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陆宗念的形象问题 本章正面写到6宗念的形象,里头用了一个词:“微微福”,于是群里(13554535)有读者惊叫了起来,认为美男子形象崩塌了。 其实作为一个中年男子,出身富贵士族,身材微微福才是正常的。像郭富城那样,五十岁了还练出六块腹肌,那是明星戏子的范,因为他们需要“以色悦人”。欧美的政治人物或许也会干这种事情,因为他们需要选举,同样需要“以色悦人”。 但放在魏晋时期,一个像6宗念这般出身、这般地位的人,要是也去练了六块腹肌,那才真是见鬼了。古人讲究的是“心宽体胖”,到了一定年龄,身材微微福,也是顺其自然罢了。尤其是魏晋时期,那时候更讲究随心所欲,像6宗念这样武林前三的人,根本不需要计较别人的看法。 管仲平是天然瘦,肯定是没什么赘肉的。尔何辜行走江湖,是肌肉虬结的猛男。臧隽郁郁不得志,眉角低些,法令纹深些,身材也偏瘦些,当是应有之义。至于6宗念地位高,学历牛,家势好,是江东本土政治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豪门宗主,自然体态雍容,是另外一种“美”。 他们肯定也会坚持锻炼(修炼),但体型如何,是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的——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正如本朝太祖,到老也常锻炼的(比如游泳),但你能想象他为了让人觉得好看去练六块腹肌么?在那个位置的人,也必得有这样的自信,才会有属于他们的魅力。 6宗念这种人物的美,大家可以参见一下唐朝有关维摩诘的形象——虽然画里的维摩诘是老年人,6宗念作为中年武林高手会更健旺些,但在气质上是相近的——那是一种雍雅富贵、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而不是靠目的性锻炼而长久保鲜的“老鲜肉”。 第一章 龙虎山 正一宗在龙虎山,天都峰在黄山,黄山和龙虎山直线距离其实甚近,只是群山阻隔,道路难走,6叶儿和雷炎脚程极快,在山间御剑神行,第二日便到了龙虎山脚下,6叶儿不走山门正道,却转到后山偷入,两人不再御剑,但以凝立术走悬崖如履平地,她寻了一个隐蔽处躲到了傍晚,这才出来,制住了两个道士,换了道袍,假装成龙虎山的弟子,大大方方地就往真仙观方向走去,路上遇到道士时雷炎有些紧张,6叶儿以心语对他道:“别怕,龙虎山道士很多,每个人都认不得所有人,现在又是黄昏,光线不好,道士们就算看着你脸生也不一定会来查问。 ”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就过去了。 雷炎心中奇怪,也以心语问道:“姐姐你怎么好像对龙虎山很熟的样子。” 6叶儿道:“我来过这里三次,上山道路早认得熟了。” “来上香么?” “不是,”6叶儿虽然心情不好,这时却也忍不住微笑道:“是偷东西来着。可惜没偷着,要不然就不用去青牛谷了……” 想到自己正是因此而遇上了秦征,不由得有些自失,猛地肩头被人一拍,回过神来见一个中年道士瞪着自己,6叶儿忙行礼道:“师叔。” 正要寻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那中年道士忽道:“你是华亭,还是晋漪?” 6叶儿听到这两个名字后心中骇然:“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雷炎感应到6叶儿心绪忽然浮动,心道:“华亭?晋漪?这两个名字怎么好像听过。叶儿姐姐还有多少我们不晓得的秘密?” 那中年道士见到6叶儿的反应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道:“跟我来。” 6叶儿心想:“他能叫出我和思儿的正名,这人莫非是爹爹的好朋友?”又想对方如果有恶意,这会大喊大叫也就行了,无须如此,便跟了上去。 龙虎山自正一宗在此建立基业以后,人口日渐繁庶,山上房舍众多,那中年道人带了两人走一间瓦屋,这瓦屋却也是一座偏殿,供奉着广成子,这时天色已渐黑,进屋之后更是昏暗,那中年道人点了一盏灯,跟着将门关上,又问了一句:“你是华亭,还是晋漪?” 看看屋内无人,6叶儿敛衽一礼,恭恭敬敬地问道:“侄女是晋漪,前辈是家父的朋友么?恕侄女眼拙,不识前辈真容。” 那中年道士喉咙上的肌肉颤了一颤,6叶儿心中一动:“易声术!”便听那中年道士笑了起来:“我不是什么前辈。”他声带变化了以后,声音竟然变得十分清亮,6叶儿也觉得这声音有些熟耳。 那中年道士将胡须一拔,跟着脸上的皮肉也抽搐了起来,此凸彼凹的,这个过程不免有些恶心,6叶儿一惊:“易容术!”她知这是极高明的易容术,不用靠面具,只是变化脸上的皮肉就能达到改变容貌的目的,而且这和秦征的幻术又不同,秦征的幻术是影响别人的大脑,使之出现幻觉,而眼前这易容术却是真正地改变自己的容貌! 待得皮肉凝定,灯光下看得清楚:却是一个二十来岁、鹰鼻深目的英俊青年! 6叶儿脸色微变,拉着雷炎退开了几步,愠道:“尔独明!是你!” 眼前这个青年正是地兽门宗主尔何辜的儿子尔独明,6叶儿和他有过几次纠葛,心中对这个人十分厌恶,将此人来历以心语简要提醒了雷炎后,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尔独明笑道:“来找秦征啊。”忽然目光中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妒忌来:“你也来找他的,对吧!” 6叶儿淡淡道:“我来做什么,与你无关。”又道:“如今就算尔何辜亲至,我也不见得会怕他!你更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 尔独明哼了一声,道:“我地兽门承上古血宗余绪,源远流长,本来不在你们二宗五道之下,只因二百年前你们私吞了那至玄秘诀,不肯与本门共享,致使你们二宗五道日益光大,而我地兽门却日渐衰微!这是师门典藏所限,和个人资质无关。若非如此,我的进境未必不如你!” 原来当初反太极出世,宗极门的开山祖师吕希夷曾邀请当世绝顶人物前往天山参详奥妙,除了玄门五宗之外,地兽门的一位大高手本来也有这个资格,但吕希夷却以此人心术不正之故未邀与会,此事地兽门本不知晓,但多年后消息走漏,那位大高手在弥留之际听说此事后大生恚恨!自此地兽门对二宗五玄都是恨意深种,经二百年非但未曾消弭反而越演越烈! 雷炎不知这段玄门往事,听的有些懵懂,6叶儿对此事有些了解,却也不接口,拉了雷炎道:“我们走!” 尔独明道:“你以为去了真仙观,就能探听到秦征的下落么?” 6雷两人猛地顿足,雷炎道:“你知道我大哥的下落?”6叶儿迟疑了片刻,道:“此人绝不会无端帮我们忙的,他要帮我们忙的话必有条件,而他的条件我们肯定没法答应——我们还是自己去找吧。” 尔独明故意不着急,反而很悠闲地坐在蒲团上说道:“今晚三更,他们就要炼化了秦征!眼下整个龙虎山的防备似松实紧!有那么容易让你们找到人?我怕只怕你们还没探到消息,秦征就变成龙虎山的一件镇山法宝了。” 6雷两人听到第一句话就吓了一跳,雷炎虽然着急,但知道这里是正一宗腹地,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道:“炼什么法宝?” 他越是紧张,尔独明就越是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们宗极门的高手炼剑,必寻能够存精住气的材质,注入元精、元气,使剑与人产生感应,在作战之时便能挥出极强威力,武家炼制兵器是如此,道门炼制法器,道理却也相近。但只是注入元精、元气,这兵器、法器也只是通玄,虽有助于一流高手以下者的对战,但对一流高手来说作用就很有限了。而要左右绝顶高手对决之胜负,则唯有神兵法宝方有可能!然而神兵法宝之炼制又需要什么条件呢?” 雷炎自幼跟随地火水风四大守护,年纪虽小,眼界却甚广,随口就答道:“要炼成神兵法宝,除了得有非凡的铸剑矿质之外,还必须有第一流以上人物注入完整的元精、元气、元神才行。”说到这里啊了一声说:“他们要将我大哥……” 尔独明微微一笑,道:“我听爹爹说,几十年前王聃衍就是想用同样的阴谋来将‘风凤凰云’中排行第一的风宗炼成一把顶级神兵,企图以此称霸天下,结果由于王宗云的阻止而未能成事,如今秦征撞到了他们的刀口上,就被他们以类似的手段给禁住了,不过这次宗极门窘迫得多了,许多事情上都有求于正一宗,所以就将炼化秦征的机会让给了龙虎山了。如若不然,你们以为龙虎山为什么肯出这么大的力气?” 6叶儿想起那日车厢中臧隽对风云双剑往事的追述,心中暗暗点头,忖道:“他这说法与臧隽、姨娘的说法可以互相印证,看来不假。”沉吟着道:“秦征虽然功力大进,不过他的根底驳杂未纯,离绝顶高手的大宗师境界尚差天人一线!正一宗拿住了他,未必能够炼成法宝。” 尔独明笑道:“哈哈,晋漪妹妹啊,你只看到眼前的秦征,怎么没看到秦征身体中那尚未觉醒的心魔?” 6叶儿一惊:“心魔?你是说……” “箕子冢的旷代祖师,方斜月!”尔独明悠悠道:“晋漪妹妹,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 第二章 深入地缝 6叶儿脸色一沉:“你少跟我拉亲近,叫什么晋漪妹妹,我听着恶心!” 尔独明似乎也不想这时候惹恼她,含笑道:“那么6姑娘,你要不要与我合作?” 6叶儿要待拒绝,尔独明又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找不到他们炼化秦征的地方,待得正一宗的人丹炉一动,那小子可就永不生了!再说,这样大的事情正一宗肯定有严密的防范,就算让你找到了敌方,你认为你一个人杀得进去么?” 6叶儿想起刚才上山之际,龙虎山的防备确实也比前几次来松懈得多,显然这非是真正的松懈,而是门下高手都集中到某个地方去了——本来她想以此为线索找到地方未必不能,但怕只怕错过了时辰,而尔独明的后一句话也有道理:虽然听说张椒云游在外,可龙虎山也是百年基业,门下高手如云,就算真让自己找到了,是否能够冲进去救人也是两说。 见6叶儿已经心动,尔独明就更不着急了,6叶儿在室内来回踱步,思忖着各方利害,心道:“爹爹知交遍天下,但这些父执在这件事情上不大可能出手帮我,而且也都不在附近;臧隽或者在附近,能耐也大,但爹爹曾说他城府太深,所谋重大,虽讲信义,却不可完全交心;桃源诸贤一时又没法赶来,说不得,只好借助尔何辜父子了。”因问:“你要帮我忙的话,条件又是什么?别跟我说要那秘诀,你知道那个我是不可能给你的。” 尔独明脸上带着某种怪异的神色道:“为了秦征也不行么?” “就算是为了我爹爹,也不行!”6叶儿正色道:“我虽是女子,却也知道天下事有有所不为者!这是我在爹爹跟前立下的重誓!” 雷炎在旁听了这话,心中暗赞:“叶儿姐姐真是好样的!这才是宗极武道真正传人的风范!”他近来虽然厌恶天都峰,但身为雷宗海的义子,内心深处还是以宗极门为傲的,不过他显然认为上九先生那一脉才是宗极武道的正宗! 尔独明一时间也被6叶儿的这份气势压住,但他很快就挣脱出来,道:“也罢,我也知道你们多半曾立过这样的誓言,我也不要你的秘诀,只是要你在救人的时候,让我知道你救人的始末。 ” “救人的始末?”6叶儿皱了皱眉头,一时想不到尔独明此举的用意。 尔独明道:“我们帮你救人,总不能帮得自己也糊里糊涂,因此待会遇到什么事情,你得于我明言,不能遮遮掩掩,这是同盟者因有之义!” 6叶儿陡然明白过来,心道:“是了,尔何辜已经推测到要制住秦征,必然得动用反太极的力量!因此他虽不直接问我要秘诀,却要观我救人的过程,虽是旁敲侧击,却仍然是要窥此奥秘!哼,反太极的奥秘,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沉吟片刻,乃道:“就这样么?” “对,就这样。” 6叶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那么击掌为盟!”尔独明指着广成子的塑像:“请广成仙师为证,谁若违誓,便将灰飞烟灭,形体无存!” “好,就请广成仙师为证,谁若违誓,便将灰飞烟灭,形体无存!” 三击掌后,6叶儿道:“你我既然合作,便当开诚布公,不过只凭你和我联手,就能动得了正一宗?” 尔独明哈哈一笑,人忽然趴下,手足着地,后臀抬起,头颈耸动——模样就像一头癞蛤蟆,雷炎看他这般丑怪忍不住笑了起来,6叶儿却没有笑,她见尔独明的脖子一胀一缩,缩小时细如腕骨,膨胀时就像一个吹起来的气球比牛头还大!心想以他的真气本该出很大的响动才对,但却偏偏一点声响也没有,想起广陵派的“天玄音”来,忖道:“是了,他这是在与尔何辜联系,出的必是尔何辜才能听到的声音。 ” 尔独明喉咙颤动过后又自凝神感应,6叶儿也布开小范围的应言应象界,却什么也感应不到,尔独明已经跳了起来,道:“走吧。”6叶儿心中暗叹:“听爹爹说他地兽门乃是上古血宗的旁支,渊源之深远不在剑心二宗之下,今天看来果然不假,箕子冢的应言应象界虽然玄妙,却也窥破不了他们的秘奥。这反太极要是落在他们手上,都不知道会变化出什么样的神奇功法呢。” 尔独明带着6叶儿与雷炎从后门出来,一路尽捡小路走,走了七八里山路没遇到一个人,有几条路更是生生嵌在歪斜的岩石中,落脚处黑漆漆的,也亏得尔独明竟知道。 6叶儿道:“你对这里倒也熟悉。看来为此事下了不少功夫。我曾三上龙虎山,却也不知道这些道路。” 尔独明随口道:“当年我爹爹被宗极门暗算,就躲在了这龙虎山养伤。嘿嘿,那时候宗极门和正一宗搜遍整个江南,却哪里晓得我爹爹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还将张家一个黄花闺女收了,哈哈!” 6叶儿听得一怔,随即眉头大皱,知道以尔何辜的作风,这个“收”字多半是用强!不过6叶儿对尔家父子没有好感,对他们干杀人**的事情也不奇怪。 雷炎道:“那也是你爹爹熟,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径?” “我在这里出生的,七八岁上才离开,之后又曾回来过,所以知道。” “你在这里出生?”雷炎灵机一动,叫道:“你该不会是……你娘……” “没错,我就是被我爹爹收了的那个张家女子生的。”尔独明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尔何辜**的那个女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雷炎却啊了一声,再看尔独明时犹如看到一个怪物,6叶儿也为之顿足,叫道:“你……那是你娘啊!”声音都有些变了。 尔独明觉她停步也停了下来,回头问道:“怎么不走?” 6叶儿见他毫不在乎的模样,哼道:“以前听我听爹爹说地兽门是邪派!倒还没什么感触——今天才晓得这邪派二字的含义!你父亲**妇女,这也就罢了,你对你娘的事情……你还是人吗?”她终究是大门阀的千金小姐,虽然与秦征等在一起之后不似在家中拘谨,但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 尔独明上下看了6叶儿两眼,笑道:“男欢女爱,人之天性,至于女人为男人生孩子那更是分所当然,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现在我的武功不如你,不然我也想……” “住口!”6叶儿黑了脸,道:“莫再说下去了!你再说一句,我们之间的合作便告结束!这般恶心的话再听我得去洗耳朵!还有,将你那不规矩的眼睛收一收!” 尔独明这时也不敢太得罪她,收回了在6叶儿身上的打量,嘿嘿一笑,继续领路,越走越是偏僻,有几处极其狭窄,若不是三人都懂得缩骨功都没法过去,又有几个地方极黑,更有几个地方是石梁断口,幸而三人轻功了得这才履险如夷,如此不断向下,到最后竟像是要深入地底一般! 在平地时,6叶儿和雷炎御剑飞行,尔独明极难追上,但在这地底,尔独明却是滑如泥鳅,蜿蜒如蛇,在弯曲的地道中曲折如意,他走得好整以暇,6叶儿和雷炎却跟得极其吃力,每每还要尔独明停下来等候。 6雷二人越走越是心惊,雷炎以心语对6叶儿道:“姐姐,我们可得小心些啊,可别让他将我们带进圈套去!”6叶儿回道:“暗中戒备,若遇变故我断后你先走。” “那怎么行!” “放心,我自有脱身之法,而且就算失陷,不管是地兽门还是正一宗都不敢拿我怎么样。” 雷炎也知她来头大,便以心语答应了。 天完全黑了,这里已经是龙虎山山腹的某条地下裂缝之中,雷炎越走越是小心,以传音入密道:“已经很近了,到了这里要开始屏住气息了,各种神通都不要用,以免被正一宗的人察觉!”他自己也是屏气而行,山腹之中一点光亮也没有,地兽门有一种能够改变瞳孔、使之变得如猫一般夜视的能力,此外又能如蝙蝠一般出微波进行探查,但尔独明都没有用,一路摸着石头前进。 6叶儿见他如此,心想:“看他的模样倒不像是假的。”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第三章 后天石室 不知不觉间周围渐渐热了起来,趟过一条地下河后又走了有一炷香时间,那种闷热就变得极其明显,到后来每前进一步那种热度就仿佛上升了几分!6叶儿猛地想起什么,低声问尔独明道:“我们要去的,该不会是龙虎山引地火炼丹之处吧?” “嘘——” 尔独明没回答6叶儿的话,只是继续领路。 6叶儿就没再问,心道:“这里这么静,而且我听爹爹说山腹间的各种地下缝隙形势十分复杂,有可能很轻的一点声音也通过缝隙而传出老远,正一宗的高手耳目灵敏,哪怕是很小的一点响动也会被察觉。” 三个人犹如穿山甲一般在地下曲曲折折地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前面忽然有了亮光,虽然还很迷蒙,但在经过长时间的黑暗之后忽然见到了光亮,雷炎不禁兴奋了起来,只是不敢开口。 那光亮越来越明显,终于到了一个长二三丈、高七八尺、宽只容两人的山穴,那亮光就是从山穴内侧一条缝隙中透出来。 三人到了这里早已将全身气息都收藏了起来半分也不外泄,尔独明一指那缝隙,6叶儿上前一望不由得微微一惊——却见缝隙的那头是一个极大的地下石室,石室是半天然的,凿成八边八角,对应后天八卦,6叶儿所在是艮位,按后天八卦的排布,艮位对面是坤位,坤位的右侧为离位,6叶儿刚好能够看到离位上安放着一个巨大的丹炉。 那丹炉炉火也不显得有多旺盛,6叶儿却感应到丹炉之内蕴藏着极其强大的热力,石室正中有六十四名正一宗道士,面对丹炉,依着后天八卦排列而坐,六十四人个个气度非凡,有八人精气神完全内敛,竟有第一流以上高手的风范!其中更有一人连6叶儿一时也看不出深浅,却是坐在坎位上的张权! 6叶儿看得暗暗心焦,暗道:“正一宗乃道门巨擘,门下高手如云,张权在龙虎山位高权重,仅次于掌门张椒,而且他本人也是道门宗师,再加上这么多厉害的帮手,我此刻若是现身,非但救不了秦征反而连自己也得搭进去!而且这里是他们的炼丹重地,说不定还有什么厉害的阵势。 ” 一双妙目在石室之中不断寻找,却根本寻不到秦征的踪影,她到了这里对尔独明的话已经信了八分,心想秦征这会该不会已经被投入丹炉之中炼起来了吧? 张权一直闭着眼睛,忽然朝这边望了过来,原来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观察者在观察时也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能量传递,这种能量传递虽然极小,但仍然会很微弱地影响到被观察者的状态,对此最精密的仪器能有所察觉,人类中有敏感直觉者也能有所警悟,比如人的背后虽不长眼睛,但若被人在背后盯着有些人会感到异样,又比如像张伯宁这样的乐道高手在奏琴时若有人偷听,纵然偷听者不出任何声响,琴音也可能会因此而产生微妙的变化,甚至在某个节点上导致琴弦崩断,类似的事情在华夏音乐史上记载不止一处,乍一听似乎玄之又玄,其原理在魏晋之时也无人能解释,但却是无可否认的存在。 6叶儿身处暗处,虽然明知张权看不见自己却还是吃了一惊,赶紧挪开。 尔独明从怀中摸出一头三寸来长的蜥蜴来,猛地用力捏死!雷炎大感奇怪,蜥蜴死时没出任何声响,但石室中却有**个人同时向这边望来! “无事,”却听张权道:“大概是一条蛇虫之类死了。” 雷炎这才松了一口气,6叶儿见那蜥蜴形状怪异,不似凡品,又见尔独明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心道:“这条蜥蜴只怕不简单。 ” 没过多久,便听脚步声响,有人入内,一个中年道士沉声道:“做什么如此慌张!不是吩咐过酉时之后便不可入内打扰了吗?” 却听一个少年的声音道:“师叔!地兽门!尔何辜!他杀到这附近了!” 石室内十几个人同时咦了一声,雷炎想起金银双生蛊之事,暗道:“原来如此!尔独明捏死的这蜥蜴多半被尔何辜施了什么感应神通,或许是孪生兽类,尔独明这边捏死,尔何辜那边携带的另一条就会有所感应。尔独明一出信号,那边尔何辜马上就动手了。” 却听张权道:“树贤弟,仲雄侄儿,你们两个出去看看!能困住他就困住他,困不住他就以机关将他引到别处去。” 便有一个老道士和一个中年道士闻言去了。 过了一会,又听脚步声响起,先前那少年来叫道:“权爷爷!不好了,我爷爷受伤了!仲雄叔正护着他,我们的阵势都被打乱了,尔何辜已经闯到了第三重门!仲雄叔让我们快下来搬救兵!” 石室内虽然静悄悄的,但听那少年语气慌乱,上面的形势显然十分危急! 便有几个道士齐声道:“我去!”在张权的默许下便又有八个人上去了。 一个老道士道:“第三重门?入口到这里有七门七阵!尔何辜虽然了得,但前两道门分别有七十二弟子把守,再加上祖师爷传下来的七星、**二阵,竟然这么快就让他闯过来了两阵?树贤弟和仲雄还受了伤?尔何辜他带了多少人来?” 他料定尔何辜若是孤身一人难以办到,果然听那少年道:“他带了至少十几个人来,都是高手,而且打起来不要命!我们杀死了四五个,但哥哥们、叔叔们受伤、被杀的也不少!尔何辜自己都还没出手!” 刚才那老道士道:“地兽门沉寂已久,怎么忽然有了这么多的厉害羽翼?莫非是索虏朝廷派来帮他的?逍儿,你可看得出这些人用的都是什么武功、邪术?” “我看得出来,都是……都是宗极门的武功!” 石室之内不知道多少人惊咦了一声,就连6叶儿也大感诧异,那老道士喝道:“不许胡说!” “是真的!”那少年道:“孙儿虽然见识不多,但天都峰是我们的邻居,他们的武功我最熟了!真的是宗极门的!” 那老道士叫道:“这怎么可能!陶宗孺他们就算对此事再怎么反悔,也断断不可能与尔何辜合作的!” 忽然有人急冲了过来,气喘吁吁——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受伤,没入石室就叫道:“血兽人!是血兽人!尔何辜将宗极门的弟子炼成了血兽人杀进来了!” “血兽人”三字一出,石室之内登时有些乱了起来,6叶儿也是听得大骇,瞪了尔独明一眼! 炼血兽人是地兽门的一门邪术,以其独有的血因之法将人和禽兽合体,变成半人半兽、不人不兽的杀人工具。被炼成血兽人者功力可以迅提升,而且神识俱失泯不畏死,冲阵杀敌时极其厉害,一个二流高手炼成的血兽人在某种形势下有可能击杀一个一流高手,若是有一大群武学根基坚实的宗极门弟子被炼成血兽人结成阵势,短时间内缩爆出来的威力怕是难以估计!此术十分厉害,但由于太过残忍故亦为中原名门正派所侧目!地兽门百年来被正道武林视为公敌,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门邪术! 便听那老道士怒道:“怪不得了!这次心魔之乱中,听说宗极门失踪了不少弟子,原来以为是秦征一伙做的,没想到是尔何辜!”他骂了几句又道:“如今天师不在,尔何辜再加上一群血兽人,只怕仲雄他们便抵挡不住!我们得赶紧上去!” 6叶儿细听气流之动,推测这次只怕走了几十个人,朝裂缝中一张望,见石室内果然几乎都空了,然而张权却仍然坐在丹炉之前,她暗叫了一声:“这老道士,真是忍得!”她不敢多看,赶紧又缩回头来。 又过了有一炷香时间,地面忽然传来了微微的震动,跟着便听一声狂笑穿透层层岩石直入此间!那笑声不是尔何辜是谁? 6叶儿便知刚才上去的一大帮老道士中道士非但无法逼退尔何辜,反而让他逼近了不少,心道:“尔何辜不愧是爹爹、严叔叔他们年轻时候的劲敌!虽然未得反太极奥秘,但这份能耐已可直追三传五老了!看来这次他是功力大进了才重新出山,我泰来境界启动之后真气又进一层,但未进阶大宗师境界之前,只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终于张权哼了一声,忍不住起身出去了, 雷炎大喜,6叶儿和尔独明却同时按住了他,没一会张权忽而折回,在石室门口喃喃道:“从刚才开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犹豫了一会,尔何辜的笑声又传了下来,同时传到的还有一个正一宗弟子的惨呼,张权怒道:“尔何辜,你欺人太甚!”转身出去了! 尔独明道:“这次真的走了!”凝运“血炼爪力”,破开岩石如破豆腐!两三下就将面岩壁挖了一个大洞,和6叶儿雷炎从洞中跳了下来,三人这才看清了这个后天八卦石室的全貌。 第四章 宇坍 这座石室虽然深入地底却甚巨大,足可容纳数百人,石室共分八壁,正东是震位,震代表雷,因此摆放着一座蓄雷晶球,震位左边是巽位,巽代表风,壁上吊着一枚顺风铃,6叶儿等一进来,顺风铃便要响动示警,幸亏6叶儿见机极快,一道比音更快的剑气出,竟就将顺风铃击哑了! 巽位过去便是丹炉所在的离位,离代表火;离位过去是坤位,坤代表大地,坤位上有一道门户,似还能通入更深的地底;坤位过去是兑位,兑代表沼泽,此壁表面潮湿,长满了奇异的青苔;兑位过来时乾位,乾代表天,出入的大门即位于此;乾位再过来是坎位,上面挂着一幅数尺高、两丈有余的画,画的是一片苍茫大海,料来是因为坎代表水的缘故。 坎位再过来便是艮位,艮代表山,这一面石壁就是毫无修饰的纯天然状态,6叶儿三人就从这里出来。 石室之内一目了然,三人眼光四下搜寻,却哪里有秦征的踪影? 雷炎找不到秦征,望着丹炉几乎要哭了出来:“大哥……大哥一定是被这群该死的牛鼻子推进去了!”就要去毁丹炉,尔独明忙拦住了他道:“你不要乱来!这丹炉不能乱开的!里头的地火要是乱窜起来,咱们也得被炼化了!” 6叶儿沉吟着,道:“不对,不对!我也听过一些炼丹之法,看刚才众道士的模样,不像已经开始炼丹炼宝了。” 雷炎道:“那怎么不见大哥?难道大哥还在外面?还没有带进来?” “那不可能!”尔独明道:“正一宗是要拿秦征炼宝,他的人就是主材!正一宗留在龙虎山的高手大半聚集在了这里,主材放在外面岂能安心?而且他们也快要开始炼丹了,东西应该早就准备好了。 ” “我们一定是漏了什么。”6叶儿说着重新搜索起来。 这整个石室是半天然、半人工,当初或许有一条隧道通达此处,然后正一宗的弟子再加以扩建、修饰,布设十分简单,却暗合道教布局,除了离位上那个丹炉,就是艮位上有一张石床,一套石桌石椅,然后就是石室中央的六十四个蒲团——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石室构造复杂还可细找,但是如此一览无余,哪里还有地方找去? 然而6叶儿却偏偏留意到了什么,目光竟然落在了坎位上的那幅长长的画上面。 尔独明也注意到了,说道:“这幅画有古怪!我以前来过这个石室,却没见有它!” 这幅画高二尺四寸,长两丈四尺,以蓝田古玉为轴,以天蚕七色丝为面,材质十分特异,本来十分显眼,然而就是因为太过显眼,这时候反而叫人容易忽略。 雷炎是名门弟子,也懂得不少阴阳八卦之学,看了一眼这画,摇头道:“坎为水,这幅画画的是沧海,刚好符合水的含义。也许是龙虎山的道士觉得应景,后来才弄来挂上去的,也不奇怪。” 尔独明摸了摸画轴画面,说道:“这幅画是一件古物,放在外面价值万金,不过以龙虎山的家底,有这样一幅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人都要将目光转向别处去时,却见6叶儿一双妙目仍然紧紧盯着长卷,似乎在画中搜寻着什么。 “难道这幅画真的有什么古怪?”两人同时想道。 雷炎微一心动,便用上了应言应象,从画卷卷探查,同时尔独明也用上了地兽门用以探查生命波动的“命源穷索”,由画卷卷末探查。不探不要紧,这一探两人都吓了一跳。 雷炎只觉得画面上传回了极为庞大的精神讯息,他以念力感应之后,这股精神信息便幻化为五感幻象,让雷炎隐隐听到了沧海浪涛的声音,浪涛之中似有巨人狂吼,似有异兽吟啸,雷炎闭上了眼睛,以心眼探去,却见沧海之外,凸显出一片蛮荒国度,无数巨人奔走其间,他们削木为船,荡舟出海。巨人国度之北,有一神兽浮现其上,这神兽人面兽身,大得出奇的耳朵上还盘着两条青蛇。神兽之北,又是一块6地,6地上显现一个国度,国中之人全部衣冠佩剑,举止斯文谦让,宛若一国尽是君子。此国之中飘落无数奇草,那草旋生旋死,旋开旋落。再往东北,便是一道笼罩天边的跨天霓虹,霓虹双出,一道颜色鲜艳,一道颜色暗淡。霓虹落处,便是一山谷,有神兽高踞其间,那神兽又有八只脚、八条尾,又有八个头。蓦地一狐窜出,身赤如火,摇曳处,赫然有九条尾巴! 他只探了一小会,便如巡游了数千里的域外海疆,那边尔独明以“命源穷索”从卷末探起,见到的却是沧海之外的某处6地,有一群未开化的黑人,面目手足尽是黑色。黑人之左跳跃着一群全身是毛的野人,两个部落似乎正爆一场原始战争。毛人部落之左,却是无数土人在吃鸟蛋,这些土人身穿鱼皮做的衣服,两边臀部都露了出来,被太阳晒得黑了。土人之左忽然出现一群怪人,仍然是一群黑人,这些人不但两只手上各抓着一条蛇,而且两只耳朵上也盘着蛇——左耳是青蛇,右耳是红蛇,显得极为恐怖。 尔独明越看越是心惊,只那么一瞬间,他和雷炎都大受震撼,他们万万没料到这幅画里头竟然蕴含了如此大的玄机,一卷之中,竟似包藏了一个世界! 6叶儿怕两人过分激动惹出了动静,赶紧各拍了他们一掌,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尔独明急问道:“这是什么画!” 雷炎脱口道:“这难道是山……”看了尔独明一眼,便硬生生止住了。6叶儿也是欲说还休。 尔独明哼了一声,道:“6姑娘,别忘了你的承诺!你若现在不肯守诺言时,那也可以,我马上出讯号,让家父退,以后咱们就各走各路,救秦征的事情,就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6叶儿犹豫再三,这才道:“这个……似乎是《山海图》……” 尔独明毕竟也是名门嫡传,一愕之后,随即想起了什么,叫道:“《山海图》?是夏禹定国九鼎上面所铭刻的《山海图》?” 6叶儿点了点头,尔独明道:“可《山海图》不是在桃源吗?怎么会落到了正一宗手中。” 雷炎也道:“没错!《山海图》明明在我丹江桃源,怎么会在这里!” 6叶儿道:“这不是全本的《山海图》,应该只是其中一部分。《山海图》分为五山、四海,九图合一之后,又可以显现四大荒。我听说桃源虽然藏有《山海图》,但五山全备,四海有缺,好像是什么时候失落了。” 雷炎道:“我明白了,这幅图卷,就是《山海图》的其中一海!” 6叶儿道:“此图中有巨人国,有青丘九尾狐,又有天吴水伯,这应该是《东海图》。” 尔独明早从乃父处得知《山海图》内藏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这时见到《东海图》,哪怕还不是《山海图》全本,却已经让他喜出望外,暗道:“就算探不出二宗五道的玄武奥秘,只要得了这《东海图》,这一趟龙虎山也不虚此行了!” 他这边蠢蠢欲动,那头雷炎却还是牵挂着秦征,目光又往四下里搜寻,说道:“《东海图》虽然重要,但现在最迫切的还是先找到秦征哥哥。” 6叶儿眉头微蹙,道:“秦征他……他只怕是被困在这《东海图》里头了。” 此话一出,尔独明和雷炎同时错愕,异口同声道:“困在图里头?”尔独明忍不住又摸了摸这幅画,现卷轴后面就是山壁,并无暗门,疑惑道:“一张画,怎么能困住人?” 6叶儿指着卷轴中央,尔独明和雷炎同时再探,却见那是东海之外的一处深谷,谷中涌出滚沸的泉水,深谷之上长出一棵神木,那神木高耸挺拔,根系深植地底,枝叶直干苍穹! 雷炎脱口道:“我晓得了,这棵神木叫做扶桑!柯伯伯跟我们提起过!” 6叶儿道:“你们留意一下扶桑下面的人影。” 雷炎再布开应言应象界,果然于幻视之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这个背影身形极熟!他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来,惊呼道:“这……这像是大哥的背影!这……不会吧,不会吧!” 6叶儿也身子一晃,喃喃道:“你也觉得像吧?那多半就没错了!真没有想到,他们……他们竟然……竟然对秦征用了‘宇坍’!” 第五章 以无厚入有间 “宇坍?那是什么?”尔独明心头一动,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 八 6叶儿斜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我既已答应你,就不会说话不算数,这宇坍之法虽是玄武至深奥秘,但你没有得到诀窍,我便跟你说它是什么也不打紧。”她伸手在石面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忽然脸上带着极深的忧色,道:“所谓宇坍,便是将‘有厚’坍缩至‘无厚’的至深奥秘!” 尔独明听得有些怔,竟是完全无法理解!问道:“什么叫‘有厚’坍缩至‘无厚’?” “先秦诸子之中,有一位尸子你可听说过?”6叶儿道。 尔独明道:“我听我爹提起过,说这位尸子虽然名气不如庄子、孟子、荀子那般显著,但他的学问却是深邃无比,他的著作经门徒搜集整理之后,也叫《尸子》,不过大多数篇章却也都散佚了。” “没想到地兽王的学问也不错。”6叶儿道:“《尸子》之中,有专门的篇章论及时间与空间,在现存典籍中,‘宇’、‘宙’二字的定义,就是他最先提出的。‘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就是空间,宙就是时间。” 尔独明道:“那么‘宇坍’是……” “宇坍,顾名思义,就是使‘宇’坍缩,使之有四方平面而无上下厚度的法门!” 尔独明听得有些呆了,再看一眼《东海图》内秦征的背影,道:“那么秦征是被他们用这‘宇坍’秘诀压扁了?” “不是扁了,”6叶儿随手一招,将那个被他击哑的顺风铃吸入掌心,双掌一合将之压扁,那铜铃本是精铜所铸,但被6叶儿这么一压,竟被压得薄如树叶!这一合掌的力道何等厉害! 她呈在尔独明面前道:“这个,是扁了、薄了,但不管如何薄,终究还有厚度!但宇坍之法,则是抹掉上下,只存四方,使之变成一个平面,是彻底的没有厚度!” 尔独明惊诧道:“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无厚’的东西!” 需知我们的世界任何东西都是三维的、立体的,二维从来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6叶儿所说的“有四方而无上下”,只属于二维的范畴,这对普通人来说极难理解,也难怪尔独明诧异了。 6叶儿轻轻一叹,道:“怎么没有?只是寻常人无法接触到罢了。但听说上古诸贤有不少人都能做到,至迟到战国还有人有这方面的能耐!《庄子》庖丁解牛篇记载的那位庖丁,就能以无厚入有间!他那无厚刀法,或者就是宇道的运用!不过在秦始皇尽焚方术之后,这些就都失传了。” 尔独明哼了一声,说:“但是二百年前,天地出现异变,这些宇宙之道又重现出世,你们剑心二宗、玄门五道就是靠着这个家,我说的对么?” 6叶儿不想和他辩论这些宗派恩怨,只是道:“大概是吧。” 雷炎在旁有些着急,他虽然对宇坍之法也很好奇,但以前在桃源时也听烂柯子提过一点,因此不如尔独明那般渴盼,这时又急着要救秦征,忙打断了两人叫道:“不要说这些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先说说怎么救大哥吧!” 尔独明看着6叶儿,6叶儿的手放在卷轴上,抚摸了一会,忽然悲怆地道:“要施展宇坍之法,已经极难,要将秦征救出,需得逆‘宇坍’而行,那就更难了!我没这个能耐!” 雷炎一急,道:“姐姐你不晓得,正一宗的人却肯定知道,咱们设法抓一个道士来问!” 6叶儿却摇头道:“那又未必然。 正一宗或许能将秦征炼化,但多半也没法将秦征救出来!据我所知,当今之世,有这个能耐的,应该只有三个半人!” “三个半人!哪三个半?”一提到和宇坍有关的事情,尔独明就比雷炎还着紧些。 6叶儿道:“第一个,自然就是知无涯老前辈。” 雷炎叫道:“知爷爷啊!”但马上就觉得毫不奇怪。知无涯是玄门五老之一,而且是玄门五老中对阵法、时空、数术钻研最深的一人,说他能够顺逆宇坍,雷炎自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知爷爷失踪了啊,连柯伯伯都不知道他哪里去了!啊!我义父常说柯伯伯已尽得知爷爷真传,而且华青囊哥哥说这次桃源巨变之后,柯伯伯动心忍性,修为又有重大突破,或许他能救大哥!” 6叶儿微微点头,道:“不错,这第二个可能知道如何救秦征的,就是他。” 雷炎大喜,随即道:“可柯伯伯现在远在桃源……” “没办法,只能先将这《东海图》带回去了!”6叶儿说。 尔独明忽然一伸手,按在《东海图》上,笑道:“秦征你们可以救走,但这《东海图》,小爷却是要定了。” 雷炎怒道:“你……” 尔独明笑道:“咱们的协议,只是帮你们救人。现在人已找到,能否救得人出来,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6叶儿冷冷道:“有我在这里,你认为你能将《东海图》带走么?” 尔独明道:“我知道你武功大进,或许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可你若不让我带走此图,我便知会家父撤兵,正一宗的牛鼻子门立马就会杀回来,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 雷炎听得双眉倒竖,6叶儿心中杀机一现,几乎就要寻机击毙尔独明,然而她知地兽门高手功体特殊,往往断头、碎心也未必就死,当年6宗念甚至曾以剑气杀得尔何辜全身支离破碎,结果竟然还让对方逃出生天!6叶儿此时的武功要打败尔独明已经不难,但要将他一击致命却没把握,又想尔何辜既然派了尔独明来会自己,难保没有什么后招。 她毕竟是大家千金的修养,微一沉吟,便忍住了气道:“大家各退一步,这图我们一起保管前往桃源,等烂柯子先生施法救出秦征后,这《东海图》我们双手奉上。” 尔独明却摇头道:“不行!你当我是傻瓜么,桃源是什么地方,你我心中清楚。真到了毒龙子眼皮底下,别说《东海图》,我们父子的性命都拿捏在你们手上了。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你们在这里动手救人,救人后图便归我;第二,此图暂时由我保存,等出去之后你们去寻找救人的办法,想到了办法后,我们另约时间地点,让你们救人。” 雷炎又急又怒,却又无可奈何,转头问6叶儿道:“姐姐,能救秦征哥哥的人,除了刚才说的那两位,还有一个半是谁?会不会就在附近?你说出来我们再想想办法。” “还有半个,就是知无涯前辈的师弟秋坪先生,我听爹爹说他似乎也懂得些宇坍之法,但所知不全,未必能够逆其法将秦征救出来,再说这人也不可能帮我们。”说到这里6叶儿微微哼了一声说:“宇坍之法,运用起来限制甚多,这次秦征中了圈套,设置这宇坍陷阱的,多半就是秋坪这个老头!” 尔独明道:“这就两个半了,还有一个呢?” 6叶儿迟疑了片刻,这才道:“最后一位,是凰剑!” 尔独明和雷炎同时微微呀了一声,不过尔独明是惊讶地道:“湛若离!”雷炎则是惊喜,叫道:“是湛姑姑啊!” 湛若离和雷宗海亲如兄妹,因此雷炎一直对她很有亲切感。尔独明双眼看着6叶儿,道:“以凤凰双剑的关系,如果凰剑懂得此术,那么凤剑……” “你太小看……嘿嘿!这宇宙之道了!”6叶儿将反太极三字扣下,冷笑道:“这是玄武之道的至深奥秘,越钻研到深处就越是艰难!凤凰双剑纵然知道对方武功修行的奥秘,但到了这个层次也没法分出精力去修炼的,因此剑宗三传,各有所长,凤剑精研宙之道,凰剑精研宇之道。凰剑仰慕庄子之逍遥,曾据《养生主·庖丁解牛篇》中的描述,创出了无厚剑法,以此剑法据说能够出入有厚无厚,若是她来施展出这路剑法,或许就能劈开宇隔,将秦征救出来。” 雷炎忽然道:“莫怀哥哥已得湛姑姑真传,他会不会学会了这路无厚剑法?” 6叶儿道:“沈莫怀?或许他也有这个能耐也未可知。可惜他也不在这里。” 尔独明心头一动,忽道:“宙者古往今来,凤剑钻研宙之道,难道他还能穿梭古今不成?” 他这话说的十分随意,似是为这宇宙之道所吸引随口提起,其实却是暗含引诱套问! 第六章 醒点 6叶儿却十分警觉,淡淡道:“宇坍和宇之道有干连,至于宙之道,却和这次的事情无关,你别费劲套我的话了!” 她招呼了雷炎过来:“炎弟弟,秦征上山之前和你建过心链,你过来试试,看能否感应到他!” 雷炎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东海图》上,抚摸着那似是秦征背影所在的位置,默运心宗秘法,这心链一成,双方就算是远隔数万里也能有所感应,但好久好久,雷炎却只是有了一点若隐若现、似有还无的感应。 原来他虽然触摸到了《东海图》,但三维世界与二维世界间区隔之大却非任何空间距离所能比拟——那可是两个位面之间的隔阂! 雷炎背着尔独明给6叶儿使了一个眼神,6叶儿却就像没看到似地。 这时上面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跟着是尔何辜的狂笑和张权的长啸,显然上面斗得极紧! 尔独明侧耳听了一会,说道:“你们要如何决断,赶紧决定,我爹爹快拖不住了。” 6叶儿脸上显得甚是无奈,道:“好吧,我答应让你带走《东海图》,但出去之后,你却得和我们另约时间地点好救秦征,否则我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你!” 尔独明心中一喜,就要去取卷轴,6叶儿又道:“等等!” “怎么了?” 6叶儿道:“这《山海图》不能卷起来带走的,必须这样摊开来带走。不但不能卷起来,而且不能折叠。” 尔独明微怒道:“摊开来?咱们的来路有多曲折狭隘你又不是没走过,此图长达两丈四尺,怎么可能摊开来从弯如盘肠的山腹密道带走!” 6叶儿道:“不是我刻意留难,只是此图实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当其合起时,图中一切诸象均会归于混沌,待得重开,图像才会重新显现。秦征对此图来说其实是一个异物,此图展开时,他的元神才得以暂存。一旦收阖,秦征的元神将会灰飞烟灭,然后就会真的只剩下那一点影子了。” 尔独明半信半疑,道:“这么厉害?” 雷炎哼道:“叶儿姐姐说的,还会有错么?姓尔的,你若敢将此图合起,那就等于是要杀我秦征哥哥,我就和你拼命!” 尔独明哼道:“可是此图不收,我们如何出去?” 雷炎道:“来路是羊肠小道,走不通,那我们就从正门闯出去!” “正门?”尔独明冷笑道:“你当正一宗的那些道士是摆设么,我爹爹虽然以血兽大阵暂时牵制住了他们,但那些血兽人只是粗粗炼制,破绽不少,等正一宗的那些道士反应过来多半就能寻出破绽!我爹能够拖延到现在已不容易,要想将我们从正门接出去那是休想——若我们有这个本事,那直接杀进来就行了,何必七转八折走密道?” 6叶儿道:“从外头正面杀入,未必能够,但如果是前后夹击、里应外合呢?” 尔独明道:“我听说了你武功大进,不过正一宗的阵法,也是不能小觑。” 6叶儿道:“你可听说过观想疯魔之法?” 尔独明颔道:“我曾听我爹爹提起过。听说这是佛门的神通,心宗也有此法。此神通是通过进入疯魔状态,以心力激潜能,和本门激身体力量的解体狂魔之法齐名,没想到严三畏连这个都教给你了。” 6叶儿淡淡道:“原来你也知道这门神通,那我就不用多解释了。我如今的武功,一旦疯魔,只怕连地兽王也抵挡不住。若我施展此法,除非张椒出手,否则龙虎山谁也不是我的对手,若与尔宗主联手,夹击正一宗,尔公子认为我们可有成算。” 尔独明道:“听来似乎可行。” 6叶儿对尔独明道:“那么就请尔公子知会一下令尊,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一起杀出去!” 尔独明瞧瞧6叶儿,又瞧瞧那《东海图》,一时迟疑。6叶儿道:“尔公子,刚才探讨宇宙之道时,凡有关救人者我都没有藏掖,可说是知无不言,小女子未曾违诺,尔公子男子汉大丈夫,出去之后,希望也莫要过河拆桥的好!” 尔独明道:“你放心!本门虽视仁义礼节为无物,这信字却还是恪守的。”当即趴下,仍如刚才一般,头低臀翘,以蛤蟆共鸣术向尔何辜传消息。虽然如此,一双眼睛却是盯紧了6、雷二人,怕他们偷袭。 雷炎虽是第二次见到,却还是觉得丑怪好笑,忽然脑中传来6叶儿的心语:“炎弟弟,神情不要波动,用心语和我说话——我听秦征说你武功大进,若是单独放对,你能阻截尔独明多久?” 雷炎果然脸色如常,却以心语答道:“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用上秦征哥哥教我的疯魔**,那就算大哥来了,一时三刻也赢不了我!” 6叶儿道:“原来秦征也会观想疯魔!他的玄功尚未绝顶精纯,没能去到穷微尽化的境界,可他在天都峰上却一直显得很有信心,想必就是恃着这疯魔之法了!” “是啊,”对着6叶儿雷炎也不隐瞒,以心语说道:“我的武功尚未到达一流境界,疯魔起来连大哥都觉得难以应付,以大哥的修为,疯魔起来都不知道会多恐怖呢!只是完全疯魔起来的话自己没法醒转,因此必须预先设下一个醒点,大哥上山之前已经将他的醒点放在我处!” 6叶儿心中暗暗点头,道:“以秦征如今的功力,真个用了疯魔,除了三传五老之外,只怕谁也对付不了!” 雷炎忽然好奇,问道:“那如果是三传五老呢?” 6叶儿叹息道:“我和秦征如今所达到的境界,与三传五老可以说只差一线,但这一线却是天差地别……”一瞥眼见尔独明已经收功,6叶儿忙对雷炎道:“待会我会设法落后一步,你和姓尔的先出去!出去后急将石室洞门关上,就算用上疯魔之法也要将他拦住!” 雷炎问道:“姐姐你要……” “莫问太多了,将你的醒点给我!” 两人四目交接,目光之中念力交汇,尔独明有些怀疑地道:“你们在做什么!” 6叶儿竟然坦言道:“我们在设醒点。” “醒点?”尔独明不解,而雷炎则奇怪6叶儿居然会告诉他。 6叶儿道:“待会上去,我会用上疯魔之法突破正一宗道士的围堵,疯魔之后我的武功会有极大提升,但此法有个后患,就是可能会迷失本心,因此要设一个醒点放在雷炎弟弟处。” 她一提,尔独明也想起似乎确有此事,便不再怀疑。 6叶儿又道:“炎弟弟,你和尔公子先走一步,我这疯魔功夫未到,必须在没有打扰的情况下静坐片刻才能入魔,你们出去后将洞门关上,我马上就来,我一旦疯魔,见人拦路就杀,待会遇着我不要和我说话,免得被我误伤。” 尔独明微一狐疑,6叶儿道:“你怕什么?怕我带上《东海图》逃走么?山腹来路九曲十八弯,犹如迷宫般复杂,平地御剑你不如我快,到了地底穿梭,就算我先起步,也定会被你追上的。”尔独明笑道:“那倒不错。” 6叶儿便不再管尔独明,在蒲团上坐下运气。 雷炎先走了出来,道:“这个洞门可怎么关啊?还有关上之后,待会叶儿姐姐怎么出来?” 尔独明不虞有他,道:“此门内外都开得的,机关就在左侧的那个八卦上。”说着走出来将那个八卦一转,果然有黑白两块巨石合拢,形成一个太极图形状。 洞门关上后,尔独明忽觉不妥,心道:“不对!这观想疯魔之术如果要这么麻烦,对敌之际还能用么?小丫头不会骗人吧?” 正要重新将洞门打开,忽觉得劲风袭体,砭肌肤犹如利刀!力道大得惊人!直向自己太阳穴要害轰来!尔独明想也不想就往后一仰,血炼拳力出,两力互迸,轰的一声与偷袭者各自倒飞,各自撞到山壁上,震得石屑噗噗落下! 尔独明定眼一看,袭来的不是雷炎是谁?不由得怒火交加,喝道:“臭小子你敢跟我搞鬼!” 雷炎嘴角带着狞笑,拧身又上!度与力量都大得非比寻常! 在这等狭窄的地形中正面交锋对地兽门高手本来十分有利,若是秦征在此,许多需要与天地感应的神通反而没法运用,但雷炎倏来倏去,力量却大得出奇,一出手就伴随着极其强劲的劲风,而且拳劲凝而不散,就是最坚硬的岩石遇上也如腐泥烂木!身法又灵动得无以复加,在如闪电般的进退中竟不露半点破绽!整个人就犹如忽然间神魔附体,尔独明的武功已经达到第一流高手境界,一时间竟然被压在了下风! 他怒中带惊,蓦地注意到雷炎瞳孔有异,猛地明白了什么,叫道:“疯魔!” 第七章 劈开宇隔 这时雷炎仿佛刑天附体一般猛冲狂攻,此处已经深入地底,甬道四壁的岩石硬度极强,虽然他和尔独明的拳力都是凝聚不散,但交迸之后的余威还是震动得整个甬道都摇动了起来,这样大的动静正一宗的道士哪里还会察觉不到,便听张权的声音喝道:“谁在下面!” 尔独明却哪里有空理他?他既看出雷炎是靠着观想刑天进入疯魔状态,便知一时三刻无法得胜,心想:“我若用狂魔之法肯定能压倒他,但狂魔之法却会让身体受损。”他自忖以正常状态仍然可以打败雷炎,只是需要时间,忽然石室之内传来了一阵奇异的灵场波动,尔独明虽然不知道生了什么,却也晓得自己被6叶儿给骗了!暗叫不好,可要冲过去,雷炎的拳力却猛地剧增,整个眼睛都红了,显然疯魔状态进入得更深了! 尔独明暗暗恼怒,却听石室之内传来了一个声音,似乎是6叶儿,但语调却又不像:“姐姐,你没入眠怎么就把我唤醒了?这样脑府的负担很重的啊!咦,这里是哪里?” 跟着便听6叶儿道:“妹妹,别多问!时间不多,姐姐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雷炎已经陷入很深的疯魔状态,对石室内的对话置若罔闻,只是靠着一股敌意与尔独明拼杀,尔独明却心头一动,叫道:“华亭,是你出来了吗?” “咦!是尔独明!那淫贼在外面!” “别理他!”6叶儿叫道:“此间的经过回头再说。你快看看能否劈开这画上的宇隔。” “啊!这是什么图,怎么如此神妙!啊!这是宇坍么!是谁竟然能够用上这等神通!” “妹妹,姐姐的一个朋友困在里头,你的无厚剑法能救他出来不?” 尔独明在外面听得怒火冲天,忍不住破口大骂道:“6晋漪!你这头该死的雌狐狸,竟然骗我说当今之世只有湛若离会无厚剑法!” 6叶儿却都不搭理他,只是道:“妹妹,我们同时醒着消耗太大了!我快支撑不住了!怎么样,你有把握没?” “我有六成把握,可是劈开宇隔取物容易,救人就难了!人与物不同,宇坍之后,就算救出来神识也必荡然无存!只是救出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不,他和普通人不一样,神识极为强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且我与他练过灵犀诀,待会我以灵犀诀试着呼唤他,若有反应,你就趁机用剑!” “同时用无厚剑法和灵犀诀?这样打开宇隔要元气大伤的啊!姐姐,这人是你什么人?值得如此么?” “没时间了!你莫再多问,以后我再跟你细说!” “好!” 跟着石室之内便开始产生一股灵场波动,尔独明大惊,急要冲进去瞧个究竟,拼着真元受损,用局部狂魔之法激了血炼拳力,将雷炎压了下来,但雷炎进入疯魔时却已经给了自己暗示:就是死也要拦住所有要进石室的人!这时血气上涌,目眦欲裂,虽然被逼得一步步后退,却仍然死命将之挡住! 石室内的灵场异动越来越厉害!最后爆出了一种能够穿越一切阻隔的波动,这波动似乎就连无比坚硬的洞门与岩石都视若无物!尔独明甚至觉得有一种非光非声、非气非力的存在从自己的身体穿了过去一半!他固然大吃一惊,上头尔何辜也出了惊诧,张权更是惊骇异常,喝道:“是谁在下面动宇变?湛若离,是你么?” 尔独明一咬牙,将局部狂魔变为半身狂魔,出了一声刺人耳鼓的啸声之后硬生生将雷炎逼退!血炼拳力余威所及将石室洞门也震得七零八落!他猛冲了过去,烟尘迷蒙中却见到了两个人影,站着的似是个男子,他怀中抱着一个少女,透过烟尘望去,那少女似是6叶儿,而那男子竟像是秦征! 尔独明一惊之下反而退开了两步,雷炎哇的吐出了两口鲜血来,却还是疯了一般揉身又上,那男子怀中的6叶儿深吸了一口气,学着猫叫“喵”了一声,这猫叫是两人约定好的醒点,雷炎听到后全身一震,动作停顿了下来,接着整个人几乎虚脱了! 尔独明的解体狂魔之力却还蕴于体内未曾散,可他顾忌着秦征不敢追击雷炎,人反而又退开了两步,烟尘落定之后定眼细看,脱口叫道:“秦征!果然是你!” 那日秦征瓦解了宗极门的大五行剑阵,又揭破了龙虎山暗助天都峰的阴谋,将宗极门推到几乎无法自辩的地步。 说正当他要继续紧逼的时候,山上忽然传来了风宗的声音,天都四极之竟然向秦征正面出挑战! 在那一刻秦征心中涌起了一股压抑不住的豪情来,虽然他要报仇,虽然他取胜,但秦征毕竟不是陶宗孺那样深谋厚黑的老货,而是一个豪气干云的青年,沈宗同使阴谋手段来算计,秦征便以阴谋手段针锋相对,但当代真正的绝顶高手出挑战的邀请,秦征便不想畏缩!当即上山应战! 上山的那段路对他来说其实不长,尽管山势险要,对练成御风之术的秦征来说也不算什么,然而这一段路他却还是走的有些忐忑! 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武林高手,臧隽在车内的那段描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知道,以往所有见过的所有敌人加起来可能都没有眼前这个风宗可怕。在自己会过的绝顶高手之中,无论是湛若离、6宗念还是严三畏,他们身上那种气度都让秦征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高山仰止的景慕,而这个风宗则绝对与他们是同样的水准! 当日救唐柳生之后,6叶儿曾说秦征的功力尚未精纯,比起三传五老来仍然差了一个层次,这句话当时秦征没回应,但他却很明白6叶儿所言不虚,他以《养生主》功夫扎基,跟着修习道门九诀,凝聚氤氲紫气,同时又将心言心象之法练到了魔言魔象境界,近来精益求精,更求将这几门功夫互相配合运用,临战之际挥洒自如,挥出极强的威力来。 然而这只是外在,在内在修炼上他总觉得几门功夫虽然融合,但在精纯方面却总是有所不足,《养生主》功夫与道门紫气只是能够互相配合无间,却还未能无分彼此,离融为一体明明只差一线,但这一线却仿佛天人之隔,任凭秦征怎么努力修炼也没法跨过去!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初学御风之术般,明明全身轻飘飘的好像就要飞起来了,却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没能腾空! 玄武神通练到了秦征这个境界,所追求的已不全是力量的强度,功力的精纯有时候更加重要,因为力量不足时他可以凭借天人感应之法借来天地之威,或者以疯魔之法激潜藏力量,但功力精纯却有关自身的修为境界,秦征从湛若离留下的那本《破剑要诀》中知道,宗极武学讲究的是穷微尽化,临战之际追求的是一击制胜,而并不在意这个过程中爆出多大的力量,在宗极武学看来,只要自身足够坚强且临敌时应对有门,那就如同一根浮木出没于风浪之中,又如同一枚钢针置身于雷电之下,任凭大海掀起怎么样的狂涛,任凭苍穹落下怎么样的雷霆,浮木与钢针却都可以出入浪涛与雷电之中而丝毫无损! 像剑宗三传层次的对决,决胜的关键已经不是彼此拥有多强的力量,而在于自己如何不露出破绽和如何寻出对方的破绽,若是自身功力不纯,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瑕疵也可能造成致命的破绽! 故而《破剑要诀》中提到武学的最高境界乃是化身神兵,出没宇变宙化之大乱而无损,经历开天辟地之巨变而能存!所追求的乃是自身境界的完满而不是一时力量的强弱! 而显然,秦征还远未达到这个境界,因此当他踏上百丈云梯之后便想:“自己真能打败风宗么?” 心宗高手对敌讲究的是精神力量的平衡,如疯魔境界仍然处于对比力量强弱的层次,用的是极端状态下的心境来激人的潜力,而当日严三畏所展示的“入圣”境界,那种不惊不动、不喜不怒,近乎绝对的心境平衡,则是秦征心慕之而力不能及的。而即将面对的风宗,他的修为很可能与严三畏难分轩轾,这是何等可怕的敌人啊。 就在对迎战的期盼与对风宗的忌惮中,秦征慢慢地飞上百丈云梯,想到要迎战风宗,他本来豪情万丈,但真要面临这个强敌时他又信心不足。他不知道这一点信心不足在当时已经被隐藏着的严三秋捕捉到,并一步步将秦征诱入死地而不自知! 那是一个联合了好几个宗师级高手才布成的陷阱!而且这个陷阱的规划远在秦征进入黄山地界之前就开始了。 第八章 回归 百丈云梯步步生云,飘到一半的路程时仍然没见到风宗,却陡见一片汪洋横在前方! “幻象!”秦征心头一凛,但跟着便见沧海之外猛地呈现一片6地,跟着一株巨木冲天而起,秦征以为是幻觉,赶紧展开了应言应象界,不料反而因此触动了机关,在一阵灵场波动之后,秦征忽然失去了知觉。 那不是昏迷,也不是死亡,但又不像清醒! 秦征不知道,那一场灵场波动,正是6叶儿所说的宇坍,在那场波动之后,他就掉入了二维的世界! 作为三维世界的生命,秦征是习惯了用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来感知这个世界,哪怕是用念力来进行感应,那也有脑府作为依凭! 可是忽然陷入的这个状态,他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更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视觉、听觉、味觉、嗅觉与触觉同时断绝,乃至直觉也都忽然间失去了作用!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自己所在处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甚至连时间也似乎与这个世界绝缘! 自己究竟到了哪里? 或者说,自己变成了什么? 未知,完全是未知!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便是四周忽然暗了下来,却不是天黑了的那种暗,而像是自己整个人被关进了一个狭隘的小箱子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窒息随之而来——不是身体不能呼吸,而是思维竟似将在这可怕的黑暗禁闭中停顿! “怎么回事?” 他挣扎着,大叫着,但已经不是声音,他已经没有声音了,他出的只是元神的呼唤——这还亏了他有着无比强大的精神力,从而能够暂时保住了元神的独立! 然而又有谁能听见他元神的呼唤呢? 秦征觉得,自己必须赶紧出去,否则的话,自己恐怕会被闷死在这里!不是呼吸断绝的那种闷死,而是思维完全停滞、整个人完全物化的那种恐怖! 赶紧出去!赶紧出去! 他内心狂吼着。 可是空间的上下、时间的前后都没法感觉到,仿佛天地**没有一丝缝隙!要动,动不了,要走,却往那里走? 他甚至感觉自己根本就没有身体,也没法判断周围的情况来确定自己的状态! 或许,这不是一口箱子,而是一口袋子——贴身包裹住自己的袋子!一口要将自己闷死的袋子! 没有光亮也不是黑暗,没有声音也不是寂静,只是彻底地接触不到外界任何信息! 就连与雷炎所建立的心链,也遥远得完全无法触及! 时间仿佛停顿了!这里似乎就是永恒——永恒的黑暗与永恒的死寂! 这就是死亡吗?这是无间地狱吗? 秦征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不!不能就这么死了!就算死了,到了地狱,也必须冲出去复活! 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有几次面临生死关头,被宗极门七弟子围困于河心,被孙宗乙逼到绝路,被负心人推落悬崖,乃至被五大高手逼得差点身受天雷,被严三秋制住了脑府——然而以上种种困境都无此刻这般无奈——全身动弹不得,力量逐渐消逝,甚至连意识也在模糊,看不到半点脱困的希望。 但秦征心中却并未产生半点放弃的念头!因为他心中还有一种强烈的坚持! “我的大仇还没报呢!孙宗乙还在潜山活得好好的,我一死,宗极门又能继续在江南半壁称王称霸!我若不杀了孙宗乙,如何让爹爹在九泉之下瞑目?若不毁了宗极门,何以报我玄家百年之大恨!” 仇恨,在这一刻成了他的精神力量继续燃烧的柴薪! 而且他不但有活下去的**,更有活下去的信心! 自他知道自己是“心魔转世”,虽然心灵浅层表现得全不在乎,但在内心深处,“心魔转世”的自信却成了他这么多年来不断成长、克服万难的基石! 隐隐约约的,有一个信念藏在内心最黑暗的角落里:“我不会死的!我一定能练成绝世神功的!我是心魔转世啊!我一定有过人之能!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对!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 连秦征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不愿意承认,“心魔转世”这个身份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在很多时候甚至成了他力量的来源! 没有出路,怎么办? 那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自己是心魔,自己是心魔!自己是心魔!! 玄家除了自己,都已经死绝了! 那么自己就是末代魔头! 既是末代魔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在这里呢! 自己一定能够出去的!一定能的! 在不知过了多久的苦苦支持之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传来:“秦征,秦征!你在吗?” 那是什么声音?是谁在呼唤我? “秦征,秦征,你听得见吗?” 第二次的呼唤还伴随着一种震动,似乎有个神魔在敲动着秦征所处的整个世界。 而那声音,却让秦征觉得有些熟悉…… 6叶儿? 6叶儿! “我在这里,丑八怪!我在这里!” 当初两人曾对练灵犀诀默契无间,彼此的心灵已在不知不觉中存在了某种联系,在6叶儿找到《山海图》之后,这种联系有时候甚至还能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阻隔!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丑八怪!丑八怪!听得到吗?”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接我出去,接我出去!” 嘤咛—— 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神剑的剑鸣,又仿佛是凤凰的鸣叫! 这声嘤咛之后就有一股力量硬生生地,在黑暗之中撕开了一条缝隙! 在没有道路的地方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道路! 那似乎是盘古的巨斧劈开了混沌! 光明,光明! 秦征想都没想,对着那光亮透进来的裂缝整个人就闯了出去! 周围一片大光明!五感渐渐恢复了!眼前一个少女摇摇晃晃地倒下,秦征顺手抱住,然后就叫道:“丑八怪!是你!” 少女随手将一幅卷轴收入怀中,她似乎很疲倦,而且一双眼睛显得非常奇怪——左右两个瞳孔闪现的似乎分别是两个人的眼神似地,她在秦征的怀中闭上了眼睛,跟着又再睁开,仍然疲累,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正常。 “丑八怪!你没事吧?” “还……好。”怀中的6叶儿微弱地说道。 便听砰的一声,眼前的石门被震破了,尔独明闯了进来,见到秦征又退开了几步,同时雷炎也倒飞着跌倒在地!6叶儿以一声猫叫唤醒了他。 秦征的思维在渐渐地恢复敏锐,虽然还未完全了解眼前已经生的事情,却也看出了几分端倪,脚下一滑隔在尔独明和雷炎之间,面向尔独明,冷笑道:“尔兄,又是你啊!在桃源时你已经是我的对手,不知之后是否有长进,可要试试?” 尔独明惶恐地退开了两步,整个背脊撞到了山壁上,他在桃源被秦征彻底击败,心中已对秦征恐惧深种——这恐惧对他来说乃是心防上难以修复的瑕疵,将妨碍他修炼得身心完满,面对别人他还能保持正常,但面对知道他破绽所在的秦征,对方一出手就能让他陷入精神地狱! 秦征这时的精神与力量也尚未恢复到上佳状态,每过一弹指,他思维的敏锐、身体的灵动都会恢复几分,本来是越拖延越好,但他却反而踏上了一步,仿佛马上就要动手! 尔独明果然被他镇住了,急叫道:“秦征!你干什么!我可是来救你的!你要恩将仇报么!” 秦征微微一愕,背后雷炎气息微弱地道:“大哥,他说的没错,不过他来帮忙也是有条件的!”跟着将整件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 秦征感应到上面气流窜动,显然尔何辜和张权正斗得难解难分,又抚摸了一下6叶儿的额头,察觉到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十分虚弱,再看看雷炎因为刚刚过度疯魔,精气神的损伤也不轻,便对尔独明说道:“既是盟友,那我们便并肩迎敌吧!请你通知令尊,我们这就上去,内外夹击斗斗正一宗这帮牛鼻子!” 尔独明父子二人这次来帮忙救人可不是出自好心,一来是要坏正一宗的大事,二来则是想趁机窥觑地兽门二百年来求而不得的至深秘法,现在秘法未到手而秦征已经得救,第二个计划眼看是没希望了,退而求其次,他也不想得罪秦征,只好向以蛤蟆共鸣术向乃父传了消息,便听秦征道:“尔兄似乎熟悉此间地形,能否在前引路?” 尔独明哼了一声,领头而行,秦征抱着6叶儿,见她在强撑着眼皮,轻声道:“睡一会吧,有我在,不会有事了。” 6叶儿被他搂在怀里,心中还是带着几分羞赧,然而秦征怀中的那种温暖还是让他感到安全,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第九章 噬元 秦征忽然有一种冲动要抹一抹6叶儿脸上是否有伪装,可是手到了她额头上后,却停了停,变成了帮她梳了一下乱了的头,脚下不停,与雷炎跟在后面,跟着尔独明往上走过二门,沿途遇到了几个正一宗的小道士都被尔独明一拳击飞!张权集中全力在对付尔何辜,这两道门户的阵势都未能动。 再过第三道门,眼前地势豁然开朗!这里虽然还是在地下,但却是一个开阔的地下洞穴,宽广比止戈殿不遑多让,顶壁又很高,足足有十余丈!而且这个洞穴中也非下面两门两阵的冷清可比!竟然有上百人在这里拼斗厮杀! 拼斗的一方自是以张权为的正一宗道士,结成了一个道门大阵,秦征细眼一看,似作北斗之状,然而形状却反了过来,且每七人构成一个小北斗,七个小北斗又组成一个大北斗,张权就位于天权阵位上的天权位,整个阵势一共四十九人,四十九人之间流动着一种星尘般的光芒,秦征只看上一眼就觉得这种星芒中蕴藏着无比深邃的力量!这里明明深入地下,却让人产生了一种置身于星空之中的错觉,看来这个大阵比起宗极门的大五行剑阵来似也不遑多让。 他们的对手却是尔何辜率领下的一群血兽人!尔何辜是当今之世激人体潜能的大宗师,那一群血兽人本身也都是武功底子十分坚实的宗极门弟子,这时却有的与猛虎合体,有的与苍狼合体,在人的灵动之外更激出了兽性!对这些宗极门弟子来说,他们一被兽化以后就别想登上武道巅峰了,但短期之内战斗力却大大提升! 尔何辜炼制的血兽人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恒久性的,只能在原有基础上加以激,另外一种是一次性的,后者爆出来的威力更大,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能将被炼者的力量与度都提升几倍甚至几十倍!加上其泯不畏死的特性,在战斗中就更加可怕!那一群血兽人的数量虽然不到二十,但在尔何辜的指挥下却展现出极为恐怖的战斗力!异化了的宗极剑气在空气中划过后噼里啪啦作响,竟有几分血炼拳劲的特质,但宗极剑气那种无坚不摧的锋锐却依然存在! 整个空间在剑气与星芒的激荡中变得十分危险,不说对抗的中心,就是余威所及,坚硬的山洞石壁也被撕裂得伤痕累累。 但秦征却一瞥眼就看出,总体而言星芒还是占优势的,而且道门功夫爆力虽不如地兽门,但后劲更足,越往后这优势就越明显。 山洞的角落里还伏着二十几具尸体,有脱力而死的血兽人,也有没气了的龙虎山弟子,此外就是数十个受伤不轻的正一宗道士,其中更有十几具干尸——干尸之外还套着道袍,看样子这些尸体竟像是被抽光了精血骨肉的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张权结成阵势之后,对尔何辜本来已经渐渐占了上风,但忽然看秦征从下面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他居然能够突破宇隔回来!我们既帮宗极门对付他,又要将他炼化,和他可是结了深仇!此子功力已经越一流境界,直追三传五老,而且大噬气玄阵加上大五行剑阵都困他不住,显然此子对阵法也有研究。若是与尔何辜前后夹击,我正一宗此番休矣!” 他心神微乱,又瞻前顾后,阵势转动便见滞窒,尔何辜是何等人物?觑到了破绽马上反攻! 几个老道士出鹤啸,引动星芒形成了一面光墙,这才堪堪挡住! 尔独明抡拳要上,秦征道:“尔兄刚刚好像动用了激力量的法门,不如且先休息一下,免得留下太大的后患,这几个牛鼻子,便由小弟来帮尔宗主解决。” 张权听闻后喝道:“秦征!云笈派虽然没落,箕子冢虽然恶毒,但青羊子和严三畏却也都没有沦落到去勾结地兽门,你如今竟然要和尔何辜联手,也不怕辱没了师门!” 秦征笑道:“我再怎么辱没师门,最多也只是和地兽王一人联手对付你一个逆七星阵,仍然是以少战多。怎么也比不上你们用上一个大五行剑阵加上一个大噬气玄阵,玄武两大门派加起来一百七十四人,来对付一个小辈。” 宗极门和正一宗联手暗算秦征,这件事委实是两大宗派的宗派之耻,饶是张权有过一个甲子的修为,老脸还是为之一热,又听秦征叫破“逆七星阵”来心下更惊,心想云笈派与正一宗南北齐名,许多阵法玄通都是同道而异法,秦征既然得传云笈派秘法,那么知道逆七星阵就毫不奇怪。 一瞥眼见秦征仍然抱着6叶儿——张权不由得暗中诧异,心想你就算再有信心也不该如此托大,可是他一举步就往逆七星阵的星芒节点踏来,慌得张权急忙变动阵势,秦征脚步不停,眼光所及已落在逆七星阵的星芒破点上! 秦征精擅“星移斗转式”,近来功力大进,对任何力场、气场的弱点、破点、节点和灵点都有了新的领会,破点是气场力场凝聚处,攻击破点可以将气场力场打散,节点则是气劲的运行轨道关键点,若能找到节点予以一击,轻则来攻击的力量转移方向,重则可将敌招反弹,这个道理道门北宗的高徒明白,道门南宗的耆宿又哪里会不知道?因此一见秦征踏步逼向节点,目光投向破点,一众老道士无不大骇! 张权慌忙带动整个阵势,急以挪移法移形换位,要让秦征无法占据节点、攻击破点。可是阵法是几十个人一起行动,总归不像一人行动那样灵活,秦征虽然抱着6叶儿,在阵势之中却胜似闲庭信步,他未出一招攻击,但身形所往却是迫向逆七星阵的破绽!张权这时若不想被秦征趁虚而入就得转守为攻,几个老道士出鹤啸催动星芒,阵阵流星般的气劲便向秦征袭来,然而一阵恍惚之后,那些流星就如同从秦征身上直接穿了过去一般! 秦征这球面异力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人前施展,但龙虎山众道士眼见之下还是无不心惊,眼看普通攻击秦征根本可以无视,但要作出无死角的攻击,在尔何辜及其血兽人的压力之下却哪里缓得出手来? 无奈之下张权只得避了又避,带着整个阵法连用了七次移形换位之后,山洞虽大,终究没法让一个四十九人的大阵无休止地挪移下去,七次移形换位之后逆七星阵已经被秦征逼到了角落,在第八次移形换位时既要躲避秦征,又要顾及莫撞上山壁,变化太过仓促,一个仲字辈弟子脚下踏差了一步,逆七星阵的气场登时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破绽! “不好!”张权暗中叫道,正要急忙补上,却见秦征脸上露出微笑,不进反退,张权心道:“他为什么不趁势攻击?”只这么一个思疑,心神被秦征的微笑所吸引,张权大惊:“这小子要侵我元神!”急要收敛心神时,不觉身形转动与内息流转却出现了呆滞感。 那个仲字辈弟子露出破绽还只是边角之患,作为整个逆七星阵的阵枢,张权一露出破绽那就是心腹大祸!就在这一刻秦征又退了一步,这一退之势竟然产生了一股引力,仿佛秦征的身周变成了一个漩涡,被这个漩涡的引力一扯,有两个仲字辈弟子竟硬生生被拖离了阵形,整个逆七星阵当场就乱了! 尔何辜哈哈大笑,抓住了一个血兽人推了出去,那个血兽人当场栽入混乱了的道士之中,被血兽人碰到的道士正要将之推开,却觉得这个血兽人身上竟然有股强大的吸力,一沾身就仿佛吸盘吸在自己身上一般根本就没法推动,才要用上神通,却猛地感到全身精元源源不绝地外泄,大骇之下,只见自己被血兽人抓住的地方肌肉不断枯萎,而与此同时血兽人却是精元丰沛起来。 几个老道士望见骇然惊呼:“噬元**!噬元**!” 秦征心头一凛,他知道这是地兽门最为臭名昭著的两大邪术之一。人体有精气神三宝,这其中元精乃是人的物质根基,据6叶儿说,地兽门的这招噬元**能够强行吸取敌人的元精,一中此招,全身精元会被吸食殆尽,到最后变成一句干尸却还可能留有残存意识,这等死法实在是惨不堪言!秦征曾多次听过这门功夫的名字,真正见到却还是第一次! 第十章 天师张椒 这时尔何辜带着十几个血兽人冲入混乱了的阵势当中,对于尔何辜这噬元**,正一宗木字辈弟子还能抵挡,抱元守一以保精元不失,仲字辈以下弟子就大多抵挡不住!逆七星阵又已被打乱,无法联手抗御,在一片混乱中又有几个弟子中招,新中招的弟子在身体被噬元**不断侵蚀的同时自身也变成了祸乱的新源头,碰到他的人马上也会被吸住并觉得精元不住流失!这正如磁铁吸了铁块,会使铁块本身也具有磁性。随着中招弟子越来越多,噬元**的吸噬力也就越来越大! 尔何辜哈哈大笑,推动着血兽人左一撞,又一撞,又粘到了七八个正一宗的道士!他也不将吞噬到的精元引入体内,而是转而注入几个恒久型的血兽人身体中,尔何辜的修为也到了唯求精纯的地步,正一宗弟子的精元纳入体内虽能暂时增强他的功力,长久来说却会和他本身的真气产生冲突,但注入自己所炼的血兽人却就无妨了。 短短一炷香时间,已经有十几个正一宗的弟子被尔何辜吸噬成干尸,此外又有十几个人被噬元**吸住,同时却有三个血兽人在吞噬了这十几个正一宗弟子的精元后力量强大了数倍,这一来双方优劣之势更加明显,就算秦征不再帮忙尔何辜也能稳占上风了! 张权眼看着自家的子弟一个个惨死,一双老眼都红了,秦征见状反而退开了几步,冷眼旁观。 尔独明也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抓住一个吸食了不少精元的血兽人,运起噬元**将精元引入体内,用以修补刚才动狂魔解体后所产生的反噬伤害,不片刻就变得精神饱满,他回头对雷炎笑道:“小弟弟,要不要过来试试。保证你很快就觉得精元饱满。”他指着那些中了噬元**的正一宗道士,那神情就像指着一些盘中大餐。 雷炎看看秦征,见秦征摇了摇头就没答应。 那边厢正一宗已经溃不成军,张权和几个长老护着二十余个尚未中招的弟子且战且退,却没能夺得洞口退路,被尔何辜逼到了山洞的角落里,尔独明对张权笑道:“老牛鼻子,若你识相交出宇坍的奥秘,我就饶你一命!” 张权以一面星芒之壁将血兽人挡在外围,冷哼道:“想要宇宙之道的奥秘?你做梦!” 尔独明指着一具干尸道:“难道你想变成这个下场?秘术再重,难道比性命还要紧?” 张权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悲痛与疯狂,却只是道:“你做梦!” 众道士眼看已经陷入极大困境,却仍然奋战不屈。 秦征心道:“正一宗终究是名门大派,在要紧关头还守得住尊严底线。”面上却还是冷冷的不带一点反应。 这时又有两个道士中了噬元**,其中一个更是正一宗的长老,他精元被噬尽以后一时未死,眼睁睁地看着一头血兽人在融合了自己的力量之后变强了接近一倍,另外一个老道士冲了过来要救他,张权大叫:“不可!”那老道士却已经被那刚刚强化了的血兽人攀住,老道士但觉得精元外泄,怒吼道:“畜生!你休想得我元精!” 他以道指截断了被血兽人制住的右半身经脉,猛地吸一口气,整个人就如同气球般鼓胀了起来!嗤嗤声响,他的道袍都被胀得破了,皱巴巴的肚皮也被膨胀得又薄韧又光滑,隐隐约约还看到内中有星芒流动,就像一口装着无数萤火虫的布袋。 “快退!”秦征微微一惊,拉着雷炎急退,那老道士大叫道:“师兄,我给你们开路,快冲出去,等掌教师兄云游回来了再替我们报仇!” 轰的一声,一股流光异力犹如星尘爆炸般冲了过来,尔何辜拉了两个血兽人一挡,但这股星尘力量好生丰沛,一冲之下不但重创了那两个血兽人,而且更将尔何辜硬生生迫退了十七 张权叫道:“走!”凝运一股星芒,裹起剩下的二十余个弟子便往洞门冲。 尔何辜正遭受星芒的正面冲击,但秦征退避得早,这时若是出手定能拦住众道士,可他却未动一步。 张权率众逃到了洞口,眼看就要逃出生天,洞口附近的地面忽然破裂了十几处,伸出了十几条蠕蠕而动、犹如肠子一般的东西来卷住了落在最后的十几个道士的腿! “通地肠!” 几个被缠住的中年道士惊呼了起来,同时感到精元源源外泄,个个惊骇得站立不稳,有人猛地去拉要将之拉断,触手处却又滑又腻无法着力,有人抽出兵器法器砍打,但那“通地肠”只是看似柔软,刀剑斩上去只是一凹,连个痕迹都没能留下,更有一个老道士伸手一个掌心雷轰出,竟然也只是让肠体表面一阵焦黑而已,竟然连掌心雷也奈何不了它! 张权猛地回头,要想救人,但看到了尔何辜嘴角那一抹阴冷的笑意却哪里动弹得了? “你们走吧!”张权对剩下十几个未被缠住的道士道:“出去后敲醒警钟,让龙虎山所有弟子各自避难去,我来挡住尔何辜!” 几个道士叫道:“师伯,我们一起走吧!” “快走!”张权两行泪水垂了下来:“我有负掌教的重托,没脸见他了!”对秦征道:“我等动了一时的贪念,想要将藏在你血脉中的心魔始祖炼化作龙虎山的镇山法宝,没想到法宝没炼成,却惹来了如此大祸,真是报应啊!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尔何辜父子听得狂笑,秦征微微喟叹,却听一个悠扬的声音道:“汝知悔过,便不为晚。” 一众道士先是一怔,随即个个露出狂喜之意,齐声高呼:“掌教!” 尔何辜父子的脸色却都有些变了,就是秦征也是心中凛然:“掌教?难道是龙虎山当代天师张椒到了?” 便有一股清风吹了进来,穿破地面卷住众道士的那些肠状物本来是拳打无损剑砍难伤、连掌心雷都轰之不断,但被这股清风一吹猛地一缩,就像遇到了最怕的天敌,松开了众道士,一缩都缩回了地下去了。 秦征便听尔何辜的声音如蚊子般在耳边响起:“秦征老弟,张椒回来了!这老家伙修为深不可测,不好惹!待会动手咱们必须左右夹击,等制住了他,你便可吞噬了他一身登峰造极的龙虎真气,包你的修为一举过三传五老!” 秦征却不为所动,看了尔何辜一眼,以心语道:“吞噬张椒的真气有这般好处,尔宗主何不自己享用?” 尔何辜传音入密道:“我与他门派不同,吃了他也没用,但你们道门同出一脉,若是吞并了这老儿,对你的作用却是不可限量!” 秦征一一笑,不置可否,箕子冢虽然被中原各派视为邪魔,秦征虽然被武林正派目为“心魔”,但秦征却还是接受不了为了提升修为而吃人的事情。 他和尔何辜对答的时候一双眼睛却盯紧了洞门,便见两个童子出现在石门之中,跟着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如鹤翎、颜如童子的老道士。龙虎山正一宗得东晋朝廷宠信,占据了方圆数百里的山产,又有江南百姓的供奉,本来极为富有,张权等人所穿道袍都是第一等丝绸织成,缝以金线,缀以美玉,虽是出家人却说不尽的荣华富贵,而走进来的这个老道士却是衣衫老旧,衣襟上、袍袖上都打着补丁,虽然也还算不上褴褛,但和张权等人相映之下真是天上地下! 然而他一进来,所有老少道士却都跪倒在地,口呼“天师”!连张权都跪伏叫唤道:“兄长!” 秦征心道:“果然是张椒,这就是与我师父青羊子齐名的龙虎山天师张椒了!”他面对天都峰与龙虎山布下的大阵也未紧张,这时面对眼前这个不世出的道门大宗师却不禁有些惴惴。 张椒双眼扫了一下洞内情境,这一仗龙虎山死了四十多人,伤了六十多人——中了尔何辜噬元**的大多一时未死,但其中大多数却注定了将成为废人!龙虎山道士不禁婚娶,这一百余人里头既有他的门人,也有他张家的子弟,眼看遭遇如此之惨,张椒一双眼睛也渗着泪水,叹道:“三年前朱雀桥边,葛长孙曾批我龙虎山有一大劫,我只道将与胡马南下有关,不料却应在今日!” 秦征见他如此,心想这老道士倒也是性情中人,不似想象中那般不食人间烟火,越不敢怠慢,一边将6叶儿放在了雷炎的背上,一边说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虽然出自佛门,却也道出了世间一大公理!今天你们龙虎山死伤了这么多人,虽然可怜,却不见得是无辜!” 张椒抹去泪水,望将过来,道:“你就是秦征?” ———————— 注:张椒,字德馨,龙虎山正一派第六代天师。魏晋时期道教南宗代表人物之一。 第十一章 调解 当此情境,张椒看秦征时脸色居然还保持着平静。 “不错,晚辈正是秦征!”秦征突破宇隔回来后,此刻精气神虽然还未调理到巅峰状态,而要面对的又是当世绝顶人物——据说已经接近神仙境界的张椒,可他却依然挺直了背脊,非但半点不畏缩,甚至未有与尔何辜联手的打算。 张椒看了他好久,也没有动手,却说道:“这边的事,来的路上我已知道了一些,听说是我龙虎山联合了天都峰设计将你拿下,我弟弟张权又将你运到此地,意图将你炼化作宝物?” 秦征冷笑道:“听你这样子说,倒像这件事情你从头到尾都不晓得一般!” 张权一直跪倒在张椒脚边,这时猛地抬头高叫道:“秦征!这件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我教天师素来慈悲,你们任何人切不可因我一时的贪念而胡乱猜疑我教天师!” 秦征哈哈笑道:“我也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之你既做得这道教南宗的掌教,龙虎山干的事情,人家自然要找到你头上!就算你真个不知道这件事情,就算他们真是瞒着你才干下这等卑鄙无耻的事情,可是连子弟都教不好!你还好意思叫什么天师!” 龙虎山众弟子听得又惊又怒,纷纷喝道:“住口!”“不许胡说!”“不许对天师无礼!” 张椒却是神色黯然,点头道:“不,他说的对,这件事情,我纵然不知,却也难辞其咎。” 龙虎山众弟子对张椒一向视若神明,没想到他竟然会当众认错!这一来人人都呆住了,就连秦征也有些意外。 张椒一边与秦征说话,一边让弟子将受伤者都移到自己身周,秦征不敢妄动,就连尔何辜也不敢趁机上前挑衅。本来整个山洞充满了血腥与杀戮,但张椒到来后不久,不仅有一股清气在人未察觉中淡化掉洞内的血腥,就连洞中原本压抑而恐怖的氛围也渐转平和。 秦征心中凛然,他在天都峰上面对宗极群雄时或挑衅,或嘲讽,或威胁,激得天都峰弟子要么愤怒,要么惭愧,要么恐惧,几乎将所有人的心境波动都握在手中,可这时面对张椒,这个老道士精、气方面的修为有多高暂时还看不出来,但在“神”这方面,整个山洞的气氛却不知不觉中随着张椒走。三传五老果然个个都不简单,其修为显然是全方位的顶峰,不是某一方面拔尖而已。 张椒看也不看尔何辜一眼,径自走到受伤的众弟子身边,右手虚划,以自身真气为引,不用朱砂就凝成符箓,一道道地印在众子弟的额头上,帮他们稳住伤势,他似乎没有要向秦征、尔何辜动手的意思,又好像身边根本就没有这些外人。 眼看他如此若无其事,秦征心中反而没底,要动手不敢动手,但就这么站着看张椒给正一宗弟子疗伤,秦征又觉得有些不尴不尬。心宗高手本以精神力量见长,但这时秦征却觉得自己似乎在丧失掌握洞内气氛的主动权。 一个幸存的正一宗少年在张椒走近他身边时叫道:“天师爷爷,天师爷爷,我爷爷、叔公、叔伯、哥哥他们死的好惨……你快出手对付这些恶人,为爷爷、叔公、叔伯他们报仇啊!” 张椒叹了一口气,道:“报仇?你要我找谁报仇?” 那少年指着尔何辜父子以及秦征等叫道:“他,他,还有他们!” 张椒道:“你们身上未见念力伤害,秦征刚才还没出手吧?他是被我们掳掠上山,差点炼得永世不得生的。你要我为本门弟子报仇,但秦征要来报仇时,我们却又该如何面对他?” “这……”那少年言语塞了一塞,随即叫道:“有天师爷爷在,我们不怕他来报仇!” 张椒长叹道:“就因为我强过了他,所以我们就可以去报复对方,而不许别人来报复我们?那么这天地间的是非还讲不讲?这人世间的道理还讲不讲?难道我辈学道修仙,为的就是自己可以变得强横,使得自己可以去欺辱别人,而让别人来报复时能以强横的力量压制对方?” 秦征听得心头触动,6叶儿也睁开眼睛,心想:“张椒这天师二字毕竟不虚,也还是讲道理的。”而洞中的道士已经个个听得心头剧震,那少年道士更是听得呆了,道:“难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能这么算了。”张椒印出了六十多道符箓后,竟也未见精气神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这个老道士的星力就像无穷无尽一般,再面对秦征,说道:“秦公子,这次的事是我正一宗的不是,但我宗也因此大受损折,这场恩怨,你打算如何了结?” 秦征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反过来问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看了看尔何辜,见他没什么表示,便说道:“刚才动手的是尔宗主,而且在下又是晚辈,张掌教你为什么不先问问他?” 张椒道:“我与尔宗主的恩怨,非是言语能说得清的。”他叹息了一口气,仿佛想到了多年以前的什么事情,但他并未过深陷入,只一瞬间就回到正题:“这次的事情,秦公子毕竟正主儿,尔何辜滥杀无辜,也是打着来救秦公子的旗子来的啊。我不找你,却去找谁?” 秦征嘿的一笑,道:“张掌教,你也懂得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啊!也罢,反正尔宗主确实也是救我来着,你这些徒子徒孙的死伤,也都算在我头上吧!反正天下人都叫我大魔头了,我也不怕再添几笔血债!” 却指着6叶儿与雷炎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名门闺秀,一位是无知少年,虽然闯到了这里,却未伤你龙虎山一个弟子,既然张掌教是修仙之人,希望你待会不要滥杀迁怒的好。” 以他的个性还没动手就说这样的话,显然对上了张椒也没把握。雷炎嘴皮一动,就要说:“哥哥,我和你同生共死!”脑际却传来了秦征的心语:“不要搭口!待会有机会就逃走!我自有脱身之计!” 张椒对秦征的话没有正面回应,却道:“那秦公子自己呢?” 秦征将手一拍,全身调息到了最平衡的状态,说:“张天师的修为深不可测,不过在下也有几门得意的功夫可以向天师请教请教,待会鹿死谁手,却也未可知!” 张椒凝视秦征半晌,忽然叹息道:“我与青羊子虽然在仙道之路上生了歧异,但年轻时也曾是道侣,从他这里算你矮我一辈;我与严三畏的师父虽不同道,却也平辈论交,从他这里算你矮我两辈。我龙虎山差点将你炼化在先,你们伤我门人在后,这笔账原本是算不明白的,玄武中人到此本来只有动手。只是老道士脸皮虽厚,又如何能对徒子徒孙辈使横手?我有心派一个弟子迎战,只可惜本门青年才俊中又无一人修为及得上你……”说到这里他将身子一让,指着洞口道:“你走吧!” 秦征和雷炎同时咦了一声,大感意外。 张权等却大惊道:“掌教!” 张椒却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我们的道理不正,他的道理不亏,咱们不能留难人家。” 张权道:“此子是绝世魔头转世,若不防微杜渐,等他魔魂完全觉醒,那可就……” 张椒道:“这段时间我多方打听,都未听说秦公子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行侠仗义之举反而有几桩。至于他的魔魂是否觉醒,那是将来的事,觉醒之后是否有害也尚未可知。我知你此次炼宝非只出于贪念,也是想为了给天下除一隐患,可是为一未必生之事情就要杀人——你心里竟有这样可怕的念头,那才是真正的心魔!” 张权全身又是一阵颤抖,忽然仿佛有悟,伏地稽,众道士亦皆唱道:“无量天尊!” 秦征眼看如此形势,已知道正一宗确实是打算善了,只是他刚刚差点被正一宗众道士打入炼狱,憋了一肚子火,一时间也没法就转变过来对张椒心生崇敬,哼了一声,领了雷炎就走。 张椒忽然道:“秦公子留步。” 雷炎警惕了起来,秦征亦回身道:“怎么?张天师要反悔么?” 张椒道:“贫道虽然不敢真的自居为天师,倒也不至于说话如此没口齿。只是秦公子此去,莫非还要再上天都?” 秦征哈哈笑道:“这个自然!” 张椒道:“老道士倚老卖老,想居中做个中人,化解这段恩怨,不知道秦公子……” 秦征的脸色猛地阴冷下来,道:“中人?张天师,这两百多年我玄家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不?我母亲如何惨死,你知道不?我弟弟如何夭折,你知道不?我父子二人被宗极门从江南追杀到山东,从山东追杀到关中,一直追杀到我父亲惨亡在青牛谷中——这些事情,你知道不?”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严,到最后声色俱厉,众道士都觉得秦征这样对张椒说话太过不敬,但也都被他这股悲愤压住了不敢插口。 张椒叹道:“这些事情,贫道也都听说过,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天都峰也被秦公子逼得慌乱之极了,宗极门开宗立派二百年,可以说从未如此窘迫。这个彩头,秦公子算是拿尽了。若秦公子肯不为已甚,贫道愿与潜山上九先生、桃源毒龙先生一起做个中人,化解这段恩怨,让天都峰与玄家握手言和。往后秦公子要复兴箕子冢也好,重建云笈派也好,或者开立一个新的宗门也好,我们三个老头子都一定率领门人亲自来为公子捧场。秦公子,贫道如此固然是为了龙虎山与天都峰的百年交情,却更是为了给华夏玄门武林保留几分元气,不知道秦公子肯否卖我们三个老头子几分薄面?” 6叶儿听得心内大惊,正一宗众老少道士更是无不骇然! 第十二章 百年之恨 上九先生无争子乃是剑宗三传之,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至于毒龙子虽然在世俗中声名不显,但6叶儿张权等却都知道他乃是素灵派真正的第一号人物,拥有谁也惹不起的恐怖实力。 这两人与张椒不仅是一代宗师,而且个性逍遥、傲笑帝王,要他们三人一起到场为一场盛典道贺,只怕尊如秦晋两帝、强如凤凰双剑也未必能够!三老出面,绝对能够牵动整个玄武天下!到时候诚如张椒所言,不管是开山立派也好,复兴师门也好,都肯定为举世所瞩目,秦征傲视寰宇、一代宗师的地位便一举奠定了! 如此大名大利,乃是多少人梦寐所求!连张权眼神中都闪现出异样光彩来。 秦征一时间却沉默了。 张椒以为他已经心动,又问了一句:“秦公子,你意下如何?” 秦征在一阵沉默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一开始是嘴角牵动,渐渐大声起来,最后变成了阴冷之极的狂笑!雷炎见了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两人笑得极狂又笑得极冷,笑得龙虎山的道士们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有6叶儿仿佛体念到了秦征的心思,暗中轻叹。 张权喝道:“秦征,你莫给三分颜色就开了染缸,我们掌教问你话,你笑什么!” 秦征不理会他,却直逼张椒道:“张天师,你的这个提议,的确是慈悲为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话,我也觉得很有道理的。不过这些言语,你为何等到现在才说?两百年了!当我玄家岌岌可危、随时灭亡时,你在哪里?当我父子二人被宗极门追杀到几乎满门灭绝时,你在哪里?在我还没练成神功,在我还没有能力威胁到宗极门而随时会被宗极门斩草除根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为什么当时你不上天都峰去跟王聃衍说这句话!却等到天都峰被我逼得狼狈不堪时,才来对我说?” 饶是张椒修为已臻绝顶,也被秦征这句话说得退了一步,秦征冷冷一哼,从雷炎背上接过6叶儿,带着她两人扬长而去了! —————————— 秦征走远之后,张权才回过神来,怒道:“此子不知好歹!” 张椒却连连摇头,道:“当日我在西南遇到谢、龙二位,作此提议时,谢兄便说秦征断不会答应此事,今天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秦征心中的仇恨。” 张权心中一凛,道:“兄长!上九先生和毒龙先生都知道秦征?” “何止知道。”张椒道:“谢兄对秦征评价甚高!龙兄感念他舍命救桃源,也是没口子称赞!当日分手以后,他二人还都托我若是遇到此子请善加照看。我听他二人如此称道,又因他的灵渊有一半出自道门北宗,更是在意,便改变行程,北上寻青羊子遗踪,想弄清楚此子的跟脚,唉,青羊道兄对我的成见也端的甚深,那青牛谷中竟有针对我的玄奥布置,他也真是了得,利用仙道悬疑令我在后天峰下深谷中足足迷失了数月之久!以至误了不少时日,若是不然,龙虎山也不至于有今日之劫难了。” 他说话的时候,张权连使眼色,暗示尔何辜父子尚在,不要过多泄露玄门机密,张椒袍袖一拂,生出一股“空穴来风”将尔何辜拂倒,尔何辜何等修为,被张椒一拂居然仰面便倒,就此动也不动,张权等人又是又惊又喜又奇怪,一个少年道士不知天高地厚,恃着有张椒撑腰冲了过去,恨恨地踢了尔何辜一脚,没想到噗一声这一脚竟然直陷到尔何辜身体中去,脚提起来才现尔何辜只剩下一个躯壳——皮壳之下竟然是空的! 张权叫道:“金蝉脱壳!” “正是金蝉脱壳,”张椒道:“他们父子在我被秦征恨意所慑的那一瞬,就已经走了!他倒也果断之极,抓准机会就逃,连辛苦炼成的血兽人都弃若敝履。 不过……连儿,你试试攻这两具躯壳的耳目。” —————————— 地底某处,尔何辜父子忽然感到耳目剧痛,原来他们父子刚才以金蝉脱壳逃离之后,仍然留下了一对眼睛和一双耳朵的分身,正一宗的少年道士攻击其分身,尔氏父子的本体也就跟着受到了创伤,慌忙切断了本体与分身的联系,但尔独明耳目四窍都已经鲜血长流,尔何辜见机较快,情况好一些,却也感到眼前一黑、耳鸣阵阵。 过了良久父子俩才恢复过来,尔独明恨恨道:“老家伙好毒,嘴上说的慈悲无比,动起手来却这样狠辣,他忌惮上九先生和毒龙子,道理不正就不敢对秦征下手,对我却就一点都顾念一下,我怎么也是他的外孙啊!” 尔何辜冷冷道:“外孙?你活着一日,他正一宗都要引以为耻!还外孙!” 地兽门在身体恢复能力上十分强大,练到尔独明这个境界,断手可以再生,断足能够重续!眼盲可以复明,耳聋可以复聪,没多久尔独明便重构了眼球,道:“爹爹,这次咱们可亏大了!那宇坍的奥秘没到手,《山海图》没取到,反而白白折损了几十头血兽人!晋漪这头雌狐狸真是狡猾!她的武功也许没华亭精纯,但比她妹妹还难对付!” 尔何辜微怒道:“华亭华亭,你到今天还牵挂着那小妞!若不是你被那小妞的美色所陷,又岂会这样轻易中计!” 尔独明吓得不敢说话,尔何辜见他害怕自己反而怒气更甚,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虽然尔独明对尔何辜少有抵逆尔何辜就要拳脚交加,但尔独明顺从不敢忤逆,尔何辜又觉得这个儿子太过懦弱! 哼了一声,尔何辜忽然四肢软化,身体化作一团肉泥似的,如蛇一般从山腹缝隙中游了过去,尔独明在后看着乃父的背影,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怪笑,尔何辜见他不跟来,回头喝道:“你做什么!快跟上。” 尔独明道:“爹,我们休息一下吧,反正又没什么事情。这金蝉脱壳我是第一次用,伤了些元气呢。” “谁说没什么事情!我们要赶在秦征踏平宗极门之前上天都峰!” “啊,还要上天都峰?” 尔何辜冷笑道:“宗极门号称武林正宗,竟三番两次使阴招,却还是没法整死秦征,这回秦小子再上天都那更是理直气壮!宗极门要出大丑了!这等热闹,如何不看!再说,咱们还要趁机多抓几个宗极门的弟子呢,王聃衍食古不化,教出来的徒子徒孙都灵气不足,但大部分弟子根基扎得十分结实,正是做血兽人的上好材料。” 龙虎山与黄山之间的一条无名小溪边,雷炎在旁望风,秦征布开氤氲紫气境,助6叶儿回气,6叶儿只转了一个小周天,力气稍复就收了功,道:“行了。” 秦征道:“何必如此仓促?我这氤氲紫气境对恢复元气十分有用,你还是多吐纳几个周天吧。” 6叶儿道:“你这氤氲紫气境虽然神妙,但我恢复得一分真力,却得耗费你三分真气,实在得不偿失。” 秦征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将我救出来的,却也猜想得到那一招一定是用尽了你的真气。还是多吐纳一轮吧,我支持得住。” 6叶儿道:“那你不上天都峰了?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报仇的。所以不想你损耗太大。可惜我受出身牵制,就算功力全恢复了,也没法上山帮你……”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秦征打断了她。 6叶儿看着秦征,张口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秦征也看着6叶儿,忽然道:“等我从天都峰下来,你带我去你家一趟,好么?” 6叶儿啊了一声,又有些惊讶,又有些羞怯,慌得叫道:“你……你去我家干什么!” 雷炎在远处一块大石头上叫道:“叶儿姐姐,我哥哥肯定是要上你家提亲!” 秦征扣住小溪边一块小石头弹了出去,打中了雷炎的耳朵,打得他哇哇叫疼,秦征骂道:“让你望风,不是让你乱用你的贼耳朵偷听!” 雷炎笑道:“我帮你说话呢!” 秦征又扣住了一块小石头,雷炎笑道:“好了,我不说了!”转身逃走了。秦征赶走了这个弟弟后,又转问6叶儿道:“怎么样?” 6叶儿低着头,不让秦征看到自己的眼神,低声说道:“等你下山再说吧。” 秦征欢喜道:“好!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忽然在小溪边手舞足蹈起来,若是叫人看见,肯定以为这是一个初尝情爱滋味的山野青年,哪里想得到他就是不久前才威震江湖的“当代心魔”? 他欢喜得过了头,也没注意到6叶儿背着他,忽然垂下了一滴泪水,她跟着又赶紧掬了一把小溪中的河水,装作是洗脸,却将泪痕都掩没了,道:“秦征,你去吧!” “啊?” 6叶儿道:“我有个长辈到这附近来接我了。” 第十三章 天都末日 秦征环顾四下道:“没有啊。”要以应言应象界探察,6叶儿阻止道:“不要,她不现身自有她的道理,你别对她不敬。你要做什么,尽管放心去吧。我那个长辈神通广大,我身上有一小半的本事也是她教的,有她守护我不会有事的。” 秦征早知6叶儿来头极大,她的本领与自己相去也只差一线,那她的长辈肯定也是大高手无疑,却还是道:“真的有人来?你可别骗我。” 6叶儿道:“我为什么要骗你?骗得你离开,好让我孤零零在这荒山野岭喂狼啊!” 秦征哈哈笑道:“那也是,那也是。”转身要走,走几步一回头,忽然回头叫道:“差点忘了问该怎么找你?要不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吧!” 6叶儿道:“不用你来找我,我会派人去找你的。” 秦征笑道:“不行,你爱骗人,我还是知道个实讯比较妥当。” 6叶儿呸了他一声,支颐道:“我不告诉你我是谁。不过烂柯子、臧隽、管美人,哪个不知道我的家世?我家的家业可不比沈莫怀小,就算跑了和尚,庙也移不走的。” 秦征笑道:“那说的也是。好吧,你先回家养身子,等我将宗极门毁了就去你家找你!” 6叶儿道:“要小心啊,王聃衍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当年连风剑都栽在他手里,上九先生也被他逼得离开天都峰呢。” 秦征哈哈笑道:“我不怕他!我现在谁也不怕!” 他翻一个筋斗,招呼了雷炎,御风北上去了。两人到了半空中回头一望,果然见林荫之中走出了一个幽影,雷炎道:“叶儿姐姐没撒谎,真的有人。这人藏得这么近我们居然都现不了,真是了得!哥哥,要不我们折回去看看这位高手是什么模样。” “不,我们还是别冒犯她了。”秦征虽然看不见那人的面目,却还是隐约看出是个女子,沉吟道:“不过怎么是个女人。” 雷炎道:“女人又怎么了?” 秦征道:“我本来以为是……” “是什么?” “嗯,没什么了。我本来以为是丑八怪的父亲呢。” 雷炎嬉笑道:“还叫丑八怪啊!叶儿姐姐那副丑模样是装出来的,我敢打赌她肯定不丑!” 秦征此刻心情大好,也笑道:“我又不是羊羖,跟你赌这个!” 两人随风渐渐飞得远了,林间走出来的那个幽影却越走越近,向6叶儿伸出了手道:“走吧。”走出林荫后的她袒露在阳光之下,这才让人看清楚了她的面容——严三秋! ———————————————————————— 秦征带着雷炎,向着黄山方向,一路随风而行,却并不急赶,路上调息得全身精气神尽皆完满才进入黄山。 一进黄山地界,便有几支飞剑前来拦截,但没等飞剑袭近,使剑者中就有人惊呼:“心魔!心魔!心魔来了!心魔来了!” 从语气中的慌乱而非诧异,秦征就猜到天都峰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毕竟他为了替6叶儿回气耗费了不少功夫,以龙虎山与天都峰的关系,不知会一声反而不正常。 他嘿嘿一笑,以心语将话从黄山南界直传到天都峰上:“宗极门的大英雄们!没想到我还能回来么?风宗没有出现,这次我倒要看看你们还准备了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来阻截我!” 黄山地面的人影此起彼伏,在山林之中闪现着,又不停有剑光闪闪亮。山间罡风甚大,秦征借风飘荡于高空之中俯视下去,但见下面冷冷清清,与上一次来天都峰时的热闹相比判若天渊! 天都峰位于黄山东南,上次秦征自西北来,这次他却自南边来,然而他并未从后上山,带着雷炎转了个圈,绕过了小半个黄山仍然驾临止戈殿上空,这一次可没有人敢来拦他的驾了! 在林影之中甚至看到有一些人抱头鼠窜,之前宗极门一直对外宣传说秦征已经被他们打败,纵然龙隼姥姥等颇有疑问,但因找不到秦征而死无对证,这次龙虎山忽然传来了情报,尽管消息尚未传遍江湖但宗极门内部却都知道了,想到师门居然要靠欺骗而不敢直接面对秦征的挑战,天都峰的弟子——尤其是年轻一辈不免大受打击! 秋已深,冬也近了,黄山依然清峻,但一种阴郁的氛围却笼罩了方圆百里,但却不是秦征在展布他的魔言魔象,而是宗极门千百弟子心境的外化。 雷炎见止戈殿上聚了不少人,又有一股气势冲天而起,道:“大哥,他们又在止戈殿布下什么阵势呢!要我在山下等你么?” 秦征细看这股气势,就力量来说似乎比大五行剑阵更强,但阵势却不够严谨,便一笑道:“不必!”又道:“上一次我止步于止戈殿,这一次,咱们便从上一次的终点重新起行!”与雷炎一起按下风头,飘飘落在了止戈殿,殿上的断壁残垣间聚集了将近两百个人,上一次除了钱宗盛之外就都是周字辈以下弟子,这一次却足足有二十几个宗字辈的高手!就总体实力来说分明更强,但看见秦征这两百人竟然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其实以这两百人的实力总和仍然足以傲视江湖,但不知为何,所有人望见秦征心中就先虚了,眼看宗极门的士气如此低落,隐于黑暗中的一个人叹息道:“宗极门没落了!想想当日天都四极决胜之际,宗极门的气势是何等辉煌!短短不到三十年时间便沉沦至此,偌大的天都峰居然怕了一个秦征!衰落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宗极门历代宗师高手在地下都不能瞑目了。” 林间另外一个人道:“管美人你万里迢迢从长安赶来,就是为了看宗极门的这一派末日气象?” 先前一人道:“臧隽兄说笑了,我是后知后觉,听到了消息之后赶来,不料错过了秦征攻打天都峰的正场,却遇上了这闭幕的好戏!” 说话的两人正是管仲平与臧隽,而除了他们之外,暗中是否还埋伏着其它眼睛?秦征不知道,也不在乎,而他对面的沈宗同则根本就没空去管这些了!止戈殿的这二百余人就是他组织起来的,三辈高手齐聚,意图对秦征作最后的阻击! 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中,武功后来居上的孙宗乙与整体实力最均衡的钱宗盛都受到了重大的精神创伤,陶宗孺在守卫最后防线,现在竟然轮到以理财、经营、人事管理能力见长的沈宗同来主持对敌大局! 他听到龙虎山传来的消息后先是慌乱,但宗极门终究是二百年基业的当世第一大门派,很快就组织起了数百高手分布各处,沈宗同本人更是连同二十多位宗字辈的高手以及一百七十多名青年高手一起,组成了止戈殿上的这座**大阵,本来他们是很有信心,认为天下间无论是谁都不能靠一己之力击败这两百人,但这时见到秦征毫不在乎地漫步上山,所有人心里都突的一下。 有人想:“心魔这样有恃无恐,只怕埋伏了后着!” 有人想:“咱们剑宗与心宗齐名,如今竟然动用二百人来对付他一个后辈,传将出去,纵然获胜也不光彩!” 又有人想:“王聃衍一脉把持天都峰数十年,将本门搞得乌烟瘴气,如今老天爷刚好借心魔来收拾他,我正好坐山观虎斗,何必逆天行事助他们!” 因此惊恐的惊恐,惧怕的惧怕,消极的消极,保存实力的保存实力,二百余人各怀心机,根本拧不到一块去,仗还没打,气势就先输了! 秦征在望气上何等敏感?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从气势中察觉到对方众心不齐,心中冷笑,脸上却淡淡的,道:“你们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是要迎我上山,还是要逼我大开杀戒?” 这两句话轻描淡写,但一股阴念力却随着言语渗透过去,所有人都觉得背脊上寒意直冒,有十几个青年弟子竟然忍不住双腿打抖、牙关打颤!6宗先等又怕又怒,回头喝定他们,秦征道:“你又何必如此!这些后生只是投错了门派,本身并无大恶,你们何必要他们一起来陪你们送死!” 沈宗同怒喝道:“秦征!你不必在这里装腔作势,我宗极弟子绝不会向你们心魔传人低头!今日之战你未必就能赢!”他的怒喝十分大声,但越是大声却越显得色厉内荏! 秦征笑道:“沈护法,在装腔作势究竟是你还是我?”他猛地逼近了一步,沈宗同剑取守势,就带动整个阵法后退了一步,秦征哈哈笑道:“沈护法,你不行的!你们两百人加起来的力量虽然极强,但凭你挥不了这二百人所聚集起来的力量!再说这些耆宿高手也不见得都服你指挥!看在莫怀的份上我不杀你,去换一个人来吧。” 沈宗同暗怒咬牙,知道秦征所说不假,但当此形势他却如何能够后退? 第十四章 凤剑陆宗念 山林之中,尔何辜对尔独明道:“看好了,秦征已经开始攻心了!宗极门高手众多又训练有素,但若缺了一个功力、定力、魄力与见识俱臻上乘的人物来主持全局,再多的人凑在一起也是乌合之众!” 尔独明道:“宗极门号称二百年基业,难道天都峰现在就连这样一个人都找不出来了么?” 尔何辜哈哈笑道:“天都峰还有没有这样的人我不晓得,但王聃衍一脉眼看是指挥不动整个宗极门了。 这次之后就算秦征攻不破天都峰,宗极门内部也得变天!” 他的笑声惊起了一群鸦雀,有几个宗字辈高手察觉后朝那边喝道:“什么人!” 秦征笑道:“管好你们自己吧!”说着踏上三步,他这段时间连破大五行剑阵、噬气玄阵和逆七星阵,对阵法奥妙的理解达到先前未有的地步,这三步看上去若无其事,其实每一步都逼向阵眼! 沈宗同不敢和他硬碰,连连带动阵势,又退了三步,这个阵势足足有二百人,覆盖甚广,止戈殿占地虽大却也不容这样后退,位于最后的宗极门弟子背脊已经撞到了山壁! 秦征叹道:“对着你们实在没兴致动手,你们还是滚吧!”他似乎决定不再管这座**大阵,却径自向百丈云梯迈了过去! 沈宗同犹豫着是否要反攻,6宗先叫道:“护法!我等可以战死,不可示弱!” 沈宗同一咬牙,就要指挥阵势围拢,秦征一个回头,扫了他一眼,沈宗同便觉得内息一滞,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眼前的秦征身形仿佛高大了起来,高大到自己得仰视的地步!沈宗同心中骇然,他自忖自己也是当世一流高手,居然会抵挡不住秦征这一瞥眼! “老爷,老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沈宗同的耳朵传来了妻儿的呼唤。呼唤声声凄切,却又杂乱得嗡嗡作响! 沈宗同虽然有十几房妻妾,二十几个儿女,但都分别居住在建康、吴兴等地,根本不会到天都峰来,这时自己又怎么会听见她们的声音?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要定下心来排除这种幻觉,却无论怎么运气,怎么凝神,那声音还是在耳边环绕着。 “是假的,是假的!”沈宗同心里大叫,可是妻儿的呼唤却真切无比!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自己那么多的妻儿,她们的声音、语气秦征怎么会知道?如果秦征不知道,那他怎么可能造出这等幻听色境? 难道…… “魔言魔象界!”一个功力较深的宗字辈高手运气叫道:“大家小心,你们看到听到的幻象,都是自己的心魔!不要陷进去被敌人有机可乘!” 自己的心魔?沈宗同想起魔言魔象界的传说,马上明白了过来!但明白归明白,耳边那声音却依旧挥之不去。 魔言魔象界与色言色象界不同,它不是秦征造出一个客观幻境来,而是激人本身的七情六欲,挖出人心中最弱的某处,陷入魔言魔象界的人,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幻觉都各不相同,贪婪者陷于财诱,怯懦者陷于恐怖,暴躁者陷于狂怒,多爱者陷于犹豫。 在此战之前,沈宗同就曾评估这一战的后果,他和陶宗孺都认为任何人要以一人之力打败这两百人绝不可能,只要众人能够齐心,最终还是能够将秦征杀灭的——问题是要杀秦征也得付出代价!就算宗极门最后能赢,只怕参战的二百人中将有相当一部分得给秦征陪葬! “我会死吗?” 沈宗同环顾左右,却现并无师兄弟或者弟子准备不顾性命地来掩护自己,这座阵势虽然动,但既然不能同心同德,二百人面对秦征便仿佛各自为战。 “老爷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一个少妇的哭声在耳边盘旋着,那是沈宗同最宠爱的小妾:“你要是死了,奴家可怎么办啊!难道要奴家改嫁他人?奴家不依!奴家不依!”这哭声让沈宗同仿佛看到了宠妾楚楚可怜的模样,每一滴眼泪都仿佛滴到了沈宗同的心里头去!叫他不忍! “爹爹,你一定要回来啊!宗极门没了,关我们什么事!咱们沈家家大业大,又是士族名门,宗极门没了,咱们还可以到朝廷做官!但是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长子在宠妾哭泣过后,跟着上来淳淳劝告,他的每一句话都甚有道理,句句都打到了沈宗同心里去了! 一大家子的老小男女,都靠着自己啊,若是自己没了,他们全都得变成孤儿寡母!宠妾也得嫁作他人妇!此事岂能容忍!因此自己不能死啊! 宗极门对自己来说只是事业的一部分,并非生命的全部,而且自己在朝廷上门路众多,就算宗极门垮了自己也还有退路,何必为此事送死? 二百人的阵势,却有二百颗心,没有人前进一步,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似乎人人都陷于自己的魔幻之中不能自拔! “魔言魔象界!”天都峰高处,陶宗孺叹息说:“看来突破宇隔回来后,秦征的心力反而又深了一层啊!” 他身后一个弟子惴惴问道:“但我们有两百高手啊,两百高手齐聚,还对付不了一个秦征不成?” “两百高手……”陶宗孺脸上也不禁现出失望来:“两百人若能齐心,那肯定纵横无敌,可是现在……人心散了啊……” 他的几个大弟子的功力也都已经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这次其中最强的两人与陶宗孺一起本来是作为天都峰最后一道防线守卫着造极石室,但看看半山腰上秦征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二百人一起陷身魔幻之中,这两个大弟子内心也都忍不住生出了惧意! 止戈殿上的二百人,竟是人人各有一副表情,他们每个人的幻听幻视与内心感受都不一样,唯一一样的是不想上前与秦征作战,当秦征再踏上一步时,所有人几乎都想逃走! 就连作为整个阵势统帅的沈宗同也失去了与秦征誓死对抗的决心!阵中虽然有几个功力最深的宗字辈高手尚能把持得住,但他们却都不想出头喝醒旁人,因为一旦出头就会引来秦征的正面攻击! 眼看着称雄天下垂二百年的宗极门就要一败涂地,一声龙吟猛地响起! 那是长长的剑鸣!犹如神龙出水,划破阴郁的天空,出震动人心的雷霆狂怒!跟着引动了二百宗极门弟子内心深处的武勇阳刚之气,剑鸣带动这股气势冲天而起,划穿了整个止戈殿上空的阴霾! 止戈殿上的二百种魔幻在一刹那间一扫而空,秦征只觉一种所谋未成后的失落感逆袭过来,胸间大生抑郁,他知道这是魔言魔象界被破之后的反扑,赶紧设法排解以保持心境稳定,同时心中却是大骇:“是谁!宗极门还有这等高手!是王聃衍出手了么!” 众人都寻龙吟出处望去,却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出现在了止戈殿,宗极门上下有数百双眼睛,却没一个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现的,似乎他忽然从地底冒出来,又似乎他自亘古以来就在这里! 待得看清楚这人的面目,整个止戈殿却几乎在一瞬间就炸了开来! “6师弟!” “6师兄!” “6师伯!” “6师叔!” 上百人参差不齐地呼唤了起来,呼声中有的人带着一种安慰,有的人是松了一口气,觉得找到了依靠,有的人因为刚才的畏怯而产生了惭愧,但相同的是所有人都找到了一个团结的中心!眼前出现的这个男人似乎为宗极门带回了必胜的力量! 天都峰顶,陶宗孺也惊喜了起来:“6师弟……他……他竟然来了!” 山林中尔何辜却倒抽了一口冷气,管仲平和臧隽也都忘了其他的念头而聚焦到这个男人身上! 山上山下,明里暗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他怎么来了!” 但所有人又马上闪过另外一个念头:“他终于来了!” 这是一个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的中年男子!他的风采哪怕是现在也足以令无数江东少女疯狂,他的气质哪怕是男子也为之倾倒! 虽然同是美男子,但臧隽与他相比,少了几分华贵,管仲平与他相比,又多了几分阴柔,沈莫怀与之相比,则难掩那种尚未成熟的青嫩! 他身材已微见福,然而让人看到的却是一份不迫的雍容,而不见一点赘意,这个男人身上流转的,乃是魏晋第一流人物方能有的风采。 但天下间却无人不知他虽是一个雅士,却不是一个文人,而是一个剑客! 这个男人身上看不到有佩剑,但他的人就是一柄纵横无敌的绝世神兵! 他身上并不给人带来像尔何辜那样的可怕压力,然而任谁一看就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座推之不倒,撼之不动的高山! 就连秦征也愣在了那里! 眼前这个男人他认得——尽管只是见过一次他就再也没法忘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告诉秦征他叫“负心人”,而现在秦征却早就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登上武道巅峰的绝代剑客! 凤剑6宗念! 第十五章 私仇国势 6宗念来了!他终于来了! 他的出现,仿佛让天都峰也忽然间变得巍峨起来。 八在6宗念出现之前,谁也无法想象一座山峰会因为一个人而气势大变,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宗派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从虚弱待死变成不可战胜! 而在他出现之后,所有人又对这一种变化感到理所当然! 虽然心魔十分可怕,但有6宗念在,秦征又算什么! 别说秦征,就算是严三畏来了又怎么样! 这是继上九先生之后,宗极门最伟大的剑客啊! 这是自武功大成以后就从未败过的绝强武者! 如果不是上九先生尚在人世,如果不是世间还有一个湛若离,那么天下第一四个字早就落在他头上了! —————————— “天都峰众弟子,让到一边!” 二百人中一个满头白、完全没被秦征念力影响的老者忽然出了一声凝重的号令,沈宗同一怔,却现所有人都已经闻声行动,他也只好跟随。止戈殿上对峙的主角已经变了,除了6宗念之外所有人都让到了一边。 6宗念当前,宗极门弟子没有人打算帮忙,自凤剑出现的那一刹那,战场就属于他的了! 就连雷炎也向6宗念行了一礼,跟着退了开去。 偌大的止戈殿,只剩下一个人站在了6宗念对面。 ———————— “负先生?” 秦征试探地叫了一句。 6宗念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6宗念!” 面对着6宗念,秦征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一个对自己有恩的男子,也是一个让自己敬仰的前辈,更何况,秦征还推测到6宗念与6叶儿之间的关系只怕甚不寻常! 秦征少年时曾经梦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有资格去挑战三传五老,但今天6宗念却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哪怕是上九先生加上湛若离也只会让秦征头皮麻,而不会像6宗念一样让秦征完全没法燃起战意! —————————— 6宗念看着秦征,心情似乎也很复杂,他显然很明白秦征的来意,却一直没有动手的意思,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之前我去拜访谢师叔,他跟我说了桃源一事的经过,对你赞不绝口,又适逢莫怀到潜山还剑,听他讲了一些你在长安的事情。你很好,很好,不但修为进境远我的预想,而且行事无愧于天地!想到相识于微时的小友今日有如此成就,我心中自甚欣慰,但你居然是玄家子弟,却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旁边众人听了6宗念的话后无不愕然,谁也不想他们二人之间竟然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 秦征于微时结识6宗念,对方是第一个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大高手,因此虽只是匆匆一会,那一股知遇之情却是永埋心底,这时听6宗念连道了自己两声“很好”,言语虽然朴实无华,那欣慰之情却是出乎本心,确实当自己是忘年小友,秦征心中不禁感动,但他知道自己越是感动,待会只怕越加无法向6宗念动手。 他强自压下这种情感,以一种平静到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先生是否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如果先生当日在青牛谷杀了我,那就不会有今天的秦征,也不会有今天宗极门的窘迫了。” 他这几句话说出来带着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出口之后不禁有些后悔,6宗念对自己只有恩情而并没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自己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不免有几分忘恩负义。 6宗念却好像并不计较,说道:“我今天来,原本并不是要来阻你,我是听说你在百丈云梯上的变故,又闻风师兄出现,心中惊疑,所以才赶来看看。” 秦征马上想到自己从龙虎山脱困是这两天的事,龙虎山对此也未大肆宣扬,现在消息只怕还未传到6宗念所在的建康,想到6宗念竟是关心自己而来,心中更是难受。 6宗念又道:“玄家与天都峰的恩怨,我本来不想介入,或许你已经听说过——我曾经与严三畏有约,对天都峰与玄家之事不会出手干涉。” 秦征听6宗念似乎并不打算出手拦截,心情微转,问道:“既然如此,那先生为什么还要出手!” 同样的话,他面对张椒锐气大盛,但面对6宗念时却只是希望他能够退出眼前的战场。 “我出手,因为这里是天都峰,是宗极门,是我6宗念的习武之地!”6宗念放眼周围的云峰,道:“尽管物是人非,但这里毕竟深埋了我的少年时光,深埋了我的青年时光,深埋了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感情。” 他的剑或者无情,但他的人却充满了深情。 “刚才我藏身暗处,本来不想出来,但看到天都子弟们被你以魔言魔象界逼得如此狼狈,却又忍不住出剑鸣!”6宗念的语气本来温和,到此才带着几分气势,道:“秦征,我不愿违约,更不愿与你动手,但师门之恩不敢忘,今日不依理而依情问一句:你能否看在你我一场相识份上,善了此事?”以他的身份地位说出这样一句话,实在是将自己的身子放得很低了。 秦征几乎停住了呼吸,张椒威望虽重,秦征可以毫不理会,但面对这个在自己心目中地位不同一般的男人,他却很难回绝对方的请求。 恩情与人情,有些时候比任何武功更加难当! “可是这件事情,我如何能够答应?我如何能够答应?我如何能够答应!” 秦征心里连问了自己三次! 这可是玄家二百年的深仇,也是秦征失去所有至亲的大恨! 一念及此,秦征的心坚定了下来,抬起了头道:“先生,你若要以武功拦我,我纵然不敌也只有全力迎战,可是先生要劝我放弃复仇,我却请先生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若是换了你在我的位置上,能够因为长辈的一句劝告就放弃这满门的血债、放弃这上百年的深仇吗?” 6宗念为之默然,良久良久,才道:“秦征,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王聃衍师叔其实寿元已尽……”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沈宗同等王聃衍的嫡派徒子徒孙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6宗念怎么能够当着仇敌的面泄露如此重大秘密! 但6宗念却没有停下来,继续道:“王师叔这次闭关,乃是为胡马南下的压力一日重似一日,王师叔作为大晋武宗掌门,一身系着东南武统安危,因此闭关以求延寿一纪。若是现在你闯破造极石室,就算王师叔不当场逝世也必定大折寿元。你既堂堂正正地挑战宗极门,可否等王师叔开关之后,再行上山?” 秦征听说王聃衍将死,非但不高兴,反而担心大仇无法在自己手头得报,对着天都峰巅哼了一声,道:“我本不怕王聃衍,要我给一个垂死者机会原也可以,但是当年王聃衍却并未给我们这个机会,多少年,多少代,他们都是在我们玄家子弟的神通未成之前就斩尽杀绝!因此先生你的这个问题不当来问我,而应该去问问玄家二百年来未及长大成人,就已经惨死在宗极门剑下的少年与婴儿!” 这几句话哪里还是言语,分明是充满血泪的痛诉,6宗念喟叹一声,知道此仇不可消泯,却还是道:“你的怨恨我不是不明白,不过天都峰为大晋之武柱,江东为华夏仅存之半壁,如今苻坚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南下,你若为家仇而毁此支柱,恐怕华夏道统也将随着而倾塌!报仇虽然应该,但为私仇而坏国势,恐怕也非英雄所当为!” 6宗念这段话,心怀家国,同样的言语若是陶宗孺、沈宗同说出来,秦征势必嗤之以鼻,但由6宗念口中道出,却连藏身暗处的尔何辜都不敢质疑。 密林之中,管仲平轻轻一叹,知道秦征这一番难做了,6宗念若是直接干涉,秦征不管是否能抵挡,都可直接出手,但在国家大义面前,他又将如何抉择? 第十六章 宗极武道 听了6宗念的话,秦征默然半晌,就在众人以为将有转机时,却听到了绵绵不绝的狂笑声。 秦征仰天大笑起来,道:“华夏支柱?哈哈,哈哈!华夏支柱!” 他指着沈宗同等人道:“先生!既然你见过了上九先生,既然上九先生跟你提起过桃源之事,那么这些人在桃源的所作所为,你应该就很清楚了吧!同胞有难而不援手,却来趁火打劫,这样的事情,无论是被号称邪派的箕子冢,还是被藐视为下九流的贩夫走卒都是不屑做、不忍做的,可是这些人就做得出来!如此行径,可谓肮脏,可谓无耻!” 6宗念默然,秦征又道:“天都峰内部的情状,我不了解,但他们从举世第一大门派,堕落到现在被我秦征一冲就摇摇欲坠,内部腐烂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连我一个秦征都对付不了,得靠着种种阴谋诡计来坑我,却偏偏还坑不死我!如此宗派,可谓好笑,可谓无能!” 他说到这里整个人气场大盛,不是用御风术,却整个身体悬空而起,冷笑道:“先生你认为华夏的道统,是靠这么一群肮脏无耻的人在维持?先生认为胡马一旦南下,凭着这座可笑而无能的天都峰,就能够继续维护东南半壁?” 这番话说将出来,就是在场的宗极门耆宿一时也无法驳斥,6宗念更是长叹一声,沉默了许久,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终于,他对沈宗同道:“请转告掌门师叔,我已尽力。当日我入门习武,师尊嘱以武德当先,我纵横半生,皆以浩然之气行剑,今日面对秦征却无正气可运,若纯以武力与之对抗,那纵然保住了天都峰,却是悖逆了我心中的宗极武道!天都峰可以倾塌,但这宗极武德却不可失去!”朝着天都峰的方向一顿,不再言语,就此转身离去。 止戈殿附近的宗极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部都呆住了。 6宗念现身之前他们虽处困境,却还在奋力抵抗,这时6宗念不战而走,数百人登时尴尬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否要继续上前拦截。 却听那个之前施号令的白头老者道:“6师弟说的不错,事已至此,我等尚有何面目阻止心魔上山挑战掌门?嘿嘿!若是黑白不分,以众凌寡,恃强而行,这邪魔二字,说的就不是他箕子冢,而是我们天都峰了!天都峰可以坍塌,这宗极武德却不可悖逆!” 他将剑一收,对秦征道:“好心魔,你要挑战鄙派掌门就上去吧!”带领子弟退到了一边。 他起了一个头,便66续续有宗字辈高手率领弟子收剑,不片刻,止戈殿上弃战者竟占了十之四五!剩下虽还有一百多人未退走,当此形势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秦征见退下去的人里头有好几个行动若行云流水毫无滞窒,仿佛刚才的魔言魔象界并未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心道:“这些人刚才都未出全力!带头说话的这个老者不知是谁,看他的功力绝不在柳宗平之下!天都峰果然卧虎藏龙,只可惜人心不齐,失去了人心,功力再高也没用了。” 沈宗同大急,但**大阵已散,他慑于秦征之威,一时间却也不敢继续阻截。 秦征眼看6宗念离开心中大宽,不再旁顾,举步便上百丈云梯! —————— 天都峰的绝顶处是一个犹如手掌模样的仙掌台,从止戈殿到仙掌台之间有一道半天然的雾锁云梯,云梯百丈,常年弥漫在云雾之中。 这云梯秦征已经上来过一次,上一回他被人误导,以为风宗就在这里等候自己,每前进一步都不免心中惴惴,不意因此反而堕入到敌人所设置的陷阱当中。宗极门联合了正一宗、秋坪先生以及严三秋所设下的宇坍陷阱,必须同时让目标人物的精气神同时进入某种状态才可以动,秦征吃过一次亏,这一次再不上当,双手负背,借着山风昂然直飘上去! 6宗念的退去,让秦征内心压力大减,这一路由风托上,走得顺畅极了,可是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还伏在父亲秦渭那宽厚背脊上的时候,那种找到了依靠、找到了温暖的感觉终身难忘。再那之前的记忆秦征就不记得了,或许是因为太小了。 有秦渭在的时候,父子二人哪怕藏身古墓、栖身荒野秦征也感到很幸福,可是这种幸福却随着宗极门的到来而被彻底葬送!秦渭已经不能活过来了,自己纵然练成了绝世神通又如何?得报大仇又如何?摧毁了天都峰又如何?走完这段路,还不照样得孤零零的? “宗极门!” 本来心境已不易波动的秦征忽而暗中咬紧了牙齿,这股仇恨埋得越深,爆起来就越厉害!当他的怒火燃烧起来冲天而上时,就算是满天神佛也别想化解! 百丈云梯瞬间便过,哪里有什么阻滞! 看看将到仙掌台,云梯尽处却立着两块巨石,上面被人用剑气刻了十八个大字。 右边九个字是:“武学万方,以穷微为统!” 左边九个字是:“剑道宗极,以不二为门!” 十八个大字下面又有两个小字落款——谢聃! 竟然是天下无敌的无争剑客谢聃的手书! 剑宗三传都精通书法,凤凰双剑本擅行书,但近年来6宗念由行归楷,湛若离则由行入草。其书法风格的变化,亦寓其剑法风格的变化。 而上九先生的这二十个字乃以隶书写成,字体结构庄重,意象雄浑,与湛若离那种连写楷书也难掩张狂飞扬完全是两种风格,只从这二十个字中已可看出上九先生剑法的神韵,而那十八个字的含义又统摄着宗极门武道的至高奥义,正是上九先生对武学与剑道的理解与概括。 这二十个字已不知道刻下了多少年,经历了风吹雨打,仍然透露出一股森然气象,令人一见之下就肃然起敬,可是联想到宗极门如今的堕落,却又不免令人唏嘘。 秦征抚摸了这二十个字,有半晌时间方轻轻一叹,跨了过去,只一步之隔,眼前云雾全部消散,风在身边,云在脚下,举目四眺,茫茫然犹如身处九天之上,古人称此峰为群仙之都,果非虚语。 仙掌台上有一块巨石,巨石后面便是造极石室! 造极石室是一个天然石室,无窗无户,以石为门,此刻巨石前却站着三人,三人宝剑均已出鞘,在峰顶极小的位置上布开天地人三才阵势,为者正是陶宗孺。 秦征对王聃衍的这个大弟子并无好感,却也知他修为甚高,已经迈入当世宗师级高手境界,但他却也不怕,只是冷冷道:“这天都峰虽然险峻,但我能御风,尔等能御剑,这山峦之险不在你我眼下!不过我此来乃是挑战王聃衍,姓陶的,之前你曾说过,若我能闯破五行大阵,突破雾锁云梯,来到这造极石室之前王聃衍就会出来迎战,如今他的人在哪里?还是说你们宗极门的人说出来的话,全他妈的有如放屁么!” 陶宗孺神色犹如古井不动,淡淡道:“秦先生,家师闭关的缘由,刚才6师弟在下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还有三日家师便可功成圆满,秦先生要扬名立万也罢,要报仇雪恨也罢,又何必急着这三天?” 秦征狂笑了起来,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当年你们怎么不等我武功大成再来挑战我玄家?你们灭我玄家满门的时候不给我时间,你们杀我爹爹的时候不给我时间,今天凭什么要我给你们时间!” 他的笑声不是一声、两声,而是数十声连成一体,伴随着怒骂冲荡开去,如今秦征的道门神通已经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他怒于中,体内真气鼓荡,诸于外时天象便被牵动! 黄山有四绝,曰奇松,曰怪石,曰温泉,曰云海,云海本来弥漫而轻淡,可这是秦征真气外,搅乱了黄山上半空的气机,牵动了高空天象的蝴蝶效应,山顶罡风越卷越急,引得漫舞于天际的云团都聚集过来,风卷云涌,使之犹如长江大浪奔腾,又似海水倒涌而来,云峰高如山峦,云浪飞溅惊拍! 第十七章 剑宗真传 很高兴,这本悄悄写着的书,还有这么多朋友捧场。 眼看着过年了,先给大家拜个早年^_^ 阿菩也要安排过年的事情,更新也得停一次,大概初三继续。 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顺意。 ———————————————— 看到如此威势,陶宗孺尚能勉强保持不动,他背后的两个弟子却都忍不住露出骇然之色!“收摄心神!”陶宗孺低声道,他的两个弟子都是当世一流高手,定力极佳,一经陶宗孺提醒马上以精养气,以气凝神,跟着以气脉一体之法三人精气神连成一个整块,几乎无破绽可寻。就自身的完满而言,这个三才阵势可比止戈殿的大五行阵势好得多了。不过内敛有余则攻不足,要想靠这个阵势打败秦征却也难能。 三人甚有长力,寻常战斗打个几天几夜也没问题,但想到对手乃是秦征却又没了把握。 风云变色中秦征却忽然不见了,陶宗孺等举目上望,才见秦征在旋风中漂浮了起来,他人位于风眼,但衣衫不动,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虚影,无论风云都可以从他身上穿过去一般。 陶宗孺宝剑一按,身形走动——其实说是走动,不如说是挪动,在仙掌台狭小的空间上三人进退不过方寸,但是三才轮转,以体内深厚而精纯的真气加以催动,就像一个小小的法轮般将所有旋风飘云的影响都隔绝在外,不露半点破绽。 看到了陶宗孺等三人的阵势后笑道:“刚才临上巅峰之际,看到了上九先生那十八个字的书刻,心中大为景仰,但看到你们三人的举动,才晓得天都峰为什么会衰落——你们这一派的人,对宗极武道的精髓根本就连边都没摸到,或者是说你们根本就走错了路,沿着一条错误的路径奔向目标,无异于缘木求鱼!” 陶宗孺知道心宗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营造气氛,吸引敌人的注意,将之引入某种情境之中给对方制造心灵破绽,只要敌人的心防出现哪怕一丝一点的破绽就趁虚而入! 慕容后园孙宗乙因疚而败,止戈殿上钱宗盛因愧而败,百丈云梯上秦征则是因谨怯而被严三秋所侵,初时只是蚁穴之微,到最后却是堤崩一处千里尽塌! 而且心宗高手用心攻常寓兵法,声东则击西,指南则打北,敌人常常要到完败之后回想才能恍然大悟。因此面对心宗高手的上上之策就是对对方的言行不加理会。 可这时听秦征提起宗极武道,三人却都无法自制地被吸引了! 陶宗孺习武近一个甲子,他的两个弟子习武也近四十年,一生光阴都用在这上面,说不想登上绝顶那是违心话了,可是陶宗孺的武功早在二十年前就停滞难进,功力虽然积年而深,但境界却变化不大,他的两个弟子近来也觉得到了极限,眼看剑宗三传在他们这个年龄上都早已大成,而且所达到的境界均为自己穷一生之力也难以企及。 陶宗孺虽然敬爱恩师王聃衍,但每念及此也常常会想:自己在武道追求上是不是走错了路?他的两个弟子也都如此。 这是一个困扰了他们一辈子的问题,很多时候他们都隐隐觉得自己离绝顶境界只隔了极薄的一层隔阂,可就是这么一层薄薄的隔阂却阻碍得他们穷究武学之彼岸!若是有人能够给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就算是要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也在所不惜! 却听秦征继续道:“武学与玄学之奥秘,其实殊途同归,都是向上仰观苍穹,思索宇宙之大,乃至穷尽其至为宏观之终极之大,这叫‘尽化’,向下审视微尘,思索万物构成之基,乃至穷尽至为微观之终极之小,这叫‘穷微’。唯有进出这二者之间方能有机会打破天人一线,引宇宙间的无限力量!否则人力有时而穷,只是炼精聚气,就算让你练上一百年,终究也只会困在人道之中,无法尽窥天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幻化出天山绝顶师逸臣与方斜月决战的场面来,这个场景他曾前后两次透过严三畏和雷炎看到过,这时幻化出来,却只是展现其中若干片段,且又蒙上茫茫白雾,让人看见了些许,又看得不很真切。 这些场景所换了杨钩之流来看就当只是海市蜃楼,但对陶宗孺等师徒三人来说这些零碎而模糊的影像中却隐藏了许多他们寻求终生而未得的武学秘密,陶宗孺一瞥眼间心头剧震,他两个弟子更是惊呼起来:“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秦征一奇,道:“当年天山之战,箕子冢与天都峰各有所得,这是两派开基立业之根基啊,你们作为宗极门掌门的嫡传弟子,居然会没见过?噫!剑宗三传,剑宗三传……这个名号的意思难道是说偌大个天都峰,只有剑宗三传得到了真传,其他人学到的都是伪学?” 他这句话虽是推测,却正正击中了陶宗孺等三人埋藏在心里数十年的疑虑! 层层迷雾中那决战场景虽只是二百年前整个天山决战的只鳞片爪,但以陶宗孺等的眼力见识都已经看出那绝非凭空虚构,而且结合自己的种种见闻,云雾中的影像肯定就是本门最大的秘密! 可是正如秦征所说,自己作为掌门的嫡传大弟子,为什么却没见过这秘密?是因为掌门藏私,还是说连掌门自己都不知道? 凡是学武之人在入门之初,谁没有攀登巅峰的野心?只是经过数十年来求而不得的挫折,他们三人对赶剑宗三传早在多年前就都已死心,但这影像却勾起了他们心中潜藏的**,想到窥破眼前影像也许就能打破这层隔膜,使自己能够一举登上武道巅峰,陶宗孺尚能勉强把持,他的两个弟子却都激动得差点抖,这一瞬间竟忘了与秦征的敌对关系,竟希望秦征能够多放出一些有关影像来。 这时整个仙掌台雾气越聚越密,不知不觉中陶宗孺忽感到自己的行动有些滞窒起来,本来运转无碍的三才法轮就像某些地方生了锈,每进一步都会感受到极不舒服的摩擦力,陶宗孺回过神来,才现全身衣衫、角都湿透了,但又不是因为自己流了汗水,而是因为周围的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极度潮湿,潮湿到几乎都能拧出水来! 原来此间云层太过轻淡,雷机太过稀薄,不易化作极大的天雷,所以秦征就没有逆天御雷,而是将云间湿气牵引过来,十倍百倍地笼罩在整个天都峰巅。道门九诀的原理全部都是顺天而行,寻找的是天地运行的规律,找到一个杠杆点来触天象产生变化,否则靠着一人之力,如何可能牵动整个天地的运行? 陶宗孺大吃一惊:“这个秦征,口中说着什么宗极武道,其实却早已动了攻势,我们还是上了他的当!” 急运真气,要通过内息在经脉中的循环产生内热以对抗体外的阴湿,他们这个三才法轮有内外两个循环,外部循环就是他们身形剑气的,内部循环则是三人连成一体的气脉,内法轮以气而行,在外法轮形成攻防一体的力量,守则如铜墙铁壁,攻则以剑气旋风,乃是宗极门一位信佛的前辈高手,在佛经中悟出来的一个绝妙阵法。 不料此际内法轮激行九转后竟然也窒息了起来,这潮湿了百十倍的阴冷潮气竟比完全的水还厉害,若是秦征催一个大浪扑来,陶宗孺等最多闭绝外呼吸,以活人剑任其冲刷,或者干脆以剑尘界将之阻隔在外就是了,但这阴冷潮气却是骗过了三人的自防范,在陶宗孺等被二百年前天山一战的影像吸引时就伴随着他们呼吸进入了他们的经脉,待得陶宗孺等惊觉内法轮已经出现了破绽,这股湿气甚是厉害,若在平时只要运功片刻就能排挤出去,但这时却哪里有这个空裕? 秦征微微一笑,道:“你们身心完满时尚不是我的对手,如今身心俱有了破绽,还妄想抵挡我么?” 陶宗孺一边抗拒着体内体外的湿气,一边沉声喝道:“心魔!你果然防不胜防,不过此刻就算一时占了上风,要真想打败我们也不容易!我等三人既守此门就早已下了必死的决心,你莫要废话了,出手吧!” 秦征哈哈笑道:“我要斗的对手是王聃衍,又不是你们,打败王聃衍之前我也懒得跟你们费力气——不过你认为我还没有出手么?” 第十八章 孙宗乙 陶宗孺一怔,随即感觉弥漫了整个仙掌台的湿气不止包围了自己,更是无孔不入地渗入到造极石室中去了!陶宗孺内心剧震:“不好!师尊在闭关之际若是不小心吸入这股湿气,后果不堪设想!”忍不住咬牙道:“心魔,你好歹毒!” 秦征飘于云端,冷笑道:“你们既然管我叫心魔,若不歹毒些,又怎么配得上你们送给我的恶名?如今湿气已经进入石室,我和王聃衍的对决已经开始,你们再阻拦也没有意义了,若你们还有一点武品的话就给我滚开吧!” 陶宗孺的一个弟子马周引喝道:“你妄想!”身法猛地一变,竟要化守为攻,陶宗孺急喝道:“不可造次!” 马周引却道:“师父!形势危急,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剑势顺着外法轮运行的弧形轨道一荡,陶宗孺心念一动,认出这是刚才影像中师逸臣对付方斜月的一个绝招,显然是马周引透过影像悟出来的全新妙境。 宗极武学博大精深,但所有武功又都源自二百年前师逸臣的传授,二百年以积招数变化越来越多,称得上上乘武功的招数据说达到了十万之数——这是一个让人一听都感觉头皮麻的数字,更别说能够学全了。 到了近五十年来宗极门数万弟子只有当年的王宗云号称能兼通宗极门所有武功,其他的登堂弟子就都只是各精一脉,马周引刚才也从影像中看到了自己所擅武功之源头,他但觉影像中那个白老者所用的每一招都远较宗极门现有武学更为古朴也更为简单,论变化没有后世宗极武学来的多,却因为简单而更加直接,似乎一招之中已经蕴含了后世千百招的精髓与变化!其中更有一部分似乎能够在一招之间将马周引的毕生所学融汇到这一剑之中去!威力之强为自己生平所难想见,他骤见如此剑法,忍不住技痒一试! 陶宗孺眼看这一招能化圆劲为直劲,而且剑气浩然,显然不仅能够摧杀敌人的身体,突破敌人的气御,更能攻击敌人的精神!正是师逸臣用以对付方斜月的极强杀招!陶宗孺心念一动,就没阻止,反而作为第二环接应而上,他的另一个弟子也就作为第三环跟上,三人气脉连成一体,在瞬息间化作一道极强极直的剑芒破空而去!这剑芒是如此强劲,那光芒就像中午的太阳,强烈到云雾都挡不住它的光亮! 山腰止戈殿上的宗极门弟子望见都出了惊呼,叫道:“掌门出手了?” “剑华月么?是剑华月么?” 但是又有人叫道:“剑华月内聚时虽然可以这样耀眼,但出后的直行剑芒就不可能这么亮,这是祖师爷的新招么?” 这一道绝强剑芒去势不算很快,但那威迫力却笼罩住了**四方,要将人避无可避!其中甚至还有一股异样的魅力,能够让积极的人失去战意,让消极的人产生灯蛾扑火的赴死冲动!这一招显然不止力量强劲,而且能够进行精神攻击! 就在满山惊呼之中,那道剑芒就像遇到了一面镜子忽然反射回来,沈宗同等惊疑了不到一弹指,就听轰隆一声巨响,仙掌台上石屑如雨打下!所有人便都知道上头生了巨变,却是谁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忽见一条人影窜上了百丈云梯,雷炎怒道:“你们宗极门太不要脸,又要上去车轮战么?”也御剑飞了上去! —————————— 造极石室旁全被尘土弥漫住了,石室前那块巨石也被这道剑芒的余威给震得歪斜了——自此战之后黄山又多了一景,此便是造极石室前的“醉仙石”是也。 醉仙石下,马周引趴在地上生死难知,陶宗孺和另一个弟子坐倒在地,胸口不断起伏,眼看自己的弟子哇的连吐鲜血,陶宗孺抚胸指着秦征怒道:“你用假招数欺骗我们!” 秦征身上笼罩在一片扭曲之中,笑道:“招不是假招,当初你们的祖师爷师逸臣确实曾经用这一招对付过我箕子冢的祖师爷方斜月祖师,不过你们虽然看到你们祖师爷如何出招,却没看见方祖师如何应对,更没看到师逸臣之后如何化险为夷,学一点不学一点,这才是致败之道!” 陶宗孺痛心疾道:“我们还是叫你给骗了,若凭着三才法轮,我们就算赢不了你,也不至败得如此之快,最不济也能和你耗个两败俱伤!现在如此完败,却都是被这好奇所诱!以至于心浮气躁不顾后果!” 他说到这里猛吸一口气,竟然又站了起来,秦征微感惊讶:“你居然还有力气!”随即想到了什么,道:“用了内天兵解体么?哼,没用的!” 陶宗孺道:“我受师尊所托,纵然身死,也不能倒下!秦征,你想要进去,总得等我死了!” 秦征默然了片刻,道:“如果当年你们宗极门对我玄家曾有过一念之仁,冲着你这份勇气,我也可放你们一马了。可惜……”他的脸色猛地又沉了下来,喝道:“去死吧!” 举起右手,凝聚雷机,当面就是一个掌心雷! 陶宗孺这时虽然靠内天兵解体**激了力量,却没法使用需要精气神均达到精强而平衡状态的活人剑,只好持剑硬抗,不料人影一闪,云雾中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被秦征的掌心雷一轰整个人震倒在地,却是陶宗孺的另一个弟子司马周贤。 跟着雷炎也御剑突破云雾来到了秦征身后,他眼看秦征毫无损而敌人要么趴着,没趴着的陶宗孺也是颤巍巍若欲摔倒,知道秦征已经控制了战场,这才放心。 司马周贤是当初有份追杀秦渭父子的大仇人,见到了他秦征的眼睛又红了,然而他却不急着动手,看着司马周贤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才冷然道:“姓司马的,你不必自己送上来,满天都峰的人我都可以饶过,唯独你和孙宗乙断断不能饶恕!你何必在这当口赶来?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司马周贤运气勉力排解四肢因为电击而造成的麻木,勉力抽出剑来,却架住了自己的脖子,道:“秦征!冤有头,债有主,当初追杀你们父子二人的是我领的头,今天我就将自己的这条性命还给你,请你不要打扰我祖师闭关了!” 陶宗孺惊道:“周贤,不可!”却哪里还来得及!司马周贤巨剑一抹,剑气便切断了颈项,他人死了,身子却未倒下,头颅还完好地安放在肩头上,一道血线却从脖子上流了下来。 地上两个中年齐声悲号:“师弟!”雷炎也瞧得有些呆了。 秦征本来必杀司马周贤而后快,这时见他为师门赴难,心中微微受了触动,但眼神中的犹豫只是一闪,随即大笑起来,大声道:“凭你一条命,就想抵得我玄家二百年的深仇、满门的血债?”凌空踏上一步,带动漫天风云向造极石室直逼过来! 陶宗孺见到如此威势自知不敌,却也不肯示弱,云雾中又闯上一个人来,挡在他前面,叫道:“秦征!停下!” 这次来的竟是孙宗乙! 秦征哈哈笑道:“好,好!一个两个都来了。孙老贼,上次让臧隽骗了让你逃过一劫,今天你却别想再逃了!” 孙宗乙惨然道:“我本没打算逃,上次是因为有心事未了,如今……罢了罢了!秦征,若我也死了,你是否就肯了结这一段仇怨?” 秦征咬牙切齿道:“我爹爹是你亲手杀的,这些年来我就是做梦也要食你皮寝你骨!但除你之外,背后给你下命令的人我也绝不会放过!” 地上马周引叫道:“孙师叔,这个大魔头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跟他拼了吧!” 秦征冷笑道:“对!那样最好!” 第十九章 死去的人 孙宗乙的根基本就深厚,而且他在潜山观想了上九先生长达数年之久,历经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默想自己已经完全得到了无争神剑的精力、气力、念力,使自己的气势与剑势都达到恍如上九先生的地步,这种观想是长时间的心灵磨练,所达到的疯魔状态十分稳定,不像短暂激那般会有神智迷失的副作用,可以说在他走下潜山的那一刻其修为已经过了陶宗孺与钱宗盛,长安一战他与秦征之间的胜败也只是一线之间,以这等实力完全可以跻身当世宗师级高手的行列,乃天都峰宗字辈高手中仅次于凤凰双剑的人物了。 但孙宗乙却又知道,自己从长安回来后虽然已经养好了伤势,但身体上的创伤易养,精神上的创伤要好就难了。当年尔何辜栽在严三畏手下之后,蛰伏了数十年之久仍然不敢面对严三畏——就是因为他的心灵某处仍有瑕疵,这瑕疵平时不会有什么影响,面对别人也无大患,但一遇到施术者就会变成致命伤!这就是尔何辜至今不敢挑战严三畏的原因。 孙宗乙面对秦征亦是这般,他腰间虽有宝剑却不敢出鞘向秦征刺去,反而倒转了对准自己的心口,说道:“秦征,我这辈子没对不起过谁,就是对不起你!我本来可以阻止你进入造极石室的,可是……可是我做不到!” “哈哈,哼哼!”秦征冷笑道:“你能阻止我进入造极石室?现在谁也阻不了我!” 孙宗乙没有和他辩论,只是继续道:“追杀玄家的命令虽然是家师他老人家下的,可是家师年事也高了,就算这次成功出关,又还有几年好活?现在就当是我哀求你一句,放过我师父吧!” 雷炎想起孙宗乙毕竟是自己的挂名师父,而且小时候还曾教过自己武功,给我自己一些好处,眼看他如此可怜心中不忍,几乎就要脱口帮他求情,但一瞥眼看见秦征一张脸不住抽搐,先是犹豫,跟着又被两眼间的怨毒冲淡了这犹豫,神色间又变得冷漠而无情,雷炎想到秦征一家老小二百年的深仇,他心里终究还是帮着秦征,便不开口了,却听秦征又狂笑了起来,道:“好!好!要我放过王聃衍这缩头老乌龟,那也行!” 孙宗乙道:“我死了,你便肯放过家师?” “你的命早就捏在我手上,当不得筹码!”秦征狂笑不止,指着地面道:“除非你让我爹爹复活,那我就可以考虑不报这场大仇!” 孙宗乙听得有些呆了,失神中当一声长剑掉在地上,随即惨笑起来,道:“罢了!罢了!这一切都是报应!我阻止不了你,却也不愿意亲眼看到家师死在你手上!”右掌往天灵盖一拍,就要自杀! 陶宗孺叫道:“不可!”手已经搭在孙宗乙肩头上制他经脉,孙宗乙一个手肘逼开了大师兄,跟着又要自裁,只这么缓得一缓,又一个人窜了上来撞上了孙宗乙,叫道:“孙兄,不可!” 那人穿着宗极门杂役的衣服却身怀武功,只是修为明显未臻一流,但他一出现孙宗乙就如疯了般,大叫道:“你出来干什么,你出来干什么!” 秦征听到那人的声音之后也是心头剧震,又听那人道:“够了,够了!这一切,便到今天结束吧!”猛地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对秦征叫道:“冰儿,别杀了,够了,够了!” 秦征看到了这人的脸,只是一眼便猛地两眼一黑,哇的大叫一声,差点从天上直掉下来! ———————— 闯上来的这个人,抹掉人皮面具之后,露出的竟是秦渭的脸! 秦征的父亲,秦渭!那个本该在六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秦渭! 听到了这声音,看到了这张脸,饶是秦征定力深厚也不禁浑身抖,不自禁地叫道:“假的,假的!你是假的!宗极门!你们卑鄙无耻!竟然派人来假冒我的父亲!假的,假的!” 秦渭左手往自己的右肩一斩,竟将整个右手连同肩头都卸了下来——原来那只是制作精巧的义肢,他拿着假手对秦征道:“孩子,爹爹没死,当年青牛谷的那一剑,孙兄故意从我的肺叶之间穿过,避开了心房要害,将我整个人钉在山壁上,因此我虽然受伤却未死,等我在山壁上攀岩石稳住了身形之后,他才又将飞剑收回。第二天孙兄又折了回来,以暗香术将你们迷倒,然后到后山将我接上来带下山去。” 秦征头仍然在狂摇,却又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在孙宗乙离开青牛谷后不久,朱融曾和杨钩提起过说似有“小偷”光临过青牛谷,还怀疑那天晚上他们睡得那么死是中了毒,秦征当时并不将这两句话放在心上,现在被秦渭一提那记忆碎片才窜了出来。 “难道是真的?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他心境一乱已经无法御风了,雷炎扶着他降落下来,离得近了,对秦渭更看得真切,跟前的这个老人比六七年前又苍老了许多,但那容貌,那眼神,却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就连那气息都让秦征无法怀疑! 可是他却不能不怀疑!这段时间宗极门所耍的手段太多了,而眼前这件事情又太过令人难以置信!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当秦渭走过来时,秦征却拉着雷炎后退了两步,指着他道:“不合理,不合理!孙宗乙是我们的大仇人,他背叛了父亲,卖了我们玄家,这老贼怎么会来帮我们!你骗人!” 秦渭看看孙宗乙,孙宗乙看看秦渭,旁边陶宗孺和刚刚赶上来的沈宗同、钱宗盛也满是狐疑之色,孙宗乙垂泪道:“你不该出来的!现在……什么都完了!三十年的心血啊!就这样完了!” 秦渭也悲戚道:“你为我干冒欺师灭祖之大罪,我又怎么能看着你为我自杀?我们这个谋划,所图的本是两家得全!希望天都峰和玄家从此再无仇杀,消泯这段恩怨,而不是要玄家杀尽你们宗极门啊,若非如此,我年轻时早就上箕子冢去了。” 孙宗乙悲苦叹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秦征这时心头混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雷炎大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着秦渭道:“你……你真的是秦征哥哥的父亲吗?” 秦渭意蕴深长地看了雷炎一眼,却又不敢多看,长吁一声,道:“这件事情,牵连极广,却是要从二百年前说起了……” —————— 当年天山决战之后,师逸臣被方斜月激了心中恶欲难以自拔,若不想堕入魔道成为一个毫无神智的杀戮恶鬼就唯有自毁元神,而方斜月也不好过,他在大弟子莫知秋的背负下先出了天山,跟着穿过大沙漠,进入昆仑深山之中后,方斜月才松了一口气:“好了!暂时安全了。” 莫知秋找了一个隐秘的小谷,方斜月躲在山洞中凝神养体,好容易把伤势止住,这才把莫知秋叫进来道:“师逸臣好厉害。我这副肉身是不行了,虽然不至于便死,但什么事情也干不了,却与死何异?” 此时他五脏六腑支离破碎,元精尽丧,奇经八脉几乎断绝,元气也无法凝聚,只剩下一口真气吊着未死。他心宗功法之真髓虽然聚于脑府,但大部分神通要运用却必须有元精为根底、以元气为导引,在未达到“遗世独立”那种传说中的境界之前,元神是无法长久地脱离肉身而独立存在的。 当时莫知秋道:“师尊,您神通广大,应该有办法的!” 方斜月沉吟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转生。” 莫知秋心头一震:“转生?”他作为方斜月的及门弟子,自然知道转生的条件,心里斗争了好久,终于开口:“师父!纵观当世,就以我的体质、气脉、脑器和您老人家最为相似,您就用我这副躯壳吧。” 方斜月微微一笑:“好徒儿,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你的身体和我虽然相似,毕竟并非完全同质。若我移元神到你身上,不但你的身体无法支持我运转至高心法,我的元神在转移后与身体不匹配,也未必能自由地支配你已有的修为。你我均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甚至有机会勘透至道,若是结合反而只会产生永远无法臻于绝顶的怪胎!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该如何是好?” 方斜月神色一阵静默,说道:“或许只有隔世寄灵了。” 第二十章 往事 这个年过的我昏天暗地,都忘了前天是星期一……我以为今天才星期一…… 我道歉,我忏悔,我面壁去…… ———————————————————————————————— 秦渭慢慢地叙述着,秦征听到这里,他的人已经渐渐平静,想起了长安城内严三畏告诉自己的那些话,两者相互印证就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那么,眼前这人就真的是爹爹了?” 若眼前人不是秦渭,他又如何能够知道这么多有关二百年前的绝密? —————————————— 二百年前的昆仑山内,莫知秋听说方斜月打算隔世寄灵,乃道:“师父,我懂得了,将来您重生之后,我再引领你的转世进入修心之道。” 方斜月却又笑着摇了摇头:“你只怕等不到那时。一次转世,未必就能够得到一个和元神完全契合的身体。而且若第一次转世我就觉醒,今生留下的残余太多,也难以有一个纯粹的人生。所以要让新的精、气、神互相适应,就得不断地转世,转世的次数越多,今生留下的印记就越淡薄,但那个转世也将越纯粹!要一直等到灵、体完全契合,那个真我才会觉醒。所以我隔世寄魂也许不是一次、两次,也许会是十次、二十次!” 莫知秋质疑道:“可这样的话,那个转世还是师父你么?” “也是,也不是。”方斜月道:“不过我想传下去的,是一以贯之的心宗道统,而不是这个小小人生的存灭。既然如此,那个转世不是我又何妨?”说到这里,忽有开悟,道:“其实我想转世,还是有些执着了。若自天地而观之,则我转世之成败、一念之存无又算得了什么?甚至便是这秦汉的兴亡递嬗,亦不过如尘土之骤起飞扬又随风而歇。” 他忽然而来的感慨,让莫知秋听得失神,方斜月忽然脱般一笑道:“哈,我想这么多干什么!如今我精丧气竭,随时会死,就是想要转生寄灵,也未必找得到那个人。徒儿,我们先回长白山吧,天山的这一战,我和师逸臣虽然都没法压过对方,却都胜过了自己!而且我们无意中都现了一种无法理解的异象。回去以后,为师要将这异象与你好好分说,若能参透这异象的奥秘,或许你将来的成就还能越为师,甚至达到旷古未有的境界!” ———————————— 二百年后的天都峰,陶宗孺等听到这里都是心头剧震,均想:“旷古未有的境界,旷古未有的境界!剑心二宗、玄门五道这二百年来的突飞猛进,就都从这异象而来!而我等身在其中却未得其真髓!真是可恨!” ———————————— 众人听着秦渭的叙述,思绪又被带回了二百年前。 莫知秋背起师尊,下了昆仑,一路方斜月都将自己封闭在类似冬眠的假死状态中,这日走到黄河边上,方斜月心头忽动,醒了过来,对莫知秋道:“且别急着走,在附近转悠转悠。”走到一条小河附近,远远望见一个小和尚在打水。莫知秋感应到师父对这小和尚十分关注,想起隔世寄灵的事情,低声问方斜月:“师父,这人合适么?” 方斜月点头道:“极好!根骨、面相、神气、运道都刚好合适。只是……” “只是什么?” 方斜月叹道:“只是这小和尚的头顶有天竺佛光罩着,想来必有高人庇护。要动他的脑筋,先得先断了他与那个高人的缘分,否则事情迟早会暴露。” 莫知秋知方斜月所说的“佛光”并非一种光芒,而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灵场,他哼了一声道:“什么高人,待徒儿去杀了。 ” 方斜月摇头说道:“不行,断缘不是杀人,这事得我自己来。” “可是师父您现在全身瘫痪,如何出手?” 方斜月微微一笑道:“我自有主张。徒儿,你取了我的囟门珠去长白山吧。我已将与师逸臣一战的心象藏在里面。若你自己能够领悟,那是最好,否则便要等我的转世来解开这不测之谜。至于这囟门珠有没有缘分等到我的转世,便只有看天意了。”跟着压低声音,说了些鬼神也听不懂的话。 莫知秋略一迟疑,眼见那小和尚走近,忽然用一股柔劲将方斜月摔在地下。他摔的时候看起来用力,其实那股柔劲早已把去势消解,护住了方斜月全身。 那小和尚看得惊奇,便见莫知秋手掌一伸,拍在方斜月脑门上,跟着虚抓一把,不知从头中取出一个什么东西,跟着便拂袖而去。小和尚大惊,来看方斜月时,只见他气若游丝,随时都会毙命,赶紧抛下水桶,背了他回到寺中,连声大叫:“师父!师父!快看看这人怎么了!” 方丈室中走出一个天竺老和尚,把方斜月接了进去,问明情况,再检视了一番方斜月的囟门,眉头一皱,叹道:“四方不靖,妖邪当道!竟然干出这等残忍事情!” 小和尚问:“他怎么了?” 老和尚道:“这个人的囟门珠被人硬生生取走了。” 小和尚又问:“囟门珠是什么?” 老和尚一拍小和尚的脑袋,说道:“就是脑顶骨!” 小和尚惊道:“那这人会死吗?” 老和尚叹道:“这人多半是一位中土修真之士,而且应该已到达炼气化神的境界,他将全身精神内息根聚于囟门珠中。被人夺去以后,就算不死,也要终生残废了。” 小和尚啊了一声:“终生残废,那可怎么活啊!” “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老和尚说道:“既然这事咱们见到了,便只有好好收留他了。玄济,他是你救回来的,也算一段缘分,就由你好好照顾他吧。” 方斜月从此便在这座寺里住下了,玄济照顾得他十分周详,不久他的精神便慢慢恢复,只是每日瘫痪在床上,半分也动弹不得。岁月匆匆,转眼三年,小和尚也长成了一个青年。他和方斜月同居一室,两人渐渐熟悉。虽然伺候方斜月十分费事,但这个残废的人眼神中却有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得被他吸引,为他倾倒。 一日,青年和尚玄济忽然问老和尚:“师父,女人是什么?” 老和尚一怔,顺口答道:“是老虎。” “老虎……”玄济道:“可我昨晚进城化缘时,遇到了一个女人,她……” 老和尚闻言喝道:“胡说!你昨晚何曾出寺!寺门也未出,进什么城!” 玄济一呆,说道:“莫非我在做梦么?” 老和尚忽作狮子吼,吼得玄济欲念全消。老和尚道:“回去再睡一觉,看看你梦见的究竟是红粉,还是骷髅!” 玄济合十告退,然而他脚步跨出门槛后,马上又轻浮起来。老和尚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这天晚上老和尚入定神游,要入弟子的梦帮助他稳定心神。 他这一派的修为,并无各种高来高去的武术神通,只是以三脉七轮中的灵热,养身体、明心性、锻精神,以求解脱。其法出于天竺,源远流长,就精神力的培锻而言与源自殷商鬼道的心宗古法实是各擅胜场。 二百年前的那个晚上,天竺老和尚守中入定,以灵热缘督而上,激脑府的潜力,聚起一股凝而不散的强大精神波动来,从顶门脱出——此即道家所描绘之“阴神”。天竺与中华对此种现象的描述虽然不一,但实质却是相同的。老和尚以阴神出窍外游,寻到玄济,推开他的梦门,却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小和尚的这个梦里,竟然装着整整一座长安城!长安城内,到处都是酒池肉林、红粉娇娃! 梦象之中,老和尚踏乱丝竹管弦,拨开百层烟花,才在脂粉堆里见到全身**、神色迷醉的玄济,怒喝道:“玄济!你在这里干什么!” 玄济见到师父大惊失色,转身就逃,刹那间长安成幻,和尚梦醒。 老和尚睁开眼睛,匆匆向玄济房中赶来,却见房门洞开,他高声示警,叫来众弟子,灯火下只见房内只剩下方斜月的尸体,已经死去的方斜月脸含微笑,却哪里还有玄济的踪影?两个机灵的弟子分别向前门后门赶去,没多久回来禀告:“前门锁得好好的,后门却被打开了,想来玄济是从后门逃了。” 眼见出了人命,弟子们不知何故,正自议论纷纷,忽听山下一个弟子来报:“师父,太平道云笈子来访。” 老和尚呀了一声,按下家事,慌忙出迎,才到寺门,便见一个鹤童颜的道士凌虚上山,一僧一道行礼毕,老和尚道:“哪一阵好风,吹得道兄光降河西?若老衲计算无误,道兄炼神还虚,如今应该正在体证虚空的要紧时节,怎么这当口破关远游?” 那老道士呵呵一笑,说道:“都是老道尘缘未尽,遇着两件大事,被迫提前出关。” 老和尚听了更感奇怪:“道兄将了生死,天下间还有什么大过此事?” 老道士说道:“大师可还记得老道有个师弟叫张角的么?” —————————————————————————— 注:张角,东汉末年农民起义军“黄巾军”的领袖,道教北宗太平道的传播者。 第二十一章 恩仇之间 老和尚年岁虽高,记忆力丝毫不减,点头道:“是命犯七杀的那位么?令师羽化前夕不是已将他收回功夫、逐出师门了么?” 老道士长长一叹,说:“当初他上山拜师时,家师便见他面带煞气,有心拒之门外,唯爱他天资绝高,再三踌躇之下终于收他为徒,希望能以道家养生之理开导于他,亦为天下化此一劫。但数年之后便现他一心钻研的只是方术外道,于我道门清净养性之学半点不顾,全然入了旁门,因此追回了他的功夫,洗了他的记忆,将他逐出师门,不许他自称太平道门下。不料后来不知如何,他竟然恢复了功力与记忆,更大开方便之门,广收门徒,似将有不轨之图,我感知此事之后,哪里还坐得住?便提前破关,下山寻他,不料他感应到我来却躲了起来,我正寻他不着时,却又收到了吕希夷的邀帖。” “吕希夷?”老和尚道:“老衲记得道兄曾经提及,说他是中土武林第一高手师逸臣的弟子,亦是小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正是他。”老道士道:“吕希夷是代师邀请,说天山之上有‘先天地生之物’出现,邀我前往参悟。邀帖语涉玄渺,按我道家经典记载,先天地生者,指的便是道,但道本浑成,无时不有、无所不在,怎么会说出现在天山呢?这句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定要以为是玄门不入流者的呓语,但出自师逸臣与吕希夷师徒,却委实令人好奇,加之一时寻不到张角,便决定且到天山一行,回来再寻这个师弟。因路过此地,便来拜访佛兄。” 若在平时,老和尚定要细细与老道士探讨那“先天地生之物”,这时牵挂着玄济之事,却只点头而已。这一僧一道都是修为臻于神而明之的顶尖人物,老和尚口中未言,老道士已有感应,便问:“大师,你这边是否也出什么事情了?” 老和尚也不隐瞒,便将徒儿的事情说了,老道士说:“不如待我入内帮一帮眼,或能助大师打破谜团。” 两人进屋,老道士只看了一眼,便脱口惊呼:“方斜月!” 方斜月此刻精气神尽丧,已成一具枯朽凡尸,但老道士和他却是旧相识,因此认出了他的面目。 老和尚心中一凛,他虽限于机缘,平生未过黄河一步,但和华夏有识之士多有书信来往,所收弟子也大部分是汉人,却也曾听一些人说起方斜月的来历与行事,这时再一次细细监察方斜月的尸体,良久,忽然跳起来指着方斜月道:“好魔头!居然连我也给你瞒过!”仰头出神良久,指着西北方,吩咐弟子们道:“用袈裟裹好这魔头的尸体,跟我来。”说着便踏向寺门。 老道士一言不,只是跟在后面。 弟子们匆匆把方斜月的尸体包好扛起来跟着老和尚走出寺门,走出二百余里,来到黄河边上的不可知山,山上有一座废寺,是老和尚来华初期的居所。弟子们遵照师父的吩咐将方斜月的尸体放在寺内,老和尚命弟子们命弟子取来柴薪,跟着以经文布满整座寺庙。 弟子忙问何故,老和尚道:“莫多说了,架起火堆,准备焚寺!”弟子们不敢违拗,将方斜月的尸体搬了上去! 老和尚指着方斜月的尸体道:“魔头!你有重生功,我有轮回道!隔世寄灵之法,非只你一家通晓。今生你累我失去了一个好弟子,便在来世还我这段缘吧!” 竟然踏步入寺,在方斜月的尸体旁坐下,看得弟子们大惊道:“师父,你这是干什么!” 老和尚道:“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绝世魔头,他诱惑了你们玄济师弟,我琢磨着,这魔头多半是想要借玄济的血脉,干什么邪魔勾当!我与玄济缘分已断,今生再难遇上。 要阻止这个老魔头,只有赶上去点拨他的转世。” 众弟子骇然道:“他死都死了,还怎么赶?” “我要以我的百年修为,赶上这魔头,与他结个再生缘法!”老和尚手结密印,微微一笑道:“寄灵之法,非尔等此时之功力所能理解。火起之后,你们便下山去。待火熄后再上山来,将寺庙灰烬撒进黄河,任其漂浮去吧。”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老道士至此才忽然道:“大师,一入轮回,又将迷性,是否能再证大道已属渺茫。值得么?”见老和尚没有回答,便不再问。 众弟子一开始以为师父在静坐,等了一会全无动静,只有几个修为较深的大弟子隐隐感到周围的灵场起了很微妙的变化,只是这种变化究竟为何却又说不清楚。 老道士一挥长袖,说:“你们师父已经走了,点火吧。” 一个大胆的弟子走上去一摸鼻息,老和尚却早已断气了,弟子们嗟叹良久,点起火来焚烧寺庙,老道士在火光之中合十持诵道:“非关怪力与乱神,拙火唤醒五玄通。不显不见复无碍,证得色身如幻梦。再入轮回历苦海,十二因缘流转空。性自清净恒不变,勿堕阿鼻地狱中。”持诵毕,也不管众弟子是否听懂,拂袖而去。 那火烧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晚上忽有异响彻于天际。众弟子或惊或叹,纷纷念经持咒。第四天烟熄火灭,众弟子上山清理灰烬、收捡骨灰时现这位被徒弟们敬若在世佛的高僧不但没有舍利子,而且骨灰成色十分奇怪。一时议论纷纷,疑云丛生,但弟子们毕竟不敢违了师父的遗嘱,终于还是将灰烬撒入黄河。 那边老道士径往天山,果然现了那“先天地生之物”,一时迷醉于彼,数年未归中原,他的师弟趁机起事,建立黄巾军,一场大乱就此而动,辉煌的汉朝转入混乱的三国! 待得老道士回归中原已经回天乏力,太平道也因张角而被天下正道视为公敌。老道士自责之余,终生未得解脱,仍留世间二十余年,综合旧学与新悟,开创了云笈派,与南方正一宗并立,是为道门北宗。 —————————————————— 雷炎听秦渭述说这二百年前的往事,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这些事情都是藏得很深的秘密啊,老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渭看了雷炎一眼,眼神十分复杂,孙宗乙咳嗽了一声,秦渭才收回了眼光,道:“那位叫玄济的青年和尚,就是我玄家的祖先。他逃离寺庙之后十分恍惚,有时候想要回去,但又被心中的魔念困扰,因此并未走得很远,后来望见寺庙起火赶了回来,但他不敢现身,只是找到了一个平素知心的师兄,暗中打听到了离开后的这些事情。至于心魔那边的事,则是后来莫知秋找上门来告诉他的。” 雷炎道:“那么这个玄济和尚,就是你们玄家的祖先了?” “是。”秦渭道:“先祖乃是河西汉人,本姓彭,乃是上古修真者彭祖的后人,夏末商初神人彭6的后裔,机缘巧合遇到了那位天竺高僧,从小拜入了佛门,念着师恩情重,就没有改回原姓,而以玄为姓,开我玄家一脉。他在恩师死后心中十分愧疚,这愧疚困扰了他一生!因自忖再也难以归认师门,便惶然远走,东入中原,却又遇到了黄巾之祸。他不断地躲避战火,期间吃尽了苦头,而且内心的魔念不断涌生,先祖练家传童功本有相当根基,既从师兄处知道了自己是心魔附体,一路上就十分抗拒,又因为那位天竺大师是因心魔而逝世,内心深处对方斜月更有了一股杀师之仇!誓绝对不会让心魔得逞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当时天下大乱,外则三国混战,内则神魔交战,玄济公的那种苦处,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先祖虽极痛苦,但他当时已经坚定了信念,只要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抗拒心魔的引诱,等到自己百年之后,骨血中的魔种自然就灰飞烟灭,不料……唉!就在这时,他遇到了……遇到了一个女子!经过多年修炼,先祖的心境本来已经十分宁定,但遇到了这个女子之后,一切竟变得一不可收拾!” 秦渭似乎想要对这个女人加上一个贬义的形容词,却终究不忍出口,雷炎便猜这个女人当是他的母系始祖,对自己的祖宗,自不忍口出恶言。 果然听秦渭说道:“各位大概也料到了,这位女子,就是我们玄家开枝散叶的女祖,玄门夏侯氏了。先祖玄济公与妻子夏侯夫人一起,却也度过了不少快乐的时光,那也真是冤孽!为了让妻子过得好一些,他甚至纵容魔念引导自己,练成了一些厉害的本事以助夏侯氏……” 钱宗盛忽道:“令祖的这个夏侯氏,可是与夏侯渊、夏侯惇有关?” 秦渭点头道:“论辈分,这两位得唤我玄济公为姑丈。” 第二十二章 被安排的因缘 秦征心头微震,雷炎更是咦了一声,因为钱宗盛提起的这两个人来头实在太大。 沈宗同道:“魏武帝曹操虽然姓曹,却是因为其父曹嵩过继给宦官曹腾,其实血脉却出自夏侯,因此曹与夏侯虽二实一。哼,看来曹魏的兴旺达,你们玄家在背后也出了力气啊。” 秦渭没有否认,叹了一声,说道:“当时曹魏方兴未艾,玄济公在幕后运筹帷幄,确实出了不少力。但他却不知不止他在出力,箕子冢也在背后暗中扶持。想玄济公当年内有贤妻孝子,外则权柄在握,那近二十年的时光里,端的是春风得意,一切顺心。直到赤壁之战前夕……” 众人听到赤壁之战心中都是一惊,那可是一场名震古今的旷世大战,但谁也不知此战竟然和玄家也有关系! 却听秦渭继续道:“当时魏武帝正准备剪灭孙刘,横扫东南,本来玄济公也分当随军,可在出征前夕,玄济公的长子诞下了一个孩儿,这个孩儿是玄家的长孙,生的根骨奇佳,玄济公见到之后十分欢喜,可也就在这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不之客,这个人……” 雷炎脱口道:“心魔传人,莫知秋!” 秦渭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仍然奇怪,但这回却自制多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一点已经被陶宗孺留意到了,却听秦渭长叹道:“不错!正是箕子冢的莫知秋!” ———————————— 那是一百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玄济与曹操商议完出征事宜,从外归来,正要去看看新出生的孙子,但到了长孙房内,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老者正抱着自己的孙子在端详,他的儿子玄朋马上冲过去问那老者是谁,一个女人从帘后走了出来将他喝住,那个女人却是玄济的妻子,而当她回头望向那老者时,眼神中却充满了景仰甚至崇拜。网 玄济眼看妻子有异,便指着那老者问道:“你是谁!” 那老者道:“咱们见过一面的,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么?”他朝玄济瞥了一眼,只一眼就唤醒了玄济沉睡了多年的记忆:河州古庙外,自己去打水而巧遇方斜月的场景跳了出来! 玄济惊骇叫道:“是你!是你!” “不错,看来你记起来了,就是我。”那老者道:“家师承蒙你照顾多年,想来你已经知道了他老人家的来历,至于我的名字你或许还不知道,老朽莫知秋。” “心魔莫知秋!”玄济父子齐声惊呼。这个时候的莫知秋已经魔名远扬,声势不在当年的方斜月之下。 夏侯氏一听喝住了儿子,令他不得胡乱说话!玄济看妻子这样的态度更是心生怀疑,莫知秋仿佛看到了他的疑虑,乃摊开了说道:“她是我多年前收下的徒弟,因我知道你曾经立誓不娶妻、不延宗,所以让她去接近你,嫁给你,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 一百八十年后的天都峰上,秦征的心神已经渐渐凝定,但听到这里心头一恶,他心想若自己是玄济,骤然听说二十年来与自己相亲相爱的妻子竟是别人“派来的”,自己的婚姻竟然是别人“安排的”,就连儿孙的诞生也都因为一场阴谋,那心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相隔一百八十年后的秦征尚有如此感觉,作为当事人的玄济更是感到天旋地转! 不过秦渭对这件事情没有多说,那毕竟是玄家先祖的感情事,子孙固然不愿意多加揣测,就算琢磨到什么想法也不会对外人道。 “那日莫知秋现玄济公的长孙根骨奇佳就将之带走,玄济公当时竟无法阻止,而先女祖夏侯夫人也跟着去了长白山。”秦渭轻轻地一笔带过,继续道:“这件事生了以后,玄济公大病了一场,赤壁之战也无法随行,那场大战的结果大家也都很清楚了,踌躇满志的魏武帝最后却铩羽而归,而这件事情,玄济公也要负一定责任的,因此他在病愈以后,武帝对他便多了几分冷落。眼看君臣有隙,夫妻离散,而玄济公的长子玄朋公也因为亲生儿子被带走对父亲产生了不满,二十年的幸福自此嘎然而断,原本一切美满,转眼间却家国都将倾颓,从欢乐中跌入悲苦境地,可比当初在战乱中长忍痛苦更加难当!玄济公无法忍受,终于约同了当时的几位玄武高手潜入长白山,攻入了箕子冢!而众受邀高手之中,为的一位便是你们宗极门的开派祖师爷吕希夷!” “什么!”钱宗盛和沈宗同失声惊呼,天都峰追杀了玄家不知几代人了,谁能想到一百多年前两家竟曾联手? 秦征也大感意外,目光一扫周围,只有陶宗孺和孙宗乙并无诧异,心想:“这两个是知道的!” “对于长白山内那一场大战的过程,我知道的并不清楚,”秦渭道:“我只听先父说那场大战中莫知秋受了重创,玄济公虽然夺回了长孙,却也落了个残废,而先女祖夏侯夫人更是出了意外,消殒于雪山之中……唉,夏侯夫人虽是奉箕子冢师命而嫁入玄家,但玄济公对她始终深情不改,如今长孙夺回而爱妻逝世,这个结局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因此箕子冢的这场大战虽然得胜,但玄济公在精神方面却大受打击,在此之后虽然又活了多年,却是日日夜夜地遭受病痛与悔恨的折磨。他于临终之前细细回思,深觉此生之惨痛,全由承受了心魔骨血而起,但这时子孙都已长成,他要想不将血脉传下去也不能了,总不能亲手杀子杀孙啊!因此便在临终之际命子孙立誓,又下了一个诅咒,喝令子孙世世代代不得上箕子冢,归宗心魔!” 秦征马上想起当年青牛谷中秦渭所叙说的那个深重的诅咒来:我玄济受心魔蛊惑,离师弃道,先甜后苦,惨堕轮回,此生长恨!后世子孙,凡承受我血脉者,不得入箕子冢一步,如有违犯,则列祖列宗将不安于九地之下,以诅子孙之行!” 听到了此处,他已相信眼前的秦渭真的是自己的父亲,想到父亲竟然未死,一股暖意流遍全身,上前抱住了秦渭,叫道:“爹爹!” 秦渭摸着秦征的额头,道:“冰儿,你终于认我了么?” 秦征泪流满面,道:“不是孩儿不认爹爹,实在是宗极门诡计多端,这段日子我被他们骗得苦了!”他说话之际又扫了陶宗孺等一眼,道:“可是按照爹爹所说,我们玄家和宗极门本该是盟友才对的,为什么后来却会变成这样?” 秦渭长喟道:“在吕希夷祖师在世时,玄家和宗极门确实是盟友,两家不但过往甚密,而且箕子冢一战之后,为了防止心魔传人再来侵扰,宗极门还长年派了子弟明里暗里地保护玄家。可是在吕希夷祖师以及玄济公相继去世以后,情况却产生了变化。那时候吕希夷祖师的弟子之中,有一长一幼成就最高,年长乃琅琊诸葛明,年幼的是河内司马显……”他说到这里看向宗极门诸弟子:“这两位,就分别是宗极门第二代、第三代掌门!” 沈宗同等熟知本门历史,自然知道诸葛明和司马显的来历。 秦征道:“爹爹提起这两个人,可是因他们对待我们玄家的态度有所不同?” “不错。”却听秦渭道:“诸葛明年岁较长,跟随吕祖师的日子也较长,执掌师门之后仍然延续吕祖师对我们玄家的态度,但司马显对此却深不以为然,他认为心魔的血脉在我玄家子孙中潜伏,纵然有玄济公的遗嘱与诅咒,也难保后世会出一两个不肖子孙投向箕子冢,因此上上之策,莫若将我玄家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雷炎啊了一声,叫道:“好狠辣!”秦征只是冷笑,却未感到意外,沈宗同嘿的一声,看着秦征道:“司马祖师爷果有先见之明!若不是六年前孙师弟办事不力,天都峰也不会有今日之祸患!” 秦征怒道:“若不是你们宗极门对我玄家赶杀得如此尽绝,我玄家岂会去投靠心宗!” 秦渭拉住了秦征,道:“二百年的恩怨,口舌间哪里争辩得清楚?且听为父将话说完。” 在这当口,唯一能拉住秦征的,怕就只有秦渭一人了,他忍下怒火与仇恨,回到了秦渭身边,道:“其实接下来的事情想必就很简单了,诸葛明年纪较大,想必早死,他死了之后司马显占了上风,就开始了对我们玄家的追杀,对不对?” “哪有那么简单!” —————————————————————— 注:1,琅琊,即琅琊郡,是汉末诸葛氏的祖籍。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东吴重臣诸葛恪、曹魏重臣诸葛诞,全都出自琅琊诸葛氏。 2,河内,即河内郡,汉末司马氏的祖籍,晋朝开国始祖司马懿的老家。 第二十四章 非父非子 今天一整天都在路上,好累。 我现近几个月我的身体差的厉害,坐高铁而已,居然也觉得难受。 —————————— 那个晚上,秦渭酒后失言,吐露了自己家族最大的秘密!酒醒之后,秦渭吓得惊慌失措,而孙宗乙则更加震惊,作为王聃衍的弟子他曾数次随师叔、师兄外出搜寻玄家的踪迹,自然也知道玄家意味着什么! 但他却万万想不到,玄家的人竟然会出现在宗极门的眼皮底下,更没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至交好友,竟然是嫡系后人。不过,他还是比秦渭更早地镇定下来! 孙宗乙对宗极门不像沈宗同那般功利,对他来说天都峰不止是一个学武之地,更是自己的家!经过一番内心交战后,朋友之情终于暂时压倒了师门之恩,他当即劝秦渭赶紧逃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孙兄让我走时,当晚在屋外听到我醉后言语的人已经带领宗极门高手杀了进来,”秦渭道:“眼看大祸临头,孙兄猛地一掌向我劈来!震得我破屋而飞,我察觉这一掌力道虽大自己却没受什么伤害,马上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在惊惶之中,孙兄从后追来——其实却是给我打掩护,两人一追一逃,直到河边,看看后面追兵已近,他运起御剑术,将我打落河中,我入水之后马上用水遁逃入长江,直潜到百里之外,守了三日三夜,才易容到附近打探,得到的消息,却是玄家满门老幼,都已经……” 这件事情,秦征从小不知听了多少遍了,但每次再提起都忍不住怒火中烧,而孙宗乙则满脸内疚,道:“是我无能,事情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但我却没有勇气出手相救。” 秦征森然道:“那天杀我玄家满门,为的,是谁!” 一句话有三停顿,每个停顿都充满杀气,连陶宗孺在这股杀气下也微露惧意,沈宗同更是牙齿打颤,秦征又喝问了一句:“是谁!” 孙宗乙别过头去不说话,钱宗盛哼了一声,道:“是我!秦征,你要杀要剐,就冲我来!” 秦征冷笑道:“你!”他心中虽然怒极,理智却未失去:“你现在虽是宗极门护法,但是三十年前,怕还轮不到你带头做主吧!哼,孙宗乙不肯开口,你又舍命回护,那不用说了,当年带头的人,肯定就是王聃衍,是也不是!” 最后这句话问出来时带着一种异样的威迫力,就像有千万把尖刀一般逼近了每个人的心房,要说“不是”,胸口就觉得气血逆涌!秦征的这句话中竟有了一种令一流高手也无法说谎的力量! 沈宗同喉咙咯咯作响,陶宗孺瞑目运功,强自抵抗,但他的弟子受伤之余抵挡不住,脱口就道:“是!” 秦征冷笑道:“我就知道!”抬脚就往造极石室冲!这时他的精气神都已经调整到巅峰状态,身心与整个天地连成了一体,心中又带着一股如汪洋大海般的恨意,每一步跨出都是风起云涌!仙掌台才多大的地方?只两步路秦征就逼到了醉仙石前,沈宗同先躲避,钱宗盛也被逼退开,陶宗孺引内天兵解体后气势上还可以勉强抗御,但一种恐惧感却在弹指间蔓延全身,脚下竟也不由自主地闪在一边! 眼看连陶宗孺都躲开了,人影一闪,孙宗乙竟在最后关头拦在了秦征面前! “走开!”自知孙宗乙对玄家有恩无仇后,秦征对他的态度已经变了,但长安一战之后他已经掌握了孙宗乙的心理创伤点,这时眼睛一瞪,念力便直刺对方的心防破绽。 孙宗乙被他眼神一扫全身便不由自主地颤,却还是坚持不退,道:“秦征!要杀就杀我吧!家师对你来说是如海深仇,对我来说却是如山重恩!我知我拦不住你,却只盼能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秦征冷笑道:“你一条性命,换得来我玄家几代人数百口性命么!”眼看孙宗乙还是坚持不退,秦征扬了扬手道:“快退下!不然我就要不客气了!” 孙宗乙在秦征的威压之下冷汗狂渗,似乎全身的精气也都随之涣散,每过片刻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但他却还是死撑着不肯退去,叫道:“我的命,是恩师救的,我的武功,是恩师教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宁可死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我恩师!秦征,你一定不肯放过我们,就先杀了我吧!” 秦征微一犹豫,但想想满门的血仇,心又硬了起来,怒道:“好,我就先劈了你!再杀王老乌龟!”手一扬就是一个掌心雷。这一雷秦征的本意只是要将孙宗乙逼走,并未用上必杀之力,孙宗乙在秦征念力的笼罩下无法防御,却又不肯退走,硬生生受了这一雷,喀喇一声被电得袍袖都焦了,整个人更觉神魂都要消散!然而他却还是不肯退去! 秦渭冲了上来,抱住了秦征的手叫道:“够了,够了!冰儿,够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秦征生出一股柔劲将秦渭弹开,大声叫道:“爹爹,就算你可以原谅宗极门的断臂残废之仇,但我却没法原谅!孙宗乙没有参与屠杀我们玄家,我可以放过他,他救过你,我也会另想办法报恩,但是要我因为他而放过王聃衍,放过整个宗极门……不行!” “冤冤相报何时了?”秦渭又冲上抱住了秦征的手臂,道:“你武功再高,能杀绝宗极门的弟子么?宗极门百年基业,岂能容你杀了他们的掌门后扬长离去?宗极门的后辈弟子能不找你报仇?若你大肆屠戮,事情继续闹大,剑宗三传还能坐视不理么?就算你现在天下无敌,可谁又能保证若干年后宗极门不会出一个天才后辈,练成绝世武艺来报复你?这样你杀我,我杀你,何时是个了局?算了,算了,冰儿,算了!当初我选择苟且偷生,就是已经不打算继续这段仇怨!若我想报仇,早就带了你上箕子冢了!还会等到现在吗?冰儿,你醒一醒吧,别让仇恨冲昏了你的脑府……” “仇恨冲昏了我的脑府?”秦征脸上的神色,被秦渭说的微一动摇,但很快眉毛一轩,大喝道:“爹爹,我看昏头的是你!就算今天我们放过了他们,可是等到王聃衍功成出关,或者如你所说,他们宗极门出了一个比我更厉害的少年,到了他们占上风的时候,你认为他会像你那么好心放过我们吗?” 秦渭全身一震,秦征指着乌石镇的方向道:“如果这场恩怨,可以通过我们玄家单方面的退让就能了,那就不会有三十年前的惨剧了!祖先多少代人的仇恨,你的妻子,我的母亲,还有你的儿女,我的兄姐,全都死在他们宗极门剑下,这笔账,不是一个孙宗乙就能抵消的!这场仇恨,也不是爹爹你能够说消弭就消弭的!” 他说话中掌心已经凝聚了一个秘电光球,光球甚小,但内中所蕴含的能量却大得叫人战栗!陶宗孺见多识广,又与正一宗交好,知道这个秘电光球乃是五雷正法中的大杀招!所凝聚的不是靠阴阳两气形成电流,而是从大自然中捕捉到的神秘雷机!这种神秘雷机十分诡异,若被击中,有可能衣服完好无缺而整个人被极度高温化为灰烬,也有可能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点伤口而全身骨骼却都已被烧化了! “你究竟是让,还是不让!” 在秦征的逼视下,就算是陶宗孺也被这股念力迫开了,但孙宗乙内心却有一股极为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只是叫道:“你要动手,就先杀我!” “既然你求仁得仁……”秦征一字字道:“那我成全你!” “孙师弟!快闪开!”钱宗盛也看出了危险,声高呼示警! 孙宗乙却摇了摇头,非但不闪开,反而向秦征撞去! 秦渭眼见孙宗乙生死一,要冲上来阻挡,只觉得环跳穴上一麻,却是已被秦征拂中,竟尔动弹不得了! “不要,冰儿,不可啊……”他撕心裂肺地叫道,秦征缓缓伸出去的手却半分也不停顿,眼看秘电光球就要落在孙宗乙的头上,秦渭气急上脑,竟然脱口叫道:“冰儿……你……你不是我儿子!你快住手!玄家的仇恨什么的,根本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秘电光球离孙宗乙已不过一寸,却被秦渭这句话给硬生生截住,秦征回头望向秦渭,满脸不解,甚至是迷茫。 孙宗乙却比谁都更加惊惶,大叫道:“玄礼泉!你胡说什么,你……你……”猛地往秘电光球撞去! 秦征手一收,一个阴磁力将孙宗乙这股冲力化到一边,他的眼睛却半刻也不离开秦渭,怒道:“爹爹!你胡说什么!” “你……你……”秦渭环跳穴被制,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要回答,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孙宗乙叫道:“玄礼泉!你不要胡说八道了!” 第二十五章 真子假子 秦渭却摇头道:“够了,够了,孙兄,你为我玄礼泉为到这个份上,够了!我就算让我玄家再一次陷入被宗极门不断追杀的命运,也不能看着你为我们无辜送命!” 他转向秦征,很艰难地说道:“冰儿……其实……其实你……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也不是玄家的子孙,更不是心魔转世……你……你只是我在内黄附近的战场中,捡到的一个劫后余生的孩子……玄家的血脉,根本就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其实你就只是一个孤儿……” 仙掌台上所有的人,听了秦渭这几句话全都惊呆了! 这个横扫宗极门、力压天都峰的秦征不是心魔? 这个只差一步就能毁灭宗极门的秦征不是心魔? 这个已经将箕子冢秘法练到接近巅峰境界的秦征不是心魔? “开什么玩笑!”钱宗盛忍不住小声地说。 秦征更是呆了好一会,忽然间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却不再狂傲,反而带着某种荒谬感:“我是你捡来的?我不是玄家的后人?我不是心魔转世?我只是个野种?孤儿?”他停了一停,猛地厉喝道:“爹爹你胡说八道什么!就算你要救你的朋友,也不该编织这种弥天大谎!” 秦渭想要反驳,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忍。孙宗乙坐倒在地,忽然也哈哈笑道:“玄兄啊,你儿子说的对……你……你太荒谬了!这样荒唐的话也说得出口!就算你是为了救我,也不该如此信口开河!” 陶宗孺在旁边目光闪烁,忽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宗同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陶宗孺冷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玄礼泉,孙师弟,你们的整个计划,我全都明白了。” 孙宗乙全身一震,秦征转过脸来,冷冷道:“你明白什么!” “秦征,以你的智慧,难道到现在还想不通么?”陶宗孺道:“玄礼泉刚才没有说谎,你应该不是他的儿子。” 秦征冷笑! 他冷笑,是因为他在拒绝——拒绝相信! 陶宗孺却不受他冷笑的影响,继续道:“秦征,你实在是天纵奇才!短短六七年间就能练成这样的绝世神通,不过你会有今日这样的成就,事先怕是谁也想不到——包括玄礼泉!所以当年他带着你流亡关中,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带着你去投靠青羊子——若凭着云笈派就能庇护你们玄家,玄礼泉的祖父也不必甘冒奇险隐身于乌石镇了!当年玄礼泉和孙师弟的计划,应该不止如此!他带着你去投靠青羊子,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如果我猜的不错,玄礼泉是将他自己还有你,当成了惑军!” 秦征的眼神,微微地在动摇了,孙宗乙在一旁更是颤抖得如落水狗般瑟缩!他想极力忍住,却根本无法控制!秦渭的眼神,也露出了悔意。 “说下去!”秦征道,不知不觉间,他的呼吸竟也变得有些喘,不是因为身体疲倦,而是因为内心正酝酿着极大的动荡! “玄礼泉是懂兵法的,你从小跟着他,想必也知道惑军是什么意思。”陶宗孺说。 秦征当然晓得惑军是什么意思,那是精通兵法的主帅用来引诱敌军进入陷阱的一支偏师,通俗来讲,那将是一支炮灰部队,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力部队创造胜利的条件!而为了达到目的,这支惑军一般来说都得面临阵亡覆灭的命运! 而且惑军部队一般来说还有另外一个特点,就是整支部队知道战略目的的只有领兵的将军,在执行的过程中所有士兵都会被蒙在鼓里——有时候甚至连领兵的将军都会被蒙在鼓里! 陶宗孺继续说:“当年玄礼泉带着你四处逃跑,而孙师弟则带人四处追赶,那一场场的追击战,根本就是在做戏!做给我们看的戏,做给天下人看的戏!孙师弟追得紧急,玄礼泉逃得狼狈,却都只不过是为了让这场戏更加逼真罢了!为的,是让天都峰、让天下人都相信你们父子两个,就是玄家最后的血脉了!” 秦征的眼神开始软了下来,他的杀气开始流散,因为他内心开始动摇了! 陶宗孺的推断,竟是合情合理! 宗极门的种种诡计没能打倒他,但是事实的真相,却比任何诡计更伤人! 忽然之间,秦征几乎不想陶宗孺再说下去了,因为那将可能是一个自己无法承受的真相! 陶宗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神色却仍然如古井不波,语气也依旧平静:“不过这场戏不管过程如何逼真、如何曲折,最后的结果却是注定的,那就是惑军得去死!后来你之所以没有死,只是因为出了玄礼泉也没料到的意外!那就是凰剑湛若离的出现!秦征,当时你年纪还小,所以看不出其中的破绽,但你现在细细回想一下,难道会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么?” 秦征忽然打了个寒颤! 因为他在陶宗孺的诱引下,果然想到了许多“可疑”之处! 在那辗转万里的逃亡中,秦渭跟自己说的最多的,不是如何报仇,而是希望秦征能够快高长大,能够寻着一方乐土,能够娶上一房媳妇,能够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每逢说起这种话题的时候,秦渭的眼神也会变得有些怪异,这种怪异秦征当时没意识到是什么,但他是心学练到极深境界的人,对各种眼神代表什么样的信息当世罕有人知道的比他更清楚!现在回想,秦渭的那种眼神,根本不是仇恨,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份愧疚! 一个背负百年家仇的父亲,如果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会是那样一种愧疚呢? 秦征忽然间又想起了青牛谷中,当他们被宗极门逼到绝境,朱融建议秦征父子上长白山箕子冢时,秦渭对朱融说的那句话来:“我们不可以上长白山的,若是见到了严三畏,冰儿必有不测之祸!” 不测之祸……不测之祸!严三畏见到心魔传人的时候,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啊,为什么秦征见到严三畏却会有不测之祸?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个心魔传人根本就是假的,所以秦渭担心被严三畏看破么? 秦征的眼神,进一步动摇了! 他的心,也变得前所未有地混乱! 难道自己,真的不是秦渭的儿子?难道自己,真的不是玄家的子孙?难道自己,真的不是心魔转世?难道自己,其实就是一个秦渭随手捡来的孤儿,一个从一开始就被拿来做牺牲的野种? 难道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拼命,自己的报仇大计,根本就只是一个笑话? 这些年来秦征过得虽然痛苦,却仍然披荆斩棘一路走来,因为内心深处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撑他,每次遇到危险时他都鼓励自己:“大仇还没报呢!孙宗乙还没杀呢!宗极门还没毁呢!秦征,你不能死!” 每次遇到遇到挫折他又总是对自己说:“你是心魔转世,你是末世魔头,没那么容易死的!” 仇恨,本是一件痛苦的事,心魔血脉本是一件恶事,但不知不觉间这些却都变成了秦征闯关克难的精神支柱! 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根精神支柱根本就不存在! 这就像现一锅正要沸腾的水下面竟然没有柴薪! 天下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 但是看看秦渭,看看自己的这个“父亲”,再看看孙宗乙,联想起自己的种种经历,这种荒谬又似乎正在变成事实! 幸亏有多年的修持,让秦征保持住最后的理智,他望着秦渭,缓缓道:“爹爹……”他不是问话,却是近乎乞求地说:“你告诉我,还有,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秦征的手指指着所有人:“你告诉他们,姓陶的是在胡说八道!你告诉他们,我秦征——不!我,玄冰,是你的亲生儿子!是玄家的子孙!是心魔……不!是心圣方斜月的转世!” 秦征并未用上迫人无法说谎的念力,秦渭本来可以很轻易地就说出一个是字,但在这一刻,面对着秦征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闭上了眼睛,流下泪来! 看到这种反应,秦征身子一晃,几乎跌倒! 当初面对宗极门布下的大阵时,面对神剑无敌的6宗念时,他也没有畏缩,敌人越强就反而越激了他的战意! 但这一刻秦征却摇摇欲坠! 第二十七章 废 秦征刚才所用,正是从五重寺十六尊罗汉上领悟到的“外缚破困印”,这一喝之后,自己瞬间恢复了些许行动力,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至少救出炎弟弟!”囟门灵动,在王聃衍剑诀再次推进之前忽然消失,出现在了雷炎身边! 王聃衍呀了一声道:“心印瞬息!”却见秦征已经扣住了雷炎的另一处脉门,几乎在同时雷机动! 陶宗孺头痛未已,猛地见秦征出现大吃一惊,同时觉得一股强烈的电劲从雷炎的脉门中传了过来,一震之下全身俱麻,秦征拉着雷炎疾退到了悬崖边,这几下子兔起鹘落,钱宗盛还勉强看得明白,秦渭就完全只见几个人影在晃动了。 秦征但觉体内精气神不断消散枯萎,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再抬头寻秦渭,王聃衍身形一晃已经逼到了眼前! 那种空间扭曲感又在眼前出现,同时秦征感到体内元气逆转、元精消散的度越来越快,就连元神也开始模糊,知道没能救秦渭了,吸一口气,对雷炎道:“逃!”将雷炎往另外一个方向一推,同时自己纵身就往仙掌台上跳下,跌入茫茫云海之中! 他在精气神皆乱的情况下无法御风,整个人在那一跃的惯性中急跌落!王聃衍知秦征只要还剩两分气力,这万丈悬崖就未必摔得死他!手一挥两道剑芒出,一道射向秦征,一道射向雷炎! 就在这时云海下面忽然传来一声箫音,音波振荡中将那两道剑芒都扭偏了! 王聃衍微怒道:“广陵派哪个后生小子,坏我大事!” 陶宗孺道:“应该不是张伯宁,当是管仲平无疑!” 王聃衍道:“秦征已经被我废了!另外那个小子却要给我搜他出来!” 陶宗孺沈宗同钱宗盛齐声应道:“敬领师尊法旨!” 云海之下,秦征现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使不出一点力气,用尽全力也没法阻止精气流散。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就在迷迷茫茫当中,却有一股香气飘来将自己裹住,跟着就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之中,知觉似乎在缓慢地恢复。但那感觉却像自己如浮木浸在大海之中,随风浪漂浮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来。 “不要乱动!”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勉力地睁开眼睛后,现果然是臧隽。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却是唐英玄。 “臧先生,是你救了我?” 秦征眼睛扫了一下四周,现这是一间狭小的屋子,屋内四处摆满了杂物,似是一个农家,自己躺在一张破板床上,盖着一领微有霉味的被子。 臧隽没有回答秦征的话,手按在秦征的气海上不断输入真气,却如企图以人力使冲垮了堤防的黄河水倒涌,哪里拦得住,随着终于最后一丝真气也宣泄殆尽,秦征登时觉得自己四肢百骸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再也感觉不到半分力量! 那不是一种气力耗尽的空虚感,而是连身体内部赖以造力生力的先天元精、先天元气也全没了! 他心头一震,想到了什么,黯然道:“臧先生……我……好像变成废人了。 ” 臧隽想安慰什么,却说不出口,秦征道:“风消云散……那究竟是什么招数!” “这是宗极门的禁制之学,和素灵派攻击气机的‘润下剂’,以及地兽门攻击精元的‘噬元**’不同,这一招攻击的是人的元神,中招者元神逆乱,推动元气元精逆正轨运行,不到体内真元彻底消散不会停止。”臧隽叹道:“这是三十年前风宗所创绝招,听说在王聃衍争夺宗极门掌门之役,风宗以此招废了十余个反对王聃衍的聃字辈大高手,甚至连一个祖字辈长老也栽在他手里,此事在门内掀起轩然大波,王聃衍当上掌门后为平息众怒,下令封禁此招,哼,风宗失踪之后,我本道这一招已成绝响,却万万没想到王聃衍会不顾脸面,去学自己徒弟所创的禁学!” 秦征听说这一招风消云散竟然是天都四极之风宗所创,一颗心更是不住地往下沉! 臧隽察言观色,似乎看透了他的担忧,忙说道:“你也不要绝望,天无绝人之路,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秦征惨然道:“转机?” 臧隽道:“听说宗极门内部,有对付此道的秘法。” 秦征黯然说道:“既是秘法,岂会轻易外传?再说我虽不是心魔转世,但王聃衍却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更不可能透露本门秘法给我。” 臧隽和唐英玄都讶然起来,臧隽问道:“你说什么?你不是心……心圣转世?仙掌台上究竟生了什么?” 秦征实在没心情回答,问道:“臧先生,我炎弟弟呢?他还好吧?” 臧隽道:“当日你再次杀上天都峰时,附近其实潜伏了不少高手暗中观战,我也是其中之一,其他人中我能察觉其踪迹的,一个是广陵派管仲平,一个是地兽门尔何辜。你上仙掌台后,那百丈云梯有着重重禁法,我们便无法窥探上面的奥秘,只是能遥感巅峰上风起云涌,便猜测你占了上风,不意不久之后你和雷炎忽然从悬崖跌下,跟着有两道极厉害的剑芒追袭,管仲平见你们似无还手之力,忙以音波功震偏了剑芒……” 秦征听到这里有些奇怪,管仲平在桃源时就已是当世宗师级高手,入秦后受到重大挫折,心境于沉潜之中可能已经突破了往昔的极限,如今其乐道已达何等境界谁也说不准,他能震偏王聃衍的剑芒秦征并不意外,让秦征奇怪的是管仲平为什么要救自己。 臧隽口中未停:“我在管美人出音波功的同时暗中出手将你救下,但雷炎却被尔何辜劫走了。” “什么!”秦征一惊,背脊一耸就要起身,没等坐直便整个背脊跌撞到硬邦邦的床板上! 唐英玄忙按住他说:“秦兄别急。” 臧隽也道:“你如今的情况必须修养数日,才能恢复普通人的气力。雷炎虽被尔何辜带走,但他是桃源的人,又是上九先生的徒孙,尔何辜再怎么凶狠,要动雷炎之前也得掂量掂量。” 秦征叫道:“臧先生你不知道,炎弟弟他……他……” “他怎么了?” 秦征心想那个大秘密既已被宗极门知晓,再告诉臧隽也就无所谓,便将秦渭以自己为螟蛉而暗藏亲生儿子于桃源一事简略说了,秦征在知道这个秘密以后心性大变,若换了别的场合肯定说不出口,这时担心雷炎的安危才强撑着将仙掌台上的事情吐露给臧隽知道。 臧隽听后先是惊骇,跟着脸上又露出佩服来,道:“怪不得这几日宗极门追索雷炎似乎比追索你还急,原来有这个缘故。秦渭兄和孙宗乙兄这一招异想天开,可比任何玄武神通都要厉害得多。计策本身几无破绽可寻,只可惜秦渭兄个性终究不够狠,否则的话,或许宗极门与玄家的这场恩怨就真能这般了结了。” 秦征道:“臧先生,如今我已经成了废人,看在你我相交一场,我求你设法救救我炎弟弟。” 臧隽道:“尔何辜狡若蛇鼠,最善藏匿,我眼下不知道他在哪里,要找他也极不容易。再说据我收到的消息,不久之后会有一位绝顶人物驾临江东,雷炎的事情,应该轮不到我来管。” “绝顶人物?谁啊?” 臧隽道:“当日你在百丈云梯上消失后不久,似乎你的朋友杨钩就出了什么讯息,不久后便听西南那边有了动静,桃源方面似乎已经派人来了,最近前锋已经抵达附近,而且还上了天都峰交涉了。可惜他们来迟了一步,若能早到几日,兴许就能当你的后援了。” “桃源?”秦征微微一喜,道:“桃源的人上了天都峰?” “对。”臧隽道:“当代玄武人士,有三个人最惹不得,一个是诡秘莫测的严三畏,一个性情激烈的湛若离,但最让人畏惧的,却还是素灵派的毒龙子先生,我自忖就算遇到三传五老也有全身而退的能耐,但若遇到毒龙子,那就不敢自夸了。他老人家虽不入五老之列,却是能够反掌间将方圆百里变成彻底死域的人,王聃衍再怎么跋扈,估计也不敢惹他的。” 秦征也听过一些毒龙子的传说,知臧隽所言不虚,他本来十分焦虑,这时听说毒龙子驾到,一口气松了下来,竟尔晕晕睡去。 第二十八章 少年渊明 这个月起点用了新系统,我用的不习惯,有两章给划到第二卷去了。 我想改过来,但摆弄了好久都没现在能怎么弄,正设法调试中。 见有“缺章”的书友,请到第二卷找一下。抱歉。 ———————————————————— 不知睡了多久,再度醒来环顾四周,自己却已不在那间小屋之内,头顶蜘蛛结网,身旁一尊泥菩萨,似是一间破庙,臧隽和唐英玄却都不见了。 忽然听外头臧隽哈哈笑道:“钱兄说笑了,那秦征与我非亲非故,我匿藏他做什么?”听声音似乎在数里之外。 便听钱宗盛冷笑道:“臧兄若是心里没鬼,与我对面何必运气送出?你是在给谁通风报信吧?” 臧隽打了个哈哈,忽听有人叫道:“那里有人!” 跟着就没了声音,过了一会便听臧隽的声音如线传来:“秦公子,英玄已将敌人引走,你不要乱动,我已用‘鬼打墙香’将小庙包围起来,此庙周围已成一个幻象迷宫,三日之内谁也走不进来。但我也被人盯住,不能进来了。明日会有人来给你送饭,你且休息,我会设法接你出来。” 跟着便没声响了。 秦征勉力活动了一下手脚,身子似乎已能动弹,但体内气息浑浊不堪,移动身子也倍感沉重,就像双腿都注了铅、双手都注了水一般,一运内息,却是运无可运——他若是觉得经脉空荡荡的也就罢了,力气没了可以再生,内息没了可以再造,但是此刻却觉得赖以生造内息的先天元精、赖以推动内循环的先天真气全没了, 他一时间手足冰冷,牙齿颤,整个人有如掉进了冰窟之中:“难道我……真的完全成为一个废人了?” 凡精研道门神通者必通医理,秦征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受再重的伤、中再深的毒,只要不当场死掉,事后也能巧借天地之气设法恢复,但元精元气被毁,如同树木没了根系、房屋没了基石——那就是无可救药! 砰的一下他跌躺在地,不是没了力气,而是整个人忽然失去了希望。 如此半昏迷状态持续了一日一夜,才听庙门呀的一声,一个身穿补丁布衣的少年走了进来,秦征低喝道:“是谁!” 少年道:“我叫渊明,是外公让我来送饭的。” “外公?” 少年渊明道:“我外公是孟阳新,名嘉,字万年。” 秦征对这个名字完全陌生,因想起臧隽的话来,问道:“臧隽先生和你如何称呼?” 少年渊明道:“臧伯伯是我外公的朋友。” 秦征听言语对路,这才松了一口气。少年渊明道:“这位大哥哥,你病了么?”扶起了秦征,喂他吃饭,秦征食难下咽,少年渊明道:“男儿猛志存四海!大哥哥你年纪也不大,就算一时病了,只要意志坚强熬过去,将来总有飞鹰重振翅之时。” 秦征心想你如何知道我的苦处,但听少年渊明言语文雅,道:“你是士族子弟?” 少年渊明不无骄傲地道:“我陶家如今不算上品士族,不过鄱阳陶侃,是我的曾祖父。” 秦征咦了一声,陶侃乃一代名将,官至大司马,都督八州军事,乃是东晋的开国元勋,端的是威名赫赫,秦征如何不知?却又对陶渊明一身寒酸的衣着有些奇怪。 陶渊明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着眼处,微微一笑说:“我陶家虽然也曾显赫,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先父虽也曾牧守一方,但我九岁上他就逝世了,如今我和母亲、妹妹,依着外公度日。我外公性情廉介,因此日子过的淡泊。不过男儿贵有志,少年时吃一点苦处也没什么!将来长大了,我相信我必能重振曾祖家声!” 秦征心道:“原来他也是个孤儿,不过比我好,至少还有母亲、妹妹,我原来以为自己有过父亲的,谁知道这个父亲也是假的。” 他满心都灰了,陶渊明不断劝他振作,秦征不想让一个孩子为自己担心,勉强将他带来的一篮食物吃了小半,陶渊明这才放心离去。 他走了之后,秦征搬动双脚,摆了个“五心朝天”姿势,想用道门九诀牵引天地之气自疗,以前心一动念便觉与天地万物相融,这时却哪里感应得到周围的半丝气机?就如自己是一块废柴,一团烂泥,已为天地所弃,到了这地步,真个是万念俱灰了。 一阵无可排解的烦恶笼罩了整个胸腔,秦征但觉得肠胃犹如翻转了一半,哇一声将刚刚吃下去的饭食全呕了出来,人又晕厥了过去。 迷迷糊糊了又不知多久,才在一阵宁神香气中醒来,睁开眼睛见到了皱着眉头的臧隽,秦征要说话,臧隽道:“秦兄弟,别太劳神,我已经联系上了桃源,不久就会有人赶来。你的伤势我虽然治不好,不过毒龙子先生学究天人,或许他会有办法。” 秦征摇了摇头,道:“臧先生,我是根基坍塌,彻底废了,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办法啦。” 臧隽亦知他所言不虚,虽然他曾听说宗极门内部有治疗“风消云散”的秘诀,但也没听说那些被风宗打得精消气散的前辈宗师后来恢复了武功,可见此事或许只是讹传,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秦征,只是叹息道:“如今江南形势逆转,之前那些跟你进犯天都峰的三教九流之徒都已经倒戈,帮着宗极门到处搜寻你和雷炎二人。我此来是到这里重布香幻迷阵,马上又得离开,否则会被人现。”说到这里脸现愧色,道:“湛若离当年曾嘲讽我温吞乏勇,她没骂错,我毕竟勇气不足,不敢挺身而出,光明正大地保护朋友对抗宗极门。” 秦征凄然一笑,道:“臧先生,得你折节下交,已经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了。在宗极门气焰熏天之下,能够像你这般帮救朋友的,天底下没几个了。你不用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臧隽本来要走,见他如此自暴自弃又犹豫起来,秦征忽想起了什么,叫住他道:“臧先生留步,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有两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臧隽听他的言语似是在交代后事般,暗觉不祥,却还是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水火不辞。” 秦征道:“这于臧先生,也不是什么难事。第一件是囟门珠……” 臧隽接口道:“囟门珠我已经取得,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只是见你伤势沉重这才继续代为保管,等伤势好了,我便交还给你。” 秦征摇头道:“不用给我了。我现在已成废人,这囟门珠交到我手上我也保它不住,此事还得劳烦臧先生,将此珠交还三畏先生,若是寻不到三畏先生,就请臧先生为箕子冢代觅一个传人吧。” “为心宗代寻传人的重任,我可不敢当。”臧隽道:“但我一定设法找到三畏,将囟门珠交还他。” 秦征点了点头,道:“第二件……先生应该认得叶儿家吧?”臧隽颔称是,秦征道:“那就请先生代我传一句话,让她不必再等我了,我……你就跟她说我已经死了!” 臧隽听得有些怔了,忽然门外一个少女怒道:“你……你……你胡说什么!” 秦征一个愕然,转过头去,却见小庙门口站着两个少女,一个相貌温婉柔美,脸上都是忧虑之色,竟是桃源月季儿,另外一个长着满脸的麻子,脸上怒痛交加,但秦征一见就认出是6叶儿! “你……你怎么来了!”秦征以手掩面,全身抖,叫道:“走开,走开!我不想你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6叶儿冲上来抓开他的双手,啪啪啪打了他几个耳光,怒道:“你怎么变得这样没出息了!小小受了一点挫折,就这样一蹶不振了?” 秦征别过脸去,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认得你!你快走!快走!” 6叶儿又抬起手来要打,月季儿抓住了她的手叫道:“叶儿姐姐,别打秦征哥哥了,他心里一定很痛苦。” 6叶儿伸手一探秦征的经脉,她深谙武道,如今已是宗极门有数的大高手,如何不知道“风消云散”?只是一探,两行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忽然一个声音从诸人心中冒了出来,竟是念力呼唤!6叶儿一惊,对臧隽道:“臧叔叔,我姨娘追上来了!能否劳烦你帮忙引开她?” 秦征忽然放声大叫:“快来!快来,6叶儿……不,6晋漪在这里啊!快来带她走!” 6叶儿冷笑道:“你想引得我姨娘来,就此甩掉我么?没那么容易!”伸手一指弹在秦征额头上,秦征只觉得头颅嗡的一响,就此晕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难愈 秦征再度醒来,现自己所处上下颠簸,似乎正在一艘船上,眼睛还未睁开,便听到月季儿在跟6叶儿说话:“姐姐,秦征哥哥的伤真的治不好了么?唉,那个什么风宗啊,怎么创出这样害人的武功来!” 却听6叶儿说道:“我听我爹爹说,风师伯当初创制出这一门武功,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修炼,只不过到后来……唉!” 秦征虽然万念俱灰,听了这话仍不禁好奇:“修炼……修炼……‘风消云散’竟然是为了修炼?”可是从6叶儿的语气揣摩,显然也没有办法治好自己。 他将眼睛睁开一线,见自己是躺在一个小小船舱之中,从环境判断这里应该是一艘渔船,6叶儿和月季儿都穿着渔女的粗布衣服分别蹲在自己脚的两边——因为船舱太过狭小,自己躺下后又占了大部分,所以两个少女连坐得舒服些也不能够。 秦征第一次遇到月季儿她就是一身渔女打扮,但6叶儿却是锦衣玉食惯了,就算当日深处困厄之中对吃的穿的也十分挑剔讲究,要她穿眼下这等制作粗劣甚至还有一股鱼腥味道的衣裳,那可真是难为她了。秦征心中不舍得她如此受苦,张口要叫,但嘴唇没开忽然又闭上了,眼皮也跟着阖上,只当没醒过来。 若他这时大仇未报,就算身处如此困境也必要设法振作,如今现自己本非玄家子弟,什么报仇雪恨、心魔觉醒云云根本和自己无关,一时间便失去了忍痛重振的动力,只想着:“她们两个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名门高徒,前程都如锦绣一般,我一个废人,活着也不过拖累她们罢了,待会寻个机会,自己了结了吧。” 小舟不知行了多久,舱外传来唐英玄的声音道:“姑丈,前方好像有人在搜检过往船只。” 臧隽恩了一声说:“是彭泽帮。” 秦征心道:“原来他们也在。”想到唐英玄和自己不过一面之缘,竟然一路帮着自己不离不弃,心中不禁感动。 又听唐英玄道:“可彭泽帮不是归附秦大哥了么?” 臧隽冷笑道:“事态炎凉,人心多变,秦征得势的时候自然威风八面,现在一听说他战败受了重伤,那几千乌合之众早就散了!当初彭泽帮是第一个来拜见秦征的是他们,秦征战败后第一个反戈的也是他们!” 秦征听了心中又是一阵灰冷,舱外唐英玄也冷笑了一声,道:“小小的彭泽帮罢了,咱们就这样冲过去,看谁敢拦我们!” 臧隽道:“彭泽帮确实拦不住我们,但他们只是负责出面搜船,背后却肯定埋伏着宗极门的高手。” “宗极门的高手又怎么样?除了王聃衍又有谁是姑丈你的对手?” 臧隽却沉默了,没有接口,6叶儿冰心如镜,知道臧隽不愿意和宗极门生正面冲突——自秦征出事以来他虽然多方回护,但每一次都只是从旁暗中掩护,从来都没正式承认自己和秦征有什么关系,忙接口道:“宗极门下虽然无法与臧叔叔相提并论,但他们人多势众,我的功力只恢复了三四成,咱们若空身硬闯倒也不怕,但要照顾秦征的话,只怕会出意外。” 唐英玄也觉有理,有些泄气地一叹,臧隽当机立断,道:“回航!顺流往东!” 月季儿急了,道:“可是龙师伯他们在上游啊!我们得赶去和他们会合,现在能救秦征哥哥的,就只有龙师伯了。” 臧隽道:“我们过不去,却可以请龙老前辈过来。英玄,我护着秦征东下,你带上月姑娘的信物,这就往上游去给桃源诸贤报信,让他们到京口你表姐夫刘裕家里找人。” 唐英玄应了一声便去了。 小船却掉了个头,秦征这才知道自己是处于长江之上,臧隽为了隐藏行迹不敢动用神通,船逆流而走时十分吃力,顺流而下却就快多了,半日功夫便走出了老远,入夜后也不抛锚,继续借水流行驶。 月季儿在船头煮了稀肉糜[肉糜,即肉粥,肉糜是古语,西晋白痴皇帝晋惠帝听说外头兵荒马乱,百姓都没饭吃快饿死了,竟问朝臣百姓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糜?这就是“何不食肉糜”的著名典故。],端了进来服侍秦征吃,秦征将口闭紧了不肯开启,月季儿急了,叫道:“叶儿姐姐,不好了!秦征哥哥他嘴唇紧闭,喂不了啊,昨日喂他喝肉糜还没事的,这回怎么这样了?他……他是不是病情恶化了?” 6叶儿冷哼了一声道:“他的情况早稳定下来了。你撬不开他的嘴,是因为他已经醒了。” 月季儿啊了一声,秦征被6叶儿揭破,也就不好再装,睁开眼睛来,小舱中没有点灯,四处黑乎乎的,秦征本来有夜能视物的本事,但这时体内真气被风消云散化尽,五感感应力都骤减,视力也比寻常人还要弱些,虽是面对面竟然也看不清月季儿的面目! 他心中一阵悲凉,道:“季儿妹妹,你不要管我了,我好不了的了。” 6叶儿愠道:“什么好不了!毒龙子还没到,你凭什么就自己断定自己好不了!” 秦征和她原本是吵架惯了的,这时心灰意懒之下竟然连与6叶儿顶嘴的火气都没有了,只是道:“药医不死病,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我已经废了,别说毒龙子,现在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当年风宗用风消云散废了不少人吧?有几个恢复了?素灵派治好过一个没有?” 6叶儿被他问得无语,娇蛮作,打着他的大腿怒道:“不要乱说话,不要乱说话!季儿,撬开他的嘴,把肉糜给他灌下去!”说到“下去”两个字,喉音中却已带着一点哭腔。 月季儿又将羹匙靠近,柔声道:“秦征哥哥,吃一点吧,不要让叶儿姐姐担心了。五日前我与她在江边相遇,她一听说你出事,急得如火烧身,好不容易设法从她那位长辈身边逃开找到了你,这两日为了帮你稳定伤情又费尽了心神,才几天时间人都瘦了一圈了,你不要让她难过了。” 6叶儿哽咽道:“谁为他难过了?谁为他难过了!” 秦征从来没见6叶儿如此失态,心中一阵不忍,要想张口喝肉糜,一转念却又将心肠一硬,道:“是,我也不需要她为我难过费神,我和她非亲非故,也轮不到她来替我难过费神!” 6叶儿一听这话气得浑身抖,指着秦征道:“你……你……”连声音也在颤抖! 忽听一声女子声音直透大脑:“不错,他和你非亲非故,你何必替他难过费神?” 舱内6叶儿惊得失声低呼,秦征也是心头一凛:“是严三秋这个老巫婆!她怎么来了?” 6叶儿急道:“臧叔叔,你快帮我拦姨娘一拦,我带秦征走!” 秦征心中一奇:“姨娘?严老巫婆是丑八怪的姨娘?是她的母姨么?”他忽然又想起严三秋虽然自称姓严,但臧隽他们背后却都叫她“6夫人”。 却听严三秋道:“臧隽!这是我6家的家务,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声音已经近在舱外,似乎已经登船。 臧隽轻轻一笑,道:“6夫人,小辈的事情,咱们就别管太多了吧。” 严三秋哼了一声道:“你说的倒轻巧!我女儿是冰清玉洁的身子,岂能在黑暗之中与男子共处?若是你家爱亲未字人[在古代,名和字是分开的,女孩子的名字一般由父亲取,等到出嫁的时候,丈夫会给她取一个字,以表示已经出嫁,字人就是女儿许配给了人家,相反,“待字闺中”则指已到了出嫁年龄却还没有出嫁。]时,你肯让她与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么?你别忘了,最近你连着可欠了我不少的人情!” 秦征听了心中骇然:“女儿?女儿?她是丑八怪的娘亲?”忽然6叶儿在桃源中失神说出的那段话在脑中一闪而过:“不对!丑八怪的娘亲早就逝世了……姨娘……是了,她多半是丑八怪的继母!”又想:“怪不得她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却总是落落寡欢的样子。有严老巫婆这样的继母,她在家里的日子多半也不好过!” 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几乎就要抓住6叶儿的手逃离严三秋的笼罩。然而手指一动重如注铅,心中又蒙上了一层灰色:“我若是玄功还在,兴许还能带丑八怪远走高飞,但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再和她一起也只是拖累了她。罢了罢了,还是让丑八怪回家去吧!就算有严三秋这个继母,但过个一两年等她出了阁,老巫婆就管不了她了。” 可想到“出阁”二字,心脏却猛地刺痛起来,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般。 舱外臧隽听了严三秋的话以后低低嗯了一声,竟然便不再说话。 舱门呀的一声,严三秋闪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盏绿幽幽的油灯,耀亮了船舱,秦征在灯光下向6叶儿看去,果然见她比之前瘦了一圈,心头一痛。 严三秋却看都不看秦征一眼,只是盯着6叶儿冷笑道:“晋漪,你还记得在黄山时答应过姨娘什么吗?虽然你是女儿家,但女儿家就可以说话不算数了么?” 6叶儿低下了头道:“姨娘,我没想过说话不算数,可是他……他出事了啊!姨娘,我再求你,等他身子好了,我一定就跟你回去!” 严三秋哈哈一笑道:“他中的是风消云散!除非他在中招之前体内就用泰来真气凝结成源动种子,否则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他!当年中了风消云散的那些人,可没少请素灵派的高手诊治过,可有哪个后来恢复了?这些难道你爹爹没跟你说过?” ———————— 注: 1,肉糜,即肉粥,肉糜是古语,西晋白痴皇帝晋惠帝听说外头兵荒马乱,百姓都没饭吃快饿死了,竟问朝臣百姓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糜?这就是“何不食肉糜”的著名典故。 2,在古代,名和字是分开的,女孩子的名字一般由父亲取,等到出嫁的时候,丈夫会给她取一个字,以表示已经出嫁,字人就是女儿许配给了人家,相反,“待字闺中”则指已到了出嫁年龄却还没有出嫁。 第三十章 竹门 6叶儿原本就知道秦征伤势难愈,这时听了严三秋的话以后眼神又黯淡了几分,但她也真是坚强,还是抬起头来,道:“毒龙子先生学究天人,当年没有办法,未必现在也没有办法!” 严三秋冷笑起来,道:“你是不到黄河,不肯死心!但我却不能任你胡闹!跟我回去!”见6叶儿动也不动,严三秋指着秦征道:“你竟为了这等野小子忤逆我!好,我先杀了他,让你死了这条心!”说着就胼指向秦征戳去去。 月季儿大吃一惊,整个身子覆在秦征身上,6叶儿右手拇指扣住中指成环,一个兰花指刺向严三秋的手腕,严三秋这一指不敢用老马上缩回,怒道:“你敢跟我动手!” 魏晋时期,士大夫一方面极尽放荡,而另一方面门阀中人礼法又极严,严三秋与6叶儿既有母女的名分,她不听严三秋话已属忤逆,至于直接与继母动手,那更是门阀千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更可怕地是严三秋最后一个“手”字变得极其尖锐,月季儿只感太阳穴一阵阵痛,这一句话竟是借音攻心,心中骇然:“我功力尚在也这样难受,秦征哥哥功力全失,那可如何受得了?” 不想6叶儿一察觉严三秋念力微动,已截住道:“姨娘言重了。” 那个“姨”字温柔得不得了,月季儿便觉一阵清凉从囟门泻下,一瞬间灌入耳鼓,舒服极了,显然6叶儿在严三秋“借音攻心”尚未奏效之前就已经将之化解。月季儿心道:“看来叶儿姐姐应该抵挡得住,但秦征哥哥身体虚弱,怕连她们争斗的余波也经受不起!”布开了“无声寂境”——这是广陵派的独门,能够在一定范围之内隔绝一切声音。 严三秋双眼一睁,瞳孔中便投射出一道奇异的七色光彩来,在舱内游窜不定,月季儿吓了一跳,知道心宗擅以色幻迷人,赶紧闭上了眼睛,但严三秋眼睛中这光芒睁开眼睛看就像七色彩虹,闭上眼睛却又觉得有一片能够穿透眼皮的白光! 但那白光尚未侵入月季儿的大脑,6叶儿忽而也将眼皮一垂,一股念力笼罩了整个船舱,船舱之内本来还点着一盏油灯,可6叶儿眼皮一垂舱内所有人的视觉都受到了影响,全部觉得眼前一黑,陷入到一种乌墨般的黑暗中去,似乎整个空间的光线都被6叶儿所主宰,那游窜不定的七色光芒自然也就被这笼罩一切的黑暗消解于无形了。 严三秋连变五种秘法,施展出声幻、色幻、味幻、嗅幻、触幻,招招都要取秦征性命,却总是被6叶儿化解于无形,这艘小船宽不足五尺,两大高手在舱内互拼了五个回合虽然无声无息,但臧隽在舱外却感到比长江掀起惊涛骇浪还更加凶险! 严三秋连进五招,招招都被6叶儿化解,终于忍不住怒道:“晋漪,你竟敢跟我斗念力,也不想想你的这些本事是谁教的!” 6叶儿身子微微一退说:“叶儿心宗的功夫大多是姨娘传授的,本不敢和姨娘对阵,姨娘若要责罚叶儿,叶儿不敢闪避,只有敬领,但秦征他实在是经受不起,还请姨娘饶了他吧。” 臧隽在舱外也帮腔道:“晋漪得蒙夫人传授而青出于蓝,6夫人应该高兴才是。 ”这句话明里是赞6叶儿,暗中却是要帮她搭一个下台阶梯。 严三秋却不领情,冷笑道:“我是自己作孽,自己废了自己!若放在三十年前,我要杀一个人时,别说是臧隽你,就算叶儿她父亲来了,也拦我不住!不过现在我就算只剩下些微功力,真要杀秦征时,你们又能拦得住我么?除非你现在出剑将我杀了,否则我千里传音一,宗极门百剑围至,那时却看你们带着一个废人是否还逃得掉!” 6叶儿知严三秋所说不假,心中好生为难,她精气尚未恢复,刚才以念力与严三秋周旋已感吃力,更别说杀她了——就算自己有这个本事,也不能真向长辈下杀手啊。6叶儿柔肠百转,换了一种恳求的语气问道:“姨娘啊,我只是要护送他一程,等毒龙子到了一定就回家,你要怎么样才肯答应我?” 严三秋冷冷地看着她,并不开口,6叶儿眼神一闪,呼吸忽然有些不顺,但过了一会脸上忽又现出坚毅的神色来,抬头望向严三秋,点了点头,严三秋也看着6叶儿,但两人眼神来往,却一句话都不说,秦征一看就知道她们在用心语,但这时念力全失,却是半点都听不到! 看着6叶儿的神情,他有些急了, 终于严三秋的眼神似乎软了下来,语气也平和了许多,道:“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不过这一回,我要将你的功体封住!女孩儿家,在外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说着就将手向印向6叶儿的脑门。 秦征和月季儿同时大惊,但6叶儿却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严三秋道:“虽然你不听话,不过你当知道姨娘是不忍心伤害你的。你与华亭联手,强行突破宇隔,经脉上的损伤至今未愈,我这一招封神印气,虽然会暂时封印住你大部分的武功,但只是让你无法挥武技,使你的元精元气进入沉眠,对你的身体来说,其实是有好处的。” 6叶儿道:“姨娘你就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也未见严三秋如何用力,6叶儿的一双手却渐渐软了一下来,秦征这时虽然功力全失,但还是感应到6叶儿囟门附近有一种很奇妙的灵场波动,跟着6叶儿便跌坐在了船舱上。 严三秋道:“我且再纵容你一回,但若你这次再失信,以后我就再不会相信你了!”掀开舱门,忽而不见。 眼看6叶儿,似乎十分虚弱,秦征忍不住问道:“丑八怪,你没事吧,老巫婆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6叶儿低声道:“没什么,你好好养你的伤就是了。” 宗极门已得知毒龙子在长江中游,料定秦征一定要溯流而上去与桃源的人会合,却万万没想到秦征会反其道而行,竟往长江下游驶去。 下游的方向也不是没有拦截,但明显没那么严密,臧隽暗施妙手,一关关地偷了过去,水上行程非止一日,终于到了京口。 京口又称为北府,即今天的镇江,地处长江下游,宋朝王安石有名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钟山是东晋京师建康(南京)的屏障,京口与建康的距离之近从诗中可想而知。因这里地近京师,又是江北出入江南的必经门户,所以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五胡乱华以来,中原的难民大举南迁,而要进入江南又必经京口,避难而来的大量流民未能及时散迁至江南各地者就都聚居于此,成为侨民,故而京口人口密度之大在这个时代堪称天下第一。只是侨民初来,多无资产,所以聚集在这里的人多数贫穷得无立锥之地,整个京口分布着无数大型的贫民窟,民众无恒产则无恒心,为谋生计自然各想办法,自卖力卖身、坑蒙拐骗乃至动手抢夺,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民风最是勇悍好斗。 在京师肘腋之处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对朝廷来说乃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可秦征等到达这里时,京口却是市面平静、秩序井然,原来东晋朝廷因势利导,在京口招募侨民加入军队,生计无依的京口侨民闻讯纷纷应选,好斗之侨民就变成了东晋最上乘的兵源,朝廷又选派老兵良将到此镇守训练,渐渐将这个移民城市变成了东南最重要的军区,而训练成的新军也成了闻名遐迩的北府兵。 当初秦征曾随秦渭一路逃亡,游历大江南北,这京口也曾经过,如今再来,现比起当年市井又更加繁华。城中许多平民搭建的破旧屋棚都已拆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的军营,一处处的宅邸,而城外各类屋棚则比当年又多了倍余,城中市井已渐有富裕气息,而城外侨民聚居地则仍然贫困,只因是精锐军队驻守之地,故而不见混乱,反而在微略紧张的气氛中显得十分平静。 小船在江边靠岸,臧隽早安排了一张担架抬了秦征入城,入城后抬往京口城东北隅,在数排木屋之后见到一个前后两进的院落,院子以竹作门户,以竹作围墙——在这个时代竹门竹墙显示的不是风雅,而是贫寒,所谓“上品朱门富贵,下品竹门立锥”便是写照。 臧隽道:“到了。小女字于刘门,此处便是。” 第三十一章 北府寓居 原来臧隽虽然身为香引谷主名满天下,但门第却低,出身份属寒门,在这个重视门第甚于一切的时代,他的女儿也只能嫁给寒门子弟了。 6叶儿等刚走到门边,竹门便打开了,先传出一阵香味,跟着一个才学会走路的小女孩摇摇晃晃跑了出来,扑到臧隽跟前抱住他的双腿就叫外公,又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身穿布衣,慢慢走出来,倚门唤道:“兴弟,有贵客来到,不得无礼。”说着先向臧隽行礼,口唤爹爹。 臧隽点头应了,6叶儿十来岁时就常听闺阁中传闻臧家生有一个好女儿,这时见了这个少妇,心道:“她必然就是臧谷主的女儿臧爱亲了,果然温婉娴雅,清丽无双。” 果不其然,臧隽便替6叶儿等介绍道:“这是小女爱亲,这是我的外孙女刘兴弟。我女婿如今不在家,你们就暂且住在这里吧。此处虽不宽敞,却胜在清静,”跟着给臧爱亲介绍秦征、6叶儿等人。 臧爱亲敛衽行礼道:“家父早已来信将诸位的事情告知贱妾,诸位就请安心住下,只当是自己家一般便是,万勿拘束。”她虽是布衣荆钗,然而言语雅正,不带半点方言。 6叶儿忙领着月季儿还礼道:“落难之中,盛意不敢推辞。可就是太叨扰臧姐姐了。” 秦征心灰意冷,而且又没力气,在担架上将头偏了过去,甚显无礼,臧爱亲却仍然待之如贵客。 6叶儿暗中留心臧爱亲的行止,见她一举一动俱不失礼节,且又别具风韵,暗道:“数年前名动江左的一代美人名不虚传。只可惜了臧家门第不高,否则当年定会成为王谢子弟竞相追逐的对象。” 魏晋之际,南方门第之见极其严厉,正所谓“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以臧家的门第品级,臧爱亲美名再盛也休想入得高门成为正妻,最多是被纳为妾,然而6叶儿念头一转,想到自己的处境,心道:“其实门第高了又如何?臧姐姐就算嫁给个名门子弟也不见得便会开心。只是不知道那位刘姓郎君是何等人物,竟有这般福分娶得如斯美眷。” 便听臧隽道:“先进去吧。” 进入竹门,院子被一条石子路分成两半,左边种着数株桃树,此时入冬,只剩桃枝夭矫,右边一口新井,一条引水渠,进了中门,第一进是客厅,臧爱亲已用粗布将客厅隔出一半来作为秦征的起居处,第二进是一大一小两间卧室,臧爱亲又将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6叶儿与月季儿,她与女儿刘兴弟一起住到旁边的小房间。卧室后边又有一门,以竹排圈了一点地,放着些杂物,养着些鸡鸭,又搭了个棚作厨房——这算是后院了。 臧爱亲歉然道:“蜗居简陋,实在太委屈秦兄弟与两位妹妹了。” 6叶儿自幼钟鸣鼎食,说完全能适应那是矫情了,但她相信臧隽会安排他们住在这里,其中必有深意,且臧爱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屋子虽小却在细节处尽显关怀,她也不打客气腔调,真心真意地道:“家居不在富贵,有亲人则觉安乐。这个家在姐姐的打理下,处处叫人舒心安怀。妹妹自黄山到此数百里颠簸不安,到今夜终于可睡一觉安稳的了。” 臧爱亲见6叶儿容貌虽然打扮得丑陋,但言辞应对尽显名门风范,且又无豪门千金的娇宠习气,心中也是暗暗称赞。6叶儿亦敬重她能安于贫寒、乐善持家,月季儿又是温柔随顺的个性,三人一见如故,从此姐妹相称。 草草安顿之后,臧隽便告辞离去,临别道:“桃源那边我自会联系他们寻到此地,小女自幼随我,颇有些技艺傍身,有她代我照拂,秦兄弟可在此安心养伤。” 6叶儿心想以臧隽如此博学、臧爱亲又见如此智慧,臧隽“颇些技艺傍身”这句话说出来,臧爱亲的修为定然不凡。 果然臧爱亲不但善于持家,而且深通香道、药道、医道乃至玄武之学,将此运用于饮食,她又已经知道秦征的病症,每一顿饭都寓食疗于茶饭之中。秦征自中了风消云散之后便无食欲,三口饭吃下去总有一两口要反胃呕出来,到了这里却顿顿都吃得下去,且再无作呕之象,6叶儿和月季儿见了大感放心,对臧爱亲又增添了几分感激与敬佩。 有臧爱亲照顾起居饮食,6叶儿便将心思放在如何为秦征治伤上,她的功力被严三秋封住,无法运气,只能依靠月季儿每每以音律为秦征调和脉络,然而也是治标不治本,两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毒龙子身上了。不料毒龙子却迟迟没有消息,6叶儿与月季儿天天倚门盼望,真个是度日如年。 这天晚上,秦征因卧病太久,晚饭后肠胃不适,6叶儿不避男女之嫌,替他按摩肠胃经络,累出了一身香汗,秦征看在眼里,心中越难受,心道:“她一个女孩子家,为我肌肤相接做这等事情,若被别人知道,以后还怎么嫁人。” 想到嫁人二字,胸中一口恶气猛,哇一声将夜间饮食都呕了出来,6叶儿一下子慌了,竟然流泪道:“这是怎么了,已三五天不见作呕了,今晚怎么反而如此,是我按错了经络穴位么?”便不敢再动手了,只是扶秦征躺下。 秦征奋力将她甩开,冷冷道:“以后你别再碰我!” 6叶儿被他这冷言冷语的一甩惊得愕了,她在家里时,便是做错了天大的事情,祖母、父亲、母亲,也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这时被秦征如此对待,心如被割了一刀,月季儿赶紧过来帮忙扶着秦征躺好,一边安慰6叶儿道:“姐姐,秦征哥哥是身子不适,一时脾气不好,你别怪他。” 6叶儿低着头,道:“我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抽啜了一下。 臧爱亲这时也过来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做声,只是要去擦拭地面,6叶儿道:“这等肮脏事情,如何还能劳烦姐姐。”便抢过来做。臧爱亲也不阻止。 秦征眼角斜光瞥见6叶儿正用湿布扫擦自己的呕吐物,他素知6叶儿是有洁癖的,这时竟为自己做这等事情,忍不住眼角抽搐,两眼通红,狠心将头偏过去,口中骂道:“我早知你做不来这等事情,何必勉强留在这里受罪?你个丑八怪!还是趁早滚回家去,我这里不需要你!你这张丑脸,我看了便心烦!” 6叶儿身子一颤,月季儿听得急了,恨恨道:“秦征哥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叶儿姐姐说这等话!你怎么变成这样!” 秦征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没有变,我本就是这样一个粗俗汉子,只是你们看错了我而已。若看不惯,你也滚回桃源去吧!” 月季儿眼浅,听了这两句话泪水便滚了下来,6叶儿头又低了低,却将眼泪忍住了,一语不继续擦拭地面。 臧爱亲冷眼旁观,也不开口。 这天晚上,满屋子的人都不痛快,月季儿虽然伤心,却还是耗尽精神,为秦征吟曲安神,直到子时,各人才都倦怠睡下。 第三十二章 振作 秦征其实却睡不着,他经过连日调养,其实已能起身,听听内屋已无动静,想来她们都已经睡了,他才慢慢地、静静地起身,从屋内到院子中的距离只有七八步路,他却是一步三蹲,如此挨到院子中来,竟花了一炷香时间,普通人便是爬也没这么慢,到了前院之后,整个人瘫在了井边,心中凄然:“我这个样子,常人就算双腿打断了,也没我这么凄惨……废人,废人!我如今连一条狗都不比不上,还不如死了算,免得拖累她们。 ” 他看看月亮,再看看月下新井,由于角度关系月光照不进井口,井内黑洞洞的似乎深不见底,那股黑暗似从井底向秦征心中蔓延,蓦然间自杀之念陡然升起,心道:“我这会栽下去,水声一起她们就会来救我。再说我自己要死,何必污了别人的水井?” 便又挣扎着出门,连爬带滚挨了十几步,到了一条城内引水渠边,渠深数尺,水面虽未结冰,水花却是寒冷彻骨,以秦征此时的体力,这一滚下去多半便爬不出来了。 他看着渠中冷月,丢一块石头下去,溅起了一朵水花后便再无动静,秦征回想自己先前叱咤天下的风光,觉得自己的人生和这颗石头何其相似——那时他自以为身手高强而投身江湖,确实也曾在江湖之上激起了一片声响,可就如这石头一般,咚一声之后便销声匿迹、再无声闻了。 眼前掠过无数人影,秦渭、沈莫怀、湛若离、王皮、宗极门四大护法、周字辈七剑、桃源众人、苻秦君臣、南下后依附自己的诸坞堡豪杰……如今一个个都远去了,天都一败之后,大概谁也不会记得自己了吧,就算记得,也不会再将自己当回事。 秦征心道:“我其实就是个孤儿野种,如今也没什么亲人了,也没什么仇恨了,真个是赤条条的无牵无挂,又是如此残废,精气真元都散尽了,人生再无半点希望,再苟延残喘下去,不但自己受罪,还拖累得别人受罪,不如便自己了断吧,好歹也算一条汉子!” 然而几次要涌身,却总是忍住了。原来无论道门佛门都是严禁自杀,教理都以自杀为大罪大恶,秦征深受佛道两家之熏陶,灵根深种,这时虽然跌到了人生谷底,却还是有一股精神力量拉得他悬崖勒马。 人生到了秦征这个境地,要死,只是一个踊身而已,但是要活下去,却是千难万难! 两种力量在秦征内心交战,他的身形顿在渠边,许久不动,似乎竟被寒风吹得僵了。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为何不翻下去?” 秦征不用回头,便知是臧爱亲,他在渠边喘着气,道:“我没力气了,你帮我一把吧。” 月光之下,渠水隐隐照出了臧爱亲的身影来,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帮不了你的。其实就算是毒龙子来了,也未必帮得了你。 八要死,你得自己翻下去,要活,你得自己站起来。” 秦征哈哈一笑,道:“我现在是废人一个,要死容易,要活下去却就难了。” 臧爱亲道:“更为难的,是你不想拖累你关心的人,对么?” 秦征被她说中心事,身子微震,口中却冷冷道:“我没有关心过谁,没有!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我没有关心过谁,也不需要去关心谁。” 臧爱亲道:“那屋里的那两位,也不是你的亲人、朋友?” 秦征冷冷道:“不是!” 臧爱亲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一反常态地对待她们?为什么要让她们伤心?” “她们是否伤心,关我何事?再说你认识我有多久!知道我多少事情?也配来这里说我什么一反常态!”秦征冷冷道:“我的常态,便是如此,她们要伤心也罢,不伤心也罢,都和我无关!” 臧爱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与你是相识不久,但她们呢?以她们对你的认识,以她们的兰心慧质,你认为她们能否猜想到你是故意如此?” 这句话却叫秦征难以否认,他终于无法故作冷淡,他的头趴了下来,脸颊几乎是无意识地蹭着地面,身子抽搐,嘴也是毫无意思地啃着渠边的泥沙,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忍着哭,如此好久,好久,才痛苦地道:“是,是……我自己清楚得很,我已经没得治了,因此不想拖累她们。你若是好心,便帮帮我吧,也算帮帮她们!” 臧爱亲道:“你便真的不治,也不当这样做。你这样做,不但生时令她们难受,且她们若知你故意如此恶待她们、恶待自己,都只是为了不让她们受累,甚至为了不拖累她们而自杀,怕只会令她们对你牵挂得更深,甚至牵挂转为愧疚,纠缠终身。若结局是这样,可是你想要的?” 周围静静的,就连渠水也流淌得没有声息,臧爱亲这几句话秦征竟听进去了,他身体虽然垮塌,所幸灵台还保有一点清明,知道臧爱亲所言不虚,沉默许久,无奈地道:“我也知道以丑八怪的智慧,这样做作多半骗不过她,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臧爱亲道:“若我告诉你当怎么做,你肯信,肯听么?” 秦征挣扎着翻过身来,仰望着臧爱亲,月光之下,臧爱亲平静的脸上布满了慈爱,她缓缓说道:“我认为你应该接受她们的关爱,努力地站起来、努力地活下去!不到最后一刻也莫要放弃。万一真的无药可治,那也要如一个真男儿一般死去!你要相信爱你的人是有智慧的,你如此死去,她们或许会为你伤心好一阵子,但终有一日可以释怀,并继续她们的生活。” 秦征身子耸了耸,道:“真的可以么?” 臧爱亲道:“你要自己尽力,也要给她们机会尽力。只要尽力了,不管最后是否成功,心中便都能没有遗憾。” 这几句话淡如风抚渠水,利似醍醐灌顶,秦征心若有开,眼前忽然若真若幻地显出观自在菩萨的法相来,观自在菩萨法相本来威严厚重,这时却变得慈悲无限,似乎与臧爱亲的容颜重叠了一般。秦征向生之心渐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因为臧爱亲的指点,还是因为菩萨显化指点,或是内心深处那个坚强不屈的自己化身法相来点化这个陷入绝境泥潭的自己。 秦征尝试着运了运气,仍然感觉不到一点反应,但他已不肯就这么死了,对臧爱亲的开导虽有感激,到了口边却只道了一声:“多谢!” 臧爱亲善从语气中判断人心,一听便知秦征已悟,点了点头,转身回去,才进大门,便见6叶儿靠在门后,臧爱亲夜能视物,虽在黑暗中也见到6叶儿脸颊上挂着一串晶莹,低低说了一声:“妹妹,他没事了,快去睡吧。” 6叶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臧姐姐,谢谢你。”她转身回内屋,正躺下,却现身旁月季儿脸上也是湿湿的,6叶儿心道:“季儿妹妹也还没睡。” 屋外秦征正拼命站起来,一步步地挨回来,屋内臧爱亲正搂着刘兴弟,思念着从军在外的丈夫,另外两个女孩都闭着眼睛,却是各有各的心事。 第三十三章 友讯 这天晚上,谁也没有睡着,第二天全家都起得老晚,直到兴弟喊饿秦征才醒转过来,回想昨晚之事恍若隔世。 他心中起了向生之念头后,便不再故意去气6叶儿,脾气一转好,再往后吃饭也不再呕吐。这一日北风大劲,6叶儿精元内敛,臧爱亲和月季儿也都不怕严寒,秦征却受不了这冷中夹湿的天气,恰巧臧隽带了一批好炭回来,月季儿忙去燃炭炉给秦征取暖,6叶儿问道:“臧叔叔,毒龙子先生他们怎么还没到?可是又出什么意外了?” 臧隽道:“应该没事。我已经通知了桃源,但日前我才接到消息,毒龙子并未直接赶来京口,却是先上了天都峰。” 月季儿惊道:“龙爷爷上天都峰干什么。哎哟,天都峰那群人那样阴险狡诈,龙爷爷可别着了他们的道!” “要暗算毒龙子?”臧隽笑道:“那可没那么容易。面对当世用药用毒第一人,谁敢班门弄斧地搞暗算?我猜想着,龙老前辈当是从我的传话中推断秦征兄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因此先赶往天都峰与王聃衍谈判。” 秦征抱着月季儿烧好的手炉,止住了颤抖,轻轻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谈的。”如今他虽然失去了仇视宗极门的立场,但仍然难以对天都峰产生好感。 臧隽道:“秦兄弟的伤实在不轻,治疗起来也不是三五天就能成的事。龙老前辈应该想先将外围环境料理妥当,然后才好安心给秦兄弟治伤。这不,他上天都峰之后没多两天,宗极门就传出号令,停止对秦兄弟的追杀了。” 6叶儿喜道:“真的么?” 臧隽道:“真的,这两天各坞堡帮派都已经停止搜索秦兄弟了。现在咱们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6叶儿看了秦征一眼,心道:“宗极门既撤销了追杀,那他就算伤好不了,至少也能如普通人般过过平静日子吧。”但想到秦征就算能活下去,却也势必从此终身残废,一时之间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月季儿担心毒龙子,问道:“那龙爷爷现在下山没有?” “还没有。” 秦征沉吟道:“季儿妹妹不用担心,龙老前辈应该没事。他老人家这会说不定正在给王聃衍治病续命呢。” 月季儿奇道:“宗极门的掌门病了?” 秦征将当日6宗念透露的消息略讲了一下,道:“6先生说王聃衍寿元已尽,他闭关续命又被我打扰,就算当日没当场毙命也一定留下什么后患。难得有当世医道第一人上山,宗极门的人哪能不趁机求医的?嗯,宗极门肯放过我,多半也是龙老先生以此作为交易。” 臧隽见秦征已肯用心思索,不似先前颓丧等死的模样,喜道:“秦兄弟的精神恢复得不错啊。” 秦征默然片刻,道:“多谢了令爱的照看,我暂时死不了吧。” 臧隽道:“那就好。在我辈眼中,只要心不肯死,天下便没什么不可能之事!你且再等等,龙老前辈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他顿了顿,道:“此外还有一个人,大概也在找你,却不知你是否愿意见他。” 秦征问道:“是谁?” 臧隽道:“实际上毒龙子老前辈上天都峰的时候,刚好宗极门正出了大变!” 秦征此时虽然已经失去了敌视宗极门的立场,但长久以来的仇恨早就形成了情绪惯性,听说宗极门生变,心中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哼了一声道:“他们又惹了谁了?嗯……”他沉吟道:“却不知道这变乱来自大晋朝廷,还是宗极门内部?” 臧隽顺口问道:“秦兄弟何以如此推断?” 秦征道:“宗极门上下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动他们又能动得了他们的没几个——桃源是一个,但此变既是龙老前辈遇上,自然不会是桃源;苻秦朝廷也有这个实力,但宗极门是大晋护国武宗,只要北方兵马未越长江,苻秦的手便伸不上天都峰;剩下的可能,便只有大晋朝廷向宗极门施压,或者宗极门内部产生变乱了。” 臧隽微笑道:“秦兄弟的精神看来恢复得相当好。不过这次巨变嘛,你只猜到了一半,因为此事既可以说是宗极门内乱,却也可以说是因你而起。” “因我而起?” 臧隽道:“有一个人,本来正在家中筹备喜事,但听说了你的事情之后,立马将婚事推迟,一人一剑,杀上了天都峰!” 秦征何等聪明的人,一听之下忍不住叫了出来:“莫怀!是莫怀!” 臧隽道:“正是!” 秦征心中一时间波澜起伏,难以自已,想到好朋友为了自己推迟婚事、只身赴险,这份感动实在无法以言语表达,随即又想起沈莫怀杀上天都,只怕会有危险,急道:“莫怀武功了得,可是宗极门的人狡猾无比,他可别也中了王聃衍那头老狐狸的诡计,不行,咱们得去帮忙!”也不顾自己已经功力全失,竟然就挣扎着要出门。 6叶儿见他满脸都是忧急,自受伤以来从未如此,知他心情极为激荡,心道:“他自中了风消云散之后心丧若死,可从未像今日这般激动。”便知道在秦征的心目中沈莫怀的地位实与别个不同。伸手扶住了秦征,道:“你别着急,以当前形势论,沈莫怀上天都不会有事的。” 果然臧隽道:“不错,秦兄弟你放心,沈公子没事。当日他杀上天都,止戈剑阵拦不住他的脚步,四大护法也无人能敌。我听说他是一路御剑杀到造极石室之外,就向掌门王聃衍叫板,要他还你一个公道。” 秦征叫道:“王聃衍那老头也不是好惹的,那招风消云散尤其恶毒,就算莫怀他斗得过王老头,但双拳难敌四手……” 6叶儿忽然轻轻一声冷笑,打断了秦征的话,秦征回头道:“你笑什么!”6叶儿冷笑道:“我笑你关心则乱!你也不想想沈莫怀是什么身份,王聃衍再怎么无耻,也不能用对付你的手段去对付他的。” 秦征道:“为什么?” 6叶儿道:“第一,沈莫怀出身江东沈氏,那是大晋第一流的名门,就是宗极门内部也有沈氏的势力,王聃衍要对付他,不敢也不能用阴谋,甚至不能用强。第二,沈莫怀是凰剑的及门弟子,虽然凰剑已经破门而出,可我听说沈莫怀已得到无争剑与凤剑的承认,也就是说,他如今是剑宗三传嫡传的身份!有三大剑道巅峰作他的靠山,王聃衍敢对他怎么样?” 月季儿道:“秦征哥哥不是照样有心圣做靠山么?宗极门还不是照样无所不用其极地害他。” “那不同的。”6叶儿道:“天都峰对上箕子冢那是千年仇敌,用上一点手段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沈莫怀是宗极武道第三代中佼佼者,他向掌门叫板,在天都峰许多元老看来那就是宗极门内部的事情了,王聃衍怎么对付秦征都无所谓,可对沈莫怀就只能以理服人,道理说不通只能以剑强压,就算他能压住沈莫怀,也不好下重手的。” “为什么?”月季儿问。 6叶儿道:“王聃衍执掌天都峰之后宗极门日渐衰微,第三代弟子中都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了,秦征这一趟天都之行更是加重了天都峰上下的危机感。现在小一辈弟子中能有沈莫怀这样的人物,在宗极门的元老看来必是喜出望外的事情,他肯定已被视为宗极武道最大的希望。若王聃衍敢对沈莫怀用风消云散,那就等于亲手掐灭宗极门的未来,天都峰上下只怕谁也不会答应的。” 臧隽点头道:“6姑娘说的没错。这几十年王聃衍虽然坐着宗极门掌门的宝座,可是宗极门内部却一直有种声音,认为宗极武道的正宗却还是剑宗三传。” 秦征这时已经定下心来,将前后几条线索一搭,已知沈莫怀绝无危险了,随即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忍不住哈哈大笑,6叶儿看了他一眼,便知他笑什么,月季儿却问道:“秦征哥哥,你笑什么?” 第三十四章 快意报仇 秦征笑道:“我听说宗极门有个传统,每一代弟子中能力压同侪、被视为能继承宗极武道之人,便可去名中一字,只剩下排辈为号,如‘谢聃’、如‘风宗’!以莫怀的天资年龄与武功修为,力压同侪、改号‘沈周’,只怕是迟早的事情了。 ” 月季儿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秦征笑道:“你忘了么?莫怀的师父,可是被宗极门逼得破门而出的啊。我知道莫怀他也从不当自己是宗极门弟子,但现在宗极门第三代已经没人了,要随便找个人来做‘张周’‘李周’‘王周’,其武功压不得群雄,则宗极门势必为天下所轻,要维系宗极门在武林中的地位,就只能去求着让莫怀认祖归宗!” 月季儿这时也明白了过来:“可他们要让沈莫怀认祖归宗,就得去求凰剑!” “正是!”秦征连连点头,笑道:“我听说当年若离先生因为出身寒门,又是女子,故而在天都峰备受排挤,虽然武功绝顶却连嫡系弟子都算不上。三十年前天都峰人才济济,因此可以听任凰剑破门而出,对她弃若敝屣。但现在上万弟子没一个能成大器,弄得不得不求沈莫怀回来重振天都,此事对王聃衍来说是绝大的讽刺!他毕生经营的事业,到最后却得传给一个他看不起的人的弟子,甚至人家还不要,他还得去求着人家来继承!” 说到这里,秦征忽然一叹,道:“当初我要报复宗极门,能想到的也仅止于逼迫宗极门正面决战,但若离先生却以收一个无人能及的好徒弟来报仇,她这份仇可报得比我更加彻底,更加高明!” 6叶儿也是轻轻一叹,道:“你说的对,王聃衍经营一生,连亲生儿子都赔上了,为的就是天都峰第一人的位置,可临老却面临这样的结局,我想他此刻肯定比死都难受。 ” 秦征冷冷道:“那是他应有的报应!” 6叶儿问道:“你还恨他?” 秦征想起王聃衍如今的处境,一时不再觉得他可恨,反而觉得他可怜,冷笑道:“一副垂死枯骨罢了,还恨他做什么!”便问臧隽沈莫怀攻上造极石室之后怎么样。 臧隽道:“沈公子进入造极石室时,毒龙子前辈已在里头了,当时石室之中只有他们三人,因此生了什么谁也不晓得,或许是王聃衍说了什么瞒骗的话,也或许是毒龙子前辈居中调停,总之半日之后沈公子便出来了,也没听他对人说什么,只是回去之后命家人散布消息要寻你的下落。秦兄弟,可要我通知他你在这里?” 秦征低头片刻,终于摇头道:“不必了。知道他对我有心,我已经很高兴了。他成婚在即,莫须因我的事扫了兴致。” 6叶儿听到这里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臧爱亲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道:“秦兄弟,你若真要让他高高兴兴成亲,却得让他知道你平安为是。 ” 秦征醒悟过来,道:“多谢提醒。”便借了笔墨纸砚,他有满腔的言语要和沈莫怀说,但到最后却只写了“无恙”二字,托臧隽设法送到沈莫怀手中。 臧隽似乎十分繁忙,也没过夜,当天下午便离开了。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秦征的身体却在慢慢好转,又过两日,他无需别人扶持也能起身走几步路了,如今外头局势转缓,他也就不再躲藏了,偶尔走到院子中来,与左邻右舍说说话儿,拉拉家常,虽然眉间抑郁之色无法尽消,但总算一日比一日开朗了。 6叶儿月季儿见他如此,心也渐渐安了。 又过半个月,风消云散的副作用尽数消失,秦征便能如常人般行动了,只是身体显得比较虚弱,干不了重活,且因生活没有目标,故整个人总显得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在别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偶尔还是会露出灰心之色。 这日刘兴弟偶感风寒,臧爱亲出郊外为女儿采药,月季儿在家照看兴弟,6叶儿便负责买菜做饭,秦征见她打扮作一个农家小娘子模样,忍不住笑道:“你会买菜?你会做饭?” 这是受伤之后,6叶儿第一次见到他笑,她停住脚步,也微笑道:“我不会啊,不过可以学学。” 秦征想了想,道:“做饭还是让季儿来,你去照顾兴弟。买菜……要不我去吧。京口骗子多,刘家又不丰裕,买菜钱要是丢在你手里,咱们今晚只能干喝糜了。” 说来有些好笑,6叶儿天不怕地不怕,可她自幼生长于高耸围墙的圈护下,从来没去过下品人家必须去的集市,这时既有几分好奇,却又有几分怯,她听说京口市集品流复杂,买根葱都要讲讲价钱,一个真正的豪门千金哪里会干这事情?看看秦征道:“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秦征道:“御风肯定是御不起来的,出去买菜还没问题。反正现在宗极门也不追杀我了,我最近正想出去走走。” 6叶儿犹豫了一下,心道:“让他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便答应了。 秦征便接过菜篮出门,他是自幼混熟了江湖的人,随口一问便找到了最近的集市,若在乡下地方,或五日一墟,或十日一集,京口人口繁多,城东和城北却是天天都有集市,城东以柴草谷物蔬果为主,城北靠近码头,有大量的鱼虾,秦征知月季儿煮得一手好鱼,便往城北走去,到了市集眼看人来人往,贩夫走卒都为生活卖命奔波,叫卖招徕之声、砍价杀价之声不绝于耳,这等市井气息虽是久违阔别却是熟悉无比,秦征一个恍惚,仿佛光阴回到了儿时一般,只是当时自己身边总有一个秦渭,如今却只是孤身一人。 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秦征便觉怀中一空,他脑子的反应仍然奇快,马上知道有扒手,随手就抓向撞自己的人抓去,但他身体的反应却远远跟不上大脑,手上又乏力,这一抓没将人抓住,只是扯破了钱袋,叮当叮当铜钱撒了一地,早有几个街头混混冲了过来,抢了钱一哄而散。 秦征慌忙去拾铜钱时,只抢到三个,他看着这三个铜钱不由得呆苦笑,心道:“出来时笑丑八怪怕她被人骗,谁知道我却被人抢,这般回去,非被她们笑话不可。”想想自己不久前还叱咤江湖、纵横天下,转眼间沦落到街头混混都能欺负自己了,一时不由得怅惘起来,情绪甚是低落。 几个好心的路人纷纷出言安慰,道:“小伙子,以后走路可得小心,这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秦征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的人出来办货买菜,必不是买一顿,而是一气买好几天的,所以提的菜篮子也大,他掂量了一下那三个铜钱,真不知道回去如何交代。虽然6叶儿她们不会责怪自己,但秦征却不想别人怜惜,一个男人需要的是尊重! “我现在虽然神通都没有了,但总得设法解决此事。听丑八怪的口气,中了风消云散的人毒龙子也未必治得了,往后我可能就永远如此了,既然这样,我总得试试没有神通的活法!我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岂能依附别人而活!” 秦征经此一番磨难,心性不知不觉中已进入另一种境界,这等变化,却不是任何秘籍心法所能提升。这也是沈莫怀天山习剑,遇到天人一线的瓶颈期后,湛若离说他要去受一番世俗折磨的缘故。 第三十五章 赌坊 秦征一抬头,看见街口挂着一条门帘,上面写着一个“博”字,知是一家赌坊,心道:“道门心宗的功力全没了,幼时练成的千术不知道还剩下几成?若还剩下一点,兴许能赢几个菜钱。 ”秦渭当年号称“千门南左”,秦征随他南北浪荡,赌博之术自然也甚精通,此刻一时技痒,便走了进去。 他来到一张押骰子[骰子,即色子。最古老的赌具,传说是三国时期曹植明的,但据考古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骰子就已经很流行了。]的桌边,竭力听了一会,现自己听力也退化得极为严重,大概只有自己十二三岁时的水平,但心神依旧灵敏,对事物细微之处的判断依旧精准,听骰断大小,成功的机会只有十之二三——这个几率若纯在下九流赌博界已算不错了,但秦征在巅峰时期要将骰子变成几点也是随心所欲,这时现自己功力全无、听力退化,不免大感失落。 幸好真气虽失,洞察力仍在,秦征站在角落里观察了片刻,便从众赌徒的言行举止中寻着了一个老千,趁他赌得入神,轻轻摸了他的暗袋,摸到了一副“五木”,这是魏晋南北朝最流行的赌具,两头削尖,俯视犹如一颗杏仁,每一枚分成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一套五只,因此称为五木。且五只里头,有两枚刻有图案,黑的一面画一头牛,称之为犊,白的一面画一只野鸡,称之为雉,其它没有图案的三枚,如果掷出黑的一面,称之为玄或黑,掷出白的一面,称之为白。 他掂了掂重量,辨出这副五木两头有些微的轻重之别,便知是作弊出千用的。他转到角落里丢了几把试手,现自己神通虽失,但手指感应却还是比寻常人灵活一些,投掷了几遍,勾起幼年所学经验,便得心应手了。 文 秦征抓着五木,心道:“没想到我这两手功夫还在。丑八怪终有一天是要回家的,季儿也要回桃源,臧爱亲家也不是长久之地。将来她们都走了以后,我便靠这空空之道与千门之术闯荡江湖吧,将将就就,总能挨完这辈子。” 赌坊之中,有坊主派人设局坐庄的,也有只提供地方给赌客自己设局的,前者赌客输赢自负,后者无论输赢,赌坊之主都要抽成。 秦征知道赌坊所设之局,坐庄的必是高手,此时自己功力衰弱,未必能够应付,因此却去寻赌客之局。这个赌坊倒也不小,光是这一层赌坊坐庄的便有十二桌,赌客自己参局的也有七八台,秦征察言观色,那些神色淡淡的、若无其事的,都不敢去惹,却找到一桌喧嚣叫嚷的,却是三四个带刀的下层军官,桌上堆着些散碎钱帛,赌的正是五木。 秦征在旁看了一下,现这些人手法稀松寻常,个中没有高手,便道一声:“几位军爷,能让小的参一局么?” 众军官见他一个病弱青年,一手提着一个菜篮子,一手握着几枚铜钱,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叫骂道:“穷病秧子,滚一边去!” 秦征道:“赌桌无大小,让小的为军爷送几枚铜钱当彩头,也是好的。”他毕竟是自幼混过江湖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认低。 一个青年军官抬起头来,瞪了秦征一眼道:“你是出来买菜的么?这是买菜钱吧?快回家去,别在这里游荡。 赌折了本,你们家今晚喝西北风去!” 秦征看了这青年军官一眼,见此人不过二十上下,与自己年龄相当,身佩军刀,腰杆笔直,这么轻的年纪就满脸的雄强之气,只是眼下显然颇溺于赌博之中,眼珠子略见浑浊,但偶尔正眼看人时,仍带有一种猛虎择人而噬的压力。秦征忍不住暗暗喝一声采,暗道:“京口真是卧虎藏龙,这么个小赌坊,也有这等人物。” 他陪个笑容道:“赌病难熬啊,还请军爷成全,小的过一过瘾就走。” 众军官齐声大笑:“一个穷病秧子,也有赌瘾?” 秦征陪笑道:“是,是。” 那青年军官也不禁笑道:“这小子既穷且弱,居然也和我们同病相怜。”便指着他对面一个位置来,道:“便让他玩一局吧。” 众军官都笑道:“寄奴今天心软,这可不是好兆头,小心亏光了。” 那青年军官面前堆满钱帛,显然手风正顺,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我今日鸿运当头,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他要是有本事,今天就将我前面这堆都赢了去也无妨。” 一个中年军官道:“这话也不是好征兆。”但想一个病弱小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就不阻止。 秦征便坐下了,那青年军官道:“要借你一副五木么?”秦征取出那副五木道:“不用,还是自家的家伙用着顺手。” 那青年军官坐庄,众人下注,秦征押了一个铜钱,众军官看得大笑道:“你还不如去买一棵菜来押,看起来也没那么寒酸。”秦征笑了笑,这第一把却输了。再押一把,又输了。 五木自有一套颇为繁复的规矩,简而言之是以采多为胜:掷出全黑算十六采,称之为“卢”,最大;掷出个三白二玄,称之为枭,最小。 到了第三把,那青年军官投出了一个全白,按照五木规矩,其采为八,秦征掷出个一犊一雉三玄,这在五木法则里头叫做塞,其采为十一,便赢了一个铜钱。此后秦征又赢多输少地有所进账,他越掷越顺手,到后来每把必赢,对面那青年军官却是逢掷必输,先前锐气尽失,越赌越是恼火,终于秦征得了一匹帛,两小锭黄金,二百来个铜钱。 他是千门出身,深知赌不深陷的道理,更兼入道门后修心养性,也不将这点输赢放在心上,当下见好就收,将布帛金钱放在菜篮子里就要走。 不料那青年军官却指着他喝道:“站住!” 秦征哈一下腰道:“军爷,小的赌瘾过了。” 那青年军官是输得性起,大怒道:“你赌瘾过了,我赌瘾可还没过!拉住他,今天不分个胜负,谁也不许走!” 那几个军官便哄地将秦征按回座位,秦征自神功大成之后,那受过这等气,双目一睁,精光四射,杀气处,将对面那青年军官看得脚底一阵凉,竟然被秦征一个眼神逼得气势一敛,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耸了耸肩头,但秦征这个眼神转瞬即逝,那几个军官手一按就将秦征按得贴紧台面动弹不得。 秦征随即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心中一动:“自中了风消云散之后,我元精不存,元气尽丧,缺乏精气的支持连元神之力已经全然无法挥,怎么刚才一怒之下似乎仍有念力余威。难道我的神通还没有丧尽么?” 那青年军官看着秦征,也是心存狐疑,秦征却挣不脱军官们的钳制,只得又陪个笑,道:“小的还得留着点钱回家买菜。您大人有大量,不如放过小的吧。”便留下几十个铜钱,其余的黄金钱帛都推了回去,那青年军官冷笑道:“你当我刘裕是什么人!赌输了就使横手的下三滥么!” 他将钱帛往回一推,说道:“继续赌,你若有本事便将我手头的钱帛都赢回去买菜!总之今天要么你输光,要么我输光,否则谁也不许出门!” 秦征无奈一笑,道:“我若赢光了你,还想走出这里么?”他收回三个铜钱,道:“这三个是我的本钱,其它的,算是小人请各位军爷喝酒。” 刘裕一怒,抽出刀来斩在赌桌上,大喝道:“臭小子,你敢侮辱我!” 这一下将周围赌台上的人都惊动了,纷纷走过来围观,刘裕指着秦征道:“快快下注!今天不能赢得你光溜溜的,我誓不离桌!” 周围便有人窃窃私语:“寄奴儿又赌性了。这个小子不知道是谁,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就撞到了他刀口上。” 第三十六章 寄奴 秦征竖着双耳,将这些都听在耳内,心道:“看来这个刘裕在这一带也有些名头,怪不得这一桌没有高手进来捞钱,想必这群人的赌品一般,赌不过就横来,所以老千们不敢过来。” 秦渭曾经教过,千门中人遇到强人,必须避之为吉,但秦征忽又想起自己刚才偶尔流露的眼神,若是自己的功力真的还有残留,这个现可比赢黄金千两价值更大,便不畏缩,反而想:“这个刘裕赌瘾虽大,赌术却是普通,如今他心神已微有乱象,我便不出千,且试试以心力制他。”当下淡淡一笑,道:“刘军爷,真要赌下去么?” 刘裕喝道:“少废话,下注!” 秦征便下了一个铜钱,他除了开头几铺从未下得这么小过,围观者一看都笑了起来,刘裕微怒道:“你戏弄我!”秦征道:“刘军爷坐庄,小的坐闲,下大下小随闲家,只看刘军爷收不收,若不收时,小的便去买菜了。”这两句话虽无念力附着,却充满了挑逗的味道。 众人听到买菜二字,只道秦征在调戏对手,哈哈又都哄笑起来,刘裕更是怒极,秦征嘴角轻轻翘起,笑问道:“刘军爷,注我下了,您收还是不收?” 刘裕大喝道:“老子收!” 见对方的情绪渐渐纳入自己的控制,秦征自信心大增,叫了一声:“好!”随手一掷,却是一犊一雉三白,这个叫“开”,“开”为十二采,已经不小了,秦征哎哟了一声,道:“看来小的又要赢一个铜钱了。” 众人一听又都笑了起来。 刘裕怒中一掷,却得了个二雉三黑,这个叫“雉”,“雉”为十四采,在五木里头是极大的了,正好压了秦征两头! 秦征哟了一声,叫道:“可惜,可惜!” 围观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个‘雉’赢一个铜钱,这个‘雉’可真是‘值钱’!”这时不但对手,连周围众人也不知不觉中做了秦征烘托气氛的帮手。 刘裕见了“雉”先是一喜,但再看这么大的牌只赢了一个铜钱,反而恼火暗增,秦征接着又是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押,连输七把,刘裕虽然连赢,但这时除秦征之外再无人跟注,连赢八铺只得八个铜钱,坐庄坐成这个样子他生平未遇,恼怒道:“你这样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押,想挨到明年开春么!” 秦征悠悠道:“军爷若不耐烦,不如由我坐庄,那时候军爷想押多少便押多少!” 刘裕喝道:“好!就让你坐庄!” 和他同来的军官虽然都是老粗,刘裕已经当局者迷,却还有人旁观者清,其中一个中年军官眼看秦征气定神闲的模样,知他刚才是在扮猪吃虎,忙过去劝刘裕罢手,刘裕双眉一竖喝道:“你走开!今天我定要赢得这小子心服口服!”随手将自己桌面一小半的钱帛都丢了过来,双手握住五木默念祈祷,跟着一掷,却是一个“犊”,牌面是二犊三白,其采为十,算是较大的,赢面颇高。 他指着秦征喝道:“开!开!” 秦征随手一掷,五木朝天一现,却是一个塞,一犊一雉三玄,其采十一,刚刚好压刘裕一头,看得刘裕牙龈咬出血来!秦征道:“哎哟,看来今天是坐庄的才有运气走。 军爷,我看你还是学小的,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下,免得输得太快!” 刘裕冷笑道:“这点小钱,老爷我还输得起!”一把将自己所有钱帛推到桌面上来!秦征叹息道:“军爷,算算刚才我赢了你的这一铺,我的钱也还不够你多哩,这一局我收不下。” 刘裕哈哈笑道:“无妨,你尽管收!你若输了,我也不要你倒赔,只要你从爷爷的胯下钻过去,爷爷我还倒贴你三个铜钱买菜去!” 众人一听也笑了起来,秦征为难道:“这样不合规矩啊。” 刘裕道:“这一桌五木上,爷爷我说的话就是规矩!”说着放手一掷,却是一个“开”,“开”为十二采,赢面甚大! 秦征叫道:“军爷,我还没答应收呢!” 刘裕得了一个开,一拍桌子怒道:“这庄是你刚才自己要坐的,你敢不收!” 秦征道:“一定要我掷么?” 刘裕喝道:“掷!” 秦征道:“真的要我掷?” 刘裕大喝道:“掷!” 秦征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小的恭敬不如从命。” 周围有门清的老千,看到这里已看出刘裕的情绪已渐渐落入秦征掌握之内。 秦征赌了这么久,手法更是娴熟,已有十四五岁时七八成的功力,扬手一掷,正是一个“雉”,雉为二雉三黑,其采十四! 刘裕看着桌面,目瞪口呆。这可真是一个逆转的轮回,刚才两人也是先掷出一个开,后掷出一个雉,后雉吃了先开,只不过现在反了过来,且刚才刘裕一个雉只赢了一个铜钱,而现在秦征一个开却赢了刘裕全副身家!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中,那个中年军官猛地冲过来将秦征一把按住,头贴桌面,大声喝道:“此子出千!”众军官先是一愕,随即跟着大叫:“不错,此子出千!” 秦征现当此危急情况下,自己的心神竟也不慌,显然心性修养仍在,他这时已经断定风消云散其实也未能让他的所有修为断根,至少自己的精神定力仍非常人可比,既有余根留存则有机会借之重新生根芽,这个现,让他在身陷危机时内心却狂喜无比。 他一时失神,那中年军官已经控制了场面,秦征忙高声叫道:“我如何出千?何时出千?还请军爷明示!” 那中年军官冷笑道:“若非出千,世事焉有如此巧合的牌局!” 秦征叫道:“巧合之事,在赌场上层出不穷!骰子连开一百场大的有,五木连出一十八个卢的也有——这些事情你们就算没亲眼见到,难道就没听说吗?我和刘军爷不过前后投了两把一样的牌子,这算哪门子的巧合!” 围观的赌徒纷纷道:“那是,那是。” 那中年军官猛地一刀从秦征脸颊一寸旁斩落,剁入赌桌半寸!吓得整个赌场都静了下来!那中年军官狞笑道:“北府军的军爷们在这里玩耍玩耍,不料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老千却撞上来骗我们入局!”他转向众人,喝道“我们这就带他回军营处置,你们有谁要为他出头的?站出来!” 赌徒们一听全都后退了一步,有一些人低声互语:“原来是北府军,那可惹不起。” 刘裕先是以为自己的同袍真的抓住了秦征出千,这时也反应过来,知道同袍只是蛮来,那边秦征则暗暗叫苦,他当年就听秦渭说,千门子弟最怕两种人,一种是官兵,一种是强盗,所谓兵匪兵匪,这些人一旦受挫就蛮来,千门十会,顶不住兵匪一力,后者道理说不通时,便要动刀。 那中年军官道:“你要么跟我回军营,要么老老实实,承认出千……”他拉过秦征一条臂膀道:“赌场出千,抓到了要斩手,军爷我大慈悲,只斩你左手,留个右手让你买菜去。” 他是在说笑话,却是没人笑得出来,更有人觉得赌输不认账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斩人一手,那未免过分,秦征心中却是一寒:“当初我和爹爹行走江湖,出千行骗无所不利,但那也是爹爹身怀绝技、让寻常匪徒无法用强的缘故。可一遇到宗极门便缚手缚脚,什么计策都没用了。我还是得恢复神通,否则单凭巧技在这江湖上走不了多远的。” 为赌场镇场的人便要出来打圆场,忽然刘裕喝道:“住手!” 那中年军官给刘裕使了个眼色,叫道:“寄奴……” 刘裕已喝道:“放开他!” 第三十七章 做祖做宗 那中年军官与刘裕虽是平级,年纪又长,却很是怕他,不悦地放开了手,秦征看刘裕时对方也正望过来,两人四目逼视,刘裕的目光这时已扫尽沉溺赌博时的呆滞,越显得凌厉无比,但秦征坦然承受,半点不落下风。 刘裕哼道:“阁下也不是普通人。”他指着桌面财物道:“你若能再掷出一个雉,这些东西,便由你通通带走。若掷不出来,那这只手难免要吃我一刀!”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头,却带着深沉的算计与心机,若换了个千门高手在此,在此压力与诱惑下必定技痒出招,但若真个要雉便能得雉,旁观赌徒必以为异,舆论风向也将扭转,那时刘裕便可再做文章。 秦征却微笑道:“不必了,这些东西我不要了,我打不过你们,你要动刀便动刀吧。” 刘裕的眼神更见诧异了,诧异之中又带着几分欣赏,问道:“赌了这么久,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秦征答道:“不敢,区区左冰。” 刘裕又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好,你走吧。”指着桌上财物道:“东西也是你的了。” 众军官一惊,齐声道:“寄奴!” 刘裕挥手道:“咱们北府将士,愿赌服输!区区钱帛何足挂齿,回头杀几个索虏、立几项军功便赚回来了。” 这几句话豪气逼人,围观赌徒纷纷喝彩,秦征也不推辞,就道:“那谢过刘将军了。” 刘裕道:“我还不是将军。” 秦征笑道:“迟早会是的。” 刘裕放声笑道:“迟早?若再迟些,怕不止是将军!” 秦征也是一笑,随手将黄金钱帛塞入菜篮,告辞道:“山高水长,祝君高升。” 刘裕傲然道:“若再见面,定要赢你!” 秦征哈哈大笑出门,赌坊内闷中带暖,一出门就寒风如刀,但秦征却甚是心中却爽快之极,自受伤以来,心情从未如此畅快过。 他先去买了一口袋子装钱帛,再到北城买了鱼肉菜蔬,他信心渐生,一路上只是盘算如何恢复功力。回家时天色已经昏暗,才要进门,月季儿便迎了出来,担心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咦,背上怎么还背这么大一个袋子,吃得消么?”接过来一看,诧异道:“你哪里了这么多钱!” 秦征笑了笑,还没回答,便听背后6叶儿的声音道:“赢回来的。”秦征一回头,笑道:“原来你一路跟着我。早知道我在赌场里头就该更狠手些,赢多点钱好养老。” 6叶儿呸了一声,月季儿反而欢喜道:“好了好了,秦征哥哥会开玩笑了,太好了。我去煮饭烧鱼,你们先去见见刘家姐夫。” 秦征和6叶儿齐声问道:“刘家姐夫?” 月季儿道:“臧姐姐的夫婿啊,他刚刚回来不久,我和他解释了好一会,他才晓得我们借住的缘故。现在正在内屋照看兴弟。” 三人进门,内屋之人听到响动也掀开帷帐出来,秦征与他目光一接,同时脱口道:“怎么是你!” 内屋出来的人,竟然便是刚才在赌场中遇到的刘裕! 秦征笑道:“臧谷主挑了个好女婿啊!” 刘裕嘿嘿道:“我说京口赌场哪里冒出来这样的人物,原来是当代心魔大驾光临!” 月季儿奇道:“你们认识?” 秦征与刘裕对笑不语,6叶儿道:“赌友而已。网此之谓臭味相投!” 刘裕笑道:“本来还想下次能赢他,但既知是心宗巨擘,以后可不敢跟他赌了。” 门呀一声响,臧爱亲采了草药回来,见到刘裕,眼睛红红的,柔声道:“你又去赌了?” 刘裕见到妻子也是一怔,他成亲得早,比臧爱亲小了两三岁,臧爱亲于他如妻亦如姐,爱意之外又带着敬重,这时被臧爱亲抓住他回家之前还偷偷去赌博,不由得有些难堪。 臧爱亲因有客人在,再不提半句不满的话,只是接过菜篮道:“北府军军规严厉,你难得回来一次,我去做一顿好的让你开开胃吧。季儿妹妹,你帮我熬药。叶儿妹妹,你帮我照看一下兴弟。” 厅中只剩两人后,秦征道:“你娶了个好老婆。” 刘裕原本表情有些僵,这时才笑道:“十年浪荡,一事无成,只有这个老婆拿得出手!只可惜我也没能让她过什么好日子。” 秦征道:“我想以她的性情,也不见得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你多回来陪陪她就好了。” 刘裕摇头道:“别的还好,这个最难。我纵有心,但身在军中,岂是由得自己的?你才从北方来,应该知道天下大乱将起,往后回家的日子怕是越来越难得了。”随即挥手道:“今日有幸与秦心圣结识,那是当浮一大白[浮:违反酒令被罚饮酒;白:罚酒用的酒杯。浮一大白原指罚饮一大杯酒。后指满饮一大杯酒。]的高兴事!不说那些了!” 秦征怅然道:“叫我秦征吧,心圣云云,别人现在好意思叫,我都不好意思听。如今我已是废人一个,便连寻常学武之人都不如了,还谈什么圣、魔?” 刘裕道:“我人在江东,却也听江湖上盛传你孤身一人逼天都峰、挑宗极门的豪情壮举,最后虽然被宗极门掌门王聃衍打败,但能将天下第一大派逼到那个地步已是虽败犹荣了!那些自诩正道的人额手称庆,我辈却是扼腕叹息。” 秦征脱口一笑,道:“江湖上说我被王聃衍打败了?” 刘裕道:“难道不是?” 秦征哈哈一笑,道:“罢了,就算是被他打败吧,反正现在我也无所谓了。” 刘裕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兄能否告知一二?”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秦征便将上天都峰前后的事情说与刘裕听,他多日来郁郁寡欢,这时一打开话匣子便如黄河决堤,再也止不住,一直说到日沉天黑,臧爱亲早摆上了饭菜,刘裕一边吃饭一边破口大骂宗极门无耻,饭吃完了,秦征才讲了一小半,臧爱亲她们便躲入内间休息,留两个男人在外头联床夜话,刘裕对妻子道:“拿酒来,我一边喝酒,一边陪秦兄弟说话。” 两人就在床上喝酒叙话,刘裕喝一杯酒,骂一句王聃衍,再喝一杯酒,骂一句陶宗孺,最后忍不住连秦渭孙宗乙也被他骂了。骂王聃衍无耻,骂陶宗孺虚伪,骂秦渭孙宗乙则是骂他们糊涂。 秦征道:“我中了他们的计谋,输了就是输了,现在倒也无怨。” 刘裕哼道:“那他们干脆改叫千机门算了!既是武道宗派,自然应该光明正大地比武决战,现在却搞出这么多阴谋诡计,对外还宣称秦兄你是被王聃衍打败的,将事情真相遮掩得一点不漏,这帮人真是无耻。大晋用这样一帮人做护国武宗,也是国家之耻。” 他又问秦征:“兄弟,事已至此,纠缠过往无益,只是你以后怎么打算呢?” 秦征虽已振作,心中灰懒之意尚有残余,懒洋洋道:“放在以往,我有大仇未报,无论遇到什么困境,我都必要设法克服,又自恃是玄家后人,心魔转世,便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度过难关。但现在……现在我算什么呢!我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玄家后人,所谓报仇壮举已经变成了一场笑话。更不是什么心魔血脉,说到底不过是我爹爹在路边捡来的孤儿野种,连是胡是汉都弄不明白,芸芸众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的死活于天下根本就没什么打紧的。往后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吧,挨到命终就算完,哪里还有什么打算。” 刘裕闻言颜色剧变,眼光中带着不悦,冷笑道:“大丈夫处世贵于自立,什么玄家家世,什么心魔传承,都是狗屁!我便是我,你便是你!头顶天,脚立地!管他什么家世、传承!难道没有这些,我们便活不下去了?” 秦征被刘裕说得心头一动,又听他哼了一声道:“男儿是龙是蛇,是虎是猫,又与祖上何关?其实我一开始也没听说过什么玄家,更不晓得玄家有什么了不起,但你秦征做的事情却是震动天下,大合我的胃口!在桃源救危救难,在天都一人横行,那真是一条好汉!那些没出息的家伙才要去攀附家族,做人的孙子,像你我这样的人,会当开宗派,立国家,做人的祖宗!这才不枉了在这人间走一遭!” 他醉意已浓,说完这几句话后将杯子一扔,就倒在床上睡了。秦征却被刘裕这几句霹雳雷霆般的豪言说得五内翻腾,心道:“刘裕说的没错,没有玄家,我就活不下去了么?不是心魔转世,我自己就不能自立么?没有家族背景,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开出一个家族来;不是心魔转世,难道我自己就不能成魔成圣?在这人世间走一趟,给人做子做孙又有什么意思!当如刘裕所说,给人做祖做宗,那才是大好男儿!” 他忽然又想起当初和严三畏相见,自己为体内的“心魔”会否觉醒而纠结,严三畏不也告诉自己:“你也不要想太多,凡事顺其自然便可。无论方祖师的心种是否觉醒,总之你就是秦征。该来的,你抗拒他也要来,不会来的,你强求也无用。” 秦征默念“你就是秦征”五字,蓦然醒悟:“其实严先生只怕早看出我不是什么心魔转世了!但他却仍然对我甚是看重,只因他看重的,也不是那所谓的血脉传承,而是我自己!” 他当初听臧爱亲之劝,向死之心渐去;赌场现心力犹存,便有振作之意;今夜再听刘裕一席话,更是振聋聩、醍醐灌顶,念头至此,秦征信心彻底重建,一腔豪情过后又转归平静,他再试图运气,却仍然是运无可运,但他这时已不再轻易灰心,便索性不搭理什么真气感应,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让自己的心境保持平衡,渐渐睡去。 第三十八章 否极泰来 第二天秦征醒来后,行事说话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虽是居家言语,但那股气概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刘裕见状对他更增几分敬重,6叶儿看了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看见秦征振作了,悲的却是知道秦征如此,则离别之期也将近了。 刘裕在家里住了两天便回到军中,这日又一场大雪如漫天鹅毛般落下,刘兴弟已经病愈,秦征无聊之际找出了一支长笛,在月季儿的指点下学了一《五羖大夫吟》,曲子甚短,却有一个典故,讲的是春秋时一位叫百里奚的大贤人,半生蹉跎不堪,在人生最低谷的时期甚至被晋国当做给秦国的陪嫁奴仆。 百里奚不堪受辱,逃到了楚国给人放牛,当时秦始皇的十四世祖秦穆公决心振兴疲敝弱小的秦国,听说百里奚有治国之能后决心起用他,但他怕用重金到楚国赎人会引起楚王的注意,便故意按照当时奴隶的身价,用五张羊皮将百里奚作为逃奴赎了回来,到了秦国之后,秦穆公便拜百里奚为大夫,执掌秦国政务,赢秦自此兴旺。可以说,秦始皇统一天下的根基便从这五张羊皮肇端,而百里奚也因此被人成为“五羖大夫”。 秦征心无杂念,只半日功夫就已经掌握了笛曲旋律,演了一遍,6叶儿在旁听着,心道:“曾听娘亲说起,这《五羖大夫吟》是后世一位精通音律的无名士人所作的一曲子,他作曲的时候穷困潦倒,却还不肯放弃希望,因此借百里奚的典故,期待某天能像百里奚一样恶运到头、苦尽甘来。此曲练得还不算纯熟,但曲中否极泰来之意已经萌生,这是好兆头。” 却便听大门之外有人道:“笛子吹的一般,不过曲中已有否极泰来之意,好兆头!” 6叶儿一时听不出来人口音,心道:“哪里来的知音人。 ”月季儿却已经叫道:“是青囊!”飞身掠出去开竹门。 秦征放下长笛,走到中门,便见一个青年身穿一领青衫,右肩挂着一个淡绿色的布药囊,打扮得如一个走乡窜野的郎中,却是当代最杰出的青年医道高手、素灵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华青囊。 华青囊看了一眼秦征的脸色,微笑道:“别人遭受如此重创,就算不死,精神也必困顿萎靡,老兄你却还能这样若无其事,这份心性修为可叫兄弟我甘拜下风了。” 秦征哈的一笑,道:“那是我最惨的时候你没看到,若被你看到,非笑我这个兄弟没出息不可。”说着挽了华青囊的手臂入门,别人重病之下见到医生必定心切问症,秦征却取了一壶酒来,道:“佳客远来,我就借刘裕老弟一壶浊酒来为青囊洗尘。季儿,将酒热一下,好让青囊喝了暖暖身子。”一回头见月季儿还在门外张望,问道:“季儿,你还在等谁?” 月季儿道:“龙爷爷呢?青囊,他老人家没和你一起来吗?” 秦征笑道:“想必我这病太轻,还不值得当世医道第一高人出手。再说有青囊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华青囊笑了笑,道:“你可太抬举我了。别的病我们素灵派怎么着也还有办法,风消云散这一招,怕是我祖师爷亲到也要束手无策。” 月季儿一听大急,6叶儿拍拍她的手背道:“妹妹别慌,你看华青囊这个样子,像是秦征真个无药可救的么?”又责华青囊道:“季儿妹妹心思纯,你别东拉西扯,有什么妙方赶紧说,别让她干着急。中” 华青囊嘻嘻笑道:“是妹妹着急,还是嫂子着急?” 月季儿道:“什么嫂子?” 华青囊微笑不语,只是看了6叶儿一眼,6叶儿脸色一沉,薄怒道:“别胡说疯话!”华青囊似乎已知她出身,不敢过分逾礼,收了轻佻,转对秦征道:“兄弟,有6姑娘在你身边,想必你对身上中的这一招的来源已经明白了吧。” 秦征道:“知道一点边角枝叶,晓得是当年绝顶高手风宗所创的风消云散,详情却不甚了了。” 华青囊道:“风消云散这一招的来源我虽在天都峰听祖师爷讲解过,但一定不及6姑娘通透,能否劳请6姑娘代为解说一遍吧。” 6叶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是风师伯当年为了帮助同门修炼创制出来的绝招。” “修炼?”月季儿想起6叶儿似乎提起过此事,这时仍不由得道:“这么损人的功夫,怎么会是用来帮人修炼?” 6叶儿慢慢解释道:“玄武之士,功夫练到一流境界以后,对于境界之追求,已不全在功力越来越强,更在于精气神越来越精纯。若是在长期修炼的过程中,所习多源,或者曾经心有旁骛,以至于功夫不够精纯,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便会形成一个无法逾越的武学障,这个障碍若是无法打破,修炼者的修为便到此为止,终其一生再难进步了。” 月季儿眼睛一亮,道:“那么风消云散,就是要先将修者的功力先全部散去,然后再练回来了?” 6叶儿颔道:“没错,从道理上来说,的确如此。不过风消云散这一招,可不是真气、体力全部耗尽这么简单,而是连酝造真元的气元、产生体力的精元也彻底消散粉碎,连根底都破坏掉。” 华青囊啧啧称奇道:“气元精元尽丧,人体本来就该立刻死亡,但偏偏中了这风消云散之后,人却仍能苟延残喘,这一招创制之微妙,可真是匪夷所思!那位风宗号称宗极门宗字辈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月季儿却没心情称赞道奇,顿足道:“可若是精元气元都没了,那功夫还怎么练得回来。树有余根,纵然枯萎也还有重新芽的可能,但如果连根都挖出来,那还怎么重生?” 对于这个问题,秦征早在华青囊抵达之前心中就早默想过千百遍了,此刻6叶儿还没接口,秦征已道:“想必需要‘泰来境界’来配合吧。” 6叶儿眼中露出激赏之色来,道:“不错!武学之道,练到一定境界之后便会受限于天资,所谓百尺竿头、难进一步,而我宗极门却有一极神奇的突破法门,能让人在生死一瞬尽扫往昔尘障,使武功突破旧有境界,更上一层楼!这一门功夫是从《周易》的否、泰二卦卦象中悟出,气运通隆谓之泰,气运穷厄谓之否,否极则泰来。” 月季儿喜道:“原来如此,那叶儿姐姐你快将泰来神功教给秦征哥哥吧,好让他恢复功力。” 6叶儿黯然道:“哪有那么简单!这中间实有一个极大的难处,否则的话,我早教秦征了,何必等到今日。” 秦征问道:“什么难处?” “正如季儿所说,树必有根,然后才可能重新芽。”6叶儿道:“但如果连根都没有了呢?” 秦征沉吟道:“那……就得有种子!让种子植于土中,重新生长出一棵大树来!” “没错。”6叶儿道:“泰来真气的原理,便是将人身精元气元之最纯根性,集为一个泰来真气的种子,名曰‘泰来真种’,藏于人体最幽微之处,这门功夫最难的地方也在这集备、蕴藏二事,种子既成后,便不必特意修炼,修者的功力若有展,它也会自己搜寻进化,自成自备,若修炼者遇到特殊机缘,旧有精元气元全部损尽,此一种子便成为新的精、气之源头,以此重新生根萌芽,渐渐扩展重建身体精元,重构真气循环。” “我懂了。”秦征道:“那么这颗种子,便是原有精元气元的一个复本。” “正是!”6叶儿道:“但是这个种子要想集备、蕴藏,已经极难;再要想动,条件又极苛刻——不是修者自己想要重建身体,便能重建身体,想要重生真气,便能重生真气,甚至也非将体力、真气耗尽这个种子就会有反应,一定要等到精元、气元破坏殆尽而人又未死,在那样的生死一瞬才可能生!但这样的境遇对普通人来说却是可遇不可求,可以说是机会渺茫,因此自‘泰来境界’问世以来,每一代宗极弟子能够集备成功的已经不多,有机会触它的更是寥寥可数,许多高手就算知道此术也未用心去修炼。直到风师伯竟以天纵之才创出‘风消云散’来,虽然这一招极其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死人,却有十分之一的机会人为地造出一个触泰来真气的时机。” 第三十九章 谁种真种 秦征道:“但是后来‘风消云散’还没挥它初衷的作用,却在王聃衍争夺掌门一役,帮王聃衍废了宗极门十几名宗师高手,成了他登上掌门宝座的工具,而‘风消云散’也从此成了宗极门的禁学,对吧?” 6叶儿叹了一口气,道:“是的,宗极门从全盛转向衰微,那次事件便是个大转折,我爹爹每次提起此事都是不胜唏嘘。 ” 月季儿听得失神,但很快又回过神来,道:“但是秦征哥哥体内可没有泰来真气的种子啊,那可怎么办?” “那就没有办法了。”6叶儿道:“一本书要有一个复本作备份,总得先有原书可抄才行啊。现在备份未成,原书已失,这复本从何而来?因此……我是想不到办法的了……”说到这里她望向华青囊,道:“却不知道素灵派那边,有没有办法。” 华青囊拍了拍手,道:“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办法。”还没等众人失望,他又向秦征道:“不过师公要我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秦征问道。 “师公要我告诉你,”华青囊道:“你的体内,有一颗泰来真种的。” 秦征不由得愕然,这时华青囊就算拿出一颗仙丹来他也不会奇怪,但说他体内有一颗泰来真气的种子……自己何曾有练过泰来真气?就连6叶儿听了这句话之后也是暗喜中带着迷惘。 华青囊笑了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明白,但师公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他老人家还说,你这颗种子来历有些特异,因此不像6姑娘那般会自己触,而需要你去找一个懂泰来真气的人,学学如何寻找那颗种子,如何触,如何生根,如何芽,如何重构精气。 他能帮你的就是这几句话,剩下的事情,就都靠你自己了。” 秦征得了毒龙子的指点之后,便向6叶儿请教“泰来境界”的奥秘,6叶儿虽然对秦征未学而得种一事有些疑惑,但想既是毒龙子传话一定有所根据,便倾囊相授。 “泰来境界”虽然精妙无比,但对此刻的秦征来说已不算有多繁难,他几乎是一历耳根便明精要。尔后依着“泰来境界”所述法门独坐沉思,他精气虽然尽毁,元神根底犹存,这时瞑目内视,有如在身体内部巡游,但觉经络各处原本的收精藏气之所都是空空荡荡,宛如一片死寂的小小宇宙,无气可用,无光可寻。 如此寻遍诸经诸脉、诸脏诸腑,就在将要失望之际,于肓之上、膏之下[肓,指心脏与膈膜之间,膏,心脏下方的脂,中医认为那是心脏的动力所在,膏肓之间是药力最难抵达的地方,因此将生病无法治愈叫做“病入膏肓”。],陡见异样光芒一闪!那光芒其实只是秦征的一点极微小的感应,此刻却如宇宙刚刚开辟的那一点最初之光。 他心中一喜,那点光芒却是一闪而逝。秦征赶紧稳住心神,再度接近,果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找到了那个微小到极点的光点,秦征便知那必是6叶儿所说的“泰来真种”了。 秦征的元神一接触到这个“泰来真种”立刻如鱼得水,如光一般窜入其间,那真种从外看来极小,但元神进入其间后才现其内部广大无边,点点灵识犹如星芒,构成一个意识的星空,每一点星光,都是一段身体记忆,都是一种力量动源。 星空的包围下,在最中间又有一个耀眼的七彩光源,不必别人告知,秦征自然而然便知道那是自己的精气之源,玄家所学的《养生主》、云笈派所学的道门真气、间接习得的宗极剑气、箕子冢所传心宗源力等等,甚至还有佛门奥义,在这里已经完全混为一体,虽然十分微弱,但却是无比精纯。 秦征默念6叶儿所传法诀,才一动念,泰来真种便犹如一个光球一样,对外片片展开,精气源头从内核渗出,自然而然进入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开始时比蛛丝蚕线还要细小百倍,微弱得几乎是若有若无,后来逐渐增厚,变成明显存在的丝线,每循环一个周天,真气便浑厚了一分,十二周天之后秦征睁开眼睛,但觉目力听力似乎都增进了一两分,触觉也变得灵敏起来,通体舒泰,已能微微感应到外界游荡于天地间的能量。 这个程度,虽然远远说不上功力复原,体内的真气也还十分微弱,但真元意象宏远广大,极纯极醇,想必只要假以时日,等到功成圆满之后,其成就将远不是自己受伤之前所能想象。 他睁开眼睛后,第一眼他便见到了窗外的6叶儿,她正站在干枯夭矫的桃枝之下,也正看着秦征,眼中掩藏着眷恋,微笑道:“恭喜你脱胎换骨、真元再造,人世间或许又要多一位大宗师了!” 就在秦征寓居北府的同时,雷炎却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大的变故。 当日天都峰巨变陡生,周遭所有人的功力都比雷炎高出一个档次以上,他受制于人,毫无还手之力,直到秦征拼死将自己从陶宗孺手中救出,跟着又将他推下山去,又有一道极其凌厉的剑气追袭而来,雷炎待要御剑躲避,没想到由于刚刚脱离禁制,经脉尚未通畅,一运劲竟运不出来。幸好又有一阵音波出,震偏了剑气,跟着有人从山林中窜起,接住了雷炎又窜入山林中去。 “尔何辜!”雷炎叫出了接自己的那人,但马上感觉肩、臂、腕、胯、膝、踝左右十二处关节同时被如生锈了一般,可以动弹却是酸软无力——他想起雷宗海的教导,知道这是地兽门的“封节锁骨”之法。 “魔头,咱们无冤无仇,你抓我干什么!” 尔何辜扫了他一眼道:“老子好心救你的命,臭小子不知好歹,还叫老子魔头?” 雷炎心道:“你不接住我,我也摔不死!”一转念觉得自己命悬人手,他毕竟不是当初还在桃源时少不经事的雷炎了,压住心中火气,好声好语地道:“尔宗主,多谢你刚才救命之恩,雷炎承你的情,往后若有机会一定回报。现在请你放开我吧,我得去找我大哥。” 尔何辜哈哈一笑,道:“宗极门既已现你是真正的‘魔子’,现在一定动人马大肆搜索,此时此刻唯有在我身边你才可能活命,离开了我,一被宗极门现你的小命就玩完了!” 雷炎也知,却是一奇:“天都峰上刚刚生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尔何辜笑道:“我以‘兽眼通’、‘兽耳通’妙法,安排了一头地狗代替我的耳目,潜上天都峰,躲在暗处,秦征和宗极门斗得天翻地覆,全不知道暗中有我窥伺在旁。峰巅生的一切,全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雷炎也听雷宗海提起过地兽门的高手,能够利用血因之术与特定的动物通感,链接动物的视觉,让自己看到所化动物所看到的东西,链接动物的听觉,听到其所听到的声音,链接动物的嗅觉,闻到其所闻到的味道,链接动物的味觉,尝到其所尝到的味道等等,以前听说的时候已经感到十分神奇,没想到今日亲眼见到。 尔何辜见雷炎眼中露出敬佩之色,微微得意,嘿嘿道:“桃源宗师辈出,武藏极富,你在那里出身,自然不将我这点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雷炎心道:“他分明面有得色,却说这样的话。”想起心学诀要中对人心的剖析,便明白了尔何辜故意自逊,实际上是等着别人奉承,按照少年家心性在此境况下定要反唇相讥,但按照心宗所授,在这等情况下却可以将对方的情绪加以利用,雷炎便道:“宗主你过谦了,虽然我义父、柯伯伯他们不喜欢宗主的为人,但对宗主的本事却是佩服的,就是毒龙子爷爷,我也曾听他叹息说地兽门的功夫自有独到之秘,血因探研之路更是亘古未有之奇,若能将之用于医道,现在的许多不治之症都可不药而愈。” 尔何辜听说连毒龙子也赞誉本门功夫,心中暗暗一喜,随即又冷哼道:“只恨你们二宗五道吝法自重,二百年前得到那天外奥秘之后竟将我地兽门排斥在外,否则我地兽门的成就岂止今日这般水准!” 雷炎道:“那么尔宗主擒住了我,是想拿我去交换那天外奥秘么?没用的!我自己虽然还没学得那奥秘,可是见毒龙子爷爷传授那绝密秘诀给华青囊前,曾让他立下重誓,那誓言是以秘蛊入于心脑,除了嫡传子弟之外,若有外道觊觎此秘,无论是黄金、美女、权位的利诱,还是以父母妻儿的性命作威胁,都不许泄露半分。我的性命再重,但你也别妄想能以此去要挟龙爷爷、柯伯伯他们。’” 尔何辜哼道:“这规矩不用你来跟我说!6宗念爱女如命,但当年他女儿命在旦夕、有求于我时,也不肯对我吐露半句,我就知道此奥秘传承必定极其严厉,否则二百年间如何能不外泄!”他随即哈哈一笑道:“可是如今既知道你便是真正的魔子,那么最大的天外奥秘就在你的血脉之中,老夫还何必舍近求远,去桃源碰钉子!” 雷炎脸色微变:“你要对我做什么!” 第四十章 紫金秘境 尔何辜道:“老夫要激你的血脉,让你化为心魔。” 雷炎自在天都峰顶听陶宗孺说自己是真正的心魔转世就已经暗中恐惧,他也不知道变成心魔会是什么样子,但想到自己会被异化,总是害怕,声音微微颤,厉声道:“你可不要胡来,你真要将我怎么样,我秦征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尔何辜睨了他一眼道:“小子,你不提你师公谢聃,不提毒龙子、烂柯子,却把秦征举出来,看来你对秦征的感情已经逾于他人了。不过可惜啊,他如今就算不死,往后也是废人一个,老夫还怕他何来!” “你说什么!”天都峰顶之事雷炎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猜出秦征多半是受了王聃衍的伤害,只是他限于见识,毕竟看不出究竟来。 尔何辜道:“王聃衍出关之后那一招,叫做风消云散。这招功夫,雷宗海跟你提起过没?” 雷炎出身桃源,平日所见都是当世宗师级人物,平日所闻都是外间千金难求的玄武秘诀,他自幼听多了各种玄武秘诀、江湖秘闻,然而听过就算,许多事情、许多法诀于他都只如过耳春风,没有特意去牢记,这就像大富大贵人家的子弟,家里堆满了金银古董便自然而然地将之都当成了寻常物事,平日也不记得自家有多少好东西,但一被人提起,才能记起自家似有此物。 刚才在天都峰顶孙宗乙叫出“风消云散”时雷炎还没想到什么,这时尔何辜再提,雷炎猛地想到当初雷宗海的警告,脱口惊呼:“风消云散!大哥中的是风消云散!” 尔何辜哈哈笑道:“原来你知道!那你当知中了这一招之后是什么后果!” 雷炎全身一震,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从林木间窜近,却是尔何辜的儿子尔独明,他赶到后奇道:“怎么是他!我还以为爹你救的是秦征呢,接住这个家伙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尔何辜冷冷道:“你去将那些血兽人先收好,然后到建康来与我会合!” 尔独明奇道:“去建康?我们不回长安么?” 尔何辜哼道:“少说废话!” 尔独明见尔何辜在龙虎山图谋失败之后,对自己的态度日益冷淡,却也不敢回口,恹恹去了。 雷炎心系秦征,一时间心神浑浑噩噩,这几句话便都没听见。 尔何辜的易容术独步天下,而且不是利用外物,而是直接进行身体的暂时改造。他扭曲了雷炎的脸部肌肉,改变了他的容貌,又压缩了雷炎的骨骼空间,改变了他的身高,尔何辜道:“你既知道你是心魔转世,就该晓得宗极门现在必要对你斩草除根!若要活命,这一路就不要给我出乱子。” 雷炎这时已经稳住了心神,哼了一声,尔何辜又道:“你要我封你的喉骨,让你不能说话,还是一路与我配合,你自己选吧。”雷炎道:“你放心,我不会自寻死路的。” 两人便一路大摇大摆穿州过县,宗极门弟子及奉其号令的江湖人士搜索严密,却一个也没看出端倪来。 在走出百里之后雷炎现两人不断向东,问道:“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尔何辜道:“去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雷炎不解。 尔何辜道:“你少废话了,总而言之,这事对你我都有好处的。” 雷炎冷笑道:“对你有好处罢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事若能成功,老夫便能得到那天外奥秘,而你一旦魔化成功,便可能成为剑宗三传、玄门五老那样的大高手,甚至越他们。”尔何辜道:“你说,这对你是不是好处?” 这两句话将雷炎说得砰然心动,脱口道:“越剑宗三传……玄门五老……那怎么可能!” 尔何辜道:“有什么不可能。若是心魔转世没这么厉害,宗极门的人为什么那么怕!别忘了他们可是有三大剑道巅峰在握啊,可仍然要对心魔转世赶尽杀绝。说实在的,想到要亲手造出这么样一个魔物,老夫都颇为踌躇呢。” 不久抵达建康附近,尔何辜却不进城,径往钟山而来,他先解了易容术,一阵肌肉扭曲之后雷炎容貌渐渐复原,但扭曲了太久,脸部肌肉都僵了,尔何辜又解除了他的缩骨功,让他舒缓筋骨,解开了十二处关节中的六处,说道:“与我一起入山吧,这一路别耍什么鬼心思!” 建康城号称“龙蟠虎踞”——这是诸葛亮的评语,虎踞的是建康的本城——石头城,而龙蟠者则是钟山,此山乃是建康东面最重要的天然屏障,岩层作紫色,阳光辉映之下化为紫金色,因此又叫紫金山。山有三峰,蜿蜒起伏,犹如巨龙,故称“龙蟠”。 尔何辜带着雷炎深入钟山,此地北望长江,西览桑泊,最为毓秀形胜,就风水学而论乃是华夏东南部最顶级的风水宝地,据说当年秦始皇东巡会稽,便有方士看出此地深藏帝皇龙脉之气,秦始皇为防天下有变,下令凿穿龙脉,开挖秦淮河,破其风水,自此以降二千余年,建康好几次都成为都,但建都于此的朝廷却都只有偏安的格局,偶尔天下一统,如明朝、如民国,但也都不能长久。 饶是如此,钟山风水仍然极佳,运通江海,气接天地,两人走到半山便见有士兵站岗巡逻,监视得极严!尔何辜取出腰牌,便有人带着两人转入南麓,眼前一片波光粼粼,却是一个极美的湖泊,尔何辜道:“这是紫霞湖。下去吧。” 他将雷炎肋下一扶,两人便落入湖中一艘怪船之中。那船制式十分奇特,无桨无楫,就像一个大碗,却又伸出六片花瓣似的铁板朝天向上,铁板边缘又缀了质地奇特的棉布。尔何辜和雷炎入船之后,船夫动机关,那六个花瓣似的东西同时朝内合拢,那质地奇特的棉布将边缘处缝合得密不透风,整艘怪船封得密密实实,跟着船工又动另外一个机关,怪船竟然沉了下去! 雷炎虽知肯定没有危险,这时也不禁大是好奇,紫霞湖并不是很深,那怪船沉了有一炷香时间,便觉得微微震动,似乎已经到了湖底,船工打开第三个机关,似乎在将船底和湖底驳接起来,然后将船底打开,竟是一扇朝下的门户,尔何辜道:“走吧。”扶着雷炎就是一跳,里头却是一条甬道,甬道中无灯无火,弯曲、黑暗而潮湿。 雷炎运气上睛明穴,使得双眼在黑暗中也能视物,觉得这条甬道似乎不是人工开凿,而是天然形成。尔何辜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说道:“这里原本是一条地底暗河的河道,是一位贵人设法将水排干,便成了现在的这条通道。” 这条通道是随地下的地势而形成,扭曲得全无规则可言,地底深处也不辨南北,只是一会朝下,一会朝上,开始十分潮湿,后来渐渐干燥,头上脚下,泥土渐多而岩石渐少,渐渐见到了一些砖块,天然痕迹渐脱,人工痕迹越加明显,只是地道之中,暗幽幽的犹如坟墓,又静得出奇,又走数十步,忽现一个高约二三丈、横四五丈、纵约二丈的大洞穴,除了雷炎和尔何辜所走的来路之外又有三条甬道,尔何辜择了对面中间一条进入,甬道之中忽见有绿色光点偶尔闪现,有如鬼火,空气依然很憋,但偶尔已有风动,但那风凉飕飕的,吹拂过颈项时就像有鬼物在朝脖子后面吹气一般,雷炎如此定力,也好几次几乎想要回头。 “不要回头!”尔何辜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小声说道:“这里有心宗布下的鬼阵,你若回头会真的见鬼的。一旦见鬼就会出现各种魔幻,直到陷入无间地狱不能自拔了。” “心宗?这里怎么会有心宗的阵法?” 第四十一章 五夺之地 “这里是温峤营建的东南重地紫金冢,自然有心宗的阵法。 ” “温峤是谁?” “哼,他是上一代的心宗掌门,当年与谢聃齐名的魔道第一高手,也就是严三畏的师父。” 雷炎听得心中一阵紧张:“那你是要带我去见他?” “见他?哈哈!”尔何辜故意笑了笑:“温峤逝世多年了。” “啊!死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尔何辜道:“玄门五老的年龄,算算大都已是百岁之龄了,温峤与他们同辈,不在人世了又有什么奇怪。” 尔何辜说这么多话,似乎是为了缓解地道中沉郁的氛围,但不知为何,气氛反而更见沉重,这时地道中的磷光忽然消失,整个地道变得极暗!雷炎运真气入睛明穴后本来已夜能视物,到了这里也是伸出手来见不到自己的五根手指头。这里已是彻底的黑暗! “小心些,收摄心神。”尔何辜道:“这里是夺视之地,再往后便是夺听、夺嗅、夺味、夺触!”他取出一块东西来,塞到雷炎手中道:“拿着它,放在心口。不管生什么,脚下都不要停,得一直走下去!” 雷炎问道:“是什么东西?” “哼,司马道子给的,”尔何辜道:“若无此物,老夫也不想进入此地!” 雷炎心想当次情境尔何辜应该不至于暗算自己,一边将玉石放在心口,一边随口问道:“司马道子,那是谁啊?他也是心宗的……” 忽然之间雷炎停了言语,因为他忽然现自己说的话竟然连自己都听不见了!自然尔何辜也不可能回应他,或许是回应了自己也听不到。 此时已是绝对的黑,绝对的静!但在这至黑至静当中,心中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恐惧一起,魔念也渐渐萌生,似乎不断有鬼物从自己的衣衫之内爬出来,又有靡靡之音盘绕耳根,雷炎一阵慌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抓向身旁,抓到了尔何辜的手臂,尽管那不是一个他能信任的人,可人到了这个境遇身边有个人总是胜于孤独! 雷炎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吞了一口唾液,却现那唾液寡淡无味——人的唾液其实是有味道的,只因为是从口腔生出,与口腔味近所以不易察觉其味,但这时雷炎吞的这口唾液却是彻底的没有味道,就像这口唾液是外来的异物,仿佛吞了一口凉气,滑入喉咙之后极其难受。 他想起尔何辜的话来,心想莫非已经进入“夺味”之地?他想起了什么,从囊中取出一块有些霉的干粮,凑到鼻端一嗅却什么味道也闻不到,想必嗅觉也早已被夺。 又过不久,手中的感觉渐渐模糊,竟完全感觉不到尔何辜手臂的存在,同时脚下也感觉不到地面,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鞋子!一双脚走路就像机械地摆动,看不见、听不见,四方上下全都空荡荡的,全无一点依凭感,整个人陷入彻底的孤独与彻底的冷寂,那几乎就是时间停滞了的感觉。 雷炎感觉自己好像行走在一片虚空之中,他几乎就想停下来了,但想起尔何辜的话,便仍然强撑着前行。 他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这种“未知”在极黑极静、冷寂麻木之中让人更加慌乱,幸好,心口的玉石忽然散出一点暖意,虽然只是微弱的一丝,却如暗夜之中的一点星光般让人不至于陷入绝望,同时那暖意一起一灭,甚有节奏,也让人有了一种时间感。 雷炎默数那节奏,在那暖意起灭了九百九十九次之后,手脚的触觉渐渐恢复,感觉脚下又踏上了实地,手也抓着某人的臂膀,料必是尔何辜,跟着他吞了一口唾液,感到味觉渐复,跟着闻到了地底那种特有的味道,又听尔何辜轻轻舒了一口气,知道听觉也恢复了。 眼前渐有光明感,前方一点星光,再前行数十步,那光点渐渐变大,才看出是洞口所在,雷炎经历了刚才那种类似时间停止的恐怖之后,这时几乎就像狂奔逃出去,但一撇尔何辜见他仍然保持着冷静,心中暗暗佩服,便也沉住气来以不变的步伐前行。 终于眼前一阔,两人进入一个巨大的岩洞,岩洞形状犹如穹庐——或者说乃是一个巨大坟墓的内部,洞的中心堆起一个三丈高的祭台,祭台上赫然是两口巨大的棺材!洞壁岩石古怪崚嶒,感觉就像无数上古魔兽,岩石质地颜色偏紫,洞中飘着幽幽鬼火,青紫辉映,令人感觉虽然有光,却比纯粹的黑暗更加阴冷。 雷炎只觉一股凉气从尾脊骨往上窜,心道:“地狱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 却听一个笑声响了起来:“尔宗主,辛苦辛苦。” 雷炎心道:“这个声音又熟悉又陌生,是在哪里听过?” 寻声望去,便见一个华服少年从一块石头后走了出来,雷炎一见之下吓了一跳,这时就算巨石后面走出一头恶鬼他也不会如此吃惊,他之所以如此惊怖是因为走出来的竟然是“自己”! 没错,那是一个“自己”!虽然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但无论身高还是容貌,都是“自己”! 那个“自己”看了看雷炎,笑道:“你就是雷炎了?” 看到这张脸后又次听到这个声音,雷炎终于明白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因为这个声音也是“自己”的! “你是谁!”雷炎声音有些颤,他忽然想起尔何辜曾说要带自己来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想必就是眼前这个少年了,可这个少年又是谁?为什么他会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那少年看着雷炎,含笑答道:“我就是你。” “什么!” 那少年笑道:“当然,我现在不叫雷炎,我从父亲姓司马,名道子,乃是当今大晋先皇幼子,当今天子同母胞弟,官拜司徒。” 司马道子的官爵虽大,但名声未显,雷炎对东晋官场又不熟悉,所以对他的名号甚是陌生,但也听明白了他是当今皇帝的弟弟,但是,当今皇帝的弟弟为什么会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呢? 似乎看出了雷炎心中的疑虑,司马道子笑道:“你在奇怪我们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么?其实算起来,咱们乃是一胎所分,可以说是兄弟。”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兄弟”二字,雷炎心中便涌出一股莫名的感觉来,忽然间仿佛与眼前这个司马道子有了某种身心感应,并确信他说的话并不是骗人的。 “那么你……你也是玄家的子孙了?”在天都峰刚刚听说自己乃是心魔转世、玄家子孙时,雷炎其实一时间很难适应,但经过这段时间他终于是接受了,他自幼便以为自己是一个孤儿,忽然听说了自己有了家世,内心震撼反而远不如自以为有家后现自己乃是孤儿的秦征来得大。 “玄家?算是吧。”司马道子笑了笑,道:“天都峰上生的事情,我已得知,不过秦渭所说的、陶宗孺所推测的、你所听到的,并非事实的全部。就心圣转世来说,你的确是真子,不过你并非秦渭所生。” 秦征对秦渭感情深厚,听说自己其实不是他的儿子后心情自然翻天覆地,雷炎对秦渭却全无感情,在短时间内得知这一反一复两个消息之后,心境却无甚波动,只是觉得事情曲折而怪异,一时难以接受。 尔何辜却诧异起来:“他不是秦渭所生?那他也不是‘真子’了?” “不!”司马道子哈哈笑道:“他不是秦渭所生,却是真子。” 第四十二章 恶业深源 尔何辜更是怀疑,司马道子傲然道:“玄家行事,鬼神莫测,秦渭在家族之中资质只算平平,也懂得用惑军之策来迷惑宗极门,玄家真正的舵手,难道就不懂得这一招?只可笑秦渭自作聪明,却不晓得他本人其实也只是一支惑军罢了!更可笑的是宗极门,连一颗弃子所布置的惑军也识不破!” 尔何辜看着雷炎:“那他……” 司马道子笑道:“秦渭的计谋只能瞒过宗极门那帮蠢才,焉能瞒过玄家真正的舵手?当年他计策初拟就已被玄家舵手所洞悉,于是偷天换日,用我的这个兄弟换下了秦渭的儿子,让心圣转世顺利进入桃源。 ” 尔何辜笑赞道:“妙计!妙计!只是秦渭的亲生儿子……” 司马道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尔何辜马上明白,笑道:“弃子之子,自然也没必要活着。玄家行事,确实当得上鬼神莫测四字!” 雷炎对此却不出半点赞叹来,他虽然已有些相信自己很可能真的是什么玄家血脉,但对他们却没有半分好感,哼道:“我为秦征哥哥之故,原本对宗极门追杀你们玄家深感不忿,但见你们行事如此阴狠毒辣,直将人命当做草菅,可见宗极门百年来要将你们赶尽杀绝,也不是没有道理!” 司马道子皱眉道:“什么你们玄家,你们玄家的?你与我同出一母,咱们才是一家人。” 雷炎呸了一声,道:“不管我是不是真的有玄家血脉,也不管你我是否兄弟,总之我乃桃源子弟,是宗极三英剑之雷宗海的儿子、是天下第一高手无争剑的徒孙!是秦征的弟弟!我不是你们玄家的人。” 司马道子冷哼道:“冥顽不灵!” 尔何辜从旁道:“雷炎小兄弟生在桃源,长在桃源,自然不免受桃源那帮迂腐之辈的影响,现在陡然要他接受玄家,一时不能适应,也是有的。 ” 司马道子却笑道:“他是否适应,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请尔宗主带他过来,为的也不是这个。” “那是……”尔何辜目光闪动。 司马道子笑道:“我想要的,只是将他……”他眼睛也朝雷炎望来。雷炎只觉得那眼神就如同要吃了自己一般,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司马道子笑道:“好兄弟,哥哥我想和你合为一体,你说好不好?” 若是放在别处,“合为一体”四字只当是比喻,但这四个字司马道子说将出来,雷炎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往上直冒,不由自主退开了两步,再大叫着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司马道子嘿嘿一笑,并不回答,向尔何辜使了个眼色,道:“此事尚需尔宗主协助。”指着祭台上的两口巨大棺材,说道:“我要与尔宗主共作一上古秘法,还需尔宗主鼎力支持。” 尔何辜眼神一闪,道:“能得司徒如此重视,此法必定绝密,却不知道是否涉及那天外之秘奥?” 司马道子微微一笑,正要答话,忽然听一个幽幽的女子声音道:“是否涉及,都与你尔何辜无关。” 听到这个声音,司马道子脸色大变,尔何辜更是如见了鬼一样,嘴角不断抽搐,好久才叫道:“是……难道是你……你不是已经嫁给……” 雷炎见他两人吓成这样,心道:“是什么人,连尔何辜都这么怕?是三传五老么?可那是个女人啊,难道是湛姑姑?”他没见过湛若离,便试着开口叫道:“湛姑姑,是你么?” “什么湛姑姑!”那女子声音微显怒意道:“虽然你自开蒙之后未曾见过我,但对我的声音也全无感应么?” 最后这句话用上了念力,雷炎只觉那声音穿破大脑隔阂,破开了后天层层封锁,竟然掀起了雷炎儿童时候的深层记忆,那不是七岁八岁的记忆,不是三岁五岁的记忆,甚至不是襁褓中的记忆,而是更加混蒙、更加久远,就像一个人还处在娘胎时的回忆一般。 这种记忆,普通人是不可能保留的,但在心宗秘法的作用下,却让雷炎突破了重重蒙纱。 那是一种很安全的所在,是在一片温暖羊水包裹着的所在,是一个胎儿最原始也最深层的回忆。可就在他沉浸于这温暖中时,忽来一阵犹如被硬生生切成两半的剧痛将雷炎唤醒,他回过神来之后,那剧痛犹自让人难受,或许自己就是因为不想记得那巨大的痛苦,这才将那记忆尘封。 但自揭开这段记忆之后,雷炎对那个女子声音便产生了不知何来的亲切感,不是后天形成的爱意,而是先天带来的孺慕。 “你……你是……”雷炎叫道,一时却还叫不出那个“娘”字来。 “你……你是……”尔何辜也脱口要叫,却不敢呼唤那个女人的名字! 那女子没有回答两人的话,却对司马道子说:“道子,将尔何辜送走。本门紫金重地,不容外人久留。至于你许他的东西,以后你自想办法!” 司马道子躬身应是,那女子又道:“尔何辜,念在你我几次三番曾合作过的份上,今天的事情我就算了。你走吧!” 尔何辜似乎不敢惹她,只是醒悟了什么,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些年你原来一直藏在宫中!怪不得司马道子有心宗印记,我还以为是严三畏的布局,现在看来,原来所有源流都出自你!” 那女子毫无回应,尔何辜又道:“今天撞破了你的秘密,以前想不通的许多事情,我便都想通了!可是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后泄露你的秘密么!” 他说到这里全神戒备,显然是不相信那女子会放过自己,又疑她刚才是故意欺诓,运气贯通全身,随时准备作最后一搏。 “你怕我杀你灭口么?”那女子轻轻一笑,道:“我自从以裂神之术,将对6宗念的种种妄念排出去后,心境已全无破绽,而你自从当年被三畏所败,至今心防仍有缺口。三传五老要对付你,或还需要费一番手脚,我要对付你时,你挡不住我魔言一击!” 尔何辜哼了一声,神情更见紧张,雷炎见了他这个样子,便知那女子所言不假。 却又听那女子声音道:“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如今我所运筹之势已成,无争剑寿元将尽,6宗念想来也没脸对我出手,至于湛若离,她已勘破洞天之境,更不会来理这趟闲事!我的事情已不需要保密,就算宗极门知道真相也已无可奈何!当然,我相信如果没有好处,你也不是乱说话的人。” 尔何辜听到这里,眼中惧意渐去,却还是不敢放松,那女子亦不再说什么,只是道:“道子,替我送客吧。” 司马道子这时已经恢复了常态,便向尔何辜一个躬身,道:“宗主,家母送客。至于你我之间的协议,日后再提。” 尔何辜哼了一声,道:“但望司徒不要忘记!”一拂袖,由司马道子引入一个甬道走了。 片刻之后,司马道子回到洞中,那女子声音再次响起:“道子,带炎儿来见我!” 司马道子应道:“是!”双手一拍,洞中鬼火忽然全灭,整个岩洞之中再次陷入黑暗。司马道子伸过手来牵雷炎,两人肌肤一触,雷炎感觉怪异之极,明明牵住自己是别人,可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左手牵住自己的右手! 又听那个女子声音道:“炎儿,跟着道子走。放松全身,待会无论感应到什么都不要运气抵御。” 不知为何,雷炎便相信那个女子不会害自己,那种信任,便如孩童信任自己的母亲。 他跟着司马道子走出二十余步,也不知道走向哪里,只觉忽然有一股极为特异的灵场笼罩全身,换做别人定要大生警惕,但雷炎对这种感觉却熟悉无比,他马上就想起了桃源的出入口之一须弥芥子道,暗道:“是宇变!”心知自己必是进入某一类空间跳跃的门户,当下也不抵御,任凭那灵场变化,自己只是前行。 跟着灵场消失,再行数步,眼前忽然一亮,却已不在那鬼火阴森的地底洞穴之中,视力所及之处流金幻彩、雕梁画栋,竟像置身某处华丽的宫殿之中。 第四十三章 北讯 司马道子放开了雷炎,便有一个满脸皱纹却面皮无须的老头子走近前来,用一种阴阳怪异的雌声躬身道:“炎少主,娘娘召见,请随老奴来。” 雷炎看他的容貌,听他的声音,心道:“这老头莫非是个宦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娘娘?难道这里是建康皇宫不成?” 司马道子要跟着来时,那太监又躬身道:“娘娘只是召见炎少主,司徒,您还是先去料理宫外之事吧。” 司马道子暗藏愠怒地看了雷炎一眼,一个拂袖转身出门,看到司马道子受挫,雷炎心中不知为何大感莫名愉快,那感觉就像两个孩子抢夺糖果,雷炎抢赢了一般。那老太监又道:“炎少主,咱们走吧。” 雷炎心中有无数疑团,也知道这些疑团即将解开。他再不犹豫,跟随那老太监穿过数重门户,沿途遇到两拨宫女,都是见到了他便下跪参拜,不久来到一处偏殿,纱帘之后,隐约见一女子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在明朝马皇后允许民间女子结婚可以如此穿着之前,有资格如此穿戴的,只有皇帝宫中后妃! 那老太监已经伏地跪下,口呼娘娘,道:“炎少主到!”便退了出去。 偏殿之中再无第三个人,纱帘不揭自开,一个中年女子端坐凤座,只见她身材高大结实,皮肤暗黑,就算她再年轻二十岁,以这等身材相貌也算不得美女,但雷炎见到他之后心情莫名涌动,他明明不认得她,却是脱口便叫了出来:“娘!” 端坐凤座上的这个女子,竟然是当今大晋天子司马曜的生母,太后李陵容。 —————— 荆楚,竟陵。 自从襄阳被苻坚攻取之后,这里就成了晋国的最前线。 竟陵虽然也是一座名城,但和襄阳相比,无论是城防体系还是天险阻碍都要差不止一个档次,无法有效地阻止北方冲下来的大军,要作为荆楚的北大门,它是不大够格的。因此苻坚自夺得襄阳之后,便认为整个荆北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虽然还在秋天的时候,荆楚方面就察觉到北面似乎有骑兵异动,但胡人来来去去的,偶尔数百骑突入,却也总是虚惊一场。慢慢地,竟陵守军也就懈怠了。 寒冬萧瑟之际,竟陵城的守军正在烧火取暖,忽然地面微微震动,负责听地的人本来蜷缩在地洞柴草之中打哆嗦,现这震动之后赶紧趴下,跟着吓得跳了起来:“有警!有警!” “又来!”城头的守军听到之后懒洋洋的。 “不是百骑级的骚扰,是千骑,甚至两千!”听地的守军大叫! 城门守将这才吃了一惊,与此同时,城外西北、东北、正北也有三道狼烟冲天而起! “果然是敌袭!” “千骑敌袭!” “防卫!守城!” “放千斤闸!” 刁斗之声大作,整个竟陵都震动起来,与此同时,一封急报也如风如火,驰往江陵求救。 这一次对竟陵的攻击不再是骚扰,而竟是一次出动了两万大军的侵略。 江陵城内外,驻扎着晋国最强大的军队荆楚军,江东大部分人都认为,荆楚是大晋门户,荆楚军乃是大晋梁柱,荆楚在,大晋在,荆楚亡,大晋亡。 此时荆楚军的领袖,是已故枭雄桓温的弟弟、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都督桓冲。战报不停地飞入军中后,桓冲不缓不急,打开细看,随即交给部将桓石虔、桓石民,跟着转给军事咨谋张玄之等人。桓石虔当即请战,桓冲问张玄之道:“索虏遣其伪荆州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率步骑二万余人,犯我竟陵。以左将军高见,索虏此次用兵,意欲何为。” 当年荆北重镇襄阳沦陷,作为荆楚地区最高军事领袖,桓冲曾引咎辞职。但荆楚军自桓温以来一直就控制在桓家手中,如今桓温虽死,但晋国上下,除了桓温的继承人桓冲之外却是谁也掌握不了这支重兵,因此桓冲虽然请辞,大晋朝廷却仍然不敢动他。 张玄之是襄阳沦陷之后建康朝廷派来的,一方面是作桓冲的军事参谋,一方面是作为建康朝堂和的联系。他见桓冲不问桓石虔、桓石民,却先问自己,便知这一问问的不是军事,而是政治,当下答道:“如今我大晋疆土,仅存吴、楚,楚在上游,吴在下游,索虏若得荆楚,顺流而下,建康便危在旦夕!荆楚安,则江东安,荆楚不保,则江东危矣!眼看襄阳已失,索虏若谋荆楚,于我便是灭国之祸,于他则是倾国之战。索虏若欲倾国而战,纵使不是彼酋苻坚亲征,也必是苻融前来,此外便是慕容垂也不够这个资格。这次若是苻融、慕容垂前来,或还有资格与都督一较雄长,而今只区区阎、吴之流,纵动以两万大军,亦不过前驱试探而已。以玄之鄙见,都督但遣部将迎敌便可,无须过分紧张。” 桓冲微微一笑,道:“阎、吴之犯,早有征兆,我也曾令你知会朝堂诸公,建康那边,对此可有什么指示?” 张玄之答道:“丞相闻讯之后,但言:区区阵前卒,不足宰相挂齿,更不值得动天子之听,桓都督那边自会处置。” 桓冲笑道:“看来丞相倒还信得过买德郎[买德郎,桓冲小字。]。” 张玄之道:“战国时,赵有廉颇、蔺相如,将相亲和,虽强秦不敢犯境。今我大晋谢丞相之贤,远过蔺相如,都督之能,又不下廉颇,只要将相同心,吴楚一体,想那索虏再强,又何惧哉!” 桓冲闻言一喜,便对桓石虔桓石民道:“索虏两万人来,我们也不占他便宜,尔二人便以二万人往,水6并进,务求克敌!” 桓石虔桓石民起身领命出战,在竟陵城外与守军里应外合,大破苻秦军马,秦军退守管城,桓石虔乘胜追击,冒着严冬一举攻陷管城,活捉敌军主将,斩七千,俘虏过万。桓冲收到战报之后哈哈大笑,道:“襄阳之耻,雪得三分矣!”便向建康报捷。 与此同时,苻秦荆州刺史都贵也向长安报急,苻坚临朝听政,将战报轻轻丢到地面,冷冷道:“襄阳疮疤未愈,桓冲小儿便忘疼痛了?诸将军,谁为朕一讨岛夷?” 诸将跃跃欲试,便见苻融越众而出,奏道:“陛下!兵法云:主不可因怒兴兵。竟陵不过纤芥之疾,无论成败都无须动长安心腹之兵!伐晋乃是大事,宜从长计议。” 自王猛死后,苻融便是当朝第一重臣,又是苻坚的亲弟弟,他一表反对,朝中诸将便谨慎了起来,那些慎重的大臣更是趁势纷纷劝阻,尚书左仆射权翼道:“当日襄阳之战,桓冲畏缩不前,以致襄阳失守,眼看造成此等大过失,桓冲也不得不向建康请辞,可晋廷非但未加惩处,反而妥为安抚,据细作探知,桓冲、谢安之间未有罅隙,岛夷将相亲和,实在是无机可乘!” 连太子苻宏也道:“父皇,如今已是严冬,晋军又刚得胜,气势如虹,此时进兵有如逆水行舟。不如静候天时,待得江东有隙时,再议进取不迟。” 恰巧这时天降大雪,一股寒风吹得雪花入内,殿中武将倒不怕什么,文臣却有好些哆嗦起来的,苻坚听了众人的言语之后甚为不悦,目视慕容垂,却见他也没什么反应。 苻坚也知道此时不是进兵的良机,哼了一声,道:“也罢,便让司马家再偏安几天吧。” 退朝之后,主和的文臣、主战的诸将三五成堆,各自议论,慕容垂却不一语,一路回到家中,换了便服,慕容垂一生多子,且有不少成才,如慕容农、慕容隆等,都是智勇双全,侄子慕容楷也是年轻一辈了不起的人物,这时聚到跟前,慕容楷便道:“今日朝会,天王询问诸将,意图南征,叔父为何不一语?” 慕容垂道:“你认为我应该说什么?” 慕容楷道:“当年我鲜卑建立大燕,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先父固然英烈,叔父更是人中之龙!就连那桓温都在叔父手下枋头[枋头饮恨:指枋头之战,公元369年晋大司马桓温,率步骑共五万大军,从姑孰(今安徽当涂县)出,开始了人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北伐,一路势如破竹,打到距前燕都城仅几十里的枋头,遭遇前燕殊死抵抗,又因粮道断绝,不得已而归,归国途中先是被慕容垂设伏打败,跟着又被赶来支援前燕的前秦将领苟池、邓羌劫了归路,回到姑孰五万步卒仅剩万余人。这一战后世称为公元369年晋大司马桓温,率步骑共五万大军,从姑孰(今安徽当涂县)出,开始了人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北伐,一路势如破竹,打到距前燕都城仅几十里的枋头,桓温屯兵枋头,遭遇前燕殊死抵抗,又因粮道断绝,不得已而归,归国途中先是被前燕慕容垂和慕容德设伏打败,又被赶来支援前燕的前秦将领苟池、邓羌劫了归路,回到姑孰五万步卒仅剩万余人。这一战后世称为“枋头之战”。 ]饮恨!只恨出了慕容评这个奸臣祸乱朝堂,逼得我等远走,又导致我大燕覆灭,并入苻秦。但我慕容一氏何等英雄,鲜卑更是远胜氐族,岂宜久居人下?若是苻秦内外相安,则我慕容氏无机可乘,但苻天王既有意伐晋,却是我们的机会!” 慕容农也附议道:“兄长所言不错!我观近年天王屡胜生骄,时露狂态,渐渐听不得逆耳忠言了。秦军伐晋,若胜,则更增苻天王之狂傲,使得国中有隙;若败,则北方必乱,到时我等乱中取势,大燕复国可望。” 第四十四章 将别 慕容农这一番话,慕容隆等也听得双眉飞扬,慕容垂却低着头,许久许久,才摇了摇头道:“想当年我们被慕容评逼得背井离乡,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是苻天王收留,哪有今日?为人不可忘恩负义,复国之事,不许再提!”看了看窗外飘雪,道:“都散了吧。 ”说着一拂袖,便回后堂去了。 慕容楷和慕容农对望一眼,跟着慕容垂到了后堂,慕容农便上前拦住父亲的衣袖,低声道:“父亲怕弟弟们年少口疏,走了消息么?此间只有我等三人了,父亲……” 他还没说完,慕容垂已打断道:“急什么!还不到时候!” —————— 长安大雪纷飞之际,建康却放晴了。只是雪融之时,天气比起刚刚下雪时更冷。 南北雄主此时正争一日雄长,一场旷古大战一触即,但秦征对此却毫不知情,在北府寓居的他心无挂碍,这些天他诱泰来真种,牵引真气改造身心,常于不知不觉中进入某种无比玄妙的状态,每当自己进入物我两忘之时,便会觉得自己乃是无数极微极细粒子的缘聚,而色身所处的婆娑世界亦是由无数这样的粒子组成. 这种感觉不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感觉自己融入了自然,而是真正地觉得自己与自然本是一物,天地日月和自己从根源上来说本没什么差别。既然从根源上没什么差别,那么为什么日月是日月、秦征是秦征? 以秦征现有的学识,他只能从佛学上去找答案,他隐隐感到自己之所以有别于日月星辰、花草石头,就在于那至为微细的粒子聚合的方式不一样。 这种聚合的方式,“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吧。” 不过秦征此刻所理解的缘聚,与和尚们所说的缘法并不完全一致。他隐隐感到自己只要再进一步掌握了这种聚合、消散但元神保持不灭的方式,或许就能使自己化身亿兆粒子而缘散,而后再重新缘聚为秦征。 “若是真能在元神不灭的前提下做到缘聚缘散都随心所欲,那我岂不是就能进入佛家所说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境界?或者是道家所说‘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的逍遥?” 体悟到这一点,秦征感到自己离至道只差一个门槛了。 秦征掌握泰来真种是在十二月初八,大寒之后的七八天里头,他虽然还是起居如常,但总是莫名其妙地忽然呆,这个家除了刘兴弟,三个女人个个见识不凡,见他呆谁也不敢打扰他。 不过6叶儿还是感到奇怪,玄门神通练到秦征这个层次,自身元气早与天地互相牵引,当功力重聚时多半会引天地异象,小则长啸生风,大则牵动云雷,甚至江河翻腾、大地震动都有可能。因此各派宗师高手每到这个时候总会选择人迹罕至之地闭关,比如雪山之顶、湖海深处或者千尺地底等等,臧爱亲当初也曾建议秦征先找一处名山再行闭关恢复功力。 可秦征却没这个打算,就在这深藏于京口市井之中的宅院里头自行恢复。虽然这些天深居简出,但除了偶尔呆之外,坐卧行走一切如常。从他双眸神采从黯淡变为晶亮、再由晶亮变为混沌,臧爱亲便知道秦征的功力恢复得十分迅,可他这种功力的恢复却竟然没有牵动周围环境气机的变化,这就让臧爱亲大感意外了。 这个家里头只有6叶儿对反太极的奥秘接触最深,因此能够看出一些臧爱亲也看不出的奥秘来,在秦征第一次呆的时候,6叶儿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秦征的身体好像消散了。 说是消散并不正确,因为秦征的人仍然在那里,并未消失,那种感觉6叶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只是觉得那一瞬间秦征的身体忽然分解成亿兆微尘,并在瞬间重聚。一开始6叶儿以为这只是错觉,可是之后又有好几次仍然如此时,6叶儿便知自己没有感应错。事后他询问秦征,秦征却表示自己也无法自如地控制这种状态。 臧爱亲是第二个现这一现象的,但她并没有说什么,等到月季儿也觉时,她便知道秦征哥哥的功力已再上一个境界了。那一天月季儿眼神中透出从未有过的欢喜与伤感。 这天晚上,她写了一封信,然后趁着秦征入定的那一刻悄悄离开了刘府。这座宅院的任何微细变化都瞒不过臧爱亲,但对月季儿的离开她只是假装不知。月季儿离开刘府之后,数步一回头,心中总有些不舍。 她知道以秦征和桃源的深厚关系,以后仍然有见面的机会。可是再见面,秦征的身份应该就已经变化了。 “到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和叶儿姐姐成亲了吧……” 月季儿在水渠边悄悄流下两行泪水,跟自己说:“从今夜之后,秦征哥哥就只是兄长,我要忘记这些……” “忘记什么?” 月季儿惊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6叶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的身形轻盈得像风,却也迅疾得像风。 “叶儿姐姐……你的功力恢复了?” “嗯,应该说是功体已经恢复了。”6叶儿道:“我姨娘对我身体的禁锢,其实我是能自己解开的。我没有解开,只因那层禁锢有封山育林的作用,对我的功体其实是有好处的,现在我功体已经恢复,这层禁锢自然就自然解除了。”她抬头望了望月亮,道:“不过禁锢解除之日,也就是我回家之时了……” “回家……叶儿姐姐你也要回家?”月季儿道:“那秦征哥哥……他怎么办?” “秦征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也是因为看出这一点所以决定离开的么?”6叶儿说话的同时拿出了月季儿留下的那封信。 仿佛是担心被看破心事一般,月季儿低下了头:“是……我离开桃源太久了,得回去了……” “真是因为这个吗?”6叶儿道:“还是说,你这次离开,是决心要放弃某些东西……” “放弃某些东西?”月季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叶儿姐姐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么?”6叶儿的眼睛仍然没有从月色中收回来:“我还期盼着,我离开之后,你能继续照顾他……” “他……姐姐是说秦征哥哥?”月季儿笑了笑,她这笑意,大概是为了向6叶儿展现自己的坚强:“姐姐放心,我相信秦征哥哥很快会到你府上求亲的。” 她半开玩笑的话,没有引来期待中6叶儿的羞涩,相反,6叶儿脸上显现出的是遮掩不住的痛苦:“不会有那种事情的……我……今晚我离开之后,就不会再和秦征见面了……” 月季儿吃了一惊:“姐姐,你……你说什么?” 6叶儿道:“今夜一别之后,你我也将永诀……不然的话,有一些话我也说不出口来。” “永诀?”月季儿更是惊骇:“姐姐,你不要吓我……难道,你也生了什么病了么?” 6叶儿没有回答,轻轻搭了一下月季儿的肩膀,道:“跟我来。”两人在月色中掠过京口的街道,从一个偏僻处偷出城墙,到了江边,偷偷解开一艘小船,开到江心,这时只剩下空中冷月,江心碧涛,天上水下再无第三个人,6叶儿才道:“妹妹,你可知道我的身世?” 月季儿犹豫了一下,道:“姐姐从来不肯跟我们直言,不过柯伯伯他们曾有猜想,认为姐姐多半是凤剑6宗念6大侠的千金。” 这一次6叶儿没有回避,点了点头,道:“不错,凤剑6宗念,就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长女,那天来到渔舟上,逼我回去的则是我父亲的续弦,我的姨娘6沈氏。沈姨娘本是妾侍,为我6家生下了一子一女,我母亲逝世之后便由我祖母做主,转为正妻。不过我爹爹对她并不好,当然,我爹爹对我娘……也很难说好。这中间的缘故,你可知道?” 月季儿没想到6叶儿会在这时说起自己的家事来,她本不想多听别人的家中**,但6叶儿既然直接问起,便小心地道:“莫非……是和凰剑有关?” 第四十五章 病源 凤凰双剑的情仇故事,在过去二十多年里流传甚广,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6叶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是的。 中凰剑若离先生出身寒门,与我6家门不当,户不对,因此我祖母极力反对她入门,另外为我父亲安排了一门亲事——也就是我的母亲琅琊王氏。” 6宗念的母亲当年棒打鸳鸯,甚至不惜绝食以逼6宗念娶王氏女,6宗念最终屈服,由大晋皇帝做媒,在建康皇宫举行婚礼,湛若离闻讯后突破层层阻隔,杀入建康王宫,刺伤了6宗念,随后便远走海外,这些故事,月季儿在烂柯子那里早就听说了,桃源四守护里头,甚至有两位当年曾亲历其事,月季儿从他们那里听到的,自然比秦征在江湖中听到的更加详尽。 事情涉及亲生父母,6叶儿也不愿意多提,只是眼中忍不住还是湿了:“然而我母亲嫁入6家之后,过的也不幸福,我父亲在婚礼上受了重伤,身体养好之后又对凰剑心怀愧疚,成婚之后一直郁郁寡欢,面对我母亲时也从无欢颜……” 月季儿心道:“叶儿姐姐的祖母,这一番却是害了三个人……”只是口中却不知道如何安慰6叶儿,也还是不明白6叶儿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却听6叶儿继续道:“我琅琊王氏,世代冠缨!王6联姻,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与家族的考虑。虽然成亲时我爹和我娘并无感情,但这种情况在江东豪门间乃是常事,我母亲当时也没什么怨怼的,因为她的姐妹几乎也个个如此。但家母本是千金之躯,生来体弱,过门之后又不得我父亲爱意,如此迁延二三年,未有子息。 渐渐的,就连我祖母对我母亲也不待见起来了,她嫌我母亲病弱,又令我父亲娶吴兴沈氏庶出女为妾。” 这个时代男子一妻多妾属于“理所当然”,月季儿也未多想,说道:“那位沈氏,便是之前见到的那位沈姨娘了?” “是啊。”6叶儿道:“沈姨娘嫁给我爹爹之后不久,便诞生下了一个男孩,那是我哥哥了。我祖母心中大喜,从此钟爱沈姨娘,对家母便更冷落了。但不知为何,或许是我父亲觉得我娘可怜,反而偶尔来陪她了。” 这些事情,本是一个家庭最深的**,但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6叶儿竟也对月季儿泄露了出来。 她用桨拨了拨江水,垂泪道:“娘亲曾对我说,爹爹对她本是心中有怨的,但那段时间她却感到我爹爹对她生出了感情,这份感情,娘亲说其实是由怜悯而来。可即便如此,那段时间,也是我娘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即便她日后想起,也是满脸的幸福。如此又过一年,我娘竟怀孕了。” 月季儿道:“伯母怀上的,定然是姐姐了。” 6叶儿道:“是的。与此同时,沈姨娘也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双方几乎同时分娩,这下生下的却是两个女儿,我早出生一个时辰,便做了姐姐。因之前我已有了一个哥哥,6家后继有人,这次虽然生的是女儿,我祖母也依然很高兴。不过我母亲已失祖母之宠,且我出生时瘦弱多病,不如我妹妹思儿健壮可爱,因此我祖母对我不免怜多一些,对我妹妹则爱多一些。” 月季儿听到这里,心想:“叶儿姐姐的祖母必定偏心,更爱她的妹妹,只是叶儿姐姐心地好,不忍心说老人家的坏话。” 却听6叶儿继续道:“我的哥哥,不喜武术,只喜风花雪月,我父亲因当年的伤心事,对此也颇为倦懒,便没强逼他学武,不料我妹妹思儿在武学上反而有惊人的天赋。她三岁上偶见我父亲舞剑,便能依样而舞,我父亲诧异之下稍加点拨,她竟都一点就通,且她不但能武,而且乐武,只要一见父亲,便缠着他教自己武功剑法,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没什么可藏私的,如此到七八岁上,思儿的武功已经相当惊人了,一些父执高人见过她演示武功之后,都称思儿异日成就恐怕将不在凰剑之下!” 月季儿道:“姐姐武功通神,想来应该也不比思儿姐姐差。” “我?”6叶儿却摇头道:“我跟我妹妹根本无法相比。” 月季儿惊讶道:“姐姐如此武功,别说在我们年轻一辈,就算将老一辈的高手算上也没几个能胜过姐姐了。如果思儿姐姐的武功远胜叶儿姐姐,那岂不是达到剑宗三传的地步了?” “不是这样的……”6叶儿道:“你且听我说:虽然祖母对我们二人怜爱不一,但我们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很好,我一开始会练武,只是陪着妹妹,其实我本人并不喜武。但思儿喜欢,我便陪她练吧。如此一晃,到了我们九岁那年,思儿忽然得了一场重病,那病来得急,来得快,来得猛!我父亲身负绝世武功,对那病却是束手无策,莫说江南的名医,就连素灵派的大高手都请了来,仍然是药石无效。” 月季儿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心想那6思儿不会熬不过这一关吧?忽然隐约想起管仲平似乎提过6宗念有两个女儿的,而且并未说其中一个已经夭折,想来此事仍有转机。 便继续听6叶儿道:“那段时间,我们家上上下下,都是又急又悲,我的祖母平素最疼爱思儿,因我哥哥从小不恋家,远不如思儿能得老人家的欢心,因此祖母一直当她是命根子,当时哭的连心肝都要掏出来,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这一哭竟也病倒了!医家替我祖母诊脉之后说老夫人乃是心病,思儿病情若转好老夫人便可不药而愈,但孙女若有不测,只怕悲痛之下老夫人也性命难知了。我父亲既是孝子,又是慈父,当时慈母幼女同时命垂一线,父亲那又急又痛的心情可想而知。他遍访杏林高手,只为救我妹妹一命。素灵派的一位高人称,我妹妹的这场病,病灶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非后天药石所能治疗,当今之世,唯有对血因之术研究至深的尔何辜,或许还能扭转乾坤。” 月季儿道:“怎么会是那个坏人!” 6叶儿叹息道:“是啊,他不是什么好人,也是我父亲这辈子最不想打交道的人之一。可是事到临头,还是得去求他。有我爹爹出面,尔何辜倒是好请,很快就来了,而且看了我妹妹的病症后称他确实能治,可他提出来的条件却是我父亲不能接受的。” 月季儿只是单纯,却并非愚笨,她又是大吕先生的嫡传,自然也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道的绝密,闻言道:“他是想要奠定我二宗五道的天外奥秘么?” 6叶儿见月季儿知道此事,那也就不需要解释了,点了点头,道:“是,可是别的事情,我父亲都能答应,甚至尔何辜就是要我父亲的人头,当时我父亲只怕都会割下来给他,但是这件事情,却是万万无法答应的。无论尔何辜如何纠缠、诱惑,我父亲只是不允。就在我6家大乱的时候,我自己也病倒了,不过我的病不像思儿那么奇,那么重,来得慢,来得缓,虽迟迟不愈,一时却无危险,因此除了我母亲日夜照顾,父亲时常来看,也没多少人关注……” 月季儿听到这里,想象整个6府闹哄哄地都围绕着6思儿的病转,6叶儿却是冷帐寒床,只有母亲照顾,这份热闹下的冷清更令人情无以堪!想到这里,月季儿忍不住抱住了6叶儿道:“姐姐,其实……你在家里也很苦啊……怪不得你不想回去!” 6叶儿却笑了笑,道:“别这样,其实遇到你们之后,这段日子我过的开心极了。真的,我这一生,从未像这段时日这般快活过。日子虽然短了些,但对我来说,够了!” 她也抱着月季儿坐下来,抚摸着她的头,道:“我小时候生病的那段日子啊,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母亲跟我说话,那时候的夜晚静悄悄的,也像现在这般……” 6叶儿的神色与声音,都变得有些迷离:“直到有一个晚上,我忽然梦见了一个人,从此我的视野就变了。” “梦见了一个人?” “嗯……”6叶儿幽幽道:“就是思儿的母亲,我的沈姨娘。” 第四十六章 二心一体 月季儿奇道:“姐姐你怎么会梦见她?” 6叶儿没有直接回答,却道:“在梦中,沈姨娘变得很可亲,她带着我飞上苍穹,俯瞰大地,飞向大海,与鲸共舞,穿越崇山峻岭,游历天上龙宫,让我这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见识到了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不但如此,她还在梦中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比如应言应象,比如灵犀一念,比如……” 她还没说完,月季儿已经叫道:“姐姐,你不是偶然梦见沈姨娘的,这是心宗的入梦之术!她是心宗的人!”忽然又想起当日渔舟之上6叶儿与严三秋的念力斗法,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仔细一想,不免奇怪:6宗念的妾侍,怎么会是一个心宗高手呢? 6叶儿叹道:“没错,我关于心宗的学问,都是沈姨娘教的。” 月季儿对曾想杀死秦征的严三秋没有好感,第一反应就觉得那个女人有什么阴谋,说道:“可她的女儿不是正在重病之中么?为什么之前她不来教你心学,却在这时候耗费功力以入梦来教你?” 6叶儿神色有些黯然:“所谓母女连心,思儿病了,其实最着急的,自然还是母亲。眼看父亲拒绝了尔何辜,沈姨娘她……她便想到了用心宗的神通,来延续女儿的性命。或许是因为我之前练过宗极门的正宗武学,也或许我在心学上颇有天分,几个月后,姨娘所传授的心宗秘法我竟已练得颇有根基。这时候一个人来访我父亲,他便是被正道称为心魔、而被邪道称为心圣的严三畏!” 哪怕是对桃源这样的世外之地,严三畏也是更胜洪水猛兽般的大敌,听到他的名字,月季儿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6叶儿道:“严心圣的来历,也不必我多加解释了,本来宗极门与箕子冢乃是死敌,但严叔叔和我父亲的关系似乎却很复杂。 他秘密来访,在我家住了三天,其中似乎曾和我父亲起过什么争执,据我哥哥后来跟我说,我父亲在书房中曾失态地大叫‘不行!不可以!’但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我哥哥也问不出来。到第三天晚上,我父亲来到我房中,很犹豫地问我说:‘叶儿,如果要你做一件事情,对你可能有伤害,却能为思儿争得一线生机……’” 6叶儿说到这里,眼睛变得很亮,似乎是从6宗念当时的犹豫与语气中,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爱:“我爹爹他没有说下去,但我当时却已经哭了。祖母虽然偏爱思儿一些,家人亲戚虽然也趋炎附势,但爹爹对我和思儿之间的爱却是没有差别的。我虽然不如思儿茁健可爱,但父亲对我,与对思儿全无二样!我当时甚至都还不知道父亲要我做的是什么,却想都不想,便答道:‘我愿意的!只要能帮思儿,我愿意的!’” 月季儿有些好奇地问道:“姐姐,他们要你做什么?” 6叶儿道:“是严叔叔,他要为我妹妹思儿进行‘移神。’”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道:“思儿的身体当时已经无救了,所以严叔叔就将她的元神,连同部分元精、元气,一起移植到我的体内暂时寄存……” 月季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哪怕她是名家子弟,却仍然惊骇不已地道:“这……这也能办到?” “这的确是匪夷所思,但严叔叔的确是办到了。当然,此法相当凶险,若不是我本身已有了念力根基,而且我和思儿血脉相近,情谊又深,此事便极难成,饶是如此,严叔叔仍称他只有三成的把握。不过事后看来,这次险却是冒得值了。这次‘移神’做的相当成功,连严叔叔也喜出望外。 ” “那么……”月季儿指了指6叶儿:“现在思儿姐姐,也在叶儿姐姐的身体里?” 6叶儿点了点头,按住自己的心口:“是的。从移神成功那一刻起,思儿的肉身便已经死亡。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姐妹俩便共同拥有这副皮囊,直到现在。” 月季儿不知道该赞叹,还是该叹息,道:“这……这真是千古奇闻!那现在思儿姐姐,能听见我们说话么?” 6叶儿神色转黯,说道:“一开始是可以的,但现在却不行了。现在我们俩有一个醒着,另外一个必然陷入沉眠。” “为什么?” “因为两人同时醒着,脑府的负荷太重,无法长久承受。” “那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这个做法,本来就只是权宜之计。”6叶儿道:“一来,若不行此险着,思儿当时便无救了;二来,我祖母当时已经十分危险,再受不得半点刺激,因此移神一成功,便向祖母谎称思儿已经转危为安。我与思儿本来就长得颇为相似,再加用上一点心宗幻惑之术,竟连祖母也未有猜疑,我们暂时欺瞒着祖母,只想等想到了救活思儿的办法,再向祖母坦白。不料这一瞒开了头,不知不觉地便过了这许多年,一开始思儿见祖母还用一点遮掩手段,到后来祖母见惯了她,就连遮掩都不用了,反而是我要见祖母时须得小心谨慎。这些年来父亲左右奔波,只求能得一个两全其美之术,然而直到今日,仍然未得其法。不过就算终我一生也解决不了这件事情,我也没什么可怨的了。” 月季儿道:“叶儿姐姐人真好,为了妹妹,做这么大的牺牲。” “不,不,别这么说!”6叶儿道:“移神这件事情,既救了思儿,其实也是救了我啊。” “为什么这么说?” 6叶儿道:“你不晓得,我自幼体弱多病,就连素灵派的医道高手也断言我活不过十五岁!所以移神纵然成功,我父亲也知不能长久,只是在争取时间寻医问药罢了。然而不知为何,自思儿的元神移入我体内之后,我的身体却一日强健似一日。不仅如此,十五岁之前,我们是可以二人同醒的,思儿练武,我练心,二心练一体,连灵犀诀、气脉一体都无需使用,自然而然就能互通彼此所学,互补有无长短。这等练功之法亘古未有!因此在那几年里头,我们二人的功力几乎是一日千里,进境之快连我父亲也感吃惊。” “那十五岁之后呢?” “十五岁之后,我们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6叶儿在这里,用了“我们的身体”而非“我的身体”,月季儿便知她已打心里认为这个身体是姐妹二人共有的了。 “一开始,我们只是觉得常常头晕脑胀,后来变得头痛欲裂,难以忍受,父亲吓了一跳,以为是移神的后遗症。那时候,严叔叔又来了一次,他诊治之后说那是因为我们的元神成长太快,一个脑府,容不下两个这么强大的元神。他传了一个治标之法,让我们姐妹轮流陷入长眠,以此减轻脑府的负担,然而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我们二心一体之事仍需解决,否则的话便……凶多吉少了!” 月季儿忙问道:“如何解决?” 6叶儿黯然,低声吟道:“双果并枝生,枝不堪重负,若不摘一果,枝折果亦去。” 月季儿听了,便知道最后的办法只有姐妹俩牺牲一人,她默念以6叶儿的性格,再想她方才提起“永诀”二字,马上就都明白了过来,抱紧了6叶儿道:“姐姐!不可以!不可以的!” 6叶儿道:“我们姐妹一体,这些年,思儿对我如何,我是很清楚的。她一直认为她是寄居,她该离枝,我该留下。然而她却不想,若不是她的寄居,我可能也活不到现在。我决意离枝,不是因为我在让她,而是因为我觉得这个身体本来就该是她的,上天让我娘生下我来,其实或许就是为思儿准备的吧,否则的话,为什么她的元神会更适应我的身体呢。” 月季儿道:“可不管怎么说,这个身体也是你的啊!” 听了月季儿的话后,6叶儿黯然道:“其实自我娘亲去世之后,我便有厌世之情,只觉这个世界一切皆苦,生无可恋,若能牺牲我自己来换取妹妹的生机,对我来说也是解脱。有一天,我从爹爹的书房中无意间得到一条线索,知道云笈派的至宝血葫芦或有寄灵奇效,我便去寻爹爹,旁敲侧击之下,爹爹却不肯细说,我猜想,这是因为爹爹希望的并不是只救一个女儿,而是希望两个女儿都保下,可我想的却不同,只要能保住思儿,那就可以了。因此便找了个借口,前往关中,只是没想,到了青牛谷之后……” 到了青牛谷之后与秦征相遇,之后的种种际遇如画面一般在6叶儿脑中一一闪过,那些快乐的日子,让她目光之中开始带着眷恋。然而她很快就甩了甩头,强行将这股眷恋压下,心道:“我不能太过自私,为了思儿,为了祖母,我都得践诺。姨娘这些日子来唯恐我不肯离枝,用尽了种种手段,甚至逼我以亡母在地下的安稳立下重誓……这却委实叫人心寒。但是姨娘是姨娘,妹妹是妹妹,我不能因姨娘枉做小人,就改变初衷。” 想到这里,6叶儿推开了月季儿,道:“我差不多要走了。” 第四十七章 过年 月季儿知此时真让6叶儿一走,只怕再会无期,忙拉住了她,哽咽道:“姐姐,你不能走啊,你若走了!等秦征哥哥回神过来,我怎么跟他解释!” 6叶儿一呆,脚下便顿住了,长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说道:“我也知道秦征性子激烈,如今神通又将大成,假以时日,只怕连三传五老都拦不住他了。 若他知道此事,就算把天翻过来,也断不会容我离开的。因此我不能等他醒来再走,更不能跟他和盘托出。要不辞而别也行不通——臧隽他们应该已经猜出我的身世。以秦征的本事,他总能寻到我家里去。这也是我今晚跟你详说此事本末的原因。季儿妹妹,我走之后,你一定要想个办法将秦征稳住,设法将他骗去桃源。这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帮我了。大约一年之后,等到尘埃落定,那时候再让他来找思儿,我会留下一封信说明个中缘由。” 月季儿顿足道:“不行!不行!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叶儿姐姐,真有什么话,你自己和他说去!” 就在这时,天际闪过,似乎又有大雪即将飘落,一盏灯笼在上游飘晃,远远望去犹如鬼火! 6叶儿黯然道:“妹妹,时间到了,我要离开了。” 月季儿惊道:“什么时间到了?” 6叶儿道:“你还记得当日在渔舟上,我姨娘给我下的禁锢么?” “记得,可那禁锢不是解开了么?” “那禁锢,没那么简单的。”6叶儿望着上游那盏飘荡着的孤灯,道:“那道禁锢,虽然我能自己解开。但我一旦解开,在一个时辰之内便会被强制陷入沉眠。我的身体也将暂时被姨娘留下来的一道神识控制,一直到我回到姨娘身边。” 月季儿一惊,望了望远处的孤灯,越觉得这个夜晚阴森森的极其可怕!她抱住了6叶儿,叫道:“叶儿姐姐,别走!别走!” 6叶儿叹道:“我也没想到秦征会恢复的这么快,如果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设法将事情安排得更加妥当,那就好了,不过现在,季儿妹妹,姐姐只能拜托你了……” 忽然之间,6叶儿的眼神变得空洞无比,月季儿只觉得双手一空,已经被6叶儿甩手摆脱,跟着便见6叶儿凌空纵起,在大江之上凌波微步,瞬间掠出百丈,上游那盏孤灯摇摇晃晃,在前引领着6叶儿,直到消失在水平面。 这一切生得太快,月季儿知道赶不上,运起音波功迎风疾呼,要用“喊神”之法将6叶儿叫醒,然而却毫无反应,江风如刀,砭体生疼,她回想起今晚所闻,实在不知应该如何是好,要去找6叶儿追她不上,要回去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征,左思右想,忽想起华青囊临走时曾说他要往建康走一趟,又留下了联系方法,寻思:“青囊智计过人,又通医道,或许他能帮我拿个主意!” 便展开蹑清虚步,回到岸边,要往建康去时,忽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来迟了一步,6家小妞儿可让严三秋带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月季儿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叫道:“谁!” 江边便现出一条人影来,却是一个二十来岁年纪的青年,蓝眼鹰鼻,却是一头黑,月季儿惊叫道:“是你,你……你是尔何辜的……” 她在桃源的玄光天窗中见过眼前这个人,却叫不出他的名字来。 “我的名字,就这么让人记不住么!”尔独明恨恨道:“今天你们只知道我是尔何辜的儿子,但总有一天,我要让天底下的人一提起姓尔的,一提起地兽门,就第一个想起我尔独明!” —————— 秦征自激泰来真种以后,并不是想别人想的那样恢复几成功力,而是像新播的一颗种子长出一颗新的树干,开出新的枝叶,也将结出全新的果实。他每天都有新的领悟,新的体会。 这一日入定回来之后,感觉自己的境界又晋升到另外一个层次。刚才入定时仿佛觉得元神离体——这种离体并非飘离**,而是元神在混沌状态中直接进入一个混沌的异度时空,这是他修炼道门九诀之后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初次接触那个异度时空,感觉还有些混乱,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只是收摄心神,以免暴乱。 秦征也说不出为何入定以后会进入如此状态,然而这等玄奇体验,对修士来说极其难得。 那种时空混沌的感觉只是很短的片刻,但秦征回神之后才现自己入定已经一天一夜,看来在那种混沌中连时间状态也与现世完全不同。 他站起身来,只觉全身舒泰,五感加倍灵敏,神识布开,百丈之内些微之动都尽在掌握,然而却感觉不到6叶儿与月季儿的气息,询问臧爱亲,臧爱亲道:“昨晚两位妹妹悄悄出去了,我觉得她们似乎不想让我干扰,便没过问。” 两人都以为6、月大概是办什么事情去,也就不怎么挂心。谁知道等了半日不见二人回来,入夜之后,秦征喃喃道:“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臧爱亲道:“昨夜6妹妹离开时,我感觉她身上似乎有什么禁锢解开了一般,跟着她去势如电,我也自叹不如。她们既是自己出去办事,料来会有分寸。” 秦征欢喜道:“丑八怪的功力全恢复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又等了一夜,仍然不见踪影。秦征虽然担心,但想以6叶儿的武功,就算遇到什么危险,至少脱身没问题。如此等了一天又一天,秦征心中渐感不安,他已收了神识探索,每日除了呆,就只是苦等,然而刘宅门可罗雀,一连十几天都不见有人来。 一直等到年已将尽,才觉门外有人,秦征未用神识探索就欢喜奔出,要叫“丑八怪”时,却见刘裕笑吟吟的,他拎着一坛酒,扛着一条老大的猪腿叫道:“秦征兄弟,今年有你们陪我过年,我这蜗居可热闹多了啊!” 秦征失望之余,也笑道:“我们是叨扰了呢。” 刘兴弟跳着大叫爹爹,出来帮忙捧肉,刘裕笑道:“好女儿,又长大了些,不过这肉你还拿不动的!” 进门一看见6叶儿不在,问起缘故,听臧爱亲说两人已经失踪了十几天,刘裕挥手道:“放心放心,不会有事的!今晚就过年了,她们肯定会赶回来!等到围炉时,咱们把炉火煽旺一点,让肉香飘远一点,让她们闻到了香味赶紧回家!” 臧爱亲呸了一声道:“说什么光棍话!她们又不是你,会为酒肉香气心动?你这酒肉,只会熏臭我们来年的桃花。” 刘裕哈哈大笑,他的旷达感染了秦征,便安下心来,帮刘家三口准备过年的事情。 到得晚上,年夜饭已经准备妥当,仍然不见6叶儿月季儿回来,秦征心情又转烦扰,刘裕也微有不安,这时外有人轻敲竹门,听脚步声似有两人,而且等到很近才被觉,来者功力甚是不凡! 秦征大喜道:“丑八怪回来了!”奔到院子里,却见是臧隽携着一个********人,在门外笑道:“秦征兄弟,我听小女来信说你功力全复,恭喜恭喜。” 秦征一愕,道:“全复说不上,总算好了一些。这些日子有赖臧先生了。” 刘裕和臧爱亲已经出来,见面就拜见岳父岳母,秦征便知与臧隽一起来的是他的妻子、飞卫阁唐大先生的千金,秦征与唐家本有过节,幸亏臧隽居中调停,如今仇怨已消,秦征便上前相见叙话。 臧隽见秦征神思不属,问起缘故才知6月二人失踪,顿足道:“怎会如此!拙荆也正是想来见见6姑娘,才大过年的跟我跑女婿家围炉来,不想却失之交臂。”又安慰秦征道:“不过秦兄弟你放心,且别说6姑娘武功通神,就算她手无缚鸡之力,在这江南地面上也没人敢动她!” 臧夫人笑道:“那是!凤剑6宗念的千金,谁敢开罪!” 秦征早疑心6叶儿就是6宗念的女儿,只是那层窗户纸始终没捅破,这时听臧夫人一说便知自己的猜测不假,虽在忧心之余却不免为解开6叶儿身世之谜而一喜。 臧夫人忽道:“我知道6姑娘哪里去了。” 秦征忙问:“哪里去了?” 臧夫人笑道:“秦公子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大过年的,谁家子女不回家过年的?此刻她必是在自个家里围炉呢。” 秦征一听有理,又道:“那季儿……” 臧夫人道:“她们二人既然亲如姐妹,到了6家,其家人定要留客!” 秦征道:“她要回家过年也是应该,可也不该不告而别,书信也不留一封。” 臧夫人笑了笑,道:“或许是为了避嫌,也未可知。” 秦征问道:“避什么嫌?”随即想起自己与6叶儿的亲密关系,这些天怕是臧爱亲早看出来了,一时心思一乱,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臧夫人笑道:“6姑娘毕竟是大家闺秀,有些行事,或许另有考虑,不能太着痕迹吧。我琢磨着,且到正月,必有消息!” 秦征道:“承夫人贵言!希望如此!” 刘裕笑道:“岳母都话了,那就一定如此!” 当晚围炉欢聚,刘裕见秦征仍然有些心不在焉,取笑道:“怎么,嫌弃蜗居简陋、酒肉无味么?想必秦兄弟不至如此!我知道了!肯定是不想留在京口,想去乌衣巷围炉去!” 秦征一边喝酒,一边问道:“乌衣巷?我为什么要去乌衣巷?” 臧隽笑道:“宗念兄家就住在乌衣巷啊。” 秦征啊了一声,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刘裕笑道:“兄弟,别着急!今年肯定去不成了,明年6家的围炉却肯定有你这新姑爷的份!” 一家子笑笑说说,倒是热闹得过完了这个年。 ———————— 又有一卷快完了。 第一章 在下秦征 五胡乱华之际,晋室东渡,中原武学门派亦随之南迁者,大门派十有余家,小门派不计其数,其中宗极门本在黄山天都峰,西晋时就已经受到朝廷敕封,司马氏逃到江南以后更加看重,视之为护国武宗,宗极门也派出门下弟子分镇各郡,立起别院,既扩大本门的势力,也成为了东晋朝廷巩固其统治的重要力量。 宗极门在东南各郡共有三十五座别苑,其中以襄阳别苑、江夏别苑、柴桑别苑、扬州别苑以及巫山别苑五支最强!与天都峰一起合称“宗极六柱”,五支的分掌门都是宗极门名动一方的一流高手,修为与声势均不在四大护法之下。 这日已经近八月,秋意越来越浓,在这个肃杀的季节,江夏别苑的山长楚宗元却不在龟龄山庄,而是带领七名弟子,沿着汉水沿岸骑马疾驰北上,虽然御剑神行的话度会快得多,但此刻他是半点精力都不敢浪费。 去年这个时候,北方的苻秦在攻拔襄阳的同时也将襄阳别苑摧毁,襄阳别苑的山长许宗可突围而出,退到竟陵重建基业,但昨天黄昏,竟陵与江夏的共鸣剑忽然长鸣起来,那是遇到大敌才会出的信号,楚宗元大吃一惊,慌忙通知了镇守荆楚的大将桓冲,他自己则率领弟子火赶赴竟陵。 “莫非苻坚已经南下?进攻竟陵了?怎么事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秦军的行军竟能做到如此秘密?” 楚宗元不仅是武学名家,而且也通晓战场之事,深知一定规模以上的军队调动要想做得绝密几无可能,但若是小规模的袭击,又怎么能够攻陷一座防范森严的边城重镇? 就在这时一个弟子叫道:“师父,看江面!” 汉水江面顺流飘下一艘楼船,楚宗元还没看出有什么异状,又一个弟子叫道:“好像是许师叔的儿子许周捷!”楚宗元这才大吃一惊,身子倏地离开马鞍,七弟子随后而来,八人以“蜉蝣渡水术”掠过水面,飞驰得近了些,楼船上有人叫了起来:“是江夏别苑的楚师伯吗?” 楚宗元喝道:“不错!你是周捷贤侄?”他来势好快,一句话说完已经驰近楼船,八人身形相继拔起轻轻落在楼船上,甲板上几个青年果然都是宗极门分宗的弟子,楚宗元叫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莫非……莫非竟陵已经被秦军……” 一个青年已经跪下,叫道:“师伯,竟陵没事,但家父却……师伯,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的父亲!” 许周捷说着打开船门,门内停放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楚宗元与许宗可乃是莫逆之交,一瞥眼就知躺着的是他,赶忙走了进来,一探鼻端,却还有微弱的呼吸,身体也还微有体温,但双目紧闭,全身松弛,叫之不应,推之不醒,楚宗元心道:“莫非被人封了经脉?”以真气从脉门注入却还是没有反应。 说睡觉不是睡觉,说昏迷不像昏迷,若说已经死去,却又还有微弱的呼吸与体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伯容禀,”许周捷跪下了道:“昨日下午,家父正督促着我们增修竟陵别苑的大门。” 竟陵别苑也是宗极门三十五别苑之一,襄阳战败之后,东晋朝廷将防线南缩至竟陵一线,宗极门也将竟陵别苑升级为“外宗五柱”之一,同时命许宗可入驻执掌大局。因别苑升级,所以门户也就要加宽加高。 “不想就在天色将昏时,别苑大门外忽然来了两个人,一个二十来岁,形貌甚是散逸,一个十六七岁,模样却十分隽秀,那个隽秀少年便上前问道:‘这里是宗极门的竟陵别苑么?’家父见这两人气质很不一般,便命我上前应答,并问他们有何贵干,那少年竟然说:‘竟陵别苑的山长,现在是许宗可吧,你去告诉他,我大哥和我今晚要在这里歇脚,你们赶紧挪地方去。’” 楚宗元的几个弟子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勃然变色,怒道:“什么!” 宗极门号称武林第一大派,别说武林中人人前人后无不恭敬,就算是大晋朝廷也都礼遇有加,且竟陵别苑不止是武学宗派,同时也协理着的东晋北线的军防,前线别苑所在同时也就是大晋军方的一个重要据点,那两人的话不但将宗极门藐为无物,而且更是挑衅整个大晋朝廷。 楚宗元哼了一声说:“他这是故意找事!你可别上他的当!”不过他想自己若在现场只怕也得动怒。 许周捷道:“是,可是侄儿当时却忍不住,作色怒喝要将他们赶走,家父却已经走了过来命我退下,他自己迎上去问那二十来岁的青年:‘尊驾是谁,竟作如此无礼言语!不知是领了本派掌门的令谕,还是持着朝廷的圣旨?便是真有朝廷圣旨到来,也得加上桓冲大将军的将令以及本派掌门的法旨,否则天下间谁也不能叫我让出竟陵别苑。’” 许宗可的这几句话说得不怒不躁又滴水不漏,大有修养,且内中又暗含试探之意,楚宗元点了点头,他自己性情暴躁,却知道许宗可为人沉稳、思虑周密,所以宗极门才将他派到前线去。 “那许师弟如何回答?” “家父上前开口之后,那个少年就退到了一边,跟着那青年就说了一句话。家父一听脸色大变,急忙带着我们连退了几步。” 楚宗元急道:“他说什么?” 许周捷道:“他说:‘在下秦征。’” 楼船内几个龟龄山庄的弟子一起惊呼了起来,楚宗元也是心头大震! 放在半年之前,“秦征”这个名字说出来世上还没几个人知道,但是过去几个月里生的几件大事却足以让他成为任何武林高手都无法忽视的存在,就连天都峰也特地为他下了一道武帖,要三十五别苑留神此子,将他当成了仅次于严三畏的魔头大敌。 “竟然是他!”楚宗元低声喃语着,问:“这么说来,许师弟便是遭了这魔头的暗算了?” 许周捷的脸憋得有些红,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不……不是暗算……当时家父退开了几步,我们也都全神戒备,别苑内众弟子收到消息纷纷出动,连刘宗连师叔也出来了。” 刘宗连是竟陵别苑的前任山长,别苑升级为五柱之一后他便改任许宗可的副手。 “当时家父正面与那秦征对峙,刘叔叔却暗中安排人手,布开阵势,那秦征对此视若不见,却忽然冷笑一声,说:‘我和你们宗极门的恩怨,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在杀父灭门的大仇面前,我也不必跟你们客气!姓许的,你撂下一句话,如今是要单挑对阵,还是群殴乱战?’ “家父当时迟疑了一下,答道:‘单挑对阵如何,群殴乱战又如何?’那秦征说:‘单挑对阵,你们一个个来,无论是谁,只要赢得了我一招半式,我转身就走,但你们若是输了,就依武林规矩撤出别苑供我歇脚。若是群殴乱战,那我今夜子时再来,到时候我将不择手段,定要灭得你竟陵别苑鸡犬不留!’” 楚宗元心道:“据天都峰传来的法旨所言,秦征这个魔头的魔功已经臻于魔言魔象境界,连本门护法都败在了他的手上,许师弟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但若任他子夜来袭,箕子冢的高手最擅暗算,黑夜袭来那是防不胜防,这下可如何是好?”又想:“这个秦征气派倒也不小,虽是夜袭,那仍然先行挑明,这便不是暗算,而是正面挑战。” 却听许周捷继续说道:“当时家父便退开几步,对我们说:‘这个秦征孤身一人前来,要夜袭却事先说明,此乃正面向我天都峰宣战。箕子冢虽属邪道,却也是玄宗大派,他既然光明正大的挑战,我天都峰弟子焉能不正面迎战?’我听了父亲这句话,便知道父亲要与那秦征对阵了,却又听父亲说:‘若我不敌,你们也断断不是对手,刘宗连师弟可率领弟子撤出竟陵别苑往竟陵军中暂住,捷儿则火赶往龟山,让楚宗元师兄向天都峰示警!我料定这魔头既然出手,就不会到我竟陵别苑为止!’当时刘宗连师叔说道:‘师兄,此子来势不善,反正他也没说只斗一场,不如就让我先试试他的虚实,师兄你在旁观战,只要能寻出他的破绽,再下场必可一战成功。’我父亲却道:‘不行,心魔传人与我剑宗传人乃是宿敌,既是正面挑战,咱们天都弟子便不能占他箕子冢的这个便宜!’” 楚宗元听到这里喝了一声彩,道:“许师弟说的好!我辈学武之人,岂能动这点肮脏心思!” 许周捷听师伯赞叹自己的父亲,心中本该感到高兴,但看看躺在船舱中人事不知的许宗可却又高兴不起来,勉力调整了心情,继续道:“家父乃竟陵别苑之长,既然已经决定,我们便不好违拗,当下各自散开,为他老人家掠阵。家父情知这秦征乃是空前未遇之大敌,所以甚是凝重,抽出宝剑在手,他全身真气凝而不,但我们在外围也都感应到一股极为雄浑的剑压随时都要激而出,那秦征却仿佛完全不将家父放在心上,他背负双手,连看都不看家父一眼……” 楚宗元哼了一声说:“心魔传人最擅激挑敌人的种种情绪,他这是故意的,不过我想以许师弟的修养当不至于上他的当。” “师伯说的不错,家父并不理会那秦征的作态,仍然稳步逼近,”许周捷叹了一口气,道:“可是那秦征……他,他……”说到这里颤了一颤,楚宗元便猜到那一战一定十分猛恶,以至于许周捷如今说起犹有余悸! “那秦征如何了?” “他……他太可怕了……”说到这里许周捷又颤了颤。 看看躺在船舱中的许宗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定是许宗可战败无疑,楚宗元见许周捷方寸微乱,问道:“他们两个斗了多久?过了几招?”要引导许周捷说出那一战的细节来。 许周捷道:“没……没过几招……” 楚宗元一愕:“没过几招?什么意思?” “父亲他……”许周捷咬着嘴唇,道:“只是一个照面就倒下了,我们……甚至连刘师叔都没看清楚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你说一个照面?这怎么可能!”楚宗元惊怒道:“许师弟的武功在当今天下已属一流境界,就算是玄门五老、剑宗三传,正面对敌之际应该也不大可能一个照面就将他打倒啊!这……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第二章 大敌 楚宗元连说了两句“这怎么可能”,惊骇之情溢于言表,楼船上其他几个竟陵别苑的弟子纷纷道:“师伯,是真的。 ” “当时我们几十只眼睛一起看着,所有人都只觉眼前一阵恍惚,跟着师父就倒下了。” “我们冲上前去扶起师父时,师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人事不知了。” 楚宗元呆在甲板上,天都峰既然知会三十五别苑要他们提防秦征,楚宗元就料到了此子不好对付,孙宗乙既然不敌,许宗可会战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一个照面就被打败,这个事实却是他难以接受的,过了一会,楚宗元的脑际电光般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口中喃喃着:“难道……是那大魔头觉醒了?这……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不可能如此!” 他的弟子李周汉问:“师父,什么觉醒?” 楚宗元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又说:“后来怎么样了?” 许周捷道:“当时我见父亲遇害,急怒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喝一声就冲上去要和那魔头拼命,不料却被刘师叔拦住了,他说:‘山长刚才已经下了命令,你没听见么?’跟着将我拉了回来。又盯着那秦征道:‘阁下用了什么邪术。’” 刘宗连的这个问题,却也是楚宗元想问的:“那秦征怎么回答?” “他没有回答。”许周捷恨恨道:“他只是拂一拂袖说:‘限你们日落之前撤出竟陵别苑,太阳落山之后凡是还留在竟陵别苑的,杀无赦!’说完竟然就带着那个少年扬长而去!当时我抚着爹爹的身体痛哭,刘师叔细细检查爹爹的伤势,道:‘师兄究竟受了什么伤?这真是怪了!我一时想不出来,楚宗元师兄见多识广,或者能够窥破其中玄机。’当下做主,让师兄弟们撤出竟陵别苑,进驻到竟陵大营中去,却要我火护着爹爹赶往龟山别苑,一来请师伯想个救活父亲的办法,二来希望师伯能从父亲的伤势中推断出那秦征究竟用的是什么邪术,临敌之际或可增加几分胜算。 ” 他说到这里匍匐在甲板上,哭道:“师伯,请你老人家一定要为我爹爹报仇!” 从刚才楚宗元也没法判断出许宗可的伤情,许周捷就已经知道要想将乃父救活机会微乎其微了,所以这时的请求就变成了报仇了。 楚宗元心中犹疑,一时无法决断,就在这时,北方一条人影低空掠来,有人道:“御剑飞行!是本门弟子!” 许周捷抢到船尾一张望,道:“是姜师兄!”来人却是许宗可的及门弟子姜周侠,常奔走于竟陵与江夏之间,所以楚宗元也认得他,姜周侠一听到招呼纵身跳到甲板向楚宗元行礼,口中有些急促地道:“师伯!不好了,姓秦那个魔头来了!” 宗极门众弟子都啊了一声,微现惊色,楚宗元低喝道:“别慌!”问姜周侠:“他追着你来了?” “不是,”姜周侠道:“昨晚日落之后,那魔头果然带着那个少年住进了我们的竟陵别苑……” 楚宗元哼了一声,既感愤怒,又有些佩服对方的胆识,只听姜周侠继续说:“我们虽然暂时退出了别苑,却仍然暗伏人手监视着那魔头,整个晚上他也没什么动静,直到第二天……” “怎么样?”许周捷抢着问道。 他们以为秦征定然又有惊人的举动,谁知道姜周侠却说:“第二天他们就出了门,竟然大摇大摆地去到汉水渡头,买了一叶扁舟,由那少年掌舵,顺流而下,往下游来了。” “什么!”几个弟子忍不住向上游望去,却见江面虽有十几艘船只,但来回穿梭,不见异状。 “他还在后面呢。”姜周侠说道:“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着急,只是顺着水流行舟,刘师叔推测这魔头接下来只怕要对江夏别苑不利,所以命我火赶来报信!” 众弟子一起向楚宗元望去,要他拿个主意,楚宗元低头沉思片刻,道:“许师弟的推测应该没错,这个秦征,嘿嘿,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他接下来只怕会直犯我江夏别苑,如果江夏别苑也抵挡不住,他便会继续攻我柴桑别苑,一个个地攻拔过去,最后直迫天都峰!” 许周捷等都惊呼起来:“他……他敢!” 楚宗元叹道:“别人或许不敢,但箕子冢与我天都峰乃是死敌,虽有正邪之分,功法渊源之深却不在本门之下。 听本门护法来信所述,这个魔头的魔功只怕已经大成,或许心魔认为他们反攻的时候已到,准备挑战我宗极门百年不拔之基业了!” 众弟子道:“师伯(师父),那我们可怎么办?” 许周捷道:“师伯,不如我们召集湖广弟子,通知桓大将军,调集兵马将这个魔头杀了吧!” 楚宗元一听眉色一怒,喝道:“你这是什么话!武林有武林的尊严,玄门有玄门的规矩!对方是正面挑战,我们焉能倚众凌寡!你父亲慷慨出战时,可曾邀集军队、弟子么?” 许周捷听得冷汗涔涔,满脸愧疚,不敢则声。 楚宗元道:“若是单打独斗,我其实没有把握,但魔头逼来,我天都峰弟子也不可不迎战!周侠!” “在!” “你即刻赶往柴山别苑,通知柳师伯,跟着赶赴天都峰。这次我若能将这个魔头拦下……”楚宗元说到这里,想想那个秦征竟能一个照面就打败功力与自己相差不远的许宗可,若要靠自己来打败对方,希望也极为渺茫:“万一我拦他不住,柳师兄和天都峰那边也可以有个准备!” 姜周侠领命后便即出,楚宗元又对许周捷道:“你仍然驾舟南下,过了夏口不要停泊,转入长江,直接往黄山去,将你父亲送到天都峰去!我虽然救不得你父亲,但本门高手如云,师兄、师叔伯们或许能够窥破这个魔头所施的邪术!” 其实楚宗元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希望天都峰的高手能够通过检查许宗可的身体而现秦征“魔功”的秘密,那样将会对如何对付这个新一代心魔有所帮助。 许周捷含泪答应了后,楚宗元又命自己的两名弟子分别上路,一个赶往江夏别苑早做准备,一个赶往南平将此间事态向负责荆楚防务的桓冲大将军禀报——楚宗元虽说对付秦征要按武林规矩来,但宗极门作为大晋的护国武宗,协理着大晋的国家防务,而根据情报严三畏又人在长安,则心宗极有可能已经投胡,在这样的背景下秦征南下挑战宗极门就极有可能不止是武林恩怨那么简单! “此子南下,会不会是替苻坚打前哨,要先拔除大晋的武学重镇呢?” 这一层顾虑楚宗元也没有说。 在三个弟子都出以后,他坐定在楼船上闭目沉思,弟子们都知道他之所以不选择御剑神行赶回江夏而选择随船南归定是为了养精蓄锐,所以都不敢打扰他。 楼船走得颇快,第二日便抵达夏口,但消息却比楼船飞得更快! 楚宗元登岸之时夏口守将桓石民已派了二千甲士布列等候,桓氏家族的第二号人物桓石民竟然亲自到码头迎接,楚宗元一愕,但随即明白军方也有和自己同样的顾虑,上前相见,桓石民是桓温的侄子,身材高大,留着一把短须,他是大晋方面大将,也练得一身的武功,自幼成名,镇守着夏口这个国防要地,举手投足间甚见威严,见到了楚宗元后道:“楚山长,可要布开军阵,共擒此子?” 楚宗元道:“对方只是两个人来,咱们若这般大张旗鼓,岂不让北人看轻?再说这也不合武林规矩。” 桓石民道:“若依武林规矩,你可有胜算?”见楚宗元沉默,又道:“江夏别苑所在的鲁山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此子也像在竟陵时一般竟要入驻其中,我是断断不能允许的!” 楚宗元心中好生矛盾,他也知道国事为重,但更知道若将军方也扯进来,今后事态的展势必更难控制,思虑再三,决定守住这条底线,手按剑柄道:“心宗遁术神秘莫测,我们若是排开军阵,此子还会正面来应战么?到时候他势必转入暗中,要是逼得他行偷袭暗杀之事,对我们来说只怕更加不利。” 桓石民一听眉头皱了起来,以他的身份阅历自然不会不晓得箕子冢的诡秘,他又已从宗极门弟子口中得知秦征一招之间便杀得许宗可这个宗极门一流高手不死不活,桓石民自忖武学修为不及许宗可,要是真如楚宗元所说,秦征放弃光明正大的挑战而转入暗杀偷袭,那别说自己,只怕连大将军桓冲也未必能躲过此劫! 楚宗元见桓石民已被自己说动,乃继续道:“玄门有玄门的规矩!箕子冢虽属邪魔,但百年来不曾对当朝大将行暗杀之事,纵然介入军政大事也都依势而行。这魔头既是正面宣战,我身为江夏别苑山长自当正面迎敌!以武林规矩与他决一胜负!” 桓石民哼了一声,道:“但你要是败了呢?” 楚宗元双眉一低,按住剑柄的手紧了紧,缓缓道:“若不取胜,唯死而已!” 此言一出,宗极门众弟子登时觉得码头之上凉风潇潇,大感悲壮,齐声叫道:“师父(师伯)!” 楚宗元挥手道:“不用多说!回别苑!”又向桓石民行了一礼,道:“将军,请了!” 桓石民见他如此勇不畏死也不禁佩服,还了一礼道:“请!” —————————————————————— 注:桓石民,东晋大将,桓彝之孙,桓豁之子,桓石虔之弟。其妻为谢安兄长谢奕的女儿谢道辉(谢道韫之妹)。桓石民历任显职,甚具名望,在战争中曾多次击败敌国。 第三章 鲁山之战 江夏别苑所在位于鲁山,前临大江,北带汉水,《禹贡》中称为大别山,因三国时东吴大将鲁肃有衣冠冢在此,因而称鲁山,后世又称之为龟山——以其势蹲伏如龟之故。 此山锁长江、汉水之一角,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心宗传人挑战宗极门的消息这时已不胫而走,楚宗元还没抵达鲁山,夏口方圆二百里的玄武人士就都闻风而动!宗极门弟子散布鲁山各地警戒,人人心情都极为紧张,临近夏口的巴陵别苑与华容别苑也有两个宗字辈高手赶来呼援,桓石民尊重楚宗元的决定,并未派遣士兵进驻鲁山,但整个江汉防线却是外松内紧!就连前线竟陵也因为此战而加强了防备。 消息越传越广,眼看楚宗元回到鲁山已经三日了,传说中的那一叶扁舟还没到,这时以夏口为中心方圆八百里的人物都已经听到了消息,无论是正是邪,名门正派还是三滥九流全都瞩目于斯! 到第五日上,柴桑别苑的副山长6宗先以及山长柳宗平的大弟子谢周进也赶到时,鲁山附近已经或明或暗来了上千玄武人物,一小半是来助拳的,更有一大半是来看热闹的!但无论是助拳的还是看热闹的都一律被楚宗元拒之门外! 周围的玄武人物纷纷向6宗先与谢周进招呼:“6大侠!谢少侠!”也有趁机问他对此战的看法,6宗先拱手应答了,却并不露出半句口风,这话后猛地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群雄登时出了“哦”“呀”的声响,就连6宗先忍不住也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一个在汉水讨生活的汉阳帮弟子气喘吁吁跑过来道:“上岸了,那人上岸了!”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紧,他们中消息灵通的早听说那个“大魔头”所坐的一叶扁舟并不避人,而且行得又不快,所以三天之前就已经被人暗中盯住了。 6宗先哼了一声,对谢周进道:“咱们先进去看看楚师兄!” 敲开别苑大门,江夏别苑的弟子以及巴陵别苑和华容别苑的两位高手都来迎接,6宗先问道:“楚师兄呢?” 一个弟子应道:“师父回来之后交代了一些事务,跟着就闭门不出,吩咐除非那大魔头到了,否则谁也不许打扰,就连巴陵、华容的师叔来了都不出门。” 6宗先却点头道:“应该如此,应该如此,大敌当前,最重要的是静心!楚师兄是要将状态调到巅峰,这才好对付那个大魔头!你们也不用去回!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这时已近中午,当太阳升到天心,便听一声清亮却还略嫌稚嫩的笑声远远传来:“江夏别苑有人在么?我大哥要借这里歇一歇脚,你们快出来迎接吧!” 门外群雄大哗,宗极门弟子纵然已听过竟陵别苑的遭遇,这时亲耳听到这句话仍然感到无比愤怒!谢周进道:“师叔,我们出去看看!” 却听楚宗元的声音从几重屋内传出:“大开中门,迎接贵客!” 江夏别苑的弟子齐声应道:“是!” 砰一声大门打开,宗极门周字辈弟子两列排出,跟着是6宗先等四个宗字辈高手。众人翘向上山的道路望去,果然看见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结伴而来,他们走得不快,但在场数百玄武人士却无不被两人的步伐所吸引再也挪移不开! 这两人正是秦征与雷炎。 6宗先正要上前叙话,一条人影从江夏别苑内冲天而起跟着又落在了大门前,赤着双足,满头白都披散了,宗极门众弟子或称“师父”,或叫“师伯”,6宗先叫了一声“楚师兄,你的头……” 但楚宗元却一个都不应,径自走到秦征身前,按剑道:“秦征?”他数日前头还是半花半黑,几日过去竟然白透了!在风中飘扬舞动,犹若天神! 秦征的模样却似比在长安时更年轻了几分,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秦征。” 尽管早已料到,群雄听他亲口承认以后却还是忍不住出压抑着的低呼。 楚宗元道:“你来鲁山,莫非也是要与我决战赌约?” 秦征道:“不错,在竟陵时怎么样,在这里就怎么样,回头去到柴桑和天都峰,也是如此。” 群雄听了如此豪言再一次出惊诧声来。 楚宗元放声大笑:“魔头!你好狂妄!” 秦征却不答他,拍了拍手,雷炎便退到了一边,楚宗元忽然盯着雷炎道:“少年人,你可是孙宗乙师弟的门下?” 雷炎冷冷一笑,道:“挂名而已,不过现在连名都不挂了!所以你也不用来跟我攀关系。” 6宗先等都是眉头一皱,要知道欺师灭祖无论在玄门还是武林都是第一大忌,这个少年却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一层禁忌一般。秦征却喝道:“炎弟弟,不可无礼!这位楚先生明知道我要来还在这里慷慨等死,这番勇气豪情十分难得,也是一条好汉。你不可没有礼数。” 雷炎这才不甚情愿地向楚宗元做了揖,唱诺道:“楚老先生,晚辈失礼,请勿见怪。” 楚宗元回了一礼,眼睛却还是盯着秦征,嘿嘿笑道:“慷慨等死,哈哈,一日胜负未决便难说鹿死谁手!秦先生,你的话也不要说得太满了!” 秦征笑道:“你这是要跟我比剑,还是斗口?” 楚宗元冷笑一声,呛一声宝剑出鞘,道:“此剑名曰青虹,内存奇精,剑气出有可不伤皮肉而直透骨髓,秦先生,你小心了!” 他见秦征笑而不答,踏上一步,一股气劲逼开,便如荡出一股热浪一般,离他不到三十步者纷纷感到气浪如潮,立足难稳,这些人听说许宗可在秦征手下走不了一招,本来是看死了楚宗元不是对手,到此只是想见识一下心魔传人到底有多厉害罢了,荆楚坊间的盘口根本就没人买胜负,赌的都是楚宗元能走几招! 直到这时楚宗元气劲一动,满场皆惊,个个心里都想:“宗极门威震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个心魔传人纵然有什么奇招妙法只怕也未必能轻易取胜!” 6宗先心里也是一喜:“不想楚师兄的功力到了这等境界!而且他经过数日准备,如今显然已在巅峰状态!这番定能叫这魔头不敢轻我宗极门无人!” 却听秦征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是来跟你买剑,你何必跟我说你的剑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灵异?” 楚宗元哼了一声,道:“阁下的兵器呢?” 秦征微微一笑,摊开双手吟唱道:“天地风云,与我合一,又要什么兵器!” 楚宗元哈哈笑道:“好狂的小子!好,好,好!”猛地一声厉喝:“看剑!” 他的气劲本来外,这时忽然内缩,五十步内不少武林好手竟被他这股内缩之劲拖得立足不稳,众人吓了一跳,在场也有不少眼光独到的高手,在这一瞬间已经看出楚宗元将全部气劲都凝聚起来,再也不浪费半点,气与精合,人与剑合,人剑合一,一声刺耳的剑鸣猛地响了起来,在场千数百人一大半因为耳膜刺痛而捂耳惊叫,只有少数高手能抱元守一保持常态,以免被旁人见到小觑了,跟着便见剑芒大盛,其光亮竟似要与日争辉!叫人不敢逼视! 群雄再次惊呼起来,有不少人大叫:“厉害,厉害!” 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6宗先这等级别的高手才看出楚宗元这声剑鸣不是为了扰敌之听,这道剑芒不是为了炫敌之目,只是因为楚宗元压缩了数日的真气这时一股脑释放出来,由于能量太强故而长剑惊鸣,又在真力外烁的瞬间爆出极为强烈的光芒来! 就在剑鸣将止,光芒达到顶峰之时,青虹剑猛地刺出!在场千余人几乎没有人看得清这一剑的去势,其度之快可想而知! 然而这一切却都只是外人的观感,作为当事者的楚宗元本人在那一瞬间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剑势变慢了!而且不是慢了一点,是慢得让人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 是自己的状态不好么? 不,不是!自己体内的真气已经鼓荡到了极点,自己所用的招式也没有一丝错误,可是为什么这么久过去,感觉好像都过了一炷香时间,自己的青虹宝剑只是向前推进了三尺?按理说自己应该在一弹指间就能够将对方连刺三十六个窟窿了才对啊! 但为什么这么久了,自己只是向前进了一步?秦征离自己只有不到三十步,按理说早就应该接锋了才对啊!可是越接近秦征,自己的行动就变得越来越慢。 难道是幻觉?可是不对啊,周围的景象都是现实的,天是黄昏,地是青石,没有一丝的异状!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在急争持之中,他休想分心旁顾,这时却处在极其怪异的感觉之中,眼角余光一扫现周围一些细节也变得非常奇异,他看见有人在惊呼,但嘴巴张开闭合的度却慢得仿佛停顿,他听见有人惊呼,但声音传来的断续竟然慢到仿佛可以听清楚声线的一个个节点! 难道,不是自己变慢了,而是整个世界都变慢了? 第四章 无间宙狱 这种怪异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无间宙狱!”一个正常的声音传来——是秦征!而且好像是心语! 楚宗元深知箕子冢的高手擅长以五感惑人,所以一直以来都尽量避免与对方眼神相接,可这时候却忍不住望过去,这一望眼光就再不能离开! “不好!”他心里暗叫,却已经来不及了,秦征的眼睛仿佛有一圈圈的向内螺旋,深邃得犹如万丈黑渊!楚宗元提醒自己要定心定神,却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动摇,好奇被引了出来,不知不觉中心神竟不由自主地要想去探查那一圈圈螺旋的最底部。 “无间宙狱?”他现周围的时间都便慢了,只有自己的思维却没慢下来,这实在太过怪异。 “不错,”心语继续传来:“这里也叫阿鼻地狱。冥界之中,有至黑至深之处,即为阿鼻地狱。阿言无,鼻言遮,阿言无,鼻言救,阿言无间,鼻言无动,阿言极热,鼻言极恼,阿言不闲,鼻言不住。无遮无救,无间无动,极热极恼,不闲不住,是名阿鼻地狱。在我这无间宙狱之中,时间会变得越来越慢,慢得走几步路的时间,在你感觉却仿佛要经历千百年,在你的长剑刺到我之前,你将受尽千百万年无聊无赖的苦痛!此为阿鼻地狱苦难中的‘时无间’之苦!” 其时佛教十分流行,楚宗元也曾与佛门高僧交往,一听就知道这段描述来自佛家:“可是,你箕子冢什么时候进佛门了?” 不知不觉中他与秦征的意念已经连成一片,所以能用意念交流,秦征的神识在微笑:“此术虽借佛家之名,却是我闭关七日七夜,在一个月前才刚刚领悟的心宗秘法,领受我此招者,你是第二个!” 第二个,那么第一个就是许宗可了! 楚宗元忍不住又生慌乱,他忽然有些明白许宗可为何会被一招击败了,竟陵别苑前的那场激战在旁人看来只是双方过手一招,实际上却被这无间宙狱延长了千百万倍!可是楚宗元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一个人竟然能够改变时间!若说一个人连时间的快慢都能改变,那就太可怕了!秦征若有这种能力,那么本门中人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只怕连剑宗三传都不行了! 但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么? 在极度缓慢的时间流逝中,楚宗元的意识却变得空前活跃,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难道是……反太极!” “咦?你居然也知道反太极!” 果然是反太极! 从秦征的反应中,楚宗元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本人也曾修炼过虚实剑,但师父传授这一绝招的时候却只是教他如何练、如何用,而未传授剑理,据师父说这剑理他也不知道,因为那是宗极门的不传之秘,只是历代掌门口耳相授,不是掌门而能得闻剑理的,当代只有“剑宗三传”,然而谁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直到楚宗元学会虚实剑的第十年上,他才从同门至交孙宗乙处听说了“反太极”这三个字,据说掌握此秘者能颠倒阴阳、扭转时空,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虚实剑之剑理即出于此,当时楚宗元只觉得那有如神话,并不深信,可是若世间并无反太极,则虚实剑的神妙如何展现? “颠倒阴阳……突破宇宙……扭转时空……放慢时间……” 是了,孙宗乙曾说世间诸大门派,掌握了反太极者不止宗极门一家,五大玄门以及箕子冢也各得其秘,那么这“无间宙狱”也是反太极奥秘所致了? “你终于想通了……”秦征的神识在笑:“那么你就该知道,你的武功再强,功力再深,一入我无间宙狱也将无所遁逃,你就等着在这里衰老、死亡吧。 ” 一种深深的恐惧攫住了楚宗元,在秦征温柔的笑声中,他果然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好漫长,好漫长……只迈出一步,却仿佛经过了好几年! 脸颊旁的白有几根飞拂在视野之内,那种透底的苍白仿佛也在提醒楚宗元:衰老已经到来,死亡越来越近! 力气和精神,也好像在一点点地流逝,跨出了十步,离秦征还有好远,但楚宗元却感觉自己已经经历了数十年之久,他本人年纪已经不小,这“数十年”的经历更让楚宗元陷入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之中,他的真气虽然还鼓荡着,但他的精神却已经疲累不堪…… 想想一个人若是无休无止地独自前行,一走走了几十年,那是多么可怕的境况! 可是……啊,不对,不对! 楚宗元猛地想起孙宗乙曾说过,对反太极的运用有着种种限制,比如那一招虚实剑就要七日才能使用一次,而且使用之前要凝神聚气甚久,还要设法定准位置,正因为限制如此之多,所以在与对等的高手决战时——尤其是对虚实剑有所防范的高手时——这一招几乎无法使用,这也是楚宗元今番对战秦征才没有准备用这一招的原因。 既然虚实剑既有种种限制,那么无间宙狱应该也有才对,从刚才一开始,秦征是否就设下了种种陷阱诱引自己入局呢?如果真有诡计,那么只要窥破了这个诡计,就算自己这一仗已经不可能胜利,也能够为同门留下可以战胜这个魔头的可贵讯息! 可是秦征设下的陷阱是什么呢?无间宙狱所受到的限制又是什么呢? 忽然间楚宗元丧失了取胜的**,他的心念转得飞快,想的都是从刚才见面开始秦征所表现的一切细节,从他的眉毛一动,从他双手的姿势到他的一言一语楚宗元都不放过,那一言一笑哪一个才是关键?哪一个其实是陷阱? 好像没有一处有异常,但太过平常却又显得更不寻常! 楚宗元沉溺在了对这些细节的琢磨之中,竟未现时间在慢慢变快,在慢慢恢复正常…… 他的思维已经变得十分疲累,他的反应也变慢了,就像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一样,别人说一句话他都要呆上一呆才反应过来。 又是十步,离秦征已经很近了,他的表情也在变化,嘴角露出了一丝邪邪的笑容来! 楚宗元不由自主地被那一丝微笑所吸引,如果是在平时,他绝不会在对战中这么轻易地就被心宗高手的念力侵蚀,但经过刚才那种长达“一百多年”的折磨,他的戒备力已经虚弱到了极点!面对秦征涌入的念力完全无法抵挡! “五感断绝!夺!” 自己的大脑内部竟然响彻着一种声音。 楚宗元忽然感到自己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周围开始变得宁静,皮肤也再感觉不到风,他的思维与五感之间的联系似乎在被切断! “是夺魄!”在那一瞬间楚宗元忽然想起了心宗的这一秘法,能够切断思维与五感之间的联系,他知道许宗可为什么会那样了,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结局! 同时他更加感到,在秦征的念力侵入的那一瞬间,那股念力并不显得十分强大,只是因为自己虚弱所以才防备不住!难道…… 难道不止是我在变弱,对方也变弱了? 然而当楚宗元现这一点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思维与五感的联系被切断了,他的世界完全黑了,完全静了,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就仿佛被关进了一个完全黑暗的深渊之中…… 就在这时,青虹剑刺到了秦征的三尺之内,球面异力展开,楚宗元的整个人就竟然从秦征的身体直透过去,就仿佛秦征本人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鬼魂! 青天白日之下,在场所有人却都忽然间感到阴风嗖嗖,他们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就好像海市蜃楼那样的空气折射,跟着楚宗元就在秦征的背后倒下了。 江夏别苑外有着上千人,这时候却静得只剩下风声。 秦征双眼环顾当场,最后落在正对面宗极门弟子身上,淡淡道:“今晚我会入内落脚,希望你们守约在黄昏之前撤走!”说着拂一拂衣袖,带着雷炎走了。 楚宗元的弟子带着哭腔呼喊了出来,冲上前围护师父,6宗先与其他几个宗字辈高手对望了一眼,都自对方的眼神中见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秦征就在他们面前与楚宗元决战,一招就将楚宗元撂倒,比起竟陵别苑那一战大多数人只是听闻,今天可是在场上千只眼睛都在盯着,却仍然谁也没看明白! “难道……真的是妖法?” 第五章 名动江湖 当这个震动江湖的消息用飞鸟传书、接力疾驰等方法迅传往江湖各个角落时,秦征却已经带着雷炎回到了汉水的小舟中,在船舱中盘膝坐下,雷炎将船桨一荡,把小船开到江心,布开应言应象界,确定连水下也没人,这才道:“大哥,没事了。 ” 听秦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雷炎道:“施展这无间宙狱,真的这么累么?” 秦征道:“这无间宙狱并不是真能扭曲时间,而是将人的脑府激起来,让人的精神感应比平时活跃了数十倍,从而造成时间减缓的假象。要施展这一招,我的精神消耗只会比对方更大,只因我宗在精神修为上胜过对方,所以才能占点便宜,但这便宜却也不多。这一招其实只是诡计,许宗可和楚宗元都是因为忽然陷入一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境况当中,先是惊疑,跟着恐惧,只要内心一生出疑忌,我的念力侵蚀就可趁机而入,他们若能完全做到无论在何等境况下都处变不惊,那这一招对他们来说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雷炎问道:“那为什么还要用上这一招呢?大哥你用别的招数,一样可以击败他们吧。何必特地创制出这样对自己消耗甚大的神功呢?” 秦征调匀了一下呼吸,炼精化气、炼气补神,让大脑的晕眩感化作一阵清凉,从船舱的裂缝中望出去,汉水两岸这时不知埋伏着多少各派高手!然而这时又有谁不要命地敢来冒犯? 他没有就回答雷炎的问题,却问道:“炎弟弟,你认为这两百年来宗极门赖以领袖玄武正道的根基是什么?” 雷炎想了一下,说道:“应该是宗极门冠于天下的武藏吧。” 秦征却摇了摇头,道:“宗极门现今的玄武藏书确实是诸派之,但回到两百年以前,却未必胜得过正一宗、星弈门和我云笈派,更压不倒箕子冢的千年基业,但这两百年来,宗极门却后来居上,声势越来越大,玄武秘藏增加之快压倒诸派,显然别有原因。” 雷炎道:“那是因为宗极门的人多。”他这段时间和秦征走得近了,也晓得了一些心宗的事情,知道箕子冢每一代的人数都极少,入门弟子有时候只是个位数,和宗极门弟子常以万计不可同日而语。 “你说的不错,宗极门门下,不肖之徒固然有,但像剑宗三传那样的旷世奇才也几乎每一代都会出现,无论绝顶高手还是一流高手,数量都较五大玄门为多。”秦征道:“可是,为什么他们能够聚集起这么多人呢?” “这……我就想不明白了。”雷炎说道。 “我想……”秦征沉吟道:“他们之所以能够让号召得这许多奇才,除了门徒招收理念的不同之外,与宗极门这两百年来一直高举正道大旗、占据道义高位是有关的,这正气与道义,才是宗极门屹立百年、领袖群伦的根本!” 雷炎回想自己的经历,不禁点了点头。 在桃源变乱之前,他对天都峰其实也充满了向往,但桃源巨变之后宗极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登时一落千丈,纵然他晓得宗极门还有许多他未曾学会的神妙武功,但也再不以身为宗极门弟子为荣,甚至连继续精研宗极剑术的心都灰懒了,近几个月他心之所注,全都用在秦征传授的各门神通上了。 秦征道:“宗极门所代表的正气与道义,才是他们的根本所在,如果他们失去了这一点,天都峰在天下人眼中就会变成一群卑鄙小人的渊薮,那样就会失去对青年一代的吸引力。所以我要毁宗极门,并不需要杀光所有宗极门的弟子,其实这也没法做到,但我们只需要逼得他们慌狂,逼得他们做错事,逼得他们自己丢掉自己的根基,那时候众望一失,人心一散,那盖世武藏迟早会烟消云散,万千弟子也会离心离德,这才是毁掉宗极门根基的康庄正道!” 若是这时孙宗乙或楚宗元听到这一番话势必惊得汗流浃背,雷炎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大哥你想得可真远!”他放下船桨,拍了拍手道:“我明白了,咱们要逼得宗极门慌狂,就要让他们感到大哥的可怕,感到大哥无法战胜,逼得他们使用阴谋诡计,然后我们再戳穿他们的图谋!所以大哥你才要创制这招无间宙狱,拼着精神损耗而达到一招克敌的效果!” 秦征点头微笑道:“不错,我用别的玄功招数虽然也能取胜,但哪有这一招无间宙狱这样,一招克敌,炫目惊心!” 他们两人就在汉水中央休息,到了黄昏时秦征的元神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当即靠岸重上鲁山,一路上所到之处畅通无阻,上了鲁山以后方圆十余里都静悄悄的,宗极门竟已完全撤走!其它大小帮派也都不敢前来打扰,就连晋朝的军队也暂时按耐住了不敢来犯——因桓石民算计过,认为秦征很可能过一夜就走,但如果动用大军前来驱逐,就算能够成功只怕也要惹下更大的后患来。 雷炎全无畏惧,一掌劈开了大门,两人就在别苑的大厅静坐休息,这一夜竟全然无事。 江夏一战,令秦征名动江湖。 当秦征第二日清晨从宗极门江夏别苑中走出时,江湖上已经有千百万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却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既不隐藏行踪,也不招摇炫耀,仍然像一个普通行旅者般,与雷炎一起回到汉水江岸,登上那一叶扁舟。长江沿岸的七帮、九会、六十四坞堡,或派人沿岸追踪,或派船远远跟随,但各帮各会、各坞各堡,却没有一家敢接近秦征百丈之内。 这一叶扁舟载着千百万人的期待与畏惧,从汉水转长江,进入到波涛浩淼的天下第一大江河之中来。 秦征拍着船舷,心中黯然:“当年第一次见到长江时我还在爹爹的背上,那时候虽然被宗极门追杀得仓皇无容身之处,但心中却是暖暖的,苦中还有甘甜,现在……唉!我纵然名震天下,却又有什么用处!若有可能,我真想用今天的一切来换回爹爹的复生!” 然而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这时雷炎正在舟上用小炉煮粥,因打开秦征给他的八宝袋要取一些香料来配,正赞道:“大哥你这个八宝袋可真好用……” 忽然江面破裂,一条人影急窜而出,将雷炎腰间的八宝袋一扯飞向半空,秦征微微吃了一惊,他可没想到江夏一战以后居然还有人敢来冒犯! 更奇怪的是那人取得八宝袋以后竟未远逃,就在半空中打开查看。雷炎一定眼,笑道:“原来是叶儿姐姐,我说谁这么大胆!” 6叶儿搜了一遍八宝袋不见血葫芦,眉头皱了起来,秦征道:“不用白忙活了,血葫芦我没带在身边。”6叶儿将八宝袋丢还雷炎,说道:“你个小气鬼,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将血葫芦借给我?” 秦征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借血葫芦,我就给你。” 雷炎也道:“叶儿姐姐,你要借东西,哥哥问个理由总不为过啊,这不是小气。” 6叶儿呸了一声道:“你个小鬼,你姓雷,他姓秦,别哥哥、哥哥地叫的那么亲热!我对你也不错,你怎么就这么帮他!” 雷炎嘻嘻笑道:“我是孤儿,哥哥也是孤儿,我这个姓是跟着义父,秦征哥哥这个姓也是假的,我们不是嫡亲兄弟,却胜过嫡亲兄弟呢。现在我叫你叶儿姐姐,等将来你嫁给我哥,我就把叶儿两个字去掉,直接叫你嫂子。” 秦征脸上微微一热,6叶儿点了麻子的双颊更是一红,又啐了雷炎一口,道:“口没遮拦的小鬼,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一掩面飞走了。 雷炎道:“哥哥,不追叶儿姐姐回来?” 秦征正望着6叶儿远去的方向呆,被雷炎一说才回过神来,道:“她一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们,等踏平了天都峰,再想办法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炎道:“要不我们设法把她抓住,然后用搜心术找出她的秘密来!” 搜心术是心宗秘法,能够寻出他人心中所藏的秘密,然而被搜之人如果抵抗强烈不但会让搜心变得困难重重,而且搜心成功之后被搜心者也会受到很大的精神伤害,秦征摇了摇头道:“不行的,丑八怪的念力修为不比我差多少,她既重视这个秘密,脑府必将此事千封百锁,别说要抓住她很难,就算抓住了她只怕也没法让她吐露真情。” 小舟顺着水流继续东下,走了有十余里,忽然又有一艘楼船斜斜靠近,雷炎道:“大哥,你失算了啊,江夏一战之后,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怕我们啊。” 秦征眉头微皱,他之所以要用最有震慑效果的方式击败许宗可与楚宗元,除了要给宗极门造成慌乱之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要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让宵小之辈望风逃散,不敢来骚扰,这样他才能静下心来集中精神对付宗极门,6叶儿不怕自己秦征并不意外,但此刻来的又是何方高人? 第六章 勾魂船夺魄舟 楼船慢慢靠近,看看到了十余丈外,忽然就要掉头,船上一个青年大声骂道:“你干什么!不用怕,不用怕,我说过的,我认识秦心圣的!不用怕,过去,过去!” 那船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雷炎分辨着那声音说:“是杨钩大哥!”果然就见杨钩在楼船的船头连连摇手打招呼,他身边的船夫望着秦征这艘小船个个都手酸脚软,脸上满是畏惧之色,但在杨钩的不断催促下才慢慢将船开近,雷炎问道:“杨钩大哥,你怎么来了?” 杨钩也有几分功夫的,隔着老远就跳了过来,但他的轻功实在太差,落脚沉重,荡得小舟差点翻船,楼船上的船夫惊呼一声全部躲了起来,雷炎奇道:“他们干嘛怕成这样?” 杨钩哈哈笑道:“你不知道么?现在江湖上都在传言,说心圣和阎罗王是亲戚,只要被看了一眼,任你是一流高手也会马上被勾了魂魄去!所以他们都怕。 你们现在这艘小船,江湖上都叫勾魂船、夺魄舟!哈哈!” 雷炎道:“心圣?那又是谁啊?” 杨钩低声道:“其实啊,外面是将阿征叫心魔,哈哈,心魔,不过当着阿征的面,当然得叫心圣了,对不对?哈哈!” “心魔?”雷炎也嘿嘿笑了起来:“大哥,恭喜你做了心魔了。” 秦征听外间的人这样说他,虽然早有准备却也忍不住苦笑,招呼杨钩入舱,这个小船的船舱宽只五尺,高只四尺,杨钩要弯腰才能进来,进舱后连站起来都不行,只能蹲着坐着,杨钩埋怨着道:“阿征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外面有多大的威势!干嘛还坐这么憋屈的小船?”说着就拉秦征:“走,咱们到隔壁船去,那上面可舒服了,船舱比客栈的房间还宽敞,船走得稳当,而且山珍海味,美酒美女,应有尽有!” 一拉之下却好像拉了一块生在泰山上的石头,动也不动,杨钩道:“怎么了?” 秦征道:“大哥,我在这里就好了。倒是你,你不在青牛谷,却跑这里来干什么?” 杨钩嘿嘿笑道:“都是师父啊,他说咱们那些金银财宝放在青牛谷也不见得安全,就让我押运一部分跟华青囊他们到桃源去藏着,万一将来青牛谷出什么事情,咱们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秦征点头道:“那你应该去武陵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来找你啊!”杨钩道:“我去了桃源将财宝藏好,跟着要回青牛谷,出山后不久就听说你的事情,哇!阿征,你如今可威风了!外面道上的朋友现在一开口个个都在说你的事情!我想了一想,就南下找你,在夏口遇到了天门帮的堂主麻油老七,听他们在说你,我就拍胸口跟他们说一点你的威风史,可那小子居然不信!说我不可能认识你这样的大人物!他娘的,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阿征,一定要跟我往天门走一趟,给大哥我讨回一点面子!” 秦征微笑着答应了,说道:“好,等宗极门的事情完了以后,若无其它要事,我就跟大哥去一趟天门。” 杨钩大喜,雷炎却曲折手指数道:“长江自中游入海有三大帮,洞庭、彭泽、五湖,没有听说什么天门帮啊。” 秦征道:“天门帮主要在天门郡境内活动,在澧水沿岸讨生活,澧水入洞庭,他们的许多生意都要与洞庭帮打交道,所以他们的帮主每年都要去给洞庭帮进贡的,算是洞庭帮的一个附属。” 雷炎是名门弟子,他的挂名师父孙宗乙固然是宗极门的护法,义父雷宗海也是名扬天下的大高手,地火水风四大守护均是当世宗师级人物,生平所结交的上则三传五老,中则香引谷、飞卫阁,至于七帮九会、六十四坞堡的领人物,对他们来说已不过是江湖外道,与七帮帮主、九会总舵主以及六十四坞堡的堡主若有来往那是折节下交了,雷宗海在桃源时虽然跟雷炎提起过江湖上的事情,但最多也就说到这个层面,至于天门帮之流对他们来说层次太低,雷宗海纵然知道也觉得没必要提起。反而是秦征自幼浪荡江湖,才晓得这些帮派的一些事情。 秦征又问杨钩:“天门帮的势力过不了南郡,这段水路已在武昌郡境内,隔壁那艘楼船,不是天门帮的吧。” “对,对,”杨钩得意洋洋道:“你哥哥我的人面可广呢!彭泽帮分管夏口到武昌这一段水路的堂主沙大石也是我的朋友,他其实老早就想跟阿征你交个朋友,但你最近杀气太大,他都不敢靠近,听我说认得你,就求我带他过来求见你。阿征,你就卖哥哥一个面子,过去见他一见吧,他还准备了一份厚礼呢。” 秦征道:“大哥,我正要对付宗极门,你还是别给我惹这些麻烦吧。” 杨钩叫道:“就过去见个面,又算什么麻烦!” 秦征道:“能不过去,还是算了吧。” 杨钩不悦起来:“哦,我知道,你现在厉害了!名扬天下了,就不将我这个哥哥放眼里了!哼,我的朋友要见你一面,你就都嫌麻烦了!跟我摆架子,也不想想当初你还没迹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 秦征在外人面前威风八面,对着杨钩却摆不起架子,有些为难,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 杨钩叫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就是跟我耍威风!你的腿又没断,走过去见见我的朋友都不肯,这事传了出去,沙大石那些人又要说我吹牛了!我被人笑,你也跟着没面子!” 雷炎嗤的一声插口笑道:“杨钩哥哥,你不是要给大哥介绍朋友,你是怕被人说你吹牛,所以要拿秦大哥给你挣脸。” 杨钩被他说破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道:“是又怎么样!咱们本来就是草莽,要的就是脸面嘛!咱们又不是像宗极门,搞得扭扭捏捏的干什么!沙大石武功比不上你,但他是我的朋友,过去走一走,喝杯酒,难道就会让你秦征丢脸了么?” 秦征听了那句“咱们本来就是草莽”,心中一动,暗道:“不错,我本来就是江湖人出身,做人不可忘本。”便道:“好,炎弟,我们过去。” 那沙大石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凭着一身硬功夫敢打敢冲,在彭泽帮中混到了武昌堂主的位置,也算掌控一方水脉,彭泽帮虽然横行长江中游,但也要与官府打好关系,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沙大石分管着夏口到武昌这一段,逢年过节都要去江夏别苑给楚宗元磕头送礼的,这次鲁山一战彭泽帮也是派了副帮主和他前去观战,楚宗元武功之强沙大石已经惊为天人,不料竟一个照面就被秦征打得一败涂地!当时他心中的震撼不言而喻。 今日因偶遇杨钩喝起酒来,说起这件轰动江湖的“心魔破宗极”一事,杨钩拍胸口说自己认得秦征,又说能给他做介绍,沙大石酒意上涌竟然就开船跟着来了,但等靠近那艘“勾魂船夺魄舟”时就已心生后怕,此刻被江风一吹酒意全醒了,更是后悔得要死。 “堂主……”几个彭泽帮的帮众颤声道:“还要在这里停多久啊!快走吧!别为着那只会吹牛皮的老千连命都送了!” 沙大石心中正犹豫,却就见杨钩哈哈笑着跳了过来,几个彭泽帮的帮众惊道:“他居然还活着!” 跟着又见雷炎跳了过来,道:“什么活着啊!” 一个彭泽帮帮众道:“我认得他!他就是跟在心魔身边的那个少年!” 沙大石一惊,赶紧一巴掌将他拍翻了,忙躬身对雷炎道:“下人无礼,公子勿怪,公子勿怪。” “没什么。”秦征轻轻落在船头,脸上带着微笑道:“我不计较这些。” 几个帮众望见了他吓得舌头打结,忍不住叫道:“心……心……” 沙大石赶紧抢着道:“彭泽帮武昌堂堂主沙大石,率领本堂兄弟给心圣问安。”说着就拜了下去,秦征一把托住了他道:“你是我杨钩大哥的朋友吧?” “这……是。”沙大石虽然也是一条好汉,但此刻在秦征面前还是忍不住有些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 秦征道:“我这一路要去柴桑,本来不想惊动江湖上的朋友,但既然是杨钩大哥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故而过来叨扰一杯水酒喝。可你要是对我拜来拜去,那就是不当我是朋友,这杯酒我不喝也罢。” 沙大石受宠若惊,忙道:“是,是……”转身喝众帮众:“还楞什么!快拿酒来!”又对秦征道:“秦心圣……” “叫我秦征吧。”秦征道:“如果不嫌弃,就叫一声秦兄弟。” 沙大石听得呆了,看了看杨钩,杨钩笑道:“我说的没错吧,我这个兄弟岂是那等没义气的人,他如今虽然成名了,但和过去没区别,仍然是我的好兄弟!” 第七章 龙蛇蠢动 秦杨雷沙四人就在楼船船头的甲板上坐下喝酒,沙大石毕竟是一条豪爽汉子,一开始很害怕,但见秦征一点架子也没有,慢慢地也就放开了,与秦征说起他如何在江面上遇到朱融杨钩,一开始如何被他们骗了,杨钩如何露出马脚,如何被他擒住,后来杨钩如何骗说“上有老母下有稚弟”以脱身等等,那是杨钩十四五岁时的一段丑事,其中颇有滑稽之处,杨钩听得满脸红胀,雷炎听得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两个是这么认识的啊!” 秦征自幼熟悉这些事情,于关键点上插上一两句话无不丝丝入扣,因想起当年与父亲游历江湖的经历,伤感之余不免多喝了几杯。 几个彭泽帮的帮众缩在一边咬耳朵,这个道:“这人真是心魔?”那个道:“看起来挺随和的嘛。”慢慢地不怎么怕了,雷炎忽然叫道:“你们几个别在那里唧唧哫哫,除了那个掌舵的,都给我过来喝酒!” 一帮人越喝越爽利,沙大石尤其是酒到杯干,其间秦征偶尔问起他的武功,沙大石却没有固定的师父,只是在江湖上混,跟这个朋友学几招,跟那个舵主学几招,仗着一身蛮力自己琢磨出了几招刀路拳路来。 秦征道:“沙大哥的没练过牵引吐纳之学,但先天元精甚固,江湖闯荡中磨练得够,所以肌劲丰足,我教你一套行功吧,以外动牵引内息,可以帮沙大哥固精培气,激内劲。”说着就传了沙大石一套步法,又让沙大石学得一节,喝一碗酒,等到将步法走得会了,沙大石已经有了七分醉,秦征笑道:“不错,差不多了。”伸出指头在沙大石的囟门上一弹,沙大石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隐约看见了七八个影子,坐倒在甲板上,杨钩已经过来道:“行了,别学什么步法了!先喝酒!”掐着沙大石又灌了半坛,不久沙大石便酩酊大醉,秦征与雷炎解舟别去他都不知道。 帮众将他搬入船内,又将船靠岸,沙大石睡到半夜才醒来,头痛得厉害,头恍恍惚惚地痛,笑着对身边一个帮众道:“我真是荒唐,做了那样一个怪梦。” 那帮众问:“什么怪梦?” 沙大石笑道:“我梦见和心魔坐在一起喝酒呢,他还传了我一套步法拳法,哈哈。”他笑道一半忽然看见帮众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堂主,那不是做梦!今天你真的跟心魔喝酒了,而且他真的传了你一套步法。” 沙大石惊得张大了嘴巴:“那……那是真的?”模模糊糊中那套步法又浮现出来,他啊了一声,道:“你们看好船,不要跟来!”自己跳上岸冲入了树林之中,在一无人处努力回忆那套步法,一节又一节地走了起来。 中华武学,有坐功,有站功,有行功:坐功又言打坐,主静;站功者如扎马步,主定;行功就是以步法牵引体内真气流转,或快或慢,或奔或走,从而达到固精培气的目的。 秦征既精道门九诀,于如何锻炼精气神三体的根本法门已经深明于心,根据沙大石的体质,糅合道门秘法临机编制了这一套步法来,沙大石每一步踏出都觉得体内某处有内息涌动,将还记得的步法连在一起走了一遍就觉得内息几乎流转全身,只是可惜最后两节在酒醉之余忘记,因此左边腋窝顶点的极泉穴位和背部的阳纲穴内息总是走不到,但其余步法走下来,全身内息涌动,似乎毛孔都张开了呼吸一般,他又惊又喜:“只是走了这么一趟就有这样的效用,若是长年累月练下来,都不知道会有多大的成就呢!”又为忘记了最后两节步法大感惋惜。 他在林中又走了一遍,体内真气流转,就如熔岩涌动需要喷一般,忽然脑中晃过七八个影子——那是秦征植入他脑海的几个影像。 沙大石心念一动,照着其中一个影子的姿势一拳轰出,砰一声打在一棵大树上,大树不晃了两晃没有倒下,他的拳头却深深陷入树干之中,抽出拳来,隐隐感到拳锋似有一层气裹住了一般,沙大石惊喜交加,知道自己今天是得到了千载难逢的奇遇,赶紧又将剩下的几个姿势演练了一遍,每个姿势配合起来那套步法来都有不同的功效,或以拳、或以腿、或以手刀,每一招打出都比自己平时全力出击威力强了一倍不止,将这七八招配合步法练了一遍竟然不觉得疲倦,反而有一种全身通融的异样感觉。 沙大石练完收功,长长舒了一口气,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好,好!好功夫!沙堂主,看来你果然遇见了心魔,而且还蒙他传授了一套奇功,恭喜恭喜。” 沙大石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只见一根树枝上站着一个穿着麻衣的枯瘦老者,他惊呼起来:“副……副帮主!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了来了?”那枯瘦老者正是彭泽帮的副帮主龙通天,他忽然一跃欺到沙大石身边,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去和心魔勾结!如今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个个都说你沙大石与那心魔交情不浅,人人都不敢靠近那勾魂船、夺魄舟,整个江湖就唯有你沙大石有胆量将楼船开过去请他喝酒。你倒是爽快了,可你是否知道这一次的莽撞会为彭泽帮惹来灭门大祸!” “灭……灭门?” “哼!如今心魔是摆明了挑战宗极门,宗极门是什么还要我跟你说明不成?那可是朝廷敕封的护国武宗!你去和心魔勾结,那不就是和宗极门作对么?我们彭泽帮虽有帮众一万二千人,但只要朝廷下一道圣旨来,我们这些帮主副帮主、堂主副堂主就全部都得引颈受死!就算宗极门不惊动朝廷,可只要来一位护法加上几个宗字辈的高手,一样能将我们给挑了!” 沙大石道:“副帮主……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喝了酒,又听了杨钩的挑唆,所以……” “所以……所以你就置全帮一万二千个兄弟于不顾了?” 沙大石一咬牙,跪下道:“副帮主,此事若有差池,沙大石愿意一力担待!” “担待?一万二千条汉子的性命,成千上万个寡妇,成千上万个孤儿,你怎么担待?” 沙大石听得汗流浃背,痛哭了起来,道:“就请副帮主禀明帮主,说已经将我沙大石逐出彭泽帮,明正典刑!”说着运起刚刚学会的气劲就朝自己的天灵盖劈下。 龙通天急伸手一拦,他素知沙大石的底子,知道自己的武功比沙大石高出许多,原本以为这一拦必能稳稳抓住,不料沙大石的这一劈劲力却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一拦竟消不掉他的掌力,只是将方向拉偏了,重重击在沙大石的肩胛上,龙通天暗吃了一惊:“心魔所传的功夫竟有这样的奇效!沙大石不过练了半夜就有这样的进境!”想起刚才已经躲在暗处将沙大石练功的场景偷看了个遍,忍不住心中一阵暗喜燥热。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以为一死就能将事情揭过了么?天下的事情有这么简单!” 沙大石额头渗出冷汗来,道:“那……那该怎么办?” 龙通天沉吟道:“这事我且帮你扛着,不过你……” “属下明白,”沙大石感激地道:“从今往后,我绝不再与心魔来往了。” 不料龙通天却道:“不,我要你去与他来往。” 沙大石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副帮主,这……” “你听我的就是,”龙通天道:“你马上开船,连夜追上去,一路护航,安排好酒食伺候好他,不过,这只是你私人之事,你可明白?” 沙大石毕竟是在江湖上打滚了十几年的人,愣了一下后隐隐明白过来,道:“是,与心魔交往的只是沙大石,不是彭泽帮。” 龙通天微笑着颔,道:“好,你去办事吧,不过在我面前,心魔两个字可以叫,到了他面前,却不可如此了。” 沙大石应是,站起来揉揉差点被自己击碎的肩胛骨走回楼船去,几次想要回头,却终于忍住。 他的身影消失后,一棵大树后闪出一个年轻人来,道:“爹爹,你为什么还让他去勾搭心魔?这件事情要是让宗极门知道,我们父子只怕得死无葬身之地!” “哼,宗极门!”龙通天冷笑道:“他们现在只怕已经自身难保了!剑宗与心宗对抗了不知几百年,一直是宗极门压着箕子冢,如今心魔忽然冒头挑战,那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许宗可楚宗元在宗极门都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在心魔面前却连一招都走不了!一个照面就将一流高手打得不死不活,别说是宗极门的护法,就算是掌门王聃衍,甚至号称天下无敌的剑宗三传,只怕也没这本事!我看这一次玄门武林都要变天了!” “爹爹是说,箕子冢会取代天都峰?可是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啊!就算宗极门战败了,朝廷只怕也不会坐视不理让心宗领袖玄武道啊。” “大晋?”龙通天嘿嘿冷笑:“宗极门背后有大晋,可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心魔的背后有大秦么!心魔这次南行,多半就是给大秦打前锋!如今秦强晋弱!三分天下大秦已得其二,过得个一两年,江南是否还姓司马都难说了!” 龙通天的儿子眼睛亮了起来:“所以爹爹就同时押了两宝,这次如果心魔打败了宗极门,那我们就可以借他的势,到时候爹爹不但有望荣登帮主之位,甚至趁机称霸长江!但如果心魔战败……”他的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残酷:“那我们就将沙大石给……” 龙通天哈哈一笑,道:“走吧!” 两人走了以后,林间飘过一阵香气,一个中年男子从幽暗中走了出来,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喃喃道:“看来秦征这次南行,可将江湖上的龙蛇虎豹、魑魅魍魉全都引出来来了……” 第八章 心魔压境 秦征与雷炎仍然驾着那一叶小船顺着江流东下,两人只管掌舵,连船帆都不用,只是顺水漂流,走得自然不快。 杨钩却坐着彭泽帮的船,一路上见码头就靠,见市镇就入,或者抢在秦征前头,或者落后些许,这时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和秦征关系匪浅,七帮九会六十四坞堡都派有人盯着他,其中不少人更令堂主级的人物以私人身份来讨好杨钩,杨钩来者不拒,有什么酒宴吃了再说,有什么礼物收了再说,秦征在江中清心寡欲,杨钩却在岸上大吃大喝,到武昌后沙大石赶了上来,杨钩就将收到的金银财帛都寄存在他船上。 消息传到彭泽湖畔,柴桑别苑的副山长6宗先甚是恚怒,道:“姓秦的还没到柴桑,这些下三滥就先翻天了,我这就去彭泽帮找他们的帮主熊振!问问他是不是打算与整个正道武林为敌!” 他说着就起身,柳宗平却摇头道:“这又何必,你现在去找熊振,他不过设词推脱,没个结果的。” 这个掌控着宗极门六柱之一的六旬老者留着二尺长须,形貌甚有古意,和楚宗元在迎战秦征之前闭关谢绝会客不同,这几天柳宗平依然保持着平日的作息,每天都指点弟子武功,若有宾客亦安然接待,宾客中见到他不免提及即将到来的决战,也有不少人给他出主意,但柳宗平却都礼貌地婉拒了。 江湖中人个个都清楚秦征的下一站必是柴桑别苑,柳宗平也必是他的下一个目标,鲁山一战之后,所有人都认定柳宗平除非怯战逃跑,否则铁定无法避免与许宗可、楚宗元一样的结局而变成一个活死人。但柳宗平却仿佛半点也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连秦征到了哪里也不过问,看到他如此镇静,所有人都暗中佩服他的定力。 这日柳宗平处理完外务,回到居家的后院,见到他的夫人与女儿脸上都挂着泪痕,柳宗平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柳夫人道:“老爷,听说那个心魔已经过武昌了,随时都要到柴桑了!你……你可想出什么办法来没有?” 柳宗平摇头道:“没有。其实又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想,他若来挑战,我唯有迎战,输赢各凭本事吧。” 柳夫人一听再忍不住,搂着女儿痛哭起来,又道:“若这一战没有把握,难道你就不能不应战么?” “那是什么话!”柳宗平道:“我身为宗极门别苑掌宗,执掌一方门户,箕子冢的人前来挑衅,我岂能怯战!”挥手道:“此事不必再提,我自有主张!” 这时刚好有一个十**岁的少年从外面走进来,那是柳宗平的儿子柳周慕,柳宗平道:“慕儿跟我来。” 父子俩走到后院,周围更无第二个人,柳宗平却不说话,对着院子里的两棵柳树呆。 柳周慕打破沉寂,问道:“爹爹,这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柳宗平沉吟着,终于叹道:“在别人面前,我不愿意提这个问题,但是……唉,我的武功与宗元相比,就算胜过他也高不了多少,功力或者深厚一些,但宗元师弟连一招都接不住,那我就肯定不是心魔的对手。这一次我若应战,下场必与宗元师弟无异。” 柳周慕虽然早想到了会这样,但听乃父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道:“但是爹爹,前两日天都峰不是才来了人么?难道掌门师叔祖就没想出一个办法来对付心魔?” “掌门师叔派了你沈宗同师叔确实是有所为而来,不过却不是为了此战的胜败……”柳宗平眼神中透着黯然:“掌门师叔要你沈师叔来,是希望在我与秦征的决战之中看出对方出手的奥妙来,好为来日的决战做准备。 ” 柳周慕怔了一怔,随即愤懑起来:“什么!他们……他们难道就完全不将爹爹的生死放在心上么?” “不要说了……”柳宗平道:“前有心魔,后有师门,从你沈师叔踏入别苑那天开始,我除了迎战以外就已无别的选择。今天我让你来,是想安排一点后事。此战以后,天都峰必会另派人手来接掌柴桑别苑,如今天都峰也被上品士族把持着,我们柳家出身寒门,我靠着实打实的武学修为才算有了今天的立足之地,你武学上的天资又平平无奇,将来就算勉强留在这里也未见得有出头之日,不过睹物思人、徒增伤感而已。还好我已经在豫章购置了薄田一百五十亩,地契已在此信封之中,你也不必等此战结局了,今天明天收拾一下,后天就出,带着你娘和你妹妹往豫章去,从此耕剑传家,给你母亲养老,为你妹妹找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柳周慕听得凄然泣下,道:“爹爹,天都峰那边纵然不顾爹爹的死活,但你为师门作出这么大的牺牲,难道他们就半点都不顾惜一下我们么?” 柳宗平叹息道:“顾惜我们……只怕此战之后,宗极门也自身难保了,还谈什么顾惜!” 柳周慕惊道:“爹爹你或许不是那心魔的对手,但宗极门高手如云,难道就连一个能对付这魔头的人都找不到?” 柳宗平仰天默然半晌,终于摇头道:“高手如云,高手如云……天都峰的高手确实不少,但比我强的却没几个,说到一招将楚宗元放倒,嘿嘿,那除非是剑宗三传出手,否则的话,怕是掌门师叔也没这般本事!” “那我们就去找剑宗三传啊!”柳周慕道:“他们也都是宗极门的,对么?” “你知道什么……”柳宗平道:“剑宗三传武功均臻于绝顶,但三人都没呆在天都峰,岂是没有理由的?无争剑谢师叔早在几十年前就被人排挤了出去,凰剑湛若离和天都峰有怨无恩,听说此事后只会幸灾乐祸!只有6宗念6师弟……” “对啊,我们还有6师叔!”柳周慕就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急道:“6师叔神剑无敌,他若出手,一定可以制止这个大魔头的!” “你6师叔的话,应该可以制住这个魔头,”柳宗平长吁道:“不过他也不会出手的。” “为什么?” “我从你孙宗乙师叔那里得知,你6师叔曾与心宗掌宗严三畏有约,绝不过问玄家之事,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约定我就不清楚了。而当前的这个心魔秦征其实就是玄家的子弟,”柳宗平道:“你钱宗盛师叔已经去过了乌衣巷,对你6师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搬出掌门的号令来,但你6师叔却一概不受,说当初已就不过问玄家之事致函天都峰,掌门对此既然未有反对,多年过去怎么忽然反口?6师弟还说这件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置身事外。唉,若非如此,只怕现在凤剑早已抵达柴桑了吧。” 他说到这里又连连摇头,对儿子道:“多说无益,你还是先去准备准备吧,我中年得子,对你不免宠溺了些,让你平日少了几分担当,但如今大变在即,你的母亲和妹妹都需要你的照顾,你却得坚强起来,不可再如平日那般浪荡了。”顿了顿,又道:“眼下柴桑龙蛇混杂,隔岸观火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包藏祸心者有之,这两天你少出门,免得于大战前夕更添不必要的烦扰。” 幽暗的灯火,偏僻的小店,柳周慕坐在最角落里喝着闷酒,以前他从不这样的,出去吃酒肯定是要到最大的酒楼,周围不是豪门子弟就是武林新秀,在柴桑人人都围拢着他奉承着他,但从鲁山一战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所有这一切就都变了!柴桑过往行人只要晓得他是柳宗平儿子的,看着他的目光就透着一种怪异,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披麻戴孝的孤儿,敏感的柳周慕觉得那一双双的眼睛就好像都在说一句话似地:“这个人就要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人就要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父亲是他的靠山,也是他的所有,如果失去柳宗平,他也将失去自幼所拥有的一切!美酒、美人……还有朋友! 明天就要离开柴桑了,离开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脱去“宗极门柴桑别苑山长大公子”的身份,去更加偏僻的豫章乡下“耕剑传家”,那不就是去做一个农夫?柳周慕年纪轻轻的,哪里可能有做隐士的雅量?但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小店处在一条小巷子里,肮脏、阴暗,酒水淡薄无味,旁边当着街面就是一家更大的酒楼叫酩酊阁,雅洁、热闹,酒食贵气奢华,以往柳周慕都是在那里喝酒会客,所以小店的店主认得他,他却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坐在这里。 隔壁楼上的喧嚣声阵阵传来,柳周慕知道是杨钩和他的朋友在大笑,隐隐约约还会有几句“杨大爷”如何如何飘过来,刚才柳周慕就是听见这个而没进去的! 今日的柴桑,似乎已不是柳宗平的柴桑,今日之天下,似也不再是宗极门的天下! 第九章 阴偏角落 小店除了柳周慕之外还有一个老者躲在更加阴暗的角落里头,如果不仔细看简直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小店的更里头又有一个洗碗的傻子,正洗着如山一般的碗筷盘碟——这家小店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生意,是老板接了旁边酩酊阁的外包赚点辛苦钱,这时旁边的门打开,走过两个人来,傻子想去接碗筷,哪知那两个人却两手空空,柜台前酒店老板讶异道:“哎哟,酩酊阁的大掌柜驾到啊,稀客稀客!”打了傻子继续去洗碗,忙请那两人坐下,对那酩酊阁的大掌柜小心伺候着,断断续续唠些家常,酩酊阁的大掌柜平素十分傲慢,这时却显得很克制有礼,小店的老板脸上陪着笑容,其实却暗藏怀疑。 柳周慕一开始并不关心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小店实在太小,就算他们说话不大声也没法听不见,却听酩酊阁的大掌柜慢慢入了正题,道:“陈老,咱们就不绕弯子了,今天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因鄙处最近生意好,酒水不够,所以想请老陈看在彼此近邻的份上,借一二坛过去救急,至于酒钱嘛,我不会少了你的。” 小酒店的老板一听忙道:“大掌柜说笑了,酩酊阁过往的客人不是达官就是贵人,个个都是神仙的口来皇帝的舌头,我这里的酒水拿到酩酊阁去,给他们漱口他们都嫌弃呢,不是小人不想赚这酒钱,实在是拿不出手。” 那酩酊阁的大掌柜笑了起来:“陈掌柜,咱们两家做邻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东吴还没并入大晋的时候咱们的祖宗就在一起做生意了,不过那个时候你们是大楼大阁,我们是小门小店,彼此知根知底,就不必睁眼说瞎话了。你家的酒铺现在虽然破败了,不过我知道,你家还是藏着几坛百年好酒的。” 小酒店的老板听到“几坛百年好酒”六个字脸色就变了,忙说:“哪有,哪有!就算祖上早年传下几坛,也早就卖光了!” “卖光?”酩酊阁的大掌柜冷笑道:“那上百年的珍藏,你会舍得卖?就算卖了,你能逃得过我的耳目?老陈,我也不与你啰嗦了。实对你说,这坛酒不是我要,是鄱阳堡的张堡主指定了要的,你今天就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我的软话说到这里,你好好考虑一下,一个时辰后我再过来,你将酒取来,开个价钱,若到那时候你还不开窍,我就是将你这酒铺烧了,铲地三尺也要挖出你那几坛百年酿!你究竟是要酒还是要命,自己掂量着吧!” 东汉垂至两晋,地方上豪族结堡建坞自重,朝廷屡禁而不能绝,这鄱阳堡是东吴名臣张昭的后人所建,东南六十四坞堡之一,在长江中游是与彭泽帮齐名的大势力,就算官方也要善加笼络,在这柴桑地面那更是横行无忌,这个小酒店的老板哪里惹得起?酩酊阁的大掌柜说完便回去了,留下小老儿在那里越想越委屈,却还是不敢强抗豪门,自去地窖里挖出了两坛陈酿,看酒坛的制式竟是汉代的,坛口用泥封得好好的,小老儿抚摸着不舍,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角落里那个老者忽然醒来,喃喃道:“好酒,好酒!” 酒店小老板瞪了他一眼,心想:“这老头说醉话呢,封得这样严,若是闻得到酒香,这酒气早散光了!”他将两坛酒锁在柜中,吩咐傻子看好,自己从侧门往酩酊阁去了。 他去了以后,那老者又喃喃道:“好酒,好酒,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真没想到这样一家偏僻小店,竟然还有这等二百年以上的陈酿!秦征这番可就有口福了!” 柳周慕听到“秦征”两字猛地回头,看那老者时见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着亮光,也正看着自己,细一打量,这老者隐约有些脸熟,过了一会柳周慕记了起来,惊道:“这位不是牵机子老前辈?” 牵机子是玄门五老之一丹辰子的师弟,在玄门辈分极高,便是柳宗平也要叫他一声师叔,五年前曾过柴桑在柴桑别苑小住,还曾送了柳周慕几颗好玩的丹药,他年纪已老,五年间相貌变化不大,所以柳周慕便认得他。 柳周慕走了过来拜见,道:“老前辈何等身份,怎么会在这种陋巷小店喝酒?” 牵机子拉椅子让柳周慕坐下,笑道:“柳公子又是何等身份,不也在这里喝酒么?” 柳周慕垂着头,不愿意泄露心中的秘密,说道:“晚辈心中苦闷,所以不愿意去人多杂闹的地方。” 牵机子笑道:“老朽也是图这里清静,没隔壁那么喧嚣。” 说着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牵机子笑得肆无忌惮,柳周慕却笑得颇为勉强,想起刚才对方的那句话来,问道:“刚才老前辈说秦征有口福了,那个秦征不知道是谁?” 牵机子瞄了柳周慕一眼,道:“那人你没见过,不过却应该知道,就是……”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即将要和你爹爹决战的那个心魔!他的船已经快到柴桑了,隔壁那个杨钩就是他的人,是来给他投石问路的!” 柳周慕胸无城府,听得脸色一变,颤声道:“他……已经到了?” “是啊,”牵机子道:“现在江湖上三教九流无不瞩目此战,一些帮主、堡主、总舵主之流,都赶着讨好那杨钩,想要借这块桥板结交上姓秦的!只是那秦征既不见得好金银财宝,也没见他喜欢美女娇娃,整天呆在长江之上小舟之内,江湖上都拿捏不准他的喜好,唯一晓得的就是他曾和彭泽帮武昌堂的堂主沙大石喝过酒,酒酣耳热之际还指点了沙大石一套奇功,因此江湖上的朋友便都传他好这杯中之物,所有想结交他的人便都在这上面用心思!鄱阳堡主张广弘本非贪杯之人,这时忽然不惜一切要寻得百年佳酿,那多半也是为了拿去讨好秦征了。这家小店店面虽小,却是七代人的传承,家里果然藏着宝贝哩。”他看了锁着那两坛佳酿的柜子一眼,道:“所以我说,秦征有口福了。” 柳周慕听得怒火上冲,就朝柜子冲了过去,牵机子拉住他道:“你做什么!”柳周慕道:“我砸了它!” 牵机子笑道:“你砸了它又有什么用处?那不过是害了这小酒店老板一家,张广弘在这里找不到好酒,难道就不会到别处找去?你砸了这两坛子酒,也耽误不了秦征的口福,更改变不了即将到来的柴桑一战的结局!” 柳周慕听到“柴桑一战的结局”七字猛地里全身颤抖,一时失控,伏在桌上哭了起来,这位柴桑别苑掌宗的大公子虽非士族出身,却有着士族子弟的种种品性,牵机子在旁柔声安慰,柳周慕渐生信任依赖,说道:“老前辈……我却该如何是好?这一战……人人都说我爹爹必败无疑,就连我爹爹也……唉!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真是枉为人子了!” 牵机子道:“柴桑这一战是心宗与剑宗的玄武正统之争,更涉及到玄家与天都峰的百年恩怨,别人都是不好插手的。因此老夫虽极盼于战前到别苑与柳老弟一聚,但回头想想还是算了,这个时候还是让你爹爹静一静,思忖对敌之计方为上策。” 柳周慕道:“老前辈,你说……家父有机会打赢心魔么?” 牵机子沉吟着不肯开口,柳周慕恳求再三,牵机子才叹道:“鲁山那一站我虽没到场,但事后听几个大有眼光的老朋友详细叙述,却也能大致知道那一战的情形。你爹爹能执掌宗极六柱之一,拱卫着天都峰的西面门户,那自然是天下一流的高手无疑,但是,唉……” “怎么样?”柳周慕虽然已经猜到对方即将要说的话,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唉,”牵机子又叹了一声,说:“心魔的武功,实在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如今宗极门除了剑宗三传之外,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了!我这次才从北边回来,更听了一个传闻,说这秦征不仅已得了严三畏的倾囊传授,更集合了心宗与道门两家之长,如今已是青出于蓝了。现在便是剑宗三传出手怕也未必制他得住,否则的话他如何敢来正面挑战宗极门?又如何能够一招之中就杀败许宗可、楚宗元?因此这一战……唉!我虽然亟盼你爹爹能够取胜,但是……唉!柳贤侄,我看你还是早作准备吧。” 他的连连叹息将柳周慕的一颗心都唉得沉入谷底,垂泪道:“难道……难道就完全没有办法了么?” 第十章 金针 “办法么……也未必没有。” 柳周慕仿佛整个人都被拖入了黑暗之中,听到这句话却忽然看到了一丝光亮,忙问:“老前辈,你有办法帮到我爹爹?”心想牵机子是素灵派的前辈,辈分比父亲还高,说不定有办法克制那心魔! 牵机子却又不肯开口,柳周慕看看旁边没人,那个老板还没回来,那个傻子还在那里洗碗,忽然将小酒店的门一掩,朝着牵机子跪下,牵机子惊道:“贤侄,你这是作什么!” 柳周慕道:“老前辈,若是我爹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我父子一家的性命,就都在老前辈手里了,求老前辈成全!” 牵机子赶紧将他扶起来,这才叹道:“这事我本来不该插手,不过眼看那心魔以邪压正,我也不能袖手。但真要帮忙,这事却是不易。”他说到这里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武功要想忽然增强,断断不能。但是秦征虽然号称心魔,却也不是真的神魔,他也是个人,是人就有三灾六难。你爹爹这边武功无法忽然拔高,但心魔那边如果功力忽然削减了呢?” 柳周慕心头微震,道:“功力削减?”隐隐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如何让他功力削减呢?” 牵机子道:“这个……”忽然又不肯说了,道:“算了,此事非正道手段,若是被你爹爹得知,他也断然不肯为的。” 柳周慕噗地又跪下,道:“老前辈!您话都到嘴边了,怎么忽然又缩了回去?这秦征乃是邪道心魔,对付心魔就该不择手段,管他什么正道、邪道!好,我在这里赌誓,此间之事,绝不容第三人知晓,” 牵机子眼角瞥了那傻子一眼,柳周慕道:“他是个傻子!”牵机子却还是摇了摇头,柳周慕一咬牙,走过去一指点在他的背心上,那傻子回头呵呵一笑,又回头洗碗,柳周慕道:“老前辈,这一招是我宗极门的‘潜腑剑气’,入体之后暂时潜伏,但明日凌晨就会从内部刺破其脏腑,外人看来只是暴病而死,他是个傻子,死了也没有人会留意的,如今屋内只剩下你我二人,再无第五只耳朵——你就成全晚辈吧!” 牵机子是知道“潜腑剑”这一招的,他是医道高手,也判断得出柳周慕刚才的确出手了,见他如此决绝,这才道:“好吧,贤侄既有如此决心,那老夫也就不能藏私了。”取出一根长长的金针来,道:“此针之上,涂抹着我素灵派的不传奇药‘攻乎气机润下剂’,此药几乎无色无味,若入于酒中那更是能让人完全不觉。饮酒之后的三十六个时辰内,若不动真气那便无事,一旦动了真气,体内真元便会犹如黄河决堤般不断消散。就算是绝顶高手也休想逃过此厄!” 他将那金针包好了,放在桌子上,道:“东西就在这里,至于事情要怎么做,就看贤侄自己的了。” 那一叶轰动江湖的勾魂船、夺魄舟终于抵达了柴桑。 在沙大石事件之前,东南武林对之无不战兢恐惧,沙大石的经历传开以后,江湖中人渐渐觉得这位“心魔”也不是传说中那般可怕到不可理喻,七帮九会六十四坞堡有的也开始或明或暗地派人与秦征接触,那一叶扁舟仍然没有人敢踏上去,幸好有杨钩这个中人在,三教九流就都希望通过杨钩来与这位震动东南的“心魔”攀关系。 小船过武昌后,沙大石先驾船跟随,名曰护送随航,后来护送随航的船只越来越多,当那一叶扁舟抵达柴桑时从码头望过去,其周围随之而来的大小船只达到三十余艘,都布列在那一叶小舟的外围,远远看去倒像一支船队开过来一般。 掌舵的雷炎看得兴奋极了,几次对秦征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将军,秦征笑道:“你若要做将军也未必不行,咱们也认识几个帝王将相的。” 雷炎哈哈一笑,说:“可咱们认识的帝王将相都是北边的啊,要是去苻秦那里做将军,那不和朱序一样了么?我会被麻爷爷他们骂的,不行不行。” 他虽然跟随秦征来挑大晋的护国武宗,但桃花源出来的子弟,心中毕竟还有华夷之辨。 秦征一笑,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尴尬,便不再说下去。 柴桑这地方秦征来过,却从未走水路,望见到码头上人头挤挤,走出船舱来对着沙大石的楼船道:“沙大哥,前面是哪里了?可是到柴桑了?” 楼船隔着十几丈呢,他的话却平平送到了沙大石的耳朵里,就像在身边说话一般,沙大石吃了一惊,赶紧出来运气叫道:“快到柴桑了。如果秦兄弟不嫌码头吵闹,可以在这里靠岸。” 秦征道:“好,能否请沙大哥帮忙引一下水路。” 沙大石见秦征用得着自己十分欢喜,开了楼船向岸边靠来,楼船不能太近水,他又跳下备用小船,引了秦征到码头边上,码头上早挤满了上千个江湖人物,有几十个大小头目诚惶诚恐地恭候着,杨钩是早就到了,见着秦征大声叫道:“阿征啊,你看,你看!大哥我带了多少江湖朋友来接你了!” 秦征一眼晃过去,那几十个大小头目没一个认得,从他们的装束打扮、相貌气质推知都是沙大石般的堂主、舵主,七帮九会六十四坞堡的脑人物尚未出现,雷炎眼光也不差,低声嘟哝道:“一群虾兵蟹将。” 秦征轻轻一笑,待得船只靠岸之后才走上船去,竟是半分功夫也不露,别说御风飞行,连轻功都没用上,旁边有未曾去过鲁山的便低声议论,均道:“这个人真的就是心魔?” 杨钩却早迎了上去,拉了秦征上岸,不住地介绍他带来的江湖朋友们,果然都是些堂主、舵主,地位最高的却是鄱阳堡的大总管张广肇——那是鄱阳堡的第二号人物,只有他可以说是名正言顺地代表了鄱阳堡,其他人显然都还可以推托为“私人行径”。 众人见到秦征都呼“秦心圣”,又邀他入席——却是早在江岸边上设了盛宴要给秦征洗尘,又有人准备好了雅洁的住处,秦征笑道:“圣字如何敢当,承蒙各位江湖朋友看得起,在这里迎候在下,但我刚才在船上已经用过饭了,这次来柴桑只是来拜访一下柳宗平山长,料来柴桑别苑的床榻应该也都整理好了,今晚我就住那边吧。” 这几句话听来犹若家常,但内中却是豪气逼人,直将宗极门视若无物,众人一听都哇了一声,均想:“他来柴桑,果然要去踩宗极门的场子!” 杨钩却老大的不自在,这场迎接仪式还有这次宴会他费了不少心思,见秦征一点东西都不吃心里就不痛快,拉着他道:“阿征啊,哥哥为迎你请了这么多朋友来,你入席都不肯,太不给哥哥面子了。好,你吃过饭了,我就不勉强你,可至少陪我们喝几杯酒吧。” 雷炎提醒道:“杨钩哥哥,大哥他待会还要和宗极门的高手决战呢!” 杨钩哼了一声道:“区区一个柳宗平算什么!阿征伸个指头就解决他了,喝杯酒碍什么事?” 众人都道:“是啊,是啊!” 秦征看了看杨钩,道:“那我就陪大哥与众位朋友喝一杯吧。” 杨钩大喜,道:“好!兄弟,你太给大哥面子了!” 张广肇闻言忙拍了拍手掌,便有帮众捧上两只古色古香、镶金嵌玉的盒子,盒子之中又装了两个又老又丑、似泥似瓦的酒坛,雷炎见了笑道:“古人云,买椟还珠,今天我总算明白那个古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了——这盒子做得如此好看,里头怎么装了这样的破酒坛?” 张广肇一时有些难堪,秦征笑道:“你懂什么,这一看就是陈年佳酿,看这坛封的颜色,怕是刚刚挖出来的藏酒,有年头了吧。” 张广肇转尴尬为欢喜,竖起了大拇指道:“心圣不愧是心圣!眼光果然与众不同!没错,这是百年陈的老酒,要不然哪里敢捧上来款待贵客!”就要拍开坛子,忽然有人高叫:“这酒开不得!” 第十一章 毒酒 众人愕然之下,一起朝声音处望去,却见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飞步赶了过来,张广肇见到了他脸色一变,愠道:“周常山!你又来跟老夫捣乱!须知秦心圣面前,容不得你放肆!” 秦征心道:“周常山?这人是浔阳堡的副堡主了。 ” 长江在柴桑这一段汇成一个大湖彭泽,或者称彭蠡泽,此处即鄱阳湖之前身,在这大江大泽沿岸到处都是鱼米之乡,且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在此争衡,周瑜在此练兵,到了近数十年更出现了三股大势力,水上是横行长江中段的彭泽帮,6上一是彭泽东南的鄱阳堡,一是彭泽西北的浔阳堡,三股势力三足鼎立,其中犹以浔阳、鄱阳二堡势不两立,这周常山就是浔阳堡的副堡主,秦征当年在南方千门中行走时就曾听秦渭说过他的双刀战百人、独力杀水怪等事迹,只是那时候秦征连进他的门拜会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见周常山快步向前,对着自己拜下,秦征连忙扶他起来,道:“初次见面,如何消受周副堡主如此大礼?” 周常山已道:“宗极门恃恶横行,东南武林无不受其荼毒,只是他们有朝廷撑腰,又总是摆出一副替天行道的嘴脸,压得我们敢怒不敢言!如今秦心圣横扫宗极六柱,为我们大大出了一口恶气,只这一点就是我们东南武林的大恩人!今天周常山这一拜不但是代表浔阳堡三千子弟,更是代表所有被宗极门压迫的东南各帮各派向秦心圣行礼!” 说着又拜,张广肇冷笑道:“马屁拍得忒响!不过你代表浔阳堡也就算了,少将我们算在里头!” 周常山一回身怒道:“张广肇,我知道表面奉承着心圣,实际上却是在替宗极门办事!今天更是借着为心圣洗尘,竟然丧心病狂地在酒中下毒,妄图扭转心圣战剑魔的必胜战局……” 他还没说完,周围的人都已经哇的一声,杨钩也向张广肇看去,张广肇更是一惊,看看秦征眼中微带怀疑的目光,想起鲁山一战他一个照面就将天下一流高手楚宗元变得不死不活的可怕场景,登时又骇又惧,浑身抖,怒道:“你……你……你血口喷人!”他指着那两坛酒道:“这可是百年陈酿,大晋破东吴那一年埋下的好酒,至今百载,未曾开封,如何会有毒!”又向秦征道:“心圣,你千万别听这姓张的胡言乱语!这酒是我和杨钩杨爷一起觅得,我张广肇今天虽然是第一次前来拜见,但是杨爷难道也会害你吗?” 杨钩也道:“没错,这酒拿上来时,我也在场!而且酒封都还没开,哪里会有毒?除非有人一百年前就已经算出今日我们会取这酒来给我秦征老弟洗尘,那下毒的人就是神仙了!” 周常山对张广肇连连冷笑,却向杨钩道:“杨爷,您一直在北边行走,不晓得这南边有些人长的是黑心!这个姓张的就是奉了宗极门的密令,借你来向秦心圣下毒的!不信你自己看这两坛酒的泥封,其中一坛是否有一个几不可见的小孔?” 杨钩赶紧接过了两个酒坛仔细察看,找了好久,果然在其中一坛的坛沿泥封上找到了一个针头般大的小孔——这酒坛封得粗糙,此孔又极小,若不是一开始就存了心细细查看断然难以现,杨钩的脸色也变了,盯着张广肇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广肇愣在当地,一时讷讷,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不过这小孔或许是蚁虫所蛀,不一定就是有什么不妥啊。 ”他一狠心,拍开了泥封,道:“好,若是这酒真的有毒,就让它将我毒死!”往大海碗里头倒满了,咕噜噜几声仰头干了! 杨钩看着他整碗喝下,过了一会也没什么异状,张广肇道:“怎么样!姓周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周常山冷笑道:“你当然不怕喝这酒,因为这酒根本就不是致命毒药!” 张广肇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是自相矛盾,秦心圣是何等修为,若张某真的是昏了头要下毒,那当然是得寻觅天底下一等一的毒物,寻常毒物哪里害得倒他!” 周常山冷笑道:“这药的功效,是这个!”猛地向张广肇拍去,张广肇伸手一架,两人斗了起来。 雷炎眉头一皱,就要出手干涉,却被秦征以心语止住,道:“别管他们,且看看再说。” 两人便袖手旁观,其他人更是不敢随便介入,张广肇与周常山都是东南有名的高手,且彼此乃是劲敌,生平不知道斗了多少次!柴桑人人都知他二人武功不相上下,不想这次没斗几招张广肇就左支右绌,似乎后劲不足,被周常山逼得狼狈万分,周常山大笑道:“姓张的,你为什么不出全力?为什么不出全力?” 周围的江湖人士里头其实也藏着不少高手,眼看两人强弱之势如此悬殊,心中果然都想:“张广肇的武功绝不至如此不济,他为什么不出全力?” 眼看周常山的拳风掌力越来越紧,每一招都打得沙飞石走,一旦中了一招只怕就得骨折筋断,张广肇却是越斗力气越弱,到最后竟是东走西窜,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叫道:“我的气力……我的气力……” 周常山也不杀他,只是不断地逼他使力,又斗了十余招,张广肇整个人竟委顿在地,鄱阳堡的人要上来救护却都被浔阳堡的人逼开,周常山将变得软绵绵的张广肇提了起来,道:“你还敢说你没有下毒!” 这时周围的人都已经想到张广肇之所以如此不济,必是先前喝了那一碗酒之故!杨钩也跳过来怒指他道:“你……你!枉我这么相信你!你竟然害我!” 张广肇全无还手之力,看到秦征正向自己望来,想起这次得罪了他,回头都不晓得会有什么大祸,全身不住颤抖,两行泪水流了下来,道:“杨钩兄弟……秦心圣……这事……我真的是不知道!” 杨钩怒道:“还说不知道!你快说,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下的是什么毒!” 张广肇只是摇头,周常山在旁边道:“杨爷,他多半是不肯说了,但我这几日一直派人盯着他,却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这毒极为了得,是出自素灵派的极品,名叫攻乎气机润下剂!” “攻乎气机润下剂”是什么,周围的人十有**都不晓得,但一听说是素灵派的毒药个个暗惊,连秦征也皱起了眉头,他想起当日华青囊对付丁贡,其中有一味似乎就是这个!丁贡是用药用毒的宗师,连他都抵挡不住,若是自己喝了,会出什么事也难说了。 周常山又道:“至于主使之人,今日也在场……”他朝人群中一指,道:“在那里!” 众人朝着他的手指望去,被他指到的人群中有一人一惊之下早已窜起,剑光一闪,众人无不失声惊呼:“宗极门的御剑术!” 雷炎冷冷一哼飞身而起,空中铮的一声,两剑相撞,逃走那人便掉了下来,雷炎手一伸雷击动,电得那人全身剧震后再也动弹不得,跟着脚一踢将那人踢回了码头,这几下兔起鹘落,江岸人人看得分明,个个心惊:“心魔身边的这个少年好厉害!也不知道是他的弟子还是手下。”心想雷炎都这样了得了,正主儿势必更加深不可测! 杨钩盯着那人道:“你是什么人!” 周常山笑道:“杨爷,这个问题不需要问他,你只要扒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这满码头的江湖朋友就都能告诉你!” 杨钩行走江湖时也常靠着人皮面具混饭吃,如何戴如何扒那是得心应手!两根指头往他的脖子下一探,冷笑道:“果然戴着面具!”嗤一声撕了下来,码头上百数十人齐声惊叫:“是柴桑别苑柳宗平的儿子柳周慕!” 雷炎一听,眼神中便流露出鄙夷来,杨钩更是破口大骂道:“无耻,无耻!宗极门真是无耻之极!斗不过我秦老弟,就派人来下毒暗算!” 眼下秦征即将挑战柳宗平,在这当口秦征无论被谁暗算,就算不是宗极门的人出手,江湖上一推测动机也会怀疑到宗极门身上,更何况主使的人是柳宗平的儿子柳周慕! 长江沿岸的江湖中人看见也无不叹息,均想:“柳宗平若是堂堂正正地迎战,就算是打败了那也还不失为一条好汉,就像许宗可、楚宗元般,只是技不如人,也没人笑话他们。但如今竟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那可真是将宗极门历代祖师前辈的脸都丢光了!看来宗极门是自己也知道斗不过心魔,开始狗急跳墙了。” 第十二章 口谕密令 雷炎刚才出的电劲这时已经渐渐消散,但柳周慕整个人趴在地上瑟瑟抖,竟是连站起来都不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何等可怕的蠢事,却不明白那件事情做得绝密,为什么却会被人现?只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此事一被揭,不但他自己身败名裂,连带着父亲柳宗平也跳进黄河洗不清,甚至宗极门都要因此而被玷污,他猛地逆运剑气就要刺破自己的心脏,可惜他哪里有足够的决绝?运气之际又犹豫了起来,雷炎一眼看破,叫道:“他要自杀!”伸指连弹,封住了他的经脉。 杨钩道:“阿征,怎么处理这家伙?” 秦征一直冷眼看戏,直到这时才道:“送他回去吧。” “什么?”杨钩道:“那不是太便宜他了?” 秦征淡淡道:“这等可怜儿,杀他脏了我们的手,把他送还给宗极门吧。” 杨钩又指着张广肇道:“这家伙怎么处置?” 秦征转眼看了过来,张广肇与他目光一接就再也移不开,秦征问道:“张副堡主在这件事情上可是同谋?” 张广肇只觉得对方的眼睛中闪耀着一种邪魅的光华,一时间就像心脏被攫住了一般,脱口急叫道:“不是,不是!秦心圣,请你相信我,我没做过啊!” 周常山要说什么,秦征已经对雷炎道:“他没说谎,只是被人利用。”周常山听他说得如此有把握忍不住心头一跳,心想:“江湖传言心魔的眼睛能够看穿人心,这传闻只怕不假。” 这几日他派人盯紧了张广肇,无意中酩酊阁隔壁探听到了柳周慕下毒的隐秘,本想栽到张广肇的头上,但现在眼看秦征有这样的本事便不敢再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心魔有这等本事,只怕素灵派那个大高手牵机子也不差,柳周慕虽然是个草包,但牵机子却是个老江湖,当时埋伏在房顶的不过是个副堂主,瞒过了柳周慕不奇怪,怎么牵机子也没现?糟糕!我只想利用此事,可别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幸好秦征却未继续追问此事,只是让雷炎帮张广肇解毒,这次华青囊虽然没有跟来,却实现给了雷炎一葫芦的妙药,素灵派的毒物虽然厉害,却自有素灵派的灵丹可解。 周常山又上前拜见,秦征伸手一扶,周常山只觉得触手处一阵微微的麻痹,一股冷流直窜脑门,跟着便仿佛自己心内有一些秘密被窃走了一般,想起有关历代心魔的神秘传说,他惊惶之下不禁有些抖,秦征却已经笑道:“今天得周副堡主赶来报信揭破宗极门的奸谋,甚是感激,只是现在我赶着要去拜访柳山长,便只有事后再请杨钩大哥代我设宴酬谢。” 周常山听他言语中有笼络之意,又是惶恐又是欢喜,连道:“是,是。”又道:“其实就算小人不来,这些小小毒物,谅也难不倒心圣。” 秦征哈哈一笑,见雷炎已经替张广肇服了解药,招呼他道:“走吧。在这码头上可耽误了不少时候,从这里到柴桑别苑路程还不短。赶路吧。” 秋虽未深,彭泽沿岸的枫叶却已经红了。 柴桑别苑与宗极六柱其它几座别苑不同,此苑是建于水上,于大湖之上搭了木屋环绕成院落,没有围墙,代以湖水环绕,秋水浩荡,映着沿岸枫林,红叶与碧水相映,煞是凄美。 枫叶林的尽头就是柴桑别苑的大门所在,此刻大门外早已经聚了上千人,别苑外围的气氛只是紧张,别苑内院的气氛却是极为沉重,柴桑码头附近本有两个宗字辈的高手率领子弟乔装改扮后盯着,所以那边生了什么事情别苑里也是一清二楚,当柳周慕对秦征下毒不成反而被揭穿的事情传回柴桑别苑之后,别苑内数百弟子个个脸现愧色!宗极门号称正道领袖,如今却在数千只眼睛地下献了这样的大丑,那真是怎么掩都掩不住! 别苑的内堂却只有十二个宗字辈高手加上沈宗同、柳宗平的大弟子,十四人个个涨红了脸,十二宗中以柳宗平与沈宗同并列上座,柳宗平年岁最大又是地主,护法沈宗同代表着天都峰,此刻盯着柳宗平,含怒道:“柳师兄,你怎么能干下这等糊涂透顶之事!” 柳宗平乍闻儿子作为之后真如五雷轰顶!在沈宗同的厉声责问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柴桑别苑的副山长6宗先忙道:“沈师兄明鉴,柳师兄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事情?昨天他就已经送周慕贤侄上路前往豫章了,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宗同怒道:“柳周慕去了豫章,那码头上在几千人眼皮底下出丑的却又是谁?” “这,这……”6宗先吞吞吐吐道:“这或许是柳周慕一时糊涂……或许他是被人陷害了也未可知……” 沈宗同冷冷道:“一时糊涂?被人陷害?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宗极门的名声算是完蛋了!柳师兄,这全都拜你们父子二人所赐!”他拂袖而起,说道:“这一战也不用打了!6师弟,你马上传讯江湖,就说这柳周慕在昨日就已被我宗极门逐出门墙……” 他还没说完,众人已经都啊了一声,柳宗平更是惊讶,沈宗同却不管众人的反应,继续道:“所以此子的所作所为,都与我宗极门无关。至于与心魔决战一事,从现在开始听我指挥!” 内堂众人个个吃惊,柳宗平因儿子之事心中有愧也不敢吱声,却听沈宗同道:“心魔不久便来,这次决战,仍然由于柳师兄出战,其余宗字辈十位师兄弟,以‘气脉一体大阵’在旁掠阵!” 此言一出,十一宗个个咦了一声。那“气脉一体”乃是宗极门的不传之秘,能够将不同人的真气连成一体,无论是修炼还是对敌都有极大的用处,因当年湛若离从来未跟沈莫怀说什么“神通不可轻易外传”之语,不懂事的少年沈莫怀才会贸然将口诀传给秦征,柳宗平的徒弟谢周进得乃师传授也会此功,且知道本门第三代祖师爷在气脉一体神通之上,还曾推演出一个“气脉一体大阵”来,此阵不需身体接触,只要依势就位布成阵势,形成一个无形气场,位于阵眼上的高手便能以一人之身挥众人之力! 沈宗同这时既说要动用“气脉一体大阵”,那哪里还是什么“掠阵”,分明是要宗字辈十一高手围攻秦征一人!谢周进虽然亟盼师父获胜,但也觉得用这样的手段太不光明。 柳宗平说道:“沈师弟,心魔这次非是偷袭,而是正面挑战,咱们用上气脉一体的话,恐怕不合武林规矩。” 沈宗同冷笑道:“跟邪魔外道讲什么武林规矩!”他眼看宗字辈其他十位高手都有犹豫之色,又说:“诸位师兄弟,你们可知道这次为了本门在竟陵、江夏两阵连败,朝廷已经雷霆大怒了么?” 6宗先啊了一声道:“朝廷也被惊动了?” “怎么可能不被惊动!”沈宗同道:“氐虏苻坚自取了襄阳,对江南那是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南下。这秦征早就投靠了胡虏,又是从长安来,建康诸公认为他名义上是比武报仇,实际上却是替苻坚打前阵!要先瓦解了我大晋的护国武宗,打击我东南武人的士气,然后他大军再南下便可势如破竹!因此建康诸公已经向天都峰传了话,决不容许我们再败,若再失一阵,便要追回掌门师尊‘剑圣’的封号,再失两阵,便要罢夺宗极门全体俸禄,封扣钦赐的田产,若让秦征闯上天都峰去,掌门战败,便要褫夺我宗极门护国武宗的封号!” 内堂众高手听得心头剧震!宗极门作为大晋的护国武宗,外门弟子数以万计,内门弟子也有几千,这几千人都能按阶领取朝廷特颁的俸禄,又得历代朝廷钦赐了黄山周围三百里的无数田产、山林、矿藏,宗极门每建立一座别苑朝廷又会另赐苑产,因此宗极门的钦赐产业遍及东南半壁,到当代掌门王聃衍这里更得到了朝廷“剑圣”的封号,真是高名厚禄举世无双,若是三大封赏尽被褫夺,不但宗极门势必一落千丈,就连门下弟子的生计都会大受影响! 十宗等面面相觑,终于6宗先走出一步对柳宗平道:“师兄,这已不止是宗极门与玄家的恩怨,也不止是天都峰与箕子冢的胜负,而是国家大事了。不如……” 他没说完柳宗平已经打断了他道:“不行!” 第十三章 替罪羔羊 沈宗同眉头一皱,6宗先道:“秦征是为胡虏出战,此战关系到华夷升降,不可以江湖小义自限。 ” 柳宗平不答,却问沈宗同道:“沈师弟,朝廷可有圣旨要我们不择手段,围剿秦征?若有圣旨下来,我等自当奉行,绝无二话!” “这……”沈宗同愠道:“朝廷怎么可能下这种圣旨!” 柳宗平道:“秦征既是替胡虏出战,朝廷下旨剿杀那自是光明正大,有何难处!” 沈宗同冷着脸不答话,他的弟子方周信道:“柳师伯怎么糊涂了?这事只是建康诸位大人的推测,并无证据,如何就下得圣旨?所以才下了密令啊。” “密令?”柳宗平道:“那密令又在何处?” “这……”方周信道:“只是诸大人的口谕。” “口谕?”柳宗平道:“那口谕具体说的又是什么,能否请方师侄念一遍给老朽听?” 方周信支吾起来,答不出话,沈宗同怒道:“柳师兄,你这么逼问是什么意思,是否不信我的话!” “不敢。”柳宗平道:“只是我宗极门与玄家乃是百年恩怨,天都峰所代表的剑宗与箕子冢所代表的心宗更是千年对抗,此战尚未开始却已经举世瞩目!我们若是堂堂正正出战,就算是败了,放诸千年对抗之中也不过是小小一场挫折,日后练好了武功便可卷土重来反败为胜,但我们若是为了保住眼前朝廷给我们的荣华富贵便使出肮脏手段来让历代祖师蒙羞,让门下弟子暗愧,这个污点,恐怕就不是日后武功上的胜利所能抹灭的了。 ” 沈宗同被他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到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勃然大怒,喝道:“够了!你说什么肮脏手段!能肮脏过你派儿子去向心魔下毒么?” 柳宗平全身剧烈颤抖起来,连牙齿都有些控制不住,但被沈宗同抓住这个把柄却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沈宗同蓦地从怀中取出一把镌刻着一个“吕”字的古朴小剑来,喝道:“吕祖师护法令剑在此,见剑如见掌门!” 内堂众弟子一见之下慌忙跪下,柳宗平长叹一声,也跟着跪倒,沈宗同问道:“柳宗平,今日我代掌门传令,命你出战!众师兄弟将在一旁以气脉一体大阵暗助于你!大家领命吧。” 柳宗平闭上了眼睛,道:“此事与我宗极武德不符,弟子恕难从命!” 6宗先呼道:“师兄!”呼声中带着劝说之意。这气脉一体大阵虽能将众人力量联成一体,但总得有一位一流高手坐镇才能挥其威力,与心魔对阵极其凶险,当下柴桑别苑之中实以柳宗平武功最高,若他拒不出战,其他人只怕未必有将十一高手力量之和运用自如的能耐。 沈宗同怒到了极点,转为冷笑,道:“既然如此,也罢!从今天开始,柴桑别苑暂时取消,柳宗平从现在开始也不再是山长,这就随我回天都峰,听候掌门落!” 6宗先以及柳宗平的大弟子谢周进齐声惊惶道:“这……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沈宗同冷笑着,对柳宗平道:“柳师兄,若不用这气脉一体大阵,你对上心魔绝无胜算!你儿子已经丢了一次脸了,难道你还准备再丢一次?你自己丢脸也就算了,但我断断不容许掌门师尊因为你的任性而被朝廷褫夺剑圣之封号!” 其实自鲁山一战以后,6宗先心中也都认为柳宗平绝非秦征的对手,但是像沈宗同以这样直白伤人的话,却是谁都说不出口! 眼看柳宗平双目流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来,显然沈宗同的这个决定比杀了他还难受! 谢周进跪下道:“师叔!您虽然是护法,但柴桑别苑乃是宗极六柱之一,您怎么可以一句话就将它取消掉?” 沈宗同不屑与他辩论,不等他说完就喝道:“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谢周进跪前一步,道:“师叔,师侄我辈分虽低,但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去!周慕师弟的事情现在大家都只是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内情究竟是怎么样的,怎么可以因此就褫夺了家师的山长之职?” 沈宗同冷冷道:“那依你说该如何?” 谢周进道:“理应将事情调查清楚,再作定夺!” 沈宗同道:“心魔如今已经逼到眉睫,哪来的时间让你去慢慢调查!” 谢周进道:“就算如此,但怎么能扯谎说我们昨日就将周慕师弟逐出门墙?师叔,虽然我知道你是想维护宗极门的声誉,但如此当面说谎,根本就不是应急之正道,而只是弃卒保将!” 沈宗同被他当面揭穿用心,不由得恼羞成怒,火道:“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谢周进话已出口,只要硬着头皮道:“其实面对箕子冢的正面挑战,本门找不到高手来与之抗衡,所以师叔才要拿家师以及周慕师弟来背这黑锅,对么?可是师叔,糊弄过了这次以后,明天心魔踩到天都峰脚下时,那时这口黑锅还推给谁去?” 他如此直白地道出宗极门当前的窘迫,在场宗字辈高手都吓了一跳,连柳宗平也喝道:“周进,不得胡说!” 谢周进心想自己话已经说开了,便都豁出去了,道:“其实现在事情虽然危急,但我们却更应该以正道来对抗魔道。 那个秦征虽然厉害,但我们宗极门也有绝顶高手,就算掌门师叔祖也没把握能击败他,但我们不是还有剑宗三传么?只要无争剑谢师叔祖肯出山的话,未必就战不下这个秦征!只要我们以正面挑战打赢了心魔,天下人自然知道我宗极门的武功足以堂堂正正地打败心魔,那么什么下毒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沈宗同听到“就算掌门师叔祖也没把握击败他”脸色又阴沉了三分,宗字辈的高手更是听得面面相觑,虽然觉得谢周进的话不无道理,然而却又都想:“你这个小小后生,知道个什么!天下事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能请谢师叔出战,战书早就下了,何必等到现在?” 宗极门的掌门是王聃衍,但得到举世承认的绝顶高手却是剑宗三传,比王聃衍还矮一辈的凤剑6宗念性子较平和,却已是听调不听宣,性子极烈的凰剑湛若离直接破门而出,至于与王聃衍平辈的天下第一神剑——“无争子”谢聃对王聃衍那更是全不理会,现在秦征逼到跟前,若是去请无争剑,那便是王聃衍正式向谢聃低头,内中牵涉之复杂实在是难以想象! 沈宗同盯着谢周进,忽然笑道:“我明白了。”谢周进不解地抬头望着他,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却听沈宗同笑道:“原来下毒之事,你也是同谋!”谢周进大惊,沈宗同却已经道:“来啊!将这个不肖之徒也给我拿下,与柳宗平一道押赴天都峰!” 远处鸣锣敲鼓,就像乡下人有什么喜庆节日一般,由远渐近,却是鄱阳堡与浔阳堡的子弟要讨好秦征而大鸣大放。此次来看热闹的人里头也分为两派,一派倾向于支持宗极门,一派倾向于支持秦征,眼下来说还是支持宗极门的多一些,这些人里头有不少平时以清高自诩,眼看这些江湖人士都聚集在了秦征身边,心中虽然惧怕心魔,口中却都冷笑道:“一群下九流,也来凑这热闹!” 一些大派的前辈便对弟子道:“箕子冢虽然是魔道,却也是魔道之中的大宗派,秦心魔如今却勾结这些魑魅魍魉,一路吹喇叭打鼓,将如此决战场面弄得就像乡下庙会一般,也不怕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有几个耳尖的帮派中人听到了,互传之下无不气愤,不久杨钩骑马先到,听了之后冷笑道:“我们是下九流,可也没下流到堂堂正正打不过就背后下毒害人,这样恶心的事情也就是你们这些名门大派才做得出!” 百十个帮众齐声哄笑,将柳周慕踉踉跄跄地推了出来,柴桑别苑外的玄武人物看见都暗自摇头,均替宗极门感到脸上无光,低声议论道:“这次宗极门做的事情可下作得紧了,有失天下第一大派的身份。” 柳周慕在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他全身经脉都被雷炎以剑气封住,这时是连走路都走不稳,只是见到了柴桑别苑的大门还是挣扎着要爬回去。却听啪的一声柴桑别苑的大门打开,诸帮诸派的高手正要上前相见,却见门内走出十个宗字辈的高手,个个脸上如同蒙着一团乌云,各派高手便知有异,顿足不前。 宗字辈高手之后是沈宗同走了出来,旁边带着被两个天都峰弟子盯着的柳宗平,群雄见到这阵势似乎柳宗平已被看押,无不大惊,柳周慕更是挣扎着向前叫道:“爹爹,爹爹,救我,救我!” 第十四章 封苑 柳宗平原本一直低着头,这时听到爱子的声音忍不住抬头,见他在尘土中间挣扎不由得全身一颤,脚下踏出了一步,却被身后两个弟子喝道:“师伯自重!” 旁观群雄均想:“码头上的事情宗极门多半知道了,如今是护法要清理门户了!” 沈宗同向6宗先看了一眼,6宗先虽然不愿,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向群雄拱手道:“多谢诸位朋友大驾光临,来观本门的封苑之礼。 ” 群雄均愕然,便有人问道:“封苑?封什么苑?” 6宗先道:“近日因索虏甚嚣尘上,为配合朝廷防务,我宗极门决定调整山外诸别苑,又因柴桑别苑山长失职,行事颇出谬误,因此奉了掌门号令,即日免去柳宗平山长之职,暂将柴桑别苑封闭。”一挥手,道:“封!” 便有弟子将别苑中其他人等都从偏门带出,另外两个宗字辈高手手持封条,将别苑的大门封了。 群雄看得面面相觑,均想:“宗极门这演的是哪一出?”但转念一想:“心魔如今来挑战柳宗平,他们却见柴桑别苑封了,又将柳宗平拘押了,那这一战岂非就打不成了?他们既封了别苑,那么心魔就算强行破门而入,也不过是占了一处房子,毫无意义了。” 数千人聚集到柴桑来本来就是想看这一战,外间更是开了不少盘口,赌柳宗平是否能够在秦征手下走过一招!忽然宗极门宣布封别苑、罢山长,这一战还未开始就已经不了了之,自然所有人都感失望。 群雄中一个少年哈哈大笑,道:“我说,你们宗极门是不是怕了箕子冢,所以封苑不敢迎战啊?” 众人都吓了一跳,一起向那人看去,见是个双眉飞扬的年轻人,没人认得是谁,他们虽然都作如此想,却是谁也不敢开口。 沈宗同脸不红心不跳,微微一笑,说:“这是本门内部的决议,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定下了,与外人无关,也与近日之事无关。” 那个少年哈哈大笑,道:“我出门前就听我爷爷说宗极门如今已不是一个门派,而是一个官场,今天看来果然不假,沈护法打的好官腔。” 宗极门唯我独尊惯了,平日价他们说什么就是是什么,就算再怎么荒唐的话也没人敢当面质疑,不想如今却被一个小伙子当着面冷嘲热讽,沈宗同眉毛微皱,问道:“阁下是谁?是哪门哪派?谁家弟子?” 那少年笑道:“嘻嘻,要找我家长辈告状么?我也不怕你们。在下唐英玄,我爷爷叫唐元戎。” 群雄中有不少都惊诧起来,道:“蜀中飞卫阁也来人了!” 沈宗同一怔,不再理会他,就当没听过,示意6宗先继续,6宗先便又指着柳周慕道:“至于这个柳周慕虽然曾是我宗极门的弟子,但昨日已被逐出师门,他在被逐出门墙后的所作所为也都与我宗极门无关。这一点也请江湖上的朋友代为转传。” 群雄更是诧异,均想:“这柳周慕原来昨天就已经被逐出师门?那么下毒的事情就不是宗极门主使的了。”却也有人忖道:“天下间的事情有这么凑巧?” 柳周慕更是惊得大叫:“爹,爹爹!怎么……我……” 却就听秦征的声音传来,道:“他们不要你了,你还不明白么?” 来路上两边数百人左右分开,秦征带着雷炎从人群中间走了出来,群雄见到了他有的叫“秦心圣”,更有的失声叫“心魔”但随即就被旁边的人掩住了嘴!不少人心想:“宗极门这次宁可封苑也不应战,不知道心魔会不会一恼之下大开杀戒?” 沈宗同看见秦征,脸上肌肉微微颤动,有些担心秦征竟来挑战自己,打了个哈哈,道:“秦少侠,桃源一会之后,别来无恙!” 宗字辈十大高手个个按剑警惕,以防秦征暴起伤人! 秦征却不管他们,径自走到场中,柳周慕看他走近吓得浑身颤,叫道:“别杀我,别杀我!”秦征道:“你就这么怕死么?但今日之后,你就没了门派,没了父亲,没了朋友,没了家,走到哪里都如过街老鼠,我真不明白,人到了你这般模样,还活着干什么!” 柳周慕被这几句话刺激得差点跳起来,在数日之前他也还是一个顶高贵、顶骄傲的青年,但这时候却像从云端跌落到泥沼之中,别说名门子弟的风度,连普通人的镇定也无法保持,秦征命雷炎替他解了锁脉剑气,又说道:“宗极门百年基业,也出过不少英雄好汉,你既有种下毒来暗算我,就得料到后果会怎么样,现在既已失败,不如就像个男人,自己负起责任来,免得辱没了家门!”雷炎随手将刚才从柳周慕处夺来的佩剑抛还了给他。 柳周慕看着地上的佩剑,颤抖着的手拔了出来,剑光清湛犹如彭泽湖水,忒是一把好剑!然而他却怎么也抓不稳,在数千人睽睽目光之下,几次将剑锋移近脖子,却总是刎不下去,宗极门弟子中有一个人闯了出来,叫道:“师弟,我来帮你!” 却是谢周进,只是他也被剑气封住了经脉,走出没几步就摔倒了,柳周慕反而吃了一惊,将剑一丢,叫道:“谢师兄,别杀我!别杀我!”一边说着一边连连后退。 谢周进叫道:“师弟,不要示弱!我们学武之人,宁可身死,也不可失了志气!” 柳周慕却叫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旁观群雄见了无不摇头,均想:“柳宗平一世英雄,不想生了如此懦弱的儿子。” 谢周进经脉已被封住,武功已失,但柳周慕却仿佛很怕他靠近一般,不断地往后挪去,不知不觉间碰到了秦征的双脚。 秦征道:“你真的这么不想死?那好,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将你收入门下,再传你几招厉害心法,让你纵横江湖。从今往后,你便脱离宗极门,横行四海,我保证再没人敢看不起你。” 群雄听得更是诧异,但马上就明白了秦征的用心,谢周进惊叫道:“柳师弟,你万万不可屈服!一堕魔道,那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柳周慕看看秦征,看看挣扎在地上的谢周进,再看看已被拘押的柳宗平,看看群雄,再看看手中的宝剑,只觉得天地虽大却已无自己容身之处,要想一死却又没有勇气,心想秦征如今横扫宗极诸柱,眼看天都峰也不见得有人能够抵挡他,自己与其自杀,不如改投宗派,猛地将佩剑一丢,对着秦征跪下,叫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秦征道:“不是师父,是主人!” 叫了师父,那还只是徒弟,叫了主人,那便是奴才了! 谢周进怒喝道:“师弟!不可!” 柳周慕这时最后的心防也崩溃了,刚才已经丑态尽出,这时如何还能逞英雄?爬在秦征脚边,叫道:“主人,主人,请受小的三拜。就请你收了小的吧。” 他的人虽然长得英伟挺拔,但这句话一出口,雷炎满脸鄙夷,唐英玄哈哈大笑,群雄个个叹息,宗极门弟子无不羞惭,秦征想起当年渭水之上,宗极门诸弟子那种高高在上的嘴脸,再看看这时爬在尘埃中磕头如捣蒜的柳周慕,心中积了多年的怨气冲喉而出,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直冲天际! 宗字辈高手有几个忍耐不住,不停向沈宗同使眼色,柳宗平虽拒不出手,但沈宗同也是当世一流高手,若由他来动“气脉一体大阵”未必就会输给秦征。但沈宗同在如此屈辱之下却还是不肯行动,只当没见到眼前之事,就要率众离开。 秦征眼角瞥见,身子一挪挡在了宗极门诸弟子前面,道:“姓沈的,你以为封了柴桑别苑就能躲过去了么?可你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封得了柴桑别苑,难不成打算连天都峰也封了不成!” 沈宗同手心微微出汗,却还是强自镇定,喝道:“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秦征笑道:“今天我心情大好,就让你占点便宜,我就站在这里,你们宗极门所有弟子,宗字辈的也好,周字辈的也罢,都一起上吧!若是能在这里杀得了我,说不定天都峰就保全了!” 柴桑别苑之外宗极门有宗字辈高手一十一人,周字辈弟子七十七人,加起来共八十八人,可是面对着一个秦征八十八人一时间竟都不敢动手!沈宗同也实在没想到秦征竟然如此大胆,心中反而更慌。 第十五章 风消云散 杨钩哈哈对雷炎笑道:“阿炎,你在桃源的时候,可从曾星弈门处学过算术么?” 雷炎道:“星弈门的算术可深邃得很哪,《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五经算术》……名目多得很,当初柯伯伯跟我说过,不过我不是那块料,学了一点就没学了。” 《周髀算经》、《九章算术》乃是相当深的算术学问,杨钩哪里懂得,也不管他是海岛还是6岛、九张还是八张,却笑了笑道:“啊,你学过不少哇,那我给你出道算术的题目,你若是算得对,我请你喝酒!” 雷炎道:“杨大哥请说。” 杨钩指着宗极门弟子道:“阿征他对付宗极门的这些所谓高手,一招就解决一个,八十八个的话,你说得用几招?” 雷炎心道:“无间宙狱用一招都要累死人,没法同时对付八十八人的。大哥只是在虚张声势。”却笑了起来,说:“八十八招!” “中!”杨钩笑道:“算对了!这才八十八个人,一百招都不用就打完了!那也就是一顿饭的事情!哈哈,算的不错,回头我请你喝酒!” 6宗先等都想:“比武决斗岂能用算术来衡量?我们一人动手或许全都不是心魔一合之敌,但若布成剑阵,可未必就输!”然而鲁山一战秦征所展现的神通太过惊人,宗极门至今都想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又想秦征既敢挑战,必有胜算!因此人人都不敢动手,一起向沈宗同望去。 在这等巨大压力之下,沈宗同竟然依旧保持着微笑,道:“今日沈某是奉命来办门派公事,不是私自出行,未向掌门回禀之前,不敢有所私斗!”说着一挥手,道:“我们走!”便带人从秦征身边走过。 秦征也不拦他,却笑道:“沈护法,既然你识相,我今日就且放你们一马,你回去告诉王聃衍,来日我踏入黄山之日,他若是也学你将天都峰都封了,那我也不会为难他的。 ”沈宗同的脚步停了一停,终于还是当做没听见。 秦征又拍拍柳周慕的肩头说:“我要在柴桑别苑小住几日,这几日就由你来当管家吧。去,先将封条揭了,打扫好庭院,我要宴请江湖朋友。” 柳周慕跳起来道:“是。”便向柴桑别苑的大门走去,还没走开的宗极门弟子怒目拦住,6宗先喝道:“叛徒尔敢!”柳周慕吓得退开了两步,秦征道:“尽管放大了胆子过去,谁敢拦路,便是向我宣战!”柳周慕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6宗先要想动手,但看看秦征终于闪在一旁,跟在了沈宗同身后,柳周慕见连6宗先也怕了自己,不由得大喜,大踏步闯了过去,宗极门弟子纷纷闪避,谁也不敢拦他的道,任由他闯到门前将封条给揭了,揉成粉碎,又来请秦征道:“主人,可以进去了。” 秦征笑了起来,道:“今日你虽为众人所鄙夷,但你放心,待明日我踏平天都峰之际,却会有今日鄙夷你的师兄师弟、师伯师叔跪在你的脚下,求你帮他们引荐入我门下。那时候你虽然是我的奴才,却能立于众人之上!这就是先投诚者的好处。”指着柴桑别苑的大门,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这柴桑别苑的大总管。” 杨钩先叫了起来:“恭喜柳大总管。” 雷炎也跟着起哄:“恭喜柳大总管。” 跟着是数百江湖人士齐声叫道:“恭喜柳大总管!” 在数百人的高呼中柳周慕不觉有些欣欣然起来,腰也挺得直了,道:“多谢主人抬举。” 宗极门众弟子无不愤慨,有几个冲动的就想拔剑冲上去跟秦征拼了,但看看沈宗同6宗先都没有动手的意思便都忍住,一些人更想到:若秦征真的踏平了天都峰,在面临不降即死的选择时,自己会不会追随柳周慕之后呢? 柳周慕已经渐脱之前的颓靡,变得活跃了起来,带头让江湖人士敲锣鸣鼓,要迎秦征入苑,真有了一点做总管的范儿,宗极门的人都还没走远,杨钩就大声道:“心圣设宴,欢迎江湖上的朋友都入席同欢!周副堡主、张副堡主,麻烦你们帮忙张罗一下。” 张广肇和周常山一起应是,唐英玄哈哈笑道:“本来想来看的是一场生死大战,没想到却见到这样喜庆的场面,好好,咱们进去喝酒。”一些老成持重者则纷纷摇头,对这场闹剧不愿再看下去,就要离开,均想:“宗极门这一番可是颜面扫尽了!” 雷炎高声唱诺道:“沈护法,我大哥要设宴呢,你们要不要一起进来喝杯水酒啊?” 沈宗同脸皮再厚这时也涨红了脸,一拂袖道:“我们走!” 6宗先道:“护法,这……我们的别苑……” 沈宗同淡淡道:“一座房子罢了,算得什么!大局为重,就且让他们得意两天又何妨?走!” 杨钩等道:“宗极门要走了啊,大家将锣鼓敲起来,送送宗极门的大高手们!” 数百人齐声起哄,秦征哈哈一笑,不再理他,柳周慕看他要入别苑赶紧在前引路,道:“主人,您请。” 杨钩笑道:“我先进去瞧瞧宗极门有没有安排暗算的机关!你带路。” 柳周慕道:“是。”就要进去,忽然人影一晃,一个老者横地里闯了过来,披头散挡在了门前,杨钩喝道:“走开!”猛地觉得一股气浪涌来,将自己远远弹开,杨钩人在半空中大叫道:“谁这么大胆,你想想心圣挑战吗?” 柳周慕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呆了,叫道:“爹爹……” 群雄中不想看宗极门出丑的本来正要离开,忽见变故又起,一起停下。 柳宗平挺身拦在柴桑别苑的大门前,沉声道:“老夫镇守此苑十有二年,今日头可断,剑可折,却断断不可令宵小之辈玷污此门!”左手两指一晃,嗤嗤声响,解开了谢周进的锁脉剑气,喝道:“柴桑弟子听令!” 二十余个柴桑的核心弟子从宗极门队列中奔了回来,聚到谢周进身后,一起向柳宗平躬身,柳宗平道:“你们把守诸门户,除了秦征之外,不许其他人入内,谁敢犯入,即可出剑格杀之!” 谢周进等齐声领命,沈宗同喝道:“柳宗平,你做什么!要违抗师门号令么!” “师门号令?这里是柴桑!”柳宗平道:“我任柴桑别苑山长,乃是天都峰诸老群推,先得掌门法谕,再得朝廷敕封,非你区区一个护法一句话就能废除!我一日还是柴桑别苑山长,此处便当由我做主!” 群雄听得无不暗中喝彩,沈宗同一时语塞,6宗先上前道:“师兄……” 柳宗平斜斜睨了他一眼,道:“6师弟,请你回天都峰替我拜上掌门师叔,就说沈护法代传之命令,柳宗平无法听从。他老人家要如何责罚,柳宗平均无二话!”转头又向柳周慕,眉心登时蹙起,沉痛之色流于眉宇间。 柳周慕颤声道:“爹爹……” 柳宗平喝道:“住口!我柳宗平没有做奴才的儿子!从今日起,不许你以柳为姓,不许你以周为名!”手一伸一股剑气出,点中了柳周慕的囟门,柳周慕只觉得全身精气神倒涌逆行,狂泄而出。 大凡练气士练功聚气,总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一个周天一个周天地循环,一点一滴地凝聚,这时柳周慕只觉得囟门被一股非气非力的力量侵入,一阵恍惚之后神驱气动,气推精散,竟尽逆精气神三道正轨,将他的多年修为一一消散!柳周慕失声惊呼,却根本无法止住精枯气散!聚敛艰难消散易,不片刻间柳周慕的元精元气便被消去了十之七八,整个人委顿在地! 群雄还没看出什么,秦征在旁却是心中一凛:“这股剑气中暗含念力!这个柳宗平竟然也是念力高手!这是什么功夫,以前没见任何宗极门的高手用过!就连若离先生的《破剑要诀》也没记载!” 沈宗同更是一声惊诧,道:“风消云散……你……”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冷一笑,道:“柳宗平,你竟然私练本门禁学!” 柳宗平道:“这一招,是在掌门下令禁止之前,风贤弟传授给我的,禁令颁布之后,我便从未用过,没想到……唉,今天竟然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他左手一招,掌心出了一股吸力,柳周慕便整个人被吸了过去,柳宗平将他托在掌心,沉声道:“此子下毒害人,不但有违武林正道,更是犯了国法!养不教,父之过,都怪我平日太过溺爱,疏于教导,以致成今日之丑!我自己造的孽,便由我亲手来了结,他的罪过,我分一半,如今先将他的武功废了,从今往后,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武林中的恩怨,江湖上的追究,全都朝我来吧……”掌力一吐,将他远远抛出十余丈,落在人群之中,道:“快走吧!从今往后,耕田也罢,砍柴也罢,找个地方过下半生去吧!” 送走了儿子之后,柳宗平将披散的头一整,取冠戴正,接过谢周进呈上的宝剑,这才指着秦征道:“秦公子,我听说你先后在竟陵、鲁山挑了我宗极门两根外宗柱石,今天来到柴桑,可是要来挑战老夫么?” 第十六章 荃歌 秦征本为报仇而来,因此刚才对柳周慕也好,对沈宗同也罢,都极尽侮辱之能事,这时眼看柳宗平如此慷慨,内心不禁生出几分敬重来,道:“不错!” 柳宗平哈哈一笑,道:“好!”仰天一叹,道:“此战胜负,在于你我,与他人无关,我也不想将什么师门恩怨牵扯进来,咱们还是挑个没人的地方吧。”往别苑大门一伸手,道:“请!” 秦征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宗极门没落到了今日,没想到还有你这般人物!” 他也毫不畏惧,当头而入,柳宗平随后进门,砰一声大门合上,雷炎、杨钩以及来观战群雄一起涌上,就连6宗先也都要冲上来,谢周进呛一声佩剑出鞘,喝道:“全部退后!家师有命!除了秦征之外,不许其他人入内,谁敢犯入,休怪我等剑下无情!” 群雄被剑光所慑,一时都停了脚步,连雷炎、杨钩都站住了,沈宗同却要入内,谢周进拦住道:“师叔留步!” 沈宗同怒道:“你敢拦我!” 谢周进道:“师叔是护法,但护法再大大不过武林规矩!家师与秦公子是公平决战,他带来的人没进去,我们的人怎么可以进去!”说着指了指雷炎、杨钩。 杨钩哈哈笑道:“这句话说的有理,不过宗极门的人,好像从来都不讲理的。” 沈宗同又恼又怒,然而终于忍了下来。 这数千人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要一睹当代“心魔”如何战“神剑”,哪知道到了门前却被拦住,谁肯甘心?便有人商量着如何偷窥。 忽然有人指着别苑内的上空,道:“看,看!飞剑!” 众人一起抬头观望,果然见有一把飞剑在空中飞盘旋,快如风疾若电!沈宗同心中一动:“御剑术!这招能否对付得了心魔呢?这个可恶的柳宗平!若容我在旁观看,或许能窥破此子魔功的玄机!” 又听有人叫道:“你们看水纹!” 柴桑别苑建于彭泽,房屋园林都由是虚悬于水上,这时群雄循声看去,只见底下的水纹竟然搅成了漩涡,跟着狂风忽作,似连天边的云块都要被引来,别苑之内破空之响极为刺耳,在一阵阵破空响起的同时有剑气从窗户、墙壁洞穿而出,激射得附近的枫叶尽皆凋零! 群雄武功胆色稍差的都吓得后退,恐被别苑内正在生的激战波及! 杨钩也有些担心起来,唐英玄忽然道:“心魔这次好像没能一招打败这个柳宗平啊!莫非柳宗平的武功远在许宗可、楚宗元之上?” “那倒未必!”沙大石一听叫道:“现在我们看到的飞剑、剑气,都是柳山长出的,心圣那边说不定都还没动手呢!” 张广肇、周常山等纷纷称是,唐英玄却想:“不对!别苑之中存在一怪异气场,那绝不是宗极门的武功!他们两人现在都不知道战得怎么样了!” 空中的狂风越来越厉害,到后来竟然变成了旋风,别苑下的湖水不知是否受风势影响也荡漾起来,不时有水花溅起,伴随着剑气冲击着别苑外的一切事物! 这一战虽然在别苑之中生,却仿佛牵动了天风湖水!群雄眼看这场决战如此猛恶心中都又是惊佩,又是好奇,偏偏却又没法看清屋内所生的事情! 沈宗同终于忍耐不住,要设法冲进去时,云渐退,风渐歇,忽然砰的一声,大门复又洞开,一个人走了出来,却不是秦征是谁! 谢周进等柴桑弟子虽然早就想到柳宗平胜算不高,见到了是秦征出来还是忍不住哭倒在地! 杨钩等又惊又喜,迎了上来,叫道:“阿征,怎么样了?” 沙大石道:“那还用问么!大家看看,心圣的衣服都没皱一下,这次多半又是一出手就赢了!” 群雄被他这么一提都齐齐留心,果见秦征身上一尘不染,哪里像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的模样? 杨钩问道:“是这样吗?阿征。” 秦征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却对哭倒在地上的谢周进道:“令师好功夫!堪称当代剑术宗师。我对他深为敬佩,此战我虽然取胜,但这柴桑别苑我就不冒犯了。”招呼了一下雷炎,道:“走吧,咱们回去。” 柴桑一战后秦征的威名更上层楼,东南三教九流人人都来巴结,这时来的就不再是堂主、舵主之流,诸帮帮主、诸会总舵主、诸堡堡主也都赶来了——柴桑别苑前宗极门的表现让江湖上一致认为天都峰心虚,许多人对这场心剑大战便都将宝都押在了秦征这一方。 更有的人想到秦征可能代表了苻秦,现在苻秦势力已经远远压过东晋,说不定随时都会统一天下,投靠了秦征,说不定就是投靠了新的护国武宗。 秦征对这些江湖人物却都只是依礼接见,跟着便让杨钩替自己接待他们,这一来杨钩可就得意了,在诸帮会之前耍足了威风。 过了柴桑以后秦征决定改走6路,鄱阳堡主为他备了一辆房子大小的铁皮大车,内中分为前厅后室,诸般生活起居的配备一应俱全,需得十二匹马才能拉动,浔阳堡主考虑到再走不远得进入山地,便派出了六十四名大力士在后跟随,只等一到马车无法行走处就将车轮拆了,将马车当轿子来抬。 秦征也不拒绝,登车西行,这日马车行过一个如镜小湖,秦征打开车窗,正自饮酒赏景,见水边长着一岸的荃草——即菖蒲,当日在慕容垂别苑的后园也曾见过,事后华青囊曾告诉秦征荃草根茎有毒,口服能令人产生强烈的视觉幻象,当初臧隽对付秦征便是就地提取荃草的毒素,布成香阵,令秦征入幻而不知是幻。 但这时秦征想起的却是臧隽当时所唱的那句两句诗歌:“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谗以怒。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以齌怒……”那是屈原在《离骚》中的名句,诗歌以荃草比喻君王,整句诗的意思是叹息君王不体察自己的忠心与情怀,却去相信小人的谗言。 秦征想起当时的情景,随口便哼了出来,一条倩影缓缓落在水面上,说道:“你受了什么委屈么?唱这样的歌?” 自告驾车的雷炎叫了出来:“叶儿姐姐!”吁一声拉停了马车。 秦征见到了6叶儿竟也不奇怪,说道:“这是当日我初会臧隽时他唱的歌。” 6叶儿在镜子般的湖面上凌波微步,慢慢走了过来,她步伐轻缓,一步一个涟漪,风姿绰约之至,一边道:“原来是他。臧叔叔也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可惜他出身寒门,不得重用,但他又不愿意放弃,仍然一厢情愿地在为朝廷办事,所以至今沉沦下僚,做着一郡功曹的小官,虽然武功绝顶却惜无用武之地。” 秦征奇道:“他那么大的名头,建康的那些大人难道也没听说么?” 6叶儿道:“江湖上的名声在上品士族那里没什么用处的,别看你现在名播万里,但到了乌衣巷中你也就是个江湖人物,门阀中人没人会当作一回事。”身子一晃,闪入车中,随手取了一个翡翠盏,全不客气,就斟了一杯百年酿,轻轻啜了一口,唱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歌唱得声音很低,一种哀伤却让人心碎。 秦征听得若有所失,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老有这样的感慨?是生了什么病么?” 6叶儿自觉失语,将酒杯放下道:“秦征,你要怎么样才肯将血葫芦让给我?” 秦征道:“你知道的。” 6叶儿怔怔看着酒杯,忽然一仰头将酒饮尽,道:“我不知道。” 秦征说道:“血葫芦虽是至宝,但对我来说,你却……” “不要说了!”6叶儿打断了他,道:“你只是说,要怎么样才肯将血葫芦给我。” 一抬头,现秦征正呆呆看着自己,车中狭窄,两人距离甚近,6叶儿只觉得脸有些热,转脸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秦征道:“你的眼睛真漂亮。” 6叶儿轻轻啐了他一口,道:“又来轻薄人了。” 秦征道:“你的麻子忽多忽少,耳朵忽长忽短,鼻子忽大忽小,脸皮忽白忽黑,只有这双眼睛从来没变过。” 6叶儿听了这句话胸腹间涌起一股似酒意非酒意的感觉,要待骂他,却出不了口,四肢都有些懒洋洋的没法子动弹,现秦征也仿佛自失了一般越靠越近,慌了,道:“别!走开些!”声音低不可闻,犹若**,却不敢伸手去推他,眼看连彼此体温都更能感觉到了,6叶儿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车门啪的打开,雷炎叫道:“叶儿姐姐……”便硬生生顿住了。 6叶儿呀的一声身子一缩滑到了车厢角落里,一张脸热得滚烫,眼睛连看雷炎一下都不敢。 雷炎吐了吐舌头,笑道:“哎哟,我打扰了。” 秦征轻轻一笑,也有些尴尬,退到了车的车厢的另外一边,一念既定,也觉得刚才自己仿佛入魔了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注:乌衣巷,在南京秦淮河南岸,三国时是吴国戍守石头城的部队营房所在地。当时军士都穿着黑色制服,故以“乌衣”为巷名。后为东晋时高门士族的聚居区,东晋开国元勋王导和指挥淝水之战的谢安都住在这里。 第十七章 冰释前嫌 雷炎道:“哥哥,叶儿姐姐,我本来也不想打扰的,不过有客人来访呢。 ” 秦征和6叶儿齐声问道:“谁?”6叶儿马上省起自己并非车主,不免又尴尬了一番,秦征笑了笑,问道:“是谁?” 车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长安一别,至今数月,不知秦公子还记得在下否?” 秦征和6叶儿同时啊了一声,但两人的这声“啊”却意义各不相同,6叶儿心道:“他怎么来了?可别让他认出我来!”正想让秦征别让对方进来,秦征已道:“原来是臧先生,若不嫌弃鄙车狭窄,便请入内饮一杯薄酒如何?” 臧隽道:“叨扰了。”便走进车来,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正是唐元戎的孙子唐英玄,秦征却不认得他,两人坐定后臧隽道:“我来介绍,这位拙荆的侄子唐英玄。”对唐英玄道:“你既去过柴桑别苑,想必认得秦公子了。”又望向6叶儿,秦征道:“这是我朋友,叫叶儿。” 臧隽笑道:“就是在桃源与秦公子一起逼退苻秦群雄的那位?” 秦征笑道:“正是。”6叶儿见避不过,索性落落大方地坐直了,一双眼睛却仍不肯与臧隽交流,秦征却看了唐英玄一眼说:“臧先生带这位唐兄弟来,是要来寻我算账么?” 唐英玄笑道:“我本来是想找你给我幺叔报仇来着,不过柴桑一行之后便知不是你的对手,在我姑丈劝解之下只好作罢了。” 雷炎在车门口叫道:“我大哥可是把你叔叔打得半死不活啊,你真的肯就这么算了?” 臧隽微微一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唐柳生对秦公子使出瞳照天束而自食其果,那是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怨的。不过若秦公子肯出手施救,帮他从天束瞳幻中解救出来,则这份人情臧隽一定铭记在心!飞卫阁与秦公子的过往恩怨从此也一笔勾销!” 秦征也不愿意与唐门结下深仇,微笑着问道:“唐柳生现在何处?”唐英玄喜道:“你肯救我幺叔?” 瞳照天束虽是飞卫阁的绝技,但既被秦征反弹,其中就带上了箕子冢的神通,如今放眼天下也只有秦征或箕子冢的绝顶高手才有可能救得了唐柳生了。 秦征道:“我原无冒犯贵派之意,若能就此揭了这段恩怨,倒也是件好事。” 雷炎在一边叫道:“姓臧的,唐柳生犯我丹江桃源的账我也就不跟你们算了,但你在长安几次跟我秦征哥哥为难,这笔账却又该怎么算?” 臧隽道:“在下无其它事情可以效力,不过箕子冢所遗失的囟门珠,便包在我身上了。三个月内必定替秦公子觅回!”他取出一只杯子,斟满了酒道:“在这里借酒敬主人,秦公子若愿意与在下冰释前嫌,交个朋友,请满饮此杯。” 秦征亦斟了一杯酒转敬臧隽,道:“小子何德何能,不想今日竟能与名扬天下的香引谷主把酒论交。今后臧先生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老弟吧。” 两人放声大笑,碰了杯一饮而尽。 唐英玄道:“我姑丈名扬天下,秦公子如今又何尝不是威震四海?却不知道我这个飞卫阁的无名小卒是否有资格跟秦心圣喝上一杯?” 秦征帮他取杯斟酒,道:“若要跟我喝酒,今后莫说什么心圣!” 唐英玄接过酒杯后叫道:“秦大哥!哈哈,我这却占了我姑丈便宜了。” “不妨!”秦征答道:“咱们各交各的。 ”说着与唐英玄干杯一饮而尽! 雷炎看得心痒痒,道:“我也来敬臧叔叔、唐大哥一杯!” 四人轮流敬酒,只有6叶儿在旁独自轻啜,唐英玄要来敬她时,6叶儿不冷不热地道:“你们喝你们的,我喝我的,不必搅和。” 唐英玄没想到这少女长相如此丑陋,心气却是这般高,这里是秦征的地方,她却一点面子也不给。 臧隽回头顾6叶儿道:“你妹妹的酒量很不错啊,难道姐姐却不会喝酒?” 秦征讶异道:“你们认识?臧先生还认得叶儿的妹妹?” 6叶儿瞪了臧隽一眼,臧隽似觉失言,举杯笑道:“喝酒,喝酒!” 秦征心中疑惑,这时唐英玄已经喝了有四五分醉意,斜靠在车厢壁上道:“柴桑那一战,打得真是风云变色,就可惜所有人都只能从风云湖水的变幻中加以揣摩,谁也没能亲眼见到。希望到了天都峰上,王聃衍不要谢绝旁观才好。” 6叶儿听到这里眉间忽然有些担心起来,秀目盯了秦征一眼说:“你真要去挑战王聃衍?” “当然!”秦征想也不想就回答。 6叶儿道:“王聃衍这老头儿虽然不及上九先生,不过功力也极为深厚,你……” “你放心!”秦征道:“我有把握的。” 臧隽看了看他们二人,插口道:“竟陵、江夏、柴桑三战很可惜我都错过了,不过秦老弟既能一招击败许宗可、楚宗元,那么宗极门掌门的武功再高,多半也有所不及。只是……要是将宗极门逼得急了将那个人请出来,则这一战的胜负之数,就难说了。” “那个人?”秦征道:“臧先生说的是上九先生,还是凤剑?” 如今宗极门的决定高手里面,湛若离破门而出,能够压制秦征的就只有剑宗三传的其他两位了。 “都不是。”臧隽道:“依我看上九先生不大可能会来理这事,宗念兄目前也已表态不会介入。” 秦征这次征讨天都峰,最忌惮的就是剑宗三传,尤其是6宗念,当年曾经化名“负心人”入青牛谷借宝的绝代剑客,秦征猜想很可能就是他。“负心人”对秦征颇有恩遇,他自忖若是遇到了且别说武功上多半敌不过,就是情感上,也会让自己难以对他生出敌意来,这时听臧隽说6宗念不会来大是宽心,笑道:“除了剑宗三传之外,其他人我谁都不怕!” 6叶儿瞪了他一眼道:“你别小胜了两场就自以为天下无敌!宗极门的剑道自夏末血剑宗以降,传承二千载,天都峰的基业也有二百年了,峰上卧虎藏龙,也不知道有多少一流高手,你这样目空无人,小心吃个大亏!” 秦征道:“一流高手?除非他们一拥而上,否则我谁也不怕!又或者天都峰上,还有武功能及得上剑宗三传的高手!” 臧隽微笑道:“未必有,也未必没有。” “什么意思?”秦征皱眉问道。 雷炎也叫道:“臧叔叔,你若知道什么就直说,不要说一点不说一点地吊人胃口!” 唐英玄也道:“是啊,姑丈,难道天都峰真的还有能与剑宗三传比肩的绝顶高手?” 臧隽悠悠道:“我不是故意吊你们胃口,只不过……只不过那个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秦征听他这样说,似乎天都峰上还真有这样一个人,忍不住问:“臧先生说的究竟是谁?” 6叶儿忽然道:“风凤凰云,天都四极!” 臧隽脸色一动,回顾6叶儿道:“你父亲跟你提起过他?” 6叶儿却摇了摇头,道:“我爹爹不肯跟我详说。” “风凤凰云……天都四极……”秦征咀嚼着这八个字,问道:“这是说四个人么?” “不错,四个人,四柄剑!”臧隽道:“这中间的凤凰二字,便是凤凰双剑了。” 唐英玄啊了一声,道:“那么风云二字,就是另外的两个人了,这两人竟然能与凤凰双剑齐名,而且这个风字所代表的人竟还排在凤凰双剑之上,难道这个人的武功,竟然比凤凰双剑还高么?不过不对啊!像这样的人本该天下驰名才对啊,怎么江湖上都没听说过。” 臧隽道:“风云双剑中的云剑,多年前就已经逝世了,至于风剑……据说已经疯了。而且他们两人很少在江湖上行走,风剑更是终其一生从未踏出黄山地界一步!因此江湖上的人极少知道他们。” 车内秦、6、唐三人都啊了一声,甚是意外,雷炎却嘿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义父也曾经和凤凰双剑齐名呢!而且在‘宗极三英剑’中也是排名第一,不过我义父生前却曾跟我说他的武功比起6叔叔、湛姑姑来差得远了。” 臧隽摇了摇头,道:“这两种排名是不同的。‘宗极三英剑’是因侠而名,是江湖上给起的号,排行是以年岁。风凤凰云的排行,却是在宗极门宗字辈的天都大论剑中,硬生生杀出来的!” 秦、唐、雷三人齐声问道:“天都大论剑?”只有6叶儿知道此事,一双秀目却睁得更大了。 (存稿快完了。。。不知道怎么办。。。) 第十八章 天都四极 “是啊。 ”臧隽道:“宗极门每三个月有一季比,一年有一年比,三年有一大比,在比剑中考论弟子的武功进境,除此之外,又有一种最高层次的大比武,不限多少年举行一次,一般是在老一辈元老高手认为新一代高手已经长成之时,举行一次整个字辈的大比,谓之同辈大论剑!若能在大论剑中得胜,得到同辈高手的共同钦服,便可将名号去掉一字,只留序辈之字,以表示此人为这一辈中宗极门的第一高手!”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道:“宗极门最近四个辈分是‘祖聃宗周’,但你们可有想过,为什么掌门叫做王聃衍,而上九先生的名字却只有一个字,叫谢聃呢?” 雷炎一拍大腿,道:“啊,莫非是因为谢师叔祖通过‘聃’字辈的大论剑,成为聃字辈的第一高手,所以把原来名字中的一个字去掉,只叫谢聃了?” “不错。这是宗极门延续了二百年的传统了。”臧隽道:“当年宗字辈大论剑也是这般,数十青年高手群相争持,最后是风云凤凰四人脱颖而出!四人各展绝学,在黄山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据说当时连聃字辈的高手都看的目眩神驰,到最后四人胜负未决,却已经不得不停下来了。” 唐英玄和雷炎都听得有些急了:“为什么要停下来?” 臧隽道:“因为他们四人所使用的力量都已经越了人类的极限,若继续打下去不但彼此要拼上性命,而且只怕会引起天象扭曲、地形大变,引天灾,酿成难以挽回的天变大祸来!” 雷炎和唐英玄都听得骇然:“这么厉害!” 秦征和6叶儿却对望了一眼,同时想到一件事情来:“反太极!” 却听臧隽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宗极门不但聃字辈还有不少高手,祖字辈也还有几位硕果元老,那一场大论剑又是上九先生主持,他们商议过后道:‘武功高低,各人心照。’便让他们四人自定排名,风云双剑推重凤凰双剑,凤凰双剑又服膺风云双剑,四剑之中,风剑为人最木讷,在门中声誉也最低,但到最后,其他三人却都推崇他的天赋与努力,又敬重他对剑道、武道的一颗诚心,便共推他为同侪第一人,去名中之一字,是为风宗!” 秦征与6叶儿都听得悠然神往,秦征心想:“风云凤凰四剑不但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这份心胸。当年的宗极门真是令人向往,和现在的宗极门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臧隽又说道:“四剑之中,风云关系较近,情胜兄弟,凤凰双剑……”他眼角扫了6叶儿一眼,见6叶儿假装未见,便继续道:“当时还是一对侠侣,那也不用多解释了。云剑王宗云见风剑居,便不愿意掠美于凤凰之前,甘心屈居第四。老一辈的元老宗师见四个年轻人如此风度无不欢喜,当即为之序名,称之为‘风凤凰云、天都四极’!意思是他们四人的剑法各具一格,却都同时达到了宗极门剑法的极限巅峰!” 唐英玄听得怔怔的,忽然长叹了一声,说:“要是我出生在那个时候可多好,那时候就算是打断了我的腿,我爬也要爬上天都峰,求他们收我为弟子。” 这句话却是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连臧隽也叹道:“是啊,当年宗极门声势之盛,只怕集合天下五大玄门也比不上。但是谁又想得到不过短短二三十年过去,就会演变成今日这般的局面!” 秦征拿着空空的酒杯,心想若是风凤凰云四人只要有一个还在天都峰,自己今日的种种图谋哪里还有半点用处,亦自喟叹。 “为什么会这样呢?”雷炎道:“哼!肯定是祖字辈的掌门糊涂,没选对继任人!当初若是让我祖师爷上九先生当掌门,风凤凰云来做四大护法,嘿嘿,那宗极门肯定到现在都还天下无敌!” 秦征和6叶儿对望了一眼,虽明知雷炎的话纯属妄想,但一想到“上九先生当掌门,风凤凰云来做四大护法”,如此惊艳华丽的阵容却令人无法不为之神往。 臧隽也莞尔失笑,笑过之后道:“若真能如此,那宗极门肯定不是今日的格局,但那场宗字辈的大比拼过后,不知道为何,上九先生终究没有成为掌门,而王聃衍得到了风云双剑之助,又得朝廷力挺,却一举登上了掌门的宝座。” “朝廷会挺王聃衍,多半是他擅长钻营之故。”秦征道:“可风云双剑为什么要帮助王聃衍呢?” 臧隽道:“云剑王宗云,就是王聃衍的儿子。而风宗的上乘武功,又几乎都是王宗云教的。” 秦征啊了一声,嘿然道:“原来如此!” 雷炎却叫道:“不对不对!风云双剑不是师兄弟吗?怎么风剑的武功会是云剑教的?” 唐英玄也道:“是啊,姑丈你口误了吧。” “我没口误。”臧隽道:“风云双剑的关系,却又是另外一段传奇了。那王宗云出身名门,其父王聃衍与王导乃是近亲,王聃衍这一脉从乃祖开始就已经修习宗极武学,说王宗云是打娘胎起就练武虽嫌夸张,但说他尚在襁褓之中耳闻目睹的便都是第一流的武学剑术那却事实。此子从七八岁上就已经有了武学神童之誉,九岁上入天都峰,却遇到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雷炎和唐英玄齐声道:“风剑!风宗!” 臧隽微笑道:“不错,不过当时还不叫风宗,而叫风宗泥,泥土的泥。” 秦征皱起眉头来,道:“怎么这么难听!” 臧隽道:“风宗是黄山一个樵夫的儿子,出身卑贱,连个正名都没有,只因为体质不错,又近水楼台,所以被宗极门负责搜选良材的高手现,便将之列入门墙,分给了王聃衍做徒弟。王聃衍一开始也没将他当回事,随口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风宗泥,以与他的儿子王宗云并列,则有‘判若云泥’之意,戏谑之心十分明显。” 秦征听到这里不知为何猛地心头火起,怒道:“他这是侮辱人!东南这些士族,全没将寒族子弟当人看!”忽然心有所悟,道:“我明白凤凰双剑为什么要推让风剑为同侪第一人了,或者他们真的是服膺风剑的武功,但他们也许也是要帮这位风前辈去掉这个恶心的泥字!” 6叶儿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臧隽道:“或许吧。反正一开始王聃衍也没真的将风宗当徒弟的意思。因当年宗极门的祖师爷立下严训,凡上山弟子都须以清贫自守,就算是前辈最看重的弟子,入得山门后不管出身为何,所有洒扫、洗碗、洗衣服等生活家务都必须自理,王宗云打出娘胎便钟鸣鼎食,王家怕他吃不得这苦,便特意安排了风宗跟他住在一起,就是要风宗来替王宗云做这些粗活,两人名为师兄弟,实则是主仆也。” 秦征道:“宗极门的祖师极有远见,严令门下弟子自理家务,内中实含深意,但王聃衍这个老糊涂却哪里体会得!” “秦老弟说的是,”臧隽道:“不过那王宗云当时乃是九岁孩童,当时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父亲怎么安排,他便怎么消受吧,不过日久熟络,他便于闲暇之时教风宗一些武艺,当时他虽然还不到十岁,但武功要诀却早学了一肚子,一张口那就都是最上乘的诀要,不想风宗的天赋悟性却极高,王宗云说什么,他就能练成什么!我听宗念兄说,成年后的云剑武功之博奥举世无双,连凰剑那般孤傲的人也都心服,十二岁上其武学见识已经可以媲美一流高手,而风宗虽是九岁上才开始学武,但到十三岁时修为就已经赶上了王宗云,此后王宗云总要加倍努力,这才不至被风宗抛下!风宗的武功虽然都是云剑教的,王聃衍安排风宗在云剑身边又只是要让他伺候自己的儿子,但云剑却对风剑敬爱有加,不管王聃衍的不悦,人前人后以兄长待之,两人出则同行,入则同卧,日日夜夜形影不离,比兄弟还亲密三分。然而王聃衍对风宗这个徒弟却一直没好眼色,随着风宗武功越高,王聃衍反而对他恶感越重。” 雷炎奇怪道:“他不好好教徒弟也就算了,现在碰到了一个天才,那是捡到宝了啊,怎么还不满意?” 秦征沉吟片刻,道:“是了,王聃衍有王宗云这样出色的儿子,一定是亟盼他成为宗字辈的第一人!风宗前辈虽然也是他的徒弟,但已经威胁到了王宗云的地位,王聃衍当然不会喜欢他。” 臧隽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多半是如此!当年宗字辈大论剑以后,我恰好随长辈上天都峰小住,当时决出的天都四极里头有两个是他的门下,其中一个更独占鳌头,自然人人都去给王聃衍贺喜,但依我观察,他只怕却是一点欢喜也没有,之后风云双剑帮他登上了掌门宝座,听说他也未对风剑改观,再过了不久,天都峰便生了一场巨变。” 众人急问:“什么巨变?” 臧隽说到这里犹豫了起来,似乎再考虑是否该说,过了好久才道:“是云剑王宗云要和谢家的大小姐成亲。” 雷炎笑道:“这是喜事啊,怎么叫巨变?” 臧隽叹道:“那场婚礼,我也到场了,可是……唉,就在成亲当日,新郎忽然失踪,等众人在天都峰最为奇险的‘鲫鱼背’上寻到他时,他却对王聃衍叫道:‘爹爹,我就以我一条性命,抵风师兄的一条性命!你就放过他吧!’跟着横剑自刎,可怜一代剑豪,自此陨落。” 第十九章 云逝风消 耳听奇变陡生,秦、6、雷、唐都听得呆了,他们刚才虽已经听臧隽说云剑已死,却也没想到他竟是自杀!秦征和6叶儿的手不知不觉间握到了一块去,彼此都感到对方在颤抖,6叶儿大感不忍,问道:“他……他为什么自戕?” 臧隽摇头道:“不知道,个中内情宗念兄也不肯对我详说。 不过云剑自刎之后不久,风剑便出现了,据说他抵达时满身血污,竟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但他到达时见到的,却只是云剑那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据宗念兄说,当时的风剑先是愣住,仿佛不肯相信眼前之事,但跟着却又放声狂笑起来,风剑向来不苟言笑,那一刻整个人却全变了!那笑声好狂,甚至是疯!将周围的人都笑得心中毛,人人暗中警惕,怕他伤心之余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他的武功已经媲美上九先生,若是起狂来谁能抵挡?但风宗却没有动用他的剑,反而将之丢弃,跟着又仿佛疯掉了一般,不顾王聃衍的阻挠,抱起了云剑的尸,跳下了鲫鱼背万丈悬崖。” 6叶儿颤声道:“他……他也死了?” “或许死了,但也或许没有。”臧隽道:“武功练到了风宗那个地步,除非是他自己寻死,否则万丈悬崖也摔不死他的。而且之后我还听不止一个人说曾在黄山某处山谷看见过他,只是却已经疯了。其时王聃衍已经执掌了宗极门,在他的严令之下,风云双剑成了宗极门禁止提起的两个名字,而双剑之名也就渐渐淹没了,凤凰双剑多年来纵横天下,声振寰宇,但风云双剑除了当年宗极门的至交好友或者死仇大敌,便罕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了。” 秦征一行过鄱阳郡之后山地渐多,车行不便,浔阳帮的大力士从后赶到将车轮拆了,当做一顶大轿子一路向黄山抬去。 这时秦征早与臧隽觅地为唐柳生疗伤,车轿上其实只剩下雷炎留守,而江湖中人对此全不知情。 唐柳生中了瞳照天束之后拖延太久,幸好秦、6、臧都是心学高手,三人参详琢磨,费了一日一夜才将唐柳生治好,而经此一事秦征对念力的理解又有所精进。 唐柳生病愈之后臧隽携之告别离去,秦征又在6叶儿的护法之下在山间恢复了元气,那已在七日之后,他睁开眼睛后见6叶儿正吃着山间采集的野果充饥,容颜颇见消瘦,知她钟鸣鼎食惯了,不耐这等清苦,叹道:“这几日可苦了你了。” 6叶儿道:“也没什么,你也这么帮过我的,就当我还你的人情吧。” 秦征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说话时跟我分的这样清楚?” 6叶儿将脸别过去,岔开话题道:“你的功力,没有传闻中高啊。鲁山一战之后,我听说你一招击败许宗可楚宗元,还道你的功力已经远远过了我,现在看来也未必尽然。虽然也算得上宗师人物了,可与管美人、烂柯子、臧谷主他们比肩,但比起三传五老来,却还差了一个层次。你对付许、楚二人,究竟用了什么诡计?” 几日前他们为治疗唐柳生而费尽心思,这等情形之下最能体现功力深浅,6叶儿对秦征的根底本来就知之甚详,眼见秦征如今的功力比起在长安时虽已大进,但进境也不像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么巨大。 秦征道:“好吧,反正我现在的目的已经达到,跟你说了也无妨。”便将无间宙狱一事与6叶儿讲了。 6叶儿眉间流出忧色来,道:“原来你果然用了诡计!可是这无间宙狱对付得了许宗可、楚宗元,可万万对付不了王聃衍的——这个老头子比上九先生虽然还差了一点,但也差不远的。” 秦征本想问王聃衍和上九先生所差的“那一点”是多大的距离,但见6叶儿两道眉毛几乎蹙到了一起,又忍不住转道:“你很担心我么?” 6叶儿低下了头,仿佛要掩饰自己不小心流露的心意,过了一会,才道:“我自然担心,你若死了,我问谁要血葫芦去?” 秦征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心里猛地恼了起来,一股火气直往上冲,哼了一声,猛地站起来,道:“那你不用担心了!我就算死了,也会有人将血葫芦给你的!” 脚一点御风而起,6叶儿欲待叫住他,却终于又忍住了。 秦征一气之下,抛下了6叶儿,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一路御风下山,沿途不断见到路上有人朝天都峰的方向行去,行人望见他也都大呼:“什么人!”秦征也不理会,便朝着人流所往之方向飞去,寻到一处人群大聚处,却是千余人聚拢得犹若军队驻扎一般,外围是江湖散士,其内是各帮各派,最内便是那辆被卸掉了轮子的车轿。而在这千余人之外还有不知多少人埋伏在暗处,也全都环绕着这辆车轿。 秦征按落风头,早有多事的江湖中人大叫:“什么人!”有人张弓射箭,有人射暗器,嗤嗤呼呼都向秦征招呼,又有人大叫:“是秦心圣!”却哪里还来得及?羽箭暗器撞上了秦征身周的球面异力,在一瞬间轨道扭曲,但在众人眼中却便如从秦征身上穿过去一般。 数百人惊呼声中秦征如一片羽毛缓缓飘落,雷炎打开了车门,秦征便如被一阵风吹了进去一般,那些射箭暗器的个个看得心中毛。 秦征进车之后问雷炎:“怎么回事?” 雷炎笑道:“那天大哥和叶儿姐姐才走,杨钩哥哥就带着人赶了上来,说是要给大哥护驾,我悄悄告诉他大哥要走开几天,他道了声‘没事’,仍然部署众江湖豪客环绕着大车护行,我也拦不住他,就随他了。结果江湖人士越聚越多,每过一天都要多个几百人,几天下来,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便见杨钩打开车门钻了进来,道:“阿征,你这几天去哪了?” “去办点事情。”秦征说道。 杨钩见惯了秦征神出鬼没,当下就不多问了,只是说:“刚才那帮没长眼睛的兔崽子不看清楚就朝你身上招呼,可没伤着你吧?” 秦征笑道:“就凭他们?” 杨钩哈哈笑道:“也是,也是!”又道:“虽然没伤着你,但总是冒犯了,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 “就听大哥的吧。”秦征道:“不过不要太为难他们就是。” 杨钩见秦征放权,心中喜滋滋的,便跑了出去,叫来了刚才那些暗器的大声呵斥,怒意形诸眉目,吓得那数十人以及有所牵连的帮主、舵主、香主个个惊惶得难以形容,有人泪流满面,有人磕头如捣蒜,这时已经升了彭泽帮东长江龙头的沙大石与张广肇、周常山都来求情,沙大石道:“杨钩兄弟,大家都以为秦兄弟在车轿之中养神呢,见有人飞近还道是敌人,可万万想不到是心圣回来,这次虽然冒犯却也是无心,还请你跟秦兄弟说几声,给这些儿郎们求个情。”在这千数百个江湖豪客之中,他是除了杨钩之外唯一一个叫秦征“兄弟”而非“心圣”的。 杨钩笑了笑道:“你们懂得什么!我兄弟哪里曾外出了?他刚才是元神出窍,到九天之上吸取苍穹元气去了,其实真身一直在车内呢。” 他随口胡吹,但众人听了却无不骇然,不少人更是吓得匍匐在地,元神出窍的传说许多人都听说,却是谁也没见过,此事虽然不可思议,但众人想想刚才羽箭暗器射中秦征后从他身上穿过的情景,就像从空中飞下来的秦征并非一个实体一般,想来那一定是灵魂,因此个个都信了。 杨钩这时已经使足了威风,道:“也罢了!看你们也不是歹意,这件事情,我就帮你们担待了吧。” 众人齐声谢恩,车内雷炎透过窗口望见秦征洋洋得意的模样,窃笑道:“杨钩哥哥真是好玩,十足十的狐假虎威!” 秦征道:“大哥不是君子,人却很真。” “那是,”雷炎道:“跟杨钩哥哥一起我也觉得挺开心,像陶宗孺、沈宗同那些人,我见着就想吐!” 这时杨钩已经将来请罪的人遣散,又喝令众人仍然散布周围守护车轿,又令众人不得喧哗,免得骚扰了秦征,影响了来日天都峰上的大战。 —————— 这两年写作的度越来越慢了,最近事情又多,忙得不可开交,存稿又已告罄,怕是没法坚持一天一章了,见谅。 第二十章 挚友嘉闻 秦征见一众江湖豪客进退之际井井有条,心中诧异,奇道:“大哥居然还有这等大才?” 雷炎笑道:“还不是沙大石、张广肇、周常山他们帮的忙。 ” 这一圈人马之中除了秦征这座车轿之外还有十几辆车子,雷炎告诉秦征里头装满了各种金银财宝——都是一路上江湖豪杰的进贡,这时杨钩就坐在仅比车轿小一号的车内,张广肇和周常山分别引了一些江湖人士上前上前,杨钩指指点点,张周引来的那十几个人看来在江湖都有点地位,在杨钩跟前却是唯唯诺诺,哈腰点头,跟着呈上了礼物。 秦征在车内看得笑道:“大哥又一笔大财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雷炎道:“我听说柳宗平除了那不成器的儿子之外,还有一个老妻,一个女儿,柴桑一战之后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你让大哥派人去打听打听,若是宗极门有照顾他们那我们就不用理会,若是宗极门的人无情无义,你让大哥想个办法暗中接济,不过不要露出痕迹来。” 雷炎笑道:“外头有人叫大哥心魔呢,其实大哥的心地真好,敌人的家人都惦念着呢。” 秦征道:“柳宗平是一代宗师,风骨令人敬仰,我和他只是正面决斗,虽然是敌人,却算不上仇家。” 雷炎便去找杨钩,到了那只见杨钩正玩着一把翡翠如意,与一个二三十岁、家丁模样打扮的人道:“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若我觉得需要禀明心圣,自然会去说。” 那男子道:“小人沈远安,奉了少主人之命从吴兴赶来,实是有一些私事要来见秦公子。” 杨钩翘着腿道:“心圣正忙着对付宗极门呢,哪里有空来管你们家什么公子的私事!” 那沈远安十分为难,雷炎听到一个“沈”字,问道:“你莫是莫怀哥哥派来的人?” “莫怀?”沈远安呆了一呆,随即道:“啊!是了!我家少主人在江湖上好像用过这个名字。” 杨钩忙把翘着的腿一收道:“什么?你是沈莫怀的人啊?怎么不早说!莫怀是自家兄弟,那又不同了!” 就引了沈远安来见秦征,秦征正在车轿中想着6叶儿的事情,心情颇郁,听说沈莫怀派了人来精神一振,忙让上车。 那沈远安一路上听了种种关于“心魔”的可怕传说,原本有些害怕,但他是东南豪门的家仆,跟随主人见多了王侯将相,因此比江湖人士又多了一份从容,上车后并不畏缩,恭恭敬敬给秦征磕了头,道:“小人代少主人问秦公子安。” “不必客气,”秦征挥手道:“你是莫怀的家人?他近来安好?” 沈远安道:“小人是沈家家生的下人,一家沐沈氏大恩已有三代了,当年少主人失踪……那个……被凰圣带走之前小人就已经在少主人跟前伺候了,那时候小人年纪还小,也不晓得凰圣带少主人走是教武艺去了,所以着实哭了好几天,老爷夫人更是伤心欲绝,直到两个月前少主人学成武艺回来,老爷夫人都是喜出望外,又让小人伺候少主人,那可真是小人三世修来的福分。少主人虽然已不认得小人,但见小人伺候得勤谨,便常命小人随从行走,与别个不同。”说着呈上一封书信。 秦征颔说道:“听来莫怀回家之后过得还挺顺,那我就放心了。 ”打开尺牍,见沈莫怀写道:“秦征吾兄:长安一别,忽忽数月。弟自回江南,虽暂别师尊驾前,又复得承欢双亲膝下,一戚换得一喜。唯憾与友朋旷隔——江东名士虽众,然皆柔脆之辈、酒肉之徒,四顾朱门庭院,心下实颇寂寥。幸家居安适,不比江湖漂泊之苦也。近闻吾兄纵贯荆楚,横扫宗极,弟心窃慕不已,只恨家规繁缛,族情盘结,使弟手足受缚,不能飞至天都为兄呐喊助威,此亦大憾,然以吾兄之才智神通,此战必克大功,固不待言也。今遣家奴远安代弟致问,盼吾兄天都之事了,拔冗至吴兴与弟一聚,慰弟遥盼之思。即问起居康胜。弟沈莫怀。” 沈远安见秦征阅罢书信,又叩头道:“少主人说,他与秦公子虽则异姓,却胜似骨肉兄弟,秦公子挑战宗极门,他本想赶来助拳,只是天都峰上也有沈氏族人,所以少主人也就不便出手了。” 秦征点头而已,杨钩在一边道:“天都峰上有莫怀的亲戚?那是谁啊?你先说一说,免得到时候误伤。” 沈远安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道:“宗极门的沈护法,是我家老爷的堂兄。论起行辈,小人该叫一声二老爷的。此外还有好几个周字辈的弟子是少主人的堂兄弟、族兄弟。” 杨钩想了一想,叫道:“沈宗同!” 沈远安道:“是。” 秦征早听说宗极门的高层有不少都出身士族,若谢聃之谢氏、王聃衍之王氏、6宗念之6氏,以及四大护法陶、沈、钱、孙,个个家声煊赫,至于湛若离、雷宗海等人倒是出身寒门,但成名之后在天都峰都立不住脚,便是柳宗平身为柴桑别苑山长,在宗极门之中其实也颇不受待见。天都四极之的风宗更因出身问题酿出莫大悲剧。沈莫怀与秦征是好友,与沈宗同却是亲戚,双方激战,他身处其中,若是来了反而尴尬。 秦征让雷炎帮自己收好书信,说道:“我待会回一封信,你带回去交给莫怀,跟他说不必将天都峰的事放在心上,我明白他的难处。再说我如今占上风呢,朋友兄弟们看热闹就行了。至于去吴兴拜访……” 沈远安抢着道:“秦公子您可一定要来喝这杯喜酒,少主人这般惦记着秦公子,这喜事若缺了公子到场,少主人心中一定抱憾。” 秦征惊道:“喜酒?莫怀要成亲?” “是啊,”沈远安道:“少主人信里没说吗?”随即笑道:“看来少主人的脸皮有点薄啊,竟不好意思说。这门亲事尚未行聘,不过也是十之**的事了。” 秦征万万想不到此刻会听到这个消息,他漂泊江湖已久,可都还没想过成家的事情,忽然间听到分别不久的至交好友要成亲,一时间心情不免激荡。 雷炎奇道:“莫怀大哥回去才多久,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杨钩笑道:“他沈家是什么家势!咱们沈兄弟又是什么人才,他要成亲,江南的媒婆还不得从吴兴排队排到石头城去。只要看上个对眼的,转头就能办喜事了。” 秦征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莫怀的眼界也是不低的,我倒是有些好奇是谁家姑娘能入得他眼。” 沈远安与秦征交谈过以后,觉得这个“心魔”也不像外界哄传的那样可怕,倒和清流逸士相近,渐渐放开了,笑道:“我们这位未来少夫人自然是家世、才貌都无可挑剔的,说起这门亲事来,小人也有几分功劳呢。” 杨钩来了兴头,问:“来,说说怎么回事。” 沈远安笑道:“这说起来却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当时少主人才回家不久,小的们虽然伺候得小心,但不知道为何,少主人却总是郁郁不乐的样子。少主人心情不好,小的们又哪里能安乐?就连老爷夫人,暗中也怕少主人回家之后不习惯,心下担忧。我们这些下人费尽了心思要逗少主人一笑,可惜绞尽脑汁也没法让少主人开怀。直到有一天小的偶尔见少主人正作丹青,画完之后又对着丹青出神,便上前一问,少主人一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喝令小的不得多言,又将那幅画像层层锁了起来,谁也不让看。” 杨钩笑道:“那画像肯定是个美人儿,沈莫怀这小子思春了。” 沈远安虽然是下人,但豪门家奴,言辞华瞻守礼,对杨钩这样粗俗调笑的话不敢接口,只是笑笑说道:“当时我只隐约见到是个人像,没看清楚,但见了少主人这般模样,也猜他恹恹不乐的根底多半就在这幅画上了,因此暗中禀明了夫人,夫人即命小人暗中偷了锁匙,让丫鬟去取那丹青来看,一看之下……” 杨钩笑道:“你们家夫人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想女人了!” 沈远安陪了一笑,说:“夫人一看之下,在明白了少主人的心事之余,却也啧啧称奇,因画上的女子夫人竟然认得。” 这一来秦征也感奇怪了,若沈莫怀是自幼生长在江南,他的心上人刚好沈夫人认得那也不奇,可秦征知道沈莫怀刚刚从天山回来,在长安也没广交朋友,没机会见过多少名门闺秀,若是路上所见那多半是江湖儿女,身处豪门深闺中的沈夫人会认得那可就奇了。因问道:“你们家夫人怎么会认得?那女子究竟是谁?” 注:石头城,建康(南京)的别称。 第二十一章 梦中姻缘 沈远安笑道:“说来那真是天赐姻缘,我们少主人的这位心上人,不止夫人认得,内府的家人,也有一大半认得呢——却原来是我们姑奶奶的千金。” 杨钩哈哈道:“那不就是沈莫怀的表妹?” “是啊。”沈远安道:“我们这位表小姐往常一年也要跟母亲到吴兴省亲一二回的,所以我们这些内府的下人多认得她。不过说也奇怪,少主人从小就离家了,姑奶奶的千金也有半年多没到吴兴了,怎么会认得表小姐?” “对啊,”雷炎也被勾起了好奇来:“他们怎么认得的?” 沈远安笑道:“这事啊,就得小人去打听了,小人便借口捡到了画给少主人送还了回去,少主人一看赶紧收了起来,因怀疑是小人偷的,便将小人不轻不重地小打了一顿,小人为了少主人的终身大事,这番打却是甘心承受,因笑口问起少主人怎么认得画上这位如仙女一般的姑娘,少主人听了有些失神起来,长长一叹,说:‘那……那是我做梦的时候梦见的,如今却不知道哪里寻她去!’” 车内秦征等都咦了一声,大感惊奇,秦征道:“梦中相见?这段姻缘竟有这样奇?” 沈远安笑道:“事情虽奇,但也合理,我们姑奶奶的这位姑娘那是名门中的名门,闺秀中的闺秀,少主人多年在外,若不是在梦中相遇,哪里有机会见到?再说少主人的这幅丹青又绘得极好,将表小姐鬓眉目间纤毫之微都画出来了,并非只是神似而已,所以断断不是第二个人——这显然是月老牵线、天赐良缘了。” 秦征道:“既然是门当户对,又是亲上加亲,那想必这门亲事是没什么阻滞了。” “那是。不过这其中又还有一番小小的曲折呢。”沈远安笑嘻嘻道:“小人当时听少主人那般说,就道:‘画上这位仙女,凑巧,小人却见过呢!’少主人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又打了我一下道:‘又胡说来了!你怎么可能见过!’小人道:‘不止小人见过,这内府合家上下,几乎个个都见过,就是少主人一个没见过呢。’少主人见小人不像说谎,自也惊讶起来,小人这才将这位表小姐的家世、来历道破,少主人听着听着,整个人呆在那里,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叫道:‘啊!是了,是了!那是没错了!那是没错啦!她父亲若不是他,她又如何会有这样了得的……不过她怎么会在……这……唉,唉……’他来他去的,喃喃地尽说一些小人听不大明白的话。” 沈远安说着将右手的袖子拉上些许,露出一环乌青来,苦笑道:“少主人得凰圣亲传,武功天下罕有,当时失神之下,可差点将小人的手都给捏断了。” 秦征道:“可难为你了。” 沈远安含笑道:“这些都是小人们应分的,只要少主人能得良配,这点小苦楚又算什么。”他放下了袖子,继续道:“小人从少主人处打听得实便去回禀了夫人,夫人当晚便与老爷说知,老爷也素来敬重我们姑老爷,又爱表小姐的才貌性情,第二天便派人赶往建康行事了。小人出之前,听说表小姐那边的老太太已经有意,邀了夫人、少主人过去串门,其实阖府都明白,那是要相一相少主人了。不是小人自夸,以我们家少主人这般品貌、才华、武功,一到乌衣巷,那还不马到功成?这东床快婿是做定了。” 秦征连连点头,笑道:“那是当然的了!你可回去告诉莫怀,我天都峰之事一了,马上就来喝他这一杯喜酒。” 说着又回了一封书信,沈莫怀虽然自幼不在家中,但湛若离多才多艺,十几年来一直以贵族子弟来培养他,不但武功精绝,便琴棋书画也都通达,丹青雅擅,书法上佳,信也写得文雅,秦征书法文才都逊了他不止一筹,当下只是粗略拟了一封短信,让沈远安带回。 沈远安要离开时又道:“尚有一事小人要向秦公子道明。此次小人出门,除了给少主人跑腿之外,老爷那边另有吩咐,却是要往天都峰给二老爷带一封信。秦公子将与天都峰有大决战,因此小人先说一声,免得公子从他处听说生了什么误会。” 秦征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这一路江湖人士四集,可需要我派人护送你一程?” 沈远安道:“多谢秦公子关心,不过小人惯走江湖,这点路程应该还走得过去。”又磕了个头,告辞而去。 沈远安走后,秦征忽道:“莫怀回家了……唉,有家的人,真好……” 雷炎道:“大哥,咱们也有家啊。” “咱们?咱们的家?” “咱们的家,”雷炎道:“就在桃源啊!虽然你不是在那里出生长大,不过大伙儿都早把你当自己人了。” 秦征心头一震! 桃源…… 自己人…… 自己的家! —————————— 沈远安乃是沈氏干练的家奴,虽是下人却也是一身的本事,且他背后又有偌大的势力,宵小之辈惹不起他,有眼光的人不愿惹他,所以离开这个江湖阵群之后一路平安,不久便到达了天都峰脚下,如今秦征越逼越近,宗极门连战皆败,天都峰外示松弛,内里实极紧张,方圆百里之内全布满了眼线,沈远安还没上山就已经被人迎住,他表明了身份,出示了信物,迎住他的宗极门弟子不敢怠慢,忙送他上山。 这天都峰沈远安也不是第一次来,道路规矩都熟,但这时上去见四处都埋伏了暗哨,所见到的人个个忧形于色,心想:“少主人这位姓秦的朋友好厉害!孤身一人竟然将宗极门逼到了这等地步。” 进了山门,直到论剑堂,他知道这里不是沈宗同在天都峰上的居处,而是宗极门高手聚议探讨武功的地方,带他来的弟子道:“阁下稍等。”先进去通报,不久出来道:“请进。”又嘱咐了一句:“本门四大护法都在堂内,正商议大事,进去后要言不烦,莫要久耽。”沈远安道:“小人理会得。”走了进去,这座论剑堂布设简洁,堂内梁高厅阔,但这时不知为何气氛却甚显压抑。 堂上坐着四人,左上一人须眉半白,约七十多岁年纪,宗极门四大护法沈远安都曾拜会过,所以认得此人是宗极门的大护法陶宗孺,其下手一人看起来却只是个中年人,身材高大健壮,沈远安认得是钱宗盛,与钱宗盛相对坐在右方下手的一人精神萎靡不振,就像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沈远安看他面目认出是孙宗乙,只是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孙宗乙的上手便是沈宗同了。 宗极门四大护法里头,陶宗孺功力最深,钱宗盛综合实力最强,都已是宗师级别的修为,沈宗同能排位在钱宗盛之上,则与他的政治手腕有关。 沈远安向其他三个护法都磕了头,这才来到沈宗同面前,呈上了沈莫怀之父写给沈宗同的书信。 沈宗同看了一眼道:“胤儿回来了,这真是可喜可贺。”他口里说着可喜可贺,脸上却一点高兴劲都没有,又道:“但我听说你是从心魔处来,这是怎么回事?”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严厉起来。 沈远安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一路都被宗极门的人监视住了——其实宗极门倒也不是针对沈家,而是对所有与秦征有关的人与事都极留心,当日见沈远安从秦征的车轿出来,还以为是秦征派来天都峰的使者呢。 “二老爷容禀,”沈远安磕头道:“小人最近已经调拨了去伺候胤少主,这次出来主要是给少主人跑腿,老爷知道后让小人顺便给二老爷带封信。” 沈宗同皱眉道:“这么说是胤儿让你去见心魔的了?” 沈宗同年纪虽较长,但沈莫怀之父才是这一代的长房嫡子,在族中的权势远比沈宗同大,所以沈远安对沈宗同也不是十分畏惧,用一种下人特有的笑容道:“是,据小人所知,秦公子与少主应该是好友,而且交情不浅。” 啪的一声,沈宗同重重拍了身边的茶几一声,喝道:“荒唐,真是荒唐!堂堂名门子弟,竟然去与邪魔外道结交!哼,眼下我也没功夫来管教他,不过你回去替我带句话,告诉胤儿,虽然他自幼流落江湖,但既回到家中,就该时时谨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交友要谨慎!心魔乃是海内巨恶,胤儿若继续与他来往,要因此闯出什么祸患来,我这个做伯伯的也保不了他!” 沈远安口中连声应是,脸上却不大以为然,等到沈宗同说完才道:“二老爷容禀,小人这次是替老爷、少主人带话,但少主人是主,小人是奴,少主人与什么人相交,小人管不着,也不敢管,至于少主人若闯出什么祸来,内有老爷护持,外有剑宗三传垂爱,想必也没什么摆不平的。二老爷这番话太重,小人碍于身份,不敢转达。” 他这几句话不急不缓,但却话里有话,“管不着”三字明里说的是自己,其实却是暗示沈莫怀之事轮不到你沈宗同来管,沈宗同听到脸色一变,叫道:“你!”他没想到这个家奴竟敢当众顶自己的嘴,大怒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二章 凤凰易剑 陶宗孺修养可比沈宗同好得多,就仿佛没听见这些话一般,接口问道:“我听孙师弟说,沈胤公子曾到潜山一行,并得谢师叔指点武功,当时你也随行么?” 沈胤就是沈莫怀的本名,他是湛若离的弟子,算起来也得叫陶宗孺一声师伯,不过湛若离早在收沈莫怀为徒之前就已经破门而出,他既未到天都峰认祖归宗,陶宗孺这时也就不好意思叫他师侄。 “那是少主人回家之前的事情了,”沈远安甚是得意,含笑道:“当初少主人在长安胡主与万千豪杰面前,夺得上九先生的‘潜剑’,之后便奉师命前往潜山将宝剑归还无争剑尊。此事少主人在回家后曾向老爷夫人禀明,小人当时就在旁边,所以听知了。” 原来沈莫怀入潜山一事外人多未听说,但在宗极门内部影响却极大,当日沈莫怀在苻坚驾前以炫目惊人之武功一举夺回了潜剑,给宗极武术大大挣了面子,更难得的是他言语行事不卑不亢,并未屈事胡主,此事传开之后,所有坚持华夏正统的玄武前辈对之无不称许。 离开长安之后沈莫怀又奉湛若离之命入潜山还剑,无争子谢聃乃是举世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沈莫怀则是新晋高手中的佼佼者,这一老一小相见自然不免论及武功,谢聃对他青眼有加,不仅留他在山中住了七日,更当着几位来访友人的面许之为“风凤凰云”以下第一人,并激赏湛若离为宗极武道留下了传人——此评语数日前才辗转传到天都峰,在宗极门内部引起的震撼几不下于秦征这段时间对宗极门的威胁,门中的宗字辈高手对湛若离多有心病,这时却也都无法回避谢聃对沈莫怀的评价! 钱宗盛道:“我才从乌衣巷回来,临别时听6宗念师弟说他家不日将有一位娇客来访,说的也是你家公子吧?” 沈远安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道:“正是。 ”说着眼角又扫了沈宗同一眼,忍不住笑道:“凤圣与我家老爷既是好友,又是郎舅,当日少主人入潜山还剑时,凤圣刚好也在场,当时就已经向我家少主人许诺,要在少主人下次到乌衣巷做客时将凤羽剑传给他,并要少主人征询一下凰圣。” 钱宗盛咦了一声道:“这事我却未曾听说,不过宗念师弟的‘凤羽’,不是已经传给他女儿华亭了么?” 沈远安道:“小人虽然愚鲁,却也知道凤者为阳,凰者为阴,我家少主人使凰翎而表小姐使凤羽,这中间便有几分不妥当处,所以凤圣的这句话,便是有凤凰易剑的意思,这才需要问一下凰圣的意思啊。”他说到这里笑道:“咱沈6两家是门当户对,少主人与表小姐又是郎才女貌,如今只差6老夫人点头,那这门亲事就成了,到时候还要请诸位莅临喝一杯喜酒。” 听到“凤凰易剑”四字,钱宗盛与陶宗孺对望了一眼,竟都有些神往起来,只是眼下秦征之难已经迫在眉睫,却哪里还有这份心情? 陶宗孺叹道:“若是凤凰双剑能因此事而和好……这……这却也是一件大好事。”孙宗乙自从长安归来后就一蹶不振,沈远安进来之后都没开过一次口,这时也不由得喃喃起来,道:“凤凰易剑……凤凰易剑……” 凤剑6宗念与凰剑湛若离的恩怨纠缠,宗极门上下无人不晓,想不到多年过去,如今湛若离的弟子与6宗念的女儿竟然有机会结成连理,并完成“凤凰易剑”的美事,则这一场婚礼不仅牵涉到沈6两大家族,更干系到当世两大绝顶高手,可想而知届时势必轰动整个武林。文 沈远安告辞之后,论剑堂内又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陶宗孺才道:“听起来这位沈公子武功之高,只怕周字辈子弟无人能及。” 钱宗盛道:“只怕不止如此。若传闻属实,只怕宗极门三万弟子,除了剑宗三传与师尊之外便无第五个人能胜过他了。” 沈宗同大惊道:“你是说连我等都及不上他?他才几岁,能有这么厉害?” 钱宗盛道:“关于你这个侄儿入潜山之事,我因刚刚收到龙虎山正一宗张权师叔的信,信中内容尚来不及禀明二位师兄,所以比两位师兄都知道得多一些——当日张权师叔上潜山拜访谢师叔,适逢此会,因此知道的比我们还早。当时在场的还有凤剑6师弟,以及星弈门的一位前辈,诸位前辈都听说沈胤在长安的事迹,又见他是湛若离的弟子,一见之下都有心试探一下他修为的深浅,当即由6师弟下场与他放对。” 陶宗孺讶异道:“是6师弟下场?近年可很少听见他出手了。” 钱宗盛道:“6师弟名重武林,武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在谢师叔面前终究还是晚辈,当日潜山诸人之中,除了沈胤之外也数他辈分最低,再说沈胤是湛师妹的弟子啊,你们想想,以他对湛师妹的感情,一见到她的弟子,岂有忍耐得住的?” 陶宗孺点头称是,凤凰双剑的往事,这些人又哪里会不晓得?陶宗孺又问:“我宗极门武功遇强越强,若只是一个人演示还难看出深浅,有6师弟这般绝顶高手下场试招,那便定可试出这位沈公子的极限了,此事难得之至了。”他却也未问胜败,只是问:“却不知这位沈公子,挡了6师弟几招?” 钱宗盛道:“据张师叔信中描述,两人下场对战,一开始6师弟竟被压在了下风。” 陶、沈二人大惊失色,就连孙宗乙这时也不再像方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回过神来失声叫道:“凤剑都被压在下风?这怎么可能!6师弟修为之高已达穷微尽化、无限无碍的境界,就连谢师叔都亲口对我说过——就是他老人家对上6师弟也没有取胜的把握,沈莫怀就算尽得湛师妹的真传,但年岁所限,怎么也不可能就胜过剑宗三传!” “此事是张权师叔所述,张师叔虽未入玄门五老之列,却也是正一宗大高手,他的眼光岂能有差?”钱宗盛道:“不过此事倒也不止我们惊讶,据张师叔所述,当时就连谢师叔也脸露惊诧之色。据张师叔自己猜想,当时6师弟可能是一开始起了轻敌之心,所以才会吃亏。不过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只是一闪而过,跟着便见场中6沈二人在剑气纵横中越斗越是激烈,周旋了半个多时辰,6师叔才使奇招扳回劣势,与此同时两人手中之剑却因为经受不住那绝强剑压而被震成了碎末。” 堂内三人都听得有些怔了,剑压强劲到两剑齐碎,则显然斗剑局势到了接近失控地步,可见6宗念并未放水,就连陶宗孺也自忖若是自己下场,亦定然无法将6宗念逼到这个地步,此事若是属实,沈莫怀的武功便可能真的已经过了剑宗三传外所有宗字辈的高手了。 陶宗孺叹道:“看来谢师叔对沈公子的那句称道并非谬赞,今日之天下,已完全是这帮年轻人的天下了。”又问:“后来呢?” 钱宗盛继续道:“后来沈胤便取出凰翎来,6师弟则向谢师叔借了潜剑,这次却是空战,两人在空中交了三招,第一招风云色变,第二招地泉逆乱,到第三招上便被谢师叔喝止了。” 陶沈孙三人六目相交,马上就想起当年风凤凰云四剑争锋的场面来,陶宗孺问道:“谢师叔为什么要喝止他二人?是怕破了潜山的地形风水么?” “这就不晓得了,”钱宗盛道:“只知谢师叔之后不久便点汤送客,只留下6师弟与那沈胤,或许另有嘱咐也未可知,不过我去乌衣巷时6师弟竟然未曾提及此事一字,若非张师叔来书,我都不知道潜山上曾有过这样一场大战!” 论剑堂内四人的情绪本来十分低落,这时想起潜山那一场大战都不禁神往,钱宗盛忽道:“大师兄,你说我们的这个师侄和那秦征相比,谁强谁弱?” “这……”陶宗孺犹豫着,说道:“若他真的能与6师弟打成平手,或许便不在那心魔之下!” 钱宗盛道:“如今秦征越逼越近,我等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由掌门下令,着那沈胤出战心魔,不知他会否奉令?” 第二十三章 大战前夕 陶宗孺还没回答,沈宗同已经黑着脸,说道:“刚才那奴才的话钱师弟还没听明白么!这小子勾结魔道,目无尊长,而且你们别忘了他可是湛若离那妖女的徒弟!虽然他是我的侄儿,但湛若离教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好脾性!我看咱们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钱宗盛甚是惋惜,道:“若是由你侄儿来打这场擂台,那双方的年纪、身份、武功便旗鼓相当。秦征算来比我们都要小一辈,咱们出手都已有以大压小之嫌,更何况咱们对上他都无把握!就不知师尊的神通,能否压得住秦征的魔功了。若是师尊也压他不住,那这一次我们天都峰只怕真的就要一败涂地了……” 陶宗孺一听喝道:“钱师弟,不许胡说!” 忽然当当当钟声传来,堂内三人都听得出这是天都峰下的“迎客钟”,只有身份极高的贵客到来之际才会敲响,孙宗乙啊了一声道:“怎么这个时候迎客钟会响!莫非秦征已经来了?” 沈宗同见孙宗乙犹若惊弓之鸟的样子,虽然明知他是被秦征心力侵入后而产生的后遗症,却也显得有些不耐,道:“秦征最近走得甚慢,此刻尚在百里之外,除非他御风飞来,否则应该还要一两天才会抵达。不过最近黄山周围多有高人云来雾去,这次多半是哪派宗师来观战了吧。” 不久便有弟子入内禀道:“启禀四位护法,星弈门秋坪先生、广陵派张伯宁师伯联袂来访。” 陶宗孺等听得起立,星弈门与广陵派同列当世五大玄门,广陵派掌门大吕先生逝世前未公布继任者,张伯宁作为他的大弟子,又与天都峰诸高手交好,宗极门上下都正在帮他造势,想扶他登上广陵派掌门的宝座,至于秋坪先生则是失踪了的星弈门掌门知无涯的师弟,是玄门五老那一辈的人了,知无涯失踪之后,他也成了接掌星弈门门户的热门人选。 陶宗孺道:“这两位都是朋友,咱们赶紧出迎。” 三人还没出门,又听钟声响起,出得门来,一个弟子飞上跟前报道:“素灵派牵机子前辈来访。” 沈宗同哼道:“他素灵派不是北投胡虏了么,牵机子居然还有脸上天都峰!” 陶宗孺道:“他多半也就是代表素灵派来观战,大战在即,暂且依礼接待吧。” 来的这三个人所代表的宗派都足以与宗极门齐肩,江湖上那些二三流门派宗极门可以拒之门外,对五大玄门却是不能硬邦邦地拒绝。 到了山腰止戈殿,这里是天都峰接待武林朋友的地方,名虽为“殿”,其实只剩下几根柱子,连屋顶都没有。原来此殿本来也是有瓦有檐,只因宗极门威震天下却也树大招风,百年来上山挑战论武的各派高手无年不有,这止戈殿地近山门,正是上山之后的第一站,挑战者便常常在此开打,高来高去的功夫一施展不免门破窗飞、瓦裂檐断,因为破坏太过频繁,到后来宗极门干脆就不修了,久而久之,就只剩下几根柱子了,一副史前遗迹的模样。 陶宗孺等正要与迎面而来的秋坪先生与张伯宁相见,钟声又响,有弟子赶来禀道:“天禽派龙隼姥姥到!” 从止戈殿这里可以直接望到山门的情况,陶宗孺等举目下眺,却见山下盘旋着或大或小的无数灵异飞禽,然而却都未逾山门一步,显出禽主对宗极门的尊重。 那秋坪先生约七十多岁,年纪与陶宗孺相近,穿着与烂柯子相似,呵呵笑道:“陶贤弟,我们一路来可见到不少老面孔,今天你们肯定要大忙,咱们是老朋友了,你就不用客气,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 张伯宁道:“天禽派远在极北蛮荒之地,居然也来了。” 秋坪先生笑道:“此战干系着道魔消长,自然正道邪道、旁门左道都要来的。” 沈宗同和钱宗盛才要下去迎接,钟声又响,这次来的却是蜀中飞卫阁唐英玄。唐英玄籍籍无名,但飞卫阁威震西南,唐元戎在武林中的地位足以与王聃衍分庭抗礼,唐英玄代表乃祖上山,宗极门方面却也不能失礼。 陶宗孺留在止戈殿,与三十二名宗字辈高手分头接待来访的宗师高手,沈宗同与钱宗盛则与6宗先轮流下山迎客,等唐英玄上了殿,山门那边忽然闪现出剑光来,好像起了什么冲突。 龙隼姥姥这时才在止戈殿立定,正要与陶宗孺攀谈,见状一奇,道:“心宗高手应该还未到啊,谁这么大的胆子在天都峰下闹事!” 不一会一个宗极门弟子额头微微见汗,上前道:“地……地兽门尔何辜拜山。” 沈、钱二人一惊道:“什么!这个大魔头竟也来凑这热闹!”尔何辜声名狼藉,与天都峰又有宿怨,对宗极门来说是仅次于严三畏的外敌,三大护法可没想到他也会来!钱宗盛道:“大师兄,怎么办?” 陶宗孺抚须道:“来者是客,请!”与此同时钟声又响了起来,显然继尔何辜之后又来了一位贵客。 不久便见尔何辜父子负手入殿,陶宗孺要上前迎接,尔何辜冷笑道:“不必来跟我客气!我今天是来看你们天都峰笑话来着!迎接后面那位去吧!” 一股香气飘了过来,牵机子心中一动,赶紧捂住了鼻子,唐英玄却已经叫道:“姑丈!”果然便见臧隽缓步上山。臧隽名气极大,玄门中更有人猜测他平时都在隐藏实力,真实的修为已经直逼三传五老,他与天都峰渊源又不浅,所以是由钱宗盛迎接入内,殿中宗字辈高手一起来见。 张伯宁斜了他一眼,道:“臧谷主,听说此次你去长安见到我那不成器的师弟了?” 臧隽微微一笑,道:“见是没见到,却领教了一番天下无双的无常调,那几声宫商真将我逼得够呛,差点将我的性命留在了那里,自大吕先生之后我可就没吃过那样的亏,江湖人道管美人近来功力大进,不愧是当今乐道第一高手,果然不假。” 张伯宁一听脸色一沉,秋坪先生察言观色,截住了问道:“臧谷主,心魔的车轿到了么?” 臧隽微笑道:“这两日车轿的脚程加快了,要么黄昏,要么明日,应该就会到。” 沈宗同呀了一声,眉间忍不住忧色流露,尔何辜在旁冷笑,龙隼姥姥心中叹息:“看来宗极门果然是衰落了,若是剑宗三传有一个在山上,何至于如此惧意外露?” 秋坪先生道:“可别等到入夜心魔还没到,若是那样,咱们可就得在天都峰借宿一晚了。” 牵机子笑道:“宗极门这么大的家业,黄山偌大的地方,还怕安置不下我们么!” 唐英玄嘻嘻一笑,说:“安置咱们到是小事一桩,就是不知道待会心宗的高手来了,宗极门要怎么安置。” 秋坪先生淡淡一笑说道:“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得挡自然最好。”唐英玄嘴角那一丝笑容完全是不怀好意:“就怕宗极门弟子成千山万,到时候却派不出一个像样的出来迎战,那可就丢脸了。” 陶宗孺冷冷道:“鄙派的事情,不劳唐公子挂心。天都峰百年基业,谅这点小风小雨还吹打不倒。” 唐英玄拍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只是怕待会秦心圣的车轿一到,有人又要像封柴桑别苑那样将天都峰给封了,那我们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看热闹的人可就没趣得紧了。” 这两句话挖苦得太过明显,止戈殿上三十六宗无不怒目而视,沈宗同厉声对臧隽道:“臧谷主!唐大先生虽然不在这里,但你也算他的长辈,难道就不会管教管教内侄么!” 唐英玄不等臧隽介入就嬉皮笑脸道:“我这张嘴比较贱,我爷爷都管不了我,就别说我姑丈了。” 宗极门众高手这时都不愿意节外生枝,且对唐英玄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无名小辈,跟他当真也不是,不理他又不是。 诸大派宗主都上山之后,其他帮会教派的高手也6续到达,这些人早就都在附近徘徊了,只是等到秦征的车轿接近,这才提前了一日半日上山,几个时辰前天都峰还冷清空寂,几个时辰过去忽然变得热闹非常,上山的都是各帮各派的领人物,舵主堂主之流都留在山下了,只有一些大门派才敢带一两个子弟门人上山,饶是如此也足足有上百人,幸好宗极门早有准备,宗极门弟子又多,沈宗同甚有组织之才,居中调配,接待起上山的各派宗主来也井井有条——而天都峰下更有不知几千人,等在山门之外候消息。 第二十四章 建康暗云 尔何辜眼看宗极门这边一直是陶宗孺在主持接待,冷笑道:“宗极门好大的架子!这么多宗派朋友都来了,掌门也不出来一见。 ” 陶宗孺道:“尔宗主切莫误会了,非是鄙派有意怠慢,乃是家师正在闭关。” “闭关?”尔何辜冷笑道:“迟不闭关,早不闭关,偏偏这个时候闭关,可别是王聃衍怕了秦征,躲起来了吧?” 沈宗同等一听大怒道:“你胡说什么!” 秋坪先生环顾了周围一眼,错开了话题道:“天下大宗派,到了七七八八了,龙虎山这么近,正一宗怎么还没来?” 就听山下钟声响起,有弟子入殿禀报:“正一宗张权张真人率领门下弟子三十六人来访。” 秋坪先生笑道:“真是白天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到!听说云笈派已经被那秦征窃夺,那么等秦征一到,剑心二宗、玄门五道可都算是齐了!可有许多年没有这般盛事了!” 放眼天下,唐元戎、臧隽、尔何辜、龙隼姥姥等人各自称雄一方,声名之大不在剑心二宗、五大玄门的高手之下,但二宗五玄自高身份,一直都觉得这些大派高手比起自己来仍然要矮一个层次,对七帮九会、六十四坞那更是不放在眼里了。秋坪先生刚才这一句话不经意间已经流露出对二宗五玄之外高手的歧视,臧隽淡然处之,龙隼姥姥眉头皱起,尔何辜更是连声冷笑。 便见山下走上来三十七个道士,为一人须眉尽白,满脸皱纹,瘦得犹如一根竹竿,正是当今正一宗掌教张椒的弟弟张权,是正一宗的第二号人物。 臧隽心头一动:“正一宗若只是来观战,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陶宗孺见到张椒抵达却喜出望外,上前道:“师叔大驾光临,天都峰上下蓬荜生辉!且先入内歇脚。 ”让6宗先等在外接待客人,却先请了张椒进去,沈宗同请了秋坪先生、钱宗盛请了张伯宁,也先后跟着进去了。 牵机子见他们没来请自己,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对臧隽道:“这陶宗孺不会当家!龙虎山和他们天都峰是邻居,张权走到这里能有多远?这里多少朋友不远万里赶来,连张掖虎神刀都不远万里从大西北来了,也不见他接我们进去休息,就单单款待张权一个。” 臧隽微笑不答,尔何辜却仰天哈哈大笑,道:“牵机子,人家这哪里是进去歇脚,那是赶着进去商量怎么对付心宗!宗极门现在没人了,单打独斗肯定不是对手了,咱们就放长双眼,看看他们怎么耍诡计吧。” 止戈殿上宗极门弟子一闻此言,齐齐变色。 臧隽环顾周围,心道:“秦征如今的修为已直逼三传五老,但他若孤身前来还是托大了,就不知桃源那边有没有后援开到。” 黄山地界外。 “大哥,到黄山了。”雷炎说。 秦征打开了车门一角,外面拥簇着他的江湖豪杰也不知道有几千人,人人眼中都充满了敬畏。 经过了多少的磨难与纷扰,终于练成绝世神通了,终于威名震动天下了,终于为千万人所拥簇了,但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么? 周围有数千人,但数千人都各怀心机,在他们的环绕下秦征非但不因此而感到安全反而必须时刻警惕如履薄冰——他知道这些人的敬畏是建立在自己不断取胜的基础之上,此上天都,只能胜不能败,一旦自己形势稍坏,这数千人只怕立马就会反噬,那一双双敬畏的目光背后,实在暗藏着无比凶险的用心。 “炎弟弟,”秦征忽然道:“桃源如今怎么样了?” “现在吗……”雷炎遥想着,说:“我离开的时候,那里只有许多新种的桃树,此外就是一片荒芜,现在大伙儿应该在开荒吧。 ” “开荒啊……”秦征闭上了眼睛,就仿佛见到了一条小溪,一片桃林,在桃林的深处,小溪的源头,有一块平旷的土地,桃源三老正率领子弟建屋开田,要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建立起来一块自食其力、与世无争的净土。 脑中掠过了这个场景之后,秦征的心忽然间就变得平静了下来。江湖虽然精彩,却也充满了算计,充满了机心,总让他感觉无法安心,倒是那尚未建成的桃源,反而能够给自己“老家”的感觉。也唯有老家,能够让自己感到安全。 “炎弟弟,”秦征说道:“等我踏平了天都峰,报了家仇父仇,我们就……回去吧……” “回去?回桃源?” “嗯,回桃源……” 称霸天下,原非我意,桃花飞处,才是我家。 东晋都,建康城。 这是一座恢弘的大都市,三国时诸葛亮曾对孙权说此城“龙蟠虎踞、真乃帝王之宅!”孙权建国之后便定都于此。到五胡乱华,晋朝皇室南渡,建立东晋皇朝,再次在建康于此,华夏文化中心也从此南迁。 北方虽已统一,但苻坚每每南望,天下人都知道他野心勃勃,长安城内已有了战争的腥膻之味,但长江的水汽却似乎消解了这股杀气,冠盖云集的秦淮河畔,至少在表面上依然歌舞升平。 一只小雀从乌衣巷掠过,随风飞过石头城的上空,窜入了皇宫之中,停在一座精舍的朱檐上,精舍之中供奉着佛像,檀烟缭绕,气氛却与外间迥异,带着一股别样的沉重。 一个身穿丝边便服的青年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他便是东晋皇朝当代天子,晋孝武帝司马曜。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比他小几岁的英俊少年,如果秦征在此,见到这个少年定要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少年和雷炎长得太相像了! 但是,这个少年的气度却不带半分稚气,虽在皇帝面前仍然显得优雅从容,眉宇之间甚至隐藏了几分决人生死于反掌间的霸气——这个少年,竟是东晋朝廷最年轻的重臣,官拜司徒的司马道子,他也是东晋皇帝同父同母的弟弟。 司马曜从蒲团站起来后,司马道子也随即退后两步,却仍然侍立在旁。 “索虏有动作了?”司马曜略侧着头,眉宇微锁,语气甚不寻常。 “有动作了。”司马道子说道:“据最新细报,伪秦荆州刺史已派遣其部曲阎振、吴仲整兵,观其动向,似有犯我竞陵之意。” “犯竟陵!”司马曜的眼睛睁了睁,道:“前不久,我才听你说起,有一个叫秦征的江湖人士才从北面南下,占了宗极门的竟陵别苑。” 若是秦征在此,听到连晋朝皇帝都知道了他的名字,不知是否会感自豪。 “只是占了一夜,第二天便离开了。”司马道子补充说。 “占了一天,那也是占!”司马曜甚是不满地道:“宗极门那帮人,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襄阳一失,竟陵便成我大晋北面之门户,他们身为护国武宗,竟然任由索虏派出来的人为所欲为。” 司马道子犹豫了一下,提醒道:“皇兄,那个秦征来历可不简单,他可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身负箕子冢、云笈派两**统,与桃源的人关系又极深,箕子冢的立场,皇兄应该是明白的,至于桃源,他们虽然不服王化,对华夏正统却是比谁都坚持。因此秦征虽然是从长安来,却未必就是索虏的人。” “他前脚才占了竟陵别苑,苻坚的兵马跟着就来了,这等默契,你还敢说他和苻坚没关系?” 司马道子也不反驳,只是轻轻道了一句:“这不是臣弟的判断,这是臣弟从母后那里听说的。母后的话,可从没出过什么差错。” 一听到“母后”二字,青年天子似乎就有些儿泄气,竟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转了个口气,问道:“那谢安又怎么说?” 司马道子道:“皇兄是问秦征,还是问那阎振、吴仲?” “都问。” 司马道子说道:“丞相对于秦征颇有赞誉,称他风度甚佳,值得名家一书。” 司马曜一听不由得胸膛激气,他心中已认定秦征是苻坚南下的先行军,眼看秦征攻打宗极门节节逼进,他的宰相非但不临雨筹谋,反而在好整以暇地品评对方的风度! 司马道子又说道:“至于阎振、吴仲之事,丞相说……” “他说什么?” “丞相说,区区阵前卒,不足宰相挂齿,更不值得动天子之听。” 司马曜愠道:“那什么值得他这个宰相挂齿,什么值得我这个天子动听!” “臣弟早知兄长会这样问,因此便代皇兄先问了。”司马道子望着佛像,悠悠说道:“丞相说,皇宫重地,乃是祖宗神器所在,西域沙门,不宜入据。他请陛下允尚书左丞所奏,移佛门精舍于宫外,并遣一众僧尼出宫。” 司马曜闻言大怒道:“什么!” —————————————————————————————— 注:谢安,东晋宰相,东晋十六国时期与王猛南北齐名的大政治家,时称:“关中良相唯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 第二十五章 驾临 原来司马曜受乃母的影响崇奉佛法,年初特地在皇宫之中立了一座佛门精舍,又供奉僧尼若干,此事受到了大臣的非议劝谏,但司马曜却不肯听从,不料这时谢安又旧事重提。司马曜怒道:“敌兵将犯国门,这不是大事;妖人乱我护国武宗,已入我肘腋之间,这也不是大事。偏偏朕立一精舍,供奉佛陀,就成了他谢安的心病了?他这个丞相,到底是当来保国家安天下的,还是当来管束朕的?” 他越说越是气愤:“当初朕年幼登基,谢安辅政,这些年使得宇内清平,的确是他的功劳,可是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童了,眼看登基已近十载,亲政也近六年,他谢安却还像当年一般,将朕当做黄口竖子!” 皇帝泄怒气的时候,司马道子并不开口,直到司马曜一番愤怒泄完,司马道子才道:“皇兄,请谨言,小心隔墙有耳。” 司马曜大怒道:“朕贵为天子,宫中说话,还怕谁知道!”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忽然伸出手指一弹,方才停在檐上的小雀应声落地,司马道子拈起小雀,手一挥丢到窗外,这才说道:“皇兄,其实谢安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虽则苻坚是敌国外患,秦征是玄门隐祸,但臣弟以为,他们却还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司马曜问道:“那什么是大患?” 司马道子压低了声音,道:“‘王与马,共天下’——这才是大患!” 司马曜神色一变,道:“王导都已经变成白骨了!” 原来这“王与马、共天下”六子字,说的是一桩典故:当初五胡乱华,中原板荡,晋朝皇室在北方无法安身,只能在群臣的拥护下驾临江南。可江南本是三国时孙吴的国土,司马氏在这里根基不深,加上刚刚失国,威望大削,眼看在江南也立脚不稳,幸亏有重臣王导统领一众士族,一方面与中原南渡的大族如谢家结成同盟,一方面与江南本土豪强如6家、沈家等达成协议,这才稳住了局面。 在王导的努力下,东晋皇朝这才得以偏安,可也因此导致东晋皇帝威权旁落,自南渡至今军政大权一直掌控在士族豪强手中,以至于天下间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马是司马氏,而王就是代表了士族联盟的王导。 此刻听了皇帝的话,司马道子低声道:“王谢,王谢!王导虽死,子孙还在。王家低下去了,谢家便接着把持朝政。他们江东名士望族,互相勾结,这一波低一低,那一波又起来了。来来去去,从朝廷到地方,天下的实权都被他们揽了去。这朝政实权一朝不收回来,咱们司马家,名为皇帝,实际上与寄人篱下的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司马曜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如今苻坚虎视眈眈于北,桓家余孽盘踞荆楚上游。谢安有时候虽然可恶,但咱们……咱们还离不开谢安。他有时候虽然啰嗦了一点,但毕竟还是一个忠臣。” “话虽如此,”司马道子道:“但皇兄就甘心一辈子如此,以帝王之尊,对着王谢大族唯唯诺诺?任由沈6诸族为所欲为?” 司马曜忽然抓住了司马道子的手,也压低了声音,道:“好弟弟,非是我甘心。只是东南士族,都唯王谢马是瞻。你虽然贵为司徒,我虽然贵为天子,但如果得罪了王谢,只怕你我都不得安稳。” 司马道子冷冷一笑,道:“皇兄,你我能否安稳,不在于奉承王谢,而在于抑谢兴马!” 乍听“抑谢兴马”四字,司马曜忍不住双眼一亮,喃喃道:“抑谢兴马……抑谢兴马……”他将司马道子拉得更近,问道:“如何抑谢兴马?” 司马道子凑到司马曜耳边一阵低语,说得司马曜面露喜色,脱口道:“民间俗谚说打虎亲兄弟,果然不错。一江东士族芸芸,但我所能依赖者,只有弟弟你一人!” 司马道子忙道:“臣弟不敢。然只要皇兄指向哪里,臣弟就往哪里打!” 司马曜欢心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那秦征占了竟陵别苑之后,仍然一路向东南而来,现在打到哪里去了?” 司马道子道:“已经逼近天都峰了。” “这么慢啊,他倒也耐得住心性。”司马曜知玄武之士到了秦征这个境界,一日千里也不在话下。 司马道子道:“秦征这次是借着箕子冢的势,来向宗极门挑战,他要摧毁的不但是宗极门的剑,还有宗极门的心!” 司马曜道:“宗极门那群老顽固虽然没用,但毕竟是我东晋的护国武宗,若是他们真的被秦征给挑了……” “皇兄放心。”司马道子道:“此事我早有安排,不但秦征,就是宗极门,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司马曜道:“我听母后说,秦征背后已得桃源支持,桃源的势力可不小。你可需要动用太学六门?” “这个,”司马道子道:“臣弟也自会斟酌。” 司马道子辞别皇帝,走出精舍没多远,便见一个宫女驱前行礼道:“司徒,太后召见。”司马道子二话不说,便朝太后寝宫而来。 层层帷幕之后,隐约坐着一个贵妇人,司马道子跪下磕头行礼,帷幕之后贵妇人道:“平身吧,母子之间,拘什么礼节。”这个贵妇人,便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大晋皇朝的李太后。 司马道子这才起身,遣散众太监宫女,帷幕内李太后道:“皇帝有什么说法?”司马道子说道:“皇兄的反应,都在母后意料之中。” 李太后点了点头,又问道:“天都峰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司马道子说道:“秋坪、张伯宁二人,已经奉旨赶往天都峰,伺机行事。母后不必担心,一切都在孩儿的掌控之中。” “都在你掌控之中?那也未必。”李太后语出惊人:“秦征这孩子,当初他年纪小小、无依无靠时,也能开辟出一片新局面来,大出我意料之外,出谷之后,又连续两次打乱了哀家的算盘,逼得哀家不得不重新筹谋。哀家都掌控他不住,何况你?” 司马道子颇不服气地道:“那是因为母后派出去的人都是饭桶,若是孩儿当面主持,他秦征绝无机会翻身!” “何必为他怄气?”李太后轻轻一笑,道:“你生于帝王家,从小翻滚于阴谋诡计之中,机谋用得多了,用心不专,错过了进于天道的最佳时机,于玄武之道不免不纯,今生今世要比拼根基,是比不过他的。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伪子’而已,被舍弃覆灭只是迟早的事情。” 司马道子目光闪动:“那么,那个‘真子’呢?” 李太后略黯然地道:“师尊与诸贤所开辟的桃源,的确是世外乐土,但也因为太过安乐了,人在其中不免缺乏斗志。‘真子’在其中成长之慢,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也罢,也由得他吧,哀家布局已成,多他一个固然好,少他一个,倒也不拘。” 司马道子谨慎地问道:“若是母后觉得那‘真子’可有可无,不如就将他赐给孩儿吧……” “住口!”李太后不等司马道子说完,便喝住道:“他再可有可无,也是你的骨肉同胞!这等残忍居心,你从哪里学来的?” 司马道子吓得跪下道:“孩儿知错了,请母后责罚。” 李太后在帷幕之后挥手道:“责罚便免了,但以后此事不许再提!下去吧,好好主持天都峰之事。这一次,不要让那秦征再给我什么意外了。” —————————————————————— 秋已深。 凉意中天空洒下一阵细雨来,淅淅沥沥,黄山雨景本是天下一绝,但这时在山道之中的气氛却让人越感到清冷。 鼓乐声自远而近,素来寂寥的黄山地面慢慢热闹起来,就像有十几个大戏班一起演奏一样。 天都峰山门外的数千玄武人士人人翘,互相口耳传言,都道:“来了,来了!” 第二十六章 心链 而今拱卫着秦征的人马已经过五六千人,其中各帮各会、各门各派,少说也有三四千人,连同东南市井的宵小都来凑热闹,也有卖豆汁的,也有卖小食的,也有卖酒水的——做的都是那些江湖豪客的生意。 秦征幼时行走市井,和这些人处惯了,在车轿之旁也不禁这些人往来,有时候还光顾一下他们的生意,可在名门正派眼中这数千人真是不伦不类。 这时江湖豪客们扛上了大鼓,展开了彩旗,数千人的队伍前后数里锦旗飘扬,鼓乐声中无数人大呼口号,什么“心圣无敌”,什么“踏平宗极”,听得车轿内秦征哈哈失笑,他的笑声连同口号一起远远传了开去,打破了黄山千百年的平静,将这个玄武第一大派历代高手的静修之地变得纷纷扰扰,云雾之中夹着肉香,松石之上漫着酒气,山道上被江湖豪客踩踏过后便到处都是果皮、鼻涕、浓痰、烂泥,真是一片狼藉。 止戈殿上众高手宗师望见听见无不皱眉,唐英玄却哈哈大笑,道:“人家都说天都峰是武林圣地,没想到也有今天!” 尔何辜也哈哈笑道:“玄家和天都峰有灭门大仇,秦征这一番是要作践宗极门,没想到连带着黄山也遭了殃。” 宗极门弟子又惊又怒,但掌门与护法未传下命令,一时却无人敢动手。 山路狭长弯曲,数千人的队伍前后距离很长,前面的人已经抵达山门,车轿其实却还离得很远,杨钩骑着一头驴子走在最前面,呼呼喝喝,得意洋洋,宗极门周字辈弟子联剑拦在山门之外,看见了杨钩的模样心中都暗道:“小人得志!” 面对这些江湖乌合之众,人再多他们也不怕,可想想那顶越来越近、坐着当代“心魔”的车轿,所有宗极门弟子却都提着心、吊着胆,一点儿不敢放松。 秦征坐在车轿之中,自从进入黄山地界,他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火不断地冒出来,自幼修持的《养生主》功夫,已入化境的道门真气,加在一起也完全无法消除他对宗极门的仇恨! 母亲,父亲,还有弟弟,还有其他和玄家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已经被宗极门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对秦征来说是积累了二十年的仇恨,这对玄家来说是积累了二百年的仇恨,这积累了一个家族几代人的怨念,怎么可能是通过后天修持的童功、真气就平弥? 如果真的要舒这股怨意,唯一的办法,就是复仇! 杀孙宗乙,毁宗极门! 六七年前所下的决心,现在就要开始实现了! 秦征的道门九诀已经练到了甚深的境界,天人感应乃是双向的,这时他怨念冲天,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了周围环境的变化,才进入黄山时还不明显,但慢慢地周围的气场、磁场、灵场都生了异变,这种变化在秦征周围是逐渐加剧,而在整个黄山地区则是产生了蝴蝶效应,气场异动带动了风,磁场异变改变了气,灵场异动惊吓了感应灵敏的生物,以至于黄山的清幽薄雾,在车轿所过之处变成了愁云,风也变得凄厉吓人,那细雨在烟霞的渲染中犹如血滴,鸟雀惊飞,走兽惊走。 数千人在愁云惨雾中走来,犹若鬼神行军!宗极门弟子在山门之外望见,心中先自怯了。 秦征坐在车轿之内,对这一切变化却恍若未觉,队伍越逼近天都峰,他的心就变得越静——但这种平静却不是老井死水般的那种平静,而是大火山埋在海底随时都要爆的前夕,海面上的那种冷静。 深仇大恨的报雪就在眼前了,这个时候,恨意越深,就越需要冷静,因为秦征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敌人——在这个敌人面前自己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来! 嘤嘤嘤…… 仿佛昆虫一般的响动引起了雷炎的注意,他将窗户打开了一线,一个蜻蜓般的东西便飞了进来,雷炎伸手夹住,道:“大哥,好像是飞卫阁用来报信的竹蜻蜓!我在桃源的时候听宿叔叔说过。” 他拧开了蜻蜓尾巴,里头却卷着一张极薄的纸条,秦征接过看了一眼,说:“是唐英玄从山上传来的讯息,似乎宗极门连同了正一宗以及广陵派张伯宁、星弈门的秋坪先生在摆布什么阵势要对付我。” “秋坪老头?”雷炎道:“大哥,那你可要小心了。” “你认得他?” “这老头来过桃源。”雷炎道:“我听我义父说他是知爷爷的师弟,知爷爷失踪之后,他忽然偷偷摸了进来,好像是想偷什么东西,却被柯伯伯给赶走了。” “他要到桃源偷什么?《山海图》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柯伯伯说这人的奇门阵势也厉害得紧,如果他帮宗极门摆弄什么阵势,那大哥你可就要小心了。” 秦征亦警醒了起来,当今天下论起玄武神通来,最为著名的莫过于剑心二宗以及五大玄门,论武力自是宗极门最高,但真正在实战中论胜败却还得看天时地利,比如桃源的“地火水风”四大守护中,丁贡这一环的武功最弱,但他的毒术施展开来却有将其他三人一起拖入死地的可能。当日秦征与6叶儿联手斗丁贡虽占了上风,但若不是丁贡受伤于前,华青囊偷袭于后,那一战的结果如何实在难说。星弈门的高手本身武功多高暂且不论,可一旦让他们布开阵势,一个烂柯子困住十个雷宗海也完全有可能。 雷炎叹息道:“唉,这次我们可能真的托大了,早知道就该请柯伯伯、青囊哥哥他们来压阵才好。柯伯伯就常常说,真正的玄战,斗的不是个人能耐的高低,而是群系战力的平衡。” 秦征心头一动:“群系战力的平衡?” “是啊。”雷炎想起烂柯子的教诲,随口便道:“‘人,力不如牛,走不如马,而牛马为制,以人能群,而彼不能群。’几个宗派不同的普通高手通过阵法联合起来,也可能制住一个一流高手呢,如果运用得巧妙,甚至能够以弱胜强!” 秦征自忖如今的玄功或许已能胜过雷宗海,但若是遇到地火水风四人一起难,烂柯子能够限制自己能力的挥,雷宗海以强大的武力形成正面攻防,管仲平以无常调旁侧进击,再加上既能为己方疗伤又能进行暗毒杀伤的丁贡,则自己可能会连还手余地都没有。 不过,秦征对此也不是没有准备,他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囟门,道:“炎弟弟,看来单有‘疯魔’观想还是不够的,我们准备一下心链吧。” 心宗高手之间进行心语沟通,通过的是一种五感无法察觉的心语之线,但这种心语之线有着距离的限制,而且如果周围的磁场气场生变化就有可能导致心语之线的断绝,秦征既要与宗极门的高手正面对决,在胜败攸关之际怕就无法分心和雷炎保持联系了。 但心链却不同,这门神通以“灵犀诀”为根基,在两个人心中建立一种心灵感应,这种感应不需要依靠心语之线,在某种境况下甚至有可能越时空!不过要建立心链却并不容易,形成心链的双方除了必须有相当的念力修为之外,两个人之间也必须有某种比较特别的关系才行,或者是有血缘,或者是知己,或者是至爱。 秦征与雷炎之间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两个人就是很投缘,在练灵犀诀的时候默契度已不在与6叶儿之下,这时建立心链也没有什么障碍。 雷炎在秦征的指点下凝气上行,运至泥丸宫化作一片清凉,两人的心窗——眼睛同时闪现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来,跟着便仿佛有一颗种子同时植入对方的囟门深处。 “好了,”秦征舒了一口气,道:“待会我自上山去,你却留在山门之外,这样不管宗极门有什么阴谋,我都随时能以心印瞬息抽身而退。现在嘛,我倒是很期待宗极门的阴谋了。” 第二十七章 天雷再动 车轿忽然停了下来,杨钩在外面大叫:“好狗不拦路!你们是谁,竟然敢拦心圣的车轿!” 就听一个声音说:“此处已是天都峰脚下,贵客来访,也请下轿!” 秦征听到这个声音双眼猛地红了起来,啪的推开了车门,唬得外面千百江湖中人惊呼起来:“心圣!心圣出来了!” 这些天秦征虽在他们环拥之中,但见到他出来的人却少之又少。 秦征却根本就顾及周围的反应,瞪向声音来处,天都峰山门之外立着数十个宗极门弟子,为一人年约四旬,气度稳重,隐隐然已有一派高手的风范,而这张脸秦征却又怎么可能忘记!只不过当年此人还是青年姿态,现在已经是中年模样了。 “司马周贤,果然是你!” 当初追杀秦征父子的宗极门周字辈弟子当中,这个司马周贤就是领,宗极门有三万弟子,别的人秦征可以放过,但当日参与追杀的孙宗乙和那七个弟子,他却是万万不能饶恕的。 不知不觉间秦征的双眼已经布满了寒光,宗极门所有弟子被他扫了一眼,那种阴冷的感觉就像忽然间堕入了寒冰地狱!有两个弟子功力稍逊竟然当场打起了寒颤! 司马周贤乃是陶宗孺的大弟子,功力深厚,这时猛吸一口气,喝道:“天都峰弟子,不可示弱!”这一喝凝聚着他修炼了三十多年的精、气、神,宗极门弟子听得这声断喝体内的精气马上产生了感应,觉得有一股热意从小腹涌起,向上游走抵消了在秦征威迫之下的寒意,然而想到秦征一个眼神就有这样的威力,所有人又都忍不住心下暗惊。 秦征冷盯着司马周贤道:“你来做什么,送死也不必这么着急!” 司马周贤这时已经蓄了长须,整个神情就是一个中年陶宗孺的模样,在秦征的冷视下保持着镇定,不急不缓地说道:“贵客上山,请先卸剑!”他指了指秦征周围的江湖豪客——这些人个个都带兵器的,又道:“就是秦先生,也请下轿步行上山!” 旁边杨钩呸了一声说:“卸剑下轿?凭什么!” 司马周贤:“要入山门,便先卸剑,这是鄙派的规矩。” 秦征淡淡一笑,道:“你们宗极门定下的规矩,关我屁事!” 司马周贤等又惊又怒,秦征已道:“上山!” 江湖豪客们群相起哄,大声叫好,沙大石在前面将车轿一抬,周常山和张广肇在后面将车轿一顶,三人都有千斤之力,一运气将车轿扛起,就要上山。 司马周贤脸色一沉,喝道:“出鞘!”龙吟声接连响起,一道道的森严剑气交织成网,剑气无形,却比有形的刀锋还要厉害!有几个的帮会弟子冲得太快收不住脚,头过去的断头,脚过去的断脚! 江湖豪客们眼看宗极门的剑气这样厉害个个失声惊呼,连杨钩都大叫一声逃开了。 沙大石远远望见也是心中大惊,驻足不前。 车轿上秦征道:“不用怕,上去!” 周常山张广肇已经怕了,沙大石却一咬牙应顶了过去,就在接近剑气网之前觉得有一个看不见的气罩张了开来,形成一个倒扣巨鼎一般笼罩了整个车轿,沙大石一脚踏过去竟全然无恙,后面杨钩欢呼起来,叫道:“上清金鼎,上清金鼎!” 几个年轻的宗极门弟子现自己的剑气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反弹,都高叫起来:“邪术,邪术!”只有司马周贤心里清楚这不是邪术,不过他可没想到短短六七年时间,秦征竟然就能练成这样精深的神通! 宗极门弟子虽有数十人,但剑气分散攻击,根本就都无法洞穿上清金鼎的气罩,司马周贤本来一直没有出手,这时陡然拔出背上的巨剑手,喝道:“合剑!”数十道剑光在巨剑的牵引下凝而为一!这是数十人的剑气相加,其强劲可想而知,剑未动,剑气融汇后产生的光芒已经刺得人眼睛生疼! 就算是上清金鼎,司马周贤也有把握以此剑气正面击破它! 那数千江湖人士有几个见过这样凶猛强大的剑气,有几百人当场就吓得拔腿要逃,车轿内却响起了秦征的大笑——不,不是大笑,是狂笑! 天上一直有一片云彩跟着车轿,这是天地之气与秦征体内的精气相互感应相互牵引的缘故,此刻在秦征的狂笑声中云彩越压越低,有一线肉眼察觉不到的气机冲天而起,接入云层,就在巨剑倏然刺出之际,一道强烈的电流也从云层落下,那是雷霆,那是闪电,那是天地之威! 本来无形无色的上清金鼎在电光闪耀之中现出了它的形状来——那是一座不规整的倒扣巨鼎模样,颜色介乎青紫之间!那正是闪电在上清气罩中幻化出来的颜色!上清金鼎已经变成了紫雷金鼎! 山道上千百江湖豪客都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这还是人干的事情吗? “召雷,召雷!秦心圣在召雷!”有人大呼起来! 半山腰上,众高手也无不喝彩,龙隼姥姥赞道:“人道秦征出身云笈派,看来果然不假,这一招‘天雷动’用的如此娴熟,就算是青羊子重生,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司马周贤所凝聚的数十道剑气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是人力,秦征这时借来的却是苍穹的力量!当巨剑撞上了紫雷金鼎,剑气尚未透入,强大之极的云间电流已经反向传了过来! 宗极门御剑术的原理是在宝剑之中存入自己的先天元精,让人与剑之间建立起一种比血肉相连还要紧密的联系,这时剑被电劲击中,身体也就受到了同样的打击! 数十声惨呼同时出,可怜那些宗极门弟子虽然练得身强如铁,但大部分仍然抵御不了这天雷之威,在电劲中被烧得皮肉焦黑,有些人身上甚至散出了焦臭!横七竖八躺满了山门,数十柄宝剑更是散落了一地,只有司马周贤勉强收回了巨剑,然而浑身僵硬,竟是半点动弹不得了。 秦征脚一跌御风而起,整个人悬浮在司马周贤的头上向下俯视,语气透着冰寒:“当年你追杀我们父子的时候何等威风,那时候你可想过有今天?” 司马周贤终究不是柳周慕,虽败不屈,勉力叫道:“魔头!你要杀就杀!不必废话!” 秦征哈哈笑道:“我杀你做什么!我要留着你一双眼睛,看看宗极门怎么折堕!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试试残废断手的滋味!” 司马周贤便想起当年自己斩落秦渭右手的场景,秦征要杀他他不怕,但秦征要废了他,却叫司马周贤眼中忍不住闪现出惧意来。 就在他惧意微露的那一瞬间,心防出现了破绽,一股念力直透过来将那恐惧千百倍地扩大!微惊微惧变成了惊骇惧怕,惊骇惧怕变成了恐慌,这恐慌一下子占据了整个心田,让司马周贤在一眨眼间彻底丧失了自持,双腿一软竟而跪倒,哭喊流涕大叫求饶: “秦心圣,饶命,饶命,饶命……” 这就是宗极门周字辈的大弟子? 这还是宗极门第三代弟子的翘楚人物? 旁边宗极门周字辈的弟子都看得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平时高高在上的大师兄会在人前屈服!千百江湖豪客眼中都露出了鄙夷来,他们自忖自己就算武功不如对方,至少也不会这样不济打败了就求饶! 这一刻司马周贤内心深处真比死还难受!但是那种莫名的恐惧却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继续求饶,不由自主地继续磕头。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这个大仇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捣蒜一般地磕头求饶,秦征不禁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狂,天上的那片云也越聚越大,越压越低,一阵风吹过,云层洒下一片细雨来,山门之外变得泥泞非常,空气中也布满了雷机,天气的改变也会影响人的心情,秦征的狂畅就是敌人的抑郁! 一种压抑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弥漫了开去,笼罩了大半个天都峰! 天象与人心越糅越密,这个天地都仿佛变成了秦征心境的一部分! 山下的江湖豪客们都已经被卷入了这种情景之中不能自拔,就算是半山腰上的各派宗主也无不心惊,他们表面上个个都显得不在乎,实际上人人都暗中调息凝神,以防被这种氛围影响。 第二十八章 三关 一个雄壮的声音传了下来:“秦征!阁下如今已名震天下,何必为难一个小辈!” 秦征斜眼上瞥,冷冷道:“在我心中,宗极门就是一群无耻之徒,没什么长辈小辈!你又是谁?” 那雄壮的声音道:“在下钱宗盛!” 秦征嘿嘿道:“虽然我要毁你宗极门,却也不一定要杀光你们,宗字辈中只孙宗乙我绝不饶恕!其他人若不想自取其辱,趁早闪一边去!” 钱宗盛的声音虽然传出老远,却仿佛就在左近说话:“好个心魔,果然狂妄!不过本门千年渊源,百年基业,阁下真要将我们连根拔起,怕也没那么简单!” 对话中秦征已经御风上山,他本身似乎没使一分力气,就如被山风吹上去一般,杨钩要跟上去时,雷炎拉住了他低声道:“别去!山上这一战一定猛恶得很,咱们要是被卷进去可未必能自保!” 杨钩怔了怔,想起秦征交代过自己的事,便也停下了脚步。 秦征御风直上止戈殿,举目下望,却见止戈殿外围站着数十人,应该是来观战的各派高手,而在止戈殿中心却布开了一座巨大的剑阵,一眼扫过去共有一百二十五人,穿着青、白、红、黑、黄五色劲装,一百二十五人个个气势不凡,看来都是宗极门年轻一辈的精英,一百二十五人结成阵势,剑未出鞘那气势已经威若山峦!秦征想起了湛若离在《破剑要诀》中的记载,冷笑道:“布五行剑阵么?” 钱宗盛身穿黄衫立在中央,指着秦征道:“你倒有几分见识,秦征,你可有胆量闯一闯此阵?” 秦征淡淡道:“我此来是要领教领教你们宗极门的剑法武功,如今天都峰上下,就没一个人敢与我单打独斗了么?”仰头传音道:“王聃衍!你这个缩头老乌龟,连露面都不敢了么!” 他的声音随风传了出去,吹遍黄山诸峰,更有一种神异的征兆,让人觉得不是用耳朵听到,而是从心里直接冒出来,想来就算王聃衍身处石室秘穴之内也能听到。 宗极门的弟子听秦征叫掌门缩头乌龟个个惊诧窘迫,尔何辜等瞧热闹的却哈哈大笑,钱宗盛也显出怒色来,陶宗孺却依旧喜怒不形于色,面无表情地说道:“秦先生,原来你是要挑战家师啊。” 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秦征只是报以冷笑。 陶宗孺却仿佛看不到,继续自顾自道:“我宗极门建基立业二百年,在武林中树大招风,江湖上的狂妄之徒前来挑战以图扬名的几乎无月不有,本门也总不能一接战书就由掌门迎战啊,所以我们才布下这个剑阵。” 他指着那座剑阵道:“止戈殿上的这座剑阵除了钱师弟外,都由小一辈的弟子组成,这也算是顺便让徒子徒孙们练练功夫,至于这次让钱师弟领衔,那是出于对秦先生的尊重了。过了这止戈殿后,便是云封雾锁的百丈云梯,届时鄙派会派出一位真正的高手在此迎候,秦先生若是能够打败这位高手,过得雾锁云梯,便可登上天都峰的绝顶仙掌台,仙掌台旁有一个造极石室,家师如今就在造极石室里闭关。秦先生若能到达那里,胜过家师,我派弟子便拱手服输。” 秦征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们总是不敢干脆利落地迎战!也罢,我以天为源,以地为根,也不怕你们群战,更不怕你们车轮,但我若上了天都绝顶,打败了王聃衍,那时候又如何?” “秦先生准备如何?”钱宗盛性子较为率直,忍不住喝问道。 秦征冷笑一声,道:“第一,你们要交出孙宗乙和当年追杀过先父的七弟子;第二,你们要在天都峰上为我玄家满门设衣冠冢;第三,宗极门自王聃衍以下所有列名弟子都到衣冠冢前磕头请罪——只要你们办了这三件事情,我就饶了你们,到时候我会在天都峰为先人守孝三年,三年之后这天都峰便仍然还给你们,两家的恩怨便自此一笔勾销!怎么,你们哇什么?对我如此宽宏大量显得吃惊么?” 原来他说到一半时已经满山大哗,若宗极门真的答应了这三件事,那这个门派还有脸存在下去么? 连尔何辜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他的儿子被秦征打得今生无缘再登绝顶,对秦征本来恶感十足,这时却竖起了大拇指赞道:“秦老弟,好霸气!果然是有够‘宽宏大量’!” 秦征竖起道指回礼,微笑道:“无量天尊!尔宗主过奖了,我秦征本为道门子弟,这点慈悲心肠也还是有的。” 秦征上山以来,语气或挑衅,或无礼,或轻薄,或威胁,不断挑起宗极门弟子的愤怒、郁闷、恼恨、恐惧等诸般情绪,天都峰上下二千多宗极门的弟子个个都因他的言语而产生情绪上的起伏。 就连钱宗盛也忍不住剑指怒喝道:“秦征!你好大的霸气,看来真的将我天都峰三万弟子都视若无物了!来吧!我要试试你融合了云笈派与箕子冢两家之长后,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 秦征淡淡笑道:“好,那我就当你们已经答应了挑战!”双手负于背后,飘临剑阵上空。 钱宗盛一声冷笑,须知人据上空看起来虽然威风其实未必有利,就算是练成了道门的御风之术,半空之中借力也比在地上为难,有许多功夫反而难以施展,钱宗盛深谙此理,暗道:“此子少年得志,果然托大了!”剑势一带,止戈殿中的剑阵便涌起了滚滚洪流! 秦征看了这一剑的法度与气势,暗中道:“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中,通过观想之术练成无争剑影的孙宗乙应该称得第一,但他的无争剑影被我破掉以后只能再居其末,其他三人陶宗孺功力最深,但综合而言,这个钱宗盛也不在他之下,或许也已经达到宗师境界了。”脸上仍然含着微笑,心中却收起了小觑。 此阵除了钱宗盛之外其他人个个都是宗极门年轻一辈的精英,阵法又暗藏“气脉一体”之法,一百二十五人的真气连成一体,精力、气力与念力都融会贯通,在阵法中形成的这股洪流连止戈殿周围的宗师们见了都暗中吃惊。 这正是群战之力!有个人修为所不能及的威势! 龙隼姥姥赞道:“宗极武术果然了得!竟能将剑气成柔成曲,犹如潮水一般。” 然而这股洪流却并不向天空冲上攻击秦征,而是在剑阵之中曲线盘绕,在一弹指间秦征已经现这股洪流竟呈内螺旋势态,跟着便现此阵产生了一股潜引力。这股潜引力并不像普通引力一般吸引所有事物,而只是针对某种事物产生牵引力,正如月亮会引动潮汐,磁铁会吸引金属一般。 秦征心中尚未看名此阵玄奥,便已经觉得身体内部气机微有紊乱之征兆,似乎经脉中的真气竟与剑阵中的洪流产生了感应被往外拉!本来秦征自恃其遁天之术可以不惧宗极门的剑气与飞剑,不想钱宗盛竟不进行外部攻击,而是以真气感应之术直接侵扰秦征经脉中的真气流动! 这一招竟是釜底抽薪! 以阵法结合在一起的一百二十五个人,其力量竟然过了一百二十五人本身的力量之和!这股螺旋剑气洪流在内环盘旋的过程中产生的潜引力极其强大,而且影响范围也越来越广,整个止戈殿自不必说,就是止戈殿周边的几个观战石台也被波及,各派宗主如龙隼、尔何辜、臧隽等宗师还能不动声色地反向运气与之对抗,一流高手就觉得有些勉强了,若唐英玄很快感到经脉中的真气仿佛要破体而出一般,心中不免大骇。 臧隽手指弹了几弹,封住了唐英玄的十二处大穴令他体内的真气无法流转,唐英玄的烦躁这才止住。牵机子用袖子掩着口,袖子下的手往嘴里投药,都不知道吃了什么,又暗中用金针刺穴。张掖虎神刀胡荡深吸一口气,退了一步,但每过得片刻,那股潜引力就增强了不知多少,胡荡不得不又退一步,如此退之又退,终于背脊撞到了山壁。至于那些功力还比不上他的帮主、堡主们此刻更是狼狈异常,甚至就是山门之外的练气士,隔着那么远也有不少人感到烦躁不安! 这个大阵就像一个只对人体真气有影响的引力源,影响力竟波及整个天都峰! 第二十九章 五行剑阵 山下的人不知道上面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个个吃惊,山上的人却都如自己下战场一般! 龙隼姥姥对两个跟她来的弟子道:“你们先下山去吧,看来此战非你们所能观看了。” 陶宗孺捻须道:“姥姥明见,诸位要来观战本门不便拒绝,不过此战凶险异常,若是经受不住还是下山去的好,免得受到牵连与伤害。” 这时秦征与宗极剑阵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帷幕,若就此退出那便是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山上的这些人不是名宿高弟就是帮主堡主,谁肯众目睽睽丢这个脸? 可是宗极门的这个剑阵好生厉害,它表面并不出攻击,却形成一股螺旋气场扰乱所有人的气机,现在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有如此威力,若是决战到白热化,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可怕影响呢!若是功力不到强撑下去,那时候虽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却得拼着付出真元受损甚至当场毙命的惨重代价! 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真元与性命重要? 当下便有二十余人暗叹一声,先后离开。 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逼得二十几个高手黯然而退,连观战都不敢了,由此可见宗极门这座阵法的强大! 除了这二十多人之外,还留在山上的人里头也大多数或如唐英玄一般强自支撑,或如胡荡般后退以避,能够若无其事保持原来姿态的便只剩下九个。 这等处境中实力高的可以装低,实力低的却没法打肿脸充胖子,最能判断各人实力,陶宗孺一眼扫过去,见这九个人有八个都是成名的大高手,却有一个麻子脸完全看不出来历,这个麻子脸以一个男人来说身子似乎略嫌单薄,陶宗孺隐约记得此人是胡荡带上山的,当时也没留意,不料如今连胡荡都有些抵受不住,这个麻子脸却仍然站在石栏边对这股潜引力仿佛一点感应都没有。一 陶宗孺暗自猜测:“此人究竟是谁?” 秦征上山之初本来占尽上风,但钱宗盛将阵势一布,剑势一带,整个局面登时扭转了过来!刚才秦征嘲笑宗极门时其它宗派的人也都幸灾乐祸,直到这时才个个都收起了轻视之心,知道宗极门能够领袖武林二百年果然并非偶然。 胡荡心想外围的人尚且如此,止戈殿上空的秦征处于漩涡的核心,所受到的压力都不知道有多大呢! 众高手人人望着秦征,人人都为他感到难受。 沈宗同得意地看了秋坪先生、张伯宁二人一眼,忍不住以传音入密道:“二位,本门此座剑阵,威力如何?” 张伯宁淡然不语,秋坪先生微微一笑,亦以入密之法答道:“此阵威力固然极强,但未必就困得死秦征,司徒托我们带来的建议,沈护法不妨再考虑考虑。” 沈宗同鼻孔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旁边臧隽眼皮一抬,眼睛盯了二人一眼,张伯宁咳嗽了一声,沈宗同省起臧隽精通乐道功夫,擅长截探各种秘音,便打住了不再开口。 而剑阵那边,形势也生了变化。 秦征如今的实战能力虽然已可与宗师级高手比肩,但这一刻也确实感到了压力,竟陵、江夏、柴桑三战连捷本来为他战胜宗极门奠定了强烈的信心,可此刻他的自信却产生了微弱的动摇。 高手对决信心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尤其对心宗高手来说,自信是否充足有时候将是影响胜败的关键! 止戈殿上空的气流开始混乱——这混乱不是由剑阵引起,因为剑阵本身的潜引力只是与人体经脉中的真气产生感应,但是由于秦征这时已经与周围的环境融成一体,剑阵便通过影响秦征的真气流动而间接扰乱了整个空间的气流。 “丑八怪说的没错,宗极门的千年渊源、百年基业果然不能小视!” 球面异力能够扭曲各种近身攻击的轨道,却无法完全抵消这种潜引力的影响,御风术必须凭借风力,所谓“凭借天风不用力,泠然善也如欲仙。”可这时周围的气场一被扰乱,就连自己体内的真气流转都要失控了,还谈什么“凭虚欲仙,泠然善也”? 在这股潜引力中秦征的身子竟也摇晃了起来,道家素来讲究后制人,秦征的作战理念不知不觉中也受影响而倾向于先立不败之地,在敌人攻击中寻找破绽然后再趁虚而入。但是这时他现自己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的话,一旦让自己经脉中的真气都被这股潜引力控制,那到时候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回天乏术了。 “蛇打七寸,擒敌擒王!” 趁着风势尚能控制,秦征一个盘旋向剑阵中心的钱宗盛扑去! 不想钱宗盛等的就是这一刻! 剑气洪流的内螺旋不断汇聚,他就是中心,一见秦征冲近,他略一导引,这股力量马上形成一种刀剑乱战的旋风刀齿! 在这强大的旋风刀齿中,强如秦征竟也被片片澌灭! 这个可怜的心魔,竟然就惨死在了这里,血肉纷飞中还伴随着他的惨叫声!有几个宗极门弟子忍不住露出了喜色来! 但钱宗盛却出了大喝作为警告:“稳住心神!莫被骗了!那只是幻影幻声!” 幸亏这座剑阵能够将一百二十五人的精神力量也结合起来,虽然这种结合比较有限,没有心宗的灵犀一念那么深,但仍让钱宗盛能够在年轻弟子们脑府被秦征的念力侵入之前帮他们稳住心神。 果然,在众人惊呼之后,宗极门弟子才现那片片粉碎的“秦征”根本就只是一个幻影! 而真正的秦征已经落到了阵中的西板块,离钱宗盛也只余数步了!他的目光闪着严寒,一种冷严的力量向钱宗盛逼了过来! 竟陵一战结束后,许宗可那半死不活的身体早已被运上天都峰,宗极门和心宗对彼此的绝招都颇为熟悉,天都峰的几大元老级高手经过参详之后推断许宗可是被秦征以心宗秘法“夺魄”截断了思维与五感的联系,所以许宗可虽然未死却仿佛灵魂与身体被彻底剥离了一样。 可是,夺魄本身虽然威力强大,但却是一项附属性功法,正面对战时必须是许宗可丧失抵抗力或者抵抗微弱时才能奏效,所以宗极门的元老推断,在秦征与许宗可一战中,夺魄起到的作用并非关键,秦征一定另有绝招。 从竟陵与江夏两场大战的情况他们推断秦征的这一绝招有两大特点:第一,这一招能够一击奏效——哪怕对方是一流高手也防不胜防;第二,这一招必须贴身施为! 钱宗盛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他绝对不能让秦征接近自己! 他是整个阵法的中心,也是剑气洪流的凝聚处,看见秦征一剑撩出,剑阵中的强大洪流便冲击了过来,这已经不是牵引人体内的气机,而是实打实的攻击! “哼哼!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秦征刻意的冷笑声中,右手忽然指天,半空的云彩被他牵动,一个惊雷猛地轰下,巨大的电流传入秦征的阴阳轮中,跟着被秦征导引而出! 在一天之内,他竟然第二次引了天雷动! 人力虽强,何能胜天!秦征刚才敢说自己不怕群战,不怕车轮,这天地之力能做他的倚靠也是原因之一! 就算是如此强大的剑气洪流却也被这惊雷轰散了! 雷光闪耀中,还有一大半的惊雷力量在轰散剑气后继续推进! “金阵!群活人剑!”钱宗盛大喝一声,抢在雷光闪耀之前的一瞬间动阵变,只从这个细节秦征便忍不住暗赞此人当真厉害,面对自己竟也能料敌先机。 剑阵的西板块闪动了起来,二十五个弟子的白色衣衫忽然像罩上了一层丝绸,又像镀上了一层金箔,在电光中闪动着反射闪电的光华。 强大的电流竟然伤不到他们分毫,只是在这个板块中周行传导,绕了一圈传向南板块,巨大的能量在传导过程中已经失去了雷电的特质而化作异热。 “火阵!雀焰诀!”南板块的二十五弟子吸引着那股异热,这股异热源自天雷,那是何等强大的能量!钱宗盛大喝声中,南板块二十五弟子手中灵剑忽然飞出,将异热形成滚滚火流,呈现朱雀之形扑向秦征。 看台上秋坪先生也诧异起来,他看出这股朱雀形状的火焰已经不是凡火,也不是用人体精元炼出来的精火,而是来自云层雷电力量的天火! 第三十章 噬气玄阵 “借力使力啊!”龙隼叫道,然而她也明白这不止是借力打力,而是将能量改变了一种状态——将电流的烧杀热力转变为异火炎力,这种能耐,即便是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够在战场中办到!南板块二十五个弟子本身并不具备如此高深的功法招数,能够办成一流高手也办不成的事情,显然和宗极门这个剑阵的设置有关! “借力使力?你们遇到祖宗了!”秦征高笑声中,心中浮现起玲珑塔中女娲捧星持斗的法相,同时他身周的空气也在球面异力的作用下产生了扭曲,在光线的交错折射中仿佛有一尊人面蛇身的上古女神降临一般,在她的一招一拂中雀形天火的杀伤力转了个方向刺向了钱宗盛! “水阵!流光镜遁!” 北板块的二十五把飞剑在钱宗盛的牵引下凝结起来,在间不容的瞬间挡在了天火飞剑前面,剑气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层层变化展开,又抟在一起,形成了一把剑光伞——正是宗极门的防御绝招流光飞盾! 这流光飞盾秦征以前曾见过两次,一次是孙宗乙施展,一次是雷宗海施展,但眼前的这个飞盾却显然与前两次见到的不同,孙雷二人所施展的流光飞盾主要是阻挡,而眼前由剑气排组而成的这个飞盾不仅恍若有质,而且光滑得犹如镜子一般,天火飞剑的杀伤力撞上流光飞盾以后竟被尽数反弹了回来。 不过,这股力量并未被反弹飞向秦征,而是被折射进了地面!天火飞剑的力量射入地面之后就忽然消失了。 观战的宗主们忽然又现,此际止戈殿的地面也已不是普通的地面,既不是泥土,也不是砖块,甚至不是金属,那片地面完全混沌,迷蒙于尘沙飞扬之中,让人看不见宗极门弟子踏足之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可是这烟尘迷蒙之中却偏偏隐藏着巨大的杀机。 秦征的天人感应虽然吸引到了风云,而这个五行大剑阵却似乎已经改变了大地! 烟尘迷蒙之下,或许就是这个五行大剑阵最大的陷阱! “嘿!你们看看,秦征这小子可奸得很呢!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踩着实地!”尔何辜说道。 众宗主一看,果然现秦征一直在利用阵中洪流气流凭虚而行,他的双脚根本就没有碰到地面,而他的这个忌惮显然是有道理的。 玄武练到了第一流高手以上境界,普通的烟尘也不可能完全阻拦他们强化了的视线,可这层烟尘看起来不过薄薄数寸,却叫所有一流高手也看不透它下面是个什么情况——显然地面上的这层混沌迷蒙并不是真正的烟尘而已,若是踩了上去,谁也不晓得会生什么变故! “木阵!剑气藩篱!” 在二十五名青衫弟子的带动下,烟尘迷蒙中的地面忽然“长”出了许多透明的树木来,那树木有形却无影,因为没有颜色所以看不见,“生长”的时候也没出声音,但是石台上的宗主们却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种静态的剑气!虽然无色,但由于空气的扭曲仍然能够让一些剑气之树被看出一些端倪来。 “剑气藩篱!”一直没说话的麻子脸忽然轻轻吐出了这四个字来,似乎十分惊诧。 臧隽看了他一眼,这个声音虽然低,他却感到似曾相似:“难道是她?” 但这时他也没有多少功夫来揣摩这个麻子脸的身份,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止戈殿中的这场大战给吸引。 臧隽知道,从地面“长出来”的这些透明树木并非实体,而是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本来剑气如光又如风,是不可能处于静态的,但宗极门却偏偏开出了这种可怕的招数,这些剑气树木的躯干犹如光柱,树枝伸展开去,在阳光的折射与烟尘的迷蒙中时隐时现,煞是一番奇景,但各派高手却都看得出,这每一根树枝都是一件杀人的利器!任谁碰上了都得受到重创! 更可怕的是,因受阳光折射与烟尘显形的剑气藩篱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剑气藩篱根本就是隐形的,但要是碰上了仍然难以估计后果——石台上诸高手中只怕就只有尔何辜一人敢以肉身硬碰,但饶是尔何辜这时也眉头微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来,偶尔关注他的牵机子便想:“这个血兽王,当初是不是在这剑气藩篱中吃过苦头呢?” 秦征虽有金刚洞神诀,但本体防御也不如尔何辜,对于这些隐形的藩篱,就只能靠对气的感应来躲避了。 宗极门的弟子们和秦征在剑气藩篱之中征战穿梭,阵中一百二十六人,在剑气藩篱长出来以后不断地游走周旋,在长达半个时辰中却竟未有一人触及到篱笆。 按几率来算,宗极门的人数较多,触及剑气藩篱的机会较大,但宗极门弟子显然训练有素,这些剑气藩篱的分布又是他们自己所布置,所以他们每一步踏出都刚好从藩篱的缝隙中闪过,显然他们不必躲避藩篱,而是藩篱的分布就是按照他们活动的轨迹而设。 相反,秦征的活动受到的限制就大多了。 以他如今的实力,这些剑气藩篱也不大可能直接击杀他,但若是碰上了还是有可能受伤——至少会精气受损,或者在行动中会被牵制住而露出破绽,而钱宗盛等的就是这一刻! 看着秦征虽未受伤,但只是以飞廉无碍诀不停地在剑阵之中躲避,要想接近钱宗盛却总是被拦住,显然落了下风,剑阵之中剑气纵横,而那一道内螺旋剑气洪流则依然滚滚而动,且有越来越强的趋势,麻子脸的眉头抟了起来,唐英玄忽然道:“姑丈,这座剑阵可有些怪异啊!从刚才的天雷动,到现在剑气交迸,里面的各种力量越来越强,但秦大哥和他们对战爆出来的力量却好像半点也不外泄。” 臧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高手争战在出大绝招对击之后,弱的一方会被强的一方压倒,双方旗鼓相当则各被震退或两败俱伤,但不管是那种情形,双方对冲的力量都会在交迸之后大部分散逸流失。可是止戈殿上的这座大阵却仿佛自身构成了一个有进无出的半封闭系统,能量可以进去,却半点也出不来。这种情况如果继续持续下去,在这个有限的空间内所聚集的力量越来越强,到最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会爆炸么?”唐英玄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 更奇异的,是宗极门的弟子子竟半点也不见精力削减一般。钱宗盛已是当世武道宗师,有这样的持久力还不奇怪,但那些周字辈的弟子纵然杰出,在与秦征这样的大高手进行几次绝招交迸之后,按理说应该会渐渐疲倦才对啊。 但是这些年轻人却仿佛有用不尽的力量一般,脚下神行度一点都不见变慢。 这时已经退到山壁边的胡荡则现这座剑阵所产生的那股潜引力,哪怕在刚才钱宗盛牵引所有人的力量与秦征正面对决时也不曾减弱,甚至还在不断增强,似乎在那股剑气洪流一经出便会自己在这座剑阵之中川流不息,不再需要追加力量了一般。 空中的云层又落下了几个惊雷,这一次却不是秦征引动,而是因为大五行剑阵中的雷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与云层的雷机产生了感应而引来了电流,但惊雷落下之后,便只见阵中闪现出一种金属的光芒,跟着雷光消失,之后长于各处的剑气藩篱就长得更加茂盛了! 龙隼姥姥呆了一呆,忽然明白了过来一般,大叫道:“宗极门好生奸诈!这表面上是一个五行剑阵,其实却是一个噬气玄阵!这个五行剑阵只是一个外壳,噬气玄阵才是这座阵法的内核!” 还在石台上勉励支持的胡荡、唐英玄等心头为之一震。 所谓噬气玄阵,乃是将入阵的各种能量转化为阵法本身能量的一类阵法,这一类阵法极其可怕,其可怕处不在其本身的强大,而在其“遇强越强”的特性,入阵者本身所爆出来的力量越强,其散逸出来的力量也就越多,噬气阵将之吸引过去以后变成阵法本身的力量对入阵敌人进行反噬,敌人不管是抵挡也好,反击也好,总之都要出新的力量,而这力量在迸散逸之后又会成为阵法新的力量补充。 忽然间唐英玄也明白了过来,现在越长越茂盛的剑气树,其力量来源很可能就是秦征引的天雷动!也就是说宗极门弟子根本就不需要动用本身的力量,而只是化解秦征的攻击,跟着将这股力量以另一种形态进行还击! 进入这样的奇阵,挑战者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 由于各种原因,本书的排版问题暂时没能解决,缺章节问题亦然。不过书友群有书友帮忙整理了完整的版本,有需要的书友,可以加一下群。13554535.为防被吞,重复一下,一三五五四五三五。 第三十一章 诡谋 剑阵之中,剑气树已经生长到密密麻麻,树枝与树枝之间的空隙小到几乎不容通过,只要有一个不慎马上就会触碰到,想到这些剑气树的根系都是连在一起,谁也不知到触碰到了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秦征的身形变得有些滞窒了,球面异力虽然号称能化解一切攻击,但其实质并非真的将秦征变成一个虚体,而只是扭曲所有武器与剑气的进攻轨道,而面对这种静态的剑气树,球面异力的作用就变得非常有限。 所有进攻性的招数都不能随便用,而防御呢?金刚洞神是最后的底线,布开上清金鼎的话又太耗元气,秦征此刻能够用的似乎就只剩下飞廉无碍式了。 但长守不攻必败无疑,单靠飞廉无碍式,又能支撑到几时? 更何况那股内螺旋洪流正在不断增强,它所产生的潜引力正越来越强烈地引起所有人经脉中真气的共振,制造一种与真气之主的生命频率很不协调的动荡,真气不但是力量三大根源之一,而且是沟通身体元精与脑府元神的最重要介质,一旦体内的真气混乱起来,身体会被影响,精神也会跟着烦躁。 此刻的秦征,很明显已处在内外交困之中,这已不是落下风,而完全是危机重重了! “唉,”龙隼姥姥叹息一声,道:“宗极门不愧是宗极门,阵中这个少年虽然惊才绝艳,但在宗极门千百年根基面前,终究还是相形见绌了。这个少年,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唐英玄冷笑道:“什么千百年根基,靠的还不就是人多欺负人少!” 秋坪先生淡淡道:“秦征既然来挑战宗极门自然得有这个准备,再说又是他自己入阵接战的,就算败亡又怨得谁来?” 张伯宁也道:“其实这也不能说是以多欺少,只是宗极门真正的高手尚未出面而已,秦征若是连这个小小的五行剑阵都没法突破,便没资格去挑战宗极门真正的高手。 据我所知,天都峰上能够以个人力量打破此阵的,至少也有十几人,” “‘小小’的五行剑阵?”臧隽瞄了张伯宁一眼,以一种谦卑的语气道:“张兄,宗极门能打破此阵的有十几个人?那都是谁啊?小弟孤陋寡闻,还请张兄见教。” 张伯宁哼了一声道:“臧谷主眼耳通天,会不知道?” 臧隽微微一笑,道:“小弟见识浅薄,除了剑宗三传与王掌门之外,宗极门能够打破此阵的人小弟是一个也想不出来,所以还要向张兄请教。” 张伯宁别过脸去,道:“臧谷主说笑了。”却不再接腔。 臧隽淡淡道:“此阵表面上虽由宗极门弟子动,其实却已经融合了龙虎山与天都峰两家之长,阵法之玄秘奥妙深不可测,就算是咱们几个下场,怕也未必有能耐出来吧。天都峰上胜过我等的高手还有十几个的话,那我臧隽就不是孤陋寡闻,而是眼瞎耳聋了!” 旁边的麻子脸心中一惊,不觉问道:“融合龙虎山与天都峰两家之长?” 沈宗同在旁边脸色忽然一变,喝道:“臧谷主,话可不能乱说!” 臧隽微一点头,道:“是,是,在下失言了。” 唐英玄心道:“姑丈故意‘说漏嘴’,是要借机提醒秦征么?”眼睛一扫周围,猛地大声叫道:“对了,对了!龙虎山的张权呢?那牛鼻子还有他带来的几十个道士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们?” 尔何辜哈哈大笑,道:“那还用说,自然是跑到哪里摆弄什么玄机去了。” 沈宗同喝道:“尔何辜!你也是一代宗师的身份,没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 尔何辜冷笑道:“王聃衍这个老不死最擅长的莫过于明一套,暗一套,耍起阴谋来登峰造极,比剑宗三传的剑法都厉害多了,要捅破他的诡计,可比打败潜山上那人都难,反正这次只要你们当场灭了秦征,再将所有跟随过他的人全部剿杀立威,以后江湖上又有谁敢来掀你们的老底?” 沈宗同还要反唇相讥时,陶宗孺已经道:“师弟何必气愤?所谓清者自清,这些闲言闲语,就当他们是过耳春风吧。” 他相貌敦厚,语气谦和,这几句话说出来大有君子之风。但那麻子脸看了陶宗孺一眼,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要作呕的意态来。 唐英玄心道:“姑丈刚才故意说漏嘴,其实是要帮秦兄弟,不知道秦兄弟听见了没有。”有心要出声提醒,但在这种情况下要和阵中的秦征对话必须运气出声,唐英玄气脉被封,就连要提醒也有所不能了。 他却不知道此刻已有一声心语穿过剑阵,响在了秦征的心田:“秦征,不要再陷下去了!快快脱身出来!这个剑阵是宗极门联合了正一宗来坑你的!你不要上当!” 这心语,竟然是6叶儿! 游走于剑树缝隙中的秦征心中一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迅寻到了心语线来源的所在——竟然就是石台上的那个麻子脸! “你终究还是来了。”秦征以心语笑道。 “你还有心思笑?”6叶儿的语气有些暗恼。 “我为什么不能笑,”秦征以心语道:“不过话说,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怕我死了你拿不到血葫芦么?” 石台上的麻子脸果然就是6叶儿,她虽然脸上对秦征表现得十分冷淡,但仍然设法上山来观战,在途中恰好遇到了胡荡——两人曾在丹江桃源交过手,按理说是敌非友,但胡荡是个坦荡磊落的汉子,虽败在了6叶儿手下却对她的武功风度十分敬佩,认出她后非但没有生出敌意反而与她化敌为友,两人结伴上山。 这时眼看秦征危急,6叶儿忍不住出言提醒,听秦征说这样的话,6叶儿又急又恼,她实在是有些关心则乱,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闹这别扭!此阵虽能陷住任何人,但你现在用心印瞬息的话应该还出得来,这一招你现在应该学会了吧?快出来吧!我来做你的定位准星!” 秦征哼了一声道:“心印瞬息我虽然会得,却不打算用在这里。” “不打算用在这里?你打算死了后到阎罗殿再用么?” 秦征出一声冷笑:“阎罗殿?谁进阎王殿还难说呢!丑八怪啊丑八怪,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么?” 6叶儿听秦征的语气似乎还有底牌未用,心中一动,道:“你真的有把握?” 秦征一边以飞廉无碍式闪避攻击,一边道:“你刚才说这个阵法是宗极门联合了正一宗搞的鬼,那是什么意思?” 6叶儿道:“此阵表面上是大五行剑阵,实际上阵基却是玄门噬气阵法!入阵之人所泄力量都会被牵引入阵基之中,你所爆出来的力量越强,阵法吸收的力量就越强,接下来的反噬也就越强!龙虎山的人昨天就已经上山,而且还一口气来了几十个弟子,如今多半是躲在哪里动此阵,运转于此阵基之上的大五行剑阵只是对这股反噬力量的运用,躲在暗处的正一宗道士们,才是噬气阵的根本所在!” 秦征听得大喜,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哈哈,刚才我还想进入疯魔状态呢,现在看来还不需要!” “你说什么?”6叶儿问道。 秦征却已经不再说话,因他已经将全部心思用在如何破阵上了! 噬气玄阵乃是道门绝学,当今道门分为南北两宗,南为正一宗,北面就是云笈派!南北两宗论起根底来不相上下,而且其术同理同而用异!云笈派本身亦有类似噬气玄阵的学问,秦征限于年资,未能尽通云笈派所有绝学,那“太阴镜聚式”也还没完全练成,然而其基本原理以及运用窍门却也都晓得! 此阵的总体威力虽然巨大,就剑阵本身所蕴含的能量而言不知道比秦征一人之功大了多少倍,但高手相争,很多时候看的不是功力总和而是境界高低。 这座剑阵中除了钱宗盛之外所有人的修为都与秦征相距甚远,由于结阵之人实力不平衡,这中间便有破绽可寻,结阵的人数越多,出现破绽的可能性就越大,方才秦征未窥破阵法之奥妙,因此才被压在了下风,自保尚有不足,遑论攻敌破绽!这时被6叶儿一提醒,再看止戈殿上这座大阵时,之前种种摸不着头脑处就都豁然开朗,身法用的虽仍是飞廉无碍式,但6叶儿已现他的凭虚步法流畅了起来,心中暗喜:“看来他不但学过五行剑阵,而且对噬气玄阵的原理也懂。” 第三十二章 危局 6叶儿这个暗想虽不远矣却未全中,秦征懂得噬气玄阵的原理不假,五行剑阵却只学过如何破,而未学过如何用。 然而这已经足够了! 他面对钱宗盛,脸含微笑,宗极门众弟子无不奇怪,心想他都陷入绝境了,怎么还有心思笑? 钱宗盛大喝道:“不要看他!他这是在蛊惑人心!” 秦征在笑容之下淡淡道:“蛊惑人心?你也知道我心宗最擅长的,便是攻击人心么?那你就不该找来一帮心力未稳的毛头小伙子来当我的活靶子!” 钱宗盛听得此言,心中微微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 秦征不等他回应,已经说道:“你们这个大阵将精气结合在了一起,威力是很强的,可是这一百二十四个青年弟子的定力却是参差不齐!此阵纵能帮他们稳定心神,可是你认为能够做到让一百二十五人的心防都毫无破绽么?” 阵外沈宗同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阵中一百二十四个弟子更有不少心虚起来,钱宗盛一声长啸,叫道:“不要听他的骚扰!” 秦征哈哈大笑,道:“从你需要不断提醒这些小子们,就越显得你们心虚。你们恃众凌寡,力量是强了,可是人多心难齐,这也是你们的死门!”猛地一声大喝:“众小子们,接招吧!” 观战石台上人人凝神,要看秦征出何绝招,阵中一百二十五人更是个个如临大敌,在场所有人除秦征之外以臧隽与6叶儿最擅心术攻击,眼看一百二十五人都被秦征这一喝吸引了过去,暗中叫好。 与心宗高手对敌,上上之策就是对他的言行不加理会,相反若是被他吸引,无论是被引了喜怒哀乐还是轻敌急躁,甚至就是过分谨慎都可能会落入其圈套之中而不自知。像楚宗元和许宗可就是陷入到秦征那“无间宙狱”的诡计中,越想要猜测对手的想法,结果却反而越陷越深!只要心防出现一点破绽,就有可能被心宗高手拖入幻乱地狱之中不能自拔! 众人之中,陶宗孺是第三个省起了这一点,急忙叫道:“不要理会他!” 秦征却微笑道:“迟了!” 就在所有人都被秦征吸引住的那一刹那,整个止戈殿天地大变! 那些剑气树不再透明,竟然渐渐延伸了开来,树干与树枝都不再是那种透明的气状,而变成了实体,外表逐渐形成树木的形态,在一弹指间化作一片桃林! 这是怎么了! 由剑气构成的剑气之树,居然会变成真树!而且还在生长、还在开花! 这是怎么回事啊! 观战石台上的宗师们马上想到:“这是幻视!” 心宗高手的色言色象界并不能变出各种真正的影像、声音,然而却能影响人脑,使之产生种种幻觉。可是止戈殿上的一百二十四名弟子限于经验见识,却没能马上想到这一点。尽管在过去的几天里,钱宗盛等不厌其烦地淳淳教诲,告诉他们心宗高手的种种能耐,然而真的身临其境,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还是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惊! 他们又如何想象得到,秦征竟然能够令剑气“开花”? 一阵风拂来,吹过“桃林”,吹拂得桃花点点脱落,在风中飘拂着,使人犹如置身桃花源中,那是多么让人沉醉的胜景啊,一些弟子甚至闻到了桃花的清香。 “这是箕子冢的色言色象界!”钱宗盛叫道:“不要被他迷惑了!” 钱宗盛的提醒让许多弟子从惊骇迷糊中回过神来,可是就算心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幻觉,但眼前所见、鼻端所嗅却是真切无比,除了钱宗盛之外,有几人能够面对这一切而毫不动摇? 千万点桃花就如雪片一般,越来越多,花片飘到了所有人的身边、剑上、脸颊旁,一些年纪小的弟子忍不住心中赞美,年纪大一点的弟子却暗中警惕——担心这些雪片般的桃花其实都是致命的剑气幻化而成! 他们有的小心翼翼,有的闪烁躲避,有的被这桃林桃花炫了耳目,有的则因担心触及剑气桃花而畏畏缩缩。 整个大五行剑阵的运转突然间变得滞窒了起来。此消彼长之下,秦征的活动却变得更加行有余力! “我虽然能够面对色言色象而不动心,但阵中有一大半的弟子却没有这等修为!”钱宗盛心道:“如此下去大大不利,必须设法反攻!”他正要动攻势,却现就在这桃花飘扬中,秦征竟然不见了! 心宗高手也有类似香引谷“隐形香”那样的隐形诀——那是以念力影响人脑,让人对心宗高手的存在出现视觉上的盲点——这一招类似于民间传说的“鬼遮眼”、“鬼打墙”。不过要让人看不见本该存在之物,比起让人看见本不存在的幻象难度更大,损耗真元也颇为严重,在实战中很难挥,对付宗极门功力较低的弟子还可以,但钱宗盛认为秦征不可能正面交战时在自己面前隐形。 “他一定是借着纷繁的桃花飘拂,藏在某处!” 止戈殿空空荡荡,除了几根柱子之外别无它物,本是藏无可藏,但这时却被秦征利用剑气藩篱幻化成了一片桃花飘洒、林木盘结的桃林来,就如一片空地变成了一片树林,心宗高手既然连幻象都能制造,要想在复杂的环境中如变色龙般伪装成环境的一部分,那真是何其容易! 在片刻之前宗极门还占尽上风,此刻却猛地现连敌人的踪影都失去了,这分明是大白天,却让人感觉秦征已经遁入暗处,每个宗极门弟子都觉得秦征在盯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忽然出现袭击自身! 光是这种心理压力,已经足以让宗极门弟子浑身难受! 至此连钱宗盛都开始有些烦躁,一百二十四名弟子更是大多数人心浮动,原本在握的胜利已经充满了不确定,就是自身的安全感也在极快地丧失,一些功力较浅的感到自己背脊上凉飕飕甚至会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个可怕的心宗高手啊,他就如鬼魅一般,随时都会来攫取人的魂灵! 陶宗孺有所感应后暗叫不好,知道人在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下最容易被心宗高手趁虚而入! 秋坪先生忽又传音入密,道:“大护法,仍然不考虑司徒的建议么?我们早已准备妥当,现在只要大护法一点头而已。” 陶宗孺脸上现出极其为难之色,但看看剑阵中越来越明显的混乱,终于一咬牙,微微点了点头。秋坪先生轻轻一笑,与张伯宁对望了一眼,张伯宁也微一颔,秋坪先生一个转身便消失了。 这时看台之上人人都被止戈殿的战事所吸引,竟无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阵心钱宗盛猛地出了长啸,长啸声中带着一种刚猛之气,那是要帮众弟子稳住心神,跟着一圈气机圆形散开,这是以气机探查周遭动静的功夫,气机所及,可以识破所有假象找出隐伏者! 然而钱宗盛出这一招之后才暗中叫苦,若是他与秦征放对,气机探敌确实能令对风无所遁形,但此时整个止戈殿共有一百二十六人,个个都是高手,其间更有无数剑气树错落其间,止戈殿上气的形势复杂到无以复加,圆形气机在一瞬间扫过去,虽然感应到了一百二十五人的位置,但一时间哪里就分辨得出哪个是秦征? 就在这时,观战台上张伯宁忽然以传音之术传入阵中,对钱宗盛道:“用夜战剑法!” 他知道宗极门能够列入天都门墙的“周”字辈,五感都训练得十分敏锐,对气流的感应尤其了得,就算在黑夜之中也可以靠着听觉与对气流的感应来作战。如今止戈殿在秦征色言色象界的笼罩下幻象丛生,纷繁复杂的环境扰人心境,闭上眼睛反而更能够静下心来从容应对。 钱宗盛心头一动,喝道:“全阵弟子,用夜战剑法!闭眼!” 一百二十四弟子果然眼睛全闭,这个大阵他们操练了多时,这时不再关注外界的幻象,但靠着娴熟的训练,行动反而顺了起来。 夜战剑法的特征是以静制动,那股内螺旋剑气洪流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细密的剑气,一道道的剑气犹如蛛丝一般穿梭,从剑气树的空隙中弥漫开去,织成了一张笼罩整个止戈殿的大网。 “是蛛网剑气!”龙隼姥姥诧声道。 蛛丝剑气每一道都极为细微,但里面蕴含的威力却不容小觑,尤其厉害的是所有的剑气蛛丝都是连在一起的,敌人只要触及一根,整张罗网的剑气蛛丝就会笼罩过来! 蛛丝网渐次结成,剩下的就是等待飞蛾自投罗网了! 第三十三章 破阵攻心 一百二十四名弟子都闭上了眼睛,外界的幻象已经影响不到他们,而他们所织造的蛛罗剑网却越来越密,就算秦征真会变形,也终究有被捕捉到的一刻,在那一刻他就必须与这座大阵正面对抗! 千百道蛛丝剑气纵横交错,空隙越来越小,偌大的止戈殿,在一炷香之后连一个五尺宽的空间都没有了! 又过一盏茶工夫,最小的空隙缩成了四尺,跟着是三尺…… 当空隙缩小到二尺五分的时候,一个人飞身而起! “在上面!” 秦征暴露了! 钱宗盛等的就是这一刹那!从对方的去势看分明是逃出阵去,要被他逃出去,以后要捉他就难了! “剑压!后土天狱!” 围绕着脱逃的秦征,一股森严无比的压力就如同四面大墙一般竖立了开来,这是聚集了一百二十五人功力的可怕剑压,所到之处连剑气树都纷纷摧毁,在幻化的桃花粉碎飘零中,四面剑压之墙不断收缩,封死了秦征前后左右所有去路! 剩下脱身的地方,一个是脚下,可脚下也罗织着无数的剑气蛛丝,若往下那就是自投罗网,而另外一个破绽,就是头顶的天空! 秦征在惊惶之中猛地向上纵去——那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钱宗盛虽结合了一百二十五人之力,但真气催到这个地步也再无余力阻止秦征了!而秦征这一纵的去势之快,竟不像是御风,而像是御剑! 可就在秦征即将逃出四面剑压之墙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引力从下方生出!这股引力何其强劲,竟然硬生生将秦征往下拉了七尺! “停!停住!”观战石台上猛地传来了陶宗孺的惊呼! 为什么停住?是师兄要留活口么?钱宗盛和一百二十四名弟子都不晓得,他们已知道这时已经迟了! 此刻他们若不将剑压之墙合拢,就有可能会被秦征逃走! 一个凶念闪过脑际,钱宗盛杀气大盛,一咬牙,没有让收缩的剑压之墙停下! 所有这些只是一弹指间,跟着四墙合并! 秦征在巨大的压力下粉身碎骨——这是真正的粉碎碎骨!钱宗盛从剑压中感受到粉碎的绝对不是幻象:从最柔软的衣服到最坚硬的骨骼,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灰尘,甚至就连血液也在巨大的压力下不能成滴! 剑压消散之后,一阵风吹过,将血肉的粉末吹得无影无踪! 战斗结束了。 止戈殿上,只剩下一百二十五人,那个可怕的心魔——秦征终于完了,彻底地完了! 这场仗,天都峰终究还是赢了! 钱宗盛松了一口气,宗极门的弟子们兴奋地睁开了眼睛,有不少人便望向观战台,然而他们在陶宗孺眼中看到的不是欢悦,而是沉重,在众宗师眼中看到的不是敬佩,而是怜悯——龙隼姥姥等人在怜悯他们,可为什么是怜悯? 当尘埃落尽,止戈殿上众人看清楚了近处的一切后,包括钱宗盛在内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止戈殿上,确实只剩下一百二十五个人,可是其中一个,竟然是秦征! 他怎么还在? “这是怎么回事!” 秦征没死,那死的是谁? 一个可怕的答案袭向所有人的内心! 钱宗盛睁圆了眼睛,却见秦征淡淡道:“你们求胜心太切了,这一点,是你们的致命伤。” 听到这句话之后,一百多个宗极门弟子若有所悟,钱宗盛更是心头巨震!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在刚才的混乱中,秦征已经控制住了一个宗极门弟子,同时自己混入到了五行大剑阵中,他功力极为深厚,又通气脉一体之法,在一个间不容的空隙中插入到剑气大阵之中,代替了那个弟子的位置,这个变故只是让五行大阵的运转产生了很微弱的停滞跟着又运转如常,而那个被抛出阵外的宗极门弟子则被秦征切断了思维与语言的联系,丧失了与外界沟通的能力,可怜的他在越来越密的剑气蛛网中不住地逃窜着,直到避无可避赶紧御剑飞身而上,企图逃出阵外,却被剑压之墙所杀! 钱宗盛环顾周围,在一百多张脸孔中搜寻着,猛地现少了一个人影! “锦儿……锦儿呢?” 钱宗盛猛地狂叫道。 “锦儿?”秦征道:“看你如此失态,这个弟子的身份还不寻常,莫非他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儿子?唉,可惜了,现在他已经变成尘埃了,而且他一不是死在敌人手上——动手的人,就是你啊。” 钱宗盛全身抖,他的定力在当世也是一流的,然而这一刻却有些失控了,一股阴冷的感觉在他欠缺防范的刹那袭入脑际,沈宗同在阵外大叫:“钱师弟!稳住!”但这时钱宗盛的颤抖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秦征道:“宗极门千年渊源,百年基业,一直号称武林正道,可是今天你们为求一战之胜,手下便全不留情!正面交战也不惜动用阴谋诡计,要知今天我们是比武切磋啊,我自挑战你们宗极门以来处处下手容留三分,许宗可、楚宗元等也都还是有救的,而你一有机会却马上就要制我死命——这就是宗极武道的作风么?你们宗极门一直自居侠道而说我们箕子冢是魔道,现在看来,到底谁才是侠,谁才是魔?” 钱宗盛颤抖得更厉害了! 宗极武道的作风…… 作为百年来的武林领袖,宗极门的门规自然是森严的,而且历代宗师对弟子总有着种种依仁据德的道德教诲。 可是对这些教诲,有多少年没人当真了啊! 钱宗盛年过六旬,少年时曾经历过天都峰的全盛之时,那个时代宗极门高手辈出,而且那些宗师高手们行事都以光明正大著称,他们行侠仗义,他们锄强扶弱,他们堂堂正正! 凶残者、狡诈者、无耻者,在那个时代都是不被人看得起的! 少年时的钱宗盛是多么的钦仰那一代的高手!他也是为这些宗极门的英雄所倾倒,这才拜入宗极门门下的! 然而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今的宗极门早已物是人非,而今的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 天都峰已经变成了一个烂泥潭,而自己也早在烂泥潭内打滚得肮脏无比!午夜梦回时每次想起这事他偶尔也会心生悔恨,但在成为护法之后,钱宗盛早已将这些深埋心底,可在这一刻,这一切、一切,忽然都被一股力量翻了出来。原本已经磨成圆形的良心再次变成三角形,一想到近二十年自己的作为,每一个念头闪过都让自己胸腔大痛!就像三角形的良心在刮割自己的肺腑! 钱宗盛从来不晓得,良知原来也是这么可怕的武器! 秦征的话在继续着:“其实刚才要逃走的人若真的是我,任由我逃出阵外,你们也就赢了,何必再下杀手?在剑压四合、胜负已分的那一瞬间,如果你还存有一点慈悲心的话,那么那位锦儿……” “别说了!别说了!”钱宗盛浑身颤,秦征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自己的愧事,每一件愧事都刺得他心痛难当,到最后他竟而匍匐在地,抚摸着地面狂哭起来。止戈殿中一百多名弟子都看得呆了,不少人受到感染也都悲怆了起来,落下了泪水,秦征还在阵中,但这时一百多人还有谁能燃起一丁点的斗志?他们的战意在刚刚明白真相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全被瓦解掉了! 一百多人,变得有如一百多头木鸡。 止戈殿外沈宗同的脸色犹如涂满了猪血一般——他知道宗极门输了,彻底地输了! 对方已用箕子冢的心学,彻底地破了天都峰的剑阵! 第三十四章 雾锁云梯 秦征忽然仰头望向止戈殿西北,冷冷道:“正一宗的道士们,最后那股将人往下猛拉的力量是你们出的吧。 天都峰的这个青年弟子,宗极门自己杀了一半,你们杀了一半!杀害无辜盟友,你们就不怕一生一世愧疚在心吗?你们就不怕自己的道心出现破绽么?你们就不怕今生今世再也成就不了正果了么?成汤捕鸟还知道网开一面,你们却在人要逃出生天的时候硬生生将他们拖入了地狱,这样毒辣的手段与心术,也是龙虎山道门祖师的教诲?” 他的言语仿佛不是在用嘴在说,而是在用心在说,带着某类玄深的力量让人直面内心深处的良知! 一种很微妙的另场波动在止戈殿西北角出现,这波动虽然一闪而逝,但观战台前的宗师们何等敏锐?还是马上就捕捉到了,秦征踏出一脚,喝道:“坤震!” 止戈殿的地面竟与西北角的那处隐秘地点有着一种玄奥的联系,秦征这一脚运用了星移斗转,带动五行大阵的残存力量踏下,西北角山壁猛地巨震,一块巨石炸了开来,烟尘中露出了一个洞穴,洞穴在剧烈的摇晃中似将崩塌,三十六个道士从里头狼狈逃出,尔何辜哈哈冷笑,指着道:“果然有龙虎山的人在搞鬼!” 龙隼姥姥鄙夷地瞪了陶宗孺等一眼,指着众道士冷笑道:“这些也是宗极门的弟子?”陶宗孺不置可否,沈宗同讷讷答不上话来,龙隼道:“莫非这一二百年来,你们宗极门就是靠着和龙虎山勾结来维系玄武领袖的地位的?” 她这句话响遍全山,连山下的江湖豪客们都听见了,止戈殿上宗极门的年轻弟子们个个脸含羞愧,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 秦征哈哈大笑,脚一跌凌空而起,居高临下睥睨着陶宗孺沈宗同等人,众宗主这才忽然现秦征身上竟是一尘不染,似乎这场大战他根本就没费多少力气一般。 臧隽仰头望着他,在沉吟中充满了欣赏。 唐英玄仰头望着秦征,眼神中则充满了敬佩。 牵机子仰头望着秦征,脸上满是惊诧与骇然! 尔何辜仰头望着秦征,在对宗极门幸灾乐祸之余又闪过了一丝忌惮和一点凶光! 6叶儿仰头望向秦征,见他得志冷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中竟不觉得他嚣张,反而觉得解气,心道:“好好一座天都峰,这几十年被王聃衍和他的徒子徒孙搞得乌烟瘴气,正要秦征这样的人来整他们一整!”她一回头,忽然现了什么,暗道:“咦,秋坪老头怎么不见了?” 沈宗同脸皮再厚,此刻也老大不自在起来,只有陶宗孺就仿佛没听明白秦征的言语一般,秦征也不着急,只是漂在半空中要看宗极门如何下台。 臧隽的眼神冷悠悠的,唐英玄脸上笑嘻嘻的,尔何辜嘿嘿冷笑,龙隼姥姥连连摇头,沈宗同至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沉默,沉默,越是沉默宗极门就越是尴尬,止戈殿上那一百多名宗极门弟子慢慢都退了开去,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一点精神都没有。 这一仗,宗极门实在是输得太难看了!不但输了武功,更丢了大人! 又一阵山风吹过,云封雾锁的百丈云梯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很低,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这声叹息,陶宗孺不由得一呆,便听云雾之中一个男子声音道:“好功夫,好手段!小伙子,你值得我出手!” 只是轻轻的一句话,沈宗同却惊呼了起来,尔何辜的脸色也微微一变!臧隽怔了怔,猛地面向百丈云梯叫道:“风宗兄,是你么?” 风宗? 位列天都四极之、犹压凤凰双剑一头的风宗? 他终于要出手了? 虽然风宗在江湖上名气不大,但观战石台上的高手们大多与宗极门恩怨渊深,因此有一大半知道这个人! 6叶儿想起臧隽的描述后,这时也不由得全身一震! 在场所有人以她对秦征的底细知道得最清楚,也以她最明白秦征与三传五老这个层次的实力差距!那不是量的差别,而是质的差距! 止戈殿上空,秦征在听到“风宗”二字以后心中也是一阵凛然!但他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与冷静! 从竟陵到江夏,从江夏到柴桑,从柴桑再到这黄山天都峰,终于要遇见一个真正的绝顶高手了! 这是一个与剑宗三传同等境界、站在武道巅峰上的人物啊! 只要踏上这百丈云梯,就要面对这么一个空前可怕的绝顶剑豪! 但这一刻秦征内心深处涌生出来的却不是惧怕,而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冲动与渴盼! —————————— 秦征的车轿停靠在山门外,杨钩就坐在车轿外,感觉好生无聊! 自大五行剑阵出潜引力以后,山门外许多高手都都吓得退后了里许,杨钩体内没什么真气,受到的影响反而不大,因此一直留在车外。 “阿炎,现在不知道山上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赢了还是输了……” “宗极门肯定设了陷阱什么的。” “唉,阿征这次真是托大了!他不该自己一个人上去啊!” 他自言自语,雷炎却一句也没答他。在秦征出之后雷炎就钻入车内,收敛心神,维持着心链的明晰,他知道,如果秦征哥哥遇到什么危险,那么靠着心链施展心印瞬息就能马上逃出来,尽管心链不会因为雷炎不去维持就失去作用,但雷炎还是不想出现哪怕一点岔子,所以他对杨钩的话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由于两人建立了心链,当秦征的心理波动比较明显时雷炎也能感受得到,有几次他都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但没过多久便平复了下来——雷炎就知道秦征已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不过他也不敢主动地通过心链查探彼端的情况,怕打扰了秦征。 但是忽然间,心链那边的感应消失了! 心链没有断绝,但就像链条的彼端突然间陷入了一片深渊之中,再也感应不到秦征的情况了! “出事了!” 雷炎猛地掀开了车门,望向半山腰。 “怎么了?”杨钩有些兴奋:“阿征下来了?” 一条人影射了下来——没错,不是飞,而是射!快得犹如离弦的箭! 却是一个瘦汉子! 不是秦征啊——杨钩脑际才闪过这个念头,便听那瘦汉说:“快走!” “叶儿姐姐!”雷炎马上认出了她来。 “啊,原来是叶儿姑娘啊。”杨钩正要上前搭话,便已听6叶儿道:“快走!”跟着自己的手就被6叶儿拉住,身不由主地飞了起来。 雷炎从后跟来,一边问道:“叶儿姐姐,出什么事情了?我哥哥呢?” 6叶儿道:“别问了,回头再跟你说!”她的神行一点也没慢下来,真气灌入杨钩体内,带着他窜入山林之间。 沙大石等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再找不到他们三个了。 6叶儿带着杨钩,潜入黄山林木深处后渐渐减少真气的运用,雷炎也学着她将气息收敛隐藏,只是靠着体力在林中行走纵跃,如此犹如逃亡一般,曲折弯曲地窜了有半个时辰,6叶儿掀开一片山壁上的蔓藤,露出一个不显眼的洞穴来,雷炎心中一奇:“这个地方好隐僻啊,叶儿姐姐怎么会知道?”却还是跟着6叶儿钻了进去。 这个山洞入口狭窄,但经过一条甬道后却有一个二十来步见方的不规整石室,洞中黑漆漆的,6叶儿从怀中摸出一颗夜明珠,显出淡幽幽的光芒来,照亮了石室,雷炎和杨钩这才现这个石室内竟然还有一些石桌石椅石床,6叶儿将夜明珠放在石桌上,这才叹道:“暂时安全了。” 杨钩这一路被拖着神行,全身几百块骨头块块酸痛,大不悦地叫道:“叶儿姑娘,你干什么?搞得好像逃难一样!啊!阿征他……他不会被宗极门那帮鸟人打败了吧?” 雷炎也十分担心,直直看着6叶儿,怕她说出一个是字。 但6叶儿却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两人一楞,齐声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你不知道?” 6叶儿没有回答,在洞穴中一张石椅上坐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杨钩和雷炎一听急了,杨钩叫道:“什么叫你不知道?你不是从山上下来的吗?阿征他……他到底怎么了?” 雷炎也叫道:“是啊,叶儿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哥哥他真的败了,你也跟我们说啊。” “秦征他……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败了,总之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不见了?” “这……”6叶儿感觉有些词穷。 杨钩道:“叶儿姑娘,要不然你将山上的事情,从头说一遍吧。” 第三十五章 失落 6叶儿道:“也好。”她似乎也需要将刚才的事情梳理一下,便将自己如何遇到胡荡,如何让他带自己上山,上山后的种种见闻简略带过,跟着说到秦征上山、宗极门布开五行大阵、自己如何在臧隽的暗中提醒下识破五行大阵下还有一个噬气玄阵。 杨钩听到这里忍不住大骂宗极门无耻,道:“阿征明明是挑战天都峰,他们却找了龙虎山的人来帮忙!这种事情连我们下九流都做不出来!这一阵他们就算赢了,也是输了!” 雷炎问道:“姐姐,哥哥的力量被这个噬气玄阵吞噬光了么?” “不是,”6叶儿摇了摇头,道:“秦征他赢了。”跟着又将秦征如何破绽的始末讲述了一遍——其实当时止戈殿上纷扰甚剧,观战台上也不是人人都看明白了局势,若是换了别人只怕都未必清楚秦征是怎么赢的,但6叶儿兼擅心剑两家之长,所以这番叙述让雷炎、杨钩等听得明明白白。 杨钩哈哈笑道:“打得好,打得好!阿征这一仗打得漂亮极了!”随即又问:“那阿征不是赢了吗?怎么会消失?” 6叶儿叹道:“本来我也认为,宗极门除非王聃衍出关,否则只怕谁也拦不住秦征了,谁晓得他竟然出现了。” “他?谁?” “天都四极之——风宗风师伯!” 杨钩不知道风宗是谁,雷炎却吃了一惊:“他真的还没死啊!”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6叶儿道:“他的声音出现之后,秦征便御风上了百丈云梯。” 杨钩从6叶儿和雷炎的言语中推测这个风宗多半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嘟哝道:“阿征啊,他还是太老实了,既然宗极门失了理,就该打蛇随棍上,要是换了我,光是质问宗极门怎么拉了龙虎山的人来帮忙就能搞得他们焦头烂额了,阿征你却怎么也不休息一下,就上了那百丈云梯?哼,那个风宗一定是埋伏在云雾之中等着暗算他!” 6叶儿听得眉头一皱,道:“风师伯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杨钩嗤一声冷笑道:“你认识这个姓风的?”见6叶儿摇头,又道:“既然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宗极门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6叶儿一时没法回答,只是摇头,雷炎道:“杨钩哥哥你先别打岔,叶儿姐姐,你只说百丈云梯上的战况怎么样了。” “战况?没有战况。” “什么没有战况?” “秦征他踏上了百丈云梯之后,山腰的雾气忽然更加浓了,跟着云雾之中产生了一阵很奇异的灵场波动,再跟着,秦征便消失了。” 6叶儿口中说着,眼神却有些直,显然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 杨钩和雷炎更是听得一头雾水:“消失了?” “嗯,消失了。”6叶儿道:“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消失了!我们虽然碍于云雾看不清楚云梯上的情势,却分明感到秦征的气消失了。” 石室之内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杨钩忽然跳起来,叫道:“阴谋,诡计!这里头一定要阴谋诡计!” 雷炎也道:“是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那位风师叔就算再怎么厉害,但是以大哥的能耐,就算打不过,逃总逃得出来啊!总不可能一个照面就这么消失了啊!” 6叶儿低着头,望着夜明珠,喃喃说道:“但如果是风师伯的话……如果他利用反太极练成了某种神奇的武功,那就未必不可能。” “什么太极?什么神奇武功?”杨钩问道。 6叶儿却没再回答,只是沉思着什么样的招数能够在一瞬间让秦征“没了”。 石室内再次静了下来,杨钩觉得难受,叫道:“那阿征他究竟是生还是死?” 6叶儿按着心口,无法回答,眼神也荡漾着,尽管戴着面具,但目光中的担忧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雷炎却道:“哥哥一定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杨钩问。 “我就知道!”雷炎叫道:“哥哥和我的心链没断!虽然心链的那一头好像消失了,但仍然没断!所以我知道哥哥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而已!” 6叶儿听到心链二字,猛地回过头来,问道:“秦征他和你建立了心链?” 雷炎道:“是啊!” 6叶儿大喜,忙道:“那你赶快感应一下,看看秦征他是怎么回事了!” 雷炎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道:“唉,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不要用说的。”6叶儿让杨钩守在洞口,让雷炎与自己盘膝对坐,两人双手握在了一起,默运灵犀诀——她与雷炎之间默契度没有秦征那么高,但彼此都运上了灵犀诀后,6叶儿还是透过了雷炎触摸到了他与秦征建立起来的那个心灵领域—— 那是一种类似无形链条般的存在,链条的这一端通向雷炎的本心,链条的另一端却通向无边的黑暗! 6叶儿运起念力,寻着链条追索过去,却是越追越远!仿佛这链条的长度有千里万里,甚至不是空间距离,而是时间上的千年万年! 在这个玄奥的心灵空间里头,上下左右都是一片黑暗,6叶儿也不知道追索了多久,只知道前面依然看不到边,而后方雷炎的存在也都感应不到了! 她心中忍不住害怕起来,知道再这样下去,一旦自己念力耗尽,只怕秦征还没找到,自己就已经沦丧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不能回去了! “姐姐,你去哪里了?快回来!” 一个声音警惕地呼唤着她! “思儿?是你么?你怎么醒了?”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你的神识在变得虚弱啊!姐姐,你到哪里去?你干什么去?别再往前走了!快回来!快回来!” 6叶儿犹豫着,她的念力无法穷究前方黑暗的尽头,也不知道再继续寻找下去是否能找到秦征,在后方那个声音的催促下终于往回撤。 当她的元神回到现实,才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除了一身的大汗! “叶儿姐姐,你怎么样了?” 从雷炎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6叶儿便猜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我休息一下就没事。” 6叶儿凝神运气,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走了一个小周天后回过神来,道:“秦征没死。” 雷炎和杨钩都又惊又喜,6叶儿又道:“不过他现在应该是被困在某个地方。那个地方……唉,我也说不明白。” 雷炎叫道:“那我们能救大哥吗?” 6叶儿迟疑着,不晓得如何回答,忽然一声呼唤从她的心里冒了出来,6叶儿微微一惊,知道是有人在对自己用念力召唤,说道:“你们都别出声,阿炎,你也千万别用应言应象界!还有,别用心语!等我回来!”将夜明珠也收归盒子。 杨钩小声道:“有敌人?” 6叶儿低声道:“别出声!” 她自己轻轻蹑到洞口,忽然一闪闪了出去,遮挡洞口的蔓藤在6叶儿一闪之后便恢复原状。外面已是黑夜,半空中笼罩着一大片乌云,将整个天空都遮没了,星月也无一点踪影。 6叶儿窜行在洞外的林木之间,整个山谷黑得如涂满了墨汁一般,却有一点黄豆大的灯光在数十步外犹如鬼火一般漂浮着,显得极其惹眼。 她虽是门阀千金出身,但艺高人胆大,慢慢地靠近,到距离只有十余步时,那点灯光忽然顿住,6叶儿才看清楚是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持着,因黑袍与黑暗颜色相隐,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远远看过去就仿佛是那灯火凌空漂浮一般。 这时靠得近了,那黑袍人又转过身来,6叶儿才看清那是一个女人。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竟然是严三秋的声音! 6叶儿心头一凛,从藏身处步出,唤道:“姨娘……” 第三十六章 悔否 严三秋持灯走近,问道:“秦征带来的那个混混,还有他个叫雷炎的小子呢?这两人是你带走的吧?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6叶儿知瞒不过对方,却道:“是我带走他们的。不过姨娘问他们做什么呢?虽然我听说秦征冲撞过姨娘,但那也还说不上深仇大恨,姨娘大人大量,谅不至于迁怒他的兄弟朋友……” 严三秋冷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本来颇为好听,但不知道为什么总带着一种令人从心里感到冷的腔调:“大人大量?哼,你少在这里说昧心话!难道不知道我从来都是睚眦必报?也罢,我也不与你纠缠,那个混混我没空理他,但雷炎那小子却在何处?” 6叶儿想起秦征等转述的关于慕容后园三战的经过,心中诧异:“姨娘他们为什么几次三番要找雷炎?难道这个小弟弟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不成?”沉吟着,却不回答,反问道:“姨娘,你找他做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 6叶儿道:“阿炎是我在桃源认识的,他既叫得我一声姐姐,我自然要照拂他。若是姨娘青睐于他,我自然会叫他出来聆听姨娘的教诲,若是姨娘有怪罪他的意思,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就要替他担待几分了。” 严三秋的双眉在绿幽幽的灯光下几乎竖立了起来,怒色不言而明:“你放肆!敢这样与我说话!” 6叶儿在她的积威之下有些怕,低了低头,退了一步,却还是道:“爹爹教过孩儿:家中起居,孝字当头,江湖行走,义字当先!孩儿虽然不肖,却也不敢忘了爹爹的教诲。” 严三秋冷笑道:“你这是拿你爹爹来压我么!哼!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就该在闺阁之中好好将养,做些诗文女红,出门乱跑已经不对,还行走什么江湖,还说什么义字当先!出门没多久,你还真当自己是犯禁乱法的市井游侠之流了?” 6叶儿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但那神色却明显不肯退缩。 严三秋心道:“这孩子像足了她娘,虽然还不敢跟我公然顶嘴,但内心执拗得很!”换了一副语气,冷冷道:“也罢,虽然你对姨娘有所误会,但讲义气也是一桩好事,我也就不逼你了。只是一个女孩子家成天在外头风餐露宿,和一群江湖人物混在一起也不合体统,传了出去我们6家颜面何存?这就跟我回去吧。” 6叶儿微微吃了一惊,要待抗拒,严三秋道:“怎么,连这个也不听了?当初你出门,说好只任性三个月,现在过多久了?你爹爹教过你孝义,难道就没教过你守信么?你可知道你离开家里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老太太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么?” 6叶儿大吃一惊:“祖母她……她老人家病了?” 严三秋却不回答,这却叫6叶儿更着急了:“姨娘,祖母她……她究竟怎么样了?”严三秋将6叶儿的心拿捏得极准,任她着急,只是不答,却道:“你跟不跟我回去?” 在这一瞬间6叶儿内心柔情百转,心道:“祖母她……唉,我出来这么久,她老人家怎么可能不担心?可别真的想我想出病来了。” 她自泰来真气启动以来,武功有了重大突破,数月过去已经越一流境界,可武功再强又怎么样?一颗心仍然是肉做的,自有其柔弱处。以她的智慧也不是不知道严三秋有可能只是骗她唬她,然而想到祖母年事已高,只要未得到一个实讯,却又哪里能够安心? 看着6叶儿这模样,严三秋眼角掠过一丝掌控一切的傲然来,道:“走吧。 ”就转过身去。 6叶儿念着祖母,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回家去,然而另外一个人影猛地窜入了她心里,6叶儿一惊:“啊!我一回去,就再没机会踏足江湖了!秦征如今生死不明,杨钩不可依靠,雷炎少不经事,桃源诸贤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若走了,他可怎么办?祖母在家里,终究还有爹爹侍奉,秦征却是孤零零的,一个能帮他的亲人都没有。” 严三秋已经走开了两步,现6叶儿没动,回头厉声道:“怎么?你连祖母的安康都不放在心上了么!” 6叶儿低低道:“姨娘,血葫芦我还没到手呢……” 严三秋笑道:“不必了。我已经从龙虎山处得了一件栖神之宝器。这一件没血葫芦霸道,却比血葫芦更加合适。” 6叶儿诧声道:“是寄仙瓶么?爹爹上龙虎山三次,正一宗都不肯转让,姨娘怎么能够到手?” 严三秋轻轻一笑,道:“他们有求于我,自然只有任我索求了。” “有求于姨娘?”6叶儿心头一动,道:“是对付秦征吧?” 严三秋的双眼闪过一丝异色来,似乎6叶儿既然猜中了,她也就没打算抵赖,却也没亲口承认,只是道:“三畏看中的这个年轻人确实了不起,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就有这样的功夫,这样的手段!宗极门加上正一宗布下那样的阵势,居然也被他破解得干干净净!逼得几大玄门不得不大出血本,联起手来对付他。这次他虽然注定了要魂飞魄散,却也足堪自傲了。” 6叶儿心道:“注定要魂飞魄散,那就是尚未魂飞魄散了。此事还有转机!”忽然对严三秋“这样的功夫、这样的手段”这句话留了神,慧心在一弹指间琢磨了好几个反复,猛地一个场景闪过脑际,那是秦征上百丈云梯之前,云封雾锁的百丈云梯中忽然传出风宗的声音道:“好功夫,好手段!小伙子,你值得我出手!” 6叶儿没见过风宗,但是从当时尔何辜、臧隽等人的神色看来那显然就是风宗的声音!云梯上传来的声音是男子的声音,可是此刻琢磨着严三秋的语气,6叶儿福至心灵,脱口道:“当时在百丈云梯上说话的,不是风宗师伯,是姨娘你!能以幻声瞒过众位宗师的,当世没几个了——当时联手在百丈云梯设下陷阱的,姨娘你也有份!” 严三秋目光中的惊讶又多了几分,却也没有否认,只是道:“愚者多福,智不久寿,女孩子太过聪明了不好的。” 对这“告诫”6叶儿根本就没心思去听,只是叫道:“姨娘……你们到底把秦征怎么样了?” 严三秋又看了6叶儿一眼,道:“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我知道那小子对你有非分之想,但你对他难道也……” “他是我朋友!”6叶儿慌忙道。 “朋友?只是朋友!?” 6叶儿要待说是,说不出口,要待说不是,也说不出口。 “我……我和他一起……很开心……” 6叶儿脱口说出这句话后忽然有些后悔。严三秋算起来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长辈,但她对严三秋却总是畏大于亲,有一些话她可以和妹妹说,却也没法对严三秋开口。 然而这时说了出来,也不管严三秋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6叶儿还是继续道:“娘亲过世以后,我就一直很不开心,都没怎么笑过,但和秦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却变得很轻松,和他相骂,和他打架,和他……和他什么事情都不做也好,总是觉得很自在……娘亲去世之前跟我说,要我不要想她,要我别伤心,要我以后能够多为自己活着,要我多笑笑,我当时答应了,然而却哪里能够?这几年我就是连笑都是为了希望祖母和爹爹不要担心我。可是在桃源和长安的那段日子虽然很短,但是我却真的觉得开心。在那之前,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自在,这样快活的。” 她与严三秋之间一直没什么话说,此刻忽而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来,连严三秋也觉得奇怪,然而严三秋很快又冒出不安来:“叶儿,你不会是打算反悔了吧?” 6叶儿听到“反悔”二字,想起自己与姨娘之间的那个秘密约定,心头猛地一揪,连眼神也黯然起来,她在母亲过世之后心灰意冷,有一段时间本来觉得生无可恋,在离家出走之前她觉得那个约定也没什么,然而此刻内心深处确实有些不舍了。 “你反悔了,是么!”严三秋逼近了一步,手也握得极紧!当日她被沈莫怀逼到生死关头时也没有这么紧张。 —————————— 明天要上一趟北京,也不知道雾霾严重否。 不知不觉中,《寄灵》已经写到一半了。《乱天都》还剩下一个尾声,我写好了,但需要再改一改,希望到京后不会出现网络之类的问题。 尾声 6叶儿却已经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定,道:“姨娘,你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反悔的。 虽然您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思儿毕竟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论生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会履行诺言的。” 严三秋似乎松了一口气,却也未敢深信,道:“你能守信,那是最好。” 6叶儿见她如此心中又是一阵暗伤:“答应那个约定虽然是我自愿,但若是我的娘亲,她断断不会开口让我做这等事情的。”只是这话终究说不出口,心道:“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想这些干什么!且设法救了秦征再说,然后我便回家去践诺,就当了了这段缘分!”因道:“姨娘,看在叶儿这些年未忤逆你的份上,请你告诉我,你们到底将他怎么样了?” “他?” “秦征!” 严三秋回过神来,冷笑道:“你都要回家了,秦小子到底怎么样了,又与你何干?” 6叶儿道:“秦征他救过我,帮过我,桃源那次对他还只是举手之劳,长安那次却是出生入死……” 严三秋冷笑道:“出生入死?那是他笨!你又不需要他救!” “虽然那是他误会了,”6叶儿的脸在暗黄的灯光下也露出了不自禁的温馨来:“但他为我那般的出生入死,孩儿事后听说,脸上虽是若无其事,心里却也不能无动于衷。他对我有心,我对他便不能无义!姨娘,现在栖神之器虽已到手,但求求你,让我先救了他再带我走。” 严三秋是6叶儿的后母,尽管对6叶儿不可能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般好,但终究是看着她长大的,有时候看看6叶儿可怜心中还是不免恻隐,但见6叶儿说到秦征为她出生入死时眼神中那种怎么也遮掩不了的幸福,再想到自身的遭遇,忽然又满腔的怨毒。 “出生入死……出生入死……6郎……我为你做下那等大恶事,遭受那等大罪过,你却连个好眼色都不曾给过我……你若肯这般对我一次……那我就算立刻死了,心里也再无遗憾了!” 夜风吹过,树林刷刷作响,周遭静得只听见虫鸣叶动,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却各想各的事,严三秋失神之际未运功护持,那灯火登时便被山风给扑灭了,黑暗让她回过神来,重新点燃了青灯,脸上仍然是那种冷青的神色:“不行!你这就跟我回去!” 6叶儿咬着银牙,道:“我一定要这么做!就算姨娘觉得我忤逆,我也一定要救了他再回去!”她在严三秋跟前一直显得很柔弱,这句话却说的斩钉截铁,让严三秋也愕然起来,但瞥见6叶儿的神情,心道:“她既执意要救那小子,我何不顺水推舟,来个板上钉钉。”。 这个老女人很快又冷笑起来:“救他?你知道他现在如何了么?救他?你救不了他的!谁也救不了他!” 她连续几个反问将6叶儿说的心里冷,颤声问道:“姨娘,他到底怎么样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严三秋冷冷道:“他现在虽然还没灰飞烟灭,但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除非……” “除非怎么样?” 严三秋却不回答,只是盯着6叶儿不说话。 6叶儿道:“姨娘,你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 严三秋淡淡道:“我告诉你又怎么样?没用的,没人救得了他的。” 她不说不知道,却只是不肯说,6叶儿是多聪明的女孩儿,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姨娘,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会让给思儿?难道你觉得我会对不起思儿?” 严三秋依旧用冷淡的语气道:“此事关乎你的生死存灭,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就算要毁约,那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除了我,全家上下也没人认为你该让给你妹妹。就连思儿,也觉得是她该让你!” 6叶儿与严三秋约定的乃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因此两人虽有私下约定,却都只是暗示,从来未如此明言,只因亲人之间实在难以出口,但此刻严三秋竟挑明了来说,6叶儿心中一阵凉,但想:“姨娘是要我再作承诺了,否则她断不肯吐露他的事情,也罢了,反正我早打算将这条性命让给思儿,便将话挑明了,又有什么所谓!”乃问:“姨娘,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严三秋在绿油油的灯光下看着她,那眼神让人感到寒冬提前降临:“你向来说话算数,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却屡屡失信,说好三个月回去,却又拖到现在,说好了得到栖神之器就回去,如今却又要去救人!你如此反复,却叫我如何信你?这样吧,你就以你娘在地下的安稳,个誓言,那我便相信你。” 6叶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姨娘……你说什么!” 严三秋道:“我要你以你娘在地下的安稳起个誓言,我便相信你,也告诉你秦征的去向。” 6叶儿全身都颤抖了起来,道:“娘亲她已经去世了,与此事又有何关?为人子女者,又怎么能用母亲在地下的安稳来起誓!” 严三秋道:“只要你能守诺言,自然不会扰了你母亲的安稳,莫非你根本就没打算守诺?” 灯光忽然又灭了,这次却不是严三秋未曾护持,而是6叶儿体内气机忽然窜乱,她的武功何等高强,内部气机一乱,身周的气场也跟着一变,严三秋一个不防也觉得劲风侵体,微微一惊道:“你做什么!” 6叶儿胸口不断起伏,脸颊湿湿的,原来不觉中竟流了满脸的泪水,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哽咽:“罢了!罢了!姨娘你说的对,既然我愿意守诺,这个誓言立下也无妨!” 6叶儿出去之后,杨钩坐立不安。 雷炎年纪比杨钩还小,但他自幼修持,心性定力俱臻一流,这时大变之后,反而能够冷静下来。 杨钩见6叶儿出去时的警惕,便猜外面可能来了不得了的敌人,所以不敢高声说话,只是不停地嘟哝着“这可如何是好”、“阿征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你要是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雷炎听了这些话,心中不无触动,回想遇到秦征以后的种种变故,内心波澜起伏。 他是雷宗海的义子,桃源小一辈人物中最被看重的天骄,在丹江桃源大变乱之前,他在谷中是犹如小王子般的存在,他外表虽然随和,内心深处却自有一股不成熟的傲气,然而在桃源变乱中雷炎才现自己的功力原来是如此低微,根本没有能力影响局面,雷宗海之死对他打击尤其大,便如自己的靠山倒塌、支柱倾颓,那股傲气在被挫折之后竟不知不觉地化为自卑。及见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秦征在桃源大展雄伟,力挽狂澜,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崇拜感,当时在雷炎的心目中,雷宗海如父,秦征如兄,在失去了雷宗海之后,他竟不自觉地将对义父的景仰与依赖都转移到了秦征身上。 可是现在,似乎连秦征这个兄长都要失去了…… “阿炎啊,你说阿征不会……不会真的死在天都峰上了吧?他可是心魔转世啊,要是在天都峰上失手,宗极门那群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阿炎啊,你说我们可怎么办啊!” 杨钩的话雷炎没有回答,却如巨石如水,令他无法不思绪起伏。 是啊,秦征如果死了……自己怎么办? 逃回桃源去?向毒龙子、烂柯子他们报讯么?搬兵来为秦征报仇?这些想法,都让雷炎觉得自己窝囊! 逃走、报讯、搬兵……这些都是小喽啰干的事,不是一个男子汉的做法!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老是要依赖别人,在丹江时依赖雷宗海,出来之后又依赖秦征,那自己是什么?什么都不是! 如父亲般的雷宗海失去了,如兄长般的秦征也要失去。虽然自己还能逃回桃源去依赖谢聃、毒龙子、烂柯子,但也保不准有一天他们也要离去。 “一个人终究无法天长地久地靠别人保护,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我不能继续躲在别人的荫庇下,不管秦征哥哥是生,还是死,我都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得自立,我得有自己的想法,得有自己的力量。” “如果秦征哥哥能救回来,那么以后,得由我来保护他。如果他死了,那我就要为他报仇!” 雷炎黯淡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这时杨钩已经耐不住,正自蠢蠢欲动,洞口闪入一个人来,杨钩急忙摸出兵器,雷炎却已经叫道:“是叶儿姐姐!” 杨钩打开了夜明珠的盒子,幽幽的光亮中见果是6叶儿,这才松了一口气,雷炎比较细心,看到6叶儿脸颊上有泪痕,心中奇怪,道:“叶儿姐姐,你刚才哭了?” 6叶儿慌忙抹了抹脸说:“被山风吹到了眼睛。” 她在雷炎心目中本来也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但这泪痕却让雷炎猛然省起:“叶儿姐姐武功再高,可终究也是一个女孩子。” 6叶儿怕两人打破沙锅问到底,赶紧岔开话题,道:“我得到秦征的消息了。” 雷炎杨钩大喜,忙问:“哥哥(阿征)怎么样了?” “事情很麻烦……”6叶儿道:“他让正一宗和星弈门的人耍手段禁住了,或许已经被搬运到了龙虎山,不过还有一线生机,咱们得赶快。” 雷炎心中一奇:“星弈门?” 杨钩却已经叫道:“好!我这就调集人马,大伙儿杀上龙虎山去!” “调集人马?”6叶儿道:“你是说一路跟着你们来的那些江湖人物?” “是啊!” 6叶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刚刚收到消息,秦征在山上失踪之后,宗极门对外宣布他已经被宗极门的高手打败,山下的那些江湖豪客听到消息登时云流星散,一些还不肯散去的人则受到了宗极门的追杀!你现在要调集人马,却往哪里调集去?” 杨钩听得呆了,但马上就意识到6叶儿所言必定不虚!他们数千江湖人物之所以敢直犯宗极门,靠的就是秦征这座大山,如今秦征失踪,宗极门哪里还有不反攻的道理?,若不是自己被6叶儿救到这里,只怕此刻早被宗极门的弟子抓上山去了!一想起宗极门弟子的飞剑随时可能袭来,杨钩缩了缩脑袋,整个人都蔫了! 6叶儿对杨钩道:“杨大哥你还是暂时待在这里,一切等我们救出秦征之后再说。”又让雷炎从八宝袋中取出人皮面具来戴上,正要出去,杨钩忽然叫道:“6姑娘,等等!” “怎么了?”6叶儿停下回头。 杨钩从自己的随身囊袋中取出一个匣子来,说:“这是阿征给你的。” 6叶儿怔了一下:“秦征给我的?” “嗯,昨晚他将我叫到车内,交给我这个东西,说如果此战旗开得胜那就万事大吉,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情,就将这个交给你。” 6叶儿打开匣子,哪里用看第二眼?便认出是血葫芦!她缠着秦征这么久便是要取此宝,不想秦征在大战之前还特地为此做了安排,心中柔情数转,却啪的将匣子盖上,骂道:“我本以为他只是个小气鬼,不想他根本就是个大笨蛋!”将匣子扔还了杨钩说:“你还给他!我不要了!”拍了拍雷炎的肩膀道:“我们走!” 雷炎随后跟上,路上问道:“叶儿姐姐,你不是一直在问哥哥要血葫芦么?怎么又不要了?” 6叶儿冷面道:“你跟我来是要去救人,还是要来饶舌?” 雷炎见她眼光似剑,心道:“叶儿姐姐好大的脾气!出什么事情了?她们女人家的心思,都那么难以捉摸。”若放在以前,他多半是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这时心中却产生了小小的抵触,心道:“虽然叶儿姐姐必没什么恶意,但有话不肯明说,却假脾气来塞我的口。她终究还是将我当小孩子。” 但他也就不再追问,只随6叶儿出动赶往龙虎山。 —————————————— 中影今天刚刚召开新闻布会,说是《山密》2o16年要筹拍的样子。随他们吧,反正我也不抱多大的期望。自己写自己的就好。 帝都的雾霾很严重。刚来感觉就像要生病的样子。 还得在这里呆四五天,都不知道怎么过。 《乱天都》完结了,我得想想后面要怎么写,很多想法都是一早就度定了的,不过到写的时候,还是斟酌斟酌再斟酌。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吧,大概三五天的样子。下一卷是《北府居》,敬请期待。 第二章 失塔 秦征摸出杀胡令来,看看手中这块代表着偌大权势的令牌,心情忽然变得极其复杂,自己本来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伙子,只因一时冲动做了一件好事,转眼间便得到了这样一股大势力作为自己的助力。他更想起了自己的两大宿愿:杀孙宗乙、毁宗极门! 杀孙宗乙,可以通过暗杀或者决斗来完成,随着自己武功日高此事他已经觉得大有希望,可说到毁宗极门那就渺茫得很了,但如果有桃源众在背后支持自己,那此事就未必不可能了。 他盯着杀胡令左想右想,思绪飘得老远,6叶儿一双妙目一瞬不眨地瞧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不,不行。”秦征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么大的担子,我可担当不起。”要将杀胡令交还给雷炎,道:“我看你还是拿回去吧。” 他没有注意到6叶儿看着他的眼神中露出了欣然赞赏之色,却听雷炎笑道:“你担当不起,谁担当得起,我也不会拿回去的——要拿回去你自己去,我就是个传话的。” 秦征道:“可是我还要先去长安,此去或会有重大危险,带着它只怕会有闪失。” 雷炎道:“可我也要去长安呢。” 6叶儿一奇,便问雷炎去长安干什么。 雷炎说道:“那天我们和秦大哥叶姐姐告别之后,我们在路上就遇见了师叔祖……” 秦6两人都呀了一声,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错过一睹“天下第一剑”风采的惋惜。 却听雷炎继续说道:“师叔祖陪我们走了七天,一路上他指点了我一些剑法。 那日我们走到汉水边上,华青囊哥的祖师爷毒龙子爷爷来接应,师叔祖才离开了。临走之前师叔祖好像听到了什么消息,便要我去长安带个口信给我师父。麻爷爷听说我要前往长安,和柯伯伯他们商量了半日,才让我顺路带这杀胡令给你们的。” 秦征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道:“你说的师父,是孙宗乙?” “是啊。”雷炎随口答道。 秦征一听,眉毛倒竖,吼道:“孙宗乙也在长安?” 雷炎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色吓了一跳,6叶儿皱眉问:“你干嘛这么凶?” 秦征这才想起自己失态,调和了一下呼吸,再问雷炎:“你师父为什么去长安?” “这……我就不知道了,秦哥哥,你认得我师父?” 秦征放声一笑:“认识!我当然认识了!”笑声中却掩盖不了心中的怨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我师父为什么去长安,我就不知道了。” 秦征又问:“那上九先生又要你带什么口信给孙宗乙?” “师叔祖交待了,此事不得跟第三人提起,不过……”雷炎看着秦征,脸上带着亲敬:“秦大哥,你真的一定要我说吗?” 秦征看他这神色,便知自己若逼着他讲他或许会违抗上九先生的嘱咐将秘密泄露给自己听,但秦征却道:“不必了!不管上九先生要带什么话,也不管孙宗乙为什么北上,只要他在长安,那就好,好!好得很啊!”秦征说着身子凌空而起,飘然而去,雷炎看得呆了:“叶姐姐,秦大哥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6叶儿已经望着秦征的消失处了一会怔,“从来没见他这样的。” 秦征御风飞行,耳边狂风呼啸他却恍若未闻,心里只是想着:“孙宗乙在长安,孙宗乙在长安,孙宗乙在长安!” 自秦渭在青牛谷丧身以来,这六年来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心里都只是想着两件事情:杀孙宗乙,毁宗极门! 本来他对于能否胜过孙宗乙还有疑虑,但桃源一战后功力大进,又听王皮说孙宗乙不敌邪马台正,自己此刻就算胜不了邪马台正至少也不会输给他,那到了长安之后这杀父之仇多半就能报了! 这一刻他的道心似乎被仇恨给冲得无影无踪,人在高空却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直到背后6叶儿大叫:“秦征!你飞那么快干什么!不去长安了吗?” 秦征这才回过神来,现自己竟朝东北而去,一回头,6叶儿已追上,身后还跟着雷炎,秦征心道:“这小子人不错,害了爹爹的是他师父,与他无关。只是到了长安我要动手杀孙宗乙时他若来拦,却是个麻烦。”心头一动,顿住身形对雷炎道:“小子,你资质不错,可惜功力太浅,我带你去个练功的好地方,在里头呆上几个月,出来后包你脱胎换骨,有没有兴趣?” 雷炎在桃源里见秦征大显神通,对他崇拜已极,听他要栽培自己连连点头,却又说:“只是我要去长安……” 秦征笑道:“你是去长安找你师父,见你师父嘛,早一点迟一点有什么打紧?我现在给你的这个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要不这样,我先带你去认熟了道路,你见过你师父传了话以后马上去那里修炼,如何?” 雷炎想想道:“也好。” 6叶儿心细,暗用心语问:“秦征,你是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我喜欢这弟弟,要栽培他啊。” 雷炎那边已经连连点头,道:“谢谢秦大哥。” 6叶儿又用心语道:“我可觉得你是有别的用心。” 雷炎道:“叶姐姐别这么说秦大哥,他是对我好。” 秦6两人一愣,同时现了什么,一起盯住雷炎:“你也会心言心象?” 雷炎一奇:“什么心言心象?” “我刚才和丑八怪是用心语说话,都没开口,你若不会心言心象,怎么能听得到?”秦征说。 雷炎挠着头不知如何回答:“心语?说起来对啊,秦哥哥叶姐姐刚才好像真的没开口,那我怎么听见的?” 秦6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得他不像作伪,秦征心想:“这小子只怕也有些古怪的来历。” 他还没开口,6叶儿竟先一步问了:“炎弟弟,你除了跟你义父和你师父练武之外,可还有跟谁学过功夫?” 雷炎道:“有啊,柯伯伯他们,洛叔叔他们,还有华青囊哥他们,也都教过我一些绝招。” 6叶儿道:“我是说桃源之外的人。” “那就没有了。”雷炎一摊手:“我是个孤儿,从小在桃源长大,秦军围攻桃源之前,我都没出过谷呢。哈哈,其实我一直想出谷走走的。” 秦征一时没弄明白此事便不再关注,心中便又回到孙宗乙的事情上,自练成“心有灵犀”之后,纵然彼此未以心线相连,6叶儿也能隐隐感应到秦征的内心情感,更别说他此刻心海如卷狂风如掀巨浪了。 然而这次她却没再问什么了,秦征的止定修养毕竟已十分深厚,怒火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宁定,脸色变得异常的平静,但6叶儿见惯了他活泼得有些痞的模样,反而不习惯他这么严肃了。 “小子,跟我走!”秦征手一引,带着雷炎径朝青牛谷而来,想要让他入玲珑塔修炼,玲珑塔七大宝物已失其六,但仍能汇聚八百里秦岭的山川之气,宗极门讲究以气养身,以神御剑,雷炎若能在玲珑塔中静坐修炼,对他的修为将大有好处。 三人入谷以后,受阴阳磁山的影响,雷炎便无法御剑了,他听说这里就是青羊子的道场,心中生了敬意,一步步走了上去,连轻功都不用。 来到后天峰上,秦征道:“我要带你去的是我练成神功的地方,就是那里……”手一指,整个人呆住了——后天峰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玲珑塔?破塔也没一座,秦征大惊失色,飞越横梁,只见本应停放玲珑塔的悬崖边空空如也,偌大一座七级宝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地基也被铲平了。 6叶儿一路上本来颇为秦征的心境担忧,见到这情景忍不住失笑起来:“你云笈派最近是犯了小偷的劫数了。不过这贼的手段也真是不错,当初我偷个血葫芦,好歹只是个拿了就能走的东西,后面跟来这位竟连塔都搬走了,呵呵,可也真是神通广大啊!” 第三章 初入长安 千古长安城,海内第一都。 自两汉继亡,晋统播迁,八百里秦川在五胡的铁蹄下日益凋敝,直到王猛横空出世,辅佐苻坚,对内提拔英才,奖励农桑,将一个僻处西北、危机四伏的苻秦整顿得有声有色,对外四出征战,平定了中原,九州泰半宾服,四方人种凑集,二十余年间,长安已恢复了生机,各地财富集聚于斯,使得这座华夏古都重新呈现出一派帝王气象。 6叶儿身穿男子服饰,衣衫宽缓,绸带飘扬,步伐举止又潇洒无比,若不看她的脸,必觉来人风流无双,然而那张丑脸却破坏了这一切。 她漫步入城,见大街上杨槐葱茏,华车骏马分道驰骋,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心中感慨:“建康虽也富丽,但说到雄浑宏远,终究不及长安,可惜如此江山如此名城却落在胡虏手中,东南士大夫每日只知醉生梦死,全无半点规复故土之意!”一时赞叹,一时愤慨,叹息不已。 秦征却没这份心情,他万万料不到自己外出期间青牛谷竟然再度失窃,而且这次丢的是玲珑塔——宝物也就算了,问题是师父青羊子的金身也在里面,那贼胆敢到青牛谷扒窃当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万一是什么妖魔之流,竟拿了师父的金身去干什么亵渎先人之灵的勾当,比如做成什么“血兽人”,那自己这个弟子就真可谓不孝之至了。 进城之后匆匆打听“青羊真人”的居处,都不用问第二个人,马上得到了回应:“公子是第一次来长安吧?哈,本地人没有这么问的。青羊真人当然住在青羊观啦,你跟着人流,沿着天街一直走,看着左边有一座最大的道观就是了,那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说什么也不会认错的。不过公子,你既要去青羊观上香,最好买一把我家的香烛,我这香烛是天竺来的香料,由龟兹的能工巧匠制成,万里迢迢运到这里,参神拜佛最是灵验,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喂喂,你不买也看看啊!” 那小贩虽然啰嗦,却没乱指路,沿着天街一直走,走了二里许果然望见一座巍峨的道观,匾额上有当今苻秦天王苻坚御笔亲题的“青羊宫”三个大金字,往来的善男信女如流水不绝,果然是好旺的香火。 秦征还没进去,但在外头一看,就觉观墙高达二丈,内里却还是突出了许多宫殿飞檐,层层密密,不知有几进几重,秦征站在道观门前看得呆了,一时忘了进去。如此楼台馆阁绝非一年半载所能完工,原来苻坚自六年前第一次邀青羊子入都便已开始在京师之内择地破土动工,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建成了这座举世罕有的大道观,他有心做盛世帝王,要各宗各教的宗师都拱卫在自己身边,青羊子既向他示好,他便有心抬举云笈派,要扶植青羊子做道家正统,一举压倒南方的正一宗。 6叶儿和雷炎也跟了上来,在帝国京师里陡然瞧见了如此雄伟的道观,6叶不由得赞叹了一声,说:“这才叫玄门大宗派的气象啊,你们青牛谷中那个青羊宫和这里相比简直就是个破庙。” 秦征却道:“这道观规模虽大,灵气全无!” “那又不然。”6叶儿道:“神仙也得靠人拜,庙宇建的大了,神像塑得高了,吸引的人自然就多,香火也就旺了,香火旺了,势力就大了,势力大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比你们躲在秦岭深处穷苦憋屈、无人问津好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秦征轻轻一声冷笑:“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哼,当初你师父青羊子不顾胡汉华夷之辨,不顾几位同辈的劝阻,只身跑到这北地向胡主献媚,为的不就是今天么?或许他也有一般和管美人差不多的宏论大理,所以这次你去见你师父最好心里打个底,也许他会让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也说不定。”6叶儿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也拦不住她。 但秦征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想:“丑八怪是在关心我?嗯,可惜她不知道我师父其实早就逝世了,如今在观里的‘青羊子’是假的,现在我是无拘无束,谁也管我不着。” 举步进门,观内每一道门、每一座殿都有道士伺候着,秦征直入三清殿,见有一个四十来岁、态度傲慢的道士,料来是个主持之类的人物,便上前说:“劳烦请向青羊真人通报一声,就说弟子秦征来了。” 那道士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破道袍,衣角上都是尘土,头也有些乱,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亦甚邋里邋遢,鼻子哼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不搭理,他旁边一个青年道士喝道:“你是什么人!求见我太师公做什么?” “太师公?这……你们就跟青羊真人说我是秦征,他就晓得了。” “谁知道你是什么‘清蒸’、‘浊煮’的。”那青年道士挥手赶乞丐一般:“走走,前天我师公已经下了法旨,我青羊宫不再收徒弟了,真是,这大门敞开了给人上香,本是太师公的一片好心,哪知道门一打开,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都来!” 秦征听得愣,问:“你师公是谁?” 那青年道士腰一挺:“我师公便是当今圣上御笔亲封的清虚灵妙慧心御神使杨钩**师。” 秦征本来心情沉重,这时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清虚……什么妙?杨钩**师?那你师父是……” 那青年道士指着他身边那用绸缎做道袍、以珍珠镶道冠的中年道士:“这就是我师父,杨**师座下二弟子,也是这三清殿的殿主玄真子是也。好了,小子你快走吧,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师公已经下了法旨,咱青羊宫不收徒弟了,你且回去吧,要真有诚心耳朵就放长点,往后要什么时候我师公改了主意,再准许我们收徒弟了,那你再来不迟。” 秦征这才弄明白原来那中年道士是杨钩新收的徒弟,这青年道士是他的徒孙,心想云笈派好好一个世外宗门,却被杨钩弄得如世俗坑里的暴户一般,摇头苦笑,心里惦记着玲珑塔的事,也没心思和他瞎缠,转身就往里面走,要自己去找朱融杨钩,进去两道门户,却被人拦住:“喂,你干什么!那里不能进去了!那是我青羊宫禁地!” 秦征哪里管他们,闪身又进了一道门户,好几个道士同时呼喝:“站住!”有人拿了拂尘,有人拿了戒棍围住了他,惹得秦征火起,将一个掌心雷对准一株桃树一轰,喀喇一声把桃树炸断了,要将他们吓退。 “哇!原来是来踩场子的!” “好大的胆子啊!” 十几个道士都吓得退了几步,却又不走。青羊子是玄门大宗师,这些人心想自己背靠大树,这里又是长安帝都,料来对方不敢真的伤人,所以都不大害怕,却又有几十个道士围了过来,秦征被他们困得无法行动,正有心御风而起,却听几个道士大叫师父来了、师公来了、太师公来了,叫师父的都是些中年道士,叫师公的是青年道士,叫太师公的是少年道士。 便见一个锦袍玉冠的青年道士在一大群道士的拥簇下,双手负背、昂挺胸,踱着官步走了过来,施施然问道:“这么吵,出了什么事啊?”不是杨钩是谁? 刚才那个叫玄真的道士上前禀道:“师尊啊!不知哪里来了个野小子,用妖法劈了咱们青羊宫的一株仙桃,师父您老快召唤黄巾力士降服他!” 秦征见这玄真的年纪做杨钩他爹都够了,却拜他做师父,忍不住笑道:“师兄,你收徒弟也捡几个好的啊,搞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人算什么玩意儿啊。” 杨钩呆了呆,看明白是秦征高兴得跳了起来:“阿征,是你啊!”对玄真喝道:“师叔回来,怎么不快来通报!” 那些道士无不惶恐:“啊!是师叔?” 秦征笑道:“不是不通报,他们压根儿就不让我进来。” 杨钩大怒:“什么!谁这么大胆!” 哗一声几十个道士跪满了一地,都叫到:“师父(师公)恕罪。” 杨钩叫道:“跟我说有什么用。哼,真金白银养着你们,连门都不会看,连人都不懂认!阿征,你说该怎么惩处他们,就怎么惩处他们。” 几十个道士慌忙求告:“侄儿(孙儿)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师叔(师叔祖)大人大量,从轻处置。” 秦征在青牛谷内寂寞得惯了,这时陡然见自己多了这么多徒子徒孙,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心情大感畅快,笑道:“算了。”拉了杨钩说:“师兄,我有正事跟你说。” 杨钩大喜,道:“师弟你宽宏大量,算是给足了师兄我面子了。喂,你们都起来吧,玄静,快给师叔准备香茶!”使足了威风后才拉了秦征入内,走了两步秦征回头道:“外头有位叶儿姑娘和一个少年,都是我朋友,你们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他兄弟二人进去后,玄真等才暗中捏了一把汗说:“原来是咱们师叔,怪不得这么厉害,能放雷啊!” 第四章 围捕 不说这群道士叽叽喁喁,纷纷商量着以后该如何讨好这位师叔、师叔祖、太师叔祖,却说秦征被杨钩拉了进入内室,这些房子对秦征来说都甚陌生,但不知为何,见到杨钩后他心中便生出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家,不在于有房子,而在于有亲人。 把旁人都屏退了,秦征才道:“大哥,不好了,咱们的玲珑塔给人偷了!” 杨钩一呆,笑道:“不是被偷,不是被偷,是我把塔挖下来的。” “什么?” 杨钩笑道:“天王虽然在都中给我们盖了座大道观,但师父说这里太过喧扰,有碍清修什么的,于是天王又将上林苑的一处行宫改成了道观,师父去瞧了瞧后说那行宫风景虽好,灵气不足,最好是拉玲珑塔来镇上一镇,所以我就回去把塔搬了来,嘿,今天要不是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在塔里头修炼呢。” 秦征听得愕然:“是你?”他想要将玲珑塔弄下山来,眼下连自己都没这本事呢:“你怎么弄下来的?是在读字洞找到什么控制这玲珑塔的咒语吗?” “不是,我是奏明了圣上,圣上就拨了五千兵将、两万民夫给我,我就领了人上山入谷,把整座塔给铲了起来,然后将地基弄平,用了几百头牛马拖出谷外,平地用车,山路靠着几万人力推圆木滚轮,就这样一路运到上林苑去了……” 秦征听得目瞪口呆,他可万万想不到杨钩如此乱来,竟然硬生生动用了几万人力强行运塔——其实杨钩干了这么大的事情沿途颇为轰动,秦征自现了玲珑塔失窃,还道是什么玄门中人使用了什么法术偷了去,所以也没去找寻常人家打听,他若是在路上降下风头问上一问,说不定早就知道此事了。 兄弟两人正在叙话,却听铃铛声响,他的一个徒弟闯了进来,叫道:“师父,不好了,又有人来闹事了。 ”杨钩不悦道:“有人闹事你们摆平就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来烦我!” “可是……”那道士叫道:“这次是玄天馆的人来捉人,说是有南朝的奸细混在香客里头……” 杨钩知那玄天馆是苻坚用以安置玄门中人的地方,甚不耐烦地道:“那你们就帮忙捉拿奸细,不就行了?啰嗦什么!” “可是他们说的那香客,是和师叔祖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啊。” 秦征吃了一惊,便听一个声音喝道:“你个妖女,以为没戴面具我们便不认得你了吗?”听声音竟是青琴子! 这次他们三人入城,雷炎戴上了面具,6叶儿却脱了面具,没想到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杨钩见有人竟敢来青羊宫拿人,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敢跑来我青羊宫撒野!”他自与朱融入京,朱融一直深居简出,人前人后不露半点本事,杨钩却好几次以临兵豆在苻坚以及文武官员、长安百姓面前显露神通,将一大群不知深浅的文官百姓都唬住了,以为他真有驱遣神仙的手段,长安城内虽不乏一些有眼力的高人,但他们也摸不透朱融的虚实,一代宗主有一两个不成材的弟子也是寻常事,碍着“青羊子”的面不敢拆穿得罪,因此杨钩这段时间来在长安横行霸道,在平头百姓中得了偌大威名,人人都道青羊真人的弟子能驱遣黄巾力士,也是个了不得的神人。 这时杨钩听说有人敢来冒犯秦征的朋友,那不是捋虎须么?摸了临兵豆在手就要去出头,秦征赶紧按住了他以心语道:“别,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你不是他的对手!” 杨钩先把徒弟遣走,然后才问:“那怎么办?” 却听外边6叶儿咯咯一笑说:“认得又怎么样?就凭你们几个,拿得住我么?” 又听觉玄的声音喝道:“这位姑娘,你去别处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来长安,还跑到青羊真人的道场来,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他们三人对答,言语穿透数重门户,秦征心道:“他也来了,听他们的声音中气十足,莫非伤都已经好了?那可不大好办。丑八怪对付其中一人有余,应付两个怕就有些不足了。不知其他人来了不曾。不过听觉玄的语气还不敢得罪我云笈派,觉玄的后半句话显然是说给‘青羊子’听的。” 又听6叶儿道:“我来青羊宫是来上香的,可没想惹青羊老牛鼻子,不料却被你们撞上——罢了,你们是想在这里动手,还是到外头去?” 只听觉玄道:“我等也不愿打扰青羊真人清修,姑娘,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吧。”他言语甚软,显然不愿动手,也不知是出于报恩还是不想得罪青羊子。 6叶儿一声轻笑,隔着老远竟传来了心语:“秦征,我就不给你惹麻烦了,不过带着阿炎脱不了身,你想办法照看照看他吧,我先走了!” 秦征心道:“丑八怪的心言心象之法又上层楼了。”便见空中有剑光一闪,同时几个身影冲天而起,几个香客高叫:“哇!飞天啊!” 秦征对杨钩道:“大哥,你帮我个忙,照顾我带来的那少年,记住,用唬的,千万别动手。”一边说一边跳到天井,脚一跌凌空而起,杨钩看得又是羡慕,又是妒忌,暗道:“几年没见,这小子的手段是越来越高明了。” 他走到三清殿中,见有好几个玄门之士围着横剑当胸的雷炎,只是碍着这里是青羊宫,双方都不敢动手,杨钩大喇喇走到大殿中央,他的徒子徒孙们齐声叫:“师父(师公)!”杨钩指着雷炎问:“这就是我师弟带来的那少年?” 玄真道:“是。” 杨钩也不管上门拿人的是谁,就向雷炎招手:“小子,过来,家师青羊真人要见你。” 雷炎十分机灵,马上就躲到了杨钩身后。 那几个来追捕的玄门之士听说是青羊子了话,都不敢阻拦,雷炎其实也没被认出来,只因为和6叶儿在一起才被围困,却有一个玄门之士上前道:“杨真人,这个少年和那女子一起来,极可能也是南朝的奸细,不如交给我们带回去吧。” 杨钩笑道:“管他是不是奸细,既然入了青羊宫,我师尊自会处置。玄天馆也是归我师父管的呢!你们竟跑到这三清殿来捣乱,是想和我一起到陛下跟前理论吗?” 长安城内谁不知云笈派圣眷正隆?那几个人赶紧躬身,齐道:“不敢。” 杨钩便带了雷炎入内,雷炎看看背后没人了,才问:“杨真人,秦哥哥呢?”杨钩道:“不知道,他刚才倏一声不知飞哪里去了,临走要我照看你。小子你放心,好好在青羊宫里住着,没人敢来拿你的,有什么事情等阿征回来了再说。” 按下杨钩雷炎不表,却说秦征御风而起,飞出不多远,便见6叶儿被一组剑网拦了下来,心道:“这长安城内,果然是卧虎藏龙!刚才那剑光一闪,看修为怕不在胡荡之下。” 倏的飞到6叶儿被拦下之处,那却是一个酒楼,楼共三层,楼顶不知如何已经整个儿飞到附近的街心,那第三层便变成一个露天阁子,阁子中间摆了张长丈许、宽五六尺的大桌子上,桌上铺着一张未完成的荷花图,一个中年书生手执画笔,6叶儿就站在他对面。 秦征飞近后,只听那书生道:“噫,又来一位高手!”也没见他有什么举动,秦征便觉得有漫天剑光闪耀忽然出现在眼前,微微一惊,正要抵御,6叶儿伸出食指在那书生的笔管上一弹,道:“少三心二意!”漫天剑光便又忽然消失了。 那书生的画笔一震,跌落了几滴浓墨,污了荷花图,他痛惜起来,连道:“哎哟,可惜可惜!” 6叶儿笑道:“活该!既想跟我动手,还有功夫管别人?” 这时酒楼周围的屋顶上站满了玄武高手,邪马台正、青琴子、觉玄都在其中,此外还有两三个人,看气势不在觉玄等人之下。见到秦征悬在半空,觉玄先喝道:“什么人!”随即认出他来,大声喜道:“原来是青羊真人的高徒玄鹤子。” 秦征心道:“在桃源时觉玄应该已经认出我了才对,怎么……嗯,是了,他是有心帮我开脱。” 又听邪马台正也叫道:“妖女,青羊宫的人也来了,你逃不了的了。”他也这么说,显然是假骂真帮忙。 只听几声猛禽嘶鸣,却是雪鹫仙姑、流羽仙子赶到了,除了她二人之外,更有一个极老的女子坐在一头肉翼怪鸟上破空而至,在天上下望,问雪鹫仙姑:“冒充阿离的,就是此女?” 雪鹫仙姑道:“是。” 秦征听了暗暗叫苦:“这老女人看来身份比雪鹫仙姑还高,功力多半比雪鹫还厉害,雪鹫当初叫若离先生作‘凰圣’,她却叫什么‘阿离’,敢这么叫的人来历多半非同小可。还有这个在画画的,怕也是个一流高手……奇怪,为什么他看起来眼熟。丑八怪功力和我不相上下,她既走不脱,我只怕也讨不了好去。这两个和觉玄、邪马台正等是已经现身了的,还伏在暗处的人不知有多少。嗯,我还是借着青羊宫的名头,能唬人就唬人。”忽又想:“当日丑八怪是戴了面具,除了觉玄、邪马台正之外应该没人看出破绽,怎么才进长安没多久,就被人认了出来?难道是尔何辜?” 却闻一声箫声若有若无地响起,场中所有人都听得分明,却谁也不知吹奏者位于何处,秦征心头一震:“是他!” 6叶儿更是恼怒:“管美人,是你!是你!” 第五章 入宫 只听管仲平的笑声从空中传来:“不错,是我。 ”但他人却不知在何处。广陵派千里传音的功夫天下第一,管仲平声音在此,人却是在长安任何一个角落里都有可能。 秦征也已明白过来,管仲平是乐道大高手,最擅以声息辨人身份,他又见过秦6二人的正面目,知道二人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认不出他们来。 便听管仲平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低说:“秦兄弟,我还没揭破你的身份呢,你可欠了我一个人情。”他人不知在何处,却如在与秦征耳语一般,这传音入密的神通与秦征的心语完全不同,但一样能做到只让目标人物听到。 秦征哼了一声道:“不用!你的人情我不敢欠!”一个盘旋落到那阁楼里,对6叶儿道:“你说这次咱们脱不脱得了身?” 6叶儿见到秦征竟然犯险来与自己一起迎敌,虽身处强敌环伺之中,不知为何竟也不怕了,微笑道:“你师父不管你了么?” 秦征笑道:“我不想给他老人家惹麻烦。” 听了他二人的对答,人群中王皮心中一动,猛地叫道:“玄鹤子!原来是你!”指着秦征叫道:“那日坤势土偶阵中那个男的,原来真是你!” 众人一听都哗的一声,纷纷道:“青羊真人的弟子,居然去帮叛贼?” 青琴子心胸狭窄,因曾栽在秦、6手中便深恨二人,大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他是青羊真人的徒弟,就算是王公宗室,既然去帮造反叛贼的忙,便人人得而诛之!”拉了琴弦蓄势准备进攻。 眼看众高手将群起而攻,当此情境可比在桃源时更加危险,6叶儿望向秦征,见他也望向自己,两人目光一触,同时想到:“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却听觉玄咳嗽了一声,秦征心头一动,以心语对6叶儿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但如果觉玄和邪马台正对我们还有几分感激那就还有一线生机,待会我们动亦真亦幻境界,我拦住众人,你趁乱脱逃!” 6叶儿亦以心语道:“我逃了,那你呢?” 秦征道:“我有师父罩着呢,不会有事。” 6叶儿瞪了他一眼,怨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说这等不着边际的谎话。”忽然握住了秦征道:“一起冲出去吧。” 秦征心想眼前这些人至少有六七个乃是一流高手,更别说还有管仲平窥伺在侧,要想一起逃走如何能够?正暗暗焦急,忽又听6叶儿以心语问道:“秦征,你学会心印瞬息了么?” “心印瞬息?”秦征隐隐记起好像听谁提起过似地,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6叶儿见他这样的反应便知他不会,叹道:“你若不会这招,那就没办法了。”仰头看看蓝天白云,忽唱起歌来:“清商随风,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唱的却是《西北有高楼》的下半段,秦征曾听月季儿唱过,但这时由6叶儿唱出意境又自不同,只觉歌声婉转,听得呆了,管仲平用只有秦6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叹道:“好曲,好词,好歌喉,可惜,可惜……可惜了你们这对璧人了。” 6叶儿脸一热,骂道:“管美人胡说八道!”放开了秦征,抽出宝剑在手,环顾上下左右前后六方高手,轻轻一笑,道:“要拿我们去领功,怕也没那么容易!你们这些自诩高手的家伙,谁先来送死?” 她容貌虽然极丑,又是个年纪不上双十的少女,但一双妙目一扫,周围的高手却都退了一步,竟无一人胆敢抢先出头。 便在这时皇宫的方向响起骏马疾驰之声,一个极尖的声音叫道:“全部住手!圣旨到!” 一骑驰近,众高手齐眼望去,看看良驹奔至三十步内,骑者身形陡然一拔,众人只觉眼睛一花,酒楼对面的屋顶上已多了一人,却是个白面无须的半老男子,身穿宦官服饰,王皮见到他吃了一惊,叫道:“赵公公!”哈下了腰去。 王皮功力虽然不深,在玄天馆地位却不低,周围众高手见他对来人如此恭敬心中便都知此人身份非同小可,再看看他的容貌服饰更是心中了然,全都让在了两边。 秦征心道:“是丹江边上遇到的那个赵整!原来他是个宦官。” 对面屋顶与这酒楼之间隔着六七步远,赵整却竟然就凌空踱了过来,仿佛空气之中有一道无形桥梁一般,6叶儿喝彩道:“好从容的悬空步!” 赵整微微一笑,瞧了秦征一眼,跟着环顾当场,开声道:“圣上有旨:丹江之事,特赦秦征……”看了6叶儿一眼道:“这位姑娘是……”秦征代为答道:“她叫叶儿。”赵整便继续道:“及叶儿无罪,有司勿得再过问此事。”一挥手:“都散了吧!” 众高手面面相觑,他们围困秦6二人本来就是要为苻秦立功,不料即将得手之际皇帝竟然下旨赦免,一时之间全都怔住了,觉玄和邪马台正先反应过来,齐呼“遵旨”而退,其他高手眼看皇帝都已经下旨,再围困下去不但得罪青羊子,而且还得落个抗旨不遵之名,当即纷纷散退,那个作画的书生走了几步回头,将秦征打量了好几下,然而也未留下。 6叶儿不由得以心语暗赞道:“秦征,你师父的面子可真大,你干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居然也罩得住你!连带我也跟着赦免了。真是了不起。” 秦征却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却听空中那老妪亦指着6叶儿道:“女娃儿,你的鸯灭剑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会‘百鸟觐凰’?你与阿离到底是何关系?” 6叶儿笑道:“你要知道这些,为何不直接去问若离先生?” 那老妪听她的语气有恃无恐,但又不像湛若离的弟子,不由得大奇,赵整道:“龙隼姥姥,陛下有事召见这对少年,你的事情以后再问吧。” 那龙隼姥姥虽有不甘,却还是哼了一声道:“女娃儿,你可别跑远,回头我再来找你!” 刚才闹哄哄的屋顶刹那间走得冷冷清清,赵整脸上微微绽出笑容来,道:“两位,请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秦6两人齐声问道。 “自然是入宫面圣了。”赵整微笑道:“陛下想见见你们,这也是你们的福分。” 秦征想到要去见君临半壁天下的苻秦天王,内心忍不住涌起一阵兴奋与期待来,6叶儿却半侧过身子说:“赵公公,你代我去跟天王说一声对不起,我不能进宫。” 赵整一呆,心想这会长安城内多少玄武高手打破头了想要挤进宫去一觐龙颜呢,这个小女孩儿得到了这个机会居然不去,秦征也感到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了?” 6叶儿笑骂道:“呆子!我可还是个大闺女,见到了皇帝万一他动了心,回头要立我做妃子可怎么办?我又不想做胡人的皇妃。” 秦征一愣,虽然失声大笑:“你……你……你长着这副丑样子,还怕皇帝抢你做老婆?” 6叶儿却一本正经地说:“豆腐青菜,各有所爱,说不定苻天王就喜欢我这样子的呢,我又不想嫁给他,万一真把他迷住了,那时候可怎么办啊?所以啊,不行不行!我绝不能进宫!” 看到她那副认真的丑模样,秦征忍不住放声大笑,赵整也不由得莞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6叶儿身形一晃已在数丈之外,闪入一条小巷之中,秦征以心语呼唤道:“玩够了记得到青羊宫找我!”6叶儿回了一个“好”字,便消失了。 赵整瞧了秦征一眼,问道:“秦少侠,不知道你可有什么怕见陛下的借口没?这位姑娘在长安无根,寻她不易,你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秦征笑道:“我为什么要跑,我正想去见见苻天王,看看这位雄霸天下的一代雄主是什么模样。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不?” “好,有胆识。”赵整淡淡一笑,说道:“不过入宫之后还请秦少侠将这份山林之气收一收,这里毕竟是长安,不是青牛谷!” 第七章 雄主 秦征道:“第一件,桃源之中,有小道的朋友在,他们宁死不屈,小道不愿意见他们遇害,所以只有冒险出手。” 苻坚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来,道:“这是义气,不错!” 秦征又道:“当时桃源内乱,力量孤弱,外间大秦却三军围拢、高手云集,眼看强弱悬殊,小道激于义愤,便起了扶弱抗强之心。” 苻坚颔道:“这是侠气,亦是恻隐之心!第三件又是什么?”见秦征又犹豫了起来,苻坚道:“我说过绝不会怪罪你,你尽管道来就是。” 秦征毕竟年轻,心中本来有话,又被苻坚连连鼓励,竟然脱口道:“小道乃是汉家子弟,虽居方外,却还不敢忘记祖宗!桃源之中为我汉家乞活军后裔,桃源之外尽是从胡之众,眼前生了以胡攻汉、以夷灭华之事,小道虽然不肖也不能不出手!” 他这几句话冲口而出后忽然有些后怕,赵整在一边更是听得脸色大变,苻坚眼中先是露出怒色来,但随即转为黯然,良久,良久,他突然闭上双眼,以手击额,叹道:“朕以仁义治天下垂二十年,还不能让天下人忘记这胡汉之别么?华夷之辨难道就真的无法消泯么?” 他若是大怒之下令将秦征推出去斩了秦征也不会意外,但这样不怒反哀却叫秦征心头触动:“消泯华夷之辨,消泯华夷之辨……他真是有这等胸襟?”要说什么时,苻坚已经挥手道:“去吧。” 赵整便示意他请安告退,出得殿来,秦征还在琢磨着苻坚的话,赵整却猛地抓住了秦征的手低声喝道:“小秦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跟前说这等言语,你不要命了么!”秦征为之愕然,却见赵整已经改容笑道:“不过也好,也好,最近几年陛下龙威日重,能如你这般直言的人眼看是越来越少了。 ” 他拉着秦征的手往外头走,这不是一种讨好,而是真的喜欢他,一路上道:“如不是严先生有了嘱托,就冲你刚才这番言语,咱家就该和你出去喝上一盅!” “严先生?”秦征问道:“严先生有什么嘱咐?他也在宫中么?” 赵整斜瞧了秦征一眼,笑道:“你们俩果然认得!” 秦征心中一跳,心想自己还是太年轻,被人一套话就露馅,幸好赵整似乎没什么恶意,笑着说:“严先生不在宫中,他到长安之后一直住在五重寺中。他曾嘱托于我,若我见着了你一定要送你去见他。”他亲自带了秦征到了宫外,派了个小黄门给秦征带路,临别时道:“秦兄弟,咱家看得出你虽是方外之人,却有济世之心,若图济世,则当世唯有陛下是不世出之明主。望你早日破除心中的胡汉之别而从仁义大道,归正从龙,那时候以秦兄弟的胸怀、品德、能耐,必能在我主麾下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秦征心想:“苻坚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么?你是他的奴才,自然要帮他说话。”但他急着要见严三畏,也不想在这里和赵整辩论,行了一礼,随小黄门去了。 这时长安城内有佛道两大重镇,佛门为五重寺,道门为青羊宫,这一庙一观之所以能够领袖佛道只是因为两个人——道门是因为青羊子,佛门则是佛门释道安。 当初苻坚攻破襄阳,不以得到一座军事重镇为喜,却道:“朕兴兵十万,积年累月以克襄阳,所得止一人半,一人者,弥天释道安;半人者,四海习凿齿。”习凿齿乃是儒家名士,因有残疾所以苻坚戏谑之为“半人”,而道安即如今五重寺之主持,苻坚对“青羊子”虽然崇信,但却只让他领袖道门而未让他成为天下玄门之魁,就是因为佛门还有道安在,由此可见道安地位之尊隆。 秦征来到五重寺后一望,但见寺内佛光隐隐,庄严肃穆,与长安青羊宫那种浮华世俗截然不同,心中感叹:“朱伯伯这个‘青羊子’毕竟是假冒的,就算道观修建得再富丽堂皇,也没法带来这种庄严宝相,再加上被杨钩哥哥一胡闹那就更加不堪了。” 那小黄门为秦征代为通传后便回去复命了,五重寺的知客听说是赵公公送来的人不敢怠慢,急忙命一小沙弥将秦征领到了一处院落之外,那小沙弥敲门道:“严先生,有一位贵客秦征来访。” 院门无风自开,小沙弥当即告辞,秦征进门后见院内整洁而萧瑟,时非秋季,但秦征进入院子后却感到了一股秋意,秦征心想莫非严三畏竟能让外部环境受他心情的影响而变化?却听内堂严三畏的声音道:“将门关上。” 秦征心念一起,便有一股风将院门带上,内堂呀的一声,严三畏推门而出,笑道:“与苻天王见过了吧,他是不是很喜欢你?”这一次他身作佛家居士打扮,秦征上次见严三畏时他打扮成儒生,当时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是个淳淳君子,这时却做了释家打扮,马上又让人觉得他有出世之姿。 若说正式与严三畏见面,这其实还是第一次,但不知为何秦征对这位“当代心魔”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仿佛自己与他不是新识,而是故人,严三畏对他全不见外,秦征在他面前也感到身心舒适,就微笑道:“先生,我只怕是闯祸了。” “哦?怎么说?” 秦征便将自己如何见到苻坚以及两人的对答说了,严三畏哈哈一笑,道:“没闯祸,没闯祸,苻天王待人极宽,你坦率直言,他就算不悦也只是一时,事后回想,心中对你这个人却必定更增几分欢喜。” 秦征道:“他是喜欢我还是恼怒我,我倒都无所谓,我只是怕妨碍了我师父。” 严三畏呵呵一笑,说:“令师圣眷正隆,不会有事的,不过你往后准备怎么办?你既来长安,可有准备继承令师的衣钵法统?以你的资质,若是执掌云笈,将来领袖玄门将是顺水之事情。甚至道教因你而大兴也有可能。” 秦征却道:“我没想那么远,我现在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哦?”严三畏问道:“什么事情?” “报仇!”想起此事,秦征竟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在严三畏面前他也毫不隐瞒这个连6叶儿都未告诉的想法:“我要报父仇,杀孙宗乙!我要报家仇,毁宗极门!” 恰好这时暮鼓之声传来,那是佛门促子弟修省之祥乐,但这份慈音也未能消解秦征的怨恨,严三畏凝视着秦征,陡然间放声大笑,笑声夹在暮鼓声中,一张狂,一沉穆,偏偏却又没显得格格不入,严三畏笑道:“孙宗乙不算什么,你此刻当也不输于他了,但宗极门是何等根基,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秦征道:“光是从剑宗三传皆出宗极,就可推知天都峰一定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严三畏道:“那你还敢说要毁宗极门!” 秦征哼道:“当年我曾巧遇凰剑若离先生,她说我若是学剑,一生一世也难以进入一流高手之行列,当时我有那么一瞬间的丧气,但随即振作起来!因为我绝不能因为别人一句断言就轻易放弃!如今只过去了六年,我便已经打破了若离先生所断言的不可能,所以我相信只要有心,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严三畏侧着头,看着秦征不住地微笑,不住地点头,道:“好,好!好!我有好久没见到像你这么有趣的年轻人了。你既有这等豪情,我当助你成事!”脚下一点人已凌空而起,经过秦征身边时一拍他的肩头,道:“随我来!” 秦征脚一跌,御风而起,不急不慢地跟在严三畏后面,严三畏所居住的“菩提院”十分偏僻,出院之后一直没遇到人,绕过两道回廊后便进入塔林,塔在佛门又称为浮屠,乃是埋葬高僧舍利子的所在,比起菩提院来更是荒凉寂静。 严三畏停在一处宝塔之侧,招呼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四目对视,秦征非常惊奇地现:自己明明看的是严三畏的眼睛,但从他眼睛里头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影象。严三畏笑道:“寻到你自己了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又玄妙无穷,秦征一时间有些惘然,便听严三畏继续道:“你可晓得自己的来历?” 第十一章 严三秋 “我也不知道,”雷炎道:“方才杨钩大哥正和我说大哥你的事情,忽然有个老头送了这匣子过来,要你今夜三更准时携剑赴会。我正想问个明白,那老头却忽然间就退走了,身法快得吓人,杨钩大哥打开匣子,我一见是鸯灭便想多半是叶儿姐姐出事了,于是多方打听,才从宫中打听到大哥你在五重寺,便赶紧来寻你。” 秦征问:“送剑来的人长得什么样子?他说今夜三更赴会,可有说到哪里赴会?赴什么会?” 雷炎道:“那人六七十岁,看打扮就像个大官家里的老仆人,满脸都是皱纹,言语有礼但很不起眼,如果不是那身法我几乎要以为那就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奴才。至于去哪里赴会,赴什么会,就都没说了。” 秦征听到这里可有些着急了,沉吟着,心想:“丑八怪的一身修为不在我之下,已经是当世一流高手,而且她身法奇快无比,就算是遇上再强的敌手,斗不过总跑得了,现在却有人夺了她的随身宝剑,只怕她本人也陷入困局了。只是对方是谁呢?” 如今长安城内卧虎藏龙,若说要留难6叶儿,素灵派、地兽门都有这个本事,就是玄天馆中也难保会有高手胜过6叶儿,秦征一时猜想不透,心念一动:“对方既然要我赴会,不可能只说时间,不说地点!”取出鸯灭剑来。抽出一截,鸯灭剑光一闪,便有一股诡异的力量通过那剑光让秦征产生了一种幻觉! “念力!”秦征一察觉有人将念力凝聚在鸯灭剑上,灵台马上散出一股真气来破迷破幻,剑上附着着的念力一被秦征破掉,登时化作一种只有秦征听得到的幻声来:“妾身于常乐坊慕容府后园,静候秦公子大驾光临。” 秦征心道:“是个女的!” 雷炎似乎也有所感应,问秦征怎么回事,秦征心想:“对方能留住丑八怪肯定不是易与之辈,炎弟功力未到,朱伯伯、杨大哥是左道旁门,怕都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一人独往探探对方的虚实,只要步步小心,对方未必留得住我。”便道:“没什么,先回去吧。” 也不管雷炎那疑惑的眼光,回青羊宫后沐浴更衣,瞑目养神,又暗中传来玄真,问他“常乐坊慕容府”在哪里。 玄真道:“常乐坊,那里很偏僻呀,师叔问那里做什么?慕容府?啊!对了,冠军侯在那里好像有一座别苑。” “冠军侯?” “就是慕容垂!” 秦征听到“慕容垂”三字心头一凛,他虽然在青牛谷六年与世隔绝,但慕容垂的名声实在太大!秦征幼年时走南闯北就时时听过他的名号,知道此人乃是当代屈一指的名将,自己还没出世就已经威震海内,连桓温那样的人物都曾在他手里吃过败仗,后来因被前燕当权者慕容评所忌而流亡出走,这才投靠了苻秦,这些年慕容垂虽然行为低调,但举世士民却无不敬慕其名,乃是一个动一动就可能牵震天下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秦征小时候觉得离自己好生遥远,然而如今却连苻坚也见过了,心中便给自己打气:“慕容垂威名再大,也大不过苻坚。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走丑八怪,但既然惹到了我头上来,我也不需怕他!”便决意夜探慕容府。 当晚二更,秦征穿上一身玄色道袍,带了鸯灭剑,命玄真派一个小弟子带路,来到常乐坊附近遣走了小道士,自己走到一偏僻处御夜风盘旋而上,要借月色探视慕容垂这座别苑的虚实。 这座府邸前门颇为冷落,但那后园占地甚广,园中自有亭台楼榭假山瀑布之属,假山高耸有若真山,一道瀑布竟有四五丈高,更奇的是瀑布之水不是往下奔泻,而是从下往上逆流倒冲! 如果不是这道瀑布,乍一看此地哪里像在大都会市井之中,直让人以为身处长安郊外,然而这些景观的方位布局尽反五行,慕容垂不以奇门遁甲之术知名,但这样的人物手下有精通此道的人在也不奇怪,秦征便料他这后园的布局必定另有玄机,他御风绕着后园的外围转了一圈,渐渐向中心逼近,只见反五行之内又有三座阵界,阵界之上空气扭曲,让人看不清楚下面的情景。三座阵界的中心便是那座飞流倒挂的假山,秦征六感异于常人,马上就感应到假山之内有某种灵异波动存在。 要想落到假山上查看一番,却听琴声响起,秦征循声望去,见西方金位上偏偏种了一片竹林,心道:“竹属木,金克木,金位上种植竹林,这座园林的布局全不合理。”但园林越不合理,却越加叫秦征心中警惕,又寻琴声飘近数丈,便见竹林再过去似有一个女子坐在小桥上弹琴。 秦征按下风头,欺近了看,还没看清那女子面目,忽觉身体一沉,整个人直往下掉!他早知今夜之行必遇奇境奇人,因此处变不惊,借着下落之势以“凭虚行”滑过一片水面,闪身隐入竹影之中。 这片竹林种植在小桥流水之间,流水成曲,虽在暗夜之中也出幽幽水声,水声之中又有琴声,琴韵绝佳,然而一股思怨之情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秦征被那琴声牵引,慢慢走到小桥边上,其时已近三更,却听铮一声琴弦断了一根,那女子叹道:“有佳客偷听吾琴……是秦征么?” 听声音年纪已不小,秦征便现身拱手为礼,道:“晚辈正是秦征,可打扰前辈抚琴了。” 那女子回过头来,但她脸上自眼睛以下却蒙着一块轻纱,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是眉角已略有褶皱,鬓边也已见霜,她那双眼睛深若九幽,秦征只与她对了一眼,心中便无比警惕起来:“此人至少也是一流高手!而且是精神修为极深的人物!”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见到了我还能如此镇定,看来你玄家所传养生主功夫果有过人之处。” 秦征心中又是一凛:“这人好像知道我不少事情!她究竟是谁?” 那女子又问道:“你见过三畏了吧?” “三畏?”秦征愕了一愕,随即反应过来:“前辈指的是严先生?”见那女子一笑便知自己所猜不错,只是自己自听说过严三畏的名号以来,所有提起他的人无不敬畏交加,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顺口、亲切地叫“三畏”,听那语气倒像严三畏也是她的后辈一般。 那女子似乎看到了他的疑虑,推开七弦琴,淡淡道:“怎么,觉得我这样叫他很奇怪么?其实打他七岁开始,他师父给他取这个名字后,我便这么叫他了。” 秦征心想对方果然与箕子冢大有渊源,便道:“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那女子嘿的一笑,道:“我娘家也姓严,三畏的师父帮我起了个名字,叫三秋。” 秦征口中琢磨着:“严三畏……严三秋?前辈是……” “三畏他,”严三秋长长一叹,叹息中带着深深的怨艾道:“是我弟弟。” 秦征愣在当地,他可没想到今晚会遇到严三畏的姐姐,而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又不像说谎,别的不论,光是从她双眸幽光所闪现出来的深邃心力,秦征自忖自己生平所见人物除了严三畏以外无人及得上她,不知为何秦征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就在心中闪过那个念头的时候,严三秋已道:“我还有个弟子,你也是见过的。”秦征猛地脱口呼道:“味青罗!”味青罗身上的气质,不就与严三秋十分相近么? 严三秋一颔,道:“你心宗入门的功夫,也是青罗传的吧。不过你的天赋毕竟不同凡响,这才几年,居然就练到了这个境界,我的徒儿当年就算未被湛若离所伤,现在应该也比不上你了。” 对于味青罗,由于是第一个传授自己心宗法门的人,所以秦征一直对她有种特殊的香火之情,听到这里问道:“味青罗……她还没死么?” 严三秋道:“怎么,你很希望她死么?” 秦征忙道:“当然不是,我对心学的领悟是从青罗姐姐的点拨开始,这六年来心中好生感激,只是一直以为她死了,便想这份恩情只能来生再报了。” 严三秋问道:“你想报答她?” 秦征道:“是。” 严三秋道:“你要报答她,那也不难。便拿血葫芦来交换吧。” 第十三章 东莞臧隽 臧隽何许人也?那可是名满宇内的大高手,同时也是世间最神秘的宗派之一——香引谷的谷主。 香引谷虽不入五大玄门之列,但其学神秘精深,便是三传五老对之也不敢小视,臧隽二十岁不到便已名扬天下,如今更已是举世公认的一代宗师。秦征父子游历之时曾间接得到香引谷的几味香气并以之躲避宗极门的追杀,当年秦征结识沈莫怀,也与香引谷的香料有关。 秦征实在没想到今晚竟会遇到这样一个大名人,面对孩童时代的偶像人物,他心中忍不住打鼓,猛地想起香引谷传人最擅以香袭人,慌忙摒绝呼吸,转入胎息内循环。 他一闭绝外呼吸,臧隽马上便察觉到了,笑道:“胎息无法持久,再说你若在入我香境之前便转入胎息,或许有用,如今却不嫌有些迟了么?” 秦征不答他的话,却以心语说道:“江湖盛传,臧前辈不但是一位高人,更是一位雅人、妙人,却不料今天会和心怀不轨者勾结起来为难一个弱女子,将来传将出去,只怕会让前辈的仰慕者大大失望。”几句话里头已经用上了让人无法察觉的蛊惑念力,意图削弱对方的斗志。 臧隽却仿佛不受影响,亦不与他辩论,很平淡地道:“你说的事情我不甚了了,今天在此,一来是奉师门之命,二来是寻你报仇。” 秦征更是一奇:“师门?香引谷也投靠苻秦了么?只是晚辈与香引谷并无仇怨,却不知报仇一语从何说起。” 臧隽一笑,道:“如今香引谷以我为尊,并无人能命令于我。我以香驰名源于家母乃是香引谷之传人,然我十岁上便知香之运用,与药有关,因此十二岁上经人接引,拜入素灵派门下,素灵派掌宗丹辰子便是小可的座师。今日之会,有一半便是出于座师之命。 ” 秦征哦了一声,他在丹江桃源时便听说素灵派业已投靠苻秦,今日看来此事更是坐实了。 臧隽又道:“我习丹药之学,七年有成,十九岁上追杀仇人西入巴蜀,在飞卫阁令符谷遇到唐大姑娘,与她一见钟情,又蒙她父亲垂爱招为东床,你既听过我的名字,我的老泰山唐元戎唐大先生的名号比我更加响亮,想必你也当知道。” 秦征苦笑一声,道:“原来如此,今天臧先生是要为唐柳生找回场子的了。” “不错,”臧隽道:“柳生正是拙荆的幼弟。” 秦征道:“臧先生,唐柳生他助胡为虐,攻我汉家子孙,此事不知唐大先生知道否?还是说唐门也已经投靠了胡人?当日我为掩护桃源一众不得已出手,不料他竟然运起瞳照天束这等凶险招数来对付我,我不得已用念力将之反弹回去,并非一开始便有害人之意。” 臧隽却摇头道:“唐家与北朝的关系,无需向你交代。当此乱世,争斗厮杀何日不有?你为什么与唐柳生动手已不重要,唐门只问结果,不问原因,总之柳生是在你手下变成废人,唐门声誉也因你而挫,我在令符谷修习暗器三年有余,也算唐门半个弟子,为师门令誉也好,为骨肉亲情也好,今天总是要找你算账的。” 秦征听到这里便知解释已无作用,心想丹江桃源一战既成就了自己的名声,却也惹下了极大的麻烦,苦笑一声,道:“却不知臧先生是准备以香来对付我,还是准备以药来对付我,还是准备用暗器?” 臧隽平视着他良久,才道:“你是心圣隔世寄灵者的事情,我已听6夫人说过……” 秦征一奇:“6夫人?” 臧隽道:“6夫人刚才在三阵之外抚琴,你应该和她说过话了才对。” 秦征心想:“原来严三秋夫家姓6……怎么也姓6?” 却听臧隽继续道:“香引之法于我乃是家学,二十岁前我在师尊丹辰子指点下精研医药之学,二十岁以后兴趣转入武道,先从老泰山唐大先生处学暗器,之后回到江东与6宗念兄结交,向他问剑,又五年而遇无涯先生,得传兵家阵法之学、奇门遁甲之术,其间以拙荆雅好乐理,曾为她偷入桃源,想要盗取大吕先生的曲谱,被大吕先生识破之后,他老人家非但不恼,反赠以乐谱,传我乐道。然我近年心之所向,已在佛学心学。我与严三畏已有二十年交情,年轻时他与我讲论心学奥妙时我未曾留心,到五年前才于猛然开悟,知道香引武术,皆源自一心,于是乃邀三畏到我家长住三月,问以心学至理……”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对秦征道:“秦小哥,我想在你身上,试试我心学的修为。” 秦征本来还想以念力对付他,这时却已经被他的一番话说得头皮麻,以前他也曾听父亲说香引谷谷主所学如何广博,直到今天才知此言绝不是一个虚语,从臧隽不满二十岁便跻身一流高手已可推知此人天赋极高,所结交者又尽是各个领域的绝顶人物,且这些人似乎都乐于传授他玄理武功,若他已经将这些上乘功夫融为一炉,那简直就太恐怖了。而且臧隽明知道自己是心圣转世居然还要以心学向自己挑战,那必是有极大的把握。 秦征向臧隽看去,见他一双眼睛有迷离之感,似乎喝得半醉,然而略以应言应象之法窥探,却也如刚才窥探严三秋一般,找不出对方半点破绽,他刚才不愿意挑战6夫人乃是没有胜算,这时遇到了臧隽却觉得此人比6夫人更不好对付,秦征不是个一根筋式的人,脑子一转已有决定,因道:“晚辈向严先生执弟子礼,先生却与严先生平辈相交。不敢与先生平手较量。” 臧隽轻轻一笑,道:“不必太过自谦,你既能轻易破掉瞳照天束,念力修为自然不低。不过你既与三畏有如许渊源,我也不好太过以大欺小,这样吧,今日只要你能破我香枢,我从今往后便不再因为柳生的事情而找你麻烦。” “香枢?” 臧隽笑道:“慕容府别苑的后园之中,其实只有荃草,没有桃花,你明白了没?” 秦征怔了一下,随即心头剧震! 慕容垂的别苑没有桃花,那岂不是自己眼前所见的桃花桃树,全是幻境?他定眼向周围看去,桃瓣依旧飘飞,伸手捉住一瓣,入手冰嫩,不是桃花是什么?布开应言应象界,却也感应不到这芳草境界有任何不妥! 只听臧隽道:“没用的,应言应象界需在入幻之前展开方才有用,你的脑府既已入幻,却哪里还能靠它破迷?正如人在梦中,如何能自己醒来?” 秦征想起心言心象**的口诀,脱口道:“魔言魔象!” 入幻而不知是幻且无法自觉摆脱,那正是魔言魔象的境界! 可是,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着了对方的道呢?忽然秦征想起自己刚刚着6时闻到的那股香味,又想起了臧隽的那句话:“小哥,你若在入我香境之前便转入胎息,或许有用,如今却不嫌有些迟了么?” 香引谷的香引之术出神入化人所难测,最是叫人防不胜防,秦征至此更是骇然:难道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他的香气侵入脏腑了么? 如果这个芳草世界都是臧隽造出来的幻境,那么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触碰到的一切便可能都是假的,甚至连自己的行为都可能出现问题,那自己还哪里有什么胜算可言? 一种恐惧袭了过来,就要笼罩住秦征的心,但就在这时心中一声道门钟磬之响当的一下,一股紫气定住了秦征的心神,让他镇定下来,心道:“不对!眼前这个幻境最多只是让形势变得对臧隽有利,若他真的已经完全掌控了我的五感与思维,那还何必跟我说这么多的话。” 又想起自己当初陷入严三畏奈何魔幻的体验,似乎与眼下的体验稍有不同,看看臧隽的眼神,只见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反应,秦征心中若有所悟,忽然放声大笑! 臧隽一奇,道:“你笑什么?” 秦征笑道:“看来严先生对臧先生,也还有所保留呢。其实这也难怪,臧先生与严先生就算交情深厚,但毕竟不是我箕子冢的嫡派传人。”他其实并未拜师,但这句“我箕子冢”却说的极自然。 臧隽咦了一声,道:“你说什么!” 秦征道:“唐柳生之事,咱们暂时按下,臧先生,我想先和你做个买卖。” 臧隽沉吟片刻,看看秦征充满自信的眼神,他自己反而有些动摇起来,终于道:“什么买卖?” 秦征道:“刚才我明明已经接近小独孤山,不知为何却又被扯入这香阵之中,我便知道若不能窥破这三阵的奥秘便难以进入假山。” 臧隽道:“你要我告诉你这香、剑、心三阵的奥秘?” “不错。” 第十四章 三阵之剑影 “这个跟你说了也无妨,反正我三人要对付你亦不需此阵之助。网”臧隽沉吟着,说道:“这三阵乃依星弈门尾连环的‘宇贯’之法所布,三阵连环,无论你从哪里进入,只要意图接近小独孤山便会入阵,破得一阵,便入另一阵,需得同时进攻三阵使之无力回环,或者三阵尽破,才有机会进入小独孤山,否则的话你便会在这三阵来回周游,永无止尽。” 秦征心想:“怎么又与星弈门有干系?”口中问道:“那如何才能破阵?” 臧隽道:“此阵之奥妙只在尾回环,阵法本身并无妨人之处,必是靠阵主推动才能制敌,我进来时此处只是几株花树,因我入内,方成香阵,故而阵主便是阵枢,打倒阵主,便是破阵。在这香阵之中,我便是香枢。” 秦征便猜此三阵回环与空间扰乱之学有关,暗吃了一惊,心想:“光是臧隽一人我便斗不过他,那心阵必是严三秋主宰,剑阵之主修为只怕也不会比他们两人差。若是这样,那今晚只怕是没机会闯入小独孤山了,也罢,我且巡三阵一遭,摸透他们的虚实,回头再想办法。” 却听臧隽问道:“三阵之事,我已与你说了,我这魔言魔象,却还有什么破绽?” 秦征笑道:“臧先生,你的破绽就在于你对严先生所传之法,未够深信。” 臧隽一愕,秦征笑道:“臧先生天资过人,怎么还不明白么?幻由心生,念由神宰,你对自己所布开的魔言魔象境界信心不够,又如何能将我拖入魔幻地狱?”臧隽啊了一声,豁然领悟,但在这忽然悟道、满心欢喜之际,也正是他的心防最弱之时! 秦征双手一拍,轰一声喝道:“照!”对准臧隽出一个掌心雷,臧隽呀了一声,以极快的度飞身闪开,秦征凌空而起,箭一般突破了他背后的桃花障,弥漫整个天地的桃香桃瓣忽然都消失了,眼前所见却是冷月清风,遍地都是沙砾与怪石,沙石之上插着数百长剑,或钢或铜或铁或木或石,心想这必是三阵之中的剑阵了。 在一个光秃秃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见到秦征咦了一声,说道:“臧隽居然没拦住你,而且这么快就让你出来了,他是留手了么?” 秦征心道:“这声音好熟。”定眼看去,见那中年男子的脸长得也熟,只是不知为什么老是想不起他是谁,看了又看,才叫道:“你是那天在楼顶作画、拦住叶儿那人!” 那中年点头道:“不错,不过……秦征,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么?” 秦征听他的声音实在是熟耳之极,走近两步,再向他看去,这人面目五官分明极熟,但不知为何秦征却越看越觉得陌生。 “唉——”那人吟诵道:“残日已暮,新月如初,何处兵戈胡奴,乱此仙家幽谷……” 秦征心头猛地一震,便如心脏猛地一缩跟着忽然绽放,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指着秃石上那人厉声喝道:“孙宗乙!老贼!你……你是孙宗乙!” “不错,我是孙宗乙。” 眼前这人,竟然就是秦征念兹在兹的大仇人——孙宗乙! 秦征怒火一燎,全身在刹那间烫起来,双手忍不住抖,但他的修为毕竟今非昔比,很快就强自镇定了下来,心道:“冷静,冷静!要冷静,否则就报不了仇了!” 奇怪的是孙宗乙也未趁机上前袭击他,秦征调匀了呼吸,再向孙宗乙看去,见他也没戴什么面具,将他的面目五官和记忆中的孙宗乙相对比,却也没有现什么大变化,甚至就是声音也没有改变,可是自己怎么会认不出他来呢? “难道,我已经将他的容貌、声音都淡忘了么?不!不会的,不会的!这个老贼,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难道是这阵势影响了我?” 但也没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什么异样,却听孙宗乙道:“看来这六年我真是改变了很多,连你都认不得我了。 ” 秦征第三次向孙宗乙看去,果然现了一种怪异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孙宗乙,但和青牛谷时相比,容貌声音也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气质却已经完全不同。秦征自修习心言心象以后,观人时心眼常先于肉眼,因此反而受到蒙蔽。 可是孙宗乙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秦征马上就联想起雷炎的话来,冷冷道:“听说你当年败逃青牛谷后,便跑到潜山找上九先生,看来这六年里是学成了新的功夫了,以至于连气质都变了。” 孙宗乙咦了一声,说道:“你的消息倒也灵通,居然知道此事。不错,我确实到了潜山,而且以观想之术得到了师叔上九先生的剑影。” “观想之术?剑影?” 孙宗乙也不解释,淡淡一笑,说:“你在桃源的事情,我听人说了,不意短短六年你竟然便练到这般境界,真是可喜可贺。” 秦征冷笑道:“有什么可喜可贺的?我神功既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孙宗乙对他的仇恨眼光却是视若不见,淡然道:“秦征,你眼下的修为虽然了得,放在六年前的话,或者有机会杀得了我,现在的话却绝不是我的对手。我当年出剑杀秦渭实在是不得已,这些年来想起你的感受心中便常有愧,如今我虽然能杀你,却也不想和你动手。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能与你化解这段恩怨。” 秦征冷然道:“你少在这里猫哭老鼠假慈悲!我不知道你这六年跟着上九先生学了什么神奇武功,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我之间,今天总有一个得倒下!”双手一张,现出阴阳轮,身子凌空飘起,一双眼睛泛着凶光,盯紧了孙宗乙,便如虎狼盯住猎物,随时都要扑下。 孙宗乙却依然端坐如初,半点迎敌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因为稳操胜券,还是另有所恃。 “老贼,拔剑吧!”秦征喝道,孙宗乙微微一笑,向上看了秦征一眼,只一眼,秦征便忽然觉得犹如被万斤巨石压住了全身,连呼吸也不顺畅起来!他很明白,孙宗乙的这一眼不是魔幻,也不是精神控制,而是因为自己靠着直觉感应到了孙宗乙身上潜藏着压倒性的力量,以至于自己内心深处因现不敌而产生畏惧,便如狐狼望见狮虎无法动弹一般。 这时秦征飘在半空居高临下,孙宗乙坐在下方上望,秦征却感到孙宗乙的影子仿佛雄伟起来,笼罩了整个空间!自己竟在他的脚下瑟瑟抖! 这个影子的感觉半点也不像孙宗乙所有,但其所带来的压迫力却犹在地兽王尔何辜之上,甚至比之6宗念、湛若离也毫不逊色! 秦征内心骇然:“难道六年过去,他的武功竟然突飞猛进,达到了凤凰双剑的地步?要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不,等等,剑影?剑影?难道这压迫力,竟和他的影子有关?” 却听孙宗乙道:“秦征,你今天是杀不了我的。这个你自己也知道的。” 秦征哼道:“但拼着一死,至少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孙宗乙又道:“那6姑娘呢?你不管她了?” 秦征吃了一惊,差点从半空中掉下来,怒道:“孙宗乙,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枉你宗极门号称名门正派,竟然拿一个女孩子来威胁我!” 孙宗乙道:“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做,但此刻实在不愿意和你动手,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难道你就不能再等一等么?” 最后这句话若换了严三畏、朱融来说,秦征或许会听,但出自孙宗乙之口他却认定对方在使什么阴谋诡计,只是这时6叶儿在对方手中,自己也确实没把握杀死对方,心想:“我已经等了六年,也不争再等一等,只要这老贼不死,我总有机会杀他,眼前且先设法救出丑八怪再说!” 不得已降下风头,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孙宗乙道:“我们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 “你们是谁?” “我们就是6夫人、臧隽,还有我。”孙宗乙道:“我们三人这次进长安来,是要办一件大事。” 秦征冷笑道:“看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子,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孙宗乙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如今襄阳沦陷,三分天下索虏已得其二,我大晋宗统危在旦夕,苻坚对江东又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引兵南下,当此华夏危亡之际,我辈学武之人岂能袖手?幸而北朝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建康诸公料定:只要苻坚一出事,胡人内部势必土崩瓦解。因此我们这次联袂北上,冒险潜入长安,就是要设法对付苻坚、瓦解北朝。” 秦征一惊:“难道你们……你们要刺杀苻坚?” 第十五章 约斗 听秦征说要刺杀苻坚,孙宗乙道:“不是,我们的计划并非如此,而是另有所谋。 只是这事却需要你的帮助,秦征,你在丹江桃源的作为我已听说,深佩你的侠心义气,因此6夫人想以计谋玄法迫使你就范,我却力排其议,觉得与其用阴谋对付你,不如开诚布公地邀你参与,我希望你能暂时放下个人恩怨,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这几句话说的甚是诚恳,若是换了是6宗念或者烂柯子,秦征或者当场就被感动了,但孙宗乙的话秦征却哪里能够信任?哈哈一笑,道:“既然要开诚布公,那么我说你们先放了叶儿,然后我们再来谈,你们也肯答应么?” 孙宗乙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不知何处一个男子道:“孙大侠,千万不可受激,此子如此言语,显然其意不诚!” 秦征听这话不是臧隽,自然更不是6夫人,忖道:“这后园还有第四个人!” 又听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慕容公子说的不错,宗乙不可受激,这小子诡计多端,不可信任。” 这声音却也有些熟耳,且从他直呼孙宗乙之名秦征便推断此人辈分甚高,一转念间已想了起来,冷笑道:“牵机子老前辈,还有这位慕容公子,两位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既要介入此事,何不出来一见?秦征既然敢来赴会,便不怕你们群殴。” 那慕容公子哈哈一笑,道:“孙大侠如今的剑法已是独步天下,对付你来绰绰有余,何必我们入阵来碍手碍脚?刚才我唐突开口,只因孙大侠是一诺千金的人,性子又疏豪,若是被你这黄口竖子用言语挤兑住,我们碍着他的面也不好反口了。 ” 秦征哈哈一笑,道:“剑法是否独步天下,打过便知,孙宗乙,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可有胆量与我约斗?” 孙宗乙见秦征对自己仇恨甚深,料来无法说服他了,叹道:“我受你父亲所托,本想尽量周全于你,既然你执意如此……唉,秦征,你要如何约斗?” 他不提秦渭还好,一提秦渭,秦征忍不住整个胸膛都被火焰给塞住了,然而因顾念着6叶儿还在对方手中,这才忍了下来,哼了一声,道:“咱们平手争斗,若我赢了,你们便得放了叶儿。” 孙宗乙一笑,道:“我们利用星弈门的遗制,布下这回环三阵,等你来破,刚才你只是逃出香阵,并未打倒臧隽,需得在此阵打倒了我,转入心阵打倒6夫人,然后会转回香阵,打倒臧隽兄,那时候三阵尽破,才能进入小独孤山。如今你想只破一阵便要我将6大小姐交还给你,这笔买卖,我们可吃大亏了。” 秦征这时已知今晚要连破三阵绝无可能,唯一的机会就是自己拼着一死与敌俱亡,在生死之际占得上风,对方都是大有身份的人,既然答应便不好毁诺,那样才有点渺茫的机会可以救出6叶儿,因此道:“那你要怎么样?” 孙宗乙道:“这样吧,既然你要约斗,那我便代表臧隽兄与6夫人与你一阵定输赢,若你赢了我,我们便如你所愿,但若我赢了你,你却要分别答应我们三人一个条件。臧兄,6夫人,你们可肯答应?” 便听臧隽笑道:“这小子虽然机灵古怪,但万万不是你的对手,你既肯揽上身,我乐得偷懒。6夫人,你觉得呢?” 严三秋也笑道:“妾身自无不可,妇道人家,也不愿意打打杀杀。” 孙宗乙道:“他们二位已经答应了,秦哥儿,你可应战?” 秦征道:“高手相争,下手难衡轻重,若我在决斗中失手杀了你,那便如何?” 孙宗乙道:“那是我学艺不精,自然算我输了,6夫人和臧隽兄也一定会守约放人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秦征手一拍,道:“好!孙宗乙,受死吧!” 但他手掌一拍却什么声音也没有,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死了一半,过了一会,一阵夜风吹过,秦征的整个“人”忽然片片粉碎,随风散尽,孙宗乙呀了一声,脸上微露惊讶,叫道:“色象残影!好小子,连我都被你骗了。” 原来秦征早在谈判未结束之前就已经动手,运上色言色象的神通,留下一个自己的残影,他本人却已经借着夜色溜到一处假山之后,摒绝了内外气息,看看天上一片乌云遮住了夜色,他才随着一阵风飘起,绕到了孙宗乙背后,双臂灌满电劲猛地轰出,袭人背后本为高手所不齿,但秦征此刻想的乃是报仇,更何况他是靠心幻功夫在孙宗乙面前消失,绕到背后只是战术,倒也算不得偷袭。 此刻左拳打至阳穴,右拳打灵台穴,左臂阴电,右臂阳电,阴阳电力互相消融,虽在度极快之中却是无声无息,看看得手,秦征正自暗喜,但就在触及孙宗乙背脊三尺之时猛觉得双拳遇到阻滞,孙宗乙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罡气之中,秦征暗道:“剑尘界!”然而他想自己双臂直击力道何其之强,料来孙宗乙的剑尘界最多也只是消解掉部分冲力,果然双拳陷入,重重打在孙宗乙背部,却是铮的一下,这两拳不像打在血肉之躯上,却如打在金属上! 秦征暗叫一声不好,孙宗乙背脊一挺竟将那股力道弹回来,秦征一击不中,借着被弹回的拳力重新隐入黑暗之中,双手微麻,看孙宗乙时见他袍袖一拂,两道电劲左右飞出,击在旁边的两把铁剑上,铁剑剑身登时划过两道电流,在暗黑中闪出道道光亮。 “是‘活人剑’!” 宗极门的“活人剑”是以先天真气周寰全身,将自身的精、气、神锻成一体,动之际整个人就如同变成了一把宝剑,练到最高境界可使肉身犹若一柄上古神兵,乃是本体防御中的绝顶功夫。 秦征心道:“没想到他将自己的身体也练得犹如精钢,刚才我的拳力被他硬挡了回来,电劲则被他卸掉。我的拳力电劲都伤不到他,如此一来岂非奈何他不得?” 云笈派所学论到强横处远不如宗极门,当初秦征和6叶儿对战之时本来就已有这方面的困惑,这时遇到一个根基比6叶儿更加牢固的孙宗乙,这方面的劣势就更加明显。 孙宗乙硬受了秦征一招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秦征现他吐气浑浊,心头一动:“他也不是毫无损伤!”倏地欺近,抽出背后鸯灭剑,以电劲灌入剑中,在一弹指间连刺孙宗乙三十六处穴道。秦征的剑法连6叶儿也甚是称道,尤其这三十六剑,用的更是湛若离克制宗极门剑法的剑理。 孙宗乙喝了一声彩,身随剑走,在电光火石之际一一避开,然而避到最后六剑已是险象环生,林影那边臧隽高声喝道:“好剑法!”孙宗乙无法再空手躲招,顺手拔出地上一柄铜剑,剑尖指处一股极强的剑罡便直袭秦征眉心。这股剑罡劲道之雄浑竟然不在雷宗海的炎神剑气之下,秦征大惊:“这六年中他的功力竟然强了这么多!” 他知道硬拼剑劲于己不利,横剑一封,铮的一声鸯灭剑被震飞了,剑气透体而入竟将秦征击散——原来却又是色影残象,秦征本人却在剑气纵横中闪入黑暗中去了。 他全身精、气融入这个夜景之中,天人合一,自身隐于黑暗,同时又以念力营造幻声幻象,使敌人难以测知他的踪迹,他在暗,敌在暗,几乎可以说已立于不败之地。 孙宗乙叹道:“秦征,你的武功不错,刚才这一拳六剑若放在六年前我说不定已经受伤不轻了,不过现今你仍然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是听我劝告,与我们合作吧。” 秦征冷笑道:“你是在诱我说话么?没用的!”他说这话时用上了幻声,声音出时人已经不在原地。 孙宗乙道:“我真要对付你时,不必如此。”猛一吸气,将铜剑插入土中,一圈气机圆形散开,这是以气机探查周遭动静的功夫,气机所及,任你如何隐伏也无用,秦征大惊,飞身连退,孙宗乙这个气圆竟然布开了三丈方圆,秦征也就退出了三丈开外,至此已无法近身攻击。 孙宗乙又随手从地面拔出一柄青钢剑来,道:“秦征,看剑!”一甩手青钢剑就如奔雷袭至,原来刚才秦征急退之际未能完全依着风势的度,已经露出了痕迹。这一剑凝聚了孙宗乙的强横剑气,就算有金刚洞神式护体也万万抵挡不住,眼看长剑就要穿胸而过,秦征双掌一扬全身周围布开阴阳磁力,将这一剑引得歪了向旁射出,轰隆一声长剑射中一座二丈高的巨石,剑气所及巨石竟被劈成二十余块。 第十六章 三个条件 秦征一跌足御风而起,心道:“踪迹已露!如今近身攻击,急切破不了他的活人剑,隔远攻击怕也斗不过他的御剑术。 要破他的活人剑,必得耗得他真气不济,可他的功力又比我深厚,耗真力我未必耗得过他,宗极门的剑术极其凶险,一招便决生死胜败,这么拖下去未必对我有利,为今之计,唯有用心!” 整个人忽然围着孙宗乙盘绕起来,一开始是借风而行,到后来以身带风,以风卷沙,搅动整个阵势中的阴阳二气形成旋风,而孙宗乙便位于旋风的中心! 孙宗乙笑道:“些许小风沙,有何作用?” 却见秦征被一股旋风荡起,直冲天际,整个人影缩得比月亮还小,跟着落下,孙宗乙抬头仰望,这时乌云已散,夜空中明月皎洁,明月中却有一团黑影,那自是秦征,黑影之中又有两点星光,光芒虽然微弱却显得极为诡异。 黑影与星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明显,孙宗乙猛地想起:“啊!那两点星光,乃是秦征的眼睛!”但此刻再回神,眼睛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吸引住了。 箕子冢的功夫练到深处虽然可以纯用念力便令人入幻,但纯用念力直接影响人的脑府,所耗既大,效果也不如借助五感惑人来得好,这时秦征背靠明月,使自身为黑影,明月越亮就显得黑影越暗,那是第一重的视觉对比,黑影之中双目闪烁如星,黑影越暗就越显得星目越明,任谁抬头一看都要忍不住被那两点星芒般的光华吸引,这正五感幻术中的瞳幻之术!而在秦征手中又融入了自然光暗对比的道家自然之学,威力便更加强大。 孙宗乙的目光一接上那两点星芒再也移动不开,秦征一喜,喝道:“定!”念力借着瞳光侵袭过去,要将孙宗乙拖入时间停滞的幻觉之中去。 岂料便在这时孙宗乙双目一睁,秦征啊的一声惊呼,对方那股强大的威慑力再次出现,便如一座大山一般压的秦征喘不过气来。 念力施为,如果不能伤害对方,自己反而要身受其害!秦征这时的感觉,便如自己化身念魔,侵入到对方脑府中时却现对方的意志力不但极坚极强,而且犹如一把锋锐绝伦的宝剑,双方一个硬碰,秦征未能伤敌,反被孙宗乙的慧剑所伤! 只觉得全身一僵,整个人不由自主从半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地上,孙宗乙踏上一步,那目光竟然如剑气一般直逼过来,秦征尚未落地,身体却已经变得难以动弹。 这种感应他已是第二次遇到——第一次便是在青牛谷时,湛若离出剑鸣直破他的心防,但那时候秦征只是受到波及已经痛苦难当,这时候直接面对,那种恐怖感更是强烈了十倍!孙宗乙分明两手空空,但秦征却觉得自己的咽喉已被对方的剑气抵住,只要稍有动弹,那剑气便会破喉而入!不但身体要被杀死,连灵魂都要被澌灭! 在这若真若幻的之中,秦征但觉得一个伟岸的身影在孙宗乙背后出现,自己所感受到的如山压力就是从这个背影中来!他情知有异,但整个人却已经动弹不得。孙宗乙踏上一步,来到他的身边,秦征的整个身体竟然忍不住抖起来,他内心不断高呼着:“不能抖,不能抖,死也不能在这个老贼手底下示弱!”但身体甚至思维都已经完全不听使唤! 孙宗乙的眼睛变得极冷,便如寒冰一般,声音也酷然起来,道:“你输了!”说完了这句话后收敛了气势,秦征不由自主地在极度紧张之后忽然整个人放松下来,身体非但不感到舒服,反而犹如被抽干了力量一般彻底萎靡。 “你输了。” 这一句话便如一句判决词一般,判了秦征的死刑!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那个被臧隽与孙宗乙称作6夫人的严三秋,她飘移到秦征身边,右手按住了他的囟门。在这一刻秦征竟然彻底失去了抵抗力。 孙宗乙叫道:“6夫人,手下留情!” 严三秋淡淡道:“我只不过是要他履行刚才所立的誓言!”转向秦征道:“小伙子,刚才你说如果不敌,就要答应我们三个条件,说话可要算话。” 秦征这时全身精气神都紊乱不堪,自知无法抗拒,却还是不肯示弱,道:“你要怎么样?” 严三秋道:“我的条件且押后,先说臧隽兄的,他要你去三畏处,借囟门珠给他一参。” “囟门珠?” 严三秋道:“你连囟门珠都不晓得么?真是个顶可怜的孩子。姑姑告诉你吧,囟门珠是箕子冢的门派至宝,里面记载着箕子冢心学的至高奥秘,就连我,也只曾见过,未曾参过。” 秦征道:“既是箕子冢的门派至宝,我怎么可能拿得到?” 严三秋笑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拿不到你便死!我现在替孙大侠说第二个条件,这个倒简单多了,便是要你去桃源将孙大侠的弟子雷炎带出来,交给孙兄。” 孙宗乙咦了一声,严三秋即以心语道:“孙大侠,此间之事,由我主持,刚才你也答应过的了。”孙宗乙便不再说话。 她虽是用心语,但秦征心学修为深厚,却注意到了,叫道:“炎弟弟和这件事情毫无瓜葛,你们找他做什么?” 严三秋道:“这个你不用管,总之将人带回来便是。现在我说第三件事。”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小伙子,你可学过植念之术?” “植念?” 严三秋笑道:“就是在人心之中植入某个念头,或者某种想法的神通。” 秦征忍不住啊了一声,箕子冢的心学博大精深,心言心象只是其中一个大系,秦征天赋纵高却哪里就能学得完全,这时听严三秋说起植念之术,对此术虽未了了,却也隐隐想到了这门功夫的玄妙,便如酒鬼闻到酒香,竟然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却听严三秋道:“看来你未曾学过,那就便宜你小子了。姑姑便传你这门心法吧。敞开心扉,接口诀。” 她没说话,却便有一串口诀直接溜进了秦征的脑府,口诀甚是深奥,但与心言心象之学似可触类旁通,严三秋道:“以你的根基与天赋,一个月内当能掌握此术。我交给你一颗狂心傲种,你去给我植入到一个人的心里头去,此事较难,我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这是第三件事。” 秦征叫道:“你要我去给谁种什么狂心傲种?该不会是想要我去对付严先生吧?” 严三秋莞尔笑道:“对付他?凭你?哈哈,天底下没人能对他植念的。” “那你要我对付谁?哼,你的功夫比我深,要植念为什么不自己去,却要绕这么大的弯子……”秦征说到这里心头一动,惊道:“难道,你们要我去……对付苻坚?” 严三秋连连点头,赞道:“好聪明的小伙子,不错,就是苻坚。姑姑的功夫虽然比你深厚,却等闲近不得苻坚。说来也怪,苻秦天王不知为何对你却是青眼有加,还有他身边那个麻烦的死太监赵整,对你也没什么防范,眼下也只有你才有机会、有能耐办成这件事情,所以姑姑也只好绕这个弯子、走这条远路了。” 这三件事情,第一件和第三件都极其难办,而第二件虽然不难,但秦征认定这些人心怀不轨,又怎么能亲手将雷炎推入火坑? 严三秋见他沉吟,问道:“怎么,不肯答应么?” 秦征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要血葫芦呢。” “那是私事。”严三秋道:“但给苻坚植入狂心傲种,却是国事,国事面前,私事自然也要让一让的。待此事一了,我会再设法问你要血葫芦。” 秦征冷笑不已,心想:“你口里说的这么正大,但掳人为质,逼我就范,做的尽是鬼鬼祟祟的事情,我可不信你是什么好人!你们多半另有什么阴谋诡计!”口中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严三秋的指头微一用力,秦征便觉得一股阴力直透进来,便如头颅被她洞穿了一般,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可那种痛苦却实在难当,严三秋道:“你若不肯,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另想办法。” 秦征咬紧牙关忍耐着,心想:“听她的口气,似乎还不知道炎弟弟就在长安,我若现在就死,于事无补,炎弟他们明日从玄真的弟子那里知道我来常乐坊定要来探,那时候反而要自投罗网。不如我且答应他们,回头再想办法。”便道:“如果我答应你们,你们是否就放我走?” “是,”严三秋道:“不过你还必须答应,不得泄露今晚之事。” 秦征道:“我若答应了,你们就放我走?你们能相信我?” 严三秋道:“只要你答应,我有办法让你守约。” “好,”秦征道:“我答应你。” 严三秋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诡异到了极点,秦征愕然道:“你笑什么?”却见严三秋五指张开,按在自己的脑门上,秦征知道不妙,却已经无法抵挡,便觉得严三秋的手指仿佛穿透了脑骨,直接按在自己的大脑皮层上! 第十八章 生财有道 黄昏时节,杨钩来叫秦征一起出城去见朱融,玄静早准备好了车马,秦征怕严三秋等派人来探竟然现了雷炎,便让他戴上人皮面具,扮成一个小道士和自己一起走。 三人登车,出了长安城,赶到上林苑,这是汉武帝在秦朝旧苑的基础上所扩建的皇家园林,占地极大,地跨长安、咸阳、周至、户县、蓝田五县县境,苑中有苑,苑中有宫,苑中有观,纵横三百里,有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条河流出入其中,又有天然湖泊和人工水池,丘耸水绕,山珍异兽在在皆是,西域的葡萄,岭南的荔枝,乃至乃至远西大秦国(即古罗马帝国)海南地界(即北非)的走狗、天竺的大象,无以计数,更难得的是保存着大片的原始森林,秦征一到这里便觉得清风爽鼻,和长安城中那种市井气息截然不同。 上林苑经过二百年的乱世,汉时宫殿多半损毁,森林草木却更加繁盛,苻秦立国以后,仍然辟为皇家禁地,官民未得允许不得入内,唯“青羊子”深得苻坚宠信,由朱融在上林苑最幽深处选了一地,那里刚好有一座行宫,苻坚便特旨将之改为道观,作为云笈派的清修之地。此地本有别的名字,因“青羊子”入驻,长安人口顺,便将之唤作青羊洞天,更有杨钩多事,竟费了偌大力气,驱遣军队民夫从青牛谷中将云笈派的镇山之宝——七级玲珑塔给运了下来,由朱融择地安放。他们三人尚未抵达,远远望见高出参天大树的玲珑塔秦征便知快到了。 “青羊洞天”外面早伺候着不少大小道士,算来都是杨钩的徒子徒孙,杨钩到达后,却让徒子徒孙在前面伺候,将雷炎也留下,拉着秦征入内,这却是位于青羊洞天后面的一片占地数百亩的森林,这片森林的所有树木都盘有神农木的分枝作蔓藤,借着上林苑的地气生长成极毒极险的一片毒林,就算是玄门高手也难通过,森林环绕之中又有一座颇为雅洁的小木屋,冒充青羊子的朱融平日就躲在这里头。 小木屋再往东一里,便是玲珑塔的所在了。 秦征如今不但修为大进,而且眼光也更为不同,眼看青羊洞天位于上林苑最北部,处于黑水潜渊之位上,玲珑塔又被放在青羊洞天的最东,处于青木华之位上,潜渊聚气,润木华,聚集着三百里上林苑的天地灵气,不由得暗赞一声朱融将玲珑塔安放得好。原来朱融不似杨钩般不学无术,他本身学问也颇为渊博,这几年又潜心精读道藏,虽然识见还不能与青羊子、知无涯相比,但上林苑风水如何、玲珑塔该怎么样安放,这份本事还是有的。 来到这里附近已经再无一人,杨钩大叫:“师父,师父!阿征来了!” 一个老道士踏着月色缓步从小木屋中走了出来,秦征叫了一声“朱伯伯”,却为之一怔,现朱融的气质与三年前相比也大大不同了,虽然没孙宗乙那样仿佛整个气质都换了一般,却也浑身上下虚灵之气甚足,眉宇之间尽是出世之姿,心想:“朱伯伯越来越有道家风采了,怪不得能在长安立足这么久而不被人怀疑。” 朱融的容貌本来就长得仙风道骨,这三年钻研道藏,又调理自身精元以与神农木同步同调,日积月累之下,不知不觉间已是气质大变。 朱融瞧见秦征,跑过来将他肩头拍拍,背脊打打,问道:“阿征,你没事吧,我昨晚看你的样子可大大不对头!” “我没什么大碍了。”秦征说。 朱融道:“昨晚我刚好有事回了青羊宫一趟,恰巧遇上了你,当时也不敢打扰你,只用神农木化出了一剂宁神安眠之药给你服下。但我看得出你肯定遇到了巨变,伯伯如今的武功不如你,但好歹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不如你就将遇到什么事情与伯伯说吧,或许我能给你出些主意。” 秦征心中一声苦笑,他如今对严三秋等人毫无办法,若不是被那心契制约着,那是恨不得找朱融商量,这时却不敢出声,又怕他们空子担心,便道:“没事,我是遇到了一点小小挫折,不过我自己能解决。” 朱融乃是天下有数的大骗子,观颜察色的功夫当世一流,秦征心学功夫虽深,涉世却还尚浅,如何骗得过朱融?不过他也没再追问,道:“好,你能自己解决那就好。”拉了他道:“来,朱伯伯带你去看看些好东西!” 带了两个少年入屋,小木屋从外面看来甚是简陋,除了一扇小门之外所有窗户全部封死,屋内停放着二十几口大箱子,三人进去后朱融便将小门关上,此刻已经入夜,这关门连月色都透不进来,屋内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朱融道:“徒弟,打开箱子让阿征看看。” 杨钩也不点灯,就摸了过去,打开了一口箱子,屋里登时亮了起来—— 只见箱子里头整整齐齐堆放着数十根金条,堆满了大半口箱子,看样子光是这口箱子里的黄金少说就有上千斤!金条之上又放着七八颗夜明珠,那光华就是夜明珠出来的,珠芒映衬着金条那光色马上变得黄灿灿,本来简陋乌黑的小屋登时笼罩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 秦征大吃一惊,朱融杨钩见到了他的反应却是哈哈大笑,杨钩继续打开了十几口箱子,或是金银财宝,或是名贵法器,或是古董字画,秦征愕然,叫道:“朱伯伯,你哪来这么多的黄金、宝珠?” 朱融笑道:“这里是长安啊!天子脚下,万国来朝,我如今是大秦国师,皇帝的赏赐固已不少,那些善男信女来供养我的更是难以计数,就是朝中那些愚鲁贪婪的臣工、都内妄图攀龙附凤的巨贾,以及怀中某种目的要借我这棵大树好乘凉的玄门术士,也都日日给咱们青羊宫添香油钱呢。我也不用出面,只让杨钩稍为布局,这些金银财宝便如潮水般滚进来了。” 说到金银财宝的事情上,朱融脸上的出世之姿登时淡了许多,满脸都是婪笑。 秦征道:“可是朱伯伯你搜集这么多金银财宝干什么?” 朱融道:“干什么,当然逃跑时好用啊。” “逃跑?” 朱融道:“是啊,这些是你朱伯伯养老的棺材本了。其实阿征你来得正好!你道我为什么要将玲珑塔运过来?就是为了等你一出关我们马上就走啊。我本来还在担心你仍然在塔里呢。如今你既已出来,那是最好,不管别的了,你也快准备准备,看有什么要带着的,都收拾了。我已经在这毒林中准备好了一条密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就开始设法将这些财宝都运出去,等财宝全部运尽,杨钩你就去传我法旨,说咱们三个要闭关七日七夜,为大秦祈福,这七日七夜中,谁也不准来骚扰,就是皇帝有圣旨也给我挡回去!咱们却从密道之中溜走,神不知鬼不觉,等七日七夜之后他们开关一看,咱们早在千里之外了。”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秦征听得愣了,一时还不明白朱融干什么要逃走,朱融却仍然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盘算:“如今大秦如日中天,苻天王意在混一天下,大晋眼看就要不保了,逃往东南没活路,咱们却往西北逃,听说西域也有些名邦大邑的花花世界不在中原之下,咱们到了那边改名换姓,说不定还能混个小国的国师当当也不错,就算当不成国师,这里的这几包东西也够我们过下半辈子了。” 他在那里絮絮叨叨,杨钩听得烦了,叫道:“其实啊,师父,放着天下第一大国的国师不当,却跑到西域当什么小国国师,阿征,你说师父是不是太怕事了?” 朱融愠道:“什么大国国师小国国师!保住性命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杨钩道:“师父你想想,咱们才来没几个月就已经搜刮了这么多的钱财,如果再留几个月,这二十几口箱子就会变成五十几口箱子,再留一年,就变成一百口!长安富甲天下,咱们在这里又威风,又富贵,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 “又威风又富贵?”朱融冷笑起来:“我只怕时候一到,你就连小命都不保,那时候还说什么威风、富贵!” 秦征被他们两个搞糊涂了,几次问他们,朱融杨钩却只顾着自己吵,秦征猛地大叫了一声:“朱伯伯!杨大哥!” 这一声喝用上了道门的“鹤啸破迷”功,一震之下朱融杨钩都是耳膜嗡嗡作响,都捂着耳朵静了下来。 第十九章 求援 秦征这才问道:“朱伯伯,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忽然急着逃跑?” 朱融苦叹道:“为什么逃跑?阿征啊,你别忘了,我这个‘青羊子’可是冒牌货!虽然一时唬住了苻秦天王,但假的就是假的,哪里当得真?别人不说,就说天王身边那个太监赵整,每次见我都用眼睛将我由头溜到脚,将我溜得心里慌,他两次试探都被我设法瞒了过去,但若来个第三次,那可就为难了。你道我来到长安之后为什么天天闭关?我哪里有那么多关好闭——朱伯伯我是怕见人啊。再过些时候,苻天王还要举行什么御前大会,据说到时候还要来场比武,说是由我主持,可我哪里敢去?杨钩,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在长安横冲直撞、威风八面,可你别想这能长久啊,我这青羊子是假的,你这个青羊门人也是假的!要是恋栈不走迟早得送命——别老想着富贵威风了,小命儿才是最重要的。” 杨钩道:“虽然如此,不过也不用着急啊,我还没威风够呢。” 朱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对秦征道:“阿征啊,如今就要瞒不下去了,咱们得赶紧设法逃走,越快越好。唉,早知道会有这么大的麻烦,当初就该听你的劝,不该下山。那假装青羊子或许还能装得久一些。如今长安高手云集,连严三畏、尔何辜这样的人都来了,里头难保就有人认得青羊子,若再迟延,一旦露出马脚,那可就大糟特糟了。” 杨钩恋栈,道:“师父,我们这几个月,玄武高手也见过不少,你老的易容之术又不赖,上次见皇帝你不就是戴着青羊子的人皮面具去了么?以后再有什么人来见你,你就你依旧把这个面具戴上,青羊子的那些老朋友未必就认得出来。” 朱融呸了一声,骂道:“阿钩,你小子就是不长进!什么人皮面具,我告诉你,我就算会变身,直接把脸变成青羊子的模样也不行!我身上的修为有多少斤两,那些玄门大宗师乍一眼看不出来,看多几眼,哪里瞒得过。之前是我掩饰得好,苻坚身边的几个高手才没看破,这些人又都忌惮青羊子的威名,被我一唬还以为我已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但要是遇上丹辰子、张椒、凤凰双剑、严三畏这些和青羊子不相上下的人,他们一旦起疑,哪里还会跟我客气?一伸手我就露馅了。” 秦征心想朱融此言不错,功力到了“五老三传”的境界,看人早已越过表象,直观其质了,朱融骗术再好,口才再佳,但在严三畏、湛若离等人面前,绝对瞒不长久。 但要秦征就此离开长安,他又不愿,孙宗乙就在长安,这个大仇不报就离开,秦征如何心甘?更别说6叶儿还在对方手中,自己所中的心契又还没解开。 思来想去,终于道:“朱伯伯,走我们还是要走的,不过不是现在。一来,我还有件大事未了,必须暂时留在长安;二来,你这几十箱东西咱们三个人也没法搬,就算搬得动也走不远,总得找到一批可信任的人来帮忙才行。” 杨钩是想留下的,一听连连点头,朱融也微微颔,说:“阿征说的有理。这帮我们搬运财宝的人,可得好好琢磨才是。”杨钩就说从徒子徒孙中选择可信任的人,秦征道:“那些人都是图着‘青羊子’的财势而来,这样的人哪里能够信任?倒是我这次在丹江桃源结识了一批朋友,这些人是可以托付性命的,请了他们来,别说几十箱东西,就是几百箱东西也能搬走。” 跟着便简略说了自己在丹江桃源的经历,朱融又惊又喜,道:“烂柯子!毒龙子!你竟然跟这些人攀上了,还对他们有恩!若是有这些人做靠山,那我们还怕什么!好,咱们也不去西域了,干脆就去新桃源村投靠他们,跟他们过逍遥日子去。” 他念头一转,又对秦征道:“阿征,我看得出你遇上了极大的难题,朱伯伯我没什么本事,你不跟我说想必是觉得我帮不了你,不过有什么事情你也别总是一个人自己扛着,既然你有一帮这么厉害的朋友,不如就请他们来帮你的忙,我想他们也会乐意的。” 秦征被朱融这么一提点,不由得暗道:“朱伯伯说没错!慕容垂后园的阵法布置再怎么玄妙,若是烂柯子先生来了一定能够破掉,若再有华青囊他们帮我的忙,救出叶儿也将大有希望。只是武陵离此万里迢迢,却该如何向他们求援才是。” 秦征从小木屋里头出来,对雷炎说:“我有事想请桃源的兄弟们帮忙,你若赶去,得多长时间来回?” 雷炎道:“不用我去。”雷炎取出两个指头大的竹筒来,说:“这里头养着两对双生蛊虫,一个里头是金蛊,一个里头是银蛊,龙太师伯将它们拆开了,分别给我一只,这种双生蛊有极强的感应,就算是在万里之外,其中一只出事另一只也会产生一模一样的症状。所以我只要用龙太师伯给我的药物灌下去,对金蛊用药,桃源那边便知道我们出了生死大事,会倾尽全力地赶来救援,若对银蛊用药,则知道我们有事需要增援,会相机派出援手来。” 秦征大喜,因沉吟着:“桃源方遭大难百废俱兴,我这边的事情虽然十分为难,但要他们阖族出动,却也不宜。”便说:“那就对银蛊用药吧。” 雷炎依言行事,从竹筒下方拧了三拧,露出一小节来,里头却装着些灰色药粉,然后打开竹筒盖子,竹筒里头黑漆漆的,也看不出里头的双生银蛊是什么样子,雷炎将药粉倾了下去,过了一会便出一股臭气,中人欲呕,雷炎赶紧捂紧了竹筒,说:“行了。”又问:“秦哥哥,是为了救叶儿姐姐的事情么?” 秦征说道:“这你就且别问,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拍拍他的肩膀,道:“来,我带你去瞧瞧我们云笈派的镇山之宝玲珑塔。” 雷炎欢声答应了,随秦征进了毒林——入林之前先服下朱融给二人的解药,到了玲珑塔前,却见一片氤氲紫气笼罩全塔,秦征见玲珑塔灵气不减,心头大喜,寻思:“先前我还担心玲珑塔移位之后效力全失,会坏了师父的金身呢。”待要推开那“缘门”,忽举头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胆敢来窥视我云笈派!” 雷炎也跟着按剑戒备,却望见一株参天古木上方悬空凝立着一条高瘦的人影,哈哈笑道:“秦兄弟好,咱家因有一些疑惑,因此向陛下请了旨意,连夜来访一访青羊洞天,拜见一下闭关经旬的青羊真人。” 秦征听出是赵整的声音,心道:“他果然还是起了疑心。”哈哈一笑,道:“家师就在塔上,不过此塔外人不得擅入,赵公公若一定要见家师时,不妨硬闯进来试试。” “不必了。”赵整道:“临塔一望,我便已知青羊真人确在塔内闭关,否则此塔断无如此精气神三备的毓秀氤氲之气,咱家也不敢过多打扰,得罪了,告辞。”身形一闪,就此不见。 雷炎在桃源中自负本门武功天下无敌,这时见了赵整的身法不由感叹天外有天,秦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有我师父的威名镇住,第一流高手不敢造次,次一等的高手却未必进得来这片毒林!”凝运氤氲紫气,推开了缘门。 这玲珑塔真是件不世出的宝物,放在青牛谷后天峰是一番灵妙,放在这上林苑又是另外一番气派,原来按风水之学,那后天峰乃聚集八百里秦岭山川之神秀,而这上林苑凝聚的却是八百里秦川平原之醇厚,故所产生的灵力感觉便大不一样。 秦征深有一番感慨,寻思:“若不是有丑八怪的事情牵着,真想在这里坐上一两个月,看看和在后天峰时有何异同。”便指点了雷炎坐上蒲团,道:“这里便是我云笈派至高绝密的修行场所,你在那里坐好,至于能领悟到什么,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雷炎对秦征十分崇敬信任,问也不问一声便坐下了,秦征凌空而起向第二层溜去,道:“我另有事上去,你一边修炼,一边等我下来。”接连过了第二、第三层,进入第四层时但觉得塔中燥热、温热交换,只是没上次与6宗念一起进来时那般凶险,心中狂喜:“6先生说他将八卦炉毁了,现在看来,也许八卦炉也在自行修补恢复呢。”又过了第六层,到了第七层,存放着青羊子金身的门户依然紧闭,秦征隐隐感到门内灵力充沛,拍了拍门,道:“师父在上,弟子秦征欲参见师尊,以窥我云笈派至高奥秘。” 他对着门户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运气去推,一推之下却全无动静,秦征呆呆出神,心道:“是我功力未到么?还是另有玄机?”要用别的法门击破门户又觉不妥,颓然下塔,到了第一层时现雷炎呆若木鸡,整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入冥思之中,心道:“他进入得可真快!”暗暗纳罕,也不打扰他,悄然退出。 第二十章 长安密谋 秦征在上林苑休息了三日,功力尽复旧观,这段时间朱融仍然躲在青羊洞天号称闭关,杨钩则回长安去了,秦征心想:“我亦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桃源的援军上,在那之前还是得自己设法破这个僵局。我虽然答应过严三秋不泄露他们的秘密,却没说在那之前不对付他们。如果能将他们制住,说不定就能解开心契,或者先将丑八怪救出来,我们两人联手,必可打败孙宗乙等人!” 秦征心思虽活,年纪毕竟较轻,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便来寻朱融,道:“朱伯伯,我请教你个事情,若你有一群敌人,势力武功远胜于你,你会怎么对付他?” 朱融瞧了秦征一眼,道:“有什么事情,你何不跟我直说,却要这样拐弯抹角?” 秦征不答,朱融见多识广,道:“是你无法开口么?” 秦征眼观鼻、鼻观心,仍然不答,便眼神暗示也没一个。 朱融更是骇异,道:“阿征,你是被人施了咒,或者下了蛊,所以没法说话么?”见秦征仍然一点表示都没有,朱融便不再问,沉吟半晌,道:“咱们虽然得了青羊子的遗武、遗宝,但在那些名门大派看来仍然只是下九流,我千门中人处世之真髓,在于借力打力、借势打势,当初你不过十几岁的小孩子,面对宗极门、孙宗乙那样的强敌,你是怎么做的?后来虽然失败了,但那也只是力有不及,但在策略上你是很对的。” 这两句话真犹若醍醐灌顶一般,将秦征说的大喜,道:“谢谢朱伯伯!你且闭关,帮我照顾好玲珑塔内的雷炎,万一他出关了你也千万别让他出去,我去长安做事去了。” 朱融道:“一切小心!” 秦征道:“我理会得!”便命一个徒孙驾车回长安,一路寻思自己有哪些势力可借可用,一想之下,心道:“其实我这边可用的人、势也都不少,若不是被严三秋那老虔婆的心契限制住,只要我找到赵整,见了天王,将他们的事情托出,马上就将他们连根拔起了。 现在却没法这样做。严三秋虽然自称是严先生的姐姐,且看起来也不像假的,但从各种迹象看来,严先生未必赞同她的作为,那么严先生在缓急之际也或可为援,不过他们老一辈的人关系复杂,说不定另外有什么事情牵涉在里头,这一路棋子还是按下且莫用。” 这时候又想起了6叶儿:“丑八怪的武功计谋都不在我之下,若有她在身边,我肩头上的压力至少能减轻一半。现在她却还在严三秋孙宗乙那群家伙手里,就算我能占得上风,万一他们又拿出丑八怪来威胁我,我仍然可能功亏一篑,嗯,还是先设法救出人来再说。朱伯伯假冒‘青羊子’的身份尚未被揭穿,或许我可借此调动玄天馆的高手帮忙,同时再设法造成混乱,最好让谁领兵将慕容垂的别苑围困起来,严三秋等人既要对付府外的官兵,后园防备便难周全。可是这兵该如何调?若捅到赵整处他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找他却不合适。玄天馆那边,又要调动那些高手呢?” 不觉到了青羊宫,一进门就见杨钩在那里颐指气使,说是要布置一个法会,为长安祈福,以保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心中好笑:“杨钩哥哥知道随时要走,故而拼命敛财呢。” 杨钩见到秦征,说道:“呀,阿征你回来了,刚刚好王中郎来找你呢。” “王中郎?” “就是我们的老朋友王皮,见你不在,才刚刚出去呢。” 秦征听到这个名字,差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心道:“哎哟,我怎么忘了他!”他自练成神功以后,王皮的玄武功夫在他眼中已颇不值一哂,所以刚才考虑大援一时没想到他,但要找一个通达各方面关系、又能在长安调动一定人马、又不会像赵整那样麻烦,舍王皮之外尚有谁来?急忙命玄静去请王皮回来。 不久王皮便纵马而至,他脸上倒是春风得意,拉了秦征说长道短,道:“玄鹤兄弟,你也太过胆大妄为了,居然去丹江桃源帮助那群反贼,还好圣眷正隆,要不然你有十条性命也不在了,做哥哥的也帮不了你。” 秦征一笑,道:“我啊,就是运气好。倒是老哥你,消息真是灵通,这些都知道了。” 王皮笑道:“陛下对你恩遇正隆,做哥哥的在大秦官虽然不大,但要是连这点风声都没收到,那就太丢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一起说些闲话,王皮口才甚好,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秦征又随口问起来与王皮过往甚密的苻阳来,王皮道:“东海公本来是大司农,最近转为司隶校尉,权限可大了许多了。” 他见秦征对大司农与司隶校尉的区别不大清楚,便给秦征解释了一番。 原来大司农在汉朝时主管全国财政,相当于是财政部长的角色,魏晋以後﹐大司农之权为度支尚书所夺﹐逐渐变成不管财政﹑会计﹐主要掌国家仓廪的冷门官,而司隶校尉品级虽然不高,却是监督京师以及京师周边地区的监察官,麾下拥有可以在京城内横冲直撞的武装部队,平时维护京都治安之稳定,到了关键时刻甚至还能左右国家政局,这个职位权限之大,比明朝时的锦衣卫犹有过之,和大司农的冷门恰是两个极端,朝中权贵对司隶校尉都十分忌惮,因此王皮很为苻阳高兴。 秦征本来只是随口问问,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这却不正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大助力?”凑近了王皮,道:“王大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大哥和东海公帮忙,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王皮道:“玄鹤兄弟,咱们是什么关系!且别说从你很小咱们就认得,就从真人大耗精元为家父祈命一事,这份恩情我是一辈子也永铭于心,而咱们又如此投缘,那更是难得了,因此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兴兵造反,做哥哥的一定帮你到底!” 秦征笑道:“我一个小道士,怎么可能干造反的事情。只不过我有一件宝贝,不凑巧,竟落到了别人手中,因此要借重东海公的威势,助我夺回此宝。” 王皮忙问:“什么宝贝?” 秦征道:“是什么宝贝,恕小弟有所不便,且卖个关子,但夺宝成功之日,一定带到王大哥跟前。” 王皮十分随和,也就不问了,道:“却不知是哪个瞎了眼睛的,竟然敢抢云笈派的宝物!兄弟你放心,我回头就去见东海公,让他派人上门搜缴,一定要让此宝原璧归赵。” 秦征却道:“这个……上门搜缴嘛,要是别人,自然可以,但这户人家嘛,只怕东海公也未必能动人家。” 王皮冷笑道:“长安城内,有司隶校尉不能动的人家?哼,除非是皇宫大内!” “虽然不是皇宫大内,”秦征道:“不过只怕东海公也动不了他。” 王皮冷笑道:“兄弟,你别卖关子了,究竟是谁?” 秦征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慕容垂三字,王皮一见脸色微变,秦征道:“我说吧,这户人家原来不易动他。” 王皮黑着脸,忽然哈哈一笑,道:“玄鹤老弟啊,我告诉你,要是换了别人,我还要细细问你失宝的经过,但既然是慕容垂——哼!不用多言,你只说,要我怎么帮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东海公那头,也由我去说!” 秦征大喜,便附耳在王皮耳边说了几句话,王皮笑道:“这样而已,那有什么难的!好兄弟,你就等我消息吧!” 王皮走后,杨钩从后面绕了出来,笑道:“阿征,你要对付慕容垂,这次可真找对人了。” 秦征一奇,道:“为什么这样说?” 杨钩笑道:“老弟,你武功比我强,可是对长安的形势,就不大懂了。要知长安如今藏龙卧虎,玄门武林的事情就不说了,且说权贵之中,却有两大派——一派是王猛派,王猛死了,拥护他的人就跟了苻坚的弟弟苻融,现在整个长安除了陛下以外,就以他的势力最大,这一派是大秦的梁柱,也是苻天王的嫡系,要么是氐族贵戚,要么是亲氐族的汉人;而另外一派,则是慕容垂啊、姚苌啊,这些人了——他们其实也不是一路的人,都是些被大秦征服了的各族降将,但都站在了苻融的对立面,所以也就被看成了一派。说到明面的国家大权,还牢牢握在苻融这一派的手里,但暗地里慕容垂、姚苌这些武将,力量也很大,尤其是那个慕容垂,他和他带来的鲜卑人遍布朝野,都中的氐族还有亲氐族的汉人对他都是又嫉又恨,可偏偏苻天王对慕容垂又十分信任,这反而更激起了王猛一派的加倍不满。从慕容垂归秦到现在,两派人马势如水火,王猛、苻融、赵整这一派的人不止一次公开劝苻坚杀尽慕容一族,为了打动苻天王,王猛不惜造谣说鲜卑人图谋复国,甚至派人闯入明光殿大呼:‘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 秦征一惊,道:“谶语!”谶语是汉晋之际流行的预言隐语,通常都以疯子狂言或者儿童歌谣出现,作为上天对人间尤其是对君王的警示。 第二十一章 借力 甲申乙酉,说的是年份,鱼羊加起来就是个鲜卑的鲜字,秦征幼时游历大江南北,也知道许多谶语的解法,这时一听,道:“这句谶语,分明是在暗示鲜卑人会造反,甚至杀尽氐族!” “是啊,这可是个大不祥的征兆呢。 ”杨钩道:“可就这样苻天王还是不为所动,仍然护着慕容垂,这才让慕容垂逃过了一劫又一劫!” 秦征点了点头,道:“可这样听来,应该是慕容家恨王家才对啊,怎么刚才看王皮的脸色,怎么倒像很恼怒慕容垂的样子。” 王皮哈哈一笑,道:“阿征啊,你多聪明的人,怎么想不通这里头的关窍?是书读得太多昏了脑子了?你想想,王猛是连杀人的刀都露出来架在慕容垂脖子上了,却没杀掉慕容垂,如今王猛死了,王皮能不担心慕容垂报复么?既然敌意已经暴露,那当然要设法将对方往死里整,否则等到有一天慕容垂得势,那死的就是他们了!” 秦征听得有些怔了,他幼时游走江湖市井,对这些人心诡毒之事也常听说,但毕竟年纪尚小,这六年来勤修道家神通,心境越练越纯,离阴谋之事也就更加地远了,故而他的聪明智慧虽在杨钩之上,对这些权谋心计的反应却没杨钩来得快,听了杨钩的这番分析,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强烈的厌恶来,忽地有些想念简单而逍遥的青牛谷,那里虽然没有长安的繁华,同样的也没有长安的这么多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他默然半晌,才问道:“大哥,你来了长安没几天,怎么就知道这些事情?” 杨钩笑道:“咱们是开道观的啊,三教九流都来上香,什么消息我不知道!” 其实杨钩消息虽广,见识终嫌有限,秦征年纪也小,对长安军政事务又哪里能单凭杨钩几句话的描述就厘清一个头绪来?心中依旧有些浑噩,最后心道:“罢了!这些军国大事,理他作甚,且先救出丑八怪,设法解了心契,然后就离开长安!”他心中隐隐觉得长安城内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形势太过复杂,那可不是学了天人感应就能掌控的,呆在这里总觉得心中难有片刻的平安。 思忖了半日,已生一计,修书一封,利用“青羊子”的名义,去请了觉玄、邪马台正秘密来访。 等到二更,玄静来报:“师叔,觉玄道长、邪马台正大侠两位到了。” 秦征道:“快请。” 门外觉玄和邪马台正闪了进来,玄静出去后,两人对望了一眼,一起施礼,道:“秦公子,桃源救命大恩,没齿难忘。”说着就要拜倒。 秦征急忙扶住,说:“都过去了,还说他做什么。我和两位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时咱们虽然对敌,但我对两位的绝高身手、宗师风范却已心存仰慕。如今幸而同处一城,若两位不弃,今后我们便兄弟相称。两位是兄长,我便是弟弟。” 觉玄和邪马台正年纪都比他大得多,但见他这样说均各大喜,他们功力虽深,但在长安没有根基,如今长安高手云集,别说一流高手,便是绝顶高手也藏着三数个,以他们的影响力无法自立门户,桃源一役战败以后,在玄天馆也就变得不受重视,两人本皆一派宗主,到了这个地步不上不下,要待就此离去,心中都有不甘,时时都想寻棵大树好乘凉,只是一直不得其便,这天晚上“青羊子”忽然见召,两人心中便都一动,果然不惊动其他人,秘密赶了过来,见秦征露出招揽之意,却正合了他们的心。 邪马台正道:“我二人说起来乃是秦兄弟的手下败将,虽然痴长了几岁,但兄长却是不敢自居的。” 秦征道:“两位功力深湛,远胜于我,桃源一战小弟是取巧得胜,说到真实功夫,哪里及得上二位。”他这句话倒也不完全是谦虚,邪马台正当日以纯粹的武功差点将6叶儿逼入绝境,觉玄的太阴浊境也曾使秦征手足无措,后来秦征之所以能反败为胜,既靠了烂柯子的指点,也有赖于他和6叶儿联手,就当时而论,若是单独对敌秦征是难有胜算的。 觉玄道:“好了好了,既然秦贤弟这般说,那我们也就都别客气了。从今往后,在无人处,我们便与秦贤弟兄弟相称吧。” 秦征大喜,三人便对拜了两拜,自此订交。秦征这才道:“两位既肯下交,小弟也就直说了,今日请两位前来,是要两位协助在下,做一件事情。” 觉玄和邪马台正早知他夤夜请自己来不会无事,觉玄道:“不知青羊真人,有何法旨。” 秦征道:“桃源一战之后,我带回来了一件宝物,不料事不凑巧,竟然在长安城内让人劫了去,因此家师降下法旨,要我无论如何要夺回此宝,因觉得我孤掌难鸣,所以让我请两位相助。” 他这番话九成是假,但觉玄两人听了却没半点怀疑,心里都想:“我说云笈派的及门高弟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桃源,原来是青羊子派了你去夺宝,能被玄门五老如此看重,这件宝物一定惊天动地!说不定还牵涉了什么重大秘密!如今云笈派如日方中,居然还有人敢来捋虎须,那么这劫宝之人的来历铁定也不简单!” 两人都是老江湖了,情知事关重大,便都不问那是什么宝物,邪马台正道:“秦兄弟言重了。且不说青羊真人如今是玄门领袖,便说我们两人的性命都是秦兄弟救的,只要秦兄弟一句话。我们二人水里火里,任凭驱遣!” 觉玄也道:“不错!秦兄弟,你也别说见外的话了,青羊真人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秦征大喜,道:“好,有两位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将来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至于家师要我去办的那件大事,却就在今晚,就在此刻!”听得二更鼓响,道:“咱们走吧。”吩咐了玄静命他守门,来到后院,道:“两位随我来。”一跌足御风而起。 邪马台正和觉玄见他连去哪里也不说,一举一动显得十分神秘,非但不恼,反而欢喜,均想:“今晚之事必牵涉到云笈派的机密,他肯让我们参与,那是甚信得过我们的了。”紧紧跟着秦征。 三人均是当世一流高手,借着夜色潜行,那真个是神不知鬼不觉,不久抵达了一座大府邸的后园,伏在旁边一座府邸的斗角上,觉玄刚才经过一扇偏门时瞥见灯笼上写着“慕容”二字,低声道:“这里莫非是慕容垂的别苑?” 秦征道:“不错,我要入内行事,所以需要两位帮忙牵制守卫者。” 两人更是骇然,均想:“青羊子和慕容垂互相争夺的宝物,那究竟是什么啊!”但反而更加不敢问了。 秦征指着后园道:“看见那座高耸的假山没?那是此园的主心配设,叫小独孤山。” 觉玄点头道:“这座假山暗藏玄机,其周遭显然都布设了阵法,秦兄弟,我们可得小心了。” 邪马台正道:“且等等。”人如剑气射出,悄悄地绕了后园一遭,不片刻已经绕了回来,道:“共有三座奇阵,每一阵都非同一般,我未敢擅以气机探测,但想来里头怕都有高手坐镇。” 秦征大喜道:“两位见识果然不凡。” 觉玄道:“秦兄弟,今晚我们到底要做什么事情,能否明言?” 秦征道:“这里其实我来过了,只是独个儿破不了它,因此需要两位帮忙。” 邪马台正道:“咱们三人各破一阵?” 秦征道:“能破则破,若破不了,还请设法拖延半个时辰,有半个时辰时间,料来足够我入内取得家师所嘱之物了。” 觉玄和邪马台正都自负功力在长安城内仅次于青羊子、严三畏、尔何辜等人,对于入阵并无畏惧,两人均想:“虽然不知道青羊子要取的是什么,但东西既在慕容垂府中一定关系重大,今晚定要设法破阵,如此便是我们投靠他的大功一件。”便都答应了。邪马台正就要入内,秦征拦住道:“且再等等。” 等候到了三更,远处忽然有一行人骑马奔近,再过一会府内灯火亮起,有人往前门,不是还传来呼喝惊骂之声,府中竟有些乱了起来,觉玄讶异道:“好像出事了。” 秦征笑道:“是司隶校尉的人!王中郎果然是信人!” 觉玄和邪马台正心头又是一凛:“司隶校尉!青羊门人竟然连司隶校尉都能调动!”心中更增了几分对青羊宫的向往之心。 秦征侧耳听前门的混乱之声,听了有一会,觉得时机已到,一拍手掌,道:“好!动身吧。” 觉玄和邪马台正哪还等他说第二句?各自身形一拔,邪马台正便闯剑阵,觉玄则落入香阵,秦征一个盘旋,滑入心阵之中。 第二十二章 彼伊人兮 夜静更深,朗月当空,由于三阵可能都有幻术笼罩,所以秦征也无法确知其本来面目,只是香阵中有花木,剑阵中有奇石,这心阵却是一道道流觞曲水,一个个如镜水池,池水荡漾着月光,踏足其中便见处处都是自己的影子。 他缓步走在弯弯曲曲的小桥上,布开应言应象界,便是一步也不敢放松。 忽然香阵传来臧隽的淡淡道:“何方高手!来闯我阵!”同时剑阵之中已经响起了宝剑交鸣的声音,秦征心中想道:“据王皮所说,邪马台正曾打败过孙宗乙,虽然六年过去孙宗乙功力大进,但邪马台正的武功亦极强,纵然不胜也能与孙贼周旋一番。觉玄是擅长用气的老江湖,其太阴浊境何等奥妙,臧隽的香阵虽然玄幻,也未必迷得倒他。” 脚下一滑,已经向小独孤山欺去,耳边响起了一声冷笑,秦征道:“原来你在!”人影一闪,一个半老徐娘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严三秋! 秦征虽然讨厌她,却知与严三秋争斗,武功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心力争持,所以脸上微微一笑,道:“姑姑好。”叫得亲热极了,声音中带着幻惑。 严三秋对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冷笑道:“小伙子,学乖了,这次晓得带帮手来。只是你苦头想来是没吃够,自己再投罗网也就算了,还带了人来送死。” 秦征笑道:“是谁送死,还难说呢。” 香阵那边忽然产生了奇异的气场波动,严三秋咦了一声,喝道:“进香阵的是什么人?在香引谷主面前竟然能够如此!” 秦征哈哈一笑,与此同时剑阵却出极其尖锐的剑鸣,严三秋更是大奇:“小子,你哪里寻来的一流高手!” 秦征见她心神微被两阵吸引,暗忖:“是时候了!”猛地凌空而起,喝道:“6夫人,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拔出鸳明,凝运剑气直刺严三秋。 严三秋一扭身避开,秦征得理不饶人,一剑未收又是一剑,剑锋上又带着雷光电劲,所到之处嗤嗤作响,威势极其惊人,别说被长剑刺中,便是被电劲闪到也得受伤,严三秋又惊又怒:“小子,你,你,你……你不是自夸是三畏的传人么,怎么却用宗极门的剑招来对付姑姑,还要不要脸!” 秦征笑道:“对付别人,自然用心,对付姑姑你,却得用剑!” 剑势快如旋风,却绝不用上幻术神通,只是单纯以快以猛、以强以力,若是对上尔独明、6叶儿、孙宗乙等人,秦征的剑法无论刚猛还是迅疾都会相形见绌,所以他绝不会单纯以武功与尔、6、孙等人相拼,但对严三秋他自忖心力胜不过对方,干脆就以武功取胜。 果然不出三十余剑严三秋已是左支右绌,箕子冢的身法灵动诡异,若再配合幻术惑人更能使人不测其踪,但秦征出剑时已布开应言应象界,严三秋的种种幻术神通仓促间都难以奏效,只得连使巧劲不停闪避,秦征眼看剑气凝结,厉声喝道:“着!”鸳明脱手急射而出,势若奔雷,严三秋猛吸一口气,在一刹那间连变七个方位,这才堪堪避开,但鸳明剑仍然从她身边划过,撕破了她的衣摆,剑气余风削下了十几根头。 秦征心道:“她心力虽深,护体真气却并不甚强。” 严三秋这一避的度远她平素所能,乃是靠着体内真气陡然激刺激精元所致,避开鸳明剑后真气稍感不继,秦征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飞身欺到她上方,右掌探出凝成了一个上清金鼎当头罩下,这金鼎之术本来是云笈派的护身神通,这时秦征却拿了来克敌,这若罩了个实,严三秋便别想脱身了! 严三秋惊呼一声,这时身周三丈气旋倒卷,想要躲避也无法了,手指猛地向自己的囟门点去,秦征喝道:“还想对我用幻么?没门!”仍然催动上清金鼎罩下,同时雷机动,将上清金鼎变成紫雷金鼎,要在罩住的一刹那用电劲电得严三秋全身麻痹。 紫雷金鼎声威煊赫,嗤嗤声中已将严三秋笼住,但也就在雷机动的那一瞬间,秦征忽觉金鼎之内产生了一股怪异之极又熟悉之极的波动,他心头一凛:“反太极!”跟着便见严三秋陡然消失,同时出现在十余步外,那里却有另外一个人影——乃是个中年女仆,严三秋全身剧震,似乎仍然被电劲伤了,正扶着那女仆喘息。 秦征手指一招,激得插入桥栏的鸳明剑飞起,握在手中,喝道:“别逃!”身随剑至,严三秋哼了一声,道:“走!”带着那女仆退出了心阵,闪往竹林中去了。 阵主一走,心阵便破,秦征略一犹豫:“追?还是救人?”看了小独孤山一眼,心道:“救人要紧!只要救出了丑八怪,我们二人联手,那便什么也不怕了。”飞身到了小独孤山山脚,这次却再没什么灵幻怪异了,秦征心中一宽:“臧隽没骗我。只要同时闯阵,三阵的‘宇贯’之法便没法启用。” 小独孤山山下有个三尺见方的石洞,里头黑漆漆的,但秦征艺高人胆大,运起金刚洞神决护体便钻了进去。 洞口有阶梯可以走下,向下越走越深,竟然走了三百余阶,想来已经深入地底,秦征心中微惊:“慕容垂的后园竟然有这样大的地下迷宫!他造这样的迷宫干什么?莫非他果然要造反?这里是他造反用的根据地?” 至此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秦征运气注入睛明穴,使眼睛能够夜视,越往下越是寒冷,虽则寒冷,却不潮湿,但那股阴寒却足以将清水冻成冰块,想来身处其间极不好受,秦征恨恨不已:“孙宗乙这个老贼,严三秋这个老巫婆,竟然将丑八怪囚禁在这等地方!” 再走数十阶,眼前竟然是一座极大的冰门,秦征虽然察觉到冰门之后大有灵异,但都闯到了这里总不能退缩,出一掌,冰门应手而开,眼前豁然一亮,将秦征瞧得呆了—— 这里竟是一个方圆百步的所在,顶若苍穹,似是水晶打磨,脚下方硬,竟是汉白玉,中间更有一团球形迷雾,透明质地,定眼再看,那团球形迷雾并非真的迷雾,其实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所在,只因存在着一个特异的气场,空气扭曲因此使人觉察仿佛有物一般。球形光质内部又悬浮着一个身穿白纱蝉翼衣的少女,秦征忍不住叫了出来:“丑八怪!丑八怪!是你吗?你没事吧!” 那少女悬浮在半空,便如浮在水中,那球形光质似乎在微微流转,少女的身形也就随着光质的流转而转动,秦征便要将少女拉出来,手还没触到那片光质,那少女刚好转了过来,脸恰好转了过来,秦征只一见到了这张脸,便如被五雷轰顶,全身再也动弹不得! 原来眼前这个少女,竟然就是那个雨夜秦征在海市蜃楼中见到的那个绝色少女,虽然此刻双目紧闭,恍若沉睡,但如斯容颜举世罕有,秦征自然不可能会认错! “啊……丑……”喉咙一哽,对着这个少女,那“丑八怪”三字哪里还叫得出口? 自那晚之后,不知有多少个夜晚秦征为她辗转反侧,只是想人海茫茫,只怕今生再难遇上了,因此总是告诉自己:“别想了,别想了,不可能再遇上的人,想了又有什么用处?”话是这么说,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会偶尔浮现出那绝色少女的丽影来,每次想起,本来宁定的心神总会因此而乱,偶尔午夜梦回,也曾痴痴地想着某一天会在不经意间邂逅…… 可是秦征就算再怎么心痴,也断断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自己念兹在兹的梦中佳人。 只一瞬间他便觉得口干舌燥,全身抖,猛然间更冒出一个念头来:“她……她……莫非她其实就是丑八怪……” 在那次桃源溪行中,秦征曾不知不觉间为6叶儿的才情所倾倒,甚至想过若6叶儿的才情与梦中佳人的容颜合二为一那将是寻遍天上地下亦不能有的完美,但随即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可这时他来寻6叶儿,却偏偏在这小独孤山的地牢之中见到了这位梦中佳人,心中将6叶儿的微嗔调皮、巧笑顾盼与眼前少女的旷世容貌渐渐融合在了起来,不知不觉间竟陷入了迷离之中无法自拔。 这一刻的秦征仿佛中了定身幻,迷失在时间停滞的幻觉之中,整个人僵在那里,伸出去的手也没法再动弹,忽听背后严三秋的声音道:“她美么?” 声音极其柔媚,秦征想也不想,冲口道:“美……”严三秋又道:“那你去陪她,好不?” 秦征毕竟修为深厚,内心深处马上生出了警惕,但他的心防在见到眼前少女那一刻已经出现了破绽,严三秋再趁虚而入,他竟然无法抵挡,脱口道:“好……” “好”字一出口,全身肌肉不由自主地完全放松了下来,竟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力量,一股阴气猛地窜入,流遍秦征全身三十六处大穴,秦征打了个寒颤,那种刺骨的冰疼将他从半真半幻中拉了回来,然而整个人却已经动弹不得了。 严三秋一声轻笑,走到了秦征面前,冷冷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伸手抓住了秦征的头,将他倒拖出了小独孤山,重重惯在地上,这一摔用了阴力,震得秦征五脏六腑就如翻转了过来一般,他忍住痛苦,叫道:“老巫婆!你……她……她真的就是叶儿?” 第二十三章 谋反 “好痴情的小伙子。” 一阵香气飘过,臧隽从树影中走了出来,一个老道士横空飞过,落在秦征身边,正是觉玄,跟着当的一声,“鬼兀”插入了秦征头侧的地面上,然后地面又是一震,却是邪马台正。两人显然都已经被制住,但神志却还清醒,看到秦征时眼神都露出了惭愧来。秦征暗叫不妙:“他们也失手了!” 严三秋嘿然道:“小子,你找来的这两个人,武功确实不错,只可惜和臧谷主、孙大侠比起来,却还差了好大的一截!孙大侠,我早说此子绝不可靠,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后一句话却是对孙宗乙说的。 孙宗乙站在桥栏上,叹道:“但他毕竟也没有泄露我们的秘密。” 严三秋道:“那是因为他被我的心契限制住了,若是不然,这小子老早就将事情捅穿了!” 孙宗乙叹道:“秦征,你实在不该如此。” 秦征怒道:“你要杀就杀,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严三秋又是一声冷笑,阵外脚步声响,跟着又停住,似乎那人不愿近前,严三秋道:“王中郎,不必躲着他了,反正就算让他知道,他也没法泄露出去。”那人才慢慢走近。 秦征听到“王中郎”时心头已经一震,勉强斜过眼睛,脑袋猛地嗡的作响——来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陌生的英俊青年,另外一个赫然竟是王皮! 秦征怒道:“你……你……王皮……你出卖我!” 却听王皮叹道:“秦征老弟,你对我也没说实话啊。虽然,我也知道那是心契所致,不过我和6夫人早有交情,这宇贯之阵,就是我按先父遗制布下的。偏偏你却来找我帮你对付6夫人,嘿嘿,那不是我出卖你,而是你自投罗网。其实你若与我们合作,彼此都有好处,现在搞成这样,却又何必。” “合作?”秦征怒道:“若要合作,就该一开始便向我坦诚,而不是搞什么掳人为质的勾当。哼,我与苻秦之间没什么恩情,可是王皮,你父子两代都深受苻坚的大恩,如今却勾结了外人造反,你就不觉得自己太过无耻么?你可别说你是为了什么华夏大义,这种话若由你这种人的口中说出来,我会作呕的。” 王皮本来一脸的痛惜,似乎在为秦征落难而难过,听了这两句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哼了一声,说道:“大恩……大恩……苻坚他对我有什么大恩!他也不想想,大秦的天下是谁打下来的!是我父亲!如果没有我们王家,这大秦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西北一个边鄙小国罢了,是我父亲内理国政,外扫天下,才算打出了这半壁江山,可人死茶凉,我爹爹一死,你看看苻坚他是怎么待我的!没有封地,也不重用,只给了个员外散骑侍郎的芝麻小官,他是在打叫花子么?” 秦征听得有些呆了,道:“可苻天王不是时常到你府上看望么?” “看望?做做样子罢了!”王皮道:“就算他是真心,可他流给我父亲的眼泪对我有什么好处!他贵为天子,为什么不直接封赏我,就算我接替不了先父宰相的位置,至少副宰相也得给我做吧。” 王皮在秦征面前一时激动,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都说了出来,也没注意到旁边臧隽与孙宗乙双眼斜视,似乎对他的为人甚不以为然。 他旁边那英俊青年却笑道:“苻坚处事不公,赏罚不明,王景略如此大功,苻坚却如此对待其子弟,天下间无论识与不识,但凡听说了的无不齿冷。不过王兄也不必如此生气,反正我们大事一成,王兄定能如愿以偿。” 秦征心想:“孙宗乙口口声声说什么华夏大义,但从他们的言语听来,分明为的都是他们自己,哪里有什么大义可言!苻坚是胡主,可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头皮忽然一冷,却是严三秋再次将一只冰一般的手指搭在了自己的额头,孙宗乙急道:“6夫人,你做什么!” 严三秋道:“此子知道我们太多事情,又存心与我们捣乱,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杀了吧。” 那青年公子叫道:“可若杀了他,谁去给苻坚种那狂心傲种?” 严三秋道:“咱们另想办法,总之这小子我没法信任。”手上的“幽冥冰魄爪”正要加劲,秦征暗道:“我完了!”但随即感到一股纯阳力道透入,化解了严三秋的这道冰劲,却是孙宗乙一按拦住了严三秋,说:“且慢,此子虽然对我们心存恨意,但他有重大把柄落在我们手上,放眼长安,要找一个能接近苻坚又会被我们挟持的一流高手已经极难,而要这人精通念力那更是难上加难,我看还是留他一条性命,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秦征见孙宗乙居然会替自己说话,不禁一奇,随即想到:“是了,孙贼是要利用我,所以不让我死得这么早!” 严三秋犹豫着,问臧隽道:“臧谷主怎么说?” 臧隽看着秦征,道:“我以为孙兄所言有理,使功不如使过。” 见臧隽也这样说,严三秋迟疑起来,终于没再坚持,说道:“好吧,既然你们两位都这么说,那就再给这小子一个机会,不过我要给他留点教训!”那寒冰一般的手指从秦征的印堂上陷了进去,一股冷意透入,让秦征的意识在一弹指间遍历地狱,惨受砍头、拔舌、炭烧等诸般酷刑,秦征痛苦得遍地打滚,回过神来,才现自己的头颅还在,舌头也还在,手足也没有被烧伤的痕迹,但颈项、舌根、手足却隐隐作疼,刚才的地狱酷刑并不是真的,但他的大脑却清晰明白地感受到了。 严三秋道:“你封住的经脉穴道我替你解开了,不过你也别想再耍什么花招。” 那个青年公子接口道:“长安城内各官署衙门、宫中军中,也都有我们的人,你做什么都没用的。除非你不要性命了直接去和苻坚说,否则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那样事成之后,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当多为朱融杨钩两人考虑考虑。” 这最后一句话比严三秋的酷刑还更加厉害,秦征只觉得心里一寒,全身不由得一震:“他们都知道了!”但想想严三秋是味青罗的师父,味青罗既然未死,对方知道朱融杨钩的真正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对方既知道了青羊子乃是假冒,那就相当于是多了一把杀秦征的刀! 他踉跄地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足,王皮指着觉玄、邪马台正道:“这两人怎么办?” “怎么办?”严三秋道:“杀了喂狗,一了百了。”一挥手,便有一个女仆走了过来。 秦征见觉玄、邪马台正眼中都露出惧意,心想:“他们是来帮我的,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枉送性命!”拦住那女仆面前,说道:“且慢,他们两个是我的朋友,你们要我去给苻坚植入狂心傲种,好,我去!你们要我找囟门珠,好,我去!你们要我去带雷炎来,我也去!但你们必须放了他们,若是不然,你们便是现在杀了我,也别想要我替你们做事。” 觉玄和邪马台正身子动不了,躺在那里心田却涌过一股暖流,孙宗乙赞道:“秦征,危不弃友,好义气,你放心去吧,我会照看他们二人,但放他们走却办不到,等我们大事办成之日,便会放人。” 秦征无法,道:“好,希望你说话算话。”走过那英俊青年面前,道:“阁下姓慕容?慕容垂与阁下如何称呼?” 那青年公子也不否认,也不回答,微笑而已,秦征知道再问也是白问。严三秋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小子,回去好好修炼,不要再生杂念了,狂心傲种不是那么好种的。” 第二次从慕容垂的别苑出来,秦征只觉得脚步比上次更加沉重,不是受伤的缘故,而是心里很沉! “现在不但我和丑八怪的性命在他们手中,就连朱伯伯、杨钩哥哥,也被他们监视住了。” 秦征知道,那个青年公子绝不会是作空口威胁,朱融杨钩的处境本来就很危险,只要他们的面具被拆穿,都不用严三秋等人动手,苻坚一道圣旨治下就会将他们两人千刀万剐! 更何况,今晚王皮的出现也彻底颠覆了他对长安局势的判断! 王猛的后人,竟然会和慕容家的子弟勾结在一起,甚至连司隶校尉也掌握在他们手中,那么苻阳是否也参与了这个阴谋?慕容垂、苻阳、王皮还有宗极门、素灵派竟然抟成了一气,那么在这长安城中,到底还有什么人是忠于苻坚的?究竟还有谁是自己可以信任的?秦征已经不敢想象下去了。 这些事情若是说出去,只怕杨钩都要说秦征扯大谎,可偏偏这却就是事实! 第二十四章 同病相怜 背后是黑压压的慕容别苑,脚下是黑压压的长安,这座都城太过复杂了,复杂得秦征觉得自己仿佛一叶小舟,置身于洪涛巨浪之中,随时都会淹没,虽然有楫桨,但在狂风巨浪之中却根本使不上力。中 秦征的心越来越抑郁。他想远离慕容府,可是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青羊宫已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在严三秋等人面前,“青羊子”那虚假的紫气也罩不住他了,要想逃离长安,可是朱融还在这里,杨钩还在这里,雷炎在这里,6叶儿也还在这里,这些人就像一个个的枷锁,让秦征纵有御风之术也没法动弹。 他对自己自信心的奠定,始于6宗念的那句评语:“若你体悟得五雷正法,出去之后便能与当世一流高手一较雄长!”桃源一役,更是激了秦征的雄心壮志,只觉得天下之事,无不可为,因此他才会在苻坚面前露出狂态,才会在严三畏面前出“杀孙宗乙、毁宗极门”那样的豪言壮语! 然而这两番受挫却击垮了他的自信,今天他才算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武功上根本斗不过孙宗乙,玄术斗不过臧隽,说到政治局势,他又现自己对长安的形势完全摸不到边,半个月前,他觉得自己如一头振翅九天的苍鹰,俯瞰天下万事,这一刻忽然之间他却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只泥坑边上的蝼蚁,变得好渺小,好渺小,若有大人物一脚踩下就得粉身碎骨——“原来我终究只是一个小人物!” 一回头,之前的种种雄图雄心,忽然变得有若幻觉,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连行动都无法自主,还说什么纵横捭阖,说什么天下无敌! 只半个晚上的功夫,秦征已经变得背脊伛偻,脚下乱走,也不知道走向何处,他忽然现自己孤零零的,竟然没有一个可靠的依傍。 他曾庆幸自己的自由,此时却彷徨起来,如果他有一个师门,如果青羊子真的是他的师父,这一刻或许就不会如同孤魂野鬼一般不知该往哪里去,不知该怎么办…… 夜越来越深了,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秦征下意识地缩到了一条小巷之中,就如同一只受惊了的老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闪避。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猫来,秦征吃了一惊,他吃惊的不是这只猫,而是自己竟然会被一只猫吓了一跳! “我如今,难道真的就变得如老鼠一般了么?不,不!” 在心灵的绝对黑暗中,秦征猛然地扒开了一条缝隙,硬是要找到了一丝微弱光芒来:“不!不!我是心魔转世!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的!我是心魔转世,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的!” 虽然眼前的事情处处不顺,“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上苍给我的磨练!总有一天,我体内的强大力量一定会觉醒!是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那个时候,我要十倍报偿今日的恩义,我要百倍报复今日的仇怨!” 他的人蹲在一堵墙壁的阴影中,心却在挣扎,秦征重新站了起来,他被严三秋从地下迷宫倒拖出来,全身沾满了灰尘,鞋子丢了,衣服破了,头也都散乱了,整个人狼狈极了,但他的背脊却挺了一挺,重新昂起了头,走出了墙影小巷。 还不到四更,慕容别苑后园一战其实并未费多少时间,天色很黑,没有御风的秦征在长安的大街小巷漫步,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听到一声箫声,箫声似乎也充满了抑郁,偌大一座长安城,不知潜藏着多少不得志的人。 中 秦征不知不觉间被箫声所吸引,推开一个虚掩未锁的后门,院落内木叶萧萧,一个中年男子身着便装,似乎半夜醒来,百无聊赖之下乃为乐声,吹奏者吹得失神,聆听者听得入神,陡然间箫声停歇,两人一抬头,在月色下看清楚了对方都吃了一惊,同时出声,秦征叫道:“管美人!”而对方叫的却是:“秦征!” 跟着两人同时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征看着箫管末端隐隐亮的“炼白珠”,想起了管仲平如何背叛桃源,如何杀害朋友,如何屠戮灵兽,但不知为何,此刻心里却恨他不起来,只是冷笑:“你来长安,不是要谱你那旷古未有的大乐章么?怎么却孤零零窝在这里深夜独奏?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卖唱的。” 管仲平看着秦征的狼狈状,也冷笑道:“阁下上达天听,下敛巨富,青羊真人既然闭关,杨钩又不成材,云笈派自然握在你的手中,眼下你在长安势大力雄,玄武中人无不仰慕,正该春风得意才是,怎么却搞成这副模样,若不是认得你,还以为我家里闯入了一个乞儿。” 两人互相挖苦,跟着默默对视,忽然同时作一笑,管仲平不知为何,忽然不想掩抑自己的情感,悠悠道:“天下事十九不能如意,外人看来你是威风八面,其实是苦是乐,怕是唯有你自己知道。” 秦征道:“你来长安,看来也不得志。嗯,是了,桃源一事你劳而无功,说到武力不如尔何辜,说到亲近不如赵整,说到深邃不如严心圣,说到名望更不如我师父与道安,到了长安多半不得重视,如今苻天王想的都是军政大事,哪里有空支持你去谱什么旷世乐谱。” 两人互给对方伤口撒盐,但各自痛过之后,又自沉默,管仲平忽站起身来,斟了两杯冷茶,一杯递给秦征,一杯自饮,也不说话。 秦征哫了一口,仰头喟然道:“人生际遇真是奇怪,我既与桃源众人订交,见着了你,本来该和你红眼相对才是,但这时不知为什么却恨你不起来,反而在这里和你饮茶。” 管仲平道:“你我都不是俗人,自然不能被俗见束缚。” 秦征道:“我却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脱俗的人,只是今晚的心情刚好如此罢了。其实,管美人,你对自己在桃源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后悔过?如果你当初没做下那样的恶事,现在就算谱不成你想要谱的大乐章,至少也能和朋友、兄弟在一起,渔歌笑傲,何等快活,总胜过在这市井僻屋之中孤独凄冷……” 管仲平偏过脸去,冷冷道:“我没后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留在桃源,我永远无法越老头子,但在这长安,我却还有希望,只是眼下暂时困苦而已……” 秦征道:“你真的这样想么?” 管仲平冷冷道:“我若不是这样想,还如何想,难道你学了一点箕子冢的心法,就比我还了解我么?” 两人相对,又沉默了下来,一缕曙光从墙角透了进来,秦征伸了个懒腰,笑道:“你说的对,我当然不可能比你更了解你,其实,我连自己也不了解呢。”将茶杯在损旧的石几上一放,道:“谢谢你的茶,还有你的箫声,其实我也不懂乐理,更不知道你心目中那大乐章究竟有多伟大,不过昨晚那一曲,真的很好听。” 看着秦征远去的背影,管仲平久久没动一下,口中喃喃:“很好听……很好听……唉,莫非我真的错了么?” 他的嘴唇颤了一下,目光却又转为坚毅:“不!我没错,我没错!我也绝不会后悔的!” 秦征听了管仲平一曲清乐,喝他一杯冷茶,说了几句闲话,心神渐定,暂时将昨夜的颓丧尽数抛诸脑后,重新筹谋起来,寻思:“也罢,我先按他们的要求将那三件事情办妥,解了心契,救出觉玄、邪马台正,然后再跟他们算账!” 他回到青羊宫静坐修炼,吩咐下去无论何事不得打扰,数日之后,精气神渐渐恢复到最佳状态,心想:“严三秋那老虔婆给我的心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有没有祸害,我还是先按照严先生所授心法修炼,然后再试试那植念心法。”当即潜运真气,上行至泥丸宫化为念力,探测到冥场之中,反太极早已生成,秦征对反太极为何能够自己生成,为何需要七天等等全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却隐隐感到冥场之内已经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若是牵引出来,会产生什么效用实难预料! “可是严先生说,反太极的运用比提炼更加凶险,我第一次运用必须有他护法。现在反太极既已生成,不如便去寻他吧。” 要动身去五重寺,却又想:“严先生念力通神,我被中了心契的事情不知他会否看出,如果看出,我要不要和他说起……”一念及此,脑部登时剧痛,秦征不敢再动此念,那头痛才慢慢减除。门外忽响起了玄静的叫唤。 “师叔。” “何事?” “宫中传话,陛下有请。” 第二十五章 狂心傲种 秦征心中一凛:“苻坚找我,却不知有什么事情。” 但皇帝召见毕竟推托不得,只好应旨,早有小黄门在外面准备了马车,秦征一路上将严三秋所授心法过了一遍,已明其理,果觉此术甚是精深,他心学修为已甚精深,对这植念之术要了解个大概不难,真要熟悉掌握却还需要时间,要想不知不觉间给人植念更非一时三刻所能办到,心想:“皇帝不是想见就能见,可惜我尚未练成植念之术,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苻坚虽然对他不错,但毕竟是胡主,秦征心中对给他安狂心傲种其实也没什么抵触,若来找他办这件事情的不是孙宗乙而是6宗念,他早就答应了。 随小黄门进了宫,这次又是赵整来迎,他见到了秦征后上下打量,笑道:“数日不见,秦兄弟修为又上层楼啊。” 秦征愕然道:“有么?我怎么不觉得?” 赵整道:“秦兄弟不是玄武修为进步了,但心性涵养却似乎有了不同,是这几日生了什么事情么?” 秦征忙掩饰说:“没有,大概是严先生传了我一些心法的缘故。” 赵整笑道:“原来如此,早听说箕子冢的绝学不止能够修心,甚至能够移性,看来果然不假。”携了秦征的手往内走去,说道:“陛下今日心情畅快,这次你可别再说什么,嗯,算了,我也不给你设限,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陛下喜欢的就是你的直率。” 他拉着秦征,入门后却又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道:“陛下已经去了建章宫。”长安城乃天下第一大城,而天子之宫殿占地尤广,秦征虽然入城已有一段日子,却一直没时间游览,因此对城内宫殿街坊都显得很陌生,只是跟着赵整走。 马车走了老远,上了一条辇道,秦征感到身子后倾,就像在爬山一般,奇道:“建章宫建在山上么?” 赵整哈哈一笑,秦征掀开车门,才现马车是走在一条悬空辇道上,原来那建章宫在长安城外,此时秦征却在城内未央宫中,建章宫的创建者汉武帝为了往来方便,竟然建了一条凌空复道——类似后世之高架桥——凌空横跨长安城墙,将城内城外两座宫殿连了起来。这时马车已经走到辇道高处,便如行走于半天之上,往外一望,宫殿城墙都在脚下,秦征看得呆了,心想:“如此巍峨巨筑,可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马车出了城墙不远便望见了一座巨大的宫苑,秦征一张望间,见这座宫苑周约二十余里,宫城之内千门万户难以尽数,宫殿高台多在十丈以上,干霄凌云,看得秦征眼睛都花了,其中一座高台上设有可以随风转动的铜凤,铜凤之上不知为何又有无数鸟雀盘旋,宫苑北部又有一处占地广袤的人工湖泊,湖泊之内又筑有人造岛屿,岛屿之上植满异树,此刻隐隐看见有无数人在走动,赵整道:“那里是太液池,太液池中的三个小岛,乃是小蓬莱、临方丈、近东瀛三座小岛,人称太液池三神山。这建章宫本是汉武皇帝所建,数经兵火,损毁甚重,是到了陛下手中才重建起来。” 若换了是王皮,此时定要向秦征得意洋洋地夸耀这建章宫的雄伟气魄,但赵整却叹道:“其实,如此宫阙,雄则雄矣,却未免……大耗民力。 ”他对苻坚忠心耿耿,所以不忍说出“劳民伤财”四字。 马车下了凌空复道,走上了宫苑内街,沿途都有小黄门沿街洒扫,不久马车开到一座小殿门前,赵整携秦征下车,内入三道门户,到了一处珍珠帘前,才扣道:“陛下,秦征到了。” 珍珠帘内一个男子身影点了点头,赵整才撩起珠帘,里面果然是苻坚,他侧过头来看了秦征一眼,笑道:“小子,进来。” 秦征跨步入内,赵整放下珠帘,竟放心让秦征与苻坚独处,秦征心道:“若严老巫婆和孙老贼是要我刺杀苻坚,我这时就可以动手了,不过这建章宫内除了赵整之外定然还有其他高手埋伏,我若杀了苻坚只怕也没法脱身,势必得给他陪葬,再说老巫婆和老贼大概也想不出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机会。” 这时苻坚自顾自往小殿深处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秦征心中却起不了杀念,苻坚走了一段回过头来,道:“小子,怎么不跟上?”秦征才慌忙快步赶上,苻坚待他走到自己跟前,才又启步,边走便道:“你小子胆子不小,只是有点不知深浅,上次那一番话,若是换了别个人主,非……”手忽然抬起,斩在秦征的脖子上:“不可!” 这一下力量不小,但也没附着什么功夫,秦征却还是微微一惊,苻坚已经转笑道:“不过,朕又岂是寻常帝王?朕要做的,乃是千古未有之伟业,若连你这么个小小道童都容不下,又如何消泯华夷之辨?” 这句话可没有什么心学秘法、狮吼神通,却将秦征说得心头一震,看苻坚时,只见他神色如常,但眼神之中却尽是睥睨天下之霸气。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尽头,秦征忽然现这座“偏殿”原来不是宫殿,只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中间还穿过一道水帘长廊,长廊两边水流如飞瀑泻下,使人看不见水帘之外的景色,甬道的彼端乃是一座高达两丈的大门,此刻别无第三人,苻坚道:“为朕推开它吧。” 秦征双掌一击,身心与外部环境合一,施展御风之术,卷起一阵风来,在旋风倒卷之力下大门呀呀声响,慢慢打开,本来略显昏暗的甬道慢慢亮了起来,外头却是明空万里,秦征随苻坚走了出去,立足之处却是一个露台,露台上安放着一张龙椅,赵整不知何时已站在龙椅边上,龙椅面对的乃是一个偌大的湖泊,应该就是太液池,太液池之中矗立着两座湖心岛,看模样正是赵整所说的“三神山”中的近东瀛和临方丈!照位置推想,则这个露台当是建在第三座“神山”——离太液池岸边最近的小蓬莱之上。果然听赵整小声道:“这里是小蓬莱山的迎仙阁。” 忽然间,台下有千百人齐声高呼:“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震动天际,秦征吓了一跳,跟着便见脚下有无数人一起跪拜匍匐,赵整代主唤道:“平身——” 千百人又一起站起来,这时秦征已经完全适应外面的光线后,看清楚下方跪拜之人除了披甲带刀的精兵卫士之外,其余众人服饰各不相同,其中不少奇装异服,有一些人甚至连形貌都甚古怪,而里头竟然有十几个人秦征依稀认得——正是那些曾经围攻桃源的高手,僧道俗家皆有,胡汉蛮夷尽至,门派何止数十?高手何止数百!勇士何止数千! 秦征搜寻着曾参与桃源篝火夜宴者的身影,见这些人大多泯于人群之中毫不突出,心中更是诧异:“苻坚麾下,如今究竟笼络了多少人!” 这时苻坚已经坐上了龙椅,赵整便站在他左边,秦征失神之中也随着赵整的脚步,站在了龙椅的右边,便听下面有人长呼:“宗师升台!” 临方丈岛上的四座高台现出几个人影来,同时向这边行礼,便有人高呼:“沙门漆道人、素灵派丹辰子、地兽门尔何辜,天禽派龙隼姥姥,叩拜大秦天子,愿陛下千秋万岁!” 这几人的来头实在太大,台下的武林人士、玄门高手纷纷惊呼起来,秦征也差点失声惊诧,凝运真气远眺,见对面高台上躬身行礼者有两个果然是尔何辜和龙隼姥姥,另外两人一个头顶光秃明亮,乍一看气质竟与丁贡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当今五大宗师之一的丹辰子,另外一个身穿袈裟,容貌黑丑,想必就是那个什么漆道人——名为道人,其实却是个和尚。 秦征心道:“那漆道人又是谁?望过去一点也不起眼,怎么排名竟然还在丹辰子、尔何辜之上?” 赵整在旁对苻坚道:“陛下,可惜严心圣与青羊真人都在闭关,凰剑若离先生不喜热闹,否则今日之会当更为洵盛!” 秦征大吃一惊:“若离先生都来了?若再算上我师父‘青羊子’,心圣严三畏,天下绝顶人物,岂不就有将近一半已经聚于长安了?” 第二十六章 盛会 便听有宦官呼道:“宗师献礼。 ”对面高台上荡过两叶扁舟,开到小蓬莱,四个中年僧人登上迎仙阁,奉上一部经书,道:“家师注《小品般若波罗蜜多经》已成,经文连注凡四卷,字字俱出家师手书,呈请陛下御览。” 苻坚甚是高兴,亲手接过,道:“道安大师注解经文,传扬佛法,助朕安人心,定天下,功德无量。” 秦征恍然:“原来漆道人就是道安。他是当今佛门之领袖,怪不得能压丹辰子一头。” 另外一叶扁舟上,走上一个老者,却是牵机子,在苻坚面前跪伏在地,呈上一个玲珑锦盒来,道:“陛下,这是鄙派掌门所炼三清九转丹,功能治病疗毒,延年益寿,敬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话说的不甚高声,但运功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台下千百人全听见了,不少玄门异士再次出难以掩抑的惊呼,秦征看着那锦盒眼中也带着讶异,他曾听秦渭说起这三清九转丹的炼制过程,所用材料之精贵难得,如千年人参、百世茯苓、天山雪莲等,那也不用说了,药材搜集完全之后,更得择善地、选良辰,然后由素灵派中已经达到第一流境界的高手以自身精气浸之润之、煨之炼之,穷三十六年之功才能炼成,需知举世能达到一流高手境界者大多已到中年,达到这等境界之后再花三十六年光阴,说不定灵丹尚未出炉人就已经弃世,只因此丹所耗如此之巨,所以一代人中也未必炼得成一炉,但丹成之后灵效亦极其惊人,江湖传言,此丹不但能够疗百病、解百毒,甚至能够易经洗髓、起死回生,就算是重病垂危之人,吃了此丹也能延寿一纪。 苻坚竟似也听过此丹,在赵整手中接过之后忽然眼泪涔涔而下,周围近侍无不大惊,赵整道:“陛下,为何忽然垂泪?”苻坚捶胸道:“六七年前,朕遍寻此药而不可得,若是早数年得到此丹,丞相或者便不会弃朕而去了!” 众人这才知道苻坚是睹物思人,又想起了王猛,赵整也忍不住默泣起来,秦征看着苻坚的眼泪,心道:“他对王猛真是没得说,这眼泪是真的,绝不是假惺惺收买人心,可他却不知道王猛的儿子正在密谋造他的反。” 那两叶扁舟载了牵机子等人回去,正要接其他两位宗师的门人,对面高台上忽窜起一条人影,一个青年踏水横渡,登上迎仙阁,身法既快且轻,台下高手纷纷喝彩,却是尔何辜的儿子尔独明,秦征与他多日不见,现他的身手似乎又有进步,但双眼眼圈乌黑,显得有些失神,尔独明登台之后见到秦征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向苻坚跪倒,呈上一支令牌。 赵整问道:“这是什么?” 尔独明道:“近年家父特地为陛下调教出十二名忠勇将士,个个都足以与当世一流高手一争高下,十二人联手布阵,天下难逢敌手,更难得的是这十二人绝对忠心不二,见令是从,既可用为护卫,也可用于战争,家父不敢私珍,特将可以号令此十二将士之圣血令呈献于吾主阶下。” 赵整眉头一皱,喝道:“见令是从?圣血令?莫非是血兽人?这是血兽令吧?” 尔独明道:“是,不过此法经家父改进,已经戾气大消了。 ” 秦征想起6叶儿的话来,眼前掠过觉玄、邪马台正听说要被炼成血兽人时的惊恐,心想:“这支令牌之上,只怕便是十二名高手的性命。”眉头也蹙了起来,赵整道:“陛下……”就要劝苻坚拒绝此礼,苻坚却已道:“收下吧。” 赵整甚是失望,还要再劝,空中忽刮起来一阵怪风,跟着有人指着天空大叫:“怪物,怪物!” 所有人都抬头仰望,高空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影子,似乎是一大一小两只飞鸟,等那两个飞近,秦征才看清楚两者都不是鸟——前者竟是个背长双翼的年轻女子,她牵引着身后一头怪异飞兽,那飞兽,头部似鳄非鳄,似蛇非蛇,既然没有尾巴,也没有翎毛,却长着一对巨大的肉膜翼,双翼张开竟达六七丈!迎风蔽天而来! 秦征当年第一次看见沈莫怀的坐骑云卿已觉得是平生所见,但云卿双翼张开也不过二三丈,比起高空中这似鸟飞鸟、似龙飞龙的飞兽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苻坚啊了一声,也也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前仰观,那翼龙前方的少女猛地飞下,悬在迎仙阁前于空中礼拜,道:“天禽派流云仙子,参见陛下。本门为陛下准备了一头飞龙作为坐骑,恭请陛下笑纳。”这少女不到二十岁年纪,容貌比流羽仙子又美了三分,不过她背部虽然长着翅膀,脸上却没有翎毛,声音犹如黄莺出谷,论甜美不在月季儿之下。 苻坚一奇:“飞龙坐骑?” “正是。”流云仙子指着空中飞兽道:“此乃太古无羽翼龙,由家师在辽东蛮荒之中觅得龙蛋,用药水浸润,破壳后又投以灵药,使其飞翔能力大大提高,且在其表皮淬以铅汞金丹之质,使其皮膜刀剑难伤,这太古飞龙本来十分凶猛暴躁,经过多年培训才变得驯服,陛下若乘此飞龙可以登临九霄,日行千里,尽享神仙之乐。” 她说着向半空撮口而呼,那太古飞龙猛地扑下,所带起的罡风刮得迎仙阁上的几个宦官几乎立足不稳,几个侍卫惊呼高叫:“护驾!” 苻坚却稳稳站着,哈哈大笑:“慌什么!” 这太古飞龙形象十分猛恶,但流云仙子一招它便在迎仙阁前来回盘旋,果然十分驯服,它背脊上又安放了一只高椅,显然是给乘坐者准备的。 苻坚看得跃跃欲试,几乎就想登上去翱翔长空,赵整急道:“陛下!此飞龙毕竟是兽类,未经验试,不可犯险!” 苻坚这才忍住,赵整已道:“流云仙子,天禽派的忠心陛下知道了,你且让飞龙退去吧。” 流云仙子应了一声是,一个牵引,带了飞龙冲上金人,千百人仰头望,久久失神,连秦征也看得有些呆了。 四宗师献礼之后,其余玄武人士也各有礼物敬献,苻坚笑道:“朕居九五,尔等在草莽,虽有君臣之别,来而不往非礼也。”因命取琼浆御酒、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遍赐群豪,对四大宗师却只是赐予美酒封号,千百人领到赏赐之后齐呼万岁,这些人里头夹着不知多少一流高手,眼下有意互争高下,这一呼群相激荡,声音直上云端,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天上地下!建章宫毗邻上林苑,这一群呼将上林苑的珍禽异兽都吓得惊飞惶走。 苻坚面露得色,回顾秦征道:“天下奇士,泰半入我彀中矣!岛夷(北朝对东晋的蔑称)自称正统,常贬斥朕为戎狄,哼哼,正统,正统,什么是正统——朕就是正统!莫说我大军挥处,投鞭亦能断长江之流,就说眼下聚集自这建章宫的奇士,亦足以移钟山以填桑泊,踏平石头城、让司马小儿跪伏于我陛前的日子不远了!” 说到后来,耳听群豪竞呼高呼:“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苻坚忍不住哈哈大笑。 秦征见他傲慢毕露,心头一动,看苻坚手腕手指,觉他在尽情大笑的时候神门、少商两穴有一种肉眼难辨的微红,再看苻坚脸部,隐隐觉察到他人中和上星穴附近隐隐黑,转眼看他的后脑,又觉得他风府上的头在笑声中的牵动不甚自然,再看其眼神,大笑之时也闪现着一种稍微失控的光彩,所有种种,都符合严三秋所传“狂心傲种诀”中所描述的特征,这些特征极为微妙,如果不是严三秋的传授秦征眼力再好只怕也注意不到,这时暗忖:“难道……” 他依照严三秋所授法诀,以念力向苻坚探去,一探之下心中一震:“狂心傲种!苻坚果然已经被人种了狂心傲种了!”一现此事,脑府中就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秦征马上就知道心契已经响应,那三件大难事的第三件竟然已经完成!而那心契的制约也就解除了三分之一。 猛地手腕一紧,竟被人扣住了脉门,秦征一甩没甩开,回过神来见是赵整,赵整低声喝问:“你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潜剑争夺 秦征忙收敛念力,道:“没什么,无恶意。”他刚才的念力只是试探,犹如医生进行诊断,并无杀伤力,赵整倒也分辨得出这里头的区别,警惕地看了了他一眼,这才放开。 苻坚却未注意到他身后一宦一道的这点小动作,面带春风,道:“取那把潜剑来。” 便有小黄门快步跑去,取了一个四五尺长的松纹匣子过来,苻坚打开匣子,取出一把宝剑,那剑包了重重黄布,黄布展开以后,剑鞘波纹如水,漆黑如墨,只不知剑锋如何。苻坚一招手,对那个小黄门道:“插到近东瀛的巅峰去。” 那小黄门捧着那把宝剑,一起身竟然掠过湖面,登上了近东瀛,将宝剑插到岛上最高峰的一块巨岩上,秦征心中吃了一惊:“一个小宦官,竟然也有这样的身手!” 苻坚笑道:“今日眼见玄门武林,群贤毕至,朕心甚慰,现在礼也献过了,酒也喝过了,众卿家不妨趁着酒意,就在这太液池中一显绝技,各展神通,为朕助兴。”一指近东瀛的巅峰:“谁能拔得头筹,朕便将此剑赐给他。” 群豪心想天子所赐必是宝物,虽然这些人泰半见多识广,对宝刀宝剑也未必放在眼里,但能得这个意头却也是一件美事。 这时临方丈岛上尔何辜朗声问道:“请问陛下,此剑莫非是‘潜剑’?” 赵整代为答道:“不错,地兽王见识果然与众不同,此剑正是上九先生的潜剑,宝剑之中,藏有上九先生的先天真元,若能得到此剑细加参详,说不定就能从中得窥上九先生至高至深的武功绝学!” 此言一出,露台之下忽然全静了下来,众人原本以为那只是一把贵重的宝剑而已,却哪里想到竟是藏有天下第一剑先天真元的奇物!一听到赵整那句“说不定就能从中得窥上九先生至高至深的武功绝学!”整个太液池边人人心头狂震!武功练到上九先生的境界早已人剑合一,宝剑对剑士来说就如同其分身,想到能得参天下第一高手的武学至秘,试想玄武中人谁不动心? 甚至就连秦征也忍不住想:“孙宗乙的武功忽然变得这样厉害一定是和上九先生有关,如果我能得到此剑,说不定就能勘破他武功突飞猛进的秘密!” 但群雄动心归动心,一想到周围高手如云,却又人人都不敢妄动,过了好一会,才有几个鲁莽的高声问道:“请问陛下,这武如何比法?” 苻坚笑道:“谁能登上踏上这近东瀛上的钓鱼石,拔出宝剑,就算赢。” 其中一个莽汉叫道:“好!”竟然就扑入水中,如一尾箭鱼一般向东瀛岛梭去。秦征见他身法虽快,但连登萍踏水的功夫都没有,居然也敢来夺剑? 但人人不动时,迎仙台下无人愿意出头,这块砖头一抛出来,登时由不得别人不行动,一个白胡子老者笑道:“乐浪箭鱼岛的这点微末功夫,也敢在御前献丑?”人忽然一弹,便如被投石车弹出去的一颗石弹一般,弹到太液池中,这时那箭鱼岛的高手刚好冒出水面,那老者算准了时间方位,趁机一踏一借力又飞上高空,就如他的双脚装了两个强力弹簧一般,眼看只这两弹就从小蓬莱弹到近东瀛,弹射力之强真是举世罕有,只是他这一弹能弹得如此之远,脚下劲力可想而知,那箭鱼岛高手被他一踏出一声骨骼碎裂的响动,就此沉入湖底,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那老者在近东瀛岸边一块巨石一踏,石头上竟被他踩出一个深达半尺的脚印来!同时他的人竟一下子弹到了近东瀛巅峰的钓鱼石上,人离潜剑所在已经不到数步! 秦征心道:“没想到得到潜剑的是他。 ” 那老者哈哈大笑,就朝潜剑走去,脚才抬起,迎仙阁下同时爆出上百声怒喝来:“住手!”“站住!”“不许动!” 同时有数十条人影同时向近东瀛飞去、射去、掠去、纵去。这些玄武高手原本打定了主意,认为在此高手环视之下,最先出手的必定吃亏,人人抱定一个心思:“箭射出头鸟,且让别人先动手,我从中窥其破绽,再收渔人之利。”所以人人都觊觎潜剑却个个都不肯动,及见到那老者踏上钓鱼石,这下子人人都慌了,都想:“先下手为强,迟了一步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犹豫与矜持全抛开了,千百人里头自认为有能力夺得此剑的数十人同时动手,钓鱼石上的老者心道:“不好!”赶紧跳到潜剑边伸手便拔,猛地劲风大作,一件暗器横过二十余丈飞来,那老者大喝一声右手出掌力要将暗器逼飞,左手仍然向潜剑握去,心想只要将剑拔出,再向苻坚叩谢恩,这场争竞自己就算赢了,手已经碰到了潜剑剑鞘,却听砰一声巨响,可怜这个欲拔头筹的白胡子老者,竟然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下边有十余人同时惊呼:“唐门的炎雷神弹!”秦征也自一惊:“唐门又有高手来了!不知道和臧隽有没有关系。” 但炎雷神弹虽然爆炸力惊人,那潜剑却是毫无损,众高手瞥见无不惊喜:“这把潜剑,果然是旷世神兵!” 这时数十名高手已经6续登上近东瀛,这些人登岛以后化作数十条人影、光线在岛上互相碰撞激荡,本来以他们的武功没几步功夫就能飞上钓鱼石,只因互相牵制,反而无人能够接近潜剑。这数十人个个都是一流高手,秦征现青琴子也在其中,他站在一块近水的大树上,音波功激荡得水流逆涌向敌人喷去,但与他游斗的人却似乎无惧他的音波功,水流喷到后被他一扭竟然回拨过去攻击青琴子。 秦征心道:“这是借力打力的上乘功夫,只是水柱并非固体,能将蓄满真力的水流回荡过去,这份功夫只怕比青琴子来更甚一筹。而这两人的功力在这数十高手之中怕是还算不上顶尖,我自练成五雷正法以后常引以为傲,今天看来,世上果然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占地数百亩的近东瀛已全部被众高手的劲风笼罩住,数十人各显神通,既要去夺潜剑同时又要牵制其他人接近钓鱼石,他们剑气掌力所及处岩石崩飞,草木摧折,岛屿附近的水流或变成逆行水柱冲天而起,或荡起深达太液池底的巨大漩涡,半空气流凌乱,地面石走沙飞,更有水汽蒸腾形成云雾,遮蔽住了半座岛屿,整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小蓬莱台下没有动身的玄武高手看得心惊胆战,那些精甲士兵更是目眩神驰,秦征一瞥眼,见迎仙阁站着一排宦官正手持笔墨,在赵整的督促下看着战况记录着什么,秦征又偷偷看了苻坚一眼,心道:“原来如此!他以潜剑为诱饵,是要试试众人的功力。”忽又想起一事来:“这不会是和南征有关吧。苻坚布下这个局面,会不会是要为南征灭晋做准备?” 眼看近东瀛上斗得风云色变,苻坚低声嘱咐了赵整一句,赵整高声道:“方丈岛上四位宗师,对上九先生的潜剑便毫无兴趣么?” 上九先生的先天真元虽然诱人,但丹辰子本身已与无争子齐名,自不好抛下脸皮去和一群小辈争夺无争子的佩剑,小蓬莱上的数十名高手就是算定四宗师不会介入所以才会全力出手。 这时赵整一开口,四大宗师便晓得是苻坚暗示他们下场参与,却听道安念了一声佛号,道:“出家之人,不敢与在家之人争竞。” 尔独明却道:“爹,我去取那潜剑。” 尔何辜淡淡道:“你有把握么?” 尔独明点了点头,尔何辜道:“那就去试试吧,可别给我丢脸!” 尔独明道:“是!” 他还没动身,龙隼姥姥瞥了尔何辜一眼,笑道:“不用去了,就让我天禽派来结束这场争端!”高声道:“云儿,取剑去!” 流云仙子远在数百丈外,闻言应道:“是!”张开双翼,却不横飞过来,而是斜斜向九天冲去。 天禽派的神通与地兽门有异曲同工之妙,派中高手先是模仿各种飞禽创制武功招式,后来钻研渐深,竟然深入到元精层面改造自己的血因,乃以血肉之躯而生出翅膀来,她们又在翅膀之中注入真气,所以双翼上的力量远非寻常猛禽所能及。 流云仙子的年纪虽然小,却是天禽派不世出的天才,这时展翅高飞直入云端来到潜剑上空,跟着向下笔直俯冲,以空中优势争夺宝剑,谁也抢不过她。待众人现,她已经欺近钓鱼石,手一挥一根羽线弹出,在众高手的怒吼之中已将潜剑拔了起来。秦征望见她的身法,心道:“这位流云仙子的年纪不大,但看她飞翔的度功力却还在流羽仙子之上。” 龙隼姥姥大喜,大喝道:“云儿,快快谢恩!” 只要她一谢恩,苻坚一默认,这潜剑就算已为天禽派所得,别人不能再妄加插手。 第二十八章 天之骄子 流云仙子毕竟年轻,她以空中优势轻而易举地从数十个一流高手的虎视眈眈中夺得宝剑,心中得意,咯咯一笑,展翅绕了近东瀛一圈,笑道:“谁有本事,不妨试试来将我手中宝剑夺去。”她飞翔的度在天禽派中数得第一,自忖放眼天下当是无人能及,众高手武功再强自己打不过也跑得了。 龙隼姥姥脸色大变,秦征也暗惊:“这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啊!” 岛上先是沉寂了下来,跟着便有数十股劲力同时出向流云仙子冲去,由于目标相同,竟然无意间激荡成一股强悍无比的罡气,那股罡风中夹带着剑气、刀罡、音波、炎劲、冰劲、毒雾、幻流等等,乃是数十家高手毕生功力之所聚,不止强锐绝伦而且繁复无比,流云仙子离近东瀛不过数十尺,罡风说到就到,流云仙子一怔之下,待要逃开,整个人已经被那股罡风卷了进去,罡风盘旋而上直冲云端,这股罡风是集结了数十位一流高手的力量,就算是换了台上四大宗师怕也不敢正面对抗,罡风如螺旋般向上倒卷,流云仙子她那有如孔雀般的七色翎毛片片飘下,临方丈高台上的四大宗师要出手抢救也来不及了,眼看这个如孔雀般美丽的女子将罹不幸,天禽派雪鹫仙姑、流羽仙子等纷纷出惨呼,尔何辜哈哈大笑,龙隼姥姥大怒之余也不禁垂下了两行泪水。 便在此时半空中出一声猛厉的禽鸣,不知何时上面竟然出现了一头极其罕见的青羽赤尾大鸟,正是《山海经》所记载的奇鸟灭蒙。 秦征望见那青色的影子几乎要脱口呼出声来,雪鹫仙姑已经叫出声来:“灭蒙云卿!是云卿!莫非是凰圣来了!” 龙隼姥姥啊了一声,那眼神有如在绝望的暗黑中看见了一线曙光。秦征心中闪过一个英俊少年的身影,心头一颤,身子忽然有些抖:“云卿!难道……是他?” 却见那灭蒙上射出了七十二道绿色光芒,光芒在中途合而为一,形成一道集聚不散的强剑气,硬生生突入螺旋罡风之中,跟着从罡风的另外一头射出。 龙隼姥姥又惊又喜,叫道:“阿离,是你么?” 秦征心中突突地乱跳,暗叫:“是他!是他!他来了!” 近东瀛的众高手都已经停了下来,太液池边所有人都抬头仰望,却见绿光消失处一条人影缓缓落下,待落得近些,才看清楚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青年男子抱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女——正是流云仙子,那青年男子招呼道:“云卿!” 灭蒙鸟一个转折飞了下来,那个青年男子将流云仙子在那灭蒙鸟背上一放,自己却轻轻落在钓鱼石上,一转身,近东瀛岛上数十高手同时看清楚了他的面目,心中均是诧异:“此人能够突入螺旋罡风之中救人,本以为必是一位成名的绝顶高手,没想到竟是这样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秦征更是欢喜欲狂:“果然是他!” 那青年的衣衫已经被罡风撕裂得破烂褴褛,但却半点不损他的那婆娑玉树般的英姿,他本人对衣衫的破裂也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就算穿上乞丐的衣服,所有人也都能现他那王子般的高贵气质,跟着所有人便都看清楚了他左手握着一把宝剑——上九先生的潜剑! “夺剑尚未结束!” 最靠近的几个高手几乎是同时纵跃而上,向那青年逼去,一声龙吟,潜剑竟已出鞘,太液池边千百人都没看清楚剑光,便见那几个迫近的高手惨呼着倒退,看来已经受伤,又是呛的一声,潜剑已经归鞘,而那股浩然剑气却还犹有余威。 尔何辜叫道:“宗极剑法!” 更有人叫道:“凤凰双剑,凤凰双剑!” 众高手见他如此武功,如此剑法,又从尔何辜的惊呼声中猜到这个青年与凤凰双剑有关,一时不敢再上。 灭蒙鸟已经将受伤的流云仙子送到临方丈台上,龙隼姥姥一边抱起流云仙子,一边对那青年道:“小伙子,你是阿离的什么人?” 英俊青年环顾一周,微微一笑,道:“在下江东沈莫怀,凰剑正是家师。” 整个太液池不知多少人同时出低低的惊呼。 秦征看着钓鱼石上的沈莫怀,心头狂喜:“莫怀,莫怀,真的是他!”几乎就要不顾这是在千百人的目光之中要跑上去与他拥抱相见。 龙隼姥姥见了他的武功,又见了灭蒙鸟,早就猜到了七八分,再问只是要确定一下而已,这时欢喜笑道:“好,好!既是阿离的徒弟,那我就不向你道谢了。”又朗声道:“剑宗三传的嫡派传人在此,这潜剑也算找到了真主,谁人不服的话,就先问过我这个老太婆!” 她这一喝颇有威迫之意,近东瀛上的高手纵然武功声望不如龙隼姥姥,但个个自尊自大惯了,大多是吃软不吃硬的角色,听到了龙隼的这句话反而生出逆反之意,钓鱼石上,沈莫怀将潜剑往背上一负,说道:“请诸位听晚辈一言:这潜剑乃上九先生在不惑之年已经封存之神兵,既已封剑,那么无论是深藏皇宫之中还是流落江湖之间都是对一位武者的不敬,因此晚辈特奉家师之命,前来收取封存,来日晚辈自当亲自前往潜山,奉还宝剑。请诸位看在上九先生份上,并卖家师一个面子,不要与晚辈争夺了。” 他刚刚露了两手出神入化的武功,又已夺剑在手,这时只要向苻坚一谢恩便坐得“力压群雄、独得潜剑”的美誉,但他没有向苻坚谢恩,却反而谦下地向众高手出请求,以示潜剑归属乃是武林之事,当依武林规矩,与庙堂无关,一股江湖笑傲、不向帝王称臣之逸气油然而生。 太液池边多少玄武前辈登时生出爱顾回护之意,多少年轻男子望着他的绝代风姿都暗生嫉羡之心,多少年轻女子暗中生出如丝爱慕,临方丈高台上流云仙子躺在龙隼姥姥怀中,一双妙目更是被这个刚刚救出自己的青年牵引住,再也离不开。 唯有秦征心情和别人不同,他满心都是欢喜,就像这时在大出风头的是自己一般。 近东瀛岛上大部分高手眼看潜剑无望,已经6续退回小蓬莱,只有青琴子冷冷道:“现在是御前夺剑,谁管你是谁的徒弟!看招!” 双手连刷,将他从刚才就潜心蓄积的真力一股脑出,形成一道强劲的音波向沈莫怀推来,这股音波功端的是厉害无比,虽然锋面是向沈莫怀逼来,但波及面太大,岛上剩下的几个高手不愿意被卷入赶紧跃离。 沈莫怀呀的一声,赞道:“好功夫!”也不抽出潜剑,手一扬,雀侯化作一道绿光从袖中射出,青琴子既知他是湛若离的弟子早有防范,将音波功化作层层无形音壁,但凡宝剑多属金属,于强烈的音波鸣震之中会令金属共鸣,正如秦征的磁力,不但能消解剑气,更能扭曲剑轨,甚至能以音波摧毁剑质,正是以音波功破飞剑的妙招。 眼看雀侯已经接近无形音壁,但就在即将陷入之际绿光忽然消失,再跟着铮铮连响,青琴子的七弦俱断,噪音立歇,那股强劲无比的音波功也随即烟消云散,青琴子手抚胸口,鲜血不断从指尖渗流出来,一道绿光却已经出现了在他的背后,正是雀侯。 秦征心中凛然:“是突破宇之空间的虚实诀!” 沈莫怀手一扬,雀侯已经回到手中,歉然道:“晚辈功夫不到,这一招本来只想断弦而已,不料还是令得前辈受伤,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青琴子按着胸口,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太液池边数十位一流高手竟没有一个看得清这一剑的来势去路,望见沈莫怀一招就重创了青琴子无不骇然,暗想:“凤凰双剑的传人果然厉害,还好刚才没贸然出头,否则只怕要出大丑!” 苻坚见了他这等武功,甚是欣喜,赵整会得主上之意,招呼沈莫怀道:“沈少侠,陛下有旨,请到迎仙阁来,陛下另有册封。” 沈莫怀朝迎仙阁上一揖,道:“大秦国主在上,莫怀此来正是代家师来向国主辞行。家师偶过长安,得蒙国主与张夫人款待,心中甚感盛情,他日若有机会必当回报。晚辈还需回去向家师复命,就此告辞,万请恕罪”一招呼:“云卿!” 停在临方丈台上的灭蒙鸟飞了过来,沈莫怀一纵身登上鸟背,在空中向众高手作揖一圈为礼,跟着便驾灭蒙自往东南去了,留下苻坚微露不满,群雄议论纷纷。 临方丈台上尔何辜忽道:“湛若离的这个徒弟,性情竟和她半点不像,这倒是有些奇怪。若不是我知道6某人没收徒弟,非以为这小伙子是他的传人不可。” 他口中所谓的“6某人”,自然是凤剑6宗念了。 龙隼姥姥虽然不满尔何辜却也觉得他所言不错。 —————————— 注:张夫人,魏晋时期最出名的美女之一,也是苻坚最宠幸的妃子。 第二十九章 重逢 早已走得老远的沈莫怀并未听到这些谈论,他向东南飞出二十余里,才听到背后有人呼唤:“莫怀,莫怀!慢走!” 回过头来却瞧不见人影,且令灭蒙鸟稍为盘旋,不久一阵大风吹过,一个似曾相识的青年如风中飘叶翩然而至。 沈莫怀见了心道:“好出尘的男子。长安真是大去处,人物风骨出类拔萃。只是看来似曾相识。”脱口叫道:“御风之术!阁下是道门子弟么?找我何事?” 秦征叫道:“莫怀,你不认得我了?” 沈莫怀听他叫自己的语气十分熟络,怔了一怔,细眼再看,一双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两条眉毛连挑了两挑,心也跳了两跳,叫道:“秦征,你是秦征!” “哈哈,是我!” 沈莫怀呀的一声,从灭蒙背上直跳了过来,哥俩在半空中就抱在了一起,哈哈大笑。 两人六年不见,这时骤然重逢,心中的感觉难以言喻,不知不觉间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就如两个孩子一般。这六年来秦征长居山谷宝塔之内,沈莫怀更是远赴边疆蛮荒,于世俗浸染均浅,所以六年过去心性仍与当年相去不远。 两人拥抱在一起,从空中落下,秦征看看沈莫怀,道:“莫怀,你越长越俊了。这次来长安,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女孩子。” 沈莫怀忽而有几分不好意思,笑道:“几年不见,你怎么来跟我说这疯话!”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跟着同时脱口问道:“这些年你怎么样了?” 这一出声,是同样的话,又是同样的语气,仿佛彼此心有灵犀一般,两人忍不住又都笑了起来。 秦征笑道:“我先说吧。”这才说起分别后的际遇,他见了沈莫怀,心中欢喜得难以形容,话也说得夹七夹八,但不管秦征如何啰嗦,沈莫怀却也不觉沉闷。 他听秦征得了道门九诀、心言心象等两门绝学,又领悟了一些湛若离的剑理,喜道:“你要是能将这三大绝学融成一炉,将来还说不定能达到什么境界呢。不像我,我就只学得剑法一道。” 秦征道:“通百家不如精一门,我虽然连得奇遇,但今天看你出手,将虚实诀用得举重若轻,便知道我还远远比不上你呢。若是和你放对,一招就被你杀了。” 沈莫怀笑道:“我便是自己死了,剑锋也永远不会向着你。而且学剑也很闷的,小时候我都是硬着头皮熬过来的。这几年我一直在天山,对着冷清枯寂的万载玄冰,自己跟自己的影子对击,哪里有你学道门九诀那么好玩?不过近年已渐渐领会到其中乐趣了。” 秦征道:“你这六年一直呆在天山?刚刚下来?” “是啊,”沈莫怀道:“当初我师父将我带走后,在渭水源头养好了伤势,跟着便去天山,然后就一直呆在那里了,我有好几次要来找你,但我师父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大难已过,自会有自己的际遇,无需旁人来操心。” 秦征心道:“若离先生这番话听来冷漠,不过她的脾性就是这样,再说她说的也没错。” 又听沈莫怀说道:“最近我师父说我的剑法差不多了,再呆在天山难有进境,就和我下来,说要带我回江东老家去受一点世俗的折磨。” 附近其实没人,但沈莫怀说到这里还是压低了声音,微笑道:“我告诉你一个我师父刚刚告诉我的秘密,其实啊,我是很小的时候,被我师父从江东老家里偷抱出来的。” 秦征从来没听沈莫怀说过他的身世,这时一愕:“偷抱出来?” 沈莫怀窃窃笑道:“是啊,我师父是连找了江东几十户人家,才选定了我,据她说当时她正要寻一个传人,见我根骨奇佳,适合练武,所以把我偷抱了出来收为徒弟。” 秦征呆了呆,心想凰剑湛若离的性情真是古怪之至,说道:“那你师父……其实是夺走了你幼年时候的天伦之乐啊,你……你不生她的气?” 沈莫怀脸上一副很无所谓的神情,说道:“家人什么的,我没什么印象了。从我懂事的时候,身边就只有师父,她待我严厉,却也待我很好,反而是家里人我从来没见过,所以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要回一个从来没生活过的家族,去见一帮从来没见过的‘家人’,心里有些慌呢。不过师父既然说要带我回去认祖归宗,那就回去吧,我们从天山下来,路过长安的时候,凑巧遇到了秦主苻坚还有他的爱妃张夫人,因我师父和张夫人有旧,便在她的邀请下在长安住了两天。我趁机到青牛谷去了一遭,却见那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便又回来,恰巧我师父听说了潜剑的事情,当下命我去夺潜剑然后与她会合——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吧。” 他这六年的经历倒也简单,秦征笑道:“你到长安之后,肯定没好好在市井中逛过,对吧?” 沈莫怀奇道:“你怎么知道?” 秦征哈哈笑了起来,便将苻坚如何邀请“青羊子”下山,朱融如何假冒青羊子,杨钩如何在城内作威作福之事说了一遍,沈莫怀想起杨钩装模作样的姿态,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真是好玩!那你也做了人家的师叔、师叔祖了?不过杨钩怎么给徒子徒孙起名玄静什么的,这不是和你这个玄鹤子平辈了吗?哈哈。” 秦征见沈莫怀笑得这样欢悦,忽然想起6叶儿来,心想:“丑八怪要没被严老巫婆捉住就好了,我们喝酒谈笑,那是何等畅快!” 沈莫怀对秦征的细微神情也十分留心,见好友在欢快之余脸上掠过一丝阴霾,问道:“怎么了?” 秦征对沈莫怀本来毫无保留,这时却被心契限制住了不能直说,但又不能像对觉玄、邪马台正一样骗沈莫怀,心里有些难受,好一会才说道:“最近我遇到了一些难处。” 沈莫怀忙问:“什么难处?” 秦征道:“你不要问我,你现在问我我只能骗你了,待我解决了那难处,再一五一十和你细说。” 沈莫怀就不追问了,却道:“要帮忙不?” 秦征迟疑着,心道:“如果有莫怀帮忙,那三阵至少便能对付一个!”说道:“你若要帮忙,却得是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我却不能预先和你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莫怀瞧了秦征一眼,道:“不用跟我说来龙去脉,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就是。等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和我讲了再说不迟。” 他既不刨根问底,却又毫无保留,什么是好兄弟,什么是真朋友——这就是! 秦征不觉有些哽咽,几乎就想再抱一抱沈莫怀,道:“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沈莫怀呸了一声,道:“咱们是什么关系,说这个!”又道:“你这事急不急,不急的话,我先去找我师父,然后再来找你。” 秦征道:“不急,我可以等到你回来再动手的。你尽管去吧。等这件事情办完,我还要给你介绍个好朋友。” 沈莫怀道:“好!那我先去跟师父复命,回头怎么找你呢?” 秦征笑道:“青羊宫在长安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进城随便找个人一问就到了。” 两个年轻人拍手作别,互相间仍有些恋恋不舍,沈莫怀仍然骑灭蒙而去,秦征御风回到长安城,因得了一个大援,心下大定,忖道:“严三秋如果不使诈的话,未必是我的对手。莫怀的武功,应该对付得了孙宗乙。我再找个人牵制臧隽,那香剑心三阵就可破了。如今狂心傲种一事已经完成,待我去问严先生借得囟门珠,然后带炎弟弟去交给他们,等我心契一解除,马上就破阵夺人抢珠!” 他回城之后径往五重寺求见严三畏,严三畏却外出不在,那小沙弥道:“严先生是前天离开的,临走之前吩咐了,若是秦公子来,请于这个时辰再来相访。”说着往壁上一指,却刻着月日时辰,算算正是今日黄昏,秦征道:“那我就在寺中等候吧。” 第三十章 疯魔入圣 小沙弥引了他到刚刚修葺完的罗汉堂休息,此处因动工方毕,没有香客打扰,所以十分清静,秦征静坐无聊之极,观摩堂内十六尊罗汉的圣像,佛教早期的罗汉数量本为十六,“十八罗汉”中降龙、伏虎二尊者乃是入华后才增设的,魏晋之时,罗汉数量尚是十六。 据佛经记载,十六罗汉均是佛陀弟子,受佛陀嘱咐而不入涅槃,常住人间,因为众生广造福田而受万人敬仰。秦征现十六罗汉不但容貌表情各不相同,而且姿势手印也各有玄机,想起自己修习道门九诀时的情景,心中忽有所动,眼睛看着十六罗汉中的宾头卢跋罗堕阇尊者,双手与身体便依照法相摆好姿势,海底轮【注1】的灵热【注2】自然而然地就鼓荡起来流转全身,面上表情不知不觉间也变得与所模仿的宾头卢跋罗堕阇尊者一模一样,这等入神的感受与修习道门九诀时大异其趣,却又别有一番安宁。 这种平静的感觉,似乎与他幼年时所修炼的《养生主》功夫更为相近,虽然功夫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灵热周行一转后,沿着中脉上升到脑府,仍然化作一股清凉,秦征不知道,这时眉心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小点,随着他运功越深,那个小点就越是明显,到后来竟凸显成一颗菩提痣。 他当年才开始修炼道门九诀时,随着真气进入泥丸宫化为念力,在将入定未入定之时脑海幻魔丛生,要靠着极大的定力才避免了走火入魔,这时却轻而易举地便进入到入定的状态,三个时辰醒来一次,睁开双眼刚好看见跋陀罗尊者,便再次依着法相结印,如此模仿下去,竟忘了在这里是为了等待严三畏。 不知不觉日月升,跟着东方日头高起,等秦征学完最后一尊罗汉——因揭陀尊者的手印法相,回过神来,眉心的菩提痣又消隐了。 眼看又是一个黄昏,恰在饥肠辘辘之际现小沙弥刚好奉上斋饭,并将一钵已经馊了的冷饭收回,秦征问道:“严先生还没回来么?” 小沙弥道:“秦公子,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了,严先生早就回来了,但他在门口站了一站,没有进来,就往观自在堂去了。吩咐等秦公子入定回来再请过去相见。” 秦征心道:“严先生好生了得,都没进门,只是在门外一站就感应到我已经入定。”用过斋饭后便步往观自在堂,这里是五重寺供奉观世音菩萨的所在,观世音菩萨的法相在唐宋以后是柔美亲和的女子,在魏晋时却是男子,五重寺供奉的这座观世音,乃是九十臂二十八目的勇猛丈夫形象。 严三畏盘膝坐在菩萨像前的蒲团上,含笑道:“你刚刚观想佛门十六尊者法相,想必大有所得。” 秦征本来只是当自己无意中学得一点佛门功法,但闻严三畏之言却惊道:“观想?” 他吃惊,是因为听到了“观想”这个词,孙宗乙不是自称自己曾以观想之术得到上九先生的剑影,所以才会修为大进的么? “是啊,”严三畏道:“此法为佛道两家所共有,我看你已经运用得十分熟悉,怎么,你竟不知此法之名么?” 秦征的脑袋嗡的一声,隐隐感到或许有一个重大秘诀可以由严三畏一言而破,而这个秘诀也将和对付孙宗乙的武学进境有绝大关系,忙问:“弟子愚昧,请先生指点。” 严三畏微微一笑,道:“青羊子究竟是怎么教你的,竟然传法不传名,他也真是有意思。”顿了一顿,续道:“所谓观想者,其实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叫作催眠吧。” “催眠?” “是的。”严三畏道:“所谓观想,便是集中心念,想象某一对象,这是修心养性、磨练神通的重**门,云笈派道门九诀修习时的场景我也略有耳闻,是不是要先观诸天仙妖魔,心中想象其形态,以至于有若身临其境,与仙家交接,与妖魔对抗,而后得其仙家神力征服妖魔,没错吧。” 秦征道:“是,但弟子却不知道这便是观想之法。” 严三畏道:“其实,观想也可以说是心学的范畴,我近年之所以接近佛家,原因就在于此。庙宇中的神像、佛像,如果是出自高人手笔,则其姿势、手印、神情乃至色彩、线条都含有极其微妙之道理,能够导人宁神、入道、悟佛。五重寺罗汉堂十六罗汉的塑像,是由道安大师监工的,所以蕴藏有精妙佛理,常人看上去只觉得宝相庄严,但有慧根之人,却可由观想佛像而悟得佛法。” 秦征道:“弟子观想法相,得到的是一套灵热周行之法。” 严三畏道:“道安大师造就的法相,所含奥妙,非只一端,不同的人观想同一法相,因其资质慧根、所求所想、所学所长各有差异,所得也会有可能不同。” 秦征忽然想起了雷炎心想:“我从玲珑塔中得到的是道门九诀中的金刚、飞廉、刑天、星移、雷震五式心法,若是炎弟弟却不知道会得到什么。”跟着心思又转到孙宗乙处——那才是他问询观想法门的最重要原因,问道:“先生,观想的对象除了神魔之外,人可不可以呢?” “人?”严三畏呀了一声,说:“你居然能想到这个。”他沉吟片刻,道:“人,也是可以的,但这个人却不能是普通人,而必须是在观想者心目中犹若神圣一般的存在,这样观想者才能够由此人身上得到除妄去乐的力量。” 秦征道:“那么有没有可能因为观想一个绝顶高手,从而让自身的功力提升到有如这个高手一般呢?” 严三畏深深地看了秦征一眼,似乎在洞察他的心事,但他却没有追问,只是回答道:“按道理上来讲,是可以的,不过,观想者者本身必须具有相当的根基与灵慧,除此之外,他还必须进入到疯魔状态。” “疯魔?” “不错,便是自己打心里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位高手的力量,甚至认为自己就是那个绝顶高手。” 见秦征仍然不懂,严三畏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化了起来,眉毛下垂,嘴角的微笑带着慈悲,在那一瞬间,秦征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这人似乎不是严三畏,而成了另外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来。 那不是严三畏的五官面目变化了,而是他的气质变化了,这位心宗绝顶高手身上,竟然闪现出了某种神佛般的光华,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以求救苦救难的莫大力量! 秦征猛地抬头,看见了神台上观世音菩萨的法相,再看严三畏,心中大吃一惊,脱口道:“观世音菩萨!” 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严三畏竟然好像成了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不过这种情状只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严三畏便已经恢复了过来,笑容依然不变,但这张脸已经是凡人的脸了。 秦征问道:“先生,刚才你所用的,便是观想法门中的‘疯魔’境界么?” “不是。” “不是?” “我刚才确实是想给你展现一下疯魔状态,不过当我以正心观想观世音菩萨时,”严三畏转过身去面对观世音菩萨的法相,脸上带着虔诚,慢慢地道:“却不知不觉间,进入到了‘入圣’的境界。” 注1海底轮,是古印度瑜伽体系中最基础的轮脉。按照瑜伽学说,它是人体整个能量系统的根,所有的能量都经由海底轮出。其位置或与中国的“会阴穴”相对应。 注2灵热,古印度瑜伽体系中的灵热,类同于古中国道家的真炁。也是一种能量的形式。 第三十一章 桃源故人 从五重寺走出来,秦征的精神状态与他才刚刚入寺的时候又有不同,罗汉堂中对十六罗汉的观想,消除掉了他内心由于“心契”而形成的恐惧感与忧虑心,定慧水准也完全恢复到了被严三秋侵磨之前。 而且刚才他更在严三畏的护持下,第一次将反太极外烁,施展出了“心印瞬息”的绝技,那是一种神妙的体验,秦征还未细细领悟个透彻,那种感觉就已经过去,反太极外烁一次,需要再等七天才能恢复,因此秦征要想进一步窥知这至深玄法的奥妙,也只好再等七日了。 更让秦征意外的是,当他惴惴不安地向严三畏出口说出要借“囟门珠”的时候,严三畏脸上竟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跟着便交给了他一个盒子,说:“囟门珠就在里面了。” 摸了摸怀中那个盒子,秦征忍不住想问:“那真的是囟门珠么?” 但在严三畏面前,他是不敢质疑的。 “严先生应该不会骗我,”秦征心道:“那么现在,三件事情就已经完成两件了,剩下一件就是要将炎弟弟交给他们。” 秦征心中虽然有了先交人后救人的计划,但对手的实力深不可测,如何才能确保雷炎的安全,却是一件破费脑筋的事情。 “长安遇故人,尚能相识否?” 在青羊宫的门口,秦征因为一个熟悉的声音而停住了脚步,寻音望过去,见道观大门的侧壁下停着一头没精打采的黑驴,一个懒洋洋的人坐在黑驴上打哈欠,竟然是华青囊! 他看秦征的眼神却带着笑意,道:“看起来没什么事嘛,怎么动用了银蛊?害得我十万火急地赶来。” 见到了他秦征比捡到十万两黄金还高兴,一把将他拉入观中,叫道:“青囊兄,你来得好快!怎么找到这里的?” 华青囊笑道:“阿炎是来长安的,你和叶姑娘也来长安,我见到银蛊出事自然便先赶到长安来。你们青羊宫在长安城多大的名头!我又不是聋子,自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怎么,究竟是出了什么急事?” “你且别问这个,”秦征说道:“这次你一个人来,还是有其他高手?” 华青囊道:“丹江一役,我桃源损失惨重,天干十将为两位虽然险死还生,但目前尚未清醒,其他八位也是最近在我师公的调理下才恢复了武功。”说到这里他略显黯然:“现在潜山那边正在重建桃源,百废待兴,在在都需要人,我们见你们是用银蛊未用金蛊,所以便只派出了天干八将中的四位加上区区在下。此外尚有三十六名健卒。我打头阵,其他人这两天会6续赶到。” 秦征心道:“如果有柯先生在,对付臧隽的把握就大多了,不过华青囊为人机警,用毒用药鬼神莫测,纵然功力浅些,兴许也能拖住对手。”看了华青囊两眼,笑问道:“你见到了你师公,可学到了一些新招数没有?” 华青囊虽然没学过心宗绝学,一双小眼睛眯得犹如狐狸一般,仿佛也能看穿人心,笑道:“怎么,你要考校我么?” 秦征道:“不是我要考校你,实在是来日有场大大的麻烦事,得靠你去拖住一个大高手,这事事关雷炎的生死,那人的武功又胜于我,所以我不得不小心。” 华青囊怔道:“比你还厉害的大高手,那是谁啊?” 秦征道:“我有苦衷,不能回答你的话。” 华青囊是名门弟子,又是医道高手,功力见识在桃源小一辈中称得第一,他素灵派的功夫里头也有制约人心言行的蛊术,这时瞧了秦征两眼,竟然便不再问,道:“如果那人的武功真的比你强,那我就没把握了。他是哪一派的高手?用什么兵器、武功,有什么特别长处与弱点没有?” 秦征非但不回答,甚至闭上了眼睛,华青囊又皱起了眉头,道:“好吧,虽然我也许不是那人的对手,但我素灵派对付人又不是定要正面较量,也不一定功力强过我们的就对付不了。如果不是杀人或者定要战胜对方,只是拖字的话,那就算是玄门五老、剑宗三传,我应该也可以和他们周旋一番。”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这次收到你们讯息之前,我刚刚和祖师爷吵了一架,他老人家一个不慎,也吃了我一个哑巴亏,嘻嘻,这件事情,你可别说出去。” 秦征大喜,他曾听6叶儿说毒龙子的修为或者还在丹辰子之上,乃是与三传五老同等层次的人,臧隽功力再强也强不过三传五老,心道:“华青囊的功力虽不如烂柯子,但他智慧过人,连丁贡都栽在他手里,兴许拖得住臧隽。再则他也是素灵派的人,就算不敌,臧隽对他或者会有几分香火之情。” 一拍他的肩膀,道:“走,我先给你介绍我的师兄杨钩,让他派人去接应天干四将入城,然后咱们一起去见阿炎。” 雷炎此刻正在上林苑“青羊洞天”中的玲珑塔内。 云笈七宝中的玲珑塔,在上林苑中安置的时间越长,所吸纳的灵气就越深厚,慢慢的竟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竟连色质都变得与在青牛谷时稍微不同了,秦征再一次来到塔下的时候,竟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座宝塔从亘古以来就是建在这上林苑的一般。 华青囊随着秦征来到上林苑,望着宝塔称赞不已,道:“将来有机会,也在桃源建一座这样的宝塔。” 秦征笑道:“有机会的,嘿嘿,如果有可能,我们干脆把玲珑塔整个儿迁到桃源去也就是了,不用建。” 华青囊大讶:“玲珑塔,这就是你们云笈派的七宝之玲珑塔?” 秦征点了点头,道:“说起来,我师父曾有遗命,让我将这座宝塔送到桃源镇炁眼的。”他走到塔前,运起氤氲紫气推开缘门,一边道:“阿炎就在里面,我让他在塔中修行,现在也不知……” 话没说完,猛地劲风扑面,好像有一头猛兽窜了出来,秦征大惊之余运起星移斗转式将推向自己的巨力化开,那股巨力被牵引到了一旁,所到之处轰轰声响,接连震倒了七八株参天大树,秦征经过慕容后园一战之后整个人的反应又快了三分,在施展星移斗转式的同时,身子一纵已经退出十余步。 袭击者一击不中,转头又向华青囊追去,华青囊呀的一声闪身躲开,哇哇叫道:“秦征兄弟,你们云笈派养的什么怪物啊!” 秦征一个倒跃御风停在空中,见袭击者全身**,乍一看以为是一头猛兽,但双足狂奔,双拳狂挥,显然又是一个人,秦征绕到袭击者的前面,见他面目狰狞,犹如一尊恶神,可细辨身材相貌,却还是认得出是雷炎,以“鹤啸破迷”功喝道:“阿炎,你干什么!” 这破迷功当头棒喝之下,雷炎呆了一呆,但面目随即又变得凶恶起来,华青囊趁着这个空隙瞧了他一眼,叫道:“阿炎,真的是你,你……你走火入魔了么?” 雷炎听到声音又扑了过来,举手投足间全然不是宗极门的武功,而所出来的劲道更是大得不同寻常,光以力道而言,竟似与丹江桃源中尔独明的拳劲不相上下。 素灵派不以武功见长,所以当日烂柯子曾说丁贡若与雷宗海狭路相逢恐将不敌,但雷宗海却中了丁贡的剧毒而不自知,这是两大宗派各有所长之故,面对雷炎的攻击华青囊全无还手之力,只是靠着极尽奇幻的步法勉强躲闪,一边躲一边叫道:“阿炎,你快住手!秦征,你快想想办法。你要是没办法,我要用毒了!” 他说着手掌便渗出几缕淡淡的青烟来,青烟飘散,随着他的身形化开,仿佛有灵性一般向雷炎盘绕过去。 雷炎虽然仿佛神志尽失,但一见青烟马上就避开,动作灵活之至,秦征见他势如疯虎,可是进攻之间颇有法度可循,并非痴呆,猛地想起:“这是刑天降魔式,难道阿炎不是走火入魔,他是由观想而‘疯魔’,化身为刑天了!”想到这里又惊又喜:“阿炎进玲珑塔才几天,怎么就能练到这个地步?”只见华青囊被雷炎逼得狼狈万分,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叫道:“我要出手了!”秦征叫道:“别用毒,我来!” 身子一探,用飞廉无碍式从雷炎身边掠过,手掌轻轻往雷炎肩头一拍,雷炎肩膀一沉,秦征这一掌竟拍他不着,跟着呼呼呼接连三拳,一拳强似一拳。 雷炎是雷宗海的亲传弟子,一身童功扎得极为坚实,精气神俱完满丰足,这时被“刑天降魔式”所激,又进入到“疯魔”状态,沉浸于以为自己就是刑天的想象之中,所爆出来的力量竟是乎想象。秦征修习道门九诀多年,但见到这三拳如此猛厉也暗暗吃惊,仍然以飞廉无碍式避开,却又不离雷炎左右。 雷炎被他一纠缠便舍了华青囊,可拳打脚踢都碰不到秦征,恶性陡,狂声怒吼,脚下一踩赤足将地面踩了一个半尺深的大坑,靠这一冲之力如箭射来,同时又是三拳轰出,借着猛冲之势拳力更是强劲,这一冲度提升了数倍,秦征躲避不及,才要以星移斗转式化开,一接之下竟觉体内真气微浊,最后一拳竟没能全部化开,胸口中招后微微一痛。雷炎仿佛不需要换气就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三拳才过跟着又是一掌,秦征心道:“他手下全不留情,我又不能真的伤他,这样下去要大糟特糟!” 一瞥眼见缘门正缓缓阖上,心道:“解铃还须系铃者,要想让阿炎恢复神智,看来还是得入塔一趟。”身子如一阵风般飘进塔内,雷炎紧随其后也窜了进去。 第三十二章 变故 华青囊迟了一步,等他踏上阶梯,塔门已经闭上,正要呼唤,却听远处有人喝道:“到底在哪里?”他十分机警,身子一闪躲入毒林之中——朱融布开的那些毒木荆棘别人畏若蛇蝎,华青囊却自有化解之法。 不一会就见一个道士脚步踉跄,显然是被推了过来,看看面目,却是秦征刚刚给自己介绍过的杨钩,跟着杨钩背后又出现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个华青囊恰好认得——便是曾经攻打桃源的王皮,而其他人里边,有两三个气度尤其沉稳深邃,华青囊寻思:“这几个家伙都非同小可,我一个人只怕对付不了!秦征入塔去了,阿炎又像了疯。这可如何是好?”又看了其中两人一眼,忖道:“这两人的修为只怕又在其他人之上,奇怪,为什么这两人的面相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杨钩被推到附近,厉声叫道:“我师父就在塔内闭关,你们最好不要乱来!否则,哼哼!” 他背后一个青年公子笑了起来,王皮冷冷道:“杨钩,你和朱融师徒二人的底细我们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在我们跟前你少装腔作势——快说,秦征在哪里?”一挥手,他身后几个人便四出搜寻。 杨钩被点破“朱融”两字脸色大变,内心一荏,脸上也装不出凶狠来了,哇哇哭道:“各位大爷,各位高人,你们也晓得我是冒牌货,就该知道我根本就不是秦征的什么师兄,他这小子得到了云笈派的秘笈之后,也不肯分一两页给我们,练成神功之后更是全不把我们师徒放在眼里了。他到长安之后就是将青羊宫当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啊!” 华青囊一愕:“青羊子是假的?”原来秦征虽然与桃源一众交好,却还没有将青羊子之事相告。 那青年公子扫了杨钩两眼,道:“听来倒不像假的。” 王皮道:“这等江湖混混,说的话十成中信不了一成,可惜今天6夫人没来,否则便可测知这无赖说的是真是假。 ” 华青囊听了心道:“能测知真谎?莫非那什么6夫人是心宗高手?” 这时小木屋方向传来惊呼,叫道:“公子,你来看看!” 那青年公子便飞身赶去,不久跑了回来,王皮问道:“怎么了?”那青年公子笑道:“这一老一小两个骗子,积了不少家底呢,将那个小木屋堆了一屋子都是金银财宝。” 杨钩脸色大变,叫道:“那个……那个是我们的,你们可别乱拿乱动。” 那青年公子淡淡一笑,道:“钱财虽是俗物,但我们的大业在在要钱。”便吩咐跟他来的人:“且先搬回去。” 那的从人齐声应命,杨钩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财要一局清光,惊痛得如丧考妣,忽然哇的一声跪下,滚在地上涕泪纵横,叫道:“各位大侠,各位公子,各位大爷——你们都是高人,要找秦征寻仇尽管找去,屋里的那点钱是我和我师父下半辈子过日子的底本,我们本来打算干完这一票就不干了的,你们可千万……(他想想金山银山堆在那里要人家别拿不太可能,便改口)千万给我们留下一点吧。”他又哭又滚又闹,一副无赖相毕露无遗,哪里还有半点“云笈派”弟子的派头? 见到他这副摸样,那群人中有几个哈哈大笑,华青囊觉得相貌熟悉的两个却一起皱眉,走开了几步,似乎不愿意过问此事。 那青年公子按着杨钩的头道:“你老老实实招出秦征的去处,我就留下一千两黄金给你。” 杨钩哇的叫道:“一……一千两?”入长安之前,这对他本来是一个极大的数目,这时却叫道:“你居然只留一千两给,你们也太狠了吧!强盗也……”见那青年公子目光变得严厉,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那青年公子道:“但如果你再不老实,这上林苑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杨钩瞥了玲珑塔一眼,借着擦眼泪鼻涕,手挡住了脸,眼珠子一转,指着玲珑塔叫道:“他就在里头,不信你们进去找他。” 华青囊大吃一惊,却已有几个人窜了过来,跃到玲珑塔前,王皮却叫道:“且慢!”瞪了杨钩一眼,道:“诸位千万别上当,这小子和他师父虽然是骗子,但这座玲珑塔却真是云笈派的镇山之宝,里头只怕设有陷阱也未可知。” 那青年公子道:“区区一座浮屠,难道还难得到我们?”一挥手,他的两个手下便一起掌向塔门击去,华青囊见了这等掌力,心道:“这两个人也是武林高手。”若论这两掌的力道,就算是铁也得被打出个掌印,石头也得被震崩,但击在看起来非金非木的塔门上却连点痕迹都没有,那两个高手怔了一怔,脸上都是一红,同时大喝一声,催十成功力向塔门击去,只听噗一声哑响,那道塔门却依旧纹风不动! 那青年公子怒道:“没用的东西,连个门户都打不开!”一挥手,又有六名武士越过去,连同先前二人同时出手,八股劲风同时轰击在缘门上,力量煞是惊人,然而结果却依然是一声哑响,那青年公子呆住了,王皮道:“慕容公子,我说的没错吧。青羊子布设的这道门叫缘门,除了他指定的人以外谁也打不开。” 那慕容公子心念一转,悠悠看了站在一边的那两个男子一眼,道:“玲珑宝塔确实名不虚传,小可算是认栽了,却不知孙大侠与臧先生的手段,能否对付得了青羊子的遗制。” 华青囊随着那慕容公子的话向那两人看去,心想:“孙大侠?臧先生?啊!”他心头微微一震,忽然想起两个人来:“这两人是宗极门护法孙宗乙和香引谷谷主臧隽!他们都曾到过桃源的,我怎么就忘了呢!孙宗乙也就算了,臧隽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秦征说要对付一个强过他的大高手,不会就是臧隽吧?那可是顶麻烦顶麻烦的事!” 那边臧隽与孙兄对望了一眼,臧隽道:“青羊子这缘门机巧深邃,要推算出破解之法必得大费功夫,小弟素来慵懒,不如就请孙兄露一手吧。” 孙宗乙望了望宝塔的第七层,道:“这事恕我不便插手,这座玲珑塔,我也不会踏入半步的。” 臧隽一奇,问道:“这是为何?” 孙宗乙嘴唇微动,但却没人听得到他说什么,华青囊心道:“他竟然在用传音入密,看来这群人彼此之间也并非完全信任。” 臧隽却颇为动容,道:“有这等事!” 孙宗乙道:“宗念兄的话,岂能有假?” 臧隽道:“若是这样,那我也不便入塔打扰了。”向余人一揖,道:“玲珑塔之事,恕我二人不便插手,我亦劝慕容公子罢手吧,以免犯了道门之怒。再说秦征也未必就在里头。” 那慕容公子和王皮对望一眼,见他二人言有不尽,但那句“以免犯道门之怒”从臧隽口中说出来岂同寻常,兼且他二人若不出手,其他人要入塔已经不易,入塔之后若有凶险机关那就更难对付了,王皮当即便萌生了退意,慕容公子却还在迟疑。 就在这时林外跃进一个人来,低声说了些什么,那慕容公子道:“有秦征的消息了。” 王皮哦了一声,忙问:“在哪里?” 那慕容公子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数日前有人见到他尾随凰剑湛若离的徒弟而去,如今只怕已经不在长安了。” “湛若离的徒弟?”臧隽道:“是前几天才在建章宫力压群雄、夺得潜剑的少年么?” 那慕容公子道:“不错,据他自称,好像叫沈莫怀。” 臧隽道:“那个少年的武功风采,我听说之后也极盼一见,不过秦征追上他做什么?” 孙宗乙叹了一口气,道:“秦征追上去,只怕是去求援。” “求援?”臧隽讶道:“他与湛若离也有渊源?” “湛若离与秦征是否有渊源不得而知,但她的那个徒弟,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秦征的朋友,而且是好朋友。”孙宗乙道:“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沈莫怀为了保护秦征还曾冒称自己就是玄家后裔,如果不是前些时候6夫人帮我打破谜底,我只怕至今都不晓得当日被若离救走的其实并非玄家后人。” “原来如此,”臧隽笑道:“这么说来这六年来不见你天都峰再派人搜寻心圣转世,就是因为你们以为心圣转世被凰剑带走了?” 孙宗乙道:“不错。” 臧隽道:“这个沈莫怀既然肯为秦征冒这么大的险,这份交情定然不浅,秦征这时追上去,除了重聚之外,只怕还会邀请这少年来跟我们难。” 王皮脸色微变,道:“如果秦征竟然请了凰剑前来,那可是大大的麻烦事。” 臧隽淡淡一笑,道:“按湛若离的性子,未必就会为一个小辈出手,不过秦征既然不在此处,我们也就没必要在这里久留了。” 他的提议得到了孙宗乙等的认同,几人商议了一下,就此退去。 第三十三章 钓者 华青囊从神农毒林中走出来,连运气劲,却也推不开缘门,心道:“这门要打开不能纯用力气,只怕得另想办法,秦征要找我对付一个大高手,而这群人又在寻找秦征,看来秦征这次惹到的应该就是他们了。听他们的话,似乎其同伙之中有擅长心术念力的高手,那么杨钩的口再紧只怕也瞒不住了。天干四将随时都会抵达长安,如果杨钩被心术所制将接头的地点暗号都供了出来,那么我桃源来援之众便都得遭殃!不行,我得赶紧出城,截在这些人的前头,将桃源的兄弟叔伯们先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他在缘门门缝里头留下了一颗药丸后便离开了,绕到渭水河畔,扮成了一个钓者,在约定地点上守候,等了四五日不见人影,心中暗暗焦急,寻思:“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这天晚上就要抛下钓竿离开,远处跃出一个人来,正是桃源天干八将中的阴钩将薛平,华青囊叫道:“怎么这么迟?咦,你怎么一个人来?” 薛平喘息着道:“其他兄弟,全栽了!” 华青囊更是骇然:“怎么回事!” 薛平道:“柯先生忧心秦公子之事,命我们提前出,我们路上又走得顺,五日前的傍晚就提前到了长安,在这里见到来接我们的一个叫玄真的道士,我们见口号都对得上便随他入城。” 华青囊道:“不错,那玄真是我们派来接你们的。” 薛平继续道:“我们入城后去到青羊宫门外,见道观里头的道士进进出出,形色慌张,便觉得有古怪,我们不敢贸然进去,且埋伏在青羊宫外,夜里带着玄真进道观踩探,只听里头哭声一片,大道士哭着说师父不见了,小道士哭着说师公被人抓了,都商量着不晓得怎么办。” 华青囊听到这里心想:“五日之前?”猛地一顿足:“那不就是我和秦征一起去上林苑那天么?原来他们那天也到了,早知道的我就在青羊宫多等半日就见着他们了。”又想:“那天我们离开青羊宫之后,王皮那伙人应该是随后就到,跟着抓走了杨钩,嘿,事情竟然就这么巧。” 薛平继续道:“玄真上前一问,才知道那日下午道观中忽然闯进一群人来将秦公子的师兄杨钩捉走了,偏偏青羊真人正在闭关,而秦公子又不在,青羊宫内群龙无便都乱了,众道士也有说要报官的,也有说不能报官的,也有说要去找什么秦师叔、师叔公的,也有说要去找祖师爷、太祖师爷的,就是没个决断,我们是客人,且又不明个中详情,也不好贸然介入云笈派的事,当天晚上玄真去了上林苑,青羊宫便有道士悄悄偷了东西溜走,我们也没插手。道士们在晚上乱成一片,但到白天他们又装作若无其事打开道观迎接香客,我们情知有异,也就不敢在观中久住,当日我们北上来援便已做好随时应变的准备,因此便散布在青羊宫附近埋伏起来,一边在长安各处搜集消息,但十分奇怪,长安城内却一片平静。” “后来呢?” “我们一直等到今日,才忽然有一个少年到了道观之中,声言要找秦征。我们见那少年气态与众不同,正要上前试探,但那少年却十分警觉,似乎就看出了青羊宫的异样来,没说什么就走了。到了晚上,我们仍然派人埋伏在青羊宫各处,我不当值,但到了三更时分,轮值的阴枪将罗昱忽然推门进来,让我快走!只说了一句话就扑到了,我吃了一惊,从门缝中一张望,只见一个人从外边走来,却不就是日间那个少年?我们在院子里有十几个人,见他闯入一起出手阻拦,那个少年背负双手漫步走了进来,走前一步,我们便倒下了一个人!我甚至都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我只瞥了这么一眼便知万难抵敌,罗昱在地上叫道:‘快走!总得有人走脱报信!’我一咬牙,施展软功从宽只数寸的窗户溜走,一路逃到了这里。” 华青囊沉吟道:“那个少年的武功路数,你就半点都没瞧出来?” 薛平道:“我们只是见到黑暗中似有剑光一闪,这样快的出手,便是洛云飞大哥,只怕也不能够!” 只听黑暗中一个声音道:“洛云飞,那是谁啊?” 薛平大吃一惊,猛然回头,却见三十余步外的一棵松树上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青年当风立在,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薛平脸色大变,叫道:“是他!就是他!” 华青囊乍一看到那白衣青年也有些吃惊,但随即就镇定下来,冷笑道:“尊驾的追踪之术倒也不错,来了有一会了吧。” 那白衣青年道:“刚好听见你们说最后几句话。”听语气倒十分和气,他说完这句话身形忽然就闪现到了七步之外,月色下华青囊看明了他的容貌,心道:“这人长的真是漂亮,乍一眼只道是江东上品名门之后,清谈文雅之士,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想得到他有这般身手。”伸手在薛平肩头上一拍,问道:“我的伙伴们呢?” 那白衣青年道:“你的同伴都很硬气,在我剑气刺脉之下竟然一句话也不肯说。” 薛平怒道:“你将他们怎么样了?” 白衣青年不答反问:“秦征在哪里?” 华青囊心道:“又是来找秦征的。”口中道:“我怎么晓得?”问薛平:“薛叔叔,你知道么?” 白衣青年盯了华青囊一会,哼了一声,道:“你年纪虽然不大,但看修为比刚才的那些人深多了,应该是这群人的头目吧。我也学过几招刑逼的手段,本来不想用,但你若不识好歹,我就只好让你尝尝了。”他说的是威逼的话,但语气之中依然不失斯文。 华青囊笑道:“刑逼的手段?我这人骨头贱,倒是很想尝尝到底有多厉害。” 白衣青年眉头一皱,左肩微动,右脚一跨,整个人忽然逼到华青囊和薛平跟前,这时两人背靠渭河已是退无可退,薛平大喝一声,着地一滚,一股阴冷的寒光卷了过来,白衣青年咦了一声道:“好功夫!” 那道寒光却是一把银钩,桃源天干十将为的两位武功修为已经接近四大守护,其他八人等而下之,但放在武林中也是难得一见的一流高手,这时但见钩芒闪耀犹如冬日下的雪光,在一弹指间布满了方圆十丈的地面,钩劲不但锋锐绝伦,而且还带着一股阴劲,十丈之内无论是草木还是突石全部都在一瞬间被拦腰割断,人要是碰上,任你什么横练功夫也得遇踝断踝,遇胫断胫,那少年看看自己就快没有立足之地,喝道:“真是好功夫!值得我出剑!看招!” 整个人忽然凌空而起,薛平只见眼前绿光一闪,手腕已经中剑,在那一瞬间几乎觉得整只手腕都不是自己的了,但他毕竟有三十多年的修为,一咬牙忍住剧痛,银钩竟未脱手,反而手肘在地面一撑,运起全身劲力一个怀心脚就向白衣青年的心窝踢去,一边大叫:“青囊快走!水遁!” 那白衣青年又赞了一声,道:“好硬气。”身子在间不容之际向后挪移了半尺,右手一斩斩中了薛平的小腿,将他的上踢之力转为圆劲,薛平惊呼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在半空旋转了起来,白衣青年待薛平转了三圈头上脚下时,左手一伸已经扣住了薛平的脖子,劲力透入锁住了薛平的奇经八脉,薛平自知无幸,大声叫道:“青囊,快走!快走!” 华青囊却仍然站在河边,既没逃跑,也未帮忙。 那白衣青年从半空落下,问道:“你叫青囊?嘿,你若敢动一步,我就扭断他的脖子!这人对你如此上心,你该不会不管他的死活吧?” 华青囊看着这白衣青年那双白玉般的一双手,叹道:“我就算要逃,这双腿只怕也快不过你宗极门的飞剑。” 白衣青年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秦征到底在哪里?” 华青囊道:“换了别人,只怕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我刚好知道他的下落,不过阁下能否先告诉我,我其他的伙伴怎么样了么?” 白衣青年道:“他们的经脉被我的剑气锁住了,又吃了一些苦头,不过暂时来说也没有生命危险,但你若再不说出秦征的下落,可就难说了。” “是这样啊,”华青囊舒了一口气,道:“那可谢谢你了,看在你没有害死我伙伴的份上,我也留你个全尸吧。” 那白衣青年一呆,随即皱眉道:“为何你们总要……”忽然觉得体内真气一窒,这句话竟然说不完整,白衣青年大吃一惊,叫道:“你……”只吐出一个字来,一股酸麻迅袭遍全身,尤其是四肢,竟在一瞬间变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整个人竟连站都站不稳,华青囊倏地欺近,白衣青年急要抵御时,手脚竟然都不听使唤! 第三十四章 病同身受 华青囊双手凝运成锥形,锥尖透着七色药气,出手如电,在一瞬间接连锥中了白衣青年的灵台、命门、气海、左右肩井和左右环跳七处穴道,白衣青年膝盖一软软倒在地,薛平又惊又喜,叫道:“华青囊,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华青囊笑道:“刚才他一出现,我就已经在周围布满了五药气境,不过对付像他这样的高手,我的药气不敢下得太浓,否则反而要引起他的警觉,但下得轻了又对付不了他,因此在五药气境之外又多加了一味药引,而最重要的这味药引却是放在薛叔叔的身上。 ” 薛平一愕,叫道:“你……你拿我下毒?” 原来华青囊一见那白衣青年一现身就已经在周围布下了药境陷阱,他是算定两人如果同时遇险,以薛平的性子一定会抢先进攻,所以又在薛平身上下了药物,六种药物有三种是通过呼吸入肺,两种通过毛孔渗透,薛平身上这味药则是经由皮肤接触,六种药物合成之后毒性仍不足以毒倒这个白衣青年,但此药是在人体的神经系统作,在一瞬间切断了大脑对四肢的控制,白衣青年功力深湛,所以这药物能持续的时间其实甚短,然而华青囊要的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片刻,在白衣青年指挥不动四肢的一刹那猛然出击将七色药气打入他的七大要穴之中,一举扭转了战局。 那白衣青年的武功甚高,但江湖经验明显不足,华青囊这次对付他的法门与当日丁贡对付秦征6叶儿的法门如出一辙,而他竟然利用自己人来给敌人下药,这样的手段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白衣青年躺在地上怒眼猛蹬,华青囊脸上笑嘻嘻的,随手给薛平接好了折断的脚骨,又拍开了他被锁住的经脉,白衣青年咦了一声,道:“你竟然解得开我的锁脉剑气!” 宗极门的锁脉剑气本来必须得有宗极门的独门武功——剑气螺旋才能化解,但素灵派的真气乃集医家真气之大成,说到猛烈强劲不如宗极门,但在治病疗伤、灸穴拔毒等方面却有其它门派真气所没有的神奇功效,华青囊嘿嘿一笑,道:“我不止能解开你的锁脉剑气,我还能将你的全身功力化散得干干净净,你信不信?” 白衣青年知道他在威胁自己,语气中却半点也不慌张,淡淡道:“你可以试试的。” 华青囊嘻嘻笑道:“现在倒是嘴硬,不过你小子细皮嫩肉的,吃了苦头之后可别求饶,那样太难看。”说着就向白衣青年的胸口按去,一按之下登时全身一震,一股浩瀚无比的力量沛然而至,华青囊大吃一惊,急要挣脱时,白衣青年身上却产生了一股吸力,竟把他的手掌牢牢吸住了! 华青囊更是骇然,左手化出五色毒气急拍白衣青年的小腹,一击之下竟是铮的一响仿佛打中了金属,毒掌无法侵入对方身体,左手却又被吸住了!白衣青年体内的真气犹如波浪涌来,一波未已一波又至,在一眨眼睛连续追加了一十三层劲力,华青囊的脸色一青一红,连变七次——竟已受了内伤! 薛平已经站了起来,见状问道:“怎么了?”要过来将华青囊拉开,华青囊叫道:“别碰我,快逃!” 白衣青年猛地一吸气,跟着出冲天长啸,长啸之中华青囊哇的一声连喷鲜血,由于两人距离极近,这几口血都喷到白衣青年的脸上去了,眼眶、脸颊、鼻孔、双耳乃至因长啸而张开的口腔之中都溅到了蠕动的血渍。这时白衣青年的啸声也催到了巅峰,内息突破了七色药气的锁禁,大喝一声将华青囊远远震开,跟着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冷笑道:“怎么样?” 华青囊却已经萎顿在地,勉力盘膝坐了起来,但撑持着身子的双手也在不停抖,似乎完全丧失了抵抗力,薛平要上前夹击,被白衣青年斜了一眼,身子忽然僵住没法动弹,华青囊喘了几口气,叹道:“活人剑!你年纪轻轻的,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修为。我低估你了。” 他右手伸入袖中,过了一会摸出凝聚了他素灵真气的五颗药丸来,对薛平道:“你入城找到兄弟们,将这九味散丸放在他们气海、膻中、少商三穴和中剑处,便能散掉他们身上的锁脉剑气。”说着药丸就弹了出去,薛平接着,看白衣青年时只见他竟没有阻止。 华青囊道:“快走!” 白衣青年笑道:“你认为他还走得了?不过你竟然能用药物来散我的锁脉剑气,你是素灵派的弟子么?” 华青囊不理他,只是对薛平叫道:“快走!如果救不了其他人你也不要留在长安了,至少留下一个活口回去报信搬救兵!” 薛平一咬牙,纵身便走,白衣青年向他一伸手,才要出招手臂猛地剧痛,剑气竟然就不出去了。白衣青年吃了一惊,左手转了一圈挡在右臂前面,却什么也没碰到,竟不知刚才造成手臂痛楚的攻击来自何方!斜眼看了华青囊一眼,见他竟未向自己动手,却凝五指成锥形锥他自己的手臂。 “他在施展邪术么?”白衣青年心中冒过这个念头,同时急运真气贯通手臂经脉,脚下一点向薛平冲去,脚才抬起右腿忽然又是一阵彻骨之痛,这一冲便失去了平衡,差点跌倒在地!再向华青囊看去,果然见他右手成爪插入了自己的胫骨!爪上带着黑气——华青囊竟然在用毒爪自残! 白衣青年惊诧莫名:“他伤的是他自己,为什么我却会有感应?” 薛平见白衣青年有异,顿足回头,抽出了银钩,华青囊叫道:“快走!他练成了活人剑,你伤不了他的!” 白衣青年怒道:“休想走!”一股剑气化作微尘盘绕住了他的全身,整个人倏然飞起向薛平射去,华青囊猛向自己的心脏重重一捶,白衣青年哇的一声从空中跌落,两人同时吐出一口血来,薛平叫道:“青囊,要设法留得性命啊!”声音带着哭腔,人却已经隐于黑暗之中。 白衣青年见拦不下薛平,一回身右手作剑诀向华青囊刺去,剑诀还在数步之外,剑气却已经逼到了华青囊的颔下!华青囊却坐在地上动也不动,避也不避,白衣青年的剑法已经到了收由心的地步,剑气竟然如实体一般凝定,抵住了华青囊的咽喉后便不再进,冷冷道:“你为何不躲闪?” 华青囊哈哈一笑,道:“你要杀就杀啊,不过你也是聪明人,经过刚才那两下子应该已经明白才对,杀我,就是杀你自己!” 白衣青年将信将疑,剑气一偏锋芒一转刺入华青囊的肩井穴,果然自己左肩剧痛,他的剑气一即收,惊道:“你……你对我使了什么妖法!” 华青囊嘿嘿一笑,似乎不屑回答。 其实他所施展的并非妖法,而是素灵派至高至深的医家法门“病同身受”,此术创制的本意非为害人,而是为了救人,乃是诊断隐疾之秘法。需知道病理之学深不见底,有一些疾病纠缠到了膏肓之处,单靠“望闻问切”四诊已无法确知病情,因此素灵派的祖师便明出了第五诊来,此法乃将自身先天元精凝聚于血液之中,渗入病人身体之后,让医者与病者的身体感应连成一体,病人之感受便是医生的感受,以此来诊断病情。此法创设之初衷,其理念之伟大实不亚于神农氏尝百草以济苍生! 但此法乃是将病者与医者双向联接起来,所以不但病人的感应医者可以感受得到,如果医者的身体出现不适,病者也将同样感同身受。 刚才华青囊掌击中白衣青年胸口而无功,反而被对方涌过来的武道罡气所伤,他马上就知今日非败不可,只要白衣青年一恢复行动力,他和薛平立刻就得陷入任其宰割的绝境,因此竟然兵行险着,拼着元气大伤运起“病同身受”之术将先天元精凝聚于血液之中,适才他受震喷血貌似受伤,其实是为了麻痹白衣青年的戒心将精血经由眼耳口鼻送入对方的体内。 白衣青年凝气内测,要查出病根,这时两人精气相连,他一动气,华青囊马上就感应到了,心想:“这家伙身如金刚,这病同身受之法在他身上,最多只能再维持半柱香时间,一等他完全恢复过来那便万毒难侵,到时候我的性命便全在他手里了!与其毫无还手之力地死在他手里,不如拖他一起上路!”一个狠,在素灵丹中酝酿出七色剧毒,向内剧攻! 白衣青年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武功练到他这个层次,运气之际不但全身上下强如精钢,甚至连脏腑都可以形成防护膜,华青囊刚才若是用剧毒直接侵入,他的护脏真气动马上就会有反应,但这“病同身受”精血却不是毒药,而只是在医患之间建立起一种类似于共鸣的联系,所以能够骗过白衣青年体内的自防护。 第三十五章 唤醒 这时华青囊以七色剧毒向内剧攻,白衣青年也马上现在膏肓之间无中生有地蔓延出一股剧毒来,宗极门的一流高手虽然能够在内脏形成防护膜,但也只是使之比常人更加坚韧而已,毕竟不能练得像外体一般坚不可摧,剧毒自内而生,犹如熔岩自地下喷涌而出,将白衣青年的内防全部冲垮,内脏一出事,外体立刻产生反应,白衣青年伸出双手,只见自己白皙的双手都开始出现一种骷髅般的死色,他心神练得再怎么坚定,面对这无法抗拒的死亡也不禁露出恐惧之色来。 “哈哈,”华青囊仍然坐在地上,自嘲般笑道:“第一次自己来用‘素灵源’的功夫,没想到就是杀了自己,哈哈,真是好笑。” 素灵派高手的外体不如宗极门高手来得坚韧,内脏的平衡却更好,对剧毒的抵抗也更强一些,但白衣青年的武功实在太强,若不抱着与敌俱亡的决心必定摧杀不了对方。 这时两人的生死病痛都联系在了一起,到了临死之际白衣青年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对方的一些想法,他毕竟是自幼修持之人,在那阵死亡恐惧过去后渐渐宁定下来,很不解地盯着华青囊道:“我真不明白,秦征跟你们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不要性命地来对付他!” 华青囊怔了一怔,瞪着白衣青年好一会,脱口叫道:“你……你是什么人?你和秦征什么关系?” 白衣青年道:“在下沈莫怀……” ———————————— “这小子根基之坚实,只怕不在当年的莫怀之下!”玲珑塔内,和雷炎周旋着的秦征心想。 他一边以飞廉无碍式躲避着雷炎的猛厉攻击,一边观察雷炎的动作与精神,现他的动作狂猛而流畅,攻守之际招式就像纯出天成,眼神露出凶光,却又不是迷惘,死死盯着自己,似乎要将所有见到的人都击杀一般。 秦征便想起严三畏所授关于由观想而入于疯魔的法诀来,心道:“按严先生所言,进入到疯魔境界的人会忘记自身,对自身忘记得越彻底,入神入魔就越深,如果将自己的本性完全忘记,就能让想象出来的神魔占据整个躯壳,但施术者为了自己在进入疯魔状态之后还能回来,一般都会自设一个‘醒点’,无论疯魔得有多深,只要有人触到这个醒点他就会恢复过来。” 看看雷炎,忽然又暗暗叫苦:“阿炎可不晓得什么观想法诀,他应该是自己摸索着进入疯魔状态的,那样自不可能在入魔之前自设醒点。” 缘门一闭上,这基层就充满了玲珑塔所吸纳的天地灵气,秦征与整个环境合为一体,雷炎更是进入到无我境界,两人都是在搏斗中同时吸收着玲珑塔蕴含的灵力,飞廉无碍式固然越来越灵动,刑天降魔式的威力也越来越强,所不同者,秦征的大脑是越来越清明,雷炎却是越来越自失,脸上不止神情与刑天相类,到后来竟然连五官都产生了扭曲,看来若再这么下去,只怕雷炎将会完全丧失自己乃是雷炎而非刑天的自觉!若到了那个地步,这世间便会出现一个自以为是天神的疯子。 秦征看得暗暗心焦,忽然想起:“虽然阿炎或者没有醒点,但要进入疯魔状态的最大障碍便是自己对自己的执着,如果我能够唤醒阿炎本身的记忆,让他记得自己是雷炎,那么便能冲淡他以为自己是刑天的错觉!” 微一沉吟,脚下步法变得更加奇幻,一边躲避着雷炎的拳风掌力,一边双手结印,凝运元神出念力,布开“色言色象界”来,自己与雷炎相会后的种种场景都在眼前重现。 “阿炎,你在篝火夜宴上独闯龙潭虎穴,力抗众多高手的事情,还记得么?” “阿炎,咱们在碧波潭外重逢,彼此还过了两招,你还记得么?” “阿炎,咱们在桃源溪径中同舟共济,在须弥芥子洞里一起放声高歌的场景,你还记得么?喏,你听,你听,这是你在唱的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色言色象不仅能够幻化出幻影,还能幻化出幻声,雷炎在须弥芥子洞中的高歌秦征印象深刻,这时候将自己记忆中的歌声幻化出来,声色音容俱在眼前。然而雷炎却还是无动于衷,攻势反而更猛,秦征分了心力支撑色言色象,一个不防胸口中了一拳,衣裳竟被拳劲的锋面撕裂,怀中跌出了一样事物来,同时一股劲力直透进来,雷炎是雷宗海的传人,这时虽然用的是刑天降魔式的外烁神功,但内力本质却仍然带着至阳至刚的炎劲,劲力透体而入,所到之处犹如火烧,秦征剧痛之下,心中便泛起当初与6叶儿一起被雷宗海炎神剑气所困的场景来,此刻色言色象界未撤,秦征心有所思马上就在幻境中显现出来—— 那正是雷宗海临终前的场景,雷炎与雷宗海父子情深,他青春年少,在桃源巨变之前几乎没有经历什么痛苦,第一次在他心灵里烙下悲痛刻骨的正是义父雷宗海的逝世!所以眼前幻象一旦展开,雷炎如受电亟,连趁胜追击也忘记了,呆在当场,脸上神魔气象渐散,眼神之中也泛起了少年郎的痛伤。 秦征一瞥之下心道:“阿炎的醒点就在此了!”他体会着雷宗海被数十年相交的朋友背叛,临终之前还惦记着桃源恐将失守、杀胡令恐将被毁、义子恐将成孤的心情,将自身幻化为雷宗海,以威猛无筹却又痛心疾的声音叫道:“炎儿!”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一声呼唤,却将那复杂而深沉的情感都包含在内,雷炎双眼泪水涌出眼眶,哭了出来,叫道:“义父!”动作再不是刑天降魔式,而是张开了双臂将秦征牢牢抱住。 雷炎埋在“雷宗海”怀中痛哭流涕,大哭了一阵之后竟沉沉睡去,他由于进入疯魔境界,这数日的精神与体力都处在极端亢奋状态,直到这时才算完全放松,整个人便睡得如同一个婴儿一般,一股真气从他的任督二脉交汇处缓缓透入,雷炎也是学过气脉一体的,真气进入体内之后自然而然便加以牵引,在体内走了一个小周天之后又流转出去,与秦征联成了一体。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醒来,睁开眼睛现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睡在秦征怀中,他是由雷宗海抚养长大,但十岁以后就没再与长辈睡在一起了,心中大觉别扭,赶紧跳开,尴尬地道:“大哥……” 秦征笑道:“入塔以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雷炎呆着,回想着,说道:“你上塔以后,我坐在蒲团上,一开始什么也体会不到,觉得好生无聊,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好像就梦见有一些金刚、神兽、神魔跑了过来,然后我迷迷糊糊的,好奇怪……” “怎么了?” 雷炎笑道:“我好像不知怎么地就变成了那些神兽、神魔了,好像还和你打了一架,哈哈,大哥,这个梦做得真怪。”跟着脸上又露出一丝悲伤来:“不过后来我又见到了我义父,唉,跟着我好像变成了几岁大的孩子,扑到他怀中睡着了。”说到这里雷炎扭捏了起来,连道:“真丢脸!” 秦征听了心中欢喜,心道:“炎弟弟竟然完全在不知不觉间就领悟到了这一切,他的天赋之高,或许还胜于我!”对雷炎道:“炎弟,你可知道你‘梦见’的那些事情,并不全是梦。” “不是梦?” “嗯,基本都是真的。”当下将之前生的种种事情一一告诉雷炎,中间又传授了观想法诀,雷炎听得啧啧称奇,道:“我盯着那些壁刻胡思乱想,就是观想?呵呵,真是有趣。我疯魔之后,居然打得大哥你毫无还手之力,要是大哥你疯魔起来,那岂非天下无敌?” 秦征一个愕然,仰头对着顶壁的壁刻沉吟了好久,心道:“不错,不错!孙宗乙既能以观想而得到上九先生的力量,我为什么不能!不过,我要去寻借得谁的力量,才能抗衡上九先生呢?” 观想之法,并非观想对象越强所能得到的力量就越强,通过此术所能得到力量的强弱,还要考虑到观想者与观想对象之间的关系,关系越深,所能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强,此外还必须有足够的练习作为根基。 秦征心道:“孙宗乙在潜山六年,必然是得到上九先生向他展示了绝顶剑法,他从中领会天下无争的真谛,所以才能出那样强的力量。我呢?我若要以疯魔状态与孙宗乙抗衡,却该以谁为观想对象?” 第三十六章 百年幻象 雷炎见他久久不说话,也不打扰,静静坐在旁边,一瞥眼见到一个匣子——却是刚才秦征衣衫破裂时掉出来的,匣子掉到地面后触动机巧已被打开,里头跌出一个小东西来,雷炎心道:“像是一颗骨头……”随手捡了起来,手一碰到,脑际便闪过一幅幅清晰无比的画面,那些画面玄奥无比,雷炎看不明白,但内心深处却涌生出极深的不安,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似乎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颗小骨头所触,一些记忆,一些声音,一些领悟,一些情感,还有许多繁复无比、艰深无比的修行法门一股脑涌了出来,所有种种远远过了雷炎此际的负荷,就像一个小湖泊被决口的黄河涌入,湖岸马上承受不住而要崩溃,他啊了一声,口中忍不住**起来。 秦征回过神来,问道:“炎弟,你怎么了?”却见雷炎双目迷离,再瞥见他手中捏着一颗头顶骨,惊道:“囟门珠!”心想雷炎的感应这样强而自身修为又还不足,接触到囟门珠之后都不知道会生什么事情,听他的**之声十分痛苦,秦征忙伸出右手,大指掐住第二指根作“本师诀”,诵道:“身如金刚,心如止水,雷炎,定下神来!”便向雷炎的脑门印下,要以自身念力帮他宁定心神。 谁知手才触到雷炎的脑门,两人心神一通,雷炎接触到的无数影象、声音便都涌了过来,秦征承受力较强,见闻又较雷炎为广,几幅最重要的画面在眼前一晃,想起严三畏和他说过的关于方斜月与师逸臣两大宗师在天山决战的经过,他登时想起:“天!这是方斜月的记忆!” 类似的景象秦征其实似曾见过——没错,就在五重寺内的塔林之中,严三畏曾经带领他游历了二百年前两大宗师决战天山、现反太极的情景,只是严三畏展现给他的场景总似蒙着一层薄雾,而这时透过雷炎脑中看到的却清晰多了! 严三畏给秦征看过的场景是经过整理的,因此条理清晰,这时雷炎却乱成一片,不同的记忆片段纷至沓来,繁杂无比,秦征恍然有悟:“原来如此,这囟门珠存贮着二百年前心宗旷代宗师方斜月的记忆,里头蕴藏着无数心宗奥秘,所以才会成为箕子冢的无上秘宝,严先生对当年事情的参悟,多半也是经这囟门珠而来。臧隽和严老巫婆觊觎此宝,为的也是这个!” 严三畏当日带领秦征游历的只是和反太极有关的场景,而雷炎此刻脑中所显现的画面却要丰富得多!方斜月一生中的许多重要见闻似乎都能够在里头寻到,所有场景都没有方斜月的本人,因为秦征和雷炎此时所见,便是二百年前方斜月所见,他们所闻,便是二百年前方斜月所闻,他们体验到的是方斜月的体验,所以就像人看不见自己一样没有见到方斜月本身。 在无数影像之中,夹杂着一个白袍老者威严的身影,那老者手中无剑,但每逢他的影像逼近,秦征和雷炎便都觉得有一股森严剑气将自身笼罩住,在这剑气的逼迫下,虽然隔了二百年的时空,两个年轻人仍然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如果不是幻象而是身临其境,只怕光是这份威力就足以将两人的神经压垮!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秦征和雷炎都忍不住脱口道:“宗极剑法!” 但雷炎很快又说:“好像不是宗极剑法。” 确实,那个白老者所施展的,和雷宗海、孙宗乙等人所施展的剑法渊源甚深,但剑理却古朴得多,没有后世宗极门剑法那么多的变化。 秦征已经想到眼前见到的正是方斜月所面临的与师逸臣决战的场景!这个白袍老者正是宗极门的祖师爷师逸臣! “阿炎,集中精神!” 秦征一边跟雷炎解释了一下眼前场景的来历,一边指点雷炎如何收摄心神,如何有节制地控制从囟门珠中涌现出来的心象,雷炎原本就像一个顽童不经意将水坝上的水闸整个儿打开,以至于洪水滔天涌出,他自然抵挡不住,这时在秦征的指点下控制囟门珠中所涌出来的诸般心象,便如学会了如何开关水闸,选择性地导出水坝积水,那种大脑被过多记忆所逼满的痛苦感觉便逐渐减轻,他天赋之高举世罕见,不久便能将心象控制之术掌握得游刃有余,大脑的不适尽去后便得以和秦征一起畅游方斜月留存在囟门珠中的百年回忆。秦征知囟门珠中所藏甚丰,恐非十天半月所能看完,便要雷炎将注意力先集中在师方二人的那场天山决战里头。 在这个由记忆片段构成的幻象世界里头,两人都仿佛变成了方斜月,以高深无比的挪移之术躲避着师逸臣的飞剑,以精妙无比的搬运之术抵挡着师逸臣的剑气,虽然他们没法控制所生的事情,但方斜月如何行动,甚至体内真气如何流转,被剑气刺中的痛苦,化开剑气后的自得,激起师逸臣恶欲后的狂喜,却全都体会得清清楚楚。那感觉,就像与师逸臣决战的是自己,如今只是重新回忆起一百年前的事情来一般。 自来观摩绝顶高手决战对武者提升自身修为大有好处,至于像现在这样恍若亲身体验其受益更是大得难以估量!只是秦征与雷炎的功力都还远远不如师方二人,所以对决战中两大宗师所施展的神通有一些看得似懂非懂,有一些更是觉得莫名其妙,饶是如此,这场大战还是让两个年轻人在胆战心惊之余受用无穷。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大战终于终结,就在两大宗师出惊天动地的终极一招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光亮,那光明明只是一片白亮,但不知为何雷炎却有一种错觉,觉得这片白色乃是有无数的色彩融合而成,秦征对那片光亮的体验却跟深,竟觉得那片光亮其实不亮,只因为人眼本身的局限无法窥透这片光亮的本质所以才会产生错觉,在那一瞬间秦征甚至觉得那片光亮的本质是无穷无尽的暗黑虚空,但暗黑虚空的后面又是什么呢? “反太极!”秦征猛地想起了那二百年来无人能够参透其奥秘的存在! “啊——”雷炎忽然大叫起来,仿佛脑子要裂开了一般。 秦征与他念力相连感同身受,吃了一惊,心想:“不好,炎弟弟只怕要承受不住!”一伸手拍落了囟门珠,幻象马上消失,两个人一起坐倒在地上喘气,相对看了一眼,一起道:“好厉害!” 像这样全身心投入地遍历幻象,对心神的消耗极大,尤其是雷炎,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很明显已经透支了,两人虽然都有一种再体验一次这场大战的冲动,却都知道暂时再难负荷得起,赶紧默坐运气,搬运周天,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秦征功力较深,恢复较快,回过神后来后便用心体会着对刚才那一仗的领悟,一开始只是玄想,后来干脆起身比划,他多年来一直以宗极门高手为假想敌,这时便想象着师逸臣就站在对面向自己猛攻,他却模仿着方斜月的神通闪避反击,因寻思:“宗极门当代的第一高手是上九先生,虽然不知道师逸臣与上九先生的修为谁更高些,但孙宗乙就算进入疯魔状态应该也远远不如师逸臣,我若能将师逸臣的招数尽数破解,那么对付孙宗乙便绰绰有余。” 可是他和方斜月的修为毕竟相去太远,师逸臣所出的剑招,他能看得明白的只有三四成,而方斜月对付这三四成剑招所使用的招数,秦征这时能够模仿施展的又只有三四成,他飞身起手比划了好久,不免有些废然:“以我现在的功力,师逸臣的这些招数我能破解掉的最多只有一成,孙宗乙只要学到他们祖师爷一成的武功,我只怕就不是对手了。刚才我竟想破尽师逸臣的剑招,实在是痴人做梦!” 第三十七章 遁天之术 心有所感,不觉仰头而嘘,这一嘘是他的心声,出之后竟然触动了玲珑塔内的玄机,便听一个冥冥中的声音传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秦征一呆,记起这是《庄子》里的话,大意是说人的生命有限而知识无限,以有限的生命是不可能去掌握无限的知识的。这是道家面对人类无法完全满足求知欲时的达观态度,秦征被这句话一触,心思便转了过来,想道:“不错,虽然现在破不了师逸臣的剑招,或者也还斗不过孙宗乙,但只要能够日日进步便是好事,就算对付不了孙宗乙,但我进步得一分,离打败孙宗乙便近了一分。顺其自然吧!” 心中存了顺其自然的念头,整个心情便为之大转,心胸为之一畅,秦征这时早已达到“神与意会、意与身会”的境界,心中一宽,体内真气转清,全身便轻轻飘了起来,玲珑塔似乎又有感应,宝塔深处又传来一个声音:“养生之道,安时处顺,内则缘督为经,外则避天之刑。困厄在前,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依乎天理,批大郤,道大窾,因其固然。困厄若牛骨筋节,彼节者有间,而吾以无厚遁之,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为遁天之术!” 这段话说的是道家面对困厄危难时的避遁之道,经文深邃奥妙,经文之后又有遁术法诀,秦征一时之间虽无法领悟得透彻,但经文最后所点明的“遁天之术”四字却让他心头一动,马上便想起当初自己被尔独明逼得窘迫狼狈时严三畏的那句话来:“道家的遁天之术,连天地之罚都逃得,你怎么这般不成材,不用本门之长,却和地兽门的传人硬碰。” 遁天之术,遁天之术! 秦征想起朱融曾跟他说的一些道家传说来:道门高手在练到极高境界时会因为参天之功引天妒天怒,由此而引雷灾轰顶、阴火烧穴、赑风穿窍等诸般天地之罚,这些便是传说中的天劫。 但这些都只是江湖中的传说,秦征想起那次在秦岭深处因为窥探雷云而被雷机逼到生死关头的情景,心道:“天地无知无觉,哪里会有什么妒忌与愤怒?所谓雷火风三灾,应该是修为到了一定层次后,修炼者本身精元由于太过强大,与大自然的某些天象产生感应,从而引大自然对修炼者的强烈反噬。” 不过他心中这时所领悟到的只是对天劫的另外一种解释,并无法否认天劫本身的存在,据说天劫三灾来时不但惊天动地且无神不摧,若这遁天之术连天地之劫都避得,那么区区人类的绝顶剑气又算得了什么! 秦征抬头仰望,顶壁刻画有几尊又凸显了出来,金刚之安详威猛,飞廉之游刃无碍,刑天之破困勇烈,女娲之移星转斗,雷公之电殛阴阳一一在秦征眼前闪过,钢铁般坚硬的防御,风一般毫不受力的闪避,在瞬间激力量与度的功法,借力挪移之神通,修习五雷正法所得的阴阳磁力,以及上清金鼎与心言心象之术的迷心入幻之术渐渐融为一炉。 他本人沉浸于遁天之术的领会之中没有自觉,回过神来的雷炎睁开眼睛后脸上却充满了诧异,因为他看见秦征漂浮在半空之中,整个人比烟雾还要迷蒙,比光暗交叠显得更加奇幻,秦征身体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扭曲了起来——那是磁力与电劲所产生的影响,以至于雷炎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秦征已经变成了一个幻影,而不是实体。 秦征注意到了雷炎的反应,笑道:“炎弟弟,试试用宗极门的剑法攻击我。” 雷炎道:“大哥,你要试招么?” “不错。你不用留力,全力施为攻过来吧。” 雷炎道:“好!”他知秦征功力远胜自己,也要看看这位大哥新练成的武功有多么神妙,果真没有留手,捏了个剑诀,凝聚全身劲力,大喝一声,炎神剑气冲天而起直刺秦征咽喉! 秦征却避也不避,就在剑气触及他咽喉的一刹那,雷炎忽然感觉剑气就像刺入虚空,仿佛秦征的整个身体都变得毫不受力,就像这一剑刺到风中一般,与此同时眼前的影像似乎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扭曲,在极短极短的恍惚之后他现秦征整个人忽然不见了,一回头秦征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他心下骇然,叫道:“大哥,你怎么跑到我背后去了?啊,不是!好像是我穿过了你的身体!但……这怎么有可能!” 秦征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望着缘门的方向忽然放声大笑:“宗极门,宗极门!我再也不怕你们了!孙老贼,天都峰!你们都给我好好等着!”笑声中竟带着几分狂意。 这一刻的秦征,他刚刚将道门九诀中的前五诀以及上清金鼎、心言心象等合而为一,化成护体遁术,在此术的作用下他的身体周围产生了一种球面异力,这种异力不像上清金鼎般拒斥所有的外来攻击,而是放任其进入,可是所有进入球面异力的事物——不管是拳风掌力、兵器剑气还是人,都会被他这球面异力所牵引,前进轨道瞬间扭曲,就像刚才雷炎一般仿佛穿过了秦征,从而无法触及秦征本人,既无法触及本人,自然也就没法对他造成伤害。 这球面异力本来无形无质,但由于让周围的光线产生了扭曲,所以才让雷炎感到秦征处于一片迷离玄幻之中,由于这球面异力之中还含有心言心象的幻术,所以更会让进入者在瞬间产生五感错觉,雷炎之所以觉得自己是从秦征的身体之中穿过,就是出于此术的影响。 秦征刚刚领悟到的这门神通,虽然是以道门九诀为主要根基,却已经不完全是云笈派所固有的遁天之术,不过道家法诀在应用上变化万方,这门神通却也可以视为遁天之术的一个变种。秦征当初领悟到了阴阳磁力之后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以凭此克制宗极门的飞剑,但阴阳磁力的作用毕竟较为有限,这时再练成这球面异力,心中自信力大增,眼前再掠过孙宗乙、严三秋、臧隽等人的身影,却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忌惮暗恐、殊无把握的感觉了。甚至就是天都峰这座大山,他也有信心要去踩上一踩!秦征几乎恨不得现在就赶到慕容后园去救出6叶儿,击杀孙老贼! “大哥,大哥!”不知过了多久,在雷炎的呼唤下他才回过神来,听雷炎问起刚才生了什么事情,秦征道:“这是我新练成的功夫,以后我再跟你解释,等你功力到了我就传给你。现在我们先出去吧。入塔这么久,只怕华青囊会担心。” 雷炎这时对他已经是又崇拜,又信任,秦征说什么他都无二话,道:“行!”又问:“青囊哥哥也来了?” “来了,”秦征笑道:“还差点被你揍了两拳。” 雷炎吐了吐舌头,道:“真的假的?得罪了他,那可大糟特糟了。” 打开缘门之后,外面日正当空,根本就没有华青囊的身影,一颗只有小指头三分之一大的药丸骨碌碌滚到了脚下,雷炎拈起来一看说:“大哥,是华青囊哥哥的假子素灵丹。” “假子素灵丹?” “是啊,我听华青囊哥哥说过,他们素灵派毕生功力之所聚都在素灵丹上,假子素灵丹是用素灵丹真气凝聚,无论隔了多远,都会和素灵丹本体产生感应。” 秦征马上便明白过来,道:“华青囊大概是去办什么事情了,留下这东西是要方便与我们联系。” 雷炎将素灵丹托在掌上细细端详,忽然惊叫起来:“不好!素灵丹怎么透着一股黑气!” “黑气?”秦征接了过来,果然现假子素灵丹上蒙着一些乌黑的斑点。 雷炎道:“我听柯伯伯说青囊哥哥在龙太师伯的指点下,已经将他师父的素灵丹与自身的素灵丹融为一体,那么他的素灵丹应该是七彩纷呈、没有半点杂色才对啊,现在怎么会这样。难道……难道华青囊哥他……” “他只怕是受伤了,”秦征的脸色凝重了起来,道:“先回青羊宫!”一瞥眼见雷炎赤身**,自己也是衣衫破裂,便先到小木屋中要找两件衣服换上,一打开门整个儿呆在那里——满屋子的金银珠宝竟然完全不见了! “这些财宝朱伯伯和杨钩大哥视同性命,现在竟然被搬空了,看来果然出大事了!”再看看那颗假子素灵丹上的黑气,不免暗暗心焦。 他寻着一套衣服丢给雷炎,自己也匆匆换了一套,飞出毒木林,外间偌大的道观一个人都没有,香炉里本来日夜不断有人接续的香也冷却多时,一些板凳歪在墙角,地面颇见灰尘,看来竟有好几天没打扫了,又不见朱融的人影,秦征越急了,暗道:“孙宗乙,你们若敢害我朱伯伯、杨钩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跟你没完!” 第三十八章 树倒猴散 带了雷炎入城,赶到长安城内的青羊宫中,道观里头还有几十个道士,见到了秦征惊喜地围了上来,纷纷叫道:“师叔(太师叔)!你怎么才回来!这可好了!” 这时太阳已经要下山,可道观内还有几个香客,秦征见道观一切无恙,这才稍微放下了心,先让玄真以青羊宫要做法事为由,提前送走了香客,关闭了道观,然后才召集众徒子徒孙在大殿等候,将玄真玄静叫道房间里头:“怎么回事?” 玄静哭了起来,道:“师叔啊,那天你去上林苑以后,便来了一伙人,说是要找师叔,师父见他们来意不善,便运起神通要赶走他们,哪知道却不是他们的对手,结果便被他们带走了,我们见师父也斗不过他们,哪里还敢动弹,便有人要去上林苑求援,但看看那伙人的去路,竟然朝上林苑去了。” 秦征问起那伙人的相貌衣饰,玄真道:“为的一个是个三十来岁的公子,另外一个我却认得,就是以前来过我们道观的王皮!”秦征听得心头火起,往茶几狠狠一拍,怒道:“果然是他们!后来呢?” “后来,玄真就回来了。”玄静到这里他看了玄真一眼。 玄真也哭着接口道:“师叔,那天你还没出,我就已经领了师父法旨前往城外接师叔的朋友,师父原说可能要等几日,不想我到了那里以后,便接着人了。到了道观附近,师叔你的一个朋友叫薛平的……” 雷炎听到这里插口道:“薛平叔叔是天干十将里的阴钩将。” 秦征心道:“看来他们没接错人。”便对玄真道:“继续说。” 玄真续道:“那位薛大爷忽然说有古怪,便先不进观,我们找了个地方先躲起来,到了晚上,那几位朋友才带了我跳墙进来,却见观内一片混乱,师兄弟们、徒弟师侄们吵闹个不停,见到我来才哭着将师父被人抓走的事情说了。 师兄弟们有说要报官的,也有说不能报官的,有说要去找师公和师叔你的,但也有说那群人已经去了上林苑,过了这么久师公、师叔也没回来,只怕上林苑那边也凶多吉少,大伙儿吵吵闹闹,就是没吵出个决定来。师叔你的那些朋友见我们如此,互使了个眼色便退去了,当时我们心里乱得很,也没拦着他们。” 秦征问道:“后来呢?” 玄真道:“当天晚上,却有一些心志不坚的师兄弟、徒弟师侄偷偷卷了东西逃走,我们也拦他们不住,我虽然听说那群恶人也去了上林苑,但想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如今出事,我们总不能不做点事情,便和玄静商量了一阵,决定由他坐镇,我冒险去上林苑探一探,希望能够请得祖师爷或者师叔出手。” 秦征心想玄真玄静都没什么武功,在变乱之后居然还有这样的胆识也算不易了,叹道:“好,好,你们很好。” 玄真得了称赞后脸上露出来几分欢喜,继续道:“当时青羊宫乱只是内部乱,外边大都还不知道出事,我拿了天王特赐的通行令牌出城,可到了青羊洞天,却见观殿都空了,后面的房屋也没人,毒木林我又进不去,没奈何,只好又打道回城。我和玄静商议着,觉得师父虽然出事,但只要祖师爷出关,事情仍有转机,但要是让外界知道了我们青羊宫有变,说不定一些牛鬼蛇神便要上门趁火打劫,咱们青羊宫往后岂非也要被人看轻?因此我们决定暂不声张,第二天仍然打开了观门迎接香客。直到昨天下午,才又来了一个后生,说是要找师叔的。” “后生?”秦征问道:“那是什么人?他长的什么样子?” 玄静道:“那个后生自称姓沈,穿着一身丝绸白衫,长得好生英俊潇洒。” 秦征一听道:“那是莫怀,是我的朋友。他去哪里了?” 玄静啊了一声,道:“原来他真是师叔的朋友,当时他指明了要找师叔,又说只要师叔听了就会知道。但这几天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们哪敢轻易就透露师叔的事情?当下旁敲侧击,要套出他的话来,不想他忽然很警惕地看了我们几眼,没说什么话便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唉,要早知道他真是师叔的朋友,我们就该好好款待他才是。” 秦征道:“不知者不罪,而且这几天变乱频起,你们小心些也是应该。”心中忖道:“莫怀一定是见他们神色有异,起了疑心,所以退去了。他要走时,玄真玄静他们哪里跟踪得上他?” 玄真道:“师叔,你这些天究竟去了哪里?师父他老人家呢?还有祖师爷,是不是还在闭关?祖师爷和师叔的事情,玄真本来不敢过问,可如今咱们青羊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我们尽力遮掩,但这几日卷铺盖溜走的师弟、师侄们不知有多少,这消息迟早要传开的,要是等官府和长安百姓都知道了而这场子我们还没找回来,往后咱们在长安就没法立足了!” 他对秦征本来又敬又畏,但这几句话却既有期盼,也有敦促,秦征正要安慰他两句,外头有人敲门,一个小道士送进一张请柬来,道:“太师叔,刚才一阵风刮过,跟着柱子上就多了这张请帖。” 雷炎道:“我出去看看!”秦征道:“不用!”打开请帖,只见上面写着四句话:“心契三事,愿君未忘,今晚三更,旧地重晤。”下面写着三个血色的名字:杨钩、觉玄、邪马台正! 前面两句话是用墨水写的,笔迹柔婉,似是女子手笔,后面三个名字却歪歪斜斜,竟像让人刺血写成!只怕这血就是杨钩等三人的鲜血!请帖没有一句重话,但这三个血淋淋的名字却已经充斥着威胁之意。 秦征暗怒,知道自己如果不准时赴约,杨钩等人只怕就看不见明日凌晨了! 玄真玄静道:“师叔,是什么人?” 秦征道:“就是带走你们师父的那群家伙。” 两人都啊了一声,秦征手一晃,雷机出将请柬都烤焦了,冷冷道:“他们消息倒也快,可能现在道观之内也有他们的眼线了。” 玄真叫道:“真有此事?那咱们得赶紧排查,清除内奸!” 秦征淡淡道:“这事倒也不急,你们且先守好门户,今晚我就去会会他们,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秦征安抚了众徒子徒孙之后走出道观,身边只跟着雷炎一人,他刚刚领悟遁天之术时整个人充满了信心——这是一个人学识上取得突破时常有的心理状态,但现在夜风一吹人冷静了下来,却又想:“我这遁天之术,是否对付得了他们三人呢?”他现在已经不怕严三秋,但这六年来孙宗乙武功大进,臧隽这个修为接近三传五老的旷世高手更是深不可测,对付其中一人或许还有机会,同时与三人为敌胜算便极其渺茫,尤其麻烦的,是对方手头还握着6叶儿、杨钩、觉玄和邪马台正四人的性命。 “如果莫怀、华青囊在我身边就好了,但莫怀现在却不知在哪里,华青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秦征随手取出那颗假子素灵丹来,月光之下只见黑斑已隐,秦征心中大喜:“黑气没了,莫非华青囊已经恢复了?” 忽然之间,他脑中闪过一点疑虑来:“奇怪,那请柬之中,怎么只写了三个人的名字,为什么没有丑八怪?” “大哥!”正思虑间,身后雷炎道:“你是不是没把握?” 虽然不想让雷炎担心,但这时秦征却不得不点头:“是。” 雷炎道:“那咱们还去么?” 秦征道:“我的朋友在他们手上,我就算没把握也不得不去。” 雷炎叫道:“对,对!就该这样!” 秦征停了停脚步,回头看看雷炎有些兴奋雀跃的脸,笑道:“你不害怕么?” 雷炎嘿了一声说:“最多就是把性命送在哪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征本来还有几丝顾虑,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对,对!最多就是把性命送在那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笑声远远传出,附近屋檐下的燕鸟巢穴冲起几道受惊的飞影,秦征揽住了雷炎的肩膀,道:“这次的敌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卑鄙无耻,我不但要跟他们斗力,还要跟他们斗智,待会去到之后,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惊讶动摇,总之今天晚上这一去,要么是我们一起将性命送在哪里,要么就将我们的朋友救出来一起离开!” 雷炎想也不想,就道:“好!” 第三十九章 深入重围 不觉来到慕容垂的别苑附近,秦征也不走后门,也不御风入内,却站在大门之外静立调息,门内有着他有生以来从未遇到的大敌,但他的心境却渐渐宁定下来,在他身后雷炎的一呼一吸之间节奏竟然也变得与他同步,秦征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应,觉得旁边这个少年是可以将生命乃至元神都付托的人! “弟弟。 ”由于周围可能埋伏着敌人,所以秦征用上了心语。 “嗯?”已经得到秦征传授的雷炎也不蠢,自然也就用心语回应。 “待会进去之后,我以寻常状态未必能够取胜,所以如果有需要,我或许会进入疯魔状态。不过此法一用可能会有迷失心性的危险,因此我会设立一个能将我唤回来的醒点,这个醒点我就寄存在你这里。” 说到这里秦征将雷炎拉近,两人额头对额头,一种奇异灵热从秦征的额头传了过来后,秦征问:“明白了么?” “明白了。” “好,那我们就进去吧。” 恰好此刻三更声响,秦征屈指弹了几弹,几道劲风撞在大门上咚咚作响,大门呼地打开,十几个武林高手跃了出来两列排开,喝道:“是谁!” 秦征道:“在下秦征,应邀来访,怎么不见主人家出门相迎,却放出几条狗在这里乱吠!” 那十几个武林高手大怒,门内一个声音笑道:“不得无礼。”两个人走了出来,一个是王皮,另外一个却是那个慕容公子。 秦征不理王皮,看着那慕容公子道:“素闻冠军侯膝下几个郎君都是人中龙凤,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那慕容公子作揖行礼,笑道:“在下慕容农。” 秦征哦了一声,想起杨钩曾说当日慕容垂为故国当权者所不容,不得已出奔苻秦,随行诸子有子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诸人,其中犹以慕容农计略过人、文武双全,慕容垂倚为心腹,常与他商议机密要事,这时秦征冷冷一笑,说道:“慕容公子用令尊的别苑来干这等灭九族的事情,却不晓得是令尊授意,还是瞒父妄为。中” 慕容农哈哈一笑,道:“小可又未到青羊宫求仙问卜,慕容家之事不劳秦公子担心,你的几位朋友在后面都等得急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说着向旁一让,请手邀客,深深的府门之内不知藏着多少杀机,秦征这时已经不再有半分犹豫,便带着雷炎走了进去,慕容农将他引到后园,雷炎所长虽是武功,但他是在丹江桃源长大的,从小见惯了种种星弈门的机关设置,有烂柯子这样的父执又有游乃知这样的小,于奇门遁甲之学自然而然就懂了一些,一入后园就用心语道:“大哥,这后园有古怪!”秦征回道:“我晓得。” 慕容农将他们引入剑阵,崚嶒怪石之中,孙宗乙高坐一石山之顶,臧隽站在木石之间,严三秋隐身于石影之后,其余王皮、牵机子等人散列周围,秦征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一进来就朝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杨钩、觉玄、邪马台正三人走去,问道:“师兄,你们三个没事吧?” 严三秋一声轻笑阻止了秦征:“秦公子,何必着急呢?咱们有三事之约,等你办成了,这三人我们任你带走,我们决不阻拦。” 秦征冷哼了一声,道:“那叶儿呢?” 雷炎心中一动:“叶儿姐姐也落在他们手中?怪不得这么久没见到她了。” 严三秋道:“那是另外一回事。”她从石影中步出,伸指悬在杨钩的头顶,觉玄等三人神志清醒却都动弹不得,杨钩显然更曾遭遇严三秋的折磨,一见她靠近脸上便露出惧意来,向秦征连使眼色求救。 秦征冷冷道:“算来你也是我的前辈,行事怎么这样卑鄙无耻!”摸出藏着囟门珠的盒子来,叫道:“拿去!” 盒子平平飞出,严三秋收回悬在杨钩头顶的手指接过锦盒,只一触碰,脸上便显出惊喜诧异之色来:“你……你怎么拿到的!” 孙宗乙和臧隽一见她这等神情便都猜到锦盒之中所藏的多半就是箕子冢的无上秘宝囟门珠了。 秦征在严三秋接过锦盒的一刹那,就现脑府深处似有什么东西消解了,知道心契又去了三分之一,脸上却淡淡的不露声色,说道:“你管我怎么拿到的,该放了我的朋友了吧。” 严三秋笑道:“这才办成第一件事呢。其它两件呢?” 秦征回头道:“弟弟,走过去,到那石山底下看清楚你那挂名师父的真面目!” 雷炎答应了一声,走到石山脚下,抬头一望,瞧见了石山上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孙宗乙是他的师父,小时候也教过他扎基的功夫,还教过他唱歌,但雷炎对他的感情却说不上亲密深厚,只是认作一个长辈而已,丹江桃源一役沈宗同等人的趁火打劫让他对宗极门生出了反感,今晚他随秦征来救人,不料孙宗乙竟然身处敌营,雷炎马上就联想起了沈宗同等在丹江桃源的作为,他既亲秦征、信秦征,内心深处便对孙宗乙产生了排斥甚至厌恶,心想:“这老家伙也有份捉杨钩大哥、叶儿姐姐他们,看来宗极门都不是什么好人,怪不得义父和湛姑姑他们都要破门而出!” 孙宗乙在石山上看见雷炎,脸上却露出喜色来,叫道:“炎儿,真的是你,七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雷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秦征道:“人你们可认清楚了,这第二件事情,我算是办成了吧。” 严三秋道:“孙大侠,是你的徒儿没错么?怎么他看起来跟你不亲啊!” 孙宗乙道:“是炎儿没错。” 他一开声,秦征便觉得脑府深处有某种东西化为乌有,当下便知心契已经彻底解除,纠缠了他多日的一根心刺自此完全拔除,忍不住一声长啸,抚手道:“炎弟弟,可以回来了!” 雷炎一听马上一个倒纵回到了秦征身边,孙宗乙离他最近,本来一出手就能拦截住他,但孙宗乙只是手一伸,却在一犹豫间没有出招,臧隽等也未出手,慕容农笑道:“秦公子,你若与我们合作,不但你的朋友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将来富贵逍遥也都少不了你的,但你若决心与我们为敌,嘿嘿,你该不会认为自己真能带着你的朋友平安离开吧!” 秦征笑道:“要同时和你们动手我没有胜算,但我自己要走,你们也未必拦得住我!”他指着杨钩等三人道:“我的这几位朋友就且拜托你们照顾一宿,但明天天亮之前我就要见到他们平平安安回到青羊宫,如若不然我立刻入宫见苻天王,到了那时,除非你们已经做好了随时造反的准备,否则慕容家与王家明天这个时候就得诛九族!” 王皮脸色微变,严三秋却笑了起来:“秦小哥儿,你可别忘了,我植入你元神之中的心契尚未解除,如果你不顾禁制将此事说将出去,应该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雷炎心道:“原来大哥被这个女人植入了什么心契,怪不得这些天他说话行事都有什么古怪。” 秦征却也笑了起来:“你到现在还认为,我的心契还未解除?” 这句话一出口,严三秋、慕容农、王皮、牵机子四人同时咦了一声,严三秋诧声道:“你已经练成植念了?这么快?”慕容农更是又惊又喜:“难道苻坚已经被你……” 秦征也懒得跟他们解释,笑道:“我现在就要走了,如果你们想拦住我不妨来试试,但只要我走出此地,我想你们就该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所说的话!”一拍雷炎的肩头,道:“炎弟弟,我们走。” 慕容农身后跃出几个武林高手,拦住了秦征的去路,喝道:“站住!” 秦征笑道:“就凭你们?”脸上露出邪魅的笑意来,柔声道:“狗奴才们,还是替我开路吧,我会赐予你们无穷的力量。” 挡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在秦征的微笑之下怔住了,神情一阵迷糊后,猛地出手将身后的同伴打了个筋斗,跟着如同疯了一般向慕容农攻去!这两人不仅神志混乱,而且出手之际武功与力量似乎都强了许多。 孙宗乙急呼道:“摄心术!别看他的眼睛!” 秦征微笑道:“不看我的眼睛?那就有用么?”声音中带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连王皮都恍惚起来,他和慕容农手下的那些武士更是犹如饮了烈酒一般,孙宗乙一声长啸,震得所有人耳膜欲裂,但也是这痛苦将那种如同醉意般的迷离感给驱除了。孙宗乙喝道:“慕容公子,王中郎,快快带你们的人撤出此阵!免得被他的魔幻之功所侵!” 慕容农看了秦征一眼,以前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无比的自信,这时却流露出深深的忌惮来,对孙宗乙等人道:“请诸位务必留下此人,要真让他出去,我们后患无穷!” 秦征笑道:“是你和王皮后患无穷而已,他们几个都是远客,事情办不成拍拍屁股走路就是,又会有什么后患?” 慕容农脸色微变,严三秋道:“慕容公子请不要受他挑拨!我们既已结盟便会共同进退!你尽可放心,今晚我们定不容此子活着离开!” 雷炎见秦征一个微笑、数句言语就将敌人耍得团团转,心中佩服到了极点,对着严三秋做了个鬼脸道:“吹牛!” 慕容农果然脸上带着狐疑之色,却还是与王皮率领众人退去了,连带着杨钩等也一起押走,雷炎要去拦截,秦征拦住了他道:“不用着急。”他不是不紧张杨钩等人的性命,但他更知道此刻越显得从容,敌人内心就会越慌。 第四十章 后援 阵内只剩下孙、臧、严以及牵机子四人,秦征取出华青囊留给他的假子素灵丹来,对着牵机子,牵机子惊呼道:“七色假子素灵丹!这是谁给你的!” 秦征冷冷道:“西南的那位老前辈听说丹辰子北上入胡,已经派出他的传人来彻查此事!若事情属实,只怕那位老前辈就要来清理门户了。 牵机子,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牵机子脸上显出无比恐惧的神色来,颤声叫道:“难道是……是大师兄派人来了……这……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事情不是表面那样的!” 秦征冷冷道:“不是表面那样,那又是怎么样?” 牵机子正要说话,臧隽悠悠道:“师叔,言多必失,此子的言语,不可轻信!”牵机子低下了头,道:“但要是大师兄……大师兄真的来了……”他显然对毒龙子怕得厉害!竟然跳起来道:“我得赶紧去见掌门师兄,臧隽师侄,这小子就交给你了!”说着竟就此隐没在黑暗之中。 臧隽轻轻一叹,道:“秦哥儿,你果然厉害!几句话便掌控了整个场面,不过你刚才既没有趁乱逃走,那想必是准备留下一战了?只是凭你一人之力,就算刚刚从严心圣处学到了什么新招数,只怕也对付不了我们三人吧。” 秦征笑道:“我刚才不走,是因为我随时都能走,不过要同时对付你们三人我也没把握。不如这样吧,我们来谈个条件:如果你们放了我的朋友,我向你们保证,三个月内绝不向外人泄露此间之事。有三个月的时间,大概足以让你们善后了。” 严三秋冷哼道:“凭你一句话,就要我们放人?” 秦征笑道:“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严三秋冷然道:“只要将你小子留下,灭了你的口,还怕你托梦给苻坚么?” 秦征哈哈一笑,非但不退,反而踏上了一步,道:“那你们尽管来试试!” 心宗高手对决,讲究的是心力与气势,秦征此刻充满了自信,这一步踏出仿佛直接踩在严三秋的心脏上,她动容之余竟产生了一种后退以避其锋芒的畏缩感! 雷炎还没瞧出个中奥妙,臧隽孙宗乙眼光却何等犀利,一见之下便知两人高下已判,孙宗乙道:“严夫人,这里是剑阵,还是让我来打头阵吧。”在石山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就仿佛忽然高大起来了一般,犹如剑气直冲霄汉。其实孙宗乙的身体并未生变化,只是他在一挺身之间所产生的威迫力让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错觉。 秦征见到他如此气势心中微微一惊,心想:“我的遁天之术才刚刚练成,尚未与高手试练过,也不知道是否能够胜得过他。” 却听夜空之中有人赞道:“好剑势,好气势!” 月色之下掠过一头蓝色巨鸟,秦征一怔之下不由得大喜,呼道:“莫怀!是你么!” 沈莫怀呀了一声,道:“阿征!你在下面啊!这后园上面笼罩着扭曲迷幻,我看不见你,你试着出长啸引我们进来!” “你们?” 空中传来华青囊的声音:“秦征,我也来了!” 秦征心头大喜,叫道:“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这时灭蒙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清楚,但秦征看得见灭蒙,空中二人一鸟却看不见他。 沈莫怀笑道:“这个说来话长,以后再叙,眼下先解决你的事情吧。” 秦征本来是打算斗不过就撤的主意,这时得了两个强援,便不急着走了,说道:“你们不用急着下来,青囊,你看得见那座最高的假山不?叶儿被困在那里,我在这里拖住敌人,你们先下去将她救出来!” 沈莫怀道:“叶儿是谁?” 华青囊笑道:“是和秦征一起出手救我丹江桃源的那位女侠。我跟你提起过的。” 沈莫怀呀了一声,酸溜溜地道:“原来是红颜知己被困啊,怪不得那天我见你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呢。” 他们三人对答时秦征全身上下也不露出半分破绽,孙宗乙等也就没有贸然出手,及听到最后一句话严三秋眼神微慌,叫道:“快快启动‘宇贯’,不要让他们接近小独孤山!”一闪身隐入黑暗之中。 臧隽微微一笑,对孙宗乙道:“看来今晚我们要求全胜已不可得,只能设法保住最后一点筹码了。”说着也退入那不知是真是幻的桃林之中。 秦征眼看他在不利的情况下仍然能保持如此笑容,如此风度,却也不禁佩服,举目一望,灭蒙云卿已经飞到了小独孤山上空,两条人影先后落下,但在接近小独孤山时忽然不见,秦征便猜他们二人已经落入阵中。 孙宗乙作为阵枢有所感应,说道:“你那两位朋友,一位进入了香阵,一位进入了心阵,却不知道他们功力如何,臧隽兄心胸仁达,应该不会轻易下杀手,6夫人的心意却是难料了。” 秦征笑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来扰乱我的心神!”环顾全阵,只剩下自己与孙宗乙、雷炎三人,忍不住对雷炎笑道:“刚才是敌众我寡,转眼之间,变成咱们两个打他一个了。” 雷炎摩拳擦掌道:“我先上,大哥你替我掠阵!” 秦征道:“他可是你师父,你这样打他,岂不大大伤了他的心?”说着似笑非笑地斜了孙宗乙一眼,他尚未动手,已经开始了攻心之术。 雷炎哼道:“我也就见过他三次,谁知道他其实什么什么样的人!我相信大哥,。” 孙宗乙听了这句话长长叹了口气,叹息之中果真带着无比的伤怀,秦征拍拍雷炎的肩膀道:“还是不要了,他毕竟是你的师父,徒弟打师父终究不妥,再说我应该对付得了他。记得咱们在来长安的路上,你曾说上九先生要你带一句话给他,不如现在就跟他说吧。” 雷炎被他一提才记起这事来,走上两步道:“喂!记名师父!祖师爷要我带几句话给你。” 孙宗乙问道:“哪位祖师爷?” 雷炎是雷宗海的义子,又是孙宗乙的记名徒弟,以雷宗海这一脉算,祖师爷便是雷宗海的师父——天下第一剑上九先生,以孙宗乙这一脉算,祖师爷便是孙宗乙的师父——宗极门的掌门王聃衍。 雷炎对上九先生崇拜不减,却早已对天都峰没了好感,已决定不认王聃衍这一系,这时大咧咧道:“我的祖师爷自然是上九先生。他让我对你说……” 孙宗乙叫道:“等等!”飞身下石,合手作礼,恭恭敬敬地道:“弟子恭聆谢师叔训示。” 秦征和雷炎都是一愕,均没想到孙宗乙在这等情况下还如此守礼,雷炎见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忙将轻狂收起来,肃容正色地说道:“祖师爷让我传话给你,以下是原话。” 孙宗乙道:“是。” 雷炎想了想无争剑说话时的神情,模仿着上九先生的语气,道:“天下大势,常非人力所能扭转,我知你报国心切,然循邪道以求正果,恐怕到最后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辈学武之士,遭此华夷巨变会当挺身当之,然帝王军国之事最是浑浊难明,功过是非即便在千古之下也常常难有结论,贸然蹚入浑水,浊了自己却未必便能清天下,遇事当守中抑或从权,切宜慎之,重之!” 这几句话很明显正是无争剑上九先生的口吻,不但孙宗乙听得呆立当地,秦征也听得沉吟:“上九先生这番话义正词严,大概是在劝孙老贼什么事情,难道孙老贼这次北行,真的抱有什么为国为民之心么?” 孙宗乙默然良久,向潜山方向行了一礼,道:“是。”然后才回过身来,道:“秦征,你的功力又深了一层啊,上次我放过了你,却不知这次能否抵挡得住我的剑招。” 秦征想起上回被孙宗乙制住后所遭受的折磨,忍不住咬牙切齿,冷笑道:“你若现在就毫无损地将6叶儿交出来,我也可以考虑一下暂时放你一马。” 孙宗乙道:“6姑娘啊,她醒过来大概就在这一两日里头了,不过,她的事情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利用她来对付你,唉,说来不免心中有愧。” 秦征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少在这里恶心了!嘴里说的大义凛然,手上却干尽卑鄙恶毒之事,当年你杀我父亲的时候,脸上也是这样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孙老贼我告诉你,尔何辜他们那种面目狰狞的模样我也不觉得讨厌,唯有你这副无奈相,我就是在梦里头见着也想作呕!”双手一拍,冷然道:“来吧,我再试试你观想上九先生剑影后所练成的新招,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 第四十一章 暗毒较量 昨夜华青囊和沈莫怀生出误会以后,斗了个两败俱伤,幸好在临死之际沈莫怀道明自己的身份,华青囊一问之下才知道大水冲着龙王庙,自己人打了自己人,赶紧替彼此解毒疗伤。 素灵派医术通神,这毒又是华青囊自己下的,治起来自然顺手之极,沈莫怀心胸豁达,听说是误会后并不见怪,两人不打不相识,反而因此结为了好友。他们在长安郊外休息了一夜一日,第二天黄昏潜入长安,找到了天干四将以及桃源一众人马,又重入青羊观,听说秦征的事情后,华青囊凭着对假子素灵丹的感应找到了秦征的大体位置,便一路寻来。 他们找到秦征之后纵下小独孤山,脚才着地就被一股异力引入香、剑二阵之中,华青囊的警觉之强犹在秦征之上,人未落地就已经做了重重防护,香阵之中花叶纷飞,飘香九重,华青囊却于举手之间将香气之中的药性毒性化去,桃花之幻便不曾出现,华青囊漫步于林木之间,揶揄道:“慕容家也太小气了,满后园的落叶也不扫一扫。” 林影中臧隽走了出来,赞道:“你身入香阵,居然未曾入幻,倒也了得。” 华青囊见着他心道:“秦征所说的大敌,竟然有他一个!”扑地便拜了下去,叫道:“侄儿拜见师叔!”跪地之际,一股药气从膝盖渗入地底,在泥土中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地渗透到臧隽脚下的草丛中。 臧隽有些愕然,道:“咱们认得?”人向旁边一避,似乎是因未明所以而避开他这一礼,却刚好让开了那丛正被药化的荃草。 华青囊心道:“他这一让是凑巧,还是有心?”口中笑道:“当年师叔入桃源向大吕爷爷讨教乐理的时候,侄儿年纪还小,所以师叔不认得侄子,侄子却忘不了师叔的无双风采。” 一边站了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尘土,飘洒开的尘土带着素灵派的五毒微粒,这五毒微尘极细极小,华青囊绝不运功传送以免引起对方的警觉,但这五毒微尘却有一种特性——会寻体热吸附,所以微尘一飘散便缓缓向在场二人粘去,五毒微尘是以五种能够侵蚀眼耳口鼻触五感的剧毒参合配成,由选择毒物种类的不同以及剂量比例的调整而变化万千,需得施术者自解,五毒微尘有一半附至华青囊身上他自能轻易化解,其余却尽数粘向臧隽。 臧隽讶异道:“你是桃源里的……” “侄儿华青囊,家师丁贡。” 臧隽恍然有悟,仔细看看华青囊的模样,隐约记得了他的容貌,拍手笑道:“原来是你啊!我说面目怎么如此眼熟!你师父还好吧?” 这一拍手,掌风刚好将五毒微尘震开,华青囊一见心道:“不是巧合!这家伙可狡猾得很!”眼睛耷拉几下,垂下泪来,哭道:“师叔,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眼泪是以他体内的七色素灵丹激泪腺,泪水从下巴垂下之后,其中毒素便化成肉眼难以察觉的水汽,这时两人距离极近,这五毒泪汽中带着“助泣蚀心酸”,中毒者是先感到鼻子一酸,就像常人见到别人痛哭而产生感应跟着也忍不住流泪,一旦流泪酸毒就会侵蚀心脏,令中毒者在不知不觉中哭泣不止,直到精力消散、萎靡无力。 臧隽却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听说你师父可是死在你手上的,你已经青出于蓝,丁贡兄有徒如此,在九泉之下也该会感到欣慰才是。” 华青囊连施三术都被化解于无形,暗中不由得大吃一惊,臧隽笑道:“你我也算同门,从刚才的连续三击看,你的暗毒之术在素灵派中怕也罕有人能及,怪不得丁贡兄都栽在你手上,较量暗毒之术我虽不怕你,却也没把握能够稳赢你。 ”手掌一翻向华青囊印来,华青囊惊忙急退,臧隽的掌风忽然变成剑气,来势之迅疾竟不在沈莫怀之下!更可怕的是剑气之中竟然带着毒劲! 华青囊只感到咽喉一麻,心道:“我命休矣!”牙齿咬住舌尖,只要剑气破喉而入他就要施展与敌俱亡的大杀招,素灵派其实不以武功见长,但江湖上其它门派的高手纵然功力胜过素灵派弟子一般也不敢招惹他们,就是因为其药功毒术随时能将比他们高强得多的好手拖入万劫不复的死地。 臧隽的剑气倏地收回,笑道:“我既拜入素灵派,若以武功伤你,怕你也不服。”说着放声长笑,笑声从四面八方逼来,竟形成了令人无所遁形的音波压力,压迫得华青囊行动困难。 华青囊心道:“你这头老狐狸,说什么不用武功伤我,这会才收起宗极门的剑气,转头又用广陵派的音波功!”却见臧隽手一翻又向自己印来,正是素灵派的五毒掌,华青囊避无可避,也只好以五毒掌相抗,掌力一触之下忽然明白了过来,暗道:“这头老狐狸,太可恶了,他竟然要以本伤人!” 素灵派的五毒掌力与别派的毒掌不同,掌力之中催体内药劲,随着体内素灵丹的变化可衍生出千毒万毒,臧隽与华青囊掌力一接,斗的已经不是内力而是彼此药功的修为,在两人的掌心之间有七色毒雾不断渗出,跟着反向倒涌,形成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两人手掌托开寸许,跟着又牢牢吸住彼此,两股七色毒雾凝成两颗七色玲珑、犹如珍珠般的小球,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正是臧隽与华青囊素灵丹在体外的显像。 华青囊全身的药劲毒力都用于与臧隽对抗,再无余暇施展其它毒术,臧隽却犹好整以暇地微笑道:“人体之内,自具七色:心火之赤、肺金之白、肾水之玄、脾土之黄、肝木之青,连同阴阳二变,凝聚而成七色素灵丹。咱们的毕生药功均聚于此。只是素灵派寻常弟子,阴阳五脏总无法同时练达高深平衡的境界,因此其素灵丹之色或驳杂、或欠缺,非得达到第一流高手的层次才能将素灵丹练得七色完满、剔透玲珑。你小小年纪而能有如此修为,除了本身天赋奇高之外,和你吞食了令师的素灵丹怕也有关系吧。” 两人以药功对耗,掌心中的七色玲珑越磨越损,体内的素灵丹也就跟着产生耗损,华青囊暗暗焦急:“他怎么连这些都晓得?我的药功不如他深厚,耗到最后必然先一步油尽灯枯,不过他自己也得元气大伤,这条老狐狸为了对付我真是舍得下重本。” 却听臧隽又道:“你和你师父的素灵丹同出一源,但别人练成的素灵丹入体肯定还是会产生排斥,你能将他的素灵丹化为己有,融合得全无破绽,着实也甚不易,不过天理循环,你对你师父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怕同样的厄运将领在自己头上么?” 看着臧隽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华青囊猛地醒觉:“我懂了!他是要耗得我精疲力竭,让我丧失反抗力,最后再吞噬我的本丹,那样便能修补他在此战中所损耗的元气!”想到这里忍不住咬牙切齿,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到对策。 华青囊机警无比,可是遇到一个武功、药功、经验全都更胜于自己的臧隽,就像一条小狐狸遇上了一条老狐狸,一举一动全被克制住,竟然全无还手之力,只得牢牢守住气门,咬牙忍受功力不但消损的折磨,以待对方露出破绽。 便在这时,心阵之中传来一声尖锐无比的剑鸣,既如龙吟,又似鹤啸,臧隽脸上微现诧异之色,心道:“宗极剑气!是孙宗乙在对付秦征么?怎么不在剑阵传来,却在心阵出?” 华青囊见他心神微分,暗道:“机会来了!”左手七色毒雾凝聚成锥,猛地向臧隽戳了过来。 ———————————— 心阵之中出剑鸣的并非孙宗乙,而是沈莫怀。 他本想入小独孤山救人,不料脚一沾地就被一股异力撤入心阵之中,此阵遍布着澹澹水体,或者是波纹不动的池水,或者是回环曲转的流水,水上生着烟雾,水光映着星月,流水潺潺,一点一滴都让人感到舒服,懒洋洋的没了斗志,连警惕心也弱了。 沈莫怀心道:“这水流布置怕是有古怪!”微一动念,散开一圈气机,马上便感应到右前方的一帘瀑布后面埋伏得有人,严三秋见被识破行藏,走了出来,幽幽道:“小伙子,如此良宵,你却连欣赏美景的心情都没有么?”声音中带着强烈的蛊惑。沈莫怀跨上一步,双方同时看清了彼此的面目,沈莫怀心道:“原来是个半老的女人。”正要动手,却现对方整个人呆住了,望着自己僵立当场,若是华青囊此刻早动手了,沈莫怀却反而停住,心想:“她这么盯着我干什么。高手相争瞬息必争,她竟然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是在诱敌么?” 严三秋这一呆只是一弹指间便恢复过来,低头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像他?”再看着沈莫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就是湛若离的徒弟?” 沈莫怀道:“老前辈认得家师?” “老……老前辈?”严三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神中露出凄楚之色来:“老前辈……唉,一眨眼间,已经变成老前辈了啊……小伙子,你师父她还好么?” “家师一切安好,前辈是家师的朋友?”沈莫怀的气度依然很沉静,不亢不卑的,亦不着急,但这份从容更显出了他的自信。 严三秋忽然闪出怨毒的目光来:“朋友……朋友……哈哈,确实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好到我恨不得她死,她恨不得我死!”声音中忽然变得无比凄厉,直刺沈莫怀的耳膜,恍如要将人拖入地狱的鬼哭。 第四十二章 凤凰惊战 宗极门的高手虽然不像心宗一样以修心为主,但精气既足,元神自然强大,沈莫怀眼观鼻鼻观心,竟然将这凄厉的鬼哭视若无物,又踏上了一步,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直逼过来! 严三秋见这摄心鬼哭完全奈何不了沈莫怀,呀了一声,叫道:“小伙子,你师父的武功你学到了几成?”双眼精光大盛,闪耀出一片令人惊心动魄的异彩。 箕子冢与天都峰乃是百年死敌,湛若离传授沈莫怀剑法的时候,在对敌方面讲授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应对心宗高手,所以沈莫怀对心宗的种种神通魔幻的理解几不在箕子冢本派高手之下,一听这鬼哭就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心宗的大敌,他想起湛若离的告诫,知心宗最擅从七情六欲之中寻找敌人的破绽,自己的事情被对方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利,因此并不答话,右手剑诀挺出,一道绿光闪耀,雀侯已经出手! 严三秋身形一转,右手拂出,周围的水光互接互映,竟变成了无数空中流光飞彩,种种光芒幻象令人目眩神驰,严三秋的人影也变成数十个,层层叠叠排布满整个心阵。 沈莫怀眼皮一阖,耳垂上附,竟然闭了视听,气机出笼罩全场,气机笼罩如此大范围本无法持久,但沈莫怀所需要的只是寻到敌人的那一瞬!一感应到严三秋所在,雀侯指处,使出了“孔雀开屏”,爆射成七十二道剑光将严三秋困住。 双方交手三招,严三秋的招数变化万方,沈莫怀却是以不变应万变,三招之交在一眨眼间就已经分出高下,严三秋攻不破沈莫怀的心防,全身上下却都已被雀侯剑气所困,那一道道的绿色剑光组成了一个牢笼使她无所遁形!严三秋脸色大变,以绝强挪移步法硬生生从剑光缝隙中逃出数步之外,却觉得眼前一花,她暗道:“不好!”沈莫怀的身形却已如剑气飞至,挡在了她的前面,剑诀指处直透她的心窝!背后雀侯又如蛆附骨般追来!眼看躲得过飞剑,躲不过剑诀! 严三秋因为昔年一次大变,修为当中出现了重大破绽,当日秦征窥破此点之后便放弃与她心力较量,改为以武术强攻,当时便逼得她左支右绌,沈莫怀单论武功远在秦征之上,昨夜又才在华青囊的手头吃了一个大亏,此刻动手再不容留,一上来就倾尽全力使出这种“潜腑剑”的绝招! 严三秋暗叫不妙,右手便向囟门点去,手指还未触及泥丸宫已经感到心窝一痛,沈莫怀的剑气来得好快,竟然让她施展不出瞬息挪移来,雀侯已经回到了沈莫怀手中,绿芒吐出,剑气渗入严三秋的肌理盘绕住了她的心脏,宗极门的剑气可以强横霸道,但又可以变得柔细无比,这“潜腑剑”剑气渗入敌人体内之后能锁定对方的脏腑,若剑士本身不加催便不会产生危害,但只要剑士一加催,极柔极细的剑气马上就会变成针劲从对方的内脏中迸射出来,中此招者立马便得死得惨不堪言! 到此地步,严三秋已知全无抵抗的余地,她也没想到眼前这个青年武功竟然如此了得,动手数合自己便被制住,脸上不禁露出恐惧之色来,但愤恨却犹在恐惧之上,心中恨忌欲狂:“天啊,我竟然要死在湛若离那贱婢的徒弟手里!” 沈莫怀掌控了全局之后却依旧彬彬有礼地说道:“前辈与家师既是旧相识,晚辈本也不愿冒犯,晚辈此来意在要救人,只要前辈指点那位叶儿姑娘的所在,晚辈便会撤剑。 ” 严三秋望着沈莫怀的脸,眼神中又出现了那种迷离的色彩来,仿佛看到了那个人年轻时的身影,忽然之间神志竟变得有些恍惚,凄然道:“你杀了我吧,我知道,你从很多年前就想这么做了。” 沈莫怀听得大奇,寻思:“她吓迷糊了么?我又不认识她,又怎么会‘从很多年前’就想杀她?” 严三秋厉声喝道:“6宗念!为何还不动手!为何还不动手!你不是一直都很恨我的么?”声音撕心裂肺,五官扭曲,似乎想到了昔年的什么事情,整个人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沈莫怀见她突入如此失态,手微微一颤,对潜腑剑气的控制力稍弱,其中一股剑气溢出,化为刚劲刺入肺叶,严三秋哇的一声口鼻同时喷出血来,她对宗极门的剑法也知之甚稔,以为沈莫怀已经将动手,低声叹道:“没想到我竟然死在这里!”抬头望见了沈莫怀,眼睛恢复了清澈,看明了眼前并非心中那人,垂下两行泪水来:“思儿,思儿,娘以后再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好活着啊。” 最后这句遗言声音不大,却是以念力送出,不但直透地底,甚至深入到人的脑府深处! 沈莫怀一瞬间只觉得一股夹杂着深深幽怨与深深爱意的念头硬闯了进来,塞得自己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其它事情,暗中吃惊:“她的念力好厉害,只是武功精气却跟不上,是生过大病么?若她的真精真气能够配合她的念力修为,只怕我未必是她的对手。”正要将渗入她体内的潜腑剑气化作锁脉剑气,便听一声娇斥喝道:“放开我娘!” 沈莫怀抬起头来,却见半空中一个白衣少女飞步而至,她散着一头长,赤着双足,在夜风中仿佛洛神凌波,自有生以来,除湛若离外沈莫怀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忽然之间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心脏猛地一阵狂跳,在一瞬间竟失去了行动力,只是怔怔看着那白衣少女呆。 那少女娥眉一竖,怒道:“登徒子!看什么!快放开我娘!”人未到,一股剑气已从四面八方袭来,沈莫怀这时仿佛着魔了一般,竟然忘记了抵抗,幸好在危急之际活人剑自然而然地动,身上数十处大穴同时剧痛,那少女咦了一声,道:“活人剑?” 沈莫怀临危,脚自然而然一点,悬在空中,将侵入体内的剑气逼出后,却见那少女已经抱住了严三秋轻轻放在地上,一回头,眼神中带着恨意,切齿道:“娘,你休息一下,我替你报仇!” 严三秋这时已经清醒了过来,拉住少女道:“思儿,此人是娘亲大仇人的徒弟,而且武功已接近穷微尽化的境界,你要小心!”往水中一探,探出一柄宝剑来,道:“用‘凤羽’!” 少女道:“好!” 眼前的变故纷来沓至,沈莫怀都没机会分说明白,一道凌厉无筹的剑气已经逼了过来,雀侯出凝聚成“流光飞盾”,少女人剑合一仍然直逼过来,剑气与空气摩擦而出的声音尖锐到连沈莫怀的耳膜都感刺痛,雀侯的剑光竟在瞬间被震散,沈莫怀大吃一惊,除了湛若离之外,沈莫怀从未见有第二个人能够一剑震破自己以雀侯施展的流光飞盾!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遇上了生平未有之大敌,心中的疑虑和绮念全部飞到九霄云外,一声龙吟凰翎剑出鞘,出一股浩然剑气挡住了来剑! 双剑一交迸出火焰般的剑芒余威,两股剑气胶结在一起,在半空中碰撞出五彩光华,就像凤凰展开其绝艳的翅膀,数十股威严浩瀚的剑气互相激荡,所爆出来的力量让慕容府后园的这座奇门大阵也无法容纳,终于剑气冲天而起,直干云霄! 剑阵之内,孙宗乙与秦征都为之错愕,香阵之内,臧隽也出了惊叹,华青囊趁他分神,左手七色毒锥击出,却被臧隽左手一个虎咬手咬住,两人四手交叉继续僵持,臧隽虽然仍占上风,但见华青囊如此无孔不入,再不敢分神去关注生在身边的奇异变故。 秦征猜到那阴阳交战的冲天剑气中有一边乃是沈莫怀,却猜不到另外一边是谁,啧啧称奇,对孙宗乙道:“臧隽只怕也不出这样精纯的剑气,更别说严三秋——你们居然还埋伏着这样一位高手,却不知道是谁?” 孙宗乙望着半空中的凤象凰影,半晌说不出话来,三阵之外慕容农与王皮却暗暗叫苦,他们可没料到今夜之战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天上双剑交鸣的声响远远传了出去,在万籁俱静的深夜之中惊动了半个长安城,附近的百姓纷纷披衣上街,遥望夜空中的凤凰交战,司隶校尉连夜出动,玄天馆的高手也倾巢而出,不知有多少人或明或暗地往这边赶来。 第四十三章 上九剑影 就连皇宫之中也有小黄门扣阙启奏,苻坚却正与严三畏、道安及张夫人一起品茶夜谈,闻奏走到露台,恰好望见远处的夜空中不断爆射的剑光剑尘。 苻坚伸手一指,惊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异象?” 赵整一边派人前去探问,一边却向两大宗师望去,却见严三畏与道安对望一眼,道安道:“像不像凤凰双剑?” 严三畏沉吟道:“不是像,就是凤凰双剑!” 道安讶道:“我虽听说若离先生就在左近,却不知道6大侠竟然也来到了长安。” 严三畏又望了一望,摇头道:“不是他们——若是他们,威力应该还不止如此!” 道安也点了点头,道:“不错,看来应该是他们的传人。其中一位,怕就是那天在建章宫现身的沈公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黄河大浪后推前!不意小一辈中竟有如此人物!凤凰不谐,双剑交战,这虽然不是好事,但双剑都有传人如此,6大侠与若离先生也足以**了。” 慕容府后园上空,沈莫怀与那少女都已经将真力催到了极点,两人均是人剑合一,在月空之下剑招激荡,极尽威猛,极尽奇幻,极尽酷烈! 有百十头猛禽率先赶到——正是天禽派的高手来了,但她们都停在双剑交战圈外不敢靠近,以龙隼姥姥如此修为面对这一战也看得胆战心惊,流云仙子上前道:“姥姥,交战的双方有一个似乎是沈公子!” 龙隼姥姥颔道:“应该是。 ” 流云仙子见沈莫怀的身形时隐时现,两大高手身周的剑尘渐渐凝结成凤凰之象,剑主本身在剑光洪流之中起伏出没,仿佛随时都会被淹没,在这样强劲的剑气洪涛里头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流云仙子焦急地道:“姥姥,沈公子虽强,但对手也好厉害啊!我们要不要帮忙?” 龙隼姥姥正色道:“这是凤凰双剑的传人正面对决,任谁也不能插手!”说着又是一叹,道:“其实别人现在就算想插手,又哪里插得下手去?” 便在这时一线心语穿透双剑战圈:“思儿,局势不利,不要恋战!且退出城去!” 空中凰象闻声而动,便作退却之势,凤象在后追蹑而去,渐渐飞出了长安城,天禽派等高手在后紧追,竟都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凤凰双剑的惊战连孙宗乙和秦征都吸引住了,直到双剑飞远,两人的注意力才回到眼前,剑、心、香连环三阵少了一枢,“宇贯”之法便破,秦征心道:“莫怀武功已臻化境,再说若离先生又在附近,不必担心他。臧隽这么久都没动静,多半也是被华青囊拖住,我只要再干掉孙宗乙这个老贼,便可救出丑八怪了。” 却见慕容农和王皮带了二十几个高手闯了进来,慕容农叫道:“孙大侠,快快制住这小子,此地不宜久留了!如今府邸周围来了好多高手,虽然他们忌惮家父威名暂时不敢进来,但刚才凤凰双剑的剑气从香阵迸,迟早定要有人进来一窥究竟。” 秦征一声朗笑飞身而起,道:“刚才我本来要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偏偏不识好歹,现在才知道怕了么?” 王皮叫道:“动手!”说着连打手势——原来他们忌惮秦征的摄魂术,除了慕容农和王皮之外其他人都将耳朵堵住了,又不敢去看秦征的眼睛,这时二十余人一拥而上却不是攻向秦征,而是围向雷炎! 只听砰砰砰几声,最早攻近雷炎的三个高手都被摔了出来,孙宗乙呀了一声,王皮亦感愕然,秦征一瞥眼间,见雷炎身形如风,出手如电,劲力之强已直逼一流高手,那几个被他摔出的武士个个筋断骨折,这个少年比之还在丹江桃源时显然武功大进,秦征只看了一眼便知雷炎自保有余,笑道:“老贼,炎弟弟所使的这几招都是从我这里学得,比你宗极门的武功来如何?” 孙宗乙嘿然一笑,道:“虽然奇幻无比,不过他的根基终究还不足。” 秦征呸了一声,道:“那你的根基够足了吧,倒来我手下试试,看走得了几招。” 孙宗乙却不受他挑衅,低眉内视,全身上下不露半分破绽,秦征心道:“这个老贼,也真耐得!”两人一个飘飘浮在空中,一个稳稳站在地上,一动一静上下对峙,却都不肯先行动手。 周围慕容农手下的武士惨叫声不断传来,慕容农和王皮同时大喝一声也踊身扑上,慕容农在慕容垂诸子之中并非武功最高的一位,但这时拔刀挥击,力道之猛竟然不在苻阳之下,王皮则在外围指挥众武士布阵围攻。 雷炎对付众武士门来挥洒有余,但慕容农与王皮一冲上来马上就感压力陡增,他左手扣住一个来不及后退的武士,眼角看到秦、孙两人对峙不动,显然都在待敌破绽,心想:“我来帮大哥一把!”真气贯臂,猛地将制住的那个武士向孙宗乙掷去,那武士失声惨呼,整个人却已经如同一件巨大的暗器一般不由自主地朝孙宗乙射去! 一时间劲风大作,扰乱了孙宗乙身周的气场,可是那武士一入孙宗乙十尺之内身体忽然整个人扭曲起来,竟被一股无形巨力扭曲成之字形,孙宗乙身周的剑尘如针刺入,那武士便如被被刺猬扎中一般,四肢胸腹有数十处同时鲜血激喷,在巨大的压力下连声音都不出来! 王皮偷看了一眼心头大骇:“六年过去,孙宗乙的武功竟然练到这这个地步!如今他都不用动手,只用身周剑压就足以杀人了!” 秦征哈哈笑道:“名门正派的大侠杀起人来,倒也毫不手软啊。”笑声聚成气线传出,直震孙宗乙的耳鼓,箕子冢的魔音之术,其侧重与广陵派的无常调不同,秦征这招是以音传念,念力通过声线刺激敌人的心脉以挑衅起对方的怒火。 孙宗乙功力深厚,高手相争之际必然凝神定气,秦征要像在战场上直接用摄心术控制那些武士那样控制孙宗乙绝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顺其性而行,对方欲战则使之怒,对方欲退则使之忧,对方得利则使之喜,对方将败则使之惧——一开始只是在敌人原有的情感、情绪上给予加成,慢慢地念力的入侵逐渐加深,乃至使敌人怒不可遏、忧不能堪、喜不自制、恐惧丧胆,那便完全落入心宗高手彀中了。 但孙宗乙脸上却仍然七情不动,抬头一望,目光中透射出无上威严,同时身周剑压大张他,他的影子也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在那一瞬间竟然让在场所有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孙宗乙的身形高大了起来,变得立地擎天!明明他站在地上,秦征飘在空中,可众人却都觉得是孙宗乙居高临下俯视着秦征! 这种巨大的压力充斥满整个剑阵,以至于慕容农、王皮等都停了手,雷炎也飞身后退,一边叫道:“大哥,小心啊,老家伙好像进入疯魔了!” 剑阵的整个空间里头所有的事物都被孙宗乙的剑压逼得后撤,连空气也形成了强烈的罡风——只有秦征没动! 但他不是像高山一样巍峨抗拒着孙宗乙的压力,而是忽然间好像变成透明了一般,他是孙宗乙的目标,承受着全阵最强的剑压与罡风,但罡风吹近他身周之后却是直透而过,就仿佛他根本就是一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幻影一般! 孙宗乙的剑压令众人觉得都喘不过气来,但秦征那种幽幽然若不存在的形态却引了在场所有人内心深处的无比恐惧!一个武士再忍不住,大叫一声指着秦征,大叫:“鬼,鬼!有鬼啊!” 慕容农和王皮等心头一颤,这句话也正是叫出了他们心中的想法,此刻的秦征,看起来真不像是一个人! “这便是上九先生的剑影么?”秦征凝视孙宗乙,见他双眸虽然威严,但显然本性未失,冷笑道:“原来如此。你只是得其法,尚未入其神。” 雷炎便想起了秦征的传授,知道观想法门中的“疯魔状态”有得其法和入其神两个层次,得其法是观想者坚信自己得到了观想对象的力量、智慧、神通、天赋、技能等等,尚只是有限的疯魔,这时候尚能保持自己的神志,但到了得其神阶段,那就是完全的投入,以为自己就是观想对象了! 第四十四章 万剑诀 原来孙宗乙六年前被湛若离击败以后率领弟子退出青牛谷,途中遇到了邪马台正与牵机子等归附了苻秦的高手,邪马台正重回中原正急着扬名立万,认出他是名气甚大的宗极门护法便上前邀战,孙宗乙受了内伤却又不肯示弱道明,又以身在苻秦境内,一旦让苻秦高手知道自己身受重伤只怕随行的众弟子都难以全身而退,因此强撑着应战,本想以巧劲应付过去,不料邪马台正的武功实已臻第一流高手境界,兼且强横霸道,一招之下竟然就将孙宗乙震得吐血。幸好当时臧隽恰巧经过,布开香术才助得他们脱身。 回到南方之后孙宗乙痛定思痛,寻思自己就算未曾受伤也未必能胜过邪马台正,更别说跟湛若离对阵了,他日思夜想着如何突破自身的极限,在天都峰遍寻典籍而不可得,便入潜山向师叔上九先生求教。 孙宗乙的天赋原本不差,根基又扎得甚深,只是在二十几岁上、三十几岁上连续两番将心血放在另外一件大事上,以至两次都错过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良机,这时年纪已大,垂暮之年想要再突破一流高手的局限真是谈何容易!到后来却是从上九先生的一位到访客人那里得到了指点,才想到了用观想法门以谋突破。 上九先生谢聃对孙宗乙倒也眷顾,在几年之中任他观摩自己的生活作息、练剑习武,甚至引他一起吐纳内修,渐渐地孙宗乙调整了自己精气神与上九先生同步,又将无争剑的武功招数、气质气势牢记脑中,由观闻而入冥想,不断地催眠自己,激他原本就深厚的底子,使内心深处坚信自己已经得到了上九先生的武功与力量,竟在数年之后将精神与力量都提高了一个层次,一年前那位指点过孙宗乙的高人再次到访时,在见识过孙宗乙施展剑法之后竟出了惊叹,认为他在疯魔状态中的武功已经近似天下第一神剑了! 这时孙宗乙剑气四合,一重猛似一重,便如波浪般向秦征涌来,雷炎暗惊:“不好!大哥的遁天之术虽然能够卸开任何力量,可是如果剑气遍布四方**逼来,那时岂不就卸无可卸?” 果然,本来胜券在握的秦征也不敢让孙宗乙的剑气四合,一个盘旋从缺口溜出,但是道门的御风之术,飞行不用己力而是靠外界的力量,如今剑阵之内已满是孙宗乙的剑气,风之所在便是孙宗乙剑气之所在,秦征御风推己,那就是牵引剑气攻击自身! “不好!”雷炎暗道:“大哥失算了!” 便觉整个空间的气流全都化作刀斧一般的劲烈罡风向秦征劈去,秦征幸得球面异力护体,所有罡劲一贴身便都被卸了个一干二净,但由于罡风实在太强太多,以至于秦征虽将锋锐卸去,自身却还是被跟着过来的钝力推逼到一座高耸十余丈的假山之下——这座假山以巨石垒成,正是剑阵内众石山的主峰所在! 不知何时孙宗乙已经从地上拔出一把木剑在手,剑质是檀木,但他真气灌入后剑身竟然出金属般的剑鸣! 雷炎想起一件事情来,惊道:“是万剑诀!大哥,小心啊!” 可太迟了! 就在秦征被逼到剑阵主峰下的时,剑阵之内的钢剑、铜剑、铁剑、木剑甚石剑都已经被孙宗乙所出的强罡风带动,在孙宗乙剑气的催逼下产生了共鸣,铮铮狂啸中数百把剑先后飞上半空,跟着如蜂趋蜜向秦征射去! 秦征脸色大变,也将球面异力催到了极点,正面迎上了数以百计的无争剑气! 所有的剑在空中疾飞时都出穿空震响,但接触到球面异力之后却变得无声无息,但这种声音在尖锐震响中突然消失的大变却让人感到更加难受! 雷炎提心吊胆地看着,他虽然知道球面异力的厉害,可孙宗乙的这招万剑诀更是宗极门的大绝招,威力实在太大,数百把剑从各个角度向秦征射来,已经封杀了所有死角!球面异力将某剑扭曲其轨道,但飞剑脱离的方向同时却有另外的飞剑射来! 数百把剑层层刺下,在方圆丈许的空间内数百把剑彼此碰撞疾飞,原本已被引走的飞剑又被撞回,原本要扭往左边的飞剑却被另外的剑气带动而歪斜,原本向上激射的飞剑与从天而降的飞剑相撞而在球面异力边缘炸成粉碎,数百把飞剑所产生的剑气在方向上、剑力上复杂得无以复加,有的甚至形成螺旋乃是内向引力,球面异力赖以维持的磁力、电劲自身都开始被扰乱,渐渐的秦征竟开始失去对异力牵引的控制,一些剑气擦身而过,在他身上掠出了条条血痕! 在重重压迫之中秦征终于忍耐不住,出一声长啸,双手之间形成紫雷电劲,竟激自身真力形成紫雷金鼎,要硬生生将混乱的万剑交错震飞!他如今的功力比起当日独挡五大高手时强了不知多少,这座紫雷金鼎所蕴含的力量更是威力惊人!王皮暗暗骇异:“这才过了多久,他的武功竟然就强了这么多!” 本来共鸣必须产生在同质的兵器之上,这数百把飞剑或铜或铁或木或石,质地各不相同,之所以能够产生共鸣原因在于注入剑身的真气均出自孙宗乙,但此刻强烈的电劲使所有飞剑都布满了雷机,改变了附着在数百把飞剑上的剑气性质,使这些飞剑与剑主的共鸣渐渐消失,万剑诀竟然就此失控! 雷炎转忧为喜道:“破了,破了!万剑诀破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明亮到刺眼的光芒出现在了孙宗乙的掌心之中!不知多少剑气内螺旋地凝聚起来,在他的掌心形成一个让人不敢正面逼视的可怕光球! “剑华月!”雷炎惊呼起来! 他的呼声还没传到秦征耳中,孙宗乙的剑华月已经出——这道剑芒竟比声音还快,就在秦征将球面异力换成紫雷金鼎的那一瞬间刺入,剑芒刺破了金鼎的防护,刺破了秦征的金刚洞神,瓦解了秦征的护体真气后,将他的肌理也刺得百孔千疮!剑气透入经脉穴道,将秦征体内的真气流转也全部锁死! 剑芒的最末端乃是一道恍若有质的剑气,再一次抵住了秦征的咽喉——到了这时秦征彻底丧失了还手之力! 雷炎又惊又怒,王皮等则又惊又喜! “大哥!”雷炎纵身要扑上,却被慕容农给拦住了,王皮叫道:“孙大侠,快杀了他!我们再杀了姓雷的小子,那咱们的秘密便守住了!” 确实,对他们的图谋知道得最多的就是秦征,能够得到苻坚与赵整信任,直接上达天听的也是秦征,只要这时杀了他,回头苻坚就算派人入府查访,慕容农与王皮也大有回旋抵赖的余地了。 说 但孙宗乙的剑气抵住了秦征之后却没有再进一步,刚才连续使出“万剑诀”与“剑华月”已让他倾尽了全力,这时体内真气已有不继之象,不过这却不是他没有挺剑的原因——他剩下的功力还是足以将秦征一剑穿喉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动呢? 雷炎大急,拼了命想要冲过去,但越急就越慌乱,反而险些着了王皮的暗算。 总算他在临战方面甚有天赋,危难之际他想起义父雷宗海的教导,强制自己静下心来,施展开灵动犹如飞廉的身法这才稳住局面,这才勉强稳住了自身的不利局面,可这样一来要冲过去帮秦征一时半会也不能了,偷空看了一眼剑阵主峰之下的秦征,只见他遍体的鲜血淋漓,脸上充满了懊恼与失望,惨然道:“没想到,我会第二次被你用剑抵住咽喉,刚才我差一点就能赢你了,就差一点……” 孙宗乙道:“你是自信地过头了。” “自信过头……我不是自信过头,我只是要杀你,只是要报仇!只是我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老是不给我这个机会,六年前,我面对你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六年后的今天,我明明已经可以和你一较高下了,却还是输给了你……”秦征说着忽然有些古怪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却比哭声还难听:“孙宗乙,你就动手吧!就像六年前杀了我父亲一样杀了我吧!我是心魔转世,是你们宗极门追杀了二百年的大魔头!你就杀了我,正好让你们宗极门从此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从此成就你孙大侠除魔卫道的大名!” 孙宗乙听得有些呆了,怔怔地看着秦征,只见他眼神迷惘无比,大声叫着:“啊,爹爹,爹爹,你来接我了么?” 远处几个武士听到,都吓了一跳,心想秦征都如此厉害,他父亲岂非更加了得?王皮大喝道:“别慌!他老子早就死了!这小子也是离死不远,所以产生幻觉了!” 第四十五章 问心何愧 垂死般的秦征眼皮越垂越低,他的双眼掠过无数色彩与画面,赫然便是当年孙宗乙在青牛谷石梁上杀死秦渭的情景!孙宗乙心道:“听说人在临时之时会产生种种幻觉,生前大事会在眼前一一闪过,秦征大概是修习了心言心象的缘故,以至于这些幻象都显现了出来。” 这时孙宗乙只要将手中剑芒一推就能送秦征上路,可他却反而越来越犹豫,秦征冷然道:“怎么,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在犹豫什么?你的眼睛为什么不敢直接看我的眼睛?难道你后悔了?像你这样的人,难道也会感到羞愧?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你和我父亲相交数十年,可你却背叛了他,你屠戮了至交好友全家,杀我之父,杀我之母,杀我之兄弟,如今杀得只剩下最后一人了,你居然心软了,哈哈,真是好笑,难道你皮囊里头那颗黑透了的心竟然还有一丝良知不成?” 孙宗乙头忽而低下了,可耳中却依然传来了秦征的狂笑声:“你已经让我成了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家园,孤零零的一个遗孑!现在只要再加一剑就能了结我了!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快动手啊!将你的剑气往前推送三寸,从今往后,那么我就干净了,你也干净了!” 孙宗乙全身一震,神色颓丧,喃喃道:“不……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唉,秦征,我们确实对不起你……”右手一垂,竟然撤了剑气,慕容农和王皮等吃了一惊,齐声叫道:“孙大侠,不可啊!” 就在孙宗乙撤剑的那一瞬间,眼前的所有景象忽然恍惚了起来,当慕容农和王皮等人再回过神来时,只见孙宗乙已经跪倒在地面上,全身软绵绵的竟似一丝力量也没有,更让慕容农等惊骇的是,刚才明明遍体鳞伤的秦征这时候却神完气足,身上一道伤痕都没有!一滴血都没有流! 雷炎欢呼道:“大哥!”却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秦征左手一伸已经扣住了孙宗乙的喉咙,孙宗乙竟全然无法抵抗,只是惨然道:“秦征,你……你竟然已经练成了魔言魔象!只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令我们入幻的?” 说出这句话时,孙宗乙眼中的威严与坚定都已经消散殆尽,他能够变得如此强大,根源在于自己坚信自己已得到了上九先生的力量,这时自信力被秦征击溃,体内真气又已不继,咽喉要害一被秦征扣住那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秦征冷笑道:“什么时候?哼,就在你动了杀心和求胜心,和上九先生那种威严浑然之气势不协调的时候,你的视觉与听觉便都已经被我扭曲。不过那也只是让我略占优势而已,真正彻底击败你自己的,是源于你内心的心魔!”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沉吟道:“只是我真没想到,你内心深处对我竟然还真有一点惭愧!若不是这一点惭愧,我要打败你却也不易。” 原来魔言魔象界与色言色象界有着本质的区别,色言色象界是施术者用自己的想象来构筑幻象,以此来迷惑敌人的五感,魔言魔象界却不然,施术者要行此法必须深入到敌人的内心,捕捉到对方的喜、怒、哀、惧、爱、恶、欲,诱出敌人的种种**、邪念与心魔而形成幻象,因这种幻象是来自敌人内心深处的渴盼,所以才能使中术者身在幻中而不知是幻! 秦征右手扣紧了孙宗乙的脖子,电劲稍稍出,刺激得他全身有一种被烤焦了的痛苦,沉声问道:“刚才诱你入魔之时,我现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快说!” 孙宗乙却不肯回答,不但闭上了嘴,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秦征要再加一把劲,忽然听到臧隽的声音道:“没用的,我与他有数十年的交情,又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件事情他也不肯对我吐露半个字。你以区区皮肉之苦逼他,又能有什么用处?” 秦征心中微微一惊,王皮等却喜出望外,齐声道:“臧谷主!” 一个美男子从木石之间走出来,正是臧隽!秦征左手仍然扣住孙宗乙,整个人带着孙宗乙一挪移,面向臧隽,见他全身上下一尘不染,不禁有些担心华青囊,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臧谷主,我朋友呢?” “秦征,别担心,我没事!”便见华青囊从香阵中跃出,全身上下大汗淋漓,衣服贴着前胸后背,却是有些狼狈,但秦征一见到他便放了心。 刚才心阵剑气冲天之际,华青囊趁着臧隽心神微分出手袭击,不料臧隽终究技高一筹,仍然将他死死制住,两人仍旧陷入以素灵丹真元对耗的局面。臧隽的修为比华青囊高深得多,若是以其它途径与华青囊相斗说不定早就取胜了,但他对华青囊变化莫测的暗毒手段颇为忌惮,所以才拼着真元耗损要来个以本伤人,这样虽然慢得多却是稳操胜券! 华青囊身处局中暗暗叫苦却又无可奈何,眼看素灵丹真元被对方越磨越弱,再有一炷香时间对方真气就能全面涌入将自己连同素灵丹彻底控制,就在这时臧隽忽然脸色一变,口中轻呼了一声:“无常调!”大喝一声将华青囊给弹开了。 华青囊死里逃生,惊喜之余急忙将药气毒力运转成圆,心想:“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他若再来,不管是用什么招数,我都要一上来就将素灵丹化作小流毒与他同归于尽!” 但臧隽非但没有再上,反而退了一步,过了一会,又退一步,华青囊不免大奇:“你干什么!”仔细观察臧隽,见他神色凝重,如逢大敌,马上若有所悟:“一定是有高手暗中相助!” 忽见臧隽撮口而呼,但却什么声音也没出来,他的喉咙不断颤动,咽部的肌理就像绷紧了的琴弦,华青囊运真气上贯耳鼓聆听,却还是什么也听不到,过了一会猛然有悟:“是了,一定是无常调!是月季儿还是罗震来了么?不对,他们应该都还在桃源,再说他们两个也不可能有将香引谷主逼到这份上的功力!那难道是……” 心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来,便听臧隽冷笑道:“够了,管美人!你若再不住手,我可也要不客气了!你功力虽然大进,却也还胜不过我!” 周围还是没有一点声音,只是气氛却明显松弛了下来,臧隽冷笑道:“听说你已经叛出桃源,今天看来,传闻不确啊!”一拂袖道:“罢了!此间之事,我不理了!”身形一闪闪入林木之中。 华青囊往空叫道:“管仲平,是你么?”连叫了三声却没回应,他一时没能将刚才的变故想得明白透彻,忖道:“不管如何,先与秦征会合了再说。”凭着对假子素灵丹的感应也闯到剑阵中来。 雷炎见到华青囊,欢喜大叫了一声:“青囊哥!” 秦征见到他又放了一层心,对臧隽道:“臧谷主,孙老贼在潜山观想数年的剑影已经被我破了,不知道你是否也有兴趣来试试我的魔言魔象?” 臧隽嘿了一声道:“秦少侠在短短一个月内功力竟有如此进境,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我的武功强不过宗乙兄,他既败在你手上,我对上你也就没把握。更何况你的后援又源源而至,我纵然能占你的上风,也不知道你背地里还埋伏了多少高手呢。” 秦征凝视着臧隽,道:“那臧先生是准备……” 臧隽笑道:“不如咱们讲和吧。” 忽然砰砰砰几声,阵内还没被雷炎打倒的十几个武士相继倒地,王皮脸上也透出一股黑气来,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中毒! 臧隽赞道:“华青囊世侄,果然好手段!” 慕容农呼的劈出一刀断后,纵身逃走了,雷炎要追却被华青囊拦住,道:“先解决了这头老狐狸再说,其他人无关紧要。” 秦征却道:“不,叶儿被他们关在这座假山之下安危未卜,还有我师兄杨钩以及觉玄、邪马台正二人也不知道被他们带到哪里去。这里我来应付,青囊兄,阿炎,你们先去救人。” 却听阵外一声朗笑,邪马台正和觉玄将慕容农逼了回来,齐声道:“秦贤弟,多谢你还惦记着我们!”他们的功力只恢复了不到三成,但联手之下还是迫得慕容农毫无还手之力,数合之后邪马台正掌风出,嘎嘎两声,慕容农的膝盖关节被他的手刀震得脱臼,整个人也就软倒在地。 跟着杨钩也进来了,叫道:“阿征,刚刚师父带着你的那群朋友还有我们的徒子徒孙赶来,已经将我们都救出来了,咱们被他们抢走的金银珠宝也都抢回来了,你就安心对敌吧!” 秦征听了暗自笑:“这些金银珠宝是朱伯伯和杨大哥的命根子,若是连这些都抢回来了,那就更加没事了。”问道:“那师父呢?” 杨钩道:“他老人家救出我们之后已经回上林苑去了。” 觉玄和邪马台正嗟叹不已,均道:“青羊真人端的是神龙见不见尾!” 秦征心道:“姜还是老的辣,朱伯伯之前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这时才出手来帮忙收拾残局,看在觉玄等人眼中也真的世外高人的做派。千门北朱,名不虚传。” 又见薛平、玄真两人走入剑阵中来,玄真向杨钩和秦征行了一礼,道:“师父,师叔,这座慕容别苑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被他们抢走的金银也押运回青羊宫了。” 秦征笑道:“好,好!”转向臧隽道:“臧谷主,你似乎连和我讲和的条件都没有了呢!” 第四十六章 慕容垂 华青囊一招手,和雷炎、觉玄、邪马台正、薛平等人各占方位,将臧隽围住了,臧隽却仍然未见慌张,微笑道:“那也未必!你们就算一拥而上,我要走时你们也未必拦得住。中” 秦征心想:“觉玄、邪马台正显然功力尚未恢复,再加上华青囊、雷炎帮我,打败臧隽肯定能够,但他若只求脱身的话,确实还有机会逃走。” 臧隽又道:“不过我刚才要和你讲的条件,并非为我自己,我是希望秦公子能暂时放宗乙兄一马,至于区区在下,诸位若有本事,尽可将我拿下。” 秦征冷笑道:“臧谷主你消息灵通,那是否知道我和孙老贼的恩怨?” 臧隽颔道:“略知一二。” 秦征冷冷道:“既然知道,那你还想我能放过他?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今日落在我的手上,我若再容他退走,我秦征便枉为人子!” “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的好。”臧隽笑道:“秦公子,6夫人已经离开,你从严心圣处借来的‘事物’也被她带走了。若我许诺在三个月内帮你取回此物,不知你能否因此卖在下一个面子,且放过宗乙兄一回?” “办不到!”秦征冷笑道:“我失落了的东西,我自己会去寻回来给严先生一个交代!严老巫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将她揪出来,臧谷主就不用替在下费心了!” 臧隽瞥了杨钩一眼,又道:“秦公子,你云笈派还有一个大秘密,干系到你们能否在长安立足,眼下知道这秘密的人有一大半已经落在了你的手里,不过还是有几个已经脱逃,若我答应你能够让所有知道此事之人终身守秘,不知道你能否因此暂且放宗乙兄一马?” 秦征道:“我们云笈派的这个秘密,我从来就没打算长久瞒下去,回头我找个机会自会向苻天王坦白,向严先生坦白,向天下人坦白,这件事情也不劳臧谷主挂心!” 臧隽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秦公子,你可真让我为难了。”敲着额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那么叶儿姑娘呢?你不担心她的平安么?” 秦征怔了一下,赶忙对华青囊、雷炎道:“你们快进小独孤山瞧瞧,看看丑八怪还在不在里面!” 华青囊和雷炎急忙入洞寻找,秦征看着臧隽嘴角挂着满怀胜算的笑容,神情也凝重了起来,过了一会雷炎先跳了出来,道:“洞里头什么都没有!” 秦征心头微震,逼视臧隽喝道:“你们将她藏哪里去了?” 臧隽哈哈一笑,道:“秦公子你这样问我,是打算跟我做这笔交易了?” 雷炎喝道:“大哥,先拿下他再逼问个清楚!”挥拳要上,却被刚好出洞的华青囊拦住道:“别鲁莽!” 秦征看看臧隽,再看看孙宗乙,心里好生矛盾:“怎么办?答应他,还是不答应他?”手中擒住的是自己惦记了不知多少年的大仇人,好不容易有了制他死命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但6叶儿的倩影在眼前闪过之后,终于还是将他报仇的心暂时压下,秦征心想:“先救出丑八怪再说,老贼放了可以再捉!但丑八怪要是出事,那可就……” 尽管有一万个不愿,秦征却还是咬牙放开了孙宗乙,冷然道:“反正我拿得下你一次,便拿得下你一百次!滚吧!回家准备后事去!别想能够躲开我——你就算逃回宗极门老巢去,我也誓将天都峰踏平,抄你出来祭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孙宗乙甚是萎靡,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臧隽伸手扶住了他的同时注入了一股素灵真气,这才让孙宗乙精神一提,真力稍复。 臧隽道:“孙兄你先走,我回头就赶来。”孙宗乙看看秦征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一声道:“我确实还有几件事情要回去交代。罢了罢了,秦征,我便在江南等你吧。”连连摇头,奋起最后的力量御剑而去。 待得孙宗乙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内,秦征道:“臧谷主,人我放了,叶儿呢?” 臧隽双手一摊,道:“我不知道。” 秦征只觉得胸口一团火涌了上来,怒极而笑,道:“你也是大有身份的人,怎么说话出尔反尔,有如放屁!” 臧隽笑笑道:“我怎么出尔反尔了?我刚才是问你想不想知道她平安否,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她此刻应该没什么事情。” “什么叫应该没什么事情?” 臧隽笑道:“秦公子,其实这段日子你被6夫人骗了,叶儿姑娘并未出事,只是你误会她出事了而已。” 秦征直视着臧隽,见他的样子不像撒谎,但陡然现自己被骗那感觉却更不好受:“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臧隽道:“她父亲虽然也曾托我如果遇着她代为照拂,不过我毕竟不是她的家长,她要去哪里我也不好阻拦。” 雷炎道:“大哥,这家伙的言语不详不实,还是先将他拿下再说!”抽出宝剑来从侧面刺去,这次秦征和华青囊都没有拦他,两人都已经准备动手,但诡异的事情生了——臧隽面对雷炎刺来的一剑竟然不闪不避,噗一声这一剑从他左肋刺入背部透出,竟然刺了个对穿! 薛平、杨钩等又惊又喜,秦征和华青囊却感愕然,又是一声怪响,同时眼前一阵扭曲,众人才现雷炎刺中的乃是一段木头! 觉玄叫道:“香引谷的替身香!我们都着了他的道了!” 邪马台正道:“此人什么时候动的手?” 他这句话,在场所有人却无一个能够回答,秦征走过去捡起那段木头,想起当年沈莫怀用隐形香与替身香帮父亲脱困的往事来,如今奇香重现,而自己与秦渭却已经阴阳永隔了,一念及此,忍不住悲从中来。 雷炎不知秦征的心事,见他脸现悲戚还道是因为遭受了挫折,叫道:“大哥,不用难过,总有一天总能制住他们的。” 杨钩也道:“对啊,咱们还是先料理这里的手尾吧,现在附近都是玄天馆和司隶校尉的人,若遇上了他们又得罗嗦,有什么事还是先回青羊宫再说。” 群雄齐声称是,秦征收拾心情,对薛平、玄真两人道:“告诉大伙儿,先回去吧。”两人领命去了。 杨钩指着慕容农与王皮道:“这两人怎么办?” 秦征道:“一并带走,回头我领了他们去见赵整,到时候自会有人收拾他!” 王皮惧意毕露,慕容农却脸如死灰,觉玄和邪马台正一人拿住一个正要走,外头又喧扰了起来,一伙人闯了进来,杨钩道:“怕是司隶校尉的人吧。” 秦征见为那人望上去约莫五六十岁,身高七尺有余、八尺不到,手长过膝,睥睨之间自具威严,令玄真、薛平等都不敢轻易冒犯,秦征上前拱手道:“尊驾是谁,闯到这里有何贵干?” 那人笑了起来:“这里是我家,这句话该我问秦公子才是。” 秦征一愕,道:“你家?你是……” 那人甚是淡然,道:“老夫慕容垂。” 慕容垂! 此人是能与桓温、王猛抗衡的旷代大人物,也是今时今日宇内屈一指的名将,声名之盛端的是如雷贯耳,剑阵中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出低呼来,秦征也是惊疑不已。 慕容垂已经指着慕容农道:“犬子想必是得罪了秦公子,不知秦公子能否看老夫薄面放他一马?” 秦征哼了一声,道:“慕容将军,你可知道你儿子过去一个月都干了什么事情么?” 慕容垂道:“他的兄弟刚刚跟我说知,我正准备绑了他去见天王。” 秦征心想你儿子干出这样的大事,你怎么可能现在才知道?多半还是你从中主使!冷笑一声,道:“将军不怕天王诛慕容氏九族么?” 慕容垂坦然一笑,道:“若陛下要杀我,我不会有一句怨言,不过我知道陛下不会的。” 秦征见他充满了把握,反而有些迟疑,慕容垂走了过来从觉玄手里接过慕容农,觉玄看看秦征没有强留的意思,便放开了手。慕容垂身后一个年轻人将慕容农接过,他和慕容农长得很肖,多半也是慕容家的子弟。 慕容垂说道:“多谢秦公子了,这个人情老夫心里记下了。司隶校尉的人顾念着老夫的面皮,暂时还没有进府,不过昨夜之事已经惊动了整个长安城,舍下纷扰必多,老夫就不留诸位了。” 竟然就此逐客!他的语气平和却又让人无法拒绝,雷炎低声对秦征道:“大哥,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群雄也都望向秦征,秦征沉吟片刻,心想:“丑八怪既然不在这里,再逗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这半个多月来慕容农虽然搞得我焦头烂额,但我要报复他也不必在这里动手。”便拱手行了一礼道:“小可也没想到今天能够遇见鲜卑第一名将,可惜这次见面的时间地点都不对,来日若有机会再来向将军请教。” 慕容垂回礼道:“慢走,不送。” 第四十七章 伊人归来 众人为免多事便从偏门退出,附近早埋伏了许多玄天馆的高手,但望见出来的人里头有不少青羊宫的道士,为的更是圣眷正隆的“玄鹤子”,谁敢贸然上前盘问?只是暗中议论而已。 回到青羊宫后,华青囊给各人诊脉毕开出药方,为个人疗伤驱毒、恢复元气。他的医术何等了得,不出三日,觉玄等人便功力尽复。 这段时间里赵整派人来了一回,秦征回复说:“七日之后,我当入宫向赵公公详细说明此事。”赵整竟然就没再来过问了。 更奇怪的是,慕容氏在长安竟仍旧稳如泰山,王皮那边也没什么事情,秦征心道:“慕容农和王皮做的这件事情,牵涉的人太多,其中未必完全没有破绽,苻坚是聋了么?还是真如慕容垂所料,心胸宽广得不计较别人造他的反?若他真是这样那可就古怪透了,从没听过这样做皇帝的。” 杨钩拉了秦征到无人处道:“你真要去向苻天王坦白啊?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秦征道:“我原本也有点担心,但慕容垂的态度却让我隐隐感到,如果我们向苻天王坦白的话,以他的性格未必会对我们怎么样。你和朱伯伯毕竟是冒牌货,现在长安城内高手如云,这件事情终究没法长久瞒下去,与其让别人揭穿,不如我们自己去说。” 杨钩却不肯相信会没事,连劝秦征不要鲁莽,秦征道:“我们的事情,慕容农是知道的,慕容农既然知道,慕容垂也就知道了。就算我不说,你认为我们还能骗多久呢?”杨钩一听觉得不错,但他不肯相信苻坚会轻易放过他们,当天晚上愁得睡不着觉,寻思:“还是和师父商量商量,趁早将那批金银珠宝运出去才是万全之策!只是要运这批金银珠宝,却得桃源的那些人帮忙了。”来找秦征,秦征却道:“你和师父商量着办吧,若需要桃源的朋友们帮忙就直接找他们去,便说是我的意思。” 不说杨钩成日盘算着怎么搬金运银,却说秦征在剑阵一战之后,心里头唯一惦记的一件事情便是6叶儿的去向,他散了人手四出搜寻,但好几天过去却没半点消息。 三阵之战结束后的第五日,沈莫怀也回来了,见着了他秦征与华青囊各有一番欢喜,问起那晚之事,沈莫怀道:“那晚我追着对手出长安城三十余里后就追丢了。” 华青囊道:“那你怎么等到现在才回来?” 沈莫怀忽然现出一阵忸怩来,告饶道:“你们别问了好不好,唉,我现在不想说,等我想说了,再跟你们说。” 秦征见他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心中奇怪,雷炎却道:“不管怎么样,这场仗我们是大获全胜!现在沈大哥也回来了,我们该好好贺一贺!我去拿酒来!” 几个年轻人便都在鱼池边的凉亭里分头坐下,雷炎拿了酒回来时见他们三人各自出神——秦征支着下巴,惦念着6叶儿的事情,华青囊抱着膝盖,想着管仲平的事情,沈莫怀看着池鱼愣,竟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忽然半空中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这里好热闹啊。” 秦征和沈莫怀同时啊了一声,抬头一望,一个满脸麻子的少女轻飘飘落下,单足凝立在鱼池水面上,点起了一圈涟漪,吓走了池里头的鱼群,竟然是失踪了一个月的6叶儿。 秦征脸现惊喜,沈莫怀却转为失望,6叶儿踢着水花道:“大好的天气,你们几个也不出去逛市,也不出去踏青,怎么都在这里呆?”看了沈莫怀一眼道:“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么?” “这是我兄弟。”沈莫怀便要施礼时,秦征已经接口。 6叶儿诧异起来:“你有兄弟啊!”看看秦征,再看看沈莫怀,笑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人家可比你俊多了!说起兄弟来,你和雷炎两个,倒有点像。” 沈莫怀心道:“这位姑娘虽然人长得丑,但一说话就让人不讨厌。”笑笑道:“秦征和我并无血缘,不过情同手足,比兄弟也差不多了。” 6叶儿笑道:“原来是桃园之谊,不过呢,你的这个朋友诡计多端,跟他做兄弟,你当心吃亏!” “先别说这个!”秦征道:“丑八怪!你没被那老巫婆捉走么!” 6叶儿瞪了他一眼道:“什么老巫婆,谁能捉走我?” 秦征道:“严三秋啊!” 6叶儿皱眉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人,不过不认识。” 秦征仔细盯着她,见6叶儿不像在说谎,更是奇怪,心想臧隽所言难道是真的?问道:“那你这段日子去哪里了?” 6叶儿小嘴微撅,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颗大门牙,显得更是丑怪:“玩儿去了呗。” 秦征道:“那你的鸯灭剑怎么会落在老巫婆手里?” 6叶儿又瞪了他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啊!”一拍背后道:“鸯灭剑一直在我身边的。” 秦征纵身而起,6叶儿斥道:“干什么!”伸手一拦却抓了个空——眼前竟是秦征的幻影!秦征本人已经转到了6叶儿的背后,一伸手将剑抽了出来,同时砰的一声他肩头已经中了一掌,幸亏6叶儿没用全力,但秦征已经被她打入了水池。 这两下子兔起鹘落,快若闪电,看得沈莫怀也喝起彩来。 秦征不顾自己泡在水里头,手按剑锋,果然是鸯灭!不由得呆了,随即记起自己闯三阵的时候曾将鸳明鸯灭都遗失了,此后鸳明虽然与那批金银珠宝一起寻回,鸯灭却不见了!他抬头拿眼睛扫着6叶儿道:“丑八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6叶儿抿嘴遮住两颗龅牙,笑道:“我自然有事情瞒着你——多着呢!” 秦征叫道:“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快给我从实招来!” 6叶儿第三次瞪眼看他:“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我的事情都得给跟你说?” 秦征被她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旁边华青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雷炎笑道:“大哥,不如你就娶了叶儿姐姐吧,等做了夫妻,那她就得向你老实交代了。” 这句话说得秦征脸上一热,6叶儿双颊一红,不觉齐声脱口道: “谁娶她!” “谁嫁他!” 冲口而出之后对视一眼,更是尴尬,雷炎道:“大哥,叶儿姐姐,你们可真是合拍。” 臊得两人说不出话来,沈莫怀华青囊看得有趣一起放声大笑。笑声充满了青春的欢乐与惬意,让风也变得更加温柔,让水也变得更加清澈,就连那阳光,似乎也在笑声中变得更加明媚。 五重寺,令玄武之士闻名丧胆的当代心魔严三畏竟然披上袈裟,正在举行落仪式。 这事若传扬出去势必轰动江湖,但此刻整个仪式却在五重寺内一个最偏僻的法堂内完成,执剃刀的是道安,旁边观礼的是秦征,除此之外再无第四人。 三千烦恼丝落尽,法号“三畏”。 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已经身为释子的三畏大师,却依然遵循儒家的君子法则,因为他觉得这两者并不矛盾。 道安辞去之后,秦征望着严三畏怔怔出神,破三阵以后,他的满腔豪情伴随着自信心涨到了极点,少年家无所畏惧,所以他不明白一个修为远胜自己的旷世宗师为什么会遁入佛门。 今天他来,本来是为了向严三畏交底,怀着些许惴惴,他将自己进入青牛谷之后所生的一切,以及在丹江桃源的见闻、慕容别苑的遭遇——包括青羊子其实早已仙逝、眼下在长安招摇撞骗的乃是一个老千——都择要告诉了严三畏。秦征有些担心严三畏会怒,也期待着严三畏会惊奇,没想到的是,严三畏听完之后一语不,既没有责怪秦征,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说了声“原来如此”,竟连一丝意外都没有,便又问了一些秦征心学武功的进境,跟着指点了他一些更加深邃的法门,传功毕,才跟着道:“你来得正好,今天我就要落为僧,本来没打算请任何人观礼,不想你却刚好来了,可见你我的缘分着实不浅。” 然后就生刚才的一幕。 坐在蒲团上,严三畏留意到秦征眼神中满是问询之意,笑道:“怎么,奇怪我为什么会出家么?” “是。”秦征道:“先生的修为已臻绝顶,上干天听,下慑群雄,四海无不知名,国师之位于先生犹如探囊取物,甚至就是动摇社稷、扭转乾坤也未必不行,世上无事不可行,无物不能取,所以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却要在这个时候遁入空门。” 严三畏眼皮很自然地下垂,在古佛青灯中看着秦征,仿佛就在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他身怀驻颜之术,就算再过二十年也能保持容貌不改,但最近两年却不再费这功夫,任由皱纹慢慢地爬上自己的眼角。 “我遁入空门,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秦征等待着,期待着,希望由严三畏口里听到一番宏论,不想等到的却是严三畏轻轻的一笑:“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说完了这句话,严三畏就没有再开口,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就仿佛是一尊佛像,法堂之内静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若不是这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声响,秦征几乎就要以为眼前的严三畏就是木石雕的。 严三畏没有运起任何神通,只是自然而然就给人以这样的观感,秦征看不明白,不止看不明白,甚至连他所展现出来的形象都看不透。 第四十八章 辞阙 好久好久,秦征终于站起来,道:“先生,我要走了,你可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办么?” 严三畏睁开双眼,说道:“没有。 ” 秦征道:“那囟门珠……” “交给你处理吧。”严三畏道:“若你愿意,箕子冢便由你执掌,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便帮我寻一个传人。” 威震宇内、抗衡宗极门的心宗衣钵,他居然这么简单一句话就交付了出去,这事若不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只怕任谁都要觉得荒谬。 秦征也呆了一呆,道:“那严三秋前辈……”他已经从严三畏的反应中知道,严三秋的确是他的姐姐。 “你要怎么对她,那是你和她之间的缘法,”严三畏道:“你若再遇到她,不妨替我带一句话,让她看开一点,不过她应该也不会听的。” 师承宗派、骨肉至亲,他竟然都抛开了,那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他牵挂的? 秦征长长叹了口气,作别告辞,道:“我离了五重寺以后,就要去参见苻天王,先生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么?” 严三畏淡淡说道:“不必,我和他以后还会见面的,但我也没什么话要跟他说。他如今大概连王景略的遗言也不放在心上了,别人的言语更不会有什么作用。” 秦征道:“先生是说苻天王有南向之意?” 严三畏一笑,道:“那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 “听说当年冉闵出杀胡令时,先生也曾响应。”秦征道:“如今北强南弱,晋统危殆,先生也不打算出手了么?”其实秦征对晋朝也没有好感,只是见严三畏对军政上的事情多说了两句,便有心引之心动。 严三畏哈哈一笑,说道:“北人有北人的可恶处,南人有南人的可鄙处,华夏道统虽重,但潜山无争剑还没倒下,倒也不用我越俎代庖。秦征,你就去吧,我与俗世的尘缘已经差不多了,但你前面的路还很长。你就去吧。” 秦征听他连说了两句“你就去吧”,情知今日一别,往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想想相遇以来受严三畏恩惠实多,而自己却无滴水相报其涌泉之恩,眼角不禁有些湿润了,跪倒在严三畏蒲团前道:“先生……如果……如果我将来遇到什么大难事,可否再来寻先生求解?” 若换了别时,以秦征的心性绝不会轻易出言求人,此刻这么说只是希望与严三畏之间留下一线牵连。 严三畏仿佛完全洞明他的心思一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傻孩子,哭什么呢,将来若有缘分我们自会相见。”顿了一顿,道:“我不一定会留在五重寺,但你将来若真遇到什么大难事要找我,由道安大师处当可寻着我。” 秦征大喜,又磕了三个头,这才出来,木门阖上,隔绝了这对非师徒而似师徒的老少,门外一个漆黑矮小的僧人望见他,问道:“秦公子,所哭何来?你虽然年轻,慧根却着实不浅,历事亦多,难道还未能体会到三畏兄此刻之安乐么?”正是道安。 秦征瞪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道士冠道:“漆和尚,我是个道士,你别跟我说佛门的话,我听不懂!” 道安哈哈大笑道:“你这个道士,怕是有假。” 秦征道:“你们佛门不是说什么色即是空么?怎么这会却来和我谈论真假?漆和尚,你着相了。” 道安抚掌欣然道:“能道破色空无别,秦公子,你的慧根果然不浅。” 秦征一愕,皱一皱眉头,道:“我不与你胡扯了,告辞!”袍袖一拂,扬长出寺,径投建章宫而来。 离开五重寺以后,严三畏落的场景却依然困扰着他,直到步入建章宫,一种威严的气氛压迫过来,秦征才回过神,大概是在江湖山林之中放逸得惯了,他总是不能习惯这种帝王与官场的氛围。 在小黄门的牵引下来到偏殿,高高的宝座上苻坚脸现怒容,正在呵斥着什么人,宝座旁侍立着赵整,左右两边站着两大重臣——一个是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车骑大将军、同时也是苻坚胞弟的苻融,另一个便是慕容垂。 玉阶下又匍匐着两个人,秦征却也都认得:一个是王皮,另一个是慕容农。秦征心道:“事情了。”他可不想在这当口触苻坚的霉头,入殿后静静站在一边。 苻坚也仿佛没见着他,继续骂着王皮:“……别人叛我,我不怨他,但我与汝父相视犹如股肱心腹,而你竟然勾结了岛夷谋反,且不说君臣之忠,就说父子之孝,你如此不肖,九泉之下如何去见你父亲!” 苻坚这顿怒骂好生厉害,秦征注意到王皮衣服紧贴着背脊,竟然全湿了!显然流了遍体大汗。苻坚直骂了有一炷香时间,火气稍歇,脸上又现出疲倦而痛苦的神色,挥手道:“下去吧,滚!” 秦征一愕,心道:“滚?就这么算了?” 就连跪在地上的王皮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慕容垂低声提醒道:“还不快谢恩!”王皮大喜,赶紧谢恩,苻融却吃了一惊,忙出列道:“陛下!有功当赏,有罪当诛!王皮勾结外夷行篡逆之事,若不诛杀如何整肃朝纲?如何绝后来者之效尤?” 苻坚龙目含泪道:“若论他的罪过,便诛九族也不为过,但王景略有大功于国家,如今他的儿子偶有过犯便行诛杀,朕却于心何忍!成汤对雀鸟尚能网开三面,我若对功臣之后斩尽杀绝,异日史书之上必将我比之汉高!” 慕容垂轻轻一叹,这声叹息却充满了感动,道:“陛下之仁,虽三代圣君有所不及。” 秦征心道:“慕容垂这一声叹息来得好‘及时’。好个陛下之仁三代不及,王皮谋反,慕容农也谋反,若保住了王皮,就保住了慕容农。” 他心中想着,口里却不吱声,苻融则狠狠瞪了慕容垂一眼,还要再劝,苻坚道:“不必说了,你与王景略亦有手足之情,今日他的骨肉有灭顶之祸,你不加援手就算了,怎么反而落井下石?” “这……”苻融道:“我与王景略的情谊是私交,王皮之罪却是公事,这公私之间,却得分明!” 苻坚不让他在说下去,挥手对王皮道:“你走吧!”对慕容垂道:“让有司给他在外县觅个职务,我不想再见到他!” 慕容垂应命道:“是。” 苻坚见王皮还跪在玉阶下,怒道:“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要等我回转心意杀你么?” 王皮吓得磕头谢恩,屁滚尿流地退出去了,苻融看着王皮远去的背影,顿足不止。秦征偷眼看了看苻融,心道:“在这长安城内,人心难测,只有这苻融是真的忠心于苻坚。” 苻坚又转向慕容农,慕容垂不等他开口已经跪下道:“逆子谋反,罪在不赦,臣请陛下行诛,以正国法!”将官帽摘下,又道:“养不教父之过,慕容垂教子无方,致成今日之祸,亦请陛下依法论处。” 苻融哼了一声,亦上前道:“陛下,道明(慕容垂的字)深明大义,请陛下采纳其言,以全其忠!” 苻坚却摇了摇头,对慕容垂道:“你能大义灭亲,使不肖子悬崖勒马,足见忠心,朕又岂能怪罪于你?”又对慕容农道:“你也下去吧,回家面壁三年,闭门思过!” 秦征在旁边也听得愕然,心想:“只是闭门三年?这是谋反大罪啊!” 慕容农却比王皮机灵多了,不待苻融开口马上谢恩,也退了下去。 苻融眼看着慕容农就这么走了,连连顿足,怒意形诸于色,苻坚走过来抚其背道:“博休(苻融的字),我知汝忠心为国,然为人处事之际,需得时时谨记仁恕二字。” 苻融一时怒起遮眉,叫道:“仁恕?对一群中山狼,讲什么仁恕!” 苻坚脸色微变,苻融并非鲁莽之人,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后便有些后悔了,叹了一口气道:“臣弟失言了。”因想苻坚已经决定,事情无可挽回,颓然躬身叩辞而去。 秦征默默站在一边,自始至终仿佛偏殿上就没他这个人,直到苻融走后,苻坚才注意到他,哼道:“秦征!你也来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来见朕!” 第一章 逃亡 一张残缺的帛画来,帛画上绘着几株桃树,一条小河,又勾勒出了路径,路径旁边注着一些里数,笔致简单——却是一张有年头的地图。 帛画出现在了一双枯槁的手中—— 那双枯槁的手属于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有些伛偻的腰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他站在一艘小木筏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帛画地图,他背后有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正撑着竹篙。 这一老一少所站的竹筏,漂流在一条小河上,这条小河位于上洛郡,是丹江上游的一条小支流。 小河蜿蜒而向西北,周围全无半点人烟,在这群山深处,似乎亘古以来只有飞鸟灵猿才能留下翼痕爪迹。小舟荡过,但见两岸长满了桃树,这时正是二月中旬,千百桃枝争相吐蕊,有含苞待放的,有争春怒的,衬得空山中也满是春意。 少年撑着竹篙,一篙一篙点破了水面,弄乱了水影中夭矫的桃枝,风中花瓣纷飞,拂人面庞,落于流水,泛起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淡淡涟漪,令人仿佛置身于幻境。 老者看着帛画地图,口中喃喃道:“不会啊,不会啊,明明是这里!为什么却找不到入口!” 他身后的少年问道:“爹爹,你说的那个桃源村,就在这里吗?” “没错的,没错的!”老者说:,“按照地图也应该是这里,可是为什么却找不到?” 他说到这里连连顿足,叹道:“咱们父子俩个,如今已经走投无路,除了那桃源村之外,举世再没一个地方能容得我们安身了。” 少年道:“爹爹你别着急,山间的小路小河,偶尔有相似也不奇怪,咱们耐心再找找吧。也许这张地图有错也未可知。” 老者摇头道:“不对,不对。这地图肯定没问题,只是不晓得哪个地方出了差错……” 忽然间老者警惕起来,将少年一抓,父子两人便一起躲入桃林叶影之中。 过得片刻,几条白衣身影飞掠过来,落到空空如也的竹筏上,为一人说道:“有筏无人,只怕他们来过这里,或许还没走远。” 另外一个人道:“这里风景虽佳,却是山穷水尽之处,玄家父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为那人道:“他们多半是要寻找桃源村!” “桃源村?” “对,那是一群隐者开辟出来避世的地方,听说收容了许多为苻秦所不容,又入不了大晋的人。” “我们宗极门是大晋护国武宗,玄家父子是我们必杀的孽种,这个桃源村,难道还敢跟我们作对不成?” “桃源村的人敢不敢跟我们作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让他们逃入桃源,那我们再要找他们出来就难了!不多说了,追吧!他们应该还没逃远。” 人影一闪,分四个方向掠去。过了好久,一株桃树下泥土崩裂,那老者竟然和那少年从树根地下钻了出来。 老者惨然道:“宗极门的人追杀到了,寻找桃源的事情没法继续了。” 那少年道:“那么爹爹,我们该怎么办?” 老者道:“桃源既然去不得,退而求其次,我们只好入关中,去求青羊子了……” 十二天后,渭水北岸。 寻找桃源而未得的那一老一少行走在河边的大路上,走着走着,少年忽然匍匐下来听地,道:“爹!有骑兵!” 老者将少年一拉,两人一起隐入大路边的长草丛中。 过了一会儿,远处渐渐出现一百余骑,行色匆匆地向郿县方向奔去。为的两人服饰与其他骑士骑兵不同,显然是这队骑士骑兵的领。其中一个偶尔时常在马上回顾长安方向,叹道:“不知丞相如何了。” 另一个道:“希望尽快找到青羊子取得灵药,使父亲大人病情转危为安!” 马上对答的这两个领,前一个叫苻阳,爵拜秦国东海公,后一个叫王皮,是前秦帝国丞相王猛之子。 这时是东晋宁康三年(公元375年),天下分成南北两块:南方的东晋皇朝是孝武帝在位;北方的前秦,雄主苻坚登基已有一十八年。这十几年来苻坚在王猛的辅佐下灭了鲜卑族所建立的燕国,打败了东晋,攻占了蜀地,又吞并了拥有陇西地区的凉国和占据晋北的代国,疆域东至大海,西至大漠,基本上统一了中国北方,并迫使东胡称藩,西域来朝,境内五胡束手,天下再无劲敌。 自桓温老病以后,举世再无英雄能抵挡苻坚与王猛这对无敌组合的锋芒。眼见天下十分苻坚已得其七,东晋之危堪比三国后期蜀汉灭亡后之孙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王猛却得了重病,医药无效以后,苻坚亲自到南郊北郊、宗庙社稷为王猛祈禳,又遣侍臣遍祷河、岳诸神,诏寻天下能疗王丞相重病的奇人高士。 其中往西寻找青羊子这一路苻坚最为重视,所以特地派侄子苻阳和王猛之子王皮前来。两人多方打探,到今日才得到一个较为确切的消息。 苻阳在马上问王皮道:“这个青羊子真有起死回生的神通?” 王皮道:“这我也只是听家父提起过,说他学问博冠天下,云笈派的丹药之术又不在南方素灵派之下。想来他名列玄门五老之一,必有道理。” 玄门五老乃是当今玄门五大宗派的魁,这五大宗派本来的分布是南一北四,但中原为五胡所乱以后,由于五派均奉晋室为正统,所以留在北方的也相继南迁。只有云笈派由于在江南受到排挤,便转而入蜀接受成汉政权的供养,成汉灭亡前夕又迁徙到秦岭一带隐居起来。 云笈派在战乱中屡屡迁徙,门人弟子越来越凋零,近十几年来其门人甚至没有在江湖上露过脸,但掌宗者青羊子仍然以他的个人的声望与实力牢牢在玄门五老中占据一席之地。 苻阳道:“当初青羊子才到关中时,我大秦本来有意加以礼待,谁知却偏偏遇上厉王之厄错过了,当今陛下登基以后再要寻他,却又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厉王是秦国前代君主苻生死后的谥号,苻生在位时荒淫残暴,杀人如麻,把他父亲苻健留下的江山搞得乌烟瘴气,他的堂弟苻坚才能因势就利,以篡位登基而举国称庆。 王皮听了苻阳的话以后笑道:“这青羊子陛下也确实找过他,但只怕找得没那么卖力,要不然就算陛下找不到青羊子,青羊子他自己还不会跑出来么?” 苻阳眉头扬了扬道:“你是说……佛门?” “没错!”王皮冷笑道,“当时长安上至天子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信佛,关中虽大,可未必容得下二教并尊。再说青羊子虽然是道门宗师,但他云笈派毕竟是曾随晋室南迁、藐我北朝为胡虏的汉统玄门,忽然北来,陛下能马上就信任他?” 苻阳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这次令尊染病,对青羊子来说却是个好机会。你说青羊子能不能趁机上位?” 王皮脸上满是担忧,说道:“青羊子能否上位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盼望着他确有回天之术!要不然……唉……” 苻阳安慰道:“别这样。丞相去年才寿登五十,天年正健。只要能在青羊子那里求得灵药,定能让丞相延年益寿。我怕的反而是这青羊子藏得太深我们找他不着,或者是耽误了时机——被皇上责备也是小事,怕的是误了丞相的病。这次幸而是打听到曾伺候过他的一个火工道人在郿县,但郿县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到这个人只怕也不容易。” 王皮咬牙道:“我们已经得了皇上令谕,到了郿县就算刮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叫徐隆庆的人找出来!” “咦!好大的船!” 苻阳和王皮听见属下惊嚷都向河中望去,果然看见一艘大楼船,长达数丈,船头甲板能容马匹回旋。这个时代渭河河水虽远比后世来得充沛深广,但这里毕竟是内河,出现这样一艘可以和海舟媲美的楼船实在有些奇怪。 王皮将打马近河细看时,只见这艘大船无帆无橹,但逆流行走竟不比奔马慢多少,更奇的是船头停着一头极其罕见的青羽赤尾大鸟,栖息在那里个头竟比人还高。那青羽大鸟听见马蹄声响向这边望了过来,眼中竟闪烁着寒光。 王皮对苻阳道:“此鸟青羽赤尾,看形状莫非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灭蒙鸟?此鸟应该已经绝种千年了,若不是家父藏有《山海经》和《山海图》的部分残卷,就连我都认不出它来,这种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艘船来历只怕大不简单。若不是郿县的事情更急,真想上去探探!” 苻阳道:“这里是内6又不是海上,这么大的船藏不了,等我们办完青羊子的事情再来寻它也不迟!” 王皮道:“不错!” 两人定议以后,快马加鞭,领着这队骑士绝尘而去。等他们过去以后,道旁的长草中才走出一老一小两个人来,少年指着远去的苻阳、王皮等人道:“爹爹,刚才你听到了么?他们好像也要去找青羊子!” 那老者沉吟道:“马上言语带风,我却没听得清楚。” 少年道:“没错的,没错的,我分明听见带头那个人说‘等我们办完青羊子的事情再什么什么’的。怎么办?会不会是来捉我们的?” 那老者摇头道:“不会不会。看这批人的服饰是苻秦的人,我们的仇家宗极门拥护的是大晋,如今秦晋势不两立,宗极门无论如何不会和苻秦搅在一起。想来他们找青羊子要办的是另外的事情。不过咱们最好还是抢在他们前面,否则恐怕事情有变。” 两人走出数里,寻到一个渡头,渡头上一艘寻常民船也没有,只有刚才在渭河上逆水如飞的大楼船! 少年扯了扯老者的衣袖道:“爹爹,看!那艘大船,还有那只青色大鸟!” 像这样大的船、这样奇异的大鸟都是罕见之物,那少年虽然在逃亡之中,但好奇毕竟是孩子的天性,所以一见到那大鸟双眼就亮了起来,一副想过去瞧瞧的神色。 “别管它!”老者道,“我们初到三秦,人生地不熟的,这些来历不明的事情能少管便少管。还有,你要切记!若有人问起你我的姓名,便说姓秦,万万不可透露本来的姓氏。” 少年道:“嗯,我知道,我姓秦,叫秦征,爹爹叫秦……秦礼泉。唉,真别扭。” 那老者道:“你叫秦征无所谓,但我礼泉二字却也透露不得!” 少年秦征道:“那叫什么?” 老者道:“我们取这个秦字是指国为姓,这名便指地为名,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叫秦渭吧。”说到这里叹道:“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氐人防得极紧。到了这里,希望能逃过他们的追杀。” 说到宗极门秦征忽然激动起来:“爹爹!他们宗极门不是自称玄武正宗么?我们又没做过什么坏事,他们为什么这么为难我们玄家?” “玄家”二字一出口,秦渭便喝道:“住口!你忘了我刚才的嘱咐了?玄这个姓氏,今后不准你再出口,除非你将来能修成无上武学或者高深道法,不怕宗极门的追杀,否则便把这个姓氏烂在心里,任他是至亲好友也不准告知!” 秦征低下头道:“是。” 秦渭眼中满是悲痛,含泪道:“冰儿啊!爹爹的话你要牢记啊!天下间除了你自己,没什么人信得过的!你想想,孙宗乙与我是总角之交,从小到大几十年的交情,可一听这个玄字,还不是马上翻脸无情?现在我一想起当年酒后吐真言便悔恨欲死!从那一天起,你的叔伯们,你的哥哥们,还有你的大娘便一个接一个全死了!若不是在颠沛流离中遇到你母亲,我们玄家只怕便要绝后了!可那几年里我们躲得那么偏僻,还是没能躲过宗极门的追杀!他们找到我们以后,竟然连你刚刚生产完的母亲、还有你那才出世的弟弟也不放过!” 秦征听得泪流满面道:“这个大仇,孩儿长大了一定要报!” 秦渭摇头道:“不,不!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至于报仇,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宗极门玄武双修,乃是天下第一门派,就是大晋天子也对他们备尽尊礼,甚至连桓温那等人物生前也要对他们假以辞色,我们家这仇如何报得了?” 秦征哼道:“难道天下就没有不怕他们的人?” 秦渭叹道:“不怕他们的人,也许还有几个的,比如这次我们要去寻求托庇的青羊子便是其中之一。但青羊子就算肯出头,最多也不过是保得我们的性命,至于说到要动摇宗极门的根基,恐怕便是玄门五老联手也未必能够!更何况五大玄门除了青羊子之外又大多和他们广通声气,若是见到我们。别说帮我们报仇,只怕反而会在宗极门的怂恿下来追杀我们,总之报仇一事你此生再也休提!只要能躲过这个劫数,便算对得起你娘亲和兄弟的在天之灵了。” 秦征却低着头,没有接父亲的话头,只是道:“孩儿去找找看有没有船可以过河。” 他沿着河边眺望,来来去去走了好远也没找到渡船,正感奇怪,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问道:“你在找什么?” 第二章 初遇 秦征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英俊少年,不由吃了一惊,原来秦征听力极为灵敏,但这少年竟然悄没声息地出现在背后,直到出声他才觉,如何不叫他吃惊?但想想对方站在背后也没暗算自己,想必没有恶意,便随口回答道:“找船过河。” 那少年服饰华贵,容貌更如明珠宝石一般,但腰佩宝剑,英气勃勃,似乎是士族人物。秦征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烂,乍一看就像一个流民,但他面对这华贵少年却半点也无自惭形秽之感。对于秦征的从容,那少年丝毫不掩饰他的好感,翘向西望望,随即摇头道:“我们刚从东边来,那边没船过来。看样子西边也没什么船只。” 秦征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另外再想想办法吧。” 那华贵少年道:“要不我去问问师父,看能不能渡你们过去。” 秦征愕然道:“你们有船?” 那华贵少年指着那艘船头停留着青羽大鸟的大船道:“喏!那不是?” 秦征看见那艘大船心中一凛,想起父亲嘱咐他去别招惹这艘来历不明的船只,正想着如何拒绝,忽然一个极好听的女子声音道:“莫怀,干什么去这么久?” 秦征听那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吃了一惊,却见那少年对着大船的方向道:“师父,这里有个人要渡河找不到船只,我们能不能渡他一渡?” 秦征见他说话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话音却远远送了出去,心道:“原来是传音功夫。这艘船的主人果然不是寻常人家。” 又听那声音道:“别人的事情,还是少管吧。我没记错的话,前方十余里外另有个渡口,那里或许有船,让他们自己寻去吧。” 秦征心道:“这声音好美,原来这女人是他师父。” 那少年莫怀又看了秦征一眼,脸上颇怀歉意,秦征笑道:“不要紧,再说你师父已经指点过我们了,还是谢谢。”说完便走。 走出一段路程他父亲便从一棵大树后面转了出来,秦征把刚才的事情说了,秦渭道:“好,那就走吧。” 秦征嗯了一声,转头见那少年坐在岸边垂钓,他看了一眼对方的姿势便笑道:“这人不会钓鱼。” 秦渭道:“别多管人家的闲事,走吧。” 秦征道:“爹爹,你等会,我去教他一下。” 秦渭皱了皱眉头,秦征道:“反正不用很久。再说我们过潼关之后宗极门的人便再没出现过,想必没什么事情的。人家刚才指点过我们,也算是投桃报李。”说着便跑了过来对那少年道:“你这样钓鱼不行的。” 那少年一怔:“不行?” 秦征道:“你的手法不对!还有,我看看你的饵……咦,你居然没有装饵!” 那少年有些尴尬起来:“钓鱼要饵的啊?” 秦征一听差点晕倒:“没饵怎么钓鱼啊,还是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不在乎钓不钓到鱼,就是弄着玩儿?” 那少年道:“不是的,我是要钓几尾鱼给云卿吃。 ” “云卿?” “嗯,就是停在我们船头的那只灭蒙啦。”那少年往那艘大船船头的那头青色赤尾大鸟一指说:“云卿本来也会自己捉小兽吃的,可它最喜欢吃鱼,偏偏又不会抓鱼,所以我便帮它钓几尾吃。” 秦征道:“看它的块头,只怕食量很大吧?” 那少年道:“是啊,相当大。” 秦征道:“那你要钓到什么时候?嗯,我悄悄帮你个忙,算是报答你师父指路之情——只是不能让我爹爹看见。你靠近些,帮我挡住。还有,说话小声些别让我爹爹听见。” 那少年也是童心未脱,听秦征说的有点神秘兮兮的,也来了兴趣,依言靠近,两个少年便偎依在一起,用身体挡住,秦征背着远处的秦渭,在脚下拾起六块石头,跟着摸出一块指甲大的香料来,扣在拇指与中指之间。那少年问道:“干什么?” 秦征道:“别作声!”弹指将香料射入水中,口中默念:“散!” 那少年喔了一声道:“是控香诀啊!” 秦征心道:“遇到个识货的人了。”手指连弹,将那六块石头也射了进去,石头入水之时带着一股奇异的劲力,那少年看得点头道:“这六块石头就是六个方向的定子,布下无形网,要这些鱼来得去不得。你是个术士吧?” 秦征笑了笑道:“算是吧。”他天性本来活泼,逃亡途中一直压抑着自己,这时遇到言语投机的伙伴,说上几句话,瞒着严父干点悄悄事,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乐子。 说话间岸边数尺见圆的水面忽然冒腾起来,就像水开了一般,冒腾的水中不断跳出鱼来,也不知水之所以冒腾是被鱼带动,还是这些鱼是被冒腾起来的水托出水面。鱼越跳越利害,再过片刻,那数尺见方的地方竟有数十尾鱼同时跳动,而水下还有不知多少鱼在游动。 那少年大喜,说:“你这香料好像能引得鱼儿狂啊。” 秦征甚少得到同龄人的赞赏,微微一笑,说:“鱼虾是最蠢的生物,要令它们狂最容易不过了,若换了是猫犬鸟兽,我这香料就没用了。不过你放心,这香料能刺激这些鱼的大脑,让它们产生幻觉,本身是没毒的,所以这些鱼可以吃。” 那少年嘬口一呼,那头灭蒙张翅飞了过来。巨鸟停在船头时已显得很不寻常了,这时双翼层层张开,左右竟有二三丈之宽!羽毛一振,掩天而来,把秦征吓了一跳。那少年笑道:“别怕!云卿长得凶猛,其实很温顺的。” 那灭蒙虽然不擅长捕鱼,但这时是鱼儿不要命似的往上跳,它轻轻松松地便随口啄食,那少年正看得津津有味,秦征道:“好了,这些鱼怕够它吃了。我也告辞了。” 那少年怔了一下道:“这么快?你还没教我怎么钓鱼呢。” 秦征回头望了父亲一眼,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也可猜想父亲的焦躁,说道:“我再不走我爹爹会生气的。钓鱼的事情,下次若有机会见面再说吧。而且就算没人教你也可以自己琢磨啊,但记住要用饵!”说完便走。 那少年在他背后叫道:“喂,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秦征停了一下回头道:“我叫秦……秦征,秦国的秦,征途的征。”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名字与人交接,感觉十分奇异。 却听那少年道:“我叫沈莫怀,沈是江东沈氏,莫怀是莫要忘怀之意。” 秦征道:“嗯,不会忘记的。后会有期。” 秦征走后,沈莫怀等灭蒙吃饱便回船了,才踏上船头,便听帷幕后面他师父的声音道:“一点旁门小道,就哄得你这样高兴!” 沈莫怀低下头道:“对不起,师父。因为我很少见到和我同年的人,所以……” “所以就玩的得意忘形了?” 沈莫怀头更低了,帷幕后的声音喝道:“抬起头来!”语气竟然颇为严厉。 “师父,我错了……” “我有说你错了么?” “我……” “听好!从今往后,第一,不要随便低头!名门子弟,头低低的像什么样子!” 沈莫怀头一昂,帷幕后的声音道:“不错,就应该这样。”顿了顿又道,“第二,从今天起不要随便认错!如果你真的做错,就是认一万句错也无意义,倒不如在做之前多想想怎么不犯错!第三,你刚才解释自己的名字解释错了!莫怀,不是不要忘怀,而是不要记得……” 第三章 绝境 秦征不知道他新结交的新朋友为刚才的事挨了一顿骂,但他自己却有挨骂的心理准备。果然当他走到秦渭身边,便被父亲责道:“很好玩么?我们这一路来隐藏身份,便是再小的事情也不肯轻易露出功夫来,怕的就是留下痕迹。你倒好!路边随便遇上一个陌生人便显露控香诀!还帮人捕鱼!” 秦征讷讷道:“我只是施展一个小法术,这种功夫,很多人都会的,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够了!”秦渭打断他道,“你这个年纪,贪玩,希望多交朋友,这都很正常,在别的小孩那里也不算什么坏事。可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逃亡!虽说宗极门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但我太了解他们了,以他们的个性决不会轻易放弃的!在青羊子亲口应承要庇护我们之前,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秦征听到这里问道:“可是爹爹,青羊真人他……他会帮我们么?” 秦渭黯然道:“听说云笈派和宗极门关系很紧张,当年宗极门赞成什么,云笈派便反对什么,所以才闹得没法在南边立足。不过这次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们而得罪宗极门,其实我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但爹爹身上带有青羊子故人的遗书荐信,希望会有帮助。好了,不多说了,走吧。” 秦征望了望渭河道:“爹爹,要不我们直接用水遁过去吧。” 秦渭喝道:“你给我住口!有道是路上说话,须防草里有人!这里视野开阔,焉知没有人伏在暗处看着?我们脸上都戴着人皮面具,就这么随随便便走着不会引人注目。但要是施展水遁让人看见,我们的身份便露底了!” 秦征觉得父亲实在太过谨慎了,心里并非十分服气,但见父亲正在气头便不敢说什么。父子两人再往西行,走了几里,秦征怕父亲年纪大了,劳累过度,道:“爹爹,咱们歇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说着便伺候秦渭在路边坐下,父子二人取出干粮,就着一壶清水,在路旁对坐嚼咽。秦征嚼了几口干粮,忽然说道:“不知什么时候,能和爹爹一起在饭桌上吃饭,而不是蹲在路边、藏在破庙、缩在山洞,连吃一顿安生的饭都不行。” 秦渭听了这句话不禁呆住了,这些年他们父子二人为了躲避宗极门的追杀,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时被儿子触动心伤,不由得黯然伤感,伸手摸了摸秦征的头,安慰说:“孩子,乱世人不如太平狗,当今世上,也不是咱们父子俩如此,北方胡人自相屠戮,汉人受尽凌辱,南方的百姓虽然免了胡乱之苦,但上头有权贵门阀压着,贫寒之士无立锥之地,过的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天下人都在受苦啊。咱们能够保全性命于乱世,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秦征想起一路来的见闻,说道:“爹爹,你说要是能找到一个躲开宗极门追杀的世外乐土,那多好……不过,唉,世上又哪里有一个能把天底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都装进去的乐土呢?爹爹,你曾跟我说起过桃源,那个地方真有那么好吗?” 秦渭听了秦征的感叹,也不由得一怔,忽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但随即闭上眼睛,强行将之忘却,道:“找不到了的地方,就不要去想它了!” 吃完了干粮,两人重新启程,又走出十余里,果然见到一个旧渡头,渡头上停着三两只小船,却只有一艘船上有人,看模样是个渔夫,斗笠盖面正在船上睡觉。 秦征上前叫道:“这位大哥,我们想过河去,不知能否渡我们一渡?” 秦征叫了几声,那渔夫才懒洋洋起身,掀开斗笠骂道:“什么大哥!你小子有几岁!敢叫我大哥!”满头白,原来却是个老头。 秦渭见对方年纪如此之老,反而放心不少,因为宗极门来追杀他们的人里头没有这么老的人物,便上前施礼道:“少年人不知礼数,还请老先生见谅。” 那老渔夫哼了一声道:“什么老先生!我们粗人,担当不起这称呼!” 秦渭赔礼道:“是是。只是我们父子两人要到对岸办点事情,苦无舟楫,不知老丈人能否渡我们一渡?” 那老渔夫往自己的船一指,道:“老头子我懒得动了,若你们要过河,自己来摇船。” 秦征大喜道:“我会摇!”便跳了上去拿桨,秦渭也即登船。 秦征把桨荡水,船到河心,那老渔夫赞道:“好把势!” 秦征笑道:“比不上公公。” 那老渔夫笑道:“不,我比不上你。实际上我虽也生长在南方,但摇船却不大擅长,这次怕露了马脚,所以才让你们自己来摇。” 秦渭父子听到一半已经暗中心惊,等那老渔夫说完,父子俩已经聚在一起,秦渭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渔夫笑道:“玄礼泉!你以为就你会乔装易容么?我们也会啊!” 秦渭惊道:“宗极门!” 那老渔夫笑道:“不错!区区冯周启,钱宗盛师座下末学,特来向玄家最后的两位高手请教!”说着手一抹,去了脸上的化妆,却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手一反,掌中已多了一柄剑。 秦渭大惊,想也不想将秦征抓起就往河里丢,一边叫道:“水遁,逃!”但秦征才离开他的手掌,秦渭一瞥眼扫见河水里闪烁着光华,袖子一抖飞出一条状如蛛丝、细微得几不可见的细线,在秦征落入水面之前就把他卷住,喝道:“回!”又将他倒拖回来拉在自己身边。 秦征道:“怎么了爹爹?” 秦渭哼了一声道:“河底也有埋伏!” 秦征往水里一望,果见河水里似乎游荡着几尾银光闪闪的鱼,但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些银光恐怕不是鱼,而是剑。 冯周启笑道:“上天无门,入水有剑,玄礼泉,我看你这次怎么逃!” 眼见身陷绝境,秦渭反而冷静了下来,冷笑道:“谁说我要逃?就凭你,还不配让我逃!”右边袖子一抖,隐隐露出兵器的光芒来。 他正要动手,便听水中一个声音笑道:“若再加上我们呢?”小船东西两侧各有两个人从河中腾起,两人身上穿的衣服质地十分奇特,从水中冒出来后水滴便顺衣服滑开,出水后身子一振,水滴四飞,除了头之外便再无一处湿淋。秦渭哼了一声道:“蒋周齐!方周信!” 那船实在太小,被秦渭叫做蒋周齐、方周信的这两个青年剑客从水中冒出来后,竟不在船上落足,脚同时在船舷上一踩,凌空而起,跟着竟然就围绕着小船在水面疾驰起来。 “蜉蝣步法!”秦征脱口而出。 冯周启笑了起来:“不错!玄家的公子,见识果然不凡。” 秦征听父亲说过,宗极门的高手能将气劲运于足下,在脚底接触水面的一瞬间制造出一种螺旋状的漩涡,借助这种漩涡的推动力在水面行走,据说此法源于对蜉蝣渡水之术的模仿,故称之为蜉蝣步法,乃是一门颇为高深的轻功。 双方正待出手,便听南北两岸两个声音同时笑道:“这么快动手了啊!”风声猎猎,又有两个人如风一般横掠河面,用的仍是蜉蝣步法,只是来势却要迅疾得多。两人欺近之后,也一样绕着小船飞步打转,只是打转的位置却比先前那两人离得远了些,四条人影便如四个光点,围绕着小船形成两个同心圆。 冯周启道:“南岸来的这位罗周原师弟玄先生是见过的,至于北岸来的严周震师兄和我一样,与玄先生乃是初会。”他的言语仍然显得十分客气,若不知道的光听这话怕会以为冯周启是在和师长父执说话。 水面四人绕着小船周行不息,最大的目的显然是要防止秦渭父子逃跑。秦渭心道:“这次主攻必然是由这个冯周启来动!”哼了一声,说道:“水里还有两位,其中一位想必是司马周贤吧?” 冯周启笑道:“司马师兄自然是在的。玄先生四处偷师,从名门正派到旁门左道的逃跑功夫都学了个囫囵,尤其擅长五行遁术。水里没有司马师兄坐镇我们如何能放心?” 秦渭哈哈笑道:“为了捉拿我父子二人,宗极门居然出动了七把剑!哈哈!我们父子的面子可大得很哪。” 冯周启笑道:“何止七把剑?孙宗乙师叔随后就到。” 听到这个名字,秦渭惊怒地重复了一下:“孙宗乙!” “没错。”冯周启笑道,“所以玄先生如果不想多吃苦头,不如……” 秦征含怒道:“不如就把头献上!对不对!” 秦渭喝道:“冰儿不要多口!” 空中罗周原扫了秦征一眼道:“上次见你,面貌声音都不同。想必你不但化了妆,还变了声线。嘿!可惜如今什么也不管用了。在我们宗极门七剑的剑圈之内,就是十个玄礼泉也别想逃出去!” 秦渭呸了一声骂道:“就凭你们几个,也配称宗极门七剑?”手一抖,喝道:“接招!”他的袖子突然抖出一支兵器来,那兵器如同一支铜棍一般,直袭冯周启面门,冯周启举剑一挡,眼看就能隔开这一招,那铜棍忽然长出一截来,冯周启临危不乱,腰不动脚不抬,整个人却已经挪移到了船头,除了脚尖,全身都虚仰在船身之外、河水之上,不料那怪异兵器的末端忽然弹出五个尖刺,尖刺又射出了十分凌厉的锋芒来直袭冯周启的五官——这五道劲气才是秦渭功力之所聚。 原来这件兵器分作三截,第一截如同一个人的上臂、第二截如同一个人的前臂,那五个尖刺更如五个手指一般。 冯周启叫道:“这就是公输氏机关手么!来得好!” 秦渭的武功不如宗极门,但却有家传的种种阵法机关,这时人在河中无法布阵,护身机关术随即展开,这机关手是他遵鲁班遗谱打造而成,因鲁班本姓公输,所以此手便叫公输氏机关手,手指尖端如匕,掌缘锋锐如刀,临战之际又可以曲折如意,威力极大。 冯周启说话的同时向后一翻,虽然躲开了这“公输氏机关手”的袭击,但人也已落到了船外,可冯周启脚尖在水面一点,竟然稳稳站住了,秦征心中一跳:“蜉蝣凝立术!” 用蜉蝣步法在水面行走,走得快比走得慢容易,要停在水面上,这份功夫可比在水面疾驰还要难得多。 冯周启躲过秦渭袭击之后正要反攻,却听嗤嗤几声响,原来秦渭攻他这一招看似凌厉,其实还是虚招,机关手抖出的同时,他的乾坤袖中又飞出一个奇形暗器来,那暗器张开后竟像一个人头,但比头颅略大,底部状若飞轮,飞轮中有三十六片极薄却极锋锐的玄铁刃,若被这飞轮罩住,就是精钢宝剑也得被绞断,若是手足被罩住,当场就得残废,若是头被罩住,那就是断头杀身之祸。 “蜀中飞卫阁的颅血飞轮!”冯周启这次连叫出声都来不及,心里才掠过这个念头,那颅血飞轮已经罩到了罗周原头顶上方。 罗周原惊呼一声闪开,同时一剑向颅血飞轮刺去,那机关头颅猛地口一张将剑咬住,同时铁齿间喷出毒雾缘剑而来,罗周原大叫一声,竟然被迫弃剑。 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两个同心圆包围圈便露出了一丝破绽,秦渭喝道:“快走!”往秦征背脊一推,将秦征推得如一块投石一般飞了出去。 第五章 船客 日落月升。 秦征最近一次浮出水面时望见了沈莫怀坐的那条大船,心中一动,决定绕开。为什么不向沈莫怀他们求助呢?或许因为秦征不想连累他们,或许因为秦征还不信任他们,也或许两者兼有之。他从水底绕到河心向越过这条大船,但忽有一股潜流将自己往大船那边冲。此时秦征又饿又累,竟抗不住潜流的力量被冲到渡头附近,他在船板水下部分轻轻一借力要想游开,忽然左臂上一疼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随手一摸,心中一惊:“是个鱼钩!”便觉有股力量将自己往上扯,秦征还没来得及将鱼钩拔出来鱼钩已入肉很深,那一瞬间他不想左臂被扯下一块肉来的话只能用右手牢牢抓住鱼线。 钓鱼的人力气好大,而那线也不知是什么质料,坚韧得出奇。噗的一声,秦征竟整个人被甩出水面,落在船舷上。月光下一个少年愣愣地看着他,呆在那里——正是沈莫怀。秦征喘着气也看着他。 日间那个女子的声音在舱内问:“莫怀,你钓到什么东西了?这么大声响?” 沈莫怀苦笑道:“天!师父!我钓到了一个人!” “活人死人?” 沈莫怀道:“活的。” “活的就把他给丢了吧。” 沈莫怀应了声是,指着河水对秦征道:“这位兄台,真对不住了,一不小心竟把你钓了上来。不过我师父逐客了,我也没办法,请啊请啊。”沈莫怀在白天见到的秦征不但戴着面具还变了声线,所以此刻在月光下竟认不出他来,以为自己钓到的是个陌生人。 秦征一声不吭拔下带血的鱼钩,但此时他甚是疲累,所以没有马上下去,而是扶着船舷喘息,心中犹豫:“不知宗极门那帮人怎么样了。他们要是没死光沿河搜索,我现在这个样子怕逃不远,眼下既然上了沈莫怀的船,也是一种缘分,要不要借助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呢?” 沈莫怀是个不喜欢动粗的人,他看看秦征的样子,也不急着赶他走,说道:“听说关中在王猛的治理下百姓生活不错,怎么你连件衣服也没有?是下河沐浴溺水了么?” 秦征道:“不是,我是遇上了强盗。 ”他此时说话用的却是他自己本来的声音。 沈莫怀叹了一声道:“可怜,可怜。这里离长安也不算太远,居然也有强盗出没,看来王猛也没传说的那么好嘛。” 秦征道:“这位公子,我现在又累又饿,能否讨口饭吃?” 沈莫怀看了看鱼钩上的血,眼中掠过一丝歉意,说道:“好吧,你等等。”便回舱拿了几块点心出来递给他,又取了一套衣服道:“这是我的旧衣服,若不嫌弃便穿上吧。虽说关中已沦为夷狄,但一个男子汉赤身**的实在太不成样子。” 秦征和他年龄相仿,算不算男子汉还两说呢。不过沈莫怀这个年龄通常都自诩为男人,那和他同龄的人自然也就是男子汉了。 秦征三两口把东西吃了,力气长了不少,跟着穿上沈莫怀送他的旧衣服。这衣服其实根本就不旧,但对沈莫怀这种人来说,也许穿过一次的衣服也算旧衣服了。秦征穿好后对沈莫怀道:“谢谢公子。不过小人新遭丧乱,无家可归,眼看公子这船船大人少,不知是否需要人在跟前奔走效劳?” 沈莫怀奇道:“你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才吃了东西拿了衣服,还想找事做?” 秦征脸皮红了红道:“一家得便,不烦两家。” 沈莫怀对船舱的方向笑道:“师父,这个人有趣得很。要不要留他给我们打扫船只?” 船内人道:“你自己看着办。” 沈莫怀又看了秦征两眼道:“你这人看着不讨厌,言语也颇有文理,读过书吧?” 秦征红了眼睛道:“小人从小随家父在关东浪荡,四处流离。 幸而家父在家破之前读过两年书,流浪中划沙为字教我认,所以我倒也认得些篆隶。” 沈莫怀笑道:“还有其他本事没有?” 秦征想了一下道:“小人会钓鱼。”他知道这一点很可能会打动对方。 果然沈莫怀眼睛一亮:“钓鱼?” “嗯。”秦征看了看沈莫怀手中的鱼线鱼钩道,“我在关东浪荡的日子里,有时就靠钓鱼捕兽为生。” 沈莫怀大喜道:“好好好!那你就留下吧。不过我也不会留你太久。等我们到了渭水没法再行船时,便不能带你了。到时候你可得自谋生路了。” 秦征道:“这个自然。小人也只是想做份短工。” 沈莫怀忽然又道:“不过还有个问题,我们船上没舱位让你睡觉啊。” 秦征道:“不要紧,船头船尾,有个地方能坐着打盹就行了。” 沈莫怀看了看月亮的方位,说道:“那好,你便留下吧。晚了,我要睡了,明天再来向你请教钓鱼的本事。” 他说完便回舱了,秦征坐在舱门边上,心道:“今晚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却不知明天怎么办。” 忽然舱内传来对话声,正是沈莫怀和他师父。此时夜深人静,秦征耳目又灵敏,所以听得清清楚楚: “你为什么留他?” “师父你不是说由我决定么?” “我没说要干涉你的决定,只是问问你为什么。” “嗯,其实留不留他都可以。他的样子,好像落难了,多半前面还有人会为难他,所以要借我们的船来躲避。” 秦征听到这里心中一惊,想道:“原来我的心思竟被他窥破了,可他为什么还要留下我呢?” 便听沈莫怀的师父道:“那你还留他作什么?” 沈莫怀笑了笑:“我觉得这人顺眼,所以就留下他了。反正我们也不怕麻烦。” 听到这里他师父便不再说话,舱内也就静了下来。秦征心道:“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既不是故意让我听到,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我听到。嗯,是了,这师徒两人行径奇特,多半来历不小。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无足轻重。留我不留我,就像一个富家公子看见一只蝼蚁身陷水中,是否伸指相救都只在一念之间。所以他虽然留下了我,却连我的名字也不屑问。嘿嘿!可他们是否知道我的麻烦有多大呢?如果他们知道我的对头是宗极门,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他想着想着,竟然便睡着了,晚上梦见了与秦渭在破庙中躲雨,外头雷电交加,破庙里头处处漏水,父子俩挤在神案下面,以往秦征觉得这种日子很苦,这时双手抱紧了秦渭的胳膊,却恨不得这样的日子能永远过下去。 忽然身体被人轻轻推了一下,秦征心中一惊:“宗极门!”整个人跳了起来,却见天已白,自己是在做梦,手里抓着的哪里是秦渭的胳膊?却是一个英俊少年的手臂。 推他的是沈莫怀,这个贵胄少年微笑着,说:“你睡得可真甜啊,脸笑得像婴儿一样,我本来不想吵醒你,不过对不住,要开船了。” 秦征有些不好意思,沈莫怀道:“放开我,要开船了。”秦征这才现自己还紧紧抓着沈莫怀的手,脸一红赶紧放开。 沈莫怀便走到船后,拉起船锚准备开船,秦征赶紧过来帮忙,说:“公子,这些粗活当由我来做。” 沈莫怀笑道:“你倒是蛮勤快的。”拿着竹竿往渡头一撑,劲力透处,船便偏离渡头向河心移动,秦征看在眼里,心道:“他果然是个会家子,而且功力多半比我还高。” 沈莫怀又拿那根竹竿在船头戳了两戳,叫道:“别偷懒,睡了一夜了还不够么?开船吧!”船头两个隔水舱门打开,游出两个影子来窜入水中,跟着那水面便有些混浊,似乎有什么东西游动起来拉着船只前行。 秦征往水里张望了一下,这时靠近了看,才隐约看见拉船的竟是两个人!惊道:“这……人拉船?咦!他们怎么有尾巴?” 沈莫怀笑道:“那不是人啦,是两头水鬼。” “水鬼?” “是啊。不过也不是真鬼。就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的怪物。我听师父说,那是以前地兽门想要造出《山海经》中所记载的‘人鱼’,拿活人和鱼类交配做血因验试,留下来的后代。以前他们经常在五湖为患,被我师父收服了,便乖乖地听命愿做我师父的仆役了。这两个家伙没其他本事,就是游得够快,力气也大。” 这两只“水鬼”的力气果然够大,拖起这么大一艘楼船逆流而上竟比常人在岸上走路还快!若是不拉着船,那还不知会游得多快呢! 秦征看得惊奇,心想:“地兽门是什么?血因又是什么?拿人和鱼类交配?那可多残忍啊。”要想问时,却被沈莫怀扯住了道:“别看他们了,有什么好看的,来,教我钓鱼!”秦征这才打起精神,一一教沈莫怀钓鱼的诸般诀窍。沈莫怀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便拿着鱼杆比划实践,有疑问再问秦征。他显然天赋极高,什么事情都是一听就会,不片刻间秦征就觉得没什么东西可教他了。不过两个少年一起坐在船头,谈谈说说,倒是十分投缘。 旭日渐升,船只来到昨日河心鏖战的地方,秦征但见河面一片平静,内心暗藏激荡:“船呢?宗极门的那七个畜生呢?还有,爹爹呢?” 第六章 混水 在昨日鏖战的地方,秦征几乎就想跳下去探个究竟,却终于忍住了没表露出来。 再往前二十余里,楼船便到了郿县,岸上往来的人渐渐多了,看见这艘大船都有些惊奇。沈莫怀将船停靠在一个人迹较少的地方,问他师父是否要办些什么东西,舱内列出一张单子来,沈莫怀便取了一些钱让秦征上岸去买。 秦征问沈莫怀:“要是我拿着这些钱跑了怎么办?” 沈莫怀瞪了一眼道:“跑?这个问题我可没想过。” 秦征又道:“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岸走走?” 沈莫怀满脸的向往,但往船舱看了一眼,口中大声道:“这种小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秦征一听明白过来,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很想上岸玩的,只是顾念着他师父,所以故意这么说,便笑了笑道:“那我上去了。”跳上岸来,进了县城,买齐了东西正要回去,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别磨蹭了,快回去吧!” 秦征心头狂震:“是冯周启!”脚下的步伐却半点不变,没多久便有两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他看了一下那两人的背影,果然是昨日袭击他们的宗极门门人,其中一个正是冯周启。秦征心道:“他们没死!他们竟然没死!那爹爹怎么样了呢?” 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不敢跟得太近,幸好此时路上行人颇多,人步杂乱,让人难以察觉他在跟踪。走了一小段路程,冯周启两人便转入了一个小客栈。秦征在门口停了一停,决定犯险,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敲着柜台问:“有没有雅静一点的房间?” 那客栈的门面却是一卖茶水点心的地方,冯周启已和其他两个宗极门门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另外两人看模样,一个是严周震,还有一个是昨日未曾通报姓名的人,但秦征想起爹爹曾说有一个叫刘周誉的一路追杀他们,想来就是此人。 冯周启等见有人进来都往这边看了一眼,秦征压住心中的害怕,大大方方地也看了他一眼,瞪目道:“看什么!”口中带了些才学来的关中口音。他这样做看似冒险,其实似险实安。冯周启等人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若秦征一直鬼鬼祟祟地背着他们,说不定反而会让冯、严等人觉得他身形有点熟悉。但现在让这张冯、严等人没见过的脸让他们先看一遍,让对方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反而不会再去怀疑他的身份。这些微妙的心理骗术,都是逃亡路上秦渭传授的。 果然冯周启等人见秦征如此无礼都是一笑,冯周启道:“关中毕竟沦陷已久,百姓染胡风太深,都不知斯文为何物了。” 秦征也不再理会免得弄巧成拙,转过脸去,刚好那掌柜的说:“客官,真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满了。” 秦征一脸的不悦道:“满了?” 掌柜道:“是啊,都让这几位爷包了。” 就在这时背后冯周启道:“这次大难不死,还得了桃源的地图,实在是意外的收获。当时幸好司马师兄见机够快,要不我们几个就算不被烤熟只怕也要身受重伤,老的虽然已经废了,但小的……” 因为旁边有人,所以冯周启这几句话字眼掐得颇有机巧,不相关的人便是听去了也未必懂他在说什么,但秦征却是懂的。 他听到这里脑袋嗡嗡作响:“他说什么‘老的虽然已经废了’——难道爹爹还活着?”他从小经历坎坷,所以动心忍性处非其他同龄少年所及,但年纪毕竟还小,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也做到心若止水?一时心神荡漾,冯周启后面的话便没再听进去了! 忽然冯周启咦了一声,秦征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惊道:“不好!难道被现了?” 秦征背着冯周启等人暗自防备,那个掌柜还在他面前道:“客官,真是不巧,小店很久没这么好的生意了,只不过……” 忽然脚步声乱响,门外冲进七八个人来,围住了柜台,秦征耳闻人是从门外来,人反而镇定下来,那掌柜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便有一个人用刀柄拍了拍秦征的肩膀道:“小子,一边去!” 秦征回头一看,心道:“原来是他们!”原来进门的这七八个人正是他在渭河路边遇见的那些骑士。秦征知道这些人来历不小,眉头一皱,退到一边去,在冯周启那张桌子旁边站定,心道:“进来的怎么才八个人?”眼睛一扫见门外晃动着人影,再凝神倾听屋上也有踩瓦的细声,心道:“原来其他人埋伏着以防他们要捉的人逃跑。” 冯周启见秦征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早早远离这是非之地,眼睛斜光扫了他一眼,秦征心道:“万万不能示弱!”也瞪了对方一眼。 冯周启一笑,小声道:“胡儿少年多胆大,果然不错。” 忽然刚刚闯进来的那群人的领对那掌柜的冷笑道:“徐隆庆!我们找得你好苦啊!” 那掌柜的脸皮颤了颤,随即哈腰道:“这位官爷,小人王得贵,不知官爷说的徐隆庆是谁。” 那领一听哈哈大笑道:“好了!别跟我装蒜!”手一抬便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把那掌柜的从柜台中提了出来,道:“放心,我又不是要为难你,怕什么!” 他身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人道:“这位是大秦东海公苻阳将军,在下王皮,你的来历我们早已打听清楚,再隐瞒也没用。今天来找你只是要你带个路,事后亏待不了你!” 那掌柜的徐隆庆瑟瑟道:“带……带什么路?小人不懂。” 王皮道:“十年前你服侍过那人的,忘了么?你放心,我们不是去找他麻烦,而是陛下有事垂询,一场富贵在等着他呢。你好好做个穿针引线的跑腿,到时候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秦征想起他在渭河边草丛中听到的对话,心中一动:“他们好像要找青羊子,莫非这掌柜知道青羊子在哪里,所以他们找来了?嗯,多半如此!” 那掌柜的看看眼前的局势,觉得王皮所说或许不假,叹道:“是陛下终于要重用真人了么?” 苻阳和王皮见他说出这句话均大喜道:“不错!” 王皮道:“天王要请他到长安炼丹祈福。” 那掌柜的叹道:“不敢瞒两位官爷,小人原名确实叫徐隆庆,也确实曾伺候过真人,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真人道观的所在,小人也确实去过,可惜……” 苻阳喝道:“可惜什么!” 徐隆庆叫苦道:“可惜小人全忘了啊!” 苻阳怒道:“忘了?你敢敷衍本将军!” 徐隆庆忙道:“将军息怒,容小人说来!要说陛下见召,这事于真人、于小人都有好处,小人何必无故触犯虎威?实是当年我们离开道观时,真人曾赐一些符水给我们喝,喝了之后当时也无异状,但等我们出谷几天之后,便忽然得了一场怪病:连续几天昏昏沉沉,跟着是沉睡了足足一天一夜,醒来之后竟把入谷出谷前后的事情忘记了大半,只隐约记得曾在谷中伺候过真人,但对入谷的道路完全不记得了,所以小人委实不是不愿带路,而是有心无力啊!” 苻阳和王皮对望一眼,王皮道:“听来不像假的。” 苻阳顿足道:“那这事岂非又做不成了?” 王皮沉吟道:“先带他回驿舍去,待我想想有没有办法让他记起来。” 苻阳道:“只好这样了!”伸手一招道:“走!” 徐隆庆知道抗拒不得,磕头道:“将军,能否容小人跟家小交代两句?” 苻阳皱了皱眉头,王皮扬手道:“快点!可别乱打心思。” 徐隆庆道:“不敢!不敢!小人家小都在大秦治下,哪里敢乱来!”便呼妻子出来,交代说自己要随眼前这个将军出去几日,让她看好门户,又道:“已住下的那几位客官要好生伺候,饭菜汤药要准时。待这几位客官走了以后便关门且不做生意,等我回来再说。” 秦征听了心道:“这苻阳王皮办这事光明正大,一副不怕被人知道的模样,是了,这里是他们的地头,他们要办的又不是坏事,怕什么被人知道!”又想:“这徐隆庆刚才提到汤药,那么冯周启他们是有人病了?不知是病还是伤?” 那边苻阳不耐烦起来,不停地催促,徐隆庆唠唠叨叨交代完之后又跟冯周启这边道个歉,这才背上个行囊跟苻阳走了,大队人马走了以后,冯周启道:“咦,那个要来投店的小子呢?” 第七章 借势 冯周启身边的严周震说道:“苻秦的人走了以后他也跟着走了。 ”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子冯周启等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便压低声音道:“这队人马不知要找什么真人,但他们既在左近,我们留在这里便不大安全。” 他师弟刘周誉道:“怕他们什么!” 严周震道:“刘师弟不可太过轻敌。我们这次来是要解决玄家的事情,不宜与苻秦的人起直接冲突,免得平添枝节之乱。” 冯周启道:“先回去看看司马师兄的伤势如何再说。” 三人到了司马周贤所在的客房,将刚刚生的事情与司马周贤说了,司马周贤道:“多半是苻坚打听到什么术士能干什么长生不老的勾当,所以来找人。这事本来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但这苻阳的来历不小,听冯师弟的转述,那个王皮只怕也有些本事。刚才我们听见有人包围了客栈都曾按剑聚气,可别给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才好。” 冯周启道:“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落脚吧。” 严周震道:“就怕司马师兄的伤……” “我不要紧。”司马周贤道:“我只是当时动用了‘内天兵解体’**过分激潜能,以至伤了气脉,如今已无大碍,再调息三天便可复原。只是暂时不能妄动内息,行动却是无妨。” 原来当时秦渭用蚕丝缠住他们七人以后,就想和他们同归于尽。谁知司马周贤见状不妙,拼着元气大伤,动用了“内天兵解体”剑法在火势大盛之前把秦渭连手带袖给斩了下来。秦渭的手断了以后不但火攻失了准头,连蚕丝上牵制的力量也稍稍松了一松,得了这机会冯周启等人才逃过了劫难。 严周震道:“那玄老儿怎么办?是否就地……”做了一个杀的姿势。 司马周贤沉吟道:“且不忙杀他,带着吧。” 冯周启道:“虽然他的右手已被司马师兄齐肩斩断,经脉也已被我用剑气封住,如今和一个废人无异。 但留着他始终是夜长梦多。” 司马周贤叹道:“若是那小子没有逃跑,杀了他也无所谓。但现在却还得留着他用来引那小子出来!” 冯周启惭愧道:“若不是当时我们解开那蚕丝浪费了太多时间,岂能容那小子逃跑!” 司马周贤道:“冯师弟不需太过自责。那蚕丝是西南哀牢山所产的六阴蚕丝,极为罕见。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被绊住。无论如何,那小子能耐有限,不像老的这么难对付,迟早能抓到他的。” 冯周启道:“我怕的是他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那时人海茫茫,却往哪里找去?” 冯周启说的,也正是司马周贤最为担心的。但如果他们知道秦征得知老父尚在后便一心一意要救他出来,一定非常高兴。只是秦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对一群个个比他强大的宗极门高手,却如何救得出父亲?当苻阳等人退出客栈之时,秦征也趁乱离开了那客栈的大堂,他一开始想从后门潜入去打探一下动静,但在围墙外转了小半圈就放弃了。原来宗极门七弟子外松内紧,每一个可以进出的角落都有人若无其事地监视着,以秦征现在的修为若想冒险潜入,十有**会被对方现。 秦征心道:“怎么办?怎么办?听那姓冯的刚才的说法,爹爹应该还活着。我该如何救他出来呢?宗极门那七个畜生,若是正面对敌我恐怕谁也不是对手,何况他们七人联手!”秦渭博学多闻,但为了顺应逃命生涯,这些年教他的都是如何防守和逃跑,擅长的是阵法、遁术和幻术,只要不是身陷包围,秦征逃起来连司马周贤等人未必捉他得到,但现在要反过来去救人,却比只身逃跑难上十倍、百倍! 秦征站在远处,一边冥思对策,一边监视客栈的动静。忽然见严周震去找来了两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心中惊道:“他们要走了!那可怎么办?”转念又想:“他们刚才还气定神闲在那里聊天,现在怎么忽然要走了?是什么事让他们改变了主意?”脑中灵光一闪,自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了!这里不是江南,而是关中!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在江南他们可以横着走,但在这里要是他们身份暴露多半会有极大的麻烦。 他们刚才是见有官兵上门,所以怕露出破绽……有了!如果我去官府告他们……不!不行!郿县的地方官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们?要给他们找麻烦,也得找一批厉害人物才行。可郿县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又哪里知道有什么会和宗极门作对的利害人物?啊!对了!” 突然间他想起了苻阳、王皮那批人:“那苻阳是什么东海公,爵位甚高,看他们的样子多半不好惹,如果能挑起他们和宗极门起争端,我再浑水摸鱼,也许便能救下父亲。不过眼下他们目标是青羊子,会不会在这当口去找宗极门的麻烦却也难说。”脑中灵光又一闪:“青羊子!青羊子!没错!就这么办!身形一隐,消失在一棵大槐树下。 苻阳和王皮一行正向驿舍方向走去,忽然一道劲风直射苻阳,他周围的卫士闻风而动,团团护卫,苻阳只一挡便把那股劲风给拦住了,却只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几乎就在石头射来的同时,王皮手挥了挥,一道劲风快如闪电逆着石头射来的方向飞了过去,但却如泥牛入海,飞入树丛中后便没动静了。 周围的骑士就要追过去,王皮摆了摆手道:“别追了,能化解我这一招的人,你们追上了没用!”问苻阳道,“将军没事吧?” 苻阳哼了一声道:“没事!”拿起石头一看,不禁咦了一声。 王皮忙问:“怎么了?” 苻阳道:“你看看。”说着将石头递给了王皮。 王皮一看忍不住也咦了一声,原来石头上竟写着十四个蝇头小字:“欲知青羊所居处,先询客栈负伤人”。 苻阳道:“你看……” 王皮道:“这石头来得蹊跷,但能道破青羊二字,多半不是空穴来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苻阳道:“但这客栈……” 王皮眉毛一轩道:“还记不记得徐隆庆那间客栈,似乎有好几个不寻常的人。我当时甚至隐隐感到有高人凝神聚气,不过由于只是一闪即失,再加上徐隆庆已经找到,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只怕有些古怪,将军,不如我们回去看看?” 苻阳喝道:“好!”便下令回马向客栈奔来,到了客栈一问,才知道他们后脚刚刚离开,把客栈占满的那几个客人前脚也跟着走了。 苻阳道:“果然有古怪。” 王皮又问那老板娘那几个人的形貌特征,听说其中有两个人生病了更觉得可疑,道:“这批人一定有问题!”问明马车方向便带领人马追了过来,集齐了兵马,一路追到郊外望见马车,几个骑士快马上前拦住。 宗极门七弟子没想到苻阳等人会去而复返,更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冯周启当下便想动手,司马周贤阻住道:“且慢,问明白了再说!” 苻阳的副手上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严周震下马拱手道:“这几位官爷,我们是汉中人氏,正要到扶风做生意的。” 王皮看了他们几眼道:“做生意?我看不像!”司马周贤所在的马车帷幕卷起,另一辆马车却门窗紧闭,王皮指着道:“这马车里是什么?” 马车旁边冯周启蠢蠢欲动,司马周贤端坐车内,以眼神阻止了他,说道:“回官爷的话,这辆马车中是我们一个受了重伤的同伴。我们也确实不是要做生意,而是要护送他去扶风看病。因为见几位大人来得突兀,这位同伴才会随口搪塞,还请大人见谅。” 王皮听到“受了重伤”心头一动,想起那句“先询客栈受伤人”来,就说:“掀开车门我看看。” 司马周贤忙道:“大人见谅,我这位朋友经不得风。” 王皮笑道:“是么?”手一挥,便有两个骑士冲上来要开车门。严周震和冯周启双双拦住,王皮冷笑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拦官军做事!” 司马周贤略一沉吟道:“好吧,就让官爷瞧一眼。阿启,小心些,别让李叔叔着了风。” 冯周启掀开车门一角让王皮看,王皮张眼一望,但见车内那人躺在里面动也不动,右手竟齐肩而断,问道:“他的手怎么断的?” 司马周贤道:“家中失火,混乱中受的重伤。几位官爷,我们都是本分人,眼下李叔的伤势十分危险,希望能行个方便,让我们早点去寻良医。” 王皮沉吟片刻,笑道:“说到良医,我家却有好几位。我们便做做好事,带你这个同伴回去好好疗养吧。” 严周震等人脸色一变,司马周贤道:“不敢有劳官爷,我们……” 他还没说完,王皮便挥手道:“牵了这马车,带走。” 冯周启叫道:“你们这些官兵怎么不讲理!” 苻阳等哈哈大笑,一个胡兵笑道:“和你们这些两脚羊,讲什么理!” 两个骑士上前,冯周启望了司马周贤一眼,司马周贤哼了一声,冯周启手一抬,便把那两个骑士震下马来。 苻阳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冷笑道:“居然敢动手!”手一挥,袖中伸出一只奇门兵器来:却是一个十形状的铁器!这兵器乃是两把双刃剑以极巧妙的铸造法铸在一起,收起来时两剑平行贴合,一展开便交叉成十字形状。 司马周贤惊道:“苻家的十字斩!” 苻阳哼了一声道:“你既然认得,便乖乖下车,随本将回长安受审!” 司马周贤淡淡道:“本来不想和两位冲突,现在看来……带上人走!”他话一出口,这片平宁的原野上便忽然间漫天剑影,蒋周齐带上司马周贤,方周信带上秦渭,倒掠飞身,剩下的冯周启、严周震等四人则出剑气布成剑网,把苻阳王皮的人马拦在外围。 —————————— 今天很高兴,因为昨天收到了这本书第一个长评论^_^。我写小说你写评论,身为作者,没有比这更令人身心愉悦的了。 另外,多谢富贵猫王、子莫、西风等盆友的打赏,书还这么短,受之有愧。 第九章 学武极限 秦征正自胡思乱想,沈莫怀已经用那段烂木头把秦渭给换了回来——他用木头换秦渭,却是使用了另外一道香气“替身香”了,出阵之后对秦征低声道:“快走!他们就打完了。等他们打完了架现中了我们的幻术,一加警惕只怕幻香术就会被破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幻术,都是在趁人无备的情况下最能挥威力。要让玄武高手在有所防范的情况下强行入幻,往往比攻其不备要难上十倍!刚才沈莫怀之所以能得手一来是因为这隐形香乃是天下极品,二来也是因为苻阳王皮和宗极门七弟子都把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不知有人窥伺在旁,这才让沈莫怀趁虚而入。 秦征也来不及察看秦渭的伤势,只是把老父背上后隐隐感到他心跳还在跳动,心中略感安慰,跟着沈莫怀取道小路,不久来到渭河边上一处偏僻的河岸,那艘大船便停在那里。 沈莫怀先上船道:“师父,我朋友的父亲受了伤,可以让他进外舱避避风不?” 舱中人道:“你拿主意吧。” 沈莫怀见师父不反对,忙招呼着秦征背他父亲进舱,说道:“这是我平日起居的地方。”秦征在这船上呆过一夜,却还没进来过。但这时担心父亲的生死,也没功夫注意这里面的雅洁布置。 秦征把了把秦渭左手的寸、关、尺三脉,觉他的脉象乱成一团,心中苦急,泪水就在眼眶中打滚。 沈莫怀问道:“你会医道么?” 秦征道:“我就会得一点皮毛。唉,要早知道会有今日这般事情,往日就该多下点功夫。” 沈莫怀摇头道:“你才几岁?医道这东西,再怎么勤奋,十几岁的人也学不精的。”往内舱道:“师父,您能不能帮忙看看?” 秦征听见这话,犹如溺水的人看见一根大木头,想起沈莫怀所展示的种种异术,心想他师父不通医道则罢,若通医道,必是高手,当下倒转了身子,面向里舱,咚咚咚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道:“请前辈救家父一命。 ” 舱内人道:“莫磕头了。我若不愿出手,你磕一百个头也没用。” 秦征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便听舱内人道:“莫怀,把他移近些来。”这才转悲为喜,要想帮忙,沈莫怀却摇了摇手让他别动,秦征心道:“他师父好像是个怪人,可别犯了她的忌讳才好。”便乖乖呆在一旁。 沈莫怀将秦渭移到舱门边上,又推开内舱舱门。那舱门后面尚有一道帘幕,隐约看得见幕后坐着一个女人,身形相貌却都看不清楚。帘幕略动,一只半点瑕疵也没有的手伸了出来,在秦渭的左手上搭了一搭,便退了回去道:“我的医道亦非甚精,不过也脉得出你父亲暂时无性命之忧。不过他受伤太重,这辈子算是残废了。” 秦征一听又悲又喜,泣道:“谢前辈援手,不知前辈可有办法救醒家父?”秦渭亦通医道,若能救醒他多半便能自医了。 舱内人道:“他双目虽闭,其实并未昏迷,只是奇经八脉让剑气给锁住罢了。莫怀,你先摇动香玲珑让他宁宁神,然后再以螺旋剑气逆运成圆,便能把锁住他的剑气吸出来。” 沈莫怀先取出那藏着香气的小球‘香玲珑’来,引导宁神香气熏养秦渭。过了一会秦渭双眼虽仍紧闭,但身体却明显松弛下来,显然这宁神香气十分有用。沈莫怀喜道:“这香玲珑真好!” 他师父听见了道:“哦?怎么个好法?” 沈莫怀道:“它不但能克敌制胜,而且还能治病疗伤,真是宝贝中的宝贝!” 只听她师父淡淡道:“有用的不是这香玲珑,而是里面的香气。香玲珑是储存香气用的,香气一用完就和废物没什么区别。这个香玲珑一共有七道香气,你现在用了几道了?” 沈莫怀道:“一道隐形香,一道替身香,加上这宁神香,一共三道。” 沈莫怀的师父道:“剩下四道,一道三品,一道一品,两道二品,都是极为霸道的攻击性香气——那对我们没什么用处,也没什么好玩的,你把它扔了吧。” 沈莫怀哦了一声,随手就丢出窗口,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去了。秦征心道:“爹爹多年奔走寻访,才得到过一道三品香,两道四品香,不但视若珍宝,还曾靠它们逃跑保命,他们却把这香玲珑说扔就扔,半点也不当回事,若被玄门中人知道,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沈莫怀师徒却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只听师父道:“是时候了,给他拔除剑气吧。”沈莫怀应了声“是”,双手虎口对虎口,便有两股极强的气流将出来,一阴一阳,一正一反,在两个虎口间那极狭小的空间内对撞冲击,形成了一个具有吸力的螺旋气流团。 秦征年纪虽小,见闻却不孤陋,见了这剑气心头惊骇:“这螺旋剑气的强度,比宗极门七弟子恐怕只高不低,他们师徒究竟是什么人!” 沈莫怀将这团螺旋剑气在秦渭各经脉处巡走一周,将各处剑气一一吸出,过了不久秦渭嗯了一声重重吐气,秦征大喜,叫道:“爹爹!” 秦渭被宗极门弟子用剑气锁住了筋脉,虽然动弹不得,但周围的事情却都听在耳中,这时睁开眼来,让儿子扶起自己要向沈莫怀的师父答谢救命之恩,却被对方阻止道:“莫来谢我,我也不受你这礼。虽然我出了手,但要救你的是我徒儿,与我其实无关。” 秦渭见多识广,知道这些高人多有特异的脾气,也不奇怪,便道:“既然如此,便谢谢沈少侠了。” 沈莫怀笑道:“谢什么,秦征是我朋友,这些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秦渭心念一动,说道:“这次为我父子两个,让沈少侠开罪了宗极门,我们甚是过意不去。”他本来轻易不肯透露自家和宗极门有怨,但想舱内人既能轻易化解这剑气锁脉,便不可能不知道制住自己的是宗极门的手段,于是干脆由自己先挑明了。 沈莫怀问道:“宗极门是什么?是一个门派么?” 秦渭和秦征闻言大奇,秦征忍不住问道:“你……你竟然不知道宗极门?” 沈莫怀听秦征这般讶异,反而有些奇怪,问他师父道:“师父,宗极门很有名么?” 舱内人嗯了一声道:“不错,算是很有名,也很无聊。等你把我给你的那本《破剑要诀》练全了以后,不妨到他们所在的天都峰踩他们一踩,为你朋友出口气。” 秦渭和秦征听得心头剧震,宗极门在他们心目中乃是高不可攀、牢不可破的玄武至高门派,但听舱内人的口气,竟似乎全然不把宗极门放在眼里。若是换了别人,秦渭定要认为对方是狂妄之极,但他在路上已听说沈莫怀拥有并能使用一品香,刚才又能施展出“逆运螺旋剑气”这样高深的功夫,可见他们的来历极不简单。这少年才十五六岁便有这等修为,那他师父的能耐更是可想而知。想到这里秦渭都忍不住忖道:“难道世间还有比宗极门更利害的门派?” 秦渭顾虑太多,只是暗想,秦征却直接问了出来:“前辈!您的神功比宗极门还利害吧?” 沈莫怀笑道:“我师父的功夫,当然是天下无敌!” 舱内人淡淡道:“你们两个无知少年,知道多少世事?就敢在这里胡乱品评什么谁高谁低、天下无敌?我这点道行,可还不敢如此狂妄。毕竟建立桃源那批老家伙还没死绝呢!不过天都峰那群老顽固食古不化,宗极门的奥义他们连边都没摸到呢,莫怀你若能把我教你的功夫学通了,足以去和他们斗一斗!” 秦征和沈莫怀都听得半懂不懂,秦渭心道:“听她言中之意,似乎只服桃源中的一些人,却将宗极门都不放在眼里了。当今天下,只怕就是玄门五老也没这等口气!这女人究竟是谁?”一时隐隐想到了什么,却没能把线索串起来,忽然想起:“桃源……桃源……唉,可惜上次寻不到桃源的所在,而地图又已被宗极门的人搜去了!” 那边秦征忽然跪下道:“前辈,你能不能收我作徒弟?” 秦渭见儿子如此举动吃了一惊,随即喜上心头:“虽然我们失去了进桃源的机会,但若冰儿能蒙她收为弟子,那或许还胜过去求青羊子!” 沈莫怀听见秦征这样说也帮腔道:“妙啊!师父,你就收了秦征吧,难得我遇到一个说得来话的朋友。若成了师兄弟,以后便不寂寞了。” 秦渭父子见沈莫怀帮忙都感欣喜,谁知道舱内人却道:“我不会再收徒弟的。”这句话虽然说得简洁,语气之坚决却不留下半分转圜的余地。 秦渭父子心中都是一沉,沈莫怀也大感失望,问道:“为什么啊师父?秦征挺好的人啊。” 舱内人道:“不收便是不收,没什么为什么的。再说,你这朋友也不适合学剑。” 秦征听到这话大吃一惊道:“我不适合?” “不错,因为你已经错过了学我剑术的最佳年龄。武学之道,乃是于炼精化气中激潜能,于炼气还精中产生真力与斗气,扎根基得从存精元入手,进而炼气凝神,致精致纯,乃至还虚合道。可如今你一身的杂学,除了止定功夫颇为可观外均无足取。别的不说,光是凝锻精元、入剑共鸣这道门槛就难迈过去,就算由我来教,五年之后,也只能达到莫怀今日之水准。” 秦征道:“那也够了。”他想自己五年之后大概二十岁上下,若能练到沈莫怀这般地步,那也是万中无一的高手了。 沈莫怀的师父道:“问题是,那也将是你的极限!” 秦征闻言心头大震,喃喃道:“那是我的极限?” 第十一章 青牛谷 两人进入了秦岭山区,沈莫怀道:“上次我们经过青羊谷的时候,我还没学会御剑飞行呢,当时是骑在云卿背上。不过道路我应该还认得。”陡然拔高,冲到了三丈高空。 秦征问:“那青羊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啊?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是啊,我们只是经过青羊谷谷口,我没进去过。我师父也许知道些他的事情,可惜刚才来不及问她……啊!来了!要降低了!当心!” 他想低头看个究竟,却被沈莫怀叫道:“别往下看!记住和我保持心神、气脉相合相通!要不然我会很吃力的!” 秦征这才收敛心神,沈莫怀指着前面一座山道:“前面就是青羊谷了,我师父曾跟我说,青羊子在这座山谷四周——包括天空都布下重重禁制,以我现在的功力怕是没法直接飞进去,我们得先下去,然后走路上山!”说着便降了下来,秦征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经到了地面,心中艳羡:“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他那样御剑飞行可多好。”但想起沈莫怀的师父说他学剑难成,又忍不住涌起一股惆怅。 秦渭看那山势:既不壮美,又不陡峭,乃是一座极为寻常的山峰,看不出半点奇处。 沈莫怀也望着那山峰,说道:“这一路走进去,可得多久啊!” 秦征道:“你都已经送我们到谷口了,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 沈莫怀道:“我还是送你们进去吧。 ” 秦征道:“不用不用,你答应过你师父要天亮前回去的,要是这一路走进去,恐怕就误了。” 沈莫怀也不多说,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我们就此别过。你跟着青羊子好好学本事,我若得空就来看你。等你本事学成了,我们再比划比划。” 秦征满怀信心应道:“好!” 沈莫怀向秦渭道了别后便乘灭蒙离去,秦征望着灭蒙的背影呆了半晌,秦渭叹道:“孩子,各人有各人的命格、际遇,像他这样的出身际遇几百万个人里也没一两个,你虽做不得他师兄弟,但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爹爹。”秦征道:“我不这么想。” 秦渭哦了一声问:“那是……” “我觉得他师父说的对!”秦征道:“我学剑难成,学别的未必无法登顶!这条路走不通,一定还有别的路在等着我!” 秦渭听得呆了,随即叹道:“好,好,好孩子,你可比爹爹有出息多了。” 秦征也不多说,就要来背父亲上山,秦渭道:“我自己走得。” 秦征道:“孩儿长大了,这点力气还有的。小时候你也常背我呢。”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练武修玄之人毕竟与常人不同,背上父亲后脚下也走得不慢。走了一阵,忽然想起沈莫怀传授的内息相连之法,便把一只手放在父亲后腰穴道上道:“爹爹,你试试摒除杂念,和我心神合一。” 秦渭依照儿子所言,任由他把两人体内的内气连在一块,不一会秦征便觉得脚下越来越轻,虽然背着父亲也像空身行走一样,大喜道:“沈莫怀教的功法真有用!”撒开了脚,在黑夜中走了有半个时辰,走来走去总是山间小径,既无人家,也无特别的山景、亭台。 秦渭忽然醒悟,叫道:“停下,停下!” 秦征愕然问:“怎么了?” “唉,我糊涂了!”秦渭道:“青羊子是何等人物,他的谷口是那么好进的么?这里一定暗藏阵法!若不识破这阵法,我怕我们走一百年也走不进去!快,把我放下!” 秦征慌忙把秦渭放下,秦渭仰观星月,定天野,转头观察四周景况,定地位,左手屈指盘算,对秦征道:“你闭上眼睛,沿着山路一直走!” 秦征也不多问,闭上眼睛就走,这条山路扭扭曲曲,又十分狭隘,一边是山麓,一边是溪涧,但秦征放开了腿走,也没用什么神通,竟然走得十分平安,似乎这条山路隐藏着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一样。秦渭在后面道:“放开了腿跑!” 秦征放开了腿就跑,跑了没多久忽然听父亲道:“好了,停!把眼睛睁开。” 秦征睁开眼睛,赫然现父亲站在自己面前,怔了一下道:“爹爹你怎么走得比我还快……啊!不对!爹爹你没动,是我在绕圈子!” 秦渭察视了他脚底的泥土、草屑,说道:“这是岳盘阵,就不知是泰山盘,还是嵩山盘。” 秦征问:“那有什么区别么?” 秦渭道:“泰山盘陡,嵩山盘缓。” 秦征道:“我刚才行走,并不觉得陡峭。” “嗯,那应该是嵩山盘。”秦渭道:“嵩山属土,这个阵法的阵基应该是藏在土里的。来,你用上草上飞的轻功,踏着路边的青草走,脚下不要沾到泥土。” 秦征虽然不能如沈莫怀般御剑飞行,但草上飞还是办得到的,当下身子一纵,在草上一点,滑行出去,结果越走越陡峭,不久便气喘吁吁,走了有一顿饭功夫,又见到秦渭在他前面,秦渭道:“草上道路却是泰山盘了。” 秦征问道:“那怎么办?唉,可惜爹爹的百宝袋丢了,要不然咱们可以用水遁,下溪涧,用纸船逆水上去!” 秦渭道:“我怕这溪涧里也有阵法,那时反而难办了。” 秦征问:“那可怎么好。” 秦渭嘿了一声道:“既然知道了是什么阵法就不怕了。我虽然失了百宝袋,但区区一个岳盘阵,还难不倒我!你背上我,然后闭上眼睛直走,记住,走一步,停一停,再走三步,停一停,再走五步,再停一停,然后是七步,九步。到了九步转为八、六、四、二。走吧。” 秦征闭上了眼睛,举足就走,他虽然想的是直走,但走出来的轨迹却不知不觉地被某种力量牵引而产生了微小的偏差,这种偏差积少成多,积累了十个以上就足够完全扭转他行进的方向。而周围的景色也会影响瞳孔,让人入幻而不知是幻。秦征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地面上的力量仍在牵引着他,慢慢地他竟从路边草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山路中间。秦渭在儿子背上观察他行走的轨迹,左手不断合指计算,算到秦征走到第三百九十一步上才道:“我找到位置了。” 秦征睁开眼睛,秦渭道:“这是四岳盘,缺华山,出口就在西边。” 秦征道:“那我们便往西走。” 秦渭道:“若是睁着眼睛往西走,那只会越走越往东去。”指着儿子身前偏左半步的位置道:“这是震位,你踩上!”秦征依言踏上震位,知道在迷幻阵法当中最怕的就是找不到方向,这时既已知道出口所在又找到一个方位定点,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秦渭一边计算,一边指点儿子进退横斜地走路。这分明是一条狭长的山间小路,别无岔道,但按照秦渭的指点走,走着走着,路边的景观就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时见磅礴之势,时见峻极之姿,忽有灵秀之态,又转幽险之景——秦征只走了短短七百二十九步,却如同将东岳泰山、中岳嵩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游了一遍。 忽然秦渭道:“到了!” 秦征抬头一望,才现不知什么时候路边出现了一个转角,转角处有一帘瀑布垂下,绕过瀑布右侧,两峰壁立有如门户,跨将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座幽静的山谷展现在眼前,一条小山道穿插于林石湖水之间,山道的尽头通向一座千尺高峰,峰上宛然有亭台楼榭之属,宫观殿宇之俦。谁能想到那样不起眼的山峰后面,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如梦如幻的山谷。 秦征大喜道:“爹爹!我们到了,到了!” “别太高兴,上得峰去再说。” 秦征就要进去,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秦征,秦征……你在哪里?” 第十三章 破壁 沈莫怀哈哈笑道:“我们杀他干什么!那天晚上大晋皇帝累了以后,就顺手把雀侯放在枕头上,然后他也跟着睡着了。 八所谓的枕上之物,就是雀侯。其实我师父是因为我学剑有成,所以才去皇宫把向大晋的皇帝‘借’这把雀侯剑送给我玩。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那个术士说皇帝会丢失枕上之物的事,那是后来才听人说的。不过想想我们到皇宫上空的时候,好像刚好是那个月最后一天亥时最后一刻。所以那个术士算的还是挺准的。” 秦渭父子听得怔了,遥想沈莫怀的师父带着这个少年夜探皇宫,盗走大晋皇帝的枕上宝剑,这般传奇由当事人说来,真叫人不知是真是幻。 许久,秦征才问道:“虚实剑能斩开气墙么?” 沈莫怀道:“虚实剑不是斩开气墙,而是穿过气墙,实际上虚实剑什么都能穿越。”见秦征不懂,便解释说:“所谓的虚实剑是最高深的剑诀之一,这剑诀能让剑跳过前方的空间,忽然出现在另一个位置。” 秦征还是不懂,沈莫怀举剑向秦征刺了过来,在他身前三尺停住,说道:“我的剑离开你的咽喉还有多远?” 秦征道:“三尺左右。” “不错,”沈莫怀道,“如果是用上虚实诀,那我这剑不需要经过这三尺空间,直接就能洞穿你的喉咙。” 秦征瞠目结舌道:“这……这怎么可能?” 沈莫怀道:“是啊,简直就不可能,可就是有这种剑诀。若是学会了,我的剑就能无视这道气墙,直接穿过去。可惜这一招太深,我到现在也还没摸到一个边呢,就连我师父,也只是能够运用,却至今没有琢磨透为何能够如此,我更是全然弄不明白了。”他望着那气墙道:“其实就算我学会了恐怕也没用。” 秦征问:“为什么?” 沈莫怀道:“虚实诀只能把剑送过去,并不能送人过去。……有了!试试这个办法!”忽地又放出雀侯,在空中凝聚剑光。 秦征见那片雀屏一样的剑光在空中不断摇晃,说道:“你的剑好像还是被阴阳磁山影响。” “嗯。”沈莫怀道:“所以控制起来很麻烦,很难取准头。不过这次不用准头。”轻喝一声,雀侯光芒一散,乱剑飞出,飞行时受到阴阳磁力的牵引攻击点就变得杂乱无章,从各个角度向山峰上、下、左、右射去。 秦征一见,马上领悟大喜道:“你真聪明!”他这时已知道沈莫怀这次剑不是要射穿气墙,而是要试出山峰的哪个方向、哪个位置是气墙覆盖不到的地方,那样他们就能想办法从那个破口进去。 沈莫怀不断驱使剑光攻击山峰的各个方位,叫道:“我就不信这气墙能把整座山全罩住。” 这么强的气墙,能张开一丈方圆的范围已是当世第一流高手的境界,而要把整座山峰都笼罩住,那除非是上千个一流高手联手——可天底下哪里找得到这么多的一流高手? 可是沈莫怀错了,这座气墙真的就像一个倒扣的大钟一样,把整座山峰笼罩得没有半点破绽。 这次沈莫怀可真的怔住了,喃喃道:“难道青羊子的功力比师父还高么?这,这怎么可能?” 秦渭忽然道:“两座磁山之间的力量牵引貌似杂乱,其实中间却有理路可寻,如果你能掌握其中的磁力去向,多半就能比较顺利地控制飞剑了。” 沈莫怀道:“顺利控制又怎么样?那只能增强我运用飞剑的灵活,增强不了剑气的力量啊。” 秦渭道:“这整座山谷所有布置都是合为一体的,如果能勘破阴阳磁山的奥秘,或许也就能找到这道气墙的破时。” 沈莫怀道:“破时?” “不错。”秦渭道,“刚才你试图劈开它的时候我一直细心在看着,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这道气墙应该不是靠人力张开,而是牵引天地山川的灵气布下,所以才能这么强大,覆盖面才能这么广,可是牵引天地山川之灵气,便得遵循天地山川运行的规律,势必有强有弱,有盈有亏。” 秦征先明白过来,大喜道:“所以这道气墙虽然没有**,却会有破时!” “破时……”沈莫怀问:“你是说它最虚弱的时候?” “不但虚弱,甚至是完全消失!”秦渭道:“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一刻的话。” 沈莫怀问道:“那怎么才能找到那一刻呢?” 秦渭道:“先得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阵法,知道它怎么立,才能想出破的方法来。而要知道这是个什么阵法,就得先知道这座山谷的整体布局。所以我需要你飞上去看个清楚,因为只有从山谷上俯瞰才能把握这个山谷的大势。” “好,”沈莫怀道:“我试试。” 沈莫怀听了秦渭的指点,不到半个时辰功夫,竟然窥破了那阴阳磁山互相干扰的规律。原来那阴阳磁山对金属类的神兵具有相当强大的吸力,如果两座磁山的吸力均匀平稳,那沈莫怀只要像克服重力一般反向运功就可以抵消磁山的影响力,但那座磁山各处山石的吸引力偏偏又不均匀,有的地方吸引力较强,有的地方吸引力较弱,所以飞剑一旦射出,在各个位置受到的干扰不一样,飞行轨道就会扭扭曲曲,甚至摇晃不定,让人难以御剑飞行。所以若要保证在青羊谷顺利御剑飞行,就得在飞行时把握好在何处当强、何处当弱的规律,及时变化真力的强弱以抵消不同程度的磁力影响。 沈莫怀试了半个多时辰,不但可以勉强在谷中飞行,还现两座磁山中间的空中有一个螺旋形的空中轨道完全不受磁力影响,当下带了秦征御剑凌空而上,虽在深夜里,幸好星明月朗,秦征目力又佳,在半空中俯瞰全谷,得到了一个概貌后再下来,在一片沙地上画给秦渭看。 秦渭看了半晌,推算良久,不禁叹服道:“这个山谷的形势,我能看破的恐怕十不及一!青羊子学究天人,果然名不虚传!” 秦征问道:“爹爹,那您到底破得破不得?” 秦渭道:“立阵难,破阵易。我虽然还没掌握这整个青羊谷的奥妙,但这个牌坊前面这道气墙却已看出了一点端倪!这应该是‘九阳六阴大牵引术’,这面气墙所凝聚的,当是太阳太阴之力。” 秦征大喜道:“太阳太阴之力,这么说来,这面气墙日间借太阳之力,夜间借太阴之力,威力最强时,就是子夜与中午,而力量最弱时则是天地阴阳逆转之时,也就是破晓与黄昏!” “不错。”秦渭道:“若是乌云盖顶,那也可以。可惜我们还无法操纵风云,所以只能静待破晓了。嗯,我们还得算准时刻,那段时间只怕不会过一刻钟。” 三人候到破晓时,就要进去,秦渭忽然道:“等等!”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进去,只见嗤嗤几声,那石头在经过那道气墙时竟被阴阳之力撕成石粉。秦征大惊道:“这……这……” 秦渭叹道:“好利害的阵法,平时是利用至阴至阳之力反弹诸般攻击,到了阴阳扭转时却变成阴阳交战,现在若是进去,我们也会像这颗石子一样被撕成粉碎的。” 沈莫怀略加沉吟,忽然笑道:“在我看来,这阴阳交战之力可比那纯阴纯阳的反弹之力好对付多了!那纯阴纯阳之力毫无破绽,这阴阳交战之力却未必无机可趁!”雀侯飞出,七十二把短剑尾衔接,化成一个环形向那堵气墙逼去。但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声音极为尖锐,那七十二把短剑本来构成一个数丈方圆的圈子,但被气墙的阴阳交战之力所逼,逼得七十二把宝剑化作里外三重的剑圈才把那可怕的撕磨之力抵消,而剑圈中的空间只剩下数尺之大。这数尺大的圆圈,便是这堵气墙唯一的破绽。 沈莫怀叫道:“快进去!” 秦渭弹了一颗石子过去,见石子平安无事落在气墙对面,赶紧和秦征纵身钻了过去。沈莫怀跟着一纵跳了过去,这才收了雀侯,叹道:“好厉害。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怪不得师父让我们别小看了天下英雄!” 秦征回头看看山门,忽然对秦渭道:“爹爹,青羊子的山门也这样厉害,那桃源的入口,会不会也有类似的禁制?” 秦渭道:“那是肯定的,否则这么些年过去,那桃源村早就被人找到了。” 这一番折腾虽耽搁了三人不少时间,但也让三人心中对青羊子重新评价,秦征本已对青羊子颇寄希望,这时更是相信若青羊子肯施援手,定能庇佑他们父子不受宗极门的迫害。 第十四章 大师难求 穿越过气墙以后,一路上却再不受阴阳磁山的干扰,但三人这时已对青羊子生出敬畏之心,连沈莫怀也不敢唐突御剑,而是跟着秦家父子一步步地走上山去。 台阶全以大理石制成,每一块都是齐齐整整的五尺长、半尺宽,延绵上山,这座山峰虽不甚高,但石阶怕不也有五千余步的路程!如此浩大的工程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然而走到台阶的尽头,三人却都傻了眼:在山脚所见宫观楼台全是幻象,接近山顶处确实有一座道观,这时天色渐亮,阳光下清清楚楚地看到道观门上一块牌匾以隶书写着“青羊宫”三字。 既在巅峰,又有明文,看来是没走错路——问题是这座“青羊宫”实在太小了,宽不过十余步,纵深不过三进,观左一排三间屋子,如此规模,倒像县城边上一个寻常小庙,哪里像天下五大玄门之一——云笈派的道场所在?道观气象与护谷阵法之奇、上山石阶之壮全不匹配。 秦渭却说:“青羊子前辈乃是高人,高人行事,非我辈所能蠡测。”两个少年都点头称是,当即由秦渭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晚辈玄礼泉,率犬子玄冰,拜求大宗师赐见。”他此来是有求于青羊子,所以用上了真名。但过了好一会儿,观中却无动静,沈莫怀怕秦渭是伤后无力,声音传不进去,踏上一步,气运丹田,朗声道:“晚辈沈莫怀,与玄家父子求见青羊子前辈!” 他语音一,满谷震动,尽是回声,可观中还是没动静,秦征本来随父亲跪在观前,这时抬头看看匾额,现匾额边上竟有蜘蛛网,心头一动,站起来就去推门,秦渭惊道:“孩子,不可造次!” 但门已经被推开了,大门竟未上闩,户枢微蠹,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放眼望去,观内的院子正中是一口蓝田美玉砌成的水井,井口用布满符箓的青铜盖盖住,井边却长满了青苔,院子里也生满了杂草,三人一起愣住,秦征反应过来以后,匆匆跑进道观去,将正中三清主殿、左边南极殿、右边太乙殿都找了个遍,里头却无半个人影,地上尽是灰尘,灰尘上又有些杂乱的脚印,秦渭坐倒在南极殿内,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是走错了?还是……还是青羊子不愿意见我们?” 这时秦征和沈莫怀跑了回来,秦征说:“那三间排屋里也没人。不过好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有人住过?”秦渭眼睛亮了亮。 “是像有人住过,”沈莫怀说:“不过东西很杂乱,似乎住的人很不讲究,那么邋遢,不像是一代宗师住的地方。” 秦征忽说:“爹爹,你说这个道观,会不会也是幻觉!” 他这句话可把秦渭提醒了,虽然沈莫怀也不知道青羊子有什么神通,但像他这种层次的人,若要布下一个幻术来把这老少三人都笼罩其中,那也毫不奇怪。 “也许真是幻术!”秦渭忽然除下鞋子,取出一根针来,朝自己的脚心涌泉穴扎去,秦征吓了一跳,但马上知道父亲是要以疼痛来确定是否幻术,就没阻止,但秦渭扎了这一针以后,鲜血渗出,剧痛连心,眼前却没半点变化,他失望地摇了摇头:“不是幻觉。” 秦征一块块砖头、一根根柱子地敲打——这是秦渭教他的探测机关的基本门路,秦渭见儿子如此施为,却叹息道:“没用的,没用的,那等机关是江湖上二三流人物才做的,青羊子何许人也,若真要躲起来,不会肤浅到让你这么容易找到他的。 ” 秦征却不肯死心,敲打完了砖头柱子,又去敲打神像,一切都无异状,但敲到南极殿的白鹤童子时,触手之处竟非金非木,而像血肉之躯! 那白鹤童子人形而生翅,是个模样比秦征大一两岁的少年,秦征察觉有异,又抠了一下——这一下子正中白鹤童子腰间,那白鹤童子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叫道:“师父,我忍不住了!哎哟,好痒!” 正中南极仙翁在神台上不悦地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沈莫怀是少年心性,一见之下大乐:“原来他们假扮神像!”秦渭则是又惊又喜。 秦征说:“我去看看别的神像是不是也是人假扮的。” 秦渭素知这些高人大多都有一些怪脾气,赶紧拦住儿子,对假扮南极仙翁者行礼说:“晚辈玄礼泉,蒙星弈门梨山先生临终指点,前来求见青羊子前辈,望青羊子前辈看在梨山先生份上,赐见一面。” 那“白鹤童子”对“南极仙翁”笑道:“师父,人家求见‘青羊子’哩,你老人家见不见他?” 那“南极仙翁”却冷冷哼了一声道:“梨山那老不死的,终于肯死了吗!怎么临死还给我惹麻烦!” 他师徒二人这么两句对答,叫秦渭大吃一惊之余又转欢喜:“原来前辈就是青羊真人!孩子,快来参见大宗师!”说着拉了秦征来给青羊子磕头,却被青羊子给拦住了:“等等,你们给我磕头干什么?” 秦渭正想着如何措辞,秦征已经直接开口:“我想拜前辈为师。” 青羊子对那“白鹤童子”大笑:“杨钩,你听听,你听听,要拜我为师呢。” 他徒弟杨钩一边卸下假翅膀,一边笑了起来:“真是痴心妄想!要是人人上来了就拜师,那我们不是很忙?” 秦渭一边面责儿子唐突,一边上前转圜,赔了不是,又说:“玄某也知要小儿拜前辈为师,在班辈上未免不配。但举世除了前辈之外,再无人能为我玄家做主,还请前辈看在与梨山先生数十年交情的份上,将犬子收归门下,也好让他有个安身之地,免受宗极门的追杀……” 他提到宗极门三字,青羊子两条假眉毛忍不住挑了挑,截断了秦渭:“什么?宗极门追杀你们?你们可真会闯祸——等等!你说你们姓什么?玄?” “正是!” 青羊子的喉音竟忍不住有些怪异,似乎是要惊呼又极力压制住:“玄家,原来你是……难道你们是心魔转世!” 秦征听到“心魔转世”四字,心跳在那一瞬间砰砰砰加了好几倍,再想起奇舟中沈莫怀师父的言语,心想:“宗极门将我们玄家追杀得这么惨果然不是事出无因……心魔转世,心魔转世……这是怎么回事啊?” 却听父亲正在回答青羊子:“……前辈明见,晚辈父子,正是被宗极门诬为‘心魔转世’一脉,可是我一门老小,百年来并未作有心之恶,说没干过坏事,那是违心话,但我们很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都是给宗极门逼的啊!和那个‘魔’字无论如何扯不上边。如今环顾当世,敢与宗极门抗衡又能伸张正义的,也就只有前辈了,所以,还请前辈无论如何,收小儿为徒,以无上道法,化解这段恩怨。” 青羊子脸上的冷笑却依然不变:“哼,化解恩怨,化解恩怨,我只怕没那么大的神通!其实你们要想保命的话,尽可去长白山投靠当代心魔严三畏。他只怕是在那边等着你们呢!何必来这里低三下四地求我?” 秦渭听了心想:“他定是在考验我们!”忙大声道:“启禀前辈,世上虽有传说,道箕子冢在寻找我玄家,但我玄家却万万没有自堕魔道之心。且祖上有遗训:玄家便是断子绝孙,也不可入箕子冢一步!正因我们有这一点坚持,所以才得梨山先生青睐,赐以推荐书信,还请青羊真人明见。” “书信?梨山给过你们书信?”青羊子手一伸:“拿来瞧瞧。” 秦渭大是尴尬,秦征道:“梨山爷爷的书信,昨天被宗极门的人抢走了。” “被抢走了?”青羊子冷笑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先去抢回来再说吧。杨钩,送客!” 沈莫怀再忍不住,一把推开来送客的杨钩,叫道:“牛鼻子!你这算什么出家人!秦征他们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们的啊!现在宗极门的人都杀到山下了,你却说不理,那不是要他们去送死吗?” 他说一句,青羊子就冷笑一句,道:“你这少年是谁,竟敢在本座面前没大没小!” 那杨钩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宗极门已经杀到山下了?” “对,”沈莫怀道:“要不然我就不陪秦征他们上来了。” 青羊子和杨钩四眼对望,那眼神十分奇怪,忽听叮叮叮、叮叮叮声响,似是风铃,杨钩叫道:“师父,不好!又有人来了!” 第十五章 道教金身 青羊子从神台上跳了下来,带着杨钩往院子里奔去,沈莫怀暗中观察他的行动,也没觉得他的身法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过他刚刚试过山门的气墙,心有所畏,也就不敢小觑了他。一青羊子和杨钩跑到院子中间那蓝田玉井,搬开青铜井盖,持诀念咒,又按动玉井的机关,过了一会,井水荡开几个涟漪,便显现出一幅山下的景象来。 沈莫怀呀了一声:“是口玄光井啊!” 青羊子斜了沈莫怀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说:“算你识货!” 秦征听得好奇心大起,心想:“听爹爹说世上有一门能窥见远方情景的道法,名‘玄光术’,莫非就是这口井就有这样的神通?”走过来往井里一张望,秦渭一开始不敢太靠近青羊子,怕冒犯了他,但见青羊子没有阻止秦征,也就走了过来。 玄光井内的镜像,掠过山门,显现出山门外的景象来,秦征心想:“这口井果然神妙——看来刚才我们在山下的种种举动,早就都被他们看去了,所以他们才能如未卜先知一般,提前冒充神像要避开我们。” 他心里正想着事情,玄光井里的画面陡然变化,原本只是一路平静的花草山水,这时却出现了好几个人影,几个人正以轻功在山下奔跑,秦征一见他们的身形马上就认出这几个人正是“宗极门七弟子”中的五个,司马周贤和罗周原却不在其中,秦征便猜司马周贤可能是受伤过重,觅地静养去了——“可他们为什么不御剑飞行呢?”这个念头只是一转,随即想起:“是了,这段路有阴阳磁山,连莫怀都无法御剑飞行呢,何况他们。” 但他很快又注意到,在宗极门五弟子之前,还有一个身穿道袍却披头散的中年男子,但他却不是运轻功在走路,而是在御剑飞行!飞得虽然不快,可是却四平八稳,没有半点摇晃的迹象。 这一来,连沈莫怀也佩服起来:“我在山下,连飞都飞不好,他居然能扛住阴阳磁山巨大的扰乱力量,又飞得如此平稳,看来他的功力不但远胜宗极门那几个弟子,比我也强多了。” 青羊子自然清楚山下有什么玄机,见这人在阴阳磁山之间还能御剑飞行,也忍不住道:“这个人功力好高啊!” 秦渭却忽然坐倒在井边,喃喃道:“是他,是他……” “爹,是谁?” “是孙宗乙!” “什么!”秦征惊叫起来!孙宗乙如何背叛朋友、祸害玄家,这些事情秦征从小就听说了,稚幼的心灵对这个人早已深种恨根!只是一直没见到他而已。不过,秦征的惊叫却被另外一个人的惊呼淹没—— “孙宗乙!”青羊子惊道,“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一的孙宗乙?!”他是在问秦渭。 “不错!就是他!”秦渭恨恨道,“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青羊子忍不住指着秦渭破口骂道:“你,你……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 沈莫怀旁观者清,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青羊子道:“牛鼻子,你该不会怕了这孙宗乙吧?” “怕?”青羊子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赶紧叫道:“我怎么可能会怕他!小孩子家胡说八道!” “真的不怕?” “当然!” “那……”沈莫怀忽道,“晚辈有一招剑法,斗胆想向前辈请教——” 教字出口,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剑,正是“雀侯”。青羊子还没反应过来,雀侯绿光暴涨,径向他刺了过来,青羊子一声怪叫,手忙脚乱,他的功力本来也不低,但被偷袭之下竟然躲避不开,被雀侯的剑气撕裂了胡子,连脸上的假皮也纷纷脱落。 沈莫怀厉声叫道:“原来你是个冒牌货!哼!这个孙宗乙的功力虽然极高,但你若是真的青羊子,怎么会害怕他,又怎么会躲不开我这一剑?”剑光逼近这“青羊子”的咽喉,喝道:“说,你到底是谁!青羊子又在哪里?” 旁边假青羊子的徒弟杨钩见势不妙,就要逃跑,却被秦征伸手拦住,杨钩袖中飞出一件东西,砰一声炸开,弥漫成一股烟雾,这是“烟遁术”,若遇到别人或许能奏效,秦征却从小跟父亲修习各种遁逃之术,也是此道行家,见他才出符就已经飞出蚕丝,杨钩趁着烟雾要走,脚却被绑住了,烟雾将散,却觉得左手脉门一紧张,已被秦征扣住了——秦征武艺虽远不如沈莫怀,但要对付这杨钩却绰绰有余。 秦征将杨钩制住以后,又上前将那假青羊子脸上的假皮剥了个干净,假皮之下的一张脸倒也飘然有仙家之姿,但既这么容易被沈莫怀制住,则此人绝非青羊子已无疑了。秦征怒喝道:“你到底是谁?”手指捏得关节爆响,就要给他些苦头吃。 那假青羊子慌忙叫道:“左兴海!快叫你儿子住手!咱们好歹也是一场交情,你可不能不顾故人情谊!” “左兴海?故人情谊?”秦征讶异地向秦渭望去,只听父亲轻叹道:“冰儿,且别动手,这人……唉,我认得。” 被沈莫怀制住的这个假青羊子,乃是江湖上的一个老混混,名叫朱融,此人通晓诸般杂学,在千门之中颇有名气,秦渭当年曾以“左兴海”之名游骗江湖以避宗极门,在旁门中竟也混出了名堂,他和朱融在淮水边相遇斗法,互不相下,便订下交情,自此旁门中人称之为“南左北朱”,齐名当世。 不过朱融和秦渭虽是旧识,却也不知这个“老朋友”竟是宗极门追杀了上百年的“心魔转世”。 秦渭将此情况简略与儿子说了后,朱融苦笑道:“老左,我这次虽骗了你,但你当年也骗了我,把你是心……心圣转世的事情瞒得好紧,咱们有来有往,算是打平。你让你儿子……还有这位少侠放了我们吧。” 沈莫怀看看秦渭,见秦渭点头便缩了剑光,秦征却不肯罢休,仍逼问道:“你不是青羊子……那青羊子又在哪里?” “青羊子?他死了。”旁边被秦征用蚕丝绑在地上的杨钩叫道。 秦家父子一听齐喝:“胡说!”秦渭叫道:“青羊真人是云笈派大宗师,怎么……怎么会死!” 朱融却苦笑摇头,道:“人谁无死?他修为再高,也有归西的一天啊。老左,你也不想想,他几岁了!” 青羊子的具体年岁秦渭虽然不知,但推算起来至少也在八十以上,或者已经近百,人生七十古来稀,到了他这年龄,就算养生有道,老死病逝也都不足为奇。 朱融见秦家父子仍然不肯相信,指着地上杨钩说:“你们放了我徒弟,我叫你们相信。” 秦渭伸手为杨钩松了绑,便跟随朱融朝道观后走去,秦征喝道:“你最好别使什么诡计!” 朱融冷哼了一声,说:“小子,我和你老子认识几十年了,我的个性别人不知,你老子却当知道。我和你们又没深仇大恨,害你们干什么?” 秦渭也知道朱融虽是千门中人,张嘴就骗人,又爱贪小便宜,市井气甚浓,却非心狠手辣之辈,甚至还有几分仗义,就对秦征道:“征儿,朱伯伯虽然喜欢骗人,但心肠也不坏。” 一行人来到后山山腰,路上朱融说道:“半年前我和杨钩为了逃避仇家追杀,阴差阳错误入此山,知道这里是青牛谷后委实吃了一惊,但我们到这里时道观早已荒废,也不见有云笈派的人,我们反正也无路可走,就在这里住下了,住了这么半年,才算把这座山谷虚实摸了个透。” 他寻到了一个山洞,那山洞本是被十几根大蔓藤垂下遮挡得密密实实,朱融拨开了蔓藤,里头才是一个八卦石门,朱融双手贴着石门,道:“光是这道石门,我就琢磨了两个月,才寻到打开的方法。”持诀动机关,石门洞开,里面却是一个好大的洞穴,怕不有十五步方圆。而且洞内有洞,尚有三个里洞以甬道连接着外洞,这外洞就如厅堂,里洞就如房间一般。三个里洞上端都铭有小篆,都只有一个字,一曰读,一曰炼,一曰悟,山洞虽与外界隔绝,但每洞都安置有夜明珠,把整个山洞笼罩在淡淡的珠光之中。 朱融指着三个洞口说道:“左边这个读字洞最大,里头藏着上万卷道经,右边的炼字洞里是丹炉药草,中间这个悟字洞却只有一个蒲团,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秦征心中燃起了希望:“这里才是青羊子前辈的居处吧?” 朱融却指着正中那个悟字洞摇头叹道:“你何不自己进去看看?” 沈莫怀推了他一把说:“你带路!”因怕洞里有什么机关,已激雀侯剑气抵住了他的后颈。朱融无奈,领先而入,里面却也没什么机关,进了“悟字洞”后,果见洞内只有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须皆白、满脸皱纹的道人,秦征沈莫怀见到有人,忙押着朱融杨钩退了一步,小心防范,朱融笑道:“你们怕什么!这就是青羊子,只不过早在我三个月前找到这里时他就已经死透了!” 秦征大吃一惊,赶紧上前细看,果见这道人肌理枯槁,有如老树死皮,一探呼吸、脉门、心脏,触手处有如枯木,果然早“死透了”!秦征却道:“人是死人,可怎么知道他就是青羊子?” 朱融道:“你看看蒲团边的字。” 秦征向地面一看,只见蒲团边果然有一行字,似乎是用手指刻出来的:“欲入我门之有缘人,可葬我骸骨于后山玲珑塔顶层,三跪九叩,授汝玄卷,传汝至道。青羊子。” 秦渭但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坐倒在地,秦征仍不肯死心:“这字……这字谁都写得……” 却听沈莫怀道:“不,这人应该就是青羊子。” “啊?莫怀,为什么你也这么说?” 沈莫怀指着道人的尸体说:“你仔细看看,他的尸身是否盘绕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紫气?”秦征细心观察,果觉似有一道紫气盘绕着尸身,沈莫怀道:“这是紫气金身,而且是纯紫之气,能在人死后保持尸身千年不腐,只有道家绝顶人物死后才有此表征,我曾听师父说,有此修为的道家人物,当世不过二三人,而像他们这种修为的大宗师,自然不大可能临终还要冒充别人,所以这人应该就是青羊子了。” 第十六章 死仇 若这话是朱融来说,秦征或许还要怀疑,但出自沈莫怀之口,秦征哪里还有什么怀疑?他父子历尽千辛万苦,本来以为可以借助青羊子的羽翼对抗宗极门,哪知青羊子竟然死了!倚为最后希望的支柱突然坍塌,这份失望当真非言语所能言喻,也叫秦家父子一时间都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洞中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杨钩忽然道:“我说,你们也别怔了,还是赶紧逃吧。你们的仇家都快杀上门了。” 秦征被他这么一提点,猛地醒悟过来,叫道:“对!爹爹!咱们得赶紧走!孙宗乙那恶人快到了!” 才出得洞来,忽听一个悠扬的声音道:“宗极门晚学孙宗乙,求见云笈派大宗师青羊真人!” 声音如在耳边,把秦征吓了一跳,沈莫怀道:“别怕,他还在山下,这是传音。”果然听孙宗乙又将同样的话说了两遍,之后便没动静了。 五人匆匆回到青羊宫,打开玄光井,却见孙宗乙和宗极门五弟子已经在达牌坊前面驻足不前,看来他们也已现了那道气墙。 秦渭问朱融:“此谷可有第二条出路?”但朱融的回答却叫他失望:“没有了,山门外那堵气墙叫做‘上清金鼎’,可不止一个方向,而是一个金鼎倒扣的形状,青羊子好生厉害,几乎把整座山谷都笼罩在上清金鼎气墙之中,他在‘读’字洞留有一卷手册,细细描述此谷诸般设置,我也是从中知道了如何启用玄光井以及这上清金鼎的妙用,运转玄光井里的这个小八卦,也能将这个上清金鼎在山门那边打开一个小通道,但除此之外,手册里并没有提及第二条出谷道路。” 秦渭跌足道:“那我们岂非如瓮中之鳖了?” 朱融和秦渭有几分交情,倒也不想他们父子就此遭难,道:“如今只能盼着这面气墙能够挡住他们了。” 杨钩却在旁插口说:“可是依手册记载,这上清金鼎的气墙每半年一次,当天地之气阴阳大谐时就会彻底失效,半年前我们就是在那个时辰误打误撞闯进来,下一次上清金鼎失效好像就在三天之内了吧,所以你们在这里最多也只能再躲三天。” 秦渭大吃一惊,沈莫怀却指着玄光井说:“只怕躲不了三天!” 秦征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气墙外边孙宗乙已经抽出宝剑在手,左手捏剑诀,右手宝剑凝聚在一团红光之中,秦征叫道:“他要硬闯!”心里只叫着:“气墙啊气墙,千万要挡住,千万要挡住!” 然而孙宗乙的那团红色剑气却不像沈莫怀动用雀侯一样被迅反弹,而是缓缓逼了进来,剑气撞上气墙以后,竟如一团烈焰一般将气墙烧熔了一个点,随着孙宗乙激剑气,那个红点慢慢地扩散成为一个红洞,没过多久那个红洞就已扩大到拳头大小,他身后几个宗极门弟子都欢呼起来,已准备等红洞扩大到人形大小就冲进来。 沈莫怀奈何不了这上清金鼎,孙宗乙却能强行攻破,很显然孙宗乙的功力比之沈莫怀又高得多。 “完了!”秦渭叫道,“这面气墙也挡他不住啊。”犹豫片刻,忽然朝朱融跪下,朱融惊道:“左兄,你这是做什么?” 秦渭指着秦征说:“我想托朱兄设法救一救犬子,宗极门的人并不知道犬子的长相,而且也不知道犬子此刻和我在一起,以朱兄的智谋,若肯垂怜,当能设法周全。”叫来秦征说:“征儿,给朱伯伯磕头!”他这么做,乃是托孤了。 朱融忙叫道:“别,别,我可担当不起这样的重任!” 要扶秦渭起来,却被秦渭以哭音叫道:“朱兄,你真个要见死不救吗?” 秦征抱住了父亲叫道:“爹,我和你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秦渭又急又怒,啪一声甩了儿子一个耳光,怒道:“渭河边上我的话,你忘了吗?快给朱伯伯磕头!” 秦征咬着牙,无奈之下,只好给朱融跪下,朱融赶紧扶住,秦渭不等他再次拒绝就对儿子道:“从今往后,你便把这‘玄’字忘掉吧,跟随朱伯伯好好过日子,对朱伯伯便如对我一样,不可轻易违拗,清楚了吗?” 朱融虽然狡诈,却有些心软,见他们父子情深,心想:“若我的孩子未死于战乱,如今我也能抱孙子了,那我不知会多快活呢!”但他毕竟胆小,碍着宗极门,不敢就答应,揽这大祸上身。 秦征却已痛苦地点着头,秦渭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朱融一看就知道他是准备下山自投罗网,为儿子创造生机了。这老骗子看看秦渭摇晃的背影,再看看秦征,忽然想起:“若当年我也在渠儿、江儿身边,我多半也会如老左这样,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他们!”竟激了他的义气。 这时那红洞已扩张到直径一尺,朱融一时冲动,跑上去叫道:“左兄,等等!”拦住了秦渭,说:“哼,他们这些玄门正宗,从来都看不起我们下九流!咱们就来和他斗斗,未必就斗不过他们!” 杨钩惊道:“师父,你疯啦?咱们怎么斗得过宗极门?” 朱融道:“正面对抗,咱们自然不是敌手,可背靠这上清金鼎,未必就败!”转动玄光井内的一个小八卦,说:“据手册记载,这玄光井可不光只能测敌,还是这整个上清金鼎气墙的中枢,我们是可以在这里直接向孙宗乙进攻的。”说着抽出一把虎头尺,凝神运功,向玄光井内掷下——这是朱融的护身绝技,也是他的真实功夫。朱融虽为千门中人,但道法修为与武功修为也颇可观,功力不在秦渭之下。 虎头尺进入玄光井后就消失了,杨钩往头顶一指:“看!”却见虎头尺已化作一道光芒出现在他们的头顶——那也是整个上清金鼎气墙的中心。 原来这上清金鼎肉眼望去似乎无形,其实内里自有一道巡行轨道,朱融动虎头尺,本来无法离身两丈,这时借着上清金鼎的力量,却能循着螺旋轨道扑向山下牌坊,孙宗乙正以剑气与上清金鼎的力量相持,忽见一支虎头尺凌空打来,一不小心肩头竟着了一下,吃了一惊,慌忙退开,上清金鼎气墙的修复能力甚强,孙宗乙的追加剑气一消失,那个红色破口便又缓缓收拢。 透过玄光井看到了这一切,秦征欢呼道:“妙哉!” 山门之外,孙宗乙被突如其来的虎头尺打了个措不及防,冯周启、严周震等纷纷叫道:“师叔小心!”急忙出剑卫护,朱融未等剑尺相撞,便将虎头尺收回气墙之中躲了起来,虎头尺是从玄光井中动,与上清金鼎可以溶为一体,攻时离鼎而出,退时融入气墙,冯周启、严周震的飞剑一碰到气墙却马上就被反弹,朱融玄武方面的功力不过与司马周贤相仿佛,一人之力其实也无法胜过冯周启等五人联手,虎头尺的游离距离也局限在气墙两丈之内,但背靠金鼎气墙,骤出骤回,随时进攻却不用考虑防守的问题,登时大占上风。 朱融正自得意,孙宗乙忽然出手,横过身来挡住,在虎头尺再一次攻击时忽然张开大袖把虎头尺卷住了,朱融大骇,双手连连变换手势,将功力催到极点,但虎头尺在孙宗乙长袖内也只是不住跳动,却收不回来,终于虎头尺再也无法动弹,朱融则整个人倒坐在地,不住地喘息。 孙宗乙气运丹田,朗声道:“青羊师叔,你的后辈庇护魔脉,恣意妄为,你也不管管吗?”原来他收了虎头尺后,觉得动手者功力也非甚高,料来是青羊子的徒子徒孙辈在动手。这几句话一出口,竟把整座山谷震得回音阵阵,山巅秦征听见,和父亲对望一眼,心想:“这个牛鼻子功力好深厚!” 孙宗乙收了虎头尺后,又剑气,把那个已缩成鸡蛋大小的破口重新扩大。 沈莫怀忽道:“我来跟他斗斗!”取出雀侯,学朱融的样子,射入井中,雀侯也如虎头尺一般,入井之后便化作一道光芒出现在天空上方,跟着螺旋飞下,射出山门。 这时宗极门五弟子已有了防范,五剑齐出,拦截雀侯,雀侯蓦地爆散开来,从五剑缝隙中射来,孙宗乙大惊:“孔雀开屏!小心!” 五弟子此时飞剑在外已来不及回护抵挡,急忙运护身剑气向后退开,但沈莫怀的剑光却比朱融的攻击范围大得多,数十道剑光如雨洒下,刺破了五弟子的护身真气,虽未叫他们毙命,却也叫五弟子个个衣衫破裂,狼狈不堪,受伤流血。 在五弟子自顾不暇之际,沈莫怀跟着变换招式,孔雀开屏转做鹂引诀,把宗极门五弟子的飞剑全带了回来。 这鹂引诀乃是上乘剑法中的骗术,施此剑法者趁敌人露出破绽,以己剑与敌人之剑出共鸣,将彼剑吸引过来,取名“鹂引诀”,乃喻以黄鹂诱引苍鹰之意,沈莫怀的师父从大晋皇宫中偷得“雀侯”,用的就是这一招。 沈莫怀把那五把飞剑收了之后哈哈大笑,秦征也欢呼雀跃,他和秦征毕竟都还是十五岁的少年,一占上风便都得意洋洋,孙宗乙乃是剑术大行家,见对方施展“鹂引诀”,忍不住在山下怒吼道:“本门哪个叛徒在山上助纣为虐!” 沈莫怀没听明白他的话,一招得胜,便想追击,道:“我再刺他一剑!” 秦征助威叫道:“好!” 朱融叫道:“最好把我的虎头尺也带回来!” 秦渭却叫道:“要小心啊!” 沈莫怀却已动手,雀侯再次出击,这次是集中力量,凝聚七十二道剑气合而为一,直射孙宗乙,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孙宗乙将剑收归背后,竟似不敢抵挡,向后退开,雀侯追出十丈以后气势已弱,沈莫怀要收回时,秦渭眼光老辣,叫道:“小心地面!” 但已来不及了,孙宗乙的宝剑竟从地下飞出,拦在雀侯,两把剑撞了个正! 孙宗乙双手一击,喝道:“震!” 但凡凌虚御剑者,前提必是人剑合一,雀侯虽飞行在外,剑中元精却与沈莫怀相牵相连,这时被孙宗乙的宝剑拦住一震,与孙宗乙直接攻击沈莫怀的身体无异。那是孙、莫二人功力的直接对对击,力强者胜,再无半分取巧的余地。 孙宗乙的这把宝剑名曰“赤霞”,亦是一等一的玄兵,沈莫怀被孙宗乙一震之下,如受巨石击胸,他若当机立断,马上断绝自己和宝剑的关联也还可以脱身,但他舍不得雀侯,便强忍住了要将剑拉回来。 孙宗乙察觉对方未撤剑,那是正中下怀,连击三掌,连喝三个“震”字,两把缠在一起的宝剑也就连震三次,这才分开,各自收剑,雀侯飞了回来,从玄光井底射出,沈莫怀收了之后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力对秦征笑道:“这牛鼻……”这句话没说完便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第十八章 心宗 沈莫怀轻轻一叹,说:“这是箕子冢的瞬息挪移之术么?罢了,罢了。我们走不掉的。”推开秦征,盘膝坐在井旁,暗自凝聚内息。 朱融取出一个盒子来——秦征便猜那是控制机关人的枢纽,那魅女看了朱融一眼,媚笑着问:“老先生,你要干什么啊?” 只被她看了一眼,朱融就全身一震,抖着牙关说:“我……我叫他们回去!”心里有一个声音直叫:“动铜人攻她,动铜人攻她!”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盖了过来:“不行!这八个铜人奈何不了她,现在动铜人只会触怒了她,事情只会更糟,不如乖乖听她的话,说不定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两种声音在内心不断交战,朱融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深知心魔传人最擅长攻敌心志,不战而屈人之兵,明明晓得自己脑中会出现第二个想法很可能是对方再搞鬼,却还是按捺它不住,那魅女又是一声轻笑,朱融手指一颤,竟然屈服,按了下去,那八个机关人果然从地面弹起,退回夹壁之中。跟着朱融全身一软,坐倒在地。 那女子呵呵笑道:“我本来还忌惮着青羊子,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在。你们不动那机关还好,一动却是露了底。”益地肆无忌惮,目光从他们几个脸上扫过,对两个老人似乎完全不感兴趣,将虎头尺往地上一丢,朱融惊喜交加,眼睛不敢看那女子,颤抖着用脚将那虎头尺扫到身边,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那女子也不管他,却先扶起了杨钩的下巴,杨钩就如全身瘫痪了一般,竟然全然不知反抗。 秦征喝道:“别碰杨大哥!” 那女子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笑得秦征又是一阵失魂,若非他从小练有《养生主》的功夫,这下子马上就得痴迷得有如杨钩了,沈莫怀赶紧伸出袖子拦在秦征面前,秦征这才回过神来,心中骇异,再也不敢正面看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再次逼视着杨钩的双眼,她的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杨钩本来沉醉在她的美色当中,这时却猛的怪叫一声,既像是见到眼前美女全身忽然长了蛆虫,又好像她眼睛冒火把人灼伤了一般,哇哇连叫,捂住眼睛滚到一旁,蜷缩在地上,全身颤抖个不停。 秦征见杨钩只被她看了一眼就弄成这个样子,心里忍不住毛:“这女人好可怕,这个‘魔’字果然不是白叫的!” 那妖艳女子对杨钩摇头道:“不是你。”又看了看沈莫怀,看看他手中的雀侯,道:“刚才是你跟孙宗乙斗剑的,嗯,那应该也不是你……”她的眼光终于落在了秦征身上,脸色却忽然绽开了笑容,这笑容却不带蛊惑之色,反而带着几分恭敬:“那么,方祖师的转世,应该就是这位了……” 秦征不敢看她,心想心魔传人行止真是诡异,怎么对自己却如此恭敬?秦渭挣扎着冲过来拦在两人之间,叫道:“不!不是他!是我,是我!” 那妖艳女子看看他的断手,忽然敛衽行礼,恭恭敬敬道:“这位一定是玄礼泉玄先生了,小女子味青罗,见过当代玄家家主。”行了一礼之后,又道:“玄先生,你确实也是方祖师转世,可惜年纪大了,隔世寄灵多半是没法觉醒了。但你这么一拦,我反而确信这位就是少主了。”忽向秦征伸出一只皓腕作邀请之势:“少主,跟我回长白山吧,到了那里,就不用怕宗极门了。八严师叔会传你无上心法,待你神功大成,那时候便杀上天都峰去,血洗宗极门,把玄家百余年来的灭门大仇一并报了,岂不痛快!” 她人长得柔若无骨,这几句话却说得豪迈中带着狠辣,完全不像一个娇艳女子当有的言语,秦征听得心中一动,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对我行礼,又叫我什么少主。方祖师的转世?隔世寄灵……是在说我么?” 秦渭忽然回过身来,喝道:“冰儿!跪下听祖训!” 秦征对接踵而来的变故其实难以尽数理解,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因由,但见父亲神色极为严肃,便跪下了,只听秦渭一字字道:“祖训:我玄济受心魔蛊惑,离师弃道,先甜后苦,惨堕苦海,此生长恨!后世子孙,凡承受我血脉者,不得入箕子冢一步,如有违犯,则列祖列宗将不安于九地之下,以诅子孙之行!” 秦渭念罢祖训,又喝道:“冰儿,听明白了吗?” 秦征听到,心想先祖竟然立下如此重训,多半上长白山乃是一种大恶,便说道:“孩儿听明白了。孩儿不会上长白山的。” 他们父子说话的时候,味青罗也未阻止,待他们说完,才叹道:“玄老先生,你这又何苦!你明知道我宗留有莫祖师爷的遗训,我不会对你们用强,可你们想过没有?上得长白山,你们便是主人,待得少主神功大成,玄家便是天下至尊!威权富贵、恩仇快意都唾手可得,岂不远胜于在江湖漂泊?这些年来玄家辗转多方,甚至自贬身份,去求星弈门、云笈派,受尽了旁人的冷眼与闭门羹!这种日子,玄先生你还想永无止境地过下去吗?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但是你就不能为小一辈的将来考虑考虑吗?” 秦征听得怦然心动,却听秦渭喝道:“你不用说了!总之我父子二人绝不会跟你上长白山的!若要去时,三十年前我就已经去了,何必等到今天!” “那么,你呢?”味青罗问秦征。 秦渭大声道:“他也不会去!” 味青罗声音冷淡了几分:“玄先生,我不是问你!”再次问了秦征一句:“少主,你意下如何?” 秦征看看秦渭,终究还是说道:“虽然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祖宗既留下这样的严训必有道理,我也绝不敢让列祖列宗不安于九泉之下!爹爹不去,我也不去!” 秦渭大喜:“好孩子,好孩子!” 味青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固执……不过……好吧。”她竟真没有用强的意思,只是在太乙殿前的台阶一坐,双目一瞑,就此不理了。 秦征问:“你……就这样?” 味青罗睁开眼睛一笑,她对秦征虽没有用上媚术,但修为到了她这个地步,举手投足都散着摄人的魔力,只这么一笑,也叫十五岁的少年脸上一红,味青罗道:“少主,你想我怎么样呢?” 秦征道:“你是心魔传人啊,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们了?” 味青罗听他这话问得直接,不愠反喜,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少主啊,别把奴家想的那么坏。咱们是心宗,心魔云云,是那些自居正道的人对我们的污蔑。我宗自轩辕黄帝分出,为上古四大宗派之一,至今垂二千余年,宗极门才几年的根底?和我们比起来,提鞋都不配呢!” 秦征对宗极门没有好感,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有些神往,问道:“我们……恩,你们心魔……那个心宗有两千多年了?” “是啊。”味青罗正要继续解释时,秦渭已喝住了秦征:“冰儿!扶我进三清殿去!” 味青罗冰霜一样的眼神斜了秦渭一眼,在他们父子二人要迈进门槛时忽道:“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跟少主说。那个孙宗乙功力深厚,若是正面对敌,我也没把握赢他。方才我是趁虚而入,这才攻入了他的心境,使他的定力出现了一丝破绽,但也没能给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以他的底子,最多只需两日就能恢复。少主,你得小心。”说完了这两句话便又将眼睛闭上了。 秦渭的脚在门槛上停了一停,终究还是迈了进去,待朱融、杨钩、沈莫怀都进来后便将门关上,然后便坐倒在地,刚才他在外面和味青罗对答的气势都是强撑出来的,这时一泄气,瞬间便仿佛老了十年。 秦征问父亲:“爹爹,这个味青罗,还有她的什么师叔,还有他们的心宗,还有这祖训……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秦渭却默默摇头,不知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愿意回答。 杨钩这时也慢慢恢复了过来,凑到朱融身边,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女的,看样子怎么好像秦征老弟的手下一样啊,她说的心宗是什么?” 第十九章 家世 朱融看了秦征一眼,秦征心想爹爹不愿意说,或许能从朱融这里得到一点讯息,也竖起了耳朵,听朱融说:“心宗是古往今来最神秘的一个宗派,这个宗派不在五大玄门之中,但却比五大玄门还要可怕!他们最擅长以精神力制人,所以称为‘心’宗。宗主严三畏功力深不可测,有可能是当世最厉害的高手,不过他们这一派的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在凡俗中名声不大,但玄门中人却谁也不敢惹他们。” 其实江湖传闻中的心宗比朱融所描述的还要更加诡秘可怕,否则其宗主又怎么会落得个“心魔”之名?只是味青罗就在门外,秦渭秦征两父子又在身边,所以朱融介绍起心宗来尽量不敢用贬语。 杨钩又问:“那个女人说秦征老弟是什么她方祖师的转世,那又是什么意思?” 朱融又看了秦渭一眼,道:“我哪里知道。” 秦征叫道:“朱伯伯,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你之前明明说过我玄家是什么‘心魔转世’的。” 朱融有些尴尬地一笑,道:“那也只是坊间传闻而已,当不得真。” 秦征道:“就算是坊间传闻也好,你就当是给侄儿讲个故事。” 朱融道:“其实这事你父亲比谁都清楚,你为何不问他?” 秦征看了父亲一眼,秦渭轻喝道:“征儿,别问了!” 秦征叫了起来:“可这事跟我有关系啊,现在那个味青罗就说什么我是他们的祖师爷转世,爹爹,我到底是不是那个什么心魔转世?宗极门为什么要杀我?这事你就告诉我吧。” 沈莫怀也说:“是啊,秦老伯,这事你应该告诉秦征的。” 秦渭神色黯然,别过头去, 见他不肯开口,沈莫怀转向朱融道:“朱先生,要不你跟我们说说那坊间传言吧。” 他的话朱融倒不敢完全无视,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按照坊间传闻——我说的只是传闻啊,不一定当真。据说,当年心宗的一位旷世宗师方斜月临死之际,曾在玄家的祖先身上动了手脚,后来呢……” 秦征问:“动什么手脚了?” “这个,动什么手脚,我们哪里知道。只是听人说,经过那位心宗的宗师动过手脚之后,从此玄家的血脉里流的就是魔血,这魔血没觉醒时,玄家的子弟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但一旦觉醒,那人就会变成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魔头。” 秦征听得呆了,心里有些不信,问沈莫怀:“莫怀,世上有这种事情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是有机会问问我师父,她多半知道。” 秦征看了秦渭一眼,心想:“你师父又不肯说。其实也不用问你师父,我爹爹他就知道这件事,可惜他也不肯说。” 只听朱融继续道:“这件事情,本来是魔门之中一个天大的秘密,之后来过了不知多少年,也不知为什么,这个秘密忽然给宗极门知道了。宗极门和心宗一正一邪……啊,这个,一正一反,向来势不两立,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便决定斩妖除魔,从那以后就开始追杀玄家的人了,好像不将玄家斩尽杀绝就誓不甘休。而玄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然是赶紧躲了起来,宗极门自己找不到玄家,就遍托同道,连同寻找,于是玄家是心魔转世的事情,慢慢地也就在江湖上传开了。” 说到这里朱融指了指秦渭道:“说起来,宗极门那么大的势力,追杀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玄家居然还能活到现在,也实在是了不起啊!” 秦征听完了这番叙述,问父亲:“阿爹,事情真是这样吗?” 秦渭闭上眼睛,抓住他的手道:“冰儿,别听外间胡说八道,其实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不是什么心魔转世、心圣转世,爹爹只希望你能快高长大,将来寻着一方乐土,娶上一房媳妇,开开心心地过日子,那爹爹心中便无憾了。” 秦征却哪里肯信,心想:“爹爹这几句话言不由衷,他说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少年,若我真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宗极门的人怎么会追杀得我们父子怎么惨?那个味青罗又怎么会对我这么礼貌?还叫我做什么少主!” 三清殿中静了下来,朱融忖道:“刚才我和孙宗乙交过手,若他们再杀上来时,我就难以置身事外了。”他受挫于孙宗乙后人冷静下来,对自己激于义气贸然出手大为后悔,心想不如劝秦家父子上长白山,这样自己也能免祸,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便道:“左兄,其实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反正现在青羊子都已经死了……” “朱兄,不要说了!”秦渭摇手道:“我们不可以上长白山的,若是见到了严三畏,冰儿必有不测之祸!” 秦征吓了一跳,朱融也讶道:“左兄何出此语?我看她其意甚诚,不像在说谎话啊。” 秦渭却只是摇头,杨钩道:“师父,人家是心魔传人啊!意思诚不诚哪有那么容易看穿的?”他想起方才和味青罗两眼相对的情景,心中犹有余悸。 朱融骂徒弟道:“你懂什么!”心想:“老左这么执拗,只顾着他儿子,也不替旁人考虑一下,若他顾念什么祖训,不肯上长白山,我可不能陪他在这里等死,得当机立断!”便说道:“但我们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我们去给你们探探宗极门的虚实。” 沈莫怀叫道:“哎哟,那可多危险!”但朱融已经拉着杨钩出去了,走得好快。秦征推开门叫道:“朱伯伯,别去,那太危险了……”但朱融却头也不回,杨钩也是一边走一边说:“别担心,你们等我们的好消息!” 秦征又叫道:“朱伯伯,还是大家先一起商量个万全之策!” 只叫了一句,便听秦渭道:“孩子,回来吧,别管他了。” 秦征说道:“但是……” “你还不明白吗?”秦渭苦笑道:“他不是真的去探虚实,他……他是要独善其身了啊。” 秦征怔怔道:“独善其身……” 太乙殿前味青罗忽的咯咯一笑:“所谓独善其身,其实就是逃跑!少主啊,对人心的窥测,你要多往坏处去想才行啊,不然自己会吃亏的。”原来她虽然闭幕眼神,对三清殿内几个人的言行举止却是都洞若观火。 秦征听得愣住了,小小的心灵忽然对人世多了几分失望,他回到三清殿,看看秦渭,再看看沈莫怀,心情突然阴暗了好多,过了一会儿,忽道:“莫怀……恩,沈公子,不如你也走吧。这件事情其实和你无关,咱们认识也没几天,你……你不必陪我们。” “你这是什么话!”沈莫怀一听怒道:“你当我沈莫怀是一遇危难就不顾朋友的人,还是你根本就没当我是朋友!”他说得急了,连连咳嗽。 朋友…… 这两个字从沈莫怀口中道出,让秦征感到了一丝温暖,又如一阵清风,扫去了他心灵中的阴霾,他生性倔强,很快这股温暖、这阵清风就变作力量,心想:“对,莫怀是朋友,好朋友,我不该这么怀疑他!”看看秦渭,再看看沈莫怀,心想:“爹爹残废了,莫怀又重伤,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保护我,现在得轮到我来保护他们了!” 想到这里竟然举步出门,秦渭惊道:“冰儿,你做什么去?” 秦征道:“不管我是心魔转世也好,是一个普通少年也好,我都要想办法挡住宗极门,爹爹,莫怀,从今以后,由我来保护你们!” 他是在门口说的这句话,秦渭听了后摇头苦叹,心想你凭什么挡住宗极门啊,沈莫怀却高声叫道:“好兄弟,就得是这气势!”说着又咳出血来。 味青罗也啧啧赞道:“不愧是方祖师的转世!少主,只要你说一句话,味青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征瞄了她一眼说:“我不上长白山你也帮我吗?” 味青罗笑道:“那当然不行啦。” 秦征哼了一声道:“你也不是好人!”俯身看玄光井,正想着:“这里是青羊子的道场,或许他会留下什么宝物、阵法……”却听风铃声响,不久便见朱融、杨钩父子跑了进来,秦征心中一喜,还道两人顾全义气,便听杨钩叫道:“又来了一伙人!这次人更多了,不知是什么来头,这次可真是麻烦了!麻烦了!麻烦大了!” 秦征俯身往玄光井里张望,见这次来的却是苻秦王朝的苻阳、王皮等人,他非但不急不怕,将几条线索在心中一串,反而展颜笑道:“爹爹,莫怀,我有办法了!” 秦渭和沈莫怀同时问:“什么办法?” 秦征不答,却瞪着味青罗问:“你不会故意坏我的事吧?” 味青罗轻笑着:“少主这是什么话,少主若能大神威独力打退孙宗乙,奴家正好见识见识,怎么敢扯少主的后腿?” 第二十章 祈命 苻阳与王皮找到了曾进入青羊谷的徐隆庆后,虽然徐隆庆关于出谷入谷的记忆已被青羊子设法洗去,但王皮的能耐也真不低,竟叫他设法恢复了徐隆庆的部分记忆,当下入秦岭搜寻,因有宗极门的人在关中出现,在这段时间里苻阳又多征调了一百多名士兵随行。 王猛有“诸葛再世”之称,王皮是他儿子,自也得了几成真传,青羊谷外的“四岳盘”既难不倒秦渭,也就难不倒他。数百人拥入谷中,到得山门外面,才被那堵气墙给挡住了。苻阳取出十字斩,激出十二成功力却也没法击破青羊子布下的这座“上清金鼎”,不由得望山门而唏嘘。 王皮赞道:“青羊子果然了得,光是看他能布下这个倒扣金鼎,便不愧位列玄门五老之一。” 苻阳道:“那你是有办法没有破这道气墙没有?” 王皮道:“这个……可得好好想想。” 苻阳等不得,便纵声呼道:“大秦东海公苻阳,奉圣旨至此,请青羊真人打开山门接旨!”他的功力不及孙宗乙之深,也不如沈莫怀之纯,但强横霸道,直传上山,震得山谷嗡嗡回响。 过了不久,便见一个少年飞步下山,那少年穿着不甚合身的道袍,看来是个道童,他来到山门边喝道:“哪里来的野人,在这里大呼小叫!” 王皮见来了,一举手道:“在下大秦骑都尉王皮,这位是当今东海公苻讳阳,奉当今天子之命,前来下旨。”取出圣旨来,道,“还请仙童打开山门,容我们进去传旨。” 那道童身材颇高,但脸却嫩,才十四五岁模样,竟不怯场,哼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皮,什么公,总之我师父闭关了,不见人,这山门我也打不开,得是我师兄来才行。” 苻阳生性暴躁,差点就要作,喝道:“难道青羊子敢不接旨吗?” 王皮忙劝住了他,脸上堆出微笑来,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这位仙童,不知如何称呼?” 那道童想了一下说:“我叫玄鹤。” 王皮一笑,又道:“原来是玄鹤仙童。仙童,我们实是有要事求见青羊真人,若请通报一声,若青羊真人在闭关,则请令师兄下山一见。” 那道童犹豫了一会,才说:“好吧,不过你们是有什么事情,得先告诉我,免得我师兄问起我没法回答。” 王皮道:“我们二人此来,一来是当今大秦天子要册封真人,高爵重赏,二来也是要请真人下山,给家父诊脉看病。” 那道童奇道:“你父亲病了,那该请医生去,找我师父干什么?” 王皮苦笑道:“家父这病,若寻常医生治得好时,也就不需要来劳烦青羊真人了。” 那道童仿佛好奇一般,又问:“你父亲谁啊,这么大架子,还叫皇帝下旨来请我们师父出诊。” 王皮道:“家父姓王,单名讳猛。” 那道童哦了一声:“王猛啊……啊!王猛!你说你父亲是王猛?” 王皮听一个小小道童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大名,心中颇为得意,那道童又问:“那你父亲病得很重吗?”王皮眼眶有些湿润:“家父重病垂危,如今只怕只有青羊真人,才有回天之力了。” 那道童说:“那你们等等吧,我去跟我师兄说一声。” 他去了好久也不见人,苻阳又有些不耐烦时,才见那道童回来,身后还多了一个人,也是道士打扮,但比先前那道童大了一二岁,看来就是他的师兄,他见到苻、王二人后道:“原来是长安来的贵客啊,我师弟不懂事,还请勿怪。” 王皮见他言语不似那小道童幼稚,心宽了两分,便将下旨求医的话又说了一遍,那大道童呵呵一笑,道:“王公子不必多言,这件事情,我师父昨日已与我说过了。” 苻阳讶异道:“你师父和你说过?他怎么知道?” 那大道童微微一笑,说:“两位且随我上山,便知端的!”左手竖起两指,右手摆起拂尘,往气墙上一拂,念咒道:“临兵斗者,破!”跟着指着身前处气墙说:“请从此处通过。” 苻阳王皮试着一走,果然没什么阻碍就进来了,像是这道气墙开了一道小门,进去了七个人后,气墙小门阖上,后面的人便进不来了。 那大道童说:“师父昨天交代了,只容七人上山。” 苻阳王皮对望一眼,王皮点了点头,苻阳便下令二百多名将士在山下列阵等候,自与王皮一起,随两个道童上山,到了山巅青羊宫外,苻阳一奇:“青羊真人这么大的名头,怎么住这么破的一个小观?” 那小道童嘟嘴道:“有什么办法?没钱呗。 ” 王皮听了心想:“他要么是在说笑,要么就是故意如此,以显我大秦待薄了他云笈派!” “师弟不得无礼!”那大道童说:“诸位请等等,我进去通报,千万勿高声喧哗,要紧,要紧!”便将观门推开一线,闪身进去。 就在这时,忽有一道光芒从观中射出,那光芒却是数十颗棋子般的事物,如线冲上,却布列在半空之中,列成北斗形状。 苻阳与王皮不知是何道法,张口诧异,王皮要问那小道童时,见他也呀了一声,看着天上的星光愣,王皮心想:“这个小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看来那大道童才是关键。”门呀的一声,那大道童已经出来,说:“我师父的北斗祈禳**已经动,五感闭绝,不与外通,两位还是先下山吧,七日之后再来。” 苻阳叫道:“这怎么行!我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到此,怎能被你一句话就打下山?”那大道童却无论如何不肯放行,双方争持不下,苻阳就要硬闯! 两个道童也不阻拦,那大道童冷笑说:“你们就进去吧,撞灭了主灯,害了王丞相的性命,那时可别怪我云笈派祈禳无功!” 王皮惊道:“这什么祈禳**?与我父亲的性命,莫非有什么干系?” 那小道童不屑地嘿了一声,说:“真没见识,连祈禳都不懂,祈禳就是有个人要死了,我师父就布下个北斗祈禳大阵,若是成功便延年益寿。这事我七岁就听说了,你们居然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 苻阳和王皮面面相觑,那大道童已笑道:“师弟不可放肆。”又对二人说:“实与二位说知:三日之前,我师父夜观天象,因叹息道:‘三台星中,主星幽暗,相辅列曜变色,将有社稷大臣危矣,是必应在王景略身上!天下未安,海内不可失此栋梁!’于是布下北斗大阵,作祈禳法,此法若是成功,便可为王丞相增寿一纪。但作法之时,人在阵中,不得与外人言语,否则其法便破,因此无法接见二位大人,还请见谅。” 苻阳望着王皮,狐疑地问:“世上还有这种延长寿命的神妙道术?” 王皮望了望天上那个由星棋光芒布列而成的北斗,叹道:“祈禳之术,我也只是听过传说,还从没见过。据说当年诸葛武侯在五丈原上也曾用此术祈禳增寿,可惜被魏延撞破,因而归天,可没想过青羊真人也有这等夺天地造化之功!” 苻阳却半信半疑,沉吟半晌,道:“都来到这里了,若不见见青羊真人就回去,我们没法向陛下交代。”就一定要进去看看,大小两个道童叫道:“那怎么行!那会坏了阵法的。” 苻阳道:“我只进去看看就走,也不说话,更不会坏了你们的阵法。” 两个道童阻拦不住,大道童只好说:“若只是看看,或许无妨,不过记着:不可说话,行动也要小心,不可带风,若是撞灭了主灯,王丞相就回天乏术了!” 苻阳答应了,小道童才将观门打开了一条线,大道童带着苻阳与王皮轻轻走入,随即又将大门关上。 这时青羊宫挂满了道家符箓,院子里布列着七七四十九盏明灯,也作北斗形状,围拱着一口白玉老井,井上坐着一个仙风道骨、鹤童颜的老道,双目瞑闭,端坐不动,院子左右各有一殿,殿前各左一人,左边一个童子,右边一个女子,两人都有出尘之姿,那童子瞑目不动,那女子在他们几人进来时睁眼瞧了一下,就垂下眼帘恍若未见了,整座院子香烟缭绕,氛围极其神秘。 苻阳被这神秘气氛所感染,也不敢高声,王皮扯了扯他的衣袖,指了指地上摇晃的灯苗,又指了指外头,暗示他赶紧离开,免得坏了大事。苻阳亦不敢造次,朝阵中老道一拜,静静退出。 到了外头,王皮小声道:“看来是真的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又问那一男一女是谁,那小道童说:“哼,这都不懂!这大阵得有辅弼二星作护卫,一阴一阳,当然得由我大师姐和我二师兄坐镇啦。” 那大道童又喝了他一声说:“小师弟,不可多嘴!”那小道童吐了吐舌头,似感失言,那大道童又请二人赶紧下山。 王皮道:“我们此来本是为请青羊真人出山医治王丞相,不料青羊真人神通广大,竟已未卜先知,且早在作法。之前的唐突冒犯,还请恕罪。我们这就到山下静候,七日之后,再来拜见真人。” 那大道童说:“做这祈禳之法,甚伤元气,功成之后,家师也要闭关静养,恢复元神,恐怕也没法见你们。” 忽然风铃声响,小道童叫道:“哎哟,不好了!不会是宗极门的人又来了!” 王皮奇道:“什么宗极门?” 那大道童作沉吟状,说:“孙宗乙被大师姐打伤了,应该没那么快就复原吧。” 王皮惊道:“孙宗乙?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一的孙宗乙?” “对。”大道童说:“数日之前,他们忽然闯上山来,诸多骚扰,被我大师姐出手逐下山去。若是他们去而复返,那可就糟糕了。” 那小道童愤愤道:“要是平时,我们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但现在师父在祈禳,大师姐和二师兄又做了辅弼,大师兄,你说我们俩抵挡得住不?” 那大道童面有难色,恨恨道:“宗极门这帮人也真会挑时候!” 云笈派与南方诸宗不和,宗极门来犯青牛谷,苻阳倒也不觉奇怪,王皮却忽道:“祈禳之术,当世除了青羊真人之外,还有别的人懂没?” 那大道童沉吟片刻,说:“据我师父讲,南方正一宗,与我云笈派同属道门,应该也晓得此术。” 王皮一听冷冷道:“若是这样,只怕是正一宗看到天象有变,南方才故意派人来骚扰的,意图破坏这件大事。” 苻秦乃东晋大敌,若是王猛归天,天下局面将对东晋大大有利。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联想到两日前和宗极门七弟子的遭遇战,苻阳和王皮更无怀疑,均想:“我道宗极门怎么忽然在关中出现,原来是为这个!” 苻阳哼了一声,说:“两位仙童请放心,我们这就下山扼守要道,若岛夷真敢来犯,我们定要叫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便率领王皮与五个武士下山去了,他们走了以后,那个大道童忽然向小道童伸出了大拇指,赞道:“秦征老弟,你果然了得,年纪小小就这么好的计谋。你要是下山入了千门,我还有饭吃吗?” 那小道童微笑点头,说:“只盼他们能够帮我们挡住孙宗乙才好。” 原来这大道童就是杨钩,小道童就是秦征,这一夜的种种布置,都是秦征的主意。朱融、杨钩和秦家父子,功力虽然都不高,但行走江湖既久,装神弄鬼却是他们的强项,两人进了院子,朱融已从玄光井中下来,待苻阳、王皮走到山门边,便动井内机关,开了一道小门,放他们出去。 苻阳一出去马上点兵点将,王皮排开阵法,在山下严阵待敌,苻阳为主将,王皮为军师,两百一十六人排开阵势,马上把山门堵了个严实。 朱融、杨钩见了,都大赞秦征智比甘罗,秦征也忍不住有些得意,说道:“他们既以为我们是在为王猛祈命,就非死命抵挡宗极门不可!” 味青罗在一旁忽道:“怕就怕这苻阳、王皮,也挡不住孙宗乙!” 这一盆冷水把秦征泼了个黯然无言,秦渭道:“无论如何,总是多了几分胜算。” 沈莫怀道:“待我运运真气,希望早些恢复过来,就带你们杀出去!” 第二十一章 心法 因苻秦兵将堵在山门,宗极门弟子又埋伏在暗处,上清金鼎除了牌坊这一处又没有别的破口,这回真是上天入地也无处可逃,只得静等孙宗乙到来。 接下来一日没什么事情,但山上众人却都难过之极,心情就像刑犯等待判决。 到了第三天黄昏,忽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彻山谷,吟诵道:“残日已暮,新月如初,何处兵戈胡奴,乱此仙家幽谷……” 山下王皮喝道:“来者何人!”他的声音也极尽昂扬,但却被之前那个清朗之声的回音笼罩住,双方尚未交手,高下已分。山上秦征和沈莫怀对望了一眼,心里浮现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孙宗乙!” 玄光井中,果见孙宗乙宽袍缓带,手按佩剑,竟未带弟子,独自闯山来了。 两百一十六名精兵将重盾排开,后藏戈矛,戈矛之后又藏弓箭,按照六十四卦方位,布成一个气象森严的阵型,此阵共有八门,又有阴阳两枢,王皮坐在阴枢上,身前摆着一张军令案,案上插着八面令旗,令旗上标着乾、坤、离、坎、震、巽、兑、艮八卦符纹,苻阳站在阳枢上,指着孙宗乙喝道:“你可是宗极门孙宗乙,好大的胆子,竟敢到我大秦境内放肆!” 孙宗乙姿态甚是闲暇,就像在散步一般走进了这座由二百一十六名士兵布成的兵甲大阵,哈哈一笑,道:“这是八门金锁阵吗?可惜啊,只得其皮毛,未得神髓,听说王景略病危,唉,自此北国无人矣!” 这话分明是说布阵之人功力不到,听在王皮耳里倍觉难受,听在苻阳耳里却坐实了他的猜测:“岛夷派出宗极门高手,果然是冲着王丞相之事来的!” 王皮哼了一声,拔起一面“震”旗一挥,此阵登时滚动了起来。 孙宗乙却仍是脸含微笑,好像全然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秦征等见了都是心里一沉,心想他敢如此托大,定是有必胜的把握,都道:“这回可要糟糕!” 味青罗却咯的一笑:“少主,你别给这牛鼻子瞒过了。苻阳加上王皮,率领两百一十六名精甲战士布成此阵,任谁来都不能小视的,孙宗乙虽然是当世第一流高手,可这般作态,其实是外松而内紧。少主你注意他的眸子,是否时时刻刻,神光不散?今天他是竭尽全力将心情保持在最放松的状态下,使心神全无破绽可寻,这其实可比两日前率弟子闯谷时谨慎得多了。” 秦征经她这么一点拨,果觉真是如此,微一转念,啊了一声说:“对了!他其实是忌惮你!将你作为真正的大敌!” 旁边几个人都愣了愣,杨钩很奇怪地问他:“你在跟谁说话?” 秦征一愕,看味青罗时,只见她仍然端坐在太乙殿前,闭着双目,哪曾言笑过?不由得晃晃脑袋,心想:“莫非我方才产生幻觉了么?” 却又听味青罗一笑,说:“少主,我只是跟你说话呢,别人听不到。” 味青罗分明未曾起身开口,但秦征却觉得她好像就在自己身边掩嘴微笑,他惊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下连沈莫怀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奇怪,幸好苻阳已经出十字斩,所有人都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将注意力转了过去。 味青罗轻笑道:“少主,我没对你做了什么,只是以‘心言心象’之术和你说话,你也别开口,免得别人当你癫。要与我说话时,不妨也用‘心言’。”跟着传授了他“心言心象”的诀要。 道教认为天下无论修玄还是练武,究其根本,皆在存精、炼气、凝神三法:精是构成人体物质生命组织的精华,气是支配生命活动之能量,神则是人的意识与思维。精存于脏器,气行于经脉,神宿于脑府——此三者的修炼与转化,便是古今中外练武、修真、悟道者之根基所在,原理如此,至于修炼之道、运用之法却是千变万化、奥妙无穷。 精为生命基础,气为能量,却都需要神来调动,精气神三宝乃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不可缺废,但各派功法的偏重却有不同,心宗的高手存精以养生命,炼气以供脑府,在此基础上,锻意志之坚、入思虑之深、开智慧之光,万千法门尽在精神力量上做文章。 此刻味青罗并未跟秦征说扎基的法门,而是直接传授了他“心言心象”——这却是心宗极高深的运用心法了,味青罗如此传授,其实也有借机考验秦征资质的意思。 秦征听她口授法诀,一开始心中也怀着很深的戒备,只想:“姑妄听之,看她搞什么鬼!”后来听着听着,竟觉得味青罗所说的法诀与自己从小修炼的《养生主》有种一脉相通的感觉。 只听味青罗道:“我宗名号既冠以一个‘心’字,万千神通变化便都在这‘心’字上头。仓颉造字,心分形、音二部——论形则心为心脏之象,主情;论音则心通‘囟’,‘囟’者在脑,主智。”因教张迈如何调动下丹田之真气,缘督脉而上,充上丹田,在泥丸宫运转化神。” 秦征一边听味青罗的口诀,一边行功,鼓动气海的真炁,顺督脉而上,进入上丹田,整个过程全无半点滞窒。 原来玄家所传的这部《养生主》乃是一门极其深湛精纯的功法,此功必须自幼修炼,以唤醒沉睡于气海的真炁,然后沿着督脉上升到顶门,以养脑府之元神。 这数十年来玄家颠沛流离,家族所传的许多应用之道都丢失了,只剩下这门扎根基的功夫得保全篇,这门《养生主》乃明心定性、巩固神根的无上法门,秦征自幼修习此功,其实已把功夫练得极为精深牢靠,加上他心境又还比较纯洁,秦渭虽也练习过此功,但他入世过深,心灵受世俗侵染过久,又未能及时登入心学、炁学之堂奥,三十岁以后旁门功力日进,元神定力日削,反而不如秦征之淳纯了。 秦征有此根基,再学这“应言应象”界便是水到渠成,说不尽的轻松自如。他以前只知每日打坐入定,积蓄真炁,正如一个生长于金矿井底的少年,终日只知道开矿,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却无花费之处,这时一闻心宗法诀,就像带着巨款闯入了一个大都会,片刻间便眼界大开。 真炁也可写作真气,实际上最初的写法是“炁”,偏旁从四点火,它在气海中本是一股暖意,所以道家将之命名为“炁”。 然而这股阳暖的真气,在上行过程中却会产生变化,行到大脑泥丸宫中就变成了一股清凉,人脑不过数寸方圆,但真炁进入泥丸宫运转化为念力之后,识神也猛地清明了起来,不但对外界的反应更加敏锐,让视觉与听觉都变得加倍的清晰,而且还让秦征感到自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大脑。 那丝丝清凉好像自己就有触觉一般,涌入复杂得无以复加的大脑之中,渗入到每一道褶皱里去。每进入一道褶皱都会产生极其神妙的变化,有些褶皱会将真气化作火焰一般的灼热,有些褶皱让真气变得冷若冰霜,有些褶皱会让经过的真气化作漫天神魔的幻象,有些褶皱又将真气变成百草之芳香,还有的将真气化成雷霆、化成闪电,乃至化生出种种无形无相之属性,比如坚厚、比如奔腾、比如柔软、比如干燥、比如潮湿。 更有些褶皱里头阻碍重重,便如一道又一道的门户,挡住了真气的去路,最外间的门户以喜怒哀乐为壁,进一道门方能看到自己或因恐惧、或因厌憎、或因哀伤而不愿意记得的种种回忆,但再要前进便更艰难了,只能从隐隐约约的门户缝隙中窥见一点儿时的记忆,那是婴孩时期的潜藏意识,常人的记忆力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深入,但若按照心宗所传的法诀,似乎这记忆还可以无限地挖下去! 每一道门户后面都有藏得更深的门户,在睁开第一眼看这个世界的记忆之前,似乎还有远古人类祖先封存起来的印记,甚至是生命本源的奥秘……越是深入,就越感到脑器本身就是一个无穷大的世界,本身就有无量的空间与时间。 忽然之间,秦征意识到以往对自身的理解是多么的浅薄。他感到自己面对的乃是浩瀚的大海,这个大海在过去十几年里一直被一层大雾挡住,这时雾气陡然吹散,眼前登时便觉海阔天空。海面波涛汹涌,海底深邃万丈,海中又有无数大小岛屿,纵然只观照自身,亦有探之不尽、索之无穷的感觉,而味青罗所传授的法诀就像是一叶扁舟,引着他下海试水。 “啊!这就是我的心!” 第二十二章 虚实剑 真气在最表层的褶皱经行一周之后,就已经变成脑电微波——心宗称之为“念力”,这便是心宗“心言心象”之术的第一层境界——应言应象界。 只听味青罗道:“‘应言应象界’为对自身的感应与对外界的反应阶段,是‘心言心象’法的基础,乃是炼气化神的第一层,修成此境界者会对天地间的灵场波动更加敏感,并能作出反应,练到深处可以摆脱语言表达与肢体表达的限制,不需要身体姿势、脸部神情和声音语言,直接以‘念力’与人沟通。” 秦征问道:“那你现在用的,就是‘应言应象界’么?” “不是,”此时味青罗本身不动不言,却让秦征觉得她就站在自己身边,巧笑顾盼,说道:“‘应言应象界’的感应与反应还属于被动层次,要练成心言心象的第二层境界——“色言色象界”,才能主动出击——当然那也就需要更加强大的念力。比如我现在就是以‘色言色象’之法和少主你沟通,我所出来的念力已在咱们二人之间形成了一个第三方感应不到的虚化之境,这就是‘色言色象’界了,普通人处此虚化境界中只能听着看着,若少主练成了‘应言应象界’,便能在这个虚化之境中和奴家对话了。” 说到这里味青罗微微一怔,随即省起,方才秦征问自己的那句话已不是开口说话,而是以“心言”在与自己沟通了。 她不由得大吃一惊,道:“世间有一些人自言能看到鬼神,听到鬼神说话,其实就是这些人天生‘灵感’较强之故,能感应到别人感应不到的念力,少主你没练过本门的扎基功夫,只听我念诵一遍口诀就能出心言,这天赋灵感之强,真是骇然听闻了!” 秦征仍然以心言道:“方才你这口诀虽然新奇,引领我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境界之中,不过其实也不怎么深奥嘛,听起来似曾相识。 ” 味青罗听了这话不由得苦笑:“这口诀不深奥?少主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年的时光才练成?”不过她的震惊只持续了一小会,随即展颜笑道:“对了!是我大惊小怪了,少主毕竟是方祖师爷转世,有这等天赋正是情理中事,何足为奇!” 秦征吃了一惊,忽然想:“不好!她老说我是她的什么方祖师转世,那个方祖师,多半就是心魔。会不会她传我这套魔功其实是要将我往邪路上拖?”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戒惧,不敢再学,赶紧将注意力转移到玄光井中去,并将注意力集中在山门外的战场上。 这时山门外已斗得十分激烈,两百多名甲士滚动起来,苻阳的十字斩在阵中来回冲突,追着孙宗乙不放。这个八门金锁阵中,有一个结合了两百一十六名甲士力量的力场,苻阳在王皮的辅佐下出攻击,十字斩沿着力场的内在轨道劈杀,就如苻阳与两百甲士的力量合为一体,那是一斩而聚数万斤的力量!威力所至,非但尘土飞扬,就连最坚硬的山岩也是遇上就被绞成粉碎。 孙宗乙手一振,掌中已出现一把宝剑,他也未飞剑离手,而是将剑作环形一挥,便有一道赤光剑气绕身一周如涟漪般荡漾开去,护住了他全身,共作三层,十字斩冲击过来时,接连劈开了三层赤光涟漪,到了孙宗乙身前仍有余威,孙宗乙举剑一挡,用上了借力打力之法,将十字斩弹了开去,他的人也微微一震。 味青罗道:“苻阳靠着这个阵法,已有与孙宗乙一战之力,但仍然不是孙宗乙的对手。咦!厉害,厉害!” 孙宗乙与苻阳这一硬撼之后,双方的战斗其实已由**暂时转入平缓期,所以秦征可看不出有什么厉害之处,随口就问:“厉害?”他这一随口之问,却已不知不觉地用上了心语,而非开口说话了 味青罗一笑,指着孙宗乙说:“少主,看事情不能只用肉眼,用肉眼看,只能看到皮毛表象,用心眼看,才能看到神髓啊。我说孙宗乙厉害,是因他与苻阳硬拼之时,在战意极为亢奋之时,心境却无半点破绽,他们双方硬拼过后,剑气转弱,可他也没有半分懈怠。看来他虽以剑气和苻阳全力周旋,却用七八分的精神在防范奴家呢。” 秦征循着味青罗的指点,闭上了双目,只凭念力感应,果然若隐若现地感应到一些肉眼看不到、耳朵听不到的迹象。 他人在山巅,为何却能感应到山下心境?这不是秦征的念力感应已经笼罩整座山峰,而是因为青羊子这座上清金鼎大阵真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不只是一道气墙而已,其中还融汇着道家的精脉、气脉、神脉,非但沈莫怀的宝剑能够经由上清金鼎的内在轨道盘旋下山,就是味青罗和秦征的心神感应也能透过玄光井借由此鼎延伸开去,当日味青罗能够捕捉到杨钩等的心神,正是察觉到沈莫怀、朱融等残留在上清金鼎无形轨道上的气息,乃借由玄光井逆向出击,迷惑住了杨钩。可以说,这座上清金鼎的布设已由“天人感应”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但这时秦征却还不能理解这些,只是沉浸在对山门外战场的感应之中,随着感应的深入,他仿佛整个人就坐在战场之中,孙宗乙的剑气、苻阳的十字斩以及两百精甲战士的刀盾戈矛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些人的心声与魄动。 那两百精甲战士士气高昂,可精神力都较为薄弱,他们的心就像一个个没有门户的房子,让秦征既能从门户中偶尔窥见他们的**,又觉得自己的元神若能行动还可以闯进去伤害他们的精神。苻阳那边则如一个碉堡,不但有长枪利盾防范森严,而且时时刻刻都有强弓射出利箭,叫人不敢侵犯。而王皮则仿佛坐在一片荆棘之中,贸然靠近会被刺伤,但荆棘中既有空隙,便有破绽可寻。 只有孙宗乙,秦征感觉他就像坐在一团炽热的火焰之中,火焰化作圆形,就如中午时分的太阳,四面八方竟无半点缝隙,无论战场上如何激烈,这团火焰都保持着经久平衡的光明与炎热,不受战况高低起伏的半点影响。 武学高手纵然不刻意去锻炼脑府,但元精与元气既足,灵台自然清明,元神也就自然而然地强大。孙宗乙能在战场上保持这样的心境,可比忽然的激昂热烈难上百倍。看明白这一点时,秦征也忍不住拍膝盖道:“厉害!厉害!” 他这一下却不是心语了,朱融等人以肉眼观战,见战局转缓,感应自与秦征不同,听秦征大叫厉害心里都想:“这孩子真是,不知在大呼小叫什么。” 忽然之间秦征叫道:“哎哟,他要出绝招了!” 朱融等一愕,却见孙宗乙脚下踏出一个环形,激荡起好几圈的热流将精甲战士都逼在外围,手中长剑剑气凝聚,指定了王皮,这一来,不但朱融等人,战场上苻阳等也知他要动大反攻了,只是被他的烈焰气流逼住,无法接近。 王皮心中一紧,挥动“艮”旗,半数的甲士马上层层叠叠,那相当于是一百零八层的甲盾加上一百零八层的肉盾,再考虑上阵法对战意与力场的凝聚作用,要射透这道层层叠叠的防御真得有开山劈岳的力量,王皮自忖身居其后必无危险,一边严密防范,一边已在准备反击了。 孙宗乙运功良久,长剑上的剑气却忽然黯淡了下来,沈莫怀一见惊道:“不好!他竟然练成了虚实剑!” 朱融、杨钩忙问:“什么是虚实剑?” 沈莫怀还来不及回答,已见玄光井那边,孙宗乙手中宝剑已激射而出,一百零八名甲士全然不避,要舍命拦截,不料宝剑射到第一名甲士胸前时突然消失,王皮只觉眼前一花,军令案已被劈成了两截,同时胸口一痛,孙宗乙的宝剑已刺穿了自己的右胸,带着血花飞了出去,斜斜射向苻阳的后心! 苻阳措手慌乱,要收回十字斩抵挡也来不及了,只是尽力一闪,左肩已被剑气刺穿,胳膊差点被卸了下来,主将和军师同时重伤并离开了此阵的阳枢、阴枢,阵势登时大乱。 暗中埋伏的五个宗极门弟子忽然窜出,从生门杀入,从开门杀出,原本凝成一股强大力量的力场混乱起来,反而成了对甲士们的祸害,两百余名甲士竟被混乱气流带得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孙宗乙收回宝剑在手,一步步朝苻阳走来,沿途有甲士拦道他便随手劈翻,苻阳捂着伤口,自知再不走就得死在此处,一咬牙,大喝一声:“撤!”跃到奄奄一息的王皮身边一手把他抓起,忍着肩头剧痛纵跃出谷。 秦军抛戈弃甲,纷纷随主将逃亡。 五弟子要追时,孙宗乙道:“穷寇莫追!” 一双眼睛朝山门望将上来,好像也能射出剑光一眼,叫玄光井这边的几个人都为之心寒。 第二十三章 死劫 看孙宗乙已经打败了苻阳、王皮,秦家父子、朱融师徒便都知道最后一道防线也崩塌了,虽然还有一个上清金鼎气墙,但很显然这道气墙根本就挡不住孙宗乙。 经此一战,山上所有人对孙宗乙功力的评价又高了不少,同时也多怕了三分,就是连味青罗也深为忌惮。 孙宗乙持剑在手,就要如上次一般凝聚真气,将上清金鼎气墙熔开一个洞口来,沈莫怀挣扎着起来说:“我来挡他一挡。”摸出了雀侯,剑未出手,却已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这两日过去,因诸忧扰心,他的伤势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 秦征扶住了他,就向味青罗看去,味青罗道:“少主,其实我也没把握能胜孙宗乙,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定能设法拖住他,让少主和你的朋友全身而退。” 秦渭忽然向天一笑,笑声中竟是苍凉,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冰儿,不!征儿,从今以后,你就不是玄家子弟了。以后你就叫秦征,不要叫什么玄冰了——这个名字,给我忘了它!以后你就姓秦,不姓玄了!” 所有人——连味青罗都是一呆,又听秦渭道:“征儿,你答应我,答应我!” 秦征跪下哭道:“爹爹,你为什么这么说……” 秦渭抚摸着他的额头,道:“其实……”看看味青罗,再看看玄光井那边的孙宗乙,咬了咬牙,终于道:“其实……其实爹爹并不希望你复仇,也没有希望你振兴玄家的意思,更谈不上什么称霸天下。爹爹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地、快活地活下去……” 朱融在一边也叹息道:“老左,你这话可是奢望了,乱世之人,不如太平之狗!要过平安日子,谈何容易!” 秦渭惨然一笑,说:“都怪我自己没本事啊,连儿子亦无法保全。但征儿你要是上了长白山,进了箕子冢,那……那今生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味青罗插口道:“玄老先生,家师、严师叔以及我心宗上下,一定都会善待少主的,这一点你可放心!” 秦渭却不断地摇头。 他虽然没说什么原因,但沈莫怀却看出了他眼神中的忧虑与恐惧,心想:“秦老伯必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难处。他先前说秦征上了长白山会有生命危险,多半不是虚语。” 秦渭深吸一口气,对秦征说:“征儿,刚才我说的话,你还没答应我!” 秦征在他殷殷期待的目光中无法拒绝,只好点头,说:“好,我答应爹爹。” 秦渭又道:“你再答应我,不要复仇!那心魔转世的事情,我本来也该和你好好说说,但现在你既然答应了,那事不提也罢。孩子啊,你就把今天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记!就当你是今天才出生,以后无论生什么事情,都要快快乐乐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秦征一阵哽咽,扑到秦渭怀中道:“爹爹,我是希望能够过平安快活的日子,但那是要和爹爹一起,若只有我一个人时,叫我如何快活?” 秦渭揽着儿子,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但还是道:“孩子,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秦征不敢拂逆父亲最后的嘱托,把牙齿咬得出血:“好,我答应爹爹!” 秦渭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笑容里尽是苦涩,旁边沈莫怀等听了他父子如此对话,都知生离死别就在眼前,各自伤怀。 看看玄光井,这时孙宗乙已将那个缺口扩大到一尺方圆,秦渭说:“看来只要再过一炷香时间……”话没说完,那个破口忽然加剧扩大,在一眨眼间变成三尺方圆、四尺方圆、一丈方圆! 孙宗乙一呆,便收了剑,向前踏上了几步,却已过了山门,几个弟子一起欢呼雀跃,原来此山谷天地之气大和谐的时刻已经到来,上清金鼎气墙竟然在这时彻底消失。 秦渭脸上的愁苦忽然化作临死前看破一切的解脱,叹道:“青羊真人对我们最后的一点庇护也消失了,这分明是天意啊。”对朱融道:“朱兄,求你照顾小儿!”便向山下迈去。 秦征已知乃父是准备独自赴难,明知跟上去也于事无补,却还是叫了一声:“爹!”追了上去。 秦渭回身推开他,怒道:“刚才你答应我什么了?” 秦征却叫道:“孩儿是答应了,可要我眼睁睁看着爹爹你去送死,我做不到!咱们就一起去见孙宗乙,这个黑白颠倒、众生劳苦的世界,我孤零零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死便死吧,到了地下,刚好可以去和娘亲、弟弟他们团聚!” 秦渭听了这几句话也不由得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劝了,忽然听沈莫怀叫道:“你们等等!” 这个身怀绝技的少年站了起来,掌中雀侯不断出有如蚕丝一般若隐若现的剑气,却不是刺向别人,而是逆向刺向他自己。奇怪的是,随着剑气刺入他的奇经八脉,他的人反而站得越来越稳,似乎正在恢复了功力! 朱融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天兵解体!” 秦征吃了一惊,记起秦渭跟他说过的话来,心想:“爹爹曾说,宗极门有一路极为奇异的剑法叫天兵解体,是以剑气刺激经脉,使人挥出常力量,但这力量不可持久,而且过后对人伤害极大!莫怀他……” 秦征猜测的没错,此时沈莫怀用的正是“外天兵解体”,他激出力量以后,抹去了嘴角的血丝,对秦渭笑道:“现在上清金鼎既已消失,后山说不定有出路呢!秦老伯,我背你走!”却对朱融说:“待会宗极门的人若追了上来,你就告诉他‘玄冰’已经背着父亲从后山逃走了!”说着跑了过去将秦渭背起。 秦渭叫道:“沈公子,这,这……” 沈莫怀却已跑到门边。 秦征快走几步要想追上,忽然四肢关节一痛,却是沈莫怀以剑气封住了他的手足经脉,跟着一推将他推得跌坐在地,道:“阿征,我带不了两个人走,你留在这里。”摸出一样东西塞进秦征怀中,道:“别担心我,兄弟我死不了!”说着飞步出门,跑向后山。 秦征挣扎着要跟去,却哪里动弹得了?急得不行,转头问朱融:“朱伯伯,后山有出路吗?” 朱融道:“这可难说……” 猛地杨钩一声惊呼,似乎他从玄光井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秦征这时离玄光井有五尺左右,张望不到,就叫:“杨大哥,帮我一把,让我看看生了什么事情!” 杨钩拉了他到井边,秦征一望之下魂飞魄散,原来孙宗乙踏入山门之后,现阴阳磁山的干扰已经没有了,他怕夜长梦多,竟然御剑飞行冲了上来,御剑而来,其快可知,青羊宫所在的这座先天峰也非甚高,秦渭交代了那么多话,之后沈莫怀又施展天兵解体,误了时间,却让沈莫怀背着秦渭出去时已被孙宗乙瞧见。 沈莫怀脚下停了一停,这时他人就在道观门前,静夜中传来了他的惊呼:“呀哟!爹爹,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玄光井将这一切显现得极为真切,只见孙宗乙一听双眼一睁,秦征却惊道:“他……他怎么当着孙宗乙的面说这种话!” 杨钩道:“那还用说?这小子是脑子坏了!在孙宗乙面前假扮你呢!他这哪里还是寻路逃跑?分明是自杀嘛!”杨钩做混混惯了,语气轻薄,但见沈莫怀如此舍身为友,眼眶竟不自觉地有些湿润。 秦征更是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玄光井中,沈莫怀已背着秦渭逃向后山,朱融本来已打定主意不管秦家的事,以求独善其身,这时也忍不住,伸手入井在那个小八卦上操作机关,便有几道电光在孙宗乙身前闪烁,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是青羊子留下的五雷阵法。可惜雷电之产生在于天地阴阳二气的摩擦矛盾,此刻青牛谷内天地元气大和谐,雷电威力大减,哪里拦得住孙宗乙?只挡得他一挡,便被他闯过了这五雷阵。他也不入观,就带着赶上来的五个弟子向后山追去。 沈莫怀神行之功佳妙,若是空身御剑飞行,说不定孙宗乙还追他不上,但这时背着一个秦渭,又不敢御剑,度便慢了许多,朱融叹息道:“完了完了,看来最多逃到石梁中段,就要被追上。” 这青牛谷以先天、后天两峰最为重要,先天峰位于山谷中央,位置重要,却非甚高,后天峰位于正南,乃是全谷最高的山峰,山峰上有一座七层玲珑塔,两峰之间,有一道石梁将之联在一起,秦征看得心头大急,忙问:“朱伯伯,还有没有别的机关?快,快啊!” 朱融的回答却叫他失望:“没了……” 看着父亲与好友马上就要遇难,秦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犹如被火烘烤,难受到了极点,猛地抬头看见了味青罗,喝道:“味青罗,你快去救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朋友!” 味青罗眼睛一亮,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却又偏偏好整以暇道:“那少主是答应和我上长白山了?” 秦征叫道:“答应,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 味青罗道:“君子一言!” 秦征应道:“快马一鞭!” 第二十五章 失怙 沈莫怀的师父人去得远了,宗极门五弟子却余惊未定,严周震忍不住问:“师叔,这人是谁?她的剑法好像是本门剑法,但……但这剑法……”他之所以辞不达意,是因为剑法实在是太高,高到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地步。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们五人谁也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能够一招之间就重创孙宗乙这般高手。 孙宗乙捂着伤口,神色黯淡,道:“先回去再说吧!快走,快走!” 五弟子在两日间连遇强敌,锐气早已消尽,心想这青牛谷危机四伏,若再杀出个绝顶高手来如何抵挡?慌忙扶了孙宗乙下山去了。 宗极门的人这么一走,原本高手纷至、激战频起的青牛谷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片刻之前还喧闹非凡,片刻之后便冷寂万分。 朱融杨钩也被刚才那一战的余威震慑得好半晌动弹不得。 到了中午时,秦征被沈莫怀封住的经脉一通,马上就跳起来向石梁奔去,朱融、杨钩怕他寻短见也一路跟了去,到了秦渭堕崖的地方,但见山雾迷蒙,清风拂过,早已经吹散了剑气余尘,一片空谷满是清净,谁也想不到这里才刚刚生过一场大战。 父亲死了! 是的,在这里死了!那个自己赖以傍靠的肩膀,那只在旅途困顿中抚摸自己额头的手掌,还有那自己顽皮时怒声斥责的声音,从此再也不在了。从今往后,自己再要父亲骂自己一声也不能了! 看着深不见底的山谷,秦征的灵魂仿佛被锁定在了秦渭掉入谷中的那一刻,心随着秦渭的不断下跌也跟着跌入了深渊。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对着雾气萦绕的深渊陡然间放声大哭,哭了小半个时辰,眼泪流完,继之以哽咽,哽咽到后来声音哑了,开始咳血,从中午直哭到深夜,滴水不进,双目干涸,眼白中满是血丝,似乎就连眼睛都要哭出血来。 朱融对杨钩说:“这小子这样下去不行啊!” 杨钩骂道:“这小子没有好带挈,才来了半天就给我们惹了这么多的麻烦,不如别理他算了!” 朱融道:“他父亲终究是将他托付给了我,我当时也没回绝,现在总不能就不理他。” 杨钩再看秦征,见他仿佛丧失了所有力量,在石梁边整个人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进万丈深渊,杨钩本来嫌秦征父子差点将自己拖入大祸之中,但这时见秦征如此哭法,又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有个老父相依为命,但从今往后,他就和我一样了,孤零零的只剩下自己,再无半个亲人可以依靠、可以牵挂。” 杨钩本人亦是战乱中的一个孤儿,因此很明白那是一种可怕的空虚感,让人觉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心想:“我从小无父无母,那也就算了,反正老早就习惯了,他却是有着个好老爹,却又忽然没了,实在是比我还可怜。” 便走上前去,把秦征从悬崖边往后拉开了几步,说:“阿征老弟,别哭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这个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往后啊,你就跟我们过,这么大个人了,只要不撞到胡人的刀口马蹄之下,总能活下去的。” 朱融也来相劝,秦征却半句也听不进去,眼看开解无甚成效,杨钩恼了起来,激他道:“秦征!你个浑小子!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下去?你的杀父仇人可还活得好好的呢!难道你这样哭就能把那个孙宗乙哭死不成?能把天都峰哭倒不成?”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说得秦征心中一震:“不错!我不能沉迷堕落,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倏地站了起来,朱融杨钩见他振作,都是一喜,便听秦征叫道:“我要练功,我要报仇!”满腔的哀伤都化作了仇恨,大叫着:“我不能死,我要报仇!” 他站起来后就冲了出去,仿佛就要去找仇人拼命,跨出两步却忽然跌倒,原来他大悲大哭之余,又一日未尽水米,体力早透支得差不多了。 朱融道:“我回去给他煮点东西吃,你背他下来。” 杨钩骂道:“这小子真浑!总没好带挈!”抱怨归抱怨,还是将秦征背了起来,他武功平平,背着秦征在崎岖的山道上走的有点吃力。 秦征伏在他背上起起伏伏,杨钩那不算坚强的背脊,隔着衣服透过来的温暖,让秦征在迷糊中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回到了自己还在秦渭背上的时候,那是他有生第一次感到安全,感到自己的这个生命有了个依靠…… “阿爹……”他叫了一句,手也抓紧了那对肩膀。 “哈哈,不是阿爹,是阿兄。”杨钩并没有太留神秦征的状态,轻轻一笑。 不是阿爹,是阿兄? 阿兄,阿兄…… 是的,这个背脊,比起阿爹的背脊来稚嫩了许多,但不知为何也给秦征带来了一种依靠感,秦渭死后那种不断向深渊堕落的感觉仿佛也止住了,他迷糊中又将杨钩的肩头揽得更紧些,时光仿佛也在往回流,回流到了那个连记忆都还没有的婴孩时代。 回到观中,朱融看看秦征在杨钩背上的睡相,忍不住失笑起来,说:“你看他这模样,还流着口水——倒好像个三岁小孩,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敢相信这小子是心魔转世?” 杨钩笑道:“真的么?我也瞧瞧。”要将秦征放在自己的床铺上,秦征攀住自己肩膀的双手却还不肯放开,朱融帮忙把他的两手掰开了,跟着塞了个枕头给他,秦征便顺势抱住了,杨钩见了忍不住哈的一笑,朱融捂住他的嘴说:“别太大声了,让他睡一会吧,他可多久没睡了?” 秦征这一觉睡得好长,再醒来时,米汤都已经熬成糊了,杨钩扔了一个碗给他说:“自己打粥喝吧。可别说要哥哥我喂你。”他那语气,真是半点见外与客气都没有,不知为何,秦征反而心头一暖,人也平静多了,呼呼呼吞了半碗米糊,跟着又趴下睡觉,再醒来心情已经平静多了,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朱融杨钩却都不在屋内,他寻到道观后头,映入眼帘的是几畦菜地,朱融正忙着除草,杨钩趴在一旁叫嚷着说累,朱融怒道:“累?不干活你吃什么!”杨钩叫道:“师父啊,咱们可是千门中人啊,一身的本事,下山找个市镇走一圈,还怕搞不到钱使?”朱融冷笑道:“山外的世界有那么好呆,我们还得躲到这里来?这里的日子虽然辛苦,但胜在太平。”瞧见秦征,招呼道:“阿征,你也过来帮忙!” 秦征没干过农活,挽了裤腿下地,却笨手笨脚的,上不了手,朱融忍不住骂了他两句,秦征的泪水忽然扑扑而下,杨钩有些惊讶,笑道:“师父,你把秦征骂哭了。” 朱融也皱起了眉头:“秦征,你又不是大姑娘,怎么被朱伯伯骂两句就哭了” 秦征忙把眼泪擦了,说道:“朱伯伯,我不是怕被你骂,我是想起了我爹爹。我们父子两人多年来一直寻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世外乐土,若是我爹爹仍在,咱们四人就在这山谷中自耕自种自食,那可有多快活。但现在……” 朱融反而被他说得呆了,叹道:“你爹爹已经走了,那是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还好现在宗极门的人一定认定你那个朋友才是心魔转世,不会再来找你,以后呢你就跟朱伯伯过日子,只要手脚勤快些,便饿不着你。” 秦征捏着一把泥土,说:“要是我爹爹还在,我是巴不得有这样的日子,但现在……现在我大仇未报,怎么能在这里浑浑噩噩地种田?” 朱融叹道:“孩子,我劝你还是趁早息了这念头,听你父亲的话,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想找宗极门报仇了,报不了仇的。” 杨钩也说:“对啊,你连宗极门那几个小弟子都打不过呢,报什么仇?” 秦征叫道:“杨钩大哥,之前你还激励我报仇的!” 杨钩笑道:“那时我是怕你想不开,所以激你一激,现在你精神也恢复了,我哪里还能叫你去送死?就别想那么多了,你要是想下山逛逛散心,哥哥陪你去,但你要是想报仇——拜托,宗极门我们惹不起的。” 两人说来说去,只是劝秦征认命,秦征别过脸去,不接他的话,这日忙完了农活,满身的汗臭,杨钩就引他到澡房洗澡,脱衣服时,怀里掉出一个手卷来,他想起这是沈莫怀临走时塞给自己的事物,捡起来一看,只见封皮写着“破剑要诀”四个字,字迹在凌厉中还藏着几分柔情,柔情中又透射出极深的怨意,似是女子手笔,看手卷尚新,当非古物,秦征心想:“这莫非是莫怀的师父给他的?”一想起那位绝代佳人在石梁上空施展的绝世剑法,忍不住心头激动。 第二十六章 往事往情 “破剑要诀”四字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写道:“依此诀要,可破尽宗极门诸般剑法。 ” 这句话真是狂得可以,若别人说将出来,连秦征也要嗤之以鼻,但他想这手卷很可能出自沈莫怀的师父之手,再联想起那位绝代高手举手之间便击毙味青罗、重创孙宗乙,剑法之高,自己以前别说见过、听过,连想都想象不到,一念及此,秦征如获至宝,欢呼一声,澡也不洗了,就在灯下打开了手卷阅读。 他只读了几行字就忽然傻了眼,原来这手卷只有短短四千余字,从开篇开始就尽是极高深的剑理,既无入门扎基的描述,也无具体的招式图谱,显然这手卷是写给根基深厚的武道高手看的,秦征虽学了一些旁门杂学,可惜博而不精,手卷上的字他个个都认得,但通篇读下来却如看天书,读完之后完全不知道里头说的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最后数百字,来来去去说什么“自此而臻彼、由后而返前”、“借得反太极、乃破因果律”,全然不知所云。 他先是失望,随即又想:“是了,宗极门是当世剑道所归,这手卷却说能破尽宗极门的剑法,那这要诀本身自然也是极高深的了,我这么点本事,要是一读就懂了,那才是怪事呢!” 就拿着这本“破剑要诀”来找朱融杨钩,他们师徒俩正在争执,原来朱融说前天晚上他们睡下以后多半有小偷光临青牛谷,杨钩却笑话他师父无中生有:“小偷?他能在这座破道观偷什么值钱的东西啊?没有!再说,这座破道观也没丢什么。” 朱融却坚持说有些蛛丝马迹,“昨天我也以为自己睡迷糊了,但现在定下心来,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杨钩问:“什么蛛丝马迹?”朱融道:“那个上清金鼎昨天早上才慢慢恢复,所以前天晚上我本来是打算守夜不睡的,不料最后不知不觉中还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好沉了,我念想着,我们有可能是中了毒,或者是中了香术,这里头一定有问题的!”不过他也提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来。一抬头看见秦征,问道:“阿征,有什么事情吗?” 秦征便取出那手卷来,将其来历告诉朱融,朱融一听又惊又喜:“你说,这是湛若离留下来的秘笈?” “湛若离?” “就是那天出现的那个骑在青色大鹤上的女人啊!你不是说她是沈莫怀的师父吗?” “她是沈莫怀的师父,”秦征也忽然想起孙宗乙曾叫沈莫怀的师父作湛师妹,“不过我不知道她叫湛若离。” 朱融呵呵一笑,道:“你们还小,所以不知道她的大名。不过那天我一听孙宗乙叫唤她的姓氏,就猜到是她了。姓湛的人本不多,而天下间除了她以外,也寻不到第二个这么厉害的女人了。” 杨钩也被吊起了兴趣,问:“这个湛若离的剑法,已经不能用高明来形容了,简直是恐怖。孙宗乙和味青罗那么厉害的人,也不是她一合之将。师父,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朱融嘿了一声,说:“你们两个小子,可曾听说过‘玄门五老、剑宗三传’这八个字?” 两人一听都道:“那自然听过,我们耳朵又不聋,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秦征道:“玄门五老说的是当今玄门五大宗师,青羊真人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剑宗三传,听说是当今世上最顶尖的三位剑道高手。” 杨钩笑道:“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些,剑宗三传即无争剑、凤剑和凰剑。其中无争剑上九先生叫谢聃,号称剑法天下第一,凤剑凰剑又合称凤凰双剑,据说武功也不在无争剑之下。 凤凰双剑的名字我不大记得了,嗯,凤剑好像姓6,凰剑好像姓湛……啊!姓湛!难道——” “不错!”朱融道,“那天出现在青牛谷的这个湛若离,应该就是剑宗三传中的凰剑湛若离了。” 杨钩讶道:“那大美女是天下三大剑道宗师之一?怎么那么年轻啊!” “年轻?”朱融笑道,“那只是驻颜有术罢了,人家威震天下的时候,你们两个小崽子都还没出世呢!” 秦征出神良久,又道:“不过我爹爹曾说,天下各派剑法,推宗极门第一,可为什么天下最顶尖的三大剑道宗师,却没有宗极门的人呢?” 朱融笑道:“谁说没有宗极门的人?这剑宗三传,都是出自宗极门啊。” 秦征骇得差点栽倒! 凰剑湛若离的本事他总算是见识过了,他自忖自己就算穷尽一生之力恐怕也难望其项背,若是湛若离和与她齐名的凤剑,以及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神剑”的上九先生都是宗极门的人,那他要报这大仇,哪里还有半点希望? 朱融辨颜观色,便看破了秦征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听说剑宗三传虽出身宗极门,却都不奉掌门号令,也不参与对玄家的追杀,与宗极门的关系可以说是若即若离,要不是这样,你们玄家哪里还活得到现在?” 秦征定了定神,看看手卷上“破尽宗极门诸般剑法”的字迹,心想:“莫怀的师父对宗极门好像很有恶感,不听她常常要莫怀去闹天都峰么?”便问朱融剑宗三传和宗极门是否有什么恩怨。 朱融道:“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杨钩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拆散了凤凰双剑,所以凤凰双剑就都恨起他们了?” “拆散凤凰双剑?”正出神的秦征也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是啊,你没听过那个传说吗?”杨钩道,“据说这凤凰双剑,年轻的时候既是一对情侣,也是一对侠侣,后来却被人拆散了,凤凰分飞,师父,他们是不是被宗极门的掌门拆散的?” 朱融一笑:“不是,宗极门的掌门王聃衍本领虽高、威权虽重,只怕也还没法致令凤凰分飞。当年凤剑凰剑,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纵横四海,行侠仗义,留下了许多美事佳闻。不过到了他们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出了意外。我听说,拆散这对凤凰的乃是凤剑6宗念的母亲,6家乃是江南名门,‘顾6朱张’中的6家。凰剑湛若离剑法虽高,却是出身庶族,6老夫人以为两人门户不对,竟而棒打鸳鸯,做主让儿子娶了王家的千金。” “王家?”杨钩惊道,“不会是‘王与马,共天下’的那个王家吧?” 朱融笑道:“就是那个王家!王家是南迁的中原名门,6家是江东的本地豪族,当时王家权倾半壁,招6宗念这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作女婿,也算门当户对。据说6宗念一开始极力抗拒,但为了此事6老夫人竟一病不起,6宗念乃是一个孝子,最后终于违抗不了母命,答应成亲。当日王6联姻,轰动一时,玄门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手名宿前往观礼,朝廷之上更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捧场,做媒的,是大晋的皇帝,成亲的地方是建康皇宫,据说连北方的胡人朝廷也派了使者道贺,不料就在这场婚礼上,却又闹出了一场大变!” 杨钩秦征忙问:“什么大变?” “是凰剑湛若离出现了!”朱融忍不住唏嘘道:“据说成亲之前,6老夫人已经做了多方布置,请了数十位玄武高手多方牵制,或动之以人情、或威之以武力,但凰剑剑术通神,性子又烈,那数十位高手竟然都压她不住,还是叫她闯进了建康,杀入了皇宫,就在婚礼之上以她的凰翎剑刺伤了6宗念!” 两个少年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啊了一声,朱融言语虽然简略,但他们也能想象到那一战矛盾之深、战况之烈。遥想当年湛若离以一孤女,持一宝剑,打败天下高手,刺伤负心情郎,那般豪情里不知藏着多少伤心,那般悲壮中又不知隐含着多少无奈! 杨钩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凰剑刺伤了凤剑之后又怎么样了?” 朱融道:“湛若离刺伤了6宗念以后,据目睹其事的人描述,当时凰翎剑只要再进一分6宗念便非死不可了,但她却停了下来,忽而掩面撤剑,远走海外,自此音讯全无,不想今天却忽然在这里出现。” 秦征听得呆了,杨钩道:“她明明已能杀死凤剑,怎么又忽然住手?不通,不通,师父你这消息有误,多半是以讹传讹。”秦征却摇头道:“不,这应该是真的。” 不知为何,秦征对凰剑湛若离忽然生出极深的同情,听着朱融的描述,仿佛人也代入为当年那位绝代女剑客,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深感理解。 朱融却笑道:“是真的也罢,是假的也罢,总之这些玄门故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除了闲暇时说说谈谈,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伸手拿过湛若离遗下的那手卷,心想:“这手卷若真是凰剑留下的,那定是一等一的秘笈,这下可达了!”但接过之后看了半日,却甚是失望,摇头道:“也不知在说什么!这真的是湛若离留下的?”觉得对自己没什么用处,就还给了秦征。 秦征见朱融如此见识也看不懂这手卷,甚是苦恼,但仍然不肯放弃,抱头苦思了两日,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一事,便求朱融去给他开了那个八卦门,进了山洞,寻到青羊子的“紫气金身”,便将尸体背起,那尸体虽然枯槁,但十分沉重,他又问朱融:“朱伯伯,玲珑塔在哪里?” 第二十八章 云笈七宝 这时第六层内的景象也已大变,角落里那个干瘪的葫芦不知为何竟变得彻体通红,在这个道红光的照耀下,三人都觉头痛欲裂,隐隐有一股冲动就想叫嚷出自己的名字来——似乎把自己的名字叫出声来后就能解脱这痛苦。 秦征已是初窥心学门径,一个感应便觉得那个红色的葫芦里盘旋着某种奇异的灵场,而这种灵场显然能够对人的脑府神经造成极大的影响,那种脱口要喊出自己名字的冲动,正是本身元神将被那奇异灵场控制的征兆。 朱融仿佛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不好!这是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芦!快逃!千万别喊自己的名字!”趁着阵法还未全面动,赶紧带着两个少年逃下了第五层,还没走下阶梯,三人都已入如烘炉之中,似乎多呆片刻也会被炼成灰烬!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三人哪敢停步?又往下逃! 人才离开第五层,已闻雷声隐隐,好像这一层的宝塔里头充满了雷电,杨钩叫了一声:“妈呀!”哪等朱融嘱咐?又滚到第三层去了。 那第三层却仿佛没什么危险,只是那盆盆栽已经长作青绿色,飘出阵阵青气,看着青气飘近,朱融以袖掩鼻叫道:“快下去!盆栽里头是神农木!这青气有毒!” 跑到第二层,之前那条草绳不见了,却出现了一条火龙,察觉有人便冲了过来,张口喷出火焰要吞噬三人!朱融想起青羊子那本手册的记载,惊叫道:“这是凝聚了云笈派历代宗师先天纯阳之气的火龙索!” 秦征便想起沈莫怀所说将自身元精注入兵器中的法门,心想:“这火龙索怎么自己会动?难道接受了云笈派历代祖师的先天真气以后,这件神兵就能有生命了不成?”但很快就知道不是,他布开应言应象界,然后便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念力从上面传来,这道火龙索显然是接受了那念力的指令而行动,秦征心中若有所悟,还来不及细细思索,火龙索已经扫了过来,杨钩将他一拉:“阿征你什么楞!找死么!” 跳下底层时,杨钩叫道:“这层又是什么……”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觉一股劲风袭来,杨钩堪堪躲过,竟是一把长枪! 秦征眼角一扫,只见这一层塔内那些歪歪斜斜的塑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八个金甲神人!每人都拿着一件武器,却是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扒! 十八个金甲神人舞动着十八般兵器,却也不是一拥而上,而是各守一处领地,杨钩和秦征踏足处侵犯到了某处领地,便有一名金甲神人持兵器袭来,若在两交界处,便有两尊金甲神人来攻,若踏足三交界处,便有三尊来攻!每一个都是力大无穷,武艺精熟,比起青羊观中的那八尊机关铜人,这十八个金甲神人显然招数更为精妙,而且力量也更加强大。 尤其让人惊讶的是,道观中那八尊铜人还有很明显的机关人的特征,行动之际会出金属摩擦的声响,这十八个金甲神人一眼望去却仿佛是血肉之躯,攻防行动与人无异,真如道教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一般。 朱融取出虎头尺抵挡,掩护两个少年,秦征要帮忙,杨钩拉了他叫道:“快逃吧!别在这里逞强!” 两人奔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便听呼的一声,朱融倒纵而出,跟着玲珑塔的大门便砰的阖上了。 三人跑开几步,再看这七层玲珑宝塔时,整座宝塔已非方才的模样:但见全塔上下都笼罩在一片霞光当中,鸟粪蛛网被罡风吹尽,塔尖一道紫气直冲霄汉,与整个青牛谷的天地灵气连成一体,又与先天峰上、青羊宫中的玄光井遥相呼应。 朱融连叫:“厉害!厉害!”又道:“原来先前那些歪斜塑像、破烂草绳都是假象,是要把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放进去,这座宝塔才会去伪装,现真容,哼,青羊子真是机关算尽!若不是阿征心诚,真把他的尸体背了上去,谁想得到这座破塔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杨钩道:“不过那些金甲神人怎么会动呢?难道青羊子真是神仙,能召唤黄巾力士不成?” “嗯,应该不是。”朱融道:“那些金甲神人应该也是制作极为巧妙的机关人,靠着这玲珑塔的力量动。”猛地将杨钩打了几下,骂道:“都怪你,乱说话!一定是你刚才的话得罪了青羊子,结果引动了机关!” 这几下打得重了,杨钩疼得左右闪避,一边叫道:“他都死了,我怎么知道一个死人居然还能听到我们说的话。” 朱融调息了一会,就要推门入塔,杨钩叫道:“师父啊,你还进去干什么?找打么?” 朱融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此塔每一层里都布设有奇阵,也都藏有奇宝!只要破了奇阵,便能得到奇宝!甚至还能得到青羊子的秘籍——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么?” 然而那两道门却似有万钧之重,无论朱融如何用力都推不开半分! 朱融想了想,跪下默念道:“青羊真人,如果我们得到了云笈七宝,日后一定将玲珑塔护送到桃花源,实现你的心愿。此言若有不实,便遭五雷轰顶而死!”起身再推,却仍然推不开塔门。 杨钩叫道:“咱们帮忙撞!”两个少年便以肩头猛撞塔门帮力,却也不行。朱融又出虎头尺向大门击去,却哪里伤得了分毫?三人忙了半日,却都劳而无功。看看日隐月升,朱融道:“先回去吧,咱再把那手册通读一遍,或许能找到开塔的窍门。” 秦征道:“开门是一回事,开门之后如何破阵更是关键。” 朱融道:“阿征说的在理!” 三人且休息片刻,调息养神,然后下山峰,越石梁,回到青羊宫中,胡乱弄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起便把那卷手册以及“读”字洞中所有藏书都找了出来,青羊子将那卷手册反复琢磨,秦征一目十行遍搜藏书,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却还是什么线索也找不到。 秦征道:“这玲珑塔和桃花源有关,如果找到桃花源的消息,兴许就能破解这玲珑塔之谜。” 朱融道:“对。” 但“读”字洞中却连桃花源三字都没现。 杨钩最早撒手,每天吃饱了就优哉游哉,见秦征每日埋头苦读,朱融头也白了几十根,便笑话他二人说:“师父,阿征,你们也别忙活了,其实咱们占着这洞天福地,享这太平清福,不很好了吗?何必这么费尽心思?就算让你们把宝物弄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朱融道:“回头我们要是想到办法取到了宝贝,你可别眼红。” 杨钩笑道:“若你们拿到了,我又没说不要——不过还是等你们拿到了再说吧。” 朱融与秦征心里牵挂着玲珑塔的宝物与奥妙,自然就连田也不种了,杨钩是个懒汉,更不能指望他了。这一日田地里的青菜都吃完了,杨钩正说不如且下山干一票老千的营生,风铃声忽作,三人跑到玄光井边一看,山谷外却来了好多人:两个太监模样,两个官员打扮,十余名兵将,此外还有数十名挑夫——为的却是王皮。 朱融警惕地道:“他们来做什么?” 秦征道:“我去看看!”便寻了一件道袍套上,对着镜子照照,挂上一脸的天真无邪,杨钩瞧见他这模样,笑着撞了朱融一把:“师父你看,这小子绝对是我千门中的天才呢。要是一辈子憋在这荒山野岭种田,太委屈他了。” 朱融也笑道:“南左北朱嘛,左兴海的儿子,差不到哪里去。” 秦征不管他二人取笑自己,跑下山去,对着王皮叫道:“哎哟!又是你!你来干什么啊!” 王皮看看山门无损,有些惭愧地道:“仙童请礼了。那日我们抵挡不住孙宗乙,兵败撤走,如今想想,甚是汗颜。如今见山门完好无损,才放心了些许。今日仍然是奉了陛下圣旨,前来封赏青羊真人。”说着朝身后一指:那几十个挑夫担的却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精米、香油、道袍叶冠、名贵药材诸物。 秦征见他头上绑着白条,一副戴孝的模样,心中一动:“王猛莫非死了?”便嘟着嘴说:“哼!当日亏你们还夸下海口,说什么保我们青牛谷安静无虞,谁知没过多久你们便打了败仗,放了那伙宗极门的家伙上来吵吵闹闹,虽然最后我师父出手把姓孙的赶走,但主灯却已被撞灭,那祈禳北斗阵之术却也就破了,我师父因此难过了好几天呢!” 王皮闻言放声痛哭,秦征故作愕然状问:“你哭什么!” 王皮哭道:“仙童有所不知,小可与东海公当日败走,还未回到长安,在路上就听到了家父的噩耗!算算时日,正是那晚祈禳阵破的第二天,我们当时虽不知山上情况,但也猜到青羊真人的祈禳之术已经被宗极门破坏了。如今想来,却是王皮护卫不力,以至家父命丧宗极门之手么!” 秦征听了心下讶异:“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 缘门 原来当日王猛病死,苻坚有如被剜了心肺,痛哭不止,连日茶饭不思,不久苻阳和王皮回到长安,说起青牛谷之事,苻坚的一腔悲痛登时都转为愤恨,指着东南大骂:“我只道夺我景略的乃是上苍,不料却是岛夷从中作梗!”便要兴兵南征,为王猛报仇。 幸得宗室大臣、阳平公苻融等死命劝住,道:“王丞相临终遗言道:‘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丞相人虽已去,言犹在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勿使王丞相在天之灵忧虑难安。” 群臣纷纷相劝,苻坚方勉强作罢。经此一事,“青羊子”虽然没有救活王猛,但苻坚听说他曾布下续命灯,虽然没有成功,但也是被晋人干扰所致,深恨晋人之余,却对“青羊子”有了好感,而且有此续命异术之人也该笼络,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便下了敕令,封他为天下道门领袖,召他入长安侍奉圣驾。 秦征听了这番缘由,却道:“我师父不要什么册封,也不去什么长安,你带来的这些东西我们也不需要,你们回去吧。” 王皮却哪里肯被他几句话就打走?说什么也要到山上亲自拜见“青羊真人”后再说。 秦征可不肯把青羊子已经逝世的消息轻易泄露,信口开河地道:“我师父因为祈禳一事,元气大伤,得闭关三年,这段期间谁也不见。” 王皮道:“那也请小仙童引见令师兄。” 秦征被他缠得没办法,说:“那请等等,我先去问问我师兄。” 上山来见朱融、杨钩,杨钩听说缘由后骂秦征道:“阿征你怎么自作主张!册封要不要无所谓,但那些东西干嘛不要!你等着,我下山去!” 朱融听说苻坚要封他做天下道门总领,也忍不住砰然心动,秦征道:“朱伯伯,你可想好了!苻坚要封是青羊子,不是你啊!咱们在这里靠着青羊真人的洞天福地,瞒他们一瞒可以,若是到了长安,那里藏龙卧虎、高手如云,随时会被拆穿,若被苻坚现我们是假的,治我们个欺君之罪,那时别说荣华富贵,连脑袋也保不住了。 ”朱融这才罢了这念想。 但杨钩还是把王皮迎上山来,因秦征谎称“青羊子”闭关,朱融便也只好回避。这道观王皮是第二次来了,这里毕竟是青羊子亲自设计的居处,门面虽小,灵气却甚深厚,一草一木的布置都大有道理,王皮细眼旁观,暗暗点头,不敢因道观狭小就生轻视之意。 三巡茶后,杨钩代替“乃师”接了旨意,收了赏赐,却回谢了苻坚的召见,道:“家师如今闭关,实在是去不得长安。” 王皮也不勉强,却一定要到青羊子闭关处隔门答谢,他说:“青羊真人为家父大耗真元,若不亲自答谢,王皮身为人子,内心难安。” 秦征心道:“他话说的好听,其实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毕竟他两次来都没有亲得青羊真人的接见。可是他要到闭关处隔门答谢,却要引他去何处看?”心念一动,已有打算:“是了,不如就引他去玲珑塔,此人既是王猛的儿子,见识一定不凡,说不定还能借他的口探到一些入塔的门路。” 就嘴角一翘,说:“师父在玲珑塔里闭关呢,那里岂是外人进去得的?” 王皮道:“玲珑塔?那小可只在塔下答谢,还请两位仙童成全。” 杨钩收了他那么多礼物,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被他缠得久了,也只得答应,又道:“若要去玲珑塔时,却只王兄一人去的,其他人请在观中稍候。” 王皮道:“岂敢不从!” 秦征这才在前引路,路上杨钩与王皮闲聊,随口问了些世外之事,不多时过了石梁,王皮轻身功夫也自不凡,登山越林,全无障碍,到了玲珑塔下,他一望之下,但觉全塔上下紫气氤氲,仙雾迷蒙,不禁大生敬畏之色。 青羊子深谙风水之学,他相中的这座青牛谷乃八百里秦岭神秀之所钟,而这座玲珑塔所建位置又是整座青牛谷灵气之所聚。这时塔中玄机既已动,以王皮的见识自然感应得到整座玲珑塔蕴藏着强大的能量,再不敢怀疑青羊子不在其中了。 王皮就在塔下拜了三拜,朗声道:“末学王皮,谢过青羊真人祈禳大恩。”这几句话却不敢运起真气传出,乃是怕惊扰了青羊子闭关清修。 秦征忽然指着塔门笑道:“你不是要见我师父吗?有本事你就进去!嘿,我师父虽然现在正闭关,但就算没有我们师兄弟俩拦住,我看你也上不了我们云笈派的这座七级玲珑塔!”说着嘴角又是一翘,看来便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喜欢炫耀的少年。 杨钩眉头一皱,不知他为何说这样的话,王皮却已经笑了笑道:“云笈派玲珑塔天下知名,小可怎会不知?又怎敢乱闯?且不说七层宝塔中的各种神妙机关,单单是这道‘缘门’,小可怕就推它不开了。” 秦征心头一喜:“此人果然大有见识!”却故作惊讶之色:“你……你居然知道缘门?” 杨钩这时也已猜到秦征是在诱引王皮探消息了,连忙帮嘴,却喝道:“师弟好生无礼!王大人是王丞相的公子,家学渊源,怎么会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秦征却哼了一声说:“我不信!嗯,他也许就是误打误撞,叫对了名字而已!”指着王皮道:“我再考你一考,什么叫作缘门?若说得出道理来时,我才服你!” 王皮笑道:“所谓缘门,乃是玄术中的一种机关门设置,设门者立下限制,必须有特定条件的人以特定的方式才推得开此门。比如童子门,既设定必须纯阳童子方能进入;又比如生辰门,便是得有特定时辰的人才能进入。” 杨钩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赞道:“王大人果然博学。”指着玲珑塔道:“话既说开,王大人不妨猜猜本门这座玲珑塔却是哪一种缘门,必须如何才能推开。” 王皮上前端详、推算了片刻,指着塔门的两个羊角,说道:“若王某猜测不错,则此门必须是特定之人,双手紧握这门上两个羊角方能推开,至于是何人,恕王某才疏学浅,却推算不出来了。” 杨钩一听大赞道:“厉害,厉害!王大人好学问!”瞪了秦征一眼说:“自今往后,才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王皮在山上也没停留多久便走了。 他走了以后朱融才从暗处出来,说道:“原来这是一道缘门,却不知得什么样的人才能推开,待我再到‘读’字洞翻翻典籍,看看青羊子有没有其它记载。” 便要带秦征去“读”字洞翻书,却左右找不到他,打开玄光井一看,找了半日不见,杨钩道:“这小子对进入玲珑塔十分热心,照往后天峰瞧瞧。” 一照后天峰,果然见到秦征站在玲珑塔前,沉腰扎马,双手握紧塔门羊角,正在使劲,朱融笑骂道:“这个痴儿!若这道缘门他推得开时,当日……” 还没说完,只见秦征身上隐隐有些微紫气散出,与那塔门生了呼应,杨钩急忙调近了看,果见塔门正一点点、一点点地被秦征给推开了。 杨钩啊了一声说:“哎哟!没想到与这塔门有缘的真的是他!” 朱融道:“是了,他背过青羊子的尸身,这多半就是进入玲珑塔的关键,当日我们三人推塔门时他只是在旁边助力,若早让他握住羊角正面推门,说不定门早就开了,何必等这一个多月!”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匆匆朝后天峰赶去,杨钩叫道:“这玲珑塔的好处,见者有份,可别叫这小子给独吞了!” 但到了后天峰上,玲珑塔前,大门却早已关闭,任朱融杨钩推撞呼喊,里面也无半点反应,杨钩怒道:“这臭小子没良心!太没良心!” 朱融却道:“这座玲珑塔内部十分凶险,他独个儿进去了,是福是祸却也难说。” 当时秦征得到王皮的启示,在玲珑塔门前了半天的呆,便试着凝神聚气,抓住那两个羊角推门,结果这门还真的让他推开了。门内紫气一股紫气飘散出来,有如仙家云雾,他又惊又喜,踏云雾而入。 这时的玲珑塔基层,和他们被逼出来之前也已完全不同了,此层为十边十角,与从外边看到的园塔形状不同,而且开阔宽广,竟有十丈方圆,心里吃了一惊:“从外面看时,这塔没这么大啊!难道这也是幻觉?” 塔内除了烟雾缭绕之外,更有一种明黄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基层,光雾交替之中,秦征现原本斑驳脱落的壁画其线条也已变得完整而清晰,似乎是刚刚重新雕刻上色一般。地面刻有两个圆圈,第一个圆圈直径一丈,第二个圆圈直径三丈,若以宝塔边缘为最外围的圆圈,则三个圆圈都以位于基层中心的那个蒲团为圆心。墙壁有十边十角,除了大门这一面和梯子挡住的那一角之外,每边每角前面又各漂浮着一颗蚕豆大的夜明珠,那些明黄光芒就是这十八颗夜明珠出来的。夜明珠下,又各立着一尊金甲神人。 秦征张口叫道:“青羊真人,弟子秦征入塔求法来了。”叫了两遍,却无响应,便向塔梯走去,塔梯位于大门对面,秦征才踏上第一级,便听许多洪亮的声音齐声喝道:“谁人闯阵!” 噗的一声,那十八颗夜明珠陡然明亮了十倍,在这道亮光的照耀下,十八尊金甲神人竟然一起向秦征围攻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濡沫之亲 秦征回到蒲团之上,调息运气,又吃了一滴甘露,心静了下来,忖道:“第二层的火龙索,多半比这十八尊金甲神人更不好对付!” 然而他也不怕,心想:“师父既然留下那条火龙,必定也和留下这临兵豆金甲神一样,会有相应的神通等着我去修炼。 ” 秦征既从玲珑塔中学到了高深心法与精妙武艺,内心深处不知不觉中便呼青羊子为师父了。 脚已经踏到了通往第二层的阶梯上,他却忽然想起:“我进塔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当初他进塔只是抱着个试试的念头,可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回先天峰青羊宫,“去见见朱伯伯和杨大哥再说!” 拉开塔门,塔外青天白日,秦征在密室中呆得久了,这时便觉得连拂面清风都是一种享受。 他跃出宝塔,塔门自动关闭,一举足,自然而然便是飞廉无碍式,脚在树梢、岩石上一点人便弹出数丈,身怀如此神行功夫,下山如履平地,便是那道滑溜危险的石梁,放在他眼里也成一片坦途了。 此时虽吹着北风,但他逆风在石梁上纵跃,落足又轻又巧,度极快却悄无声息,忽然上风传来几声干哭声,秦征一呆,便将度放慢,缓缓靠近,听那干哭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他寻声找去,便见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朱融,另一个似乎是杨钩,只是觉得杨钩似乎高大了不少,朱融头上的白也多了些。 秦征和他们久别重逢,心里笑道:“待我以飞廉无碍式欺近,拍一下他们的肩头吓他们一跳!”人一转,借着地势掩护飘滑到朱、杨两人背后,这才看清他们是站在两座坟墓前面,那两座坟墓一座写着“左兴海之墓——老友朱融立”,另外一座竟写着“秦征之墓——老兄杨钩立”。秦征看得呆了:“朱伯伯为爹爹立个衣冠冢是应有之义,但他们又为我立个坟墓,这却是什么意思?” 却听杨钩干哭了几声,随即咳了咳道:“师父,还要哭啊?” 朱融叹道:“今年是老左的祭日,他自己命丧黄泉,儿子又紧跟着去了,你就帮忙哭几声吧,代阿征尽点孝子之意,也免得他在泉下被当做无主无后的孤魂,被小鬼们欺负。” 杨钩道:“可我前年去年都哭了两回了。” 朱融道:“再哭一回吧。守制有三年之礼,咱们替他上过了这几次坟,也算尽了心。” 秦征大吃一惊:“三年?难道我进塔已经三年了?” 杨钩却实在没哭的情绪,但仗着义气,还是干哭了几声,哭完了秦渭,才指着秦征的墓碑拍打起来,骂道:“阿征,你小子太不义气,要去拿宝贝也不叫上你杨大哥,活该你进得去出不来!这一辈子学个乖,下一辈子做人别太自私了!”指指骂骂,但还是拿出一只鸡来,叹道:“可怜你这个小鬼,在下面大概没这么好的东西吃吧。杨大哥今天心情好,特意整治了只叫花鸡,让你开个荤。” 这几句话字句平实,语气粗俗,秦征却听得眼眶有些湿润了,心道:“朱伯伯和杨大哥虽是市井中人,说话粗糙,但对我其实真不错。以为我死了,尸骨不见,还替我立了坟墓,还连续三年来给我们父子上坟……” 当此胡汉争持之大时代,人命有如草菅,饥荒之年易子相食,战乱之际夫妻也不能相顾,朱融杨钩与秦家父子萍水相逢,能有如此长情确是难得之至。 秦征耳听杨钩对着自己的坟墓骂骂咧咧,却觉得那骂声甚是悦耳,那感觉就像游子在外多年,忽然回家被兄长扯住了唠叨,虽是骂言却倍感亲切,心想:“爹爹虽然死了,但有朱伯伯和杨大哥,我便算有了亲人。 ” 忽然领悟到父亲当日将自己托孤于朱融的另外一层深意:秦渭不但是想要借助朱融的智略给秦征谋一条生路,更是要给秦征找到一个情感上的依傍,让儿子不至于在自己死后孤零零,没个亲人可以依托。 秦征再忍不住,跳了出来叫道:“朱伯伯,杨大哥!” 朱融杨钩同时警惕地转身、后跳,指着秦征喝道:“什么人!” 秦征双眼垂泪,张开双臂走上来道:“是我啊。” “站住!”朱融摸出了虎头尺,喝道:“不许再靠近了!” 杨钩左手捏着剑诀,摆一个丹凤朝阳,右手拿着那熟鸡当武器,使一招玄鸟划砂,叫道:“你究竟是谁!竟然能瞒过顺风铃,穿过上清金鼎,倒也有几分本事!” 秦征停下脚步,挠了挠头:“我是秦征啊!你们怎么都不认识我了?” 朱融杨钩对望一眼,再细看秦征相貌时,杨钩猛地大叫:“鬼啊!”把叫花鸡一丢,撒腿就逃。 秦征见他这副模样,童心忽起,哈哈一笑,伸手抓住叫花鸡,跨出一步——这一步跨出就是三丈,已经到了杨钩身边,鬼里鬼气地叫道:“杨大哥啊,我在地下好寂寞啊!你下来陪我吧。” 杨钩见他行动如风滑水上,不似凡人,吓得全身抖,叫道:“你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想想你杨大哥当初多照顾你,还来害我!当初自私自利进塔寻宝死掉了,又不关我事!干吗今天却来找我?你要找,找宗极门去!找孙宗乙去!别找我,别找我!” 朱融冷眼旁观,却已镇定下来,叫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你……你真是阿征?你没死?” 秦征放开了杨钩,站好了道:“朱伯伯,我真的是秦征,我真的没死。”在日头下一站,说:“你看,我有影子的。” 杨钩看了看他的影子,心定了定,朱融却指着他问:“你真是阿征?那你怎么搞成这样,衣服也不穿一件,像什么样子?” 秦征低头一看,猛地羞惭满面,愕愕说不出话来。原来他进入玲珑塔已近三年,进去时十五岁,如今已近十八岁,身材足足拔高了一尺,不复当初的童子模样了,而他的那身衣服,早在两年前就撕烂丢了。 两年多来他在塔内不是参悟练功,就是和金甲神人对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没有穿衣服的问题。直到这时被朱融一问,才现自己已经完全长大成人,身体完全不同了,虽然朱融杨钩都是男子,也慌得他赶紧拿烧鸡挡住了**,叫道:“哎哟!我怎么没穿衣服?啊,对了,我的衣服在塔里丢了!” 杨钩这时已定下神来,见了秦征扭捏的模样,最后一点畏惧也消散得光了,反而冲上来扭住秦征的耳朵敲他的头,骂道:“阿征你个死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秦征这时的武功比他已不知高出多少,却没运金刚洞神诀护身,也没以飞廉无碍式闪避,在杨钩面前他忽然好像变成了寻常人家少年,伸手推搡抵挡,连叫:“我才从塔里出来啊!哎哟,别敲了,好痛的!” 朱融道:“别打他了,先回去给他弄件衣服穿吧。” 一路上朱融问起这两年他去了哪里,秦征也不隐瞒,将入塔后的见闻经历一一说了,听得朱融杨钩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这两年多来苻坚对青羊宫供奉甚足,逢年过节都有大批的礼物送上山来,道观中什么没有!秦征挑了一件衣服穿上,这副衣裳却是一领道袍,竟是丝质的,一边问:“朱伯伯,杨大哥,这两年你们过得怎么样?” 杨钩手里拿着个南中翡翠杯,啜了口西域葡萄酒,笑道:“这几年我们可乐似神仙呢!住着这洞天福地,也不用自己种田,就有大秦天王源源不绝地送好东西上山,这日子过得真是——啧啧!让我上天上当神仙我也不换呢。就是有一件不好。” “什么不好?” 杨钩叹道:“本来苻天王还派人送来了不少童子童女,艳婢侍妾,看得我流口水,好几次想纳了,却被师父挡住,他说咱们可不是真青羊子,是假冒的,若是让外人上山长住,只怕会泄露了机关,所以至今山上只有我们师徒两人……”指着满观神像说:“每天的洒扫都是我做,可把我累得要死……”说到这里拿酒杯敲了敲秦征的头说:“这些事情以后可得你来做了!哼,我也享几天清福。” 秦征与他们久别重逢,心里轻松愉快,也不计较这些,点头道:“我是弟弟,是该我做。” 朱融却道:“别说这些废话了,穿好衣服,吃点东西,这就去玲珑塔吧!” 杨钩就把那只叫花鸡塞给了秦征,道:“看你瘦成这样,多半是在塔里饿的。来,快吃,试试哥哥的手艺。” 秦征看着那肉却觉得有些恶心,他这两年都靠灵汁甘露补充体力,不食烟火已近三年,身上没有什么脂肪,脸型身材自然瘦削了下来。他接过那肉,闻了一下,却放在了一边,拿了些水果,又斟了杯葡萄酒,胡乱填饱了肚子后,就领朱融杨钩前往玲珑塔。 过石梁时朱融杨钩见他身法飘逸,犹若凌风漫步,看得心痒难搔,都想:“这小子入塔三年,竟练成了这般精妙的轻身功夫,真是太便宜他了!” 第三十三章 泠然善也 到了后天峰巅,秦征推开塔门,指着那蒲团道:“坐在那里,就能得到师父留下的‘无所不辟、道门九诀’了。” 朱融杨钩争先抢后,各占了蒲团一边,在秦征的指点下抬头仰望,却什么也感应不到,杨钩叫道:“哪里有什么冥冥的声音?阿征你可别撒谎!” 秦征搔了搔头道:“不会吧,我当初是听见了的啊。” 杨钩道:“不如你直接把那诀要跟我们说了吧!” 秦征道:“好吧。”就将那道门九诀背诵了一遍,朱融杨钩听了如同嚼蜡,什么妙处也悟不出来。 两人折腾了好久也没见什么灵异,杨钩跳起来揪住秦征道:“小子,你是不是藏私?是不是不肯让我们学这精妙道法?” 秦征叫冤道:“我哪里会……啊!是了,一定是得先学‘心言心象’之术,才能感应得到!” 两人齐问:“什么‘心言心象’之术?” 秦征又将当初味青罗以心语传授秘诀的事情说了,气得杨钩哇哇大叫:“味青罗居然教你心宗的神功?娘的!这世上怎么什么好事都叫你小子占尽了?”又催着秦征赶紧先教他们心言心象术。秦征便将味青罗所传的“心言心象”秘诀念了一遍,两人牢牢记住,依法冥心感应。但这“心言心象”之法乃是心宗秘要,只有应用法门而没有扎基功夫,秦征身怀自幼修炼的《养生主》功夫才能一闻而悟,朱融杨钩心浮气躁,便让他们练上十年也未必能有所成。 这时杨钩练了半个多时辰仍然无功,便又怪起秦征来,说他一定在藏私,这回倒是朱融主持公道,说:“杨钩别吵了!我听阿征念的这些心法都不像假的。” “不像假的?那为什么他一听就会,我们却练了这么久都不成?” 朱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别忘了,这小子是心……心圣转世呢!”他本来叫“心魔”的,这时见秦征神功初成,不知为何忽起敬畏之心,就换魔为圣了。 杨钩喉咙里咯噔一声,仿佛吞下了一口冷水,朱融又道:“阿征既是心圣转世,必有一些常人所不及的天赋异禀,有一些心法道术他一听就懂,而我们却苦练无功,却也正常。 ” 杨钩将秦征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忽然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说:“不提这个我可差点忘了,咱们阿征可是绝世大魔头——哎哟,呸,呸!是绝世大圣转世呢!”过来勾住秦征的脖子说:“老弟,哥哥我虽然常和你开玩笑,但那都是对你好,你可千万别记恨我啊!以后你要是称霸天下,可不能报复我啊。” 秦征笑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什么心圣心魔的,我就是秦征,就是你的阿征老弟,做哥哥的揍弟弟几拳没什么,我挨得起。” 杨钩大喜,连叫:“好弟弟,好弟弟,不亏了我给你上了三年的坟,哈哈!” 弟兄两人嬉笑打骂,甚是开心,朱融却有些失望,心想:“既练不成这‘心言心象’,则这道门九诀,看来与我也是无缘了。” 其实他却又错了。青羊子并非心宗传人,岂有非要学会“心言心象”才能领悟他这“道门九诀”的道理?留在这玲珑塔中的玄机因人而异、因势而异,要紧的是入塔者心静如止水不动,能够融入玲珑塔的氛围之内,便能有所得,不一定非要练成“心言心象”境界不可,秦征当初布开“应言应象”界,不过是让他对“道门九诀”的感应更加明晰而已。道家讲究的是清净无为,朱融、杨钩却自入塔以后便以急功近利之心求道求法,如何能悟? 过了一会杨钩又道:“不过老天爷对你小子也太好了,既叫你做了心圣转世,又让你悟出了青羊子的道门九诀,还叫你得了奇宝,阿征是什么好处都占全了,哥哥我却什么都没有,呜呜,呜呜……老天爷对我太不公道了。” 秦征轻轻一笑,把那临兵豆拿了出来说:“大哥你要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杨钩大喜:“真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当然是真的,反正这些东西我也没什么用处。”秦征将临兵豆给了杨钩之后,又传授了他驱遣那十八尊金甲神人的诀要,道:“不过这十八尊金甲神人,好像要在特定的阵基之上才能动。塔上应该还有别的宝贝,以后我要是能再破关,道法我学了,宝贝就送给朱伯伯和杨大哥。” 朱融叫道:“哎哟!没错,上面应该还有奇宝,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道术呢——那些说不定不用懂‘心言心象’就能学会了。 ”说着就走向塔梯。 两个少年听了都是精神一振,跟着朱融进入宝塔的第二层。 朱融叫道:“要小心,这第二层是一条火龙索,威力一定非同小可!”便踏入了第二层,三人往第二层一张望,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第二层宝塔也没有其它的特异之处,全层都空荡荡的,到处鼓荡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乱风,连通往第三层的塔梯也没有,只是中间有一根七八丈高的柱子——七八丈高?没错!就是七八丈高!而且这根柱子都还没碰到这一层的天板呢! 从塔外看来,宝塔的第二层高度绝不会过一丈,但这时三人向上张望,头顶一片乌黑,深邃得犹如没有星月的夜空。 杨钩叫道:“天啊!这……这是幻术吗?” 秦征道:“我上去瞧瞧!”就要以“壁虎功”游着柱子上去,但触手处滑溜异常,根本没法爬上去!这根柱子竟不像石头,而像打磨得全无一丝缝隙的水晶。若是单从地上纵跃,一个人也跳不了这么高。 朱融取出一颗烟花弹,以弹指功夫直弹上去,烟花弹在十余丈外的上空爆开,却仍没触及天板,烟花耀亮了整层宝塔,但借着这烟花的光亮,仍然看不到这一层宝塔的尽头,真不知道这宝塔的第二层究竟有多高。 烟花落尽以后,天板却忽然亮了起来,好像有一团火掉了下来,过了片刻,那点光亮越来越清晰,秦征眼力最好,第一个看清了是扑下来的乃是一条火龙,高叫一声:“火龙索!小心!” 杨钩一闪,已经闪到秦征身后,朱融叫道:“打蛇打七寸!打龙说不定也行!”取出虎头尺,待火龙索接近便出向它的七寸打去,火龙索来势凶猛,以独角将虎头尺撞偏之后仍然扑来。秦征运起金刚洞神诀,一晃身双手如叉便要叉那火龙的脖子,触手之处却听嗤嗤声响,两只袖子马上被烧成灰烬,这火龙身上的烈焰好不厉害,秦征若不是有金刚洞神诀护身,这会只怕已被烤焦了,即便如此,仍觉得被火焰烧到的地方**辣的十分难受,抵挡了一会挨不住,只得放手闪在一边。 他一闪,杨钩便当其冲!他怪叫了一声,抱头逃到基层去了。他人一离开第二层,火龙就没追下去,方向一扭又朝朱融扑来,朱融叫道:“先退!先下去想个水遁法来对付它!”也闪到基层去了。 秦征却想:“之前我本领低微,也硬破了第一关,如今苦练了三年难道反而见难退缩?”便叫道:“朱伯伯你先走,我留在这里与它周旋一番!”见火龙追来,身子一转,有如飞廉御风,绕着柱子闪避起来。 秦征的神行功夫已甚高明,这一足疾逾奔马,火龙来势虽快,要追上他却也不易,一人一龙绕着柱子在第二层里追逐,火龙偶尔逼近,又被秦征出掌势拳风击退。如此逃了半个多时辰,秦征心道:“这火龙索,却也不比十八金甲神人利害多少啊。我若有一件称手兵器,还未必需要逃。” 收了临兵豆金甲神以后,他已想到这火龙索也不是一条真龙,而是靠着这玲珑塔力量而动的机关宝物,又布开应言应象界,感应到顶层不断有念力传来,隐隐猜到:“这火龙索不是自己行动,是上头有什么东西在指挥它!嗯,宗极门的弟子既能御剑,我云笈派说不定也有相似的功夫可以御索。” 然而玲珑塔内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再无一个活人,会是谁在上面出念力呢? 秦征一边思索,一边逃跑,一边察看周围情景,心想:“若这一层也和第一层一样,那么既有火龙索,便必有克制火龙索的神功。” 他们刚进来时觉得这一层黑麻麻的,这时在火光照耀之下,才现地面上和柱子上都也都刻了画,细加辨认,却不是画,而是许多连成一体的字,逃窜之中,无法细细辨认,但也看出地面上这些字非篆非隶,笔法奇诡,字与字之间回转勾连——竟是草书! 时当东晋,正是华夏书法史上的巅峰时期,钟繇仙游未远,王羲之正当道,书坛之上,多是中规中矩的隶书,或是更加厚重古朴的篆书,《兰亭序》方出未久,行书亦已大成,至于草书却还不是主流,而这第二层玲珑塔上的书法却是说不尽的轻盈灵动,气势纵横,笔法奇诡,或舒或卷,神气贯通全篇而不着眼于单字,连则乘势如激流过涧,断则利落似崖壁兀绝,开阖之间,如兵家之阵,出入变化,不为陈规所拘。 秦渭满身杂学,秦征跟随乃父,逃亡的那些年于荒野之间、破庙之内,也常划沙练字,不过年纪轻轻,修养毕竟浅薄,对塔内书法的佳妙之处难以尽数领会,甚至地上写的究竟是哪几个字,急奔驰之中也认不全,然而那随意贯通、迤逦连绵的书意却引起了他的共鸣,马上就想起了“飞廉无碍式”,心想:“地上这些字,却也有如御风而行的飞廉一般,泠然善也,凭虚欲仙……” 这时他已处在极度快的飞驰状态中,心中一想到“泠然善也”四字,他的脚竟有凌空而起的冲动,然而总好像差了点什么,没能真如飞廉一样,凭虚御风。他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忽然失笑:“哎哟,我又不是神兽,又不是鸟,能够飞跃神行就不错了,难道还想飞么?” 忽听底下砰砰砰有人上来,却是杨钩想到了一个办法,以秦征所授之法,赶了那十八尊金甲神人上来围攻火龙。那十八尊金甲神人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施展武艺,必须有一定的阵法之中才能动,好在玲珑塔各层都有动金甲神的阵基。 跟着杨钩拿着剑、朱融拿着虎头尺也跳了出来,朱融手一挥,也抛了一把宝剑给秦征,秦征接过宝剑,认出是宗极门之物——当初被沈莫怀以“鹂引诀”收了之后,一直留在观中。 二十一人各持兵器,转守为攻,或打龙头,或打龙尾,或斩龙身,把火龙索身上的火鳞打得片片飞落,火龙虽无痛觉,但火鳞凋残灵力自然削减,此宝的灵性却胜过那临兵豆一筹,既抵挡不住便转攻为逃——绕着柱子盘旋而上,秦征见了它在空中盘绕的轨迹,心想:“这火龙索飞将起来,倒有些像这柱子上飞翔灵动的书法!啊!是了!这一层的道法精要,原来就蕴藏在这草书书法之中啊!” 心既有悟,身便已行,心神感悟着书法笔意,人竟学着火龙绕着柱子盘旋而上。这已不是攀岩爬壁的壁虎功,而是凭虚行了——因他绕柱盘旋的时候,身子离开柱子约有寸许,乃是随风借势,并非要借着柱子的摩擦力爬上去。 杨钩在底下望见,惊呼道:“哎哟,老弟你怎么变成蛇了?” 秦征以“凭虚行”追着火龙一口气游上了七八丈,游到了柱子顶上,火龙仍然不停,直飞上去,秦征离开柱子后亦借着一股气势往上直冲,然而冲上五六丈后终于力尽下跌,他抱着柱子滑了下来,在火龙的余光中看柱子上连成一气的字迹,却认得是“逍遥”二字。 这边秦征望着柱子读字出神,那边杨钩却叹道:“好可惜,好可惜,竟然叫它给逃了!” 终于火光隐没,第二层塔内又恢复到他们刚进来时的情景,朱融布置了陷阱,杨钩费尽心思,或喧笑或怒骂,或念咒或用符,要引诱火龙,头顶上却半点动静也没有,似乎火龙索怕了他们,不敢下来了。 第三十四章 来客 这第二层里没有甘露滴下,就算有,一滴甘露也养不了三个人,三人忙得筋疲力尽,杨钩收了临兵豆,说:“这条火泥鳅怕了我们啦,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肚子都饿扁了!” 出了塔门,夜色黑得厉害,早不是黄昏了,东边微微泛白,竟已凌晨。 中 一路之上,秦征只是呆,将过石梁时,他竟一脚就往悬崖迈去,吓得杨钩赶紧拉住了他,重重打了他脑袋一下叫道:“阿征你干吗!想自杀啊!”秦征这才回过神来,看看脚边的万丈深渊,他竟无害怕,反而喃喃道:“我要是这么跳下去,不知能否凌风而起?” 这句话说的虽小声,但杨钩就在他身边,听了后大笑:“小子,你是在塔里憋太久,疯掉了是不是?你要是这么跳下去,那是肯定能凌风而起的,不过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鬼魂!哼!小心点走路!你不是鸟,没翅膀的!” “可是……”秦征道,“可是火龙也没翅膀啊!” 朱融笑道:“火龙索乃是一件宝物,而你却是一个人啊。” 秦征问道:“为什么宝物就能飞,而人就不能?既然宗极门的人能御剑飞行,难道我云笈派就没有相对应的神通么?” 朱融被他这句话给问住了答不上来,只好挥手说:“不说这个了,回去做饭吃,回去做饭吃!” 他们回到了青羊宫,才进院门,杨钩还在和秦征商量要吃什么,忽觉观内气氛不对,他定了定神,才猛然现玄光井边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却是一个相貌如明珠、气质如美玉的中年男子。 “你是谁!”朱杨秦三人同时喝道。 那中年微微一笑,说:“这里是青羊宫吧,我找青羊子有点事情,麻烦几位代为通报一声。” 三人面面相觑,均想:“这人口气好大啊!”杨钩已冷笑起来:“通报?你这后生晚辈这么没礼貌的?竟然叫我们通报,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男子脸上一根皱纹也没有,看来并不老,只是眼神中蕴着沧桑,让人看不明他有多大的年纪,但终归是比青羊子年轻得多,所以杨钩直指他是“后生晚辈”。 那中年人一笑:“你不是云笈派的吧?青羊子素性谦厚,料来不会收你这样的弟子。” 杨钩却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可就错了!我偏偏就是云笈派的大弟子!”手导向朱融:“而这位,就是我师父青羊子了!”脸朝上,眼斜睨,大有“看你怕不”的气势。 这回却轮到那中年哈哈大笑了:“你说他是青羊子?” “正是!”这句谎话杨钩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这时说出来何止熟极而流,简直理直气壮! 那中年却哈哈不止,忽道:“青羊子,故人来访,有事相求,若你在谷中,就请出来一见吧。” 他乃是以平常声音说话,但听这句话已传遍了整个青牛谷,过了一会,满谷回声荡了回来,便似有数十句“青羊子,故人来访……”交叉撞荡,满山满谷地回响不止。 朱融、杨钩面面相觑,均想:“这人的功力比起孙宗乙来只怕只高不低,而且听他的语气,莫非认得青羊子?”又想如今又不是天地之气大和谐的时辰,这中年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必有真实本领。 那中年没听到青羊子的回应,又说道:“青羊子,你在闭关么?”这一句话说出来却已不是如方才一般远远地送出去,朱融、杨钩也听不出什么玄妙之处,但秦征却觉得神魂深处起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对方的话明明已经说完,自己心里却忍不住将他的这句话回味了好几遍,似乎这中年人的言语能够穿透任何有形与无形的障碍,直达灵魂深处一般。 秦征马上就想起那次湛若离以剑鸣刺人心魂击杀味青罗的场景,心中骇然,知道若青羊子真的在闭关,他这声音怕也能让闭关者听到,拉了朱融、杨钩后退,低声道:“朱伯伯,大哥,这人不是虚张声势!” 那中年人功力极为深厚,竟然就听到了,随口道:“朱伯伯?” 杨钩哼了一声,给朱融使了个眼色,朱融袖子里滑出那个控制机关铜人的盒子来,手一按,动机关,八尊铜人一起跃出,将那中年人团团围住,杨钩喝道:“管你是谁,快快束手就缚,青羊宫内岂容你放肆!” 那中年人脸上却一丝惧意也没有,反而笑道:“墨家铜人?你们道教北宗的学问就是博杂,居然还保留了战国墨家的技艺。不过你们竟拿这个来对付我,真是好笑。” 杨钩喝道:“少在那里大言炎炎!”朱融已催动八尊铜人进攻,青羊宫这院子地方不大,八尊铜人同时施为,带起来的劲风激荡得朱融、杨钩也觉呼吸困难。那中年身处围攻核心,却不慌不忙,右手一拂,秦征便感到他一拂之中似乎卷起了一股看不见的无形力量,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只见雷光电闪般,有一道劲气作弧形划破虚空,同时嗤拉嗤拉几声,八尊铜人都已一起倒飞,栽倒在地,不断地耸动,却怎么也爬不起身,吓得杨钩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那中年人道:“这确实是青羊子的道场,但尔等绝非青羊子门下,青羊宫怎么会落在你们这种小混混手里?青羊子是出什么事了么?” 朱融暗叫:“此人不但功力极高,而且见识广博,心思又极为灵敏,这下可有难了!”挥手叫道:“快走!”同时有十二颗烟雾弹飞出,在各个方向炸响,烟雾弥漫了整座青羊宫,噼里啪啦的声响又能掩盖他们行动的迹象。 秦征自幼得秦渭训练,见机极快,一见朱融挥手马上纵身要跃出道观围墙,但脚甫离地便觉得手脚关节一疼,似乎被极微小却极尖锐的利器击中一般,幸而他的金刚洞神护体神功马上起了反应,将之消解,但手足已是一片酸麻,好一会无法动弹。 那中年人咦了一声,道:“这小子倒有几分道行。” 烟雾渐散,秦征要再逃跑时,却见朱融杨钩已经倒在地上,那中年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前五尺之地道:“小伙子,你刚才是以什么功夫抵挡我的锁脉剑气的?” 朱融手足有如瘫痪,神智却还清醒,高声大叫:“阿征快走!逃得性命,再想办法!” 秦征闻言马上纵跃而起,那中年人笑道:“在我面前,还想逃?”他的人明明还在数步之外,手一伸,却已悬搁在秦征肩头上方数寸。这支手仿佛有磁力一般,一被搭近整个人都被吸住了。 秦征心中骇然,肩头一卸,以星移斗转神通勉力卸掉了吸力,脱离了对方的掌握,向旁边闪开了几步,那中年人又咦了一声,人又欺近,手已经离秦征后心不及数寸,危急之间,秦征一剑撩出,这“反手剑”是他向金甲剑神学的,招式精巧神妙,他虽未学得宗极门收剑气的秘法,但内息充沛,这一撩夹带着劲风,足可断金裂石。秦征知敌人武功极高,这一剑也不求伤敌,只望阻得对方一阻,自己好脱身。 那中年人却吃了一惊:“你……你这剑法!你这剑法!” 秦征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中年人竟绕到了自己前面来。他出现以来神色都是镇定如恒,这时脸上带着诧异,眼神中微显激动,秦征心想:“我这一剑很厉害么?他为什么如此失态?” 却听那中年人喝道:“你和若……和若离先生怎么称呼?” 原来秦征方才这一剑反撩而出,用的虽是金甲神人的招式,但蕴含的却是凰剑湛若离的剑理,威力虽然比纯粹模仿金甲神人的招式更强大,但剑理与剑招之间有神形不一之迹象,这其中的区别极其微妙,那中年人显然是武道通神,竟然还是一眼就看破了。 秦征哼了一声,也不回答,手中宝剑划了一个弧形,人却一个倒跃纵开四丈有余,那中年人道:“你不回答?我叫你回答!”伸出手指一弹,一股极其锋锐的罡气便直指秦征要害,秦征横剑一挡,只觉手臂剧震,宝剑几乎脱手,那中年人身子不动,食指、中指、无名指微微跳跃,每一次跳动都有一道凌厉罡气出,于方寸之间便出精妙无比的剑招,秦征却费尽了力气腾挪跃舞,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勉强抵住,勉强挡了二三十个回合,忽然明白了对方的企图:“他在试探我的武功!”猛地收剑不再抵挡。 那中年人食指剑气本已出,见他瞑目仿佛等死,小指一弹,一道去得更快的剑气罡风将食指的剑气撞歪了,两道剑气合作一处,将旁边岩石击穿了一个洞,秦征看得心里毛:“刚才他要是不收手,我的金刚洞神也不知能否挡住。”却听对方问:“为何不还手?” “还手?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只是要看我的剑法,对吧?”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脸色转为温和,问:“那你和凰剑若离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征心想:“他叫莫怀的师父作若离先生,看来也是怕她,我且虚张声势一番!”便笑道:“我与若离先生有两面之缘,得到了她几句‘破剑要诀’。”这几句话却也不是撒谎,只是他得到的那本《破剑要诀》其实是沈莫怀所赠,那中年却也没能尽数猜到这中间的曲折,轻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能得到她的青睐,也算不易。”低头唏嘘良久,才又问:“那你和青羊子又是什么关系?” 秦征道:“那是我师父!” “那么道观中那两位呢?” 秦征不答,对方又问:“那你师父又在哪里?他不在谷中么?你和若离先生又是什么时候遇上的?她是否就在左近?” 秦征这时不明对方身份,哪肯吐露真相,那中年人轻轻一笑:“看来你这小伙子也不怎么老实。”脚一抬,人来如剑气,快得离谱,食指一点,指向了秦征的额头! 第三十五章 御风 秦征听乃父秦渭说过江湖上许多逼供的招数,知人之心神皆系于脑府,见他点向自己的额头便知道对方要对自己的头脑施展什么手段,心想大脑若被控制,那就什么都完了,明知不敌,还是不肯束手就擒,身子旋转,以“刑天降魔式”施展剑法,度登时快了几倍,周身登时剑影重重,剑风也更加凌厉。 那中年人嘿了一声说:“雕虫小技!你便真是请得刑天附身,也不是我的对手!”伸出手指一弹正中剑背,秦征手中长剑脱手而飞!那中年人跟着手一罩,秦征便觉得有几股强大的气劲从四面八方逼来,又似有一个罗网从天而降。 这时已无时间感慨惊惶,趁着气墙尚未合拢,以“飞廉无碍式”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溜了出去。 那中年人赞道:“飞廉如风,去来无碍!好功夫!” 秦征心中一震:“他竟然知道我这神通的名字!”他本来已经逃出了十余丈,但听那中年人说话的声音却就在身后数尺,脚下加劲,用尽了力气,只求摆脱对方的笼罩。 却听那中年人在身后道:“不对,不对!你全身崩得这么紧,如何能臻飞廉轻妙之境?《庄子》云:‘列子御风,泠然善也。’你心躁气浮,如何御风?” 秦征本来逃得满头大汗,听到“御风”二字当真如受当头棒喝!在那一瞬间,玲珑塔内第二层的草书如曲水般在眼前流过,时间忽然好像变得极慢,而周围气息流动的轨迹却空前明显起来,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石梁上,山道上的山风、两人追逐带起的劲风、万丈深渊里倒卷出来的岚风本都是虚无缥缈之物,但此刻秦征触感延伸开去,却感触得倍加明显——周围十步方圆内的风向虽然大体是从北向南吹,但这个北风大势之中又分割成数十种风向,或是被两人奔行带动,或是有岩石阻挡,或是有小草灌木逆风反弹,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风境。 只听背后那中年人道:“人生在世,犹如木叶谷壳之在风中,究竟是风送木叶?还是木叶乘风?” 这几句话是道家正典的譬喻,却正契合了秦征的心境,倒像在指点他一般,秦征心中浮想起树叶谷壳飘于风中的景象,自己仿佛也变成了树叶、谷壳,脚一凌空,几乎就要飞起,但就是差那么一点,却听那中年人道:“要放开,要放开,需得勘破生死之门,方能得致风仙之福。” 秦征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忽然后心被一只手一推,他人在空中,失去主宰,便掉入了万丈深渊之中,在那一瞬一种临死的恐惧猛然袭来,自然而然地便惊叫出来,身子不断下落,双手狂抓、双脚狂蹬,却哪里抓得到、蹬得到半点借力之处? 就在生死一之际,第二层宝塔中的草书又在眼前晃过,那火龙凌空盘旋的身姿空前清晰起来,秦征幡然顿悟,将原本绷得极为紧张的四肢百骸全部放松,到后来干脆将双眼闭上,只凭感觉感触着周围的风,山风却慢慢变得不再凌厉,甚至变得轻缓,变得轻柔,变得不动了! 秦征再睁开眼来,他自己已不再下落,整个人竟漂在风中,犹如浮于水上,这时再将飞廉的身姿、火龙的飞势在脑海一过,终于彻底醒悟过来,哈哈一声长笑,乘风而起,在空中盘旋回绕,御风而行,初时来去方向和飘行度都受山风左右,后来慢慢得心应手起来,悟出了阴阳逆转、曲折如意的道理,竟然能够逆风而飞,到后来竟不知是风乘人,还是人乘风——已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忽听那中年人的声音在下面道:“第一次御风飞行,感觉很痛快吧?” 秦征回过神来,向下一望,才现自己竟已飞到了石梁十数尺之上,那中年人正在下面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呢! 到了这地步,秦征已经看出这中年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且相信他和青羊子必有渊源,急忙降下风头,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先生,你也是云笈派的前辈吗?”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不是,不过当年我与青羊子在蜀山一会,曾听他讲述过道家御风致福之妙,只是我也是知之而不能行,让我御风,我是御不来的。” “原来先生是家师的朋友。” 那中年人笑道:“你不怀疑我了么?” 秦征道:“先生的本事高我百倍,要杀我也不用这么费事,若有伤害之意,刚才我已经死了十次了!若不是家师的朋友,如何会指点小辈,传授此御风妙诀?” 那中年人笑了笑道:“像你这等佳弟子,青羊子必定十分看重,我可不敢伤害他的传人,不怕他找我算账么?小伙子,给我带路吧,我和你师父虽无过命的交情,但也总算一场相交,他不会不见我的。” 秦征心里盘算了许久,心想:“我再瞒下去,以他的本事,迟早也能现真相,那时候反而显得我不够磊落。”便决定不再隐瞒,黯然道:“先生,家师其实已经仙逝了。” 那中年人惊道:“你说什么?” 秦征道指着后天峰上的玲珑宝塔道:“家师已经仙逝了,他的紫气金身还是我背上去的。其实,唉,其实我也不算他的弟子,最多只是他老人家的私淑弟子。” 跟着述说了背尸上塔后的见闻,以及自己在第一层宝塔练功的情况。 那中年人呆了半晌,道:“原来如此。”却一挽秦征的手,道:“走,带我去瞧瞧。” 秦征带着那中年人越过石梁,上了后天峰,路上请教起他的大名,那中年人道:“我叫负心人。” 秦征心想:“哪有人叫负心人的?”但想想自己也隐瞒了身世,没告诉对方自己的来历,料来这“负心人”也是有难言之隐,便没再穷究,却又问他此来所为何事。 负心人道:“我为一点私事,来寻令师借血葫芦一用。” 秦征想起当初在第六层上头痛欲裂的情景,心有余悸:“那个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芦?” 负心人道:“不错。” 秦征叹道:“可惜我师父已经坐化了……” 负心人笑道:“他不是还有一个弟子么?见不到师父,问云笈派的高徒借也一样。” 秦征一愕之下,才省起他说的“弟子”正是自己,心道:“这负心人倒也客气,其实以他的武功,这青牛谷内无论什么随便他拿,谁拦得住?他却还好言相借。” 说话间已到了后天峰峰巅,秦征推开塔门,两人上了第二层,情景仍与昨日一般,秦征跟负心人说了昨日的战况,道:“其实这条火龙索的威力,也未必比临兵豆强多少。不过它自被我们击退以后就龟缩不肯出来了。” 负心人微微一笑:“我曾听你师父提起这七级玲珑塔的一些神妙,第一层是用来打磨你的筋骨,给你定心性、扎根基,这火龙索却不是这个用途,它是等着你去捉的。” 秦征一呆,随即恍然大悟:“是了!这第二层要练的是‘御风飞行’啊!若不是先生指点,我都不知道还要琢磨多久呢!”一点足,身子凌虚,盘着柱子飞翔而上,上次他到了柱子尽头后用力一冲,冲数丈便力尽而降,这时却不使力,以身为虚,借着第二层宝塔的乱风盘旋,越飞越高却半点也不吃力。 飞着飞着,忽觉身边气旋有异,一回头,却见负心人也飞了上来。秦征借风而上,来得轻缓,负心人却好像一道剑气一般射了上来,势头极快。 秦征道:“先生,你也会御风啊!” “呵呵,我不是御风,是御剑。” “御剑?”秦征看了看他的脚下,并不见有宝剑。 负心人道:“你看什么?” 秦征道:“先生说自己御剑,可你脚下怎么却没剑?” 负心人哈哈大笑:“御剑不是要脚下踩着一把剑。而是人剑合一,反重悬浮,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人剑一体,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这才是御剑的真谛啊。以为御剑就是脚踩着剑才能飞行,那却是外人见其表象不知其所以然,误会了。” 秦征心里琢磨着“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诸语,对湛若离的《破剑要诀》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却听负心人叫道:“小心!”回过神来,才现火龙已经出穴冲了出来。秦征这时既领悟了御风飞行的要诀,人在空中曲折如意,借风而行,火龙便追不上他,他反而逗着火龙上下飞腾,但要反过来捉拿火龙,却又碍着它身上的烈焰,无法近身。 负心人道:“火龙索最强的地方在它的独角,弱点则在它的尾巴上。” 秦征听了身子一转,一下子就绕到了火龙尾巴边上,果然见到有一处没火焰的地方,伸手一抓,火龙颤了两颤,化作了一条龙鳞长索,盘绕在了秦征手臂上。他拿到火龙索以后不禁一呆,觉得这一关未免破得太过容易。 负心人笑道:“恭喜你又得一宝。本来观战不语真君子,我不该出言误你修行,不过这一层的关键应该是让你领悟御风飞行,寻到火龙索的弱点只是末节,我赶着上塔,便只好拔苗助长了。” 此层天板有一扇阴阳门,负心人伸手推开,升了上去,却在上面叫道:“小伙子!等等!”过了一会,才道:“好!上来吧!” 秦征推门升上,他上来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告诉自己无论见到何等奇特景象都不要吃惊,但这第三层宝塔既没有像第二层那样变大了,也没有像第二层那样变高了,仍然是一个普通的塔层空间,只是这个空间却完全变成碧绿色,整层宝塔极度潮湿,弥漫着绿油油的水汽。秦征想起“读”字洞手册的记载,叫道:“先生小心,这些湿气可能有剧毒!” 第三十七章 五雷正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层塔中灵力渐复,秦征微感心境:“不好,可别等这一层灵力尽复,雷电一把我轰死在这里!”要逃下去时,猛的瞥见地板上摆着一个和第一层一模一样的蒲团,心中又是一动:“我已突破了第三层,本来就该来这一层历练,与其临阵退缩,不如静坐修炼。 ” 想到此处,便在蒲团上坐下,太极阴阳轮利用玲珑塔吸聚的灵力,不断催生雷云,飘荡于蒲团附近,雷云越来越密,也不知过了多久,仍然未见负心人下来,新生的雷云却已如棉花一般把整层宝塔都塞得几乎要满了,这时秦征只要稍有妄动,便是五雷轰顶之祸。 那些雷云和秦征的距离由一尺变为半尺,由半尺变为四寸,由四寸变为两寸,由两寸变为一寸,由一寸变为半寸,每过一刻,距离便缩短一半,无限地靠近,但就是不碰到秦征,旁人到此,心必生惧,恐惧一生,入不了定,不了慧,便无法思得绝处逢生之道,反而要越陷越深,或者被恐惧逼疯,或者被逼得气急跳起,那时就得被雷电震杀。 幸而秦征的《养生主》功夫却已臻甚深境界,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内敛内视,不理身旁变化,如此一来,冥冥之中又传来一个声音道:“法即是心,心外无法,万法归于道,若元神静定,慧剑斩魔,便能体道。雷乃先天气化成,若我身与天仙同诸一气,以身合神,则不为雷所伤,若我心与天仙同诸一道,以心合神,即可动‘雷机’!” 他听了这一番言语,心有所悟,琢磨着:“雷机……雷机……”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忘我境界,不晓得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却见身周三尺已无雷云,负心人站在他身前,含笑道:“小兄弟,恭喜你练成了身雷一体啊。” 秦征啊了一声说:“身雷一体?”他开口说话,却也奇怪,竟无雷电袭来。 负心人微微一笑,指着那些雷云说:“云笈派的五雷法乃是玄门正宗,若我所知不差的话,应该是分为身雷体、心雷体、身雷动、心雷动与天雷动五重境界。这身雷一体只是第一层,以你的根基悟性,若能沉下心来,静坐三年,或许便能练成这五雷法。 有朝一日你得破此关,便可迈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了。” 秦征听得心中一阵激动,他坐于雷云之中,虽只半日,已觉得这雷云之中蕴藏着无穷玄妙,听负心人说自己三年中便能尽数领悟,却不愁时间太长,反而觉得三年的时间自己未必能够穷尽其奥妙,又问负心人:“先生,你上了第六层、第七层了么?” “我已上了第六层,取了血葫芦,但细细探查之下,却现此宝与我预期有很大的出入,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因此便没带着它下来,第七层是青羊子存身之所,我就没上去了。” 言下甚是唏嘘,他顿了顿,又对秦征说:“我要回去了,你和我一起出去吗?” 有道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秦征一开始进这玲珑塔,为的是练成神功好报仇,但几年下来,心性渐定,这时已领略到修炼道法的乐处,修炼时竟忘记了报仇这个初衷,便不肯半途而废,决心要先练成这雷机然后再出塔去,便摇头道:“我且不下去了,待我练成了这五雷法,再出塔不迟。” 负心人眼神中又露出赞赏之意,先前他对秦征多方指点,乃是出于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秘情往事爱屋及乌,这时却是真心有些喜欢这小伙子了,便对他道:“你有这志向很好,不过第五层的八卦炉已破,你练成雷机以后万万不可贸然去闯噬魂阵,否则必受其害。” “可噬魂阵不是也已被先生破了么?” “我是破了阵法,却没损害阵基,也没破坏血葫芦。”负心人道,“如今噬魂阵只是暂时失去威力,只要你将我放在角落里的血葫芦放在离位上,此阵便会重新动。不过闯此阵甚是凶险,功力未到之时,万万不可轻试,切记、切记!” 朱融和杨钩被负心人封了手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方才血脉畅通,恢复了行动力,两人跳到玄光井边,遍搜全谷却都找不到负心人与秦征的身影。 杨钩哇哇叫道:“师父,这次阿征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咱们那座坟倒也没白立。” 朱融斥道:“住口!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两人郁郁不乐,过了三日,忽听一人道:“朱融,杨钩,出来。”正是负心人的声音。 朱融、杨钩听出是他的声调,惶然出观,朱融指着负心人恨恨道:“你还来干什么,害了阿征还不够,还要杀我们师徒俩么?”明知不敌,干脆就放开了痛骂一番。 杨钩却匍匐跪在地上求饶叫道:“大侠!大侠!你可别听我师父的,他脑子坏了……我们只是两个小混混,实在不值得你动手啊,杀了我有损大侠你的威名!” 负心人修养甚好,却不生气,也不解释,只是一笑,道:“阿征如今正在玲珑塔内体悟雷机,他托我带两件东西给你们。”随手抛来两件东西,朱融、杨钩哪里敢接?他却也不管,只是道:“宝物虽然给了你们,但此二宝灵性十足,非寻常之物,若你们修为跟不上,虽有宝物,亦等于无。”袍袖一拂,人已消失在朱融、杨钩的视野之外,朱杨二人见他倏来倏去,心中都感骇异,看地上那两件东西时,却是火龙索和神农木。 朱融在手册上见过此二宝的图示,一见之下狂喜地抓在手里,叫道:“火龙索!神农木!看来阿征真的没死!” 杨钩道:“他当初说,若他再入塔破关,道法他学,宝物却归我们,看来这小子不错啊,居然还记得当初的诺言。只是不知道这小子狗屎运怎么这么好,”指着负心人离去的方向:“遇到这么一个厉害人物,他非但没死,还上了玲珑塔,得到了宝贝,功力多半又进步了许多。哼!等他出来,我一定要好好逼问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这一等就是两三年,玲珑塔门紧闭,怎么也不见秦征出来,他们二人又进不去。光阴如梭,日月似箭,转眼已是太元五年。这三年里苻秦对东晋在军事上又取得了重大胜利,在太元三年攻克了荆楚重镇襄阳——这是中原进军南方的重要门户,又俘虏了东晋大将朱序,不过苻坚爱朱序忠而有才,非但不杀,反而拜他为度支尚书,颇为重用。 攻克襄阳后的第二年,秦主苻坚又以氐族人口渐多,于七月分出三原氐族、九嵕氐族、武都氐族、汧氐族、雍氐族等十五万户,分镇各地,这是模仿西周分封诸国之制,让氐族各宗亲成为中原各地方镇,意图以此建立千秋不拔之霸业。 苻秦这咄咄逼人之势,就连身居秦岭深处的朱融也隐约感应得到,他听说襄阳易主之后对杨钩道:“从来得襄阳者得汉上,苻秦已得巴蜀,若再得汉上之地,则江东危矣!当初司马家一攻下蜀汉,没几年就跟着灭了东吴,如今看来,大晋支撑不了多久了。” 杨钩道:“大晋支撑多久,关我们什么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朱融道:“司马氏虽然没出息,但咱们毕竟是汉家子孙,大晋若亡,咱们便是亡国。” 杨钩道:“可是啊师父,这些年供养着我们的不是大晋而是大秦,将来若说能给我们荣华富贵的,也是大秦,而不是大晋啊。你拿了大秦这么多好处却在为大晋担忧,这算不算吃里扒外?” 朱融失笑道:“这倒也是。” 这些年他得了火龙索和神农木两件法宝,依“读”字洞留下的咒文修炼运宝之术,功力已经大进。杨钩虽然年轻,但为人懒散,既有苻秦帝国的供养,每日便只是悠游度日。倒是年纪大他几十岁的朱融,六七年间长居青羊宫,闲来便读青羊子留下的道藏,慢慢竟有所悟,这火龙索内有云笈派历代祖师注入的先天纯阳真气,神农木更是厉害,乃是云笈派开宗祖师云笈子采集天地真精为核锻制而成,朱融要想运用这两大宝物,便得调节得本身的精、气与二宝同步方能产生共鸣,慢慢的他气质与思想竟然都产生了改变,渐渐脱了杂学,把以往那些骗术、咒术都丢在一旁,逐步转入道家正宗心法上来。 这一日他将神农木所藏玄妙摸透后,心头欢喜无限,对杨钩说:“以后就是孙宗乙来,我也不怕他了!” 杨钩却笑道:“孙宗乙以为心魔转世老的死了,小的被凰剑带走了,怎么有可能来?我说师父,其实你苦练这些道法也没用,这青牛谷藏得这么隐蔽,又有青羊子那么大的名头罩住,别人听了就害怕,不会来的。咱们待在这里,就是什么法术都不会也能平平安安过一生——我都不知道你这几年那么卖力干什么?”丢着一颗临兵豆玩儿,说:“就是这云笈七宝,我们就算得全了,也只是拿来玩,没什么用处。” 朱融被徒弟这么一撩拨,忍不住想:“是啊,我虽得了神农木、火龙索两件道门法宝,可不到世间去展露展露,虽有若无!”心便动了。 恰巧,过得数日,苻坚又有圣旨传来,说丹江一带出了叛乱,内里有玄门术士牵涉其中,希望青羊子能出山相助——这是他第七次来请“青羊子”下山了。朱融对杨钩叹道:“当年刘皇叔对诸葛孔明,也不过是三顾茅庐,符天王却连续七次来请,我们若再不出山,那就太无礼了。” 杨钩掩着嘴笑道:“师父,你之前还在为大晋担心呢,咱们是汉家子孙啊,去投苻秦,不大好吧?”朱融虽是他师父,但杨钩素来没大没小,这句话暗带讽刺。 朱融骂了他一下,道:“如今襄阳易手,大秦一统海内指日可待!这种天命大势我们也扭转不了,没法兼济天下,就且独善其身——先为自己考虑吧。” 杨钩其实也有心下山,却说:“不等阿征了?” 朱融往后天峰的方向望了一眼,道:“都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出关呢,难道他十年后出关,我们也等他十年不成?你还年轻,我可老了,再不下山走走就走不动了。咱们留下一封书信,让他知道我们的去向就好了。” (《寄灵》第一卷《大宗师》完。敬请关注第二卷《隐桃源》) 第一章 丑少女 秦征出关之期已近,若朱融和杨钩再等数日,或许就连这封信都不用留了。玲珑塔内,秦征在一种忘我的状态下参玄,这等静坐功夫,只有局中人才知其中苦乐,外人看去只觉秦征好像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真到了入定境界,十年也有如一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等他从入定中回来时,周围暗伏的雷霆却已对他无害——这与负心人消耗掉雷电不同,负心人是以身为活人剑,使雷电不能伤他,秦征却是经过三年静修,身心与玲珑塔中的雷机相通相融,自然不相为害了。 他左手一伸,阴轮落入掌中,右手一探,阳轮也飞了过来,双轮合一,便成太极,秦征心中欣喜:“我这雷机既成,按‘负先生’所论,便可与当世一流高手一较雄长了。”他心知自己已达到“心雷动”的境界,只是如何更进一步,达到“天雷动”却毫无头绪,因此他又在塔中多坐了好些时,终于还是再无所得,心道:“第五层的八卦炉已被‘负先生’破了,上去也无用,未经八卦炉,那噬魂阵我多半就承受不了,不如且出塔去,或许另有机缘也未可知。” 他下楼推开塔门,塔外太阳当空,却是白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洞中困了多久,御风回到观中,叫道:“朱伯伯,杨大哥!你们快出来,我出关了!给你们瞧瞧这第四层的法宝太极轮。” 但叫了好几声,观中却只有自己的回声,他心中奇怪,急急到各个房间寻找,哪有半个人影? 秦征这时早将朱融、杨钩当亲人一般,出关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来跟他们报喜,不料却见不到人,整座青羊宫空空如也,心想:“莫非他们下山采办东西去了?” 等了半日,仍然见不到二人踪影,忽然想起:“糟糕,莫非有外敌入侵,把朱伯伯、杨大哥都掳走了?”担心起来,用玄光井搜寻全谷,却无打斗迹象,三清殿案前杨钩留给他的书信也不知去向,倒是在朱融的房间找到了他装各种符箓、香料、迷药的八宝袋,旁边还挂着虎头尺。 秦征心道:“这两件东西,朱伯伯除了洗澡睡觉轻易都不离身的,如今也丢在这里,多半是敌人厉害,他们粹不及防便失手被擒了!”有了负心人闯谷的殷鉴在前,越想越觉得真,赶紧朝观外跑去,手里犹抓着那八宝袋,遍寻谷中,都没踪迹,正想:“莫非他们捉了朱伯伯和大哥之后就走了?” 谷中既然没有,便出谷外寻找。 这六年来他未踏出青牛谷一步,这时忽然要离开,踏出山谷之际不免有些犹豫,但惦记着朱融、杨钩的安危,还是毅然出谷,一路寻着线索,直到天色将晚才回来,心想:“最好朱伯伯和杨大哥只是出外散心……”他实在很希望两人突然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忽然玄光井泛起一阵涟漪,不等秦征操控便自动对准了玲珑塔——这玄光井与玲珑塔乃是青牛谷两大枢纽,一处有事,另外一处自然便有感应,涟漪平定,渐照渐近,看塔门时,赫然破了一个大洞。 秦征暗叫一声“不好!” 匆匆赶往后山,进玲珑塔,到了第四层,但觉雷云淡薄了许多,显然刚有敌人通过,心道:“来的果然是高手!”八卦炉早破,第五层倒也没什么障碍,但到了第六层,原本该在的血葫芦却不见了,秦征心想:“‘负先生’乃是信人,他既说没带走血葫芦,那便不会带走血葫芦,看来此宝已经被偷走了。”又要上第七层,大门却紧闭难开,秦征感应到上面灵气充沛,心想:“师父的紫气金身应该还在。” 回到基层,只见塔门那个洞已经小了很多——原来这玲珑塔真是一件异宝,塔门虽一时被人攻破,但宝塔本身却自有一种修复能力。 秦征才走出塔外,突然感到后山一阵异动,心道:“好像有人在后山?” 权衡了片刻,决定过去看看,当下御风而起,玲珑塔位于后天峰北巅,那灵场异动处却在山南一处悬崖边上,秦征御月夜清风,在青草上飞行,到了那悬崖附近,却见皓月底下一片殷红,悬崖之上飘着一个拳头大的红色葫芦,那葫芦遍体泛赤,如欲滴血。 秦征心道:“果然是血葫芦?” 那血色葫芦下却悄立着一条人影,天色昏暗,看不清面目,只隐约见到那人一身白衣,背负宝剑,又走近了两步,心想:“这人能上第六层宝塔,功力怕不在我之下,得小心了。” 飞到那血葫芦附近,只听那人对着血葫芦呼唤着:“6叶儿……6叶儿……” 秦征微微一怔,心想:“他要捉一个叫6叶儿的人吗?” 此刻夜风习习,这山上并不见有第三个人现身,秦征正奇怪时,葫芦底下那人竟自己应承了,跟着便感觉血葫芦下那人似乎有离魂之征兆。 眼下秦征随着功力日深,识见也已非当年可比,这时他已知道天下间的宝物神兵,若用与人的精、气、神三宝的关系来说,可划分为存精、住气、栖神三大类,而其中犹以栖神系最为罕见,存精、住气是能够留存人的元精、元气,而栖神则是能够保存人的元神,元神一物最为虚无缥缈,因此凡是栖神之宝,除了本身材质奇特之外,内部构造也极为复杂,换句话说简直就相当于一个仿造的脑器,而血葫芦就是这样一件栖神之宝。 据青羊子的笔记记载,这血葫芦是能摄取敌人魂魄的,但要成功摄魂,除了施法者功力甚高之外,中间却有好几个难关,如要选好时段,配合阴阳时节,布下阵势,此外还必须诱使敌人的元神与血葫芦产生响应——可能用血葫芦的既是高手,则他的敌人自然也是高手,高手对敌之时防范必严,谁会这么容易中计?所以当时秦征读到这则笔记时不免笑这血葫芦号称至宝,其实却无大用处。只有在噬魂阵中,那血葫芦才能自主挥强制夺魂的威力,但敌人只要避开噬魂阵,这血葫芦岂非又无作用了? 这时见那人自己呼唤自己的名字,跟着自己答应——那是主动和血葫芦内部的灵场波动相互响应,秦征不禁大奇,心想:“这家伙在没有阵法的情况下竟然也能使用血葫芦,看来念力修为不低,可他拿了血葫芦,竟是要来收自己的?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 虽然这六年来秦征未专门在心宗神通上用功夫,但道门讲究精气神全面修进,功力既深,心力定力也就与日俱增,“应言应象”界的感应力也就比当年强了数倍,将葫芦底下那叫“6叶儿”的人离魂时的灵场异动感应得一清二楚,但觉对方的元神被血葫芦吸出,然而出窍之元神只在葫芦口一触,跟着就缩了回来,同时便听那人尖声惊叫,整个人萎顿在地,喃喃自语:“还以为能把元神寄存在里面,没想到这葫芦里不但有寄灵之宝,更有伤人元神的东西!” 秦征听了这话,心中莞尔:“据‘读字洞’手册记载,这血葫芦何止伤人魂魄,就算你是已经练成神游物外的心宗大高手,魂魄被收进去个三天,那也得魂飞魄散。这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竟然就是为了把自己的魂魄放进去,这不是找死么?真是蠢得可以。”忍不住哧一声轻笑。 他笑得虽然小声,但那少女却已听见,手一挥收了血葫芦,整个人跳了起来,喝道:“谁!” 秦征见被现,也就不躲躲闪闪了,御风而出,漂在半空,在那人十步之外悬住,那人咦了一声,赞道:“御风而行,了不起!你是青羊子的弟子吗?” 这人一直背着身子,这时转过身来时,离得又近了,秦征才看清是个女子,年纪不大,但却长得极丑——眉毛又粗又浓,鼻子又高又大,两边脸颊都是麻子,一双耳朵大得招风,光耳垂就有两寸,面目五官没一处端正,秦征一见之下,就不想看她第二眼,只骂道:“你个妖女,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青羊宫,偷入玲珑塔,盗宝害人!” 那丑少女把血葫芦往身后一藏,笑道:“这血葫芦我只是借来用用,别说的那么难听,谁害人了?”她人长得极丑,声音却很甜。 秦征喝道:“你这妖女脸皮真厚,偷了东西却说借,识相的赶紧把血葫芦交出来!还有,你把我朱……”他本想说“朱伯伯杨大哥”,但一转念,心想如今大秦都以为青羊子未死,便道:“我师父、师兄呢?你是不是把他们给害了!”说到这里当真声色俱厉。 那少女呆了一下:“你师父?你是说青羊子?你师兄叫杨钩?啊,你就是那个叫秦征的。” 秦征喝道:“不错!你把他们怎么样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女失笑道:“我能怎么样他们,你师兄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但你师父我倒还不大敢惹,我若不是怕他,这两天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秦征心想:“看她这神情不像说谎,嗯,她若认定了朱伯伯是青羊子,那多半等闲不敢近前。” 他正想着要怎么处置这事,那少女已道:“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这血葫芦就算我向你们青羊宫借一借,谢谢咯。”说着就要走。 秦征御风而起,倏一下绕到她身前,哼了一声说道:“留下血葫芦!” 那少女作了个鬼脸——她本来就丑,作了这鬼脸自然丑上加丑:“小气鬼!” “什么小气鬼!”秦征气得骂道,“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和我师兄名号的?看来他们失踪一定和你有关!哼!不但血葫芦要留下,你的人也得留下。” 那少女笑道:“你真要留下我么?” 秦征斩钉截铁道:“当然!” “那好。”那少女道:“你来试试看。有本事留下我的话,我二话不说跟你回青羊宫。” 秦征见她这么有自信,又想起她能上第六层玲珑宝塔,多半身怀绝技,要不然也不敢上青羊宫盗宝,反而沉住了气不妄动。那少女见他不动,说道:“怎么还不出手?你不出手我可就走了。后会有期。” 第二章 棋逢对手 秦征见她转身就走,连忙冲了过来,手掌凌空罩下,这时他功力已相当深厚,这一招虽不是什么绝招,但随手一罩,劲风便笼住了那少女全身。 那少女身手却比秦征还要敏捷,听见风声,不等秦征靠近,身子一闪,已闪到数丈之外,手一挥,袖风过处身边一棵大树就落下了数十片叶子。秦征心想:“她练的是武道!” 那少女袖子一甩,笑道:“试试我这落叶之剑!”数十片叶子便如利剑一样破空而来。 秦征听到那尖锐的声音吓得赶紧停步,这时他的“金刚洞神式”已练到动念便的境界,一念起,神功生,护住了全身。但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那数十片落叶竟不像是树叶,而是钢刀,不过这也没能伤到秦征,只是刺得他全身疼。 秦征暗叫一声:“这丑八怪落叶也能伤人,真的好厉害。” 那少女见他不闪不避地就受了自己的“落叶之剑”,也咦了一声道:“你竟然能硬挡我的落叶剑气,不错不错!青羊门人果然不凡,这功夫却叫什么名字?啊,我记起来了,好像你们开宗祖师云笈子糅合了佛道两家之长创制出来的护体神功,叫什么金刚神。” 秦征纠正道:“是金刚洞神。” 那少女哈哈笑道:“对,金刚洞神。不过呢,刚才我落叶之剑只用了三分力量,本想刺你穴道令你动弹不得就算了,现在来看我是小看了你,看来隔空远战是很难伤你的了,来来,咱们再试试。”显然远距进攻无法奏效,她便要肉搏近战,右手虚捏,她掌心什么也没有,但秦征却感到她分明捏着一柄剑,这把剑不是真剑,而是由气劲凝成,秦征心想:“这丑八怪的剑气好厉害,比莫怀也强多了,竟然将无形剑气练到恍若有形的地步!” 那少女道:“且看看我的神风之剑,能否刺穿你的金刚洞神!”说着咯咯一笑,身子一闪,秦征便觉得左侧劲风大作,那少女已经绕到了他身侧一丈之内,心想这少女说刚才只用了三分力量,看样子没有说谎,他可不愿意直接拿身体去试对方的无形剑刃,展开御风术,随风飘起,躲过了这一剑。 那少女笑道:“你不是要抓我么?怎么反而逃了?你御风飞行没我御剑飞行来得快,我若要刺你,你逃不了的。”人与剑气合一,破空而至,度快到无以复加。 秦征心中一动,便想起负心人的话来:“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人剑一体,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这等快法,果然不是御风的度所能避开。 幸而他在玲珑塔中的前三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如何对付十八金甲神人,以空手对付兵器的法门早已得心应手,这时剑气直逼肌肤,他想也不想,将内息凝于手臂,气劲凝聚在局部时比遍布全身强了数倍,左手形成气盾,以金甲牌神的牌法挡开剑气,右手呼的就是一拳。 云笈派乃是道门,追求的是羽化成仙,本身并不专注于武功,只是道家修仙,讲究的是以肉身为宝筏,在修仙的过程中必须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所以玲珑塔的设置第一步就是以金甲神人磨练门人的体魄。 但秦征自入玲珑塔以来,想的却不是求长生,而是如何将云笈派的道法转变为武功好去对付宗极门,玲珑塔内所传只是根本法门,至于具体的运用之道,则视乎弟子的根器、心性、愿景而异,秦征心既想着要打败宗极门,修炼的方向便自然而然地朝武道上展,所以这时他的功夫与云笈派历代祖师其实都大不相同,这一拳击出,周围的气劲嗤嗤作响,力量大得乎寻常,那少女叫道:“什么功夫!”心想自己的护体罡气未必挡得住这一拳,回剑一挡,剑气与拳风一撞,那少女竟然全身一震,产生了短暂的麻痹。 原来秦征这一拳的拳风虽不比那少女的剑气更强,但他的拳风之中伴随着雷机电劲,双方劲力一交,剑气虽然抵消了拳力,但附着的电劲一,那少女一个不防竟被电得全身一麻。 秦征哈哈一笑,左手挥出,手臂软软的便如同一条鞭子,招式是金甲鞭神的招式,但气劲中却也带着雷机,若被这鞭劲扫中经脉,电劲直入穴道,那少女一时三刻就别想动弹了。 若在平时,以那少女的武功自可扭身闪躲,可这一刻她全身麻,整个人都迟钝了下来,眼看要被鞭劲击中,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双眼一睁,喝道:“定!”一双眼睛闪出怪异之极的光芒来,秦征被那光芒一闪,忽然之间只觉得时光仿佛停滞了下来一般,全身都定住了,然而这停顿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他马上就从那种时间停顿的幻觉中挣扎出来,身子猛地向后一跳,只见那少女也已退开数丈,看着秦征眼神中充满了惊讶,道:“中了我这定身幻,就算是武林高手至少也得被定住半个时辰,你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她正在活动手脚,显然身体已经摆脱了电劲麻痹。 秦征哼了一声,心想:“刚才那一招应该是精神幻术,她果然也是念力高手。若不是我学过心言心象的功夫,刚才就危险了。”人要真被定住半个时辰,那还不任人宰割? 两人同时吃了个小亏,都已知对方乃是劲敌,那少女双眉下垂,拔出背后的宝剑来,脸色坚定异常,道:“没想到你竟然能逼得我出剑。”手一斜,宝剑映射着月光,流动着一团若隐若现的光亮。 秦征见她身材窈窕,拔剑的姿势也是优雅之至,就是一张脸实在太丑,将整个优美意境都破坏掉了,叹道:“可惜了,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太丑,勉强倒也算得上一个佳人。” 那少女呸了一声,骂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看人不看内在,就只知道看人家脸蛋是美是丑。” 秦征笑道:“我又没打算讨你做老婆,为什么要看你的内在美?” 那少女听他说“我又没打算讨你做老婆”,嫩脸不由得微微一红,呸了一声,道:“不和你这轻薄小子鬼扯了!姓秦的,你用什么兵器?” 秦征虽然嬉皮笑脸,实际上却不敢托大,双手一反,左手显出阴轮,右手显出阳轮,真气灌入阴阳轮中,两轮之间嗤嗤作响,便有电劲产生。 那少女咦了一声,道:“阴阳轮!你已经练成五雷法了么?” 秦征笑道:“你对我云笈派的事情,知道得倒也不少。那还不赶快束手就擒,看你是个女子的份上,只要将血葫芦留下,再道明我师父、师兄的去向,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那少女伸出剑来指着秦征,道:“少在我面前夸口,你们道门法术虽多,但正面对敌斗不过我们武学之士的,就算你真的练成了五雷法我也不怕。” 她手中之剑长约四尺,剑锋暗淡无光,看起来连寻常青铜剑都不如,但秦征见识了她的身手,问道:“大凡高手必用宝剑,宝剑必有名号,你人叫6叶儿,这把剑却叫什么?” 那少女一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秦征嘿嘿一笑:“你刚才乱用血葫芦,不是叫自己的名字了吗?” 少女6叶儿哦了一声,说:“不错,我是叫叶儿……”跟着一笑,道:“至于我这把宝剑的名字,却不能跟你说,说出来,怕吓坏了你。” 她笑的时候眼睛便如水纹一样闪动着流水的波光,小小的嘴唇一扁,甚是俏皮。 秦征心道:“她的眼睛、小嘴长得倒也漂亮,可惜那眉毛鼻子耳朵太难看了,而且又满脸的麻子,真是煞风景。” 那少女见他呆看着自己,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秦征笑道:“看丑八怪啊。” 寻常女孩子家要是长相丑陋,一定会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相貌的看法,但6叶儿对秦征的话却不放在心上,并未因之动怒,只是很轻蔑地呸了一声,道:“轻薄的家伙,我跟你说,你要不想死就赶紧认输,并答应不得泄漏今天见过我的事情,更不准泄露我的名字。那我还可以考虑不杀你。” 秦征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打打杀杀,再说,你未必杀得了我!” 6叶儿冷笑道:“是吗?那就试试我这招缩地剑示!”举剑朝秦征眉心遥遥一指,喝道:“看剑!”秦征只觉一阵恍惚,6叶儿连人带剑已出现在自己十步之内,剑气吐处已经逼到了他的眉心。 秦征大骇之下,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这是什么剑法?宗极门的虚实剑?可她怎么连人带剑都过来了?还是箕子冢的瞬息挪移?可心宗也有这么高强的剑法么?难道她身兼两家之长?可宗极门和箕子冢不是死对头么?” 然而这当口他也没时间细想,身子一缩卷成了个球,刹那间滚出十余步——这是他幼年时练成的救命遁术,因为姿势太过难看,自他修炼道门九决之后就从未用过,此际生死交关,才想也不想就使了出来,他功力比当年已经高出十倍不止,所以这一滚的度也比当年快了不止十倍,只是模样未免太过狼狈。 6叶儿哈哈连笑,却如蛆附骨,剑锋所及总不离秦征三尺,秦征这一滚滚出三十余步,去势已衰,6叶儿娇叱一声,剑锋已经刺入秦征的肌肤,若是换了别人,这一下已经无法自救,6叶儿胜券在握之际,心想:“这小子虽然轻薄可恶,但也不是什么坏人。”就要将锋锐绝伦的剑芒改为锁脉剑气,制敌而不杀人。 可她这么临阵变招,剑势稍顿,秦征得了这么个极其短暂的喘息机会,脑中灵光一闪,头一抬,猛地大喝:“定!” 他面向6叶儿的眼神中也透射出异样光芒来,6叶儿身子猛地定住,只觉时光仿佛停顿,待回过神来,见秦征已经悬在空中,他的肩头上被刺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渗透了衣裳,显然金刚洞神式也挡不住6叶儿注入了真气的剑锋,若是迟了片刻那一剑势必透体而入,不过现在看来伤势并不重。 原来秦征对精神力一类的功夫实有过人之天赋,他本身心力根基又深厚,且6叶儿的那招“定身幻”,就根本原理而言也未脱“心言心象”的笼罩,因此在那生死一瞬之际竟然悟出6叶儿那招定身幻术的奥秘,猛地使出,6叶儿全心防范的乃是他的雷机,万不料会用自己的绝招来对付自己,因此竟也着了道,惊呼:“你也懂得定身幻?” 第六章 杀胡令 既是随心乱走,便也未施展御风之术,这一天是狂风暴雨之后,万里放晴,秦征心里也如千仞明空,胸襟浩旷辽远,精神爽快之极,自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就像整个人再次获得新生一般,功力也似乎又有进步。 走了不知多久,忽而闻到一阵香味,却是蒸饭的味道,肚子咯咯响应,寻着米香找到江边,香源却是一艘小船。 那艘小船上挂着面小酒旗,船泊在岸边,旁边还摆了三张桌子,原来是江面人家随岸开的一家小店,厨房就是床尾的小泥炉,走到哪里桌子一摆就能做生意,甚是方便。这时却有三个客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在等食,秦征寻张凳子坐下,就问有什么酒菜。 船尾一个老渔夫横了他一眼,说:“酒没有,只有清水一江。菜有鱼羹、烤鱼、蒸鱼、腌鱼……”却都是鱼,临了讲了价钱,一条鱼一个五铢钱,若要加饭,一碗五个五铢钱。时已进入东晋,但汉魏的铜钱在民间一些地方也还有流通。 秦征奇道:“饭比鱼还贵啊?” 只听船舱里一个十分甜美的声音说:“米饭要播谷施肥、除草收割,辛苦一年,才收成得几许?鱼却一钓就有,自然鱼贱米贵了。” 其时五胡乱华,中原地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别说这山野荒郊,就是秦汉时号称“天府之国”的八百里秦川也是兽多人少,丹江水量充沛,渔产丰富,鱼虾随钓随有,相较之下反而是五谷难得了。 秦征听到这个声音,脑中又浮现出昨晚那个画面,心想:“这个声音这般好听,会不会是她呢?” 却见船舱内少女探出个头来问:“客官是要饭还是要鱼?”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双眼甚是灵动,只是面黄肌瘦,哪有昨夜丽影的绰约风姿?秦征微感失望之余,又笑自己胡思乱想,听到女孩子的声音就去想昨夜那美少女,随口道:“我不吃腥臊的,给我来碗米饭吧。网” 那少女却就盛了一碗饭出来,隔壁桌子的客人看见叫道:“怎么给他先上了?我们可都来了大半天了!”声音尖细轻柔,似雌非雌,似雄非雄,秦征随着他的声音扫了一眼,见他年纪已经不小,眼角略有皱纹,头上几根白,却一根胡子也没有,穿着一身青衣,整个人显得甚是清秀。 和他坐一桌的还有两个人,都是中年,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相貌清雅,就是先前那人也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秦征暗暗称奇:“这三个人只宜出现在长安、洛阳、建康、成都,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 那雌声者指责船家乱了次序,那渔家少女脾气却甚好,温颜解释道:“你们点的是鱼羹,且又多讲究,竟特意要我们到江心打水来做汤,这火又不许快,说怕滚坏了味道——这么多讲究,做得自然就慢。人家点的是饭,我们本来就煮好了,自然就给人家端上啦。” 那雍容华贵的男子一听笑道:“小姑娘说得有理!”对那娘娘腔道:“赵整,别打扰人家小姑娘做羹了。” 那赵整显然是他的仆人,甚是委屈,那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人,只听他道:“主子,您万金之躯,这种地方实在不是您该来的,左右不过一块烂木头而已,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 那雍容华贵的男子喝道:“你懂什么!”却问那清雅中年道:“严先生,你看这次南方会有多少人来?” 那严先生看了秦征一眼,却笑道:“东家,鱼羹好像好了。” 果见你渔女端上了一大碗鱼羹来,赵整慌忙接过,拿出块干净的毛巾来将碗筷擦了又擦,简直要蹭下一层皮来。 那严先生方才那句话、那个眼神,乃是暗示那贵人此处耳目杂,不宜多说,但那贵人却若无旁人,似觉得这些事情被人听去了也无妨,仍道:“当年杀胡令出之时,贵宗亦曾应召助战,却不知今日先生作何打算?” 秦征听到“杀胡令”三字,心头忍不住一跳,那杀胡令又叫“屠胡令”,乃数十年前汉家的旷世英雄冉闵所布的一道令谕,号召天下汉人奋起杀胡、驱逐异族、恢复家园故土,五胡乱华以来汉人久受压迫,所以一听到冉闵的号召无不振奋,在中原大地掀起了一场席卷数千里的杀胡行动,威力所及不但改变了当年的军政格局,甚至影响到了中原地区胡汉人口的比例,至今天底下所有的汉家子弟但听得“杀胡令”三字无不热血狂涌,而胡人听到“杀胡令”三字则皆战栗惊悚。不过那毕竟是过去了几十年的事情了,事件平息的时候秦征都还没出世呢,只是在游历途中听一些故老谈起才知道当初有过这么一件事。 那严先生微微一笑说:“时过境迁这么久了,还提它作甚?这次也是陪东家来散散心,反正已经有两万大军围剿,又有数十位高手坐镇,青羊子虽然不肯出手,但尔何辜为了讨好东家势必尽力,双方强弱悬殊,料来也不会有我们的事情。” 秦征听得呆了:“两万大军……数十位高手……又牵涉到杀胡令……这是什么事啊?还有他说什么青羊子……说的是朱伯伯么?难道这事和我云笈派也有关联?我闭关的这段期间,外头究竟都生了什么呢。” 正思索,却听那赵整说:“严先生,你还没回答主子的问题呢!若是杀胡令出之时,先生你作何打算?” 他这句话说得彬彬有礼,但词锋尖锐,要那严先生无法不正面回答。 那严先生道:“到时候我两不相助。” 那贵胄点了点头,这番谈话便到此结束。 秦征心想:“这三个人举止都甚奇特,那个赵整照顾他主子照顾得这么夸张,看来是个卑贱下人,但他瞧眼神精华内敛,分明乃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人,功力只怕还在我之上,只是这样的高手怎么会甘心去做人家的奴仆?”再定神看了一眼那严先生,却觉得此人似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然而听他三人言语,分明又是位能影响数万大军战局成败的大高手。“难道,他的修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所以我看不出他功力深浅?” 有赵整照料,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那贵胄用餐也甚有礼节,那严先生却吃得甚是随意,吃罢,赵整道:“严先生,这残局是由奴婢来料理,还是严先生露上一手,让我们一开眼界?” 严先生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秦征身边,往秦征眉间一指,笑道:“小道士,把刚才你听到的、见到的事情,都忘了吧。” 秦征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被他一指,猛地便觉整个天地都黑了下来,大江、小船、桌椅、渔翁渔女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风阵阵,怪石崚嶒,前方却有一河,其水为蓝色,皆是阴气,河上又有一桥,桥头立有一碑,上写“奈何”二字!碑旁又站着一女人,捧着一碗汤水,甚是斯文有礼地递给秦征说:“小伙子,喝了这碗孟婆汤吧,对你有好处。”秦征竟然不由自主地便接过了,这身体好像也不是自己的,浑浑噩噩的举起碗来就要喝,猛地心灵深处道光一闪,灵台一定,大叫一声退开几步,将那汤水丢泼在地上,显出刑天怒目之相来。正是这一股上古大神气象,震散了左右他身心的阴氤鬼氲。 那孟婆全身一震消失了,旁边化出那严先生的身影,咦了一声,道:“小子,你是龙虎山张椒的徒孙么?” 他这句话竟有极大的蛊惑,秦征不由自主地便实话实说地回答:“不是。”随即醒悟到自己又着了对方的道,这个严先生随口一句话竟然就有控制人实话实说的巨大威力。 “不好!”秦征暗叫了一声,赶紧下唇朝上裹住上唇,舌头抵住上颚——这是道门的“闭口定”,秦征于此大危难中,竟然自然而然地便用上了。 那严先生道:“那你是道门北宗的弟子?是青羊子的弟子?” 他随口这么一问,秦征竟然忍不住要张口回答,但终究还是强忍住咬紧了牙关,只是喉咙却又出咯咯之响,心膈十分难受,似乎不回答严先生的话这痛苦便无法解除,那闭口定竟也抵御不了这严先生轻轻的一句话。 便在这时有一股紫气由他头顶散出,再从他的七窍灌入,消解了心膈之间的那种难受,同时又有一座金鼎隐隐张开,护住了他全身。 那严先生又咦了一声,道:“紫气金鼎!怎么却又有《养生主》的痕迹?你这小子的渊源,真是奇哉怪也!罢了,今天我没空与你多说,就且不洗你的记忆,回头我找个时间再与你好好聊聊。不过你记着,今日见到的听到的事情不要宣扬,否则对你没好处。” 迷迷糊糊间,秦征回过神来,那阴风怪石奈何桥的景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丹江河畔、小船酒旗,自己仍然坐在江边椅凳上,那贵胄以及严先生、赵整等三人都已不知去向,刚才他身入幻境而不知是幻,当时还不怎么怕,这时心神一定,回忆起方才的处境,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八章 困厄 这时两人相距已不过一丈,对方来势又快,秦征大喝一声,双掌化成阴阳,凝聚了雷机,举手就是一个掌心雷。 那僵尸言一平恃着身体坚硬胜过金刚,从来不顾敌人攻击,但他这回却托大了,道家的五雷正法岂同小可?一轰之下,那僵尸全身剧震,砰一声飞出三四丈远。 西南北三个方向的高手同时咦了一声,北面那人叫道:“五雷正法!” 秦征心道:“北面那人见多识广,看来也是劲敌!还好打倒了一个!”便要从东面逃走,那僵尸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不是手撑足站,而是整个人直直地弹起,就像有人用绳子吊着他一般,动作十分怪异,被掌心雷轰中的额头焦黑了一块,但行动不见减缓,气势也不见减弱,身子一闪又拦住了秦征的去路。秦征心中一寒:“这人是鬼还是怪?就连6叶儿也不敢硬扛我的掌心雷,他被劈中了额头居然若无其事!” 他却不知这个掌心雷其实已轰得那僵尸头脑一阵晕眩,全身在一瞬间几乎完全失去了行动力,好容易才稳住身势,所以这时虽拦住了秦征的去路却不敢轻进,只是凝气瞪视,若秦征再掌心雷时,他便不敢再以要害部位硬接了。不过能以身体硬抗掌心雷,这份本体防御功夫便已胜过了秦征的金刚洞神了。 秦征毕竟临敌经验不足,没能在战场瞬间就掌握对方的虚实,见自己伤不了对方,心中有些慌了。 这时东西南北四大高手合围,个个武功了得,秦征不敢停留,脚一跌,凌风而起,北面那人喝道:“这小子要逃!” 却听空中一个女人狂笑道:“他逃不了!” 秦征只觉眼前一花,空中竟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猛禽,一双鹰爪大如簸箕向他抓来,鹰爪未到,带起的爪风已足以叫有金刚洞神护体的皮肤也觉生疼,秦征心想:“哪里来的畜生,这么厉害!”身子一闪躲避开去,却又有一头猛禽从背后袭来,秦征一个蜷缩,卷成一团在空中转开了丈余,背部已被那猛禽的利爪划过,嗤的一声衣衫破裂,幸而只是擦过,并未实击,但也已被划出了三条长长的红痕。 他定了定身子,抬头仰望,又吃了一惊,只见半空中盘旋着十五头黑色的大雕,每一头猛禽都有沈莫怀那灭蒙大小,其中五头眼睛盯着秦征随时准备扑下,另外十头背上却各坐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女子,手持弓箭瞄准了秦征,那些弓箭箭杆印着符咒,箭头着蓝光,秦征心想:“这些箭只怕不但有毒而且还附有特殊的劲力。” 而最正中央的高空中更有一个女子悬浮着,那女子约三十岁不到年纪,左边脸相貌颇为妖艳,右边脸却生着圆目绿毛,头上长的也不是头,而是青绿相间、如孔雀如鹦鹉般的美丽翎羽。她能飞在空中不是御剑也不是御风,而是因为她背上竟然生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秦征心道:“这个女人是人类还是妖怪?”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有天禽门人在此,你竟然还敢上天上来!”手一挥,五头巨雕从五个方向长鸣扑下,秦征身子在风中滑溜乱转,以飞廉无碍式躲避这些猛禽的攻击。若对手只是这些大雕他倒也不怕,但如今上下左右都有高手窥伺,这就容不得他全神对付这些巨鸟了。 只听北面那高手喝道:“小子,看招!”便见一人从林间冒起,叶冠道袍,全身都裹在一股气劲当中,原来北面这个高手竟然是个道士。 同时南面出一种滴滴滴滴的怪响,那个被叫做“唐柳生”的暗器高手跳上最高的树梢,身周飞着九枚不断转动的飞轮,那些飞轮都有拳头大小,不断转动的轮叶在阳光下闪闪亮,显然十分锋锐,飞轮闪处,竟然先将北面那道士给拦住了。 看见这飞轮秦征心中一痛,这件暗器正是秦渭“七宝”之一的颅血飞轮,乃是天下暗器第一门派——蜀中飞卫阁的顶级暗器之一,当年秦渭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了一枚,练了三年才算成功,但也只能控制一枚而已,眼前这唐柳生竟能同时控制九枚飞轮,显然功力比起秦渭来高出了不知多少。秦征心想:“僵尸门,天禽派,飞卫阁,还有那尔公子以及这个道士,个个都是大有来历,这些人怎么会聚在此地?” 秦征这时盘旋在离地一里的半空中,与五头大雕周旋,却听那唐柳生道:“茅云子!这小子是我的,你别插手!” 那道士茅云子长着两撇老鼠胡子,功力虽高,样子看来却甚猥琐,嘿嘿笑道:“朱大将军只是下令拿他,可不是你一个人接下的将令,看谁先得手,就是谁的!” 秦征心想:“果然是那个朱序下了命令拿我,这么说这几个人多半就是那严先生所讲的数十个高手中的人物了。” 空中那女人冷冷道:“他若在地面,任你们处置!既来到空中,就是我的!” 秦征听得大怒:“你们这等说话,把我当成死人了么?”他自尊心本来就强,练成神功之后隐隐间更多了几分自负,这时双眉一展,不再一味躲避,左手指天,右手引地,布开上清金鼎,紫气一张,五头巨雕竟皆无法近前,空中、地面五人同时出讶异的惊叹,秦征双手作斗雷诀,激全身真气化作雷机,凝聚起一个雷电光球,冷笑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他这句话说得狂了,但双掌之间压抑着极为强大的力量,雷电光球嗤嗤作响,余威闪出,流入上清金鼎之中,紫雷与金鼎便连接起来,将那紫气金鼎化作一个紫雷鼎。紫气金鼎只是防御,紫雷鼎却已是攻防一体!巨雕原先扑击金鼎只是被拦住弹开,等到金鼎化作雷鼎,一旦靠近便被紫雷电中,羽翼麻,直往下掉,要落下五六丈才恢复行动力重新振飞。 空中那女子惊呼一声,忙传令让巨雕散开,仍然围住秦征,却是围而不攻。紫雷鼎又不断闪出雷电余光,上下左右前后十余丈都被雷光威力所摄。 那五人见到如此威势,心里都暗暗吃惊,一时不敢靠近,这时上下五大高手都已看出:第一个攻击秦征的人必会遭到那紫雷光球的逆袭反击,“若我正面承受雷击,就算抵挡得住也非元气大伤不可!” 那茅云子生性谨慎,心道:“这小子未必强得过我,但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功力,背后必有名师,我们五人联手,要击败这小子容易,但事后他的师尊若找上门来,可就难当了。”便张口叫道:“小子,你师父是谁?也不好好管教子弟,放小辈出来乱跑!” 秦征的性子是谋定而后夺,这时不知外间形势,不愿轻易开口。 唐柳生冷笑道:“你管他师父是谁,就算是玄门五老门下,也先拿下再说!流羽仙子,你说是不是?” 空中流羽仙子笑道:“不错!别说是玄门五老门下,就算是玄门五老,既被我们围住一样拿下!” 茅云子却道:“大家也不用急,就困着他,看他这雷鼎能护着他到几时!” 他眼光锐利,已看出这护身紫雷鼎极耗真气,料定秦征无法久支,但要是秦征主动出紫雷光球攻击其中一人,另外四人便可趁虚而入。秦征眼看自己既无法突围,又无法久支,暗暗焦急。 五大高手正僵持间,林中忽出咯咯之声,秦征眼睛余光一扫,只见地面上那僵尸肚子大大鼓起,茅云子叫道:“言一平要喷尸气!大伙儿小心!”他自己一转身已闪开了十余丈,唐柳生虽然狂傲但见状也马上闪开,连流羽仙子也带着巨雕飞得高高的。秦征看他们这等反应就知道这“尸气”非同小可,但想尸气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剧毒无比,上清金鼎连神农木的毒都能隔绝,还怕什么尸气? 只一转念间,咕噜一声,那僵尸言一平一捶肚子,一股黑气喷了出来,在空中化作骷髅形状,尚未袭近已有百鬼悲号之声,秦征一开始还以为那只是幻觉,但凝神要以应言应象界破幻,却反而觉得那悲号之声更加凄厉了。 秦征心道:“难道这尸气当中,竟然隐含着冤魂?”他这一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那言一平喷出来的不是普通的毒气,而是一种腐尸阴元。这种腐尸阴元是从新死的尸体之中提炼,一具尸体,仅能提炼出头般细小的一丝腐尸阴元,修炼者将之吸入体内,搬运周天,汇聚到丹田之中,要等到积聚到万尸以上,才能形成阴元母体,那时就可以由修炼者本身催生新的腐尸阴元了。因这阴元含着死者的怨气,所以会出干扰人心神的微波,令人产生厉鬼悲号的幻觉。 若是太平时期,要积聚上万新尸练成阴元母体真是谈何容易,偏偏当此大乱之世,前线尸积如山,后方饿殍遍野,那言一平只花了不到三年时间就收集了过两万具新死尸体的腐尸阴元,练成了一股极其恶毒浓烈的尸气。 这尸气不但能污蚀真气,甚至还能直接伤害元神,等到这股黑气喷近,秦征才现这尸气竟连紫雷鼎也能腐蚀。紫雷鼎尚未被攻破,透过紫雷鼎传过来的精神污染已让秦征头部隐隐作疼,他吃惊之下急忙上升,那股骷髅形尸气却如蛆附骨跟了上来,秦征甩它不开,双手一推,大喝一声将紫雷光球下击,雷电光球击中尸气骷髅之后炸开,黑气消散化作上百个骷髅随风乱走,这时是青天白日,但紫雷炸开之后却满空的鬼哭。 第十章 朱氏母子 秦征心中一动,玄鹤是当年他哄王皮时随口胡诌的一个名字,往下一望,一个文官服饰的人站在一棵大树树尖,不是王皮是谁? 天雷罩不但锁定敌人,也锁定了他自己,这时他身处天雷罩中,全身真气又都与天地雷云连成一体,连声呼喊都不行了,幸而他还有另外一项神通,即以心语传言道:“是王皮王大人吗?在下正是云笈派玄鹤!” 王皮又惊又喜,连声高叫:“大伙儿快快收功住手,都是一家人!这一位是云笈派及门高弟,青羊真人的关门弟子玄鹤道长。” 五人心中都是一凛:“原来是青羊子的弟子,无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领!” 王皮又对秦征道:“玄鹤子!这四位都是已投奔我大秦的玄门高手,大家都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有什么误会慢慢分说,何必动天雷轰顶?” 秦征心道:“王皮以为我们帮王猛祈禳续命,对我云笈派心存感激之心,既有他在,我就算一时间功力全失料来也能存命,就算一时受到困辱,也胜过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便以心语对茅云子、唐柳生、尔公子、流羽仙子道:“在下这边散功,也请诸位不要妄动真气。”他与四人真气连成一体,沟通起来也十分容易。 那四大高手心中均是一凛:“他自己身处天雷罩中,居然还能和我们说话!” 便觉天雷罩的力量慢慢减弱,等到流风渐清,雷机散尽,众人才都松了一口气,秦征却觉全身犹如散架了一般,又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脑子一阵晕眩,虽想极力控制也无济于事,整个人竟从空中掉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玲珑塔内,宝塔正凝聚着天地灵气笼罩在他周围,秦征虽然在昏迷之中却也自然而然地敞开奇经八脉,尽力吸收,同时有灵汁甘液润入唇间,他也是毫不客气地舔食不误,那灵汁甘液与玲珑塔中的甘露味道不同,但一样能够补充体力与元气。 恍惚间似听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小小年纪就乱用天雷动,真是不要命了!”语气很冷,但冷然中又带着些许赞赏之意。 秦征在激战中使出“天雷动”的神通,这一招远他此刻身体的负荷力,兼且出招之前就已经受伤,虽最后的天雷轰顶没有完成,但损耗仍然极大。由于他是在极其危险之中脑府还以瞬息百转的度领悟着天雷轰的新境界,所以脑力损耗又比身体损耗更加严重。 秦征自幼修炼《养生主》,精神力极强,秦渭一身的杂学无一门可入一流之列,所以秦征的玄武功夫从来都跟不上他的心神修养,直到修炼“道门九诀”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这时体力在睡梦中迅恢复,但精神反而恢复得慢了。 不知睡了多久方才慢慢醒转,他就像刚刚从一个黑暗深渊中爬了出来,外面一片光亮,恢复意识之后但觉耳聪目明,精神感应的敏锐程度似乎更胜昏迷之前,心中暗喜,知道经此一劫,自己的玄武境界反而有所进益。转目一看,却现自己身处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床上,耳听一个老妇人说:“我说不去就不去!你还来烦我作甚!” 又听帐外一个雄壮的男子放低了声调,很耐心地以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娘,这次陛下是特地下了旨意,希望你能出面主持大局,您就算不去,今晚的宴会至少也露一下面。我们自归大秦以来,陛下对我们母子恩遇有加,娘你数次口出犯禁之语,陛下也尽量优容,如今有所差遣,我们实在不该太过推托。 文” 秦征心想:“原来是一对母子在对话,这两个声音,好像都在哪里听到过,耳音有点熟。” 又听那老妇人冷笑道:“陛下,陛下!你莫叫得这么顺溜,我听了恶心!序儿,你莫忘了你是汉家男儿,虽然兵败被俘,不得已降了苻秦,但如今四下无人,你却还口口声声叫陛下,莫非你是打心里愿意给那个胡虏天王做奴才不成!” 秦征听到这里猛地明白过来:“序儿?啊!这男子是朱序!那天他掷长矛攻击我,曾喊了一声:‘何方高人!竟敢来窥我朱序的阵营!’没错,就是这个声音,这个老妇人是他娘了,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想:“这位朱老夫人豪气过人,可比她儿子强多了!” 他小时候曾到过朱序的辖地,见朱序治军严明,对这位边疆重将颇有好感,不料数年一过物是人非,朱序竟兵败倒戈,投降了苻秦,心里对他的评价自然一落千尺。 朱序道:“娘,您小声点。”此处显然是苻秦的军营,“胡虏天王”之类乃是犯忌的话,若被人捅出来去告密,灭族都有份! 朱老夫人却肆无忌惮,依然冷笑道:“这座营帐有我布下的结界,隔绝内外音讯,你又何必这么胆小?哼,就算隔墙有耳,那又如何?就是当着苻坚的面我也是这般说!他若看不惯,便把我杀了得了!” 朱序道:“娘,还是谨慎些好,陛下容得我们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容不得我们百次千次!”原来朱老夫人脾气火爆,随儿子到长安后心怀怨怼,不止一次口出犯禁言语,被人告到苻坚那里去,苻坚却笑道:“老夫人才来长安,水土不服,脾气燥些,也是有的。”不但不责罚,反而降旨不准过问此事,这份宽容当真是难能可贵,满朝文武皆呼圣君。 朱老夫人却不领情,冷笑着对朱序道:“我知道你贪生怕死,但你也当知道为娘的不把这条老命放在心上。你若还有点孝心,就随我辞了这官,干脆到桃源隐居去,却不胜过现在这样为胡奴卖命?你莫忘记,这桃源是你大师伯的心血,里面住着的,既是乞活军的后裔,冉魏的遗民,但同时也是我汉家的老幼妇孺!你就真的忍心去灭了他们?” —————————— 乞活军:五胡十六国时期活跃于黄河南北的汉族武装流民集团。西晋末年,并州(今山西省一带)匈奴人羯人起兵叛乱,大肆屠杀抢掠,并州大饥,光熙元年(公元3o6年),并州百姓及士兵官吏两万余户在刺史司马腾率领下逃难求食,就谷冀州,后形成号为“乞活”的难民集团。所谓乞活,就是乞求活下去的意思,于其时也,汉家人命之卑微,可见一斑! —————————— 朱序道:“这桃源位于秦岭东南而望襄阳,离长安又近,襄阳未失时,这里还可背靠荆楚负隅顽抗,襄阳既归大秦,这里就成了腹地,这颗眼中钉陛下无论会如何拔掉的。再说襄阳一失,汉上便难保全,如今北强南弱,海内将成一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就是想找个不食秦蕨的地方,又哪里找去?” 秦征这些年一直在玲珑塔中修行,对天下大势几乎完全无知,这时听了朱序的分析,想他是南北边境大将,如此判断必有道理,心想:“要真如朱序所说,大晋怕就危险了。”他对晋朝的统治者并无好感,但心中毕竟还有华夏子弟的归属感,想到华族政权可能覆灭,内心深处还是自然而然有了些许忧虑。 朱老夫人却哼道:“一统!只怕没那么容易!江东的士族虽然柔弱,但仍有良臣猛将!十个汉人里只要出一个有血性的,就足以叫群胡震栗!不见当年冉公振臂一呼,杀胡令一出,汉人云从响应,数月之间便灭了羯族!他氐族眼下虽然强盛,可比羯族当年如何?哼,我看要再灭一胡,也只需再出一个冉闵罢了。其实冉公都已经死了几十年了,留下的那块‘杀胡令’不过是块烂木头,上面又没附着什么神通,但苻坚为什么非毁了它不可?说到底,都因为这块烂木头是这些胡虏们的心病!只要汉人心中还记得冉公,还存着冉公的几分血性,这些胡虏便会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朱序叹了一口气,不再应话,朱老夫人道:“你出去吧,我累了!这件事以后别来烦我,且不说我未必破得了大师兄布下的‘山海图’,就算我破得了也绝不会出手的!”朱序又叹了一声,拜别出去,临走道:“三日前送来的那少年,是青羊子的徒弟,王皮请我照看,如今陛下对青羊子好生看重,云笈派和咱们也有些渊源,二师伯与青羊子又是故交,还劳娘亲看在二师伯份上,为他调理调理。” 秦征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迷糊中听到的言语,心想:“是了,我模糊中听到的那句责备我的话,应该就是这位朱老夫人说的,那么这几天是她在帮我疗伤了?嗯,看来这位朱老夫人在玄林中的身份地位一定极高,多半是与玄门五老同辈的人物,否则她的二师兄如何能够与师父论交?” 只听朱老夫人道:“这不必你来啰嗦!当初二师兄为了还玄家的人情,临死还强撑着起来修书给青羊子,几年前听说孙宗乙那些小王八蛋入秦之后闹了个灰头土脸回来,(秦征听这位老夫人骂孙宗乙作小王八蛋,心里大爽,对这位老前辈马上大生好感)这些年又不见玄家的人被宗极门抓到,多半是青羊子看在二师兄的面子出手了。论将起来,咱们倒是欠了云笈派一点人情,本门最欠不得人家人情,如今还在青羊子的徒弟身上,那是刚刚好!” 这几句话说得秦征心头一震:“星弈门!这位朱老夫人是星弈门的前辈!那么她所说的二师兄,就是梨山先生啊!” 第十二章 群雄 秦征这么想的没错。 自襄阳被秦军攻破,天下玄门术士、武道高手纷纷打起了投靠长安的主意。这次苻秦借着围剿“杀胡令主”之机诏天下玄门武林,也是有试试玄武之士人心所向的意图,结果诏书一,应者云集,连一些多年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秘密门派也都出来了。秦主苻坚自然大喜过望,即命他们随朱序来攻打桃源,既是要试试他们的忠心,也是要试试他们的能耐。 王皮引着秦征,先见过朱序。篝火下秦征定眼一瞧,只见朱序四十余岁年纪,双眉飞淡,容貌儒雅,像儒生多过像武将,反而不如乃母脸含煞气。跟着王皮又给秦征引见了朱序右手那位老者,这老者额顶光滑如镜,不知是天然秃头还是修炼某种神通所致,见到王皮来睁开眼睛点头示意,秦征向他行礼时却没站起还礼。青羊子何等威名,眼下又正得秦主宠信,秦征身为他的高徒,就是茅云子等人也都等着巴结他,哪知道这个老者却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坦然受礼。 秦征可不是那种冲淡恬和的好脾气,见他这样心想:“这老头好大的架子!”王皮就给他引见,道:“这位是素灵派的牵机子老前辈,丹辰子老前辈的师弟。”秦征大吃一惊,心想:“素灵派也归附苻秦了?”忙又行了一礼,貌似随口其实暗含试探地道:“不想素灵派也迁回北方了。” 素灵派在五胡乱中原以后迁到岭南,历代皆受大晋敕封调度,如今南北相攻,秦晋不两立,其门人若是投靠苻秦,要么就是背叛师门,要么就是素灵派有北迁之意。 忽听牵机子对面一个人冷冷道:“丹辰子应该还没到长安,不过他的师弟徒弟,入秦的却已不少,想必早晚是要北迁的了。小子,你可小心些,别以为你师父和丹辰子齐名就有几分香火之情,人家可是眼红着你师父争宠呢!” 牵机子听到这句话怒目而视,秦征顺着望去,却见那人背负长剑,座位在王皮下手——按这篝火夜宴的座位排序,他的地位分明是仅次于牵机子了,这时出言讽刺,显然是不服。 王皮慌忙打和场,给秦征介绍,借此来冲淡牵机子与这人的尴尬:“玄鹤老弟,这位是来自乐浪海外东倭岛的邪马台正大侠,你可得认识认识,邪马台大侠一身修为足以列入当代十大剑道宗师之列!你们两位一个是道门新秀,一个是武学宗师,正该多亲近亲近。” —————————————————— 乐浪海外东倭岛:汉朝在今天北朝鲜平壤一带设立了乐浪郡,那一带的海域被称为乐浪海,属今天黄海的一部分。 邪马台:邪马台,古代国名,在今日本,三国时曾向魏朝贡。“邪马台正”是以国为姓,姓邪马台,名正。 —————————————————— 此言一出,整个宴会数十名高手中就有好几个人忍不住咦、哦、额的几声,显然颇为诧异,坐在最末那一桌一个麻子更是重重地嘿了一声。 天下间学剑之士何其之多,尤其是当代,武道高手排在前三位的就都用剑。别的门派不说,单是宗极门一脉,剑法高手就不知有多少,真可谓剑道兴盛之世。若是别人听到王皮如此恭维势必赶紧谦逊,这邪马台正却眼中微带不耐,似乎认为王皮说他可列入“十大剑道宗师”还把他看低了。 秦征在剑道上也有甚深造诣——他心目中的假想敌是宗极门,自然对此道极为上心,尤其见识过凰剑湛若离的剑法之后,那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这时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小道对剑法的事情所知不多,只听当今世上若论剑道推剑宗三传,邪马台大侠剑法通神,却不知和剑宗三传相比谁高谁下。” 邪马台正冷笑道:“可惜,我三十多年前离开中原的时候,还只听过无争剑,‘剑宗三传’的称呼都还没出来呢,六年前再回中土,却至今还没机会遇到他们。” 最末席那麻子笑了起来:“哎呀,天下十大剑道高手之一,竟然没跟剑宗三传切磋过,那可真是可惜得很哪!”语气中颇有揶揄之意。 两人相距虽远,邪马台正还是斜了那麻子一眼,问:“怎么,你要试试?”这些人虽然都已经投效苻秦,但平时散居五湖四海,眼下虽然聚在一处却是谁也不服谁。 那麻子哎哟了一声,笑着说:“我可不敢,我还没这么丧心病狂。” 王皮哈哈一笑,说:“邪马台大侠虽然未有机会和那剑宗三传比试,不过剑宗三传都是出自宗极门,而邪马台大侠当年就在洛水河边遇到了一个宗极门的成名高手,有过一战。” 秦征对宗极门的事最为挂心,就问:“谁?” 王皮笑道:“这人玄鹤老弟你也认识,就是孙宗乙!” 秦征眉毛一扬,轻轻啊了一声,孙宗乙为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一,二十多年来仗剑行四方,名声十分响亮,场中几乎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头,连那麻子也道:“孙宗乙大侠威震武林,乃是当世一流高手,却不知洛水边上那一场激战,胜败如何?” 王皮笑道:“胜负是有,激战却无!当时孙宗乙出尽了全力,邪马台大侠却剑未出鞘,只是隔鞘一震,一招之间孙宗乙便受伤吐血!邪马台大侠手下留情,也没再追击,任他离去,但他自此销声匿迹,多半是没脸再出江湖了。” 众人原料定王皮既拿出孙宗乙来,此战必是邪马台正获胜,但谁也没料到孙宗乙竟非邪马台正一合之敌!这番话全场听了无不震惊,就连秦征脸上也露出怀疑之色,他是曾见识过孙宗乙剑法的,虽然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但心中对他的剑法却评价颇高,自忖以自己眼下的修为遇上了孙宗乙也不一定能胜过对方。 末席那麻子更是叫了起来:“剑未出鞘就震伤孙宗乙大侠?这不可能!那除非……除非是上九先生,否则我说什么也不相信有人能一招就伤了宗极门的护法!” 他几次出头说话,秦征也注意上了他,见他长相乃是一个中年,但口音却略有些稚嫩,与他的长相不匹配,又听他对孙宗乙口口声声必称大侠,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怀疑来。 王皮笑道:“这事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小可亲眼所见,洛水边上一战生于六年前,之后孙宗乙便一蹶不振了——各位想想,这六年中,可曾听过孙宗乙的什么消息么?”众人各自转念,果觉这几年没听过这位宗极门护法的传闻,王皮又说:“而且目睹此战的还不止小可一人——”手往牵机子一摆,说:“牵机子老前辈当时也在场。” 所有人的眼光都朝牵机子瞧去,显然是在向他求证,牵机子对邪马台正显然绝无好感,但以他的身份却不能睁眼说瞎话,甚不情愿地道:“不错,是有这事。哼,孙宗乙名头不小,不料却在人家手下走不了一回合,真是丢人现眼!”他这话虽然是在借贬低孙宗乙来贬低邪马台正,但无疑却坐实了王皮的说法,场中便有十几人出了惊叹之声,这次却是惊讶中带着佩服。 忽听铮一声响,这一声琴音难听之极至极,琴音一,场中的练气之士全都觉得真气一阵跳动,甚至就是秦征这样的修为,被他琴音一干扰也感到心浮气躁。他内心吃惊,循琴音望去,却是坐在牵机子下手的一个长须老者,这人身穿麻衣,别人的桌子上都摆满了酒菜,他桌上却摆着一张七弦琴,此时左手按住琴弦,慨叹道:“声名之成,多出于机缘,玄武中人常将‘玄门五老、剑宗三传’八字挂在嘴边,其实这八人的功夫,最近十几年又有几人见过?究竟盛名之下有多少真实功夫,只怕也难说得很。”语气之中,似乎对“五老三传”都不怎么服气。 他右手又是一挥,秦征这时已有防范,却还是被他牵引得心脏一震,心中对这人充满了忌惮,暗道:“好厉害!他这么随手一挥便震得我们心神不宁,不知用上了几成功力?” 王皮忙给秦征引见,道:“这位是青琴先生。”不过却连他也不晓得这位青琴先生的来历。 主人席上朱序笑道:“天下间藏龙卧虎,能人甚多,不过五老三传能享大名,断非偶然。” 那青琴先生抚着长须,说道:“但愿如此!我听说五老之中有一位深通乐理,若是什么时候能够遇到较量一番,那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几句话言语间甚显唏嘘寂寞之意,秦征心道:“他居然还想和大吕先生较量!”他知道玄门五老中以乐道通神著称者是广陵派的大吕先生,秦征对大吕先生的乐理玄功并不深知,只是想这位大吕先生既与师父青羊子齐名,一定也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末席那麻子忽冷冷道:“这位青琴先生,你也不用叹气,你的音波功到别的地方也许找不到对手,但这次既有份参与围攻桃源,多半能如你所愿!” 青琴先生哦了一声,问:“怎么?难道那位大吕先生也在桃源之内?” 那麻子尚未回答,王皮已道:“不错,据可靠讯息,玄门五老之一、广陵派的大吕先生,晚年就隐居在这丹江桃源!” 场中数十位高手同时啊了一声,秦征也大感意外,但想到此行或许能遇见天下乐道第一高手,内心深处又隐隐生出了几分兴奋。 他自进入这个篝火夜宴之中,眼见不但高手众多,而且这些高手一个强似一个,再加上有名将朱序作为统帅,数万大军作为增援,便觉攻打桃源一战真如那位严先生所说,“强弱悬殊”,太无悬念。直到听说大吕先生竟在桃源之中,这才觉得事情或许还能有变数! 正思间,忽听一人大笑道:“好!好!太好了!” 第十三章 神秘少年 秦征朝笑声看去,见是坐在邪马台正下手的一个道士,这道士身形枯瘦得有如一根竹子,满脸都是皱纹,别人都坐在椅子上,他身下却空空如也,盘着双脚,身子凌空,仿佛有一股无形真气托着他一般。 秦征的御风飞行是要巧借风力,若不借风力,自忖自己要运气悬在半空不动也非不能,但要长时间如此却势必疲累,酒席之上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这道士却从他踏入这宴席开始就悬浮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这才是他的正常状态,又似乎是他体内的真气太过充沛,必须之于外才不难受一般,这时一笑起来声震全场,王皮便给秦征引见说:“这位是青城山的觉玄道长。” 秦征看他的服饰与茅云子相似,便猜他可能是茅云子的长辈或者师兄。 末席那麻子道:“好什么?” 觉玄笑道:“这里聚着这么多高手,功力不在贫道之下的,少说也有四五位,更别说朱老夫人和地兽王尔何辜二位今天都未列席。不谦虚地说一句,咱们这群人真要能齐心协力,就是倾城灭国也不在话下!对付区区一伙山谷叛乱,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了,猫多老鼠少,咱们抢起功劳来,只怕要伤和气,但若有玄门五老这样的人在,那,那可就……” 坐在青琴先生下手一个年老女子道:“那就好玩多了,是吧?” 觉玄笑道:“雪鹫仙姑说的不错,那就好玩多了!” 秦征见这雪鹫仙姑头如覆雪——却不是老年人的白,而是如雪雕苍鹰一般的白毛,再看她的服饰与流羽仙子相似,心想:“雪鹫?看来她多半是那流羽仙子的同门。或许还是她的师父。” 青琴先生双眉飞动,手指忍不住又勾住琴弦一挑出一声尖锐的弦动,秦征只觉得体内真气逆涌,几乎就想呕吐,场内无人不皱眉,朱序身后的几个侍卫更是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青琴先生丝毫不顾别人的难受,只是指着觉玄、雪鹫道:“这位大吕先生是我的,你们两位不要和我抢!” 听他要和大吕先生单挑,群雄无不震动,末席那麻子又是一声冷笑,青琴先生喝道:“你又笑什么!”朱序忽道:“若诸位想和大吕先生较量,这番只怕要失望了。 ” 青琴先生急问:“为什么?” 朱序脸显哀容,叹息道:“据在下所知,大吕先生已于半年之前仙逝了。” 这消息若是别人说来,群雄未必相信,但朱序为当世名将,本身与玄门五老又有极深的渊源,话从他口中道出不由得旁人不信,包括秦征在内,宴席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声惊呼,青琴先生更是满面愁容,呆了许久,猛地痛声道:“苍天啊!为何不让他多等我一年半载?”他是失去了一个对手,却似乎比失去一个亲朋更痛苦,对朱序道:“若是如此……唉,朱大将军,我心已灰,桃源一役,就不用安排我了。” 朱序微微一笑,说:“先生无须如此。大吕先生虽然逝世,但桃源尚有我大师伯布下的山海图阵势,此外还有地火水风四大守护,这一战我们要有胜算,还是需要借助青琴先生的音波神功。” 邪马台正道:“地火水风四大守护?想来最多不过孙宗乙之流,哪能跟大吕先生这样的人相比。唉,我也没什么兴趣了。” 朱序道:“那又不然,我料这次进攻桃源,邪马台大侠必能遇到一个好对手!” 邪马台正道:“难道桃源之中也有什么剑道高手不成?” “内里正有一位。”王皮接口道:“此人乃是四大守护之一的火之守护,或许也是四大守护里最厉害的一个,姓雷,大名上宗下海……” 他话还没说完,酒席间已有好几个人同时惊呼:“雷宗海!” 邪马台正竟也喜欢得声音颤,道:“雷宗海!是三十年前‘宗极三英剑’中的那个雷宗海吗?” 王皮道:“不错!” 秦征却没听过雷宗海的名字,心想:“这人很有名气么?三十年前,我都还没出世呢。”他是如此想,那青琴先生却已问了出来:“这人很有名气么?”他年纪虽大,因长期隐居却是不通世务。 朱序却只用两句话便把雷宗海的来历给解释清楚了:“‘宗极三英剑’是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对三个青年剑客的合称,雷宗海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一个是凤剑6宗念,一个是凰剑湛若离。三人亲如兄妹,雷宗海为长,凤凰双剑为弟、妹。” 这下子,连秦征心里都猛跳了一下。青琴先生的消息再怎么闭塞,毕竟出山也有几个月了,既晓得“玄门五老、剑宗三传”八字,自也知道凤凰双剑的名头。雷宗海既然与凤凰双剑齐名,又是他二人的兄长,武功修为可想而知。他脸上便对邪马台正露出羡慕之色来,道:“你就好了,我却去哪里找这样的对手去?”眼下甚是寂寞。 朱序道:“青琴先生无需如此,桃源四大守护除了雷宗海以外,又有一位风之守护,那便是大吕先生的弟子管仲平,据说此人修为已直追大吕先生,青琴先生到时候若遇上他,多半仍有一番激战!” 青琴先生却颓丧地摇头道:“既是直追,那便仍是不及。吃不得龙肝凤胆,再嚼蛟筋雀肉,哪里还有兴趣?” 末席那麻子忽又笑了起来,这次却不是轻笑、偷笑、低笑,而是放声大笑! 王皮叫道:“鲁兄,你疯了吗?” 那麻子却依然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我疯了?我哪里有疯?只是今天晚上的事情,实在好笑!” 王皮又问:“鲁兄,究竟有什么好笑?” 那麻子道:“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泰山脚下有一个农夫狂妄自大,欺负泰山不能说话,他就整天口出狂言,又常在泰山脚下拉屎拉尿,可他拉了这么多屎尿,也只臭了他自己,泰山根本就不知道,而这些屎尿也无损泰山的雄伟高峻!” 他这话一出,青琴先生忍不住怒道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麻子道:“没什么意思。” 青琴先生捻起一根琴弦,向后一拉,对准了他冷冷道:“你给我说清楚了,谁是农夫?谁是泰山?” 他和那麻子之间隔着七八张桌子,位居中间的人见他要动手纷纷闪避,那麻子却满不在乎,笑道:“何必问得这么明白来自取其辱?总之泰山不是你。” 青琴先生哼了一声,朱序忙叫道:“不可!”却哪里来得及,他手指早放,一声哑响,一道无形劲气飞了出去,却是他的绝技“青琴弦刀罡”! 那麻子身子一纵,躲过了这琴弦刀罡,他身边的桌子却被琴弦劲气炸成粉碎,众人暗叫:“好厉害的音波功!但这麻子的轻身功夫倒也不弱,竟然能够避开青琴先生的这道无形气劲。”向那麻子瞧去,只见他双脚紧紧贴在山壁上,人与山壁垂直,却与地面平行,模样十分怪异,就好像他整个人是长在山壁上一般,秦征想起了什么,叫道:“宗极门的凝立术!” 那麻子哈哈一笑,说:“青羊子门下,果然有几分眼力。” 朱序冷冷道:“小子,你年纪不大,断断不是鲁戊子,你究竟是谁!” 那麻子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面具之下却是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不知怎么的,秦征竟觉得这少年似曾相识,跟着又想起了6叶儿来:“丑八怪一张脸也都是麻子,只是那麻子看起来很不自然……会不会她那张丑脸也是假的?” 这少年轻轻一笑,道:“朱大将军好耳力!在下雷炎,刚才诸位提及过的雷宗海便是在下的义父。” 场中高手群声咦了一声,秦征见他一个少年竟敢孤身闯入敌营,不由得佩服他的胆子,却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忖道:“被这数十位高手围住,就算是我也难以脱身。这个少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如此犯险。” 朱序见他只是一个孩子,不愿为难于他,便道:“小子,你是替桃源来下战书的么?”他这句话实含回护之意,所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若这少年是来传话,场中高手就不好为难他。 不料雷炎却哈哈一笑,说:“什么战书,我是听说这里高手云集跑来玩玩,看看都来了哪些成名高手,谁知今夜一见,才知道原来都是一群吹牛大王。学了两天剑,就吹自己一招打败孙宗乙,抱着个琴却连音韵都不懂,连我都奈何不了,竟然就说要去挑战大吕先生——真是笑死人了。” 邪马台正与青琴先生闻言都怒上眉梢,邪马台正冷冷道:“若不是看你年幼无知,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要叫你血溅五步!” 雷炎却不理他,眼睛一扫,又落在朱序身上,道:“朱大将军,我小时候也常听义父说起你为国守城的壮举,心中对你十分佩服,哪知道如今你却弃明投暗,帮着从域外迁来的五胡杂种欺压华族,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羞愧么?”他年纪虽小,这几句话却说的义正辞严。 虽是被一个孩子数落,但朱序脸上还是忍不住一红,王皮喝道:“休在这里蛊惑人心!大家动手,将他拿下,便算攻占桃源第一功!” 雷炎哈哈一笑:“姓王的,别忘了你也是个汉人,不过毕竟是做了两代奴才的,干起数典忘祖的事情脸都不红一下。要拿我?没那么容易!” 王皮大怒,青城山觉玄道长哼的一声冷笑,猛地伸手一个虚探,喝道:“下来!” 第十五章 地裂山崩 觉玄深吸一口气,原本悬浮的身体越浮越高,竟悬到两丈以上,地面所有人看他都要抬头仰望,同时他身边所聚集的真气也越来越强,密度越来越大,到后来所有练气士都感到他聚集这么强大的真气实在危险——仿佛随时有有会爆炸了一般,秦征也忍不住走开了两步, 这时却听茅云子叫道:“师叔!那小子怎么朝天顶飞去了?难道那桃源的入口竟然在天上不成?” 秦征心头一动,猛地想起青羊宫的那座紫气金鼎来,心道:“莫非这桃源的山川大阵,与我青牛谷的大紫气金鼎有异曲同工之妙?”便猜这附近山川其实都处于那什么“山海图”之中,天顶也有气屏笼罩,雷炎飞到天顶某处之后有可能将跳跃至某处,那样茅云子等就没法追击了。 不止是他,王皮也想到了这一点,马上道:“桃源的这个大阵,据说是星弈门掌宗知无涯布下的山海图。只怕这座大阵的结界早已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山川,天空中可能也有某种玄机。若是如此,那少年去处、箫声处都可能不是桃源入口,追着这少年也没用了,觉玄道长,请出手截下那小子吧!” 觉玄虽然布开强大的真气,却并未闭绝和外界的感应,听到王皮的话后双目一睁,手虚托朝向雷炎,方才凝聚了许久的真气迅聚集到他掌心,众高手都知他马上就要功,却听铮铮铮连响,青琴先生的音波功这时也催到了极点。 在战鼓轰轰之中,琴声箫声都未被淹没,琴音极为霸道,这块悬崖下的溪流深涧被琴音带动,不断喷,便如地底泉涌!箫声却依然不失温柔,琴声越怒箫声就越柔,极尽挑逗之能事,就威势来说琴声占据绝对优势,但箫声却永远徘徊在夜空之中,既不离开,也不近前,未落下风。三种音力各有所长,鼎足争持。 空中的雷炎身形一闪,茅云子叫道:“师叔!”他已猜出雷炎可能将从半空中的气引门跳跃回去,手中的八卦镜光芒大盛,将“显形芒”转为“锁身芒”,将雷炎的去势拖住。 觉玄猛地大喝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劲从他身上出,便如一颗巨大的彗星一般,呼啸向那游魂逐渐消失的空间裂缝射去。 一般来说,气劲离体之后威力便会逐渐消散减弱,这也是同等功力下远距攻击所造成的伤害一般不如近身搏斗的缘故,但觉玄的这股强大气劲却是凝而不散,若被这股气劲正面击中,就是崇山峭壁也得被轰出个大坑来,人要是被击中,若无真气护身马上就得被被轰击成渣滓。 可就在这时,天空中某处却忽然凭空出现一把宝剑挡在雷炎前面,剑影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排绕成圆,在一弹指间展开一面剑光伞,秦征和邪马台正一起惊呼:“宗极门的流光飞盾!” 这是宗极门的防御绝招,当初孙宗乙曾以此招挡住了湛若离的孔雀开屏,觉玄的彗星气劲虽然强劲,但还是被空中那流光飞盾给挡住了,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空中一撞,化作一股强烈的罡风荡了开来,把底下数千尺方圆的林木都吹得猎猎作响。 眼看雷炎的身形就要消失,秦征正想自己出手拦截,忽觉脚下微微麻痒,他本能地运劲一踢,碰触到他的那事物远远跌了开去,撞成一团血肉,却是一只山鼠——不过这时地面上跑动的可不止一只,而是成百上千到处乱窜,火光之下只见除了山鼠之外,蛇、蚯蚓、穿山甲、蟾蜍、山蛙之类的各种动物也纷纷出穴,也不顾有人,逃命般乱冲乱撞。 宴会上众高手也不怕这些蛇虫,但眼见生这样的异事都是暗中警惕。 流羽仙子叫道:“啊!怎么这么多虫兽?地兽王也要出手了么?” 雪鹫仙姑却指着半空说:“不是!你看天上!”原来天上也飞满了鸟雀,乌鸦、麻雀、黄莺等各类大小鸟类全部从林中飞出,也似在躲避什么灾难似的。 茅云子叫道:“看这景象,倒像地震前的异兆!”他曾在川西修炼过,经历过大地震,“但秦岭这边也会经常地震么?” 朱序猛地想起来了什么:“不好!桃源‘地之守护’烂柯子要动地震!”也来不及解释,急忙传令三军赶紧疏散到平旷的地方去。 在场许多高手,包括秦征在内都听得愣了,个个都想:“地震也能动?” 空气之中,忽然飘来一股香味,不知谁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味道!小心有毒!” “有毒二字”一出,有许多人便感头晕目眩,连秦征也觉一阵晕眩,症状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能令这些高手也产生晕眩之感,紧接而来的毒力会有多猛烈就难说了。 王皮叫道:“大家小心,可能是桃源‘水之守护’丁贡下的手!” 雪鹫仙姑对牵机子怒道:“丁贡?那人不是你素灵派的弟子么?怎么跑来向我们下毒?” 牵机子叫道:“这小子是我大师兄毒龙子的徒弟,他们那一支不奉我掌门命令,我也调他不动!” 众人听说那丁贡是素灵派的人,心里就更害怕了,要知素灵派为天下医药之宗,既善治病,便擅下毒,只要被素灵派的药物沾上,哪怕是玄武之士也可能会产生极大极深的后患。 据说当年冉闵布杀胡令,汉统玄门起而呼应,趁机围攻胡宗魔教,素灵派也参与其役,其中有三十六名西域高手号称“无坚不摧无城不拔三十六将”,那是说只需这三十六人动手,便可攻陷一座城池。可这些人只是闻到了一股素灵派的恶臭,当时也只是一阵恶心,但到了第二日攻城时就陡然狂,不但自相残杀,还倒回己阵冲杀,最后这三十六名西域高手有一半死在自己人手上,另外一半人在胡人阵营中杀自己人杀到力尽而死。 类似的传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所以这时众高手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却纷纷叫道:“牵机子老前辈,刚才这究竟是什么毒?你可得赶紧给我们解解啊!” 牵机子心中一阵惭愧,刚才那阵香味一晃即过,他哪里来得及分辨是什么毒药?心想:“是助逆散?泄阳香?还是败魂引?都有点像,可又都不像啊?” 众人纷纷催促,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分辨出来,只好道:“放心,我给大伙儿解毒!” 素灵派有一味“理血败毒丸”,此药性子极为猛烈,普通人承受不起,但玄武高手服用却能解开天下间九成以上的毒药,他当下拿出一颗“理血败毒丸”托于掌心,用真气化开,再逼成一股药雾,说道:“大家只要吸纳一口,便可解毒。”便将那毒雾散开去。 为了打消众人的疑心,他自己先吸了一口,这“理血败毒”雾气才入咽喉,便觉一阵恶心,牵机子暗叫一声:“糟糕!上当!刚才那香味是麻黄华盖散!丁贡这小子在里头掺杂了花香,竟连我也瞒过了!”那麻黄华盖散是一味解寒毒的药,但药性猛烈,且与理血败毒丸相冲,麻黄华盖散混了怪异花香入体,本无大碍,但众人再主动吸入理血败毒雾气,两种药一混,那就变成剧毒了!若是两阵对敌,牵机子绝不会容“理血败毒”雾气侵入身体,但这次却是他自己吸入,纵然功力高深,也是哇一声呕吐起来,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吐出一口恶气。 至于功力稍次但也吸入了药雾的人如茅云子却吐了个搜肠刮肚,同时遍身大汗渗出,便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一时间体力全无。但手足酸软之余,却又觉得经脉通畅,牵机子老脸挂不住不肯直言上当,那些吸纳了药雾的受害者还以为这是解毒的后遗症呢。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但乱象似乎还不肯就此结束,秦征只觉一种微微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似乎大地正酝酿着猛烈的愤怒! “地震?难道真的有地震!” 朱序叫道:“大家撤!” 呛的一声,天空好像撕裂开来,在撕裂开来的地方射出了一把飞剑,直取朱序。 秦征望了一眼那飞剑的来势心头狂跳:“好厉害!”那是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剑气!就算是凰剑湛若离在青牛谷里施展的那一招“虚实剑”也是论奇幻则过之,论威势则有所不及! 邪马台正大喝一声,急忙出剑拦护,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瞬息,只和那柄飞剑擦了个边,没法完全拦住,朱序随手拉过身边的精铁盾牌运起全身气劲一挡! 砰哐—— 注入了朱序气劲的盾牌竟也被这一剑击破,碎片之下已是一滩鲜血! “将军!” 群声呼喊之中,亲卫纷纷上前,空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赞道:“朱序,好功夫!可惜可惜,卿本英雄,奈何为贼!” 就在这时,大地猛地摇晃起来!地表崩裂,深溪倒行,箫声耍了个花腔,忽然消失,琴声失去了对手,就像两个人正猛力推搡而其中一个忽然消失,正在用力的那一个便会失去平衡,琴弦也在这大地之威中“嘣!嘣!嘣!”根根断绝!!! 悬崖旁那堵峭壁轰的一声崩塌了一大片,巨大的岩片砸了下来,掩埋了整个宴会,随着崩塌了的悬崖一起,坠入崖底滚滚急湍之中…… 第十九章 高山流水 听那渔女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秦征笑道:“那如今可辨明真伪了?” 那渔女看看那渔翁,那渔翁身上麻痹渐解,却不敢妄动,口中道:“辨明了,辨明了,方才的‘鹤啸破迷’和‘五雷正法’,足以证明道长就是龙虎山的真人,不过张道长若能让老朽看看印信,那老朽便更加放心了。”他怕得罪了秦征,说了这句话后又连道:“如今正是非常之秋,还请几位勿怪,勿怪。” 秦征淡淡一笑,就移开了罩在他头顶的手掌,取出了箓印给他,那渔翁本领为三人之末,见识却是三人之,接过箓印后喜道:“果真是龙虎山的印信!” 雷炎和那少女脸上都露出轻松之色,雷炎道:“道长,得罪了。”秦征只觉得夹住他剑锋的手指一热,跟着一滑,宝剑竟然被雷炎抽了回去,雷炎收剑回鞘,拱手行礼,口称“师叔”。 宗极门当代掌门王聃衍与正一宗当代宗主张椒平辈论交,张仲远是张椒的堂侄,雷炎算来是王聃衍的徒孙辈,所以便称秦征作师叔。 秦征看了他的宝剑一眼,忍住对此物的仇恨,尽量以平静的口吻道:“孙宗乙的赤霞剑?” 雷炎微感惊讶:“张师叔好眼光,这柄宝剑确实是赤霞,张师叔认得我师父么?” 秦征不答他的话,反问:“你是孙宗乙兄的弟子?这么说孙宗乙兄现在也在桃源里头了?”这句话问的,正是他最想知道的信息。 雷炎不虞有他,微笑道:“其实我只是我师父的记名弟子,我的功夫主要是跟我义父学的。我师父现在不在谷中,他此刻应该在潜山吧。 不过这次胡虏大肆围攻桃源,天都峰那边应该会有大援开到,或许我师父也会来呢。” 秦征打听到了孙宗乙的下落,心中不免一喜,又想孙宗乙这次若来那是最好,不然自己就去潜山找他,却装作随口地问道:“潜山?你师父他不在天都峰么?” 雷炎道:“我师父六年前因遇上一件大事,过后痛定思痛,便上潜山向我师叔祖上九先生问剑,听我义父说,这几年他就住在那里,没再回天都峰了。” “潜山?师叔祖?”秦征脑中闪过“剑宗三传”的传闻,忍不住惊道:“莫非是上九先生?” “是啊。”雷炎提起上九先生来,脸上便充满了崇拜之色:“我师叔祖同时也是我义父的本师,说起来我也可以叫他老人家祖师爷呢。我听我义父说,我师父本来就是当时第一流高手了,自上了潜山之后,得到了我师叔祖的指点,武功剑法更上层楼,现在已经不用赤霞剑了,所以就托人将这赤霞剑送到桃源给我,作我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秦征心中一纠:“孙宗乙竟然得到了‘天下第一剑’的指点,那么这雷炎说他武功剑法更上层楼,怕就不是大话。要是这样,那我要报仇就更难了。”秦征隐隐猜到,孙宗乙会上潜山拜会上九先生,只怕和他在青牛谷受到的重大挫折有关系。 那渔翁赵伯插口道:“三位,眼下危机四伏,这些闲话不如等进桃源以后再说吧,如何?” 秦征心想这桃源和自己有干系的秘密甚多,进去走一趟虽然冒险,但说不定会有重大收获,当即点头道:“好。” 赵伯道:“老朽在前引路。 ” 秦征道:“且慢。我侄女张遥数日前被一个大魔头打伤,如今还在洞里呢,待我去接她出来。”便进洞去,对6叶儿道:“出去吧。” 刚才洞外的一切6叶儿早就听在耳里,那眼角瞄秦征说:“你侄女?”秦征低声笑道:“张遥本来就是张仲远的师侄辈嘛,做戏做全套,你就当帮我个忙。”6叶儿翘了翘嘴角,道:“虽然如此,但你别想我叫你叔叔!” 秦征却已经接口:“乖!”不等6叶儿出薄怒,已经扶了她出来。 雷炎毕竟是少年家,口没遮拦,见到6叶儿后问道:“正一宗不是道门吗?还有女弟子的啊?” 秦征随口就胡诌:“怎么没有?我们张家虽然不收外姓女弟子,但自家女儿,学习道法却也不是没有的事,只是女弟子甚少下山,所以外人不知道罢了。”手在6叶儿背上一拍说:“我这个侄女儿,可是我们掌门的嫡亲孙女呢!” 正一宗张家虽是道士,却不禁婚娶。三人听说6叶儿是玄门五老之一张椒的孙女,脸上都现出几分讶意来,均想:“原来是龙虎山的千金孙小姐。可惜长得实在太丑!” 6叶儿却暗中在秦征臂上狠狠一扭,恨他给自己乱安身份,她这时已恢复了两三成的功力,手指上的劲力已足以捏断精钢,贴身施为之下,秦征纵有金刚洞神护体也十分吃痛。秦征受她一捏,却还得忍住痛,脸上的微笑半点也不敢断。 那渔女道:“几位,随我来吧。” 便在前引路,这片树林道路曲曲折折,有些树木山石甚至还会移动,有那渔女在前引路,一路上竟然未遇到一个秦兵。 若论布阵通玄,当世自以星弈门天下第一,但青羊子博学通才,于阵法也有极深的造诣。秦渭和星弈门颇有渊源,对兵阵之学所知也甚博,秦征既得乃父传授,在上青羊宫之前就已颇识奇门遁甲之术,入玲珑塔后又领悟了上乘阵法玄学的奥妙,理解更深一层,但这时沿路细看这片密林时,其中奥妙也十未得一。 走了约半个时辰,竟回到了丹江江边,秦征奇道:“难道桃源邬壁不在深山密林之中,竟在丹江沿岸不成?若是这样,秦军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找到?” 当时五胡乱中原,汉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重大灾难,北方的老百姓,能南迁的都南迁了,没法南迁的则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北方汉人屯聚堡坞,想要久支岁月,则需要既有险要可守、泥土可以耕种以及有水泉可以灌溉田亩这三个条件,而要满足这三个条件,最理想的地方则莫过于山顶平原而有溪涧水流之处。 北方汉人避难于高山峻岭中的这种情况,同根同源的南方汉人也多知晓,秦征自幼长年走南,自也听说过这情况,所以这时见小船不往溪源山顶走,却回到丹江边,不免奇怪。 那渔女也没回答,只是和那赵伯开了船,上船之际,秦征习惯地以“应言应象界”搜寻小舟,现船下伏得有人,只是依方位推断那人不是藏在舱中,而是贴附在船底,料来不是桃源的人,微一沉吟,竟不揭破。6叶儿显然也现了此事,但见秦征没出声,也就不开口。 小船在夜色中逆流而上百余步,又转入一条溪流。这才缘溪逆流而行,渔翁掌舵,渔女在船头模拟水声鸟鸣,秦征一开始还道那是暗号,心想:“可别让她带了我们进了迷途!”脸上若无其事,手却暗中摸进了八宝袋,从里头摸出一种“印记香”来,他如今的修为也不用弹指送香,心念一动,便有一股无形真气将香气送到岸边,盘绕在江畔草丛间——这“印记香”正是破迷宫的神奇香料,沿途留下香气,回头便能寻香回归。 同时秦征更布开应言应象境界,要看周围有无埋伏,但许久没感应到有人接应,6叶儿却从渔女的水声鸟鸣中听出韵律来,心中赞道:“好一曲《流水》!” 她心中这一赞不知不觉流于心语,虽是心赞,却如普通人脱口而出一般,旁人没现,秦征却感应到了,便用心语问她:“《流水》?” 6叶儿也用心语回应:“嗯,这是古曲《流水》,小姑娘的喉音可好得很哪,多半得过名师指点。大概她是不想引吭高歌引起秦军的注意,但模仿莺燕出谷、水流荡漾之声,里面却是《流水》的韵律。” 秦征未曾真正地学过音乐,但他心思较为纯净,而所修习的三大神功——佛门禅定、道门九诀、心言心象——又都是极能涵养人性灵的神通,因此灵气甚足,一经6叶儿启,再细心聆听时,果觉那渔女樱唇微启,随口轻啜,既是纯出无意,却又自有一股韵律,渐渐竟忘了探察暗记之事,而沉醉在这美妙的韵律之中,听到好处,脱口低声赞叹道:“好一曲《流水》!” 那渔女呀了一声,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来,6叶儿却瞪了他一眼,那渔女看着秦征道:“张叔叔,你……你听得出是《流水》?” 秦征嘻嘻一笑,说:“别叫我张叔叔,显得我老,不嫌弃的话,就叫我声张大哥吧。”那渔女脸上一红,看了6叶儿一眼说:“我要叫您哥哥,却得叫张姐姐什么?乱了辈分,可不大好。” 秦征笑道:“咱们各交各的,不妨。反正我这侄女跟我也没大没小。”说得6叶儿又将秦征狠狠一瞪。 那渔女低低应了一声,脸又红了红。 第二十章 桃源溪行 秦征又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渔女道:“我叫月季儿。”秦征赞道:“季儿,季儿,你这名字可真好听,就像你的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又像你的小曲儿一般,淳纯有如天籁。” 月季儿脸上又红了红,说:“是张大哥过奖了。” 秦征说道:“既然你叫了我大哥,那我以后就叫你季儿妹妹吧。” 6叶儿这时坐在船的另一边,听后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季儿妹妹季儿妹妹,才认识多久?也不肉麻!” 月季儿却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话,心里但想秦征赞自己不食人间烟火,这也就算了,他赞自己的歌声有如天籁,那可真打到她心里去了,内心高兴,再作鸟鸣水声,韵律中便多了三分温柔、七分甜婉。 这时天色渐亮,看出两岸都是桃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不知是否受月季儿那欢乐的韵律影响,整片桃林花也开得特别娇艳,花香满舟,花瓣飘扬于风中水上,使人不知是真是幻。 就连6叶儿也看得有些醉了,月季儿却只留心秦征的神色,见他如饮醇酿,这等享受的神色虽是无声,却胜过有声的赞美!心道:“这位张大哥真是我的知音。” 小船又走一段,秦征的心情渐渐变为暗悲,原来走到这里他已经觉得周围景物似曾相识——六年前他和父亲寻找桃源,最后不就是找到了这里么? “难道说……那张地图没错!桃源真的在这里?可为什么我们当年却找不到桃源的入口?”心想当初若能顺利找到桃源,那么秦渭或许就不用死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心头大痛。 6叶儿则另有感触,心道:“这两岸的景色变化,只怕和月季儿的曲音有关系。一或许她这曲音就是开启桃源之路的关键!”一瞥眼见秦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见月季儿眼角时不时朝秦征瞄去,暗想:“这个小妹妹可别是给秦征这大无赖骗了吧?” 忽出念力,布出一个只有她和秦征能够感应得到的虚拟心境来,秦征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周围景象大变,桃花流水都不见了,却到了一片星空之中,头上是星月,脚下则是一片虚空,刹那间使人如在梦中。 却见6叶儿指着自己骂道:“秦征,你个大无赖,还要不要脸?抄袭我的见识评语去哄女孩子!” 秦征一呆,叫道:“色言色象!”他如今的功力,在虚拟之境中已能很轻松地自处了,只是未得功法秘诀,所以没能进一步展开色言色象境界。他呆了一呆之后,随即叫道:“你那‘色境剑景’,果然是从这‘色言色象’中化出来的!” 6叶儿嘿了一声,说:“你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啊!不过你的说法也不对,‘色境剑景’不是从‘色言色象’中化出来,而是天下两大绝顶玄功的结合。”说到这里下巴微微翘起,显然她自己对这门神功深感自豪。 “天下两大绝顶玄功的结合……”秦征喃喃了片刻,道:“一门自然就是箕子冢的‘心言心象’之术了,另外一门却是什么?” 6叶儿小嘴巴一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秦征道:“那你是箕子冢的人么?是心……心圣传人?”他对箕子冢没什么恶感,又想6叶儿可能是心宗的人,言语间便客气了几分。 6叶儿哼了一声说:“我怎么会是心宗的人呢。” “那你怎么会色言色象?” 6叶儿反问:“你是云笈派的弟子,你怎么也会应言应象?”秦征为之语塞,6叶儿道:“别扯开话题了!我说你也真是无耻!居然偷了我的评语去哄骗人家一个小姑娘!而且还当着我的面!轻薄之徒我也听说过不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 其实她这句话却有些冤枉了秦征了。 一开始,秦征确实没听出月季儿轻哼的乃是古曲《流水》,但经6叶儿一点拨很快就沉浸于那天籁之声中,他对月季儿的赞叹,确实是自内心。 这时被6叶儿责备,秦征忙要辩驳时,忽然转念一想,笑吟吟道:“我夸了季儿妹妹几句而已,又怎么样了?你干嘛那么生气?莫非你在吃醋?” 6叶儿呸了一声道:“谁吃你的醋!” 秦征道:“你没吃醋,那干嘛这么生气?” “我……”6叶儿的话好像被堵住了一下,随即又赶紧叫道:“我是看不惯你个大无赖欺哄人家小女孩子!” 秦征笑道:“且不说我没欺哄她,就算我欺哄她,关你什么事?丑八怪!” 6叶儿大嗔道:“谁是丑八怪!我是丑八怪,你就美得很么!” 秦征嘻嘻笑道:“美是不怎么美,但几分英俊总还有的,要不然你干嘛如此牵挂我?” 6叶儿做了个呕吐的神情:“天下名门子弟,我也算见过不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 秦征笑道:“我虽然拜入云笈派,但出身寒门,常常和下九流混在一起,脸皮厚些也正常。倒是你,年纪也没几岁,天下名门子弟就见了这么多,莫非是急着……” “急着什么?” “急着嫁人啊……” 6叶儿在家时颐指气使,长辈对她宠爱有加,下人对她敬若天人,偶尔生气使小性子谁都会让着她,因此脾气虽然不太好,吵架经验却是缺如,自然斗不过曾经在地痞流氓群中混过的秦征,两人在虚拟幻境中你一言我一语,没两个回合秦征便把6叶儿气得双颊鼓起,差点就要打起来,忽听月季儿道:“到了。” 6叶儿赶紧收了色言色象界,秦征出了幻境,便觉得刚才的一切恍若一梦,回到现实,但见溪流已到源头,前有一山,山壁上有一个小洞口,一股拳头大小的流水从中汩汩流出。 月季儿道:“这就是入口了。” 秦征道:“这么小的洞口,怎么进去?就算咱们都运起缩骨功,也进不去啊?是不是还有别的机关?或者要念咒语?” “确实还有个玄机。”月季儿随即以传音入密之法道:“不过也不用什么咒语、机关,只要两位待会无论感应到什么都不作任何抵抗,就可以了。” 赵伯仍然撑着竹竿将小船向洞口驶去,船头贴近洞口不到三步,眼看就要搁浅时,忽有一股极为特异的灵场笼罩了整艘渔船,修玄练武之士一遇到异样的气场灵场马上就会自然而然地运功抵御,就像皮肤一受针刺火灼马上会缩手一样。 秦征、6叶儿想起月季儿的话,便都放松了身心,但船底下那人却哪里知道?一觉得周围气场有异马上运气护住全身,这一运气,他便觉得一股大力卷来,一眨眼间整个人便被一个力量极大的漩涡卷了进去,跟着又有一股暗流涌来,将他冲到不知何处,等他从水面冒出头来时,却见周围一片茫茫大江,人已在丹江之上了。那山壁、那水源、那洞口、那小船,以及秦征、6叶儿、月季儿、雷炎、赵伯等人,都已不知去向。 小船继续向水源处驶去,本来拳头大的洞口,随着小船的驶近竟然慢慢变大起来,到了船头抵近洞口,刚好容得小船通过,秦征讶异起来,叫道:“这……这洞口居然会变大!” “洞口变大,没什么奇怪的。”6叶儿说道:“不过按我看,应该不是洞口变大了,而是我们变小了——那才是惊世骇俗的玄阵呢!” “什么!”秦征惊道:“我们变小了?” 6叶儿道:“对,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多半是星弈门大高手布下的玄机。”眼光稍稍往后上方一斜:“你瞧。” 秦征眼角余光往后一扫,只见后上方远处有着许多桃树,目测过去,这些桃树高如泰山,怕不有几百丈!可天底下哪可能有几百丈高的桃树?心中一动,便知6叶儿所言不虚,果然不是洞口变大了,而是他们连船带人都变小了!若这不是幻术的话,那也未免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只听6叶儿喃喃着:“桃源里头果然有人能够运用反太极的力量。” 秦征问道:“你说什么?” “嗯,没什么。” 这时周围一黑,小船已经整个儿进入了山洞,洞中其实也不是没有光线,等雷炎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便慢慢看清了身周的形势。 进洞以后,秦征忽然现了什么,以心语道:“哎哟!船底那个家伙呢?” 6叶儿笑道:“你才现啊?刚才他忽然被一股力量排挤了出去,我估计是他在那股神奇灵场笼罩之际运功抵抗,所以进不来。看来要进出桃源,关键就在进入之际不能运功抵御,可惜举世英雄,遇到气境灵场有异,又有谁会不运功抵御的?布设此阵的高手不但本领通神,而且算尽了天下人心!刚才若不是月季儿提点,咱们俩多半也进不来。” 这股泉水实际上宽不过数寸,深不过尺许,水流也不湍急,他们在外面时但觉小泉汩汩,轻浅可掬,但这时连人带船缩小了身处其间,便感船只行驶在一片急湍之上!似乎人变小以后,对度的感知也有了变化。那些本来只有指头大小的岩石突起处,这时也成了足以倾覆渔船的大礁石了! 第二十二章 桃源村 秦征赶紧收摄心神,正要设法将风势减缓,却听前方有箫声在狂风巨浪中传来,曲意中和平正,却又不夺歌者之势,只是恰到好处地响应着,雷炎继续高歌,歌声却不知不觉地被这箫声牵引,6叶儿等便知有高人相助,秦征心道:“我的功夫究竟尚未十分精纯,一诸于外便往而不复,功力究竟还差了点。”又想:“这箫声透过重重浪花传来,竟能助我理顺风势,这桃源之中果然有高人!嗯,莫非是那个‘风之守护’管仲平?” 这时前方已出现了一个亮点,想是出口已近,雷炎也唱到了收尾:“下品寒门听天命,衣冠名士已南渡!恒子三伐终无功,祖逖壮志空起舞。中流击楫作慨歌,看何日,规复故都灭五胡!” 倏一下小舟飙了出去!重重落在一处积水中,同时天地为之一亮!而秦征的歌声犹自远远飘扬开去,一个清亮的声音赞叹道:“好!好!好个‘规复故都灭五胡’!” 习惯了洞外的光亮后,秦征等才现小船已停留在一个数十里方圆的小湖泊当中,湖泊对面有一条小溪注入活水,湖泊靠山壁处则有一个山洞泻出湖水——而秦征他们正是从这个洞中出来的,而出洞以后他们举目望去,但觉这山谷中的天空极高极大,土地开阔无比,一边是湖水延绵,一边是山坡草地茵茵,地平线尽出,似乎还隐隐可以看见大片的农田。 不但秦征,连6叶儿也看得诧异非常,均想:“这秦岭之上,哪里找得到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再说这么大的一片地方,苻秦的军队怎么会找不到?”两人猛地想起自己方才进来时的情景,忽又有所领悟:“难道我们还没有回复原状?难道不是因为这里地方很大,而是我们的人依然很小?” 6叶儿暗中骇然:“反太极!真的是反太极!这定然是星弈门的绝顶高手,才有可能利用反太极布设出这样一个地方!”想到这里,秦征与6叶儿都不由得感叹星弈门的神奇奥妙。 却见湖边上坐着一个儒冠白袍的男子,身材清瘦如竹,容颜温润如玉,第一眼望过去似乎二三十岁,再一看又觉是三四十岁,但从他功力之精纯看,又觉得非四十年功力莫办,手执一支洞箫,也是翡翠打成,月季儿跳了上去,叫道:“二师兄。 ” 那美男子微微一笑:“季儿,回来了。”却朝小舟看来,道:“刚才高歌‘规复故都灭五胡’的,却是哪位英雄?” 雷炎青涩一笑,说:“管叔叔,是我啦。” 那美男子甚至惊讶:“是你?” 雷炎刚才那场高歌乃是在秦征的激下水准挥,高歌时的声音也和平常说话的声音不大一样,加之桃源中人很少听雷炎唱歌,所以那美男子一时之间竟然没认出来,啧啧称奇,又道:“刚才这七言歌,是你师父作的吧。”雷炎应是。 那美男子点头道:“我觉得也是,此歌修辞不算雅正,不过贵在气势雄浑!你师父做的好,你唱的也好!” 秦征反而一怔,暗道:“这歌是孙宗乙作的?他竟有如此心胸?” 那美男子已望了过来,打量了一下秦征,又打量了一下6叶儿,问道:“然则激荡洞风的,却是哪一位高手?” 6叶儿淡淡道:“我没这本事。”秦征则笑道:“高手不敢当。” 月季儿在旁边说了秦征的来历,那美男子道:“呀!十年不上龙虎山,不意正一宗竟出了张兄这等俊杰。唉,我们蜷缩在这桃源之中,如今都快成井底之蛙了。” 秦征一听心想:“此人上过龙虎山,那说话可得小心了,别让他听出破绽来。” 6叶儿看着他手中那支洞箫,心道:“难道是他?”脱口吟道:“竹管胜丝弦,风流洞歌仙。” 那美男子子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好眼力,竟然窥破了在下的来历。但‘竹管胜丝弦’一语,却不敢当——我大师兄会生气的。” 秦征以心语问道:“这两句诗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大师兄会生气?” 6叶儿斜了他一眼,也用心语道:“还做我叔叔呢!连玄门五宗第二代里的佼佼者都不认得!”却不肯解释,把秦征恨得心中暗恼,6叶儿已转向那美男子道:“江东纨绔子弟、闺阁少女,无人不盼与洞歌仙把酒和歌,可却都不知道管师叔竟然在这桃花源中独享山水呢。 中” 秦征一听他姓管,心道:“这人果然就是大吕先生的弟子、桃源的风之守护管仲平!那晚听他与青琴子斗乐,功力明显在我之上。‘竹管胜丝弦’,竹管说的应该就是他,那么‘丝弦’指的又是谁?”忽又想起:“啊!季儿叫他二师兄,那她岂不也是大吕先生的弟子?那刚才为什么一开始还叫我师叔?雷炎又叫她月姐姐。” 却闻管仲平笑道:“小姑娘谬夸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 6叶儿一掩脸说:“我哪里见过师叔,久仰大名罢了。” 管仲平道:“小姑娘灵气逼人,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6叶儿偏着脸,不肯撒谎,但又不愿失信于秦征,坏他的事,秦征正要接口,却听嗒嗒声响,远处走来三个皓白须、拄着拐杖的老人,月季儿忙迎了上去,叫道:“麻爷爷,陶爷爷,祖爷爷,你们来啦。” 带头的那姓麻的老人道:“季儿,你这次接到了什么人回来?”他年纪虽然极老,但腰杆仍然挺得笔直,甚见威严。 管仲平道:“麻叔,是正一宗仲字辈的高手,我大师兄张伯宁,以及宗极门沈宗同师兄都还没到。” 那老者点头上前道:“原来是正一宗的仙师!老朽麻公复,这位是陶公慎,这位是祖公廷,我们三人,乃是这桃源村三老。” 6叶儿见他们三人身上虽有武功,却不像是绝世高手的模样,而且年纪已老,精力颇衰,眼珠一转,就问:“那杀胡令主,却是哪位?” 麻公复看了6叶儿一眼,月季儿在旁补充了一句,说这位“张遥”乃是张椒的嫡亲孙女,麻公复讶然之余,道:“原来是龙虎山的嫡派传人到了,失迎,失迎。” 6叶儿道:“公公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话说得有些唐突无礼,但众人想想她的身份,却觉得张椒的孙女有点颐指气使、不顾尊卑的大小姐脾气正在情理之中。 麻公复一笑,陶公慎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先到村里再说。” 秦征笑道:“就该这样!”回头骂6叶儿道:“你啊!没大没小的,以为这里还是龙虎山么?”6叶儿瞪了他一眼,旁人见了,却只以为是千金孙小姐在使性子。 雷炎在前面引路,管仲平看了6叶儿走路的姿势步伐两眼,忽然道:“张姑娘莫非是重伤初愈?” 秦征和6叶儿都是心中一凛:“这个管仲平眼光好厉害!”秦征代为答道:“我们在外面遇上了一个大魔头,我侄女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真力尚未全复,还需要调养几天。” 雷炎道:“是投靠了苻秦的那帮人么?哼!” 管仲平则微微一笑,说:“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而已,有个胜负伤亡都没什么好愤怒的。回头让你丁师叔为张姑娘开一个补养的方子,养身助气。” 众人沿着小溪走了十余里,转过一片山壁后,地势更是豁朗,一眼望去,平旷的土地上尽是开垦出来的片片农田,有麦田,有瓜果,间有草地,良田依傍着溪流,又有水渠将流水引入良田各处,草地靠着山坡,上面散放着牛羊,地势低洼之处又有鱼池,池中种有水草,偶有肥鱼跳出水面,溅出点点涟漪。 良田鱼池之后,是一片桑林,桑林之后是一片屋舍——那想必便是桃源村的村落所在了。 田野之中阡陌交通,屋舍之间鸡犬相闻,田中正在耕作的男女,见有外人来到都停足观望,垂髫小儿则奔近前来,围着秦征等拍手唱着童谣,这些孩子身上穿的都是布衣,礼节上不像士卒子弟那么讲究,但也不至于如外头穷人家孩子那样衣不蔽体,有几个流着鼻涕,还不小心擦到了秦征身上。 陶公慎等不住道:“孩子们,孩子们,到别处玩去,这是贵客。不可唐突,不可唐突。” 秦征哈哈笑道:“不要紧。”看着这些奔近的孩子,心道:“朱老夫人说,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几岁大了才出去……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若她老人家没记错的话,那么……那么我当年是否也是这群孩童中的一个?唉,我要是在这里长大,那可不知有多快活!”忽又想起朱融杨钩来:“幸好这些年有朱伯伯和杨钩哥,若没有他们,或许我会积恨成执,说不定现在就变成一个怪人狂人了。”想到这里,又为父亲秦渭的深虑而感慨。 6叶儿在江东时什么富贵奢华的场面没见过?但这时也被这里安乐祥和的景象所吸引,暗道:“这桃源村虽然没有雕梁画栋,肥马轻裘,却真是一片世外乐土。这里的孩子既不需要像外头寒门子弟般要忍饥挨冻,却也不用像豪门子弟般受尽各种富贵荼毒。我若能从小活在这里,自食其力,也会远比在家中钟鸣鼎食却毫无自由来得开心。” 月季儿将他们引到一处茅屋前,陶公慎说道:“本待设宴为两位洗尘,但仲平道这位张姑娘重伤初愈,今晚似宜早歇,因此我等便想请两位先在此宅休息,待张、沈诸贤到达,鄙村再杀鸡设酒,为各位洗尘。桃源村屋舍鄙陋,还请诸位不要见笑。” 秦征道:“如此安排最好。” 陶公慎又道:“我桃源除了四大守护之外,尚有天干十将以及几位守护的弟子,与两位都还未认识,眼下局势正紧,桃源日夜都有人巡逻,请两位夜间请勿乱走,免得误入机关或者撞见轮值高手,生了误会,那就不好了。” 秦征答应了,6叶儿忽然又咦了一声,道:“这户人家,原本姓玄么?” 秦征抬头一望,只见门楹之上刻着一个“玄”字!心头不禁一震。 第二十三章 地火水风 陶公慎告诉秦征三人说,这屋子原是多年前一位寄客所居,但那家人只住了三年就离开了,之后这里便成了村里款待客人的房舍,却也没再多说什么,闲聊了两句便告辞了。 这茅屋共有三间,里间是主房,旁边一个只放下一张床的偏房,此外就是五步长三步宽的客厅,虽是茅屋,布置倒也雅洁。6叶儿住了里间,秦征便住了偏房。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多年前那户玄姓人家留下的痕迹一点不剩,秦征在几间房屋走来走去,脑中却找不到半点和这屋子相关的记忆,6叶儿看得奇怪,道:“你在找什么?怕人家设机关害你不成?” 秦征心中有事,随口道:“人家桃源地火水风四大守护,个个功力深厚,真要对付我们也不需要用机关。” “地火水风四大守护?”6叶儿道:“这个称呼我倒是来这里之后才第一次听到,却是哪四大守护?管美人是其中之一吗?” 秦征大奇:“管美人?” 6叶儿抿嘴笑道:“管仲平年轻的时候漂亮得很,同辈就管他叫管美人。” 秦征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他现在虽不年轻了,可也还是美男子一个。这个外号起得好。” 6叶儿笑道:“咱们也就背后叫叫,当面可不能说。”又追着秦征那四大守护的事情。 秦征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的,好像他在这里是风之守护。” 6叶儿呀了一声,叫道:“我听我爹爹说,管美人的修为已经堪称一代宗师了!若这里还有三个和管美人差不多本事的宗师级人物,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外头的秦军,是来围攻他们的吗?不过如果其他三个人的本事和管美人差不多的话,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另外三人是谁,你知道吗?” 秦征回忆那晚篝火夜宴的情景,道:“我想一想,嗯,那个水之守护,好像叫丁贡。 ” 6叶儿啊了一声,秦征问:“你知道这人?” “我听说过。”6叶儿道:“这人来历也大得很,他是素灵派前辈毒龙子的传人,我听我爹爹说,毒龙子是玄门五老之一丹辰子的大师兄,比丹辰子那糟老头还厉害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做素灵派的掌门。而这个丁贡已得乃师真传,也是宗师级的人物。要是这个人的话,倒也够资格和管美人并驾齐驱。” 秦征随口插问:“你爹爹是谁?” 6叶儿似觉失言,就把一张小嘴闭上了,秦征只看她的嘴巴,忽想:“她的嘴长得也不丑啊。”要仔细看她的眼睛,却被6叶儿瞪道:“看什么!快说,还有两个是谁?” 这时连秦征也对剩下两位守护的来历大感兴趣了,同时有心要看看6叶儿是否也知道他们的来历:“还有一个叫烂柯子,是地之守护。” 6叶儿惊叹了一声,道:“烂柯子!是他!他可是星弈门知无涯先生的弟子。这人的奇门遁甲、玄道兵阵之学已臻化境。若他布下阵势,能将一个管美人当作几个来用,若再加上丁贡的药理毒术……那可就太厉害了。”顿了顿,说:“要是最后这位火之守护,是一位攻击力极强的武学高手,那这个组合简直就天下无敌了。” 秦征笑道:“还真让你猜中了,最后这位火之守护,正正是一位武学高手,他的名号或许你也听过呢。” 6叶儿急道:“是谁,是谁?能够和丁、管、柯三人齐名,那定然也是一位武学宗师无疑。”她是学武的,对武道高手也就更加关注。 秦征道:“我听说这位火之守护,姓雷,名宗海。 接我们进来的那个雷炎就是他的义子。” 听到雷宗海这个名字,6叶儿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失声叫道:“雷……雷宗海?他……他竟然在这里!” 秦征见她这副神情,心想:“雷宗海应该是隐居了很久了,他的名号,我之前就没听说过,她显然却知道。她提起严三畏时,神情也没这么吃惊。看来她如此震惊,不止是因为雷宗海的惊人来历,多半是这雷宗海和她有什么关系。”又想:“据朱序说,‘宗极三英剑’的另外两位就是凤凰双剑!雷、6、沈,她姓6,难道……” 却听屋外一人道:“两位还未歇下么?”却是雷炎奉了三老之命,带了一个医师来探问6叶儿的伤情。 6叶儿听秦征说雷炎是雷宗海的义子,有心找他说话,只是碍着还有旁人,不好开口。 雷炎带来的那医师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身穿一身葛衣,脸上懒懒的,眼皮耷拉着,仿佛没睡醒一般,进屋后勉为其难地睁大了眼睛,看了6叶儿一眼,也不把脉,就道:“我去开药。”说着就出门。 6叶儿嘟着嘴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医生,脉都不把就去开药?” 那年轻医师闻言回头又看了6叶儿一眼,嘴皮抬了抬,要说什么,似乎又懒得跟6叶儿计较,连哼一下鼻音都不肯就走了。 雷炎吐了吐舌头,道:“张姐姐,我们桃源小一辈的人物里头,你得罪谁都行,就华大哥不能得罪。” 6叶儿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得罪?” 雷炎道:“华大哥叫华青囊,听说是医家圣手华佗的子孙,也是丁贡丁师叔的徒弟。他和我、月姐姐不同,不是桃源村里长大的孩子,是丁师叔在外头收的徒弟,几年前才进谷。在外面的时候,听说吃过许多苦头。” 6叶儿道:“这么说是素灵派的嫡传弟子了,想必有几分本事吧。他医术很高么?你让他治好过病没?” 雷炎摊了摊手:“我从小没病没痛的。”他跟着又苦着脸说:“不过他常拿我们几个试药,常常整得我们哭笑不得。” 秦征笑道:“你要不肯,不帮他试药不就成了?” 雷炎哭丧着脸道:“他哪里会问我们,每次都是先斩后奏,有时候跟他聊天,聊着聊着,他忽然对你笑一笑,你就中毒了。然后他就来帮你疗毒,一边疗毒一边种病,种了病再治病,治了病再下毒,下了毒再解毒,把我们整得苦不堪言。” 6叶儿道:“那你们去他师父那里告他啊!” 雷炎做了个想吐的表情,道:“万药池的味道太古怪,除了丁师叔和华大哥,没几个受得了的。要我去闻那味道,我宁可多中几次毒。再说华大哥只是跟我们玩儿,平时还常说笑,他师父可就阴森森的了,我们虽然叫他师叔,却不大敢去见他。” 秦征笑道:“看来你们桃源村里头,怪人也不少。” 雷炎忽然叫道:“哎哟,不好!” 6叶儿忙问:“怎么了?” 雷炎跳起来道:“我得去找三老出面,可别让华大哥在张姐姐的药里做了手脚。” 突然华青囊的声音从外面飘来:“你当我是你么!行事不分轻重缓急。如今大敌当前,我怎么可能拿盟友开玩笑!” 雷炎吐了吐舌头:“这下惨了,他居然还没走远,刚才的话可都给他听去了。” 华青囊在外面道:“你还呆在里头干什么,快出来帮我去熬药。现在整个桃源里头,身上有点功夫的人就你一个闲得慌。” 雷炎看看秦征6叶儿,似乎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双脚不肯动弹,叫道:“我可是被师叔师伯们誉为百年不遇武学奇才的人,未来武林的希望啊!你让未来武林的希望去熬药?也不怕传出去人家说你拿着焦尾琴去当柴火。” 华青囊道:“拿焦尾琴当柴火,的确可惜了点,但拿来试毒,兴许就不算大材小用了吧。” 雷炎吓得一溜烟窜了出去,一边叫道:“不可惜不可惜,还是当柴火的好。” 秦征和6叶儿看得哈哈对笑,秦征道:“雷炎这小子还不错,人也有趣。” 6叶儿脸上也带着温馨:“是啊,我也看得出他嘴里虽然叫苦,但和那华青囊之间却没什么真的怨怼。否则哪里肯一次又一次地帮他试药?”忽而又悠悠一叹,道:“他们不是亲兄弟,却像亲人一般,我……”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不言。 秦征见她如此,心想:“她不止一次显出这样的表情了,难道她和她家人闹的很不开心么?” 过了有半个时辰,雷炎满是倦意地送了一碗汤药,道:“张姐姐,这是素灵派的妙药,我和华大哥亲手熬的,补身养气,极具神效的。你快喝了吧。” 6叶儿道了声谢,接过了手,想也不想便喝下了。 秦征以心语道:“你就这么喝下了?不怕有毒?” 6叶儿也以心语回应道:“柯雷丁管四位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对我们下毒?而且如你刚才所说,他们若真要对付我们时,也不需要用毒。如今大敌当前,那华青囊若要开玩笑,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秦征想想那日篝火夜宴,朱序聚集了二十几位一流高手,却一样给四大守护搞了个天翻地覆,情知6叶儿此言不虚。 第二十四章 往事可伤 雷炎见6叶儿喝的爽快,心中欣喜,脸上又带着几分得意,道:“这一味茯苓调和汤,原本得熬制七天七夜,多亏是靠了我用炎神剑气作武火,华大哥用素灵丹气作文火,文武两股真火反复熬炼,这才能成了。我说华大哥怎么要我去帮忙熬药,原来没我不行!” 6叶儿见他如此自夸,忍不住好笑,不知不觉中对雷炎又感亲近了两分,看了他两眼,问说:“雷炎,你的武功是跟雷……雷宗海雷大侠学的?” 雷炎道:“是啊,他是我义父。” 秦征道:“那孙宗乙呢?” 雷炎笑道:“不瞒张师叔,其实我师父没教过我武功。虽然我是他带到谷中来的,不过也没见过他几面,小时候一两年才见一次呢。近六年来师父他闭关修炼,我干脆就没见着他了。” 秦征道:“你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义父,为什么又去拜孙宗乙为师?拜了师又不跟他学武功,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嗯,是了,你义父的武功比孙宗乙强,所以你就从高不从低,对吧?” “不是这样的。”雷炎说道:“张师叔既然叫得出我义父的名号,想必知道我义父乃是宗极门门下,只因当年曾犯了门规,被掌门逐下天都峰,又禁止他收徒授艺,所以我义父和我师父就想了一个办法,由我师父收我为徒,传授了我宗极门的武功口诀,然后再由我义父指点解释,这样一来就不算违反门规了。” 6叶儿哧的一声,道:“又是王聃衍那老顽固,我说雷伯伯也真迂腐,他就算违禁教你武艺又怎么样?难道王聃衍还能赶来把雷伯伯给废了不成?” 宗极门的掌宗王聃衍乃是正道武林的领袖,在雷炎印象中乃是一个崇高无比的大宗师形象,但这时他听6叶儿将王聃衍叫做老顽固,内心深处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趣,他和秦征6叶儿相识不到一日,不知为何却觉得与他们二人十分投契,这时掩嘴笑了笑,却不好接口。 秦征对雷炎也有类似的感觉,心里颇喜这个少年,忖道:“看来他和孙宗乙没多少干连。”心中便为他开脱,不想将对孙宗乙、宗极门的恨牵扯到他身上。他忽然又想起湛若离来,道:“我听说剑宗三传之一的凰剑湛若离也和天都峰很不对付,她是不是也被逐出宗极门了?” 听到湛若离这个名字,6叶儿眼中闪现出很复杂的神色来,雷炎脸上则流露出几分憧憬来:“我湛姑姑啊,她从来就不是宗极门的嫡传弟子,只是旁支,她有许多武艺都是偷学的。不过她十六岁那年一战成名,为宗极门挣下一个天大的脸面之后,天都峰才算默认了她是宗极门的传人。不过后来又因为一件事情破门而出,从此不再自称是宗极门的人了。” 秦征听得暗叫:“破得好!宗极门里头尽是伪君子、真恶人,又有什么好呆的!” 雷炎指了指地面说:“我湛姑姑也来过桃源哦,还就住在张姐姐住的屋子里,不过我没见过她,唉,真可惜。” 这句话可大大出乎秦6两人的意料了,雷炎走了以后,6叶儿还在喃喃道:“她在这里住过?” 秦征看她失神的样子,问道:“你认识凰剑湛若离?” 6叶儿摇了摇头,几乎无意识地说道:“我不认识她,不过她是,她是……唉——” 秦征想了想,柔声道:“她是你什么人?” 他毕竟是学过“心言心象”的人,这时虽未运起念力,但语气之中却自然而然便带着一种催眠式的蛊惑。 6叶儿这一刻却丝毫未觉:“她不是我什么人。” 秦征本来想再刺探6叶儿的身份来历,但见她神色竟带着前所未有的忧伤,心头就有些不忍,竟然忘了打探下去,却道:“你为什么忽然这么伤心?” “我不是自己伤心,”6叶儿道:“我是想起我娘亲的伤心,心里忍不住就难过。” “你娘亲?”秦征道:“她伤心什么呢?” 6叶儿低低道:“我……我不知道,也不晓得。她从来就不跟我说,也不跟我爹爹说。在人前也总是尽量微笑着,保持着最美最美的笑容,但只有自己时却总是默默流泪。有一次被我撞见,我问她为什么哭,她却什么也不肯跟我讲。直到临终之前……” 秦征听到“临终”两字,心里一惊:“她娘亲原来已经过世了。原来她也是个没娘的孩子。” 6叶儿的叙述却在继续:“……临终之前,她看我爹爹不在时,才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如果将来有机会见到一位叫湛若离的阿姨,让我代她说一声,对不起。”6叶儿说到这里眼睛忍不住湿了。 秦征听得呆了,想起朱融说的那个故事,隐隐猜到了6叶儿的身份,只是还不敢完全确定。 却听6叶儿道:“从那以后,我就常常打听这位阿姨是谁,也问过我爹爹,可是他却从来都不肯跟我讲那位湛若离阿姨的事情。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肯提起。” “但你是知道她的,对么?” “嗯,是严伯伯跟我说的。” “严伯伯?” 提到了那位“严伯伯”,6叶儿猛地醒了过来一般,脱离了那种哀伤虚弱的状态,眼神也平静了下来,脸上一沉,道:“你为什么要逗我说这些话!为什么要打听我的家事?你是什么居心!”她情绪激动之下,用词也猛地严厉了起来。 秦征本来可以狡辩,说这个话题是6叶儿自己引起的,但这时却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只是低声地道:“对不起。” 6叶儿听他这么说,反而不好继续责怪他了,娥眉松弛了下来,转身进房,秦征道:“你的功力未复,如果能静下心来的话,不如再运运功,我布下氤氲紫气境助你复原。眼下桃源正处多事之秋,随时可能有一场大战,你恢复功力的事,还是越早越好。” 6叶儿也没拒绝,点了点头,盘膝打坐,运气将刚才喝下的茯苓调和汤的药力行开,再加上有“氤氲紫气境”相助,功行九转后,6叶儿便恢复到六七成的功力——素灵派开出来的药果然效用非凡,6叶儿的恢复度明显比预计中还要来得快。 她回过神来以后,秦征已经回到客厅,闭目养神,她走出来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秦征睁开眼睛道:“我没事,不过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6叶儿的语气变得很平淡,眼神也很平静,全然没了刚才失神絮说家事时的温柔哀婉,哼了一声道:“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秦征笑道:“我说过,只要你不坏我的事,我就帮你护法复原,今晚的事情仍在我的那个承诺之内,不算额外人情。” 6叶儿笑了笑道:“你这么说我就心安了,往后抢起血葫芦来,也不怕被人说我恩将仇报。” 秦征一愕:“你还要来抢血葫芦啊。” 6叶儿笑道:“不管生什么,这血葫芦我是要定了的。你看小心点吧,等我功力一复,随时都会动手的。” 秦征心想:“刚才还觉得她像个受尽侯门之苦的千金小姐,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一个蛮不讲理的女强盗了。女人啊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这时已是三更,两人都无睡意,6叶儿随口问秦征是否知道围困桃源的大军是什么来历,秦征将自己如何与那四大高手决战、如何进入秦营以及那晚篝火夜宴的形势大致说了,只略去自己和朱老夫人相认的一节。 6叶儿听得暗暗称奇,道:“这大军来得古怪,不过柯、雷、丁、管四大高手会在这里做四大守护,也是一件奇事。他们四个不但武功高强、道法精深,而且背后还牵涉着惊天动地的宗派力量!聚集在这里,十有**不是偶然!” “不仅如此!”秦征道:“我听说,当初星弈门知无涯老前辈也曾在此定居,若这位老前辈未走,大吕先生又还未逝世,地火水风四大守护再加上玄门二老,那可是何等气象啊!” 两人遥想数年前这桃源的盛况,都忍不住心神向往。秦征叹道:“我现在总算理解苻秦为什么要将桃源连根拔起了。那杀胡令有什么神奇之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这么大一股势力放在肘腋之间,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心的。” 6叶儿被他这一提醒,仿佛想到了什么:“秦征,你说这桃源会不会和当年桓温北伐有关?” “桓温北伐?”秦征正想问她为何会想起桓温,忽有一声凄厉的箫声传了过来,秦6两人对望一眼,都想:“管仲平在和人动手!听这箫声似乎就在桃源之内,难道苻秦的高手已经攻进来了?” 秦征道:“出去看看!”两人便闪身出门。桃源村村民是入夜即睡,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灯火全无,秦征和6叶儿不免奇怪:“那么凄厉的箫声,难道他们都没听见?” 第二十六章 祸起萧墙 幸亏修炼经年的氤氲紫气即时动,护住了秦征的脏腑脑海,同时额前显出一“太极阴阳”印,帮他消解无常调轰鸣的后遗痛苦,让他心神宁定,这才勉强挡住,但外有强大剑气绕身,内受无常调激荡,当此困境别说动弹一下手指头,就是心神稍分也不能够,连心语都不出来了。 忽觉6叶儿全身剧震,跟着搭在肩头上的手也软了下来,秦征大急,回头叫道:“你怎么了?”却见6叶儿身体不住地蜷缩,原来她也同时遭受剑气与无常调的折磨,她毕竟功力未复,承受力比起秦征来弱了许多,只片刻间便抵挡不住! 秦征就想助6叶儿抵挡外魔,这一分神,无常调一个盘旋,扰乱了他的气海,护身真气便露出破绽,秦征的护身真气正与雷宗海的临终遗劲相持,这一露出破绽,便如被无常调打开了城门,雷宗海的第五波剑气便长驱直入! 秦征全身也是一个剧震,四肢八脉马上便都被剑气锁住了,他猛地想起当年和负心人对阵的场景,心道:“是锁脉剑气!”这波剑气击倒秦征之后又马上向6叶儿涌了过去。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东北方向传来震天响声,似是山洪爆一般。 砰砰砰三声,秦征6叶儿和雷宗海的尸身同时跌倒在地,秦6两人正好跌了个面对面,鼻子差点碰在一起,呼吸大一些都喷到了对方脸上,6叶儿甚是羞涩尴尬,但这时却连转动一下脖子也不能了。幸好那无常调却也就停止了,祠堂彻底静了下来,神案后面偶有咳嗽传出,秦征6叶儿身体都是动弹不得,心中都想:“神案后面有人!” 过了一会,咳嗽渐止,神案后面又响起了凄厉的箫声——正是吸引秦6二人前来的那调子!不过这次频率却稍有不同。没过多久,屋外便有忙乱的脚步声,却听一声痛哭从大槐树的方向传来:“宿叔叔!”再跟着大门外又有惊呼:“洛叔叔!”呼声已到大门边。 秦征6叶儿对望着,心想:“是月季儿。” 跟着又听雷炎的痛叫呼声,声音已到了院子里。 只听月季儿叫道:“炎弟弟!小心!门内可能……” 但雷炎已不顾一切冲了进来,秦征脸向外,见雷炎头微散,神色慌乱,显然是熟睡中惊醒赶来,看见祠堂内的一切他几乎跌倒,好容易稳住了身子。跟着月季儿也闯了进来,看明白屋内的场景后她的脸色也整个儿变了,雷炎大叫一声,什么也顾不得就往雷宗海的尸体扑去,失态大哭起来:“义父!义父!你怎么了!” 秦征6叶儿都想:“这位果然是雷大侠!” 月季儿这时已惊痛到接近崩溃,但还是注意到了地上还有两个人:“张大哥……张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雷炎猛地跳了起来,双眼瞪着秦征6叶儿,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当此情境,秦征心中暗暗叫苦:“我们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以嫌疑之身处嫌疑之地,这下只怕要倒霉了!”他是被剑气刺入气海,再从内部散布全身一百零八个穴位,经脉中的真气与身体的肌肉一有动静,穴位上的剑气立即作,这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6叶儿的情况与他不同,却也同样动弹不得。 只听一声龙吟,两眼通红的雷炎已经抽出赤霞宝剑,一股剑气逼到两人咽喉旁不到一寸,喝道:“请问两位!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月季儿叫道:“炎弟弟!你别冲动!” 神案后面又传来了一声咳嗽,雷炎叫道:“还有人!”也不怕危险,就冲了过去,秦征6叶儿都想:“这小子好冲!神案后那人若是敌人只怕他要吃大亏了!”两人的念头只是一闪,已听雷炎叫了起来:“管叔叔!” 秦6两人心中先是一凛,跟着便有恍然之感,均想:“果然是他!” 方才攻击他们的无常调乃是极其精深的乐道修为,当今之世有此本事的人屈指可数,大吕先生死后,怕就只有他的大弟子张伯宁与二弟子管仲平有此神技,山谷外那位青琴先生功力虽高,但只是以真气出强横霸道的音波功,于乐道上的造诣绝不能与广陵派弟子相提并论。 跟着6叶儿便见雷炎将管仲平扶了出来,昏黄的灯光下6叶儿瞥见管仲平眼睑下挂着两道黑血,暗叫不妙,月季儿已哭了出来:“管叔叔!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管仲平顾不得她哭喊,只是边咳嗽边问:“刚刚闯进来的那两人,是谁!” “刚刚?”雷炎道:“是地上这两个?” “对!他们是被你爹爹临终前留下的锁脉剑气所制!三十六个时辰之内别想动弹了。” 月季儿道:“二师兄,地上是正一宗的张大哥、张姐姐,你见过的。是他们把你和雷伯伯害成这样的吗?” 雷炎的目光再次向地上秦、6二人射来,看来只要管仲平说一个是字他就要动手报仇了! 幸好管仲平说的是:“不,不是他们……”秦征和6叶儿才松了一口气,谁知道管仲平又叫道:“不对!” 雷炎跳起来道:“什么不对!” 6叶儿心里暗叫:“管美人啊,你可别瞎了眼睛就乱说话啊!真倒霉,这会儿偏生我动弹不得!”刚才雷宗海的遗留气劲击倒秦征之后跟着涌入6叶儿体内,雷宗海终究已死,这最后一波气劲进入6叶儿体内后却混乱起来失去控制,再难挥锁脉之功效,然而他的这股真气还是太过雄浑,闯入6叶儿丹田之中后将她本身的真气也都扰乱了。 却听管仲平叫道:“不对!其中一个确实是道门根底,但也不大像正一宗……另外一个……另外一个……阿炎!季儿,你们检查一下两人的脸,看他们是否曾化妆易容!” 秦征听他们要来检查自己的形貌暗中叫苦,但想到要检查6叶儿的形貌,内心深处却生出些许期待。但月季儿还没检查6叶儿的脸,雷炎已从秦征脸上撕下了人皮面具,月季儿没想到秦征竟然这么年轻,瞧得呆了,雷炎却大怒道:“管叔叔!你猜得没错!这个男的戴着人皮面具!啊!是他!是他!我认得他!” “是谁?”管仲平问。 “是云笈派的玄鹤子!青羊子的徒弟!那晚篝火夜宴,我曾见过他的!他也是投靠胡虏来为难我们的!这次冒充了正一宗的人,一定是潜进来做奸细的!” “什么!”月季儿惊呼起来,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雷炎又出了剑气,抵住了秦征的咽喉,喝问:“快说,你们还有没有同伙!你若是老实交代,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秦征心中暗恼:“我这会若是能说话能动弹,还容得你在这里放肆!”有心要出心语,却听6叶儿道:“不要用心语跟他们说话!这会若用上心语,只怕会平添麻烦!”秦征想起出心语便将自己承认与箕子冢有关系,“心魔”一脉在玄门名声不好,若是扯上了这层关系只怕误会又要加深! 桃源三老也相继赶到,三老一生经历过无数惨痛之事,这时身遭大变,心情痛苦,心神却还未乱,麻公沉声问道:“仲平,究竟是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总枢那边地动泉枯,祠堂这边又……” 管仲平却叫道:“怎么是你们先来了?宿正呢?洛云飞呢?” 月季儿失声哭道:“二师兄!你还不知道吗?宿叔叔,洛叔叔他们都已经……” “什么!他们出事了?他们怎么出事了?告诉我,快告诉我!” 月季儿忍住悲痛,描述了外面天干十将惨死的形状,秦征6叶儿这才知道,坐在棋坪边的人叫宿正,倒在台阶上的叫洛云飞,乃是天干十将之席与次席。 管仲平听完再也忍耐不住,喉音中也带着哭腔,道:“我说我出只有第一流高手才听得到的玄天箫音时(秦征6叶儿听到这句话才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第一次箫声出现时只有我们两人听到),怎么他们都不来!原来,原来……” 秦征和6叶儿听到这里,心中开始铺展出这天晚上的场景:大敌忽然掩至,相继杀害了宿正、洛云飞和雷宗海,只有管仲平逃得性命,却也伤了双目,退到神案之后,至于敌人为何不继续追击,或许是另有变故,或许是在激战中也受了伤不得已退却,之后管仲平赶紧出只有第一流高手听得到的玄天箫求援,阴差阳错之下却引来了秦征与6叶儿,两人踏入祠堂,却又引了雷宗海临终剑气的袭击,管仲平觉察到两人并非谷中高手,以为来的是敌人,便出无常调,放倒了二人。 秦征心道:“那玄天箫声既只有第一流高手能听到,若按这情景分析,谷中岂非再无第一流高手了?嗯,地火水风四大守护还有两个,却都哪里去了?” 第二十七章 厄境 只听管仲平长长嘘叹道:“这可怎么办?”声音甚是无奈凄苦。 一 这时又有几个脚步声到达了祠堂外,共有两人,却都甚是年轻,秦征听步音辨修为,心道:“这几人当是四守护的弟子辈了。”果然月季儿对管仲平道:“二师兄,罗震和华青囊他们来了。”两个少年都来向管仲平行礼,秦征瞧见那个矮矮壮壮的少年罗震叫管仲平师父,另一个二十上下、身形瘦弱,穿着葛衣,叫管仲平叔叔——正是华青囊。 管仲平道:“怎么没听见乃知、百川和严声。” 月季儿道:“他们往《山海图》总枢去了。” 管仲平全身一震,道:“什么?”脸上又显悲戚之色。 秦征脑子十分灵活,心念一转,便猜到了:“管仲平所说的那几个人应该也是桃源小一辈的人物,至于他们说的什么总枢,多半就是这桃源所有机关阵法的关键所在!那个强敌在这里杀伤了众多高手以后,多半便会往那里去破坏总枢——方才那山洪爆般的声音,只怕就是如此。雷、管两大高手以及天干十将都折在那强敌的手下,几个小辈这么贸然前往,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6叶儿心念一转,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见管仲平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心中不免有些难过:“他多半是想派人去增援,但眼下却已找不到第一流高手了。若贸然再派雷炎月季儿他们前往,也不过多赔上几条人命罢了。” 麻公复仿佛也看出了什么,沉声问道:“仲平,今晚来袭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却也是秦征与6叶儿迫切想要知道的。桃源四大守护个个都是当世宗师级高手,天干十将显然也非易于之辈,要想杀害其中一个也需大费周章,来人却在无声无息间便连杀十一个高手并伤了管仲平——武功之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管仲平叹道:“不是外人——是……是丁贡!” 秦征与6叶儿都从对方的眼光中读到了对方的想法:“原来是祸起萧墙!” 雷炎和月季儿同时惊叫:“丁叔叔!”惊骇中带着疑怕——他们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可又如何能够不信? 门边华青囊却一反平常的懒散倦怠,失声惊呼:“是我师父?这……这怎么可能!” 只听管仲平道:“今晚我正与宗海商议战局,忽然丁贡和烂柯子走了进来,丁贡还带来了甜点和酒水,我们也正感饥饿,便停下用宵夜,哪里知道……” 他们哪里知道,食物之中竟然有毒! 武功练到雷宗海这个地步早已百毒不侵——然而这里所说的百毒,显然并不包括素灵派高手的毒术!丁贡与雷宗海是同个级别的人,若是正面对敌,丁贡的毒也还没法轻易毒倒雷、管两大高手,但以有心算无心,那便防不胜防! 只听管仲平继续道:“当时烂柯子已被丁贡以契约心蛊控制……” 麻公复惊叫道:“契约心蛊!”华青囊更是浑身颤抖不止,雷炎踏上一步,扣住了华青囊的脉门。 华青囊的修为其实还在雷炎之上,这时却全然不知抵抗。 管仲平道:“是。契约心蛊一附体,若起异动马上就有万虫啮心之祸!但烂柯子一见宗海将喝下毒酒,却再也顾不得了!他大概是要说警戒的话,却马上就说不出来,连使眼色——虽只是一个眼色,却已叫他身受奇苦!可惜宗海为人粗略,当时竟未注意到,仍然一饮而尽!我心思较细,喝了半杯停下问烂柯子出了什么事,烂柯子大叫一声,指着丁贡叫道:‘他……’却只说出一个字,整个人就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再说不出话来!” 秦征6叶儿听着管仲平的描述,脑中浮想起当时的场景,历历如在眼前,都想:“素灵派的毒术如此厉害,以后可得小心!” 便听管仲平继续道:“烂柯子一倒地,我们便知不对,但这时却已迟了!丁贡忽然将手中之酒一泼,泼到了我的眼睛里,而宗海却已经……” 门边雷炎忽然爆出一声怒喝,华青囊叫道:“雷炎!你干什么!”声音中带着喘,似乎已受伤,雷炎叫道:“我要为我义父报仇!” 箫声忽而响起,虽然只是两个轻响,却让祠堂内所有人听了都如身处春暖花开之原野,心境为之静谧安宁,却是管仲平:“阿炎!住手!这事丁贡瞒得极紧,我想,应该和青囊无关。中他,他……” 雷炎看看华青囊,这个如兄长一般的人物,原来也不肯相信华青囊会害人,但现在,他看看雷宗海的尸体,忍不住哭着叫道:“但他们毕竟是师徒!说他全不知情,我说什么也不信!” 华青囊见雷炎不信自己,似乎甚受打击,身子晃了晃,惨然道:“罢了,罢了,我自己也不信,你们……你们杀了我吧……” 秦征和6叶儿听到这声音都替他难过,心想这些人同居桃源,亲如家人:“若他真的没和他师父同流合污,那么这时定是比死还难受了。” 只听麻公复喝道:“够了!”顿了顿又说:“炎儿,先用锁脉剑气将青囊锁起来,回头查清楚了再作定论。” 6叶儿便听嗤嗤几声,显然雷炎已在执行“剑气锁脉”,华青囊心如死灰,全不抵抗,又听陶公慎问道:“后来呢?” 却听麻公复叫道:“等等!丁贡还没死?那咱们赶紧设法亡羊补牢!这些经过,回头再说!” 管仲平却苦笑道:“防范?还怎么防范?我虽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但云飞他们都不在了,却还有谁能阻止得了他?谷中小一辈的这些弟子都还欠火候,无人主持大局的情况下若是遇到了丁贡,一个两个都不过是去送死!” 麻公复道:“那他到底是去了哪里?” 管仲平叹道:“丁贡杀害了宗海以后,也被宗海的剑气震出祠堂外,我和宗海虽然一伤一死,但他终究忌惮,又见我们毒气已,便没再停留,拖着烂柯子走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该是去了《山海图》总枢。” 雷炎叫道:“《山海图》总枢?姓丁的在总枢?我去截住他!” 管仲平喝道:“你给我站住!”但这个少年哪里忍耐得住?管仲平忽然哇的一声吐出血来,雷炎这才驻足,管仲平叫道:“你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丁贡的对手!更别说他挟持了烂柯子,你们就是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雷炎叫道:“我和罗震一起去,再加上乃知、百川、严声……” 管仲平叹道:“他们三个小辈前往总枢时不知丁贡背叛,这会多半已经,已经……” 便不忍说下去,桃源三老却都想到了他要说什么,一齐叹气,雷炎叫道:“可总枢要是被夺……”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了!”管仲平道:“天干十将,二死八伤,可说是全军覆没。你们几个如今已是桃源最后的力量,若妄自送死,误了大事,那是万死不能赎过!” 雷炎和罗震比较冲动,听说小有危险,恨不得马上就冲往桃源总枢去,月季儿却比较冷静,拉住了两人往回走,管仲平见他们听话,才对麻公复道:“令主,如今要阻止丁贡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 麻公复久经大事,这时心中一盘算,也知道管仲平所言不假,忽觉得地面剧震,似乎山洪暴,雷炎和月季儿都惊得呆了。 管仲平苦道:“他出手好快!这是第二耸,七耸以后,轸水蚓就要醒了……哎!两个时辰之内,所有迷幻障碍都将清除!《山海图》将现破绽,到那时就算朱老夫人不出手,朱序也必能找着道路进来!《山海图》一失,桃源眼见也是保不住了!令主,这杀胡令的归宿……”只听管仲平顿了顿,道:“该做个决断了!” 6叶儿忍不住眼珠转动,向杀胡令望去,心道:“为了这块木头,竟赔上了这么多的高手名宿、少年英雄!”秦征则心想:“轸水蚓是什么?杀胡令的归宿,又是什么?”望向6叶儿,却见她也甚是迷惘。 麻公复这时亦已知道事情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忍住满腔的悲凉,问道:“你认为应该如何?” 祠堂内沉默了下来,似乎管仲平正在措辞该如何开口,却见赵伯闯了进来,道:“有人闯谷!”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敌人来得好快!” 管仲平急问:“从哪个入口闯进来的?” 赵伯惭愧道:“是从须弥芥子道!”那也正是秦征他们进来的道路。 雷炎叫道:“我去截!” 却听一声琴音远远传来,秦征心里一凛:“难道是青琴子?”但一转念,便觉不是。那琴音虽只一声,但悠扬中却已蕴含十分高雅的韵律,远非青琴子那样强横难听的“噪音”可比。 管仲平眉毛一扬,道:“是我大师兄来了。” 雷炎和月季儿同时欢呼起来,雷炎叫道:“张伯宁张师伯?那可就好了!我们可以请他去对付姓丁那叛徒!” 管仲平却哼了一声,道:“你给我住口!待会见到张师伯时,不许你出一句声音。”对赵伯道:“老赵,你去迎接,要设法拖延时间。”又对月季儿道:“季儿,你和震儿快去把你宿叔叔、洛叔叔他们的尸身收藏起来,不许给任何人看到。” 月季儿不解,问道:“为什么?” 麻公复道:“不要多言,按你二师兄的话做!” 第二十八章 入困 月季儿领命去了,管仲平跟着分派人物,调遣余众去守护桃源各处要害,分派完毕,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当日我们桃源四守护尚完全时,他们的条件已相当苛刻,若是知道我们……那还不晓得要如何刁难呢,这事能瞒着,就尽量瞒着吧。等把条件谈妥,再说实话不迟。求援之事,上九先生也是知道的——待会只要他们开口承诺了,就不好反口了。” 麻公复也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6叶儿耳听他在大变之后镇定如恒,双目失明之后仍以带伤之躯继续主持大局,心中暗暗佩服。 秦征心道:“看来宗极门、正一宗和广陵派的张伯宁增援桃源是有条件的。宗极门也就算了,里头没几个好人,可张伯宁是广陵派,大吕先生好像和桃源的干系也很大,怎么张伯宁和管仲平却好像是两路人一般?嗯,张伯宁功力再高,广陵派势力也大不过宗极门、正一宗!这一行他显然不是真正的脑,而只是个代表,那么他又是哪一派势力的代表?” 却听雷炎指着秦征和6叶儿道:“这两个人该怎么办?” 秦征向6叶儿使了个眼色,6叶儿会意,知道秦征是要自己在危急之时动用色言色象界以图脱困,两人到此地步,虽未用上心语,却也已有点灵犀一点通的味道了。但6叶儿却没什么动静,她心里想着:“我若不表明真正身份,管美人势难信我,但若亮明身份,虽然管美人非马上放了我不可,可是……罢了,且再看看。” 管仲平微一沉吟,道:“祠堂一事,虽然与他们无关,但这两人来历甚奇,敌友难分,好在他们三两日之内动弹不得,且把他们和华青囊一起,关到地牢去。” 雷炎此刻变得对秦征6叶儿敌意甚重,动作粗鲁,一手一个就将他们提了起来,拖到了祠堂里许外的一座地牢里,过了一会,又将丁贡的徒弟华青囊扔了进来。石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潮湿的土牢之中再无一丝光亮。 石门关上以后,6叶儿僵硬地躺在地上,等眼睛习惯了黑暗,才现身边竟有一副枯骨,暗道:“这难道是以前囚禁在这里死掉的人?”布开虚拟幻境,把秦征接了进来,问他:“你怎么样?” 秦征苦笑道:“没怎么样,这位雷大侠的剑气好厉害,管美人说我们三十六个时辰无法动弹,但他还是低估了我,我看十二个时辰之内,我便能冲开这锁脉剑气的了。你呢?” 6叶儿却道:“我的话,大概一个时辰就够了。你且忍忍,待我化解了这股真气便来救你。顺便还了你的人情。” 秦征一奇:“你的功力还未恢复,怎么会比我还快?” 6叶儿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却不解释,撤了虚拟幻境,自顾自地运功,秦征心道:“郁闷!这丑八怪的精神力量也不见得在我之上,只因她懂得色言色象的法诀就如此嚣张!她想找我就来找我,我却没法找她!”便有些后悔当年意气用事,没跟味青罗将心言心象之法学全。 黑暗之中再无半点声音,偶尔传来几声哽咽,却是华青囊在默泣,虽然极力压抑着,但那种喉咙轻响中流露出来的伤心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秦征听他真情流露,便相信他与丁贡并未串通,心道:“他年纪和我差不多,比雷炎大些,而且不像雷炎他们,从小呆在桃源里头没怎么吃过苦。” 眼下如今虽是乱世,这桃源却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这几个少年在这里长大,快乐是快乐了,但论到成长度与心理承受能力却都远不如在外面屡经磨难的秦征。 “别伤心了,”秦征忍不住以心语安慰他:“若你并未和你师父串通,那么你的朋友迟早会重新接纳你的。” 华青囊一时也没意识到秦征用的是心语,他虽也被锁住了经脉四肢,却还能说话:“他们打我骂我,我不在乎,我,我只想雷伯伯他们能活过来。我……我……我这会真想死掉算了!” 秦征道:“徒死何益?留着有用之身,将来或许仍能保护家园。” 华青囊惨然道:“还保护家园……雷伯伯他们遇害了,只剩下管伯伯又身受重伤,乃知、百川他们多半也凶多吉少,如今苻秦大军压境,对方高手如云,昨晚我们四大守护联手,背靠无涯公留下的玄妙阵法,这也才占了点上风而已。轸水蚓七耸之后,迷障尽除,那时候谷外胡虏全面进攻,就凭我们几个小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秦征听他分析起来井井有条,和雷炎的迅猛冲动完全不同,问道:“轸水蚓是什么?” 华青囊道:“轸水蚓是链接地底灵力与桃源机关的……”忽然戒备起来:“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他毕竟是曾在那浑浊的人世间爬滚过的人,与在桃源中长大的月季儿、雷炎不同,警惕心要大许多,经此大变之后,仍然不失冷静。 华青囊忽叫道:“啊!你……你方才似乎是用心语在和我说话?”他也是名家弟子,听长辈说过心宗高手用心语沟通的情形:“你……你是心……心魔派来的人?哼!我听说心魔严三畏也投靠苻秦了,所以派了你们来打探消息,是不是?” 秦征心道:“心魔严三畏投靠苻秦了?”忽然想起了丹江边上见到的那位严先生,却道:“你刚才没听雷炎说么?我是云笈派青羊真人的徒弟,不是心宗弟子。其实我……” “你别想再套我的话了!”华青囊截断了他的话头,叫道:“我什么都不会和你说了!” 地牢之中又变得极静,在此安危未卜之际,身处这样静、这样黑的环境当中,普通人势必烦躁不安。秦征却反了过来,他在玲珑塔时也是常年处于这样的静谧之中,相比之下此刻有两人相陪,都不算孤独了。身体虽无法行动,但心神既定,思路便又回到玄武修为上去。期间桃源生了两次地动也没干扰到他。 这天晚上他遭受的挫折来自雷宗海,雷宗海能与凤凰双剑齐名,被他剑气所困秦征也可算虽败犹荣,但问题是雷宗海是人死了,却还能留下这么强大的剑气,这就不得不叫秦征深思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能够留下什么?多半就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剩下了。” 他忽然又想起了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来,那也是元神灭而紫气犹存的极高境界。 秦征陡地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对自己身体的修炼,可是远远不够呢!” 自入玲珑塔以后,虽然他的身体总是随着他的成长而成长,可是他满心关注的只是练气、练心,自觉地锻炼自己的身体却几乎没有。 “道家讲究的是天人感应,可是我这些年只是想着怎么去感应天,探求道,却忽略了自己,只是想着如何体会虚玄奥妙,却忘了锻炼最最实在的自身!有‘天’而无‘人’,在这一点上,只怕我是错得厉害了!” 他又想起当日牵引雷机出天雷动,虽然威力巨大,但因为自己承受力不足,若不是王皮适时劝阻,那势必是敌伤己亡的局面。又想起今夜与雷宗海对阵,“若是雷大侠不死,我也一定不是他的对手,这可不止是功力高低的原因。” 武学高手与玄门高手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实难说谁高谁下,不过玄门高手能够牵引天地之气,利用阵法或者自然环境,引天雷地动、飓风暴雨,就威力而言比武学高手要强大得多,而武学高手一身气劲时时随身,心动力到,念起劲,攻击、防御之际都要比玄门高手来得更快、更直接、更精准! “往后,我可得加强对身体的锻炼了,否则遇上宗极门的高手,就算我能再次出天雷动也没有胜算。” 当年负心人曾说,若秦征领悟了五雷正法那便能与当世一流高手一较雄长,当初他面临几个一流高手的围攻秦征也还能不惧,然而直到今夜与雷宗海的遗体硬拼过后,他才知道自己与雷宗海这样的宗师比起来,实力差距就犹如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黑暗中无法计算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呀的一声,一个少女捧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走了进来,正是月季儿,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头装着食物,也不说话,就喂华青囊吃东西。 华青囊哪里吃得下?闭紧了嘴巴,月季儿轻轻叹息了一声,说:“多少吃点,我……我相信你没背叛大家。”华青囊啊了一声,两行泪水垂了下来,抽泣了两下,秦征骂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哭。”这竟不是心语,而是直接开口说话了。 他说了这话后一愣,才知道自己刚才沉思玄武,身体内氤氲紫气随心念而运转,竟然已消解掉了部分穴位上的剑气。华青囊便停了哭泣,眼神慢慢定了下来,若有所思。 第二十九章 绝地之牢 要参加一个半封闭的活动,为时七天,届时上网都会受到限制,我会尽量克服保持更新,万一无法及时更新,回来会补上。 —————————— 月季儿听秦征说话,咬了咬牙,指着他道:“你……你……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要潜入我们桃源来?”她对秦征很有好感,陡然间现自己被骗,这份情感上的伤害自是比雷炎等来得更重。 秦征也感应到了她的伤感,不忍再骗她,说道:“我姓秦,叫秦征,是云笈派青羊真人的关门弟子,冒充正一宗的人潜入桃源是我们不好,不过我绝没有要倾覆桃源的意思,我来这里为的是调查另外一件事情,但雷宗海雷大侠他们的死和我们真的没有关系。” 他这时说的倒是实话,但月季儿哪里还肯轻易信他? 华青囊道:“别听他胡扯!这人会心语,只怕是箕子冢的人。” 月季儿啊了一声,道:“箕子冢啊……唉——”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华青囊问:“怎么了?”月季儿说:“宗极门的沈宗同师叔识破了二师兄的计谋,知道我们桃源如今防卫空虚,要我待会提这两个人去问话呢。若他们是箕子冢的人,这番只怕少不了要吃苦头了。” 箕子冢和中原玄门的关系都不好,和宗极门尤其势不两立,月季儿对此也从长辈那里听到了些原委,秦征忽然有些感动,说道:“季儿妹妹,你刚才叹气,是在担心我吗?” 月季儿脸一热,正要掩饰,却听6叶儿冷笑道:“人皮面具都被撕破了,还季儿妹妹、季儿妹妹的乱叫!你道人家很稀罕你么?” 灯光虽然昏暗,但月季儿和华青囊却都看得分明:说完这句话后6叶儿竟然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华青囊惊道:“你……你……”方才管仲平的话他们都听得很清楚,明明要三十六个时辰之后那锁脉剑气才能解开,怎么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她竟然就能行动了? 秦征又惊又喜,叫道:“哎哟!你解开剑气了?快!快给我也解开!” 6叶儿小嘴一扁,道:“要我给你解开锁脉剑气啊,行,不过你拿什么跟我交换呢?” 秦征纵有自幼修行的养生主功夫,得天独厚的道门修养,对着她也忍不住骂道:“你个死丫头,丑八怪!这时候跟我谈买卖!” 6叶儿抿嘴一笑说:“现在不谈买卖,什么时候谈?”她是大家子出身,本不至于如此无赖,这时对秦征如此,只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血葫芦藏哪里去了?拿出来。” 秦征斜着嘴角笑道:“在我裤裆里,你来搜啊。”这句话可说的无赖之至,看透了6叶儿不敢动手。 6叶儿咬了咬嘴唇道:“好,我割开裤子看看!但我出手没什么分寸,万一伤着了你,你可别怨我!”屈指对着秦征的胯间就要出剑气。 秦征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别!我说实话了!我八宝袋刚才被雷炎那小子搜走了!血葫芦也在里面!行了,你快放了我!回头找到雷炎那小子,我一定把血葫芦给你。” 6叶儿不虞有他,竟然就停了手,哦了一声,道:“好吧,就信你一次。”双手虎口对虎口,便有两股极强的气流将出来,一阴一阳,一正一反,在两个虎口间那极狭小的空间内对撞冲击,形成了一个力道极强的螺旋气流团,这股气流团却有一股吸力,将锁住秦征全身经脉的剑气一一吸出。 华青囊见到忍不住惊呼:“你怎么会剑引螺旋?” 月季儿秉性纯良,又少历练,决断不快,6叶儿醒来后她在旁边一直看着,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雷宗海的这锁脉剑气,可比当日宗极门七弟子施加于秦渭身上的锁脉剑气强大得多!但6叶儿这时吸出剑气,却还是比沈莫怀当年给秦渭吸出剑气还要快!华青囊见6叶儿功力如此精纯,马上就判断月季儿绝非她的对手,忙对月季儿道:“季儿!快逃!” 月季儿叫道:“可你……” 华青囊叫道:“别管我!快去叫管叔叔他们来!” 就这么一迟疑,6叶儿已经吸尽了秦征身上的剑气,剑引螺旋吸力一转,对准了月季儿,月季儿本来正往外面奔去,这时只感一股力量将自己往石牢里头扯,心中骇然,但身子却站立不稳朝后飞了过去,在华青囊的惊呼声中,秦征叫道:“哎哟!可别伤了季儿妹妹!”人已弹起,将月季儿拦腰抱住,一股紫气出,消解了6叶儿的剑引之势。 华青囊惊道:“你干什么!” 秦征笑道:“我不干什么。我现在就算要干什么,你又能如何?”低头对怀中的月季儿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祠堂的事只是一场误会。” 月季儿心里觉得自己不该轻易相信他,可又忍不住想相信他,这时被抱在秦征怀里,秦征说话时鼻息都喷到自己耳边,一张瓜子脸羞得满脸通红。 6叶儿冷冷道:“秦公子,你还要抱人家多久?” 秦征这才将月季儿放开,嘻嘻笑道:“你又吃醋了?” 6叶儿双眼翻白:“没空理你!”就要走出地牢,秦征指着华青囊说:“这小子应该不是坏人,不如帮忙把他身上是锁脉剑气也解了吧。” 华青囊身上的锁脉剑气是雷炎所,远不及雷宗海临终剑气,6叶儿食指中指岔开一竖,两根指头间便形成了一团螺旋气团,就化解了华青囊身上的锁脉剑气。 这下华青囊和月季儿都呆了,一时弄不清楚他二人是敌是友,秦征赞道:“好功夫!你的功力莫非全恢复了?” 6叶儿微微一笑说:“不错,我是因祸得福,将雷伯伯残留在我体内的真气尽数吸收炼化,现在完全没事了。”她与雷宗海所练剑气同质同源,这次竟变害为利,不但化解了雷宗海留在她丹田中的剑气,更将这剑气融为己有。 6叶儿本来就不是真的受了重伤,只是用力过度,真气耗尽,这两日既得秦征“氤氲紫气境”之助,又喝了素灵派的调养圣药“茯苓调和汤”,这时再炼化了雷宗海的剑气,三管齐下,不但功力尽复,甚至还有少许的进益。 华青囊叫道:“姑娘,你也是宗极门的吗?” 6叶儿也不答他,袖子一拂,已出了牢门。秦征对月季儿道:“季儿妹妹,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月季儿道:“张大哥,你……你们真不是来跟我们为难的?” 秦征笑道:“我怎么会为难你,嗯,我也不姓张,刚才跟你说过了,我姓秦,至于那个丑八怪,她姓……”却被牢门外的6叶儿打断:“我叫叶儿!”秦征便猜她不肯向别人透露真实姓氏。 月季儿咬了咬嘴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我相信你!” 华青囊却还是半信半疑,忽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月季儿惊叫道:“不好!断龙石!” 急急跑出去,这个石牢是桃源囚禁重囚所在,设计得十分坚固,整座石牢深入地下二十余丈,上下左右都由巨石垒成,囚禁秦征他们的这个牢房位处最底层,要出大门还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秦征跳到甬道上时,却见6叶儿一路倒退回来,牢顶不断有万斤巨大的石梁压下,每一条石梁压下都把地皮震得颤,可见其威力之大。 秦征叫道:“怎么回事?”6叶儿叫道:“可能是有人动机关!快退!”月季儿道:“多半是赵伯,他刚才在外面的……”这时头顶巨石已经压到跟前,秦征叫道:“躲开再说!” 四人退入牢房后,石门轰的又关上,幸好顶上便无巨石压下,但通往外界的甬道却已被巨石填满了。 石牢的大门本有通风口,甬道被巨石堵塞之后通风口内也无清新空气流入了,小小牢房密不通风,没过多久四人便觉得呼吸不畅,秦征一惊,说道:“你们三个可懂得龟息功?”龟息功能将人全身活动力大幅度降低,由此减少对空气的需求,练到登峰造极时甚至能冬眠假死。 6叶儿虽懂此功,却说:“龟息功又不能帮我们脱困,会又如何?”手中凝聚起一道剑气,挥手就是一劈,她这一劈便是青岗岩大理石也得被劈出一个洞来,不想剑气劈中石门之后石门如翡翠被日光照射到一般一阵闪亮,跟着便将剑气反弹了回来!6叶儿左闪右避,惊道:“这牢房的石门,是什么做的?” “我也不知道,”华青囊道:“不过我听我师父说,这是以前无涯公用来囚禁大敌的地方。” “无涯公?”6叶儿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来:“知无涯?” “是啊。” “见鬼!”秦征和6叶儿内心虽然对这个位列玄门五老的大宗师充满景仰,但这时脑中却忍不住叫了一句粗口! 星弈门的玄阵天下第一,那是举世公认的事情,知无涯用来囚禁大敌的地方设计必然精妙无比,这回要想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三十章 破困 牢房内空气越来越浑浊,秦征道:“你们让开!”举起手掌来,默运五雷正法,6叶儿道:“你要用掌心雷么?我劝你算了吧,雷电对付石头,可没我的剑气好用。” 雷电击人可附带麻痹、焦灼等效果,又有破邪、灭鬼、祓魔等作用,这是胜过剑气的地方,但打在石头上却可能只留下个疤,直接的摧毁能力不如剑气之凌厉。 秦征道:“天下间有什么自然之物能被你的剑气劈中而毫无损,这上面定是附着了什么玄法,我不是要打坏这石门,而是要先震散附加在石门上的法术!”手一晃,喝道:“破邪!”喀喇一声出一个掌心雷,结果还是被石门反弹了回来,震得秦征跌倒在地,撞到墙角那堆枯骨上,他有金刚洞神护体,但撞到那堆骨头上还是觉得触体生疼,那堆骨头竟然像比钻石还硬! 6叶儿也现了,俯身弹了一下一根白骨,竟出金属之声,叹想:“这人死了不知多久了,留下的这白骨竟还如此坚硬,看来这位前辈身前的修为远在你我之上。唉,这人能做星弈门掌宗的劲敌,想必也是一位旷世高手。” 秦征道:“你是什么意思?” 6叶儿道:“我的意思是说,他都困死在这里,只怕咱们也出不去了!运龟息功罢,现在只能盼着那位赵伯担心季儿出事,开机关放我们出去。”说着就盘膝坐下。 三人听她这么一分析,也觉得强行突破石牢机会渺茫,秦征心道:“若这里是开阔地带,或许我还能试试引天雷,可惜这里方圆不过数丈,哪里能凝聚强大的雷云呢?” 云笈派高手于风云际会之际所能引的天地之力远非武学高手所能做到,但在这斗室之内、重困之中,便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扰。 无奈之下,秦征也只好盘膝运起了龟息功,他和6叶儿功力深厚,很快就进入龟息之境,若是牢内真气再浑浊下去,他们便要考虑由龟息而转入冬眠假死。 华青囊和月季儿的功力比起他们来可就差多了,都没法就进入冬眠状态,华青囊摸出一颗丹药来,说:“季儿,你吃了它。” “这是什么?” “是冬眠丹,吃了它,不用会龟息**,也能向青蛙一般冬眠了。” 6叶儿睁开眼睛,心道:“他们素灵派就是便宜,一颗丹药就解决了别人十年修炼也未必能成的事情。” 月季儿接过冬眠丹以后正要吞下,忽然地面又是一阵震动,她的手一个不稳,丹药掉在了地上!华青囊黯然道:“第五耸了,再有两耸,轸水蚓就要醒了。” 秦征再一次问:“那轸水蚓究竟是什么?” 华青囊心想到了这个份上,说也无妨,便道:“轸水蚓是无涯公从大洋以东一片怪异江山中带回来的一条怪鱼,本身就能放电,后来雷炎的师公——上九先生对它注入真元,我的祖师爷毒龙子投以灵丹,季儿的师父大吕公又以无上乐道加以陶冶,使这轸水蚓更具灵性,竟然突破了本身的生命极限,成了一条灵兽。无涯公布成《山海图》,以大地山河为阵法之根基,以岩石树木为机关设置,布局之巧妙实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我当初虽曾听柯伯伯讲解,却也没听得十分明白,只知道是无涯公将轸水蚓养在总枢下面的碧水潭下,作为驳联大地能量与《山海图》机关的连接点,轸水蚓一旦醒来移位,桃源的机关会丧失灵力支撑,那我们桃源就全完了——现在只能期盼大晋的援兵早些到来,好和我们共抗胡虏!” 秦征听得啧啧称奇,6叶儿却问道:“大晋的援兵?不是已经到了么?” “嗯,”华青囊说:“我们一收到苻秦要大举围攻桃源的消息,马上就向汉统玄门以及大晋求援,张伯宁师伯、沈宗同师叔他们,就是大晋派来的援军先锋。 后面应该还会有高手6续赶到。本来以桃源地火水风四大守护的力量,再加上天干十将,就算没法靠自己击退大军,再拖几个月也没问题的,唉,只是没想到……”丁贡背叛在他乃是一件伤心事,他便说不下去了。 月季儿却道:“可外头大师兄和宗极门的人还不肯出手呢,说是大晋朝廷有圣旨传下,传旨人未到他们不会动手的。” 6叶儿心道:“这桃源的存在果然涉及到秦晋争端!” 秦征忽然也睁开眼睛,叫道:“不对!不对!” 6叶儿问:“什么不对了?” 秦征道:“有两件事情不对:第一,赵伯知道季儿在牢里吧?若这机关是他动的,他投鼠忌器,就算要囚禁我们,至少也得考虑考虑季儿的安危。到现在外面都还没什么动静呢。他就不怕把季儿闷死么?” 6叶儿道:“那说的也有道理。第二件是什么?” 秦征笑吟吟道:“第二件事情嘛……这石牢既如此坚固,地面怎么会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呢?” 6叶儿一呆,低头一看,地面果然裂开了一条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缝隙——若秦征不提醒,他们还真找不到呢!6叶儿又惊又喜,华青囊叹道:“桃源所有灵力,都是靠着沉睡中的轸水蚓凝聚大地灵力,如今轸水蚓将醒,桃源底下灵气紊乱,连这牢房也开始崩裂,接下来就是生什么也都不奇怪了。” “灵气,灵气……哈哈!”秦征笑道:“在这斗室之间,若是什么都没有,我可还真没办法,现在既然地下有灵气可用,那又不同了!”吸引天地之气为己用乃云笈派的拿手本事,天地灵气本来无处不有,只是这座石牢附有星弈门的秘法,将周围封得密密实实,让秦征感应不到天雷地火之灵力,这时裂开了一道缝隙,其结界之功便破了,秦征左手向下一引,便有灵气从那道裂缝中泄出,被秦征吸入劳宫穴中。 6叶儿眼睛一亮,道:“这就是云笈派天下无双的天人感应之术么?”秦征道:“不错!”右手凝聚力量,就要以之劈开地面,他以刑天降魔式劲,一掌击下,地面那道裂缝又长了数尺。 华青囊与月季儿都叫了声好,6叶儿却道:“秦征,你这一招可真是差劲!灵力如此丰沛,出来的力量却这么散弱,简直是暴殄天物!”伸出左手:“把力量传给我,我来动手!” 秦征以身体为烘炉,将桃源地下紊乱的灵力吸纳、提炼之后,右手作本师诀,抵住了6叶儿掌心,6叶儿感应到了这股灵力充沛无比,不由得惊喜万分:“妙哉!妙哉!”对华青囊和月季儿道:“我要力了,这一招出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晓得,你们自己小心了!”右手伸出,化出一把宝剑形状——也不知是剑气虚形,还是真有此剑!剑气凝而不散,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威慑力,但秦征想:“此剑真气不泄,凝虚若神,就如绝世高手般返璞归真——只怕非同小可!” 便见6叶儿将那若虚若实的宝剑往地面上那道裂缝一插! 一声巨响! 整个石牢的地面碎成千百片,地底竟有一股洪泉喷涌而出,将秦6休月四人都卷了进去。 桃源地底的形势十分奇怪,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股地底潜流却是盘旋朝上涌去,好像前面有什么吸力硬生生把地底泉水源源不绝地抽过去,秦征与6叶儿入水之前真气相连,入水以后两只手自然而然地一握便握在了一起。 闭了呼吸,任水冲荡,在曲折的地底激漂了有数十里距离之后,地泉猛地喷出,将两人喷到一个隐有磷光的山洞之中。 山洞中到处都是积水,却有一行踏石通向洞外,秦征带着6叶儿攀上踏石,只听哗一声,地底又喷出一道喷泉,将月季儿和华青囊给冲了出来,秦征叫道:“哎哟!季儿妹妹!”左手一伸将她抱住,几乎就在同时6叶儿马上甩开了他的右手,秦征却也没觉察到,他抱着月季儿问:“季儿妹妹,没事吧?” 月季儿红着脸推开他,旁边华青囊哇哇地吐着水,说:“放心!我都没事呢。季儿随大吕先生练歌,‘天籁一线喉’都登堂入室了,气长得很,她随便呼吸一口气能够憋大半天。” 他说着打量了一下周围,忽然叫道:“这里是摇光洞!” “什么摇光洞?” “摇光洞,是桃源总枢七洞之一!我来过这里的——只是现在积满了水,我一时间竟认不出来。” “我们来到了桃源总枢?”秦征道:“那么丁贡岂非就在这附近了?” 华青囊听到这个名字脸抽搐了一下,6叶儿道:“他在不在都好,总之先找到出路——大家都小心些。素灵派的人最擅用毒。” 月季儿正想安慰华青囊,这个瘦弱的年轻医师却已经站起来,说:“对!总之先找到出路——走吧!大家跟我来!我知道道路。” 第三十一章 丁贡 原来这桃源总枢以北斗形状排列分置,其中最关键也最大的一个洞穴北辰洞位于北极星位,其它七洞按照北斗盘绕着北辰洞。天上斗转,地面也会穴移,这等与天野运行相呼应的玄阵设置,举世也就星弈门绝顶高手能办! 北斗七星包括斗身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与斗柄的玉衡、开阳、摇光,七洞各自独立又彼此有甬道相连,七洞与外界的出入口在天权位,从外面进来的入口在天权洞,洞口有一层七色气网罩着,若是从外进入,就算能突破气网也势必将引起总枢内部的警惕。 这时四人从地底被泉水冲出,却是绕开了这七色气网,直接进入了摇光洞,华青囊在前引路,经开阳、玉衡,到达天权时,只见地上直挺挺躺着一身材高大的少年,旁边丢着一把宝刀,华青囊上前一看差点惊呼出来!因怕丁贡就在左近,只是忍住低声说:“是宿叔叔的弟子裘百川。” 秦征一探他的经脉尚有跳动,说道:“他还没死。”一股紫气冲入他的关脉,涌进了他的丹田,裘百川身子一震,眼皮也跳了两条,便恢复了几分生机。 素灵派医道天下第一,华青囊给裘百川一把脉,点了点头,躺着的乃是他十分重视的朋友,本来以为裘百川已凶多吉少,这时察觉对方没事,竟喜极而泣,道:“嗯,没事,没事,只是中毒,这毒我解得了!”便喂了他一颗丹药,将他背起,朝天玑洞走来,洞口又匍匐着一人,左手抓着一把断了的宝剑,月季儿认出是洛云飞的弟子曲严声,他双目紧闭,四肢僵直,华青囊把了一下他的寸脉,道:“还有救。中” 忽然轰轰声作,整个洞穴都摇晃起来,华青囊惊道:“第六耸!”急忙喂了曲严声一颗丹药,将裘百川放在他身边说:“一刻钟之后他们所中的毒就能解开,我们先去天枢洞!” 带着秦征6叶儿,赶往天枢洞。 才进入天璇洞,便听到有人说话,秦征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放慢脚步,脚下一跌,凌空而起,人在空中,如鱼在水中,悄没声息地游了进去,月季儿和华青囊对望了一眼,心道:“是道门的御风之术!” 秦征摒绝气息,游入天枢洞中,里面却没人,声音是从北辰洞中传来的。洞穴阴暗,里面的人并未现他,对话并未中断,说话之人满腔愤怒,叫道:“丁贡!你别得意!就算你毁了桃源,一等真相败露便休想逃过宗海、仲平他们的追杀!哼!你毒术虽然厉害,可不擅正面对战,一被欺近身边,你抵挡得住宗海的炎神剑气么?经受得起仲平的无常魔音么?就是云飞、宿正,若欺近身来也有杀你的本事!” 秦征心想:“说话的人应该就是烂柯子了,怎么他还不知道雷大侠已死、管美人又瞎了双眼?嗯,定是丁贡怕雷、管怕得厉害,下毒之后赶紧拉了烂柯子逃走,都不敢看看雷大侠死透了没有。” 却听丁贡冷冷道:“追杀?哼哼!你还指望他们!我看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连他们也……”说到这里烂柯子声音颤,显得十分惊恐。 这时秦征已经静悄悄飘入北辰洞中,北斗七洞都已经是很大的洞穴,而这北辰洞更比北斗七洞合起来还大,洞穴基本呈圆形,中间有一个广阔的碧水潭占据了整个洞穴三分之一的面积,碧水潭北面是矗立着一群雕像,雕像非神非佛,却是一群战士拱卫着一个将军,外围则是一群百姓,这些人像下面又有浮雕,全作胡人装扮,神态狼狈,被这批战士与百姓踏在脚下,雕像前方又有一个祭台,祭坛上站着一个一人,坐着一人,躺着一人。站着那人披着一身绿袍,头都已经秃得没剩多少,秦征便猜他是丁贡,坐着那人穿着一身黑白相间、有如棋盘一般的古怪衣服,长须散,形貌颇有古风,这时抚胸喘息,似乎受了重伤,秦征便猜他是烂柯子,烂柯子脚边还躺着一个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却动弹不得,当是烂柯子的徒弟游乃知。 碧水潭上方还有一个与碧水潭差不多大的巨型天窗——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凿破。环绕着碧水潭石壁上原本悬挂着各种各样的水晶宝石、神兵符箓,这时却都已被震散跌落在地,光芒敛败黯淡,只剩下祭台下还有七块七色石还闪耀着光华,也是作北斗形状排列。 丁贡这时背朝雕像、面向碧水潭,秦征趁着他正低头与烂柯子说话,如一阵风般飘到那群石雕后面,再伸出头来偷看。 只见丁贡踩着游乃知的头颅,对烂柯子道:“你快快将《山海图》给我提取出来,这样我看在数十年交情份上,或许可以绕你一命!” 烂柯子冷哼一声不回应,丁贡冷冷道:“你自己不要命,连徒儿的命也不要了么?我刚才看你的面子,没即时杀了那两个小兔崽子,不过我向你保证:若不得我解药,他们活不过半个时辰!还有,天干八将也都中了我的僵仆丸,三天之内不解毒,他们就都得由假死变成真死!”取出两个小瓶子来说:“你将《山海图》提取出来,我就将解药给你!” 秦征心道:“原来丁贡挟持了烂柯子而不杀,为的是要让他提取什么‘《山海图》’!这《山海图》朱老夫人也曾提到过,到底是怎么厉害的东西?” 烂柯子的徒弟游乃知被丁贡踩在脚下,命在旦夕,却还叫道:“师父!别管他!祖师爷留下的《山海图》宁可毁了,也不能落在他手里!” 丁贡大怒,抬起脚来就要踩下,秦征右手凝聚掌心雷,就要出,碧水潭忽然翻滚起来。 “啊!时辰到了!”丁贡移开了脚,便伸开双手,双手中间悬起一股红色的粉末,秦征不知道那是什么,已经到了洞口的华青囊却忍不住叫道:“住手!” 丁贡见徒弟忽然出现诧异非常,但惊讶之色只是一闪便转平静,向华青囊招手:“青囊,是你啊。来,过来,帮师父把这血磷粉洒进去,唤醒轸水蚓。回头大秦天王论功行赏,你也有一份大功。” 华青囊见到这等阵仗,相当于是亲耳听素来尊敬的师父亲口承认自己是个叛徒,心中痛苦已极,叫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边说话,一边走近。 丁贡眼看华青囊不听自己的话,又放缓了语气,道:“青囊,你是在怪为师没有事先没告诉你这件大事么?不是为师抛弃你,实在是此事需要极度严密,才能成功啊。青囊,你是聪明孩子,想必不会和他们一样……”往烂柯子和游乃知一指:“一般见识!如今大晋已经没希望了,这桃源更是危亡只在旦夕,只要咱们破了这桃源,回头荣华富贵便指日可待!” 烂柯子听出华青囊与丁贡并未勾结,高声叫道:“青囊!别听他的!快走快走!去通知宗海他们来收拾这叛徒!” 华青囊却没有动身,只是摇了摇头,道:“荣华富贵?师父,这桃花源还不够好么?师父你还要什么荣华富贵啊。” 丁贡脸色一黑,但看华青囊没有听烂柯子的话,认为事情尚有转机,他这个徒弟机变百出,在医药上又有极高的天赋,丁贡也不想轻易放弃,一抚那几根稀稀疏疏的胡须,慢慢道:“你又不是雷炎那般的井底之蛙,毕竟是在外头行走过的人,就算没见过帝王之尊,难道还没听过宫廷之贵?长安的繁荣,建康的气象,哪里是这桃源中的冷山冷水可比的?人生犹如白驹过隙,合当及时行乐,若要及时行乐,自然要往富贵之乡!哼,当年若不是老头子指名,我会留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 华青囊道:“徒儿幼年时在北朝也亲炙过所谓荣华富贵,也不觉得那种靠民脂民膏堆起来的奢华有什么好处。只是叫人连性命都随时要赔上去罢了。倒是这几年,在这桃花源中,和百川他们一起,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丁贡呸了一声,道:“没出息的贱骨头!罢了,你喜欢这桃花源,只要听师父的话,回头等平定此处,师父就请大秦天子赐给你就是!” 第三十二章 毒师 华青囊连连摇头,走到祭台前,跪在祭台下天权位置上的绿色宝石上,忽然对着丁贡连磕响头,秦征烂柯子都是一愕,丁贡也是不解:“青囊,你干什么?”华青囊一边磕头,一边叫道:“师父,你快回头吧!快回头吧!” 他连磕了九个响头,丁贡忽然明白过来:“怎么,你磕这九个响头,是要还给我师徒之情么?” 华青囊也不答,却叫道:“师父!求求你了,别把这血磷粉洒下了!北辰洞的机关已经被你破坏殆尽了,若再洒下血磷粉,轸水蚓闻到血腥势必醒转!轸水蚓一移位,《山海图》便破,桃源最后的防线就要垮了!” 秦征心道:“他这话是对我说的!”暗调真气,接上了北辰洞内的风境,只要丁贡一动手就要将那血磷粉卷向空中! 丁贡却狂笑起来:“我何止要唤醒轸水蚓,我还要杀了它好取炼白珠!轸水蚓得上一辈谢、龙、知、吕四个老家伙的协力培锻,凝聚成了古今罕见的炼白珠,此珠效用深不可测,若能将它和我的素灵丹融为一体,我的功力势必大增,到时候便是进了长安遇到青羊子和掌门师叔,我也可与他们分庭抗礼了!” 秦征没想到“青羊子”(实际上是朱融)到达长安一事竟然连桃源中人也知道了,隐隐觉得此事将来会是个**烦,玄家与宗极门虽有大仇,却并未因此而生归胡入魔之意,在这一立场上的坚守,也是让部分汉统玄门高手如梨山先生等愿意出手相护的原因之一。 却见丁贡手一挥,悬浮在空中的血磷粉已撒向碧水潭,秦征暗中牵引风势,却将那血磷粉吹了起来,丁贡脸色一变,烂柯子则欣喜若狂,大叫:“宗海!仲平!是你们吗?”秦征是将真气与整个洞穴的风境连成一体后在石像后面运功,烂柯子竟也没察觉到法力来自何处。 丁贡眼睛里露出畏惧之意,往地上游乃知一抓,便将他向碧水潭中丢去!秦征眼尖,瞥见游乃知身上隐隐泛着血色磷光,便猜丁贡是将血磷粉撒在游乃知身上,洞中风势尚未猛烈,卷得起血磷粉却卷不起一个大活人。 却听嗖一声响,洞口有人如一道剑芒一般飞了出来,后先至,竟抢在游乃知落入碧水潭之前射到,将游乃知一捞,两个人一起射到对面的石壁上。 看到了这等度、这等身法,烂柯子和丁贡都脱口惊叫,说的都是同一个字:“雷……”原来他们都以为来的是雷宗海,但叫出雷字之后才现,抓住游乃知的是一个身材婀娜、相貌丑陋的少女,正是6叶儿,她一手盼着石壁上一块凸出的岩块,一手抓着游乃知,盯着丁贡冷冷道:“雷伯伯中的毒,是你下的?” 丁贡见不是雷宗海,惧意尽去,听了她的话以后又放声长笑:“他的毒作了?哈哈哈哈!好,好!不亏了我连续四十九天冒着奇险给他下药!” 秦征和6叶儿听了都是心中一寒,丁贡能够连续四十九天成功下毒,并不能说明雷宗海的粗心大意,而恰恰说明了雷宗海对丁贡是何等信任!面对这样的信任,丁贡居然还下得了手!这便令人无法不心寒。 烂柯子更是骇然:“什么?宗海他已经……”一口真气上不来,呛住了连连咳嗽。 6叶儿怒道:“雷伯伯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下毒害死他……你……你还是人吗?” 丁贡冷冷道:“小妞,你是谁?是宗极门的晚辈么?见到了前辈,也不叫声师叔!” 6叶儿冷笑道:“师叔?你……”忽然打了个哈欠,攀住岩石的手一松软,连同游乃知一起掉到了地上! 秦征大吃一惊,心道:“丑八怪难道中毒了?这个丁贡什么时候下的手?” 却听丁贡哈哈大笑:“天王像后的家伙!你也给我滚出来吧!” 秦征见被他识破,便御风飞出,要绕到6叶儿身边看她如何了,不料才飞出雕像便觉身体沉重,体内真气一浊,竟然从空中掉了下来! 原来素灵派以药入玄,以毒入武,平时修炼吸纳尽世间百草万毒,在丹田之中形成素灵丹,临事之际以素灵丹催运真气,根据周围的环境散出药气,形成毒境,举手投足之间便能致人死命。 丁贡一现附近出现大敌,马上散出温、凉、燥、寒、补五种无色无味的药气,搜索整个北辰洞。世间高明的练气士,身体遇到毒气马上会自引起排斥,丁贡第一次散开来的药气甚是微薄,侵犯人体时其伤害甚至还比不上蚊子的叮咬,极其轻微,秦征的金刚洞神与6叶儿的护身剑气遇到那微薄的药气自动地就将之排斥掉,他们两人的玄术武功虽然都已十分精深,但临敌经验却嫌不足,又是第一次遇到素灵派这个类型的高手,竟然都未曾注意到这点微妙的变化,而他们护身气劲的虚实却在排斥药气的那一瞬间就已被丁贡洞察了! 毒术到了丁贡这个层次,用毒的讲究早不是越毒越好,而是对症下药——这四个字既是医家的毕生追求,也是用毒者的至训。丁贡从秦6二人在微薄毒境的反应中试探出二人护身气劲的性质,马上散出两类药气—— 对6叶儿,是先用朱砂安神散开路,麻痹了她的防范,跟着以枕中丹化作药息继进,片刻之间就让6叶儿睡意大起,几难自制;对秦征用的则是十全大补剂加七味养荣剂,一前一后,都是大补之物,秦征诸穴敞开,时时刻刻都吸纳着天地灵气,这两股补益之气因此瞒过了他氤氲紫气的自主防范,顺利进入体内,但补多必成毒,何况这两中大补之药撞到一起,马上催生出十倍百倍的药力来,扰乱了他的丹田。御风飞行讲究的是身清心宁,秦征体内真气一乱,立刻就从半空中直掉下来! 丁贡哈哈大笑,右手一反,一只手登时变得绿油油的,烂柯子惊道:“五毒劈空掌!小心了!”丁贡嘿的一声,他可不止是会用毒而已,本身武功也极高强,举掌就向6叶儿印来,他人在高台之上,与6叶儿隔着数丈之远,但一掌击出,6叶儿便觉得眼前的空气都被污染了,一股腥臊的怪风卷了过来,情知别说被掌力击中,就算只是被这股怪风带到也得中毒。 6叶儿一提手将游乃知扔得远远的,但仍止不住倦意袭脑,踉踉跄跄地躲过了丁贡的五毒掌力,丁贡的掌力击在了洞壁上竟然无声无息,但却连石壁都被腐蚀了一大块,6叶儿心中骇然,心想若被这掌力正面击中那还得了?十指连弹出剑气,但眼前一片模糊,却哪里有一道剑气瞄得准了? 丁贡嘿嘿一笑,左手一竖,一只袖子变成了黑色,便朝秦征拂来,袖风之中带着香气,但任谁都知道,丁贡袖风中的香气定是剧毒。秦征这时行动不便,料来躲不过他的袖风,盘膝坐地,一边布开上清金鼎抵挡剧毒,一边暗运真气,要把体内那两股龙虎交战的大补药气散出去,然而毒在体外抵挡易,一入经络再排毒,那便烦琐如抽丝。 丁贡并未起身追击,只是坐在三十六尺高的祭台上居高临下,随手挥洒,运毒气向秦6二人逼去,看着两个小辈一个左闪右避,一个苦苦抵挡,心中得意,满脸都是笑容。 月季儿和游乃知见二人遇危都甚焦急,但一个不知如何帮忙,另外一个则连动都没法动。 华青囊还跪在祭台下,大叫着:“师父,师父啊!你回头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丁贡怒道:“你给我住嘴!”隔着数丈远就是一个巴掌甩过去,这一记劈空巴掌把华青囊甩地一边脸痛入骨髓,甚至身子都要离地飞起,但他却还是硬生生扛住,双膝如钉子般跪在天权位上。 他这一掌没把华青囊打飞,怒火更盛,反手又是一掌,这第二掌的掌力已经带了剧毒,手才伸出便觉一阵刺痛,回头一看,只见6叶儿的脚步虽然仍踉跄着,但眼神却已经定了许多,暗惊道:“这小丫头才几岁,居然这么快就能排出我给他下的枕中丹。” 烂柯子旁观者清,一瞥眼之间6叶儿右手无名指指甲内渗着一两滴鲜血,马上明白过来心想:“小姑娘好忍得!” 原来6叶儿竟是以剑气刺入自己的指甲之中,用十指连心的剧痛来消减困意。这时屈指连弹,十余股剑气从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向连番钉刺,以丁贡的功力受一次还挨得住,若连续中招也非受伤不可! 第三十四章 轸水蚓 “不过我也不会叫你们好过!” 丁贡奋起最后的力量就往碧水潭里一跳栽进水里,众人没想到他会投水自杀,愕然之余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烂柯子在祭台上叫道:“华青囊!快收了素灵丹,对你的修为大有帮助!”华青囊却望着碧水潭呆,空中那素灵丹已有灵性,它滴溜溜乱转了一圈,也无人收取它,所谓物以类聚,便被华青囊的气质吸引,飞了过来,漂浮在他身边,华青囊这才张开了口,收了这颗素灵丹,又出药气,帮烂柯子、游乃知解毒。 秦征、6叶儿这才放松了下来,七星洞内的裘百川、曲严声也恢复了些许体力,走了过来,听游乃知说了经过后,都来恭喜华青囊得此奇遇,又要来与秦征6叶儿相见,忽然华青囊全身一震麻痹跌倒,月季儿吃了一惊,烂柯子在祭台上望见,说道:“别担心,这是丁贡的素灵丹在和他的身体磨合,等他挨过去了就没事。” 众人才稍稍放心了些,烂柯子又问月季儿外面到底生了什么事情,“这位少侠和这位女侠”又是何人的高徒,月季儿眼眶一红,正要禀报,蓦地碧水潭水面破裂,北辰洞内登时巨浪滔天,烂柯子想起了什么,惊叫道:“不好!丁贡临死前是带了血磷粉跳下去的!”一边动机关,一边叫道:“全都到我这里来!” 但哪里还有人听得到他的话?一条长约八丈的灵兽从碧水潭中破水而出,那正是整个桃源灵力的枢纽轸水蚓,它一移位,《山海图》所凝聚起来的大地能量就便变成了一股乱流,掀起的巨浪把近在咫尺、猝不及防的秦征、6叶儿等都卷入了水中。 那血磷粉是从鲜血中提炼而成,一指甲的血磷粉融入水中便可化成一大桶浓稠的污血!乃是各类嗜血怪兽的最爱。 秦征被巨浪打入水中,水中杂血,又腥又红,一片浑浊,眼下这水流并不是平静无波的池水湖水,甚至不是平行流动的江水海水,而是灵力混乱下地泉倒涌形成的一条巨大水柱,水柱直径与碧水潭等,冲出洞穴天窗之后又向上喷出数十尺,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汹涌而美丽的瀑布——但这条瀑布却不是“银河落九天”而是逆向的“银河上九天”!那条受到四大宗师培锻的灵兽轸水蚓就藏在瀑流之中。 随着轸水蚓的觉醒,桃源的种种灵机幻境多数遭到破除,谷内的桃源一族和谷外的苻秦大军察觉此事,前者惊怖后者惊喜,而身处逆行瀑布中的秦征却是暗暗叫苦。 他虽通水遁之术,但逆行瀑布之中水流极快,力道极强,且其中伴有轸水蚓的灵力,奇门水遁在此竟全无作用。逆行瀑布外围如旋风般螺旋而上,水流转到高空又从中部冲下直到潭底,然后又转入外围,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休,要将地底潭水激荡上数百尺的高空已需要极其强大的法力,而要久久维持水流喷涌不堕则更是非同小可,秦征心想:“这桃源究竟有多强的能量啊?星弈门阵法之学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被冲刷了两轮以后,秦征心想:“我云笈派天人感应之学,既可御风,同样的也当能御水!”他这样想是没错的,御风、御水、御火、御雷,操控的都是天地元素,根本道理是一样的,不过根本道理上是如此,运用法门却是天差地别,真要付诸实际更需刻苦修炼,这也不是旦夕之间就能做到的。 忽然心中冒出一个声音来:“秦征!你在哪里?”秦征马上就知道是6叶儿在以心语与他联系。 “我在水瀑之中。” 6叶儿薄嗔道:“谁不在瀑流里了?我是我问你的方位。” 秦征苦笑:“我被转得头都晕了,哪里还知道方位?你呢?你在哪里?” 便听6叶儿也叹息了一声:“我现在应该在外围中段,不过很快就要被冲到顶上了!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不行啊!” “嗯,其实我倒是能出去,待我运一运气,在水流向上旋转的时候,借着那股向外抛甩的力量……” “你说什么?运气,然后怎么样?我有些定不准你的方位,没听清楚!” 从道理上说,心言心象练到最高境界可以笼罩整个宇宙,聆听到天上地下所有心声与魄动,不过那显然已是神魔境界,非人力所能为,6叶儿眼下的造诣,能够笼罩的范围颇为有限,而且这股水流里又有轸水蚓灵力的干扰,这便让两人的沟通出现了滞窒。 “我说在水流向上旋转的时候,借着那股向外抛甩的力量就可趁机脱离这股水柱。” 这回6叶儿才听清楚了,回应道:“我也可以人剑合一,强行激射出去,可是这股逆行水瀑卷进来的可不止你我,若我们先出去了,再要进来救人就难了。” 秦征听6叶儿说到“人剑合一”时,便想起负心人当年所说的那句话:“人剑合一,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人剑一体,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心想:“她练的也是宗极门的武功。”秦征对宗极门极其厌恶,不过他曾听朱融说“剑宗三传并未参与对玄家的围剿”,又因为凰剑湛若离的关系,内心深处便不自觉地将剑宗三传与宗极门区隔开来,并未恨屋及乌。 又听6叶儿道:“秦征,我这样跟你说话很吃力,你心力比我强,咱们联手布开虚拟幻境,再在里头说话吧。”逆行瀑布中灵力干扰十分严重,两人是依靠着6叶儿出的一条心语之线才能对话。 “我?可我又不会色言色象!” “我教你!” 心中便传来一句句的法诀,正是6叶儿在传授他“色言色象”境界的要诀。 秦征自当年学会了“心言心象”的扎基功夫,数年来已将这门神功与自幼所学的养生主功夫融为一体,在玲珑塔内修炼时,因为要抵抗天地之气中种种魔幻的诱惑,时时刻刻都要定心定性,因此可以说他在修炼道门九诀的同时也无时无刻磨练着自己的心力,至于在雷云之中静坐三年,这份止定静安的苦功更是修心者难能可贵的经历,芸芸众生,能如此长时间地进行刻苦修炼的人可以说是百万之中无一,6叶儿灵悟力甚强,但说到沉心潜性,和秦征可就差得远了,她与秦征数度有心神接触,早已经看出他虽不知色言色象的应用法门,但就心力根本来说却胜过自己。 这时她将色言色象的法诀念了一遍,秦征每听一句,心里冒出的念头都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像这色言色象神功他原本懂得,只是一时忘记,一被6叶儿提醒马上又记起来了一般!一时间心痒难搔,6叶儿法诀才念完,他将所有色言色象的运用之道在心里一过,马上就布开了一个虚拟幻境,将6叶儿接了进来。 6叶儿一开始传授他这色言色象的要诀,本意只是要他能与自己联手,以便顺畅沟通同时减少自己的压力,没想到秦征一听就懂,一听就会,当场就布开了虚拟幻境又将她接了进来,不由得愕然,指着秦征道:“原来你懂得色言色象啊!” “我不会啊,”秦征说:“我刚才是第一次听你说起。” 6叶儿哪里肯信:“那你是说你一听就会了?天啊!就算你是绝世奇才也不可能啊!你可知道,我当年花了多少时日、多少功夫……”但看看秦征所布开的这个虚拟幻境,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又确实像初学者所为,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说:“看来你在心学上还真是旷世未逢的绝顶天才,若是严伯伯遇上,他一定欢喜得紧。” “严伯伯是谁?” 6叶儿抿嘴一笑说:“我跟严伯伯学这心言心象之术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我爹爹会有**烦——你先答应帮我保密,对任何人也不许说,我就告诉你。” “嗯,好。” 秦征答应后,6叶儿藏在柔夷后面的小嘴就笑得更明显了:“你这个傻瓜!既是心宗高手,我刚才又漏嘴说是姓严的,放眼当世这样的人哪里还有第二个?你还猜不出来么?你啊,有时候天才得叫人吃惊,有时候又笨得叫人好笑。”秦征心中凛然:“严三畏?” “当然是他啦。”6叶儿道:“除了他,还有谁?” 秦征叫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听你叫他伯伯,又不像是他的徒弟,怎么他会传你心言心象?这应该是他们心宗极秘密的法门吧。” 6叶儿反驳道:“你也不是他的弟子,为什么你也懂得心言心象?而且功力还比我深厚!” 秦征一下子被问住了,讷讷道:“是一个机缘巧合啦。” 6叶儿冷冷一笑:“那我也是机缘巧合。”她在秦征布开的这个虚拟幻境中转了一圈,说道:“你这里太单调了!添些什么东西吧。”秦征问添什么,6叶儿说:“高山也行,流水也行,花花草草也行。” 色言色象是心宗“心言心象”的第二重境界。 第三十五章 色言色象 所谓色,并非颜色、色彩之色,而是泛指一切有形有相的事物,乃至一切坚湿暖动的性质,凡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听到的、鼻子能闻到的、舌头能尝到的、触觉能感应到的皆包含在内。 “色言色象”又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自成色境”,这个虚拟幻境只是存在于自己的意念当中,虽曰“色境”,离完全的虚幻亦不甚远,只是色言色象的入门功夫,第二个层次是“若真若幻色境”,这个境界似真似假,布成以后可邀客入幻,第三个层次是“亦真亦幻色境”,这个层次的虚拟幻境与现实重叠,能令所有笼罩在内的人都将被迫强行入幻。 “色言色象”是施术主体依靠自己主观幻想构建出来的一个世界,只要秦征想象得到的便能在色境之中呈现。 这时6叶儿说“高山”,秦征的思维一被触动,幻境中便出现高山,说“流水”,幻境中便出现流水,说到“花花草草”,色境之中便充满了花香草气。 6叶儿细看这山形水色,忍不住笑道:“这不是青牛谷么?” 色言色象境界虽出自施术主体的幻想,但人心中的所有景象也多不是凭空而来,且生硬造出的乌有之物,也不如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场景来得真切,秦征初闻妙法,对色言色象的控制力还不是很足,听6叶儿说要山水花草,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青牛谷。 6叶儿对这个色境甚不满意,说道:“唉,还是我来替你改改吧。” 秦征失笑道:“这是按我心念布开的色境啊,又不是画画,你怎么改?” 6叶儿道:“看来你真不是心宗门人了。箕子冢的秘法之中,有一门‘灵犀诀’,那是专讲心意相通的,不过这‘灵犀诀’得两人同时动,才能有效。”说着便传了“灵犀诀”。 这灵犀诀的难易,却又与“色言色象”境界不同了。色言色象只要心力够深、天赋够高,便有可能如秦征一般迅领悟练成,这“灵犀诀”要求的却是两个修炼者能够心意相通,若是彼此格格不入,就是其中一人功力再深,要达到“心有灵犀一念通”那也是千难万难。 这时6叶儿解释法诀,秦征用心聆听,两人四目相对,脉脉哉,默默哉,6叶儿解释到一半就住了口,因为忽然之间她已经“知道”秦征已经完全懂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秦征已经完全懂了呢? 两人对视着,对望着,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你,6叶儿忘记了传授“灵犀诀”的初衷,秦征也忘记了6叶儿的丑陋,彼此竟都有些痴了。 色境的景象慢慢变了,依然是有高山,依然是有流水,芳草菲菲,偶有野花生长其间,却已不是青牛谷,而似是江南某处小山。 小山上有一道溪流流下,岸边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朵蔷薇,在长满小草的山坡上蹦跳着,后面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朵白芷,气喘吁吁地追赶着,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两个小女孩都才三四岁,身材极像,似乎是一对双胞胎,只听后面那个看起来很虚弱的小女孩叫唤着:“思儿,思儿!等等我……”忽然哎哟一声跌倒了。 秦征也哎哟一声,要将她扶起时,前面那个小女孩突然回过头来,在一瞬间由一个孩童的脸变成一张少女的脸——竟然是那天晚上秦征撞见的那个绝色佳人!秦征啊了一声,看得呆了,伸出去的手也停住,竟忘了去扶起那个摔倒的小女孩。 忽然啪的一声,脸上挨了狠狠的一记耳光,回过神来,两个小女孩都已经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个丑少女——6叶儿正满脸怒气地望着自己,咬着嘴唇道:“你……你……你这个重色轻……的家伙!” 原来两人心意相通,不知不觉间竟让秦征进入了6叶儿的记忆之中!而又令6叶儿的记忆在这个幻境之中显现出来。 八 秦征摸着被打得肿痛的脸,竟然生不起气来,心中只是萦绕着那个绝色少女的丽影姿容,忍不住问道:“那个姑娘是谁?你认识她?难道她就是你妹妹不成?” 6叶儿一听这话,胸脯不断起伏,似乎气得更厉害了,冷冷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现在这个色境可不单是我的,你也有份!” 秦征一呆,喃喃道:“难道刚才这张脸,是我的记忆?” 6叶儿冷冷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秦征见她如此,忽而也有些愧疚,问道:“刚才那个拿着白芷的小女孩,是你吗?你小时候挺漂亮的啊。就是看起来身子有些虚弱。” 6叶儿冷冷道:“漂亮不漂亮,都与你无关!” 秦征道:“你干嘛这么生气?刚才还好好的。” 6叶儿眼睛红了红,好像几乎要哭了,她不肯让秦征窥知她的心事,一拂袖,转过身去:“这件事情,我不管了!我这就破瀑流离开,你的那季儿妹妹,你自己想办法吧!”她忽然生这么大的气,显得极不寻常。 色境如水纹般一个荡漾,山溪花草都消失了,6叶儿的影像也渐渐变得模糊,秦征知道她要离开了,一手抓住她道:“别走!” 6叶儿甩手道:“放开!” 秦征只是捉住,一时却不知说什么,6叶儿又叫道:“放开!有什么事,找你的绝色佳人去!”听声音还是很火,但怒气已有所减弱,秦征还是不放,正尴尬,忽有一个怪异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嘶嘶作响,非龙飞蛇、非凤非雀,不知是何声音,6叶儿呆了一下道:“这轸水蚓真是不简单,我们都还没接引它进来,它的灵性竟能把声音传到这里!” 秦征道:“那怎么办?” 6叶儿很不情愿地瞪了他一眼,终于没再使性子,慢慢平复了下来,说道:“我不是很清楚这轸水蚓的性子,且找个清楚的人来问吧。” “怎么找人?” “你我如今心念合一,可试着捕捉附近的心声,捕捉到了,就把那人拉进来。” 秦征马上便想起了当初曾捕捉到杨钩心声的味青罗来,他心一起念,味青罗那妩媚妖艳的身姿便出现在了眼前,6叶儿眉头微皱,道:“你心里怎么装着这么多女人啊!收收心吧,别老放出来乱跑!”秦征虽然被6叶儿骂“厚脸皮”、“不要脸”,其实他的脸皮也不怎么厚,只是对着6叶儿时心情总是轻松自在,便嘲弄道:“又吃醋了?” 6叶儿呸了他一下,不再理他,微一沉吟,将他与秦征合成的这个色境扩张开去。秦征与6叶儿乃是青年一辈顶尖的高手,两人灵犀通一念,便如功力忽然倍增,只一瞬间色境便笼罩住了整条冲天飞瀑,月季儿、华青囊、游乃知、裘百川、曲严声6续掉了进来——烂柯子竟不在其中,原来在瀑流卷到的那一瞬他已经启动北辰洞中的残余机关将自己护住——姜毕竟是老的辣,烂柯子乃是宗师级人物,虽然中毒后功力未复,但经验见识与临敌反应都远胜秦、6等小辈。 几个少年进来以后先是一愕,跟着便都叫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眼前这个色境尚属“色言色象”第二个层次“若真若幻境”,并未与现实的瀑流相重叠,饶是如此,几个少年也已吃惊不小。 6叶儿笑道:“现在你们还有功夫管这个?不如先想想怎么解决掉外面的问题!” 华青囊最先镇定下来,说道:“我听大吕爷爷说,这轸水蚓是承受了上九先生先天真元的灵兽,我师公毒龙子又在它身上注入了蛙龟之性,使它能通过长眠延年益寿,在这碧水潭底已经沉睡了多年。如今只是被血磷粉激起了魔性,我刚才已经散了些许化血之物,瀑流里的血气已在慢慢中和,眼下只要平息轸水蚓的怒燥,让它重新安睡就可以了。” 秦征问:“怎么让它重新安睡?”转向6叶儿:“强行催眠它?” 6叶儿皱眉道:“这个我也办不到。” 月季儿忽然插口说:“我的歌声或许倒能让它平静下来,只是我的真身被大水冲得身不由己,但能勉强屏息,要想唱歌却是不行了。” 秦征道:“那不如拉它进来。” 6叶儿叹道:“它灵力极高,现在戒心极重,要拉它进来不容易,除非用‘亦真亦幻色境’。” 秦征道:“那就用亦真亦幻色境!” 6叶儿道:“凭我们的本事,行么?” 秦征道:“试试吧。” 两人心念齐动,周围景象又为之一变!身体感应再次回到外界,但已不是那凌空瀑流,而是一道倒挂银河,冲刷着身体的水滴水流也变成了星云光芒。只有凌空瀑流最中间的轸水蚓依然维持着它那细长而庞大的身躯不变。 整条瀑流既都被纳入色境之内,秦6两人对这个色境内所有力场气场灵场的感应便空前清晰起来,幻化为星芒的水流力量如何流动一清二楚,两人一个布开剑尘界,一个布开上清金鼎,顺着螺旋水流逐步地挪动自己的位置,过了好久才挪到了一起,秦征左手捏本师诀,6叶儿左手捏剑诀,两手抵在一起,用上了宗极门的“气脉一体”与箕子冢的“灵犀一念”,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剑尘界与上清金鼎便合二为一,剑尘变成紫色,金鼎也变成一个不规整的球形——自此两人不但心意相通,而且气脉相连了。 第三十六章 乐抚 气脉相连以后,两人功力如同翻倍,再突破起水流星芒的冲击力便显得行有余力,不片刻就在逆流循环的星芒中找到了月季儿,将她接进了紫气剑尘界中,秦征叫道:“季儿妹妹,快唱歌啊。中” 月季儿应了一声,一时却找不到唱歌的情绪,6叶儿道:“季儿你别管他,这家伙不懂乐理,哪知道音乐之道,讲究的是声由心,感觉还没到时,如何唱得出好歌儿?”月季儿听了心内欢喜,说:“叶儿姐姐也是知音之人。” 6叶儿轻轻一笑,刚要谦逊两句,一斜眼瞥见秦征,忽有心损他一下,就道:“你这个‘也’字,可用得不对了。”月季儿忙问哪里不对,6叶儿说:“既用上一个‘也’字,前面至少必还有一人,可我问你,那人是谁?” 月季儿看了秦征一眼,道:“秦大哥和叶儿姐姐都是文武双全,诗书礼乐,必然都是通的,武功既高,又雅知音乐,好不令人钦佩。” 6叶儿正要开口,秦征骂道:“丑八怪,你不用拐着弯儿要出我的丑,你们女人就是小家子气,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缠着这些小事。”便转头对月季儿道:“季儿妹妹,其实在进入桃源那条桃花满岸的溪流上你唱歌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高山》,什么是《流水》。”说着便将自己如何听到6叶儿的心声、如何觉得《高山》《流水》之名名副其实、如何“脱口称赞”的经过说了,6叶儿呸了一声说:“什么脱口称赞!你分明是有心抄袭!拿我的论评去欺哄人家小姑娘!” 秦征正要反驳,月季儿却道:“其实懂不懂《高山》《流水》也没什么,男儿不一定要懂音乐才是好男儿,但秦征哥哥在不必要坦承的情况下把这事承认,这份勇气,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6叶儿没想到她知道此事后非但不恼反而还增加了对秦征的好感,一双俏眼直瞪着不知说什么好,秦征却哈哈大笑:“还是季儿妹妹识大体!哪像某些人,大事当头还只顾着这些小儿女的事。尽会乱吃醋!”6叶儿愠道:“谁小儿女,谁吃醋了?” 月季儿本来笑吟吟的,但看着他们二人斗嘴时的神情语态,眼神中忽然出现了一丝动摇,跟着好像想到了什么,竟有几分黯然之色,但随即将这黯然藏起,却将那温柔勉强拿出来,女儿家的这些复杂变化只是一眨眼的事情,秦征和6叶儿正在吵无聊架,又哪里有注意到她? 月季儿问自己:是伤心么?似乎还不算。是愁绪么?似乎是了。 她对秦征,一开始是有好感的,只是现在看着秦征与6叶儿对视对骂、似怒还亲的模样,女儿家内心深处所隐藏的期待,自己感觉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那种淡淡的愁绪,真叫人有些心酸,却又不忍舍弃曾经的那份隐隐约约的期许。 流水星芒之中,忽然传出了歌声,是月季儿在唱歌了—— “仙女董双成,汉殿夜吹笙。曲终人何在?银河惟月明。河汉清且浅,往事淡如烟,酸楚蚀心草,辗转难入眠。此中愁滋味,不知苦抑甜,沉吟为君故,误妾升九天,耽误亦不悔,只为君一言,但求齐白头,不求长生仙。仙家虽云乐,何如在人间。” 这是一神话情歌,描写一位仙女为了情郎耽误了飞升九天,然而也不曾后悔,歌词中带着轻愁,歌声又是悠扬无比,就算是轸水蚓激荡出来的轰轰水声也盖不住。秦征和6叶儿也被这美妙的歌声吸引,一时忘了吵架,都听得有些呆了,但觉流水星芒给紫气剑尘界造成的冲力渐小,轸水蚓竟然平静了许多。 秦征喜道:“季儿妹妹好本事,不愧是大吕先生的高足,你再唱一,估计这轸水蚓就完全静下来了。” 6叶儿道:“我们正在聆听仙乐,你插什么嘴。” 秦征道:“你们?你和谁啊?”这时紫气剑尘界中,可只有他们三人。 6叶儿悠然道:“我,轸水蚓啊,还有这些鱼儿。”却未把秦征纳入在内。 在这逆流飞瀑当中,竟然还真的偶尔有鱼儿出现,这时飞瀑被幻化为银河倒挂,这些鱼儿就如同穿梭于流星之中,又如夜空之中漫天星星里偶尔游过一尾潭鱼,景象十分特异。 秦征道:“原来你这人不喜欢听人间言语,只喜欢与鱼虫畜生为群。真是怪人!”古人说人是禽兽、近禽兽已是很严重的骂人话,故孟子对论敌与小人好贬之为“禽兽也”、“非人也”。 6叶儿却冷笑道:“要是人都是你这样子,我宁愿去做鱼虫。” 月季儿微微一笑,道:“秦征哥哥,叶儿姐姐,你们不要老是吵架嘛,好好说话。”跟着又开口唱道:“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少。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这回唱的歌词意却变了,乃劝秦6二人爱惜知音、携手共进之意,歌声回环,似乎连鱼儿也要听得醉了。轸水蚓渐渐安静,此时瀑流中的污血也已经被华青囊的药气化尽,轸水蚓身子一扭,猛地闯进紫气剑尘界来,倒把秦征和6叶儿都吓了一跳,只见它身形长圆,像鱼又像蛇,在这幻境中长只八尺,十分可爱,它在秦征身边嗅一嗅,在6叶儿颈旁蹭一蹭,又游到月季儿身边,态甚亲热,月季儿哄道:“乖,先回潭底去,以后有空,我会来唱歌给你听的。”轸水蚓便如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头,转身消失了。 秦征和6叶儿都想:“这轸水蚓果然灵异,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 便感紫气剑尘界外风收浪伏,水势缓缓降下,终于平伏不动,碧水潭恢复了平静,秦征和6叶儿也撤了色言色象境界,双脚才踏上土地,不由得大吃一惊—— 瀑流暴起之时,这北辰洞只有他们几个,这时轸水蚓重新入睡、他们回到地面时,北辰洞却已站满了人,一眼扫过去至少有上百,管仲平、烂柯子、桃源三老以及雷炎等都在其中。此外又有十余人穿着宗极门的服饰,队列的最头是一个双鬓微霜的中年,高冠长袍,负手而立,他旁边又站着一个年纪又大一些的男子,看装束也是宗极门的,面目虽然显得很陌生,但身上的气质却叫他一见就心生讨厌!因为这人叫他想起了杀父仇人孙宗乙! 6叶儿心想:“这两鬓斑白的中年应该就是管美人的师兄张伯宁,他旁边这个,当是宗极门的护法沈宗同!他们怎么都在这里?”瞥见桃源众大多身上带伤,有的甚至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心中一动,不由得又忧又惊:“难道我们被卷入冲天瀑流的这段时间里,苻秦的军队已经攻入了桃源,桃源一族和大晋援军抵挡不住,这里已成为他们最后的避难所了?” 6叶儿的判断大体正确,轸水蚓沉眠的地方,有知无涯所设置的汲灵阵石,汲取着大地灵热,以轸水蚓为枢纽,转化为能量维系着整个桃源种种神通,它一觉醒移位,桃源的各种机关与灵力之源断了联系,大部分护谷灵幻便都消失了,单凭山石林木的天险,如何拦得住邪马台正、青琴子、觉玄、雪鹫仙姑等一流高手? 朱序在王皮的催促下当即令全面进攻,众高手那晚受地震之辱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又个个要抢功劳,数十人飞天遁地,十面进犯,桃源中管仲平既伤且盲,天干十将二死八昏迷,只剩下雷炎等几个小辈,如何抵挡得住这些人?至于护谷乡卫,人数才几百,更不是苻秦大军的对手。 幸好谷中还有一些不需要依赖轸水蚓传送灵力的机关,烂柯子坐镇中枢动起来,布开奇门迷阵,暂时挡住了大敌,让桃源一族退入七星洞中。不过6叶儿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以张伯宁、沈宗同为的大晋援军并未参战,因“传旨人”陶宗孺尚未到达,大晋朝廷命令不下,他们便袖手旁观。 由于秦征6叶儿华青囊等都被卷入凌空瀑流之中,烂柯子竟还不知雷宗海等已经身亡的详情,还期盼着几个高手汇聚七星洞好想办法,直到桃源众撤入北斗七洞,烂柯子与管仲平一见面,两人一个重伤眼盲,一个剧毒方解,功力都只剩下不到二三成,烂柯子这才听管仲平说起祠堂那边的噩耗,悲怆之下,亦复无奈,烂柯子心道:“这北辰洞虽有一条密道可以逃走,但如今襄阳已失,出谷之后仍然深处敌境,若无高手卫护,逃不到大晋境内。” 当初桃源有四大宗师级的高手为守护,天干十将的前两位也达到了一流境界,其余八位也都是一流高手,桃源实力之强可想而知,虽在强敌环绕之中也极有希望能够守住这片基业,因此没有马上撤出桃源的计划,这时想要走却也难了。 而凌空瀑流中传出的种种异象波动,却还是吸引了张伯宁、沈宗同等人,这些人见多识广,虽没进入凌空瀑流,但对瀑中人能布开如此大范围的色境都感惊佩。 第三十七章 重围 轸水蚓恢复平静以后,秦征与6叶儿、月季儿、华青囊等相继跳出,月季儿等上前向烂柯子简略回禀了她自进入石牢之后的经历,烂柯子听完后在祭台上举手为礼,道:“原来是秦少侠、叶女侠,两位有礼了。” 秦征心想:“怎么叫丑八怪作叶女侠?啊,对了,这丑八怪不肯让季儿知道她姓6。” 又听烂柯子道:“两位的武功神通,令人佩服,如今大敌当前,两位的师承来历,能否明示?”这时桃源一族已知秦征6叶儿与张伯宁沈宗同等并非一路,不过这次桃源一族除了向建康出请求之外,也向汉统玄门各宗师求援,因此烂柯子便猜他们是某方宗师派来赴援的。 秦征笑道:“在下出身青牛谷青羊宫,家师青羊子,我算是他的关门弟子。”指着雷炎道:“这位小兄弟曾在朱序的篝火夜宴中见过我,所以生了一点误会,其实我虽参加了那次夜宴,但只是因缘际会,进攻桃源一役,我云笈派并未参与。” 桃源一族先后听烂柯子、月季儿转述秦、6两人的行径,这时都已认定他二人是友非敌,雷炎马上跑来向秦征、6叶儿道歉,6叶儿笑道:“不要紧,换了我在你的位置上,也要怀疑的。” 张伯宁却忽冷笑起来,对秦征道:“听说令师已经投靠了胡虏,现在在长安做大官呢!你来这里,莫非是要帮朱序的忙要给胡虏做内应?” 桃源众一听,心中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秦征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我闭关三年,前几天才出关呢,因为一些波折又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来,我师父去长安的事都还是别人跟我说的,我也不知真假,回头到长安问问他老人家才知道。” 张伯宁指着桃源一族道:“那眼前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秦征看了月季儿一眼,道:“我只是个小人物,不管大事情,这里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来。 不过季儿妹妹是我朋友,”转向月季儿说:“季儿妹妹,待会要出什么事情你跟在我后面,我护着你离开。” 烂柯子心道:“他这话虽然不顺耳,没英雄气,倒也不像假的。”月季儿却摇了摇头,说:“我要和爷爷们、叔伯们、兄弟姐妹们在一起。” 沈宗同忽然盯着6叶儿道:“这位叶姑娘,听柯兄说你竟懂得剑华月,却不知令师是哪位高手?” 6叶儿抿嘴一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宗同双眉一轩,喝道:“你既懂得剑华月,我自然要问明你的师承!若你不是本门中人而偷学本门绝学,在下身为宗极门护法,哪有不管的道理!” 偷学别派武功乃是武林大忌,6叶儿却扁了扁小嘴:“呸!宗极剑道又不是只有你天都峰一脉。王聃衍那个老糊涂传下来的剑法乱七八糟,谁有空去偷学?” 王聃衍是宗极门当代掌门,也是沈宗同的师父,6叶儿居然当着他徒子徒孙的面直呼其名,甚至叫他“老糊涂”!此言一出,宗极门的弟子纷纷喝道:“住口!”“大胆!” 沈宗同脸色也甚是难看,却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凰剑湛若离,和你怎么称呼?” “凰剑”名号一出,北辰洞中便有十几个声音“哦”了一下,连秦征也想:“丑八怪这样的剑法武功,又是个女孩子,又是这样的脾气,若我当初没遇见过莫怀和他师父,多半也要怀疑她是若离先生的弟子。” 6叶儿听到湛若离的名字后,原本活泼中带着三分辣劲的脸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虽然没说话,但这副神情却是谁都看得出她与湛若离必有甚深渊源,宗极门的人便都以为她是承认了是凰剑的弟子,这一来沈宗同对她虽无好感,却也不大敢再逼问她了。连张伯宁也干笑了一声,说:“原来是凰剑的弟子啊,那就怪不得有这等本事了。” 湛若离不但武功绝高,而且个性激烈,惹得她性起神仙也压不住,当年为了6宗念负心竟持凰翎剑闯入大晋皇宫,闹得建康天翻地覆,一人剑挑举世高手,天下无人不知,所以世间高手无论识与不识,都不敢惹她,江湖传言连上九先生听到她的名字都要皱眉。 烂柯子心中一动,叫道:“叶姑娘,是令师派你来的吗?”说到这里喉音微微颤,他想若是有湛若离来了,那还胜过百十名高手坐镇!凰剑近几年行踪不明,桃源这次也没有向她求援,但“宗极三英剑”亲如兄妹,这层关系烂柯子却是清楚的,湛若离要是听说了此事主动来援那也不是不可能。 谁知6叶儿却瞪了秦征一眼,说:“我和他一样,也是糊里糊涂被卷进来的。入谷之前,我都还不知道桃源的事情呢。” 烂柯子一听甚是失望,沈宗同眼光一扫,忽道:“刚才瀑流之中的第三位大高手,却不知是哪位?” 秦征6叶儿奇道:“第三位高手?” 沈宗同道:“就是布开色境的那位!” 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北辰洞中虽有好几个一流高手,但在瀑流之外感应到这个色境后均惊叹不已。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色境是秦、6二人联手展布。 秦征朝6叶儿望了一眼,笑道:“告不告诉他?” 6叶儿笑了笑,忽指着天顶叫道:“哎哟!洞顶怎么光了?” 北辰洞洞口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洞穴天窗本来什么也没有,这时却仿佛水质波纹般荡漾起来,秦征便想起了青羊宫中的玄光井来,脱口叫道:“玄光术!”只是这个天窗可比玄光井大了数十倍。 烂柯子亦大喜道:“玄光镜可以用了!”原来轸水蚓回归谭底安眠后,北辰洞的许多机关神通便开始恢复,众弟子都是心中一喜,但随即听烂柯子叹息说:“北辰洞灵力渐复,不过要恢复到被丁贡破坏之前……”指了指掉满地面的宝物神兵,这些都是《山海图》赖以动灵应机关的辅助性设置:“那是不能了,我们最多也不过再抵挡一两个时辰。” 他捏手印默咒语,操控着玄光镜,瞄扫整个桃源谷的战况,众人越看越是心惊:桃源的七个入口有三个已被烂柯子堵死,但剩下的四个却都已经全被秦军占据,谷内的攻击性机关与防御性工事也被破坏殆尽,金木水火土五座迷阵也破其三,剩下两座迷阵一座是百毒环木林,环绕在整个北斗中枢的外围,另外一座是坤势土偶阵,位于北辰、北斗之间,破了此阵便能进入天权洞的入口,乃是进入桃源总枢最后的战场——若是让敌人到了这里,对桃源一族来说那就是垂死挣扎了。 烂柯子心道:“朱序进军十分谨慎,看来是被那天晚上我们的反击镇住了,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桃源四守护已二死二伤,天干十将存亡未卜,否则此刻进军就不会如此迟缓。” 玄光镜中,秦征那日见过的数十位高手一一现身,环木林中布满丁贡长年搜集饲养的各种剧毒之物,从毒花毒草毒木到蛇蝎蛤蛛蜈一应俱全。有一些毒药甚至不需要通过饮食、呼吸,光是皮肤沾到一点也能致人死命!虽然如此,但二十余名高手却还是各显神通,不但不为剧毒所害步步前进,像牵机子、邪马台正、觉玄、青琴子、雪鹫仙姑等更是从不同方向披荆斩棘,为他们的弟子以及后续部队劈开一条可以安全通过的道路来。 秦征以灵犀一点之法与6叶儿心意相通,将自己与茅云子等五大高手对抗的战况以及地震那晚的情景给6叶儿重现了一遍,6叶儿脑中闪过秦征回忆的景象,不由得眉头大皱,暗中以心语对秦征说:“这桃源守不住了!就算管美人的眼睛没瞎,烂柯子功力尽复,加上张伯宁沈宗同,也未必是这些人的对手!就算把我们也算进去也不行。更别说这些高手背后还有数万大军!还有那个尔公子,唉!” “怎么?”秦征问:“这人虽然厉害,但也不在觉玄等之上,为什么特意提到他?” 6叶儿道:“他本人只是令人讨厌而已,但他的老子却不好惹。” “他老子是谁?” “就是逼得我几乎客死他乡的地兽门宗主,尔何辜。” 秦征心中一凛,却有些想看看这个地兽门宗主是什么模样。 玄光镜对环木林自正南方向顺时针扫了一圈,见识了众高手破关辟毒的手段后北辰洞内所有人都是越看越心惊,扫到东南角时却见开路者用的辟毒手段竟是剑尘界! 雷炎见了惊道:“敌人阵营中有宗极门的高手?”说着将玄光镜拉得近些,见这一路人马共有十三人,为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须眉半白,两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紧随其后,再后面又是八名二十到三十岁不等的青年,最末又是两名三四十岁的高手殿后,十三人连成一体,气势非同小可! 沈宗同叫道:“不是敌人!是大师兄!” 烂柯子也喜道:“是陶师兄到了!” 第三十八章 无道圣旨 陶宗孺是大晋朝廷派出的传旨人,桃源一族等的就是他了。 这次随他北上的还有十二名宗极门弟子,十三人运起“气脉一体”,展开一个十步长、两步宽的椭圆形剑尘界,辟邪辟毒,步步前进,若不是环木林中尚有种种幻术,只怕早被他们闯过来了。 秦征曾听秦渭说:“宗极门四大护法——孺盛同乙,孙宗乙只是敬陪末座,而四大护法之的陶宗孺功力比起三个师弟来又高出不止一筹,已是宗师级的人物,就是他的弟子也有三四个可排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了。” 这时通过玄光镜见这陶宗孺神气内敛、稳如泰山,秦征心道:“爹爹说的没错!这陶宗孺的功力果然远胜孙宗乙。宗极门高手如云,名家辈出,这六年里我的进步虽然是一日千里,但我能进步,宗极门的高手就不能进步?年轻一辈里难道就不能有新秀出现?我虽然学到了道门九诀,但要报这大仇仍是千难万难!” 桃源一族眼见大敌当前本来都已经不抱希冀,这时见到陶宗孺一行的气势又看到了希望。 烂柯子这时已恢复了两三成的功力,凝聚真气,激起一面上古蜀国青铜镜,重新挂在北辰洞东南的洞壁上——北辰洞为桃源总枢所在,洞壁本来挂满了各种宝物神器,丁贡引轸水蚓七耸破坏桃源总枢,许多宝物神器或蒙尘或跌落或被污或折断,这面古蜀国青铜镜也裂开了一条缝隙,幸而灵力仍存,烂柯子手捏法诀,催动阵法,铜镜镜面产生了扭曲的画面,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正是陶宗孺与十二名宗极门弟子,而陶宗孺一抬头,眼睛竟也朝这个方向看来! 秦征暗惊:“这个陶宗孺感应力好强!” 烂柯子则佩服地说:“宗极门第一护法,名不虚传!张师兄,麻烦你对着镜子一个信号,让陶师兄知道这边是友非敌,我好接他们进来。” 张伯宁从背后取出一张古色古香的七弦琴来,随手拨了拨琴弦,声调凝而不散,直奔铜镜而去,满洞所有人竟都听不到琴声,秦征心道:“他弹琴就算声震数里也不奇怪,我运气拨弦也能办到,但弹琴而不出声音,只让目标人听到,我可就没这本事了,这多半是广陵派的独家之秘。这个张伯宁可不是普通的一流高手,看来也是宗师级的人物。” 铜镜之中忽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张伯宁兄么?”张伯宁弹琴的手势微作调整,那苍老的声音道:“好,我明白了。” 烂柯子便动机关,铜镜忽然就像一潭池水被搅浑了一般,6叶儿指着空中玄光镜道:“你看!” 秦征抬头一望,通过玄光镜看到陶宗孺一行前方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空间裂缝,陶宗孺一招呼众弟子,那两个中年当头而行,他们踏入了裂缝之后,人便从铜镜之中迈出,见到了沈宗同等人,便回头对铜镜道:“师父,没事。”陶宗孺才带领剩下十名弟子走了进来。他们都走进来以后那面上古铜镜便迅黯淡下来,显然这一番神通甚耗灵力。 6叶儿和秦征看得心中大生佩服:“星弈门玄阵之法天下第一,果非谬誉!烂柯子伤重之下,《山海图》灵力尚未全复,可居然还能利用这上古铜镜穿越空间。” 陶宗孺年纪既长,地位又高,更是大晋朝廷的传旨人,桃源三老赶紧亲自到镜前相迎,沈宗同烂柯子正要为彼此引见,游乃知忽然叫道:“师父,有人破环木林了!” 众人心中一凛,果见玄光镜中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林中飘了出来——竟然是曾和秦征交过手的那个唐柳生,6叶儿轻呼了一声,道:“是飞卫阁的人!” 烂柯子的徒弟游乃知叫道:“我去坤势土偶阵挡她一挡!”他功力不及唐柳生,但入阵主持仍有阻拦强敌的可能。 只是坤势土偶阵已在天权洞前,敌人到了这里便随时会闯进来了! 6叶儿叫道:“你们这些老头子,别罗里啰嗦的了!该怎么决断赶紧决定,是要杀出去,还是有别的道路可以逃跑?” 她这话虽然难听,但却人人都觉得大有道理, 管仲平问麻公复道:“令主,你怎么看?” 麻公复叹道:“事已至此,咱们就迁往江南吧。” 这丹江桃源花了三代人不知多少心血,一朝放弃无人舍得,但眼下也没有其它办法了。烂柯子道:“北辰洞中有一条单向密道,可以直通丹江水底。” 秦征奇道:“水底?”看看洞中的老弱妇孺:“这洞中所有人都会水遁、龟息之术么?” 烂柯子微笑道:“秦少侠不用担心,下面自有布置,可以帮我们顺江流而下,潜行到百里之外。不过出去以后仍然可能会遇到敌人,所以必须有几位高手在前面开路保护,此外这么多人撤入密道也需要时间,因此还得请几位高手断后拖延。”说着望向陶宗孺,希望他开口安排人手。本来他心中已有主意,那就是让张伯宁、沈宗同在前开道,而由陶宗孺率领十二名弟子进入坤势土偶阵殿后,料来以宗极门的剑阵再配合自己动坤势土偶阵相助,纵然敌不过秦军的众多高手也能拖延一段时间,只是若由自己安排,只怕对方会心中不悦,为示尊重对方便将指挥权交给了陶宗孺。 这一刻桃源一族所有人都望向陶宗孺,只等他开口号示令马上就要奉命行动。 陶宗孺却道:“老朽一生潜修剑法,于外务却不擅长。”烂柯子也素知他不以世务见长,正要请缨僭越,不料陶宗孺却已对沈宗同说:“师弟,你代我令吧。” 烂柯子知道沈宗同不但武功高深,而且精明强干,心想由他代传号令却也合适,不料沈宗同踏上一步,却道:“传大晋皇帝谕令!”烂柯子一愕:“谕令在沈师兄身上?” 沈宗同道:“不错!” 管仲平忽冷笑道:“既然谕令在你身上,为何却一直说要等传旨人?” 沈宗同笑道:“谕令是在我身上,可传旨人却是我大师兄啊,大师兄未到,我哪敢擅传圣旨?” 管仲平哼了一声,雷炎等少年弟子对沈宗同张伯宁一路来袖手旁观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气,这时更是气恼了,连桃源三老都感憋闷,觉得被他耍了,烂柯子心想:“大局为重!”示意众弟子尽量忍耐,道:“沈师兄说的也是。那就请沈师兄出示圣旨吧。” 沈宗同却道:“这次陛下所传,乃是口谕。局势危急,香案就免了吧,桃源一族,跪接吧。” 桃源三老面面相觑,心中不满到了极点!桃源一族是被南迁的东晋王朝遗弃的北方遗民,其中大部分村民都还是乞活军的后裔、冉魏朝的臣子,和大晋朝廷之间本来就互有猜忌,这时候不得已南奔称臣,若有个圣旨,好歹也算个承诺,若只是口谕,那对桃源方面来说就是很不靠谱的事情了。 烂柯子咬着牙,道:“令主,从权吧。” 秦征听他这句话说得极为无奈,心知桃源如今已完全丧失与大晋博弈的筹码,一切都只好任人摆布了,纵受屈辱又有何法? 他一念及此,便忽然往后退开了几步,脚步一动,现旁边6叶儿竟也和他一样的行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笑。 麻公复长叹一声,在月季儿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跪下了。三老一带头,满洞老小能行动的便都跪下了,烂柯子亦在祭台上匍匐。 沈宗同对秦、6二人道:“圣旨将传,你二人怎敢不跪!” 6叶儿嘴一扁,头偏了开去,秦征嘴一斜,笑道:“你这圣旨是给桃源一族下的,我们又不是桃源一族。” 沈宗同喝道:“你们纵不是桃源一族,难道不是华夏百姓吗?圣旨下,竟敢不跪!” 秦征道:“我是华夏子弟啊,不过这里是苻秦境内,又不是江东,等司马家收回了中原,我再跪不迟。”这两句话里暗藏讥讽,直刺东晋朝廷偏安南方无能兼无义,不顾中原百姓的死活。 雷炎虽然跪在地下,这时却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裘百川曲严声等也都心中叫好,6叶儿抿着嘴,看秦征的眼中也带着微笑赞赏之意,沈宗同怒上眉梢,陶宗孺劝道:“师弟,大事为重,就不要和几个小孩子闹别扭了。”沈宗同一瞥眼见管仲平也还坐在那里,冷冷道:“管兄,你也不接旨吗?” 管仲平咳嗽了一下说:“恕罪,恕罪,我伤势太重,膝盖打不了弯,没法下跪。” 沈宗同双目圆睁,冷冷道:“这就是桃源一族的诚意?”陶宗孺又说:“师弟,管兄弟确实是受了伤,你就别计较这个了。还是先宣读圣旨吧。”沈宗同哼了一声,这才站上一步,朗声道:“传大晋皇帝陛下旨意:冉闵以一稗将,不得朝令,妄称帝王之号,罪在不赦,杀胡之令,尤伤天和仁心,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罪已诛,于其遗族罪过,不予追究,许其遗族退入楚地,安养余年。令下之日,即交出《山海图》,毁去冉闵神主牌并杀胡令,一干人等,分作五路,由江西、淮南属吏依令安置,终生不得再提冉逆之事!钦此!” 桃源三老全身一颤,满洞桃源众齐声怒吼:“什么!” 第三十九章 汉种濒绝 沈宗同道:“陛下的圣旨,你们还没听明白么?”指着北辰洞中那雕像道:“这就毁了冉闵的雕像,还有你抱着的那块杀胡令,再交出《山海图》,以后再也不提冉闵的事情,陛下便许你们退入淮南、江西,安养余年。” 雷炎气得跳了起来,叫道:“放你妈的狗屁!” 烂柯子直起身子,双目无神,有如僵尸。 6叶儿望向宗极门,满脸都是鄙夷,骂道:“你们就算要趁火打劫也不能这么打啊。这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趁着人家有难,来抢《山海图》的?” 宗极门的几个小弟子也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被6叶儿骂得脸上现出羞愧,沈宗同却毫不动容。 桃源一族中,只有管仲平微微点头,赞道:“这道圣旨,拟得好!” 众皆愕然,只听管仲平道:“司马家以‘禅让’得国,以‘仁孝’立国,冉天王却布杀胡令,确实是有伤天和啊。他身死之后,胡人还尊他为天王,这更是大大伤了大晋的面子!虽然胡人在北方都快要把汉人杀得灭绝了,但咱们汉人历来标榜仁义道德,本就该伸长脖子让人杀,让人屠,让人戮,让人灭族,怎么可以动刀子反抗呢?怎么可以奋起报仇呢?应该学学南渡名士,修心养性、以德报怨才对!因此冉天王真是该死啊。对我们这些不安分的逆民,也就该流放各地,分割安置,以防再生祸端,应该,应该啊!” 天下人人都知道,司马氏是以阴谋诡计得国,史载东晋第二代皇帝晋明帝司马绍少年时曾让大臣温峤讲述其祖先得国之始末,温峤便为他叙说司马懿、司马昭等如何篡夺曹魏政权、如何大行屠戮异己,司马绍听得忍不住双手覆面躺倒,叫道:“若真像温公说的,我祖上造了这么多的孽,那我们大晋的国祚哪里还能长久?” 连子孙都为之汗颜,则司马懿司马昭等的阴毒残忍可想而知,管仲平的这段话可说句句都是讽刺。 麻公复这时已站不起身来,却忽然放声大笑,边笑边哭,陶宗孺脸色平静有如古井,心平气和地劝道:“麻令主,陛下的旨意已下,我们也没办法,不如你便接旨吧,好歹留下一条性命。” 听了他这句话,秦征忽然对这个道貌岸然的陶宗孺生出比孙宗乙沈宗同更甚数倍的厌恶来。 管仲平冷冷道:“陶护法,你可知道围谷之初,大秦那边给我们开出的是什么条件么?”摸出一道苻秦的圣旨来,道:“苻天王可没要我们交出《山海图》,还答应让我们择地聚族而居,也允许我们祭祀冉天王,甚至还答应免除桃源众三十年的兵役赋税,唯一的要求,就是毁掉杀胡令!嘿嘿,宗海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胡蛮之主对待我们,可比汉家皇帝还宽容得多!” 张伯宁和陶宗孺对望了一眼,心道:“原来苻秦早和他们有过接触了。”大晋方面只肯给个“口谕”,苻秦这边却还下了圣旨,显得更有诚意。 沈宗同对那圣旨却没有看的意思,冷冷道:“胡主的矫诏,怎么能叫圣旨?” 烂柯子怒道:“我们就因苻坚是胡人,所以未曾答应!可我们哪里知道……沈宗同!你们这番到底是来救人,还是要来夺图?” 沈宗同冷冷道:“总而言之,陛下既然下圣旨,我们便要依圣旨行事——杀胡令要毁,《山海图》我们也要带回去!” 雷炎怒道:“要拿《山海图》,先问过我手中的赤霞剑!”宗极门的第三代弟子也纷纷出剑向向。 沈宗同森然道:“你还敢提赤霞剑!身为宗极门弟子竟对师长动兵器,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么!” 眼看大敌还在门外,北辰洞中已将生火拼,麻公复忽站了起来,道:“炎儿!退下!”雷炎叫道:“麻爷爷……” “退下!” 雷炎不敢违拗,收剑退下,麻公复抱着杀胡令,沉声道:“当年晋室南渡,弃北方亿兆百姓于不顾!五胡铁骑乱我中原,那些胡人得势之后,将我们汉人看做猪,看作狗,看作羊!对我妇女恣意凌辱,对我男子恣意屠杀,打仗之时,背后赶着一群群手无寸铁的汉人,军粮不够,就杀人来吃……” 中原汉人的这些惨状,6叶儿还只是听说,秦征自幼随父亲走南闯北,却见得多了,这时听麻公复述说中原汉人的惨状,心自生恨,就是雷炎等人听了亦脸现愤色。陶宗孺等却无动于衷,都皱起眉头,心想:“他怎么忽然说起旧事了?” 麻公复继续道:“中原汉人没了朝廷的组织,胡人则相继建立了汉(匈奴)、赵(羯)、燕(鲜卑)诸国,数十年间,中原华族任人鱼肉,胡人步步紧逼,那是越杀越顺手,越杀越觉得汉人可欺!到后来直把屠戮汉人当做儿戏一般!更兼五胡之主,往往偏袒胡夷……”一指雷炎:“我听仲平转述炎儿当日所唱歌曲:‘胡人杀汉免刑责,汉人杀胡受屠戮!尸积成山血漂杵,头挂城墙肠盘树!’一字一句,唱的可都是如铁事实,都是中原华族的血泪啊!” 6叶儿轻轻叹息了一声,心道:“这些事情,南渡华族又有谁不知晓?爹爹平素不也常以桓温不能北定中原为恨么?” 只听麻公复继续道:“这中原大地,本是我汉家之天下!但汉人越杀越少,胡人越生越多,到了羯赵称雄之初,已是胡人多而汉人少了,更可怕的是,胡人杀汉之事还在持续,这样无休止的屠戮,我汉家子弟又还能经得起多少年?上天何其不仁!我汉家百姓,又有什么理由要在自己的国土上,任由这些域外迁徙来的白种胡虏屠杀?” 五胡人种,有部分固是华夏周边的黄种夷狄,但也有一部分是远西的白种人!秦征想起幼年时目睹的惨状,所经之处汉人常在胡骑淫威之下惶惶不安,更有一些州县在常年的屠杀中“汉家子弟殆尽”! 正如史书所载,当其时也:“四海有倒悬之急,中夏有僭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汉人的仇恨在酝酿,一股反扑的力量在屠刀之下凝聚着,他们正等着一个爆口! 麻公复越说越激动:“五胡之中,以羯赵对我汉家最为残酷,羯赵诸主,又以石虎最无人性,他是高兴也杀人,不高兴也杀人,逢喜事要杀人,逢哀事要杀人,怒之时更要杀人——杀得北国沧凉,杀得汉种危亡!”他指着传旨的陶宗孺、沈宗同道:“当其时也,建康的大晋朝廷,不也时时担心胡马南下、祸及江东吗?” 沈宗同哼了一声,麻公复朝天呼道:“幸!大幸啊!天公行罚,石虎这杀星终于死了!而中原的汉家子弟也再也忍耐不住了!就在这时候,我华族终于出来了一个大英雄,他振臂一呼,出杀胡令,号召中原汉人杀胡复仇,至此中原各地,无人不战!无月不战!一二年间,屠羯种,灭匈奴!经过这一轮的报复,才叫五胡杂种知道:我汉家子弟被逼急了也会怒起反抗,无论是谁,激了我华族血性那都将自取灭亡!陶大侠,沈大侠,请问,这位大英雄是谁?” 陶宗孺与沈宗同都不肯回答,他们自然知道麻公复说的就是冉闵,只是冉闵在推翻羯赵之后曾经称帝建立冉魏政权,虽然冉魏政权不久后就因冉闵兵败而覆灭,但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冉闵既称过帝,大晋官方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他的功绩,宗极门为大晋护国武宗,自也不可能对冉闵口出褒奖之语。 麻公复道:“好!就算你们忘了冉天王,可这杀胡令,总该没有忘记吧!”猛地将一直护在胸前的“杀胡令”高举过顶! 此令显然是后人装饰过,令柄有两块飞翼,左面飞翼刻着:“武悼天王遗制”,这“武悼天王”是冉闵死后鲜卑国主慕容俊追封的谥号,凝聚着胡人对冉闵深深的敬畏,右面飞翼刻着:世无冉闵,华夏种绝! 飞翼制式精良,材质华贵,令牌主体却是一块朴实无华的木板,上面刻着杀胡令正文,秦征少年时在中原四处流浪,汉族底层百姓长年受胡人欺压,至今仍有不少人对杀胡令念念不忘,秦征也曾听汉家父老讲述过此令遗文,这时纵看不清楚字迹也能默诵: “诸胡逆乱中原已数十年,今我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汉家基业!屠戮胡狗为天下汉人义之所在!冉闵不才,受命于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此令既出,满洞男儿尽数肃然直立,6叶儿虽是女子也忍不住热血为之沸腾! 第四十章 救亡 6叶儿看到这面杀胡令,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冉闵传杀胡令之时,6叶儿的父亲尚是少年,不但有一身的本事,更有一腔的热血,他和他的同门好友、红颜知己,一群年轻人不顾师门禁令,也在杀胡令的号召之下仗剑北上,帮助冉魏政权围剿胡宗魔教、西域高手! 当五胡乱华之际,受到影响的不止普通老百姓,中华固有的信仰与学术亦大受冲击。羯赵国主石虎就曾公开说:“朕生自边壤,君临诸夏,祭祀正当从本俗,应奉戎神。”这就是说:我是胡人,所以要信的也是胡神。五胡政权或明或暗,极力压制汉统玄门。在胡人人口渐渐凌驾于汉族人口的情况下,中原大地的信仰习俗也有渐渐胡化的趋势,华夏文化与汉统玄门大受排挤,实力也跟着一落千丈。 直到冉闵出杀胡令时,汉统玄门便群起响应。 冉闵和中原诸路汉军以武力逼得氐、羌、匈奴、鲜卑数百万人或退出中土,或返回陇西,或缩至关中,或退至河套,或避至辽东,一些胡族甚至被迫迁回万里之外的西域老家,汉家百姓趁机才夺回了自己的家园,争回了生存空间,黄河流域的人口结构再次回归以汉人为主的常态。 与此同时,华夏固有的玄武宗派群起难,不但五大玄门全部涉及其中,连宗极门与箕子冢也都暂时放下成见。汉统玄门人物联手进击,数月之间便屠灭了数百名西域高手,在中原的胡宗诸教自此一蹶不振,渣滓痕迹都没留下多少,连有百载道行、当年号称天下无敌的佛图澄也被迫向中原各派妥协,佛教为讨好汉族百姓,渐渐吸收儒家的价值观与道教的神仙理念,其嫡传弟子也都是汉人,慢慢地朝本土化展。 这一段历史对此后千年华夏的宗教、学术之展影响甚大。 麻公复的语气神情,渐渐由激昂转为平和,但这平和仍然是有大力量的平和:“自有冉天王令屠胡以后,胡人的暴虐才有所收敛,如今冉天王虽已身死,中原虽仍然为胡虏所窃据,但慕容鲜卑也罢,苻秦也罢,其国主都渐渐优容汉人,这难道是因为他们了慈悲心?不!这是当年的杀胡大战把他们杀怕了!一味刚暴的屠刀他们是不敢再用了,开始用刚柔并济的手段了!” 他一拍杀胡令:“而如今,冉公逝世已数十年,这面杀胡令,早已只是一个纪念,其实已是陈年烂木,又不是什么神兵宝物,要毁了它,不过是一把火的事情!但毁掉它的,可以是蛮夷的铁骑,也可以是暴君的暴政,唯独我们自己却是不能动手的!胡人与暴君毁了它,那毁掉的就只是这块木头,若我们自己动手毁了它,那就是自己掐灭自己的血性!” 麻公复说着将那杀胡令往沈宗同的方向一推,道:“你有种,便来毁了它吧!” 人人怒视宗极门! 麻公复并无高深武功,这面杀胡令也并未附着什么神妙法术,但沈宗同却被逼得倒退了一步,哪敢动手? 桃源一族人数虽多,但一流高手或死或伤,本来绝非宗极门的对手,沈宗同几次按了剑,却终究不敢拔出来。这面杀胡令牵涉到的人实在太多,从剑宗三传到玄门五老,个个都与之有所牵连,沈宗同若是逼得桃源一族自己毁了杀胡令,那也就只是奉命行事,但要他亲手夺令毁令,却还没这个胆子。 沈宗同尴尬之中,麻公复高举令牌,喝道:“沈大侠,这杀胡令你还毁不毁?” 张伯宁见沈宗同进退不得,走上一步说:“杀胡令的事暂且搁下,只要你们交出《山海图》……” 烂柯子在祭台上大笑道:“《山海图》!你们可真是念念不忘啊!好,我告诉你们《山海图》在哪里……”往自己的脖子一指:“就在这里,你们斩下我的头颅,《山海图》便现形了!来拿啊!来拿啊!” 雷炎等一干年轻子弟一起道:“不错,你们杀光了我们,不就拿到《山海图》了吗!” 秦征6叶儿都凝神运气,只待宗极门与张伯宁一旦动手便要相助,沈宗同虽恼羞成怒,但看看背后众敌人一大半面有愧色,再想就算在此获胜,真的杀绝了桃源一族,消息传将出去,自己势必为千夫所指、不得好死。 陶宗孺忽长叹了一声,道:“令主,诸位,其实大家误会了,我们……我们并不是这意思啊。” 管仲平冷冷道:“那是什么意思?” 陶宗孺道:“这些都是皇上的旨意,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烂柯子高叫道:“那如今我们抗旨,你却要如何?” 忽然游乃知的声音不知从哪处机关传来:“师父!我快困不住他们了!快想办法啊!”他人在外间,不知洞中变局。 烂柯子心道:“横竖是死,就拖宗极门和张伯宁这些没心没肺的家伙下水!”却对秦征6叶儿道:“秦少侠、叶女侠,此间将成人间炼狱,两位的恩义,我桃源一族只有来世再报了!”手捏法诀,喝道:“开!” 祭台底下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来,烂柯子说:“两位请吧,从此穴跳入,出口便在丹江江底,以两位的功力,料来不需在下以避水之器相助。” 秦征和6叶儿还没反应,沈宗同和张伯宁对望了一眼,张伯宁道:“既然桃源一族不肯毁弃杀胡令、交出《山海图》,那么求援增援一事就当没生过,我们也先走了。” 雷炎呸了一声说:“想走?没那么容易!我们这玄空甬道是为秦大哥、叶姑娘开的,不是为你们开的!” 沈宗同哼了一声,心道:“说不得,只有硬闯了!” 桃源弟子也以暗暗戒备,麻公复忽长吁一声,道:“仲平,柯侄子,送客吧。” 雷炎叫道:“麻爷爷,那太便宜他们了!” 麻公复摇头道:“就是留下这些人,于我们、于天下,又有什么好处?”手一摆:“诸位请吧!” 陶宗孺身后一个三十余岁的弟子道:“我们怎么知道这条甬道不是陷阱?里头说不得有机关。” 桃源子弟一听火气更盛,均想:“这些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陶宗孺看看众人神色,说道:“麻公为沙场名将,言无二诺,岂会欺人?”便命大弟子许周用先行,许周用与二弟子李周德化出宝剑,运气互击,双剑一交,气劲凝成一体,跟着许周用便跳进甬道之中,过了没一会李周德的宝剑便鸣响起来,原来他们方才这一击叫“双剑通灵”,一击之下,两剑气机连成一体,百里之内,此剑震鸣则彼剑响应,这时李周德听了剑鸣,对陶宗孺等道:“师尊,没事。”张伯宁与宗极门诸人才相继跳进了这玄空甬道。 张伯宁与宗极门走后,烂柯子又请秦、6二人快走:“秦少侠,叶姑娘,你们也别耽搁了。”赵伯走了过来,向秦征奉上八宝袋,向6叶儿奉上她的宝剑,道:“多有得罪。” 秦征道:“我们走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在这里等死么?” 烂柯子叹了一口气:“我们断难接受投胡,归晋之路又已断绝,天地茫茫,却还能到哪里去?” 这时开阳位上一闪,游乃知喘息着回来了,一张脸苍白得可怕,颤声说道:“坤势土偶阵已经……”说了一半就现洞内情况有异:“怎么回事?宗极门的人呢?张师伯呢?” 烂柯子和管仲平同时哼了一声,6叶儿忽用手肘撞了一下秦征:“怎么样?”这时两人已甚有默契,一句话起个头对方就知道下面是什么意思,秦征拍了拍手说:“我本来想袖手旁观的,可如今这样的形势,要是就这么走似乎有点丢脸。不过我师父在长安呢,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只怕苻秦那边会对他不利。” 6叶儿道:“笨!你不是有面具么?戴上一个不就行了?反正你的武功路数这么杂,只要不用上清金鼎这样明显是云笈派的绝招,别人也未必看得出你的来历。” 秦征笑道:“好主意!” 坤势土偶阵既破,北斗七洞最后一道防线便破了,但不知为何,透过玄光镜秦征等现觉玄、邪马台正等只是围在洞口,似乎在争论什么,竟未马上进攻那张七色气网。 华青囊心想:“待我去天权洞撒点毒!能多拉一个下水够本,毒死两个有赚!”这时他已经初步控制了丁贡的素灵丹,若论正面对战,素灵派高手比起武林同侪来有着天然弱势,但投毒下药却叫人防不胜防。 第四十一章 拯危 6叶儿走到西边,西方太白属金,主杀伐,那里掉落了无数神兵宝剑,她从中挑了一把二尺七寸长的宝剑,这把宝剑剑为绿色,剑茎为白色、剑格为栗色,剑脊一面苍褐、一面纯白,因实在太过漂亮,像装饰多过像武器,但剑刃隐隐有血光流转,杀气甚重! 6叶儿问秦征:“你用什么兵器?”秦征道:“我什么兵器都用得。 ”6叶儿呸了一声说:“吹牛,难道你连剑也会么?”秦征笑道:“没你厉害,但也会一点儿。”6叶儿便将脚边另外一把宝剑一挑,送到了秦征手上,那把宝剑更短一些,不过二尺五寸,但剑脊却更为宽厚,也是绿剑、白剑茎、栗剑格,剑脊为纯白浅褐相间,剑刃之中盘桓着故剑主留下的浩然剑气,秦征一拿到手中,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气息颇为熟悉。 烂柯子问道:“叶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6叶儿没回答,却问他这剑的来历,雷炎在旁边道:“这是我湛姑姑的随身兵刃。” 雷宗海与湛若离是结拜兄妹,因此雷炎叫她湛姑姑。 6叶儿啊了一声:“这是‘凰翎’?虽然我没见过凰翎,可是不像啊!” 烂柯子道:“这不是凰翎,这是若离年少时用的兵器,她与宗念自西域归来后,为挑战上九先生才换了凰翎,这把‘鸯灭’,以及秦兄弟手中的‘鸳明’就留在了宗海处。” 秦征这才知道这两把宝剑原来是一对儿,再看这两把剑,绿、白颈,剑脊黑白相间,颜色分布不就是鸳鸯的模样么? 6叶儿听说这双宝剑名为“鸳鸯”脸上不禁有些热,秦征却没想那么多,他听到凤凰双剑挑战上九先生,几乎就想请烂柯子讲讲那场旷世大战的详情,只是眼下正值桃源一族覆卵之危,自己打听这些故事不免不合时宜。 却听6叶儿道:“那这把宝剑上的气息,想必就是若离先生留下的了,可惜我没见过若离先生,要不然用上色言色象假装成她的样子出去吓洞外那些人一吓,倒也有趣。” 桃源一族这时已猜到秦6二人是决定留下与他们并肩作战了,心中无不感激,烂柯子、麻公复都是一时豪杰,当此情境那些婆婆妈妈的客套话也就不说了,但听6叶儿没见过凰剑湛若离,烂柯子不禁一奇:“叶姑娘你不是若离的弟子么?” 6叶儿轻轻一笑,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她徒弟了?”秦征忽接口道:“我却见过若离先生哦。”6叶儿眼睛一亮,秦征喝道:“看剑!”手中“鸳明”一转,就向6叶儿劈去,众人不知他为何忽然向6叶儿动手,尽皆愕然,6叶儿却点头赞道:“好剑法!”举剑一挡,两把宝剑撞击的那电光火石间,秦征用上“灵犀诀”,将心中铭记的几个关于湛若离的画面在6叶儿脑中迅一闪,6叶儿啊了一声,呢喃道:“若离先生,她果然是风华绝代!” 游乃知突然大叫:“唉!他们要动手了!”便见玄光镜中觉玄开始运气对准了七色气网,邪马台正也已拔出宝剑,6叶儿问道:“柯伯伯,出口在哪里?”烂柯子往祭台下玉衡位一指,6叶儿身子一晃,站在了玉衡位上,烂柯子分别向弹出一只翡翠戒指给她和秦征:“你们进入坤势土偶阵之后,我可在这里动机关助你们一臂之力。我看两位似乎精通幻术,这坤势土偶阵恰是一座幻阵,如今阵中设置虽破,但阵基仍存,阵内灵气杂乱,最宜用幻,希望这些对两位会有帮助。” 6叶儿应道:“好。”又对麻公复道:“麻爷爷,我去挡他们一挡,你们趁机快撤吧,我也不知能挡多久。” 秦征走到西南角,挑了两面蚕从国的面具,一面自己戴上,一面交给6叶儿,问烂柯子:“柯先生,那坤势土偶阵还有力量么?” 烂柯子道:“坤势土偶阵的迷幻设置都已被破坏,但阵基仍在,有我居中操纵,可以动《山海图》的部分力量,牵引整个桃源的灵力作你们的后援。 ” 秦征便想起自己在玲珑塔内修行时的场景来,心想:“若只我们两人出去可万万抵挡不住众多高手,但要是加上烂柯子在后支持,或许就还有机会。” 向6叶儿望去,恰巧6叶儿也打着同样的心思,道:“用上色言色象,如何?”这时两人心意相通,6叶儿这话在别人听来缺乏前后语境,但秦征马上就听出她是打算利用《山海图》的灵力支持,布开一个幻阵来。 秦征问道:“用什么幻境?” 6叶儿道:“我们尚未达到魔言魔象的境界,无法使人入幻而不知是幻,外头又都是一流高手,就算布开了‘亦真亦幻’界强行令他们入幻,但他们既知道身在幻中,全心防备,只怕作用就不大,若想有功,只有连幻带骗了。” “连幻带骗?” 6叶儿笑道:“咱们用色言色象‘请’出几位宗师的幻象来压阵,吓吓他们。”秦征便问请谁,6叶儿道:“一流高手擅长从气境中分辨一个人的气质,若只是造出皮相,断断难以瞒过他们,所以只有连同气质也幻化出来,才有可能成功,可要幻化出气质来,却又必须有个引子。” 她晃了晃手中的“鸯灭”剑,道:“咱们这两把剑里头,存有凤凰双剑的先天真元,就以此为引,请凤凰双剑出来做‘和事老’吧。”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起来:“我请凰剑,你请凤剑。” 秦征感应着“鸳明”剑中的先天真元,越感应越觉得熟悉,说道:“可是我没见过6大侠啊。” 6叶儿微笑道:“你不认得,我认得。你替我介绍了凰剑,我也给你引见一下凤剑吧。”身子忽然拔起,凌空向秦征击下,身形如天鹅下扑,姿势优美已极,雷炎练剑十有余年,见到如此剑法忍不住大声喝彩,却见秦征手腕一转,“鸳明”剑带上一股浑厚的剑风,击在“鸯灭”上,双剑一碰,6叶儿趁势后飞回到了玉衡位,赞道:“好功夫,你的剑法真是不错。”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秦征脑中已经闪过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那人宽袍缓绶,清正雅隽,秦征心头猛地一震,因脑中闪过这个人影竟然是曾经指点过自己武功的“负心人”! 在那一瞬间秦征心中掠过好几个与6宗念有关的片段,比如他那深不见底的武功,比如他现秦征使出湛若离的剑招时那种失魂落魄的惊骇,心道:“原来负心人就是6宗念!6宗念就是负心人!负心人,负心人……唉,我早该想到了!” 6叶儿问道:“怎么了?” 秦征忙道:“没什么。” “那就出去吧。” 秦征默默应了一声,依着烂柯子的指点站在了北斗天权位上。 他们两人的对话,雷炎等听得半懂不懂,只有见闻广博的烂柯子和管仲平才隐隐猜到了他们的计划,烂柯子道:“我这便送两位前往坤势土偶阵,入阵之后一切小心。外间高手众多,两位若抵挡不住时需尽快抽身,不管结局如何,我桃源一众已是感激不尽了。” 6叶儿道:“我们尽量拖延,你们也赶快收拾好东西走吧。若人全退走了,就给我们一个信号。” 烂柯子动机关之后,6叶儿便与秦征一起在烂柯子动玄空机关之后隐没。 华青囊道:“我去帮忙。”雷炎等也纷纷叫道:“我去!”“我也去!”却被烂柯子喝止了,道:“你们且莫乱动!这对侠侣武功奇特,两人联手说不定能收奇效,你们现在去了只怕反而碍手碍脚!”传下号令,命七洞桃源遗族准备撤退。 桃源众受大晋圣旨的打击,本已万念俱灰,这时得秦征6叶儿仗义出手才又恢复了几分士气,烂柯子心道:“虽然不知前路如何,但人家舍命相助,我们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 天权洞外,牵机子、邪马台正、青琴先生、觉玄、雪鹫仙姑等人正围着那面七色气网你嘲我讽,他们一路攻来,眼见桃源一族的抵抗力越来越弱,便猜桃源内部可能生了重大变故,半个时辰前茅云子又刚刚用法术撬开了一个俘虏的嘴,得知桃源四守护祸起萧墙死伤惨重,这数十位高手听了无不惊喜交加,攻破土偶阵后到了这七色气网外面,均知这是桃源一族最后的防线,众高手你争我吵,都不肯让别人抢了这功劳,因此僵持了许久。 这时觉玄和邪马台正正要动手,忽然感觉背后气场有异,已被他们破坏得差不多了的坤势土偶阵出现了两股奇特的气息,觉玄和邪马台正想也不想,便将已经凝聚的气劲反手甩击过去,他二人功力何等高强!凝聚的这两股劲力为的就是攻破七色气网,极其强横刚猛,秦征与6叶儿都觉得独自抵挡颇为吃力,双手同时一握,气脉相连,6叶儿正要出手,心中灵犀一点通,在刹那间洞悉到秦征将有的举动,便弃直接出手为辅助,秦征得6叶儿之助,等于功力倍增,“鸳明”宝剑一牵,以“星移斗转”引邪马台正和觉玄的力量互相撞击,两股气劲在他们面前猛地炸开,荡出阵阵罡风,坤势土偶阵泥沙尘土极多,罡风一激遍空飞尘,扫得坤势土偶阵内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6叶儿笑道:“咱们这样出场,倒也威风得紧。” 第四十二章 凤凰双幻 这时周围风沙滚滚,没人看得清楚身周数尺以外的事物,秦征布开应言应象界感应周遭情景,念力一便觉此地大不简单。 原来这个坤势土偶阵既是一个玄阵,也是一个墓群,地面上立着一个个的石塔与土偶,石塔里头埋着许多高手的骨灰,泥土之中也葬着许多冉魏老兵的尸骨,这些人虽已逝去,但记忆的残念却还在这个玄阵之中游荡,使得整个玄阵充满了肃穆而奇诡的氛围。 秦征心道:“此阵已被破坏,却还有这样的灵力,如果阵势未破,真不知道有多强。” 6叶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放开了秦征的手,低声道:“利用周围的灵力造幻,定能事半功倍。”因吟唱道:“凰栖梧桐,凤鸣昆冈!” 秦征会意,挥动“鸳明”,与6叶儿手中的“鸯灭”一合,用上了“亦真亦幻”境界的神通,两人背后便隐隐然升起了两个人影,正是6宗念与湛若离。 “色言色象”界所造幻象不止是影响视觉的幻影,更可以造出影响听觉的幻声,乃至影响触觉的幻形,这坤势土偶阵本来就是一个幻阵,其阵基恰恰能出灵力波流支撑幻象,这时幻象既成,烂柯子便动阵势灵力,助二人维系幻境。 罡风荡尽,聚在七色网前的二十余名高手这才看清楚两座歪斜的土塔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人都戴着面具,遮住了容貌。 邪马台正和觉玄都是一凛:“这两人是谁!竟然举手投足之间就将我二人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尘土渐落,却听茅云子指着半空叫道:“上面还有人!” 众高手抬头一望,那对男女之上更有两人,也是一男一女,高踞半空,若隐若现地身处尘埃云气之间,男的望了望女的,眼光随即避开,投向别处,似乎心中有愧不敢直视于她,然而此时此刻,天地间除了她之外,又还有什么值得他关心? 女的则全当男的不存在,睥睨下望,直将坤势土偶阵中的数十位高手视若蝼蚁。 这两个人,正是秦征造出来的“6宗念”与6叶儿造出来的“湛若离”。 6叶儿望了一眼6宗念的幻象也瞧得呆了呆,心中忍不住一痛,想道:“秦征怎么会将凤剑的气质把握得这么准!这岂止是形似,简直是神似!若不是我预先知晓,非也被他骗了不可。” 下面雪鹫仙姑则猛地惊呼起来:“凤……凤凰双剑!” 6宗念和湛若离不但名气极大,而且年轻时游历甚广,底下二十几个高手倒有四五个曾见过他二人,便是没见过他两人的,听得“凤凰双剑”四字也无不心头剧震,饶是牵机子自尊自大、邪马台正狂傲无比,这时也均想:“怎么把他们也惹出来了?这下麻烦可大了。” 众高手早已听说凤凰双剑与桃源“火之守护”雷宗海是结义兄妹,如今兄长遇险,弟妹赶来增援却也是应有之义,加上两人一出现便一举破掉两大高手的合力袭击,当今之世,有这等实力的人实属寥寥,这叫邪马台正等如何不惊?这可是真实功夫,半点假装不来。 人不敢动,禽兽却不知厉害,天禽门的巨雕竟有几头俯身作下击之态,蓄势待命,6叶儿拔出宝剑,雪鹫仙姑叫道:“鸯灭”! 6叶儿笑道:“你居然认得我这宝剑的名号。 ”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出一声剑鸣,空中五头巨雕被剑鸣所慑登时战栗抖,从6叶儿头顶落到了她脚下,若臣子之见君王! 流羽仙子惊道:“百鸟觐凰!”这是凰剑湛若离所创的独门绝技!专门用来对付通灵飞禽的。雪鹫仙姑再无怀疑,急忙撮声喝退群雕,向半空行了一礼道:“雪鹫见过凰圣。” 6叶儿想起秦征传给自己的篝火夜宴场景,心想:“她应该是天禽门的耆宿!听爹爹说若离先生曾独闯北海,打得天禽门高手尽皆心服,后来却又和天禽门的长老化敌为友,这番渊源,却是可以用一用。” 空中“湛若离”便向雪鹫仙姑点了点头,神色甚淡,6叶儿道:“这位是天禽门的长老么?” 雪鹫仙姑见6叶儿既懂得“百鸟觐凰”,又手持“鸯灭”,便认定了她是湛若离的弟子,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说道:“老身雪鹫,这位姑娘想必是凰圣座下高徒了。” 6叶儿也不回答她的话,却道:“天禽门逍遥世外,向来不问天下事,怎么忽然跑到这浊世上来蹚浑水,还做了胡虏朝廷的鹰犬!” 雪鹫仙姑尚未回答,王皮混在众高手之中,目光闪烁,运气叫道:“素闻凰剑若离先生与大晋朝廷势不两立,怎么却忽然管起岛夷的事情了?” 6叶儿轻轻一笑,说道:“别的事情我们可以不管,但桃源是我雷伯伯的隐居之地,秦晋纠纷我们没功夫理会,但既是雷伯伯的事情,我们便不能袖手旁观。” 她这句雷伯伯叫出声来纯出自然,显得十分亲切,更是叫人无法起疑。 邪马台正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凤凰双剑是无论如何都要插手了?” 面对着二十几个一流高手,其中有几个功力或许还胜过自己,6叶儿心中其实也有些惴惴,但这时势如骑虎,已难退缩,抬头望向半空,似乎是等凤凰双剑示下。空中“湛若离”目光斜斜扫了底下二十余人一眼,所有人便听见一个极为冷淡的声音道:“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这句话似乎是直接从各人心里冒出来,语气轻描淡写,却狂傲得叫人倒抽冷气!正是凰剑湛若离的风格! 雪鹫低了低头,道:“我天禽门曾受凰圣大恩,凰圣既然现身,雪鹫不敢与您对阵,这攻破桃源总枢的功劳,我天禽门是不敢争了。”顿了顿,又道:“只是我等既受了大秦天王的敕封,此刻亦不好追随凰圣破敌,还请凰圣恕罪。”说着拍了拍手,竟然便与流羽仙子及空中众猛禽离去了。 秦征没想到湛若离竟有这么大的威名,只是一个亮相便吓退了两大高手。天禽门的这些猛禽极为难当,她们一走,对秦征6叶儿争夺制空权极为有利。 觉玄和茅云子对望一眼,已有退缩之意,一想起凤凰双剑联手众人都忍不住心里毛。但这些人都是一时高手,又曾在朱序王皮面前夸下海口,总不能被凤凰双剑几句话就吓退,觉玄便对牵机子道:“前辈,这里以你辈分最高,功力最深,凤凰双剑算来也是你的晚辈,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您老示下。”就把牵机子摆上了台。 牵机子辈分虽高,但成就也不如6、湛二人,他老而成精,精而怕死,要他独挡双剑他说什么也不答应,甚至就让他打头阵他也不干。但觉玄既把话说了出来,他这些日子来在众人面前倚老卖老惯了,便不好不做个表率,心想:“且待我试试他们的虚实。” 小小地踏出一步,对湛若离道:“湛女侠,大晋和宗极门那样对你,你何必再为他们出头?想当年姓6的对你那般负心,你独闯建康皇宫的时候,玄门中人有谁帮过你来?天下人凉薄如此,你又何必再为他们卷入这无谓的纷争中来?” 这时秦属众高手只知大晋派人来援,却不知道大晋来的援军已与桃源一族闹翻,牵机子和王皮都认为6宗念与大晋朝廷关系密切难以说动,所以都将说辞用在湛若离身上。他一边说话,一边暗中散出温、凉、燥、寒、补五种药气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侵近阵央土塔,若是此事生在遇见丁贡之前,秦6二人只怕就得着了他的道,但北辰洞一战却让他们对素灵派的药气窥探之术有了戒心,那药气自下而上,秦征先感应到了,却闭了全身毛孔,也不运气排斥,以心语对湛若离道:“他在用药气!” 6叶儿布开剑尘界,将牵机子的试探药气化解于无形,口中冷冷道:“我们这次是奔雷伯伯来,跟大晋、宗极门有何关系?牵机子,你要动手就动手,不必搞这些小动作。” 牵机子感应到自己的药气被剑尘界逼散,暗道:“这个女娃只是湛若离的弟子,竟然也如此厉害!浑身上下没半点破绽!啊,不对,一定是湛若离暗中出的手。要打倒这小女孩儿应该不难,可打倒了她以后湛若离再出手,那时可就难当了。”咳嗽了一声,说:“老夫怎好以大欺小。”对邪马台正等道:“不如你们这些学刀的、学剑的,先上去讨教讨教,老夫给你们掠阵。” 东面一个声音道:“剑宗三传非同小可,咱们今天又不是来比武,是来攻灭乱党的!不如大伙儿一起上吧!” 第四十四章 飞卫阁 6叶儿飞身而起,脚尖掠过一个半圆,陡然欺到了胡荡的左侧,身法快似剑气,王皮要看清楚她的身形都觉得有些吃力,只见身影一闪“鸯灭”已点向胡荡的左边太阳穴,胡荡却屹立不动,只是眼光微斜扫向左侧。 秦征对气场的感应十分敏锐,现胡荡并未布开笼罩身周的护身罡气,但其力量渗入地底,在身周八个方向倒卷而起,就像八条隐形的蟒蛇一样待敌而噬,心想:“此人是身经百战之士,知道丑八怪身法迅疾灵动便不随对方乱转,却来个以静制动,他已经在身周布下了陷阱,只要敌人被这股罡气卷住,哪怕只是缠住一瞬他也可以对对方动乾坤一击。” 6叶儿剑尖挺进到胡荡一丈之内也便现有异,心想:“我这一剑刺过去当可伤他,但他那怪异气劲倒卷过来我却势必被拖住。”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评价来:“陇西武林人物以近胡地,临战之际凶悍异常,但求克敌制胜而奋不顾身,常以我身之伤残易敌人之毙命,一招之间便决胜负,实为天下少有之豪勇,故关东高手轻易不愿招惹他们。” 一念及此便知胡荡多半是要拼着受伤来重创自己,剑未用实了马上闪开,身形一晃已经滑到了胡荡的身后,胡荡也未回头,反而垂下了眼睛,靠着对周围气流的感知来判断6叶儿的攻势。 6叶儿人未欺近又觉一股气劲卷来,她不等被卷住马上退走,滴溜溜绕着胡荡攒刺,转了一圈刺出了三十六剑,前剑光影未敛后剑又至,剑花朵朵看得王皮等人目眩神驰,可不管6叶儿施展何等奇妙剑法胡荡都不理会,只是暗运气劲以待6叶儿,到后来八股无形气竟然凝聚了坤势土偶阵中的沙尘,形成了八条有形有质的沙蛇,6叶儿心道:“他说只出三刀,现在一刀未出我就被他缠得束手束脚,若斗不倒他却如何对付接下来的高手?”想到这里激起来一股傲气来:“就算是比拼气劲强弱,难道我就输给你了么?” 身形陡然拔高,剑锋上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漩涡力,周围的风沙尘土都向6叶儿涌,到后来竟然如形成了一股龙卷风般,似乎天地间的力量都被“鸯灭”剑吸引过去,6叶儿位于龙卷气劲的中心,本人也被这股气流越卷越高,到后来竟然冲到了胡荡的正上方,聚集起来的气流将胡荡整个儿笼罩住,正如乌云遮住了高山。 唐柳生叫道:“是宗极门的‘风起云蒸’!胡兄小心了!” 胡荡却在6叶儿的威胁下莫名地兴奋了起来,他手中的断刀也出了震鸣,大叫:“好,这才是凰剑传人的气势!”虎神刀朝天一指,一股刀芒猛往上冲,可就在他刀芒将未之际6叶儿竟先制人,凝聚起来的剑光犹如暴雨一般无孔不入地射下,破掉了胡荡身周的八条沙蛇,胡荡的衣服也被刺得百孔千疮,但他却反而大笑起来:“幼稚!”刀气下延,竟裹住了他全身,人刀一体,整个人就像变成了一把千锤百炼、攻防一体的巨型神兵! 见到他如此神功,连邪马台正与觉玄等都不禁动容,唐柳生更是大声喝彩,彩声中刀芒疾闪,带着无比强劲的罡风向上猛冲。若就这一刀的气势而言已不在当日雷宗海击伤朱序的那一剑之下! 秦征暗道:“不好!丑八怪这一招覆盖虽广力量却分散了,只怕挡不住胡荡的刀势!” 虎神刀迎上了鸯灭剑,6叶儿的剑气虽然凌厉毕竟是散落而下,终究不如刀光之凝聚,眼看刀芒破掉剑气后直击鸯灭,刀剑相交,鸯灭竟被当场震飞,刀势余威未绝继续上劈,竟然将6叶儿整个人剿成了碎片。 胡荡为之一愕,对手只是一个小女孩儿,他原也没想痛下杀手,只是这一招乃全力施为,等到刀剑相交现对手劲力微弱时已是收手不及,众高手望见无不失声惊呼,既惊讶胡荡这一刀之威如此凌厉,更惊骇他竟敢在湛若离面前击杀她的弟子。 但这份惊诧只持续了不到一弹指间,便现6叶儿的“碎片”幻化成了一阵流风散去,胡荡在刀剑相交的那一瞬也觉得对方力量过弱,这时一怔之下,忽然觉下方气流有异,一低头只见6叶儿已经落在地上,右手虚捏,掌心气劲不断凝聚,压制成一个三寸直径的剑气螺旋,胡荡更是吃了一惊:“她什么时候溜到我下面去了?” 却听唐柳生叫道:“是宗极门的剑华月!胡兄快躲!” 但这时胡荡身在半空,哪里还有躲闪回旋的余地?6叶儿一挥手右手光芒大作,唐柳生话还没说完锐劲已经砭人肌肤,胡荡大喝一声回刀硬挡,那剑华月乃是宗极门凌厉绝伦的进攻绝招,先以反螺旋压缩剑气,跟着以正螺旋将剑气放出,胡荡只觉得双眼一刺就仿佛看到了正午时分的太阳,大喝一声将全身力量运在刀上抵挡,只是他在出乾坤一击之余功力无法迅回聚,剑华月袭来之际竟然也抵挡不住,身子不断后退,直被剑华月推出数丈人才从半空落下,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6叶儿手一招,尚未落地的“鸯灭”剑便飞了回来,皓腕微抬,宝剑指着胡荡道:“还要出第三招么?”虽是戴着面具,但风姿冉冉,傲视群雄!令王皮等高手亦不敢逼视。 烂柯子透过玄光镜看见了后不由得轻轻叹息,管仲平问道:“怎么?” 烂柯子道:“这位叶儿姑娘的风采、武功还有那份骄傲,可都像极了若离年轻的时候,说她不是若离的徒弟,我都不大相信呢。” 管仲平轻轻一笑,道:“她应该不是若离的徒弟,不过学的却应该都是若离的武功,气质像若离或许也与此有关。” “不是若离的弟子,却能学到若离的武功?”烂柯子咦了一声,眼睛一亮:“难道她是……” “不错,”管仲平道:“她的武功应该是她父亲所传,嘿嘿,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他一直也没忘记若离呢。” 6叶儿刚才这一招虽然是用智,但在猛厉对决的瞬息忽然转为柔巧奇幻,这份功力比起强拼硬撼更为难得,胡荡吐出一口血后已经稳住脚步,却心服口服地叫道:“好功夫,好剑法!胡某输了。”说着人便退了下去。 他刚才夸下三招破敌的海口,这时三招都没使全就已被6叶儿击败,对成名高手来说这乃是难堪之至的事情,秦征见他竟能如此磊落地认输不禁佩服起来,再看6叶儿对胡荡只是微笑点头为礼,心想:“丑八怪刚才连续三招,同时用上了宗极门的箕子冢的绝学,由至刚转为至柔再忽然转为至刚,不但精力、真气、念力都消耗甚巨,经脉的负担应该也极重,现在都不知道回气了没有。” 眼看唐柳生跨步而出要为好友报仇雪辱,秦征凌空下塔,拍了拍6叶儿的肩膀道:“你风头也出够了,这一仗我来接吧。”这一拍之下送了一股真气过去,6叶儿随即牵引了纳入丹田,回头笑道:“我还想一路打到底呢,你这就等不及了?好吧,那就让你一让。” 唐柳生虽没认出秦征来,但想他既然是6宗念的弟子功力多半也自不凡,手一举问道:“蜀中飞卫阁唐柳生,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秦征心想苻秦的人都以为自己叫玄鹤子,便道:“在下秦征。” 牵机子忽然道:“秦征?没听说过凤剑收过弟子啊?” 秦征心想:“对面这二十几人都是当代一流高手,个个见识不凡,我若硬要假冒6大侠的弟子只怕反而会露出马脚。”当下轻轻一笑,道:“我不算6大侠的嫡传弟子,只是蒙6大侠青睐,学到了他一点剑法上的皮毛。要对付唐老爷子多半还不成,但对付阁下兴许没问题。” 蜀中飞卫阁起于周末,因以春秋时代邯郸神射手飞卫为祖师爷故称飞卫阁,其法脱胎于上古东夷箭术,真可谓源远流长,秦始皇灭赵时将飞卫阁的残存高手都流放到了巴蜀,秦朝灭亡后飞卫阁逐渐复兴,三国时期诸葛亮之创制“连弩”也多得飞卫阁之助力,自汉末以降掌门以及阁中高手大都姓唐,且上百年间父子相传渐成世家,甚至出现了对同门中非唐姓子弟的排挤,因此阁中非唐姓高手背地里干脆将飞卫阁称为唐门,这个名称一开始乃是讥讽,不料近年竟渐渐被江湖中人所接受。 第四十五章 瞳照 秦征所说的唐老爷子就是飞卫阁的掌门唐元戎,也正是唐柳生之父,唐柳生心高气傲,他功力虽不如觉玄、青琴子等来得深,但想本门绝技乃以实战见长,所以加入苻秦以来一直想凭着自己的暗器绝技压倒群雄名扬天下,这时哼了一声,仰头对“6宗念”道:“6大侠,本门暗器一有去无回,万一伤了你的这个不算弟子的小朋友还请见谅。 ” 秦征笑道:“现在是正面决斗又不是暗算仇杀,胜败死伤与人无尤,我倒是怕不小心伤了阁下惹得唐门高手都来追杀我呢。” 唐柳生哈哈一笑,叫道:“要想伤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袍底一拂,众人便觉得漫天星光,哪里来得及看清楚?王皮吓得暗忖:“若我与唐柳生对敌,只能在他动手之前就赶紧逃跑不让他取准,若等到他暗器了再躲闪那说什么也是来不及了。” 他这念头只是一转,便见秦征身后的土塔噼里啪啦钉满了各种各样的暗器,从江湖常见的飞刀飞镖飞蝗石三棱刺梅花针金钱镖,到江湖罕见的爆旋蒺藜、九星芒珠乃至唐门独有的邪蛇咬,数十件暗器钉成了一个人形,偏偏就没有一枚射中秦征,准头差到令众高手都为之目瞪口呆。 觉玄、邪马台正等人虽然自忖功力胜过唐柳生,但对这位飞卫阁高弟也决计不敢小视,这时虽见唐柳生失手却断断不至于就此轻视飞卫阁的暗器功夫,均想:“刚才这小子定然是使出了6宗念所传的什么奇妙武功,竟然一举破掉了飞卫阁的暗器。”可秦征是怎么破暗器的场中除了6叶儿以外却无一人瞧得明白。 所有人里头更以唐柳生受到的震撼最大,他因对手是代表凤剑出战所以一出手就使出了绝活,这一手“漫天星芒”用上了数十种不同的暗器,每一种暗器都得用上不同的劲力出,而且每一种暗器都有不同的效用,爆旋蒺藜会在遇到敌人抵挡时爆开炸成十六片然后带着一种旋转奇力袭击对方,九星芒珠能够中途互相撞击忽然改变方向使敌人难以预测到暗器的来势,邪蛇咬尾端更有一丝气引牵绊使之出后仍能随心所欲地加以控制,就算是那些江湖常见的暗器到了唐柳生手里也都会产生新的妙用,可所有这些暗器到了秦征身周数尺后就忽然都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控制,就连邪蛇咬与自身的联系也被切断了,这种情况唐柳生别说经历,连听都没听过。 只有6叶儿在一边抿嘴窃笑,心道:“秦征的阴阳磁力乃是天下所有遥攻招数的克星,连我宗极门的御剑术都能破掉,飞卫阁的暗器虽比御剑术更加奇诡,但说到力量之精纯却哪里比得上?遇到了秦征那是唐柳生前世不修。” 秦征双手负于背后,好整以暇地笑道:“唐公子真是看得起在下了,一口气就出了三十四件暗器而且没一件相同的。却不知还有存货没有,若有的话不妨再送一些来试试,不过这些暗器打造不易,料来每一件都花了不少钱,咱们初次见面我也不愿意阁下太过破费,不如这样,反正这次你也没伤到我,我也没伤到你,咱们便算平手吧,但桃源的事情就请阁下不要再卷进起来了。” 最后一句话是在给唐柳生个下台阶,但他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心道:“本门暗器罕有失手,这次却被他动也不动就破得如此彻底,若不设法扳回一局,以后我哪里还有脸出来行走江湖?就是飞卫阁数百年来的声誉也都得在我手中折尽了!” 双手一扯,外袍裂开,露出背后一副弓箭来,唐柳生左手取下长弓,那弓质地极密,颜色暗黑,看来竟然是某种奇木制成,弓弦是一种半透明的白色,显然也不是普通金属丝线,秦征认得这是哀牢山所产的六阴蛛丝,秦征的父亲秦渭也曾拥有些许,这时睹物思人心中又是一痛,唐柳生右手已经拈出一支羽箭,箭杆同样是色泽暗黑的怪异木质,箭头则是用奇兽奇骨打磨而成,跨步瞄准了秦征,却又凝箭而未。 唐柳生身形有如山停岳峙,6叶儿眼力奇佳,虽隔着老远也注意到唐柳生一双眼睛瞳孔变得极怪,就仿佛秋水泛起一圈涟漪,又好像瞳光形成了转轮,出声叫道:“小心点,他在用瞳术!” 其实哪里还需要6叶儿提醒,当秦征被唐柳生的羽箭指定的那一刹那他就觉得自己仿佛全身上下都被对手看了个通透,感应之学秦征早已登堂入室,这时一见便知对方用上了这瞳术以后,自己使出上清金鼎也罢,使出阴阳磁力也罢,其曲折变化之微妙只怕都逃不过对方的洞察,因道:“好功夫,能请问一声这瞳术的名字么?” 唐柳生没有回答,邪马台正道:“飞卫阁‘五通瞳’神功名扬天下,阁下身为中原名门子弟,居然不知?” 秦征笑道:“邪马台先生不是来自倭岛么?怎么对我中原武林的事情了如指掌,那才叫奇怪呢。”心中却想:“五通瞳?莫非能以瞳术而窥破敌人的五感变化?”干脆撤了气场磁力之防,身子凌虚,就像整个人变得如一片羽毛般轻,被风一吹就飘了起来,觉玄与茅云子都咦了一声,均想:“他这是什么功夫,怎么这样像我道家的御风之术?” 秦征是随风而动,风势之来往强弱纯出自然,令人难以臆测其动向,唐柳生心想:“此人武功真是奇怪,就像身体是空的一般,身体外围也不见有护身气劲,那他刚才是用什么来破我暗器的?”轻轻移动箭头,仍然对准了秦征。 秦征心想:“他既张开这‘五通瞳’,我若要提前布开磁力、金鼎,一定会被他瞧破虚实,说不定还会被寻出破绽来,看这架势,他此箭飞来必定疾若电闪,若要等他箭之后再布防只怕又来不及,且他聚集全身力量攻我一点,其势当如万钧雷霆逼至,上清金鼎力量宽广平均多半拦他不住,他用的箭质地是奇木怪骨,阴阳磁力也未必能够奏效。” 两人对峙之际,唐柳生凝聚于弓箭上的气劲眼看是越来越强,到后来箭身竟仿佛在膨胀一般,若是普通箭杆只怕这时早就被迸成碎末了,6叶儿心道:“他这一箭威力非同小可,秦征不知道是否抵挡得住。”要想设法帮秦征一把,忽见秦征的眼神变得怪异异常,看着唐柳生的眼珠子动也不动,秦征的身形随风飘动,但双眼却被唐柳生的双瞳吸引得死死的片刻也不能偏离。 6叶儿心头一动:“这个唐柳生,他竟然对秦征用幻!” 觉玄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也都暗为震惊,均想:“唐门的武功果然诡异无比,唐柳生这一招表面上看只是以绝强功力瞄准了对手,其实暗中还隐伏了一路瞳术奇兵,若是被他捕捉到了心神陷入他的瞳幻之中,那可比被他的神箭射中可怕十倍!” 飞卫阁的瞳术,第一步是“视虱如轮”,将目力练到看虱子犹如车轮那么大,第二步是“五通瞳”,以高深的洞察力看破敌人的一切伪装乃至周围气场灵场等无形的微妙波动——这两项都还只是对暗器的配合,而到了第三步则可直接以瞳术攻击对手的精神,那是秦汉之际飞卫阁一位旷世高手所创的绝招,名叫“瞳照天束”,能以瞳术直接侵入敌人脑府,中此招者先是全身肌肉陷入僵死状态,跟着是真气停止流转,最后是连意识也停滞下来,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具僵尸! 此技为飞卫阁最神秘也最难练的绝招,唐柳生为求转败为胜竟然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这时在外行人看来唐秦两人都只是一动不动,但场中尽是一流强者,个个都很清楚高手相争斗刀剑凶险于斗拳脚,斗内力又凶险于斗刀剑,但到了心神交战的层次其凶险之处却又远过于内力比拼,此刻秦征的双眼已被唐柳生捕住,只要心神出现一点破绽重则被唐柳生彻底控制,轻则注意力出现破绽而无法抵挡飞卫阁的神箭,那时便会成为唐柳生的箭靶子。 周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坤势土偶阵中二十余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有秦征飘在半空被风刮得一动一动的,终于唐柳生的弓张到了满月形状,而这时他的两颗眼仁竟然也占据了眼眶的绝大部分,6叶儿察觉到弓箭上的气劲不再增强,心道:“此箭所蓄气劲已经到达极限,他只怕就要出手了!” 果然,就在6叶儿心念一动的那一瞬唐柳生手中的奇木奇骨箭亦同时射出,谁能形容这一箭的度与威势?其射出之时悄没声息,箭在半空却激起了极强的声响,度快得众人甚至看不到箭的去势! 茅云子等失声惊呼,胡荡也高声喝彩,可他们的彩声呼声还没结束便见一道剑光如闪电般一耀,跟着那支蓄满唐柳生全身真气的奇箭已被劈成了两半掉落在地上,然后才听见铮的一声龙吟传来——那是秦征出剑时出的响声,他的剑势竟然还快过了声音的传递! 阵中高手个个瞧得呆了,邪马台正心中更是一凛,秦征这一剑度虽然极快,但他自忖也还能够做得到,真正让邪马台正诧异的是秦征竟好像能够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了奇箭的来势与力量,所以才能一剑劈中箭杆的破点将这一箭的威迫消解于无形。更加奇怪的是秦征出剑的时间竟像比唐柳生箭的时间快了那么极短极短的一瞬,那一瞬的差距细微到场中只有邪马台正和6叶儿才分辨得出来,可是这个细微之极的差距却是双方决胜的关键! “江湖传言6宗念有一招‘一念之先’能够在敌人出招之前就预测到对手的所有行动,难道这传言是真的?” 第四十六章 太阴浊境 其实邪马台正这次的猜测却又错了,秦征并非学会了“一念之先”,而是因为唐柳生企图以幻术控制秦征,结果由于心力不如对方反而被秦征反制其心神,在其箭之前已经自己向秦征泄露了自己射箭的时机、力道与奥妙,秦征知己知彼,所以才能一剑破敌。 噗的一声唐柳生跪倒在地,双肩下垂,整个人仿佛都散架了一般,口角垂下涎水,目光呆滞,竟然好像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白痴! 胡荡大吃一惊,冲上去摇晃他的双肩叫道:“唐兄,唐兄!”唐柳生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胡荡急了,大叫:“唐兄!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何必如此看不开!” 北辰洞内雷炎冷笑道:“这个唐柳生太差劲了,败了就败了,用得着这么颓丧么?” 华青囊却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烂柯子点了点头,叹道:“确实不是战败受打击这么简单,这个唐柳生修为其实是不低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对秦兄弟用幻!秦兄弟既能布开色言色象界,精神修为岂同小可?他这一番是伤人不得,‘瞳照天束’的威力被秦兄弟尽数反弹了回去,现在他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一生算是完了。” 雷炎吓了一跳:“什么?这么可怕?” 坤势土偶阵中,也有高手猜到了这一点,看看唐柳生的悲惨下场,再仰望半空中的“凤凰双剑”心中的畏惧都更深了一层,个个都想:“徒弟都有这等本事了,何况师父!要是凤凰双剑真个出手,我们就算二十几个人一拥而上也未必能赢。” 觉玄看了邪马台正一眼,道:“邪马台兄,地兽王不在,雪鹫仙姑又已经离开,能否降服这两个小辈,怕就要看你我二人的了。” 原来众高手当中牵机子辈分虽高修为却赶不上他的身份,青琴子功力虽深武功中却有重大破绽,篝火夜宴一役以后觉玄对这两人虽还保持着客气,心里却已明白说到综合实力众高手中只有邪马台正、雪鹫仙姑两人与自己不相伯仲。 邪马台正扫了秦、6二人一眼,说道:“那女娃儿武功精纯,但灵巧有余凌厉不足,那男娃所学十分驳杂,剑法确实有宗极门的影子,但真力修为却像是你们道家的正宗功夫,刚才他反弹唐柳生‘瞳照天束’的法门又似乎与箕子冢有关,江湖传言6宗念与严三畏暗地里有着人所难知的关系,或许这小子还曾得到过心圣的指点也未可知!以你我的本事要击败他们二人未必不能,但这小子要是与严三畏有什么渊源,那……可就难办了。” 觉玄冷笑了起来:“箕子冢又怎样?严三畏又怎么样?我原本以为邪马台兄是真个目空天下,没想到这般胆小!”道袍一拂,飘然下场,指着秦征、6叶儿道:“两个小娃儿,是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秦征和6叶儿对望了一眼,心中均道:“这老道士好狂,他刚才已经见识到了我们俩的武功,居然还敢要我们联手。” 便听空气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像觉玄身边有什么东西在爆炸一般,牵机子脸色微变,脚下一顿后退出十余丈,胡荡也为之凛然,抱起来唐柳生飞身后退,其他高手或是察觉到了危险,或是从众随流,也纷纷退出了老远,大半个坤势土偶阵登时当即空了出来,而那噼里啪啦的怪异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到后来连风势也起了异动,地气也受到了牵引,空中一片乌云飘来,越压越低,也不知是碰巧飘近还是被觉玄的神功引来。 秦征心中一凛:“是天人感应!这个觉玄练的也是道家正宗!” 道家高手能将自身的真气与力量调节到与周围的环境同步,将整个人都融入到天地中去,在天人产生感应之后调动天地间的力量为己所用,这时天上的云、空中的风以及地底的地气都已与觉玄体内的真气产生共鸣而集结到了他头顶、身周和脚下。这股力量先是凝聚跟着外,以觉玄为中心形成一个边径里许、上接云霄下入地底的强大阵界,将秦征与6叶儿都笼罩在内。 秦征本来飘浮于空中,这时猛地觉得体内真气一浊,跟着便整个人掉了下来,待要牵引天地之气却觉得周围的气流却变得怪异之极,似乎这阵界之内的所有事物——包括空气、沙尘与泥土都变成了觉玄身体的外延,外环境的一切力量都掌握在了觉玄手中,秦征大感惊骇,寻思:“怎么周围的气流变得如此怪异。”感觉整个气境有阴无阳,如此外气如果纳入体内大是有害,因此秦征要借力也无从借起了。 茅云子看得一喜,暗道:“师叔竟然已经练成了太阴浊境!这却连我都不晓得了。” 在这个太阴浊境之内,觉玄似乎便是一切事物的主宰,也未见他手抬足动便有一股极为强烈的罡风向秦征袭来。秦征一跌足,要御风躲开时却现身体重沉重,那是自练成御风飞行以后从未有过的事,他一时间搞不清楚是出了什么差错不免有些惊慌,一个踉跄勉强躲开袭来的罡风,第二道、第三道罡风却已经跟着扑来。 6叶儿身子一晃挡在了秦征身前展开“流光飞盾”将气劲弹开,问道:“秦征,你怎么了?” 秦征道:“周围的气流变得好怪。” 就在这时,王皮忽然咦了一声,道:“凤凰双剑呢?怎么不见了?” 众人抬头一看半空中“6宗念”与“湛若离”果然都不见了,原来秦征和6叶儿造出幻象之后一直是由烂柯子动坤势土偶阵的灵力加以维持,这时觉玄布开“太阴浊境”,坤势土偶阵的阵基也受到了强烈的影响,烂柯子与幻象之间的维系被截断,“6宗念”与“湛若离”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幸而幻象消散之际无人注意,这时被王皮提起有些人反而担心6湛二人是准备自己出手,只有邪马台正心道:“这事有古怪!”微一沉吟,纵身闯入了“太阴浊境”之中。 6叶儿练的是武道,受周围环境的影响较秦征为小,眼看秦征挥失常,心道:“定是这牛鼻子搞的鬼,不管了,先集中力量打倒了他再说。”手一撩两道剑气破地而至,说也奇怪,6叶儿现自己的剑气出之后就不受控制,接近觉玄时更是转了个弯反而向自己劈来,这回轮到6叶儿吃惊了,秦征将她一拉,以“飞廉无碍式”避开,觉玄笑了起来:“我所修习,乃是近神之招,在我太阴浊境之内,一切力量都听我主宰,两个小娃儿你们赶快投降认输吧,看在凤凰双剑份上我不伤你们就是。” 6叶儿双眉一轩,喝道:“一切力量都听你主宰?我就不信你连我的宝剑都控制得了!”铮一声“鸯灭”剑激射而出,宗极门御剑术之原理是以元精共鸣之术驾驭宝剑,这却是“太阴浊境”所无法控制的,觉玄周围的罡风气劲不待他指挥自然而然就截击“鸯灭”,将之激歪,6叶儿虽然一击不中心中却是一宽:“看来他能控制只有无形无质的气流与力量,并不能连有形有质的物事,否则的话真不用打了。” 手一引,要控制“鸯灭”袭觉玄下盘,却听铛一声宝剑又被弹开,这次却不是觉玄周围那气劲的力量而是另外一把宝剑将之硬生生逼退,与此同时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自己身前,冷笑道:“小女娃儿,我来做你的对手!”却是邪马台正! 6叶儿微微一惊:“他怎么也来了。” 邪马台正脸上犹如罩着一层寒霜,双目犹如鹰隼般盯着6叶儿,冷冷道:“本来我对小辈从来不动兵器,看在你是凰剑弟子的份上我为你破例,今日能死在我剑下你亦足自傲了!”邪马台正一反手,手中也是一柄极长的宝剑,式样和卑独那把相类,但杀气内隐,6叶儿隐隐感到他这把宝剑之中凝聚了一种偏执而怪异的元精,知道对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不等敌人动手自己先跨上半步举剑刺他眉心,鸯灭离敌人尚有数尺,嗤的一声剑气出已经逼到了邪马台正三寸之内,6叶儿的武功早已练到剑气强弱收随心的地步,但不知为何这一剑击出她却觉得这剑气的威力远不如她预料中来得强劲迅疾。 邪马台正跨出一步避开,同时一剑递出,剑身竟未出剑气,而是所有力量都敛聚在宝剑上,6叶儿心中一动,便猜在这太阴浊境当中外的力量都会被觉玄所左右,邪马台正眼光老辣,将全身精气都运于剑内,所以这一剑刺出无声无息,但6叶儿却明白若被这一剑刺中包管什么护身剑气都不顶用! 第五十一章 天下无争 尔何辜也走了以后,觉玄和邪马台正才确定自己这条性命算是捡回来了,一起向秦征道别,觉玄道:“大恩不言谢,今日之事,后必有报。” 这时茅云子已经不知何处去,觉玄便与邪马台正、卑独三人相扶离去。 目送他们离开之后,秦征一瞥眼见6叶儿身边多了一个人——正是华青囊,他一只手按在6叶儿的人中上,同时用七色素灵丹出一股至纯至淳的真气,帮6叶儿修复气脉生机。 秦征心想有素灵派传人在,6叶儿伤势再重应该也不用担心,转身寻找严先生,身后却空空如也,却听严先生道:“小伙子,你在找我么?你若要见我,不该用肉眼,要用心眼。” 秦征醒悟过来,忙布开应言应象界,便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是很明显地感到严先生就在自己面前,不过不是看到了对方,而是感应到了对方!在这一刻,秦征的感应,既不是看,也不是听,甚至不是触觉,这种感应,是一种用言语说不出的感应,是元神对外界直接的感应! 可是眼前并无严先生其人,为何自己却能感应到他的存在? “严先生?严三畏?” “嗯,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的来历,不错,我就是严三畏。” 秦征虽然在向6叶儿请教色言色象时就已经猜疑严先生就是严三畏,但这时听他亲口承认还是为之心震。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秦征这时候竟不害怕,对于这个被中原玄门目为“当代心魔”的大魔头,他甚至还感到有些亲切。 这时坤势土偶阵中又出现一人,却是雷炎,秦征见到他来说道:“苻秦的高手已经败退,但朱序还有两万大军在手。 不如你四下探探虚实,但务须一切小心。” 雷炎的心目中这时已经将秦征视为大英雄,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道:“秦大哥,你先回北辰洞休息一下吧。”说着便飞身出谷去了。 严三畏在身边忽道:“秦?你姓秦?” 秦征心想:“我是‘心圣转世’的事情瞒得了别人,终究无法长久瞒过他。”便以心语道:“不瞒先生,我现在的名字叫秦征,是依家父遗命改的姓名。” “那你父亲是……” “家父秦渭,嗯,应该是玄礼泉。” 严三畏哈哈大笑:“果然是你,果然是你!”竟然毫不意外,又道:“听说六年前你们父子去找青羊子,你身上又有氤氲紫气,想必果然是得了青羊子的传授了。” 秦征便想起味青罗来,正想怎么和他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严三畏忽然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对秦征道:“我得先走了,你若到长安我们再好好聊聊。”秦征道:“先生也在长安?”严三畏却已经消失了!不是飞起,不是土遁,而是忽然间就不见了。 秦征一愕:“这又是什么神通?”叫道:“先生!” 经此一战,秦征的心灵感应力更上层楼,方才严三畏消失的那一刹那,他隐隐感到东南方数里之外的山坡上有灵场一闪,料来与之有关。他有好多事情要问严三畏,不肯就此和他失去联系,忍住胸口的剧痛放松身体,勉力御风而起,数里之遥也是片刻便到,到了山上一回顾,却见坤势土偶阵尽收眼底,心想:“若有人要观战,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找了许久却不见人影,忽然听严三畏的心语道:“小伙子,别出声!藏到树后去!” 他猛地停下,想也不想就闪入一棵大树背后,便听七八步外严三畏在说话:“东家,真是对不住,这两天舟车劳顿,可有些疲了,方才打了个盹。” “东家?”秦征马上想起那天在丹江江畔和严三畏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人来。 只听那个赵整冷笑道:“严先生,别人不知道你的神通,我还不知道么?先生刚才大概是魂游物外,去干什么了吧?” 秦征心道:“这个赵整看起来只是个仆役,但很明显是个高手,而且见识极为高明,他竟敢这样和严先生说话,只怕来历非同小可。”又想:“仆人尚且如此,那他的主子岂非来头更大?” 严三畏哈哈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便听那个“东家”斥骂赵整对严三畏无礼,那赵整被他斥责,半句也不敢回口,那“东家”又对严三畏道:“方才我见尔独明本已占尽上风,但战局忽然又起变化,是先生出手助那少年么?” 秦征心道:“他们果然在此观战!” 严三畏笑道:“不是。” 他亦不解释,但那位“东家”素知以他的身份绝不至当面说谎,顿了顿又道:“难道先生在其间未曾起到半点作用?” 这句话却叫严三畏不好回答了,那“东家”又道:“先生,你既有归秦之意,我对先生也寄以厚望,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但以后还望莫要三心二意的好。” 严三畏淡淡一笑,说:“东家这话说得重了,我方才确实下去了,但为的只是一点私事,并非刻意与秦军为难。再说我在坤势土偶阵的那点作为,对战局的最后结果而言并无影响。” 赵整尖声道:“并无影响?若不是先生你出手,尔何辜就要得手了!严先生你别忘了,进入桃源之前你说过袖手旁观的。” 严三畏轻轻一笑,道:“尔何辜之败退是注定了的事,我就算不下去,也有人会出手的——东家请看。” 秦征也不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只听那东家轻轻啊了一声,赵整却惊呼起来:“这……这……这……” 沉默—— 许久,那“东家”才嘘了一声,道:“没想到连上九先生也来了。” 秦征听到“上九先生”四字,忍不住心头巨震:“上九先生?天下第一高手也卷进此事中来了?” 赵整却已在催促:“主子!无争剑既在左近,咱们就快走吧!这里不能停留了!”语气十分急促,显然他对那位天下第一神剑也十分忌惮。 严三畏也道:“赵整兄说的不错。” 在两人的催促下,那“东家”才道:“好,回去吧。” 临走之前,那“东家”又命赵整去传令让朱序退军,赵整认为上九先生虽然来了,但也未必能以一人之力扭转整个战局,说着向严三畏看了一眼,似有让严三畏对付无争剑之意,那“东家”却不改初衷,道:“我此次兵攻打桃源,为的只是要弄明白一些事情,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那些冉魏遗族,杀与不杀已无足轻重了。” 这几句话轻描淡写,但王霸之气逼人,秦征听完后却大赞此人心胸广大,暗想:“这必是一个帝王人物!”再联想到他能做严三畏的“东家”,内心对这个人的身份便猜到了几分。 因有这几句话,他便知道桃源一族已无危险。 等他们走了之后,秦征才跳了出来,左右搜寻“上九先生”,找了好一会,猛一抬头,才在山谷对面望见一块裸露的坡壁刻着四个大字!那是剑气在岩石上硬生生刻出的小篆,每一个字都有十余尺高!四个字连在一起,正是—— “天下无争!” 秦征呆在当地,望着那四个大字怔怔出神,忽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见到了秦征后叫唤:“秦大哥!”却是雷炎。 秦征问:“你怎么来了?” 雷炎道:“我刚刚巡视山谷时在山坡遇到一个奇怪的老樵夫,他给了我一个卷轴,让我带回去给柯师叔。” 秦征道:“卷轴给我看看。” 雷炎这时对秦征已十分崇拜,便将卷轴递了过去,秦征接过了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那樵夫哪里去了?” 雷炎道:“这人好怪,忽然就出现,跟我说了两句话又忽然不见了,我想那多半也是个高手。”见秦征看着卷轴呆,就问:“大哥,怎么了?”他忽然在大哥之前去掉秦字,甚见亲切。 秦征竟也没觉得不自然,道:“你遇到的,可能是上九先生。” 雷炎听得张大了嘴巴:“上……上九先生?谢师叔祖?” 第五十二章 桃源南迁 秦征挥了挥卷轴,道:“且先回去吧。” 与雷炎回到北辰洞,桃源一族都已撤走,只剩下管仲平、烂柯子与华青囊等弟子,他们见到秦征一齐起立跟着俯身拜倒,道:“桃源一族,叩谢秦少侠救命大恩!” 秦征一呆,随即笑道:“别搞这些了,跪来跪去的我不习惯。” 众人一呆,只有华青囊笑道:“秦兄弟真是性情中人!”第一个站了起来。 桃源一族所聚的都是风流洒脱之人,个个有世外之性,见秦征如此言笑反而更觉亲近,便都起身了。秦征心里牵挂6叶儿的伤势,见她躺在一张石床上,便来问她如何,华青囊道:“叶姑娘的修为十分深厚!我刚才正以丹气给她固本培元,哪里知道……” 秦征怕她伤情有变化,惊道:“怎么了?” 华青囊笑道:“秦大哥放心,是好事来着!我给叶姑娘施药之后忽然察觉到有一股真气不知从何处出,虽然甚是微弱,但意象宏远,游走全身经脉自循周天,想来是叶姑娘的护身真气在自己疗养,所以干脆就撤了丹气,以免影响其精纯。” 管仲平在旁边忽然道:“那是宗极门的‘泰来’境界。” “‘泰来’境界?”秦征忽然想起湛若离的《破剑要诀》中似曾提到,只是其记载既极简约又甚深奥,当时就弄不明白,现下更是记不住。 烂柯子道:“‘泰来’者,取否极泰来之意。武学之士武功练到一定境界以后便会停步不前,非有特殊机缘难以寸进。宗极门的武道之中却有一种突破的法门,那便是在生死一瞬间尽扫往昔尘障,使武功更上层楼!这便是泰来境界。但要动泰来境界有个前提——必须得在本身的念力几乎抽空、真气几乎耗尽、精元极度疲弱之时,那可是十分危险的状态。” 管仲平轻叹道:“所以叶姑娘这一次可能会因祸得福,若她能熬过这一关,功力势必又深一层。” 他二人都是当代玄门宗师,虽非宗极门弟子,但与宗极门的几大同辈高手相交甚深,因此知道这些事情。秦征喜道:“这么说来,丑八怪是没事了。” 管仲平又道:“只是有一事:这‘泰来’境界既然动,七天七夜之内最好不要妄动叶姑娘的身体,否则于她的功力修行恐有妨碍。” 烂柯子奇道:“有这说法?” 管仲平道:“我听宗海提起过。”转问雷炎:“阿炎,是这样吗?” 雷炎挠了挠头,甚是惭愧:“我不知道,我连‘泰来’境界都是第一次听说。” 烂柯子也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苻秦高手虽退,但朱序的大军恐怕……” 管仲平道:“不如就由我……” 他才说了两个字,秦征忽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刚刚探到一个消息,朱序快退兵了。” 管仲平眉毛跳动,众人皆惊喜道:“当真?” 秦征只道:“错不了。”这时他在众人心中已建立起来甚高威信,虽未解释,但桃源一族竟然也就都信了他。秦征又拿出那卷轴来,交给烂柯子,道:“这是雷炎老弟在山坡遇到的一位樵夫给他的。” 烂柯子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副地图,左侧十几行字,却是一封短信,上面写道: “谢兄台鉴:司马暗弱,仰诸豪门鼻息,东南衣冠一味苟且偷安,皆无规复之意,于乞活后裔、冉魏遗族未必肯真心接纳,谢兄威名虽远,然我辈放浪晋统之外既久,又皆主战,建康诸公未必待见,此弟之所忧也。 万一丹江桃源不保,归晋之事又不谐,弟所居之幽谷,建制虽不如无涯兄之神妙,却胜在荒凉偏僻,颇堪作隐居之用。弟在西南,音讯难通,消息迟延,不敢妄断,何去何从,听兄决之。”落款却是:毒龙子。 烂柯子只看到一半,便兴奋得双手忍不住抖,管仲平问:“怎么?”烂柯子便当场将毒龙子的信读了一遍,华青囊呀了一声道:“是祖师爷啊!”烂柯子道:“没错!我见过龙师伯给丁贡的书信,这笔迹没错!” 雷炎道:“那这‘谢兄’就是我师公上九先生了?” 管仲平叹息道:“那一定是了。龙师伯生性孤傲,普天之下除了上九先生之外,又还有谁能当得他这样称呼?” 秦征又说了在外面看见“天下无争”四字之事,桃源一族虽逃出生天,但对何去何从甚是茫然,一听见有无争剑在左近卫护、毒龙子准备好归依地点,登时士气大振。 烂柯子便将卷轴交给游乃知,道:“你追上三老,将卷轴交给麻公,若他没意见时咱们便前往武陵。” 游乃知道:“武陵远在荆南,这一路……” 烂柯子道:“放心吧,谢师伯既然把这卷轴交给我们,他一路之上必有安排。” 游乃知走后,烂柯子问秦征:“秦少侠,不知你有何打算?” 秦征笑道:“我师父在长安呢,待丑八怪醒了我就赶去,听他老人家的吩咐。” 烂柯子这才想起他是青羊子的弟子,心中歉疚,道:“秦少侠这番为了我桃源一族挺身而出,虽然你戴了面具,但长安奇人异士甚多,要被人认了出来,只怕后患不小。” 秦征笑道:“就算长安是龙潭虎穴,我又被人认出,最多拍拍屁股走人就是。我不敢说天下无敌,但要走时,也未必有人拦得住我。” 管仲平道:“秦少侠千里纵横谁也拦不住,怕只怕青羊真人责备,这师门惩罚可就难当了。” 秦征笑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啦。” 烂柯子心想这是他们云笈派内部的事情,别人也弄不清楚,管仲平便要率众撤退,烂柯子道:“仲平,你先走,我三天后来。” 管仲平道:“你要提取‘《山海图》’?” “不错。”烂柯子道:“这《山海图》是家师一生心血所聚,若秦军转眼就到,没办法,咱们只好将《山海图》毁了。但现在朱序既然不来,此宝便不可轻弃——或许日后还有大用呢。” 管仲平道:“那好,我们在前方等你。” 他们都进入玄空甬道以后,北辰洞内就只剩下三个人,秦征好奇心起便问烂柯子这《山海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宝物,烂柯子道:“秦公子可知传国九鼎?” 秦征呆了一呆,道:“柯先生说的,可是夏商周三代镇国、号称得九鼎者得天下的传国九鼎?” “不错。” 秦征一听,道:“若是这九个鼎,世上谁人不知?只是这《山海图》与那传国九鼎有什么关系?” 烂柯子道:“传国九鼎乃是大禹所铸,贤者伯益为之铭文刻图,夏商周三代相传,定为号令天下之神器。这九个鼎,便从此成为上古王权的象征,欲谋天下者,必然问鼎。但九鼎传到周末却忽然失踪,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倾尽神州之力也没能找回来,不得已,只好令宰相李斯剖取和氏璧,刻成传国玉玺代替九鼎。不过,负责整个大秦情报事务的尉缭子,却从周王室的秘藏之中,找到了九鼎的文字说明与纹图拓本,那文字说明的结集,司马迁称之为《山经》,后世改名为《山海经》,而那纹图拓本,则被叫做《山海图》。” 秦征诧异道:“《山海图》就是九鼎的纹图拓本?” 烂柯子道:“没错。那《山海图》和《山海经》一起,乃是大秦皇家最重要的秘典之一,秦始皇当年巡游天下,目的之一便是寻找可以重铸九鼎的方法与材料,意图重铸九鼎,可惜事情未成他就死在了巡游途中。秦朝灭亡之后,刘邦率先进入咸阳,他麾下诸将群相争夺大秦皇宫的各种珍奇宝物,唯有萧何眼光独到,先抢秦朝的秘藏图书,这《山海图》与《山海经》也就从此归了汉室。” 秦征对历史倒也知道一些,接口道:“汉朝灭亡之后,想必此图此经也就跟着传给了魏、晋了。” “没错。”烂柯子道:“《山海经》的文字,数百年间曾有不少流传在外,但那《山海图》却是秘藏中的秘藏,外人难得一见。汉末刘氏衰微,曹操便趁机占有了《山海图》,后来司马氏又从曹氏手中抢夺到手。” 秦征道:“这样两份图书,究竟有什么大魔力,惹得秦始皇、刘邦、曹操、司马懿这些旷代帝王都来争夺?难道他们都想重铸九鼎么?” “重铸九鼎,只怕是每个有雄心的帝王都曾想过吧。”烂柯子道:“但就算他们未想过要铸鼎,单是《山海图》中所藏的秘密,也足以令任何强者动心的。” 秦征好奇心大动,问道:“什么秘密?” 烂柯子却是不答,反看着秦征道:“令师没有跟你提起过《山海图》的奥秘么?” 秦征又是一怔,摇了摇头。 第五十三章 创世传说 烂柯子犹豫了一下,没回答秦征的问题,却继续先前的叙述,道:“司马氏建立了晋朝,也得到了《山海图》,但是好景不长,不久‘八王之乱’爆,跟着诸胡乱华,中原大乱!司马氏东渡长江,偏安江南,那《山海经》、《山海图》便都在这场大乱中丢失了。 《山海经》还好一些,文字从此散佚于民间,《山海图》却是从此失踪了。” 说到这里,他忽而一笑,看见这一笑,秦征也笑道:“但《山海图》后来却被桃源中人找到了,对吧?” 烂柯子哈哈一笑,道:“你的猜测离真相不远,却是不中。不是桃源中人找到了《山海图》,而是因为有了《山海图》,然后才有了桃花源啊。” “先有《山海图》,后有桃花源?”秦征奇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烂柯子悠悠道:“当年中原大乱,各派宗师都有救世之心,只是诸宗师对如何救世本身就存在歧异,而眼看中原乱局非短时间内可以平定,这时刚好《山海图》现世,诸大宗师窥知其中奥秘之后,便有一位大宗师提出一个设想,要依凭《山海图》的奥妙,另立地火水风,创造一个世外之界来!” 秦征听到这里,不由得瞠目结舌:“什么!创……创造一个世外之界……这是什么意思?” 烂柯子亦无比向往:“那几乎就是另外创造一个世界了!真不知道,当年倡此事的诸大宗师,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敬畏的雄心。” “可是创世……那可能吗?那是神佛之事,岂是人力所能为?” “听起来,是不可能的。”烂柯子道:“但是《山海图》的奥秘,再加上诸大宗师所掌握的另外一个奥秘,却让这件事情,变得有可能了。” 秦征只听得脑袋嗡嗡作响,觉得此事实在出了自己的想象力,忽然间他想起了青羊子的遗言来:“当年吾与谢龙知吕诸君子依《山海图》开辟桃花源,恨遭心魔离间生门户之见,大功未成而一身独退,使得桃源有缺,**不全,此事为余一生之憾。 ” 这时再结合烂柯子的话,心道:“师父遗言中所说的,莫非就是这件事?” 果然听烂柯子继续道:“此等伟业,非一人可以办到,必须诸大宗师联手才行。而且参与此事,一来可以试验一下诸大宗师对大道的领悟程度,二来所创之世界也可供中原无辜百姓避难,所以在场其他大宗师一开始听到这个提议都觉匪夷所思,但想深一层,便觉得此事极具挑战,乃至令人无法拒绝!温、谢、龙、吕、令师与家师便都先后投身其间,暂时摒弃了门户之见,参与了这项旷古未有之伟业!” 秦征道:“柯先生所说诸大宗师,谢应该是上九先生谢聃吧,那龙应该就是毒龙子前辈,吕应该就是大吕先生,以及尊师知无涯前辈以及家师青羊子。他们几位,自然是天下绝顶人物无疑,但还有一位温姓大宗师,柯先生竟然将他排在诸宗师之前,不知却是哪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烂柯子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一下,好一会,才道:“你听说过严三畏这个名字么?” 秦征微微一惊,却还是点了点头。 烂柯子道:“那人的名字我不愿提起,不过,他便是严三畏的师父!” 秦征心头大震,脱口道:“心宗高手,也曾参与桃花源之创建?” 烂柯子似乎因提起那姓温的大宗师而消磨掉了继续详说的兴趣,叹息道:“何止参与,他便是倡议之人!而且若无心宗高手参与,这个天地还立不起来。只是……只是当初几大宗师的理念毕竟相差甚远,这个天地之创设又实在无比艰难,终于大业未成,诸宗师已经分道扬镳了。而这个桃花源,便是诸宗师未完成的作品了。” 秦征听到这里,已经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与好奇,亟欲知道《山海图》所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奥秘! 但烂柯子说到这里,看看碧水潭水面滚动,道:“我要运功疗伤了。 关于那《山海图》的奥秘,不得家师或者谢师伯、龙师伯应允,我暂时不好对你详说,但此秘令师也是知道的,你若要知道,见到令师之后问他便可。” 他说着便瞑目入定,牵引北辰洞残余的灵气恢复功力。 秦征心中思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但想这样空想下去,也不会找到《山海图》秘密的答案,便也闭上眼睛,坐在6叶儿身边搬运周天,他一运气,周围就有一股灵力盘绕过来供他吸纳。 秦征心道:“北辰洞被毁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有如斯妙用,星弈门的玄阵真是神妙非常,若不是丁贡背叛、地火水风四大守护祸起萧墙,只怕数万大军加上数十位高手也未必攻得下这桃源。”又想:“上九先生多半老早就来了,他一直没有出手,多半也是作如此判断,但丁贡的叛乱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洞中三人各自运功,不知过了多久,6叶儿嗯了一声,先醒来,秦征感觉到后也睁开眼睛,笑道:“丑八怪,这一觉睡的可好?” 6叶儿见周围一片宁静,料来大难已过,懒洋洋问:“都解决了?” “嗯,该死的都死了,该走的都走了,现在啊,什么事都没了。” 6叶儿哦了一声,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那我再睡一觉。” 秦征道:“你放心睡吧。我给你护法,不会随便让人搬动你的。” 6叶儿眼睛已慢慢闭上,随口说:“若是有敌人来,搬动也没什么,只要不吸入毒气,或被异质真气侵入就行了。” 秦征一呆:“你这‘泰来’境界,不是不能妄动身体么?”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6叶儿闭着眼睛,懒懒一笑说:“谁说的。不过你居然也知道‘泰来’境界。” 忽然听烂柯子道:“叶姑娘,‘泰来’境界出现时,不怕身体移动么?”原来他也回神了。 6叶儿撑开了眼睛说:“谁告诉你的?” 烂柯子眉头微皱,道:“看来是仲平弄错了。” “管美人?”6叶儿又撑了撑眼睛,打起点精神问:“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他说……”秦征说到这里,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问烂柯子:“对了柯先生,那晚丁贡在祠堂偷袭雷大侠他们,是怎么动的手?” 6叶儿本甚困倦,但听到此事便打醒了精神,烂柯子道:“他们是中了毒啊。” 秦征问道:“素灵派的哪种剧毒竟然如此厉害,竟能将雷大侠、宿先生、洛先生等都杀于无形!” “这个……”烂柯子道:“自此事生以后,变故纷至,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跟仲平打听清楚呢。” 秦征一怔:“打听?” “是啊。”烂柯子道:“你们被轸水蚓带上半空之后,仲平他们就来了,跟我简略说了此事,但也没说详细。当时我听说宗海他们被毒死……”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有些哽咽。 “等等!”秦征叫道:“丁贡向雷大侠下毒的时候,你不是在场吗?” 6叶儿也支起了上半身! 烂柯子愕然道:“什么在场?我怎么会在场?那天我跟宿正对弈,忽然之间他七孔流血,我大吃一惊,跟着丁贡出现偷袭,我着了他的道,便被他带到了这里……” 秦征道:“那难道丁贡是害了雷大侠和天干十将其他九人之后才向宿正大侠和柯先生出手?他不是从外面杀进去,是从里面杀出去的?可是不对!管美人说,丁贡向雷大侠下毒的时候,你也在场的!” 烂柯子打了个寒战,仿佛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颤声道:“你们……你们把那天晚上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跟我说……” 秦征便将那晚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烂柯子,烂柯子听得四肢冰凉,又细细询问雷宗海等惨死形状,咬着牙齿道:“不对!不对!宿正是中了毒,但按你所说,云飞和宗海都不像中毒而死!” 6叶儿和秦征一起叫了起来:“什么!”他二人这时的功力都已相当深湛,但说到经验见识终究没法和烂柯子相比。 烂柯子叫道:“为什么我之前就没想过仔仔细细检查一下他们的尸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中间有好几个地方不对劲!” 6叶儿撑起身子来,道:“我去问问管美人!” 秦征低头一沉吟,道:“你恢复几成功力了?我现在只恢复了五成。”华青囊的回天丹气并非真能在瞬间治好秦征的伤势而只是临时恢复他的功力,战斗结束后还得重新接受治疗,但这时他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我半成都没有!”6叶儿道:“但不问清楚他,我入不了定!” 烂柯子道:“我想,或许,或许是……或许是仲平眼睛忽然瞎了,心神慌乱,所以……” 忽听一个淡定从容的声音道:“你不用乱猜了。”北辰洞口,一个人身形一晃,出现在了眼前,他的双目有如明星闪烁,哪里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管仲平! 第五十五章 乐无善恶 6叶儿在秦征的帮助下刚好炼化了炎神剑气网,打破了无声寂境,见管仲平正伸手入潭洗去血腥,6叶儿咬着嘴唇叫道:“你洗,你洗!你洗不干净的了!为了荣华富贵,你居然杀害自己的好朋友,杀害这样的通灵兽,你再怎么洗,这双手也都是腥臭的了!” “荣华富贵?”管仲平看了她一眼,神色甚是落寞,叹息道:“我本来以为,像叶儿你这样的人当能理解我,没想到你终究也是个俗人。 ” 6叶儿怔了:“你什么意思?” 管仲平道:“当年师父传我乐道,总喜欢拿夫子评论《韶》、《武》二曲来说事,总是是《韶》而非《武》,唠叨什么‘《韶》尽美尽善、《武》尽美未尽善’!叶儿你今日所论,亦是这等无谓的唠叨。” 6叶儿得乃母传授,知道管仲平所说的《韶》是虞舜之乐章,所说的《武》是周武王之乐章,《韶》、《武》之比较,出自《论语·八佾》,依这一章的记载,孔子认为虞舜之乐章尽善尽美,武王之乐章尽美而未尽善——因武王有伐纣之杀戮,“伏尸百万、血流漂杵”,虽建大功却未臻仁者尽善之境,此为道德价值在乐理上之判断,也是儒家最重要的音乐理论之一。 6叶儿道:“大吕先生这句话,有什么错吗?” 管仲平哈哈一笑,说:“三十岁以前,我也不敢说师父错了,但三十岁以后,我才知道他错了,而且错得厉害!乐道之极致,便在尽美,尽善云云,实为强加之虚语,不过是圣人的唠叨,偏偏师父老了以后也爱上了这唠叨。师父的乐道修养是很不错的,可惜有仁德之癖,大师兄和大晋朝廷靠得近一些,他就认为大师兄患上了‘禄病’,人前人后不认这个弟子。他本来倒也很欢喜我,可惜我心中要谱写的大乐章毕竟非他所能想象,因此到了后来,我师徒二人终于是越来越格格不入。 哼,老头子说师兄有‘禄病’,却不知自己有‘仁癖’,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清过了头,到最后终于坏掉脑子,只能整天去和一个小女孩儿唱些渔歌俚曲了!” 秦征这才想起,怎么大吕先生有了张伯宁、管仲平这两个及门高弟之后,晚年又忽然收了月季儿这么一个年龄、功力都远不相称的小弟子,心道:“大吕先生必是临老现两个弟子都与自己志趣不同,不适合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才收了季儿做徒弟。可惜他毕竟太老了,未及季儿大成就已经仙逝。” 6叶儿道:“你所谓的大乐章,就是杀人么?” 管仲平睨了她一眼,说:“叶儿,你的资质是挺好的,可惜见识终嫌不广!其实世间的音乐,不独我华夏高妙,西域诸国也都有动人之乐章!五胡乱华对百姓固然为害极大,但同时也把许多精妙的音乐带了进来。老头子固步自封,对西域乐章总是贬为非正道,但在我看来,却觉得西域乐章大有远胜中华乐章之处!既然彼有所长,自当取其精华以为己用!” 秦征和6叶儿对望了一眼,忽然觉得管仲平的志向只怕真非丁贡可比!亦难以一句“追求荣华富贵”来定他的调。 这时管仲平说开了头,有些止不住,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志向:“我所要谱写的大乐章,就是要在一个大英明君主之下、在一个大有为朝廷之中,融胡汉之长,集中外之妙,制成一篇迈古今的大乐,这等大事,哪里是那个拘泥于‘尽善尽美’的老头子所能梦见!” 他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将出来,人似乎舒服了许多,看看秦征6叶儿似乎都被自己感染,心甚欢喜,烂柯子却在祭台上怒吼:“就为了这乐章,你就能杀朋友、杀兄弟、杀灵兽?” 管仲平听见这话,眼中露出几分对烂柯子的不屑来:“在这等伟宏乐道面前,区区几个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别说死几个人,就是倾国灭族,又有何可惜?哼,说起来,你星弈门以天地为战阵,以国家为棋盘,视千军万马为棋子,视亿兆百姓为刍狗,本该更能窥破这等狭隘的生死才对,而你却偏偏如此心软——烂柯子啊,这就是你终究不能迈群伦、进入大宗师境界的原因所在了!你若总是被这些牵绊住,那将永远登不上兵学顶峰的!” 烂柯子叫道:“若要我杀朋友、杀兄弟来登兵学之顶,这等成就我宁可不要!” 管仲平轻轻一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也是我不得不离开你们的原因了。 ”手一伸,说:“柯兄,你把《山海图》提取出来给我吧,我拿了就走,不会伤害你的——唉,其实我真不想杀人。” 烂柯子怒道:“你休想!” 管仲平眼神黯淡了下来:“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执拗呢?云飞这样,宗海这样,你也这样……” 他说着就要将“炼白箫”靠近唇边,秦征大惊,知道他就要出手,却见6叶儿撑起了身子,手指有若隐若现、如蛛丝般细小的剑光出,对准了她自己的几大穴道,便想起当初沈莫怀也曾如此,心道:“外天兵解体!”忙拦住她:“你干什么!” 管仲平又顿了顿,对6叶儿道:“小叶儿,你别乱动,我就不伤你。” 6叶儿拨开秦征的手,道:“你现在就走,我便不动,若你敢伤害柯伯伯,我就和你拼个同归于尽!” 管仲平笑道:“我已臻宗师境界,离大宗师境界也只差一步。你们就算完好无损,实力上也与我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别以为你们杀了丁贡就能对付我——那是因为丁贡在遇到你们之前就已经被烂柯子所伤。以你现在的真力,就算动用天兵解体也近不了我身的,更别说和我同归于尽了。” 烂柯子冷冷道:“加上我呢?” 管仲平笑道:“也不可能。” 秦征喝道:“若再加上我呢?” 管仲平叹道:“秦哥儿,别忘了你师父也在长安啊,你真的要和大秦对着干不成?难道云笈派的兴衰存亡,你就都不顾了?” 秦征呸了一声说:“我现在就是看你不顺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云笈派有什么关系!” 管仲平又叹息了一声,道:“若是别人,我或许会说:取了《山海图》,咱们一起到长安领功。不过对秦哥儿你,我知道是没用的。你们三人联手,若抱着必死之心,确实还可能重创我,不过那是在我取得炼白珠之前。” 洞口一个人道:“那现在呢?” “现在?”管仲平笑道:“现在就是谢师伯亲至,我也……”他的笑声猛地停住,对洞口喝道:“谁!” 不知什么时候,洞口斜斜倚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正是桃源群小中年纪最大的华青囊,他双手抱在胸前,口中恭恭敬敬地叫道:“管叔叔,是我。” 华青囊在过去两天里连建奇功,连他师父丁贡都栽在他手上,用计用毒鬼神莫测,见到了他秦征6叶儿都喜上眉梢,管仲平却双眉一皱,道:“你怎么也来了?” 华青囊道:“管叔叔忘记了?侄儿是学医道的,那晚见了雷伯伯他们的伤势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没错,他们是中了毒,但我总觉得致命处不在毒,而在伤,只是当时没人敢怀疑你——连我也不敢,所以很多话我也就只能憋在肚子里了。直到昨晚管叔叔忽然找了个理由脱队,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就悄悄地跟来瞧瞧了。没想到,却让我见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管仲平哼了一声,道:“那你还想不想听听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华青囊慌忙摇头:“不想。管叔叔如今身中剧毒,若再勉强演奏乐章,只怕对身体有害,我已经失去了师父,不想再失去管叔叔你了。” 管仲平哈哈大笑:“臭小子少在那里装腔作势!我中没中毒,自己清楚!”唇抵箫孔,吹奏了起来,箫声时,玉箫尾端的炼白珠同时亮,烂柯子叫道:“小心!是无常调!” 秦征等心想他这一动攻势一定非同小可,纷纷凝神待敌,不料曲子只一个盘旋就忽然窒息,管仲平脸色一变,瞪向华青囊:“你什么时候下的手!” 华青囊伸出了手道:“叔叔把炼白珠给我,我就告诉你,同时帮你解毒。” 管仲平瞳孔陡地收缩,冷哼一声,身形忽然急转动起来,6叶儿低声道:“是飞天舞!”秦征心想:“要不要拦住他呢?”他不知管仲平中毒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和华青囊等联手能否制得住他,只这么一迟疑,北辰洞内忽然满是管仲平幻化的影像,影像化成一排排,出现在洞壁各处,不知何为真、何为假,众人屏息待敌,烂柯子却已指着空中道:“他逃走了!” 果见一条人影从天窗中激射出去,跟着舞影尽灭,北辰洞内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十三章 险地生地 这次接口的却是孙宗乙,他低着头,道:“当时的玄家,可不是后来的玄家,势力之大不在我宗极门之下,而且交游极广,别说宗极门内部过半数的高手与玄家关系甚深,就是五大玄门之中,至少也有三家都与玄家或为亲戚,或为知己,除了二宗五玄之外,当时的一流高手中还有不少是其生死之交。 且曹操虽与玄济公生隙,但双方毕竟有血缘裙带,切肉不离皮,曹丕即位后又开始与玄家拉近关系。终曹魏一代,你们玄家一直都稳如泰山,不是只掌握了半个宗极门力量的司马显祖师想动就动得了的!” “终曹魏一代……那么你们宗极门对我们玄家动手,是在入晋之后了?”秦征若有所悟,道:“河内司马……河内司马……莫非这个司马显……” 果然听秦渭道:“这位司马显,就是司马朗的儿子,司马懿的侄子,司马昭、司马师的堂兄,大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伯父!” 雷炎呀了一声,宗极门在大晋有“护国武宗”之称,这个大家早都知道,但雷炎却不晓得原来宗极门和大晋朝廷的关系竟然这样深! 秦征冷笑道:“那么司马显对我玄家的屠杀,就不止是所谓的神魔之争,更是政治的倾轧了!” “是的,”秦渭眉头蹙了起来,显然想到了一件惨事:“我们玄家的厄运,就是从高平陵之变开始!” 高平陵之变是三国后期司马懿动的政变,当时司马懿与曹魏宗室、大将军曹爽共同执政,双方利益相左、政见不同,经过几轮斗争,曹爽将司马懿排斥出了政权核心赋闲在家,而司马懿则装病不起,麻痹曹爽,一直等到曹魏正始十年(西元249年)正月,司马懿趁着曹爽兄弟前往高平陵为曹丕扫墓之际突然动政变,先废曹爽,跟着大行诛杀,曹魏政权自此落入司马氏手中。 秦征所处的年代去三国未远,高平陵政变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大家都耳熟能详,秦渭一提众人马上就知道了,不过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在高平陵政变的同时,也就是宗极门动对玄家追杀的开始! 秦渭道:“就在高平陵之变前的半年,宗极门的第二代掌门诸葛明忽然得了暴病,没多久便去世了,宗极门的权柄至此落入司马显手中……”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陶宗孺忽然截断喝道:“玄礼泉!你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诸葛祖师得疾而终,其时第三代弟子尚无人足以继承大统,司马祖师自然接过掌门之位,那是自然之事,你提什么暴病!你在暗示什么!” 秦征哈哈笑道:“我爹爹在暗示什么,你们心里清楚!所谓清者自清,若你们心中没鬼,怕什么别人说!” 秦渭却没有秦征的脾气,只是道:“司马显执掌宗极门之后,清除异己……”陶宗孺眉头一皱,又要声辩,但看看秦征才忍住,却听秦渭继续道:“……他牢牢掌握了宗极门之后,又暗中联络了各派高手,准备行事,可怜当时玄家上下却都还被蒙在鼓里,司马显行事又极机密,很多的事情,我们都是等到事后细细回想才找出了蛛丝马迹。高平陵一役,玄朋公随驾而行,等他回到家中,满门老幼一百余口都已经被诛杀殆尽!” 说到这里秦渭的眼泪流了下来:“可怜,可怜啊!玄氏当年何其昌盛,不意转眼间却罹此大祸,只剩下玄朋公带在身边的一个孙子得脱大难。但司马家既然已经控制了魏国,玄朋公又哪里还存得住身?他为身份所系又不能离开魏帝私逃,只好托了一位好友将孙子带到了蜀国去,投靠张皇后。” 雷炎一奇:“张皇后?那是什么人?” 秦渭道:“张皇后,是三国蜀汉大将张飞的女儿,后来嫁了蜀汉后主刘禅,成为皇后。 ” 雷炎道:“可她和玄家隔得千里迢迢的,为什么偏偏去投靠她?” 孙宗乙熟悉史事,提醒了一句:“张皇后的母亲,也是夏后氏。” 雷炎恍然大悟,心道:“是了,玄家也娶了夏后氏的女儿,他们虽然分属两国,却是亲戚。” 那边秦渭继续说道:“孙子方才逃走,玄朋公就遇难了,但宗极门对玄家的追杀并未因此结束。十余年后,蜀国灭亡,玄家又逃往江东,依附东吴,又十余年,东吴也为司马氏所灭,玄家失去了保护,从此隐姓埋名,逃入山林之中。” 他说到这里,看了雷炎一眼,又抚摸了一下秦征的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东吴灭亡后至今的一百多年里,咱们玄家每一代都是极力隐藏行踪,但宗极门神通广大,却总是能找到我们加以屠戮。他们宗极门依附朝廷广开门户收徒,从中选拔英才,故而武学越扬越光大,而咱们在逃亡之中却是精义日失,彼此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到后来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也幸亏五大玄门之中还有一些像梨山先生这样的长辈垂怜我们,这才掩护得咱们玄家存活了下来,然而寄人篱下终究也难长久,且这些玄门前辈也不敢公然对抗宗极门,到了六十年前,你的曾祖父想到了一个办法,决定兵行险着,竟将家迁到了乌石镇。” “乌石镇?”雷炎诧异道:“不会是黄山脚下的那个乌石镇吧?” 秦渭点头道:“不错!” 雷炎叫道:“那不就是将自己送到了宗极门的家门口了!” 那乌石镇位于黄山山区入口,是外界进出天都峰的重要通道,宗极门有三万弟子分布各地,聚集在黄山的就有几千人,而其中更有几百人堪称高手,这些人走出黄山那都是能震慑一方的人,但到了天都峰就得进入苦修状态,宗极门的开派祖师思虑长远,立下门规要求所有弟子上得山来就得过清苦的生活,就连王宗云那样的身份家势,到了天都峰也得轮值做饭洗衣服,家眷更没法带上山去,就只能就近安排在乌石镇,除此之外每年山外别苑来朝觐的就常有数千人,而来求师的,来进贡,会友的,更是多不胜数,这些人也都要经过这乌石镇,久而久之便促进了当地各种产业的展,所以乌石镇虽小却很繁荣,被视为天都峰的前院。 可是秦渭的祖父却竟然在绝境之中想到将家搬到宗极门的老巢来,这份见识和勇气却当真不小!秦征点头道:“了不起!曾祖父这一招深合兵法之道!” 秦渭一阵苦笑,说:“虽是深合兵法,但却也是逼到了无奈处,铤而走险罢了。不过靠着这条计谋,我们一家终于有了二十年的安生日子过。自五胡乱华以来,中原百姓南迁者极多,乌石镇也有许多北方人,来了一家说中原话的也没人感到奇怪,而且宗极门也万万想不到我们玄家会‘自投罗网’。所以那二十年里宗极门搜遍了整个华夏,甚至派人北至冰林、西越流沙,乃至买船入海,却都没能找到我们玄家的下落——当时有传说我们玄家已经离开中土的,有传说我们玄家已经全家覆灭的,却就没有人想到,我们玄家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过起了日子!这二十年,是我们玄家最安稳的一段日子,你曾祖父在这里逝世,你祖父也埋骨于此,我也是在乌石镇长大成人,交朋结友,而我的朋友之中,有几个更是宗极门的弟子……”他说到看了孙宗乙一眼,孙宗乙也叹息了一声。 “我曾经想,或许这辈子就将这样平平安安过去,宗极门和玄家的恩怨,就这样被世人忘却了吧,那也将是玄家历代祖先的遗愿。但是……”秦渭说到这里,他的眼泪流了下来,看着孙宗乙:“但是老天爷却竟然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接下来的事情,就连雷炎也知道了,秦征告诉过他,在多年前的某个晚上,秦渭与一个总角之交把酒倾谈,酒酣耳热之际,竟然不小心吐露了这个秘密!结果第二天这个总角之交就带人杀上门来,将玄家满门杀了个尽绝,连秦渭年迈的母亲、怀孕的妻子以及五六岁的儿女全部杀死!只剩下秦渭一个人逃了出来。 想到了这一段故事,连雷炎也对自己是孙宗乙的记名弟子引以为耻,秦征更是咬牙切齿,指着孙宗乙道:“孙老贼,我玄家满门,都是拜你所赐!今天我若再放你下山,我就枉为玄家子孙!”跨步迈了过去,喝道:“接招吧!” 孙宗乙没有动手的意思,秦征冷笑道:“这是报仇,不是比武,你出手我要杀你,不出手我照样杀你!”手掌就要轰出,秦渭却横了过来挡住,秦征叫道:“爹爹!” “冰儿,不要!他……其实……三十年前的事情,不是你知道的那样的!” 秦征呆了呆,道:“不是我知道的那样,那……” 秦渭道:“这件事情若说出来,孙兄就不用想在天都峰立足了,但现在形势颠倒,你已掌控了全局,却是不能不说了。其实三十多年前,孙兄没有背叛朋友,他……他是救了我啊!” 孙宗乙低下了头,钱宗盛却满脸疑惑,沈宗同一声冷笑,眼睛也冰一般地瞪住了孙宗乙! “三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一想起了那个晚上,秦渭脸上就充满了悔恨! “那天晚上,如果只有孙兄,那么这事不过是多了一个知道秘密的人,可是……当时屋外却还有第三个人!” 第二十六章 王聃衍 孙宗乙就在眼前,王聃衍就在附近——而且这两个人几乎都无力抵抗自己了!现在正是杀孙宗乙、毁宗极门的绝佳良机! 可忽然间秦征去丧失了杀孙宗乙、毁宗极门的理由,他的玄武神通虽然接近巅峰状态,胸腹间那支持他战下去的一股气却已经荡然无存! 沈宗同冷眼旁观,嘴角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冷笑,却以一种似在求教的语气对陶宗孺道:“大师兄啊,如果这个玄冰是假的,那么那个真的心魔传人又在哪里?” “真的心魔传人,自然是藏了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陶宗孺很明显看穿了沈宗同的心思,却配合地说道:“只要惑军之策一成功,玄礼泉和玄冰都死在宗极门剑下,我们天都峰以为玄氏一族都已经死尽死绝,那么宗极门与玄家之间的恩怨自然也就不复存在,而那个真的玄家后裔就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这个计划,既保住了玄家,又化解了这段百年恩怨,而且对天都峰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孙师弟,你们一开始的打算,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孙宗乙也倒下了,不是因为秦征的攻击,而是因为支持他站立的精神力量也崩溃了。 这个计策的妙处就在别人没有想到,一旦被人想到,那么一切就都没用了! 三十年的努力,三十年的心血,一辈子的代价,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但是,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大师兄,你……你说什么啊!我不明白。” “不明白?”陶宗孺捻了一下他的白须,道:“看来如果我不将这个真正的心魔血脉指出来,你是不会承认的。” 沈宗同诧异起来:“大师兄知道他将心魔血脉藏在哪里?” 陶宗孺微微一叹,道:“如果在半日之前,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但既然已经知道此事是孙师弟与玄礼泉的合谋,那只要从孙师弟身上找线索,应该就不能找到。” “和孙师弟有关系的人?莫非是他弟子中的一人。” “本来,若将心魔血脉收为弟子藏在天都峰,确实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好主意。”陶宗孺道:“不过有乌石镇一事殷鉴在前,本门对类似的伎俩已有了防范,我想孙师弟和玄礼泉先生大概就不会再这样做了。不过除了天都峰之外,另外一个最好藏人,而孙师弟又能信任,且据我所知玄礼泉先生也曾经出没过的地方……” 陶宗孺的目光,落到了雷炎身上! 沈宗同也若有所悟,脱口道:“桃源!” 雷炎愕住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在接踵而至的变故中看得呆了,他心系秦征,在这种情况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帮他,但他却万万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扯到自己身上!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震,秦渭却是魂飞魄散,大叫道:“你们,你们……不是,不是!他不是!” “我们已经想通了!”陶宗孺身子一晃,他终究是宗师级高手,武功见识都远胜雷炎,这时又欺雷炎不备,竟然一举就扣住了他的脉门:“玄礼泉!这个少年才是你真正的儿子!我说的没错吧!” 秦征已经陷入极大的混乱当中,但见雷炎遇险,硬生生拉回神来,喝道:“做什么!”逼向陶宗孺。 钱宗盛沈宗同一左一右同时拥近护持陶宗孺,陶宗孺哈哈一笑,说:“秦征,如果心魔血脉是你,我们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但心魔血脉既是这个少年……”他一手扣住雷炎命门,另一只手已经悬在雷炎的头顶:“现在玄礼泉既已残废,只要我再杀了他,心魔血脉自此断绝,武林正道的心腹大患也从此消除了。” 秦征怒吼道:“你敢!” “他为什么不敢!” 造极石室内忽而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沈宗同钱宗盛先是一呆,跟着齐声欢呼,孙宗乙呆在地上,陶宗孺脸上则是忧喜参半,秦征心头一震,便觉有一股气势从后面逼将过来,在自己心神尚乱时笼罩了自己全身周围三尺方圆的气场!就像一条条绳索一样将他捆住! 心宗对敌,上上状态是保持心如止水,秦征却刚经历了大喜大悲,心境极不稳定,这股气势就在这激烈变化中寻到了破绽趁虚而入,待得秦征意识到危险,来自造极石室内的气机已经侵入他的经脉,干扰他的元神! 秦征蓦地回头,便见石室内缓步走出一个老者,他的相貌十分怪异,自双眉以下血色丰润,但双眉以上却皮枯肉萎,头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也都呈现一种死尸毛般的枯白,皱巴巴的老皮直接贴在头骨上,一点肉都没有,这个老者秦征从未见过,却是马上想到了他是谁:“王聃衍!” “不错,”老者冷冷道:“正是老朽!你又是谁!” 沈宗同叫道:“师尊!他叫秦征,是箕子冢的传人,以前我们以为他是心魔血脉,现在才晓得原来不是!” 秦征的身份来历,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王聃衍却冷然道:“真的也罢,假的也罢!既敢闯我造极石室,那就接招吧!” 他手中无剑,右手捏了个剑诀就往秦征囟门刺来! 这一招来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慢得出奇!慢得叫旁边所有人都将这一招的每一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若要细看这一招的奥妙,那就得凝运精气神,秦渭只是普通观看,不觉有异,其他人一运神观看,无论是钱宗盛沈宗同,还是陶宗孺孙宗乙,全部都感到忽然看不清楚王聃衍的动作!仿佛有一种扭曲包囊住了王聃衍与秦征两人周围的丈许空间!那扭曲的空间与陶宗孺等人相距不过十步,但要探其奥秘却又觉得层层曲曲,仿佛隔了千万里一般! 孺同盛乙同时出一声呻吟,就像脑袋被针刺到了一般!那是企图探查禁忌所遭受的惩罚! 他们只是在旁看了一眼就已如此,秦征身处其间更是难受得无以复加!他明明看清楚了王聃衍的动作,却偏偏无法避开——不是不想避开,而是脑府向身体传达了指令后,身体的反应却慢得出奇!要想挪动一寸距离似乎也要花费不知多少时间! 忽然之间秦征想到了自己所创制的绝招——无间宙狱! 可是无间宙狱只是一种诡计,并非真的能够扭曲时空,只是令中招者产生时间变慢的幻觉,而现在秦征的感觉,却是自己处在真正的时空扭曲当中!被王聃衍气场笼罩住的这片空间,时间仿佛真的变慢了! “难道是……反太极!王聃衍也领悟了反太极!”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王聃衍已经欺近,剑诀指处已经点中了秦征的囟门!秦征一阵恍惚之后,元神竟然瞬间失去了主宰,神驱气动,气推精散,全身精气神竟尽逆正轨,反向运行!只一瞬间便感到精气涣散,似乎多年苦修的功力正在不住地流散! 孙宗乙在旁边骇然叫道:“风……风消云散!” 风消云散? 这一招,似乎在哪里听过,似乎在哪里见过啊! 对了!是柳宗平! 柴桑别苑外的场景在秦征脑际一一闪过: 柳宗平出手惩治儿子,跟着沈宗同叫出了“风消云散”的名字,据柳宗平当时所说的话,似乎这一招风消云散是一个“风师弟”教他的,风师弟……风师弟…… 难道是天都四极之的风宗?难道王聃衍竟然会去修炼自己徒弟所创的武功? 这几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连一弹指的功夫都没有,然而只这么短的时间,秦征便觉全身精气神又枯萎了两成! 再这么下去,只怕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在极大的危险中,一个字佛印在秦征的额头显现,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舌绽春雷,喝道:“皆!”(注:此处皆读gai) 王聃衍在这一喝声中剑诀被震退了半分!惊诧道:“佛门‘外缚破困印’!” 第一章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唐朝诗人刘禹锡这千古名唱中的朱雀桥位于建康城外,桥不远处便是乌衣巷,在朱雀桥头一眼望过去,但见大小屋落鳞次栉比,沿着这时还叫淮水的秦淮河,一路烟柳翠幕,繁华昌盛无以复加。 刘禹锡咏唱时乌衣巷已成废墟,秦征和陶渊明到这里时,却正逢乌衣巷的鼎盛时期。 去年年底6叶儿无故失踪,后来从各种迹象推知她可能已经回家,今年开春后不久,秦征便有心往乌衣巷一行,当时臧隽担心秦征如此上门和士族门第的礼节不合,建议他先请有身份的人做媒,但6叶儿的身份众人一直都是猜测,秦征也未十分确定,因此要先见6叶儿一面,然后再做定夺。 秦征与6宗念也颇有渊源,以晚辈之礼上门拜访倒也顺理成章。他要出门时,恰巧陶渊明代外祖父来访臧隽,少年人闲暇中无聊好事,又想一览建康风光,便求秦征带他过来,也算给秦征作伴。 两人坐着木筏,在朱雀桥边登岸,桥不远处即是乌衣巷。 ———————————— 秦征登岸的时候,数十丈外远远地停泊着一艘小船,等秦征消失在烟柳之后,小船中才有两个人冒出头来,其中一个是须浓密的中年男子,面貌胡化,另外一个二十来岁年纪,蓝眼鹰鼻,却是一头黑,正是尔何辜、尔独明父子。 尔独明远远望了秦征一眼,说道:“爹,我们有必要这样吗?相离几乎百丈,还要屏绝所有内外气息,区区一个秦征而已,又不是三传五老,就算被他现又如何!更何况他还中了风消云散,早就被废了。便是恢复了一些功力,也不是爹的对手吧。” 尔何辜闻言大怒,甩了他一个耳光:“你懂什么!”尔何辜目视秦征远离的方向,他远远跟随的这一路,竟是紧张得背后汗水微渗。 尔独明被甩了一个耳光,却是十分不服气,这一路来他都没见秦征施展过任何神通,走路、登船、上岸,行止和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完全没两样,真不知道乃父为什么紧张成这样子。当初秦征威逼天都峰时,他们父子也曾尾随过,那时候也没见尔何辜怕成这样,难道进了一趟紫金秘境,就把他的胆子给吓小了? 尔何辜一瞥儿子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你还没看出什么?” 尔独明不语。 尔何辜道:“依你的眼光看去,秦征深浅如何?” 地兽门有“命源穷索”的绝技,能够探查生命波动以确定其位置,探索生命意蕴的以确定其强弱,探索生命动向以确定其属性。不过如果被探查者修为相近,一旦展开探查也会暴露自身的位置与意图,这段尾随父子两人都不敢妄动,自然也就没动用命源穷索,但作为地兽门的高手,尔氏父子仍然能够通过容貌外表、行为举止来推断一个人的深浅。 尔独明皱着眉,说:“孩儿就是觉得秦征根本什么都不是,他简直不是浅,根本就是空空如也,所以才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忌惮。” “空空如也?你也看出是'‘空空如也’,怎么还会问出这样幼稚无知的话来!”尔何辜冷笑一声:“秦征的确中了风消云散,这一路也未展露半点神通武学,可你也不想想,他若真是一个被精气被彻底废弃的人,这一路还能保持这样与山水完全融洽的神貌?” 尔独明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想起刚才秦征的举止——他的人站在船头,临风观水,虽然未有任何逾越常人的举动,但整个精神状态却长时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全无物我之分。 这是一个病废之人不可能有的情状! “姓秦这小子是怎么恢复的,我也想不通,但他现在的样子,绝不是功力尽失,只怕反而是已进入‘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的上德之境。”尔何辜道:“远望他的感觉,我只在严三畏那里见到过!我的心防受严三畏重创,至今没能愈合,若秦小子真的已经臻心宗绝顶境界,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是想到紫金秘境中那人说的话来:“三传五老要对付你,或还需要费一番手脚,我要对付你时,你挡不住我魔言一击!”如果秦征真达到了这个境界,那么紫金秘境里那人能如何对付他,秦征也就能如何对付他。 忽然之间,尔何辜觉得在儿子面前示了弱,甚是丢脸,又甩了尔独明一个耳光,道:“你在这里远远看着,若有什么动静,就用‘同命蜥蜴’通知我。”说完跳上岸去了。 尔独明被连甩了两个耳光,但觉一张脸火辣辣的,看着尔何辜远去的背影暗中冷笑。等尔何辜走得远了,这才忽然转入船舱,揭开几块船板,露出一个犹如死尸一般的人来——竟然是月季儿,他手指连点,解开封锁月季儿生命迹象的二十八窍,月季儿才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尔独明,目光却在呆滞中带着不解。 “怎么?为何这样看我?”尔独明冷笑道:“若你是落到我老头子手里,那时就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 当日6叶儿离开后,月季儿就想去寻华青囊,半路上却被尔独明截住,落到了他的手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尔独明抓到她之后,却没将她交给尔何辜,甚至在与尔何辜会合之后,还想尽办法隐藏这个消息。 “那天叶儿姐姐和我的谈话你未必听到了,但你在附近监视了那么久,想必也应该推测出秦征哥哥的身体早有起色,”6叶儿道:“但你刚才却在你爹面前装模作样,我实在不明白,你们父子之间,也需要算计到这个程度?” 尔独明有些诧异:“你居然还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哈,广陵派的高足,可真是不简单啊。” 被地兽门连封二十八窍,进入假死状态,生命迹象全无,普通人是五感俱废,但广陵派的听觉训练与众不同,他们是一心系精气,精气系八荒,听觉并不完全依赖耳轮,二十八窍被封后她竟然还能听到周围的动静。 尔独明的目光在尔何辜离去的方向转了一眼,哼道:“他算什么父亲!我不过是他强-奸了一个女俘虏,留下的野种罢了。我们这一脉,所求乃是肉身长生,自己若能长生,那传宗接代就没什么必要了,所以对他来说,找到天外之秘才是最重要的,有我无我,根本就无足轻重。” 月季儿尽管早知尔独明父子不是好人,听了这话眼神中还是忍不住露出难以理解的迷惑之色,她是万万想不到他们的道德认知,竟会偏差到这个程度。 尔独明看到了她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受控制地狂怒道:“你为什么这么看我!又在怜悯我吗?” 月季儿低声道:“其实你并认同你的父亲,其实你也不想变成他那样子,对吗?” 尔独明听得怔了一怔。 月季儿又道:“那天你要对我……对我施……施暴,但我失声痛哭之后,你虽然烦躁地打骂了我一番,却没继续糟践我,其实你和你父亲,还是不同的,对吗?你拿住我之后又不肯将我交给你父亲,其实也是……” 尔独明就像被戳中了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秘,陡然暴怒,打断了月季儿的话:“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抓住了月季儿的头,低声怒吼道:“老子的心思,也是你能猜度的?” 他伸出蜥蜴般的舌头,舔了舔月季儿的脸颊:“你不提起,也就罢了,既然提起了,老子今天就快活一番。”说着便忽然扯烂了月季儿的衣服,露出雪白而瘦削的肩膀来。 月季儿双泪长流,尔独明怒道:“哭什么!做老子的女人,有这么难受吗!” 月季儿的心素来柔软和善,就连面对尔独明这样的人,也起不了恶念,泣道:“我并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你硬要这样对我,我心里难受,却无法反抗,所以哭……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尔独明自幼随尔何辜走南闯北,尔何辜只凭需要与喜怒杀人,对生命全无怜悯,若起兴时,也从来不将女人的贞操当回事,尔独明耳濡目染之下,也是杀人取命如草芥,淫-人-妻女若等闲,而那些女人,心甘情愿的便欢喜交合,受他逼迫的必愤怒痛恨,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尔独明都能从中得到强烈的快感,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月季儿,面对他的强迫虽然痛苦,却不仇恨,甚至还带着怜悯,这就让他进行不下去。 “你心里有人?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任何人都不会告诉……”月季儿泣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他心里也没我,但这份念想,我愿今生今世,都烂在心里头……” 第二章 笔意 秦征和陶渊明踏入乌衣巷,且行且看风景。 陶渊明才十几岁的年纪,但他是东晋开国大将陶侃的曾孙,家道虽然中落,家学渊源未失,探明方向后就指着乌衣巷对秦征说起了来历:“这个地方,在三国时是东吴的禁军驻地,因东吴禁军都穿乌衣,当地人口顺,便将这地方叫乌衣巷。我晋室南渡之后,王、谢等几个大家族先后在这里起居建府,旧时的禁军驻地就变成了东晋世家豪族的聚居之所,乌衣巷之名仍然留了下来,含义是却变了,现在这里已是冠盖簪缨之地、富贵权豪之乡。当朝宰相谢安、当代书圣王献之、名震天下的剑豪6宗念都居住在此,此巷不过弹丸之地,却囊括了文、武、朝、野诸领域的巅峰人物,其他第一流的贤才更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如此盛景,古今罕有!” 他小小年纪却侃侃而谈,俨然有几分学者气派,其实这口气却是由于模仿外祖父以及往来名士的谈吐而似模似样。 秦征也早闻此地大名,只是从未来过,眼看往来子弟果然个个风流俊赏,出入人物几无一个白丁,就连奴仆厮役走起路来也比别的地方精神。这一片土地,没点身份名望的人都不好意思踏足的。 他在青牛谷自由惯了,当日要来乌衣巷时,臧隽曾劝秦征好好装扮一番,但秦征却道:“我与叶儿以心相交,宗念先生也不是看重罗衫的人,没必要故意弄得珠光俗气。” 陶渊明也傲然道:“就是,秦大哥如此人物,就算披头散、褴衣敝屣,也是哪里都去得的!” 因此两人这时便都穿着一身布衣,提着两笼在京口市井仔细挑选的礼物,行走在乌衣巷的路上,眼看连小厮仆役也都穿着考究的丝棉衣裳,秦、陶虽不至于自惭形秽,却也觉得自己和此地格格不入。 路上打听6宗念家,以往遇到的武林中人一提起剑宗三传无不肃然起敬,这里的人听了却道:“6宗念?哦,是王太傅的孙女婿吧?” 秦征随口道:“王太傅?” 对方见秦征全无一点士林常识,当场给了一个白眼,便当他是哪里来的仆役,勉为其难地给秦征启蒙:“王太傅就是王文献。” “王文献?” 对方见秦征如此反应更是不耐烦了,心想今天竟遇到了一个乡巴佬,摇了摇头拂袖而去,陶渊明在一旁笑道:“大哥,王文献,就是王导,文献是他的谥号。” 对官场、士林人物的各种复杂称谓,一般只有渊博学者或世家子弟才能够如数家珍。秦征久在江湖,在这方面还不如陶渊明,但王导是东晋大名鼎鼎的开国宰相,他倒是知道的,跟着终于问到了6家的位置。 这里位于乌衣巷西鄙,朱门高耸,门上匾额题了四个大字:“左将军府”,没有署名,但陶渊明一看便啧了一声,道:“这牌匾,是王大令的手笔!” “王大令?” “就是王献之啊!” 王大令就是王献之,即书圣王羲之的儿子,他曾做到中书令,因此世称“王大令”,在书法史上与其父并称“二王”,王羲之去世之后,他便被视为当代书圣。 秦征自修习“飞廉无碍式”后对书法常加留心,因此也认得出二王的字体。长安豪族常用黄金白银甚至珍珠翡翠装饰门庭彰显富贵,6家只一个匾额四个大字,却自然而然便已贵气内敛。北方沦落于夷狄之后,帝王将相的排场虽大,却总在豪奢中暴露出几分暴户的味道,直到了这里秦征才算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风雅内蕴、富贵世家。 这时大门紧闭,陶渊明便到门房问询,正月十五才过,建康的天气仍然又湿又冷,看门的仆役身穿缀狐毛长衣,脚踏皂底高鞋,看看秦征和陶渊明都身穿麻布衣服,脚下一双粗布鞋,手里各提着两笼京口土产,这门子的眉头就有些皱,料来是哪个家族派来的两个下人,又想穿成这个样子,他家的主人也不怎么样,脸色就有些冷淡,却仍然保持礼貌地问他何事。 秦征从小混迹江湖,没多少与世家豪门打交道的经验,陶渊明却深通礼数,便拿出了秦征的名刺[名刺,即古代的名片,样式比今天的名片大。],说:“有晚学秦征,求见6宗念前辈。”因秦征和6叶儿尚无名分,未婚男女授受不亲,因此不好意思直接说来找6叶儿,却说来找6宗念。 那门子看了名刺一眼,指着门边一个小屋子道:“先等着吧。” 秦征一愣,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就算在长安皇宫也不曾受过如此冷遇,陶渊明毕竟是少年,一张嘴便嘟了起来。秦征想想自己初次上门,又是求做女婿的,只好忍了,与陶渊明走入小屋内,这小屋子只有三步见方,里头有个取暖用的炭炉正烧着,除此之外空落落的就只有一张旧茶几,陶渊明年纪小,脾气却不小,正要作,猛地一瞥眼见墙上用炭条题了两行字“右军访左军,不遇,且归。”便赞了起来,道:“好字!” 秦征抬头一看,叫道:“是王羲之的字?” 陶渊明叫道:“多半是!只是怎么像是用炭条写的?” 王羲之的书法冠盖当世,名扬四海,这时他去世不久,秦征和陶渊明都曾见过他的笔迹。 秦征本来心中不忿,但暗想连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竟也在这小屋子里呆过,料来这是6家的规矩吧,心中那口气就平了。 静下心后再细看那两行字,但觉一笔一划都是韵味无穷,虽只是用炭条随手而写,但笔意之中藏着几分醉意,来如清风出袖,收如明月入怀,秦征看了一遍,再从头看起,心中便冒起曹植《洛神赋》的名句来,但觉其字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书法到了王羲之这个境界,早已神而明之,沟通天地至理,深得鬼神精髓,秦征所长虽不是书法,但中华所有学问,其最深层次的内核却是互相通融的,所以青羊子学究天人,其用以阐明“飞廉无碍”神通的,便是书法。 秦征看着王羲之的这几个字,越看越觉受用,不知不觉中便抬起手指临摹起来,渐渐地心也沉浸进去,受笔意激,意念动处,精神仿佛离窍,三步见方的斗室,在秦征的精神世界中却已化成无量沧海,一层无比浩瀚、波涛云涌的色象布开,将陶渊明吓了一跳! 墙壁上的两行字仿佛活了起来,横竖化成海岛山峦,撇捺化成洋流浪涛,点化成雨,钩化成风,留白处变成天外曙光,粘连处变成雷霆由苍穹直落大海! 陶渊明骇然叫道:“这是哪里!秦征大哥,我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回头去找秦征,却现秦征已经随风而起,在半空中蜕变,化成雀头、鹿身的上古神兽——风神飞廉!飞廉随着笔意吞吐**,出入雷电,傲啸浪涛,随即出长啸,震慑整个天海,长啸之后又是一吸,将那笔意化成的海岛山峦、洋流浪涛、风雨曙光、雷霆闪电全部吞入腹中。 与王羲之的笔意融合后的飞廉,苍穹不能抑其头,沧海不足容其足,双翅展开,遮蔽日月,目光闪处,耀若星辰。 同时天地也由惊骇转入寂静,整个世界在大变乱之后进入幽静境地,一轮明月挂出,散柔光万道,一层飘雪洒下,覆盖万里沧海。那串笔意又从飞廉体内飞出,悠悠游于天地之间,时而化作轻云蔽月,时而化作流风回雪。 差不多与此同时,整个乌衣巷的智慧之士却各有感应,在家小憩的谢安梦见北方冲下百万铁骑,却被长江掀起巨浪彻底埋葬。园中练字的王献之收笔后愕然自己的这手字全是乃父王羲之的意境! 6府深处,一个正在喝茶的贵妇人在茶杯倒影中瞥见自己的影子残缺不全,就好像一个人被撕裂成了两半,她吃了一惊,丢得茶杯片片粉碎! 这个贵妇人,赫然就是曾经数次留难秦征的严三秋! 一个中年丫鬟赶紧上前,问道:“夫人,怎么了?” 严三秋沉吟许久,才道:“刚才这附近有高人离窍,沟通天地,以至于我也受了影响。” 那中年丫鬟问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严三秋喃喃道:“但能达到如此境界,非宗师以上高手莫办!难道……三畏,是你在附近么?” 中年丫鬟道:“要不要派人查探?” 严三秋摇了摇头,道:“不用,对方已经收功敛气,多半找不到了的。” 也在这时,陶渊明才回过神来,现自己仍然处在斗室之中,身边秦征仍然是秦征,王羲之的那两行字则依旧在墙上,屋内炭炉冒着余热,屋外门子打着哈欠,对刚刚生的事情全然无觉。 陶渊明问道:“秦征大哥,刚才怎么回事?” 秦征道:“没什么,只是这两行字引了我的神念,让我得益良多。好字,好字!” 第三章 一入陆府 陶渊明虽然年少聪慧,毕竟见识较浅,也就没再多问,他见外头许久不见动静,出来一看,那门子还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名刺随便扔在旁边案上,陶渊明心头有气,正要找个由头作,屋内秦征已在问道:“这位大哥,这墙上题写的,可是王右军[王右军,即王羲之,他官拜右将军,所以人称王右军。]的字?” 那门子一听来了几分兴趣,哈哈笑道:“看不出你倒有几分眼力,那是二三十年前我那死鬼老爹在这里做门子时,有一天来了个醉鬼,身上穿着邋里邋遢的,说要来访6将军,我那死鬼老爹也不长眼睛,看不出那其实是位贵客,就把他撂在门房——也就是你现在坐的地方。不想那个醉鬼笑了笑,就拿了炭条写了这两行字,跟着甩手走了。我6家上下,就算小厮丫鬟也都认得几个字的,我那死鬼老爹看了之后才晓得自己怠慢了贵客,赶紧去找人时,哪里还找得到他!” 他言语粗俗,秦征和陶渊明听到这里也笑了,陶渊明问道:“那后来呢?你爹可受了惩处?” 那门子嘿的一声,道:“领了二十下板子啊。那也是他活该,长了一双狗眼不识泰山,以衣取人,连王右军老爷都不认得。不过这面墙壁却因此出了名,以后那些文人墨客来我们6家拜访,都要到这里来看看,管这个叫什么《醉中寻友不遇帖》。连王右军老爷的儿子王献之老爷都说,此帖其实不比什么《兰亭序》差,只可惜是硬笔。” 陶渊明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王羲之是书圣,儿子也是书法大名家。你骂你老子生了一双狗眼,你的这双眼睛,比起你老子来也不遑多让!” 秦征也笑了笑,提起右手,伸出指头临摹起王羲之的字来,这一次他收敛多了,只是凭空而写,但念力出影响了那门子的视觉,那门子只见秦征手指划过的地方便有一个个的字漂浮在半空,他虽然势利,所幸还不愚蠢,暗叫一声:“妈呀!”知道这次来的也是高人,赶紧躬身道:“小人这就去给公子禀报。 ” 陶渊明看着他的狼狈相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门子拿起名刺屁滚尿流地去找管家,管家问明情况,道:“听你这么说,来的不像士林中人,怕是玄武人士。老爷不在,我去问问夫人。” 他转入内院,隔着珠帘向6夫人禀报,那个中年丫鬟出来道:“夫人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情定要现在来打扰?” 那管家几句话说了缘由,又将名刺递进去,珠帘后面的6夫人,赫然就是严三秋,不过她此时的打扮,比起在长安时又端庄了几分,严三秋看了名刺,奇道:“是他!”随即想起刚才之事,喃喃道:“难道刚才也是他?”跟着又暗自摇头,寻思:“不可能!他中了风消云散,应该功力尽失了才对!”但随即又想:“不对!他伤势若无起色,叶儿那丫头未必肯老老实实地回来。再说他若仍是一个废人,又怎么有胆量上门?但若刚才真的是他,那他何止功力已复,简直更上层楼了!” 想到这里,严三秋又是惊疑,又是忌惮。 那中年丫鬟和管家都从未见夫人如此处事迟疑过,那中年丫鬟便试着叫了一声:“夫人?” 严三秋嗯地回应了一声,问道:“他人如今在哪里?” 6管家道:“勿盲那小子有眼无珠,将人撂在门房里呢,此事该如何收场,还请夫人示下。” 严三秋冷冷道:“那就继续撂着吧。” 6管家闻言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再说什么,躬身退下了,严三秋又唤那中年丫鬟道:“紫罗,你去叫有缺来,我有话要吩咐他。” 那中年丫鬟味紫罗自去执行主令,外头那门子6勿盲得了指示也就放了心,心想来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会一点障眼法而已,便回到门房,秦征正等着他来请自己,不料6勿盲却又大喇喇地坐下,眼也不往这边扫一下,只是道:“夫人吩咐了,请公子稍等。” 秦征见他这样的反应心中颇有疑惑,但想既是6夫人吩咐,想必另有安排吧。如此一等再等,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秦征沉住了气也不再催,一直到夕阳西下,才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家人到门房来,向秦征躬身道:“老奴6有缺,见过秦公子。” 秦征点头为礼,道:“晚辈秦征,冒昧求见6大侠,不知6大侠是否得空接见。” 6有缺笑道:“巧了,主人正好不在家,却叫秦公子久候了。” 陶渊明一听气往上冲,心想6宗念既不在为何等到现在再说?将人撂在门房半天,算是什么意思! 秦征也忍不住心头有气,但转念又想:“是了,这里是乌衣巷,只认公卿士大夫,不知江湖游侠,我没官位,又无家世,或许6家上下除了6先生与叶儿之外就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他们门房通报,自然不可能直接通报到大小姐那里去,只当我是什么武林人物来打秋风的。” 便又将气消了,要想跟6有缺解释自己跟6宗念的关系,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站起身来道:“既然6大侠不在,晚辈改日再来拜访,只是不知6大侠何时回府,能否请老先生指点一二。” 6有缺笑了笑道:“主人行止不定,便是夫人也拿捏不准。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晓得?” 他拍了拍手,背后走出一个丫鬟来,捧着一盘饭菜,6有缺道:“天色将晚,秦公子不如先用过晚饭再继续等吧。” 秦征见菜盘上摆着两大碗米饭,一尾猫食鱼,一盘白煮青菜,另有一吊铜钱摆在盘侧,秦征一见之下,心道:“真当我是打秋风的了!” 陶渊明已经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来打秋风的么!” 6有缺微微一笑,也不搭腔,这模样简直就是在默认! 秦征修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一拂袖道:“老先生的心意,我二人心领了!6大侠若回家时,劳烦老先生代为禀报,晚辈改日再来!” 门子6勿盲见秦征如此,心道:“这人好大的脾气,多半是嫌钱少。” 6有缺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少半分:“若如此,秦公子慢走。” 秦征出了6府,陶渊明口中不断骂6府欺负人,秦征也是越想越气,忽然一阵反省:“我为何这样容易动气?是功力尚未全复以至于修为减退了么?”他却不知自己是满心欢喜而来要见6叶儿,不料人没见着反受此冷遇,预期与现世落差太大,火气自然就大。 他静得一静,心道:“叶儿的娘亲已经逝世,听莫怀说,现在6家当家的夫人姓沈,是他的姑妈。这位严三秋虽是庶出,却也是从小养在深闺的人,不知道我也不奇怪。只是不晓得严三秋在侍妾中是什么地位,哼,6先生一世英雄,怎么会纳这么样一个女人为妾?” 他挂念着6叶儿,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平下心来,忽闻一阵弦歌从前方飘来,却是一队车马,前后各有八骑,都是豪奴俊仆,居中三辆马车,其中一辆是驷马大车,垂着薄薄纱幔,纱幔之中有人弹瑟,又有一人依着音乐咏唱: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秦征觉得歌曲不俗,问陶渊明道:“这歌你听过么?” 陶渊明道:“这是《诗经》中的《黍离》,这诗歌是周朝的一个大夫,在西周衰败之后有一次路过王都故地,眼看着昔日的王宫都变成了田地,长满了禾黍,心中感伤国家昔盛今衰,忍不住而吟哦成诗。” 秦征道:“原来如此。”他自与管仲平、月季儿结交以后,音乐鉴赏力自然而然便有了几分,这时再细听喉音,那唱歌的却是一个年级不大的女孩子,正值青春年少,哪里懂得什么家国之悲?因此这歌便唱不出神髓来,秦征听了暗中摇头,却还是让在了一边。 车马队经过时他朝车中一望,薄薄的纱幔中坐着三个人,一个弹瑟,一个唱歌,都是十五六岁丫鬟打扮,又有一个少女懒懒地斜倚在软座上,隔着纱幔虽看不清面目,但那背影却叫秦征一见就脱口叫道:“丑八怪!是你吗?” ___________________ 谢谢男神叫彼得,帮我纠正了本卷第一章一个缺字。 第四章 二入陆府 瑟弦铮的一声断了,唱歌那丫鬟也停了下来,车马队一顿,那丫鬟掀起纱幔一角,薄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扰人弦歌!” 秦征趁着纱幔掀起的片刻朝内一望,胸口登时如被巨石一撞,斜倚着那少女竟然就是自己深山暴雨之中、长安地底深处两次际遇的那绝色少女! 可是,她是6叶儿么? 唱歌的丫鬟见秦征眼直直的盯着自家小姐看,赶紧将纱幔放下,喝道:“无礼!” 那绝色少女原本是闭着眼睛的,这时睁开眼来,隔着纱幔看了秦征一眼,忽道:“咱们见过?” 秦征大感失落,只这么一个眼神,这么一句话,他便知道那不是6叶儿,6叶儿是不会这么看自己的,她的声音倒是和6叶儿很像,但这语气也绝不是6叶儿。 唱歌的丫鬟道:“姑娘,这定是哪户小家派来的下人,不知规矩进退,咱们别理会他。” 那少女却道:“我却瞧着他眼熟,而且他的气度也不像仆役之流。小穗,掀开纱幔,待我与这位公子一见。” 唱歌那丫鬟小穗不敢违拗,果然掀开纱幔,那少女坐起身来,再看一眼秦征,抚掌笑道:“我一定见过你!咿!不是,是我姐姐见过你!” 秦征见她人长得温婉秀丽,性情言语却甚直爽,与6叶儿骄傲中总带着几分女孩子家的扭捏大不相同,若说6叶儿像雨雾中的一朵白芷,那这少女便如明艳阳光下的玫瑰,秦征便更加确认她绝不是6叶儿,道:“你姐姐?” 那少女道:“我姓6,叫6华亭,我姐姐叫6晋漪。” 秦征心头一动,想起长安慕容别苑中严三秋的话来,问道:“你是叶儿的妹妹思儿?” 那少女6华亭诧异道:“你竟然连我姐妹俩的小名儿都知道,那可是家里头的人才叫的。 看来你和姐姐的交情不浅啊。” 秦征见她承认,又看了她一眼,心道:“她果然是丑八怪的妹妹,那也就是莫怀的未婚妻了。莫怀真有福气,能娶得如斯美眷。就不知道丑八怪卸掉易容妆扮之后,和她像不像。” 听6华亭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秦征便答道:“我叫秦征。” 他的名字前一段时间在江湖上极其响亮,但这时说出来,周围的人却都没什么反应,秦征素知东晋这些世家大族院深墙高,生活在里头的人往好里说是大富大贵,往坏里说那就是封闭自大,再说这些士族关心的主要是政治,对江湖中事未必有兴趣,没听说过自己应该也不奇怪。 只有6华亭啊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秦征!” 秦征道:“你姐姐跟你提到过我?” 6华亭摇头道:“这次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姐姐总是……一言不。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她顿了顿,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舍下离此不远,公子可方便屈驾到寒舍一行?” 秦征平时言语随和,但骨子里头却是无比傲气,换了别人将他冷拒出门后再要请他回来那是千难万难,但6家于他却与别人不同,当下道:“得蒙相邀,荣幸之至。” 6华亭又看了陶渊明一眼,道:“这一位是?” 秦征道:“是与我同行的小友。” 6华亭赞道:“龙不与鱼虾同游,凤不与鸦雀共栖。这位小兄弟虽着布衣,但神采不凡,便在这乌衣巷中,也是少见其匹。” 陶渊明拱了拱手道:“姐姐谬赞了。” 6华亭只是一个眼神,便有车夫翻身下来请秦征上后面的第二辆车,秦征和陶渊明也不客气,上车之后,两车并行,秦征问道:“丑八怪……我是说,你姐姐在家吗?” “这……”6华亭犹豫了一下,道:“在的。” 秦征心中奇怪:“在就在,不在就不在,她回答我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犹豫?” 6华亭心中却是在想:“他似乎不知道我姐妹之事,也对,这事情我们连祖母都瞒着,知道的人也没几个,姐姐自然不会随便和外人乱说。看来他和姐姐的关系也不是那么亲密,但姐姐竟然肯为他大耗功体突破宇隔,这可奇怪了。只恼姐姐这次回来之后便自陷沉眠,任我怎么呼唤也不肯回应,否则问她一问便什么都清楚了,不必作此无端猜测。” 不片刻车马队回到6府,门子6勿盲赶紧出来接引,见到秦征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怎么又来了?秦征斜睨了他一眼,这时只是想着如何见到6叶儿,却也没心情和他计较。 陶渊明却叫道:“哎哟,肚子饿了,快将猫食鱼将[将,读qiang,中古用语,拿的意思。唐朝李白有千古绝唱《将进酒》。]上来!” 6华亭眉头一皱,问道:“什么猫食鱼?” 陶渊明笑道:“我们上午来访左将军,被撂在门房,从上午撂到下午,你们6府有礼,怕我们饿着,便端了猫食鱼、白米饭上来待客,只可惜我和秦大哥吃不下,白白浪费了。” 6华亭是聪明剔透的人,一听便明白过来,怒喝道:“无知的奴才,如此怠慢贵客!你真是有眼如盲!还亏了爹爹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到后院去,领二十板子!” 陶渊明嗤的一笑,道:“父也二十板,子也二十板,子承父业,果然是一家子。” 6勿盲满腹的委屈,在6华亭面前却半句也不敢申辩,瑟瑟抖地退下去了。 6华亭道:“叫二位见笑了。” 秦征道:“无妨,其实是我们二人唐突了。” 6华亭请了二人入府,下人奉茶后,说道:“天色已晚,家父外出,家兄宦游,女儿家不好深夜陪客,委屈秦公子、陶公子在东厢暂歇一宿,明日再相见叙话。” 秦征想世家大族规矩多,既入乡便随俗,便答应了,又小声道:“我来的事情,请跟你姐姐说一声。” 6华亭微笑道:“这个自然。”又命下人奉上晚饭,摆了一桌子共八盘菜来,四个山珍,两个海味,两个果蔬,又有一壶热酒。 陶渊明举起筷子,弹着盘子,唱道:“长箸归来乎!食有鱼。长箸归来乎!入有车。长箸归来乎!宾至如归!” 他这歌化用的是战国冯谖[冯谖,战国四公子孟尝君门下食客。孟尝君招揽天下人才,门下食客分为三等:上客吃饭有鱼,外出乘车;中客吃饭有鱼外出无车;下客饭菜粗劣,外出自便。冯谖初来时,孟尝君问他有什么爱好,他回答说没有什么爱好。又问他有什么才能?回答说也没有什么才能。于是孟尝君就安排他做了下等食客。没过多久,冯谖倚着柱子弹着自己的剑,唱道:“长铗归来乎!食无鱼,”要求改善待遇。左右的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食之,比门下之鱼客。”又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弹着他的剑,唱道:“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的人都取笑他,并把这件事告诉给孟尝君。孟尝君说:“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冯谖于是乘坐他的车,高举着他的剑,去拜访他的朋友,十分高兴地说:“孟尝君客我。”此后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此时,左右都开始厌恶冯谖,认为他贪得无厌。而孟尝君听说此事后想到冯谖有个老母亲。于是“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这使冯谖深受感动,决心不再向孟尝君索取,一心一意地等待为孟尝君效力的机会。]的典故,暗赞主人待客有礼,6华亭一听甚是喜欢,心想这两人果非俗人,她隔着屏风,待秦征动筷后又陪了两句话,这才告辞。 6华亭转入后院,来到严三秋房中,6华亭拜见母亲后,严三秋屏退众丫鬟,只留下贴身侍女味紫罗。她背着女儿,双眉深锁,说道:“有缺说你带了个人回来?” 6华亭道:“是一个叫秦征的人,似乎是姐姐在外头认识的朋友。” 严三秋不悦道:“一个女孩子家往外头跑已经不对了,还胡乱认识什么朋友,全没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 6华亭笑了起来:“姐姐在家中向来矜持得很,只有我才像男孩子般胡闹。娘,你什么时候也放我出去跑跑,老是在家里头,闷都闷死了。” 严三秋道:“你今天不是刚刚出去?” “这算什么出去啊!”6华亭道:“只到郊外转了一圈,我若是御剑,眨一眨眼就一个来回,和在家门口转转也没多大区别。” 严三秋道:“你不是已去过秦岭、长安么?” 6华亭道:“那算什么去过!秦岭、长安那两次,都是一睁开眼就打架,闭上眼睛又睡着。前因后果姐姐又不肯跟我说,搞得我莫名其妙的。好娘亲,求求你了,让我也出去走走吧。要不,我去交趾找哥哥,或者去潜山拜见上九先生也好。” 严三秋哼道:“不许你胡闹!你如今已经是待嫁之人,怎么可以到处乱跑,传了出去成何体统?若传到了沈家耳里,我6家脸面何存?” 6华亭眉头皱了起来,道:“不说这事还好,说起这事,女儿心中便难过。我如今寄住在姐姐身体里头,可怎么嫁过去?这场婚事,还是罢了吧。” 第五章 侯门深似海 严三秋作色道:“你胡说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是你爹爹肯、老夫人也一万颗心要作成的。怎由得你任性!” 6华亭道:“我和姐姐的事情,祖母不晓得,但娘亲你晓得的啊,当初祖母意动的时候,娘你怎么不劝一劝?爹爹也是,虽然是祖母的意思,但他也不该什么都顺着她老人家的意。” 严三秋皱眉道:“你与叶儿的病根,不是朝夕之间能解决的,可若是解决不了,难道就一辈子不出阁了不成?也不想想你们都几岁了!思儿,你好好听娘亲的话,你这夫婿天下无双,当日沈6两家安排家宴,我那侄子上前拜见,他那等风度、那等人物,只有你爹爹年轻的时候才堪比拟,放眼整个江东,三千士族子弟没一个及得上他的!正因此老夫人一见之下便十二万分的合意,当场就认定了这个孙女婿,说什么也不肯放手的了!就是你爹爹,对他也无比钟爱。你和他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我现在只等你顺顺利利嫁过门去,我这辈子的心,便算操完了。” 她跟沈莫怀其实曾有过冲突,又与湛若离不和,但想师父又不是沈莫怀选的,在长安时沈莫怀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算是无意冒犯,且作为母亲,一到女儿的终身幸福上,所有事情便都为之让路。以沈莫怀的容貌、武功、才情、家世,放眼天下无人能及,有婿如此人复何求?更有甚者——湛若离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二十年来竟将沈莫怀的气质培养得与年轻时的6宗念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凤剑的翻版,若能见女儿嫁给这个年轻人,两情相悦比翼双飞,也算是对自己心中某个缺憾的慰藉。 6华亭微微心动,道:“他……真的有那么好?” “那是自然!只可惜那日姑娘还没回来,否则的话……”贴身侍女味紫罗一直没说话,到这时才凑趣笑道:“当日沈公子的风采,江东谁家女子见了都得倾心!” 6华亭呸了她一声,道:“若他真的这么好时,便让姐姐先嫁吧。 说起来,哪有姐姐没出阁,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味紫罗笑道:“但是沈公子倾慕的却是二姑娘啊,再说老夫人也认为沈公子与二姑娘更般配。” 6华亭笑道:“他又没见过我,哪里来的倾慕!” 味紫罗看了严三秋一眼,严三秋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了。免得将来洞房花烛时你乱吃惊。其实他见过你的,你也见过他。” 6华亭愕然,严三秋道:“还记得长安城内,深夜之中,与你对战的那个少年么?”6华亭讶然道:“是……是他?他就是沈胤?” 严三秋点头道:“没错,就是他。当年湛若离从沈家将他偷走,你舅舅曾托你爹爹代为寻讨,可惜你爹爹对湛若离也是束手无策,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幸好因祸得福,你这个表哥在湛若离处竟成长得无比出色。他的武功,你在长安城里也是领教过了的,在我看来,他当时或许还手下留情呢。” “手下留情?”6华亭好胜心起,哼道:“不见得吧!若非娘亲命我不得恋战,我岂会那么容易就败退?再说这个人欺负过娘亲,我……我不嫁给他!” 严三秋忙道:“不知者不罪!当时我也不知他是我的侄子,他更不知道我是他姑姑。那只是一场误会,我都不生他的气,你气什么!” 那晚长安夜战,6华亭为母报仇心切,也没留心对手的容貌好坏,这时再想起来,却也不免暗暗佩服对方武功高强,她天性好武,江东士族年青一辈却无人是她的对手,那些文弱之辈更是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心又动了两分,道:“可是姐姐……” 严三秋见女儿仍然在意那事情,语气转缓,说道:“你放心吧,这次叶儿出门,也是为了解决此事,如今已经有办法了。 ” 6华亭道:“什么办法。” 严三秋道:“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总之你放心便是。这件事情就算娘偏心,祖母偏心,难道你爹爹也会不顾及一下叶儿不成?” 6华亭听到这里,便不再言语,这时内院有人来传话道:“老夫人供佛已毕。” 严三秋道:“那传膳吧。”挽了6华亭的手道:“走,伺候奶奶用膳去。” 母女俩要出门时,6华亭道:“对了娘,姐姐那个姓秦的朋友应该如何接待?我看他二人言行举止都非凡流,不可怠慢!” 严三秋道:“秦征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自己就不要和他再见面了。” “为什么?” 严三秋反问道:“那个秦征,年纪多大?” 6华亭道:“大概二十来岁吧。” 严三秋道:“那还问!他是个青年男子,你又是个将出阁的女子,难道连避嫌二字都要我重新来教?” 6华亭的性情其实甚不耐这些繁文缛节,只是自幼生长于此富贵之家,脑中全无反抗的观念。 她们到了6老夫人住处,严三秋主持排开晚饭,都是清淡之物,却也有三十六个菜,帘幕掀开,一阵供佛的檀香先飘出来,跟着便见一个老年贵妇人拄着鹤雕拐杖颤巍巍地被人半搀着出来,这便是6宗念的母亲了。 6华亭早奔过去扶着祖母坐下,严三秋亲手舀一碗炖肉糜奉上,老夫人环顾四周,问道:“叶儿如何?” 严三秋道:“她自这次外出求医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适,正在屋里歇着呢,我已命人将饭菜送过去了。” 6老夫人道:“那定是一路奔波,累坏了!我这苦命的孩子,自她娘没了,怎么身子就一直不好。”点了两个菜,道:“这个蒸笋,还有这个香荽[即香菜,据《说文解字》记载:“荽作莜,可以香口也。其茎柔叶细而根多须,绥绥然也。张骞使西域始得种归,故名胡荽。荽,乃茎叶布散貌。石勒讳胡,故晋地称为香荽。”],都是她喜欢吃的,给她送过去。” 跟着又叹道:“又是咱们仨!自我那乖孙子上任以来,我都忘了多久没见着他了,宗念那孩子,最近也老不顾家!” 6华亭道:“祖母若嫌人少,咱们将嫂子接回来可好?我也惦记着嫂子呢。” 6老夫人道:“这不成!没个女人在身边,谁照顾你哥哥的起居?” 6华亭趁机道:“回头思儿一嫁出去,家里岂不更冷清了?祖母,我还是不嫁人了吧,一辈子侍奉你老人家。” “胡说!”老夫人斥道:“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叶儿是身子弱,所以婚事难定。你这个小丫头却是个性太强,打小说什么自己要么不嫁人,要嫁就得嫁一个武功比你更高的。偏偏你那没心肝的老子又把你教得这么强,那些上门求亲的名门子弟没人挡得了你一招半式,这些年我为你的亲事,愁得头全白了,也幸亏……” 老人家说到这里笑容绽开来,道:“幸亏老天爷有眼,总算还眷顾我们6家,还给咱们6家留着如此一个佳婿!我看天底下怕也只有沈胤这孩子,才降得住你这野丫头!” 6华亭虽然直爽,听到祖母提起自己的婚事还是不免几分羞涩,叫道:“祖母快食糜吧,都快冷了!” 老夫人笑眯眯道:“一想起我那孙女婿,我心里头就高兴,不吃东西也饱了!” 6华亭害臊道:“祖母你为老不尊的,说这样的话!” 老夫人哈哈笑道:“难得我们家思儿,竟然也会害羞!” 严三秋趁着婆婆心情好,伺候着她多吃了两勺,老夫人道:“够了够了,我这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当年思儿病倒,我曾向菩萨许愿,只求思儿病愈,我宁愿将剩下的寿元全舍出去,幸而菩萨显灵垂怜,让我的心肝宝贝转危为安,至于我这把老骨头,能拖多久都无所谓啦。如今只盼能多活一年半载的,挨到思儿嫁人、重孙出世,我就能安心随菩萨往西天极乐去。” 慌得严三秋道:“老太太又说胡话了!” 老夫人道:“不是说胡话,不是说胡话!”挽着严三秋的手道:“我这辈子,别的都算了,就是你这个儿媳妇最顺我意,你虽是庶出,却为我6家添丁继后,如今又留着这么好一个孙女婿给我,你沈家对我6家也是没得说的了。” 6华亭插口道:“祖母别老说我,姐姐可怎么办?她也还没出阁呢。” 老夫人一双眉毛微微一锁,道:“非是祖母不疼你姐姐,只是她的身子……” 6华亭叫道:“其实姐姐的身子……” 第六章 折辱 严三秋截口道:“好了好了,难得今天祖母心情好,你别乱说任性的话,惹得祖母烦心,想坏了身子。 ” 6华亭有心要将自己和6叶儿同处一体的事情说出来,但这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她终究怕祖母受刺激,未得父母同意,不敢贸然开口,老夫人叹道:“叶儿像她娘,身子打小就弱,三天两头地生病,真要把她嫁出去,说实在我也不放心,若是过两年她身子好些,最好能招个女婿上门,那样我们也还顾看得上。” 严三秋道:“咱们6家就算要招婿,也不能太过随便。” 老夫人道:“那是自然!真要招个女婿,就算不是嫡子,是个庶出也罢,但上三品的门第肯定是要的,不然会坏了我们6家的门楣。” 她年纪老迈,说了这么些话精神便倦怠下来,6华亭母女便不敢再逗她说话。 不提她们母女服侍老夫人安寝,却说东厢那边,秦征夜不能眠,干脆放松了全身调养呼吸,在6府他不敢妄自牵引天地真气,只是瞑目内视,感应着物我无别的奇妙状态,自过年后他渐渐感到元精、元气、元神的结合越来越是紧密,倒是与肉身的关系变得若即若离,真气散布于四肢百骸,再收回来凝聚于囟门,然后便每每有脱体而出的冲动。 尤其今日得见王羲之醉中妙笔,于巅峰艺术中得勘天人神魔之变化,对于玄武神通的领悟又有心得。 秦征再睁开眼睛天已白,他打开门正要出院子走走,便见到6有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对秦征摆出那种无差别的笑容:“秦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秦征对他虽无好感,看在他是6叶儿老家人的份上便不计较,问道:“可是二位小姐要见在下?” 6有缺笑道:“阀阅[阀阅,指有功勋的世家。]千金,岂能轻易见外人?” 秦征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路,6有缺忽又道:“我家夫人命老奴前来问候,秦公子洗漱若毕,可往偏厅一见。” 秦征对自己道:“是了,叶儿毕竟是千金大小姐,他们门阀中人规矩多,千金小姐是不方便见外人,所以由她母亲来见我。”又想起十来天前沈莫怀到京口时,也曾说他如今虽已定亲,却是连新娘子的面都见不着,料来豪门士族的规矩都是如此,并不是特别针对自己。 他和陶渊明洗漱毕,带着那四笼京口土产随6有缺来到偏厅,偏厅这时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6有缺请秦征与陶渊明暂且安坐,又高声让丫鬟:“给客人上茶!”被叫到的丫鬟见秦征一身布衣,匆匆冲了一杯茶,啪的往秦征身旁桌上一放,又赶着去一旁整理箱笼。 秦征见十几个人进进出出,厅内堆满了吴丝、蜀绣,人参、熊掌,偶尔整理出蓝田的美玉、合浦的珍珠,西域的毛毡,大秦[这里的大秦,指的是古罗马帝国。]的海货。 6有缺指着秦征那四个箱笼道:“秦公子,这些是……” 陶渊明代为答道:“这是秦大哥聊备的一点土仪薄礼。”他打开箱笼,才要说哪些是准备送给6将军的,哪些是准备送给6夫人的,哪些是准备送给老夫人的,手才伸进去忽然拿不出来,一抬头,那些拿着吴丝蜀绣、珍珠美玉的奴仆一个个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望了过来,就像在看一个怪物。陶渊明看看他们手中的珍宝,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土产,忽然明白了过来。 秦征自进6府以来一直就都告诉自己要将遇到的事情往好处想,这时也豁然开朗,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带这里来这偏厅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忍着6府众奴仆的白眼,从陶渊明手中接过那些土产,一份份地递给6有缺,仔仔细细地给6有缺介绍清楚都是送给谁的。 6有缺恭恭敬敬地听着,一份份地收了,然后交给一个丫鬟道:“好好收起来。”那丫鬟应道:“是。”一转身,当着秦征和陶渊明的面将礼物全扔到墙角去了。 忽然之间整个偏厅为之一暗,6府上空云层涌动,众仆役丫鬟愕然道:“天怎么黑了!” 原来却是秦征心中暴怒,情绪一念力不知不觉笼罩整个偏厅,气机动处甚至影响了天象!6府所有人的视觉都受了影响,便觉得屋子好像黑了。 内院中严三秋心头一凛:“果然是他!他的功力果然恢复了!” 偏厅之内,秦征已知6府之中有人不愿自己与6叶儿接触,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众人才觉得屋子渐渐恢复明亮。 6有缺是府中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刚才见了秦征暗怒也颇为忌惮,他却仍然是恭谨得不失半分礼数,道:“秦公子?” 秦征略一环顾,强忍着道:“贵府好像很忙。” “那是!”6有缺道:“我们家二姑娘刚刚与吴兴沈家公子沈胤订了亲,如今全府上下都忙着筹备这场婚礼。”他指着厅中的丝绸绫罗、珍珠翡翠道:“这些便是沈家送来的部分聘礼。听说秦公子与我家的新姑爷有旧,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才好。” 正月初四时秦征曾与沈莫怀聚了半日,知道沈胤是他的本名,这时心道:“6先生于我有恩,莫怀更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搅和了这场婚礼。6府侯门深似海,内中扑簌迷离,我和叶儿的事且从长计议,不可造次。” 当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若6先生回府时,还请老先生代为通禀一声,就说秦征来过。” 6有缺道:“夫人就要来了,秦公子不如再等一等吧。” 秦征听得出他言不由心,说道:“不必了,夫人才要嫁女,肯定忙碌,在下告辞,请老先生代我向夫人告不辞而别之罪!” 6有缺也就不再留客,道:“既如此,容老奴送公子出门。”送到大门口,门子6勿盲半拐着,冷笑道:“打秋风的,终于肯走了么?” 陶渊明道:“板子痕还在吧,就忘了怎么挨打了?” 6有缺喝道:“勿盲不得放肆!这是秦公子和陶公子!什么打秋风的!” 6勿盲看着秦征的布衣布鞋,嗤之以鼻,6有缺却自始至终保持彬彬有礼的笑容,让人对他无可指摘。 陶渊明这时却对这虚伪的笑容倍加厌恶起来,倒觉得6勿盲那势利嘴脸不那么让人讨厌了,秦征忽然想道:“丑八怪的亲娘没了,她在这个大府邸里其实如同孤身一人,若整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笑里藏刀的家伙,这日子可怎么过!怪不得她一提起家里的事便郁郁寡欢了。” 忽然觉得6宗念武功虽强,却是齐家无方,心道:“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抬头以心语呼喊都:“丑八怪!我来了!你在哪?出来见我!就算你不方便见我,至少回应我一声!” 他心语出,笼罩方圆十里,但6勿盲却什么也听不到,只见秦征嘴唇动却没说话,喃喃道:“这人真是古怪,在念咒么?” 但6府后园中,正陪着老夫人晒太阳的严三秋、6华亭却都听到了,严三秋眉头大皱,6华亭道:“娘,是昨晚那位秦公子么?他怎么会用心语?” 严三秋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老夫人问道:“什么秦公子?” 6华亭道:“他叫秦征,好像是姐姐外出求医时,结识的一位朋友。他昨天来寻姐姐,我路上遇到了他,带了他回府,本来想今天请姐姐去见他一见,只是娘亲不许。” 严三秋忙道:“我自然不许的!他一个单身男子,竟然就这么闯上门来求见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能是什么好路数!” 老夫人点头道:“这事你娘做得对,女孩子家,不该如此随便的。”忽又道:“秦征……秦征……这名字我似乎听过。” 第七章 三入陆府 6华亭一奇,道:“祖母听过他?是听姐姐说的么?” 严三秋喝道:“不许胡说!你姐姐是这次外出才认识这个人的,她自回来之后一直卧床休息,哪曾和我们提起过什么秦征!” 老夫人摇头道:“不是叶儿说的。但我一定听过这个名字……啊!我记起来了!那日6沈两家联宴,宗念曾大赞沈胤那个孩子,说当今之世,论起武功来他足以傲视天下了,小一辈的人里头怕只有秦征能与之比拟,当时我就想那秦征是什么人物,竟然能与沈胤那孩子相提并论。” 6华亭眼睛一闪,道:“爹爹真这么称道过他?” 老夫人道:“没错,我脑子不好使了,但这话却记得真真的。怎么,这个秦征也来了?他还与叶儿认识?怎么没听宗念提起过。” 严三秋忙道:“夫君虽然认得那秦征,但叶儿和那秦征的事情,夫君其实也不知道的。” 6老夫人年事虽高,经历却甚丰富,察言观色间便隐隐感到秦征和自己的大孙女关系恐不寻常,但她久为6氏门阀女主,于礼法看得甚重,男女私下交接——哪怕只是递上一封书信——在她看来已属****,便不肯让还未出阁的孙女听到这类事情,命6华亭:“你先退下,我与你娘有话说。” 6华亭笑道:“祖母,你要和我娘说什么话我不能听的?” 6老夫人脸色一沉,她身子虽虚弱,在6府却无人敢抗,6华亭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撒娇,她告退后,6老夫人忽指着严三秋喝道:“你跪下!” 她声音不大,但威严自具,严三秋在江湖上威风八面,这时却不敢违拗,便跪倒在婆婆膝前,老夫人厉声道:“你老实交代,叶儿这次外出,是否惹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 严三秋磕头道:“婆婆容禀,叶儿的贞洁绝无可疑!她就算再怎么荒唐,终究是大家千金,就算心中有什么念想,行止也断不会越雷池半步的。 ” 老夫人目光中严厉稍减,却又道:“行止未越雷池,那心中却是有念想了?念想的,可就是这个秦征?” 严三秋犹豫了一下,老夫人喝道:“你快给我从实招来!若有隐瞒,看我家法伺候!”严三秋这才道:“叶儿此次秘密北上求医,曾与这秦征私下相处过,虽然叶儿未曾明言,但观其行止,两人应是心中有意了。昨日那秦征纠缠上门,我让有缺将他冷拒出门,谁知思儿不知前因后果,竟然又将他招惹回来。” 老夫人骂道:“荒唐,荒唐!叶儿荒唐,你更荒唐!她是年少无知,你呢?你虽不是她亲娘,终究是她的继母,这一路就不知道将她看得严实一点?怎么可以让她和陌生男子相处!这事若传了出去,叶儿清白何存?我6家颜面何在!”她一动气,登时喘息起来,严三秋连忙给她抚背。 老夫人将她的手甩开,道:“当初叶儿求告说要出门就医求药,我不允许,是你帮着口求我的,现在好了,惹出这等事情,我看你如何善了!” 忽然空中又传来了秦征对6叶儿的心语呼唤,老夫人见严三秋神色有异,问道:“怎么?” 严三秋道:“这人有些神通,他又在叫叶儿了。” 老夫人道:“他既在江湖上行走,难道就不知道这里是6宗念的府邸么?竟然还敢上门来,倒是有几分气概。罢了,你去传话,老身见他一见。” 严三秋惊道:“婆婆,不可啊!” 老夫人道:“有何不可?嘿,宗念我儿,看人的眼光是有几分的,他既说这孩子堪比沈胤,就算其实不及,但只要有沈胤七八分的人才,却也是难得之极的俊彦了。” 严三秋更是吃惊,道:“婆婆,你该不会有意……” 老夫人道:“不要多言,且招他进来,我相一相再说。” 严三秋无奈,只好到前厅来,命味紫罗去招秦征回来,心中道:“原打算着思儿婚事一完,这件大事就可敲定!可听老太太的意思,似有意为叶儿招个上门女婿。可她不知叶儿、思儿同在一身,万一秦征入得她眼,这事情却如何了结?” 那边秦征在6家大门口连呼三声,不料全无反应,他心想自己心语处,6叶儿就算在睡梦之中也会听到,现在没有回应,要么就是不在,要么就是另有苦衷。 秦征心道:“这里毕竟是她家,我若太过无礼,只怕她也会难做。罢了,先回京口找臧先生他们商量商量。”终于在6勿盲的白眼中出门离开。 和陶渊明出门没走几步,味紫罗从后赶来,叫道:“秦公子!” 秦征一回头,认出她来——那不是长安慕容别苑里严三秋的中年侍婢么?他心想严三秋派来的人多半没好事,双眉一轩,冷笑道:“怎么?” 那侍婢躬身道:“秦公子,我家老夫人有请。” “老夫人?哪位老夫人?” 味紫罗道:“我们6府只有一位老夫人。” 秦征问道:“是宗念先生的高堂么?” 味紫罗道:“不错。” 秦征心道:“那就是叶儿的祖母了。啊,是了!刚才我一呼喊,叶儿不好直接回应我,却去找祖母了。”心中一宽,又瞪了味紫罗一眼,心道:“我这一日一夜所受冷遇,多半都是严三秋那老巫婆从中捣乱。” 味紫罗被秦征一瞪,遍体生寒,好像魂魄都要被抽出来了,急忙道:“秦公子,老夫人面前,你可不能失了礼数。”秦征哼了一声。 他两日之内,竟是三入6门,随6有缺及味紫罗明连进五道门户,穿过一道回廊,便见严三秋站在花园门口,秦征见了她一怔,心道:“严三秋!” 两人对视一眼,严三秋的目光冷若寒霜,若换了别人立刻会觉得如堕冰窟,秦征却坦然承受,一双眼睛如春阳化雪,严三秋暗中吃了一惊,心想:“他的功力到底是怎么恢复的!不但恢复,而且还更上层楼!如今心力竟已远胜于我了!” 看看秦征要说话,严三秋忙以心语截断道:“此处乃是6家,待会见到了老夫人,不许你妄动心法,否则宗念回来有你好看!” 秦征亦以心语回应,问道:“叶儿呢?” 严三秋冷冷以对:“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未得长辈应允,她不见外客!” 说着转身入园,来到老夫人道:“老祖宗,那秦征带到了。” 秦征想到要见6叶儿的家长了,心中略微有些紧张,走上前来,见一张宽大的藤椅上坐着一位满头白、颤颤巍巍的老年贵妇,他一时看不出贵妇身上有无神通,但那双眼睛却仍是不怒自威,秦征被她看得心中又是一紧,心道:“宗念先生的母亲好大的气派。”又想她是6叶儿的祖母,自己应该行礼,便带着陶渊明,跪下磕了头,唤道:“老夫人在上,晚辈秦征叩见。” 老夫人抬一抬手道:“老病之躯,无法还礼,秦公子请坐。有缺,上茶。” 秦征心道:“听老夫人这语气并无恶意,那么昨晚和今晨我遭遇的事情,她多半不知。”心下略宽了几分。 老夫人看看秦征,心道:“此子不俗。”又看了陶渊明一眼,道:“这位是?” 陶渊明应道:“鄱阳陶渊明,都督八州军事陶侃公派下曾孙,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陶荆州的后裔。陶家虽然中落,却也是东南名门一脉。” 6有缺奉上茶水后,老夫人说道:“我曾听犬子提起过公子名号,想必公子认得犬子?” 秦征答道:“七年前6先生曾往秦岭青牛谷造访先师青羊子,晚辈有幸得见6先生风范。” 老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还有这般渊源。”她虽非江湖中人,毕竟是6宗念之母,自也知道三传五老的地位,颔道:“你是青羊子的传人,那么是道教北宗人物了。” 秦征道:“晚辈虽得先师传法,但未入教出家。” 老夫人又问:“听我那小孙女华亭说,秦公子认得我那大孙女晋漪?” 第八章 论门第 秦征听她肯跟自己提起6叶儿,心想这是好兆头,便说道:“去年在青牛谷外,晚辈与晋漪姑娘有缘偶遇,当时未知她是6府千金。但晋漪姑娘一顾之风华,已令晚辈无比心折。今日造访6府,虽与6先生缘铿一面,却不知有幸与晋漪姑娘一见否。” 面对他的委婉求见,老夫人笑道:“我吴郡6氏,虽处江南僻壤,不如中原名门家规严厉,但圣贤礼法亦不敢不遵。在家闺秀,不可轻见男客,以免有堕家声,还请公子见谅。” 秦征听她虽然拒绝,但辞色和善,心想:“早听说他们大门阀的人都规行矩步,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丑八怪不敢回应我。”便起身道:“是晚辈唐突了,请老夫人降罪。”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年轻人,倒也不必太过拘谨。” 她见秦征容貌清隽,应对有礼,显然是有教养的子弟,虽然身穿旧布衣,但魏晋的士人阶层,原有一部分人是崇尚任性放荡的,甚至不修边幅、满身邋遢也不要紧,比如当年王猛尚未出士之前就是如此,他去见桓温时就穿着一身褐衣,身上生跳蚤,头长虱子,与桓温一边纵论天下还一边捉虱子,这“扪虱而谈”的典故后来竟成为士林美谈甚至争相效法!余风所及,到一千多年后陕北高原上,******也曾一边扪虱一边接待海外记者。 因此6老夫人不以秦征穿布衣就看不起他,寻思:“想那王猛也甚邋遢,或许他们关中名门,有此风尚。”招呼秦征道:“老身眼睛不好使,秦公子,你坐近些,让老身再看看你。” 这番话已经是相当亲近的言语了,真如长辈吩咐族中后辈一般,秦征哪里听不出来,心中一喜,严三秋却眉头一皱,秦征已经搬了椅子坐近,老夫人对秦征又细看了看,心道:“这孩子容貌、气度、言语都好,配得上我家叶儿。 就不知他家世如何。” 便对秦征道:“说起天下名门,自古中原远胜江东。若我东吴朱、张、顾、6诸族,本不敢妄与北方的王、谢、袁、萧相比。只是诸胡乱华以来,中原残破,北方名门东渡者不知凡几,我东吴门第这才乘势兴起,如今已可与北方门第分庭抗礼了。但中原毕竟是华夏的根源所在,就算残破之余,谅亦尚有余荫。” 她这几句话,说的是南北士族的兴亡嬗递,秦征对这方面见识有限,哪里插得下嘴去?陶渊明限于年龄,能知道一些南方士族的掌故已经很不容易了,对****后的北方士族毫无了解,自然也帮不上忙。 老夫人见秦征没有接口,意兴阑珊了几分,问道:“秦公子是关中人士吧。” 这句话说中了秦征心中痛处,他虽然已经从失家之痛的阴霾中走出来,但伤疤才结,余疼仍在,若在以前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本姓玄,源流出自徐州彭氏,但这时却不愿意妄认攀附玄家了,心想自己的新生是从青牛谷开始,既叫秦征,就当关中是出生之地吧,就应道:“是。” 老夫人道:“关中士族,以袁、裴、柳、薛、杨、杜六族最盛。公子族系,可与这六族有亲?” 这两句话问得十分微妙。魏晋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华夏各州各郡各有哪些名门望族彼此深知,关中秦姓并无第一流大族,所以老夫人便问秦征是否与那六大族有亲,若是有亲,也算攀附上了。 在严三秋听来,已知道老夫人此问已算是纡尊降贵,必是颇中意秦征此人,有意要招他入赘了,但即便6家要招个赘婿,也不许中下品出身者入门,纵然不是第一流家族,至少也得与上品大姓有个牵连好攀附一下,将来族人亲戚问起,说一句“其外祖乃是关中袁氏”云云,便算有个交代。 说起来,6叶儿乃是正妻所生的嫡长女,其母乃是琅琊王氏的千金,又是王家全盛时期过的门,出身无比高贵,她的婚姻如果嫁娶不当,不但6家声价受损,王氏也会有意见,所以老夫人看得更紧。 魏晋之际,门阀之间通婚十分严厉,下品门第若与上品门第结亲,自家的声势品级就有望抬高,相反上品门第若与下品门第通婚,本门第的家声地位便有可能会因此受损,一旦地位有损,家族所享受的政治特权也会随之削弱。所以各大门阀之间不是门当户对不肯联姻,这里头不只是面子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家族的整体利益。 秦征却仍然只得道:“没有。” 老夫人哦了一声,微微失望,道:“甘陇一体也。敦煌张氏,望重西北,虽在隔绝之中,仍然遥尊朝廷数十年。公子族中与张家可有姻亲?” 秦征道:“我不认识张家的人。” 老夫人眉毛微皱,又道:“秦晋常通姻亲,如河东司马,乃是本朝帝族,夏县卫氏,亦算名门,秦公子族人与之可有往来?” 秦征道:“没有。” 陶渊明颇知大门阀“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的婚俗,听到这里,暗叫不妙,6老夫人失望之情更是显于言表,迟疑了许久,又问道:“中原大地,千里通婚的也是不少,想那高平郗氏、泰山羊氏、鲁国孔氏、济阴卞氏,听说都尚有余根。秦公子族人与他们可曾通婚?” 秦征道:“没有,老夫人,你不用问那么多了,我没什么世家背景,其实我就是一个孤儿,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什么亲人,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原本收养我的养父姓玄,因流浪江湖逃避仇家追杀而改姓秦,后来……我爹爹也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本姓什么,只是秦征二字叫得顺口,姑且便叫秦征吧。” 这番话老夫人尚未听完,脸上不觉就变了颜色,淡淡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秦征又说道:“晚辈虽然不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但我对叶儿一片真心,此心天日可表!晚辈这一生已别无他求,唯愿与叶儿得成眷属……”他说到这里,现老夫人已经眉头深皱,却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晚辈自知这几句话说得唐突,只望老夫人体察晚辈一片诚心,若得老夫人允准,将来我一定好好待叶儿,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说着就要磕头,老夫人手一摆,6有缺已将秦征拦住,老夫人也不管秦征尴尬,说道:“彼此无牵无故,受不得如此大礼!老身累了,见谅。”命6有缺:“引秦公子下去休息吧。” 6有缺道:“秦公子,请吧。” 秦征进不得,退不得,他在江湖上纵横驰骋,何等快意,但这时面对6叶儿的家人却是一筹莫展。 陶渊明的曾祖父固然煊赫一时,祖父、父亲也都做到太守,可是他九岁丧父,亲眼见证了家道一步步衰微,也见惯了旁人的各种冷眼,他那年少的心其实对世态炎凉极其敏锐,这时一见6老夫人的脸色便知有些事情已经难为,拉了拉秦征的衣袖,道:“大哥,没用的了。咱们走吧。” 秦征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随陶渊明退了出去。 两人刚走,老夫人便怒上眉梢,喝问严三秋道:“这个秦征,到底是什么来历!” 严三秋道:“他的来历十分扑簌迷离,我原本以为他是玄礼泉的儿子。” “玄礼泉?宗极门追杀了上百年的那个玄家?” 严三秋道:“是。” 6老夫人道:“玄家本出自彭氏,终曹魏一代隐为帝师,陈群《九品中正》将之列为第一品!到本朝虽渐无闻,家世渊源倒也不凡!” 玄门中人讲究正邪圣魔,政治家族却不管这些,只要门第高贵,便加青眼,门第下浊,那便视同屎尿污粪。 严三秋道:“不过近来媳妇才得知,原来他只是玄礼泉不知哪里抱来的孤儿,目的是冒充自己的儿子,好让玄家的亲生骨肉躲过宗极门的追杀。” 老夫人道:“这么说来,他果然是个无家无世的路边野种了?” 严三秋道:“是,谁也不知玄礼泉从哪里收留他的,别说家世,就连是胡人还是汉人都不清楚。” 老夫人气得眉毛倒竖,叫唤道:“有缺!” “在!” 老夫人厉声喝道:“快将此人走过的地皮,全部清扫一遍,他用过的家拾,全部给我扔出去。此人住过的房间,要用熏香好好熏一遭。” 第九章 议婚 严三秋听了暗暗欢喜,6有缺答应去了,老夫人又指着严三秋怒道:“此人既是如此杂种,你们刚才为何不说,还让他进我6家之门!这事若传出去,我6周氏非被人笑话不可!” 严三秋叫屈道:“婆婆,我一直拦着,是婆婆因宗念夸奖过他,而特意招他入门的。5” 老夫人大怒,指着外头叫道:“我怎么就生下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真是有眼无珠,总是招惹这些寒门子女。”她说这句话,分明是想起了湛若离,随即又吩咐道:“传我号令,命人快将此子逐出乌衣巷,不得过朱雀桥一步!免得玷污了这片地皮!” “不可!”严三秋慌忙道:“婆婆,此子性子激烈,夫君如今不在家,万一他闹起来,只怕不可收拾。” 老夫人冷笑:“他敢!” 严三秋道:“此人曾为私人恩怨,一怒之下踏破宗极门竟陵、江夏、柴桑三座别苑,又闯上天都峰,连破三关,把宗极门掌门人闭关的造极石室都打破了,将整个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去年夫君急急忙忙赶去天都峰,就是为了此事。只是夫君不愿婆婆烦心,从来不许府中家人谈论江湖上的事情,所以婆婆才不晓得。” 江湖中人,都道秦征已废,6老夫人却不很清楚这些因果,她不在江湖行走,有些事情就算听过也是过耳云烟,而严三秋在见过秦征之后却又比江湖中人多了一层认识,知秦征多半功力已复。 老夫人惊讶道:“这么坏的人啊。那宗念怎么不杀了他!”她登时又想起湛若离来,脸上浮出一层阴霾。 严三秋道:“此子虽然可恶,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夫君对他似乎颇有好感,似乎还曾有恩于他。” “你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宗念当初提起此子时,语气也是激赏。”老夫人道:“宗念知道他和叶儿的事情不?” 严三秋道:“尚不知。媳妇知此事若被夫君知晓后果难料,因此想方设法令多方禁口了。” 老夫人:“做得好,此事他不需知道了。沈6两家,联姻在即,我不想旁生枝节,免得误了思儿的好事。你传我的话,阖府上下,谁敢泄露半句,我打断他的腿!” 严三秋道:“只是依照此子性情,他必不肯善罢甘休。他若要闹起来时,如果六艺六道不动,乌衣巷也只有夫君压得住他。但夫君若知道了他与叶儿的事情,只怕也不会对他用强。” 老夫人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沉思了片刻,说道:“也罢,我自有法子安抚于他。” —————————— 秦征从6府出来之后,心中便憋着一口气,他如今的神通可以摧垮山峦,逆乱三军,但面对6府的大门却出不得手。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偷入府去,找到6叶儿然后两人远走高飞,就算因此招来6宗念的追杀也不后悔。 但是想想以6叶儿的个性,她大概是不会答应这样做的。 “丑八怪,你为什么不回应我一下!” 现在只需要6叶儿一个点头,秦征就算将石头城翻过来也毫不犹豫。可现在最麻烦的却是至今为止都联系不上她。 两人仍然乘船离开了乌衣巷,回到京口,刘裕先迎了出来,满面喜色地道:“兄弟,你怎么才回来。6家的人等了你多时了!” 秦征心中奇怪,随刘裕进门,却见6有缺站在门内,脸上笑吟吟地向自己行礼。秦征和陶渊明离开6家之后,一路并未急赶慢赶,只是走水路回来,所以6家的人若是骑马,赶在他前面并不奇怪。但6有缺来做什么呢? 看看刘裕,再看看臧爱亲,两人脸上都有喜色,秦征心头一动,难道竟有好事么? 就听6有缺说道:“老奴此番前来,是奉老妇人之命,欲与秦公子商议个婚期。” 这句话不啻一个惊雷!秦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6府他受了三次冷遇,原以为要顺利让6家长辈点头答应将6叶儿许配给自己是没指望了,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之所以当时没翻脸,只是想回来跟臧隽刘裕等商量一下。 不料一回到北府,事情竟全盘翻转过来,一时间方寸颇乱,甚至难以置信,但6有缺就站在这里,他心知像6家家规森严,6有缺这样的大家奴,是万万不可能欺主妄言的。 秦征忽然想道:“莫非是我走了之后,丑八怪去求她祖母?在她哀求之下,老夫人终于回心转意了?又或者是宗念先生回来了?拍板定下了此事?”只是这件事情涉及6府深闺内情,当着刘裕等人的面,秦征也不好意思去询问6有缺一个下人,内心只是往好处想去:“一定是这样!丑八怪对我是有意的,我就说以她的心计,怎么会放任我在她家被冷落折辱?嗯,又或者这是他们高门大姓的规矩,所有这一切都是试我来着?嗯,多半如此,多半如此!还好我当时没乱脾气。” 事情展如此大起大落,饶是秦征如今的心性修为天下罕有,也不禁喜上眉梢,却又关心而乱,竟不知如何应对。 刘裕看他这个样子,笑道:“岳父还说兄弟你的心学修养更上层楼了,今天一看真不大像!哈哈,天底下要做新郎官的人,看来都一个样!哥哥当年也是一样,一想到要成亲,心里那个痒痒啊,啥事都干不成了,啥事都没主意了。不过你放心,放心!一切都有我们呢!” 秦征对付敌人时侃侃而谈,直刺人心,孙宗乙被他一席话说的心魔丛生,钱宗盛被他逼得心防崩溃,甚至连年将百岁、位列五老的张椒,都被他挤得没法下台,但这时却被刘裕轻轻几句话,就说的讷讷搭不上来,只是心中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他一生颠沛流离,忧患多、欢乐少,至于成亲这等人生大事,几乎从来就没想过,这档口忽然到了自己头上,才现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主意。 刘裕便大包大揽起来,岳父还没来,说道:“兄弟,我便托大,认了做你的兄长,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就让你嫂子帮你操持这场婚事,你觉得如何?” 秦征一听,连连说好。臧爱亲忽然笑道:“你的年级比秦兄弟小呢,居然有脸认作兄长?” 刘裕愕然,一序年岁,果然比秦征小,原来刘裕虽然娶了妻子,生了女儿,但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不过军中汉子,看上去好像已经二三十岁的样子,反而是秦征修习道法,相貌从好几年前就没什么变化了,所以望上去比刘裕小的样子。 秦征道:“刘兄虽然比我小,臧姐姐却比我大,仍然是我嫂子,这婚事就请臧姐姐做主。”臧爱亲于秦征精神极虚弱彷徨之际曾出言指点,帮秦征渡过了最难的那道门槛,在秦征心目中实有再生之义,因此内心深处对臧爱亲无比敬爱,因此极乐意让臧爱以嫂娘身份亲料理他的婚事。 臧爱亲微笑着便与6有缺叙话,探讨婚礼细节。她是寒门长女,嫁给刘裕之后又操持家务多年,虽然还没到娶儿媳嫁女儿的年岁,但也常帮衬邻里、军伍、亲戚忙活过各种红白喜丧,应对起来头头是道。秦征在旁边听了几句便大感放心,彻底放手了,内心窃窃,只是为形势逆转后的喜讯而欢喜。 至于6老夫人为什么忽然心意逆转,料想等6叶儿过门之后,一切都会有答案,这时也不用急着去问一个下人了。 6有缺便先讨要秦征的时辰八字,秦征虽是个孤儿,但秦渭在孤儿的事情上瞒着他,自然一切亲生儿子当有的物事无不齐全,且秦渭行走江湖,医卜星算都通的,懂算命的人,自然不会不留意自己的面相、生辰、手纹等情况,所以这时辰八字秦征自幼便知道,至于这个时辰八字究竟是秦渭胡诌的,还是捡到秦征时襁褓里留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秦征写了下来,先交给臧爱亲,再由臧爱亲交给6有缺。 6有缺又道:“成亲的诸般事宜,老夫人皆有安排打算,只是有几句话,需要单独与秦公子说。” 这话时要屏退刘裕夫妇了,秦征看看刘裕,再看看臧爱亲,说道:“我既认了臧家姐姐为嫂娘,这场亲事没什么不能对他们讲的,6管家有事就都直说吧。” “这……”6有缺犹豫了一下,才道:“也罢,只是这番话若不摊开来说,究竟有些阻滞,既要摊开来说了,若有冒犯,还请秦公子见谅。” 刘裕臧爱亲心里都是一堵,怕6家还有什么让人不痛快的规矩。 秦征道:“请说。” —————————— 谢谢各位的安慰和宽容。周末小病了一场,到现在没怎么恢复,年级不轻了,果然熬不得了。 一扇窗被关上了,不过这几天似乎有另外的门在打开,虽然还没最后确定。努力站下去吧,up! 继续更新。 第十章 婚期 6有缺道:“我江东士族的规矩,竹门对竹门,朱门对朱门,这是上百年来传下来的祖制,孝子贤孙,万万不敢触犯。 我6家乃江东一等一的朱门,而秦公子的门第,咳……冒犯一声,与我6家其实颇不相配……” 刘裕和臧爱亲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想:“果然还是要碍在这里!” 江南的门第观念,如今早已牢不可破,当年凤凰双剑那般深情、那般能耐、那般威名,也挡不住门第的滚滚车轮,而刘裕和臧爱亲能结成爱侣,倒也是多亏了这一层,否则以臧隽如此能耐,以及臧爱亲少女时的美名,实不至于“便宜”了刘裕这等军汉。但如今形势反过来,秦征要娶6叶儿,这门第之阻就成了一道天然的鸿沟。 6有缺见秦征脸色平静,这才继续道:“所以当日秦公子来乌衣巷,鄙府招待得其实,不算周到……” 其实何止“不算周到”而已,当日秦征到乌衣巷之后,两日之内,6府大门竟然是三进三出,门子的无视,下人的折辱,女主的变脸,这等遭遇就算放在普通人身上也是奇耻大辱,更别说秦征这等在江湖上自具威名的人物,但为了6叶儿,秦征还是都忍了,这时挥挥手道:“过去的事情就都不用说了,我对叶儿一片至诚,只要能与她结成眷属,与6家之间,我便只记得好的,不记得坏的,只念恩,不知怨。” “公子果然旷达!”6有缺赞了一声:“所以老夫人在公子离开之后,也颇为后悔了,后来又感念公子一片情义,因此她老人家的心就软了,这才回心转意,愿意成就这一桩婚事。” 秦征心道:“老太太从将我扫地出门转为肯此事,中间多半还是有一层转折,九成是丑八怪暗中设法的。这个老奴不提此事,一来是给老太太一个下台阶,二来丑八怪一个女儿家在这件事情上这么主动,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想到是6叶儿为了两人的幸福暗中出力周旋,内心又是一阵甜蜜,却也没有点破,只听6有缺继续说:“但我吴郡6氏,树大根深,我左将军府虽然是掌宗,却也没法一手遮天,门阀中行事,还做不到一意孤行,老夫人虽被秦公子的真心打动,却也不能不顾念家族与姻亲的舆论,若是这场婚事大肆操办,让族中各支及众姻亲有了什么想法,只怕会横生枝节……” 他已经尽量委婉,但在场三人何等精明,没听完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说来说去,这意思是希望这场婚事能够悄悄进行,至少不要大肆张扬,秦征一听心里就有些堵,他自己倒没什么讲究,但婚姻大事,一辈子只此一回,若不能风风光光迎娶心上人过门,实是怕委屈了6叶儿。再说他秦征又不是没这条件,虽然此刻两袖清风,但以他的交游与能耐,真有那个打算时,什么样的风光场面办不起来? 刘裕和臧爱亲对望了一眼,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敢给秦征拿主意。 秦征低头半晌,才问6有缺道:“你家小姐是什么意思?” 6有缺道:“我家小姐道,一切但凭老夫人做主。” 秦征一听,心中就宽了,忖道:“丑八怪在家里一定做了不少努力,也必然有她的难处,或许她能争取到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我不能让她为难。也罢,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这些虚礼外物都不算什么。” 他又想起凤凰双剑的事情来,以凤凰双剑当年的身份、名气和能耐,在这件事情上照样闹得灰头土脸不得善终,6叶儿能争取到这种程度,想必已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了。 当下便说:“我此生但求与你家小姐长相厮守,至于婚事大办小办,就依你家小姐的意思吧。” 6有缺见他没有为难,大喜道:“若是如此,那就按老夫人的意思来?” 秦征点了点头:“在下家中没有长辈了,自然一切听凭老夫人做主。” 6有缺道:“姑爷如此宽宏大量,使老奴不至为难,小人不甚感激!” 秦征听他改口叫自己姑爷,心头大喜,本来有的一点不悦也一扫而空了。 6有缺走后不久,臧隽便来了——他是算好了秦征回来的时间,来探消息的,知道了经过后,一阵沉吟,叹道:“这样办,说起来还是有些委屈了秦兄弟。不过6家能够做到这一步,其实也已算是难得了。” 他在江湖上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在官场上却一直沉沦下僚无法出头,就是因为出身寒门的缘故,对此自然感触良多。 秦征笑道:“只要我们俩过得高兴就好,也不用计较那些。且正如刘裕兄所言,大好男儿何必攀附作别人的儿孙?我辈自当为宗为祖,我秦征派下,将来自有威临神州的一天!” 刘裕拍案叫好,臧隽也为秦征的豪气所折,赞叹不已。 秦征又说:“秦征如今无处容身,这场婚礼,还要借用一下刘裕兄的院落来成礼了。” 臧隽道:“这里也太过狭隘了,我另外去借一个大一点的庄子吧。” 秦征却道:“不用了,6老夫人既不希望我们大办,那我们就在这桃花树下,开几桌酒席,请几个至交好友及左邻右舍喝杯喜酒便好了吧。这院落虽小,却是我秦征最落魄时得心上人濡沫以待的地方,一尘一土都沾染了我二人的记忆,临时再找个陌生地方,反而不美。” 刘裕开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操办了!别的没有,几桌喜酒还是办得起来的!” 那边6有缺办事也好快,去了没两天便又回来,这次已对了时辰八字,据说一切大吉,又选定了良辰吉日。除了吉批之外,还有嫁妆礼单,各种珍珠宝贝、黄金白银、丝绸布帛也不需说了,更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庄园,位置就在江右,据6有缺说,那座庄园田舍房屋家私奴仆具备,当年小姐曾在那里住过,对那里的风光水土颇为喜欢。 秦征是个有大本事的人,6家倒贴这么多嫁妆,他也不以为意,反正他有回报的能耐,至于那座庄园,显然是给两个新人当新居的,既然6有缺说小姐喜欢,那以后便在那里新婚燕尔,倒也不错,点了点头就收了。 一瞥眼看到时辰八字上“淑韫”二字,不由得愣道:“这是谁?” 6有缺笑道:“这是小姐新取的字啊。” 秦征这才想起叶儿是小名,晋漪好像也不是字,贵族家女子要嫁人是得新取字的,不由得失笑了,心想:“淑韫可不好听,我婚后只叫她小名儿。嗯,她把伪装去尽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总之不能再叫她‘丑八怪’啦。” 又看了吉日,不由得啊了一声,说:“这……这不是莫怀大婚的前一天吗?”一下子有些踌躇了。 他别人可以不请,朱融杨钩不知人在何处,桃源诸贤远在西南只怕也赶不及,但沈莫怀近在江东,乃是自己最亲密的挚友,两人亲如兄弟,而且将来还是连襟,彼此的婚事怎么可以不到场! 但如果是前后两日,一个在建康,一个在镇江,事前事后杂务必多,不说路程上是否赶得及了,就说沈莫怀第二天要大婚,前一天还特地跑几百里路来给秦征庆贺,这就不大合适——沈家也是高门大户,容不得子弟乱来的,再说秦征新婚之后,所谓洞房花烛夜,**苦短时,要他新婚第二天就跑去给兄弟挡酒,那又会冷落了妻子,就算6叶儿不计较,可也终究不美啊。 6有缺一时不解,问道:“莫怀是谁?” 刘裕道:“就是你家二姑爷。” 6有缺愕然道:“姑爷和二姑爷认识?” 刘裕道:“何止认识!”便将秦征与沈莫怀的交情简单说了两句。 “原来如此,”6有缺为难道:“只是这个吉日,乃是葛长孙所批,就是老夫人,也不敢妄改啊。” 刘裕臧爱亲一听到“葛长孙”三个字,都是微微一惊。 第十一章 婚事 葛长孙乃是江东第一术士,卜算之术名闻天下,而且他可不是像秦渭一样靠察言观色来招摇撞骗,而是真有预卜先知的大能耐,断人生死劫难几未失手! 当年曾批大晋天子某年某月某日将失“枕上之物”,群臣以为是有刺客来杀皇帝,“枕上之物”就是头颅,急得谢安大费周章,结果还是被湛若离破了防范,幸好取走的“枕上之物”不是皇帝的头颅,而只是雀侯宝剑,此事令建康侍卫丢尽脸面,却在“卜字门”里传为美谈;其后又断龙虎山将于何时何地将遭一大劫,张椒贵为道教南宗天师,为此多方设法,结果还是避不开因为捉拿秦征、引来尔何辜而招致的大难。≥ ≦ 这样的高人,等闲是不肯出手的,为他人卜算生死大事都很难请得动他,若非6家的大面子,只怕换了谁也不敢去请他来给一对新人合八字!而由他选定的良辰吉日,去求取的人也定不敢妄改,不完全是怕得罪了葛长孙,更是怕擅篡时日将会颠福倒祸。 秦征也听过葛长孙的大名,当下就默然了。 6有缺道:“此外……还有一事。” “怎么?”刘裕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6有缺道:“之前不晓得姑爷与二姑爷有旧,因此未说。如今既然知道,这件事情也只要提一提了。两位小姐的命数,时辰颇为有碍,婚姻尤其相冲。成亲之时,彼此不可互通消息。姑爷既知道了二姑爷的婚讯,还请假装不知,至于姑爷的婚讯,就请不要再通知二姑爷了,以免触了姻缘忌,坏了彼此的姻缘福报。” 秦征大感郁闷,不能正大地操办这场婚事也就算了,连至交好友都不通知,这算个什么事!但时辰命数的事情,大多数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时辰八字相冲,而让至亲在红白大事上回避,这种事情在民间十分普遍,秦征虽然心中不爽快,倒也没有起疑,且老人家们深信这些卜算之事,要不答应,只怕又起枝节。 他默然半晌,说道:“彼此相冲,那是不是成亲之后,我和莫怀也不能走动了?”若是这样,那实在是他难以接受! “这倒没。”6有缺笑道:“二位小姐过门之后,那就是秦、沈两家的人了,这相冲也就破了,不再有碍。” 秦征黯然不乐,臧爱亲在旁边道:“既是时辰八字所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将来婚后把事情说开了,再作弥补就好了,想必沈公子也能体谅的。” 刘裕也道:“对,反正你们以后是连襟了,有的是时间串门,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秦征心道:“莫怀的婚事,已经传遍江东。妹妹的婚事轰烈热闹,姐姐的婚事却悄没声息,如此落差,可要将丑八怪委屈死了!” 他甚至想到,6老夫人如此安排,只怕还有几分故意,或许就要有个“灯下黑”的效果,让别人都关注沈6大婚,就关注不到6家还把一个大闺女嫁给一个寒门子弟了。一想到6氏姐妹,妹妹的婚事如此风光,姐姐却像做贼一样嫁人,这,这……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6叶儿。 若是两阵对敌,秦征和6叶儿的心性都是宁折不屈,然而婚姻毕竟不同行军打仗,更不是江湖决斗,乃是两个人、两家子要为长久计的事情,彼此都要互相妥协,秦征自己虽不快,但6家想必也有难处。 思前想后,秦征终于还是把这口气忍了下来,心道:“就算老夫人是故意的,但这也许正是丑八怪把自己的颜面都舍了,这才换得与我厮守的机会,我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意。也罢了,只要6府肯让叶儿下嫁于我,其它的事情,就都由得他们吧!” 秦征性情正如6叶儿当日对月季儿所说,外似宽和,内里其实激烈无比,这是从小被宗极门追杀、压迫的结果,面对6老夫人的提议,他步步退让,如今是退到了悬崖边上还要再退一步,一只脚都退到万丈深渊了。如此忍气吞声,实是秦征成年以后未有之事。 —————————————— 就在这时,北府军中,大都督谢石召集诸将,说道:“我要往建康,参加一场婚宴,诸位好生看守门户,莫要让索虏有机可乘。” 参军刘牢之道:“如今南北不很太平,什么样人家的婚宴,竟然能在这个时节劳动大都督的虎,驾!” 谢石道:“是沈6联姻,6左将军的嫁女盛会。” “6左将军?”几个将领一时转不过弯来。 谢石的侄子谢琰在旁,他素知这些北府将领大多粗鄙不文,笑道:“就是凤剑6宗念。” 刘牢之等都啊了几声,他们身为武人,自然不可能不晓得剑宗三传的大名。当下好几个人都跃跃欲试起来,恨不能也去凑个热闹,只是终究不敢开口。 谢石安排了一番,诸将退下,谢琰独留——他是谢安的次子,更是谢家年轻一代的千里驹,智谋深远,文武双全,谢安谢石对他都十分倚重,很多时候都能代父、叔行事。 谢石又交代了一番,谢琰忽道:“京口那边,近期来了一个人物。” “嗯?” “秦征。” “是他啊。”谢石愕了一下:“他不是废了么?” 谢石与桓冲乃东晋军方东西两大柱石,当日秦征南下,连桓冲也大为紧张,谢石自然也会关心。 “虽然传言已废,但毕竟是玄门第一流人物,所以他到京口以后我便十分关注。”谢琰道:“如今他寓居参将孙无终帐下一将校家中,从近期消息看来,或许功力已经有起色。前一段时间还曾离开京口,前往建康,但也没闹出什么事情。” 谢石道:“那就让孙无终帐下那个将校,好好看住他。” “不好这样处理,”谢琰道:“那个将校,名叫刘裕,我近来也颇有了解,地位虽卑,骨气却不弱,他又与那秦征颇为相得,或已有兄弟之谊。而且……他是臧隽的女婿。” 谢石恍然:“原来如此。” 谢琰道:“臧隽虽然沉沦下僚,但还是识大体的,不至于谋叛投胡。他的女婿,应该也可以信任。” 谢石道:“这个秦征,且看他志向何处,功力又恢复到何种地步。若他仍有报国之心,不妨收归帐下。” 谢琰道:“只怕不行。” “哦?” 谢琰道:“我知此事之后,曾修书潜山,向伯祖询问此子。回信昨日刚刚收到。” 谢石道:“聃伯父怎么说?” 谢琰道:“伯祖言道,秦征功力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且一旦恢复,其境界必定更上层楼。” 谢石脸色有些微变:“更上层楼?他被废之前,已能冲击得宗极门摇摇欲坠,若功力恢复后更上层楼,那岂不是……” “没错,”谢琰道:“看伯祖的意思,此子将是三十年来,继凤凰双剑之后,第一个出现的绝顶人物了。” 谢石的神色,有些不豫:“本来以为,会是沈胤!” 建康即将举行的沈6联姻,将在皇宫举行,太后主持,连谢石这等大人物都放下军务赶去参加,之所以规格会高到这个地步,不完全是因为6宗念的面子,更是因为谢聃对沈莫怀的评价。当日沈莫怀潜山一行之后,谢聃认为他假以时日,必将登上武学绝顶,这个评价很快传到江东。 沈莫怀出自江东名门,人品端正,在长安的表现更是令东南诸公满意,用后世的话说,他就是士族圈子里“根正苗红”的好苗子,这样的人取得武学上的至高成就,江东门阀自然乐观其成。更何况他的未婚妻,也同样是名门闺秀、潜力无限,据说将来的成就也可能追比湛若离,如果他们成亲,那么一对同样出身名门的“新凤凰双剑”就将诞生。 若有这样的一对夫妇引领东南武林,那么未来几十年里,只要文武大政上不出问题,东晋将稳如泰山。 所以沈6这场联姻,既是新一代“凤凰双剑”的缔造,也暗含6宗念、沈莫怀两代武宗的交接,这场婚事之后,沈莫怀就会被视为6宗念的继承者,得到上至朝廷、下至门阀的承认。 但是秦征这个变数,却是谢石等始料不及。 谢石道:“这个秦征,来历不明,生性自由散漫,最难办的,是他出身卑微,就算他比沈胤早一步登顶,要诸公推他上位也是万万不能。” 谢琰道:“但也总不能放任不用,这等人物,不可能以犬马畜之,只看看湛若离便知道了。我们若不争取,说不定会被索虏笼络了去,那就是平添一个大敌了。” 谢石道:“实在不行的话……”他脸上忽现决绝之色。 谢琰一惊,忙道:“叔父不可动杀念!此子非等闲可制,而且伯祖信中已经明言,他不会同意的。” 当年谢聃与王聃衍相争,以修为、人望而言,王聃衍本来是万万不及谢聃的,但最后还是王聃衍成了宗极门的,这里头除了风云双剑的助力之外,也与谢聃的立场有关。上九先生虽然出身士族,但他胸怀博大,并不以门阀利益为念,行事也不以门阀为立场,因此才受到东南士族的集体抵制,这些年他号称“天下第一剑”,却半隐于潜山数十年不得出头,根源都在于此。 而秦征如果真如上九先生所言,境界或将臻于绝顶,要围剿这等人物,可就不是以多为胜能解决了,至少得由其他绝顶人物领衔,如今东南大地,就只有剑宗三传有这个资格。 谢石眉头皱了起来:“如此,那等我回到建康,与兄长商议过后再说吧。” 第十六章 西来佛客 被思儿问起那事,6宗念沉吟片刻,才道:“此事未有把握之前,我本不想说,免得有了一点儿希望之后又失望,所以瞒着你们。但如今已有线索,我便跟你提一提吧。根据古老传说,上古神战之后,尚有一位真人存世,竟从两千年前一直活到现在。据说这位真人有通天地之能,补造化之功,不但长生不死,甚至能够……造人!” 无论是门内的6思儿,还是门外的严三秋,闻言都是大吃一惊,6思儿惊道:“造……造人!这……这不是女娲娘娘才能做的事情么?” “此事虽然不可思议,但……”6宗念道:“这段时日,爹爹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 6思儿道:“既然有了眉目,那……那不如等事情解决,孩儿再成亲吧。” “不可。”6宗念又道:“虽然这位真人的存在,我已有五六分把握,但要找到他却非大费一番功夫不可,就是找到了他,如何让他出手,又是一番手脚。而这位真人,真要解决你们的问题,只怕也还需要时间。总而言之,这不是十天半月,乃至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甚至有可能要迁延个十年八载的。你们姐妹,早都过了该出阁的年龄,如何耽搁得起?这是其一。再者我们就是找到了,以你们姐妹的情况,到时候移神过去的,也肯定是叶儿,毕竟她的心宗功夫深厚,而不像你,精气神三宝牢不可分,正如叶儿留言所说,其实你与这个身体更加匹配,这是其二。再其三,婚事是你祖母所愿,而你姐姐又心愿已决,沈胤那孩子也确实是良配,这等好姻缘天下难寻——事情既有三全其美的可能,思儿,你就不要再纠结于谁先谁后了。以免到了最后,两下子都耽误了。” 房门外,严三秋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她忽然想道:在6宗念心中,多半还有第四个原因,只是那个原因,6宗念不好在女儿面前提起,而严三秋也不愿意去点破!哪怕只是在心里点破! 房门内,6思儿似乎也已被父亲说服,沉默了半晌,忽然说:“对了,爹爹,还有一件事情。” “嗯?” 6思儿道:“在您回家之前,有一个……” 严三秋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就推门进去,以6宗念父女的修为,自然早知她在门口,也未意外,但都停住了。严三秋道:“老太太请夫君过去一趟。” 6宗念皱眉道:“怎不早说!” 严三秋道:“刚才听你们父女俩谈的正好,不忍打扰。” 6宗念在女儿面前,不想给严三秋脸色看,点了点头出去了,等他走远,严三秋才道:“老太太早下了封口令,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6思儿道:“可孩儿总觉得那个秦征,与姐姐之间似乎关系匪浅。” 严三秋道:“便是大有关联,一切也得等你大婚之后再说,你的婚事,干连着沈6两大家族今后数十年的大势,甚至关联到东南的时政大局,皇宫行礼,太后主持,一切可能节外生枝之事,全部都得放一放!思儿,你向来懂得顾全大局的,怎么这节骨眼上反而犯糊涂了?” 6思儿默然,她虽然倔强,毕竟还是孝顺的,点了点头:“好,女儿听娘亲的。” 那边厢6宗念去了6老夫人房外,大丫鬟却说老夫人睡着了,6宗念是个孝子,只当母亲是久等自己不至,也未在意。 他回到书房,正自闭目养神,忽觉半空有灵场异动,自6宗念定居乌衣巷,往来玄武人士,经过时玄士收风,武者敛剑,几乎就没敢在方圆十里之内放肆的,就算有灵禽为坐骑,宝剑为御器,也都不敢飞越乌衣巷上空,这是天下人对6宗念的敬畏与尊重,正是:洞中狮虎味,狼狐不敢近。 不想今天竟有异人来访,那可是二十年来未有之事! 6府中大多数人都未感应,6思儿房内,她母女二人却都警惕起来,6思儿要动身时,却已被严三秋按住。 6宗念双眉一扬,一道隐形剑气冲天而起,至数十丈高空,化作6宗念形象。 他的剑影一到,半空中便凝结出一片片璎珞形状的祥云,天花乱坠,一片佛光缓缓展开。 与此同时,乌衣巷也有了反应,四根无形气柱升起,四方上下,云气弥漫。 当初秦征来时,没有带敌意的大动作,所以乌衣巷的潜藏力量未被触,这时佛光大作,且其力量根脉又是东南最忌惮的源流,乌衣巷马上便生出六股力量,四方是乐、射、御、书四道,礼道成方,由地而起,数道成圆,遮天蔽日,六艺形成**结界,将方圆二十里的天空包裹得滴水不渗。 一声佛号在空中传开:“法湛虚空神照寂,乐常住性穷化体,相好如一大威仪,得佛光三界弥。” 佛号犹如洪钟,无远弗届,却被乐道结界对应地展开无声寂境,使得声音不能外泄半点,全在这个空间之内回荡。 佛号之中,一尊由佛光构成的僧象宝相庄严,停在了6宗念对面。 6宗念行了个武者礼,淡淡道:“原来是法尊者,久见了!一别二十多年,没想到大师尚未涅槃。” 若是有别人在旁,听了这话非吃惊不可,谁能想到6宗念如此身份如此修养,对着一个和尚一见面就咒对方去死。 那法却脸含微笑,合十道:“当年一段尘缘,尚未了结,若就此入灭,岂不要带到来生去?” 6宗念道:“未知生,焉知死,来生终属缥缈,彼岸之事,子所不语!” 法哈哈一笑:“这话若是上九先生说出来,自然堂堂正大,6先生身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苦之中,不求正法,不谋解脱,却在贫僧面前作此孔夫子语,岂非好笑?” 6宗念道:“谢师叔以武入道,深得儒门之正,乃是我辈之楷模,6宗念虽是末学,未悟大道,却自当循着前辈留下的足迹,行走这趟人间。师叔步,我辈亦步,师叔趋,我辈亦趋,师叔驰,我辈亦驰,师叔奔逸绝尘,我辈虽瞠若乎后矣,却是不悔无怨。此之谓正信无碍。” 法轻轻一笑,道:“华夏儒门,固然根基深厚,以我佛眼观之,却仍然只是人间小道,未脱三界之迷,未解生死之苦。眼看佛教在中土大兴,大势所趋无可逆转,尔等便欲以儒学渗我佛门正道,以道术乱我西天正法,却是做梦。” 6宗念道:“既然如此,为何令师当年传法,衣钵传的却是道安,而非阁下这位大弟子?” 法脸色一沉,许久才道:“当年你和湛若离,究竟对先师做了什么!” 6宗念道:“大师不是鄙我儒门乃人间小道么?佛门既然有往来生死之奥秘,沟通鬼神之能耐,大师何不灵魂出窍,直往兜率天,一问图澄大师便可,何须再来问我这个凡人?还是说,所谓彼岸世界,其实也是你们臆想出来的?” 法双眉一敛,再度合十道:“真是想不到,一别二十载,凤剑的词锋竟比当年还要凌厉。可惜道统之争,不在口舌。” 6宗念道:“不在唇舌,莫非在于刀剑?哼,索虏欲倾覆我大晋之心,路人皆知,苻秦这番若是南侵,大师是打算以西域佛门之能,来做苻秦大军的前驱吗?” “沙门之法,岂是王者之器具!”法神色一冷:“但当年一段因缘,却也是时候该当了结了,来日南北大劫之际,高下正邪,自有分晓。” 6宗念哈哈一笑:“沙门或者真有出世之高人,但大师选择入世的时机,却也巧妙得紧啊。” 法道:“心中有魔,自然看一切都有诡怪。心中无魔,纵举世非之,我亦不加稍沮。一切但凭本心行事。” 6宗念哈哈笑道:“本心,本心!你们的心究竟是仁善还是秃毒,也只有你们的佛菩萨才知道!不过大师来我中土日久,对我中土文化浸淫倒也颇为深厚了,刚才这句话,出自我道家之《庄子》吧?” 二十年来,生活在乌衣巷的6宗念一直有如谦谦君子,这时面对昔年大敌,却被激了年轻时的豪迈放纵,言辞之间咄咄逼人。 法道:“佛法广大,无所不包,教外法门,也尽可采纳,但根源所在,却是不可不辨!” 6宗念道:“佛法若能融入我华夏根脉之中,我华夏也不会以外道视之,但若欲以采纳为名,行替代之实,却是妄想!至若口口声声普度众生、满心满腹私心自利之辈,更非我华夏学人所愿礼敬。” 法叹道:“真是想不到,名扬天下的东南剑魁,偏执如此,隔阂如此!知障到了6先生这般地步,恐怕这一生都难以度化了。” 6宗念冷笑道:“用大师的话还给大师:心中有偏执,自然只能看到别人的偏执;自家有隔阂,就不要怪别人隔阂自己。至于6宗念是否觉悟,就不劳大师费心了。” 法不再回应,只是叹息,佛光僧象向6宗念行礼之后,一个佛号在空中传来:“除闇昧如烛火。明天地如日月。度天人如船师。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璎珞祥云散去,法的僧象也渐渐消失。 6宗念冷笑一声,也跟着收了剑影,六艺之气亦随之消散,6府上空,马上又变得一片清朗。 第十九章 意决 秦征的眼睛从尔何辜父子身上移过,看得尔独明头皮麻,跟着眼神迁转,落到臧隽身上,臧隽皱眉叹息,又落到管仲平身上,管仲平闭唇不语,最后落到葛长孙身上,冷冷道:“葛神仙,这事你是知道,还是算出来了?” 葛长孙道:“老朽的道行,还没到这个地步,但秦先生的婚事若定在今晚,很多事情便无可改变。 既已定在昨夜,今日如何抉择,便在阁下。” 秦征表情凉淡地笑着:“原来你昨夜说‘惹下池鱼之祸’,是这个意思!” 的确,如果沈莫怀的婚礼是在今晚,如果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可挽回,秦征不晓得自己的心是否会因此暴乱。那时候他会做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准! 葛长孙叹息了一声,道:“但愿老夫人不要一错再错,但愿东南不要因此遭劫。”说着拄着拐杖,蹒跚离去,而他的呢喃却隐隐传来:“天下大势早就大变了,而有些人……还以为现在仍是当年么……” 秦征的眼睛望向乌衣巷的方向,眼里也满是深深的失望。 在长安时,苻坚求贤若渴,那时候自己只是有“潜在实力”罢了,苻坚已经不吝于高官厚爵,甚至透露出愿意让自己统领道门的意思,这是将自己摆到跟三传五老同等的地位上了。那时候秦征还恪于胡汉之别,却也不禁为苻坚的胸怀所动。 而如今自己功力大进,建康这边却全然半点没有伸手延揽的意思。尽管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能耐未有展露,可也不是完全没有迹象,东南诸公对此却似毫无听闻,如此的不敏感,内中其实透露出的还是对非门第人才的轻贱无视。 也对,曾经的建康,有过太多的好牌,连风宗都可以自己动手杀弃,连湛若离都可以弃若敝屣,连青羊子都可以排挤出境,连上九先生都可以丢在一边不理会,区区一个秦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其实也不止是自己,自风宗、湛若离以至于臧隽,都是被各种无形的高墙阻挡在外,华夏的整体实力,本来就算五胡联合起来本来也不能比拟的,但东南诸公这些年却陷入内耗不能自拔,桓温北伐无功,不在于敌人太强,而在于建康这边有人不想北伐成功啊。 只因冉闵曾经称帝,司马家的皇权就容不得与之有关的桃源诸贤,风宗那等高才,只因门第卑微,在王聃衍心中便以奴辈畜之。 这是多少年形成的惯势了,有着长江天险的建康朝廷也安全了几十年,安全到很多肉食者都麻木了吧,大概不到天崩地坏、无以为继的当口,肉食诸公是不可能改变的吧。 秦征的目光又回到管仲平身上:“当日你的选择,是否也源于一种……绝望?”忽然之间,他竟有些理解管仲平的选择了。当日桃源诸贤,四大守护有两位还对建康朝廷抱有希冀,但管仲平肯定已经看透了一切,知道东晋朝廷必然无心。只是管仲平没有想到,苻坚竟然也没看上他! 管仲平未回答,取出洞箫,且吹且走,箫声凝聚着愤懑,又仿佛在叹息世道不公、命运无奈,终于渐渐隐没在晨曦之中。 箫声隐没后的沉默是另外一种味道,这味道渗入到秦征心里头,让他与管仲平再一次产生了心灵上的呼应。他终于明白,自己在长安的那个晚上为什么会和管仲平相互吸引,因为彼此都是命运的弃儿啊。 ——————————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秦征却一直没法抉择。 他垂着头,坐在桃树之下,眼神闪烁变化,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 刘裕性急,忍不住道:“秦征兄弟,你……不赶去建康吗?” “赶去建康?”秦征的嘴角挂着苦涩:“我怎么去!去捣乱莫怀的婚礼吗?” “可是……”刘裕道:“总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吧!” 秦征把头又低了几分:“宗念先生对我,有恩有德,莫怀对我,有情有义。对付宗极门,我只管踩踏过去就是了,可是他们一个是我敬重的长辈,一个是我亲友的兄弟,你叫我怎么办?” 他的心里有一团火正在往外冒,这团火是如此猛烈,猛烈到要脱体而出,哪怕烧尽天地也在所不惜! 而对刘裕说的这些,正是他内心最后一层束缚。 臧隽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觉甚是无奈。香引谷主的心中同样有一团火,只不过他的束缚比秦征更厚,而这团火也因此埋得更深! 秦征又说道:“而且这件事情,丑八怪若不是自愿,谁能逼她迫她?她既然不告而别,我哪里还会不明白她的心意?想想她当初去找血葫芦的场景,分明就是一早打算自舍其身了。我若去建康,不但坏了她的心愿,而且还会坏了宗念先生的嫁女之喜,坏了莫怀的娶妻之乐。所以,我是不应该去的,不应该去的……” 他口中不停说着“不应该去”“不应该去”,但谁都听出他内心在挣扎,在普通人那里,这种挣扎也只是内心纠结罢了,但在秦征这里却不知不觉中形成色言,小院之中,谁都听到一个声音在激烈地叫道:“不能不去!不能不去!” 说“不应该去”的,是基于恩义与道德的理智,说“不能不去”的,却是来自本心的性情呼喊。 人人都明白秦征在纠结什么,在场却是谁也不敢开口。 连臧隽都在犹豫,连尔何辜也不敢贸然出声。 只有尔独明忽然道:“那你准备让你的女人,就这样被你的兄弟抱上床?” 这句话不止直接,而且粗俗!院落里所有人都听到脸色大变。 秦征头顶幻化出魔神形象,目光如闪电,将尔独明牢牢锁住,他的理智都用来锁绑内心那团火了,面对尔独明的挑衅已经失去了矜持,甚至失态,怒道:“你们父子俩,还留在这做什么!” 尔独明这当口竟然稳住了身形,他如今的功力与秦征判若天渊,却在秦征的疾言厉色之中,看到了对方内心的虚弱处,若换了一个与秦征功力相近的绝顶高手来,此时出手一击就能将秦征重创,尔独明一边惋惜机会难得,一边顶住压力道:“难道不是吗?沈6联姻,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开始了吧。拜完了天地就是洞房,也就是再过几个时辰,你的女人就要上你兄弟的床了。” 秦征刚才基于恩义理智的那些言语,听起来文气十足,这时尔独明却用最低俗的言语,把最实际的那层膜给挑破了! 而且叫人无法反驳。 自己的女人,让自己的兄弟抱上床——哪怕有再多的恩,再多的义,这个结果都让人无法接受! 秦征一时之间涨红了脸,他自神功大成以来,就未曾如此窘迫过。 臧隽要斥退尔独明,却不知从何说起,反而是刘裕,他是个军汉,内心深处竟觉得尔独明的话不无道理。 秦征冷冷道:“你在挑拨我?” 尔独明冷笑道:“我挑拨你做什么!我只是不忿曾经把我打入万丈深渊的男人,竟然不是一个男人!我们地兽门再怎么卑劣,也不会就这样让人抢走自己女人的。” “这家伙不是好人!”刘裕忽然道:“但他说的不完全错!什么都可以让,但自己的女人,怎么让?!恩以恩还,义以义还,但自己爱的女人,怎么可以用恩义去计算交换!” 恩以恩还,义以义还,但自己爱的女人,怎么可以用恩义去计算交换! 刘裕这话当真如醍醐灌顶,秦征看看尔独明,再看看刘裕…… 良久良久,他蓦地仰天长笑:“对,对,恩以恩还,义以义还,6先生对我再好,莫怀与我再铁,我也不能让这种不能挽回的事情生!” 刹那之间,小院桃树之下,纠结郁闷的气氛一扫而空,秦征的灵台恢复了清朗。他的表情也由刚才的暴烈变成渊静,但这种巨大的变化,反而让人更加心惊。 臧隽有些吃惊:“秦征,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建康!”捅破了最后那一层束缚后,秦征再无犹豫,坚定地道:“先把婚礼拦下来,然后再做打算!6先生要怨我,莫怀要恨我,我也都顾不得了。我不能让丑八怪就此消失,我更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臧隽还皱着眉,刘裕已经道:“我和你一起去!”旁边沙大石也说:“我也去!虽然我已经残废,但总能帮个腔!” 秦征决定既下,思维便恢复活跃,脑中思索一闪而过,说道:“此去建康,人多无用。我先去找6老夫人,如果能够善了,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事情只怕会闹大,我若能唤醒叶儿,与她联手,天下没人拦得住我们,你们去了我反而要分心。” 刘裕道:“那也是。” 秦征又对尔何辜道:“尔宗主,我和你做个交易,你帮我治好沙大哥的残疾,我帮你儿子消除他在丹江桃源受到的心创。” 尔独明心头狂跳,尔何辜已经点头答应了。 秦征一转头,双眼盯住了尔独明,尔独明惨叫一声,就像脑海里有被火烧了一遍,这是秦征种下的祸根,也只有他能清除得如此彻底利落! 秦征又在沙大石的额头上点了一点,一道念力印记便烙入他的脑府:“沙大哥,尔宗主治好你的残疾之后,你依我所授,当能迅恢复功力,然后你就去把彭泽帮拿过来,有一些事情,可能需要沙大哥帮我跑跑腿。” 沙大石抱拳道:“愿供秦兄弟驱策!” 秦征又向臧隽夫妇、刘裕夫妇点头致意,说道:“这段日子,多谢照顾。”说着身形一隐一现,人已到了巷口,再一隐,杳无踪迹。 第二十一章 隐山 秦征微一沉吟,转了方向,不朝西往建康去,反而向东后退,后退一步,那压力就减弱一丝,后退数里,压力就急剧消减,至此他便明白,这个阵法设置不但是针对他这个人,而且目的非常明确,就是阻他西行!只要他不去建康,阵法就不会触动,但他一旦踏入预设领域,阵法就要将他拖入深牢大狱。 秦征的境界虽然上去了,但相对而言,经验与见识却是短板,一时之间竟完全摸不透设阵者的玄机。只觉得困他的这个大阵气象森严,而且阵法的背后似不只是高手在推动那么简单,其运行所凭借的力量,似乎还是一个自己未曾接触的领域。 他神功大成之后,信心倍增,这时虽一时受阻,却仍觉未必破不了这个阵势,只是摸不透对手的深浅,若要强行破阵,万一对方有特殊手段,竟将自己拖住,那时就算秦征赢了,也是误了大事。 他心念急转,一边急退,退出数十步后,那个阵法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但秦征却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已被某种特殊的神秘气机锁定,就像有一根无形的蛛丝粘在自己身上,割不断,甩不开,扔不掉。 秦征再次御风而起,这次不再向西,而是向东北,竟朝长江而去。江水对面有座四面环水的山屿——这是京口境内的名胜之一,山水天成,古朴优雅,因东汉隐士焦光隐居于此,因此名为焦山。 秦征随风掠过将面,一个恍惚,他的人竟就这样隐入山腹之中,消失不见了。 —————————— 好久好久,不知道哪里才有一个声音道:“刚才看清楚了吗?” 第二个声音道:“看清楚了。不是障眼法。” 第三个声音道:“不是障眼法,那难道他能穿透山石?” 第四个声音道:“穿透山石,不足为奇,尔何辜轻易就能办到。” 第五个声音道:“尔何辜是以**化身,而具穿山甲之能,穿透山石自然不足为奇,但此子穿山而入,山岩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毁墙而过,武林三流人物也能轻易办到,但真要不损墙壁分毫地穿墙过壁,道家第一流人物也未必能!难道他是山鬼么!” 静默。 这时,第六个声音说道:“不管怎么样,他藏身焦山之内,或许我们就奈何不了他,但他刚才已经触了‘天地礼牢’,三日之内,他的元精已被锁定,只要我大晋帝气不散,他想进入建康,那就是做梦!” —————————— 焦山深处,秦征将身体驱壳寄与焦山,整个人与焦山几乎融为一体。左手化出阴轮,右手化出阳轮,阴阳双轮引雷机,形成电层笼罩了他的全身,自此与外界彻底隔绝。 焦山之外,第一个声音道:“咦,完全感应不到此子的所在了,他跑了么?” 过了好一会,第六个声音才道:“应该不是跑了,只是自己把自己锁起来,六感闭绝,三宝锁死,这样我们感应不到他。” 第二个声音道:“但隔绝了外界对他自身的探索,同时也就隔绝了他自身对外界的感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三个声音道:“类似的功夫,我们广陵派的龟息假死也能做到,但施展这等功夫,一是为了避敌,二是为了疗伤。他又没有受伤,难道只是为了避开我们?” 第四个声音道:“如果是为了避敌,他的确成功了。现在应该躲在焦山深处,除非我们把焦山铲平了,否则只怕就找不到他了。” 第五个声音道:“以山陵为甲胄,的确难破。可此子是一怒踩上天都峰的心魔啊!会为了避敌做到这个地步?” 最后,第六个声音道:“他若不动,我们的确很难找到他,可他只要一有动静,就一定会被现。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费神?我们此来的目的,难道不就只是阻他西行么?” “不错,不错,任他去吧!” —————————— 焦山之外,再无声息。 焦山深处,秦征进入自闭内循环的“胎息”状态。这种状态下他与外界隔绝,自身自成一个小天地,自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内循环。 他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是在见到6叶儿的倩影后走火入魔,整个人被埋入泥石流中,在后天呼吸被断绝的情况下被迫胎息,所以那一次的情况十分凶险,秦征当时也处于昏迷状态。而这一次则是主动动,因之灵台清明无比。 此时的秦征,肉身既不是生,也不是死,乃是处于生死存灭之间,但他的神魂却活泼泼,比起寻常状态更加敏锐。 就在他要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蓦地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来:他第一次被迫胎息,于不生不死、半生半死状态中,若是没有外来的干扰,极有可能会无穷无尽地睡下去,但却在最恰当的时候,有一股沛然之极的力量从命门注了进来,推动了他修补完满的力量,振作了他的元神,最后促成了他顺利觉醒。 那一次胎息并顺利觉醒,乃是自己离开青牛谷后的第一次功力飞跃,当时没现什么,现在想想,那次的胎息以及那股力量的注入,直到现在都让自己受益匪浅。而且若不是那股力量的帮忙,自己只怕到现在还埋在泥土里不死不活,因此那股力量对自己来说,哪怕是以“重生之德、再造之恩”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是,那人是谁?为什么他会现自己?又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放在当日,秦征还未能体会到那股力量有多了不起,但此刻他境界上去了,再一回想,注入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境界之恢弘深远,竟连此刻的自己也未必及得上! 秦征精通心学道学,又因《破剑要诀》及6叶儿的指点,对宗极门的武功也有了相当深入的研究,与桃源诸贤的交接后,对各家各派也或多或少地有了涉猎,此时的他恪于年岁,见识上还不能与三传五老相比,但也已当得起“渊博”二字了,此刻细细回味,愕然现推助自己觉醒的那股力量竟像是穷微尽化的宗极剑意!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一直都被秦征忽略了,直到此刻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而又进入到相似的状态之中,才猛地想起,但思索到了这里就无以为继,秦征不再纠结,暂将事情放下。 胎息状态中,他的元精已经调节到近乎绝对平衡的状态,全身真气凝聚,缘督脉而上,化气炼神,念力集聚,元神竟从顶门脱出。 这是秦征第一次以魂识出窍,其元识聚而不散,但念头清明,全无挂碍,离体而出,如梦如影,如幻如电,既类乎神,更类乎鬼,箕子冢的法统源自殷商心宗,殷商尚鬼,其学又被称为“鬼道”,非无因也。 魂鬼状态下的秦征,感应已与人体状态下完全不同,凡人望形,鬼神望气,他自焦山脱出,以灵眼望去,但觉西面百里有一股氤氲王气立地顶天,又有六个节点,借得这股力量,布成肉眼难辨的罗网,这张罗网又隐隐与自己藏身焦山深处的驱壳相互感应。 “原来如此……”秦征心道:“并不是哪位大宗师出手,而是有人借了金陵王气困我。” 金陵乃是东晋京师,这股王气正是一个王朝的奠基气运,东晋虽仅半壁江山,但一国之气运其浩瀚澎湃处,很多时候实非个人能耐所能抗拒。 那被牵引出来的王气虽非金陵王气的全部,甚至不是主脉,只是引出一道支流而已,然而却正大恢弘,布成阵势后更是变化万端。 秦征暗中窥伺,但见这个阵势:以天地为本,与造化弥合,所以自己牵引自然之力,结果却反而落入对方的笼罩;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因此使自己身周气机无法自主;以日星为纪,以五行为质,所以能让自己在隔绝视听之后,空间方向感仍被扰乱;以礼义为器,以人情为田,因此自己的心念会不知不觉被引动干扰。 他只观察了一小会,就觉得其中深奥处,与道门九诀不遑多让,甚至更加堂堂正正! 秦征便明白这是儒门正宗法统,而且威力可能还不止自己已经看出来的这些,或许尚有未触的神奇,以当世最顶级的阵势,运转半壁国运的浩然之力,自己要正面撼动它,输赢且不论,此时实在既无必要,也不划算。 按玲珑塔内的记载,帝王之气若能善加运用,甚至以鬼神为徒,以四灵为畜!虽然那只是传说,却也不能不防。 他又忽然想起秦渭曾经提起,金陵城中有六艺六道,乃是大晋天子镇守京师的玄宗,唯服天子征调,但这股力量平时是不会轻动的。 只是秦渭知道的也不清楚,当时也未多说,只知这六艺六道乃是:礼、乐、射、御、书、数,每艺一道,称为六道!六道掌道者皆是深不可测之辈,据说数十年前,知无涯和大吕先生就曾经是数、乐二道的掌道。 幸好这个阵势虽然渊深无比,似乎主持之人境界却有所不足,因此其中便有破绽可寻。 秦征一念既动,既不惊动布阵之人,也不强行撼动阵势,魂识化行,径从大阵间隙之中穿越而过。 第二十二章 入梦 沈6联姻将在御花园举行,离吉时还有三四个时辰,6氏父女也都出门了。 早间6府热闹非凡,现在人群已经散去,6老夫人年事已高,便没进宫,但一整天她嘴角都含着笑意, 当年6王联姻,既象征着大晋文武顶峰家族的结合,也象征着中原东渡门阀与江东本土门阀的结合,政治意义非同小可,所以才能破例在宫中成亲;而今天的沈6联姻,则是“凤凰双剑”神话的再造与东南玄武魁的交接,同样政治意义非凡,这才得以在御花园举行婚礼。 尽管这回因身体原因未能亲自入宫,6老夫人也已心满意足。 一个人一辈子能参与一次这样的盛会,已算与有荣焉,而6老夫人作为两件大事的背后推动者,想到自己一生之中,竟能让这样两件大事在自己手中完成,内心的自豪与欣慰不问可知。 “你们且下去吧,我累了。” 同样没有入宫、留在家中伺候婆婆的严三秋,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尽管体力活不用她动手,但从昨天到现在,很多事情6老夫人都有劳心之累,这时耷拉了一下眼皮,很快就睡着了。 入睡没多久,老夫人就看到一片烟雾吹来,眼前景物幻化,却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山崖,远处一座宝塔,一个少女飘然而出,6老夫人没看清楚少女的容貌,但只见那身形就认了出来,叫道:“思儿,站住!名门闺秀,怎么如此跳脱!” 但那少女却没听见,她继续飞快跃行着,6老夫人也没行走,但很奇怪,眼前的少女不管飞跃得多快,她总会觉得人就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处。 少女来到一个隐秘处,放飞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红葫芦,跟着对葫芦喊道:“6叶儿,6叶儿……” 老夫人心中奇怪:“思儿怎么会直呼姐姐的名字?” 就见那少女忽有离魂之态,跟着她惊叫一声,喃喃自语:“还以为能把元神寄存在里面,没想到这葫芦里不但有寄灵之宝,更有伤人元神的东西!” 少女头一偏,老夫人大为骇异,眼前这人眉毛又粗又浓,鼻子又高又大,两边脸颊都是麻子,一双耳朵大得招风,光耳垂就有两寸,面目五官没一处端正,哪里是自己的孙女?可那声音,那体态,分明是思儿无疑啊! 还有什么元神寄存,什么寄灵之宝,那是什么意思?思儿做这些事情干什么? 忽然一个青年的声音哈哈长笑,从黑暗处闪了出来,6老夫人吃了一惊:“是秦征啊,此子怎么也在这里!” 便见秦征指责少女道:“你个妖女,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青羊宫,偷入玲珑塔,盗宝害人!” 那丑少女把血葫芦往身后一藏,笑道:“这血葫芦我只是借来用用,别说的那么难听,谁害人了?” 两人一来一去,吵了起来,吵不出个所以然又动了手,6老夫人不关心武事,但她毕竟是6宗念的母亲,高来高去的事情,平常有意无意间见得多了,就看出这对青年男女这场争斗胜负难分,最后那少女仿佛出了什么事情,御剑逃走,秦征追了上去。 6老夫人要赶上去,猛地一个踉跄,眼前景物变化,忽到了一片奇怪丛林之中,那个不知是思儿还是叶儿的少女,被困在一朵怪花里头,秦征不知从哪里走出来,问道:“丑八怪,你怎么了?你本事也不低,怎么会被这东西给缠住?” 少女冷冷道:“走开!” 秦征却笑容不断:“我走开了,谁来救你?” 那少女却嗔道:“谁要你救!” 6老夫人也不管这少女是哪一个孙女,只是大叫道:“对,对!男女授受不亲,便是死了,也不可坏了名节!” 但那对青年男女却仿佛听不到她的话,秦征还是从怪花下头救出了少女,当他因此抱起少女时,6老夫人已经大感不满,跟着一幕场景更是让6老夫人大怒,只见秦征单膝跪在少女脚边,要帮她穿鞋,抬起的一对赤足来,眼神怔怔的竟挪不开。 6老夫人气得浑身抖,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容忍的淫邪之事,怒道:“登徒子!登徒子!快放开我孙女儿!” 她要走过去,眼前人影忽然如烟霞散去,丛林不见了,落入眼帘的是一个山洞,洞中一潭碧水,绿幽幽的水光将周围映射得无比静谧。 一个少女坐在石头上,面对碧水潭,手抚着一头秀,她的人套在一身很不合身的道袍里头,身形反而更显得单薄脆弱。 刚才6老夫人一直分不清少女是6叶儿还是6思儿,但看到这娇弱的背影,马上就确定了:是叶儿! 随即,她就瞧见了少女背后不远处秦征的身影,想到他们孤男寡女独处山洞,心头涌起不妙的念头来,生怕6叶儿已经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 就听6叶儿说:“对不起。” “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秦征反问。 “我……我不是故意挑剔的,不过从小家里就是这么讲究,所以……所以我也就讲究了。” 秦征笑了起来:“我对千金小姐向来没好感,但听你这话,倒也还不讨人厌。”他说着又摸出另外一块干粮来,递过去,故意不看6叶儿的脸。 6老夫人怒道:“不许接他的东西!” 却听6叶儿说:“你还生我的气?”秦征说没有,6叶儿又说:“那干嘛给我递东西,眼睛却看着别处?你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么?”秦征笑道:“我怕看到了你的丑脸,坏了气氛。” 两个少年少女分明在调笑,6老夫人眉头皱成了一团,就见自己的孙女已经接过了那块干粮,她气得脑子一阵闷,一时没听清楚两人说什么,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听6叶儿说:“……其实我更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我,虽然锦衣玉食,却像被困在鸟笼中的雀儿,连吃饭走路都讲究规矩,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一步也不成。” “你这不是已经走出来了么?” “这次不同,这次我是用……用很大的代价,才让我爹爹答应我出来一趟。”6叶儿幽幽道:“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任性,也是……也是最后一次了。等办完了事,回去以后,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少女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6老夫人第一次有所感触:这辈子算完了?这辈子算完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想推孙女问个明白,眼前情景又变,由幽幽山洞,变成简陋的室内,之前一直意气风的秦征,蜷缩在地上,病怏怏的有如一堆烂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吃点东西就狂呕狂吐,6老夫人富贵惯了,看到这些污秽的东西忍不住就要避开,却见一个荆钗布衣的少女,低声走过来,又轻声安慰着病榻上的秦征。 6老夫人认了好久,几乎没能认出来,眼前这个少女,看身段,听声音,分明是自己的孙女啊,但自己的孙女怎么可能去伺候一个病夫,怎么可能去擦洗这些污秽的呕吐之物! 病榻上的秦征不停地辱骂6叶儿,冷言冷语地要赶她走,但6叶儿却隐忍着,低眉顺眼地不还口,手上还继续清理那些秽物。 6老夫人看得浑身抖,不知是生气,还是愤怒,名门闺秀,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去做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 又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女走过来,安慰6叶儿道:“姐姐,秦征哥哥是身子不适,一时脾气不好,你别怪他。” 6叶儿低着头,道:“我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抽啜了一下。 病榻上的秦征却还在骂:“我早知你做不来这等事情,何必勉强留在这里受罪?你个丑八怪!还是趁早滚回家去,我这里不需要你!你这张丑脸,我看了便心烦!” 6叶儿身子一颤,那个不认识的少女叫道:“秦征哥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叶儿姐姐说这等话!你怎么变成这样!” 秦征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没有变,我本就是这样一个粗俗汉子,只是你们看错了我而已。若看不惯,你也滚回桃源去吧!” 那个不认识的少女眼浅,听了这两句话泪水便滚了下来,6叶儿头又低了低,却将眼泪忍住了,一语不继续擦拭地面。 6老夫人看到孙女如此委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心疼,但心疼只是一会,很快就被另外的情绪取代,怒道:“这像什么样子,这像什么样子!” “是啊,这像什么样子……”秦征的声音从隐处传来,但分明不是病榻上那个“秦征”在说话:“她为了我,放下了门阀千金的身段,忍耐我的辱骂,她一个有洁癖的人清理那些秽物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骂她要赶她走,但她不知道,当时我心肺都纠痛得如针刺蚁咬,后来我病好了,心里便想着,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对她好,对她很好很好,将我能给她的,将她想要得到的,都给她找来,但还没等我做到我心里的这个承诺,甚至没等我这几句话说出口,有一天我睁开眼睛,她忽然就不见了……6老夫人,你说的对,这像什么样子呢!” 眼前诸般幻境瞬间散尽,黑洞洞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秦征漂浮在自己的面前,6老夫人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是一个梦,这是一个梦! ———————— 今天还有一章,可能会比较晚。 第二十三章 娥皇女英 普通人在梦境里头,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一旦知道了自己是在做梦,一般就会惊醒,但6老夫人却没有醒来,眼前的一切都那般真实,尤其是面前的这个秦征,可她还是被拖在梦境之中无法醒觉。 她毕竟是乌衣巷的老积年,见多闻广,很快就想到了什么,骂道:“大胆小儿!你竟敢对老身用法术!” 秦征道:“上一次来,晚辈连一点心眼刺探都不敢用,那是出于对宗念先生和叶儿的尊重。但这份尊重却被老夫人当破鞋一样践踏。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打算客气了。” 6老夫人气得眼睛直瞪:“竖子!你敢对老身如此无礼,就不怕老身命宗念斩了你么!” “本来后辈应该尊重长辈,但长辈也应该有一点长辈的样子。”秦征道:“从三入6府到老夫人以侍婢骗嫁,已经把晚辈最后一点耐心都磨没了,这次我既敢来,就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虚言恫吓之类,我们就都省省吧。” 6老夫人愕然,自她成为6氏女主以来,这可是第一次有后生晚辈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上次见面,秦征事事委屈求全,她也万料不到,横起来的秦征竟是这副模样。 刚才秦征与6叶儿相识、相交的画面,再一次在眼前掠过。 “让老夫人看到这些,是希望您能明白我和叶儿之间的情感,不是那些财帛、庄园、珠宝以及一个侍婢能够交换的。我欠她一段后半生的照顾,而她还欠我一个让我照顾她的机会。在这里,希望老夫人能够成全我们。” “成全你们?”6老夫人一声冷笑:“办不到!” 秦征脸色一沉:“为何?” “贱胚子就是贱胚子!”6老夫人冷然道:“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凤凰岂能与雅雀联姻?龙狮岂能与鼠狗为配?不要以为你学了一点本事,就能胁迫老身,当年湛若离进不了我6家的门,今天你也休想拐走我6家的女儿!” 听到湛若离三个字,秦征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那么叶儿的终身幸福,你老人家也不管了么!难道思儿是你的孙女,叶儿就不是?” “住口!叶儿的事情,怎么能与思儿相提并论!”6老夫人道;“思儿与沈家儿郎的婚姻,那是天作之合,至于你,怎么能与沈家儿郎相比?你那是癞蛤蟆的痴心妄想!我6家的女儿,何等高贵!就算老死家中,也绝不能与你这等下流贱种有什么瓜葛,招你为婿?那将使我6氏贻笑天下!” 秦征盯着6老夫人,忽然说:“你……难道你不知道叶儿和思儿二心一体之事?” 6老夫人愕然:“什么二心一体?” 秦征更不多言,将当日尔何辜的谈话就在这个幻梦空间之中重现,6老夫人如遭雷击:“这……这……” ———————— 6老夫人于梦境之中心情大激荡,现实世界里的她便大汗淋漓而出。照顾她的贴身侍女大急,忙找严三秋,严三秋匆匆赶来伺候,喂了婆婆一颗护心丹,再一撘脉搏,脸色一变,对诸侍女道:“你们出去!”只留下了味紫罗。 ———————— 梦境之中,6老夫人终于在震撼之中撑持了下来,人也渐渐冷静,旁边的黑暗忽然产生某种扭曲,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进来。 秦征斜了一眼,就知道是严三秋,这里是他所造梦境,严三秋虽然也通晓入梦之学,但如今的功力已不如他,因此硬闯不进来,秦征心念一动,放开了一条缝隙,一阵恍惚后,严三秋出现了,盯着秦征惊疑不已:“果然是你!”又向婆婆行礼。 6老夫人见到她,陡然间也未想起儿媳妇怎么会到自己的“梦”里来,劈头就问:“叶儿和思儿二心一体之事,是真的?” 严三秋默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6老夫人马上就知道这是真的,捶着胸口说:“我可怜的思儿,我可怜的叶儿!我的宝贝心肝儿!”又骂道:“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东西,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严三秋道:“当时婆婆身体不好,不敢让婆婆再受刺激。一开始,只是想着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来说,但越到后来,越开不了口,一个不觉就过了这么些年。” 6宗念一直担心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身体会扛不住,但实际的情况却没他预计的严重,6老夫人一阵震惊之后,竟然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道:“也罢了,也罢了。她们姐妹一体,虽然此事千古罕有,但都能活下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秦征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反而愤懑:“老夫人,你忘了今天是思儿要成亲的日子了吗?” 6老夫人不悦道:“那又如何?” 秦征道:“她们是二心一体,二心一体啊!今天晚上,是思儿要用叶儿的身体去成亲啊!” 6老夫人仍然淡淡地说:“那又如何?” 秦征看着这个年老的贵妇,尽管他精通心宗绝学,却似乎不大能理解对方的思维模式。 6老夫人道:“沈胤那孩子,家世好,人品好,学问好,相貌也好,这般好儿郎,配得思儿,也配得叶儿。我原本还在忧心叶儿身体不好,思儿出阁之后,她可怎么办,现在看来是都不必担心了。” 秦征盯着6老夫人,目呲欲裂,一字一字:“你,什,么,意,思!” 6老夫人道:“沈胤这般好儿郎,着实难得,叶儿与思儿便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那也是上追虞舜的一番佳话了。” 秦征呆了半晌,忽然笑了,他脸色极其难看,仿佛听说了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情,一开始是轻笑,冷笑,慢慢变成哈哈大笑,最后变成一不可收拾的狂笑。 严三秋被他笑得全身毛,6老夫人却恚怒道:“疯笑什么!” 秦征慢慢收了笑声,看了看6老夫人,再看看严三秋,冷笑着,叹息着,最后道:“我终于知道丑八怪为什么一提起家里头,就总是那般落寞的神色了,这些年,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望向远方,似乎那里就是6叶儿的所在:“今天我终于理解了,秦征在此誓,无论如何要将你从这个家带走!我要让你真真地、重新地过好下半辈子!前方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事情,再都休想拦住我!” 他甩了甩手,梦境就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碎成了千百片。 被驱逐出来的6老夫人和严三秋同时醒来,两人对视一眼,6老夫人喘息着,说道:“刚才……是真的?” 严三秋点头:“是真的,那是……是他们宗派的入梦之术。” 6老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头?” 严三秋低下了头:“媳妇其实……也懂得一点神通,不过过门之后,从来不敢妄加使用。” 若在平时,6老夫人听了这事多半还要不怿个大半天,这时却没工夫置气了:“这个秦征,果然不识好歹,依你看他就这么去了,是不是会去……”6老夫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来:“他是不是会像湛若离那贱胚子一般,去扰乱婚礼?” 严三秋,道:“只怕……只怕会的……” 6老夫人急了起来,可是她心神不乱,马上就起了算计,问道:“这小子的能耐,比湛若离那贱胚子如何?宗念斩得了他么?” 严三秋道:“此子功力,已非媳妇所能揣度,不过夫君至少不会输给他。” 6老夫人道:“既然如此,你派人通知宗念,让他赶在此子捣乱之前,将他斩了!”顿了顿,又道:“不可,今日乃是大喜,不可有血光之灾,让宗念先把他囚住吧,异日再作处置。” 严三秋又说:“此子如今的修为,夫君就算能斩了他,只怕也要大费一番手脚。而且夫君一直对此子青眼有加,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只怕……会另有想法。另外,沈胤他……” “沈胤怎么了?” “沈胤那孩子,与这个秦征交情颇深,说是兄弟之谊也不为过,难保临事不作他想……” “不行,不行!”6老夫人怒道:“必须阻止他,必须阻止他!必须让这场婚礼如期完成。” 严三秋道:“皇宫有金陵帝气、六道大阵护卫,秦征要闯进去不易。但要阻止进入容易,要把他传递的消息也隔绝,这却难办了。如果让夫君和沈胤知道了他和叶儿的事情,这场婚事……” 6老夫人斩钉截铁:“再难,也要办到!”她盯着儿媳,说:“难道你要让思儿的一场良配,就此竹篮打水一场空?”情急之下,剩下的几个老牙咬了咬,竟说出平常说不出来的话来:“看秦征此子的心念,他要的可是叶儿!若遂了他的意思,你的思儿,又会如何?” 这一句话,让严三秋打了个寒战,她素来知道叶儿和思儿两姐妹一直相让,如果让思儿知道秦征与姐姐情感如此深厚,说不定会就此让给了姐姐了,这是严三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就算事情不至如此,”6老夫人道:“可你还记得葛长孙给思儿批的命么?命批里说过了今年,思儿的婚姻便终身无望,余生若要安康,除非遁入空门,葛长孙艺成以来数十年,铁口直断可是从未失手的!你这个做娘的,难道愿意看亲生女儿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儿媳妇明白了!”严三秋咬了咬牙:“婆婆且保重身体,我……这就去想办法!” 第二十四章 夺舍 身前是一面镜子,上等精铜磨成,上上下下没有一丝瑕疵。≧ 两个老宫女正在服侍李太后更衣。今晚将有一场盛宴,太后要盛服出席。 镜子里面,是一个高大雄壮的女人,放在男人堆里也能与一堆军汉一比,放在女人里头这身材就强健得太过突兀,铜制的镜子不能清晰反映出主人黝黑的皮肤,不过就身材五官而言,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美人——哪怕再年轻二十年。 “太后娘娘这一身装扮,端的是雍容华贵之极。” 左右的太监宫女,自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去称赞太后貌美,因此用词上另辟蹊径。 李太后淡淡道:“待会宴席之上,可不要用错了称呼,哀家不想为这点,让前朝的老夫子们念叨。” 旁边服侍的人慌忙低头应是,暗中都捏了一把汗。 李太后本名李陵容,出身卑微,本是先帝司马昱在潜邸时的宫女,在织造坊干粗活。司马昱的几个儿子或夭折,或废黜,有将近十年的时间膝下无儿,因此命人占卜,得吉兆云:后房有女,当得二贵男。 但得到这个吉兆之后又经年不得子息,司马昱着急了,便请了葛长孙遍相府中爱姬,葛长孙无不摇头,司马昱想起之前卜筮之语,干脆把潜邸中所有宫女婢女全都叫出来,让葛长孙一个挨一个地看。 葛长孙连看数十人无不摇头,等看到李陵容时才大惊失色,对司马昱说:“就是此人了。” 司马昱虽然不喜欢李陵容的容貌,但当晚还是召她侍寝了,后来果然生下了当今大晋天子司马曜以及司马道子兄弟俩,自此母凭子贵。 然而大晋礼法森严,门第势大,李陵容由于出身的缘故,哪怕亲生儿子都贵为天子了,但司马曜仍然不得不以已经死了很多年的王氏为嫡母,追尊其为母后,反而是李陵容这个还活着的亲生母亲,在儿子即位时也仅仅获封为淑妃,数年后才升为贵人,如今离皇太后还有三级之遥。 可李陵容毕竟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外头还有一个官居司徒的次子,不待其言,其势自大,只要不是正规场合,左右于人前人后也总以太后尊称之。只不过受制于门第势力与朝廷礼法,这“太后”之称未免有实无名。 门外一个少年转了进来,正是司马道子,做了个手势,宫女太监们慌忙告退,司马道子身后人影一分,分出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来,却是雷炎。 “母后,御花园那边都安排好了。”司马道子凑上前来,涎着脸说:“要不要儿子给他们下个绊子?” 李太后眉头微微一皱:“什么意思?” 司马道子道:“沈胤是湛若离那贱婢的徒弟,6氏又是6宗念的丫头,这对狗男女教出生下的小狗男女,能是什么好货色?不如趁着今天,让他们出个丑吧。” 李太后冷冷盯了他一眼:“道子,娘亲当年的事情,你皇兄都不甚晓得,你知道的却不少啊!” 司马道子被这眼色看得头一缩:“母后……我……” 李太后陡然厉声道:“是谁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哼!以后若让我知道你这般无聊,便让你多练几遍‘三入地狱’。” 司马道子听到“三入地狱”四字,不禁打了个冷战:“别,别!儿子再不敢了!”顿了顿又说:“不过,母后真不计较当年的事情了?当初母后答应在御花园举行婚礼时,儿子还以为您是要趁机下手呢。” 李太后冷冷一笑:“湛若离那贱婢被人抛弃,早就落得个没下场,至于6宗念,我对他已无恩仇情怨。沈6联姻这件事情,诸公既然觉得合适那就由得他们吧。” “只是真让沈6两家联姻,若那两个小狗男女真的都打破了天人障壁,那我们的面前,不免又多了一块拦路石。” “王谢才是能压着司马氏的双锋剑,”李太后道:“当年王6联姻,那才是统合南北内外的门阀联合,沈、6都是江东本土豪门,他们抱团之后,若是因此壮大,指不定反而会和外来大姓起冲突呢。这件事情,咱们顺水推舟便是。” 司马道子哈哈一笑:“母后英明!” 至始至终,雷炎都是一言不。对于权力斗争,他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铜镜的镜面忽然荡漾起来,就像水面起了涟漪,雷炎根基本就牢实,这几个月在李太后的调教下,已跻身心宗一流高手之列,看出铜镜波动乃是有人动用心法,今晚将有盛宴,大晋皇宫的布防比起平日又严密了不知多少,而李太后作为心宗绝顶人物,她的居住地更是外似宽松实如虎穴,这心法竟能突破大晋皇宫的层层禁制,在李太后的寝宫之内产生影响,这让宫中三人同时咦了一声。 李太后先半步察觉是谁,云袖一挥挡住了两个儿子的目光:“你们且退下。” 司马道子不免奇怪,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连自己都需要瞒着的,但不敢开口。 二子告辞后,铜镜之中形象显化,果然是严三秋! 李太后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6沈氏。” “何必如此!”镜中人用几乎一样的语气说:“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淑妃娘娘?太后娘娘?还是司马李氏?” 两人隔着镜面,同时对视,同时挂上嘲讽的笑容,截然不同的相貌,却是极其相似的神情。但李太后的嘲讽始终都在,而那边严三秋的眉角却很快就现出几分愁苦来。 李太后见到她这幅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有时候真不愿承认,你竟然曾经是我的一部分!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作践到如此地步!可他正眼看过你一眼么?” “不管我为他付出什么,那都是我心甘情愿,至于他怎么待我……”严三秋道:“难道你还会在乎?” “哀家自然不会在乎!”李太后一抖云袖:“二十年来,哀家生天子,育司徒,母仪天下,如今大晋龙脉已在我握中,金陵王气尽归掌控,不出二十年,箕子冢的道统就能与大晋的帝运融为一体,那时心宗将在我手里再现上古的辉煌。6宗念那有眼无珠的蠢货,他怎么对待你与我无关,可你总是我的一部分,每次看到你这般自甘堕落,都叫我感到恶心!” “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了吧,二十多年前,当你决定把对6宗念的一切执念排裂出来,我们就已经是两个人了吧。” “当然是两个人了!”李太后傲然道:“那次裂神之后,我的心域再无破绽!而你呢?却进了一个根本不合适的躯壳中去,就只因那个躯壳是6宗念的女人——甚至还不是他的正妻,只是他的妾而已!” “你又如何呢!”严三秋说:“就算你进入了会稽王府,亲近了先帝,不一样是侍妾的身份?不一样是身份卑微?哪怕儿子贵为天子了,也至今未能登上太后之位。” “那怎么一样!”李太后冷笑:“你在6家,是被人当工具,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而我这边,我是把他们当工具——司马昱也罢,司马曜也罢,丈夫也罢,儿子也罢,都只是我掌握帝王气运,再造吾道荣耀的踏脚板!” “那也只是你的一番妄念罢了。”严三秋幽幽说道:“三畏早就说过,道统与政统,已不可能再与三代时一般,同归一姓血脉,你妄想恢复自春秋以后便已经消失的****故事,到头来,只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三畏的话,你也信?”李太后冷笑:“当我们都还叫严三秋的时候,他也曾说,挂念着6宗念没好下场呢!虽然我也不觉得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可现在想想也是好笑,真不明白,当年的严三秋为什么会迷恋那种男人!湛若离那贱婢有什么比得上我们当年的?不就是人长得好看一点么?一个以貌取人的公子哥儿,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也不是以貌取人……”严三秋一听诋骂6宗念的话,忍不住就辩护起来:“只是我们心里头藏着的一些东西,是他没法接受的。” 李太后冷冷道:“你是指我内心邪恶、不把人命当回事么?” “当年诱杀他师父的时候,我们还未分离,我自然不敢把责任都抛给你。”严三秋道:“可是诱杀张聃明时,那个严三秋的内心是起过冲突的,会有不希望动手的念头,不正因为张老头子是他的恩师么?但最后,还是为了家族、为了宗门的野心,压过了对他的爱慕,我说的没错吧。” 李太后漠然全无反应。 严三秋说道:“你的执念,是你的野心,而我的执念,唯有他。对你来讲,恢复心宗道统、掌控生死大权比什么都重要,为此你不惜屈身为婢,以求亲近帝脉,甚至爬上一个你所厌恶的丑陋老男人的床第。但对我来说,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足够了。更何况我能够替他侍奉母亲,能够为他生儿育女……这些,都是一个妻子的事情啊……” 严三秋脸上罕见地露出幸福的神色来:“哪怕他在知道我夺舍一事之后,就再没给我好脸色看,但我也无怨无悔!你不需要这样对我冷笑——在这件事情上,你很明白的,我就是这么痴迷,就是这么愚蠢,可是,我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说到这里,严三秋的眼神坚定了起来:“所以,虽然你一直觉得你是为了心域的完满,将我割裂出去,但我的想法却相反——我一直都认为,其实是我抛弃了你!” 双方彼此讥刺,隔着铜镜,两个同出一体的女人至此相对无言,一个冷笑,一个淡漠,好一会,严三秋终于打破沉默:“今天找你,原本并不想与你吵这些的,只是有事相求。” 李太后冷冷道:“早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情!” ———————— 知道严三秋的来意后,李太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按理说,铜镜那一边的女人曾经是她“自己”,她应该比谁都了解对方,可有时候她偏偏又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你应该比我更加厌恶湛若离吧?不,应该说严三秋会厌恶湛若离,根源在你!可为了那个小丫头,你竟然不介意招湛若离的徒弟做女婿?还要为这场婚事如此奔波?可那丫头,只是被你夺舍的女人生下来的一团肉罢了,你有必要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你不懂的!”严三秋脸上,荡漾过罕见的春情:“她是我夺舍之后,与宗念欢好生下来的孩儿,她就是我和他的孩儿!尽管生下这个孩儿的身体,不是严三秋,而是6沈氏,但我清清楚楚记得她在我腹中的胎动,那是比聆听至道更加令我痴醉的声音,她是我的女儿啊,我最珍贵的孩子,只要她能幸福,我就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更别说和湛若离的这一点点前尘往事。” 李太后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今日我真是庆幸,庆幸当年裂神,庆幸我的软弱、犹豫、纠结、羁绊、痴迷,全都给了你。” “是,所以你永远不会有我的这些痛苦,但是,你也永远都体会得到我曾经有过的那种幸福与欢乐。” “欢乐?”李太后冷笑:“有过多久?” “不多……”严三秋一阵黯然,但跟着又是一阵沉醉:“但已足够我回味终身……” 第二十五章 北议 长安,上林苑。 苻秦天王带着所宠幸的张夫人,以及几个亲贵臣子,坐着龙船游历这座汉朝留下来的皇家园林。自汉亡以来,上林苑屡经兵火,已无当年盛况,苻秦复兴之后有所振复,但也未达当初全盛时境况,而现在他们所游历的这一带,当年假青羊子朱融曾经入驻,苻坚因此让人在这附近大兴土木,围绕着玲珑塔的所在,建了一系列宫观楼台,只以这一带的规模而言,倒也衬得上皇家的气派。 龙船上,张夫人指着远处说:“那就是玲珑塔么?久闻其名,今日始见。” 秦征离开长安前,安排朱融也回了青牛谷,玲珑塔却没带走。但他们离开之后不久,玲珑塔就从一个仙气弥漫的宝塔,变成一座残破的旧塔,在宫观林立的这一带显得十分突兀。 旁边赵整应道:“这是道家的神通宝物,当日初见,犹如神仙地移下来的玲珑浮屠,今日再见,又像是俗世最破落的残塔。一座塔能同时令人得观兴盛繁华,烈火烹油,亦能让人看见残垣断壁,俗世末日。而习道者进退其间,不因荣华而欢喜,不为败落而沮丧,始终保持然物外之心,这便是道家高人的风范。” 亲贵臣子中,一人哈哈笑道:“这些汉家儿,就喜欢搞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跟佛陀直指本心的教诲比起来,根本就是一毛不值。”说话的是大将姚苌,他是五胡中羌族的领袖,二十多年前其兄姚襄被苻秦打败阵斩,姚苌投降,自此在苻坚面前认小做低,屡立功勋,苻坚对他也十分重用,几不在慕容垂之下。 此时五胡之中,羯胡在冉闵布杀胡令后被屠戮殆尽,匈奴衰微,唯余氐、羌与鲜卑三族为盛,因冉闵杀胡令及其后续影响的缘故,汉族人口复振,北方汉人的势力渐渐复凌压三族之总和,且诸胡也有汉化趋势,如慕容垂已甚有汉家君子风范,但姚苌却仍然是一身的羌胡做派。 姚苌这番话,既是贬低道教,也把汉家文化也踩了一脚,张夫人很能克制自己,不作任何反应,赵整皱眉,慕容垂微笑不言,另一个雄浑的声音淡淡道:“道家神仙的妙义,本不是西北穷乡僻壤出来的粗鄙之辈所能理解的。” 说话的是朱序,他本是镇守襄阳的东晋名将,几年前兵败被俘,苻坚欣赏他是个忠臣,封他为度支尚书、龙骧将军,执掌兵权。 姚苌一听,怒目而视,见是朱序,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襄阳来的败军之将。” 朱序笑道:“在下这个败军之将,与阁下正是半斤八两。比起姚景国中计被斩,咱们俩却还要强那么一点点。” 姚景国就是姚襄,姚苌说朱序是败军之将,朱序就说你当年不也是兵败投降?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至于你哥被阵斩那比咱俩还不如。 他如果只说姚苌自己,对方还能容忍,一辱及乃兄,姚苌一下子怒火上冲,姚襄不止是他兄长,而且当年曾是整个羌族寄予厚望、认为能振兴全族的传说级英雄,哪怕死后也变成了羌人的精神寄托,姚苌虽然是如今羌族的领袖,但人望比起姚襄来差的远了,他本人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兄长也十分崇拜,这时出吼吼的叫声,说不出话来,直接动手就殴打朱序。 朱序夷然不惧,当场就出手反击。两个大将一交手,整个龙舟都翻荡了起来,慕容垂赶紧来劝,却仿佛插不下手,旁边苻融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脚下一沉,龙舟下陷三分,姚苌和朱序心头一凛,苻融的威严毕竟是他们不敢轻拗的,赶紧罢了手,齐向苻坚拜倒谢罪。 苻坚挥了挥手,竟是不以为意,苻融眉头大皱,心想兄长对这些异族降将实在太过宽厚,以至在天子跟前也敢如此放肆。 却见苻坚抬头望向玲珑塔,这个北方霸主忽然想起秦征来,问赵整道:“秦征还没回来么?” 赵整道:“还在江东耽搁着。” 苻坚眉毛蹙了蹙:“朕对此子,颇寄厚望,当初不该让他南下的,南人多诡计,他只身前往,果然遭了暗算。” 和东晋朝廷对秦征的冷漠不同,苻坚对秦征一直密切关注,从南下征讨宗极门一直到中计受伤,所有动态苻坚都在第一时间知道。当初听说秦征被废,苻坚也未因此嫌弃,竟然还曾动念要派高手接他北归养伤,只是严三畏说秦征此番自有他的缘法,这才打消了念头。 张夫人含笑道:“看来秦征此子,与陛下大有缘分啊,当初面圣不过数次,就从此简在圣心了。” 苻融忽道:“皇兄待他有知遇之恩,但此子却未以君父待皇兄,来去全不以我大秦天下为意。” 苻坚却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说:“我知他尚未归心,但此子非池中之物,自然不能奴畜之。他年级虽小,但忠勇仁义俱全,当得朕为他费一番心思。” 苻坚是古往今来比较奇特的一位君王,他待人用人,颇羡古书所记载的“仁君之风”,最重忠勇仁义之人,那些被他打败俘虏的将领,背主投降的苻坚打从心里厌恶,比如管仲平来归就没得个好结果,相反是那些硬骨头不肯轻易臣服的,苻坚反而欣赏,比如朱序归降之后一直落落寡欢,其母更当街讥讽苻秦朝廷,苻坚竟然也一笑置之,反而对朱氏母子更加看重。 这时向赵整看去,问道:“他现在还在江东养伤?” 赵整道:“根据刚刚传来的消息,他的伤势多半已经大好了,不但大好,而且功力更上层楼,或许已打破天人障壁了。” 张夫人本在抚瑟,闻言停指不语,满脸惊诧,旁边苻融、慕容垂、姚苌、朱序等同时咦了一声,姚苌刚才的粗鄙那是作出来的,内心可不是真不懂云笈派的玄奥,也不会不知道赵整刚才那段话意味着什么。 当今天下,真正打破天人障壁的玄武之士,也就那么几个人,每一个都是帝王将相极力拉拢而未必可得的。当然,对这些绝顶人物南北双方的态度颇有微妙的差异。 苻融忍不住道:“消息可莫有误!” 赵整道:“管仲平窃截了上九先生与谢琰的书信,应该是没错了的。” 苻坚闻言喜出望外:“当真如此么!朕正要对南方用兵,可惜三畏大师遁入佛门,不肯再干涉尘世俗务,秦征若果然打破了天人一线,那真是天助我也!” 苻融听到“朕正要对南方用兵”一句,心头涌起不祥之感,插口道:“皇兄,此子当初不肯接受敕封,甚至让朱融等也迁回青牛谷,他自己又执意南下,虽然未曾说破,其实未必没有与我大秦保持距离的意思。皇兄对此子虽好,但恐是我等有意,彼辈无情。” 他这是在提醒苻坚:秦征未必能和我们一条心。 苻坚却淡淡一笑,说道:“此子的心思,朕会看不明白?他大概心中还有胡汉华夷之别,所以下不定决心。然而朕当初却仍然任他南下,汝等知道为何?” 慕容垂俯身行礼:“臣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天王明示。” 苻坚笑道:“其一,朕要混一宇内,第一个自然是要打破中原人心里头,那华夷胡汉的界限。无论是胡是汉,氐羌鲜卑,朕都要视之如一,一个秦征都容不下,还怎么容得下天下人?” 慕容垂闻言拜服,赞叹不已。 姚苌一听,无比感动,两行泪水就流了下来:“天王胸襟之博大,果然古今未有!臣等有幸追随如此天纵英雄之主,那真是三十三生修来的大福分!” 朱序眉毛垂下,默然不语。 苻坚又道:“其二,我料定秦征虽然出类拔萃,却非岛夷所能重用。因此总要让他到南头去碰碰壁,那时候才晓得朕的好处。朕料定他这一去,南人必不能用他。当年关羽不能归曹,是因为有一个刘玄德在,但朕兼有曹魏武之雄才伟略、刘昭烈之仁义胸襟,何愁人才不至?而东南那边,却去哪里找一个刘皇叔去?” 姚苌叫道:“天王圣明!秦征这小子只要还有一点心肝,就一定要体念陛下对他的看重。” 苻融见苻坚接受姚苌的奉承,提醒道:“南人不都是傻子,谢安更有经天纬地之能。秦征若真的晋身大宗师境界,彼辈必有应对。” 苻坚笑了起来:“谢安确有雅量,与朕的王景略可为一时瑜亮,只可惜谢安他是宰相,不是皇帝。有些事情,朕做得来,他干不了!” 这句话,倒让苻融也无法反驳,接口道:“秦征如此人才,的确也难得,然长久流落在外,总不能让人放心。不如就安排人南下,邀他北归吧。” 见苻坚点头,赵整道:“奴婢这就派人南下。”苻坚忽道:“不。” 赵整正不明白,苻坚指着他说:“你代我去。” 龙船之上,众人皆惊,赵整虽然身为卑微,但作为苻坚的近侍,是很少离身的。 苻坚道:“秦征若真的打破了天人障壁,那就是大宗师的身份,大宗师自然当有大宗师当有的礼遇!岂能轻忽!只是江东未平,朕不能学刘皇叔亲顾茅庐,你便代朕一行,告诉他,让他早些回长安来。这一次朕不只是让他掌管道门。” 在众人的诧异中,苻坚道:“他若真的晋身大宗师境界,朕就让他统领天下玄门!他有什么胸襟抱负,朕都让他施展,到时候,什么剑心二宗、五大门派、天禽地兽、诸流百家,统统归他掌管,万方景仰,群贤毕服,一起来拱卫朕的大好江山。” 第二十六章 禁语乱形 严三秋离开之后,司马道子和雷炎重新入门。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不同的是,雷炎对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而司马道子目光中则都是问询之色。 李太后没打算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但也没打算完全瞒着两个儿子,她的亲情似乎也都割舍了出去,就算对亲生儿子也显得很淡薄:“刚才来了个故人,给我带来了个消息。” 她目光向两个儿子的眼睛射去,以母子之亲,灵犀诀发动,严三秋所经历的、有关秦征近况的一些场景如闪电般掠过。 “啊!”司马道子惊道:“秦征!他的功力竟然恢复了!” 雷炎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按捺不住惊喜与兴奋。 “可是他不是中了风消云散吗?”司马道子诧异:“怎么还可能复原!” “自然是因为在那之前,他的身体里已有了泰来真种。”李太后没再纠结于秦征身体里为什么会有泰来真种,但对这个意外完成突破的新一代绝顶高手,还是颇为忌惮:“我那故人功力衰退,所以哪怕面对面也摸不透秦征的深浅,但哀家从她那里得来的意象,侧观此子神态行事,他多半已经打破天人障壁,往后天下大事,又多一层变数了。” 说着,她又将陆叶儿姐妹的病情以及秦征与陆府近期的恩怨推念给双子。 这些消息在脑子里一过,雷炎眼中有如火烧。 司马道子却没注意到他兄弟的变化,笑道:“秦征是个敢怒踩天都峰的主,出了这种事情,这场婚礼别想太平了。母后,你那故人是来求你压制秦征么?” “不是,”李太后说道:“此子既打破了天人障壁,哀家也未必能压得住他,再说,待会御花园盛宴,高手咸集,群贤毕至,如果真是动手,也不需要劳动到哀家。我那故人,只是希望我引龙脉帝气,以箕子冢逆向绝学,禁他心语,乱他化形。” 雷炎眉头大皱,不明所以,司马道子却是千伶百俐:“我明白了,听说陆宗念和沈胤跟秦征都有交情,这事要真摊开说个清楚,说不定就不用打了。不过母后啊,这人气运惊奇,每每出人意表,将来说不定会把我们的计划全盘打乱,要不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给了结了吧,免留后患。” 雷炎心头狂跳,李太后却沉吟不语。 “母后不忍?”司马道子说:“莫非顾念同门之义?” “有何不忍!他未拜祖师,又算什么同门!就算是同门,为了宗门的千古大业,牺牲一两个弃子又有何妨!”李太后道:“不过三畏在他身上花的功夫不小,此子若真凋落在我们手上,回头……”她忽然又是一笑:“罢了,他若要兴师问罪就让他来好了,哀家也不怕这个没出息的弟弟!” “要不就趁此机会,将他拿下炼化了,”司马道子说道:“打破天人障壁的大高手,可不易得啊。” 李太后瞄了他一眼:“你真当大宗师境界的人,是能任凭你搓圆揉扁的?此子功力大成未久,当有破绽可寻,压制他甚至重创他都是有可能的,但真到了危险万分时只求竭力脱身,就算金陵王气也未必困他得住。能否杀他,还要看特殊机缘。至于炼化,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便在这时,内侍到了外头启奏,说群宾已至,禀问太后凤驾启否。 李太后摆了摆手,司马道子道:“准备摆驾吧。”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灵场异动,后宫中李太后,御花园陆宗念,长江里湛若离,一齐微微吃惊。 —————————— 秦征赶到建康皇宫之外时,陆宗念和沈莫怀都早就进宫了,此外进去的宾客络绎不绝,个个都是贵人,他依附在一个侍从身上,企图就这么混进去,一行人才过宫门,那侍从懵懵懂懂地过去了,魂识状态的秦征却被莫名隔绝在外。他不是受邀之人,因此便进不去了。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秦征暗中叹了一口气,拔地而起,于空中游弋巡观,灵眼睁开,只一扫,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当初青羊子牵引百里秦川的山川毓秀之气,所聚集的能量便能笼罩整座青牛谷,使得一流高手也无法强行入内,而秦征眼前钟山如龙蟠于外,石头城如虎蹲伏于内,龙虎之气尽皆成形。因此诸葛亮曾对金陵地脉评价说:“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此帝王之资也!” 更何况当年青羊子已经逝世,青牛谷其实只剩下一个没人主持的空壳子,而东晋南迁以后,数十年来高人辈出,无论建康皇宫还是乌衣巷,都是卧虎藏龙高手潜聚,对于新都的经营不知下了多少工夫,东南帝脉之所聚,大晋王气之所凝,尽被眼前这惊人阵势所牵引,上封云霄下抵九泉,没留下半点破绽来。 秦征在京口时,盯紧他的六道阵势只是利用了王气的外围力量,这时来到核心地带,虽然只是游观,却已经触动了阵势的反扑,一龙一虎两道灵气,在肉眼凡胎看不见的维度凝聚成形,龙睛虎目,一齐盯视秦征。秦征不敢再看,心道:“看来没有取巧的可能了,也罢,既然偷不进去,那就光明正大地撼你一撼吧!” 想到这里,人忽地升空而起,天色早已昏,但秦征穿透云层,高空之上阳光仍有余炽,秦征道指一立,太阴镜聚式发动,在太阳下山之前,将方圆百里还残留的太阳光中的紫气尽数吸纳凝聚。 当年他在玲珑塔修炼时,对太阴镜聚式的领悟模糊不清,真到借取天地自然的元气时,超过某个极限之后也每每感到吃力,这时打破了天人障壁,一回头,忽然觉得当年的理解幼稚可笑,但觉既与天地为一,则其元气便都是囊中之物,动念索取,竟是随心所欲。 突破天人障壁之后,秦征本身的力量并未明显增强,但在能量的运用层次与容纳器量上,却是天差地别。此时莫道百里紫气可以立取,就是要取千里紫气也非难事。而且天地元气如川流不息,我身我心如沧海无涯,任你秋水浩荡,我都可以任意容纳。 然而秦征到此就停下了了,他将这百里紫气取尽,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但毕竟造成了这个范围内天地之间的隐性失衡,未来必会衍生出一场小灾,若尽取千里紫气,那场灾祸不但难以预料,而且天地失衡造成的后果还会反扑自身。 御花园内,陆宗念下意识地作出按剑的动作,几乎就要化身剑影去看是谁,却听司礼叫道:“左将军,贵客到了!” 陆宗念回过神来,按捺下这股冲动,心道:“法首之后,这是第二个敢来放肆的大高手了!却不知是谁?哼,且待过了今夜,再看又是什么人敢来我建康撒野!” 长江之上,湛若离也坐了起来,眼神中带着几分赞叹。她对世间的纷争已经全无兴趣,但忽然冒出一个绝顶高手来却引得她手痒,心动剑动,一道剑意发出,半空化为鸾鸟,便往紫气凝聚之所在飞去。 绝顶人物这个小圈子里,秦征是个“新人”,他所引发的异动对凤凰双剑来说都颇为陌生,尽管尽管陆湛二人都认得秦征,一时半会却都想不到他身上去。只有李太后在深宫之中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一猜就确定必是秦征,心中的忌惮更甚几分,对司马道子说:“你立刻进入六艺隐宫,召集六掌道全力应对。” 司马道子诧声道:“这么严重?只是我若进了隐宫,谁去参礼?” “让炎儿代你参礼。” “这……他行么?” “快去!”李太后挥手催促着,司马道子再不敢停留。李太后轻捂额头,将逆乱心法渗入金陵王气之中,皇宫之下帝脉运转,灵场波动,锁定了秦征。 第二十七章 众客 秦征魂识状态下,本身无形无色,这时借得天地元气,塑成紫气金身,他金身方成,便觉一股王者之气笼罩了上来,秦征以为这是金陵儒门大阵的自然反应,元气元神的运转都觉得未受影响,估计这只是阵势对自己的锁定,便不放在心上。 紧跟着便见一只由剑意构成的鸾凤欺近,鸾音悦耳:“何方高人?湛若离请教尊讳。” 凰剑的境界早在多年前就已相当稳定,她是秦征这辈子第一个见到的绝顶高手,当年空谷凤鸣的绝代风华至今铭刻在心,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当下紫气化形,幻化为青青子衿形貌,以晚学后辈之姿态,向鸾影躬身行礼。 但他的形音都被周围的灵场影响,落在湛若离眼中,便只是一团混沌难辨的人态,一段模糊难辨的言语,人变得像怪物,言语变得像外国语言。 湛若离一时未曾细辨,以为对方是域外来的高人,不愿意暴露身份,淡淡道:“看来尊驾有事要办,就不打扰了。若事了得暇,期待一晤。妾身客居长江,蜗舟虽陋,却还有一杯清茶待客。” 语毕,剑意消散,鸾影化尽。秦征一时不明所以,但下方礼乐隐隐传来,显然吉时已近,不能再作耽搁,当下便朝大晋皇宫降落。 —————————— 对于自己的婚事被插入各种政治因素,沈莫怀心里并不乐意。 天山寒石的冰冷,江湖凉月的萧瑟,那才是他所习惯的,他是从小被湛若离偷走的,回家后与家里人的感情本来有些淡漠,毕竟比不得从小在双亲膝下长大,这段时间,沈家满门对他的回来无比惊喜,事事都让着他护着他宠着他,虽然因宠爱太过,反生出几分疏离感来,但沈莫怀还是感受到了一些家庭的温暖。这次沈陆联姻搞得这么大,在朝廷那边虽也有政治上的考虑,而在沈父这里,也是有趁机补偿儿子离家十余年缺憾的意思。 沈莫怀顾念双亲的心情,便决定入乡随俗,一切听从家人的意愿。既决定入乡随俗,以沈陆两大豪门的阔奢,真要简办也实在不可能。 更何况今天的婚礼,场面实在特殊,能于御花园行礼,太后亲临,将相到贺,喜事办成这样,乃是近二十年未有的盛况,沈家全族几乎倾尽全力,务要使这场婚事办得令人无可指摘。沈莫怀的父亲连公务都推了,这几个月全副身心只为今日。 秦征当然的婚礼是太过寒酸清冷,沈莫怀今天的婚礼则是太过奢豪喧闹。 一大早,沈陆两家的家长就都到齐了,然后是江东的豪门,朱张顾陆沈等,其门阀之主全部到贺——江东豪门其实内部又分为两派:以王谢诸姓为代表的东渡派,又被称为客族;以朱张顾陆等为代表的本土派,又被称为土族。土客之间既有合作又有争竞,今日土族两大翘楚联姻,朱张诸姓自然要大力捧场。 御花园内,金银被当作铁来用,珊瑚被当作木头使,珍珠磨粉,翡翠挂灯,天还没暗下来,儿臂粗的蜡烛就已经点燃。地上铺满了丝绸,以免尊贵客人们的鞋履沾染了尘土。 宴会设在御花园,席位都在树底下,但树上却挂满了春夏秋冬四季花朵,大违时令,仔细一看,全都是雇佣巧手用蜀锦裁成。小果实用红蓝宝石代替,大果实就用玛瑙水晶。夕阳未隐,灯柱已在辉映,一片光华灿烂,使人如在仙境。 猪是上不了这台面的,羊肉乃是从北方特地运来的,调制不厌精细,太湖的千年鳖,东海的百尺鲸,新安的野鸟,山阴的腊味,流水般端了上来。雕玉为壶,以盛百年佳酿,象牙作箸,随手只当竹枝。 往来客人,非上品门第不得与宴,就是奔走的奴仆也都是丝衣革履。对面笑谈,莫不彬彬有礼。华青囊等不到秦征、刘裕、月季儿等人,厕身其中,自己都觉得别扭,就找了个偏僻角落呆着了。 沈莫怀远远瞥见了,就想过去拉他来说话,免得华青囊冷落。才要过去,忽觉空中似有灵场异动,心中诧异,与父亲说了,沈父道:“我家如此盛景,或许是有些看不过眼的对头要来捣乱,甚至是索虏那边派了些魑魅魍魉来也非不可能。但如今群贤毕至,这里又是皇宫,自有卫士应付,你只管安心就行了。就算真是高手犯宴,还有你岳父在呢,怕个什么?爹爹知道你功夫好,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需要你这个新郎官来出手。” 沈莫怀想想也是,往人群中陆宗念望去,陆宗念也看了过来,翁婿二人对了一下眼,以目示意,沈莫怀就知陆宗念也早有感应,并让自己不必理会,沈莫怀便撒手不理了。 —————————— 前来参加宴会的贵宾,是先亲后疏,而最尊贵的客人则总是最后才来。 这时吉时越来越近,忽有上百只喜鹊欢飞而至,衔着片片飞花在御花园散布开来。 沈父大喜道:“吉鸟添吉兆,好,好!” 陆宗念招了一下沈莫怀过去,道:“是龙隼姥姥来了,走,我们过去迎接。” 天禽门与大晋朝廷关系本来密切,六艺中的“御”门其掌道大多出自天禽门,但天禽一门曾受湛若离再造大恩,湛若离破门而出后,天禽门与东晋朝廷也渐行渐远,其后苻秦势大,苻坚又着力招揽,天禽门就顺势而行。沈莫怀的出现却让这一切发生了变化,他是湛若离的衣钵传人,回归江东之后,谢琰便趁机运作,将天禽门重新拉拢了过来。 沈莫怀与陆宗念迎到御花园门口,就看见一个颤巍巍的老妪带着妙龄女郎出现在眼前,陆宗念与龙隼姥姥行了礼,龙隼姥姥是谢聃那一辈的人,当初凤凰双剑定情与她也有些关联,陆宗念的武功虽然超过对方,却还是以长辈敬之。龙隼姥姥瞪了陆宗念一眼,神色十分复杂,却还是没说什么,但望向沈莫怀时,眼神却带着十二分的亲热。 她身后一个绝色少女叫道:“沈……公子,恭喜了。” 沈莫怀望过去,见是当初在长安救下的那个少女,他都忘了对方叫什么名字,啊了一声说:“是……是你啊,谢谢,谢谢。” 那少女见他如此反应,眼睛一片晶莹,几乎就要落泪,赶紧扭头掩饰。 龙隼姥姥虽知内情,却只有暗中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进去之后,陆宗念特意安排了两桌酒席,请龙隼姥姥于其中一席入座。这场宴会是在花园摆开,所以宴席不像在厅堂之中设宴那样拘谨,各个席位都依地势排布。此次来赴宴的绝大多数都是豪门权贵,龙隼姥姥在江湖上地位虽高,掺杂其中不免格格不入,但这两个位置既与主宾位相连,与门阀所在席位又刚好被几株梅树隔开,既不失亲重,又颇显特立独行,正符合龙隼姥姥的身份。 沈莫怀见了,心想自己毕竟缺乏世俗历练,遇事考虑不如陆宗念周详,若有岳父这般面面顾全的心思,今天华青囊就不会尴尬了。他自想自己的心思,却不知道有一双妙目自进御花园后就一直跟着他,片刻再不曾离开了。 天禽姥姥还未坐定,门口有人报:“大都督到了!” 轻轻一声,满园瞩目,这次不是沈莫怀,而是沈父和陆宗念同时起身,迎了出去,沈莫怀只得跟在父亲后面。 不一会进来一位大将军,正是谢石,他的一侧是陆宗念与沈父,另外一侧跟着一个容貌清奇的年轻人,却是谢安的外甥羊昙。谢石掌管着半国兵权,手握东晋王朝东面的军事命脉,又是谢家第二号人物,他一出场,所有贵宾都来见礼。 谢石道:“大家就不必一个个来打招呼了,今日沈陆两家才是主,咱们别耽误了主人家的吉时。” 众宾退去后,谢石又特地来到龙隼跟前,与她攀谈了几句,天禽门的存在颇为特殊,于军事上如果运用妥当有难以估量的意义,因此谢石对龙隼姥姥的自与别人不同,这是对重新归附者的特别礼遇。 老一辈的人说老一辈的话,年轻一辈的喜欢与年轻人结交,羊昙看了沈莫怀一眼,笑道:“早听说沈家大郎风采冠绝江东,这段时日公务繁忙,一直走不开身,竟不得与沈郎交接,待沈郎春宵之后,咱们可要好好亲近亲近。”他的声音极其好听,轻轻一句话就像有一股甘泉直接沁人心扉。 沈莫怀被这声音打得心头一动,昙并不掩饰自己声音中所浸润的意象,他本人气质中透露出来的精气神,竟似乎在某个领域所达到的境界,几不在自己之下,那是临近天人一线时才会有的状态,这样的人物,在年轻一辈之中,自己所见过的只有秦征与华青囊二人!不想今日又见到了一位。 沈莫怀十分诧异,问道:“羊公子的师承莫不是广陵派的?” 羊昙轻轻一笑:“我十岁上,仲平先生曾在我家盘桓过两个月,没学多少吹奏,却学了一点歌咏之法,算是会唱唱歌。” 他说的轻巧无比,沈莫怀将信未信,陆宗念在旁道:“羊昙与桓野王一般,都是乐道上的天生异秉,许多音乐上的事情,他们一历耳根,自然就会,只是他们的心志并不在乐道,所学不涉神通,所以未入广陵派。” 沈莫怀想起湛若离曾说自己资质虽佳,但江东人物隽秀、天才辈出,这段日子自己见多了贵介子弟,但大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直到羊昙这里,才知湛若离所言不虚,随口问道:“桓野王?” 陆宗念笑笑说:“野王于你是长辈,我们叫得,你不可直呼其字。”尚未来得及解释,侍从匆匆来报了一句话,陆宗念道:“元戎先生到了。” 龙隼姥姥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谢石本要落座,闻言推席道:“他竟然亲自来了?难得!那本督也去迎一迎吧!” 第二十八章 夺睛 蜀中唐门在天下诸派中素来是个极特殊又极神秘的存在。他们远在巴蜀,潜伏于深山之中,其家主唐元戎,几十年来足不出令符谷,更不与中原各派交接,甚至六十年间没人看过他出手,所以外人也都不知他究竟达到了什么境界,然而一提起来,也总是“不在三传五老之下”一句话。 苻秦征服巴蜀之后,有消息说唐门已经归顺了苻坚,长安城也的确有唐门子弟出现在秦军之中服役,但这时沈陆联姻,这位从未在江湖上现身的元戎先生竟然亲自到了! 沈莫怀跟在陆宗念身后,在御花园门口见到了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他年龄显然极老了,满脸都是皱纹,但腰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如箭如镞,无比锐利,这样强大的武者压力,沈莫怀只在陆宗念湛若离身上感受过。 蜀中唐门立基二百年,传承上千载,其前身飞卫阁忠于蜀汉,曾受诸葛亮所托制造各种机关与弓矢,门中所产弓箭矢石甲天下,司马氏灭蜀后,飞卫阁遁入山中拒不归降,甚至多方奔走联系复兴蜀汉,直到听闻后主刘禅“乐不思蜀”后才颓然罢手。此后司马氏又花了二十多年的工夫,才与飞卫阁达成妥协。历代六艺“射”门的掌道,几乎都出自飞卫阁。 唐元戎此次出现,身后只带了两个青年,长得一模一样,想必是一对双胞胎。他沉默寡言,进来后无论是谢石的招呼、龙隼姥姥的见礼他都只是微微点头,之后便不再说话,径在陆宗念安排好的席位上坐下。 —————————————————— 这时司马道子早已进入六道宫,这是金陵宫府之间的一个特殊空间,又称六艺宫,下设礼、乐、射、御、书、数六殿,以儒门六艺,统御真龙王气,上采天地之德、中衡阴阳之交、下聚鬼神之会,晋室南迁以后,东南的千里龙脉,金陵的龙虎之气,全部在此汇聚迁转。 这六道宫是拱卫大晋皇族的隐藏力量,历代的六大掌道其修为都是渊深难测,当初由司马懿发起,在司马昭手头发扬光大,本来位于洛阳,后来随晋朝南迁到了金陵。 这时司马道子以皇弟之尊、司徒之位进入六道宫,主持六道宫日常事务的左师右傅赶紧出迎。司马道子戴着象征皇族权威的阴文龙面具,手握暗龙令,下达命令:“敲响玄天钟,召集六掌道,汇聚中殿!” 左师右傅都吃了一惊:“是否要先知会一声丞相?” 在洛阳时,六道宫的掌控权牢牢握在皇族手中,除宗极门之外,各家各派高手若有幸得入六道,也马上获得服役期间可以不再听从师门与家族号令、只唯皇命是从的特权。而各大家族、宗派,也以是否向六道宫贡献子弟、所贡献子弟能达到什么级别作为其忠心与否、能力强弱的判定标准。东渡之后司马一家不但政权军权旁落,就连六艺隐部也被门阀势力渗透,以至于皇家虽能向六道下达命令,但宰相也有相应的权力。 司马道子怒道:“事态紧急,岂能迁延!” 左师赶紧行动,敲响了玄天钟,钟声传出了只有第一流以上高手才能听见的声音,响彻六殿。乐掌道张伯宁、数掌道秋坪先生马上就到了,御射二掌道落后了些许,礼、书二掌道却迟迟不至,只派了殿中侍从来问出了什么事情。 司马道子怒道:“礼书二掌道为何不至!” 礼殿侍从答:“回禀权座,掌道请问,六道齐召乃是社稷大事,为何不见宰相手书?” 六艺宫六道齐聚,可不只是聚齐六个宗师这么简单,只因这六人各掌一柄,六人齐聚,就能发动六道大阵,牵引大晋帝脉,将整个国家的气运给运转起来,乃至行诸般不可思议之事。而这些不可思议之事里头,有一些实属皇权禁脔,甚至牵涉到国运大势。 司马道子竖起手指,朝头上一指,上面一块牌匾写着“君之大柄”四个字,怒道:“什么时候皇家号令六道,还需要谢安点头?这是六艺殿哪一条祖训?” 礼殿侍从不卑不亢:“祖训虽言尊君,但东渡以来,中宗皇帝(东晋第一任皇帝司马睿)便将六艺宫大权委给了宰相,因此尊君是祖训,六道齐聚需要宰相手书,也是祖训。” 司马道子还要斥责,忽然中宫钟鼓齐鸣,六殿微震,四掌道皆微微一惊:“有人闯界!” 六道宫是处于皇宫与相府之间的一个异度空间之内,就算山崩地裂、长江决口也,这里也未必会受影响,但这时却产生了震动,那自然是有人硬撼阵界,而且已经突破了最外围的防御,进入六道大阵中。 司马道子道:“有大魔头来犯!诸道归位,准备应敌!” 他坐回权座,在他面前,有一口三丈三尺三寸直径的玄光明池,映射出闯阵之人。 氤氲之中,但见阵势里一团紫气,凝聚成人形,却看不清楚身材相貌。四掌道都是大有见识的人,一见之下一齐惊诧,秋坪先生几乎难以置信:“紫气金身!这是紫气金身么!” ———————————— 秦征自见识了这座大阵的底蕴,不敢以魂识状态进入,而是凝聚了百里紫气,塑成金身,以天雷之势破界而入。 但他进入之后却发现自己并未进入现实的皇宫,而是闯入一个异度世界。金陵分为外城与内城,内城就是石头城,皇宫与相府这一宫一府又都位于石头城之内。 这个异度空间原本只覆盖位于宫府之间这座潜藏着的六道宫的领域,但皇宫与相府的结界一遇触犯,异度空间马上自动扩张到与现实中的金陵内城重叠,又与钟山龙脉链接起来,现实的石头城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所有景象事物几乎原样复制——除了活物! 整个异度世界空荡荡的,只望见远处的钟山如巨龙屹立,而石头城则像蹲伏的猛虎,秦征本来已经闯入皇宫,进入这个异度世界后却被抛离到石头城的城墙外。 他想要御风,结果却发现无风可御,略一沉吟,紫气自脚下升腾,人也漂浮而起——这已不是御风,而是乘云了。秦征升上半空,却见除了钟山石城之外,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而城墙之内,除了黑白之外再无第三种颜色,没有声音,哪怕是风响虫鸣,没有味道,不管是香还是臭,好像这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一般! 秦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非幻非真的境遇,在这个世界他竟借不到一丝天地外力,不得已凝聚紫气,扬起一股气劲轰向墙壁,墙壁却裂开了一角,现在这个世界既不是色象幻影也不是海市蜃楼,可墙壁裂开之后不久又片片回归恢复了原状。 秦征想要牵引雷机,结果又发现在这个世界连雷机都不存在,他云笈派神通已经练到极深境界,道门最擅牵引天地元气,但在这个仿佛假造的世界里却似与大自然完全隔绝,刚才无风可用,现在也无雷可引。这个异度空间里唯二的能量,一个是奠定这个黑白世界根基的帝脉王气,另外一个就是凝成秦征金身的紫气真元。察觉到这一点,秦征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以魂识状态贸贸然进入了。 既然无雷机可借,那便自己创造雷电,他左右两手化出阴阳二轮,紫气运转,转化为阴阳二极,雷电在二极之间产生,迅速凝聚形成巨大的雷球,雷球脱手,悬至城门顶后轰然炸响,从空中劈落,轰在城门之上,无中生有引发天火,不片刻将城门烧成灰烬。 城门在灰飞烟灭之后又迅速在恢复原貌,不过就在恢复之前,秦征已经查看到有一股力量上下为经、左右为纬,牵引着帝脉王气,上下织成一张巨大的、无所不覆的罗网,他马上就知道钟山石城、皇宫城墙全都是假的,那如罗网一般的王气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只要王气永存,这个世界的事物就能不死永生。 不管怎么折腾,他的金身紫气总有力量耗尽的时候,但这帝脉王气却仿佛无穷无限。 尽管如此,秦征仍旧向前逼近。 巨大的石头城似乎感应到了秦征的敌意,王气凝聚,幻化成一头巨大的猛虎,城门就是虎口,城门口的两个大灯笼变成了两颗巨大的吊睛,虎目如灯,直照人心。原来这个六道大阵之中,竟有心宗高手将心法加入其中,因此这虎目如灯中便蕴含着刺人心魄的夺魄之力,换了个一流高手前来,在这虎目凝视之下,如就此认输那便得匍匐屈膝,若不臣服势必得魂飞魄散。 “居然还有心宗的印记!” 就在司马道子准备看秦征笑话的时候,秦征啧了一声,却视若无睹,眼皮轻轻一抬,虎目中所含的心宗烙印就像认得主人一般,瞬间认秦征为主,两颗如灯虎目就像眼珠子被挖了一般,变成了一头瞎虎。 司马道子一阵愕然,原本闪烁在虎睛中的王气,竟然反而被秦征的双眼收了去,瞎了眼的猛虎似乎发出了悲鸣,虎目泣血——但流淌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外泄的金色王气。 而秦征的双眼再睁开时,他眼眶之内竟然是两团金色。 六道宫中,左师右傅齐声惊呼:“这……他竟然收摄了王气!这怎么可能!这个魔头是什么人,这个魔头是什么人!” 他们惊呼的时候,秦征念力已经发动,他眼中的那两团王气,已经与这个异度世界的帝脉根基发生了关联,而秦征的念力也借着这关联逆向侵入。 用以监控秦征的玄光明池,忽然之间失去了原本的场景,取而代之的却变成了一双眼睛!一双盯着六道宫中所有人的眼睛! 第二十九章 魔念逆袭 &nb一座青庐被搭建在御花园中,那是本次婚礼最主要的场所。 &nb唐代以前的婚礼,“再拜高堂”是被安排在成亲后的第二日,所以陆思儿可以等今晚洞房过后,明早起身,再作为新妇向沈父沈母展拜敬酒。而今夜,婚礼的中心环节将是在青庐之中夫妻对拜,合卺行礼。 &nb御花园中,另有一座用丝绸环绕出来的小屋,陆思儿坐在里头,小纱窗外,几十位贵客觥筹交错,这场婚宴的奢靡程度比起“酒池肉林”的传说更甚,且又更加雅致,陆思儿对此谈不上喜欢,但豪门里出来的女儿,对这种场面早就无感。偶尔在人群中看到那个挺拔的背影,认出那个英俊的青年,就是自己的郎君了。 &nb隔着轻纱,她望着十几步外的青庐。再过一会,走进那里之后,自己就要成为沈家的人了,和不远处这个自己见过一面且印象良好的青年携手一生,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大概是人生中最为重大的一件事情了吧。 &nb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忽然间不安呢? &nb是自己不愿意吗?陆思儿觉得不是。 &nb虽然不像陆叶儿对秦征那般情根深种,但沈莫怀的相貌、才情、家世、武功,那都是一等一的,祖母喜欢他,父亲也将他作为自己武学的后继者,就连自己当初所说“要找一个武功能胜过我的郎君”的苛刻条件,竟然也被满足了。而且,在母亲开解之后,自己对沈莫怀的印象并不坏。 &nb更何况沈陆两家门当户对,彼此知根知底,自己过门之后肯定不会受半点儿委屈。两家又是姻亲,尤其是这段时间,下人之间往来频繁,总有多嘴嚼舌的下人互相传话,说起沈家少爷对“梦中表妹”是如何如何的思念,一个这么好的男子,又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能嫁给他,按理说自己应该是充满了欢喜,就算有着一些将嫁女儿难免的悲苦惆怅,但是不安……却从何而来? &nb陆思儿按着自己的心,不开口地叫唤着:“姐姐,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 &nb她们姐妹俩一体二心,尽管元神可以做到互相区隔,但从小到大,彼此几乎知道对方的所有事情,然而这次北行之后事情却变了,陆思儿感到姐姐有事情瞒着自己,她心里有一块领域不让自己进去。那块领域是什么?那里就是自己不安的来源吗? &nb她失神了,以至于有人走进来也没察觉。 &nb流羽仙子是奉了龙隼姥姥的意思,进来向陆思儿致意——天禽门与湛若离关系匪浅,湛若离默认了陆宗念“凤凰易剑”的提议,那也相当于默认陆思儿对她凰剑的继承,所以天禽门希望能延续这段香火之情。 &nb而流羽仙子一进门,看到等候婚礼的准新娘,一时间竟以为坐在那里的是大名鼎鼎的凰剑湛若离,不由得怔了。 &nb她没见过湛若离,天禽门内部却有好几幅凰剑的画像,这时陆思儿坐在那里,目光淡漠,神色又冷,气质神态与流羽仙子想象中的湛若离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样凉淡冷静的表情,实在与一个就要拜堂成亲的少女不大匹配。 &nb湛若离不知出于什么用心,几乎是按照陆宗念年轻时的模子来栽培沈莫怀,而陆宗念在发现女儿的武学天赋后,竟是不知不觉地把陆思儿按照湛若离的路子来教。 &nb流羽仙子的心不停地往下堕,眼前这个女子是这般容貌,这般风华,这般神韵,怪不得她能得到湛若离的默认,怪不得她能继承凰剑,怪不得她……能与他结成伉俪…… &nb大概也只有她才能与他匹配吧…… &nb只觉得眼前的人太过高远,高远得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了,流羽仙子忍住心酸,上前行了一礼:“天禽门龙隼姥姥座下流羽,见过陆姑娘。”现在还是陆姑娘,再过一会,就得是沈少夫人了。想到这个,流羽仙子只觉得嘴巴都苦涩起来,就像吞了蛇胆一样。 &nb陆思儿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nb———————————————————————— &nb吊睛虎目中有心宗的印记,放在别人那里这是很厉害的杀手锏,落到秦征身上,他却利用这个印记反制,逆向将自己的念力渗入这座六道大阵中去,侵入到这座阵势最核心的地方——六道宫。 &nb在那一瞬间,秦征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大殿正中坐着一个戴着面具、手执权柄的男子,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身穿复古礼袍的儒者,权座的周围还布列着六个座位,其中四个座位坐了人,只是无法看清那四个人的面目。 &nb“布下这个大阵的,就是这几个人么?”他收摄王气后逆袭回去,毕竟隔了一层,看到的一切都恍惚且不清晰,一时判断不出对方的深浅。 &nb司马道子手中暗龙令一挥,已经镇定下来的左师右傅同时吟唱,左师曲调平正,有如《诗经》中的《周颂》,右傅曲调多变,有如《楚辞》中的《九思》,风格一正一奇,一阳一阴,吟唱之声一发,原本平静如镜的明池忽然从中裂开,断裂的痕迹犹如太极图中间的那道弧线,一裂开阴阳,明池的左半忽然燃烧了起来,变成一团熊熊烈火,烈火的中心烧的就是明池中的左眼,明池的右半却瞬间冰冻,寒气的指向就是明池中的右眼! &nb当明池左燃烧右封冻的时候,秦征的双眼也产生了相同的变异,他的左眼有如被火灼烧,不停地有烈火从瞳仁之中窜出来,右眼的眼白却像万古寒冰,要将他的瞳仁冻裂! &nb秦征刚刚俘虏了两股王气,借此将念力渗透入六道大阵之中,而左师右傅则用同样的手法逆向反击。 &nb如果这是秦征的真身,只这一击他的双眼就已经被烈火寒冰废掉了。 &nb然而承受这攻击的却不是秦征的本体,而是他的紫气金身,尽管那左眼的灼热、右眼的刺冷都是如此真实,可那只是让秦征感觉到痛苦,却未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nb秦征刚才的念力逆袭,原意只是窥视六道宫的虚实,毕竟俘虏到双眼中的两股王气既微且弱,他逆袭的通道也就十分微小,而左师右傅这次反击,却将勉强建立的通道极大扩展了。 &nb云笈派的神通,最善牵引各种力量,怕只怕如方才一般,无力可用,无气可引,对方既然把力量送了过来,哪怕是伤害性的力量,道门的神通也有转化的机会,秦征忍着双目的剧痛,星移斗转式发动了。 &nb“万物灵力,任我接洽!” &nb冰火两气被牵引了出来,秦征双手摊开,掌心的阴阳双轮再现,冰火两气就像长长的火焰泪与寒冰泪,从秦征的眼眶中流了出来,不停地汇入阴阳双轮。冰火两气一入双轮,左师右傅就失去了对这两股力量的支配。 &nb明池的那一端,左师右傅都惊呆了,然而他们不敢停下吟唱,停下了就前功尽弃,但他们却更明白:他们所牵引来的沛然王气,在被他们转化为冰火双能后,竟然又被明池彼端那个魔头牵引了去!不但无法伤害到对方,反而成了对方的能量! &nb被引入阴阳双轮的火焰泪与寒冰泪,在阴阳双轮中循环转化,丰沛无比的能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强大的两极,雷机再动,化成比五雷轰顶更强烈的电流,嗤嗤嗤嗤轰向城门,再次引发紫色焰火,将尚未完全复原的城门再次烧塌,这次城门复原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破坏的速度,紫色闪电源源不绝地烧击王气经纬,终将这张罗网烧穿了一个大洞! &nb左师右傅都扛不住了! &nb他们同时停止了吟唱,但已经来不及了! &nb冰火双泪的流动竟然变成惯性流动,紫气金身产生了螺旋引力,尽管左师右傅不再催发,可帝脉王气所演化出来的力量仍然被源源不绝地吸引过去,然后变成攻击这座虚空城市的力量源泉,这座以帝脉王气为根基构成的天罗地网,自湛若离之后,再一次出现了破绽! &nb而且这次的破绽比上一回更加致命!当初湛若离只求脱困,而此刻的秦征是在吞噬! &nb六道宫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nb对面这个魔头,他不是要破阵而出,他是在反制,王气源源不绝地输送过去,同时对方的紫色印记却逆流输送过来,源源不绝地烙在“幻石头城”的各个地方,宫观楼塔,左祖右社,皇宫大内,殿塔花园……每烙上一个地方,司马道子就发现失去了对那个地方的掌控。 &nb不但石头城如此,就是城外的钟山,龙尾也开始出现紫印。 &nb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整座大阵甚至整条龙脉都被对方给“吃了”? &nb司马道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nb明池彼端那个紫气金身,本身几乎不耗力量,只是把金身当作一个转轴,不停地转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nb“这个魔头!”秋平先生怒道:“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nb张伯宁低声道:“刚才不该发动虎睛夺魄的,没想到那会成为被他逆袭的破绽!” &nb可是在发动进攻之前,谁能想到呢? &nb司马道子嘴角抽搐,幸好有面具遮挡没人看得到。 &nb城门已经彻底崩塌,司马道子尚未想好对策,秦征已经从破裂的缺口举步入内,踏进这个虚化的石头城中,虎形幻象已经缩小,蹲伏在了他的脚边,就像一只已经被驯服的小猫,同时秦征心语发出,直击人心的魔言逆着王气所构成的经纬,瞬间传遍了整个异度空间! &nb整个六道宫,一刹那间布满了秦征要传达的言语,秦征要让坐镇这个异度世界的人知道他是谁,让对方知道他要来做什么!这是堂堂正正的战书。 &nb或者说,他希望借由言辞来免掉一场争端,毕竟他要阻止的只是这场不应该此时举行的婚礼。 &nb但“禁语乱形”的作用仍未消失,那些言语才一传达就扭曲了,所有的魔言都是混乱的,六道宫这边,除了司马道子之外谁也不知道明池彼端的“大敌”在说什么,所有人只觉得心里头冒出来的,既像野兽在吼叫,又像魔鬼在夜哭! &nb当魔言渗透到异度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后,整个虚化的石头城,自身就变成了一口巨钟,不停地震荡着,将秦征所发出的魔言不停放大! &nb刚才虎睛夺魄而造成的破绽细微无比又转瞬即逝,但心宗最擅寻隙,甚至没有破绽也能制造破绽,一旦有一丁点的空子被钻进来,就将如千里堤防中出现一个蚁**,会被无孔不入的心念潮水不停渗透,不停撕裂,以至于在司马道子来不及作出有效反应之前,形势就几乎无可逆转。</dd> 第三十章 乐道第一人 原本异度空间所发生的事情再大,也不至于影响到现实世界,但两个世界的链接点,就在皇宫之内,当紫气烙印布满大半个异度空间,魔言震荡了整个异度世界,然后整个异度空间就变成了一个大喇叭,将秦征的魔言魔念几乎无限止地放大,以至于强大的魔念余流就从两个世界的链接点向现实世界反渗。 秦征的心,储藏着丰富的情感与情绪,和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沈莫怀不同,秦征的一生波澜起伏,被人追杀过,被人遗弃过,被人喜欢过,也被人崇拜过,他也追杀过别人,喜欢过别人,拒绝过别人,也救助过别人,喜怒哀乐惊恐忧愁,他全部体验过,道门近乎“无心”的平静,与陆叶儿相恋的狂喜,发现真相后的绝望,失去所有后的无奈,各种极端的情感与情绪他都拥有过。 这时秦征没有隐藏也没有克制,任记忆中的各种情绪情感泛滥而出,于是这一切一切,这一刻都形成了复杂而激烈的精神波动,被“禁语乱形”扭曲,跟着犹如潮水一样塞满整个异度世界,等到异度世界都容不下了,就如同泛滥不可收拾的黄河河水,终于从已经有了缺口的堤防突破,崩潮狂涌,冲入现实世界! 建康皇宫首当其冲! 心宗的魔言实际上是一种神秘的精神波动,无形无色无声无息,但在御花园第一流人物眼中,却感觉皇宫的颜色在黑化!而在场的普通人,也都感觉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甚至就连花草树木都对那扭曲的魔言产生了感应!池水中的锦鲤焦躁地跳跃、吐泡,猫如发情一般叫嚷,犬也不听主人约束地乱吠了起来。 一场本来祥和欢喜、其乐融融的夜宴,忽然之间染上了狂暴不可控的色彩。 ———————————————————————— 御花园中,普通宾客依旧其乐融融,虽然许多人心里都莫名烦躁,甚至想要摔杯子骂人,但大家都还以为是酒意上涌。 可诸高手却都感应到了! 有人来犯! 但是,来犯的是谁呢? 这场婚礼,虽然表面上是沈陆两家联姻,但内中又干涉到东晋武魁的承继交接,所以如果出现内部的反对意见是正常的,而如果有外部的敌人要破坏这场盛典——比如苻秦方面——也不是不可能。 所有贵宾中的高手,第一个反应全都是政治考虑,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要破坏这场婚礼的,究竟是内患,还是索虏?却绝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事只与情感纠葛有关。 谢石看了羊昙一眼,都在对方眼睛中看到了隐忧。 御花园内,众高手原本还想这次来犯,敌人的目标可能是要搞砸这场婚礼,可当魔念的侵蚀向钟山龙脉蔓延,就再没有人会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了。 陆宗念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刚刚早已察觉有异,但万料不到对方的攻势竟然来得如此猛烈!选在苻秦南征意向明显、法首已当面下了战书的这个时间点上,直犯建康王宫,硬撼六道宫阵界,企图破坏大晋玄武魁首的大喜事,若被对方得手,就算不能真的毁了六道宫、破了金陵龙脉,只要坏了这场婚礼,那时不但陆宗念,甚至大晋朝廷的威权与实力也都会受天下人质疑。 六道宫拥有什么样的力量陆宗念一清二楚,对方在帝脉王气的压制下,竟然还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此次来犯其筹谋之深,用心之刻,背后所靠势力之大、台面上出手人物能耐之高都可想而知。 是西域佛宗? 陆宗念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听陆思儿给自己传来了密语:“爹爹,是西域佛宗么?” 陆思儿虽然是准新娘,心气却比男子还高,只要爹爹一个点头,就算是婚礼现场,她也会出剑! 沈莫怀也望向陆宗念,但陆宗念却微微摇了摇头,不让女儿女婿出手。 来犯的人虽然实力难测,可宗极门自有宗极门的手段,陆宗念也知道如何去镇压这种不知来自何处的邪气,不过宗极门若要对付这股强大无比的邪气,就只有以浩然正气形成剑压,对这股邪气进行反镇,只是这样一来,正邪激荡,场面势必闹得不可收拾,那今天的这场婚礼可就砸了! 这场婚礼,聚集了这么多江东顶尖人物,又是主场,若不能将来敌消解于无形,那不论最后胜负如何,大晋方面以及在座高手都将颜面尽失。 只是现在的局面,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凤剑的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仿佛是三把利剑一般,内缩的剑气正在他的眉心凝聚,却总是迟迟不动,就在陆宗念引而不发之时,一曲笛声远远传来。 笛声悠悠,犹如清风徐来,不含任何神通,却一下子渗入了所有人的心田。陆宗念喜出望外,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嘴角也有了笑意:“是野王来了!” 野王? 这个名字沈莫怀今天是第二次听到了。 虽然湛若离对他的教导都是贵族子弟式的,但毕竟远在天山,长年面对的只有湛若离,交游势必欠缺,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对当代人物的情况就无法熟稔。 丝屋之内,陆思儿却马上就认出了笛音,低低地说:“是桓叔叔来了。” “桓叔叔?是姐姐的长辈?”流羽仙子随口问道。进来虽然不久,她与陆思儿已经姐妹相称了。 “桓伊,桓叔野,家父那一辈的人,都唤他作野王。”陆思儿脸上都是仰慕之色:“他是当今乐道第一人!” “啊,乐道第一人,不是大吕先生么?”流羽仙子也是生长于蛮荒,只听说一些玄门武林的事情,江湖以外的风流人物,知道的就很少了。 “大吕先生未逝世前,确实是无可争议的乐道大宗师。桓叔叔也曾向他老人家请益过。” “这么说,这位桓先生是大吕先生的弟子了?” “不是,桓叔叔是天赋的奇才!”陆思儿道:“他不修神通,也不入广陵派,只是纯粹地喜欢音乐罢了。但他的存在,却差点动摇了广陵派的根基……嗯,也许已经动摇了。我听爹爹说,大吕先生可能是因为他才不传衣钵的,而管美人也因他一曲而心性大变。二十几年前,桓叔叔在庐山吹奏了他自创的一首曲子,那曲子当时还没有完成,只是半阙,但听完之后,管美人就黯然而去,而大吕先生也是长久无语,后来对我爹爹说:或者音乐就应该只是纯粹的音乐,不当掺杂什么神通。” 流羽仙子听得懵了,完全理解不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广陵派的大高手她也是仰慕的,可乐道不涉神通,那还练来做什么?她更加不能理解,一个渊源千载、立派百年、名望实力都比天禽门更胜一筹的广陵派,竟然会因为半首曲子,就动摇了根基! 不过,这笛声真的挺好听的,听着听着,刚才心底莫名涌起来的烦躁一下子都不见了。当初她曾在长安见识过青琴子的音波功,那琴音以真气鼓荡,杀伤力极大,却全无半点美感可言。 而现在这笛声恰恰相反,声音中果然听不出有什么神通与气劲,在懂音乐的人耳朵里,听到的是用韵律传达的神韵与气象,在不懂的人耳朵里,便是“很好听”三个字。 —————————— 御花园中,许多宾客的反应与流羽仙子一样,打心里觉得这笛声真好听,不知不觉中就沉浸了进去,刚才很多人心里莫名烦躁,想骂人想打人,是靠各自的修养才压下来没发火,而听到这笛声之后,不知不觉中内心的躁动就都不见了。 不只是人,连小动物都平静了下来,猫儿不乱叫了,犬儿不乱吠了,连池水中的游鱼也恢复了正常。 —————————— 普通人只是觉得心情似乎舒畅了,而众高手则明显察觉到:刚才被魔念扰乱了的王气,也在笛声悠悠中恢复原有的状态。 笛声本身不含神通,可金陵王气却与之产生了共鸣,如果有人睁开灵眼,甚至可以看到原本不断黑化的御花园,正在慢慢地恢复其斑斓本色。甚至有几株待开的树木,在丝花晶果之中,悄悄吐了花蕊。 —————————— 羊昙听着这曲子,脸上一片沉醉。 沈莫怀也听得有些痴了,在湛若离的培养下,书法音律他都是懂一些的,这时静静聆听着,但觉这笛声是如此的优美,美到让他想起三年前湛若离为了告诉他“什么叫突破天人障壁”而演示的那惊天一剑。 没错,虽然一个是剑法,一个是笛声,但那一剑的凌厉,和这声笛音的优美,从境界上来说竟是难分轩轾! 三年前那道剑光何其绚烂,以至于沈莫怀竟有那道光芒至今印在瞳孔上的错觉;而今天听到的这笛声又何其婉转,使人觉得它会在耳边盘绕下去,久久不绝。 一曲未完,御花园已经恢复了祥和欢悦,就像魔念侵袭、王气黑化的事情从来就未曾有过。 这笛声不止净化了整个御花园,更通过刚刚打开的链接点传进异度世界,它的确不含什么神通、气劲,但音乐的美却滋润这整个天地,毫无障碍地就进入了秦征的心。 第三十一章 千年人物 秦征曾听过当世好几个乐道高手演奏过,青琴子自不必提——那只是将武学真气化为音波功而已,其中毫无美感可言。 管仲平的洞歌仙人刃,威力与美妙并存,可那毕竟是以音乐为武器,无论手段上是迷惑还是攻击,终究是以打倒对手为目标。 倒是月季儿的歌声,才让秦征只闻其妙,未见其暴,可月季儿毕竟功力未到。 只有现在这笛声,真正地令人一听之下,心旷神怡,宠辱两忘。 那只是纯粹的音乐,无关争竞,甚至无关恩仇。吹奏者只是在吹奏,而聆听者只是聆听。 东晋是一个文韵风流的朝代,其武功虽令华夏有志之士齿冷,其文化却足以在整个华夏文化史上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个国家的气运乃是其国民气运的综合体,杰出人物的诞生,本身就是国运的一部分,而杰出人物的成就又能反哺国运,推使之进位至更高的高度。 秦征严格来说不算“晋人”,其思想理念与东晋王朝格格不入,刚才的魔言魔念极具侵略性,对金陵王气来是一个异物,只因六道宫缺了两位镇守出现破绽,这才让秦征趁虚而入,而这笛声的风流与优雅,正与金陵王气完全合拍,当这笛声传了进来,就像进入母体一般,自然而然就引起了金陵王气的共鸣。 笛声本身的确不含神通,但金陵王气却在其激引下产生了变化,原本死气沉沉的幻石头城,忽然间就有了生气。 就连秦征,也在听到这笛声之后的一瞬间,心境变得极度放松。如果这笛声有所图谋,不管它的用心是什么,它的手段是什么,都很难不引起秦征的警惕。 但在这一刻,音乐只是音乐,桓伊的这笛声不夹带任何立场,让秦征毫无防范地就听进去了,他在陆老夫人那里受尽屈辱,又为陆叶儿的遭遇而蕴发愤怨,这种负能量可大可小,如果任由它生根发芽,未来将可能成为秦征心境修为中的一条祸根,而此时的笛声竟部分地消解了他心里头的戾气。 就长久而言,这对秦征的心境平衡是有好处的。但就眼前来说,这一曲未毕,却已经抹掉了秦征的紫色印记,笛音三弄,一弄清风,为这个幻之世界带来了生气,再弄飞雪,为这个幻之世界带来了湿润,三弄光影,竟为这个黑白世界添加了光彩。 此曲此时尚未取名,后人将之名为《梅花三弄》,正是华夏五千年最顶级的乐章之一,足以和传承千年的《广陵散》并驾齐驱而不逊色。 广陵派的命名,出自古曲《广陵散》——这也是广陵派赖以立派的两个根基之一,桓伊却能以天纵奇才,凭一己之力新制一曲与此之抗衡,故当年其曲才成半阙,便令大吕先生理念动摇,更让管仲平心性大变——像管仲平这种自负天才、以攀登绝顶为己任的人物,在发现了一个无法超越的存在后,那种无力感实足以令其疯狂。其后管仲平为另辟蹊径而背叛桃源、谋杀至交,其转折点全在那半阙《梅花三弄》。 —————————— 笛音渐散,气氛恢复欢乐的御花园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准备迎接嘉宾。 陆宗念和沈父亲自迎客,御花园门外,走进三个人来。 左侧那人两鬓微白,手握一支刚刚放下的笛子,正是笛圣桓伊。 右侧那人是个中年和尚,脸上似有宝光流动,颜庄相好,令人一望便生景仰赞叹。 他二人都落后半步,随着中间那人的脚步行走。 沈莫怀便知中间这位的声望地位当是更高。 陆宗念先向桓伊道好,道:“为小女一场婚礼,竟劳烦桓都督千里前来。” 桓伊是桓家仅次于桓冲的大人物,手掌兵权,都督豫州十二郡军事,音乐对管仲平来说是生命,在桓伊这里却只是业余爱好。沈陆这场联姻事关东南武运交接,干系不小,所以谢石的到来,是代表谢家与淮扬军事集团的致意,桓伊的到来,则代表了桓家与湖广军事集团的示好。 只从此一点,便可推知陆宗念在东晋的地位,以及东南各派势力对这次武运交接的看重。 桓伊摆了摆笛子,笑道:“你我之间,竟称都督,左将军是打算与我绝交么?”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陆宗念又向那中年和尚合适行礼道:“慧远大师有礼了,大师此来,实让宗念有意外之喜。” 慧远和尚合十还礼,微笑道:“这个意外,是嫌贫僧不速么?” 陆宗念笑道:“此乃俗事,恐扰大师清修尔。” 慧远和尚笑道:“我与思儿有缘,她大喜的日子,我当来一贺。” 陆宗念显然与他两人都有交情,而与中间那人的交情更不一般,连寒暄都没有,就挽了他的手,对沈莫怀道:“来来来,胤儿,过来见礼,这位是桓伊桓都督,这位是庐山慧远大师,至于这位,他的名字你必定听说过,叫王献之。” 沈莫怀听到“王献之”三字,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毕竟是接受贵族教育的人,贵介子弟,音乐可以不擅,书法却不能不精!学书之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二王”的存在! 一听之下,赶紧行礼。 陆宗念又指着沈莫怀道:“这是小婿。” 三人一起含笑道:“不错,不错!好女婿!好女婿!” 沈莫怀自下天山以来,一直是目无下尘,只因他确实有足以自傲的资本,但站在眼前这三个人物面前,他心中竟有一阵恍惚的感觉。他已经达到天人一线的地步,离大宗师境界只差一脚,近两三年来念兹在兹的都是此事,看人总是先观其气象,这时见到这三位客人,三人虽然都非玄武中人,但三人竟皆是大宗师气象! 只一瞬间沈莫怀就有些凌乱了,他记得湛若离曾经说过,人世间能达到大宗师境界的人千万无一,就算是顶级门派也未必每一代能出一个,像宗极门这般,能在宗字辈同时出现天都四极乃是创立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到了沈莫怀这一代,最有可能进入大宗师境界的也就他了。对此沈莫怀虽是谦谦君子,内心毕竟是引以为傲的。 而万万没想到,此刻一下子就见到了三位!什么时候能达到大宗师境界的人,就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其实沈莫怀的反应虽然正常,但他能在今天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绝顶人物,于他既属奇特又非偶然,皆因杰出人物的诞生,有些时代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有些时代却是强者扎堆。 且他面前这三位,又不仅仅是“当代绝顶人物”而已。 古人以才智足以胜任某个职位(知效一官)为专才,品行顺合一个地区(行比一乡)为百里才,能力使一国之人信服者(征一国者)为国士,国士已是一个国家的顶级人物。但即便是国士,也未必能在历史上留下多久的影响,很多时候都是人在名在,人亡政息,只有其成就非同小可,在死后还能让几代人都受其余波影响的,才称得上百年人物。 至于像沈莫怀眼前的三位,其在所处领域的影响,又远非“百年人物”四字可以概括。 桓伊一曲《梅花三弄》,千古流传,已不待言。王献之书法直追乃父,如果不是王羲之的存在,兴许他就是书中之圣了。而慧远致力于佛教的汉化与华夏的佛化,后来创立净土宗,乃是佛门最大宗派的鼻祖,信徒数以亿计,所建东林寺成为汉传佛教两大祖庭之一,所创四字真言为亿万信众千年念诵,功德之大实在是无可限量。这三个人,足以称千年人物而不为过。 若要再找比他们更高的存在,那就只有其影响能伴随整个人类历史之始终而永不衰绝者,如孔子、基督、释迦摩尼这等万世人物了。 沈莫怀天赋再高,此时在这三位面前终究只是小字辈,见面之后为对方之气象所折服,进而心生景仰爱慕也是自然而然之事。自回家以来,因放眼江东、三千士族子弟无人及他而萌发的骄傲,至此荡然无存,也直到此时才理解湛若离那句“江东人物隽秀、天才辈出”的真正含义。 第三十二章 王道剑气 御花园中,沈莫怀心神荡漾之际,异度空间里也正酝酿着变化。 秦征因《梅花三弄》而失神,虽然只是片刻,但高手相争,胜负只差一线。 司马道子心想:“没想到秦征的修为竟然到了这个境界,就连六道基阵也压他不住。刚才魔流外泄冲击的时候,宫中肯定受到了波及,此事日后必然为众人所瞩目。六艺六殿,礼书两掌道迟到不至,将来论起来都有失职之罪;剩下四掌道没法将秦征压制在六道结界之内,我若能力挽狂澜,日后威权加重,吞并六宫便顺理成章。” 他原本认为六道宫的基础结界已能对付秦征,所以留了一手,这时想到此处,决定行动。 李太后是玄家后人,当年为了得到帝脉王气而委身王府,一开始她势力未张,而宗极门尚强,且各门阀个宗派对心魔与箕子冢都极其警戒,如果当时就被发现她不仅是玄家后人且是心宗大高手,王聃衍等人联合王谢门阀与各派的反心宗力量,轻易就能将她逐走。 她生下二子一女之后,根基仍然未稳,甚至到大儿子都登基了,也还是没把握能动摇宗极门“护国武宗”的地位,所以所有图谋都是暗中行动:一边秘密拓展在宫中的势力,以皇室的名义拉拢了张伯宁,又将秋坪先生等收为党羽;一边又祸水东引,以各种小动作让宗极门把注意力都放在秦渭父子身上,当年秦渭与孙宗乙的种种行动也都在她计算之中,于是她顺水推舟,派出徒弟味青罗前往青牛谷,使宗极门相信秦家父子果然是心魔转世。 甚至三年前,李太后与晋朝龙脉已经融合无间,这才开始大肆扩张,但出于谨慎仍然是隐于幕后,一直到秦征征讨天都峰,宗极门势力大衰,声望更是一落千丈,李太后盘算后认定宗极门再也奈何不了自己,至此才决定开始走出幕后,不再遮掩自己的行动,而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里,她竟是半点痕迹都不露,以至于长子司马曜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的身份来历,连曾经的盟友尔何辜都到近日才知道她竟然藏在宫中!其心思之隐忍,由此可见一斑! 也正因为李太后的极度谨慎,才使她迟迟未能全面掌控六道宫。六掌道里头,只有数、乐二掌道是真正服从命令,射、御两道都若即若离,礼、书两道则是公开对抗。 礼掌道是谢家高层,书掌道是王家翘楚,司马道子费尽了心机,却既未能令他们臣服,又不能将他们驱逐,不得已之下决定来个曲线救国,以各种手腕,掌握了佛、道、武三宗的力量,并暗中把佛、武两宗的力量安进六道大阵之中,准备将之作为将来要全面收服六道时的秘密武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梅花三弄》笛声方停,司马道子便挥动暗龙令,刹那间三十六股王道剑气横向排开,在秦征面前形成了一道剑幕! 秦征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失去了对半个六道大阵的掌控,面前光影重叠,层层如巨木成林,每一股剑气如千年大树,立地顶天,威势之猛、剑压之强,几乎每一股都不再疯魔后的孙宗乙之下! 三十六股王道剑气叠加,势若山峦叠嶂,巍峨不可触犯。 六道宫中,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心里有底,只是没想到司马道子这么快就出杀手锏,而射、御二掌道却同时咦了一声,看着玄光明池内的剑芒诧异不已。 御花园内,谢石正与桓伊叙话,忽然有所感应,回头低声问陆宗念:“‘那’里头,怎么会有宗极剑意?而且还如此强悍。” 陆宗念也颇为诧异。 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与六道宫一外一内,共同拱卫着大晋的江山,同时又互相制衡,因此作为武魁的陆宗念虽然有调动部分的权力,但只能“调动”,不能“统领”,六艺隐部从来不接受来自宗极门的力量,而宗极剑气大多数时候也都未能进入六道大阵之中。 而现在不但出现,而且一来就是相当于三十六位剑道宗师这么可怕的剑压!只怕宗极门在全盛之时,也未必能聚起这么强大的力量! 面对射、御二掌道质疑的目光,司马道子笑道:“六道大阵限制力极强,而攻击力稍稍跟不上,此乃本座针对这个弱点作的一点小小改动。” 其实这岂止是“小小改动”而已! 这三十六剑,乃是他趁着天都峰危机而压榨出来的武力。当日秋坪先生与张伯宁以助擒秦征为条件,逼天都峰贡献出三十六名潜力甚大的青年剑士,带来金陵后,又在紫金秘境之中以心宗秘法,进行疯魔解体,利用金陵王气催其成长,在短短半年之内使这三十六名子弟拥有了宗师级高手的力量,变成了三十六个可怕的人形武器。 但疯魔之道本不能持久,当初孙宗乙是根基深厚,又花了整整六年这才得到一个稳固的上九剑影,而三十六人虽然迅速成长,却各有巨大缺陷——他们不能离开金陵王气的滋养,一旦脱离,不久就会毛发枯萎、体液污臭、皮肤衰朽、筋骨毒化,最后甚至精神混乱,变成恶鬼一般的疯子。所以这三十六人虽然迅速得到了宗师级别的力量,却也终身成了皇室的囚徒。 此举极不人道,且一旦疯魔解体就再难逆转,对司马道子来说,他是迅速掌握了一支强悍的战力,而对宗极门来说,却是一举丧失了三十六名潜质上佳的弟子,损失不可谓不大。 这时三十六剑士藏身于秘宫之中,他们发出的剑气却在秦征面前形成三十六道崔巍剑影,司马道子暗龙令挥动,在帝脉王气的支撑下,三十六个剑影剑剑逼人,影影压心! 秦征的紫气金身凝聚了方圆百里的日中紫气,所蕴能量甚强,但在这三十六道剑影之前仍然是相形见绌。 人力有时而穷,所以秦征要突入六道结界便不得不借助天地力量,而在这个异度世界里,又有什么力量能与这三十六尊以王气为源的剑影抗衡? —————————— 眼见强弱之势悬殊,然而面对剑影的秦征,嘴角却只是轻轻一笑,只是他的紫气形体被扰乱,别人也看不清楚的表情。 —————————— 此局乃司马道子的心血之作,他转眼瞥见射、御二掌道都有惊骇之意,忍不住心中得意,笑道:“本座这个阵势,大概连上九先生见了,也得退避三舍吧。” 射、御二掌道皆无言以对,张伯宁道:“上九先生再强,终究也是一个人罢了。但能一口气聚集三十六宗师的力量,放眼天下,无双无对。” 这次三十六剑影的谋取,秋坪先生几乎全程参与,但他也不会蠢到在司马道子面前抢功,连声赞道:“权座深谋远虑,人所难及,有了这三十六尊剑影坐镇,六道大阵便攻守皆备,从此以后就更加完善了。此魔有难咯!” 司马道子笑道:“过奖,过奖!”声音中可没有一丁点谦逊。 就在这时,玄光明池内的紫气金身却动了——面对比自己强大十倍的敌人,他不仅不退缩,反而前进,突入众剑影之中。 司马道子哈哈笑道:“他这是找死。” 在天都峰战斗时,众弟子多少还有些克制,在这异度世界,却根本就不怕破坏环境,三十六尊剑影气劲逼迫,剑压如山压下,剑气如轮绞杀,前六剑、后六剑、左六剑,右六剑、上六剑、下六剑,六合四方,被强大的剑压封得没有任何退路,剑气化轮,紫气金身瞬间就被绞成了粉碎。 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同时喝彩,司马道子正笑着,忽见玄光明池之中,金身虽散,但紫气不绝,剑轮一绞,金身一化为十,变成十个紫影,剑轮再绞,紫影十化为百,变成百股紫气。 秋坪先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叫道:“不好!” 三十六剑影所发剑气,如螺旋金刚轮一样不停推进,再其绞杀下紫气百化为千,变成千缕紫线,剑轮再绞杀,千缕紫线又化为万丝紫息。 成千上万的紫息,在三十六道绝强剑影之中漂浮不定,相遇则聚合,被杀则分散。剑轮不停地绞杀,却只是将紫气打散,但紫气散了之后又聚,聚了之后再散,散散聚聚,聚聚散散,三十六尊剑影力量再强,此时也只是在无休止地做着无用功。谁都看得出这个紫气金身的敌人虽被绞杀成千丝万缕,却并未消亡。 “这……”左师骇然失色:“这人……他是不死之身么!” 右傅也是目瞪口呆:“宗极剑气虽强,但如果他怎么都杀不死,那……那……” 司马道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幸好有面具遮挡,别人也未发现,但他的喉音已有些不自然:“在本座面前,没有什么不死之躯!” 御掌道忽有所悟,提醒道:“这个身体是紫气所凝,不是此魔的本尊,因不是血肉之躯,所以不怕绞杀。” 司马道子醒悟过来,心想不错,喝道:“好!杀不死,那就杀到他不存在!杀不灭他,那就融了他!”他挥动暗龙令,下令喝道:“封!” 第三十四章 羲和普照 异度世界中,高挂一轮明月,乍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现实世界中十五的月亮那样明美,可四掌道却都惴惴不安,因为他们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月亮”,而是数十万道剑气的凝聚,是一股有可能摧毁整个异度空间的力量! 剑华月的真谛,便在于“压缩·瞬释”四字,前期将越强大的力量压缩得更紧密,后期将释放的力量就更可怕! 这股随时会爆发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似乎能突破空间阻隔,连御花园中的高手都感受到了。 ———————— 便在这时,御花园内,司阍来报,言丞相忽有紧急军务,不能亲至,因亲书贺词一轴,并让谢石代为致意。众宾客听说都感到惋惜,但陆宗念却不意外。 东晋虽然是司马曜做皇帝,当家人却是谢安,就连苻坚提起南征,也都是以谢安作为假想敌,若以天下为棋盘,坐在南方的执旗手从来就不是司马曜。 这次沈陆联姻,谢安虽然向外界表示会来观礼,不过私下早与陆宗念达成默契。 就在这时,又一个宦官匆匆赶来,高唱道:“司徒到!” 司马道子位列三公,又是皇弟,虽然他本人在政治上还没有什么实际影响力,但从礼仪上来讲压过了在场所有人。众人一起起身恭迎,便见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华青囊混在人群里头,瞥了一眼差点叫出声来:怎么是雷炎! 桃源虽然是世外之地,雷宗海也是出身寒门,但那是从政治上来论,雷炎虽不如司马道子般出身富贵,却也是玄武名门子弟,这时穿了司马道子的衣服,在一众高官达士的注视下并不发怯,但他并不说话,所有事情都由旁边的宦官代劳。 以司徒身份在上首坐定后,雷炎向身边宦官点了点头,那宦官便召谢石、陆宗念与身份上前,对陆宗念说:“娘娘凤驾将起时,宿卫忽然劝阻,说宫中隐有乱势,因此娘娘稍停凤驾,让司徒先行,并问陆武魁一声:御花园如今安否?” 这句话,就是问这场婚礼安不安全,太后能不能驾临了,且言语中点出了“武魁”二字,那就不是把陆宗念当作联姻中的长辈,而是将陆宗念当作负责建康隐性防务的大晋武魁来询问了。 谢安不来,是“外朝”按照原定的剧本进行,太后不来,那就是“内宫”对京师守卫力量的质疑了!京师之安危,军事方面是谢石的责任,玄武方面是陆宗念在掌舵,这一问,不但令陆宗念再无退路,连谢石都是心中一阵暗怒。 陆宗念的性格有柔软的一部分,又有极刚强的一部分,在母亲面前他无论如何硬不起心肠,但在敌人面前却是百折不屈!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当年怎么能与湛若离联剑横行天下,怎么会在刚刚突破天人障壁不久就敢去挑战当时威压四海的佛图澄! “请太后放心!”陆宗念想也不想,马上应道:“来敌虽然猖狂,但有陆宗念在此,对方翻不了天!” 谢石也冷冷道:“不错!这场婚礼本来只是沈陆私事,但对方既然踩到我大晋中枢之地,则我满朝文武之士,都绝对容不得他!” 除了慧远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群臣群士齐声道:“正是!”这一声呼应,正是满御花园所有高士对来犯者发出的同声敌忾。 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若是无法顺利举行,他们这些参与者也都跟着没脸。 谢石向上一行礼:“还请启禀太后,婚礼一切如旧!今天这场婚礼,无论如何都会顺利举行!” 事宦官匆匆而去,谢石又对司礼官道:“准备拜堂吧,今天不但要确保婚礼顺利进行,便是连吉时都不许误了半分!” 他这话说出来,那语气已不将这场婚礼当作婚礼,直将御花园当战场,将能否保住这场婚礼的顺利,当作一场仗来打了。 沈莫怀咬了咬嘴唇,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自己拔剑与来敌一战,可此次成亲,至此已经不仅是他与表妹两个人的事情了,甚至不只是沈陆两家的事情,而是关乎到整个南方的脸面。整个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司礼官心中一凛,当下高声唱礼,众人肃穆,只待迎接太后,然后便要拥簇新郎新娘正式拜堂。 ———————————— 异度空间里头,面对凝聚的剑华明月,司马道子虽感不安,却还是不肯坐以待毙,要作最后一搏。他暗龙令一发,三十六尊剑影一起行动,成千上万的剑气变纵为横,层层叠叠,每六尊为一组,凝聚成六道剑墙,有金陵王气的支撑,这每一道剑墙,都比当年青羊子布下的倒罩金钟更加强韧。 然而隐于空中的秦征只是暗中一声轻笑,仿佛看见了一只正要阻挡车轮的螳螂,王道剑气最猛烈的攻势都被他收为己用,现在忽然间要化刚为柔,化纵为横,再临时变攻为防,表面上威力仍在,在秦征眼中其势却已是强弩之末。 “迟了!”他轻轻吐出了一语,言语被扰乱了,但那轻蔑得无以加之的语意却让四掌道心头一震——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便在司马道子心头涌起此念之后,空中明月忽然产生了变化,那轮“明月”本如镜子一般平滑,如止水一般清冷,但忽然之间却翻涌起来,螺旋吸纳的王道剑气,并不是如他们预期的那样极速迸发,而是“缓缓”地反螺旋释放! 原本因极度压缩而产生的冰冷感,在逆转的过程中产生了无法形容的高强热能,阴气到了极点而阳气发,空中天体原本给人的感觉是冰冷的,这时刹那间变成炽热,吸纳体变成了释放体,“月亮”变成了“太阳”! 极微极细,无所不至——是为羲和普照式! 这是道家分裂一切阻碍自己障碍的无上神通! 那淡淡的紫色神人瞬间变成金色,托月的手势变成如神佛之手般摊开,拇指捏食指第一节——这是道门的日君诀,金身之神状,其尊如大日如来,其恬如玉清天尊,却不离上古大神羲和之浑然,紫气余氲漫天虚覆。 无法形容的灿烂光芒在空中普照开来,这是秦征以剑华月的力量为基,发出来的“羲和普照”! 光芒瞬间笼罩整个异度世界,光之所及,无论是物质的障碍、能量的障碍、精神的障碍甚至时空的障碍,统统破除! 那剑芒并不猛烈,却如阳光一样,无所不至!无所不及!无所不破! 王者剑气所构建的墙壁,就像冰雪遇到阳光,迅速地就被融化了! 三十六尊剑影不但瞬息间消融,就连他们的本尊,也被“阳光”中所蕴藏的精神力量,破解了金陵王气与心宗疯魔的囚困,不但三十六尊剑影被“阳光”消融,三十六个宗极门弟子的灵魂也同时解脱。钳制住三十六子弟的疯魔锁,竟然也被这“阳光”给融化了。 羲和普照解脱了三十六条灵魂,便如拯救了三十六条性命,这是大功德。这个异度空间,所有心象与气运都能具现化,空中立刻浮现出三十六座七级浮屠,环绕羲和神像,犹如众神环绕天尊,隐隐然众人甚至听到了神祇在吟唱,那是生命脱困之后,为拯救者唱出的赞叹之音。 御花园中,慧远大为惊讶,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忽然怀疑起异度空间内究竟是什么人——因为战场之上,不造无端杀业,反而以无差别之普化神招,救敌于极度困境,这是大慈悲啊! 而在异度空间里,这仅仅是开始,持续被“融化”的,不仅仅是剑墙与剑影! 整个异度世界,整个幻之石头城,在“羲和普照”之下就都变成了冬日下用积雪堆出来的万物。 而现在,融融冬日忽然变成了盛夏烈阳! “这……这……” 周匝三十六里的城墙,融化了! 高耸的钟楼,融化了! 巍峨的鼓楼,融化了! 祖庙,融化了! 社稷坛,融化了! “不,不!”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司马道子原本以为秦征会用剑华月迸发出强大剑气,袭击过来——这样的话他还有抵抗的余地,却没想到后果却比他想象中要严重百倍! 只数弹指的功夫,整个石头城就消融得像一坨坨湿烂的雪堆,而普照的“阳光”远未停止,它继续照射,“阳光”极微极细,无远弗届,覆盖整个异度世界,终于连六道宫都开始“融化”了! 第三十五章 道 异度世界崩塌的过程中,秦征细细地感受品味着,越品味就越感余韵无穷。≧頂點小說,.. 他在京口突破天人障壁,修为上达到了大宗师境界,但限于年岁经验,应用法门终究有所欠缺,这次进入的这个六道大阵,发现它竟是以莫大神通凭空创造出来的一个空间,阵势的缔造者本身显然也是一位大宗师,而后世又不停地有各种高人为这个大阵添枝加叶,秦征在破解它的过程中,就像与留下创制的宗师高手们隔空过招,每破一关,便有一次大进益。 秦征越是深入,就越感到这个异度世界实在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以帝脉王气为根基,创造出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区隔、却又能容纳真实物质的空间来。 缔造出这样一个空间,已相当于一次微缩的“创世”,这个世界凭空而来,当它的存在被引发之际,这个空间所需要遵循的规则也同时由缔造者决定。因为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规则是人为制定的,其中既有缔造者对现实世界的模仿,但又与现实世界不完全相同。 所以任何高手进入其中,都难免被各种混乱而奇异的规则所干扰、限制。而六道宫中的高手因为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并掌握了若干控制这个世界的关键,所以二流人物也能轻易打败一流高手,甚至挫败宗师级人物。便是尔何辜臧隽等人到此,在左师右傅的制约下只怕也将一筹莫展。 可已经打破了天人障壁的秦征,却已非宗师级人物可比,他已经一脚踏入规则创造者的门槛。左师右傅与司马道子,都仅仅是熟悉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与流程罢了,他们虽然掌握了一部分控制这个世界的枢纽,但对这个世界的构成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运用起来难免会破绽丛生,这些破绽在还没有突破天人障壁的人那里或者不成其为破绽,但在大宗师眼中却可能是致命的。 秦征已经站在与空间缔造者同等的高度上,这让他能在几次对抗中洞悉异度世界所遵循的“道”,并进而利用六道宫掌控者出现的破绽,对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进行了微调,这就是秦征能够夺取虎睛、魔念逆袭的原因——那次紫印遍烙异度世界,还只是秦征尝试着夺取这个空间的控制权,而这回的“羲和普照”则更进一步,是要彻底瓦解这个空间存在的根基。 —————————— 眼看“阳光”遍洒而来,左师右傅对望一眼,一个双手向天,一个搭手向地,齐声吟唱。 六道宫最后的防御启动了。 左师右傅将自己的精、气、神都融进帝脉王气之中,以生命之源来引发王气逆动,形成六面王气长城,高耸而起,企图挡住“阳光”。 然而只是徒然。 如果说六道宫的缔造者是这个世界的“神”,那么左师右傅就只是得到了这个“神”的部分遗产的信徒而已,而且他们占据的遗产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现在他们面临的秦征,却是另外一个闯入这个世界的“神”,当秦征占据规则层面的制高点,对神徒们便形成碾压之势。 左师右傅召来的王气长城,那就像在盛夏季节,硬生生搬来储冰,砌成冰墙去挡三伏天的太阳一样可笑。王气长城凭空耸起百尺,然后在“阳光”的照耀下又迅速消融! 左师右傅由于与王气长城几乎融为一体,“阳光”的照耀不但融掉了积雪,跟着顺延到他们身上来! 一股意念不知从何处萌发,就像一个仁慈的长辈,殷殷劝导他们赶紧罢手。 “阳光”只驱散魑魅魍魉——羲和普照,不灼非邪之念,不灭束手之人——这是秦征所订立的“规则”之一。 四道宗师马上有所感应,立刻就放弃了抗拒,“阳光”瞬间就融化了他们的权座,连玄光明池都融化掉了,却未伤害四掌道本身,他们身后的侍从由于跟随掌道也就幸免于难。 左师却认定这劝导是一种蛊惑自己的魔念!他抗拒,拒绝。然后就是惨叫。 “啊,啊!啊——” 左师其实没感到痛苦,但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竟然开始“消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一寸寸地“融化”掉,那又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没有血肉纷纷的景象,仿佛他的身体也是雪做的,在阳光之下“融化”后,就变成了水,然后变成了“汽”,跟着化为能量,散入到这个以帝脉王气为基的异度世界之中。 右傅没有四掌道那般高境界的觉悟,但也较为机敏,在右手被“融化”时就迅速斩断了自己与帝脉王气的关联,他失去了右手,废了一身修为,却因此苟全了一条性命。 无论是已经消亡的左师,还是已经被废的右傅,都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血肉之躯,怎么会变成冰雪?怎么会在阳光之下汽化? 右傅挣扎在地面上,抬头仰望。 空中紫气再次凝聚成型,不再是怪物形状——“禁语乱形”几乎就要失去作用了,不过秦征的相貌还是看不明晰——但右傅已经看清楚是一个男子形象,他自空中降落,如天神一般,降临于已经融化了一大半的六道宫,俯视着仰望自己的众人。 “权座,权座!”右傅向司马道子叫道:“你的面具,你的面具!” 司马道子忽觉脸上一凉,才蓦然发掘自己的暗龙面具也被“融化”了七七八八,大半张脸都露了出来!通过暗龙令,自己和王气也是一体的,那阳光能“融化”掉左师右傅,也就一样能蔓延过来融化了自己! 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死亡恐惧迅速攫住了他,司马道子浑身发抖,一时间连暗龙令都握不住了! 司马道子并不比普通人勇敢,他往常能有高姿态,那是因为从出生以来他就是极度安全的。 哐当一下,暗龙令跌落在地。 司马道子浑身颤抖,这一刻他感觉到面对秦征,就像面对着“天道”,人如何逆天?积雪如何抵抗夏日? 秦征正在缓缓降落。 “禁语乱形”影响的不是紫气金身的外表,而是影响紫气金身的传递。也就是说,它不是从形状上扭曲紫气金身的形状,也不是干扰秦征的发声,它影响的是人心对紫气金身外形的“观察”,以及对秦征言语的“接受”。 所以秦征一直不知出了什么事,因为他的外形与声线根本就没有变化,但落在众人眼中,他的形貌一直无法清晰,他的言语一直很含糊。这是“禁语乱形”造成的一种精神隔膜。 但对司马道子来说,因为他亲身经历了李太后对“禁语乱形”规则的订立,确知对面就是秦征,所以禁语乱形对他就没作用。 秦征也早发现暗龙面具的后面,那双眼睛看自己时与别人不一样,而当暗龙面具融化,在看清了那张脸后,秦征大感吃惊。 “炎弟?” 元神状态下的秦征,看人先望气,他明显地知道对面这人不是雷炎,可是不仅仅是容貌,就是从气象来说,眼前这人显然也与雷炎有莫大的关系。难道是失散之后,雷炎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他伸出了手,停止了“羲和普照”。整个异度世界已经被“化”得七零八落,比兵火过后的战场废墟更加不堪,几乎再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建筑,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地皮。 “你不是炎弟!”秦征道:“你究竟是谁?” 就在同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冷道:“司徒已经出现在御花园,你究竟是谁!” ———————— 六道宫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位老者,竟然连秦征都没发现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不是因为他们的修为高到能瞒过秦征,而是因为这两个人与这个世界的融洽度极高,他们仿佛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就像一个人很难去注意一座乱石岗的一块石头,或者长江里的一滴水。 而那两个老者,也好像根本没将秦征放在眼里,只是盯着司马道子的脸。 司马道子脸色如涂抹了一层猪血,嘴角抽了抽,恨恨道:“原来是礼、书二掌道!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时候二字说的很重,当然是反话了。 这两位老者正是礼、书二殿的掌道,礼、书二殿侍从见他二人现身,马上站到了他们身后。 六掌道的权座虽被“羲和普照”消融掉,却不知是否巧合,六掌道站立的位置仍然刚好位于原本的权位上,司马道子已经消失了的暗龙权座在北,座位稍侧,面南而坐,代表天子行权,六掌道在南,与暗龙权座一起刚好环了一圈。 在生死威胁之下,司马道子风度大失,但这时见这两个老者现身,却挣扎着站在半毁的暗龙权座上,厉声道:“姓谢的!你凭什么质问我!我才是代天子行权的暗龙令主!” 礼掌道眼睛盯着地上的暗龙令,冷冷说:“是么?” 司马道子脸色一青,身手就要去捡暗龙令,却被礼掌道瞥了一眼,地面忽然陷落,把暗龙令吞了。跟着礼掌道脚下的地面裂开,暗龙令破土而出,被礼掌道握在了手中。 他扫了一眼司马道子,忽然转向秦征,冷冷说道:“天子所托非人!我等身为臣子,自然有责任要匡补天子的过失。”说到这里,他忽然面相秦征,说道:“今日御花园有大喜事,丞相致贺,太后亲临,阁下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来犯,所为何来?是冲着凤剑?还是冲着我大晋朝廷?!阁下能把我六道宫毁到这个程度,料来也是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明人不做暗事,且把你对自身的遮蔽抹开,明明白白划下道儿来吧!” 第三十六章 七层世界 我身上有遮蔽? 秦征心中一凛,他早就对别人对他发出的声音反应不对路有所疑惑,这时才知道自己被人动了手脚。李太后不但以主场的优势对秦征下了禁语乱形,而且还让经验不足的秦征身处其中而不自知。 这边礼掌道对秦征说话,秦征尚未回答,司马道子已经怒道:“姓谢的,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篡班夺权么?” 司马道子刚才对两殿侍从不留情面地大声呵斥,但礼书两个掌道却是谢、王二族中地位极高的人物,根本就不卖他的帐,司马道子再怎么跋扈,也奈他们无何。只是这时暗龙令被夺,礼掌道的言语又摆明了要越过他去与秦征放对——自己能不能对付秦征是一回事,但自己“对付秦征”的领导权又是一回事——就算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司马道子也忍受不了权力被夺,这是他从小就萌发的野心与权力欲,这时甚至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礼掌道将手中的暗龙令抬了一抬:“现在你还有资格把握它么?” 这个暗龙令,晋室东渡以后就由礼掌道执掌,第一任是王家的人,第二任就是他,司马曜亲政以后,下旨将暗龙令交还皇家,王谢二族对这道圣旨虽然有抗拒的余地,但他们斟酌时势之后,却决定与皇家妥协。 司马道子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暗龙令在自己手中失去,否则事后如何向母后、皇兄交待?他压住怒火,发作道:“此次之败,罪不在我!玄天钟响了这么久,你们却到现在才来!若不是礼纲不全,六艺有缺,我们怎么会败的这么惨?” 礼掌道不急不忙:“六艺齐聚,非同小可。我等一领到相府手书马上就赶来了,并未有片刻迟延。” 这话不说就罢,一提起宰相手书,司马道子勃然大怒:“今日有大敌闯宫,乱我都防,侵我龙脉,天子逢难测之危,社稷有颠覆之祸。二位掌道却在这时候还要拿宰相手书来推诿,六道神宫已毁,社稷大事已误,回头要是国家与天子有什么不测,到时我倒要看看谢安保不保得住你们!” 书掌道沉默寡言,礼掌道却甚健谈,笑道:“这不是没‘不测’么?我大晋的国运,原也不是区区一个外敌就能撼动的。对方毁掉的,也只是一层表皮罢了,何必如此惊惶?不管对方是龙是虎,是神是魔,既然入此阵势,那便是自投罗网!” 秦征眼看他们大祸临头,却还在窝里斗,心中本来甚是好笑。他越听越觉这些人无聊,虽然还没搞明白眼前这个“暗龙令主”与雷炎的关系,但心道:“炎弟的事情不急,且等婚礼之事过后,再来找他。” 就听司马道子怒道:“区区一个外敌?刚才对方魔念入侵,已经侵蚀到钟山龙脉了,就连皇宫禁苑也受了波及,现在六道神宫都毁了,这叫区区一个外敌?” 礼掌道笑道:“礼制天罗之所以会现破绽,只因六道不全,且又有人自作聪明,把心宗禁制与宗极剑影引了进来,却不知那二物与六艺六道本不相容,在此阵中乃是异物,因此才使本无破绽的六道大阵现出破绽,将王道之气拱手送人,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真是可笑!” 秦征原本已无耐性,正要动手,听到这话不由得暗中一警惕:“这老家伙是懂的!” 礼掌道又瞥了秦征一眼,说道:“如今六艺已全,何愁再有破绽!虽不知阁下何人,但就算是当年的湛若离,在宫门之外杀伤无数高手,进入此阵也未讨得好去,亏她是剑宗三传中最擅宇道之人,这才被她窜了出去,换了其他大宗师来,未必能如湛若离!” 秦征听了这话,就知对方要动手,他先发制人,脚下涌起祥云,飞上高空,身形一撑,无限变大,大到如同千丈金身,手掌朝六道宫废墟一压,如碾蝼蚁。 礼掌道暗龙令轻挥,与书掌道同时归位,其余四掌道甚有默契,各自发动权柄,六柄同操,六艺完满。 只一瞬间,大与小逆转过来,秦征忽然发现六掌道都不见了,一抬头,只见六掌道都变成身高千丈,相形之下自己竟小如蝼蚁! 跟着,一座严密无比的礼制天罗,已经在刚刚被羲和普照融化掉的废墟中重新建立了起来。 现实中的金陵皇城在异度世界瞬间重建,却从平面分布变成纵向分布——最上层是儒家的明伦堂,其次是皇家的宫观楼台,再下面是左祖(祖庙)右社(社稷坛),再下面是相府,再下面是百官部院,再下面是军营僚舍,此六层以下,隔开了一道城墙,最底层是京师的商匠市井,而秦征此时所在还在市井之下,却是一片坟墓荒郊,双脚所踏乃是一片烂泥。 圣贤、帝皇、社稷、宰执、文武、僚属、工商……犹如七层世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皇朝层级的缩影,这是一个国家气运的集合,一个人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与一个国家抗衡? 秦征紫气分形,一化为八,向东南西北与四偏八个方向急纵,只要有一个紫影脱出,再立为本体,其它紫影就能瞬移归尊,但八个紫影尚未脱出笼罩,就见八块巨大的石碑从天而降。 八块大碑,分别写着:忠、信、孝、悌、礼、义、廉、耻! 八块大碑,镇住了八方阵眼,原本被羲和普照所化的天罗也已完全修复,只要碑文不毁,天罗便不坏,彻底堵死了秦征的退路。秦征要破此局,只有向上攀爬一条路了。 曹魏代汉,曹操曾说他的用人标准是“唯才是举”,打破了东汉以来对儒术的标榜。司马代魏,出身世家的司马懿父子则反动过来,以孝治天下,对儒术的标榜到了一个新的地步。因此其镇都玄门才以六艺为本,而六艺之中又以“礼”为尊。礼掌道不至,六道宫就像缺了纲领,礼掌道一归位,整个异度世界的运行规则立刻比原先森严了十倍。一行一步,莫不合规,一尺一寸,莫不合矩,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礼制天罗。 道家崇尚的是天道自然,讲究的是天真率性,但这个世界却被森严的规则所束缚,只有人伦,没有天道,只有礼法,没有自然。 就像人困在网里,鸟困在笼中,有手脚也伸展不开,有翅膀也飞不起来了。 这种非幻非真、借不到一丝天地外力的境遇,秦征并非第一次经历,当他刚刚进入这个异度空间时就有这个感受,但那时候礼书二掌道未至、六艺未全,六道大阵中又被掺杂了心宗与宗极门的法统,所以秦征还能利用心印与道诀造出破绽,从对方那里借得王气之力量,只要有可借力,秦征就不担心自身力量的局限。 但这时六艺完备,礼纲完满,结界变得至纯至粹,在礼掌道的统治下,六道结界的潜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在国运王气的加持下,秦征根本突破不了这个异度世界的礼道规则,于是又重新陷入无可借力的困境之中。 而且这一次,他除了已经有所损耗的金身紫气之外,再无半点力量可以运用了。 “魔头!”礼掌道在高若九天的明伦堂中,俯身下问:“你到底所为何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传到第二层音量就变大了十倍,到第三层就变大了百倍,到第四层就变成万倍,到了第五层就变成万万倍,到了第六层就变成亿亿倍,如此层层几何叠加,到了落到秦征耳朵里头时,这轻轻一声询问就变得雷霆也无法形容! 紫气金身瞬间就被这七界之上只是轻轻的一声问询震散,虽然紫气立散立聚,但耳膜被震裂的痛苦还是让秦征感受如真。 与此同时,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双耳流血——这是第一次,六道大阵越过了空间障碍直接伤害到了他的本尊。 “我为了何来?”秦征的紫气金身重新凝聚后,在最基层的烂泥中挣扎起来,吼道:“为了叶儿,她是我的!” 他的声音仍然是混乱的,虽然响若雷霆,但传到第七层,就减弱了十倍,传到第六层,就减弱了百倍,传到第五层,就减弱了万倍,如此层层几何级削弱,还没传到顶层就已经微不可闻了。 第三十七章 心愿 御花园内,一个穿着礼殿服侍的侍从向谢石禀报了一番,谢石回首,对诸友人笑道:“六道宫无事了,秩序已复,来犯者已被打落七界之下。宗念兄,看来不需要御花园中的诸位援手了。” 众人齐声赞叹,陆宗念道:“既然隐界已经平宁,就请娘娘驾临吧。” 谢石和桓伊都点了点头,便有宦官前去禀报,不久礼官唱道:“娘娘驾到!” 丝绸竖立成墙,一行后宫之人在墙后行走,进入御花园最北面的纱笼帐,几层珠帘隔绝了内外,只能隐约见到珠帘里头,一位盛装贵妇人当中坐下——李太后出身卑微,又从未临朝听政,外朝文武,几乎没有见过她面的。 陆宗念与沈父代表家族,谢石王献之代表文武,一起跪迎驾临,齐呼“千岁”。宦官命众人平身,传旨:“娘娘懿旨,礼官便依礼开宴席,行拜堂礼,莫要误了良辰。” 陆宗念与沈父齐声谢恩,从始至终,众人的目光也未正眼去看珠帘,礼官唱礼,御花园内,宴席重开,舞乐再起,一派祥和安乐。 —————————— 昨夜尔何辜带了沙大石,要觅地给他疗伤,半路上尔独明道:“爹,这边没我帮忙的地方,我去建康瞧瞧热闹。”尔何辜没反对,那就是默许了。 尔独明离开后,走出老远,便潜入一处地底,把一个少女的封禁给拍开了。 月季儿悠悠醒转,见是尔独明,问道:“你又要我做什么?” 尔独明道:“刚才发生了一些趣事,你想不想听听?”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就把昨夜的经过说了。 月季儿听得又急、又气,又难过,忍不住哭道:“叶儿姐姐的祖母,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这样做!秦征哥哥已经这么可怜了,她还要用这种事情刺激他,现在他可怎么办,他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尔独明道:“你不去帮他?” 月季儿哽咽道:“我能帮他什么……再说,你会放我走么?” 尔独明的回答出乎意料:“可以。” 月季儿讶色之中,尔独明又说:“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不能因我掳你这事恨我。” 这个要求提的有些奇怪,是否怨恨出自本心,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没法掌控,再则要求一个人不恨自己,换了一个稍有心机的人来大可随口假装答应,得到那样的承诺,实在是没什么作用。 月季儿却低声说:“我……我不恨你。” 但尔独明竟然也就信了。 “第二,三年之内,你必须让我跟着你。你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我甚至可以帮你,但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如果你要单独去做什么事情,必须要征得我的同意,我不一定会拒绝。如果我要单独去做什么事情,你必须在我指定的地方等我。” 月季儿更是奇怪:“你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桃源么?要利用我害秦征哥哥他们吗?” “去招惹桃源、招惹秦征,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尔独明道:“我另有图谋,但不是这个。” 这话说的不详不尽,但月季儿竟然也就信了。 “好,那你现在放我走,我……我要去找秦征哥哥。” “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 “跟我来吧,我帮你找人。” 他带了月季儿,回到地面,朝秦征离开的方向奔去,一路展开命源穷索。 秦征的念力气机,外发时惊天动地,内敛时渺无声息,原本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的。但一来秦征突破未久,行事不够老辣,二来他心境不稳,一路上也未刻意压制自己,因此所到之处,犹如潜龙过境,普通人感觉不到,一些触觉比人类灵敏的动物却都有或大或小的异动。 尔独明这时穷索的也不是秦征,而是周围蛇虫鼠蚁的状态,寻着蛛丝马迹,竟然被他一路找到了长江边上,望着江水对面那座四面环水的山屿。这里是京口的名胜之一,山水天成,古朴优雅,因东汉隐士焦光隐居于此,因此名为焦山。 “一路上的异动,到这里就没了。”尔独明说。 月季儿对着焦山,就要唱歌,却忽然被尔独明按住,说:“有蹊跷!” 他再次布开命源穷索,他的境界还未能发现六艺大阵的存在,但命源穷索不愧是上古高深法门,六艺隐部派来锁定秦征的人,却被他发现了。 “有六个人隐身在这附近,”尔独明在地上划着什么:“六人环绕成圆,中心是……”他点了点:“刚好就是焦山!如果秦征的确是在这里消失,如果这六个人是来对付秦征的,那么秦征应该就在……” 他没再说下去,月季儿已与他一起望向了焦山。 “可能就在山腹里头!”尔独明说。 “那……那怎么办?” 尔独明沉吟:“你能闭气多久?” 月季儿没回答,尔独明一笑:“是了,你的天籁一线喉,一口气憋下来大概十几个时辰也够用。” 说着带了月季儿来到一条小河之中,带着她扑入水底,顺着河流进入长江,又从长江深处接近焦山,避过了监视者的耳目,然后半身化作穿山甲,从焦山底部挖过去,挖向山腹,硬生生挖出一条甬道来。 尔独明并不知秦征位于何处,只是以山腹中心为目标,挖到了山腹中心,再布开命源穷索,秦征自我封锁起来之后,命源穷索也是探查不到的,但尔独明的目标仍然不是秦征,而是各种极微小生命的波动——焦山并非位于地底深处,它裸露于长江之上,风雨吹蚀之下,山岩之内便有极微极小的缝隙,其中便可能存在极微极小的生命,只不过要探查到这么小的生命波动,以尔独明的功力,命源穷索的覆盖范围也极小。 尔独明一边挖掘一边探索,终于发现有几处所在全无生命迹象,挖开了前两个地方,发现是因为岩石极密以至于生命无法存在,挖到第三处,眼前忽然一亮,这是山腹中一个天然洞隙,最高处约**尺,最宽处约三四丈,空间极不规则,一个熟悉的人盘坐在黑暗之中,左手阴轮,右手阳轮,阴阳双轮引发雷机,形成电层笼罩了他的全身,因此与外界彻底隔绝。 月季儿欢喜无极,开声吐气:“秦征哥哥!” 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忽然之间,秦征双耳流下血来,月季儿大惊失色:“秦征哥哥!他……他怎么了!”后面一句话,已经是在问尔独明了,不知不觉中,她忽然已变得有些依赖身边这个男人了。 ———————————— 御花园内,诸官坐定,太后坐在最北面,雷炎的西面紧靠着,华青囊自见到他就急欲上前一问,可他的座位隔得太远。且刚才又刚刚经历一场动荡,宫中的防务又紧绷着,他一时不敢造次妄用神通。 一位新人被引了出来,那正是一身红妆的陆思儿,陆宗念看着女儿出场,心神忽地一阵动荡。 陆思儿的容貌并不像湛若离,但气质却绝类,蒙着红头纱,当面目再看不清楚,只一眼望去,几乎就如同记忆之中当年的湛若离一般。陆宗念一阵恍惚,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不知多少次曾梦想过湛若离穿上这样一身行头,与自己拜堂成亲,订下终身…… 然而这期待却在陆老夫人严厉的呵斥下碎成千片万片,再往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先有了王氏的凄婉可怜,又有了严三秋的夺舍之变,再来就是自己的两个女儿面临生死,陆宗念也就在无心力放在自己个人的情爱上,别人或许几辈子也经历不了的重大变故,自己却在二十年间一口气都体验了,蓦然回首,当初与湛若离的青春爱恋已经变得如同三生三世之前那般久远了…… 可是不知为何,在发现思儿武学天赋奇高之后,自己教她的武功,竟然还是初恋者的武功。 而今日,看着陆思儿走入青庐,走到了沈莫怀的身边,与这个气质绝类自己的年轻人站在了一起,陆宗念的心又是一阵怅惘……仿佛眼前要拜堂的,不是女儿女婿,而是自己和湛若离…… 那是多少年渴望可不能实现的幻梦,而如今就在女儿女婿身上变成了现实。 礼乐声中,他的眼睛湿润了。二十多年前的遗憾,仿佛也在这一刻以另一种方式弥补了。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把心思都放在这场婚礼上了,乃至陆老夫人与严三秋的一些小动作他都未曾顾及。 在这一刻,两个青年的婚姻于陆宗念不只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在这一刻,小一辈的幸福也变成了陆宗念内心深处不可言不可思、莫名伤感却又莫名欣慰的心愿,在这一刻,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来敌如何狡猾强大,自己都一定要让这场婚礼顺利、平安。 —————————— 御花园中,雷炎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但看看帐内的母后,再看看场中一个比一个厉害的高人达士,他不敢妄动,只是内心默念着:“哥哥,哥哥,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异度空间,六道大阵已经不再有破绽可寻,也不再有外力可借。 七界之下,秦征被兆兆倍的压力压着,只凭着紫气金身的本力,几乎连喘息都觉艰难,外界的一切信息本来应该已经隔绝,但不知是否幻觉,他竟然听见了唱礼之声—— 他怎么还能听到? 但他却真的听到了! 秦征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婚礼”的人,拜堂成亲,在几个核心环节上富贵人家与贫寒之家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一听到唱礼声秦征就知道意味着什么! 陆家姐妹的终身,要定下了! 虽然名分上是陆思儿成亲,但现在她们一体双魂,用的又是陆叶儿的身体,真要成其好事,最后难道真要演变成陆老夫人所说的“娥皇女英”之局? “不,不!”只凭已有耗损的紫气金身的力量,动摇不了压在头上的儒门七界,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一切继续下去! 紫气鼓荡,风雷大变,从七界的最底层,向着七界之上的明伦堂,发出了一个男人的怒吼! 管你的什么忠、信、孝、悌,都给我去死吧! 管你的什么礼、义、廉、耻,都给我****吧! 第三十八章 睚眦 “皇帝曰:人伦之大,始于夫妇,两仪配合,承天统物,正位于内,必俟令族,人谋龟从,佥曰贞吉,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礼官的唱声在御花园回荡着,皇家主持、门阀联办的婚礼,毕竟与寒门不同,唱礼端庄肃穆,两旁列出两列歌姬,仿古正乐响起,曲调缓慢和正。 ———————— “管你的什么忠、信、孝、悌,都给我去死吧!” 异度世界中,秦征的吼声从最底层震荡起来,紫气澎湃散发,他双手高举,左手形成阴极,右手形成阳极,阴阳双极中间气流动荡,瞬息间强行形成飓风冲天而起,风眼位于两极之间,紫色的雷电光球蓄势而上。 一道犹如来自地狱的雷电从下往上劈,硬生生劈开了七界与基层之间的结界,狂风在嘶吼,卷着乱云,乱云拥簇着秦征,向上急冲,从被紫色雷电撕开的空间禁制的缝隙里,直朝最高层冲去。 明伦堂上,射掌道忍不住赞叹道:“好魔头,好韧性!身在如此困境之中,仍然不肯服输!” 礼掌道冷哼一声,手掌朝下一压,喝道:“无礼!”他掌心的纹路化出金色经纬,化成一张礼制罗网,压到七界与基层之间被撕的空间禁制的缝隙中,不但修补了裂缝,还形成十万层金色的王气罗网,挡住了秦征的去路。秦征将紫气真力催发到极限,诞生出成千上万的雷电光球,光球密集爆裂,刹那间爆发的力量将金色的礼制天罗层层破开。 书掌道咳嗽了两声,手指在空中虚点,下指成字:“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这位书掌道虽然看起来病起恹恹的,却是王家翘楚,书法造诣虽然比起二王略有不及,却也已臻极高境界,且与六道大阵极度契合,这时顺手而书,以《诗经》十六引发王气感应,他书成一字,王气便受激发,凝成一碑,十六字凝成十六碑,十六碑又聚合成一块巨碑,于明伦堂缓缓落下。 在这个异度世界,由王气具现化的巨碑竟是实体,在明伦堂已经重达千斤,落到帝皇层便膨胀了十倍,虽与声音不同,每层只增十倍,但压到七界与基层之间,已是三千万钧之势,当头压下,狂风不能浮,雷电不能阻。狂暴的紫雷光球爆裂后的力量,只削去了“诗经相鼠碑”的一层表皮。 呼的一下,紫气金身被穿透,祥云被相鼠碑镇散。 秦征只来得及暗叫一声“好厉害”,紫气金身就刹那间灰飞烟灭。 但紫气虽散却未消失,掉落在地之后,又迅速凝聚成形。 秦征此时的紫气金身全系以元神凝聚一团大日紫气,又以大日紫气拱卫元神,紫气不散尽,元神就有外围保护,元神不毁灭,紫气就能重新凝聚。因此在这个异度世界,他就是受到再大的伤害也能重生——这已相当于是不死不灭之躯了。 六掌道眼看紫气重新凝聚,无不皱眉,数掌道秋坪先生扬扬手中算筹,王气随其算筹变化,依《周髀算经》所载,一纵十横,百立千僵。 他就像在推动这个世界的运行秩序,数筹在最上界演化,每次轻轻一扬,第二界的能量秩序都产生不小的变化,而第三界的变化又大了一倍不止,如此呈现钟摆效应,到了最下界,能量秩序的变化已经大到足以重整山河的地步。 这个以儒门秩序构建起来的等级世界,越往上越清流,越往下越浑浊。 基层世界的浑浊王气,犹如浪潮一般逆乱翻涌,无比凶猛地扑向紫气转化后散落的能量,将之俘虏。待得金身重新凝聚,金身紫气十成中又失了一成。 天地间的物质与能量本有定数,既不会无中生有也不会凭空消失,这个异度世界自成一体,秦征从现实世界带来的大日紫气都印上了他的元神烙印,聚能暂散,散能复聚,因此这一团能量在这个异度空间正如佛经所言: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紫气的总量虽不会减少,但转化为其它能量形式后就可能消散失落,秦征之前连番激战,先是雷球破城,后又羲和普照,有一部分紫气在剧变之后都未能回归自身,方才强行激发风雷,这时再被礼锁书镇、数道消解,金身元力已剩下不足七成矣。 秋坪先生说道:“此魔形态,似有还无,以元神聚合紫气,以紫气拱卫元神,攻击紫气,紫气散而复聚,攻击元神,又被紫气所阻,冰冻无效,烈火无功,任凭什么厉害的招数,怕也杀他不死。” 礼掌道说道:“既然凡道难除,便以神道除之!召唤杀神龙子吧。” 御掌道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说道:“今天是婚姻大喜之日,召唤杀神之兽,是否会有干天和?对联姻之家不利?” 礼掌道说道:“除魔就是卫道,去秽就是纳祥。” 御掌道应道:“我明白了。”手中五御王鞭挥出,啪一声响动,王气元根受到震动,幻之石头城外,钟山耸动起来,这条一直在幻之石头城外匍匐不动的龙脉,第一次现出了它的獠牙。 “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代天御汝,听吾号令!” 幻之钟山,巨石滚落,岩屑纷飞,一头神兽从乱石之中伸出了祂的爪牙! ———————— 御花园内,众达士有所感应之后,都是吃惊不已,桓伊微微皱眉:“谢兄是怎么回事?有必要把睚眦这等凶兽都给召出来?惊动龙子,此举不祥!” 慧远亦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沈莫怀和陆思儿两个新人正在礼官指导下,要向李太后跪拜行叩君礼,这时也都停了下来,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次感到这么的神奇而陌生的存在。 “龙子?睚眦?” 陆宗念轻轻咳嗽一声,这对准夫妇反应过来,不再理会异度世界中发生的一切。 ———————— 如真似幻的神兽从幻之钟山出现时,秦征受到的震动也极大。 他这时已经隐隐看出,当前这个六道大阵、七界纵压,很可能是从儒家《礼运篇》中推演出来的。 自先秦以来,儒家就是道家最大的竞争对手,而道家学说又是道教的两大源流之一,因此玲珑塔中有着许多针对各家法统的碑文记载,其中儒释两家尤多,秦征在玲珑塔静坐数年,这些碑文都曾在他眼前掠过,当时仿佛视而不见,随着功力精深、境界突破,这时被儒门大阵激发,那些隐藏记忆便一一浮现。 这时那块碑文忽然又在眼前呈现,正是儒门十三经之一《礼记·礼运篇》的记载:“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 秦征猛地明白,这便是这座儒门大阵的总纲,也是整个异度世界的枢纽。 “圣人作则……圣人作则……原来如此!” 自进入这个异度空间之后,所有经历,这一刻再印证脑海中闪现的碑文,便完全明白了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根本。 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依照《礼运篇》的记载进行道统推演,用圣人的微言大义,为这个世界定下了“则”——也就是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秩序,它以天地为根本,以阴阳为发端,以五行为本质,而将日月星辰、礼仪人情全都运使于指掌之间。 之前在焦山时,当秦征第一次面对这座六道大阵的外围,藏在秦征脑海深处的道门隐识碑文对他已有提示,只是当时秦征似懂非懂,今日经过连番激战步步深入,终于彻底明白了此阵之根本。 然而这座大阵的高度非秦征所能超越,懂得了其根本,未必就能破。 幻之钟山,一头神兽破土而出,祂身形不算雄伟高大,只与狮虎差不多,身为龙种,形体却如豺豹,张口怒啸,口衔宝剑,双目怒而野,只是被那目光一扫,便有魂魄散灭的恍惚,这不是人为“造出来”的,而是神兽的灭神之睛光。 “这就是‘以四灵为畜’么?” 四灵,就是麒麟、凤凰、神龟和神龙。以四灵为畜,那就是将龙凤龟麟都驯服成为人类所用的家畜。 当神兽纵跃到秦征面前,他心中又晃过玲珑塔的碑文:“故龙以为畜,鱼鲔不淰。凤以为畜,鸟不獝。麟以为畜,兽不狘。龟以为畜,人情不失。” 与道家顺遂自然不同,儒门的最高理想,是让人成为天地间最尊贵的存在,使万物皆为人所用,按照儒门纬书的记载,则当圣天子在位时,能够使鬼神听令,能够使四灵来朝。现在东晋偏安一隅,显然尚未达到驾驭四灵的高度,但作为龙子的睚眦毕竟是出来了。 七界之上,御掌道王鞭挥动,七界之下,睚眦凌空而来,步步向刚刚重新凝聚的紫气金身逼近。 秦征手指伸出,电光凝聚,紫色雷电疾闪而去,这一道闪电的强烈程度,便是一流高手当之也将灰飞烟灭,但睚眦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闪电在祂身上掠过,不留下半点痕迹,竟完全免疫于雷电。 秦征手掌一翻,飓风飚起,卷得整个异度空间的地界沼泽翻滚上天、坟墓葬碑乱涌,但睚眦却一步步地、不快不慢地逼近,狂风从祂身边卷过,完全阻挡不了祂前进的脚步。 秦征脸色微微一变,这头被儒门法统所驾驭的神兽已经迫在眉睫,这时脑海中又闪过了一块碑文,那已经不是有关儒家法统的记载,而是道家的相关对应:“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 这是《庄子·天运篇》,道理玄乎到有些莫名,秦征一时不解,而睚眦口中的腥臭之味已经扑面而来。秦征借着狂风,身形向后便飘——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以后第一次被正面逼退。 但睚眦爪牙伸出,仿佛自带空间约束的力量,无论秦征退出多远,和爪牙的相对距离都未改变,呼的一声,紫气金身已经落入了这头神兽的掌控,睚眦血盆大口一张,顺势就咬住了秦征的脖子。 紫气金身是没有大动脉的,因此脖子被咬也不会有鲜血喷出,可是睚眦口中宝剑忽然突出,刺入紫气金身,然后竟然突破空间而隐没。 焦山深处,秦征的本体忽然脖颈撕裂,一道伤口在他脖子上出现,然后一道似真还幻的剑刃竟然从背部穿出,在月季儿的惊叫声中,秦征的身体鲜血已经狂喷而出。 ————————————————-- 下一章《兽血沸腾》 第三十九章 兽血沸腾 “怎么会这样!” 异度空间内秦征对睚眦能突破空间直接伤害自己的身体感到意外。 焦山山腹中,月季儿惊呼着。 秦征的身边自成一个雷电结界,隔绝了内外,而这道剑刃凭空而来,穿透了空间,割开了秦征的脖颈,刺入胸腔,然后从背部穿出。 大量的血浆喷了出来,雷电结界自发启动,鲜血喷出来后没有落地,却仿佛失重一般被约束在秦征三尺之内的空中漂浮不落。 道家神通开启自愈功能,但宝剑却还在搅动着,自愈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伤害。 异度空间内,秦征双目圆睁,额头上显现出刑天之象,喝道:“退!”紫雷金鼎布开,暂时摆脱了睚眦的空间束缚之力弹开,同时紫气化散,于十余丈外重聚。 他的紫气金身暂时无事,但焦山之内的本体受伤,却成了最大的隐患。他的元神尚未完全独立于身体之外,如果本体死亡,元神久而久之也必烟消云散。 —————————— 七界之上,诸掌道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知道睚眦越过敌人的幻形,穿透空间直接攻击对方本体,不由得同声赞叹,秋坪先生道:“龙子之威,果然不同凡响!之前我们一直对付对方的金身,可谓是扬汤止沸,于事无补,睚眦这一击,可谓釜底抽薪。” —————————— “秦征哥哥,秦征哥哥!” 焦山之内,月季儿拉了拉尔独明,她嘴里叫喊着,泣不成声,而尔独明却已经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在求自己帮忙,这个柔弱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依赖自己了。 尔独明嘴角裂开一小角,竟也没拒绝、没趁机讲价,就微笑着:“我试试。”说着按向秦征的伤口——地兽门虽不以医疗闻名,但其对生命领域的研究当世独步,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素灵派。 但才接近秦征三尺,尔独明的手就透了过去,手臂还在秦征身前三尺,而手掌已经从秦征身后三尺突了出来,中间隔着老长的一段距离,就好像尔独明的手被斩断了一样,尔独明诧异无比,活动了一下手掌却活动无碍,仿佛秦征身周所存在的空间根本就不存在。 这已经不是球面异力那样造成空间穿透的假象,而是真正正在的空间穿透了。 尔独明心里直发痒:这就是反太极的奥秘么?这就是反太极的奥秘么? “秦征哥哥对你有抗拒。”月季儿已经冷静了下来,走上一步,拉开尔独明,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在狭小的山腹中回荡着,秦征身周的雷电结界似乎略有变化,但她伸出手去,仍然接近不了秦征,有着这个空间结界的保护,就算有敌人找到了秦征的本体,也根本无从下手。 月季儿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物,那东西没有颜色,仿佛透明,尔独明要努力看去,才看出那是一枚圆丹,月季儿又唱起一段祭词,在祭语声中,那无色丹悬空而起,在雷电结界环绕了一圈,跟着便轻轻悬浮在秦征头顶三尺处。 “这是什么?”尔独明问。 “是青囊的假子素灵丹。” 素灵丹是素灵派高手功力之所聚,而假子素灵丹则是素灵派高手造出来的复制品,能与素灵丹本体产生感应,这枚假子素灵丹是华青囊所赠,他在其中储存了三股药气,能疗重伤,能解剧毒,能吊性命,是他给月季儿保命用的。当初假子素灵丹刚刚送给月季儿的时候还是七色的,而当华青囊完成了突破后,这假子素灵丹竟也跟着变成了无色。 雷电结界感应了一下,似乎便接受了此物,一道雷电灌入其中,一股药气逆着雷电反向透入秦征的伤口,秦征的伤口马上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喷出体外的鲜血也如鸟投林,回奔秦征体内。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只发生于片刻之间。 “素灵派的药气?难道是青囊进入了焦山?” 异度世界内,秦征发现本体伤势修复,心头一定,也缓过气来,阴轮化出寒冰,阳轮化出烈焰,冰火形成螺旋,直向睚眦卷去。 睚眦一昂头,仍然无视水火的攻击,前爪迈,后脚蹬,凌空而至,口中宝剑一旋,竟然将有质无形的紫雷金鼎划开了一道口子,跟着突入。 秦征将金身化为千百道紫气,复于十里之外聚合,金身才堪堪成型,睚眦身形一晃,竟无视十里距离,瞬息就扑到了跟前,一张口,又咬住了秦征的前胸,口中宝剑突出,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狂涌,竟然连内脏都能看见。 本体的剧痛已经超越空间阻隔,传递到秦征的元神感应上,令他刹那间痛苦不堪,这一次连以紫气金鼎弹开睚眦都不能够,金身散化,化为水滴,垂入乱葬岗中,聚合后的金身藏于千万座坟墓之中深处。 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之后,第一次狼狈闪藏。 焦山山腹,假子素灵丹第二股药气发动,迅速修补了秦征的内脏和伤口,。 异度世界内,睚眦抬头狂吼,七界之上诸掌道立刻感应,秋坪先生数筹挥动,演化基层规则,万千坟墓虚化,变得其质如液体,其色成透明,秦征的藏身之处登时暴露。 秦征要再躲避,已经慢了一步,睚眦再次扑上,一口咬住了秦征的侧腰,宝剑从左到右,这一回几乎要切断了秦征的脊梁骨。秦征紫气化形,聚于空中。但本体的剧痛越来越难忍受了。 第三股药气发动,虽然修补了伤口,但腰侧竟然留下了一道伤疤。 异度世界内,秦征的紫气金身三聚三合,一次比一次聚合的慢,七界之上,数掌道数筹不停挥动,将秦征在散合之际失落的紫气能量吞噬截断,三聚三合之后金身紫气又失了一成。 这一回,睚眦没有急着扑来,祂慢慢地,一步步地逼近,这一回把目光瞄向了秦征的六阳魁首! 恐惧感第一次袭向秦征心头,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之后,敌人第一次能够对他造成伤害。 焦山山腹,月季儿哭道:“怎么办?怎么办?假子素灵丹的药气用光了!” 尔独明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冷冷道:“这时候哭有什么用!”盯了假子素灵丹一眼,忽然冒出个行险的念头,说道:“我试试。” 他咬破了手掌动脉,瞬间满手鲜血,月季儿惊道:“你……你……”尔独明已经向悬在秦征头顶的假子素灵丹按去。 果然,已经被雷电结界所接受的假子素灵丹此刻成了一个进出的门户,尔独明的鲜血先是渗入假子丹,跟着一道道血气便从假子丹中垂下,渗入了秦征的体内,地兽门特有的能力在秦征体内发动,而秦征的本力又成为兽血发挥作用的能量支撑,令秦征的身体瞬间变异,不但外伤瞬愈,连内脏骨骼也修复得完满如初。 但兽血入体之后,不止激发了秦征本体之力疗伤,更激发了秦征体内的兽性因子。 “啊!” 焦山之内,异界之中,尔独明和秦征同时大吼一声。 尔独明的大吼,是因为陡然间体验到了一种从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奇妙境界,这一声大吼伴随着兴奋,甚至疯狂。 而秦征的大吼,则是警惕! “什么东西,乱入我血脉之中!” 就在这时,睚眦已经猛扑了过来,放在平时,秦征一定要先将入侵的血气排除出去,可于此前狼后虎之际,再也无暇思考,张大了嘴巴,一团血气从口中喷涌而出。 血气出体,紫气跟着凝聚,紫红二色化形,澎湃而精纯的能量将那股血气变成了一头猛兽,祂形如雄狮,口吐烟火,静坐不动,硬生生挡在了秦征面前,阻止了睚眦的去路。 七界之上,御掌道愣了一愣:“狻猊?” 同为龙之九子之一,睚眦狂扑而上,狻猊沉着应敌,祂前爪踏出,脚下便生出浓烟,仰头一啸,唾沫落下全部变成火光,把周围十丈之内变成一个烟火境,睚眦三次进攻都得手,只待对秦征作最后一击,但无论祂怎么翻腾扑窜,全都被狻猊从容挡下。 礼掌道喝道:“快令狻猊退下!” 异界之内,所有应召而来的魔兽神禽无不听令于五御王鞭,但御掌道王鞭挥出,啪啪作响,七界之下,狻猊对他的五御之令却全无反应,御掌道脸色一变:“这狻猊不是召唤出来的,这是体化出来的!” “体化?”有四位掌道同时低呼:“地兽门?难道是尔何辜!” 他们早就怀疑,眼前这个大敌精通数家绝学,而且造诣都极高,其中有道教,有心宗,有宗极门,甚至有佛门的痕迹,早就怀疑此金身之背后,乃是若干大高手在集体推动,这时再亲见“体化神兽”之绝术,对此判断更是无疑。 “青羊子、严三畏、尔何辜,都已投敌,湛若离在长安时亦与苻秦有所暧昧,难保未泄剑宗绝学,此番来犯,定然是索虏南犯前的动作!”礼掌道说道:“此魔本尊所在,定在长安!” 而七界之下的异度基层,狻猊与睚眦越战越勇,越战越疯,最后竟然口吐人言,狂笑道:“体化神魔,体化神魔,原来这就是体化神魔!老头子,你一辈子求而不得的神术,今天我却体验到了!” 那已经是尔独明的意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 跟大家商量个事情,我因为多方面原因,得跟大伙儿请个长假。 我去年九月回学校读博,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沉下心来读好书,这个八月得空出来,消除杂念写篇论文。 我硕士时的导师汤开建教授曾警告我说:阿菩你小心点,学术和小说创作不相容。没想到是真的。小说写作和论文写作,看起来都是“写”,其实两种思维南辕北撤互拖后腿,就像阴阳两种内力,练了一个再练另外一个,不但没法互相促进反而会互相消蚀,每次进入故事创作状态,就没法定心做学术写论文,反之亦然。这种情况,不身处其中的朋友大概难以理解,当然也可能是我本身天赋不够,做不到“阴阳兼修”、两条腿走路。 对此我也早有预备,所以《寄灵》从一开始就决定不上架,因为知道不可能达到起点最基本的更新要求,如果达不到日更数据肯定扑街,所以我干脆就放弃了入V,当是写免费文给大家看,这几个月虽然更新量不多,但至少每逢周一三五还是基本稳定的。 不过我也没想到小说写作对学术论文写作的干扰这么大,过去一年我的专业论文一篇都出不来,学位论文更是遥遥无期,下学期末就要开题了,再耽搁下去不行了,所以得八月挤出来,好头脑洗一遍,换个思维,因此只能请个长假,请大家见谅。 接下来到八月初,我大概会写到四十二章或者四十三章,那时候是情节发展告一段落。然后到九月第一个星期三恢复现在的更新频率。 写的这么慢还请长假,实在对不起还在追书的各位朋友,希望各位能够体谅一下小弟的苦衷。惭愧惭愧,多谢多谢。 下一章是《狻猊镇界》! 第四十章 狻猊镇界 御花园内,谢石听了礼殿传来的消息,皱眉道:“真的是索虏所为?真的是长安的动作?” 桓伊道:“我看不像,若真的是索虏南侵,北方王气为何不动?” 这个问题提出来,在场的达官贵人都有些尴尬。 司马曜号称天子,东晋自诩正统,但金陵王气,只是偏安,大晋帝脉,只有东南,这不是大一统皇朝的气象,只是半壁******的格局。 秦征入侵六道结界至今,都是以一人之力,与东晋举国气运周旋,若他背后真有长安的帝脉王气为支撑,那战局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 异界基层,睚眦赶不开狻猊,一怒之下高声狂啸,王气入体,身形陡然变大,体长百丈,爪牙如铁,狻猊毫不畏惧,吸纳紫气,见风而长,也是瞬间体大如山,两大神兽撕咬翻滚,把整个异界基层搞得混乱不堪。 秦征借着风势,轻轻落在狻猊头顶,尔独明对秦征本来心怀畏惧,这时战意真酣,狂态毕露,喝道:“敢站在我头顶?滚下去!” 秦征冷冷道:“我是元神出窍,你是兽血分身,但你此刻能体化为神兽,力量根源全在于我。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因两人的本体同在焦山,血气已经相连,所以禁语乱形对他们之间的沟通不造成影响。 尔独明气势馁了馁,嘿嘿说:“兄弟,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狻猊四爪生烟,围困睚眦,睚眦看到了秦征,不顾烟火燎目,猛扑而上,口中宝剑向秦征的头颅疾落,这口宝剑此刻已经长达十丈,剑光闪耀处把秦征锁定,竟让秦征被束缚住了无法躲闪。 就在宝剑在秦征头顶插落之际,狻猊张开了利齿,将宝剑牢牢咬住。一开始僵持不下,但王气之力无穷无尽,紫气之能却渐渐相形见绌。当双方的力量同时激发到极限之后,睚眦的后续气力源源不绝,狻猊却产生了力有不逮之感,那口巨大的宝剑就渐渐朝秦征头顶一寸寸地逼近。 “怎么回事?”尔独明牙齿不能动,含糊地叫道:“喂,你的力量不够了吗?” 秦征无奈地道:“以一人之力抗一国气运,我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是说你没办法了?那你是准备等死了吗?” 巨大的宝剑越逼越近,这一次,秦征能感应到宝剑的目标不再是他的身体,而是瞄准了他因受伤而已暴露的神源,宝剑逼近一寸,死亡的压迫就近了一分! “哼,那也未必。”秦征双手摊开:“这一招,有你在时,本不想用,现在生死攸关,也顾不得了。叶儿还没接出来,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焦山之内,尔独明全身剧震,他的命源穷索能感应到秦征的元神之核,正化入一个微乎其微之境,在那个微乎其微之境中,有一股螺旋磁力存在,而那股螺旋磁力之中又存在着一片真空,而真空之中又存在一种神奇的物事。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尔独明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接触到他爹穷其一生也摸不到边的东西:反太极?那是反太极么? 便听秦征说:“别的功夫,力量唯恐太弱,这股力量,却只恐太强,只盼你承受得起。” 便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力源被秦征牵引了出来,将其中一部分注入狻猊体内,尔独明体化之神兽乃是有血有肉的实体,在一瞬间只觉得血脉都要被撑破了一般,如同刀剑的利齿咬合,睚眦能够穿透空间的宝剑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纹,狻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塞满了不得不发泄的巨大能量,肺腑之中没有发出声音,却转化为烟气,带着火焰的烽烟滚滚,从嘴角冒出来,直袭睚眦那双能够摄人心魄的眼睛,睚眦吃痛,抽剑而退。 诸天之上,礼掌道道:“反太极!竟然是反太极!果然是反太极!” 也只有反太极,才能在这与天地自然隔绝的异度世界,恍若无中生有般催出近乎无穷的能量。 七界之下,狻猊仰天而吼,烟火冲天而起,突破了七界与基层之间的结界,冒上三重天,朝地而吼,遍地烽火滚滚,坟墓都被烧化,沼泽变成了熔浆,原本万里沼泽千里荒坟的基层,没多久就变成了烟与火的地狱。 整一个基层世界,全都被狻猊的烟火塞满,这个世界也就变成了狻猊所掌控的世界,连睚眦都退缩到了一旁。 哪怕这样,狻猊感到自己的力量还是没有完全发泄出来,祂还要更加狂暴地向天、向地、向神、向魔发出暴戾的挑战。 忽然听秦征说:“神兽狻猊,主定主静,如果你定不下来,那就不是你能掌控力量,而是你被力量掌控。” 烟火之性最燥,尔独明如果不能以清净守其心,最后所有力量失去主宰与控制,势必爆体而出。秦征本不想向尔独明传道,但这时两人站在统一战线,生死胜败相互牵连,一道“清净凝神碑”就镇在狻猊的额头上。 碑文云: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这是玲珑塔中的一块碑文,语出《道德经》第四十五章。碑文的意思是说:清静能克服躁动,寒凉能克服暑热,清静无为之道能统治天下。 尔独明的悟性其实不低,那一瞬间他忽然好想听到了一个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嘱咐,那是一个被他拒绝去想念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只这一念头闪过,那块碑文便被消融。 秦征大为诧异:“你竟然有道根!” 他本来只想用清净碑镇一镇狻猊体内的燥性,没想竟会被尔独明领悟吸收。若由清净碑在外强行压制,那是外力作用,会和狻猊本身的神力胡扯后腿,这时清净碑内化,狻猊外处烟火世界,内心却清净无为,尔独明的元神止于定、趋于静,但亿万烟火,尽在狻猊掌控之中。 这头悟道了的神兽,后二足坐拢,前二足垂地,收起了獠牙,垂下了神目,刚才祂张牙舞爪,睚眦还敢上前一战,这时定坐不动,却威严自具,睚眦反而一退再退,最后退出基层,甚至退出了七界,回归钟山之中。 秦征大喜过望。 儒门的法统,是有为的,而道家的法统,是无为的。尔独明于极度燥热之中,悟得清净之心,因此由他所掌控的烟火,便全部成为道门法统的传播者。 这个基层世界是这个异度世界的最底层,被困在这里的人将饱受压迫,最高层轻轻一句话,落到基层便响如雷霆,最高层的一滴水,落到基层就会变成滔天洪涝。 而身处基层,其呼声再大,经过层层削弱后也难以上传,其力量再强,经过层层削弱后也无法对顶层造成伤害,这是等级规则最厉害的地方,但同时,由于上尊下卑,也造成基层世界呈现一种“被遗弃者”的特质,使之成为整个异度世界中,儒门法则的影响力与控制力最弱的地方。 碑文中那一句“清静为天下正”,所蕴大道已非儒门伦理所能统御,因此随着狻猊力量遍布整个基层空间,这个道门之“道”也随着狻猊力量的扩展而修改了这个基层世界的儒门之“则”。基层之上,七界之天遵守的仍然是儒门的“圣人之则”,而基层世界,已经成为道家“无为而无不为”之天下。 七界顶层,礼掌道道:“反太极……反太极……二宗五门之中,果有叛徒!” 要想修改旧世界的规则,一是新规则本身具有压倒旧规则——至少与旧规则抗衡的高度,二是推行规则所需要的强大力量。道门法统虽足以与儒门法则抗衡,但如果不是由反太极爆发而带来如此强大到足以突破王气封锁的力量,基层世界也不至于有如此重大变化。 射掌道冷笑:“严三畏、青羊子、丹辰子,都已经先后去了北方,反太极的奥秘,无论是他们中间谁泄露出去的都不足为奇。说不定如今在这个紫气金身的背后,操纵者之中就有他们三人。” 张伯宁道:“如今基层已经失控,如之奈何?” 礼掌道道:“基层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地方罢了,彼若就此龟缩不出,我们虽然也暂时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再无法扰乱现实中皇宫的安宁。只需婚礼结束,陆武魁腾出手来,入明伦堂,秉真龙气,神剑一击,那时别说什么狻猊、紫气,便是严三畏亲至,也势将灰飞烟灭。” 五掌道都觉得有理,不过这样一来对秦征就只是“困”而不是“灭”,以一国之气运压制一人,最后竟然只是一个稍占上风的不胜之局,实在有些丢脸。 便在此时,七界之下,基层之中,秦征双手掌控烟火,向天悬浮。 射掌道讶异道:“他要做什么?难道竟妄想反攻?” 礼掌道笑了起来:“盛极而衰,强极必辱,七日之内,反太极无法反复施展,此招既出,也说明此魔能耐已经见底。他若是就此龟缩,或者还有活命的机会,若还妄想反攻,那就是找死了。” —————————— 下一章《裂神夺舍》 第四十一章 裂神夺舍 秦征在外界所凝聚的金身紫气,这时剩下不到一半,但发动反太极后爆发出来的力量,已经充斥满这一界之中,借由狻猊化为烟火之能,此刻他双手摊开,浓烟集聚,形成遮天烟潮,灌入左掌掌心,烈焰凝炼,在右掌形成七枚三昧火精。烽烟滚滚,在秦征紫气金身的外围渐渐形成龙形。 尔独明掌控了基层世界,成了一界之主之后,整个视野忽然大开,这就像人登上高山,所见自然不同,地兽门的底蕴本就不差,今日再见识了反太极,又悟得清净道印,许多原本不明白的道理,这时自然而然也就懂了,此刻的尔独明,在某些境界领悟方面实已超过了尔何辜。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冲上去。” “上去?在这里,是我所掌控的世界,他们的力量进不来,但如果你上去了,我的力量就帮不了你了多少了。除非你能再爆一次刚才那种力量。” “那怎么可能!”秦征苦笑一声:“冥场开合一次,那一瞬间供我们索取的力量是无限的,问题只在于我们当时能容纳多少、使用多少。刚才以狻猊之神躯为器,从冥场彼端借来的力量之大,于我来说已是前所未有。但比起对方这种以龙脉为基、经营数十年的王气大阵,终究还是有所不如。” 反太极爆发出来的力量,借由狻猊充斥整个基层世界,但也只能和上七界的金陵王气暂时形成一种平衡,上七界的力量短时间内攻不下来,但要凭狻猊之力仰攻却是以弱击强。 “若不能再爆一次,那你此番上去岂非送死?” “那我也得上去,”秦征道:“别人不明白,你应该比我明白,你那句恶心人的话,我可是至今未忘!我的女人,不会放她就这么被人抱走,我的兄弟也不行!而且真要让他们成了夫妻、进了洞房,我和莫怀以后怎么相见。” 尔独明无言。 眼看秦征越升越高,已经触及基层顶部,尔独明问道:“你敢上去,可是还有什么未出的杀手锏么?” 尔独明毕竟不是秦征,对他来说性命与利益才是第一位的,他不相信有人会真的为情感而不顾生死。 秦征道:“我反太极已出,再没有别的救命招数了,这回上去吉凶难卜。此次你帮了我,可也从我这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我就不谢你了。我若有不测,请你兽血逆转、焦山醒复之后,帮我照顾好季儿妹妹,送他回桃源去……” 狻猊的一双眼睛闪烁着:“你……原来你知道!” 秦征道:“刚才你兽血入侵,命源穷索触及到我元神深处,但我的念力也逆向索取,窃得你的部分记忆,你来焦山的缘由。我已经知道了。你虽然用心不良,掳掠了我季儿妹子,但看在这一路没怎么为难她,这笔账我就不和你算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尔独明冷笑道:“我是说,原来你早知道那个渔家妹子对你有意思。” 秦征被尔独明呛的一时无法回答,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月季儿对他的意思,只是对一份无法回应而又未曾表露的情感,除了假装不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尔独明忽然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动她的,这个女人很有意思,以后她就是我的了。” 秦征哼了一声,道:“反太极的秘奥,你已有所窥,至于将来领悟多少,就是你的事情了。希望你将来不要像尔何辜一般,堕入恶道,为千夫所指。” “你少在那里装!被人叫几句心圣心魔,就真以为自己是圣魔了?”尔独明冷笑:“我老子的事情,你能知道多少?老子我的事情,你又明白多少?你只是暂时比我强大,别以为就可以来教训我!” 秦征哼了一声,不再废话,身体悬上高空,左手烟云,右手火精,基层世界的力量在他的牵引之下,烽烟巨龙的身体越来越大,膨胀到比狻猊神兽相等,烟龙的体内,暗藏烈焰,秦征紫气金身隐于滚滚烽烟之中。 尔独明想起秦征刚才的话,竟然隐隐有托后事的味道,知道他此去也无胜算,即便如此还能义无反顾,也有几分佩服,叫道:“好,老子再帮你一把!” 静而且定的狻猊忽然仰天,整个基层世界都涌动起来,烽烟亿亿股,火焰万万道,逆天而焚! “谢谢。”秦征催动紫气,紫气催动第一枚三昧火精,烽烟火焰助推烟火巨龙,烟龙张开巨口,口内吐出一个热能集聚的三昧焰球,烧穿了七界与基层之间密布的礼制天罗。基层的烽烟登时蔓延到了第七界,把工商世界烧成一片火海。 尔独明看得一喜,叫道:“去吧!”再送最后一把力量,将烟火巨龙继续向上狂推。 烟火巨龙烧穿礼制天罗、焚尽工商一界之后,秦征放出第二枚三昧火精,烧穿结界,借势又冲上了第六界僚属层,烽烟弥漫,把整个第六界都塞满了。火龙从烽烟之中冒出来,第三枚三昧火精吐出,烧穿第五层与第六层之间的结界,使得烟火乘势窜入了第五界文武层。 眼看秦征来得如此凶猛,七界之上,诸掌道无不吃惊,张伯宁手一摆,王气幻化成琴,十指挥洒,奏的是《诗经·小雅》中的《采薇》,王气激荡化出依依杨柳,微风摆动,化出雨雪霏霏,霏霏雨雪在第一层是微雨小雪,落到第二层就变成大雨大雪,到了第三层就变成倾盆大雨漫天大雪,到第四层,狂暴的雨雪便是席卷整个天地,到了第五层,雨雪已经大到仿佛要塞满整个空间。 与此同时,烟火却不停从下面冒上来,文武层上半层雨雪漫天,下半层烽烟遍地,雨雪不停消解烽火向上蔓延之势,而烟火也不停生发,未被雨雪浇灭,两股力量形成拉锯。 瞧着王气转化为雨雪之能,秦征有心将之窃取,不料在礼掌道的掌控下,礼制天罗仍然牢牢钳满七界,王气化生的能量借无可借,还是转化不了半点。 秦征暗叹一声,手指竖立,整个第五界烟火便向中心凝聚,烟火撤出的地盘雨雪便迅速占据,但烟火凝聚之后,巨大的烽火巨龙便迅速抬头,全面覆盖的雨雪,挡不住集聚为一线的烽烟,烽火巨龙冲到天顶,龙口再度吐出焰球,第四枚三昧火精爆发的火焰烧穿了结界,烽火巨龙便卷着秦征窜上了宰执层。 文武层残留的烟火被雨雪灭尽,秦征与基层的能量关系就此断绝,除了本身紫气与成型了的烽火巨龙之外,力量再也无法补充,但他一上宰执层,这里虽然也是暴雨狂雪,但雨雪量已经弱了十倍,再无法阻止烽烟的攻势。 七界之上,诸掌道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战局进行到这个地步,惨烈程度都出乎双方意料之外。 秦征与基层联系断绝,那是后援不继,而七界纵向等级递增的规则虽然厉害,但这是建立在能将敌人牢牢压在底层的前提下。 可以说这个儒门法统,对基层的防线最是严密,一旦被突破基层防线,那越往上走,等级压力就会几何级削弱,肉食者的脆弱本质也将越暴露无遗。 “来得倒是凶猛!但也已是强弩之末!”礼掌道喝道:“诸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等他动摇社稷么?” 秋坪先生数筹挥动,在宰执层与社稷层之间布下天罡七阵,驭掌道挥动五御王鞭,王气凝聚,一头巨大的怪鸟被召唤了出来,那鸟形若猫头鹰,却长着两只大手,“痹痹”而叫。 尔独明一直布开命源穷索关注上界动态,借着狻猊之力,将声音穿透上来:“小心了!这是鴸(zhū)鸟!” 秦征忽地想起小时候秦渭给他讲解各种神怪,鴸(zhū)鸟是其中令人厌烦的存在,据说它是尧帝之子丹朱的化身,擅长扰乱之事,对天地能扰乱气候,对****能扰乱精气,对国家能扰乱朝纲。当年秦渭的绝招“小丹朱怨”就与此传说有关。 这时鴸(zhū)鸟双手挥动,作为烽火巨龙凝结基础的烟火便混乱了起来,片片烟云如鳞片般掉落,跟着被秋坪先生以数筹消解。 秦征凝神上望,以灵眼洞察鴸(zhū)鸟的虚实,这头鴸(zhū)鸟并非真正的神魔,而是只能存在于这个异度世界的幻魔,且不似睚眦,睚眦是从钟山龙脉中演化出来,身上自带龙息,元神完满自足,这头鴸(zhū)鸟的元神却若有若无,若有者,是它不需御掌道直接操控,领了命令便能自觉攻击秦征,若无者,则是本身不具备独立的思考能力,因此既不是真正的生命,也不是真正的神魔。 “哼哼,”秦征冷笑几声,内视其心,元神忽然裂变。 “此魔要做什么!” 七界之上,诸掌道有所感应,齐声骇叫。 御花园内,李太后的手正伸出珠帘,要为陆思儿添一枝珠簪,在秦征元神裂变之际,不禁怔住了! “裂神!” 无论现实还是异界,一众宗师级以上高手达士同时心内大惊,除了李陵容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暗中忖道:“难道,真的是严三畏来了?!” 也就在那一瞬间,秦征竟然将自己的元神一裂为二,分元神于无间之中窜入鴸(zhū)鸟内部,一呼吸间便夺取了鴸(zhū)鸟的身体! “夺舍!” 御掌道大骇,五御王鞭未及挥出,鴸(zhū)鸟的两只怪手连续挥动,扰乱了天罡七阵的王气根基,烽火巨龙趁机上冲,第五枚三昧火精趁机发作,将天罡七阵连同宰执层天顶的结界一并烧毁。 “快!”礼掌道喝道:“召回鴸(zhū)鸟!”他可不想再出现一次让对方魔念逆袭的破绽。 五御王鞭挥动,鴸(zhū)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神隐。 为免分元神被带往虚无世界,秦征自主剥离,分元神回归,与本元神重新凝聚,这时烽火巨龙已经冲入了社稷层。 眼看秦征五冲五破,乐掌道音变不能阻之,数掌道阵法不能阻之,驭掌道神兽不能阻之,秦征操控烽火巨龙,烟火吐出,社稷层万间宫观楼台齐灭,浓烟弥漫了祖庙,烈焰包围了社稷坛。 社稷层受此巨大攻击,不但上三界全部产生剧烈震荡,连现实世界也根本被波及。 御花园中,李太后神色凝重,才收回自己的手,整个天空晃了起来,众人正自奇怪,天怎么会晃?然后紧跟着便察觉摇晃的不是天空,而是地面! “地动!地动!” 金陵并不处在地震常发地,可在座宾客大多数见多识广,身处此境,无不惊骇。 而陆思儿更是马上察觉到:地动的源头,就来自异度空间! 第四十二章 书道造极 御花园地面的猛烈摇晃,不但好些宾客被震得立足不稳,桌椅颠倒杯盘跌碎,侍女颤颤仆从惊呼,整个宴席变得一片狼藉。 谢石喝道:“慌什么!什么事也不会有!” 一众宾客仆从才算神魂稍定。 沈莫怀原本,今天的婚礼变故频出,原本还控制在,现在竟然表面化了,更是直接干扰到了拜堂的进程,只等着与妻子交拜的沈莫怀修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暗火上冲,对陆宗念道:“岳父!” 陆思儿几乎也在同时叫道:“爹爹!” 两人只是一个称呼,但请战之意却表露无遗。 陆宗念神色一沉:“拜堂!” 沈莫怀陆思儿一愕,谢石也沉声道:“重开宴席,依吉时拜堂!” 谢石与陆宗念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望向桓伊、唐元戎、龙隼姥姥等人。 唐元戎道:“原本只是来趁趁陆老弟你家的喜气,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场热闹。” 龙隼姥姥道:“放心,若连六掌道都镇压不住时,老身等不会袖手!” 陆宗念一合手:“多谢,但愿今日不需陆某动剑。” ———————————— 御花园中,仆役随从慌忙收拾杯盘碗筷,准备重开宴席礼乐。 异度世界,明伦堂上,乐御数三掌道一时都颇为沮丧。书掌道也剧烈咳嗽了起来。 现世界已经传来讯息,问这边是否需要援手,礼掌道怒道:“六道宫还没折堕到需要外援的地步!”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射掌猛地道:“我来!” 礼掌道问:“唐先生有几成把握?” 射掌道沉吟道:“此魔影背后,若真有严三畏在,那我便无法强行突破其心防,必须逼得他六阳魁首自暴破绽,然后我才能一箭穿心!” 御掌道道:“刚才睚眦已经逼得对方六阳魁首现,只可惜功亏一篑。” 书掌道道:“我来吧。” 礼掌道阻止道:“王贤弟,你的身体……” “还死不了。”书掌道站了起来,不顾礼掌道的阻止,再次提起手指,在空中虚划,写道:“皇帝立国,维初在昔……” 只虚划了几个字,礼掌道忍不住赞道:“好字!好字!” 这八个字出自《峄山碑》,是秦始皇东巡时,在峄山留下的石刻,由李斯撰文并书写,乃是小篆中登峰造极的存在,这时书掌道复现篆体,神韵具足,字字横竖平直,刚健严谨,章法规整,结构从容,书尚未毕,王气已经感应如潮! 御花园的天空,也是凭空现出书掌道的文字来,慧远拉了拉王献之与桓伊,道:“看!” 王献之看得一愣,桓伊也忍不住叹道:“竟然连小篆之巅峰也要动用了么?” 《峄山碑》全文二百二十二字,书掌道只是择其精要,书毕,王气凝聚成碑,缓缓压下,气势犹如帝王降临。此碑下落,速度不算快疾,重量也不惊人,这时秦征正催发第六枚三昧火精,要烧穿社稷层天顶结界,猛地见此碑落下,竟觉得避无可避,烽烟迎之便自动避让,烈焰焚烧也不能动其分毫,碑体当头镇下,秦征偏开了头,以左肩承受,嗯的一声闷哼,上升的速度被压得一窒,不但烽火离体,连紫气几乎都要飞散。 此碑不但压减了秦征上升的速度,更是突破空间限制,直镇秦征本尊,此碑其性克土,直压脾经,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也是左肩一歪,尔独明此刻与秦征血脉相连,秦征脾经受损,他也连带着受到了冲击,两人都是胃部出血,上冲食道,同时一口血当场就从口里喷了出来。 月季儿啊了一声,吓得抓住了尔独明的肩膀,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征在社稷层之半空,上下两难,暗暗叫苦,他连番激战,潜力已催逼到了尽头,反太极既出,再无余力修补本体,他这次是阴神出窍,元神与身体之间的关系未曾彻底断绝,性命根本仍在焦山内部的身体,如果本体被毁,他的离体元神迟早也要灰飞烟灭。 假子素灵丹的药气已经抽尽,但《峄山碑》这一击实在太重,秦征的身体自然而然就向假子素灵丹抽索。 华青囊所炼制的假子素灵丹与本体素灵丹之间,本来就有突破空间之感应联系,药气尽后再被抽索,本丹就有了感应,因此华青囊虽然人在御花园中,却是心头一惊:“季儿出事了?她受的是什么伤!三道救命药气就都用尽了么?” 如果是别人他还要设法探查,但桃源诸小情同手足,华青囊想到不想,便激发了素灵源,建立了自己与假子素灵丹的超空间通道,将回生药气隔空传递过去。 本已散尽的假子素灵丹,瞬间传出浑厚无比的药气,这是华青囊境界突破后的激发的疗伤之息,可比藏在假子素灵丹里的药气更加浑厚,弥漫秦征全身,又通过血气的链接,把尔独明的伤势也给治了。 书掌道咦了一声,道:“素灵派!”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先是尔何辜,现在是丹辰子出手了么?”说着连连咳嗽。 他的这道碑文,主要就是直冲敌人本体去的,以压制本体进而对敌人分身进行釜底抽薪——与睚眦的策略同出一辙,而秦征本体脏腑修复,异界之内的紫气金身也是精神一振。 这时《峄山碑》已完,礼掌道道:“谢贤弟,歇一歇吧。” 书掌道道:“我还好。索虏如此猖獗,我等岂能任他放肆!”提起手指,又新写一体,抬头便是:“惟永寿二年,青龙在涒叹……” 御花园中,空中浮字再次显现,桓伊道:“《礼器碑》呀!隶书之极则也出来了。” 但见新出之字,纵横跌宕,却又中正严密,瘦硬而不露骨,转折处多方,此《礼器碑》乃隶书的典范之作,书中评者将之比作书法里的干将莫邪,正是千古名剑,锋锐无物可当。 御花园中,除了奔走仆役之外,人人皆擅书法,这时个个看得如痴如醉,沈莫怀与陆思儿尤其如此,二人但觉每一笔都像剑招,而且招招高明到了极致,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正在拜堂。 书掌道尚未书毕,王气已经激荡如澜,凝聚成碑,从天而降,秦征避不过,头一偏,被压住了右肩,上升之势被彻底压停。 此碑镇压的是秦征体内的金气,焦山之内,秦征肺经受损,肺部撕裂,血丝从鼻孔透了出来,尔独明亦然。 御花园中,华青囊更是暗中骇异:“这次是肺经了,这么高的手段,这么重的力道!什么人这样折磨季儿!”赶紧催发土性药气,土生金,温养受伤者之肺。 《礼器碑》甚长,书掌道只是尽兴而毕,跟着也不休息,提手就写第三幅字,这一次却是草书:“知汝殊愁,且得还为佳也。冠军暂畅释,当不得极踪……” 这却是草圣张芝的代表作《冠军贴》,字字巧思,笔笔险绝,点画虚实,奇正相益,书掌道一气呵成,将这一贴写的酣畅淋漓之至! 圣贤层王气受其激发,凝聚成帛,如练飞下,穿透烽火,无视紫气,直裹秦征的金身,此贴侵蚀的是秦征体内的水气,只一瞬间,秦征在焦山的本体肾脉枯竭,皮肤水肿,尔独明也开始盗汗。 华青囊心头大怒:“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折磨季儿!”他赶紧散发金性药气,金生水,隔空滋养那受伤的肾脉。忽然之间,华青囊暗道:“不对!不是季儿!” 他建立超空间的药气通道后,对秦征本体已进行了三次诊疗,此时已经从所受之伤中推断出敌手的高绝程度,如此强大的招数,月季儿若是正面承受只怕当场就无救,根本就等不及他来救治。 猛一抬头,空中又出现了新字,这一次,是楷书! “难道是……” 华青囊虽然非书法名家,但也学过书法,学书之人,或者可以不学篆隶,甚至可以不学行草,但一般来说,总得学楷以定根基,而空中那一贴,又正是楷书鼻祖钟繇的《宣示表》:“深念天下,今为已平,权之委质,外震神武……” 这一次,书掌道写的认真而仔细,字体质朴,浑厚自然。 钟繇这一帖《宣示表》本在王导手上,于东渡时王导将之缝入衣带,带到江东,之后王导将此表传给王羲之,王羲之尽得其深邃,而书掌道又得王羲之之亲传,此时临将出来,有若钟繇亲笔。 异度世界,王气化形,具化后的《宣示表》薄如蝉翼,却是无所不穿无所不透,直黏于紫气金身内部,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木气立受镇压,肝脏受损,与尔独明都是脸色发青,双眉下垂,法令纹深显,刹那间就像老了十几岁。 幸好假子素灵丹中马上有水性药气传来,水生木,养护二人肝经,使得二人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御花园内,华青囊默想《宣示表》的气运风格,再感念药气通道彼端那个身体所受之损害,越想越是惊讶。这次婚礼竟然会遇到高手来犯,华青囊本来是打算袖手旁观的——毕竟桃源与东晋朝廷有隙,现场又有陆宗念唐元戎等这么多大高手在,想必也轮不到自己出手。谁知道这时却忽然发现事有蹊跷! 假子素灵丹是自己送给月季儿,用来保命的,月季儿不会轻易转赠,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一是月季儿也被卷入这次事件之中,二就是月季儿把这救命之物送给了别人。什么人会让月季儿祭出保命之物? 华青囊想都不用想,脑子里头马上就闪过了那个人来—— “秦征……是你么!” 第四十三章 六碑镇体一箭穿心 华青囊的呼唤,秦征自然无法回答,但假子素灵丹的异动,月季儿还是注意到了,她微一沉吟,便作轻歌,歌曲曼妙,对假子素灵丹造成微妙的震动。 由于空间的阻隔,华青囊也不是真的听到了歌声,然而假子素灵丹因歌声而产生的律动,还是让他知道假子丹的那一头,的确有月季儿。 虽然一时无法与秦征取得联系问个明白,华青囊却已经决定全力以赴,激发素灵丹之极致药源,焦山之内,假子素灵丹先是传来了五行之气,牢牢护住五脏,跟着产生阴阳二变,听凭秦征使用。 秦征被四大碑帖加身,不但焦山之内真身受损,异界之内,紫气金身也向下掉落,猛地感到一股药气破越空间而来。 “是青囊!果然是青囊!” 秦征自闯异度空间以来,一直都是孤身作战,以一人之力强抗一国气运,尔独明的兽血沸腾虽然化解了睚眦的危机,但两人毕竟难以互相信任,直到此时发现有华青囊在后,那是在山穷水尽之际忽然见到一个能托付性命的战友——这两股药气的到来当真令他欢喜若狂! 他将药气凝于金身幻目,向上而视,穿透帝皇层,直达第一界,暂时见到圣贤层明伦堂中,书掌道连连咳血,便知对方也不好受。 礼掌道道:“王贤弟,歇一歇吧。” 书掌道摸了摸嘴边血渍:“尚差一贴,岂能功亏一篑?”说着提手虚划,字迹有若行云流水:“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秦征看得头皮发麻:“是《兰亭序》!” 云笈派颇重艺术,青羊子犹重书法,七层玲珑塔第二关考究的就是书法,而且就是行书。当年秦征在修习“飞廉无碍”时悟出行书妙诣,此后对书法尤其是行书便有关注,所以才能在陆府小角门里,领会到王羲之留下的笔意。而行书之巅峰之作,正是《兰亭集序》——此文通篇着眼于死生二字,而笔意之绝,又是光耀千古!正是东晋书道之最高代表。 书掌道的书法不但尽得王羲之真传,而且《兰亭序》成书之时他就站在旁边,这二十多年来,此贴他不知临了几百遍,这时随手挥洒,就其笔势而言,便是王献之与易位而处,也不见得能更加高明。 此书一出,金陵王气登时如激荡如秋水之泛,连钟山龙脉以为之应和。 秦征心道:“此书能入人性命,必攻我心。” 他不敢轻忽,放弃了进击,落到社稷层地面,以烽火为阻隔,瞬间将紫气散化为万缕千丝,以防心囟为敌所袭。 与此同时,华青囊抬头望天,心道:“接下来必攻心经!”拇指插向自己心防,焦山之内,秦征心脏位置便有一股木气盘绕卫护。 而异界之中,七界之上,王气化作天花落下,如雨雪而美胜雨雪,如珠玑而明胜珠玑。 当初味青罗初传心道,曾为秦征解说“心”字源流说:“仓颉造字,心分形、音二部——论形则心为心脏之象,主情;论音则心通‘囟’,‘囟’者在脑,主智。” 《兰亭集序》是透穿生死之作,能引发人心最深层次的感触,因此秦征知此书能“入人性命”!所以秦征提前预备,自入异界以来,第一次采取彻底守势,且守的不是幻身,而是将阴阳二变逆转回本尊,一护心之情门,一护囟之智门。 此时诸字如天花落下,悉照万缕紫息千丝紫气,《兰亭集序》主体化作流觞曲水,便朝紫气金身涌来,穿透空间,直入秦征本体,笔笔透心,字字入囟。 但秦征与华青囊同时有了防备,这一回幸未受伤,只是华青囊的木性药气仅修复了伤势,但五碑压体,五脏同时被镇,五行之气同时受制。当此之时,秦征再难有所动作,但书掌道所激发的王气镇压,终究也未能令他暴露灵识之根本。 书掌道不料五碑连出,竟然还未能得偿所愿,不由得大为诧异,射掌道道:“尚差一线啊!现在只有七分把握。” 礼掌道喝道:“够了,就算只有七分把握,也放箭吧!” 书掌道却道:“且慢。我……”他连咳了三口鲜血,全喷在手掌上:“索虏猖狂!吾不能容也!” 礼掌道:“王贤弟!”书掌道却已经提起沾满鲜血的手指,写了起来:“新月哀摧,奈何奈何……” 之前五碑虽然极尽精彩,但王献之只是点头而已,直到这几个血字出现在了御花园的天空,王献之一见之下,才忍不住击节赞叹起来!赞道:“好字!好字!” 之前五碑,虽为书法中篆、隶、草、楷、行五道巅峰之作,书掌道也能尽得其奥妙,但临摹就是临摹,比不得他此时所写,乃是自创之体,其书一出,已不但能牵引金陵王气,本身所具之艺术魅力更成为东晋气运的新源,为东晋王朝的文运高度加了一块基石,此书一出,七界时空为之一凝。 陆宗念抬头,他与王羲之是忘年交,与王献之是昆仲情,不以书法扬名是被他太过耀眼的剑道修为给压住了,其实本人于书道了解也极深,这时抬头见字,但觉字体虽极好,但意甚不祥,自己嫁女之日,空中出现此血字,实在不是好兆头。虽然明知道书掌道非出歹意,却也不禁默然。 七界之上,书掌道全身全心投入其中,沉浸其中,书帖未毕,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嘴角却为此作品而欣然,书帖既毕,身子已经摇摇欲坠。礼掌道双目噙泪,知此书至少折了他五年寿命。 此书极尽痛悼,秦征心为其字所感,身受王气侵袭,心防为之洞开。 华青囊有所感应,暗叫不妙,一咬牙,手掌就往自己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七界之上,明伦堂中,射掌道离开权座,左手如托婴儿,右手如开满月,牵引王气,凝破阴阳界之力为羽,聚开生死门之力为镞,箭从七界落下,来如闪电,一箭穿心! 至始至终,射掌道一直未曾出手,这时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药气于秦征囟门发作,隐住了他一丝元灵。 七界之下,狻猊一阵蜷缩,尔独明只觉胸口剧痛,就像心脏被剜了一刀。御花园中,华青囊两眼昏涩,几乎就要哭出来——他们的身体其实都未受伤,却都同时感到悲从中来,仿佛有一个身边的人就要永远离去了。 他们二人一个以兽血与秦征相联,一个以药气与秦征相系,所以穿心箭洞穿秦征心防之际便都受到波及,波及尚且如此,秦征作为目标本身所受之创可想而知。 焦山之内,秦征的身体内插着一支若有若无的毒箭,这一箭,穿囟透心,绝情破智。这一箭,攻的不是肉体,而是生死玄关! 异度世界,社稷层中,秦征元神重创,紫气恍惚,似乎随时都要离散纷飞——秦征是以元神凝聚紫气,以紫气拱卫元神,这时紫气若要离散纷飞,正是元神灰飞烟灭之前兆。 御花园中,唐元戎喃喃叹道:“可惜了……可惜了……穿心诀终究是后学所创,若是死灵诀,这一箭当场就可灭其元神了。” ———————————————— 秦征于恍惚之中,忽闻水声,抬眼一望,便看见一条大河,河中无水,都是阴气。 水深不可测,水底竟有音乐之声。 秦征迷迷糊糊,便朝河水迈去,忽然背后一紧,却是被一丝素灵药气给羁縻住了。 他修为毕竟极高,这一顿,意识忽而清明,惊叫:“这是哪里!” 要回头,颈项却是不受控制。 忽闻水底有声音道:“你是温峤的弟子么?” “温峤?温峤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水底传来笑声:“你想知道么?过来便知,过来便知。” 笑声充满了蛊惑,秦征心中一阵疑惑,将抬脚,未抬脚,身后忽然隐隐传来歌声: “归来兮!归来兮!魂兮归来!” 这是?季儿妹妹? 秦征一有感应,那歌声便更加清晰: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南方不可以止些……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北方不可以?些……” “季儿……季儿妹妹!” 秦征猛一回头,眼前幻化,万般光明。 ————————————————--- 请假前最后一章,九月再见。 第四十四章 万心律动 焦山之内,秦征的双眼睁开了,月季儿停下《招魂》之曲,喜极而泣:“秦征哥哥,秦征哥哥!” 秦征微微一笑,眼睛随即又闭上了。 异界之中,社稷层第六界,时隐时现的金身忽而稳定,若即若离的紫气不再飘散。 当此时也,六道宫与秦征,双方能为都已接近极限。修为最高的礼书二掌道,一个身系礼制天牢无法分身,一个心体俱损无力为继,射御数乐,其技亦穷矣。 而秦征本体虚耗甚是严重,紫气金身更是支离破碎,然而从死亡关口走了一遭,回归之际,忽悟平常时未能悟之至理,心神之坚定竟是前所未有! 他金身凝定,灵眼仰望,冷冷道:“以举国气运,儒门六艺,压我一人,你们也算看得起我了!” 他的声音仍然是嘈杂的,但这是第一次让别人大致听清了他的语意。 “快压不住了么?”御花园内,李陵容暗中忖道。当年六道宫围困凰剑,手法只是拖延,用的是一个“困”字,而湛若离也利用破宇之特殊能耐脱困,像今天这样把一个大宗师逼到生死一线,致使双方都逼出生死潜能,这还是第一次。 七界之上,礼掌道叫道:“不好!” 最后两枚三昧火精爆飞升空,第一枚在社稷层天顶炸出了一个洞,第二枚趁势而上,在帝皇层的天顶烧开,结界未破,却还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秦征在焦山的本体,五脏五气仍被压制,而他的紫气金身也因此受到了羁縻,没能趁机上来,但一隙之裂,念力已经渗入。 秦征此时,已经被逼到了尽头,他将自己的功体根基与生命元力,都化作了元神的律动——这是要以生命来打这场仗了。 飘散在社稷层的万千紫气,秦征没有收回来,化成了体外之体,跟着他元神分裂,不断裂变出去的分元神,在万千体外之体内部,化作千千万万个跳动的心脏——那是秦征的心外之心。 眼看秦征将“裂神”做到这个地步,七界之上,诸掌道无不骇然。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秦征,哪怕在再激烈的战斗中,也都一直竭力保持身体与心境的平衡,那么现在的秦征,就已经不管不顾,一步步催发自己的极限,走向极端的狂乱,他甚至准备连性命都赌进去! 万千紫气的跳动,耗费的是秦征的生命本源。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心内有心,神中藏神,元识之外有肉身为护,肉身之外有紫气为罩,外围防护无比周全,灵识之根本藏得紧密,生命本源巩固难侵,所以睚眦要杀他,才会先伤其身,逼得他暴露灵识之根本,而现在的秦征,本体残破,紫气支离,无论身防心防,处处都是破绽,整个元识之根本都随时会暴露在外。 可六道宫所衍生出来的七层世界,也不好过,严密的礼制天牢破损严重,书掌道病躯加重,数乐二道黔驴技穷,便是对秦征造成巨大伤害的射掌道,在那一箭射出后便用尽了他所有的元力,再也办法没射出第二箭。 千万万万颗心脏的跳跃,都是一样的频率,这种万千心脏一起跳动而产生的神奇节奏,竟然引发了可怕的元神共鸣。 六掌道骇然发现,自己的心神竟被这神奇的万心齐跳所感染,一旦他们的心跳节奏变得和万心律动的节奏一样,念力将被同质化,思想就会被秦征控制,连思想都被秦征控制,那时不但性命落入对方掌控,甚至完全变成对方傀儡也有可能! 若到那个地步,想要不受对方控制,就只有兵解身体、自毁神识这一条不归路了! “心魔!果然是心魔!” 如果说裂神夺舍还只是一对一的心法绝招,这万心律动就是群体性无差别的可怕效应,而且万心律动一旦形成,很可能会不受施展者控制地扩散出去。 张伯宁与秋坪先生的元神首先受制;射掌道与御掌道竭力抵抗着,但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书掌道欲待出手,却再次呕血,礼掌道左支右绌,尴尬无比,终于无可奈何,颓丧地对礼殿侍从吼道: “快请界外诸士援手!” 就在不久之前,当御花园中主动提出增援之际,礼掌道还能断然拒绝,认为接受界外高手之援,实是对六道宫的侮辱,现在却连最后一点尊严也顾不得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秦征于生死之际回来后,发动的最后反击竟是如此猛烈,现在单靠六道宫本身,已经是万万压制不住了。 这时御花园宴席已经重开,婚礼还是在继续进行,六道宫内的礼殿侍从急与界外联系,六殿留在御花园的诸侍从,急来到谢石、桓伊等人面前,叩首道:“界内危急,掌道求援!” 沈莫怀和陆思儿同时望向陆宗念,以眼神请战,陆宗念却还是摇头。 谢石道:“没想到索虏猖獗到这个地步,六道六艺,出尽全力竟然还镇压不住!” 御殿侍从出列道:“启禀大将军,掌道有语:此魔修为,已超乎化境,凡功难灭矣,其念力破无可破,唯有在其尚未扩散至七界全境之前,先灭其寄存念力之紫气,欲灭其气,需用九凤之尸。” 龙隼姥姥脸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凝成了一团,九凤之尸乃是她天禽门镇山之宝,当年为了得到此物天禽门可是遭了大罪,若不是湛若离出手甚至就是灭门之祸,此宝的存在在天禽门是个不得了的秘密,非核心弟子也不知晓,更别提外人了,此时御殿侍从竟然当众说出来,龙隼姥姥心中极其不满,冷冷道:“我这个弟弟,果然把性命都卖给了朝廷!全不将本门禁忌当回事了!” 谢石回顾龙隼姥姥道:“事出非常,为国家故,能否请姥姥酌情?” 龙隼姥姥看了沈莫怀一眼,今日是凰剑传人的婚礼,天禽门至今没有出过力气,便冷冷道:“既然是大都督开口,又是为了国家,龙隼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此魔已经练到元神幻化、离聚随心的地步,本门九凤便出,也未必灭得了他。” 射殿侍从又出列道:“若其气尽,便有一举灭其元神的可能,掌道有言,欲灭其神,需以死灵之诀。” “死灵之诀”是什么,在场知道的还没一个巴掌之数,但此言一出,御花园中有三人脸上变色。 唐大先生神色冷然,他身后一对双胞胎却都咦了一声。 而帷幕之后,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太后第一次脸色有异,甚至连雷炎都能感应到母亲的心境极其难得地出现一丝波澜,他自不知这是极少数能对心宗绝顶高手造成毁灭性打击的顶级招数。 谢石朝唐元戎行了一礼,不出一言——他不知“死灵之诀”为何,干脆只是默声之请。 唐元戎轻轻颔首,对身后二子道:“日月双弓我已经传了你们,你们就进去开开眼界吧。” 这对双胞胎,竟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虽然学会了,但我们的功力,哪里射得出来?” 唐元戎道:“虽然你们二体连心,双修日月,比起普通人已经占了大便宜,若在别处,你们要想射出那一箭,也非再练三十年不可,可在那里却有机会,于你们来说,这也是一个莫大的机缘。去吧,你们叔公会教你们怎么做。” 双子的神情、言语、动作竟然是一模一样,就像一个人是另一个的镜像一般,一起对唐元戎躬身:“是,祖父。” —————————— 异界之内,秦征悬浮于空中,万心律动一旦形成,接下来便是等待着其继续感染其所接触到的一切有情生物,令共鸣的范围不断扩大,所有被律动感染控制的元神与心跳,都会成为“万心律动”新的心力来源,因此秦征无须再动手,也无法再动手。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那是什么东西……” 刚刚重占上风的秦征,心中透露出隐隐的不安来。 这个声音,他仿佛听过,那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声音,就像是那条阴气河流的水底那些“人”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彼岸世界的声音! 七层世界第一界,五御王鞭挥动,这一次不是指挥,不是下令,而只是引导王气向一个莫可名状的存在涌去。 那个地方出现一具晶状体的尸骨,随着王气的涌入,尸骨上长出肉,肉上长出筋,筋骨之间构筑血脉,王气代替鲜血在经脉中流动起来,迅速生发出皮肤,皮肤一成,又有长出片片羽毛,羽毛一出,这具躯体便闪耀起五彩的光芒。 “嘤——咛——” 不像是凭空召唤出来的神兽,也不像是体化模拟的神兽,而像是——上古真正存在过的神兽,在这个异度世界复活了! 第四十五章 九凤之尸 “那是什么东西!”七界底层,一直在苦苦维持的狻猊也发出了惊吼。 尔独明正盯紧万心律动,只要基层一被波及他马上就要撤,这时发现了那神兽,无比诧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几十年前,尔何辜也曾参与到一具上古神兽尸骨的争夺之中,与天禽门夺得此尸是要再现神兽的目的不同,尔何辜是想要参悟尸骨中所蕴藏的神兽血因,只可惜那次争夺由于湛若离的介入,最后尔何辜功亏一篑。 “难道真是……”尔独明惊讶之余,以狻猊之力发出吼叫,声音穿透五层空间:“小心!那是九凤!” “九凤?”秦征心头一凛,灵眼仰望,便见一头神异的巨鸟,出现在了圣贤层的天空中。 这头巨鸟,身如彩凤,却有九个头,九头皆人面,正是上古始祖神兽之一的九凤,后世俗话说的“九头鸟”是也,祂乃是楚人所信奉的大神祇。千年之后,荆楚之地仍有“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之说,其神话根源在此。 九凤九头,此时却只有一头醒着,其余八头俱闭双眼。 “污浊而破碎的幻世……”独醒的一头,环顾周围这个异度世界,意甚不悦:“何方祭司,扰吾清净!” 这是上古时期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神兽,祂对这个世界的记忆还停留于二千年前。 御掌道于此上古神兽之下,略显战兢:“凤尊在上听禀,如今有魔作祟,乱我朝纲,故请祖神降临,灭此魔之恶。” “魔?魔是什么?”九凤独醒之一头睥睨下方,目光穿透两层结界,便看见了秦征的幻体:“是欲求吾灭此幻身么?” “是……” 九凤独醒之一头,冷笑着:“如此残破的幻身,也值得请我动手?” “此魔于凤尊,自然是举手之劳,于我等,却是万般艰难。” 九凤独醒之一头,似乎对这句奉承颇为受用,不做可否地轻笑一声,双翼张扬,九凤雄伟的身躯已经穿透了两层世界,界与界之间的结界,被祂视若无物。 秦征亲眼见证这上古神兽降临在自己面前,但已经没工夫去惊奇赞叹,他只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近距离地面临死亡——这不是带来死亡恐惧感的神兽,而是因为这神兽本身就是从死亡的那一端过来的。 若自己身心完好,或许还能奋起一战,但当此之时,五脏五气皆受镇压,金身残破紫气零散,而律动的万心,一时之间也无法引起九凤鬼识的共鸣,他知道这次自己多半无幸了。 “孤身前来,果然还是唐突了……” 自突破大宗师境界,他日常行事虽然仍表现得谦逊如旧,内心深处实有前所未有的自信与骄傲。他元神可以分裂、消散、重聚,天地能量举手可得,甚至时空界限也有打破的可能,但觉天下事无一不可为,天下间无处不能去,这次孤身闯皇城,就是盘算着纵然危险,自己最后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谁知道最后会拼到这个地步! 忽然之间秦征微生一丝惋惜之意,这次若是有桃源群贤为援,地火水分为后,那么正面突破六道宫也未必不可能。当然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再说这次的事在时间上也来不及。 御花园中,华青囊暗暗叫苦,他与秦征之间隔了两道空间阻隔,数次出手已经竭尽全力,此时再面对复活于异度世界的上古神兽,实在已无法可施。 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再一次透出一股死气来。 “啊!” 这股死亡气息,看不见,摸不着,无色无臭,也不是鼻子能嗅到的,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但作为学音乐的人,月季儿天生比旁人更敏感些,她又是学过《招魂》的,要学招魂之曲,第一步要体会死亡,只有体会到亡者之感受,才能试图去接触那个死亡后的世界。 所以刚刚秦征“一死”,月季儿马上动用了《招魂》曲,当时能够成功地起死回生,一是华青囊以至纯药气,为秦征隐住一丝元灵保留了一线生机,二是秦征修为十分深厚,月季儿的《招魂》就像是一个药引子,为秦征在死亡道路上创造了一个回头的契机。 而现在,九凤身上的死气,却透过秦征的本体传递出来,让月季儿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压力。 “嘤——咛——” 长江上,楼船中,湛若离踏足甲板南望,她可没想到有生之年真会听见九凤之鸣。 异界之内,社稷层中,九凤双翼挥洒,万千紫气在双翼的笼罩之下,就像狂风中摇摇欲灭的烛火。 凤鸟当空腾飞,异度世界,五彩光现。 “污浊的幻世,破碎的幻世,连日月都没有的幻世。”九凤独醒的一头,摇晃着,左翼扇动,起了飘风——也就是狂暴的旋风,右翼扇动,起了云霓——也就是弧形的彩虹。 虹桥具有接引之力量,飘风具有漩涡之力量,这股漩涡之力不但能吸引有形的物质,甚至能吞噬无形的紫气,紫气被漩涡之力卷向虹桥,然后便被虹桥的接引之力,引向另外一个世界。 天地能量有一定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因此紫气本不会生,不会灭,不会多,不会少,数掌道能做的,只是将之或转化,或羁縻,而九凤的双翼,却要将紫气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让它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每一丝紫气消散,就是每一次心脏律动的消失,每一次心脏律动的消失,秦征的元神念力便被削弱了一分。万千紫气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被漩涡之力吸引,跟着消失于虹桥之一端,而秦征却根本就无法阻止。 当此境地,秦征一声惨笑,对尔独明道:“尔兄,你回去吧。收回你的兽血,这一次,我挡不住了。再不走,你也会跟我一起死。” 尔独明也看出秦征已面临绝境,以狻猊之力穿透五界空间:“你也跟着回去吧。散尽紫气,斩断金身与本体的联系,彼此宇隔百里,对方就算追击上来,我们也还有抵抗的余地。” “走?”他的话,秦征当然明白,只要元神瞬回自身,斩断空间联系,到时候虽也元气大伤,可假以时日仍能卷土重来——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他又不是来复仇的,他是要阻止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最爱的女人成亲! “如果我现在要走,当初为什么要来?这件事情如果可以明天再做,我又何必今天冒险?” 尔独明的意识,透过幻神兽狻猊的眼睛,射出精光:“你这是找死?” “我不会回去的……”秦征低声道:“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要我离开,除非带上我要带走的人!” 后面一句话,他只是自己低语,因为这是不需要向别人交待的,但尔独明似乎已经了解了他的决心。 “既然如此,你保重……” 兽血抽离,幻之神兽狻猊土崩瓦解,烟火世界暴乱了起来,失去主宰的力量,被狻猊离开前的最后一道意识所牵引,向上狂冲,异度空间的基界,再次被礼制天牢所控制,但向上狂冲的力量,在突破了数界之后,还是有一小部分抵达社稷层,涌入了秦征体内。 秦征明白,这是尔独明离开之前,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谢谢。”秦征说,但尔独明已经听不到了。 九凤独醒的一头睥睨下方,毫不在意垂死之人的挣扎。 第一界圣贤层,阴阳双子已在凝神取箭,只等秦征元神露出最后的破绽,就要作致命一击。 焦山之内,月季儿见尔独明回归,哭泣道:“秦征哥哥,他,他怎么样了?” 尔独明在异界之内时,对秦征的决心暗中颇为佩服,但这时看月季儿为秦征哭的梨花带雨,忍不住又冷笑道:“他自己找死,你哭又有什么用。” 月季儿听得怔愣,尔独明三言两语将异度世界的事情说了,月季儿双泪长流,道:“秦征哥哥对叶儿姐姐情深义重,我……我……” 尔独明道:“你什么你,他再怎么情深义重,对的也是另外一个女人,不是你!” “什么!你……你胡说什么!”月季儿一张脸都涨红了,但随即想起秦征危急,再没心思去向尔独明解释,忽然之间,她对着丹江桃源的方向,款款下拜,哭道:“师父,师父,我对不起您老人家……我,我本不该动用的,可我要动用了……” 听到这句话,尔独明心头一动:“难道大吕先生,还留了什么杀手锏不成?” 便见月季儿面相秦征本体,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透过假子素灵丹,在秦征本体周围的空间产生了回荡,跟着又通过秦征的身体,传到了异度世界。 秦征愣了。 季儿妹妹? 是你在唱歌么? 歌声并不欢快,甚至是透着哀伤与胆怯,正是月季儿无疑,意境虽然十分的空灵,然而以月季儿的这点浅薄功力,对九凤控制下的社稷层战局实在是毫无影响。 然而就在秦征不明月季儿为什么忽然出手时,歌声猛地一变。 由稚嫩变为老辣,由哀伤变为激愤,由少女轻曲,变为男子之雄音! 第四十六章 广陵绝唱 遥远的西南。 一个人身穿着一身黑白相间、有如棋盘一般的古怪衣服,长须散发,容貌古拙,正是烂柯子。他双手合敛,收取了眼前一片光芒。 一个头顶秃得没剩下几根头发的老者,对烂柯子呵呵笑道:“不错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丹江桃源大变之后,我们虽然失了一个重镇,但汝经此一役,心境突破。以后有你坐镇桃源,老夫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忽然东方似有异动,老者神色变得怪异,咦了一声。 烂柯子忙问:“师伯,怎么了?” 这个老者,正是素灵派第一高手毒龙子,他和烂柯子虽非同门,但桃源诸贤关系亲密,烂柯子对他便以师伯相称。 毒龙子道:“大吕的遗声被动用了。” “这……”烂柯子微微吃了一惊:“那怎么可以!现在都不是时候!莫非是季儿遇到了不测之变。” “遇到不测之变,就可以动用么!”毒龙子神色颇为不悦,哼了一声:“大吕当初是折了自己十年寿数,才留下这一遗声来,以应来日大难。这是那丫头有权自己处置的吗!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要死了,也不应该动用!” 烂柯子叹息了一声,他虽然也疼爱月季儿,却也觉得此事上月季儿做错了。 毒龙子道:“我现在已不能再动了,反正你已经大成,就顺便往东边去走一趟吧。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把青囊那小子也带回来,天下大变在即,我大限也快到了,得把那事物交给他。至于那丫头……如果她无法交代个所以然来,你就代大吕执行家法吧。” 异度空间里,一首歌声穿透时空而至,歌声从容高古,回荡于诸天,笼罩了众地,覆盖了七界,渗入了人心。又穿过六道宫与现实世界的链接点,传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众士皆惊叹起来,王献之赞叹道:“这是哪位高士的歌声!意深远而音古劲!大吕先生故去之后,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发此古意而自然之声!” 桓伊听了片刻,喟然叹道:“不是旁人,就是大吕先生的绝唱!” 众人皆惊:“什么!可大吕先生不是故去多年了么?” 九凤独醒的一头一直倨傲,至此也发出惊叹来:“这是什么新调!如此雅奇!是人间新出来的乐道大师么?” 对于同一首歌调,双方的评论竟截然相异,只因大吕先生此曲渊源近千载,但九凤离开这个世界却远在二千年前,故而在王献之耳中饱含的“古意”,在九凤那里却是奇妙的“新声”。 此歌乃是广陵派立派根基之《广陵散》,取材于战国时聂政刺侠累的故事,其调慷慨而激昂,于杀伐之中贯穿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大吕先生这一遗声壮烈而无畏,进入异界之后,便化作具有强烈战斗意志的精神力量,汇入秦征低迷的万心之中。 秦征精神为之大振作,万心律动重现生机,他中了穿心诀濒死还生之后,虽然悟得生死之变,但从弱水边上回来,心声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死气,所以万心律动时的紫气易被九凤之尸所吸引。 这时律动万心的跳跃节奏,由原先的死气弥漫,变得弥坚弥正,正如嵇康那打铁的巨锤,又似聂政那刺客之白刃,激烈而不脱阳刚正道,正是战国时期华夏烈士的精神魄力。 九凤所带来的飘风,再不能动摇万心,九凤所卷起的漩涡,再不能吞噬紫气。 大吕先生的歌声抑扬顿挫,却又跌宕起伏,如猛士无畏的脚步,一步一逼,一逼一战,一战一胜! 九凤一退退至帝皇层,再退退至圣贤层,歌声再一截,一顿挫间,正是六阴律中之第一律“大吕”! 此律一出,异世界、御花园,所有有识之士无不心为之折、神为之震。 九凤不敢迎此冲冠之怒,独醒之一首叹息一声,退回了死亡世界,五彩变成虚无,王气散尽,回归成晶状体的凤尸。 歌声未结,六掌道尚沉浸其中怅然不已,忽然空中传来了秦征的声音:“究竟什么是礼?” 六掌道骇然变色,齐齐抬头——什么时候,秦征竟然离开了社稷层,驾临圣贤层的天顶! 大吕先生那阳刚却不失中正的绝唱,将秦征的心律导归了正道。而得到大吕先生绝唱加持后的秦征,身上的气势仿佛战国诸子重现人间。 “究竟什么是礼?” 秦征再一次逼问,这一问,问的不是礼掌道,不是书掌道,不是其余四掌道,而是直接质问这个《礼运》世界,又似乎代表道家,质问儒家。 因为这一问,直逼七层世界的创世根基,礼掌道还未来得及回答,空中出现了一行字来,就像这个异度世界的缔造者,隔着百年时空与秦征直接对话,这一行字,是对秦征质问的反应:“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这是出自《礼记·曲礼》的一句话,也正是这个异度世界的基础规则之一。 “明是非么?那人若无是非,又将如何?” 到此儒道问对之际,便是修为极高、与异度空间融洽程度几乎一体的礼掌道,竟然也已无能介入其间了。 空中再次出现一行字:“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这是儒门亚圣孟子在《公孙丑》中的话。 “无是非心的人,不是人,那一个没有是非的朝廷,又是个什么东西?” 秦征心念到处,他思维中种种抽象,化为具象,他自幼耳濡目染,有司马家立国的所作所为,以及在丹江桃源,亲眼见到东晋朝廷的倒行逆施,一切种种皆具象化,犹如变动的画面,倾泻而出。遍布整个明伦堂,六掌道全身剧震,七界空间,同时震荡。 飘散在社稷层的万千紫气,秦征没有收回来,却将之化作千千万万个心脏——又仿佛是千千万万个跳动着的是非心,遍布整个圣贤层。 司马氏标榜儒术,但他们本身却干尽违反儒家法则的事情,儒家学说本身自洽圆满,但儒学的标榜者却并未能做到圣人所说的“君子之行”——这就给这个近乎真实的异度世界,埋下了一块“虚假”的根基。 “儒家的是非准则,圣人的微言大义,其实你们自己就不信!” 异度世界无回应。 “你们自己不信,却拿来要求别人!” 异度世界仍无回应。 沉默在持续着,最后只听秦征爆发连续三问: “这算什么狗屁的是非心?” “这算什么狗屁的礼?” “这算什么狗屁的世界?!” 秦征一问,六掌道便是一震,三质问后,圣贤层六掌道的心防便全面崩溃。 只听秦征冷冷道: “所以你们造出来的这个狗屁世界,根本就无是非!” 御花园中,李太后猛听到“无是非”三字,内心深处第一次大生骇然。 异界七层,千万万万个紫气心脏更是一齐跳动起来,形成一种微妙的律动,这种律动,蔓延了整个圣贤层,又透过结界裂缝,攫住了整个异度七界。 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卷入政治斗争最深,为谋求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都曾不顾是非,其心最偏,在秦征的逼问之下最是尴尬,心中有鬼之人,心神受制最重; 射掌道和御掌道,一个出自巴蜀唐门,一个出自天禽门,其所在宗门都曾离弃东晋,他们本人对江东******以及门阀士族这些年的作为也看不过眼,这时被秦征一问,强压多年的不满也就抬头; 礼掌道和书掌道出自王谢,乃是东晋朝廷的利益既得者,也是江南半壁的实力操控者,于六道之中,二人实力也超过余子,然而这时书掌道伤病皆重,礼掌道全身全心都在礼制天罗,亦再难分力为同伴抵挡念力的侵袭。 正是:道者一礼之问,儒门六道异心。 这个以儒门《礼运篇》构建起来的异度世界,自圆自满,其高度本非秦征此刻所能超越,但运转此界的六掌道,却在秦征的念力侵袭下显出了破绽。 刚才的羲和普照,还是要以外力强行改编异度世界的运行法则,而现在,则是整个异度世界的规则从内部崩溃,连内核都面临被道心同质化。 一旦东晋的立国理念被颠覆,还让玄武高士怎么继续拥戴这个国家?那时整个国家的国运根基,都将面临被秦征挖空的危险。 这是自大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第四十七章 书圣碑 异度世界,秦征透支了自己的性命本元,在大吕先生遗声的加持下,以最后的生命元力,发出对大晋立国根基的质疑。 御花园中,诸高士或惊惶、或恐惧、或担忧、或沉思。 谢石极度焦急,金陵王气乃是东晋思想、文化、艺术、政事、兵法等诸般理念的集合体,牵涉到晋朝的国运与信仰,他已认定此番来犯的是苻秦高手的联手,是索虏大兵南下的前驱,如果真让对方成功,不待苻秦兵马南下,大晋内部就会因为理念纷乱、信仰崩溃而分崩离析。 而桓伊低着头,忽而低声叹道:“对方之质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异度空间中那个紫气金身是恃强行事,御花园诸士自然也可以以暴抗暴,但对方竟然以理行事,这便让桓伊的内心大受冲击了。 东晋朝廷的恶性,门阀士族制度的弊端,朝中部分重臣毕竟是有良心的,不是看不见,虽则他们拘于各种条件,无力改变,但这时被人当面斥责,这些有良心的士人未免心中有愧。 谢石脸色甚是难看,怒道:“哪个国家没有过错,哪个朝廷没有污点?现在是两军对垒,敌魔以此谩骂,实是乱我军心之举!野王这么容易就被人动摇!实非大将之风!” 他这句话,也不是没道理,但桓伊心中仍然不舒服。 眼看来者尚未彻底将六道宫异化,而大晋两大高士已经出现内部分歧,王献之叹息一声,道:“备笔墨吧。” 陆宗念知王献之身体不好,赶紧阻止——书掌道病形于色,其实尚有天年,王献之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实际上却是病入于骨,寿数不久矣。此次若再动手,只怕连所剩不多的生命都要赔在这里了,他岂能为女儿之婚事,而累及至交之寿元? 王献之却摆了摆手道:“此事已不止你一家之事,更非儿女情长而已,六道宫若破,国基有损,龙脉翻覆,则我大晋有灭国之忧,吾不能不顾也。” 便有两位书殿侍从急急入内,铺开一卷轴,此卷轴乃是一件异宝,十分奇异,打开之后,不是纸,不是帛——竟然是水,又有一侍从,献上一笔,竟未有墨。 王献之提起笔来,凝神呼吸,就在水上作书,写一个字,消失一个字,旋写旋灭。 同一时间,明伦堂上,字字出现,字字相联,其文云:“理之所开,力所常达,数之所塞,威有必穷……” 书掌道一抬头,看见这十六个字,呀了一声,一时竟忘了自身的病痛,礼掌道也暂时摆脱了秦征心律的笼罩,又是欢喜,又是赞叹,又是沉浸,欢喜的是王献之出手,赞叹的是此字极尽佳妙,伴之而来的是对这十六个字的欣赏,进而沉浸其中——东晋是一个艺术的王朝,无论礼掌道还是书掌道,尽管他们也身居高位肩负重责,但骨子里都还是艺术家。 王献之与书掌道不同,他本身不修神通,并无神通之术,然其书法境界已是超凡入圣,此时原创之书一出,金陵王气便生感应。 秦征毕竟处于客场,以道家理念质疑乃是逆水行舟,而王献之以书入道则是顺势而行。故秦征一逼一问,皆是强行逼破;而王献之一笔一划,所发之气都如婴儿投入慈母之体,使大晋的国运之力得到了最深层次的激发。 秦征抵挡不住,掉落下第六层去,而王献之书法所激发的意象也跟着顺延至帝皇层。 异界圣贤层的天空,王献之的字体持续出现:“烈火流金,不能焚景;沉寒凝海,不能结风……” 这段文字,从表面上看,是王献之在与敌人辩理,但众高士这时已经看出,王献之所书乃陆机之雄文,文意精深广奥,其中既可解释为政治论,亦可解释为宇宙观,秦征学养毕竟尚浅,但觉字字皆有奥义,却一时未能尽数领悟,更遑论寻其破绽。他以赤子的愤怒,指责东晋朝廷立国与行政的合法性,乃是凭着一腔热血,但这时王献之以书道与之论理,秦征学识跟不上,一时之间却无以为对。 此乃东晋书道修为至高之人,手创巅峰之字体,书之未毕,七界之中,王气腾跃,便有丹凤凝聚成型,舞于虚空,口喷焰球发出光华,又有青龙现于半天,腾于天际,口喷水汽凝聚成云,跃于云间,龙腾凤舞,布满整个空间。 紫气所化之万心,尽为龙凤腾舞所掩盖,大吕先生虽然归隐,但心中仍有家国之念,他虽看不惯朝廷的现状,却并不是有意反国乱晋——他本身也是东晋气运之一分子,这时为书圣笔意所染,遗声所加持之力量同时瓦解。 秦征气为之窒,又掉落到了社稷层。 书掌道嘴角尚存残血,但眼看空中诸字,随意而成,不由得慨叹道:“子敬之书,吾不如也!子敬之书,吾不如也!” 空中之字,也于此时收笔: “足于性者,天损不能入;贞于期者,时累不能淫。迅风陵雨,不谬晨禽之察;劲阴杀节,不凋寒木之心。” 王献之此贴,运笔如火箸画灰,字势连绵不断,于张扬之中又极备法度,七十字一气呵成,有如一字,此乃王献之自创之体,时人称为“一笔书”。 在唐代之前,六朝对王献之书法的推崇几乎还要压王羲之一头,南梁书评以张芝之字为“经奇”,钟繇之字为“特绝”,王羲之之字为“鼎能”,而称王献之之字“冠世”!这种评价便是将王献之作为古往今来书道的集大成者。 此时异界之中,火焰聚为红色洞穴,凤凰舞其上,云气化作碧色清泉,青龙跃其间——诸般神迹,都是金陵王气将王献之的书法意象在异度空间具现化,书之既成,凝而成碑,七界皆稳,光芒大振。帝皇层天顶,裂缝弥合,圣贤层之中,权座安稳。 秦征受其镇压,身心皆不能动弹,上二界之紫气皆被同化,社稷层中,千千万万由紫气虚拟的是非心,也都停止了跳动。只剩下根本元心,尚在作微弱的抵抗——但也因此而暴露了所在。 至此秦征外防尽撤,连大吕先生的遗声都用掉了,而且神源尽露,再无抵抗之余地。 御花园中,慧远忽道:“善哉!善哉!”因想到接下来必将发生之事,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对方神通既穷,防御尽撤,而神源又已暴露,东晋这边接下来必发杀神灭魂之招,届时对方魂魄俱灭,以佛家理念来说,这可是比堕入三恶道更加的万劫不复! 桓伊眼中也现黯然之色,说道:“此字极好,此文极好,然以至精至纯之书道,避实击虚,以势压人,所谓王顾左右而言他——此书污了。” 这个世界总有一小撮人,行为模式并不完全是趋利的,他们心中有自己所坚持的行事准则,尽管有所偏向,却还是拒绝以预设立场决定行为。正如桓伊忠于东晋王朝,生平行事的大方向,都是为大晋效忠,但朝廷的很多作为,其实他也看不过眼。 谢安为了家族兴衰与东晋之安危,王猛为了个人功业与苻秦之兴旺,有时候会把个人喜恶与立场放下,甚至昧着良心“以顾全大局”——这是成熟政治人物的做法。 而桓伊却不然,秦征的形貌被异化,言语被扰乱,但他对东晋王朝立国之基的质疑却还是表达了出来,对其理念,谢石只当是敌人之吠嗤之以鼻,桓伊却深入思之,甚至暗感认同——这就是艺术人物的性格了。 因此王献之未能直辩秦征之质问,而以陆机之雄文激发金陵王气,顾左右而言他地强行镇压,桓伊便感不满。 秦征之问,直指本心却失之鄙陋,王献之之碑,文蕴浑厚却是虚饰漂浮,前者之失,在于文化底蕴不足,所以王献之在这一点上攻击他,就像一个学术权威面对一个后生晚辈的质问却以势压人!秦征果然被压住了,但王献之此举却有避实击虚之嫌,因此哪怕他此次出手的初衷是为了国家,桓伊还是出言讥讽他不能直面秦征的质问。 王献之闻此言语,半晌不言,他的书法不会杀人,然而因他书法激发起来的王气将对方困顿至此,接下来谢石杀招一发,他虽不是亲手杀伯仁,伯仁也可说是因他而死。 想到此处,王献之心头一恶,忽而投笔,拂袖而出。 慧远一合十,随之而去,桓伊袖中出笛,作一曲,前半阙作别友人,后半阙祝福这次新婚,人却随王献之与慧远去了。 对于三大宗师的离去,陆宗念未出一语,谢石却冷冷道:“文人终究是文人!” 此战,东晋因为自身的痼疾,在秦征将问题挑明后,其上上人物终究还是分裂了。 异界之内,秦征虽被重新镇住,但事情尚未完全结束,三位大宗师选择就此离去——落在谢石眼中,便觉得这种行为不顾大局,乃是读书人的一种迂腐。 这种“迂腐”,不但桓伊身上有,王献之身上有,慧远身上有,就是陆宗念身上也有——因此对三人的离去,陆宗念不作一语,因为他能理解。 他们这般人物,立于人世间常常两头不讨好,数百年后苏轼对此有一自嘲,正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然而亦因这样一般人的存在,使历史不至于尽数为得势者所笼罩。 谢石又对御花园的六殿侍从说道:“此次来扰乱婚礼之人,鬼鬼祟祟,遮蔽自身,虽然来历尚不明晰,但事既已为,就做绝了他,此魔元力已尽,便趁此机会,把他了结了吧。” 说完,谢石望向了唐元戎。 第四十八章 死灵诀 异界之内,秦征身心皆困。紫气被锁死,魂魄被锁定。 遥遥一望,上二界出现了两点光芒,一点有如日光,一点有如月光,两点光芒合并,变成一点寒芒,他的心魂莫名地感到一种渴盼——是的,不是恐惧,而是“渴盼”!竟然“渴盼”着那点寒芒将自己带走! 秦征心魂的更深处,因为这种渴盼而产生大恐怖!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修为如自己的心灵,产生对彻底死灭的向往! “这,就是对方的最后杀招了么?” 秦征心中一声苦笑,却已无可奈何。他不但自己的底牌已经出尽,就连战友的能力也已经用穷,现在已经无计可施。 御花园中,李太后忽感旁边的儿子心神产生明显波动,以心语对雷炎道:“你在担心他?” 雷炎一直忌惮着母后,不敢轻易出声,但也知秦征这回已经处于最大危机之中,忙以心语道:“娘,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儿子求你了!” 李太后哼了一声,道:“他与哀家无恩无情,我救他作甚?再说现在也没办法了!” “啊?” “若只是穿心决,或还有一线生机,但谁能料到唐家还保有上古死灵诀?此箭既发,入囟灭神,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了。” 雷炎忍不住又啊了一声,这次竟不是心语,内心只是苦恼叫唤:“秦征哥哥!快走!秦征哥哥!快逃!快逃!” 上天都之前,他和秦征之间所建立的心链至今未动,但隔着几层隔绝,未能清晰传到。 秦征只感应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呼喊自己,究竟是什么听不清楚,只是心中酸苦无比,似乎是谁在呼唤自己,警告自己是有什么事情要不好了。 他心中苦涩,也发出心言:“丑八怪,是你么?是你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言是否能发出去,只是勉力地呼唤着。 天上日光与月光合并之后,那个透着寒气的亮点正在慢慢下落,来势慢得出奇,缓缓逼近,但每逼近一分,秦征心中对死亡的“渴望”就加深了一分,焦山之内,月季儿诧异地发现秦征脸上竟然露出微笑。这微笑来得极其诡异,在这个显然即将败亡的时候,竟然似有几分“解脱”的味道! 社稷层尚未散尽的烽火巨龙发出了怒吼——那不是动物喉咙的吼声,而是烟尘粒子在密集盘踞中互相冲击,从而发出的可怕声音,然后,依靠狻猊之力维持到现在的最后这一点烽火也就彻底烟消云灭。 尔独明此时对生死的感悟能力已非昔比,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死亡之力在逼近,怕被牵连,硬生生把月季儿拉得后退,彻底斩断了他们与秦征本体的联系。他这一断,也将华青囊与秦征的联系也切断了。 月季儿明白尔独明此举何意,跪地痛哭起来。 华青囊举头仰望,御花园的天空已经变得明朗,然而他再也感觉不到秦征的气息了。 “哥哥,哥哥!快走,快走!”雷炎呼喊着,却是半点也得不到回音。 焦山之内,在那一点寒芒的笼罩下,秦征只觉得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异度世界中的秦征便陷入彻底的暗黑之中,没有光,没有影,触觉味觉嗅觉也都一点也感受不到了,如果这种无望无间断而永恒地持续下去,便将是佛家所说的“无间地狱”么? 只有空中那个光点在匀速下落、不停逼近,但他明白那点光明带来的不是希望与生还,而是绝望与死亡。 与无穷的黑暗之中,只有一个微弱而模糊的声音还在呼喊自己,也不知道是幻觉,是想象,还是真的存在。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候,这个微弱的声音便显得十分突兀。 “丑八怪,丑八怪……是你么?”秦征此时能想到的,也就是曾经与他对练了灵犀诀的陆叶儿,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给自己传来声音吧,他苦笑着:“我这次大概是完了……我在生死的另一头等你吧。” 可是看看那不断逼近的,一旦魂飞魄散,大概连死亡的另一头也将不存在了,那和陆叶儿也将相聚无期。 陆叶儿自回家之后,便选择自我沉睡,自闭心门,把外界的一切都牢牢锁在外面。 沉眠中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与死寂,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黑暗死寂虽然孤独,却落得个清净,思维停止也能让自己免受思念之苦。 从沉眠的那一刻开始,外界的事,别人的话,她都不想听,不愿听,甚至不敢听。 严三秋的绝情,让她感到心寒,再也不想听这些烦心事;妹妹要与心上人结成连理,她一方面为妹妹感到高兴,但同时又为自己与秦征不得不分离而酸楚杂陈,因此不愿听;而且她更加不敢听,她怕会听到和秦征有关的消息,她怕自己又会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地闯出这片黑暗。 在如此毅然决然的自我封闭状态下,连陆思儿的声音都传不进来,但秦征临死前的呼喊却让陆叶儿的心为之一痛。 其实秦征呼喊了什么,陆叶儿是听不到的,但两人练过灵犀诀,两颗心所建立的联系深密到连时空阻隔都没能完全隔断,当秦征的心自知命绝,陆叶儿的心便毫不受她控制地剧痛起来。 周围还是无穷的黑暗与无边的寂静,但她的思维还是被这一痛激活了。 “他出事了么?他出事了么?” 陆叶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心比她的思维更加敏感,那是要和另外一颗心从此生死两茫的预知,是原本已变成共生状态的两颗心被生生撕裂时的疼。 “他出事了!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想到秦征激烈的性格,想到严三秋狡猾的手段,如果月季儿拦不住秦征,如果严三秋从中作梗让陆宗念出手,想到陆宗念的剑指向秦征眉心的那场面,陆叶儿意识到,也许就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毕竟彼此一体,陆叶儿情感一动,陆思儿就感到心脏一阵纠痛,她暗暗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朝识海深处问一句,就有一个强大的元神,拼命地要从识海闯出来。 是姐姐啊! 两人二心一体,彼此共存已久,这些年彼此醒睡切换已经十分默契,可每次都是醒者轻轻呼唤睡者,睡者缓缓复苏,醒着缓缓沉眠,然后二心和平交替,从来没想今天一样,陆思儿还完全清醒着,陆叶儿就无比焦急地要醒过来,这个身体的脑府无法承受两个如此强大的元神同时存在,登时痛楚不堪,扶着新娘的侍女只觉得小姐忽然间身体僵硬,深情恍惚,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新娘子的变化,这时却没人注意到,只因御花园中,这时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今日之事进行到这个地步,这场婚礼其实已全无喜庆色彩,但谢石挥了一挥手,还是对礼官道:“今日之事,如临战场,繁文缛节,能省的都省一省,准备合卺酒吧。” 对这场婚礼抱怀极大期望的沈父,是万万料不到在皇宫中举行的婚礼,竟然也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他是沈家族长,在吴兴唯我独尊惯了,对所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都无法忍受,偏偏这场本应该由自己做主的婚礼,却演变成一件他完全插不进手的国家大事,从傍晚到现在都憋着一口气,深恨那个前来搞破坏的魔头——你们要搞朝廷,就直接去搞朝廷好了啊,为什么偏偏选择在我儿子大喜的日子来! 只是作为沈氏族长,这点隐忍不发的气度还是有的,眼看这场婚事于多磨多变之后,儿子儿媳终于走到了最后的环节,便强堆笑容,满脸欣慰状。 礼官便高唱礼号,众宾皆贺,喜乐再次演奏了起来,成亲是人生最高兴的事,但沈莫怀此时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欢悦。他的人生一直顺畅,天赋异禀、系出名门,又有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师父,从小到大由于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什么事情都能轻易做到,因此养成了他对待一切云淡风轻的气度。 只有在陆思儿这件事情上,让他上了心。自长安一见,那个神情气质与湛若离如出一辙的年轻女孩,就在沈莫怀心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影子。在长安决战的时候沈莫怀虽占上风,但事后却对陆思儿的倩影念念不忘。 而就在他思念才为人所知时,马上就有人帮他找到了心上人,跟着便有人帮忙探听,有人帮忙撮合,有人安排相看,然后就是三书六礼地成亲——一切都顺风顺水,一如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普通人也许会谢天谢地,而沈莫怀对命运的眷顾却早已习惯了。 但万万没想到,这场好事会在最后成亲的环节上一波三折。今天有好几次,他都想撕开新郎官的礼服,拔剑与那来犯的魔头一战,然而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在礼官的高声唱礼中,沈莫怀心想不管怎么样,不管过程在怎么让自己不舒服,今日能与相思多日的表妹结为伉俪,仍然是值得欢欣喜悦之事。一回头,又看见了沈父脸上的笑容与期待,这张脸他到现在都觉得陌生——毕竟从小分离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沈父对他的宠溺爱护他还是感受得到,一念及此,更觉得今日还是应该暂且忍耐吧。 随着唱礼与喜乐的节奏,新娘犹如被牵线的木偶一样,被指引着进行着婚礼最后一个环节,侍女奉上合卺酒,两人一起举杯、行礼、交杯,当陆思儿靠得极近,沈莫怀全身剧震——他看到新婚妻子紧闭了双眼,本该或欢喜、或羞涩的她,这时却是一脸悲怆、泪流满面! 第四十九章 心印瞬息 今天开学,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回到学校发现网络断了(到期了),刚刚把网络续费好。更新迟了,抱歉哈。 —————————————— 沈莫怀僵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们的大喜事啊,在如此欢喜的夜晚里,表妹你为什么哭!你又是为谁哭!难道你不想与我成亲么? 他僵在了那里,酒杯已经沾唇,但却再不能动,而陆叶儿在将醒未醒之间,与陆思儿醒睡拉锯,也是酒杯沾唇一动不动。 这于他们二人仿佛过了不知多久,而在外人眼中却只是一瞬。 雷炎能看到的,只是陆叶儿要与别人喝交杯酒了,他大急,闭上了眼睛,再不管会否被人发现,竭力以心力狂呼:“大哥,大哥!叶儿姐姐要拜堂了!要和交杯酒了!要入洞房了!你快来啊!” 陆宗念于悲欢纠结之际,忽感帷幕之后有强烈的念力波动,讶异转头。 李太后亦感到有异,正要警告雷炎。 无穷黑暗之中,就在那个光点已经逼到眼前时,秦征蓦地听明白了呼喊自己的声音:“大哥!大哥!” 大哥?呼喊自己的,不是丑八怪?那是…… 雷炎! 啊! 心链! 在天都时,自己和雷炎之间那条用来救命的心链,可是还未曾用上呢! 心灵感应与声音呼喊不同,方才秦征只道呼喊自己的是陆叶儿,因此便也呼喊着陆叶儿,因此与雷炎之间便没有产生互相感应,而陆叶儿那边没有回应,这感应便无以为继。 这时一念既悟,秦征生出最后的求生欲望,在那一瞬尽力回喊。 “炎弟弟,是你么!” “大哥,是我,是我!你听到了!” 双方的对唤接上了头,在无端黑暗之中,便有一条微弱的线于无有之中生出,天上的死亡光点已经近在咫尺,而光线的彼端,却是生人的世界! 刹那间,秦征在异度世界的紫气金身彻底消失! 死灵诀落空。 同一时间,帷幕之中,一个紫色的影子从雷炎的影子里长了出来。这是秦征在那一瞬间借用了雷炎的冥场之力,发动了心印瞬息。 “不好!” 陆宗念暗叫一声,只是帷幕之中还有李太后,恪于君臣之礼他迟疑了一下。 李太后猛地见到秦征的影子,心中更是大恼,雷炎就在她触手可及处,她虽知这个儿子与秦征有深厚渊源,但原本算定雷炎即使使坏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将他制住,但她却也料不到儿子与秦征之间竟然建立了心链,手一指封了雷炎的天灵穴,看着那个微小暗弱的紫影,几乎就想伸手将之捏散,然而动手之际忽然发现秦征之影无比暗弱,但境界仍在,一个念头便窜了进来:“不如将之收为傀儡……”要将一个大宗师级别的神念傀儡化,那可得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大的诱惑,连李太后都忍不住心动踌躇。 两大宗师同时一个犹豫,只这一下便失了先机。 人群之中,对皇室毫无敬畏心的华青囊反应最快,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已经闪了进去,从雷炎影子中长出来的那个紫影很淡,灵息极微极弱,然而三魂七魄却还完整无缺。 华青囊见机极快,他的药气已经用尽,这时逆抽元精,发动“神农尝草愿”,这一招类似于地兽门的狂魔解体大法,乃是于迫不得已状态下,瓦解了自身元精化成治病救人的药力,华青囊将这股药力形成“生生造化之息”,灌入微弱的紫气之中。 陆宗念有感,李太后一见,同时变色!华青囊论实力在当场高手中排不进前五,但他有一步百变之才,个人先手意识极强,见机应变的速度在小一辈人物中堪称第一,当日在长安于战力远逊的情况下仍能将沈莫怀逼得生死两难,而这一次抢了一个先机,竟然连陆宗念与李太后都落了后手。 这“生生造化之息”乃素灵派宗师级以上高手才能衍化之秘法,在战场之上,几有肉白骨而活死人之功效,秦征所受重创绝非短时间内所能恢复,但被“生生造化之息”一激发,微弱到极点的精、气、神都瞬间完满! 华青囊直到此时,其实都不知道秦征为何而来,然而他既信任秦征,便能将性命也托付出去,低声道:“我力竭了,你快走吧!”说着人就倒下,失去了知觉。 李太后在旁边已经要伸出的手已经缩了回去,心中惋惜不已,机会稍纵即逝,刚才是秦征最虚弱的时候,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如果说,在进入异度空间之前,秦征还只是大宗师级高手中的新丁,境界虽然上去了,但对巅峰境界的运用还显得无比生涩。 他于青牛谷之中,经过玲珑塔的修炼时,第一次感应到天地力量的存在,第二次出玲珑塔,感到自己已能对天地力量加以运用,但境界未到,牵引时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待得他臻于大宗师境界后,天人无分,但觉天地元力皆可运用,然而如何运用,却还缺乏相应的法门与经验,所以在六道异界之中,秦征几乎是一边作战,一边摸索。 但经历异度世界的生死炼狱后再出来,秦征对诸般法门之运用便已经臻于圆熟。真个是:举手投足,天地为用,发心动念,鬼神惊从。 此地已不在六道结界之中,再无礼制天牢之束缚,秦征一手指天,月光天力源源而至,双足踏地,黄泉地力汹涌而聚。 十余步外的的陆宗念,十余里外的湛若离,同时大感压力,更不用说近在身侧的李太后。陆、李二人都还没热身呢,而秦征刚从生死战场中翻滚出来,战斗意志正处于暴走状态,这时力量一恢复,天上狂风席卷,吹灭了满御花园的烛火,地底震力酝酿,一个地动掀翻了婚宴的桌椅杯盘,念力发出,人心阴暗处鬼念疯长—— 一个虚饰出来的歌舞升平,登时变成一片狼藉。 园中武者与玄士群起戒备,文官们则慌张彷徨,在家臣的护卫下纷纷逃命。 沈家家主在人群中狼狈叫道:“顾兄……别走……张兄,你……别走,你们别走啊……小儿的婚礼还没完啊……” 忽然被地上一只桌脚一绊,沈父栽倒在地,旁边沈莫怀吃了一惊,赶紧将父亲扶起,沈父抓着儿子的手臂,双眉纠在一起,无法舒开。 他无武功,无神通,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境况无比危险,但这是他亲生儿子的婚礼,是沈家数十年来最风光的大事,怎么可以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以为,这次的佳话能让沈家大大长脸,谁知道却闹成了笑话,丢了个大脸! 沈莫怀扶着好像丢了魂的父亲,转头向近在咫尺的新娘子望去,作为新妇,本该在公公摔倒时第一时间来扶起的,这是人之常情,但新娘子没被头纱蒙住的双眼却闪烁不定,一时恍惚一时欢喜,一时诧异一时担忧,然而不变的却是注视的方向——从刚才就盯紧了帷幕后那个散发出可怕气息的身影,再无移动。 沈莫怀心中一寒:帷幕后那个男人,难道和表妹有什么关系不成? 帷幕之内,秦征也无暇顾及戒备的武者、逃命的文士与狼狈的沈家家长,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十几步外的新娘身上,此刻那一身嫁衣不是为自己而穿,但那双眼睛的目光含义,秦征却完全懂得! 恍惚的,诧异的,应该是陆思儿;欢喜的,担心的,应该就是丑八怪了! 在场所有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理解这目光的含义。 “丑八怪!”秦征叫了一声,但御花园内没人听得到他说什么,只听到那个浑身发着鬼气的怪物发出了一个怪声。 秦征就要向陆叶儿冲去,忽然一个身影隔绝在两人之间,沈莫怀冷冷道:“你在看谁!” 秦征吃了一惊,沈莫怀望向自己的眼神,冷漠中夹杂着憎恶与怀疑,沈莫怀在秦征心中的地位与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好朋友,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真君子的话,秦征相信那人就是沈莫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沈莫怀会有这样的眼神,更别说他用这眼神望向自己! 这短短一瞥,便将秦征刺得有些经受不住,让他竟忘了别的,叫道:“莫怀,是我啊!我今夜闯进来,不是要坏你的喜事,而是不希望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但他的声音,在别人听来只是呼呼乱响,眼见沈莫怀眼神中的戒备丝毫没有减弱,秦征怔了怔,就知道自己的言语还是被干扰了。 被沈莫怀扶起来的沈父,看看“那怪物”对新娘子指手画脚要冲过来的态势,再看看新娘子望向“那怪物”的复杂眼神,心中忽然起疑:“你……你们……”他猛地抬高了声调,冲着陆宗念:“陆兄!这个怪物,不会是冲着令嫒来的吧!” 此刻的陆宗念,双脚不丁不八,全身放松,既不再有因女儿婚事被扰乱而产生的怒火,也完全无视刚刚御花园的种种混乱——这一刻,他竟然是将秦征视为生平未见之大敌!所以压下了所有个人情绪,将整个心境调适到平衡、无我的状态,以备迎战。 这实在是秦征刚才在异度世界的表现太令人震撼了,东晋多少绝顶高手各展神通,又动用了金陵王气,结合立国数十年从未有失的六道大阵,竟然也奈何不了对方,还差点让对方动摇了东晋的国运根基,这一战之威,实为近三十年玄武天下未有之盛况。秦征在这一场战役中所展现的修为,已经让他感到便是五老亲临,严三畏亲至,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沈父的叫喊,还是让陆宗念稍稍回神,一瞥眼见女儿状态不对,心头也是一阵紧张,陆叶儿和陆思儿对这副身体互相谦让,从来就没起过争夺之心,这一次是陆叶儿醒得太猛,陆思儿一时睡不下去,双方虽不是有意,却偏偏就形成了眼下两魂胶结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状态,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难道是被什么念力给影响了? 想到“那魔头”在异度世界所展现的强大精神魔力,陆宗念转过头来,双目如电如剑,几乎要剖了秦征一般。 第五十章 空前大敌 秦征有些着急:“陆先生,陆先生!是我!是我!” 但他的言语传递出去,却是变成充满威胁的噪音,要发心言,却连心言都是混乱的。禁语乱形是秦征在玄门功法臻于圆熟之前为李太后所乘,金陵王气未灭,禁语乱形便不散。 感受到了沈陆二人的敌意,秦征心道:“遮蔽我的术法明显与金陵王气有关。可我已脱出六道宫,为什么遮蔽我的术法仍然未除?难道我在进入六道宫之前就已经中了那术,那个能控制金陵王气的绝顶高手,仍然窥视在旁?” 方才他在异度世界得大吕先生遗声加持,逼问六道大阵,乃是论道质理,那等高度的问答,在境界上超越了“禁语乱形”这等乱情术法的层次,故而不受束缚,这时要与陆、沈解释,却是又落入了“情”的范畴,便复为李太后之术所困。 秦征凝聚紫气,在空中写道:“我是秦征!” 但旁人看见的却是他忽然动手凝聚一团符号,以为此魔又要作法,纷纷戒备。 这禁语乱形,禁的不是“声音”,而是“表达”,是通过扰乱周围人对秦征言行的理解来达到乱情的目的,秦征连心语都被乱掉了,何况文字? “看来不找到祸根,我便没法跟莫怀他们解释。” 秦征心念动处,念力外放,便要查探禁语乱形的源头,他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心念一动,外部环境马上就起了感应,刹那间天空乱风狂卷,陆宗念和沈莫怀以为他要动手,同时剑气外发,三股力量一撞,搭在御花园中的区区帷幕如何经受得起? 混乱之中宫人惊呼起来:“快保护娘娘!” 李太后一直收敛着修为,以至于连陆宗念也未发现她,眼看秦征的念力伴随着气机四出搜索,想必是要查探禁语乱形的源头,她不愿在这种情况下撄秦征之锋芒,更不愿于此时与陆宗念见面,一手掩面,拉了雷炎,已在宫人的卫护下趁乱退去了——但她的禁语乱形,其最后余氤仍笼罩在秦征头上。 谢石刚才是投鼠忌器,眼看李太后离开,松了一口气,喝道:“动手!” 随着谢石一声断喝,周遭忽然出现十六个暗将,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以兵法奇阵排布开来,每两人结成一对阴阳战士,彼此阴阳互激互补,功力倍增,八对战士从八方逼近,立成八门金锁之阵,结阵后的威力又比八对战士的功力之和强上不止一倍。 龙隼姥姥望见,暗叫一声:“这便是大晋东军埋伏着的暗桩么?果然厉害!” 她这个念头才转了一转,就见对面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发出一声怪声,没人听出那是秦征的一声轻叹。 陆宗念沈莫怀就在面前,秦征实不愿当他们的面残杀晋国战将,手一扬,十六个道气金鼎同时扣住了十六战将,两两之阴阳互补之气被隔绝,布列的八门同时告破,秦征手再扬,御风逆动,周遭百步被狂风卷成一片平地,十六将被吹得拔地而起,送出二十丈外。 谢石眼看自己的暗桩被人一举手就破了,脸皮一阵抽搐。 秦征决战于异度世界时,由于空间阻隔,陆宗念只在双方力量迸发到极限时才有遥感,不似此刻面对面近身观战来得真切。这时见“那怪物”一出手就是道家绝学,不由得一怔,竟未趁隙进击。 那边羊昙却以为是秦征随手挥洒,周身上下未露出半点破绽,令陆宗念窥伺在旁也无机可乘,不由得脸色大变,按笛发信,二十八个老道士不知从何处冒出,落在秦征身周,依着二十八宿方位将秦征围定,手中各拿法器,牵引星辰之力,布成天星四野大阵,羊昙心知对手厉害,此阵不求杀敌,只为将对方一困,只要逼得敌人露出破绽,陆宗念就能作致命一击! 秦征心道:“此阵要依道法破来,迁延时久。”他把头一昂,瞳孔一闪,天上月光扭曲,便扰乱了星芒,使二十八道在一瞬间失去了星辰之力的护持,在二十八老道错愕之际,秦征双目一闪,念力笼罩开来,二十八人同时觉得被秦征盯了一眼,刹那之间陷入无间宙狱,五感跟着被截断,同时僵立当场,五十六只臂各自下垂,手脚僵直,就像一瞬间变成了二十八具僵尸! “夺魄!” 唐元戎闷声叫了一声。 此次沈陆大婚,到贺的宗师高手至少十来个,本来众人眼看秦征破困而出后,正打算围而歼之,见到了这个场面,登时个个脸色灰败,再没一人胆敢妄动,就连龙隼姥姥也是吃惊之余,进而产生绝望感。 这二十八个老道布成的阵法,她自忖也不是不能破,然而要像“那怪物”一般瞬息破敌,那是万万不能! 她闭关二十五年,自忖就算还及不上凤凰双剑,也已相去不远,所以才率领门人出世,要与当世强者一较雌雄,但这时近身见了秦征的手段,竟让她产生无能与抗的挫败感! 陆宗念盯着秦征,忽然厉声喝道:“你不是严三畏,更不是尔何辜、丹辰子,你究竟是谁!” 秦征艺成之后两人就没正式交过手,但陆宗念对他一直关注,秦征曾用无间宙狱打得天都峰不敢正面迎战,陆宗念作为宗极门弟子,事后自然对他攻打天都的过程细细了解过,无间宙狱这一招陆宗念虽不知道名字,但运使时的原理却已推知了七八分,因此陡见此招心头一惊,竟然第二次放弃趁隙攻击。 看到陆宗念的反应,秦征心头反而一宽,这无间宙狱用以对付宗师以下的高手应验如神,于外人眼中类于秒杀,但在大宗师眼皮底下施展却容易露出致命破绽,他刚才冒险行事,就是要向陆宗念传递消息,眼看陆宗念已经动疑,秦征就要施展飞廉无碍——那是他在陆宗念指点下练成的轻功绝学,他相信只要再施此招,陆宗念必定便能确定自己的身份——却倏地一声尖锐的剑鸣破空而至! 秦征此刻是以元神号召普存于天地之间的能量,形成紫气卫护元神,天地不灭则紫气可以源源不断,紫气不灭则元神不死,元神不死则紫气不灭,从而形成一个不死不灭的闭合循环。 可无间宙狱损耗极大,秦征突破大宗师境界之后,虽然不像之前那样,一用此招后便长时间功力全失,却也在那之后出现气神分离的破点。在陆宗念面前露出这样的破点,已经和拿命赌博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破点稍纵即逝,他原本料定除陆宗念外未必有人能勘破,不料还是有一道剑气趁虚而入!那一丝剑气极小极细,已极接近穷微尽化之境界,且来得迅疾无伦又无声无息,一下子就卡在那个破点上! 秦征见机之快直追华青囊,察觉不对马上就要发动两败俱亡的激烈招数逼退对方,哪知瞬间看清来人,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楚,那种决绝的招数便发不出来——剑竟然是凤羽剑,人竟然是沈莫怀! 连龙隼姥姥都未来得及反应,沈莫怀却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只存在不到百分之一弹指间的破点,果然不愧是宗极门近三十年来最接近剑宗三传、大宗师境界只差临门一脚的武道天才。 这一刻沈莫怀的剑气卡在破点上,跟着剑气变得微细无比,侵入紫气金身内部,这一招是宗极门绝学“潜腑剑”的变体,“潜腑剑”的本意是以极柔极细的剑气锁定敌人脏腑,而沈莫怀临机变化出来的这一招,比潜腑剑气还要微细百倍,秦征本体不在,因此便没有真正的脏腑,但这剑气一呼吸间游走整个紫气金身,逼得秦征始终处于气神难融的半死状态中。 秦征刚才没在剑气甫入时发动败亡之招逼退对方,一步错满盘落索,这时便生死操之彼手了。他心中只是一念:“莫怀会杀了我么?”这一念竟无怨怼,莫怀救过自己不止一次,就是把命还给他也犹嫌不足,“只是他若事后知道是我,只怕会比我此刻更加难受。”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难受。 沈莫怀的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但谢石、龙隼等是何等眼光?纷纷喝彩之余,谢石喝道:“沈世侄!快动手!杀了他!” 眼看对方已经被制住,只要宗极门灭神剑气再出,今日之耻辱便可昭雪,眼前之大患也可根除。 但沈莫怀却凝剑不动,他的眼角一斜,瞥了新婚妻子一眼,只见新娘子目光闪烁不定,一时惊讶,一时焦急。 他心中一阵纠痛——以表妹的修为与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已经大占上风?若然看出自己已经大占上风,这焦急是为谁焦急! 而陆宗念盘算方才种种,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不愿这个“可能是秦征”的人就此被杀,正要出声,却见沈莫怀竟然将剑一撤,说道:“如此杀你,胜之不武!” 羊昙惊叫道:“不可!”心想现在可不是表现君子之风的时候,但他话还没说完,沈莫怀已经撤剑后退了一步。 沈莫怀此举落在陆宗念眼中,是彬彬君子当有之风度;落在龙隼姥姥眼中,是宗极门第三代武道传人当有的尊严;落在谢石眼中,却是一种不顾大局的武夫执着。 秦征死里逃生,气神再聚,羊昙无比惋惜,谢石更是心头大怒,要制一个大宗师死命的机会有多难得,这样的契机,可不会有第二次! 然而众人尚不及转念,凤羽剑退而复进,秦征正于又惊又喜中,待要与沈莫怀示好,凤羽剑一摆,沈莫怀道:“动手吧!”众人便知道这是沈莫怀要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陆宗念和秦征还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沈莫怀剑气再逼,两人周围十步的时空顿时变化,感应到这变化的陆宗念吃了一惊,竟然都来不及介入其中。 _____ 下一章:《宙之河》 终于要进行时空之战了。 第五十一章 宙河 秦征本人的机变速度虽快,但修炼道门神通既久,受道家无为后发的思想影响,渐渐习惯后发制人,先手意识有所削弱,加上对手是沈莫怀,打内心深处便不愿与战。而沈莫怀只是作风君子,并非迂迟之人,他自幼修习武道,一旦临战便抢先手,后退只是给了秦征一个公平一战的机会,一待秦征气神交融,剑气便动,其中的空隙间不容发! 湛若离曾说:“修玄修武,虽说是殊途同归,但他们玄门中人发动功法时虽能惊天动地,然亦要受天时地利种种限制,不如我们学武之人,尽在自身精、气、神三宝中下功夫,因此若是狭路相逢,修玄之士遇上学武之士,我们必能占据上风!” 这时秦沈两人正处狭路之变,修武之沈莫怀果然一来就先取得了优势。 当沈莫怀凤羽剑扬起,发出的不是剑气,不是剑压,不是剑芒,而是一种无可言状之存在,其剑一出,就像劈开了一扇门,十步之内的一切——包括秦征,全部都被带进一个语言无法形容的维度。 这是一条仿佛星尘构成的河流,秦征于心念微动间,就发现自己身形幻化,后方就出现数以万计的自己。 但是秦征却很清楚,那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不是幻影,而就是数以万计的“秦征”。 “这里是……” 他无比诧异,忽然想起了玲珑塔中《尸子》残篇的时空理论,心中蹦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来:“难道是……时间具化之境!” 按照《尸子》的理论,天地自然起之于无,无中生有,出现了一个奇点,是为一,一而生二,便是二维之平面世界,二而生三,便是我们所见之三维世界,万物都在其中。 但三(三维)之上,又复有过去未来,这过去未来就是在时间,按照《尸子》的命名,是为宙。时间是每个人都知道其存在的,却又是每个人都看不见摸不着的,但秦征眼前这个情景,却似乎是将时间给具现化了。 这条仿佛由星尘构成的漫长河流中,前面是未来,后面是过去。以佛经词语作为时间计量单位的话,一弹指有六十刹那,一刹那有九百生灭,则一弹指可区分为五万四千生灭,而在这条时间长河里,每一个生灭间就都有一个秦征。 所以秦征所见他身后的数万个秦征,都不是幻影,而就是他在一弹指间的几万个自己! 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具化之境中就像变成星尘流水一样清晰可见。 如果说,秦征所创的“无间宙狱”只是欺骗大脑,使人产生一种时间变化的错觉,那这里就是真正的时空洪流! 这里也和六道宫的异度世界不同,它不是沈莫怀“创造”出来的,因为“第四维”本来就是存在的。 如果说,看到东西为触觉,听到东西为听觉,碰到东西为触觉,闻到东西为嗅觉,那么能够体验到时间的存在,可称为“时觉”——普通人是没有时觉,我们能知道时间的存在,是通过观察事物的变化来间接断定。但现在,沈莫怀的一剑却劈开了时间感应的大门,使那常常被我们忽略的时间感变得真切。 在这条时间长河里,凡俗世界所看重的种种都成为不重要的虚幻,身体真的有如皮囊,声音更是一种低级得不需要在此等境界存在的媒介,这里的“秦征”只是一团紫气,而不远处存在着一把剑——秦征判断那应该就是沈莫怀。 滔滔时间,如水逝去,在进入这个情境的第二个弹指,秦征就发现不但每一生灭间都有一个自己,而且每一个生灭过后的自己,都比前一个自己有所衰变——这就是“老”! 紫气若无,但究竟不是真的无,它只是一种特殊的气态能量体罢了,在此时间长河之中,连构成紫气的细微因子都在衰变——甚至不只是紫气在衰变而已,便是灵魂似乎也在承受着时间的冲刷。 秦征忽然想起孔子曾慨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圣人将时间的流逝形容为不停流逝的流水,和眼前所见何其相似,莫非千年之前,春秋战国的争鸣之中,夫子也曾经历过如此具化的时间之境么? 在第三个弹指间,秦征又想到,沈莫怀的那一剑并没有建立一个结界,或者建立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只是劈开一扇时空的大门,让秦征看见第四维的存在。自己和沈莫怀仍然处于现实世界的御花园中,只是他们两人眼中的世界,已经和御花园里其他人不一样了。 只是,便只有这样么? 望着不远处的沈莫怀,秦征就要呼喊,就要过去,但只一动念,就发现自身的衰变加速了! 在这条时间洪流里,莫说举手抬足,莫说出声言语,就是一个思维念动都会急剧加速自身的衰变——这是秦征在第四弹指间的发现。 他忽然又想起了佛经的一句记载:“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其描述与此时情景,又何其相似,只不过带来伤害的不是荆棘之刺,而是百千倍的加速衰老! 紫气与念力不动时,这种衰变尚能稍稍控制,稍有动弹,衰变便万倍加速! 秦征于第五弹指间收束妄动,望向沈莫怀,却发现悬在时间洪流中的那把剑,和四弹指间就衰变出二十一万六千个秦征不同,那把宝剑未见其有前,未见其有后—— 秦征忽然明白了! “是活人剑!” 在这条改变了流淌速率的宙河之中,沈莫怀与凤羽剑人剑合一,心恒不动,人恒不动,剑亦恒不动,竟然以活人剑的状态保持“不衰”!时间之洪流,竟似对他不起作用! “难道他竟然已经超脱了时间了?!” 一想到这一点,秦征心神大震,继而苦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有什么胜算? 从三维世界看来,他和沈莫怀之间,只是不到十步的距离,但在这条时间长河中却不是这么计算的,两人之间在三维世界是一弹指便能到达的距离,但这一弹指却是无妄动状态下的五万四千生灭的衰变,而在妄动状态下则可能是亿兆生灭的衰变。 如果守不住自己的妄心,在走近沈莫怀之前,自己就直接在万倍增速之衰变中老死了。即便自己不妄想、不妄动,但相比于那把“恒处不动亦不变”的活人剑,也终有被时间洪流冲刷至灰飞烟灭的一刻。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境界之战。 六道宫那个异度世界所发生的各场大战,当时觉得激烈残酷,在此战面前一比,高下登时判若天渊! 秦征从进入宙河到悟出其中原理,说来话长,于他个人的时觉体验中也好像过了很久,但以正常世界的时间计算,只是只是五六弹指的功夫。 在这数弹指间,御花园中众人看到的只是沈莫怀将剑一摆,然后两人就不动了。 宙河出现后,长江上的湛若离便停下了一切动作,一心关注于此。 李太后已经退到百步外的一座小殿上,在露台遥望,神色无比凝重。 旁边被她制了行动力的雷炎则暗暗恼火,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秦征哥哥几次陷入生死危难,大吕先生的歌声会出现,多半是季儿姐姐出手,秦征心印瞬息之后力量瞬间完满,更是华青囊鬼神莫测的手段——而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忙!这全都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 雷炎从来没像这一刻般痛恨自己的弱小,如果自己有足够能耐的话,就不需要看母亲的脸色,就不会在什么都看明白的情况下却什么都做不到,就不会让事态恶化到现在这般局面。 第五十二章 阿赖耶识 御花园园心,沈莫怀与秦征一直处于刚才的状态,一个似动手未动手,一个似反击未反击。 之前被卷走的暗将已经窜了回来,就要布成八门金锁阵来作为沈莫怀的外围助力,陆宗念却一摆手:“退下吧!这已经不是你们能介入的。” 十六暗将看了谢石一眼,得到了谢石一个眼色,这才躬身消失。 谢石不去看沈陆决战,眼睛只盯着陆宗念,眼前是一个能够破了六道宫的大敌,在谢石心中,沈莫怀天赋再高实力再强,最多也只是有一战之力,最后要想收场,还是得看凤剑。 而陆宗念盯着园心二人,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来犯之人,究竟是不是秦征?若不是秦征,为何他能同时兼通道心二宗?若是秦征,他怎么会来犯?” 在陆宗念想来,以秦征的性格,以自己对他的恩义,以他和沈胤的交情,这次婚礼他不来则已,若来就是来为自己贺,为沈胤贺,是要来喝喜酒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捣乱,为此甚至不惜生死、不惜动摇大晋根基。 秦征与沈莫怀的关系,陆宗念知道,但秦征与陆叶儿的关系,陆宗念却不知道,只因一点不通,所以万般推测全乱。哪怕秦征已经故意露了两手,陆宗念仍然觉得索虏以某种机缘窃取了秦征的能力,比来者乃是秦征本人的可能性更大。 刚刚从异度世界回来的唐家双子,眼看着秦征与沈莫怀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还不动手?呆在那里做什么?” 唐元戎盯着园心那个似乎扭曲了的空间,叹道:“他们早就动手了,只不过你们没看到。” “啊?”双子猜测着:“莫非他们在斗念力?所以站着不动?” “不是斗念力,而是……”唐元戎顿了顿,却说:“而是你们所不能理解的……时境之战!” 听到这两句对答,陆宗念看了唐元戎一眼,心想唐门不入二宗五派,没想到唐大先生竟然也懂! 双子更是愕然:“祖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元戎却没再说话。 陆宗念回过神来,盯紧了眼前凝立不动的两人,也再无暇他顾。他对宙河的理解,比当世任何人都要更加深切,尽管如此也仍然未敢说已能完全控制,沈莫怀将这时空界限一立,自己若不在恰当的时机进入,只怕引发的后果将难以预测! 就在这时,宙河之中,战况又是一变。 在第六弹指想明白之后,秦征心中已经明悟。 在这条被改变了流淌速率的宙河里面,若常人入此境中,守不住妄念,只弹指间即灰飞烟灭。便是一流高手在此也是难以支撑多久,不过面对宗师以下人物,沈莫怀亦无须动用此招。若宗师级高手到此,亦当如秦征刚刚进入宙河时所感,彷徨惊震不知所措,除非本身有特殊能耐或遇到特殊机缘,否则难以脱困。 但是秦征毕竟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 他在最初的彷徨与惊震过后,再一细思,便觉得沈莫怀以活人剑状态,处时空洪流之中,自身恒寂不动,貌似了得,其实却暴露了不足。 既修宙之道,若已臻大宗师境界,于此时间之河里就当以穿梭古往今来为目标,既然已经开了时觉,识破时间之河的存在,却只是以活人剑状态战战兢兢,不敢妄动也无法妄动,那就是尚未突破大宗师境界的明证,对这宙之道沈莫怀还只是打开了大门,一只脚迈进了门槛,但离真正自由运用,显然还差那“天人一线”。 其理既明,秦征便有了对策。 时空能力至高至深,然而也并非就是无敌。 凤凰双剑于道之追求体悟,向外求诸于宇宙之变化,而心宗则相反,是向内求诸于心灵的本质。 心灵的最外围构成,是诸感——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没有眼睛就失去视觉,耳朵残废就失去听觉,味蕾出问题味觉就出问题,神经被斩断触觉就残损。诸感的存在完全依赖物质化的身体,而紫气金身的构建仍然是模仿人的身体,用紫气构建起来的一个能用五感来感应世界的虚拟之身。 比诸感更深一层,是意识,诸感体验到的是具体的世界,而意识已经能够进行抽象的思维,它能辨别真伪,能够记忆过去,能够思索未来,能够想象,能够问道。大部分人对心灵的认识多停留在这个层面,但心宗高手却更向心灵深处进一步探索,以求其更真切的本质。 华夏上古时期对心灵的探索,发展到殷商鬼道阶段已达到极深层次,然而代商而兴的周人更崇尚物质现实,而商人后裔在失去传宗之发后,心学上也就出现了重大缺失。 佛教传入之后,心宗高手惊喜地发现其与心宗传承竟有惊人的吻合度,因此自汉末以来,心宗高手多习佛学,以补上古心宗之缺,到后来甚至有如严三畏一般干脆就入了佛门。经过这数百年的发展,心宗之学里已经有了不少佛教的色彩,甚至一些失落的名诀,干脆就用佛家之词来填补。 这时秦征面对宙河的加速冲刷,竟然自行剥离了五感,唯余意识寄托于紫气之中,但意识的存在仍然依赖于有形之物,尽管有少数人拥有过意识脱离身体的体验——如梦中离魂状态——但这种独立性十分不稳定,没有物质身体作为寄托,虚弱的意识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于是秦征将紫气也剥离了,意识散尽。 意识灭尽后,一种更深层次的心魂状态随之萌生——此为思量之识! 此识与眼耳鼻舌身意都不同,五感是以外境为感知对象,意识是以外境为思考对象,而此识之执着对象与外境无关,只是自我。 身体的死亡能毁掉五感,脑府的衰灭能毁掉意识——意识一旦被摧毁,也将如同传说中喝了孟婆汤般丧失一生之记忆,即便进入轮回再世为人,也是新的人生。而此思量之识却能出入生死,若按照佛教的理论,心宗高手控得住这思量之识,便能周旋于万法因缘之中,自主轮回,于生死之间流转不灭。 百步之外的小殿上,李太后发现秦征于十弹指之内便勘破宙河之原理,继而自主散尽意识,心中赞叹不已,忽想:“他真的不是心圣转世么?如果不是,为何有这等高绝天赋?” 宙河之内,沈莫怀的活人剑恒处不动,而秦征的思量之识至精至微,流窜于宙河之中,躲避着时间星尘的冲刷,两者一动一静,但都各自有抵抗时间洪流的有限能力。 到此地步,陆宗念已知道沈莫怀奈何不了对方了,只是时空之道极难掌控,一个不慎就会引发难以预测的后果,他只盼那思量之识能够脱出,以便他确定那人是不是秦征。只是思量之识在时间洪流中虽有了自保之力,但也非能随心所欲地活动——恰如一片木筏沉浮于滔滔洪水之中,虽不至于被彻底淹没,然而也难有完全的自主自由——后世禅宗武学《易筋经》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便是这个层次,此境界下要从宙河脱困,仍需特定机缘。 可就在这时,那思量之识又是一灭,陆宗念、李太后心头同时惊震。长江之中,湛若离也咦了一声,一足虚点,跃于空中,一双妙目突破空间阻碍,聚焦向了宙河。 秦征的思量之识灭尽后,更深之一识同时生现,此识乃心灵最深层面,心宗的残缺典籍已失其名,故而借佛经之名词,名之为阿赖耶识:因此识乃诸识之根本,故而称为本识;因其包含万有,能于生死因缘之中、时空聚变之间存而不失,故而又称藏识;佛教又认为宇宙生成的第一刹那,天地唯有此识,故而又称之为初变识——根据甲骨文的记载,上古心宗的绝顶高手寻得此识后,便能以之横渡生死彼岸。 此阿赖耶识一现,百里之内,有所感应的诸大宗师同时大惊。 秦征灭尽思量,只余阿赖耶识,宙河于他,就成了可以进退的生地。 恒寂不动的活人剑上,绽开了一朵莲花,莲花之下,藕丝缕缕,将凤羽剑寸寸缠绕。此莲花从沈莫怀精神极深处生出,却是由秦征所催发,莲花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正是心宗“魔言魔象”境界的巅峰。 陆宗念和湛若离同时脸色大变,此刻沈莫怀与凤羽剑人剑合一,若等藕丝将凤羽剑缠绕完毕,那对沈莫怀来说就不是生死控于人手那么简单了,而是其形其灵尽成傀儡,就算死后轮回也摆脱不了,生生世世都将处于对方的奴役之下,成为对手的万世之奴,永远不得解脱——这是比死亡更大的恐怖! 秦征的原意是要控制住沈莫怀,他所精擅的不是宇宙之变,所以必须先将沈莫怀完全傀儡化,然后利用沈莫怀的宙变能力,将他一起带离宙河,这是两人一起安全脱困的唯一办法,他既可以控制对方,自然也可以事后释放。 但尚未完全确定他就是秦征的陆宗念,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那人”是秦征的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若是这猜测有一丝谬错,沈莫怀便是万劫不复!无论如何,陆宗念不可能靠一个尚未确定的推测,就把自家女婿万生万世的性命押上去! 湛若离更加不能! 长江江面,湛若离倏地消失,驾临御花园上空,而御花园内,陆宗念则抢先了一步,一声长啸跨入沈莫怀所划之领域。 宙河之内,秦征便见一把宝剑破空而来,切断了缠绕凤羽剑的藕丝,一瞬间宙河失衡,时空震撼。 在谢石、羊昙等人眼中,看到的便是陆宗念忽然介入,沈莫怀口吐鲜血,向后震飞,同时身子迅速枯槁,仿佛一弹指间就老了十岁,再一弹指再老十岁,头发都现花白。 “凰剑!” 众人惊呼声中,湛若离一脚踏上了御花园的尘土,她神色冰冷,手指发出剑气刺入沈莫怀之灵台,激发其宙变能力反转衰老,但此刻沈莫怀神识混乱不堪,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不能自救,只要湛若离一停手,他的身体便会重新老化,必得在湛若离的再次刺激下才又恢复,他的人便不停在青春与衰老之间反复拉锯。 沈父见儿子变成这副模样,不由得老泪纵横,只是也知凰剑正在施救,不敢上前打扰,连话都不敢说。 而御花园内的其他人都只是瞥了沈莫怀一眼就转了头,没人再关心这个失败者,所有人都知道,此刻陆宗念和那“大魔头”之间已经到了决生死定胜负的关键。 这个人间何其残酷,半日之前,沈莫怀还是人人关注、人人艳羡的玄武接班、天之骄子,一朝落败,于众人眼中就成了可有可无之人。 除了湛若离和沈父之外,就只有一个女人完全“不顾大局”,一双眼睛苦苦追随着沈莫怀,随着他每一次恢复青春而心宽,又随着他每一次枯槁衰老而落泪。 —————— 下一章就是这一卷的尾声了。好长的一场仗,终于要打完了。在起点的更新也将告一段落。 尾声 灵犀一醒(以及暂停更新声明,详见本章末尾) 宙河之内,时间洪流变得无比混乱,哪怕是阿赖耶识状态下的秦征在这等宙变乱流中也变得狼狈不堪,就在此时,一股重整秩序的力量在宙河荡开,秦征循着力量的源头找去,就看到一把宝剑正以极大威势,逆时间洪流而行。 在宝剑的引领下,其周围的星尘也开始逆流,一开始只是一小股,最后这种逆行越演越烈,竟然变成了一种趋势。 蓦地秦征想起玲珑塔中记载过有关的两个词:宇空、宙逆! 对于《尸子》,云笈派的众祖师还有不少注释与评论,但对“宇空”和“宙逆”,玲珑塔的碑文上,就只剩下这两个名词。 秦征初窥大道,阿赖耶识状态并不稳定,加之他力量的恢复,是靠“生生造化之息”强行催复,受了陆宗念一剑之后很快就蜕化,复成思量之识。 逆宙之洪流再催,秦征的思量之识左右逃窜,但陆宗念对时间洪流的掌控力远非沈莫怀可比,时间星辰很快就将秦征困住,其魂识被宙河淹没后,魂体因时间而产生了奇妙变化。 方才沈莫怀是劈开时觉,加快宙河的顺势流淌,而现在陆宗念却是逆催宙河,秦征的生命立刻倒逆。 御花园中,湛若离芙颈稍转,她和陆宗念虽然鸳梦难圆,但凤凰双剑的契合度与对彼此的了解当世没有第二对人物可与比拟,陆宗念逆宙之剑一动,湛若离便知他要逼出对手的本来面目。 时间洪流顺势催行固然可以加速敌人衰亡,逆势倒逼亦能使人回到未生之时——人的一辈子,生是起点,死是终点,但生之前、死之后却又相同——未生之时,同样是死。 秦征只道陆宗念是要取自己性命了,否则沈莫怀既出宙河,陆宗念再要将他带出宙河已不费吹飞之力,他心中发苦:“之前我已有两番暗示,但陆先生终究不相信我。” 他性子激烈,就算面对陆宗念也是宁战而死也不愿束手就擒。于魂力不足的情况下,仍然自爆思量,强行与逆宙洪流星辰相抗。 两力一撞,秦征的魂力终究不敌宙尘星流的时光之力,只是他最后的反抗,亦使陆宗念对逆宙之剑的控制失去了精准度,本来若是一逆一日,或者一逆一年,昨日之秦征或去年之秦征一现,陆宗念便可知他究竟是谁,现在却是一逆一生。 陆宗念待到察觉,收势已经不及,心中略悔,李太后却是精神一振。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李陵容可不信秦征是一个“毫无来历”之人,就算今生毫无来历,前世也必有大因缘,否则不可能有这般深的悟性,有这般强的气运。 逆宙之剑下,秦征的前生场景在宙河之中化作一瞬之光。 湛若离睁开了宇之眼,李太后暗作心之聆,都要看这个撼动六道、独抗一国的大高手,前生前世究竟是何来历。 却见天苍苍而地远,海茫茫而生烟。 一片洪荒旷野之中,千里渺茫,山岳萧瑟。 三大高手心中骇异,一般来说,普通人以二三十年为一代,六七十年为一生,轮回纵有耽搁亦不过百年,可眼前这个世界,可不是数十年前、一二百年前,那恐怕是数千年以前的洪荒时代! 星芒隐隐,云雾环绕,水火交迸的可怕余波余焰中,一根修补后仍有残缺痕迹的天柱位于天地边缘,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虚空之中,似有五色神石闪耀,填补着曾经破碎的虚空。 “怎么会这样!”三人同时惊讶,又同时想道:“此人究竟是谁!” 天地之间,不见一人,只有一个声音从久远的时空彼端传了过来,撕心裂肺:“风儿……风儿!我不要你死!我不许你死!就算把天翻过来,就算把地转过来,就算把世界再造一次,我也要你活回来!” 那声音宏亮旷古绝今,深邃通天彻地,诸神惊赞,众鬼骇惶,哪怕是九凤之鸣,与之相比竟也不值一哂,震得陆、湛、李三人心耳发聋。 御花园内,陆叶儿在这一声呼喊之后,眼神彻底宁定,陆思儿终于睡了过去。 “爹!”陆叶儿发出了心言:“求求你别杀他!别杀他!”一道灵识冲入,印向陆宗念脑海,陆叶儿与秦征交往之画面瞬息而过:两人相遇于空谷、秦征救陆叶儿于深山、双剑联手于桃源、陆叶儿救秦征于地底、彼此濡沫于京口…… 一桩一桩,如动画掠过,陆宗念在过去一年中奔波万里,心思都放在为了给女儿争取一线生机上,江湖上就算发生了什么巨变他听说后也是过耳便算,除秦征冲击天都峰一事用了心思外,其它事情都未作深思,却万万料不到女儿竟然早已深陷这场天下风波之中。 陆宗念本是深情之人,诸般画面掠过后,哪里还会不明白秦征拼死冲入这场婚礼的缘由?再一想当年湛若离持剑杀入皇宫的过往,更是刺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痛处,转眼间泪流满面。 他罕见地处于如此失衡状态之中,法首若在此,李太后若动手,一招就取了他性命,湛若离不知陆宗念究竟看到了什么,凤眼如剑,气机笼罩全场。 陆宗念终究是大宗师修为,只恍惚了一弹指间就立刻恢复,断了情感干扰,稳住心神,他与陆老夫人不同,既明白了秦征与女儿之间的情感,此刻便是自己性命不保也要保住秦征,宙河之中活人剑再控时间之河,撤了宙逆,消解加速,断了时觉,诸法散尽,陆宗念连呕了七八口血,秦征的魂识也已摇摇欲毁。 陆叶儿将秦征之魂识抱在怀中,以灵犀决将之笼住,以自己的念力滋润秦征的魂体,秦征的心房对陆叶儿是完全开放,在陆叶儿怀中无比安然,任由陆叶儿借他意念,搜索天地间游散的紫气,以卫秦征之魂识。 秦征魂魄虽然稍稍稳定,但陆叶儿心知他损耗过重,若不赶紧回归本体,细加调养,日后必有大患。 陆叶儿醒转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有李太后猜出了七八分,连湛若离都看不明白,其他人更是茫然,只是见新娘子忽然闯入,跟着陆宗念呕血,新娘子手引紫气,凝聚成型,跟着抱着那团紫气,双目含泪向陆宗念跪了下去。 陆宗念已明白女儿的心思,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指了指宫外道:“去吧。” 陆叶儿眼看父亲脸色苍白,显然伤得不轻,身为女儿本当侍奉,但此刻秦征的事情更是不能耽搁,两行泪水登时滚了下来,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转身,御剑而起,飞向宫外。 谢石双眉一扬,陆宗念沉声喝道:“谢兄!”谢石身形为之一顿。 一时之间,无论宫廷侍卫还是六道暗将,无人胆敢妄动。 湛若离虽然看不明白这后半场之事情,但她也无心过问,一声冷笑,携了沈莫怀,转身消失。 至此新娘离去,新郎消失,不久前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御花园登时变得空空荡荡,一场牵动东南、天下注目的婚礼便不欢而散。 本卷完,请关注下一卷《逆天运》 ———————————————— 关于在起点暂停更新声明。 本书的写作手法一直和起点的主流写法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可能在起点大火起来也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入V的打算,不过居然还有这么多读者一路跟着不离不弃,真是让我又惶恐又感动。 现在寄灵只剩下最后一卷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是今年农历年前后写完,这个进度应该是可以保证的,不过八月出了个小小的“惊喜”,于我是喜,于看官们恐怕是有点惊了——寄灵的影视版权卖出去了。 根据和制片方的协议,网上的连载必须暂停。所以从这一章开始,寄灵在起点不再连载。不过为了不负老读者的厚爱,我会在群里继续保持每周三章的节奏,继续更新,群号是13554535,希望不会被屏蔽掉。群里的更新,大家看看就好,喜欢的就讨论几句,我很喜欢看大家的讨论,尽管大多时候我都潜水,但你们的每一句评论吐槽我都仔细琢磨的,所有指出bug的,我在稿子里都有进行修改。至于盗贴的朋友,麻烦就不要跟来了,谢谢。 码字不易,有了这份合同,至少能养我三年,明年我应该就有足够的精力开新书了。 谢谢大家一路的追随与厚爱,阿菩百拜。 ^_^ 2016.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