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伯 马翔穿来这个陌生的古代已经三天了,作为一个大家庭里的三岁的小男孩,即便他没有记忆依然没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即使是小男孩的亲爹亲妈一丁点的怀疑都没,毕竟这个大家庭每一个人每天一睁眼就是不能停歇的劳动。 作为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当他能吃杂食的时候,他就成了这个家劳动的一份子,所以马翔平安无事的把自己融入到了这个家庭。 “臭小儿,一会儿你去把鸡喂了,虫子要多捉点,奶说大伯爹快回来了,鸡蛋总要攒几个吃的。”边说边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被叫做臭小儿的马翔抬头看了看这个身体的亲大哥,因为口音还学的不是很像,于是含糊不清的应了声,又把头低下继续搓草绳,谁让家里大人不分男女都要下地,编草鞋的小事儿就交到了家里大孩子的手里,而马翔作为一个三岁的孩子也要上手帮着搓草绳。 今天的草绳很快就搓没了,马翔看着枯瘦的小手上的薄茧,无奈的起身去抓虫子喂鸡,虽说搓草绳手会很疼,但是饭就那么点,走来走去可比坐着消耗的热量大多了,看来今天又要饿的烧心了。 马翔为了减少消化,慢悠悠的晃荡在门外的草地,然后在背人的阴凉处蹲着慢悠悠的用手翻着泥土,明明身边爬过好几只虫子,他还是让十个手指都粘上泥土,连手指甲缝都塞满泥,这才满意的抬起手逮着周边的小虫子放进有他小腿高的草笼子里。等他逮了半个笼子的虫子,身边的虫子再也翻不出来,这才晃悠悠的站起,活动活动蹲麻的腿,移动了十几步,又继续蹲着逮虫子。 逮满一笼子虫子的马翔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远处望了望,没有看到有人回来的马翔有气无力的垂下头,虽然极力控制运动量,可马翔肚子还是咕噜噜叫出声。此时的马翔非常想瘫在地上,但是想起上次因为弄脏了唯一的一身外套,而不得不只穿着将将好遮住肚子的肚兜晃荡了一整天,就这小小的肚兜还是这具身体的奶奶怕他着凉生病才给穿上的,不然按他这世的妈,怕他只能光着了。对于这种噩梦他还是不再做第二回了,继续强忍着腿麻蹲在地上,等着大人快回来再回家去。 马翔等着的时候也没闲着,又抓了不少虫子强塞进笼子里,总算在马翔实在难受的不行的时候,他可看见这辈子的家人驼着背看着大大小小的锄头回来了。 “阿奶!” 作为家中掌握着饭政大全的奶奶,是马翔学的最原汁原味的口音。看见奶奶回来,马翔哪儿那儿都不疼了,倒腾着小短腿兴奋的迎上去,当然不忘要接过奶奶的锄头,其实是展示自己脏兮兮的双手,让人一看就觉得是特别认真劳动了。 看着马翔满是草汁跟泥土混合的颜色的脏手,奶奶满意的点点头,当然锄头这种对于三寸丁来说很沉重的东西,是不会让马翔背的。 “我家臭小儿就是乖,等会儿晌午(huo)饭奶给你吃好吃。” “奶也吃。”马翔这话故意含着口水说的含混不清。 奶奶正要说话,这时从路上传来男子急切的喊声。 “李家的快去村口看看吧!你家老大让人用板车拉回了!” 不同于其他家人的惊慌失措,低着头的马翔嘴角翘了一点点,正为自己知道了这具身体的姓而有些高兴,但是想想被人拉回来的大伯,午饭肯定泡汤了,抬起头的他,面上的表情倒显得跟其他人一样难受了。 作为一个小孩子,这事儿指定不能带他去,于是马翔的妈让马翔回家去,也没时间多嘱咐几句,一堆人就乱哄哄的跑去村口了。 看着远去的人群,马翔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 “臭小儿,门外刚才闹哄哄的干啥呢?”说话的是不知叔叔还是伯伯家的堂姐,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偏偏就她爱咋呼什么事儿都打听。 以马翔这三天的观察,这位堂姐已经不止一次因为多话被李奶奶拍打了,可就是不改,这次又是她先问。 “村口,大伯爹车拉回来。” 幸好今天亲哥说过,马翔又把口音糊弄了过去。 “大伯爹咋让车拉回来了?大哥咱们去看看不?” 马翔话音才落,堂姐就咋呼着要出门去看。 咋呼的堂姐被李大哥一啪掌拍在脑勺,满是硬茧的大手拍的实实在在,马翔看着都疼,但是堂姐居然只是撇撇嘴。 看着十三四岁的李大哥,粗着嗓子说:“都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天天咋咋呼呼,啥事儿都掺和,看看臭小儿都比你懂事儿!” 好不容易糊弄过去马翔可不想再说话了,扭着小屁股跑到他亲哥那儿,把装虫子的笼子递给他哥,就跑去洗手了。 “大哥别说妞儿了,这不是臭小儿说的不清不楚的,妞儿就是担心。这都晌午了,也不知道咋回子事儿?” 马翔的亲哥吧唧吧唧嘴,揉揉干扁的肚皮,“四姐给再弄点水呗!好歹给垫垫肚子,也不知道啥时候爷奶他们回来。” 这话一说,院子里的孩子肚子都开始抗议了,可是没李奶奶放话,谁也不敢动厨房的吃食儿,李四姐只能去将厨房晾凉的开水拿出来给大伙儿喝,灌个水饱糊弄糊弄肚皮。 水饱的几个人窝在院子的凳子上里谁也不说话了,十几双眼睛一直盯着院门,盼望着大人们能快点回家。 第2章 机会 小臂上汗毛因虫足划过而起的麻痒,瞬间惊醒了熟睡的马翔,猛地一挥胳膊,小臂上的虫子瞬间被他摔到了地上。 整理搓好草绳的李家大哥,看了看被马翔摔到地上的虫子,快步上前踩死了。 “没事儿就是个蚰蜒,再睡会儿吧。” 马翔先是懵了一下,后听见大哥说蚰蜒也就听话的闭眼接着睡觉。想当初他同事可是把蚰蜒当宠物养着玩来着,肯定没毒。 又迷糊了一会儿,马翔再也睡不着了,默默的在阴凉里闭着眼小声练着口音,幸好他穿来之前上班的地方跟这里的口音及其相似,不然早就因为听不懂而出事儿了。 “大壮、二壮!快点出来帮把手!” 人没见,就先使唤起人来。 “爹(二伯爹)知道咯!” 说着两半大小子就往外跑。 马翔这下知道了,大哥是二伯家的。又摸清楚一点信息的他悬着的心落了一点。本来慢腾腾的从宽条凳坐起来的马翔,看见有人从院门外往里走进来,他立刻麻利的收拾四处乱放的小凳子,空笼子什么的。 其他孩子被李二伯的那声吼给弄醒了,也揉着眼睛帮马翔一起收拾。 看着孩子们长眼色的行为还是让闹心的李家阿爷有那么点舒心,可随着板车的进来,本就沟壑遍布的脸上更是成条条深沟。 随着板车的进来,其他孩子都围了过去,马翔随大流的一起过去,只是小心的躲在最外围,没有往前挤也没有去大人身后凑。 “都往前凑啥!一边呆着去!” 李奶奶边说边动手赶,急躁的李奶奶下手有点重。马翔早早的躲了过去,皱着两条稀疏的细黄眉看李奶奶轰着孩子们。 “行啦!这大一婆子做事儿还分不清的轻重,还不给老大收拾床被,让娃儿去屋里躺着。那啥老二、老三家的快去收拾吃的,老四家的去弄点肉,鸡蛋也弄点。老三、老四去给你娘搭把手,把你大哥背屋里去。老二你去借吃饭的家伙事儿。” “大爷你看你说的这叫啥话!俺们就搭把手的事儿,等大哥好了,俺们再来。” 说话的是个年轻后生,在一群汉子中看上去有些威望,他一说话,其他人只有点头的份。 “虎娃你这说的叫啥话,这都什么天了!能叫你们这群后生饿着回去?大爷家别的不多,就人多。你大哥的事儿有你大娘她们管,你们就安心的吃顿饭。大娃子快给你叔叔伯伯们搬把凳子。” 叫虎娃的后生还要再推辞,李爷爷把脸一耷拉。 “咋?嫌弃你大爷家饭糙还是咋地!” 虎娃一看李爷爷这样,这才点头应承下来。“就听大爷的。” 七八个大汉往院子一坐,李爷爷才去把跟来看热闹的乡亲好声劝走。 马翔人小往院子里的旮旯角一躲,忙碌的大人们谁都没看见,也没人特意去找他。被人遗忘的马翔已极大的毅力忍住饥饿,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乱七八糟的话声,努力拼凑着信息。 农家待客的菜最是好做,只要重油重盐再搁上几块大肥肉,再来十几个用磨得细细的杂粮混上点白面蒸的大馒头,看着让客人口水快要流出来。 这么好的待客菜面前,不管是李家还是虎娃他们都吃的抬不起头。 马翔估算了下从上菜到他们一群人抹嘴说话,也不过几分钟的事儿,不光两大盆菜吃的精光,连十几个壮汉拳头的馒头都吃的一个不剩。 “还是大爷家实在!哪像村头老狗家,上次兄弟们给他抢收,累的半死吃的菜半点油星都没。更别提这肉了。” 虎娃一扭头就冲着说话的壮汉一巴掌拍在对方肩上,“就你话多!”说着又转过身对着李爷爷说道:“大爷别听土娃子瞎咧咧。你看我光顾着吃,忘了跟大爷说了,镇上彭巧匠说大哥要单是腿也没啥,这做首饰手伤了就不能要了。” 李爷爷听这话,皱着脸,“那镇上的大夫咋说?这手不能再治好了?” “彭巧匠到咱镇上也有二十几年,四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是个好心肠的人。大哥这伤彭巧匠给掏钱治了十几天,要能治好咋也不能让人给送家不是。大爷你别恼我虎娃话直,大哥这伤本就跟人彭巧匠没啥关系,可人家念在大哥这十几年在彭家铺子的情谊上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伺候的,这情分可是尽到了。” “彭巧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要不咋也不能让你大哥去给他家一待就是十三年。唉!你大哥从小一条腿不好使,这人又老实本分,幸好手巧能吃手艺饭,现在这手也不能使!说来说去都是命,你大哥无儿无女连的婆子都没有,这日后可咋整!” “大爷你也别愁,这老天都不饿死瞎眼的鸟,大哥这不是还有你们。不过我在镇上听别人说了一耳朵,大哥这是因一个秀才伤的,这回来的时候问大哥,大哥说天黑啥都不知道。不过要是大爷信的过我虎娃,这打听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镇上人还是卖我虎娃的面子的。这咋也不能让大哥白伤了。” 李爷爷本来皱着的脸更苦闷了,连一旁陪坐的李家三兄弟愁眉苦脸了。这倒让躲在暗处偷看的马翔好奇起来,听虎娃的意思也是好意,怎么一家这个表现,于是偷听的耳朵竖的更直了。 李爷爷想了半晌,这才皱着眉道:“那这地里的收成就靠给虎娃你了,粮食收了最多给你半成。” “这半成够啥吃的?才说大爷大气,咋也不能让我们兄弟饿着干活不是!” 虎娃一脸憨笑的听着土娃嚷嚷,并没有阻止。 “那会让兄弟们饿着,这晌午饭还是管够的。这地里也不全指望兄弟们干,我们家一样下地的。” “老二说的对!大爷砸锅卖铁也让你们这些娃子吃好。不过虎娃子,这凡事儿过头了可就不好使了。” 虎娃笑着开口道:“大爷说的这叫啥话,咋也不能吃你家砸锅饭!我虎娃也不坑大爷,半成粮我只能出三个人手,这饭可得管够我们今天这几个兄弟的。” 李爷爷一狠心,点头应承了。 “要不说大爷是痛快人儿,大哥的事儿就包在我虎娃身上了,保管五天之内弄到准信儿,咋也不能让大爷吃亏还找不到人。” “土娃你跟六子还有屎蛋明儿就跟着李大爷家下地,不许偷懒,要是敢砸买卖,你们是知道我虎娃的!” 虎娃一番作态之后,也不跟李家人客套直接带着一帮大汉走了, 等虎娃走远了,马翔这辈子的爹才呸道:“这糙蛋的彭巧匠居然找扒皮虎送大哥!要我说大哥都这样了找着人又能咋!爹咱真白让他们吃喝还拿半成粮食啊?” “你大哥伤成这样了,不找着人给你大哥弄点花销,家里花的可不就是半成粮食了!” “三哥你就是不如咱爹看的长远,这扒皮虎说是个秀才,到时候半成粮食算啥!” “这虎娃虽是赖子,可说话还是有准的。再说只要他收了好处答应的事儿,就没见过没能办成的。你们都收拾收拾一会儿该去地里了。老四你去叫你娘再弄吃的,都这会儿了,别把我孙子们饿坏了!老二你再去问问你大哥,看看彭巧匠有没有给你大哥这个月的工钱,不然任他彭巧匠请了谁也没用!” “秀才?”马翔琢磨着这两字,也从前到后的过了好几遍这件事儿,不过信息量太少,脑子有点乱,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脱离这种环境的机会,不过当前还是赶紧去吃饭,不然去晚了连菜汤都吃不上了。 第3章 过继 要说彭巧手怕被讹钱故意寻赖子送人回来,那为何当初还要给李家老大治病,马翔混在围观大伯的孩子中悄悄打量来着,李家老大伤的极重,属于一眼看上去就彻底废了手的,他可不信能请赖子送人的彭巧手会明知道李家老大废了,会花钱寻医问药还在让人在彭家伺候着。 马翔再想到当日去看躺在家里唯一一张木板床上的李家老大即使衣服破烂却很干净,连包裹伤口的布巾都新换的,可见彭家伺候的很精心。最重要的是李家老大相对于其他李家来说,没那么显老还有脸上还有肉。 从李家其他人没有闹腾着去找彭巧手要月钱,也能看出彭巧手是给了月钱的。能对李家老大这么好的彭巧手,会是做出请赖子送人举动的彭巧手? 最让人不解的是,除了刚开始抱着希望的李家众人对李家老大照顾的不错,以后就一日不如一日,作为经常被大孩子差遣给大伯送药喝的马翔并没在李家老大脸上看见多少愁容。更让马翔觉得怀疑是李家老大带回的一堆药包,外服内服的药包数量之多的估计能一直够李老大养到好。难道以李家老大在镇上十几年的时间难道真的会把攒了半辈子的存款都买了药,以致落到现在要看人脸色吃饭? 面对这些疑点,即使是半月前赖子虎娃说跟李家老大受伤有关的秀才不是本镇人,他需要再多些时日去查访,直到今日也没了动静。马翔算下日子,距离李家老大回来那天已经有20天了,就算这样也没有动摇了马翔要在李家老大身上继续投资的念头。 是的,马翔从李家老大回来第四天之后就开始借着送药的时候,不露痕迹的一点点跟这个陌生的大伯熟悉,不然他总有办法逃脱送药这件麻烦事儿的。 一个普通的只会干活却沉默寡言,不会讨巧卖乖的小孩儿,所以马翔通过日日不断的送药,当然也有李家老大对于常常给他送药的孩子的主动逗弄有关。腼腆内向不受关注的李家小儿,迅速跟这个重视他还会哄他笑,给他讲故事的大伯亲近了。 既然亲近了,所以在马翔在屋外闻到李家老大身上的馊臭味道之后,主动去拿了自己小的可怜的肚兜,还去找了李家老太太舍不得丢的破碗弄了一小碗水,不嫌麻烦不嫌脏,来来回回好几趟为李家老大大致擦了全身,就算给李家老大擦身子的期间李家老大各种阻止,可马翔就是沉默的坚持着给他擦完了。 李家老大红着眼睛,勉强抬起还红肿的左胳膊搂住准备给他换沾着尿粪的屎布的马翔,哽咽的说道:“娃儿,听伯爹话,别弄了,等你奶回来会弄的。” “奶,很晚回来。” 马翔皱着眉说完这句话,想去扯尿布,但又顾忌的看了看李家老大搂着他的胳膊,还是没有动。 “不晚,不晚,伯爹一点都不难受,伯爹,伯爹……” 李家老大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马翔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给李家老大擦身子有点脏的手,又看了看落泪的李家老大,把手在身上蹭了蹭,迟疑了一会儿,这才给李家老大擦泪。 “伯爹,不哭,奶一会儿回来做饭。” 可能作为一个三岁小孩儿,他的世界里只有饿才会让人伤心落泪。 可是马翔越擦,李家老大的泪就越多。马翔除了不停重复着伯爹不哭四个字,再也想不出其他符合自己年龄的劝说词了。到最后还是李家老大自己停止了哭泣。 “看伯爹没出息的,还跟你个小娃娃哭上了。” “伯爹,我去打水。” 听了马翔的话,李家老大还是搂着他,并没有放开马翔。 “乖娃子,你用手给伯爹擦擦就行。” 马翔听话的用手给李家老大擦了擦,还是不放心。 “伯爹,不擦难受,我还是去打水。伯爹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家老大闻言,才止住的泪又有点溢出,没承想一直堵在鼻子里的鼻涕流出来了。 马翔忍着恶心,还是用手给李家老大擦了鼻涕。马翔低着头,以为自己会吐出来,却只是被恶心的脸色非常不好,第一反应是用小肚兜擦,但是想起李家孩子都是把鼻涕随手蹭到裤子上,马翔也只能曾到没贴着身子的上衣衣摆上。 马翔很快平静下情绪,脸色如常的抬起头看着李家老大,他想再给李家老大擦鼻涕,却被李家老大一挪头躲开了。 “怪脏的,用刚才的布擦就行了。” 马翔有点不高兴,伸着手给李家老大看。“不脏,手干净。” 听了马翔的话,李家老大总算乐了。“我的好娃,伯爹哪是说你,这是说自己呢。” “奶都是这么擦的。布没洗,才是脏的。” 李家老大一乐搂着马翔的手臂就松了。并不相信李家老大话的马翔难得反驳了一句,顺势从李家老大的怀里离开了。马翔拿起破碗,也不说话扭头就走。 李家老大看着拿着破碗一溜小跑到门口的马翔,急切的喊道:“娃儿,你这是干啥去啊!” 听到李家老大问话的马翔,停住了脚步说了句:“我洗手,等会儿就回来,伯爹别乱动。”,就又跑走了。 “娃儿,伯爹真没说你!哎!臭小儿你跑慢点,别摔着你!” 是真的想洗手的马翔,一溜烟的跑到了院子。着急洗手的马翔还没走到水瓮,偏偏被大堂哥给拦住了。 “臭小儿,早上不是才喂了药,你咋又去大伯爹屋里了?” “我喂鸡了,奶说喂了鸡就能玩。” 既然被拦住了,马翔只能耐着性子回答。 “大伯爹病的那厉害,你咋还去玩!你手上拿的啥?” 大堂哥一把抢过马翔手上的破碗,幸好马翔撒手快,不然准割破手。 “你拿奶要喂猪的碗干啥?” 马翔不说话,低着头。穿来不到一个月时间,说长也短,却不妨碍马翔摸透了李家大孙子的脾气。 “说话啊!拿碗去大伯爹屋里干啥去了!” 马翔听着堂哥比刚才高一度声音的问话,依旧默不作声,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火爆脾气的大堂哥,推了一把马翔,让马翔回话。 他本来没用多大力,马翔却像受了很大力的一下子仰到在地,只是手上的薄茧没有磨破手,让马翔的计算有了点小误差。 大堂哥看见马翔摔到,赶紧去拉。马翔拍开大堂哥拉他的手,哭着跑去李家老大的屋里。 磨难、愧疚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加接近,马翔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果不其然看到哭着扑向他的马翔,李家老大怒了。 第4章 过继 看着被训斥的大堂兄,马翔的内心无波无澜,没有歉意也没有得意。他就像个拙劣的演员,只会低着头来表达哀伤,因为他一抬头就会让人看见他冷漠毫无情谊的双眼。 马翔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他应该更积极更努力去表现自己,可是他的心在动摇,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他怕自己到最后一无所获,希望只是天上的繁星可望不可及。他还是依旧只能无力的活在这个环境,不知哪一天的天灾*让他就这么死去,死前苦难尝遍,死后草席一张,再无人记得。 但是已经选择了,就容得不马翔不继续走下去,现在的生存环境更没有时间给他悲秋伤月。 马翔努力的回想自己失去上辈子亲人的感受,使劲挤出几滴眼泪,心里还颇为认真的想到,以后看来要练习怎么才能快速流泪了。 感觉脸上有点湿润,使劲揉揉眼睛,抬起头看着李家老大,带着哭腔后怕的说道:“伯爹,奶回来会不会不给我饭吃?” 李家老大看着哭的双眼通红的马翔,想去搂着马翔安慰可是做不到,想擦泪却抬不起胳膊。只能强梗着脖子一直看着马翔,努力说话安慰,可是因使劲抬头而憋得通红的脸上挂着两道办干不干的鼻涕,即使是脸上急切且关心的表情都显得那么可笑。 马翔没有觉得可笑,因为他知道此时李家老大的表现,是自己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就像一个手艺人看着自己一点点打造出满意的成品,只剩下心满意足。 “奶真的不会不给饭吃?” “一个破烂东西,也就你们娃娃家看在眼里,你奶还能为个破烂不给你饭吃?放心,一切都有伯爹,乖娃不哭了。大根,还不带臭小儿去洗洗。哭了这老半天,记得给臭小儿多喝点热水,不然嗓子该疼了。” 刚从被李家老大训斥的话中回过神的大堂哥——李大根,再也不像之前的昂首,而是懦懦的上前轻轻拉住马翔。 “这才是好娃娃!咱家臭小儿最小,当大哥的咋能欺负弟弟。快带臭小儿去洗洗吧。” “伯爹,我洗洗就回来陪你玩。” 李大根拉着马翔去了屋外,一把甩开马翔的手,“告状精!以后再也不带你玩了!” 马翔撇撇嘴,冲李大根做个鬼脸,“我才不跟你玩!你就会欺负人,上次还抢我捡的果子吃!”说完,颠颠儿跑走了。 等马翔洗了三四遍手,又缠着他亲哥腻歪了好半天,马屁拍了一箩筐,这才从他亲哥手里要来了七八粒闷熟的豆子。 “吃完就不许耍赖再要啦!不然过午之后你就饿着吧!快躲起来吃,别人看见,不然咱娘又要被奶嚷嚷了。” 马翔紧紧的把豆子攥在手心里,“不给别人看见,哥你吃不?” 他亲哥赶紧捂住马翔的嘴,“小点声儿!我不吃,你快找地儿吃吧!一会儿等四妞她们回来了,你躲啥地儿她们都能闻味儿找找。” 马翔攥着豆子,躲过他哥的眼线外,然后一溜烟跑去李家老大屋里去了。 “伯爹,你看这是啥!”说着把手里的豆子,炫耀的给李家老大看,不等李家老大看清楚就塞了一粒豆子放到李家老大的嘴巴里。 “伯爹,香不?” 豆子那么一小粒,李家老大却咀嚼了很久才咽下去。“香,特别香,伯爹还没吃过这么香的豆子哩!” 马翔听了李家老大的话又准备给他塞豆子,可李家老大闭嘴不吃。“伯爹,快吃呀!我哥说一会儿四妞回来了,闻着味儿就找来了。” “我的乖娃儿,你吃吧!伯爹早上还吃的个大鸡蛋,一点都不饿,再吃就该撑破肚皮咯。” 马翔表面不疑有他,把准备塞给李家老大的豆子,塞到了自己嘴里。马翔塞到嘴里豆子不舍得立刻吃掉,而是一直含着。 “伯爹,鸡蛋是啥味儿的?比豆子香不?” “自然是鸡蛋香。”李家老大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要是剥了壳滚上混了细盐粒子的胡麻,那滋味儿才叫好。这天儿正是吃冷淘的时候,那面用生鸡蛋和了,再撒上胡麻油,那吃到嘴里……” 李家老大的肚子应景的高声作响,打断了他的滔滔大论。“看伯爹说哪儿去了。明儿伯爹让你奶煮俩鸡蛋,伯爹给你留着,等你尝了就知道啥味儿了。” 马翔咽咽口水,趁着李家老大张着嘴,又给他塞了粒豆子。“我不吃,奶说鸡蛋都是要卖钱的,等卖了钱给熬骨头汤喝。伯爹你不知道,骨头汤煮饼可香了。我要是能下地干活就好了,到时候就能有一大碗,我吃饱还能给伯爹留好多。” 李家老大脸上挂着冷笑还有一丝疑惑,“可不是卖钱,咱家的鸡蛋可比外面金贵多了!臭小儿,你跟伯爹说实话,你奶真饿着你啦?” 马翔故作疑惑状看着李家老大。“奶我们小人儿不干活,少吃点没事儿的。伯爹,金贵是啥?” 李家老大没有回答马翔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伯爹的意思是,你奶最近没偷着给你吃的?” 马翔听了这话,没有时间多想,只能先回话:“奶啥都没给。豆子还是我娘偷着给我垫嘴的。伯爹你可别跟奶说,不然奶又要嚷嚷我娘了。” “伯爹还以为……,明儿起你就跟着伯爹吃饭,以后伯爹叫你天天吃饱。” 李家老大脸上似开了杂货铺子,各种表情交织在一起,其中最明显的是愤怒和歉意。 “伯爹你养身子要多吃点,我小人儿不干活,不用吃饱的。等你养好家里就没人说你白吃饭了。” 虽然马翔不能仔细想发生了事情,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火上浇油给自己添筹加码。 第5章 过继 所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看着陷入沉默的李家老大,马翔并未继续去讨好李家老大,而是借口要去帮他哥干活出去了,李家老大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挽留几句,而是痛快让马翔去了。 马翔才踏出门就被寻他的亲哥拉着往院子跑。 “四妞她们回来了,我看有好些野果子,你咋净往大伯屋里跑,一会儿吃不上不许哭!” 李家老大的屋子虽然有点靠后有点偏,但是李家统共这么大点地儿,小跑了几十步也就到了院子里,到的时候正赶上李大根训李四妞。 “四妞你们咋采回来这么多些,奶不是说林子里有蛇,只能在林子外面一点采吗!”李大根皱着眉,生气的说道。 李四妞白了李大根一眼,这才回道:“阿巧家换了个小娘子,村里大半的人都去看小娘子去了,这些东西哪用去林子里面。” “连带孙都去看了,四姐儿偏不让去,反正林子没什么人,看一眼再去又不会摘不到!” 李大根冲正抱怨的李七妞背拍了一巴掌,“姐儿是你叫的?仗着四妞性子好,连个姐都不会叫啦!” 被人拍打惯了的李七妞无所谓的撇撇嘴继续抱怨,“本来就是四姐不对,听带孙说阿巧家才换来的小娘子可好看了,用了整整三石粮食换的呢!” “我就说怎么会有小娘子去阿巧家,原来是用三石粮食换的。怪不得李瘸子也能有小娘子愿意家去。” “阿巧家就是有粮有钱,人家就是能换好看的小娘子,比你只能看别人家的小娘子好多了!” “你要是愿意早让二爹送你去啊!现在生气也晚了。” 跟李七妞呛呛起来的是李家老四的家大小子,在李家孙子辈排行第六。 从马翔穿过来到现在为止,两个人一直不对付,不管大事儿小事儿都能吵起来,所以没人去管,马翔更是漠视吵架正欢的两个人,一心捯饬这筐子里长得跟枣有些相似的野果子,时不时趁着没人看见给自己和他亲哥嘴里塞一个。 野果子核又小,吃起来又有点甜,一大筐的野果子吃一些也不会明显显少,马翔一不小心吃的有点多,等吃晌午饭的时候,马翔破天荒的抢饭抢的慢了。 吃过晌午饭,马翔等着他爹娘又去了地里,照例又去李家老大的屋里,当然没忘记兜上一些野果子给李家老大尝尝。 李家老大已经习惯马翔时不时给他带东西来了,见他来就唤马翔坐到他身边。 “我的乖乖,你这又给伯爹带啥了?” 坐到李家老大手边的马翔,听着李家老大跟他亲爹和他说话相似的语气,不由得一愣,然后才回道:“林子的野果,四姐她们采的,可甜了,伯爹你尝尝是不是特别甜。” 李家老大就着马翔的手一连吃了好几个野果子,完全没有一丝的疏离和客气了。 马翔边喂边想,上午李家老大问他的事情,是不是解除他什么误解,这才对他放下最后一丝客气,跟他这辈子爹的被他讨好了之后表现一模一样。 因为李家老大一直躺着,吃的很慢,马翔有时间慢慢琢磨,按照上午李家老大问他李老太太有没给他额外加吃的,是不是意味着李老大见自己一直给他端药,又时不时听见自己肚子饿的咕咕乱叫,所以让李老太太额外给他吃点主食? 像李老大所说的,这李老太太额外的照顾是不是算在他给李老太太让李老太太给他自己加餐的钱里了?看来李老大手里还有些现钱,难道彭巧手给的月钱李老大扣着没给?要是李老大扣着不给,他此时瘫在床上,钱越用越少,怎么会为了吃鸡蛋花比外面更多的钱跟李老太太买,听他早上话里的意思,应该不是第一次买着吃。李老大无儿无女连老婆都没,他后路到底是什么呢? 迷雾越来越薄,马翔越来越能看见放着光芒的希望。面上不露声色,可他喂李老大的动作越发的轻柔了。 吃完了野果子,马翔出门灌了小半壶温热的白开水,给李老大喂了水,马翔这才开口问道:“伯爹,要大哥进来给你解手不?” “不用,你二伯走前才弄过。” 李老大说完拉着马翔的手,“臭小儿,伯爹都回来这些天了,除了见你来伯爹屋里忙活儿,就是去搓草绳,抓虫子喂鸡。你这小的娃儿,整日窝家里,咋也不说出门玩?” 马翔沉吟了半天,这才不功不过的回:“要多干活,以后吃大碗饭,比爷还大碗的饭。” “那给伯爹干活也是为了吃大碗饭。” 马翔知道这是李老大在逗弄他,可面上还是急切的辩解。“伯爹跟我好,我要多照顾伯爹,不是要吃大碗饭!” 逗弄成功的李老大,咧着嘴大声笑着,“哎哟,我的乖娃子,伯爹这是逗你哩!我家娃最孝顺了。” 马翔嘟着嘴,撒娇道:“伯爹坏!” “好,好,好,伯爹坏,伯爹下次一定不笑了。哈哈哈。” 马翔配合着撒娇,让李老大逗弄的更开心了,两个人笑闹了好一会儿,李老大这才说起正事儿。 “娃儿想以后吃顿顿吃肉不?” 马翔没有讨好卖乖,而是瞪着眼睛,使劲点头,简短而有力的说了一个字,“想!” “那娃儿,知道啥人才能顿顿吃肉?” “啥人?” 马翔很捧场的回问。 “想当初,你伯爹我在城里可是给县丞娘子打过镯子的,快一两重的银子,做四对儿都使得。可县丞娘子愣是吩咐只打一对儿,来的丫头说什么银不如玉,给他家小娘子带着玩玩罢了。 等完事儿了工钱给足还不算,赏钱更是不少,更别提什么点心,菜了,我在城里这多年,那点心是瞧都没瞧见过,听说是从京里带来的厨子。” 李老大说完瞧着马翔一脸迷糊,只得解说。 “就那么一对儿镯子,够你敞开肚皮从现在吃到年!” 马翔配合的瞪大眼睛,嘴巴夸张大开着,好半天没合拢。 看到终于震惊的马翔,李老大这才得意继续说。 “知道为啥人家能这有钱不?” 马翔摇摇头,李老大也没继续卖关子。 “干啥不如读书,这读书才能当官,才能有钱知道不!” “咋比爷还厉害?那是得种多少地才能算读书?” “傻小子!读书就是坐着,学学问,等学会了就能当官。当官啥都不用你干,要啥有啥,连吃饭都不用自己动手。臭小儿愿意去读书不?” 马翔倒吸一口凉气,“我能读书?连爷都没能去,我还没大哥高,咋能去?” “伯爹就稀罕我家臭小儿,这读书的事儿,我说算!跟伯爹说,愿意去不!” “愿意!” 第6章 过继 “臭小儿,你咋这高兴,大伯爹给你吃啥好东西了?” 即使马翔用极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的喜悦之情,依然脸上的笑意还是比平时浓了几分,这不才出门就被李五妞堵了。 见马翔不说话,李五妞用手指戳了戳马翔的额头。 “咋还不说话,还气姐晌午没给留口粥?” “没吃的,伯爹给讲王伯抓狐妖,王伯可厉害了!” 李老大确实是给马翔讲过狐妖的故事,只不过是好几天的事儿。 “天天就你往大伯爹屋里跑的欢,没吃的,你能这勤快给大伯爹擦洗?” “反正就没吃的!奶都说是孝顺,我可是孝顺孩子,才不是为了吃的!” 马翔说完,也不搭理李五妞,鼻孔朝天的傲气走了。 被马翔气的直跺脚的李五妞,也没敢拦马翔,谁让马翔最爱告状,李五妞才不想被李老太太拍打呢! 经过李五妞一闹,马翔倒是收敛了表情,一下午安然无事的就这么过了。 “臭小儿,今儿起你就住你大伯屋里了。” 李老头的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惊的李家众人炸了窝。 “啥?凭啥我家臭小儿去!” 马翔的亲妈,不敢置信的反问道。 “栓子他爹,你也不乐意?” 李老头没有搭理老三媳妇,而是问李老三。 “爹,这不是乐意不乐意的事儿。平白无故的,咋就说起这来了?” 马翔的亲爹——李老三说道。 “今儿不乐意,那就明儿送。臭小儿的口粮,明儿起就老大出。” 看着眼里冒火的老三媳妇,李老大又填了一句,“别忘了当初你家答应了啥!” “可不白得好处的事儿……” 李家二媳妇嘟囔了一句,被李老二掐了一把,不敢继续说了。 马翔歪在亲哥——李栓子怀里,悄悄打量着各色神情的李家众人,心中暗自思量,李家老大到底付出了什么,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居然让李老头出头,还是是这般强硬的出头。又想起李老大无儿无女,难不成这是要过继?是了,读书,出人头地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能平白无故给了跟自己隔一层的侄子,再亲也不能亲过爹妈。难道李老大装穷,就是为了考验谁合适过继? 带着一脑门子疑问,被李栓子带回了自家房了。 因为屋子有限,李老三一家四口都在一个屋里,一块大木板中间挂了张茅草帘子,木板床上垫着草垫,上面用破旧衣裳改的布单盖着。床上除了薄薄的被子,半人高破旧的木箱,连个枕头都是干草聚拢高一点形成的。 每次上床,马翔都想念着以前柔软的床铺,还有自己的荞麦皮枕头。 李老三两夫妇没有跟往常一样,一回房就洗脚睡觉,而是把马翔哥俩儿安抚睡了,这才放下茅草帘子,小声儿数落李老三。 “啥好事儿都没你,坏事儿一准儿推给你!虽说我进你家门两年才有栓子,可也是你李家的二孙子不是!老二家的就叫根儿,轮到咱家就是栓子!老二家的那个不要脸的,非说咱臭小儿生的弱,咱娘还真信她的鬼话,就得让娃儿叫臭蛋。 更别提以前,一样是生的男娃,凭啥我生栓子的时候才五六天就让你娘赶下床,那老二家的生来田居然能做完月子。坐月子还不正经做,月子里就怀了四姐儿五姐儿! 老四家的柱子就比四姐儿她们小三个月,可人快生的时候还在帮我洗一大家子的衣裳。老二家的不就怀个双胎,还不到六个月就开始躲懒。 老四家的生柱子不到五天就下地干活,老二家就天天腰疼背疼,怀个娃跟揣了金蛋一样,啥啥都不出力,我那会儿帮了她多少,畜生心肝的东西一点恩情都不念!” “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嫂子娘家一家子混人,光一母兄弟就八个,一个村就他家一个姓儿。再说二嫂子就是懒点,也没别的不是。咱说正经事儿,不拉拉扯扯别的事儿。 明儿你先把臭小儿放大哥那儿,晚上我去跟大哥说说,咱家真养不起大哥。” “大哥以前还跟彭巧手干活的时候,老二家的连上老四家的,谁都要争着送儿子。大哥还拿捏着不肯松口,现在人废了,想起我儿子了!还不是那五百钱闹的,早知道是个死还不如不治,生下来就讨债的!” 装睡的马翔听着呜咽的哭声和李老三压低声音的安慰,并没什么心疼或者难过,即使是他日日讨好的“爹,妈”。他现在更关注自己的出路,只想快点听后续。 好一会儿哭声才停止,谈话才继续。 “你那会儿不也要吃药,谁让我没本事,就这五百钱两年了都没还上。草儿,苦了你跟娃儿了!” “哪能怪你,再说那五百钱,大哥都说不要了。前年闹灾,只能买粮。今年好不容易年景好点,你娘还非让翻新房子,一家都勒着脖子吃饭。咱臭小儿一天就给四两粮食,快六岁大的娃儿,还不如别人家三岁的娃大。” 马翔估摸着自己的身量还一直以为是三岁,没想到居然快六虚岁了。没想到李家一天就给四两粮食,怪不得他天天饿的不行。 没等马翔感慨完,李家三媳妇说话的声音又传过来了。 “大根跟栓子还有来田都在马家学木工,老二家的眼看着就起来了,大哥要想好过,咋也不能赖上咱家,还不是拿捏咱家性子软。” “对!说是过继,可大哥养好了也不能干重活,人都废了。咱能看着亲儿子吃不上喝不上,这以后大哥还不得靠咱家养! 明儿我咋也要跟大哥好好说道说道,我看大根就挺好。听栓子说,马木匠现在干活都让大根上手了,再说过两年大根就能娶亲了,咋也比咱家臭小儿得用。” 马翔又听了一会儿两个人东拉西扯的闲话,直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马翔知道这次谈话结束了。 黑暗的夜里,马翔放松的躺在床上,静静的想着刚才对话里的信息。 马翔到现在才捋清楚目前他认识的李家众人的构成。李老头跟李老太太有四个儿子,李家老大无儿无女,李家老二有两子三女——李大根、李有田、李四妞、李五妞、李七妞,其中四妞五妞是双胞胎。 李家老三有两子,分别是他哥李栓子,和我李臭蛋。 李家老四有两个子,大的叫李柱子,小的那个都叫他蛋蛋。 李大根是长孙,按李家老三媳妇说的,李栓子是二孙子,那么李有田就是三孙子。之后就是双胞胎,李柱子是四孙子但是排行第六,然后是七妞。 我一直是叫蛋蛋为哥,所以蛋蛋是五孙子但是排行第八,那么我就是最小的六孙子排行在第九。 马翔又想起,李家三媳妇说的生下来没活的孩子,活着的话应该排在第十,也不知是男是女…… 渐渐困倦的马翔赶紧挥去没意义的乱想,强撑继续提取老三夫妇二人对话中的信息,毕竟一觉醒来天知道会不会忘掉什么有用的信息。 五百文钱,李老头说的老三夫妇以前答应过的事情,还有李家老二跟老四也曾经争过过继人选,李家老大迟迟不选人。 李家老大为什么不让李家老三还钱?五百文听李家老三的意思,应该不是小数。李家老三答应的过继人选,为什么李家老大既不点头也不回绝。 思来想去,马翔是越想越乱,到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睡觉了事。 第7章 过继 “娃儿,昨天伯爹跟你说话,你跟谁说了没?” 人都去地里了,马翔去李老大屋里,一进屋就被李老大盘问了。 “伯爹不让说,我跟谁都没说。爹娘都没说。” “这才是伯爹的好娃儿,看伯爹给你留了什么!” 马翔一看李老大的手里的鸡蛋,故作紧张左顾右盼,大气都不敢出的走上前。 凑到李老大耳边,小声的问道:“伯爹,鸡蛋真的留给我的?” 李老大带着笑意,回道:“我娃儿这听话,鸡蛋当然是留给你的。” “我以后都听话。” 马翔赶紧表态,小心的拿起鸡蛋,又看看李老大。 “伯爹,鸡蛋这硬,要咋吃?” 李老大从马翔手里拿过鸡蛋,把鸡蛋在床边使劲滚了两圈,滚的鸡蛋皮都碎了,这才递给马翔。 “娃儿,扣开外面的硬皮就能吃咯。” 虽然很熟练,但要装出第一次剥鸡蛋,还要笨手笨脚时不时扣掉点蛋白。作为一个以前每天早上都有鸡蛋吃,现在很久没闻过鸡蛋味儿马翔来说,故意扣掉的鸡蛋白真让他心疼坏了。 小心的咬了一口鸡蛋白,虽然是凉的,但是真的很软,软的马翔根本舍不得吞下去。尤其对于每天吃的全是混着麸皮的面粉做的蒸饼来说,不软不说,咽下去的嗓子都要粗两圈才能顺利滑进食道,就这每次吃的时候,李老太太还必要碎碎念,“也就现在日子好过能吃上蒸饼,以前能吃麦饭就不错了!” 虽然马翔不知道麦饭是什么东西,但从李老太太的说话中还是能明白这麦饭必是比李家的蒸饼还难吃的东西。 难得的煮鸡蛋让马翔吃的根本停不了嘴,但是看着躺在床上还怜爱的看着他的李老大,马翔连吞好几口馋的流成河的口水,掰了一大块鸡蛋白塞进李老大嘴里。 李老大边吃边说:“伯爹早吃了,你快吃,一会儿七妞闻味儿来了,被抢了去可就再也没了。” 即使李老大这么说了,马翔还是跟他,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 吃完鸡蛋,马翔才跟李老大说起昨天的事情,当然李家老三两口的对话,“睡着”的他必是不知道的。 马翔转述的话,缺胳膊少腿的,但是李老大听的很认真,起码看着是很认真的。 “从今儿起就跟伯爹住了,每天都能吃鸡蛋了,高兴不?” 李老大听完,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用吃的诱惑马翔道。 “高兴!我就吃一点鸡蛋。爹娘还有二哥都没吃过,我能给他们留着不?” 纵然知道李老大会不高兴,马翔却不能让自己孝顺的人设崩掉。 李老大本来虚握着马翔的手,在听了马翔的话之后,虚握的手用上了点力瞬时又变成了虚握。 如果不是马翔把注意力时刻在李老大身上,那么李老大这及其微小又霎时消失的变化,马翔绝对不会察觉到的。 “这鸡蛋你爹娘可比你吃过的多,要不是要收粮食,你哥还在马家学木活,这肉汤还有不加麸子的蒸饼,都是管够的,干的好这鸡蛋也是常能吃的。他们哪用得着你一个娃娃省嘴。再说他们有吃有喝,也没给你留不是。” 李老大的话他是一句没信,他可还记得上辈子他父亲讲过六十年代普通老百姓都还不能顿顿吃白面,还是靠杂粮过日子,鸡蛋更是走亲戚的好东西,都能归进奢侈品一类了。 李家只是穷农户,更别提前年还有灾荒,鸡蛋不去卖钱才怪。跟别人家做学徒,不挨打挨饿就算不错的了。这挑拨的还真浅显,不过对付一个小孩子也是够用了。 马翔脑海里杂七杂八过了一遍,也不过片刻的时间。 “爹娘要下地干活,不能吃爹娘的!哥坏,还不让我去学木活。伯爹,是不是哥怕我跟他抢吃的。” 李老大笑眯眯的看着马翔,看着忠厚老实他,挑拨的话却不打磕绊的说了出来。 “哪儿是你哥是说了算的,还不是你爹娘。唉!这话本不该伯爹说的。当初你娘有你的时候,都说你是个女娃,你爹心硬就想把你送人,你奶就说‘送给别人,那还不如给你大哥,咋地也不会亏待了。’,伯娘没给我留个一儿半女就走了,看见谁家的娃儿都稀罕的不行,你爹舍得送人,我心软见不得娃儿受苦。再说那会儿日子都不好过,送出去指不定受啥罪,我也就应了。 谁承想生下来是个男娃,你爹娘有点舍不得,你奶又说了,‘一个奶娃娃哪能离了亲爹娘,你又没个娘子帮衬,要不老大你过几年再领走,成不?’。 我那会儿稀罕你稀罕的不行,可你爹娘都不愿意,我能说啥,只能应了你奶。每次在城里看见啥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送回来,可你爹娘非不要给我送回来,这一次两次的我也就不再送了。谁承想你爹娘总觉得你是给我养的,这好事儿自然不能给臭小儿你,防着你哪天跟你哥争哩。” 马翔“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哭的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的好娃娃,伯爹一直到头不会家一趟,要知道我家娃这受罪,就算你奶再拦着也是要抱你走的。” 说着一直手揽着着马翔“呜呜”的“哭”起来。 两个人都哭的很大声,却没一个人进来看看,没有下台阶的两个人,哭了好一会儿还是李老大先停住劝说马翔。 “以后就跟着伯爹过日子,伯爹再苦也要让我娃儿吃饱穿好,学木活算啥,以后咱读书可比这木活强多了。” 马翔泪眼模糊的看着李老大不见红肿湿润的眼睛,心中嗤笑,面上却维持着可怜巴巴的表情。 “伯爹骗人,爹娘可喜欢我了……” 说着眼泪又不停的流淌着,哽咽的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哎哟,我的乖乖快别哭了,伯爹这心都快让你哭碎了。” 揽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马翔,又是拍又是哄,累的李老大脸上都冒汗了,马翔这才收了泪。 憋吭憋吭的马翔,全身无力的瘫在李老大床边,要不是鼻子不能呼吸,眼睛哭的看不清楚,不然他肯定不能躺的这么自然。 “伯爹以前在城里干活,家里人都觉得我多好过,看你爹娘总拖着不过继,就想用自家孩子顶了你,可伯爹就稀罕我家臭小儿,谁都不要。 为了你伯爹可前前后后给你爹娘五六百文钱,都够我家娃一年天天吃鸡蛋了。谁能想到这亲爹娘拿了钱还能饿着我家臭小儿,连口鸡蛋都舍不得给吃。” 马翔听着李老大的话,只觉的可笑,按李老大刚回家那会儿,他不是叫李老二家的二小子李来田伺候,就是李老四家的大儿子李柱子伺候,连我这辈子的亲哥李栓子也是叫过好几次的,要不是我上赶着伺候讨好,怕在李老大根本就没考虑过我这么个小东西。 马翔真是感谢李老大的装没用,不然哪儿能轮到我出头讨好,李老大也不会下决定过继我了。不过想起怕被拖累想不过继的李老三两口子,不知道李老大是说后路还是不说。 要是说了,李老三两口子会不会把这个机会给李栓子,毕竟李老三两口子可能会担心,我现在这么小,万一被李老大养熟了,一心一意把李老大当亲爹,跟他们离了心,他们以后沾不到便宜怎么办。 第8章 李元 哭累的马翔就睡在了李老大身边,睡得很熟的他直到吃晚饭才被李老大叫起来。 “娃儿,快醒醒,我让你奶给你煮鸡蛋,还要粟米粥,可香了。” 因为哭了很久,所以眼睛肿的只能睁开一条缝。马翔努力无视眼睛的酸痛,下意识的关注李老大的面部表情。 “我不吃,我要爹娘,才不会不要我。” 李老大面色不变,还是笑眯眯的看着马翔。“哪能不吃哩,等你填饱肚子,你爹娘就来看你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要爹娘,就要爹娘。” 听的马翔的叫喊,李老大居然还挂着笑脸,还用包容的眼神看着马翔。 “你爹娘下地才回来,也要吃饱了才能来对不。再说伯爹也没吃饭,等着跟我娃一直吃。臭小儿你舍得伯爹饿肚子?” 看着李老大的表现,马翔知道他过继的事儿成了,不然李老大不可能这么高兴,就是不知道他给了李老三什么好处,能让怕被拖累的李老三松口呢? 马翔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去桌上给李老大端粥,主食没有,只有两个鸡蛋。看着只有米没有谷糠的粥,马翔心酸的差点哭了,他在这个地方第一看到这么干净的小米粥。 刚准备给李老大把粥端过去,就在背后听见,李老大一点不客气像使唤自己孩子那样。 “娃儿把鸡蛋掰碎放粥里,再给我端过来。” 听话的马翔,默默的把鸡蛋掰碎放进粥里,端过去,然后耐心的用木勺一口口喂给李老大吃,还时不时给李老大用布擦擦流出来的汤。 “还是我娃儿喂的精心。” 吃完粥的李老大夸了一句马翔,这才让马翔去吃饭。 马翔感受着李老大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态度,高悬的心彻底落地,他总算不用再担心这那的了,喝进嘴里粥都格外的香甜,连鸡蛋都美味的跟肉一样。 “娃儿你吃完就别管了,等下四姐儿来收拾。” 马翔正准备收拾,却被李老大制止了。 “鸡蛋皮咋办?” “今儿高兴吃个鸡蛋,我花自家的钱,谁敢说啥!” 李老大这话完全没了谨慎小心,他变化这么大,马翔怕李老大又起了什么心思,只能打起全部精神小心应对。 “嗯。那我就留着给四姐。伯爹,我填饱肚子了,爹娘咋还不来?” “着啥急。这天热的人难受,你爹娘咋地也要歇会儿。” 马翔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很自然的去伸手摸摸李老大的后背,发现潮热的很。 “伯爹我去打水给你上边的身子擦擦,等会儿我爹来了,再让我爹给你擦擦背啥的。” 李老大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你这娃儿劳碌命,闲着都不会,等你爹来了一块让他整。伯爹还要话要教你哩。” “热着多难受,我给伯爹先擦擦。” “你这娃儿咋还不听话哩!” 李老大板着脸,责备道。 马翔闻言,从善如流的坐到床边,不再坚持去给李老大打水。 见马翔坐到身边了,李老大这才带着一丝笑模样。 “这才是我的好娃儿。伯爹不是说过让我娃读书的事儿,读书人可不能叫啥臭蛋,说出去要被人笑死的,伯爹我可是正经找人给你取了个大名,想知道是啥不?” 马翔点点头。 “李元。状元郎的元,这状元可是最厉害的读书人,以后你要努力读书考状元,当大官做贵人。” 李元,我可算是不用叫臭蛋啦!马翔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名儿真好听。伯爹,我改名儿,我爹也同意了?” 李老大笑而不答,反而说道:“娃儿去叫四姐儿收拾碗筷,这大的女娃咋还不知道勤快哩!” 马翔应了声,就去门口叫四妞收拾桌子了。 “鸡蛋!” 四妞看到桌上的鸡蛋皮,瞪大着眼睛,惊讶的嚷道。 “嚷嚷啥!家里缺你吃还是缺你喝,咋咋呼呼的哪像个女娃娃!还不赶紧收拾。” 阴沉着脸的李老太太突兀的出现在屋里,她身后还跟着身躯佝偻着的李老三。 四妞吓得一个哆嗦,飞快的敛起碗筷,片刻不敢停留直奔屋外。 李老大揽着马翔,“娘,你们来的正好,刚还跟娃儿说改名的事儿,娃儿还问三弟晓不晓得呢。” 李老太太板着脸,“你愿叫啥叫啥,反正臭小儿都归你这个爹管。” “看娘说的,我咋也要问问三弟不是,咋说也是亲爹。” 李老三抬头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大哥家的娃儿,大哥做主。” “既然你们兄弟都愿意,改日让你爹请了族长改了族谱也就是了。” “此事就托付与爹娘了,不知这花销多少?” 李老大摸着马翔的小脑袋,高兴的问道。 “农户人家没那多讲究,不过一顿吃食儿的事儿。” “既然这样,我就再给娘100文钱,肉菜总要上一碟的。” 李老大颇为肉痛的说道。 李老太太一直板着的脸,这才有了笑模样,跟李老大说话也和气了很多,二人又就过继的时间继续商量。 被无视的马翔故作懵懂的看着李老三,可李老三一跟马翔对视,就立马移开目光。 直到李老太太跟李老大定好日子,李老三也没再开口,而是低头含胸的跟着李老太太离开了。 “娃儿以后你就是我亲儿子了!” 马翔立马急的小脸通红,“我咋是伯爹的儿子!” “我昨儿不是跟你说了,你爹娘不要你了,要把你送给我养。没听你爹刚才都说,你是我的娃儿,这你爹都亲口认了,以后可不就是我亲儿子。” “我不信,我要去问我爹!” 马翔说着从床边蹦到地上,飞快的跑了出去,他身后的李老大一句阻拦的话都没说。 哭哭啼啼,只顾着跑的马翔撞上了七妞。 摔了个大马趴的七妞,一把抓住要跑的马翔。 “臭小儿,你咋撞了人还跑!” 马翔不想说话,使劲挣扎着,可七妞手劲儿很大,马翔的胳膊被七妞攥的死死的。 “呜呜,我要找我爹,你放手!” “你爹早把你卖了!大伯爹可是花了五百钱买了你了。” 马翔没被抓住的一只手,扑打着七妞,“打死你,打死你,叫你骗人!” 七妞一把推到马翔,“呸!以后看你还能吃鸡蛋,大伯钱都给你爹买你了,以后叫你讨饭去!” 第9章 秀才 不管是李老三也好,李老三的媳妇也好,还是李栓子也好,他们在家时都避着马翔,能不照面就不照面。刚开始几天马翔还时不时哭泣,后来也就不抵触叫李老大为爹了,等改了族谱之后,马翔就彻底不跟李老三一家子人说话了。 李老大看着马翔端来的午饭,皱着眉头。“娃儿,往日没菜吃也就算了,咋今儿连个蒸饼都没?” “奶说家里没钱了,不去地里的口粮都要减,还说咱家都是闲人,蒸饼就不给了。爹,奶今儿给的粥都是汤。” 此时距李老大过继马翔已经快一个月了,刚开始李老大还真遵守他当初向马翔许的诺,隔个两三天就马翔弄个煮鸡蛋吃,虽说是两个人分吃,可就这招的李家孩子都眼红不已了。 那一阵子李老大被李家几个孩子围着转,挤得马翔想靠前都没地儿。 马翔并没有任何变化,该怎么孝顺怎么孝顺。吃了有个三四次,这鸡蛋的待遇马翔是彻底没了,不光马翔没的吃,连李老大也没有。李家几个孩子不死心又讨好了几天,看到真没鸡蛋了,人又都散了。 当然没怎么沾到好处的几个孩子,私底下不是嘲笑马翔是五百钱卖出的,就是看见马翔也不搭理。 待遇也好,饭菜也好,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今天菜和主食都不给吃一口了。 李老大火冒三丈,气的直锤床板,“亲儿子,亲孙子,咋就不如那钱亲!这是看我废了没用了,就这么糟践我啊!元娃儿去叫你奶来,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就这狠心要饿死她亲儿子!” 马翔犹犹豫豫了好半天,“爹,奶跟爷说你快好了要把咱家分出去,还说大哥要娶媳妇了,不分咱家,大哥没新房成亲。爹,咋这办啊!” 李老大牙关紧咬,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双眼赤红,看着跟择人而噬的恶鬼一般。 马翔怕把李老大气出个好歹,赶紧上前给李老大拍背顺气。 “去叫你奶来,有些账不算,怕是他们都忘了!” 马翔听着李老大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不敢耽搁赶紧去找李老太太,去的路上心里不停猜测,李老大都被逼到这份上了,怎么还不找他的后手,他这是还准备测试我? 马翔快给多疑的李老大给累死了,刚没几天就各种使唤他,又花钱吃鸡蛋还让买了几次猪骨熬汤,让李家几个孩子都围着他转,对李家几个孩子和颜悦色,还让他们吃过两回鸡蛋。 对我就不冷不淡,鸡蛋都是要分给他大半,要不是我一直小心奉承,诚心孝顺,怕是李老大能反悔不过继了。 等见了李老太太,马翔怯懦的看着她,小声的说道。 “奶,我爹有话找你说,让我请你过去。” “家里这多事儿,有啥话还得让我过去!腿都能下地了,还装金贵人儿!” “我爹说有账不清楚,必须在屋说。” 一听马翔这话,本来一脸嫌弃的李老太太瞬间变了脸,虚张声势道。 “狗屁的账,我还头一回听说跟爹娘算账的!” 即使这么说,李老太太还是耷拉着脸跟马翔去了李老大屋里。 “元娃儿,我跟你奶说事儿,你出去玩儿,等会儿我跟你奶说完了,你再回屋吃饭。” 马翔也不缠磨,懂事的从屋里出去,让李老大跟李老太太谈事儿。 没有偷听的马翔,窝在屋前不远的地方,蹲着发呆。 饿的马翔胃都反酸水了,李老太太才从屋里出来。 “好吃好喝的白养着,这还养出仇了!臭小儿你傻蹲着干啥呢!还不给你爹拿蒸饼去。” “诶。” 马翔应了声,头也不回往厨房跑,身后还听见李老太太的碎碎念。 “听见吃的倒是跑的快,干活就不见你上前,两个人白吃不干活还嫌东嫌西……” 马翔从厨房抓了三个蒸饼就往回跑,生怕被李老太太抓住,谁知道这蒸饼是不是只有李老大份。 一回屋,马翔气还没喘匀实,就被李老大给唬了一跳,幸好马翔时刻警惕着李老大出招。 “爹对不住你啊!你奶不认账,非要赶咱家出去,虽说给几亩地,可你爹我就是个废人,你还没那锄头高,这分家就是等死,我只能把你读书的钱给你奶啊!怨爹是个废人啊,拖累了我娃,跟着我吃不上穿不上,现在连读书都不能了。我恨不得死了啊!” 马翔面上凄苦,心里根本不信,真山穷水尽你连眼泪都是使劲挤出来的,还有这干嚎也太假了,比不上我哭的千分之一真。 马翔叹口气,怎么就不能让人吃个安生饭呢!没办法马翔只能陪着李老大演戏,当然受到极大“震惊”的马翔,怀里的蒸饼可不敢掉,他可不想把胃饿出个好歹。 死死搂着蒸饼的马翔,“扑通”一声实实在在跪倒在李老大床边,眼泪是说流就流。 “爹,你咋能这说呢!我亲爹娘不要我,还是爹用那多钱才换了我。爹,是我没用,让爹受气,等下午我就去地里干活,到时候奶就不会不给咱家吃的了。” 马翔完全不给李老大说话的机会,“爹,这蒸饼是咱家花钱买的,你快吃,等吃好了,我收拾收拾就去地里。” 呜呜咽咽的马翔把蒸饼塞到李老大手里,自己拿着一个蒸饼狼吞虎咽。 “我的好娃儿,等爹好了也下地。你多吃点,地里苦。” 马翔被李老大的噎住了,赶紧找米汤顺下去。 就这么着马翔去地里干了三天半的活,李老太太估计在他身上发泄对李老大的怨气,真是拿马翔当牲口使,要不是李老三有点良心时不时搭把手,马翔得累死。 马翔双手双脚都是血泡,连肩上都是,李老大只会嘴上说的好听,却一点都不心疼马翔,这几天的饭都是马翔端去屋子给他吃。 “大爷,我虎娃说话算话,这秀才我可给找着了!” 第10章 秀才 “虎娃你说啥,人找着了?” 李老四正在门口卸粮食,听见虎娃的话赶紧问道。 “老四兄弟你先忙着,我大爷带屋里还是在地里呢?” 没有听到虎娃回答的李老四有点尴尬,但还是回道:“在屋里呢,这不地里没啥活了,就没让我爹去。” 马翔看见虎娃要进去,赶紧从角落出来,不枉马翔每天挑破水泡,让破裂的水泡把衣服弄的血迹斑斑还特别显眼,马翔还不洗衣服每天穿着脏衣服,毕竟这么辛苦了怎么能不让所有人都知道。果然虎娃停住了脚步。 “娃儿你这是咋弄的?” 马翔很茫然的看着李老四。 “四叔这是?” “这是你徐叔。” 马翔腼腆的对虎娃笑笑,叫了声徐叔,就赶紧上前准备去小推车卸粮食。 “我先前可听说,我大爷又买了两亩良田。日子又不难过咋还用个娃娃。走,跟叔去屋里歇着,这都把娃儿累成啥样了!” 虎娃上前一把抱起马翔,也不搭理李老四,扭头就去找李老头了。 一进屋就看见李老头坐在凳子上,美滋滋的吃着洗干净的野果子。 虎娃抱着马翔坐到李老头旁边,不打招呼直接伸手从桌上拿了个野果子塞到马翔手里。 “可怜的娃儿,快吃吧。” 马翔可不敢吃,他捧着野果子,可怜兮兮的看向李老头,“爷?” 李老头老脸抽抽了几下,“你徐叔给你的,你就吃吧。” 虎娃讥笑道:“我看院里比这娃儿大的都还在歇着,嘴里都还叼着果子。咋,这娃儿是你家捡的?” 李老头脸色立马不好看了,偷偷瞪了马翔一眼,然后对着虎娃僵硬的笑着解释。 “你大哥不是伤着躺了许久,家里又是鸡蛋又是白面的供着,他心里过意不去,非让他家娃儿去地里帮忙,谁劝都没用。 我说不让娃儿去,你大哥就又打又骂,没办法,总不能让看着娃儿天天被打不是。我就让娃儿去地里捡捡地上落的粮食,可娃儿实在倔,非要干活,谁拦着都没用。” “大爷说啥就是啥。这事儿大爷要是心里过意的去,自家的娃儿愿打愿骂,跟我虎娃也啥关系。今儿我来就是跟大爷说下,这秀才我是找着了,人可是官学里甲等生,其父可是致远书院的教授。” 李老头听了虎娃的话,很是不乐。 “咋,这是欺我李家是个穷农民?这乞丐还有三两好亲戚,我们李家村可是出了公公的,说起来我还要叫声哥哥哩。” “咋还不听人说完哩!找着秀才的时候,秀才说了,诊费全包,还送三贯钱做赔偿。你李家村是出了公公不假,就这点小事儿,大爷你还能去京城找公公说理?怕你连公公家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李老头被虎娃嘲笑的老脸通红,却不敢对虎娃放狠话。 “你大哥可是手脚都废了!日后做不了工,下不了地,更别说你大哥家的娃儿才六岁,就这三贯钱够干啥的!虎娃你看是不是叫这秀才来家好好谈谈。” “大爷你说的好不轻巧,这解试可是快考了,你让秀才这时来家,不是诚心为难人家。我看大哥家的娃儿挺好,我跟秀才说说把娃送致远书院识点字,想他也不会找我大哥要钱。娃儿就算书读的不好,识点字以后也能好找个营生,大哥也能有个指望不是。” “这小的娃儿又不懂事儿,去书院那不是白瞎了这好事儿。” 李老头一听这好事儿给了马翔,反对的话脱口而出。 “我还就看中这娃儿了!我徐老虎把话撂这了,谁敢抢这娃儿好事儿,谁就是跟我徐老虎过不去。” 马翔也知道李老头反对他去书院,是因为他这段日子可是把李老大得罪很了,所以李老头的反对马翔不意外。可徐老虎的表态倒是让马翔有些意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这徐老虎的眼,居然能让这个混混头子说出这话。 “咋,我家事儿,我这老头子还不能做主!这是李家村,不是你徐老虎的地盘!” “我徐老虎叫你声儿大爷,是给你面子。我徐老虎的威名也不是白来的,别给脸不要脸。呸!你为啥住村尾,你当我徐老虎不知道?今儿我就是叫人砸了你家,李家村也没人给你出头!” 可能徐老虎说中了李老头的短处,李老头被气的跳脚,却无话反驳。 徐老虎抱着马翔,“娃儿,带叔去找你爹。” 马翔看看李老头,不敢说话。 徐老虎看马翔不敢有所动作,只得出了门,在院子大喊。 “李大哥,我虎娃来了。” 李家就这五六间屋子,院子也不算大,徐老虎喊完就听见李老大的回话。 顺着话音徐老虎抱着马翔就找到李老大。 进了屋子,徐老虎把马翔放到地上,先看了看李老大的伤,然后就跟李老大说起话来,可这话马翔一句没听懂。 看着颇为亲密的二人,马翔恨不得有个翻译机能翻译他们交谈的话,他急需情报啊! 努力听了半天,还是跟听天书一样的马翔,只能把注意力放在了二人的神态上。 看他们这般熟络,刚才徐老虎维护我的原因肯定是因为李老大,而且知道李家短处应该也是李老大说的,这一进门就借题发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就是李老大的儿子的? 既然徐老虎来了就说明李老大确定要我了,可是李老大怎么传信给的徐老虎,不然徐老虎能来的这么及时?徐老虎跟李老头闹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李老大授意的?不然徐老虎怎么也不能对自己兄弟的爹这样挤兑。 看来当初是李老大叫徐老虎送他回家的,可李老大为什么就能知道李家一定会对他不好。马翔可还记得刚开始李老太太还要给快回家的李老大准备鸡蛋。 李老大到底跟李家有什么过去,为什么防备成这个样子?回李家是不是因为没有孩子,想挑个孩子? 想不明白的马翔,只能放弃继续猜想。不过徐老虎说起致远书院的神态、语气,似乎很有名的样子,教学生的本事应该不会差。 秀才不是有功名的人吗?怎么还要在官学读书,甲等生又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见见外面的世界! 第11章 秀才 马翔很头疼,先是徐老虎放了一道惊雷在李家就走了,李老大被各种拉拢威逼,李家各房为了这个读书名额,吵得不可开交,连李老三两口子都觉得马翔不是读书的料,想让李栓子去,马翔当然不干,只能死扒着李老大。 笑看李家种种的李老大,在十几天后能下地活动一会儿之后,第二天,徐老虎就带着十几个彪形大汉冲进李家,扛着李老大跟马翔就走,最后出李家门的徐老虎扔下一堆钱,起码在马翔看来很多,因为砸起了很多尘土。 即使没人追赶,可一伙人连夜赶路,走了两天两夜,路上紧张的马翔只顾记路,一点古代风景没看,虽然到最后马翔也没记住什么路。 等到了城镇的时候,马翔根本看不懂城墙上挂的什么字,就在马翔以为这就是李老大在李家说的城镇时,却被徐老虎带着两个兄弟塞进一辆马车,一路颠簸,七八天中每餐就是馒头就水,肉干硬的咬不动不说还咸的要死。 颠簸的七荤八素的马翔,一路半睡半醒到了目的地,依旧是不知道名字的城镇,耀眼的阳光下高大厚实的城墙,城墙内繁华的街市,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都让憋屈在贫穷李家小半年的马翔看的目不转睛,更别提街上散发着各种香气的食物。 徐老虎赶着马车到了一个宅子前,马翔看了一眼,觉得对比李家这个宅子就是皇宫。然后马翔就被李老大拉近了怀里,他们坐着马车进了宅子。 之后全程晕乎的马翔就被徐老虎抱着去洗澡,温度适宜的洗澡水,还有滑嫩的类似香皂的东西,马翔激动的手都颤了,当然作为一个没见识还是内向的孩子,马翔只能自卑的沉默。 马翔换了干净的衣服,还在滴水的头发包裹着布巾被徐老虎抱去找李老大,跟李老大沉默的吃完白花花的大米饭还吃到了炖鸡腿,更有美味的蛋花汤。虽然幸福感爆棚,可是马翔真有点虚。 因为从出李家门,李老大就没跟他说过话,马翔虽然在路上也跟李老大说话,可他就是不回应,马翔只能忐忑着做出害怕,亲昵,依赖等等神色,更多时候是无存在感的听着李老大用马翔听不懂的话跟徐老虎说着什么。 吃饱喝足,李老大终于说话了。 “娃儿,一会儿要听话,不管听见啥都不能说,不能问,不然爹就送你回去!” 厉声厉色的李老大,让马翔害怕不已,眼里含着泪花,连连点头。 …… “元,始也。第一爻,初九:潜龙,勿用。又《象》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苗兄,这名字是你过继这孩子时才改的?” 马翔随着李老大一起恭敬的坐在秀才面前,当然恭敬的是马翔,李老大坐的很随意。 即使很仔细的观察了面前的秀才,可对古代服饰完全没有研究的马翔,也只是能看出眼前的清秀的秀才应该日子很好过,大宽袖白衣布袍,不用离得很近都能清晰的闻到似兰花的香气,说话时居然有柑橘的香甜味道传出,除了鬓角插了一朵用绢纱做成的半开的牡丹。 “是,当时就想着状元郎来着,就起名叫元了。鹤兄,这孩子是惊蛰前后所生,莫不是有什么不凡之处?” 李老大也就是秀才口中的苗兄,可李苗回秀才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所谓秀才的救命恩人,更像是秀才的熟人还是秀才特别要好朋友的那种感觉。 “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这可真是潜龙命格,这孩子收的好,颇惹人羡啊!” 马翔全程迷糊,除了知道惊蛰大概是三月份之外,其他完全不明白。不过还好李苗替马翔问了。 “鹤兄,不知这潜龙命格是个什么?” “九者,老阳之数,动之所占,故阳称焉。潜,隐也。龙下隐地,潜德不彰,是以君子韬光待时,未成其行。故曰‘勿用’。 只要能静待时机,不行差踏错,以后必有飞龙之势。” 秀才很温和的为李苗解释道。 马翔除了秀才的最后一句听明白了,其他依旧属于听天书系列,他估计李苗也是属于听天书,不然怎么能一脸的不解。 “鹤兄,这潜龙是不是就是现在不行,以后能行那种?” 秀才听了李苗的话,笑了两声,鬓角的花微微颤动。 “亏苗兄你还跟我叔父识了两年字。不是不行,而是时机不到,毕竟出生惊蛰前后,时机到了自然就飞龙在天。 乾卦第五爻的爻辞,‘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怕是苗兄你离了叔父就再也没翻过书了吧。” 马翔震惊了,李苗居然跟秀才的叔父识过字,不是说打首饰的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李苗很是难为情,恳求道:“鹤兄千万不要与三郎君说。我本是三郎君的帮闲,却蒙三郎君青眼得以读书识字。实在是不善读书,三郎君却不生厌弃,还让我操持角抵社。 可我离了三郎君督促,这读书也只愿看些艳谈,要是三郎君得知,怕再也不能得见三郎君一面了,还望鹤兄念你我二人相交之情,垂怜一二。” “叔父与我说起时,时常惋惜苗兄身世坎坷,早早于红尘中翻滚,虽聪慧不下他之下,可无心进学,实在令人扼腕。 角抵社本是叔父建与书院子弟玩耍嬉戏,但苗兄却能操持此社名扬青州,叔父借此得了上官不少赞赏,全是有赖苗兄之才。 叔父怜你苦,知你情,苗兄这般说岂不是看轻了你们二人的情谊。” 秀才的一番话说完,李苗赶紧认错。 “是我的不对,负了三郎君的情。不知三郎君何时归来,几时我能再与他畅饮?” 马翔有点受不了李苗跟秀才这种肉麻的对话,不是说古人都古板,怎么这情话一套一套的? “太学之事一日不平息,叔父一日不得回,叔父前日还捎信回来,问苗兄身体如何,子嗣可还孝顺之类,信中还有云孙堂兄问苗兄,几时能养好回角抵社,说没有苗兄操持,这角抵社出了不少乱子。 还好徐兄回来及时,我便将苗兄的近况写与叔父知,也好叫叔父放心,毕竟苗兄能有如此孝顺的子嗣,也算了了叔父的心病。” 李苗叹口气,“愿圣人能早日决断,不然这太学之乱继续下去,这界抡才大典怕是无多少才学之士了。三郎君已是知天命,还要主持州学,这让爱才有若爱子的三郎君多焦急。不知鹤兄可有让云孙兄多加看顾三郎君,这太学之事全赖圣人一身,不要让三郎君多耗心血才是。” 秀才也长叹一声,“叔父要能听劝,我叔母遣云孙堂兄随身服侍了。不说这事儿了,我听徐兄提过几句小九郎非常孝顺。今日一见,却有些木讷,不知小九郎如何入了苗兄的眼?” 提起马翔,李苗乐了起来。 “你是不知,这孩子虽木讷,却有一片赤子之心,我回家之时穷病潦倒,父母兄弟皆只问利,不念情,几个侄儿常年不见也是疏远。小九木讷常被几个侄儿使唤为我送药,一来二往熟稔了,闲时无趣便为他讲过几次鬼怪故事,逗弄一番也算添点乐趣。 谁知小九与我亲近了,便时常来我屋中陪我,念小九陪伴之情,我便掏钱了百来文钱让我娘亲,为小九加餐。 之后因虎娃没了音信,家中待我一日不如日,吃用皆要我出钱,但照料依旧漫不经心。有日小九照旧寻我,却细心为我擦洗,原以为是念在我为他加餐之情,谁知小九全然不知,之后我枉做小人百般试探,可小九一片赤子之心对我,全无半点怨言。” 马翔听着秀才问了李苗试探了什么,李苗把当初的试探一一讲给秀才听当然没有讲他离间马翔跟李老三的事情,马翔就坐在李苗旁边,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幸好秀才为马翔解了燃眉之急,他听完李苗的话,爱怜的抱起马翔,尽量用浅白的语言给马翔讲解道。 “小九郎,莫怨你父。他原是你家过继之子,本应是你亲父堂兄,怎奈他生父早亡,你家又无子嗣,还是几月大的孩子就过继你家,谁料之后你奶连生三子。 你父本是腿脚健全之人,不过你这般大,就被你爷奶送去村中猎户学打猎,被狼咬伤了腿。你爷奶不说救治,把你父扔在猎户院中,非要赔偿。猎户当然不愿意,双方争执中猎户家的媳妇伤了身子,没了个男孩。 之后你爷奶把此事全推给你父,可怜你父无钱治腿还给猎户家当牛做马三年直到猎户娘子生了男孩。后来你爷奶与村人相处越发不好,于是就搬去村尾居住。 你父离了猎户家回到你家依旧当牛做马非打即骂,要不是你父心有成算,又有贵人相助,怕是此时依旧坟头草都有三尺之高了。” “我没怨过爹,只有爹愿意为我讲故事,愿意听我说话,在奶面前也对我好,还给我鸡蛋吃。我以前的爹娘在奶面前都不会理我,只有我干活才愿意夸我。爹不是,就算我只是给爹倒水,爹都会夸我。他们没奶的时候对我好,可是他们只要爹的钱,只有爹要我。爹想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因为爹对我好,从来没对我坏过。” “今日方信人之初性本善,李家能出此赤子之心之子,除了性本善,我可真不知能作何解释了。” 李苗也感慨道:“我娘不喜小九,是因他生时脚先出,而且小九出身没多久我娘就生了一场重病,当时见襁褓中小九要被我娘送走,云娘心软,说要过继小九。 说来也怪,云娘才说过继没多久,我娘就好了。 我娘好了就张狂还借此辱骂于我,‘说命硬之人果然要比他还命硬的人克住。’ 云娘气了好一阵子,过继小九的事儿就放下了,之后云娘就去了,我就更不关心小九,此时想来这就是命,小九可能就是我与云娘的孩子,只是投错了胎。” 李苗说起云娘,整个人都佝偻了,似乎云娘二字有千斤重。 马翔猜李苗说的云娘应该就是他的媳妇,难道李苗之后没有娶妻生子都是为了云娘? “生死由天,苗兄多想无益。今日我请苗兄去金勾栏一乐,正好让小九郎也见识见识,这可比你父说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马翔听了秀才话,一惊,勾栏不是妓院吗!我还是孩子有这么见识的吗!才让徐老虎把我们从李家强硬接走,李苗还没好利索,一乐不乐掉半条命吗! 马翔胸中万千鄙视,可面上依旧是纯真稚童,一副想现在就去的表情。 “哦?今晚可是青龙头?” 李苗的神情还带着抑郁,可还是给秀才面子的问道。 “必是青龙头,今晚可是有金线娘子出台的。” 马翔表示很好奇,因为李苗听了秀才说金线娘子居然露出怀念跟期待的模样,难道这个金线娘子跟李苗有什么? “晚宴就不在家中吃了,金勾栏才从京都白玉京请了彭师,自从得了徐兄的消息,我就请彭师备下药膳,你这次遭了大难可要好好调养才是。” 说罢,又摸摸怀里的马翔,“小九郎也要调养一番。苗兄,你说你,早点带着小九郎回来多好,遭了这么多罪这有何必呢!” 李苗憨厚的脸上,浮显出苦涩的笑,“不这样怎能死心,毕竟是三十几年的爹娘。” 马翔看秀才是真相信了李苗的借口,可马翔不信,李苗真是为了死心,怎么可能手脚刚好,徐老虎就准备齐人手去李家抢他们出来?从秀才跟李苗交谈的他能听懂的话中,马翔发现一个帮闲就是陪玩的能受一个主人家赏识去识字,还能掌控并发展一个摔跤社团,让这个三郎君受上官的赏识。 虽然马翔不懂这个时代怎么会摔跤有社团还能让当官的赏识,但是不妨碍马翔明白,李苗是多么有心计还能让人觉得可信的人,这么一个人能在从小被不是亲爹妈的养父母虐待,还骗了养父母这么多年的人会只为死心回去? 反正不管李苗表现的多么忠厚老实,重情重义,总之马翔绝不信李苗的目的会这么单纯。 第12章 提携 “小九郎,到了瓦市可要喝口人乳?” 此时日头西落,天色渐暗,秀才换了身湖蓝色的宽袖长袍,鬓角旁插的是绢纱兰花,衣服上飘出的是极淡的梅花香气。 出门乘马车行至商铺小贩林立处,秀才跟李苗牵着马翔就下了马车,贪看热闹人群的马翔被秀才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 “瓦市?人乳?” 即使在看热闹,可听见秀才的问话,马翔下意识的装出懵懂的样子。 “咱家们所在地为瓦市,这人乳,小九郎尝过即知。” 说完秀才颇为促狭冲马翔眨眨眼。 马翔大概知道这咱们家可能是我们的意思。人乳,不会这么开放的让女子当街挤出来卖给人喝吧! “青柳去问问那边提壶郎,可有人乳?” 秀才没等马翔表态,就唤身后的小厮去买。 马翔顺着秀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大吃一惊,那个男子手里分明提的暖水壶!虽然跟现代模样有些不同,可大体来看就是暖水壶! 被秀才称为青柳的小厮挤过人群,去问了那个提暖壶男子,只见提暖壶的男子点点头,跟着青柳就回来。 “某家人乳最是香浓。不知郎君要几碗尝尝?” “你家人乳几时收得?可有放蔗糖?” 秀才没有立刻买而是问了几句。 “秀才放心,这人乳都是才收得的。人乳一碗加蔗糖只要15文,某家的人乳价钱最是合宜的。” “倒一碗放上蔗糖。” 秀才没有讲价,很痛快的掏钱给马翔买了一碗。 马翔暗自咋舌,李苗过继我也不过给了李老三五百文,这一碗人乳要15文,岂不是我只值34碗人乳! 提暖壶的男子,麻溜的打开木头塞子,又从身后背的藤箱里拿出一个碗,还用白布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将一个小罐子拿出,舀出小半勺蔗糖放进碗里,然后才倒出暖壶里的人乳。 “小郎君尝尝某家的人乳,若吃着香甜下次再来,就寻某李三便是。” 男子端着人乳,还细心的放了根芦苇充作吸管,双手躬身递给马翔。 马翔捧过碗,瞧了瞧秀才跟李苗二人。 “小九郎快喝,一会儿还要去看金线娘子呢!” 听了秀才的话,见李苗也点头,马翔这才含着吸管吸允,带着温热的人乳顺着吸管流进口腔,有点别扭的不敢细品,大口口的喝下去,但还是在口腔里留下形容不出的味道,不过还算可以。 喝完人乳,李苗抱起马翔,跟着秀才继续往前走。 实在好奇暖壶,马翔按耐不住小声的问李苗。 “爹,那人乳怎么是热的?” 李苗笑笑,“装人乳的是暖水釜,可以保热,小户人家少不得用暖水釜装些汤水赚点钱财。” 马翔更想知道这个跟暖水壶相似的暖水釜是谁发明的,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穿越者,却碍于自己身份,只能点头不再问。 “方寸棚可算到了。咦?招子上写的,今日居然是枕中记。苗兄这可不巧,怪我竟忘了遣认来看了。” “哪里能怪鹤兄,又不是家中延请,没有点戏的道理。” 马翔看着这高达四层楼房的钟楼式建筑,墙面雕有各式人或景或畜类全用大部分用金色涂抹,众多的雕刻看着很杂乱无章,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是一幕幕故事。 这高大精致古代建筑让马翔惊讶的合不拢嘴。 原以为这么美轮美奂的建筑,会有很多人在外面排队,可马翔并没有见到有多少人,周边除了几家铺子,连个摆摊的都没。所以秀才能站到了门口去看招子。 招子应该就是挂在墙上那块青白色,写有字迹的布。不过听秀才说什么方寸棚,不应该是金勾栏吗? 可能马翔疑惑的样子太过明显,李苗主动解释了。 “小九郎你看这墙面多是金色,所以方寸棚又叫金勾栏。” “我知道了,爹。” 马翔乖巧的伏在李苗肩上,小声的说道。 一行人进了门,就有人上前招呼,“几位客官,我家还未开门迎客。” 秀才的小厮青柳拿出巴掌大一指厚的长方形铜色的板子递给对方看。 “小蒋郎君快请里坐” 见到青柳拿出来的板子后,这个像小二一样的人很热情招呼道。 “小二哥,不知彭师可备下我家郎君交代的菜式?” 小二正在前方带路,听见青柳的问话,谄媚却不讨厌的回答道:“彭师早就备下了,只等小蒋郎君来品了。” 从门到楼内这距离不短,幸而一路上有不少烛台,倒也不暗,马翔没有听小二的奉承,而是看着墙壁上的画的刘海戏金蟾,步步钓金钱的故事,能让马翔这个现代人看懂的壁画,画的很是传真。 等到了楼内,一时灯火通明,耀眼的光芒让马翔猛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象让马翔惊讶万分。只见一大型表演台,台下围着五六十桌子,抬头看三个延伸长短不一的阳台,阳台上有无数用屏风或帘子隔离出的小房间,屋顶吊着几个莲花形状的巨型烛台。 看着这跟现代歌剧院差不多形式的勾栏,马翔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妓院,应该是个戏院,文化代沟真是好惨。 自觉丢人的马翔把头埋在李苗的肩膀,一路被抱上了二楼,到了雅间。 被李苗从怀里放到凳子上马翔,一侧头就能看到超大的戏台,目测这个雅间应该是正对戏台,而且离戏台很近,一会儿看表演一定能看的很清楚,这应该就是秀才蒋鹤说的青龙台。 小厮青柳让小二去传饭,蒋鹤则坐在马翔旁边。 “小九郎,你在家中可识字?” “没有。” 面对蒋鹤的问话,马翔很拘谨,不敢看蒋鹤低垂着眼帘。 “小九郎怎地这般怕我,莫不是,某面目可憎,犹如鬼怪?” 蒋鹤玩笑道。 “不是。” 有些急切的否认,可马翔的头更低了。 马翔的头被蒋鹤用修长的手指抬起。被迫抬起头的马翔用求助的眼光看向李苗,可李苗就笑眯眯的看着,并不插话。 “蒙学里多顽童,某不能照管于你。小九郎你这般羞涩可不行。” 马翔只得看着蒋鹤。“是。” “苗兄,小九郎这般性子,你竟能放心让他去蒙学,你可忘了那被顽童欺辱而退学的学童?” 因蒋鹤放下手,而把头重新垂下的马翔,听见蒋鹤的话,心中暗道,这秀才人还不错。 “哪能忘记,能在致远书院被称为神童的,可惜心智不坚。九郎虽木讷,却不懦弱,鹤兄你多虑了。” 李苗不当回事儿。 蒋鹤不赞同的摇摇头,“犹记苗兄所说,小九郎自生就未出过家门半步,连村外见闻都赖于苗兄所说的只言片语。顽童多愚昧,势利,你将小九郎匆匆送去,岂不是害了小九郎。 不如这般,苗兄暂缓送小九郎进学,童子试不参加也无妨。小九郎纯善,深得我意,不如先由我指点几日,仲秋再去入学也不迟。” 李苗也不跟蒋鹤客气,直截了当的把马翔托付给蒋鹤,还让马翔给蒋鹤行礼道谢。 可马翔不伦不类的行礼,让蒋鹤又愁了一把,还跟李苗说幸好他教育马翔一段时间,不然这什么都不会的马翔去学院老师也肯定看不上眼。 两人就马翔教育问题热烈的探讨,被送菜上来的侍女给打断了,而且方寸棚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蒋鹤跟李苗也就不再讨论,而是专心吃饭,准备一会儿看戏。 …… “大丈夫生世不谐,困如是也!” 半人高的小人,眉眼俱全,身着与真人无异的衣衫,动作灵敏,只有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的丝线,提醒着人们这是假人。 马翔看着这逼真的表演,慢慢陷入到故事当中,当男主卢生说:“岂其梦寐也?” 老人家对卢生说:“人生之适,亦如是矣。” 马翔有限的古文知识翻译这个故事之后,真的觉得自己如卢生一样做了个梦,或者说现代的一切都如虚幻的梦境,可忆不可追。 日后只有现世的李元,再无那个小科员的马翔了。 李元再看向戏台上的卢生时,心中已再无波澜,只余满腹惘然,无根无落不知漂向何处。 第13章 爱好 “歌,舞,琴,棋,乐,可有喜欢的?” “啪”一声竹板抽到了李元的背上,“怎么又低头!” 李元欲哭无泪,他只是习惯思考低头而已,背好痛。 “蒋丈,我知错了。” “小九郎,歌,舞,琴,棋,乐,你喜欢哪个?” 李元不再垂背低头了,蒋鹤柔声又问了一遍。 “蒋丈,我都不懂。” 虽相处时间不长,但李元发现蒋鹤这个人好为人师,更喜欢活泼一点的学生。可李元最开始给自己的设定是个木讷的人,所以李元给自己的设定又加了一条,不懂就问。果然蒋鹤教他时更用心了,在李苗那儿他也没有出纰漏。 “怪某思虑不周,此等嗜好非经年累月不可。那小九郎,吃,穿,玩,用,你更嗜好哪个?” 李元不用想立马选了吃,然后迟疑了下问道:“蒋丈,选这些有何用?” “所谓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小九郎你相貌平平无奇,怕是不行。 致远书院蒙童多出身富贵,便不是,也必是小康之家,自幼琴棋书画必有涉猎,嗜好更是万千。哪怕你只是嗜好与他们相同,你就能结交一二友人,某才可放心你去。” “小子谢过蒋丈。” “某乃你父执,些许小事,有何可谢。吃之一事,本是美事,我借此一饱口福,还要谢你哩。” 李元发觉蒋鹤比较随性,不会随时端架子,爱与人玩笑,所以李元不好意思的笑笑。 “蒋丈又调笑小子,不过读书罢了,怎能吃呢。” 蒋鹤笑的不能自抑,手中把玩的银色镂空香毬差点掉地。好一会儿,才正色道。 “吃之一事,哪能是书中能会。小九郎,我且问你,书中有云,‘蟠桃饭,采山桃,用米泔煮熟,漉寘(luzhi)水中,去核,候饭涌同煮顷之,如盦(an)饭法。’。 这桃用哪地之桃最好,米用何地之米,饭成是苦,是甘,是咸还是淡,如不用盦饭法,以桃为碗,放米进桃,置于锅中蒸,又是何滋味?” 李元听的如坠雾中,字都听的明白,连起来什么都没听懂,只得问蒋鹤。 “劳烦蒋丈为小子讲解一二,这米泔,漉寘,盦饭法是何?” 蒋鹤耐心的为李元解释,“桃者,个大为优,寻味甘而形美者为佳,用淘米水煮熟,将熟桃放在架子上沥干水,去掉桃核,等米将熟之时把桃放进同煮,盦同覆盖,就是将桃覆盖在米上。 小九郎可否告与我知,这蟠桃饭好在哪里?” 吃个米饭而已,放桃子还是煮熟的,能好吃到哪儿。李元心中诋毁,可口中老实的回道。 “小子不知。” “既然说起蟠桃饭,午餐就用蟠桃饭如何?” 对于蒋鹤的提议,李元只能附和。“一切全凭蒋丈。” 蒋鹤兴致高昂了起来,“既如此,某带小九郎去庖厨学习一番。家中庖人师承宫中,小九郎必能有所得。” 说好的君子远庖厨呢,你这兴致冲冲去厨房带我玩耍真的好吗! 到了厨房,蒋鹤才带着李元进去,就被厨房门口的人拦住了。 “君子远庖厨,四郎怎能带李九郎来这等地方。” 这人皮白体胖,五官观之和蔼可亲,身上衣衫狭窄,袖子用绳子绑在手腕,布料比较粗糙,说话文绉绉的,李元猜他可能是管事之类的。 “刘师此话差矣。‘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庖厨可下,杀生避之罢了。” 被蒋鹤称为刘师的人,若有所得的点点头。面色潮红的回道:“得点皮毛,就在郎君面前卖弄了,真是羞煞我矣。” “知耻而后勇,知不足而后进。小九郎,刘师此举可为你师。” 刘师听了蒋鹤的话,连连摆手,“小小庖丁,哪当得秀才的老师,四郎君越发的爱调笑人了。” 李元听了刘师话,这才知道刘师不是什么管事只是个厨子,厨子怎么说话这般文绉绉的,蒋鹤怎么还这么捧他? 李元正好奇,就听蒋鹤正色道:“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今能学一者,难道还不能为师?” 听蒋鹤这般说,李元赶紧上前对刘师拱手行礼,“谢刘师,指点之恩。” 刘师这下连耳朵都红了,连忙躲开,咧着嘴。“九郎君太多礼了。” “受他一礼不为过。刘师今日庖厨备有桃果?” 李元又给刘师行了礼,刘师只得受了。 “天气炎热,瓜果哪能不备,桃果怎能落下。” “今日从书中看到蟠桃饭,一时好奇,便裹挟了小九郎来庖厨。” 蒋鹤有趣且善意的谎言,为李元留足了面子,一时让李元颇感贴心。 正在激动的刘师立马拍拍胸脯,“蟠桃饭最是好做,四郎君稍等片刻,我立时做来给郎君一观。” 蒋鹤又跟刘师说他从来没见过怎么做的,所以想看看,不知道刘师会不会介意他去观看。 刘师毫不介意的同意了,所以蒋鹤就带着李元进了庖厨。 蒋家的庖厨比李苗在李家的屋子还大一倍,厨房里有三个男子正在忙碌。堆积小半个厨房的谷果蔬菜处还放了冰盆,角落里更是摆满了装着鸡鸭还有些不认识的动物的笼子。 李元暗自咋舌,只看这厨房,蒋家得多有钱。 刘师唤来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男子打下手,很弄好了桃子,米饭也蒸上了锅。 “刘师,不知这米饭塞入去核的桃果中,可能入口?”蒋鹤开口问道。 刘师想了想,“虽没试过,应该不差。不如我为四郎君试做一回尝尝?” “那就劳烦刘师了。日近正中,家中饭菜先交与其他庖人,刘师今日就与某做这蟠桃饭如何?” “依郎君所言就是。不知李郎君饭食也要交与他人?” “苗兄早去别家赴宴,忘告与刘师知,还望刘师勿怪。” “必是侍砚贪玩,忘了来庖厨,郎君哪有错处!” 李元想起早上被蒋鹤叮嘱过的小孩儿侍砚,可见他的贪玩在蒋家人尽皆知了。 蒋鹤好脾气的笑笑,不再给侍砚掩护,岔开话题问道。 “取桃果汁液煮米,可行否?” 刘师思考片刻,“如冷淘那般?” 蒋鹤点头,然后为李元解说,“冷淘,往往用槐叶榨汁和面,煮熟后过冰水,依喜好或素或荤。” 李元明白了这冷淘跟凉面差不多只不过和面用的不是水而已。 “甜,咸各做一份,冷,热也各一份。桃果忄生热,荤的就用鸡肉,素的放些菰菜。只用桃果的也做一份。” 刘师得了蒋鹤的命令,先是做了最原始的蟠桃饭,然后荤的素的各做一份。等刘师拿菰菜时,李元才知道菰菜就是茭白。 光最原始做法的蟠桃饭,就出来三种口味,甜,咸跟原味,冷的热的共六碗,还有荤的素的,又是按照三种口味,热的冷的共做出十二碗。 这还不算刘师中间调味,浪费的无数材料。 用米饭塞到桃子里蒸熟,失败无数次,最后刘师只能跟蒋鹤说做不成。然后有桃汁煮米饭,实验多次,始终是咸味的做的不好吃,最后只能作罢,只做出甜味的冷热两碗。 看着一大筐桃子最后只剩下几个,米饭蒸了一大锅,鸡肉跟茭白更是浪费许多,配料多的没法计算。李元心中唏嘘,只是把吃当个交朋友的梯子,居然能这么浪费。 刘师做出来半桌子的蟠桃饭,蒋鹤跟李元也只是各个碗里吃几口,品个味道就过了。 虽说才过了两三个月苦日子,就让李元记住了饿肚子的苦。望着这么多只动过几口的米饭,李元心疼的不行。 “蒋丈,这剩余的饭要如何?” “自然是送与街边乞人,难不成小九郎以为会扔了不成?” 李元不好意思的笑笑。 虽说每种饭只吃了两三口,可二十碗饭还是让蒋鹤跟李元吃饱了。此时日头已西沉,蒋鹤拒绝了刘师再给做份汤的建议,带着李元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蒋鹤跟李元很认真的问道:“小九郎,今日配的鸡丝用的是煮的,是不是用煎炸的更好?那不用菰菜用别的,是否口味更佳?” 李元不明白蒋鹤问这话的意思,只能回答,“为何蒋丈不让刘师一一试过呢?” “你若都知,你友难道要只听不成?就如此时,某说用煎,你说用炸,你我争执不下,你我相约庖厨一试。你与我一拍即合岂不快哉。 以小见大,凡事不要说尽,留与对方交谈的余地,此才是交友之道。” 李元点点头,“蒋丈所言甚是。” 之后二人一路无话。 待傍晚,李苗着人传话,说是朋友留宿,不便推辞,晚上就不回来了。 因李苗不回来,蒋鹤就安排了侍砚陪李元睡觉,还留了两个十五六岁的侍女值夜。 躺在柔软的床上,没有蚊蝇的嗡嗡声在耳边响个不停,屋中被冰盆散发的凉意笼罩,身边更没有需要李元随时惦记的李苗。 睡意似让人无力抵抗的美人,无法抗拒的李元第一次允许自己不总结白天的事情,就这么沉浸在香甜的梦里。 第14章 酒楼 “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就去桃谷吃午餐,虽比不上刘师手艺精湛,却胜在花样繁多。多见多吃,若是遇到喜爱菜式,再让刘师试试变幻花样才好。” 回家的李苗,听完了李元的叙述昨天的一天的事情之后说道。 “蒋丈可要与咱们一起去?” “想来鹤兄已从温香暖玉中起了,我这就带你去找鹤兄,一晚不见思之如狂。” 自从离了李家,李苗开朗了很多,对李元也随意了起来,说话也直白了。 不想说话的李元,点点头,然后就被李苗牵着慢悠悠的去找蒋鹤。 等到了主院,李元就看见院子里正在琢磨摘哪朵花的蒋鹤。 “苗兄,小九郎你们快来,我今日这身衣服配哪朵更合宜?” 作为被顺带提起的李元,自然是没有提议的资格。有资格的李苗很认真的看了个遍,然后摇摇头。 “鹤兄今日穿身着鸦色,带幅巾也就是了。” 蒋鹤听了就要去换衣服,李元完全不明白蒋鹤为什么对带花这么执着,但是当着蒋鹤的面又不好问李苗,只能看着蒋鹤换了身跟第一天见他时相似颜色的圆领大袖衣服。 换好衣服,蒋鹤心满意足的在鬓角带了朵大昙花,当然是绢纱做的。 “回春楼新来胡女弹唱,苗兄不如一起?” 李元闻着蒋鹤身上飘来的悠悠昙花香,听着他给李苗各种夸赞胡女的美丽动人,说的李苗改了主意不去桃谷,而随蒋鹤一起去回春楼。 李苗原不愿带李元去,可蒋鹤点名要带李元去开眼界,自然李苗是别不过蒋鹤,只能带李元去了。 “小九郎,酒楼多歌女,食肆多美味。正店多路歧人,陶真,脚店不提也罢。青城有正店十九座,脚店无数,且正店,脚店彻夜灯火不休,若是夜晚出游才是最佳。” 坐在马车上蒋鹤开始给李元讲解。 “正店,脚店,歌女,路歧人,陶真,作何解?” 李元问了一长串,可蒋鹤也没有不耐烦。 “正店,脚店一观就知,回春楼正是正店,一会儿到了小九郎你自会明白。歌女与人卖唱得钱者,路岐人吹拉唱,陶真评弹,小说。 一会儿到了,某招路岐人跟陶真给小九郎解惑。” “鹤兄如此慷慨,某也不能吝啬,这胡女的缠头,某就出了!” “苗兄还说不吝啬,怎不说送与某一胡女?” 李苗哈哈一笑,“鹤兄若是喜爱,送你一个又算什么,只怕你新纳的小娘要恼了你。” 李元懒得再听李苗跟蒋鹤就收个胡女跟小妾恼不恼的问题打嘴仗,转头看着车外,听着路边小摊的有趣的吆喝,看着男男女女时停时走。没有杂音灌耳,自得其乐。 一路贪看市井李元,被男仆抱住才回过神,这才知道到了蒋鹤口中的回春楼。 等下了李元被抱下了车,望着眼前用飞廊连接的两座三层楼,雕梁画栋,璀璨夺目。 李元正感慨这巧夺天工的酒楼时,耳边传来蒋鹤嫌弃的话。 “回春楼越发的俗气了,要不是跟苗兄出来,某可真不敢与他人来。” “谁家郎君不爱美色,回春楼虽俗,也只能来了。下次去桃谷也就是了。” 蒋鹤与李苗正说这话,门口的小二就上前殷勤的招待了。 “小二哥,你家可还有阁儿?”青柳上前问道。 小二说了句他家三楼还有几间济楚阁儿,不过后院还有一庭院,还问青柳要不要。 “哦?你家庭院还未满?” 蒋鹤惊喜的问道。 小二解释说他家这个庭院是主簿定的,后来有事儿不来就取消了。 有庭院,蒋鹤自然就让小二带着去庭院。 回春楼的庭院要上二楼,然后穿到楼后再下楼,走过一段走廊才到。 过走廊时,李元看到好几个服饰或艳丽或清雅的女子,年龄从十三四到二十一二不等。他们过时莺声燕语不断,可蒋鹤跟李苗看了几眼就走过了。 到了房里,蒋鹤跟李苗推让了半天,最后出钱的蒋鹤坐到了上位。 小二报了了一堆菜名,最后着重推荐了他家的拨霞供,说是南边新创的菜。 蒋鹤听着新鲜就点了拨霞供,之后点了什么酥琼叶,傍林鲜等十几样菜,还要了两坛三白泉。胡女自然是没忘记,还有陪李元玩的路岐人,陶真。 “灵小姐与盈小姐可是双生,二人生父是花剌子模人,生母原是。不是某夸,真当的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白皙如玉,更别说艳若桃李的脸上那双顾盼生辉的绿眼睛……” 小二赞美了半天,有可惜的说原本是主簿定的,现在主簿不来了,问蒋鹤要不要。 蒋鹤本就为了看胡女,现在有最好的留下了,当然点了小二口中的灵,盈二人。 小二要走,却被李苗叫住,让小二带一个美貌的焌糟,小二点头应了这才出去。 蒋鹤跟李苗说话,此时无事儿李元左顾右盼的打量屋子,屋子比较大,除了必要的装饰,就没有什么大件的家具,很空阔。 李元发现这屋子好看是好看,可比起蒋鹤家就显得有些暴发户的感觉,屋内布置乍看炫目,时间长一点就觉得颜色艳丽俗气。 没等李元仔细看完,门口就出现五六个女子,为首的两个女子年约十六七,二人容貌相似,高鼻梁,绿眼睛。比小二夸的更好看。 两个女子在门口盈盈一拜,纤腰欲断,蒋鹤忙唤人进来。 两个女子一妆容艳丽的自称灵,一清雅的自称盈,蒋鹤唤清雅装扮的盈坐到身边,而李苗要了灵。 灵,盈身后的女子打扮远不如她们二人,其中一个看上去二十多的女子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她一进房间就从角落里找了小炉子,点上了火,后边有个手持银壶的半大女童把壶放了上去。 不大一会儿李元就闻到屋里飘起诱人的酒香,只见青柳站到那温酒的女子身边说道。 “焌糟嫂嫂,屋内又无酒杯,此时热酒还太早了些。” “花香,粉香,不如这酒香,熏熏屋子好让几位郎君得个意趣儿。” 听了女子的解释,青柳这才不再说话,继续安静的站到蒋鹤身后十几步处。 李元闻着酒香,身边围着两个女子,这两女子约莫十三四,粉衣服的手持琵琶,青色衣服的则两手空空。 正在跟盈小姐逗乐的蒋鹤没有忘了李元,“你们二人可要顾某家小九郎,说书唱曲可不许用那艳词浪曲。” 两个女子连忙点头,异口同声的说他们不会。 “不知九郎君爱听鬼怪还是将相或是奇人怪事?” 青色衣服的女子,声音颇为稚嫩,听起来似乎只有十一二的样子。 “鬼怪。” 李元有些饿,但是不能拂了蒋鹤的好意,于是点了鬼怪。 抱琵琶的女子没能说上话,只能站到李元一旁听青色衣服女子说狐仙报恩。 青衣女子正说到猎户放了白毛狐狸,送菜的到了。 李元抬头一看,一水儿的淡青色衣着的女子,手上捧着银盘子,银盆,银碗还有银碟子,安静无声的进了屋,放好菜,然后蒋鹤,李苗还有李元身后各立了两个,多余的青衫女子又都退了出去。 蒋鹤意思的让身后的侍女从银盆里夹了一块肉,李元这才能让侍女给他夹菜。 “小郎君,可要尝尝拨霞供?” 李元身后的一个女子问道。 “劳烦姐姐为我讲解这拨霞供是何物所做?” 李元学着蒋鹤的口气说道。 “兔肉所做,因兔肉去皮,肉熟似晚霞而得名。正可谓,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 李元发现自从他随李苗来到这之后,不管这的人是什么身份,说话爱带几句诗文或文章句落。 李元让侍女夹了推荐的拨霞供,发现银盆里装的兔肉夹出来后,还要在一个装着酱料的碗里涮几下,很像后世吃的火锅。 兔肉有点辣,但吃着不像辣椒的辣味,酱料里可能花椒放多了,口感不是那么好。 李元很想让身后的侍女把桌子上的菜都介绍一遍,可想起出发前李苗叮嘱的在外面不能露怯的话,只能忍着,看哪个菜好看就让侍女夹哪个。 李元边吃边关注蒋鹤跟李苗,只见他们二人身边站了抱琵琶女,此时她正弹着琵琶,蒋鹤唱着词,空旷处盈小姐配合着蒋鹤的唱词,作出很浮夸的动作。 李苗笑着打着拍子,灵小姐在一旁娇笑着给盈小姐捣乱,弄得盈小姐做错了动作,被蒋鹤罚酒,气的盈小姐用粉拳锤灵小姐几下,这才喝了罚酒。 蒋鹤唱完词,李苗又唱,“我有一枝花,斟上些儿酒。唯有花心似我心,几岁长相守。满满泛金杯,重把花来嗅。不愿花枝在我旁,付予他人手。” 被报复的灵小姐在盈小姐的捣乱下,错的更多,只能连喝四杯罚酒。 不管蒋鹤跟李苗玩的开心,李元看的也开心,他还真不知道古代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儿。 李元吃饱了,可蒋鹤跟李苗喝光了两坛子酒不算又叫了一坛子。 喝多了的蒋鹤挥开身边的几个女子,点了个激昂的琵琶曲,开始跳舞,李苗也不甘落后,用歌给蒋鹤伴奏。 虽说蒋鹤跳的不难看,可李元觉得一个大老爷们跳舞还真是说不出的尴尬,可其他人都看的目不转晴,跟所有人审美有代沟的李元,只能扭过头听说书人在他耳边说狐仙报恩。 第15章 书院 昨日醉酒被青柳还有另外两个仆人架上马车,带回家的二人,死活要抵足同眠,没办法李元昨日只能又让侍砚陪睡了。 今日一大早李元就醒了,原以为这么早去找李苗,肯定李苗他们肯定没醒。谁知道李元到了蒋鹤院子,李苗早早就出门了,又把李元扔给蒋鹤教育。 蒋鹤第一次在躺在榻上见了李元,衣衫不不整,披头散发的枕在一个美貌女子的腿上。 李元很不自在的跟蒋鹤问了安,然后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局促不安的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不过是随侍的丫头,小九郎不用理会。这么早来某这儿,可有吃过点心?” 蒋鹤说话有气无力,脸色苍白依旧像往日一样关心李元。 “腹中不饿,未用点心。蒋丈,你这是病了?” 李元上前一步,很担忧的看着蒋鹤。 “无碍,不过是酒后轻狂受凉了而已。不说这个了,小九郎过来坐某身边。” 李元想坐到脚踏上,却被蒋鹤伸手拉上了榻,李元顺势坐到了榻边。 “要不是今早听苗兄说起,某还差点忘了小九郎你不会说雅言。” 说着蒋鹤眉头紧皱,在丫鬟的按摩下又放松了,只是脸色更苍白了。 李元握着蒋鹤手,忧心的说道:“蒋丈还是先歇息吧,明日我再随蒋丈学习。” “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学习之事哪是能延后的。” 蒋鹤咳嗽了两下,接着说道:“圣人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又有雅言,正言也。是以本朝承前朝《切韵》,而定《广韵》为天下通用。” 然后蒋鹤详细为李元解释了雅言就是从古至今通用的话,相当于后世的普通话,广韵相当于拼音。然后蒋鹤示范性说了两句。 李元一听,这正是李苗跟徐老虎说话时用的语言,因为蒋鹤说的慢,李元发现这个雅言怎么听都觉得着有点河南的口音。 正在李元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时,蒋鹤又说本朝跟前朝都定都洛阳,所以百姓就把雅言称为洛阳音时,彻底明白了合着变异的河南话就是这个时代的普通话啊! 唉?洛阳以前应该是唐朝的首都,之后没记得有哪个朝代有定都洛阳的啊。 历史上学时学的挺好的李元大惑不解,条件反射的低下头,结果被蒋鹤抽了下手背,李元赶紧收敛表情抬起头。 “《广韵》共206韵分列上平、下平、上、去、入五卷,如‘东董送屋’为一韵,‘支纸寘’为一韵……” 蒋鹤说的有点快,李元记住上句记不住下局,只能打断正在说的蒋鹤。 “蒋丈,太快了我没记住。” 蒋鹤怔了一下,然后跟李元说《广韵》学校会教的,现在只是让他了解下。 听了蒋鹤的话,李元一时无语,不知道该作何表态,只能继续听蒋鹤用略快的语速讲解《广韵》,还时不时提问一句李元,说好的只是了解下呢! 李元拿出比高考还认真的态度去听,勉勉强强算是应付了下来。 一直到青柳进来说听该吃早饭了,蒋鹤这才停下了授课。 可能因为宿醉或者别的原因,蒋鹤只用了几口醒酒汤,其他的一口没动。李元则吃了不少,要不是怕一会儿听课总去如厕不好,李元一定会把银耳莲子羹喝完的。 “又没用点心,怎么朝食就用了这么点?” 李元先谢过了蒋鹤的好意,然后才说自己吃的挺饱,不想再吃了。蒋鹤也就没有再劝李元多吃点了。 用过早饭,蒋鹤并未继续讲《广韵》,而是逗李元玩儿。 “小九郎,能上学欣喜否?” 李元当然点头说他能去上学很高兴啊! 蒋鹤眉眼一弯,笑道:“别家学校往往三六九为会课,以二题为率。也就是说三天,六天,九天才考试一次,每次只考两道题。 唯独致远书院是日考,考题多少随老师而定。若是不及格,可是要扣积分,扣的多了可要是袒谪或得鞭的。袒谪就是让你露出皮肉挨打。” 蒋鹤自发给李元做了解释,还装出特别担心的样子。 李元只能做出害怕但是又不能退缩的表情。“我才不怕,要是学不好挨打也是应当的。” “你父可要陪你罚的。这也不怕?” 泪眼汪汪的李元,吸吸鼻子不敢掉泪,“不会考不好,让爹受罚的。” “那考不好可怎么办?苗兄这才好,要是打上十几二十板的,这身体怕是受不得。” 李元“哇”一声哭了出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不会让爹挨打的,不会考不好……” 看着哭泣的李元,蒋鹤放声大笑,苍白的脸上都染上了胭脂。 李元停止哭泣,红着眼抱怨着坏心眼的蒋鹤,“蒋丈你又寻我开心!” “好好,不寻我家小九郎开心了。书院虽是日考,可考题简单,认真学习自然不会不及格。 小九郎你八岁未到连小学都不能上,只能去蒙学还是外舍,只有季考而已。” 李元迷惑的看着蒋鹤。蒋鹤平息了下因刚才大笑引起的咳嗽。 “致远书院小学只收八岁以上学生。学生分为外舍、内舍、上舍,新生统一分到外舍。外舍择绩优者升内舍,从内舍再择进上舍。 蒙童只有外舍,考试合格则进小学。小学每月参加测验,以成绩积累学分,积分达到高等才能升致远书院,而致远书院学生依旧要积分达到高等才能进精舍。 一般而言遵守校规,考试不及格也可用平日攒的免贴,就不用挨打了。而且小九郎这般乖巧聪慧必不会连犯三次校规或三次不及格。” 怎么有种回古代从小学考大学的感觉,李元了蒋鹤的解释,心里嘀咕,可还是乖乖的说道。 “一定遵守校规,绝不会犯错的。平日里也会好好学习,不会不及格的。” 蒋鹤听了李元的保证,没有表态,转而继续教李元雅言。 话题转的快,李元一开始没跟上,被蒋鹤提问时把柳树的读音说错了,让蒋鹤抽了手心一巴掌。 李元赶紧集中精神认真听讲,一上午时间就在学说话中渡过了。 等吃中午饭的时候,蒋鹤让李元去跟刘师学认菜,李元只得空着肚子去厨房,打着学习的名义去胡吃海塞了。 “不是某不给哥哥情面,只是这羊肉一看就不是羊羔肉,半大的小羊肉哪能跟羊羔肉比嫩。” 李元还没进厨房的院子就听见刘师响亮的嗓门跟谁喊着什么。 “刘师这是跟谁吵闹,郎君正不舒服,怎能听这喧闹。” 侍砚小脸一板,不高兴的跟李元说道。 这厨房离蒋鹤的院子,十万八千里,他能听到才怪。 李元看着瞎担心的侍砚,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附和着说道:“刘师肯定不知道,不然必不会如此。还是快些进去告知刘师才好。” 说着李元拉着还要说些什么的侍砚快步走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李元就看见一头圆耳大,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的陌生男子,弯着腰对着刘师讨好着。 “好哥哥快熄了火气,我这不是一时走眼被人蒙骗了不是,否则我哪敢给哥哥送来。” “因阿叔说了,我爹爹才发现的。真不是有意蒙骗阿叔的。” 清脆的女童音传出,李元左看右看也没发现说话的女童。 “刘师,你这里吵吵闹闹的干甚?” 不等李元说话,侍砚先说了。 听见侍砚的话,刘师望了过来,看见李元赶紧上前迎接。 随着刘师的走动,陌生男子转过身,李元这才看见立在男子身前,身量不足男子大腿高的小女童。 女童看见李元镶在汤圆上的大眼睛越发的显大了,害羞的躲到男子身后,小心翼翼的从男子腿后好奇的看着李元。 第16章 蒙学 时光荏苒,仲秋已到。 “寄奴你出身贫寒,难免遇见傲慢不逊之人。如有人欺压莫要忍让,速遣甘松报与我知。” 李苗半个月前收到了蒋鹤三叔的信,看完信后李苗把李元扔给蒋鹤就要走。李苗在走之前的宴席上喝的有点多,半开玩笑给李元起个小名叫寄奴,起完还嘲笑蒋鹤的小名珍娘。 当时的李元顶着新鲜出炉的小名——寄奴,看着两个人互相揭短,最后喝的酩酊大醉。 李元知道自己出身在这个不是有势利就是官几代的致远书院,一定会有些势利眼的人看不起他,甚至会在他身上找存在感。所以李元听了蒋鹤的话,说。 “有精舍学生送我上学,还有谁敢呢!” 蒋鹤故作傲慢,“正是,某还程山长亲授业的弟子。三生有幸,才能让这个小小蒙童被某亲送。” 李苗才走那几天,蒋鹤怕李元一个人难受,于是□□了几天。自那之后李元跟蒋鹤熟稔了,被逗弄也敢应和了。 “能得蒋丈相送,是寄奴之幸,就是不知蒋丈此次回学校,可能得魁首?” 蒋鹤被噎了一下,白了李元一眼。 “跟你父一般惯会说人短处,某真是白宠爱你了。” “寄奴知错。蒋丈如此豁达,必不会计较才是。” 说完李元自己就乐,连带着故作生气的蒋鹤也绷不住笑了。 一路说说笑笑,马车出了城门又跑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到了致远书院。 李元一直认为,致远书院可能是超级大的江南园林或者四合院那种,等下马车一看,面前一座能望到顶的山,满山遍野的树木,郁郁葱葱根本看不到什么建筑,除了眼前的颇为陡峭,但是一看人工特意凿出的路,因为山坡整体看着很缓并不险峻。 即便是铺着青石板,台阶也很宽阔,可这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打的李元措手不及。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寄奴这书山可要你自己爬上才行,这是院规某是爱莫能助。” “蒋兄说的没错。” 不知从哪儿冒出穿着相似的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男子,蒋鹤刚说完他们就围了过来,脸上与蒋鹤一般幸灾乐祸。 李元瞧着这些看好戏的人,心中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就是自己受了苦要在别人身上找平衡吗! 面上怯懦的望着蒋鹤,“蒋丈难道不与寄奴一起上去?” 蒋鹤大义凌然的说道:“只是小小考验,自然要你一人上去。某自会在苦海处等你。” 李元无语的看着蒋鹤跟一群人嘻嘻哈哈离去,连甘松都没给李元留下。无奈的李元只能苦着脸开始爬台阶。 爬到台阶陡峭处,李元只能手脚并用,偏偏陡峭处还很多,为了省着力气应付所谓的苦海,李元干脆就一直这么手脚并用的爬了。 台阶两旁中了好多枫树,因未到深秋,枫叶将将染红了叶尖,要是只是走路上去,说不得李元边看风景边自得其乐的念出“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句他唯一记得关于枫叶的诗句。 可此时的李元低着头一心爬山,对周边的风景连看都没心思抬头看。 即使山不高,李元到山顶的时候衣服也全湿透了。 “寄奴快来苦,咳,学海。” 李元走过刻着四个字的一个巨大的山石,到了蒋鹤身边。 “四郎,这是你挚友之子?” 一个面白短须,双目狭长却有神,鼻梁略显扁塌,并不英俊却很有气质。虽然这个中年男子身量不高,体型消瘦,但看着很威严。 “老师,正是此子。” 蒋鹤行礼之后很是恭敬的回道。 “寄奴还不快见过山长。” 李元这才知道,这个男子就是收蒋鹤作为入室弟子的程山长。 “拜见山长。” 程山长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元,对蒋鹤说道:“四郎,你带寄奴去后山书海,快去快回,不许随你师兄弟们胡闹!” 威严的程山长撂下这句话就走,一直对着他行礼的李元被晾在了一旁,还是蒋鹤拽起来还在行礼的李元。 “快走,不然一会儿老师该给某记过了。” 李元被拽着跑的东倒西歪,胳膊痛的不行,不过难得一次见到如此不注重自己仪态的蒋鹤,李元觉得也是值得的。 感觉山不大,可跑的李元腿软的差点跪地下,还是没到。 蒋鹤一把抱起无力的李元,撒腿就跑。被蒋鹤随意搂在怀里的李元,颠的差点吐出来。 大喘气的蒋鹤把李元放到地上,李元缓了一会儿,这才定睛一看,眼前一大片水域,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小鱼塘,更像一个湖。 湖里立着许多木柱子,每根根柱子都超出湖面两寸高。柱子不算粗,柱面刚够一个成年男子安稳的站到上面。每根柱子之间离得只有一尺远,就算以李元的身高也只要一个跨步就能迈过去。 李元大概数了排的杂乱无章的柱子的数量,起码有三四百根。 除了柱子,湖面还有三艘小船,每个小船船舷上都立着一个□□上身的壮男。 这阵仗李元一点都没看懂,只能问才喘匀气的蒋鹤。 “蒋丈,这里就是苦海?” “学海无涯苦作舟,是学海,怎么能是苦海呢。必定是你听错了。” 被甩黑锅的李元只能顺着蒋鹤的话,说自己听错了。 “学海上的柱子,有些是立于水底淤泥处,有些则是虚立,只要猜错就会落入水中。即便落水,也有善水着相救。寄奴你莫要怕。” 李元面色一下子就白了,“蒋丈,不去不行?” “某初入学时,便是如此。寄奴莫怕,快些去吧。” 李元垂头丧气的被蒋鹤拉到湖边,不死心的拉着蒋鹤,欲再求情,却被蒋鹤无情的扔到离岸边最近的柱子上。 见事态再无转机,李元只能沉下心仔细的观察的离他最近的三根柱子。 李元发现最左边的一个柱子浮出水面的木皮上,比其它两根柱子要多些水渍,李元试探的踩到中间的木柱。木柱没有下沉,李元松口气。 有样学样的李元快速的走过了三四根,此时的李元没有藏拙。因为他跟着蒋鹤学习期间,发现他可以木,可以不善言辞,唯独不能傻。 不过很快李元发现之前他辨认木柱的方法没用了,因为眼前的四根木柱都是一样的,快速通关的路就这么被拦住。 第17章 学规 因为柱子间距特别近,李元完全可以踩一下试试真假,可是这种小聪明不能出现在一个木讷的人身上。 李元只能看了有看,总算发现左边第二根柱子切面颜色比其他的要深,右边第一个切面处的树皮则有点爆裂开,一看就是沾水后被撑开的。 发现这点的李元轻松的过了学海,连衣角都没被弄湿的到了对岸的蒋鹤还有其他学生的面前。 “怎么可能没落水!” 其中一个矮胖,发际线还特别高的男子,惊讶的看着李元。 “蒋师兄的子侄,不落水有何可诧异!” 说话的男子身量与蒋鹤一般,脸色惨白,身体可谓弱柳扶风,但是五官非常俊朗。 蒋鹤小心搀扶着说话的男子,嘴上对着其他人自谦,可面上却很自傲。 此时的天气已冷,可蒋鹤被搀扶的男子却出了一头的汗,可他却全然不当回事儿,而是好奇的追问李元如何在,不试踩木柱的情况下过了学海。 “某等兄弟皆好奇。寄奴快说来听听。” 李元就把自己观察到是情况跟蒋鹤一一说明,“这木柱竟能试踩?” 在李元叙述的时候,蒋鹤本来很惊讶李元的观察能力。可当蒋鹤听到李元最后的反问,不止蒋鹤其他人也都乐。 被蒋鹤搀扶的男子,笑的脸上飘起红霞,连说李元聪慧,却不滑头的孩子。 别人的称赞,李元羞红了脸,要不是蒋鹤一直站在人群中,李元肯定会躲到蒋鹤身后藏起了。 众人的夸奖,让蒋鹤高昂着头,像极了绽屏的孔雀,嘴上却还说着李元不过是笨人笨方法过罢了。 夸过一轮之后,李元又从后山被蒋鹤拉回了前山,然后进了书院里面。 …… “他爹可是财主,九郎你可不能与他交友!” 李元沉默寡言,长得又一般,刚开始没朋友,随着老师在课堂夸了李元一次两次后,身边黏上了两个小孩子,此时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孩子。 李元跟蒋鹤学习的时候听过一次,听他鄙视的语气说,应该指的是放贷的人。 “八郎,刘师弟与我借书罢了,又无交往。” 八郎听了李元的解释,放心的拍拍胸脯,说自己白担心了,又再一次嘱咐李元不能跟刘师弟交朋友,不然会被人耻笑的。 没等李元做表态,八郎就走去另一个学生处说刘师弟的爹去了。 李元没再关注八郎,而是低头继续练字,写不好字可是要抽手板的。 “李师兄,我可否能借砚台一用?” 刘师弟忐忑不安的问李元,非常怕被李元拒绝。 李元一心学习并不关注班上的事情,不过身边有个耳报神八郎,所以李元才会知道刘师弟上学才短短三天,就被全班孤立了。 李元直接把小桌上的砚台递给了六师弟,“小心些。” 没再理会道谢的刘师弟,李元去门外找甘松又拿了一方砚台,要是不有备用的,李元就算想用刘师弟做点什么,也不会如此大方借出的。 李元比不着急做什么,一切作息如往常一样,除了多出观察刘师弟人品一项工作。要用刘师弟刷名声,也要看看他是好是坏,毕竟坏有坏的刷法,好有好的刷法。 “《礼记》有云,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是故文公书调息箴云,鼻端有白,我其观之。随时随处,容与猗移。静极而嘘,如春沼鱼。动已而吸,如百虫蜇。氤氲开阖,其妙无穷。孰其尸之?不宰之功。云卧天行,非予敢议。守一处和,千二百岁。” 李元面容肃穆,眼睛半闭,跟着老师的示范开始打坐静心,虽然没听懂老师说的什么。 打坐大了大半个上午,等老师喊了声收,李元两条腿麻软的站不起。 好在老师念在他们第一次打坐,并没有让学生行礼,就自顾自的走,然后李元伸手才敢捏捏腿。 正在李元低头一心捏腿,难受的想打人的时候,就听见有争吵声传来。 李元抬头一看,刘师弟跟班上姓马的师弟都要动手了。 “你竟敢辱我父!” 刘师弟大吼一声,扑向了马师弟。 “甘松,快进来!” 李元不能动,其他学生就只会看热闹,眼见着二人动手都朝着眼睛去,李元只能高声叫立在教室外的甘松。 “快分开两位师弟。八郎唤你家仆役去禀告老师。” 李元一见甘松进来,赶紧叫甘松跟开打架的二人,可惜马师弟还是被刘师弟打破了鼻子。看见见血了,李元自然就让相熟的袁八郎使唤下人去告老师。 见血了,一屋子学生都老实了,一个个小脸煞白,恨不得有多远爬多远,惟有李元勉强爬起来。 门外的仆役没有主人家唤,是不敢进教室的,所以教室里还算李元能控制的场面。 等李元用帕子给马师弟擦鼻血的时候,袁八郎的仆役叫来了老师。 只见一向风度翩翩的老师快步走了进来,连靴子都忘了脱。 怒气冲冲的老师让学院的杂役抱着打架的两个人就走了,留下一教室忐忑难安的学生。 “九郎,这事儿可如何是好?” 袁八郎没了往日的开朗,一脸无措的问看上去最镇定的李元。 “安心,你我又非闹事人,老师不会惩戒你我的。” 李元拍拍袁八郎的肩膀安慰道。 心有余悸的袁八郎,坐到了李元身旁。不管李元怎么安慰,死活不愿回到自己的位置,李元也只能由他了。 李元半低着头,心里想着刘师弟这次怕是要被开除了,看样子我只能再挑人选了! 虽说出了打架的事儿,老师课还是照常上,字还是照常练。教师除了没有回来的打架二人组,其他学生都心思难安,一点都听不进去课,李元也只能表现的坐立难安了一点。 等第二天上课,李元诧异的发现刘师弟居然还在教室。 为什么他没被开除! 第18章 知耻近乎勇 ”《左传》有云,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稽首而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既然马韵能长跪而谢,刘庆,你可愿宽恕了他。” 李元看着在刘庆身前跪地俯首,口中还诚恳认错的马韵,原来古代“谢”还有道歉的意思。 “虽如此,却不能宽恕他辱我父之过。惟愿老师能允学生入东舍。” 老师长叹一声,“罢了,随尔去也。” 刘庆红着眼眶,拜谢了老师,然后随老师的侍从去了东舍。 出乎李元意料的发展,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至于一点小事儿,就换班级吧!更让李元费解的是老师居然还同意了。 “马韵,你可知错在何处?” 马韵话音带着哭腔,“不该无同窗之谊,辱及同学之父。” “错!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罚尔不孝,挞三十。” 老师从另外一个侍从手中拿过,一指厚,巴掌宽,半米长的木板,冲着马韵的背使劲抽了十几板子。 李元瞧着被老师抽的一下,身子就会前倾一下的马韵,作为看客的李元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再听着肉与板子交接的声音,李元更是呲牙咧嘴,牙根都疼。 硬挺了十几板子的马韵,最后还是被老师给抽的面朝下扑倒在地,就这样老师还是抽满了三十板子,然后用板子指着马韵,说道。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如尔等不引以为戒,尔等离校去罢。” 现代不孝是个罪名,更何况是古代。李元真的不解,不过口舌是非罢了,居然能上升成,爱自己的父母就不会,厌恶别人的父母,尊敬自己的父母就不会怠慢别人的父母。 最后总结为不孝,至于的吗! 看着被老师当成反面教材的马韵,李元心中一动,转瞬又按下心中的所想,一切且看之后吧。 老师任由马韵趴在地上,自顾自的拿出《千字文》,然后让学生翻到上次学的那一页,就开始念书了。 李元捧着《千字文》,一个字一个字的跟读,还要分心认字,马韵的事情只能延后细想了。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之后,李元带着甘松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说起来致远书院的蒙童,东舍和西舍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几个人,宿舍一人一间还有富余。虽说宿舍不大,却分内外间,装修风格颇似蒋鹤家。 不过以致远书院六十年的历史,应该说蒋鹤家的风格仿的致远书院。 “甘松,你怎一脸的不忿?” “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这厮就该赶出书院!怎能让刘孝子为那厮离去!” 想什么来什么,李元憋了一天的问题,总算找着人解答了。 “哦?” “父者子之天,天怎可被人辱!刘孝子还是太仁慈,若是仆,必要那厮见血不可。” 面对如此激动的甘松,李元心中叹气,幸好我从未言语涉及别人长辈,不然真不敢想像。 “甘松,你可识字?” 正在激动的甘松,听了李元的问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点头说他认识字。 “自我来此,所见之人皆文雅识字,可是此地有何特别之处?” “并无特别,莫非九郎之乡不是如此?” 甘松听了李元的特别惊讶的反问。 “自幼未曾离家门半步,初闻尤奇。” 李元不单只为是转移甘松对刘庆的好感,也真是特别好奇,怎么什么人都文绉绉的。 “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且仆跟随四郎君日久,自然比旁人多识几个字,多懂一些道理而已。” 想想跟着蒋鹤出入走动的地方,再打量着穿着打扮远胜于李家其他人的甘松。 李元大概明白了,不是什么书是药,可以不让人愚笨,而是有点钱或者跟个好主人家,再或者高级服务业的才会读书。 从一叶障目状态中惊醒的李元,原来我已经离贫苦的生活那么远了。 突然有些无趣的李元没再询问甘松,打发甘松去给他弄洗澡水。 洗过澡,甘松安静的用布巾给李元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享受着甘松伺候的李元,心里却想起了刷了一大波好名声的刘庆和坏了名声的马韵,接着他又想起自己,困在木讷的人设中,不能刷存在感,难道就这样泯然在书院里? 这样的未来,李元可不接受。既然刘庆跟马韵出名了,也许我能借着他们刷出存在? 李元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借刘庆跟马韵二人刷名声最靠谱,谁让他们现在最有存在感。 月落日升。 隐在层层云雾后的太阳,自以为躲藏的很好,可它金衣散发的光芒,却不小心透出层层云雾,显露在天空。 李元一脸困倦的坐在桌后,不时掩口打个哈气。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袁八郎,拍了下李元的肩。 “九郎,快看马三来了。” 李元强睁开双眼,顺着袁八郎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马韵双目红肿,目光躲闪,弯腰驼背,坐到自己位置就赶紧低头看着桌子。 见马韵如此,李元收回目光,转而去看袁八郎。 “八郎,你家仆役快急死了,应该是老师要来。” 袁八郎正在看马韵,被李元这么一打短,赶紧朝门外望去,果然见他家正焦急的对着他比划,袁八郎赶紧溜回到自己的位置。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老师就到了,早上依旧是先打坐,然后学写字。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可以休息了,李元赶紧伸个懒腰。 “某人竟还有没脸出门!” 话音未落,就有几声赞同声响起。 李元转目望去,只见往日围着马韵转的几个人,站在马韵桌旁,那尖酸刻薄的样子,李元看着都烦,再观往日厉害的马韵,完全不敢说话,只会蜷缩在桌后,低着头瑟瑟发抖。 李元快步走了过去,想要说些什么,又咽回去了。 “怎么?李九郎你要护着这厮不成?” 打头的吊梢眼,狠狠的瞪着李元。 李元才不怕这种小儿般的威胁,好声说老师都没不让马韵上学,马韵为什么不能来! 吊梢眼打量的这李元,伸手想要推搡李元,却被身边的一个学童拦住了。 “不能动手。” 吊梢眼不快的放下手,大声嚷嚷道:“李九郎竟护着这不孝之人,莫不是与马三同类为人!” 吊梢眼喊完一脸自得看着李元。 看着班上的人都慢慢围过来,李元眉头轻皱。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便是护又有何不可!” 吊梢眼得意的看着身边围着一群人,又冲李元喊老师都说他不孝! “未闻不孝之人能听圣人言,一时之过,老师已罚之。你等再提便是有违老师之言。” 吊梢眼不能输了面子强撑着说,马韵就是不孝,谁跟他交往都不是好东西。 马韵拉起欲再辩的李元,从人群挤出去。 虽蒙学在致远书院外围,可亭台有四五座,马韵把李元拉到离西舍挺远的一处凉亭。 李元挥退了甘松,“马师弟为何带我来此?” “师兄莫要为我这等不孝之人拖累……” 数次哽咽的马韵试了半天,还是没把话全说来。 “犹记父执曾与我说,‘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马师弟此番能知耻而后改,便是我友,哪来拖累之言。” 马韵听了李元的话哭的一塌糊涂,几欲昏倒,李元只能扶着马韵好声安慰。 其实李元心中是有些后悔自己出头早了,应该再由着班上的同学孤立欺压马韵几日,这样他出头的效果可能会更好。 不过李元转念又一想,能够陪着马韵一起被孤立,应该更容易刷存在,不过作为捆绑,这马韵要是再犯点错,他可要一起倒霉。 等马韵好不容易不哭,李元这才脱身。 回到宿舍,饭点已经过了。去厨房找吃的甘松只拿到两碗的大米粥,跟几个凉了的包子。 幸好包子是素馅的,要是肉的就只能喝粥填肚子了。 吃完饭,甘松不解的问李元为什么护着马韵。 李元只能把糊弄马韵的话,又糊弄了遍甘松。 甘松想想了,对李元的解释也就接受了,只是跟李元说让李元还是离远点马韵,谁知道马韵还会不会再犯什么错误,连累了李元就不好了。 李元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就去床上小憩。 李元还没觉得怎么休息,又到了下午课的点。 “九郎,你小心些别被马三连累了。” 袁八郎没有避着李元,而是像往日溜到李元桌边。 对于袁八郎的好意,李元自然笑纳,又拿对马韵的理由对着袁八郎说了一遍。 袁八郎似懂非懂的点头,可还是很担忧李元被马韵连累。 李元只得再三安慰,要不是老师快来,担忧的袁八郎绝不是那么好安抚走的。 第19章 马韵 “老师有言:‘相呼必以齿,年长倍者以丈,十年长以兄,年相若者以字,勿以尔汝,书问称谓亦如之。’。 三郎乃是吾等同学,怎能直呼马三。” 离马韵与刘庆事件已经过去六七天,今天又听见吊梢眼李荣带着几个小跟班在嘲笑马韵。李元板着脸走过去上前劝阻。 听了李元的话,李荣的眼角更加高了,阴阳怪气的冲着马韵说道:“马师兄。李师兄来的可真快,护小娘子也不过如此而已!” “你!” 李元赶紧上前挡在,握紧拳头的马韵面前。 “李师弟,留神老师快来了。” 李荣把李元的话当成了不敢跟他对抗,得意洋洋又意有所指的说。 “劳李师兄提醒。师弟就不再叨扰马师兄跟李师兄的‘亲密’了。” 李元侧着身,紧紧拉着马韵的袖子,不许愤怒的马韵上前。 待李荣带着他的小跟班走远了,马韵才甩开李元的手。 “九郎,你就这般看那厮辱你!” “我知三郎愤我被辱之心。莫非我就能看三郎再被老师责罚?李师弟也不过敢嘴上占先,三郎莫气。” 马韵脸上余怒未消,在李元的再三劝说下还是答应了李元,他绝不会先动手,也不会再口出恶言。 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可李元还算能相信马韵的保证的,毕竟马韵只是易怒、冲动,又不是没脑子没信用。 安抚好马韵,李元回到了座位等待老师。 “九郎,你怎么又去帮马师弟?” “老师快来了,八郎你快些回去。” 李元才赶走不情愿离开的袁八郎没多久,老师就进来了。 今天上午没有打坐,而是把昨天下午教的《千字文》继续往下教。 费心费力学了一上午,中午回房休息,回去的路上李元看见了久未蒙面的刘庆,而且还看到刘庆身边了据说山长侄子的程颐,两个人举止颇为熟稔。 只顾跟程颐说话的刘庆并未看见李元,李元也没有特意打招呼,而是看了两眼就继续往宿舍走了。 吃过午饭,李元看着甘松欲说又止的样子,为了多午睡会儿,只能先开口。 “甘松你这般,可是有事儿?” 甘松有点不敢看李元,本来虚虚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竟然无意识的抓着外衫。 “九郎,仆,仆……” 李元没有插话,等着甘松继续说。 “仆取饭菜时,遇见了刘大郎的仆人跟马三郎的仆人两个人在吵嘴,仆帮刘大郎的仆人呵斥走了马三郎的仆人。” 李元没有生气,而是问甘松都跟马韵的仆人说了什么。 甘松见李元没有生气,这才壮着胆子跟李元讲,他当时说马韵有错在先,有点羞耻之心就该遇见刘庆立马退避三舍。主人家如此,马韵的仆人就更不该跟刘庆的仆人吵闹。 李元听了心中恼怒甘松嘲讽马韵,可碍于蒋鹤的面子,只能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提了提甘松不该又提起以前的事情的小过错,又让甘松放宽心,马韵有错甘松说的也是事实,他不会生气的。 听了李元的话,甘松长出一口气,放下了高悬的心。 李元见甘松一脸轻松的出去刷碗筷,这才忍着怒火躺倒了床上,心中不停琢磨该如何跟马韵道歉。李元可不想跟还有用的马韵闹崩,或者让马韵心中对他起了隔阂。 中午没休息的好的李元,昏昏沉沉的到了教室,一见马韵就赶紧过去。 “三郎此事谢过,望乞宽恕。” 马韵总归还是孩子,心中有气不似李元会遮掩,脸上怒气上涌,口中生硬的说道。 “李师兄莫要如此,你之真情,师弟明了。日后如若见李师兄与刘师弟必会退避三舍!” 李元哭笑着把甘松是父亲朋友借给他的事情说了,还说自己出身贫寒,父亲为了养家远走他乡,将他寄到自己好朋友家中,还给他起个小名叫寄奴,自己享受的一切都是靠父亲朋友的好心得来的。 马韵听了李元的解释,有些不知所措。 李元窥见马韵脸上没了怒火,继续说因为不是自己的仆人,他不能把甘松如何,只能跟马韵道歉,如果马韵不原谅,他也是能理解的。 说了大一堆话的李元,长叹一声,不等马韵反应,就离去了。 从背后看去李元脚下似有千斤重,整个人无力极了。 “九郎,你怎么了?” 李元强撑着对袁八郎安抚的笑笑,“无碍,只是有些困乏。” “定是马师弟对你说了什么,你才会如此!” “八郎安心。三郎并未与我说什么,我真是困乏所致。” 袁八郎才不信,说肯定是马韵说什么话气着李元了,还让李元不许瞒着他。 李元拗不过固执的袁八郎,只能简略的说了下甘松办的事情。 李元还以为袁八郎会问他,有没有罚甘松。可袁八郎没有问,只是说仆人办错事儿,怎么能怪罪主人头上。 还安抚李元,说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以后不必管他,就他让一个人被孤立吧。 李元奇怪袁八郎为什么不问,可转念一想,袁八郎把他当朋友,当然不会问,而是第一时间声讨马韵。 面上依旧忧愁的李元,对着袁八郎低声帮马韵辩解,还让袁八郎别生马韵的气,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袁八郎越听李元的解释,口中对马韵的谴责就越甚。 李元只得不再提马韵,而是安抚袁八郎,哄了好一阵子,这才让袁八郎稍稍放心的离去。 下午的课程不必多说,自然是同往日一般。 到点下课了,马韵不好意思的找了李元,像往常一样称呼李元一声九郎。 李元知道马韵这是跟他修好,看着不好意思的马韵,李元当然不会再提甘松的话题,而是笑着回了句三郎。 马韵也对李元笑笑,如平日一样邀请李元去他宿舍玩,说他父亲着人送了上好的羔羊肉,晚上让厨房做了请李元吃。 李元正要推辞,袁八郎过来了。 “我可早请了九郎去我处吃黄雀鲊,你可是请晚了。” 先是扯扯说话硬邦邦的袁八郎,然后李元歉意的对马韵笑笑,这才顺着袁八郎的由头,拒绝了马韵的相邀。 马韵正尴尬着,听了李元的拒绝,也就不再相邀。 友好的道了别,李元被袁八郎拉着去吃腌黄雀。 大概二十几只黄雀被李元跟袁八郎分食干净,洗漱干净之后,袁八郎这才说马韵道歉也不坚定,让李元别理他。 李元好笑的说,明明是袁八郎说先请客,马韵怎么能再邀请呢,让袁八郎别再介意这件事情了。 袁八郎白了眼李元,说李元现在就会向着马韵,居然跟马韵比他更好。 李元只能连连保证与他最好,这才让袁八郎喜笑颜开。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还是甘松见天色晚了,这才让李元回了宿舍。 第二天上完上午课,李元毫无征兆的被老师叫出去谈话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虽是正午,可李元站在凉亭还是感觉到冷了。 老师开口问的话,却让李元有点冒汗了,因为老师居然问李元为什么,要跟人人避着的马韵交朋友。 李元老实的回答了遍当初的借口。 但是老师听了李元的话,继续追问李元只是见了马韵又羞耻的表现,怎么就确定,他真的有承认错误的悔过之心呢? 李元脑子此时转的飞快,尽力用最快的速度,编造出最符合他年龄的借口。 最后李元说老师要打马韵时,马韵都没哭,可马韵被说不孝的时候却哭了。他相信一个因为不孝而哭的人,马韵肯定是因为觉得羞耻。 觉得羞耻的马韵第二天依旧来上课,被同学嘲笑,自己羞得只能埋头在桌子上,可见他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并且勇于改过。 老师没再问,而是让李元回去午休。 李元恭敬的告退,一回到宿舍就看见在他门口来回转悠的袁八郎。 “九郎你可还好?翁翁可有责难你?都怪我多嘴,才让翁翁叫你去,九郎莫要生气!” 被袁八郎一把抓住的李元,本就吓了一跳,现在被袁八郎一连串的话给弄懵了,老师居然是袁八郎的祖父! 被震惊到反射弧有点慢李元,缓了一会儿才回道。 “老师只是询问了为何与三郎交好,我并未受到责难。老师竟是你翁翁!” 袁八郎挠挠头,“翁翁不许我说的。九郎莫怪。” “是老师不许,我怎么会怪你。” 看着满脑门子汗的袁八郎,李元生怕他被冷风吹感冒,于是赶紧拉他进屋,又拿布巾给袁八郎让他擦汗。 中午时间本就短,李元就顺势让袁八郎留宿在他这里了。 第20章 出名的李元 原本李荣只是欺负马韵,可被李元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外加教训,李荣算是跟李元结了怨。 这日李元下课会宿舍碰到了刘庆,刘庆主动向李元问好,二人就聊起天。 刘庆话语中不停显摆自己跟程颐是特别好的朋友,还说自己在东舍人特别受欢迎。 李元无聊的听着刘庆显摆,非常想回去休息。可表面却不时哼哼哈哈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听,直到刘庆说起马韵,李元才认真起来。 “马师弟知错已改,刘师弟何必再如此讥讽。” 不知刘庆是不是被捧的太高,公然说马韵是竖子。李元立马开口要维护马韵。 刘庆原本带笑的脸,被李元一说,立刻阴沉了。 “哼!本就是不孝竖子,我还不能说不成!” “虽说马师弟有错在先,可刘师弟在马师弟认错这般久之后,还如此刻薄,未免没了气量。” 刘庆反唇相讥,“盼李师兄被人辱骂父翁时,还能记得气量,一笑而过才是!” “还记得当初刘师弟将马师弟打的见血,此后马师弟又当众人面跪地叩谢,即便不宽恕,也不该再口出恶言!” 李元才不跟刘庆吵什么自己遇到了会怎么样,继续提刘庆骂马师弟的事儿。 李元跟刘庆越说越僵,最后以刘庆冷哼一声,甩袖离去为告终。 被剩下的李元,在原地立了一下,这才回去。 金乌越飞越低,原本被照耀的天空也随之越来越暗。 下课之后,李元跟马韵被李荣拦住,袁八郎虽上前给李元助阵,可李荣跟其他孩子又不是为了打架,袁八郎留下并没有什么用。 “几位师弟这是作何?” “今日老师所讲心有疑惑,请李师兄为我等讲解一二。” 用词恭敬,可口气就显得不太友好和虚伪了,再说李荣怎么可能让李元给他讲课! “既然你让我讲解,如此不还快快让马师弟与袁师弟离去!” 李荣借口给的假,李元肯定不信,顺着说只是为了看看,李荣这是不是只针对自己,如果是就能让袁八郎跟马韵离开了。 针对三个人李荣,当然不会让袁八郎跟马韵离开。李荣不再说话,只是带着他的几个小伙伴,继续围着李元三人。 被围的越来越急躁的马韵,想要上前跟李荣讲理,却被李元制止了。 在马韵耳边劝说反正一个被围,一个围人都走不了,与其理论,不如养神等着看结果。 李元的话勉强压下了马韵。 此时的袁八郎比马韵有底气的多,所以他此时还有闲心问李元晚上要不要去他那吃饭。 李元把马韵拉进话题,三个人开始讨论如何用新方法吃拔霞供。 “程师兄,刘师兄你们可来了!” 讨论的正开心的李元早瞄到门口外的刘庆等人,可李元却当没看见的继续跟袁八郎他们二人讨论吃的。 李荣的问候声,让袁八郎二人的声音停住了,李元也随着他们二人转头看向刘、程几位东舍的学生。 “袁清,你怎么在此?” 程颐看着颇为高傲,他没有打理热情围着他转悠的李荣,而是惊讶的问袁八郎。 因为程颐的话,李元这才知道袁八郎叫袁清,谁让袁八郎介绍自己的时候,李元没听清楚,等交好时候李元又不好问了,于是李元一直不知道袁八郎的名直到现在。 “我与李师兄交好,又同被李师弟带人拦住,程师兄不知?” “你怎么能与这等人交好!袁先生可知道否?” 程颐颇为痛心疾首的样子,感觉袁清与李元他们是朋友,是袁清堕落了。 “不劳费心,我翁翁自是知道。程师兄此番所谓何事?我与两位友人还要用飧食,请程师兄莫要耽搁。” 李元听袁清跟程颐说话的语气很僵硬,似乎特别讨厌他,完全与程颐说话时,表现出的二人关系的亲近,是截然相反的。 程颐可能被袁清的态度气着了,不再跟袁清说话,而是质问李元为何跟马韵交好,还与刘庆这个苦主争吵。 瞧着这个高高在上,把自己当成仲裁者的程颐,李元说不出的膈应,但是为了早点回去,李元还是把解释重复了一遍,又把自己跟刘庆的争论说了一遍。 李元说的仔细,可程颐全然不在意,在李元说的时候,居然还跟刘庆耳语,被怠慢的李元,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慢慢的详细的叙述完了。 可李元的详细叙述,只换来了程颐的一声嗯,高高在上的程颐蔑视的看着李元,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问他跟厚颜的不孝子交好,是不是脸皮也变厚了,说话的时候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李元拉住愤怒的马韵跟袁清,强忍着怒火。 “马师弟早已改过,他日老师自有新的论断。不知程师兄只知别人的过错,视而不见别人的改过之心,又辱及他人,莫不是程师兄有意为难?” “果然与刘师弟说的那般巧舌如簧。我只问你,老师言他不孝,然否?” 即使再生气,李元也还是点头。 “即不孝,又有悔过之心,当退学归家,侍奉父母以赎罪错,更应去刘师弟之家,乞求刘师弟之父宽恕。连这等事情都不去做,你怎敢言他有悔过之心。” 程颐的乍听有理,仔细再想却狗屁不通。 李元不用想,立刻解释马韵的父母早就去刘家谢罪了,刘庆的父亲宽恕了马韵。马韵的父母更希望马韵在学校学圣人之言。 马韵顺从父母的心意,在这个人人鄙视他的学校待着,难道不是有悔过之心,难道不是知道孝顺了吗! 程颐不理会李元的那一套,就抓住马韵不亲自去道歉的错处不放,非说马韵在众人都鄙视的他情况下,还在照常上课,就不亲自去道歉,根本没有羞耻之心,更不可能有悔过之意。 李元一时不察,被刺激的马韵脱口而出他明日就亲自去磕头认错。 被李元尽力维持的局面,这下落进了程颐的节奏,他说果然马韵没有羞耻之心,没有改过之意,不然怎么能在他点明之后,才如此不情愿的去亲自认错。 说李元就是能跟这种无耻之徒混在一起,还屡屡维护,肯定是志趣相投,才会如此交好。 “按程师兄所言,我也与李师兄志趣相投才为友人,岂非我也是如此无耻之人!” 袁清的话,让程颐不敢接,他只能选择不回答,接着用谴责的目光盯着李元跟马韵。 李元迎着程颐的目光,接着袁清的话问程颐,他与袁清还有马韵都是友人,说马韵时无耻之人,与马韵交好的他跟袁清,也是无耻之人不成? 如果不是,那么与不是无耻之人交好的马韵,又算什么无耻之人。 又一次握住了主动权的李元,一直盯着有些慌乱的程颐,催促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庆说话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正因李师兄与袁师兄交好,才能保有羞耻之心。与马师弟相交,才会成巧舌如簧之人。 我依然记得,师兄未与马师弟交好时的木讷,友善!” 李元心说自己现在依旧质朴,不善辞令,要真巧舌如簧,早就朋友遍天下,还轮到你们几个一围就围住了吗! “我依旧如此,并未改变。莫非听到不实之言,我辩解便是巧舌如簧不成? 此时,我能否说刘师弟,还记刘师弟借砚台时的羞涩,怎么现在如此能言巧辩,莫不是受程师兄所影响?” 刘庆一下子被李元给噎住,闭口不言了。 “圣人之言学多了,自然能明辨是非,遇不平之事也自能辩解了。” 程颐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这么好的凳子不踩白不踩。 “我也是学习了圣人之言,才能遇污蔑而自辩。不过如此,竟被称巧舌如簧,师弟可不敢当担程师兄的如此定论!” 看着程颐总算从高高在上,现在气瞪人,李元心中的郁气总算出了点。 “马师弟即已许诺,明日自会前去刘师弟家中拜会,此非马师弟终知羞耻,而是应刘师弟之要求。” 见程颐欲言,李元嘴角含笑,“我知程师兄爱护刘师弟之情,这登门谢罪必是平日刘师弟所求。不知我言可对否?” 程颐眯着双目,生硬的点点头,从嘴角蹦出一句话。 “望马师弟言之有信!” “自当守信。” 马韵回答的轻快,李元又说道。 “马师弟之事,我等友人自会催促,便不劳师兄费心。只盼师兄与刘师弟,日后莫说马师弟无羞耻之心之话。如若再言,休怪我不留情面,告与老师知!” “认错也改不了,他曾经之错。以刘师弟之心忄生,谁知他日后还会犯何等错误。李师兄还是少于这等人往来才是!” 李元等待已久的机会来了,他立刻将这段在胸中反复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 “我信刘师弟必有改正之心,他日决不再犯这等错误。如若他日,刘师弟再犯,我必寻刘师弟,与你跪地认错,从此退避三舍!” 即使被袁清不停拉扯,可李元依旧说完了自己的诺言。 李元的一番话感动的马韵泪眼汪汪,连一直拉扯他的袁清都被震的停了动作。 程颐牙关紧咬,从牙缝挤出,“李师弟最好一直记得自己的诺言!刘师弟我们走。” 李元看到,刘庆临走时对着他的恶毒一瞥,心中知道就刘庆还这么小,就能记仇到,千方百计毁了马韵。他这么踩着刘庆得名声,刘庆一定恨死他。 不过李元一点都不怕,他更期盼着刘庆针对他,这样他才能在木讷的人设下,更加的出名。 不过利用口舌之利出风头,也就这时候好用,毕竟谁能想到木讷的小孩子突然变得能言善辩,只会觉得小孩子这般能说,是真为了好朋友出头。 李元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要木讷,不要再与人争辩。不能自得,依旧要谦虚慎行,急功急利的事情,做这一次就够了,年纪渐长,定不能再做。 日后混官场,木讷比徒争口舌的人更容易得人青眼。一定一定不会用过就扔,马韵依旧要当成最好的朋友,甚至亲兄弟般的对待。 所以即使把针对马韵的仇恨都拉到自己身上,可往后的日子里,李元对没大用的马韵依旧关怀备至,对他像对亲兄弟那般好,时常惹得袁清吃醋。 第21章 授衣假 凉亭非常大,李元目测应该有一百多平,全木质的亭顶,雕着八仙过海的浮雕,浮雕上的颜色有点暗沉,有些地方还掉了漆。 粗壮的四根柱子,牢牢立在石头制的亭底上,柱子只是涂成了朱红色,并未做其他装饰,凉亭里出了有张能坐下十个壮汉的大圆石桌,连凳子都没有,更别提凉亭围栏之类的了。 如此简陋的木亭,李元觉得跟他进来惊鸿一瞥的道观,一点都不搭。 李元瞥见的只是进门的就能看见殿阁,恢弘博大,更别提重檐丹楹,彤壁朱扉。单那雕花镂刻,金钿细漆,都趁的这凉亭如乞丐窝棚。 脸又瘦了一圈的蒋鹤,身边跟着一个年约四十,身姿挺拔,眉眼俊秀的道士,只见他头戴玄巾,身着青色长衫,腰间系黄绦,走路衣摆晃动间能看见黑色的鞋子。 蒋鹤与这个道士相谈甚欢,而跟着道士来了的几个小道童,都颇为腼腆,除了偷偷打量李元,就是冲李元笑笑,并不敢跟李元交谈。 李元也不好意思跟几个道童搭话,只能吹着冷风凉亭站着,打量凉亭外的假山,花草,还有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寄奴,来。”,蒋鹤招呼李元过去。 凉亭虽大,也就几十步的事儿,李元就到了蒋鹤跟道士面前。 “我观此子有仙根,不若四郎舍与我做个徒弟如何?” 蒋鹤哈哈一笑,“你这道人,居然学那僧人见好就要收徒!我家寄奴可舍不得让与你这道人。” 道士两指碾着还黑的发亮的长须,杏目半合,转又睁开,眼生清亮的似深山的泉水,显得他一下年轻了十几岁。 “不愿舍我,这便是带来馋我。你快快带走,省的让真人我多看这几眼钟灵毓秀的仙童,便再也瞧不上我那几个愚钝徒儿!” 说着掩面转身,配合着那双天真不染世俗的杏目,竟毫不显违和。 李元心中纳闷,难道蒋鹤叫他来,就为让他跟道士有个斗嘴的材料吗! 好在蒋鹤跟道士又玩笑了几句,这才跟李元说道。 “这是韩真人,双目自生神异,能看阴世,更能观阳世之人气数。” 蒋鹤似才见李元一般,仔细上下打量一番,转过头对着韩真人道。 “虽说是肉眼凡胎,可再看也看不出,我家寄奴这面黑枯瘦,满头枯黄细发,哪有一丝的钟灵毓秀的影子。莫不是韩兄在哄我!” 李元听了蒋鹤的质疑,心想难道我放假就是为了,让你带出门找人嫌弃的吗! “你都说是肉眼凡胎,那看不出有何奇怪。这般不爱,不如舍我。我必将此子收为衣钵,传他观主如何?” 明明一听就像阿谀过头的话,可让那婴孩般杏目认真的一看,莫名的有种他说的都是真话,特别的有说服力,好似他真的喜爱李元,喜爱的不行一样。 蒋鹤明显被韩真人瞧的把话当真了。 “寄奴我是心爱子侄,哪能舍给韩兄,方才不过是戏言。” 韩真人抿唇一笑,一弯清泉碎成了星光点点。 “早知是四郎戏言,你有意带来与我瞧,哪会能舍得送我。城外猎户送来一只鹿,三只雉鸡,今日烤来与你享用。” 蒋鹤反对道:“雉鸡哪能烤,须要炸了才香。韩兄堂堂星罗观观主,定不会舍不得用油才是。” “好好,全依四郎。鹿肉火气大,寄奴吃不得,不如做道旋炙猪皮肉,少些肥,肉皮炙的脆些,让寄奴不至于吃了发腻。” 嘴上出吃饭,李元也不见他们挪地方,难道就在这凉亭就着冷风吃啊! 韩真人让一个瘦高的小道童去前面唤知客,搬凳子,摆屏风,还让去花房拣几盆开的正旺的花。 没等多久,凉亭就变了样子,凉亭被三个巨大的屏风挡住,露出一面看风景的地方,还用薄纱遮住,凉亭内摆着一个不旺的炭盆,看着像兰花的几本花卉,散发着幽香。 李元坐在蒙着不知道什么皮的凳子上,总算舒心的等待吃饭了。 听着蒋鹤跟韩真人说了几句太学之事,两个人都有些心事重重,还是知客上菜,两个人才停止了长吁短叹。 烤的焦黄的猪皮,真如韩真人所言非常之脆。可就是吃猪皮沾梅子酱,对李元来说真是颇为怪异吃法。 蒋鹤要求用油炸的野鸡肉,用调料涂抹之后,吃起来很合李元口味,一个不注意,李元就吃了半个鸡。 不知道都加了什么的山珍汤没少喝,一顿饭吃完,李元肚子都鼓起来了,幸好衣服肥,没人能看出来。 在学校养成的习惯,李元吃完午饭有点困了,头一点一点的。 韩真人见李元如此,便让几个知客搬来一张榻,榻上铺着柔软的细毛皮,李元躺上去并不觉得热,只觉得柔软舒适,身上搭了块薄薄的绸缎。 躺在榻上的李元,闭着眼睛,竖着耳朵听刚才蒋鹤跟韩真人不便深入谈的事情。 “竟想封了书院,这种荒唐之议,圣人不驳回,还拿去朝堂与相公,官人等相议!” 蒋鹤声音压的极低,李元努力听才听到这么几句。 “师兄说圣人似有主意,他只能旁敲侧击……” 剩下的话听不清了,李元只是从蒋鹤一瞬间太高的声线中,得知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太学那起小人……考不过……荒唐,圣人……不会……” 蒋鹤的语调充满了愤怒与不屑,更多的泄露出蒋鹤的埋藏心得担忧。 “圣人洞若烛火……相公……书院……哪能……” 韩真人声音更小,整个语调都没有什么底气的样子。 蒋鹤与韩真人的话音,越来越低,李元除了时不时听到一句,荒唐或者应该不会,其他的有用信息就再也听不到了。 李元从蒋鹤跟韩真人有限的话里,得出应该是书院要被关门,这个建议是太学那帮闲的没事干的提议的,更夸张的是皇帝居然拿去朝堂商议。 韩真人的师兄可能是皇帝身边的道士,连他师兄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打算。 李元没想到,自己放个古代的授衣假,居然能听到这等事儿,也不算白颠簸出门。 第22章 小学 天气寒冷,恐要下雪,李元让甘松又在宿舍添了一个火盆。即便如此,临窗读书时,李元依旧觉得冷,毕竟放假回来已经十一月了。 冻得手疼的李元,只能放弃开窗看书的习惯。关上窗户,早早的点起蜡烛读书,毕竟没有近视眼镜的时代,李元宁肯多花点钱也要保护好眼睛。 坐在窗边,李元手捧着书,眼神恍惚,心神都飘到了白天的发生的事情上。 白天袁清偷偷跟李元说,皇帝下命令不管京县和上、中、下县,县学学生名额,各种加十名,还许州学可多纳县学学生2名。 说到参加解试的举子,非官学学生要多考一次遴才试,头三名才可以跟官学举荐出的举子,一起参加解试时,袁清的脸上挂上了非他这个年龄的哀愁。 想起这里,李元眼神越发的恍惚。 不知道那些书院出身的官员们,能不能不让事态继续恶化?皇帝难道真的想一步步,蚕食私人书院? 如果不是针对书院,皇帝搅浑这一摊子水,转移众人关注点,是要给什么打掩护呢? 越想越远的李元,轻摇一下脑袋,反正我小学都未上,考虑那么多有何用处。 扶桑树的金乌又醒了,振翅飞向了天空。 洗漱完毕,吃完早饭的李元,慢悠悠的往教室走去。 “久未见李师兄,师兄身姿越发挺拔厚实。还记初见时,师兄瘦弱,每每看到,都怕风一不小心刮走了师兄。” 听了刘庆怪腔怪调的一番话,李元只当夸他,一脸真诚的感谢刘庆的过去的担心,完全不搭理他的话中话。 “耳闻师兄出身贫寒,可观师兄与我等别无二样,心中颇为困惑。不知师兄可否为师弟解惑?” “所言无错,自是出自寒门。依仗父之执,我方能进学。” 李元做出感动到无以复加的样子,眼眶都红了。 不知是不是李元的作态恶心到了刘庆,刘庆谢过李元的解惑,就匆匆走了。 李元才不怕,反正他现在颇有重朋友的名声,出身寒门又不是商户。再说他本来就靠别人资助,有什么好怕丢脸的。 上午又是打坐,李元觉得很无聊,心中特别迫切考试上小学,毕竟每天都重复的上差不多课,一点新意都没。 毕竟李元有基础,简体字变化的根基也没多脱离繁体字,适应了繁体字,李元哪还耐得住当个幼儿园学生。 这不中午的时候,袁清跟李元还有马韵就说起考试的事情了。 袁清祖父是致仕的官员,具体多大的官,袁清没提过,李元也没追问。基础特别好的袁清自然是要考试的,李元也跟着表态要一同考试。 马韵有点不愿意,李元听他的意思是想等明年,因为马韵听说刘庆是今年考。 因为两个人都共同交好李元,所以袁清与马韵也算朋友了。 性子急的袁清先开口,说自己不赞成马韵避开刘庆,马韵这么一避让,本来平息的事儿,又要让人说嘴了。 对于袁清的话,李元赞同的点点头。 定下要一起考小学的三个人,在之后的几天,三个人都不再玩了,认真的背诵几本蒙学书,晚上回宿舍不光李元,袁清与马韵也开始多写大字。 “马师弟这般匆匆所谓何事?” 马韵纠结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假笑的刘庆。 李元见马韵又被刘庆缠上,下意识的想上前护着马韵,却起身慢了一下,然后才带着真诚的笑容迎上刘庆。 “刘师弟可是寻老师来了?” 李元笑的真挚,刘庆也不能口出恶言,只能笑着跟李元打招呼。 “甚是想念老师,便随马师弟来了。” “请师弟少待须臾。可是东舍老师去的晚些?” 李元关心的问道。 刘庆愣了一下,不再假笑,真的急切了,谢过了李元提醒,这才步履匆匆的赶去东舍。 “三郎还不快去坐正,老师可要来了。” 李元的话让不知为何发呆的马韵回过神,神情游离的马韵也没跟李元说话,而是快步走到了座位,然后继续发呆。 小学的考试原是定在元旦后两个月的,可是山长却改了日期,要十一月底考试。 因为李元上学晚,袁清很担心李元书都没背全,私底下跟李元说不如他去求求祖父,让他祖父给李元开个小灶。 李元先谢了袁清的好意,然后才说自己背的差不多,字还算认得,就算考不过还有下一次,让袁清不必麻烦老师。 袁清又劝了李元几次,后来见李元坚持,他又从《三字经》等书中挑了几句让李元往后背,李元虽然略有磕绊却也背过了,袁清这才放心,不再坚持给李元开小灶。 小学的考试李元并不担心,因为听袁清讲过考试大概考什么,考的内容李元过还是没问题的,基本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 李元现在担心的马韵,从刘庆那天跟他到了西舍事儿后,马韵一直魂不守舍,上课也时常走神,被抓住打了好几手板,这才有所收敛。 可马韵上课认真一点了,但是下课后依旧是魂游天际,很久不与李元、袁清混在一起聊天了,当然也没与其他人玩。 这天放学,久不与李元说话的马韵走了过来,期期艾艾了半天这才跟李元说要些话要谈,非要让李元去他宿舍。 李元必然不推辞,跟着马韵到了他宿舍。 一进宿舍,马韵就把仆人都赶出去,带着李元去了寝室。 “圣人要立太子了!” 马韵开口的第一句话,把李元的吓懵了。 然后马韵哭着说,他本家在朝堂当面顶撞皇帝,不让皇帝立齐贵妃的孩子当太子,现在被皇帝贬去边疆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李元,只能给马韵擦擦泪。 第23章 新年 毕竟是马韵偷听的话,听也没听几句就被下人抓住了。 李元只能安慰几句,他本家没事儿,一切都长辈之类的话。 小孩子心里憋着事情,跟人说出来,他自己就轻松了,所以即使是李元泛泛的安慰,还是让马韵不再魂不守舍的了。 距离考试的日子,再无波澜,那日听到立太子的大事儿,就这么在平静无波的蒙学中过去了。 考试很简单,只是抽出几句背诵上下文,又从书中挑出字,问挑出的字怎么读。简单的考试,李元特别轻松就过了,马韵跟袁清也完全没有问题。 考上小学的李元,此时已经处于放假状态了,只等蒋鹤考试完就能回家休息等着过元旦了。 “九郎,新年归家前,可否来我家游玩几日?” 准备归家的袁清,盛情邀请李元去他家玩。 李苗再如何与李家有嫌隙,新年怎么也得回去。李元以自己老家太远,要早些赶路为由拒绝了邀请。 被拒绝的袁清,听李元他来的时候日夜不歇的赶了十几天路,袁清不好再劝,只得神情沮丧的走了 袁清前脚走,马韵后脚来。一进门,人还没坐稳,就开口邀请李元去他家玩。 面对热情相邀的马韵,李元把拒绝袁清的话,又拿来推辞马韵的邀请。 弄得马韵时兴高采烈来,没精打采回。 推辞掉小伙伴们的李元,遣甘松去问蒋鹤,李苗可有来信说什么时候回来。 等待甘松期间,李元又捧起书,开始背诵,毕竟他不是过目不忘,多记忆几遍才不会轻易忘记。 甘松回来时,李元已经把五百多字的《百家姓》,来来回回看了五遍了。 得到甘松说李苗不日回来的消息,听到这消息李元面上虽高兴,心里担忧的却不是,李苗被李家吸血,而是忧心李家让李苗供其他孩子上学。 以李家的家教,李家那几个孩子的秉性,见识了外面的世界,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或得罪什么人。 “这是我家寄奴?” 回到蒋鹤家中,李苗一见到李元,特别夸张的问蒋鹤道。 “这是某家九郎,苗兄可是目眩误看?” 蒋鹤煞有其事的说道,还招手让身后的李元站到自己身旁。 “苗兄再观,我与九郎样貌可相类?” 李元看着明显比自己,黑两个色号的蒋鹤,低头暗笑。 “鹤兄还是这般诙谐。” 李苗说着,招手示意李元过去。 “忆旧时,寄奴才及我膝,今竟高至股。” 李元看了下,自己身高根本没到李苗大腿,李苗说的也太夸张了。 偏偏听的人也不觉得夸张,蒋鹤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说他也没想到,短短几日分别,竟能如此物是人非。 李元这会儿算是听出来了,合着李苗跟蒋鹤这是借他喻事儿呢!李元刚才还觉得好笑而放松的心神,瞬间绷紧了。 两个人笑着坐下,李元坐到了李苗身边。 “叔父可还安好?三堂兄明年可要下场?” 李苗回蒋鹤的话,“三郎君一切安好,太学之事一平息,三郎君便撵云孙兄回去备考。” 蒋鹤想了想,笑着说他堂兄一定特别不愿意,肯定拿照顾叔叔做借口不想回去。 听见蒋鹤如此说词,李苗似想到什么,顿时乐不可支。 蒋鹤看李苗如此,连声催促李苗给他讲到底什么事儿这么可乐。 李苗这才收敛了些,清清嗓子,说云孙借口照顾蒋鹤叔父不回去,结果被蒋鹤叔父考校一番,云孙答得差强人意。可见是学习不好,不敢回去备考,被三郎君追着一顿好打,最后塞进马车,命几个健仆送云孙回去了。 然后李苗详细描述了一遍,云孙如何在园中东避西藏,蒋鹤叔父是如何命人左右拦截,云孙是如何狼狈的被打的抱头乱窜。 李苗的描述让蒋鹤也乐的不行,两个人笑了半天,这才停下喝口水歇歇气。 “韩三司使近日上言,要圣人削减元日节假,由七日减为五日。” “圣人怕是准了。” 李苗没说完,蒋鹤就说出了答案。 “圣人自是准了。立太子一事,韩三司使要撒手了。”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李元,不过同意消减假期,三司使就能同意立太子?想也不可能。 疑惑的李元继续安静的偷听,希望这关头别被赶出去。 “原是耿直忠良之臣,却为家族所累,屈膝折腰。圣人要详审韩忠案,柳相公与陈相公要严审,只是可怜了大理寺正。” 蒋鹤唏嘘道。 李苗却说最可怜的是蒋学士,跟皇帝据理力争要立皇后的儿子为太子,结果被皇帝以,他家子侄与皇后家联姻为由,说他包私心议国政,被贬去黔州当通判。 蒋鹤很是认同,说马家旁支娶了皇后家旁支的旁支家的女儿,怕是马学士都不知道,这都能被皇帝拿来当借口,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立齐贵妃的儿子当太子,马学士不过是用来警示其他反对的朝廷大臣的。 李苗愤慨道,说马学士当初可是考过直言极谏科的,说什么“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不过是越谏越贬罢了。 听李苗如此说皇帝坏话,蒋鹤不劝阻,还跟着一起说。让李元这个听的都心急,他们也太不把皇帝当回事儿了吧! 李苗跟蒋鹤光声讨皇帝了,正事儿被丢到一边,弄的听到半截的李元,心里像养了只猴子,在心中东跳西蹦的,难受的要命。 得不到后续的李元,连午饭都没吃多少,到了晚上被李苗盘问,这才转过神应付李苗。 李元把在学校的事情,算是巨细靡遗的告诉了李苗。 当李苗得知李元跟被老师说不孝的人当朋友时,脸色不是很好看,呵斥李元让李元跟马韵绝交。 李元没有辩解,只是点头称是。 第二天,一大早李苗就带着李元跟蒋鹤辞行了。 蒋鹤没有多挽留,只就让李苗带着李元走了。 出门只见停着三辆马车,不等李元发问,李元就被李苗赶上了第一辆马车。 等李元一坐上马车,才发现车了除了有不少礼盒,还有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妇,在她身边有个紧紧挨着她,看着有三四岁的男孩。 第24章 李家旧事 被吓了一跳的李元,以为马车上的女子是李苗的妾室。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女子,李元只能小心翼翼的坐到靠里的角落,默默的用眼角打量这陌生人的母子二人。 等李苗跟蒋鹤告别之后,上了马车的李苗,无言的坐到李元身边。 女子与李苗互不说话,车内的气氛凝滞。 李元这才怀疑,女子似乎并不是,他所猜想的那样是李苗的妾室。 但是李苗不说女子是谁,李元也不能主动问,他只能安静的坐着,心里胡乱猜想着。 这次回家,马车走的并不赶,而且这次随性的依旧有徐老虎一行人。 下车休息的时候,徐老虎一点都不见外,走到站在马车上,准备跳下去的李元面前,伸手把李元抱到怀里。 “九郎可还认得某?” 徐老虎高昂粗狂的声音,震的李元耳朵嗡嗡作响。 “徐丈。” 李元小声叫了徐老虎。 “喊声阿叔就是了,文绉绉的某这个俗人可听不惯。” 说着不见外的颠颠怀里的李元,说李元怎么还这么轻,要多吃才行,别养的跟个小娘子一样。 中午吃饭,徐老虎喂给李元好几块热好烤肉,拳头大的蒸饼更是要让李元吃完。 李元吃了半个实在吃不下,又不知怎么处理剩下的蒸饼。 徐老虎看李元半天不吃,问李元为什么不吃了。 李元只得说自己吃饱了。谁知道徐老虎伸手拿过,李元手里剩下的蒸饼,就往嘴里塞。 “怎可叫阿叔吃剩食!” 李元伸手要去拿。 徐老虎满脸不在意的,轻轻握住李元抢蒸饼的小手,“自家子侄,无碍的。” 李元无奈的看着,徐老虎吃完了自己剩的蒸饼,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却被徐老虎打趣说像个小娘子,还闹着扒李元裤子看看根还在不在。 李元紧抓裤子,夺路而逃。 “六哥还是快些赶路,不然要夜宿荒野了。” 从车里跳出来的李苗,一把抓住李元。然后催促道。 追李元的徐老虎,挠挠头,小声嘀咕句什么,这才转身喊其他人,赶紧收拾家伙赶路。 李元被李苗抱到车上,一进车厢里,烤鸡的味道扑鼻而来。仔细一瞧,车里女子目不斜视,慢条斯理的给怀里的孩子喂糕点,女子身边还有剩下的鸡骨头。 李元还是做回之前的角落,李苗没说话,靠近女子身旁把鸡骨头扔了出去,这才坐到李元身旁。 女子除了在李苗靠近时,神色有些慌张,其他时候都是一副木呆呆的表情。女子身边的孩子,一路上除了偶尔哭两声,就没听过别的声音。 让一路上偷偷观察的李元,有种这女子跟孩子是傻子跟哑巴的错觉。 莫名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晚上停宿的村庄。 晚上掏钱寻了户人家,借宿了一晚。 跟班的十几个汉子,包括徐老虎在内,轮班守着三辆马车。李元原以为是女子住农户家中,谁知道,女子跟她身边的孩子住在车上,李苗跟李元睡在农户家里。 总算跟李苗单独相处了,李元自然就问车上的女子是谁。 “九郎莫要心急,待你回去就知了。” 李苗嘴角上翘,眼底却浮起冰霜,没有回答李元的问题,只是让他等。 见李苗这般,李元识相的不再问,而是简单的洗洗手脸,又给李苗洗了脚。 洗漱完毕的李元也不嫌弃床脏,利索的爬床上就倒头睡了。 “蠢货。” 李苗冷出冰碴的话,让装睡的李元一个激灵。 虽说知道不是说自己,可李元不敢再装睡,真的开始数羊真睡觉。 天才微亮,李元就被李苗叫起来,擦了擦脸。 再一次喝到混着麸皮的小米粥,李元恍惚觉得隔了一个世纪似的,也不管烫,三口两口的喝完了粥,脚步匆匆的走到马车前,喊徐老虎把他抱到车上。 李元许久没低下的头,再一次低下了。低头窝在角落里的李元,心神恍惚,没有再去偷瞄马车中的女子。 上了车的李苗,递给李元一块蒸饼,之后也没说话,就闭眼靠在车厢上。 李元拿着蒸饼,小口的吃着,没有麸皮掺杂的白面馒头。让李元惶惶不安的心,在一口口被咽下的馒头中,落定了。 一路上,女子跟孩子除了方便,就没下过车,连饭都是李苗送到车中,给女子食用,糕点都给了女子的孩子吃,李元是一口没吃着。 这次回家特别慢,基本都是走大路,晚上从来没夜宿过郊外,都是遇见村庄住农户,进了城里住客栈。 当住客栈的时候,女子就抱着孩子下来,单独住一间屋子。 走了半个月的路,女子跟孩子愣是一句话没说过,连表情都没多少变化。 只是离李家村越近,女子木呆呆的脸上,一再出现紧张的神情,越来越频繁看向李苗,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李元猜测她到底什么时候说话。 可一直到了李家村口,女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脸色煞白,紧张的握着孩子的手。 小孩可能被握疼了,小脸皱成一团,却一句叫声都没。 将下车前,李苗瞥了眼女子,冷笑道:“十三娘可别忘了自己吃的苦。” 不等叫十三娘的女子回话,李苗转头拉着李元下了车。 “劳烦六哥带几个兄弟,请我寡嫂与侄子进门一叙,如有人阻拦就说十三姐叫我带回了!” 回李家之前,李苗带着李元在另一辆马车上换了衣服,不合身的新麻布棉衣,脚上的鞋倒是没换,本来就不显眼。 陡然去了羊皮外衣,李元被冷风一吹,瞬间觉得冷到了骨髓里,上牙打下牙,控制不住的哆嗦。 直到被李苗抱起来,李元这才好点。 李元趴在李苗肩上,看着十三娘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一步步紧跟李苗,她身后是被徐老虎的人抱着的孩子。 十三娘衣着有些单薄,本来的清秀佳人被冻得,嘴唇不停的抖动,面无血色,生生难看了一筹。 一路上有不少孩童在外打闹嬉戏,偶有年长遇见了都问李苗,这是发财了带着新媳妇回家了? 李苗抱着李元,带笑的说,这是丢了的十三姐儿,可算叫他找着了。 李元看着眼前的那些问话的人,脸色瞬变,有的青紫,有的则一看就是羞愧。 等李苗到了村尾李家门口,身后除了十三娘还有抱孩子的汉子,又跟上了问话的几个人。 李元朝后看的时,除了抱孩子的汉子面色如常,其他都面色凝重。 “大伯爹?奶,大伯爹带着臭小儿回来了。” 李七姐只看见李苗跟李元,就咋咋呼呼的边喊边往屋跑,也不想想就这么大点院子,她那嗓门,根本不用跑回去叫人。 “谁家姐儿像你这样!咋还回来了,你爹还寻思,是不是得他死了,你才知道回来!” 李老太太一出现,耷拉着眼皮的李老头也跟着出来了。 李苗就把李元放下,让李元跟他一起跪在地上,给李老头还有李老太太行大礼,口中还直呼,他这这个不孝的子孙回来了。 “大冷的天,快起来,别冻坏我孙子。” 李老头眼皮也不耷拉了,整个人散发着慈祥的光芒。 等李苗跟李元站起来了,这才笑着问跟着李苗回来的人,“叔公,六哥,三哥你们怎么来了?” “路上碰见你家大哥,说是找着十三姐儿了,这大的事儿咋不能来!” “老大,你叔公说这是十三姐儿?” 李老头指着十三娘,手抖的不像样。 “嗯,这就是十三姐儿。回来时我就让徐兄弟请三嫂跟三侄儿来家了。” 李老头开口欲再问,却被李老太太截了,“大冷的天,都进屋里暖和。叔公,六哥,三哥你们快进屋。” 七八人进了李家最大的堂屋,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为了能有点空隙,李老太太把媳妇跟其他孩子都轰了出去。 原本李元也是要赶出去的,但是李苗留下了李元,说这是他长子听听这事儿,也没什么。 李元刚才在屋里只见到了四姐儿、五姐儿跟七姐儿,李家孙子的辈儿一个没见着,心里猜可能是打工没回来。 被李老头叫叔公的中年男子,也跟着说李家其他孙子辈不在家,让李元在就当代表了。 于是李元被留在了屋里,还被李老太太说了好几次,一会儿不许插嘴,不许闹腾之类的话。 没人搭理的十三娘,抱着小包袱,垂着头站在角落。 李元看不清十三娘的表情,只能听着李老头他们说些有的没的客套话。 正说着,外面闹腾了起来,哭声、吵闹声还有孩子嘻嘻哈哈看热闹的笑声传到了屋子里,李老头比李苗还快的起身,第一个出了屋子。 “李大哥,这人我可给你带来了,咱们说好的事儿,你可别忘了。” 又跟李苗装不熟的徐老虎,口中说着货讫两清的话,手里还拽着不停挣扎的男子,身边还立着一个哭哭啼啼小妇人。 长得一脸刻薄相的老妇人,尖声喊着,“我那苦命的十三姐儿,早就不知被那黑心的卖到哪去了。十几年了,哪还能找得着!” 李老太太一听,上前就跟刻薄老妇人扭打起来,边打边喊着,“烂心肝的老东西。今日看我不打死你。” 李元看着李老太太虽喊的欢,可人却被刻薄妇人压着打,还是李家两个媳妇上前,拉偏架这才翻身抽了那老妇人几耳光。 “闹腾了十几年,还不嫌丢人的?有啥事儿屋里说去!” 说话的正是李元见过一次的李家族长,他身旁立着不说话的里正。 最后进屋的只剩下李家族长、里正还有李家老两口,李苗跟李元,以及押着男子的徐老虎,还有刻薄的老妇人,以及哭哭啼啼的小妇人。 李元觑见一直在屋子里没出去,抱着包裹立在角落十三娘,她半抬着头盯着刻薄妇人,眼神分外渗人。 “咱李家村还没这丢人过!丢了十几年的娃儿,不能李满家的大哥说是就是。李青他娘,你去认认人,李满家的大哥,你也说说咋就说这娘子是十三姐儿了?” 族长摸着打理整洁的雪白胡子,布满沟壑的脸,皱成一团,脸色特别难看。 刻薄妇人也就是李青他娘,顶着被李老太太打的有些肿的脸,走到十三娘跟前。 李元瞧着她根本没怎么看十三娘,就跟族长说这不是她家丢的十三姐儿。 李苗却说这是他托人找着了当年卖走十三娘的牙侩,又许诺不少钱财,这才从牙侩口中得知十三娘的下落,又去了云州,这才找着丧了主家的十三娘。 听李苗说完,李青他娘狠狠的剜了眼李苗。说她这个亲娘都不认识,李苗凭啥说是。 李家族长叹口气,叫在角落的十三娘站到众人面前,问她有什么证明说她就是十三姐儿。 李元看着十三娘,温婉的行了礼,这才说话。声音如出谷黄莺,清脆悦耳还带着一丝韵律。 “还记得小时候,曾去叔祖家吃过席,当时不小心拽坏了叔公家养的花,阿母正要责罚,还是叔公说情,才免了责罚。不知叔公可否记得?” 不急不缓的一番话,再配上十三娘的嗓音,让李家族长的皱成一团的脸,逐渐散开了。 没等李家族长说什么,李青他娘就嚎起来了,说这种事儿谁还记得,肯定是编造的。 说着李青他娘伸手要打十三娘,却被李老太太一把拦住,说十三娘肯定是真的,不然你为啥动手打人。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扭打起来,李家族长忙让李老头拉走李老太太。 第25章 李家旧事 吵闹不休李老太太跟李青他娘,李家族长只能把李老太太扔给李老头看管,这才能让十三娘继续说下去。 十三娘声调不变,似乎一点都没收到影响的说道:“三哥小时颇爱爬树,有次在林中爬树,一时脚滑摔了下来,左脚心被扎破了。哥哥担心被阿母责骂,便不许我告与阿母,谁知脚心伤口长好,却留了一道疤痕。” 相较于徐老虎的彪悍,李青瘦弱的跟小鸡崽一般,只见徐老虎一手摁住李青,一手就扯下了李青左脚上的鞋袜。 众人一看,果然在李青的左脚心处有道浅浅的疤痕。 李老太太得意的说,“哪还能有假!不过是你这烂心肝黑心肠的老货,怕被戳穿了,才故意不认!” 李青他娘嘴硬的就是不承认,说肯定是李苗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了,十三娘才知道的。 十三娘对着李家族长微屈膝,低头行礼。 “离家多年,阿母认不得我,也是应当的。原不该说出来,可……” 十三娘头低垂,又冲着李青他娘一拜,“阿母左胸口处有一黑痣。” 说完十三娘就掩面哭泣,整个人瘫倒在地。 李青他娘虽口硬,可她就是不随李老太太进屋检查,连李家族长让其他妇人检查,也不愿意。 一直不说话的里正站起来,说既然真是十三姐儿回来了,他就不便管了,毕竟是李家的家事儿。 里正话一出,一直硬撑的李青他娘,腿一软坐到地上,嘴里哭嚎着讨债鬼,怎么不死了去之类的话。 里正叹口气,拒绝了李老头的留饭,又让李家族长好好处理,别再闹别的事儿了。 “咱李氏一族百余年的名声,算是毁了!日后还有什么脸见祖宗!” 李家族长是老泪枞横,非要把李青他娘撵出去。 吓得还在哭嚎的李青他娘面色大变,跪在李家族长面前磕头求情,李青还有那哭到现在的妇人,一起跪着求情。 李家族长擦干净眼泪,踹了一脚跪在他面前的李青,让李青赶紧回家,把契书拿来。 李元见正乐呵的李老头听到契书脸色一变,也赶紧往跑去自己屋里,猜测这契书应该是一式两份的。 等李老头把契书递给李家族长,李家族长拿着契书,说这么多年委屈了李老头一家了,今天一定还李老头一个公道。 然后左等右等不见李青来,于是李苗叫徐老虎去把李青抓来。 李家族长不悦李苗叫外人掺和,可李苗跟徐老虎根本不搭理李家族长那一茬。 没一会儿功夫,徐老虎扯着李青就进来了。 “李家大哥,兄弟这般辛苦,茶水钱可不得少了才是!” “瞧徐哥哥说的哪家话,我何时少过哥哥一文钱。待兄弟了了家事,自不会亏了哥哥!” 徐老虎把李青推到李苗跟前,“李家大哥快些了了这破事儿,我等兄弟可是腹中□□了!” “好侄儿,快些拿出契书,这十三姐儿人在,可抵赖不得的。” 李青哭丧着脸,手抖的好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有些损坏的纸张。 族长手中拿到了两份契书,抬脚要再踢李青,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幸好被李苗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李家族长的腰更弯了,“当初拿了李满家的全都还了,赵氏归家去。” 李青死命的给族长磕头,求族长饶了他娘。而李青他娘已经彻底傻眼了。 “李满家没了个孙子,赵氏依旧不依不饶,若不是李满家赔了房子地,赵氏可是要去告官的!” 族长的话,让李苗眼里全是寒冰,李元窥见,心中猜想这孩子怕是李苗的。 李青把头都磕破了,族长视而不见,转身问十三娘。 “十三姐儿此番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十三娘没有说话,垂着头走到了徐老虎身后,“一切听我夫言。” “如不是看李家大哥可怜,怎地也不会叫我家小娘再见这狠心的娘!” 什么时候十三娘成了徐老虎的小妾?这是编的还是徐老虎顺手纳了十三娘? 不等李元继续想,赵氏趁人不注意碰了墙。 徐老虎上前,探了探赵氏的鼻息,发现她还有气。 原本要今天解决的事情,只得挪到明天,李家族长不许赵氏死在李家村,不然他赶回赵氏回娘家的话不成空口白话了! 血流满面的赵氏被抬走了,李老太太喋喋不休,“要死回家死去,故意找我家晦气。呸!看你一个不能进祖坟的孤鬼……” “什么鬼呀怪的,过节乱说话,你也不怕惹恼了神仙,!” 被李老头训斥了李老太太,总算不念叨赵氏了。出屋喊李家媳妇们提水擦屋子,赵氏的血可是溅到墙上,地上不少。 李元装成被吓到的样子,一直抱着李苗。 李苗跟徐老虎说,弄成这样,他就不在家中请客,改成请徐老虎去县城吃饭。 徐老虎自然点头同意了,拉着十三娘就往外走。 李老头没有拦要带徐老虎出去吃的李苗,也没客气的说给李苗点钱,冷着脸看着李苗抱着李元走出去了。 这次坐上马车,车厢里只有李元跟李苗。 “爹,这事儿?” 李苗摩挲着这李元长了不少肉的脸,惆怅的讲起这件事情的始末。 十三四年前,李老太太娘家有个远房舅母,早年丧夫,为了拉扯孩子长大,跟人做起了牙侩。李老太太有次回娘家,见这个舅母家不过短短两年的功夫,就把家中的茅草屋建成了青砖瓦房。 李老太太羡慕的不行,不知怎么就跟这个舅母勾连上了,没事儿就走街串巷,看谁家女孩子漂亮,就去谁家游说,有那被钱糊了眼的,把孩子卖给了牙侩,丝毫不关心这牙侩会把孩子卖到哪儿去。 李老太太得了甜头,越发的积极出门给她那个娘家舅母找货源,但是她那个娘家舅母是牙侩,有心换钱却还知道心疼孩子的人家,寻得都是正当牙婆,虽少点钱,但是能图个安心。 李老太太尝过了好处,难能看着这好事儿溜走呢。于是找她娘家舅母合演了一场戏,假意将自己的女儿卖给她舅母,然后半个月后李老太太的女儿,穿着绸缎,手腕上也带上了银镯子,还给家中带了匹布料回来。 然后李老太太就满村子的说,她女儿进了大户人家当使女,吃的是羊肉喝的是糖水,穿的是绫罗绸缎,月钱能有五百文。 李老太太的话开始是没什么人信,可架不住李老太太的女儿回来了三次,一次穿的比一次好,更别提第三次身边还跟了小丫头随身伺候。 李家村日子不好过的人家,有女儿的求李老太太牵线卖女儿,没女儿的就去别村自己娘家找侄女,李老太太不出半年赚了两亩上等田,又建了两间房子。 李老太太春风得意,连往日跟她不对付的赵氏都求她,李老太太姿态摆足这才答应赵氏的请求,帮她牵线卖女儿。 她舅母来了,相看了赵氏的女儿,觉得能值不少钱,当场拿出早已写好的文书,定了一吊钱。 偏偏要赵氏这份契书的摁手印了,赵氏拉肚子不停的跑茅厕,而李老太太的舅母还赶着要去下一家,而且下午有富贵人家来挑人。 利诱李老太太说卖了赵氏的女儿,她会多给李老太太一百文,让李老太太先再赵氏契书上摁了手印,回头她再来的时候,再让赵氏补上手印,李老太太现在的手印就当中人算。 李老太太觉得主意不错,又非常信任她娘家舅母。于是就摁了手印,满心欢喜的等着多拿一百文钱。 谁知道赵氏晚上的时候,哭着闹着让李老太太还她女儿。 李老太太说赵氏自己卖了女儿,找她要什么女儿,还说卖女儿的文书可还在她手里呢。 赵氏死活说自己没卖,上午只是带女儿来玩,在李家喝了碗水,一上午就光跑肚子,托李老太太看会儿女儿,她去找大夫瞧瞧,谁知道晚上了还不见女儿回来,这才上李家闹事的。 李老太太当时还真忘了是她代替赵氏摁的手印,于是冷笑着从房里拿出契书,丢给赵氏看。 赵氏拿了契书哭天喊地,说自己的女儿被李老太太给卖了,哭自己命苦的女儿。 当年的赵氏远不是现在这般刻薄,虽孤僻,爱计较了些,可比李老太太人缘强多了。 但是当时没回过味儿的李老太太,还当是赵氏自己摁全两份契书的手印,态度特别的强硬。跟着赵氏来的几个妇女,一时有点犹豫,还问赵氏是不是赵氏真卖了女儿,现在反悔了。 赵氏哭哭啼啼的说自己没卖,这文书自己都没见过,怎么会摁手印。而且赵氏还说她手指纤细,这手印这般肥硕,一看就不是她的。 赵氏这么一说,李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是她替赵氏摁了手印。 一下子蔫了气焰的李老太太,被赵氏和几个妇人围着,非让李老太太给说法。 李老太太哪能轻易认输,强调着本来就是赵氏要卖女儿,只是中途拉肚子,买家催的急,她这才先摁了手印,等卖家下次来再补上。 李老太太哭着说,因为是娘家舅母才信任她,让她先当中人摁手印,而且牙侩手里还有赵氏摁了手印的契书,她要不是念在一个村,怕赵氏的女儿赶不上富贵人家挑侍女,这才揽了这麻烦事儿。 赵氏哭的快要昏厥了,死活说自己没卖。 各执一词的李老太太跟赵氏,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其中一妇人说,不如等明天牙侩,问牙侩看了另一份契书,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李老太太自觉自己没错,赵氏就是讹人。可赵氏居然也面不改色,还是哭哭啼啼说,等明日证据确凿了,看李老太太还有什么说法。 到了第二日,李老太太焦急的等着娘家舅母的到来,可一直到太阳快下山,她娘家舅母都没来。 赵氏找来了族长,非说李老太太与人合伙拐卖良家,李老太太还不回她女儿,她就报官,让县官给她找女儿,到时候让害人的李老太太去坐大牢。 李老太太此时一点都没怀疑她舅母,说她舅母每日那么富贵人家去找她买使女,晚个一两日来也是有的,让赵氏别冤枉人,等有了另一份契书,看她不打烂赵氏的嘴。 赵氏竟坚称要去寻李老太太的娘家舅母,说怕女儿晚一步就不知道被拐到哪里去了。 李老太太也不含糊,说找就找,她才不怕。 最后被族长劝住了,因为要去李老太太的娘家至少要走上一天,冬天晚上赶夜路太不安全。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赵氏就去砸李家大门。 李老太太跟李老头就带着李苗,跟着赵氏还有几个本村的青年,一起去了李老太太的娘家。 一路上赵氏不时哭泣,还骂李老太太说她烂心肠,卖了自己女儿还不够,竟然卖起别人的女儿了。 李老太太那么厉害的人,能叫赵氏骂了不成?于是上前就跟赵氏厮打起来。 赵氏被李老太太挠的脸都破了,要不是村里后生拦着,李老太太能把赵氏的嘴给撕了。 李苗说当时他就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也不想出别扭的地方在哪,只能闷头赶路。 等到了李老太太的娘家,天已经黑透了,可村里好多人手持点着的火炬,四处搜寻着什么。 一问才知道,李老太太的舅母敛了钱财带着儿子跑了。 李老太太当时就傻眼了,赵氏跟疯了一样四处找女儿,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找不到。 第26章 李家旧事 越说李苗的眼睛越红,恨意越浓,李元完全不敢做声,连呼吸都压的极低。 找不到女儿的赵氏,天天去李家闹事儿,刚开始李家族长提议让李家赔偿,可赵氏就哭着要女儿,什么都不要。 李老太太还哭呢,因为她唯一的女儿也不知道被卖去哪儿了。 因为找不少李老太太的舅妈,她娘家村报了官,因为李老太太的舅妈都是卖人之后才结钱,可谁知道她人早就卖了,钱谁都没给,卷钱跑了。 李老太太还听人说,是因为她娘家舅母拐了城里的小郎君,被人发现了,这才卷钱跑了。 李苗当时觉得这女人是早有计划的,不然怎么能攒了好几次卖人的钱才跑。而且赵氏的事情太巧合,让李苗当时特别怀疑,可找不到什么漏洞。 因为经了官,官府自然遣衙役来问。 李老太太防着赵氏告状,就带着老二媳妇盯着赵氏。 赵氏越闹越过分,直到有一天,她带着几个娘家侄子又来闹事,李苗的娘子混乱中被人用棍子打中了肚子。 要知道李苗的娘子当时都怀了八个月了,这棍子下去,一个成型的男胎生下来就死了,她也不能再生了。 李苗说他当时想起了,那个在混乱中没了孩子的猎户娘子,觉得是报应,又恨李老太太,所以带着自己娘子离开了。 谁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什么报应,那一棍子是故意打在他娘子肚子上的。 李苗眼睛红的似要滴血,牙齿磨得,让李元以为,他的牙承受不是压力全部碎掉。 口中吐出的怨气,好似能凝结成实体,准备择仇而噬。 李元作为李苗一小半仇人的后代,他屏住呼吸,把自己窝成一团,完全不敢抬头看李苗,生怕李苗迁怒,掐死他。 沉浸在往日真相里的李苗,声音飘忽,像从墓地里升出幽灵。 李苗让徐老虎把他们的胳膊都打折了一条,然后李苗盯了好几天李青爹的稍,这才问出来真相。 云娘特别好看,要不是得了蒋鹤叔父的青眼,李苗说他也没本事娶到云娘。等李苗带云娘回家成亲,所有人都看傻了,李苗得意的不行,每日带着云娘出门炫耀。 过了三个月,李苗找好了借口出门,可偏偏云娘怀孕了,第一次当爹李苗为了云娘能好好的,就拿出钱买李老太太对云娘的照顾。 看着云娘一日大过一日的肚子,李苗觉得自己过去受的苦都不算什么了,可谁知道这世人肮脏的欲念,会毁了这一切。 云娘之所以被打,竟然只是李青的爹没事儿就偷看云娘,赵氏妒火中烧,这才害的李苗没了孩子,云娘这个妻子也没活几年就过世了。 当时李苗先回城里安顿好了云娘,又雇人照顾,连夜回去,把当日闹事儿的人,一一个个找出来,最后从赵氏一个子侄嘴里问出来,棍子是赵氏下手的,他们只是负责闹事,赵氏给他们钱。 李苗描述的很混乱,李元听着很费力,只能尽力在脑海中组织清楚前后顺序。 李苗说道揍了一顿李青的爹,又含糊的说他走了好几天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李青的爹就被毒蛇给咬死了。 李元很怀疑,这事儿不是李苗口中的报应,而是李苗下的手。 从那以后,李苗就没放弃寻找赵氏口中,被李老太太拐卖的十三姐儿。 李苗找不到李老太太的舅母,可疑点重重又没消失的赵氏,成了李苗调查的对象,经过一年不间断的找人盯着,李苗的人发现赵氏家中总来亲戚借住,那会儿村尾的房子还是赵氏在住。 通过这些赵氏的亲戚,李苗得知明明李青爹不是什么手艺人,却能出门一年就带回不少钱的原因。 因为李青他爹在外面勾搭上了拐子,住在村尾的房子,也是为了将拐子拐来的孩子藏起来。 李苗没有轻举妄动,任由赵氏在死了男人后,去李家闹事,要走了房子跟地,还让李家写了契书,拿捏住了李家把柄。 眼看着赵氏脱离拐子,生活的无比滋润。李苗通过联系的赵氏的拐子,辗转得知了李老太太舅母的下落。 一到关键就模糊带过,李元只能自行描补,李苗用了多少暴力,才知道了李老太太舅母的下落。 只听李苗说,他找到李老太太的舅母,问出了十三姐儿下落。正填补李苗含混带过的细节,李元突然发现李苗笑了。 “都是报应,那牙侩的儿子染上了赌瘾,输得倾家荡产,牙侩让上门讨债的人给打聋了耳朵,再不能做牙侩,只能给人浆洗衣衫度日。” 阴森森的看着李元,“九郎,你说是不是报应?” “必报应!” 李元用力的点头,生怕自己诚意不够,让李苗弄死他。 李苗转过头,盯着马车顶,继续说他找到十三娘后得知的事情始末。 原来赵氏早就认识,做牙侩的李老太太的舅母,她们之间的关系可比,李老太太跟她舅母的关系更为紧密。 因为赵氏手上被拐来,不算好的女子都托给牙侩去卖去更远的山里了,得来的钱一分为二,李老太太之所以能跟牙侩舅母搭上线,也是牙侩舅母为了多买了女子,女童,到时候好把被拐来的女子,女童洗白身份。 至于被顶替身份的女子,女童都被拐子送到别地了,至于卖给什么地方,十三娘是不知道的,因为赵氏从来不问,只管收钱。 之所以陷害李老太太,是因为他们被官府查的越来越紧,赵氏觉得钱赚够了,不想跟着拐子干了,而牙侩舅妈也是因为,以前拐了好人家女儿,给自己儿子做媳妇,有次想跑却被牙侩舅妈失手给打死了。 牙侩舅妈总觉得把人埋在自己院子里不安全,又天天疑心有鬼会回来报仇,就跟赵氏商量的着要跑。 赵氏给牙侩舅妈出个个主意,用李老太太遮人耳目,反正附近人都知道,李老太太给人牵线卖人,她假意卖女儿,让牙侩舅妈收了,到时候不摁手印,让李老太太背一个拐卖良家的罪名。到时候赵氏转移了视线,牙侩也到手了赵氏许诺的好处。 作为道具骗人的十三娘,从天黑等到了日落,等了一日又一日,被牙侩的儿子祸害的腻了,转手卖到私娼手中。 十三娘这才知道,赵氏说会接她回去都是骗人的。 李苗说十三娘特别有心计,能从私娼成了富商的小妾,还能生个儿子,要不是富商死的早,她被富商的正妻赶了出来。李苗也不能抓着她回李家村报仇。 “九郎,这下你身世就再无污点了。” 李元不停感慨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半句不提自己身世的污点。 絮絮叨叨的李元,被李苗眼刀扫过,这才闭嘴不言。 “日后莫被小利所蔽,与人交往,不可与心思不正之辈。你可记住?” “父之教诲,儿铭记在心。” 李苗靠在马车壁,闭目休息。 李元这才轻舒口气,他日后绝对不能在李苗面前掉以轻心,这人心思太缜密,也太能沉得住气,手也毒的厉害。 “十三娘的儿子,送与你做个小厮可好?” 虽是问句,可李苗的语气却是肯定句。 李元说是他们是亲戚,让十三娘的儿子做小厮是不是不好。 似同意非同意的嗯了一声,李苗又不说话了。 引起事端的李青的爹死了,闹事儿的人都断了条胳膊。合谋的牙侩聋了耳朵,儿子成了烂赌鬼。赵氏现在身败名裂,一把年纪还被赶回娘家。 看着无辜的十三姐儿,一辈子只能当人小妾,连儿子都可能送给我当小厮。 让李元浑身发寒的是,李家被人诬陷,平白没了家产,家中子嗣连书都不敢读,只能给人打工,当农民。 明明知道,做不作为的李苗,明明含糊了好多事情,却详细说了自己怎么袖手旁观李家被欺压,李苗这是在警告我,还是试探我呢? 第27章 刺青 “城中无甚美味,不如哥哥去我家吃些可好?” 李元以为到了县城,可下车才发现是个村庄。 “依你!” 李苗不在意的对着问话徐老虎说道。 被李苗牵着走的李元,打量着无名村庄,只见这个村子寥寥十几栋房子,清一色的简易木屋。 李元四处眺望,只见参天树木围绕这这个村庄,或者说这个村庄藏在树林深处。虽说来的时候,李元顾忌李苗不敢探头张望,可他记得马车明明行的很稳,这深林中的小小村庄,难不成还修了路? 大为不解的李元,只能暗自思索,面上是依旧是孩童式的好奇。 此时草木凋零,哈口气感觉都能凝结成冰,李元才离开温暖的马车厢一会儿,就觉得自己要被冻死了,即使是又穿上了羊皮内衬的外罩,还不停的走动。 幸好徐老虎领李元他们去的地方并不远,在李元快被寒风吹透前就到了。 依旧是木头屋子,只是相较于李元在路上,见到的别的屋子大了些。 房子外面只是用半人高的细树桩,胡乱插在地上充当了篱笆,随意隔离出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除了一颗只剩枝条的大树,就只有条油光水润,体态健硕的大黑狗了。 还未靠近小院,原本趴在院子里的黑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大声汪汪叫着,风一般的扑到了徐老虎身上。 “矛头!” 徐老虎揉搓着着立起来,有他一半高的黑狗的脑袋,他那大嗓门在喊黑狗名字时,说不出的热切。 李元小时候特别爱招猫逗狗,曾经被条狼狗追着咬过。现在李元看见这条比他都大的狗,曾经被咬了好几口的腿,不自觉的颤抖着,整个人下意识的就往李苗身后藏。 “九郎莫怕,矛头可从不咬人,不过……”坏笑着停顿了下,看李元又往后躲了躲,徐老虎接着说道,“只吃人!” “莫要吓寄奴。还不快些进屋做些吃食,我这腹中可都擂起战鼓了。” 车中那个阴沉的李苗,似乎只是李元的眼花的错觉。因为自从下了马车,李苗脸上的憨厚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慈爱的李苗抱起被吓到的李元,玩笑的催促着徐老虎。 “哥哥这般护崽可不行,丈夫立于世哪能连条狗都怕!” 徐老虎嘟嘟囔囔。可李元明显发现,徐老虎跟李苗说话时,无意识带出来的恭敬。 李苗笑了笑没接徐老虎的话茬,而是催促他快点进屋。 被催促的徐老虎,带着抱着李元的李苗进了屋,当然大黑狗也被徐老虎一起带进去了。 只是进入屋子里的只有徐老虎、李苗跟李元以及那条黑狗,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十三娘、她的孩子,还有三个大汉都没进屋子。 李元趴在李苗肩上,指着外面问李苗,为什么十三娘他们不进来。 李苗还没回答,徐老虎就抢着先回答说,他们去别的屋吃饭。 热气腾腾的屋内,不见一点明火,李元四处打量,屋内除了简单桌椅板凳,并不见别的家具,连个茶壶茶杯都没。 李元的右手边有个敞着的门,稍稍探头一看就能看见一张木板床,以及床上凌乱的床铺。 “不是说家中无人,那火墙何人烧的?” 李苗把李元放到离黑狗远的凳子上,这才开口问徐老虎。 火墙?因为在屋外见到是木头,所以进屋没看墙体的李元,这才抬头看着对面的墙,发现是黄泥铸成的。从外面见到的屋子面积,再看屋内的面积,便能发现墙体很厚。 “爹,火墙是何物?” 李元依稀记得以前报纸上有过报道,应该是汉朝的就有的,作用与炕类似的设计,只是现在他要问。 李苗没有回答,而是拉着李元走到墙边,牵着李元的手放到了墙体上。 李元惊讶的看着李苗,“爹,墙壁是热的!” “这边是火墙。” 等李苗说完,李元问道:“墙壁为何会热?” “九郎快快歇歇,好好的秀才,又不是工匠,知晓这干甚!” 徐老虎才说完李元,一口气也不带喘的接着念叨李苗,“哥哥刚刚还说腹内饥饿,这会儿倒说起墙来了,便是你不饿,九郎也能不饿?” 李苗摇头失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寄奴快快随我坐下,不然你阿叔可要唠叨的没完了。” 等做回位置,徐老虎大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好久不吃软羊,不如今日就吃这如何?” 李苗听了一笑,不置可否。 “哥哥又这般样子,行与不行,自己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今日只带嘴用饭,其他的客随主便。” 徐老虎听了李苗的话撇撇嘴,但是没再念叨,牵着矛头去了屋外。 李元以为吃羊肉得不少时间,谁知道才一会儿就看到,徐老虎托着一个大陶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混着这杏儿的肉香味儿,丝毫没有羊肉膻味。 等徐老虎进来,后面又进来一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碗筷。 徐老虎一看碗筷还是在滴水,脸上立马不好看了,挽起袖子欲起身打这大汉,却被李苗一伸手拦住了。 李苗好言劝徐老虎,说碗筷滴水擦擦就行,何必动怒。 细心的李元却在徐老虎的手腕内侧两寸处,发现一个刺青,虽一闪而过,可这模样怪异的刺青,李元在李苗还躺在床上时,有次他给李苗擦胳膊,在上臂内侧见过,因为模样非常怪异,李元记得特别清楚。 要是只李苗一人,李元还能认为是故意刺成这样,可徐老虎身上出现了一样的,再结合徐老虎无意识当中流露出对李苗的恭敬,以及李苗言谈间与自身出身的不符。 李元猜想,难道李苗加入了什么组织?又或者是所谓角抵社的成员的标志? 第28章 刺青 羊肉煨的酥软,上面还浇了杏酪,只能用勺子舀着吃。 李元心中存着事儿,面对着美食也没什么胃口,吃的特别慢。 李苗还以为是李元吃不惯,便让徐老虎拿了些肉咸鼓给李元下饭。 被关注的李元不好再琢磨,大口的吃着浇了肉咸鼓的米饭。由于李元吃的比较急,还险些被噎到,这让看到李苗跟徐老虎哈哈大笑。 填饱了肚子,三人又漱了口,徐老虎这才让人进来收拾。 “哥哥若不嫌弃,便在我这凑合休息一下。” 李苗笑着表示不会嫌弃,然后李苗又问李元要不要一起去休息。 李元见外面不时有人在走动,就想去查看一番,自然不会随李苗去睡觉。此时的李元特别的精神,跟李苗说想出去四处看看。 原本李苗是要同意的,可徐老虎横插一脚,说荒郊野外能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一觉睡起来,他再带李元去猎兔子。 从来不是任性小孩人设的李元,只能随着李苗去睡觉。屋子里除了一张大床就没别的,而床上的被褥虽然凌乱,但是看着非常干净。即使地上有层灰尘,屋里却一点异味都没。 正是太干净,让李元心中起了疑。因为客厅地上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李元还能理解为是很久没人会来的原因,而桌椅板凳是徐老虎手下兄弟提前擦拭干净的,毕竟李元进去的时候,客厅里的脚印还是很多的。 可现在卧室床铺非常干净,屋子里连一点异味都没,地面却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虽然依旧有不少脚印,但是脚印猛地一看比较乱,李元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脚印更像是故意踩出来的,因为脚印的印记看着非常刻意。 不得不让李元猜疑,地上的灰尘是屋子主人,为了查看是否有陌生人进来过的。即使现在人回来了,还是惯性的只擦拭了家具,没有把地上的灰尘扫去。 这种防备的方式,让李元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但是李元身体的动作一直没停,随着李苗脱鞋上了床。 闭目躺在床上的李元,想着这个莫名其妙建在树林里的临时住所。是的,李元跟本不认为这个地方是徐老虎说的家,因为没有谁家会这般的没有烟火气息,所以只能是临时的停驻地。 然后联想起那个,在李苗跟徐老虎身上都有的怪异的刺青,李元越发的没了困意,但只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着,苦等李苗起床。 谁知道李元等着等着自己睡着了,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太阳初升了。 才睁开眼睛,李元就被立在床边的十三娘吓了一跳。 “你为何在屋中?” 十三娘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伸手去扶李元,“妾自是来服侍郎君起身。” 李元吓得眼睛瞪大,连忙躲开十三娘的手,“你我本是宗亲,何来让娘子服侍于我?” 十三娘掩唇轻笑。“九郎乃家中贵客,妾不过雇买来的女使,九郎何必推辞!” 李元心道,昨天不还说是徐老虎的妾,今天怎么就变婢女了? 心中嘀咕,可李元还是用他跟十三娘是亲戚,不能让她伺候为理由,推辞了十三娘的伺候。 李元飞快穿衣起床,可下了床,不得已还是接过了十三娘手中的,用热水浸湿的帕子擦了脸。 擦了脸,李元又接过不知从哪来的竹子做柄,不知是马毛还是猪毛做头的牙刷,牙刷沾着不知什么调成的白色糊状物,李元闻闻,味道颇为香甜怡人。 等李元刷完了牙,他也不知该怎么跟十三娘说话,直接走出卧室。 “针线婢之子竟能为……” 坐在客厅的徐老虎在跟李苗小声的说话,李苗见李元出来,咳了一声,打断了徐老虎的话。 “爹,阿叔。” 李元行礼问安,这才被李苗招手让坐到凳子上。 等李元上了凳子,这才看见桌上摆着一小碟肉咸鼓,一碗白粥跟一个馒头,是李苗特意留给李元的早饭。 因为李元来了,所以徐老虎跟李苗只说些杂七杂八的闲话。李元也就没心情竖耳听闲话,边吃饭边想着,徐老虎身家够厚实,因为早上用的牙膏,绝对是用了不少香料调成的。 李苗跟徐老虎身上疑点重重,为了得到点信息,低头喝粥的李元,眼珠一转,快速的喝完碗里的粥,抬起头兴致高昂的对徐老虎说道:“阿叔昨日还说要带我去狩猎,今日何时能去?” 李苗瞟了眼徐老虎,没有说话。 徐老虎嘿嘿笑了两声,拍着胸脯对李苗说道:“哥哥放心,我带九郎猎只兔子就回,必不会叫九郎伤着一点!” 李元双眼恳求的看着李苗,李苗无奈的叹口气,松口让徐老虎带着李元去林子里打猎了。 太阳才斜挂空中,寒气在林中凝聚成了薄雾,李元带着不知谁贡献的单指内衬有毛的手套,头上顶着毡帽,身上穿了两层内衣,外面穿了羊毛外罩。 矛头在前面撒欢的跑,不时停下来冲着落在后面的徐老虎还有李元,汪汪叫两声,似乎在催促着李元他们二人走快些。 走了一会儿,包裹厚实的李元额头出了汗,喘着粗气,“阿叔,还要走多远?” 徐老虎一把捞起李元,把他抱在怀中,“狩猎哪是能急得?” 李元被徐老虎抱着走了一会儿,就听见前方矛头的急促的叫声。徐老虎呲牙一乐,大步跑了过去。坐在徐老虎怀中的李元,只见矛头咬死了一直灰色的野兔。 徐老虎放下李元,走上前拍拍矛头的脑袋,抱怨矛头下嘴太快,不能让他为李元展示自己的高超的箭术。 矛头冲着徐老虎呲牙叫了两声,然后李元就看着矛头,一脸嫌弃的把口中的野兔甩到徐老虎脚上。 矛头人性化的动作看的李元捂嘴偷笑,正数落矛头的徐老虎,被矛头的动作给噎的说不下去了。 所说这次出来打猎,李元什么都没异常都没看到,可能开怀一乐,对李元来说也算个好事儿了,毕竟他从跟李苗回李家这段时间,有些浮躁和急躁。 这一乐,李元心态总算不再失衡,能够沉下心等待着真相浮出水面的一天。 第29章 如何 其实说是马车,可拉车都是骡子或驴子,李元第一次见有人骑着真正的高头大马飞奔而来。 “徐……哥哥快些收拾回云州,家中出了乱子!” 棕色的大马喘着粗气,喷出的白烟都快凝结出水滴了,坐在马上的劲瘦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说话间差点从马上掉落下来。 “莫非是防……” 李苗打断了徐老虎的话,板着脸呵斥徐老虎道。 “徐九你还耽搁什么?快随你家兄弟回去!” 被李苗训斥后的徐老虎,两道短宽眉紧蹙,赶忙放下还被他抱在怀中的李元。 “怠慢哥哥之处,改日……” 不等徐老虎说完,李苗上前就是一脚,踢得徐老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此时还分不清轻重急缓,赶快走!” 被踢了一脚的徐老虎也不见恼,只是正容回头喊人备马动身。 这时李元只见几个木屋中飞奔出七八个劲装大汉,这些大汉冲入林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七八个大汉就骑着或棕或黑的膘肥体健的马跑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和一个白面壮汉,二人下马后把马让与了徐老虎,以及来报信的劲瘦汉子。 “哥哥接着!” 络腮胡汉子把腰间别着的腰刀,抛给坐上马的徐老虎。 “阿贵,某离去后务必照顾好哥哥,如若让某得知哥哥受了怠慢,别怪某责罚于你!” 徐老虎拱手跟李苗道别,然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徐老虎走了,被他称为阿贵的白面壮汉,殷勤的走到李苗身后,讨好的问李苗有什么吩咐。 李苗也没客套,直接让阿贵去准备一辆马车,然后牵着面上呆滞的李元进了屋。 “寄奴。” 李苗弯着腰,幽暗不见地的双目死死盯着李元的双眼,“虽为父知你往日少言寡语,可今日之事,一字不许泄与别人知!” 李元肃容点头,“儿谨记!” 可能是李元往日木讷的形象塑造的太好,李苗得到了李元保证,居然没再叮嘱几句,而是直起腰唤一直待在卧室的十三娘,让十三娘带上她的孩子去屋外等李苗。 听到李苗召唤的十三娘,惊慌失措的提着裙子从卧室,一路小跑出去接她的孩子去了。 李元只见李苗眯着眼睛,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李元心中咯噔一下,李苗莫不是要对十三娘做些什么? 提心吊胆的李元,看着李苗让阿贵还有白面汉子,驾马车送十三娘去云州寻徐老虎去,美名曰怕徐老虎身边没人照顾,他不放心。 十三娘美目含泪,却只能嘴角含笑,谢过李苗的安排,连一眼都不看还在低头玩着手指的孩子,快步上了马车。 “十三娘虽为女使,然极得徐九宠爱,你二人不许轻忽。” 李苗叮嘱了阿贵二人一番,这才让他们驾着马车离去。 李元抬头只见马车窗掀起一道缝隙,十三娘以手捂口,泪流满面努力的睁大眼睛,留恋不舍的盯着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孩子,然而十三娘终究不敢发出一声,只能眼睁睁的离孩子越来越远。 被十三娘慈母的样子,激起恻隐之心的李元,装作无意的走到那个孩子身边,伸手去牵那个孩子,孩子傻呆呆的任由李元牵起他的手,一点反抗或迟疑都没有。 李苗扭头看了眼,对李元的动作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抬头看着天,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寒风刺骨,该添衣了。寄奴,回家。” 李元牵着只会随着他走动的孩子,随李苗上了车,等到了车里,一直怕李苗扔下这个孩子的李元这才松口气,把自己满是汗渍的手心,缩在袖子蹭干净。 李苗坐在车外,极为熟练的驱使着骡子赶路,晃悠悠的驶出徐老虎的地盘。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李元听李苗在车外反复念叨这三句,语调苍凉,萧索异常。 听了五六遍之后,李元便不再听了,而是把头转向坐在他左边的孩子。 只见这孩子低着头,不言不语,手指不停摆弄着衣摆,似什么好玩的游戏,李元一直不见这孩子抬头。 李元伸手阻止这孩子摆弄衣摆,他不哭不闹,乖巧的停下手上的动作,把手放到李元手心里,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元。 这孩子的眼睛生的极好,犹如圆碗中奶白色汤中浮起两粒,占圆碗一半还多黑玉丸子,粗看灵透,细看却发现他眼神呆滞,可惜了两粒剔透的黑玉。 李元摸摸孩子的头,语调放缓,小声道:“我姓李,名元,小字寄奴。你可叫我九郎。” 可这孩子没有一点反应的看着李元,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 李元心中虽怀疑这孩子有些问题,但面上一点不显,还是和善的看着这个孩子,从面前放食物的篮子中,挑出一块比较软的点心递给他。 点心放到手上,一直呆滞的眼神,微微有了变化,可孩子没有动,直到李元说让他吃,他才攥着点心,把头埋进膝盖里,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被孩子这种吃法吓了一跳,李元赶忙抬起这孩子的头。 等抬起头,李元又一愣,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孩子把才咬了一口的点心,飞快的全塞进了嘴里,有婴儿拳头大的点心,把他噎的双目瞪大,可还不肯吐出来。 李元生怕孩子出什么事儿,连忙去掏他口中的点心,可这孩子死死闭着嘴,不肯让李元伸手掏出来。 李元见他被噎脸色潮红,嘴巴还是闭的死死的,急的脑门汗都出来了,眼角瞟过食物篮子,脑中灵光一闪,飞快的从篮子中拿出一块点心放到孩子手中。 孩子手中又有了点心,这才张口让李元去抠他口中的点心。 等抠出点心,李元这才舒口气,瘫坐马车垫子上,心有余悸看着一点没有异样,依旧团成一团吃点心的孩子,李元却再也不敢去碰他了。 李元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孩子吃完点心,抬起头后用水囊给他喂点还热的水,防止他噎到。 李元鉴于这个孩子不跟他交流,即怕他没吃饱又怕他撑到。没办法的李元学着,他前世母亲照顾还是婴儿的小侄子那样,把手搓热伸塞进这孩子的内衣,轻轻摸摸他的肚子,感觉不算鼓,想了下又给他掰了半块点心。 一次又一次摸着这孩子的肚子,直到掌心下的肚子圆鼓鼓了,这才不再给他吃点心。 看着还盯着点心篮子的孩子,李元掏出一直暖在怀里,李苗特意备着给他养身子的羊奶。李元打开水囊尝了下,羊奶还算温热,这才放心的给这孩子喝一小半。 喝了羊奶的孩子,揉揉眼睛,一点不认生的靠在李元身上睡着了。 李元搂着只到他肩膀的孩子,小小打个哈气,蹭蹭这个孩子软软的发顶,昏昏沉沉的睡去。 直到腹中肠鸣,李元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低头看了眼已经从坐变成躺的孩子,感觉马车已经不再走动,李元掀开车帘从窗户看去,外面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李元小心的把躺在他腿上,睡得正香的孩子挪开,轻轻放到坐垫上,这才拖着被枕麻腿爬到马厢外面。 李苗在马车不远处点着火堆,火堆上烤着一只兔子,李元闻着夹杂着香料的油脂味儿,肚子越发的高鸣起来。 李元揉着肚子,坐在车辕处等腿不再麻了,这才跳下车走向火堆。 一直以来很警觉的李苗,第一次在李元都坐到他身边了,李苗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还是李元先开口叫声了,李苗这才转头看见李元。 “寄奴怎么出来了?快些回去,别冻到。” 李元翻开自己的羊皮外袍给李苗看,说自己穿的特别厚,一点都不冷。 李苗摸摸李元热的出汗的手心,这才不再劝李元回去,转过头继续烤兔肉。 可能是火堆太暖,食物太香,李苗主动跟李元说起了话。 “寄奴可曾听过‘如何随刀而改味’?” 没有听过的李元回道:“儿未曾听闻。” 李苗盯着烤兔子,时不时拨弄下火堆,半天才神色飘忽的继续说道。 “南方大荒有树焉,名曰如何……高五十丈,敷张如盖,叶长一丈,广二尺馀……金刀剖之则酸,籚刀剖之则辛。 传闻中的仙树又怎样,还不是持刀人要酸就酸,要辛就辛。寄奴说这树的可怜不可怜?” 李元隐约明白点李苗的隐喻,但是来不及细想,很快的跟李苗这如何树很可怜。 转过头的李苗,篝火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明明很暖,可李元觉得李苗的眼睛很冷,像匍匐在树上等待猎物的毒蛇。 “如何锯之又生,可怜只是原来树上的不复再生的枝叶,枯萎后被人随手烧掉,就像眼前的火堆,燃尽后徒留灰烬。” 第30章 田奴 李元见李苗心情不好,不敢多言,主动去车上拿蒸饼准备烤了夹兔肉吃。等李元进了车厢,不知何时醒来的小孩儿,正靠着车厢壁坐着,全神贯注的盯着装点心的篮子。 睡了这么长时间,李元知道他肯定饿了,见他不主动动篮子的点心,李元也没给他拿,毕竟点心都是油炸的,水囊里的水肯定凉了,小孩子吃了胃会不舒服,所以李元决定一会儿给他拿热的蒸饼吃,现在只能委屈这孩子饿会儿了。 李元想好怎么喂这孩子,不再耽搁,赶紧拿起水囊放进车厢里装蒸饼的篮子,然后提着篮子下了车。 李苗掏出怀中的匕首,削了几根树枝,让李元插上蒸饼在火上烤热。 “还是女子心细,晓得地冻天寒林中无物,吃馒头比蒸饼更好。” 李苗帮忙穿蒸饼时,发现了个包子,总有了点笑模样。 “不知馒头是何馅?”,李元跟着高兴的说道。 李苗稍稍掰开一看,嫌弃的说道:“馒头怎裹了葱!”,说着李苗把包子丢给了李元,又从篮子里找出一个包子,掰开一看,“看来是裹得昨日软羊。” 记得李元不爱吃软羊的李苗,就把这个包子留给自己吃了。 李元估计要是今天没有传信的事儿,估计中午就是吃包子了,不然十三娘哪能提前预料到今天的事儿,然后专门为了赶路而准备包子。 心中想到十三娘,包子烤好正要吃的李元,趁李苗不注意把包子塞回了篮子,又拿了个蒸饼充数。 因为有烤兔肉,李苗只吃两个烤包子换换口味。最后是用烤热的蒸饼夹着李苗削成薄片的兔肉,两个人就这么填饱了肚子。 对李元还算细心的李苗,仿佛忘了十三娘孩子的年纪,让李元拿着李元吃着都费劲的兔肉跟蒸饼,去喂十三娘的孩子。 还好李元趁着李苗不注意,来回倒手留下了两个烤热的包子,不然李元真不忍心只给那孩子喂干巴巴的蒸饼吃。 李元回马车之前,李苗用树枝把火堆移开了一点,然后用刀鞘挖了两指深,三指宽的坑,让李元把水囊放进坑里埋起来后,李苗又把火堆移过去。 怕包子凉了,李元紧靠着火堆站着,篮子在火堆边上火苗最小的地方悬着。 李元热的后背都快湿透了,李苗这才挖出埋着的水囊,一口气喝了半水囊,这才把剩的递给李元。 把李苗递过来的水囊放进了篮子里,又跟李苗打了招呼,李元这才提着篮子回到车上。 一上车,李元就看到饿的蜷缩在垫子上孩子,忙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从篮子里拿出水囊要给他喂水,拄在垫子上的手发觉垫子水湿。 李元放下水囊,伸手扒开小孩儿蜷缩在垫子上的腿,果然这孩子的裤子都湿了。 手忙脚乱的给小孩儿脱个精光,又马上用自己的羊皮外罩把小孩儿裹住,然后搂着小孩儿挪到了车厢另一边。 挪过去了,李元又怕只裹着外罩的小孩儿冻到,又去翻包裹,却没见到小孩儿的衣服,李元只得拿了自己的衣服先给小孩儿穿上了。 幸好小孩儿不吭不响的随李元摆弄,不然李元一个人肯定做不来。 李元擦擦额头上汗,戳戳才换好衣服就盯着篮子看的小孩儿的额头,“下次小解要叫人,弄到身上要脱掉衣服,也不许再在尿湿的躺着。” 小孩儿呆呆的任李元戳,只顾着盯着篮子,连个眼神都不分给李元。 戳了半天,念叨了半天,对不给他丁点回应的小孩儿,李元只能认输,任命的从篮子里拿出水囊,李元先试了下温度,完全不烫嘴,这才给小孩儿喂水。 李元见小孩儿喝了小半水囊,还继续大口喝,立马收回水囊,无视小孩儿还伸着的水,从篮子拿出不烫手的包,完全不敢让他自己吃的李元,叹口气,任命的掰着包子一口口喂给他吃。 喂完了一个包子,李元找了块帕子擦了手,伸手要去摸小孩儿肚子,却又收了回去,把手摩擦的发烫了,这才去放心的去摸了。 摸完小孩儿肚子,李元喂了点水给他喝,这才掰了小半个包子给小孩儿吃,然后又喂点水,摸着小孩儿又滚圆的肚子,颇为自得的说道。 “看来我很有当爹天赋啊!” 因为李元总摸他肚子,小孩儿也笨拙的学着李元的样子,小手摸了一下又一下,听到李元自夸的话,小孩儿第一有了除呆滞以外的模样。 小孩儿大大的圆眼,瞪的越大越圆,蒙尘的黑玉似被打磨过一样,如初生的小动物才睁眼看到父母那般,懵懂又灵动。 “爹?爹!” 小孩儿笑的眯起了眼睛,用稚气的嗓音急切的喊着,整个人猛地扑到被吓呆的李元怀里,用脸在李元怀里蹭来蹭去。 被这个傻孩子叫软心肠的李元,不忍推开他,李元迟疑了半刻,悬在半空的手,终归放了下来,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小孩的后背。 被李元用心安抚的小孩儿,喊爹的声音似掉进糖盒里的糯米团,这一声声爹钻进了李元的耳朵,粘在了他的心上。 “嗯,乖孩子。” 李元终究还是回应了,这个执着对他喊着爹的孩子。 …… “咋还把丧门星带回来了!” 李老太一看见站在李元身后,紧紧拽着李元袖子的小孩儿,火冒三丈,开口骂道。 李元背着手握住了被骂的小孩儿,无声的给小孩儿宽慰。 “老虎兄弟把这孩子托给我带几天,娘还是忍忍的好。” 已经跟李家撕破脸李苗,硬邦邦甩下这句话,带着李元跟小孩儿回到了李苗的屋子。 一进屋就看见床上放着好几床被子,李苗沉着脸让李元去叫李老太。 小孩儿死死拉着李元的衣角,怕惹李苗厌烦,李元使劲掰开小孩儿的手,快步走出去找李老太。 李元特别谦恭的请李老太过去,李老太冲地上呸了一口,“狗崽子还支使起老娘了,也不怕出门被门槛摔死!” 稀疏的两道厉眉高高竖起,骂完犹嫌不解气,伸手就要掐李元。 李元能让乖乖让李老太掐?脚底抹油,身子一歪转头就跑。 “奶莫气,我这就叫我爹去。” 一溜烟跑回屋子,目光扫过窝在墙角的小孩儿,没有一丝停留,把注意力都放在李苗身上。 “爹,儿无能没能请奶过来。” 李苗扶起跟他躬身认错的李元,拍拍李元的小肩膀,“无妨。你我父子哪用这般拘谨,带着田奴在床上歇歇脚。爹去找你奶,一会儿就回。” 李苗这么说了,李元没有迟疑,顺势就按李苗说的做。李元先走到墙角把田奴拉到床边,李元想抱田奴上床,可小身板完全不给力,勉强抱着田奴离地一点,还因错误估算自己体力,而差点抱着田奴一起摔倒。 只会在一旁看笑话的李苗,丝毫没有上前帮李元一把意思。 李元鼓着脸哀怨的看了眼李苗,转过比划了下床跟田奴的高度,然后李元让田奴攀住床边,废了好大力气这才把田奴推上了床。 又给趴在床上的田奴脱了鞋,李元才脱鞋坐到床上,然后笑着跟李苗说自己很厉害,不用他帮忙就把田奴放到了床上。 被李元逗乐的李苗,也没说别的,只是让李元好生待着,他去去就回。 等李苗出去,李元赶紧把姿势别扭,却傻乎乎趴在床上不知道动的田奴翻过来。 李元是心疼田奴傻不知道难受,田奴却以为李元在跟他玩,咯咯笑着又翻过身子。 “你还傻乐!” 伸手戳戳田奴的后脑勺,李元又把田奴翻过来。 就这么翻过去正过来,田奴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李元却累出了满头大汗,玩不动的李元压住还要在翻身的田奴。 田奴也不知道恼,还傻乐的在李元身下左右扑腾。 二人正玩闹着,李苗回来了。 李元立马坐直身子,而田奴流着口水飞快的藏在李元身后,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难得寄奴如此开怀,田奴日后就留与你身边做个解闷的小厮可否?” 李苗坐到床边,再一次问李元是否要留下田奴,这次李苗是真商量的语气,而不是上次那样明可拒,暗不可的态度。 既然是商量的语气,李元想了想,实在舍不得傻乎乎亲近他的田奴,点头说留下田奴,跟李苗协商是不是用亲戚做奴仆不好,说出也不好听。 李苗眉毛一挑,正当李元以为李苗会拒绝的时候,李苗却同意了李元的建议,让田奴以玩伴的名义留在李元身边,日后去了书院给李元解闷。 谈吐间李苗把田奴当成给李元解闷的宠物,丝毫没把田奴当成一个人看。 李元虽然附和了李苗,可他心中一点都不认同,甚至抵触李苗对田奴的态度,因为李元是真的心疼这个没了娘又没爹,还被人看不在眼里的傻乎乎的孩子。 中午吃饭李老头不许田奴上桌,李苗不反对,李元更没权利反对,他只能看着田奴被李老太轰了出去,蹲着门口的角落处,可怜巴巴的从门边探出一点头,依恋的看着李元。 李元忍住心中的怒火,以及对田奴的心疼,一如往常的吃着李家异常丰盛的午餐。 吃了半饱,李元拿碗夹了不少鸡蛋、豆腐、豆芽还有萝卜,又夹筷子鱼肉,挑了刺放进碗里。桌上的鸡肉太柴田奴肯定咬不动,猪肉肥肉又太多,田奴吃了会消化不了,所以李元都没夹。 将将不到一碗的菜,就这还被李老太飞了好几个眼刀,不过碍于李苗,李老太不敢冲李元再发火。 可李老太又不是能忍的人,只见她从桌上拿起一根鸡骨头扔了到门口,又冲着门口的田奴叫骂道。 “哪来的野狗,还不叼着骨头滚走,再蹲在门口,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田奴早就饿了,傻傻拿起被李老太扔在门口的鸡骨头,没敢吃,只会盯着李元看。 李元放在桌下的拳头紧握,努力压住怒火,一脸平静的端起放满菜的碗,又拿了一个蒸饼放到碗上,听着七妞尖锐的笑声,听着桌上其他人拿田奴当笑话取乐。 李元步履从容,面上带笑,除了放在碗边因用力而发白的指尖,泄露一丝他此时内心的波澜,其他再无一点异样。 李元扫过蹲在地上手握鸡骨头的田奴,淡漠的说了句,“田奴随我回房。”,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向李苗房中走去。 把菜放到桌上,李元坐的凳子上等田奴进来,顺便平息心中的怒气,他不能也不许自己因别人的过错,而去迁怒受害人,这是李元两世做人的原则。 “爹,肉,吃。” 认为鸡骨头是肉的田奴,一向护食的他讨好的把鸡骨头递给李元,没有丁点不舍。 李元笑着从碗里夹起鱼肉,左手拿着田奴递给他的鸡骨头。 “这是肉,这个是骨头。骨头不能吃,以后也不许从地上捡东西吃,不然爹就没了。” 早就摸清田奴软肋的李元,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田奴听话。 “爹不没。” 田奴害怕的抱住李元的腰,眼底涌出水花。 见田奴知道害怕,李元没吓唬他,把鱼肉放进碗里,然后搂着田奴,好言安慰了一番,见他不再情绪平静了,这才给他喂饭。 摸到田奴肚子鼓了,李元放下碗筷,“这是饱,饱了就不能再吃东西,不然肚子会痛。” 李元特别有耐心的,一次又一次的教田奴,什么叫饱,饱了不能在吃了。 晚饭的时候,为了躲避李家人因赵氏而起的迁怒,李元没让田奴出屋,跟中午一样端着饭菜回来喂田奴。 晚上躺在床上,李苗问李元中午是不是生气了,李元没有否认,而是说田奴是李苗给他的玩伴,别人欺辱田奴就是欺辱他。 李苗宽慰了李元几句,李元说没事儿他已经不生气了,以后不让田奴出门就没事了。 天才蒙蒙亮,外面就传来震天的锣声鼓声。 早已穿戴整齐的李苗,叫起了李元,边把准备好的衣服递给李元,边告诉李元说要祭祖了,让李元一定记得多给云娘磕几个头,心里多叫几声娘。 说着李苗又红了眼眶,想再告诉李元点什么,可怎么也说不出话了。 李元来不及安排还在睡觉的田奴,只能寄希望于祭祖能快点结束,毕竟是农家规矩什么的肯定不如官宦人家多。 等李元随李苗才靠近村子中间,就看见乌泱泱一片人,人人都肃容有序的站立,人群最前方有四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扛着一张大方桌,方桌上摆满了菜肴。 李元又环视一周,只见男子跟五六岁以上的男孩儿,一个女子跟女孩儿都看不见。 想起现代社会有的地方,还有女人不能上桌的陋俗,古代祭祖这种大事,女子估计是不能参加的。 心中这般想着,李元脚步还能紧跟着李苗站到李家老二前面。 “到了山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回头,不许嬉笑,紧跟我左右,不能离开我半步!” 李苗语速极快的叮嘱了一遍李元禁忌,然后听族长喊了几遍人是不是来全了,这乌泱泱的人群才开始缓慢的移动起来。 李家村附近没有较高地势的山,所以墓地群是建在一片平地上的。 等到了祖坟,由族长点了香烛,请祖宗用了美食,然后又烧了一大堆纸钱,大家集体叩拜后,才轮到各家给各家故去的亲人烧纸,祭拜。 李元诚心诚意的给云娘磕了好几个头,随李苗一起烧了纸钱,这才站回祭祀的队伍,随着众人一起回了李家村。 “滚!” 李元怒吼一声,上前推开拴着田奴,把田奴当狗遛的李七姐。 第31章 浴室 “田奴本是我的玩伴,把他当畜生待,把我当什么!” 推倒了李七妞,李元跪在地上,梗着脖子死活不跟李七妞道歉。 李苗坐在李老头下手旁,手上捧着的杯子升起缭绕雾气,遮掩住他神情的变幻。 “你个黑心肝的东西,为个傻子能下这么狠的手,怎么老天不一道雷,劈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李元的二婶扑到他身上又捶又打,李苗就这么看着,一声不吭。直到李元的脸被李老二媳妇的指甲给刮破了。 “伤了就找大夫,多少钱我出!” 李苗放下手中的杯子,走过去拉开了李元。 “那可是伤的脸!” 李苗皱着眉头看着李元脸上的出血的划痕,听到李老二媳妇尖锐刺耳的喊叫声,李苗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另出三百文给七姐儿填妆!” “才三百文!我苦命的七姐儿,你日后可怎么活啊!” 不满足的李家二媳妇,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就开始放声哭喊。 “这都半亩地钱了!就是金子捏成的人儿,摔破点皮,怕也值不了这多钱!” 李家四媳妇挺着大肚子,一副恨不得是自家得了这好事儿的样子。 “七妞破了点皮,又没什么大事儿!就按老大说的办,老二家不许再歪缠了!” 李老头发了话,李家二媳妇麻溜的从地上站起来,不敢再哭闹了。 “如此我与九郎就先回去歇息了,明日将钱交于娘手中。” 连李元都知道这钱到了李老太手中,是绝无可能再给李老二一家了。 果然李老二媳妇听了脸色灰白,李家其他媳妇也从羡慕嫉妒变成了幸灾乐祸,儿李老太听到钱要给她,笑的眼睛的都睁不开了,忙不迭让李苗快回去休息 “你可知错!” 才进屋,李苗就让李元跪下,严厉问道。 一直在屋中满脸泪痕的田奴,见李元进来正欲扑入他怀中,后见李元跪倒在地,田奴也懵懂的跪在李元身旁。 “只错在与阿姐动手。” 李元只认自己错在跟七妞动手,却不认为自己动手的行为有错。 李苗没有生气,“为何?” 沉默片刻,李元才回道:“我怜田奴年幼无父,其母随主家离去。虽其人痴愚,然性善顺,惹人生爱,故不忍其被人欺凌。 今日错在与阿姐动手,累父让人耻笑教子之过。” 说着李元泣不成声,田奴无措的拉着李元的手,眼中含着泪,口中咿咿呀呀的不停,似乎在安慰着李元。 李苗无奈的叹气,弯腰扶起李元,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轻轻的为李元擦拭泪痕,口气虽不算好,可话语的内容却着实在关心李元,怕他的伤口被眼泪弄的加重,以至于留疤。 被李苗这一关心,李元哭的更伤心了,边哭边说自己错了,让李苗因为他受委屈了。 一直含泪的田奴见李元哭的这么伤心,忍不住抱着李元的腿嚎啕起来。 吓的李苗赶忙用帕子捂住李元脸上的伤口,细语哄劝,见李元哭的打嗝,又腾出手放到李元背后给他顺气。 李元把对李苗的一腔愧疚都哭尽了,这才缓缓止住眼泪,抱着李苗不肯撒手。 此时李元不哭了,可田奴哭的都喘不上气了,原本抱着李苗不撒手的李元,赶紧蹲下身搂着田奴给他顺气。 看着照顾田奴的李元,李苗摇头叹气,无奈的出门给李元端洗脸水去了。 洗净了脸,不知道李苗从哪里拿出来的乳白药膏,说是伤药用了小伤口绝不会留疤。 药膏涂到伤口上时,凉凉的一点都不疼,涂开后李元还能嗅到好闻的药香。 处理好伤口,李元这才搂着田奴准备睡觉。李苗吹灭了灯,幽幽的说明日就动身回云州,因为李元心善肯定会因为田奴再闹不和,还是离开的好。 …… 回去的时候,李苗赶着马车去了趟县城,备了半车的东西,还领来了三个汉子。 领头的汉子目不斜视,走起来虎虎生风,身后左边的汉子,时不时环顾四周,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猥琐。右边的汉子最为瘦弱,眼光也最为凶,只见他一手虚搭在腰边,走路跛着左脚。 三个人形态各异,可步调相差不大,看着这三个人,这让李元想起了一个职业——军人。 李元眼帘半垂,放松手脚靠在车厢壁上,眼神再也不往三个汉子身上投放一丝。 按李苗说的,这三个是徐老虎在县城的兄弟,因为路途遥远请他们做个帮手。 一路上李元每日就是照顾田奴,跟田奴逗乐,剩下的时间就是关心关心李苗,背背书。李元除了下车吃饭时,才跟三个汉子问好,其他再无话。 幸好回云州的路上没有遇上风雪天,平安无事的到了云州。 李苗并未去蒋鹤家,而是把马车驶入东城一条小巷,最后停在了小巷深处的宅子门前。 推开院门朝里一看,是个小小的三合院,院子极小又无树,马车停在里面,只留出紧够两人并肩走的路。院子中除了北边的正房看上去颇大,其他的两处房子看着就狭小。 等进了院子,李苗跟李元说这处一进的宅子就是他们在云州的房产,说着领着李元跟田奴就往正房走。 客厅装饰简洁,除了悬挂了一副书画,书画下的桌案上左右分别放着淡青的柳叶瓶,瓶内插着绢花。 除了上首摆放的两张凳子,左右两边各放了两张,两张凳子中间用桌几隔开。 客厅家具跟地面都极为干净,一看就是天天清理的缘故。 客厅左右两边墙壁上各有一扇门,门后应该是卧室。 李苗任由李元四处打量完了,这才开口让他跟田奴坐下,等李元二人坐下,李苗便问李元觉得房子如何,他喜不喜欢。 李元极为高兴的点头,顺口问了李苗为什么房子这么干净。 见李苗只笑不答,李元又追问了一遍,见他还是不肯解说,这才不再追问,挠挠发痒的头皮,笑着问李苗。 “爹,咱们连日赶路皆是蓬头垢面,不如今日去浴堂可否? 不过去浴池洗澡的小事,李苗哪有不答应的。 因在路上出过了午饭,此时腹中不饿,李元就提议现在就去洗澡,李苗想了想便同意了。 李苗买的院子出了小巷,再行个百八十步就到了繁华的商业街道,街道两旁应有尽有,不过只见小店,并无李元以前跟着蒋鹤时见得大店。 日头偏西又不到晚饭时间,街上没有什么人,连在外摆摊的小贩都少见,李元还挺想吃点小吃的。 又走了一会儿,才在街道旁看见一家门上悬壶的浴堂,进门就有小二殷勤接待,把三人带进了后院澡堂。 进了澡堂小二才问是要单间还去公共澡堂,李苗要了单间,又让小二招个揩背人。 小二听李苗要揩背人,忙说现在楷背人要十五钱,不是往日的十钱,还是点全套只要三十钱,比单要揩背人合适。 李苗从怀中钱袋数出五十钱给了小二,剩下的二十钱是单间的钱。 小二收了钱越发的殷勤,嘴中说着吉祥话,走到了单间浴池,又先行推开门,请三人进去。 屋中用砖石搭建的浴池,至少能盛下三十人,对李元来说这就是一个小型游泳池。浴池左边旁边有仅供一人行走的小道,右边摆着一张矮榻,榻上放着有三指厚的半镂空的大木板。 一进屋就脱了鞋只穿着白袜的小二,从小道走到房间的尽头,在墙角处摸出一根绳子使劲晃荡,瞬时铃声大作,李元左看右看也没在屋中看到铃铛。 小二来回摇了三四次,这才停止摇动,然后李元就听池中传出咕咚咕咚的声响,低头眺望原来水池靠近房尾处浮出不少水泡,随着水泡的鼓起破灭雾气腾空而起。 热气升起,小二带着笑走了回来,问李苗要不要用头池。 得知李苗要用头池,小二又去搬了半镂空的木板,架到水池尾处的水面上。 小二忙完了,屋里也被热气充满了,李苗告诉小二拿些蜜水跟点心进来,小二这才退出去关上门。 没了外人,三人脱净衣服,虽是李元提议来浴池的,可他知听过,此次是第一次来,于是跟着李苗走到浴池中间段落,准备进入却被李苗拦住了。 李苗挑眉看着李元,说细皮嫩肉的还想进热汤,也不怕烫坏了。然后就把李元二人赶去离门最近的水池。 李元下了水池,这才发现他所在的水池跟李苗所在的水池是隔开的,而且水池底部砌着供人做的石台,李元试着坐下,头跟肩膀刚好露出水面。 正享受的李元,扭头一看田奴也随着他坐下,整个脑袋都进了水里,忙起身把田奴提溜起来,吓出一身的冷汗。 拉着田奴又站到水池底部最高的地方,让田奴坐到那里的台阶上,李元直接坐到水池池底,不然李元只能洗下半身了。 田奴坐在台阶上用手扑打着水面,看着水花溅起,笑的把口中的小米牙全漏出来了,李元见他自得其乐,这才不再关注。 李元低着头看着水面破碎的倒影,波光闪动,再抬头时李元看向田奴的眼神,只剩下虚伪的关爱。 真是感谢过去发达的网络还有好学的自己,没了自我催眠暗示,心软,会冲动,真把他放在心里的我怎么能,这么自然的出现在多疑的他面前呢! 不过才离开他身边两个多月,他就又起了疑心要试探,李苗可真难靠近!不过还好在提前做了自我催眠,又给自己留下浴堂跟水做为解除催眠的关键词,仗着自己年龄上的优势,这才又逃过他的试探,真不知道这么警戒又疑心重的李苗,还要试探我到什么时候,才能全然信任呢! 李元嘴角噙着冷笑,整理了下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梳理好疑点,又低下头看着水面,下了新的暗示,又把解除自我催眠的关键词变成了致远书院,袁清。 第32章 制科 这都在家休整两天了,李元迟迟不见李苗去找蒋鹤,便主动询问李苗。 “圣人年后初五特开军谋越众科,四郎早早赶赴京城待考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应该是科考的一种,即使考不上也没什么,按理说李苗不该说起来就眉头紧蹙? 李元心有疑虑,张口问了出来,“蒋丈此去应考,便是落榜也无碍。爹为何如此忧愁?” 李苗苦笑一声,“军谋越众科非常科,乃是制科。从□□开国到今,已二百年有余。你可知军谋越众科开了几回?” 听了李苗的问话,李元一脸茫然,他以为这个什么军谋越众科,是皇帝为了立太子一事,特意找借口加开的恩科,一示好学子,二是科举大事转移视线什么的。 这制科是怎么回事?心中这么想着,口中也问了出来。 “制诏举人,不有常科,皆标其目而搜扬之。逢制举,天子每亲策之。” 李元还是有些糊涂,虽然知道制科就是皇帝根据自己需要设定科目名,随时来招揽自己需要的人才。可即使是皇帝亲自定题考试,但是又不是考上了就直接上任…… 等下!不会真的考上了就直接扔去需要的地方吧! “蒋丈一届书生,即使有军谋之才,也未可能为之?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李苗苦笑道:“你可知在建城打的獠人十年不敢犯边的,定州防御使,永兴路副都总管是何人?” 不等李元回应,就自问自答道:“乃是蒋四郎的祖翁,四郎哪有考不上之理。此次边关狼烟四起,虽不紧要,可正是历练人才之时机,圣人这才开军谋越众科,以求名将、军师。 每逢军谋越众科开,夭折多少天才。念及此,我哪能不忧愁?” 李元听完就傻了,用战场历练人才,这皇帝真会玩儿! 不过听李苗话的意思,边关战事并不紧急,皇帝正好借着小战事送人历练,又不是故意给敌人送人头,蒋鹤老实些不乱搞事,又有个手握实权的爷爷,怎么会有事儿呢! 心里虽这么想着,可还要安慰关心则乱的李苗。 可李元安慰了半天,李苗依旧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按理说他能想到的,李苗也能想到,就算关心则乱也不至于这么脑子不清醒啊?李元越劝心中疑惑越大。 “圣人必不会遣国之栋梁为小卒,爹何必如此?” 听了李元的话,李苗只是叹气,就是不说为什么这么担心。 李元苦劝不过,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安静的李苗,反正他是没招了。 在院外玩蚂蚁的田奴,左摇右晃的跑了进来,拉着李元的袖子指着外面,咿咿呀呀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李元抬头看看外面,只见院子里除了只剩马车厢的马车,并无可疑事物,就以为田奴想找他出去玩,可是李苗现在这般样子,他哪能出去玩。 李元随手从桌子上拿起,那天去洗澡回来买的巴掌大的木刀递给田奴,好让田奴能有个玩具打发时间,别咿咿呀呀的惹恼了不高兴的李苗。 田奴歪着头,肉嘟嘟的脸瞬间淹没了一侧的脖子,无垢的眼睛不解的看着递给他木刀的李元,口中还是咿咿呀呀的似乎要告诉李元些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李苗,开口说他没事儿,让李元出去跟田奴玩,不用守着他, 李元担忧的看着还是愁眉不展的李苗,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等到了院子里,田奴拉着李元走到马车一侧,然后蹲下身子指着车底,仰头看着李元。 “肉!” 肉?李元蹲下身子时还纳闷,车底下怎么会有肉,等他往里一看,才发现是只半大的花猫。 这猫见了人也不跑,弱气的喵喵叫着。 田奴圆圆的大眼弯成了半月,趴下身子就去拽猫。 野猫又不是家猫,怕田奴被猫抓,连忙抓住田奴的领口,把他拉回来。 被拽着后领的田奴咯咯笑着,还好玩的来回晃荡着胖嘟嘟的身子。 李元这小身板可撑不住田奴的闹腾,一手扶住田奴摇晃的身子,这才放开抓住他后领的手。 田奴站稳了身子,突然指着李元的左脚处。 “肉!” 李元低头一看,原本在车底下的花猫,跑到了他左脚边,喵喵的冲着他跟田奴讨好的叫唤着,一点都没有猫咪的矜持。 “哐当哐当”的砸门声响起,花猫跟田奴动作一致的窜到了李元身后。 李元正要去看,这时李苗出来了,快步走去院门,“谁?” “哥哥快些开门,有要事!” 声音颇为急切,李元听着有些耳熟,却没想起是谁。待李苗开了门,李元这才恍然,原来是送他们回云州的三个人中的那个瘸子。 这汉子脸色蜡黄,比起送他们回来时憔悴了很多,可眼神越发的锐利,如天上雄鹰一般。 “都领,獠人几万人马突然寇边,源谷县的弟兄们全无音信,怕是都没了!” 这般人物一进客厅,也顾不上屋里李元还在,鹰目含泪,单膝跪倒在李苗面前。 “边辅的人呢!再说獠人寇边,徐前怎么能不知道!” 李苗目呲欲裂,一脚踹倒了报信的瘸腿汉子。 “边辅传信獠人大汗秘不发丧,徐校尉带着兄弟们前往查探,一直有消息传来,说是獠人几位王子内斗不休,这才秘不发丧。 之后徐校尉又传信要趁机探查獠人虚实,直到这次獠人寇边再也没收到徐校尉音信!” “獠人几万人马调动,边辅的人就是瞎了聋了,也不能一点都不知道!” 李苗冲着瘸腿汉子咆哮着,激动的手臂都挥舞了起来。 “卑职也不知道,现下加急塘报已经日夜兼程送往京中!都领,出了这么大篓子,事后可怎么办!” 第33章 武德司 李苗在屋中徘徊不止,脸色越发的瘆人,李元站在门口处,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幸好田奴胆小只敢无声的躲在李元身后。不然这等事情,李元自信自己没事,可他不敢确定田奴会不会有事儿。 “传信云州城内兄弟,选原边城精锐随我去庆州查探獠人兵马动向,你与其他兄弟在云州尽职、待命。” 李苗说完,似才想起李元,望了一眼僵立在门口处的李元,“鲁逻卒,我离去后,家中大小事务皆交于你手,家中妇孺也全托于你手。” “都领,庆州属陆都头辖地,再者云州至庆州昼日不停赶路,也要四五日的路程,要是遇上风雪天,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余。都领何苦奔波。” “獠人几万人马,别说这四五日的路程,便是七八日、十几日怕也能转瞬即到。陆友全溜须拍马还行,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蒋副都总管,早日奉皇命提兵杀獠来的快! 先前我奉命监察庆州,自然我去最为妥帖。驻守源谷县皆是边城精锐,城墙堪比云州,獠人能速袭,没有奸细,源谷县未必不能坚守到,蒋副都总管提兵来援。 庆州生瑶必会随獠人作乱,此时不戴罪立功,上官可不会分云州与庆州之别!” 李苗说完,鲁逻卒双手抱拳,“卑职领命!都领,卑职说句胡言,这靺夷三部、乞苗九部、回真两部,东獠三部前后寇边,怕是与獠人脱不得干系。 不然延庆路十万大军怎会只留三万老弱驻守庆州,让獠人能趁虚而入,轻易攻陷源谷县!” 李苗眉头紧锁,踱步良久,半晌后看着鲁逻卒开口让他继续说。 “如卑职猜测那般,此番獠人怕不止为劫掠钱粮、百姓……” 鲁逻卒话没说完,一脸的惊愕,不敢再说下去了。 “区区蛮夷还想攻陷中原不成!” 从李苗喊出这句话,李元就知道李苗是信了,要真是獠人勾结诸多外夷,怎么可能只为蝇头小利。 “你速去通知弟兄,申时便出城。” “卑职遵命!” 鲁逻卒面色惨白,步履踉跄,等走到了院门处才步伐才恢复了正常。 鲁逻卒出去了,李苗关上院门,把李元跟田奴带去了书房。 “寄奴,事到如今,为父也不再瞒你。我乃是武德司亲事官,从五品都领,如今管辖云州几千察子。” “爹既有官职,为何蒋丈说爹原是帮闲,后得蒋家三郎君青睐,这才有了正经的身份。” “汉有‘绣衣使者’奉诏督察各地,但察不轨立刻缉捕,威振州郡,汉时巫蛊之祸,其中便有绣衣使者在后行事。 魏时有‘校事’,比之绣衣使更甚,校事能上察百官,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愈任情,唯心所造。法造于笔瑞,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服复讯。 再后有内外候官,隐匿于民间,伺察诸曹外部州镇,以求百官疵失。 到唐时有梅花内卫,比之候官更为隐秘,人数之多与本朝不遑多让。 □□以武开国,以文治国,尤为宽待士人,是以武德司权柄全在侦查,刺探和护卫,并无缉捕、治狱之能,是以世人多有耳闻,却不甚知晓。 武德司不受三衙管制,只听圣认之调遣。” 李元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明朝的锦衣卫弱化版吗!不过古代居然有这么多特务机构,真是大开眼界! 不过不是李元看不起李苗,只是就李苗这出身,腿还不好使,怎么能成为简化版锦衣卫中的头头的! 既然李苗有心讲解,李元不再自己琢磨,直接问了李苗为什么从百姓成了武德司中的一员。 “你可还记得家中曾提起过的李公公。” 李元凝神细思良久才想起,李老头拿这个李公公威胁过徐老虎。 “儿依稀记得,翁翁曾与徐叔提起过。” “李公公应称为李都监才是,不过李都监是族中长辈,你叫公公也无大错。 圣人未即位前,本是英王嫡长子,按祖制只能封公。英王非先帝嫡亲兄弟,也不得先帝宠爱,圣人幼时虽为英王嫡长,身边内侍多为老弱病残之辈,只能自行添买内侍。 李都监之父好赌,输尽家资、妻女,后又将李都监卖入英王府,李都监这才成了内侍。 之后圣人即位,蒙圣人宠幸得为内侍行首,又封排阵都监,兼领武德司使。 全赖与都监同族,你父才有今日风光。 三郎君与我只是私交,并不知我身份,寄奴莫要泄露了这等密事。不然为父也保不得你!” 李苗没有多余的面部表情,口气也极为和缓,可李元却好似听见了耳边蛇在嘶嘶吐息。 “儿必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李苗无所谓的点点头,继续说道。 “此次远赴庆州,恐有性命之忧。为父虽有官职,却见不得于人前,一朝性命不保,不知你要沦落何地。” 战场上刀剑无眼,李苗即使带着几百精锐,可对于几万兵强马壮的獠人,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回不来了。 面对死亡威胁的李苗,难得温情,摸摩挲这李元的发顶。 “鲁六是我心腹,一旦为父不能归,你莫要贪心钱财,速让鲁六带你去蒋家,晚了怕是……” 李元听出李苗未尽之语的哀叹,毕竟不管是李苗的仇家也好,还是李家也好,都不是李元能应付的。 泪流满面的李元头埋进李苗怀里,呜咽道:“爹一定回来!” 李苗任由李元哭泣,直到听见敲门声,这才推开了李元。 “我在云州有一小娘,不日即将归家。若真有不测,不用顾她。” 又俯身在李元耳边小声说了句,“轴中有百金,小心藏匿。” 李苗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李元在他身后哭泣。 …… “九郎可要用些吃食?” 天色暗沉,李元估测李苗已经出了云州城,担心李苗夜路有失,李元根本吃不下东西。 “阿叔,我吃不下。” 鲁六劝了好几遍,李元还是不吃,只能搬出李苗。 “都领要知九郎这般,不知该多难受。九郎还是用些吧。” 李元闻言哭的好不伤心,“这夜路难行,寒风冷冽。念及此,我哪能吃下半点。” 鲁六长叹,不再劝李元吃饭,呆坐在凳子上,鹰目无神的望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肉!” 有肉吃就高兴的田奴,拉着还在流泪的李元的袖子,指着桌子上的菜,希望李元吃了肉会不哭。 沉浸于自己悲伤中的李元,这才想起田奴,忙擦干眼泪,让鲁六把田奴抱上凳子,然后给他喂饭。 “怪不得都领怕九郎被人哄骗,九郎竟是如此心善。” 鲁六见李元红着眼眶还能耐心给田奴喂饭,还时不时摸着田奴肚子,教他饥饱,不由得感叹道。 李元还在给田奴喂粥,不便没有回头,只能谦逊道:“阿叔过誉。我生来愚笨,这才惹得爹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