自卑了害怕了。 他是怕失去她的。 这也是他第一次落泪,抱着她止不住就落了泪。 她丢了匕首,拥着他轻声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其实,她懂他的,只盼来世愿同生,永作比翼鸟。 69|2.0.1 昨夜可能有人闯进了府,小姑娘紧跟着就发热了?! 凌昊站在屋檐下,神色晦暗不明。 侍卫忙跪下请罪,他们将军的神色,定然是出大事了。 “查!给我查!”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敢闯进凌府! 凌昊恨不得手撕了让女儿生病的人,阴沉着脸回到厅堂着坐。 凌景麒站在门口听到了事情经过,又惊又疑。 是璟王闯进来了?! 凌景麒大概猜到了挽夏若真见了人,都说了些什么,她真的强逼着自己与璟王一刀两断。不然,身体一直健健康康的小姑娘,怎么会说病倒就病倒了。那日,她朝他笑的样子,一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 原本想告诉凌昊真相的凌景麒,将快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不能说,说了他继父势必要找璟王算帐,届时小姑娘又要如何自处。这样只是给她增添更多的难过。 她已经很为难了。 凌景麒心间不比挽夏好受多少,也有后悔那晚自己追得那么急,一切起因还是源于他。 少年沉默颓败的守在屋外,明知不合规矩,还是硬在小姑娘院子守了一晚,直熬到天明。 好在烧了一日一夜的挽夏终于退烧了,人也清明起来,看到父母亲都围在床前,露出惭愧地笑。凌景麒站在众人身后,见她好好的,松了口气,默不作声离开了。 苏氏对着女儿嘘寒问暖,心有余悸:“热退了就好,你真是要吓死为娘了。”说着,她给才喝过药的小姑娘嘴里塞了个蜜饯。“你这突然病倒,吓得你爹爹丢了公务连夜赶回来,连你大哥都跟着熬一晚上不曾合眼……” 听到凌景麒也跟着熬了一天,挽夏心中更是过意不去,探头寻兄长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找到。 “大哥呢?”她问。 苏氏一怔,回过头去看,果真是不见了继子的踪影。“兴许是见你醒来,放心了,先回去了。” “挽挽,郎中说你是惊厥发热……” 凌昊犹豫半会,决定还是要问问女儿,哪知才说一半就被妻子踩了脚面。他猛地又收了话。 挽夏侧头看他,病中的小脸苍白,看着就让人心疼。 “无事,你好好休息。”凌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如若女儿真有什么要和自己说的,醒来第一句话便说了,哪还用他问。如今还不确定是否真有人闯到了女儿跟前,可若真是有人来过,女儿却只字不提,那么她是在维护那个人。 他问了也白问。 凌昊此时突然意识到,他呵护在手心的小姑娘长大了,有心思了,再过不久便十三岁。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可别真让他查出来是哪个混蛋!! 凌昊在惆怅间怒意滔滔,暗中咬牙,只要让他知道是哪个混蛋敢如此孟浪行事,他非折了他腿骨! 挽夏喝过药,再吃了些东西,又躺倒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夫妻俩从她屋里退了出来。 苏氏拉着自家夫君走到院中的梨花树下,“这事过了就过了,女儿好好的便成,非得追究什么病因。” 她幽怨地看着丈夫,语气带着责怪。 凌昊也是太过担心,沉默了好大会才叹口气道:“昨儿的宴席上,女儿当真没有被人欺负了去?”他说完见妻子睨着自己,又道。“我知道了,希望是我猜错了吧,我去看看侍卫查得怎么样。” “去吧。”苏氏这才算放过他。 凌昊离去,她却站在院子看着翠绿的梨树发起呆来。 女儿在他们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会藏心事了,可让她那么伤心的人是谁呢?还能闯进凌府来,那人在北平? 偏偏他们也才到北平啊,这真是让人一点头绪也寻不着。也许真的是他们多想来,且看查得怎么样吧。 苏氏摇摇头叹口气,又回到屋里继续守着女儿,看着女儿不过一晚就显得更小的脸蛋,在心里把不知名的那个人骂个狗血淋头。 十二岁的小姑娘,病来得急,恢复得也快。退了热将养两日,便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众人发现,病后痊愈的挽夏变得寡言了许多,可唇角又总是带着弧度,温温和和的。一时间,让人又寻不到更多的不同。 而凌府的侍卫查来查去,除了那小片的碎布,再一无所获。挽夏所住院子的四周也都快被掘地三尺,别说蛛丝马迹,就连个脚印子也不见。 凌昊也就放弃了,不过凌府的明哨暗哨又增加了近一倍,将整个府邸围得像个铁桶。 临近中秋的时候,从应天府出发的李氏终于到了北平。 这日下午,她乘着马车从侧门进了府,才进府她就发现不对来。引路的人并不是经过垂花门,而是带着她走夹道,一直往西边去。 她不由得好奇问了几句。 那仆人是凌老太太派来的,对她自然不会有多客气。“二夫人,亏得您,大老爷直接和二房这边分府过来。”她说着又指了指前边一道月亮门,“喏,那道门过去就是长房所在的东府,我们这边是西府,也好在老太太在当中周旋,否则,这何止是分了公中和隔一道墙。” 李氏被她阴阳怪气的气得直发抖,如今连一个奴才都敢这样给她脸色看了吗?!同时,她又心惊长房与二房分府过的事。公中都分开了,那么产业也分了?!二房可是一直靠着长房维持着光鲜,这能讨得了好处?! 李氏扶着肚子慢吞吞地走,这样的变故打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李氏的回归,并没有引起多大动静。 凌老太太只是见了她一眼,安排了一处院子让她安心养胎,连儿子房里的妾室都没有喊过来让她见一见。 李氏看着婆母一副你好好做人,我已格外开恩的脸,就怄得直想吐血。可事到如今,她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也明白如若不是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她可能这辈子都踏进不了凌家。 安排给到李氏的院子只有一进,离着凌二爷的住处亦有些远。可李氏看着摆设虽一般,可好歹样样齐齐的屋子,捂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自从去到庵里,别说像样的屋子,便是连被褥都是发霉带着股臭味。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睡过暖和的被窝。 李氏呜咽着躺在床上,终于睡了踏实的一觉。 第二日,她却又被另一个消息惊得手脚发凉。 她的嫡兄居然给她夫君送了贵妾,那贵妾还是她的堂妹,如今已经有了和她差不多日子的身孕! 她惶惶着,心惊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她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 李氏看着丫鬟的眼神就变得恶狠狠,那个被派来伺候的丫鬟心中只呼倒霉,被她狰狞的神色吓得瑟瑟发抖。 盯着丫鬟看了好久,她重重的呼吸着,突然想起临行前武安侯要她到了北平好自为之的话。 她兄长送了隔房堂妹给她夫君,还叫她好自为之。 这都是什么笑话!! 李氏恨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静坐了许久后,她扶着肚子笑盈盈的说要去探望莹姨娘。丫鬟劝又劝不住,想到她刚才要吃人般的眼神,只得让人偷偷去找了凌老太太。 当凌老太太赶到二房的时候,李氏已经见过莹姨娘,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安安静静的来,安安静静的回去。 凌老太太奇怪,心中念着李氏真是转了性子了。而后想着这样也好,她两个人都捏着,以后二房也能安静。二房如今是真的不能再出什么篓子了。 李氏说是安静离开,不如说是失魂落魄。 她见过莹姨娘了,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她站在她跟前,就像乡里的粗糙妇人,直让她自惭形秽。 李氏伸手摸了摸眼角,指尖居然刮得皮肤生疼,而眼角深深的纹路那么清晰。在庵里的几个月,她就像是老了十岁。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二房,已经不可能是她天下。她连和人争的资本都没有。 她如今不过空得一个正妻的名分。 她都回来一日了,她的儿女也都未曾露过面,她还心存侥幸。哪里还有什么侥幸!! 李氏绝望着,坐在廊下发呆,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让她听着更是悲从心中来。 此时,守门的老婆子皱着眉头前来,喊了她好几声,也没有把李氏从那凄凉的情绪中喊回神。老婆子不耐,掐尖了嗓子又唤一声,总算将人唤得眼珠子转了转。 她忙禀道:“二夫人,后门的人来说,您有个跛脚的亲戚来寻您。是不是要放人进府。” 跛脚的亲戚?! 李氏心头一紧,忙站了起来,动作太急险些没稳住。吓得她边上的丫鬟抱住了她的腰。 “我哪里来的什么跛脚的亲戚!肯定是讹人撞骗的,我在北平谁也不认得!”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声喊。 那老婆子被她的激动吓一跳,连应几声匆匆去回话。 李氏吼了一顿,心情稍微平复下来。 她不该听信凌远的那些话,让他跟着来了北平。 如今她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凌家长房如何,凌景麒身份如何。现在长房和二房如同水火,凌昊要捏死她就和捏死只蚂蚁一样,她怎么那么傻,真被说动想要拿那些事来威胁凌景麒,找长房的突破口。 长房一家子都是心狠的,为长的是那样,连最小的凌挽夏都是个狠厉的,那凌景麒怎么又会是善茬!!何况她上回才害了凌景麒一回,他恐怕也恨不得自己去死的。 李氏悔得脸阵青阵白,身子直发抖。 她错了,她不该再幻想和长房怎么样,她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保住她在二房的地位。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莹姨娘真越了她头上去。 她明白的,她婆母那个么个精明的人能让她回来,不光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还看在她是侯府女儿的份上。她的身份再如何也要比莹姨娘和侯府走得近。如今长房不管二房死活了,那么,她只要想办法让她兄长再帮帮凌二爷,她也就能再出头。 对,她现在要做的是先站稳脚。长房一家子绝对不能再沾惹!! 李氏原地转了几个圈,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现状,抖着手冷静下来,神色亦变得阴沉。而且,她还不能让长房的人知道她将凌远带了过来,那也是个不要命的,他想要凌景麒身败名裂,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把他处理了……要把他处理了,不然,他肯定会连带着害了她! 李氏低声喃喃着,一头钻进了屋里,找出她带来的包裹,将武安侯给她旁身的一沓银票狠狠捏在手中。……一定要把凌远先处理了。 在凌府后巷等了许久的凌远,被守门的婆子劈头盖脸一顿骂给赶走了。 他未曾想到李氏居然说翻脸就翻脸,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他被族里除名赶出京城,沦落到和乞丐抢吃的,为此还被那些乞丐打断了一条腿。他以为自己这生就那么完蛋了,别说曾经发誓要那小兔崽子好看,估计都要没几天活。后来他在那庵里讨饭,无意看见了李氏,他又觉得自己还能再翻盘。他想,凭什么他一人痛苦,他就应该拉着凌景麒一起下地狱! 那时李氏正巧发现了身孕,他就怂恿她,然后又拼了命给武安侯报得信,才有了李氏到北平回到凌家的事。 现在李氏居然撇开他!! 凌远被背叛,怒火在不断啃噬着他的理智,表情扭曲无比。李氏怎么敢就那么撇开他!他凌远是那么好利用的?! 凌家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凌远走得跌跌撞撞,恨意像刀子一样凌迟他的心。他神色狰狞的想,就是死也要将这些人都拉上,他要他们都陪着他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长长的巷子走了出来,可才被阳光刺了眼一下,颈脖间剧烈疼痛,就失去知觉重重倒在地上。 *** 沈沧钰今日去了北平南郊的军营,那里有先帝给他留下的两万精兵。 来到北平,他大半的时候都是在这里度过。 他年幼时得了这批兵力,却一直不得而见,里面长出牛鬼蛇神也正常,他来到北平第一件事便是清肃。 这是他前世行事的第一步,依旧是他今世行事的第一步。 如今两个月整顿下来,干净是干净不少,却还不够。他记着前世的教训,他可是在这上边栽过一道,险些就死在战场。 他将南郊军营划出独立的一块区域,那块区域只有五个营帐,三步一岗,守卫极森严。 此时,他正在其中一个营帐内。 帐里很暗,帐里有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一个炭盆烧得正旺,火星时不时噼啪弹起。 沈沧钰坐在炭盆前,面无表情看戚安拿着铁棍子在里边炙烤,而他前面有着个皮开肉绽的男子被绑在柱子上。封着嘴,表情痛苦,一双眼睁得极大,仿佛要将眼眶都挣破。 那是他抓出来的眼线,辽王那边派的。 “问问他愿不愿意说,不愿意继续审着,我不着急。”沈沧钰抬手轻轻弹了弹袖子染的灰,扫了眼那男子。 戚安沉默了一会,将铁棍丢在炭盆里,示意两边的侍卫给他摘了嘴里塞着的帕子。 那是个硬汉,其实已经审了有一天的,就是死活不松嘴。眼下他被松开,张嘴就朝侍卫吐了口血水,吐得他一头一脸都是。 沈沧钰瞥了眼戚安,戚安又睨了眼那男人,叹了口气:“属下这就让他开口。” 这些人为什么就不好好配合,非得要他做这些苦功夫。 戚安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自家主子:“王爷,您还是先回帐里去吧,别污了您的眼。” 沈沧钰不置可否站起来,负手出了营帐。 戚安这才上前,让人将早准备的好清水拿了过来,让侍卫捏着那人的嘴一勺勺的给灌下去。随后他又从靴子里拔了匕首出来,轻轻在那男子的手臂上划了道口子。 男子闷哼一声,戚安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然后和他叨唠起来:“你知道我祖上先前是做什么的?卖鱼的……可这卖鱼啊,也卖出了些手艺活来。我太爷爷自己习得一套杀鱼的办法,还习得一套片鱼肉的办法,能将鱼肉片得薄如蝉翼。举着对太阳一照,阳光都能从间中透过来。” “于是,我们太爷爷就将这套刀法传给了我祖父,然后我祖父又往下传。可惜,后来战乱,哪里还有人买鱼啊,可刀法还是往下传了。传到我这,如今也不片鱼了……嗯,你也看见了,反正是片肉嘛。都差不多……” 戚安每说三个字,匕首便会落下一次,被绑的男子哪里有听得进去他絮叨的这些话,早疼得凄厉叫喊一声接一声。不到一刻钟,戚安便净了手走出来,去将问出来的话给沈沧钰汇报。 看着脸上还沾着血滴的属下,沈沧钰丢了帕子过去,戚安笑呵呵接住抹了把脸,问道:“王爷,下边是要怎么安排。” “辽王急着给他父皇表忠,给他机会就是,照着那人说的方式继续往那边传消息,不必有什么隐瞒。出了年就能收拾他,不急这一时。”沈沧钰靠在椅背,闭着眼道。 戚安应声,却有些不太明白,他家王爷怎么笃定出了年就能收拾辽王。辽王前儿不是才击败敌军,正混得风声水起,听说皇帝给他赏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他从来不怀疑自家主子的话,阴侧侧笑着安排人手去了,他还没有收拾过王爷,应该很有趣。 戚安这边才走,有暗卫前来给沈沧钰报信——凌远在他们之前被人截走了。 “是凌家二房那位莹姨娘,属下想动手,可凌府外还有别的眼线,来不得清理现身。” 凌远被截走了。 沈沧钰睁开眼,眼底有着嘲弄,就是他想将事情压下一些,可天也不帮。随他吧,反正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算算时间,右相的人也该到了。 他挥退暗卫,又静静坐着,坐了许久突然露了个冷笑,一把将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地。不管前世今生,他就是得在凌景麒身上吃些亏…… *** 再有两日就是八月十五,挽夏跟着苏氏忙前忙后。 如今凌府不似前世,想要来往的人多了,人情礼这块就够母女俩忙几日。还要准备家宴,还得准备节后的宴请,苏氏忙得直想一人劈成两半用。 挽夏这边才跟着管事抄录完一张礼单,外边又有丫鬟跑得气喘吁吁进来禀报:“夫人,苏舅爷让人送了两马车的东西来。” 苏氏正和管事对单子,听得这声忙站了起来:“谁跟着来的。” 丫鬟嘴里的苏舅爷是苏氏兄长,苏家早年去了杭州,兄妹俩这些年就只得书信来往。苏氏听到兄长送来东西,自然是惊喜又激动的。 “是苏家的一位老管事。”丫鬟说。 苏氏忙让人请了进来,挽夏笑吟吟端了茶给她:“娘亲先喝口茶,这人怕还得等一会儿呢。” 苏氏嗔了女儿一眼:“你舅舅好几个月都没有写信来,今儿突然着人送了东西来,吓为娘一跳。” 明明是欢喜。挽夏心照不宣的笑,“上回还听您说表哥出洋去了,也许是表哥回来了,给您带了好东西,孝敬您的。” “你就又知道了。”苏氏说,“要是回来了就好,这出一趟海,得叫人记挂许久。” 苏家如今是皇商,有些时候便是不想去也是不成的,宫里的人等着孝敬呢。 挽夏只是笑笑,坐在边上陪着娘亲等人。她没记错的话,确实是出海一年多的表哥回来了,送了一车洋玩意儿。 不久,苏家的老管事就被领到了花厅,见着苏氏忙磕头喊姑奶奶。 苏氏见着是兄长身边得力的齐管事,心头一跳,让他坐下后,果真听到了侄子平安归来的消息。欢喜得直抹眼泪。 “老爷说了,近几年都不会再要少爷出远门了,带回来的东西尽够几年用的。”齐管事也红着眼眶,说着将信交到苏氏手里。 苏氏心中更是大安,连说几声不出去了好,不出去了好。苏家如今可就那么一根独苗。 齐管事将主子交待的都说清了,便要告辞,苏氏要留他住几日,他推辞说离府太久还是早些赶回杭州的好。苏氏便也不好再留,让人送他出了城。 挽夏大概知道信里内容说的是什么,也不凑前去看,转而去和管事对舅舅送来的礼单子。 再回到花厅的时候,苏氏长吁短叹。 “又是一个不着调儿的,兄长也是操碎了心。” 挽夏听着就在心里偷乐,什么不着调儿的,不过是表哥不成亲罢了。表哥明年还偷偷去参加科考呢,还是武考,那才把舅舅吓得够呛。说是好不容易从船上下来了,却又要上战场。 挽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搭这话儿。 她可不能说漏,说漏了将来表哥要怪她的。虽然这表哥见得不多,也是很惯着她的,再且,这位表哥是心有远志的人。她觉得比自家二哥都靠谱得多。 只是前世表哥当了武将后,苏家后边如何,她也不太清楚了。两家相隔那么远,苏家应该没有被凌家牵连才是。 想到前世凌家的劫难,挽夏神色就变得严肃起来。她爹爹被构害成谋逆,究竟会牵连多广。自重生后都没有和苏家联系,挽夏倒是忘记了这层。 长房这边忙碌,二房那边也没有闲着。 李氏强忍着怀胎的辛苦,跟在凌老太太身边打点过八月十五的事情,便是凌老太太好几回要她走,她都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她还有着正妻的名份,她不会走,何况二房还等着她巴结兄长呢,她笃定凌老太太也不敢太落她面子。 李氏这边忙着,莹姨娘倒是空闲。 她闲闲的吃着渍梅子,只等凌二爷回来。 她怀着身孕,才不会傻不拉几的往辛苦的事上凑,而且,凑了就有用吗?她闲闲一笑,她堂姐啊,命好心大,可惜是个没有福气的。 过了今日,这凌家二房就由她说了算了,待她再生下个儿子,她从此也就安稳了。李氏……翻不了身! 70|2.0.1 北平入了秋天气就开始变凉。 凌景麒坐在窗边读书,夜风吹过使他打了个激灵。 他抬头看了看外边,已月上中天,院中的树也被风吹得直沙沙作响,不少叶片跟着飘落下来。一片萧瑟的气息。 小厮取了外袍走上前,劝道:“少爷,该歇着了。”这没日没夜的扎在书里头,身子也熬不住啊。 凌景麒没有说话,小厮叹口气,立在边上不肯离开。 “你下去吧,我知道的。”良久,凌景麒才说了一句,小厮还没有动动。 他皱了皱眉,无奈将书本搁下,知道这定然又是继母授意。 “备热水吧。” “哎!” 小厮霎时就露了欢喜的笑,转身离开。 不过一小会,敲门再度响起,才拿起书看了两行字的凌景麒苦笑。这动作倒是快。 可等他见到小厮带来的人,怔了怔。 瘦高的个,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袍子,他二叔身边的管事。 “见过麒少爷,小的深夜前来打扰,是有二老爷的吩咐。请麒少爷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 凌景麒轻轻瞥他一眼,并不搭话。 那管事知道长房如今与二房关系疏离,这大少爷肯定不好请,只得再说道:“我们家老爷说了,此事绝对不会再叫旁人的知道,麒少爷一见便知。” 神神秘秘,凌景麒更不想去了。 “什么故人非要这个时候见,你去回了二叔父,我读书读得累了。明早吧。” “麒少爷!”管事见他挥退,焦急地又喊一声,将自家老爷交待的话再诉来:“我家老爷说,那位故人姓名中带个远字,您肯定知道。” 远?! 一点提示,凌景麒脑海里霎时就跳出一个人来——凌远! 他怎么会到北平来了?! 猜到来人,凌景麒神色沉了下去,看人的眼神亦变得凌厉起来,再无半点温润气质。那管事哪见过他这样的气势,吓得额头都渗了汗。他此时听到少年冷笑一声:“确实是故人,可惜不是我想见的故人,劳二叔父废心了。送客!” 自家少爷明显是发了怒,小厮忙将不愿离开的人推搡出了院子,也有些气急败坏:“早知道你是来惹恼少爷的,说什么我也不带你进去。你快些回去交差吧,别再来了!”他说罢,嘭一声关了院门。 管事站在门口,脸阵青阵白,最后朝地上呸了口才恨恨转身离去。长房真是不得了了,连个小辈行事都敢不分尊卑! 那管事这边回去就先添油加醋将凌景麒的态度说了一遍,凌二爷脸色很差,额间有青筋突起,一直在抖动。管事见此心中偷笑,想他们家老爷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他想法还没落下,一个滚字直砸得他双耳嗡鸣,连看自家主子的脸都不敢,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 “废物!连些小事都做不好的废物!!”凌二爷在人走后,站起身狠狠踹飞一张椅子。 屋里噼里啪啦一阵动静后,满地碎木屑,莹姨娘脸色发白,颤着身子去握住凌二爷的手。 “老爷,老爷……您先别动气。既然麒少爷不见,不见就不见罢。”只是可惜了一件能利用的事情。 莹姨娘声音柔得似一汪春水,凌二爷看着她姣好的侧颜,视线又落在她凸得尖尖的肚腹上,忍了好大会才消了些气。 他沉着声道:“李氏个贱妇真是狗胆包天!可如今那个人还牵扯到凌景麒,我怎么好把人送到武安侯面前,送过去了,这事情肯定就捂不住。到时候要是再被大哥误会是我从中作梗,捏造出来的,那长房和二房梁子才真是结大了!” 谁能想到,凌景麒居然不是凌家血脉,而且凌远前不久才污蔑了长房一把。 凌远也是个不要命的,为了得到凌家嫡支帮忙,居然以假乱真!李氏那贱人也是不要命了!为了能回到凌家,居然与人私通,怀着孽种要混淆他血脉!! “既然说不得,静悄悄处理了吧。”莹姨娘伸出手轻轻在凌二爷胸口按推。 她也未曾料到会牵出这种隐秘的事情来,她原先就听到风声说李氏带了个男人到北平来,不巧这才一日就有人寻上门来,李氏又怀着身孕。她自然要拿这事做文章的。 何况这事真的是太好做文章了! 于是她就让人赶在凌远离开前抓住,偷偷送到外边先关了起来,然后先差人审了凌远一顿。 没想到那个凌远那么配合,居然就那么招了,还说出凌景麒不是凌家血脉的惊天秘密来。她又喜又惊,可也知道这事情棘手了。 牵扯到长房,凌远这人怕是不能见光,就连她堂兄那儿都不能见。 但她要的目的达到了,李氏不会好过了! 凌二爷听得她的话又沉默了下去,可暂时还是不能下决定,遂先将这事放一边。 “要处理,也得先把那贱妇处理了!”他是男人,怎么受得自已女人与人私通一事,他现在光是想,就恨得不把李氏碎尸万段! 莹姨娘心里窃喜着,面上却犹豫不已:“老爷,就是要处理,这事还得知会老太太才是。” 凌二爷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神色狰狞。 他现在谁都不想说,只想悄无声息就把李氏给灭了! 要人死的手段,他多得是,何况还是个怀了个孽障的贱妇! 凌二爷沉默了许久,冷声道:“不必你再过问这事了,只是你要记住,这件事要是走露一点儿的风声,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目光像毒蛇的信子,直看得莹姨娘脚底生寒,颤声应是又再三保证,并将今儿知道这些事的人都全交给了凌二爷。凌二爷这才铁青着脸离开。 他人一走,莹姨娘有些脱力的躺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赌对了,李氏会不得好死,她肚子里的贱种亦不得好死! 她接下来只要再拉拢好堂兄,她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李氏的儿女,正好能用得上……莹姨娘被凌二爷的狠辣吓得软倒在床上许久,慢慢又回过神来,琢磨着长房大少爷的事。她该不该寻个机会告诉凌景麒呢? 凌景麒知道她帮着隐瞒,还说动凌二爷杀了人,会不会对她心存感激? 莹姨娘琢磨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将事情烂到肚子里去,长房的人她招不得。上回的事她也听说过的,凌景麒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纯善的人,对自己都能狠厉的人,怎么可能会好相与! *** 中秋这日,天高气爽,凌府各处院子都摆上应节的秋菊,各式品种争相夺艳。 挽夏沿着游廊往正房去,一路赏心悦目,心情都轻快几分。 才走进厅堂,她就听得刚家来的父亲在说话:“还是差人去喊一声吧,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给他整理衣襟的苏氏应了声,挽夏进屋去,丫鬟婆子们朝她行礼,苏氏忙得离夫君远了些。可两人见刚才的亲昵早落小姑娘眼里。 挽夏抿着嘴笑,笑着笑着心底就泛起了悲意……以后她该是在给整理衣袍呢,谁也罢,终归不是他。 夫妻俩没有察觉她的难过,和她说起刚才的事来。 凌昊想着中午还是喊了凌老太太他们来用饭,晚间再一家人好好热闹。 到底没有彻底分家,面子上的事情是要做,挽夏无所谓的点头。如若那边还继续作,她爹爹估计真把人赶出凌府了。 这回应该也有试探的意思在里面。 苏氏喊人去了传话,凌景烨换过衣裳前来,不会凌景麒也过了来,一家人聚着喝茶说话,轻松温馨。 到了午间,凌老太太欣喜带着二房一众赴宴,也许近来真是尝到滋味,她对长房众人都客客气气地笑。反倒凌昊神色淡淡,怎么看都像凌老太太在巴结讨好。 画面有些滑稽,挽夏唇角翘了翘,继续吃果脯。 凌景烨又有半月未归家,一直缠着妹妹说话,见她吃得欢,索性捧着碟子和她说话。见她吃完一个,马上递前新的,欢喜看着自家妹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可爱模样。 “别让她在吃零嘴了,一会该要用不下饭。”苏氏看着兄妹俩无奈的道。 凌景烨不以为意又给妹妹嘴里塞一颗,“让厨房热着饭菜就是,挽挽什么时候饿了都有得吃。” 挽夏认同点头,她家二哥居然变得细心了。 边上的凌景麒眸光黯淡,强忍着不多去看小姑娘,又见继母嗔怪弟弟,这才插一句:“挽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要按时候用饭的。” 还想再去捏果脯的小姑娘改成手一推,将青花小碟子推开,“大哥说的是,甜食吃多了确实也不好。” 凌景烨见推回来的吃食怔了怔,郁郁看着自家妹妹,怎么兄长的话比娘亲的还管用,简直和圣旨一样。凌景麒却在心间苦笑,小姑娘自那后在他跟前都小心翼翼的,他刚才也不是没看见她的动作。 他微垂了眸,有些难过,他其实更希望她朝自己撒娇。想着,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凌景烨跟前,拿银签子挑了颗糖渍的梅子,弯腰送到她嘴边。 “再吃一颗也无妨。” 挽夏傻住了似的看看他,又看看那梅子,旋即笑得两眼弯弯。双眸那么明亮,笑容那么温暖,凌景麒心间那些阴霾霎时就散去了,唇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苏氏见儿子继子都这样没边际的宠女儿,无可奈何地笑,凌景烨直叫唤兄长太过狡诈了。哪有这样打一棒给个糖的,好人全他当了。 儿女们闹做一团,凌昊心间欣慰,严肃的脸上也露了笑。凌家二房看着长房的融恰,心间百感交集,更多的是羡慕,凌挽宁更有所触。如果她也有兄长就好了,那么她也被人这样捧着宠着吧。 丫鬟们在侧厅摆饭,前来请主子们移步,有侍卫却匆匆前来,将凌昊请到廊下说话。 侍卫低语几句,凌昊脸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问道:“人呢?!” “奄奄一息,可嘴里一直就叨念着那几句,有不少下人听见了。” 凌昊眉宇间显了冷厉,立在门口处就朝里面喊人:“凌睿,你来。” 凌二爷被连名带姓的喊,心里哆嗦了几下。他这个继兄气势太过骇人,站得那么远,他都能感受到他身那股凌厉。 这是怎么了?! 凌二爷腿都有些打彪地往外走,凌昊此时视线又落在神色柔和正和女儿说话的继子身上,待凌二爷出了来,直接拽住他衣襟便将人拎到了隔壁茶房。 丫鬟们见他气势汹汹,吓得忙不跌都走了出去,站得远远的。 “大…大哥。”凌二爷被拽得呼吸不顺,说话结结巴巴。 凌昊将他直接推得撞到墙上,撞得他直裂嘴,又不敢呼疼。 “李氏怎么回事。”凌昊声音很低,有种压抑的危险。 听到李氏二字,凌二爷真的发抖起来。他…他继兄怎么问起李氏来了?! “侍卫说李氏满身是血往长房跑,还说了些胡话,你给我解释解释。” “胡…胡话,大哥,李氏脑子不清楚,自当是胡话……唔!” 凌二爷抖着唇,话才说一半就痛苦捂着肚子沿墙滑下。 凌昊一分力没有留,铁硬的拳头落在他肚腹间,冷声道:“你是选择说明白,还是要我自己去查明白,李氏为什么满身是血,她说你们想利用不是凌家血脉的麒儿又是什么意思!!” 捂着肚子,凌二爷疼得满头是冷汗,凶兽般暴发着怒意的凌昊让他更是胆颤。 怎么会让李氏跑出来了,看她的人呢?!如今要怎么收场!! 他想解释,惨白的双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凌远已经被他派人杀了,他还能解释得清楚吗?!该死的李氏,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摆他们一道,这哪里还得说得清!凌昊肯定得认为是他们二房又耍心眼。 凌二爷想得冷汗直落,汗水淌到眼中,涩疼着腌得他连眼都要睁不开。 见他不语,凌昊沉着脸又朝他挥下一拳,凌二爷腹中剧烈绞痛,吐了一大口酸水出来。 “很好,凌睿……就因为麒儿不是我亲生子,你们便一再算计他,看来我对你们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凌昊是在刀尖上打滚的人,说起狠话来更是煞气横生,吓得凌二爷连疼也顾不上忙抱住他的腿。“大…大哥,不是的,我没有想利用麒儿!是李氏,是李氏那贱人和凌远私通,被我撞破,这才反咬我一口!” 凌远?! 快要被遗忘的人猛地被提起,凌昊的心莫名加快,重新审视着去看凌二爷。 李氏与凌远私通?!那李氏肚子里的孩子……凌昊已经联系上李氏为什么会满身是血从二房院子跑出来,他这继弟是对李氏下了死手,那么凌远呢?! 凌昊疑问转瞬即逝,不用再猜,李氏都惨成那副模样,凌远肯定也活不成。 “所以你要告诉我,麒儿不是凌家血脉也是从凌远那得知的?!你既然知道了,却又没有与我说,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打算?!”事情真假,信不信,是一回事。可凌睿若是知情不报,其心必异! 他是有打算啊,可不是没有实现吗?凌二爷疼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但这种时候也只能辩解,凌昊的样子就像要生生打死他一样。 “大哥,大哥,我有想告诉你的。我曾派人去喊了麒儿,想告诉他凌远在这,让他当面去对峙的。事情没有真的明白,我哪里敢直接和你说,可是那晚麒儿并没有来,我就更不敢告诉你了啊。” 他还因为这事想叫继子去对峙?! 凌昊危险的眯住了眼,眼神似对一头垂死挣扎的猎物那么冷漠:“说到底,你还是动了利用拿捏麒儿的心思。凌睿,你够可以!” 凌昊话落抬步就出了茶房,离开前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当即进去将凌昊制住,堵了嘴未惊动前厅的人就带走了。那些看了经过的丫鬟也被暂时先关了起来。 回到厅堂,苏氏立在当中等他回来用饭,他深吸了口气,将心里的震惊压了压。 “走吧,用饭。” 苏氏见只得他一个人过来,疑惑着往外张望:“二叔呢?” 凌昊额间青筋很快显了一下,“处理急事去了,不必等他。” 苏氏闻言担忧看了他几眼,她能感觉到丈夫情绪不好,却没有多问,陪着他去侧厅坐下。 凌昊用饭期间整个人都表现得很冷静,面对儿女时依旧会露出笑,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时思绪有多混乱。心里的震惊更是久久不能平息。 继子不是凌家血脉?! 可能吗?! 凌昊严肃思考间又暗中打量他,十七岁的少年轮廓已定了形,俊秀温润。若说气质,确实丁点也不似凌远,便是面相……凌昊被自己在动摇的思绪惊得又沉了脸。 如今凌远估计已经开不了口,李氏也好,凌睿也好,不过都是一面之词。他如何能用这一面之词去定论! 他压下胸口间翻涌的浪涛,沉默地又看了一眼继子,脑海里浮现初次见这孩子的事来。 那时他刚从战场回来,苏氏牵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前来,让他喊自己父亲。当时他才到自己小腿,真的很瘦小,仿佛自己用些力气都会将他捏散了。他刚见自己的时候是怯怯的,苏氏催了他好几声,他才开口说了话。三岁的孩子,第一次和他说话却不是喊他父亲,而是问你会卖了我吗。 才三岁的孩子啊,就被生父为了银钱推了出来,这是多么让人心酸的一句话。 他至今都还能清楚记得当年那无助的眼神。 然后这个孩子就呆在了他身边,他教他习武认字,他很乖巧亦很聪明,更是刻苦。再后来有了烨儿,他仍旧保持着他的那份赤诚之心,对自己和苏氏孝顺,对弟弟爱护有加。可他知道的,他后面都过得小心翼翼了,他弃了习武苦读也是因为烨儿。他怕自己占了弟弟的出路。 这孩子真傻,他怎么会妨碍到他弟弟呢,可自己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其实是自己不愿继子委屈的,想让继子做他认为是对的事,想让他自己走他想走的路。 旧忆与藏在心底最柔软的感情涌出,凌昊心神皆是一凛。 他明白到,继子是谁的血脉又如何?!这是他一手教导的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曾经在他生死不明,给凌家带来希望的孩子!这就是他的孩子! 坚不可摧的铁血将军,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被一次次触动着。 是啊,他根本不必要去计较是谁的血脉,这个孩子从来到他身那刻起,就是他的孩子! 凌昊茫然不定的目光霎时变得坚毅决然,在离席要去善后事情时经过继子身边,伸手重重在他肩膀拍了两下,险些没将凌景麒从椅子上拍下去。 凌景麒抽了口冷气,有些奇怪地看着哈哈大笑走远的继父,屋中人同样莫名。 倒是苏氏心头一宽,不管先前发生了什么,她的夫君心情又好转了。她也跟着翘起了唇角。 到长房来用饭,凌二爷却中途不见,凌老太太心里一直记挂着。待喝过茶,不用李氏赶,她就拉着孙子孙女离开了。 长房这边也没有人想留她,自随她去,可凌老太太不过去了两刻钟又气急败坏的折回,面色青白交加朝苏氏尖声吼道:“凌昊呢!快把凌昊给我喊出来!!” 老太太好好的突然就发起疯来,苏氏拧紧了眉头,将茶杯重重一放:“您有话先坐下好好说,老爷先前是当着您面离开的,媳妇也不清楚他是到哪儿去了。” “快去把凌昊给我来!让他放了睿儿!!他把睿儿带哪去了,快让他把睿儿放了!” 凌老太太回到二房得知凌睿没有回去,又听闻凌昊的侍卫带走了好些二房的人,李氏也被带走了,她就一点也冷静不下来。 她质问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直刺得人耳朵生疼。 挽夏兄妹几个对视一眼,想劝说几句,哪知凌老太太疯了一样,将一人高的青花瓷瓶推倒地上。在瓷器碎裂声响中,她仍不断重复那几句话。 凌景麒兄弟一个护住苏氏,一个护住妹妹,将两人拉得远远的,生怕她们被溅射的碎片割伤。 苏氏也从没见过凌老太太这般疯魔过,可她也确实不清楚自家夫君上了哪,凌睿又上了哪,整张脸亦气得铁青。 还有,凌老太太凭什么一副她家夫君劫了凌睿似的,简直太过莫名奇妙! 这边正乱着,外边又有婆子急急忙忙跪在了门外高声禀道:“夫人,有从京城来的人寻老爷,说是十万火急的事!” 苏氏眉心一跳。 又是来寻自家夫君的?! 眼前有个闹事的还没解决,怎么又来一个人要寻自家夫君,还是应天府来的…… 71|2.0.1 凌老太太这边还闹着,那头又有人来寻,苏氏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 “将老夫人先请下去。”她吩咐道。 丫鬟婆子去打量她的神色,那簪着金步摇的妇人眸光如刀尖般锐利,她们心里一哆嗦,明白这个所谓的‘请’字。 凌老太太被捂了嘴带走了。 凌景麒兄弟都看得发愣,他们温婉似水的娘亲什么时候这般凌厉行事过,挽夏却是一笑:“娘亲,我与兄长们回避?” 前世苏氏这当家主母手腕强硬得太晚,凌家两房才那么多乱糟糟的事,如今这样最好。有过这样一次,往后她这继祖母再敢疯闹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与兄长退了出来,挽夏心间有些索然,懒懒地回了院子。 凌昊在有人登门时就已收到消息。 他盯着面色惨白的凌睿道:“你院子里那些人我都会处理,发卖得远远的。李氏还吊着一口气,如何处理你自己看着办,武安侯那你要如何交待也随你。记住你应下的那些话,不然你我之间就不是分家能划上这道子了。” 凌睿先前被揍了两拳,长房那些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扭着他的手劲一点儿也不轻,他此时全身疼得都快要散架。吃够了苦头他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何况这事确实让他辨无可辨,他何曾不是起了用身世秘密拿捏凌景麒的心。 凌景麒虽是继子,可是过了名进了族谱有继承家产权的嗣子,他是想着让凌景麒守着秘密争一争,以后也好照拂二房的。现在他心中却只得一悔字。 见人老老实实在分家契书上按了押,凌昊这才转身往花厅去。 苏氏那儿派了几波人都寻不到他,正着急,一抬眼就见着那高大的男子被侍卫簇拥而来,整颗心才踏实了。 她上前低声道:“老爷,是右相派来的人,我也不好太过怠慢,让人带到了前院先歇歇脚。” “我知道了。”凌昊拍了拍她手背,视线扫过门边空了下的一块地儿。“那人来闹的事我也知道了,凌睿这会已经回去,你让人将她送过去,再让侍卫过去福康院盯着她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 谁? “老爷!”苏氏想了会,神色急变。“这该不是……”分家了?! 怎么这么突然?! 凌昊点点头,“眼下来不急与你细说,我先去见见人,晚些再说。” 说罢,他匆匆离去,苏氏怔在堂中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是真的分家了啊。又忙按自家夫君吩咐的话去做。 前院侧厅中有着两位四十出头的长者在等侯,身上风尘扑扑,脸上有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当两人听到动静往槅扇外探头看,见得一位男子阔步而来,眼中那些疲惫霎时都不见了。瞬间变得精神奕奕。 凌昊进了厅,大刀阔斧地坐下,气势如山岳一般。 两人久闻凌昊威勇的名声,如今一见他这气势,心中都肃然几分,随之又变得忐忑起来。 不用凌昊先开口头,两人间的一人便自家门,穿着棕色衣袍的男子道:“见过镇国将军,在下是冯之蕴,当朝的右相冯相是在下族叔。这是相府里的总管事——冯管事。” 冯相的…人。 凌昊听得他介绍,剑眉拧了拧。 他与冯相不过点头之交,怎么这个时间点派了人来?总不是能是送八月十五的节礼吧。 凌昊心中思量一番才开口:“是冯相有什么要吩咐下官的。” “不敢,也并不是。”冯之蕴忙站起来朝凌昊拱手,“是为了私事,私事。” 凌昊见对方这般,沉默了下去,冯之蕴打好了腹稿这才一副凛然的样子道:“事情是这样的,不知将军可有听说过我族叔家里的事,嗯,还是让在下与您说说吧。” 来人自问自答似的,就那么讲起冯相家陈年烂谷子的事,先从冯相生了几个儿子,如何儿子都早逝了,如何伤心,好在留下一个孙系的血脉……说到这儿,冯之蕴又顿了顿,仔细看了看凌昊神色才继续说下去。 “在我那堂侄子二岁半那年上街,奶妈子没抱住人走丢了,一直寻了许久也没有音讯……” 冯之蕴说着又抬眼去打量凌昊,只见他抿直了唇看自己,莫名心头又不安跳动着。 而凌昊面不改色,却已极敏感想到什么。 世间哪就有那么巧的事,他才刚听过一桩让人震惊的事,现在又听一桩。他心间竟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总归是不太爽,看着冯之蕴的眼神也变得凉凉的,就像院中带着秋意的风刮过。 说到关键处,冯之蕴也是紧张得不行,怎么想这都有些太过突然,何况这凌将军的目光太过不善。在无形的压迫力中,冯之蕴咽了好几回唾沫才硬着头皮与他直视,豁出去一样的说:“凌将军,这事是有些突然,也有些匪夷所思,可如今在您府上的凌大少爷,凌景麒少爷,便是我族叔那走散的孙子。” 他话落,整个厅堂都沉默了下去,凌昊盯着人看的眼珠子亦一动不动,整个人显得煞气汹涌。 气氛十分压抑。 冯之蕴与冯相家的管事手里都捏了把汗,无声对视一眼,冯管事见此不得不出来打破沉默。他想凌昊定然是不相信的,这换了谁,这么突然也不会相信啊。 哪知他才站了起身,就听到老虎咆哮般的吼声。 “放你娘的屁!给老子滚!” 凌昊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两人被他骤然暴发的气势吓得直打哆嗦。 他们想过凌昊不相信,或者凌昊怀疑,却没有想过凌昊会骂娘还叫他们滚。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好好说,说明白,说透再证实吗?!这和设想的不一样啊! 凌昊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松般笔直,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两人:“我全当没见过你们,从哪来滚回哪去!” 他儿子是别人家的?! 他教的出色的儿子是别人家的?! 他认定了那就是他的儿子,别人来告诉他,那是别人家的! 怎么可能!! 凌昊一腔郁气,他才刚从儿子不是凌家血脉的事走出来,这就有人要上门抢他儿子了。这些人做梦! 凌昊是个武将,本来就一身横气,武将也从来不管文人那套什么礼待三分,日后好相见。他现在都恨不得将人给丢出去。 里边传来主子的怒声,守在门口的侍卫不用吩咐都哗哗涌了进来。 冯之蕴两人面色铁青。 “凌将军,有话好好说。” “和你好说个屁!” 冯之蕴才一口就被凌昊一句粗话给顶了回去,噎得他本是发青的脸都涨成红色。 侍卫见此也要动人拉扯人离开,冯管事的却是突然跪到了地上,“凌将军,小的知您爱子心切。可正是您这爱子之心,您如何也得听我们先将话清楚了,将事情对分明了。您难道就不想麒少爷得到更好的栽培,走更少的弯路?!您可是很清楚,您如何来的北平!” 凌昊爱子女如命,护短,这在应天府无人不知,他女儿得的郡主封号不也是他推了爵位得来的。冯管事也是被逼得无奈,拿了凌昊的性子来赌一赌。 果然,凌昊虽然还阴沉着脸,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张嘴就骂人,不过他那眼神凌厉得仍叫人不敢对视。 冯管事见此胆又大了一分,磕头道:“凌将军,您是个明理的人,凌家世代都是武将,想要走文官路子多少要受些排挤。可如若有助力便不一样了,您说是吗?您先让我们见见麒少爷,兴许是我们搞错了呢?但我们相爷说了,只要凌将军能帮这一个忙,让我们辨清楚了,即便是搞错了,相爷也会深记这情。” “凌将军,您也是为人父,我们相爷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两个儿子,如今冯家唯一的希望命脉也只在那走丢了的小少爷身上。您就当发发善心,可怜我们相爷,帮这一回吧!” 冯管事痛哭流涕,一个接一个的磕头,冯之蕴也双眼通红。 “你们不清楚就前来寻人,有你们这样寻人的吗?!”凌昊冷声,却不似刚才那么强势了。 他是为人父,又才经历那种失而复得的焦虑心情,此时多少被那些有所感触。 可那是他儿子! 凌昊一时间也彷徨不已,更何况他明白右相对要走文官的儿子有什么意义。凌家如今自保都还岌岌可危,他不是没有想过真到皇帝容忍不了的那一天,他的子女会跟着受牵连。如若多一条出路…… 如若多一条出路……或者能保住他们,哪怕能保住一个! 而且,他们冯家如今不是还不确定吗?! 凌昊心中在左摇右摆,在儿子可能是别人家的情绪中艰难做不出决定。 冯管事见他有所动容,忙又哀声连连只求见一面凌景麒,不然就是死也赖在凌家不走了。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耍无赖,凌昊真的就能成全打死他丢出去,偏如今被人说到了心坎上。继子如果真是右相不见了的孙儿,那继子以后的出路绝对还在风雨中飘摇的凌家好,再且……或者不是呢?! 凌昊左思右想,突然一抬手猛得拍垮了身边的桌几。 上好的檀木小几四分五裂,木屑乱飞,有的还溅到了冯家主仆二人脸上,身上。两人连唇色都散去,心想,这事定然要不成了,他们从未想过凌昊居然是这么个软硬不吃的人。 “着人去请了麒少爷来。” 正当两人眼中露出失望和怕意,凌昊一句话让他们觉得眼前的光都亮了些,激动得身子都发颤地看他。 凌昊话落后坐回到椅子中,这样一个决定仿佛抽掉了他所有精神,目光都变得有些茫然无聚焦。 默然片刻,凌昊又朝外吩咐:“将夫人也请来,其它人就不要惊动了,把住院子,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刻钟后,凌景麒与苏氏一前一后来到。 凌昊先前拍碎的小几已被人收拾了出去,正堂两把椅子间空了个大空隙,突兀不已。 苏氏见夫君神色不明,暗中打量了两眼坐在左侧的来人。凌昊没有心情介绍,示意她先坐下,见继子也来了,目光又恢复温度落在他身上,抿紧了唇。 厅堂里气氛有些压抑,堂上的父亲看自己的目光有着热切又带有别的,凌景麒一时不得而解。 他向夫妻俩行礼,那边冯之蕴已激动站起来,视线也直黏在凌景麒身上。 面相就有些像了!冯之蕴激动的想着,又碍于凌昊在场不敢表现太过,心中还不停感慨。如若不是凌景麒在应天府时那样低调,也不出现在宫中宴会的这些场合中,右相怎么会错过!只要看一眼也许就会有疑惑了,哪里用等到人来提醒,苦等了这么些年。 凌昊一直没有说话,冯之蕴的神色已经告诉他可能的结果,他心中那股郁气又在翻腾着。若不是理智倘存,若不是冯家人那番话提醒着他,他此时真想将人赶出去。 凌昊能憋得住,可冯家人憋不住啊,冯管事再三打量后,直扑倒抱住了凌景麒的腿喊小少爷。凌景麒被吓得想抽腿又抽不出来,温润的脸上有着少有慌乱。 苏氏也被冯家人吓一跳,站起来疑惑地看向自家夫君,凌昊终于说话,声音带着无力和一丝苦涩:“你们自己说吧。” 凌景麒闻言去看他,却见他撇开了脸,心头隐了不安。 那边,冯管事抱着腿哭了好大会,冯之蕴这才拍了拍他肩头,开始将来意说明白。 凌景麒听得浑身都在发抖,神色晦暗不明打断道:“你们既然都不清楚,也只是听说,没有证据,怎么就一*定了!” 他整个人都很慌乱,隐隐又觉得事情不对来,他在京城那么久都右相都没有听人说,怎么他才来了北平就听说了! 冯之蕴见他态度不明,以为是吓着他了,忙道:“你右手臂下,关节前边有着个红色的胎记,你只要露了手臂,是真是假立时便知!” 凌景麒猛地退了两步,神色变幻不定。他右臂下确实是有那么一个红胎记…… 凌昊夫妻脸色也不好看,他们也是清楚这点。 “小少爷,你快给老奴看看,你肯定就是小少爷!”冯管事这回拽上了他的袖子。 凌景麒突然抽手,力道之大将人都险些掀倒在地。他去看高堂上的父母,看到了苏氏脸上的震惊和眼中的泪光,看到了凌昊晦涩的眼神……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口呼吸着,脑海里不停的去理清着从进到厅堂里所听的一切。 冯家人收到消息,收到消息才寻来,“谁告诉你们我在凌家的?!”凌景麒抓到关键,冷声问。 他神色漠然又冷淡,逼问人的目光更是尖利,仿佛能刨开人心看个明白。冯家主仆被他看得眉心直跳,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实在是他们也不知道右相是哪儿得到的消息。 而且还那么确切。 凌景麒却又突然神色一变,夺门而出。 “麒儿!”苏氏忙起身去追,却见他已推开侍卫跑得不见了身影,凌昊也站了起来,忙吩咐侍卫前去跟上。 等到有侍卫来回禀的时候说人已经跟丢了,凌景麒骑了马很快就不见了身影,还险些撞倒路人。 怎么这样失了分寸,这又是要去哪儿?! 凌昊夫妻像热锅上的蚂蚁,着急不已,冯家人自从凌景麒夺门而出后就一直没有回过神来。小少爷这是怎么了,是被他们吓着了吗?! 疾驰的凌景麒哪儿也没有去,而是直朝着璟王府方向,在看到那气势恢宏的朱红大门,凌景麒翻身下马直接打趴了璟王府的门房和侍卫闯了进去。 暗卫认得那是他们家王爷心尖上人儿的兄长,不敢动手,只得先去禀了在书房的主子。 沈沧钰听到凌景麒居然打上门来,不过略思索一会,冷冷一笑。是右相的人到了……倒真是个聪明的,直接就找上他来了。 “让他过来。”他无所谓地将兵书丢在桌上,好整以暇的靠着椅背等人。 暗卫想果然不拦着是对的,转身让去将人领进了前院。 “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凌景麒见着沈沧钰,也无心去看这王府书府如何精致,沉着脸质问。 沈沧钰也不计较他失仪的态度,看他的桃花眼中有着讽意:“怎么,我这不是如你的意?不是凌家人,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思?” 对方犹豫都没有就承认了冯家事是他手笔,凌景麒反倒有气也发作不出来,况且沈沧钰的话直击他心中最深处的弱点,让他对自己那失了伦常的爱慕之意又是羞愧不已。 少年静默了下去,脸色时青时绿,沈沧钰又讥讽一笑:“既然是这样,何必再来质问我,顺从着脱离了凌家,到了应天府你便平步青云了。” “为什么?!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凌昊麒在被刺激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就如沈沧钰所言,他离开了凌家,又怀有那样的心思,不就是正好如了自己的意。沈沧钰明明也是对挽夏有心思,怎么会制造这样的麻烦,他肯定还有其它所图! 再对面对质问,沈沧钰沉默了下去,唇边讥讽的弧度也消失。他半垂了眸,阳光在他身后,使凌景麒看不清逆光下他的神色,可却能感受到那一半在光亮之中,一半在暗影之中的男子身上有着股沉寂的气息。 是一种如同暴风雨前的寂静,又像是深不见底的磅礴江河,带着让人心悸的气势。 “只要她想的,我就如她所愿。”那沉默了许久男子说道,“如今我还不能完全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但凡能达成她心愿的事,我都会去做。不计较所做之事与我有利无利。” 沈沧钰抬起头,目光平静又坚定,唇边有着淡淡地笑意。他清冷的面容霎时如冰化雪融,整个人身上都带了暖暖的气息。 “我也不是在成全谁,只是在成全我自己。”他只是成全自己待她的心,前世今生都始终如一的初心。 她想要凌家安然,他就用尽一切办法让凌家安然,哪怕会给自己增添阻碍。 凌景麒怔在了原地,嘴里喃喃重复着他的话。 沈沧钰看向窗外,枯黄的叶子被风吹得飘落,这个时候倒真像前世个时候。凌景麒前世质问自己为何没有护住她的时候,也正是这满眼悲凉的季节,不过当时凌景麒要比现在激动得多。 也是那时,他知道这个被右相拼死保下的冯家遗孤,心间对小姑娘有着那样不可告人的情愫。凌景麒那时怪他没有护住凌家,没有护住小姑娘,让她在韶华中凋零,他何偿又不是怪自己。 也是因为他是小姑娘最尊敬的兄长,他在夺位登基以后,凌景麒再对他不敬,明里暗里讥讽,他都忍下来了。即便他知道凌景麒的心思,他都忍下来了。 凌景麒在她心间始终是不可离弃的亲人、兄长,他怕自己动怒下了杀手,他死后真的再无脸面见她。 在位多少年,他便忍了他多少年,到了今世,他依旧不能动他一分。还亲手再给他铺一条通天道。 沈沧钰心中哪里就不苦不涩,可正如他说的,他成全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谁让他就想事事顺着她意了。 “所以,我确实是冯家的人?”凌景麒肩膀突然垮了下来。 他一点也不觉得欢喜。 沈沧钰从思绪中回神,淡然道:“是。” “你又是如何得知。” 沈沧钰却只是笑笑,不再说话。良久,少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回去冯家,凌家是不是会得到右相的扶持,是不是能再多些喘息的时间。” “这些就看你到做什么程度了。” “我明白了。” 凌景麒这一刻心情突然出其的平静,没了初闻身世的彷徨震惊,没了清楚身份转变后那一丝窃喜,有的只是平静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涩。 他比不过璟王,真的比不过,不怪小姑娘为他病一场。 “璟亲王,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要多久,要多久你觉得能将她护在你的羽翼之下。” 沈沧钰闻言,目光意味深长,却仍直言不讳如实回答:“快则三年。” 三年,小姑娘将将好及笄之年,他是做了打算。也就是说,自己的机会也只有这三年间了。 凌景麒心里头很明白,如今挽夏与璟王间的辈分,中间又横了个皇帝,璟王想要无顾忌娶她,让凌家安然就只有一条路走。或许璟王也早有那样的野心,并不是独为了小姑娘,可这个时间点……璟王也是在孤掷一注。 “她前些日子很伤心,还因此病了一场。”凌景麒转身离开前,轻轻说了一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告知,可他还是说了。 也许是璟王那句‘只是在成全我自己’触动了他,震撼了他。 这样的感情,激烈而又温柔,他似乎能感同身受。他想,璟王能做的,他也能做到的……他也曾许过誓言,要报答继父母,要尽自己一切努力护好那温暖着他的心的小姑娘。 72|2.0.1 惊惶间离府,凌景麒回到家中见着焦急担忧的继父母十分愧疚,咚一声跪在两人跟前为失态请罪。 苏氏显然是哭过,日光照得她肤色分明,便是重新上过妆眼角的红色也躲不过人。凌景麒看着心中更加愧疚。 冯家主仆二人见他回来,又是欢喜,却不敢再向先前那样围上前,颇为无措立在边上。一副想亲近又不敢的样子。 被继父扶起,凌景麒倒是先朝两人说了话:“可否请二位先回避。” 十七岁的少年,身材颀长,立在堂中神色淡然疏离。冯之蕴被他漠然的态度闹得心间不安,却也知他是有话要与凌昊夫妻人说,认亲一事能成与否全看这最后了。 “堂……麒少爷。”冯之蕴轻唤他一声,“我族叔虽年事已大,可他一头黑发却是在中年便白了大半。”他未了还叹口气,领了冯管事跟着侍卫暂避到另一间,希望这一句能打动这漠然的少年。 侍卫将槅扇也关上,凌景麒复又跪倒在夫妻面前。声音哽咽,神色却很冷静:“儿子不孝,以后不能再在你们跟前尽孝。” 苏氏的泪又再度涌了出来,凌昊垂眸看他,唇角冷硬。 凌景麒磕了三个头后又道:“儿子无能,唯有以此捷径报养恩,虽有违孝义,也有另攀高枝贪图富贵之嫌。儿子也知赌咒发誓不过上下嘴唇相碰,不能叫人信服,只愿以行动证明,儿子至死都会与凌家共同进退。” 少年话毕,已再深深叩首,肩膀在抖动。 “傻子……”苏氏用帕子捂着嘴,清泪两行低低叹一声。 凌昊神色严峻,一拍桌子:“谁你做这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既然去得冯家,事事便要以冯家家业为重!” “父亲教导,儿子本该听,只有此事儿子不能听。还请父亲息怒。” “你滚!以后我凌家与你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凌昊再拍桌子,满脸煞气,凌景麒抬起头来全然不惧:“父亲心中如何想,儿子明白得很,不过是想着凌家境地能保一个是一个,才会这样恶声恶气让儿子滚。” 被一惯恭顺的继子顶了回来,凌昊怔了怔,旋即却又大笑,笑到最后双目发赤。这就是他养的儿子啊…… 见此凌景麒心中稍定一些,红着眼再请求:“儿子再有一事还望父亲母亲恩准,可否将儿子归了冯家之事暂且瞒着,虽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能让弟弟妹妹晚一日知道就晚一日吧。” “这是为何?”苏氏心中更添戚戚。 “不愿弟弟妹妹伤心罢了,只与他们说儿子是进京读书赴考,等哪日儿子回来再亲口与他们讲明白。” 小姑娘前些日才为情伤病一场,虽他不敢自负小姑娘为他离去会伤心多少,可他一丝也不愿看到她伤心。等他离家久了,小姑娘渐长,自然情份也就会淡了,到时他再说了真相她兴许就欣然接受。 凌昊叹了口气,“你也不怕他们因此恼了你。” 凌景麒心间苦涩,回道:“时间长了,各自大了,应该就不至于了。” “我知道了,可我还是那句话,凌家不必你打点,你只安心呆在右相身边考功名走仕途。万莫强出头。” 面对继父语重深长的劝说,凌景麒抿着嘴不应声,看得凌昊无奈至极。可想想以后继子有了牵绊,京中关系又是那样盘根错节,自然行事就会三思,他也不再多说只扶了人起来。 冯家主仆再被请了过来,凌景麒朝冯之蕴揖一礼,淡淡地喊了声堂叔。冯之蕴激动得连连应声,一颗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冯之蕴见事情办妥,也是知趣的人,不催促凌景麒回应天府的事,而是先行告辞让凌家好好先过了这个中秋。 当日下午,凌昊也不避讳团圆佳节,直接在家仆面前公布了与凌家二房正式分家一事。凌家仆人皆心中哗然,又听得凌家二房要在三日内就搬走,也明了兄弟间是真的生罅隙再不能复原了。 众人在下午又听得凌老太太耍泼的哭闹声,说要去告凌昊不孝,可才骂了几句就被凌二爷拉走再无声息。 晚间,凌家长房聚在一起倒是很欢乐,未被分家一事闹没了心情。用过饭后,夫妻俩坐在金桂树下喝茶,看兄妹三人围成一团玩烟火。 光影缤纷绚丽,将少年们的面容映亮,烟火燃到最后灭了光,少年们面上的笑容仍久久不散。 挽夏闹累了,随意坐在一边的大石上歇着,尖尖的绣花鞋从裙下露了出来,在那不停的打着晃。鞋尖几颗珍珠圆润生晕,更显得小姑娘双足纤巧精致。凌景麒被珠子晃了眼,走上前将小姑娘从大石上拉了下来:“多大的姑娘家了,以后不许坐石头上,也不许晃脚,更不能在外露了双足出来。” 小姑娘脸颊上还有着玩闹后遗留的红晕,只笑着应承兄长,那边凌景烨又寻得好玩的喊了妹妹去,小姑娘顿时又忘记了提着裙子就跑。那双精致的秀鞋再暴露在外。 凌景麒直叹气,抬头看圆圆的月,想他许是很久都不能再见到小姑娘,也不知以后她得迷了多少儿郎。月华下的少年,身影孤单落寂,可他唇角却有着浅浅地笑,那么宁和温柔。 不管多少人会为她倾倒,他都是她人生中曾不可替代的一个,她的以往记忆都有着他存在的痕迹,他已经很满足了。 凌景麒此时对璟王那句话又有了更深的感触。 凌家长房一直到了近三更天才散去,挽夏次日清晨还是按着时辰醒过来,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后换过衣裳要去练箭。在晨曦下的少年却叫她怔愣。 柔和的阳光落在少年肩膀,映照在他脸上,衬得他五官柔和深邃,温润俊逸。 “怎么傻站那,为兄许久未指点你箭术了,你这样子可伤为兄的心。”少年唇角含笑,目光温柔。 挽夏心间突然生出一股兄长与往前不同的感受来,可偏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她也扬了笑,跑到他跟前,笑吟吟就拉开架势高声道:“还请兄长指教。” 阳光下,地上投着少年颀长的身影,拉弓的小姑娘小巧身形乍看下,居然像是依在了他怀里一样。少年看着地上的影子眉眼温柔,不时指点小姑娘用力劲之道,地上那两道影子越发相依相偎,成为少年此生最珍贵的回忆。 世事无常,悲欢离合,凌景麒在用过早饭后就按着昨日说辞告知离家之事,挽夏喝茶的动作一顿,不舍之情跃在脸上。 她带着慌乱问:“怎么如此突然?” 凌景麒很平静道:“那边看重愿收了我当学生,自然是早早赶过去,也怕被人误以为心高气傲而冷了人心。” 挽夏已听说昨儿来寻父亲的是右相的人,不曾想却是看重赏识兄长要收做门生,事关兄长以后仕途,心中再是失落挽夏亦露了真切笑容与他道恭喜。 凌景麒笑着受了,随后匆匆离去收拾行装,凌景烨如梦初醒一样也追了出去,说要帮兄长的忙。 高坐上的苏氏侧过身去拿帕子拭了眼角的泪,生怕让女儿再看出什么异样来,真到临别,凌昊心间也是十分难受。何况继子还有着那一腔的心思,叫他更是添离愁。 凌景麒所谓的行装不过是几身衣裳和两箱子书,除却这些,他又极宝贝的将七八块玉佩亲手包了起来。 “大哥已经许久不佩戴这些玉,还带去京城吗?”凌景烨不解,他笑道:“我是舍不得佩戴,怕磕了碰了,虽然如此可还是要放在身边的。” 这些可是小姑娘替他赎回的,他曾经犯过浑,那颗自卑愧疚的心,也是那个时候小姑娘亲手给缝补好。他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他对小姑娘埋下了情愫。 因着是说进京拜师,凌景麒也不便收拾再多,怕惹得生疑,他也有私心希望小姑娘见到一往如前的东西能多想起他。 再确认随身用什都妥当,凌景麒再去拜别凌昊夫妻。 挽夏红着眼一直送他到大门影壁前,这比前世提前的分别让她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兄长才刚开始和她又亲近起来,却要离开了。 已是不能再送了,凌景麒转身去看垂着头的小姑娘,贪恋多看了几眼宛如是春风中要盛放花信一般的小姑娘,随后在她跟前俯下身,轻轻摸她的发道:“挽挽,我从未生过你的气,你不管如何做我都会支持你,他应该是能托付之人。只是,若是哪一天,你不喜欢他了,一定要告诉我。” 凌景麒在她吃惊的目光温柔地笑,她若喜欢有了决意,他就在前边为她开道清除荆棘。她若不喜欢了,那他……他一定会强大到与璟王齐平,甚至超越他,再给她想要的一切。 少年远去,阳光落在他身后,他心间有着比阳光更明亮的莹辉,将引着他一路往前。 ***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春暖三月时节,北平万物复苏,青翠满城。 本就是踏青赏景好时光,这日又是有一场盛宴将在南郊新僻的围林内举行,城中受邀的贵公子与贵女们纷纷往南处涌去,出城车马从街头排到街尾。 众人翘首盼着队列好快快行进时,后边突起一阵马蹄声,只见一团火红的颜色亮眼至极,由远而近。 待到近了,那团火焰色似的身影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策马而来的少女姿容明媚,一身火红骑装在奔驰着迎风摆裾,绸缎似的长发只用银色束带高高扎于脑后,发丝与束带在风驰电掣间猎猎飘动。 明明是名娇俏的少女,却因她眉宇间那股凌然英气而生出与众不同的飒爽,扬鞭策马间气势如虹,那种恣意叫人看得要生出向往来。 仍坐在马车内的贵女都怔怔看这名少女飞驰而过,停驻在边上等候家人的少年们视线不停追逐那道似火的身影,各人钦慕的,感慨的,神往的,表情不一。 镇国将军的嫡女,如今在北平勋贵间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不只因有她尊贵的郡主加封,有强大威名赫赫的父兄,还因她那一身气度,出尘的冰雪之姿。这样身份地位容貌的女子,自然是叫人心思多转。 挽夏策马扬鞭,快意奔驰,甩落身后一群侍卫,带着少年们流连恋慕的目光,直冲出了城。 在远离了喧闹市集,拥挤的屋舍,视线尽开阔,挽夏反倒放慢了马速不急不缓任马蹄轻踏小路间。 暖风袭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少女杏眸盈盈,弯成了月牙。 难得借了个赴宴名头出门,她今儿肯定要玩得尽性了再回去。 少女打马慢行,路过春花盛开的枝头,心血来潮扬鞭勾下技来摘上几朵,然后插与髻上再慢慢前行。 待一路行到心情舒畅之时,才调转马头朝南边再奔驰而去,不过走了小会就遇到寻她急得团团转的侍卫们。她轻快地笑起来,清叱一声,扬鞭让马儿从众人中间冲去。吓得侍卫们又惊又喜,纷纷让开道来再紧紧跟随着她。 可少女才再走一小段,不得不又停了下来。 前先有铠甲骑兵行进,整只队伍肃穆威严,叫人见着就心生怯意想要远远躲于一边。 凌家侍卫已赶忙让道,挽夏却仍坐在马上,就那么勒着缰绳立在路中,视线已穿越过那些面目严肃的骑兵,落在他们身后那着银色轻甲,红色披风飞扬地青年身上。 青年眉锋似剑,在阳光下神色清冷至极,一双桃花眼幽深明亮,那亮光仿若有能劈开天地的锐利。 少女歪了歪头,那快速行进的队列在临近她十步的时候霎时停下,动作迅速有序。 凌家侍卫被吓得冷汗淋淋,挽夏却轻笑一声,收回视线,突然扬鞭策马离开。 那么巧就遇到沈沧钰从军营回来,也不知是这两年里第几遭了。 少女目中无人般策马而过,春风拂过,被侍卫簇拥的沈沧钰闻见她身上熟悉的幽香,他视线追随着。直到那身影化为黑点,才轻声吩咐继续行进。 此时,他幽深的双眸中却有笑意溢了出来。 这两年,尽管两人再无一句言语,她连最基本的礼节都懒得敷衍,可她腰间牡丹玉佩却从未离身。不管是做何装扮,但凡是他能遇到她时,他都能看见。 他想,两年了,她这缩头乌龟的性子也还没有改,那点傲气却是渐长。真真是非要人哄的小姑娘……也恰好,他不愿再忍了。 73|2.0.1 踏春是雅事,围林之主邀请众人自然不准备狩猎这等血腥行程,转而设了蹴鞠、六艺、投壶等游戏误乐。 北平本就武将世家盘踞居多,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便是书香世家亦有能尽兴的选择。众贵公子与贵女一入围林,在翠绿间便放开了性子玩乐。 其中被围观最多的乃是圈出的骑射场,搭了遮阳棚的观众台上挤得快要连站脚的地也没有,喝彩声一浪接一浪,直要掀了棚顶似的。 只听众人又是连声道好,是场中红衣少女连发三箭,箭无虚发,精准无比盯在了红心中。少女三箭皆中,只是扬了扬眉,表情无喜无悲,坐在马背上侧头去看勒着马前来的少年公子。 初春阳光之下,少女的面容似花树上刚绽出的嫩芽那般细腻娇美,眸似点漆,眉宇间是红妆难得的英气。少年默默看了她一眼,只觉得眼前人无一处不鲜亮夺目。他朝她拱手:“郡主一手好箭术,在下汗颜。” “郑少爷莫要谦虚,你这是看我是女流之辈,故意相让。北平谁人不知郑少爷百步穿扬。”挽夏勒了缰绳,调转马头要出骑射场。 这郑少爷并不是别人,是郑涟漪的兄长郑俊远,北平有名的青年才俊,未及弱冠已有一身军功。人又长得俊朗,总是露着善意的笑,不少北平贵女都为之倾倒。他在骑射场已夺了几轮魁首,一时间许多人都踌躇不敢下场,挽夏在围林转了圈正好无聊便凑了这个热闹。 郑俊见她似有离去之意,远忙喊住她:“郡主这是要离场了?还有五只羽箭,这不能算分了胜负。” 少女玩味一笑,停了下来:“郑公子嘴里说胜负,却又不用尽全力,没甚意思。这假惺惺的,我不如去找个戏班子来得畅快。” 被直白说放水,郑俊远脸上的笑也变得尴尬起来,不过他惯来爽朗,当即歉然道:“是在下思虑不周,还请郡主别为此着恼反倒毁了心情。不如前边的皆不做数,我们以这五支羽箭分出胜负如何?” 本就是玩乐,挽夏想想也无所谓,有始有终也好,便再调转马头。 郑俊远见此朝她笑,阳光下的少年眉目清朗。 场中两人各回到起点,自然有人将先前的羽箭都清理了。郑俊远此时只道在下献丑,径直先策马上场,挽夏闲闲甩着马鞭,也不看他只眯了眼抬头看高照的艳阳。 骑射场空旷,两人对话前边的观众台是听得一清二楚,不少年都显出一副可惜的样子来。他们怎么就没趁先前的机会下场呢,或许也能和温娴郡主搭上话了。 正是场中交锋再起,一队着青衣绣暗纹劲装的侍卫整齐而来,约有二十余名,却似脚不沾地无丁点声音。如若不是他们腰间的配刀在走动间相击发出声响,众人怕要等人近了才有所发现。 这一看,看台上的不由得都露出惊讶之色,那被侍卫簇拥前来的威严青年竟是不喜在外露面的璟亲王! 顿时,看台那边就矮倒一片,传来跪地请安的声响。 正扬着头的挽夏听到动静不由得看了过去,相隔那么远,紫袍金冠的青年却是那么清晰映入她眼中。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显现出他眉眼冷清,贵雅淡漠的面容,仿佛他近在眼前。 挽夏不过一眼又撇了头,嗤笑一声。 倒是难得他在众人面前露脸。 两年来,璟王府一直很安静,拒绝了所有登门拜访的人,听闻他也只在王府与军营间来往。再有的便是前往战乱之地,与他的皇侄们并肩作战。 两年,他也是战功赫赫,成为北平贵女口中必讨论的人物。 沈沧钰前来,并未影响到在场中比试的郑俊远。先前挽夏连发三箭,此时他是三箭齐发,银光破空而去,齐中红心。 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本该得到满堂喝彩,却因观众台上来了个璟亲王,众人拘束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哪还有叫好声。 倒是挽夏一拍掌,喊了声好。 少女击掌而笑,声音清脆,短促一声如珠落玉盘,在空旷的场地中飘散开来直勾人心弦。 郑俊远也发现台上异常,才想看一眼又被挽夏叫好声引了注意,朝她笑着点头,眉宇飞扬。 台上的沈沧钰饶有趣味打量了几眼场中少年,视线慢慢游移到火红衣裳的少女身上,见少女目光就锁在再引箭的郑俊远那,给了戚安一个眼神。 戚安跟在他身边已久,只须一个细微动作就能猜到主子所想,嘿嘿笑一声传了背弓的侍卫前来。 前边郑俊远已又是双箭齐发,只是弓弦才松,就听得女子惊呼快躲。 他耳朵一动,被身后凌厉的风劲激得额生冷汗,当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用力夹马肚子如箭般疾驰出一段。 就在他身影刚离开位置,迅猛如电的两支冷箭与他擦身而过,观众台上的人被这惊险一幕吓得齐齐抽气,下刻却又沸腾了般叫好声连连。 郑俊远躲过一遭,听到叫好来不急缓解心情忙看向箭靶。他刚才所瞄准的靶上仍是五支羽箭,有两支尾部仍在剧烈晃动,可雪白的箭尾与余下三支灰色箭羽对比那么明显。 郑俊远看得瞳孔一缩,视线随之落在了地面上,只见地面上躺着已裂分为二的灰色羽箭。那正是他刚刚所发的两箭。 他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温娴。” 郑俊远在惊诧间正生薄怒,却听到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望向观众台这才见到紫袍的青年,神色当即猛变翻身下马。他曾有幸与璟亲王共同打过一场战役,一眼便认清来人。 相比于郑俊远诚惶诚恐的样子,挽夏坐在马上闲闲甩马鞭,对那声唤充耳不闻。 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再开口喊她吧。 他不是被她气得离得远远的,怎么又喊她了。 挽夏甩了甩马鞭,突然狠狠抽在了马身上,马儿撕鸣一声,抬了蹄便被主人控着缰绳冲出了骑射场。 马蹄溅起阵阵灰尘,少女的身影在尘蒙中化作了黑点。 戚安挑了挑眉,眼底是奇异的光芒,温娴郡主这性子越来越烈了啊。他就说不能冷两年的,瞧现在连喊都不应了。 温娴郡主甩璟王马屁股看,台上的贵公子贵女皆吃惊不已,又想到先前北平就一直流传凌家是被皇帝派来监视璟王的说法,眼下更是猜测纷纷了。 见着佳人离去,沈沧钰倒是眼底见了笑意,如若小姑娘应他了,他才要觉得不对。故意不理他,说明还是在意的。 郑俊远呼吸急乱的快步上前来见礼,沈沧钰只是颔首淡淡地看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璟王来得快走得也快,众人恭送过后又面面相觑,不知他今儿怎么心血来潮就到围林来。郑俊远在直起身子后,脸色在发青,他总感觉璟王对他有很大成见,先前那两箭如若他不躲绝对要射穿他……他,或者是他们家并没有得罪璟王吧,又或者璟王今儿这举动是因为左都督? 郑俊远游玩的心情顿时没有了,刚才那点在佳人面前展了威风的欣喜更是散做无形,想着还是寻了妹妹先回家去给父亲说明下发生之事。眼看他妹妹与左都督儿子的议亲要定下来了。 久不现身的璟亲王突然驾临,骑射场中的众人心思也都跟着活泛起来,一时间台上鸟兽散。贵女们更是一颗心都被牵动在那高贵的青年身上,纷纷让自家丫鬟竭力去寻得璟亲王行踪。 那边挽夏打马离开,直绕到了小溪边才停下来。 她身影才至,便有人朝她挥手招呼着,她翻身下马把鞭子丢给前来的侍卫,笑吟吟踏着青草碎石走到围坐人的跟前。 “你玩够了?渴了吗?饿不?”闵雯依连问三句,挽夏坐下收了笑脸撇嘴:“遇着扫兴的事。” “这北平还有敢扫温娴郡主兴的人,倒是拉出来给我见识见识。” 挽夏睨她一眼,将和银子滚做一团的元宝捞到了膝盖上,梳着它柔光水滑的毛发。 闵雯依见她这样也是称奇了,这还真是被人扫了兴啊,她还真想见见这人了。 自从前两年挽夏被有眼不识泰山的世家公子调戏一回,被她父亲与兄长打断了手脚,可再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讨嫌的。 “真被扫兴了?没事没事,你说个名字来,回头我就让你哥哥找场子去。” 面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闺中好友,挽夏无力道:“那人我哥见了估计得上前立即给他做牛做马去。”自打她二哥的鼻子被伍萧治好后,她二哥的胳膊就朝外人拐了。 闵雯依哈哈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忙捂了嘴,改为抿唇笑,那样子滑稽得不成。 挽夏没好气:“你学不来那些非勉强自己做什么,丑死了。” 原来闵雯依渐长,她娘亲为了帮她说门好亲也是豁出去了,请了好几名教礼仪的嬷嬷,天天就关她在家里学这学那。今儿能出门也是碍了挽夏亲自送了贴子过去,才将人给捞出来了。 “我也不想啊。”闵雯依也憋屈死了,可她倔不过她娘,不对,应该说哭也哭不过她娘,骨头也没有她娘手里的棍子硬。只能是憋屈了。 她说着一脸羡慕看着挽夏,道:“我怎么就不是托生在了你家,凌伯父和伯母什么时候强迫过你什么了,想做什么打扮做什么打扮,想上街就上街。真真是恣意快活。” 哪就她说的那样好了,挽夏闻言杏眸也暗了下去。这两年她一直在留意朝堂和皇帝,皇帝对他们凌家依旧还有忌惮的,她父亲为此在军中也颇为难,又总是被派去应对凶险的战事。这些与前世几乎没有怎么变。 为此,她也只能是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午夜梦回总是凌家鲜血淋淋的一幕。她低落的想着,脑海里又浮起那张冷清的面容来,一时间心头有细密的痛。 今年十四了,有些事再也拖不得,她该做决定了。 她神思正游离,突然又听见有人喊一声,那个她藏在心中熟悉的声音。她想她真要是疯魔了,居然还能产生幻觉,是被他先前喊的那一声刺激到了吧。 她依旧垂眸给元宝轻轻梳着发,而她身边已哗啦跪倒一片。 “你这两年不光年岁渐长,脾气也见长。” 她才惊觉不对,有温温热热的呼吸就洒在她耳后,让她心跳骤然加速。她忙得转头,只见俯身在她背后的人微微朝边上侧身,她感觉到双唇似乎与他脸颊擦过。他的呼吸、他身上的松香、他高大的身形皆困拢着她,连明媚的阳光都被遮挡,似座大山那么有压迫力,而又带着那么明显的侵略性。 两年来,他第一次这样突然入侵她的领地,带着她所领教过的不容抗拒…… 74|2.1.1 挽夏看着那眉目清冷的男子,四周好像突然变得静谧。 没有虫鸟的鸣叫声,没有风吹枝叶的婆娑声,连奔流的小溪都似乎静止了,只有他带来的压迫感。这个眸光粲然若电的男子带来的压迫感。 挽夏莫名地想逃离,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着,却又努力做出镇定自若的模样。 “七皇叔谬赞了。”她终于不敌,挪开目光不再与他对视。 沈沧钰笑一声,声音很轻,热热地气息洒在她耳后,酥酥麻麻。 挽夏手捏成了拳,他已直起身,让她感到压迫的气势也随之消失。她不由得抬头去看他,他逆光而立,倒是看不清神色了。耳边突然响起翅膀拍打的声音,她余光扫去,同样是许久不见的白头鹰落在她身边,正盯着元宝看。 看到大鹰,挽夏脸色一白,想起两年前她决绝那夜。 这一晃眼就两年了……两年来他不都是很安静的吗?彼此如同陌生人,彼此安好,这是她希望的,可他又那么让人措手不及的靠近。他想要做什么? 少女眸光霎时变得锐利,眉宇间的惶惶化作警惕,就像满身是刺的刺猬。 沈沧钰看着她,突然抵拳低笑,身上气势尽敛。此时起风动,吹起青年的袍摆,翩然若仙。 “凌挽夏,你带猫出来,怎么没将那两只乌龟也带出来。” 乌龟……挽夏神色沉了下去,他又拐着弯骂她。 戚安此时已经将闲杂人等驱得远远的,让侍卫将这块地方围得不露一丝缝隙。 左右已无人能看见个中情形,挽夏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拍去沾在裙裾上的碎草:“是该带出来的,它们看到七叔皇肯定觉得很亲近。” 刀子嘴。 沈沧钰又笑了两声,伸了手,挽夏早警惕着,往后一躲。可她到底慢了一步,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再抬眼看去发现是那块牡丹玉佩被他摘了去。 挽夏脸色更加难看了,耳尖也在发热。 “既然都一直戴着它,怎么还要躲我,都两年了,你的气就还没有消?”他温和地说着,唇角有着柔柔的笑意。 挽夏一时语噎,她戴着这块玉是什么心思,她自己最明白。就是狡辩,他定然也不会相信,而且他这话说得好像是她无理取闹了两年。 她皮笑肉不笑道:“七皇叔,两年不见,您倒打一耙的本事渐长。” “那就当闹性子的是我,现在给你道歉了。” “晚了!不稀罕!” 少女撇过头,露出脖颈柔美的弧线,微风将她长长的发丝吹得轻扬,稠密的发衬得她那片肌肤越发莹白似玉。耳垂那点粉粉的颜色也越发明显。 沈沧钰看着心情似这晴翠的天,心头也在发痒,仿佛被她长长的发丝不停挠撩着。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随后蹲下身再将它重新系到她腰间。她本要躲避的,却被他低声威胁一句‘敢躲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捋走你’,她也只能僵着身子在心里骂句卑鄙,任他动作。 他手指很灵活,眼看着他整理好玉下的流苏,挽夏才想要松口气,他却转手又摘了她绣着石榴花的荷包。 挽夏瞳孔一缩,猛地伸手要去抢。 他已经站起来,微微抬手,她就够不着了。挽夏恼羞成怒地低吼:“七皇叔,玩笑适而可止!” 沈沧钰手指捏了捏荷包,对她带威胁的语气神色闲闲,桃花眼中还有了几分促狭。挽夏心怦怦跳着,目光死死盯住荷包,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利落解开绳结。 他轻轻将里边的东西推上来露了个角,便又重新将荷包系上,再蹲下身又系回她腰间。 挽夏看着身前的青年,看着他抖动得很厉害的肩膀,整张脸时红时青,不停的发烫。 “凌挽夏,我也不指望你这张嘴能软和,吐露一两句真心话。这两年来,我看得很明白,这两样东西你从没离过身,我也不需要听你再说什么。”他顺便给她整理好裙裾,才再站起来,“随你接下来还要怎么嘴硬,我已经不想忍耐了,也到了无须忍耐的时候。” 什么……意思? 挽夏看着眼前颀长的他,狠狠皱起了眉。 “凌挽夏,过几天再见。”他伸手掐了掐她下巴,拇指又轻轻划过她花瓣般娇柔的红唇,转身离开。 跟随着他的侍卫也哗啦全撤离,白头鹰见主子离开,也不再盯着这个又肥美了却不能吃的猎物,一飞冲天。 挽夏立在原地,还在细细嚼着他刚才的话,闵雯依激动冲上前直抱住了她胳膊:“挽挽!璟……璟亲王!!他怎么来了!” 挽夏木木地看一眼好友,她也没有琢磨透他怎么就来了,丢下那么一句话又走了。他不忍耐了是那个意思吗?那无须忍耐呢?!她心骤然就跳得有些快……连闵雯依在耳边不停唠叨着璟亲王这璟亲王那,也没有将她完全从那突然生了期待,却又有些惧怕的情绪中脱离。 璟亲王在围林转了一圈,引起了不小时轰动,而温娴郡主与之不合的消息也被越传越烈。本想多呆一会的挽夏,在莫名被一众贵女围住,各种套话中不耐烦甩袖离开。 她早早回府,还在招呼几位不速之客的苏氏得知也暗暗生奇,苏氏正奇怪着,挽夏已快步进了花厅。 花厅中坐了四位不算眼熟的妇人,她看得一怔,随后又神色如常给苏氏问安:“女儿家来,给娘亲请安。” 此时,苏氏身后的芷姝暗中朝她眨眼,她见着心领神会,又加一句:“不知娘亲这儿有客人,女儿失礼了。给众位夫人问好。”说罢朝厅中四人福礼。 那四位妇人哪敢真全受了她的礼,都纷纷起身侧了身。 其中一位穿大红遍地金褂子的妇人道:“郡主太客气了,是我们来得突然叨扰了。”余下三名妇人都跟着附和,视线却是趁机全落在挽夏身上。 瓜子脸,精致的眉眼,黑发浓密似绸缎,身姿纤盈高挑,真真是如珠似玉的美人儿。就是气势过强……四位妇人目光落在她透着英气的眉宇,心中做着评价。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么个金贵身份的人儿,自然不似平常的大家闺秀,总是比他人多些倨傲。 “温娴从外归来,一身灰尘,实在失礼了。”挽夏微微一笑,转过头再朝苏氏道。“女儿先行告退。” 苏氏颔首,看着利落走得飞快的女儿,想笑又忍住了。她与几位还追随着女儿身影的夫人笑道:“女儿不成器,让你们见笑了。” 众人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盯着人女儿看的失仪都讪讪地笑,苏氏只装不知道,又和众人再聊了起来,又陪着打了两圈叶子牌才送客。 挽夏回到院子洗去一身尘,简单挽了个发,换了套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裙。她这才站起身来,苏氏的声音伴着珠帘被拨开声响传到耳中。 “你怎么那么巧这个时候回来了,倒是叫她们撞个正着,没有白来一趟。” 听出了自家娘亲话里的打趣,挽夏撇了撇唇:“这又是哪几家的夫人,好像没怎么见过。” “北平的官家夫人多着了,你见了也未必都能记住。”苏氏拉了女儿坐到炕上,开始给她说起今日之事。 原来,那四位夫人分别是承恩伯世子夫人、保定府知府夫人和她们各自的妯娌。这保定府知府夫人娘家在北平,是承恩伯世子夫人的闺中好友,最近归宁回娘家小住,这便结伴来了凌府走动。 所谓的走动,自然也是带着心思的。 挽夏听得没滋没味,这两年来,凌家总是会来一些不相熟的夫人,不外乎都是来相看她的。 见女儿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苏氏直抿了嘴笑:“你这是嫌弃了?” “是没兴趣。”挽夏懒懒回一句。 苏氏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问道:“要怎么样的你才感兴趣?眼见你马上要及笄了,却左右都寻不到合适的婆家,你爹爹本是不着急,昨儿却主动问起我来了。” 挽夏默然。 自打她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各世家夫人便也开始隐晦地表达想要结亲的意思,可偏苏氏瞧上那么个顺眼对味口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对方不如人意之事。 比如远征侯世子,貌赛潘安,却闹了出两位名妓大街相争之事。又比如都督同知的嫡长子,能文能武,十八岁的年纪已在大宁卫身担千户一职,却是被传出未定亲房里丫鬟有孕一事。还有什么好男风的,身子有隐疾的,五花八门,打击了苏氏。自那苏氏也就开始婉言暗拒,凌家才算过了大半年安稳日子。 可如今,苏氏又开始有了想给女儿寻个好婆家的心,收到风声的各家自然又开始蠢蠢欲动,更想不到连凌昊也有些坐不住了。他舍不得女儿嫁出去,可也真不能就让女儿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啊,夫妻俩便又想着合力物色个好人家。 挽夏不说话,苏氏叹了口气,愁思也跟着起来了:“其实也不是爹娘想早早把你嫁出去,实在你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我们没有点动静,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这边有什么问题。万一被传出不好的话出去,可就是爹娘将你给耽误了。” “娘亲说的哪里话。”挽夏也跟着叹口气,“我性子不同别家贵女温婉,又有个郡主封号,一般人家自然是多考虑的。没有哪家婆婆希望自己被儿媳妇压一头。” 此话当理,苏氏默认,这也是一层的原因。另外便是北平武将世家为多,其实很适合与他们家结亲,可那些武将代代下来也不可能一直繁荣昌盛,有着爵位名头的多了去,但更多的是剩余个空架子。 若是一般世家,他们夫妻又怕女儿嫁过去要吃苦,陷入内宅的琐事、净跟妯娌为了一亩三分地的利益去争去抢。左右都不合适。 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给女儿请封了。 苏氏心里起了无奈,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挽夏今日在围林的事。 桃香给母女俩添水,感叹了一句:“今儿围林可真是热闹,连难见着的璟亲王都去了。” “璟亲王去了围林?”苏氏也被勾起了兴趣,示意桃香继续说。挽夏此时一个眼刀就甩了过去,桃花心下一颤,险些连托盘也没有握住。忙转开话题:“奴婢也是听说的,倒没有遇上。” “说起璟亲王,他今年二十了吧,怎么也没有听到要娶亲的消息。” 挽夏见自家丫鬟总算没说漏嘴,松口气之余含糊回着:“谁知道,皇家人娶亲不是都很多规矩,选人讲究也多。” 苏氏想想也是,“你这么一句,托大的说,你也算半个皇家人……”她话落,突然变了脸色。“你这久久未说亲,皇上那不会有什么想法吧,昨儿你爹还说皇上送来的信里提了一句。” 皇帝有什么想法? 挽夏心间冷笑,他的想法可多了,信里提那么一句,恐怕也变相在点拨父亲吧。皇帝应该是不愿看到凌家和勋贵,特别是和当权的勋贵结亲。 “圣心难测,许是就那么提一句,娘亲也别太过忧心了。”挽夏安抚着,苏氏却因提起这茬又想到别的来。 她怎么忘记了京城呢?! 如若北平没有适合女儿的,京城肯定有,而且女儿有着皇帝义女身份,即便他们凌家不知要在北平呆到何时。可应天府就在天子脚下,女儿嫁回应天府也不怕有人会欺负,况且麒儿也在京城。冯家又是正当权。 苏氏想着双眼一亮,也不再和女儿絮叨亲事不亲事了,风风火火离开回到院子要写信送到应天府去。 挽夏在苏氏走后,就靠着大迎枕发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腰间荷包,感受着里面龙佩的棱角。不过两年,她发现沈沧钰说话越来越难懂了。 此时大缸里的鲤鱼突然跳了一下,溅起悦耳的水声。 挽夏回神,趿着软底绣鞋走到缸边,发现是两只乌龟在水里追着鱼儿在戏玩,缸里的荷叶都被拱得沉沉浮浮。看着已经茶缸大小的乌龟在荷叶间钻来钻去,模样憨憨的可爱,挽夏也露了笑来。而沈沧钰今日取笑的话又浮在脑海,还有被他发现自己不但随身不离牡丹配,连龙佩都贴身戴着,挽夏白皙的脸颊也跟染了团粉色。 他怎么突然又亲近她了,是不生气了吗? 少女托腮趴在缸边若有所思,又想到两人关系急转而下的事因,神色变得极淡。大哥离家两年了,离去前跟她说的话却还犹在耳边……而两年了,她一点儿也没有长进,也不敢给他写信。因为她没有做到心如止水,将那人的痕迹从心头抹去,大哥极少写信回来,会不会也有这个原因呢。 挽夏思绪凌乱,这两年来还算平静的心,越发不淡定了。 75|2.1.1 月上枝头,璟王府正院的书房烛火通明,沈沧钰在烛光下看送来的消息。火光轻轻摇曳,王培上前将灯芯挑了挑,噼啪一声响后,沈沧钰眼前的光更亮了些。 “王爷,可要传夜宵,也好歇歇眼。”王培弯着腰轻声禀道。 沈沧钰没有作声,王培便当他是默许了,转身要去厨房。才出了门又见戚安手里拿着几封信,行色有些匆匆。 “戚大人。” “王公公。”戚安朝他咧齿一笑,王培当即退了一步,小眼警惕看他。 戚安抬手拍了拍肩膀,与他错身而过。 这个煞神。 等人得了通传进屋,王培腹诽一句,想到前两天才教好的丫鬟又躺下了,心里怎么都不舒爽。他们王爷什么时候能娶个王妃回来镇住他啊,叫他没事就吓人。 戚安径直走到凝神的主子面前,轻声问安,在对方漆黑的眸子望过来时将信呈上。 “广宁府来的密信。” 沈沧钰拆开细细看了一遍,将信又交到戚安手上,戚安接过一目十行,末了嗤笑一声:“辽王这又想作死呢,一只眼和一条腿都废了,心思还那么活络。” 原是两年前,辽宁边上的东真进犯,辽王被皇帝点了帅披挂上阵,沈沧钰亦被皇帝一句历练丢上了战场。皇帝父子不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辽王在战场上更是肆无忌惮,专设了陷阱将他做为诱饵把东真大半兵力引来。沈沧钰前世就险些吃了大亏,这回当是将计就计,让辽王自己被东真困住,他再慢悠悠领兵将人救了出来。 这一仗辽王在拼杀中丢了左眼,右腿亦中了几箭,等到救出之时命是保住了,这些却都保不住了。皇帝知道后怒不怒沈沧钰可不管着,他却因首战成名,在辽东得了不少人心。辽王只有打掉牙齿和血吞的份。 如今鞑国见辽王近两年战力不足,总要求助于大宁又蠢蠢欲动,欲想从辽王那作为突破口,与东真联合。辽王见东真鞑国屡犯边境,便想要上书要先行出击。 “他废了腿,不可能再上阵,辽王世子不过七八岁,半大的孩子哪里能上战场,靠的都是他身边以前的副将。可那到底只是个副将,又是他一手提拔的,皇上不会放权到那人身上,而陈总兵得守在大宁,这最后到那边去的多半还是凌将军了。” 沈沧钰说着局势眉宇间神色又沉了下去。 戚安亦冷笑:“都是废人了,还贪图那些虚功,凌将军为了不被皇上猜忌更多,把半年前那一战的战功都归于纸上谈兵的辽王,他倒是不知廉耻起来,又再要人卖命换他辽王府荣华!还真以为皇帝不清楚这边的事,王爷如今还要留着他吗?” 两年前一战,他家王爷就说辽王要倒霉,倒霉是倒霉了,可到底没有连根拔起,总是碍眼。 沈沧钰却是意见不同,“辽王再废了,总还是有威望在军中,想要完全拢住辽东的兵权现在还不到时机。”何况这是一场关键的战役。 前世凌昊在这一战打得颇为辛苦,凌景烨也九死一生受了重伤,大宁那边也吃力。皇帝忌惮他,可到最后不得以还是遣他赶赴战场,倒是让他与凌昊有了患难交情,却也引得凌家更被猜忌。太子在此战后要纳小姑娘进宫,凌昊却选择将人托付了给她,之后,他凭着积攒的威望为凌家周旋了几年,可还是没有保住凌家。 凌家出事时,正是与鞑国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皇帝会丧心病狂到不管边陲安危,都要先设陷凌昊,将他和三万兵力全折在大宁。 所以这一战不但是关乎国土边疆,还是凌家的一个转折。 沈沧钰在说了一句后沉默了下去,戚安一眼就知他在想事情,只默默将信点燃放到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火盆里最后一点火星湮灭,青烟散去,那沉思的青年也再度开口:“给在大宁军营的凌将军送封信过去,明日我到凌府一趟。” 凌府啊,戚安看了看两年来越发变得威严冷峻的主子,心间期待起明日来。这两年,他家主子形只影单,神色寡冷,也就今日见他似乎高兴了一会。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再是一代霸业,也还是先成家的好。 戚安为自家主子忧思甚多,可有些话却不是他能说的,只应喏转身离去。 王培是等到戚安离开才将夜宵送了进去,不过后来吃食又热了三回,最终还是被那执笔疾书的青年遗忘在桌案上。 *** 凌昊突然收到璟王的来信,虽奇怪第二日却还是从军营回了北平。璟王如期而来,甚是低调,乘着一辆不显眼的马车进到了凌府。 凌昊扫榻以待,早在外院摆了席面,两人边小酌边说话。 而挽夏此时却对跟随着父兄来了凌家的某位世子爷一万个看不顺眼。 怎么又来了,李靳修这人是没完了吧?! 挽夏烦死了牛皮糖一样跟在身后的人,就是连躲回院子,都躲不开这烦人的家伙。 “李靳修,你就那么闲啊。”只要逮到机会就跟在她父兄身后,往她家跑。 一起赖在妹妹院子的凌景烨很认真的点头:“别说他闲,我也闲,在军营闲得连力气都没处使。” 被嫌弃的某人很厚脸皮的磕瓜子,对这话再赞同不过。 挽夏快被自家分不清里外的二哥气死,狠狠瞪他一眼:“不是说近来前边又不太平,你们就不操练?二哥你如今好歹也是名参将了,整日跟着些人无所事事,爹爹也不管管你?!” 这两年来,官职升得最快的便是跟着凌昊一同在前线拼杀的凌景烨,凌昊在辽东与东真一战后推功到了辽王身上,皇帝却另给了凌景烨一份恩典,升了他为凌昊的副参将。而李靳修在大宁卫摸爬滚打近三年,升了千户。 从进门就开始被嫌弃,如今再又贴个无所事事的标签,李靳修脸皮很厚的还朝挽夏一笑。挽夏看着那张万年不变嘴角含笑的脸,真想撕了他。 李靳修在军营这几年,个子长了,那张面具似的脸却除了晒黑一些,丝毫没变。若说变了的,就是这身死缠乱打的本事更高了! 妹妹自从他进家就不给笑容,凌景烨心里委屈万分,可他就是没有明白关键在哪儿。挽夏看着他还一脸无辜的表情,气得直接甩袖就走:“你们喜欢在哪呆在哪呆,我寻娘亲去了,晚上也在娘亲那住。” 被甩在院子里的两位少年相视一眼,凌景烨叹气道:“表哥,你说就她这脾气,真的能嫁得出去吗?” 李靳修凤眼睨他,心里在想,能啊,肯定能的,起码他就想娶啊!不过他也没到敢说真心话的时候,只是笑笑,又侧头去看那抹窈窕的背影,他说过再见着她就该想明白自己心意的。如今是想明白了,可对她却是开不了口了,若不然他直接找凌舅舅提? 可这两年她似乎对自己一点改观也没有,还是一副恨不得离他十丈远的样子,就算跟凌舅舅提了,还是会去问她意见的吧。怎么想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李靳修有些想不明白对着千军万马都不输怯的自己,怎么越见凌挽夏越怂了。 佳人离去,窈窕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李靳修苦笑一声,继续赖在葡萄架下磕瓜子。这里有她的气息,便是她不在此地,心里也是宁和欢喜的。 苏氏正坐在窗前给夫君那又磨破的护膝缝补,一抬眼,就见女儿冷着脸快步从廊下走来,对满院问安的丫鬟婆子理也不理。 怎么了这是,生了哪门子气跑她这来。 苏氏将拇指上的顶针摘下,突然就想到原因来,在见着女儿的时候抢在她抱怨前开了口:“你又和你表哥闹别扭了吗?” “他爱是谁表哥是谁表哥,我的表哥只有一个,姓苏,如今在杭州!” 少女坐下,不满母亲乱拉关系。 苏氏笑得耳边步摇直晃:“你苏家表哥可没在这儿,不然他听到得多欢喜。” “舅舅那来信了吗?”挽夏根本不想再扯有关李靳修的事,直接顺着话题说苏家。她苏家表哥真和前世一样,跑去考武举,如今已分派到了杭州卫所。 “你舅舅如今没了你表哥帮手,忙得哪有空闲时间写信,说来又有两个月了。” 挽夏看着娘亲脸上淡了下去的笑,觉得这也不是个好话题,静默了会想寻思再找别的话来,苏氏却又道:“对了,璟亲王在前院,你爹爹在陪着。” 璟亲王三个字使得挽夏心莫名就跳得快一些,无意识捏着牡丹玉下的流苏在指尖转圈。 他怎么来了,他父亲一回府便说要见客,见的居然是他。还真是稀客。 苏氏没有留意到女儿小小的异样,继续说她知道的:“你爹爹今儿特意回来也是因为璟亲王送去的信,你爹爹说这话时神色凝重,我总有些不安心。对了,挽挽,按礼你是不是该到前院去给人问个安?” 挽夏把玩着流苏的动作便一顿,“他不提,我自然不必巴巴去问什么安。”语气漠然得很。 苏氏又伸手去拿起篓子里的护膝来,对着光看了看走线,随意说句‘也是’。他们凌家除了来北平那一路,后面与璟王也只是年节礼上的一些往来,本就关系不算太近。 挽夏嗯一声,托腮看着几上粉彩花瓢里的梨花发呆,这是在她院里折里的。今年暖春花开得早,院里梨花已满枝,雪一般压得枝儿低垂……宫里那片梨林,应该也是正是美不胜收的时期,应天府比北平还要再暖和一些。 神思随意飘忽,挽夏用指腹轻轻去掐花瓣,鼻尖淡淡清香萦绕,烦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苏氏对先前走的针不太满意,戴上顶针再拆了重来,她边引针穿线边又跟女儿说起话来:“我要让人带信到应天府去,你可要给你大哥也去一封。” 挽夏就看了自家娘亲一眼,嘴里刚想说不必了,又抿紧了唇。 给大哥去信吗?她其实也想问问大哥近况的,可她心虚得不敢给他去信,她一去信,她聪明的兄长肯定会明白她那点心思。 挽夏突然泄了气来,趴在几上,埋着脸。女儿一副颓败的样子,苏氏看了她几眼,“我也是不明白你了,以前见天黏着你大哥,怎么这些年连让你写封信都懒。你们不会是闹了什么不愉快的吧。” 自家娘亲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挽夏埋着脸更不想抬起来。她脸发烫的想,没有不愉快,是尴尬和羞愧,她兄长那晚上估计是看见了不少,起码沈沧钰抱着她是看得真真的。挽夏想着,脑海里又想到沈沧钰屡次说自己是缩头乌龟。 她可不就是么。 “娘亲,我去父亲的小书房借用笔墨!”埋头好大会的挽夏猛地抬头,跳下了地。都躲避两年了,她难道还能躲一辈子去?! 苏氏被她大动静闹得险些被针尖戳了手,无奈看着时风时雨的小姑娘跑出屋往东厢去。她透过窗扇看到丫鬟婆子们忙跟上去伺候,又露出柔柔地笑。她是不知道女儿与继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继子每半年来的一次信不管提谁,都比提女儿字句多,她就察觉到了不对。他们两人似乎都在特意回避一般,哪有以前那种兄妹情深。 不过如今女儿愿意去信,想来应该不是大不了的事。大概都还年少,闹别扭了又都脸皮薄,不知如何服软,一人先说通了也就好了。 也不知麒儿这半年过得怎么样,冯家应该也给他说亲了吧。想到那在身边十几年的少年,说离开了就离开了,苏氏心里还是空了一块,惆怅叹口气又再继续手中的活儿。 前院,沈沧钰与凌昊这说一话便是一个时辰。 凌昊神色不见轻松,凝眉默默将手边的洒一饮而尽,他沉默了许久才与对面眸光淡淡地青年的道:“且不管定局如何,末将先谢过王爷。只解沙场为国死,何许马革裹尸还,末将早已做好准备。” “凌将军忠君爱国之心,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气魄,本王向来是敬佩的。今日前来,也不过是说明若东真与鞑国真要从辽东着手会有哪些利害之处,辽东的地势,若是两国联手,必然是那些行兵之策。只请凌将军心中有数便是。” “末将再次谢过王爷提醒。”凌昊闻言斟满了酒,抬手敬心思慎密的璟王。 辽东即将有战事他是清楚的,他也清楚辽王请战的结果便是他领兵前去,只是未曾想到在北平的璟王居然也得到了消息,更是连夜将辽东几处险要易攻之处给梳理出来,特意告知。不管璟王如何得消息,有什么野心,这份情他都是要记的! 沈沧钰闻言只道将军客气,将酒喝得一滴不剩。那么清冷的一个人,举手抬足间透出的飒爽叫凌昊又多看他几眼,抛去璟王在皇家中略微尴尬的身份,他允文允武,确实是个有为才俊。只可惜是出身皇家,那个冷血无情的皇家,也不知往后璟亲王这脉究竟能延续多久。 这些年来一直受着皇帝猜忌的凌昊,突然对沈沧钰生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他们凌家与璟王在皇帝心里其实没有差多少。 “凌将军,本王前来还有一事冒昧相求。” 凌昊正为彼此感慨,听闻他这一说,爽利地道:“王爷何必如此见外,但讲无妨。” 沈沧钰唇边露了个浅浅地笑,眉眼也跟着显得温和起来:“本王到北平有两年了,也该正式请宴一场。只是王府除了内侍便无人通内务,且既然是正式宴请也不好单撇开了各家女眷,所以本王想和凌将军借温娴一用,辛苦她帮本王招待下前来的女眷。” ……借女儿去招待客人?! 先前很爽利的凌昊顿时变得犹豫起来,皱起了眉头去看沈沧钰,那目光审视似的。 沈沧钰眸光都未曾波动一分,神色从容淡然:“温娴喊本王一声皇叔,本王想来想去也只得她合适,本王亦保证不会让她太受累。” 凌昊仍是沉默。两人是有那么层关系,可他怎么都觉得让女儿去璟王府招呼女眷不太妥当,似乎哪里怪怪的,别扭得很。 可豪话已放了出去,再说璟王不管是来北平的路上还是眼下,都没少帮凌家。不过是帮个忙招呼客人,璟王又未成亲……“末将女儿性子比较直,年纪也小,就怕忙未曾帮上,反倒给王爷添了麻烦。” “凌将军谦虚了,温娴聪慧能干,如今已帮着凌夫人管家一年多,这些连本王都听说了。本王对温娴是放一百个心的。” “那末将这便喊了小女过来,王爷有什么尽管吩咐她便是。” 沈沧钰先朝凌昊谢过,又道:“因为定的宴请时间就在后日,而很多琐碎的事务本王也不晓得,怕一时也说不清楚。让温娴今儿就随本王回府,一来她好熟悉王府,二是王培今儿就已在王府忙得焦头烂额,未随本王出来。只好叫温娴到府里小住两日,也省得她车马来回,奔波又耽搁时间。” “这……”凌昊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让人去请女儿的吩咐改成了让女儿收拾简便行装,好随璟王到王府。 挽夏那边正凝神静气,准备将打好的腹稿落到信中,才要下笔,苏氏带了五六名丫鬟哗啦涌了进来。她手一顿,墨汁顺着笔尖就滴落在信纸上,她怔怔看了看废掉的纸张,苦了脸:“娘亲,您这个架势是做甚?” 她好不容易想好的说辞,跟着也被吓跑了。 “回你院子去,收拾东西。”苏氏风风火火拉起她。 挽夏被她闹得越发糊涂,“怎么跟要逃难似的?” 苏氏就睨她一眼:“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是你爹爹刚让人过来说,璟王要你帮着后日王府请宴的事,让你一会就随他去王府。” 去璟王府?! “那收拾东西又是做甚?!”挽夏直觉不好,忙抽开手停在原地。 “是璟王说时间太赶了,也省得你车马奔波过于劳累,让你直接在那住两日,等请宴结束了再回来。” 游廊间的少女怔愣在原地,恍然明白过来那人昨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居然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来凌家要人。还小住两日,还帮他招待客人?!那是她该做的事吗?他就差没有直说明白了吧,这种昭然若揭的心思,她父母是怎么丝毫不起疑的?! 挽夏心怦怦直跳,被沈沧钰有些吓着了,苏氏不知女儿那些心思,又拉上她手再三相促。 挽夏就那么懵懵的被母亲拉回院子换上外出衣裳,然后又看着母亲利落吩咐丫鬟婆子拾掇用什,很快一个箱笼便拾好。 苏氏动作迅速利落,完全把还在女儿院子里吃瓜子的儿子与李靳修无视,两少年只见着丫鬟进进出出,似乎十万火急。不久后又见苏氏拉着新换了衣裳的少女要离开。 凌景烨实在忍不住了,跑上前拦住:“娘亲,您这是带妹妹出门?!” “是你妹妹要出门,快别挡着了,你父亲特意吩咐不能叫璟亲王久等。” 璟亲王?妹妹出门怎么又和璟亲王有关了,自家娘亲说得不明不白,凌景烨又见后边丫鬟抬着箱笼,更是奇怪了。 李靳修听到璟亲王如今就在凌府,心中微惊,那位怎么也来了凌府,还要与凌挽夏一同出门?! 可是能给答案的李氏已拉着人出了院门,李靳修看着一起被抬走的箱笼,一脸沉思。 挽夏一直到坐上马车,出了凌家大门,这才在被父母送羊进虎口的举动中回过神来。而且还是被迫回神。 那高大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欺了上前,他身上的松香味、成年男子那股霸道刚阳的气息,猛烈地入侵到她呼吸间,更是像闯入心房不停撩拨她的心弦。他面容是她所熟悉地,却又因时间迁移而变得有些陌生,他身影这样笼罩着她,又让她想到昨日他遮挡了太阳,逆光中满身气势的他。 挽夏似乎连呼吸都不受控制了。 她抖着手藏入袖中,下刻却被他直接掐了手腕,她整个人就被按倒背抵着车壁,他将她牢牢困在身前…… 76|2.1.1 防,十点替换 “我今日来是向你父亲提亲的。”他又说道,“我是粗人,说话也不会拐弯,你父亲也是希望你嫁给我,你可以说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这人来提亲,告诉自己父亲拿了她来换前途,还问自己有什么要求? 李明婳感到讽刺,想笑,确也是笑出了声。 俞宇森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对她突然发笑有些莫名,便问道:“李五小姐笑什么。” “笑你。”李明婳站起身,直直走向这个所谓要来提亲的男子。“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想法,又怎么会这么不尊重我,直接就进了我的院子,闯了我的闺房。这些传出去,不嫁你就只得死路一条吧。” 外边就传来李大老爷低低的唤声,似乎在警告一般。 可李明婳一点儿也不怕,她说的并没有错。 俞宇森已在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只到他肩膀,可十四岁的年纪来说,身量已经算高的。他猜想了几日的她该是何等样貌,看到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她的脸,而是那双清澈带着□□厌恶的眸子。再有是她肿起的一边脸颊。 他皱起了眉,连她对自己显露的恶意都抛于脑后,下意识问:“哪个王八羔子动的手。” 李明婳眸里闪过一丝讶色,旋即再笑了出来,是真的笑了,扯得伤口发疼。屋外的李大老爷冷汗津津,尴尬不已,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俞宇森见此疑惑更大,只用一双虎目探究的隔着珠帘看她。 好半会,李明婳终于笑够了,转而扯出抹冷笑道:“你说的王八羔子是屋外那男人——我的父亲。” 这下反倒是俞宇森愣住,下刻目光犀利无比看向她,她挨打是因为不愿意嫁给他?! 她撩起了帘子,修长的手指根根匀称似上好的白玉,白净无暇。她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唇边的冷笑透了几分玩味,靠近他低声道:“是不是我嫁你,我提什么要求你都愿意。” 俞宇森看着她自主靠近,更加能看清楚她脸上的伤,红肿不堪,将她好好一张精致脸衬得有些扭曲。 他对上她的视线,这一瞬他看到了她眼底的不甘与一股怨气。 有针对他的,又并不完全是。 俞宇森默默看她一会,李明婳神色已化作对他一种深深的厌恶,还有不耻,笑容亦变得似讥似诮。 她觉得刚才还有些趣的男人也不过如此,转身想要再回屋里去,他伸手抓住了她。 “你在怨我毁你名声,逼你下嫁,还不信我说会应了你要求的话。”他审视着她。 她回头挑眉看他。 他突然就低声道:“你还怨你父亲逼你嫁一个鳏夫,你的要求肯定不是要我帮李家什么,那就是你想要报复拿你逐利的亲人了。” 李明婳闻言再度诧异,这个男人很厉害,起码洞察人心这块非常厉害。这与他口中所谓的粗人根本搭不上杠! “这有何难。”俞宇森松开她,朝她笑。“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性子够合我口味,我这人也是睚嗤必报。你安心待嫁吧,我俞宇森虽是粗人却也是一诺千金。” 话毕,他人也利落转身离开。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李大老爷在外边根本听不见,急得一头汗,猛然又听到脚步声吓得又忙离开门扇处。 俞宇森跨过门槛后就似笑非笑看着李大老爷,直看得他汗水淋淋。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打女人的本事,亲事就那么定了,我会准备,有什么会让人知会你。” 李大老爷正忐忑,倏地听到这话连反应都忘记了,直到俞宇森又道:“定亲后她就是我俞家的人,我会派人来伺候,不必你李家问了。” 这话落在李大老爷耳中无疑是巨大的惊喜,这说明人家是极看重他女儿,以后女儿嫁过去了还不呼风唤雨,吹吹枕边风他的前途就一片光明。 不知已被暗中落了套的李大老爷惊喜万分,自然是满口应下,就差没说出以后将女儿供起来话。 俞宇森来去匆匆,李明婳立在屋里透过窗扇看着他身影消失,看着月光落在他肩头,这才回想起他的面容来。 肤色有些黑,相貌却是周正英气,倒是威风凛凛。虽有历经风雨的岁月痕迹,可真算起来,那个俞宇森要比他说的年纪看起来小得多,甚至比她三十出头的父亲看起来还小一些。 还有,他居然就那么答应了。 答应要帮她报复她父亲。 李明婳觉得这人做事一点也不符合常理,可她再想起他眼里的郑重,她又觉得他是真没有理由哄自己玩,因为不管怎么样自己就得嫁他了。不然就剩死路一条。 如若在死与看到父亲的悔恨之间选,她当然是选后者的,她想她可以赌那么一次。 真到那一日,她父亲脸上的神色肯定十分让人愉悦。 自此,李明婳亦不再闹绞头发的事,安安静静的在院子里过自己日子。 听着自已丫鬟说俞宇森亲自来下聘,挑了如何贵重的聘礼,然后看着俞府来的下人,说那些流水似的送进来的东西,都是由他挑选的。从鞋袜、衣裳到首饰,再到胭脂水粉,姑娘家的用物几乎都齐了。 李明婳随手捡了双用南珠点缀的绣花鞋看,光是看她都觉得奢侈过度,要迷人眼。 三个月很快过去,也是托俞宇森的面子,她的及笄礼办得非常隆重,不少不愿与李家来往的官夫人都来捧了场。而后便是准备出嫁。 她出嫁那前日下了场雪,次日雪色初霁,天空明净蔚蓝。腊梅也开了,她便在暗香中上了花轿,嫁为人妇。 俞宇森挑起盖头时眼里的惊艳十分明显,她却没有那种再升起一丝厌恶感,因为她先前就发现,他每次看她必然是先看她的眼睛。他的举动有时都会令她感觉到,其实自己长得并不多出色,今儿他这惊艳神色反倒让她有些莫名开心。 这也许就是女子所谓的虚荣,谁不愿意别人认为自己长得美。 婚宴亦是非常隆重,李明婳从闹新房的夫人们身份上就能看出来,更何况外边宾客的喧闹声一直不断,直至很晚才散去。 坐在宽阔又奢华的新房里,李明婳并没有太拘束,她先沐浴换了轻便些的衣裳,然后就填肚子。等到他人回来时,她其实已小歇过一觉。 红烛下的俞宇森显得要比往日柔和几分,或许也有他身上那颜色鲜亮的红礼服原因,将他整个人的凌厉减去大半。 他喝了不少,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进屋后转到拔步床前看了她几眼,没有和她说话去了净房,很快就再度出来。 当他上床将她拥到怀里时,李明婳才发现他是赤着上身的,身上滚烫带着水汽,呼吸落在她侧脸时有酒汽。 她无端就紧张起来,双手无意识抵在他胸膛。 “别怕。”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便吻住她。 李明婳是第一次与人这样唇舌纠缠,生涩又涌起姑娘家抑制不了的羞意,不过小会就茫然不知思考。 “答应过你的,我都会做到。” 他在完全占有她前,再度开口,可撕裂的疼让她无心去看他此时的郑重与认真。 她能感到他的迫切,可在她疼得用手指甲抓他的背,他又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没有再继续前行。 他便那么压住她,缓缓在她脸上唇上落下亲吻,在她放松后才分兵破玉。 虽然还是疼,却能忍受了。 可又过了计久,李明婳又难受极,疼痛占得多一些,她没忍住喊出声,又用指甲抓他。 “我难受,你好了吗。” 催促的话后,她有些后悔,那迎来一阵比一阵激烈的攻势险些将她颠得要昏过去。待他终于满足抽身,她已经像是水里捞出来般,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不想用,只是想他年纪,这样一次时间虽然是长,可是应该不会有太多。 俞宇森知道她身子还幼嫩,夫妻间的乐趣总得还要时间习惯,顾及着她当夜也就要了那么一次。 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儿,俞宇森是首次那么认真打量她,发现她确实长得极美,雨后海棠般明艳。可他又很肯定,如若他先见着是她的好颜色,他肯定不会去提这个亲。 那日在慈悲寺见着她,是被她不同于大家闺秀的性格所吸引,那时是觉得她有趣。 后来去提亲,他才算是真正对她起了好感,喜欢她的真性情。她肯定不知道,她在看向自己时那种不甘要抗争的眼神,有多诱人,而她在这不经意留露的倔强又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子,让他就想保护着,也值得让人去保护。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说出她真正想法,并毫不犹豫的答应。 李家人真是不识宝,自此以后,就让他珍藏吧。 婚后,俞宇森亦是按自己初衷,将他的小妻子视为珍宝守护着,家中的中馈都交由她打理。 李明婳也是极聪慧通透的女子,从来不会恃宠而骄,做事进退有度。 他就越发的宠溺她。 两人第一次的争吵是他发现她居然在同房后喝避子汤。 他险些就被她气疯,可那明明做错事的女子还非常冷静与他分折,他永远都记得那将怒火浇灭的一盆冷水。 她说:“俞宇森,我不想要孩子,那样我们就再也过不了这种安静日子,你继子已成家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他就恨她这种冷静,因为她将利弊分析太清楚,她的心其实还没有完全交给自己。 那段时间,两人都冷了一阵。 恰好李大老爷被人抓错处,求到俞府来。 李明婳珠环翠珮,被人簇拥着到前院见自家父亲,俞宇森看到她脸上又是露出那种倔强,最后一丝火气也消了。 他想,随她吧,他若是非强迫她做什么,与当初李家强迫她有何不同。他喜欢的不就是她这种性子,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爱恨分明,说话做事直爽不做作。 她总有相信自己愿意交心的一日。 身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认清低头这日,李大老爷开始了过上了正式的悔恨日子。 再后来,李大老爷被罢了职,再三请求李明婳伸援手并表示往前对她娘亲的悔意愧意,李明婳才再理李家的事。给了李大老爷本钱,让他从商去了。 其间李大老爷有过一次故态复萌,李明婳还未出手修理,俞宇森便将人治得服服贴贴。 李明婳得知后只微笑,夜里却险些将俞宇森的魂都勾离了体。 俞宇森虽喜她这让人沉沦的首次主动,可又有些恼她这种两清似的奖励。 偏自此以后,他就总想讨她欢喜,喜欢看她主动勾着自己,在自己身下千娇百媚。俞宇森给自己总结一个字:贱。 就在他贱兮兮的与伶牙俐齿的她小打小闹许多年后,他却觉得这‘贱’值了。 她开始去面对自己的感情,愿意相信自己,终于愿意怀上两人的骨血,与自己说她愿意依靠他。 然而世事却总有波折,在俞宇森以为两人交心自此安顺,却在幼子一岁时让两人险些彻底决裂。 大儿媳妇的算计造谣中,让身为男人的他失了理智,居然真去责问那为了出豆的幼子操碎心的她。 李明婳性子从来都是烈的,受了委屈亦不会真受委屈,他便挨了她一匕首。 她当时气红了眼,强忍着泪,一刀狠狠扎入他左肩,说:“俞宇森,是不是得到了的东西你就不会珍惜了,若不我们三口一起死吧,彼此来个干净,也好让我别在余生悔恨自己真看错了人!” 早在她显了泪光那刻,他其实就明白自己错了,任由她朝自己挥刀。 那个被亲人伤到最深都不曾落泪的女子,却被他逼得泫然欲泣,他意识到他所谓起疑心与愤怒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自卑心作祟。 毕竟,他真的年岁大了,外表再是显得年轻些,他也老了。他与她站在一块是那么不相配,她正如盛放的牡丹,而他已如风中残烛,所以他自卑了害怕了。 他是怕失去她的。 这也是他第一次落泪,抱着她止不住就落了泪。 她丢了匕首,拥着他轻声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其实,她懂他的,只盼来世愿同生,永作比翼鸟。 77|2.1.1 直面而来的男子身姿颀长,脸上是那一成不变的温和笑意,挽夏立在原地看被灯笼映照着的翩翩公子,心间惊疑不定。 ——李靳修,他怎么会来了璟王府。 挽夏看清人,再抬了步子踏在游廊的石板地上,径直行去。 她先前所站位置有丛翠绿芭蕉,遮挡了前边来人的视线,她如今走上游廊,就像是凭空出现。戚安看到亮起的灯笼时,挽夏已离他们不过十步。 两方人马都在此时停下步伐,挽夏扫了眼瞳孔微缩的戚安,视线便落在也露出吃惊的李靳修脸上。 “属下见过郡主。”戚安见她停在前面,朝她行了一礼。索性是遇上了,还不如大方些。 挽夏颔首,视线仍盯着李靳修,少年敛了脸上的惊色,温润笑着喊她:“表妹。” “李世子怕是喊错人了。”挽夏礼貌性的笑了笑,旋即拾起步子径直越过他们一行人,在此间思绪已几转。 李靳修在这个时辰出现在璟王府,方才沈沧钰见的人是他?这个方向,能通往王府西巷的侧门,戚安这是送他离开吧。李靳修怎么会和璟王府有来往。 挽夏凝眉快步往回走,李靳修回身看她消失在月下的身影,低头摸了摸鼻子。当着外人的面也丝毫不给他面子啊。 戚安此时又朝他做相请的手势,李靳修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道:“戚大人,你瞧这事可得怎么说。” 怎么说?戚安咧了咧嘴:“被郡主撞见了,也只能是实话实说吧。” 李靳修闻言却是皱起眉。实话实说,他们李家与璟王谋的事,能和凌挽夏直言?! 戚安看出他的顾忌,郑重地说:“我们家王爷与郡主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你懂了吧,以后别表妹表妹的喊那么亲密。 可李靳修没听出他的话外音,想到别的上头了。“是凌家……”不过他也只说了三个字便打住,朝戚安笑着拱手。“谢戚大人告知。” 多半是凌家也向璟王靠拢了,想想也是,皇帝一日日的猜忌,前两年还闹出假借匪军欲将凌家拔除,再是忠心的臣子也要寒了心。何况,凌挽夏还有个郡主封号,与璟王自然又有一份情份。 李靳修想以为的觉得这是好事,两家立场相同,走得也会更近。 少年人唇边的笑意渐浓,眉宇舒展,仿若十分欢喜。戚安看李靳修的眼神也跟着变得怪异,这人到底听没听懂话?怎么看也不像听懂了的样子。 李靳修带着轻松的心情离开璟王府,他似乎又看到求娶凌挽夏要多一分希望。既然两家都给璟王做事,他大可以叫父亲向璟王讨个恩典,让璟王做个中间人。凌家舅舅对他也还算欣赏,再有璟王保亲,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挽夏那边却是带着各种猜测中途折到了王府外书府,守在院外的侍卫见着她默默放行,秋彤等人则大气也不敢喘的提灯立在院外。书房重地,王府下人一律不得靠近,行去自由的挽夏地位有多特殊,众人心间凛然。 才进了院子,挽夏一眼便寻着了沈沧钰的身影。 正朝着院子的窗棂敞着,她能看到他坐在书案前的侧影,廊下的一盏八角宫灯就在边上,橘黄的暖光洒落在他肩膀,将他侧颜映照得越发深邃冷峻。 挽夏立在院中看了一会,看他脊背笔直坐在书案挥毫,微微一笑。 这人就连写个字都带着一股气势。 “春夜风凉,还要在那站多久。”男子突地抬了头看向她。 挽夏低头理衣裳。他又察觉到了,不管前世今生,他总是能发现她的到来,不管他当时是在忙什么。 挽夏上前推开门,穿过摆了六张太师椅的明间,走至镂空菱文槅扇前又停了下来,回头去看北边的墙。一张长几靠墙放着,上边置有五彩鎏金香炉,两侧是书‘有容德乃大,无欺心自安’的对联。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前世这处挂的应该是‘云水风度,松柏气节’,倒是让她寻着处不一样的地方。 沈沧钰等了好大会,没听见她的动静,搁下笔。他抬眼望去,身姿纤细的少女倚着槅扇,神色宁和,娴静犹如花照水。他静静看一会,也绽了笑意来:“那边有什么竟比我还令你着迷不成?” 挽夏闻声侧头看他,旋即心里呸一口,“您还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吧。”谁迷他了。 沈沧钰哈哈笑两声,见她轻移莲步,娉婷婀娜,腰肢软得想叫人上前圈着护着。他眸光暗了暗,怎么走个路都那么勾人呢。 “可是扰了你了?”挽夏走上前,自发挽起袖子,捏起墨锭。 沈沧钰视线就被她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引了去,白似雪如脂似玉,腕间那对翠绿的镯子在她动作间轻触发出脆响,像是会拨动人心弦,让他的心也跟着加快跳动。他伸手按住了她打圈研墨的手,“不忙,怎么过来了。” 挽夏想起小花园门口遇的人,“刚才见着李靳修。”说着,她又停顿下来看他一眼,“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之前说过掌控了三分一的大宁卫,李靳修恰好也是在大宁卫所,李家竟是也与他一道……她没记错的话,武安侯如今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那边可是应天府啊,天子脚下。 沈沧钰未曾想到她居然就撞到见了李靳修,不过她迟早也要知道的,他亦没想着瞒着。 “应该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李家并不是我主动拉拢的,几年前我在想办法把眼线放到五城兵马司,顺手就救了陷入难境的武安侯。他可能有什么误会,后来和我表了态。” “无心插柳柳成阴的意思吗?”挽夏抽了抽手,他却拉得越发的紧。 沈沧钰将她直接拉到怀里,凑前闻她身上的清香。“可以这么说吧,怎么,害怕你那表哥被牵连要出什么事?” 这话又哪跟哪了,她想辩驳一两句,可转念想到凌家如今还有位姑奶奶当着侯夫人呢,若真要牵连起来可是九族。 “怕的吧。”她低低说一声,有人却是误会了,神色霎时沉下去。 “你与他感情倒是好,可惜李家已牵在我这儿,李靳修起不到和你联姻保凌家的作用了。” 挽夏望着眉目染了冷色的他哑然,旋即笑出声,又想到上回在徐州府他和个半大孩子吃醋的事。真真是个大醋缸,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笑着睨他:“没了李靳修,还有别人不是?七皇叔推荐几个也成的,我娘亲正为我嫁不出去着急呢。” 她话才落,眼前一花,竟是被他推按到书案上,他顺势压下了来。居高临下的逼视着她,“不许再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他严肃又恼怒,眸光也凌厉几分。 挽夏反手撑住桌案,她的腰都被他压断了。 他此时又说道:“凌夫人看了那么些徒有虚名的,怎么还操这份心,她就不怕将你送到火坑里去了。” 少女闻言一双眸子就盯着他严肃的眉眼看,他怎么知道那些徒有虚名的公子少爷,只是疑惑才上来便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那些人是你在间中做了什么手脚?” 沈沧钰很爽快的承认:“是我又如何,可是让你白高兴一场,以为真的摆脱了我。” 这人……她就说怎么就那么凑巧,个个都不是能托付的人。 “听着你这么说,还真是可惜了。”她撇撇嘴,“他们也挺倒霉的。” “凌挽夏!” 她居然还在替他们可惜,她是真的生了要摆脱他的心思啊,够狠的! 沈沧钰眸中似有火焰在跳跃,挽夏被吼得缩了缩脖子,背又贴近桌案一分,她难受的皱眉。他再压下来,腰真的要被折断。 “我说过,你做梦也别想再嫁给别人!”他撑着桌沿的手终于大发慈悲去揽了她的腰,给到她支撑。 挽夏还未来得及缓口气,他却扣着她的腰就那么吻下来,将她才呼出一半的气息堵回到胸腔里,被他唇舌纠缠得更是透不过气来。她抬手推他,他却一把扫掉了桌案上的东西,托着她的腰让她直接坐到了案面。 “两年怎么个子没长一样。”他流连在她双唇间,不满的又俯下调整到最舒适的高度。 被嫌弃个矮,挽夏气得直接咬到舌尖上。 北平的姑娘,比她长两岁的都没她高,她怎么就没长个子了。 他吃疼吸口气,吮住她小舌,让她再也没办法张嘴作乱。交融在彼此口中的星点铁绣味仿佛让他化作头凶兽,被那血味吸引,进攻激烈的要将她吞下腹中。 挽夏抵不过,呜咽声从唇角破碎流泄,他骤然又温柔下来,柔得似一阵春风,却将她缠绕得更紧。 “七…皇叔,让我喘口气。”她艰难的断断续续低求,她快要被憋死。 沈沧钰一点也没有满足,又气她还再提什么嫁与别人的事,又再狠狠用力吻她,惩罚似的直到她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才算放过她。 他掐着她的腰轻喘,她像死过一遭似的大口呼吸,面若桃花,眼角挂着滴晶莹的泪珠,却让沈沧钰看着更想再欺负她。恨不得将她揉到身体里去。 挽夏终于缓了过来,一抬眸却见他黑眸紧紧锁住自己,带着异样的凶光,让她看得就心颤。 这种带着极强侵略意味的目光……她是明白的。 她忙侧头,不敢再与他对视,他却突然一笑,也明白她看懂了。俯下头去亲吻她颈间露出的小片肌肤,上边还有他白日留下的痕迹。 “刚才胆儿不是才肥,我们来继续讨论你嫁谁的问题?” 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刚才他压着她的时候,已感受到了她身前那片山峦风光。 他此时说话都带着一股子要吞了她的狠劲,她往后缩,他就伸手出去扣住她下巴,让她躲避不得。灵巧的舌尖轻轻抵舔着她跳动的血脉。 挽夏抵不过他这种带着危险又挑逗到极至的动作,整个霎时软得连坐都坐不住,只能倚着他微张着嘴喘息。 沈沧钰全身气血更是在作乱,就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然后涌到一处,叫他忍耐得额间都渗了细汗。可他又舍不得远离她,眷恋她每处的细腻。 他想她想得有些着魔,在细腰上的那只手慢慢顺着玲珑线条往上攀,停留在她背,隔着薄薄的春衫描绘她背部的优美骨骼线。 他的掌心异样灼热,挽夏感觉自己都在他掌心融化,身上也似被他大掌带得燃烧了起来。 沈沧钰在她腰背流连许久,最终还是再落回她腰处,又一擒获她微肿的红唇一番肆虐才退开来。 他坐回椅子中,将她抱在怀里,调着呼吸伸手去拉开一侧抽屉。 “先前和你说过的。”他取出封信,递到她手中。 挽夏手发软的接过,都这样了还抱着她,他硌着她,那么明显,让她怎么能集中精神看信。 挽夏有些口干舌燥,强作镇定的抖开信笺,不过是一眼,她刚才还在神游的思绪便溺在了信的内容中。 ……宫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那个人,那个人他怎么敢?!! 挽夏杏眸微微睁大了些,有些不敢置信。 78|2.1.1 “太子这样做,皇上竟是看不穿他的心思吗?”挽夏用力攥紧了信,抬头看他。 沈沧钰唇边有讥讽的笑,把信从她手里抽出来,探向烛台。“他很谨慎,那位道士亦不是他主动推荐的,是皇兄闻他盛名,先行起了兴趣。而那道士在皇兄面前也从不提任何丹药之事,只与皇兄探讨策论,他又曾四处游历与各色人打交道,善于揣测人心,奸狡得很。再且他曾经也是读书人,满腹经纶,是有些才气,想来也是因此皇兄对他戒心渐渐小了。” “所以皇上服用丹药之事,也不是那个道士举荐的?”应该是皇帝主动要求的。挽夏看着信笺被窜起的火苗吞噬,眸光随着火焰也在跳跃不定。“你怎么清楚那么多。” 竟是连宫中的事都瞒不过他了?! 少女脸上惊色未褪,沈沧钰只是笑笑,她便又想起两个人来。 ——身为锦衣卫的陈奇父子。 “你还是要小心些。”挽夏定了定神,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如若陈奇被人发现与他暗中来往,后果可不堪设想,皇帝兴许就会趁此机会对他发难。陈奇既然能叛了皇帝,为了保命自然也能再反了他。 沈沧钰脸上的笑意渐深,对她露出的担忧关切心中受用。“皇兄现在只想着寻丹问药,长命百岁,哪里还会将那么多心思放在我这。不过你说得是对的,陈奇如今心也不稳了。” 皇帝如今看似精神不错,听说还夜御数女,多半是那些有狼虎效用的丹药所致。世上怎么真有一夜将人回到壮年的药,也就是太子和那个道士下的套,想要早早掏空皇帝的身子。皇帝不好,陈奇怎么会好,陈奇清楚着这里边的事,就是这个时候不生想法,等皇帝再显露更多颓像来,肯定也会生出想法。 太子也真是随足了皇帝,心狠手辣,不过因为被狠斥一回,就打起了他爹的性命。这一家子,也就比谁更阴狠些,真真是一家子。 挽夏闻言更是担心,可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她仿佛什么都帮不上。 “别想太多,我有分寸。”沈沧钰低头亲了亲她鬓角,“我如今倒是希望皇兄越昏庸越好,太子越肆无忌惮越好。” 那样他才能钻更多的空子,皇城也不再会固若金汤。 挽夏却听得更是心惊胆颤,若真到那样的局面,只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而她所在意的人都会处在这漩涡之中。 “沈沧钰,你一定要好好的。”她揪住他的衣襟,将脸埋在他胸膛。 沈沧钰轻轻笑一声,揽住她:“我惜命着呢。”他不惜命,如何护她周全。 挽夏靠在他身上许久,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突然低落害怕的心情才缓解了些。沈沧钰揽着她,待她僵硬紧绷的身体渐渐又柔软下来,才一把将她抱起来。 挽夏被他吓得低叫一声,双手紧紧圈住了他脖子。 “夜深了,该早些歇息了。”他说着,双眸里还有着别样的笑意,看得挽夏心跳加速,脸也不争气的红了个透。 沈沧钰被她可爱的样子取悦到了,笑着一路将她抱回正院。 秋彤秋露很有眼色的先传了热水,挽夏这回想躲也没有借口,索性大方的去了沐浴,等到穿衣时看见那一身大红寝服,脸上的热度再也没下去过。他……怎么给她准备那么鲜艳的衣裳,跟她前世嫁入王府时一样,喜庆又旖旎。 春日里夜凉,秋彤秋露又再给她披上褙子。 沈沧钰正坐在靠窗的大炕上看书,见着出水芙蓉似的挽夏,招手让她坐过去,又叫秋彤去取了篦子竟是亲手给她篦头。未了帮她简单挽了个髻,用玉簪固定好。 烛光下,少女发如墨,修长的脖子□□着,肌肤如美玉般泛着莹辉。白的白,黑的黑,有种极诱人的冲击对比。沈沧钰情不自禁,双唇便落在她颈上,轻柔得似羽毛拂过,若即若离般叫人心头跟着发颤。 在她细滑的肌肤上流连许久,沈沧钰才恋恋不舍松开她:“床头第一个暗格有话本,你若不困便窝在上边看看书,累了就先歇下。我去沐浴。” 挽夏脸红得厉害,只垂眸胡乱点头,等他领着王培去了净房,忙伸手死劲揉脸。秋彤理好床铺上前朝她福身:“郡主,可以歇下了。” 她好像才勉力平静一些的心就又乱糟糟起来,慢慢蹭到了屏风后,看着那张千工拔步床怎么都再迈不开步子。秋彤却已领着小丫鬟们退出里间,关门声让挽夏打了个激灵,回去环视一圈才发现屋里就剩下自己了,而她还能清晰听到净房传来的水声。 她这真的是被父母送羊入虎口了…… 挽夏一个立在屏风后又磨叽好大会才挪了几步,净房的槅扇突然传来打开的动静,她忙的就小跑着到床前,踢了鞋就卷着被子钻到最里边。先前来北平的时候她不过十二岁,沈沧钰与她再亲近,她都不曾慌乱过,可她如今都十四了……她当初嫁入璟王府也就刚过了十四。 她缩在被子里,脑里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画面总是不受控制跳出来,叫她羞也要羞死。 沈沧钰从净房出来后先朝窗边看了看,不见了少女的身影,他唇角扬起,径直走向拔步床。王培识趣的也退了出去,连净房都没敢让人再进去收拾。 走到床前,沈沧钰先吹灭了最外头的两盏灯,坐到床沿见那靠最里鼓鼓的一团,不由得低笑。 她那么紧张,抖得裹着被子也能看得清楚,还真是长大了,想的也多了。在船上时,也不见她这般害怕过。 他笑着伸手去将锦被扯开个角,拉过盖在身上躺下。 身边那团还是在那缩,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你也不怕把自己憋着了。”沈沧钰实在忍峻不住,身子往里边挪。此时他又觉得这张床过于宽了。 挽夏听着悉索的声音,更是口干舌燥,然后被有力的胳膊给揽了过去,耳边便换成是他平稳的心跳声。 “睡吧,你以为我真要做什么。”他下巴抵在她头顶,大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挽夏全身僵硬着,手肘抵在他胸膛,尽量与他保持些距离。他话是那么说,可却有东西戳着她小腹…… 沈沧钰话落后,便没再吱声,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因香软在怀的反应,她刻意躲避他也能察觉到。可这是男人对喜欢的女子最正常不过的反应,何况她还在他怀里呢。 他索性静默,怕再多说什么反倒让她更加紧张,手却没有停下来,像哄小孩子一样不知疲倦,极有耐性的让她放松入眠。 整间屋子都静静悄悄的,彼此间呼吸可闻,挽夏手心有些冒汗。可时间久了她似乎又是紧张,又是不紧张了,居然还不知不觉数起了他轻轻拍的次数,数着数着就眼皮打架,迷糊的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沈沧钰的手才停下,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少女,唇边露着苦笑低叹。他真要变成圣人了。 挽夏这夜出奇的睡得沉,没有了这两年来不时纠缠她的噩梦,只觉得非常安心。 她再睁眼的时候,已有光从帐幔透了进来。她动了动,舒展身子,手就抹到旁边滚热的身子,她手立即缩回了来。可是不知怎么碰到自己下腹糯湿的一块,她怔了怔,旋即抬起头,那搂了她整晚的男子眸光发暗正也盯着她看。神色是那么的……欲|求不满。 她霎时明白自己刚才碰到的是什么痕迹……… 79|2.1.1 明白过来模到的是什么,挽夏整个人都些不好了,看着沈沧钰的眼神愣愣的,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要做什么样的反应。 沈沧钰与她对视一会,见她怔傻的样子,突然一翻身将她压住。 床板猛然一下发出嘎吱的声音,在安静的内室异常响亮。 王培站在槅扇前,听到这么一个动静,忙又退了几步。王爷醒是醒来了,可好像不会那么快起身了吧,他琢磨着直接退出屋,站到了廊下去。 而挽夏突然被压,闷哼一声,那个人的面容便在眼前放大,不由分说吻住她。激烈而缠绵,好不容易清明些的思绪又陷入混乱。 可沈沧钰并不似以前,贴上来了就亲个没完,他在一阵疯狂的攻城略地后又快速的撤离,翻身坐起。竟是下了床。 挽夏面染薄晕,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帐顶,缓了好大会才回过神来。她坐起身,沈沧钰已唤了王培进来伺候,帐幔外有衣物悉索的摩擦声,一会儿又不听不见了。她知道沈沧钰应该是去了净房,也挑了帐子趿鞋下地。 她站起身才想来她的丫鬟都不在身边,她要换衣裳也不知道是放在了哪儿。 挽夏就侧身探头去看净房,槅扇虚掩着,她视线便又落在寝衣被染成暗色的那块湿痕,脸有些发烫却莫名笑了起来。 他压着她的时候也是在戳着她,应该是很难受才对。如果他真要做什么,她想她是不会反抗的,偏他是忍下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伤身。 挽夏正笑着,外边响起了秋彤的轻唤‘郡主’的声音,随后便见她指挥着婆子将热水抬到净房,自己则到她跟着伺候。 “郡主昨儿睡得可好。”秋彤笑着把搁着衣裳的梨木托盘放到高几上。 挽夏点了点头,秋彤又问:“郡主可是要先沐浴再更衣?西边耳房也可当净房用。” 挽夏再点头,秋彤捂嘴笑,退出去吩咐再抬热水到西耳房去。 等她人离开了,挽夏突然回过味来,秋彤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挽夏去了西耳房后,沈沧钰也收拾好从净房出来,见着屋里只余秋露在收拾床榻,问道:“王妃呢?” 秋露抽被褥的手一顿,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主子问的是何人,有些心惊地站直回道:“秋彤姐带郡…王妃去西耳房沐浴了。” 沈沧钰这也发现自己的口误,实在是这样的情形太过熟悉,一时间忘了此世非彼世。 不过喊了就喊了,他也不打算改,凌挽夏本就是他的妻子,她们这些人迟早也要改口的。 秋露见他颔首,福一礼后又转身加快速度收拾,然后抱着用过的被褥退下。王培也在此时跟上,神色很怪异,似乎一言难尽的样子。 跨过门槛,秋露奇怪问他:“王公公,您这是怎么了?”忧心忡忡的。 王培抓住她胳膊就往院中央带,险些拽得她连被子都没有抱住。 “王公公?” “那个……”王培来到庭院中央,说了两个字又回头扫了眼正房,低声问她:“床铺上可有那个?” 那个? 哪个?! 秋露不解。 王培着急哎呀一声,靠近秋露又道:“郡主的落红!” 秋露闻言红了红脸,然后摇头。 没有?! 王培神色又一变,这么说王爷是真没和郡主同房,他刚才明明还听到屋里的动静,王爷的寝库也湿哒哒的。 他刚才伺候沐浴时,王爷的小兄弟可是休生养息的状态。如果没有,怎么可能会没精神,莫非……王爷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什么都还没来得急就……是了,不然怎么会又是脏了裤子! 王培被自己想法吓着了,脑子里轰的一声,有种天塌了般的感觉。 秋露见他脸色时白时青,然后还很戚戚的唤了声伍先生,撒腿就跑,完全懵在了原地。秋露还懵着,又听见嘭的一声,惯来规矩最大的王公公居然被院门拌倒了,还速度很快爬起来抹了把脸,消失在前方。 这到底是怎么了?! 秋露立在庭院中想了半晌,一无所获,便抱着被褥准备叫人送到浣衣处去。她边走又边想着,王爷刚才可是称温娴郡主为王妃,这完全就是明示了,她一会得告诉秋彤去。让她心里也有个数。 挽夏沐浴更衣后转到明间,沈沧钰已坐在正间的八仙桌前喝茶,她走上前很自然伸手先把茶碗从他手中抢走。 “还未用早膳,先不忙喝茶,对脾胃不好。” 秋彤见此脸色微变,王爷起身便要喝茶是习惯,有时上茶慢了,王爷神色就会变得不太好。温娴郡主这样……秋彤低着头用余光去看两人,却是见着自家王爷抵拳笑了笑,将人拉到身边坐下。 “这还没怎么着,倒是先管起我来了。”沈沧钰心情很地道,还伸手去捏了捏挽夏细滑的脸蛋。 挽夏忙拉开他的手,下刻看着他的眼神闪过茫然。 前世她总拦着他早间喝茶,他虽不见有什么不满的,却总喜欢这样掐她脸。好像是以这样来表达不满,如今这幕太过熟悉,他还那样自然,让她有种身在前世的错觉。 刚才还好好的,说发呆就呆,沈沧钰转而去捏她指尖:“在想什么?” “…啊,没有。”挽夏回过神来,朝他一笑。 她发现自从到了璟王府,她就总会被勾起前世的记忆,不管是一草一木,还是他的一言一行。是因为这里盛着他们太多的回忆了吗。 挽夏的笑掺了莫名的哀伤,沈沧钰眸光闪了闪,大约猜到她是在想什么,也不干预只吩咐秋彤去传早膳。他将她带回王府,也确实想让她再多些忆起两人的曾经,不管好的坏的,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不逃避,也不想她再逃避,她心里的结总是要打开的。 秋彤见两人虽是沉默,可分明是自家王爷在迁就着温娴郡主,她随之松口气。知道王府的规矩,王爷的习惯,在温娴郡主面前都是虚设的,她也明白以后要怎么当差了。 早膳传来的时候,一夜未见着自家主子的顾妈妈和梨香桃香终于得与见人。 沈沧钰为了让她们不起疑心,让她们就在屋里伺候挽夏用早膳,饭毕叫来王培领着挽夏到花厅见管事,将明日宴请之事又再捋一遍。 顾妈妈三人今日都跟着挽夏身边忙前忙后,昨日不得见到小主子那些疑虑也没了踪影,只越发小心说话作事,怕出了错漏让小主子也跟着没脸。 璟王府有条不紊地做准备,北平城里的勋贵人也都为明日赴宴的事情忙碌。 璟王府广派贴,身为都督同知的郑家亦收到了请贴,郑漪澜一早就被母亲唤起身,连着试了几身衣裳。 她木然地立在铜镜前,看母亲开了妆奁取来簪子在她头顶比划。 郑大夫人比来比去,都觉得还是不太满意,又叫人去将她的首饰都取来。 郑漪澜终于忍不住,不耐道:“母亲,何必这样麻烦,先前那套就挺好。” “你知道什么!”郑大夫人徐氏瞪她一眼,“你好好打扮就没错的,你父亲那日听了你兄长所说,也有些犹豫起来,想着你到底要不要嫁到威远侯府去。” 郑漪澜神色更加木然了。 明明两家都有意,而且她是中意威远侯世子的,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就只为了那日璟王在围林的莫名举动?! 也许璟王只是起了兴致在众人面前露一手呢? 而且她嫁到威远侯府,与璟王对郑家又有什么关系?! 郑漪澜想不明白。 徐氏一眼就看穿女儿的心思,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父亲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缘由的,如今事儿不是未定吗,也许等过了今日就明朗了。” 郑漪澜依旧一脸恹恹,随便自家娘亲摆弄了。 此时郑同知父子也正在说璟王府的事。 郑同知自小习武,体型魁梧,一张国字脸,显得人威武又严肃。随了母亲长相的郑俊远在他身前,就像个文弱书生。 “明日到璟王府,我会寻机会试探那日围林之事。” 郑俊远看着父亲,沉吟道:“当时那箭确实是冲着儿子来的,父亲如若真去试探,万一惹怒璟王……”璟王上回可是连身为都督的威远侯都没有给面子。 郑同知摆摆手,“惹怒璟王倒也不怕,如果他真因此而生怒,说明他对侯爷确实不满到极点,连带着我们这些亲信都被牵连。知道了,反倒更好行事,应天府那边的意思似乎也不太想我们和威远侯府结亲。” 应天府那位……郑俊远听父亲提这一句,半懂半不懂。“那位先前不是还赞同的?” “早上才收到的回信,是改变了意思,他希望有人能到璟王身边去。” 闻言,郑俊远心头一惊,脸色微变。 “父亲,您该不会是想将妹妹……” 郑同知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妹妹?你妹妹一心想嫁给威远侯世子,为父便是给她争取到了,也是她高攀。为父不给她争取,让她嫁给跛子瞎子她也得嫁,何况璟王还是亲王!” “可应天府那位有要……”杀了璟王而后快的心。郑俊远攥紧了拳头,没敢将话全出来,若妹妹真被送到璟王府,璟王哪日就得倒了。妹妹该怎么办?! “你这又开始妇人之仁了。”郑同知见儿子这般,心生不快。“只要有了功劳,你妹妹定然不会受一分牵连,如今辽王那边要不成气侯了,我们总该要自己争取些。等为父也能获个爵位,你妹妹要再嫁也不是难事的。” 郑俊远却是极不认为这种法的,这种事情哪就有百分百把握的,若被璟王知晓妹妹是被当做眼线送进去的,璟王兴许就先朝他们郑家发难了。辽王两年前受伤致残一事,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是意外…… 80|2.1.1 郑俊远思索着两年前那桩让叫人心惊的战事,郑同知抿了口茶,看他出神倒想起一事来,道:“听说上回你与温娴郡主在骑射场较量?” “…啊,是。”郑俊远回神,脑海里霎时出现少女火焰一般的身影,目光闪烁不定。 郑同知见此一笑:“温娴郡主可还好相处?” 相处? 少女精致的面容、英气飒爽的身姿不断在眼前闪过,郑俊远露了个苦笑。“其实儿子也不过和郡主说了寥寥几句,摸不清郡主的性情,总体来看,郡主是位不拘小节,爽利纯真的女子。” 郑同知闻言还是笑,儿子不过和人寥寥几句,却又知道人品性纯真的了? “你也到该定亲的年纪了,听你娘说,北平倾慕你的姑娘不少,其中家世好的亦不少,你可有喜欢的。” “儿子……” 被突然问到终身大事,郑俊远有些不在自。有表达想结亲之意的,家世好的确实不少,可他喜欢的却不是在这里头的。 儿子吞吞吐吐的模样,郑同知板了脸,十分不喜:“男子汉子丈夫,连个喜欢的人都不敢说出来,你倒是越年长越怯懦了!” 父亲训话,郑俊远只有受教的份,羞愧地垂下头。 儿子只唯唯称愧,郑同知也是气笑了,索性揭开:“你既然喜欢温娴郡主,你主动些便是,凌昊那人我们也有打交道,虽宠女儿宠得厉害,可只要是能打动温娴郡主,这亲事也不是没可能的。”再且应天府那位对凌家挺上心的,又和凌家女有个兄妹情份,与凌家走得近也不是没好处。 自然这些郑同知没跟儿子说太多。 郑俊远听到父亲直白的话,愈发不自在,面色赧然:“父亲,郡主的身份,哪是我能高攀的。”何况那日温娴郡主都没正眼看他。 郑同知闻言面色不甚好。 今日说话儿子不是说高攀不起璟王,就是说高攀不起温娴郡主,好像他郑家在北平就那样地位低微,再如何他也是从二品的武将!再争取些战功,封侯也是可以的,哪就要儿子这样处处小心的做人! “畏首畏尾,如何当得了大事!”郑同知不悦的斥道,“行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别到哪日后悔都来不及。” 郑俊远只得起身施礼,转身离开厅堂。 走出院子,沿路柳树垂碧枝,新叶翠绿娇嫩,迎风婀娜。郑俊远又想起少女那姣好的面容,新抽柳枝般窈窕的身姿,不住低叹一口气。 温娴郡主那日应该是第一次见自己,她策马而来时,别说眼神了,连余光也没给他一个,更别提像其它贵女见到他时那种欣喜又害羞的样子。她当时能叫出他身份来,多半也是入场时听到外边人说才知道的,她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意思。 可他在去岁的端午,就将那抹倩影锁在脑海里。 那日,北平举行龙舟赛,她受邀施施然走到擂鼓前,击鼓敲响赛事开启的信号。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能有女子能长得那么好看,又还那么的英气,就像暖春的骄阳。耀眼,明艳,让人一眼便再移不开目光。 他当时想,原来这就是北平贵少爷们口中的温娴郡主,当真是与别的姑娘不一样。 后来,他也一直留意她的消息,最常听到的就是那家世子有意和凌家结亲,这家少爷被凌家婉拒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他除了这一身武夫的本领,也实在没有吸引到她的地方吧。 上回在骑射场,她还对自己相让不满,在她眼里,他可能也成了她身后众多爱慕者一样,只想着讨好她那一类吧。 郑俊远想到踏春那日的事,心情遗憾不已,当时他不相让,估计结果会不一样。 他想得心烦意乱,随后揪下一根柳枝握在手上,漫无目的在自家花园转了好几圈。 正是春光正好的午间,在家里偷了两清闲的凌景烨趁着天早策马赶回军营,李靳修在凌家赖了两日,自然是与他一路。 两位少年赶路无聊,走到偏远人少的官道上便兴了意,赛起马来。一路尘土飞扬,将跟在身后的侍卫甩得满嘴是沙子。 两人正跑得畅快,却见前方道儿被一辆马车给堵了,正是路中间,两人无法只得勒了缰绳减速。一脸败兴。 少年们打马缓行,准备绕过马车。 “二哥,表哥?!” 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声响传来,带着惊喜与激动。 两人齐刷刷侧头看去,只见靠山边的路沿上站了两名侍卫,一个带着帷帽的身影正从他们身后走出来。借着那空隙,两人还看到后边站了有两位妇人,一位同带着帷帽的女子,余下的是几名仆妇。 凌景烨看得一愣,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朝后面的老妇人行礼:“见过老太太。” 神色不太好的凌老太太本是露了笑的,可一听到凌景烨对自己的称呼,脸色又冷了下去。 “你与世子爷这是打哪去。” 凌老太太也不和他寒暄,视线在李靳修身上打转一圈。 遇到凌家二房的人,李靳修心里也道真是巧,可他并未下马,而是坐在马上勒着缰绳往前去。 凌景烨答话:“到卫所去。” “景烨,走了,不然一会天暗了不好走。”李靳修到了边上也不与人打招呼,出声催促。 凌老太太脸都现了青色。 她身边的妙龄妇人忙走上前,朝着他一礼:“世子爷安好。” 李靳修居高临下扫了眼这隔房的堂姑,神色很淡地点头。刚才将人喊停下来的凌挽静掀起了白纱,一双凤眼亮晶晶地看着马上英俊少年:“表哥,我们去上香回来,马车突然坏了。这边人烟稀少,出门就只带了两名侍卫,也不敢让他们离开,如今正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马车坏了就坏了。 李靳修很想这么说一句,可实心眼的凌景烨却皱着眉头前去看了几眼,是车轴的地主断开了。李靳修只好说:“我们也不会修车,你们再稍等一会儿吧,我们的侍卫都在后面。等他们来了,让一人再折回去送个信,好让你们府上的人再来接。” 少年在高大的马背上,逆光而立,一番话声音轻却隐了不耐和威严,李莹已听出来他不想多管的意思。她撇了眼唇抿得笔直的婆母,朝他福礼:“妾身在这谢过世子爷了。” 李靳修又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喊了凌景烨便要走。 一直站在李莹身边的凌挽宁突然冲了上前,在侧边伸过手就抓住了李靳修的缰绳。 “世子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挽宁声音很着急,抓住缰绳的手指节都在发白,李靳修看不清她帷帽下的神色,顿了一会。 凌挽宁又说:“世子爷,只是几句话,耽搁不了您多久。”声音已带了咽呜。 “这边。”李靳修终于松了口,骑着马到探出路边来的杉树前。 杉树歪了半个身子,翠绿的枝叶正好能将两人身影隔挡。 凌挽宁快步跟上,立在树边犹豫了半会,将帷帽摘了下来。 临近及笄的她眉眼已长开,像极了李氏,一双凤眼也是随了李家的人,立在那娇媚可人。 李靳修低头看她,见她摘了帷帽,又拢了拢头发,最后才抬起脸来朝自己一笑。只是脸上笑着,眼中却是闪着泪光。 凌挽宁抬眼看着这个她爱慕了许久的少年,看着他俊颜上不再有当年对自己那种温和的笑,她心头抽疼,可又很奇怪地松一口气。 她一直认为温润待人平和的少年,终于在她面前显露出真性情,这一刻她居然觉得以前都不重要了。 凌挽宁站直身子,朝李靳修工整福礼:“世子爷,谢谢您。我孝满后便会出嫁,也是今日恰好遇上您,不然怕是连一声谢及辞别的话都说不了了。” 少女心情应当是十非不好的,泫然欲泣,以为强忍着便不失态,可她身子都在发抖。抖得那么明显。 李靳修见此心中叹口气,收了冷然淡漠地神色,微微一笑:“这声谢,表妹不应该和我说,你该和凌挽夏说。如若不是她和凌夫人说了,我也未必能帮上忙。” “三妹妹那是三妹妹那儿,世子爷这我还是要说一声的。”凌挽宁直起身,有些倔强地看他。 她明白的,如若不是他的帮忙,身在北平的大伯母也不可能就那么给她相看好人,让她顺利说门好亲。她都不敢想,如若没有他们帮忙,她父亲真将她送去给那快五十岁的鳏夫当填房,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虽然她也曾恨过他几日,明明他可以娶了…哪怕纳了她当妾,都可以救她出火海。可他却不愿意。 后来,凌挽夏叫人传话给她。说大伯母帮她相了个应天府的秀才,虽是前年落了榜,可家境殷实,老母亲已逝,也不计较她是丧母长女,而她到了那家就是当家主母。再有那个秀才还是有几分才识,只要再读,中举仍有希望。还告诉她,日子究竟要怎么过,是要仰人鼻息还是自己当家做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听完,也就明白了。 李靳修拒绝纳了她,其实还是为她好,他心中对她还是留了丝情份。不管是看在她已逝的生母上,还是她好歹与他沾了亲的份上,他已为她考虑了最好的出路。所以,她哪里还有什么理由去恨他,哪里还会那样不知好歹。 李靳修听她这样说,便也点点头:“我会记住你出嫁的日子,到时一定会给你贺喜,还有,在你婆家面前若是要说起我,别世子爷那样称呼得生分。我李家的表亲,再如何,也不会允许外人欺负的。” 凌挽宁霎时泪如雨下,再度屈膝向他行礼,哑着声音真诚道:“谢过表哥。” 少年颔首,策马离开,凌挽宁泪眼婆娑看着他俊伟的身影远去,她少女时期那些深深的眷恋,刻骨铭心的爱慕也在此刻随他走远。她以后只余一位还愿为她做支柱的表哥。 凌景烨与李靳修走后不久,他们的侍卫果然随后赶来,李莹让人拦了他们,将李靳修的交待说明,那些侍卫当即分了人手再往北平城里折回。凌家二房的人见此总算松了一口气,等了半个时辰多些,府里再派来了马车,凌老太太一众安然往家赶。 先前是荒郊野岭站着,凌挽静心里有一堆的不舒爽,却不敢发作,如今在马车内见脸上都花了妆的胞姐,便不屑地冷嘲热讽起来。 “大姐好本事,叫表哥都能单独与你说话,你这又是求表哥什么事?莫不是再求表哥好娶了你?你不是自己又求了大伯母,要嫁给个什么酸腐的小秀才?” 面对妹妹的讥讽,凌挽宁神色出奇的平静,“表哥不待见你,你何必将气撒我这,如若我不求大伯母,难道我真要嫁给年岁快半百的人当填房?祖母、母亲,您们说,我这样做错了吗?” 凌老太太被问得老脸一红,李莹唇角含笑说哪处都没有错,心中已是在骂凌老太太和极没有人性的凌二爷。连她这个当继母的都没狠心到让继女嫁给半只脚都进棺材的老家伙,他们母子为了所谓的前途,居然连嫡女都往火坑里堆,这真真哪里还是人干的!她虽然是害了堂姐,她也有心要用两个继女来给家里增些助力,可万没有狠心到这样,将人塞到一个老畜生床上去。那老畜生听说还虐打死四五个小妾! 这凌家二房也是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凌挽静被胞姐软软地顶了回来,自己倒是气得闷了半晌,凌老太太也知道大孙女是怨上自己,可她顾得了儿子哪就还顾得了孙女。再说了,哪个家族里的姑娘不是拿来联姻,给家里添助力的。 想着,凌老太太又对心气高,有主张的大孙女不满了。 是啊,哪家姑娘亲事不都是父母之言,她倒胆大,居然求了李家人,还牵扯上长房那边。这不止是打她的脸,还是将她脸皮放脚下踩着! 想到来气之处,凌老太太板了脸说道:“挽静,你为自己考虑是不错的,可身为凌家女,身为你父亲的女儿,你这样做就是让长辈寒心了。” 让长辈寒心,那她这被拿去换利益的,已被冻成冰块的心,又怎么办?! 凌挽宁眼底闪过嘲弄,却没有再作声。 她一个字也不想和这个薄凉自利的祖母说话,她只管好好守完余下的日子,嫁出去,这个家便再也与她没有关系了。 凌挽宁闭了上眼,凌老太太见她这番作态,气得胸口疼,又不好总掐着个小辈不放失了身份,便也一言不发气闷闭上眼假寐。 到了傍晚,回到府里的凌二爷被李莹伺候着用饭,吃了两口,他抬头道:“有件事你可知道?” 李莹一双潋滟的眸子便落在他身上,轻摇头:“老爷是哪件,妾身便是有七窍玲珑心,也猜不着啊。” “是璟亲王府广发请贴之事。” “妾身未曾听说。” 李莹依旧摇头,凌二爷怔然片刻,将筷子就摔在了桌上。 银筷子砸在圆桌上,声音很大,李莹被他突然变脸吓一跳。 “老爷这是怎么了?” 她是内宅妇人,璟王府宴请之事,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璟王府又不和她们妇人打交道。更何况,他们一家在璟王府眼里就跟颗尘粒似的,或者连尘粒都算不上,他生什么邪火。 凌二爷见她缩了缩脖子,眼眶跟着就红了,也知道自己这气撒得不对,朝屋里伺候的丫鬟挥手让退下。拉过李莹的手道:“好好的要哭什么,我这又不是冲你去的。” “您这样一摔筷子,也不说明白,妾身便当您是冲我来了。”李莹委屈抽回手,拭泪。 凌二爷忙得将人揽到了怀里,哄了她两声,见她擦干泪,心里的火气也消了。 若说他喜欢李莹哪点,除了颜色好年轻,就是性子上。软得跟面团似的,又很懂得收敛,再是委屈也就两句就能哄好。男人喜欢女人娇弱,可也受不住尽哭哭啼啼的。 “北平连个衙门里的七品小官都收到请贴,而且不但是北平官员们得了贴子,连家眷也得了,我们这边却是两样都没有,想来是璟王特意剔掉了。我想来想去,这多半还是因为长房的事闹的。” 李莹委屈哒哒地依到他怀里,说:“老爷分析的不无道理,但妾身感觉长房应该不清楚这事。您想想,璟王宴请,要请谁人哪里会经过长房……” 听到这话,凌二爷沉吟片刻,点头道:“夫人说得是,我今儿看着他们在卫所里尽讨论明日去璟王府作客的事,你都不知道我在那多尴尬。” 什么尴尬不尴尬,不就是那点自尊作祟,觉得没收到请贴,没有了脸面。按她说,脸面都是自己挣的,当初他办个事都不利索,好好一件能得利的事闹到最后分家收场,叫长房恨个透。这凌二爷说是烂泥扶不上墙也一点儿不错。 李莹腹诽一圈,面上丝毫不露,眸子一转便有异常亮眼的光华。 她抿了嘴笑道:“您不必尴尬,妾身出个主意可好?” 李莹年纪轻,一颦一笑尽是说不出的娇媚动人,凌二爷凑在她脸上连亲几口,含糊不清的说:“夫人快快说来。” 压下想擦掉满脸菜味的冲动,李莹说:“如今我们和长房分了家,再如何,也是铁打的血亲关系,这点是怎么分也没有办法的。没有请贴又如何,您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您不妨明日直接就让挽宁挽静在璟王府外的巷子侯着,既然发了女眷的请贴,温娴郡主自然会去的。郡主她既然还帮挽宁说了门亲事,想来也不会落了挽宁的面子,只要她们姐妹能进去,您就是再没有请贴,他们也得要在心里掂量掂量个中关系。” 凌二爷也听得双眼发亮,他怎么就没想明白这层关系呢!他哈哈便笑出声,又逮着李莹细白的脸蛋一阵亲,亲得李莹忙装害羞从他怀里逃出来,在借故吩咐丫鬟换筷子的空出了屋,拿了帕子狠狠在脸上一顿搓。 若不是她上一胎生了个女儿,她还得死死扒着凌睿,她真不想跟这蠢货你侬我侬。酒囊饭袋,脑子和下边那玩意儿一样,长着就是用来看的! 李莹在心间恨恨骂两句,又堆了笑脸重新回到屋里,还让人温了酒,直把凌睿灌个半醉,才再喊人请了挽宁姐妹来说这事儿。事情说完,凌二爷也就差不多不醒人事了,被丫鬟扶着满嘴胡话去沐浴,凌挽宁冷眼看着告退。 李莹却又喊住了她。 凌挽静与李莹也不算对付,见人不留她走得飞快,回屋准备明日的衣服首饰。 屋里的蜡烛都烧得只剩一小截,风一吹进来,灯光在跳跃中就变得明明暗暗。凌挽宁看清太清楚继母的神色,索性垂了眸等她说话。 李莹见着经了几场大变,越发沉稳的凌挽宁,她先在心底叹息一声凌睿差点毁了颗好苗子,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厌烦我,心里肯定骂我这又是在利用你,来讨好你父亲。可我对你们虽有利用的心,却从未真难为过你们,便是送你去当填房一事,我也是极力不赞同的。” 凌挽宁只静静听着,李莹叹气又道:“明儿你去你只须要做做样子,不必真和郡主要这个情,就可以回来。你父亲介时要怪你们,我会保你无事。” 李莹的话叫凌挽宁诧异不已,她这样教自己,不是要把凌家脸面丢尽?! 看到她吃惊的眼神,李莹笑了:“觉得很奇怪是不是,其实我们哪里还有什么脸面,从被赶出来就没有了。既然没有了,也不必要在乎这些,我没有办法要讨好你父亲,只能出此下策。可于你来说却也是好事,你父亲认为你们办事不力,会更埋怨你,以后你嫁出去了,更不用担心这家里还有谁去烦你。你关好门过好你自己日子就是。” 听到这,凌挽宁心间的震惊无法言语,这话怎么听,她这继母和父亲都不像是穿一条裤子的!她父亲不得脸,继母不也没脸?! “你不必见鬼一样看着我。”李莹笑容更开心了,整个人都显得活泼几分。“如有办法,我也不想到你们凌家来,现在于我来说,你们父亲越无能,就会越对我好。你母亲没了,只有我还能和侯府联系上一分,你懂了吗?”她要的,是先完全撑控这个家,让凌二爷对她千依百顺,等做到这步了她再谋凌家二房的出路。 凌挽宁懂了,觉得李莹很可怕,理智得可怕。 一个本该依付夫家的女人,本该夫荣妻贵的女人,居然丝毫不在意丈夫在外不得志,而且还利这点来把控住丈夫。没有点心气,没有智谋的女人,哪里敢!! 凌挽宁站了起来,眼中的慌色掩不住,不过她还是算镇定,起码在这骇然听闻中还保持着冷静。她说:“他虽然是可恶,可到底是我父亲!” “自然是你父亲,还是我夫君呢,我肯定还是希望他好的。不然我这只看后宅一亩三分地的目光,太过短浅,你说是吧。毕竟人生还长着,我也不想我的女儿将来长大了,被送去一个老畜生身边当填房。” 凌挽宁无话可说,李莹又笑一声,听了听内室的动静,朝她挥手:“回去歇着吧,你以后会明白我的,也会相信我的,或许以后我们还得相互扶持。” 又再说了两句场面话,凌挽宁离开正院。走在昏暗的小石道上,风一吹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早出了一身的汗,如今感觉到有些冷。 她抱住了胳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李莹的话,越想,身上越是凉意阵阵。她觉得,她母亲毁在李莹手上,不亏,真的一点儿也不亏……凌挽宁走着走着,泪就那么落了下来,她想,她也许一辈子都给生母报不了仇了。 *** 戌中时分,月色笼罩着北平,万物朦胧。 为了明日宴会忙活整日的挽夏终于松了口气,泡在热水里,感觉整个都要化在暖意中。梨香在她身后帮她捏肩,适中的力道散去整日的僵硬,舒服得直想哼哼。 顾妈妈取了干净的寝衣入内,净房内水汽萦绕,她绕过屏风便见小主子脸颊被熏染着海棠般的颜色。暗黄烛火下,水汽朦胧中,生出一种妩媚旖旎的风情。 顾妈妈心想小主子真是长大了,一身肌肤似白嫩得似水豆腐,胸前的那隆起的山峦也越发起伏,腰细腿长。将来的姑爷,真真是好福气,也不知道是谁人能得了这福气去。 顾妈妈边想边上前,桃香那已准备好洗头的东西,梨香便停下手,将挽夏稠密的头发放下。 “小姐今儿是累坏了吧。”顾妈妈看着两大丫鬟熟练的给小主子净发,笑着挽了袖子,拿瓢儿给挽夏身上淋水。 挽夏慵懒地睁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累的,不过是再核对一遍东西。” “老奴今儿也才是开了次眼界,知道什么叫皇家的富贵,光是那些玉碗玉碟,给老奴怕要吃个十辈子。” 顾妈妈夸张的语气叫挽夏噗嗤笑出声,“妈妈倒是把自己说得眼皮子那么浅,其实哪儿就看得上这些俗物。”若是顾妈妈真是贪财之人,前世她也不会硬辞了去,跟着奶兄重新在外边打拼。 不是她夸大,顾妈妈只要在璟王府,她奶兄能过和一般富贵家少爷那样的好日子。 小主子知道自己的品性,顾妈妈也跟着笑,边给她淋水连轻轻给她搓揉手臂。细滑的触感让她一个老婆子都舍不得松开手。 众人正是分工合作之时,挽夏蹙眉哎哟一声,旋即脸上红晕更胜。 顾妈妈瞧着小主子的胸前鼓鼓的地方笑道:“是老奴没注意,小姐如今怎么还疼成这样。”她方才不小心轻轻挨了一下,倒是叫小主子吃苦头了。 挽夏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掩了掩,“兴许是月事要来了,今儿就觉得难受。” 桃香很羡慕的探头看一眼,“这人跟人呐,怎么就差那么些呢?”小姐也没少给她进补,她怎么就干瘪瘪的,像冬日里的腌菜。 “小丫头片子,这些是想也想不来的。”梨香用湿漉漉的指头戳她脑门,还傲然挺了挺胸。 挽夏余光扫见梨香的动作,笑得眼晴都眯了起来。她年纪渐长,身边的两个丫鬟年纪也不小了,前世她到死都没为她们寻得好的人家,这世也许要早些打算? 她歪了歪头,觉得这事可行。 顾妈妈跟着笑了一会,敛起笑意与挽夏开始说事儿:“郡主,老奴觉得今儿您住在这院,还是有些不太合适,毕竟如今您也快及笄了。大姑娘家的,和长辈住一个院子,被外人听见,也是不好的。” 挽夏闻言抿了抿唇,“你说的都是,可七皇叔好意,我也不好再推辞。昨儿就已经是推辞了,如今他再提起,我便不好说话了。” 其实她住在王府,住哪个院都是一样的,偏今日沈沧钰不知道怎么了,虽然让她的人都跟在身边,却非要她住在正院东厢。还不是引得她的人开始有想法了。 “老奴明白。”顾妈妈今儿也是看到了璟王的坚持,“老奴也就提醒小姐一声。” 挽夏点头,心想,若是被顾妈妈知道他们两真有什么,她会不会吓晕过去。也许会的吧。 以后还是小心些,璟王府也别来了。 小半时辰后,挽夏头发也绞干了,就坐床上看话本,床前的高几上还有一碟雪花糖渍的梅子。沈沧钰还是想得周到,她喜欢的东西样样都有,加之璟王府处处都是她熟悉的样子,让她真的感觉到很舒心。就连梨香也发现,正房西次间那儿的摆设,与先前船上的厢房差不多。 沈沧钰的喜好也是固定的。 挽夏含着梅子暇逸地看话本,可突然又将画本放了下来,趿了鞋子在屋里转了一圈。 梨香正在熨烫明日要穿的衣裳,以为她是有什么吩咐:“小姐,是要取什么,还是渴了?您喊奴婢一声就是。” 不是。 挽夏走到南边的多宝阁前,挨着看上边的东西,一些雕琢可爱动物的玉石摆件是她前世不曾看过的。可这些都是她喜欢的。 这里的东西就不对,可正房几乎是与前世一样的,是因为她比较少来东厢。还是说东厢在她前世嫁来不久后改成了她的小书房,所以她记忆模糊了? 挽夏趿着鞋子又转了几圈,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却找不到奇怪的地方。她只得放弃再窝回床上,心想是自己错觉了。 自家小姐怪异的举动叫梨香也莫名,见她不像有吩咐的样子,又窝回床上了,便也继续忙手中的活儿。等到她将衣服熨烫好,挂在衣架子上,再探头去看挽夏,她已经缩成一团睡着,手里书也掉在床下,被夜风吹得乱了页码。 她轻声上前拾起话书,然后又给她拉好被子,这便放下帐帽退到耳房值夜。 挽夏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将她搂在了怀里,她今儿跟着管事们转了厨房宴会各处场地,确实是有些累了。而来人身上气息那么熟悉,她连眼都懒得睁,只任他揽到怀里,然后依稀知道他在轻轻亲她。从额头到眉心,再一路寻了她唇含住。 挽夏不想理他,只闭眼继续想我。 沈沧钰在翘开她唇齿后,舌尖却扫到有什么东西,顿时愣了愣,然后发现她嘴里都是梅子甜甜酸酸的味道,不由得无可奈何。 她怎么含着梅子核就睡着了,万一卡在了喉咙可是好玩的?! 他用舌尖将东西卷了出来,掀了帐幔吐到小碟子上,然后再又去吻不愿睁眼的小姑娘。 挽夏是实在不想睁眼的,可耐不住他一惯霸道的亲吻,总是想将她闷死一样。他还翻身压住了她,今儿开始胀得发疼的柔软也被压得难受,她不由得伸手去推他。 这一伸手,被他大掌轻轻一掐,一双纤细的手腕就被捏住,被他固定到头顶,越发动弹不得了。挽夏只得发出小小细碎的不满声响,感觉到舌尖都发麻了,他才终于放过她。 “你半夜不睡觉,又跑我这来干嘛。” 黑暗中,沈沧钰一双眸子极亮,微挑了眼角看着她。他很想说句粗鲁的话,表达自己心里所想,想想可能会吓着她,便又闷不作声咽了下去。 他沉默得有些久,挽夏也缓过气来,挣了挣还被他捏着的手腕:“今儿用饭前伍先生来是做什么的?你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提起这个,沈沧钰更郁闷了。 伍萧会在这平常时候给他号脉,都是王培自作主张闹的,还是那么个可笑的理由。她是没见着伍萧给他号脉后那憋笑的脸,他这堂堂亲王的威仪,可真是给那瞎操心的王培给坑没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挽夏被他捏得手有些发麻,胸前更是胀疼难忍,不由得扭了扭身子。 只是这一扭,她的腿就碰到了他刻意避开的位置,硬硬的东西就戳在她腿心。挽夏身子一僵,不敢动了,心中失笑。他这是何苦来的,不是在难为自己? 沈沧钰也知道小姑娘感受了他的旖旎想法,可她也只是静止不动,没有再躲开,沈沧钰心头就有什么在作乱。 帐幔里光线很暗,可他还是看清楚她诱人的模样,而他们现在这个姿势也叫他想起以前。她到最后总又抓又挠,力度虽不多重,可却越让他兴起,所以他往往不得已就这样一手箍着她细腕,一手撑着在她身上作乱。有时他实在控制不住了,便会将她抵到床头,让她软在他身上只能依附他,跟着他随波逐浪。 她给到他的*……他只是想便脊椎骨阵阵发麻。 沈沧钰沉默着,目光发暗地盯着她看,挽夏视力不如他,却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涌动着的侵略冲动,紧张得连呼吸都滞住了。 “挽挽……”沈沧钰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得很,挽夏却莫名觉得他这样的声音很勾人,勾得她很奇怪的直咽口水。 而在这一声带着缱绻地呼唤后,沈沧钰又低头吻住了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急迫,很有耐性的一点点品偿。挽夏好不容易平缓的呼吸又变得急促,她发现他的气息亦很凌乱,就当她又头皮发麻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他的唇离开了,顺着她下巴亲到了脖子。 挽夏被他烫人的唇带阵阵酥麻,那种似躺在棉花上的感觉,叫她忍不住发出细碎的低吟。 那一声落在沈沧钰耳中,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原本还流连在颈窝的唇轻轻咬在她柔软的起伏上。隔着衣物,他动作亦很轻柔,挽夏却是敏感得弓起了身子,将两人间那点遗留的空隙贴得密不透风。 沈沧钰眯起眼,撑着身子又离她远一些,挽夏被他突然袭击闹得气喘吁吁,整个人似乎被扔到热水里煮似的。透不过气来,身上也跟着那热浪在沸腾一样…… “挽挽,伍萧来,确实是因为我身体不舒服……”他俯在她耳边轻声,身子又压了下去,大掌从寝衣下摆滑进去慢慢顺着腰线往上攀。 挽夏脑袋有些浆糊,只能靠仅着些许意识问他:“究竟是哪儿不舒服?” 沈沧钰指尖已碰到软软的山峦,一掌覆盖了云峰,咬住她耳垂:“哪儿都不舒服,特别这是儿。”他说着,挺了挺。 挽夏被他大掌刺激得脑发晕,腿心的触感让她大脑瞬间就跟着一片空白了。 81|2.1.1 沈沧钰是熟悉她的,知道她哪里最抵不住温柔对待。 他痴缠着她,掌心的柔软细滑让他流连忘返,唇一直在她耳垂与脖颈间游离。挽夏心跳很快,思绪似乎糊成了一团,可她却又异常清楚他在做什么,还有下面可能迎来的事。她眼波朦胧,在他指尖突然的掐揉下,红唇微张,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软软流泻出来。尾音娇媚得叫沈沧钰心头发痒,脊背发麻。 她真的长大了,前两年贴着她,他还能控制住那些心猿意马的事,如今只要贴她,他就只想不管不顾。 ……哪就能不管不顾呢。 沈沧钰像一头冲不破牢笼的凶兽,红着眼狠狠吻住发出撩人轻吟的唇,勾着她舌尖肆虐,手艰难的从她寝衣里退了出来,转而掐着她的腰让她更紧紧贴着他。 紧密的相贴仿佛让他好受一些,挽夏却因他激烈的亲吻蹙紧了眉尖,本能的哼哼两声以示不满。 好不容易理智些的沈沧钰被那几声又激得燥动不已,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不再箍着她的细腕,而是拉了她一只手握住自己。软似无骨的掌心,面团一样包着他,他抬头看一眼眼角隐有水光的挽夏,用唇去碰她因情动而被打湿的睫毛。 “挽挽,你帮帮我,就不难受了。”说罢又去寻了她的唇,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拉着她……帐幔内全是青年粗粗的喘息声。 挽夏被他用帕子一根根清理手指的时候,身子还软软陷在被褥里,有些回不过神。被他握着的手,有些抖。 沈沧钰细细给她擦拭一遍,极喜欢的将她手抓到唇边,轻吻她指尖。 挽夏红着脸,猛地抽回了手,沈沧钰顿了顿再侧头看她,她结巴道:“不…不干净。” 男子愉悦的低笑声响起,俯下身,眉宇舒展地说:“我都不嫌弃,你还嫌弃起来了。” 被里的人儿将头侧到一边,不理他,脸热得很。两人以前怎么荒唐,也没用过这种方法的,她握了握拳,脸热得更厉害。那只手酸得连拳头都握不住,手心也滚滚地发烫,就像她反应过来他让她握住什么时,那热度烫得让她连喉咙都发干。 沈沧钰知道她这是害羞了,将帕子随意丢到高几上,掀了被子进去抱住她。 “是我孟浪了,可又不能真的要了你,我喜欢你,怎么能这样不清不楚的就要了你。” 他埋在她颈窝,轻声细语,颇为无奈。 挽夏却想掐他。 不清不楚……说得两人现在这样抱一起盖一床被,就很明明白白似的。按真了论,他时不时就按着她狼吻,哪就有什么清楚明白的。 怀里的人儿没有作声,沈沧钰低叹:“挽挽,快了,不会再这样委屈你的。” 挽夏听得心头一颤,翻过身来抬脸看他:“我不委屈!”他可不能太过激进,那本来就是走在刀尖上的事。 少女着急铿锵地声音叫他怔然,旋即又低笑起来,边笑边亲她热热的脸颊:“可是我急,我急着快些把你娶到手。” 那么严肃沉重的事,到他嘴里就变了腔调,挽夏气得真伸手掐他。可他长年习武,身上哪处都是硬硬的,掐也掐不动,只抿唇闷声不说话。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心间温暖:“我有分寸的,你只要不跟着凌夫人左一个相看,右一个相看来气我就成。” 挽夏张嘴就咬他肩膀,听到他倒抽一口气后,才翘着唇角道:“你倒是跟凌夫人说去啊。”她也是被迫相看的。 沈沧钰顿住,被她噎着了,旋即翻身再压住她。挽夏被压得胸口疼,吸了口气,用力去推他。 他奇怪的看她:“怎么那么娇弱了。” 挽夏咬了咬牙,见他纹丝不动,只得红着脸道:“身前不舒服。” 沈沧钰喃喃的跟了一句,便没有不明白的,盯着她看一双桃花眼亮得叫人不敢对视。 “再长大些就好了。”他说着重新躺下,将人又揽到怀里。挽夏却觉得这话有些一语双关。 长大些,是年岁长大些,还是胸前长大些。男人果然都道貌岸然,她在心里呸一句,闭眼不再理他,胡闹了那么大会,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今日在她身上得到了些满足,沈沧钰虽还有些旖旎的想法,却已能保持冷静,也抱着她闭眼。明日她还得操劳,他也舍不得再闹她。 翌日卯中,挽夏便起身来梳妆。 梨香帮着给她净面,突然咦一声:“小姐,脖子怎么红了一点,难道这屋里还有蚊虫不成?” 闭眼的挽夏听得手一抖,想起昨夜他在脖子上啃了半晌,居然还留下印子。前儿那也是一夜才消的,这回却叫人看见了。 挽夏压下那丝慌乱,“是有些痒,没忍着挠了几下。”她说着伸手用指甲又抓了抓,梨香被吓她得忙拦住,“使不得,小姐皮肤娇嫩,会抓破的。” 梨香拦住她的动作,让桃香去寻了止痒的凝膏来,挑了些给摸匀。 顾妈妈这会取了衣裳上前,“入春了,自然是又要生蚊虫的,这屋又是临时住了进来,未熏好有遗漏的也正常。小姐身上可还有别处痒痒的。” 挽夏哪里还敢让她们再看身上,忙道再没有了,催促她们梳妆。 这头才收拾妥当,王培便前来敲门请她去用早膳,到了正房的花厅,挽夏见沈沧钰是一身箭袖的劲装坐那。肩背精壮的线条被服贴的衣裳勾勒得十分明显,气宇轩昂,让她视线不住又停留好会。 沈沧钰视线也黏在她身上,看着她的穿戴,正好合身,唇角有着弧度。 相互看了会,他说:“刚才去了趟练武场,见传了早膳好,便未来得急换衣裳。”太费时间,怕她要等他,饿着了。 他解释般的话叫挽夏弯了眼笑,上前朝他福礼,将桌上的玉筷递前去:“七皇叔精神好。” 沈沧钰听出了她话里的挪揄,挑了挑眉,他精神更好的时候她也是见识过的。 立在边上的顾妈妈看着两人,莫名心惊,方才自家小姐给璟王递筷子的一幕,像对夫妻似的。两人熟稔的样子,也不像是两年未来往的人,昨儿她便觉出这有些不寻常。她出神盯着桌前的两人,突然察觉一道视线扫过来,威严凌厉。 顾妈妈霎时背生冷汗,低下头去。她想得太过入神,忘记这是璟王府,面前的人是璟王,她那样窥看可是不敬之罪。 好在璟王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顾妈妈心头松口气之余再也不敢乱抬头,压下那点莫名的疑惑,给挽夏布菜亦小心翼翼的。 用过早膳,沈沧钰与王培交待几句,便一人回了屋。挽夏看着笑吟吟跟在身边的王公公,说:“您不跟在七皇叔身边可妥当?” “回郡主的话,王爷会在前院,有戚大人在,无妨的。”王培回道。 顾妈妈立在挽夏身后,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王培与自家小姐说话时会微弯了腰,语气十分恭敬小心,她怎么都感觉不对。 那头挽夏颔首,抬步要去抱厦见管事,顾妈妈只得敛了神思,亦步亦趋跟紧。 巳初的时候,王府外的巷子便开始有热闹起来,前来赴宴的车马络绎不绝,带着外边的长街都变得熙熙攘攘。 挽夏确定王府各处一切妥当,便带人到垂花门处迎客。 按她的身份其实不亲迎也不敢有人置喙什么,可她想想到底是沈沧钰两年来第一次对外打开府门,她希望给他将事情办得好些。 她人不过才到了垂花门,外边就有相约好的贵夫人被引了进来,三三两两,个个笑容满面。 待她们走近了,发现垂花门处那俏生生的身影时,皆吃惊的都都放缓脚步,相互对视。 那是温娴郡主吧,她怎么站在垂花门前? 也是得了邀请刚到的吗? 各夫人此时都恨不得自己双眼长得更大些,耳朵听得更远更清楚,好知道一同立在门边的内侍打扮之人与少女说什么,是否与她们的猜测一样。 挽夏才与王培说了两句话,见受邀的女眷越行越近,也就站好,双手交叠在身前,唇边带出淡淡的一抹笑。 引人前来的仆人先走前报上各人身份,挽夏颔首,待人只离三步时微微屈膝,笑着再一一唤出了她们名儿道欢迎。 各夫人听着她用主人家身份迎客的话,着实吃一大惊,以至于表情没有跟上,待反应过来时已是失礼,皆僵硬扯着嘴笑。 挽夏知道她们想什么,根本不与计较。 前几日围林一事,满北平都在传她们凌家与沈沧钰不和的消息,今儿见她在这端着主人般的架势,自然是会像见鬼了般。 王培早已机灵的在边上与几位宾客解释两句,然后让小丫鬟们再引着到后边入席歇脚。 几位夫人揣着颗被吓得怦怦跳的心,往王府内苑里走,连气派精致的影色都顾不得看,三步偷偷一回头地瞅垂花门前那俏影。 正是花信年纪的少女,乌黑长发全挽到了金镶宝的莲花冠中,露出纤长优美弧度的脖颈线条,更显得身形纤细婀娜。一身贵重缂丝大红衣裙,十二幅湘裙上用金银线交错绣着鸾凤,浓烈的颜色与她极白的肌肤衬一起,整个人艳得耀眼、贵气逼人。 众人多看了几眼这立在朱墙朱门前的少女,心想。光这一身端庄的威仪气势,别说她是郡主,便是说她是皇帝的亲女儿说她是公主怕都是人要信的。而璟亲王又未娶亲,确实让她帮着招呼女宾是最合适不过的。 接下来赴宴的女眷见到挽夏表情大同小异,都感到吃惊不已,挽夏一开始还觉得这些贵夫人惊讶得藏不住情绪,有那么点意思,可见多了也觉得无聊起来。只站直了任她们好奇打量,随她们心间怎么想这又是哪门子八卦。 在外边站了小半个时辰,各府女眷其实也来得差不多了,王培怕累着她了劝她进去先歇着。挽夏摇头:“我再等等我娘亲,不差这一会。” 王培这才想起凌大夫人还未前来,还有与凌府交好的几位夫人,也不再劝跟着等候。 许是母女同心,挽夏话落一会,前边就见有马车驶了进来,马车上的家徽正是凌家的。 挽夏见着欢喜地迎上前,亲自扶着苏氏下了马车,再又见着好友闵雯依母女从车上下来,笑容更是灿烂。 几人相互见礼,后边又有王府下人引了人前来,来人看到有马车停在这儿,又见挽夏母女便上前客气着与她们打招呼。 苏氏见是与凌昊共事的郑同知家女眷,也客气与她寒暄,闵雯依抱着猫撇嘴看郑夫人身后郑漪澜。 挽夏和郑夫人打了招呼后便到她跟前,伸手摸银子亮油油的毛发:“我好几天未见着元宝了,也不知道它在家怎么个皮法。” 闵雯依神秘一笑,朝她向马车那示意,挽夏心中一喜,那边凌家下人已恭敬掀了帘子。 “郡主,元宝不叫我们碰,这会正窝得舒服也不愿动。” 元宝居然也跟了来。 那下人才说完,元宝就懒懒睁开眼,摇摇晃晃站起来伸了伸腿,又张嘴打了个哈欠才慢悠悠跑出来,仰着头看挽夏。 挽夏见它一副你还不快来抱我的大爷样,没忍住噗嗤一笑,伸手将它抱住。这一抱,觉得怎么几日不见它又沉了呢。 那头陪着母亲的郑漪澜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郑夫人见着来作客都还带着猫儿,视线也在挽夏身上多停留了会。温娴郡主好歹也算半个皇家人吧,怎么这么不懂礼,她的性子也怪张扬的,瞧这一身夺人眼球的大红衣裳,哪个作客的人家会穿得这般艳。 昨天夜里郑同知和她提了儿子的心思,郑夫人看着看着,就拿了婆婆挑剔儿媳妇的眼光在打量。觉得挽夏也就是个郡主身份高了些,长得是比其它家姑娘好看些,可礼仪规矩上面,显然是被凌家人惯得不成样。 郑夫人心里奇怪得很,又想刚才她们进了大门就得下马车,凌家人和温娴郡主倒是直接就进到了内里,就变得有些不舒服了。朝笑吟吟地苏氏说:“对了,刚才我在王府门口见人拦了你们马车,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苏氏闻言笑意浅了些,未曾想到凌家二房姐妹拦车一事,还是被看见了。可又奇怪,刚才明明她们身后就没有别人了。 郑夫人朝疑惑的苏氏又道:“我是在前头看见了,想哪个不知礼的居然在王府巷子口拦人。” 苏氏挑了挑柳眉,并不接话了。不管二房姐妹知不知礼,这郑夫人也不怎么知礼,一而再的非要探听人私事。 挽夏也听出了些事端来,看了眼但笑不语的娘亲,神色倒没怎么变,想着等散宴了再问这样也不晚。她就抱着元宝说道:“我们进去吧,宾客们都该到齐了。” 王培立即做了个相请的手势,郑夫人却是觉得她不够机灵,转移话题也不会寻个婉转的,宾客到齐了与她们哪来的关系。太过生硬了,这样能与各家夫人打好交道吗? 郑夫人心里戏不少,井然挽夏要进她郑府的门一样。 王府宴请女眷的地方设在了内宅那处花园里。 挽夏自从那晚进来后,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有她前世投身的一片湖,她心中总是不太舒服。总会让她去想,她与沈沧钰就是一段孽缘,而她今世还在一边对家人愧疚,一边在继续着与他纠缠不清。 而设宴的小楼便是依着那片湖而建,以前是她夏日最喜欢乘凉的地方。 挽夏心情有些沉重,却知今日再逃避也得面对昔日不堪回首的地方,临近地方的时候她反倒放松下来了。 步履从容,颇有种放开的云淡风轻。 可当她绕到通往小楼的临湖小道时,震惊地停住脚步。 亭台楼阁依旧,却不见那片波光粼粼的阔湖,而是百花相对而开,争艳的韶华盛景。 挽夏眼前一阵恍惚,有种不知身何处的茫然。 她侧身望向左手边的二层小楼,飞檐斗拱,隐约传来贵夫人贵女们的说笑声。 “璟王府这片花海真真是漂亮,与这小楼一配,竟像是置身仙宫楼阙中般。可若是过了花季的时节,岂不是染上萧条戚戚。”郑漪澜被繁花吸引,一时感慨。 王培在边上笑道:“此片花海并不是固定植在这儿的,是盆植拼在这处。”他说着,视线不由得飘向挽夏,“王爷说这片空地他是为了未来王妃而留,如今这些不过暂时的,王妃过门后想如何规划都行。” 众人闻言又看向那片花海,那么宽广能建三五个院子的地方,全都是为了未来王妃而留,如今却在花费大量的精力做出暂时的景致。想不到那冷冷清清的璟亲王还有如此柔软细腻的一面。 看着花海出神茫然的挽夏突然有了泪意,心头悲喜不明。她前世投身的湖原来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这么宽的地方,引了活水挖片大湖,夏日看莲,冬日看冰雪,最是雅致不过了。”郑漪澜眼中有种奇异的光彩,轻声道。 挽夏脸色骤然一白,王培本就在留意她的神色,对乱插话的郑家小姐也就起了不满。他家王爷是留给王妃的,要如何规划哪有她说话的份,遂脸上的笑容也敛起,严肃地道:“还请郑小姐谨言。” 众人从王培的话亦回过味来,皆向郑漪澜投去目光。人都说了是给未来王妃留的,她在这儿指手划脚的,不臊得慌? 郑夫人神色也急变,知道女儿的话大大不妥,忙朝王培道:“她年纪小,胡言不知轻重,还望公公见谅。” 王培冷笑一声,并未说话。 他家王爷本是拿来讨郡主欢喜的事,却被一个小小郑家女搞砸了,郑家人真是传闻中的不知天高地厚。 郑漪澜此时也被自家娘亲暗掐一把,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闯了祸,臊得满面绯红,手足无措。 挽夏见气氛僵凝,压下刚才因话的触景生悲,轻声道:“王公公,想来郑小姐只是无心一说,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王培这才皮笑肉不笑的说一句:“这儿是亲王府,规矩比外边人家要多一些,郡主也帮着说情,咱家便当没听过这话。也不是咱家故意为难,郑夫人也千万别怪咱家这不讲情面。” 郑夫人尴尬得手心直冒汗,哪里敢拿一分大,自然是客客气气赔着笑,想着快些将这丢脸的事揭过去。 郑漪澜此时都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她只是有感而发,不曾想随意一句就将面子里子都丢了。 此事就此揭过,王培又在前方领路将众人引到小楼一层的敞厅中,郑夫人方才尴尬得很,这会子却又回过味来。是方才温娴郡主一句话,这王公公才松了口吧,璟亲王府的人对她还真是客气。郑夫人想着,又想到自家夫君的打算,心思便不由得有些走偏了。 进到敞厅,众位夫人小姐们见着挽夏都站了起身,与她见礼。这中夫人不少一品二品诰命,便是未同其它等级低的诰命夫人那般问安,却也微微屈膝朝她福身,这样奇怪的一幕让郑夫人看得又惊又奇。心跳得极快。 温娴郡主在北平有那么高的身份吗?本朝郡主封号不过也是和正二品诰命平级,便是温娴郡主是皇帝认下的义女,这些一品公侯夫人朝她行礼似乎也不怎么合规矩。郑夫人不由得想到先前她站得笔直受了温娴郡主一礼,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那边挽夏已笑着回了众人一礼。 她盈盈福身,莲花冠两边的流苏也跟着她动作轻晃,更显得她身姿如风似柳,在场众人看得只感慨老天怎么就将好的都给了她。 郑夫人从刚才就一直觉得不对,挽夏与众人见礼后便走到了空出的主位坐下来,苏氏也被众位夫人拥到她下手,这会她看得不但心在跳连眼皮也一劲的跳。与她相好的济平伯夫人拉了她到身边,“你怎么来得这般晚,可是也被吓一跳,今儿璟王府招待女眷的居然是温娴郡主。我也万没想到,先前还在想璟王府没有当家的夫人,我们这些女眷似乎不太好赴宴的。” 郑夫人终于知道了不对之处,脸色变得就不好太看,她还道怎么今儿处处奇怪,原是这样。温娴郡主居然受托招待她们,她还觉得她托大,不知礼,如今她补救下先前的慢待还来得及吗? 郑夫人心间惶惶然,与济平伯夫人说起话来便心不在焉的,济平伯夫人见她这般,有些索然无味转而拉了别人再说话。 一屋子的女人,尽是璎珞宝光,幽香满屋。 挽夏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觉得再是敞厅,这么多的香粉气混在一块也着实熏得人头疼,便问王培戏台子那边瓜果茶点可妥当了。王培笑吟吟点点,挽夏就请了众人移步,陪着一众夫人去听戏。 大家世族间赴宴来往,少不得就是听几台戏,再各自围成几桌玩玩叶子牌,唠唠近来见闻。实在没新意的很。 挽夏成了主家这边的人,自是要陪着这些为长的贵夫人们,各家贵女那处她就派了顾妈妈和梨香跟着闵雯依,若有什么有人能第一时间处理。 在场的贵夫人哪几个不是心思机敏的,尽管来路不同,对璟亲王府各有计较,倒都相处挺和谐,并没有敢真在璟王府放肆的人。挽夏与各有心思的贵夫人打起交道来也是游刃有余,苏氏在边看着,感慨不已,只想女儿真长大了。想着给女儿相看说亲的心思又活跃起来,觉得如今她属意应天府那边为多,可这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可选的,又一门心思放到女儿亲事上。对众人也非十分热络。 挽夏熟知自家娘亲,在见着她和人说话眼中的神彩就猜到大概,不由得拿帕子遮住抽了抽嘴角。她娘亲还不知道将自己送到别人手心里了,还这么宽心的要给她相看人呢,其实她二哥随的是娘亲的性子吧。肯定是这样。 内宅这边热闹非凡,王府前院也差不多的光影,以沈沧钰为首正坐听北平新起的花旦唱戏。那花旦身形极有风姿,戏腔婉转萦萦,喜欢好这口的文官都听得如痴如醉,跟着摇头晃脑。沈沧钰神色淡淡地喝茶。 郑同知就坐在他侧后方,微微错头便能见着这尊贵身份男子的清冷侧颜。 相貌极好,可那双桃花眼,那双薄唇,怎么想都显着他心性薄凉。而这人心性怕不止如此,他就曾亲眼见识过他在战场上血染满身,立在敌人尸首之间依旧风轻云淡的神色。这样的人,怕是狠到极点,所以他待谁人都是淡漠至极。 应天府那两位都对他如此猜忌,不是没有道理的。 郑同知暗打量着璟王,心里想着儿子在围林遭遇的事,神色变得郑重。这样的人,相处起来真是要慎之再慎之,他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去说那件事。 戏唱了两台,便也到午间要用膳的时候,男人们的情谊多为酒桌上培养,郑同知觉得自己应该能寻到机会与璟王说上一两句。开席酒过三巡,他还真瞅到了机会,捏着酒杯领着郑俊远上前去给璟王敬酒。 沈沧钰身份在那,独坐堂正中的长几后,任谁来敬酒都爽快一饮而尽。郑同知前来,他只撇了郑俊远一眼,亦将满杯琼露倒入口中。 气势非凡之人便是饮酒也要生出一股不同的威仪来,郑俊远在举杯时暗暗又多看他几眼,说来他对璟亲王也是存着敬佩之心的。那头郑同知已再又为沈沧钰倒满了酒,见沈沧钰抬了眼看他,明明平静的眸光却出奇慑人,他心中不免也生了紧张。 “这杯是下官为犬子赔礼的。”他敛了敛心神,双手托玉杯朝璟王一礼。 沈沧钰视线又再扫过郑俊远,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玩味:“本王可不曾记得郑千户哪处有得罪。” 郑同知眼珠子转一圈,呵呵笑道:“犬子有时莽撞而不自知,王爷大量。”他将到嘴想借机询问围林之事咽了下去,璟王的神色摆明还是有事,不过不想点明。看来这不是个机会。 身为武将,郑同知心思却比文官还能再拐几道弯,沈沧钰心中冷笑。这样的人最善于钻计,也会审时度势,说白了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太子看人的目光真叫他不敢恭维。 既然来人打了退堂鼓,沈沧钰也懒得和他再多说,只是朝他颔首。郑同知这人狡猾,可他儿子倒是会有一番作为的人,公私他分得明白,也不会真因此对郑俊远存什么歹毒的心思。郑同知见此知道他该退了下,便又再自饮一杯,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回到席位。 回席后,他也就没有了再吃吃喝喝的心思,将心神全放在了与璟王短短几句话的神色上,反复推敲琢磨。却越琢磨越想不明白围林之事,完全不知自己投了太子的事早暴露了。 男宾这边全靠着酒桌带气氛,沈沧钰见人吃得差不多,便招来了府里养着的舞姬歌姬献艺,酒菜依旧流水似的不断。众人看着年轻舞姬优美的身段,也更放开得,各自交头接耳评论或趁乱小声说事,一眼望去倒是热络不已。 高座上的沈沧钰亦放松了坐姿,半倚在榻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玉杯。神态慵懒,仿佛也沉溺在那些美人之中。 众人见此更是无忌惮了。 本朝官员好在欢场之地买醉流连,官职高些的到所谓清倌人大家处,说得是风雅内里也是糜烂不堪,许多人家设宴也少不了这样的舞姬歌姬助兴。沈沧钰这样的举动也就默认了众人随意,便都闹得更欢,谈笑畅快声都快要盖过丝竹声乐。 沈沧钰不动声色将众人形色各态看在眼中,偶时眼中有闪过赞许的光芒,多半却是讥讽。 而女眷那边饭后也是随意许多,一来是大家都更熟稔,二来挽夏下了话,众人喜欢什么都随意。是要在园子里活动赏景,又或是玩投壶,打叶子牌,只管尽兴。众人也就跟着分了几批,各自寻开心。 挽夏借着这会去更衣,换了身对襟的大袖衫裙回来,她见着一边自家娘亲都自顾打叶子牌玩得正起兴,便去寻了在赏花的闵雯依。 闵雯依这小会又与郑漪澜不对付起来,挽夏到时两人已辨了几句,郑漪澜如以前一样被她噎得面色绯红,瞪圆了双眼。 挽夏好笑又头疼,这两人真是八字不合,只要碰到一块儿便要争个长短。偏两人喜欢的东西又大相径同,总会凑到一块,真真是对冤家。 “怎么了这是,花美人娇,你们却在大眼瞪小眼的,莫不是能相看出朵更娇艳的花来。”挽夏上前打趣一句。 围在边上的贵女们都抿嘴笑,末了又朝她问好。 挽夏从不仗着身份难为人,虽会分亲疏却常一团和气,年纪相仿的贵女们见她也没有多拘束。 闵雯依见她到来,挑了挑眉,道:“你是成心来膈应我们,我们再是两两相看,顶多也从对方身上看出个狗尾巴草来。” 众人哄堂大笑,挽夏也被她自损逗乐了,哪有骂人还连带自己一起骂的。郑漪澜被比狗尾巴草,气得脸更红了,可先前她才犯过错,王培还跟在挽夏身边难免气怯,只好一甩袖子便去了别处。 虽有些欺负人,可两人分开了也好,挽夏也只能打圆场不让郑漪澜太难看。“咦,郑小姐去的那处是罕见的杜鹃花品种,居然这个月分就开花了,还真是难得。” 这边本有几人就与郑漪澜交好,先前她走她们不好跟上,怕叫挽夏误会,如今一听她这样说自然露出明了,纷纷朝挽夏笑笑说要去看杜鹃花,寻郑漪澜去了。 “你倒是好心,总给她做脸,你也不管我老被她针对欺负。”闵雯依见此抱怨。 她和谁说话都直来直去,留下的贵女们已见怪不怪,更多的是羡慕两人关系。 挽夏睨她一眼,实话实说:“你这张嘴得理不饶人,哪次是人得了好去的,而且你说起人来连自己都带着损,我可不想给你说话没得把自己也折里面去。” 贵女们一听都认真点头,她们也是吃过这亏的,闵雯依这张不会说话的嘴,真叫人又恨又哭笑不得。 见众人都赞同挽夏的话,闵雯依很不淑女的翻了个白眼。此时,她脚边正扑腾着花枝玩的银子与元宝突然穿到花丛底下,不见了身影。留意到两只猫儿动静的贵女忙喊一声,挽夏与闵雯依再看去,只见花丛中不时有索索响,花枝花瓣晃得厉害。 “随它们去吧。”挽夏想着不过是一片花丛,它们喜欢钻着玩钻就是,然后又吩咐一个小丫鬟跟着,不跑丢就成。 大家也不再关注两只猫儿,到了前边亭子坐下,喝茶赏景,倒也悠闲。 北平民风要比应天府开放些,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凑一块,话题多的便是关于北平城里的公子少爷们。对已定了亲,才子佳人相配的,都纷纷露出羡慕,然后再又羞哒哒地说起哪家公子少爷英勇之事,文采出众云云。 闵雯依近来被亲娘逼着相看不少,她一听就头大,索性装闷葫芦只吃糕点。这话题聊着聊着,也不知道就扯到沈沧钰身上,挽夏就成了众人的目标,七嘴八舌要从她嘴中知道神秘的璟亲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挽夏被缠得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随意应付几句,众人虽听得不过瘾,却也不好逼问再多。而其中不知是谁听到这片花海是王府预留的一块地儿,要给未来王妃拿主意修建的事,听得贵女们个个目露憧憬,双眼发亮地道璟亲王原来是这么个温柔的人。 挽夏被她们那种倾慕的眼神闹得直打了个冷颤,心中有些吃味的腹诽,她们口中神化的人肯定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沧钰! 与贵女们再聊了几句,挽夏寻借口离开,在王培眼中却是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心里喜滋滋的想着晚些要给自家主子禀报,温娴郡主肯定是吃味了。 走出亭子,挽夏长出口气,耳边终于清静了,这些贵女们激动起来叽叽喳喳的真让人头大。 她这边才离开那片花丛,先前被派去看猫儿的小丫鬟也跟了前来,是元宝撇了银子和闵雯依径直寻她来了。挽夏看着它又是高高抬着头,等她去抱,那样要多骄傲有多骄傲,实在逗得她忍峻不住,将它抱到怀里还拿直拿手揉乱它的毛发。 王培也不是没见过元宝,只是现在见它觉得它真要成精了,和他家主子养的那只白头鹰一样一样的,机灵得跟个精怪似的。 暂时不用招呼宾客,挽夏随意的在花园转了一圈。算着时间,她又再流连几处前世喜爱的地方就准备回到设宴处去。可她才站起来,前去扶她的桃香却是惊喊出声:“小姐,您的脸上是是沾了什么?” 她这一声,挽夏这边便乱了,不会,前院的沈沧钰在听得禀报后,阴沉着脸径直离开。还沉溺在酒香柔美舞蹈中的众人并未有在意,主人家中途离场方便或休息都是有的,只要主人家未散宴,他们再继续当客人就是…… 82|2.1.1 沈沧钰中途离席回到正院。 院里气氛十分严肃,每处院门都有侍卫三步一岗,连拂过的春风都染着肃穆的气息。 院中伺候的都被派到三进的寝屋前,垂着头紧张待召,听闻有急快的脚步声前来,各人更是屏住呼吸。 “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大的男子跨进东厢,内里的人便觉一股压迫力袭来。 见惯了自家主子威仪的王培也难得紧张,弯着腰赶忙上前回话:“伍先生已经在诊脉,暂时还不清楚。” “女眷那边一个也不准离开!”沈沧钰冷冷丢下话,撩了珠帘进到内间。 顾妈妈和梨香两丫鬟在旁边正焦急,见着面色冷峻的男子突然走来,都神色一怔。沈沧钰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撩了帐幔去看里边的人儿。 “怎么样了。” 眼前光线亮起,挽夏下意识就把头蒙到了被子里,说话声也变得嗡嗡的:“你怎么来了。” 伍萧还在搭着她的脉,“郡主,您将脸给我再看看。” 被子里的挽夏生闷,怎么又看,刚才不是看过了,还选沈沧钰来的时候再看。这个伍萧肯定是故意的。 小姑娘的心思那么明显,伍萧心里好笑,又道:“郡主,您这般讳疾忌医,叫我怎么给您开药方。总不能叫那红点红块一直消不下去。” 红点红块,沈沧钰听得心头一揪,也不管挽夏愿意愿意,弯腰便要伸手去拽被子。顾妈妈见他来本就吓得脸发白,他还要去掀被子,忙上前在边上喊了声‘王爷’。 沈沧钰的手果然一顿,侧了头去看满脸焦急的顾妈妈,停在半空的手还是落了下去。 顾妈妈此时脚一软,整个人便坐倒在地上,梨香桃香心惊着去扶她,见她连唇色都褪去,身子也不停发抖着。 顾妈妈整个人哆嗦着,闭了闭眼,脑海里是璟王那双冰冷凌厉的眸子。……璟王,那股气势太过骇人。 蒙着头的挽夏只感觉被子被人一扯,她的脸就暴露出来了,想要再抓回被子,手却被捏住。心里焦急的沈沧钰声音很淡,却那么不容拒绝:“不许再躲,叫伍萧看清楚。” 挽夏无法,只得破灌子破摔,终于将脸转向他们。 原本白皙似雪的小脸像是上妆失败,脸颊上长了不少小红点,有的都已经连成了块,惨像叫人不忍睹。沈沧钰瞳孔微缩,又去摸了她被下的手出来,与她脸上的一样的情形。他本就冷峻的眉眼仿佛结了冰似的,阴沉沉地要滴出水来。 “这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挽夏还是很介意他盯着看的目光,不自在的将脸又往里侧,伍萧见红块比先前又多了,心中已有计较:“应当是沾到什么起了疹廯。” 沈沧钰说,“王府里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伍萧收了脉枕,道:“不见得非是不干净的东西,如今是春日,许多植被的花果都可能会叫人起疹廯,特别是对这类敏感的。凌家那位二少爷身质就对动物皮毛敏感,想来是有遗传,不过每个人对敏感的东西不同罢了。” 沈沧钰闻言沉默。 小姑娘在他身边那么久,他都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她碰不得,如若是花果植被更没有的。每年四季她都喜欢赏花,王府也有着为她特意建起来的暖房。 “王培!”沈沧钰松开挽夏的手,朝外边喊。 王培忙来到屏风前应声,他吩咐道:“叫戚安去查,今儿郡主都去了哪些地方,碰过什么,用过什么,与哪些人有过多接触的。特别是最后这段时间。” 王培听着自家主子没有温度的声音心直颤,连连应喏,转头撒丫子便寻戚安去。 顾妈妈在边上缓了好会,终于回过神来,听见璟王的吩咐,为他对挽夏的看重紧张又喜又愁。可他再是有着挽夏皇叔的身份,也不该直接闯进内室来,这要被传出去,可怎么了得啊。 梨香桃香也意识到这些,这会都焦急不自在,可也不敢在璟王面前说一个字。 那边伍萧已站起身来,将药箱背到身后,“我这便为郡主开方子去,内服外敷,用药期间郡主最好别见太阳别着风,这疹廯长在脸上马虎不得。唔…如若郡主觉得实在痒得难受,先可以用冷水敷一敷,可千万不可用手去挠。” “要用的药王府没有便派人快马出去买了回来,一定要快,不能耽搁。”沈沧钰催促他,伍萧给他露了个轻松的笑容,眸光闪动。“这是自然的,这期间也还须留意这些红点,若有蔓延迹象,得即刻通知我。” 沈沧钰看着他闪动的目光皱了皱眉,旋即恍然,与他心照不宣颔首。 伍萧这才退了出去,顾妈妈三人趁机走到床前,却听到坐在床头的男子发话:“去打水来。” “王爷,这起小事…不敢劳烦……”顾妈妈听他要继续留下的意思,眼皮一通乱跳。沈沧钰闻言抬头起看她,唇角冷冷勾起,似笑非笑:“你不去,自有人去。” 顾妈妈背后霎时冒出冷汗,脑子嗡了一下,完全拿捏不准璟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非呆在这儿,前边不是还有宾客?! 顾妈妈木木的,不敢乱动,挽夏也察觉到他的意途,转过脸来伸手拽他袖子:“七皇叔……” 她低低喊一声,用眼神示意他别乱来。 沈沧钰看着她不再白净的小脸,心头怒意就不停翻滚着,他不太相信这是碰巧。他心疼地伸手想去摸摸她,可那红点连她额头都占着,他只得将手落在发髻上,“那你先好好趟着休息,这事也还得通知凌夫人一声。” 人在他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他想想都觉得惭愧。 挽夏见他唇角线条冷硬,可神色还算和缓,点了点头:“别小题大作扰了客人,我谁也没有走得太近,更不要说摸碰着我。” “你安心养着。”沈沧钰又摸了摸她的发,站起身来,负手立在床前又看她一会才冷着脸离开。 人一走,他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力也随之散去,顾妈妈终于松口气。 “小姐,璟亲王这样……” “顾妈妈。”挽夏打断她带着抖音的话,“七皇叔是觉得我在这儿出事,他愧疚,情急之下的做的事,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话是这么说,可……顾妈妈踌躇着,见挽夏一双眸子清亮的盯着自己,也就将那些觉得不好的话再咽了下去。转身道:“奴婢去打水来。” 桃香也主动跟了出去,梨香坐到床沿,掀开了些被子看她耳后,又拉开衣襟看她脖子,见还是原来那样娇嫩的肌肤,心安了安。 “小姐,您真的没再和谁接触什么?”这疹也起得太过突然和奇怪了,她们自小就在身边伺候,从没见过这样的。 挽夏望着账顶细细回想,“确实是没有,感觉是太过多心了。”也不知道沈沧钰那样会不会影响了今日的宴请。 梨香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多言,只在边上陪着。 沈沧钰离开在花厅坐了会,戚安严肃着脸上前回禀:“王爷,属下细细查过,亦问了暗卫,郡主最后除了在小楼前的花丛逗留较久,还有就是在花园里几处小坐一会,并没有特别的。可在小楼前那段,郡主曾调和了闵家小姐与郑家小姐的争执,郑家小姐后来离开,再无他事。” 事情前后确实没有什么不对的。 沈沧钰闻言只沉默的坐在太师椅中,戚安垂手立在他跟前,突然就听见几声猫叫。他寻声往身后看,快胖成球的元宝正在门槛外不停的蹭蹭,走两步蹭两下。 戚安看它滑稽的样子默然,想温娴郡主这猫儿怎么就闲逛到前头来了。正想着,又见元宝直接在地上打了个滚,应该说是连续翻滚,喵喵直喊蹭石板地。戚安心头一动,忙上前蹲下身,细看下发现门槛边及地上有不少猫毛,他当即一把撕了袍摆,将还打滚的元宝包着抱了起来。 “它这是怎么了。”沈沧钰也听到动静。 戚安不敢贸然上前,远远的递猫离他眼近一些。“王爷,它似乎身上痒痒,蹭掉了不毛。” 元宝身上难受得很,在戚安手里不停扭动,嘴里一直喵喵喵的乱叫挣扎着。沈沧钰看了它几眼,眉头顿时拧起:“先送到伍萧那去,再去问问有人见过它都去了那些地方。” 不会,去而复返的戚安再来回禀:“王爷,伍先生说这猫身上也是起了红块,和郡主的如出一辙。属下问过看猫的小丫鬟,说是曾经和闵小姐家的钻到了花丛里,属下便又派人去看了闵小姐那儿,她的猫儿也是在乱蹭,这会也急得不成。可抱过猫的闵小姐和接触过猫儿的,都没有任何异状。” 独独就温娴郡主脸上起了疹。 沈沧钰按了按眉心,神色漠然:“寻个地方把郑家小姐带过去。” 戚安心下一凛,再度转身离开。 *** 郑漪澜也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个黑黑的屋子里,她喝茶喝得有些多,想上官房,可出来就没了知觉。再睁眼就是这静悄悄的屋子,没有人,空空的,让她吓得直打怵。 她害怕得落下泪来,摸着墙壁又走一会,发现这屋子就跟密封的一样,怎么四面都是墙!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想哭喊的时候,身后传来沉重的闷响,有一簇火光跳跃,屋子霎时不再黑得那么可怕。 她怔了一会,忙跑上前,却被冰冷的东西给挡住。在烛光下,她看清了那是刀鞘,吓得脚一软跌坐地上。 “你…你们是谁,抓我来做什么!你们怎么敢在璟王府里的这样放肆行事!” 她是二品武将之女,耳濡目染多少也有些威仪。 戚安见吓得发抖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倒是有些佩服她还敢放声威胁。 沈沧钰从后边走上前,郑漪澜在泪眼模糊中见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俯下身。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她却能感受他带来的压迫力,还有锁在身上的凌厉目光。 这人又是谁,郑漪澜忙抬了袖子擦眼泪,眼前终于清楚了些。可来人背对着光,面容还是模糊,而他已冷冷地朝她开口:“你对闵雯依的猫做了什么手脚?” 闵…闵雯依?! “我没有!”郑漪澜猛地从地上窜起来。 沈沧钰退了一步,厌烦两人突然拉近的距离,郑漪澜焦急又道:“你是闵雯依找来的人?她怎么那么卑鄙,我什么时候碰她的猫了,那东西我避都避不急,一见它我就浑身起鸡皮,我碰那东西做什么!!” 郑漪澜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尾音破开,尖锐刺耳。 沈沧钰没有说话,戚安用鞘尖将一块布挑到了她眼前,问她:“这是你的帕子?” 郑漪澜在昏暗的烛火下看楚清,伸手就抓了过来:“我的帕子怎么在你那,闵雯依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帕子不是收在荷包里的吗?! 看着她果断快速的动作,沈沧钰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戚安目送他身影消失,摸了摸下巴,落在一脸茫然的郑漪澜身上半晌,有些明白主子的意思了。他朝一边的侍卫道:“再关一刻钟。”然后也出了密室。 郑漪澜见有人离开,红着眼也想往前冲,却又被带刀的黑衣侍卫给堵了回来。她无力的再度滑坐在地上,眼神惶惶而慌乱。 那人怎么不放她出去? 为什么还要再关她一刻钟?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郑漪澜捏着帕子,冷静下来后直觉这些人不会是闵雯依派来的。她在璟王府作客,闵雯依不可能这般手眼通天,有答案从她脑子里呼之欲出,可她又不敢置信。她软软坐在上,努力回想刚才所见的面容,可她真的没看清楚……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他又怎么会为了闵雯依出头? 郑漪澜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也不敢再多做反抗,只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 苏氏正在牌桌上大杀四方,听到王府下来人禀女儿身子不适,丢下一堆银裸子急急就随人离开了。 待见到女儿娇俏的小脸成了那个模样,险些一口气睹在胸口没上来。 “怎么好好的就成这样了,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小姐的?!”苏氏急得手直抖。 顾妈妈领着梨香两人跪在地上,“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小姐,还请夫人责罚。” “娘亲,伍先生看过了,应该不会有大碍的。而且这事与她们又有甚关系。”挽夏忙起身阻拦。 苏氏心疼的将她又按回床上,无力的摆手示意顾妈妈三人起身,“究竟是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顾妈妈便将伍先生说的再复述一遍,苏氏听完后心稍安,催问去看看药好没好,又再看了女儿的疹廯有无蔓延。忙乱一番才坐在床头,心疼得直想掉泪。 “早知道你要受这一遭,我说什么也不答应让你来帮忙的,你是姑娘家,万一这……”苏氏说着觉得不吉利又连呸几声,带着哭腔又道。“可是苦了我的儿了。” 挽夏倒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她看伍先生神色挺轻松的,应该是无碍,她只好去安抚苏氏。苏氏却是难受得紧,她如花似玉的女儿一转眼怎么就这样了,这叫她怎么能不难受能不心焦。 苏氏在挽夏跟前难过得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责怪自己,连带着沈沧钰也跟着吃了埋怨。 挽夏正听得头疼,清朗的男声突然从屏风后头传进来:“是本王照顾不周,还请凌夫人见谅。” 嘴里还叨着怪责言辞的苏氏被吓一跳,蹭地就站了起来,看到屏风一高大的影子映在上方。 自家娘亲被吓得不轻,挽夏却很想笑,苏氏惊了一惊后,气势反倒更甚:“臣妇说话惯来是直来直去,臣妇女儿跟在身边十余年都未曾出过这事,在璟王府花园不过半日就成了这模样,臣妇自然是要归怪到王府。王爷也许要再寻了艺精的园丁,将毒花毒草去了好好修整修整,别再累着她人才是。姑娘家,这脸与性命是一样的。” 苏氏越说越气,攥紧了帕子,锐利的眸光似乎能穿透屏风,要在璟王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沈沧钰隔着屏风朝她一揖,“如若不是本王喊了温娴前来,她定然不会受这罪,是本王之过。凌夫人放心,本王绝不推责,若温娴有一丝损伤,本王愿照顾她一世。” 挽夏还说想看沈沧钰怎么应对岳母大人的,不想他居然胆大说那么直白的话,被吓得猛咽口水恨不得下床去捂了他的嘴。本就察觉两人关系不太对的顾妈妈更是手脚发凉,心惊着去看苏氏。 可苏氏却完全没意识到哪儿不妥,仍气道:“若挽挽面容真有什么损伤,您就是照看她一世又如何,左右不过是给个院子,给口饭吃的轻巧事。可她这一生都是毁了!” “娘亲,事情根本不会那么严重……”挽夏心间哀嚎一声,不敢让自家娘亲再说下去了。她怕沈沧钰再说什么,要吓着她! 这回屏风后倒没有传来动静,苏氏回头瞪了眼做和事佬的女儿,再回过头时似乎觉得气顺了些。而且人好歹也是亲王,她刚才也是有些放肆了。 理智再回来的苏氏说话也软和了些:“臣妇就是这个性子,还请王爷别怪罪。” 床上的挽夏好想捂脸。她娘亲将人骂一顿,这会又想起来人家是王爷了,沈沧钰那顿了会才说了句‘无防,夫人真性情。’可挽夏明显察觉到了他声音有些抖,多半是在偷笑她娘亲的性子。 挽夏光是想到刚才的情形,脸上就火辣辣的,有为心太宽的娘亲,也有为说了真心话的沈沧钰。 这时伍萧亲自端了药前来,挽夏想这回总算要清静了,却又闻屏风后的沈沧钰说:“凌夫人,温娴在王府里出了事,本王心中实在不安。且如今她要在屋里将养,不能见太阳,不能吹着风,您可能不太放心,可本王还是想让温娴在王府里先将养着。莫要加重了病情。” 他明显找借口留人,挽夏被一口药汁呛得直咳,端着碗伺候用药的顾妈妈亦手一抖,将药汁泼了些出来沾到被褥上。屏风后顿时乱成一片。 苏氏也顾不上回答,忙着给女儿顺气,又指挥梨香桃香抱新的锦被来。沈沧钰很有耐性的立在屏风后等待。 里边终于又稍安静下来,同在屏风后的伍萧抬头看一眼沈沧钰,眸底有明显的笑意,朝里边朗声道:“郡主可有碍?须要我前去诊脉吗?” 挽夏咳得满脸绯红,哑着嗓子忙说无妨,伍萧又顺势接话,说:“如此甚好,郡主按时服药,敷药。再有是千万莫见阳光与着风,平素屋里也要关上窗,只留外间的门窗通风便好。” 苏氏一听又紧张起来了,她儿子的怪毛病便是这伍先生治好的,他的话她是最上心不过。 “伍先生,不见阳光和着风小女面容是否就无大碍?” “只等过了今夜看看,如若疹廯不蔓延,那就无大碍,只等消去便痊愈了。” 苏氏激动得连连点头,念了句佛号。“有劳烦伍先生了。”说着朝还在屏风后的璟王道。“如此……小女还要在王府叨扰。” “夫人不必客气,本王也是有着责任的。”沈沧钰就等她松口,欣然应道。“本王这就叫人收拾客院,夫人也安心住下。” 苏氏见他如此客气,为方才将人说一顿的事脸红,忙婉拒:“不敢如此劳烦,臣妇晚些便家去,明日再来便是。”璟王一未婚青年,她身为臣妻哪好在这住下。 沈沧钰也不多留,再说了几句要挽夏安心休息的话,便和伍萧离开。 顾妈妈听着三言两语,自家小姐又再留在璟王府,整个背都汗湿了。先前她还不敢确定,如今哪还有什么不确定,怕是连那伍先生都是故意一番说辞,要的就是将自家小姐光明正大留在王府。 顾妈妈心里惶惶然,抬眼去看苏氏好几回,不知要如何开口说这些猜想。最终抿了抿发白的唇,上前与苏氏道:“夫人,小姐留在王府将养倒也没有什么,可这处是王府正院,璟亲王就住南边的屋子。小姐在这处……” 她拿捏着说话分寸,留了一大截空间给苏氏去猜测。苏氏如梦初醒般,吃惊道:“这儿是王府的正院?!” 顾妈妈对自家夫人实在有些无言了,点了点头。 苏氏说:“是正院也没办法了,我们总不能叫璟王搬出去不是?挽挽如今不能迁移,也是没办法,璟亲王说起来算是她的长辈,也无妨吧。” 当娘的都心那么宽,顾妈妈再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束手无策了,只能青白着脸立那不敢再多言。挽夏从这些却是看出苗头了,顾妈妈怕是察觉到了什么,从昨儿起,她就是一再想让自己离得沈沧钰远些。 挽夏默默看了她几眼,心间叹气,连顾妈妈都看出来了,也许哪日她父母也就看出来了。 她忧心忡忡的看向自家娘亲,苏氏也正好看过来,认真道:“挽挽,你在这儿可安静些,别扰了璟王休息才是。方才娘亲是气头上,多说了两句,较真了说璟王也挺无辜的,待你好了,我再叫你爹爹与他道声谢。” 挽夏:…… 她要收回刚才的想法,也许全天下人的都知道了,她娘亲还云里雾里的也说不定。 挽夏这儿算是虚惊一场,王府那头沈沧钰也放了话要散宴,女眷那边给了个挽夏身体不适的话,让王培代为送客。 郑漪澜早被安然放回,她坐上马车,郑夫人便好一顿问她怎么上个官房用了那么长时间。郑漪澜哪里敢说遭遇的事,将两只手死死捂在袖子里,只说看到王府景致正好,走了一圈才晚归。郑夫人见此又埋怨她今儿一进王府就丢了人的事,便也不再多管她,任她垂着头。 郑漪澜此时是很难受的。 她接了那帕子,双手沾了东西,如今又红又痒。可她不敢表露一分,因为她在听到挽夏不适不能送客时,就明白来自己为什么被抓到那处。也明白过来那个问她话的男子真的是璟亲王,她本想小小报复闵雯依的,哪知闵雯依一点事儿也没有,只是那小畜生不好,却还连带着让温娴郡主遭了央。 也正是温娴出事,璟王才查到她头上。 不过她心里还是算安定的,依她刚才去取过帕子的表现,应该是打消了璟亲王的疑虑。不然璟亲王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了她出来,可她也不敢在家人面前表露出来的,被家人见着了,势必要给她请朗中,到时怕还得再让璟亲王起疑心。她只好藏着了。 不过是杜鹃花叶的汁水,她回去洗干净手,应该就无碍了。 郑漪澜一路煎熬的回到家,然后将双手反复洗了好几回,手上的红点和瘙痒却没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她拼命忍着不去抓,又见人再打了水来,十余遍下去,她发现自己双不但遍布红癍,还肿了起来。她忍不住去挠了两下,肿得发亮的肌肤瞬间就刺疼难耐,还渗出血来。 郑漪澜见此是真的害怕了,一路哭着去寻了郑夫人将事情前后说了,郑夫人看到女儿手指肿得都挤在一块分不开,也吓得不轻。慌张的去告诉了郑同知,郑同知得知女儿耍心机害人还害了自己,气得上前朝她胸口就一脚,直将人踹晕过去。 郑府霎时乱作一团。郑俊远听闻消息赶来,见妹妹脸色苍白紧闭着眼,双手红肿不堪也急得额头冒了汗,忙央求郑同知去请了朗中来给妹妹治病。 郑同知再是气,也知道这是他的嫡女,只能暗中让人去请朗中,再三吩咐不能惊动任何人。只是郑府的人前脚刚出门,沈沧钰那边便收到了消息,心里那把怒火都能将整个郑家烧得成灰尽。 “让他请去,本王倒要看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沈沧钰早就有心收拾郑家,如今郑家女撞上来,他更是不会心软。只管从这儿开始吧。 戚安应是,命人暗中将整个郑家围了起来,确保主子想动手时,郑家人送不出去任何消息。 *** 苏氏在璟王府待到近傍晚才依依不舍回了凌家,然后差人去军营送信,将女儿生病的事告诉凌昊,简单梳洗用过饭后就疲惫睡下。 挽夏整个白天情况都还不错,晚间沈沧钰在她屋子里陪她用的膳,用过膳后,顾妈妈就发现不对来。她细白的脖子上居然也开始冒出红点,吓得顾妈妈忙给璟王报信。 沈沧钰才换过衣裳准备去书房,听到汇报先叫人去寻了伍萧前来,自己一头就扎进了东厢里间。 梨香与桃香正给挽夏检查身上,怕连身上也起了红点,哪知沈沧钰就那么冲了进来,两人低呼一声慌乱地给小主子把衣襟拉好。沈沧钰却大步上前一手便拽开梨香,再伸了手去掀她的衣襟。 视线扫过之处,确是有着红点,应该是刚冒起来,还稀稀拉拉的,可在雪白的肌肤上是那么碍眼。 “其它处可还有?!”沈沧钰急得眼都有些发赤,伸手又要再将她衣襟拉开一些。 挽夏也被他突然出现惊怔,他冰凉的指尖触到肌肤时才反应过来,忙扯住衣襟,整张脸通红。 随后跟过来的顾妈妈见到这幕脚一软就坐在地上,梨香桃香两人站在一块也脸色发白不停颤抖着。她们小姐的身子……小姐的身子被璟亲王看光了! 伍萧得信赶过来时,顾妈妈三人都脸色发白立在里间槅扇前,他往里探了探头,明白里头两位主子的事是瞒不过这三人了。他朝三人安抚性的笑笑,自己通报一声进了去。 沈沧钰将将检查了挽夏后背及手臂,心头不算轻松,将她安置在床上盖严实,才叫屏风后的伍萧前来。 “脖子有一些,其它处还未发现。” 挽夏听着他的话羞得满脸绯红,他好歹婉转一些,真叫她没法见人了。 伍萧说一声得罪了,伸手去探了探挽夏额间温度,比正常的时候微微高那么一些。他道:“常人碰了杜鹃花枝叶的汁液轻则不会有明显反应,可郡主体质不比常人,怕要受些罪,可能会低热一些时间。” “那些红点……” “是毒性在随着血液蔓延所致,我看了元宝,有几处毛发脱落了,可它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以此来看沾到的汁液并不太多。今晚过后,郡主病症也会减轻的。”伍萧说着,为了保险又道。“我去准备些药材熬了热水,让郡主泡上一泡活血催动毒性再散快些,发散出来了,自然就不再怕了。” 沈沧钰点头,伍萧一礼后便下去准备。 等人离开,沈沧钰便喊了守在外边的顾妈妈一众,神色严肃与她们道:“我与你们家小姐的事,你们不必过于惊慌,你们也不必担忧本王心怀不轨,本王自然是对你们家小姐负责的。” 桃香闻言在心中腹诽,您这还不是心怀不轨,谁人才心怀不轨。 顾妈妈年长,比两人胆儿也大些,将憋在心间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璟王爷,您话儿说得轻巧,可您与小姐之间还隔着辈份……”这是不伦啊!莫说她们觉得不可置信,若是老爷知道,动刀子也未必不可能的! 这,这可是在害她们家小姐,让她们家小姐被万人指责。 沈沧钰冷哼一声,“辈份?那不过是个虚的,何况皇家舅甥结亲的也不是没有。” 这事顾妈妈也是听闻过的,前朝就有出过皇帝取了外甥女的事儿,可……可两人这样,到底还是她家小姐吃亏。 “本王能让你们还站在这儿说话,是知道你们主子看重你们,你们一向又对她忠心。不然,便是拼着她恨本王,本王也会将你们除了去,本王不怕你们知道这些事,只是怕你们最后伤了她的心。” 沈沧钰冷冷扫视三人一圈,将底线放了出来,三人听得额间直冒汗,挽夏不忍亲近的人吓得面无人色,忙去拽他袖子。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吓唬我的人,这事儿本就是你先不占理。” 她们护主,担心她,并没有错。 前世挽夏就对三人感情不一样,且三人确实是忠心耿耿的,不然沈沧钰也不会这样不避讳。可该敲打的,他还是要敲打一番。 沈沧钰强势,顾妈妈几人心中忐忑不已,先前思考着要告诉自家夫人老爷的心思也摇摆不定起来。 她们也看明白,两人是朗有情妾有意,她们小姐也不是被迫勉强的,如此她们也是无语可说。可如若万一璟王是哄骗她们小姐的……那她们知而不报,就是害了自家小姐。 三人陷入艰难的选择中,不敢拿挽夏的终生去全自己的忠心。 顾妈妈跪了下去,未张嘴眼泪已落了下来,哀哀道:“璟王爷,您对小姐的爱护老奴看得清楚,可老奴看不透人心,老奴怕您哪日便会辜负了小姐。如若您真心对待小姐,您不该这样私下与她往来,还做了越礼的事,老奴便是惹怒您,也得说一句。如若您真心对待小姐,便请您现在就和我们老爷夫人说清,否则老奴便是死,也要从这璟王府里冲出去!否则,老奴哪有脸面再见老爷夫人!” 顾妈妈句句泣泪,让人听得心中动容,梨香桃香亦跪了下去,朝沈沧钰磕头。沈沧钰凝着眉沉默,挽夏拭了眼角的湿意哑声道:“顾妈妈,你们快起来吧,不是七皇叔不愿去告诉我爹爹娘亲,是我也亦不愿意告诉。凌家如今在朝中的尴尬你们也耳闻,七皇叔不说,也是为了护着凌家。你们忠心,我明白的,也是情非得已。如若你们觉得害怕,我这便给回身契,放了你们走。” 三人听着心中更是大恸,在她们眼里,小姐节名比所有一切都重要。挽夏又道:“凌家安好,便等于是我安好,你们只要明白这点就好。” 三人终于哭出声来。沈沧钰心中有感,叹了口气拉着她手道:“还是我让你委屈了。”也许,他是该找凌昊好好淡淡,她的奶娘说得不错。两人不该再这样私下往来,便是一时不能公之于众,凌昊那也该知道的。 挽夏从他的神色看出了什么,有些紧张反握住他的手,他安抚她道:“你先安心将养着,我会处理。” 他的计划在步步逼近,有些事凌昊要避开,不说清楚,是不行了。 顾妈妈那头悲恸,也正是明白了自家小姐的话,心中对两人这般更是觉看不到希望。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最终也只能是向着主子,守住这份秘密。 挽夏又轻声安抚了三人,叫她们退下去休息,换了秋彤秋露在屋里。过了一会,伍萧差人熬的药汤被送了过来,挽夏前去泡药汤,沈沧钰趁着这小会的时间去了趟书房。 晚膳前京城那边又送来了消息,皇帝在早朝上是真的任命凌昊领军到辽东,要对蠢蠢欲动的两国进行征伐。这一仗极其重要,他想便是顺着这战,将一些事情与凌昊挑明也无不可,就书信一封,请凌昊暗中到王府一趟。 沈沧钰事务清后,踏着月色返回正院,他神色冷静,一颗心却是在将信交给戚安送出去时就开始乱了。 前世是因为凌昊相托,他顺利将挽夏娶回府,今世情形反了个个,他就少了几分信心。也许,凌昊听闻第一反应是架刀子到他脖子上……那个宠女如命的男人,应该真的会这样。 83|2.1.1 挽夏泡过药汤后就有些昏昏欲睡。 沈沧钰坐在床沿陪她说话,说着说着,没了她的声响,侧头一看。嫌丑拿帕子蒙了脸的挽夏,已经是睡着了。 听了会她轻缓的呼吸声,沈沧钰才揭了她脸上的手帕,探了探她额头。温度是有些热,却也不是烫手那种,看来她身上的毒性还是没散完。 这真算是无妄之灾。 沈沧钰心疼花了脸的挽夏,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坚持回到屋里伺候的顾妈妈,看得面红耳赤,心直抖。璟王这动作娴熟的,也不知道自家小姐究竟是吃了多少亏,连身子也被看了,这以后也只能是跟着璟王了吧。但不管怎么样,这些天她都绝对不要再离开自家小姐一步,小姐到底年纪小,可不能真被哄个彻底! 给熟睡的人儿又捏了捏被角,沈沧钰扫了眼如临大敌的顾妈妈,起身离开。她的奶娘丫鬟都知道了,他虽不顾忌她们,却还是收敛些吧,也省得这三人天天吓得神不附体的。 他一走,顾妈妈果然是松口气,搬了小兀子到床前守着。 院子里洒满了月光,西南角的秋千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沈沧钰沉思着,脚步不自主就来到秋千旁。脑海里跳跃出挽夏在夕阳下打着秋千等他回院子的一幕。 他伸手轻轻推了一把秋千,耳边仿佛就响起她银铃般的笑声。彩裙飞扬,美人如玉,他忙一日的疲惫见着她就会散去。 男子立在葡萄架下,看着空空打晃的秋千露了笑,似月色般柔和。王培走前来便见到自家王爷难得露了笑,忙打住脚步默声站在原地。 “什么事。”看了秋千好一会的沈沧钰问道。 王培便再拾上前:“王爷,郑同知父子求见。” 沈沧钰平和的眉眼霎时冷了下去,没说见也没说不见,负手回了屋。 王培见此吩咐不许放人进府,跟回正屋伺候。 沈沧钰慢悠悠沐浴,又喝了一回茶,听到人再来禀郑家父子还守在府门口,他才不急不燥穿了披风前往前院。 不会,戚安一脸严肃的领了郑家父子来到前厅,两人在等待时心中尽受磋磨,此时见着沈沧钰皆神色忐忑。 父子俩对视一眼,撩袍子跪了下去,给沈沧钰行大礼。他却只是面色淡淡地端着茶,有一下没一下撇着茶沫,仿若两人不存在。 郑同知来的时候其实就想得挺明白,再被拒在王府门前,心中更是清楚璟王定要借此事难为。总归来这趟是讨不得好,此时他也是一种豁出去的心态。行礼后,他道:“臣前来给女儿惹下的祸事赔罪,还请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臣一定会好好教导那不成器的女儿。” “赔罪这些话,郑同知光与本王说,本王也做不主就饶了郑漪澜。温娴郡主在本王府里叫郑漪澜给害了,本王自己都与凌将军交待不清。”沈沧钰闲闲抿了口茶,语气听不出情绪。 郑同知额间的汗便滴下来,郑俊远亦暗中生急。 璟王这是根本不打算听他们解释,就将罪给定死了,而且再后边还有个凌昊。郑漪澜就是个惹事精! 父子俩心中都怪郑漪澜不知轻重,可还是免不得再要解释一番,沈沧钰却不耐烦听小姑娘间的恩怨是非。再说了,郑漪澜为了几句口角就能想到这害人的法子,心思也算是狠毒的,他亦不算冤了她。 沈沧钰打断郑同知的话,冷声道:“郑同知是聪明人,本王要听的不是这些,如若你说的只有这些,那就回去想想清楚再来见本王。” 他话落抬手,戚安拍掌叫侍卫进了来,要将父子俩架出去。 郑俊远挣开,朝他着急道:“璟王爷,您何必用一个弱女子来威胁我们郑家,这可有失了您王爷的威仪。” 沈沧钰闻言好笑,看他的目厉如刀刃:“郑千户,本王只须一句话,明日太阳升起时,北平就不会再有郑家。伤了温娴,本王只废她一双手,没要她贱命就算是给你们脸面了,你以为本王将你一个小小郑家看在眼里?” 他语气之冷厉,叫父子俩衣衫都被冷汗浸湿,郑同知晃了晃,终于明白璟王借题发作,这发作的究竟是哪样事。 并不是他与大都督不合,想拿了他们立威给人看,是他们郑府与太子的事被发现了。璟王一句话提醒了他,这儿是北平,如今的北平府就是他璟王的地盘,他们做什么都是在他监视之下。他和太子来往的那些……根本就没瞒过去。 郑同知手脚发软,面色惨白望向西边,那是郑府所在,如今他们郑家的人都被瓮中捉鳖。一个都幸免不了! 郑俊远亦脸色铁青,可眉宇间又显露出一种不被屈辱的怒意,沈沧钰看着他冷笑:“郑千户,你定然是在心间骂本王小人,可你与你父亲要暗中算计本王,又光明磊落在哪?本王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身罢了。” “璟王,你别说得这般道貌岸然,太子殿下乃正统,你却是起了乱臣贼子的心思!” “正统?论正统,连当今皇上都不是,你大可问问你父亲,当年大皇子是怎么死的,我二皇兄又是怎么被围困至死。你再且问问他,两年辽王为何会落入东真伏击,与当年我二皇兄被围困的手笔是否一样。” 沈沧钰一连几问,神色讥讽。 论正统,今儿坐在那位置上的就不该是那个畜生! 郑俊远闻言神色古怪的看向自家父亲,郑同知已脚下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当年的大皇子…当年的二皇子,璟王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当年他才多大?!他哆嗦着,无法在儿子疑惑的目光说出一个句来。 “滚!”沈沧钰在牙缝中又挤出一字。 说到这,他是真有些动怒了。他一直忍着郑家,也就是因为郑俊远还算是个有担当能用的,否则一桩一件的往事,与郑家女今日所为,他真不介意血洗了郑家。他是要谋位,可他又不愿这个国家再因前世那样战乱而千疮百孔,民不聊生,他惜才才会一而再忍让。 戚安见自家主子真动了怒,示意侍卫直接将人给架出去,省得一会这郑家父子真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郑俊远被扔到王府门前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郑同知也呆呆在王府门口站了许久,才叹气喃喃说一句‘不过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年先皇大业即成,皇子们便都乱了,他跟着他的老父亲是亲眼见过那位如何夺的嫡,他的老父亲可是还参与进去,否则哪有如今的郑家。 郑同知整个人都变得颓然,也不想问女儿的事了,只想回家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郑家真正的出路。他怎么就忘记了,二皇子与璟王也有着极亲近的关系,恐怕连那位都忘记了。 84|2.1.1 防,十点十分替换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惋芷脸皮薄,大嫂就别笑话她了。”徐禹谦此时从容的站了起来,接过那碗饺子,夹起一个弯腰喂到惋芷嘴边。 惋芷情绪在崩溃边缘,整个人都怔怔的,自然不去咬那饺子。 徐禹谦也只是让饺子沾到她的唇就挪了开来,笑容温润看向众人。“外边该是开席了,众位长辈亲友请移步。” 承恩侯夫人半眯着眼看他手中完整的一碗饺子,“小叔可真真疼新娘子,怕我们闹着了。” “大嫂说得是,惋芷是我妻子,当然要疼着宠着,大嫂就给弟弟个面子,好当回护花使者。”徐禹谦笑容不变,将碗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承恩侯夫人透过他明亮双眸看到内里的认真,呵呵笑了起来:“哟哟,瞧小叔这嘴里出来的话,我们倒成了汪洋大盗似的。我们去吃筵席去。”说罢一挥帕子扭头走了。 屋里的其他夫人也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纷纷打着马虎眼也笑着退出了新房。 闹哄哄的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发闷透不过气,脸上的明媚变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层雾气。 她没有嫁给徐光霁,而是嫁给了眼前这该是徐光霁最小的亲叔叔,这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爷! 85|2.1.1 凌昊是首次来璟王府,走在中路时不由得打量了眼这威严庄重的府邸,处处隐着天家之威和奢华,一派富贵。 他在心里想,不管皇帝再如何不中意这个皇弟,璟王这亲王享受的待遇是丝毫不亚于帝宫。皇帝给璟王修这府邸倒是用了不少心思。 凌昊被王府下人带到半途时,戚安便迎了上来,恭敬的请他到正厅入座。 不过才上了茶,沈沧钰那边带着王培已来到,凌昊想起身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了:“凌将军不必行那些虚礼。” 凌昊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人,君臣尊卑分得异常清楚,仍是朝他一礼。沈沧钰心中有些无奈,却只能由了他。 两人再度落座,沈沧钰用余光看了身侧高大的男人。 因着是他开口要人暗中前来,凌昊很简单穿了身藏蓝粗布衣,脚边还有个斗笠,应该是乔装成给璟王府送柴火一类的。可这粗布衣亦丝毫不折他威武将军的气势,只是坐那都能显出他气吞山河的魄力来。 沈沧钰暗暗看两眼,犹豫小会,才开了口:“今儿请凌将军来,一是有为东真与鞑国联合之事,那布防图我已仔细看过,实在是精妙。不过我拿大又添改了两处,还请凌将军过目。” 他说着将图纸递了前去,凌昊打开细细看着,越看越激动,突然一拍桌子。紫檀木打造的桌几发出嘎吱一声。 “妙!王爷这几处改得妙!我与犬子研究了几日,不如王爷这种出奇不意。虚虚实实,兵不厌诈,又能前后呼应灵活变动,想不到王爷对排兵布阵有如此独妙的见解。” 凌昊连说几个好,沈沧钰看着他突然就拍在桌几上的大掌,敛了敛神,谦虚道:“凌将军谬赞了,凌二公子年纪轻轻对布阵的见解才叫独特,若有机会,我倒想与他好好请教。” 儿子被夸,凌昊嘴里说着哪里哪里,脸上的与有荣焉可是丝毫不谦虚。 沈沧钰唇角露着浅浅的笑意,“对了,还未恭喜凌将军被任为总兵一事。” “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凌昊摆摆手,神色肃穆。“职权越大,责任越大,这一仗也叫人丝毫不敢放松。说出来也不怕王爷笑话,我凌昊一生征战沙场,这次却是我最不轻松的一次。还未上战场,我这心都已有些焦乱。” 辽王请的战,皇帝任了他为前锋总兵,虽是副职,最高指令仍是威远侯,可他面对的是压迫着国家边疆最后一处界限的大军。两国联军,压力之大说不担忧是假的。 他必定是势死守住国家疆土,也不求马革裹尸,可他还有家人……凌昊难得在外人面前显出愁虑,兀自叹了口气。 沈沧钰不得不承认凌昊是看事情极透彻的人,只是靠他先前口述的那些利弊,已看到此战潜伏的危险,与敌我差距。可沈沧钰对他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前世未有筹谋,他都能在险境中掰回一局,虽是九死一生却已极为不易。何况前世凌昊被排挤,兵力最少,面对的敌军却是数倍,这样一位猛将,今世应该如虎添翼才是。 “凌将军多虑了,且平常心态应对就很好。”沈沧钰想了想,对凌昊这种谨慎又有能力的将才,也只有宽慰一两句。 如若凌昊真是那种还未上战场便怕怯的人,那也不会立下赫赫战功,他顾虑的,怕还不是战场中的事。或许他可以顺势提一提?! 沈沧钰从凌昊神态中推敲出他的真实想法,视线落在他还放在桌几上的大掌,却又踌躇起来。 凌昊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已爽朗一笑:“王爷所言极是,我这是犯了兵家大忌,长起他人志气了。” 沈沧钰跟着笑了笑,端茶抿了两口:“让凌将军百忙中前来,也还有一事,是关于挽挽的。” “小女?”凌昊并未对他喊自家女儿闺名有觉不妥,略思索道。“可是因为小女在王府花园后起了疹子一事,说来,臣还得谢过王爷照顾病中的女儿。” 谢过……实在不必,沈沧钰对上凌昊清亮的目光,抬手又端了茶,再喝一口才说,“将军实在不必与本王客气,此事挽挽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替人受过了。” 凌昊听着脸色霎时就变了,疑惑看向璟王。那动作优雅搁下茶碗的男子道:“是小姑娘间的矛盾,郑同知家的嫡女与闵佥事的嫡女不对付,郑家女下了计却是让挽挽受了罪。我已对郑家女小惩大诫,郑家想来也会上门给你个说法。” 郑家父子自那日见过他后便再无消息,郑家也被他的人围得跟个铁桶似的,郑同知正常到都司应卯,没有与外人有过多接触和送信,应该是有决定了。 听到事情居然还有内情,更是涉及郑家,凌昊拧紧了眉:“王爷是对外边都瞒住了吧。” “自然。” 凌昊便道:“小女亦无大碍,这般便好。” 凌昊心中虽有怒意,却极理智,也明白沈沧钰瞒下的做法原由。现在正是备战阶段,郑同知身在要职少不得会与他并肩作战,何况郑家靠拢着威远侯,对他的态度本就模棱两可。不过于激化矛盾是好的。 见凌昊心里透亮,沈沧钰点头,沉默片刻后试探着问:“挽挽也快及笄了,不知凌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 什么想法? 凌昊一怔,半会方明白过来问的是女儿的亲事,神色霎时严肃:“让王爷跟着费心了,内子曾属意过几家,最后却都不尽人意。婚姻大事,总该是要慎重些。”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他女儿,他宁可再慢慢相看,也不急于一时。 “这便是还未有相看好的……”沈沧钰轻轻说一句,看向他。“我向凌将军举荐一人可好?” 这是要保亲?凌昊闻言想了想,问道:“是哪家才俊?能得王爷看重。” 沈沧钰微微一笑,站起身郑重朝他揖礼,“是我毛遂自荐,凌将军觉得我如何。” 毛…毛遂自荐?!凌昊错愕,大掌无意识紧紧捏在了椅子把手上,沈沧钰又听见紫檀木的椅子发出嘎吱一声。 沈沧钰依旧弯着腰,抬了眼皮偷偷打量面前的人,凌昊还在怔怔然。他垂了眸,又道:“可能是有些突然,我却是深思熟虑,请凌将军将挽挽许配于我,我定待她如珍似宝,绝不会委屈她一分。” “哦……”凌昊这回终于有了反应。 哦?沈沧钰听着这单调的音节,不由得再看他一眼,那威风八面的常胜将军正坐在椅中,怔呆后的他神色居然异常平静。 这算什么答复? 沈沧钰迟疑着,随后心一横,想索性追问到底。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如何他都是要将小姑娘娶回家的。他再次朝凌昊揖礼,想再表达自己的真心与诚意,却有王府管事匆匆跑到廊下,咚一声便跪下着急道:“王爷!有旨意到!” 守在门处的王培正欲斥他没规矩,听闻此话亦惊得直看向屋内。才弯下腰去的沈沧钰眉心一跳,凌昊那已道:“王爷先处理要事为紧。”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神色还是那般平静,眼眸一丝波动都没有。 沈沧钰心中更没底了,着急他的答复,想要与他再说明白,凌昊却又问:“请问王爷,内子与小女在哪处?” “凌将军……”沈沧钰喊了一声,管事焦急的声音再度传来:“王爷,那传旨的锦衣卫指挥使已进了府。” 该死! 沈沧钰眉眼霎时冷了下去,心中一动,察觉到有些不对。 锦衣卫指挥使带着指意前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奇近来可没有传信! 他侧头便撇见王培身边还立着秋彤,他朝凌昊说:“我先带凌将军到挽挽那处,正好我要回院子更衣接旨。” 凌昊沉默地点头,在他比了个相请的手势后落下一步跟在后边。 沈沧钰领着他脚步匆匆,好几回欲想在路上继续先前所说之事,可他只要一回头,凌昊便会停顿立在他身后。几回之后,沈沧钰心微沉。 凌昊的态度应该是抗拒的。 两人一直走在王府中路,在看到围着重重楼阁的院子,凌昊又停了下来。 “王爷是否带臣走错了。” 沈沧钰闻言回头看他,“因为事出突然,挽挽就近在这处叫人来看的诊,便在这住下了。” “哦……”凌昊撇了几眼王府正院,又给了一个音调的音节。 沈沧钰这会心头都有些发毛。 又是‘哦’,凌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可时间又不允许他再多说话,只得压下心间的焦虑将人带进院子,让秋彤引人去了东厢,他回正房匆忙更衣。 凌昊在门槛前踉跄了一下,又面不改色进了屋。 听到秋彤通报,挽夏已欣喜地迎上前,直接跑到了高大男子的身前。大声地喊:“爹爹!” 凌昊听得甜甜的声音,视线落在女儿脸上好大会,才颤着应了声。 什么叫并无大碍?! 她女儿白细的脸上,红着的一块块是什么!! 苏氏此时也从里间来到父女跟前,可她还未来得急说话,凌昊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夫…夫人。” 声调很是激动。 在丫鬟婆子还有女儿的面前被抓住手,苏氏闹了个大红脸,忙要甩开他。可他却是越抓越紧,然后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拽进里间,槅扇在下刻也被嘭的一声响关上。 立在外间的挽夏睁大了眼看紧闭的门,这……她爹爹拉着娘亲,关上门,是要做什么?!! 屋里伺候的也被这幕弄怔愣了,下刻却都又垂下头,当自己啥也没看见。 苏氏被丈夫一直拉到百蝶戏花的屏风前才算停,她红着脸踩了他一脚,“你这是做什么,还关门,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凌昊感觉脚尖微微地疼,朝她道:“夫人,你再踩我几下。”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不真实。 苏氏盯着傻愣愣地汉子一阵无语。 这人练兵练傻了吧。 可凌昊半会又没有了动静,苏氏甩不开他手,看了几眼紧闭的门,气得真抬脚踩他。 凌昊这时将她手捏得更紧了,恍惚地说:“女儿的脸是要好不了吗?所以璟王提亲,是觉得累着女儿,要负责?!” 什么叫女儿的脸好不了,苏氏直接就呸他一口,可呸完才意识到丈夫后面说的是什么,见鬼了一样看他。“你说谁提亲,谁要负责?!” “璟王啊,璟王刚才要我把挽挽嫁给他……”高大的男子表情很平静,语调却微微发颤。 苏氏吃惊得猛退一步,她忘记了自己手还被人捏着,这一退倒是抽回了手,可却失了重心直接往屏风那仰去。 里间传出一阵重物砸落的动静,伴着苏氏的惊呼,凌昊的喊声。挽夏在外边听得手一抖,再也待不住推门冲进去。 可只是推开门,她又退了出来,嘭一声再将槅扇关上。 屋里的人偷偷抬眼看她,只见她傻傻站在门口,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在紧闭的门上,猜测她是见着什么。 而屋里,没及时捞着人还将自己家夫人压在身下的凌昊手忙脚乱爬起来,将苏氏也拉起来不停问可有摔着。苏氏方才好像是看到了女儿冲进来的,可转眼人又不见了,刚才两人那样……那是一个什么狼狈模样,是被女儿全看了去吧?! 苏氏连耳根都泛了红色,好在思绪还算清明,知道什么事情轻重缓急,阻止还要检查她背后骨头的凌昊。焦急道:“你快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璟王提亲!” 经过一遭变故,凌昊终于恢复正常,神色有些难看地说:“璟王……刚才在前厅,说要娶挽挽……” “荒唐!两人那是什么身份!” 凌昊顿了顿,想的可不止这些,“这层暂且不提,皇上那能允吗?”皇帝若知道璟王有这样的想法,他又该如何想凌家,如何去想女儿! 这事根本就不妥! 苏氏此时也想得有些多了,近的有璟王让女儿帮忙待客的,远的有来北平路上的事……越细想脸色越苍白。 璟王这心思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的,他们一点也未察觉,还一而再让女儿与他来往。如今女儿还住在人家的正院,苏氏怎么想有都种送狼入虎口的感觉,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我们快回去,现在就走!!” 如今璟王府在她眼里就是虎口狼窝,女儿再待一会都会被人吞了似的。 凌昊亦有这样的决定,心中更是堵着口郁气。他先前在璟王不是拿他当兄弟,而是想要喊他爹的震惊中,眼下反应过来,有种被人窥了宝贝的愤怒。璟王要喊他爹,他还不想应呢! 夫妻俩意见相同,苏氏开了门就是吩咐顾妈妈收拾东西,凌昊却大手一挥道:“不必拾了,我们走!”说着就去拉还有些傻眼的女儿。 苏氏忙又扯住两人,回头吩咐:“给小姐带上帷帽!多蒙两层纱!”女儿的脸如今还未痊愈。 凌昊这又低头打量女儿,心疼得难于复加。不是璟王,女儿如何会来王府,如何会遭这样的罪,这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凌昊心疼着,迁怒着,见顾妈妈手脚利索给戴好帷帽,二话不说拉着女儿就要离开。 “您这是做什么?”挽夏被父母闹这一出有些莫名,有些不安,抽回手立在原地。 夫妻俩对视一眼,凌昊柔声道:“我们先家去,回去后爹爹再慢慢与你说。” “可就是再有急事要走,也得容女儿与七皇叔说一声吧。”挽夏不动,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清楚。 “应天府那这有旨意来,璟王接旨去了,我会派人与他说一声。”凌昊背对着女儿蹲下身,也不管她想要再说什么,直接就将人带到背上站起就走。 女儿都快及笄了,这也该避讳的,可他顾不得了。他不想让女儿再呆在这璟王一刻,何况这处是正院! 女儿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璟王的心思?还是说女儿是清楚的?! 凌昊强势不已,挽夏心中越发不安,可她生生忍了下去。她爹爹与沈沧钰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而且这个时候皇帝有旨意,又是要做什么?! 在父亲宽厚的背上,挽夏思绪转了一圈又一圈。 秋彤秋露见此已暗中让人去寻戚安,她们可不敢眼睁睁就放了温娴郡主离开。凌昊背着女儿脚步快而急,苏氏在后边被丫鬟扶着小跑才能跟上,可凌昊走了片刻就发现不对来,他寻不到刚才前来的路线了。 挽夏已经想了许多可能,猜测到最大可能是她爹爹知道了她与沈沧钰的事,心中也生了乱。 就当凌昊发现寻不到路线时,戚安已赶到,拦下众人:“凌将军,您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大可与小的说。郡主脸上还伤着,不宜见阳光和吹风,您也得顾着她些不是。” 凌昊冷着脸,“给老子让开!” 戚安不动如山,态度依旧恭敬:“小的不敢,还请凌将军先稍坐,等王爷接完旨。”他家主子在前厅说的话他听得分明,哪敢就这样将人放走。 许久未见敢拦他的,凌昊也是来了脾气,一言不合抬腿就攻他下盘。 见人还背着他家王爷的宝贝疙瘩就招呼上来,戚安哪里敢还手,只能躲开他不讲情面的凌厉攻势。苏氏在边上看得心惊胆颤,挽夏在两人交手几招就被晃得头晕,忙喊道:“爹爹,你再转我要吐了!” 闻言,凌昊瞬间就停了下来,戚安喘着气,心中暗暗记住挽夏这份情。温娴郡主再晚上一些开口,他真要吃亏在凌昊脚下。 这边两方还在对峙互不相让,一身庄重威严亲王服制的沈沧钰捏着明皇旨意,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来传指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慎皮笑肉不笑的道:“皇上要微臣转告,预祝璟王大捷。” “臣弟谢过皇兄。”沈沧钰眉目清冷,淡淡回一句。 刘慎又打量了几眼璟王府,视线又落在璟王肩上的四爪金龙,赞道:“王爷府邸好气派,便是宫中也不过如此了。” 沈沧钰眸底闪过讥讽:“也是皇兄厚爱特赐此府邸。” 刘慎便也不再说什么,朝他一拱手,“微臣身上还有别的差务,先行告退,微臣亦祝璟亲王大捷。”他说罢,大掌握住腰间的绣春刀刀柄,转身大步离去。 “锦衣卫果真放肆。”王培见人绕过影壁,对他离去前那无声的施威非常不满。 沈沧钰捏着圣旨,沉默冷笑着。 皇帝居然派他与威远侯守镇守大宁,还是接着旨意即刻出发,这实在是出乎人意料。皇帝就不怕他功高盖主,再添威望?!还是说这旨意,不是出自他那日日寻仙道的皇兄?! 刘慎来传旨,陈奇那丝毫没有动静……沈沧钰略微思索,已深知此事蹊跷,旋即再度冷笑一声。 有些人,还是不能用了…… 86|2.1.1 沈沧钰听闻凌昊欲离开的事,匆忙来到几人所在,远远便见着那高大的男子与戚安僵持着。小姑娘在他背上,安安静静。 “戚安。”沈沧钰大步前来,唤了一声。 戚安闻言心头松口气,退后两步。凌昊气势迫人,他还不敢硬拼,他家王爷再来晚些,他都未必能坚持住。 挽夏听到他的声音,侧头去看却只能看到朦胧一个影子,伸手就想撩起白纱。沈沧钰察觉到她的举动,忙阻止:“别动。” 凌昊亦察觉到背上的人儿的轻微动作,很快就真的静止,他眸光一冷,阴沉沉看着前来的青年。 “凌将军。”沈沧钰来到他跟前,“可是有什么不周道的地方,我在此给你赔罪。” “臣不敢受。”凌昊冷冷道。 沈沧钰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还有事要与凌将军说,还请凌将军再稍留片刻。” “臣与王爷没有什么好说的。” 依旧是干巴巴的态度,沈沧钰心中无奈,知道凌昊是因为自己提亲的事起了抗拒。挽夏却焦急的问:“七皇叔,是什么旨意?可要紧?” 沈沧钰看了眼瞳孔微缩,都要冒出火来的凌昊,轻声说:“我要领军镇守大宁,一会便要出发。” 挽夏心头一惊,挣扎着要从自家父亲背上跳下来,凌昊一万个不情愿,又怕她摔着,到底还是矮了身。 “怎么这么突然?”前世沈沧钰去大宁并不是这个时侯,应该是要再晚几个月。 再晚……几个月。 挽夏猛地回忆起来,她爹爹前世差不多这个时间去了辽东,那场战十分惨烈,她爹爹兄长都受了伤败退守着最关键的城池。而沈沧钰也是在战事吃紧的关头才去的大宁。 再后来……再后来便是太子给她写信要纳她为才人的事! 挽夏手心惊出一层汗,她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爹爹,您是不是也要去辽东?!是不是东真与鞑国再进犯!” 女儿沉默半会,突然紧张抓住了自己袖袍,凌昊眼中闪过柔光。“是,也是近两天便启程。” 苏氏来到父女跟前,紧张看着凌昊,怎么又要打仗了,她的夫君这才过了几天的安定日子。 “所以,凌将军,还请再留片刻,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沈沧钰见机插话。 皇帝旨意太过突然,即便他不求凌昊现在就给他答复,也该让他再和小姑娘说上两句话。 凌昊一刻也不想留,态度冷硬:“如若是你先前所提之事,不必再谈。” 站在两人间的挽夏明白了,沈沧钰果然提了他们间的事。 父亲的态度让她心尖微疼,可她明白父亲为何会拒绝得那么干脆,她拽着他袖袍的手节发白,指尖冰凉。 沈沧钰就立在那,纹丝不动。 庭院中,两位出色的男子又对峙起来,四周风静无声。挽夏眉心一直跳,骤然松开了手,朝凌昊福身。 凌昊见女儿盈盈拜下,裙裾与白纱委地,叫他越发沉默。挽夏说:“还请爹爹稍等女儿片刻,女儿为王爷打点行囊后,再与爹爹解释清楚。” 少女声音在颤抖,带着一种义无反顾。 凌昊听着她改了口的称呼,拳头收紧,看向沈沧钰的目光似能将他凌迟一般。 沈沧钰心间却有激浪在拍打。他的小姑娘,就那么站出来面对了,那个心有千结的小姑娘,走出这一步是须要多大的勇气。 他压下激动,朝挽夏伸去的手有些抖。 挽夏忍住莫名翻涌的泪意,向沈沧钰走去,她一会便会和父亲解释清楚。便是现在父亲恼她,她也要给沈沧钰送行,这种一再被改变的事件轨迹让她害怕。哪怕再与他呆一会,嘱咐他几句,她也能安心些。 挽夏去握住了他的手,仰着头,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那男子高大身形的轮廓。 “我可否帮你换戎装。” “好。” 沈沧钰用力回握她,心头涌动着一股像要将他淹没的悸动。 两人执手快步离开,将身后的人通通丢开。 凌昊看着女儿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拳头握得嘎吱响。 戚安非常明智的后退五六步,就怕自己碍着镇国大将军的眼,要受迁怒。苏氏也被女儿的举动惊着了。 女儿说要替璟王更衣,更衣……那是亲密到什么程度!! 苏氏心里哀呼一声,朝凌昊道:“老爷!!你女儿都要去看外男的身子了,你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她家闺女的名节啊!! 凌昊被妻子喊一嗓子,即刻从被人拐了女儿的愤怒中回神,抬脚就要追上去。 戚安哪敢让他再去破坏主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单独相处机会,再说了,现在没有温娴郡主在,他可不顾忌了!戚安这边想着,身形已动,快速与凌昊缠打在一块。 凌昊心间着急,下起手来更是凌厉,招招杀意森然。 庭院中两道身影上下翻飞,旗鼓相当,暗劲下都是重重戾气,惊得庭中草木无风自动。沙沙声中,两人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瞧着一言不合又打起来的两人,苏氏急得直跺脚,再打下去,搞不好女儿孩子都能生了!想法才闪过,苏氏忙得呸两口,暗骂自己急糊涂了,在瞎想什么。索性一闭眼就往戚安那边扑上去。 戚安难得遇高手正打得畅快淋漓,一个扑来的身影却叫他生生刹住了攻势。 凌昊皮粗肉厚,挨两下不要紧的,可是郡主的母亲哪禁得住一点。他被趁乱冲上来的苏氏吓得连连后退,凌昊见此已运气,足下生风,绕过他霎时不见了踪影。 戚安暗道一声糟糕,苏氏却咬牙切齿立在他面前:“你若敢动一分,我回头就告诉女儿你伤了我!” 戚安闻言被噎得脸色通红。 温娴郡主若当了真,会连带他家王爷也不落好吧。 他冷着脸,跨出一步,苏氏抬手就拔了簪子对着自己手臂。戚安被她唬得又退了回去,首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唯女子以小人难养也,万分着急却是一点也不能奈何。 可真奈何不了吗? 戚安朝着不让步的苏氏浅浅一笑,苏氏被他的笑吓得手一抖,险些没有抓住簪子。然后见他吹了个短哨,就气定神闲站那不再动动。 沈沧钰那边却已是到了正院。 挽夏脚程慢,他珍惜两人这点相处的时间,直接将人就抱起来一路运轻功直接落到正屋前。 原本挺难过的挽夏被他猴急猴急地赶路逗笑,头埋在他胸前肩膀一直抖动。 沈沧钰因她先前的举动心中便有团火,一团因她而熊熊燃烧的爱恋之火。 他抬脚跨进门槛,反手便关了门,将搂着自己脖子的人儿放在明间八仙桌上,摘了她的帷帽,捧住她的脸,寻了娇艳的红唇狠狠就吻下去。 挽夏被他的热情吓着了,指尖抖了抖才搭在他肩头,任他因激动也微微颤抖的唇舌与自己纠缠。两人气息顿时都变得紊乱,挽夏呼吸急促的将眼睁开一条缝,他眉宇间的缱绻尽落眼中。她搭在他肩头的手就变成了环住他的脖子。 激动、担忧、不舍融合在一起,让她在复杂的情绪中从所未有的热烈回应他。没有章法,只是本能的表达她对他的情絮。 在她的主动下,沈沧钰难得变成了被动,唇还被她用牙齿磕了好几下。可他却甘之如饴,丝毫不在乎那点小痛楚,紧紧揽着她的腰,让她能攀得更紧,与自己纠缠更深。 一路被暗卫拦红了眼的凌昊如煞神般闯进了院子,看着紧闭的房门想也没想冲上前便一脚,两人沉溺在亲吻中,措不及防被这一脚都吓得分了开来。挽夏险些还从桌沿滑到地下,好在沈沧钰双手帮她固定了一下。 凌昊入眼便是女儿攀着人脖子,眸光潋滟,双唇水润微肿……一眼便知道两人刚才在做什么。 “沈沧钰!!”凌昊暴怒。 这个王八蛋居然敢勾着他女儿做这样没羞没臊的事! 被撞个正着,挽夏又羞又惊,手脚发软,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腔跳出来。沈沧钰倒算镇定,唇边被小姑娘磕了道血痕,他还伸了舌尖舔了舔。可这样的举动落在凌昊眼中无疑是挑衅,冲他脸直接就挥去一拳。 他这才紧张起来,一把将还揽着他脖子的人儿抱着往后退。凌昊见女儿还在他怀里,气得那叫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红着眼似头牛般直喘粗气。 “松开挽挽!”暴怒的凌昊保持着一丝理智,命令道。 挽夏缓了缓神,红着脸去扯沈沧钰衣襟,脚沾着实地后朝自家快气疯的父亲道:“爹爹,我说了一会给您解释的。” 一会?再过一会她就被人吃了!凌昊气得脸发青,却又舍不得说女儿一句重话,只得将罪责都堆在沈沧钰身上:“他这是在哄你年纪小!” 挽夏头疼,她爹爹比想向中对沈沧钰还有偏见。 “爹爹,要不您先坐下……” 凌昊哪有心情坐下慢慢说,上前便将女儿拽到了身边,沈沧钰并未阻拦,而是道:“挽挽,随你爹爹回府吧,我这儿慢要一通忙乱。等我归来……” “作你的春秋大梦!”凌昊立即反驳打断。 他再是回来,他女儿也不会嫁! 凌昊拉着女儿怒气匆匆离开,挽夏被他拽得踉踉跄跄,不停地回头看。那身材颀长的男子立在门边,微笑着朝她挥手,用嘴形告诉她,他会安然归来。挽夏霎时泪如雨下,直至他的身影被埋在重重宅院之中。 看着正院越离越远,挽夏呜咽一声,用尽力气挣开了父亲的手,在凌昊错愕中笔直跪了下去。 她压抑着哭声,艰难又决然的道:“爹爹,女儿有事现在就必须与您说清楚……女儿不能让您误会他。”她不能让自家父亲与沈沧钰生误会,也不能让自家父亲再在战场上遇到危险…… 87|2.1.1 凌昊是孤身一人回到庭院中。 苏氏还站着与戚安对峙着,只见他未见女儿,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老爷,挽挽呢?” 凌昊看向妻子,眸底的茫然凝重未散,又再看了看常青树前立着的戚安,才说道:“我们稍留片刻,等挽挽送了璟王出门,再回府。” 先前还恨不得手撕了璟王的人突然妥协,苏氏惊得心头直打颤,紧张地说:“挽挽呢?你没见着挽挽?!” 见着了,怎么会没见着。 凌昊脑海里闪过女儿说的那番话,那么不可思议,可他从女儿神态中、眼中看到,女儿说的都是真的。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事? 前世今生?! 那不是话本和戏里才有的事?! 凌昊揉了揉额头,“挽挽很好,你也稍安,我们再等一会吧。” 女儿刚才说得又急又快,很多细节并不十分清楚,他还是将事情弄清楚再说。 戚安十分精乖,忙上前要请了两人先到厅堂去坐下,凌昊沉默地看妻子眼示意,回到前厅继续坐着。 自家主子要出征,戚安自然也要安排许多事,让一直跟着的秋彤秋露在边上听侯差遣,他则到了正院去看主子有什么吩咐。 挽夏在里间为沈沧钰披甲胄。 冰冷的银色铠甲散发着寒光,与它的主人一般,有着威严肃穆的气势。 她蹲着身子,细细将他的护膝固定,每为他系上一个部位,她便会抬袖拭汗。甲胄的沉重,让她有些吃力。 “挽挽……”沈沧钰穿着甲胄,不方便弯腰,只能伸手去摸她的发。 她是红着双眼回来的,便是止了泪,肩膀还在一抖一抖。他不知道她和凌昊说了什么,又是怎么说服凌昊的,他只知道,难为她了。他甚至有些后悔与凌昊提亲的事,如若他能再忍耐,或许结果会比现在好得多,也不会让她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沈沧钰心疼着,一时间,千言万语都鲠在喉咙。 挽夏最后确定各部位都牢实,她才微喘着站起来,因为用了力气,小脸都涨得通红,还未消去的疹印也变得明显。 沈沧钰伸手将她搂过来,轻吻她的脸颊。“难为你了……” 挽夏手抚着他身前的护心镜,仰头看他英气的眉:“沈沧钰,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他轻笑一声,“当然,我还得去你家提亲呢。” 挽夏只是朝他甜甜的笑。 她只求他平安,只求父亲兄长平安,其它的都不重要。 沈沧钰缱绻的从她脸颊吻到双唇,直到外边戚安请示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才恋恋不舍松开她。 他给她戴上帷帽,牵着她手一同出了屋。 阳光之下,身披银色战甲的青年有着震慑的威仪,挽夏将白纱偷偷撩了条缝隙,看着高大英气的男子无声地笑。他身上总有股王者之势,如今披上战甲,越发似天将降临,威严不可侵。他那么优秀,她喜欢的人,那么的威武。 挽夏笑得杏眼弯弯,先前的离愁尽散。 她相信他的,前世他都能力挽狂澜,何况大宁如今不是要战败的情形。 沈沧钰察觉到她紧紧追随的视线,与戚安低声吩咐几句后转头看她,小姑娘却慌慌张张将白纱放下。有种被人抓包的窘迫无措。 他唇角亦弯了个弧度,伸了手去将她拉到身边,紧紧握着她继续与吩咐戚安各项事宜。 戚安垂着眸,视线正好能看到两人十指紧扣的手,被两人的黏糊酸得牙疼。 沈沧钰并不避讳挽夏,可说到要京中留意那两方人马动静时,他视线有挽夏身上打转了圈。戚安心领神会,已明白是哪两方人马,默默记下。没有遗漏的事宜,沈沧钰便带着挽夏去了前厅。 终于再着女儿的苏氏慌张的将人抱在怀里,警惕地盯着沈沧钰。 凌昊见此站起身,看了几眼女儿嫣红的唇,忍了忍气:“回府吧。” “去城门!”挽夏险些被自家娘亲闷死,嗡嗡地传出一声。 声音坚定,不留商量的余地。 沈沧钰险些被她逗笑,忙抿直了唇。如若他此刻笑了,兴许又把凌昊点着了。 凌昊阴沉着脸,却没有反驳,苏氏被父女闹得实在是不淡定,揽着女儿的手越发用力。 “凌将军,我在此先预祝凌将军大捷,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派人送信到大宁。”沈沧钰朝他一抱拳。 凌昊冷冷哼一声,和妻女道:“走吧。” 沈沧钰执意将人送到侧门,这一路来凌昊也大致清楚先前怎么会迷了路,这璟王府内的格局就是像布好的阵,稍不留意便被迷惑了双眼。而他的女儿牵着妻子,一路走得很顺利,这叫他又陷入沉思。 登上马车,苏氏再也压不住疑惑,一顿好问凌昊。挽夏这才知晓父亲未将事情告知,偷偷看他一眼。 凌昊抬手摸了摸她的发,继续沉默。挽夏明了他的意思,抱歉看了眼要急上火的娘亲,也选择默然。而凌昊沉默了一会,从怀里摸出先前沈沧钰给的布阵图,看着几处要点,他突然发问:“挽挽,东真会从哪里突破。” 丈夫半天不说话,这说话却是有关战事的,还是和女儿说,苏氏被他气得直瞪眼。 挽挽一怔,旋即沉吟道:“据说是直逼辽东,多的就不清楚了。” 辽东……凌昊闻言低看了眼布防图,重新折好贴身收着,神色慎重无比。 先前便吩咐车夫直接到南城城门,沈沧钰会由这出城。凌昊默不作声领着女儿登上城楼,守城军恭敬的让出一块地方。 也不知是站了多久,街上突然热闹起来,而那喧闹声很快便又静了下去,只余马蹄与穿着盔甲的士兵的脚步声。 沉重有序,肃穆震撼,街上的百姓纷纷低头缄言。 天地仿佛被这份严肃传染了,风止云静。 挽夏立在高高的城墙上,遥遥看着策马出城的沈沧钰,在临近城门的时候,她看到那男子勒停了缰绳,冲她一笑。她被离愁渲染成灰色的天地,霎时透入七彩亮光,眼前的一切再度鲜活起来。 此时雄鹰在她头顶掠过,激昂地清啸一声。 她抬了头。 那是他的鹰,正翱翔在这天地间。 她再度低头去看马背上的男子,她想,他终会与这鹰一样,俯视这片天地。她朝他工整福一礼,在心间无声说‘我心似君心,愿君掌河山。’ 她会倾力护住家人,亦愿助他,绝不退缩一步。 沈沧钰看着盈盈福身的少女,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心意,心头翻涌着一股激荡的热血。他这世,一定会让她安然,护她在意的人平安。 马蹄再度震响大地。 挽夏目送那抹银色身影最终化为黑点,彻底消失不见,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她将他的身影紧紧锁在脑海中…… 88|2.1.1 送完沈沧钰出征,挽夏以为父亲定会再问自己什么,可回到府等了许久,凌昊都没有再多问的意思。 第二日一早,她给苏氏请安,苏氏红着眼抱了她直喊我苦命的闺女。挽夏愕然片刻,便知晓父亲还是与娘亲说了,她反倒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娘亲,您这样也不怕人看了笑话,女儿如今不是好好的。”挽夏叹息,前世今生,确实不可思议的很。 苏氏又搂了她一会,直到凌昊从里间出来,才松开叫人传早膳。 这早间,挽夏面前的小碗都是苏氏夹的吃食,满得都快要搁不下。她哭笑不得,分了一部份给自家父亲,仍撑得肚皮都鼓起来了,她不忌讳的想,她前世可不是饿死的…… 用过早饭,三人便关起了门说悄悄话,苏氏问得最多的是前世沈沧钰待她如何。凌昊倒时时沉默,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苏氏清楚两人前世的纠葛后,叹了句也不知是缘是孽,想到其中一事来:“若按你这样说,你爹爹也是在这差不多时间出征,那应天府那位……” “如今我与那人是义兄妹的关系,或许不会再有那一遭。”挽夏其实也不确定,毕竟今生许多事情都对不上了。 “可你与璟王不也是隔了层辈分!而且我听闻皇家似乎并不顾忌这些,只要是对皇权有利的,只要是他们想的,就没有做不到的。” 苏氏的话叫挽夏眉心直跳,她按了按道:“如何都无所谓了,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便不x再活这一遭。” 她绝对不会让前世悲惨的事情再发生。 苏氏睨她一眼,对她漫不在意的样子不满。“什么无所谓了,那你与璟王的事,你又要如何做打算,莫不是真要等他反了?” 凌昊此时视线也落在她身上。 挽夏微微一笑,“爹爹不必参与到这事中,他亦不会让爹爹参与的,所以我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而且,女儿也不想再那么早嫁人了,你们可不能就那么快应了他。” 夫妻俩闻言面面相觑。 从女儿的经历来看,皇帝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一直在发芽,只要皇帝一日在位,悬在他们家头顶的铡刀便随时都会落下。他们夫妻昨日也商量了半宿,怕是终归躲不过灭门一劫,左右不由自己争取一把,何况女儿还心悦着璟王。 可如今女儿的话却叫他们有些不懂了。 “挽挽,事到如今,你也实在不必再怕那位猜忌。帝王多疑深沉,只怕还是逃不过的。”凌昊沉声道。 有件事情他还没有弄明白,如若清楚了,他再是不喜那个人,也会全力去支持女儿。 挽夏摇摇头,“爹爹,女儿如今要的,是你们与他都平平安安的,那样就够了。有些事情,再等等看吧。”她要看看,命运是否还那样不眷顾她,一些想改变的,究竟会不会改变。 女儿目光决然,凌昊皱了皱眉,觉得她中有深意,一时又没有头绪。便再度沉默下去。 苏氏那说着说着却还是扯到了准备嫁妆之事,说得挽夏一脸无奈。可她转念一想,不管如何也总是要备下的,便接着自家娘亲话茬,母女俩就这事说了一早上,凌昊早躲去了书房。一想到女儿要嫁人,他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在家中呆一日,挽夏脸上的红块也已消得差不多,若不仔细看已看不出来。 伍萧前来复诊,见她恢复颇好,也是心下大安,带着这个好消息追赶沈沧钰的大军到大宁去。 挽夏母女也为开始为凌昊出征的事打点行囊,在正房帮着拾掇了半日,管家来禀闵家小姐来了。 挽夏净了手,到垂花门去迎她,闵雯依抱着猫开心的朝她笑。她低头一看,银子身上也还突着好几块,和这几日不肯见人的元宝一样一样的,挽夏不由得也笑弯了眼。 将人直接引到自已院子,挽夏叫人上了姚记的果脯,还有自家刚做的梨花枣糕。 “你听说了这几日的事吗?郑漪澜的似乎得了什么怪病,郑家请了不少名医呢。”闵雯依嘴里含着果脯,口齿不清地道。 挽夏并不清楚自己是着了人的道,更不清楚沈沧钰的小惩大诫,闻言吃惊不已。“那日见她不是还好好的。” “嗯,回府后好像就一直不好了,我缠着让我爹爹打听了下。病好像是治好了,就是说以后娇气得双手不能碰水,不能见阳光什么的,郑家还让传门寻透气的皮子要给她打……打手套。” 不能见阳光,倒像是她长诊廯的那几日一样。挽夏才想着,闵雯依又道:“她也是命好,不久后就是威远侯世子夫人了,怎么娇养不成。” 不过两日就那么多消息,挽夏消化了会,才好笑睨着一脸羡慕的密友道:“也许明日郑夫人就给你寻门更好的了。” “啊,希望吧,那样我就能气死郑漪澜了。” 有人一点儿也不害臊,挽夏被逗得直笑,两人笑闹一会,闵雯依便要告辞:“近来边疆似乎不太平,你那七皇叔也被调到前线去了,我听爹爹说郑漪澜父亲也似乎要带兵到前线去。我爹爹这两日在家侯着消息,也不知道会不会一道,我这先走了啊,省得他回头又训我。”说着,她还很不客气找顾妈妈将糕点打包些,要带回去给郑夫人偿偿。 挽夏身边伺候的都习惯了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笑着下去给准备。 将人送走,挽夏这才细细琢磨起来。 郑同知与闵佥事多半是镇守在北平,郑同知前去支援还能理解,闵佥事离开了,那北平都司府谁管事? 而郑家与威远侯结亲,威远侯与沈沧钰惯来不对付的,这便是站在对立面上了。郑同知也去前线,沈沧钰要应对的人又多一个,她想想就有些心绪不宁。 次日,便到了凌昊前往辽东的日子。 挽夏比以往都起得早,然后侯在正院外等穿上甲胄的父亲。 比以往都显得沉重的脚步声传了出来,挽夏回身看去,那将要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正稳步前来。她朝他福身,“女儿预祝爹爹大捷。” 苏氏立在凌昊身边,红角有些红,伸手又帮他正了正盔帽。 凌昊看着妻女道:“莫不是你们都打算不送我出城?”说着更是不满的扫过女儿。 挽夏怔了怔,旋即悟过味来,捂了嘴吃吃地笑。沉重的气氛瞬间都不见了。 她爹爹这是在和沈沧钰较劲吗? “女儿倒想一直将爹爹送到辽东去,若不爹爹带着女儿一起吧,女儿可未去过辽东呢。” 凌昊神色果然缓了许多,“胡闹,那地方如今哪是你能去的,好生在家呆着照顾好你娘亲。” 挽夏上前挽了他的手,“那等爹爹扬我国威,叫敌国再不敢进犯时,爹爹再带女儿去。” 苏氏抹了抹眼角,嘱咐道:“烨儿没有回来,你记得提醒他多注意些,刀剑无眼,不可莽撞。” “你们都安心吧。”凌昊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发,又牵了妻子的手,在她手背轻拍安抚她。 苏氏红着脸,却也舍不得抽手,三人便那么一人挽着,一人牵着,直到垂花门。 再度登上城楼,挽夏心中百感交集,默默祈祷父亲兄长平安归来。 北边陷入紧张的战事中,应天府倒是气氛宁和,一派盛世光景。 称病许久的张皇后广发贴子,要举办牡丹宴,有消息传出是要为皇帝纳妃嫔,也有的说是皇帝有意甄选太子妃。 大家却都认为为太子选正妃较为可能。毕竟太子近两年无所出,淑女、选待都福薄未能留住胎儿,太子先前再是放话说谁先诞下皇长孙便立谁为妃,可也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磋磨。 何况朝臣也曾劝谏要太子充盈后院,早日诞下皇长孙。 不管如何,应天府的各世家也都纷纷摩拳擦掌,皇帝纳妃也好,太子选妃亦好,那都是他们府上极可能出位飞上枝头的凤凰,自当是严阵以待。 在牡丹宴正热热闹闹要举办之际,左相突然致仕,右相担任左相之职,而新上任的右相是两年前立下治洪大功的邵尚书。朝中抵住突然更换,打得朝臣措手不及,虽是意外,却又清楚这是情理之中。而一时间,新任右相的邵家姑娘们都被众人暗中打听,众人纷纷猜测这太子妃会不会从新任冯左相家或是邵右相家选出,皆认为这种敏感时候的人员变更是一项暗示。 身为浪尖上的太子沈彦勋每日都很平静,皇帝不出席早朝时,他便监国听政,与左右相一同商议各项事宜。这两年,他亦做出不少政绩,甚得朝中众臣的心,且又是一派温和的作风,众人对他便也多恭敬几分。 这日议朝后,太子依旧和平时一般,先送了皇帝回宫。看着皇帝一回宫后就急急召了道人来谈道论仙,他心中冷笑着告退,内侍见他退出来,上前与他禀报:“殿下,冯御史已在东宫侯召。” 89|2.1.1 凌景麒从东宫出来时天阴阴的,还未走出宫门便起了小雨。 绵绵细雨落在他身上,将他青色官袍润得色泽深浅不一,有经过的内侍见着,忙给他打伞。他朝那不知名的内侍微笑致谢,眉目温润清朗,倒叫内侍受宠若惊。心道这上届的新科状元真如传闻,待人温和有礼,一点也不似那起子眼高于顶的朝臣们。也是个极有福气的,先是被凌大将军过继,后认主归宗成了相爷的嫡长孙,不必多想,以后自然又是一代权臣。 从宫中出来,上了马车,凌景麒的神色却是骤然冷了下去,眸光沉得似压顶的乌云。 太子极少召他,他还以为今儿是因为兵部侍郎被参一事,不曾想,只是与他说家常。询问冯家适龄的姑娘。 太子是要纳冯家的姑娘进宫吗? 是给皇帝,还是太子自己要固权,想纳作妃子。 不管哪一样,对冯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太子如今是太子,以后如何,还未曾清楚。 沈沧钰又被他派去了战场,只要他再赢这一仗,必当在北边威名远震,甚得民心。太子不清楚这个中利弊? 还是又要上演前两年的暗杀一事,直接让沈沧钰有去无回? 许多的疑问让凌景麒眉头越拧越紧,待回过神来,马车已经进了相府。他取过小厮手中的油纸伞,走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继续寻思着。 才要拐上游廊,迎面走来被仆妇簇拥着的两位少女。 一位梳着元宝髻,戴着金蝉嵌宝金步摇,瓜子脸,左眼角有一点红艳的朱砂痣。浅粉的衣裙衬得她更是姿容绝丽,柔美可人。另一位着绣团花黛色对襟褙子,走动间钗环手镯叮咚作响,显得她极娇俏活泼。 凌景麒脚步顿了顿,在他萌生回避之意时黛色衣裳的少女已喊住了他。 “麒哥哥,你下衙了?倒是比往常都早。” 凌景麒只得上前,看着矮身行礼的两人微微一笑:“萱妹妹好,邵小姐好。” 冯萱这才看到他官袍湿了,“麒哥哥怎么淋着雨了,下人都是怎么伺候的。”说着很不满的瞪了眼缩在他身后的小厮。 麒哥哥可是冯家唯一的嫡孙,说句夸张的,是她祖父捧在手心都怕碰着的人。这些下人居然那么 “是在宫中淋的。”凌景麒对她的大惊小怪有些头疼。应该说整个冯家的人都差不多,好像他就跟个瓷器似的,经不得一点儿碰。 “冯大人还是快些去换衣裳,春雨也寒得很。”邵盼芙朝他道。 凌景麒颔首,越过两人。 冯萱侧身看越行越远的少年,嘟了嘟嘴:“麒哥哥虽然对谁都笑,可总感觉他不开心似的。” 邵盼芙也回头望向那已不见了人影的游廊,“可能还是未完全习惯吧,毕竟冯大人在外边十余年。” “可是我总听到人说麒哥哥以前在凌家其实也不算受宠,凌家还有另一位嫡公子呢,不然他也不会弃武从文的。”马萱一张小脸都皱在一块儿,语气有些愤愤。若是凌家重视他,肯定是走武将的,听说现在凌家那位嫡公子已经是副将了。品级比麒哥哥高多了。 这些都是冯家的家事,邵盼芙方才那一句已觉得自己是多嘴了,便不再接话。不过她的想法倒不相同,她觉得冯家少爷应该是极有主见之人,他那一身从容的气度便能看出来。 邵盼芙只是微笑着,冯萱抱怨了两句也觉得冷落了好友,忙道歉,又笑嘻嘻的道:“芙姐姐,你回京有一年了吧,马上要及笄了……” 邵盼芙听懂了她话里的深意与挪揄,不由得脸发热,轻轻掐她一下。“你又想要胡说了,快住了嘴,不然就回府去。” 面对她娇滴滴的威胁,冯萱直抿嘴笑,又怕真若她羞恼忙打住话。心里却在想,如若自家能与邵家联姻也不错的。朝中当权的左右相,以后她堂兄仕途绝对一帆风顺。 *** 应天府的雨一连下了四五日,在牡丹宴当日终于停歇,暖暖的阳光更是催得被滋润的春花盛放,御花园中春景美胜不收。 当日出席的还有东宫的几位夫人。 前些日子东宫才有小产一事,如今三位夫人同时亮相倒是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聚集最多的是原定为太子妃却成了选侍的张秀欣,还有左相嫡孙女吴选侍。张秀欣被受瞩目是因为如今张家与张皇后又有复起的迹象,而吴选侍则是被传让徐淑女落了胎的罪魁祸首,所以左相才突然致仕,连带着吴家一众都被英国公的人打压着。 后宫女人间的争斗往往都是官夫人贵女们最喜欢听的八卦,众人有此机会,自然是明里暗里相互试探打听,一场宴会下来众人赏的倒不是花和美人了。 而当日宴会上张皇后表现得很正常,没有与哪家闺秀特别亲近,亦没有与哪家夫人多说话,从头至尾都端庄威严地当着她国母的角色。让那些有心打探的人,也都歇了心思,个个乖乖等到宴散后又开始猜测纷纷。 这其间,太子又召了左相祖孙,在议完朝事后还热情留下两人在东宫用饭。太子要选正妃一事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个个人都盯住了冯家看,总觉得冯家极大可能得了青睐。 有些心有不轨的便开始联合针对冯家,冯家旁支一位官员被指贪墨,奏折一本本的往上递。事情最后愈演愈烈,连带着冯相也被参了几本,说是他权倾朝野,徇私枉法才有了那位冯大人的贪墨案。闹到最后,连邵相也被拖下了水,在太子查出那位冯大人是受冤时,反转地有人供出是邵相授意。 朝中风风雨雨,真真假假,一时间颇有乱成一锅粥的样子。 凌景麒难得生了场气,在一日早朝上奏本直接将刑部与大理寺的几位要职人员参了,直言不讳有人查案不明,是非不辨,有意者在中离间大臣,在本朝战事正紧的时候祸乱朝纲。他的奏本一出,暗斗了不少日的左右相两派官员都安静了,朝中亦无人敢直言反驳,生怕真被牵上祸乱朝纲一罪,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闹到最后,是以凌景麒参奏,皇帝命太子亲审,发作了几名在中间真兴风作浪的人。一锅开水沸腾似的朝堂瞬间像是柴火被浇灭,平静了下去。 左右相依旧和和睦睦的,冯相在事情结束后闲闲地与自家孙子道:“麒儿,说实在的,邵相那家伙虽年轻了些气盛了些,但他兄弟的那位女儿我觉得真不错。” 凌景麒神色淡淡,“孙儿不喜欢。” 拒绝得干脆直接。 冯相被噎着了,好大会才呐呐道:“那你说说你喜欢怎么样的。” 凌景麒眸底有暗色闪过。 他喜欢什么样的说出来也不会有用,这两年,她都未曾给过他只言片语的书信,想来她心意还是未曾改变。如今那人去了前线,她心中估计也很难受的吧。 凌昊麒这回直接不作声了,冯相心中那个焦急和郁闷,最后只能放他走了,自己与老管事絮絮叨叨半日。 老管事只能安抚他道:“相爷,老奴觉得小少爷八成是心中有喜欢的人,若不哪日你再问问。再不成,我们试试所谓的酒后吐真言?” 冯相闻言灰暗的眼中霎时又亮起了光。 对,为了他能抱上曾孙,他一定得翘开孙子的嘴,然后直接上门提亲去。以如今冯家的地位权势,他就不信哪个姑娘家会拒绝,何况他孙儿还长得一表人才,好歹也算是应天府的美男子之一! 有了希望的冯相便花了极大的心思想从孙儿嘴中翘出东西,哪知,凌景麒早在凌家就练就好酒量,冯相强行拉着他喝了三回,三回都是他老人家倒得不醒人事还将计划说漏了嘴。 自此,凌景麒行事越发小心,连凌家二字闭口不提了,就怕被心思细腻的冯相看出什么。 在冯家祖孙暗中斗智中,安静了大半月的应天府再度热闹起来。 ——太子定下了正妃。 如若只说太子立妃并不算多轰动的事,轰动的是那位太子妃居然是一个式微小家族的女儿,父亲是温州府的一个小县官。这叫多少人都惊掉了下巴。 更叫人觉得不可置信的是,皇帝还下令,要大肆操办太子的大婚。邀请了各州府的一二品官员及家眷观礼。这于太子妃来说就是天大的殊荣,一时间,温州府便多了许多世家派去打听那太子妃究竟是何等样貌气质的人,竟是一跃成了凤凰。 太子要大婚的消息就那么传遍全国,远在北平的挽夏是在五月中旬得知。 太子大婚,与她来说是好事,可她也不会有兴趣再去观什么礼。应天府,住在那个皇宫的人,她丝毫不想看。 离太子大婚还有两月余,她打算临近的时候写封告病的折子给递上去,不准备再到那个是非的圈去。随后她又想到自家大哥还在应天府孤零零的一个,前段日子她娘亲说要写信送去,可后来又没了消息,她也忘记了。 在犹豫两日后,她再度鼓起勇气,给凌景麒去了信。 其实信中并未提她与沈沧钰的事,不过是平常的问侯想念关切等等,可凌景麒看到这封来信,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小姑娘只字未提那人,意思自是最明白不过,她心中对他的情意,两年了竟是一丝未变。 凌景麒握着信,喉咙发涩,一遍遍看她娟秀的字,脑海里亦一遍遍的徘徊着她的面容。许久,他闭了目,沉默地在书房坐了整个下午。 晚间,未曾死心的冯相再度寻了孙儿喝酒,这晚,凌景麒倒是先醉了,也胡说了不少话,可冯相还是毫无头绪。他孙儿嘴里喊的都是父亲母亲二弟三妹,那全是凌家人啊,原来他孙儿还那么相念凌家。 冯相不但没有得到一丝消息,反倒被打击得不轻,而后几日又见平日爱笑的孙儿连话都不说了,心中又想起那日他醉酒的事。也许他喝多了,又念起凌家人。 冯相看着沉默的孙儿心中直叹气,虽有些吃味,却又觉得这是情理中的。他后来让人查过的,凌昊夫妻是真的将他孙儿视为已出,如今应天府凌家的不少产业,写的是他孙儿的名字,凌家管事月月都向他汇报情况的。 他想,也许可以趁太子大婚一事,解解他孙儿的思亲之情。而且,他又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来。 ——让凌昊夫妻劝他孙儿娶亲啊! 自个说的话不中用,兴许当了他十余件父母的凌昊夫妻说话有用,也许他孙儿也愿意和他们吐露心事呢。 跟着消沉几日的冯相整个人又精神翼翼,在早朝上对着那些斗了半辈子的老同僚们都笑呵呵的,直笑得那些大臣背后发寒,猜这个顽固似石的老狐狸是起什么诡计,要他们倒霉。朝堂中,一连半月,众人又都大气不敢出,所谓的敌不动我不动,只待冯相出手。可叫他们失望的,半个月别说动静,冯相是连个屁也没放出来,个个一合计觉得被人耍了,气得面红耳赤要找人清算担惊受怕的帐。 朝堂的小打小闹又开锣,觉得最近确实过于安静的太子,看着两边又开始水不相容起来,暗中是欢喜的。 大臣愿意分几党派,他都无所谓,只要他们是忠于朝廷,不与藩王拉帮结派,他乐于见两边相互压制。如若哪日左右相也闹些不同,那最好不过了,只可惜右相刚刚上任,又不似冯相那般老练精滑,估计还要一阵才能成气候。 不过,他倒不着急的。 他现在更期待的,是他大婚的日子。 位列在最前边的沈彦勋唇角带着浅笑,静静听又打起嘴仗的文官员,往日觉得如市井妇人耍泼般的烦人声响,都变得动听起来。 *** 应天府的文官们为了私已权利三天一小闹,大宁与辽东的战事也在东真再一次试探后,正式拉开了帷幕。 东真与鞑国果然在辽东边境集结了大军,在大宁边境亦派了数支装备精良的铁骑与精兵压境,欲让宁辽两地自顾不暇,无法相互应援。 凌昊看着斥候探听的情报,对着沙盘沉默许久。 倒是有两处都那么巧合,东真与鞑国果真按着璟王预测那样进攻,想先占一方易攻的城池,再扎营掠夺难攻易守的狭窄山地。那处虽是难攻,可是只要攻破,他们就能直冲辽东中心,大军长驱直入。 两国联军,又是极精良的部|队,取长补短,只要配合得好,攻破要地指日可待。 凌昊望着沙盘几处要地,不过片刻功夫就已决定如何行军布阵。 是夜,凌昊有使以来第一次在战前碾转不能入睡,脑海里都是那张布阵图,还有自家女儿的一些话。他从所未有的迫切想即刻开战。 有些事情,只要真的开战了,才能分晓。 同时在另一边战线上的沈沧钰亦未曾歇下,昏黄的灯火将他侧眼映得越发深邃,他眉宇间有着一点一点凝聚的冷意。 因为地域关系,这边又是战场,他的人不像在北平那般无顾忌,要避开威远侯的眼线消息往往会延后许多。 快一个月的事,他如今才刚刚得到消息。太子大婚居然要邀请那么多的大臣家眷,名单之中,不少数是掌有兵权的大臣家眷,小姑娘那边也是收到邀请。 明明边境战事在即,却大兴宴席,怎么都觉得反常。 反常即妖。 沈沧钰一点也不相信只是太子大婚那么简单,小姑娘那边还是不要去应天府为好。尽管他能安排人手保她安然,可应天府有个凌景麒就罢,还有个沈彦勋,他如何能放心! 沈沦钰提笔挥墨,给挽夏写了封长长的信,又告知最近朝中的动静,兴许应天府会不太平,要她与苏氏都好好待在北平。 可沈沧钰的信送出去之时已晚,冯相早已往凌家去了信。他老人家眼里挽夏是孙儿的三妹,书信中便有她单独一封,是他想趁太子婚事邀请挽夏一定要到应天府的探望孙儿的内容。 看着认祖归宗四字,挽夏怔了许久。 她的大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成了别人的兄长! 而在冯相信笺到达后不过一日,有锦衣卫来到凌府,说是受了皇帝的旨意,特意护挽夏母女回应天府…… 90|2.1.1 在凌家正厅,挽夏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 ——陈奇父子。 两人许久未见挽夏,看到她第一眼时眼中皆闪过惊艳,随后才敛了神朝她行礼。 对两人有一瞬迟缓的动作,挽夏倒不介意,只在心中猜测这究竟是皇帝的隆恩,还是变相的胁迫。 有种那边的人非要她到应天府去的感觉。 挽夏对一直都犯着疑心病的皇帝生了不满,面上对陈奇父子却还算过得去,她知道两人如今是在沈沧钰手下办事。 “两位大人一路来辛苦了。”她坐下,双手交叠在膝前,声音与相互撞击的玉镯那般清脆悦耳。 陈玄偷偷抬眼打量她,刚才看着还柔柔弱弱的少女,落座后却生出一种威仪。端庄、严肃,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两年前那在船上连弓都拉不满的少女,如今竟是有一身的气势。 陈奇忙道不敢,态度极为恭敬。 苏氏担忧地看了女儿一眼,不知道女儿要如何作决定。 昨日收到冯相的来信,她也是吃惊不已,信中又是提到凌景麒的亲事,冯相实在奈何不了他,相求于她。于她来言,凌景麒如今便不再是凌家人,可她仍是将他当嫡子看待的,他这个年岁不成家,她也有些着急。 本来她是赞同女儿告病的事,眼下皇帝却连护卫她们的人都派来,又牵上凌景麒的事,她这会就变得有些摇晃。犹豫不决。 “皇上口谕,命臣一路相护郡主与夫人,好早些到达应天府,参加殿下的大婚。”陈奇看着颔首的挽夏道。 挽夏嗯了一声,“父皇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听着她对皇帝的称呼,陈奇心中微动,思索了会道:“皇上只命臣安然将郡主与夫人护送回应天府。” 一句话,已表达了皇帝的强势,不容得她拒绝。 挽夏沉默地笑了笑。 她爹爹如今正在战场,如若她们不应,那是抗旨吧。皇帝那么爽快封了她爹爹为总兵,后面留的就是这一手吧,将她们母女都留到应天府,她爹爹知道后必然更加谨慎小心。 这是不是证明皇帝的疑心病已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居然想与此来更好掌控她爹爹吗? 他可知‘令勿诛其室累,正足坚彼意耳?’他拿她与娘亲威胁他爹爹,只会将她爹爹更快逼向到沈沧钰那。 苏氏自然也是听出了皇帝的意思,捏了捏手帕,问:“可有说哪日启程?” “怕路上有耽搁,自然是越快越好。” 苏氏便去看女儿,挽夏心中已有计量:“既然如此,那就再劳陈大人先在北平留两日,我们也好拾掇拾掇。” 陈奇这便站起身来,朝她一礼:“那臣两日后便到府上来接郡主与夫人。” “家父兄长都不在家中,也实在不好留两位,陈大人见谅。”挽夏微笑。 陈奇看着她的笑容,目光闪了闪,随后道会在北平的衙门住下,也不敢在凌府叨扰。 挽夏就让人送了他们离开。 苏氏也猜到了皇帝的意图,担忧地道:“挽挽,果真回应天府吗?” “不回,爹爹处境更艰难。”挽夏视线落在院中的一片翠绿间,面无表情。 苏氏闻言只能叹气。 知道女儿前世的经历后,她对皇帝再没有好印象,只余寒心。可不曾想到,他还会做到这一步,做到这一步后,皇帝往后又想要如何。 “娘亲也别过于担忧了,太子大婚也就那么几日,我们想要再离开应天府也是可以的。” 她细细想过,皇帝应该不敢太过份,强行将她们留在那。皇帝应该也有想看凌家态度如何。 也只能是走步看步,反正凌家已进退维谷。 苏氏又是叹口气,只希望皇帝真不是那般丧了良心,以此威胁自家夫君。她想了想道:“离开应当是容易的,总不能真寒了那在前线的将士的心。也好,回应天府看看吧,也好探望探望麒儿。” 昨日女儿得知她敬爱的兄长成了别人家的后,还红了眼,她知道女儿是十分难过的。这件事情,麒儿是有考虑过,可到底这样的冲击最大。 “嗯,我也许久不见大哥了。”挽夏勉强笑了笑。 她有些不知拿什么样的神色去面对兄长了,……大哥离开的时候,都不愿意她伤心,她却逃避了两年,最近才去了唯一的一封信。 她对不住兄长这么些年来的疼爱。 应天府,去了也好,太子娶正妃,他们之间应该是了结一桩官司了。 又在厅堂中与苏氏说了会话,挽夏便回了院子,让奶兄去王府传信,让王培来一趟。 随后她修书一封,等来王培后让他遣人送到沈沧钰手中。 等人走了她便从荷包摸出玉佩,指尖沿着纹路一寸一寸摩挲着。 她到应天府也好,也算有用武之地了,她总要为他也做点什么。 挽夏安安静静在凌府呆了两日,其间闵雯依来了一趟,她也收到了邀请,特意问挽夏什么时候出发。先前挽夏并不打算去,未给时间,现在决意了便要闵家母女也一道同行。 对于陈奇父子,她还是比较放心的。 听得挽夏这边还有锦衣卫相送,闵雯依激动得只道果然皇家人就不一样,与挽夏同行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挽夏却在心中苦笑,她哪算得上什么皇家人,只不过是皇帝的一种手段与算计。 等了两日,挽夏并没有等到沈沧钰的任何消息,她很平静地就跟着陈奇登了船。前世她懵懵懂懂,今世她会与船一般,乘风破浪,她相信处境一定会好的。 前往应天府的日子并不算无聊,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船上可是四个女人,聊聊天绣绣花,打打牌。闵雯依无聊透了就会缠了陈玄要和他比划比划。 陈玄日日都冷着张脸,倒挺全闵雯依的面子都应下,虽然每次闵雯依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有时还会被他故意整得狼狈摔几跟头。可闵雯依却是丝毫不在意,打上瘾了,直到一日陈玄实在受不了,求到了挽夏这儿,闵雯依才算消停了两日。 一路航程走了近一个月。 再度踏在应天府地上的挽夏恍如隔世。 已经六月的天了,码头河岸绿柳成阴,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应天府真是时隔再久,热闹这点真是从来都不会变。 她被梨香扶着登了岸,才站稳,一抹绯色便出现在她眼前。 她望前眼前那绣云雁纹的补子,怔了好大会才抬头去看那遮住了阳光的身影。 91|2.1.1 挽夏仰着头,细细打量他的面容。 两年时间,那个修竹茂兰般的少年似乎没有太多改变,笑容依旧那么温柔,目光带着对她一如既往的宠溺。如若说有变化的,是他又长高了,肩膀也似乎更宽阔了些。 原来,两年后的兄长是这样子的,前世她都没有看过。 “昨儿京中还下着雨,今儿你来倒是晴了。”凌景麒笑着与傻傻看自己的少女道。 这温柔平静的笑容下,只有他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气去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激动。两年了,他又再见着她了,这两年于他来说,恍如隔世。 她出落得真好看,一如他想无数次测想那样。 发怔的挽夏也慢慢绽放出笑容,一张娇颜就似被拨开云雾的雨后艳阳,明媚动人。凌景麒心头一跳,抬了手,顿了顿才落在她发顶,声音有些哑:“长高了。”如若有人留意,或许还可以听到他尾音在发颤。 “大哥也长高了。”挽夏甜笑着道。很奇怪的,先前要见他的那种忐忑紧张全消失了。 凌景麒点点头,收回了手,眼中黯然一闪而过,朝也已来到的苏氏撩了袍子便要行大礼。 苏氏忙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你如今好歹也官拜四品,哪里随便行这样的礼。” 凌景麒还是硬生生磕了下去,“儿子有今日,全是母亲与父亲给的。” 苏氏被他唤得眼眶直泛红,扶着他起来,“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也愿再做你母亲的,可我却不能再让你这般喊了,其是传到了冯家人的耳中,对你只会造成麻烦。” 她还在应天府的时候就听闻冯相先前有从旁支那过继的意思,如今凌景麒认祖归宗,可不知道是碍了多少人的眼。就这一句话,也够他们揪错处的。 “母亲您放心,绝无人敢排揎我一句,何况生恩未有养恩大,冯家感谢母亲与父亲都来不及。”凌景麒微微一笑,眼底闪动的是冷芒。 冯家那些旁支,这两年已被他收拾得服贴,谁若再想当出头鸟,他不介意再来几次杀鸡给猴看。 同行的闵家母女心中虽好奇苏氏口中的冯家,却很自觉站在一边看凌家团聚,惊讶中也已有了猜测。 苏氏闻言稍稍心安,陈奇父子远远地见母子俩似乎说完了,这才上前,与凌景麒相互见礼后道:“冯大人,郡主与凌夫人便交与你了,我这便回宫和皇上复命。” 凌景麒颔首,目送他带人离开,便扶着苏氏到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那处。等母女俩都上去了,又安排好闵家母女也跟着上了车。 他才矮身钻进去,便见着挽夏朝自己一笑,随即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那模样可爱极了。 凌景麒唇角的弧度压也压不住。 一行人先行回到了凌府,挽夏在进府后就一声叹息,苏氏知道她是触情生情了,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我也不曾想过,那么快还会回应天府。” “确实想不到。”挽夏低低应了句,前世她们几年都未曾离开过北平,这两年未踏足的地方确实挺影响她情绪的。 凌景麒察觉到母女俩话中有话,只以为两人是担心皇帝的事。 “母亲不必太过忧心,这应天府若是不想呆了,儿子自有办法送你们离开。” 苏氏勉强地笑了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我们既然回来了,便会探个真切再作打算,不能真给你父亲添乱。” 凌景麒默然,他明白苏氏担心的什么,他又侧头去看撩着帘子看前院景致的挽夏。少女的杏眸中是他没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着愤怒、冷意、最后化做一片漠然,一双眸子都黯淡了下去。 他看得心头一紧。 那人说的三年之期,如今都已经两年了,凌家却仍是这样岌岌可危。而如今,他应该也有能护住凌家的能力了吧……凌景麒暗中握了握拳,自从看到少女就不停翻涌的情愫越发澎湃,化作一股快要压抑不住的冲动。 此时马车停住,留守在凌府的丫鬟婆子们已齐声恭迎。 凌景麒神思骤然被拉了回来,松开汗湿一片的手心,不动声色扶了母女俩下车。 凌府院落日日都有人打扫着,又得凌景麒提前吩咐,各处更是收拾得一尘不染,连苏氏都感慨。 闵夫人进了凌府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勋贵,这应天府的凌家府邸与北平那绝不是一个等次的,光是占地怕就得大一倍余。而闵夫人也难得极有眼色,主动先到了客院,不打扰这有话要说的一家子 凌景麒给母女俩说了这些年应天府的一些事,在凌府用过晚饭,才回了相府。 等了大半日的冯相终于见孙儿回来,喜开笑颜。凌景麒也未曾想他老人家就坐在他院子等,忙先告罪。 “这有什么好告罪的,人之常情,如若你是那种心冷无情的人,即便你是我唯一的孙儿,我亦不会多看你一眼。”冯相笑着道,“你看这几日哪日合适,便请了你的养母与妹妹到相府来坐坐,我也得亲口与她道谢的。” 凌家人将他孙儿养那么出色,说一声谢极应该。 凌景麒应喏,冯相这才神色满足的离开,走到院子凌景麒又听到他突然大笑两声,疑惑透过槅扇看他。老人却已离开,只留了个背影。 可他怎么感觉老人家走路都飘起来似的,那个样子与平常的冯相爷完全不一样。 *** 挽夏领着闵家母女在凌家熟悉了两日,准备带闵家母女上街逛逛,梨香却是紧张兮兮的寻了她来。 自家大丫鬟极少露出这样慌张的神色,挽夏不动声色找了个借口离开,主仆两走到院墙那丛芭蕉树下时才停下。 梨香从袖中取了封信递与她:“小姐,府里一个洒扫下人给的,说是璟亲王给您的来信。十万火急。” 挽夏接过信的手一抖,忙拆了开来。 是沈沧钰那苍劲的笔迹,看完信中内容,她已经变了脸色。 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变化了! 果然,他们靠不住! 挽夏咬牙,深知自己这回是闯了狼窝,可她又莫名松口气。 终归这狼窝是来了,那她也不介意帮他清除几只狼崽,真当她一个女流也好糊弄欺负了! “去喊了侍卫长来。”挽夏将信贴身收好,吩咐道。 梨香见自家小姐神色阴沉得很,是动了怒,心头颤了颤,转身便去寻人。 挽夏有着郡主封号,凌昊早在两年前便培养了一支五十人编制的亲卫给她。 侍卫长很快便赶了过来,腰边配刀锵锵作响。 92|2,1,1 六月天气正好,挽夏抬头看艳阳,却如同在冰窟一样,寒意彻骨。 她在路上没有等到沈沧钰的回信,就应该要对陈奇父子警惕的,正常情况,沈沧钰知道她回了应天府该万分焦急。 如今应该也不晚,如若真到很严峻的地步,他定会千方百计将船拦下,阻挠她回京才是。 挽夏松出口浊气,心中定了定,这才再重新回到厅堂。 梨香见自家小姐见过信后,吩咐侍卫长事情时都是神色严肃,心间也知道要有不好,只更加小心翼翼跟在她身边伺候。 挽夏陪着闵雯依在长安街溜达一圈,回到府时已是黄昏,苏氏笑吟吟地和她说冯家有请,要她们母女后日到相府做客。 刚回到应天府时,挽夏是还忐忑的,如今却是挺欢喜。她也想去看看兄长如今的家,听说冯相待他很好,仕途也很顺利,以后也不必卷在凌家当中,这样也挺好。 到了赴宴那日,挽夏起了个大早,将元宝托给闵雯依,与母亲乘上马车到相府去。 今日凌景麒沐休,冯相政务繁忙,宫中离不开,可交待必定会早归,要孙子多留人一会。 其实冯相打什么主意,凌景麒多半是能猜到的,他也只当不清楚,一一应下。 他在垂花门迎苏氏母女,见着那八幅湘群逶迤身后的少女,眸光越发温柔。 三人才说上两句话,被仆妇簇拥着的冯萱笑容灿烂前来,见着凌景麒便嗔道:“麒哥哥怎么不等我,祖父也说了要我迎客人的,一会祖父知道了,非得训我。” 挽夏视线就被这娇俏的小姑娘吸引了去,模样与她相仿,面容十分精致,眉宇间的娇憨一看便知是被捧着宠着的小姑娘。 凌景麒与冯萱说了句客人在这呢,这不是正好,冯萱目光便也落在他身后的妇人与少女身上,恰好与挽夏视线对了个正着。 挽夏没有闪躲,朝她露了个笑,她已跑上前来,“您是温娴郡主吧,其实我们应该见过的,前两年的牡丹宴上。”说着,她又意识到自己还未见礼,忙不跌朝苏氏与挽夏行礼。 “她就是这个活泼性子。”凌景麒上前给三人引见。 挽夏便笑着喊冯萱冯妹妹,冯萱听得眼弯弯喊凌姐姐,又道:“我常常听起仪昭公主提起凌姐姐,每次她都长吁短叹的,对姐姐想念得很。” 这两年仪昭也有给挽夏书信来往的,不过她在宫里头,规矩森然,也不过是一年一两封,说说彼此近况。说来,仪昭也是她回应天府难得想再见着的人。 “冯妹妹可是经常进宫见着仪昭公主,她近来可好,我亦是十分想念她的。” “也不经常,前些日子的宫宴上见着了她,可她看起似乎不太开心……” “好了,还是先进去再说话吧,哪里有在垂花招待人的。”凌景麒此时打断冯萱的话。 冯萱也意识到失礼,立即住了嘴。 苏氏见他难得显出兄长威严样子,抿了嘴笑。她这一笑,倒让凌景麒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有些严肃的神色,引着母女俩往花厅去。 挽夏紧跟着自家娘亲,一边打量相府。 相府很气派,当然也是处处精致,可她一路走来总感觉少了些什么。转到游廊,她只顾看景,脚下拌着台阶,凌景麒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才没有让她扑在地上。 挽夏为自己的不端庄脸热了热,朝他感激一笑。 他弯腰为她理了理裙裾,道:“多大的姑娘家了,还这样冒失。” 动作自然亲昵。 挽夏只是眨眨眼,笑容灿烂几分。 落在众人身边的冯萱却是睁大了眼看凌景麒,她从来就没有见过堂兄这样温柔对过谁,便是她想与他多亲近,朝他撒娇他也不曾这般过。他的这种温柔是由内而外地展露,与平时那虽温和却总给人距离感的样子,真真不一样。 冯萱心里骤然变得有些失落。 原来她的堂兄并不是对谁都保留一份淡漠的态度。 同时,她看着发间简单点缀了两朵珠花便明艳照人的挽夏,心中莫名酸酸的。温娴郡主长得这般好看,堂兄又自幼与她长大,自然待自己与她是不一样的。 三人并不知晓一点点的意外叫冯萱起了些许情绪,而三人惯来也是亲近的,说起话来也难免会将一边的冯萱忽略了。冯萱坐了好大会冷板凳后,情绪也越发不好了,正好下人来寻她,道是邵家小姐来了。 冯萱便借口离开,一直到三人用过午饭也未再出现。 饭后,挽夏吃得有些撑,抱怨地看凌景麒。席间也给她夹太多菜了。 喝茶的凌景麒察觉会心一笑,“要不到后边园子走走吧,祖父可是说一定要留住你们等他回来的。”她个子是长了,可身上哪儿都是那么纤细,实在有些太瘦弱了。 挽夏确实也坐不住了,挽着自家娘亲去逛相府的花园。 碧树繁花,假山亭阁,相府花园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京城风格。再有是在正中央引了活水,修了池塘,上边有着九曲石桥横跨,间中一个湖心亭。鸳鸯飞鸟,倒也就这处显得热闹一些。 看到这儿,挽夏终于明白初来时觉得相府缺了什么。 缺了些人气。 那些精致气派的重重楼阁显得太过于冷清,整个府邸也十分安静,这是与凌家不一样的。相府似乎连下人都特别的少。 三人在湖间的石桥上慢行,正午太阳有些辣,凌景麒便撑了伞走在母女二人身后,为她们遮阳。丫鬟婆子都离得远远的跟着。 走了一段,三人这才看到湖心亭内坐有人。因着边上并未有下人,亭子又挂了纱,近了才看到人影来。 挽夏脚步一顿,凌景麒眼力不错,见到亭中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倒觉得不必避的好。何况也不是别人。 “我们也过去歇歇脚吧。”他道。 母女俩也知这调头走是极失礼的事,自然是应的。 冯萱看着堂兄一行走来,捏了捏帕子,邵盼芙已站起身来。她今儿是早和冯萱约好来串门的,冯萱未曾和她说冯府来客人,她便就那么来了,如今还撞上。她显得有些紧张。 听说这是凌家人,内中就有着那曾成为许多贵女羡慕的温娴郡主。 邵盼芙整了整衣襟裙裾,冯萱也站起来,跟她一同下台阶相迎。 两方照面,邵盼芙暗中打量挽夏,只是一眼就怔愣住了。 温娴郡主……居然是他?! 93|2.1.1 邵盼芙见着挽夏,两年前在徐州城庙会的记忆便跳了出来,眼前这身材高挑的少女,慢慢与当年那贵气装扮的假少年面容重合。 她未曾想到,再见到她居然会是在相府,而她居然是当年让京城贵女羡慕不已的温娴郡主。 如若她是温娴郡主,那么当年跟她在一起,极亲昵的那位公子……邵盼芙越想越震惊。 那个时候,正是璟亲王与凌家前往北平的时候,那位公子是璟亲王!! 邵盼芙怔在原地,一双大眼写着不可置信,也有些被真相吓着。 挽夏在见着邵盼芙的时候也有些吃惊。 这个眼角有个朱砂痣的少女气质实在出众,叫人一眼难忘,可她也只是微微吃一惊,面上丝毫不显。而从邵盼芙的眼神中,挽夏也知道对方是认出了自己。 冯萱已朝挽夏三人行礼并引荐身旁之人,却发现好友直愣愣的,忙暗拽她一把。邵盼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了头告罪。 挽夏微微一笑,“无妨,倒是我们扰了冯妹妹与邵小姐了。” 邵盼芙紧张得心怦怦。 挽夏神色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她猜不透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只能再小心翼翼道:“能见着郡主是臣女的荣幸。” 挽夏自然也看出来她的紧张,朝她颔首,转而与苏氏道:“娘亲,我走着走着倒是觉得困了……” 苏氏听得一怔,旋即嗔她一眼,这是在别人家做客,怎么说这么失礼的事。 凌景麒也好笑,心中却有种奇怪的温暖,她倒是不见外。“困了?是清晨起太早了?如今还天天练箭呢?” “对啊,莫不是大哥检查我的功课?”挽夏眯着眼笑,“或许大哥都要比不得我了。” 真是自信。 凌景麒看着眉宇飞扬的她也笑,“祖父怕也得再晚些才能回府,我先领你们去客院歇会。” “哪有这样的,你就由着她胡来。”苏氏又睨了眼女儿,想她平时精神得很,怎么这会就说困了。 挽夏那已连连应好,凌景麒与冯萱说了两句,便带着苏氏母女往回走。邵盼芙却是知道挽夏也认出了她,那番说辞怕是见她不自在编的,是因为怕她有异样暴露了当年之事吗? 邵盼芙有些惶惶,当年璟王待温娴郡主亲密的点滴也不停在脑海里闪过。 璟亲王与温娴郡主不是叔侄的辈分吗? 而当年璟王还送了个天大的人情给她大伯父,与大伯父如今拜相有着极大关系,那么他们邵家其实是与璟亲王搭上了。 他们邵家真正支持的人是璟亲王?! 邵盼芙想到近些年她大伯父得太子的看重,与太子一系的大臣走得那般亲近,她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她是深闺女子,她不知道朝堂的复杂,可是她有些道理却明白的。当年她爹爹认出璟王,璟王还不顾忌的在他面前与温娴郡主那般亲昵,这两年邵家安然并逐渐势大,那绝对是因为璟王。不然,她爹爹在撞破那样的事后,哪里可能还继续活着! 璟亲王有颗天大的心!! 邵盼芙想到最后惊得大口大口喘气,一时震惊过度眼前发黑,退了两步坐在台阶上直抖着唇。 她这副样子把冯萱吓个好歹,忙扶了她回到亭中坐下,愣是问什么都未让她再开口说一句。邵盼芙缓过来后,便急急忙忙回了邵家,她要将今日遇到温娴郡主的事与父亲说。她怕她坏了邵家的事!! **** 离应天府千里的大宁,一片燎原大火熊熊燃烧,百里内都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仿佛似黄昏的火云覆盖着一边天地,那样刺目灼人。 “王爷,他们居然放火!”戚安握着大刀,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水,呸了一大口。 沈沧钰身穿银甲,手持银枪,那片能将天地都吞噬的大火就在他身后,他漆黑的双眸此时已被火光染红。而他正前方是身着鞑国盔甲的士兵们,一波又一波,似无数的蚂蚁一般扑向他们。 他们与鞑国在片森林战了一日,在快要攻破鞑国布防时,他们的后路却是被自己给人封锁住了。 燎原大火,那是要他们葬身这片林中。 璟王面色沉着,他身边的亲兵神色个个悲壮。 这个林子埋了他们太明朝的近万士兵,他们王爷明知这个中会有诈,却还是义无反顾亲自披甲,踏骨挥血。要为太明打通一条重要防线,告慰所有牺牲的士兵在天之灵。 可最后要他们命的,却是自己人。 那些人真将战事当儿戏了吗? 烧了这片林子,将他们困死在这里,可太明朝也少了一片布防阵地,后边的军营亦明晃晃暴露在敌人眼前。他们以为倾巢一战必胜?! 璟王亲兵们个个红着眼,挥动着手里的大刀,将那些涌上来的敌人斩杀。 不少亲后眼中都盛满了泪水。 他们不怕战死沙场,他们不怕埋骨他乡,可他们不甘命断自己人手上。 他们可以血洒疆场,不求马革裹尸,可他们不愿身卒阴谋。 那是对他们身为战士的侮辱! 他们便是死,亦永不瞑目! 璟王亲兵个个心中悲愤,为自己不忿,为心系大局的主子不忿。 面对不停冲上来的敌人,麻木挥动着手中的刀,坎下敌人首级,或是被敌方击中要害,却还睁大眼挣扎着再反扑对方。 武器被打掉了,他们就用血肉之躯扑上去。 双方撕杀着,哀叫声被风传得极远,奋力一博的嘶喊声响彻天地。 沈沧钰看着炼狱般的战场,看着自己士兵的悲愤,心间一股悲凉的怒火涌起,如身后燎原的烈火。烧得他每一寸血肉都隐隐作痛。 什么大局,在那些人眼中都比不过手中那点权利,士兵也好,百姓也好,比不过他们的那些权欲。 沈沧钰闭了闭眼,眼前出现前世因他战乱后太明元气大伤,民不聊生的太明。 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这世不愿看到的千疮百孔的太明,即便他有颗仁心,亦不会实现。 他们那些人,宁可毁一方城池,毁数万人之城也要他命丧黄泉。 好得很。 好得很啊。 他笑一声,戚而冷。 “戚安,带着三份二的士兵们往东撤,其余的跟着我往西走。” “王爷?!”戚安闻言变了脸。 往东撤他明白,东边有河,只要他们到了河岸,便有办法冲出去。可是自家王爷往西走。 他是要已身为诱饵,助他们脱险。 西边那只有一道峡谷,那是绝路! “我带着人往西边走,王爷往□□围!”戚安一手握住号角,劝道。 沈沧钰手中银枪瞬间便指住他喉咙,神色沉静似水:“违令,就地格杀。” 戚安眼睛发酸,又听他道:“突围出去,大宁卫清肃,然后你们全听令于凌将军。违令者,杀无赦。” “王爷!不到那种地步!我们突破这边防线,对方也来不及支援。我们的人也还在外边,肯定能支援。”戚安跪倒在地,重重磕下头。 可他却感觉到脖子一凉,沈沧钰手中的长|枪已顶着他的动脉。 铮铮汉子此时眼中一片炙热,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将染着战士们鲜红血液地土地润湿。 戚安声音哑然,抖着唇道:“属下领命,誓死突围!” “去吧。”沈沧钰收回银枪,目光平静的看向远方。 戚安站起身来,吹响号角,二长一短,听到号令的士兵马即刻汇集。 看着自己五千的士兵,如今只余千人,戚安心中又是戚然,悲愤中是被激起的无尽恨意。 璟王卫一分为二,鞑国余兵自然想擒王,完全不考虑便纠集着向沈沧钰所在的阵列扑去。 戚安领着余下的士兵迅速往东退,热泪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 沈沧钰面对比自己人数多一倍的敌军,枪舞游龙,神色与枪尖寒芒般凌厉。 离太子成亲还有十天吧,十天…… 沈沧钰无情的收割着敌人,厮杀间已退至那道峡谷,而他身边的亲兵亦不停的倒下,他体力也渐渐消退。终于被逼到崖边,他脸上却是露了一丝笑。 凌挽夏估计会恨他吧。 肯定会…… 94|2.1.1 燎原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在最后一丝火光湮灭时,整个森林化作一片焦黑的地狱,浓雾浓烟久久不散,刺鼻的味道被风吹得四周扩散,鞑国与太明驻扎的军营都受有影响。 威远侯听得大火已灭,走出主帐,模糊的视线与烟味叫他直皱眉,眼中却有着兴奋。 一天一夜,璟王那边没有再传来一丝消息,此事怕是成了! 他搓了搓手,压下心中的激动,吩咐亲兵:“派斥候再去探。”璟王还有兵马在林边,虽被他也一并设计困住了,也许有死伤大半,可还是小心为上。 璟王还是太年轻了啊,也是太自负了。 威远侯又遥遥望向北边,轻蔑一笑,转身回到帐中。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消息,还有布防。林子烧了,鞑国极有可能会趁夜袭击,他不会被一点小成功就冲昏头脑。先布防好,然后按应天府那位的意思,再与鞑国谈判。 鞑国联合东真,要的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再过几个月就入冬了,鞑国可也消耗不起,这场战,最终有利的还是他们。应天府那位这些年心思越来越深沉了,计划更是步步谨慎,如今连东真的都算了进去。 实在是高啊。 威远侯立在沙盘前一遍遍地看,列了数个阵,一直忙到近天明。 清晨的太阳照不透那还未散去的烟雾,斥候从远处归来,一路高唱‘报’字。刚坐在椅中闭眼一会的威远侯瞬间睁了眼,那斥候进到帐中来,抖着声音道:“报将军,璟亲王在林中被鞑国最后的士兵追杀,据说已身死崖边,头颅已被鞑国士兵带回了营。他剩余的亲兵疯了一般还要攻鞑*营,要抢回璟亲王的人头!” “还余多少人!” “估摸三千人不到。” 璟亲王两万兵力折得只余三千人!三千人! 威远侯突然大笑,眸中的欣喜兴奋难以抑制,看得那斥候心中直打颤。 事成了! 应天府那位要办的事终于成了! “来人,伺候笔墨!”他要将此好消息传回去,给那位来个双喜临门! 不日,璟亲王陷入敌方陷阱身亡惨败一事便在大宁传开,随着他身亡的消息的,还有来自威远侯愤怒的指责。言道璟亲王刚愎自用,不顾众将领劝阻,执意与鞑国交战,身死不说还导致我朝军营失去一道屏障,陷入十分不利的局面。 大宁百姓哗然之余亦人心惶惶。 璟王在他们心中曾是一代战神,曾救大宁百姓与水火之中,居然惨败身亡,还让我朝陷入不利。百姓们奔走相告,离得边界近的城池,内中人已纷纷收拾细软,生怕哪日太明军抵挡不住被破了城。 受命镇守城池这边的李靳修闻言紧皱着眉。他立于高墙上,看着早已关门闭户,死寂一般的城池,怎么都无法相信。 ——璟王败了?! 怎么可能?! 同在大宁,觉得此消息那么不可置信的,还有郑家父子。 父子俩看着战报,相视一眼,神色凝重。 郑俊远在沉默许久后,道:“父亲,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璟王败了,那他们郑家做的一些事是不是也可以停了。 郑同知默然。 对啊,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 璟王败得太过叫人措手不及。 “不变应万变。”他觉得有些不对,“璟王是什么人,他用兵如神,便是败了,他的亲兵真的会再去冲敌营吗?” “璟王的人有多忠心,您是见过的,自然是要领回他的尸首的。”郑俊远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郑同知却仍觉得不对。 璟王若到那种时候,他的亲兵都救不下他了,为什么事后还会再去冲敌营。 “不对。”他说了一句,继续沉思,几乎是在屋里呆坐一日。 当日,威远侯派人八百里加急往应天府送消息。 再一日,璟王身亡消息也传到了辽东。 凌昊刚小胜一仗,看到消息手一抖,连信都没有握住。 凌景烨弯腰拾起,亦震惊得无以复加:“父亲?!” “嗯……” “这,这怎么可能?!” 问他? 凌昊木木看了儿子一眼,他也想问别人呢。 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他不是与挽挽一样,怎么可能会就这样战死了! 挽挽。 凌昊想起出征前女儿在他面前戚戚的面容,心头一阵抽疼。 若是叫女儿知道这件事,她能承受得住吗? 凌昊眼前有些发晕,坐倒在椅子中,四天前,他还与他在通信…… 辽东情势一日比一日好,东真与鞑国败退指日可待,怎么到了大宁却是变了。 不对,他在大宁绝对不会败。 凌昊只是细细一想,便发觉事情的不寻常,翻出了近些日子的战报。 一张日期为六日前的战报吸引了他的目光,大宁军与鞑国正面交锋第三次,折兵近一万,未曾攻破紧要阵地。、 六日前,大宁军折兵一万……然后便是璟王披挂上阵。 “这帮畜生!!他们怎么敢!他们在拿数万百姓的城池当儿戏吗?!” 凌昊怒得一拳砸在桌案上,厚实的木板瞬间被砸得陷入进去。 凌景烨被突然生怒的父亲吓一跳,抬头一看父亲双目赤红,那是怒极了才有神色。 “父亲?” “太明总有一天会亡在这帮无耻之徒手中!” 凌昊想明白璟王肯定是被自己人设陷伏击才出了事,胸腔中的怒火压也压不住。 璟王再是野心勃勃,起码有颗仁心,不将数万人命当儿戏,否则他怎么会亲自披挂上阵。而这些畜生呢? 视万民性命如草芥,只为一已私欲,而他们还用妻女来威胁警告他。 好极了! 老的是忘恩负义的畜生,这小的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畜生,一家子啊,真真是一家子! “集结大军,挥军直下!”凌昊阴沉着脸站了起来,铿锵下令。 他要将鞑国与东真用最快速度击溃,让他们往大宁汇合。 凌景烨不知父亲为何暴怒如此,却明白与璟亲王有关,而且,他还相信他父亲。便是再急再怒,他父亲做的决策定然是深思熟虑。 凌景烨严肃领命,再度穿上盔甲,传令下去。凌昊则修书一封让亲信一定要送到蜀中。 夜色朦胧,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在黑夜掩护下逼近大宁军营。 他们轻装而行,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息,如同行走在暗夜中的鬼魅。 突然,大宁军营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敌袭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军营。威远侯被惊,撩了帘子从主帐中走出来,身后的亲兵还在为他披甲。 “怎么回事!” “回将军,森林那边发了信号,鞑国支援部队已到,如今集结奔着我们方向前来。” 威远侯听着,冷冷一笑。 鞑国果然会趁势而起。 他知道事情后反倒不着急了,挥开还在为他系绑带的亲兵,自己回了帐中,旋即取了一封。他与亲兵道:“交给对方首领,说里面有我们太明国的诚意!” 亲兵领命下去,策马出营,马儿不过跑出营地一里路,便带着已胸前中箭的主人无声倒下。 戚安一脚将威远侯亲兵尸体踢翻,有士兵上前搜身,取出一封信来。 他拆开一目十行,目光寒得似冬日的冰雪。 “那个小畜生真会算计!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 太子居然让威远侯策反鞑国与东真决裂,反扑东真,助他们占东真疆土,再将仪昭公主下嫁到鞑国。 真真是好算计。 还立下每年给鞑国送多少黄金粮食绸缎。 他们就不怕养头白眼狼,再将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吐! 他真替他们王爷不值!! 他们这些人根本死不足惜! 戚安想到与自家主子决别那慕,眼眶一片潮热。 他收好信,让人将马和尸体处理了,下令道:“我们先看场好戏,然后进城。” 威远侯敢污蔑他们王爷的威名,他便也要让他试试这种滋味,让他活着试试这种名声尽毁,成为千古罪人的滋味! 一夜间,鞑*|队进军几十里,与大宁大军僵持不下。 威远侯看到突破他层层布防的鞑国铁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人不是送信去了,为何鞑国首领一再突破了防线,大军直压边境?! 而且,他的人也没有回来。 难道……鞑国觉得那些条件还不够?! “贪得无厌!!”威远侯自以为人人与他一般利欲熏心,呸骂一口。 可敌方大军压境,他也只能是披挂上阵,在他终于露面应战之时,大宁边城的城池已是另一片光景。 威远侯要递给鞑国,带有太子御印的亲笔求和信在城里广发。 誊写的求和信被派到大街小巷,再有如何构陷璟亲王,致璟亲王身死沙场一事也被一并传扬。消息铺天盖地,像雪花一般,整个大宁都被这些信息给覆盖了。 李靳修捏着誊写的书信,用审视的目光去看戚安:“王爷呢?” 戚安沉默,李靳修手骤然握成了拳,眼中闪过一抹惊色。“王爷是还有什么吩咐?” “一切听令凌将军。” “再拥何主?” 戚安又沉默了。 李靳修将手中的书信撕个稀巴烂,洒得一了地:“大宁卫怎么处理。” “我会亲自割了威远侯的脑袋,其余的,不投者杀!”那些人,不死,也只会是祸害! “鞑国大军怎么办!” “我会领军誓死抵挡,等待凌将军的消息,鞑国想攻城,必须从我们璟王卫的尸体踏过去!” 他们真正折了约四千人,还有万余人。 这是威远侯想不到的。 他们王爷明知会有诈,怎么会不留一手。 可是他们王爷为兄弟留了生路,自己却…… 戚安突然转了头,李靳修眼底也有着哀色拍了拍他肩膀:“你不是还没有放弃?” “不会放弃!” 高大的男子再度回过头来,神色冷静无比。 李靳修无声叹息,心想璟亲王真是有一帮极忠心的属下,明明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同时是羡慕,这也是璟亲王有过人之处。 可惜了…… 大宁第四日,风云突变。 戚安在夕阳下杀红了眼,天边的彤云交映着满是鲜血尸体的大地,鲜红的颜色刺目,却也让人兴奋。 随着他高喊一声威远侯叛贼首级在此,降者不杀,半日的杀戮终于都凝止了。 大宁士兵看着被他高高举起的头颅,脚一软皆丢了兵器,威远侯一众亲信将领亦被璟王亲兵逐个击杀,全都斩下首级挂于军营大门。 鞑国见大宁军自己先内乱,欲强攻,却被煞神一般的璟王亲兵镇得半步进不得。 哀兵必胜,他们意识到璟王战败一事反而成就了他这支精锐的部|队,决定整军再重新决策新的计划。 而辽东那边,凌昊以极蛮横的姿态将鞑国东真联合的两军逼得节节败退,因损失逐渐增大,鞑国东真两国将领将亦开始了相互指责。凌昊强攻的意图便是要两国将军因败仗产生罅隙,他才能更好一举击溃。 辽东军战胜的消息亦传到了驻守在大宁前的鞑国将领耳中,他们更加不敢轻举易动,这让戚安与李靳修有了更多的时间整顿大宁军,威远侯一众身死的消息一丝风声也没有被传出去。而宁王府在一夜间亦被戚安派人控制住。 凌昊得知戚安大干一场后,舒爽得拍开一坛酒独自坐在高处喝个精光。 他在知道璟王女儿的关系前,他曾想过与璟王也这样坐着喝一次酒。如今,璟王叫人叹息的事让他明白,只要当权者动了让你死的心,不管多久,都不会再消退。 他如今还在应天府的妻女,其实就可以证明。 反了吧,不管是谁,他都拥着反了! 不反,他与他的家人到最后也只是死路一条! 凌昊决了心意,在与敌军交战中等待蜀中的消息,并和戚安联成一气,慢慢将鞑国与东真围拢。 *** 应天府。 当朝太子大婚将近,整个应天府的戒备越来越严,街上都是巡逻的带刀侍卫,气氛肃穆不已。连勋贵们都轻易不再出门。 凌家的马车穿过没什么人行走的长安街,挽夏撩了帘子张望,对这样的情形只是冷笑。 将那么多大员勋贵的家眷召到应天府,如今却又下了限令,皇帝与沈彦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看了一会,清冷的街道让人索然无味,便又放了帘子,安静坐着往冯府去。 她今早接到了旨意,明日要进宫。 她心里有些不安,便给凌景麒递了信,上门寻他商议商议,看看宫中现在情形又是怎么样。也好过她两眼抹黑的过去。 本来她回了京就该递牌子进宫的,可她实在抵触,便装不知。结果是皇帝也未曾传旨要见她,张皇后也没有旨意,她自然更是安心呆着,不往那皇宫凑热闹。 她还以为要躲过去了呢,不巧离沈彦勋大婚还有三日,旨意就来了。皇帝下的旨,她不去也不行。 两刻钟不到,挽夏就来到了冯府,巧的是今日连冯相都早早下了衙,知道她要来还为她特意准备了茶点。 挽夏受宠若惊,连忙行礼致谢。 冯相看着她笑得很高兴:“说句越矩的话,本相可是想将你当孙女的。” 自从上回见过挽夏,冯相就对她有种莫名的热情,那种热情来得很诡异。莫说凌景麒一头雾水,挽夏也奇怪的。她不觉得自己那么有长辈的。 凌家那老太太经常被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 “能当相爷的孙女是我的荣幸才是。”挽夏顺着老人家的话说,逗得老人又眯了眼哈哈大笑。 冯相心里此时却是想,把孙女换成四个字的才好! “我这老头子在这你们年轻人话也说不开。”冯相又和挽夏说了几句,这便起身要走。“麒儿,好好招待着郡主。” 他们有什么话要说开的?! 搞得他们好像有矛盾似的,两人莫名对视一眼,皆起身相送。 将老人送出院子,两人再重新落坐,挽夏却被怪怪的冯相闹得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了。凌景麒皱了皱眉,沉默一会才问她:“你明日什么时候进宫?” “一早,估计辰中时分会到。”挽夏答。 辰中……明日不早朝,见帝后顶多也就半个时辰。 “我巳初在宫门侯着你。” “大哥不是要上衙的,会不会耽搁事务。” 凌景麒朝她一笑:“无事,送你出了宫再回去就是,不在乎那点时辰。” 挽夏觉得也好,“那便劳烦大哥了,对了,近日来宫中可还有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 凌景麒低头思索,“礼部忙得焦头烂额,给太子妃的礼服好像出了些纰漏,皇后娘娘异常生气,倒是太子替礼部挡下了。礼部尚书这才算保住了些脸面”末了他又补了句,“太子心情不错,见人都是笑的。” 他现在监国,又缝喜事,自然是心情舒爽的。 挽夏撇了撇嘴,希望明日不要见着沈彦勋才好。 “皇上……那儿呢?”挽夏喝了口茶,犹豫半会才问道。 凌景麒对她小心翼翼的态度有些想笑,“你有什么想问直管问,我知道的哪有不说的。” 挽夏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他道:“皇上我倒是三日前见过他,在他的寝宫,那时似乎还有两三个妃嫔在后寝那,我将事情禀了便退下了。精神不错,红光满面。” 凌景麒说着,眼底却是有着讥讽之色。 挽夏心间也有着想法。 她知道太子在给皇帝用丹药,她兄长看到的皇帝红光满面,是药效所为吗?大白天的都召了妃嫔……也有些太糜烂了。 她听到这些,倒也不好再多问了,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皇帝还在用丹药,性命应该还无碍。 挽夏知道这些也尽够了,便不再打听宫里的事,与凌景麒聊起了别的。挽夏本想早些告辞家去,冯相像是掐着时间似的,派人传话要两人陪用晚膳。 挽夏抬头看了看天色,一阵无语。 外边天还大亮,怎么就提晚饭的事情了呢? 凌景麒舒展的眉宇又拧在一起,他的祖父确实热情得过于反常了。 他想着,视线便落在少女那姣好的侧颜上,心中‘咯噔’一下。 他有了个猜测,让他心惊。 “挽挽。”他站起身来,笑容温润。“你先回去吧,祖父那我担着,你明日还要进宫,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这样好吗?挽夏犹豫,似乎太过失礼了。 看出了她的想法,凌景麒又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府,没有事情的。祖父会理解的。” 如此,挽夏便也不再推拒了,大大方方跟着他到了垂花门。在快要上马车的时候,挽夏突然回头朝他道:“大哥,我看那邵家小姐挺不错的。” 那日见过邵盼芙后,她还在街上遇到她一次,见她在首饰店盯着一顶玉冠发呆。被发现后,面红耳赤说要买给家中兄长。 其实她哪里要解释这些,解释了,人才会多心呢。 后来,她就听闻娘亲说邵家似乎有意和冯家结亲的,她再想到冯萱经常喊了邵盼芙到冯家作客的事,也就明白个中事情。 邵盼芙应该是对她兄长有意的。 凌景麒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一句,怔了好大会苦笑:“别人不错那是别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挽夏眨了眨眼,听出了他意思。 他不喜欢邵家小姐呢,还说得这般无情,若被邵家小姐知道,还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她就道:“总该是要叫娘亲忧心你这些事。” 凌景麒朝她一揖,脸上写着你就饶了我别再说了的神色,这伏低做小的样子倒把挽夏逗乐了。 “总归我是妹妹,管不了你。”说着,她朝他挥挥走,进了车厢。 凌景麒望着出了门的马车,喉咙一片苦涩,是啊,她总是当自己是他妹妹。可他却不是呢…… 他叹气一声,转身去寻冯相。 别人都看出来了,她怎么就还看不明白呢? 他发现,凌家的每个人,似乎都有那么一丝迟钝。 95|2.1.1 皇宫依旧是挽夏记忆中的样子。 琉璃金瓦,入目不是朱红便是金色,迎着太阳,直刺得人眼发晕。 她跟在宫人身后,神色平静打量一眼,前往乾清宫。 靠近那座庄严的宫殿,内侍尖尖的唱到声划破这片宁静的区域,仿佛要穿透到云霄。 挽夏敛了敛神,拾阶而上,听得允许觐见后垂目入内,行至殿正中行跪拜大礼。 她双膝才触及一尘不染的金砖,便感觉有人走到身边,扶住了她手臂。 她抬眼,最不想见着的面容清晰落入眸中。 “挽挽可又见外了,两年不见生分得行这般大礼。”高阶之上的帝王声音传来。 低沉而浑厚,在偌大的殿内留有回音。 挽夏不动声色抽回手,在太子的目光下,依旧深深叩首。 “并非女儿与父皇生分,而是这些年来未能承欢膝下,心间惶惶。”她字字清晰,声音似珠落玉盘般清脆动人。 皇帝的笑声霎时充斥在殿内。 挽夏听着却是嘴中发苦,生生将心里的厌恶强压下去。 这般的父女情深,她不演也得演! 皇帝笑过之后让沈彦勋再将人扶起来,挽夏应声不敢劳烦殿下,站得笔直。 沈彦勋视线在她有精致妆容的面容上流连一会,不在意的立在她身侧。 两年不见,她出落得真是好看,娇娇的面容,眉宇间又有股英气。他都有些认不出她来了。 察觉到沈彦勋看了自己好几眼,挽夏神色淡淡,心间却有别的思量。方才她跪下时,皇帝并未开口,可沈彦勋却是扶了她,这僭越不说,往深处了想还让人心惊。 皇帝对太子似乎有着不一样纵容。 挽夏偷偷抬眼,想看看两年不见的皇帝神色如何,前方的帝王又已说道:“你快坐下,走了一路可是累了。” 挽夏趁着回话的机会反倒正大光明直视龙颜,“能见着父皇,怎么会累。” 她的话叫皇帝又大笑起来,目光颇慈祥,“两年不见,你这张小嘴可越发的甜了。” “这可不是在哄您。”挽夏也笑。 沈彦勋说:“父皇都赐坐了,挽妹妹还是别站着了。” 皇帝点头,挽夏这才跟着沈彦勋坐到了皇帝下手。 “可惜凌昊出征了,朕又两年未见着他,也甚是想念。”皇帝说着还叹息一声,似真的非常想念昔日挚友。 挽夏微微一笑,“爹爹能为国家效力,能为父皇效力,是他的荣幸。” 依她想法,她爹爹一辈子不回应天府才好的,这里比战场更似龙潭虎穴。 皇帝笑笑,又问了挽夏这两年来在北平生活,挽夏便也只与他说家常,沈彦勋有时亦会插上一两句话。殿内气氛倒是很轻松。 “你七皇叔这两年如何。”皇帝突然话题一变。 挽夏被这突兀激得心里‘咯噔’一下,话还是那般滴水不漏:“近年来倒是少见七皇叔,他似乎挺忙的。” “嗯,朕这七弟应该是挺忙的。”皇帝的笑多了丝意味深长。 挽夏只当不知道他们兄弟间的那些罅隙,“是啊,都忙得还未成亲,可叫北平多少姑娘家苦等。” “哦?原来七弟还这般受人倾慕呢。” “七皇叔那般出色,这也只是常事罢。”沈彦勋侧头看了眼挽夏,朝她一笑。 两年不见,沈彦勋相貌上越发的像皇帝,俊逸的眉宇看似平和易近人,身上的威仪却挺慑人。眸光流转间更有股如闪电般凌厉的光芒。 这种锐利的锋芒使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 挽夏双眸平静,说:“可不正是殿下这话。” 高座上的皇帝默然看着两人,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站起身道:“朕还有事,太子你陪着挽挽到你们母后那请个安,然后替朕为挽挽接风。” 皇帝坐着的时候,挽夏还觉得他一切正常,可他一站起来,她便发现有些不对。 皇帝的手在龙椅把手上握了许久,说话的尾音有些发抖。 她为自己的发现吃了一惊,很快垂了眸,怕被发现异状。眸光从皇帝皂色绣龙纹的靴子掠过时,皇帝亦迈了步子,脚步明显浮虚,重心不稳还晃了晃。接着,她看到有另一双脚靠近,应该是扶了皇帝离开。 皇帝方才说话不是中气十足? 挽夏心跳有些加速,太子已走到她身边,俯身看她。 他骤然靠近,他身上的龙涎香便侵入她呼吸间。 挽夏被眼前的黑影惊醒,警惕往后退了两步,引得沈彦勋一阵低笑:“凌挽夏,你对我还是那么的避之不及啊。” 挽夏见他笑得怡然,心里骂了句。 沈彦勋却是能看透一般,又道:“先别对我有什么评论,等见过母后,我还有许多的话和你说。” 他立在殿中,从容微笑着说:“两年多……时间过得真是快。” 沈彦勋那种运筹帷幄的神叫挽夏心里越发不安,抿了抿唇未言,他朝她又笑笑,目光有种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走吧,可不能让母后等久了。”沈彦勋在见着挽夏平静的眸光出现波动,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抬步先迈出了大殿。 坤宁宫内的榕树枝桠探出宫墙,绿意葱葱。 挽夏走在沈彦勋身后,打量了眼通往僻静的四周,觉得这处除了草木,毫无生机。 进了正殿,皇后已坐在上首,依旧那么端庄,国母的威仪丝毫不减。可挽夏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张皇后老了许多,脸上敷的厚粉也遮盖不住她眼角的纹路。 而她对挽夏的不喜直接写在了脸上。 挽夏看得分明,向她行礼,不料沈彦勋比在乾清宫时还放肆,硬生生托着她手臂,让她压根跪不下去。 “母后并不在乎这些虚礼。”他清朗的声音变得很冷,“母后,对吧。” 张皇后额间太阳穴突突地跳地,眼中恨意更浓,最终于却不得隐忍,皮笑肉不笑说了句太子懂本宫。 进宫不到半个时辰,挽夏便发现了许多的异常。 皇帝的身体状况,张皇后与太子母子间诡异的对立,还有太子在皇宫内隐隐为首的地位。这些无一不叫她心惊。 这两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亦或是说,太子已经完全将把住了内宫……挽夏猜到了最接近的事实,想到陈奇父子,心底一片冰凉。 有着沈彦勋在场,张皇后看像挽夏时虽还那么厌恶,却没有明嘲暗讽,像征性的问了她近来情况。沈彦勋算了算时辰,觉得已全了双方的面子,也不耐再呆在坤宁宫。 张皇后爽快放两人离开,却在沈彦勋转身时说:“太子,再有几日你就大婚了,本宫已替你派了人到太子妃府上安排打点。” 沈彦勋眉眼霎时冷了下去,回身用一双没有温度的黑眸盯着张皇后。 “我知道你事务多,可这是储君的大婚,文武百官、皇家宗亲和命妇都会观礼,丝毫出不得一丝差错的。”张皇后与他对视,神色决绝丝毫不退让。 自家母后在想什么,沈彦勋怎么会不知道,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挽夏,朝张皇后冷冷笑道:“母后所言极是。”甩袖离去。 母子两针锋相对得太过明显,挽夏虽不清楚这中究竟发什么,可敏感觉得张皇后是话中有话的。 “凌挽夏,我要成亲了。”出了坤宁宫,沈彦勋突然侧头朝挽夏说。 挽夏怔了怔,“臣女恭喜殿下。” 沈彦勋对她笑,“不应该是同喜吗?” 同喜? 沈彦勋见她拧紧了好看的眉,向她走近一步。 挽夏皱着眉后退,脚磕到了坤宁宫的门槛,若非反应敏捷就得后仰摔到门内。 她堪堪稳住身子,心跳很快,沈彦勋难得见到她狼狈,竟忘记伸手拉她先是低笑了起来。 挽夏知道自己为了稳住身形手忙脚乱扒住门框有多失仪,听到笑声脸有些热,可也很快恢复正常。 沈彦勋见她镇定下来,这才再道,语气似讥似诮:“难道不是同喜?你应该很乐意见着我成亲的,不是吗?” 原来是指这个。 挽夏忍了一早上,这会也不太想忍了,反正沈彦勋明白得很:“是挺高兴的。” “呵呵。”沈彦勋冷冷笑一声,看向她的目光极诡异,叫挽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许久未见仪昭了吧,去看看她吗?”他盯着她看了好大会,说。“也许你们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以后她不来皇宫,自然没有多少机会见的! “好。”挽夏颔首。 沈彦勋又是露出那样的笑,“随我来吧,正好午间就在仪昭那儿用膳了,父皇要我替你接风洗尘呢。” “谢过殿下的心意了,臣女不好在宫中久留。你……”挽夏婉拒的话才说一半,沈彦勋突然重重推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推在朱红的宫门上。挽夏背被铜钉硌得生疼,倒抽口气。 沈彦勋掐着她的肩膀,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凌挽夏,你在怕什么?那么着急离开?嗯?” 他疯了吗?! 挽夏疼得都想甩他一巴掌。 他怎么敢在坤宁宫门口就这样对她。 而此时坤宁宫院内早已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安静得仿若坐无人的宫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影响你太子殿下的威严了。”与她一个小女子横什么横。 沈彦勋闻言松开她,见她小脸苍白,脑海里闪过两年前两人在小道间不愉快的一幕。有些懊恼。 “是我一时失控了。”他看她的目光骤然变得温柔。 挽夏心里发抖,觉得沈彦勋真的是疯了,才刚刚褪去的鸡皮疙瘩再次复起。 “你安安心心的在这用膳,我确实有事要和你说,关于大宁军的最新战况。”沈彦勋说着,又恢复储君那种云淡风轻的从容神色。 大宁二字确实引起了挽夏的注意,让她心跳再次加速。 沈沧钰就在大宁,他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挽夏觉得异常不安,袖下的双手攥成了拳,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她一个字都不会去信的! 挽夏沉默了片刻道:“我大哥说会在宫门等我出宫的。” 大哥?沈彦勋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大哥是指谁,无所谓道:“我会派人去知会冯大人一声。” “好。” 挽夏也爽快应下。 她是不会相信沈彦勋说的话,可她还是想听听,看他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约莫一刻钟,凌景麒便见着了太子派来传话的人,那内侍朝他行礼后道:“冯大人,皇后娘娘为了太子殿下大婚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便要温娴郡主留在宫中帮衬着,温娴郡主说您会等她出宫,叫奴才来传话,让您不必等侯了。” 96|2.1.1 挽挽被留在宫中? 凌景麒视线锁在内侍身上,很快便认出人来。 这是东宫的内侍。 张皇后留挽夏怎么会是东宫的人来传话。· 凌景麒察觉不对,那内侍却已行礼告退,衙门里人来人往,他只得将心中疑惑压了下去。到了下衙时分,凌景麒简单收拾便出了皇城直奔凌府。 苏氏早已在家中焦急等了一日,左右没等着女儿回来,倒等只到了养子。她知晓凌景麒要接女儿家来的,见着他孤身一人,脸色越发不好了。 “你妹妹呢?” 凌景麒朝她行礼,“被皇后娘娘留宿宫里了。” “皇后娘娘?”苏氏只有心惊,“怎么会被留在宫里了。” “说是太子殿下大婚将至,宫中事务繁忙,皇后娘娘要妹妹打下手。” “宫里那么些的宫人,这些又有礼部的人,皇后娘娘身边更有得力的,挽挽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苏氏说着额间都急出来一层汗。 凌景麒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他沉吟着道:“那传话的人倒像是太子那边的。” 站着的苏氏霎时腿软了下去,她身边的丫鬟吓得叫喊着去扶她。 “母亲!”凌景麒挥开丫鬟,稳稳扶住她。“您哪儿不舒服?” “麒儿!想办法将你妹妹从宫里接出来!一定要接出来!快去!”苏氏头晕目眩,脑海里都是挽夏说过的前世之事。 太子,太子这世是还没有对女儿死心吗?! 他要留女儿在宫里做什么?! 凌景麒被她惨白的一张脸吓着了,伸手握住她不停发抖的手,“母亲您到底是怎么了?”他养母这应该是在害怕,可她怕什么?! “……太子。”苏氏抖着唇,勉力借着他的力气站稳,声音又低又恨。“太子,对你妹妹不怀好意!” 太子不怀好意,是什么意思?指哪个方面? 男女之情?! 凌景麒不可置信的看向苏氏,苏氏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重心不稳跌坐在地,大声朝他喊:“快去啊!” 凌景麒脑袋嗡的一声,也顾不上再去看苏氏情况,转身便往外走。 太子怎么会对挽挽有那种心思,他怎么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将挽挽留在宫中! 他思绪极乱,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进宫!快!”凌景麒登上马车,吩咐着,却又跳了下来,直接解了套车的马翻身上去。 他的小厮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忙对勒了缰绳的主子道:“少爷,您这会哪还能进宫去,宫门要落锁了!” 才扬鞭的凌景麒动作一顿,脸色铁青。 他怎么忘记这一层。 只要想进去,总会有办法的! 他叱一声,狠狠挥鞭打马,疾驰而去。 小厮吃了一口的沙尘,郁郁看着没了马儿的车,难道他要和凌府的人借马回去? 凌景麒这边匆匆搬救兵去了,在深宫中的挽夏与仪昭聊了大半下午,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要准备出宫去。 这间太子早早离开,挽夏心里虽还好奇着他说有关大宁的是什么消息,可却也知道能不招惹太子便离他远些的好。于是她连出宫都不准备告知对方,自己径直甩开身后的宫女,快步往宫门去。再晚宫门就会落锁,便是她有着腰牌,落锁了也十分麻烦。 宫人们跟不上她,只能边跑边喊,想将她唤停。挽夏脚步丝毫不停顿,匆忙中在拐角与人撞了个满怀。 像是撞到了铁块似的,挽夏本能往后仰,手腕急时被人抓住,将她拉稳了身形。 陌生的温度,陌生的气息,挽夏眼看着又要扑入那人胸膛之时,猛地挥起自由的手。 沈彦勋察觉凌厉的风劲袭来,下意识便是偏头躲开,脸是避开了,脖子却还是被挽夏修得尖尖的指甲给抓了两道。 抽气声霎时在游廊上响起,见着这幕的宫人,纷纷跪下,头磕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温娴郡主居然朝太子殿下动手! 吃疼的沈彦勋松开了挽夏的手,伸手抹了把脖子,有微微的湿意和火辣辣的疼。他眼中也带了怒,冷声道:“凌挽夏,你发什么疯?!” 这一切不过是挽夏的自我保护意识,她此时也小口小口喘着气,胸前因呼吸起伏不定。 沈彦勋视线瞬间就被那处吸引了过去。 厚重的礼服遮盖下,身材还能显出这番玲珑来,她还真是长大了,无一处不勾人。 沈彦勋呼吸变得有些重,目光又凝在挽夏粉嫩白皙的小脸,眉眼精致,一双杏眸又黑又亮。她在盯着你看时,心神便总会随着她流转的眼波荡漾。 “上哪去?”他打量了她一会,那丝怒意也消去,语气缓和下来。 “自然是回府。”挽夏警惕看着他。 沈彦勋闻言闲闲一笑,那笑容带着挽夏不曾见过的邪气,叫人十分不舒服。 “本宫已经派人与你兄长说了,你会在宫中留到我大婚后。” 什么?! 挽夏睁大了眼看他,“你这是要软禁我吗?!” 望着那双因动怒更加灵动的杏眸,沈彦勋微微朝她倾了身子,神色极暧昧:“软禁吗?如若我就真那么想了呢?凌挽夏,你要怎么办?” 挽夏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他却再又逼近。 “你怎么敢这样无法无天!”他老子还活着,他在宫中行事居然放肆张狂到此等地步。 沈彦勋还是笑,笑早已落入网中,成为他猎物的挽夏。 她不停后退,他便不断逼近,直接她逼到背抵着墙,退无可退。 “对啊,如今我早已不是那个你们眼中无能的储君,我这样行事,无人敢多言一句。”沈彦勋低头,视线落在她小巧挺巧的鼻尖上,又游移到了她红艳的一双唇上。 他喉结滚动着,眸光渐深。 挽夏察觉到他有些危险的心思,紧紧贴着墙,思索着要怎么脱身。沈彦勋却没有再逼近,而是十分有趣的看她,看得她快要失去耐性时,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就这么回去,不想知道你的七皇叔发生什么事了?” ……七皇叔。 果然是事关沈沧钰吗? 挽夏心下一凛,神色却很冷静,“七皇叔发生什么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彦勋像是听到极好笑的事,愉悦的大笑着,他勾着唇角,笑够了才和她道:“真的没有关系吗?凌挽夏,便是他死了也没有关系?” 死了? 谁死了?! 沈彦勋十分满意看到挽夏神色不再冷静,盯着她不断收缩着的瞳孔,一字一顿道:“对啊,凌挽夏,沈沧钰死了。死在大宁边关,死在战场上,头颅被人割去,身首异处。” 挽夏睁大了眼看着他,有一瞬她觉得自己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可是她脑海里却清楚回荡着他极残忍的话。 沈沧钰死了,身首异处…… 他死了,身首异处…… 怎么会,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挽夏确实被这个消息惊着了,惊得手脚发软,眼前发黑。可身体又很奇怪的涌起一股力气。 她狠狠推开沈彦勋,道:“我不会相信的。” 她不会相信的…… 沈沧钰怎么可能会死! 她不会相信的! 她不会相信的……挽夏在朝沈彦勋说了一句后,坐倒在地上,揪着衣襟大口大口喘气。 她不相信,可是本能的恐惧却支配了她,让她颤栗着,发抖着。 倚着墙根坐着的少女,脸白似雪,沈彦勋沉着脸看她临近崩溃的样子,眸里冷意在凝聚着。 她对沈沧钰倒真是好啊,不过一句话,便要去了她半条命似的,瞧刚才还灿若辰星的眸子如今就只余空洞无神。沈彦勋心里翻涌起了妒忌。 他蹲下身来,更加残忍的说:“不信?没关系,我那有从大宁来的战报,还有鞑国这次领军首领的亲笔信,你要不要看看。” 挽夏抬头茫然的看他,他的话似刀子,在一片片凌迟着她。 她又唇在微动,像是低声喃喃什么,沈彦勋不由得凑近了些,却是听到她一遍又一遍在说——她不相信。 聚在沈彦勋心头的妒忌霎时暴发,化作了汹涌的怒意,他猛地掐着她肩膀,将她按在墙上。无情的道:“你信不信都改变不了事实,他死了!如若你想再挑战我的耐心,那么我不敢保证你父亲会遇上什么。” 意识不太清楚的挽夏的眼珠子在此时动了动。 她父亲,她……爹爹。 是啊,她爹爹也在战场上。 挽夏空洞的双眼又有了聚焦,沈彦勋的面容清晰映入她眼中,这张酷似皇帝的脸,那么清晰就在眼前。 她突然露了笑,戚然绝美,沈彦勋被她笑容晃神了那么小片刻时间。 挽夏手指掐入在了地砖间,指甲都被她硬生生掰断,带着皮肉,鲜血霎时便染红了她的十指。她眼眶很热,又酸又涩,可她却一滴泪也没有落下来。 在沉重的打击中,她反倒不见了初时的悲意,思绪从所未有的清晰。 沈彦勋也算是耗费苦心了,计划一环套一环,她何德何能让他动这些心思,真真是叫她感到荣幸。 挽夏肩膀被他掐得生疼,背也撞在墙上硌得生死,十指更是钻心的痛。可这些,都抵不过她已几乎痛麻木了的心。 “沈彦勋,你还想要在大婚上偷龙换凤吗?”挽夏看着他,神色淡得连她眉眼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沈彦勋见这么快便想明白,有些吃惊,旋即又无所谓地道:“我本来是那么想的,可如今我却不想了。” 他站了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那么骄傲,对我那么不屑一顾,我又何必苦苦讨好你。我完全不需要。” “你会放下的那点傲骨,你会反过来求我,来讨好我的……凌挽夏,你说你会不会?” 会不会? 挽夏笑笑,也站了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衫,在他面前站得笔直。 “我要看战报,还有鞑国首领的亲笔信。” 沈彦勋额间青筋抽动,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很快又移开。他怕他忍不住,亲手掐断了那好看的脖子,让它的主人香消玉损。 凌挽夏长得一身反骨,也知道怎么样能戳他心窝,一刀下去,滴血不染,却叫他痛得连眼珠子发红。 她好得很!! 好得很! 沈彦勋冷冷一笑,甩袖抬步往前走,挽夏闭了闭那涩得发疼的双眼,深吸口气紧随着他。 在东宫书房,挽夏看到了四日前来的战报,还有两日前鞑国首领的亲笔信,鞑国首领还在信中提了议和条件。挽夏面无表情,冷静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她看着那些鲜血淋漓的字眼,眼居然没眨一下,连手也没有抖一分。 沈彦勋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中,视线一直凝在她脸上,可她太过平静,让他完全猜不透她的思绪。 挽夏将信放回桌上,站起转身。 沈彦勋冷声喊住她:“你要上哪去。” “自然是家去。”她脚步不停。 沈彦勋耐性终于耗光,从书案后冲了出来,掐住她手腕将人拉了回来,将她直接压在了桌案上。 “凌挽夏,你哪也去不了!” 挽夏没有动,一丝反抗的意图都没有,只是静静与他对视,仿佛是要看看清楚,眼前这欺她的人是谁。这种不似反抗,却比反抗更令沈彦勋生气。 她这算什么? 屈服了?! 沈彦勋被她气红了眼。 好,既然这样,那他也索性不要再忍耐了。 女人,身子给了谁,偿到了什么才是情的滋味,自然也就转变了! 他松了她一只手,去抬她下巴,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看着那娇艳诱人的红唇,便低头下去。 外边却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内侍尖细的声音急急禀道:“殿下,冯相进宫,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馨甜的香气就在鼻尖,沈彦勋虽不太冷静,理智却还在的。心里咒骂一声,迅速松开了挽夏。 “让相爷在大殿稍坐。”沈彦勋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朝外边喊。 挽夏这时慢慢扶着桌沿站身来,沈彦勋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忍住了,拂袖而去。然后书房门再度被关起来,独留了挽夏在里边。 挽夏面无表情站直了身子,心想,可惜了…… 她抬了手,看着手中那把银色的裁纸刀,望着清晰映着自己的面容刀身,眸光似刀刃般凌厉。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人打扰呢,不然,这会,它已经在沈彦勋身上了吧。 真真可惜了。 她翻来复去看了几眼,然后微微一笑,将刀收进了宽袖中。 她等他回来,哪儿也不去。 可是过了许久,挽夏也没有等回来沈彦勋,而是等来了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客客气气请了她出去,引着她往东宫的正殿去。 才跨过正殿的门槛,她便看到了凌景麒那熟悉的身影,他眼中全是担忧,见着她时还显出激动。而沈彦勋正面色铁青坐在正中央,冯相神色也极难看。 冯相见挽夏前来,面容平静,他心中暗点头。觉得这小丫头明知身陷险境,还有这般的淡然,确实极难得。 冯相这会便站起身,朝太子施了一礼:“谢过太子殿下心系微臣,臣这便带着孙儿与孙媳妇先行告退。” ……孙媳妇?! 挽夏脚步顿住,凌景麒面上闪过心虚,轻轻握住她手:“回去再与你解释。” 挽夏疑惑看了他几眼,又看向太子。 沈彦勋双目此时死死盯着凌景麒与她交握的手,似讥似诮的道:“冯相为人长辈,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冯相只呵呵笑了两声,挽夏感受着坠在袖子里裁纸刀的重量,朝沈彦勋平静地说:“本还有事要与义兄说的,挽挽改日再寻义兄。” 她话落,凌景麒握住她的手用力一分,挽夏朝他安扶地笑笑,抽了手,向沈彦勋工整福了一礼。 沈彦勋眉心一跳,有些琢磨不透那已跟随着人离开的少女。 她不应该是恨他的? 还是他威胁的那番话语真吓着她了……沈彦勋沉默地坐在殿中,许久后冷冷一笑。 他要的,绝对逃脱不了。 一直表现十分从容的挽夏,却在登上马车那刻,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一滴泪,无声从她眼角划落,又快速蒸发在空气中,不留丝毫痕迹。 97|2.1.1 “沈沧钰,我们一起放纸鸢啊。” “好。” “高些,再高些……” “都依你。” 一身玄服的青年宠溺着朝她笑,缓缓地松手中纸鸢的线,少女迎着阳光,欢喜得眉眼弯弯。突然一阵狂风起,青年手中的纸鸢被卷走,少女焦急着要去追,才提了裙摆想起身后的青年。她回身朝他看去。 玄服的青年化作一身银甲的将军,腥红的披红似血。 他和她说:“凌挽夏,我要走了……” 少女怔懵地看着他,青年已转身,她想扑上前去,却扑了个空。 青年的身影不见了。 他说他要走了,可是他要去哪? 少女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有抓住的双手,又抬头去看天空,天上亦什么都没有。 纸鸢不见了,他也不见了,都去哪里了? 少女惶惶向四周搜寻,梦幻似雪的桃花林霎时化作了地狱般的战场。 战马嘶鸣,士兵拼杀的惨叫,入眼都是一片血红。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大笑,她被吓一跳,转眸看去,一个高大的外族男子手中正拎着一个头颅。 那头颅的面容……她凄叫一声,疯狂地要冲上前去。 “不!!沈沧钰!沈沧钰!!” 挽夏猛地睁开双眼,分不清梦与真实,做着梦里要与人争抢的动作,直接扑到了床外。 里间的动静惊得苏氏与凌景麒站了起来,匆匆跑了进去。 昏睡了近整晚的少女狼狈地伏在地上,高几被她带倒了,砸在地上,蜡烛灯台滚在边上。 凌景麒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却发现她手异常的冷,不停的颤抖着,一抬眼便见着那张被泪水冲洗着的小脸。 “挽挽……”他担忧地唤一声。 苏氏帮着他一起将女儿扶起来,再塞入被窝,又叫来丫鬟打扫。 摔了一跤,挽夏神智也跟着清醒,第一反应是伸手抹去脸上的泪。 “挽挽,不怕了,我们回家了。”苏氏以为女儿是受了委屈,心疼的为她整理额前碎发。 凌景麒看着她染满憔悴的眉眼,心里怒意不住翻涌:“太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苏氏嗔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提,不是叫女儿更难过。 挽夏无神的双眼慢慢有光聚集,眸光变得如腊月的风雪,寒而冷。 “他告诉我沈沧钰战死了。” 少女用极平静的声音讲诉异常残忍的事情。 苏氏与凌景麒大骇,紧张去看她神色,可除了她那一双染满恨意与冷意的双眼,他们再看不见她的其它情绪。 “他和我说,爹爹也许也会遇上些什么。” 太子这是威胁她了?威胁她……苏氏与凌景麒不敢多想,如若再晚一些进宫,现在是什么样的局面。 “挽挽,他这样说你就信了吗?”苏氏抖着手摸她的脸,“他不过是……” “战报是真的,他还将仪昭也推了出去,要和鞑国联姻谈和。”挽夏坐起来,长长的发垂在身后,黑的发,衬着她雪白精致的小脸,将她显得似一碰就要碎的陶瓷娃娃。 凌景麒震惊地反驳道:“可是朝上没有任何风声。”他说着,很快便沉默了下去。 近来因为太子大婚,朝臣的精力好像也没有聚焦在战事。 他脸色一下变得极难看。 挽夏平静地朝他笑:“大哥,不管事情如何,一件事却是做不了假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前世,她爹爹不就是死在皇帝的谋划中。 如今沈彦勋虽然是太子,可也许不久,他就该是皇帝了。 掌着生杀大权的皇帝。 “我现在就让人送信给父亲!”凌景麒还是不太相信,他不认为太子真敢逼害忠臣。 挽夏闭了闭眼,轻叹道:“没有用的,送不出去。”她在回京后便让人送信了,可都被锦衣卫载了。 陈玄父子如今就盯着他们凌家,她早早就派了自己的亲卫去对付二人,只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太子已经将他们困在应天府中。 凌景麒见她这般肯定,自然也想到了她是有查证的。“总会有办法的。” “不……”挽夏发出个坚决的短音,抬了头,用闪动着异光的双眸看他。“大哥,你不要再为凌家轻举妄动,你如今身后还有着冯家,你不能置冯家于不顾。” 他今日进宫救她,已经触怒太子了,冯相怎么也跟着他胡闹,编了那么个借口。 “挽挽,你不必担心这些的。”凌景麒喉咙发苦,知道她是反应过来营救的事。 “大哥,你回冯家去吧。” “你这样让我如何走。”凌景麒蹲下身来,“太子还是忌惮冯家的,我们按着计划走,他不敢有妄动,祖父亦同意的。” 苏氏也知道养子救女儿出宫是寻了什么样的借口,听到他如今还这样说,一直不知要怎么反应。她的准女婿战死了,她的养子又成了她女婿?! “我怎么能再连累大哥你呢?”挽夏笑笑,已经累了那么多人了,怎么还能再将冯家拖下水来。 凌景麒默然,一句我不怕你连累在口中兜兜转转,就是无法说出口。良久,他才叹道:“我先回冯府,看能不能查清这消息是否真实。” 他说着,目光一直未离开挽夏的脸,只见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脸色越发苍白。他复杂的再看她一眼,朝苏氏行礼利落离开。 也许现在是他最好的机会,可是他却突然希望太子所说的是假的。 小姑娘说话很正常,也露了笑,可她心里头那种悲意是无法掩盖的。他相信,如若不是还有凌家,她估计不能这样坚强。他心疼她的这种坚强。 其实,他也可以做为她的护盾的,他如今也可以将她纳入羽翼下的。 凌景麒内心火一半冰一半,感情与理智拉扯着他,让他痛苦又茫然。如若他真告诉她自己的感情,她会鄙夷他吗? 凌景麒不知道答案,也没有勇气去寻求答案,玉树般的少年一脚深一脚浅,近乎狼狈地离开了凌家。 挽夏屋内灯火昏黄,苏氏紧紧握着女儿的手,面对平静到诡异的女儿竟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璟王战死了,她应该很伤心的,或许她连这个事情都无法接受。 “挽挽……”苏氏红着眼,忍着泪,轻轻摸她头发。她说不出来让女儿再等消息的话,她怕女儿再受一次打击,同样,她也说不出让女儿面对的话。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一声含着无尽担忧的呼唤。 挽夏发了会怔,然后才回握苏氏的手:“娘亲,我没事的。爹爹还在战场上呢,我怎么会有事。” 女儿一句话,叫苏氏极力忍耐的泪落了下来,她宁愿女儿是大哭大闹,也不希望她如此坚强。 感受到滴在手背上的滚烫泪水,挽夏抬手,一点点给自家娘亲抹泪。 “娘亲,也许前世我错了。” 挽夏一边为她擦拭泪痕,一边轻声说:“前世爹爹将女儿许给了沈沧钰,得到的或许不止是皇上的猜忌,极大可能也有太子的报复。所以爹爹被冠上造反的名头。” “太子的性格阴狠,记仇。今日他与女儿说,要折了女儿的傲骨,要女儿去求他。以他的这种性格,前世应该是报复了,恨爹爹拒绝了他,而谋反是死罪,女儿失去了凌家,再失去夫家,不就正好受他磋磨了。” 太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她怎么如今才发现,才明白,当年的事,内中有着别的真相。 她当年,是怎么下得去手,给沈沧钰扎了那一刀。 “挽挽,别想了。那都是过去的事。”苏氏重新握住女儿的手,不叫她去想更多的可能。 璟王战死的消息已经要压跨他了,如若她再觉得前世还亲手让璟王丧命,苏氏都不敢想像女儿究竟受不受得住。 “嗯,不想了。”挽夏乖巧的将头依到苏氏肩膀上,闭上干涩的双眼。“娘亲,女儿困了,想要睡会。” “睡吧,娘亲就在这陪你。”苏氏难过的为她拉上被子,伸手轻轻拍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她入睡那样。 情绪一直紧绷着的挽夏终于感到一丝安心,她窝在自家娘亲的怀里,闭着眼,前世今生不停在脑海里徘徊。她怎么能让家人再陷入那种境地呢,怎么能呢…… 同样的夜,挽夏很平静的睡着。凌景麒在回府后听冯相劈头盖脸骂了长达一个时辰,内容能用怂包二字能概括,然后便一直为探听消息的事忙碌到天明,简单梳洗便再去了衙门。 离太子大婚只余一日,宫中更忙了。 今日虽按例三日一朝,可皇帝与太子一件政事都未议,算是露了个脸便让散了。文武百官亦不敢这个时候触眉头,自然乖乖恭送。 沈彦勋在经过凌景麒时,脚步顿了顿,凌景麒便听到他冷冷的一声笑,旋即沈彦勋才再抬步离开。 凌景麒待人离开后直起了腰,目光沉沉望向太子消失的地方,他知道对方这是在警告他,并昭示着不会轻易放过小姑娘。 凌景麒捏紧了笏板,到衙门告了假,先回了一趟冯府。他派去的人早已经回来,告诉他眼下最坏的情况,应天府被把得严严的,传不出去一点消息,便是璟王留在应天府的人这些日子都联系不到外边。 他闻言后面色凝重的再去了凌家。 在凌家,他却看到了与自己想像不一样的情景。 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秋千上,让小丫鬟们推她,裙裾飘扬,笑声在风声中荡开。 他静静立在院门处看了一会,然后脸上也露了笑来,轻声上前示意丫鬟噤声,然后轻轻在后边推她。 她想让所有人安心,他自然也是配合的。 察觉到笼罩着自己的影子不对,挽夏回过头去,见着是凌景麒,眉眼又变得弯弯的。“大哥你来了,正好,小丫头的力气太小了,你再推高些啊。” “好。” 凌景麒依她所言,将她推得高高的,见她落下,再又推出去。挽夏感受着风,看着离得更近的蓝天,眸光亮得如空中艳阳。 秋千玩腻了,挽夏便又拉着凌景麒去摘花园里的梨。 花落后,梨树便上结了果,沉甸甸地坠在枝头。挽夏眼神非常好,挑的都是已长成金黄的梨,让凌景麒一个一个摘下来,然后兜在衣服里。凌景麒笑话她不端庄,她却一脸无所谓的笑得眉宇飞杨,在阳光下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好看极了。 摘来的梨,挽夏叫厨房做了银耳梨羹,在用晚饭时亲自端给苏氏与凌景麒。 夜色慢慢暗了下去,夏虫在草间发出清脆的鸣叫,晚风袭人,倒是十分怡然舒爽。 挽夏坐在花厅中,看着侍卫将昏睡的母亲与兄长小心翼翼扶走。 侍卫照她安排,将凌景麒送到冯家的马车上,送回了府,然后苏氏亦被安置在另一辆马车内。 事情备得差不多,侍卫长前来汇报,他身后还跟有一位神色冷峻的青年。 “见过温娴郡主。”陈玄看了眼高座上的少女,屈膝行了一礼。 “陈玄,你不必觉得憋屈,本郡主自认要比你们这些所谓的男子汉要更讲信用,只要你安然让我母亲出了城。我自然会放了你父母。” 陈玄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咬着牙关。 挽夏见此轻笑一声,“你也不用想再耍什么诡计,跟着你去的侍卫会确认我母亲的安全,再回应天府,那时,你便会见着你父母。可如若我的人发现问题,半个时辰,你父亲或母亲,便会失去身上一个部件。我是女子,可逼我走上绝路了,我比你们都狠。” 愤怒的陈玄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温娴郡主的狠,他已经见识过了,不然,他父亲怎么会大意上当被俘虏。 “只希望郡主一言九鼎。” 挽夏颔首,侍卫长立即便带了陈玄离开,她则继续坐在花厅中。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边有喧闹的声音。 挽夏端过刚上的热茶,慢慢抿了一小口,然后才站起身来。 管家已领着一位内侍打扮的人进来,后面还有一队禁卫,来势颇凶。 那名内侍是沈彦勋身边得力的,挽夏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去了根的东西已像被掐着嗓子似的向她行礼,“郡主,皇后娘娘传郡主进宫,好为太子明日大婚做准备。” 理由挺冠冕堂皇的,就是不肯用心些,皇后娘娘哪用得着太子的人来传旨意。 不过挽夏对这些也不甚在意,太子连掩饰都无所谓了,她自然也无所谓的。 “那便走吧。”她从容迈开步子,并不用他多言,就出了厅堂。 那内侍怔了怔,旋即一挥手带着那队禁卫紧紧跟在挽夏身后。 垂花门处早有太子安排的马车在等侯,挽夏一路来连眉头都未动一分,就那么安安静静上了马车,任它拉往皇城。 太子不会死心,她是知道的,也算准了今夜是最后期限。不然,太子就没有理由能将她拘在宫中了。 挽夏的平静出乎人意料,沈彦勋见着她穿着家裳装扮,髻上也未有多的装饰,探究地看着她。 “太子殿下这样看我,莫是不识得了?”她微微一笑,眸光流转,比满室的烛火更加明亮耀眼。 “你这是想通了?”沈彦勋视线仍旧凝在她脸上。 挽夏似叹非叹,“想通又如何,未想通又如何?我若说要你放了我,放了我爹爹,你会吗?” 沈彦勋眯起了眼,“那你就安心呆在这吧。” “好。”挽夏朝他福一礼,又笑道:“明日殿下大婚,我怕是看不到那盛况了,先祝殿下与太子妃百年好合。” 沈彦勋冷冷看着她盈盈拜下,轻而易举就被激起了怒意。 “凌挽夏,你会如愿的,然后你会来求我的!”他甩下狠话,拂袖而去。 他以为她进宫来,起码是服软了,只要她说一句软话,他就会按计划行事,让她成为明正言顺的太子妃。如今看来,她还是那样不知好歹! 那他便如她的意,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还能高傲到什么时候! 沈彦勋带着怒意离开,挽夏唇边的笑意渐冷,只要给她一夜的时间便好。 太子怒意冲冲走了,照看挽夏的宫人依旧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挽夏看着木头似的那些人,觉得无趣得很,便在这座宫殿转了起来。 在里边走了一圈,这宫殿比她想像的大,处处也十分精致。走累了,她回到寝室,推开窗发现窗外那宫墙后探了许多的梨枝,外边是她熟悉的林子。 ——那片她与沈沧钰相遇的梨树林。 这是皇宫东南角,离东宫不远,应该说很近。她记忆中,东宫也能看到梨树林,而这片只有两个宫殿。 沈彦勋还真是给她个好地方。 挽夏见月色正好,索性趴在窗边,看夜晚的林子。 看了会,她倒是起了困意,便想着早些歇下养些精神,转身前荷包的流苏被勾住了,从她腰间扯落。腰间一松,她忙低头,将勾挂住的荷包解了下来。 捏着荷包,她又靠回窗边,伸手打开。 栩栩如生的龙佩被她取出,她转过来,指尖在上边的‘璟’字不停摩挲着。 沈沧钰,你真的就那么倒下了? 挽夏捏着玉许久,又将它再度收回到荷包内,爬到床上,缩成一团入眠。 次日,她是被喧闹的礼乐声吵醒的。 外边很热闹,太子大婚已经开始了。 她慢慢坐起身,帐幔外已立有伺候的宫人,听到动静忙撩了帐。 “奴婢伺候郡主梳洗吧。” “什么时辰了。”挽夏张开双臂,任宫人为她更衣。 宫人恭敬回道:“巳初,太子殿下大婚的吉时,典礼才开始……”那宫人说到一半,突然又住了嘴,她说得有些多了。 挽夏朝紧张的宫人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兰香。” 听到这个名字,挽夏又笑,叫兰香啊……“难为太子殿下的用心了。” 兰香吓得忙跪下,挽夏只说了声无碍,告诉兰香,她身边的人都是按香字取的名。兰香额间都渗了冷汗。 挽夏梳洗后,已有宫人传了早膳进来,样样精致,却也只是精致。这深宫中住的人都是极寡情冷淡的,连菜的味道也是一样。 外边依旧远远传来热闹声,挽夏也就安静的坐在殿里,这样过了一个上午,喧闹声像是退去了。挽夏知道太子大婚的礼程应该是走完了,再等一些时辰,皇家人应该也该散了。 挽夏没有用午膳,又回到寝宫很悠闲的睡了一觉,睁开眼后又问宫人是什么时候了。宫人答近申时了,挽夏穿好衣裳,又像早上那般坐在殿内在无聊赖,再坐了会,她便指挥宫人去寻各样的小玩意。一时间,殿内的宫人被她指挥得团团转。 挽夏趁着这个机会回了寝室,轻巧地翻过窗,来到昨日就看好的合欢树下,灵活攀上去然后趴在高墙挪动到探前来的梨枝,就着树枝攀下离开了这座宫殿。 她立在林间辨别了方向,认准地方便跑了起来。 她所在的宫殿已经响起了宫人们慌乱的声音,挽夏越跑越快,然后避开巡视的禁卫直接冲着皇帝住的乾清宫去。 在看到熟悉的中路时,挽夏也听到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她咬咬牙,继续往前跑直接就冲到了中路上。 她骤然从小道间跑出来,周围的侍卫都被她吓一跳,定晴一看便都认出她来。 众侍卫犹豫着想要不要给温娴郡主请安,却又见她四处张望,然后在看到几位拎着食盒的宫人双眼发亮,二话不说再冲了前去。 侍卫们看得有些呆了,后知后觉要去拦住,可谁人会知道一个小女子有那样灵巧的身手,皆被她避了开来。然后直接扑到了那宫人身上去。 一阵狼狈的惊呼和动静,宫人的食盒被挽夏撞翻,食盒里的汤药亦泼洒出来,染了挽夏半个身子。 挽夏一撞之后,又用手在那丢药汁上胡乱的抹,这种作态落在侍卫眼中和疯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侍卫靠近想拉她一把,她却极快爬起身,提着裙子再度撒腿就跑。 乾清坤的侍卫都被她惊着,四处跑前去要拦住她,太子那边发现她逃离的人马也赶了过来,挽夏跑得更加起劲,有种呼吸都要喘不过的感觉,胸腔憋闷得很,仿佛要爆炸快来。 再快点,她要再快点!! 凭着记忆,挽夏再度穿进了极隐蔽的小道,在内中穿梭然后来到一座宫殿前。 她此时已跑得一身都是汗,力气也透支了,她死死咬着唇,来到那宫殿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拍门。 哑着声音嘶喊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凌挽夏求见!!” 98|2.1.1 寂静的宫道中,少女呼唤的声音显得越发凄戚。 挽夏用力的拍着门,咚咚的声响在她耳边回荡,还有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与喧闹。 她拍打得越发用力,在追上来的人隐隐显了身形时,宫门终被打了开来。挽夏被带得直接扑进了门槛,本想斥骂何人放肆的宫人被吓一跳。 挽夏喘着气支起身子,也不管自己的狼狈吓没吓着人,颤着手将腕间那发黑的银镯子捋了下来。 她将镯子塞到宫人手中,死死捏着她的手道:“快,快将这镯子交给太后娘娘过目,皇上,皇上性命危在旦夕!!” 挽夏说得又快又急,宫人怔在那反应不过来,只见她又挣扎着起身往外跑去。那宫人忙探头出去看,被大批涌过来的侍卫吓得又缩了头,下意识将那镯子先收到了袖中。紧接着,她听到那些侍卫说:“温娴郡主,得罪了。”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又迅速撤离,宫人这才敢再小心翼翼探出头看去,刚才来将镯子给她的少女软软的被侍卫们押走。 温娴郡主…温娴郡主……宫人将少女的封号在嘴里嚼了几遍,又摸出镯子对着阳光看了看,关了宫门神色慌张往正殿去。 片刻,再度静了下去的宫巷传来宫门被打开的吱呀,皇太后的凤驾直往皇宫最中央的位置的去。 挽夏恢复神智后,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先前的宫殿,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慢慢坐起身来。 帐幔没有放下,眼前光线却很暗,她估摸应该是天黑了。 连盏灯都没有给她点? 挽夏摸索着下了地,才走了一步便撞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她忙往后退,却已经晚了,手腕被人狠狠用力拽住,然后一把甩到地上,摔得她双眼直发晕。 她疼得倒吸口气,寝殿内终于有光亮了起来,十名宫人捧着烛台放在各处,然后又无声退下。 这个时候,挽夏亦看清了刚才粗鲁待她的是何人。 ——沈彦勋。 挽夏在心间极恨的喊这个名字,慢慢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还脏兮兮的衣裙,又拢了拢发。 沈彦勋身上也不比她干净到哪里去,绣着金龙的明黄礼服染着片片血迹。 他朝挽夏走去,每走一步,便会留下一个血印子。 挽夏看着沾污了地毯的血脚印,视线又落在太子的脸上,那俊朗白皙的面容上,有一道明显的巴掌印。 充血,红肿着。 挽夏唇角不自主就翘了起来,这个笑容落在沈彦勋眼中莫过于火上浇油。他突然跨一大步,一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紧紧收紧。 他真是小看她了!! 居然还能想到搬救兵,让皇太后在他父皇用药时闯了进去,查到了丹药有问题。 挽夏被他扼住了脖子,难受得呼吸不过来,小脸憋得通红。可她只是眼神平静看着暴怒的太子,看着他青筋突起的手力度慢慢加大。 她的平静让沈彦勋恨得双目赤红。 她就那么想死?! 死了好去陪沈沧钰吗?! 做梦!! 沈彦勋死死盯着眼神开始慢慢失去聚焦的少女,终于松了手。 挽夏软软地倒在地上,喉咙有着新鲜的口气进入,她本能的大口呼吸着,然后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沈彦勋蹲下身,用力掐着她下巴,让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凌挽夏,你很聪明,可是那又如何。你的聪明救不了你,还让许多人因你丧了命。” 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阴森的狰狞。 “皇祖母知道又如何,他都将死之人了,神仙也回天乏术,难不成皇祖母还因此会杀了我?凌挽夏,你说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你就不为你家人想想?你就不为现在正跪在宫门前,被万箭指着的凌景麒想想?” 大哥?! 大哥怎么会跪在宫门前,她不是给冯相留了书信……挽夏手一抖,神色不复平静。 沈彦勋看着她的变化,冷冷地笑出声:“怎么,原来你还有怕的,你连死都不怕,原来还有怕的。” “凌景麒跪在宫门前上书,参我占臣妻。……臣妻,你究竟是他哪门子的妻子?凌挽夏,你究竟招惹了多少人?!连自小与你长大的兄长都能起那种心思,为了你连家族都不顾了,你这张脸,这个身子,究竟被多少人惦记着?!” 沈彦勋每说一个字,挽夏身子便颤抖得越发明显,而他却觉得不够。 她倒知道怕了,不真给她些教训,她哪里会记得住?! 他眼底有杀机在聚拢,慢条斯理继续说道:“凌景麒既然和你一样不怕死,那我成全他又如何……” 挽夏感觉下巴一松,眼前的人要站起身来,她猛地又扑上了去,拽住了他染血的袍摆。 她第一次那么惶惶,第一次那么无力,第一次……向他低头。 “不要!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兄长,放了他……他只是想救我出去。” 少女声音哀婉,低低泣求,小小的肩膀不停颤抖着,被逼到绝境的沉重压垮了她。让她除了哭求面前这个人,别无办法。 沈彦勋听着她的哀求,见到他最想看到的一幕,他却一点都欢喜不起来。怒意更加汹涌。 她终于求他了,却永远是为了别人。 他抽脚,她死死抱住,依旧低泣着。可他却下了狠心。 那些她要救的人,一个也不会活! 沈彦勋加大了力气,挽夏终于被摔开,她呆呆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落。 突然,她朝那快要踏出寝殿门口的沈彦勋大声喊:“太子哥哥!” 沈彦勋脚步骤然一顿,只听见身后的人断断续续地说:“我爹爹说过,等我出嫁那日,他会准备十坛女儿红,与他的女婿痛快喝上一场。如今我爹爹在战场,太子哥哥……你可以替我准备那十坛女儿红吗?” “可以吗?”挽夏怔着落泪,呓语一般。 沈彦勋深吸口气,竭力压下发抖的手,沉默了许久才再转身回到寝室。 他居高临下立在她身前,看那再狼狈却让他想占有的少女。 小脸梨花带雨,为的却是别人,神色凄凄,仍是为了他人,在他面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还是因为他人。 “凌挽夏,你真的很聪明,很会揣摩人的心思。” 挽夏听着他淡淡地声音,抬起头看他,可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那晃眼的明黄色。她压下咽呜声,努力让自己说话清晰些:“我若真的聪明,怎么会让自己深陷囹圄,其实我是傻。可再是绝境,我也只求你这一次。我是怕家人受牵连,可都这境地了,真的在黄泉路上遇到他们,我想他们也会原谅我的。” 他要挟她的不过就这些,还能有什么更惨呢?他能要挟,她也能! 沈彦勋听着她吐露的真心话,瞳孔微缩。 “凌挽夏,你很好。”沈彦勋握拳,留下一句话再度转身离开,在他踏出寝殿门那刻,挽夏听到了他吩咐:“去搬十坛女儿红!” 挽夏闻声,整个人脱力伏在了地上。 她赌对了,她又赌对了……她肩膀剧烈抖动着,眼中泪早已经干了。她此时正压制着从心底传来的激动,弯着唇角无声地笑。 待挽夏情绪平复下来的时候,有宫人开始往寝殿搬酒。 她这才慢慢起身,走前去,随手拍开一坛,酒香霎时便充斥着寝殿。 “好酒。”她深吸口气,看着垂手立在边上的宫人,吩咐道:“把寝殿都挂上红纱,门前留一盏烛,长案这边留两盏。再来几个人伺候我沐浴更衣。” 明明一身狼狈的少女,立在那却气势极强,让人不敢小看、逼视。 宫人应喏,各自准备。 挽夏被带到了寝殿后的净房,大大浴桶注满了热水。宫人往里边又滴了香露,再撒上花瓣,她才抬脚进入水中,闭上眼,任如她们搓洗身子。 花骨般的年纪,身上的肌肤无一处不细白嫩滑,宫人们感受着,动作都放得极轻柔。不说温娴郡主的容貌,光是这婀娜的身段,让身为女子都不开离开手的肌肤,就足够叫男人疯狂。 怪不得太子殿下非要她不可。 宫人们在羡慕中为她净洁身子,然后为她穿上了大红色的寝衣。 大红的颜色衬着她雪白的肌肤,让她美得更让人心惊。 挽夏看了眼水银镜,微微一笑回到寝殿,挥退宫人下去。一位小宫女离开时不小心撞到了长几,将一坛酒给撞酒了。 领头的大宫女看见立即变了脸色,那小宫女也吓得笔直朝挽夏跪下磕头。 突然起事端,挽夏皱了皱眉,小宫女瑟瑟发抖双眼含泪,哀求着看她。 挽夏认真看了她几眼,眉心一跳,轻声阻止那已要将人拖下去的大宫女:“这位姑姑,既然她犯了错,那就罚她再去取一坛的酒来吧。让她自己去,然后送进来。这里也等她回来打扫。” 大宫女面色不太好,见她不怪罪,心中也是松口气的。不然,这小宫女今儿估计也难逃一死。 大宫女呵斥着让犯事的手下去领罚,然后带着人都退到了寝室外。 如今这个座宫殿里外都被侍卫包围,她们也不再担心挽夏偷爬窗子离开,现在,可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被罚的小宫女吃力抱着坛酒回来,她小心翼翼将酒搁在桌案上,然后匐跪在地上,将碎片一点点拾起,用布将地面擦拭干净。 挽夏就坐在长几后,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旋即将每一坛酒都拍开。寝殿内的酒气更加浓郁了。 沈彦勋在东宫换过衣裳,将下午杀戮的事收尾,再度来到挽夏这边。 看着那一身明黄衣袍的沈彦勋出现在红纱后,挽夏唇角微微往上扬。 太子妃也是个可怜的,新婚之夜,她的夫君来的居然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寝宫。 屋里酒香很浓,沈彦勋从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而寝殿内也与他离开时变得不一样。 红纱垂垂,夜风拂过,便似水波般在眼前轻荡。 而殿里只有三盏烛火,朦胧间,那肌肤雪白的女子轮廓若隐若现。沈彦勋心中一动,撩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快步上前。 她面容变得真切时,他又停下了脚步,呼吸都为之一滞。 眼前的少女没有挽发,乌黑的长发似乎绸缎般披在脑后,雪白的肌肤,艳红的双唇,还有那似火般裹着她玲珑身段的薄薄寝衣。白的白,黑的黑,红的又那样鲜艳,浓烈对比的色彩将她衬得美艳不可方物。 沈彦勋就那么站着打量她,异常安静。 挽夏已起身,朝他盈盈福身,矮身间,柔顺的黑发垂落在她脸颊,几缕占在她红唇间。她伸了粉粉的舌尖将发丝抵出去,朝他一笑。 那一瞬,沈彦勋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勾魂的花妖,烛火下的面容,竟是如此妖冶媚人。 他喉结动了动,终于再抬了步子走到长几前,那诱得人心神都为之恍惚的女子却绕过长几,往外走去。 他急急伸手拉住她。 挽夏侧头,神色温婉:“我去把槅扇关了……” “没有人敢进来。”沈彦勋手微微用力,想将她带到怀里。 挽夏却挣了开来,他面色当即又阴沉了下去,她半垂了眸声音很轻地解释:“可我还是想关上。” 那样的姿态有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涩,沈彦勋看了看红纱后的门,点了点头。 挽夏便走了过去,脚步有些乱,还险些被垂地红纱拌着。怎么看都是在紧张。 沈彦勋看着她背影,唇角难得露了个笑,轻松的落座。他坐了一会,才听到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那抹让人魂牵梦萦的身影再度落入他眼中,在他面前端坐。 坐下后,挽夏没有说话,只是拿了面前第一个酒坛,倒满两杯,然后递给沈彦勋。 “自然不敢让殿下喝完这些,每坛一杯,你我对饮。于我来说也无遗憾了。” 沈彦勋这才看到,这十坛酒都开封了。 怪不得屋内酒气那么重。 他说了个好字,接过酒,仰头先一饮而尽。挽夏见此,亦抬头将满杯的琼酿灌入喉中。 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辛辣刺人,挽夏酒杯还未放下,便捂着嘴咳嗽起来。 不知是酒意还是因为咳嗽,她白皙的脸颊当即升起了浅浅薄晕,更显娇媚。 沈彦勋视线便凝在她脸上,“既然喝不得,你也不必勉强了。” “不。”挽夏缓了一会,止住咳嗽,眉眼间有着她惯有的倔强。她抬手又拎了第坛酒,再度斟满两杯。 沈彦勋仍二话不说喝个干净,她亦一饮而尽。 两人便那么无声的喝酒。 沈彦勋视线一动不动,都落在身上,看她抬手投足带着的那份利落潇洒,看她仰头时,露出的那载细白脖子。不管她在做什么,都显得那么动人,叫人挪不开眼。 很快,十坛酒已喝到第七坛,挽夏再度要倒酒时,沈彦勋却发现有些不对。 她那潋滟的眸内,映有明亮的光芒,不停的跳跃着……错觉吗? 沈彦勋疑惑,纤纤细手再度端了酒递到他面前,他正要接过,外边突然响起慌乱的喊声。 “走水了!!” 沈彦勋手中的酒便抖了出来,他猛然抬头去看挽夏,在她眸内真真切切看到了闪动的火光。他站起身往后看,层层红纱后,已是一片的明火。 什么时候着的火?! 他怎么一无所察,而且火势蔓延得极快,顺着红纱直窜上屋顶。 沈彦勋恍悟过来。 什么喝酒都是假的,屋里的这些酒味,火势猛烈,是因为有人将酒倒在了易燃的东西上。 “凌挽夏!!”沈彦勋一手便捏碎了杯了,咬牙切齿看向策划这一切的人。 挽夏在他回身瞬间,已将手中满杯的酒直接泼到他脸上,快速又拎起早剩余小半瓶的酒坛砸向他。 酒坛应声而裂,眼睛被辛辣酒液刺得只得闭上的沈彦勋只感觉身上吃疼,然后手就被火舌撩了一下。 挽夏不但将酒坛子砸到他身上,连长几上的烛台也丢到他身上。 酒遇上火,还有极好点燃的衣袍,沈彦勋袍摆蹭的就窜起了火苗。 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沈彦勋当机立断,抹了把眼就徒手将外袍就撕碎。 挽夏动作快,他反应亦快,那火不过只来得急烧着外袍,被他扯下便被他踏灭。 沈彦勋高喊一声护驾,随后又死死盯着抱着两个酒坛的少女。 挽夏见他脱险,又继续朝他丢酒坛,沈彦勋双眸还刺疼着,可要躲这些还算轻松。殿里不断响起酒坛的碎裂声,随着挽夏再抬手将烛台扫落在地,一道一道猛窝起的火龙将两人都包围在里面。 看着汹汹的烈火,沈彦勋想往外冲,好几次都被挡了回来。 挽夏看着成功将人困在火中,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沈彦勋,你逃不掉了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火光中的少女神色带着一种疯狂,精致的容颜在亦被熊熊火焰映得狰狞。 “你听到了吗?”她笑着,伸手指向外边。“你的人如今都被拦在外边了,没有人能救你出去!今日,你一定会藏身火海!!” 沈彦勋这才察觉到事情真的不对。 火光冲天,他的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冲上来的,可却一个都没有。 望着男子铁青的脸,挽夏又轻笑着道:“你以为是沈沧钰的人真的都被清理干净了吗?可惜,并没有!!就是他死了,他的人也还在!” “我还要谢谢你呢,不是你,老畜生怎么会死那么快。你把他提前杀了吧,你肯定想着,明日你就能登上那九五之尊,做万万人之上的帝皇!可是你不会了!你这小畜生也会下去陪他的!” 挽夏的话比火舌更加无情,也让沈彦勋明白过来,她今天做的一切都是为什么了。 她哪里是要去求救皇太后,她不过是要揭穿他的阴谋,然后借刀杀人! 这个女人的心思,比毒蛇都毒! 沈彦勋红了眼朝她冲去。 如果外边有沈沧钰的人,那些人肯定不会放任她在这火海中,挟持她就能被救出去。 可是他又猜错了,挽夏不但不躲,还死死抱住了他。“没有人会来救的,我既然要你死,就不会让你有一丝活着出去的机会!” 沈彦勋看着神智已陷入癫狂般的挽夏,终于有些怕了,他又想挣开她。可挽夏如何会如他的意,直接扑着他,张嘴就咬住了他脖子,像野兽一般,死死咬住…… 肌肤被牙齿咬破,沈彦勋痛得吼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甩了出去。这一甩,沈彦勋也甩掉了自己一块肉,鲜血如柱瞬间直涌了出来。 他忙用手按住,翻滚了几圈的挽夏头晕目眩,嘴里都是血腥味,让她止不住便干呕起来。 她其实也是强弩之末,她酒量本就不好,那七杯酒已让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是靠着那深深的恨意,她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挽夏伏在地上,浓烟不断往她嘴鼻里灌,呛得她越发呼吸不畅,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勉力的挪动自己,去寻找沈彦勋的身影,模糊的火光中,她看他四处乱窜,想寻求突破口,可又被火焰给逼退。 他的狼狈,他的绝境,让她想发笑,笑意涌上来却是又吸到浓烟,直咳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在胸腔仿若要炸裂的难受中,挽夏的意识也逐渐模糊,可她视线依旧紧紧盯着前方,看着那个她恨极的人动作越来越慢,最后跟她一样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火光,红似血,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化作炼狱。 火光之外,剑光闪烁,因为杀戮,外边已经是化作人间地狱。 木头被燃烧的声音,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哀嚎声,拼杀声,在夜空下交织成让人毛骨悚然的乐章。 眼看着火舌越来越近,温度越来越,挽夏心间却出奇的平静。 皇帝死了,太子也要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凌家,这天下乱了吧。她也可以去找他了,可是她还能找得到他吗? 挽夏在红黄交织的光亮中,神思越来越恍惚,而身边一切的声音又那么清晰,她甚至能听到鹰啼声。那么尖锐,那么像凄鸣,像是在为她哀悼一般。她还看到他出现在了她眼前,穿着离开前的战甲,身形那样高大,那么威武。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那影子伸出手,唇边是极宁静的笑:“我还说去找你呢,你却先找来了……” “我来了,来晚了……你怎么就那么不惜命呢,都再活一世了,怎么还那么不惜命呢?”男子的声音似远似近。 挽夏笑笑,你倒是怪起我来了。 ……没有你,惜命有何用,旋即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 热,憋闷,呼吸不过来。 眼前一片黑暗的挽夏感觉很难受,忍不住挣扎起来,可是她一动,那种压迫感就越强。她难受得想张大嘴呼吸,双眼却先睁了开来,骤然照在眼前的光亮让她十分不适应,忙得又再闭上眼。缓了一会,她才又将双眸睁开,入眼是青纱的帐顶。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想坐起来,身上被她忽略的那压迫感再次回归,她根本动弹不得。 此时,耳边响起了微微地鼾声,叫挽夏打了个激灵。 一侧头,她视线便定住了。 面前的男人再闭着眼沉睡,英气的剑眉,挺翘的鼻梁,紧闭着的双眼下有着浓浓的乌青,脸颊下巴也是青灰色的胡根。 她眼花了? 挽夏又眨了好几次眼,闭上睁开,来来回回,眼前的人还在。睡得那么沉…… 这让挽夏一阵恍惚,甚至不敢置信,在细细又看了那熟睡的人后,她神差鬼使的将头靠近,轻轻含住了他双唇。 温的,热的,是他的气息…… 她眷恋的伸了舌尖,小心翼翼描绘他的唇形,仿佛是在确认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而这种确认似乎又让她不满足,她灵活的舌尖翘开了他的唇,一点点往里钻。 可是那熟睡的人毫无反应,她又紧张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她的手从他桎梏中抽了出来。她颤抖着去捧住他的脸,让自己靠他再近些,然后对着他的唇又是啃又咬。 那人还是无动于衷,在焦急中,她的思绪已经赶不上动作,她整个人都缠住他,然后掰着他脸爬到了他身上,再深深吻住他。 可为什么他没有反应? 明明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那么真实,她甚至还因两人紧贴感受到他胸前的震荡……难道是她在做梦?! 挽夏锲而不舍,在听见他闷闷哼一声中,舌尖终于得愿与偿滑进他嘴中,做着以往他对她的那种主导。缠着他的舌尖,与他紧紧纠缠…… 99|2.1.1 沈沧钰脱险后便没日没夜的赶路,跑死了六七匹马才到的应天府。 这些日子他连眼都不曾合,身体也是疲惫到极点,救下挽夏后撑着检查完她的伤势才安心沉沉睡去。 如今身上有人作乱,又是他熟悉的气息,他也疲于睁眼。 只是她的执着与激动出乎他的意料。 软软的身子压着她,身前的起伏蹭着他,唇舌被她吮着,大有要与他抵死缠绵的感觉。而他再疲惫的身体,也因她的热情点燃,在本能意识的指使下扣住她的腰,一个翻身便将人压住夺回了主场。 挽夏正心焦着,突然一个天旋地转,她先前的优势全都没有了。主动变成了被动,连呼吸都被他夺去,在欢喜激动中被他亲得晕晕呼呼,却还睁大着眼,想将他看个真切。 将人压住后,沈沧钰靠着本能的意识与她缠绵。 少女身上的馨香,软软的身子,勾得他不再满足于亲吻,大掌顺着玲珑的腰线滑进她衣裳,灼热的掌心贴着她腰间软肉,那细滑的触觉叫他眷恋流连。在她腰间摩挲了好大会,他的大掌继续往上攀。 他熟悉她的一切,知道哪里藏着叫他更加喜爱的峰峦美景。 柔软的地方突然被握住,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顶端,酥麻感觉就那么不措蔓延到挽夏四肢。这种久违,被掌控着的欢|愉感让她连脚趾头都蜷缩着,细碎吟|哦声在唇舌交融的空隙间溢了出来。 娇得发媚。 这声音落在沈沧钰耳中,使得他全身肌肉都发紧,一直闭着的桃花眼也睁开了。微眯着,眸光沉沉看着她。 眼前的娇颜染着薄薄红晕,艳若桃花,被肆虐过唇还沾着晶莹的水光,显得更加饱满润泽,犹带水汽的双眸闪着迷离的光。似控诉、似邀请……媚得入骨的模样,勾得沈沧钰呼吸都短了。 他大掌继续不安份着,与她额贴额,还带着倦意的声音微哑:“你不知道睡着,意识不清楚的男人很危险?”如若他没有及时清醒过来,只顾沉溺在她带来的渴望,他真的会依本能要了她。到时,她连哭都来不及。 怎么就那么大胆了。 酥酥麻麻的感觉还直在四肢流窜,挽夏迷离的眸中透出茫然。她是不知道啊,以前他醒得都比她早,有时睁眼他都不在身边了,她根本就没有碰到他意识不清楚的时候。 她疑惑的神色可爱又勾人,惹得沈沧钰又去亲她,吮着她的舌尖不放,炙热的掌心带着她在身下不停颤栗着。 身上躁动得厉害,沈沧钰终于不舍地抽了手,抽手前还留恋那细滑的感觉,又狠狠揉了几把。挽夏呼吸急促,被他撩拨得连腰都弓了起来。 “再有下回,你就真得哭了。”沈沧钰在她红唇啄了好几下,撑起身子。 挽夏手揪着身下的被褥,还未回过神来。沈沧钰视线又落在她露出的白皙脖子上,视线下移,便能看到她因呼吸起伏不断的隆起。 衣襟凌乱,露出大红小衣的一角……那小衣,还是他亲手给穿上的。 沈沧钰脑海里便浮现出她如玉的身子,忙闭了眼,伸手将她衣襟掩好。 在他打量间,挽夏渐渐从情动中清醒,视线也凝在他身上。 两人一番纠缠,锦被早不知道去了哪里,青年壮实的身上缠着一层层白色绷带。从胸前一直到腰间。 那些绷带间,还染有刺目的红。 她看得鼻子一酸,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情绪也随之崩溃,在沈沧钰毫无准备之下,哇一声抱住他的腰就哭了出来。 沈沧钰被她吓得身子一抖,她的脸紧紧埋在他胸前,放声痛哭。 这些日子,凌家的生死,沈沧钰不好的消息,还有凌景麒的竭力相助,都形成无形的压力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一步也不能退,还要在那随时会粉身碎骨的悬崖边上前进,那种无助,恐惧,责任的沉重叫她几乎崩溃。 沈沧钰已经知道了她这些日子的不容易,还有那抱着与太子同归于尽的决心,这些他都知道。她的哭声让他有种肝肠寸断的疼,他恨自己没护好她,让她一个人面对种种,让她险些身藏火海。若是他再来晚一些,再晚一些些,他又会再失去她。 他与她是一样恐惧的,恐惧失去。 “挽挽……都过去了。”他轻轻拍她背,然后抱着她坐起来,让她不那么难受。 挽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直打嗝。 沈沧钰沉默地帮她顺气,黑眸里全是愧疚,她最后肯定都绝望了,才会有了那样疯狂的举动。他…前世今生都没有护好她,无用极了。 沈沧钰在她哭声中眸光越来越暗,拥着她的双臂收紧,将脸深深埋在她颈脖间。她沿着脸颊淌下的泪落在他侧脸上,然后混着他眼角涌出的湿意,润湿了她的肌肤。 挽夏哭到最后,都哭不出声了,整个人都在颤抖。经过发泄,意识却格外的清醒,明白自己刚才有多失控。 她这会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从沈沧钰怀里出来,可他又拥得很紧。她只能微微挣扎,这一挣扎,两人紧贴的身体便有了缝隙,沈沧钰也抬起头来,她感觉到了颈窝有着凉凉的湿意。她有些诧异,仰头想看面前的男子,却眼前一暗,被他快速擒住了唇。 她细细哼一声。 他的唇也凉凉的,带着咸涩的味道,挽夏心间一震,确认了什么。她就伸手要去摸他的脸,他察觉,轻轻扣住,她又伸了另外一只手,再被他扣住。她整个人再被压在被褥间,在他掩饰什么的疯狂掠夺中思绪又飘远,只能被动地回应着。 在最后还有一丝清明的时候,她想,她不顾一切的爱他,是值得的…… *** 经过一场宫变,皇宫气氛凝重到极致,前宫与东宫的地面经过多次洗刷仍留着斑点血迹,浓郁的血腥味直至第二日清晨都未散去。原有的宫人都被关押在一个地方,皇帝与太子的那些妃嫔和皇太后一起关着,哭声断断续续,持续整夜。 早早便起了身来的沈沧钰让太医给他换药,重新包扎,沉着脸听手下禀告着宫中最新情况。 “除了皇太后和干净的宫人,其余杀了。” 太医的手一抖,戳到了他狰狞的灼伤上。 沈沧钰垂眸扫他一眼,吓得他忙跪下求饶。 “闭嘴。”沈沧钰神色不耐,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屏风,没有听到动静才让太医起身继续。 太医吓得手全是汗,只能是重新净手,再为他上药。不怪他紧张,实在是璟亲王太骇人,宫人就算了,那些妃嫔哪个不是和前朝有着联系。千丝万缕的关系啊,他一句话说杀就杀了,他也不怕前朝乱了,那他是不是也活不成了。 太医哭丧着一张脸,想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偏偏是他留值,这要撞到刀尖上了。 “你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也许真的可以去陪她们。”沈沧钰见太医去取绷带时险些又把药箱撞倒,淡淡地道。 被他再一吓,太医真要哭出来了,抖着手半天都不敢动。 立在沈沧钰面前的亲卫低头抿了抿唇,暗暗揉了揉还火辣辣疼的后臀。经过昨天的事,他有了新的认识,天大地大,都不及温娴郡主大。昨夜,他们这些听令温娴郡主,不对她施救只负责拦住太子人马的一帮人,险些被主子一剑一个刺个对穿。 若不是宫中情况还混乱,五城兵马司的武安侯和璟王府剩余死士来得及时,他们也不会只是被打一顿板子,而是小命不保。 这边气氛被太医闹得诡异得很,挽夏到底还是醒过来了,睁开眼没见着身边的人,急急下床连鞋都未穿就往外跑。沈沧钰听到脚步声,连外裳都未能披上,便见她扑了上来。 他忙揽住她,看着她惶惶的神色心中揪疼。 她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太医见着一位极美的少女奔出来,忙就先垂了眸跪下。那亲卫也恭敬跪在地上,相比于太医诚惶诚恐的神色,他淡定多了,眼底甚至还有着敬佩。 挽夏见着沈沧钰安然,提着的心骤然落下,可看清楚他身上的伤,才落下的心再度揪紧。 她知道他受伤了,可她以为那是在战场上落下的,但这入目的是一个个血泡,整片整片,触目惊心。 这不是刀剑的伤,明显是被火焰的灼伤。 她颤抖着指尖想去碰他,在中途又停了下来,“你怎么伤成这样。”她最后记忆是他穿着盔甲,有盔甲护着,他怎么被灼伤。 挽夏想着,突然意识到与他相比,自己算是毫发无伤……她猛然明白过来,睁大了眼看他。 他是将盔甲给了她,然后才冲出那片火海的吗? 沈沧钰本想避着的,“没事,皮肉伤……” “郡主,王爷救您的时候被烧断的梁柱压了一下。”那亲卫冷不丁插话。 沈沧钰凌厉的目光霎时就落在他身上,他垂着眸,又沉默了下去。挽夏已绕到他身后,果然看到他背后更加狰狞的伤口。 “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处理!”挽夏突然大声朝太医吼,吼得太医像秋风中的落叶,身子狂抖。 见人只顾抖着,挽夏急红了眼,看到在小几上摆了一堆的瓶瓶罐罐,冲上前去一个个抓起看贴着的小字,在当中抓了只白玉瓶又再度冲回沈沧钰身边。 “你快坐好,我给你上药。”说着还不停的吸鼻子。 沈沧钰却被她逗笑了,一把捧了她脸,轻啄她红唇,再与她额抵额。“别紧张,慢慢来。” 挽夏被突然索了吻,怔愣好大会,眼珠慢慢转动着,余光便扫到殿中还跪着的两个身影。腾的一下,热气蹭就窜到她脸上,直火辣辣地烧着。烧得她最后连玉瓶都拿不稳,掉落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跑回了屏风后。 落荒而逃的身影实在太过可爱,沈沧钰心情也变得愉快,低低笑开来,心平气和让太医再重新为他包扎。 劫后余生的太医在离开前默默下了决心,他要给温娴郡主点上百盏长明灯!!祈祷温娴郡主长命百岁!! 100|2.1.1 皇帝被太子杀了,血洗了整个乾清宫,太子被挽夏设计藏身火海,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可一切才正式开始。 皇帝有六子,在应天府的有太子、恒王、祁王,北边的是宁王辽王,离应天府最近的是位于青州的齐王。应天府与北边沈沧钰是不必担心,可齐王却不得不防。 他在用了早膳后便传了左右相进宫,与两人商量着应天府的布防及擒获齐王的方法。 由于太子大婚,歇朝三日,宫中大变暂时未有风声传出。可昨夜那场大火连东宫都吞没了,火势冲天,察觉的人肯定不少,沈沧钰丝毫不敢放松。 冯相看着新主,一直沉默着,邵相倒时时提出建议。 沈沧钰也察觉到了冯相的缄默,抬头看他,“左相是昨夜未曾休息好?” 冯相撩了撩眼皮子,一副我不爽的样子。“是未曾歇好。” “哦?” 新皇似笑非笑望着他,冯相也不虚,反倒理直气状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臣心系臣的孙媳妇,还请王爷让她出宫,与家人团结。” 邵相睁大了眼,紧接着听到什么被折断的声音,他心突突地跳,余光扫到新皇手中断成两载的御笔。冯相所谓的孙媳妇一事,他也是刚听说不久,而新皇有心怡之人,他也是刚听说不久。这种场面,他是不是借故退下的好,他好怕被火扫着尾巴……这冯相也是的,好歹顾念下他这同僚啊。 “本王不知你什么孙媳妇,宫里如今除了罪妇,就只有本王的王妃,未来的国母。冯相要找孙媳妇,是找错地方了。” 冯相没想到对方也那么直白,直噎了红脸,不忿道:“王爷,您这样有违伦常礼法。” 沈沧钰闻言嗤笑:“冯相也忘记你那孙儿曾经是谁家儿子了……究竟是违了伦常?” 两人针锋相对,邵相立在中间那个尴尬哦,照他说,两人半斤八两…… 冯相被他堵得又青脸,索性不压脾气了。 他好不容易有了孙儿,好不容易孙媳妇也要到手,哪里有说放弃就放弃的! 只见冯老爷子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气哼哼道:“如今麒儿早脱离凌家,以前再如何也只是以前!” 看着发彪的老人,沈沧钰耐性极好,不慌不忙地说:“本王要去掉那封号,也是只上下嘴唇一碰事的,何况那只是虚名。”连玉碟都没有上的义女,根本就可以不算皇家人。 冯相又被噎住了,还噎得不轻,气得手直发抖。看得邵相担忧不已,这老狐狸可别气抽过去了…… “我要去见我孙媳妇!”冯相拂袖,居然耍起了赖皮,直接就往外走。 沈沧钰冷笑一声,任他去。 这老顽固,不让他碰碰壁,就不知道疼。 “五城兵马司已控制住,可兵马依然不够……”沈沧钰不理会离开的冯相,缓缓开口。 应天府如今兵力,抵不过齐王。 邵相被小孩子似的冯相闹懵了,发怔好久才反应过来新皇还在与自己商议,忙敛神告罪,与他继续分析利弊。 冯相那头已抓了个宫人领路,直奔挽夏所在的宫殿。 听到人来禀冯相爷来了,挽夏忙整了整衣裙迎上前,“见过冯相。” 看到娇娇嫩嫩的少女,冯相心头那些郁郁霎时散去,忙要她不必多礼。 挽夏招呼他坐下,又叫人上茶点,吩咐完后就发现老人慈爱的看着她。她想了想,说:“相爷这会是前边过来的吗?我兄长可还好?” 问及孙子,冯相心间暗叹口气。 哪里好,跪得膝盖都肿了,站都站不起来。可挽夏的关心又叫他欢喜,温娴郡主明明还是对孙儿很好的。 “卧床静养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只是无人在身边照顾……唉。”他说着叹口气,拿眼看她。 “大哥身边无人照顾?”挽夏诧异也着急,转头就吩咐身边的人。“派人到凌府,叫我身边的奶娘别进宫来了,让她带着妥当利索的人到冯府去。” 冯相霎时傻眼了,啊了一声想阻止,可那宫人已转身下去。 冯相心中那个憋哦,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温娴郡主说要去看孙儿之类的话吗? 挽夏交待完宫人,朝冯相笑笑:“是我疏忽了,等七皇叔处理完今儿的事情,我就与他请示,去探望兄长。如今应天府还乱着,我也不敢随意走动,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不容易听到想听的话,冯相却更憋了。 你跟你那七皇叔请示,那还能去得了吗?! 冯相不说话了,别扭的坐在那。 其实挽夏知道他的来意的,她自小尊敬的兄长是什么意思,她也明白了。正是因为明白,她才这样做。 她感激他舍命相救,可她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感情,她从来都将他当最尊敬的兄长……她只能继续敬着他。 见老人家沉默,挽夏笑着让宫人再上了些点心,转而与他说起别的家常。话说到这份上,冯相也不是蠢的,明白温娴郡主这是回避了,她对自家孙儿没有想法。冯相失落着,勉强吃了些糕点,然后告辞离开。 沈沧钰早派了人在外边侯着他,可冯相爷心情不爽了,直接甩袖出了宫。沈沧钰得知后也只是笑笑。 就在沈沧钰愁应天府兵力不够时,蜀王进京的消息传来。 沈沧钰初闻时有些惊讶,直到见到许久未见的侄子,听了他抱着他腿嚎啕大哭说清事情前后,也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凌昊在得知沈沧钰遇难后第一时间叫人送信到蜀中,想叫沈沧钰母妃娘家郑家拥戴一人,反了这天。 老蜀王是先帝第四子,在皇帝登基后设法除去,那时是郑家人做出嚣张的气势压着皇权,叫皇帝对在蜀中的郑家又极忌讳,故而才留下了老蜀王的独子。可皇帝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蜀王还能压制着郑家,便由着两方在蜀中‘较量’。 郑家在收到沈沧钰出事的消息,悲愤不已,欲暗中回应天府探听情况,蜀王知道后硬是不顾阻拦跟了先头部队化装商队快速赶到应天府。 “都是男子汉了,哭哭啼啼不让人笑话。”沈沧钰将还抱着他腿的蜀王拉了起来。 蜀王用袖子抹脸,抖着肩膀:“谁爱笑话谁笑话,我就是这个样子了,我本来想和那老畜生拼了的,还好皇叔您死里逃生。我还在想,万一我见着老畜生吓得脚抖败了事怎么办,那我有什么颜面下去见您。” 听着他如释重负的话,沈沧钰扶额,邵相也有些无语。面前这个软得理直气壮的少年,真的是曾威震四方的四王爷之子吗? 蜀王抹了半天眼泪,突然抬了头,神色变得极狠:“可是我也想了,就是干不掉那老畜生,我也要炸掉他半个皇宫!皇叔,您先前留在蜀中的火药,我全让人送来了!” 方才还文文弱弱的少年,转眼间戾气横生,俊隽面容上有着如寒冬腊月那般透骨的冷意。他那股突然窜起来狠意,让人心颤,邵相默默低了头,推翻方才对这少年的评价,又对皇家人的印象加了一条。 ——没有一个正常的。 沈沧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他这侄子早些年因兄长的离世受了极重的大打,性子也变得阴晴不定,有时会有走极端的举动。 干燥暖暖的手心让蜀王心境又宁和下去,好像回到小时候,他父王也喜欢这般摸他的头,夸他好。 “你这是赶路几天,先去歇歇吧,一切等你休息好再说。”沈沧钰见他眼下乌青,身上衣裳也全是灰尘,知他定然是赶许久的路。 少年便朝他笑,“我要睡你睡的屋。” “那不成,你皇婶婶在,你到侧殿去吧。” 皇婶婶?! 蜀王双眼顿时闪着亮光。 蜀王年方十六,还是青涩的年纪,又遗传了他父亲的一双圆眼。如今睁大着眼,那眸子清澈得似一汪泉水,有着少年的纯粹。 沈沧钰颔首:“是的,我让人带你过去,但是别缠着你皇婶婶,她这两日也受了惊吓,要休息。” “好!”少年欢喜应下,拉着宫人跑得飞快。 沈沧钰看得摇头好笑。 邵相这会也安心下来,有了郑家人和蜀王,应天府肯定是守得住。只要守住十天半月,待璟王完全掌控了兵部及锦衣卫,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有了蜀王带着大军来的好消息,邵相安安心心出了宫,按着计划行事,先整顿兵部。沈沧钰则先到了一趟关押着皇太后的宫殿,顺便见了张皇后。 张皇后早没了往日的尊贵,华衣美服都掩盖不了她颓败的神色,同为阶下囚的皇太后比她镇定从容得多。见着沈沧钰亦平静无比。 她看着眼前不怒而威的青年,淡淡地道:“你还是如愿了。” 如愿了。 若有选择,他对这个位置,一屑不顾。 “可他们都活不过来了。”沈沧钰理了理袖袍,指尖划过那代表着天家尊荣的金色绣纹,面无表情。 皇太后闭了闭眼,“我早和老三说了,要杀尽的。” “嗯,可是他杀不尽。你以为当年先皇为什么留我在京城,你以为当年先皇为什么让郑家继续盘恒在蜀中,在京城的我死了,郑家就会拥着蜀王反了。所以,他杀不尽的……” 一直从容镇定的皇太后手抖了抖,旋即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先皇早看透了他们母子,先皇知道他们杀了他的那些儿子,杀了他最爱的贵妃……其实要了她儿子命的是先皇!! 她曾经还得意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也被她玩弄与掌心,如今看来,最蠢的不过是她! 惨烈的真相使皇太后陷入了魔障般,不断发笑,笑得声音嘶哑,笑得眼泪直流。沈沧钰依旧面无表情,抬手示意,叫来了亲卫,冷静吩咐道:“除了皇太后,其余的都处理了。” 张皇后听到处理二字,脸色发白就瘫软在地上,皇太后突然站了起来,扑像沈沧钰。可她还未近身,就被一边的侍卫挡住。 她发疯似的朝他大喊:“你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 看着她疯颠的样子,沈沧钰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恨一个人,怎么会让她死,他会和前世一样,叫她生不如死。便是如此,也解不了他心头之恨。她再痛苦,他的母亲,他的兄长……都永远活不过来了。 随着沈沧钰离开,他身后就响起了各种凄哀的哭喊声。 他能那么果决清肃,是因为亲眼见过皇家的阴暗面,在这皇宫里的人,哪就真有清白问心无愧的。他们死得也不算冤。 西宫内腥风血雨,挽夏所在的南边宁静祥和,沈沧钰踏入寝殿,便见着她趴在枕间睡得香甜。 室内柔和的光线照在她脸颊上,将她如玉的侧颜显得更加美好。 他俯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又出寝殿喊来亲卫问她是否用了餐,蜀王有无扰她。得知她陪着蜀王用了午膳,两人相淡甚欢,他唇角弯了个弧度。就是不知是她哄蜀王开心,还是反过来了…… *** 皇城花了一日半时间便稳定下来,沈沧钰将紧要各处都换上了自己的人,本来就是筹划了许久,事情做起来也并不吃力。他要面对的,是明日的早朝,那帮还被蒙在鼓里的大臣。 到了早朝那日,挽夏比沈沧钰更紧张,几乎是才闭上眼,便到了起身的时辰。 沈沧钰低头看为自己披甲的少女,不是系错带,便是手抖得厉害。他笑着去握住她的双手:“感觉是你要上战场似的。” 他笑容让人感到安心,这份安心感染了挽夏,她深吸口气,变得镇定多了。 “也是,反正都乱了,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那老畜生的儿子都要废完了,再有的藩王威胁也并不太大,她相信他的。 沈沧钰嗯了一声,想搂她入怀的,可身上穿着盔甲,怕寒意扎着她只能压下那冲动。转而轻声与她道:“已经追上凌夫人了,再过些时间你们便能见面,闵佥事的妻女,待今日早朝后,我会让人也接近宫来安置。” 挽夏点头,犹豫了一会道:“等局势稳定后,我可以去一趟冯府吗?” 沈沧钰眸光就锁在她脸上,良久,在她紧张想开口解释前说:“我陪你去。” 见他同意,挽夏眼底蓄满了笑意,沈沧钰心中却还是别扭的,不过不想显露罢了。再是清楚她的心意,她关心除了他以外的男人,他还是吃味。 不能抱她,并不代表不能亲,心中酸意翻涌的沈沧钰猛地扣了她后脑,朝她娇艳的红唇吻了下去。带着惩罚性的激烈一吻,在宫人再三催促下才结束。 挽夏摸着他最后意犹未尽又咬了好几口的唇,红着脸目送他离开。 蜀王早已穿戴整齐,麟袍玉冠,立在院中等侯,他身边的人还捧了一个匣子。看到沈沧钰被亲卫簇拥着走来,他露了个灿烂的笑,然后将那个匣子接过,抱在胸前。 沈沧钰视线在那匣子上转了一圈,迈开步子前往太和殿。 紧闭三日的宫门大开,朝臣纷纷涌向太和殿。 今日的太和殿把守比以往都森严,敏沉的人嗅到了不平常,谨慎着四处打量。可除了增多的侍卫,他们又再寻不到别的,只能是正冠垂目立好,等侯君王出现。 安静的殿内响起了大臣们熟悉的唱到声,一声皇上驾临,众臣齐齐行叩拜大礼,高呼吾皇万岁。 身穿银甲的沈沧钰看着匍匐在眼下的朝臣,目光平静无波,抬手示意内侍喊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臣先发现不对,才直起的身子软倒坐在地上时,才带起了殿内一阵抽气声。 众大臣神色不一,但都是震惊的。 眼前的人是他们熟悉的,却不是熟悉的皇帝,而是那本该在大宁的璟亲王。不少人都身似在梦境中一般,目瞪口呆。 蜀王立在沈沧钰身后,见大臣们的神色实在好玩,没忍住笑出声。他一声轻笑,终于让那些吃惊的大臣回过神来,太子太傅兼礼部尚书面色铁青伸手指向沈沧钰。 “你……你,璟亲王,你大胆!!” “你这老狗大胆,敢对皇上不敬!”蜀王见他无礼,顿时瞪了眼。 礼部尚书年过五十,在朝中资历甚老,平素便是左右两相都对他礼让三分,折在他手中的大臣更是数不清。如今蜀王一句老狗险些气得他没栽过去。 沈沧钰并未说话,朝身边的亲卫伸了手。 亲卫将长弓递上,他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引箭拉弓。 利箭闪过,精准无比盯入了礼部尚书的眉心。 礼部尚书睁大着眼,连躲开的意识都还未升起,便已毙命。 失去生命的躯体,笔直砸在地面上,轰然一声,让殿内所有大臣的心都跟着颤抖。 一句话没有,璟亲王便射杀了礼部尚书。 众臣惶惶着,心头充满了恐惧,也猜测到了璟亲王立在这殿中的原因。 ——宫变了。 左右两相是所有人中站得最直的,虽已有心里准备今日免不了见血,却也都不曾想到沈沧钰会如此杀伐果断。 一朝元老,说杀便杀了,实在有魄力的很。 “还有谁人要觉得朕大胆的。”沈沧钰眸光清冷的扫过殿中大臣,慢条斯理又接过亲卫递上来的新羽箭。 胆小的大臣已软倒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看着血染一地的尸体。 身为太子近臣的当然不止礼部尚书一个,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敢看沈沧钰一眼。 沈沧钰将羽箭又搭在长弓上,用低沉的声音道:“礼部尚书,以权谋私,强占民女,贪墨近二十万两白银,结党构陷忠良。建元七年,陷害前太傅参知政事王知毅,在狱中将其毒杀,诬其畏罪。建元十年,黄河决堤,勾结甘肃官员,私吞治洪修坝款,导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洪灾。与其共罪者,有今通政使司马正初……” 他边说着,边拉开了弓,羽箭直指一已软软跪倒在地大臣,神色平静松了弦。 随着弓弦轻吟,又一沉重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还有今户部尚书程彬…”他在这片刻的停顿后,声音再度响起,又一支冰冷无情的羽箭对准了殿中一人。 户部尚书惊恐的睁大了眼,怆惶跪下大喊:“皇上饶……” 银色利光闪过,户部尚书求饶的话还未说完,已气绝倒地。 那立在高阶之上的青年,掌控了众人生死,只稍一句话,一个动作便主宰了他们的命运。先前只是震惊惶恐的大臣,如今心中对居高临下睥睨他们的青年是惧畏,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个会不会成他箭上的亡魂。 而且他们清楚,那青年方才之言,句句属实。 建元十年的洪灾一事,还有前左都史御史以死相谏,命断这金銮殿的一柱上。可便是如此,当年之事也未波及礼部尚书,建元帝也只是草草处理了几个官员,事情就不了了之。 璟王如今手段是过于激进且残暴,可也只有让他们添敬畏,他们这些为官多年的,或多或少总有着同僚的性命在手中。璟王能查礼部尚书的事,自然也能查他们的,何况本朝还有锦衣卫这种角色存在。 璟王必定是有所准备,师出有名! 在惊吓中,众大臣心中亦有了计量,有细心的人还发觉了一件事。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已死,兵部尚书却是从头至尾不见了踪影,还有大都督几位当权的武官亦不在殿上。 这足够说明如今的局势。 一连杀了三名大员,沈沧钰神情仍无一丝波动,仿佛方才做的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他的这种神色,有着云垂海立之威,叫人再也生不起一丝与之抗衡的力气。 也不知是谁先磕下了头,喊起了吾皇圣明,臣服的声音霎时如潮水似的涌起,在大殿内回荡。 那执弓的青年颔首,轻轻一句众卿平身宣告着从这刻起,他将君临天下,掌控这山河大地…… 众臣的臣服比左右两相想像中来得更加容易,沈沧钰坐在代表至高权威的龙椅中,依旧是用雷霆手段,短短一个时辰,那些作奸犯科的官员被清肃大半。先前惶恐的大臣如今只余祈祷,希望新皇这把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同时对沈沧钰升起了更多的惧怕。沈沧钰手中掌握的东西,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更多,他们的小命,全在他一念之间。 是以,大臣们连反抗的心思都还未兴起,便被彻底震慑,个个如惊弓之鸟,都恨不得把头缩起来让沈沧钰注意不到自己。 早朝在一片血腥和强势镇压下结束,紧接着,建元帝残害兄弟之事被一桩一件列出,与沧钰继位为皇的消息一同召告天下。 应天府内所有勋贵世家哗然,当日沈沧钰行事也被广为传开,应天府的人对这位新皇第一认识是凌厉狠辣。 各州府收到新皇继位的消息要落后些时日,齐王还未来得急反应便已被沈沧钰的人伏诛。离应天府最近的威胁被除,剩余藩王得知郑家人已领军镇守应天府,又得知北边战事已近大捷,建元帝最厉害的两位儿子兵权被收拢,断不敢再生其他心思。纷纷往应天府送上贺礼,携以书信,表臣服与忠心。 又是一日,沈沧钰召告天下已有半月,可邵相却因一事心急如焚。 沈沧钰迟迟不定登基大典的日子。 这日,邵相在朝常上进言,希望沈沧钰顺民意,举行大典。 还穿着亲王服制的沈沧钰只是闲闲支着下巴,满不经心的道:“朕欲将封后大典与登基大典一同办了。” 邵相闻言错愕的看他,冯相臭着脸冷哼一声。 新晋礼部尚书一听,这可是他新官上任第一份重任,当即摩拳擦掌,激动道:“臣附议。” 众臣自然附议,可心中同时又纳闷起来。 新皇说得轻巧,立后与登基大典共同举办,是双喜极好的不错,可这皇后的人选……如今才开始选后,那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准备好,帝后大婚,可不是等闲之事。 礼部尚书此时又问起了众臣心中最想知道的事,“臣请旨,拟写甄选公告,召告天下。” 众臣心都怦怦跳了起来。 如果新皇选后,那他们极有可能父凭女贵,成为新皇心腹! 沈沧钰坐在高处,将众臣那极好猜透的神色看在眼里,眼里有着淡淡地讥讽:“准。正巧再有几日便是乞巧节,宫中也设宴热闹热闹,凡四品以上官员可带家眷进宫赴宴。” 此话一出,落在众臣耳中便是暗示,能带家眷,那不就是代表有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101|2.1.1 李家世代从军,却因祖上并未立有功勋,李家在朝中最高官位不过是正四品的李老太爷。 李老太爷去世后,李家在朝中便更不显,李老太太不止一次对在六品经历司的位置呆了四年的嫡长子发牢骚,恨铁不成钢。 每每李大老爷挨了训就回房中将气转接在妻子身上,自打李明婳懂事以来,她最常看到的便是娘亲垂泪。 一开始,她还会替娘亲不值、气愤,气父亲莽夫不讲理的性子,气父亲看不到本比花娇的娘亲为这家操劳憔悴,还要在他的磨难下硬生生熬得枯萎。可每当她安慰娘亲,气愤中会不择言说出父亲的不好,娘亲却是反过来再斥责,还总说三从四德,夫为天为纲,这些都是身为女子、妻子该受的。 渐渐的,她也就麻木了,看父亲对娘亲磋磨也变得一日比一日漠然。 她娘亲都没有怨言,她连说服自己心疼的理由都寻不到。 可她从来不认为女子就该委屈求全。 在及笄前一个月,总因李家家世不显而不太愿出门的祖母说要到庙里上香。 当夜,母亲就将她喊了去,让丫鬟捧了套簇新的衣裙。 上好的绸缎,粉色的,做工精致,皆用了银线滚边,裙摆绣着展翅欲飞的彩碟,行走中便似活的一般。 李家只能算殷实,家中过日都是精打细算,连老太太制新衣都是有定数的,如今悄然无声便给她做了新衣。 李明婳摸着裙摆上的彩蝶只疑惑看向母亲。 李大太太也看出了女儿的疑惑,微笑着与她道:“是你要及笄了,又将好明日出门去,便让人先赶了出来,你试试。” 既然是明日要出去,又如何会让人先赶了出来,时间也太短太急促了些。李明婳是个聪慧的女子,不过三两句话就听出母亲的不对。 是听出来了,她却不准备拆穿,本就不太在意这些东西的她越发觉得索然无味,只懒懒与李大太太说:“试来试去的总要添褶皱,还得再重新熨烫,反正明日就穿了,不试了。” 李大太太没有听出女儿的异样,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就由得她。 李明婳从娘亲那出来后,踩着月光慢慢往自己住的小院去。 李家人多,一直未分家,四房挤都在这老宅里,李明婳是与姨娘生的庶妹住一个一进小院。她住小院正房,庶妹住在东厢。 她进了院子,才走到开满桂花的树下,便听到东厢传来庶妹开心的笑,没有合严实的窗扇传出她带憧憬的话。 “明儿我穿着这身去上香,俞大人指定会看上我,只要嫁到俞家我便有享不尽的福了。” 俞家? 李明婳听得真切,侧头去看显出豆黄烛光的东厢房,却是无法看清里面情形。 庶妹的丫鬟也欢喜附和着:“六小姐穿上定然是要将五小姐压下去的。” “可不是,这可是姨娘花了大价钱暗中特意为我做的,就是要比过那自以为貌美无双的李明婳!” 听到这,李明婳有些不想听了。 并不是因为庶妹对自己言语间的嘲讽,而是她想起了俞家是哪家,也明白明日去上香真正内情是什么。 她的丫鬟捧着衣裳气得满脸通红,想要上前理论的样子。 她抬头看了看枝上的挂花,昨夜下过一场雨,桂花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如今枝上再不是那种团簇盛放的美景。她心情与这桂花树一样,一片萧条,甚至还有些绝望。 俞大人,是她父亲上峰那个俞大人吧。 她祖母父亲居然是想让自家孙女嫁到俞家。 听说那俞大人已年近四十了。 她也好,庶妹也好,可都还未及笄。 就是嫁过去是继室,有泼天的富贵,这又有什么好高兴的,俞大人嫡子都要快娶亲了。那样的宅门是好进的? 进去了怕只有数不清的麻烦罢。 她的祖母与父亲,要拿她们去换李家荣耀。 李明婳觉得可悲又可笑。 烂泥再如何也是扶不上墙的,更何况真正聪明的位高把权者会被女色所迷而去扶持阿斗?反正,她是不会相信这所谓的联姻会给李家带去什么荣誉。 而她,也不会甘愿就那么被摆布,谁愿意嫁就嫁去,大不了她绞了头发做姑子也是条活路。 拦下了往东厢方向迈出两步的丫鬟,李明婳安静的回了屋,洗漱后便睡下。 次日天亮,她就被娘亲派来的丫鬟给喊了起身,木然任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一头黑发梳成了垂鬟分髾髻,簪了赤金蝴蝶簪子,与衣裙倒是搭配了起来。 李明婳出现在众人面前,长辈们都是满意的笑,实在是随了她娘亲的好相貌。细长的柳眉,杏眼不笑便带了微挑的自然弧度,面容虽还有着少女的青涩,顾盼间却已带娇媚风情。 这样的女子,清丽绝俗、灵动诱人,最是抓男人的目光。 李大老爷满意极了。 李明婳与众人行礼,余光就扫到庶妹气绿了的小脸。 庶妹的衣裙确实如很漂亮华丽,比她这身一看就要再上个品质,可惜她比自己还小一岁,这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让她更像个是穿了大人裳的小孩子。反倒失了平时那种天真烂漫,虽然那天真也是装的。 只是一眼,李明婳就移开,顺带在心里腹诽一句。 马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慈悲寺。 这是京中名气一般的寺庙,如今不是什么节日香客就更少了。 李明婳看得出来,庶妹自踏入寺庙中便很激动,一双眼亮得连日光都黯然几分。 待上了香,知客僧便引着众人到偏殿歇息,李明婳知道这戏是要开锣了,借口要方便在听得祖母几句的快去快回、不准乱跑后才离开。 可离开了长辈们的视线,哪里就还轮到她们做主了。 她读的兵法里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李明婳甩掉了跟来的小丫鬟,就一个人偷偷跑到刚才看到的一方池子边。 这里离偏殿有些距离,可却是僧人来来往往最多之处,不用担心碰到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想着,她唇角便翘了起来,白纱下的精致面容有着得意的笑。 池里稀稀落落的还有几株荷花,小鱼们不时从这荷叶下游到那荷叶,李明婳便坐在边上的石头低头看鱼,心里估算时间。 突然面前有一颗石子砸落到池里,溅起一片的水花,将她的白纱都溅湿一片。 李明婳侧头去看,三个五六岁的男童就爆发出阵阵笑声,在奚落她此时的狼狈似的。 她想孩童顽皮,算罢,便又不理会他们,准备再坐会儿就该回去了。 哪知,又是‘卟通’的三声响,三颗石子前后全砸在池里,她白纱下的肩膀都被溅湿小一片。 孩童得意顽劣的大笑再次响起。 李明婳火气也止不住上来了,唰的站起了身。 那三孩童以为她是要骂人,忙转身想跑,却不想李明婳动作比他们还快,娇娇小小的姑娘家居然就那么冲到他们前面挡了路。 孩子们也不傻,对视一眼,尖叫着往两边跑。 李明婳想也不想伸手抓住一个就自己最近的,死死的掐住他一双手。 “干了坏事就要跑?你是哪家的孩子,不说我就将你送官去!” 小孩子本就不经吓,且这几孩子又都是平民百姓家的,都是住这庙附近的,平时爹娘也总说做坏事会被官差带走。被抓住那孩童哇就哭了,直哭得李明婳头晕脑胀,实在嗓门太嘹亮。 有僧人见此动静便上前与李明婳解释,最后又让那叫顺子的孩童道歉。 听得僧人语气无奈说了顺子家里情况,求她贵人不记小人过,又是实在是贫苦人家。见顺子确实吓得不轻,脸都哭紫了,李明婳想想也就松开他。 顺子还在抽抽搭搭的,僧人忙让他快走,怕再惹得李明婳心烦又要抓了他问罪。 就在此时,李明婳却是取了帕子出来,给那顺子擦拭哭得乱糟糟的脸。 僧人有些怔,随后又念佛号道施主慈悲。 小孩子最能分清善意恶意,李明婳动作轻柔,给他擦泪的帕子还那么香那么软,比糯米糕还软。顺子也就不哭了,呆呆看着她。 “你们那样砸石头不好玩,会玩打水漂吗?我可厉害了。”李明婳给他擦过脸,笑着问顺子。 顺子仍盯着她的白纱看。 李明婳见他这样,索性撩起了半湿的白纱,顺子溜圆的眼瞪得大大的,喊了句仙女姐姐! 旁边的僧人也窥得她真容,忙移开视线,低头念佛号。 李明婳开心的笑了起来,旋即又将白纱放下,一本正经道:“对啊,我就是仙女姐姐,若是以后你再被我抓调皮恶作剧,我就施法将你直接送到官兵那去。” 顺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李明婳就拉了他到池边,拾了颗石子给他打水漂看。见着石子在水面连跳了五下,顺子恭敬的神色瞬间变成了狂热的崇拜,高声喊:“仙女姐姐好厉害,我们村二虎子最多就四下!” 李明婳笑得更高兴了,笑声清脆悦耳。“因为仙女姐姐会仙法啊。” 顺子信以为真,眨巴着小眼,那模样别提有多天真可爱。 教顺子丢石子的力道方法,又看着他从两下漂到三下,李明婳觉得自己就该回去了。 果然一抬头就先看着远不处自家祖母与母亲的丫鬟都慌慌张张四周的寻人。 她与顺子道:“我得走了,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许再作弄人哦。” 顺子捏着石头有些发楞,还来不急说不舍,李明婳已站起身绕到后边小道去。 那是小片竹子,绕过去再拐弯又能回到大道,可以躲过寻人的丫鬟再回到殿里去。到时她解释自己迷路便是。 李明婳不曾想才闷头冲进去,就先撞到一堵肉墙,险些叫她跌倒。 有力的大掌及时拉住她。 他的手捏着她胳膊时,她能感觉到他手心温度。 未和外男这般接触过,李明婳瞬间就红了脸,心里有些慌,下意识是伸手用指甲狠狠对那抓住自己的手背挠下去。 她听到抽气声之时得了自由,抬脚就往回跑,然后就被自家祖母的丫鬟给抓个正着。 那丫鬟在李老太太身边呆久了,脾气也是有的,见着她就先高声:“五小姐,老太太都快急晕过去,你怎么跑这儿了!”然后也不叫她解释,不由分说先拉住她往回去,嘴里还念叼着应该还能来得急。 李明婳却是泄气不已,这一句还能来得急就明摆告诉她,她这算是白费心思了。 拦住属下不让露面的俞宇森看着手背抓痕,不明所以的就笑了出声。 会露爪子的小姑娘,还骗孩子说自己是仙女姐姐,会仙法,着实是有趣。 俞宇森看起来心情不错,属下便也默默退回到他身后,只听他说:“跟上前去看看是不是李经历的嫡次女。” 属下当即领命而去,不久便回复确是李经历家的嫡次女,排行第五,闺名唤明婳。 俞宇森想到李大老爷舔着脸自荐闺女的样子,当时他是很想拒绝的,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娶继室的打算,也不知是谁先在司里传开的。可又觉是上下属关系,多少给点面子,才应了说到这人少的慈悲寺来。 他本是想走趟过场的,如今看来,倒也是可以顺水推舟吧。 其实刚才他看到她大家穿着是大闺秀,却越敢迈大步子跑的时就好奇停下来了。 这样的小姑娘实在有趣的很,他很想知道那白纱下的脸是怎么个模样,不过不知她嫌弃不嫌弃自己年岁大。 俞宇森思索着又笑出声,她父亲有这样的打算,她又如何会不清楚? 今天见着她也就尽够了,改日直接登门吧。 “派人送个口信给李经历,就说今儿我实在走不开失信了,让他先安心等几日。” 被带回到偏殿的李明婳自然是受到一顿说教,又见她衣裳沾了污迹,连李大老爷都气得面色铁青。 李明婳心里没为挨难过,只想着是不是要错衣裳的不洁为借口再躲一遭。 此时守在殿外的小厮来寻李大老爷,小声说了几句,便见他喜形于色,匆忙跟着出去。 不过小会,他却是黑着脸回到内殿,与众人说现在就去用斋饭然后打道回府。 李老太太神色明显怔住,想问什么又见孙女都还在场,只得忍住。待离开偏殿时,她才寻了机会问儿子为何不见俞大人。 李大老爷闷闷说俞宇森有事推了,母子俩便都一同郁郁起来。 回到李府,李明婳心情倒是挺不错,回到院子和丫鬟摘存了些桂花准备酿酒,才卸钗环躺倒美美歇了个午觉。 又过两日,没有听到再有关俞大人的事,李明婳想事情应该是过了。哪知在娘亲那用过饭后就见丫鬟婆子被遣了下去,留着她单独说话。 她怎么也没想到娘亲开口第一句便是说她傻,白白要将嫁入高门的机会让给庶妹,她庶妹这几日都在父亲面努力表现,要她也去寻父亲说几句好话,别让那对母女占了先机。 看着娘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全是说如何为自己好去争取当这继室,看着娘亲在描述她嫁入俞家会如何风光,父亲又会如何扶摇直上。那口中的憧憬似一道光从娘亲眸中迸射出来,李明婳心里阵阵难受。 身为女子已算无可奈何,却连被同为身为女子的娘亲都认为,拿女儿去做攀龙附凤之事是何等的风光。 李大太太见女儿只木着脸坐那,也有些不奈了,竟是放下狠话吓唬她。说前阵子没有俞大人的事时,她父亲想将她嫁给另一位官员当妾的。 灯芯在此时突然爆了一下。 李明婳的情绪也随着那一下缺了口,再也不想听下去转身就跑走。 李大太太没想到女儿说走就走,没有拦住人,心里怪女儿不听话,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心。又想到那日渐嚣张的妾室,暗自对着越发暗下去的灯烛垂泪。 不想一刻钟后,李明婳的丫鬟哭着跑来说小姐不想嫁人,要绞了头发当姑子。还好发现得早被夺剪刀,只剪掉了小撮头发。 李大太太激动得起身,将灯台都撞倒,原本就昏暗的屋里顿时被浓浓夜色笼罩。在黑暗中,李大太太脸色灰白吓人。 李大老爷正好回房听得这话,气得也不问缘由就冲到女儿院子,见着两个粗使婆子守着她,上前就先甩她一巴。大骂:“我怎会养了你这不孝的东西,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你不报答我生你养你恩情,反倒要去当尼姑!如何就有你这样的孽障!” 虽是自小见惯了父亲的莽夫脾气,李明婳却也是首回挨了父亲一巴。 她扶着桌子才从头晕目眩中挺直脊梁,用手背擦拭嘴角,沾了一片血迹。 这一刻,她突然非常厌恶自己是李家女,那种长年对父亲的不满情绪紧跟着也暴发出来。她盯着李大老爷的目光再无尊敬,冷得似刀子。 被女儿的眼神扎了一下,李大老爷怒火越发收不住,扬手就要再给她教训立一家之主之威。 李大太太赶来,忙抱住丈夫的手,哭着求他,两人在拉扯间将倒不少瓷器摆件。屋里满目狼藉,隔壁厢房的庶妹亦跑到门口看她热闹。 正是乱哄哄之际,管家却是着急的寻了过来,说有贵客上门,是李大老爷上峰俞大人。 李大老爷神色当即从愤怒到狂喜,在激动间他看到嫡次女侧脸都是血污,立刻清醒过来,叫丫鬟婆子快打水来给女儿洗脸。自己喜滋滋的先去见客了。 李明婳冷眼见着父亲离开,一句未吭。李大太太边落泪边骂她,说早知她要做尼姑,生下来就先掐死她,也省得这样折磨。 听着责骂,委屈与不甘在李明婳心中不停翻腾搅动着,费了极大力气才再压下去。 她知道此时不是与娘亲反驳什么的时候,那个俞大人又来了! 骂过发泄后,李大太太见女儿脸上受的伤,又有绞头发的先例,她是不敢离开的。总还有最后的机会。 她吩咐得丫鬟婆子一通忙乱,想尽办法先保好女儿的脸,心里又暗中着急,这俞大人怎么偏就这时候来了。 不想任何能消肿的方法都做了,李明婳高高肿起的脸和破了的唇角如何都遮掩不住,李大太太心中近乎是绝望的,她都看到隔壁那小妇养的女儿已梳妆打扮好出了院子。 李明婳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人,无声的笑。 她倒是觉得这伤来得好,算是无心插柳柳成阴,歪打正着。就这样一个模样,她就不信自己还能被人看上! 可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疑惑着看出窗去,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踏进了院子,有侍卫守在门口两边,而她的父亲像那酒楼小二般哈腰陪着人同往。 李明婳见着这情形拧紧了眉头。 未来得急细想,来人已到她屋门前,她听到他威严的声音:“我要单独与她说几句。” 不容抗拒,就像是战场上下军令的将军。 李大老爷的犹豫被瞬间压下去,忙将屋里的人喊了出来。 李明婳指甲瞬间就掐入了手掌心。 进屋的人脚步止在分隔内外的珠帘前,她听得珠帘有被拨动的清脆声响,却未再听见脚步声。 “李五小姐,我叫俞宇森,今年三十有七,发妻已去世五年。” 男人粗矿却带着沉稳的声音响起,李明婳怔了怔。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来是向你父亲提亲的。”他又说道,“我是粗人,说话也不会拐弯,你父亲也是希望你嫁给我,你可以说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这人来提亲,告诉自己父亲拿了她来换前途,还问自己有什么要求? 李明婳感到讽刺,想笑,确也是笑出了声。 俞宇森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对她突然发笑有些莫名,便问道:“李五小姐笑什么。” “笑你。”李明婳站起身,直直走向这个所谓要来提亲的男子。“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想法,又怎么会这么不尊重我,直接就进了我的院子,闯了我的闺房。这些传出去,不嫁你就只得死路一条吧。” 外边就传来李大老爷低低的唤声,似乎在警告一般。 可李明婳一点儿也不怕,她说的并没有错。 俞宇森已在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只到他肩膀,可十四岁的年纪来说,身量已经算高的。他猜想了几日的她该是何等样貌,看到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她的脸,而是那双清澈带着□□厌恶的眸子。再有是她肿起的一边脸颊。 他皱起了眉,连她对自己显露的恶意都抛于脑后,下意识问:“哪个王八羔子动的手。” 李明婳眸里闪过一丝讶色,旋即再笑了出来,是真的笑了,扯得伤口发疼。屋外的李大老爷冷汗津津,尴尬不已,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俞宇森见此疑惑更大,只用一双虎目探究的隔着珠帘看她。 好半会,李明婳终于笑够了,转而扯出抹冷笑道:“你说的王八羔子是屋外那男人——我的父亲。” 这下反倒是俞宇森愣住,下刻目光犀利无比看向她,她挨打是因为不愿意嫁给他?! 她撩起了帘子,修长的手指根根匀称似上好的白玉,白净无暇。她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唇边的冷笑透了几分玩味,靠近他低声道:“是不是我嫁你,我提什么要求你都愿意。” 俞宇森看着她自主靠近,更加能看清楚她脸上的伤,红肿不堪,将她好好一张精致脸衬得有些扭曲。 他对上她的视线,这一瞬他看到了她眼底的不甘与一股怨气。 有针对他的,又并不完全是。 俞宇森默默看她一会,李明婳神色已化作对他一种深深的厌恶,还有不耻,笑容亦变得似讥似诮。 她觉得刚才还有些趣的男人也不过如此,转身想要再回屋里去,他伸手抓住了她。 “你在怨我毁你名声,逼你下嫁,还不信我说会应了你要求的话。”他审视着她。 她回头挑眉看他。 他突然就低声道:“你还怨你父亲逼你嫁一个鳏夫,你的要求肯定不是要我帮李家什么,那就是你想要报复拿你逐利的亲人了。” 李明婳闻言再度诧异,这个男人很厉害,起码洞察人心这块非常厉害。这与他口中所谓的粗人根本搭不上杠! “这有何难。”俞宇森松开她,朝她笑。“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性子够合我口味,我这人也是睚嗤必报。你安心待嫁吧,我俞宇森虽是粗人却也是一诺千金。” 话毕,他人也利落转身离开。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李大老爷在外边根本听不见,急得一头汗,猛然又听到脚步声吓得又忙离开门扇处。 俞宇森跨过门槛后就似笑非笑看着李大老爷,直看得他汗水淋淋。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打女人的本事,亲事就那么定了,我会准备,有什么会让人知会你。” 李大老爷正忐忑,倏地听到这话连反应都忘记了,直到俞宇森又道:“定亲后她就是我俞家的人,我会派人来伺候,不必你李家问了。” 这话落在李大老爷耳中无疑是巨大的惊喜,这说明人家是极看重他女儿,以后女儿嫁过去了还不呼风唤雨,吹吹枕边风他的前途就一片光明。 不知已被暗中落了套的李大老爷惊喜万分,自然是满口应下,就差没说出以后将女儿供起来话。 俞宇森来去匆匆,李明婳立在屋里透过窗扇看着他身影消失,看着月光落在他肩头,这才回想起他的面容来。 肤色有些黑,相貌却是周正英气,倒是威风凛凛。虽有历经风雨的岁月痕迹,可真算起来,那个俞宇森要比他说的年纪看起来小得多,甚至比她三十出头的父亲看起来还小一些。 还有,他居然就那么答应了。 答应要帮她报复她父亲。 李明婳觉得这人做事一点也不符合常理,可她再想起他眼里的郑重,她又觉得他是真没有理由哄自己玩,因为不管怎么样自己就得嫁他了。不然就剩死路一条。 如若在死与看到父亲的悔恨之间选,她当然是选后者的,她想她可以赌那么一次。 真到那一日,她父亲脸上的神色肯定十分让人愉悦。 自此,李明婳亦不再闹绞头发的事,安安静静的在院子里过自己日子。 听着自已丫鬟说俞宇森亲自来下聘,挑了如何贵重的聘礼,然后看着俞府来的下人,说那些流水似的送进来的东西,都是由他挑选的。从鞋袜、衣裳到首饰,再到胭脂水粉,姑娘家的用物几乎都齐了。 李明婳随手捡了双用南珠点缀的绣花鞋看,光是看她都觉得奢侈过度,要迷人眼。 三个月很快过去,也是托俞宇森的面子,她的及笄礼办得非常隆重,不少不愿与李家来往的官夫人都来捧了场。而后便是准备出嫁。 她出嫁那前日下了场雪,次日雪色初霁,天空明净蔚蓝。腊梅也开了,她便在暗香中上了花轿,嫁为人妇。 俞宇森挑起盖头时眼里的惊艳十分明显,她却没有那种再升起一丝厌恶感,因为她先前就发现,他每次看她必然是先看她的眼睛。他的举动有时都会令她感觉到,其实自己长得并不多出色,今儿他这惊艳神色反倒让她有些莫名开心。 这也许就是女子所谓的虚荣,谁不愿意别人认为自己长得美。 婚宴亦是非常隆重,李明婳从闹新房的夫人们身份上就能看出来,更何况外边宾客的喧闹声一直不断,直至很晚才散去。 坐在宽阔又奢华的新房里,李明婳并没有太拘束,她先沐浴换了轻便些的衣裳,然后就填肚子。等到他人回来时,她其实已小歇过一觉。 红烛下的俞宇森显得要比往日柔和几分,或许也有他身上那颜色鲜亮的红礼服原因,将他整个人的凌厉减去大半。 他喝了不少,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进屋后转到拔步床前看了她几眼,没有和她说话去了净房,很快就再度出来。 当他上床将她拥到怀里时,李明婳才发现他是赤着上身的,身上滚烫带着水汽,呼吸落在她侧脸时有酒汽。 她无端就紧张起来,双手无意识抵在他胸膛。 “别怕。”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便吻住她。 李明婳是第一次与人这样唇舌纠缠,生涩又涌起姑娘家抑制不了的羞意,不过小会就茫然不知思考。 “答应过你的,我都会做到。” 他在完全占有她前,再度开口,可撕裂的疼让她无心去看他此时的郑重与认真。 她能感到他的迫切,可在她疼得用手指甲抓他的背,他又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没有再继续前行。 他便那么压住她,缓缓在她脸上唇上落下亲吻,在她放松后才分兵破玉。 虽然还是疼,却能忍受了。 可又过了计久,李明婳又难受极,疼痛占得多一些,她没忍住喊出声,又用指甲抓他。 “我难受,你好了吗。” 催促的话后,她有些后悔,那迎来一阵比一阵激烈的攻势险些将她颠得要昏过去。待他终于满足抽身,她已经像是水里捞出来般,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不想用,只是想他年纪,这样一次时间虽然是长,可是应该不会有太多。 俞宇森知道她身子还幼嫩,夫妻间的乐趣总得还要时间习惯,顾及着她当夜也就要了那么一次。 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儿,俞宇森是首次那么认真打量她,发现她确实长得极美,雨后海棠般明艳。可他又很肯定,如若他先见着是她的好颜色,他肯定不会去提这个亲。 那日在慈悲寺见着她,是被她不同于大家闺秀的性格所吸引,那时是觉得她有趣。 后来去提亲,他才算是真正对她起了好感,喜欢她的真性情。她肯定不知道,她在看向自己时那种不甘要抗争的眼神,有多诱人,而她在这不经意留露的倔强又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子,让他就想保护着,也值得让人去保护。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说出她真正想法,并毫不犹豫的答应。 李家人真是不识宝,自此以后,就让他珍藏吧。 婚后,俞宇森亦是按自己初衷,将他的小妻子视为珍宝守护着,家中的中馈都交由她打理。 李明婳也是极聪慧通透的女子,从来不会恃宠而骄,做事进退有度。 他就越发的宠溺她。 两人第一次的争吵是他发现她居然在同房后喝避子汤。 他险些就被她气疯,可那明明做错事的女子还非常冷静与他分折,他永远都记得那将怒火浇灭的一盆冷水。 她说:“俞宇森,我不想要孩子,那样我们就再也过不了这种安静日子,你继子已成家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他就恨她这种冷静,因为她将利弊分析太清楚,她的心其实还没有完全交给自己。 那段时间,两人都冷了一阵。 恰好李大老爷被人抓错处,求到俞府来。 李明婳珠环翠珮,被人簇拥着到前院见自家父亲,俞宇森看到她脸上又是露出那种倔强,最后一丝火气也消了。 他想,随她吧,他若是非强迫她做什么,与当初李家强迫她有何不同。他喜欢的不就是她这种性子,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爱恨分明,说话做事直爽不做作。 她总有相信自己愿意交心的一日。 身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认清低头这日,李大老爷开始了过上了正式的悔恨日子。 再后来,李大老爷被罢了职,再三请求李明婳伸援手并表示往前对她娘亲的悔意愧意,李明婳才再理李家的事。给了李大老爷本钱,让他从商去了。 其间李大老爷有过一次故态复萌,李明婳还未出手修理,俞宇森便将人治得服服贴贴。 李明婳得知后只微笑,夜里却险些将俞宇森的魂都勾离了体。 俞宇森虽喜她这让人沉沦的首次主动,可又有些恼她这种两清似的奖励。 偏自此以后,他就总想讨她欢喜,喜欢看她主动勾着自己,在自己身下千娇百媚。俞宇森给自己总结一个字:贱。 就在他贱兮兮的与伶牙俐齿的她小打小闹许多年后,他却觉得这‘贱’值了。 她开始去面对自己的感情,愿意相信自己,终于愿意怀上两人的骨血,与自己说她愿意依靠他。 然而世事却总有波折,在俞宇森以为两人交心自此安顺,却在幼子一岁时让两人险些彻底决裂。 大儿媳妇的算计造谣中,让身为男人的他失了理智,居然真去责问那为了出豆的幼子操碎心的她。 李明婳性子从来都是烈的,受了委屈亦不会真受委屈,他便挨了她一匕首。 她当时气红了眼,强忍着泪,一刀狠狠扎入他左肩,说:“俞宇森,是不是得到了的东西你就不会珍惜了,若不我们三口一起死吧,彼此来个干净,也好让我别在余生悔恨自己真看错了人!” 早在她显了泪光那刻,他其实就明白自己错了,任由她朝自己挥刀。 那个被亲人伤到最深都不曾落泪的女子,却被他逼得泫然欲泣,他意识到他所谓起疑心与愤怒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自卑心作祟。 毕竟,他真的年岁大了,外表再是显得年轻些,他也老了。他与她站在一块是那么不相配,她正如盛放的牡丹,而他已如风中残烛,所以他自卑了害怕了。 他是怕失去她的。 这也是他第一次落泪,抱着她止不住就落了泪。 她丢了匕首,拥着他轻声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其实,她懂他的,只盼来世愿同生,永作比翼鸟。 102|2.1.1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103|2.1.1 凌昊换了身衣裳进屋,苏氏抬眼便看出来了,没好气甩了个眼刀过去,连带着隐瞒的凌景烨都被自家娘亲暗中跺了一脚。 午间,苏氏亲自下厨要为女婿做两道拿手菜,挽夏不顾反对也跟着去了厨房。 母女俩在厨房忙活小半时辰,整治了一桌精致的菜肴。 沈沧钰在执起筷子时,视线就落在那碟姜汁鱼片上头,挽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当即就抿了嘴笑,给他搛了一块。 眼前的鱼肉片得极薄,雪白细滑,淡色的酱汁浇在上边闪着晶亮,看起来确实是美味。 可沈沧钰却是豁出去的心思,朝挽夏笑笑,在她殷殷的目光中将鱼片放入口中。咸得发苦……沈沧钰不动声色咽下,又给她一个微笑,挽夏见此便给每人都夹了一筷子,待到她想自己偿偿时,沈沧钰却是阻止了她。 “难得下厨,又是我爱吃的,你便委屈些吧。”说着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鸡髓笋。 挽夏不疑有它,“那以后我常给你做。” 沈沧钰有些语噎,默默点头,不爽了整个早上的凌昊顿时浑身畅快! 他治不了,还有亲闺女呢!果然是他的亲闺女! 不过这菜实在是太咸,凌昊默默喝光碗中的翠玉丸子汤。苏氏还是有那么一丝心疼女婿的,趁挽夏不注意让丫鬟将仅剩一片的鱼给端下换了菜色,博得女婿无声感激一笑。 用过饭,凌昊拉了沈沧钰与儿子到书房谈事。 挽夏与苏氏腻歪说了好大会的体已话,到客院去寻闵雯依。 客院外长着花蕾的桂树探了出来,里面动静挺热闹的,挽夏加快了脚步。 见到挽夏前来,闵雯依旧一大跳,冲上前握住她的手后,才想起如今她身份更加尊贵,忙要跪下行礼。 “这是做什么呢。”挽夏拉住她,挽着她胳膊不让动。 闵雯依看着在收晒衣裳的丫鬟们,笑道:“我娘亲让人将东西晒晒,再有几日,我们就回北平去。” 回北平? 挽夏诧异,先前可未听她说过。 闵雯依挽着她往里走,“你怎么出宫了,如今是皇后,能这样随意出宫吗?” 当然是不能随意的。 挽夏笑笑,“是…皇上暗中安排的吧,我爹爹他们也不知道的。” 她话落,先收到了好友羡慕的目光,旋即便听到一声轻叹。 挽夏知道她是想起什么,在厅堂坐下,看着摆出来的箱笼,问道:“闵夫人呢?” “我娘好像在屋里收拾呢。”闵雯依朝里看了看,说了一句后托腮满脸愁容。 “多住些日子就是。”挽夏劝留,“我娘亲估摸着也不回北平了吧。” 闵雯依没有答话。 这下轮到挽夏叹气了:“雯依,你……” “挽挽。”闵雯依突然抬头打断她,带有忧色的双眸闪烁着决然,“能让我见陈玄一面吗?” 听着她说出来,挽夏倒觉得心里松快些,便是她不说,自己也是要提这个件事的。 “雯依,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他吗?你们明明接触的时间不多,陈玄又是那么一个狠辣的性子,更何况如今重罪在身。” 闵雯依抿紧了唇,想起了从北平来京城的一路,想起了陈玄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立在船头,想起了与他过招间他飒爽的英姿,还有怕她胡闹受伤特意处处的忍让及施手。 ——她就是那么喜欢他了! 以前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想找随便找个顺眼的男人嫁了,也就了了这一生。可如今,她知道什么是动心的滋味了,又如何干愿就那样放弃,放弃两个字让她只要想就揪心的疼。 闵雯依不言,眼眶也红了,挽夏哪里不知她的答案。轻声道:“你见了他,又能说什么,跟他说你喜欢他?如若他不喜欢你呢?你又要怎么办,彻底死心回北平?再或许,他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挚友,假意也说喜欢你,利用你来保命呢?” 挽夏的话很残忍,可这些都是现实,如若闵雯依开了口要她保下陈玄,她必定会去做。可她怕自己后悔,怕保下陈玄后,好友却得不到幸福。那样,对闵雯依来讲才是最残忍的事。 她说的这一切,闵雯依如何不清楚,所以她这些日子再是惶惶害怕,怕第二日就听到陈玄命丧铡刀的事,她也死死忍着不与挽夏提一句。 “挽挽,我不要你保他,就让我和他见一面。见一面,我就回北平!”闵雯依终于落下泪了,一颗接一颗。 那么一个乐观直爽的姑娘,为了一个男子落下泪来,也只能是用情至深了。 挽夏心疼着给她擦眼泪,她怎么都不会拒绝她的。 在凌府逗留到申初,沈沧钰与挽夏启程回宫。 与家人依别后的挽夏坐在车内沉默着,沈沧钰将她拉到怀里,“以后我常陪你出来,或者让岳母常到宫里来。” 宫中没有别人,便是久住也无所谓的。 挽夏靠着他的胸膛,轻轻摇头,“并不是想这些。” “嗯?”沈沧钰就低头看她。 挽夏抓了他的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是雯依,她喜欢陈玄。” 沈沧钰看着她带着诉求的双眼,亲了亲她眉心。 “你要我放了他?” “如果我说是呢?”她与他对视。 他沉默,那双桃花眼中清冷一片。 挽夏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想要说服他,却见他突然露了笑。她没过见的,蔫坏蔫坏,邪气的笑……然后,耳垂便被他咬住了。 “那……皇后是不是该表点诚意?” 他说话的热气直往耳洞里钻,麻麻痒痒的,挽夏想躲,又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僵着身子心里直发恨。话话也带刺了,“皇上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沈沧钰忍着笑,“你若是这样觉得,那就算了,我以为你为了你的好友,什么都能豁出去呢。” 挽夏被他气得直发抖,死命按耐着才没有回头去骂他。 身后的男子松开了她耳朵,正坐着,好像真的就揭过这茬了。 “陈家真的罪无可恕吗?”她咬咬唇,明知故问。 “如若你觉得陈玄安然将岳母送出了城是功的话,也并不是真就是死罪。” 说来说去,还是不会放过。 挽夏推了他一把,沈沧钰挑眉看他,她却直接跨坐在他腿间,“君无戏言!”说罢跪直了,捧着他脸亲了下去。 带着一股子屈服的狠意。 沈沧钰本是与她玩笑的,她的话,他哪有不应的。而且早前她在问起陈家时的异样,叫他留了心,也就牵出了闵雯依那情窦初开的心思来。若是前世,他肯定不会管这些,可如今他只想她开心……陈家,早已被他写进了大赦的名单里。 可如今她这样主动,这些话,他就不想和她说了。 少女的亲吻并不熟练,好几次还磕着沈沧钰的唇和牙,微微的刺疼,可他却异常享受她的一切。 这可是这几日来,她难得的主动亲近。 挽夏亲到后来觉得唇都麻了,喘息着松开他,沈沧钰正沉溺在她生涩的主动中,可下刻她却退开了,不由得疑惑的看着她。 挽夏小脸通红,耳根也发红。 她…她似乎除了亲他,其它的并不会。而且,这还是在马车里,在他投来的视线中那股要豁出去的气势也渐消,吱吱唔唔小声说:“这,这里不方便……还有,我,我也不会……” 沈沧钰看了她好大会,见她紧张得都无意识去揪荷包的穗子,止不住低笑,最后那笑声化作大笑。直笑得挽夏又推他一把,自己坐到一边又羞又恼,一路再也不理他。 到了晚间,沈沧钰匆匆出去找了伍萧一趟,回来时挽夏恰好从后殿回到寝室,就被他揽了腰一把带到了床榻间。 挽夏挣扎着要坐起身,沈沧钰却抓了她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边解边亲着她唇角道,“来,挽挽,我教你……” 教,教什么?! 挽夏懵懵的,双手被他拽着解了腰带,宽了衣,然后被他抓着又摸他坚实的胸膛,还一路顺着精状的腰线往下。待到精疲力尽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要教她什么,却连骂他一句厚颜无耻的力气都没有,极累的昏睡过去。 次日,挽夏又在寝殿软了半日,下午才缓过来就被沈沧钰带到了御书房,见到一身狼狈的陈玄。 眼前的男子除了眉宇间依旧是那种阴沉沉的戾色,挽夏还真有些认不出他来。 陈玄跪在地上,精致的裙摆在他眼前晃过,他慢慢抬起头来,见着挽夏那张精致的面容后又垂了眸。 “陈玄,你记得闵雯依吗……”挽夏轻声问。 跪地的少年沉默。 挽夏就去看沈沧钰,见他朝自己微笑,也明白他让她先见陈玄的意思。她又与陈玄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雯依让我放了你。” 少年依旧沉默,挽夏拧眉,沈沧钰捏了捏她指尖,叫人又将他带了下去。 挽夏想喊停的,却被沈沧钰拦住,“等闵雯依见过他,你就有答案了。” “也许吧。”挽夏轻叹一声。 陈玄不说话,反倒让她为好友看到一丝希望,如若刚才他立即接了口,那她才真要好好考虑了。 沈沧钰见不得她愁眉苦脸的,将她揽在身前,去亲她鬓角:“你喜欢应天府还是北平?” 应天府,北平? 她喜欢哪处,又有什么关系吗? 104|2.1.1 第二日,挽夏便得知沈沧钰派人去了凌家,将闵雯依接去与陈玄见了一面。闵雯依进宫来,只抱着挽夏一通哭,问什么也不回答,然后说她第二日就要回北平。 挽夏是舍不得她,也担心她,可是留也留不住,最终沈沧钰又与她回了趟凌家,为闵雯依饯行。 “挽挽,陈玄那日在牢里,和闵雯依说让她回北平。就只说了这话。” 在马车上,沈沧钰把玩着挽夏的耳铛,突然说了一句。 挽夏用一双澄清的眸子看他。 沈沧钰沉默了半会,才继续道:“明日早朝会颁布大赦,陈家去除官衔,世代不得再入仕。” “已经是特例了。” 听着他又补一句,挽夏心中也有些难过。她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能留陈家性命就已经是额外开恩了,她是最清楚陈家做过什么的。 挽夏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会才窝在他怀里闭眼说了句谢谢。 陈玄活着,雯依的难过应该少一些。 沈沧钰叹息,吻了吻她的发顶:“傻气。” 她失而复得,对亲人朋友掏心掏肺,他何偿不是一样感同身受。再且,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她,希望她每日都欢欢喜喜的。 回到宫中,帝后得知郑老太爷进了宫,如今正在御书房侧殿候着。 挽夏想回避的,沈沧钰却直接拉了她前去。 殿内四角放着冰,舒爽的凉意袭人。 郑老太爷与伍萧靠窗而坐,两人正在对弈。 见着帝后二人前来,忙丢了棋子要见礼,沈沧钰箭步上前,抓住了老人的手将他又请了入座。 “外祖今日怎么进宫来了。”年轻的帝王见着亲人,眉眼宁和,微笑间温润如玉。 郑老太爷欣慰的看着出色的外孙,捋了捋那撇白胡笑道:“是前来辞行的,局势稳定,也该回蜀中去了。在应天府久了,也怕引得闲语。” 除了郑家,还有蜀王的兵马,实在不适宜。 沈沧钰知道老人家所忌讳的,眸光暗了暗,“外祖难得在孙儿身边,哪有人又敢多说什么。” “话是不错。”郑老太爷叹一声。 这时挽夏接过宫人呈上的新茶,依次给沈沧钰几人亲手端上,郑老太爷又眉开眼笑说了声好孙媳妇。伍萧惶恐的站起来谢过。 挽夏朝他笑笑,又安静坐到一边,听得郑老太爷又道:“便是没有人敢说什么,蜀中也不能久空。”当初先皇让郑家去蜀中,也是为镇守。 “再过些日子,蜀王也难得一次离开封地。”沈沧钰都明白的,可还是再劝留。 郑老太爷低头想了想,“那就再留七日吧。” 沈沧钰点头,祖孙两便接着刚才那半盘棋继续对弈,沈沧钰接手了伍萧那方,原本败阵之势居然被他扭转了。看得伍萧一阵脸红。 郑老太爷伸手拍了拍伍萧肩膀:“你就只顾研究医术了,能这样很不错了。” 伍萧不好意思朝他揖一礼,挽夏就见着郑老太爷神色突然显了哀意,又面露可惜轻叹两声。伍萧亦垂了眸,抿紧了唇。 挽夏看出了些不寻常来,这伍先生与郑家似乎有什么……渊源? 郑老太爷一直留到了晚间,蜀王仪昭都前来陪着老人家用膳。被仪昭带得再起了童心的蜀王,将老人家逗得直笑,桌上气氛热闹极了。 沈沧钰也难得一整晚都带了笑。 当夜,前几日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腹的年轻帝王居然很老实,就那么抱着挽夏歇了一夜。翌日,挽夏终于睡了个餍足,睁开眼看着空空的一则,有些不可置信。 前朝,沈沧钰已颁布了大赦令。稳权之时下狱的官员,多数保住了性命,只是家族再无复兴机会。 这让大臣们都有些出乎意料,亦首次发现新皇居然会这仁慈一面,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赦令之后,沈沧钰提决定今年开恩科,招揽有用之才补官员空缺。 加开恩科一事,很就传遍了太明,新皇登基短短时间内便被众多儒学及文人誉为明君。戒严的应天府为准备科考,霎时再度热闹起来。 过了中元节,郑老太爷就带着蜀王回蜀中。 沈沧钰亲自送到了城门,蜀王包着眼泪不舍拽着他的衣袖,沈沧钰哭笑不得,伸手摸他的冠:“都说了许多次了,男子汉不得轻易掉泪。” 蜀王抬袖抹了一把眼泪,“又没有掉下来。” 挽夏在边上也直抿嘴笑,递给他一个香囊,“这个给王爷留个念想,手艺不精,可别嫌弃。” “皇婶婶送的,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着。”蜀王霎时又露了笑,忙接过,“这玉兰花真好看。” 沈沧钰忙咳了两声,引得蜀王奇怪的看他,挽夏脸上阵阵发热。她不过是将花瓣形状绣得长一些,这梨花哪就变玉兰了。 仪昭此时也递上了她画的画作,是蜀王与挽夏逗元宝时画下的。蜀王抱在怀里,如得珍宝,离愁终于散去,笑吟吟朝帝后道:“就此拜别皇叔皇婶,希望下回再见到时,我还有个皇侄儿。” 蜀王有些孩童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倒是把脸发热的挽夏臊得满脸红霞。沈沧钰略带深意的眸光扫过她,笑着朝蜀王点头。 看着蜀王探出马车不停挥手的身影走远,挽夏唇角的笑也渐渐敛去,“以后宫里又要安静了。” 蜀王在的时候,宫里还是挺热闹的,如今也离开了,整个宫中仿佛就只得她和沈沧钰,还有仪昭三人。想想都觉得静得可怕。 沈沧钰牵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将她扶上车,“会热闹的。” 过了中元节,便是中秋,这是新皇登基的第一个重大节日,沈沧钰要君臣同欢。中秋当日在宫中设宴。 旨意下去,礼部忙得团团转,挽夏领着仪昭看礼单,斟酌着给诰命夫人赐下节礼。 一直忙到中秋之日,挽夏才松了口气,见宫中各处还忙碌着,想想还是亲自到设宴的地方看一眼。礼部尚书未想到皇后娘娘会亲自视察,诚惶诚恐,见挽夏露着满意的笑离开,才将一颗忐忑的心放到肚子里。 此时已陆陆续续有大臣进宫,可沈沧钰还在御书房忙着,挽夏想了想便转了方向到御书房。才转出御花园,迎面便走来一行人,是大臣家眷的样子。 挽夏也没有多想,继续走自己的。许是因她不常走动,又穿了件家常的大袖衫只带着梨香桃香,引路的宫人也未认出她来,是按一般的规矩给她福礼。 这些本也不在意的,可她要越过那迎面来的命妇与贵女时,那贵女大刺刺站那动也未动。 挽夏轻轻蹭了她的肩,就听见她哎哟一声,怒目视来。 梨香却紧张扶住挽夏,以为是她撞伤了。 那命妇听得女儿一声喊,也抬了头去看挽夏,这一看,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是哪儿见过。 梨香看到那母女居然就那么无礼直视自家主子,瞪圆了眼就要训人,前边传来击掌声,她只得先跪了下去。 皇上驾临,众人回避。 那对母女俩也慌忙退到一边跪下,在场就只有挽夏还笔直立着,那妇人见此心头重重一跳,想起眼前这少女是谁人。再想到女儿的举动,脸色顿时就发白。 沈沧钰听到挽夏亲自跑到设宴处了,便想着来接她,那么巧两人便撞一块了。 威严的帝王见着那抹俏生生的倩影,唇角便扬起,走上前握了她手似责怪:“怎么也不乘撵?” 他说话间,跪一地的人高呼万岁,他皱眉看去,才发现有官员家眷也在。 “每日都坐着,走走。”挽夏扣住他的手,朝他笑。 “回吧,你还得梳妆更衣。” 挽夏点点头,与他并肩离开。 梨香与桃香起身后,深深看了眼那还跪在地上的母女俩,将两人面容牢牢记住。 帝后离去,那命妇才颤抖着爬起来,刚才怒视挽夏的贵女也吓得面无人色,抖着唇道:“娘亲…刚才那…那是。” 那命妇也吓得不轻,厉色道:“早就告诉你进宫谨言慎行,这里哪一个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贵女哭丧着脸,谁知道当今皇后娘娘衣着打扮那么随意,又是那么个年纪,看上去就跟未出阁的少女似的。谁就能想到会是身份那么尊贵的人。 那命妇恨恨剜了眼惹事的女儿,心里想着一会见着夫君,定要将这事说了,给皇后请罪才是。刚才皇后似乎也没有怪罪的,只祈求皇后真没往心里去。 挽夏随着沈沧钰回到香泉宫,梨香在为她梳妆时抱怨了几句,挽夏也只是笑笑。 中秋宴上,挽夏便感觉到有视线频频看向自己,她一回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到先前遇上的那位命妇。将她惶恐的神色看在眼中,又略过她身边那位穿着一品官服的大臣,不动声色继续保持着皇后该有的端庄。偶时沈沧钰饮得多了,便为他布菜,无声劝他。 一场宴下来,倒没有特别的事。末了,沈沧钰又将凌家人独留下,让小姑娘好好跟岳母絮叨,自己则与岳父大舅子到一边继续喝酒。 凌昊说起他先前的想法来,“皇上要迁都怕还得缓缓,容臣回到北平,局势稳定再决意也不迟。” “正是因为鞑国屡进犯,北平往东地区又曾是辽王宁王所在,如今虽已收拢兵权,却仍怕有异心者挑拨。万一真内部再被分化,与总是来势汹汹的鞑国长期周旋,实在不妥。”沈沧钰一口抿了白玉杯中的酒,眸光带厉。 “蜀中有蜀王与郑家,西南地区完全不必担忧,而应天府的位置,布防上总是处不利,太过于被动。再有天子守国门,势必也能震慑敌国。”何况,北平有着他的一应亲信,有着他建立起来的势力与根基,与还潜伏着不知多少危机的应天府相比,实在安稳得多。 凌昊沉思,女婿说的这些非常客观。 集全国兵力,调配到北边,确实比如今这样总被敌国逼得一刻不敢放松要强得多。如今太明最要的还是北边的防线。 沈沧钰给凌昊斟满杯,又笑道:“挽挽似乎也比较喜欢北平。” 凌昊看他的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随后冷哼一声,“别把挽挽扯政事上,分明考虑最多的还是其它方面。” 沈沧钰只是微笑,凌景烨心中却也是赞同妹妹的,确实北平要比应天府呆得带劲。 次日早朝,凌昊便上奏,首提迁都,以北平为京师。 当朝国舅突然提议,迁都又是何等大事,众臣当即转动心思。一念先想到的是北平乃新皇龙兴之地,拢了北边势力,亲信也尽在北边,便了然新皇心思。只是迁都乃大事,也不是朝夕之事,大臣们一半多保持缄默,沈沧钰亦不图急进,无他事后便散了朝。 下朝后,沈沧钰难得先回了香泉宫,见挽夏坐在临床的罗汉床上看书,径直过去枕着她腿就躺了下来。 挽夏被他冕冠硌得难受,伸手帮他摘下,沈沧钰就拉了她的手按在太阳穴处。挽夏哭笑不得。 这还支使人了。 少女细滑的手力道适中为自己揉按着,沈沧钰闭眼享受,发出一声叹。 “你这是有烦心事?”挽夏问。 近来他都在御书房忙到很晚,她给他送去宵夜都仍在那奋笔疾书,眉头有时也紧紧拧着,叫人看着就心疼。 沈沧钰似感慨的道:“以前想着怎么活下来,如今却要想着怎么活得更久……确实挺烦恼的。” 挽夏被他逗笑,这一听就不是正经话,遂道:“那臣妾派人给皇上寻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去可好。” “灵丹妙药……”沈沧钰突然睁了眼,看她越发明艳的眉眼,翻身就将她给压住。“皇后便是朕的灵丹妙药。” 不是昨晚才有了几回?! 挽夏的惊呼声被他堵在了唇舌间,梨香一众红着脸忙退了出来,顺带将槅扇关好。 帝后白日荒唐,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连槅扇都挡不住。 105|2.1.1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惋芷脸皮薄,大嫂就别笑话她了。”徐禹谦此时从容的站了起来,接过那碗饺子,夹起一个弯腰喂到惋芷嘴边。 惋芷情绪在崩溃边缘,整个人都怔怔的,自然不去咬那饺子。 徐禹谦也只是让饺子沾到她的唇就挪了开来,笑容温润看向众人。“外边该是开席了,众位长辈亲友请移步。” 承恩侯夫人半眯着眼看他手中完整的一碗饺子,“小叔可真真疼新娘子,怕我们闹着了。” “大嫂说得是,惋芷是我妻子,当然要疼着宠着,大嫂就给弟弟个面子,好当回护花使者。”徐禹谦笑容不变,将碗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承恩侯夫人透过他明亮双眸看到内里的认真,呵呵笑了起来:“哟哟,瞧小叔这嘴里出来的话,我们倒成了汪洋大盗似的。我们去吃筵席去。”说罢一挥帕子扭头走了。 屋里的其他夫人也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纷纷打着马虎眼也笑着退出了新房。 闹哄哄的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发闷透不过气,脸上的明媚变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层雾气。 她没有嫁给徐光霁,而是嫁给了眼前这该是徐光霁最小的亲叔叔,这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爷! 106|2.1.1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惋芷脸皮薄,大嫂就别笑话她了。”徐禹谦此时从容的站了起来,接过那碗饺子,夹起一个弯腰喂到惋芷嘴边。 惋芷情绪在崩溃边缘,整个人都怔怔的,自然不去咬那饺子。 徐禹谦也只是让饺子沾到她的唇就挪了开来,笑容温润看向众人。“外边该是开席了,众位长辈亲友请移步。” 承恩侯夫人半眯着眼看他手中完整的一碗饺子,“小叔可真真疼新娘子,怕我们闹着了。” “大嫂说得是,惋芷是我妻子,当然要疼着宠着,大嫂就给弟弟个面子,好当回护花使者。”徐禹谦笑容不变,将碗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承恩侯夫人透过他明亮双眸看到内里的认真,呵呵笑了起来:“哟哟,瞧小叔这嘴里出来的话,我们倒成了汪洋大盗似的。我们去吃筵席去。”说罢一挥帕子扭头走了。 屋里的其他夫人也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纷纷打着马虎眼也笑着退出了新房。 闹哄哄的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发闷透不过气,脸上的明媚变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层雾气。 她没有嫁给徐光霁,而是嫁给了眼前这该是徐光霁最小的亲叔叔,这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爷! 107|2.1.1 年轻的帝王缓步走来,带进一阵寒意,他清冷的眉眼见着倚在炕上的少女霎时就添了暖意。只是待他靠近,发现少女眉宇间的忧色时,神色骤然又冷了下去。 梨香瞧到帝王威严的神色,默不作声向殿内伺候的宫人比了个手势,悉数跟着她退下。 “这是想什么?”沈沧钰坐到挽夏身边,紧盯一袭素衣的少女双眸内那点黯色。 挽夏被突然的声响吓一跳,俊隽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她忙往后又缩了缩,小声道:“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大哥好像被逼得有些紧了。” 原来是在想凌景麒。 沈沧钰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不显,“他回到了冯家,自然要担起冯家嫡长孙的责任,逃避不了的。” “我明白。”挽夏默了默,没有发觉身边人那掩饰得极好的情绪。“两人亲事定到明年八月,嗯,邵家小姐那我想着还是不给添妆了。”她给了添妆,是为邵家小姐做了势,可兄长那头怕心里更难受。而且,她添妆,万一以后邵家小姐知晓那些事,怕也是添了堵。 怎么想都觉得不美。 “不必添。”沈沧钰倒想说添吧,最好给那凌景麒一口气憋过去。 想想昨晚凌景麒能将自己灌成那样,也实在是有些本事,且还三两句便不离他的女人。他的女人他自会照顾好,要他操哪门子心。 沈沧钰这大醋缸又粘起酸来,挽夏仍一无所觉,叹气道:“嗯,希望二人成亲后能和和美美吧。” 不管兄长是为了责任还是什么。 沈沧钰闻言已不想再听到与凌景麒有关的事,含糊嗯了两声,转了话题:“开春你便十五了。” 十五,女子及笄,可她却先成了妇人。 挽夏眨了眨眼,有种恍然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及笄的惊讶。 她的表情倒是把沈沧钰逗笑了。 他明白的,两人都重生一世,心中的年纪都停留在当年。 “原本你的及笄礼应该是极隆重的。”嫁后人,倒不好大办了。 挽夏无所谓,“及笄礼而已,感觉就让别人看热闹,不办又不是说我就不成年了。” “那皇后千秋就大办吧。” “别了,过于铺张也不好。”挽夏说着突然抬头看他,目光殷切。“就自家人坐下聚聚吧。” 自家人,凌昊与凌景烨都在北边,沈沧钰不过略思索就明白这自家人包括了谁。他心中不舒爽,到底没舍得拒绝,点了点头,少女当即笑颜如花,似明珠生晕。 沈沧钰看着她染满了欢喜的面庞,又觉得无所谓了,她高兴便好。握住她手与说起北平的事来:“也许明年冬天我们就可以在北平过年了。” 挽夏眼中又一喜。 她知道沈沧钰要迁都的事,先前他提过,大臣都处理观望态度,后来他又重提此事,大臣们不得不慎重考虑。可是众臣都知道这年轻帝王的性子,果决凌厉,便是他们有意见、有想法最终事情还是会按着皇帝要的方面去走。其实凌昊再回北边就已经明了,更何况,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王公公一直留在北平。 这事,定然是铁板上钉钉子,容不得他们反对。 “我也想北平了。”挽夏笑着倚在他身上,想北平的璟王府了。 沈沧钰低头吻她鬓角,“等回去了,有空还能回王府偷偷闲。” 他是懂她的,挽夏眼中的笑更满了,满得都要溢出来,抬头就朝他下巴亲了一口。 沈沧钰却不满她这一小口,直接捧了她的脸索要更多。亲着亲着,挽夏突然想起一事来,好像又到了饿狼猎食的日子。 果不其然,帝后的晚膳热了四次才被传进寝宫。 不久便是年关,今年是新皇登基第一年,年后又是皇后的千秋,礼部忙得连朝廷封印了都未能闲下来。 皇后的千秋,并不是说不大办就不办了,何况大家都明白,讨好皇后比直接讨好皇帝有用。众臣早在封印前就接连上书要要大办皇后千秋,沈沧钰自然明白臣子的意思,他想了想,也就顺着应下。 挽夏为此也跟着更忙了。 要给藩王们,和官职大小、还有沈沧钰器重的大臣,准备赐下年礼,还要日日听礼部派人来询问生辰的事。 挽夏被每日这样妥否,那样满意否闹得头大,沈沧钰见她不耐的样子,喊了礼部尚书让他自己看着办,别再扰了皇后。 礼部尚书看着飘雪的天空,欲哭无泪。 他不过就想趁着这机会在皇后娘娘面前露露脸嘛,没想到最后这是出力还不讨好的事,为此,礼部尚书将那帮只动嘴皮子就得了好的大臣恨个透。 赐下年宴,帝后就关起宫门过自己清闲日子,因着凌昊还守在北边,苏氏也就在宫中过年。 偷了几日闲,苏氏收到了凌府送来的消息,她的兄长带着侄子到了应天府。算算日子,父子居然是在路上过的年。 苏氏惊喜之余匆忙出了宫,第二日便带了兄长与侄子进宫来探望挽夏。 挽夏看着面前黑炭一般的少年,有些发怔。 而那少年在行过礼后,露出口大白牙笑,从怀里掏出个金子做的精致物件,然后略微靠近些挽夏慢慢转动起来。 挽夏正想着这多年未见的表兄怎么成这模样,可眼前绽放了一朵金色的玫瑰花来。 那用纯金打造的玫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最妙的是在少年人手中轻轻一动,便自如的含苞或是盛放,看得挽夏也没空想她这表哥为什么那么黑了。 可是,一边的青年皇帝脸却黑了。 这个黑炭他认识,还挺熟悉,前世南边多亏他,保得安宁。可不代表他能无视自己,还拿了小玩意来哄他的皇后! “表哥,这花好神奇。”挽夏看得眼发亮。 苏秀林嘿嘿一笑,将东西递给了上前来的梨香,又退回原位:“表妹喜欢就好,这是父亲在西洋得来的小玩意,也就胜在这巧上头了。” 苏家舅舅也在那点头说不过是小玩意,挽挽喜欢,舅舅下回再给你寻别的。 可这一幕却连一向神经大条的桃香也看不下去了,偷偷看了一眼苏氏,见苏氏也笑眯眯给舅老爷说好话,很是尴尬。 难道他们都没有察觉皇上很不爽吗? 皇上看表少爷那眼神那么骇人,他们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苏氏人的心宽,真是遗传的。 桃香很想去和自家夫人提一提,可奈何没有机会,最后只能揣着颗忐忑的心静看事情发展。 好在敏锐的皇后娘娘察觉到了皇帝的不满,当即将把玩了好大会的金玫瑰转交到伺候的人手上,然后扯开话题,皇帝那张脸才微微缓和些。 留了舅舅与表兄用过午膳,苏氏便也带着两人出宫。 出宫时,苏秀林还和苏氏道当今圣上年轻威武,待人也极和善云云。相送的桃香心想,还和善,若不是她家娘娘在场,皇上或许会打掉他两颗牙。 事后,挽夏听得自家丫鬟的回话,也笑得直合拢不嘴,然后就去哄心中憋了气又发作不得的皇上老爷。那朵装了小机关的精致玫瑰自此也不再见天日。 苏家父子来应天府,一来是走亲戚,二来是苏舅老爷是想儿子都从武了,往后这皇商便也别做了。省得招人眼红。 兄长心里这敞亮的,苏氏感激又愧疚。 凌家能有今日,当年没少得她兄长帮衬,如今兄长又为她考虑这许多,实在叫她过意不去。 苏舅老爷却真是那起心宽豁达的人,只是大手一挥,笑道以后就靠她这妹子照顾着,让他安享晚年便是。苏氏抹抹眼泪,感激兄长之余又与他说了如今各势力情况。 苏舅老爷闻言后,又做出让苏氏心惊的决定,要将三份之二的家财直接献给皇帝。 苏氏被他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妹妹别担心,如今新皇登基,先前又是接二连三的战事。这战事怕还有得拖,而且迁都北平,这其中肯定还是有着原因的,我将家财献了,一来能叫新皇更加放心,二来也算是为妹夫添助力。兵器精良,何愁我国攻克不下敌国。” “可所谓财不露白,您拿出那大笔的钱财,以后别人怕更惦记着苏家,以为苏家有金山银山挖不完!” 苏舅老爷一笑,“我是偷偷的给,只要皇上心里有数便成了。” 有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兄长,苏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她还是决定先与女儿通通气。 挽夏听到自家舅舅的壮举,都听傻了。 而且那还是舅舅与表兄拼着命攒下的家产,她第一反应是不能收,可是还未待想怎么说服舅舅,苏舅老爷已经赶在她前头自己寻了沈沧钰。 108|2.1.1 苏舅老爷与别的商人不太一样。 这是沈沧钰见过他后便发现的,特别是今日一早他请求面圣,大大咧咧就说要将三分二家财给挽挽当及笄礼了。 哪里有人及笄送银子,还几乎倾囊而出。 虽然他口中的数额确实很叫人心动,即便身为帝王,沈沧钰也难免被这阔绰的舅老爷俗了一回。几百斤的黄金,能添多少军备啊! 可他万不敢要的。 两人还在御书为此事持不同意见,外边内侍便唱皇后娘娘到。 披绣金凤大毛斗篷的挽夏脚步匆匆入内。 她走得急,小脸红通通的,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绒毛,难得将她衬出一种圆圆团团的孩子气来。 沈沧钰见她进来,忙从御案后站起来,上前就握住她发冷的指尖。 “你怎么过来了,外边那么大的雪,还连个手炉都没有。”他说着冷冷看了眼跟在她身后伺候的。 梨香桃香当即头皮发麻,忙将脸埋下去。 挽夏哪能让他吓唬自己的人,“是我走得着急,以她们何干。”便又与看过来舅舅说,“舅舅,您这么早就进宫了,肯定没用早膳吧,我也没用呢。一起用吧。” 这是将人支开呢。 苏舅老爷抬下巴,“好啊,等我把银子给了皇上,我就去用早膳。” 挽夏一阵无语,难道不收他就不吃了吗?! 沈沧钰也目光复杂看着这财大气粗的苏家舅爷。 可人梗着脖子,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赖着不走了,挽夏抬手揉了揉额头。 苏舅老爷又就道:“此事就这么议定了,草民即刻便叫人将东西送到应天府来,反正草民那不孝子从军了,草民留下一些够未来的孙儿吃用就成。” 挽夏听得更不知要说什么了,因为表哥不听话去了从军,所以自家舅舅就拿钱出气吗? 帝后面面相觑,苏舅老爷见两人不语,便又开始说那他就给朝廷养马,造船、冶炼兵器。反正是要将这些钱拿出来的。 沈沧钰想了想,由得让苏家舅老爷私办这些事,那小辫子可就得被抓得牢牢的,一个不好便是叫苏家陷入险境。这些事可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多少人都红着眼盯着呢,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贵为天子就能避免的。 百密还有一疏。 “如此,我便不却舅舅盛情,替挽挽收下了。”沈沧钰朝他拱手。 苏舅老爷先是面露喜色,旋即忙躬腰还一礼,挽夏咬了咬唇,也只能是轻叹。总之这事是推不掉了。 苏舅老爷将银子送出去了,又陪着帝后二人用了早膳喜乐开颜的出了宫。 苏氏得知自家哥哥真将家财给了大半余,除了替他心疼也没有别的办法,苏秀林也跟着自家老爹乐呵呵的,完全没有当回事。 出了年,朝廷开朝,沈沧钰改元年,年号德武。 而开朝再有三日便是挽夏十五岁生辰,整个应天府为了皇后娘娘的生辰都热闹起来。才出了年,民间本就处处大红喜庆得很,又缝皇后千秋,大家都自主再张灯结彩。一眼望去,应天府比过年时还要热闹喜庆。 到了挽夏生辰之日,整个皇宫亦充满了喜庆的气息,忙里忙外的宫人个个笑颜复面,平素谨慎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命妇们一早便开始往宫中涌,生怕自己来得晚了。 今日沈沧钰免了朝,携着挽夏直接就移驾到太和殿,陪坐在边上看众大臣与命妇们为小姑娘贺寿。 皇帝居然全程陪着,还是让皇后在太和殿接受众人恭贺,如此殊荣,叫人不由得都暗想皇帝是把皇后疼到骨子里。又偷偷抬眼看高坐刚及笄的皇后,淡施粉黛的少女,眉眼精致无双,端庄坐那,玉人儿一般又有叫人不能小觑的威仪。 听说皇后还自小习箭术,一手箭法了得,骑射上都不输世家公子。 这么个娇娇小小的玉人儿,真是有些叫人不敢置信。 众大臣想着,又不约而同想到新皇初登金銮殿那日,抬手便射杀了几名重臣之事,纷纷两股颤颤。 果然是该做夫妻的,都有一手好箭术,都那么冷冷淡淡地叫人亲近不得,不敢逼视一分。 皇后千秋,自然少不了各人献上各式奇珍贺礼,挽夏听着礼单微笑收下。受了自家舅舅启发,她觉得这些东西也都可以变为军饷军备一类。 太和殿设下千秋宴热闹了半日,待众人离宫时,沈沧钰按着先前应下挽夏的,把凌景麒与苏氏留在宫中,是为家宴为小姑娘庆祝十五岁生辰。 凌景麒先前并未献礼,而是由冯相代表了,在香泉宫中,他这才给挽夏递前了个沉香木打造的盒子。 挽夏看着上边精致的吉祥雕纹,在沈沧钰阴沉沉的目光下打了开来。 里面的红绒布上静静躺着套鎏金掐丝镶玉的牡丹石榴头面,件件做工精致,虽不是最贵重的,少年的心意却全在上头了。 牡丹乃百花之首,像征高贵喻意富贵,石榴自是不用说,多子多福。 挽夏看着头面,又看看笑容温润的少年,一时间眼眶发酸。 沈沧钰也盯着看了好几眼,在心底冷哼一声,到底为了他的那片心意面上没有显露。 苏氏也暗叹,只希望养子日后真能与那邵家小姐和和美美的。 晚上的家宴气氛还算温馨,只是两个暗中较劲的君臣又喝得微熏,都红了眼角,那拼酒的劲总让苏氏与挽夏有种下刻两人就该干一架的错觉。 送离了苏氏与凌景麒,挽夏便将从舅舅那儿受到的启发与沈沧钰说了,微熏的帝王先是一阵错愕,旋即哭笑不得。 收下苏家舅老爷的银子已是叫他想想都脸红,他的皇后居然还要将私库也给他,让他换银子去。 沈沧钰郁郁地看着她说:“难道我看起来很穷?”全要靠你们凌家与苏家接济了。 挽夏被他逗得笑到直不起腰,沈沧钰也索性不让她起来了,将人扑倒下嘴就好一番啃。熟悉的酸胀感填满身体的时候,挽夏听得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帝王说:“我把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你当生辰礼吧。” 没脸没皮的,气得她直想将人从身上踹下去。 可身上那饿狼一得手,哪就有让她逃脱的机会,都恨不得将那俱香软的身子和自己揉为一体。箍着她,压着她,力道一次比一次重,直撞得娇声连连的挽夏眸光溃散,在他给予的滚烫中攀上浪尖最高处。 次日清晨,挽夏被在身上不老实的一双大掌骚扰醒,腰身的酸软让她气得伸手就挠他。沈沧钰轻轻咬住了她身前颤颤的红梅,让她瞬间又软了下去,只能无力地说:“你该上朝了。” “很快。”那埋在她胸前的男子声音冷静,快速再将她占有。 挽夏无语望着明黄色的帐顶,随着他的动作再被推到让她疲惫至极,却又抗拒不了的欢|愉浪朝中。 待到再睁眼时,已是临近正午,元宝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床,不停用脸蹭她。蹭得挽夏最后一丝睡意也没有了,拉了彩绳叫来梨香等人,淡定的由着她们红了脸为自己穿衣,到后殿沐浴。 梨香为她轻轻为她搓洗着满是痕迹的身子,想起昨日夫人特意喊她到一边的事,与挽夏细声地说:“娘娘,这都小半年了,您的小日子倒是一回不落。” 在温泉水中泡得发软的挽夏睁了眼,微微蹙起了眉尖。 她的小日子一直都很准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可梨香话中另一层的意思她也明白的。 明明两人没少亲近,怎么小日子就一回不落下呢,前世她一直到十七岁也未有过身孕,是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晚些叫伍先生来诊脉吧。”挽夏想了想,心情就有些低落起来。 其实她也很盼着自己能怀上,一想到是她与沈沧钰的孩子,她的心都要先酥一半。 梨香默默点头。 伍萧被请来,以为挽夏是哪儿不适,表情明显有着紧张。待探清脉相,一切正常,健康得很,他又觉得奇怪。 挽夏素来也不将他当外人,直接就开口问道:“伍先生,我身子一向都好,可是和七皇叔成亲也半年了,怎么还不见有消息。” 伍萧先是对她改不过来的称呼沉默半会,然后才轻松地道:“娘娘身子很健康,倒不必为此太过忧心,往往反倒不利。”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 挽夏默默的为自己的比喻表示有些害羞,其实她也没有很急吧……她娘亲要她注意,也是觉得她身子骨还嫩着,身边的人又都没有经历,怕怀上了万一不注意什么的。虽然她家娘亲在那时战乱不到及笄也嫁了爹爹,可是她兄长倒也是晚了几年才有的。 也许再等等吧,前世也是那么等过来的,尽管最后也没能如愿。 挽夏唤了伍萧前去诊脉的事,伍萧转头便寻沈沧钰如实禀了,还有小姑娘盼孩子的事。 沈沧钰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他是首次知道挽夏对孩子的事挺上心,不由得皱了皱眉。 109|2.1.1 皇城四月,梨花似雪。 挽夏坐在梨花树下,似在云锦之间,漫天铺砌着一片雪白晶莹,如仙宫之境。 “七皇叔,再高些。” 她杏眸笑得弯弯,暖阳下潋滟生辉,声音甜糯。沈沧钰侧头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细线再放松了些,任彩凤纸鸢仿若要飞进云端,只为博那处处皆能入画的少女一笑。 果然,挽夏愉悦清脆的笑声响起,像夏日从林间淌过的小溪,清甜直渗人心。沈沧钰又回头去看树下的少女,她眉眼宁和,大大杏眸内盛着满溢的笑,鲜活灵动。他唇角也跟着不自觉翘起,再抬头看空中的纸鸢。 挽夏此时在果盘里挑了颗熟透的红莓,也不再坐着,跑到青年身后轻唤:“七皇叔,弯腰。” 沈沧钰对她这改不了口的称呼也无耐,回转身子才低头去看她,嘴中便被塞了果子。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沈沧钰眯眼看她取了帕子又掂脚为自己擦拭嘴角。红红的唇也在眼前晃悠,水水润润,像刚才入口的红莓只要咬下去就甜蜜可口。 他想也没想,就那么弯着腰对着她唇咬上一口。 挽夏唇上传来细细的酥疼,被他突然袭击闹红了脸,也跟着退了一步,用黑白分明的杏眼瞪着他。那含羞带嗔的目光叫沈沧钰心情越发愉悦,低笑开来,挽夏撇了眼周遭垂首的宫人,骤然朝他一笑。年轻帝王的笑声便滞住了。 只到他肩膀的少女掂起了脚,勾着他脖子将他笑声堵在了彼此唇舌间,他连呼吸都在这瞬间停滞,嘴里都是她甜甜的味道。比先前的红莓滋味更好。 可他想要再深入品偿时,那花妖一般勾他的少女已退开,弯着眼笑他失神的样子。 “七皇叔,你再不抓好线,纸鸢要飞走了。” 阳光下,沈沧钰眸光发暗,扬声喊来宫人:“剪子给我。” 待宫人递上剪子,他抬手示意那躲自己好几步远的挽夏上前,然后覆着她的手一同用剪子将纸鸢线剪断。 彩凤纸鸢霎时随风飘远,挽夏仰着头,目光里满是不舍。那可是他亲手扎的,亲手描的,耳边却已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朕的皇后必定平平顺顺。” 挽夏心中一暖,视线就凝在年轻帝王俊隽无双的面容上,下刻林间却是响起她的惊呼。她被他掐了腰,直接就抱着往梨花林间更深处去。 宫人们都极有眼色立在原地,听着皇帝逗皇后的笑闹声走远。 林间深处,漫天花雨间更有白纱轻扬。春风拂来,花瓣似雪,轻纱缭绕,朦胧间仿若是堕入仙境。 攀着沈沧钰肩膀的挽夏不由得便看痴了,呆呆的伸了手。 白纱似水般从她掌中滑过,又有雪花似的花瓣飘于掌心,两两相映间,如梦似幻。 而这缥缈云烟间,沈沧钰却只醉于佳人的一颦一笑中。皓若云纱,轻裾随风飘飘,萦带天舞,缥缈美好似如天人。 “挽挽……”他低头轻蹭她耳后软肉,发出喟叹之声。 挽夏从美景间回神,望着他英气的剑眉,唇在他眉心印下一吻,讲起了她一直不愿提起的事。 “七皇叔,那天我若不曾来到这桃花林,被你那些免于清洗的属下看见,或许我就等不到你来了。”她计设太子那晚,没有那些死士抵挡在外边,成事怕要难上五成。 她或许就真等不到他归来。 她与他的缘份,起在梨花林,也续在梨花林。如今见着这漫天花雨,那憋在心间不愿提的辛楚,如潮水涌出,也熏染雾蒙了她双眸。 自从那日后,她只字不提,他却一直知道那日于她来说是多么大的创伤。当时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送走了苏氏,控制住陈玄父子,让她的亲卫军将人送到凌昊手中。当时她的心情怕是万念俱灰。 所以,她不提,他便也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她这伤处。眼下她突如其来讲诉起,那藏于他心头上的疼又密密麻麻啃噬起来。 他搂紧了她,力气大得仿若要与她揉成一体,挽夏娇娇喊了声疼,他又忙松开。低头对上她水汽萦绕的杏眸,“挽挽,是我让你受苦了。”那时,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凭着最后的力劲跃下悬崖用长枪生生卡住一处,得与逃生。 逃脱后,他让幸存的士兵先散播了身死的消息,让戚安都误以为他真身死在敌军中。然后借着势出了大宁,直到离开大宁一切安全,他才再联系上戚安,直接将大宁控在手中,随即便一路南下潜进了宫。 若是他再慢一些,那些受命拿着龙佩挽夏的死士,就真的会只执行命令,困死太子。挽夏也必定逃不过那场大火。 挽夏知道他九死一生的情况,也看过他一身被尖石与刀剑留下的伤痕,除了心疼哪里曾有过一丝怪责。见他又愧疚起来,她也跟着难受,眨巴眨眼,眼泪不如她意就落了下来。她忙着又用手背抹一把,倒叫沈沧钰越发自责,也跟着手忙脚乱给她拭泪。 他性子惯来冷清,对她的柔情更还添着骨子里去不掉的霸道,现下手足无措的样子落在挽夏眼中,是难能看到的窘意。挽夏任他抬着袖子轻柔拭过眼角,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刚才眼泪越擦越多的人儿,突然又露了笑,沈沧钰手僵在她脸上半会,待看真切她真的是笑了。那颗颤颤巍巍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抱着她坐在梨树下,竟手脚发软,比他在沙场战上一日一夜还乏劲。他苦笑:“都说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 挽夏就笑得更开心了,哭红的脸颊朝霞似的,一双眼也水水润润,衬出她与以往都不同的娇柔来。沈沧钰看着更是怜惜她万分,搂着她直叹气。 她倒觉得他怎么就那么婆妈了,用手捧了他的脸说:“如此美景,你在这长吁短叹的,不是煞风景吗?” 沈沧钰被她一脸认真逗得好笑,刚才若不是她突然就哭了起来,他哪就用犯这个惆怅。他视线落在她如玉散着莹辉的小脸上,旋即将她抱着站起身,从层层白纱间经过,来到早已让人布置好的秋千架边。 白纱委地,花瓣落如雪,林间的秋千便像置在仙境间。 挽夏眸中亮起了璀璨的光华,沈沧钰抱着她直接坐下,她才发现这秋千扎得甚是大,便是三四人并排坐也使得。 还在她惊喜打量做得精致的秋千,抱着她的人已荡了起来,那种似在风中飞扬的感觉让她眉眼弯似月牙,高兴的笑声在林间轻快响起。可在起起落落间,她发现了抱着她的人心思根本不止在讨好她这一层,那不知什么时候已钻入衣襟的大掌,在她身上撒下一波又一波的火种。 “沈沧钰!”她推了推已埋在脖颈间的脑袋,语气严肃。 可那人根本听不见似的,掌着山峦,攀着顶峰,让她口间的斥骂化作诱人轻吟。 层层白纱在春风间摇曳轻扬,帝后所在的梨树下漫天花雨,比别处都落得更加纷纷扬扬,将那缠绵身影尽隐。 事后,挽夏想想都觉得不可议与羞得没脸见人,骂沈沧钰一肚子坏水之余,小半月都不曾再踏出宫。对他一提赏花赏景类似的话就警惕得很。 沈沧钰对她的过于小心也无可奈何,闲暇之余也只能是陪着她在宫中闷着,寻些小玩意儿变着法逗她开心,才算将先前荒唐一事揭了过去。 应天府进了五月,天气变得闷热起来,挽夏听完内务府总管汇报给各大臣家赐下的节礼清单,外边骤然就响起雷声。倾盆大雨说下就下,将树叶花儿打得颤颤巍巍。 “派人去看看皇上那儿可有什么须要的。”挽夏听着轰隆隆的雷声,忙吩咐下去。 宫人应声离去,还未走到宫门便又返了回来,已被浇得一身湿透的帝王在此时回了宫。香泉宫里顿时一片忙乱,挽夏陪着沈沧钰到了后殿,为他解了湿哒哒的头发,细细抹了胰子为他洗发。 “怎么就赶在这时候了,着凉了如何是好。” 听着小姑娘抱怨,沈沧钰心里和吃了蜜般,“是有好消息想要告诉你的,哪知才走半路就遇上雨了。” 挽夏疑惑地看他,他抬头先在她唇边偷了个香,水珠溅得到处都是,惹得小姑娘直瞪眼。 他先笑了两声,才又道:“岳父会在端午前赶到应天府。” 挽夏先是一怔,旋即喜悦化作点点碎光从眸中迸射。 “大宁那边战事了了?!” “暂时了了,起码今年是不会再起战事。” 这不止对挽夏来说是好消息,对朝堂及百姓都是件好消息。 110|2.1.1 凌昊在一阵雷雨中进了城,拒绝了沈沧钰让先换衣裳的好意,淋湿湿进宫去看女儿。 挽夏见着父亲一身铠甲,透了一身的雨水滴落在地毯上润湿大块,忙使人拿了干毛巾,又急急忙忙转身到寝殿取了身衣裳出来。 “爹爹,您先到侧殿简单梳洗一下,可不能就这样穿着湿衣裳。”她说着,唤了桃香将衣裳交给她。“这是女儿闲时做的,针脚不好,您就凑和着穿,总比湿衣裳舒服些。” 凌昊看着桃香手里那套墨蓝色的袍子,欢喜得直眯了眼笑。 他的女儿真长大了,都给他做衣裳了! 从沙场回来的威武将军瞬间化作了绕指柔,和女儿说话语气似春风一般:“你做这些也不怕伤了手。” 挽夏只是朝他抿嘴笑,再催促着他快先去换下湿透的盔甲,沈沧钰立在边上沉默着,视线一直盯着桃香手里的衣裳。 待人走远了,他才转身看向满脸喜色的挽夏:“那不是给我做的?” 挽夏笑容一顿,尴尬扯着嘴角呵呵笑两声:“爹爹和你身形差不多,给谁做的不都一样嘛。” 不一样! 沈沧钰郁郁撇她一眼,难得她动手做女红,他还盼着穿呢,怎么就成别人的了。偏那个别人还是岳父,他有理也不能说。 挽夏自知理亏,上前拉了拉他袖子:“前儿不是才给你绣了个香囊,等两日我再给你缝一件便是,而且你在宫中,那样的衣裳等闲也不穿。我爹爹一身湿哒哒的,我哪就能看着。” 沈沧钰深吸口气,沉默着点头,神色淡然,可那双暗沉沉盯着人看的桃花眼暴露着他的不满。 挽夏又扯了扯嘴角,对他这种霸道有些不能理解,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也跟着讨好她爹爹才是? 凌昊换了衣裳再回到正殿,便见小夫妻俩干坐着,气氛似乎有些怪。不过他穿上女儿亲手缝的衣裳正开心着,也没深究,坐下后便开始夸起自家女儿来。 “挽挽真是大姑娘了,手巧,这衣裳做得好,很合身。难得你还记得为父的身量。” “朕倒看着肩有些窄。” 他端茶时就没感觉到? 挽夏暗中拽了拽沈沧钰的袖子,年轻的帝王抿直了唇线。 凌昊闻言还站起身,左看右看,呵呵地笑道:“臣倒未觉得。”反正是女儿亲手做的,怎么都合身! 三人在香泉宫说了一刻钟的话,沈沧钰便以政事为由与凌昊去了御书房。挽夏送二人出了门,无语望了望天,然后叫了梨香与桃香,到泉香宫的小厨房去了。 午膳时分,挽夏领着一众宫人,拎着食盒浩浩荡荡去了御书房。 她在配殿摆饭,沈沧钰与凌昊已谈完事情移步前来,便见着八仙桌上满满的菜肴。 “我见没什么事儿,就下了厨,做了七皇叔你爱吃的酱汁鱼片。”挽夏将鱼片放在沈沧钰跟前。 沈沧钰眼皮一跳,凌昊看着那卖相极好的鱼片险些就笑出声,憋得肩膀不停颤抖。 “还有爹爹喜欢吃的芫爆仔鸽。”挽夏端了点缀着翠绿的鸽子肉,搁在凌昊面前。 凌昊也跟着眼皮一跳,笑不出来了。 将酒摆上,挽夏立在两人中间布菜,凌昊心疼女儿,沈沧钰也心疼媳妇,都舍不得叫她伺候。 可挽夏却不愿坐下,“不知怎么的,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说着手中动作不停,各给两人夹了菜。 看着眼前青花瓷碗里的菜肴,翁婿俩默默放入口中咽下,怕再多说什么让挽夏发觉异常。 见两人用了两碗米,喝了两回鸡汤,挽夏这才安心坐下笑眯眯看他们。 此时翁婿俩已被咸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待宫人上了茶,解了渴,凌昊才想起女儿刚才的话来。皱眉道:“怎么没有胃口,可是天气热的事?” 挽夏也不太清楚,好像刚才在厨房闻久了烟火味便不想吃东西了。 “兴许吧。” 沈沧钰此时看了过来,视线在挽夏身上转一圈,然后落在她小腹上,暗蹙了眉又移开视线。 凌昊在离宫前还不放心,细细吩咐她要宣太医把脉。 挽夏都一一应下,梨香与桃香互看了一眼,沉吟着想到什么。 沈沧钰那边已叫人喊了伍萧前来,伍萧给挽夏把了脉,说是脾胃有些不适,也不必吃药,喝些开胃的茶饮便不成问题。 沈沧钰跟着伍萧走出寝殿,眼里有着忧色:“伍先生,可确实是脾胃不适?” “皇上以为呢?”伍萧微垂了眸,“那药效果草民是可以保证的,不过草民还是想劝皇上……” “我明白的。”沈沧钰打断,并不想他说下去。 伍萧叹一口气,朝他行礼告退。 可挽夏在那之后却仍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好几回见着吃食就只感觉阵阵恶心,吓得香泉宫伺候的脸色煞白。这样折腾了两日,挽夏觉得自己兴许是怀上了! 伍萧每日都来诊脉,当听到挽夏激动说着症状时,有些无奈地道:“娘娘,您可有曾听说过假孕的病症……简单些说,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差不多,您放松些,这症状便也就下去了。” ……假孕? 挽夏闻言眼里都是失望,呆呆的就出神起来,连伍萧告退都没有反应。 梨香桃香心里也是一阵失落,主仆三人便都呆在寝室发怔。 沈沧钰已听了伍萧的禀报,回宫后见小姑娘靠在迎枕上恹恹的,往常见了自己会发亮的杏眸黯淡无光,不由得心疼。 他坐到她身边,将人揽到怀里:“想什么呢?” “你忙完了啊。”挽夏抬头看他,双眸无神。 “我听伍萧说了。”沈沧钰轻叹口气,亲了亲她的眼角,“我们不着急,你还小呢,今年才十五,过两年也好。” “不好!” 怀里的人儿突然大声,沈沧钰低头看她,就看见她眼里有湿意,心怦怦跳着。 挽夏继续道:“不好,我们都成亲快要一年了……”她害怕和前世一样,两人成亲两年多都未曾传出喜迅。 怎么就没有呢? 沈沧钰见她失落难过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一阵难过,可她还是太小了……身子骨嫩着呢,哪里能受得了生产那种罪。 “也许再等等些时日,这样的事说不定的,而且我这当夫君都不曾着急,你倒是急得不行。” 挽夏闷闷撇了他一眼。 他是不着急,就她着急怎么了,她可是盼了两世,期待为他生儿育女。 为此,挽夏因为未怀上,直郁闷得端午看龙船时都面无表情,满城的欢庆气氛都未曾让她心情好转。 沈沧钰看在眼中,也只能是暗暗叹气。 苏氏在端午那日见过女儿,一眼便发现了女儿低落的心情,特意第二日又进了宫来,询问情况。 听得女儿说假孕一事,吃惊后便笑了起来。 “这不过才一年,你这确实也是太着急了些,当年为娘不也是成亲两三年才怀上你兄长。” 挽夏反驳:“当年不是爹爹常不在家嘛,怀上才奇怪。” 苏氏被女儿噎住了,这说的叫啥话,“你这丫头一根经起来劝不动!” 然后想了想,就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直叫挽夏面红耳赤,咽着唾沫问:“您确定有用吗?” “试试又不吃亏,据说有用呢。”苏氏被质疑,撇了她一眼。 低头想了想,挽夏红着脸又细声请教,脸上的热度一直到苏氏离宫许久都未褪去。 晚间沈沧钰回宫,挽夏用过膳后径直去了后殿沐浴,然后早早上了床。沈沧钰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以为她有什么不适,紧张地坐她身边摸她额头:“怎么了?” “乏了。”挽夏用一双水眸看他,灯火映入她眸中,潋滟生辉,如万千星辰坠在一汪清泉中。 沈沧钰紧张她的身体,并未察觉她与平日不一样的目光,摸着她额间温度正常,也放心下来:“那便早些歇了吧。” 挽夏见他没看懂,将发热的脸埋到被子里,心跳加速,轻轻嗯一声。 沈沧钰见此准备去寻本兵书,陪着她。哪知才转身,袖子就被拉住,他侧头看她,却被她用力直接拽倒在床上,软软的身子就贴了上来。 “七皇叔……”挽夏将人拽倒,羞得满脸通红用手脚缠住他,贴着他耳边吐气如兰。 少女娇娇的呼唤钻入耳中,沈沧钰肌肉紧绷着,身上却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挽夏就那么贴着他,中衣不知什么时候已滑落肩头,露出她雪白圆润的双肩,连着小衣的大红系带绕在颈后,与如脂似雪的肌肤形成鲜明比对。沈沧钰被眼前旖旎的画面诱得喉结滚动……贴着他的人儿已寻了他的唇,继续诱着他失控。 111|2.1.1 “挽挽……”被滚烫的身子紧贴着,唇又被堵上,沈沧钰好半会才在彼此换气的空隙唤了一句。 挽夏压着他,手捧着他脸,不理会他那点反抗的意图。 被她吮了舌尖,沈沧钰呼吸越来越急促,混身的血液似开水沸腾,烧得他眼角都发红。 终于是被她惹急了,他箍住她的腰,一瞬间翻身将她反压。夺回主动权,将她惊呼全都吞没在唇舌间。 挽夏捧着他脸的手就圈到了他脖子上,双腿不安份的轻轻蹭他,直蹭得沈沧钰感觉身上一处都快要爆炸。 “挽挽!”他有些狼狈地松开她的唇。 挽夏睁着水眸,眼神迷离,面若桃花,有些茫然地看他。那模样无辜极了,在懵懂间更诱人。 “七皇叔……”她轻轻喊了一句,圈在他脖间的手不满似的将他拉低。 沈沧钰手肘掌着,她那点力气根本没有用。 她面红耳赤,发现他的隐忍,索性就借力将自己挂在他身上,仰着头去亲他在滚动的喉结。 她大胆的挑逗让沈沧钰倒吸口气,敏感的地方被她亲亲*着,饶是他再有自制力,在此刻亦崩塌了。被她撩起的火一波又一波。 他眸光暗沉看了在身上作乱的人儿一眼,旋即抬手就将腰带扯下,捏了她纤细的手腕直接置于头顶,整个人覆了上去。 他突然其来的主动反倒让挽夏瑟缩,有些心惊着想推他,实在是他盯着她看的眸光太过吓人。 在中衣撕裂声中,挽夏就开始后悔了。 她好像太过刺激到他了,他居然还那将她手捆住,压着她,居高临下般看她。然后她便见着他一点点的脱去衣裳,精状的身躯露在空气中时,她再也不敢看下去,忙闭上眼。 沈沧钰此时动作迅速在衣袖中寻了精致的小白玉瓶,倒了粒黑色小药丸塞进嘴里,将还闭着眼的小姑娘抱坐到身上就狠狠的要她。 少了平时的安抚与缠绵,挽夏在被他填满时闷闷哼了一声,又胀又酸。 “七皇叔,慢些……嗯…”挽夏有些承受不住,可才开口又被他一个挺腰,生生将话卡在了喉咙间。 接着,挽夏就宛如置身在狂风爆雨中,比任何时候都还激烈的浪潮叫她透不过气。想要求饶的话来不及说出,便又被颠得只能喘息着,细细地呻|吟着,如奶猫儿一般。 好不容易等他稍满足了一回,手上的腰带也被解开,却还不等她缓口气,人又被他压住再重重的进入。 挽夏无力的闭上眼,她好像捅了马蜂窝了,不对……她现在倒像是那个窝。 她无力的被他带着随波逐流,寝殿中都是旖旎叫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声,不知过了多久,风浪终于停歇。挽夏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他揽在怀里。 “你今天倒是主动。”沈沧钰微喘着,去亲她汗湿的鬓角,手在她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按着。 酸得难受的腰缓解一些,可挽夏仍不想说话,实在太累了……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她才想着,便又感觉到腰间的手已顺着山峦再攀到顶峰,她紧张的睁开眼,还处于浪尖上未平息的身子轻轻发颤。 “不…不要了……”她眸中雾气萦绕,可怜兮兮的往后缩。 沈沧钰低头看她,盯着被自己□□得红肿的双唇,因她哀求而更加湿漉漉地双眸,还有那被滋润后潮红未褪的脸颊。每一样落在他眼中,都是无声的媚,就像把钩子一样,直钩着他的心,为她悸动动。 他想再去含住那饱满的红唇,挽夏察觉他的意图,忙得往后退,慌乱间倒是叫她远离了他一些。也不管丢脸不丢脸,裹着被子就往床里滚。 只可惜,她才动了动就被人拉住了脚踝,然后一把被人抱了腿,再度压在那滚烫的身子与被褥之间。挽夏连哀呼都来不及从口上溢出,让人又要拆骨入腹一般,狠狠抱着腿折腾一番。 最后是怎么结束的也完全没有印象,一睁眼,已是第二日临近午时。 挽夏茫然的睁眼好大会,昨夜他的疯狂才慢慢浮现在脑海中,让她忍不住心就抖好几抖。 他失控起来也太可怕了,这也让她明白,平时他与她温存是如何克制着。她昨日好像就将一头许久未猎食的狼给放出了来。 而且到最后,她也没有用上她娘亲说的办法。 她连意识都不清楚了,哪里还知道垫高腰!! 全身酸疼的挽夏躺在床上,欲哭无泪,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苦。 上朝后在御书房忙碌的沈沧钰却截然相反,精气神十足听着从北边传来的消息。 “……东真因上回失利,也加速了他们内部自己的争斗,支持与鞑国联军的将领,死的死伤的伤,还被东真君主降了罪。如今他们朝中只要提起大宁卫与辽宁军都要抖三抖。” 这是必然的结果。 沈沧钰闻言面上倒没有多少喜色,他在心里盘算着该不该再突击一回,直接将东真吞下。 思索了半会,他又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那边的皇城建造进展如何。” 来人便回道:“按着您的吩咐,将匠人都分作三轮,已日夜赶工。若是不出意外,年底主体便都出来。” “先将各部衙门建起来,内宫只须主要三宫建成,这个要求年底可否完工。” 那人沉吟,算了算时间才点头:“可以。” 沈沧钰亦点头,如若能早些迁都到北平,倒是不必急在此时进军东真。还是等所有兵力北移,才比较稳妥。 能确定提前迁都,沈沧钰便叫人传了左右两相及岳父进宫,与他们说了迁都之事。 三人没想到他如此急迫,按着他的想法,预估准备各项事宜,倒不是不能办。就是太过紧张。 “如若要在年底迁都到北平,众大臣们的家眷迁移亦是问题。” “大臣都跟着朕先行,等一切就绪了,再派军队将家眷统一迁移。” 这是势在必行。 冯相皱了皱眉,疑问道:“皇上为何如些急迫,可待大臣府邸都置办妥当,再实行迁都亦可。” “东真已经开始内乱,这动荡的时期多则一年,短则半年。”沈沧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凌昊身经百战,对政局敏感不说,更有敏锐的战争嗅觉。 沈沧钰只是简单一句,已让他明白女婿为何这般急迫,女婿想要直接攻破东真。一国内乱,至好的时机,错过了,再去面对集结起来的敌人,那便要费一般功夫了。 可此事,如今大宁辽宁的军力,应当也可以胜任的。 凌昊疑惑间,眉头也拧紧,漆黑的眸子落在内敛的年轻帝王身上。 冯相与邵相经此一题也明白帝王用心,也一样想到了与凌昊疑惑的相同问题。 若要出战东真,眼下也是可以的。 三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无法完全摸清沈沧钰的心思,沈沧钰心中有着计较,却未准备现在就说明白。 112|2.1.1 v章购买50%以上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低于50的延迟一天显示七皇叔? 他的妻子,他的王妃,居然在喊他皇叔?! 沈沧钰双眸微微眯起,淡然神色中便透出让人不安的危险来,将他本就冷漠的气质显得越发如兵刃棱角刺人。 他凝视挽夏的目光缓缓移落到殿中高处,只停留一瞬,看到对方翘起的嘴角。 前世,皇帝对凌家抱着疑心派到北平,名为共同镇守,实为监视自己并试探凌家。最后在他未料及之下就诛了凌家父子,以此来向自己发难,可眼下皇帝却无端认了挽夏为义女,封郡主。 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眼下局面?! 大殿之中,群臣齐聚,众目睽睽。 沈沧钰两极起落的情绪在几息间归于平静,起码面上已不显山水。 他视线重新落在贪恋的人儿身上,负手而立,轻嗯一声。 声音极低,便是挽夏离他这般近都听得不真切,但她先前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一转即瞬。 她太熟悉他,这种熟悉只是靠近,就能清楚懂得他的情绪变化。这种潜意识的窥知告诉她,自己曾经究竟有多在意面前这个人。 可她不再是情窦初开,会因他皱眉就兀自跟着添思愁的少女,她不明白他的这种怒意何来,却不想也不用去弄清由来了。 挽夏忽略心底那丝酸楚,依旧扬着下巴平静与他对视,静若幽兰又透出几分寒梅的傲与冷。 前世父亲兄长为他背了逆臣贼子的名声被诛杀,她如何能再叫凌家重蹈覆辙,今世,凌家不能再有一丁点让皇帝起疑的举动。 沈沧钰与她对视片刻,胸口有些闷疼。 前世她误以为凌家父子被他利用,愤怒中朝他心口扎下一刀时,眸光与此时看他一样的清冷。 原来,十二岁的凌挽夏,是还没有喜欢上自己的…… 更可笑的是,他们如今又还隔了层莫名的辈份。 咫尺的距离,沈沧钰恍若与她在两极。 皇帝心情极好,笑着让立在殿中的三人回席,丝竹声乐起,奉天殿内气氛就活络起来。 苏氏心有余悸握住回席女儿的手,发现她手心也渗了汗。“你怎么就能那么喊了,你们父女真真是要把人的魂都吓掉。” 娘亲低低在耳边埋怨,挽夏安抚她:“现在不是有惊无险,女儿没有忘记在马车上答应娘亲的事。” 苏氏只能是轻轻捏了捏她手,不再多言。挽夏却刚好瞧见父亲侧头用欣慰的目光看她,她顿时笑靥如花,梨涡浅浅。 凌家总算是避开一遭。 君臣言欢,酒过三巡。 沈沧钰正漫不经心晃动手中金杯,皇帝突然点了他名。 他手中动一顿,清澈的琼酿在杯中荡起圈圈涟漪。 他欲起身回话,皇帝却是抬手示意他无妨,朗声道:“七弟已过了十八岁生辰,也是该接手去管理封地了。” 挽夏要去搛菜的手停在半空,方才还谈笑声热闹的大殿霎时安静。 她怎么忘记了今日也是皇帝放璟王到封地的日子。 “臣弟愿为皇兄效微薄之力,镇守一方,扬我朝威。” 寂静间,男子淡然的声音有着铿锵力度响起。 皇帝哈哈大笑,道一声‘好’,下刻又猛然转了话音:“近期你三皇侄那频传报,鞑靼蠢蠢欲动,屡次在边界挑衅。大宁、广宁有你三皇侄与五皇侄联防线成镇守,朕本该放心,但思及北平如今囤兵不足。若是前方真起战事,一旦大宁广宁被破一线,鞑靼便能挥军南下,何况北平腹部面海,有多方威胁。” “朕近些日子为此忧虑,恰好凌爱卿大捷而归,用军神猛之名他国闻之瑟抖。皇弟你镇守北平封地,亦要增加兵力,朕便调遣凌昊同驻守北平,以防鞑靼真有图谋,便是两国交战,支援起来亦比由他处调军更为迅速。” 皇帝此言一出,本是醉意微熏的众臣霎时酒意褪尽,心情黯然的太子骤然明白父皇的用意,眼底闪过不敢置信。他父皇对凌家有了想法才封凌挽夏为郡主的,这是为凌家去压制他七皇叔的补偿吗?!如若这样,为何不能让凌挽夏为他正妃,那凌家不是更忠君?! 太子还是有些不能完全猜透帝王之心。 挽夏执箸的手微抖,缓了会才将手中银筷稳稳搁下。 皇帝居然仍是要他们凌家去驻守北平!她恍然明白,爹爹派驻北平此事并不是全因推功惹怒圣心,皇帝是一早就存了心思! 若然这般,皇帝实则是早对凌家有疑心?! 凌昊此时的心情不比女儿平静。 皇帝这话像出于家国大义,又并着兄弟情深,完全是立在璟王立场相帮一般。但谁不知道北平眼下只得两万兵力,若要增兵再调遣自己过去,分明是要压制璟王! 再如皇帝所言,边界有宁王辽王联成防线,北平在两方之下,对北平亦是形成另一道防线。如果皇帝是只让自己压制璟王,如何都无所谓,可若皇帝是已对凌家有忌惮与疑心,新增兵卫又如何,定然是躲不过宁、辽两方围攻。 凌昊细思极恐,发现自己是如何都躲不过帝皇权术。如若他今日未听女儿之言,推功到底,眼下激起的就是帝皇对凌家忌惮疑心种子的深种。他不知是惊是庆幸。 众臣对今日不单纯一波几折的庆功宴已然有了看法。 本来这些事都该在朝上商议,皇帝却是先提了出来,看来明日的早朝上他们要更加谨慎说话才是。 沈沧钰沉默,桃花眼半敛,眼捷挡住了内中所有冷色与讥诮。 该来的总还是和前世无二。 他端起酒杯,再抬眼看向皇帝时双眸已平静毫无波动:“臣弟一切听从皇兄安排,为皇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皆不惧。” 言毕,他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宽袖一抬一落间尽是洒脱。 凌昊更是不得不表态,起身恭敬朝皇帝抱拳作揖。皇帝笑呵呵拦住他还要再表忠心的话,丢下句详细明日早朝再议,再度举杯与群臣共饮欢宴。 三言两语便成定局。 挽夏盯着眼前的桌案沉思,再无半点胃口与欢喜。 算来算去,北平还是得去! 如今北平军权统领属后军都督府,就看明日皇帝是给爹爹什么官职调派……这样,她才能真正知道皇帝对自家现今究竟是什么想法。 接下来的舞乐表演,挽夏完全没有看进去,脑海里都在梳理前世北平各势力的复杂关系。 沈沧钰在喝酒间会不经意扫过凌家宴位,将挽夏郑重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似乎变得以记忆中不太一样,是时间过得太久,他对往事模糊了? 再次抬手饮尽杯中酒,他看到不远处的小姑娘终于不呆坐着,用手指沾了茶水轻轻在掌心打转,旋即又举箸夹了颗杏仁放入嘴中。 她右边脸颊便鼓起小小的包,是将杏仁含在了嘴里,沈沧钰看着嘴角有着外人不察的弧度。 ——她还是有着喜欢含坚果杏仁类吃食的习惯。 记得在北平他到凌府就总是见她腮边鼓起小包,坐在秋千上打晃,她见到他时,就会慌乱得红了脸忙将嘴里含的东西咽下。可自打嫁他成为王妃后,她却不再吃这些了。 沈沧钰收回视线,亦夹了颗杏仁放嘴中,细细的嚼着。 北平,是他宿命之地,而她…… 既然他又回到这个时候了,她是什么身份,现在有无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 沈沧钰想着,目光又在对桌太子身上打了个转,见他正遮遮掩掩留意挽夏的举动,心下冷笑。突然就迫切想回到那只有两人的北平去。 宫宴结束时,斜月当空,夜风有些凉。 苏氏将女儿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凌昊与儿子并肩,凌景烨回想着今日宴会上的桩桩件件,被风一吹才惊觉全身都被汗湿。 凌昊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回去再说,牵好你的妹妹。” 凌景烨点头,转身去将妹妹护在身边,一家人急急往宫门去。 沈沧钰早已上了马车,修长的手指将帘子撩了条缝,见着夜色中那抹娇小的身影被护上马车,才抬手敲了敲车壁。 车外听到动静的小内侍忙上前:“王爷?” “你先回王府,准备一份厚礼送到凌家去,说是本王给…皇侄女的见面礼,将本王书房多宝阁上第三排靠左的红色锦盒也一并送去。” 小内侍怔了怔,旋即应喏牵了马快速离去。 一直守在侧边的护卫见自家王爷还撩着帘子,不由得走近低声道:“王爷,您这就送礼到凌府……” 皇帝今儿才认了凌家女为义女,又是要派凌昊到北平监视他的……怎么看都是要惹到皇帝猜疑。 大臣们对皇帝心思越发摸不清了。 凌昊神色淡然的三呼万岁接旨,沈沧钰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皇帝又直接向朝臣宣布他到封地驻守之事,定下四月二十这个离京的日子。 沈沧钰早有准备,出列领命。 散朝后,皇帝又留了凌昊与沈沧钰,在御书房与两人说话。 “爱卿此行该是携家眷迁居?”皇帝大刀阔斧的坐下,卷了卷的袖袍。 凌昊未曾想皇帝留他是问家事,凝神回答:“回皇上,臣此去是长驻,是会带妻女上任。” 皇帝点点头,“朕将将认了温娴做义女,就要分别,倒是极不舍……” 听得皇帝此话,凌昊心头一跳,喝茶的沈沧钰托碗的动作亦顿了顿。 “不过也不能叫你们父女分离,往前你总是为国四处征战,与家人聚少离多,该是好好相聚弥补些才是。” 113|2.1.1 v章购买50%以上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低于50的延迟一天显示 她没有用凝膏吗,远远的也看不太真切,感觉还没有结痂,结痂后伤处颜色应该要再暗沉些。 他正沉思,王培打听清楚事情回来,附在他耳边低声两句。 原来那少年是武安侯的长子——李靳修。 他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少年面容,与记忆中要幼嫩许多,也难怪一时没认出来。 李家与凌家二房有着姻亲关系,小姑娘要喊李靳修表哥。 他沉默,王培立在边上没敢动。 “既然刚好碰着,让武安侯不必过来了,见谁都一样。”沈沧钰靠在椅背中,闭了眼。 身为他的心腹内侍,王培自然是个八面玲珑的,眼珠子转转笑着应喏,退出去办差。 挽夏所在的厢房将将上菜,店里招牌特色的、她爱吃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门被敲响,李靳修守在门处的小厮急急前来,行礼后请他借一步说话,在低语中比了个‘七’的手势。 李靳修神色一变,折回朝众人说遇见相熟的要去打个招呼,离了席。 随着他身影消失,挽宁姐妹脸上的失落再明显不过,倒是挽夏执起银箸自发吃了起来。她饿了,还不用对着某人,胃口大开! 李靳修出门就看见作随从打扮的王培,想要朝他问好却被笑嘻嘻打断了,“世子爷好,这边请。” 见此,他知道对方是不想暴露身份,便打住只随着前去。 他被引进走廊尽头的厢房。 这厢房比别间都要宽敞明亮,装饰亦奢华精致许多。 踩着柔软的大红绣花开富贵地毯,才绕过屏风他就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 知道视线的主人是谁,他上前便弯了腰作揖行礼:“见过七爷。”王培不愿暴露身份,他做排行尊称定然不会错。 男子轻轻‘嗯’一声,叫了他坐。 李靳修没有迟疑就坐到了沈沧钰面前。 他暂无官职,未在朝中走动,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璟王真颜,便想抬眼打量,不料对方也在看他。 被撞个正着,他反倒不遮掩了,目光平视笑容温润:“初见七爷威仪,多有失礼,还望七爷海涵。” 沈沧钰勾了勾唇角,不言。 撇去别的成见,李靳修确实是个有胆气的,不然,他前世如何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指挥使一职。人长得也俊朗,温润如玉的少年……总是叫人觉得好亲近。还细心的很,居然送了伤药给小姑娘! 沈沧钰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玉锦鲤随手丢在桌面上,屋里响起沉闷的咚一声。 他这举动让李靳修的心也跟着猛跳一下,想难道璟王觉得自己那是在窥探皇家威仪,生了怒意?! 下刻,李靳修却听到他语气淡然吩咐道:“我与李世子喝两杯。” 外边很快就有人进来上酒菜。 李靳修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也不再拘束。不过很认同有关于璟王的传闻,璟王确是个清冷得叫人琢磨不透的人,连话都极少。 接下来,沈沧钰也没有说话,从一开始手就捏着洒杯。 李靳修见此自然是陪着,佳酿刚入口那种辛辣冲得他直鼻头发酸……这他喝过最辣的酒! 偏沈沧钰气定神闲的一杯接一杯,李靳修也只能陪着一杯接一杯,席间的菜几乎没有人动一口。 两刻钟过去,桌面上空了两只白玉酒壶,李靳修在不间断的灌入洒水后,白皙的脸被酒意熏得微红。 得到新消息的王培走进来,沈沧钰看见他手指就在桌沿敲了敲,倒酒的护卫立即退到一边。 李靳修莫名松口气。 王培就在他耳边低语,沈沧钰又捏起酒杯,半敛了桃花眼轻轻转动着,看透明液体在白玉杯中荡漾出涟漪。 李靳修见此只得也再端起杯子,才抬起,已见对面的璟王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直接就反扣在桌面上。 他这个动作使李靳修一怔,双眼望着那朝天的杯底发直。 清冷俊隽的男子已站起身来,神色清醒无比背了手往外走去。 李靳修是真懵了,待他走到屏风才反应过来要起身恭送,沈沧钰转身前意味深长扫他一眼,他自然也未察觉。 待脚步声也消失,李靳修才直起身来环视屋子一圈,越发觉得璟王要叫人摸不清头脑。 璟王喊了他来从头至尾就朝自己嗯了一声,难道就是让他来陪着喝酒的? 一位王爷,亲王,会有和未见过面的人喝酒这种闲情逸致?! 李靳修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扶了扶额头,好像喝得有些急。酒量不错的他也有些酒劲上头了。 他站好一会才离开折返到刚才的厢房,进了屋却只见着他庶出姑姑的四位儿女,带着醉意的双眼闪过懊恼。凌挽夏对自己避之不及,这瞧准空隙又有多快躲多快。 想着,他觉得可惜……难得哄了她跟着上街,居然是这样告终。 挽夏吃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本就无意出府闲逛,心里记挂的都是父亲,一路来都催着马夫加快速度。 回到凌家,她就立马打听父亲有无回府,听得下人说他此时在继祖母那,一刻不歇的又往福康院去。她的两位兄长紧跟在她身后,怕妹妹走太快摔着碰着。 福康院,凌昊正与继母说着话:“母亲的担忧儿子明白,只是如今凌家正处于风头浪尖上,做任何事情都得三思,不然落了人口舌怕是要惹许多的麻烦。” 他才回府,凌老太太就将他喊了过来,借着问调任北平之事转到了兄弟的差事上。 凌老太太倏地叹口气,拧着眉一脸愁容:“我也知你为难的。当初宁夏之事错过了,我也想老二官途可能会坎坷,只是没想到你会外调……” 凌昊没有立即接话,倒是凌如萱递了茶到老母亲手上,宽慰着:“娘,大哥也是身不由已。” 母女俩这算是一唱一和。 苏氏眼观鼻鼻观心静坐着,李氏却是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她感觉大伯的意思是不会插手她夫君的事。 凌昊有些口干,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依旧没有说话,但已在思索着兄弟的出路。 凌睿到底还是缺资历与功绩,京官名头听着是要好听些,可升迁不易。再说了由从六品熬资历熬上去,熬到头发白可能最高也就三四品,他早先就不同意继弟靠关系等缺的。皇帝是明君,更注重能力。 思索一番,凌昊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别的法子让继弟升官快些,而他也清楚继母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再拉兄弟一把。 搁了茶碗,凌昊这才沉吟着道:“如今情况,京中我是不敢有一分动作的,可若是二弟愿意,或许我还能在皇上那求个恩典,将二弟按原官阶调往北平。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上应该能理解一二。”也只能让皇帝看在还要用他的份上,再求一次。 114|2.1.1 v章购买50%以上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低于50的延迟一天显示 挽夏视线一直未从他脸上离开,她就想看到沈沧钰被噎死的样子,可是她似乎好像没有成功?他刚才……是笑了一下? 她莫名就头皮发麻起来,见他有动作,更是心惊,何况高大的沈沧钰正步步向她逼近。 她绷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可不知怎么脚步是歪的,只几步就碰到了左边的桌几,退无可退。 沈沧钰有着大山般气势的身躯来到她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凌挽夏,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就不会叫人知道我来过凌家,你不必为此生气。”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发现她带怒的眸底中有些怕意,他突然就露了清浅的笑。 挽夏头皮发麻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看见他微微弯了腰,然后在她耳边很轻的说:“你按辈分年龄认为我老,会有后悔的那天。” 什…什么?! 她因他靠近,警惕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又不明所以,瞪大了眼。 他却已经直起身,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转身又坐回了位置上。除了耳边还遗留着他微热的气息,鼻尖也是他身上熏香味,挽夏是真以为他什么也没有说。 “东西我先带走,过后会叫人带了样式来,你自己选。”他说着又伸手一指她腰间,“玉佩以后随身戴着。” 她就顺着他指尖所指,低头往自己腰间看,一块莹润的羊脂玉就挂在了腰间。 雕云纹牡丹,中间刻着‘温娴’二字。 是什么时候? 她心中一颤,手就藏到了袖子,摸到银匕首冰凉的鞘。她刚才居然没有发现他还在她腰间有动作! 他居然敢再碰她的腰! 挽夏的怒意压都压不住,手握紧了匕首,杏眸中冷意凝聚,另一只手去扯玉佩的络子。 “有封号的东西不得损坏,那可是大不敬罪。” 沈沧钰的话使得她动作瞬间定住,他又道:“若是被我知晓你不戴在身上,这凌府我怕得要多来几趟。” 卑鄙的混蛋! 挽夏在心底怒骂一声,鄙夷的看向他:“七皇叔,您老也是太闲了些,只知道行威胁逼迫之事,有意思?!” 她嘲讽,沈沧钰只静静盯着她看,一双桃花眼只显幽深。 方才她的杏眸因怒意亮得惊人,可是在心中骂他了?原来她骂人时的样子,和自己想像差不多。 沈沧钰屈了手指轻轻弹袖摆站起身,觉得今日来凌府的决定是正确,语气平和她说:“我是闲散亲王,有的自然是时间。你我间怕是有些误会,不过无妨,以后多的是时间说清。” 挽夏顿时一张脸都憋红了,睁眼说瞎话!有手握兵权的闲散王爷吗?!还拿以后会同在北平的事有持无恐威胁?! 她死死握着匕首,手抖得厉害,真的想再一刀扎下去,好叫彼此都安生了! 沈沧钰越过她往门口处走去,能惹得她生气,说明在她心间还是有些份量的,比她对自己露出漠然冰冷的神色好。 看两人互呛的戚安忙伸手开门,他家王爷今日其实很不对劲,好像专门就是来对付温娴郡主一样。不过,这两人谁也没得好。 他跟在侧边,回头瞥了眼正滴答着茶水的桌几,他家王爷被气得险些将这青花茶碗捏碎啊。 璟王从花厅出来,苏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在听得他说一声多有打扰离开后,当即冲进去寻女儿。 小姑娘满脸通红,好像还在发抖,苏氏忙的一把抱住她:“可是被为难了?!” 妇人身上的温暖叫她回过神来,有些颓败的松开匕首垂落双手,靠着娘亲的肩膀:“没有,只是问女儿为何不收东西而已。” 苏氏闻言彻底松口气,轻轻拍她背:“挽挽不怕,别想太多了,他现在算是你长辈,送些东西未必就真是要害凌家。你别太紧张。” 女儿疏远璟王的心思她还是能猜到的,可她也看得明白,璟王并没有大张旗鼓送东西来,这份心思不管是不是出于拉拢,都说明这人做事还是算坦荡的。如若他真要拉拢凌家,大可就在皇帝面前做出亲近姿态,那时凌家最后估计也只能是被迫靠着他。 挽夏不想娘亲多担心,嗯的应了声,可心里还是烦乱。 她应该是恨沈沧钰的,可他方才靠近时,她除了警惕心底深处却还涌有别的情绪。 她闭了眼,将思绪放空,不愿去回想方才情绪为他波动的那几息间,眼角未来得及被发现的湿意无声蒸发在空气中。 苏氏发现怀里的女儿似乎平静下来,这才松开她,一回头就看到满桌的茶水。她有些疑惑,璟王气得打翻了茶碗? 叫娘亲安心后挽夏才回了院子,她二哥凌景烨却在屋里正磕着瓜子,她奇怪着还未问他怎么来了。 凌景烨则先找她抱怨起来:“本来和大哥说好一起探讨的,他听到小厮说了什么就出去一趟,然后把我一个人丢屋里说有事要府,连什么事都没有说。” 挽夏眉心一跳,想到在西侧门看到的事越发焦虑。 外面还下着雨,大哥是骑马走的,肯定是想办法要去救他生父。 她也管不了求安慰的兄长,只说她累了要歇一会,把人给赶走就将顾妈妈拉到一边低声吩咐。 凌景烨站在廊下看着关上的屋门,无言好久。 今日都怎么了? 两边都受到冷待,凌景烨受伤的回了自己院子,憋着郁气想,明天他还去卫所把人都胖揍一顿当泄好了。 挽夏交待事情后反倒更坐立难安,对突然到来挡了她办正事的沈沧钰又添了一笔,他们肯定是八字不合! 沈沧钰其实是与戚安一同进的凌府,先前不过在那不起眼的马车内未露面,如今回程自然仍这般掩人耳目。 马车才离了凌府就有随从装扮的侍卫先让停车,隔着车窗将今日在凌府暗处戒备所见所闻禀告。 沈沧钰听着侍卫的低语,皱了皱眉头。 凌景麒的生母上门求救,小姑娘撞见后偷偷折回,不久后凌景麒又匆匆离开了凌府。 沈沧钰想到他在凌家坐了一会才见着人,原来她跑去跟踪兄长了。 凌景麒的生母……他眸光沉了下去,“去跟住凌家大少爷,查查他那生父都做了什么。” 戚安坐在他跟前,闻言偷偷抬眼,扫到他面色不虞又继续低眉顺眼,暗自思量。他家王爷什么时候还爱管闲事了,似乎只要占上凌家的事都管,不对,应该说是与温娴郡主有关的事…… 乔装的侍卫应声,骑了马冲入雨中。 马车再度行驶,沈沧钰听着嘚嘚的马踢声闭眼沉思。 小姑娘既然撞见这事,应该也会去调查,他知道她一直很维护凌家这个继子。只是这凌景麒……想到小姑娘前世对凌景麒那些事的一无所知,无端又生了些许烦燥,不过也只是一瞬情绪又被他压了下去。 115|2.1.1 v章购买50%以上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低于50的延迟一天显示 挽夏视线一直未从他脸上离开,她就想看到沈沧钰被噎死的样子,可是她似乎好像没有成功?他刚才……是笑了一下? 她莫名就头皮发麻起来,见他有动作,更是心惊,何况高大的沈沧钰正步步向她逼近。 她绷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可不知怎么脚步是歪的,只几步就碰到了左边的桌几,退无可退。 沈沧钰有着大山般气势的身躯来到她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凌挽夏,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就不会叫人知道我来过凌家,你不必为此生气。”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发现她带怒的眸底中有些怕意,他突然就露了清浅的笑。 挽夏头皮发麻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看见他微微弯了腰,然后在她耳边很轻的说:“你按辈分年龄认为我老,会有后悔的那天。” 什…什么?! 她因他靠近,警惕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又不明所以,瞪大了眼。 他却已经直起身,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转身又坐回了位置上。除了耳边还遗留着他微热的气息,鼻尖也是他身上熏香味,挽夏是真以为他什么也没有说。 “东西我先带走,过后会叫人带了样式来,你自己选。”他说着又伸手一指她腰间,“玉佩以后随身戴着。” 她就顺着他指尖所指,低头往自己腰间看,一块莹润的羊脂玉就挂在了腰间。 雕云纹牡丹,中间刻着‘温娴’二字。 是什么时候? 她心中一颤,手就藏到了袖子,摸到银匕首冰凉的鞘。她刚才居然没有发现他还在她腰间有动作! 他居然敢再碰她的腰! 挽夏的怒意压都压不住,手握紧了匕首,杏眸中冷意凝聚,另一只手去扯玉佩的络子。 “有封号的东西不得损坏,那可是大不敬罪。” 沈沧钰的话使得她动作瞬间定住,他又道:“若是被我知晓你不戴在身上,这凌府我怕得要多来几趟。” 卑鄙的混蛋! 挽夏在心底怒骂一声,鄙夷的看向他:“七皇叔,您老也是太闲了些,只知道行威胁逼迫之事,有意思?!” 她嘲讽,沈沧钰只静静盯着她看,一双桃花眼只显幽深。 方才她的杏眸因怒意亮得惊人,可是在心中骂他了?原来她骂人时的样子,和自己想像差不多。 沈沧钰屈了手指轻轻弹袖摆站起身,觉得今日来凌府的决定是正确,语气平和她说:“我是闲散亲王,有的自然是时间。你我间怕是有些误会,不过无妨,以后多的是时间说清。” 挽夏顿时一张脸都憋红了,睁眼说瞎话!有手握兵权的闲散王爷吗?!还拿以后会同在北平的事有持无恐威胁?! 她死死握着匕首,手抖得厉害,真的想再一刀扎下去,好叫彼此都安生了! 沈沧钰越过她往门口处走去,能惹得她生气,说明在她心间还是有些份量的,比她对自己露出漠然冰冷的神色好。 看两人互呛的戚安忙伸手开门,他家王爷今日其实很不对劲,好像专门就是来对付温娴郡主一样。不过,这两人谁也没得好。 他跟在侧边,回头瞥了眼正滴答着茶水的桌几,他家王爷被气得险些将这青花茶碗捏碎啊。 璟王从花厅出来,苏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在听得他说一声多有打扰离开后,当即冲进去寻女儿。 小姑娘满脸通红,好像还在发抖,苏氏忙的一把抱住她:“可是被为难了?!” 妇人身上的温暖叫她回过神来,有些颓败的松开匕首垂落双手,靠着娘亲的肩膀:“没有,只是问女儿为何不收东西而已。” 苏氏闻言彻底松口气,轻轻拍她背:“挽挽不怕,别想太多了,他现在算是你长辈,送些东西未必就真是要害凌家。你别太紧张。” 女儿疏远璟王的心思她还是能猜到的,可她也看得明白,璟王并没有大张旗鼓送东西来,这份心思不管是不是出于拉拢,都说明这人做事还是算坦荡的。如若他真要拉拢凌家,大可就在皇帝面前做出亲近姿态,那时凌家最后估计也只能是被迫靠着他。 挽夏不想娘亲多担心,嗯的应了声,可心里还是烦乱。 她应该是恨沈沧钰的,可他方才靠近时,她除了警惕心底深处却还涌有别的情绪。 她闭了眼,将思绪放空,不愿去回想方才情绪为他波动的那几息间,眼角未来得及被发现的湿意无声蒸发在空气中。 苏氏发现怀里的女儿似乎平静下来,这才松开她,一回头就看到满桌的茶水。她有些疑惑,璟王气得打翻了茶碗? 叫娘亲安心后挽夏才回了院子,她二哥凌景烨却在屋里正磕着瓜子,她奇怪着还未问他怎么来了。 凌景烨则先找她抱怨起来:“本来和大哥说好一起探讨的,他听到小厮说了什么就出去一趟,然后把我一个人丢屋里说有事要府,连什么事都没有说。” 挽夏眉心一跳,想到在西侧门看到的事越发焦虑。 外面还下着雨,大哥是骑马走的,肯定是想办法要去救他生父。 她也管不了求安慰的兄长,只说她累了要歇一会,把人给赶走就将顾妈妈拉到一边低声吩咐。 凌景烨站在廊下看着关上的屋门,无言好久。 今日都怎么了? 两边都受到冷待,凌景烨受伤的回了自己院子,憋着郁气想,明天他还去卫所把人都胖揍一顿当泄好了。 挽夏交待事情后反倒更坐立难安,对突然到来挡了她办正事的沈沧钰又添了一笔,他们肯定是八字不合! 沈沧钰其实是与戚安一同进的凌府,先前不过在那不起眼的马车内未露面,如今回程自然仍这般掩人耳目。 马车才离了凌府就有随从装扮的侍卫先让停车,隔着车窗将今日在凌府暗处戒备所见所闻禀告。 沈沧钰听着侍卫的低语,皱了皱眉头。 凌景麒的生母上门求救,小姑娘撞见后偷偷折回,不久后凌景麒又匆匆离开了凌府。 沈沧钰想到他在凌家坐了一会才见着人,原来她跑去跟踪兄长了。 凌景麒的生母……他眸光沉了下去,“去跟住凌家大少爷,查查他那生父都做了什么。” 戚安坐在他跟前,闻言偷偷抬眼,扫到他面色不虞又继续低眉顺眼,暗自思量。他家王爷什么时候还爱管闲事了,似乎只要占上凌家的事都管,不对,应该说是与温娴郡主有关的事…… 乔装的侍卫应声,骑了马冲入雨中。 马车再度行驶,沈沧钰听着嘚嘚的马踢声闭眼沉思。 小姑娘既然撞见这事,应该也会去调查,他知道她一直很维护凌家这个继子。只是这凌景麒……想到小姑娘前世对凌景麒那些事的一无所知,无端又生了些许烦燥,不过也只是一瞬情绪又被他压了下去。 116|2.1.1 v章购买50%以上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低于50的延迟一天显示 挽夏视线一直未从他脸上离开,她就想看到沈沧钰被噎死的样子,可是她似乎好像没有成功?他刚才……是笑了一下? 她莫名就头皮发麻起来,见他有动作,更是心惊,何况高大的沈沧钰正步步向她逼近。 她绷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可不知怎么脚步是歪的,只几步就碰到了左边的桌几,退无可退。 沈沧钰有着大山般气势的身躯来到她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凌挽夏,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就不会叫人知道我来过凌家,你不必为此生气。”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发现她带怒的眸底中有些怕意,他突然就露了清浅的笑。 挽夏头皮发麻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看见他微微弯了腰,然后在她耳边很轻的说:“你按辈分年龄认为我老,会有后悔的那天。” 什…什么?! 她因他靠近,警惕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又不明所以,瞪大了眼。 他却已经直起身,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转身又坐回了位置上。除了耳边还遗留着他微热的气息,鼻尖也是他身上熏香味,挽夏是真以为他什么也没有说。 “东西我先带走,过后会叫人带了样式来,你自己选。”他说着又伸手一指她腰间,“玉佩以后随身戴着。” 她就顺着他指尖所指,低头往自己腰间看,一块莹润的羊脂玉就挂在了腰间。 雕云纹牡丹,中间刻着‘温娴’二字。 是什么时候? 她心中一颤,手就藏到了袖子,摸到银匕首冰凉的鞘。她刚才居然没有发现他还在她腰间有动作! 他居然敢再碰她的腰! 挽夏的怒意压都压不住,手握紧了匕首,杏眸中冷意凝聚,另一只手去扯玉佩的络子。 “有封号的东西不得损坏,那可是大不敬罪。” 沈沧钰的话使得她动作瞬间定住,他又道:“若是被我知晓你不戴在身上,这凌府我怕得要多来几趟。” 卑鄙的混蛋! 挽夏在心底怒骂一声,鄙夷的看向他:“七皇叔,您老也是太闲了些,只知道行威胁逼迫之事,有意思?!” 她嘲讽,沈沧钰只静静盯着她看,一双桃花眼只显幽深。 方才她的杏眸因怒意亮得惊人,可是在心中骂他了?原来她骂人时的样子,和自己想像差不多。 沈沧钰屈了手指轻轻弹袖摆站起身,觉得今日来凌府的决定是正确,语气平和她说:“我是闲散亲王,有的自然是时间。你我间怕是有些误会,不过无妨,以后多的是时间说清。” 挽夏顿时一张脸都憋红了,睁眼说瞎话!有手握兵权的闲散王爷吗?!还拿以后会同在北平的事有持无恐威胁?! 她死死握着匕首,手抖得厉害,真的想再一刀扎下去,好叫彼此都安生了! 沈沧钰越过她往门口处走去,能惹得她生气,说明在她心间还是有些份量的,比她对自己露出漠然冰冷的神色好。 看两人互呛的戚安忙伸手开门,他家王爷今日其实很不对劲,好像专门就是来对付温娴郡主一样。不过,这两人谁也没得好。 他跟在侧边,回头瞥了眼正滴答着茶水的桌几,他家王爷被气得险些将这青花茶碗捏碎啊。 璟王从花厅出来,苏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在听得他说一声多有打扰离开后,当即冲进去寻女儿。 小姑娘满脸通红,好像还在发抖,苏氏忙的一把抱住她:“可是被为难了?!” 妇人身上的温暖叫她回过神来,有些颓败的松开匕首垂落双手,靠着娘亲的肩膀:“没有,只是问女儿为何不收东西而已。” 苏氏闻言彻底松口气,轻轻拍她背:“挽挽不怕,别想太多了,他现在算是你长辈,送些东西未必就真是要害凌家。你别太紧张。” 女儿疏远璟王的心思她还是能猜到的,可她也看得明白,璟王并没有大张旗鼓送东西来,这份心思不管是不是出于拉拢,都说明这人做事还是算坦荡的。如若他真要拉拢凌家,大可就在皇帝面前做出亲近姿态,那时凌家最后估计也只能是被迫靠着他。 挽夏不想娘亲多担心,嗯的应了声,可心里还是烦乱。 她应该是恨沈沧钰的,可他方才靠近时,她除了警惕心底深处却还涌有别的情绪。 她闭了眼,将思绪放空,不愿去回想方才情绪为他波动的那几息间,眼角未来得及被发现的湿意无声蒸发在空气中。 苏氏发现怀里的女儿似乎平静下来,这才松开她,一回头就看到满桌的茶水。她有些疑惑,璟王气得打翻了茶碗? 叫娘亲安心后挽夏才回了院子,她二哥凌景烨却在屋里正磕着瓜子,她奇怪着还未问他怎么来了。 凌景烨则先找她抱怨起来:“本来和大哥说好一起探讨的,他听到小厮说了什么就出去一趟,然后把我一个人丢屋里说有事要府,连什么事都没有说。” 挽夏眉心一跳,想到在西侧门看到的事越发焦虑。 外面还下着雨,大哥是骑马走的,肯定是想办法要去救他生父。 她也管不了求安慰的兄长,只说她累了要歇一会,把人给赶走就将顾妈妈拉到一边低声吩咐。 凌景烨站在廊下看着关上的屋门,无言好久。 今日都怎么了? 两边都受到冷待,凌景烨受伤的回了自己院子,憋着郁气想,明天他还去卫所把人都胖揍一顿当泄好了。 挽夏交待事情后反倒更坐立难安,对突然到来挡了她办正事的沈沧钰又添了一笔,他们肯定是八字不合! 沈沧钰其实是与戚安一同进的凌府,先前不过在那不起眼的马车内未露面,如今回程自然仍这般掩人耳目。 马车才离了凌府就有随从装扮的侍卫先让停车,隔着车窗将今日在凌府暗处戒备所见所闻禀告。 沈沧钰听着侍卫的低语,皱了皱眉头。 凌景麒的生母上门求救,小姑娘撞见后偷偷折回,不久后凌景麒又匆匆离开了凌府。 沈沧钰想到他在凌家坐了一会才见着人,原来她跑去跟踪兄长了。 凌景麒的生母……他眸光沉了下去,“去跟住凌家大少爷,查查他那生父都做了什么。” 戚安坐在他跟前,闻言偷偷抬眼,扫到他面色不虞又继续低眉顺眼,暗自思量。他家王爷什么时候还爱管闲事了,似乎只要占上凌家的事都管,不对,应该说是与温娴郡主有关的事…… 乔装的侍卫应声,骑了马冲入雨中。 马车再度行驶,沈沧钰听着嘚嘚的马踢声闭眼沉思。 小姑娘既然撞见这事,应该也会去调查,他知道她一直很维护凌家这个继子。只是这凌景麒……想到小姑娘前世对凌景麒那些事的一无所知,无端又生了些许烦燥,不过也只是一瞬情绪又被他压了下去。 117|2.1.1 v章购买50%以上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低于50的延迟一天显示有双温暖的手将她揽了过去,让她靠在肩膀上,妇人声音轻柔慈爱:“挽挽困了再睡会吧。”说罢还用手轻轻拍她。 她就枕在娘亲那有熟悉玫瑰香气的怀里,迷糊间看到暖阳从轻晃的车帘缝隙洒落进来,仿佛还带有满城盛放的梨花甜香。 昏昏沉沉间她坠入梦里,眼前是团簇的梨花,花瓣似雪,一只蝴蝶纸鸢歪歪挂在枝桠间。 她伸手想去够纸鸢,可怎么样都碰不着。 纸鸢被风吹得又要展翅欲飞,她急得着恼,索性趴抱住树枝往前挪。就在她指尖碰到纸鸢的时候,却又突起一阵大风。 她被风迷了眼,在黑暗中下坠,再睁开眼时发现纸鸢还在高高的枝桠间,枝桠之上碧空如洗。而她落在一个少年身上。 她还在茫然,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该从我身上下来了?” 她这才被惊回神,手忙脚乱想爬起来,抬眸间却被那有双桃花眼的少年吸引。 十六七岁的少年清贵俊朗,如戏文上的翩翩公子,只是神色太过清冷甚至让人感到凌厉。 她莫名陷入这双黑眸里,想着不是说有双桃花眼的人都温柔多情,怎么从这人身上感觉不到。 渐渐的,她看到那本是清冷的眸子染了愤怒,染上了血色。 她心悸着挪开视线,却也见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 正是这惶惶间,梦境中又画面一转。 少年不见了,她眼前画面变成了璟王府里波光粼粼的荷花池,身后有着许多侍卫追赶而来。 在水面上她看见自己的倒映,妆容精致,神色愤怒而哀戚,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颤颤巍巍。红宝石点缀的凤眼使得那凤凰似在泣血。 晃动的步摇从发中掉落坠入湖底,她亦决然跃进水里。 冰冷的湖水没顶,胸腔憋闷,她呼吸不过来……她挣扎着,突然有人一声接一声唤她,她猛然睁开眼,终于从梦中清醒。 发现自己还是身在马车上,挽夏大口的喘着气。 她又梦到前世,与璟王初遇时的怦然心跳,还有凌家遭难后她朝他挥刃,最终投池自尽不圆满的结局。 在跳入水前她曾想,若能重来,不为璟王妻。然后她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十二岁那年…一切真的重头再来。 “可是又梦魇了?”苏氏喊醒了女儿,担忧的给她擦拭额间冷汗。 挽夏敛了敛神,挥去脑海里那双清冷的桃花眼,将心尖上蔓延开的刺疼感忽略,对他残留的情愫也压到内心深处。 她朝面容温婉秀丽的妇人露了笑,轻摇头。 娘亲以为她是三日前惊马险些跌落,惊吓过度才总梦魇,其实是她女儿在那后,十二岁的身体里装了长到十七岁的灵魂。 苏氏见女儿只朝自己笑,伸出指头戳她脑门:“别以为这会儿装乖巧我就不说你了,一会到了宫里,见到皇上贵人们要规矩些,皇上皇后疼爱你却也不能没了君臣之礼。没得让人以为我们凌家侍宠而娇。” “娘亲放心,女儿有分寸的。”挽夏认真点头,抱住娘亲的胳膊与她亲昵。 苏氏欣慰的摸她发心。 她回到十二岁,恰好是她父亲征战凯旋的时候。 今日是庆功宴,四品以上官员皆参宴,皇帝又特意下旨让父亲携家眷赴宴。这是他们凌家的殊荣,也是她父亲用热血换来该得的荣耀地位。 她父亲凌昊,是当朝镇国大将军,跟着先帝与当今圣上打下这片江山,又为稳固皇权,常年在外征战。在她眼里,父亲就是铮铮汉子,大英雄! 可往往与功勋、荣誉相伴的还有当权者的猜忌之心,前世凌家蒙难,与今日的宴会脱不开关系……挽夏在说一句话后便开始闪神,眸光也黯淡了下去。 马车却已缓下速度,隔着车壁传来沉稳的男声:“快到宫门了。” 挽夏眉心微跳,去将帘子掀了条缝,朱红宫墙就在前边。她父亲骑马在车侧,低咳一声挑着剑眉看她,是叫她将帘子放下的意思。 她朝他一笑,缩了回来,任娘亲又拉着她仔细检查发髻。 今年她才十二岁,只梳了双丫髻,别了一对珍珠做的珍花,并没有什么复杂的。 马车徐徐缓行,进了宫门便有小太监与宫女跟上前来,待她们下了马车,恭敬引着往设宴的奉天殿去。 自打先帝改朝登基后,皇宫她也常来。 常时是皇后宣召,再有是父亲回京,皇帝就总会叫父亲带上她与兄长一同进宫。这种时候君臣俩都不谈政事,会回忆旧时征战或趣事,她就跟兄长及太子一块在殿外玩,又或去寻了太傅跟着练骑射。 她与璟王相遇的梨花林也是在这宫中,那年她十一岁。 挽夏忆着往事,再抬眼,发现已爬上长阶来到巍峨的宫殿前。 ——奉天殿,皇帝前世对凌家埋下疑心的起点,因在宴会中一步错,最后步步错,凌家万劫不复! 挽夏清澈的杏眸里全是忧色,抬头去看父亲的背影,高大男子在前边为她挡了大半的阳光。铁血汉子无声的温柔细腻,让她心里发酸。 这么位顶天立地的男人,最后却被构陷谋逆罪名,她现在只是想,就对这座皇宫及皇家人涌起恨怨。 立在宫殿外的内侍尖声唱到:“镇国大将军携家眷入殿。” 苏氏在此时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背,挽夏就深吸口气,垂了眸。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住了她眸内的忧色与锐利。 处处雕刻五爪金龙的奉天殿里已有不少大臣,见着凌家一家四口踏入殿中,交谈声就小了下去,有人笑着上前恭贺此次大捷。 这些种种落在挽夏眼中,与前世无二。 在寒暄中外边内侍高唱帝后驾到,太子与众皇子驾到,众臣忙行叩拜大礼。 皇帝在人群中寻着得力爱将,亲自扶了他起身。 挽夏眼前是明黄色的袍摆,耳边是父亲诚惶诚恐的谢恩,她就有些走神。 前世她满心为父亲骄傲高兴,并未在意父亲当时是否也这样谨慎。 父亲的态度这样,那么其它人呢? 皇帝亲自扶了父亲,其它人又想什么样的想法? 她眼角余光就扫过跪在身边的大臣,发现他们投来的目光皆闪烁,这让她心中骤然发凉。 如今的凌家正得圣心,荣宠叫人眼红,前世父亲出事后,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落井下石的。她紧贴着地面的手指抠入金砖间缝隙。 皇帝免了所有人的礼,殿内是众人起身的衣物摩挲声。 十六岁的太子立在皇上身后,目光灼灼盯着垂首而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挽夏有所察觉,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在他惊喜的面容上看到别的情愫。 她心中不由得烦闷,又面无表情半垂了头,一进宫门涌起的怨恨情绪再度翻涌。 118|2.1.1 v章购买50%以上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低于50的延迟一天显示 凌老太太就作势打她,她不惧还伸过脸去,母女俩把满屋人都逗笑了。 “给老太太请安。”待众人笑声收了,温润贵气的李靳修朝凌老太太作揖。 女儿的继子对自己恭敬有礼,凌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要他坐:“叫世子爷见笑,快不必多礼。” 李靳修直起身后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挽夏上手。 挽夏就往下边挪了挪身子,对这表哥神色疏离,挽宁姐妹视线却是从李靳修进门后,就只落在他身上,一双凤眸闪闪发亮。 挽静此时站了起来,又理了理衣裙,小脸红红的上前娇声朝他行礼:“挽静见过表哥。” 李靳修抬头温和笑着,一双星目光华流转,让那张俊隽的脸显得越发夺人视线。 “许久不见静表妹,又漂亮了许多。” 听到夸赞,本就红霞覆面的挽静霎时又添了娇羞,低着头直抿嘴笑回到位上。在看到姐姐投来带凉意的视线,还挑衅似的抬了抬下巴。 每当某人出现就会一成不变上演的情形,挽夏觉得实在无趣得紧。 李靳修这面上温和的妖孽可不是善茬,对谁都无情似有情。 他前世为了躲热情的堂姐们就没少坑她,怎么她堂姐就看不透他本性呢? 不过他那么会藏,人前人后各一套,别人看不清也情有可原,这也是挽夏对他这种人颇无力之处。 她并不想多呆,起身歉意的向长辈请示:“祖母、娘亲,我昨夜走困了,可以先回去吗?” 凌老太太正想准了,凌如萱先笑着道:“姑姑才回来,你倒是要躲,今儿世子爷也来了,你们几兄妹总得替姑姑好好招待着才对。” 挽夏张了张嘴想再拒绝的,只听李靳修说:“母亲说得极是,难道夏表妹怕表哥我道喜是要让你做东,想躲那点席面钱?” 原来是听说了她要被封郡主的事。 挽夏就朝他扯了扯嘴角,“世子爷知道我穷就别难为人了。” “那便我做东,算是给表妹贺喜如何,东城新开一酒家,味道还不错。”李靳修丝毫不介意她冷淡的态度,温和又体贴。 挽夏警惕看着他,欲拒绝。 凌老太太却一锤定音:“哪能让世子爷做东,你表妹是与你开玩笑的,我看你们兄妹也许久没上街了,出府去转转吧。也好叫我和你姑姑说些体已话。” 长辈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挽夏只能憋屈应下,可身后有三道视线刺得她如锋芒在背。 她头疼,果然这人一来就没什么好事,又让她莫名的叫二房母女在心中记一笔,她真是谢谢他哦。 凌景烨兄弟看出妹妹的不乐意,也只能在心里无奈,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妹妹对李家表哥总是避之不及。从不喊表哥,生份得紧。 在场的当是二房兄弟最开心,迫不急待叫上人带他们回房换衣裳。 众人相约到垂花门见,挽夏在屋里不急不缓的梳妆,从游廊慢吞吞转到相约地时,众人都齐聚在那了。 她在人堆中一眼就先看见粉绿粉蓝衣裙的挽宁姐妹,肌肤塞雪、身姿纤细,如初发的一枝花信娇嫩动人。再有便是头束玉冠的李靳修。 十五岁的少年身姿颀长,俊隽的眉宇间总是柔和似温润暖玉,又是一身贵气,实在是引人注意。 李靳修见着小姑娘遥遥走来,看到她视线很快掠过自己,不由得低笑。 凌挽夏是凌家最好玩的人,他第一次见她时还是小小的粉团子,四五岁的样子。那时他也小,最是调皮的时候,就捉了虫子吓她,她却是面不改色丢脚下踩死。倒是那两个表妹吓得直哭,可是那后来……他就发现凌挽夏喜欢避着他了。 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去逗她,她气极的样子挺好看的。其实现在也已经长得很好看。 娇娇小小的人儿五官精致得像瓷娃娃,杏眸顾盼间潋滟生辉,许是跟他爹爹兄长习马术箭术的原因,眉宇间隐有英气。衬得她有股傲梅的韧劲与气势。 是真与别的小姑娘太不一样。 众人分别上了三辆马车,挽夏与兄长们一起,李靳修自己上了侯府的马车,二房姐妹有些失望的牵了弟弟乘另一辆。 小辈们在侍卫护围中出了府,苏氏借口要见管事识趣离开,福康院里凌老太太与女儿、亲儿媳说话。 “今儿你又是哪门子不对,你再有个几次,叫你大嫂怎么想你。”凌老太太极不满的数落儿媳。 李氏委屈:“媳妇本来就没有说错,大伯居然推了爵位给女儿求恩典,女儿家是要嫁出去的!” 凌老太太瞪眼:“就是长房得了爵位,你也得泛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睿儿要去宁夏时你又拦什么。” 婆母是怪她挡了夫君前途,李氏更气不过了,当初她拦人时婆母是默认的。可她不敢顶嘴,只得暗咬牙忍住。 凌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看她一眼,转而与女儿道:“你兄长进兵马司的事怎么样了,侯爷也没有个说法?” 凌如萱只当没听到婆媳间的对话,而她今日来一是想探长房侄女封郡主的事,二来也是为了兄长前程。 她就说道:“娘,此事怕是要棘手了。这些年皇上封赏不少有功之臣,兵马司里哪个不是要职,许多人都等着盯得紧。侯爷想关照也无从下手,如今就连世子爷都还没挤进去。” 闻言,凌老太太眸光就暗了不少,为亲儿子的前途忧心。 见小姑子提起李靳修,李氏眼珠子一转问:“世子如今也十六了,侯爷可提过说亲的事。” 凌如萱看嫂嫂的目光就多了丝讽意:“侯爷从来不与我说世子的事。” 嫂嫂的心思她看得明白,不外乎是想将女儿再嫁进侯府,可也不想想身份间配不配。 她知道丈夫可从没将她们凌家二房看在眼里,何况李氏将一双女儿教得都是什么样,见到继子眼珠子就黏上头了,哪有一点儿姑娘家的矜持! 庶出果然还是庶出的,瞧瞧人家长房女儿教出来的气度风姿,都是继子硬上前贴。虽不知道自己这个继子心思到底如何,但如若她是武安侯,也定然不会叫儿子再娶了自家庶妹的女儿。 不是凌如萱胳膊往外拐,她心里也是感激嫂嫂牵了线,让她成了侯夫人。实在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嫂子居然处处被长房商贾出身的苏氏压一头,可见是个多无用的,娘亲原本还想给兄长添助力,哪知求来这么个蠢的高门庶女! 小姑子摆出一副不管事的样子,李氏气绝又无法,视线一转又到她小腹上。“你如今还没有消息?” 都嫁到侯府十年了吧。 李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凌如萱脸色瞬间就变得极难看。她在嫁入给武安侯第二年怀过身孕,被一姨娘算计流产后,再也没有怀上过。 凌老太太闻言眸光也跟着锐利起来,见女儿连手都在发抖,心下对李氏越发不满,冷冷地说:“你回屋去吧,我与如萱再说说话。” 婆母不带温度的声音传来,李氏才恍然自己说错了话,有心要补救。可接触到婆母凌厉的眼神吓得直缩脖子,起身朝她福礼心惊着退了出去。 “你还是好好再查查那些姨娘,上回我送过去那个会些岐黄术的婆子也没有发现?”让人心烦的儿媳走了,凌老太太就开始担忧女儿。 凌如萱眼眶都红了,“没有查出来问题,而且后院根本也没有姨娘再有身孕。” 凌老太太只能叹气,语重心长:“没查出来不代表太平,以前我也是对付过两位姨娘,是知道的,不然如今我怕不但有继子还得再有庶子!你兄长的事你也别问了…还是想办法多留侯爷在屋里为是。” 老母亲不想让自己在侯爷面前难做,凌如萱很感激,可想想兄长还是觉得亏欠。 “娘,大哥要到北平,肯定是举家去的。我再不问兄长,兄长京城又少了大哥帮衬,这如何是好?” 凌老太太露出疲色,揉了揉眉心,万般无奈:“且等你大哥下朝回来,我总是要让他给兄弟谋条出路……” 凌如萱闻言心下一凛,沉默着点头。 娘亲自出马,大哥愿不愿,怕都得想办法! 挽夏却不以为然,只继续看雨。 三日前李氏回一趟娘家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次日还朝娘亲及自己赔礼。 若说李氏气哼哼不理会人,她还觉得正常些,傲得就差没拿鼻孔看娘亲的李氏会赔礼认错,她还真不信了!怎么想怎么邪乎,反常必妖啊! 她琢磨着,可没有头绪李氏想做什么妖,都恨不得能有把桃木剑,直接上去收了她了事! “你若无聊便翻翻话本,还给你搁书架上。”凌景麒看了几页书又抬头,发现妹妹还望着外边发怔。他就轻叹气,索性丢了书走到书架,然后顺手将一碟桂花糖腌制的果脯端上。 他把话本放一边,寻了帕子捏着果脯示意她伸手,“等雨停了再让景烨带你溜马散心去,省得你天天就尽胡思乱想了。”他是明白她方才话里的意有所指。 挽夏伸出手,却不是去拿果脯,而是取了话本,歪头用嘴咬了果脯含着。 凌景麒详瞪她,语气无可奈何:“多大的姑娘家了,还这样吃东西,被人看去不得笑话。” 含着甜丝丝的果脯,挽夏直眯眼,觉得心情也好了些。“谁敢笑话,我爱怎么吃怎么吃。” 凌景麒素来是迁就她的,哪怕觉得两人是兄妹可年岁渐长太过亲昵不好,他也舍不得真疏远。谁让她是妹妹,还外刚内柔被他们都宠得娇娇的。 119|2.1.1 v章购买50%以上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低于50的延迟一天显示有双温暖的手将她揽了过去,让她靠在肩膀上,妇人声音轻柔慈爱:“挽挽困了再睡会吧。”说罢还用手轻轻拍她。 她就枕在娘亲那有熟悉玫瑰香气的怀里,迷糊间看到暖阳从轻晃的车帘缝隙洒落进来,仿佛还带有满城盛放的梨花甜香。 昏昏沉沉间她坠入梦里,眼前是团簇的梨花,花瓣似雪,一只蝴蝶纸鸢歪歪挂在枝桠间。 她伸手想去够纸鸢,可怎么样都碰不着。 纸鸢被风吹得又要展翅欲飞,她急得着恼,索性趴抱住树枝往前挪。就在她指尖碰到纸鸢的时候,却又突起一阵大风。 她被风迷了眼,在黑暗中下坠,再睁开眼时发现纸鸢还在高高的枝桠间,枝桠之上碧空如洗。而她落在一个少年身上。 她还在茫然,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该从我身上下来了?” 她这才被惊回神,手忙脚乱想爬起来,抬眸间却被那有双桃花眼的少年吸引。 十六七岁的少年清贵俊朗,如戏文上的翩翩公子,只是神色太过清冷甚至让人感到凌厉。 她莫名陷入这双黑眸里,想着不是说有双桃花眼的人都温柔多情,怎么从这人身上感觉不到。 渐渐的,她看到那本是清冷的眸子染了愤怒,染上了血色。 她心悸着挪开视线,却也见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 正是这惶惶间,梦境中又画面一转。 少年不见了,她眼前画面变成了璟王府里波光粼粼的荷花池,身后有着许多侍卫追赶而来。 在水面上她看见自己的倒映,妆容精致,神色愤怒而哀戚,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颤颤巍巍。红宝石点缀的凤眼使得那凤凰似在泣血。 晃动的步摇从发中掉落坠入湖底,她亦决然跃进水里。 冰冷的湖水没顶,胸腔憋闷,她呼吸不过来……她挣扎着,突然有人一声接一声唤她,她猛然睁开眼,终于从梦中清醒。 发现自己还是身在马车上,挽夏大口的喘着气。 她又梦到前世,与璟王初遇时的怦然心跳,还有凌家遭难后她朝他挥刃,最终投池自尽不圆满的结局。 在跳入水前她曾想,若能重来,不为璟王妻。然后她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十二岁那年…一切真的重头再来。 “可是又梦魇了?”苏氏喊醒了女儿,担忧的给她擦拭额间冷汗。 挽夏敛了敛神,挥去脑海里那双清冷的桃花眼,将心尖上蔓延开的刺疼感忽略,对他残留的情愫也压到内心深处。 她朝面容温婉秀丽的妇人露了笑,轻摇头。 娘亲以为她是三日前惊马险些跌落,惊吓过度才总梦魇,其实是她女儿在那后,十二岁的身体里装了长到十七岁的灵魂。 苏氏见女儿只朝自己笑,伸出指头戳她脑门:“别以为这会儿装乖巧我就不说你了,一会到了宫里,见到皇上贵人们要规矩些,皇上皇后疼爱你却也不能没了君臣之礼。没得让人以为我们凌家侍宠而娇。” “娘亲放心,女儿有分寸的。”挽夏认真点头,抱住娘亲的胳膊与她亲昵。 苏氏欣慰的摸她发心。 她回到十二岁,恰好是她父亲征战凯旋的时候。 今日是庆功宴,四品以上官员皆参宴,皇帝又特意下旨让父亲携家眷赴宴。这是他们凌家的殊荣,也是她父亲用热血换来该得的荣耀地位。 她父亲凌昊,是当朝镇国大将军,跟着先帝与当今圣上打下这片江山,又为稳固皇权,常年在外征战。在她眼里,父亲就是铮铮汉子,大英雄! 可往往与功勋、荣誉相伴的还有当权者的猜忌之心,前世凌家蒙难,与今日的宴会脱不开关系……挽夏在说一句话后便开始闪神,眸光也黯淡了下去。 马车却已缓下速度,隔着车壁传来沉稳的男声:“快到宫门了。” 挽夏眉心微跳,去将帘子掀了条缝,朱红宫墙就在前边。她父亲骑马在车侧,低咳一声挑着剑眉看她,是叫她将帘子放下的意思。 她朝他一笑,缩了回来,任娘亲又拉着她仔细检查发髻。 今年她才十二岁,只梳了双丫髻,别了一对珍珠做的珍花,并没有什么复杂的。 马车徐徐缓行,进了宫门便有小太监与宫女跟上前来,待她们下了马车,恭敬引着往设宴的奉天殿去。 自打先帝改朝登基后,皇宫她也常来。 常时是皇后宣召,再有是父亲回京,皇帝就总会叫父亲带上她与兄长一同进宫。这种时候君臣俩都不谈政事,会回忆旧时征战或趣事,她就跟兄长及太子一块在殿外玩,又或去寻了太傅跟着练骑射。 她与璟王相遇的梨花林也是在这宫中,那年她十一岁。 挽夏忆着往事,再抬眼,发现已爬上长阶来到巍峨的宫殿前。 ——奉天殿,皇帝前世对凌家埋下疑心的起点,因在宴会中一步错,最后步步错,凌家万劫不复! 挽夏清澈的杏眸里全是忧色,抬头去看父亲的背影,高大男子在前边为她挡了大半的阳光。铁血汉子无声的温柔细腻,让她心里发酸。 这么位顶天立地的男人,最后却被构陷谋逆罪名,她现在只是想,就对这座皇宫及皇家人涌起恨怨。 立在宫殿外的内侍尖声唱到:“镇国大将军携家眷入殿。” 苏氏在此时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背,挽夏就深吸口气,垂了眸。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住了她眸内的忧色与锐利。 处处雕刻五爪金龙的奉天殿里已有不少大臣,见着凌家一家四口踏入殿中,交谈声就小了下去,有人笑着上前恭贺此次大捷。 这些种种落在挽夏眼中,与前世无二。 在寒暄中外边内侍高唱帝后驾到,太子与众皇子驾到,众臣忙行叩拜大礼。 皇帝在人群中寻着得力爱将,亲自扶了他起身。 挽夏眼前是明黄色的袍摆,耳边是父亲诚惶诚恐的谢恩,她就有些走神。 前世她满心为父亲骄傲高兴,并未在意父亲当时是否也这样谨慎。 父亲的态度这样,那么其它人呢? 皇帝亲自扶了父亲,其它人又想什么样的想法? 她眼角余光就扫过跪在身边的大臣,发现他们投来的目光皆闪烁,这让她心中骤然发凉。 如今的凌家正得圣心,荣宠叫人眼红,前世父亲出事后,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落井下石的。她紧贴着地面的手指抠入金砖间缝隙。 皇帝免了所有人的礼,殿内是众人起身的衣物摩挲声。 十六岁的太子立在皇上身后,目光灼灼盯着垂首而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挽夏有所察觉,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在他惊喜的面容上看到别的情愫。 她心中不由得烦闷,又面无表情半垂了头,一进宫门涌起的怨恨情绪再度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