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写给自己的信 自序 一 我在时光的隧道里,捡拾岁月的碎片,却怎么也拼接不成一幅完整的记忆,你从对面走来,突兀问我:“人死了究竟有没有灵魂?” 让思绪掠过山脊,看那飘落的树叶沉寂,也许,他们在集聚能量,信心满满地等待下一个轮回。我的回答让我自己感到震惊:“肯定有!死亡只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你笑了。你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母后,襁褓中的我第一次睁开眼,便听到了母后的歌,那歌声在我的血管里流淌,我罩在母爱的光环里,伸出小手收揽阳光。 你告诉我,山的腹腔里,父皇的宫殿金碧辉煌。我知道那是一段传说,一个神话。可我深信不疑,因为那里埋葬着我的信仰,我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去远游,寻找我积攒了许久的梦想。 你在村口的歪脖树下,把一枚香囊,揣进我的衣兜里,悄声告诉我,那是母后带给父皇的礼物,让我见到父皇时,双手呈上。 我沿着山脊朝前走,跟风对话,风的情绪反复无常,一会儿咯咯笑着,说他抚摸了亲人的脸颊,一会儿又呜呜地哭,说他不小心撞到石崖上。低下头在石缝里寻找,看那梭梭草的花蕊里,镶嵌着一颗明亮的眼睛。 我知道,那就是你,用眼神鼓励我不敢偷懒,不敢懈怠,不敢有丝毫杂念……突兀回过头,看身后的路在一段段坍塌。 那是神的旨意。人生本身就没有回头路。走过荆棘血泪,看那崖缝里闪烁着粼粼火星,迎着火光朝前走,沉默中的大山自然开裂,墙上的壁画排列有序。看那父皇登坛讲道,三千弟子昏昏欲睡,惟有你解得其中真谛,听得手舞足蹈。 父皇说,万亿年前,我们人类把根从土里拔出。从此后男人们弯腰弓背,耕云播雨,把岁月犁成沟。日子变老了,田里,生长着一大片儿女。女人们把枝桠伸向天空,抓来一把风,裁剪云,做成婴儿的尿布,天洇湿了,落下霏霏细雨。 你说,无欲,心就满足。扎在土里的根,吮吸着大地的乳。夜深时,树叶打落露珠,滋润干裂的土,闭起眼睛小憩,能感觉得来心的惬意。 闲暇的日子,翻晒思绪,心的一偶,涌出无端的愁。猛然间,感觉根被蜇了一下,钻心的痛。山摇晃着,断裂处,熔岩喷发,一条火红的江,奔腾,浪尖上,颠簸着一叶小舟,天与地的连接处,划出一道虹。空谷回响着,呦呦鹿鸣。 孤独时,便数天上的星。翻新的意念驱动着思绪,树叶上长满眼睛,摄录下动态的天象和稍纵即逝的感悟。茁壮不再是神话,凝固了许久的血管开始消融。 睁开眼,看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老头。胡子上结满白霜,脸上盘根错节,爬满枯藤,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一片树叶,在数着树叶上的年轮。 你告诉我,那就是父皇。父皇用拐杖指着天说:“孩子,使把劲,扯一片云,含在嘴里。身体奋力向上,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感悟。”感觉中所有的血管贲张,猛然间,身子连带着根,脱离了大地。 ……老婆使劲地把我推醒,话音里带着惊恐:“你怎么了?” 我坐起来,揉揉眼睛,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对老婆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了父皇和母后。”老婆骂了我一句:“神经病!”翻过身,呼呼睡去,不再理我。 而我却失眠了,穿衣起床,打开电脑,摄录下那稍纵即逝的感悟。 第2章 跟大山对话 自序 二 回到久别的故乡,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点祭品,祭祀我已经作古的父母。 那条道儿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上世纪九十年代生态移民,山上的村民全部被安置到山下平坦的村庄,村子里已经无人居住,上山的路荆棘纵横,看那阳光透过树叶洒到地上,让人无端生出些许惆怅和迷茫。 突然间,听到背后有人在喊我的小名:“丑娃,你个瞎家伙,还认得我不?”回过头,看见了墩子叔,这老不死的,还活着。 老家伙走到我的面前,把我从后腰抱住,问我:“叔记得我丑娃的******上有一颗黑痣,让叔看看,再在不在?” 我讪笑着,有点不自在,九十岁的老叔还记得六十岁侄子〝私〞处的暗痣……随即释然,这种玩笑让人感觉温暖而亲切,我答道:“那是爹娘给的,一辈子也丢不掉。”反过来又问老叔,前些日子我听说你的孙子接你到西安去住,咋又回来了? 墩子叔把我放开,有点忿然:“城里人穷讲究蛮多,第一天黑地里刚住下,那个碎(小)媳妇就让我洗澡。我活了九十多,啥事都干过,就是没有洗过澡!怪不得城里人没有乡里人活得长寿,原来那伙人在瞎整!人身上的垢痂(污垢)好比树身上的皮,你把树皮剥了,树还能活得长久?” 有关墩子叔的笑话太多,能编一本书。刚解放那阵子批判斗争地主郭善人,墩子叔苦大仇深,工作组指名让墩子叔批判发言,墩子叔上台的第一句话就是:“郭善人这人不错,咱不能昧良心说话”。被工作组从屁股上踢了一脚,赶下台来。 还有,黑地里钻进寡妇金婶的屋子,被工作组给脖子上吊两只破鞋,头上戴着高帽子,绑到大街上游街。回来后偷村里的玉米给金寡妇背去,被儿子发现了,关进猪圈里不让出门。就这,还到处给人夸,说金寡妇的xx像猪尿泡,男人枕到上头,袩和(舒服)。 还有,种地不上化肥,说化肥是庄稼的鸦片,把粮食的精气全部抽干。 九十年代生态移民,那时节儿子还活着,全村人都搬走了,唯独墩子叔不搬,理由也很特殊,山上的水土好,人住在山上长寿。 果然,儿子搬到山下刚住了两年就死了,儿子媳妇也没有活过老爷子,前年在西安病故。孙子每年都回来看他,动员爷爷到西安去住,老爷子最初不肯去,经不住孙子苦苦哀求,结果刚住了不几天就回来了,回来还憋着一肚子气,嫌孙子媳妇叫他洗澡。 墩子叔问我:“你洗不洗澡?” 我的笑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违心的话:“没洗过”。 墩子叔猛掏我一拳:“对了,你一定能跟我一样长寿!我九十六了,能吃能睡,逑(啥)病没有”。 第3章 跟大山对话 自序 三 山上的天,孩子的脸,刚才还炎炎烈日,转瞬间乌云满天。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豆大的雨点子就砸了下来,幸好离村头的烂土窑不远,叔侄俩紧走慢走,还是没有躲得过去,进入土窑洞时浑身已经被雨淋湿。 猛然间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致,只见一只鹿妈妈正在产仔,一只小鹿已经出生,另外一只小鹿的头部刚刚露了出来,鹿妈妈看见我们进来,眼神里露出了惊恐和乞怜。 墩子叔哈哈大笑:“孩子,别怕,我早都知道你在这里住着,还偷偷地给你送了两回干粮,怀孕的妈妈不能光吃草,还得吃点粮食,你说对不?” 那麋鹿好像听懂了,点了点头。转瞬间第二只小鹿已经脱离了母体,鹿妈妈伸出长长的舌头,舐着小鹿身上的绒毛,出生较早的小鹿已经站立起来,靠在妈妈身旁,我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走过去摸摸小鹿,墩子叔伸手把我拦住,大声呵斥道:“站远点!那母鹿以为你要伤害她的儿子,会跟你拼命。” 我猛然觉得,人跟大自然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一条无形的生物链连接着世间所有的生灵,火光血色之中,奉献跟索取相互间平衡,不光人懂得爱,所有的生灵都有感情,当觑透世间冷暖事,能以廓然无圣,岁月不会变老,生命靠信念供养,永恒。 转瞬间雨过天晴,斜斜的太阳射进土窑内,增添了许多温馨,今天运气真好,悟出了些许以前从未有过的感悟,猛然间,对面山峁上,传来了呦呦鹿鸣,墩子叔说,那是一只公鹿,在呼唤他的伴侣。果然,土窑内的鹿妈妈听见了对面山上的鹿鸣,也不管不顾,仰起脖子,发出了呼唤同伴的叫声。 下过雨的山路还很湿滑,我们无法行走,只得赖在土窑内,听一对情侣隔山传情,那公鹿等不急了,竟然出现在窑洞门口。墩子叔突然说:“四七年跑胡宗南时,你妈妈从陕北逃难到咱村,就住在这烂窑内。” 这老家伙,提那些陈年旧事作甚?我说:“咱走吧,不要影响人家夫妻相会,况且,鹿爸爸还没有见过他的儿女,心里一定非常着急。” 墩子叔不但不走,反而迎着夕阳坐下来,解开衣服纽扣,裸露出爬满枯藤的前胸,继续说:“那时节,你妈妈前额留海下一双毛眼眼怪疼人的。” 这老东西,越说越不像话!可我又不能发作,只能哀求道:“叔哎,说些好听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墩子叔索性把鞋脱下来,抠着鞋上的泥巴,神色有点黯然:“都一把年纪了,说说怕啥?一同来咱村逃难的还有几个人,那几个人跟你妈是亲戚,据一个年纪稍大的人介绍,你妈妈是他的妹妹,好像死了男人,想在就近的地方找个对象,随便打发几个小钱就行,大家捆在一起担心都活不下去”。 这个故事我听过,妈妈不知给我说了多少回。外婆、舅舅、姨姨跟姨夫以后都在西安安了家,就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凤栖,好像父亲给了舅舅十块银元,父亲就跟妈妈成了亲。 墩子叔继续说:“其实,十块银元我也能出得起。你妈妈嫌我有儿子,最后跟了你爹……” 第4章 跟大山对话 自序 四 上了斜坡,蓦然回首,看见麋鹿一家四口站在土窑门口,向我们点头,那意思分明在说,欢迎客人再来…… 水洗过的太阳分外妖娆,天上的流云迅速分化组合,变幻着五彩缤纷的图案,一道彩虹飞架,看那墨绿的群山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恍惚间来到了天上人间。 我看见你从虹桥上走来,长发随风飘逸,脸颊上绽开笑靥,竹篮里盛满鲜花,一簇簇树叶将你妆扮。我的心因你而起皱,转瞬间波涛连天,感觉中肋下生翼,只想飞到你的身边,可你始终跟我保持着那一段不即不离的距离,让我用一生的精力追赶,我知道你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我还是痴心不改,也许用不了多久,我的肉体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我的灵魂永在,我知道你是山的精灵,我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瞳仁里的那一缕炊烟,我是你根下飘落的那一片树叶。 墩子叔亮开嗓门,唱起了那只有大山才能听得懂的歌,脚下的土地随着歌声起舞,夕阳挂在树梢上摇摇晃晃,村口的歪脖树上,一大群鸟雀子在举行集体婚礼,相互间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题。 那一年,我就是在这里跟你分手,踏上了人生的征程,你送我一本红宝书,一张你的玉照。书的扉页写着:永远将我等……可是五年后我从远方归来,你的怀里,却有了别人的骨肉。我没有怨恨,没有嫉妒,把对你的那一份痴恋,化作永恒,然后,耕耘属于我自己的岁月,看那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瞬间,岁月变老了,太阳长出了胡须,而你,却还是当年的你,在山的皱褶里,绽放笑容。 突然,斜刺里冲来一条带着锁链的狗,那狗直奔我而来,差点咬住我的裤脚。墩子叔一声大喝:“菜花,不得无理”!狗便乖乖地停下,跑到墩子叔跟前,对墩子叔摇着尾巴。我吭哧一笑,眼睛里蹦出了泪花。我知道,金寡妇就叫做菜花,行将就木之人,还惦记着他曾经热恋过的对象? 我记得,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住队工作组认定墩子叔跟金寡妇伤风败俗,活活拆散了这一对鸳鸯,儿子嫌墩子叔给他丢脸,把当年五十多岁的老爹爹打发到水利工地上,腊月天,墩子叔背着铺盖回家过年,路过金寡妇家门口,门虚掩着,墩子叔推开门进屋,只见金寡妇已经悬梁自杀……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人们相互间没有信任,只剩下无端的猜忌和恶斗,人死了还要召开批斗会,说那金寡妇对社会主义充满仇恨,自绝于人民。 漆黑的夜晚墩子叔一个人走进金寡妇的茅屋,划一根火柴,将屋子点燃,熊熊大火燃烧了半夜,村里人爬起来看着那大火一点点熄灭,奇怪的是,墩子叔竟然没有被大火烧死,从大火里走了出来。 墩子叔脱下自己的衣服,看大山的脊梁上爬满了道道沟壑,盘根错节的藤蔓缠绕,生命的汁液将那褐色的土地熏染,枯死的枝桠上长出了片片绿叶。墩子叔抚摸着狗的头,说出来的话带点忧伤:“我想快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见菜花”。 第5章 跟大山对话 自序 五 落日撞在山巅上摔得粉碎。好似谁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推倒,山沟里流光溢彩,一幢幢宫殿似隐似现,我看见你衣袂翩翩,站在云端,偷窥人间。 原指望祭祀父母后当天就返回城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我留在山上。墩子叔一脸坏笑:“怎么样?人不留人天留人,我可不指望让你留下”。 这老家伙,本来就不想让你走,得了便宜卖乖,还说风凉话。 蘖朽的栅栏,倒塌的茅屋。但是村子里生机盎然,并不荒凉,墩子叔把几乎所有遗弃的场院全部翻耕,种上了蔬菜和庄稼,实在种不过来的地方,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 我认识你,黄的叫做打碗碗花、金银花、豆蔻花,蓝的叫做鸡蛋花、牵牛花,红的叫做鸡冠花、月季花、胭脂花、指甲花、山丹丹花,还有那蔷薇花、开在路边的车钱花、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牵手走过红尘俗世,你的花季留下了我的足迹,树墙遮掩了天的眼睛,阳光透过树叶将我们偷窥,那是一次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大山永不后悔。 父亲肩膀上驮着我,走过山的脊梁,耳边传来了妈妈的歌: 咱二人好比一咕嘟蒜 一搭哩生来一搭哩烂 一搭哩死来一搭哩埋 一搭哩上了望乡台…… 我看见父亲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嘴角有幸福溢出。 不远处的山村,一缕炊烟从茅屋顶上升起,湛蓝的天空,停着一只山鹰,你手捧一掬鲜花站在路旁,圆圆的小脸像太阳,天真地问父亲:“伯伯,‘望乡台’在哪搭”? 转瞬间,墩子叔已经把饭做熟,七碟子八碗摆满了一桌,我吃过城里五星级的饭店,也没有墩子叔这桌饭菜丰盛,苦苣菜、灰灰菜、苜蓿菜、马刺笕、水芹菜、野小蒜、苜咕嘟蔓,黄花木耳野蘑菇,还有野猪肉、獾肉、野鸡肉、野兔肉,主食是黄澄澄的小米干饭。我有点目瞪口呆,问墩子叔:“我们能吃完这些”? 墩子叔显得满不在乎:“吃吧,这些野味全是菜花的功劳,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从林子里叼出来一只野鸡野兔,偶尔间还能捕获一只獾,这两年野狼几乎已经绝迹,野猪开始泛滥,冬天你在野猪出没的地方挖个坑,下上套子,常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咱们吃不完有菜花替咱们打扫战场。这些菜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测绘队把老汉的饭叫做‘绿色食品’,屁话!能吃的菜蔬全是绿色。不过那些人也够大方,一桌饭给你留下几张大老板(百元人民币)。” 我调侃道:“我可没有带钱”。墩子叔有点不满意:“谁向你要钱了?吃吧,饭不香屁不臭,你们城里人屙下的屎都没有味道,不信你明早晨屙泡屎闻闻,咱山里人屙下的屎特臭,因为吃的饭香。” 这老家伙,说话老爱走调,正吃饭间说那屙屎干啥?我可不管那些,操起筷子大嚼大咽,转瞬间风卷残云,一桌子饭菜吃了个七零八落,剩下的饭菜一股脑儿倒给那菜花,菜花吧唧吧唧地吃着,一边吃一边不住地摇着尾巴。 墩子叔说:“菜花的爸爸是一只公狼,妈妈是一只母狗,菜花是由狼跟狗xx而生……” 第6章 跟大山对话 自序 六 无风的夜晚,天上打落满地的星,看那流萤在草丛中闪烁,仿佛城市夜晚的灯。墩子叔把两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我们便在躺椅上摇晃,捡拾那些零碎的记忆。 谈话先从狗开始。墩子叔说,他去西安那些日子,菜花就守在村口的歪脖树下,瞪起眼睛瞅着山下的路,不吃也不喝……墩子叔回来了,菜花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路不稳,倒在路旁。墩子叔把狗抱回家,喂狗吃喝,狗活过来了,摇着尾巴。墩子叔说:“狗通人性,最注重感情,假如他再不从西安回来,那狗就会在等待中死亡”。 鬼打闪了,思绪里冒出缕缕火花,那一年墩子叔正在自留地里干活,自家的狗叼来一个包裹,疙瘩叔解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婴。墩子叔把女婴抱回家,交给儿子媳妇抚养。那年月自家的孩子都难以养活,何必要再添一个累赘?儿子建议把女婴抱出去扔掉,可是儿子媳妇舍不得,硬是屎一把尿一把把那女婴养大,那女婴后来上了大学,知恩图报,成为墩子叔的孙子媳妇。 看起来有点传奇,现今的年轻人谁也不会信以为真。其实假如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生活中往往有许多奇遇,使苦涩的日子咂摸出一些甜蜜。还是在那没有月亮的夜晚,山路上走着我和你,懵懂的我看你好似山的幽灵,身上缀满闪光的星。说不清是谁先主动,相恋中的大山向一起靠拢,树叶跟树叶摩擦着,窃窃私语,风中的你心甘情愿地燃烧成灰,留给我无尽的思念和忏悔,就在我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你告诉我,大山的腹中成长着我俩共同的血脉。 我知道,墩子叔抱回家的那个女婴是谁,可是我不能相认,只能在心的一隅,设一祭坛,去祭祀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 墩子叔突然话题一转,说他的孙子是个有福的,娶的媳妇娇嫩得就像十月的萝卜,脸上拧下的水珠都带着清香。这老家伙,没见过有谁形容孙子媳妇像萝卜。可我心里感觉滋润,故意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抱起那‘萝卜’啃上一口”? 墩子叔憨笑着,嘴角有涎水流出:“我说一句话你可不要介意,我老感觉到我那孙子媳妇跟你的妈妈有点想象……” 夜深了,夜风很是生凉,我听见了山在喧哗。墩子叔抱出了两床毛毯,盖在我俩的身上,人对人的思恋往往带着某种不可救药的愚顽,明明知道无法得到,却痴心不改地朝思暮想。还是在那饥饿的岁月,墩子叔把一只烧熟的红薯,悄悄地塞在妈妈的手里。妈妈把红薯给我扳了半截,眼神里含着感激,墩子叔瞅妈妈不注意,猛然间抱住妈妈就亲……沉默中的大山震怒了,喊声振聋发聩,妈妈跪在父亲的脚下,抱住父亲的双腿,祈求父亲饶恕墩子叔:“放心吧娃他爹,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我放到石磨上榨干油水碾成灰,我永远都是你的人”! 从那以后我对墩子叔产生了深深的成见,那成见随着岁月的流失渐行渐远。今夜,我却为妈妈感到震撼,假如九泉之下的妈妈知道尘世上还有一个九旬老翁将她痴恋,该做如何感慨? 第7章 跟大山对话 自序 七 山的皱褶里,妈妈的白发随风飘逸,妈妈的脸颊祥光四射,我迎着妈妈的阳光走去,周身罩满妈妈的慈祥。 那是一处不大的山包,埋葬着移民部落的几百名仙逝者,山上树藤缠绕,几百座坟茔在荆棘纵横的山坡上散落,七零八落的墓碑在林子里静默。山包没有什么特长,却起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名称:卧龙岗。卧龙岗的仙逝者没有一个人可以载入史册,也没有一个人曾经飞黄腾达,可是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用自己精瘦的肩膀支撑起大山的脊梁。 我将祭品摆在爹娘坟前的石桌上,点燃冥钱,焚上一把紫香,看那诸多幽灵从地下走出来,默默不语,坐在我的身旁。 我认识你们,我的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叔叔婶婶,我曾经在你们中间生活,在你们身边成长,你们延续了大山不老的传说,你们给了我智慧和力量,你们的感情世界里有我的笑声,你们的生命在我的血管里延续,我的思想里铸进了你们的精神和品格。今天,我知道你们的诉求,你们想把大山的故事流传给后人,想在红尘俗世间点燃一星半点永不熄灭的火花。其实我不是你们最佳的人选,最大的优点就是懒惰。可是现在,我看到了你们期待的眼神,仿佛一根神鞭抽打在我的身上,我不敢偷懒,不敢懈怠,一刀一斧,按照你们的旨意,把你们的音容笑貌,镌刻在历史的那一面墙上。 蓦然间,崖缝开裂处,大山的眼睛在闪烁,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曾经手把手地教我耕耘岁月。父亲说,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是由石头进化而成,最后又还原成石头。远古年间,我们人类从石崖的缝隙里长出来,开始了漫长的进化过程,人的灵魂是石头缝里渗出来的一滴水珠,妈妈的阳光把石头孵化成生命。 我把头枕在山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我不相信石头进化的邪说,我喜欢你鲜活的精灵,我爱你苍翠欲滴的红唇,我愿你青春永驻。可是父亲却套上犁铧,播种石头,把岁月凝成汁液,滋润干裂的土,石头开花了,你含苞待放,站在花蕊中向我招手。 我始知你的精灵是由石头进化而成,是父亲赋予你鲜活的生命,妈妈用树叶将你喂养,你舒展四肢,在树林里穿梭。 是谁将一绺红头绳,系在麋鹿的脖颈?遥远的天际,唢呐声声,我看见了父皇迎娶母后,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全世界所有的飞禽走兽都赶来庆祝,我喜欢你穿上红绫袄儿扎着红头绳的羞涩,我愿你骑在毛驴背上,我手执红柳条子,心甘情愿地跟在毛驴后头……我看见了树林深处,公鹿跟母鹿正在咬颈,他们的儿女站在身旁,昂起头注视着父母。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看见墩子叔站在我的身后。昨夜里睡得太晚,早晨起来时不忍心将墩子叔叫醒,一个人来祭祀我的父母。可是墩子叔也许早都来了,就站在我的身后。 要下山了,墩子叔一脸失望,难掩依依不舍之情。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要我到城里的照相馆替他翻新一张。他说,他感觉到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不会很久,他想临死时把菜花的照片拿上,以便到另一个世界时去寻找。 我把照片接过来细看,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的妈妈! 第8章 郭麻子的队伍东渡黄河时,抓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一夜黄毛风,将天地间染成黄色。一辆牛车在田间小路碾过,扬起一路黄尘。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狗叫,显得有气无力。 豆瓜娘站在村头的土坎上,久久地张望。风掠起满头华发,岁月的犁铧把脸颊犁出一道道沟壑,褴褛的衣衫包裹着孱弱的躯体,眼神无助而茫然,好似一尊塑像。 远远的山谷里,传来一阵阵闷响,那是黄河在吼。风掠过山村,谁家的门板在咣当。突然一阵响亮的婴儿的哭声刺破黎明的死寂,良田爷慌慌张张地跑出村子,对着豆瓜娘大声地喊着:“豆瓜娘,赶快回家,豆瓜媳妇生了”! 豆瓜娘浑身一激灵,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一双小脚不停地转换着,好像不是再走,而是在飘。初春的早晨那哭声显得格外嘹亮。狗不再咬,风显出疲态,灰蒙蒙的天上飘起了雪花。谁家茅屋顶上升起了第一缕炊烟,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喜鹊夫妻在对唱。 豆瓜娘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只见全发嫂子已经把孩子包裹好。豆瓜媳妇身上裹条棉被平躺在土炕上,眼里含着泪花。 全发嫂子就住豆瓜家隔壁,睡梦里听见豆瓜媳妇在大声呻吟,赶紧从炕上爬起来,风风火火来到豆瓜家,看见豆瓜媳妇临产前的阵痛使得刚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然而婆婆却不在家。自从豆瓜父子被郭麻子掳走以后,豆瓜娘几乎每夜都睡不着,天不明就爬起来,到村口的土坎上张望。幻觉中她的儿子和丈夫就在今早归来,那种期盼刻骨铭心,能使石头落泪。 全发嫂子顾不了许多,手脚麻利地安顿豆瓜媳妇平躺在炕上,双腿刚刚弯曲,就能看见新生婴儿黑黑的头发。孩子刚刚出世,就不甘寂寞地大声啼哭,是个男孩,郭宇村又喜添新丁。全发嫂子用一把剪子剪断脐带,刚把孩子包裹好,豆瓜娘就回来了。全发嫂子又帮豆瓜娘把孩子的胎盘塞进炕洞,打扫干净炕上的血渍。看着一切都安顿好了,全发嫂子打算离去。豆瓜娘一把拉住全发嫂子的衣袖,不让她走,说:“就在家里吃饭”。 全发嫂子无奈地笑笑:炕上还有一堆娃崽,谁喂他们? 豆瓜娘不再挽留。灶膛里一把火,水开了,满屋子弥漫着湿漉漉的水雾。孩子睡着了,平躺在豆瓜媳妇的身旁,豆瓜媳妇瞧一眼睡在身旁的儿子,咧嘴笑了,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一对酒窝,一双毛眼发亮。 掀开瓦罐盖子,豆瓜娘舀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麦面,开始给豆瓜媳妇做饭。山里人不种麦子,土地都在山上挂着,种下麦子很少有收成。眼看着豆瓜媳妇的肚皮在一天天胀起,豆瓜爹背着褡裢,装上二斗谷子,步行三十里路来到瓦沟镇,换回一斗麦子,磨成面,攒到瓦罐里,静等着孙子出生。 可是就在孩子出生的前三天,村子里十六个年轻人去黄河岸边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去打日本,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豆瓜爹本来没有被抓,可是老人放心不下豆瓜,就那样一直跟在队伍后边走,一边走一边哀求长官放了他的儿子。长官不耐烦了,索性连豆瓜爹一起逼上船,做了郭麻子队伍的伙夫。 郭宇村一片死寂,几乎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龟缩在自己家里,坐在热炕上,盘算着自己的丈夫、儿子、或者父亲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因为郭麻子临走时曾经说过,他不是抓丁,而是征这些年轻人去当挑夫,只要把部队送到目的地,他立马就放这些挑夫回家。郭麻子在瓦沟镇一带还是有些名声,这支部队原来隶属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西安事变后,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被改编,郭麻子的部队奉命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去跟日本鬼子打仗。 豆瓜娘一边和面一边在心里嘀咕:算日子豆瓜媳妇还不到临产期,这孩子究竟是早产还是……她不敢往下想。郭宇村除过郭家是老住户,其他人家都有一段逃荒落难的经历,大家的家世很难说清,说不定一男一女在逃荒的路上遇到一起就成了一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谁都不用笑话谁。可是豆瓜娘却心有不甘,当初豆瓜爹把豆瓜媳妇捡回来时,豆瓜娘就老大不愿意,那女子长得跟妖精似地,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主。 谁知道豆瓜老没出息,一见那个女子就喜欢得不行,两个人眉来眼去,很快就粘在一起。老两口没法,只得设了一桌酒席,请了村里几个长者,算是给豆瓜结婚。 那媳妇结婚不久肚皮便鼓了起来,经常挺着个大肚皮站在自家茅屋的门前,嘴里不断地往外吐着瓜子皮。村里的青皮后生从豆瓜媳妇面前走过,总要打情骂俏几句。豆瓜媳妇对谁都绽开一张笑脸,一张薄薄的樱桃小口好似刀子一般,骂得那些青皮后生们好开心。为此豆瓜娘曾经对豆瓜说过,要豆瓜管管他的媳妇。无奈豆瓜宠着媳妇,在媳妇面前跟龟孙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豆瓜媳妇已经饿得等不急了,强撑着坐起来,身子靠在炕墙上,看婆婆把面下到前锅里,后锅里倒进一滴麻油,熟了一点葱花,顿时,满屋子香味四溢。豆瓜媳妇咽了一口口水,门被悄悄地推开,挤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豆瓜娘把狗撵走,关上门,把面捞进碗里,调好,端给豆瓜媳妇,这才有机会爬上炕瞧一眼刚出世的孙子。这个孩子看似在娘胎里保养得很好,一点也不像是早生。豆瓜媳妇只顾埋头吃面,吃得满头大汗,转瞬间已经碗底朝天。她瞅瞅锅里,张嘴说:“妈,再盛一碗”。 豆瓜娘被一种情绪捕获,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她装着没有听见,眼闭着,没有动弹。 豆瓜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点也看不清婆婆脸上的容色。看着婆婆躺在炕上没动,还以为婆婆很累。好在锅台紧靠着炕,伸手就能够着锅,豆瓜媳妇便自己动手,又盛了一碗。一边吃一边对婆婆说:“妈,你也吃一点”。 孩子醒了,大声啼哭。豆瓜娘哆嗦着把新生婴儿抱起,脑海里不适时宜地想起了那一年中原大旱,赤野千里,饿殍遍地,还是豆瓜爹把她从死人堆里捡回……人活一生,千回百转,福祸难料,也许这孩子跟这一家人前世有缘。想开些,心里也就觉得坦然。豆瓜媳妇吃完饭接过孩子,对婆婆说:“妈,村里人说郭麻子在咱们这一带驻军几十年了,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爹和豆瓜都不会出事的。您还是吃点饭,别愁坏了身子”。 第9章 郭全发结婚时,才十四岁。看到爷爷、爹和娘张灯结彩,杀猪宰羊,郭全发感觉新鲜、有趣。直到那一天,娘给他穿戴一新,爷爷带着他,去给郭家的老祖先扫墓,扫墓回来后看见院子里来了许多客人,舅舅把一匹红布斜挂在他的肩膀上,娘给他的胸前别了一朵大红花,爹把一顶礼帽戴上他的头顶,郭全发才隐约感觉到:他可能是今天的中心人物。 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在石板山路上晃悠,前边两个吹鼓手开路,后面送亲的队伍骑着骡子和毛驴,那是年家庄富户人家年天喜在嫁女。穷人的女儿一般没有那般荣耀,出嫁时骑一头毛驴,头上顶一块红布,一路走一路哭。家道殷实的女儿出嫁时骑着高头骡子,三寸金莲踩着银蹬。能坐得起轿子的姑娘真不多,年翠英的心里忐忑着,掀开轿帘的一角,看那裸露着山脊的石崖上守望着一只鹰,思绪茫然,不知道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子。 猛然间,鞭炮声不绝于耳,迎亲的唢呐格外嘹亮。轿子落在一幢四合院的门前,年翠英下了轿,被一个女人搀扶着,轻移莲步,来到大堂前,跟一个小男孩拜堂。所有的程序都按部就班,进入新房独坐炕中央,心里期盼着新郎掀开自己头上的盖头。可是年翠英却听到了一阵呜呜的哭声:爷爷!我不要结婚,我要跟娘睡在一起…… 年翠英心里失落着,无所适从。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想看看自己丈夫的冲动,掀开盖头的一角,看见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那男孩哭着要朝屋外走,被一个老汉挡在门口,那老汉说:傻孙子,听爷爷的话,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许哭。那男孩被爷爷硬塞进新房内,房门被从外边闩上了,院子内的宴席还未开始,一伙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隔着窗子往外看,看见了大门外那两个碌碡大的红灯笼,小男孩不哭了,有点胆怯地站在炕边,悄声问道:姐姐,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要结婚? 年翠英自己掀开盖头,无法回答小男孩提出的问题,笑得凄楚。突然,年翠英看见了,那个小男孩的脸上显出了异样的表情:姐姐,你长得太漂亮了,跟画上的美女一样。 这时,门开了,一个年轻媳妇端着木盘子进来,盘子里四个碟子上边扣着四只小碗,碟子里边分别盛着麸皮、盐巴、铜钱和枣子,新媳妇任意揭开一只小碗,看里边盛着什么,揭到麸皮表示你有福,盐巴表示有缘分,铜钱表示有钱花,枣子表示早生贵子。反正无论揭开什么都预示着吉祥。年翠英伸手揭开一只碗,还来不及看碟子里边盛着什么,只见一个老人把头探进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啥”? 端盘子媳妇对爷爷嫣然一笑:看把你急得,是枣子。院子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嫽扎咧!(土语,意思是好得很)我明年就可以抱重孙子咧! 年翠英的脸红到了脖根。紧接着,开席了,院子里劝酒声、划拳声响成一片,整个村子都醉了,晃晃悠悠。新房内红烛落泪,年翠英的心里好象有一种祈盼,显得朦胧。对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她还是有点喜欢,那种喜欢不是爱,而是姐姐对小弟弟的那么一种很自然的呵护。反正,结婚是人生的一道门槛,过了这道门槛就意味着成熟。年翠英感到踏实,心目中的丈夫虽然不是白马王子,却也能够接受,她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小男孩几眼,突然感觉面前的孩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费劲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 村里的小伙子们想进来闹房,被爷爷粗暴地挡在门口:我的孙子还小,经不住你们折腾,闹房的事就免了吧。爹爹一手端着盘子,盘子里盛满了瓜子、喜糖、花生,一手向那些村里的后生们散发,小伙子们虽然有点遗憾,却也能够接受,只是见不到新媳妇是个什么样子,感觉中有点空虚,可是他们都是郭家的佃户,对郭子仪有点敬畏和尊崇,大家嘻嘻哈哈一阵说笑,吃着喜糖和花生离去。 远远地什么地方传来了狼嚎,满村里响起了一阵狗叫声。烛光渐渐暗下去了,两只明亮的毛眼眼却射出某种诉求,好像有一团火在心里燃烧,使她有点无法自控,十四岁的小丈夫眼看着大姐姐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光,眼睛便直了,嘴角有涎水流出,他虽然还不懂得男欢女爱,心里却被年翠英的艳丽折服,郭全发不再哭喊着要跟娘睡在一起,对眼前的这个大姐姐产生了某种好奇,一切都来不急细想,大姐姐突然伸出莲藕似的胳膊,把郭全发紧紧地箍在怀里,郭全发没有挣扎,乖乖地享受着大姐姐的爱抚,那种感觉以前不曾有过,大姐姐的肌肤虽然没有娘的怀里温暖,却充满弹性,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清香熏得郭全发有点眩晕,他像一只小猫那样由着大姐姐抚摸,瘦小的身躯在大姐姐怀里颤栗。 其实,富户人家把自己的大闺女嫁入深山,自然有不便说出的隐忧,聪明的读者可能已经猜到了,十七岁的年翠英出嫁前身子已经不怎么干净。 第10章 郭全发结婚那年,郭家的光景如日中天。凤栖县城有郭家开的药铺,郭宇村四面山上到处都是药材,村民们挖的药材全都卖给郭家,郭子仪把收地租全不当一回事,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全靠那个药铺。郭全发八岁那年,爷爷雇了许多骡子,从瓦沟镇驮回了砖瓦,在郭宇村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幢四合院。这件事惊动了四乡八邻,乔迁新居那天,郭宇村车水马龙,几乎全县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赶来祝贺。 郭子仪虽然家道殷实,却有憾事一件,家丁不旺。从郭子仪的老爷算起,五代单传。原指望儿子郭双有(绰号郭善人)能光宗耀祖,可是郭善人全不把万贯家资当一回事,一生中只会干三件事:看戏、赌博、x女人。郭善人看戏看得痴迷,对某些戏段子能够倒背如流,曾经想往着能在戏台子上也露一手,可那个公鸭般的嗓门确实大煞风景,常年四季很少回村,就在凤栖县城里瞎混,只要城隍庙戏楼演戏,戏台子下绝对少不了郭善人捧场。一来二去,跟当年走红的女戏子牡丹红混在了一起。 牡丹红绰号“痰盂”,言外之意只要有钱,任何男人都能沾身。牡丹红原先曾经委身凤栖一霸李明秋,后来被郭麻子看上,做了郭麻子的姘头,为此李明秋气愤不过,曾经想跟郭麻子火拼,被叔叔铁算盘伸手拦住,铁算盘说:“贤侄,好男儿志在四方,为了一个xx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况且那郭麻子树大根深,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牡丹红跟郭麻子过了大约有一年多,就被郭麻子抛弃,因为郭麻子看上了牡丹红的师妹山芍药,山芍药在戏台子上露脸那一年,才十五岁,一句“耳听得谯楼上三更鼓响”,倾倒了戏台下一大片戏迷。当天晚上戏一散场,一乘轿子就把山芍药抬到郭麻子的官邸,那厢屋郭麻子正跟山芍药颠鸾倒凤,这厢房牡丹红恨得牙龈出血!可是恨归恨,第二天牡丹红在郭麻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军爷们的脾气她知道,稍不如意说不定就会叫你身首分家。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她过够了,何不趁这时郭麻子有了新欢,向郭麻子讨个方便,离开这个阎王殿?想好了,牡丹红便假戏真做,在郭麻子面前哭哭啼啼,说她离开娘已经多年,想回家看看。 郭麻子走南闯北之人,岂能看不透牡丹红的心里,借此机会顺水推舟,打发了牡丹红一些银元,雇了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出了官邸。 牡丹红的轿子落在李明秋的府邸门前,下了轿子,上了台阶,抬起玉手,叩响了李明秋家的门环。开门的是李明秋的管家,见是牡丹红,不敢怠慢,赶紧把牡丹红让进客厅,客厅内一张桌子坐着四个人,正在打麻将。上首坐着李明秋,李明秋对面坐着青楼小翠,铁算盘跟郭善人坐在两边作陪。每人面前放着盖碗茶,管家提着一把铜壶,看谁的茶碗里没有水了,提起铜壶把水添满。 四个人牡丹红全都认识,不需要相互介绍。李明秋看见牡丹红进来,以为是郭麻子派来的,自然不敢怠慢,便让管家先替他打牌,把牡丹红叫进里屋,伸手在牡丹红的嫩脸上摸了一把,然后说:“心蛋蛋,你把哥想得好苦”。谁知牡丹红竟然抹起了泪珠,说那郭麻子有了新欢,不念旧情,给了她几块银元,把她给打发出来了。李明秋的脑子飞快地转弯,感觉中这牡丹红对他还有用,于是哀叹一声,说:“哥这心软,心蛋蛋娃你别哭,别人不要你哥要”。牡丹红破涕为笑,说她早知道李哥是个重情义的人,李哥不会丢下她不管。 李明秋在心里骂着:“猪****妈!郭麻子把你甩了你来找我,我李明秋跺一脚凤栖全城摇晃,岂容你个烂戏子耍弄爷们”!可是表面上却堆出笑来,说,“走,咱打麻将去,打完麻将哥在叫驴子酒馆给妹子洗尘”。 两人说笑着来到前厅,李明秋把位子让给牡丹红,自己坐在旁边指挥。 从牡丹红走进客厅那一刻起,郭善人已经没有心思打牌了。牡丹红在凤栖县城隍庙的戏楼上第一次露脸时,郭善人就在戏楼下看戏,那一句“月光下将公子细眼观看”,简直让郭善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戏散场后郭善人在戏台下久久徘徊,心里想着能见那牡丹红一面,倒也功夫不苦有心人,只见一乘轿子来到戏台子底下,月光下牡丹红轻移莲步,走到轿子面前钻了进去,两个大汉抬着轿子沿着凤栖街一直走进李明秋府邸里头…… 郭善人好生懊恼,无奈中来到烟花巷,要了一个青楼女子,搂着那女子睡觉时心里仍然想着牡丹红。第二天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来到自家的药铺,突见大街上人头攒动,许多人都涌上街头,以为要杀人了,往日凤栖街杀人时就是这般光景。郭善人不但害怕杀人,连杀鸡都不敢看一眼,他躲进自家药铺的后堂没有出去。突然一声“相公——”的嗲叫让郭善人精神一震,急忙来到街前,站在药铺的台阶上举目观看,只见牡丹红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戏装,在大街上招摇,可惜人已经从药铺门前走过,郭善人只看见了牡丹红的背影。 当年戏子跟烟花巷的妓女属于同一档次,常常戏台下停着轿子,专门等那些花旦演完戏后被人抬走。郭善人是一个情种,那一段时期被牡丹红撩拨得心神不宁,可是一个药铺的小老板在凤栖县城自然没有人能看得起,眼见得牡丹红唱完戏后被那些头面人物抬走,郭善人的心里像吃了苍蝇那般难受。 机会在等待中终于来临。那一日郭善人正在药铺里闲坐,突见一乘小轿停在门口,牡丹红从轿内出来,一手提着裙褶,轻移莲步,迈上台阶,来到药铺。那一日坐堂的老中医王先生正好出诊,郭善人经营药铺,也学得半拉中医,自然装模作样,为牡丹红诊脉。牡丹红那染着红指甲的玉手放在药枕上,郭善人便把自己的三个手指头压了上去,虽然有点心悬神离,但还是诊断出了一些眉目,心里吃惊着,看着牡丹红那张粉脸,不知道该不该把病情说出。牡丹红大概已经猜出了八九,一张粉脸胀得通红,郭善人给抓药的堂倌使了个眼色,那堂倌便借故走了出去,这时郭善人才说:“姑娘,这是喜脉,你有身孕了”。 牡丹红心里一急,便淌下了两行泪珠:“先生,你替我保密,能不能把这孩子做掉”? 郭善人故作沉吟:“这个吗——,老夫先得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假如做掉,得罪了某个贵人,郭某吃罪不起”。 牡丹红一改往日的贤淑,恶狠狠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是个野种!先生帮我做掉,小女子以后自然会答谢先生”。 中药铺子替人堕胎,自然是拿手的活路,郭善人也不让堂倌动手,自拉药匣,为牡丹红抓了几副中药,告诉牡丹红怎样煎服,临走前郭善人假装关切地叮咛牡丹红:“这一段日子姑娘务必洁身自好,千万不要累出病来,落下一辈子的顽疾后悔莫及”。 牡丹红要给郭善人药钱,被郭善人当了回去。说:“姑娘,我常看你的戏,这药钱说什么我也不能收”。 牡丹红拉长了声调唱个喏:“谢官人——”。 出门下了台阶,钻进轿子,牡丹红起轿的瞬间,还不忘掀开轿帘,向郭善人送来一个媚笑。 第11章 有一段时间牡丹红从戏迷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戏迷们心存遗憾。十字路口偏北第二家叫驴子酒馆是凤栖镇的人市,常有一帮子闲得无聊的人聚集在那里神侃,酒馆掌柜年天喜是年家庄的财东,绰号“叫驴子”,那酒馆也自然就叫做“叫驴子酒馆”。凤栖镇是长安到内蒙的必经之道,常有一些南来北往的脚夫在叫驴子酒馆吃酒,客人们带来了外边世界的各种逸闻趣事,自然也把凤栖镇的风土人情向外传播。酒馆内免不了请一些当红的旦角来坐台清唱,食客们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叫好。人们在闲谈之余免不了提起牡丹红,这牡丹红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露面了,该不是被那个有钱人包养? 叫驴子跟郭善人是亲家,两家的店铺斜对门,那天牡丹红走进郭善人的药铺时叫驴子瞥见了,大家都在市面上混事,谁对谁都知根知底,相互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床头上那些破事谁也不愿提及。可是自那以后牡丹红跟郭善人都从凤栖镇蒸发了,这不能不使叫驴子心存疑虑:难道说这一对狗男女私奔了? 其实,叫驴子当真还给猜对了,那天牡丹红从郭善人的药铺走后,郭善人把自己摸过牡丹红玉手的三个手指头放在眼前揣摩着,感觉那心里有一股暖意在流,特别是牡丹红坐在轿子里的回眸一笑,简直让郭善人失神落魄!整整一天,郭善人都在甜蜜地回味。夜里睡到药店后堂的土炕上,那种胀起的感觉烙得郭善人彻夜难眠。突然间,有人敲门,药铺半夜敲门是常事,一点也不值得惊奇,可是郭善人却心有灵犀,认定敲门的就是自己的心上人!郭善人没有叫堂倌开门,而是自己急急忙忙登上长裤,取下顶门杠,看见月光下牡丹红像霜打的茄子那样孑然伫立。 郭善人急忙把牡丹红让进里屋,关切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牡丹红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嘤嘤地哭。郭善人本来心善,看戏看到伤心处都陪着落泪,这么个的美人儿在自己面前啼哭,哭得郭善人心碎,免不了怜香惜玉,着急地问道:“哎呀姑娘你就别哭了,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也许郭某能给你帮忙”。 牡丹红突然给郭善人跪下了,口称郭善人“大哥”。说大哥只要你今晚能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讨吃要喝我都愿意。郭善人思考半天,他不可能把这么个药铺丢下去跟着牡丹红私奔,可他的确也着迷牡丹红的美色,思来想去终于痛下决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送上门来的礼物绝不能轻易抛弃!郭善人匆匆地往衣服兜里揣了一些银元,关了店门,带着牡丹红来到城门口,给守门的兵士塞了一些零钱,谎称城外有病人急需医治,看门的睡眼惺忪,只是认识郭善人,并没有看清那个女人是谁,就替郭善人开了城门。出了城门走了不到一里路,牡丹红突然捂着肚子大声呻吟,紧接着血珠子顺着裤腿流下来,月光下郭善人看清了,牡丹红的脸色惨白。 郭善人知道,牡丹红流产了。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瞬间竟产生了抛下牡丹红溜走的念头,牡丹红可能看透了郭善人的心理,竟然死死地把郭善人抱住,眼看着东方泛白,郭善人无奈,背起牡丹红,一步一步地挪到仙姑庵。 仙姑庵里的老尼绰号何仙姑,早先曾经是土匪头子杨九娃的压寨夫人,杨九娃被郭麻子打死以后,何仙姑万念俱灰。来到仙姑庵出家为尼。 何仙姑看见郭善人背着个年轻女子进来,坐在卧榻上把三尺长的烟锅子从嘴上挪开,平板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也不问客人来此作甚,薄薄的嘴里只吐出了一句话:“走还是留”? 郭善人把牡丹红放下,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有关何仙姑的传闻很多,连李明秋也怵她三分,一个女人能在这关隘险地站稳脚跟,可见这女人绝非一般。郭善人摸出一块银元交给何仙姑,说:“师傅,肚子饿了,打发一顿饭”。 何仙姑把银元放在手里掂掂,还给郭善人,说:“老娘不伺候狗男女”。 郭善人知道何仙姑的厉害,哀求道:“实在走不动了,容我们歇会儿”。何仙姑突然提高了嗓门:“拿钱来”!郭善人一惊:“刚才给你钱你不要,这阵子要的啥钱”?何仙姑恶狠狠地说:“封口钱”!郭善人软了,颤声问道:“要多少”?何仙姑嘴角露出一丝奸笑:“念你是个开药铺的,也不多要,先拿大洋二十块”。郭善人长出一口气:“可我今天没有带那么多”。何仙姑说:“那不要紧,我认识你的药铺,隔日我去取”。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牡丹红说:“师傅你误会了,这位大哥是个好人,他为了救我才落到这步田地,我们两个绝对没有那种苟且之事”。 何仙姑冷冷一笑:“普天下需要救助的人多了,他为什么单单救你?老尼过的桥比你姑娘走的路多,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姓郭的肯定是看上了你的美色!算了,不说那些破事了,看你们确实可怜,老尼就收留你们暂住几天”。 可是仙姑庵只有两间破房,还供着一尊菩萨,郭善人有点为难,说:“师傅,肚子饿了,我们只吃一顿饭就走。” 何仙姑骂了一句粗话:“别装孙子咧,你郭善人肚子里有几根蛔虫我都知道!乖乖地住下吧,老尼这里最安全”。说罢,也不管郭善人答应不答应,两只大脚板在屋子中央一跺,地上立马出现一个大坑,还没有等郭善人回过神来,两人就被何仙姑推进坑中,只听得何仙姑在上边说道:“向前走五十步,那里有吃有喝有住,住一天两块大洋,想住多久都行”。 郭善人拉着牡丹红的玉手,哆哆嗦嗦沿着暗道向前走,走到尽头豁然开朗,原来暗道连着一个崖窑,窑洞内吃喝用度俱全,向下看是深沟,向上看是大山,亮亮的太阳从窗子外射进来,简直就是别开洞天!心想怪不得这条道上常有人走失,原来这地下暗藏机关!住下就住下吧,过一天算一天。 第12章 何仙姑拿着三尺长的烟锅,倒背着手,撩起长腿,迈着大步,像个男人,来到郭善人的药铺。坐堂的王先生老眼昏花,没有看清来人是谁,问道:“先生,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抓药的堂倌认识何仙姑,忙打招呼:“难得菩萨今日临幸。” 何仙姑在王先生对面坐下,拿出一张条据,呈在王先生面前,王先生把老腿子眼镜向上扶了扶,看那条据上写着:请付给来人二十块大洋。落款是:郭双有。 王先生反复验证,那条据的确是郭双有写的,手便哆嗦起来。要知道,王先生一年的年俸也才二十四块大洋,整个药铺一年的收入也不过百十块银元。这郭家大少爷在外边闯下啥祸了?该不是被土匪绑票?堂倌要过条据看了看,脸上便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要知道郭善人的一举一动全在堂倌的掌控之中。王先生让客人稍等,跟堂倌来到后屋商议。堂倌说:“来者不善,何仙姑绝非等闲之人,还是把钱付了,把人打发走了事”。 王先生在药铺坐堂已经几十年,对郭家可谓无限忠诚,药铺的日常收入和开支全由王先生掌管,他把条据小心收好,让堂倌先陪客人在前堂稍坐,然后解下身上带着的钥匙,打开了柜子,取出一个包裹,打开包裹,数了二十块银元,码成两垛,把包裹又重新锁进柜子,坐在桌子前,仍然还在犹豫。何仙姑等不急了,径直来到后屋,看见桌子上码着二十块银元,也不打声招呼,把烟袋别在后腰,两手抓起银元,揣进衣兜,走出药铺,撩开大步,出了东城门,脚后跟扬起一路尘土。 何仙姑刚走,李明秋紧跟着进了药铺,王先生看清了来人非同一般,急忙起身相迎。可那李明秋也不看王先生一眼,只是对堂倌说:“你到我家里来一下”。 那堂倌不敢怠慢,出了药铺门,脚底抹油,紧跟着李明秋不离左右,来到李明秋的庭院,在院子外站定,眼瞅着李明秋进了堂屋,却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李明秋回头一看堂倌没有进来,便在屋子里喊道:“进来吧,我李明秋不是老虎,不会吃你”。 堂倌颤颤兢兢进了里屋,李明秋指着八仙桌前的椅子说:“坐下说话”。堂倌搓着双手,点头哈腰:“我站惯了,谨听老爷吩咐”。李明秋突然问道:“郭善人把牡丹红拐到什么地方去了”? 堂倌一惊,看来李明秋已经掌控了事件的全部,再也没有隐瞒的需要。于是口袋倒核桃,稀里哗啦,把他所看到的、郭善人跟牡丹红的苟且之事说了个一清二楚。末了,故作神秘,把手卷成喇叭状,向前走一步,对着李明秋说:“何仙姑今早到我们药铺来了,手里拿着郭善人写的条据,取了二十块银元走了。我估计——”堂倌想卖个关子,不料李明秋却说:“好了,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堂倌走后李明秋直接就找铁算盘。凤栖街上李明秋谁都不服,就服铁算盘一人,其实,铁算盘长李明秋一辈,跟李明秋的父亲是兄弟,老爹爹临死前把铁算盘叫到炕前,将儿子李明秋托付给铁算盘,这多年李明秋遇到许多难场事,铁算盘都帮李明秋化险为夷。在李明秋看来,铁算盘就是他的“军师”,犹如项羽跟项伯一般。李明秋见了铁算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把那郭善人给废了!” 铁算盘不动声色,凤栖县城巴掌大一块地方,每天发生了啥事大家都知根知底,何仙姑前脚迈出药铺,有关郭善人拐走牡丹红的传闻就吵得沸沸扬扬。老实说那郭善人除过管不住自己的****,在凤栖县城还混得有些名气,特别是为人处世还算仗义,搬开指头算算,谁家没有吃过郭善人的药?那家穷人没有欠过郭记药铺的药费?这阵子为了一个戏子跟郭善人闹翻脸的确不值得。况且那铁算盘跟郭善人还是牌友,几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摸几圈,输赢那郭善人都很大度,毫不在意,两人的关系还算可以。铁算盘沉吟半响,突然问道:“就为了那个牡丹红?贤侄,你想想,是否值得”? 李明秋恶狠狠地说:“郭善人欺人太甚”! 铁算盘反问道:“郭善人欺负了你什么?贤侄呀,你怎么老长不大?老让人替你担心。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吕布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为了一个貂蝉!那牡丹红一个烂戏子,值不值得咱为她刀尖见血?这世界上女人又没有死光,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掏钱买一个青涩女,比那烂破鞋强许多”。 那李明秋遭铁算盘一顿抢白,虽然无可辩驳,内心仍不服气。闷头走出铁算盘家门,信步来到叫驴子酒馆,见一大群闲汉正在嚼舌,谈论的主题还是跟牡丹红有关。不知道谁回头瞅见了李明秋,干咳一声,大家立马静了下来,那叫驴子闻声从内屋出来,看见李明秋,脸上显出媚笑:“老弟光临,幸会幸会。有刚卤好的驴肉,来上一盘”? 那李明秋虽然是凤栖街的混混,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一般跟本地人不上计较,大家虽然怕他怵他,但是那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也没有见李明秋把谁怎样,只是南来北往的脚客路过凤栖镇必须给李明秋上供,俗话说得好,进了凤栖城,先拜李明秋,不拜李明秋,屁事干不成。 有几个正在侃大山的闲汉看见李明秋的脸阴着,想偷偷溜走,刚走到门口就被李明秋叫回来:“请大家留步,我李某今日开心,邀大家喝一口”。 李明秋经常在叫驴子酒馆邀人喝酒,邀请的大都是一些头面人物,从来没有邀请过这些市侩小人。许多人停下来,喉咙里伸出来一只手,伸长脖子看那叫驴子把切好的驴肉端上桌子,每人面前摆一只酒碗,这种场面好似那些绿林好汉在一起聚会,闲汉们风卷残云,也不用筷子,很快地用手抓着把桌子上的驴肉吃完,看着叫驴子搓着手站在一边有点为难,李明秋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端起酒碗一饮而干,对着叫驴子吼道:“有什么好的尽管上”! 叫驴子知道李明秋肚子里生的什么蛆,一脸苦相,摊开双手,说:“今天只有驴肉,已经上完了,实在抱歉”。那李明秋也不搭话,走到后堂,看卤锅里还有刚卤好的猪头,便捞起来,也不用刀切,放进大盘子里,端上桌面,闲汉们伸长手,一人撕下一块,吃得嘴里流油。吃完后抹抹嘴,用手指着斜对面的药铺对叫驴子说:“到对面药铺拿酒钱去”!说毕,倒背起手,嘴里吼着:“儿当年本是铁匠手,与人打铁造斧头……”撩开长腿,扬长而去。 那叫驴子跟郭善人本是亲家,不由得替郭善人捏一把汗。不管怎么样也得替自己的女儿着想,在凤栖街混得差不多的人物谁身上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可是这一次亲家确实玩大了,有点像虎口拔牙,那李明秋吃人不吐骨头,郭善人哪里是李明秋的对手! 第13章 两头走骡,驮着药材,停在郭记药铺的后院,堂馆和王先生一看老掌柜郭子仪来了,急忙走出了药店,叫来帮忙的把药驮子抬下来,堂倌牵着骡子到东门外一家驿店喂饲料,王先生用拂尘拂去老掌柜身上的尘土,郭子仪进了堂屋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定,张口便问:“怎么不见双儿”? 双儿是郭双有的小名,这个名字只有郭子仪才叫,别人管他叫郭善人。那名字的寓意也很明显,就是希望郭善人能有个小弟弟,结果郭子仪一直把胡子等白,也只能守着郭善人一根独苗。 面对老东家,王先生不敢有任何隐瞒,把他所知道的,有关郭善人的传闻和何仙姑拿着郭双有的条据前来取钱的细节全说了出来。郭子仪的脸色变得煞白,山羊胡子抖个不停。王先生见状有些发慌,劝说东家遇事想开点,不必过虑。 正在这时堂倌进来,看见老东家的容色就已经知道了八九。这种场合不需要他堂倌添盐加醋,堂倌很会做戏,双手一摊,哀叹一声,便站在一边,等候吩咐。王先生对堂倌说,“你先把驮子解下来,把药材按类归拢”。堂倌正待出门时被郭子仪叫住:“先不忙解驮子,你提上水壶,到叫驴子酒馆给咱提一壶开水来”。 堂倌出门来到叫驴子酒馆,叫驴子问道:“老掌柜来了”?堂倌绘声绘色地说:“老东家一听得少东家干的丑事,一下子气晕了”。叫驴子一边向水壶添水一边问:“肯定是你嘴贱,把郭善人的事捅出去了”。堂倌说:“沾不上我给老东家汇报,王先生一进门就筛子倒核桃,说了个透彻,老东家这阵子刚缓过气来,你不去看看你亲家叔”?叫驴子眨巴着眼睛,狡黠地笑笑:“人家正在难受处,我去凑什么热闹”!堂倌提着一壶开水正准备走,叫驴子突然又把堂倌叫住,张口想说什么,想想又觉得不妥,摆摆手,叹了口气,说:“你走吧”。不料想堂倌却停了下来,神色故作诡谲地说:“是不是李明秋欠了你的饭钱,却指名让我家小东家还你”?叫驴子一脸苦相:“我这小本买卖,经不住折腾”。那堂倌天生爱嚼舌头,连凤栖街上谁家养了几只老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把水壶放在桌子上,坐下来,说得唾沫子乱飞:“我看这下子把大祸闯下了,那李明秋什么人?我家少东家吃多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等着瞧吧,这次李明秋不剥郭善人一层皮才怪”! 郭子仪等不上堂倌回来,便让王先生过来看看。王先生隔老远就听见堂倌在大声嚼舌,进门时咳嗽了一声,不料想那堂倌还是没有听见。王先生看水壶在桌子上放着,看那叫驴子正在灶台上一边忙活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便提了水壶就走,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堂倌这才回过头来,看见了王先生。 王先生在叫驴子酒馆不便说什么,走到自己药铺后院的巷子里,这才把手指头戳在堂馆的脑门上说:“你呀,上次嚼舌差点被东家解雇,怎么不长一点记性”!堂倌点头哈腰,求饶道:“再不敢了”。 回到后院堂屋,只见郭子仪正躺在躺椅上抽水烟,那动作显得优雅而悠闲,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王先生说:“掌柜的,先洗把脸吧”。郭子仪慢腾腾起来,洗了把脸,喝了一阵子酽茶,然后倒背起手,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吃了一碗羊肉泡,天黑时叩响了铁算盘家的门环。 铁算盘开门时露出了半张脸,见是郭子仪,忙把老东家让进屋子,堂屋内点上平日不用的麻油灯,铁算盘问道:“喝啥茶?我这里有李明秋孝敬的龙井”。郭子仪说:“咱喝不惯那玩意,还是泡一壶茉莉吧”。铁算盘于是把老婆叫进来,吩咐老婆烧水。 一会儿水烧好了,泡好茶,俩老哥喝了一阵子,郭子仪才说:“兄弟,老哥遇到难场事了”。 铁算盘赶忙接上嘴:“老哥,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干啥来了,什么话都不用说,那李明秋还是听我的,一切包在老弟身上。不过——”铁算盘显得有些为难:“这一次老哥可能要破一点小财”。 郭子仪有点忿然:“钱算个啥?钱是王八蛋!要是没有那个药铺,我的儿子就不会学坏!我算看透了,这老先人的家当迟早要踢踏在那败家子儿子的手里”。 铁算盘哀叹一声,表示同情。内心却暗喜,他窥探那个药铺已经许久,知道郭善人不是个守财的主,那药铺迟早要被别人盘去,与其让别人站那便宜,不如自己趁早动手。想到这里铁算盘突然变得慷慨激昂,拍着胸脯说:“凤栖街上访访,谁不知道你郭子仪的为人?放心吧老哥,李明秋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会把贤侄怎么样”。 郭子仪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多坐,摸出一把银元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告辞。 铁算盘把郭子仪送出大门,然后来到李明秋家,两人在一起密谋了许久。 郭子仪回来躺在自家药铺后堂的躺椅上,点着火纸,抽水烟一直抽了许久。凤栖街的店铺,一般都是前店后院,店铺临街,后院住人。这家药铺原来的主人也姓郭,可惜身怀绝技,却无有子嗣,当年郭子仪的爷爷在药铺抓药跑堂,老东家临死前便把整个药铺过继给郭子仪的爷爷,凤栖街的老住户认为新东家是老东家的侄子,其实两人虽然都姓郭,但是没有任何亲缘关系。这家百年老店在凤栖街远近闻名,只要病人走进药铺,有钱也看,无钱也治,没有钱的人看病后记账,麦子上场时药铺便派人吆上骡子拿着账单到麦场里装麦,一般人家都把顶好的麦子先给药铺留着,除非遇到天灾,不会有人欠药铺的账。郭宇村虽然不种麦子,郭子仪家常年四季不吃杂粮。 第二天吃过早饭,郭子仪让堂倌备好骡子,戴着老腿子石头眼睛,穿着青色长袍,翻身骑上骡子,牛鼻子千层底布鞋踩着亮晃晃的铁蹬,出东门一路走去,骡子脖子上的串铃沿路响起,走不多远,便看见几株千年翠柏掩映着两间破旧不堪的厦屋,那就是仙姑庵。郭子仪下了骡子,把骡子拴在拴马石上,然后一手提着袍角,踏进仙姑庵。那何仙姑正仰躺在卧榻上抽烟,知道有人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郭子仪先在菩萨面前上了香,把一枚银元压在香案上,然后面对何仙姑唱个喏:“仙师万福,不孝儿走失,可曾见过”? 那何仙姑坐起来,在卧榻挡栏边磕掉烟灰,张嘴便骂:“郭子仪,你装啥孙子哩,明明是向我要儿来咧,却问我见过没有。老实告诉你,你的儿子就在我这里住着,拿钱就能赎回去,不要白的(白银),要黄货(黄金)”! 郭子仪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问道:“要多少”? 何仙姑嘿嘿冷笑一声:“你身上带多少就要多少”。 郭子仪褪下手上带着的一枚金戒指,用袍袖擦了擦,呈给何仙姑。 何仙姑把烟锅头子指向郭子仪的脑门:“老家伙你这是哄碎娃(孩子)哩,你身上肯定还有,全拿出来”! 郭子仪的手指头开始发颤,心中暗想,这是绑票哩。嘴上却不敢明说,只得把袍子角子撕破,取出一个荷包,解开荷包上缠绕的丝带,荷包里露出一条黄鱼。 何仙姑把黄鱼拿在手里掂掂,然后说:“回去吧,在药铺里等着,我一定把你的儿子亲自送到府上”。 郭子仪出了仙姑庵,从拴马石上解下骡子,却无论如何也骑不到骡子身上,只得拉着骡子一路走一路黯然神伤,往日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像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 第14章 何仙姑果然如约把郭善人送到郭记药铺。郭子仪一见儿子由不得怒从心头起,操起顶门杠向儿子砸去,那何仙姑一伸烟锅杆子挡住,有点揶揄地说:“想教训儿子等客人走了以后”。 郭子仪一扑塌坐在椅子上,浑身乱抖。何仙姑把烟锅子当拐杖,双手拄着烟锅子说:你破费了那么多的财力赎回儿子,总不会把儿子置于死地。说完,倒背起手,大步走出了药铺,来到叫驴子酒馆,叫驴子一看心里先自怯了,问道:仙姑有何吩咐? 何仙姑使个眼色叫酒馆正在吃饭的几个客人离去,然后指示叫驴子关了酒馆的门。叫驴子不敢不做,却又猜不透何仙姑究竟要做什么,关了门以后何仙姑才说:“给咱切一斤驴肉,一斤猪头肉,来一碗高粱酒,吃饱喝足就走”。叫驴子放下心来,给何仙姑切了一盘子驴肉,一盘子猪头肉,何仙姑坐在凳子上,吃得有滋有味,吃完了,抹抹嘴,摸出一块银元,放在桌子上。叫驴子哪敢收何仙姑的钱?拿起钱要退还给何仙姑,何仙姑摆摆手,说:“不用找零钱了,我以后还会来吃”。说毕,出了后门,扬长而去。 这边何仙姑刚走,郭善人一扑塌就给老爹爹跪下了,郭子仪喊了一声:“不争气的儿”!便老泪纵横。郭善人自知罪孽沉重,头低下,大气不敢出。郭子仪思考良久,然后擦干泪珠,对儿子说:“凤栖镇你再不能混下去了,你现在立马就吆着骡子回郭宇村去,这里的事情由我来打点”。 郭善人走后郭子仪来到叫驴子酒馆,按辈分叫驴子得把郭子仪叫叔,郭子仪在凤栖镇算不上富豪,但是德高望重,几乎所有的富户人家都对郭子仪表示敬重。叫驴子见郭子仪来了,问道:“叔,你想吃点什么”? 郭子仪来到后院,在堂屋内的靠背椅上坐下来,叫驴子知道郭子仪有话要说,来不及解下褶裙,一手还拿着勺子,跟了进来。郭子仪说:“亲家娃,叔想请李明秋跟铁算盘吃一顿饭,麻烦你叫堂倌把那两个人请到你这后院的堂屋里来”。 叫驴子说一声好唻,便出了堂屋,来到前堂,让堂倌去请李明秋跟铁算盘。自己亲自为亲家叔泡了一壶浓茶,嘱咐亲家叔慢慢喝,便来到前堂忙活。 不大一会儿,只见李明秋跟铁算盘说笑着进来,那李明秋见了郭子仪双手抱拳,口里念念有词:“叔吔,贤侄听说老叔请咱,不胜惶惑,不知老叔有啥吩咐”? 郭子仪心里骂道:割了驴逑敬神哩,把驴疼死咧,把神得罪咧。你娃肚子里的牛黄狗宝我全知道!表面上却满脸堆笑:“蒙贤侄多方照顾,郭某在凤栖镇得以落脚谋生,不孝儿双有这次冒犯了贤侄,我想贤侄大人大量,不会跟那些小人计较”。 铁算盘接上话茬:“不就是为了一个烂戏子吗,大家都在凤栖镇上谋生,碟碗磕碰的事常有,不要太往心里去”。 说话间酒菜已经上齐,除了驴肉猪头肉以外,还有一盘黄焖鸡,一盘红烧肘子,酒也是瓶装的西凤,在当年的凤栖镇,这个档次也算最高。相互间让座,郭子仪和铁算盘推来推去,无奈谁也不肯坐上首,两人只得把上席空着,分东西坐定,李明秋自然坐下首,三人杯来盏往,直到喝得熏醉方才罢休,酒毕,那李明秋拍着胸脯说:“两位叔放心,我李明秋肚子里长满了吃人的指甲,但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家人,郭善人是自家兄弟,以后还需要相互照顾”。 郭子仪本来准备了一份厚礼,打算替不屑儿舍财免灾,结果想不到自己原先的担心纯属多余。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做什么动作都没有必要,那郭子仪也不是容易蒙哄之人,心想这叔侄俩肯定幕后有什么预谋,反正以后多个心眼就是。想到此郭子仪站起来,也来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态:“以后二位有用得着郭某的地方,郭某肝脑涂地,定当厚报”。 相互间抱拳告辞,铁算盘跟李明秋从后门走出,郭子仪来到前堂准备开账,谁知道叫驴子说:“不用开账了,铁算盘已经全部开清”。郭子仪的心里升起一团迷雾,愈发感觉到这叔侄二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回来后躺在躺椅上不停地抽着水烟,心想必须为自己找一个后台,以后遇到麻烦事才能把这叔侄俩制服。 那李明秋虽然嘴上对铁算盘言听计从,实际上心里仍然想着那个牡丹红,想得心尖尖疼。人对人的爱恋往往带着某种粗暴的蛮横。李明秋喜欢牡丹红穿着戏装,点着酒精灯,躺在炕上陪他抽大烟,纤纤玉手把那黑膏子搓细,塞进烟枪里,用火焾子把烟点着,那一刻,李明秋简直就像做了神仙! 郭善人回来了,牡丹红却没有回来,该不是那个尤物半路里逃走?李明秋听信了铁算盘的算计,放长线钓大鱼,不跟郭善人计较。可是他心里不能不想着那牡丹红,便打马出了东门,来到仙姑庵,只见山门大开,何仙姑也不知去了哪里。黑道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想来那何仙姑要一个烂戏子也无用,他便坐在何仙姑的卧榻边上,等那何仙姑回来后问个究竟。 无意中看见那砖铺的地上裂开一条缝,李明秋好奇,便用脚一踹,地上立马现出一个大坑。李明秋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条道上常有人走失,原来这仙姑庵里暗藏机关!李明秋完全出于好奇,便从那暗道里走下,隐隐约约听见牡丹红在唱戏,好像唱的是《小寡妇上坟》。看来那个尤物并没有逃走,还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度日,他循着声音走到暗道的尽头,里边豁然开朗,只见牡丹红站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唱戏,何仙姑翘起二郎腿靠在炕上,一边抽烟一边欣赏牡丹红的模样,唱着唱着牡丹红唱走调了,何仙姑便用烧红的烟锅头子狠烙牡丹红的脸,牡丹红一声尖叫,昏了过去……李明秋一声惊叫:“住手”!何仙姑停下了,但是没有回头,背朝李明秋使了一手“脑后摘瓜”,反手把烟锅头子直朝李明秋的的命门捅去,李明秋一躲,逃过一劫,喊道:“菩萨手下留情,我是李明秋”! 何仙姑这才回过头来,满脸不屑地问道:“找死呀,我看你吃了豹子胆了,怎么能找到这里”?李明秋说:“我看你地上有一个深坑,就下去一路走了过来,想不到菩萨也爱听戏”。何仙姑有点疑惑,她下来时明明已经把暗道封好,却怎么能让李明秋发现这个机关?那李明秋何等聪明之人,岂能看不透何仙姑的心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不这时自找一个台阶下来?想到此李明秋面朝何仙姑跪下了,口称师傅:“菩萨师傅是否愿意收李明秋为徒”?何仙姑也不想把李明秋怎么样,便来个顺水推舟:“什么师傅不师傅的,都在一个道上混事,以后互相照看点就行。我看你是奔这个牡丹红来的,你要是不来我就打算送这个小贱人‘上路’(弄死),就念你叫了我一句‘师傅’,今日里我索性做一个人情,把这个烂货交与你引走。” 那李明秋嫌光天化日之下带着牡丹红进城太显眼,就在仙姑庵捱到天黑,暮色下把牡丹红驮进了自家的宅院。从那以后牡丹红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李明秋的院门,天天陪着李明秋吃住,两个人过得如胶似漆。 第15章 郭麻子当营长时,一直住在瓦沟镇,升任团长那阵子,凤栖街头鞭炮齐鸣,郭麻子脚登马靴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而过,一身将军服穿得笔挺,胸前戴着大红花,好不威风。虽然大部队仍然驻扎在瓦沟镇,却调进了一个建制营来接管凤栖镇的城防,那一阵子凤栖镇的富豪绅士轮流做东,宴请郭麻子,郭麻子好不得意,东家进西家出,吃遍全城。 那天,轮到李明秋做东。早有一帮子仆人将院子打扫干净,黑漆大门洞开,门楣上“紫气东来”四个大字重新描金,请来叫驴子亲自掌勺,为郭麻子做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时值中午,郭麻子带着几个亲信在李明秋府前下马,李明秋站在大门外相迎,一行人相互间抱拳致意,来到大堂正厅,郭麻子稍作谦让,便坐了上首,铁算盘跟李明秋作陪。席间,李明秋喝酒喝得高兴,竟然把牡丹红叫出来,亲自下令牡丹红为客人唱上一曲。 牡丹红唱得是《李慧娘》,那期期艾艾的唱腔早已把郭麻子的魂魄摄去,只见郭麻子的眼睛发直,嘴角有涎水流出,死死盯住牡丹红那张姣好的面容,恨不能把牡丹红吃到肚子里头。李明秋见状有些后悔,悔不该让牡丹红在这种场合露脸。 过了一段时间郭麻子回请凤栖镇的绅士富豪,特意点名让牡丹红来唱堂会。李明秋虽然是条地头蛇,但是还是有点怵郭麻子这条强龙,人家手里有一千多条枪,李明秋除过几个死心塌地的泼皮,什么也没有。万般无奈李明秋只得雇了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到郭府。那郭麻子做事也够仗义,把李明秋请到暗室,摆出几十把各式手枪让李明秋随便挑选,提出的条件也很直白:“让牡丹红在郭府稍住几天”。 那李明秋也是吃钉子屙铁的汉子,岂能受得了这般屈辱?可他也不能明火执仗地跟郭麻子硬干,只得愤愤不平地离了郭府。回到家里从槽头牵出马,也顾不得给马披上鞍鞯,骑着光身子马来到仙姑庵,掏出郭麻子刚送给他的,崭新的左轮手枪,双手给何仙姑呈上。 何仙姑躺在卧榻上抽烟,眼皮都不抬一下。李明秋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师傅,你替我做主,郭麻子槽头牵马,抢走了我的内人”。 何仙姑慢腾腾坐起来,磕掉烟灰,看了一眼那把手枪,说:“这烧火棍对你有用,对我用处不大,你还是拿上。天下女人多得是,那个女人不叫你x,便定要x那个牡丹红!老娘这**也闲了许多年了,最近里边常痒得厉害,你帮老娘挠挠,咋像”? 那李明秋有点傻眼,想不到竟遭到了何仙姑的这番戏弄,那何仙姑一张驴脸看着都叫人恶心,腿当中那玩意再不值钱也不能让它受了委屈,虎落平阳被犬欺,有种英雄落难的滋味。可是李明秋不敢拒绝,何仙姑比郭麻子更难对付,想到此李明秋堆出一张笑脸:“徒弟一生什么本事没有,炕上那点功夫却练得纯青,师傅如不嫌弃,徒弟愿意侍候”。 何仙姑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李明秋恶心得差点闭了气,但是还得曲意奉承。何仙姑用脚在地上一蹭,那条暗道立马呈现在眼前,下了暗道,何仙姑如履平地,大步流星朝前走,李明秋跟不上何仙姑的脚步,在暗道里慢腾腾磨蹭,好像暗道的尽头就是坟墓,李明秋已经死到临头。那何仙姑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停下来回过头,一双眼睛在暗道里放着绿光,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个黑点,知道那李明秋出于无奈,内心里并不情愿侍候。于是喊道:“秋儿,走快点,师傅我这里有一样东西送你”。 娘在世时,常喊李明秋“明子”,老爹爹一辈子活得威严,呼唤儿子时必须姓名俱全,从记事到现今,还没有人叫过李明秋为“秋儿”,第一次听到这声呼唤,李明秋感到头晕,看来这何仙姑把他当娃耍,他得留点神。李明秋一愣,马上响亮地回答:“嗨!师傅,我在这里。鞋掉了,你朝前走,我跟着”。 岂料何仙姑却说:“秋儿,你走快点,我担心你迷路”。 李明秋一惊,看来这暗道里还暗藏许多机关。爹在世时曾经说过,那仙姑庵早先曾经是一幢远近闻名的寺院叫做灵霄寺,最繁华时有上百名和尚诵经,一口千年老钟每天日出时撞响,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到钟声。可是那些秃驴们并不安生,常有一些良家女在寺院周围神秘失踪,好像是一位朝廷命官的夫人来寺院进香,也被秃驴们掳去xx,那官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在寺院周围明查暗访,终于查得那些秃驴们的劣迹,便向当朝皇帝奏本,皇帝闻言大惊,派一将军把灵霄寺包围,寺院内上百名和尚无一人逃脱。将士们在寺院周围发现了许多暗道,暗道内摆满了死人骨头…… 处置那些和尚使用了当年最残酷的刑律,将士们在高原上挖了一道深沟,将那些和尚们的身子埋进土里,外边只露一颗头,几十名将士套上犁铧吆着老牛在和尚们的头上反复翻耕,和尚们的血渍渗透在黄土地里,和尚壕的黄土变得暗红。 传说无考,辩不得真伪。可那和尚壕却实实在在横在凤栖塬上,无人抚养的孤独老人死后便埋在那里,谁家死了孩子也抱来向那里一扔,和尚壕成了野狗野狼出没的地方。 走在暗道里的李明秋突然灵性了,原来那段传说确有其事!而何仙姑正是利用了这些暗道,为自己争得一方天地。李明秋一边想一边走,不经意撞在一堵墙上,正欲抬头,那堵墙突然活动了,脸颊就像被蚂蟥咬了一下,钻心地疼。 可是那李明秋的大烟瘾犯了,浑身乱抖,压低声音哀求:“师傅,我想你这里应该啥都不缺,徒儿烟瘾犯了,想抽一口”。 何仙姑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李明秋顿感身轻如燕,飞了起来,心往下坠着,耳边风声大作,少顷,两人平平地从云端坠落,来到一处石洞,石洞内小溪潺潺,青草萋萋,一抹阳光透过天窗射进来,李明秋诧异,不知道这是人间天上还是天上人间。 有人会说乱编哩乱编哩,黄土高塬哪有那等去处?其实看官有所不知,黄河以及数不清的支流把黄土高原冲刷成一条条沟壑,蜘蛛网似的沟壑把黄土高原切割得七零八落,有塬就有沟,有沟就有河,仙姑庵的暗道直通各条沟沟岔岔,那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工程,可能耗费了几代人的时光。“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黄土高原掀起了平整土地的高潮,那些暗道被一段段曝光、填埋。笔者那时年纪尚小,只听上辈人传说,那些暗道其实就是灵霄寺和尚们作恶的罪证。 好吧,让我们言归正传。李明秋跟何仙姑坐着滑轱辘从塬上一直滑落到沟底,李明秋一看大惊失色,只见五六个彪形大汉围坐在一个断臂的男子周围,李明秋擦了擦眼睛,那断臂的男子不是杨九娃是谁!? 原来杨九娃没死,只是躲在这暗道里韬光养晦。李明秋失神落魄,五官挪位,往日都是李明秋算计别人,想不到自己也遭人算计,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脖子缩起来挨一刀,伸出去也挨一刀,大丈夫男子汉临死也要死得硬气!想到此李明秋向前走了一步,甩甩袖子,面朝杨九娃作了一揖,口中念念有词:“承蒙将军厚爱,把李某召到这里,不知杨将军有何吩咐”。 那杨九娃久在江湖,岂能看不透李明秋的心理?索性一语道破天机:“李明秋,你莫卖能,你能吃几碗干饭咱家知道”。杨九娃使个眼色,左右两个壮汉一人扭住李明秋一只胳膊,把李明秋用一根麻绳捆了个结识。李明秋心想完了,今天这个小命要断送在杨九娃手里。继而又一想,这可能是杨九娃使的苦肉计,想试试他李明秋的软硬,节骨眼上如果认怂,说不定就要人头落地,想到此李明秋破口大骂:“杨九娃你尻子上绑绳绳绊屁!我李明秋虽然混得不好,却敢在凤栖街上走来走去,你杨九娃再日能也是阴沟沟里的一条大虫”! 杨九娃脸上堆出笑来:“兄弟,既然入了伙,就得遵守规矩,老哥这一生杀人无数,最见不得大烟鬼,老哥为了你好,先帮兄弟戒掉烟瘾”。 第16章 谋算郭子仪的药铺只是铁算盘的一厢情愿,老实说李明秋对那个药铺并不感兴趣。李明秋过惯了那种沿路打劫的日子,只要探得有商队从凤栖经过,夜里在商队必经的路口设伏,一般抓住商贩不怎么狠整,整得太狠了那些商贩就不会再来,劫匪们也就断了财路,只要留下买路钱就行。商贩们也深蕴黑道上的规矩,早早地备上一份财礼奉送,一来二去混熟了,竟然相互间称兄道弟,有些商贩路过凤栖时故意歇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夜里胳肢窝里夹着骆驼绒或者羊羔皮,来到李明秋宅院,向李明秋进礼。有些商贩从长安回来,给李明秋带来上好的绸缎和鸦片,李明秋财源滚滚,对经营药铺不感兴趣。可是铁算盘却不一样,他的老婆给他生了一窝女儿,只有一个儿子长到三岁时还不会走路,手无擒鸡之力,人称“软馍”。铁算盘虽然在凤栖镇也还有些名气,可是富户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软馍,铁算盘无法,只得托人在偏远的山村为儿子买了一个农家女。可是那个憨憨儿子不韵床事,结了婚好长时间不知道跟媳妇睡觉。农家女结婚时年龄尚小,情窦未开,每天只要能吃饱饭,也就心满意足。几年后软馍媳妇出落成一个秀气的大姑娘,为了让软馍媳妇生子立后,软馍娘带着儿子媳妇到各个庙里烧香磕头,各种办法都用尽了,可儿媳妇那肚子仍然扁平。铁算盘有点心慌,把王先生请到家里,让王先生给儿子瞧瞧。王先生让软馍褪下裤子,只见软馍腿当中那个玩意软不塌塌地,根本没有发育。 王先生说,这种病是先天性的,没有办法医治,铁算盘给王先生付了两块银元,算作封口,意思很明显,家丑不可外扬,他儿子的这种病不要传说出去。王先生把银元退给铁算盘,言说医生要有医德,任何人的病情都不能给生人乱讲。 晚上铁算盘跟老婆睡在炕上,谈起儿子没有生育能力时老两口不住地叹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延续香火成了当务之急。老婆说要不然四月八她带着儿子媳妇到高寨庙去赶一次“棒槌会”,铁算盘知道棒槌会就是请一个野汉来为儿媳妇“接种”,铁算盘心有不甘,不愿意让一个杂种来继承这祖业和家产,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一开始铁算盘还有点心神不定和犹豫,觉得那样一来有点丧失天良和论理,可是为了延续烟火他也顾不了许多,铁算盘开始谋划,怎样能把这件事做得密不透风? 那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出嫁的女儿生了一个外孙,女婿牵着马来请岳母去侍候月子,儿子软馍也跟着姐夫去看姐姐,四合院内只剩下铁算盘跟儿媳妇,看着儿子媳妇穿着红绫袄甩着长辫子在院内走来走去,铁算盘心里那一股****在不住地涌动,夏日的旁晚凉风习习,铁算盘把躺椅和茶具般到院子内,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喝着酽茶,他嘱咐儿媳妇把大门闩好,借那儿媳妇向茶壶里续水的当口,一把抓住儿媳妇的玉手。 儿子媳妇脸上显出了惊恐,她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抽回,看那往日威严的公爹眼神怪怪地,嘴角有涎水流出。“竹叶”,公爹突然叫起了儿子媳妇的闺名:“你坐到爹跟前,爹跟娃商量一件事,软馍是个憨憨,这几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爹跟你娘百年之后这家当就留给你了,但是咱家的香火让谁来接续?爹想……咱关起门来做事,神鬼都不会知道,爹说的话我娃你听懂了没有”? 竹叶不憨,一张粉脸羞得通红,这几年她承担了不少压力,女人家不生孩子在这个家庭就没有地位,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男女之间的事显得越来越充满诱惑,晚上睡觉时竹叶曾经主动跟软馍亲热,可是那软馍一点都感觉不来女人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甚至把身子用被子裹紧,不让竹叶近身,竹叶终于悲观地意识到,软馍没有男人的功能。现在、而今时下,公爹这头老牛蠢蠢欲动,竟然恬不知耻地拉住了儿子媳妇的手…… 剧情发展得非常顺利,没有任何铺垫和插曲,铁算盘见儿子媳妇没有把手从他的手心中抽回,知道儿子媳妇也有那个心意,行为便大胆起来,一伸胳膊把儿子媳妇搂在怀里,紧接着便把自己长满胡须的嘴巴紧贴在儿子媳妇的嫩嘴上,竹叶本能地躲闪了一下,身子便软了下来,由着公爹摸遍她的全身。 铁算盘把手伸到竹叶的腰间,要解儿媳妇裤带,竹叶伸手拦挡了一下,她小声地说:“爹,咱回屋里……”一弯明月涌进西厦屋,窗格子上娘剪的窗花栩栩如生,有麒麟送子、有抓髻娃娃、有凤凰戏牡丹、还有一对粉蝶在花丛中翩翩而飞。铁算盘一生活得谨慎,偶尔偷腥的事有之,但是绝对不敢像李明秋那样当着老婆的面把戏子领回家里颠鸾倒凤。今夜这事怪不得铁算盘,谁叫他的儿子不行?老爹爹替儿出征,有一种老骥伏枥的悲壮。 过了一段日子老婆跟儿子从女儿家里回来,这幢院子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只是那铁算盘更加勤快,每天早晨一吃完早饭就去摆摊,天黑时才收摊子回来,儿媳妇比往日更加孝顺,每天早晨总是第一个起来,院内院外打扫干净,给锅里倒上水,烧热,然后端上铜脸盆,把洗脸水送到老两口的寝室,侍候老两口洗完脸,开始做饭。农家早饭一般比较简单,早晨无非是小米稀粥,混面馍,一碟子萝卜丝,一碟子辣子韭菜。吃早饭时老婆子发现,儿媳妇两颊绯红,眼神飘忽不定,突然作呕了,搂着肚子跑出屋子,蹲在院子里呕吐。 老婆子心里疑惑着,眼睛把铁算盘瞅定,看那铁算盘低头喝米汤,脑门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心里便明白了八九。憨憨儿子把手指头伸进嘴里,挖牙缝里的积垢,平静的脸上显出无辜,对待媳妇的异常没有一点反映。老婆子吃不下饭了,把筷子放在饭桌上,一双小脚好像是在瓮沿上走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掉进水瓮里头,她来到院子,看见儿子媳妇已经进了西厦屋,便跟着进去,顺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向儿媳妇的那张嫩脸上扎去。 竹叶惊恐着用手遮挡住脸颊,簪子扎在胳膊上,鲜血直淌。老婆子威严的声调有点走样:“说!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显得沉稳而厚重:“是我的。老婆子你有啥气朝我来吧,别对竹叶耍威风”。 老婆子傻眼了,脑袋里出现了空白,这种场面她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怎样应对。看铁算盘那张四平八稳的脸上没有一点羞愧,老婆子突然哭了:“李守义你羞先人哩……”。 好像一场暴风聚雨,来得凶猛,过去得也快。老婆子痛定思痛,感觉还是自己不争气,没有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公爹烧儿媳妇戏里演过,世上有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这就是命,只得认了……老婆子在炕上睡了三天,第四天起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圈,从此后她就像一个哑巴一样整天不说一句话,吃了饭无事时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那铁算盘看老婆子把他没有办法,更加有恃无恐,有时睡到半夜心里起窍,便爬起来钻进儿子媳妇的屋子里头。 铁算盘朝思暮想,希望竹叶能生一个男娃,为李家传宗接代,可那竹叶太不争气,竟然生了一个女孩。铁算盘长吁短叹,给了接生婆许多银子,让接生婆对外宣传,李守义家喜添新丁,生了个男孩。 铁算盘的“孙子”过满月那天,自然少不了大肆铺排,凤栖镇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来祝贺,老婆子突然疯了,当着客人的面大骂铁算盘丧尽天良……客人们恍然大悟,纷纷交头接耳,指着铁算盘贻笑大方,整个喜庆的宴席乱成一锅粥。李明秋为了不使叔叔太难堪,把婶娘背到自己的宅院锁进一间独屋,客人们走后李明秋拿钥匙打开那间屋子的们,发现婶娘已经浑身冰冷。 几年前的往事,已经成为凤栖镇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可那铁算盘吊死鬼涂粉,死要面子,在人们的笑骂声中把那个家苦苦支撑。老婆死后铁算盘再没有续弦,常见他挑着货郎担子,后面跟着一个剃光头的小孩,那孩子一边啼哭一边叫着“爷爷”。有人戳着脊背说:那孩子其实就是铁算盘播下的种籽。 第17章 郭善人回到郭宇村后,老实了许多。那时节儿子郭全发刚结婚不久,儿媳妇年翠英虽然是大户闺女,但在礼仪习俗上也还能说得过去,每天早晨侍候公婆公爹洗完脸,泡一壶浓茶端进书房。那书房是郭子仪专门为自己布置的,老秀才一辈子嗜书如命,书房内保存了许多线装书,无事时便在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年翠英当然不知道公爹突然回村的内幕,照样泡一壶浓茶端进书房,看那公爹虽然在爷爷的书房内坐着,却并不看书,低头耷脑,好像心思重重。年翠英说:“爹,茶泡好了,你慢慢喝”。郭善人抬起头,看儿子媳妇一对大xx在薄薄的衣衫里颤颤悠悠,心便犹如脱缰的野马,回到跟牡丹红在一起销魂的时光,他下意识地“唔”了一声,眼神便有点怪异,差点把眼前的儿子媳妇当成牡丹红,把胳膊伸出来停在半空,猛然间灵醒了,装做伸懒腰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蒙混过去。年翠英当然不知道公爹心里在想着什么,转身走出书房,正好跟自己的小丈夫郭全发撞了个满怀。 原来,爷爷在家时,每天规定全发写一方字,读一个时辰的书,爷爷书房的一角放置一把椅子一张小桌,那是郭全发每天图书的地方,爷爷不在家时全发每天照旧读书不误。 爹爹常年住在县城经营药铺,老实说郭全发对爹爹感情不深,从记事时妈妈就一直病病恹恹,从不见爹爹对妈妈的病情表示关怀,倒是爷爷每次从县城回来为妈妈提几包子中药,郭全发把中药倒进药罐内,在茶炉上慢慢地为妈妈煎药,药渣子堆积在院门外的墙角,日积月累,已经堆积成一个小小的山包。过年时爹爹回家来住几日,郭全发看见,爹爹的被褥跟妈妈的被褥分别铺在一条大炕的两头……爷爷不在家时,爹爹就睡在爷爷的书房。 大人们的事,当儿子的当然不便插嘴,全发只是为妈妈深深地担忧。全发结婚前一直跟妈妈睡在一起,每天晚上都为妈妈捶背,妈妈身上的肋骨一根根露出来,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即使那样妈妈仍然每天坚持为全发和未来的儿子媳妇缝制新衣,豆油灯下妈妈专心致志地剪着窗花,一把剪刀剪出了妈妈对待儿子的全部希望,儿子结婚了,了却了妈妈的心愿。新房内红烛映衬着窗子上一格格神态各异的花鸟虫兽,妈妈那枯涸的心灵得到了暂时的满足。可是妈妈的病情却一天天加重,爹爹回来了,不闻不问,躲进爷爷的书房之中。夜里,全发跟妻子商议,决定去一趟县城,自家开着药铺,妈妈的病却没有药吃。第二天吃罢早饭,郭全发告别新婚的妻子,踏上了去县城的路。刚出村口走了不久,看见一只野狼挡在路当中。 全发听爷爷说过,看见野狼绝不能扭头就跑,那样很容易被野狼从身后把你扑倒,唯一的办法就是跟野狼对恃,那是一场比耐力的战斗。可是全发人小力怯,根本不是野狼的对手。正好路边有一颗大树,全发手脚麻利朝树上爬去,那野狼扑到树下,两只前爪子刚好把全发的双脚抓住。 千钧一发的时刻,猛听得一声怒吼,一个人冲到树下,抓住野狼的尾巴猛向后一拽,野狼一声嚎叫,松开前爪子,跟地上的那个人兜起了圈子,郭全发趁机爬到树杈上,低头一看,地上跟野狼搏斗的人正是憨女。 憨女妈妈生下憨女时,看见这个孩子浑身长毛,以为是个妖精,便让丈夫把憨女丢到树林子里喂狼,良田爷爷把憨女从树林子里捡回来,放在狗窝里,用狗奶喂养,憨女从此就跟良田爷爷生活在一起,渐渐地憨女长大了,干起活来比小伙子还有力气。那天憨女背着一大捆柴禾回村,正好看见野狼抓住了全发的双腿,说时迟那时快,憨女一个箭步冲向前,把野狼从树上拽下来。那憨女紧紧地抓住野狼的尾巴不肯放松,野狼回不了身,奈何不得憨女,憨女两只粗壮的胳膊抓住野狼的尾巴猛一甩,野狼疼得大叫一声,跑得无影无踪,憨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里握着半截狼尾巴。从此后,郭宇村周围,多了一条秃尾巴狼。 郭全发从树上下来,双腿软得一步都挪不动。良田爷爷闻讯赶来,把郭全发背回村。郭宇村有人到凤栖县城办事,把郭全发的遭遇告诉了郭子仪,郭子仪一听再也在县城呆不下去了,连夜赶回郭宇村。看见全发好端端地活着,搂住孙子大哭。全发妈妈为了答谢憨女的救命之恩,褪下手上的银手镯送给憨女,无奈良田爷爷无论如何也不让憨女收受,郭子仪回村后知道良田的秉性,杀了一只老公鸡,俩老哥喝了一斤白干。 郭子仪回村时,郭麻子已经升任团长,牡丹红已经被郭麻子霸占,郭记药铺需要有人料理,感到自己在城里那一段时间也比较平顺,预计不会出什么大事,于是又把儿子郭善人派回城里。郭善人巴不得老爹爹开恩,稍作收拾,重新回到凤栖。当然,郭子仪从凤栖临走前给王先生作过交待,除过日用零花,一般再不要让郭善人掌握财权。 瓦沟镇逢五遇集,郭子仪给骡子搭上鞍鞯,带着孙子去赶集。往日,都是郭子仪牵着骡子,全发站在骑马石上一只脚踩着铁蹬,一跨腿就骑到骡子身上。爷爷骑上另外一头骡子,爷孙俩在路上一边走一边说话。可是这天早晨爷爷发现,孙子全发身子软不塌塌地,跨了几次腿都没能骑到骡子身上。郭子仪看着心里不忍,把孙子抱上骡子。全发骑在骡子身上摇摇晃晃,看那弱不禁风的样子,郭子仪暗自吃惊,该不是独苗孙子生了啥病? 爷孙俩在瓦沟镇的集市上收了一天药材,搁往日那些药材就在一家熟人家里寄存,等攒够两驮子以后才驮到凤栖镇,卖给那些贩运药材的客商,客商们把药材运到长安泡制、加工,药铺里的药材一般又从长安进回。有些常用药也自行泡制,比如甘草、黄芩。 赶完集后爷孙俩来到羊肉摊,买了两碗羊肉泡吃了起来,搁往日一碗羊肉泡不够全发吃,还得另加一个烧饼。可是这天全发只吃了半碗却说他吃不下去了。郭子仪越看孙子越心疼,决定不回郭宇村了,连夜赶到凤栖县城,让王先生给孙子瞧瞧,看看孙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敲开自家药铺的店门,把王先生从睡梦中叫醒,王先生揉着眼睛坐起来,郭子仪说:“王先生,你给全发看看,我这孙子不知道怎么了,整天没有精神,不吃饭”。王先生只瞅了全发一眼,便对郭子仪说:“你孙子的病根本就不用看,回家后立马跟媳妇分开睡觉”!王先生摸了摸全发的头,告诫全发:“女人***的那个**窟窿是阎王殿,不要以为是蜜糖罐!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没有自制能力,无休止的x媳妇会把你的精气抽干。做大人的就应当把孩子管严”! 郭子仪脸上讪讪的,几十年来第一次受到了王先生的呛白。细想之,王先生也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看样子给孙子早婚弊大于利。 第二天早晨爷孙俩准备回村,才见郭善人揉着发红的眼睛进屋。郭善人看见父亲跟儿子时大吃一惊,不知道他们来县城做什么。郭子仪知道郭善人又没有干好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郭善人不等爹爹问他就说,铁算盘找他搓了一夜麻将。郭子仪无可奈何地告诫儿子,男人如果管不住自己一辈子就没有出息。 路过叫驴子酒馆,郭子仪牵着骡子在前边走,郭全发进去问候岳父,叫驴子也听说他的女婿前一个时期遇险的事,嘱咐女婿不论干啥事要特别小心。临走时用荷叶给女婿包了一大包子驴肉,把全发一直送出门。一眼瞥见郭子仪拉着两头骡子在东城门洞子里等他的孙子,心想这一家人全靠郭子仪一人支撑,亲家郭善人xxxx无所不能,郭子仪百年之后郭家的家当迟早要败在那个败家子手里,有点替女儿女婿担心。 爷孙俩回村后郭子仪谨遵王先生嘱托,晚上睡觉时把孙子跟孙子媳妇分开,让全发睡在他妈妈身边,可那全发睡到半夜心里毛糙,偷偷地爬起来钻进媳妇的被窝里边,这里全发刚xxxxxx,那边爷爷一脚把门踹开,拽住全发的双腿把全发拉下炕,对着孙子大声吼道:“全发我看你不要命了”! 从此后郭子仪就让孙子睡在自己的小炕上,把全发看紧,那全发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人也看起来有了精神。 可那媳妇年翠英却受不了这等寂寞,常常找借口把全发哄到村外的林子里边,瞅瞅左右没人就迫不及待地身子靠在大树上站着搂住全发干了起来。这件事碰巧又被憨女瞧见,憨女拍着手哈哈大笑,嚷得郭宇村无人不晓。郭子仪始知不能把小两口管得太严,规定每过十天让孙子跟媳妇睡一晚。 第18章 一匹光身子枣红马,昂首挺胸走进东城门,来到李明秋的宅院门外停下,用嘴啃着门环,咣当作响。管家开了大门一看,只见自家的马回来了,主人却渺无踪影。 李明秋媳妇屈满香是凤栖镇“十二能”屈发祥之女,比李明秋大几岁。当年富户人家小夫大妻已经成为凤栖那一带的习俗。结婚头几年夫妻感情尚可,满香为李明秋生了两男一女。公爹过世后那李明秋入了黑道,经常跟那些歪瓜裂枣的狗男人混在一起,谋算着怎样算计别人。院子里从此再没有了安静,常年四季乌烟瘴气。开始时满香曾经规劝过丈夫,可那李明秋是一匹烈性子马,根本拴不到槽头,满香无奈,只得由着丈夫瞎整。渐渐地那李明秋也不上满香的炕了,开始时还顾及脸面,在外头包养女人,以至于后来更加无所顾忌,公然把戏子带回家里。满香读过几年私塾,知书达礼,知道那李明秋已经无可救药,好赖自己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索性对丈夫之事不闻不问,每天教孩子识字习文,倒也落得清闲。 终究是十几年的夫妻,满香对李明秋不能说没有一点情分。看见光身子马回来,满香心里暗自吃惊:丈夫李明秋该不是遇到什么不测?几个县城里游手好闲的泼皮来到院子,打探李明秋的下落,那满香不动声色,言说李明秋跟上贩运皮货的客商去了长安。可是有人看见李明秋骑着光身子马出了东城门,有人也看见马儿回来了,不见主人回来。满香骗不过那些泼皮,泼皮们聚众闹事一个比一个逞强,一遇到坎坷都脑勺子朝前,向后溜,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能拿事。满香不耐烦了,让管家把那些泼皮轰出院子,亲自来找叔叔铁算盘商议。 铁算盘对这个侄儿媳妇还有些敬佩,从内心里认定满香是李明秋家里的“定海神针”,看起来这个女人对李明秋的恶行不闻不问,其实李明秋的家全靠满香料理,李明秋虽然许多年没有跟媳妇同眠共枕,但是却对媳妇绝对放心,家里所有的收入几乎都要经过满香的手,甚至李明秋赌博嫖女人都必须向满香伸手要钱,而满香对叔叔也算仁至义尽,多次劝说叔叔不要摆小摊了,李明秋身上拔一根毫毛也够叔叔吃喝用度,可是铁算盘死要面子,不愿意让人家说他靠侄子养活。把摆货摊当作一种消遣,一边摆摊子一边跟一群老汉谝闲。反正闲也是闲着,人活着总得找点事干。 满香进了叔叔家院子,看见软馍趴在院子中间的地上,让“儿子”把他当马骑。满香心里清楚,那个所谓的“儿子”其实就是叔叔跟竹叶在一起生下的闺女,满香有时心里也替叔叔担心,这一家人将来靠什么支撑? 铁算盘把满香让进屋子,听了满香说明事由,低头稍作沉思,对满香说:“侄媳妇放心,明秋不会出事。假如明秋遇到不测,那匹马肯定不会自己跑回来,也许是有人故意把马放回来报信”。 满香说:“早晨李明秋跟那个婊子牡丹红一起去郭麻子的府邸赴宴,明秋气急败坏地回来了,不见那个婊子回来。从槽头牵出马,骑上出了东门,一直向东而去,过了半天时间,马儿回来了,却不见明秋回来”。 铁算盘劝说侄媳妇回家静等消息,容他再慢慢打听仔细。满香出了院子看见兄弟软馍朝她招手,她疑惑着来到软馍跟媳妇竹叶居住的西厦屋,自从跟公爹有染的丑事传出去以后,竹叶自觉无脸见人,把自己关进屋子不出门。竹叶看嫂子进来,脸红扑扑的,抱着自己的“儿子”坐在炕头,满香在炕沿上坐下,以为弟媳妇竹叶要对她说什么,静等着。 竹叶光说了一句:“嫂子,你坐下”。就不再说啥。软馍突然对满香笑了:“嫂子,你教俺怎样行房(事)”。 满香急赤白脸,哭笑不得。继而又一想,这两口子活得还不如自己。看那竹叶骂了丈夫一句:“软馍你真是个猪”!便面朝墙,肩膀抖动着,不住地哭。满香心软了,劝说弟媳:“竹叶,有空过来坐坐,不要把自己整得太苦”。 软馍憨笑着,露出满嘴黄牙:“十二能叔说,男人家应该懂得行房”。满香脸红了,“十二能”就是满香爹的绰号,凤栖街的男人差不多全有绰号,时间一久真名没有人叫了,全叫绰号。可能老爹跟软馍开了一句玩笑,软馍便铭记在心,找嫂子教他“行房”。殊不知嫂子就是十二能的女儿。 按理说嫂子跟兄弟开玩笑无啥顾忌,可是满香知书达礼之人,不愿意说那些粗话脏话,看那软馍也确实可怜,便起了恻隐之心,对兄弟说:“那样的事不要人教,是人的一种本能,晚上睡到媳妇的被窝里,让你媳妇教你”。说完,不等软馍继续问她,瞅个空儿,逃离了西厦屋。 晚上睡觉时软馍把衣服脱光,却并不上炕,在屋子地上来回小跑,跑出了满身大汗,竹叶搂着孩子坐在炕上看得心惊肉跳,不知道软馍那样折磨自己是为了什么。铁算盘听出西厦屋响动有点异常,爬到窗子上一看,看见了儿子发疯似地连跑带跳,他一脚踹开屋门,抱住憨憨儿子老泪纵横:“儿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发疯”?软馍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老爹爹连说带比划:“十二能说男人家要会‘行房’,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房子背到身上”。 老爹爹一声苦笑:“憨憨娃,你真憨,行房不是这样是那样”。软馍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行房到底是怎样?爹给儿子教教”。铁算盘一张老脸胀成了猪肝,一跺脚离开了西厦屋,回到上房摸黑坐在炕上一边抽烟一边黯然神伤。 爹爹出屋后竹叶把门关紧,哄孩子睡着,然后把光身子软馍拉上炕,给软馍盖上被子,自己也脱光衣服钻了进去,爬在软馍耳朵边悄声哄软馍:“‘行房’不是把房子背在身上行走,那是文明人的叫法,庄稼汉叫做日”……那软馍可能也当真累了,竟然睡在被窝里不动弹,由着竹叶把他抚摸,摸着摸着腿当中那个玩意竟然前所未有地挺了起来,那竹叶也索性不管不顾,攥住软馍的命根,把软馍引进那个陌生的去处。软馍嘎嘎地叫了起来:“爹爹,不要你教我,我都会咧,那里边是个火炉,烧得太”! 第二天吃过早饭,铁算盘破例没有摆摊,而是把双手捅在袖管里,来到叫驴子酒馆,听那些闲汉谝闲。叫驴子烧一锅开水,向锅里扔几根甘草,那水喝起来就带一点甜味,闲汉们谝得唾沫子乱飞,所说主题跟牡丹红有关,说牡丹红做了郭麻子的压寨夫人,把李明秋凉在一边,李明秋气愤不过,到仙姑庵找何仙姑去讨主意,何仙姑看上了李明秋的一身横肉,把李明秋留下来“过瘾”……谁也没有注意到铁算盘进来,大家越说越神,一个个好像亲眼所见,把那故事编的比演戏还热闹。铁算盘听出了些眉目,断定李明秋就在何仙姑那里,他悄悄地从叫驴子酒馆溜出来,敲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管家开门一看是铁算盘,就把铁算盘让进屋。铁算盘来到堂屋一看,只见堂屋内设一香案,屈满香跪在香案前,正在为李明秋祈祷。隔壁屋子里,三个孩子的郎朗读书声传了出来。 铁算盘眼珠一热,泪珠便模糊了双眼,人家这才叫过日子!而自家的软馍放下一扑塌,提起来一长串,吃饭不知道饥饱,屙屎用手背擦尻子图方便。咱做买卖给人家缺斤短两,生下儿子却短个心眼,看样子再不能亏人了,咱亏人一两,神亏咱一辈,从此后要多些善心。 满香看见叔叔进屋,站起来,嘱咐管家为叔叔泡茶。 铁算盘说:“不用泡茶了,我打听得明秋就在仙姑庵失踪,仙姑庵那何仙姑有些来头,是不是打点些银两,让我去仙姑庵一趟?” 满香说:“我也听说那何仙姑不好对付,要去咱叔侄俩都去”。 铁算盘有些为难,犹豫了半天。满香说:“多一个人多一份智慧”。铁算盘说:“我担心你万一有什么闪失,侄儿回来后不好交待”。满香说不怕,咱叔侄俩见风使舵,就不信那何仙姑长着三头六臂。 说话间管家已经将马备好。满香着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一件桃红绫子夹袄,绿锦缎百褶裙,三寸金莲套上一双绣鞋,头发用水抹得黑亮,头上的金簪子闪闪发光。铁算盘牵着马,管家拿一个圆凳,满香站在圆凳上,脚踩银蹬,骑马的动作显得潇洒。 叔侄俩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走不多久就看见了仙姑庵。那满香下了马,一手提着裙子,轻移莲步,款款走进仙姑庵,掏出方手帕铺在地上,然后面朝菩萨下跪,口中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只要能保得我丈夫李明秋平安无事,小妇人原意倾其家产为菩萨重塑金身。” 何仙姑正躺在卧榻上抽烟,看见满香进来,这么儒雅的夫人她一辈子当真还没有见过,往日的刁钻刻薄荡然无存,有种低人一等的惭愧。何仙姑对跪在地上的屈满香说:“起来吧,我敢保证你的丈夫完好无损……” 果然,十多天后,李明秋红光满面,重新出现在凤栖县城。 第19章 杨九娃帮李明秋戒掉烟瘾,对李明秋说:“现今的社会是乱世英雄起四方,听说江西那一带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咱陕北刘子丹谢子长也拉起了枪杆子闹红。无论黑道白道都是人道,男人家要在社会上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烟瘾要戒,戒掉了就不能重新再吸。嫖女人之事要适当控制,千万不能沉溺,为了一个烂戏子跟郭麻子闹翻不值,谋事当谋天下事,你回凤栖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千方百计跟郭麻子搞好关系,首先取得郭麻子的信任……”那李明秋云里雾里地听着,闹不清这杨九娃究竟是那一路神神,可是他凭感觉认为,面前这个断臂男人绝非一般的土匪。 一帮子泼皮听说李明秋回来,一起来到李明秋的大门前,要为李明秋接风洗尘,谁知大门紧闭,管家把门打开,只露出了半个脑袋,说:“主人说他乏了,想歇息几天,你们先回吧,过几天再来”。泼皮们讨了个没趣,一个个垂头丧气,聚集在叫驴子酒馆搬弄是非,一会儿只见李明秋的管家进来,径直走进后院,买了一篮子吃食,从后门出去,大家便瞎猜,那李明秋要请谁? 其实李明秋谁都不请,单请叔叔一人。满香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李明秋打开一瓶西凤酒,叔叔腰里别着烟袋,一进门就叫:“明秋,你回来了!让叔叔看看,我娃受没受委屈”? 李明秋爽朗一笑:“咱老虎不吃人名气在外,给咱委屈受的人还没有上世来哩”! 两口子亲自让叔叔上座,李明秋端起酒杯又放下,出了屋子,开了大门,大家诧异,不知道这李明秋要做什么,停一会儿只见院子里有人嚷嚷,探头一看,原来李明秋去隔壁院子里请来了堂弟跟弟媳。 李明秋邀管家一同入座,端起酒杯先敬叔叔,然后敬满香。 大家有点异样,这西边天上出了个太阳!铁算盘先自一惊,继而释然,感觉侄儿敬媳妇一杯酒,值!看那满香也不推辞,端起酒杯用衣袖半遮住脸颊,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软馍突然来了灵感,倒满一杯酒,先不敬老爹爹,学着哥哥明秋的样,敬起了自己媳妇。看那嘴张着,鼻涕淌过河,流到胸前,那副滑稽样儿让人忍俊不禁。竹叶羞得用手捂住脸,无论如何也不肯接软馍的敬酒。倒是铁算盘显出了一个长者的大度和宽容,对儿子媳妇说:“娃呀,这杯酒你把它端上,看样子软馍开始灵性了,这对咱们家来说,是一大幸事。” 竹叶接过酒,反过来又敬老爹,看得出铁算盘接酒的手在发颤,喝下酒的瞬间,老泪纵横。 李明秋有些感慨:“叔吔,你再不要摆小摊了,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张口,我把你养活着”。可那铁算盘却说:“我倒不担心自己,担心软馍,我百年之后软馍还要靠侄子多多照看”。 满香接上话茬:“老叔你就放心,我们吃什么照样让兄弟吃什么”。软馍嘿嘿一笑:“嫂子,你不肯教我‘行房’,我都学会咧,行房是文明人的叫法,庄稼汉叫做‘x’,那x起来也真受活。” 管家捂着嘴跑出屋子。李明秋一口菜刚吃到嘴里,又吐了出来。竹叶哭了,离开桌子,要回自家屋里,满香把弟媳妇搀到自己的寝室,一边劝说一边陪着竹叶流泪。 本来是一场喜庆的家宴,却搞得大家都灰不塌塌地,一个个脸上都没有了颜色。铁算盘面对李明秋笑得苦涩:“贤侄,你说,我把这个憨憨儿子咋办哩”? 李明秋沉思半响,说:“叔,我看这个兄弟比过去有些长进。长安那边有洋人开的医院给病人吃洋药打洋针,如果能让软馍的生活得到自理,去一趟长安也值”。 铁算盘试探着问:“那可能需要好多钱”? 李明秋说:“钱的问题咱们慢慢计议”。 软馍面对满桌子的好肉好菜,不管不顾,吃得满嘴流油。吃完了,摇头晃脑,离席而去。 吃完饭管家照例在炕上摆一张小桌,桌子上摆着烟枪,上好的大烟,点上酒精灯,然后把门虚掩,因为管家知道,每天这个时辰,李明秋都要抽上一口。 李明秋坐在炕沿上,内心里当真涌上一种冲动和诱惑,管家摆那些器皿时李明秋没有阻止,说明他的潜意识里还有那种愿望。大烟产生的幻觉可以使人得到暂时的兴奋,他几乎是不自觉地爬上炕,把那烟膏子搓细,装进烟枪,对准酒精灯吹泡的瞬间,他突然坐起来,伸出巴掌,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下,紧接着一伸腿,把那炕桌连同烟枪一同推到炕下。 满香听到响动赶快进屋,看见这场景内心里闪出一丝激动,看样子这十几天收获不小,李明秋在外边究竟遇到了什么神仙?竟然能帮助丈夫戒烟!在满香看来李明秋已经不可救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只有认命,好懒有三个孩子,也不至于使日子过得太孤独。满香默不作声地把打坏的器皿打扫干净,烧了一锅热水,然后嘱咐丈夫:擦擦身子,早点睡觉。说毕,回到自己居住的东偏房,关上门,跟三个孩子一起,背诵唐诗。 突然间满香听到了敲门声,那声音是那样的清晰,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好像过了几个世纪,满香在寂寞中煎熬,每天晚上总能听到西厦屋那婊子娇喘的低吟,她跟明秋是名义上的夫妻,好多年来他们白天见面时和和气气,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李明秋有一个好老婆,聪明漂亮又贤惠,谁尝过活守寡的滋味?!今夜,半老徐娘的门终于被丈夫敲响,心狂跳着,嗓子眼有点冒烟,该不会重温洞房花烛夜的时刻?满香跳下炕,正欲开门时手抖索了一下,内心里涌上了一丝悲戚:这是丈夫良心的发现还是出于一时的怜悯? 门还是开了,虽然有那么瞬间的犹豫,妻子不可能不给在外的丈夫开门。可能是刚洗过澡,戒掉烟瘾的明秋显得那么精神而英俊,一盏老麻油灯爆出一声脆响,三个孩子一起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们的父亲,虽然爹爹对他们很亲切,从来不打他们,可是他们总是跟爹爹有一些隔膜,从内心里害怕那个爹爹。 李明秋看着母子四个显出来的怪相,感觉中有点自责,是呀,这才是他的家!他亲自把门闩上,脱掉鞋,上了炕,盘起腿,弹掉麻油灯上的灯芯,看屋子亮了一些,满香还在地上站着,显得迟疑而陌生。她比明秋大四岁,女人家一上三十就老得快些,富户人家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大老婆只是担了个虚名,一生了孩子就被打入冷宫,满香的下场还算好些,跟李明秋有了三个儿女。人不可能青春永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把其他烂女人领回屋。今夜,曾经托付终身的丈夫坐在她的炕上,到让满香有点无所适从。 满香给三个孩子脱掉衣服,哄着孩子钻进被窝,孩子们看一眼爹爹,又赶快用被子蒙住头,相互间咯咯笑着,感觉新鲜而有趣。是呀,在孩子们的记忆里,爹爹从来没有上过妈妈的炕。明秋有点感动,拽拽孩子们的被子,摸摸孩子们的头,孩子们躲着闪着,快活着,屋子里充满家的温馨。 屋子内纤尘不染,所有的器物都摆放得整齐而有序,满香出嫁时爹爹十二能倾其所有,为女儿准备了一份不薄的嫁妆,几十名小伙子抬着嫁妆在凤栖街上炫耀,让人感觉体面而风光。公爹去世后按理满香应当搬到上房去住,可那满香嫌上房经常来人,坚持要住在东偏房,东偏房是这幢热闹的大院内的一处净地,除过娘家来人,一般客人都没有进去过。即使牡丹红在这幢院子内跟李明秋姘居了一年多,也没有进过大老婆的居屋,满香那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所有的人望而生畏。 孩子们玩闹了一阵子,睡着了。灯油熬干了,屋子里渐渐暗了下去,满香没有重添灯油的欲望,让黑暗掩盖她内心的忐忑,一丝火星在暗夜里挣扎了好长时间,终于无可奈何地熄灭,满香在地上站久了,抖索着爬上炕去,猛然间两只有力的胳膊把她紧紧地箍住,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上玄月钻进窗子,贴在墙上一动不动,孩子们在睡梦里说着呓语,两口子都没有睡意,好像一次远征归来,李明秋感觉酣然,突然,满香问道:“明秋,能否告诉我,你这一次远出,遇到了什么高人”? 李明秋一惊,在我们凤栖,妻子直呼丈夫的名字犯忌讳。可是李明秋却感到亲切,他把妻子抱紧,反问道:“你是不是感觉到我跟过去不一样了”? 满香毫不隐讳:“你能戒掉烟瘾,这让我感到惊奇”。 李明秋突然说:“这多年来实在对不起你”。 满香有点感动,那身子便热了起来。对于女人来说,婚姻是杯迷魂汤,一旦喝下,就把男人当作托付终身的对象,过去的积怨瞬间消失,满香锐变成凌霄帐里的一条蛇!她蛇样地攀附在明秋身上,耳朵贴着明秋说:“我还想……再来一回”。 软馍媳妇竹叶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让铁算盘始料不及。看样子软馍有了那种功能,李家的这炉香火有人继承,可是外人却不那样看,连李明秋也认为那种籽是叔叔播下的。这让铁算盘蒙冤,却也无法洗清自己,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这孩子保证不是别人的。十个月后竹叶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满月时铁算盘再没有大事铺张,只请了侄子一家和女儿女婿。意想不到的是郭善人备了一份厚礼,亲自送到铁算盘家里,铁算盘只得留郭善人在家吃饭,席间,郭善人欲向李明秋道歉,想不到那李明秋显得非常大度,他言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烂了可以重换,手足断了遗恨终生。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第20章 郭麻子初来凤栖地盘那阵子,一直驻军瓦沟镇,凤栖城的城防由他的顶头上司宋团长来负责。瓦沟镇离黄龙山不远,杨九娃在黄龙山拉起了杆子,纠集了十几个人占山为王,干起了杀富济贫的营生。开始那一段日子相安无事,郭麻子也是土匪出身,兵匪本是一家,胜为王败为贼,大路朝天各走两边,相互间让开一条道,谁也不愿惹谁。 杨九娃跟郭麻子交恶,还是由一个女人引起。杨九娃手下的二头目绰号叫做楞木,本是瓦沟镇人,原先曾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爹娘死得早,给人揽活,从小卖糊钵,啥事都干过。农忙时节给瓦沟镇财主张鱼儿打短工,收了一天谷子,浑身脏得像一条泥猪,黑地里来到涝池边,脱光衣服跳了进去,突然间一双手抓住他的双脚狠劲往下拽,把楞木吓得魂魄飘飞,他大叫着向涝池边挪动,谁知那“死鬼”抓住他不放,楞木一直把那“死鬼”拖到涝池畔,借着星光楞木看清了,原来是个女人。 楞木把那女人抱回爹娘留下的土窑内,给炕洞里塞了些柴,窑洞内有了一些热气,女人睡到炕上浑身乱抖,看样子已经奄奄一息,楞木从瓦罐里舀出一些小米,给那女人熬了些米汤,那女人喝过米汤后渐渐地缓过来一些气。 常年四季给人家揽活,有关女人的荤段子楞木倒是听到过不少,可是近距离接触女人,这还是第一回,楞木不敢造次,甚至也没有任何非分的想法,看那女人在炕上睡着了,楞木出了窑洞,在柴禾堆里扒拉了一个窝,钻进去,一直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起来楞木照样去给张鱼儿收谷子,对于昨晚之事也没有多想,家里穷得叮当响,料想那女人也不会偷啥。在张鱼儿家吃完晚饭,楞木向怀里揣了一个糜子馍,然后朝家走去。看那土窑洞内亮着灯光,倒让楞木吃惊,他常常摸黑睡觉,家里从来没有灯,灯对楞木来说是个稀罕。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回到窑洞内一看,只见屋子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那女人把蓖麻籽剥掉壳,用一根柴棒串起来,点燃,窑洞内便有了亮光。看锅内热气腾腾,让楞木感到了一丝家的温馨。 昨晚由于天黑,没有看清女人的面容,借着灯光楞木看了那女人一眼,立马让楞木的脖子无法转动,这个女人浑身透着一股秀气,绝非一般农家之女,看样子也不像本地人,说话带点陕北口音。男人见了女人没有想法那是胡说,没有干柴见火不燃的道理。可是楞木空有一身蛮力,见了女人就像老鼠见了猫那样感觉窘迫,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亵渎了女人那份纯洁。女人从后锅里舀出洗脸水,倒进铜脸盆内,楞木用水搓了一把脸,那水立刻变成了半脸盆泥糊糊。女人端起脸盆把水洒到地上,看那地上冒着热气,窑洞内便有了一种湿湿的暖意。女人用木勺从锅内舀出稀粥,用木盘盛来端到炕上,楞木才说:我吃过了,你吃吧。 蓖麻籽做成的灯爆出一声脆响,屋子内渐渐暗淡下来,热。楞木解开衣领,猛然间记起怀里还揣着一个糜子馍,便掏出来,摸黑递到女人手上,不小心撞上了女人的手指头,便顺势把女人的那双小手紧紧地攥住,女人没有反抗,而是软软地靠在楞木的身上…… 楞木住的那孔土窑洞离瓦沟镇较远,没有人知道那孔窑洞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看那楞木比以前勤快了许多,有人打柴路过那孔窑洞,看见一个女人正在窑洞门前干活,有关楞木从涝池里给自己捞上来一个老婆的传闻不胫而走,传遍瓦沟镇,大家没有恶意,认为那楞木应该有个家。冬天,农活少了,楞木找不到活干,便上山砍柴。瓦沟镇四面环山,没有人买柴,楞木只得把柴禾挑到凤栖街去卖,凤栖街离瓦沟镇来回百十里路,每天起个大早,天黑透才能回来,女人总是把饭做好然后站在自家窑洞门口面朝那条通往县城的小路上张望,楞木回来了,女人拿把笤帚替丈夫打扫身上的尘土,然后两口子进入窑内,看丈夫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用木盘把饭盛好端上炕,吃完饭后两口子便相拥而睡,一盘月亮透过窗子挤进窑内,楞木宽大的肩膀搂着自己娇小的媳妇,他切盼着媳妇能给他生个儿子,这孔窑洞里缺少的是孩子的哭啼。 没有人知道那女人叫什么,娘家在哪里,多大年纪。那女人自从进入楞木的窑洞以后,从不跟外人交往,也不上街,每天只是悉心经营属于她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一场大雪覆盖了天地间所有的瑕疵和苍夷,周围的群山一片洁白,一缕孤烟从土窑外的烟囱内直直地升起,突然,一阵歌声从土窑内飘出,让人在无尽的遐思中酣醉: 豌豆豆开花麦穗穗长 我妈妈卖我没有商量 把我卖到烟花巷 烟花巷里二逑多 人家打我谁见着…… 楞木爬在铺着光席的炕上,双手支着下巴,看女人一边做饭一边唱歌,楞木听不懂女人在唱什么,只是觉得那歌声很美,看那女人脸蛋红扑扑的,尻蛋子扭来扭去,心便被撩拨得毛糙,跳下炕,把女人从身后抱紧。锅里水开了,屋子里罩满浓浓的水蒸气。 天刚一放晴,楞木便挑着一担柴禾,踏着积雪,朝县城走去,扁担在肩上不停地晃悠,楞木一边走一边在想,快过年了,他打算为媳妇扯一身新衣服……转过山坳,下一道驴尾巴梁,看见那县城遥遥在望,走进城门洞子,来到南街的柴市,放下柴担子刚喘了一口气,便看见一队背枪的士兵朝他走近,楞木没有在意,他一生活得端正,不怕半夜鬼叫门。那些士兵端起枪把楞木团团围住,其中两个士兵走上前,拿一条麻绳,欲将楞木捆起来,楞木伸出胳膊只一甩,便把那两个当兵的甩出老远。一个当官的掏出手枪对准楞木的脑门,嘴里喊着:“不许动”!楞木见过枪毙人,知道那枪机一扣,他这脑袋就要炸飞,但他不能认怂,张口问道:“爷犯了啥罪”? 当官的让楞木跟他们走一趟,楞木心想走就走,有啥了不起! 刚走进宋团长的府邸,楞木便被一闷棍击昏,醒来时被五花大绑在门前的柱子上,一个小头目的走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强抢民女”?楞木张口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从涝池里捞上来一个女人,那女人自愿跟老子过到一起,关你们屁事”!? 那小头目叹了一口气:“我看你是一条汉子,就实话告诉你,那女子是从烟花巷里跑出去的烟花女,鸨儿跟我们团长关系不薄,每买进一个青涩女总要先送来让我们团长尝鲜。鸨儿多方打探,探得那女子就在你的屋子里,便找我们团长,要我们团长帮忙把那个女子索回。这件事团长不能不管,因为团长跟鸨儿是多年的老关系。小伙子,弓硬费弦,人硬费钱,我看你还是后退一步,把那个女人交出来了事”。 楞木破口大骂:“放你妈的狗屁!咋不让你妹子也当烟花女?那女人是我从涝池里捞出来的,如果我不去捞她,这阵子她也变成了死鬼,你们去哪里找人?我要见你们长官!天底下的衙门都要讲理”。 老实讲那宋团长也不愿意把这件事闹大,当年陕北的闹红事件已经风声鹤唳,多一个对头就多一份风险,他嘱咐小头目既要把楞木管严点还要让那个人吃饱喝好,然后派人火速赶往瓦沟镇,从楞木住的那孔土窑洞里把那女人抓走,这样既可以给鸨儿有个交待,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一天后楞木回到家,窑洞内一切照旧,只是不见了自己的女人。 楞木也是一条硬汉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他多方打探,探听到是郭麻子手下的薛连长带兵抓走了他的女人。薛连长跟郭麻子是拜把子兄弟,年纪比郭麻子还大几岁,也是江湖出身,原指望买一个烟花女回来做媳妇,没想到那个女人死活不从,薛连长一气之下,把那个女人交给手下的弟兄享用,女人受不得那番屈辱,寻短见跳了涝池。薛连长以为那个女人逃回凤栖,找鸨儿要人,如果没有人就要索回买女人付出的银元。鸨儿多方打探,探得那女人做了楞木的媳妇…… 薛连长把那女人抓回军营之后,女人自知那伙人不会轻易饶恕她,便趁那伙人不注意的当口,把头猛然撞向屋子内的柱子,触柱而亡。那薛连长赔了夫人又折财,后悔不迭。 朔风刺骨的寒夜,楞木潜入军营,一把火烧毁了半个瓦沟镇,据目击者后来介绍,烧死的军人和无辜老百姓大约有上百人,瓦沟镇到处摆满烧糊的尸体,那种场面惨不忍睹。放火之后楞木上山入伙,做了杨九娃手下的一名土匪。 这件事惊动了长安,杨虎城将军亲自下令,一定要把纵火者逮捕归案,就地正法!郭麻子不想跟杨九娃打仗,首先派人谈判,只要杨九娃交出楞木,两家还跟以前一样互不侵犯。可那杨九娃认定楞木是一条汉子,绝不会贪图苟安而出卖自家兄弟,谈判破裂了,郭麻子承受着顶头上司的压力,无奈中只得向杨九娃发动了攻击,经过几个月的周旋和鏖战,杨九娃终于因为势单力薄,被郭麻子的手下薛连长堵在一个山沟里全歼……郭麻子亲自到长安邀功讨赏,还亲自用木匣子装了十几个土匪的首级,那些首级到长安后全都糜烂,谁能分得清那颗人头是杨九娃、那颗人头是楞木?杨虎城将军跟郭麻子是老乡,自认为郭麻子虽然莽撞,但是绝对忠诚,用陕西话骂了郭麻子一句:“你真是个冷娃”! 第21章 郭子仪跟儿子郭双有(郭善人)的过节由来已久。那一年,郭记药铺的老东家刚升天不久,郭子仪的爷爷接掌了药铺,老爷子认准一条死理,穷人家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肚子里要有墨水。郭子仪七岁那年,爷爷为他穿戴一新,把他送进私塾念书。当年凤栖城最有名气的教书先生就是屈发祥(绰号十二能)的爷爷屈瑞琪(绰号常有理),郭子仪在常有理的学堂念书,深得常有理赏识,虽然乡试只考取了个秀才,但那确实也让郭家荣耀了一阵子。后来郭子仪当家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郭双有送到学堂念书。 常有理的儿子死于风寒,常有理便让孙子十二能继承祖业,执掌教鞭。郭善人就在十二能的私塾习文学字,当年凤栖城教书先生年俸颇丰,来十二能这里念书的大都是富家子弟,谁也把那几斗五谷看不到眼里,麦收时节十二能套上骡子吆上木轱辘车到学生家长的场里装麦子,天黑时那木轱辘车从凤栖城的石板路上碾过,总能听到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有些在城里有商铺的财东,干脆把银元送到十二能家里,十二能家里不但木器家具非常考究,连学生们的课桌也做工精细,特别是那楠木屏风,上边饰满花鸟虫兽,典雅而高贵。笔者跟十二能的曾孙是同学,幼时曾经亲眼目睹过十二能留下的那十二扇屏风,那时我年纪尚幼,根本不懂那屏风的价值,只是感觉那屏风很美。文化革命中红卫兵“破四旧”,把那屏风架到火上付之一炬,其中有两扇屏风当年铺在老同学的床下,免遭一劫,前一段时间有个考古专家前来评估,说那两扇屏风价值百万。 扯远了,让我们言归正传。郭善人念私塾的那个年代,清政府苟延残喘,市面上出现了许多“洋货”,洋糖、洋烟、洋布、洋火、洋瓷脸盆,人也学得“洋”了起来,有人公然剪掉了辫子,留起了“西洋头”。更稀罕的是,私塾里竟然开始招收女学生。由于学生年龄大小不一,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已经二十多岁,有些年龄大的男生便对那些女生想入非非。四愣子是十二能的一个远房胞兄,常年跑外,思想意识朝前,最早把自己的闺女送到私塾念书,想不到半年后,十四岁的女儿肚子竟然大了起来。 这件事四愣子当然不会放下不管,他找十二能论理,要十二能把这件事情交待清楚,十二能当然知道是谁干的,但是那个人他惹不起,那个人就是清政府的最后一任县官的公子,当年凤栖还没有公学,县官也只能把自己的公子送到私塾念书,想不到那个纨绔子弟竟然跟四愣子的小姐搞到了一起。 十二能把他的学生挨门排队,感觉中这些孩子的家长在凤栖都有些势力,他谁也惹不起,唯一敢惹的只有郭子仪…… 十二能祖孙几代教书育人,可谓书香门第,常年四季只有别人请他,根本没有请过别人。那天他破例在叫驴子酒馆叫了几个菜,把四愣子请到自己家里,端起酒杯来首先做了一番检讨,说他对学生看管不严,造成目前这种窘境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紧接着话锋一转:“这件事不可外传,只能私下处理”。 四愣子低头思考了一阵子,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抬起头来问道:“先生,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让那个人对我的女儿负责,然后准备一份嫁妆,把女儿嫁出去”。 十二能说得直接:“除过县官的公子,还会有谁?不过,现今虽然世事大乱,那个人还执掌着生杀大权,咱们不可能找县官论理,即使去找,轻则人家不予承认,重则反诬你栽赃陷害,事情闹大了反而对咱不利。至于把咱的闺女嫁给县官的公子,我估计并不可能,况且那个纨绔子弟还很嚣张,声言谁敢把这件事捅给他爹,他就跟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那四愣子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他近似巴结地讨好十二能:“你帮老兄出个主意,这件事咋办比较合适”? 十二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四愣子不再寻他的麻烦,十二能倒愿意帮这个忙,私塾先生肯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不然的话为什么叫做“十二能”?十二能爬在四愣子的耳朵边,如此这般了一番,一直说得四愣子瞪起了双眼:“我看那样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十二能说,“今天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是对自己的老婆儿子都不能说出来。后边的事情不要你管了,我来帮你处理”。 四愣子走后,十二能独步来到郭记药铺,郭子仪一见吃惊不小,忙把十二能请到后堂,邀十二能上座,嘱咐堂倌到叫驴子酒馆提一壶开水,要为屈先生泡一壶好茶。十二能谢绝,说他从不喝茶,喝一杯开水就行。紧接着便把郭子仪的儿子郭双有猛夸,那郭子仪心下在想:这十二能葫芦里卖的啥药?他一边点头一边应酬,等着十二能说出下文。十二能夸完了,又对郭子仪双手抱拳,满脸堆笑:“东家,屈某恭喜你了,有人攀高枝想跟你结亲”。 郭子仪长舒一口气,原来这十二能来给自己的儿子保媒,先生给学生保媒可要认真对待,这份荣耀非同小可,虽然郭子仪跟十二能在凤栖都属于习文识字之人,平日却很少往来,但是这阵子郭子仪却有些感动,他双手抱拳,还了一揖,谦恭地说道:“犬子承蒙先生错爱,实乃荣幸,不知先生所说谁家之女”? 那十二能道出了四愣子的真名。郭子仪陷入了沉思,心想自己平日里跟四愣子并无往来,人家凭啥要把闺女嫁给他的儿子?那十二能巧舌如簧,说他看郭双有天资聪慧,将来必成大器,而那四愣子虽然在凤栖名声不佳,可那闺女却是百里挑一的才女,他有心玉成两个年轻人的婚姻,给凤栖留下一段佳话……人都爱戴高帽子,十二能的几句夸赞说得郭子仪心里有点飘然,答应哪一天他到学堂来,假装给儿子送东西,暗地里见那女子一面。 十二能抱拳告辞。来找四愣子商议,那女子已经退学,被四愣子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这把火不能烧得太急,太急了容易引起郭子仪怀疑,可是那女子已经显怀,纸里包不住火,只能想办法先堕胎。 四愣子来到郭记药铺,两亲家虽然还没有把儿女亲事摆上台面,但是由于十二能来回穿梭,相互间见面时显得客气,郭子仪邀四愣子到后堂坐坐,四愣子说他内人有恙,想请王先生去给瞧瞧。郭子仪深信不疑,亲自把王先生跟四愣子送出门。王先生跟随四愣子来到堂屋坐定,先不忙看病,亲自为王先生泡上一壶酽茶,王先生抿了一口,顿觉满口生香,连声赞道:“好茶”。四愣子脸上堆出笑来,有点尴尬地说:“实不相瞒,小女前一段时间在十二能的学堂念书,不知那个缺德鬼跟小女子混到一起,致使小女怀孕……”王先生摆摆手,示意四愣子不要再说下去。他言道先生的职责是给病人看病,其他家长里短一概不问。 女儿的妈妈把女儿搀扶到堂屋,王先生都没有看一眼那女子的面容,低头为女子诊脉,然后开了坠胎药,嘱咐怎样煎服,看妈妈把女儿搀扶进里屋,四愣子摸出一块银元送给王先生,王先生说,出诊费用不了这么多,连药钱都够。四愣子说:“我知道王先生嘴牢,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王先生说:“做人要有道德,看病要有医德,放心吧任何人都从我的嘴里挖不走半点是非”。 回到药铺郭子仪无意间问了一句:“那四愣子老婆得的啥病”?王先生捻须沉吟半响,心想这种事儿掌柜的从来不问,今天的话问得有点蹊跷,他说,斟词酌句:“得的是暗疾,女人的病”。郭子仪不便再问。 那四愣子走到药铺门口正准备进去给女儿抓药,突然间灵机一动:万一露了馅儿岂不误了大事?他折转身拐进叫驴子酒馆,谝了半天闲话,回家后让自己的内弟拿着药单子去药铺抓药,这件事就这样搪塞过去。过了一段时间四愣子的女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十二能又来说媒,郭子仪按照老风俗提了两瓶老酒两包点心,捉了一只老公鸡,跟随十二能到四愣子家里提亲。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郭善人结婚那年,已经十六岁,男女之间的事已经有点懵懂,新婚之夜他迫不及待地揭开新娘子的盖头,顿时有点傻眼,怎么会是她,那个在学堂里闹得风风雨雨的女人…… 郭子仪后来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悔自己挨了暗锉,吃了暗亏,但是不能明讲,讲出去惹人笑话。郭善人跟那个女人别别扭扭地过了一年多,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孙子出生时的哭声,郭子仪长叹了一口气,炕上有个屙屎的,坟前才有烧纸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孙子却是真米实谷,没有掺假,是郭家的命根!郭善人从此后破罐子破摔,常年在凤栖城里鬼混,郭子仪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被人算计。 第22章 人一上年纪容易得三种病:爱钱、怕死、没瞌睡。 给孙子过完满月以后,满香跟女儿帮忙收拾完屋子,相继离去。铁算盘叼着旱烟锅子躺在上屋的炕上,久久无法入睡。 他想他这一辈子活得窝囊,为升米文钱而起早贪黑,财迷转向,走路算账,算来算去算计了自己。一生一世守着老先人留下的这幢院子过活,虽不是败家子,但是也没有重新添置过一砖半瓦,儿子软馍已经没有了指望,无法支撑起这个家,孙子的出生使得他重新燃烧起希望。凤栖镇人把公公烧儿媳妇叫做“烧酒”,人们开玩笑时习惯说铁算盘家里开着“烧坊”,看样子要把这段耻辱背进棺材,今生今世也无法抹去那个开“烧坊”的形象。开始时还有点脸红,一见有人指脊背戳脊梁便不自觉地低下头,时间一长也就觉得无所谓了,就像铁算盘的绰号人家叫了他几十年,感觉不来什么,反倒认为那是一种标识,跟“老刀”牌香烟一样。可是开烧坊并不怎么光彩,这种“标识”就像钉棺材的木钉,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心里蜇痛。 他坐起来,在炕沿上磕掉烟灰,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烁,旱烟抽得口苦,他跳下炕,在杂货箱子里摸出了一颗洋糖,平时那洋糖他舍不得吃一颗,一颗洋糖一文钱,在当年算是很贵。想想,跟割肉一样,心痛。一辈子指甲缝里抠钱,这穷日子还有啥过头?!毅然决然地剥掉洋糖上的那张锡纸,一下子吞进口里。舌根下顿时生津,一丝妙曼甘甜让人回味无穷。 突然,一种负疚感向他袭来,促使他很快地把那颗洋糖又从嘴里吐出。谁过日子都不容易,这颗洋糖明天还能哄爱哭的孙女……铁算盘把洋糖重新用锡纸包好,放在柜盖上,不知道该干什么,在屋子里兜了一圈,不小心踢翻了尿盆,感觉臊气。出了屋子,看那满天繁星,西厦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那哭声使他精神大振,******我铁算盘就是把这把老骨头榨干,也要让我的孙子活到人前头! 他睡不着,开了大门,走出院子,沿着凤栖街的石板路,朝前走。商铺已经打烊,窄窄的石板路两边全是雕梁画栋的瓦屋,琉璃瓦檐角高高地挑起,细门软窗,高贵而典雅,倾注了多少能工巧匠们的心血……铁算盘在这座县城生活了几十年,以前他并不留意,这座县城看起来温情脉脉,实际上等级森严,街头商铺的石头台阶上,睡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可那烟花巷里,仍然大红灯笼高高挂,不时传来烟花女的浪笑和戏子们的清唱,间或夹杂着嫖客们恶意的叫骂……这个世界真******浅薄,有钱就能使鬼推磨。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烟花巷出来,在街头一闪,拐进药铺巷里,铁算盘知道,那是郭善人。那郭善人肯定没有干好事,又在烟花巷里鬼混。铁算盘几乎没有任何考虑,下意识地叫了一句:“郭掌柜”!那郭善人浑身像筛糠似地一抖,回过头,暗夜里他看清了,是铁算盘,这个鬼钻头,以前从不见铁算盘晚上出门,难道说这个老家伙也寂寞难熬? 铁算盘大郭善人将近二十岁,按道理郭善人应该把铁算盘叫叔,可那铁算盘老不正经,活得没有尊严,凤栖街上三岁小孩子都敢欺负。郭善人却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从心眼里认定铁算盘是个好人,只是好人没有好报,生下一个憨憨儿子。中午时分郭善人向王先生要钱,自从出了跟牡丹红那件事以后,王先生在花钱的事情上对郭善人管理较严,这是老掌柜郭子仪临走时有言在先,过去郭善人要多少给多少,反正钱不是自己的,有关郭家父子的过节王先生身在其中,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只是人家雇来的一个伙计,从来不参与任何人的矛盾。这阵子他不得不问:“小掌柜你要钱干啥”? 郭善人回答得直接:给铁算盘的孙子过满月。那王先生一生中不说别人的闲话,那阵子却突然脱口而出:“铁算盘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那软馍根本就没有生育功能”!郭善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调侃道:“谁家锅底没黑?那铁算盘对咱有恩,他孙子过满月咱不能不去”。 郭善人提着礼品走进铁算盘家大门,自然使铁算盘感激不尽。想不到晚上两人又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相遇,郭善人不得不打招呼:“老叔,进屋去喝一口”。 本来是一句极平常的问候,铁算盘心里有鬼,却听出了不同的内容。那个“喝”字成了铁算盘的忌讳,最忌讳一帮子闲汉把手卷成喇叭状,装着“喝”的样子对他扮鬼脸,他家开着“烧坊”,那喝就意味着“喝酒”,跟公爹烧儿媳妇有关。暗夜掩盖了铁算盘脸上的不悦,他说,说出来的话照样尖酸刻薄:“贤侄见笑了,端一盆水,拿一苗针,滴血认亲,没含糊”。 这也是一句黑话,只有郭善人能听得懂,意思是他的大儿子郭全发不是郭家的种。郭善人心里知道,老岳父四愣子当年给爹爹郭子仪使了些手段,把自己怀孕的女儿嫁给了郭善人,在凤栖街也算一段趣闻。郭善人有点后悔,无意中一句话伤害了铁算盘,遭到了铁算盘的报复,可是郭善人并不忌讳,因为他清楚儿子真米实谷,没有变种。为了缓和那种尴尬的局面,郭善人自我调侃:“唉!刚才说漂(漏嘴)了,老叔你不要介意,谁家锅底没黑”? 铁算盘也有些后悔,这郭善人是他在凤栖街不多的知音,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更不用说互相揭短,他自找台阶下:“心烦,睡不着,出来转转。刚在我听见那青楼里有人在唱‘打渔杀家’,声调儿委婉,好像是一个新手”。 郭善人道:“不错,灯头(领班)从长安新买了一个花旦,那妞儿刚出道,凤栖街的头面人物都赶去捧场,名字也很耐人寻味,叫什么‘山芍药’”。 铁算盘心里酸酸的,有些不屑:那**过不了今晚,肯定被人****。 郭善人咧嘴一笑:“老叔你真算说对了,那妞儿刚唱了不到一半,就被郭麻子的轿子抬走,不过我看,那山芍药不过比牡丹红嫩点,在唱功上还相差很远”。郭善人看铁算盘听得上心,越发说得露骨:“那山芍药也不是什么**,那眼神给人一种骚气,跟一帮子纨绔子弟打情骂俏对答如流,只要有人赏钱,立马亲人家一口。年龄不大,入道极深,肯定**无数”。 暗夜掩盖了铁算盘的窘相,感觉中嘴角有涎水流出,他用袄袖子擦了一下口,竟然顾不得忌讳,脱口而出:“今夜难得遇见贤侄,我家里还存一瓶明秋孝敬的好酒,叔也睡不着,咱叔侄俩喝一口。” 那郭善人一听说有好酒喝,两只小眼睛在暗夜里放着贼光,嘴里连连道谢:“承蒙老叔看得起贤侄,不胜荣幸”。那铁算盘对自己抠门,可是对外人却打肿脸充胖子,康慨而豪爽。当下两人说笑着来到李家宅院,看见软馍穿个大裤衩站在院子里,冷得簌簌发抖,铁算盘问道:“软馍你不睡觉光身子站在院子里干啥”?那软馍上牙磕着下牙,颤兢兢地说:“竹叶不让我****。不但不让*还用剪刀捅我,我害怕”。西厦屋听见竹叶在呜呜地哭,铁算盘哀叹一声,把软馍拉进了自己的上房,手指头指在软馍的前额,说话的调子有点变样:“你呀,啥时候能变得灵性一些?媳妇坐月子不能那样”!那软馍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能怎样”?郭善人见此情景,便为铁算盘打圆场:“软馍,听老兄一句话,媳妇坐月子不能行房”。那软馍嘟囔着:“今天不是都满月了,还不叫日”。郭善人拍拍软馍的肩膀:“得过了一百天以后”。软馍当真有点急:“那****硬了咋办”?铁算盘忍无可忍:“软馍你再瞎说我拿把刀子把你那玩意剁掉”!软馍双手搂住自己腿当中的****:“爹呀,我再不敢了!这东西剁不得,剁了以后媳妇不愿意……” 铁算盘把软馍哄上自己的炕,替软馍盖好被子,软馍也真行,头一挨枕头就拉起了鼾声,铁算盘的眼里闪着泪花:“贤侄你也看见了,我不怕你笑话,我担心百年之后把这货咋办哩”? 郭善人心善,从来不会看别人的笑话,这时也替铁算盘着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斟词酌句:“我想,明天老叔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软馍媳妇送到娘家,过上一两个月再回来,月子婆姨得了那种病一般不容易治好,即使治好了也不能干重活,你这个家庭还全靠软馍媳妇支撑。另外,男人家只要有了性功能,神经上的错乱就容易恢复,是不是给软馍开上几副中药看看,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郭善人说一句,铁算盘点一下头,心想这郭善人当真是个大善人,说出的话句句在理,设身处地为铁算盘考虑。最后,铁算盘说出了自己的难处:“贤侄,软馍媳妇根本就没有娘家,现在,只有把软馍隔开,但是,我想不起究竟把软馍安顿到什么地方合适”。 这的确有点为难,郭善人也没有办法。坐了一会儿郭善人起身要走,铁算盘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请人家喝酒,忙说:“你看我简直气糊涂了,我这就给咱准备,咱叔侄俩喝一杯”。 郭善人心想,人家正在难处,自己奏什么热闹?坚持要走。并且说:“日月常在,过几天我来请你”。铁算盘一直把郭善人送出大门,两人抱拳告辞。 第23章 李明秋心里清楚杨九娃跟郭麻子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可是他谁都不想惹,谁都惹不起。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谁胜谁败很难预料,他何必要****上绑绳绳,给自己拴个对头?可是李明秋还是听了杨九娃的忠告,想尽千方百计巴结郭麻子。 这天,李明秋身穿长袍,头戴礼帽,脚凳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身后跟着一个童子,那童子背着一个包裹,两人来到郭麻子的府邸,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郭麻子亲自出来迎接,两人互道寒暄,携手进入内堂,牡丹红从后屋出来,为二人泡茶。 那李明秋不看牡丹红一眼,两人仿佛不认识一般。但是郭麻子心里有鬼,断定这李明秋可能专为牡丹红而来,他瞅一眼牡丹红,瞅一眼李明秋,静等着李明秋开言。李明秋端起盖碗茶喝了一口,然后娓娓道来:“前些日子一个内蒙来的皮货商送了明秋两件稀罕之物,明秋特意拿来奉送郭兄,不成敬意,望笑纳”。 说着命那童子把包裹打开,里边包着一张虎皮,一颗老山参。 郭麻子有点目瞪口呆,这么贵重的礼品他实在不敢承受。继而又一想,该不是李明秋对他有所求?他也听说有一段时间李明秋无辜失踪,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李明秋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凤栖城中,许多传闻不胫而走,越传越神乎。郭麻子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对凤栖街的头面人物他都尽量拉拢。郭麻子沉吟半响,斟词酌句:“无功受禄,实不敢当,李兄如有啥难场事,不妨明讲”。 李明秋分辨道:“年兄过虑了,李某实乃仰慕郭兄之为人,不必有其他想法”。 郭麻子心里骂道:“别壳螂虫滚屎蛋蛋,看起来外面光,这年月必须脑勺子背后长眼,你李明秋也不是什么好鸟,想给我的碗里下什么蛆?是不是嫉恨我抢走了你的老婆”?可是表面上却满脸带笑,一言中的:“一会儿叫乘轿子把牡丹红抬到贵府”。 那李明秋连忙摆手:“年兄如此猜度,实让李某蒙羞,牡丹红再好,哪能比得上你我情同手足”? 郭麻子说得更加露骨:“郭某听人说,杨九娃没死,就在仙姑庵周围活动,常有人无辜在那条路上失踪”。 李明秋虽然出身黑道,也免不了鼻尖上冒出汗珠,看来这郭麻子已经掌握了一切,索性把事情说透……李明秋哈哈一笑,显得非常大度:“年兄真乃神人,一下子就能击中要害。不错,杨九娃没死,我正是从他哪里来的,不过我并不是来刺探军情,也不是来当说客,我只是想提个醒儿,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你在明里,他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两人我谁都不想惹,谁都惹不起,有千年的大树,没有百年的冤家,相互间找个台阶下来,实乃上策”。 行伍出身的人都有个特点,喜欢直爽,郭麻子见李明秋已经把话挑明,也就不再说啥,心想我跟杨九娃已经结成死结,这个疙瘩谁也解不开,不管你李明秋玩的什么鬼八卦,我也只能沉着应对,既来之则安之,况且人家还献上一份厚礼,也不能慢待了客人。想到此郭麻子双手抱拳,赞道:“好你个李兄,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我这里还有一瓶茅台,咱们一醉方休”。一边说一边传令火头军:“给咱上一桌好菜”。 席间,两人互相通报出生年龄,两人竟然同庚,李明秋大郭麻子几天,郭麻子自然称李明秋为“兄”。团副跟几个营长作陪,牡丹红即席表演,唱了一段“深宫怨”,期期艾艾的声调不由得让人触景生情,大家吆五喝六,劝酒猜拳,李明秋须臾应酬,心似孤帆叶舟,渐行渐远。 宴席散场时天已经黄昏,李明秋抱拳告辞,那郭麻子拽住李明秋的袖子不让走:老兄,郭某混迹这世道几十年,今日难遇知音,咱索性搓几圈麻将,何如?那李明秋喝得有点头大,但也不愿扫兴,于是一张方桌点燃四根蜡烛,四个人一直鏖战到天明,天明时李明秋开始灵性了,那三个人打通牌,李明秋一下子输了几百。 几百银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说媳妇屈满香在李明秋吃喝嫖赌的问题上不管不问,但是李明秋清楚,那是一种无奈的放纵。一斗麦子当年只粜一块多钱,李明秋一夜输了二十多石小麦!什么兄弟?简直是一帮子强盗!被人算计的滋味真他妈窝心!李明秋踉跄着推开自家的屋门,重重地倒在自家炕上,媳妇满香走过来,略带讥讽:“昨天晚上又鏖战了一夜”? 李明秋坐起来,对着媳妇吼道:“我遭人算计了”! 满香反觉坦然:“允许咱算计别人,就不许别人算计咱?输了多少?你报个数,我好给人家准备”。 李明秋把腿盘起来,双手合十,做祷告状:“满香,你是我的菩萨,明秋不才,昨夜输了三百银元,心不痛肉痛,我真想把这手指头剁掉”! 满香从案板上拿一把菜刀,递给明秋:“你先剁一个手指头试试”。 李明秋瞪起双眼:“人家肚子里吃了蚰蜒,难受得要死,你倒好,拿老公开涮”。 满香长出一口气:“不就三百银元吗,买个教训也值。我说呀,水上漂的日子不是长久之计,借现今还有一点浮财,置点基业,那三百银元能买十几亩地,能修一幢四合院。明秋,听为妻一句话,从今后金盆洗手,行不”? 夫妻俩正在说话,响起了敲门声,李明秋气急败坏:“肯定是来讨债的!这郭麻子软刀子杀人,不得好死”! 满香让管家开门,然后对明秋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丈夫男子汉要有点气派!大度点,不要让那些市侩小人看咱的笑话”。那李明秋刚穿上鞋,下了炕,就见郭麻子的勤务兵进来,拿出李明秋写的借据,卖个关子,说:“我们团长嘱咐,如果钱不方便的话,可以宽限几天”。 李明秋哈哈一笑:“笑话!称上二两棉花纺纺(访访),我李明秋什么时候欠过客人的驴钱?这点小钱如同拔了一根**毛,根本没有叫心里晓得”!紧接着吆喝妻子:“满香,把柜子打开,数三百银元,打发客人上路”。 眼看着勤务兵背着三百银元出了院门,李明秋一扑塌坐在椅子上,有点竭斯底里地吼道:“郭麻子,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李明秋要是不把你的骨头榨出油,誓不为人”! 满香嫣然一笑,劝道:“明秋,咱凤栖镇有一句老话,叫做‘金狮子不跟泥猪斗’。这三百银元买个教训,也值。” 可是那李明秋一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输出去的银元总要想办法赢回,他知道斗不过那帮子兵痞,便在凤栖城里寻找冤大头,找来找去把目光对准了郭善人,老婆不是说过要置点基业吗,叔叔铁算盘也谋算过那幢药铺,倒不是人家要算计郭善人,那郭善人实在不是个守业的主,只要稍施手段,引导郭善人上套易如反掌。 那天,李明秋假装散心,来到叔叔的院子。虽说两家只有一墙之隔,可那李明秋没有要事一般不进叔叔家的院门,平日里如果要跟叔叔商量啥事,总是隔墙叫一声:“叔叔,你过来一下”。那铁算盘便猫着腰,尻子夹紧,一路小跑,进屋就问:“明秋,找我有啥事”? 铁算盘知道,侄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亲自来找他,肯定有要事商量,他从货箱子里摸出了一包“哈德门”香烟,被明秋伸手挡了回去,看那椅子上沾满尘土,明秋也不坐,直接对叔叔说:“前几天叫蝎子蜇了一下,这几天坐在屋子里憋得心慌,能否约两个人,咱搓几圈麻将”。 铁算盘虽然经常打麻将,但是那赌注很小,输赢都不会伤筋动骨。铁算盘知道李明秋暗喻蝎子蜇他的涵义,无非是说让郭麻子狠敲了一笔,铁算盘疑惑着,不知道侄子要给谁的碗里下蛆。 那李明秋看透了叔叔的内心,索性也就把话挑明:“你给咱把郭善人叫来,再到烟花巷点名要小翠”。铁算盘心里有些忐忑,他原来虽然谋算过郭善人的药铺,但是真正对郭善人下手,心里还有些不忍,郭善人那个人心眼不坏,不过是在婚姻上有些纠葛,便破罐子破摔,这凤栖街虽然精****、怪吃怪,但是明里还是讲一点仁义道德,缺德事做多了神仙怪罪。 心里虽然那样想,但是不敢违抗侄子的旨意,他踯躅着来到药铺,对郭善人说明来意,那郭善人不知是计,自然满口答应。 此后半年多,那郭善人便在李明秋家里鬼混,白天李明秋跟铁算盘陪他打麻将,输了钱李明秋很康慨地借给他,有时李明秋有事,便叫来其他人作陪,晚上李明秋在凤栖街租了一间房子,让郭善人跟小翠住在一起。开始时郭善人还有些疑惑,感觉中李明秋对他这么好肯定有什么目的,时间一长禁不住那种游手好闲的日子的诱惑,那小翠虽然比不得牡丹红娇嫩,但也在凤栖有些名气,郭善人淌进浑水河里,越陷越深。 第24章 郭善人的老婆去世时,四愣子曾经纠集了凤栖街一帮子泼皮,赶往郭宇村闹事,俗称“争人命”。可那郭宇村的山民也够团结,硬是把那一帮子泼皮挡在村口不让进村。双方剑拔弩张,气氛非常紧张。郭子仪领着穿白戴孝的孙子郭全发跪在村口路边向四愣子谢罪,那四愣子纠集的全是一帮子乌合之众,走了一天山路还没有吃饭,早有人打了退堂鼓,他们全都认识郭子仪,要求郭子仪管一顿饭走人。郭子仪害怕那些人进村闹事,让帮忙的抬来一笼蒸馍,一大盆烩菜,泼皮们一人抢了一只碗,蹲在地上吃了起来。四愣子突然大哭,说要见一面“冤死”的女儿。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郭子仪没有理由不答应。村里两个壮汉一人搀扶四愣子一只胳膊,像绑架似地扶着四愣子向前走。看气氛有点缓和,村里人的警惕有点放松,那伙泼皮吃饱喝足,全都涌进村子里大打出手,村民们没有料到这一手,一个个都保护起自己的老婆孩子,腾不出手来应对那伙泼皮的瞎折腾。最惨的当然要算郭子仪的家,锅碗瓢盆全被砸烂,粮食撒得满地都是,郭全发跟媳妇年翠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泼皮们到处乱搜,见到什么好东西全都揣进怀里头,郭善人见此情景悄悄溜走,院子中间放着一口棺材,郭子仪索性搬条凳子坐在棺材旁边,不制止也不吭声。那四愣子杀猪似地嚎叫,声言要为冤死的女儿索命。 一座小山似地柴禾在山间小路上向村里挪动。憨女每天都上山砍柴,砍柴也不全为自家烧用,她那饭量大得惊人,谁家管饭她就为谁家砍柴。这天,郭子仪家死了人,憨女就在郭家吃了一顿早饭,吃完饭她就上山砍柴,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柴禾背到郭子仪家大门口,柴捆子太大,无法从大门里进去。憨女把柴捆子放下来,一眼瞅见郭家的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好像来了一伙强盗,正在院子里打劫。憨女像座铁塔,咚咚咚走到院子里,抓住两个泼皮的胳膊只一扭,那两个泼皮立马变成了麻花,哭爹喊娘地乱叫,其他泼皮一见这个阵势,闹不清从那里下来个天神,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手脚麻利的悄悄从大门溜走,来不及溜走的被憨女抓住一顿狠揍。那四愣子一见这个阵势知道不妙,也想鞋底抹油溜走,被郭子仪一把抓住:“亲家,你不能走,埋完人我亲自送你回凤栖”。 看见那伙子闹事的泼皮被憨女一个人制服,郭宇村人人拍手称快。其实,郭善人的老婆已经病了十几年,据说是坐月子得下的病,常年下身血流不止,幸亏郭家开着药铺,搁平常人家早都不行咧,那四愣子来找郭家评理本来是一场理直气壮的事情,既能为死去的女儿讨回公道,又能为自己挣回面子,还会使郭子仪颜面扫地,要求郭家厚葬也无可厚非。可是憨熊做憨事,竟然一人出一块银元,雇了一帮子泼皮来郭宇村寻衅闹事,郭家不过伤了一点皮毛,四愣子自己反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那帮子泼皮们走后四愣子没有理由不留下来,留下来就失去了为自己女儿讨回公道的权利,郭善人看事态平息后不知道从那里溜出来,回到院子里面对四愣子长跪不起,那四愣子打不得骂不得,一肚子火气无从发泄,无奈中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我******羞先人哩”! 凭良心说郭子仪埋葬儿媳妇确实还是摊了血本,终究在一个锅里搅了十几年勺把,还给郭家留下了后代,一切都按照当年凤栖的最高规格操办,出殡时全村人出动,一路纸钱随风飘远。 老婆刚过了头七,郭善人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城里,半年来郭善人已经输了不少钱,越赌越输越输越赌,郭善人在赌博的泥淖里越陷越深。老爷子郭子仪还蒙在鼓里,有时郭子仪到县城送药材,听得王先生说郭善人近一段时间来也不怎么花钱,郭子仪还觉得宽心,心想儿子终究人到中年,荒唐的岁月已经过去,应该有所收心。殊不知那郭善人已经把窟窿越弄越大,郭家这百年老店摇摇欲坠。 那天郭善人正在李明秋家打牌,忽见堂倌慌慌张张而来,那堂倌一见郭善人就大呼小叫:“掌柜的,不好了,四愣子的老婆来到药铺混闹,哭着诉说掌柜的害死了她的女儿,要找郭掌柜讨个公道,药铺门前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王先生让我来寻你,你说这事咋办哩”? 那郭善人平时人模狗样,一遇到事儿就心里发慌,只见他脸色灰白,求救似地看着李明秋。李明秋心里明白,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天赐良机,只要他把四愣子摆平,郭善人的药铺离他就近了一步,李明秋没有出道前就跟着四愣子跑腿,四愣子既是李明秋的师傅也是他的前辈,只要李明秋亲自出面,事情没有摆不平的道理。可是此刻李明秋却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让那郭善人更加心里没底。铁算盘在一边旁观,明白侄子李明秋的心理,看那郭善人火烧燎毛的样子,起了恻隐之心,他劝侄子:“明秋,我知道那四愣子听你的,你就帮郭掌柜一回”。 李明秋沉吟着,看似叔侄俩说话,实际是说给郭善人听:“不是我不肯帮忙,这件事要平息,必须金钱铺路,假如那四愣子狮子大张口,提一些额外的要求,我该怎样应对”? 铁算盘平时在秤上做点小动作,缺斤少两,亏人赚点小钱,真正让他落井下石,倒还不忍。可他知道那李明秋做事毒辣,在这件事上不把郭善人弄爬下不会罢手,而那郭善人在凤栖街还是有些口碑,不然的话不会称作“郭善人”。但是这阵子铁算盘不可能帮助郭善人,因为他清楚,李明秋把那药铺盘过来以后,还会交给他铁算盘管理,一辈子没有当过大掌柜的,他想嚐嚐那种躺在躺椅里、大腿压在二腿上、抱着水烟壶、悠闲自在的滋味。想到此铁算盘权衡利弊,对侄子使个眼色,然后说:“贤侄呀,要是旁人的事老叔绝对不会插嘴,可这郭掌柜他爹郭子仪跟我是几十年的老交情,这件事我不会不管,你如果不去的话我去,就不信那四愣子长着吃人的指甲”! 李明秋很会见风使舵,看了郭善人一眼,说:“老叔既然求情,这件事我不能不去。但是郭掌柜你得表个态,如果那四愣子提什么要求,我是该答应还是拒绝”? 郭善人也不是憨憨,看不清这叔侄俩在演双簧,可他已经掉进了这叔侄俩设的陷阱里,无法自拔,只有把脖子伸出去,任人宰割。反正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得平息,不然的话郭善人就无法在凤栖镇混下去。郭善人把头低下,想了半天,堂倌等不急了,在一旁嘟囔:“郭掌柜要是管不了这事,咱是不是把老掌柜请回来”? 李明秋知道,郭子仪如果插手这件事,麻烦就会很多,那郭子仪做事缜密,不像郭善人这样容易对付。想到此李明秋立马表态:“屁大个事还要劳老掌柜大驾,郭掌柜,看在咱平日交情不薄的份上,老弟替你跑这个腿,不过咱有言在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有些事我就要替你但当”。 事已至此郭善人不得不表态:“明秋弟老哥也不是不明事理,你去见机行事,只要人家提的要求不过分,你就替老哥先承当起来”。 李明秋跟堂倌刚一出门,那小翠就坐进郭善人的怀里。铁算盘还想跟郭善人说些什么,一看那阵势赶紧把头迈向一边,装着小解出了屋子。那小翠双手钩住郭善人的脖子,樱桃小口胬起来,那目的再明显不过,想叫郭善人亲她一口,那郭善人心烦,欲将小翠推开,谁知小翠像一条藤蔓,紧紧地缠住郭善人并不放开,嘴搭在郭善人的耳朵边呢喃细语:“郭掌柜,我听人说你家宅院的围墙是用银锭垒成,那么点小事还要皱眉?老墙上挖一镢两条骡子驮不完,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你娶我做你的老婆,我给你缝衣做饭养孩子”。 郭善人虽然跟小翠*居,真正让他娶小翠为妻他却不敢,那个女人太精太浪,又毒又狠,纯粹是台榨油机,,跟男人在一起恨不得把你身上的油水榨干,不像牡丹红还有那么一点女人的味道。郭善人隐约觉得这小翠可能受了李明秋的指使,有点来头不善,可是目前他还无法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因为他已经欠下许多赌债,感觉中这些人已经开始收网,他像一只抬上肉案的山羊那样等着挨宰。可是郭善人还是心有不甘,四蹄乱蹬,做着临死前的挣扎。他突然从心里有点厌恶小翠,狠劲把小翠撕开,想到院子里边走走,李明秋回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四愣子岳父。 郭善人对这个岳父并没有好感,即使老婆在世时,双方也不怎么往来,可是郭善人对四愣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害怕,那种害怕根植在骨实里,一见四愣子骨头就先软了,浑身像没骨头兽那般提不提来。 那四愣子一见这个原任女婿,上前就给了郭善人两个耳光,紧接着破口大骂:“郭双有你个烂肠子货,婆姨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瞎搞,老爷子今日不活了,拿这张老羊皮换你那小羔皮”! 铁算盘慌慌张张进来,假装拦挡:“四愣子哥你先消消气,咱在凤栖镇一名二声,家道跟人气都排在前头,跟那种纨绔之徒犯不着上计较”。反过来又对郭善人吼道:“看把你叔气成啥咧,还不跪下”! 这种场合满香从来不管不问,隔窗子听见上屋里闹腾得有点过大,才穿好鞋,整了整衣衫,款款进来,一眼看见四愣子,叫了一声:“叔,您先坐下”。接着对站在一边的管家说,给叔泡壶茶。然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郭善人,对四愣子说:“丈人教训女婿,值当”。满屋子人都被满香的气魄震住了,连李明秋也有点纳闷,不知道满香接下来想说什么。 那四愣子也姓屈,论辈分属于满香的一个远房叔。满香拉了一把椅子,自己坐下,然后侃侃而谈:“我姐走了,我心里也感到悲痛,但是咱有没有想过,外甥郭全发已经结婚,娶的是叫驴子酒馆年天喜的闺女,咱凤栖城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几乎家家亲戚连着亲戚,你这样一闹腾,是不是要断郭宇村那条路?你让全发以后再进不进咱屈家的门?你以后再认不认全发这个外孙?” 那四愣子让侄女满香问了个目瞪口呆,脸胀成猪肝,他狠狠踢了郭善人一脚,嘴里骂道:“你羞你先人哩”!摔门而出,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只有李明秋心存遗憾,他本来想借这件事儿狠狠地敲那郭善人一笔,让媳妇满香插了这一杠子,使得他的阴谋没有得逞,不过李明秋不会善罢甘休。 第25章 笔者的本意是想写郭宇村,却扯了许多凤栖城,人一上年纪就是这样,许多记忆已经成了碎片,说话容易前后颠倒,前言不对后语。凤栖那边破事太多,一时难以捋顺,借这段时间咱先侃侃郭宇村,说说咱的憨女。 那天早晨起来,太阳照样爬在树梢,憨女把榆树条子编成的绳索缠在腰间,到疙瘩家拿了几个糜子馍,端起水瓢灌了一肚子凉水,上山去砍柴。 憨女砍柴不为自家烧,她是全村人家烧柴的来源。她那饭量大得惊人,良田爷种几亩薄田根本养活不了憨女,憨女不会种田,只会砍柴,时间一长全村人的烧柴全由憨女一人承包,憨女给谁家砍柴谁家就给憨女管饭。 这天,憨女给疙瘩家砍柴,自然就由疙瘩管饭。早晨憨女只拿几个冷馍,一边吃馍一边走路,走到柴山正好将馍吃完,于是下手砍柴,中午背着小山似的柴捆子回村,正好赶上主人家吃饭。每天周而复始,也落得心底坦然。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打发,唯独听见谁家婴孩的哭声,便痴痴地站着,若有所思。谁都没有想到过给憨女找一个男人,憨女可能压根也没有想过结婚。 这天跟平日没有什么两样,路过村口的歪脖树,照样听到喜鹊夫妻在对唱。憨女把一块馍渣放在树下,躲在一边偷看,果然看见那喜鹊飞下来,叼走了馍渣,飞回树杈,几只小喜鹊伸出稚嫩的小嘴,围着妈妈叽叽喳喳。 憨女看得动心,把手指头含在嘴里,不知道想啥。 突然间,憨女看见了,路边的茅草上,露着一长串血渍,那血渍可能时间已久,变得暗红,这本来没有什么奇怪,常常有山里的野兽来村里糟蹋猪羊,有时半夜听得鸡叫,早晨起来一看,满村飞着鸡毛,寒冬的夜里,山民们常把家养的肥猪赶回人睡觉的屋子里,人猪同住一屋,害怕野狼来了把猪叼走。把羊赶进山洞里圈起来,山洞口子上还要挖一个深坑,常见野狼野猪掉进坑里,做了山民们的盘中餐。可是这天早晨憨女断定,那血渍就是人血! 那憨女有什么本领,能辨得那血渍是兽血还是人血?其实道理很简单,只要一嚐就知道,人血带点咸味,兽血带点腥味。憨女把那血渍放到嘴里抿了一下,立马断定,这是人血。 憨女想,昨夜野狼可能叼走了谁家的小孩……孩子对于憨女来说是一种诱惑,她见了村里谁家的孩子都绽开笑脸,孩子们常常跟在憨女屁股后面起哄,憨女故意对那些孩子们扮起鬼脸,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憨女也从孩子们的笑声中得到了某种安慰。 憨女敢从狼窝里掏狼崽,不能容忍野狼叼走村里的小孩。她顺着血渍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她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向山洞里走,突然,山洞里传出了一声枪响,震耳欲聋,憨女几乎本能地躲了一下,接着大喊一声:“别开枪,是我”! 山洞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谁”? 憨女说:“我是郭宇村的憨女”!那憨女不憨,知道洞子里的人有枪,郭麻子的队伍经常上山打猎,憨女认识枪,知道枪能打死人。憨女也常去瓦沟镇,由于憨女长相特别,瓦沟镇的人都认识憨女。 那男人说:“你不要过来”。 憨女摸摸自己的脸,感觉中好像没有受伤,她知道那血渍就是这个男人身上流下来的,这么说来那个男人已经受伤?憨女是个女人,却有男人的侠肝义胆,人在难处需要有人帮扶,她不可能撇下这个受伤的男人不管。她继续向前走,男人突然大声吼道:“你敢过来我就要开枪”! 憨女停下来,不再往前挪动,面对洞子里喊话:“这位大哥,我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受伤了,需要有人扶帮,你不用开枪,让我过来看看,说不定我能帮你”。 洞子里的男人不再说话,停一会儿突然问道:“洞子外边还有谁”?憨女一愣,立马明白了那男人其实心存疑虑。这也难怪,这种时期任何人都要多个心眼。 憨女说:“除过我再没有任何人。我是郭宇村的憨女,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我”。 刚进洞子时的黑暗渐渐消退,憨女看清了,一堆茅草上,躺卧着一个受伤的男人,那男人憨女见过,正是瓦沟镇的楞木。 原来,围剿杨九娃时郭麻子没有亲自上阵,只派了薛连长一个连队,那薛连长在山里搜寻了几个月,天天都对郭麻子谎报军情,终于有一天两家在一个山沟里狭路相逢,据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后来介绍,薛连长死的人比杨九娃死的人还多,可那薛连长好大喜功,给郭麻子汇报时说杨九娃已经被他全歼,为了凑足杨九娃那帮子土匪死的人数,竟然割下了自己牺牲了的兵们的脑袋。那郭麻子信以为真,派人做了十几个木框,将那些脑袋装进木框里用木轱辘车运到长安邀功。 那憨女看见楞木伤势不轻,已经没有心思砍柴了,把楞木拉来背到身上,回到郭宇村自己跟良田爷爷居住的那几间茅屋,给楞木煮了一锅米饭,看那楞木狼吞虎咽地吃完,接着用一盆热水,为楞木擦洗溃烂的伤口。爷爷回来了,看见楞木伤成这样,二话没说,出门叫来了郭子仪。 郭宇村跟瓦沟镇虽然相距二十里地,有关楞木火烧瓦沟镇的事件郭宇村妇孺皆知。由于楞木在瓦沟镇力大无比,对楞木这个人大家也都认识,郭子仪家开着药铺,一些常用药物家里就有,山里人就是这样,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从哪里来,只要你有了难处,大家都会伸出救助之手,两位老人一看楞木受伤,救人要紧,立马开始为楞木疗伤。 郭宇村就那么十几户人,这件事瞒得了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来到憨女家看望楞木,有人拿来了野猪肉,有人端来了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麦面,有人甚至抱来了自家的被褥。但是他们口风特严,对任何外人都不说郭宇村住着楞木,至于楞木跟郭麻子的恩怨情仇他们一概不管。反正楞木受伤了,被憨女背回来,住在良田爷爷家疗伤。楞木是郭宇村的客人,郭宇村要对楞木负责。 楞木在憨女和良田爷爷的精心调料下,慢慢地好了起来,那楞木做惯了活的身子,一能走动便闲不住,山里人一般不用土打围墙,院子里的墙全是用栅栏围成,楞木把那已经围了多年的朽木拔掉,重新栽上新的原木;用斧头把憨女背回来的柴剁碎,码在一起;和了一大堆稀泥,给那几间茅屋的墙上重新上了一遍泥。整幢院子在楞木的收拾下焕然一新。然而那憨女的心思却越来越重,开始时还有点朦胧,搞不清为什么一见到楞木便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她开始主意收拾自己,来到山泉跟前总喜欢面对泉水把自己端详许久。 那天,爷爷不在家,楞木和好一堆泥,打算重新整理一下屋顶,整理屋顶的事一个人无法完成,憨女便留下来,帮助楞木把茅草捆好,吊上屋顶,楞木在屋顶上把茅草铺开,然后把泥巴抹在茅草上边,两人都不说话,心思重重,楞木想的是怎样能跟杨九娃大哥联系上,他打算不久就离开这爷孙俩,临走前他要把这幢院子收拾好,算作一种补偿。而憨女却在想着,用什么办法把楞木揽入自己怀中…… 天热,楞木脱掉外衣,光身子裸露着丰满的健肌。太阳艳艳地照着,周围的群山一片墨绿,一群鸟雀飞来,落在树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憨女魂魄飘逸,六神无主,猛然间对着房顶上的楞木大喊一声,正在抹泥巴的楞木一脚没有踏稳,骨碌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憨女伸出双手,把楞木稳稳地接住。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人的本能,憨女椽样的胳膊把楞木箍紧,楞木感到了野兽啃噬骨头时的恐惧,楞木不可能反抗,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功能。树上的鸟雀仍然在无休止地争吵,太阳乐疯了,发出了哈哈的笑声,楞木失去了男人的自信,有一种被人肢解的伤悲。 良田爷爷回家了,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他为孙女而庆幸。当天夜里老良田走进郭子仪家,跟郭子仪密谋了一宿,郭子仪知恩图报,一定要替老良田把孙女的婚姻办的风风光光,第二天一早起来老哥俩便骑着骡子到瓦沟镇去采购,天黑时吆着满当当两驮子结婚的用品跟肉菜回到郭宇村,只见憨女站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呜呜地哭,老哥俩情知不妙,问道:“楞木怎么了”? 憨女哭着说:“楞木走了,他说要找杨九娃,他还说他会回来,要我等他”。 第26章 薛营长(就是原来围剿杨九娃的薛连长)站在郭麻子的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屋子内好久没有回声,薛营长回头看看传令兵,那传令兵示意薛营长:“再喊一声”。薛营长又喊了一声:“报告”。屋子内郭麻子和言和语地说:“进来吧,薛兄”。 薛营长吃了一惊,感觉中有点不对头,他硬着头皮掀开门帘,看郭麻子穿着长袍马褂,脚登一双老布鞋,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包裹。 郭麻子指了指桌子傍边的另一张椅子,对薛营长说:“薛兄,坐下说话”。 薛营长有点纳闷,郭团长对待下属从来没有这样客气,他知道黄龙山围剿杨九娃那一档子事已经露馅,等着挨郭团长的一顿臭骂,而那郭团长不但不骂反而对他和和气气,倒让薛营长感到有点害怕。那薛营长不敢就坐,双腿并拢,头低下,有点变调地说:“谨听团长训示”。 郭麻子站起来,拉薛营长坐下,然后侃侃而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年兄今年应该四十二岁了,大我两岁”。 薛营长预感到什么不妙,扑通一下给郭麻子跪倒,涕泪交加:“郭团长,我二十六岁出来跟您闹事,至今已经十六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打要骂由您,千万不要把我送到那凉快的地方”。 郭麻子把薛营长扶起,安慰道:“哪里的话,咱兄弟一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提。我让火头军做了几个菜,今天咱喝一场。然后我想对你有个交待……” 那薛营长听得此话又想下跪,被郭麻子一把扶住:“年兄听我把话说完。这当兵吃粮一辈子没有好下场,我记得有两句古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老弟不想让年兄裹尸沙场,趁你现在还正当壮年,打发你些银两,回到咱那蒲城老家,置几亩薄田,娶一房媳妇,生一堆孩子,过一家人”。 薛营长听得明白,郭麻子不要他了,要将他打发,这可能是最好的下场。自从起事上山当土匪至今,郭麻子杀人从来不眨眼,但是今天,郭麻子却给他留了一条生路,这不能不让人感动。可是那薛营长还是不想走,这里吃喝不愁,女人、金钱什么都有,土里刨食的日子他又不是没有经过,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不堪回首。薛营长低头看着自己那身军装,可怜巴巴,哀求道“郭团长、郭老弟、郭老爷!你把我留下来,我做你的火头军,行不”? 郭麻子叹一口气:“不是我不留你,军法无情,你知道谎报军情属于死罪。这团部里看起来大家称兄道弟,一团和气,实际上相互间脚底都在使绊子,那参谋长和团副窥视我这个位子久矣,咱有啥本领?能当上团长全靠老乡杨虎城将军提携,你先走一步,我看风不顺也想开溜,反正叶落归根,这把老骨头想埋在咱蒲城的老坟里,想跟爹妈埋在一起”。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薛营长不走也由不得他,想到自己的戎马生涯就这样结束,心里酸酸的,泪水便模糊了眼睛。勤务兵进来,打了一声报告:“菜做好了,是否开席?郭麻子摆一摆手,示意勤务兵先出去,然后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包裹说:你知道,这几年军费短缺,兵们的军饷经常没有着落,包裹里有三百银元,是昨晚上赌博时赢下李明秋的,我知道拿李明秋的钱无异与虎谋皮,有点棘手。但是也没有办法,十几年没有回家了,回去后伯父伯母如果都还健在,带我问候一声”。 薛营长擦干眼泪,心想自己好赖也戎马半世,即使走也要走得掷地有声,于是抱拳道:“郭老弟,以后如果有难,面南朝咱蒲城方向焚三柱紫香,老哥便心有灵犀,无论你在天涯海角,老哥都要倾身相帮,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说话间菜已上齐,郭麻子邀薛营长上座,薛营长贵贱不肯。郭麻子把薛营长硬拉来强摁在上座,然后端起酒杯,面对自己的所有下属,宣布:“薛老兄年事已高,自动请示解甲归田,郭某请示了长安军机处,批文已经下来了,今日咱们相聚,为薛老兄践行……” 送走薛营长之后,郭麻子加强了凤栖镇的城防,规定每天早晨日出时打开城门,日落时准时关城门,这样以来苦了住在城里的庄稼户,农忙时节再也不能起早贪黑,有时日落前贪干了一会儿活,赶着进城时城门已关,没办法只得蹲在城墙根底过夜。白天在沿路设卡,过往行人必须接受检查,有些客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宁肯翻山越岭走远路,再也不愿路过凤栖,一时间凤栖街百业萧条,商业往来大不如从前。 但是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生意却前所未有地火爆起来,几乎抢走了叫驴子酒馆的所有生意,叫驴子年天喜坐在自己冷冷清清的饭馆内纳闷,这八条腿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拉走了全城几乎所有的食客。一个闲汉来酒馆闲坐,叫驴子就跟那闲汉侃起八条腿,问道:“那八条腿可能为了拉客不惜血本”?闲汉显得不屑一顾:“哪里,这点小秘密你还不知道?那八条腿给羊肉汤里加了米壳(罂粟的外壳)”。 叫驴子恍然大悟,怪道那些吃羊肉泡的人越吃越上瘾,原来这里边大有文章!米壳药铺就有,治疗冒风有奇效,可是不能久用,用久了跟抽大烟一样上瘾。 叫驴子用荷叶包了一包子驴肉,来找十二能。十二能虽然迂腐,却有一点爱国精神,每年过年凤栖街几乎所有商铺门前的对联全由十二能来写,提起鸦片来十二能深恶痛绝,痛批那些西洋鬼子不安好心,把鸦片运到中国毒害我中华子孙。叫驴子对十二能还是有些佩服,认为那十二能起码不坏良心。所以遇到解不开的疙瘩常找十二能来讨主意。 私塾刚刚放学,有几个家住城外的学生就吃住在十二能家里。对于叫驴子来造访十二能已经习以为常,知道叫驴子又遇到了什么鳖咬腿的事来找他帮忙。 叫驴子把驴肉从怀里掏出来,放在八仙桌上,十二能也不道谢,吩咐老婆把驴肉拿到伙房,接着为叫驴子泡了一杯蜂蜜水。十二能这个人有一些歪道理,他言道喝茶抽烟都是歪门邪道,所以不抽烟不喝茶,特别是茶水把肠子里积攒的那一点油都能刮光,茶叶就是咱们中国土产的鸦片。道理究竟正确与否?谁也不跟十二能争辩,能喝得起茶水的全都些富户人家,穷人家喝的是瓮里的凉水,喝蜂蜜的全城可能只有十二能一家,因为蜂蜜比茶水更值钱。 叫驴子一口气将那一杯蜂蜜水喝干,抹了抹嘴,然后才说:“老屈哥你是个读书知礼之人,有件事兄弟找你评评理,那八条腿在羊肉汤里放了些米壳,吃羊肉泡馍的人越吃越上瘾,兄弟这边的生意全叫八条腿拉光了,你说这八条腿做事缺德不缺德”? 十二能一听这话将嘴张成了簸箕,两只小眼睛瞪得贼圆:“你说得可都属实”? 叫驴子双手一摊:“我抱上好儿好女冤枉人家干啥?不信你去八条腿羊肉馆看看”。 十二能义愤填膺,脸胀成了茄子色,他一生中最爱管闲事,这祸国殃民的事他不能不管!他把拳头攥紧,素骨嶙峋的胳膊上青筋直冒,十二能把拳头砸在楠木八仙桌上,一字一顿地说:“兄弟,你先回去,我必须把这个八条腿治治”! 八条腿本姓葛,背有点驼,又称葛罗锅。罗锅子在凤栖镇开羊肉馆已经传了几代,生意不好也不坏,在凤栖镇人气不高,主要是满脑子歪门邪道,谁家的小孩子栽倒了他不扶起来,反到问人家“捡了个啥”?因此上就得了“八条腿”这个绰号。 那十二能气势汹汹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八条腿满脸堆笑迎上前:“屈先生是稀客,想吃肥点还是瘦点”? 谁知十二能根本不买那一套,一见八条腿就破口大骂:“葛罗锅你缺德事做多了生下孩子没有尻子门!你羊肉汤里放米壳这不叫做生意这叫害人”! 八条腿把舀饭勺子拿在手里,说话不慌不忙:“我说屈先生没事干了回家抱娃去,羊肉汤里放米壳咋了?大家爱吃,关你逑事,驴槽里出了个马嘴,去去去!那里凉快那歇去”! 几个正在吃饭的食客不由分说,上前来一边劝说一边把十二能推出饭馆:“屈先生不该你管的事你就不要管,回家给娃们念‘子曰’去,这羊肉汤里放米壳大家都知道,我们就喜欢喝那一口,不要脊背痒了挠前胸,惹得众人嫌弃。” 那十二能白挨了一顿呛,不但没人同情他,反而粘了一身腥,不由得悲观地叹道:“世风日下”!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信步来到女儿满香家。 女婿李明秋不在家,满香正在给三个孩子辅导功课,院子里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出奇的宁静。十二能没有问李明秋干啥去了,别看李明秋在凤栖闹腾得很大,他对那个女婿有点瞧不起。十二能把他遇到的窝心事给女儿诉说,希望得到女儿的同情,满香静静地听完老爹爹的倾诉,然后轻描淡写地劝道:“这样的事蒋委员长都管不了,咱有什么办法”? 十二能刚走,李明秋回来了,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包裹。满香问道:“包裹里包着什么”?李明秋把包裹放在桌子上,然后解开,满香一看傻眼了,包裹里包着白花花的银元。满香问:“哪里来的”?李明秋答:“郭麻子退还的赌债”。满香说:“这就有点奇怪,那有赢了钱又退回来的道理”? 李明秋说:“我看郭麻子出于真心,他不想跟咱结怨,他说他前一个时期送薛营长解甲归田,囊中羞涩,因此上借赌博给老部下筹了点路费,现在手头宽裕了就还给咱,弟兄们不能相互间算计。他还说让我给杨九娃传话,冤家宜解不宜结……” 第27章 一条毛驴在山路上颠簸,驴背上骑着郭记药铺的王先生。 昨日王先生正在药铺为一个老妪诊脉,只见铁算盘跟李明秋一起走进来,堂倌一见李明秋便满脸堆笑:“二位来是瞧病还是抓药”?那李明秋不动声色,给铁算盘使了个眼色,铁算盘从怀里掏出一张當票,展在王先生面前。 王先生没有看那张當票,仍然专心致志地给那老妪看病,诊完脉后开药,开好药后又重新复查了一遍,把药单子交给堂倌。堂倌开始抓药,王先生这才把那當票拿起来细看。 那當票中写明:郭双有(郭善人)欠李明秋六百银元,同意将药铺典當给李明秋三年,三年后郭双有及时还钱,药铺仍归郭双有所有,如果到期无法还钱,药铺便归李明秋永久为业。 那王先生把當票推到桌子上角,把老腿子眼镜取下来,向镜片上哈了一口气,擦了又擦,重新戴上眼镜,把那當票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张當票无效”。 铁算盘把一张老嘴挪到王先生的面前,喷出的臭气都能把王先生熏倒:“为啥?说个道道”。 王先生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铁算盘坐下,用手扇了扇面前的臭气,说话仍然慢条斯理:“这药铺的户主是郭子仪,郭双有无权典当祖业”。 铁算盘气急败坏,站起来,双手倒背,弓起腰,把嘴又挪到王先生的面前:“你算郭家的什么人?郭家的后人典當祖业与你有什么相干”? 王先生嘿嘿一声冷笑,仍然不紧不慢:“郭双有干啥去了?为啥不见露面?我怀疑你二位给郭双有使了啥手段”。 李明秋一直站着,默不作声。近来他老受一种情绪困扰,感觉中好人坏人很难分清。特别是杨九娃帮他戒赌、郭麻子退还赌债,这两件事对李明秋震动很大,那个人指挥着一千多条枪杆子,根本不可能把李明秋这个黑道上的小头目放在眼里,古往今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争斗全为了一个字眼,那就是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道说郭麻子看透了俗世?还是另有什么其他目的?更深的道理李明秋一时半会还无法厘清,感觉中这些人不简单,比自己强十倍。 一开始李明秋对谋算郭善人的药铺还比较热心,可是药铺真正快到手时却有点犹豫,那天他拿着郭善人的借款条据找铁算盘商议,其中有二百多块银元是郭善人自己嫖女人花在小翠身上的,其余的都是郭善人欠李明秋的赌债。李明秋的意思是只要郭善人还了自己花掉的二百多块银元,其余的他也不打算要了,感觉中以这种方式谋算人家的基业比拦路抢劫还阴险。可是铁算盘却不,他认为见鳖不捉神仙怪罪,把郭善人的药铺盘到李家名下虽然说是一步损棋,可是无毒不丈夫,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说穿了,铁算盘想当药铺的掌柜。 那李明秋看叔叔也确实可怜,六十多岁了守着一个憨憨儿子两个稚嫩的孙子,他决定帮助叔叔把那药铺盘过来,为叔叔解除后顾之忧,并从内心告诫自己,这缺德事只做最后一回。 叔侄俩叫来了郭善人,李明秋把郭善人的借据一张张拿出来,一合计五百多。李明秋久在江湖,行为做事看似豪爽,实际上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他说,当初在一起耍耍只是为了开心,想不到给郭兄捅下这么大一个窟窿,零头也就不打算要了,只要整还五百就行。 郭善人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从内心里已经做好了筹算,回家向老掌柜郭子仪要钱他还舍不下那张脸,自己一时半会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事已至此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嘿嘿怪笑着,笑得李明秋心里发毛,是不是那郭善人想赖账?不料郭善人却说:“欠债还账天经地义,只是今天我还想打一场麻将,最后一场”。 于是摆开桌子,照样叫来了青楼小翠,四个人围在一起搓开了麻将。那一天郭善人显得特别洒脱,一点也看不出发愁的样子,其实郭善人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出路,再他妈潇洒活一天!然后就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了结,古往今来赌债逼死人的现象屡见不鲜,他郭善人这条命也不值钱,与其窝窝囊囊地扎在这个世界上,倒不如早死早脱生,下一辈子一定要活到人前头……正在这时,牡丹红不失时机地出现了。郭善人看见牡丹红的那一刻,重新唤醒了他那活着的欲望,只要能跟牡丹红在一起厮守,无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李明秋说他请客,请大家到叫驴子酒馆喝酒,可是郭善人不愿跟亲家叫驴子在一起碰面,常有理的包子也不错,再就是八条腿羊肉馆,大家商讨来商讨去,最后还是让管家到叫驴子酒馆做几个菜提回来,铁算盘腾腾腾跑回屋,拿来一包哈德门香烟,三男俩女围在一起,吃得热火朝天。吃完饭郭善人说想跟李明秋单独谈谈,李明秋知道郭善人已经胸有成竹,于是两人来到里屋。 那郭善人开门见山,说话毫不拐弯:“明秋老弟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厌烦,原打算今天晚上就把自己了结……” 李明秋听得此话暗自吃惊,赶忙说:“郭老兄我听人说你家攒的银子三辆大车拉不完,为这几百银元寻死觅活不值得”。 郭善人说他不是为了这几百赌债想不开,他主要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窝囊。李明秋说我知道你肚子里念的啥经,你是不是想赖那几百赌债?郭善人说:“老弟你当真把我看扁了。事已至此我就把话说开,你问一下那牡丹红,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如果愿意烦老弟再打发我一百银元,我给你打六百银元的条据,然后把药铺典当给你三年,我打算带着牡丹红远走高飞,从此再不回凤栖。三年后如果老掌柜拿钱来赎,你就把药铺退还给郭家,如果老掌柜拿不出钱,那药铺就从此姓李”。 李明秋说:“我想把你的药铺盘(相当于买)下”。 郭善人摇头:“那不可能。四愣子是我儿子的外公,叫驴子是我儿子的岳丈,利益攸关,到时候你就过不了那两个人的关,再说,凤栖镇人的唾沫子有毒,他们会说你叔侄俩诓骗了郭某……我估计我老爹赎回药铺的可能不大,因为老爹的脾气秉性我知道,他不会吃这回头草”。 李明秋暗自思量,看来这郭善人不傻,已经把往后的几步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说:“郭兄你先稍等,让我再跟叔叔铁算盘合计合计”。 郭善人知道那铁算盘老谋深算,比李明秋更难对付,但是他不可能阻止李明秋跟郭善人商量。于是说:“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你们商量好了给我回话”。 当晚郭善人半年来第一次没有在外边留宿,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药铺居屋。王先生有言在先,郭善人在外边怎么瞎整他都不管,但是有一条,不许郭善人把**带到药铺来,因为药铺是一方净地,容不得污泥浊水,并且威胁郭善人:如果你在药铺做那些苟且之事,我就立马不干了,回家养老去。周围几十里人看病全都奔王先生而来,王先生一走这药铺就要垮台。郭善人不敢得罪王先生,从不把那些三教九流带到药铺来。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污垢,铺开被褥,嗅到一股霉味,这间屋子已经好久没有住人。多年来郭善人一直解不开一个心结,他怀疑郭全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记得新婚之夜媳妇主动向他示爱,郭善人好赖读过几年私塾,懂得那好马不侍二主、好女不嫁二男的古训,对于炕上的这个女人他依然没有了兴趣和冲动,有一种被人亵渎的耻辱,他冷冷地把媳妇推开,一个人把被子裹紧,却无法入睡,听那媳妇呜呜地哭了一夜。 有一次郭善人病了,媳妇跪在院子里的茶炉上为他煎药,郭善人无意中朝媳妇瞥了一眼,看见媳妇的裤缝开了……当天晚上,郭善人钻进媳妇的被窝。 此后郭善人知道,媳妇得了一种妇女病,可能是刮宫后没有注意保养,落下了终生的暗疾,他不愿再跟媳妇睡觉,因为那是一种折磨。可是媳妇竟然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了儿子郭全发。 这件事一直憋了将近二十年,郭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讲过。今晚,在他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往事如烟,浮现在他的眼前,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他的血液里储满了感情,看戏看到伤心处常常无端地流泪,有时戏已经散场了,他仍然站在戏台下,久久不愿离去。他需要一个家,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媳妇,他害怕一个人独居,他空虚的灵魂需要填充。 郭善人决定了,只要牡丹红愿意跟他走,他就带着牡丹红,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隐居,他还懂得那么一点医术,只要勤快点,也饿不死……窗子上显出了一缕阳光,郭善人一夜没睡。 第28章 李明秋跟郭善人从内屋出来,看见两个女人和铁算盘仍然等在客厅。郭善人跟谁都没有说话,径直出了大门离去,好似心思重重。李明秋对小翠笑笑,说:“郭善人说他今晚有事,不能陪你了,先走一步”。小翠撅起嘴,朝牡丹红挖了一眼,站起来,扭动屁股,出了大门,看样子生气了,肩膀一耸一耸。李明秋又对牡丹红说:“你先在客厅等我,我还对你有话说”。最后才面朝叔叔说:“叔,咱过你那边,这里说话不方便”。 在叔叔铁算盘的眼里,李明秋行为做事向来玩世不恭,从来没有这么严肃。他预感到了什么,心里忐忑着,该不是谋算药铺的事情又要泡汤?铁算盘推开自家院子的门,然后闪在一边,让侄子李明秋先进,李明秋走进院子内,猛然间发现这幢百年老屋竟然是那样的破旧,几处房檐已经坍塌,裸露出虫蛀的椽檩,碱蚀的墙基不堪重负,让人感觉那整幢屋子都摇摇欲坠,堂弟软馍狗一样爬在院子里,让儿子骑在他的身上,女儿手里拿一根树枝,一边赶着爹爹朝前爬一边嘴里不停地吆喝,弟妻竹叶站在房檐下的台阶上看着,眼睛笑得眯在一起……女人最容易满足,看样子竹叶一点也不嫌弃自己的憨憨丈夫。 屋子里暗了下来,铁算盘点燃了一根蜡烛,李明秋在椅子上坐下来,看屋子里积满了尘垢。他突然鼻子有点酸,他有责任帮助叔叔摆脱目前的困境。 李明秋开口了:“叔,咱俩商量一下,怎样把这件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铁算盘知道侄子指的是什么事,也就说的直接:“咱先找人估算一下,要把整幢药铺盘到咱的名下需要多少银元?我还攒下一些……”李明秋把铁算盘的话打断:“你的钱就自己留着用,我是说,要把药铺盘到咱的名下可能不太现实,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典當”。接着,李明秋把刚才郭善人说的话又对铁算盘重复了一遍,最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银钱可多可少,但不能没有。咱是凤栖镇的老住户,子子孙孙都在凤栖扎根。我李明秋虽然拦路抢劫,但是从来不得罪凤栖人。我的意思是说,咱不能让凤栖人的唾沫点子淹死,郭善人欠咱的钱,有他写的借据,任何时候咱都不怕他赖账,但是咱也要给人家留一条活路。先把药铺典當过来,三年后他如果如数还钱,咱就把药铺退给人家……”铁算盘听到这里有点着急:“那咱脱了裤子放屁,图了个啥”? 李明秋说:“叔,我看你光景过得确实凄惶,老实说这药铺盘过来我不插手,你就经管着,挣钱多少全是你的,也算侄儿对你的一点报答。但是咱做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目前先把药铺典當过来,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铁算盘无话可说,低下头,心想这件事如果没有侄子帮忙,他无论如何也玩不转,要不是为了这个憨憨儿子,他也不愿做那惹人骂的缺德事。李明秋见铁算盘不说话,站起来,说:“叔,你再想想,我过去了”。铁算盘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那——就按你说的办”。 李明秋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西厦屋灯火通明,牡丹红等不急了,自己动手,收拾她跟李明秋曾经住过的居屋。看来自她走后这间屋子没人住过,到处积满厚厚的尘土。牡丹红有一种到家的感觉,女人盼望有个窝,那种颠沛流离的戏子生活她早都过够了,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女人一过了保鲜期就人老珠黄无人宠,她盼望李明秋纳她做妾,找一个靠山度过余生。 牡丹红有一种感觉,李明秋不忘旧情,不然的话不会留她过夜。今晚,她必须使出一个女人所有的解数,来博得李明秋的宠爱……做女人真可怜,那条淌血的河永远伴随着心酸,为了求得男人的温暖,把眼泪吞咽进肚子里,还得强装笑颜……终于来了,李明秋就站在牡丹红的身后,牡丹红没有回头,她切盼着李明秋把她从身后抱住,然后她回眸一笑,倒在李明秋的怀里头……那种颠鸾倒凤的日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回味无穷。 李明秋是一个风月场的老手,岂能看不清那牡丹红的心情?女人家都爱使个小心眼,都爱玩一把欲擒故纵。可是今晚,李明秋却没有了那个兴趣,有一个男人对这个女人一片痴情,他必须为这个女人找到永久的归宿,李明秋戒掉了烟瘾,但是他不可能拒绝女人,一辈子玩过的女人无数,今晚却对这个女人起了恻隐之心。他说,声调尽量平稳:“小红,你坐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牡丹红心里闪过一阵激动,李明秋对她从来没有这样正经,该不是真的要纳她为妾?牡丹红清楚,李明秋不可能把她扶上正位,屈满香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那个“正宫娘娘”的位置谁也无法撼动,做李明秋的小老婆她也心满意足,戏子的地位永远都低人一等。牡丹红转过来,身不由己地扑向李明秋,可是李明秋却冷冷地将她推开,还是那句话:“我跟你商量件事情”。 牡丹红有些失落,闹不清这李明秋要说什么,她只得坐下来,静等李明秋开口。李明秋突然问她:“你认为郭善人这个人咋样”?牡丹红跟郭善人有过那么一段交情,她也知道郭善人对她钟情,可她认为郭善人太软弱,没有男人的刚性,这阵子李明秋提郭善人做什么?牡丹红心里有点懵。可是李明秋接着说:“郭善人的老婆死了,你跟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他的老婆”。 话既然已经挑明,牡丹红不得不认真考虑,她低下头,思考了许久,抬起头来时泪水盈眶:她对李明秋说:“李哥,这件事再让我想想”。 李明秋心头一震,这牡丹红竟然敢叫他“李哥”!看那泪眼婆娑的脸颊仍然不失女人的丰韵,“李哥”激动了,把牡丹红紧紧地抱住。牡丹红软弱无骨,紧贴着李明秋不住地颤抖,她说,泣不成声:“李哥,再陪我一晚,行不”? 李明秋有些心软,良心的谴责冲破了道德的底线,他把牡丹红抱上炕,身子压了上去,牡丹红在下边静等着,等着那烈焰焚烧的瞬间。 突然,那李明秋好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然间跳下炕,系上裤带,他害怕一夜承欢破坏了将要达成的契约,女人,只是男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必须跟这个女人斩断前缘,为了一个正在实施的阴谋。 李明秋义无反顾地出了屋,看那正在燃烧的蜡烛突然熄灭了,牡丹红躲在暗夜里,哭得伤心。他来到妻子满香的屋前,发觉门已经从里边闩上,他敲了敲门,里边没有动静,无名火气,一脚将门踹开,看见满香坐在炕上,笑得开心。李明秋诧异,问道:“你为什么要笑”?满香答:“我以为今夜你不来了,所以把门闩紧,听见你敲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有点迟疑,想不到你竟将门踹开了,让我始料不及”。 李明秋有点释然,他永远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脱了鞋,睡到炕上,满香突然一反常态,翻过身钻进李明秋的被窝,李明秋没有那个欲望,但也不得不须臾应酬,他把手搭在满香的腰间,有点告饶地说:“咱睡吧,今晚我累了”。满香却说:“我不是要跟你睡觉,我想跟你商量点事情”。 李明秋刚想张口问商量什么?不料满香却将明秋的嘴拦住:“你听我说完,我比你大几岁,已经快四十了,这女人一过四十就老得快些,我想——,你给你纳一房妾……你听我说,咱出钱在乡下买一个没有开过*的幼女,不要妓院戏楼里的那些烂货……” 突然,窗子被风打开了,紧接着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夏夜的暴雨来势凶猛。李明秋跳下炕,把窗子重新关紧,借着闪电的瞬间,他看清了,西厦屋的炕上,牡丹红双手合十地跪着……女人,是一部深奥的书,谁也无法读懂。雨帘子刷刷地落下,掷地有声,李明秋开始怀疑,满香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第二天,天晴了,李明秋派管家叫来了郭善人,看那郭善人眼圈红红的,好似一夜没睡。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管家为他们泡了一壶茶,然后走了出去。李明秋正要开口,牡丹红进来了,面朝郭善人跪下:“郭大哥,只要你不嫌弃我,从今后我就是你的老婆,你拉枣棍讨饭我替你打狗做伴,你土里刨食我给你提上罐罐送饭,这水上漂的日子过够了,乞求郭大哥将我收下”。 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郭善人在當票上签字画押,李明秋另外给郭善人数了一百二十块银元,声言那另外二十块银元是李明秋送给郭善人“夫妻俩”的,让他们为自己添置一点家当。在當票上签完字后郭善人挽起牡丹红的胳膊,有点苦涩地对铁算盘叔侄俩说:“你们拿着我签了字的當票到药铺去跟王先生交涉,凤栖镇我无法呆下去了,我必须带着牡丹红远走他乡……” 李明秋没有考虑到一开始就不顺利,他们两人连一个王先生都对付不了。可那王先生说的话句句在理,你找不出破绽,又不能强占,李明秋记起了郭善人说过的一句话:“凤栖镇人的唾沫子有毒”。他不能因这件事闹腾得满城风雨。李明秋对铁算盘说:“叔,典當药铺要郭子仪亲自到场,咱今天只能让王先生赶快给郭子仪传话,再等一俩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铁算盘脖子歪着,还想跟王先生争辩,李明秋拉着叔叔的衣服袖子,不由分说把铁算盘拉出了药铺。 铁算盘叔侄俩走后王先生立刻决定,他要亲自去一趟郭宇村,把郭善人典當药铺之事当面向老掌柜郭子仪说清,他叮咛堂倌先把药铺的门关了,他不回来前不要开门,然后来到东城门外骡马店,租了一条毛驴,骑着毛驴风尘仆仆,朝郭宇村走去。 郭子仪正在书房读书,猛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郭掌柜”!郭子仪出门一看,原来是王先生。他预感到什么不妙,赶忙把王先生迎进屋,王先生来不及喝水,急急忙忙把药铺被郭双有出让之事说给郭子仪听。原以为郭子仪一听后会暴跳如雷,想不到郭子仪竟然出奇地冷静,他吩咐孙子媳妇年翠英为王先生做饭,特意拿出两块平时舍不得吃的獾肉,还取出一瓶西凤酒晃晃,对王先生说,今天咱哥俩喝一口。 王先生由不得着急:“火烧眉毛了你还有这等闲情”!? 郭子仪不紧不慢地说:“着急没用,人急了容易出错,咱先把自己的火气压下,然后再想对策,估计咱俩不在当面他李明秋跟铁算盘也不会强占咱的药铺,索性住几天,想好了对策再说”。 王先生一想也是,就安心地住下来。郭子仪把平日积攒的银两集中到一起,打算替郭善人还债,孙子全发还小,郭家的基业不能败在郭善人手里。三天后郭子仪用骡子驮着银元,跟王先生一起,进了东城门,来到自家药铺,只见药铺门楣上的“郭记”匾额被取下来了,换上“济世堂”三个明晃晃的烫金大字,整个门面用黑漆重新刷了一遍,铁算盘坐在药铺内的躺椅上,手里拿着水烟壶,怡然自得。 郭子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29章 楞木离了郭宇村,撩开大步,走了一段路后又坐在路边的土坎上,心想有点对不住憨女。 女人的欲望一旦唤醒,产生的能量赛过棕熊。昨日良田爷爷回到家里,只瞥了两个年轻人一眼便明白了一切,老人出了院子,一夜没有回来,给两个年轻人留下了充分发挥的空间。憨女也就不管不顾,来不及回屋子,把楞木扑倒在院子里的柴堆上,不需要楞木动手,披着满头散发,向楞木发动了猛烈的进攻,渐渐地楞木有点不支,躺在柴堆上喘气。鸟雀子飞走了,太阳不甘心地瞅了最后几眼,轻轻地拉上了天的帷幕,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一丝微风吹来,送来夏夜的凉爽,满天繁星眨着贼眼,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瞬间的光明。荒野山村,一堆山柴上,一对相恋着的男女相拥,没有迎亲的花轿,没有唢呐声声,没有新房里流泪的红烛,可是憨女却感到,此刻她最幸福,她什么都不需要,只希望跟楞木这样永久地相拥。 天凉了,微风送来潮潮的雾岚,星星隐去了,山在酣睡,远远的什么地方,黄河在吼。楞木说:“我们回屋吧,这里太冷”。憨女从柴堆上下来,突然高兴了,面对自己痴心所爱之人,在院子里狂舞,嘴里哼出的曲调只有自己才能听懂:“咿呀呼嗨呀呼嗨,哪呀嗨咿呀嗨,嗨嗨嗨嗨嗨嗨”!楞木静静地站着,说不上是疑惑还是感动,感觉中憨女周身闪烁着粼粼火光,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像头棕熊。那憨女仍然感觉不够尽兴,一下子把楞木抱起来,扛上肩,在院子里狂奔,一边奔一边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使群山颤抖,楞木害怕了,心里怀疑这憨女可能是棕熊所生。 疯够了,疯出了满身汗珠,楞木怕憨女着凉,给憨女的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憨女一下子把那衣服甩掉,抱住楞木又啃又咬,楞木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 可是现在,楞木坐在土坎上,一种深深的内疚吞噬着他的心,要是没有憨女,楞木现在可能已经变成了山洞里的孤魂野鬼。憨女自幼在山林里长大,那种表达爱的方式带着某种原始的回归,想起大哥杨九娃,还不是找了个夜叉一样的女人……他站起来,朝回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停下,他想杨九娃了,不知大哥现在是死是活,他跟大哥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绝不会贪图苟安而忘记拈香结拜时的誓言!他必须找到大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是男儿要活得刚强,不要缠缠绵绵婆婆妈妈。楞木单膝跪地,面朝郭宇村双手合十,他在心里为自己祈祷:“憨女,等我……” 楞木来到黄河岸边,看见几十个男子睡在太阳坡上揽客。这里没有渡船,客人过河全靠人背,背人也很讲究,无论男人女人,全都脊背靠着脊背,背客人过河的汉子一丝不挂,腰里拴根绳子,把客人像猪一样捆起来,绳子的一头套在脖子上,如果走到河中间遇到不测,摆渡的汉子跟客人一样危在旦夕。所以摆渡的汉子们不敢偷懒,这可能是当年中国最原始的保险。黄河岸边的女人都带着原始的野性,她们过河时照样也让光身子男人来背,男人们背起女人过河,手指头嵌进壕沟里,女人在男人背上大呼小叫:“城门洞子朝南开,有种你就钻进来”! 黄河岸边的摆渡客大都认识杨九娃跟楞木,一见楞木走来,立马站起来,把楞木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嚷道:“楞木,你驴日的还活着”!楞木没有心思跟这些汉子们对骂,问道:“你们谁知道杨九娃大哥的下场”? 大家静下来,默不作声。杨九娃是穷人心里的一杆旗,杀富济贫,土匪们常在这一带活动,从不糟践穷人。当然,半夜抬门之事有之,土匪门都有自己相好的女人,有些男人并不在意,大丈夫睡的娼门之妻。有人说话了:“听说,杨九娃的老婆在仙姑庵出家,你可去那里打听”。 楞木不走,伸出手来:“把你们今天打的食(挣的钱)全都捐出来,楞木精毬打的炕沿响,死了没有一文口含钱”。大家善意地笑笑,纷纷去找衣服,从衣服兜里翻出一些散币,集中到一起,交给楞木。 楞木也不言谢,折转身,撩开长腿,面朝凤栖,走得心急。翻过一座大山,走过一道驴尾巴梁,凤栖城遥遥在望。楞木知道,仙姑庵在城东十里,那里有一簇千年古柏,想到马上就能知道大哥的下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突然脚下一绊,身上立马压上几个人,一根绳索绕脖子缠了一扎,楞木立马动弹不得,心想糟了,又遇到了郭麻子的队伍。楞木不怕死,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是这样的死法有点窝囊,楞木成了郭麻子餐桌上的一道菜。楞木被五花大绑进了凤栖城,沿街人头攒动,有人指着楞木说:“那就是楞木”。 楞木被带进了郭麻子的大堂。郭麻子端着水烟壶穿着长袍,面对楞木笑嘻嘻地问道:“你就叫楞木”?楞木可嗓子吼道:“我是你爷!要杀要剐痛快点”!郭麻子一点也不恼,仍然笑嘻嘻地问道:“你一把火烧死了我几十个弟兄,死到临头你还嘴硬”。楞木呸一口唾了郭麻子一脸:“我恨不能连你也烧死”!郭麻子掏出手绢把脸上的唾沫擦掉,吩咐手下的士兵:“先关起来,严加看管”! 楞木被绑在一间黑屋子的柱子上,心里有点后悔,不该离开憨女莽撞地走到这凤栖的地盘,明知道这里岗哨林立,却飞蛾扑火,自寻灭亡。奇怪地是这郭麻子也不知道啥想法,没有对楞木使用酷刑,楞木希望死得痛快一点,不要零敲碎打。 门开了,屋子里透进来一点亮光,楞木突然嗅到了肉香。这郭麻子也够哥们,临死前还让你饱餐一顿。一个士兵端一盆烩菜进来,另外一个士兵端一大碗香喷喷的小米干饭。楞木说:“你们把爷的手反捆着,让爷怎样吃饭”? 那两个士兵对楞木笑笑:“我们五个人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对手,谁敢把你放开?你把嘴张开,我们喂你吃饭”。楞木吼道:“孝顺儿,要喂爷就喂快点”!那两个士兵一人拿一把勺子,一人喂菜一人喂饭,楞木一边吃一边说:“爷先走一步,你两个碎崽娃子把名字留下,爷到阎王爷那里替你俩说句好话”。那两个士兵说:“你再混骂我们就不喂你了”。楞木说:“别看你俩给郭麻子当兵,咱们其实都是一个板凳上的客,这脑袋提在手里,说不定那一天扔到爪哇国”。那两个士兵说:“我们倒想替你卖命,可惜你不是团长”。楞木说:“我是咱中国的‘国长’,管的是蒋委员长”!两个士兵开怀大笑:“没听说有‘国长’这个职衔”。 那两个士兵喂楞木吃完饭,收拾碗筷正准备走,楞木说:“先别走,把爷的裤带解开,‘小弟弟’憋得难受,让它出来放放风”。一个士兵知道楞木想尿,蹲下来,拉开楞木裤带的活结,刚褪下裤子,楞木就端起机枪乱射,给那个士兵尿了一脸。那士兵忍无可忍,骂道:“楞木我看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楞木笑得开心:“别生气,爷这童子尿值钱。我的衣服兜里有几个小钱,你俩拿去喝酒,一会儿送爷上路时手脚麻利点”。那两个士兵看楞木如此康慨,也就不再计较。 天黑时几个士兵把门打开,进来把楞木带走,楞木一想上路的时辰到了,对那几个士兵说:“活路做干净点,爷到阴曹底下替你们说好话”。那几个人也不说话,把楞木带到一辆牛车上,牛车上竟然还放着一副棺材,楞木笑了:这郭麻子还真想得周到,赏我楞木一副棺材……正胡思乱想间几个士兵把楞木抬进棺材,盖上棺盖,楞木在里边吼道:“你们是不是要把爷活埋”? 那些士兵也不说话,吆着牛车出了城,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牛车停了下来,楞木大声吼道:“先赏爷一颗子弹,把爷打死再埋”!棺材盖子揭开了,一个当官的说:“楞木,我们郭团长看你是一条汉子,不忍心伤害你性命,我们放你走,见了杨九娃替我们郭团长捎一句话,团长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个当兵的过来替楞木解开绳子,然后朝天放了几枪。楞木等牛车走远了,才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好,吃饭的家伙还在。 楞木摸黑走进仙姑庵,只见观音菩萨神像面前一盏麻油灯忽明忽暗,何仙姑躺在卧榻上假寐,手里攥着三尺长的烟锅杆子。楞木猛跺了一下脚,何仙姑从睡梦中惊醒,一看是楞木,上前抓住楞木再不放手:“楞木,你大哥听说你被郭麻子抓了,急得心上火,正在商量怎样营救,你先见了大哥再说”。 两个人进了暗道,来到杨九娃住的地方,杨九娃一见楞木有点不敢相信,问道:“楞木,你是人还是鬼”? 楞木笑了:“我也不知道那郭麻子为什么要放我,还让我给你捎一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原话我不会说,意思是想跟咱们和解”。 第30章 疙瘩他妈怀孕时,曾经到庙里抽签算卦,解卦的老和尚念道:“金疙瘩、银疙瘩,不如咱的土疙瘩”。疙瘩一上世,疙瘩妈看了儿子一眼,脸上露出欣喜,对疙瘩爹说:“咱的娃就叫‘疙瘩’”。 疙瘩爹就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疙瘩妈是疙瘩爹从黄河岸边捡回来的女人。郭宇村的女人,明媒正娶的不多,大都来历不正。 那是一个下雨天,黄河岸边烟雨蒙蒙,基本上没有什么渡客。疙瘩爹独自一个站在渡口,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河那边有人在招手,身上的红袄格外醒目,疙瘩爹心头一震,好像是个女人。摆渡客爱背女人过河,背上女人心里觉得袩和(方言,相当于舒服)。疙瘩爹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跳入河中,游过河时他看清了,好像是谁家刚结婚的新媳妇。疙瘩爹光身子地向那女人面前一站,羞得那女人赶快用手捂住脸,疙瘩爹心想,可能还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妞,心里乐着,腿当中的玩意也就极不老实地挺起。那女人转过身,对疙瘩爹说:“你走吧,我不过河了。疙瘩爹诧异,问道:你不过河招手作甚”?那女人突然撒腿就跑,疙瘩爹生气了,快步撵上那女人,不由分说把那女人捆在背上,淌过黄河,那女人突然面朝疙瘩爹跪下了,流泪道:“你既然把我背过河了,我就要做你的屋里人”。 疙瘩爹白捡了个媳妇,好不欢喜,把女人带回郭宇村,关起门来,扒光衣服,掂起长枪,正准备*,一看那女人****,便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做那种事情。于是他敲开郭子仪家大门,问郭子仪:“叔,有没有治疗烂伤的药”?村里人生一点小病郭子仪一般不收药钱,但是必须亲到现场查明病因。郭子仪问道:“给叔说说,谁受伤了?受的甚伤,叔要看看,才能给你药”。疙瘩爹嘟囔了半响,才说:“我捡回来个媳妇”。 郭子仪不再说啥,给疙瘩爹挖了一些药膏,告诉疙瘩爹把那药膏涂在糜烂之处,过两天就会结疤。疙瘩爹把药膏拿回来,给那女人涂在身上,问那女人,谁把你的身体弄成这样,女人泣不成声,告诉了她的身世。姐弟七个,爹娘无法养活,把她卖给一个财东家,那猴老子六十多了,仍然想吃嫩草,可是推当中那个玩意就是不听话,起不了性,老家伙死不甘心,便对女人实施****,用烧红的烟锅头子烙女人的下身,听那女人尖刺的喊叫,感觉开心。女人受不了虐待,跑到黄河岸边,打算自尽,朦胧中看见对岸有人,就招了一下手,想不到男人竟然游过黄河来接她……那女人后来生下了疙瘩,成为疙瘩他娘。 疙瘩三岁那年,疙瘩爹到黄河岸边背客,看见路边有人丢下一个包裹,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女孩,疙瘩爹把那女孩捡回来,交给疙瘩娘抚养,那女孩以后就成了疙瘩媳妇,村里年轻人给疙瘩媳妇取了个绰号,叫做洋芋。 夏日,做了一天农活的男人都爱到老婆尿尿沟洗澡。老婆尿尿沟突兀长出两块椭圆型的石头,犹如女人滚圆的屁股,石头中间杂草纵生,一股青泉从草纵中流出,犹如一个老婆正在撒尿,因此取名老婆尿尿沟。古往今来老婆尿尿沟都是男人的领地,女人要洗澡就在家里烧一盆热水。可是那洋芋心有不甘,什么神圣的领地,男人去得女人就去不得?!她约了一帮子媳妇,来到老婆尿尿沟,一个个脱得**,把男人挡在沟口不敢进沟,都是自家村里的媳妇,男人们还顾一点礼仪道德,只能坐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耐心等待,等待女人们洗完澡后离去。可是那些女人平生第一回在一起脱光身子扎堆,相互间都有点忍俊不禁,你摸摸她的脸蛋,她揉揉你的****,玩着玩着竟然挖起了水边的污泥互相涂抹,一个个抹成了泥猪,接着便抱在一起开怀大笑,笑完以后又打起了水仗。 男人们等不及了,纷纷向沟里探头,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沟里发疯似的笑声。狗剩刚死了老婆,听见女人的浪笑心里憋得难受,他爬上一颗杜梨树朝里边窥探,正好看见了疙瘩媳妇洋芋在不远处撒尿,尻子高高地撅起,黑籽红瓤,犹如半截西瓜,狗剩咽下一口涎水,手没抓牢,从树上掉了下来。 从此狗剩就恋上了疙瘩媳妇洋芋。老实讲洋芋长得并不漂亮,只是那臀部颇具女人丰韵,常常让狗剩看一眼心里发慌。可是狗剩不敢造次,因为那疙瘩腰圆膀宽,狗剩鸡嘴猴型,远不是疙瘩的对手。况且那洋芋也不会看上狗剩,狗剩只能单相思。 疙瘩长大后子承父业,在黄河岸边背人渡河。有一次杨九娃路过渡口,看见疙瘩是一块好料,询问疙瘩愿意不愿意入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疙瘩看一眼老爹,说爹爹不会答应。其实疙瘩也不想入伙,疙瘩舍不得女人的被窝。洋芋跟疙瘩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两口子都长得黑不溜秋,却都有一身横肉,老婆欢实了炕不结实,茅屋里那盘土炕曾经几次被两口子睡塌,小伙子们开玩笑说,疙瘩妈早晨起来做饭,只见炕上有一个大洞,疙瘩妈吃了一惊,赶忙把疙瘩爹叫起来看个究竟,疙瘩爹一看,原来疙瘩跟洋芋在炕洞里睡着。 但是疙瘩最后还是入伙了,杨九娃给了疙瘩爹五十块银洋。杨九娃还答应让疙瘩把老婆带上,可是疙瘩是一个孝子,老婆一走爹爹跟娘就没有人照顾。疙瘩说:我是我爹娘的独子,你必须让我一个月回一次家。杨九娃答应了,其实土匪窝子离郭宇村不远,疙瘩想回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 疙瘩走后狗剩就开始想办法接近洋芋,八月,疙瘩家的南瓜秧子爬过栅栏,钻进狗剩家的田里头,眼看着那南瓜一天天长大,狗剩常常对着南瓜遐想,假如这南瓜是洋芋多好……他苦思冥想,想象着把洋芋搂到怀里的那份感受。突然间,狗剩灵机一动,把那南瓜摘下来,给疙瘩家送去。 疙瘩爹跟娘都不在家,疙瘩媳妇的门虚掩着,狗剩抱着一颗大南瓜,乐颠颠地推开了洋芋的门。洋芋正在洗澡,***那一片水草繁茂,城门洞子黑樾樾地深不见底,两只**像刚出锅的蒸馍,看得人眼里流酸水。那洋芋见了狗剩一点都不遮羞,一边向身上撩水一边问道:“狗剩你来干什么”? 狗剩的眼睛没处躲藏,不知道怎样回答,涎水淌过了河,流到了下巴,猛然间低头看见了怀里抱着的南瓜,才说:“你家的南瓜长到我家田里,我摘下来还给你”。 那洋芋一边洗澡一边说:“把南瓜放在地上,出去给咱把门掩上”。 狗剩出了院子,又悄声折返回来,隔着门缝偷看,洋芋洗完澡出来倒水,一下子给狗剩泼了一身。洋芋站在院子里笑得开心:“狗剩你看你那熊样,还想****,不信你钻进去试试,我这窟窿里能装得下你整个人”! 过了一段时间疙瘩从外边回来,远别胜新婚,两口子吃了下午饭,天还没黑,便迫不及待地关门上炕,一上炕就粘在一起,两人吭哧吭哧地翻耕了半天,一直劳作得大汗淋漓,疙瘩躺在炕上问媳妇:“不知道是我这种籽不行还是你的地里不长庄稼,为什么播下的种籽不见发芽”? 这句话戳在了洋芋的心上,洋芋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实说两口子干起炕上的活路来从不偷懒,可就是播下的种籽不见发芽,为这事爹跟娘也急,不知道问题出在谁的身上。 疙瘩走后洋芋心思重重,场院里一大群孩子正在玩老鹰抓鸡,洋芋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心里好像吃了苍蝇,更加不是滋味。晚上睡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用手拧一下大腿上的肌肉,能感觉得来疼,感觉不来这块土地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那窟窿里出不来孩子?猛然间灵机一动,可否找个别人试上一回?假如问题真出在自己身上,她就想办法让疙瘩借腹怀胎,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富户人家三房四妾,反正不能绝后,没有孩子死了没人埋。 洋芋想好了,站在村中间,笑得灿烂,正好青头路过,问:“洋芋你笑啥”?洋芋答:“我夜黑地里梦见了王八”。青头做着鬼脸:“是不是想疙瘩了,黑地里睡不着”?洋芋也不害羞:“就是,你黑地里来不”?青头以为洋芋在开玩笑,也就笑着回答:“我不敢,你那田里是石板一块,插不进去犁铧”。洋芋扑过去把青头摁倒,拧着青头的耳朵:“今晚上来试试,老娘绝对会叫你受活”! 青头告饶了:“嫂子,别拧,我黑地里保证来,行不”? 夜里,洋芋给青头留门,谁知道那青头根本没来,青头的媳妇小巧玲珑,还为青头生下了一个闺女,青头以为那是洋芋在开玩笑,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山里女人都很野,什么话都敢说,相互间玩笑开惯了,也就不在乎。 洋芋睡在炕上把村里的小伙子排门齐过,感觉中只有狗剩对她有心,洋芋虽然瞧不起狗剩,但是也没有办法,她只是想验证,自己究竟会不会生娃。 洋芋从狗剩家门前路过,看见狗剩在自家门前蹲着打瞌睡,便走过去,问狗剩:“我家的南瓜蔓上再有没有结下南瓜”?狗剩吃了一惊,站起来,揉揉眼,看清了是洋芋,便回答:“没有,不信你进来看看”。洋芋走进狗剩家院子,狗剩爹娘死得早,老婆又刚死掉,光棍一人,院子里像猪窝,凌乱不堪。狗剩像条狗,跟在洋芋后头,洋芋冷不丁回过头,问狗剩:“你当真看上我”?狗剩不知道什么意思,狼狈着点头。洋芋也就说得直接:“把屋子收拾干净点,门留着,我黑地里过来”。 当天晚上,洋芋当真上了狗剩的炕。 第31章 俗话说,家败奴欺主。王先生骑上毛驴去了郭宇村以后,堂倌看这机会千载难逢,贼胆也就大了起来,他首先撬开柜子,拿走了王先生平日看病卖药收取的几十块银元,接着把一些贵重药物打包,打算逃之夭夭,又一想这样不妥,堂倌家住离县城三里地的屯儿,况且进药铺以前有人作保,连累了家人和保人反而不好,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万全其美的的办法,何不趁此机会让铁算盘把药铺接管?这样他就可以浑水摸鱼,把自己的苟且行为掩盖过去。 堂倌见了李明秋有一种无形的自卑,好像比李明秋低三辈,自认为那铁算盘还好对付,于是就直接去找铁算盘。 铁算盘看见堂倌来找他,以为是郭子仪派来的,问的直接:“你家老掌柜这么快就来了”?堂倌知道铁算盘误会了,于是解释道:“老掌柜没有回来”。接着连说带比划,如此这般一番,铁算盘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这堂倌早已经将老掌柜出卖,这步棋虽然阴险,但是却省了许多嘴舌,铁算盘也没有告诉侄子李明秋,害怕李明秋知道后阻拦,于是按照堂倌的部署,先将药铺接管。把那郭记药铺的百年匾额取下来,请十二能写了“济世堂”三个大字,那十二能起先不肯写,铁算盘就拿出郭善人签字画押的當票让十二能看,十二能将信将疑,勉强提笔写了匾额。铁算盘又连夜请来油漆匠和木匠,将那药铺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一遍,等到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以后,铁算盘拿出五块银元,对堂倌说:“这五块银元顶你这几天的工钱,现在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堂倌瞪起双眼,问铁算盘:“怎么回事”? 铁算盘躺进郭子仪曾经躺过的躺椅上,翘起二郎腿,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朝不用前朝人。你既然敢算计郭子仪,以后保不准就敢算计我,咱狗吃粽子,闻(趁)枣(早),各走各的路,各谋各的事”。 堂倌气急败坏,嚷道:“铁算盘你说得松泛,屙下个鸡蛋。没有我你能这么快就将郭子仪的药铺接管?你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缺德事做多了,怪不得你生下个儿子是个憨憨”!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堂倌一杆子戳到铁算盘的疼处,那铁算盘就像打闷的猪,跳起来要跟堂倌拼命。正在这当口,李明秋出现了,进屋就问:“怎么回事?郭子仪来了没有”? 铁算盘已经气急,脸胀成猪肝,一句话也说不出。堂倌一见李明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布袋里倒核桃,把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那李明秋默默地听完,对堂倌说:“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那堂倌想不到这叔侄俩说得一模一样,气得浑身发颤,对待铁算盘堂倌还能顶撞几句,站在李明秋面前堂倌自我感觉矮了半截,他不再说话,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谁知道一不小心把那一袋子银元掉在地上,李明秋马上看出了这里边的猫腻,上前掐住堂倌的脖子,低声吼道:“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走”! 堂倌一看包子露馅了,吓得一扑塌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骂自己不该财迷心窍,算计郭掌柜,乞求李明秋放他一条生路。李明秋说:“我也不打算把你怎么样,只等那郭子仪来了你把这件事情给咱说清”。那铁算盘操起顶门杠,想打堂倌几下子,被李明秋伸手拦住。李明秋叫来两个泼皮先将堂倌严加看管,然后对铁算盘说:“叔,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商量一下”。 铁算盘自知理亏,不该这样莽撞,差点让那堂倌给他栽上一条驴尾巴,这药铺里究竟有多少资产谁能说清?冒然接管肯定会给郭子仪留下把柄。铁算盘知道侄子会埋怨他,点着一锅烟,不停地抽。 李明秋看一眼铁算盘,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用,他只是轻轻地哀叹了一声,然后对叔叔说:“你就守在药铺,那里都不要去,等郭子仪来了,咱再商议”。 铁算盘一生做事谨慎,虽然做小买卖秤上做一点手脚那也算人之常情,鸡向后刨猪往前拱都是为了一张嘴,人的肋骨包着心,没有牛角向外顶的道理,谁知道咱算计别人差点反遭别人算计,那堂倌做事比咱还损!看来活到老经不了,脑勺子后边必须长一只眼!他躺在郭子仪的躺椅上,抽着郭子仪的水烟,等郭子仪到来,心却不得安宁,这着棋下来怎么走? 谁知那郭子仪不明就里,看见那铁算盘躺在自己的躺椅上,拿着自己的水烟壶抽着水烟,还以为铁算盘已经将药铺强占,立马急火攻心,气不打一处来,感觉头晕目眩,昏了过去。王先生一看心里着急,急忙掐着郭子仪的人中口里不停地呼唤:“郭掌柜,郭掌柜,郭掌柜你醒醒……”叫驴子这几天等郭子仪也等得心急,这药铺虽然姓郭,自己的女儿嫁给郭家做了儿媳,他没有办法直接去跟铁算盘论理,但是十指连心,这药铺终究还会是女婿的,他不可能不管,他必须从旁边为郭家助力,听得郭子仪晕倒在当街上,叫驴子围着褶裙单膝跪在郭子仪的面前,把郭子仪的头扶起,口里叫着:“亲家叔你醒醒,这当街上十字路口就是说理的地方,咱摆开桌子跟他铁算盘论上三天三夜,就不相信他李家叔侄长着吃人的指甲!你不能这样倒下去,让别人看咱的笑话”! 郭子仪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边围了一大堆人,头脑渐渐清醒,慢慢地回忆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对叫驴子说:“亲家你先把我扶到你的后院,让我歇歇,把思路理顺,这件事肯定不会就此了解,我一定要把来龙去脉弄清”。 话音刚落只见李明秋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面朝郭子仪双手抱拳,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口里念道:“郭掌柜、郭前辈,你可能有些误会,李某绝对没有强占你的药铺的意思”。接着朝门外吼道:“带进来”!只见两个泼皮带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那汉子一见郭子仪双膝跪地,浑身发抖,颤声说:“郭掌柜你对我犹如亲生儿子,我不该昧了良心,求郭掌柜看在我家有老母的份上,饶了贤侄”。 郭子仪朝地上一看,原来地上跪着堂倌,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对于堂倌的为人郭子仪心知肚明,有几次都想把堂倌辞掉,可惜找不下合适的人,郭子仪把火气压下,问道:“究竟咋回事?你给咱说清”。 那堂倌为了洗清自己,把一条驴尾巴硬往铁算盘屁股上栽,说什么铁算盘先找的他,只要堂倌能帮忙把药铺弄过来,答应给堂倌丰厚的报酬,想不到铁算盘卸磨杀驴,药铺到手后就要把他解雇。 铁算盘本来并不想露面,嫌丢人。李明秋说:“你不去事情就无法说清”。铁算盘无奈,只得厚着脸皮进来,走到院子里他又停下,感觉中这张老脸没处搁,于是对侄子说:“你先进去,需要我作证时我再进来”。这阵子他听到堂倌满口喷粪,由不得怒从心头起,顺手操起一根烧柴棍,冲进屋子,朝那堂倌头上狠狠砸去。李明秋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叔叔紧紧抱住:“叔吔,你还嫌屎抹得不匀”!? 李明秋把一袋子银元狠狠地甩在堂倌面前:“给郭掌柜说清楚,这银元从哪里来的”? 堂倌看蒙混不过去了,把自己犯下的事实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郭子仪听得明白,原来自己的药铺里出了内奸。但是铁算盘也不能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这一帮子货都不是好东西!叫驴子酒馆里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看着这一出闹剧怎样收场。郭子仪站起来,让王先生扶着他,说他想到药铺看看。只是门面重新刷了一下,药铺内基本上还是原来的老样,那副“郭记”匾额在柜台上静静地放着,见证了这家百年老店的沧桑。郭子仪用衣服袖子把那匾额擦了擦,李明秋过来问他:“郭掌柜,虽然郭双有在當票上签字画押,事情还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是否把那匾额重新挂上”? 郭子仪摇头,未置可否。看地上两条口袋里不知装着什么,郭子仪命人解开,里边原来全是些贵重药材!看那堂倌跪在地上不停地打颤,一双贼眼滴溜溜不停地转,郭子仪明白,这条蛀虫的胃口真大,借主人倒霉的当口,狠捞一把。郭子仪到各个屋子转转,毕了,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问李明秋:“把郭双有签字画押的當票拿出来让我看看”。 李明秋把當票递给郭子仪,郭子仪看得认真,看完了,在儿子郭双有签名的前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对李明秋说:“这张當票有效,三年后,我驮上银子来赎回我家的祖业”。 李明秋还想说什么,郭子仪伸手一挡:“不用说了,现在盘货。儿子出走了,孙子还小,你就帮我照看上三年药铺,等孙子的肩膀能担当起责任了,我自然要把药铺赎回”。接着,郭子仪上前亲自解开了堂倌身上的绳索,对堂倌说:“你走吧,这里没有你落脚的地方”。 第32章 郭麻子起事那一年,才二十五岁。爹在关中地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俗话说,三年学个好木匠,一辈子学不下个好庄稼汉。扬场使的左右掀、吆车打的回头鞭、提篓下籽铡麦秸、牛走犁沟一条线……庄稼活路门道深的很,一辈子也学不完。 家种几亩薄田、一院厦屋、一头老牛、一只母猪,日子不好也不坏,但能将就。唯一的缺憾就是郭麻子一岁时开天花,落了一脸麻子,关中男人早婚,郭麻子二十岁了还没有说下媳妇。 那一年河南遭灾,一大批逃难人涌到关中,郭麻子他爹用三块银元,给郭麻子买了一个河南女人做媳妇,婚后一家人日子虽然紧把点,但是和和气气。郭麻子的爹是一个摇篓的把式,每年种麦子时节都替人家提篓下籽,这是庄稼行里技术要领最高的活路之一,麦子种的稀了不行,稠了更不行,不稀不稠最好,这就要摇篓的人有一手硬功夫。郭麻子最初是替爹爹牵驴,那牵驴的活路也有讲究,必须照直向前走,不能走偏半步,麦子出苗后一行一行的特别端直,主人才心悦诚服。以后郭麻子也学会了摇篓,牵驴的就是郭麻子的河南媳妇,那媳妇刚进门时面黄肌瘦,吃了几个月麦面馍馍后出息得俊俏水灵,河南女人舍得吃苦,庄稼活路样样都懂,种一亩麦子一毛钱,两口子一天下来竟能挣得一块多大洋,晚上在主家吃过饭,媳妇骑在毛驴上,郭麻子吆着毛驴走在后头,晚风习习,充满不尽惬意。回到家里洗把脸,两口子便回到新房,相拥而眠,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打发,不经意间,媳妇的肚子大了起来。 一条新闻不胫而走,很快在关中城乡传开,杨虎城的革命军围住了长安,跟长安城里的辫子军打了起来,清政府快完蛋了。杨虎城将军老家的老百姓不约而同,推着蚂蚱车去支前。郭麻子也加入支前的行列,可是一个多月后郭麻子从长安城外回家,却面临一场巨大的灾难,爹死了,媳妇死了,娘哭瞎了眼。 原来,杨虎城将军进攻长安之际,一股辫子军窜到杨将军的故乡蒲城,蒲城县遭到了辫子军的血洗,郭麻子的爹跟媳妇被辫子军残杀。 郭麻子背起瞎眼的老娘,打算到白水去投靠舅舅,走到半路上娘渴了,郭麻子到洛河里去打水,回来时看到一群野狼把娘撕成碎片…… 郭麻子坐在半山上欲哭无泪,为什么不幸的遭遇砸到他的头上?天黑时山上下来一帮子土匪,郭麻子便入了伙。那帮子土匪以后被杨虎城将军收编,郭麻子起先当个连长,以后步步高升,当上了团长。 往事如烟,一眨眼就过去了十五年,十五年的人生路充满荆棘险阻,虽然最后都能逢凶化吉,但是一路走来让人心惊胆颤,掐指一算,已经四十岁了,人生的旅途已经走完多半,细想之,该为自己的以后打点,那天,郭麻子从烟花巷领回了山芍药,感觉这小妞年龄不大,嫩得可怜,见了郭麻子还有点害怕,不像有些烟花女根本就不在乎。郭麻子起了恻隐之心,问那山芍药:“你今年多大了”?山芍药答道:“十四岁了”。郭麻子心想,假如我的儿子在世,比这小妞还大。 红烛流泪了,门口的哨兵在来回走动,郭麻子那种思乡之情稍纵即逝,心想自己把头提在手里干这营生,说不定那一天就把这吃饭的家伙打碎,得过且过、及时行乐,即使死了也不枉活一生。 第二天早晨起来,郭麻子意外发现,床单上竟然有一摊血。 这无疑是一个信号,这个小妞可能还是**……郭麻子有点不敢相信,风月场里的女人一般十二三岁就被破身,可现实明明摆在那里,你不信都不由你。鸨儿来了,郭麻子命人上茶,无人时鸨儿悄声问道:“夜黑地(昨晚上)玩得可舒心”?看那鸨儿一脸坏笑,郭麻子两只眼睛眯在一起。鸨儿嘴搭在郭麻子耳朵边悄声问道:“这个妞儿跟其他女人有什么不同”?郭麻子笑得开心:“难为你了大姐,这个妞儿你买来时花了多少银元”?鸨儿心里暗自得意,看来目的已经达到,故意卖个关子:“郭团长喜欢你就留下自己使唤,什么钱不钱的”。郭麻子不傻,这鸨儿不狠诈他一笔不肯罢休,但是郭麻子愿意。想起自己戎马一生,转眼已经四十,该到给自己垒窝的时候了,再不能光撒种籽不生根,一辈子落个光棍。郭麻子神秘地问道:“老姐姐你这话可当真”?鸨儿有点后悔,她从来不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但是仍然嘴硬:“就冲你叫我一句‘大姐’,我不愿意也由不得自己”。郭麻子冲门外叫道:“勤务兵,进来”! 勤务兵腾腾跑进屋,朝郭麻子敬礼,然后低下头:“谨听长官吩咐”。 郭麻子道:“你先去叫驴子酒馆要一个红烧肘子黄焖鸡,然后让火头军给咱做几个下酒菜,今个我定要好好招呼这位大姐”。 鸨儿一想瞎咧,看来这郭麻子想用一桌酒席把她打发,一辈子没有做过赔本买卖,这一次肯定要将老本搭上。但是表面上她仍然装出一副笑脸:“承蒙郭团长厚爱,不胜感激,以后再买下漂亮小妞,定当送来”。岂知那郭团长哀叹一声:“四十岁了,该收心了,我打算把这山芍药明媒正娶,收做屋里人”。 那鸨儿一张玲珑嘴,岂不知怎样应对?她马上接过郭麻子的话茬,说:“男人四十一枝花,风头正旺,火力更猛,像郭团长这等职位不娶三房四妾决不罢休,一个山芍药岂能满足”?郭麻子调侃道:“这点种籽得留下,撒在自家田里”。鸨儿应答如流:“明日生下小宝宝过满月时,别忘记请老姐姐前来祝贺”。郭麻子答道:“那当然,还会将夫人的娘家人忘记”? 说话间酒菜已经上齐,郭麻子请鸨儿上座,那鸨儿这种场面见多了,一点也不客气,坐了上席,郭麻子跟几个营长作陪。停一会儿山芍药出来敬酒,见了鸨儿凤眼含怨,那鸨儿见山芍药两腮绯红,开玩笑说道:“恭喜‘郭夫人’”。几个营长起哄,要‘团长夫人’唱上一曲,那山芍药稍作谦让,唱了起来。山芍药唱的是《拷红》,论唱腔论做工都差牡丹红很远,但是由于人长得娇嫩,又会做作,加之所有的人都巴结郭麻子,山芍药获得满堂喝彩。郭麻子高兴得手舞足蹈,竟然扯起破锣嗓子,唱了一折《斩单童》:“儿当年本是铁匠手,与人打铁造斧头,谁是儿把家丢开手,一心吃粮把兵投……”几个下属见长官高兴,硬是把郭团长跟山芍药拉在一起,要他俩对唱一折“鹊桥会”。那郭团长唱得跑调,两人根本对不到一起,郭团长高兴了,竟然自编自唱:“你拉我的手、我亲你的口,拉手手那么亲口口,咱们二人一达哩,疙崂崂里走……”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从来没有见过郭麻子这样高兴。 少顷,酒席宴毕,郭麻子把鸨儿叫到暗室,拿出一条黄澄澄的金鱼,对鸨儿说:“这根条子你拿着,不要言谢,我也最见不得戴高帽子,往后,山芍药就是你的亲妹妹,她要是有啥想不开,还要你多多开导”。 那鸨儿把金条揣进怀里,走路轻飘飘地,像要飞了起来。青楼里哪来没有****的处女!?其实,这点小把戏不难,山芍药在跟郭麻子**之前,往内裤上涂了一点鸡血,那鸡血印在床单上,也就成了女红……风月场里混惯了,蒙哄郭麻子那样的人还绰绰有余,山芍药故意显露青涩女的羞赧,那点戏法早已经练得纯熟。 不管怎么说,郭麻子从此弯镰打顺刀,改邪归正,再也不跟那些烟花女戏子鬼混,一心一意侍奉自己的媳妇,人勤地不懒,郭麻子的耕耘终于有了收获,那天早晨吃饭时,山芍药突然感觉胃酸,想呕吐。团部里就有军医,那军医用听诊器为山芍药诊断,告诉郭团长:“夫人可能有了身孕”。 第33章 铁算盘原来以为,开药铺跟自己摆货摊一样简单,殊不知开药铺是一行技术性很强的职业。抓药的堂倌让他辞退了,那个人心术不正,根本无法使用。王先生说他年事已高,无论如何也不再继续受聘坐堂。铁算盘在药铺守了几天,没有收入一文钱。看样子必须找一个坐堂先生,还必须雇用一个抓药的堂倌。这两个人都非同小可,看病先生医术医德的高低决定整个药铺的收入。 李明秋来药铺闲转,看见叔叔一个人坐在药铺发愁,心想他当初也把开药铺看得过于简单,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无论如何先把王先生请回来。王先生家住王家疙崂,离凤栖城不远,李明秋骑上自家的枣红马,准备了一份不薄的礼物,在王家疙崂村外下马,牵着马一直找到王先生的家,只见王先生在自己家里给人诊脉,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王先生看见李明秋进来,坚持给病人把病看完,然后才吩咐家人给李明秋倒水,水是温开水,里面泡几株菊花,王先生解释道:菊花水喝了消暑。李明秋端起水碗一口气喝干,然后才说明来意。王先生斟词酌句,尽量委婉,不伤客人:“明秋,我叫你一句贤侄你不要介意,这做人要有人格,行医要有医德,药铺行里救死扶伤、积德行善为第一。郭双有为什么叫做‘郭善人’?你可能有所不知,你看咱凤栖每天晚上睡到商铺台阶上无家可归的行乞者有多少?那些人本地人不多,大都来自外乡外地,半夜里只要有人敲门,无论你有多累,都要起来给人瞧病,看完病后无论有钱无钱,都要让病人把药拿走。‘郭善人’不是郭双有的绰号,是郭记药铺的德行”。 王先生滔滔不绝,继续说:“我说这些你可能不愿意听,‘悬壶济世’不易,首先要有人品……”王先生说到这里李明秋坐不下去了,起身告辞。 走在半道上李明秋在想,这药铺无论如何不能倒闭,一旦倒闭全凤栖城的人都瞧不起他们叔侄俩。可是找一个坐堂先生绝非易事,半瓶子野郎中不少,真正有真本领的先生不多,到哪里去聘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坐堂先生? 李明秋回城后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岳父家找岳父十二能,虽然翁婿不和,但是在关键时刻十二能也不会不帮女婿一把。李明秋知道岳父十二能肚子里还是有些点子,不然的话不可能叫做“十二能”,十二能见李明秋骑马而来,心想女婿可能刚从远方归来,一定有啥急事,不然的话不可能先来他家。岳母看见女婿先问吃了没有,李明秋回答不饿。十二能为女婿泡了一碗蜂蜜水,翁婿俩分坐八仙桌两边,十二能静等李明秋开口说话。 李明秋一口气将蜂蜜水喝干,然后开门见山,说了“济世堂”目前遇到的尴尬,请求岳父帮忙想想办法。十二能粘着山羊胡子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至今还弄不明白,那药铺算是谁的”?李明秋回答,是他和叔叔共同经营。十二能说:“我有一种预感,铁算盘可能要把那药铺开砸”。李明秋说,其实叔叔也很可怜,守着一个憨憨儿子,两个孙子年纪尚幼,他不照看叔叔谁照看?十二能说:“我说铁算盘几句你也不要介意,那个人心比碌碡重,办不成大事”。李明秋说:“叔叔的秉性我清楚,咱先不说那些,当务之急是先找一个坐堂先生,药铺万一开砸了凤栖人笑话的是我李明秋”。十二能说:“那倒也是”。拍着后脑勺子想了半天,猛然间记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叫做刘半仙,前多年常在凤栖摆卦摊,既会看病又会算卦,百能百成,腰里缠根空绳,听说在灵隐寺出家。十二能最后说:“要不然咱俩去灵隐寺去找找刘半仙”? 李明秋笑了,心想那刘半仙比岳父还能,看来天无绝人之路。 当下翁婿俩议定,改日去那灵隐寺请刘半仙下山。 刘半仙又名刘秃子,脑勺子后面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李明秋记得,当年年幼时一帮子小孩常常悄悄溜到刘秃子身后,猛拍一下刘秃子的秃头,然后撒腿就跑,刘秃子撵不上,追不到,气得骂娘。光阴荏苒,想不到他李明秋人已中年,屈指算来假如刘半仙活着,可能已经到了耄耋之年。 至于刘半仙为什么要半路出家?众说纷纭,可能是源于一桩命案,反正先生看得了病,看不了命,吃药死人是常事,那人得了不治之症。 刘半仙确实已经老眼昏花,记不起来人是谁。十二能说:“我叫屈发祥,绰号十二能”。刘半仙拍着脑瓜子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你就是‘常有理’的孙子”?十二能欣慰:“就是”。两人寒暄了半天,十二能请刘半仙下山,刘半仙几乎没有考虑,欣然应允。 那刘半仙本是一个风水先生,斗大的字识得几升,便什么行当都钻,学得几样偏房,便当起了半瓶子郎中。可能刘半仙在灵隐寺混得不尽人意,才起了还俗之心。李明秋为了显示诚意,雇了一乘轿子把刘半仙抬下山,刘半仙坐进轿子不停地晃悠,嘴里念叨着什么,谁也听不清。 远远地看见凤栖城了,李明秋对岳父说:“我先走一步,回药铺准备一下,欢迎的场面要搞得隆重”。 十二能一想也是,便说:“多买几挂鞭炮,要让凤栖全城的人都知道,咱们请回来一个神医”。 李明秋打马扬鞭,进了凤栖城,在济世堂下马,看见铁算盘正躺在躺椅上打瞌睡,涎水流过河,胸前被洇湿了一大片。李明秋爬在叔叔的耳朵上大喊一声:“叔吔,你醒醒”!铁算盘正在梦中,猛听得耳边有人叫他,一下子从躺椅上蹦起,看见是侄子,一边揉眼一边问:“啥事么?把人吓了一跳”。李明秋顾不上跟叔叔计较,只是问道:“你过年买的鞭炮再有没有”?铁算盘一激灵,知道有什么大的动静,也不问干啥,只是问:“要多少”?李明秋答:“有多少要多少,快点,莫耽搁”。 铁算盘腾腾腾跑回自家院子,开了大门,看见儿子软馍正搂着媳妇竹叶,那媳妇的裤子褪到脚底,两个孩子大声哭喊,软馍全然不顾,非要跟媳妇干那种事情。看得老爹回来,才把媳妇放开。竹叶快速提起裤子,捂着脸跑回屋子,关起门不停地哭。铁算盘只是用手指头在儿子的额前戳了一下,气得无法开口。他顾不得劝说儿子媳妇,回到屋子翻出一些陈年鞭炮,一路跑向药铺。 铁算盘喘息未定,一乘轿子就停在药铺门口,十二能从毛驴上下来,掀开轿帘,把刘半仙扶出轿子,紧接着,李明秋就燃响了炮仗,可能那鞭炮有些受潮,响起来声音不大,就这也吸引了许多凤栖人的目光,大家围成一圈,看那刘半仙款款地从轿子出来,十二能一手扶着刘半仙一手向大家打招呼:“我把刘老先生给大家请回来了!刘老先生身怀绝技,以后大家有个头疼脑热就请刘老先生来看,肯定药到病除”。那刘半仙往药铺门前的台阶上一站,一颗秃头闪闪发光,他把胳膊从十二能手里抽出来,面向围观的人作揖:“各位乡亲,我刘某本不想回来,无奈屈发祥老先生盛情相邀,回到凤栖为各位尽一点微薄之力,还往大家高抬”。铁算盘看得眼热,心想还是侄子跟亲家十二能有办法,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这个老古董给请了出来,济世堂从此不愁没有病人来看病……不久,铁算盘又经人介绍,找到了一个抓药的堂倌,济世堂的生意才算正式开张。 刘半仙在济世堂坐堂那阵子,济世堂当真还红火了那么一段时间,刘半仙各种手段齐上,又是看病又是“送病”,又是算卦又是传符,凤栖镇的老百姓辨不得真伪,当真还让刘半仙给糊弄过去,即使死了人那也是“命尽了”,“阎王要你五更走,你就别想等天明”。铁算盘看那刘半仙是个“财神”,对那刘半仙比他爹还孝顺,刘半仙想吃什么到叫驴子酒馆去做,刘半仙穿着一身白杭绸衫裤,脚登兰花绸软鞋,寸草不生的脑袋闪闪发光,一撮山羊胡子飘在胸前,俨然一个活神仙。无人时刘半仙躺在躺椅里闭着眼睛假寐,铁算盘便拿一把折扇为刘半仙扇凉,晚上从叫驴子酒馆给刘半仙端半铜盆洗脚水,一条腿跪着,一条腿蹲着,亲自为刘半仙洗脚,服侍刘半仙睡到炕上打起了鼾声,铁算盘才放心入睡。刘半仙想不到老来过上这等惬意日子,心里美滋滋地,各种手段齐上,怪点子越来越多,每天不尽银钱滚滚流入济世堂,前来瞧病的算卦的,甚至死了人看墓地的都有,济世堂门前车水马龙,生意兴隆。 那天跟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太阳照旧高高地挂在天空。从郭麻子官邸出来两个士兵,端直走进济世堂药铺,见了刘半仙也不寒暄,端直就说:“我们郭团长请你去给夫人瞧病”。 铁算盘不敢怠慢,关了药铺的门,背起刘半仙的药匣子,扶着刘半仙的一只胳膊,跟着两个士兵,走进了郭团长的官邸,来到大厅勤务兵让铁算盘坐在椅子上稍等,把刘半仙请进了里屋。刘半仙进屋后看见床上帐幔放下来,隐约能瞧见一个人影,勤务兵为刘半仙端来一把椅子,刘半仙坐在床头,把药枕放在床边,帐幔里伸出来一只纤纤玉手。刘半仙装模作样地为床上的病人诊脉,诊完脉后来到前堂,郭麻子端着水烟壶进来,问刘半仙:“夫人得的啥病”?刘半仙胡诌到:“贵妇人撞上了煞星,得夜深人静时为夫人‘送灾’,方能免病””。郭麻子将信将疑,但也不得不如法炮制,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想那“送病”也不会死人。于是就说:你们先回去吧,天黑后我派人来药铺请刘先生为夫人“送病”。 晚上来了一乘轿子,把刘半仙抬进了郭麻子的官邸,至于刘半仙怎样为郭麻子夫人山芍药“跳神送病”,铁算盘没有同去,所以不得而知。那天晚上刘半仙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早晨济世堂前来了一队士兵,用封条把药铺封死,铁算盘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就被五花大绑带走了。李明秋闻讯赶到郭麻子官邸,只见大门的门楣上缠着白布,一个平日跟李明秋关系不错的营长悄悄告诉李明秋,郭团长夫人山芍药昨天晚上服用了刘半仙的“神药”,一命呜呼。刘半仙已经被乱棍打死,扔进和尚壕里喂狗,铁算盘现在被关着,营长劝李明秋在目前的节骨眼上先不要去见郭团长。 第34章 在瓦沟镇,张鱼儿算得上是一家大户。每年农忙时雇的短工不算,光做农活的长工就雇用了四个,他家还开着一个砖厂,当年烧砖用的是罐窑,烧出来的是蓝砖,远没有现今轮窑的规模,但是在瓦沟镇仅此一家。当年没有现代化的运输工具,从煤矿上运煤要用驴驮,所以烧砖一般用山柴,只有呛窑(专业术语,砖烧熟前集中火力猛烧一段时间,俗称呛窑)时才用少量的媒。一窑砖、十亩田,可见当年烧砖的利润颇丰。 青头爹就是烧砖的把式,从记事起青头就跟上爹在砖厂玩耍,爹把红薯跟洋芋埋进烫热的灰堆里,一会儿刨出来,味道喷香。做什么吆喝什么,青头的名字是爹给起的,当年蓝砖也叫青砖,红砖卖不出去,意思很明显,烧砖不能烧红。 张鱼儿的小闺女是小老婆所生,从小像个男孩子一样在外边疯野,闺名叫做张凤,可能是爱咋呼的原因,被同伴们起了个绰号叫做“蜇驴蜂”,青头常跟蜇驴蜂在一起玩耍,相互间两小无猜。有时张鱼儿家吃什么好的,青头也就不管不顾,爬上桌子,跟主人家的孩子一样,吃得嘴里流油,张鱼儿从不介意,因为张鱼儿知道,青头他爹是张鱼儿家的财神。烧砖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活路,火候的掌握要恰到好处,既不能把转烧红,还不能烧铁头砖,还不能把砖烧得半生不熟。点窑前敬火神也有讲究,窑把式只穿一个大裤衩,浑身涂抹得像个无常,围着砖窑左转三匝右转三匝,然后将火把顶到头上,瞅准火口,投放进去,六只大烟囱开始冒烟,浓浓的青烟直直地冲上天空,跟天上的白云汇合,组成一幅绚丽的图景。 青头从小就爱琢磨,他把马尾巴搓成细细的绳子,绾成环环,把那些环环绑在一根榆条拧成的草绳上,埋在茂密的草丛中,常有鸽子或者野鸡飞来觅食,被那些环环套住。爹端一盆滚烫的水,把野禽的毛褪干净,然后给那些野禽周身糊上泥巴,放进火里烧烤,烤熟的野禽吃起来酥脆,贼香!蜇驴蜂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呆呆地看着那火炉里的野禽,静等着野禽出炉的时刻,爹把两只鸡大腿分给两个孩子,把鸡头和鸡脖子留给自己。 转瞬间,风吹草长,娘去年做的长褂子,今年苫不住肚脐眼。青头做了爹的帮手,学起了烧砖。其实烧砖也是一个不错的行当,每年张鱼儿都给爹不少银元,在郭宇村,郭子仪算首富,下来就数青头爹,每年爹都用毛驴向郭宇村驮运一些青砖,他打算积攒够了,也为儿子修一幢四合院。 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过,蜇驴蜂也长大了,不再跟男孩子在一起疯野,甚至很少到砖厂来,孩提时代的绒毛褪去,脖颈变得晰白,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在屁股后边摆来摆去,两只高高的**顶起了薄薄的衣衫,眼神间总是流露出某种琢磨不定的期艾,脸颊的潮红褪去,蜕变成水煮蛋白的鲜亮,秋后,张鱼儿为女儿聘得婆家,男方是邻县的一家财主,好像娶的是三房。听说,聘礼拉了一牛车,婚期定在春节前。 青头心里怪怪地,感觉有些失落,但是也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他知道门当户对这个道理,张鱼儿不会把女儿嫁给他。有时,爹故意回家三两天,让青头把烧砖的火候详细琢磨,有些技巧教不会,全靠自己心灵感应,烧砖的关键是掌握火候,用爹的话说:要学会跟火神对话。 青山褪去了绿色的戎装,裸露出黄褐色的脊梁,一群大雁南飞,听得见山风掠过山脊时的吼声。青头把刚捉来的山鸡褪去绒毛,学着爹的样子,用泥巴糊严,放入火中烧烤,满窑里散发出浓浓的肉香,心里头总也抹不去蜇驴蜂把手指头含在嘴里那种期待的眼神……屈指算来蜇驴蜂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纯情少女。 冬天,是烧砖的旺季,要把天热时积攒的砖坯全部烧完,为来年制作砖坯腾出场地。爹回家了,估计呛窑时才会再来。青头呆在烧砖窑里烦闷,出了窑,信步走上窑顶,冬天的太阳没有了夏日的炙热,显得老态龙钟,烟囱冒出来的青烟在山风的吹拂下,扑向地面,树叶落光了,干枯的枝桠伸向天空,像要诉说着什么。青头在窑顶站着,极目远眺,看那瓦沟镇一片低矮的瓦屋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岚,思绪便像脱缰的野马,无法羁绊。 袅袅婷婷走来的,是一个窈窕淑女,凭哪走路的姿态青头就敢断定,那是张凤。蜇驴蜂没有看见窑顶上的青头,端直走进窑里头,青头在窑顶站着,打不定主意该不该下去。爹临走前曾经告诫青头,张鱼儿家这些日子很乱,没有事不要再去张鱼儿家里。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青头,说:“过了年托媒婆打听,给青头明媒正娶地娶一房媳妇”。青头知道,那是爹在暗示他,不要对张凤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青头在窑顶蹲下来,强忍着那种无法羁绊的欲望,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张鱼儿对他们父子不错,他不能因此而丢掉这待遇不菲的饭碗,可能他们彼此都有好感,可是谁也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日子必须从头开始,不能给人家平静的日子加楔。 太阳抹去了最后的余光,天空变得昏暗,青头在窑顶等着,等着那蜇驴蜂离开。瓦沟镇那一片低矮的瓦屋顶上冒出了缕缕炊烟,隐隐约约听到谁家的孩子在哭。青头有点耐不住了,从窑顶上慢慢走了下来,借着炉口喷出来的火光他看见了,蜇驴蜂坐在一扇门板支成的床上,嘤嘤地哭。 好像冰河解冻,青头听见胸腔里流淌着哗哗的水声,有时,人的行为不受大脑支配,全靠一种本能的冲动,青头几乎没有多想,可能他根本什么都没有考虑,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契合,好像瓜熟蒂落、一粒种籽破土而出,谁也弄不清是谁先主动,反正,两具焦渴的躯体紧紧地相拥,相互间产生的磁场牢牢地把对方吸引,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双方等待了一千年!付出和索取在一起交融,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张驴儿打着灯笼出现在砖窑门口,看见了两个滚在柴堆里的鸳鸯,他没有立即制止,静等着两人把事情干完,感觉中这好像是一种平衡,他的女儿将要嫁给一个五十岁的猴老子,心中似乎有些不甘。张驴儿稍待片刻,咳嗽一声,看见两个孩子惊悸似地分开,然后走进窑内,他没有责备青头,只是对女儿说:“凤儿,我们回家”。 张驴儿嫁女的仪式如期进行,青头爹备了一份不薄的贺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连村子里的狗也喝得酣醉,迎亲的唢呐渐行渐远,青头爹喝完酒回到砖窑内,不见了儿子青头。 老爹爹没有多想,也许儿子不想面对那种场面,回了郭宇村。其实谁都是从年轻时过来,对于儿子的失神落魄他能理解,现在,这出戏终于拉上了帷幕,青头爹感觉轻松和释然。他在想,赶快给儿子成婚吧,也许明年的现在,他的孙子在炕上拉出了哭声……人生就是这样传宗接代,辈辈烟火延续,有过遗憾和眼泪,同时也享受收获时的欣然。 那不是人的本能,潜藏在意识里的神灵支配着青头的行动,随着起轿的鞭炮响起,青头就那样默默地跟在送亲的队伍后头,迎亲和送亲的双方互不相识,谁也不知道青头属于那一方的人。邻县的县城里,一幢深宅大院张灯结彩,看热闹的人站满了一街两行,披红戴花的新郎官掀开轿帘的瞬间,青头看见了,那新郎官能当蜇驴蜂的爷爷……大门内外人来人往,院子内搭起了宴宾的高棚,青头在高棚内就坐,看那一道道菜肴端上了饭桌,没有人主意青头,实际上高棚内有不少客人相互间并不认识。青头没有思维,没有目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他跟随客人们拿起筷子,感觉中那一道道菜肴显得苦涩。宴席散场后青头有点茫然,猛然间发觉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安排住宿的执事以为青头是来自远方的客人,为青头安排了住宿。看那天上的星星跟家乡的星星一样,一轮弯月黯然神伤,感觉中浑身奇痒难受,那东家的猴老子这阵子搂着蜇驴蜂可否受活?也许那蜇驴蜂断然不从,让那猴老子无法下手……想那么多破事干啥?青头突然感觉自己的行为实在荒唐,明天早晨无论如何也要离开,梦中的情人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朦胧中突然看见无数火蛇漫天飞舞,火信子打着旋儿飞向半空,耳朵旁传来了一声惊呼:着火啦,快来救火! 青头穿衣起来,看见东家的大宅院人影撞撞,百年老屋一片火海,有人在火海里哭爹喊娘。青头的目标突然变得非常清晰,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蜇驴蜂!说是凑巧,实为有缘,只见火光一闪,红衣新娘冲出火海,青头几乎想都没想,背起新娘就跑……驻扎在城外的士兵看见城内起火,打开城门冲了进来,青头背着蜇驴蜂混出城外,没有耽搁,沿着崎岖山道,跑回郭宇村。 事后据青头媳妇蜇驴蜂回忆,那天晚上猴老子迫不及待,要跟蜇驴蜂同床共眠,无奈蜇驴蜂贵贱不肯屈从,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不愿上炕,猴老子张开双臂,上前搂抱新娘,蜇驴蜂躲闪了一下,猴老子扑了个空,把桌子上的红烛撞倒,流泪的红烛燃着了做隔墙的苇帛,干燥的苇帛瞬间起火,火苗窜上了屋顶,蘖朽的椽檩被火点燃…… 青头爹打点所有的家产,来到张鱼儿家,打算替儿子提亲。张鱼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对青头爹说:“我承认青头这个女婿。你回家后告诉凤儿,一两年之内她不要离开郭宇村,也不要回家,事情远没有结束,那家来人了,到处寻找走失的新娘。” 张鱼儿家的砖窑前所未有的出了一窑红砖。 第35章 李明秋回家牵出自家的枣红马,搭上鞍鞯,翻身上马,来到仙姑庵。 杨九娃曾经告诫李明秋,为了安全,没有要事不要互相往来。可是这一次李明秋不得不亲自来找杨九娃。自从把郭子仪的药铺盘过来以后,心没少操,到头来钱没挣下多少,反而出了人命。假如叔叔铁算盘有个三长两短,憨憨软馍一家四口还要靠他李明秋养活。这都不说,骚气难闻,凤栖镇人的唾沫子淹死人!他想不来什么好的办法能救出叔叔,只得来向杨九娃求教。 杨九娃静静听完李明秋的诉说,吩咐手下人:“你们用两根原木绑一乘轿子,抬着我,咱们到凤栖城走一遭”。 大家齐说不可,黄龙山一仗伤了元气,现今刚刚恢复,此去凤栖凶多吉少,万不能为了一个糟老头而把自己搭赔进去。 杨九娃说:“天赐良机,咱们不是为救人,而是去祭祀郭团长夫人,好汉不打上门客,想来郭麻子也不会把咱怎的”。 众人大笑:“大哥熟读兵书,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该不是效法诸葛亮祭祀周瑜?听说诸葛亮的衣服袖子里边揣着个驴蹄子,一边哭一边用驴蹄子在棺材上猛砸,周瑜本来命不该死,让诸葛亮这样一折腾,一命呜呼”。 杨九娃愤然道:“你等不得胡说!我们这一次是出于真心实意,借此机会两家言和,冤冤相报何时了”!? 楞木说:“大哥,我替你保驾”。杨九娃说:“别人都去得,就你去不得”。楞木问:“为啥”?杨九娃说出一番理由:“你想想,郭麻子为啥要在牛车上放一副棺材?放你走时为啥要朝天放枪,那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是杀人的要犯,郭麻子放你时承担了风险,你已经“死”了,这阵子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露面”。 众人齐向杨九娃抱拳:“大哥英明”。 两根原木上边绑一只高凳,四个壮汉抬着独臂土匪杨九娃浩浩荡荡前行,何仙姑背起手,拿着烟锅子在前边开路,李明秋骑着枣红马殿后,一行人进东城门时被哨兵挡住,何仙姑只用烟锅子一扫,那些士兵便前仰后翻,凤栖人见杨九娃进城,家家关门闭户,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孩子哭时大人们习惯威吓:“杨九娃来了”!可见杨九娃当年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名声。早有人通报郭麻子:“杨九娃进了城”!郭麻子穿起戎装,腰挂蒋中正赠的佩刀,脚蹬马靴,站在镜子前一看,又把戎装脱掉,换上长袍马褂,手里拿着水烟壶,俨然一副绅士模样。杨九娃一行在十字路口下轿,随行者腰里缠起白布,何仙姑还要前行,被杨九娃拦住,杨九娃甩甩袖子,走在前头,李明秋心里胆怯,借口拴马,回到自家院里,关紧门,向妻子满香讨主意。满香说:“你就不该回来!现在赶快去,去迟了被人瞧不起”。 郭麻子穿着长袍马褂,带着他的下属出了大门迎接杨九娃的到来,看得出院子内士兵全副武装,暗藏杀气。那杨九娃首先带着他的喽啰,来到灵堂前,祭拜“郭夫人”,那郭麻子上前阻拦,言道:“区区小妾,不足在意”。杨九娃正色到:“非也,一日夫妻百日恩,仙逝者为长,我们祭拜尽在情理之中”。 杨九娃焚香,作揖,还要下跪行大礼,被执事拦住:“不可杨掌柜,你这样做让仙逝者不得超度”。正在这时杨九娃突然发现,“死人”脸上的蒙布在微微抖动,杨九娃内心一惊,顾不了许多,上前一把将蒙脸布扯下,只见山芍药睁开眼,嘴角上流出一滴鲜红的血。 团长夫人死而复生!这让人不可置信,有可能那山芍药根本没死,只是深度昏迷。而杨九娃无异是一颗福星。只可惜那刘半仙已经被士兵用乱棍打死,拉到和尚壕里喂狗。郭麻子立即派人去那王家疙崂请王先生来为夫人瞧病,李明秋自告奋勇,表示一同前往带路。 王先生来了,不乘轿子,骑一头毛驴,在郭麻子官邸门前下了驴,走进大堂也不喝茶水,直接要给病人瞧病,看那夫人用帐幔遮住身子,吩咐仆人把帐幔卷起来,让他看看病人的容色,检查完后给病人开了几副中药,便要起身告辞。 郭麻子问道:“先生,郭某有一疑问想请教,昨天晚上夫人服用了什么药?竟然昏死过去”。王先生回答:“听说刘半仙已死,我不想对死人说东道西。只是提醒你们,夫人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流产。以后谨记,不要相信那些半路出家的野郎中,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茹夫人能活过来,是她命大”。郭麻子点头,我明白了。当下备了一份厚礼,想不到王先生无论如何也不收受,他言道:“做人要有人德、行医要有医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出门骑上毛驴,孑然而去。 勤务兵上来献茶,郭麻子屏退左右,跟杨九娃分宾主坐定,隔窗看见,何仙姑叼着烟袋站在窗口,郭麻子抱拳致意:“杨兄冒死前来,定有要事相求”? 杨九娃淡然一笑,答道:“‘冒死’这一说法不妥,杨某倒感觉,郭兄这里最安全”。 郭麻子诧异:“杨兄凭甚这么自信”? 杨九娃抱拳回敬:“郭兄有所不知,杨某仰慕郭兄久矣,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客气?惊闻夫人仙逝,特来吊唁,别无他意”。 郭麻子说话也不客气:“我猜杨兄是李明秋请来为铁算盘说情的”。 杨九娃正色道:“郭兄差矣,那铁算盘与杨某并无瓜葛,杨某凭甚要为他说情?一介草民在郭兄手里犹如一只蚂蚁,无足挂齿,为郭夫人吊唁才是本意。郭兄大人大量,放回楞木,让杨某敬佩不已,特来致谢,此乃其二。其三,郭兄让楞木捎话,冤家宜解不宜结,杨某也有此意”。 郭麻子朝门外喊道:勤务兵!两个士兵应声答:到!跑进屋子双腿并拢,敬礼,然后齐声回答:“谨听团座吩咐”。郭麻子摆了一个手势:“开席”! 席间,李明秋献殷勤道:“郭团长夫人死而复生,此乃一大幸事,何不请个戏班子来乐和一阵子”?郭团长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我差点忘了,那铁算盘还在马厩里关着,赶快放出来,一同入席”。铁算盘被人懵懵懂懂地绑进去,又懵懵懂懂地放出来,七魂六魄早已吓跑了多半,一见有人解开绳子,还以为要送他上路,扑塌一下跪下来,稀屎拉了一裤裆,大呼饶命,别说入席,这等肮脏样子谁见了都恶心。哨兵叫来了李明秋,李明秋看见叔叔已经吓瘫,无奈中从街上叫来两个闲汉,把铁算盘抬回他家。爬在叔叔的耳朵旁大声喊道:“没事了,你就安心歇着吧”。 李明秋匆匆忙忙赶回宴席场,只见戏班子已经请到,郭团长请杨九娃点戏,杨九娃瞅了一眼夫人何仙姑,何仙姑也不作假,点了一折《走南阳》,看那刘秀跟村姑打情骂俏,荤段子唱得大家捧腹大笑。紧接着杨九娃点了一折《忠保国》,听那侍郎官清唱“九月十三韩信丧、保国的忠良无下场”。郭团长也点了一折《空城计》,听那诸葛亮在城楼上跟司马懿对骂。 宴席散场时天色已晚,郭团长还不尽兴,说:“今晚弟兄们别走,青楼里给诸位包场”。杨九娃笑道:“那就让我这几个弟兄留下享受一晚,杨某没有那等艳福。生平没有杨某害怕之人,就是提起夫人害怕,那个夜叉发起威来赛过母狼”。何仙姑听得此话,烟锅头子在杨九娃头上砸了一下,一张口满嘴黄牙:“没有老娘保护你,十个杨九娃也得死光,这阵子你别在这里逞能,一会儿回家再算账”! 那郭团长吓得吐了舌头,调侃道:“这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柳木钻牛角,一物降一物”。杨九娃抱拳道:“实不相瞒郭兄,这夜叉确实还是有些功夫。杨九娃当初来凤栖城外潜伏,就是要替死去的弟兄报仇,做梦都想提取郭团长首级,祭祀死难的弟兄。这阵子冰释前嫌,赶明日杨某就拔营起寨,重回黄龙山,占据一方地盘,过几天逍遥日子,如果有用得着杨某的地方,派人捎个话”。 郭麻子拍手赞道:“痛快!我就喜欢说话不拐弯的弟兄”。当下双方互报年庚,拈香结拜,郭麻子年长杨九娃几天,自当为兄,杨九娃为弟,携手走出东城门外,依依惜别。 早有人将郭麻子结交土匪杨九娃之事报入长安,杨虎城将军听到此事酣然一笑,不予理会,杨虎城将军深知郭麻子为人,人跟人之间的结交有时犹如铜墙铁壁,岂非几句流言就能摧毁。 当晚李明秋回来,睡在自家屋子的炕上无法入眠,杨九娃的睿智、郭团长的肚量,都让李明秋佩服,想起自己也在黑道混了半生,到头来落了个人鬼不像。他后悔把那药铺从郭子仪那里盘过来,真想不到算计别人反被人算计,想吃狗肉反被狗咬伤。可是那药铺绝对不能倒闭,一旦倒闭他李明秋跟叔叔铁算盘就会落下千古骂名。天色微亮李明秋就起了炕,妻子满香问他起这么早干啥?李明秋答睡不着心慌。满香埋怨道:“我说你叔侄俩心太沉,听说一头猪杀了一百斤,挖出来一颗八十斤的猪心!没事干了数糜子(土话,糜子颗粒太小,无法数清)去,别静想着算计别人”。 那李明秋也不搭话,由着妻子损他。信步出了院子,来到大街上,看那药铺门前仍然贴着封条。他出了北城门,朝北走,来到王家疙崂,看那王先生刚刚起来,正在拉开架势打太极拳。李明秋走上前对王先生作了一揖,口称:“王老前辈,晚辈又来打扰”。王先生停下,说:“我看你经过这一场风波,应当有所觉悟,经营药铺非比寻常。我荐一人,保证能胜任你那药铺坐堂,此人名叫祁守江,绰号‘王不留’,如果能得此人,你那药铺将会兴旺”。 第36章 板材初来郭宇村那阵子,一条扁担挑两只箩筐,箩筐的一头挑着被褥,另一头挑着他的儿子板脑。 郭宇村的人家都有一种习惯,无论谁家来了讨饭的,都要让那讨饭的吃饱。板材挑着担子进了郭宇村,后边跟着几条大狗咬,箩筐里的板脑吓得直哭,豆瓜娘在自家院子隔着栅栏看见了,把板材父子俩让进她家的院子。栅栏的柴门关上,狗们进不了院子,隔着栅栏直咬。豆瓜娘把板脑从箩筐里抱出来,看那孩子鼻涕流过河。板材把头上的破草帽取下来,一边扇凉一边说:“谢谢你,大嫂”。豆瓜娘问:“这孩子叫啥?咋不见他妈”?板材哀叹一声:“孩子叫板脑,他妈半道里走了,但剩下俺们父子俩”。 豆瓜娘不再说啥,凤栖人习惯于把人死叫“走”,谁死了就是谁走了。心里暗想,这孩子忒可怜,小小年纪就殁了娘。 豆瓜爹回来了,背上驮着豆瓜,豆瓜看见娘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也哭着要娘抱他,娘一条胳膊抱着一个孩子,看两个孩子一样大。 豆瓜爹把旱烟锅子递给板材,板材双手接过,点着烟,默默地抽着。豆瓜娘开始做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停一会儿,豆瓜爹说:“住下吧,这荒山荒峁肥着哩,只要肯下苦,饿不死人”。 板材说:“我啥都没有,当下吃啥”? 豆瓜爹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找郭子仪,他是咱村的东家,只要你肯住下,种籽、农具、当时下锅的口粮他都给。秋后收租子时扣除,今年扣不完,明年再扣”。 板材问:“这周围的山全是那郭——啥来着”? 豆瓜爹说:“就是,郭子仪可是个好人,放心吧他绝对不会为难你”。说话中间豆瓜娘把饭做熟了,院子里用石板支一个石桌,周围放几个石头墩,大家围着石桌吃饭,饭是南瓜稀饭,两个男人端起老碗嘟噜嘟噜地往肚子里吸着,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饭两个男人就去找郭子仪,郭子仪也当真康慨,说:“春季种下谷子,到秋收,半年时间,每月三斗谷子足够你父子俩吃,我借你两石谷子,今年还不完,明年再还。今年不收你的地租,明年看年景,年景好了多收点,年景差了就不收”。 两个男人盘了两石谷子,用口袋扛回来。板材说:“这些谷子我全送给你,咱们搭伙吃饭,白天我跟你上地下苦,黑地(晚上)我跟你一起回来,让板脑叫你干爹,叫你老婆干娘”。豆瓜爹想了半天,问:“秋季里打下谷子咋分?板材声音提高了一些:分啥?全倒进你屯里,我父子俩饿不死就行”。 起初,板材也没有啥想法,每天干活吃饭、吃饭干活,伏天几场雨,糜谷疯长,又是个好年景。夏日,两个男人脱光身子,让豆瓜娘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那个凉快呀,舒畅!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着玩耍,石板桌子上面搭一瓜棚,一根根丝瓜垂下来,让人看着眼馋。两个男人在院子旁边搭一窝棚,板材父子俩就住了进去,豆瓜娘把谷子在碾子上碾成米,把糜子磨成面,顿顿就吃糜子馍和小米稀饭。那一天,板材看见一只兔子钻进树洞,就在树下守候,等兔子出来时一把将兔子抓住,一家人香喷喷地吃了一顿兔子肉。 瓦沟镇遇集,豆瓜爹去赶集,量盐买油,山里人的日子基本自给自足,花钱的地方不多,有甚吃甚,日子过得也不讲究。中午,豆瓜爹没有回来,豆瓜娘就给板材盛饭,看那板材光身子上爬一只蚂蟥,一伸手就把那蚂蟥拍死,板材感激地看了豆瓜娘一眼,四目对闪,感觉中豆瓜娘的眼神有点异样。板材就势把豆瓜娘的手抓住,豆瓜娘没有把手抽回,身子甚至还向板材这边靠了靠,看了看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悄声说:“豆瓜爹说他黑地里不回来,我给你留门”。 吃了饭板材扛了锄去锄地,双手拄着锄把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思干活。家乡遭了灾,板材带着媳妇跟儿子出门逃荒,半道里赶脚的汉子不知道给了板脑妈妈一点什么好处,媳妇竟然跟着那赶脚的跑了。豆瓜爹收留了板材,板材现在有吃有喝,心却野了起来,竟然谋算豆瓜娘……这人******有什么良心?!吃了五谷想六谷,得寸进尺,跟猪狗有什么两样?板材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感觉中那样缺德事绝对做不得!人要知恩图报,绝对不能过河拆桥。 想好了,心里也就觉得平顺,板材锄地一直锄到天黑,他故意回家晚点,心里盼着那豆瓜爹快点回来。月光下板材扛着锄头进门,看见豆瓜娘光身子站在丝瓜棚下,旁边一盆洗澡水,身上的水珠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夏天山里人全在院子里洗澡。豆瓜娘看见板材进来也不躲避,反而说:“他干爹,过来给我搓搓脊背”。 那是一个无风的夏夜,知了的恬叫让人心烦,月光透过丝瓜叶子洒在石板桌子上,桌子上显得光怪陆离。板材把豆瓜娘压在石板上。 听见柴门吱地响了一下,板材一愣,说:“豆瓜爹回来了”!豆瓜娘把板材抱紧,不让板材起身。可是板材却听见了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撕开豆瓜娘,站起来,走到柴门跟前,伸手开门时发现,柴门从外边闩着。这么说刚才肯定有人来过,那人也真聪明,从外边把门一闩,等于给里边的人提醒,板材日豆瓜娘的事已经有人知晓……这样的逸闻靠风传播,将会传得很远。 板材软不塌塌地靠在柴门上,心里有点后怕。豆瓜娘从后边把板材抱住,爬在板材耳朵边说:“这村里的事我知道,谁家的锅底都有黑,那怕明天早晨天塌下来,今黑地里咱先受活了再说。” 太阳冒红时豆瓜爹回来了,他拿扫帚把院内院外打扫干净,豆瓜娘跟平常一样熬了一锅稀粥,两个男人就着生萝卜丝把稀粥喝完,正准备下地时豆瓜爹说:“板材,你先莫走,我有两句话”。 板材坐下来,心里有鬼,脸上就显得不自在,他搭讪着问:“他干爹,你想说啥”? 豆瓜爹装上一锅烟,点着,抽完,又点着一锅,这才说:“夜黑地里(昨晚上)的门是我从外边闩的,担心村里人看见了瞧不起豆瓜。” 板材急赤白脸,头上冒出了汗珠。豆瓜爹仍然不紧不慢,说得有板有眼:“其实这事不全怪你,母狗不骚轻,公狗难上身。但是这院子你再不能住了,今天立马就搬,地方我给你瞅好了,就在山峁那边的烂窑里,我跟豆瓜娘当初来时就住那里。吃饭你就自做自吃,秋后打下的粮食一家一半。以后咱就各垒各的灶,各打各的铁”。 郭子仪跟孙子郭全发骑上骡子去瓦沟镇收购药材,药铺虽然盘出去了,但是收购药材的生意没有停止,郭子仪把药材收好后,用骡子驮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店,有去长安的脚客顺便雇条骡子捎上,虽然没有原来挣得多,但是也能凑合。眼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郭子仪又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一辈子遇的事多了,心也就越想越宽,锅烂了箍诨,家散了只要有人,再过三五年,郭全发能担当事了,郭家还会跟以前一样兴旺。 爷孙俩收完药材,每人吃了一碗羊肉泡,骑着骡子就回郭宇村,半道上看见一个人躺在路中间,开药铺的人心善,郭子仪从骡子上下来,一看是个女的,一摸鼻孔还有气,看样子还年轻,于是用手指头猛掐那女人鼻子下边的人中,停一会儿那女的缓过气来,睁开眼看见一老一少,流泪道:“大爷,有甚吃的没有,饿得没有一口气了”。 郭全发从骡子褡裢里取出两个肉夹馍,那是给媳妇年翠英买的,每次上街郭全发都要给媳妇买点吃食。那女人伸出手接过肉夹馍,吃得狼吞虎咽,吃完后面向郭子仪爷孙俩磕头:“大爷,向您打听个人,可曾见过一个叫做板材的男人”?郭子仪拍拍脑瓜想想,前一个时期豆瓜爹引来一个逃荒的,那人好像叫做什么“板材”。于是问那女人:“那男人是不是还带一个男孩”?那女人突然来了精神:“那男孩就是我儿子板脑”! 当夜,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聚。女人告诉自己的男人,那个赶脚的是个骗子,把她骗上手以后又将她抛弃。 板材冷冷地听完,心里想得更远。 第二天早晨起来板材照样到地里锄地,豆瓜爹也来了,地还没有分开,两个男人的锄头碰在一起。相互间停下,烟锅头磕着烟锅头,对火。豆瓜爹问:“听说你老婆没死,夜黑地里(昨晚上)回来了”?板材冷冷地回答:“就是,跟上人跑了,又被人甩了,女人比男人心狠,”。两个男人不再说啥,默默地抽烟。停一会儿板材突然问豆瓜爹:“你想日不?今黑地我离开,把那女人让给你,我日过你老婆,你****老婆一回,咱俩就扯平了”。 第37章 憨女一天比一天懒惰,也不想上山砍柴,整日在家里睡着,显得无精打采。良田爷担心憨女生病了,叫来郭子仪替憨女瞧瞧。 郭子仪常说,憨女是咱郭宇村的福星,自从有了憨女以后,连狼都不敢在郭宇村随便进入,那倒不是假话,憨女是郭宇村的守护神,几乎所有的野兽见了憨女都害怕三分,憨女跺一脚群山震颤,憨女吼一声飞鸟灭迹,一听说憨女生病,郭子仪不敢耽搁,跟着老良田来到憨女的住屋。 憨女懒懒地睁开眼,见了郭子仪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爷爷,你见楞木了没有”? 郭子仪释然,原来这憨女得了相思病。两位老人对憨女笑笑,说:“放心吧,过几天楞木就会来看你”。憨女笑了,笑起来像个猩猩。郭子仪说:“憨女,把手伸出来,让爷爷为你诊脉,看我憨女得了啥病”。憨女把胳膊伸到郭子仪面前,郭子仪看那憨女手上长满黄黄的绒毛,老人家默默地想着,这憨女可能是人跟猩猩交配所生……诊完脉后郭子仪笑了,对老良田说:“你的孙女有喜了,怀上了楞木的孩子”。 憨女一听说自己怀孕了,两只胳膊把两个爷爷搂紧,做着怪相,鼻子眼睛皱在一起,裂开大嘴左亲一口右亲一口,亲得两个爷爷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两个爷爷狠劲将憨女撕开,憨女突然跑到院子里,咿咿呀呀地连唱带跳,吓得良田爷直嚷:“憨女,别疯,当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憨女摸摸自己的肚皮,看那太阳对她绽开了笑脸,憨女高兴地冲出院子,连村里的狗也洋洋得意,围着憨女不停地撒欢。憨女看见洋芋挑着一担水,袅袅婷婷走来,上前把洋芋抱紧,搂着洋芋就啃,两桶水洒了一地。洋芋奋力把憨女撕开,回头看见两个爷爷追来,指着憨女向良田爷告状:“爷爷,这憨女想男人想疯了!刚才把我当成个男人,搂着我咬我,把我的脸咬出了血印,疙瘩回来不会饶你”! 良田爷说:“憨女怀孕了,高兴成那样”。 一听说憨女怀孕,倒让洋芋吃惊不小,没听说憨女结婚,这种籽是谁给播下的?那憨女像一只猩猩,还会有男人看上?洋芋跟疙瘩没少下苦,连炕也睡塌了几次,可就是只见播种不见种籽发芽,至今这肚子里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听说树林里有一种树精,能使女人怀孕,憨女肚子里的种籽该不是树精给种上的? 憨女哈哈笑着,朝树林里跑去,良田爷还要去撵,被郭子仪一把拉住:“让憨女去疯吧,那女子不憨,心里高兴。一会儿叫全发媳妇炒几个菜,咱老哥俩喝几口”。 憨女跑进树林,跑下山坡,跑到老婆尿尿沟,看一只麋鹿带着她的儿女正在小溪边喝水,憨女举起胳膊,朝那麋鹿招手,麋鹿吓跑了,躲进树林里,瞪起惊恐的眼睛看着憨女。憨女站在小溪边,看溪水里倒映着她的倩影,她突然害羞了,用手捂住眼睛,停一会儿又把手指头分开,偷偷地左右瞧瞧,害怕有人窥探她的心灵。一只老龟爬出水面,瞪着绿色的眼珠子看着憨女,看见憨女抚摸着自己长满绒毛的肚皮,感觉中有些疑惑,它慢慢地退回水中,停一会儿又心有不甘,从草丛中探出了头。 一只老鹰飞来,在憨女头顶盘旋了许久,看那憨女慢慢地脱光衣服,左顾右盼,欣赏着自己的姿容,然后撩起山泉水,慢慢地揉搓着自己,一绺长发飘在胸前,充满不仅惬意……突然,憨女张开大嘴吼了起来,吼得群山颤栗,太阳赶紧钻进云层,不敢直面憨女的伤悲:“楞木,你个挨逑货,你在那里死着?我怀了你的娃子,你知道不”? 良田爷跟郭子仪商议,决定不再让憨女干活。老哥俩一边喝酒一边叙谈,这可能是天意,郭宇村出了一尊天神,无论憨女以后生男生女,对郭宇村来说都是大幸,大天神生一尊小天神,保护郭宇村不受狼虫虎豹糟践。要让憨女吃好点,最起码要吃上两面馍,郭子仪当下取出一个罐罐,罐罐里腌制着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獾肉,老爷子甚至叫来孙子媳妇年翠英,对翠英说:“憨女怀孕了,以后良田爷那边你就多走走,憨女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就帮帮她”。翠英有点好奇,问道:“憨女的女婿是谁”?良田爷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憨女的女婿守护着南天门”。 憨女怀孕的消息成了郭宇村特大新闻。人们奔走相告,奇怪那憨女怎么能够怀孕。可是几乎所有的人对憨女怀孕没有恶意,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本身就说不明白,况且憨女虽然力大无穷,却从来也不欺负任何人,连村里的小孩子都见了憨女不怕,纷纷跟在憨女屁股后边耍笑憨女。郭子仪说,憨女是一颗福星,这句话得到了满村人的认可。惟有一个人听说憨女怀孕心里酸溜溜地,这个人就是洋芋,倒不是憨女怀孕对她有什么影响,关键的是她自己为什么不能够怀孕?洋芋决定去找憨女问个明白,这女人怀孕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洋芋把憨女拦在村口的歪脖树下,问得直接:“憨女,你怀孕了”?憨女摸摸自己的肚皮,不无得意:就是。洋芋看看左右无人,神秘地问道:“说说经验,女人怎么能够怀孕”?憨女有点诧异:“疙瘩没有****”?洋芋脸色有点昏暗:“日了,天天日,炕都日塌了几回,就是不管用,怀不上孕”。憨女装着有经验的样子说:“把裤子褪下,让我看看”。洋芋想,女人看女人,有什么了不起。于是就说:“咱到树林子里”。 回到家里洋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有点恶心,想吐。该不是着凉了?着凉好办,以前每次着凉洋芋都是和上半碗辣子水,喝了辣子水头蒙上被子出一头汗,人就感觉轻松。洋芋如法炮制,喝了辣子水睡在炕上蒙着被子出汗,结果汗没有出来,反而恶心得更加厉害。婆婆看媳妇那样,对洋芋说:“去找郭掌柜看看”。 郭子仪一般小病也能看,对村里人有求必应,看病从来不收钱。村里的年轻媳妇见了郭子仪叫爷,爷爷跟孙子媳妇可以开玩笑,郭子仪见了洋芋就问:“咋啦?疙瘩才走了几天就心慌,你这病要疙瘩回来给你治”。 洋芋说:“我这病疙瘩治不了,专门找你来给治治。怎么样?老牛还想吃嫩草”? 郭子仪没料到洋芋会捅这么一下子,顿感老脸没处搁。讪讪地笑道:“这娃,嘴比刀子厉害。过来,让爷爷给你诊脉”。郭子仪诊完脉后对洋芋说:“你有喜了”。 洋芋憨憨地笑着:“爷,你莫骗我”。 郭子仪故意生气道:“这娃,我骗你干啥?行了,你这病爷治不了,找旁人给你治去”。 洋芋突然抱住郭子仪亲了一口:“爷哎!我把你叫爷哩,对不”? 郭子仪看洋芋有点异样,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调侃道:“你爹把我叫叔,你把我叫啥?自己想去”。 洋芋突然哭了:“当爷的人就不该骗人,对不”? 郭子仪突然明白过来,正儿八经地说:“是真的,洋芋,爷不会骗你,爷活了六十多了从来没有骗过人。你当真有喜了”。 洋芋不再说啥,默默地离了郭子仪家,一边走一边嘟囔:“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我怀孕了……”回到家婆婆问洋芋:“找郭掌柜看啦”?洋芋答:“我怀孕了”。婆婆惊喜道:“真的”?洋芋还是那句话:“我怀孕了”。婆婆抓住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放在院子里的石阶上,一刀将鸡头剁下,给洋芋熬了一锅鸡汤,洋芋端起鸡汤刚喝了一口,放下碗,站起来,出了屋,出了院子,婆婆在后边嚷道:“洋芋,你不喝鸡汤,干啥去”?洋芋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停一会儿洋芋一手拉着憨女进来,把憨女强摁到木墩上,说:“我娘熬了些鸡汤,你也喝一碗。郭爷爷说,我跟你一样,怀孕了。咱俩都怀孕了,哈哈”。婆婆没法,只得给憨女也舀了一碗鸡汤。老人看两个年轻女人神色怪怪地,都有些不正常。 第38章 郭宇村还有一个怪景致,女人少,男人多。 婆娘生下女孩,一般不愿养活,不是喂狗就是喂狼,生下男孩娶不下媳妇,谁肯把女子嫁到这穷乡僻壤?于是,就出现了两个男人共娶一个女人的现象。 谷椽和谷檩是亲弟兄,他们的爹跟疙瘩爹一样,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黄河上发大水一般没有先兆,特别是伏天,大水说来就来,来不及躲闪。谷椽爹背着客人走到黄河中间,大水来了,要是光顾自己活命,谷椽爹就不会死,可是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立下了一条亘古不变的规矩,要么跟客人同归于尽,要么两人同时活着上岸,不准把客人撇下不管。谷椽爹跟渡河客同时被水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爹死第二年,娘跟上一个野汉子跑了,单丢下谷椽和谷檩弟兄俩相依为命。 郭宇村人厚道,只要弟兄俩向门口一站,哪怕自己孩子吃不上,也要让谷椽谷檩俩兄弟吃饱。风吹草长,两个男孩子逐渐长大。谷椽十六岁那年,拉着十四岁的弟弟站在疙瘩家门口,疙瘩娘以为两个孩子要吃饭,把两个孩子拉进屋,正好疙瘩爹那一天没有出门,弟兄俩就给疙瘩爹跪下。 疙瘩爹把两个孩子拉起来,说::“孩子,你们的心思叔知道,是不是想到黄河岸边背客”?两个孩子点头。疙瘩爹说:“叔不能带你们去,一则你们年纪还小,不到下那种死苦的年龄。二则背客的行当里还有一个规矩,老子死了,儿子不能顶替,害怕绝种”。 谷椽把自己的胳膊伸出来,拳头攥紧:“叔你看,我这浑身都是力气。再说了,只要叔不说我俩是谁的儿子,黄河岸边的渡河客谁能认得我俩”? 疙瘩爹还在犹豫,疙瘩娘说:“你就带两个娃去吧,他们背不动大人可以背小娃,挣点钱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于是,弟兄俩就在疙瘩爹的带领下,子承父业,干起了背客渡河的行当。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物资奇缺,吃饱肚子成为人们生活中的第一要素。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黄草坡上的野坟被水冲刷,裸露着粼粼白骨,枯树的枝桠伸向半空,旁边又见藤蔓葱郁,昨日,村东刚刚埋了一个病死的老人,今晨,村西又闻婴儿出生时的哭声,人们遵照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打发着枯燥无味的时光。那么,寻找刺激就成了人们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谷椽谷檩年纪尚小,脱光衣服在黄河岸边暴晒,黝黑的皮肤晒出了一身健肌,随着脸上的胡须日渐粗密,对女人的想往也成了他们生活中的追求,可是,哥俩苦死累活地干着,每天除过填饱肚子,再剩不下个啥啥,白天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黑地里就在沙滩上数着星星睡觉,半夜里,黄河发水了,弟兄俩站在岸边观看,看见有人把死人捞上岸,剥光死人的衣服,又把死人推下河。突然间,弟弟谷檩看见了,有两只手在河中心的旋涡里乱抓。那人肯定没死,还在挣扎。 常在黄河边混日子的人知道,黄河发水时,捞死人千万别捞活人,捞死人能发死人财,捞活人说不定还要赔上性命,因为活人只要抓住你就不会放手,说不定连你也带进湍流里头。可是那天晚上哥俩鬼迷心窍,借着鬼打闪的瞬间,不但看清了两只手,还看清了水上漂浮的长发,肯定是个女人!弟兄俩的想法不谋而合,一定要把那个女人救活!哥俩几乎同时跳进黄河里,同时游进旋涡,一个抓住女人的两只手,一个扶住女人的两条腿,把女人拉到岸边,下旋月从山峁上透出了一点亮光,哥俩看清了,这个女人嫽得日鬼(土话,漂亮得很)。 哥俩没有耽搁,立马决定把那女人背回村。回到村里天刚麻麻亮,哥哥把那女人放到炕上,弟弟抱来一大抱柴禾,塞进炕洞里点燃,屋子里马上有了热气,听那女人睡在炕上呻吟,谷椽叫来了疙瘩婶。 疙瘩婶不问这个女人的来历,首先烧了一锅米粥,把那女人的头扶起,一勺一勺地把米粥给那女人灌下,弟兄俩搓着大手站在地上,看那女人脸上的颜色由白变红,留海下一双毛眼眼贼大,心便毛糙得不行, 那女人喝了一碗米粥,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疙瘩婶回她家去了。谷椽把谷檩叫出屋子,站在墙疙蹴里,谷椽也就说得直接:“谷檩,你还小,把这女人让给哥”。 谷檩急赤白脸:“不行!这女人是我先看见的,理应归我”。 谷椽摸摸谷檩的头,哄弟弟:“谷檩是个好孩子,听话。哥比你大,结婚也应当比你在先”。 谷檩不吃那一套,一下子把谷椽的手甩开:“大让小,才是正理。我跟你辛苦了半夜,白费了”。 谷椽有点可怜弟弟,不忍心跟弟弟硬来,于是便想出了一条计策:“谷檩,咱俩抓阄,谁抓上这女人归谁”。 谷檩问:“怎么个抓法”? 谷椽便用瓜叶包了两个小包,一个包里放一小撮土,一个包里放一小块石头,然后对谷檩说:“你先要,如果你要石头,抓着石头这女人就是你的,抓着土这女人就归我”。 谷檩想了想,说:“我要土”。 谷椽就抢先抓了一个,展开一看,谷檩抓的是石头。 哥说:“这女人归我”。 弟弟想了半天,突然想明白了,抓住哥哥的衣服袖子不放:“不行,你耍赖,你知道里边包着什么,你就先抓,这样的把戏骗不过我”。 弟兄俩从小相依为命,谁也不想伤害谁,可是在这女人归谁的问题上却互不相让,陷入了僵局。停一会儿哥又说:“谷檩,要么咱俩猜拳,石头剪子布,谁赢了归谁”。 弟弟说:“这还公道”。于是弟兄俩就拉开架势猜了起来,第一拳哥哥赢了,弟弟仍然不依不饶,说:“三拳两胜”。谷椽说:“不准耍赖”。谷檩说:“最先耍赖的是你”。于是弟兄俩又开始重猜,结果弟弟赢了哥哥。看哥哥一脸沮丧的样子,谷檩又有些不忍,于是对哥哥说:“要不这样,我先*,下来归你”。谷椽说:“要是搁别人能那样做,几个男人伙*一个女人的都有。弟兄俩不可以”。谷檩说:“有啥不可以!先袩活(方言,相当于舒服)了再说”。于是弟弟就要进屋,哥哥把弟弟的衣服袖子拉住,谷檩问:“怎么?又后悔了”。谷椽说:“不后悔,那女人夜黑地里刚救活,这阵子*人家有些不地道。怕啥,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哥争不过你,跟你不争,缓两天再日”。 谷檩一想也是,把涌到嗓子眼的口水咽进肚子里。弟兄俩重新进屋,看那女人醒来了,裹着破棉絮坐在炕上,女人见哥俩进来,也不害羞,说:“我的裤子破了,下不了炕,把你俩的裤子先借我穿一下”。谷椽看看谷檩,谷檩看看谷椽,弟兄俩每人只有一条裤子,到河边背人时还舍不得穿。于是谷椽说:“我去问问疙瘩婶,看她有多余的裤子没有”? 谷椽前角出屋,谷檩搂着那女人就亲,那女人也不躲避,反而说:“哥吔你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看你俩都是好人,从今后咱们就过到一起”。正说话间谷椽回来了,看见弟弟亲女人,站在门口故意咳嗽了一声,谷檩赶快将那女人放开。 夜间谷椽谷檩哥俩睡在院子里的柴堆上,让那女人一人睡在屋子里的炕上。谷檩有点不放心哥哥谷椽,找来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拴在哥哥的脚上,一头拴在自己的手腕上,只要那谷椽稍有点动静,谷檩马上就能发觉。弟兄俩互相制约,一晚上相安无事。 第二天早晨弟兄俩睁开眼,只见自家茅屋顶的烟囱上直直地升起一股浓烟,原来那女人已经起来,开始做饭。早饭吃得是小米粥,三个人围在一起,就着一碟子韭菜,把那一锅稀粥吃完。吃完饭谷椽说:“谷檩你拿些钱到瓦沟镇给女人扯几尺布做裤子,我在家里给咱碾些米”。谷檩几乎没有考虑,从哥哥手里接过钱,转身就走。走到半路上心里越想越不对头,该不是哥哥故意把他打发走,然后留出空子*那女人?哥哥心眼比弟弟稠,谷檩不得不防。 想到此谷檩折转身又向回走,走到院子里看见屋门紧闭,隔着窗子一看,只见哥哥搂着那个女人两人像蛇样缠在一起。谷檩一脚把门踹开,拽住谷椽的双脚把哥哥从那女人的身上拉下来,双手叉腰质问哥哥:“你不是说第一回让给我*,怎么说话不算数”?那女人见弟兄俩剑拔弩张,站在两个男人中间,把两个男人隔开,然后替两个男人解和:“这又不是一碗肥肉,你吃了他就吃不上,谁先*还不都是一样?我在我娘家叫做棒槌,谁借去都能槌打,你哥白天*,你黑地里*,行不?” 于是,那棒槌就做了兄弟两个的老婆。 第39章 豁豁原来住在瓦沟镇,是个小炉匠,每天替人补锅、打造菜刀、剪刀、镰刀、镢头、铁锨、锄头等农器家具,还会做一点银活,做个银镯子银簪子什么的,挣俩小钱不是喝酒就是赌博,顺手花光,四十岁了仍然光棍一个,没有老婆。 没有老婆的日子才叫逍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苍天为大老子第二,没有人管,没有约束,没有儿女,没有后患。 虽然没有老婆,腿中间的****却从来没有闲过,男人家如果没有*过女人就不叫男人。穷家小户的女人爱占便宜,豁豁常拿一把剪刀或者一只银戒子做为诱饵,引诱那些女人上钩,而且常常得手,不无得意。 这天,张鱼儿新娶的六房婆姨来到小炉匠的火炉前,从大襟蓝缎子夹袄里掏出两枚银元,要豁豁帮她打制两个银簪。豁豁收了女人的银元,一双贼眼瞄着女人看了半天,对女人说:“簪子是个顶细的活路,我给你做两个《凤凰戏牡丹》”。女人说:“只要你做得好看,不会少你的工钱。豁豁要那女人三天后来拿”。 女人走后豁豁把那两枚银元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心里仍然想着那女人嫩嫩的脸蛋,心想那张鱼儿真有艳福,光老婆就娶了六七个……他在炉子上把银元化开,然后取出《凤凰戏牡丹》的模子,把银水倒进模子里边,这才完成了第一道工序,下来的活儿全靠手工来做,活儿做得精细,就要耐心打磨,那种打磨的功夫非一日练就,是一种刻意的琢磨,一只簪子就是一件艺术品,打磨出来的《凤凰戏牡丹》栩栩如生。 三天后六姨太如约来取簪子,豁豁把打磨好的簪子拿出来让那女人过目,女人果然爱不释手。稚嫩的脸上一笑俩酒窝,歪头问豁豁:工钱多少?豁豁早已魂不守舍,趁那女人低头欣赏簪子的当口,伸手拧了那女人一把。 女人勃然大怒,响亮地扇了豁豁两个耳光,然后扭头就走。豁豁费了三天功夫,赏了两个耳光,像个打闷的猪,有点晕头转向。但是过后他也没有多想,这样的尴尬事以前也曾经遇到过,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爱占便宜,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看上豁豁,豁豁能想开,女人好看有什么用?挨了两下打有什么了不起?总不能寻死觅活,自己给自己宽心:碎女人打了爷爷两下。 可是那六姨太回家后躺在张鱼儿怀里混闹,一定要张鱼儿替她报仇。张鱼儿也是个不爱惹事之人,一边哄着自己的小老婆一边心不在焉,这种丑事不能闹大,闹大了各种说法都有,张鱼儿也无法洗清。 可那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见张鱼儿不肯为她撑腰,便想出了狠毒的一招。那天,六姨太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插着豁豁为她打磨的银簪,三寸金莲穿一双绣花软鞋,袅袅婷婷地走到豁豁的炉子跟前。豁豁有了前次的教训,这次见了六姨太小心翼翼,不敢想入非非。女人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银子,要豁豁为她打造一对手镯,花纹必须是《喜上梅梢》(喜鹊站在梅花上),镶边是富贵不断头。这样的模子豁豁没有,于是非常抱歉地推辞,那女人拽拽豁豁的衣服袖子,有点嗲声嗲气:“哎呀大哥,你是不是还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其实我也后悔,不该那样对你”。 豁豁不知是计,看那女人说话软声细语,早把那挨打之事忘记,他对那女人说:“我这里有一对现成的镯子,花纹是《龙凤呈祥》,你看看,如果喜欢,就换给你。” 女人跟着豁豁进了里屋,豁豁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副龙凤呈祥的镯子,女人连看都没看,突然掏出一把剪刀,把小炉匠的嘴剪成豁豁……事后听说张鱼儿为了平息这事,给了豁豁一些钱,动员豁豁离开瓦沟镇,以免众人说东道西。那豁豁挑着小炉匠担子走乡串村,最后在郭宇村安身。 自那以后豁豁再不敢对人家的女人动手动脚,一心一意想为自己找个老婆。听说碾庄有一个寡妇,豁豁便挑着担子,到碾庄去一边摆摊子一边刻意打听。 谁知道豁豁去迟了一步,那寡妇已经跟人走了。丢下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豁豁想,自己年龄越来越大,总有干不动的时候,何不把这男孩收做徒弟,还能为自己做做帮手。于是便问那男孩:“多大了?叫啥”?男孩子倒也乖巧,有问必答:“十三了,爹在世给我起名叫齐贤,村里人叫我栽逑娃,爹死了,娘改嫁了,叔叔嫌我是个累赘,不要我”。豁豁摸摸孩子的头,问道:“愿意不愿意跟我走?我收你做徒弟”。那栽逑娃立马给豁豁跪下,口里叫道:“师傅,徒弟栽逑娃给你磕头了”。 豁豁没有给自己找下老婆,却意外地收了一个徒弟,当下把栽逑娃带到卖吃食的摊子前,师徒俩买了两碗羊杂碎,再买了几个烧饼,吃饱喝足,天色已晚,豁豁用一把剪刀换了一个褡裢,把担子里的零碎分出来一些,让栽逑娃背上,立马感觉那担子就轻了许多,师徒俩上路,栽逑娃背着褡裢在前边走,豁豁挑着担子跟在后边,那栽逑娃真也乖巧,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说:“干脆我叫你干爹,比叫师傅口顺”。豁豁心里甜丝丝地,说:“叫啥都一样,你觉得啥顺口就叫啥”。栽逑娃亮亮地叫了一声:“干爹”!豁豁响响地回答:“哎——”。 从此,郭宇村的山路上,常见豁豁跟干儿子栽逑娃一个挑着担子,一个背着褡裢,有说有笑,去赶集、跟庙会、走村串巷。有时,几天不回来,回来时那间茅屋里时常传来爷俩的笑声。夏日,接连下了几天淫雨,山路醉了,出不了村,豁豁就在自家院子里支起炉子,打造铁器。一群孩子围在火炉旁边,看豁豁用铁钳把烧红的铁坯夹出来,放在铁錾上,先用小锤敲打一下,栽逑娃手握大锤,甩开膀子,在干爹小锤的指引下,准确无误地用大锤猛砸那铁坯,师傅的铁钳不断地转动,铁坯在大锤的敲打下逐渐变成了一件铁器的毛样,铁錾周围火花四溅,孩子们看得发呆。 中午,太阳出来了,雨洗过的太阳分外妖娆,师徒俩干累了,吃了点饭,双双爬在核桃树下歇息,看得出豁豁对这个干儿子兼徒弟非常满意,给栽逑娃传起手艺来也特别认真。想起自己百年之后有人在坟前烧香叩头,不至于拉到野地里喂狗,心也甚觉宽慰,人话一生,草木一秋,应该知道满足,这一生该吃的吃过了,该*的女人*过了,天官赐福,又给他赏赐一个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看栽逑娃裤缝开了,裸露出一条深深的壕沟,心便有些起邪,顺手拈起一撮烟灰,撒在*门子周围,然后拿起扇风的草帽,不停地扇着徒弟的屁股……徒弟醒来了,感觉屁股奇痒难受,便用手不停地挠挖,谁知越挠越痒,便问师傅:“我这尻子不知道怎么了?痒得难受”。豁豁假装关心地说:“是不是钻进什么虫虫”?栽逑娃有点害怕,问师傅:“那该怎么办”?师傅说:“先挺着,到黑地里再说”。 晚上,师徒俩摸黑睡下,栽逑娃的屁股还是奇痒,便问师傅:“这尻子越来越痒”。师傅说:“你趴下,我帮你治治”。于是,栽逑娃便趴在炕上。师傅抽了一锅烟,对徒弟说:“治起来可能有些疼,你要忍着”。徒弟说:“干爹,你快点,我不怕疼”。于是豁豁脱了裤子,爬在徒弟的屁股上。 徒弟问:“干爹,你这是干啥”? 豁豁答:“别吭声,我帮你治痒”。 栽逑娃不再吭声,只是感觉师傅的动作越来越猛,听见屋顶上有响动,便问师傅:“干爹,房上是啥”?豁豁一边扇摆一边回答:“‘皇上’(房上的谐音)是朝廷”。栽逑娃问:“朝廷还日尻子”?豁豁有点累了,一边喘气一边回答:“朝廷不但*尻子,还*猴”。 自那以后豁豁对栽逑娃更加疼爱,把自己平时掌握的一点手艺悉数传给栽逑娃,还打算为栽逑娃娶一房媳妇。那栽逑娃对师傅也是百依百从,反正那个屎罐子闲也是闲着,师傅愿意就让他捅,捅一回里边就痒得轻些,过几天痒了就再捅。转瞬间栽逑娃长大了,浑身长出了健肌,下巴上长出了胡须,走村串巷时师傅不再挑担子,栽逑娃挑着担子走在前边,师傅背着褡裢跟在后头。终于有一天晚上,栽逑娃把师傅摁倒在炕上,踮起自己的长枪,效仿师傅的样子,给师傅插入。师傅在下边叫起来:“干儿子”。栽逑娃一边扇摆一边问:“咋哩嘛”?豁豁有些恼怒:“你怎么还敢*师傅”?栽逑娃回答:“朝廷都敢*,还不敢****”。 第40章 那天李明秋起了个大早,迎着晨曦,来到王家疙崂,看见王先生正在晨练,王先生为李明秋介绍了一个坐堂先生,那人叫做祁守江,绰号“王不留”。李明秋觉得有趣,说:“‘王’不留我留,这个人现在哪山修炼?我即刻请他下山”。王先生正色道:王想留,留不住。王不留是一味中药,麦田里多得是。中医行当里让我佩服的人不多,祁守江算一个。 李明秋再向王先生鞠了一躬:“谢菩萨指路。能否告诉我这祁守江住哪里”?王先生手指西边,说:“西行三十里,淌过葫芦河,河岸边有一村,叫做崾涧,进村不要问祁守江在哪里,村里人知道祁守江真名的不多,就问‘王不留’,妇孺皆知”。 李明秋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王不留还有什么忌讳”? 王先生拍拍脑袋:“你不说我倒忘了,千万不要带礼物,王不留无功不受禄,就说我让你请他来的,他肯定会跟上你走。我在你的药铺等他,安顿好了,我就离去”。 李明秋说:“干脆我将你们两个都雇上,收入分成,我占三,你俩分七,怎样”? 王先生满脸不悦:“你可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做人的道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王不留出山?因为凤栖无良医,再不能让那些江湖骗子糊弄凤栖城内两千生灵。济世堂的名字起得好,真正做到可真不易”。 李明秋再三向王先生道谢:“先生的教诲明秋终生铭记,明秋不才,从今后改弦更张,绝不做鱼肉百姓的事情”。 王先生朝李明秋摆摆手:“你走吧,我也不留你了,早去早回”。 李明秋回到县城,看到封条仍然贴在济世堂的门上,闹不清楚该不该将那封条剥下,他先不急着去请那王不留,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再说。他没有先回自己的家,有点放心不下叔叔,于是来到叔叔的住屋。看见叔叔还没有起来,睡在被子窝里抽烟,尿盆摆在地上,里边吐了一摊浊物,屋里熏臭难闻。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把窗子打开,透透空气,对铁算盘说:“起来吧叔叔,没有事啦,咱该干啥干啥”。 铁算盘说:“我灵醒着哩。夜黑地里我想了一个晚上,咱还是把那药铺给人家郭子仪退回去。咱不是那上边的料,咱吃不了那一碗饭”。 李明秋说:“目前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走。我在那边院子里等你,你起来后过来一下”。 铁算盘穿衣下炕,突然头晕眼花,才知道自己已经两天水米没有粘牙,看那炕墙上放着一碗米粥一碟子萝卜丝,那还是夜黑地里儿媳妇给他端来的。他开始思念老婆,想起他每次头疼脑热老婆都要守在身边侍候,端起饭碗一口一口地喂他吃喝。儿子媳妇到底不行,舀一碗稀粥放在炕墙上,管你吃了没有。唉!缺德事做多了,就断了自己的后路。幸亏有个侄子,要不明日死到这炕上都无人问候。他挣扎着来到院子里,看天上无数个太阳在燃烧,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院子里头。 那软馍好像突然间灵醒了,爬在铁算盘身上大哭:“爹爹呀,你死了我可咋办哩吗——” 李明秋刚进屋,立马就听见那边院子软馍的哭声。又即刻折回这边院子,看见叔叔平躺在院子中间,闹不清这是怎么了,单膝跪地,把叔叔的头扶起,看叔叔睁开眼,说了一句:“没事,我主要是饿昏了”。眼睛里滚下了两行浑浊的泪珠。李明秋把叔叔抱回屋子,满香和竹叶跟进来,端一碗稀粥,满香喂叔叔吃饭,竹叶打扫屋子里的浊物,叔叔刚喝了两口米粥,又恶心得想吐。李明秋嘱咐满香跟竹叶好好照顾叔叔,自己回到这边院子内牵出枣红马,翻身上马,到王家疙崂去请王大夫,想不到刚走到半路,只见王先生骑一头毛驴摇摇晃晃迎面而来,李明秋下了马,站在路边恭迎,问道:“王先生您去哪里”? 王先生也不下驴,一边走一边回答:“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我想趁王不留还没有来之前,先把药铺帮他整理一下”。 李明秋肃然起敬,这人跟人的活法不同。他牵着马,跟在王先生的毛驴后头。王先生回头问:“你不去请王不留,跟着我干什么”?李明秋神色黯然地说:“叔叔病了,想请您去给看看”。 王先生仰头大笑:“心窄,想不开了不是?老家伙的病不用看,你把王不留请来后,你叔叔自然就好”。 李明秋有点犹豫:“叔叔昏倒了”。 王先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去请王不留,我来看你叔叔的病”。 李明秋仍然不放心:“我想等叔叔稍好点再去”。 王先生不耐烦了:“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 李明秋心一狠,打马扬鞭,骑着马,面朝西,飞奔而去。 果然如王先生所言,李明秋来到崾涧村,问一老妪:“王不留家在哪里”?那老妪手指不远处一幢茅屋,说:“就在那边”。 李明秋进得屋内,屋内陈设极尽简单,一锅、一碗、一双筷子、一担水桶,炕上一床被子叠放整齐。那王不留盘腿端坐炕上,面前放一药枕,正给一病人诊脉,那王不留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李明秋坐下,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为病人诊完脉,开好药,嘱咐病人怎样煎服,目送那病人出屋,这才问:“先生可否是来看病”? 李明秋看那王不留一头白发,银髯飘胸,不敢造次,说明来意:“王先生命我来请师傅”。那王不留不再言语,开始收拾行囊,把所带物品全部装进褡裢,然后背起褡裢,出了屋,锁上门,对李明秋说:“咱走”。 李明秋请王不留上马,王不留也不谦让,上马的动作飘逸而潇洒。李明秋暗自思量,这祁守江老先生鹤发仙骨,一看就非同寻常,让人不可小觑。王不留骑马前行,李明秋跟在后头迈开大步,一路无话,进了北城门,来到凤栖县城。 只见济世堂的门面已开,王先生正跟铁算盘一起,打扫药铺里的积尘。王不留下了马,直奔药铺,见了王先生问的第一句话是:“老家伙你不是说你不干了,咋又回来了”? 王先生停下手里的活,手执着王不留的手,把王不留拉进后堂,然后说:“你先坐下,容我慢慢对你讲”。 停一会儿李明秋从对面叫驴子酒馆提来一壶开水,为两位老人泡茶。王先生讲明原委,王不留思忖半响,才讲:“我也不能佛了老友的面子,既然来了,先干几天再说”。 李明秋要在叫驴子酒馆设宴,宴请两位老人,无奈两位老人一起摆手:“上了年级之人,喜欢粗茶淡饭,早晨有稀粥喝,中午有稀汤面吃,足矣”。 第二天早晨济世堂开门接客,只见大堂内坐一位银髯鹤发的老人,门口贴一告示,上书四个大字:“见笑付款”。铁算盘也认识几升汉字,一看那见笑付款先自笑了,这算什么先生?竟然把“效”字写成“笑”字,连我铁算盘都不如。心里自然瞧不起那个坐堂先生。整整一上午未见一个病人前来就医。 李明秋听闻此事也到药铺门前观望,果见门口写着“见笑付款”的告示,李明秋不好意思当面纠正,便来请教岳父十二能。 十二能甚觉稀奇,拈须长考,想了半天突然明白,他笑道:“原来这里边暗藏玄机!病人初来时愁眉不展,病好后自然笑逐颜开,看来这个先生绝非一般,未曾开张先立军令状,肯定身怀绝技,不然的话不敢那样自负”。 李明秋听岳父这么一解释,恍然大悟,感觉中既然王先生刻意推荐,绝非等闲之人,便对岳父说:“今中午我欲请那王不留吃一顿饭,想让岳丈作陪”。十二能凭感觉认为这女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行为做事变得通情达理,他也想跟那位先生坐坐,了解一下那位先生的根底,便非常爽快地答应。 快到中午时李明秋来到药铺,对王不留老先生说:“实在抱歉,今天中午想请老先生到家吃一顿便饭,不知老先生可否赏光”? 真想不到那王不留非常爽快地答应,并且说他压根就吃不惯饭馆的饭,家里的饭吃起来爽口,以后如果李掌柜有什么不便,他就在药铺后院自己开灶,自做自吃。 铁算盘想,看起来这王不留虽然无甚本领,但是也好侍候,不像那个刘半仙,每天得换胃口。于是关了药铺的门,一行人来到李明秋家,想不到十二能已经在家里等候。 铁算盘跟十二能虽然也算拐弯亲家,但是平时很少往来,相互间见面时最多打一声招呼。今日看见侄子竟然请来了岳父十二能,猜测可能是因为药铺门口那张告示,李明秋也不愿指出那张告示的错误,特意请来十二能加以更正,铁算盘暗中盘算,不知道十二能用什么办法,既要把那个错字改过来,还不能使王不留难堪。 满香亲自下厨,为客人做了几个小菜,李明秋开启了一瓶西凤酒,给三位老人把酒斟满,王不留端起酒杯开言道:“今日大家相遇,我只饮此一杯,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场合,原谅老夫不再饮酒”。说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把酒杯倒扣在自己面前。铁算盘还要为客人劝酒,被十二能伸手拦住:“既然老先生不喝就不要勉强”。紧接着十二能跟王不留互报姓名、年庚。满香把饭端上来,吃的是菠菜烩面,调料是辣子、韭菜、盐和醋。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谝闲话。 十二能首先开言:“早晨女婿明秋来说先生在药铺门前贴一告示,告示上面有一字可能有别,应当是‘见效付款’,而不是‘见笑付款’。屈某不才,倒认为这个‘笑’字用得恰到好处……” 正说话时突然隔壁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大家放下碗筷,一起来到铁算盘的院内,只见那软馍看见来了这么多的客人,手握着擀面杖嘿嘿傻笑。竹叶捂着脸,躲在一边呜呜地哭。看样子这软馍又在发疯。那王不留不动声色,暗自用功,隔老远面朝软馍猛推一掌,那软馍轰然倒下,人事不省。 第41章 青头爹从瓦沟镇回来,直接来找郭子仪,说有一事想跟郭子仪叙叙。郭子仪暗自思忖:这青头爹找我能有啥事?虽然是隔墙邻居,但是不常往来。相互间的传闻还是略知一二,该不是那青头将要结婚? 郭子仪嘱咐孙子媳妇翠英在茶炉上烧了一壶茶,两个男人坐在八仙桌旁,青头爹喝了一口茶水,也不拐弯,说得直截了当:“我看见双有了(郭善人),双有让我给你捎话,他想回家”。 郭子仪的心里生成了许多蝎子许多蚰蜒,感觉中浑身的血管紫胀,但他不能冲青头爹发火,人家只是来跟他传话。郭子仪说:“这件事我知道了,让我再想想”。 青头爹也没有怎么劝说郭子仪,心想人家父子之间的家窝事,外人不宜插嘴,勉强喝了几口茶,起身告辞。 郭子仪把青头爹送出大门,翻身回来坐进太师椅里,端起水烟壶想抽水烟,却怎么也点不着火。他张嘴把翠英喊进屋,说:“炒几个鸡蛋,温一壶酒,爷想喝两口”。 年翠英一边炒鸡蛋一边想,爷爷从来不单独一人喝酒,今天这是怎么啦?她把鸡蛋炒好,又给爷爷切了一根黄瓜,把菜和酒端上桌子,叮咛爷爷:“爷爷,少喝几口”。 孙子媳妇出屋后,郭子仪把门关紧,端起酒杯老泪纵横。郭子仪记不起爹的模样,娘生下他后也远嫁他乡,是爷爷一手把他拉扯大,十六岁时爷爷为他成家,跟媳妇恩恩爱爱过了几年,生下了儿子郭双有,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晚上妻子突然头痛得厉害,天亮时便一命呜呼,老中医说,那叫脑中风,救不活的。媳妇死后爷爷张罗着为他续弦,可那郭子仪心灰意懒,下决心终生不娶,守着独生儿子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 看着孙子媳妇的肚皮隆起,郭子仪又燃烧起新的希望,是呀,只要根还活着,被雷电击倒的大树就会发芽。 屈指算来,儿子郭双有出走已经将近半年,驴日的肯定在外边混不下去了,才想起要回来。可是郭子仪不能断然拒绝儿子回家,十指连心,必定他们之间还连着郭家的老根,父子没有隔夜仇,他六十多岁了,活一年就会少一年,这个家最终还是双有的。 想好了,心也就感觉平顺。郭子仪把孙子郭全发跟孙子媳妇叫到一起,告诉他们,他们的爹爹就要回家,可能,还给全发引回家一个后娘,小两口必须把心态放正,绝不能见了后娘不理睬人家。郭全发哭了,说他想他的亲娘。郭子仪替孙子擦干眼泪,告诉全发,爷爷还在,会替孙子说话。年翠英挺着大肚皮,眼圈红红的,说:“我俩听爷爷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郭子仪来到青头家,告诉青头爹,他跟孙子以及媳妇商量好了,如果双有想回来,那就……回来吧。郭子仪还嘱咐青头爹去瓦沟镇时把骡子牵上,交给双有,听说双有给自己找下一个婆娘:“你给双有捎话,就说他爹——我认可他成家。”郭子仪一生活得刚强,从不在人前流泪,可是那天早晨青头爹看见了,郭子仪的眼泪涌满眼眶。 郭善人回来了,回到了郭宇村。郭善人吆着骡子,骡子上骑着他的女人——牡丹红。那女人下骡子的动作很笨拙,几乎是郭善人抱下来的,郭子仪跟孙子郭全发都没有出屋,只有全发媳妇年翠英站在大门口,迎接公爹跟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婆婆,看见婆婆跟自己一样挺着个大肚子,两个女人都觉得非常尴尬。 郭善人搀扶着自己的女人,一步一步,走进四合院,走上堂屋的台阶,堂屋的门虚掩着,郭善人推开门,看见八仙桌摆在屋子中央,桌子上供着前妻的遗像,桌子前铺着一条口袋,那意图很明显,续弦的女人必须向前妻叩头。 可那牡丹红肚子已大,弯腰下跪的确很困难。郭子仪手端水烟壶坐在炕上,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撤免仪式的意思,郭善人从后面把牡丹红抱住,让那女人双膝跪地,对着前妻的遗像叩头。那女人起来时靠着郭善人娇喘吟吟。接下来的仪式还要跪拜公爹,郭子仪摆摆手,示意免了。 郭全发跟媳妇年翠英进屋,郭子仪示意郭全发夫妻俩跪拜后娘。牡丹红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接受了丈夫儿子跟媳妇的跪拜。仪式结束后郭子仪宣布:我们郭家认可郭双有续弦的妻子,百年后允许进入郭家祠堂……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老实说,那牡丹红如果不是身怀有孕,早已经不是郭双有的老婆,女人家靠一张漂亮的脸蛋吃四方,更何况牡丹红在戏台上唱做念打俱佳,牡丹红这个绰号也不是随意得来的,必须得到戏迷们的抬举和认可,想那牡丹红当红时期,戏台下喝彩声一片,倾倒了多少公子哥!现在,还不到人老珠黄的时刻,却意外地怀孕,她害怕刮宫,刮一次宫等于到阎王殿走了一遭,万般无奈牡丹红只得暂且依附郭善人,等生下孩子再说。那郭善人根本就不是个理财的主,身上带一点浮银已经快用光了,日渐捉襟见肘,不得已回到郭宇村。 从此后,郭宇村就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每天早晨人们还在梦中,突然间一阵悦耳的清唱,把酣睡着的人们从梦中惊醒,那是牡丹红在吊嗓子。物质匮乏的年代,看戏听秦腔成了人们唯一的精神享受,只要瓦沟镇演戏,郭宇村人背着糜子馍,往返四五十里路,也要去瓦沟镇看戏,回来时津津乐道不厌其烦反复地回味着剧情,山沟沟里的坡地上,老农们一边锄地一边吼着秦腔。 牡丹红的唱腔在郭宇村的天空飘荡,那期期艾艾的嗓音使人的心里起皱,男人们睡不住了,撕开女人蛇样的胳膊,离开女人温热的被窝,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走出院子,循着唱戏的声音,看见坡脑上,牡丹红穿着宽大的衣衫,迎着清晨的那一抹阳光,亮开嗓子,唱得如醉如痴,百鸟遁声,满世界一片恬静,连微风也停止了吹拂,静听牡丹红的清唱。那牡丹红唱到动情处,竟然边唱边舞,开始时,村人们远远地站着,只能看到牡丹红的背影,慢慢地,人们朝牡丹红走近,围了一圈,目光呆呆地,看那牡丹红的表演,男人们腿中间的玩意不听话了,把裤裆高高地顶起。女人们站在男人们身后拽着男人们的衣服袖子,企图把男人拉回屋,男人们狠狠地甩开女人的手,三魂六魄被那牡丹红勾去。孩子们则肆无忌惮地围坐在牡丹红身边,手支着下巴仰起头,呆呆地看着牡丹红那高高鼓起的肚皮,不知道那肚子里怀着哪一路神仙,竟然把牡丹红调理得如此妖艳。 老实说那郭子仪年轻时也是一个戏迷,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点害怕看戏,苦行僧的日子过惯了,不愿使那一点心理防线崩溃,无事时他便看书,看书能解除心里的烦闷,其实郭子仪还有一点隐忧,妻子去世后大约半年时间,郭子仪睡在药铺后堂的炕上转辗难眠,半夜里他摸黑起来,走到烟花巷,听那里边有女人咿咿呀呀地清唱,郭子仪的腿不听大脑指挥,生平第一次上了青楼。鸨儿认识郭子仪,拉住郭子仪的袄袖子把郭子仪哄进屋。天亮时郭子仪回到药铺,好像感觉不来什么,只是感觉下身奇痒难受。偷偷脱下裤子一看,只见那下身子红肿。郭子仪知道他染上了烟花病,自己配了几味药,涂抹在患处。以后那种病渐渐地痊愈了,郭子仪却失去了男人的功能。 往事不堪回首。朦胧中听见女人唱戏,还以为是在梦里。郭子仪坐起来,听得真切了,的确有人在唱。秦腔的调子从门缝里挤进来,让人在不尽的思念中遐想,好像唱得是《小寡妇上坟》,那阴郁的调子不由得使人黯然神伤。心头的迷雾被风吹散,郭子仪猛然间灵性了,唱戏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儿媳,昨日刚进屋,今早就在全村人面前猖狂! 孙子媳妇年翠英起来了,先到爷爷的屋内,帮爷爷倒掉尿盆,然后来到灶房,烧了半锅洗脸水,服侍一家人洗完脸,开始做饭。饭做好了,牡丹红双手插腰,扭动着屁股,进入院子,郭善人赶忙迎上去,好像欢迎菩萨临幸。郭子仪有些不屑,嘱咐孙子媳妇把他的饭端进书房内,他不愿意跟这个儿子媳妇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停一会儿郭全发也端着饭碗来到爷爷的书房,堂屋内的餐桌上,但剩下郭善人、牡丹红跟年翠英。年翠英不好意思再离开,低下头,默默地陪着公爹和“公婆”吃饭,正吃饭间那牡丹红突然哭了,指着郭善人的鼻子骂道:“郭善人,你个骗子!你说过你家的银钱车载马驮,昨日刚进你家,今早就给人吃两面馍。你一家人都见不得我,吃了饭送我走,我不愿进这个穷窝”! 郭子仪听得真切,他不动声色地把饭吃完,听儿子跟牡丹红闹腾得停歇了,才端起水烟壶,走进堂屋,端坐在太师椅上,对儿子和刚娶进门的儿媳妇说:“我即刻请人替你们盘灶,咱们分开过。往后,日子过好过坏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总不能一辈子替你们操心”。 第42章 冬天,黄河封冻,背客渡河的汉子无事可干,便去赶脚。 赶脚的活路广泛,涉及许多方面,从瓦沟镇替人挑五斗谷子到凤栖去粜,叫做赶脚,赶上毛驴替张鱼儿到煤窑驮碳,也叫赶脚,替内蒙客人从内蒙赶几百山羊到长安去出售,也叫赶脚。有时,几十峰骆驼驮着盐巴和皮货,一路浩浩荡荡,沿着古秦直道,向长安进发,驼铃叮当,场面蔚为壮观。赶脚汉子每天只吃一顿饭,来到驿站歇脚,驿站掌柜数着人头做饭,用升子量米,每人每顿最少要吃一升糙米干饭。一盘通炕上睡十几条汉子,常见汉子们睡到半夜打架,一不小心一个汉子就把家伙给旁边的汉子顶入。打完架后和好如初,汉子们一般不记仇。 汉子们沿路一般不*女人,担心上当吃亏,况且官匪设卡,一路走来要操不少心。但是汉子们赌瘾特重,有时一边走一边在路上猜拳头宝。特别是下雨天耽搁在驿站,汉子们一吃饭没事干,就围在一起压红宝,有钱赌钱,无钱就用***抵账,那日子过得也叫潇洒。到得长安,掌柜的忙着销货,汉子们便拿着赶脚挣来的钱,欢欢实实来到青楼,搂着那些青楼女子把身上积攒的那一点陈货出完。 搁往年,天一上冻,谷椽谷檩俩弟兄就来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揽活赶脚,他俩也认识几个常年贩运山货的掌柜,有时在店里等几天便能揽到赶脚的活路,虽然辛苦但是也能挣下钱。可是今年情况有所不同,因为家里有棒槌。 棒槌被弟兄俩从黄河里救出来以后,抱着一颗感恩之心,把弟兄俩侍候得称心如意,弟兄俩再也不为棒槌而争执。白天,弟兄俩一起出门,晚上,又一起回家。棒槌把软糜子面用开水汤熟,跟硬糜子面卷在一起,做成画眉馍。把谷米发酵,封进罐子里,过几天打开罐子,满屋子溢满浓浓的酒香。弟兄俩高高兴兴地吃画眉馍,喝米酒,那日子过得舒畅。可是随着冬天的到来,弟兄俩必须出远门去揽活,不揽活就无法维持生活。棒槌给谷椽谷檩烙好上路的糜面饼子,嘱咐弟兄俩好好在外边干活,这个家她替他们守着,无论天塌地陷,棒槌都不会离开这个家! 弟兄俩对棒槌一百二十个放心,关键是不放心他们自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实际上他们都在暗中互相防备,反正走就走呗,两个人拴在一起,不担心谁把棒槌带上远走高飞。 郭宇村替人赶脚的不只谷椽谷檩弟兄两个,还有漏斗子的四个儿子,漏斗子本是一个经纪,在牲畜市上给人撮合买卖牲畜,有时连一顿饱饭也混不上。郭宇村那个叫做“狼食”的男人死了,给狼婆娘留下三个狼儿子,分别叫做大狼、二狼、三狼,三个狼儿子无人养活,狼婆娘便召漏斗子入赘,漏斗子跟狼婆娘又生一子,起名“豹子”。其实那三个狼儿子对这个继父还挺孝顺,一家六口在一起也过得和和气气。 那几年豹子年纪还小,在家里帮爹娘种地,三个狼儿子出外揽活,一次偶然的机会,跟内蒙贩运山货的林掌柜遇在一起。 林掌柜看上了弟兄三个的憨实,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他常年赶脚?弟兄三个当然满心愿意,有时林掌柜有事去不了长安,便托付弟兄三个赶着骆驼往长安送货,弟兄三个兢兢业业,从不让林掌柜失望。过了几年小豹子长大了,三个狼哥哥便带上豹弟弟一同赶脚。家里只剩下老爹老娘,过年时弟兄四个一起回来,一家人热热活活过个团圆年。 这天,谷椽谷檩俩兄弟来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揽活,正好跟狼豹兄弟碰到一起。亲不亲,故乡人。六个男人相互间拍着胸膛,亲热得了不得。狼兄弟也知道谷椽谷檩常出门赶脚,但是他们很少遇到一起,既然遇到了就要帮忙,正好林掌柜也在店里歇脚,大狼便把俩兄弟介绍给林掌柜。 林掌柜拍拍两人的肩膀,说:“我这里赶脚的人已经够了,我可以把你俩介绍给一个蒙古族老弟,那人叫呼格尔,你们就叫他呼掌柜”。 呼掌柜长一脸大胡子,有几十峰骆驼,还有几十匹马,生意比林掌柜还大。呼掌柜问弟兄俩:“赶长脚还是赶短脚”?弟兄两个不懂啥意思,大狼替他们解释:“赶长脚是常年四季得跟上干,赶短脚是只干一段时间”。弟兄俩问:“多长时间准回一次家”?呼掌柜问:“家里有老婆”?弟兄俩面面相觑,不回答。呼掌柜说:“那好办,你俩可以从内蒙把货运到凤栖,货到凤栖后自然有人接替,你俩可以回家。七天后准时到骡马大店等我们,我们就从长安返回。不过,工钱减半”。弟兄俩问:“从内蒙到长安赶一回脚得多长时间?付多少工钱”?呼掌柜说:“一回大约一个月,每人付两块银元,路上我们管吃住。如果只到凤栖,每人付一块银元”。弟兄俩答道:“让我们再想想”。 谷椽谷檩一合计,当然是赶长脚划算,可是把那棒槌留在家里咋办?出门时就说好最多一个月就回来,假如几个月不回家,那棒槌会不会跟上别人跑掉?弟兄俩商议:“干脆一个人赶长脚,一个人赶短脚,两人轮换着回家,这样一来互不吃亏”。 弟兄俩商量好了,就找呼掌柜,呼掌柜答应了两人的条件,弟兄俩就跟着呼掌柜的马帮赶脚,一人吆三匹马,马身上驮着山货,白天赶着马上路,晚上歇到大店里轮流守夜给马喂草料,越往北走,沙漠里凛冽的风裹着沙石,吹打在人的脸上,灌进脖子里,睁不开眼,只能手拽着马尾巴,跟着马队走。看那太阳像一只蛋黄,高高地定在天上,散发不出一点热量。弟兄俩原来最远到过靖边驮盐,从来没有到过内蒙,看常年赶脚的汉子都穿着皮大衣,谷椽谷檩冷得浑身发抖,有人看他们可怜,脱下了贴身穿的皮坎肩。赶脚的人们不敢停歇,停下来就有可能冻僵,不时看见路边躺着人或者动物的死尸,空气里游荡着野鬼们的孤魂。沙漠里没有驿站,到了晚上把马身上的驮子卸下来,在背风的沙包边燃一堆篝火,燃烧着的牲畜粪和红柳枝升起了蓝色的火苗,汉子们把随身带的干粮和煮熟的牛羊肉取出来,架在火上烤得焦黄,吃完夜餐大家便裹着皮大衣席地而睡,弟兄俩没有皮衣,只能跟那些常年赶脚的汉子挨在一起,谷檩睡到半夜发觉一个汉子爬在他的身上,紧接着尻子门便钻心地疼,他喊叫着站起来,要跟那个汉子打斗,汉子善意地拍拍谷檩的肩膀:“小伙子,你还年轻,常年四季在这条道上走的汉子,那一个尻子没病?驴啃脖子工换工。一会儿你****,行不”?谷檩看那些睡在一起的人都不老实,沙滩里蠕动着一群两条腿的禽兽。 大约二十多天后谷椽谷檩从内蒙返回凤栖,弟兄俩穿着呼掌柜赠送的皮大衣,谁都不愿回郭宇村,感觉中赶脚的汉子们虽然粗野,但是心底善良,路上带的吃食不分你我,谁有啥困难大家帮忙,一个汉子路过家乡时闻知死了娘,其余的汉子把挣的银元捐出来,买了棺材,帮那汉子埋娘。谷椽得了伤寒,同行的汉子跟谷檩一起,把马背上的货物卸下来,分给几个汉子背上,腾出马让谷椽骑。人性在这些赶脚的汉子们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许多人都没有老婆,没有家,说不定那一天倒在路边,变成孤魂野鬼,所以,汉子们想得开,心大。 谷椽对谷檩说:“兄弟,这一个月你先回去,在家歇几天,下一月我回去。”谷檩说:“哥,你先回,你路上得过风寒,回家让棒槌侍候你几天”。哥哥犟不过弟弟,只得回家。走在郭宇村的山道上,回想起棒槌的种种好处,谷椽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回到家看门虚掩着,一边进屋一边喊道:“棒槌,我回来了”!开了门一看简直惊呆了,只见棒槌跟狗剩正在炕上打滚。那狗剩一见谷椽回来,慌忙下了炕,顾不上穿衣,抱着衣服逃出了屋子。谁知那棒槌一点不慌不忙,一边穿衣一边说:“我算计你们还有几天才能回来,想不到回来的这么快”。 谷椽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棒槌的脸上,那棒槌捂着脸哭道:“你哥俩一走二十多天,想没用想过我一个女人冰锅冷炕?这屋里没啥吃了,我不卖**吃啥”? 第43章 屈指算来大狼已经二十五岁了,有钱人家十四五岁就给儿子结婚,可那大狼的媳妇还没有着落,这可急坏了狼婆娘,狼婆娘一着急便跟漏斗子撒气,说那漏斗子像一根木桩,一点也不关心儿子的婚事。漏斗子也不跟狼婆娘争辩,只是闷头抽烟,狼婆娘气急,拽着漏斗子的耳朵骂道:“漏斗子你是死人还是活人?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漏斗子被狼婆娘骂急了,便到瓦沟镇去找刘媒婆,刘媒婆头上顶一块白手帕,常年四季脑门前拔火罐留下一圈圆圆的紫色,据说为了给人说媒曾经被女方打得圈进枯井里边,一个小伙子见其可怜,把那刘媒婆从枯井里打捞上来,刘媒婆上得枯井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小伙子是个好娃,刘婶以后一定为你说一门好媳妇”。 刘媒婆一见漏斗子就像见了救星,拽住漏斗子的棉袄袖子不肯放手,把漏斗子拉到卖包子的条笼跟前,一连吃了五个包子,吃得打起了饱嗝,吃完后还把头上顶的手帕取下来,给手帕里包了两个,七个包子十四文钱,漏斗子撕开棉袄的一脚,里边藏着儿子们孝敬的零花钱,漏斗子平时舍不得花一文钱,一下子让刘媒婆吃了十四文钱的包子,好似肋骨断了,疼得钻心。 刘媒婆一边揩嘴一边问漏斗子:“你都不吃一个”?漏斗子咧嘴笑得苦涩:“我吃过了”。刘媒婆说:“你在家耐心等着,过两天我把女子娃引到你家。” 其实,那刘媒婆也有一桩心病,她一辈子给人说媒无数,唯独给自己的女儿找不下婆家。主要原因是高不成低不就,富户人家顾忌刘媒婆的名声,穷人家的小伙子刘媒婆又看不上,把女儿一直耽搁到十八岁,十八岁嫁不出去在当年的农村就成了剩女,刘媒婆权衡再三,感觉中那大狼虽然不是心目中的嘉婿,但是也没有办法,听说弟兄四个这几年替人赶脚也挣了不少钱,嫁给大狼起码不要受穷。 刘媒婆的女儿闺名叫做春花,人长得不难看,在瓦沟镇也算一朵花,不知什么原因,有人在背后给春花起了个绰号叫做粘粘,“粘”在我们那一带的土语里是糊涂的意思,还有一点厉害的成分。可这春花既不糊涂也不厉害,却无端地背上了“粘粘”的恶名。春花也不计较,反正男孩女孩都有绰号,绰号本身就是恶作剧,连张鱼儿的女子都叫蜇驴蜂,粘粘又有什么不好?叫就让他们叫呗,你总不能封住别人的口不让人家叫。 春花对妈妈有点瞧不起,媒婆的职业看起来风光,实际上背后常落骂名,要不是妈妈替人说媒,也不会把女儿耽搁到如今。那天,刘媒婆回家,手帕里裹着两个包子,看女儿正坐在窗口纳鞋底,便巴结似地把手帕展开,把两个包子送到女儿手边,女儿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又低头纳鞋。刘媒婆坐在女儿身边,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女儿伸手把妈妈的手拿开,看妈妈欲言又止,知道妈妈有话要说,便停下手里的活计,拿眼神询问妈妈。 刘媒婆终于说:“春花,娘给我娃瞅下一家婆家”。 这句话妈妈已经说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无果而终,大多是人家瞧不起妈妈的职业,认为媒婆的女儿也跟媒婆一样。春花的心里激不起波澜,有点无动于衷。一绺头发掉下来,春花伸手把头发捋顺,又低头继续纳鞋。 刘媒婆理解女儿的心思,感觉有点对不起孩子,于是继续说:“你知道郭宇村那个狼食吗?前多年在牲畜市上当经纪,他的大儿子叫做大狼,二十三四岁了吧?对你正合适”。 春花有点心动:“不知人家看得上咱不”? 二十里山路,走得娘俩脚痛,好容易到郭宇村了,向人打听漏斗子家的住处,来到漏斗子家门口,看见漏斗子正在院子里劈柴。 漏斗子看见刘媒婆果然如约带来一个女子,心里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赶忙朝屋子里喊道:“大狼娘,刘媒婆为咱大狼引来一个媳妇”! 狼婆娘手拿一把笤帚出现在屋子门口,看见刘媒婆,把人家母女俩挡在门口不让进屋:“去去去!哪里凉快那歇去。谁不知道你刘媒婆在瓦沟镇的名声,你的女子没人要了,想硬塞给我的儿子?没门!天下的女子死光了,我家大狼也不会娶你的女儿”! 刘媒婆想不到狼婆娘会来这一手,母女俩顿时气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辛辛苦苦走了二十里山路,到头来连人家一口水也没有喝上。春花首先哭了:“妈,咱们回家,我以后死了插老女坟,绝不再说婆家”! 母女俩跌跌撞撞出了村,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迎头撞见了狗剩,刚才那一幕狗剩看见了,心里乐开了花,他赶忙跑到村口把母女俩拦住,噗通一下先给刘媒婆跪下,口称刘媒婆为“妈”:“妈,女婿给您磕头了”。 刘媒婆认识狗剩,狗剩常在牲畜集市转悠,替人家卖牲畜的当个托儿,骗取主家两个烧馍,想不到屙屎的寻到个****的,自家的女儿再没人要也不会嫁个二赖子。刘媒婆拉着女儿的手,绕开狗剩,继续走。想不到那狗剩爬起来,撵上母女俩,挡住刘媒婆,又给母女俩跪下。刘媒婆生气了,指着狗剩的鼻子骂道:“狗剩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猪吃桃核到人(仁)上了,这世上男人死光了,我女子也不会嫁给你”! 那狗剩一点也不恼,跪在地上不起来,拽住刘媒婆的裤腿不让刘媒婆走,嘴里还是喊“妈”:“妈吔,青皮核桃仁仁油,别看狗剩长得有点像倭瓜,吃起来又软和又香”。刘媒婆抬起萝卜脚,想踢那狗剩一下,谁知春花把妈妈拉住,含泪道:“妈,你不要踢他,既然狗剩有心娶我,我就嫁给他”。 刘媒婆瞪起眼把女儿左看右看,感觉中女儿说得不是真话。谁知道那狗剩一蹦老高,围着母女俩学起了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汪汪!狗剩娶了个花姑痒(娘)”! 刘媒婆坐在路边,揉着自己的萝卜脚,她当真走不动了,嘴干舌燥。心想不管怎样先讨口水喝。于是对狗剩说:“你家在哪里?咱先到你家歇歇”。 狗剩像只螃蟹,斜着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村子里的狗们没有见过刘媒婆母女,跟在后边汪汪咬个不停,狗剩把母女俩让在前边,自己跟在后边打狗。憨女和洋芋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路边,看得稀罕。 郭宇村人不缺粮食,但是狗剩自从死了婆娘以后,无心种地,打下的粮食早已经吃光,母女俩进得屋来,看见屋子里脏的就像猪窝,看墙角有个水瓮,刘媒婆也不嫌脏,端起水瓢,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水,坐在积满灰尘的草墩上,脱了鞋,揉她的萝卜脚。 春花也顾不了许多,妈妈喝完后她也端起水瓢喝了几口凉水,看屋子里实在太脏,便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狗剩跟着出来,春花问狗剩:“有什么吃的没有?肚子实在饿得慌”。狗剩掀开瓦罐盖子,看里边米光面光,不得已端个升子,到村子里借米。走进郭子仪家,看见老人正坐在院子里的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狗剩咽了一口涎水,说:“爷,有米没?借你一升,我给我说下一门媳妇,人家今天上门看亲,没啥叫人吃”。 郭子仪一般跟这些二赖子不说话,嫌恶心。看见狗剩进了院子,知道是来借粮,于是让孙子媳妇年翠英给狗剩量米。年翠英一边舀米一边问狗剩:“那个寡妇倒霉了,肯跟你”?狗剩说得眉色飞舞:“嗨!你莫小看我狗剩,我这次娶得是黄——花——闺女”!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大概是还没有下过狗崽的母狗”。狗剩不高兴了,说:“不信你跟上我看去”。年翠英没有闲心跟狗剩贫嘴,把米舀好后端起升子递给狗剩,说:“连下锅米都没有了,你拿什么养活婆娘”? 狗剩也不计较,端起一升米,乐得屁颠屁颠地,朝家走。洋芋问狗剩:刚才去你家的那母女俩是干啥的?狗剩说:那是我老婆跟我丈母娘。洋芋抬头看天:这日头从西边出来了。狗剩有点不屑一顾:“牛生麒麟猪生象,世事大着哩,你见过个啥”? 回到屋春花接过那一升小米,用水淘了淘,狗剩从院子里抱进来一抱柴禾,蹲在灶前烧火,停一会儿水开了,春花把米下到锅里,娘俩将就着吃了一顿米粥。吃完饭刘媒婆跟女儿准备回家,狗剩心有不甘,问刘媒婆:“妈,你们这就走”? 刘媒婆想想,先把这个二赖子摆脱再说。于是对狗剩说:“我们先回家,过几天你找个人来提亲”。 母女俩走后狗剩有点迫不及待,第二天就撵到瓦沟镇,找来找去找不下个说媒的,于是就壮壮胆子,厚着脸皮来到刘媒婆家里。刘媒婆让女儿春花躲起来,自己端坐炕头,对付那狗剩。 狗剩进门后甜甜地叫了一声:“妈”!接着又要给刘媒婆磕头。刘媒婆冷冷地说:“狗剩,你先甭磕头,磕也是白磕。你家无隔夜之粮,连吃一顿饭都要出去借米,拿什么养活我的女儿?回家先把日子过起来,然后再来提亲。” 第44章 那王不留隔老远,一个巴掌把软馍推得爬在地上。铁算盘一看着了慌,质问王不留:“你凭什么要打我的儿子”?十二能见此情景幡然醒悟,原来这王不留还会气功!大街上有些江湖骗子常拿气功骗人,说什么气功能使人起死回生,可是真正会气功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大家看得真切,王不留离软馍还有三步之遥,却能使软馍已然倒地,看来这个王不留不可小觑,还是有些过关斩将的功底。王不留运运手腕,嘱咐铁算盘把儿子扶回家里,孩子醒来后必然很渴,千万不能让孩子喝水,过了今晚,明早必见奇迹。 铁算盘将信将疑,把儿子软馍扶回家里,担心竹叶管不住软馍,让软馍睡在自己的炕上,半夜里软馍醒来,满头满脸地出汗,大叫口渴,要喝水。铁算盘谨记王不留嘱托,无论如何也不给儿子水喝,软馍闹腾了两个时辰,天快亮时又悄然睡去,快中午时分醒来,问铁算盘:“爹,我这是睡在哪里”? 铁算盘老泪纵横:“儿呀,你终于认识你爹,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从此后,那铁算盘对王不留另眼相看。此系后话,不提。 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已经将近十岁,岳父十二能给大外孙起了学名叫做李怀仁、二外孙叫做李怀信,女儿的名字是满香给起的,叫做李妍。三个孩子幼时是妈妈教他们学文习字,七岁以后便在外公的私塾里读书,中午就在外婆家里吃饭,晚上回到家里跟爹妈团聚。两个男孩已经长大,妈妈满香便为他们腾出了专门的书房兼卧室,女儿李妍年纪尚幼,跟爹妈住在一起。老管家年事已高,每天除过喂那一匹枣红马,便是打扫院子,李明秋已经为老管家做好棺材,打算为老人养老送终。 那一日李明秋正在家里闲坐,一年来他没有再干那种结伙打劫的营生,院子内也冷清了许多。可是这种闲日子入不敷出,时间一久就有可能坐吃山空。虽然盘过来郭善人的药铺,可那药铺已经交与叔叔经营,接二连三出事,别说挣钱,究竟能不能保本还不一定,男人家在家坐久了就感觉心慌,必须为自己找一条出路。正烦闷间突然有人敲门,管家前去开门,进来一个汉子五大三粗,那人一进屋便对李明秋抱拳,并且自报家门:“我叫楞木,是大哥杨九娃派来的”。 李明秋如雷灌耳,吃惊不小。虽然从未谋面,但是久闻楞木的大名。李明秋不敢怠慢,赶忙让座,吩咐管家泡茶。分主宾坐就后李明秋抱拳问道:“不知小弟前来,有失远迎,杨九娃大哥有何吩咐”? 楞木直言道:“大哥要你挑选十多个身强体壮的脚夫,从长安向陕北运一批货,不要马驮,全要人背,不走阳关道,专走山间小路,夜行晓宿,你我二人沿途押运,不得有误”。 江湖上有条规矩,不该问的不问。李明秋不再言语。吩咐妻子满香为客人做饭,自己来到叫驴子酒馆,酒馆内常有一些闲汉谝闲,那些闲汉以前有人跟上李明秋打劫,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突然金盆洗手,再不干那损人的行当,但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这伙人对李明秋还是有些敬畏,闲汉们一见李掌柜来了,一个个站起来打招呼。李明秋说:“把咱们以前的弟兄全叫到我家里来,有一宗大买卖”。 闲汉们一听有事可干,即刻把以前的那些泼皮全部叫来,泼皮和闲汉们一下子把李明秋家的院子涌满,李明秋拿出一包“老刀”牌香烟,给每人散了一根。楞木从内屋出来,泼皮们以前从未见过楞木,看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就知道非同一般。楞木把那些泼皮一一过目,一边看一边不住地摇头,这些人让楞木看上的的确不多,当时留下的只有四五条汉子,其他人楞木全都看不上。李明秋有点为难,感觉中这楞木有些难缠。 楞木对留下来的汉子们说:“你们回家准备一下,咱们后天出发,主要的行当是运货,不用马驮,要靠人背,一来回得二十多天,每回三块大洋,我们管吃住。谁嫌吃苦现在打退堂鼓不迟”。 那几个人拿眼睛看看李明秋,想等李明秋发话,李明秋朝他们摆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准备,有啥情况我随时通知你们”。那几个人走在路上商议:二十多天挣三块银元的脚钱的确不低,可是他们不知道究竟背啥货,从哪里出发,背到哪里?货物究竟有多重,一人背上走路吃不吃力?看来李掌柜不拿事,拿事的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那汉子长一脸横肉,像个土匪。大家一路走一路商议,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去。 李明秋也不知道究竟运的啥货,为什么要靠人背,为什么要叫他去押运?反正杨九娃派的事由还不得说不。两天后又从附近村里找了几个农民,天黑时从凤栖出发,大家嫌走在一起目标太大,于是分做两摊,几个人由楞木带着,几个人跟着李明秋。去长安路熟,大家撩开长脚,默默赶路,天亮时来到一处地方叫做三桥,在三桥吃了一顿饭,大家倒头便睡,睡到天黑时又走,四天后来到长安城外一处地方叫做二府庄。在二府庄吃了一顿肥肉片子大白蒸馍,赶脚的汉子平日里根本见不到肉,有人吃得放了几次裤带,半夜里起来把茅房屙得臭气熏天,有一个汉子来不及上茅房,把稀屎拉到裤子里头。本来准备第二天上路,结果人人晚上屙得筋疲力尽,只得耽搁了半天。 天黑时赶脚的汉子见到了自己背的货物,原来是每人一个褡裢,褡裢的口子用麻绳缝着,看不见里边是什么东西,从外边摸好像是一些铁疙瘩,掂掂份量,也不太重,大约有五六十斤,一个人背上走路正好。有一个向导在前边带路,李明秋跟着向导走前边,楞木走在最后,每人都隔开一段距离,大家也不知道把这些东西究竟背到哪里,倒是那李明秋一路走一路想,想到天明突然想明白了,这伙人原来背的是枪!他们干的这个行当叫做贩运武器。 带路的汉子不走金锁关,走白水。从白水淌过狮泉河,就到了凤栖境内,沿着烂柯山走到坡底,看见黄河横在眼前。楞木想起了憨女,想起了他在郭宇村养伤的那一段时光,转瞬间半年过去,不知道憨女这阵子正在干啥?楞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越过了那些赶脚的汉子,走到向导面前,对向导和李明秋说,向前走我来带路,你们俩个断后。向导看楞木带着赶脚的汉子偏离了方向,心里疑惑着,不知道楞木要把这些人带到何方。天快亮时来到一片山林,楞木对大家说,就在这里歇息,我去给大家找吃的。汉子们把身上背着的褡裢卸下来,头枕着褡裢睡觉,这里离凤栖只有六七十里路,汉子们动了思乡之情,大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着凤栖城里发生的逸闻趣事,有人想老婆了,转辗难眠,眼圈红红的,心潮着,想哭。 楞木离开大家,迎着早晨的朝阳,走到郭宇村口的歪脖树下,看那树上的鸟雀子刚刚睡醒,亮开歌喉唱个不停,几片浮云挂上树梢,早起的庄稼汉子叼着烟袋扛着锄头走在村道上。楞木避开村人走,不愿惊动大家。看见那幢熟悉的茅屋了,心咚咚跳了起来,不由得加快来脚步。 看见憨女挺着大肚皮刚刚出屋,揉着发涩的眼睛。楞木的声调有点变形:“憨女,我回来了”! 憨女揉揉双眼,再揉揉双眼,终于看清了,眼前当真站着楞木!身子便不由自主,扑向楞木,拳头攥紧,在楞木胸前捣着:“楞木,你个瞎熊,这半年干啥去了?让人想得好苦……楞木,你知道不?我怀了你的娃子,都六个月了,你摸摸这里,他知道你回来了,双腿乱蹬。楞木,你这次回来,还走不”? 楞木呆呆地站着,由着憨女在他胸前捶个够,刚强的汉子不流泪,脸颊憋得铁青。良田爷爷出来了,看见了楞木,眼圈便红了起来:“我给憨女说过,楞木是个有良心娃,不会不回来,这不,楞木不是回来了!楞木,你快当爹了!我当姥爷了,哈哈——” 楞木摸了憨女的肚皮,摸了自己的儿子,看那太阳流出了涎水。但是楞木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楞木对爷爷说,焖两大锅糙米,山林里,还有十几个弟兄。良田爷知道楞木是土匪,土匪又咋啦?自古道官逼民反,哪朝哪代没有土匪占山为王?山里人锅大,家家的锅台上都安着大锅,问题是,米在哪里?不得已又找郭子仪,郭子仪正让儿子郭善人闹腾得烦心。见良田爷说明了来意,说:米没有了,谷子在屯里,需要多少,自己舀去。 良田爷把谷子倒在碾盘上,看那憨女赶着毛驴碾谷,担心憨女肚子里的孩子,叫来豆瓜娘端起簸箕把谷糠簸干净,一群鸡婆带着它们的儿女在碾盘底下咕咕叫着,老母鸡们把米粒啄起来又放下,言传身教,教小鸡们学会觅食。楞木把碾净的米粒倒进开水锅里,停一会儿,焖出了两锅黄澄澄香喷喷的小米干饭。洗干净一堆萝卜,切了一大桶萝卜丝,调上盐巴,便是吃米饭的菜。楞木一条扁担挑着两口锅,良田爷提着一桶萝卜丝,憨女不放心,挺着大肚子跟在后头。到树林了,十几条汉子围着憨女看得稀罕,闹不清究竟是人还是猿。楞木把憨女拉来裹进怀里,当着众人说得痛快:“这是我老婆”!憨女咧嘴一笑,脸上的污垢掉渣。但是憨女却感到幸福,眼里噙着泪花。 楞木送爷爷和憨女回到家里,爷爷故意躲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个恩爱夫妻。憨女不管不顾,在院子里****。来吧,楞木,这几个月你不在家,里边已经生锈,那是咱们孩子的小屋,进去看看,看看你的儿子在干什么……楞木没有进去,他担心惊扰了儿子……“让儿子睡吧……”楞木说,再过几个月他就回家,带着憨女和新生的儿子闯天下。 第45章 牡丹红过惯了饭来伸手的日子,哪里受得了穷乡僻壤的清苦?可她有了身孕,不可能靠着姣好的面容和甜润的唱腔去闯荡,无奈中只得屈就。那郭善人每天对牡丹红陪着小心,变着法子讨牡丹红开心,一日三餐都由郭善人亲自来做,甚至早晨起来倒尿盆都不让牡丹红动手,常常公爹郭善人端着尿盆跟儿子媳妇年翠英端着尿盆碰在一起,郭善人看儿子媳妇抿着嘴偷笑,脸上讪讪的,感觉不来啥滋味。用郭子仪的话说:双有对媳妇比对他妈还孝顺。 看不惯也得看,关起门来是一家,外人谁晓得?每天早晨吃了饭,郭子仪便把自己关进书房,用看书来消烦解闷,可那院子里常常突然一声秦腔苦音调子钻进耳朵,让人闲不下心,好似那牡丹红有千般苦、万般恨,全部积攒在一起,幽怨的声调使得太阳颤栗,看那阳光的影子贴在墙上不停地抖动。郭子仪心烦,关紧窗子,可那声音从门缝挤进来,像夹住尾巴的狗,凄惨而寒碜。郭子仪坐不住了,拿一本书,来到沟畔,坐在杜梨树下,让山风吹散心中的烦闷。 郭双有找来了,父子俩坐在一起。郭子仪心里明白,儿子找他的目的是要钱,那个戏子得靠钱养活,郭双有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肯定不会回家。郭子仪不糊涂,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内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那戏子已经怀上了郭家的后代,几代单传,内心里还是切盼再有个孙子,所以不能把儿子的路堵得太死。郭子仪想跟儿子好好谈谈,双有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爹,马上要当爷爷了,无论如何也得收心。 父子俩对坐着,郭子仪等儿子开口,只要儿子要求不过分,他都想办法满足。愿让儿子气死,不要叫儿子想死,败家子儿总比没有儿子强,一把年纪了,剩下的日子没有几天,此生虽然有许多遗憾,但是还要靠儿子养老送终。 岂料郭善人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爹,我把你叫爹哩,对不”? 郭子仪抬起头,反问儿子:“什么意思”? 郭善人说出了十几年来的愤懑:“别猪鼻子插葱——装象!表面上是给我娶媳妇,实际上是给你娶小老婆,那四愣子的女儿跟你睡了十几年!郭全发是你的小儿子,对不”? 郭子仪像打闷了的猪,晕头转向。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儿咬一口,入骨七分!难怪这十几年来郭双有跟媳妇不在一起睡觉,原来是怀疑老爹跟自己的媳妇有染……这是一桩疑案,跳进黄河里无法洗清。郭子仪有口难辨,只得把牙齿打碎强咽进肚子里!郭子仪嘿嘿笑着,脸颊变得阴森而恐怖,看那远处的群山起伏不定,郭子仪想站起来,正气凛然地扇那畜生一记耳光,可是身子好像钉在那里,屁股下的土地在沉陷,把他一点点埋住,他大口地喘气,喉咙噎得难受。 郭善人依然不依不饶:“你既然有两个儿子,就应当把家产分成两份,把我就这样光身子赶出来,你于心何忍”! 郭子仪彻底垮了,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郭善人看把老爷子气得够呛,感觉中目的已经达到,便站起来,扬长而去。 山风吹来,郭子仪渐渐清醒,一辈子呕心沥血,兢兢业业,苦心经营这个家,到头来被儿子狠咬了这么一口,把精神撕得血肉模糊。他心不甘,狠狠地掐了一下子自己的大腿,感觉疼,知道自己没死,最起码这颗心还跳,血管里的血还在流!他踉跄着站起来,一个复仇的计划在胸腔里拟就,我郭子仪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你郭双有活得欢实!你说我有两个儿子,郭全发没有参假,是我郭家的骨肉!我要把这一老公鸡驮不起的家当全留给全发,你驴日的想用一个铜子都没有! 想好了,心也就平静,回家后,郭子仪嘱咐年翠英:“给爷炒一碟子鸡蛋,再炒一碟子獾肉,温一壶酒,端到书房。全发回来后叫他到我的书房来一下”。年翠英不知就里,按照爷爷的吩咐给爷爷把酒菜端进书房,看见爷爷老泪纵横,她问爷爷:“爷爷,你为啥要哭”?郭子仪把眼泪擦干,对孙子媳妇说:“爷爷高兴……” 郭全发那天骑上骡子去了瓦沟镇,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自从爹爹给他娶回家一个后妈,郭全发就不愿在家里呆着,每天一吃饭就骑上骡子去瓦沟镇收购药材,虽然不遇集来卖药材的人不多,但是总比呆在家里听后娘骂爹强。对于爹,郭全发虽然没有感情但是也不觉得反感,但是对于后娘,郭全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讨厌,那种讨厌的感觉嵌进骨缝里,无法抹去。 天黑时郭全发回来,媳妇年翠英告诉他,爷爷好像有啥想不开。郭全发来到爷爷的卧室,看见爷爷正端坐在炕上抽水烟,炕墙上点着平日里舍不得用的蜡烛,骡子驮笼放在地上,两条褡裢装得满满当当。不等全发开口,爷爷说:“全发,今晚早点睡,明天起来早点,咱去凤栖”。 全发坐在炕沿上,问爷爷:“咱去凤栖干啥”?爷爷说,你去了就知道咧。 第二天早晨天还未亮,爷爷就站在全发的窗子前叫道:“全发,起来吧,今天咱去凤栖,早去早回”。全发揉着发涩的眼睛起来,看见骡子拴在石桩上,驮子已经搭上骡背,两条褡裢装进驮笼里,另一条骡子披上鞍鞯,鞍鞯上搭一条栽绒褥子(地毯)。全发有点诧异,那栽绒褥子是爷爷的心爱之物,平时就在炕上铺着,爷爷说,睡在上边袩和(舒服)。 看样子爷爷要出远门。全发问:“爷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郭子仪答:“爷爷心烦,想出门转几天”。 全发继续问道:“那驮笼里驮着什么”? 爷爷摸了摸全发的头,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到凤栖后你就知道咧”。 东厦屋里,那戏子可能正在撒尿,听得见尿水淌进铜脸盆时的响声,突然,戏子一声惊呼:“狼”!郭善人从睡梦中惊醒,抓住戏子搭在炕沿上的手:“别害怕,这幢院子四面砖墙,狼进不来”。戏子说话的声音有点惊恐:“我怎么听见院子里有响声”?郭善人说:“那可能是老鼠”。 郭子仪捂住全发的口,不让孙子发出任何一点响动,突然,骡子打了个响鼻,仰天叫了几声,刺破了黎明前的寂静。爷孙俩一人牵一头骡子,悄悄出了院子,快出村时爷爷突然说:“咱到祖坟那里走走”。 郭全发预感到了什么,有点疑惑,闹不清他昨天到瓦沟镇时家里究竟发生了啥事。看见爷爷一改往日的慈爱,变得沉默,心里害怕起来,大声嚷道:“爷爷,有我哩,你可不要想不开”! 爷爷拉着骡子,默默地走在前头。到祖坟了,爷爷在每一冢坟头前都要站立许久,在全发妈妈的坟前,爷爷拉着全发的手,说:“全发,这是你妈的坟,以后谨记着,过节时别忘了给你妈烧纸”。全发哭了:“爷爷,能否告诉我,昨天我不在家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爷爷还是不说话,沉默着。太阳出来了,山林里传来了鸟雀子的歌唱,爷爷突然说:“我的重孙子出世时就叫郭文涛,二重孙叫郭文选,三重孙叫郭文义,四重孙叫……”郭全发仰头问爷爷:“爷爷,你打算要几个重孙”?爷爷仰天长笑:“当然越多越好”。 郭子仪始终没有给全发说过他跟郭双有的那一次争吵,那是一桩疑案,郭子仪打算把它带进棺材里边。下了一扇缓坡,翻过那条驴尾巴梁,凤栖城遥遥在望,爷爷下了骡子,走到一颗老槐树下,对全发说:“咱们坐坐”。 爷孙俩坐在老槐树下,爷爷才对孙子说,骡子上驮着两褡裢银元,大约有两千多块,郭双有那驴日的伤透了爷爷的心,爷爷一个铜子也不打算给郭双有留下,郭子仪打算把全部家当驮来交给全发的岳父年天喜(叫驴子),让年天喜先代替全发保管,等全发长大成人后再要回来…… 那一年郭全发十七岁,虽然将要做爹,单薄的肩膀稍显稚嫩,他对爹虽然没有好感,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独吞这份家产。他看爷爷干裂的嘴唇咽下一口唾沫,爷爷做事向来胸有城府,看来那个爹爹肯定伤透了爷爷的心!后娘进屋时爷爷表示了谨慎的承认,为什么才过了几天,是什么原因促使爷爷下了这么大的决心?郭全发朝爷爷跪下,涕泪交加:“爷爷,你一把年纪了,到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你住下吧,爹爹不养活你,我跟翠英为你养老送终……” 郭子仪叹一口气:“娃呀,你以为我想走?有些事我无法给你说清,你也没有必要弄清,爷爷出门消遣消遣,过几年,全发的肩膀担起事了,爷还会回来”。 骡子直接吆进叫驴子酒馆的后院,叫驴子看见女婿跟亲家叔,先问候爷孙俩吃了没有?郭子仪指了指骡子背上的驮笼,说:“驮子先不要卸下来,给我俩弄一点吃喝,待会儿你也把门关了,咱一起去年家庄你的老屋,我有些事要给亲家托付”。 叫驴子心里怪怪地,不知道这郭子仪要干啥,按照郭子仪的嘱托关了门,给爷孙俩切了一盘子驴肉,端来几个烧饼,做了两碗拌汤,看爷孙俩吃饱喝足,然后带着爷孙俩踏上去年家庄的路。 到了年家庄,岳母迎出来,首先问候郭子仪:“亲家叔你怎么今天有闲工夫来串亲”?郭子仪一笑,算作回答。岳母还想问女儿翠英的近况,郭子仪摆了摆手:“先把驮子抬下来再说”。 驮子抬下来了,郭子仪撕开褡裢口子,叫驴子看傻了,整整两褡裢银元! 郭子仪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脱下鞋,倒了倒鞋里边的土,对叫驴子说:“这两褡裢银元麻烦亲家先替全发和翠英保管着,过几年娃能担起事了,再把这银元还给娃”。 第46章 郭麻子四十多岁了,戎马一生,混了个团长,再升官的希望不大,这阵子啥都不想了,就想有个娃。这辈子*过女人无数,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生个骨肉,山芍药的怀孕燃起了郭麻子那已经泯灭的人性,他打算在山芍药面前做一个好丈夫,那些日子郭麻子亲自侍候山芍药,山芍药想吃什么尽量满足,山芍药也会逞能,一会儿这里有点疼,一会儿那里又不舒服,害得郭麻子每天战战兢兢,听说济世堂来了一个神医,便请那刘半仙为山芍药诊病,想不到那刘半仙是一个半瓶子郎中,不知道用了什么虎狼药,害得山芍药差点送命,大人虽然活过来了,肚子里的孩子却无端送命。事情过去后郭麻子虽然深感遗憾,但是也能想得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山芍药没事,以后再怀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从那以后郭麻子对山芍药照顾更加周到,专门指派自己的心腹勤务兵侍候山芍药,一个月后山芍药逐渐恢复过来,郭麻子精耕细作,每天晚上都在山芍药身上下功夫,犁、篓、耙、磨样样精通。 可是几个月过去了,那山芍药的肚子依然扁平,郭麻子有点怀疑,该不是那刘半仙乱用虎狼药,破坏了山芍药的生育功能?郭麻子已经动了歪心思,想让那鸨儿给他再买一个没有****的女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郭麻子四十多了,做梦都想有一个儿子。 对于山芍药这样的女人来说,男人的恩宠就是她的全部,失宠的女人犹如大街上的流浪狗,她不愿重回青楼去过那种****不堪的日子,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怀上郭麻子的孩子,可是功夫没有少费,郭麻子也可谓尽心尽力,那肚子依然扁平,毫无怀孕的痕迹,这样的事情无法隐瞒,郭麻子每夜都睡在她的身边,想起那牡丹红被郭麻子就那样用几块银元打发,感觉中不寒而栗。那天,山芍药看见鸨儿进来,跟郭麻子在暗室里密谋了许久,鸨儿出来后山芍药面朝鸨儿跪下:“妈妈,我能怀孕,能给郭团长生一个胖小子,你再等一两个月,行不”? 鸨儿把山芍药扶起来,满脸堆笑:“这孩子,谁说过要拆散你跟郭团长?你们两个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妈妈知道郭团长很爱你,你就专心致志地侍候郭团长吧,我还等着抱孙子哩”。 可是山芍药却从鸨儿的笑脸上读出了另外一层涵义,这些人只认得钱,只要你身上还有油水可榨,一定会把你榨干。山芍药感到了危机,每天活得提心吊胆,这一个月月经过去了,就担心下一个月再来,如果月经迟来那么一两天,山芍药便暗自欢喜,可是,那该死的沟壑又开始流血!有天晚上她对郭麻子说,听说仙姑庵的菩萨很灵,她想去那里烧香。 老实说那郭麻子有点舍不得山芍药,这个女人还是有那么一点姿色。郭麻子知道那仙姑庵是杨九娃的地盘,既然两家已经和解,郭团长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他沉吟半响,说:“你想去就去吧,我派一个班的士兵保护你,再派两个勤务兵侍候你,去了不用耽搁,烧完香就回”。 第二天早晨,一个班的护兵保护着一乘轿子朝仙姑庵进发,早有人前往仙姑庵通报,那何仙姑刻意添满了清油,拂去了菩萨身上的尘土,给案桌上摆了一些贡品,那时杨九娃已经带领着大部人马撤回黄龙山,单留下何仙姑和楞木以及另外一个喽啰守候仙姑庵这个据点,有人来庵里烧香许愿时两个男人自然隐退,所以大家只看到何仙姑一人。 山芍药下了轿子,轻移莲步,袅袅婷婷走到菩萨面前,勤务兵从香案上拿起紫香,在麻油灯上点燃,交给山芍药,山芍药面朝菩萨作揖,把香插进香炉,然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适,默默祈祷。 何仙姑朝那几个护兵摆手,示意他们出去。护兵们也不在意,出了殿堂站在院子里。何仙姑劈头就问山芍药:“你们一晚上*几回”?山芍药的脸红到脖子跟,看那何仙姑问得认真,羞答答地回答:“有时两三回,有时三四回”。何仙姑断然呵斥道:“*得太勤了,自然怀不上孕”!山芍药没有料到何仙姑竟然这样粗野,说话一点也不遮掩,但是她不得不听,也许人家说得有道理。何仙姑继续说:“种娃跟种庄稼一样,种籽成熟了才能发芽,郭团长的种籽还来不及成熟,都叫你抽干,想想,秕谷怎样发芽?回去跟郭团长说,三天*一回,保证能种上”。 话虽然粗野,却也不无道理,山芍药谢过何仙姑,起身上了轿子,打道回府。 可是山芍药还来不及对郭团长述说何仙姑的嘱托,突然电报来了,命令郭团长火速赶往长安开会。郭团长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腰挂蒋中正赠的佩刀,带领几个随身护卫,出了南城门,扬起一路灰尘,直奔长安而去。 郭麻子走后山芍药关门闭窗,除过上茅房,足不出户。吃饭时由勤务兵把饭端进山芍药的寝室,吃完饭无事干时,山芍药便哼一段小曲,幽幽怨怨的曲调从门缝里飘出来,门外的哨兵听得痴迷,便不由得打着口哨和鸣。山芍药隔着窗子偷看,看门口站岗的哨兵雄壮威武,她只是无奈地想想,任何一点邪念都不敢有。事实上郭麻子对待山芍药胜过夫妻,山芍药自从跟郭麻子过到一起后心满意足。可那悠扬的口哨声让山芍药神往,不由得站在门背后跟那哨兵对唱起来,唱得是《四郎探母》,一来一往煞是动情,他们没有越过那条红线,说不上犯规,谁对谁都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借以消磨寂寞的时光。一会儿换岗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唱戏的声音戛然而止。 送饭的勤务兵是郭麻子的贴身保镖,能在团长身边干事,不但人要长得威武雄壮,还要能说会道,办事干练,心眼灵活。那勤务兵已经侍候了山芍药几个月,每次进屋,他都板着脸,显得非常严肃,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山芍药一下,郭麻子对这个勤务兵绝对放心,不然的话不会把侍候山芍药的差事交给他。勤务兵对郭麻子也忠心耿耿,郭麻子无论交代什么任务他都能尽心尽力地完成。 勤务兵站在山芍药门口,首先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然后喊道:“报告”!山芍药知道送饭的来了,整了整衣衫,端坐饭桌前,才说:“进来”。勤务兵进得屋内,从饭盒内把饭菜一样一样取出来,摆放在桌子上,倒退着出屋。 半夜里,勤务兵睡不着了。他起来,解了小便,躲在暗影里,看那哨兵抱着枪靠着墙打瞌睡,腿便不听指挥,不由自主地走到山芍药窗口,天热,看那窗子开着……想想,还是没有那个贼胆,折回屋子,睡不着,瞪起眼睛想到天亮。 好容易捱到送早饭的时候,勤务兵照样提着饭盒,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听见那山芍药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地说:“进来吧”。 勤务兵提着饭盒进屋,看那山芍药刚起床,正在穿衣,眼睛便直了,咽下一口涎水,有点不由自主,山芍药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把勤务兵牢牢地吸住,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到山芍药面前,伸出手,抓了一把山芍药的****。 山芍药把勤务兵的手拿开,她不傻,能掂得来轻重,声音低得只有他俩能够听清:“不敢那样,兄弟,郭团长回来会要了咱俩的命……” 可那勤务兵已经无法自控,猛然间把那山芍药紧紧抱住。山芍药奋力把勤务兵撕开,用手指了指窗外:“兄弟,门外有哨兵”。 勤务兵看了看窗外,窗子上映着哨兵的身影,他有点恐慌,倒退着出屋,快到门口时山芍药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饭盒,眼神里显露温情:“兄弟,把饭盒拿走”。 白天的日子在恍惚中度过,同屋子其他贴身警卫都跟随郭团长去了长安,整幢屋子只留下勤务兵一个,要不是侍候山芍药,勤务兵也跟随郭团长去远行,那是一个无风的夜晚,屋子里显得闷热,勤务兵脱光身子,兜头浇了一桶凉水,仍然无法浇灭心头的欲火,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女人……真他妈撩拨得人心里难过!他把拳头攥紧,看自己浑身的健肌雄壮有力,那种胀起的欲望促使他不顾一切,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开了门,看满天的乌云遮住了星星,风高月黑夜,天助我成功!山芍药住的屋子跟勤务兵紧邻,看那窗子开着,便一个鲤鱼打挺,钻了进去。 睡梦中的山芍药只推了勤务兵一把,便瘫倒在床上,软弱无骨。 勤务兵刚走出屋子,便被哨兵一把拉住,勤务兵魂飘魄散,上下牙不住地打磕。那哨兵在勤务兵的耳朵旁轻声说:“别怕,兄弟,咱提上脑袋干这营生,说不定那一天把这吃饭的家伙甩掉,此时不乐,更待何时!你替咱站岗,让我也进去过一回瘾”。 过几天郭团长从长安回来,纸里包不住火,勤务兵跟山芍药的苟且之事很快败露,勤务兵被关进了黑屋子,郭麻子扇了山芍药一记耳光,紧接着拔出了手枪。那山芍药反而表现得前所未有的镇静,她朝郭麻子笑笑,说:“开枪吧,我早都活够了”。 郭麻子想想,又把枪放回桌子上,派人叫来了鸨儿,要鸨儿把山芍药带走。鸨儿脸上讪讪地,说:“过几天我再给你送来一个处女”。 “不用了”。郭团长摆摆手,“女人属狼,喂不熟”。 勤务兵心想,要死就死我一个,不能连累其他弟兄,至死也没有供出那个一同作案的哨兵。郭团长派了一个班的士兵,来到和尚壕,挖了一个深坑,他要亲自处置那个勤务兵。天黑时勤务兵被五花大绑带到死人坑前,郭团长拔出了手枪,对准勤务兵的后脑勺子,同行的士兵都转过了身…… 一梭子弹打完了,大家回过身来,看那勤务兵毫发无损,端直站在死人坑前。郭团长亲自为勤务兵松绑,然后拍了拍勤务兵的肩膀:说:“我这食指一动,你这一百多斤就要倒下,你爹你妈养活你不容易,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今生今世别再让我看到你……” 第47章 郭子仪在叫驴子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就要起身离去。叫驴子把亲家叔拦住,问:“叔,你这是咋哩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让我保管这些银元?能不能给侄儿说清楚”?郭子仪一声长叹:“家窝事,说出去让人笑话,不说也罢。全发跟翠英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我心烦,想到外边游玩一段时间”。 郭全发牵着骡子,把爷爷送出老远,反复地说着一句话:“爷爷,你能不能不走”?郭子仪拍拍孙子的头:“放心吧爷爷不会去死,爷爷只是心烦,想出外转一段时间,回家好好侍候翠英,如果缺钱了,就找你岳父”。爷孙俩洒泪惜别,郭子仪骑上骡子,在骡子屁股上猛抽一鞭,骡子便跑起来,扬起一路尘土,渐行渐远。郭全发檫干眼泪,回过头,看见岳父站在身后。 叫驴子两个儿子年纪尚幼,在十二能的私塾读书,年翠英是叫驴子的长女,几十亩薄田全部出租给佃农耕种,自己专心经营叫驴子酒馆,在凤栖街有商铺的富户人家不多,叫驴子在村里虽然算不上首富,但是有酒馆,也颇具名气,但是,这么多的银元他还是第一次见,有点欣喜若狂,有点无所适从。看来亲家叔对他绝对放心,要不然不会把那么多的银元交由他来保管,翁婿俩把那些银元倒进一口大缸内,叫驴子用一块石板把大缸盖严,仍不放心,在大缸外边糊上泥巴,抱来一大堆杂物把大缸苫住。全发在岳父家住了一天,便被岳母打发回家,岳母放心不下女儿,算日子翠英产期临近。 送走女婿后叫驴子来到凤栖,继续经营他的酒馆,可是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老是挂牵着那一缸银元,感觉中让老婆一个人呆在家里不安全,时逢乱世,土匪贼娃子要饭的抢人的杀人的随处可见,常常发现无头命案,即使凤栖镇也不安全,抬门扭锁的事情屡有发生……想着想着心里走神,已经没有心思卖饭,常常半下午关门,关门后就迫不及待回家,回到家里先看看那一缸银元动没动过。叼着旱烟锅子半夜睡不着,便戳醒老婆。 老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咋啦”? 叫驴子在炕墙上弹了弹烟锅子灰,重新装上一锅烟,用火燃点着(一种用来引火的纸),才说:“我是担心那一瓮银元,感觉放到哪里都不安全”。 老婆骂叫驴子“烧包”,说那些银元放在亲家叔郭子仪家几十年,人家为什么从来都不担心?放心睡吧,咱不说谁知道咱家有钱?别“此地无银三百两”,放稳当一些。 可那叫驴子还是不放心,穿衣下炕,点着麻油灯满屋子乱转。老婆子穿着红裹肚坐起来,问叫驴子:“你半夜不睡觉满屋子乱转,发哪门子神经”? 叫驴子说:“我想找个安全地点,把银元埋到地下”。老婆子说:“咱院子里就有菜窖,把那装银元的大瓮挪到菜窖里边”。叫驴子说:“那不行,菜窖冬天还要储菜。我想在这屋子里挖个深坑,把那一瓮银元埋到地下”。老婆说:“要挖你就挖吧,我替你帮忙倒土。” 于是,老俩口点着麻油灯,在屋子里打起了地洞,挖出来的鲜土倒在院子里,看起来非常显眼,第二天早晨叫驴子出门时看见那一堆鲜土,感觉有些不妥,拿起掀,把那些鲜土铲进菜窖里边,赶到凤栖时天已中午,磨蹭到天黑,又赶回家中,一连干了几夜,终于把那一瓮银元全部埋到地下。埋到地下叫驴子仍不放心,搬来一大堆杂物堆放在埋银元的地方。 叫驴子酒馆跟济世堂斜对门,济世堂发生的许多事叫驴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清楚那济世堂以后总归要回到女婿郭家手中,那铁算盘只是典當了三年,三年时间转瞬即过,按照郭家的实力,完全有能量把那药铺赎回,一条儿女一条心,叫驴子从内心里切盼女婿跟女儿过好,女婿日子过好了岳父也感觉荣光。刘半仙事件闹腾得满城风雨,事态刚刚平息,看那济世堂新来了一个坐堂先生,叫驴子感觉新鲜,该不是又来了一位半瓶子江湖郎中? 小小的凤栖镇包罗万象,新鲜事儿天天都有。疯传郭麻子去长安开会时,山芍药跟勤务兵混在一起,郭麻子回来后把山芍药退回青楼,把那勤务兵打死在和尚壕内,有人拿着烧馍到那和尚壕去挖勤务兵的人脑子,人脑子吃了能治癫痫,可是到那里一看,不见被打死的勤务兵,只有挖好的埋人坑。有人说郭麻子害怕这件事引起轰动,把勤务兵打死后扔进枯井之中,还有人说那勤务兵根本没死,被郭麻子放走……谣言归谣言,有一件事却千真万确,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儿,山芍药被退回青楼后,不肯接客,吞金自杀!那天早晨鸨儿灰头土脸,来到叫驴子酒馆,说要找两个帮工,每个帮工付一块银元。不用说青楼死了人,不然的话就不会付那么高的工钱。鸨儿走后叫驴子嫌晦气,扯了一绺红布挂在门楣上。 后来,据埋人的回来说,埋的确实是山芍药,那女人裹一条破棉絮,被两个人抬在一扇门板上,出门时鸨儿特意叮咛,千万不要连同门板一起扔掉。两人把山芍药抬到和尚壕,正好有一个挖好的深坑,两人把死人扔进坑里,来不及走开,立马扑上去几条饿狗…… 叫驴子得了一种怪病,每天晚上睡不着觉,走路时老觉得身后跟着一个人,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有时混混沌沌睡去,总梦见血淋淋的鬼魅,那些鬼魅围着他唱着跳着,吐着一尺长的舌头……他从惊恐中醒来,坐起身,习惯地摸摸脑袋,还好,吃饭的家伙还在。叫驴子点亮油灯,一锅子接一锅子地抽烟,心想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得亏过任何人,为什么那些鬼魅老缠着他?看那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驴头,心里头惶然大悟,驴就是鬼变的,怪道人们习惯把驴叫做“鬼驴”。感觉中这酒馆再无法开下去了,必须改行,老祖先留下这三间门面,做什么都挣钱。有一段时间他诈称病了,关了门回到年家庄住了几天,可是跟老婆睡到一起他照样做梦,常常半夜里咋呼着醒来,吓老婆一大跳。 老婆说:你可能被什么冤魂附体了,我替你送送。于是端一碗水,拿三根筷子,让筷子端直立在水碗之中,不能倒下,嘴里念叨不停:“渴死鬼、饿死鬼、屈死鬼、冤死鬼……不管是啥鬼,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接着拿一把刀子,朝那筷子砍去,端起水碗在院子里转一圈,把水洒在大门外头。叫驴子经老婆这样一折腾,感觉好多了,迷迷糊糊睡去,睡梦里又看见一个女鬼从墓坑里爬出,蛇样缠在叫驴子身上,叫驴子惊出一身冷汗,坐起来,浑身冰凉。 叫驴子的老婆看叫驴子日渐消瘦,劝叫驴子到药铺抓几副中药试试。叫驴子不相信那个在济世堂坐诊的先生,专门骑了一头牛,来到王家疙崂,请王先生为他瞧病。 王先生跟叫驴子在一起做邻居许多年,当然不能怠慢。两人互致问候,然后叫驴子把手放在药枕上,让王先生为他诊脉。王先生详细询问了症状,然后说:“这是心病,你最近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情”? 叫驴子欲言又止,故作思考,想了半天,然后摇头:“我最近并没有遇到啥事”。 王先生说:“你这脉相飘浮不定,心神不宁,好像心思很重。” 叫驴子暗自思忖,这王先生真神,一下子能看到人的心里头,可是表面上仍然嘴硬:“我真的没有啥心思,没有”。 王先生不再说话,为叫驴子开了几副安神药,留叫驴子吃了饭,把叫驴子送到村口,突然说:“邻家,老朽迂腐,有一句忠告,不知听否”? 叫驴子答道:“老先生有啥话就直说”。 王先生只说了一句:“把财物和世事看淡点,对人轻松”。 叫驴子骑在牛背上,一边走一边想:那一瓮银元是人家郭子仪为孙子存放在他家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想法…… 回家后老婆为叫驴子把药煎好,叫驴子服用了王先生的药,一夜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郭宇村那边传话过来,女儿生了个胖小子。叫驴子把土地全部出租,家里没有喂养牲畜,借了一头毛驴,让老婆骑在驴背上,自己拽着驴尾巴,去郭宇村看望女儿跟外孙。进了郭家的四合院,看见郭善人站在院子里,免不了跟亲家打招呼,那郭善人脸比猪肝还难看,不但没有理睬叫驴子,还朝地上唾了一口。叫驴子明白,郭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那一驮子银元的事情,知道就知道呗,那银元是老爷子亲自驮到他家的,他叫驴子又没有去抢人家,谁叫你郭善人老不正经?你不理睬我,我还照来不误,我看女儿来了,这是钢刀割不断的亲情,你郭善人肚子难受?活该! 夜里,叫驴子老俩口睡在郭子仪的书房里,听见东、西两边厦屋同时传来婴儿的哭声。老俩口偷着乐,郭善人的孙子跟小儿子同一天出生,那才叫有趣。 第48章 杨九娃带领着十几个喽啰,离开了仙姑庵,重返黄龙山,何仙姑不走,仍在仙姑庵驻守,仙姑庵扼守着内蒙到长安的咽喉,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杨九娃不可能把人员全部撤走。 其实,那仙姑庵每日香火还算旺盛,穷乡僻壤的小户人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便把过好日子的希望,托付给神灵,那些前来烧香许愿的信徒,平日里舍不得吃一颗鸡蛋,可是他们给神仙进贡时却尽其所有,常见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夫妻或者婆媳,端着盘子,挎着篮子,盛着各式各样的花馍和贡品,前往仙姑庵许愿或者还愿,神仙主宰着他们的一切。风调雨顺的年月,是托了神仙的福;妻子生了儿子,是前世的修行;大病初愈,是神仙显灵;遇到灾荒年间,是对神仙不忠;幼年丧父母,是前世作孽;中年丧妻,是犯了煞星;老年丧子,是罪有应得……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有好报,恶人遭报应。 那何仙姑长相怪异,却成了善男信女们心目中的“活神仙”,对待那些前来烧香许愿的穷苦人家,何仙姑展示了她人性的另一面,蜕变成一个通晓天下事温情脉脉的老人,佛光普照,普施甘霖,把祝福送到千家万户,尽量使得大家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即使得不到神仙的关照,也怨不得何仙姑,只怪自己的命运。 那是一个下雨天,雨点子冲刷着仙姑庵门前的千年古柏,四周的田野烟雨蒙蒙,何仙姑独躺在卧榻上抽烟,香案上的佛灯忽明忽暗。突然间进来两个戴草帽的汉子,那两人进得殿堂先朝何仙姑作揖,然后摘下草帽,问得直接:“嫂子,我俩想见杨大哥”。 看样子他们相互间熟悉。只见那何仙姑慢腾腾坐起来,在案桌边上弹掉烟灰,然后才问:“这半年你们去了哪里”? 两个汉子没有直接回答何仙姑的提问,只是说:“有一桩生意,看杨大哥有没有兴趣”。 何仙姑显得不屑一顾:“是不是让我们助你们打劫杀人?说吧,给多少报酬”? 两个汉子摆手:“不是黑道生意,是黄道。想让大哥帮助我们从长安押运一批货物去陕北”。 何仙姑来了兴致,问道:“软货还是硬货”? 这是一句黑话,软货属于日用百货、农林土产,官家一般不盘查。硬货就是武器跟大烟等违禁物品,路上万一官家查出来说不定就得赔上性命。 两个汉子答道:“当然是硬货,软货就不需要雇人”。 何仙姑说:“硬货就干,软货就不去。说,用多少人?一来回付多少工钱”? 两个汉子说:“我们要见杨大哥,跟杨大哥直接谈”。 何仙姑不高兴了,烟锅头子在两个汉子头上幌着:“我说你们有眼不识泰山,杨九娃算个**!他还得听老娘的。给的钱多了我即刻给你组织人力,给的钱少了就不去”! 两个汉子知道何仙姑的厉害,忙赔不是。当下议定价钱,向导由雇用方出人,赶脚的和保镖得雇用十二个人,赶一次脚二百银元。 何仙姑说:“你俩在我这里暂时歇脚,我立马组织雇用脚夫”。 两个汉子说:“顾不上歇脚,我们还要赶到长安组织货源”。当下按照规矩交了押金,商议好接头的暗号和地点,两人把草帽戴在头上,冒雨而去。 两个汉子走后何仙姑跟楞木商议,感觉这两个汉子付的赶脚费的确不低,一来回除过一切费用最少也能挣百十块银元。只是杨九娃已经归山,来不及跟杨大哥商议,想来想去想到了李明秋,李明秋是目前唯一可用之人,于是楞木就找李明秋,要李明秋帮忙雇人。李明秋不可能不听杨九娃的调遣,于是就雇用了十来个人,跟楞木一起,来到长安,背上货物上路时他们才明白,原来是贩运枪支。 就在楞木跟李明秋去长安走后第二天,杨九娃来到仙姑庵,他这次来是想找郭麻子,看郭团长能不能帮忙弄几支枪,感觉中时局越来越不稳,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占山为王的土匪窝子遍及全国,蒋委员长忙着在江西剿灭红军,他们这些小股土匪谁也管不上,事实上兵匪勾结已不新鲜,相互间称兄道弟,网开一面,谁都不惹谁,甚至互相帮忙。 杨九娃带着保镖疙瘩,在仙姑庵前的柏树林子下马,面朝大殿打了一个唿哨,何仙姑知道谁来了,迎出门外,杨九娃一只袖管空着,伸出一只胳膊做了一个搂抱的动作,那何仙姑主动迎合,两只胳膊把杨九娃箍紧,一张簸箕大嘴在杨九娃的额前咬了一下。两口子亲热的动作很滑稽,但是疙瘩却笑了,看得津津有味。 三个人共同走进大殿内,杨九娃回头问何仙姑,怎么不见楞木?何仙姑答道:“楞木揽下一桩赶脚的活路”。便把去长安向陕北运送硬货的事由和盘托出。杨九娃稍一思忖,便能猜出他们运送的可能是枪支,因为不可能把鸦片从长安运往陕北。他正好缺枪,何不给自己留下几支?杨九娃于是便问何仙姑:“他们什么时候走?走的哪一条路线”?何仙姑答道:“夜黑地里(昨天晚上)刚走,走的什么路线不知道”。 别看何仙姑长得人逑不像,但是脑瓜子够用。她看杨九娃对那些枪支动了心思,知道他想干啥,便用烟锅头子指着杨九娃的脑门,警告自己的丈夫:“黑道上的规矩想必你是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千万不能让别人骂咱势利小人”。 杨九娃回答道:“放心吧老婆,我不会干那些没尻子门(这里指缺德)的事,我只是想知道这买枪的门路,咱们也买它一些”。 杨九娃没有去找郭麻子,连夜返回黄龙山,沿路设卡,企图拦住那些向陕北运送枪支的赶脚人,还让他们赶了个正巧,那天疙瘩回郭宇村探望爹娘跟媳妇,路上正好碰见楞木。 疙瘩把楞木一行人带到山寨,杨九娃亲自出山迎接,拿出平日里积攒的野猪肉,抬出自酿的坛酒,招待那些赶脚的客人。宴席刚开始两个汉子不请自来,走进大堂先朝杨九娃作揖。 杨九娃故作吃惊,问道:“敢问二位从哪里来”? 二人答:“从来处来”。 杨九娃又问:“到哪里去”? 二人答:“到去处去”。 杨九娃离了席位,走到二人面前:“路上见到啥”? 二人对答入流:“见了一台戏”。 杨九娃把脸挪到二人面前:“唱的啥”? 二人面朝众人鞠躬:“桃园三结义”。 杨九娃一摆手:“入席”! 原来那两个汉子一直在暗中跟随着赶脚的队伍,看到中途生变,不得不亲自出面。杨九娃跟两个汉子早都认识,知道那汉子是谢子长的人,那谢掌柜在陕北拉起了杆子,专门跟蒋委员长做对,杨九娃曾跟谢掌柜有过交往,自然不会打劫谢掌柜的货物。宴席散场后,杨九娃亲自携着那两个汉子的手,把赶脚的队伍送下山。两个汉子对杨九娃说:“杨大哥如果急需枪支的话就给自己留下几条”。 杨九娃朝两个汉子摆摆手,说:“见到谢掌柜代我杨九娃问个好,下次路过山寨时也带我几个弟兄,去那长安去买几条枪”。 杨九娃回到山寨感觉有些困乏,睡在大炕刚刚迷瞪过去,突然一个喽啰进来禀报:“郭团长派人送枪来了”。杨九娃有点困惑,郭团长怎么知道我缺枪?他及拉着鞋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子里的拴马石上拴着两匹马,院子中间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条新枪,几个弟兄围在一起看稀罕,有的弟兄拿起枪来瞄瞄,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枪”!郭团长派来送枪的士兵已经被疙瘩请到大厅里吃饭,杨九娃在院子里的木墩上坐下来,穿好鞋,走进大厅,那几个送枪的士兵一见杨九娃进来,一起站起来向杨大哥抱拳致意,杨九娃示意大家坐下,接着问其中一个送枪的军官:“你们郭团长可好”?那军官一边吃饭一边回答:“我们郭团长捎话,让我们代问杨大哥好”。接着掏出一封信交给杨九娃,说,“我们团长让我把这封信亲自交给你”。 杨九娃不识字,叫来一个识字的弟兄念着。信的内容大致是:杨九娃年兄近安,目前共党内乱,国难当头,经请示上司,有意收编贵部,特任命杨九娃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七军××师××团上校团副,派人送来枪弹若干,望照单查收。 杨九娃暗自思忖: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被收编,就发来一纸“任命书”,明摆着强人所难,看来这十几条枪是一个“紧箍咒”,如若收下,无异就成了有职无权的“团副”。但是不收就是明显拒绝,就是“对抗国民革命”。郭麻子这一手老辣,让人防不胜防。杨九娃拿不定主意,便跟众弟兄商议,大家各持所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无奈中杨九娃决定,运来的枪弹还是照单全收,按照当时市场的价钱付给郭团长几百银元,然后杀一头猪,宰两只羊,作为回礼,捆在马驮子上,大家列队集合,欢送郭团长送枪的士兵下山。 第49章 刘媒婆的女儿春花也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子,感觉中大狼娘伤了她的心,她偏偏就要看看那大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腊月二十七瓦沟镇年前最后一次遇集,在外赶脚的汉子攒足劲儿往家里赶,赶回家里跟老爹老娘一起过年。一溜四个汉子从瓦沟镇走过,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那四个汉子就是郭宇村狼婆娘的四个儿子大狼二狼和三狼以及他们的同母异父兄弟豹子,弟兄四个继承了狼婆娘的先天优势,长得雄壮而高大,他们穿着翻毛皮袄、戴着狗皮帽子穿街而过,在羊肉锅前每人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割了半扇子猪肉,买了两只羊后臀,给爹娘每人扯了一身棉衣,出了瓦沟镇正准备回家,被一个大姑娘拦住去路。 那姑娘长得不赖,一双丹凤眼撩拨魂魄,山里的女子都很粗野,只见那女子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朝身后一甩,端直问道:“你们弟兄四个谁是大狼”? 大狼把猪肉从左肩换到右肩,向前走了一步,回答得极为豪迈:“我就是大狼,大姐是不是看上我了”? 那姑娘也不躲闪,说得更加直接:“我叫春花,瓦沟镇刘媒婆的女儿,前些日子到你家会亲,被你娘赶了出来。我倒想看看,这大狼是个什么模样。今个见面先问一句,敢不敢娶我”? 几个小弟弟起哄:“大哥,这女子长得不错,你就收下吧”。 那大狼见过世面之人,对女人也不陌生,心里还有点喜欢这个拦路的女子,于是故意挑逗道:“我猜你大概没有人要了,才在半道拦路抢人”。 那姑娘一点也不介意:“就是。假如能嫁得出去,还轮不上你。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咱俩到一起正好般配”。 大狼觉得有趣,说得更加露骨:“父母之命不可违,我娘把你赶出来了,我把你拾掇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娘的旨意”? 春花看出了大狼的心意,说得情真意切:“本姑娘懂得‘百善孝为先’的道理,天下只有儿女不对,没有父母无理,放心吧大狼,只要你肯娶我,我会对公爹公婆尽孝心”。 三个弟弟也知道那大狼对那姑娘有意,于是一起面对春花抱拳作揖:“嫂子,请受弟兄们一拜”。 那春花摆开了架子:“你们弟兄几个雇乘轿子把嫂子抬上”。 弟兄四个常年四季给人赶脚,银钱挣得钵满坛满,雇乘轿子根本就不在话下,四弟豹子看街头还有几个吹鼓手卖艺,于是连那几个吹鼓手也一起雇上,走到半道仨兄弟把抬轿子的轿夫换下,故意抬上“嫂子”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路,那春花好像在大浪里颠簸,肠子肚子牛黄狗宝都摇出来了,嘴里仍不服软,喊着:“弟兄们使劲地摇吧,嫂子好像在云里飘,摇得越猛越袩和(舒服)”。 隔老远就听到唢呐响,狼婆娘心里觉得奇怪,没听说村里谁家娶媳妇,这唢呐声来自何方?漏斗子看见一乘轿子停在自家门口,四个儿子脸上乐开了花,进屋忙把狼婆娘拉出来:“快来看,大狼给自己抬回来个新媳妇”。 狼婆娘有点奇怪,问小儿子:“大狼从哪达给他捡回来个婆娘”?那豹子回答得非常神秘:“大嫂子有些来头,娘可不敢小觑,大哥娶得是掌柜的小女”。二狼三狼做着鬼脸,齐声附和:“娘,豹子说得千真万确,赶紧先做些饭把抬轿的吹鼓手打发掉,我们弟兄几个收拾新房”。 新郎新娘拜完堂,狼婆娘要掀起盖头看自己的儿媳妇,大狼忙伸手挡住:“不要,娘,明天早晨再看不迟”。那新娘子一扭一扭地走进大狼的居屋,狼婆娘越看越疑惑,这女子走路的姿势怎么跟那刘媒婆的女儿一模一样? 这几年由于弟兄四个在外挣钱,家里基本上什么都不缺。狼婆娘拿出里面三新的老布被褥,仨兄弟给大哥布置新房,那春花掀起盖头对大狼做着鬼脸,心里偷着乐。你狼婆娘把本姑娘赶出去,大狼又把本姑娘娶回来,明天早晨包子露馅时,让你老婆婆大吃一惊! 仨兄弟悄悄拿来许多枣刺,放进崭新的被褥里头,兄弟嫂子没正经,相互间一个耍笑一个属于正常。停一会儿饭做熟了,豹子给嫂子端饭,故意多放了些盐巴,那春花吃得皱眉,对大狼说:“你把我腌在你家盐缸里”。大狼知道弟兄仨恶作剧,笑笑,说:“咱俩把碗换着吃”。春花问:“你不怕咸”?大狼说:“不怕,我属骆驼”。 弟兄们把年货买全了,单单没有买下蜡烛,村里人天黑睡觉,一般不用点灯,三狼想想,倒了半碗清油,用棉花做了个灯焾子,青油灯冒着黑烟,春花和大狼的影子在墙上恍惚,漏斗子燃起一串鞭炮,村里人知道大狼抬回家“掌柜”的女儿,究竟哪掌柜的做什么?谁也不清楚。一群孩子看豹子在场院里燃起一堆篝火,那是村里喜迎新人的象征。 铺上新褥子,吹灭油灯,春花脱了衣服刚刚睡下,立马“哎呀”一声蹦起来,原来那枣刺扎着了屁股。窗外仨弟兄掩嘴偷笑,一个个笑出了声。大狼重新穿上衣服出来,把仨弟兄赶走,回到炕上跟春花一起,摸黑寻找仨兄弟打下的埋伏,这里刚刚清理完毕枣刺,小俩口便迫不及待地搂抱在一起,还没有入巷,又听那门板一声哐当,原来弟兄仨听房,不小心撞到门上。 春花穿衣起来,把门打开,看弟兄仨仍然不走,在一起挤眉弄眼。春花对仨弟兄善意地笑笑:“进来吧,站到屋子里看看,多得一些经验,以后娶下媳妇就不会手忙脚乱”。 仨兄弟让嫂子这样一调侃,反而有些灰头土脸,互相瞅瞅,应对不上来,灰溜溜回到他们自己的睡屋,仄起耳朵,听见哥哥的新房里好似老鼠偷油,悉悉索索,猛听得嫂子一声哎呀,知道木匠套上卯了,心便一阵紧缩。 大狼已经二十五六,常年四季在外赶脚,没有粘过女人说不过去,那条道儿已经非常熟悉,不需要仙人指路。城廓内燃起一团大火,内里的温度几近沸腾,扩张和收缩铿锵有力,猛然间一声爆裂,犹如天女散花,漫天的花瓣纷纷散落,旋进心的旋涡。 第二天早晨大狼起来一看,看见那褥子上印着一摊血渍,便对着春花看了许久,嘿嘿笑着:“想不到你还是个姑娘”。春花挖大狼一眼:“我在我娘家的绰号叫做‘粘粘’,这次真把你给粘住了”。 昨夜没有看到大狼的媳妇,狼婆娘心慌了一夜,一大早起来,老俩口换上了过年的新衣,端坐在堂屋的桌子前,等待新媳妇拜见公爹公婆。只见那新娘子袅袅婷婷进屋,口里喊一声:“爹、娘”!跪下就磕头,狼婆娘看得傻眼,下跪的怎么会是刘媒婆的闺女? 那春花一点也不害羞,磕完头站起来,嘻嘻笑着:“娘,这不怪我,是大狼愿意”。 狼婆娘呸一下唾了媳妇一口,那春花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娘,您嫌不解气就打媳妇几下,从今往后咱们一个锅里搅勺把,有啥不周到还往老娘指教”。 狼婆娘气势汹汹地问大狼:“究竟怎么回事?你给娘说清”! 仨兄弟把娘拉得坐在椅子上,齐声说:“老娘息怒,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你就认了吧”。接着对春花挤挤眼:嫂子从今后要对老爹老娘不恭,我们绝不饶恕! 狼婆娘又把一腔子怨气撒在漏斗子身上:“你看你活得窝囊不窝囊!刘媒婆往你碗里下蛆,你还吃上挺香”。 大狼看不下去了,埋怨老娘:“娘,这是我愿意,跟我爹有啥关系?那刘媒婆咋啦?刘媒婆的女儿就不是人?你认春花是你的儿媳妇,你不认她照样是你的儿媳妇。大过年的,不要闹腾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狼婆娘脸色灰不踏踏地,软下来了:“好娃哩,我怀疑这妖精女人给你使了啥手段”。 大狼有些激动:“啥手段?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我也不怕爹娘和仨兄弟笑话。那春花好着哩,这么大的女子还没有粘过男人,不信你看看我们的褥子……” 节前年尾,媒婆子跑断腿。每年过年前都是这样,刘媒婆常常脚不粘屋,走村串户,为人家的小伙子说媳妇,为大姑娘说女婿。丈夫死的早,儿子嫌媒婆名声不好,跟她单另过,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女子成了刘媒婆的心病。 一直忙到除夕,刘媒婆才一走一瘸,踮着她的萝卜脚,回到屋,满指望春花能给她烧一盆子热水,让她擦把脸,洗洗脚。看那门虚掩着,不需要上锁,贼来不怕客来怕,贼来没啥偷,客来没啥吃。推开门,冰锅冷灶,这死女子不知道哪里去了?看屋子积满尘土,知道屋子已经几天无人居住,这死女子该不是跟上人跑了?无奈中自己烧了一锅水,洗刷了一下,把炕烧热,耳朵边响起了除夕夜里的爆仗声,知道这大年夜晚无处寻找女儿,便裹着被子独自一人睡觉。第二天早晨醒来孙子为她端来一碗饺子,这是一年到头儿子对老娘唯一的关照。吃完饭刘媒婆便沿街打听,看谁见到她的女儿? 有人见到过粘粘死缠上几个男人,跟上那几个男人跑了。但是他们只是在背后议论,当面不会告诉刘媒婆,担心刘媒婆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们自己洗不清。刘媒婆问得口干舌燥,还是无法打听到女儿的下落。无奈中回到家里,关起门来暗自落泪。 大年初二这天,刘媒婆起来很晚,还来不及洗脸,突然门开了,看见女儿穿戴一新,身后跟着个男人…… 第50章 那天晚上憨女突然嚷着说她肚子疼,良田爷不敢怠慢,赶快叫来了疙瘩娘,疙瘩娘看那憨女羊水已破,赶忙打开炕洞,铲了一些炕洞灰倒在炕上。(当年中国农村的卫生条件极差,妇女们一般都把孩子生在炕洞灰上,究竟是不是那样,还有待考证。)良田爷站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转圈,突然听得婴儿的哭声,良田爷隔着窗子问疙瘩娘:“生了个啥娃”?疙瘩娘一边给孩子包裹一边回答:“是个带把儿的”。良田爷高兴得手舞足蹈,跑出村子,对着旷野大声呐喊:“楞木,你个瞎家伙!在哪里躲着,憨女给你生了个儿子,听到了莫(没)有”?! 那是一个秋天,一年中最美的时光。良田爷的院子里,全村的女人都来探望。洋芋挺着大肚子,爬上憨女的炕,看憨女正给孩子喂奶,那奶水充足,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小手小脚不停地晃动,嘴里便有涎水流出,让憨女摸摸她的肚子,看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跟憨女的一样。憨女说得很认真:“睡觉时面朝左,生男孩,面朝右,生女孩”。那洋芋盼望生个男孩,于是就按照憨女说的那样做,每天黑地里都面朝左睡觉,结果憨女的儿子刚满月,洋芋就生了个女儿,憨女抱上儿子去看洋芋,洋芋说:“憨女你有没有记错?我每天黑地里都面朝左睡觉,为什么生了个女儿”?憨女煞有介事地说:“这是神安排的,谁也没有办法,正好给我儿子做个媳妇”。 那年月郭子仪已经远走他乡,憨女的饭量特大,虽然村里人给接济一点,但是远不够憨女吃喝。郭善人自从有了小儿子以后,整天跟牡丹红守在屋子里,闭门不出。郭全发十七岁当了孩子的爹,家里的一切事务全由媳妇料理。年翠英比牡丹红小不了多少,婆媳俩比起来那牡丹红显得还年轻。良田爷端着升子无处借粮,只能眼看着憨女饿肚子。可那憨女正奶着孩子,绝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于是也就不管不顾,孩子刚过了满月就拿起镰刀,谁家管饭就给谁家砍柴。那一年正好粮食歉收,穷困人家雇不起憨女,憨女谷糠、红苕蔓什么都吃,感觉中仍然很饿,总觉得填不饱肚子。 但是憨女非常乐观,整天抱着儿子咿咿呀呀地唱歌,谁也听不懂憨女在唱什么,可是那儿子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疙瘩回家了,憨女抱着儿子去疙瘩家,询问楞木去了哪里。疙瘩说楞木可能在仙姑庵,憨女问清了仙姑庵在什么地方,便背着儿子,去那仙姑庵去找楞木。 何仙姑正躺在卧榻上抽烟,猛然间看见了一个背着孩子的棕熊,吃惊不小,操起烟锅子就朝憨女头上砸去。 憨女一把将那烟锅子夺下,张口说话了:“你这猴精,见面不说一句话,为什么要打我”? 何仙姑诧异,这棕熊也会说话?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熊”? 憨女不憨,骂道:“你妈才是狗熊”! 何仙姑笑了:“我以为世界上就我最丑,想不到还有的女人比我更丑”。 憨女说道:“少废话!见到楞木没有”? 何仙姑问道:“楞木是你的什么人”? 憨女答道:“楞木是我男人,我背上背着他的儿子”。 何仙姑赶忙下了卧榻,问道:“吃了没有”? 那憨女一铺塌坐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说:“都快饿死了”。 何仙姑提出一笼晒干的花馍,那些花馍全是善男信女进贡的,平时多得吃不了,便把花馍晒干,一笼一笼存起来,藏在地窖里,过一段时间山上就会有人来用骡子驮到山上,做为土匪们的干粮。 憨女看见那一笼花馍,兴奋得两眼发光,顺手抓起几个喀嚓喀嚓就吃,吃得噎住了,端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就喝,何仙姑看那憨女吃得狼吞虎咽,担心憨女吃坏了肚子,于是把馍笼从憨女面前提走,看那憨女一脸不悦,好心劝道:“停一会儿再吃,我这里花馍管饱”。憨女瞪起眼睛看那菩萨的神像,突然问何仙姑:“这个俊女子是谁的婆娘”? 何仙姑笑得开心。笑完以后板起面孔教训憨女:“不许胡说!人家是神仙,那是菩萨娘娘”。 憨女无师自通:“我知道了,菩萨的男人是个光头和尚”。 何仙姑用烟锅子在憨女的头上轻砸了一下:“不许胡说,菩萨知道了要割舌头”! 憨女拍拍自己的肚子,央求道:“让我再吃你几个花馍,这肚子仍然很饿”。 何仙姑好心劝道:“不是不让你吃,担心你吃坏肚子”。 憨女说:“不怕,我吃钉子屙铁”。 何仙姑看憨女可怜,又从笼里给憨女拿了一个花馍,憨女三口两口吃完,吃完后又要。何仙姑再不给了,哄憨女:“我这里还有野猪肉,一会儿我炖好了你吃”。憨女信以为真,像猪那样,吧唧吧唧弹着嘴巴,停一会儿又问:“楞木去了哪里”?何仙姑说:“楞木出了远门,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憨女看那窄窄的卧榻,问:“我睡哪达”?何仙姑用脚一揣,地下立马见一深坑,对憨女说:“下去吧”。那憨女站在坑边探头看了看,不敢下去,疑惑着问:“你是不是要活埋我”?何仙姑知道憨女起了疑心,自己首先跳进坑里,然后对憨女说:“你背着孩子跟着我,不用害怕,我带你到一个去处”。 憨女磨磨蹭蹭,笨笨拙拙,背着孩子下了坑,跟着何仙姑向前走,走了一段路后眼前突然开朗,只见靠山而凿的一孔窑洞里应有尽有,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窗外的树上一群鸟雀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憨女笑问何仙姑:“咋不见你男人和你娃”? 何仙姑用烟锅头子又在憨女头上砸了一下:“就在这里住下,不准到外边去。你长着这一张熊脸,担心把那些进贡的许愿者吓跑。过一段时间楞木就回来了,你们就能团聚”。 憨女猛然间把何仙姑抱紧,在何仙姑脸上就咬,何仙姑奋力把憨女撕开,嘴里嚷道:“憨女你疯了”!憨女掉下了一串泪珠,哽咽道:“大姐,你是我的亲姐姐”。 那一段日子是憨女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每天早晨睁开眼,看那太阳暖暖地照在炕头,儿子醒来了,爬在妈妈的身上,用嘴巴拱着妈妈的****。由于吃喝不愁,奶水充足,憨女每天都用手摸遍儿子的全身,看那儿子长胖了,浑身跟憨女一样,毛茸茸的,像个毛猴。穿衣起来,把头探出窗外,看这孔窑洞凿在半崖上,上下无路,出口只有一个,就是那条地道,把木桶拴在轱辘绳上,搅动轱辘把,看那沟底下有一眼山泉,水桶落进泉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然后把水桶用轱辘吊上来,喝一口,清凉甘甜,胜过老婆尿尿沟的那一股山泉。 白天,何仙姑在仙姑庵迎来送往那些朝拜的香客,一到夜间,何仙姑就会顺着地道走进憨女住的窑洞,陪憨女坐上好长时间。天气渐渐地凉了,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上所有的瑕疵,看那千年古柏从崖缝里伸出枝桠,树枝上结满了冰花,一缕炊烟从半崖上的缝隙里袅袅升起,憨女抱着孩子站在窗前,思念悠悠,想念远在天边的楞木。渐渐地,那憨女对何仙姑产生了怀疑,好像那何仙姑在有意搪塞她,掩藏着什么秘密。可她舍不得离开这里,孩子过一天就会长一天,憨女不愿背着孩子去颠沛流离。 远远地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声爆仗,年关到了。仙姑庵的贡品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肉,佛家不准杀生。何仙姑特意去了一趟凤栖城,从叫驴子酒馆买了半拉猪头,二斤驴肉,除夕夜里那半山崖上的土窑里亮起了红烛,俩个人用手抓着吃肉,憨女吃完肉后放声大哭:“楞木,你个驴日的货,你的儿子都半岁了,你知道不”?何仙姑理解女人的心情,说:“妹子,想哭就哭吧,把冤枉哭出来,心里就轻松”。 憨女爬在何仙姑的肩膀上,哭得天摇地动:“我还想爷爷!爷爷把我从野外捡回来,用狗奶喂大,过年了,不知道爷爷干啥……” 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落在山沟里,何仙姑轻抚着憨女的头,安慰道:“我想,过完年,楞木就会回来”。 可是一直等到山桃花盛开,还是不见楞木回来,憨女再也呆不住了,执意要走。何仙姑苦苦挽留,看憨女去意已决,便把平日里香客进贡的绸缎以及一些布匹打成包裹,给憨女带足路上的干粮,打发憨女上路。 憨女背着孩子,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看何仙姑仍然站在柏树下向她招手。憨女又返回来,何仙姑以为憨女后悔了,要接过孩子。憨女面朝何仙姑鞠了一躬,说:“楞木回来后你告诉他,就说憨女来过。说罢又转过身,毅然离去”。 走过驴尾巴梁,山的气息越来越浓,憨女是山的女儿,一钻进山里就感觉兴奋,山桃花开了,笕子花开了,榆钱钱长满树,那是农户人家度春荒的口粮,榆钱钱麦饭越吃越香。路两边开满不知名的野花,憨女走一段路就蹲下来,扯一把野花,给儿子和她插在头上,想到不久就能见到爷爷,憨女高兴了,咿咿呀呀地唱,儿子在妈妈的背上高兴得手舞足蹈,也跟着妈妈唱那只有他们才能听得懂的歌。走到老婆尿尿沟,看见那一股泉水,憨女把儿子放下来,屁股撅起,手捧着泉水,喝了个够。猛然间听到身后儿子一声大叫,赶紧回过头,看见一条秃尾巴狼叼着儿子,钻进荆棘丛中。憨女一声大吼,朝那野狼撵去,人终久没有狼跑得快,在山的皱褶里,憨女看见了不忍目睹的一幕,只见秃尾巴狼已经把儿子吞进肚子里,伸出带血的舌头舐着嘴。 憨女扑上去,用嘴巴咬住狼的咽喉,把狼浑身的血吸干,然后扒开狼的肚子,看见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一堆血肉…… 见过山发怒吗,那是一次十二级地震!天塌了,下起了石雨,六月飞雪,鸟兽灭迹,天地间已经没有了生命,惟有憨女的哭声悠远,传遍天宇。 第51章 郭全发思念爷爷。屈指算来爷爷已经走了将近两年,两年来爹跟后娘没有少给全发夫妻俩脸色看,夫妻俩忍着,他们等待着爷爷回来,他们认为爷爷一定能够回来,爷爷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没有爷爷天就要塌下来。 郭善人原来只是想气一气郭子仪。他知道家里存有不少银元,只要老爷子能分给他些,也就满足。想不到那把火烧得太猛,把老爷子气疯了,干脆把家里所有的银钱全部转出,老爷子也离家出走,郭善人什么都没有得到,闹了个人财两空。但是郭善人仍不死心,半年来挖地三尺,没有少折腾,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筛遍,也没有发现一枚铜钱。郭善人不傻,知道郭子仪和郭全发把家里的银元转往什么地方去了,可是他不能直接去向叫驴子张口,叫驴子客气点说他不知道此事,不客气反诬他郭善人血口喷人,想来想去只能低三下气去求儿子郭全发,其实那些银元郭善人也不想全要,只要全发能给他分一点,够郭善人一家三口生活就行。 谁知道年翠英挺身而出,质问公爹:“凭什么说爷爷跟全发把银元从家里转走?这家里的一点浮财全让公爹折腾完了!凤栖街上打听一下,谁不知道郭善人的大名?吃喝嫖赌样样占全,这阵子给我们引回家一个来路不正的后娘,还有什么脸在我们面前张狂”?! 那牡丹红隔窗子骂道:“你娘才来路不正”!东、西厦屋两个孩子一起拉出了哭声,郭家的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郭善人没有办法,只得把家里积攒的陈粮舀出来装进褡裢里,驮到骡子上运到瓦沟镇去粜,卖得一点碎银补贴家用。那牡丹红自从生了儿子以后再没有跟郭善人混闹,特别是听到师妹山芍药的不幸遭遇以后,感觉中风尘女子只是男人餐桌上的一道菜,男人宠你时人模狗样,一旦失宠简直不如一条狗。自己好赖有郭善人这样一个靠山,又有了儿子,能落到这种地步已经不错,再不能好高骛远,即使嫁入豪门又能怎样?无非是当人家的小老婆,与其低三下四地活人,倒不如活得寒酸点,却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想到此牡丹红心里平顺了,死心塌地做起了郭善人的女人。 转瞬间到了秋收,年翠英的肚子又开始鼓起。郭善人没有了其它收入,只能靠收地租过活,他已经提前给儿子全发打了招呼,这一年的地租不让郭全发沾边。其实郭全发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收地租,他已经长大,肩膀日渐宽厚,掂起老蛮镢上山挖地,种了十几亩糜谷,伏天几场暴雨,山沟里的庄稼疯长,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 瓦沟镇遇集时,郭全发便从岳父那里拿一些钱,赶上骡子去收购药材,一头骡子已经被爷爷骑走,只剩下一头骡子父子俩谁使唤都行,喂骡子的差事郭全发一人承包,反正男人家已经成熟,有的是力气,多使一点也没有关系。可是那一天郭善人竟然把骡子牵到牲畜市场上卖了,事前也没有跟郭全发商量。郭全发知道后没有声张,又为自己买了一头毛驴,遇集时赶上毛驴把药材收好,驮到凤栖镇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卖给往长安贩运山货的脚夫,顺便打听爷爷的下落。 有赶脚的脚夫告诉郭全发,他们看见爷爷在内蒙的一个集镇上做药材生意,郭全发便生出了要到内蒙去找爷爷的意愿,回家后跟妻子年翠英商量,妻子拍着自己的大肚皮说:“你要走连我也带上”。第一个儿子未满周岁,第二个孩子又要出生,郭全发知道自己离不开,便打消了去内蒙的念头。 早晨起来郭全发憋了一泡尿,提着裤子走进茅房一边揉眼睛一边掏出家伙就射,突然听见有人惊叫着骂道:“郭全发我****先人”!郭全发睁眼一看,原来后娘牡丹红正蹲在茅坑拉屎,郭全发给牡丹红射了一脸。 牡丹红哭叫着跑进屋子,郭善人还没有起来,一下子把郭善人的被子掀开,从案板上拿起擀面杖,朝郭善人的光脊背上就打。郭善人还没有闹清楚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挨了几下,他搂住脑袋躲在炕角落,一边告饶一边问道:“别打了,小心把娃吓着,咋回事?你给咱说清”。 孩子醒了,拉出了哭声,牡丹红不依不饶,哭诉道:“郭善人你睁开狗眼看看,你的儿子在老娘头上拉屎拉尿,这件事你要不管,老娘就死在你面前”! 郭全发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这样的事情搁任何人都不会轻易饶恕,他把裤子系好,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听见屋子里后娘正在打爹,他推开门,朝后娘跪下,第一次叫了牡丹红一声:“娘,我当真没有看见茅房里有人,这件事怪我,你要打就打我几下,别冲我爹发火”。 郭善人终于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感觉到问题的确严重,但他相信郭全发绝对不是有意,这样的尴尬事郭善人也曾经差点发生,他有一次一边朝茅房走一边解裤带,幸亏儿媳妇年翠英机灵,蹲在茅房里大声咳嗽了一声。为了替牡丹红出气,郭善人夺过牡丹红的擀面杖,跳下炕,朝郭全发的脊背上打了几下。儿媳妇年翠英进来挡在父子两中间,挺着大肚子说:“爹,你要打就打我,有啥气就朝我出”。郭善人看自己光身子站在儿媳妇面前,赶紧转过身,脸胀成猪肝。 事情到此远没有结束。那天早晨年翠英起来,端起尿盆出屋,刚踏出门槛脚下一滑,她赶紧扶住门框站定,尿盆滚出老远,院子里炸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低下头一看,原来谁把一泡屎拉在她家门口。 不用说这件事是牡丹红干的,幸亏年翠英机灵,不然的话摔上一跤,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就保不住了。年翠英还是有些心计,她没有大声叫骂,而是来到公爹的窗口,隔窗子对公爹说:“爹,你起来一下,全发肚子疼”。 终究是父子,儿子病了爹爹不可能不管。郭善人坐起来,穿衣下炕,被牡丹红拽住衣服袖子不让走,郭善人有点生气,甩开牡丹红出了屋门,看儿媳妇挺着大肚子站在院子中间,指着自己屋子门口的那一泡屎说:“爹,你说这事咋整”? 郭善人清楚,这是牡丹红在报复,可是他不能说啥,只得拿一把铁锨,把牡丹红屙在儿子媳妇门口那一泡屎铲去,全发出来把爹爹手里的铁锨夺下来,对爹爹说:“我来铲吧,这件事两清了,以后绝不准再发生”! 看样子这幢院子无法住下去了,郭全发跟妻子年翠英商量好,过完春节就在村里盖几间茅屋,夫妻俩搬出去住。 可是等不得来年,当天晚上郭善人就把全发叫进郭子仪的书房,对儿子说:“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天经地义。你干脆搬出去过吧,从今后鸡向后刨,猪往前拱,咱各顾各”。 郭全发什么都没有说,出了屋子站在村子中央,快过年了,村子里弥漫着黏稠的年味,别人家过年盼团圆,而爹爹过年却把他往外赶。可是他不会求爹爹什么,男人家的肩膀能担得起山!看见豆瓜家的茅草屋比较宽敞一些,便走进豆瓜家,豆瓜爹娘都在,全发说话也很直接:“叔、婶,我爹把我们一家赶出来了,我想先搬进你家院子暂住一段时间,过完年我就给自己搭建茅屋”。 豆瓜爹把烟袋递给全发,全发接过来,装了一锅旱烟,用火镰(一种点火的工具,用来引火。)打着,抽完一锅子烟,豆瓜爹才说:“这事我要先跟老掌柜(郭善人)商量”。 郭全发不再说啥,出了豆瓜家,回到自己屋子,对妻子翠英说:“准备一下,咱搬家”。翠英也不是省油的灯,把铜尿盆摔到院子里,炸起一阵刺耳的回响。牡丹红想出来跟翠英对骂,被郭善人拦腰抱住。这边郭全发也把翠英拦住,不让翠英把事情闹大。豆瓜爹还没有回话,郭全发便把被褥搬到场院里,把场院里的豆秸秆铺平,用几根木椽搭了个庵棚,一家人便住进庵棚里头。天黑时分豆瓜娘来了,要郭全发搬进她家的茅屋去住。 想不到村里人都来了,都来看望郭全发夫妻,大骂那郭善人做事缺德,腊月天把全发夫妻赶出门。大家在一起议论郭子仪的种种善举,对郭善人显得不屑一顾。村里人你端一升小米,他拿两只碗,大家都从逃难中过来,互相帮扶成为郭宇村人的风气,郭全发一言不发,他不能随声附和去骂他的老爹,倒是那翠英刀子嘴不饶人,把郭善人跟牡丹红骂得没有一分人气。 第二天早晨起来以后,郭全发吆上毛驴去赶集,他首先籴了两斗麦子,孩子还小,媳妇临产,不能亏待了翠英,要叫媳妇跟孩子吃好。接着他锅碗瓢盆什么都买,天黑时驮着满满两驮笼生活用品回家,看见豆瓜娘正跟翠英坐在一起啦话,院子里,豆瓜正跟板脑玩耍,两个孩子当年七八岁,富户人家早把孩子送进学堂念书,可是郭宇村这么大的孩子满村跑,老一辈人识字的只有郭家,小一辈人也只有郭全发念过几年私塾。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每天都在冒烟,谁也不会关心以后,春种秋收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谁也无法抗拒,昨天太阳从东边出来,今天东边照样出来个太阳。但是人们有自己的道德底线,那就是诚信。 不久,年翠英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郭文选。 除夕中午人人都去上坟,祭祀祖先。郭全发把带来的祭品放置在娘的坟前,给郭家的祖先和娘磕头。突然间一个人影一闪,他看见是爹,爹看见全发上坟,故意躲开。全发上完坟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爹终究还是他的爹,一个郭字扳不开…… 大年初一早晨郭全发穿戴一新,早早来到郭家的老宅院,看见大门没有开,便朝里边喊道:爹,我是全发,我来给你拜年。大院内寂静无声,郭全发又喊了一遍。停了好大一会儿听见院子里爹在说话:“你回去吧,我承受不起你的磕头”。 郭全发便朝紧闭着的大门跪下,一直不起来。他在想,我不光给爹拜年,院子里还有爷爷的书房……这不是一个礼节,而是一种责任,郭全发是郭家的后代,秉承着延续香火的职责。村里人都起来了,在郭家大院外围了一圈,看郭家大门紧闭,郭全发跪在大门外。大家一起朝那大门吐唾沫,说那郭善人给他娶了个“粹妈”(指小的意思),连亲生儿子都不认了。 郭家的大门最后还是开了,郭善人出来跟村里人抱拳作揖,他言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们郭家的家窝事他不愿跟任何人说,也无法说清…… 第52章 豁豁年事渐高,背着褡裢走路已经很吃力,栽逑娃便尽量多挑一些东西,减轻师傅背负的重量。师徒俩还是那样早出晚归,走街串巷,遇集摆摊,打制和叫卖铁器。 瓦沟镇是方圆几十里的重镇,尽管发生过张鱼儿的六姨太用剪刀把豁豁的嘴剪成“豁豁”那样的尴尬事,豁豁仍然不可能不去瓦沟镇做生意。况且那件事情已经发生过去很久,人们已经嚼得没意思了,便不再议论。豁豁仍然在瓦沟镇摆摊,仍然有人来买豁豁打制的镰、锄、锨、镢,有些大姑娘小媳妇仍然拿着一枚银元来找豁豁制作银簪子或者银耳坠,豁豁见了女人再不敢抬头,倒是徒弟栽逑娃一双眼睛在女人的脸上瞄来瞄去。 突然间瓦沟镇发生了一件爆炸性的新闻,张鱼儿死了!张鱼儿死得有点蹊跷,才六十岁不到,正是活人的时候,怎么说死就死了?张鱼儿虽然是瓦沟镇的首富,但是从不仗势欺人,遇到天灾还开仓赈粮,要饭的只要进了张鱼儿家的院子,从不空手而归,唯一的爱好就是娶了七房老婆,那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有钱?!那天中午有人还看见张鱼儿在瓦沟镇街上转悠,黑地里突然听见深宅大院里响起一片哭声,接着噩耗传来,张鱼儿死了! 前些日子张鱼儿家张灯结彩,刚刚娶回第七房老婆。据说七姨太来自黄河那边,是张鱼儿用三百银元买来的,七姨太说一口纯正的山西腔,瓦沟镇人见过的不多,那女人从不出屋,不像六姨太,逢集就在街上扭个不停。 张鱼儿三个个儿子四个女儿,四姨太只生了一个女儿,其余七个孩子全是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所生。五姨太、六姨太、七姨太没有儿女,自然谈不上继承遗产。瓦沟镇的人不太关心张鱼儿为什么会死,他们议论最多的是张鱼儿最小的三个姨太太的去留,六姨太人最风骚,有人便跑到刘媒婆那里提前压码,看能不能娶一个寡妇。 报丧的来到郭宇村,把张鱼儿之死的噩耗传给蜇驴蜂(张凤),蜇驴蜂跟青头已经有了女儿,青头赶着毛驴驮着媳妇去为岳父奔丧。蜇驴蜂为四姨太所生,四姨太在张家无权无势,其实只是一个做饭婆娘,常年四季下了锅台上磨盘,下了磨盘上锅台,没有一天闲功夫,蜇驴蜂听到爹爹之死时首先想到了妈妈,她替妈妈担心,不知道妈妈怎样度过余生。 那天豁豁正跟徒弟在瓦沟镇摆摊,听到张鱼儿之死先是感到吃惊,后来觉得庆幸,我看你六姨太以后再敢不敢在瓦沟镇咋唬!栽逑娃连摊子也不守了,直接跑到张鱼儿的深宅大院去看热闹。一会儿青头赶着毛驴驮着媳妇来了,那媳妇在大门前下了驴,还没有进门就放声大哭。栽逑娃就爱看女人哭,穿白戴孝的女人哭起来让人心疼。看着看着看出来一点蹊跷,他看到七姨太哭的时候没有眼泪,在那里干嚎,那七姨太嚎一阵子抬起头来,一双毛眼眼撩拨得人心跳。 院子里很乱,帮忙的、哭灵的、看热闹的把院子站满,一会儿开饭了,大家拿着碗纷纷到锅里舀饭,吃得是大白蒸馍猪肉片子粉条豆腐烩白菜,帮忙的吃饭,看热闹的也吃,栽逑娃抢了一只大碗,给自己舀了一碗烩菜,拿了两个蒸馍,蹴在墙角里也吃了起来。正吃时被跑堂的看见,给栽逑娃手里塞了一把铁锨:“一会儿吃完饭莫走,打(挖)墓去”。 栽逑娃想溜,但是已经被那跑堂的看紧,知道溜不脱了,只得扛着锨跟着几个汉子朝墓地走,他想给师傅捎个话,可惜碰不到一个熟人。既然吃了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干活,奇怪的是张家死了一个人,为什么要挖两个墓坑?天黑时好容易从张鱼儿家溜脱,来到师傅摆摊子的地点,看见师傅还在那里守着。 豁豁顾不上埋怨徒弟,师徒俩收拾摊子,来到一家场院,场院里有麦秸垛,他们常在麦秸垛下歇脚,这儿又避风又暖和。师徒俩钻进麦秸窝里,栽逑娃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师傅,张鱼儿家为什么要挖两个墓坑”? 师傅到底经多见广,稍一思考,马上就能想透:“徒弟,说不定哪一个姨太要倒霉,给那张鱼儿做陪葬”。 栽逑娃吃惊地睁大了眼,心想那做陪葬的肯定是七姨太,想起七姨太那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栽逑娃再也睡不着觉。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在这穷乡僻壤,陪葬的陋习依然存在。穷苦人家死了人一般陪葬两个陶俑。富户人家死了儿子讲究“结鬼婚”,一般活人陪葬的极少,基本上就是买一个年纪相当的病死的少女。像张鱼儿这样用活人做陪葬也不常见,只是偶尔有发生。栽逑娃坐起来,看满天的群星,这里离张鱼儿家不远,听得见那哀乐和哭声混成一片,看得见张鱼儿庭院里灯火通明。栽逑娃的心紧缩着,那七姨太这阵子是不是还蒙在鼓中? 师傅把头埋进麦秸堆里,裸露着骨瘦嶙峋的屁股。看那师傅也确实可怜,年纪这么大了仍然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为了那几枚铜钱不辞辛苦。他不忍心再伤害师傅,拔了一把麦秸把师傅的屁股苫住。天亮时栽逑娃把师傅戳醒,告诉师傅:“咱们经常在瓦沟镇摆摊,张鱼儿家的人都认识咱们,我这样溜走对于咱们以后在瓦沟镇摆摊不利,所以今天我还想给那张鱼儿去打墓”。 豁豁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于是对栽逑娃说:“你今天回来时给咱偷两个蒸馍”。 老实说那栽逑娃去打墓不是为了帮忙,主要是担心那七姨太的下场,想到那样一个水灵灵的活人转瞬间就变成一具僵尸,栽逑娃的心里不寒而栗。他一边挖墓一边在想,怎样能够把那七姨太救出来? 在墓地挖墓的十几个人全是瓦沟镇的佃农,他们租种着张鱼儿的土地,凭良心说他们都受过东家一点恩惠,对张鱼儿还是有那么一点留恋,但是大家议论最多的还是女人,张鱼儿的七房姨太太让大家嫉羡,每娶一房姨太太瓦沟镇都要热闹一番,可是那张鱼儿最终还是栽在女人身上,让女人把他身上的精血一直抽干!大家谈着谈着就谈到了七姨太,认为那七姨太是颗煞星,一进入张家的大门就给张鱼儿带来不幸,对于七姨太做陪葬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一个人替七姨太感到惋惜,反而认为那是七姨太罪有应得。 挖墓的人中午都不回家,由帮忙的人送饭到墓地,吃得还是大白蒸馍猪肉烩菜,稀罕的是主家竟然拿来两瓶子烧酒,每人对着酒瓶子喝上一口。看样子这墓还得挖几天,几辆牛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运来了许多石头。栽逑娃一看糟了,石头箍成的墓道非常结实,埋进去活人根本无法救出,不知道为什么那七姨太的眼睛老在栽逑娃的心里头晃动,栽逑娃吃完饭后假装去屙屎,走出去老远蹲下来,把这地势看个究竟。 张鱼儿家这片祖坟靠山面沟,几十冢坟堆连在一起,颇具规模,大的坟堆一般都埋着主人,小一点的坟堆说不定就埋着陪葬者,看样子给主人箍墓天经地义,陪葬者不一定箍墓。说不定赏那七姨太一副棺材,顺便埋进土里头…… 晚上挖墓的人回到张鱼儿的院子里吃饭,已经不见了七姨太,其他六个姨太太跪在灵前为张鱼儿守灵,看样子七姨太已经被单独关起来了,听说陪葬者还得超度,还得沐浴……吃完饭栽逑娃往怀里揣了几个蒸馍,来到麦秸垛旁边,看见师傅正在那里等他。栽逑娃把蒸馍掏出来递给师傅,看师傅吃得狼吞虎咽,唐突问道:“师傅,陪葬者是活埋还是打死以后才埋”? 豁豁想得很认真,想好以后不先回答,反问徒弟:“你是不是还有啥想法”?栽逑娃对师傅从不隐讳,他说:“我在想,怎样能够把那七姨太救下”。豁豁追问道:“想媳妇了”?栽逑娃点头。豁豁不再言语。停一会儿豁豁突然说:“赶明日我到你们挖墓的地点看看”。 栽逑娃说:“假如把人打死以后再埋,看也没有什么意思”。豁豁说:“我想是活埋,因为活人要到阴曹地府去侍候死人”。栽逑娃说:我看拉来许多石头,说不定要箍墓。豁豁说,不会给七姨太也箍墓,陪葬者一般挖个坑埋在主人旁边。栽逑娃问:“师傅,为什么不把七姨太跟张鱼儿合葬,还要给她另外挖一个墓坑”?师傅答:“合葬的事轮不上七姨太,只有大老婆才有资格”。栽逑娃又问:“看样子你也想救那七姨太一命”?豁豁哀叹一声:“路上遇到个毛毛虫都不想踩死,何况是一条人命”! 过几天到了出殡的日子,那场面空前绝后,瓦沟镇满街空巷,看那二十四把唢呐吹出的送殡调子冲破云天,回声悠远,二十四个壮汉抬着一乘大纸轿浩浩荡荡前行,一辆毛驴车拉着一乘小纸轿紧随其后,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说那毛驴车拉着的棺材里装着七姨太。谁也不替七姨太惋惜,好像那是天经地义。埋完张鱼儿以后主家大宴宾客,空气里弥散着浓浓的酒味,连瓦沟镇那些野狗也喝得酣醉。 夜幕降临的时分,张家的祖坟里出现了两个鬼影,那就是栽逑娃和他的师傅,新埋的坟地土质松软,用不了多久师徒俩就起出了七姨太的棺材,栽逑娃迫不及待地把那棺材盖子启开,摸了摸七姨太的嘴巴,已经没有气了,可能人已经死亡。 豁豁说:“咱把坟重新填好,走吧”。可是那栽逑娃仍然心有不甘,要把那死人拉来背上。豁豁说:“徒弟,不要那样,回家后咱们把所有的家底抖一抖,给你娶一房媳妇”。栽逑娃不听师傅的话,坚持背起七姨太就走。豁豁跟了徒弟一段路,又想到那墓坑还没有填埋,明天早晨让人发现后说不定会有麻烦。便又返回来填埋墓坑,也不知道那栽逑娃要把死人背到哪里去。看那天上一颗流星划过,免不了心里一阵子悲戚,思想起那富户人家张灯结彩大张旗鼓娶新娘子,而师徒俩竟然黑地里从墓坑挖陪葬的女人……人总是活在希望里,希望从墓坑里挖出来一个活人,可是挖出来的女人已经死了,栽逑娃要那死人作甚?豁豁填埋了几下子墓坑,感觉中脊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说不上是劳累还是恐惧,他扛起铁锨,也不管那墓坑填埋好了没有,踏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朝回走,走到麦秸垛旁,看见栽逑娃把那死人压在身下,大力起伏。 豁豁顾不了许多,把栽逑娃从死人身上拉开,喘着气说:“徒弟,不能*死人”。栽逑娃瞪师傅一眼:“谁说七姨太死了?我摸她胸口还有热气。”。 听到七姨太的坟墓被盗以后,六姨太突然疯了,冲出张家大院,脱得一丝不挂,在瓦沟镇的大街上疯说疯唱…… 第53章 赶脚的凤栖汉子陆续回来了,一个个心满意足,听说挣了不少钱,可是满香一直等了半年多,还不见李明秋回来。无奈中满香来到仙姑庵,向何仙姑打探李明秋的下落,可那何仙姑也不知道楞木跟李明秋究竟干了什么。满香问那些赶脚汉子,汉子们说,李明秋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内蒙的客商,跟那些客商门叽咕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打发他们回来,李明秋和楞木跟上那些客商去了内蒙,究竟干什么去了他们并不知情。 其实李明秋和楞木并没有去内蒙,他们在吴堡的一个乡村完成了枪支交接,对方如约付给他们脚钱,除过付给那些赶脚的汉子,李明秋和楞木净赚一百银元,谢掌柜(谢子长)派来的人问他们想不想再干?李明秋打不定主意,因为这贩运枪支的生意很危险,十几条人命在他们手里攥着,人人家里都有老有小,万一出个差错跟凤栖父老无法交待。楞木力主再干,这样挣大钱的买卖打上灯笼难寻,可是人是李明秋雇来的,楞木还得听李明秋的意见。明秋说:“咱们回到凤栖再商量。贩运枪支的事没有最终定下来”。 当天晚上一伙人歇在绥德,绥德是陕北的交通要道,北上内蒙、南下长安、东去太原、西走银川。晚上跟一伙客商谝得热火,那些客商们说,银川那边的烟土比较便宜。烟土在当年来说虽然属于违禁物资,但是比起贩运枪支来,还是比较保险。于是李明秋跟楞木商议,打发那些赶脚的汉子回家,他们二人来到宁夏。 果如那些客商所说,宁夏的烟土质量好,价格也便宜许多,二人当即买了一些大烟,装进褡裢里,晓行夜宿,从银川到甘肃会宁,从会宁到铜川,从铜川南下到长安,销完烟土后一算账,竟然赚了两倍的钱。于是他们又重返银川,这条道儿虽然也有官兵盘查,但是比到陕北宽松一些,一干就是半年,直到有一天赚的银元背不动了,才买了两匹高头大马,在长安置办了一些洋货,赶回凤栖。 两人在路上已经商量好,无论赚了多少钱,都对杨九娃大哥完全公开,由大哥给他们分配,绝不给自己留一文私钱!黑道有黑道的规矩,想来杨大哥也不会亏待他们。 楞木和李明秋没有直接进凤栖城,而是来到仙姑庵,他们打算先给何仙姑汇报,因为一走半年多,想来杨大哥也替他们担心。两人在拴马桩上拴好马,刚把驮子抬下来,何仙姑出来了,她先不问两人为什么一走大半年才回来,一见楞木马上就指着驴尾巴梁的方向说:“楞木,憨女和你的儿子走了不长时间,快撵”! 楞木回到大殿里灌了一肚子凉水,从香案上抓了几个花馍,来不及跟李明秋打一声招呼,出门撩开长腿,朝郭宇村方向追去。 人的一生有许多关隘险阻,楞木这颗头已经掉过几次,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看来他遇到了福星。假如不是憨女把他从崖洞里背出来,给他精心疗伤,楞木现在可能早已经做了阎王爷的门客!一千个想不到一万个想不到,我楞木现在也当了爹!儿子是什么?儿子是楞木心目中的红太阳!女人丑点怕什么?丑妇人丑“福”人,女人越丑越有福气!憨女就是楞木的福星!楞木一路走一路想,他的儿子一定非常健壮,壮得像一头狮子,跟他妈妈一样。人逢喜事精神爽,楞木脚底生风,转眼就来到老婆尿尿沟。看见泉水前放着一个包裹,知道憨女离他不远,楞木张开大嘴喊着:“憨女——”!不见应答,好像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雷鸣般的哭声,那不是哭,是一种灵魂的撕裂,好像世界末日来临,让人无端产生恐惧。楞木预感到了什么,循着哭声向前寻找,他看见了惨不忍睹的一幕,他看见了一只被撕裂的秃尾巴狼,看见了血肉模糊的儿子,看见了张着血盆大口的憨女,太阳流泪了,钻进云层里头,风掠过山脊,呜呜地哭,周围的一切全都垂下了头。 楞木面朝憨女跪下,献上一片虔诚的愧疚,假如他能早回来一个时辰,也不会铸成这种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恨!楞木呀楞木,你简直昏了头!明知道自己的媳妇怀孕,却为了那几个臭钱,失去了自己的骨肉……憨女,你想打就打吧,你把楞木撕成碎片我也不会还手! 憨女用手在地上刨出了一个深坑,十个手指头已经鲜血淋漓,猛听得咯嘣一声,牙齿断裂了,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把那新挖的坑染红。她没有埋怨楞木,也许眼睛已经致盲,耳朵已经聩聋,压根就没有看见楞木,直到把儿子埋进土里,楞木紧紧地抱着憨女,憨女才爬在楞木的肩膀上,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楞木……” 楞木说:“从今往后,我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你,咱们回家,行不”? 憨女听到了山的承诺,那承诺来自山的腹腔,憨女等了一万年,才看见相恋中的大山在默默靠拢,可是那山的根基已经蘖朽,憨女软软地坐在地上,像一堆没骨头肉。 楞木企图把憨女抱起来,可那憨女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失去了站立起来的功能。楞木跪下来,把憨女背上肩,一步一步向前挪,走出了老婆尿尿沟,走上了五里坡的山路,走到了村口的歪脖树下,看那喜鹊夫妻叽叽喳喳,在喂养自己的儿女。 铺满牛粪的村道上,郭宇村的人全都出来了,站满村道的两边,看楞木背着憨女从面前走过,拉出了哭声。憨女是郭宇村的保护神,憨女不在村子的半年间,每天晚上野狼都来光顾,村里人养的猪被主人赶回屋子喂养,人猪同屋。憨女回来了,村里人给了憨女最高的礼遇,可是憨女却被楞木背着,浑身鲜血淋漓,昏迷不醒。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跟在楞木身后,来到良田家里,看良田爷瓷瞪起双眼,质问楞木:“憨女这是怎么了?你给我说清”! 楞木的眼里喷火,铁血男儿不会哭。楞木说:“秃尾巴狼吞噬了我们的儿子……”憨女嘴唇蠕动着,爷爷把耳朵搭在憨女嘴上,听憨女说:“爷爷,不怪楞木”。 郭全发一言不发,回家牵出自己新买的毛驴,赶着毛驴上了山路。他要把王先生请来,给憨女看病。几年前,就是那条秃尾巴狼把郭全发困在树上,假如不是憨女,郭全发就活不到今天!现在,那条秃尾巴狼终于寻到了报复的机会,吞噬了憨女的儿子……憨女的不幸牵挂着全村人的心。看憨女那悲痛欲绝的神态,郭全发的心里也在流泪,他要不惜一切把憨女看好,还郭宇村人一个健康的憨女。 洋芋是憨女最要好的女伴,看憨女睡到炕上奄奄一息,忍不住放声大哭。洋芋的女儿看见憨女那鼓胀的**,便不管不顾,爬在憨女的身上贪婪地吮吸起来,孩子唤醒了憨女泯灭的母性,憨女抚摸着孩子的头,嘴里轻声呼唤:“儿子……”猛然间,憨女坐起来,抱紧洋芋的女儿,埋下头,使劲地亲那孩子,高声喊着:“儿呀,你可回来了!把妈妈想得好苦……”孩子被憨女吓着了,大哭。洋芋想要回自己的女儿,憨女不给。楞木在一边看得眼热,劝说憨女:“憨女,明年,我们再生一个儿子,把人家的孩子还给人家,对不”?憨女笑了:“楞木,你说过你不再离开我,是不”? 村里的女人都来了,看望憨女。良田爷在村里年纪最大,男人们担心老人想不开,憋出啥病。良田爷却用烟锅杆子指了指远山,对男人们说:“不怕,你看那山上的树木,死了一茬又一茬,可是年年都有新树发芽,树根不死人心不死,憨女一定能给咱郭宇村生一大堆儿女”! 天黑时分郭全发吆着毛驴回来了,毛驴身上驮着王先生。奇怪的是李明秋也来了,看望楞木。男人之间的交往不需要表白,往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相互间点一下头都能够成为至交,那叫做心有灵犀,半年来李明秋跟楞木默默地在一起合作,靠着一种潜移默化的感应成为生死之交的朋友,跟楞木在一起李明秋感到安全,谁也不指望捉弄谁,好像人与人之间就应该那样,靠的是相互间的信任。李明秋还不知道楞木遭遇到的不幸,他跟王先生走到郭宇村口才碰到一起,李明秋骑着马,马比毛驴走得快,看见前边那个骑毛驴的人有点眼熟,打马扬鞭赶上去一看,果然是王先生。两人互相之间打过招呼,李明秋从郭全发的嘴里,才知道了楞木的儿子遭遇到了不幸。 王先生见到憨女吃了一惊,他闹不清憨女究竟是人是熊,看到周围人期待的眼神,王先生才颤颤惊惊地坐在憨女身边,为憨女诊脉,憨女主要是伤心过度,其实没有什么大病。楞木跟李明秋相互间拍拍肩膀,算作招呼。李明秋还想对楞木说点什么,突然,天地间亮如白昼,一条条火龙腾空而起,火信子打着旋儿飞上半空,有人把场院里的柴禾全部点燃,祭祀憨女死去的儿子,村子里几乎所有能走得动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举起火把,沿着山坡向老婆尿尿沟出发,点点火星在山坡游动,大家唱起了为憨女死去的儿子招魂的神曲…… 第54章 王不留在药铺坐堂以后,济世堂的生意逐渐兴隆。让那铁算盘意想不到的是,他那憨憨儿子软馍在王不留的调理之下,竟然比以前好多了,虽然可能永远也恢复不了正常人的功能,但是对于铁算盘来说,他已经心满意足。 一天晚上,药铺已经关门,突然间从后院进来几个人,王不留一见面忙打招呼,原来他们跟王不留是同乡。铁算盘也不介意,崾涧村本身离凤栖不远,王不留自从来凤栖以后,崾涧村周围常有人过来看病。那天晚上那些人住在药铺,铁算盘就回家去睡。第二天早晨铁算盘起了个大早,心想请那几个人吃一顿早饭,路过常有理的包子店时看见热腾腾的包子刚出锅,顺便买了一大笼包子,用包袱包好,提到药铺巷后院一看,大门锁着,门缝里塞一张纸条。铁算盘也识得几个字,把那纸条展开一看,纸条是王不留写的,大意是:这几个老乡硬要我回家乡为乡亲们服务,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这么说来王不留已经走了,济世堂又没有了坐堂的先生。其实那王不留一到这里就不安心,其所以留下来,还是碍于王先生的情面,曾经几次说过让那铁算盘另外找坐堂先生,可是当年半瓶子野郎中不少,真正有本事的坐堂先生不多,正好李明秋不在家,铁算盘便说等侄子回来后再做商议,把王不留要走之事一拖再拖。现在那王不留终于不辞而别,到让铁算盘措手不及。 李明秋还没有回来,铁算盘便找亲家十二能商议,那十二能正为女婿出门半年没有消息而着急,当面就给了铁算盘一个难堪:“亲家,我说你日能得很,放下小摊子不摆,一心想当掌柜的。这倒好,药铺接手一年了,你挣了多少?有多大的本事你就端多大的碗!生到‘两’里到不了‘斤’里,造下吃逑命,走到天尽头。(方言,意思是人的本领天生就,不可强求。)这事情我替你出不了主意,等明秋回来再说。” 铁算盘不恼,憨人有憨相。这多年风里雨里,铁算盘也练就了一些定力,你唾到我脸上我擦掉,绝不跟你生气,唾沫是你的,气是我的,气大伤身,犯不着跟你一般见识。铁算盘笑得苦涩:“说那么多挖苦话没用,肉烂了还在一个锅里,赔赚都要硬撑到底。我看那药铺还是有钱赚,家有百亩田、不如开药店。关键是要有一个好坐堂先生”。 十二能知道铁算盘是个一锥子扎不出血的货色,话说得还是不客气:“是不是你把人家王不留气跑了”? 铁算盘苦笑道:“我整天把人家当菩萨侍候着,顺毛抚摸着,还敢气人家?是那王不留一来就不安心,已经要走了几次,我借口说等明秋回来再商议,夜黑地里来了几个崾涧人,今早就跟上乡党走了,连招呼也不打,门缝里塞了个纸条”。铁算盘把纸条拿出来让十二能看。 十二能虽然挖苦铁算盘,但是对那药铺还是留心,那药铺开倒闭了女儿女婿都要跟上背亏,他想了半天,王先生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目前唯一的办法还是把那郭善人请回来,郭善人虽然也是个半瓶子郎中,但是做事谨慎,一般不会捅娄子,听说郭善人把郭子仪气跑了,目前正在家里赋闲,日子也过得拮据。凤栖镇就这么一家药铺,独行生意好做,估计那郭善人还会回来。 十二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跟铁算盘不谋而合,目前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可是谁去请那郭善人?两亲家正商议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说:“李明秋回来了”! 李明秋一回来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半年多来种种猜测都有,这样一来有些谣言也不攻自破,大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两亲家一前一后跑出屋子,看那凤栖街大家竞相传说,把李明秋回来的消息传遍每一个角落。只见明秋家的院子里拴着一匹青马,堂屋内已经坐满了前来探视的人,管家为客人们泡茶添水,明秋正在东厦屋里,跟妻子满香不知说着什么。 大家还没有来得急述说别后之情,郭团长的勤务兵就送来帖子,邀请李明秋到郭团长的官邸畅叙。李明秋知道郭团长这么快邀请他去做什么,纸里包不住火,往陕北运送枪支之事可能郭团长早已掌握,李明秋也想好了应对的办法,反正郭团长那个人还是比较好说话。 李明秋对前来看望他的人抱拳致歉,然后跟上勤务兵来到郭团长的官邸,郭团长一改往日喜穿长袍马褂的风度,全副武装,一身将军服穿得笔挺,见面后没有问李明秋这半年干啥去了?只是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给李明秋,告诉李明秋杨虎城将军要来凤栖巡查,要李明秋替他去一趟山寨,通知杨九娃给他一个面子,火速赶往凤栖集中。 郭团长把李明秋送出大门,拍拍李明秋的肩膀,说:“兄弟,对不起了,任务紧急,待这件事结束后老兄设宴为你接风”。 李明秋拿着郭团长的亲笔信回到家里,感觉中有些纳闷,这封信郭团长为什么不派他的手下去送,却要李明秋代劳?不管怎么说郭团长对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信任,这就好,兵荒马乱的年间李明秋几头逢源,谁都不想得罪。看那些探视他的人还没有走,对客人们抱拳致歉:“实在对不起了,明秋还要出一趟远门,不几天就回来,咱们回来后再叙”。看客人们陆续离去,明秋匆匆给妻子做完交待,看岳父跟叔叔还在客厅等着,对二位老人说:“你俩多多保重,明秋不日就会回来”。铁算盘赶忙说:“只说一句话,耽误不了你的行程。王不留走了,想让郭善人回来坐堂”。李明秋说他知道了。翻身上马,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路过仙姑庵时翻身下马,跟何仙姑把情况说明,何仙姑让李明秋路过郭宇村时看望一下楞木,想不到李明秋到郭宇村后,看见了那让人不忍目睹的一幕。 当天晚上李明秋就在郭宇村住下来,他刻意让那久别重逢的患难夫妻在一起团聚,看见全村人为憨女的儿子举行招魂仪式,那悲壮的场面让人思绪久久无法平静,想不到一个素未生平的丑陋女子竟然能博得全村人的同情,这不是祭祀,是对一个人的高度肯定,李明秋感到震撼,皇上驾崩也没有这样隆重。 整条村子只有一个人没有去祭祀憨女的儿子,那便是郭善人,倒不是郭善人不想去,而是他害怕看见全村人那蔑视的眼神,那眼神就像锥子,能扎到郭善人的心里,听到憨女的儿子遇到了不幸,郭善人也很悲痛,他在自家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火,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小儿子,默默地祭祀。李明秋虽然第一次来郭宇村,但是凭感觉他能知道郭善人家住那里,整条村子只有一幢四合院,李明秋独步来到黑漆大门前,叩响了门环。等了好久,才听到院子里传来了郭善人的问话声:“你是谁”? 李明秋答道:“我是李明秋”。 郭善人把儿子交给牡丹红,给李明秋开了门。那牡丹红瞥了李明秋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头,都没有问候李明秋一句。李明秋看看郭善人,宽厚地笑笑,说:“想不到你的儿子已经都这么大了”。郭善人对李明秋的到来非常吃惊,一边把李明秋迎进客厅一边不住地点头,嘴里说着不知道李掌柜光临,有失远迎的套话,点燃了一盏老麻油灯,李明秋在椅子上坐下,郭善人便张罗着为李明秋做饭烧茶。 李明秋说:“郭掌柜你就不要忙活了,我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望你一下。另外还想对你说一件事,那药铺由于找不到坐堂先生,现在开不下去了,想提前把药铺退还给你,不知道你是否可有此意”? 郭善人当然不便说出老掌柜郭子仪把家里的银钱转移之事,只是说他手头拮据,无法赏还李明秋那六百银元。 李明秋不知道郭家父子之间的矛盾,心想凭郭家的实力赎回那药铺不成问题,听说郭子仪离家出走,儿子郭全发也被郭善人赶出院子,看来这郭善人已经众叛亲离,可能那郭善人真有难言之隐,李明秋也不便细问,他只是问郭善人,愿不愿意去药铺坐堂? 郭善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说让他再想想,还要跟牡丹红商量。李明秋在郭善人家稍坐,便要离去,郭善人留宿,李明秋说,不用,他有住处。出了院子正打算跟郭善人告辞,猛然听到院内铜脸盆摔出门时的响声,那是牡丹红在发泄对他李明秋的积怨。 李明秋释然。爱的深才恨得切,证明牡丹红心里还有他李明秋。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时月,李明秋有些内疚,感觉中他对不起牡丹红。 李明秋走后郭善人没有立即回屋,场院内的大火已经燃尽,闪烁着点点火星,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招魂的神曲,山里人用他们最原始的办法来祭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郭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觉中周围所有的人都对他怀着一种鄙视,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可是有谁能够理解他那受伤的内心?郭善人决定了,明天,他就带着牡丹红离开这里,去到那凤栖城里混时月,挣钱多少暂不考虑,只要能扫除内心的郁闷,足矣。 第55章 凤栖城里人头攒动,比过年还热闹。人们主要不是来看杨虎城将军,城里边来了两只“老虎”,那“老虎”不吃草,光喝油,不长腿,长着四个轱辘。当兵的把那玩意叫做“汽车”,说杨虎城将军就是骑上“汽车”来的。“汽车”在凤栖城里可是个稀罕,谁都没有见过。于是,城里城外的人都拥到杨虎城将军下榻的公馆门前,为的是亲眼目睹一下“汽车”的风采。杨虎城将军弄清了老百姓的来意,故意让司机开上汽车在凤栖城里的石板路上转了几个来回,让没有见过汽车的老百姓看个够。凤栖老百姓终于弄懂了那汽车不能“骑”,而是坐到里边,跟轿子一样,于是发挥想象力,把汽车叫做“铁包肉”。 一到晚上,汽车前边的两只前灯亮了起来,那亮度比正月十五的街灯亮十倍!开车的人说,那叫“电灯”。人站在汽车灯前耀得睁不开眼。凤栖人见过最亮的灯是汽灯,汽灯只有在唱戏的时候才用,老百姓用不起那玩意,听说一晚上要烧二斤煤油。可是那汽灯比起“电灯”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十二能带领着他的私塾弟子也前来参观汽车,并且告诉学生们,那“汽车”是外国的“物种”。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闲汉们聚集在叫驴子酒馆,议论“汽车”和“电”,那两件“物种”让凤栖人大开眼界。 白天看来还不怎么紧张,一到晚上,全城戒严,土城墙上站满了士兵。凤栖人躲进被窝里窃窃私语,要打仗了,听说陕北那边“闹红”,一大群“红毛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闹腾得鸡犬不宁,杨虎城将军这次来凤栖,主要是剿灭“红毛鬼”,听说是蒋委员长下的命令。 接连开了两天会,老百姓当然不知道开会的内容。第三天,南城门外笔架山下大阅兵,特意出了一张告示,动员全城的老百姓去看阅兵。阅兵前首先枪毙人,两个“红毛鬼”被五花大绑押到笔架山下,笔架山下是凤栖杀人的地方,历朝历代都在那里杀人,笔架山下埋着无数无头的冤魂。看样子那两个“红毛鬼”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也算是两条硬汉子,一路走一路骂,对待死亡一点也不怯惧,直到枪响也不眨一下眼睛。 枪毙完红毛鬼就开始阅兵,杨虎城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后边依次跟着一大群军官,奇怪的是土匪头子杨九娃也穿一身戎装,带领着他那一群七长八短的乌合之众,接受杨虎城将军的检阅。杨虎城将军特意在杨九娃面前下了马,拍了拍杨九娃的肩膀。杨九娃的一只袖管空着,不知道该敬礼还是该鞠躬。 紧接着杨虎城将军站上土台,开始训话,他要求全体同仁团结在蒋委员长周围,剿灭匪患,精忠报国…… 送走杨虎城将军后,郭麻子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杨虎城将军在凤栖的几天,最忙碌的要算郭团长,整天提心吊胆,只担心那杨虎城将军不满意,降下罪来。眼看着杨虎城将军的汽车扬起一路尘土,消失在远方,郭麻子竟然站立不稳,一下子坐在地上,勤务兵好容易将郭团长扶上马,看那郭团长在马上摇摇晃晃,担心团长从马上掉下来,左右两个士兵把郭团长扶着。 回到郭团长的府邸,杨九娃命自己的那些喽啰兵把郭团长发的军装脱下,叠得整整齐齐,交还给郭团长。郭团长傻眼了,问杨九娃:“杨兄,你这是啥意思”?杨九娃爽朗一笑:“郭年兄,你的好意杨某心领了,杨某懒散惯了,不是当兵吃粮的料,这次杨虎城将军来访,为了给郭年兄撑面子,杨某不得不来,现在杨虎城将军走了,九娃就要重新归山”。 郭团长知道杨九娃的脾气,既然人家决心要走,你就是想挽留也是枉然,但是郭团长依然不甘心,好意劝道:“杨兄就是要走也不能说走就走,能不能再住上一两天,咱哥们喝喝酒,好好叙叙”。杨九娃说:“你只要把发给我们的军装收回去,再住几天都行”。 杨九娃严令他的那些喽啰们不准在街上闲逛,可是还有几个土匪溜了出来,脱了军装的土匪们,看见凤栖街什么都稀罕,他们几个走进八条腿的羊肉馆,一人吃了一大碗羊肉泡馍,吃完饭抹抹嘴,打算不给钱就走。有几个吃饭的人给葛罗锅使眼色,示意那几个人惹不起,要走就让他们走吧。可那八条腿也是一条犟牛,硬是把那几个土匪拦住不让走,还说什么郭团长的士兵吃了饭都给钱,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土匪被八条腿骂得鳖起火,上前就给了那八条腿一个窝心拳。土匪打人的事迅速传遍凤栖街,几乎家家的店铺都关了门,杨九娃的土匪他们惹不起。 这件事最先传到李明秋那里,李明秋赶快拿了些钱去给八条腿开帐,可是到那里一看,八条腿已经被打倒,直直地躺在当街中心,打人的土匪们早已不知去向。李明秋知道八条腿的为人,在凤栖街也算是个赖皮,李明秋上前要把八条腿扶起来,可那八条腿躺下装死,硬是不肯起来,李明秋没有办法,只得来向杨九娃禀报。 杨九娃正跟郭团长闲聊,主要是聊如今的世道。郭团长还是劝说杨九娃接受收编,虽然说当今的世道是军阀割据,蒋委员长指挥棒不灵,可是占山为王终究是无根草,驴驮干草各顾各,不如找个靠山,吃粮不管事,落得个松泛,杨九娃说:“我这伙弟兄你不是不知道,向来野惯了,受不得束缚,军队里有军队里的规矩,他们有时都在聚义堂上跟我顶撞,你把他没有办法”。郭团长说:“咱都是土匪出身,岂能不懂行规?你的人你还带着,我按月给你发响,你给我顶个名额”。杨九娃有点心动,说让他回去再考虑。正在这时李明秋进来了,给杨九娃汇报了几个土匪吃了羊肉泡馍不给钱,还把八条腿打伤之事。杨九娃对郭团长苦笑道:“你看看,刚说这些弟兄难缠,就给你惹事生非”。郭团长说:“杨兄这件事你就不要出头露面了,交给我来处理”。杨九娃说:“不行,你不刹刹这些弟兄们的锐气,说不定还会在凤栖闹出什么动静来”。 杨九娃让随身护卫疙瘩把那几个闹事的人找来,那些土匪们站在杨九娃面前大大咧咧,全不把打人当做一回事。杨九娃笑嘻嘻地问:“刚才谁打人了”?一个土匪向前一站,毫不在意地说:“是我”。这边话音刚落,冷不防杨九娃掏出手枪,说时迟那时快,疙瘩抓住杨九娃的独手向下一按,枪响了,子弹打在那个土匪的腿上。众人大惊失色,杨九娃还是笑嘻嘻地说:“拉出去,去向那个挨了打的老乡赔礼”。接着对李明秋说:“这件事你来了结,需要多少银子从何仙姑那里支取”。接着对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土匪说:“准备一下,咱们归山”。 大家想不到杨九娃会来这一手,连郭麻子也看了个目瞪口呆,那个打伤的土匪被抬出去了,地上留下了一堆血渍,杨九娃转身向郭团长致歉:“对不起,郭兄,杨某让你吃惊了”。郭麻子摇头:“年兄这一手郭某实在不敢恭维”。杨九娃说:“你说好话谁听”?郭麻子不再说啥,出门吩咐勤务兵:“找人替那个弟兄包扎一下”。停一会儿队伍集合好了,杨九娃执意要走,郭麻子说:“让那个受伤的弟兄留下,过几天我派人给你送过来”。杨九娃说:“用两根椽绑个担架抬上”。可是疙瘩清点人数,还有两个人不知道干啥去了。杨九娃一挥独臂:“不用找了,肯定在烟花巷”。回头对郭麻子说:“麻烦郭兄派两个弟兄给那两个人捎话,不要活着回来见我”!说罢,一行人抬着伤兵,出了东城门一直朝东走,扬起一路烟尘。 凤栖镇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地方,一声枪响惊动得满城人心惶惶,以前每次枪毙人都出告示,况且从来不在城里放枪,枪声是从郭团长的官邸传出来的,谁也不知道那郭团长的官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那八条腿听见枪响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关上羊肉馆的门,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子,顺着南城门一路跑去。八条腿知道他的末日就要来临,杨九娃的土匪谁也惹不起,他一路跑一路朝后看,担心那些土匪们撵来,一直跑到笔架山下,实在跑不动了,才坐下来喘气,刚坐下又蜂蜇似地跳起来,原来他坐在死人身上。 天黑时八条腿的儿子葛有亮从乱葬坟里找到了老爹,只见八条腿把头扎在地上,屁股朝上撅着,真真一个螃蟹。葛有亮说:“爹,咱们回家,杨九娃已经出了东城门归山了”。八条腿惊魂未散,颤兢兢地问:“那帮子土匪为什么要打枪”?葛有亮把老爹爹拉来背上,刚回到羊肉泡馍馆的后院,李明秋就来了,八条腿噗通一下给李明秋跪下,左右打自己的耳光,说他有眼不知泰山,再不敢给爷们为难。 李明秋哭笑不得,赶忙跟葛有亮一起,一人拽八条腿一只胳膊,把八条腿拉起来坐到椅子上。李明秋从头至尾,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那八条腿连声感叹:“天爷爷,只要人家再不寻我的麻烦,就算烧了高香,我还敢要啥补偿”?! 第56章 蜇驴蜂悄悄对青头说:“我看见栽逑娃给自己带回来个媳妇,那媳妇怎么有点像给爹爹做了陪葬的七娘”? 青头把媳妇的嘴捂住,告诫媳妇不要瞎说。郭宇村的媳妇,有几个是明媒正娶? 不错,栽逑娃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正是他从墓坑里挖出来的七姨太。栽逑娃把七姨太背到麦秸垛下,一摸胸口还有热气,*******,这一招还真有效,那七姨太竟然慢慢地活了过来。麦秸垛下不是久居之地,天一亮说不定就会有人找到这里。豁豁对徒弟说:“要不然你背上七姨太先走,我留在这里给咱看守摊子”。可是那一大堆铁器两个人背起来都很吃力,把整个摊子留给师傅一人栽逑娃也不放心,师徒俩最后商量了一个办法,先捡重要的物件拿走,搬不动的暂时埋在一个地方。 两人不敢停留,把搬不动的铁器埋好后赶快上路,栽逑娃背着七姨太,豁豁背着褡裢,天一亮就回到郭宇村。豁豁不放心埋在瓦沟镇的铁器,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后赶紧返回瓦沟镇,正走间突然看见一个疯女人把豁豁拦在路上。豁豁睁眼一看,这不是六姨太是谁?怎么昨天张鱼儿刚埋掉,今天六姨太就疯了?那六姨太见了豁豁咧嘴一笑:“小炉匠,你原来不是看上我了?我这就跟你走,给你做老婆”。 豁豁唾了六姨太一脸:“呸!张鱼儿刚死你就轻狂得不得了了,让开!好狗不挡路”。 六姨太突然哭了:“夜黑地里不知道谁把七姨太从坟墓里挖走了,张鱼儿的几个儿子商量着要活埋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豁豁只觉得脊背冰凉,怪不得六姨太疯了,其实六姨太是在装疯,她心里清楚,不装疯就难以活命,但是装疯就能把命救下?那倒不一定。豁豁想,必须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再不能连自己也掉进这旋涡里头,于是心生一计,对那女人说:“快跑,张鱼儿家的人撵来了!那女人果然不顾一切地跑了”。 豁豁快步来到昨夜里埋铁器的地方,还好,那里没有人动过。他突然感觉很累,心想自己一个人也背不动那么多的铁器,还是暂时不挖的好。他在楞坎上坐下,感觉中昨晚好像走了一趟阎王殿。豁豁在瓦沟镇生活了几十年,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豁豁,几十年烟熏火燎,到头来一无所有,为了给徒弟弄一个老婆,竟然想起了挖墓……现在栽逑娃如愿以偿,豁豁却觉得心里很受伤。猛然间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把豁豁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一看,原来是青头爹。 青头娶了张鱼儿的女儿以后,青头爹仍然给亲家张鱼儿烧砖。昨晚上豁豁跟徒弟栽逑娃挖墓之事青头爹从头到尾全知道,他其所以没有惊动那两个同乡,主要是害怕把自己牵扯进去说不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自己清爽,管他妈嫁谁!原来以为那师徒俩是为了盗取墓里的财物,结果看见栽逑娃背出来个死人……心里感觉吃惊,同时还有点同情,富户人家妻妾成群,穷人家娶不起媳妇,看那师徒俩把背不动的铁器埋进土里,青头爹实际上在暗中替他们守护。这阵子看见豁豁坐在楞坎上,于是走过去跟豁豁打一声招呼。 两个人虽然同住一村,平日里很少往来,青头爹把自己的烟锅递给豁豁,豁豁接过烟锅,装满一锅子烟,青头爹替豁豁把烟点燃,豁豁猛抽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青头爹等豁豁咳嗽完毕,然后说:“夜黑地里你师徒俩干的好事”! 豁豁心里一震,烟锅子掉在地上。 青头爹马上安抚豁豁:“夜黑地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 豁豁心里还是不安:“那六姨太怎么也疯了”? 青头爹不屑一顾:“更好看的戏还在后边。死人尸骨未寒,活人已经开始争执财产,没有人顾得上六姨太了,六姨太那是心里害怕,故意把自己吓疯了”。 豁豁看青头爹没有出卖他的意思,心里逐渐平稳,他抽完一锅子烟,又装上一锅,才说:“我看六姨太是假疯,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青头爹有点惋惜:“我那亲家张鱼儿死得有点蹊跷”。 豁豁讥讽道:“还不是**得太多了”! 青头爹哀叹一声:“不是那么回事。我老怀疑他们家窝子出了内鬼”。 豁豁刚说了一句:“咱管不了他妈嫁谁”。猛然间看见六姨太大笑着跑过来,嘴里大喊着:“抓住了!抓住了!我看你往哪里跑”!豁豁知道那六姨太是奔自己而来。看来这个疯女人要把他缠到底,青头爹见机溜了,六姨太看看左右无人,突然面朝豁豁跪下:“小炉匠,你把我带走吧,我做牛做马侍候你”。豁豁不敢看六姨太那白嫩的脸蛋,他摸了摸自己嘴上的豁豁,想起了那受尽屈辱的一幕,这个女人可怜而可恶。豁豁已经五十多岁了,长年累月打铁累垮了身体,对待女人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迫切,可是这阵子豁豁突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心理,他想狠狠地整一回这个女人……豁豁对六姨太说:“你先在那麦秸垛下等我,我给你找件遮羞的衣裳”。那女人知道豁豁想溜,死活不让豁豁走。豁豁没有办法,只得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让那女人穿上,他穿一条裤子,那女人穿着豁豁的上衣刚好苫住屁股。豁豁没有想把女人娶回家做老婆的意思,这个女人跟上张鱼儿享尽了荣华富贵,岂能跟上他一个打铁的吃苦受累?豁豁知道张鱼儿的几个儿子这阵子正在家里为争执财产而吵闹不休,顾不得六姨太了。因此上带着这个女人走他也放心,可是究竟要把这个女人带到哪里去?他还没有考虑。那堆铁器由青头爹暂时替他看管着,因此上豁豁也不担心铁器丢失。豁豁带着那女人路过一片红薯地,顺便挖了两只红薯,用红薯蔓子擦掉上边的泥巴,递给那女人一只,那女人接过红薯啃着,看样子已经饿急了。啃完红薯后那女人说她口渴,豁豁便带着那女人来到山泉旁边,看那女人喝水。 一丝微风吹来,泉水里倒映着无数个太阳,女人坐起来,用手捋了捋纷乱的头发。其实六姨太年纪还不大,可能三十岁不到,豁豁忘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屈辱,有点怜香惜玉。这个女人嫁给张鱼儿时还不到十四岁,有钱人家的猴老子爱糟蹋那些还未成年的小女子,那些人就图个新鲜图个刺激,那七姨太的年龄也只有十四五岁,瓦沟镇的人都认为张鱼儿是个好人,张鱼儿常给那些穷困人家施舍一些小恩小惠,可是有谁知道张鱼儿人性的另一面。 天黑时豁豁把六姨太带到郭宇村,带回自家屋子。只见那七姨太已经醒来,正在灶台上做饭,一缕炊烟从茅屋顶上袅袅升起,屋子里弥漫着厚厚的水蒸气,栽逑娃坐在灶前烧火,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七姨太一见六姨太猛吃一惊,把舀饭的勺子掉在地上,赶忙藏到栽逑娃身后,那栽逑娃伸出胳膊拦住师傅和六姨太,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又会遇到一起。豁豁知道七姨太产生了误会,想把事情的经过说清,可是他那张嘴很笨,说了半天仍然说不明白。六姨太张口说:“七妹你不要紧张,我跟你的遭遇一样”。那七姨太一看两个人没有加害她的意思,一下子扑到六姨太身上,两个女人搂在一起大哭。 豁豁和栽逑娃做梦也没有想到,张鱼儿的两个姨太太做了师徒两个人的媳妇。那天晚上他们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睡觉成了问题,豁豁来郭宇村以后,只为自己搭建了一间茅屋,师徒俩平时走村串巷,走到那一村,村子里的场院就成了他们睡觉的地方。天下雨时或者过年过节回来住几天,屋子里只有一盘小炕,总不能四个人挤在一条炕上,豁豁说,我跟六姨太住在院子里,你们俩人睡在屋子里。栽逑娃说:那不能,你俩年纪大,理应睡在屋子里头。正说话间天上一声霹雷,下起了瓢泼大雨,师徒俩相视而笑,反正都一把年纪了,谁也不用瞒谁,两对男女挤在一条炕上,师徒俩结结实实,体验着做男人的滋味,一声炸雷在窗外响起,女人害怕了,把男人越搂越紧。 第57章 过完春节后大狼对几个兄弟说,爹娘年纪大了,家里必须有一个人侍候爹娘,他不想再出外赶脚了,想留在家里照顾爹娘。几个兄弟明白,大哥实际上是恋着自己的媳妇。大家相视而笑,告别了爹娘和哥嫂,重新上路。 狗剩没有沾上春花,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便在暗地里给那春花下蛆,那一天大狼扛着锄头下地,路过狗剩家门口,狗剩看见大狼,便向大狼招手。 大狼常年在外,跟狗剩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看见狗剩向他招手,便停下来,隔着栅栏问狗剩:“有啥事”? 狗剩说:你进来吧,这院子里没狗,我给你说句悄悄话。大狼听春花说过她跟狗剩的那一次交往,知道这狗剩狗嘴吐不出象牙,既然在同一个村里住着,大狼还是给了狗剩一点面子,走进了狗剩的院子。那狗剩爬在大狼的耳朵边故意大声说:“大狼,你娶回家个烂货,你知道你媳妇的外号叫啥?叫粘粘,不知道粘了多少男人!那里边大得都能吆进车……”话还未说完,狗剩的麻杆腿就挨了两锄把,大狼没有功夫跟狗剩扯蛋,一边向出走一说:“春花说她欠你一升谷米,啥时候到家里来拿。再胡乱扯蛋小心我把你的狗嘴打烂”! 那刘媒婆女儿没有出嫁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女儿出嫁了又觉得心里空虚,这天,她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萝卜脚上套一双软底绣花鞋,走了二十里山路,来到郭宇村口的歪脖树下,掏出手绢把自己身上擦了又擦,在手心上唾了口唾沫,把头发抹得油光,这才走到女儿家。 狼婆娘出来站在屋子门口,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哎呀呀,亲家母来了,赶快回屋里坐”。 刘媒婆嘴里哼了一声,心想当初你把我们母女赶出你家,这阵子才认得我是你亲家母?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你巴结我刘媒婆的时候,她不进屋,站在院子里故意问道:“这是我女儿家么”? 狼婆娘知道刘媒婆是出气来了,心想感觉受你几句污水点点咱也少不了啥,脸上仍然挂着笑,说:“他们父子俩跟春花下地去了,家里就我一个,我知道亲家母气不顺,趁这阵子没人,你要打就打几下,要骂就骂几句”。 刘媒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心想人家已经给了自己台阶,再不知高低就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也笑了一下,问道:“今天是不是还不让我进门”? 狼婆娘赶紧上前一把将刘媒婆拉进屋,说:“亲家母你走累了,上炕歇着,我给咱做饭”。 刘媒婆一住下来就不想走了,感觉中女婿家比自己屋子里强许多,住在这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需要自己一日三餐去奔波,况且女婿女儿对自己也很孝顺,刘媒婆也不吃闲饭,每天都帮亲家母干活,俩亲家在一起也相处融洽,每天总有啦不完的闲话。 山里人基本上自给自足,一般种什么吃什么,上街赶集就是背些山货去换一些食盐和零碎日用。山坡地里一般种粮食,川地里有人种棉花,家家屋子里都有织布机,婆姨们一闲下来便纺线织布,一家人的穿戴和铺盖全用老布来做。刘媒婆也会纺线织布,狼婆娘便让漏斗子从集镇上买回家几斤棉花,反正看来刘媒婆也不会走了,两亲家母便轮流着纺线织布,刘媒婆纺线纺得腰酸,便站起身到村里转转。 冷不防身后有人叫了刘媒婆一声:“娘”! 刘媒婆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狗剩。 那狗剩脸上挤出一丝奸笑,见了刘媒婆还是那么亲热:“娘,您老人家有几个女儿”? 刘媒婆也不是那种任人捏的软柿子,马上回敬了狗剩一句:“狗剩你也不洒泡尿照照你自己,还配做我的女婿”? 狗剩把刘媒婆拉到一边,仍然涎着一张笑脸:“您老人家知道不?那栽逑娃和豁豁师徒俩娶了张鱼儿的两个老婆”。 这件事刘媒婆听人说过。感觉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世上有过,戏里演过,刘媒婆经得多见得广,反问狗剩:“感觉羡慕是不?就冲你叫了我一句‘娘’,看谁家的老猪婆下了猪仔,娘给狗剩我娃逮一个”。那狗剩挨骂挨惯了,也不恼,又甜甜地叫了一声娘:“娘吔,现今有一个现成的婆娘,你给狗剩说说”。刘媒婆问:“你说说我看,是谁”? 狗剩说:“我今早在瓦沟镇听人说,张鱼儿的五姨太没有人愿意养活,又被张家赶出来了,麻烦娘跑个腿,跟咱去说说”。 刘媒婆一听说狗剩叫她说媒,那心里便发痒,心想许多日子也没有回家了,借给狗剩说媒的机会到自己那个穷屋去看看。于是便对狗剩说:“你给干娘借条毛驴,让干娘骑上,见面得要见面礼,必须再准备一些礼物,身上收拾干净点,不要让人家一见面就感觉你囊”。 刘媒婆说一句,狗剩点一下头。心想毛驴好借,见面礼到哪里去买?可是那狗剩不能在刘媒婆面前露底,还得把面子撑硬,他把胸膛拍得叭叭响,对刘媒婆作出保证:“干娘只要你肯替我跑腿,狗剩绝对不会让干娘丢人。干娘你就在家里安心等着,狗剩准备好了就来接你”。 狗剩辞了刘媒婆回到自己的家,到处转转看看,看见家徒四壁,哪里有钱去买什么见面礼?想来想去把爹娘临死时留下来的那口大锅从锅台上拔下来背上,来到豁豁家。 豁豁师徒俩新婚,这几天没有出外摆摊,在院子里把火炉燃起,正在打制铁器。豁豁有节奏地按动羊皮筒子做成的风箱,那火炉里的活就越烧越旺。看见狗剩背口铁锅进来,栽逑娃还以为是狗剩前来补锅,从狗剩脊背上把锅取下来看看,那锅好好的,并没有漏。 狗剩在火炉前蹲下,问豁豁:“师傅,你看这口锅值多少钱”? 豁豁一边按动风箱一边回答:“我这里只收烂铁,我看你那是一口好锅”。 狗剩说:“好锅当作烂锅卖,你收不收”? 豁豁停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走到那口锅面前看看,问狗剩:“把这锅卖了你怎样做饭”? 狗剩并不是真心卖锅,目的是来借钱。见豁豁问他,也就说得直接:“张鱼儿的五姨太也被几个儿子赶出来了,我想让刘媒婆去给咱说合,假如能够说成,以后咱们就成了‘连襟’” 栽逑娃吭一声笑了:“世上那有这等巧事?张鱼儿的三个姨太太全让咱郭宇村的人给拾掇回来了”。 那豁豁也笑了:“三个女人并不是仨姐妹,凭啥说咱们三个是连襟”? 那六姨太和七姨太也出来站在院子里看热闹。听说狗剩对那五姨太有意,便一起对那狗剩出主意:“要去就走快点,去得慢了担心沾不上你自己”。 豁豁回到屋子里,在墙角里翻出了一个布包,拿出一枚银元,交给狗剩:“你把锅背回去,叔借你一块钱,娶下媳妇还要养活得起,过日子不下狠心不行”。 那狗剩接过银元,一边致谢一边点头:“叔说得对着哩,说得对对的,狗剩听叔说,下狠心把日子过起来”。 狗剩背着锅,怀里揣着一枚银元,乐得屁颠屁颠地,回到家里把锅重新安放在锅台上,掏出那枚银元,用嘴一吹,立马放到耳朵边,听那银元铮铮直响。一斗谷子换不来一枚银元,小炉匠师徒俩卖一把锄头才三毛钱,这一枚银元对狗剩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心想那豁豁可真大方。 狗剩借来郭全发的毛驴,让刘媒婆骑上,自己拽着驴尾巴跟在后边,高高兴兴地来到瓦沟镇,可是他们找遍了瓦沟镇的角角落落,根本就没有找到那五姨太,向人打听,几乎所有的人都摇头。狗剩不胜失望,跟着刘媒婆无精打采来到她家,许多日子不曾进屋,看那茅屋内积满厚厚的尘土,刘媒婆也无心打扫,只是想顺便弄点吃喝就走。揭开米缸盖子,跑出来两只老鼠,舀出小米一看,竟然有一半是老鼠屎,无奈中两人来到卖烧饼的摊子前,每人吃了两个烧饼,刘媒婆等狗剩出钱,狗剩假装肚子疼,走出老远去屙屎,刘媒婆左等右等不见狗剩来,只得自掏腰包,付了烧饼钱。这边刚把烧饼钱一付,那边狗剩提着裤子过来了,刘媒婆自认倒霉,但是还不敢得罪狗剩,她还要骑上狗剩借来的毛驴回郭宇村。 刘媒婆回到郭宇村一看,只见女儿家里来了许多客人,狼婆娘出外赶脚的三个儿子全回来了,还带回了据说是他们的林掌柜和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据说是林掌柜的女儿,林掌柜有意要把女儿许配给大狼,想不到大狼回家过年时结了婚,林掌柜又把女儿许配给二狼,这次林掌柜带女儿下来,主要是认识婆家,只要二狼爹娘愿意,顺便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漏斗子在家里不管事,狼婆娘一见林掌柜那样的气派,没有不愿意的道理。一家人忙忙碌碌,尽其所有,招待林掌柜父女,刘媒婆也不闲着,帮助亲家母择菜烧火,吃完饭时天色已晚,林掌柜父女当然要在二狼家安歇。平日里刘媒婆一个人住一间小屋,狼婆娘家的屋子在郭宇村还算宽裕,可是一下子回来这么多人,安排住宿成了问题,大家一合计,让林掌柜住在刘媒婆的那一间小屋内,两个儿子媳妇睡在大狼的新房里,四个儿子住在大屋里,刘媒婆没有地方安歇,只能跟漏斗子和亲家母睡在同一条炕上。 刘媒婆也能想得开,农村的房子本身就不宽裕,何况只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客人就走。那天晚上狼婆娘睡在炕中间,漏斗子和刘媒婆各睡两边,睡到半夜漏斗子起来小解,尿点子落进铜尿盆内,好像天上打雷,刘媒婆把头用被子蒙住,男人的尿骚味熏人。漏斗子尿完后也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故意,竟然钻进了刘媒婆的被窝里…… 狼婆娘不敢声张,院子里还有其他客人。她只能拽着漏斗子的耳朵,扇了漏斗子几个耳光。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媒婆就起来了,她跟谁都没有打招呼,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郭宇村,回到瓦沟镇那间破屋,哭得凄惶。 第58章 郭善人下定决心带着牡丹红和小儿子离开郭宇村,不管那铁算盘给他开多少工钱,他都愿意。反正再有一年多那药铺又赎回来了,赎回来他郭善人就要经营到底,这回有了小儿子,就要收心过日子,只要把那药铺经营好,也不愁日子过不下去。郭善人筹划了好久,骡子已经被他卖掉,他也不好意思使唤儿子的毛驴,无奈中走进板材家,板材新买了一头老牛,郭善人对板材说,想雇用他的牛去一趟瓦沟镇。板材想起他初来这里时老东家对他的种种关照,对郭善人说:“你要使唤就拉去用,什么雇不雇的”。郭善人才说,他这一走就不回来了,板材必须跟他一起去瓦沟镇往回拉牛。板材说:“去就去,庄稼汉的功夫不值钱,无非是耽误我半天时间”。 于是,郭善人把家里的物品稍作打点,该带的带上,带不动的留下。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家人早早吃了一点饭,让妻儿骑在牛背上,自己背着一个褡裢,锁上大门,离开了郭宇村,重返凤栖。他跟谁都没有打招呼,甚至也没有告诉全发,跟以往不同的是,以前他是去凤栖当掌柜,这次是替人家揽工,有一种今不如昔的感慨,人活一生,什么事都遇,走到那里那里歇。 在瓦沟镇,郭善人给板材买了一碗羊肉泡馍,算作对板材的答谢。然后给妻儿雇了一乘轿子,天擦黑进城,轿子停在药铺门前。郭善人给轿夫付了脚钱,打发走轿夫,然后走上药铺的石头台阶,抬手敲门时心里发酸,掉下一串泪珠。 铁算盘正在后院逗他的两个孙子玩耍,看起来“孙女”要比孙子聪明许多。铁算盘心里清楚孙女其实就是他下的种籽,严格意义上讲其实就是他铁算盘的女儿,可是女孩仍然把他叫爷,女孩的名字是侄儿媳妇满香给起的,叫做李娟,这个名字很好听,跟满香的女儿李妍的名字连在一起,李妍李娟是“姐妹”……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清楚,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倒是那个孙子看起来迟钝许多,不过铁算盘也感到满意,只要这炉香火有人延续,李家的坟地里有人烧纸就行。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人敲门,既然没有了坐堂先生,铁算盘也就把抓药的堂倌打发回去,药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开门,那么敲门的是谁?铁算盘隔着门缝向外看,这一看吃惊不小,竟然是郭善人!这么说来郭善人已经同意到药铺坐堂?铁算盘容不得多想,赶快取下顶门杠,开了门,看牡丹红的怀里抱一个孩子,不用问肯定是郭善人的儿子……看来这郭善人已经走投无路,不然的话绝对不肯这么屈就,不管怎么说郭善人到来这药铺就有了救星,明天就能开门,开门就有收入。铁算盘不敢怠慢,忙问郭善人:“吃了没有”? 郭善人说:“先不忙吃饭,给咱弄些热水,先让这母子擦把脸”。 铁算盘出门提水去了,郭善人躺进自己曾经躺过的躺椅里,端起水烟壶,吹着火纸,抽了一口水烟,内心里好像打翻了调料瓶,五味俱全。 多年来,由于叫驴子跟郭善人是亲家,所以,药铺的人到叫驴子酒馆提水就非常方便,叫驴子从来没有给药铺的人为难,可是自从铁算盘接管了药铺以后,药铺的人到叫驴子酒馆提水时,叫驴子就不大愿意,有时故意沉着个脸。这一点铁算盘心里清楚,大多数时光铁算盘就多走几步路,在自己家里的茶炉上把水烧好后提到药铺,当年人们把暖瓶叫做“电壶”,平常百姓家里买不起电壶,喝水大都是现烧现喝,庄稼汉做活回家渴了,就端起水瓢喝一肚子凉水。那天晚上,铁算盘大大咧咧,来到叫驴子酒馆提水,一进屋就说:“叫驴子,你亲家来了,提一壶热水”。 谁知叫驴子却说:“我这水是出钱买来的,不给”。 铁算盘自讨没趣,只得回到自己家里,烧了一壶热水提来。郭善人问:“怎么提一壶水就这么长时间”?铁算盘不想在两亲家中间加楔,于是说:“叫驴子那边没水了,回家提了一壶”。郭善人也不傻,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内涵,那是叫驴子亲家故意给他郭善人难堪,郭善人很累,洗完脸后问铁算盘:“常有理的包子店不知道关门没有,买几个包子填饱肚子就行”。谁知道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吃什么包子,家里饭做好了,咱们到家里去吃”。郭善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明秋来了。 牡丹红一见李明秋就心里老大不自在,可是李明秋并不在乎,还上前逗了逗牡丹红怀里抱着的孩子,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洋糖,塞进孩子手中,孩子的小手抓不牢,洋糖散落一地,铁算盘蹲下,把那些洋糖一颗颗捡起来,装进孩子的裹兜里。郭善人朝牡丹红笑笑,说:“都在江湖上混过,过去的恩怨就不要再计较了……” 满香虽然对牡丹红有些鄙视,但是碍于这么多人的情面,还是问候了牡丹红一句,甚至伸出手逗了逗牡丹红怀里的小孩,烛台上点燃两只蜡烛,大家围着八仙桌吃饭,吃完饭当晚郭善人跟牡丹红就住在李明秋家的西厦屋内。 第二天济世堂开门营业,由于来看病的人不多,郭善人看病抓药一个人同时兼任,也没有再雇用堂倌。凤栖镇就这么一家药铺,大家对郭善人也非常熟悉,所以陆续有人前来看病抓药,生意虽然不如从前,但是也能维持。 胡啦啦城墙上突然沾满了人,守城的士兵不知何故,端起枪把那些人往下赶。四个城墙角有四面斜坡,从这边把人赶下去,那边又有人涌上来,当兵的不解,问那些上城墙的闲汉,你们站在城墙上看啥?闲汉们用手指了指那药铺的后院,看见牡丹红正站在院子里抱着孩子晒太阳。士兵们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闲汉们在看牡丹红。 当天晚上灯头(戏班子的班主)来到郭善人的住处,手里还提一大包子礼品。郭善人知道灯头干啥来了,有点六神无主。那灯头坐下后也就直接说明来意,想让牡丹红重上戏台唱戏,并且给牡丹红开出的报酬不菲,答应戏完后直接把牡丹红送回来,绝不伤害牡丹红一根毫毛。 那牡丹红水性杨花,早已按奈不住,不等郭善人发表意见就把孩子往郭善人怀里一塞,对灯头说:“咱走”。 郭善人抱着孩子来到城隍庙戏台下,看那戏台下早已经人头攒动,两盏汽灯吊在半空,把戏台照得通明。停一会儿戏开了,牡丹红一亮相,立马获得满堂掌声。郭善人看得傻眼,预感到了什么不妙,有点后悔,不该带上牡丹红重返凤栖。 那天晚上戏完后灯头如约雇了一乘轿子,把牡丹红抬进药铺后院内。牡丹红演完戏后仍然兴奋不已,睡到被窝里还在哼哼唧唧,郭善人翻身把牡丹红抱住,嘴搭在牡丹红的耳朵边悄声劝道:“娃他娘,戏班子里边藏污纳垢,那样的场合咱再不去了,行不”?牡丹红翻身坐起来,反问郭善人:“你猪吃桃核才装了几天仁(人)?那种场合你过去不是也常去?咱都是过来之人,别假装正经了,为了孩子我也不会离开你,但是我想干啥你也别管”! 第二天那些闲汉更加大胆,公然跑进药铺的后院来看牡丹红。郭善人已经无心给人看病,无奈中来找李明秋,李明秋想了想,说:要不然让你夫人住在我家。李明秋虽然已经金盆洗手,不在黑道上干了,但是凤栖街的闲汉们还是有点怵李明秋,牡丹红住进李明秋家以后,感觉中清净了许多。可那牡丹红生就一个大众情人,在李明秋家的屋子里自然呆不住,不多久有人送来帖子,邀请牡丹红去唱堂会,凡是送得起帖子的人在凤栖街都是一些头面人物,连李明秋也不敢当面拒绝,牡丹红便把孩子交给竹叶帮她照管,坐进轿子里,被轿夫抬进凤栖镇那些深宅大院,为主人家红白喜事唱堂会增光添彩。当然,那些人家也不会白请牡丹红,每一场堂会牡丹红都会拿到丰厚的报酬。郭善人开始时非常不习惯,时间一久便习以为常,为了儿子他只能忍气吞声。 那一天晚上牡丹红照样被请去唱戏,戏散场时灯头照样雇了一乘轿子把牡丹红抬走,看戏的人都已经散尽,凤栖街一片清冷,突然间那些抬轿的人把轿子抬上猛跑起来,西城门自然打开,轿夫们把牡丹红抬出西城门外。凤栖城西门外是一道沟壑,山沟内树林茂密,树林里有郭麻子的驻军,不用说那些当兵的把牡丹红劫持进了军营。 自从牡丹红在凤栖街重新走红以后,郭善人心里就清楚,总有一天牡丹红要遭遇不测。那天晚上牡丹红一夜未归,第二天早晨济世堂照旧开门,郭善人坐在药铺里强装镇定,等待着有关牡丹红走失的消息。中午时分李明秋从郭团长官邸出来,到药铺里对郭善人说:“郭团长答应协助寻找牡丹红”。 郭善人一声苦笑:“不用寻找了,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 过了大约十多天,铁算盘睡到半夜听见有人敲门,对于药铺来说,半夜敲门属于正常。铁算盘取下顶门杠,开门一看,只见药铺的台阶上睡一个死人。这也不足为怪,常有那些无家可归的要饭吃病死街头无人问。借着星光他瞅了那死人一眼,马上吃惊地大叫起来:“这不是牡丹红是谁”?! 原来,那些当兵的把牡丹红劫持进军营以后,**了十多天,一直**得牡丹红奄奄一息,才把牡丹红抬来放在药铺的台阶上,故意敲了敲门,然后扬长而去。 郭善人也起来了,不惊慌也不伤悲,跟铁算盘一起,把牡丹红抬进药铺,看那女人衣衫褴褛,面无血色,眼角有泪珠滚出。 不管怎么说,牡丹红是孩子他娘,郭善人从一开始就清楚,跟牡丹红睡过觉的男人无数,他没有资格嫌弃。十多天后,牡丹红逐渐恢复过来。郭善人把李明秋跟铁算盘叫到一起,对他俩说,凤栖街他郭善人也无法再呆下去了,打算带着牡丹红重回郭宇村,他想把药铺彻底盘(卖)给李明秋,想让李明秋再付给他一些银元。 李明秋不想趁人之危,劝说郭善人:“你再想想,开弓没有回头箭”。郭善人说,他想过了,决不后悔。 第59章 谷椽对棒槌产生了厌烦。不等那些去长安赶脚的人返回,便回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过几天谷檩从长安回来了,见了哥哥首先问道:“棒槌在家里过得怎样”?谷椽无法对弟弟说出棒槌在家里的所作所为,只能哀叹一声,便不再言语。谷檩以为棒槌遇到了什么不测,双手摇着哥哥的胳膊,大声问道:“哥吔,棒槌究竟怎么了你给咱说清”!谷椽被逼无奈,只得把他回家时看到的场面说了出来。最后,谷椽劝说弟弟:“咱俩好好挣钱,争取明媒正娶每人娶一门媳妇”。 谁知那谷檩毫不在乎,他诘问哥哥:“扳起指头数数,郭宇村的女人那个正经?哥吔,你不要那棒槌我要,女人只要能生孩子能做饭就行”。 谷椽把身上的银元全部掏出来交给弟弟,说:“弟吔,你既然想跟那棒槌过到底,就回郭宇村去吧,不要再离开棒槌,你一离开她,她说不定就做了别人的女人”。 谷檩有点吃惊,问哥哥:“这么说来你给那棒槌没有留钱”? 谷椽说:“你赶快回去吧,过年时我回家来看望你们”。 谷檩没有心思赶脚了,撩开大步回到郭宇村,只见屋门锁着,棒槌已经不知去向。他向疙瘩娘打听,疙瘩娘说,棒槌今早刚走,她看那女人朝黄河渡口去了。谷檩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朝黄河渡口撵去,赶到黄河渡口一看,棒槌坐在黄河岸边的石头上正在流泪,旁边放着一个包袱。 谷檩在棒槌身旁坐下,棒槌回头一看是谷檩,即刻抱住谷檩大哭。谷檩替棒槌擦去泪水,对棒槌说:“棒槌,咱们回村”。棒槌反问谷檩:“你哥不要我了,你肯要我”?谷檩点头:“从今往后我不再离开你”。棒槌继续问道:“你不嫌弃我跟别人睡觉”?谷檩说:“我想,那不是你真心愿意,假如有吃有喝,你也不会作践自己”。 黄河封冻了,远远看去,像一条白色的链子,棒槌用手指向远方,对谷檩说:谷檩,你看那是什么?谷檩看见了两只麋鹿正在冰封的河中心交颈……那肯定是一对恩爱夫妻,它们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彼此间的爱慕。棒槌爬在谷檩的肩头,呢喃低语:“谷檩,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一定为你生一大堆儿女”。 冬天的太阳像只蛋黄,散发不出一点热量,谷檩看棒槌冷得发抖,脱下自己的羊皮大衣给棒槌穿上,棒槌又害怕把谷檩冻着,把羊皮大衣脱下来给谷檩披上,谷檩把棒槌搂在怀里,两人相拥着回家,回到家里谷檩对棒槌说:“我来烧火,你给咱做饭。棒槌搬倒米缸让谷檩看,原来米缸底朝天,家里已经断了炊烟”。 谷檩走出屋子,家家茅屋顶上的炊烟直直地升起,一群狗在场院里撒欢。弟兄俩常年四季在外边揽活,挣点钱顺手花完,不像村里人家家都种地,家无存粮,你让棒槌在这个家里怎么生活?谷檩从怀里掏出一枚温热的银元,来到疙瘩家,要疙瘩婶给他籴一些小米。 疙瘩婶说:“疙瘩跟他爹常年在外,我家粮食也不多,我不要你的钱,给你借一升米,你先吃,咱村里豆瓜家跟板脑家有存粮,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粜给咱”。 谷檩端着一升小米回家,棒槌接过小米倒进锅里,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米香。棒槌一边做饭一边说,明年一开春,她就打算上山开荒种地。农家不种粮食不行,棒槌听老年人说过,遇到灾荒年间,一斗金子换不来一斗谷子…… 吃完饭两口子刚睡到炕上,就听到窗外猫头鹰在叫。棒槌翻身把谷檩抱紧,嘴搭在谷檩耳朵边悄声说:“那不是猫头鹰,那是狗剩”。每天黑地里狗剩都爬在窗外,学猫头鹰叫唤吓唬她。谷檩心里明白了,原来这狗剩借弟兄俩不在家,天天都来调戏棒槌,想那棒槌一个女人家,拿狗剩能有什么办法?看来哥哥错怪了棒槌。谷檩悄悄下了炕,开了屋子门,一下子把狗剩从身后紧紧掐住。狗剩一整天都在瓦沟镇瞎逛,刚回到屋子里,不知道谷檩回来,又想占棒槌的便宜,于是便爬在棒槌的窗子外学猫头鹰叫唤。猛然间有人把狗剩从身后掐住,把狗剩吓得魂飞魄丧,他都来不及回头,一下子软软地倒在地上,稀屎拉了一裤裆。 谷檩把狗剩放开,在狗剩尻子上踢了一脚,骂道:“狗剩你******活腻了,竟敢在爷的头上撒尿,爷今黑地里要你的****剁下来喂狗,让你做个太监”! 那狗剩爬起来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连连告饶:“谷檩爷爷,狗剩再不敢了。谷檩猛然间嗅到一股酸臭味,捂着鼻子吼道:还不快滚”! 谷檩回到屋子刚睡到炕上,又听到屋顶悉悉索索,原来是两只老鼠打架。心想棒槌一个人在这样的破屋里生活,每天要忍受多少磨难?风掠过山脊,发出尖刺的呼啸,野狼的嚎叫和狗咬声连成一片,给这冬天的山村平添了几多恐怖。女人伸出两条胳膊把他箍紧,声调里含着某种渴望:“谷檩,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行不”? 谷檩借来全发家的毛驴,扶棒槌骑在驴背上,赶着毛驴去瓦沟镇跟集,在吃食摊子跟前他为棒槌买了一大碗油泼面,棒槌吃完后说她没有吃饱,还想再吃一碗。谷檩看着媳妇吃面,心里酸酸地,这个女人不知道已经饿了几天。吃完饭后两人来到粮食集市,籴了两斗谷子,装进褡裢里,驮到驴背上。谷檩还想给棒槌扯几尺土布做衣服,棒槌挡住不让扯,她说:“谷檩,咱的钱不多,当下先饿不下肚子再说”。 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谷椽回来了,还给他带回来一个内蒙女人,那女人在郭宇村一露面,马上使郭宇村男人的眼珠子都掉下来了,使郭宇村所有的女人都感到羞愧。内蒙女人未来前,郭宇村最漂亮的女人要算蜇驴蜂,可那蜇驴蜂比起内蒙女人来,还差一些。 那女人来到郭宇村以后,连太阳都不睡懒觉了,每天早晨爬上窗子,偷窥那内蒙女人的丰姿,村里的男人有事无事总爱到谷椽谷檩弟兄俩门前走走,脖子伸得像鸭子,为的是瞅一眼那内蒙女人。谷檩在内蒙时见过那个女人,知道那女人是呼掌柜的小老婆,于是把谷椽拉到一边悄声问哥哥:“你怎么把人家呼掌柜的小老婆拐骗下来了”? 谷椽显得不以为然:“我并没有拐骗她。那天我正喂骆驼,这个女人骑马过来,要我带她远走高飞,走到哪里她都愿意。于是我俩共骑一匹马,就跑回来啦”。 谷檩问:“你俩骑的马呢”? 谷椽答:“在路上累死了”。 谷檩说:“我估计呼掌柜不肯善罢甘休,假如人家找来怎么办”? 谷椽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弟弟”。 谷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为你俩先躲起来,等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没有事了,再公开露面”。 谷椽看着远处层恋叠嶂的群山,心想,那呼掌柜肯定找不到这里,也就没有在意。 接下来弟兄俩便在院子里为谷椽搭建茅屋,一两天以后,一幢新屋便在院子里竖起。女人不懂汉语,便用手势跟大家交流,看样子女人原来很有钱,耳朵上带着明晃晃的金耳坠,手腕上带着亮闪闪的银手镯,更稀奇的是,女人挽起裤腿干活,脚脖子上竟然还带着一双足有拇指粗的脚镯,汉族女人带手镯常见,带脚镯的好像还没有见过。谁也不清楚那女人为什么要离开呼掌柜私奔,连谷椽也说不明白,反正那一年的冬天,谷椽带回郭宇村一个内蒙女人,那女人是郭宇村一道亮丽的风景,郭宇村的一切皆因那个女人而失色。 一到晚上,谷檩便直直地坐在炕上,不肯入睡,耳朵仄起,贴在窗子上,去听那新盖的毛屋内悉悉索索的声音。心想怪不得谷椽要把棒槌让给弟弟,谷檩不相信哥哥的鬼话,那个女人会跟上哥哥私奔,肯定是哥哥使了什么手段,把那个女人骗到……谷椽呀谷椽,你过去日过棒槌,应当把那内蒙女人也让弟弟日上一回。 棒槌知道谷檩在想啥,把谷檩拉进自己的被窝,哄谷檩:“要不然她明天晚上跟内蒙女人交换一下”?谷檩哀叹一声,说:“哥哥肯定不愿意”。 两口子正说话间突然满村的狗咬了起来,接着响起了枪声。内蒙女人一下子坐起来,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用手比划着说:“他们追来了,咱快跑”!谷椽知道内蒙女人所指的“他们”是谁,急忙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只见一帮子马队横冲直闯,每人手里举着火把,山里的人家住得比较分散,那马队好像有人带路,竟然直奔谷椽家而来。谷椽知道跑不脱了,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突然看见村子中间站着一个壮汉,那壮汉也不打算伤人,朝天放了一枪。马队停下了,谷椽借此机会拉着内蒙女人逃进深山里躲了起来。马队将那壮汉团团围住,壮汉一点也不怯惧,他大声喊道:“这里是杨九娃的地盘,远方来的客人请留下姓名”。 不错,马队带头的正是呼掌柜,那呼掌柜翻身下马,按照黑道上的规矩对壮汉抱拳致意:“壮士,草原上走失了一头马驹,跑到了贵方宝地,能否让我们找找,绝不伤损一草一木”。 那壮汉说话粗野,毫不客气:“没见过什么****玩意马驹,到是跑来了一个女人,我们这里缺女人不缺男人,想带走什么都行,想带走女人,没门”! 村里人都起来了,把马队团团围住。那呼掌柜担心有失,只得带着他的马队撤退。看那内蒙马队走远了,众人一拥而上,把那楞木高高抬起来甩到半空,又稳稳地接住。 原来,自从春天那一场灾难之后,楞木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回村探望一下憨女,那天晚上楞木刚回村就遇到内蒙的马队,于是,上演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第60章 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弟兄们重新归山,思前想后,打家劫舍的日子犹如逆水行舟,说不定那一天连船带人翻落水中。被郭团长收编他又心有不甘,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路在何方。 正无奈间突然探子来报,说有一帮内蒙的马队来到山寨门前,声称要见大头目杨九娃。杨九娃暗自思忖:他跟内蒙的马队素不相识,那些人来找他干啥? 不管怎么说,来者都是客,杨九娃亲率他的大小喽啰们,出山寨迎接。来的正是呼掌柜。呼掌柜常年四季从内蒙往长安贩运山货,什么样的土匪他都打过交道,两人虽未谋面,但是互相间久闻对方的大名。这一次呼掌柜来找杨九娃,还是为了那个跟上谷椽私奔的内蒙女人。其实,要是一个一般女人呼掌柜也不会这样在意,那个女人是内蒙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那个部落首领呼掌柜得罪不起,所以必须把那个女人找回,至于那女人为什么要跟着谷椽私奔?仍然是一幢疑案,谁也不会追根问底。 大家来到聚义堂,分主宾坐定,小喽啰献茶,呼掌柜懂得汉语,如此这般,把昨天夜里发生在郭宇村的事情说了个透彻。杨九娃明白,夜黑地里只有楞木一个人去了郭宇村看望憨女,那样的事情也只有楞木能做得出。呼掌柜说得明白,他只打算把内蒙女人带回,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凤栖这条道儿是呼掌柜的必经之路,他还要做生意,不想从此断路。 人在江湖,什么样的事情都会遇到。那呼掌柜看样子年纪不小了,满脸的大胡子已经发白,杨九娃便直呼呼掌柜“大哥”,问道:“大哥,那个女人对你就那么重要”?呼掌柜也不打算隐瞒:“那女人是一个首领的女儿,那个首领咱惹不起”。杨九娃看得明白,一语道破天机:“大哥,容小弟说一句不恭的话,那女人其所以要跟上人私奔,可能还是为了炕上那一点破事儿,廉颇老矣,无法阻挡女人的锐气”。 呼掌柜脸上稍显尴尬,接着哈哈大笑:“痛快!我就喜欢老弟这等直爽之人。我也打算把那女人找回去以后交还给他的父亲,我们内蒙人不比你们汉人,女人可以悔婚”。 那呼掌柜跟杨九娃你来我往,竟然对上了脾气,当下杨九娃大设筵宴,招待内蒙来的客人。宴席上杨九娃为呼掌柜出主意:“既然你不打算再要那个女人,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料理,这次你回内蒙时可以把那个女人跟那个叫做谷椽的小伙子一起带上,把他们二人一起交给部落头领,后边的事就由部落头领来处理”。 呼掌柜说:“我现今连人都抓不住,何谈给头领交人”。杨九娃说:“这好办,我可以让你见到人”。呼掌柜说:“君子无戏言”。杨九娃拍拍胸膛:“我杨某说话掷地有声,从不打算骗人”。呼掌柜也给杨九娃出主意:“你做这无本买卖不合算,不如跟我一起,也搞长途贩运,我的驼队走一趟长安,少说也赚几百,不然的话部落首领不会把女儿嫁给咱”。 一席话说得杨九娃动心。是呀,常年四季跟那些赶脚的汉子打交道,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自己也组织一个马队?这样一来既可以解决无米之炊,又能摆脱郭团长的收编,那种打家劫舍的日子早都厌烦了,何不趁此机会脱胎换骨,做一点正经生意?想到此杨九娃对呼掌柜抱拳,直抒胸臆:“不瞒老哥,杨某有此想法久矣,只是苦于没有一个知己带领杨某入门,今日得见老兄,实乃三生有幸。做生意杨某是个门外汉,还望呼兄多多指点”。 那呼掌柜常在道上跑,也是个直爽之人,当下拍板,要杨九娃即刻组织人跟他去内蒙,只需带足银钱,其他由他安排,第一趟不要指望赚钱,生意行当讲究“淌露水”,就是各方面都要打点。杨九娃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己。放心吧老哥,杨某绝对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当下传呼疙瘩,要疙瘩回一趟郭宇村,通知楞木赶快归山。呼掌柜说:“你那个壮汉叫什么楞木,夜黑地里就是他一人挡道,使得我们无果而归。那可是个一顶仨的人才”。杨九娃说:“我的这些弟兄们个个都有一手。我想带领他们走正道,再不搞那打家劫舍的行当”。 疙瘩刚走出山门,迎头碰见楞木,对楞木说:“大哥让我找你”。两人相随来到聚义堂,楞木一见那呼掌柜便问:“你就是夜天黑抢劫郭宇村之人”?杨九娃伸出独臂制止楞木:“不得对客人说话无理”!楞木更加放肆:“这家伙夜黑地里要抢谷椽的女人”! 呼掌柜并不介意,解释说:“是那谷椽拐走了我的女人”。 楞木瞪起双眼:“凭什么说那女人是你的?既然跟了谷椽就是谷椽的女人,想找杨大哥说情,没门”! 杨九娃对呼掌柜笑笑:“你看看,我这些弟兄经常就是这样,在聚义堂吵翻天,一点也不服我管”。 楞木说:“咱服理不服人。你说的话有道理,咱服你,你做下无理事,想让人服你,没门”! 杨九娃为了缓解僵局,对楞木说:“你先下去歇歇,一会儿有事叫你”。 可那楞木也是一个犟牛筋,对那呼掌柜晃了晃拳头:“不行,先让这位客人作出保证,再不准抢劫郭宇村的女人”! 杨九娃沉下脸来:“楞木,你还没有了解清楚情况,乱发啥议论?连大哥的话你都不听,目中还有谁”? 楞木这才气呼呼地甩袖而去。 楞木出去后杨九娃问疙瘩:“你村里谁叫谷椽?我想那汉子肯定长得不一般,不然的话内蒙女人能看上?还会跟上私奔”。 疙瘩说:“大哥说对了,谷椽谷檩弟兄两个也算两条好汉,热天哥俩同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冬天便一同出外赶脚,日子过得紧吧,从黄河里捞起一个女人叫做棒槌,原先听村里人说,弟兄俩共用一个女人”。 杨九娃面向呼掌柜说:“穷乡僻壤怪事多,呼掌柜不要介意”。 呼掌柜点头:“那里,到处都一样。只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先把那个女人交还给她的父亲”。 杨九娃说:“这个问题不难,杨某帮老哥料理。呼掌柜先在山寨稍住几日,杨某想亲自走一趟郭宇村”。 当下杨九娃吩咐疙瘩:带上几个人,再带上楞木,咱们一同去郭宇村。路上,楞木埋怨杨九娃:“大哥,我想不通,你为啥要对那个呼掌柜那么客气”? 杨九娃笑笑:“其实你今天在聚义堂那样做也是对的,挫挫那个呼掌柜的锐气。但是适可而止,以后再不许对呼掌柜无理,因为咱们要跟人家做生意”。 楞木说,做生意不如贩大烟,他知道贩大烟的门路。楞木跟李明秋贩了半年大烟,挣了两驮子银元。杨九娃说:“那样的事情做一两回可以,但是不能久做。目前要把弟兄们带上正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搞长途贩运”。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郭宇村,郭宇村人大都认识杨九娃,见了这帮子土匪也不怎么害怕,兔子不吃窝边草,土匪们从来不在郭宇村骚扰,有人还主动上前跟杨九娃打招呼。 看见楞木跟疙瘩带着杨九娃进村,谷椽谷檩弟兄俩也没有怎么留意,弟兄俩常在黄河岸边看见杨九娃,知道杨九娃不欺负穷人。可是看见一帮子土匪来到自己院子,心里未免还有些胆怯,不知道杨九娃他们要做什么。几个土匪围着内蒙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看得谷椽心里起疑,这伙土匪该不是来打自己媳妇的主意? 杨九娃善意地笑笑,问谷椽:“想不想再出去赶脚”?谷椽看媳妇一眼,心想该不是这杨九娃使的调虎离山计,把自己哄走,然后**他的媳妇?疙瘩解释说:“杨大哥也想成立一个马队,专门搞长途贩运,想雇他们哥俩去赶脚”。谷椽谷檩互相对视了一下,看得出杨九娃没有恶意,郭宇村的男人在外揽活的很多,女人大都留在家里种地。谷檩看哥哥有点犹豫,说:“我们哥俩再商量一下”。杨九娃说:“我们暂且不走,等你俩的回话”。 一行人出了谷椽家院子,来到良田爷家里。看憨女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客人们进院时她只是咧嘴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起来打招呼。楞木说:憨女太可怜,还没有从那次打击中恢复过来,一看见别人的小孩子就哭。杨九娃以前没有见过憨女,只是听人说憨女长相很丑,见到憨女还是吃了一惊:这那里是人,简直是一只狗熊!可他不能讥笑楞木,他的女人照样很丑。杨九娃替憨女担心,用探询的口气问楞木:“能不能把憨女送到仙姑庵跟何仙姑住在一起”?楞木说:“憨女已经在那里住了半年,他问过憨女几次,憨女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她说她离不开良田爷”。 正说话时良田爷背一大捆子柴回来了,杨九娃跟良田爷说明了想把憨女带走的意思。良田爷说:“只要憨女愿意,不要考虑他自己”。 杨九娃他们看望憨女之时,疙瘩留下来,把杨大哥的意思原原本本对谷椽说清,并且说呼掌柜目前正在山寨里等他们的消息。谷椽心里清楚自己的媳妇绝非一般人家的女儿,内蒙女人不懂汉语,无法进行勾通。疙瘩建议谷椽带上媳妇去一趟山寨,消除彼此间的误会,为了打消谷椽的顾虑,疙瘩说:“我用我的性命担保,他们任何人都不敢动你们一根毫毛”。 杨九娃他们顺道还走了一趟疙瘩家,向疙瘩爹娘表示慰问,疙瘩爹想让疙瘩回来种田,杨九娃说,他理解老人的用心,那种打家劫舍的日子惹众人嫌弃,他打算带领大家去做生意,走另外一条路子,把土匪这个名分彻底抛弃。看见洋芋抱着女儿,肚子又微微鼓起,掏出一枚银元放在洋芋女儿的手心,心想这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确实也需要疙瘩回来承当责任。 谷椽带着他的蒙古媳妇来到杨九娃的山寨,见到了呼掌柜,呼掌柜同意跟那女人解除婚约,但是必须让那女人回内蒙去跟她的老爹爹说清。大家准备了一天,就开始动身,杨九娃只留几个老弱土匪看守山寨,他亲自带领着弟兄们去闯关外,一个月后他们返回凤栖,李明秋在仙姑庵跟何仙姑一起欢迎他们,楞木看见了憨女,憨女比以前好多了,靠在楞木胸前亲热。 当晚,郭团长在叫驴子酒馆招待杨九娃,举起酒杯时郭团长叹道:“杨兄,你这条路可能走对了,郭某也想自谋生路,可惜身不由己”。 其实,这一次去内蒙收获最大的要算谷椽,部落首领承认了女儿跟谷椽的婚姻,并且给女儿陪嫁了许多金银首饰。谷椽白捡了个女人,又得了这么多的财富,自然欢喜。 第61章 郭全发自从爷爷出走后,媳妇四年间生了四个孩子,老大老二老三全是儿子,分别叫做郭文涛、郭文选、郭文义,女儿叫做郭文秀。日子虽然过得累点,但是小俩口心里乐意。 岳父年天喜捎话,叫郭全发无论如何去一趟凤栖,郭全发到凤栖后才知道,爹爹郭善人已经将百年药铺盘卖给李明秋。岳父问女婿:“下一步棋咱们应当怎么走”?郭全发虽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爹,但是那一年他也才二十岁出头,二十岁的郭全发站在岳父饭馆门前的台阶上朝原来曾经是自家的药铺那边望去,只见药铺正在重新装修,听岳父说李明秋从长安聘请了一位坐堂先生,还聘请了一个卖西药的洋大夫,那洋大夫据说是东洋人…… 爹爹带着后娘已经重回郭宇村,爹爹走时没有告诉全发,回郭宇村后郭全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早晨他动身来凤栖时,看见锁了一年多的四合院门上没有上锁,里边好像住着人。郭全发想进去跟爹爹聊聊,不管怎么说郭善人是他的爹爹,百善孝为先,郭全发不可能不认他的爹爹。郭全发推了一下门,门从里边关着,郭全发想叫一声爹,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想等从凤栖回来时跟老爹爹坐坐,那些银元是爷爷寄存到岳父家的,郭全发并没有想到过要独吞,他盼爷爷回家,可是已经将近五年了,爷爷渺无音讯。郭全发有时很疑惑,他觉得他并没有惹爹爹生气,可是爹爹却把他当作不共戴天的敌人,爷爷把银元用骡子驮到岳父家郭全发事先并不知情,至现在他都不明白爷爷跟爹爹为什么要闹隔阂,而且父子间的矛盾好像不可调解,以至于使得耄耋之年的爷爷忿然离开故乡热土,远走他乡。 既然药铺已经易主,郭全发没有能力重新赎回,他只是替爷爷感到惋惜,爷爷一生呕心沥血,积攒了几辈子的基业到头来经不住郭善人一脚踢……郭全发看到凤栖街上人们熙熙攘攘,心里头咂摸出了一些苦涩。 这几年郭全发一遇到困难就从岳父那里拿钱,反正岳父家里存放着郭家的钱,在岳父那里取钱比较方便。岳父也知道女儿女婿养活四个儿女,过日子不容易,所以要多少岳父都给。郭全发在岳父的酒馆吃了饭,从岳父那里拿了一些钱,就向家里赶,他打算跟爹爹好好坐坐,父子俩需要沟通,回到村里时看见爹爹在四合院门口站着,郭全发紧走了几步,打算跟爹爹打一声招呼,可是爹爹看见郭全发过来,竟然不理儿子,走进院子,把门摔得山响。 郭全发回到自己的茅屋,妻子年翠英一边给全发盛饭一边问:“爹叫你到凤栖做什么”? 郭全发脱掉鞋坐到炕上,接过妻子端给他的饭就吃,第一晚饭吃完后才说:“不关咱的事”。 年翠英看全发心事重重,知道丈夫遇到了大事,于是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对全发说:“我看咱孩子他爷爷回来了”。 郭全发一边闷头吃饭一边说:“知道咧”。 年翠英索性把谜底戳透:“我听村里人从城里回来说,孩子他爷爷把药铺盘(卖)给李明秋了”? 郭全发把碗放下:“我说翠英,咱闷头过咱的日子,那药铺爹有权处置,咱挡不住”。 年翠英把眼睛瞪大了:“可是那药铺原来姓郭!我当初嫁给你,就是看上了你家的药铺!假如爷爷回来出卖,我们连个屁都不能放,爹爹没有经过爷爷同意出卖祖业,为什么不能挡”? 全发知道自己媳妇的脾气,劝媳妇压下火气:“药铺已经盘给人家了,我们俩个能要得回来?算了,把气闷在肚子里,一心过咱们的日子,只要有人,比啥都强,有一天咱们的四个孩子长大了,还怕日子过不到人前头”? 年翠英虽然生气,但是一想也没有办法。于是又把一肚子怨气撒向那个后娘,骂道:“假如不是那个碎(小)卖**货,咱家的日子也不会垮得这么快,我还听人说一伙当兵的把那戏子抬进军营,把**都快日烂了”! 郭全发听不下去了,对媳妇吼道:“你少说几句行不”? 牡丹红重新回到郭宇村以后,确实老实了许多日子,也不见她每天早晨起来站在沟畔上练嗓子了,甚至连院子也不出,儿子全中会跑了,娘俩就在院子里互相逗乐,牡丹红不再关心外边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躲进郭家的宅院内修心养性,每年有村里人交的地租,还有药铺盘出去的几百银元,瓦沟镇逢集,郭善人也摆个摊子,放下架子,替人看病,日子虽然紧巴点,也能将就。可是那牡丹红实际年龄跟年翠英差不多,身体恢复以后,潜藏在内心的那种欲望像关在牢笼里的兔子,左冲右突,似乎要破栏而出,有时,抱着孩子在自家门口站站,看那些光着上身的壮汉扛着锄头从面前走过,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郭善人由于年轻时生活不检点,气血两虚,害怕牡丹红半夜里钻进他的被窝,那牡丹红岂肯善罢甘休?常常骑在郭善人身上,郭善人不住地告饶,儿子醒了,拉出了惊恐的哭声。 牡丹红无法在郭善人身上得到满足,就开始把目标对准外头,可是郭家虽然衰败了,在郭宇村还是有些权威,因此上谁也不敢对牡丹红想入非非,牡丹红开始抱着孩子在村里串门,顺便走进青头家。 青头媳妇嫁给青头以后,一连生了两个女儿,青头娘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是对两个孙女仍然非常疼爱,牡丹红进院时,看见青头娘带着两个孙女在院子里挖菜。山里土地很多,一家离一家住得很远,院子很大,四周围着栅栏,家家院子里种的蔬菜自给自足,没有人上街买菜,但是种下的菜吃不完也不去卖,大都邻居间互相赠送。 青头娘看见牡丹红进了院子,站起来打声招呼,俩家是邻居,虽然不常往来,但是相处得还可以。青头娘知道郭善人家的院子里不种菜,因此上对牡丹红说:“过来给你挖点菜”。 牡丹红把儿子放在地上,让儿子跟两个女孩在一起玩耍,自己走过去跟青头娘一起蹲下来,用手拔韭菜地里的杂草。幼年时牡丹红也在家里干过农活,一家跟一家不同,看青头家把院子里拾掇得跟花园一般,就知道这家主人过日子的精细。 青头娘对牡丹红不喜欢但是也不反感,两家是邻居,邻居就要互相照看,郭善人回来以后,青头娘也去过郭家宅院,把自家吃不完的青菜送过去,看郭善人家的花园里长满青草,曾经动员牡丹红给那花园种点什么。 牡丹红一边拔草一边对青头娘说:“那个死鬼(郭善人)天天跟集摆摊给人看病,我又不会翻地,想让青头回来后给我把院子里的花园翻一下,也种一点菜”。 这本来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青头娘没有理由不答应。正好青头跟媳妇蜇驴蜂锄谷子刚从地里回来,青头娘便指着牡丹红对青头说:“你婶子让你把她家的花园给翻一下”。 青头听到“婶子”那两个字觉得很别扭,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叫人家给郭善人做了媳妇?青头把郭善人叫叔,自然就应该把牡丹红叫“婶子”。青头答应了一声,说:“我吃了饭后响(下午)就过去翻地”。蜇驴蜂看三个孩子在一起玩耍,为了表示礼貌,故意摸了摸那个小男孩的头。青头娘给牡丹红铲了一些菜,装进篮子里,让蜇驴蜂给送过去。牡丹红抱着孩子,蜇驴蜂把菜送到牡丹红家门口,牡丹红让蜇驴蜂进屋坐坐,蜇驴蜂说她还要做饭,没有进去。 回到家里蜇驴蜂做饭,婆婆择菜,青头烧火。蜇驴蜂一边做饭一边说:“后响(下午)咱俩一起去给牡丹红家翻地”。 青头对妻子笑道:“你大概对我不放心?咱是邻家,她那个碎(小)婶子敢把我怎样”? 婆婆也对媳妇说:“你不能过去,免得人家对咱起疑心。咱娘俩在这边院子里把菜地收拾一下,只隔一道墙,那个女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把咱青头怎样”。 蜇驴蜂一想也是,自己的男人替邻居翻一下地,自己也不放心,看起来有点小气。吃了午饭青头拿一把铁锨来到郭善人家院子翻地,蜇驴蜂跟婆婆在自家的院子里收拾菜地。 天热,青头脱了上衣,裸露着黝黑的健肌,常年四季不是在田里干活,就是在砖窑烧砖,一块块肌肉鼓起来,看得女人心里发慌。牡丹红抱着孩子站在花园边看了一会儿,便有点魂不守舍,她把孩子放下,让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自己把茶炉点燃,给青头在茶炉上煮茶,一会儿水开了,放进茶叶,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牡丹红便让青头歇一会儿,喝点茶。 院子里有点热,牡丹红便把茶水端进郭子仪的书房,郭子仪出走后郭善人把书房重新收拾了一番,成为一家三口吃饭的地方。看那书房里收拾得纤尘不染,青头不由得想起了郭子仪,虽然是隔墙邻居,但是青头家并不知道郭子仪父子俩因为什么事情闹矛盾。青头跟上爹爹烧砖,也经常喝茶,他能品得出来,牡丹红熬的是好茶。喝完一杯,牡丹红为青头添茶水时好像无意间撞了青头的光膀子一下,青头感觉中有一条蚯蚓从身上爬过,心里痒痒。两人很快地黏在一起,配合得非常默契。 门开了,蜇驴蜂气急败坏地冲进屋子,狠狠地扇了青头两个耳光。 第62章 那一天,凤栖街的人还在睡梦之中,突然间四面城墙上响起枪声,城里的狗咬成一片,女人们不让孩子拉出哭声,男人们则惊恐地爬在窗子上向外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据老年人回忆,城墙上放枪的那一天是辛未年八月初十,“九一八”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凤栖虽然处于交通要道,但是日本鬼子侵占沈阳的消息传到凤栖仍然是三天以后。郭团长的部队在城墙上放枪声援东北驻军,是接到沈阳沦陷的消息以后,那一天是********,全国人们义愤填膺。 城墙上站满了士兵,凤栖城的老百姓举行了有史以来第一回示威游行,走在游行队伍最前边的是屈发祥(十二能)和他的私塾子弟,老人家举起他那骨瘦嶙峋的拳头,呼喊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让凤栖人刮目相看。凤栖街南北长不足二里,东西宽只有一里,游行活动很快结束。紧接着屈发祥带领他的弟子,在十字街口举行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老人家引经据典,从北宋末年鞑虏侵犯中原,东京(汴梁、又称开封)沦陷,徽宗、钦宗二位皇帝被虏,长江以北锦绣河山沦陷,一直讲到倭寇窥视我中华久矣,甲午战争,北洋水师全军覆灭,马关条约割地赔款,八国联军攻陷北京,火烧圆明园……凤栖城里识字的人不多,对这些历史都不怎么清楚。但是他们听得很认真,大街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没人说话、没人喧哗,大家惊讶屈老先生的演讲口才,内心里沉甸甸地,有一种国难当头的悲伤。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吝啬的八条腿竟然抬来了一桶羊肉汤一笼烧饼,免费让大家吃喝。叫驴子见状也不甘落后,把十二能的弟子请到他的饭馆里头,免费供应那些人就餐,常有理也提来一笼包子,发给那些听演讲的老百姓。。沿街的商铺全都挂出了米黄色的幌子,幌子上写着:“勿忘国耻,驱逐倭寇”。站在城墙四周的士兵也为屈老先生助威,对天放了一排子枪。 当然,比起**、**的大型示威游行来,凤栖街的游行示威简直不值一提,可是,对于凤栖人来说,多少年以后他们仍然津津乐道,因为那是凤栖人开天辟地第一次的爱国行动,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国家的命运跟自己的命运连在一起。演讲结束后屈老先生双手拉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屈志琪(当年十八岁)、屈志安(当年十六岁),来到郭团长的大营,给两个孩子报名从军。郭团长按照“两丁抽一”的规矩,把大儿子屈志琪留下,让屈老先生把二儿子带回去。不久,郭团长推荐屈志琪去黄埔军校宝鸡分校学习,屈志琪从戎后一路顺风,当上了****副师长,此系后话,笔者在适当的时候再为大家表述。 在凤栖人举行抗日游行的第二天,凤栖街的石板路上又出现了一支特殊的游行队伍,也不知道那*****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带领着十几个青楼女子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游行。那些女子每人腰间缠一绺白布,头上别一朵白花,看上去倒像是送丧的队伍,女子们也喊着**的口号,来到郭团长的官邸,递交请愿书。郭团长气急败坏地命令勤务兵:“轰走,轰走,快轰走”!可是那些当兵的就是不愿意轰那些娘们,他们把枪抱在怀里嘻嘻哈哈,故意跟那些女人们逗趣。女人们也对当兵的指指点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只要把那倭寇赶出中国,要我们做什么都行”。凤栖街的老百姓也出来看热闹,有人把破鞋扔向那些青楼女。郭团长把鸨儿叫进去训斥了一顿,这场“游行”的闹剧才算结束。 杨九娃带领着他的骡马赶脚队路过凤栖,也听到了倭寇占领**的消息,当下打点了三百银元送到郭团长的官邸,郭团长问道:“年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杨九娃答道:“听说你们要开赴前线跟倭寇打仗,这三百银元略表爱国之心”。郭团长苦笑:“谁说我们要开赴前线?根本没影的事,这几天前线传来的消息不妙,咱们中国的军队节节败退。听说蒋委员长不让东北军抵抗,‘攘外必先安内’,剿灭‘**’是国内的大事,把精兵强将全部调往江西。打倭寇不可能,极有可能调往陕北去跟刘子丹谢子长作战”。 杨九娃说:“我对你们的‘****’、‘**’不感兴趣,最热心去打东洋鬼子。无国哪有家?人家都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还在窝里斗,也不知道蒋委员长咋想,假如亡国了,他给谁当委员长”?郭团长说:“莫谈国事。这三百银元你暂时先拿着,我需要时来取。放到我这里就不保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了军饷。反正咱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道这时局怎样发展”。杨九娃说:“既然拿来了就不能再拿走,这三百银元你想怎么用都行。要是打倭寇郭兄就招呼一声,杨某说不定跟你同去。以后这条道上杨某可能要走到底,还望郭兄让你那些盘查的士兵不要过于为难杨某”。郭团长吩咐勤务兵上几个好菜,不要人作陪,他跟杨兄喝几杯。 天黑时杨九娃从郭团长的官邸出来,迎头碰上李明秋。李明秋邀杨九娃到他家坐坐,说有两个老朋友在家里等他。杨九娃虽然来凤栖许多回,但是还没有去过李明秋的家,心想既然来了就去他家走走,两人相随着走进李明秋家的上屋客厅,看见烛光下两个熟悉的人影,那两人一见杨九娃即刻站起身,对杨九娃抱拳致意:“杨兄,黄龙山一别数月,最近生意可否兴隆”?杨九娃还礼:“敢问二位老弟从何而来”?二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们谢掌柜(谢子长)让我们传话,感谢杨兄上一次鼎力相助,把那批枪支运到陕北”。 停一会儿管家上茶,李明秋故意回避。杨九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生意人不谈政治,但是杨某心里疑惑,恕冒昧问一句:二位可是**”? 两人同时对杨九娃抱拳:“实不相瞒,我们就是**派来的,谢掌柜询问杨兄可否有意加入我们的队伍”? 杨九娃正色道:“你们胆子真大,我跟郭麻子是拈香弟兄,你们都不害怕我把你们捆起来邀功”? 两人笑答:“杨兄绝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国难当头,正是大丈夫用武之时,杨兄此时若不出山。岂不埋没了自己”? 茶水喝干了,杨九娃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杨某对**不感兴趣。杨某做生意路过贵方地盘,还望网开一面”。 二人答:“那当然。接着压低了声音,问道:目前正有一单生意,杨兄有没有兴趣”? 杨九娃警惕道:“是不是又让我们给你们往陕北运枪”? 二人毫不隐讳:“正是”。 杨九娃思忖良久,然后回答:“生意人认钱不认人,给钱就做,这可是把脑袋提到手里干的营生,钱给的少了不去”。 二人说:“赶脚的报酬可以商议”。 杨九娃又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咱们已经见面几次了,能否告诉我你们二人姓名”? 个子稍高,脸上胡子较多的说:“我姓张,弓长张,叫张三”。个子稍矮的说:“我叫牛二”。 杨九娃笑道:“这不是你们的真名实姓,不过我也没有必要知道你们的真实姓名。这名字好记,张三牛二,运一支枪能付给我多少脚钱”? 张三说:“你是顺道稍脚,不影响你从内蒙运货,一支枪六块银元”。 杨九娃不加思索,桌子一拍站起来:“咱们成交。怎么付款”? 张三说:“开始预付三成,货到全部付清”。 杨九娃问:“走山路还是走官道”? 牛二开言:“杨兄如果认为官道不会出事,就走官道。不过我们感觉还是走山路保险”。 杨九娃说:“这种生意不能久做,我们只做一趟,下一趟你就另外雇人。具体事宜你们跟李明秋商议。说完,抱拳告辞”。 在长安二府庄装上回路货,杨九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走官道。走官道不要人背,赶上骡马一路向北,看沿路的盘查果然严厉了许多,每到一个关口杨九娃就走在前边,先给那些盘查的官兵打点一些财物,盘查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一挥算作过关。这一天走到三桥(地名),再向北走就到了凤栖地盘,看见那些盘查的换了人,杨九娃心想天下没有银钱买不通的鬼门关,于是就骑上马,大大咧咧地走在前边,可是那一天遇到鬼了,那个盘查的军官看样子顶多是个连长,软硬不吃,硬要把马驮子抬下来检查。马驮子上装得全是枪支,这一检查不是全都露馅?杨九娃磨叨了半天,看样子过不去了,手一挥,指挥楞木和疙瘩硬冲过去,那些土匪们个个身怀绝技,设卡的官军根本就不是对手,杨九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指挥大家全都朝天放枪,那些官军一看这些赶脚的有枪,也就不再追赶,立马派人到前边哨卡通报,心想你过得了这一关过不了下一关。谁知下一关就是凤栖地盘,郭团长接到通报后即刻赶到交口(地名)哨卡亲自迎接杨九娃。 杨九娃远远地看见了郭麻子,清楚郭团长已经接到了通报,他不想给郭团长加楔(土语,意思是添麻烦),于是故意朝天放枪,郭团长稍一思忖,即刻明白过来,也指挥士兵朝天放枪,双方把枪打得火热,却互不伤人。杨九娃过了交口掉转马头,上了驴尾巴梁进了黄龙山。 第63章 李明秋请来的西洋医生自称姓边,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看不出跟汉族人有什么区别,要不是玻璃窗子上贴一张膏药旗,大家也不知道他是日本人。西洋人把先生不叫先生,叫“医生”。十二能说:“叫医生是对的,叫先生不对”。可是凤栖人把诊脉看病的叫先生叫了几辈子,猛然间叫“医生”还有点绕口,反正是个看病的,叫啥都一样。 边先生为人随和,凤栖人都习惯叫老边。开始时大家还有点不相信那西洋药片片有啥奇效,有病还习惯吃中药,有些人让中药吃烦了,偶尔间买些西药吃吃,往往收到一些预想不到的效果,时间一久大家慢慢地对那些西药片子习惯了,感觉有病吃西药省事,特别是拉肚子感冒,吃一点西药准有效。找边医生看病的人也多起来。中医坐堂先生姓钱,大家习惯叫钱先生。边先生跟钱先生同住一屋,看样子两人关系融洽,相处和睦。 “九一八”事变后,边先生把玻璃窗子上的膏药旗用刮刀刮去,自称他也是中国人,早年到西洋留学。凤栖人也不介意,你是那里人关系不大,只要你干的行当对凤栖人有益就行。 边先生自己买菜做饭,不吃肉不吃动物油,自己的餐具不让别人用,从来不用别人的餐具,甚至喝水杯子也是专用。可是凤栖人有个习惯,爱请看病先生或者教书先生到家里吃饭,特别是你给谁家老人或者孩子把病看好以后,那家主人为了答谢你,非要请你到他家吃一顿饭。边先生不吃肉不吃动物油大家都能接受,无非是包些韭菜饺子,或者炒几个青菜,可是你总不能提上自己的餐具到人家屋里吃饭,尽管李明秋做过解释,入乡随俗,吃饭时可以要求那家主妇把碗筷多洗一遍,可是边先生仍然不习惯到别人家里吃饭,每次有人来请他总是很为难。特别是城外十里八里以内有人拉上毛驴来请边先生出诊,边先生不去不行,去了就要吃饭,不吃饭就得饿肚子,出于无奈边先生只得吃一点,时间一久他也就习惯了,感觉中这农家饭没有什么不同,自己吃了以后照样活得很健康,也就入乡随俗,有时,闻到对面叫驴子酒馆的肉香,心里就觉得痒痒,到农家吃饭时看到盘子里有肉也就有意无意之间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感觉中那味道就是与众不同,吃起来很香。慢慢地他也开始吃肉。钱先生调侃道:“这就对了,孔老二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男人家应当什么都吃”。 钱先生已经六十多岁,没有女人应当说得过去,况且人家有老婆有孩子,儿子甚至专门到凤栖来看望过老爹。可是那边先生才三十出头,没有女人就说不过去。为此事李明秋专门探过边先生的口气:“要不要我出头露面为你找一个女人”?边先生摇头,说他老家有老婆。李明秋问边先生的老家在哪里,边先生笑笑,不肯告诉李明秋,只是听口音好像是北平人。 那一日李明秋正在自己家里闲坐,他没有跟杨九娃去内蒙赶脚,杨九娃让李明秋留意仙姑庵那边的动静,虽说那何仙姑是一个夜叉,可是把何仙姑一个人留在仙姑庵杨九娃总感觉有点不放心,那仙姑庵是一枚钉子,钉在长安到边塞的必经之路上,何仙姑起的作用非同小可。李明秋也不想跟杨九娃靠得太近,总想保持这种不即不离的关系。可那北边来的客人(红军)也把他这里当作一个安全的据点,郭团长也感觉李明秋这个人可信,李明秋在三岔路口开店,跟谁都好,谁都不惹。 李明秋让管家泡了一壶茶,让老婆炒了两个小菜,开启了一瓶西凤酒,自斟自饮。他已经习惯了在家里消磨时光,无事时就一个人在家里闲坐,反正吃喝不愁,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听说岳父把大妻弟送去从戎当兵,李明秋也有意把大儿子送到外边求学,突然间北边战事紧张,感觉到不放心,又打消了送儿子出外求学的念头。正品酒时有人敲门,管家开门一看,原来是郭团长的勤务兵。 勤务兵跟李明秋已经非常熟悉,进到屋子一看有酒,也不等李明秋请他们,就抓起酒瓶子一人喝了一口,把酒咽下肚子才说:“我们团长请你”。 李明秋跟着勤务兵来到郭团长官邸,郭团长劈头就说:“我看你们吃了豹子胆了,竟敢贩运枪支”!李明秋佯装一头雾水:“咋回事嘛”? 郭团长也不客气:“别*上装睡(方言,别假装糊涂)!上次你出门半年干啥去了?还雇了十几个脚夫,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们把路留宽,你们把我往墙缝里塞!这倒好,三桥那边通报过来,说有个独臂土匪可能私运违禁物资,强行闯关,你说说,让我怎么办”? 李明秋大惊:“杨九娃不会出事吧”? 郭团长冷笑一声:“我能把人家杨某人有什么办法?杨九娃上了驴尾巴梁,朝黄龙山方向跑了,可他跑得了第一回跑不了第二回。咱都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你给那杨某人捎一句话,以后别给我脖子底下支砖(方言,别让我难堪)”! 李明秋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心想也难怪郭团长生气,这事儿也就是做得很悬乎,明知道私运武器让官军抓住了就是死罪,可那杨九娃贼胆包天,不走山路偏走官道,很明显这是自己堵自己的财路,下一次运货你该怎么走?李明秋想消消郭团长的火气,却找不到适合的话语,无奈中只得说:“郭团长你不要生气,还不都是为了混一碗饭吃”。 谁知道郭团长火气更大:“混饭吃?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们管饭!明知道国民党跟共产党是冤家对头,还要给共产党私运枪支!让我郭某怎么能饶恕你们”! 李明秋无话可说,低头想了半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行了”。 郭团长一拍桌子:“这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明显的是你们想把我的两只眼睛全部戳瞎!算了,我斗不过你们,退一步还不行?你给那杨九娃捎个话,以后赶脚时不要路过我的地盘,我还认他那个兄弟,如果再让我过不去,我治不了他就让别人来治”! 李明秋如坐针毡,站起来,打算告辞,说:“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杨九娃的山寨我认识”。 郭团长大吼一声:“我还没有说完,你先坐下”! 李明秋心里咯噔一下,这郭团长还有什么话?他只得坐下来,等待郭团长问话。 郭团长看看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据了解,你雇来的那个西医有些来头,可能是个倭寇特务,我已经在暗中监视,希望你留意一点,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这件事就你一个人知道,不能走漏风声”。 李明秋心里紧张起来,争辩道:“那个边先生是长安国立医院的一个熟人介绍的,他说他信仰******,连肉都不吃,******跟倭寇能有什么联系?再说了,咱凤栖以前没有西医,边先生来了以后,才把西医传到凤栖,这个人不逛窑子不赌博,除过给人看病,没有见过他还有什么爱好。咱可不能胡乱怀疑人”。 郭团长显得有点不耐烦:“有人反映那个边医生前一个时期在玻璃窗子上贴一张膏药旗。勘乱时期,咱们都要多长一个心眼,别让人家把我们卖了我们还替人家数钱”。 李明秋离开郭团长的官邸,来到药铺,看见自己的叔叔铁算盘带着老腿子眼睛坐在账桌前,面前摆一副算盘一把茶壶,俨然一个药铺掌柜。中药西药柜台分开,边先生正逗孩子玩,趁孩子不注意,把针头插进孩子屁股,孩子大哭,边先生一边哄孩子一边拔出针头,把一颗洋糖塞进孩子嘴里头。孩子的妈妈抱着孩子站起来,到铁算盘这边算账交钱。中药柜台上钱先生正给一个孕妇诊脉。自从这两个先生来了以后,药铺的收入日增,看到边先生那种儒雅的学者风度,李明秋怎么也不相信边先生会是个倭寇特务。 一队士兵从街上走过,石板路上留下一串脚步声,那边先生隔着玻璃窗子朝外看,脸色变得惨白。李明秋扑捉到了那瞬间的变化,开始对边先生留意。 那是一个下雨天,济世堂没有病人看病,铁算盘跟两个先生谝闲话,进来一个客人,那人带一顶草帽,两只鞋提到手里,脚上沾满泥巴。铁算盘朝柜台下瞥了一眼,看那人裤腿绾过膝盖,脚跟小腿很白,不像是附近的庄稼汉。那人站在西药柜台,直接问边先生:“有没有治感冒的阿司匹林”?边先生回答:“有,五分钱十片”。那人说:“我家孩子感冒了,能不能到我家出诊”?边先生回答:“可以”。铁算盘给边先生找了一把雨伞,边先生背起药箱,跟着那人出了南城门,消失在雨雾之中。 边先生走后钱先生问铁算盘:你刚才有没有看出蹊跷?铁算盘表示诧异:“那个来买药的不像是本地人,本地人把感冒不叫感冒,叫‘着凉’,本地的老百姓也不知道感冒的西药叫什么名称。另外,那人说话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钱先生说:“你算说对了。这个买药的人不是第一次来,第一次来是在晚上,边先生跟着那人出去,第二天早晨才回来。我对西医虽然不懂,但是据我观察,边先生的技术、人品、医德都没有啥说的,关键的问题是这个人可能还兼有什么任务,好像到凤栖来不全是为了看病”。 天黑时边先生回来了,铁算盘便回家去住,他感觉这里边疑点很多,不敢隐瞒,把对边先生的怀疑告诉了李明秋。 第二天李明秋让满香炒了几个素菜,把边先生请来,酒过三巡,李明秋对管家说,我跟边先生有几句私话,你先回避一下。管家出去以后,李明秋说:“边先生,我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倭寇派来的特务,我只知道你是我请来的医生。我不想你在凤栖出事,赶快收拾一下,我把你送到长安”。 那边先生一口将一杯酒喝下,对李明秋说:“我会永远记着你”。 第64章 在郭宇村,老百姓并不知道东洋倭寇侵占东北,东洋倭寇侵占东北跟他们的日子没有直接关系,他们该干啥还是干啥,日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那天,郭善人在瓦沟镇摆了一天地摊,摆地摊已经成了郭善人的习惯,不论有没有人找他看病,也不论能不能挣下钱,郭善人几乎风雨无阻,坚持摆地摊。郭善人摆地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摆脱牡丹红的纠缠。那个女人变得越来越难缠,总是想方设法找你的麻烦,常常为了一件小事跟你无休止地吵闹,吵起来就没完没了。有时郭善人搬到爹爹的书房去睡,牡丹红半夜提着裤子进来,大骂郭善人是个骗子,把她骗回来以后让她吃苦受累又没有钱花。儿子已经六七岁了,那孩子长得方头大耳,一点也不像郭善人这样清癯消瘦,村里人都在私下里指指点点,说那孩子不是郭善人的种。郭善人装着没有听见,所有的过失都是他一手造成,埋怨谁都没用,反正这一生活得窝囊,也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过一天算一天,走到哪里算哪里。 眼看着天色已晚,郭善人收拾地摊,在面馆吃了一碗干捞面,喝了一碗面汤,背着褡裢往回赶。回到家里看见院子里的花园翻了一半,心想这牡丹红出息了,竟然知道收拾花园。回到屋子刚放下褡裢,只见那牡丹红像个母狼一般向他扑来,抓住郭善人的衣服又撕又扯,手指甲把郭善人的脸颊抓出两道血印。 郭善人奋力把牡丹红撕开,感觉到这个女人好像疯了,心里头生出一丝恐惧,他颤颤惊惊地问道:“孩子他娘,你究竟咋了”? 牡丹红声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往老娘头上拉屎拉尿,郭善人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就死到你面前看看”! 郭善人首先想到了郭全发两口子,该不是那两口子给牡丹红难堪?郭善人问道:“究竟咋回事嘛你先说清,如果是全发那小子欺负你我绝不饶他”! 牡丹红哭着喊着比划了半天,郭善人终于弄清了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家跟青头家做了几十年邻居,相安无事,青头把郭善人叫叔,郭善人不相信青头会调戏他碎(小)婶子,郭善人懂得那母狗不摇尾巴,公狗不敢上身的道理,肯定是牡丹红首先调戏青头……郭善人感到厌恶,只想一脚把那臭女人踢出屋,他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当初会对这个夜叉痴情?听见那边院子里一对小夫妻也闹腾得很厉害,郭善人冷冷地问那牡丹红:“你要我怎样”? 牡丹红哭着嚷道:“郭善人你真是个软蛋,有人要****老婆你还不管”! 郭善人指了指窗外:“你听听,那边院子里也闹腾得非常厉害。这是什么光彩事?只害怕满世界的人不知道!我说,咱都不要闹了,过几天清静日子,行不”? 孩子哭了,郭善人把孩子拉到怀中,替孩子抹去眼泪,问道:“全中,你给爹说说,后响(下午)究竟发生了啥事”? 不等孩子回答,牡丹红一把将孩子拉过去,指着郭善人的鼻子大骂:“郭善人我说你良心叫狗吃了,这小小的孩子懂啥?我知道你讨厌我了,你讨厌我就将我娘俩处置掉,你已经埋了一个老婆,再埋一个也不值啥”。 郭善人彻底崩溃了,感觉中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他踉跄着逃出院子,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看见几乎满村人都站在院子外听热闹,好像听戏一般。郭善人躲开人群,走进黑暗之中,有人想把郭善人拉住,旁边的人悄声说,别拉,让郭掌柜出去清静清静。 郭善人跑到他家的祖坟里,跪在娘的坟堆前大哭,记忆中娘的影子已经模糊,一生中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如今郭善人已经有了四个孙子,按道理当了爷爷的人应当得到儿孙们的尊重,可是他自寻苦吃,让牡丹红这个戏子闹腾得他惶惶不可终日……他开始思念老爹,悔恨自己财迷心窍,竟然给爹爹无窟窿下蛆,感觉中他对不起郭家所有的人。人作孽,天在看,冥冥之中的神灵在惩罚郭善人那带罪的灵魂!他心缺一角,独抱憾狠,恨不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有人悄悄地坐在他的身边,郭善人回头一看,是儿子郭全发。 山里人一般晚上不点灯,天一黑就上炕睡觉。四个孩子在被窝里打闹了一会儿,逐渐睡去,郭全发跟妻子睡在被窝里啦话,听说凤栖要成立第一所公学,郭全发打算把大儿子送到公学读书。翠英说:文涛到凤栖后有他外公照顾。俩口子正说话间突然听到村子里有人吵闹,全发说:“我出去看看”。翠英说:“我也去”。于是两口子穿衣起来,看见自家的四合院门前围了一大堆人。翠英说:“又是那个夜叉后娘跟爹在一起混闹,咱不要过去”。全发有时看爹确实可怜,经常背个褡裢去摆地摊。屈指算来爷爷已经走了七年,应当回来了。郭全发经常去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打听,开始时还能探听得到一点消息,这两年那些上边下来赶脚的人说,好像好长时间不见老人了。翠英接二连三地生孩子,这个孩子刚会爬了,那个孩子又怀上了,确实没有功夫到那塞北去找爷爷。全发曾经跟岳父商议,能否把爷爷存在岳父家的银元拿出来一些给爹补贴家用?无奈岳父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叫驴子对女婿说:“你用多少我都给你,郭善人想花一毛钱都没有!别对郭善人表示同情,郭善人是个忤逆!你爷爷六十多岁了,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况且那个药铺盘出去也得了几百银元,郭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那些银元花完,另外,郭善人每年还收地租”。 可是郭全发心软,终究是自己的爹,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对于爹跟爷爷的过节他不想知道,郭全发还想对爹爹尽那么一点孝心。有一次全发收购药材回来,正好看见爹爹一个人背条褡裢在前边行走。郭全发赶上去,要把爹爹的褡裢搭在驴背上,爹爹不让,说他能背得动。郭全发掏出两枚银元给爹爹零花,爹爹不要,说他有钱花。就那样父子两一前一后走着,一直到村里分手,郭善人都没有抬起头主动跟儿子说一句话。 郭全发没有听妻子的话,想进四合院看个究竟。想来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六七岁了,后娘也应该收心跟爹爹好好过日子,郭全发不管那个女人的名声怎样,既然跟了爹就是他的后娘,每年过年他带着孩子给爹磕头,照样也给后娘磕一个头,他觉得给后娘磕一个头是对爹的尊重。郭全发刚走到门口,看见门开了,爹爹冲出院子,郭全发跟在爹的后边,担心爹爹想不开,发生什么意外,结果看见爹爹跑到郭家的祖坟里,跪在奶奶的灵前大哭。 爹冤枉,就让他哭吧。郭全发等爹哭够了,才默不作声,走过去,坐在爹的身旁。 郭善人看见全发,一点也唤不起那种父子间的感情,反而有点反感和冲动:“全发,你个驴日的货,是不是也来看爹的笑话”? 郭全发笑得苦涩:“爹,你为啥遇到伤心事就跑到咱家的祖坟来哭?咱父子俩都姓郭,对不?这就叫亲情,钢刀割不断的亲情!想想,我是你的儿子,儿子怎么能看爹爹的笑话”? 郭善人的心里掠过一丝温馨,紧接着又变得阴冷:“别捡好听的说,你跟你爷爷把家里的财物都倒腾到你叫驴子岳父家去了,以为我不知道”? 郭全发提高了嗓门:“爹,今晚咱在郭家的祖坟里,有郭家的老祖先作证,郭全发绝不是爱财之人!翠英又怀孕了,明年的今天,我就是五个孩子的爹!殷纣王铜帮铁底的江山,经不住妲己一个狐狸精焚毁!爹呀,那牡丹红就是一个狐狸精!爹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 郭善人浑身颤栗:“忤逆儿!郭全发你真是个忤逆!牡丹红是你娘!那有儿子说娘是狐狸精的道理”? 郭全发感觉到不能再往爹受伤的心里扎针,说话口气缓和了一点:“爹,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亲爹,咱们先回家,行不”? 郭善人还想说什么,刚一张口就听到人喊:“郭掌柜——赶快回家,你家孩子他妈上吊啦”! 郭善人想站起来,可他两腿发软无法动弹,郭全发把爹拉来背上肩,一步一步挪回家。只见门楣上搭一条绳子,凳子倒在地上,牡丹红躺在门槛边呻吟。 村里人全都站在院子里看热闹,没有人上前施救,大家明显感觉到这是牡丹红在演戏,也不知道她想吓唬谁。大家见郭全发背着爹回来,让开一条道,郭全发把爹背到爷爷的书房,扶爹坐在椅子上,看爹在喘气,对爹说:“爹,你看清了,没有事。全村人都在咱家院子里站着,那个女人不会去死”。 郭善人哇一声哭了:“娃呀,你爹把先人亏了,我羞先人哩”! 村里人逐渐散去,郭善人坐在椅子上喘了一会儿气,上前去把牡丹红扶起来,那个女人见没有人理她,闹腾的气焰有所收敛,心想村里那么多人都不扶她一把,再闹下去无法收场,也就光着一只脚,靠在郭善人肩上,走到炕边,上了炕,头蒙着被子,呜呜直哭。 事情就那样不了了之,郭宇村归于平静,第二天大家该干啥还干啥,郭善人和青头爹谁都没有找谁,那样的事情本身就无法说清,只能让时光去冲淡双方的怨气。过了一段时间郭善人跟青头爹在路上相遇,相互间用烟锅子对火,青头爹说:“我家青头给你惹了些麻烦,不要介意”。郭善人接口说道:“咱邻居几十年了,谁不知道谁?我那女人很*,不怪你”。 第65章 杨九娃知道郭团长故意放他一马,再不能走官道了,赶着骡马上了驴尾巴梁,进入黄龙山。黄龙山绵延几百里森林,这里的沟沟岔岔土匪们都非常熟悉,进了黄龙山杨九娃如虎添翼,再也不怕官兵尾追。可是骡马走山路就不容易,有些山路崎岖,俗称滚刀路,骡马根本就过不去,那些枪械就需要人来背,土匪里边像楞木和疙瘩那样壮实的汉子不多,大都是一些农村无事可干的赖皮,杨九娃虽然自己不抽大烟,但是无法戒掉所有弟兄们的烟瘾,有些弟兄本身就是大烟鬼,这些乌合之众打仗时还有一些亡命之徒冲锋陷阵,可是真正让他们出苦力每人背负几支枪去赶脚却显得力不从心。 杨九娃指挥弟兄们把那十几驮子武器卸在簸箕掌(地名),开始为难,不知道怎样把这些枪械运到陕北。 正在这时那张三和牛二不失时机地出现了,原来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赶脚的骡马大队,一旦有情况他们就会出现。杨九娃对那两个人笑笑:“你看看,为了给你们运货日弄得我打掉了饭碗,往后这条道上再不能赶脚了,叫我这十几个弟兄们吃啥”? 张三说:“只要你们肯跟上共产党干,肯定会有出路”。 杨九娃调侃道:“莫吹牛了,你们还不是让****赶得到处乱钻?我们这些人没有信仰,目光短浅,只认得钱。食君禄、从君命,先说说,这些武器怎么运走”? 牛二说:“你这些弟兄们我看了,真正能吃苦的不多,干脆我们自己组织人力从你这里运货”。 杨九娃问道:“那赶脚钱怎么结算”? 张三说:“刚走了一半路,一支枪给你付三块钱,都不吃亏”。 杨九娃说:“不行。我们走的这一段路最危险,况且我们跟上运送武器已经暴露了身份,必须多给我们付一些辛苦费”。 牛二说:“货在你们手里,你们不要坑人”。 一句话说得杨九娃火起,杨九娃起火时脸颊变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但是从不暴跳如雷,说话嘴角仍然挂着冷笑:“我估计这些枪支你们运不走了,除非你们的谢掌柜来”。 牛二自知失言,但是话已经出口,无法改变,他还想嘴硬,被张三拉到一边。张三上前亲自跟杨九娃搭话:“牛二说话鲁莽,杨大哥不必生气,其实杨大哥不是那种坑人之人,这次也给杨大哥造成了许多麻烦,多付一些赶脚费也在情理之中”。 杨九娃还是那种笑嘻嘻的样子,回头命令疙瘩:“送客”! 张三和牛二被杨九娃赶出营寨,那张三把牛二好一顿埋怨:“你看看,这一百多支枪是咱们的命根子,只因为你一句话,使得我们的全部计划落空”。 那牛二思忖良久,说:“我看那杨九娃从一开始就存心不善,你能说这不是杨九娃故意设下的陷阱”? 张三说:“咱们不能无端冤枉人家杨九娃,第一次运送武器还不是很顺利”? 牛二说:“此一时彼一时,人的思想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张三说:“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咱两人留一个在这里看守,另外一个人赶快回陕北通报。我看还是我留在这里比较好点,你这个人有点莽撞。我还想去一次凤栖,找李明秋通融一下,看李明秋能不能起一点作用”。 牛二说:“我最多十天半月就回来了,你留在这里要多小心”。 张三催促道:“赶快走吧,别耽搁了”。 把张三和牛二赶出营寨之后,弟兄们把杨九娃抬起来甩向天空,又稳稳地接住,齐呼:“大哥英明!这一百多支枪到了咱们手中,咱们就可以扩大队伍,到头来就像梁山好汉那样,青史留名”。 杨九娃等弟兄们闹腾够了,方才正色道:“你们误会了大哥的意图。大哥想把你们带上正路,不想再受那些噘来之食,这些枪支只是为了一时的义气而暂扣,绝对没有昧人家财物的意思。当今社会处于乱世,到头来谁能执掌政权还不一定,我谁都不想得罪,你们不要轻易动客人的枪支”。 弟兄们顿时有点失望,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土匪人称“赛诸葛”,他有时出一些点子杨九娃还是佩服。那赛诸葛说:“大哥差矣,人应当讲义气,义气看在什么地方适用,项羽为了讲义气丢了江山,刘备耍赖皮占领荆州,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谋事的手段有多种,有时要多给自己留一手”。 杨九娃讥讽道:“你的意思是想陷我于不仁不义之中?我没有那么大的报复,我只想给弟兄们谋一口食,陕北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咱不能断了去内蒙的路”。 弟兄们虽然感觉遗憾,但是杨大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下杨九娃决定,留几个人在簸箕掌看守这一百多支武器,其余的人马全部撤回山寨,至于下一步路怎么走?看情况而定。 时值隆冬,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令人失望,据说蒋委员长命令东北驻军退守关内,整个东北失守,那倭寇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东北,野心和胃口越来越大。这一日从内蒙下来两个汉子,径直来到杨九娃的山寨门前,对守门的弟兄抱拳作揖,声称要见杨大哥。那杨九娃以为是谢掌柜(谢子长)派下来索要枪支的探子,故意显得怠慢。在众家弟兄的纵容下,对那一批枪他已经有点三心二意,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偿还。他让弟兄把那两个探子押进聚义堂,一拍桌子问道:“带钱没有”? 那两个汉子有点莫名其妙,一起对杨大哥抱拳作揖:“大哥你不认识我俩啦?我俩上次跟呼掌柜一起来到大哥的山寨,所以直接找到这里”。 杨九娃始知将人弄错,赶忙问道:“你俩吃了没有”?吩咐伙夫赶快做饭。杨九娃等那二人吃饱喝足,方才问道:“你家呼掌柜打发你二人下来有何贵干”? 两个汉子说:“内蒙那边过来一大批逃难的东北人,他们赶着牛羊,带着家小,还带来东北的特产人参、貂皮以及许多名贵中草药,冬天正是赶脚的黄金时期,呼掌柜问你怎么还不上来”? 那杨九娃见是熟人,说话也就毫不隐讳:“嗨!你二人有所不知,杨大哥最近弄下一桩逑戳心(窝心)的事”。 二人详装不知,故意问道:“啥事”? 杨九娃便把私运枪支差点让官军盘查出来的事说了出来,感叹道:“不是杨某不想赶脚,而是这条道儿已经被杨某自己堵死”。 二人齐声嗟叹:“大哥差矣,条条道路通长安,这条道儿堵死了,还有其他道儿,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杨九娃身子前倾:“愿闻其详”。 其中一人说:“从内蒙走山西也可以到长安,不过绕的路远,内蒙走宁夏不需要绕路,那条道儿盘查得较松。如果大哥有意,我二人可以给你们带路”。 杨九娃思忖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这里还有一批武器没有运走。这枪支是陕北谢掌柜的,为了一点赶脚钱跟人家争执了几句,那牛二说杨某坑人,杨某见不得有人往咱的眼里揉沙子,所以将那两个汉子赶出了大营,这都十多天了,还不见谢掌柜那边来人”。 一个汉子附和道:“杨大哥是个铮铮汉子,绝不是那种势利小人,那两人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哥岂能坑人”! 一个汉子又说:“不过,谢掌柜这个人咱们最好不要惹,即使走宁夏也要路过陕北,在绥德分路。这些武器我俩负责帮你运走,杨大哥你就放心前去做你的生意”。 杨九娃也不傻,当下听出了一点意味,站起来,掏出手枪恐吓道:“你俩到底是谁的人”? 二人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惊慌:“大哥绝顶聪明,一下子就能猜透。不错,我俩受谢掌柜之托,前来跟杨大哥商量那一批枪支之事,大哥开金口,我们绝不还价,一手钱一手货,钱货两清”。 杨九娃重新坐下,说:“假如你二人跟我讨价还价,我还想争执一番。你不还价,我倒不好开口。好吧,货你们运走,赶脚钱随心布施,对得起这帮子弟兄就行”。 那两个人对杨九娃抱拳告辞,说他们一两天就会返回,不会让杨大哥久等。那两个人走后杨九娃还是有点不放心,谁能证明这两个人就是谢掌柜的人?为了保险起见杨九娃连夜派人到凤栖李明秋那里打探消息。杨九娃凭感觉知道那牛二张三没有走远,肯定住在李明秋那里。 那两个人没有失信,第三天他们就驮着银元来到山寨,正好那牛二张三及时赶到,原来他们本来就是一伙。 杨九娃也没有数那些银元究竟有多少,亲自带领一帮子弟兄到簸箕掌把枪支转运往黄河渡口。来到黄河岸边时他大吃一惊,原来谢掌柜正在岸边接应,杨九娃跟谢子长曾经有过交往,互道寒暄,握手,分别时谢子长吩咐手下的战士,把那批枪给杨九娃留下几支,杨九娃推辞,谢子长说:“我们还会在一起谋事,这些枪你留下,以备不测。” 第66章 栽逑娃跟师傅俩一人娶了张鱼儿一个小老婆,在郭宇村也算不得什么,反正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来路不正,谁也不会说谁。可是村里的女人们不知道那六姨太跟七姨太叫什么名字,于是她们发挥想象力,给两个人取了两个绰号,七姨太年轻,又长得稍白点,就叫做“白菜”,六姨太年纪稍大,人也黑点,就叫做“萝卜”。两个女人开始很不习惯,但是又不愿意把自己的真名告诉邻居,时间一久也感觉那白菜萝卜并不难听,女人们一叫她们就跟着答应,反正大家都在一个天底下晒太阳,老鸹别笑话猪黑。 师徒俩在院子里另外搭建了一幢茅屋,栽逑娃跟白菜住了进去。白天师徒俩在一起走街串巷,到夜间各人搂着各人的老婆睡觉,再也不需要互相*尻子解决生理需要。可是过了几个月后差距就开始显现,白菜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可那萝卜却不见发芽,让豁豁不胜恐慌。 看得出萝卜羡慕白菜双手插在腰间走路的姿势,栽逑娃回家时,萝卜有时会偷偷地走到白菜的窗口,窥视两口子在干什么,看到栽逑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老婆扶上炕,把个萝卜羡慕得涎水直流。要说萝卜心眼不坏,他也不嫌弃豁豁年纪大,实际上那张鱼儿比豁豁大许多。萝卜只想有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的女人人家叫“母骡子”。母骡子不会下崽。自从白菜怀孕以后,大部分家务都由萝卜来做,萝卜并没有怨言,只是晚上睡下以后,豁豁就像老牛犁地,越来越力不从心。开始时豁豁还壮心不已,总想在这块萝卜田里有所收获,可是功夫没少费,就是只见播种不见发芽。一年以后栽逑娃的炕上听见了孩子出生时的哭声,豁豁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年纪大了,秕糜子秕谷种到地里长不出来庄稼苗苗。 白菜给栽逑娃生了个儿子,生了儿子的白菜更加抚媚,栽逑娃********在自己媳妇身上,对那萝卜并没有非分之想,实际上萝卜已经三十来岁,三十岁的女人虽然不失丰韵,但是对于那不足二十岁的白菜来还是稍逊一筹。那萝卜在栽逑娃身上没有少费心思,栽逑娃心知肚明,但是不为所动。栽逑娃对师傅越来越有一种感恩之情,他不愿意使师傅受到伤害,不愿破坏目前这种和睦的环境, 栽逑娃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齐结实。结实也深得豁豁和萝卜的喜爱,栽逑娃把豁豁和萝卜比作孩子的爷爷奶奶,豁豁感觉很荣幸,蛮儿亲孙子,只要栽逑娃能给自己养老送终,这一生也心满意足。可那萝卜心有不甘,她才三十岁,应当有自己的儿子,给孩子当奶奶她感觉别扭。 下雨天,师徒俩没有去外边摆摊,于是在家里燃起火炉,打造铁器。孩子由萝卜抱着,白菜在家里做饭。白菜坐月子时萝卜没有少费心,出月后白菜为了感恩,特意多做一些家务。两个女人都受过不少磨难,在一起相处融洽,虽然师徒俩以父子相称,但是两个女人却酷似姐妹。萝卜抱着孩子看两个男人打铁,栽逑娃抡起大锤时膀子上的健肌一块块冒起来,显示出成熟男人的雄壮和健美。萝卜看得目瞪口呆,把一口涎水咽进肚子里。那样的男人肯定很有力量,炕上的活路做得精细……反观自己那个豁豁,就像没气的风箱那样不住地喘息,身上骨瘦嶙峋,好似一具从墓坑里拉出来的活鬼。女人需要男人的雄壮和力量,那块焦渴的土地需要雨露的浇灌和滋润,萝卜看得有点忘乎所以,白菜出来抱孩子喂奶,感受到了萝卜那种灼热的眼神。这样的场面白菜遇到过不止一次,开始时还有点不放心自己的男人,白菜虽然替萝卜难过,但是也不能允许自己的男人跟萝卜沾身,婚姻往往带着一种绝对的自私,虽然张鱼儿娶了三妻四妾,但是女人之间的恶斗却从未停歇,好在白菜有自身的优势,男人也在被窝里劝过白菜把心放宽,时间一久白菜也就不再在意。 太阳在西边天上露了脸,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吃过午饭师徒俩就把火炉熄灭,天还没黑就早早地搂着各自的老婆睡觉,那白菜已经死过一回,枯木逢春,自然知道感恩,把孩子哄睡着,便钻进栽逑娃的被窝。 豁豁知道睡在身边的女人集聚了太多的能量,可是他没有办法满足,萝卜哭了:“豁豁,这辈子我啥都不希求,只想跟白菜一样,怀里抱着个儿子……你救过我的命,我不嫌弃你,可是你不行”。 豁豁跪在炕上,磕头如捣蒜:“娘呀,你是我娘哩,我娘活来咧。赶明天我亲自给栽逑娃说,让他给你种个娃,行不”? 第二天师徒俩起了个大早,两个女人起来为两个男人做饭,吃了饭栽逑娃挑着担子,豁豁背着褡裢,看那东边的太阳冒出火花,路边的野草顶着露珠,下了山坡,沿着沟朝外走,出了沟口,走在后边的豁豁朝前边的栽逑娃喊道:“徒弟,咱歇一会儿,我这腿拉不动了”。 栽逑娃把担子放在路边,让师傅坐在扁担上,自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掏出烟锅子装上一锅烟,点着火,猛抽一口,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看见师傅欲言又止,栽逑娃问:“师傅,你想说啥”? 豁豁嘟囔了半天,突然说:“我这尻子发痒了”。 栽逑娃知道,师徒俩的尻子都有病,自从有了媳妇以后,栽逑娃再也没有走过师傅的后路,这阵子他看师傅主动要求,知道师傅已经痒得不行,正好路边的包谷已经成熟,他便顺手扳了一个包谷棒子,剥去籽粒,让师傅用包谷芯子擦擦屁股。 师傅突然掉下一串泪珠:“徒弟,人常说,老年莫娶少年妻,死了还是人家的。师傅我老了,一到黑地里就害怕,害怕那萝卜要我****,你能不能帮一下师傅”? 栽逑娃明白师傅说的什么意思,他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日那萝卜,萝卜确实长得没有自己的媳妇秀气,栽逑娃是个感情专一的男人,他不想伤害自己的媳妇,看样子那萝卜闹腾得很凶,不然的话师傅就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栽逑娃明知故问:“师傅是不是要我*那师娘”? 豁豁愤然道:“什么师娘?简直是一只母老虎!不过我看那女人也忒可怜,她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她只不过是想生一个儿子”。 栽逑娃说:“这件事必须做得保密,不能让我的媳妇知道。假如萝卜以后真的怀孕了,生下孩子算谁的”? 豁豁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你打算瞒你的媳妇,生下孩子只能跟我姓。咱先不说那些,要干今天就干,夜长梦多。今天咱们早点收摊,你先回家,把萝卜从家里哄出来,就说我病在路上,出来后你俩找个地方把活路做了,咱们三个相跟着回家”。 栽逑娃依计而行,那天下午师徒俩收摊子很早,栽逑娃挑着担子最先回家,回家后喝了一瓢凉水,然后对萝卜说:“快点,不好了,师傅病在路上”。谁知那白菜一听豁豁病了心里着急,一下子把孩子塞进萝卜怀里,要跟栽逑娃一起去救师傅。栽逑娃急赤白脸:“你去做什么?你去有些事儿不方便”。 萝卜把孩子交还给白菜,穿了一件衣服,跟上栽逑娃出了门。两人顺着山坡下沟,栽逑娃在前边走,萝卜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问:“你师傅感觉咋啦”?栽逑娃说:“你去了以后就知道了”。 走到一片树林,栽逑娃猛然转过身,一下子把萝卜抱住,萝卜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下子软软地倒在栽逑娃的怀里。 萝卜虽然年纪大点,但是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原汁原味,内里张弛有节,让那栽逑娃享受到另外一种滋味。猛然间听到孩子大哭,栽逑娃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媳妇白菜就站在他俩身后。 第67章 凤栖人当然不知道边先生为什么突然不见了,边先生来凤栖时大家感觉不来什么,边先生走了凤栖人才感觉空虚,那个人使凤栖人认识了西药片子,还知道了生病以后能打针,渐渐地吃西药的人多了起来,因为西药省事。那天早晨有人进药铺看病,只见西药柜台用白布蒙起来,只有钱先生一人坐堂,开始时大家还以为那边先生过几天就会回来,谁也没有在意,过了十多天以后大家才知道,边先生不会回来了。 负责监视边先生的士兵回来报告郭团长,边先生不见了。郭团长知道又是李明秋走漏了消息,感觉中这个人再不能信任,以后要处处留意。可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反过来对那些士兵说:“走了好,走了少惹些麻烦,走了就不需要你们监视了,不过你们还得留意,那边先生说不定还会回来,如果谁看见边先生回来了要及时报告”。 李明秋把边先生一直送到长安,分手时边先生说:“你是个好人,我不能眼看着你的药铺垮台,过几天我给你另外介绍一个医生,这个医生绝对是你们华人,你放心,这个人没有什么政治背景,也不会是什么特务”。李明秋心里没有在意,返回凤栖后基本上不常出门,让满香炒几个菜,自斟自饮。满香笑道:“你过去最爱热闹,现在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深沉”?李明秋哀叹一声,说:“我也闹不明白我现在是一个什么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人都到我这里,都把我当作他们的知己,都知道我不会出卖他们,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也很矛盾。比如这个边先生,我早都知道他到咱凤栖来目的不纯,但是我就是不想让郭团长把他抓走,特别是不想在药铺抓人。现在,我把边先生送走了,郭团长那边怎么交待”? 满香说:“我看郭团长那个人粗中有细,也是脚踩西瓜皮,手抓两把泥,能滑就滑,能抹就抹,谁都不想得罪。放心吧,他不会来找咱的麻烦。不过这凤栖县城虽然不大,但是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当今乱世,难免有许多政治流派在这里潜伏,所以,往后还得留意,无论干啥事,不要陷进去太深”。 李明秋倒满一杯酒,双手递给妻子,满香也不客气,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明秋感概道:“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我这一生,最大的安慰,就是娶了你这么个妻子”。 满香调侃道:“前几年你****五毒俱全,自从结识了杨九娃以后才改掉了所有的瞎毛病,人说土匪里边没好人,我看也不尽然”。满香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的丈夫把酒添满,李明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说:“自古来忠奸难辨,好人坏人分不清。有人在这件事上是个好人,到另外一件事上又成了坏人,有人这阵子是个好人,过几天又变成坏人,谁给好人坏人下过最后的定义”? 两口子越说越热乎。正说话间老管家推门进来,禀报道:“有一个人找李掌柜,他自称是山东人”。 李明秋站起来,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一个人背着褡裢,风尘仆仆,好像走了几天。那人一见李明秋就双手抱拳,作了一揖,自报家门:“在下姓田,受边先生之托,来到贵地某一点事由,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你就是李掌柜”。 李明秋忙把那田先生让进屋子,满香起身去为客人做饭,田先生放下褡裢,看见桌子上有酒,也不要主人邀请,上前就抓住酒瓶子灌了一口。李明秋赞道:“痛快!田先生可是从长安而来”? 田先生抓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方才回答:“正是”。说着从身上摸出书信一封,交给李明秋,李明秋接过书信一看,果然是边先生的手迹。信的内容主要是说,田先生医术高明,定能担当重任,希望予以配合等等。 人跟人的交往不在乎时间的长短,有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平常的话就能成为至交。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从见田先生的第一面就开始喜欢上这个人了,这个人没有架子,不修边幅,说话不藏奸,肯定久在江湖,有那种山东大汉的豪爽。停一会儿满香把饭端上来,是一盆汤面,满香把面盆放在桌子上,拿起一只碗,要给客人盛饭,那田先生说:不用盛了,连盆子端过来。李明秋笑笑:“慢慢吃,不用太急”。田先生一边吃饭一边说起他在路上遇到的尴尬事:“那天晚上住到金锁关,睡到半夜进来个小妞,只图一时痛快,想不到天明时让人家把身上带的盘缠全部偷光,饿了三天,才走到凤栖”。 李明秋哈哈大笑:“按道理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就不该说这些丢人话”。 田先生吃完一盆,问:“再有没有?看样子这个田先生当真饿急了”。 李明秋好心劝道:“停一会儿再吃”。 那田先生抹抹嘴,自我调侃道:“人活一生、草木一秋,该享乐时且享乐,今日有酒今日醉,那怕明天喝凉水。田某向来做事不算帐,至今仍然光棍一条”。 李明秋突然感觉这个人说话有点夸张,为人处世跟原来的边先生格格不入,这两个人怎么能到一起?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到咱这里看病来的西医,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人家。吃完饭后李明秋说:“今日不早了,你就在我家歇息,明天我带你到药铺看看”。 田先生站起来说:“咱现在就去熟悉一下,明天一早就能开门”。李明秋突然问道:“你跟边先生怎么认识”?田先生回答道:“我俩是同学”。李明秋心里闪过一道阴影:“这田先生是不是也有些来历”?但是李明秋尽量控制自己,不让田先生看出一点怀疑。那田先生大大咧咧,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早先我们一起在东京留学,一同回国,回国后又一同来到长安谋求发展”。李明秋不再说啥,两人一同来到药铺,李明秋把钱先生和叔父铁算盘介绍给田先生。田先生对钱先生笑道:“你姓钱、我姓田,钱田不分。咱俩是一家子”。 钱先生笑答:“我在百家姓里排老二,你排老几”? 田先生回答:“我排老三,老大是这位老叔”。田先生用手指了指铁算盘,三人同时仰天大笑,迅速消除了刚见面时的生疏。 以后半年多时间,田先生就在济世堂坐诊,他跟外界没有任何交往,也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田先生,渐渐地李明秋对田先生有些了解,据田先生说,他原来是个孤儿。在山东一家孤儿院长大,以后被一家慈善机构送往东洋留学,学成后回国到长安谋职。田先生非常健谈,跟几乎所有的人都能谈得来,什么都吃,生活细节毫不讲究,很快跟周围的人融为一起。当年市面上流行东洋的“仁丹”,那种药吃几粒解暑,还流行一种“万金油”,抹到脑门上能治头痛。田先生不知道从那里弄来那“仁丹”跟“万金油”的张贴画,拿来贴在靠街的玻璃窗上,那两种药当年确实卖火了,常常供不应求。 郭团长听哨兵反映济世堂又来了一个坐诊的西医,他叮咛手下对这个田先生要特别留意,半年多时间过去了,没有发现田先生跟外界有任何联系,于是也逐渐放松了对田先生的警惕。 田先生还有一个怪癖,特别喜欢年轻女性,无论谁家的年轻媳妇或者女孩子到药铺买药,田先生有事无事都要跟人家搭讪几句。那些年城隍庙的戏楼上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演戏,唱旦角的几乎全是些男人,像牡丹红山芍药那样的旦角只能红极一时,很快就被有钱人家买去纳妾。而那些男旦角有时也穿上戏装陪客,田先生几乎每天晚上都到戏楼底下听戏,很快跟一个男旦角混在一起。那男旦角叫什么“白娘子”,听说演《白蛇传》出名。白娘子在凤栖街有自己单独的居屋,唱完戏后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住,四愣子是那里的常客,白娘子的家里就有烟枪烟灯,客人们把烟瘾过饱以后,自然要走白娘子的后路,凤栖街的人把那白娘子叫做“尻子客”,尻子客的生意也很红火,收入比青楼里的那些卖春女还多。 田先生第一次到白娘子那里纯碎出于好奇,那天,药铺里来了个白白净净的男人,说话嗲声嗲气,那人说他经常偏头痛,想买头痛片。田先生把药包好,出于好心,告诫那人头痛片不能多吃,最好抓些中药试试。那人把药买好后冲田先生莞尔一笑,说:“田先生我家住裤裆巷,有空到我家坐坐”。那人走后钱先生问田先生:“你认识刚才来的那个人吗”?田先生老实回答:“看样子好像见过”。钱先生调侃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娘子,绰号‘尻子客’”。田先生什么人都想结识,对那“尻子客”产生了好奇,心想那白娘子家里又没有栓老虎,索性到他家转转。 药铺一般中午客人较多,一到下午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那天吃了中午饭,田先生信步出了药铺,顺便向一个过路人打听:裤裆巷在哪里?那人用手一指,说:“城隍庙后边,东北城墙脚底”。凤栖街本来就不大,几步路就到了东北城墙脚底,只见一幢四合院小巧玲珑,门前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田先生上前敲门,好大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透出来白娘子半颗脑袋。 那白娘子一见是田先生,不敢怠慢,把田先生让进客厅,他让田先生坐下稍等,然后进入另一间屋子,好像那屋子还有人,跟那人磨叨了好久。那人一边穿裤子一边朝外走,好像还骂叨了几句。凤栖街的人田先生基本上全认识了,知道刚才出去那人叫做四愣子。 那白娘子确实还有一手,很快地勾引田先生上钩,田先生感觉新鲜而刺激,第一次领略了*尻子的滋味,事情过后想不到竟然积习成瘾,几乎每天下午都往裤裆巷跑,这件事使得李明秋感到忧虑,担心时间一长影响济世堂的生意。但是这样的事不能明劝,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为那田先生娶一房媳妇。 第68章 春天的那场灾难对憨女打击太大,身体一直难以恢复。杨九娃对楞木说:“干脆让憨女住到仙姑庵,仙姑庵起码吃喝不愁”。楞木跟良田爷商议,良田爷说:“不要管我,只要憨女有吃有喝,能恢复过来,比啥都强”。 于是,楞木又把憨女送到仙姑庵,让憨女安心在仙姑庵住下,并且安慰憨女,说他随时都会来看望她,憨女对楞木笑笑,算作回答。何仙姑看那憨女简直跟第一次见面判若两人,也有点可怜憨女,除了安顿憨女吃好住好以外,还想尽千方百计为憨女看病。 那天,何仙姑倒背起手,拿着她三尺长的烟锅子,撩开大步,进了东城门,来到十字路口,向北一拐,走进济世堂药铺。田先生跟钱先生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么丑陋不堪的人,也分不清男女,吓得变脸失色,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那铁算盘已经跟何仙姑有过几次交往,知道那何仙姑不会伤人,对两位先生解释道:“这位大仙是仙姑庵里的何仙姑,人虽然长得丑陋,但是心眼不坏,你们二位不要惊慌”。 那何仙姑往柜台面前一站,一笑满口黄牙,那钱先生赶紧用手捂住眼睛,感觉中这个女人比山上的猴子还丑陋。可是那田先生却来了兴趣,问道:“何大仙,你得了啥病”? 何仙姑说:“本大仙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得病叫干啥。我是来替一个人求医,不知道你们二人肯不肯跟着我去出诊?不会少付你们看病钱”。 当下田先生收拾药箱,说:“我愿意跟你去。不知道那仙姑庵离县城有多远”? 铁算盘知道这何仙姑跟侄子李明秋的关系,当下讨好何仙姑说:“何大仙你先回去,我让明秋给你把田大夫送到仙姑庵”。 何仙姑也不言谢,只是说:“那我先回去等你们”。说罢转过身,出了药铺来到叫驴子酒馆,摸出两枚银元,对叫驴子说:“要二斤驴肉,半拉猪头,剩下的钱不用找,先放你这儿”。叫驴子把驴肉跟猪头肉给何仙姑包好,何仙姑用烟锅杆子挑着,出了东城门回到仙姑庵。 李明秋听得何仙姑来过药铺,不敢怠慢,当下备了两匹马,跟田先生一起骑上马出了东城门,那田先生骑上马上了乡村土路,双腿将马肚皮一夹,甩鞭往马屁股上一抽,那马儿便在土路上驰骋,四只蹄子扬起一路尘土,李明秋看那田先生马上功夫娴熟,感觉中这个人表面上虽然大大咧咧,实际上有点琢磨不透。 转瞬间来到仙姑庵,两人同时下马,在拴马石上栓好马,李明秋知道是为憨女看病,告诫田先生,一会儿见到这个女人比先前那个女人还丑,希望田先生不要吃惊。 田先生心想,人都长鼻子长眼,能丑到哪里去?便大大咧咧地走进仙姑庵大殿,看见卧榻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比普通人大一倍,何仙姑害怕那人吓着客人,用一块被面子把那人的头蒙住,看被面子下面露着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心想可能是个猩猩。西医没有脉象学,诊病主要靠听诊器来听。田先生心想即使是个猩猩也没有什么可怕,既然不伤害别人,也就不可能伤害他自己,他还坚持让李明秋把蒙在头上的被面子取掉,这样他就能看到病者的容颜。李明秋事先对田先生说明:“她是个人,你不需要吃惊”。田先生说:“不怕,我们在国外学习时经常解剖死人”。何仙姑把憨女蒙在头上的被面子取掉,田先生还是倒退了一步,那憨女知道田先生害怕,用双手把脸捂住。 田先生用听诊器为憨女诊病,何仙姑和憨女都没有见过听诊器那洋玩意,感觉新鲜而有趣,听诊器搭在憨女那毛茸茸的胸膛上,憨女憋不住想笑,一笑起来更像个猩猩。田先生在想,这憨女可能是一种人类返古现象,可惜在这穷乡僻壤,如果在国外,可能早已经做为活体研究……可是田先生用听诊器听了半天,当真听不出来憨女究竟生了什么病。当年西医刚传到凤栖,药物品种还较少,田先生不敢造次,只得为憨女开了一些开胃的药。 回凤栖的路上田先生告诉李明秋,憨女的病最好让中医诊治,他感觉到憨女还是有点虚弱,可以尝试着开些中药补补身体。 回到药铺李明秋把憨女春天遇到的那场不幸遭遇告诉两位先生,钱先生听完以后说:“憨女得的是心病,心病要用心药治。中医的治疗方法有多种,我开几味中药试试”。当下开了鹿茸、人参、黄芪(炙)、干草(炙)、山萸肉、阿胶等十几味中药,特意关照李明秋最好能买到百年的老龟,龟血参茸汤治气血两虚效果颇佳。 憨女吃了钱先生开的中药以后,身体渐渐康复,可那精神仍然不正常,有时一想起自己的儿子就无端流泪。山沟里常常听到女人的哭声,渐渐地憨女住的那孔崖窑的山沟里不见了人迹,传说有人看见了一个黄毛大仙,那黄毛大仙夜间从那仙姑庵出来,在周围的柏树林子里转悠……人们的传说属实,有时憨女耐不住寂寞,晚间就从地道里钻出来,在仙姑庵周围散心。那种传说越传越神,大家一致认为那是仙姑庵的仙姑显灵,一时间前来祭拜仙姑的朝觐者人流如潮,仙姑庵的香火空前旺盛。开始时何仙姑还有些不解,不知道那信徒们为什么突然间多了起来,时间一久慢慢地咂摸出了一点意味,原来这些信徒们是专门奔憨女而来。于是有时故意让憨女有意无意之间在仙姑庵显露一下,那些信徒们诚惶诚恐,以为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仙。两个丑陋不堪的女人亦真亦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把个仙姑庵搞得活灵活现,一传十十传百,甚至几百里以外还有信徒们前来朝拜,在人们的物质和精神极端匮乏的年代,善良的人们把自己的命运寄托给神灵,常常可见赤野千里、饿殍遍地,可是那寺庙里的香火依然旺盛,灾荒年间最先在门前支起舍饭锅的是寺庙,寺庙里的粮食最多,寺庙里的和尚们吃穿不愁。 仙姑庵丰厚的香火收入丝毫也引不起憨女的兴趣,憨女一想起自己的儿子就由不得想哭,憨女的哭声令香客们吃惊,他们不知道哭声从何而来,大放悲声的究竟是神仙还是鬼魅?反正人们有一种预感,好像灾难将要来临,有关战争的传言不胫而走,人心惶惶,祈求神灵保佑的愿望更加强烈,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里积满了厚厚的香灰,山风吹来,四野里飘散,远远看去,那仙姑庵好像罩着一层薄薄的仙气。 过了一段日子楞木来了,楞木是个有良心的汉子,不会撇下憨女不管。憨女抱着楞木大哭,说她想念爷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楞木从李明秋那里借来了两匹马,一匹马驮着憨女,一匹马驮着两褡裢晒干的花馍。楞木赶着两匹马,上了驴尾巴梁,朝郭宇村进发。看得出憨女的心情有点晴朗,特别是跟楞木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无时不刻地挂念着她,心里就有点热乎,憨女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对着楞木憨笑。突然,她竟然亮开了歌喉,咿咿呀呀在唱,山林里的树木全都听懂了憨女的歌声,发出了哗哗的回响。正唱间歌声嘎然而止,只见那憨女迅即下马,像一支利箭射向前方,楞木还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就听到了山的吼声,那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征兆,一道闪光划过天际,楞木看见了,憨女正跟一只恶狼厮打在一起。憨女的一只胳膊从狼的嘴里伸进狼的腹腔,挖出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狼心!憨女的胳膊也被狼的牙齿划破,那种场面让楞木看着触目惊心。 憨女坐下来,浑身的力气已经用完,没有一点精神。楞木把那只死狼拉来驮在马背上,把马缰绳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背起憨女,一步一步朝郭宇村走去。 太阳冒红的时候,郭宇村人都出来站在自家门口,看楞木背着憨女,牵着马,从村子中间走过,憨女的手里紧攥着一颗狼心,头枕在楞木的肩膀上,微微喘息。 山里人心齐,用木椽绑了一副担架,把憨女连夜抬进城里,看那城门紧闭,楞木用拳头把城门擂得山响,嘴里吼着:“郭麻子,我****先人!快把城门打开,憨女病了,已经奄奄一息”! 凤栖几乎全城人都知道了,没有人敢半夜里大声地骂那郭团长,郭麻子被从睡梦里叫醒,听到了东城门口的叫骂声,即刻吩咐值夜的士兵:“立马把城门打开”! 这一次多亏了那西医田先生,他给憨女打了一针,憨女从昏迷中醒来,瞪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良田爷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两腿发软,站立不稳,铁算盘扶良田爷坐在躺椅上,给老人熬了一杯酽茶。 憨女又一次挣脱了死亡的羁绊,重新回到仙姑庵养息。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早晨,憨女从睡梦中醒来,隐隐约约听到婴儿的哭声,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顺着地道爬出去,看见卧榻上何仙姑仍然酣睡不醒,憨女悄悄走出大殿,看那仙姑庵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个包裹,憨女把那包裹解开,里边一个婴儿张嘴大哭。 仿佛心有灵犀,憨女一下子把那孩子紧紧抱住:“儿子呀,你可回来了!妈妈想你想得好苦……” 第69章 那一年豆瓜爹跟板材老婆睡了一觉,把种籽撒在了别人家的田里。十个月后板脑添了一个弟弟,弟兄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是村里没有人追根究底,只有豆瓜爹心里明白。板材也不计较,反正儿子生在他家的炕上,就得管板材叫爹,穷苦人家的儿女犹如圈里的山羊,羊群越大越容易放牧。板材给自己的二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板囤。谁知道那板材老婆生孩子生得上瘾,一年接一年地生,生了四男三女兄妹七个才算打住,三儿子叫板胡,四儿子叫板匠。三个女孩依次叫做板兰根、板兰花、板兰叶。反正穷人家的孩子不准备上榜登基,只要有个名儿就行。 而那豆瓜爹只守着豆瓜一根独苗,提起板材老婆未免有些羡慕。这天吃过晚饭,豆瓜爹嘴里噙着旱烟袋,装着无事的样子到板材家串门。板材老婆端出来一盆子绿豆汤,绿豆汤喝了解渴又凉爽。两个男人一人拿一只大碗,一边喝绿豆汤一边抽烟。两人聊了一阵子天气,庄稼的长势,还聊了集市上的盐价猛涨,原来一斤盐五分钱,一下子猛涨到一毛。农户家吃饭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缺盐,没有盐这日子咋过? 板材的七个孩子全回来了,除过板脑穿妈妈的半截裤衩,其余的六个儿女全都光着屁股。一到下午村子中间的场里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几十个孩子在那里戏耍打闹,只要有谁家的大人叫孩子一声,其他孩子立马散去,反正天黑就得睡觉,村里很少有人家点灯。 豆瓜爹看板材老婆端一盆子凉水,让孩子们相互间擦擦身子,孩子们擦完身子以后陆续睡去,豆瓜爹才开始说到正题:“板材,你的娃多,给我过继一个”。 一锅烟抽完了,板材在石板上磕掉烟灰,又装上一锅,跟豆瓜爹对着火,抽了一口烟,才说:“能成,除过老大老二,其余的孩子任你拣任你挑。娃长一岁一石谷子,这行情不需要我争”。 豆瓜爹说:“我不会白过继你家娃娃,除过给足谷子,还打算给娃他娘扯一件衣裳,给你买一顶帽子。不过,我想要你家老二”。 板材说:“那不行,老二快十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能干活,我打算给他买一圈羊,让他慢慢先放着”。 这阵子板脑娘插话了:“娃他爹,咱们在一个村里住着,一个能见着一个,就把板囤过继给豆瓜爹,豆瓜爹主要嫌豆瓜一个单枝独苗,让两个孩子在一起互相有个依靠,娃都大了,相信豆瓜娘也不会亏待咱家板囤”。 豆瓜爹说:“我跟老婆商量好了以后才来你家的。板脑娘说得对,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几个男孩子以后就互相照看着”。 板材说:“我知道你想要老二,唉!不给你也没有办法,这叫‘物归原主’。要么再把女孩送你一个”? 豆瓜爹说:“那我回家再跟老婆商量一下”。 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豆瓜爹请来郭全发写了一纸过继契约,豆瓜爹给板材盘了十石谷子,装到第八石时板材说他家放不下了,让谷子先在豆瓜家里存放着。豆瓜爹知道那是板材故意让了两石谷子,心想以后有机会把这点心思补上。 豆瓜爹把板囤过继给自己以后,给板囤改名叫做豆瓣,可是村里人却不那么叫,依然把老二叫做板囤。开始时那板囤在豆瓜家里也很安心,跟豆瓜也能相处得来,冬天到了,豆瓜娘做了两机子老布,给三个男人一人缝制了一身棉衣棉裤,板脑娘来豆瓜家串门,有意看看板囤究竟生活得怎样。也不知道是豆瓜娘心偏还是板脑娘的眼睛有点问题,两个女人在板囤的棉衣上发生了争执。板脑娘说板囤的棉衣太薄,没有豆瓜的棉衣厚实,豆瓜娘说我给三个男人同时缝制棉衣还能偏谁向谁!板脑娘说你把这两件棉衣拿出去叫村里人看看,很明显两件衣服薄厚不一。豆瓜娘便哭了,说这后娘难当,你把心挖出来让人家吃了都不领情。板材听说自己的老婆跟豆瓜娘吵架,跑到豆瓜家里不问青红皂白就扇了自己老婆两个耳光,豆瓜爹正在场里翻晒糜子,听见吵架回到家里就踢了自己老婆两脚,这样一来两个婆娘都惹不下了,翻出来十几年前的老账,都在哭骂自己的男人把肠子黑了,看上了别人家的老婆。村里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堆,大家在一起窃窃私议:怪道那板囤跟其他三个兄弟长得不一样,原来品种不同。大家越看那板囤越像豆瓜,不过这在郭宇村里极为平常,家家锅底都有黑,谁也不用笑话谁。板脑当年已经十五岁,受不了别人在背后议论他娘,看娘坐在豆瓜家的院子里滚成了土猪,什么话都不说,把娘拉来背回了家。豆瓜娘哭着对板囤说:“你回你家去吧,我给你当不了后娘。我有亲儿子为什么要受猪狗的糟践”?那板囤也生得倔强,一见豆瓜娘这样说他,即刻跑回了自己原来的家,说他无论如何再也不给人过继当儿子了,守在自己的穷家再苦再累他愿意。板脑娘一把将板囤搂在怀里,哭着说:“娃呀,你就守在娘跟前,你一走娘的心都烂了”。 一场过继儿子的闹剧就这样结束。板材跟儿子板脑推着蚂蚱车,把那谷子又重新倒进豆瓜家的囤里。豆瓜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烟,******自己的老婆为什么就不会生个娃娃? 其实豆瓜爹心里清楚,那豆瓜才不是他亲生。那一年河南发大水,豆瓜爹跟豆瓜娘走在逃荒的路上,相互间拉呱了几句,黑地里就睡在了一起。睡在一起就成了夫妻。看见路上谁丢弃了个孩子,于是就捡起来抱在怀里,组成了一个三口之家。郭宇村人当然不清楚豆瓜爹跟豆瓜娘逃荒的那一段经历,还以为那一家三口是亲亲一家。当然,豆瓜爹跟豆瓜娘至死都不会跟豆瓜说明白他们一家三口的来历,豆瓜也不会怀疑他是不是娘亲生的,世上的许多事情本来就不明白,有时,糊涂比明白强。可是豆瓜爹跟豆瓜娘心里清楚,因此总想有个亲生的儿子,为此他们没有少折腾,求神算卦什么手段都用尽了,那豆瓜娘的肚子依然扁平。豆瓜爹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种籽不行,直到那一年豆瓜爹故意把板材关进自家屋子,让板材给豆瓜娘下种,结果还没有种上。豆瓜爹彻底灰心了,原来自己的老婆是一头母骡子,根本就不会生娃。 岁月流失,转瞬间十多年已过,豆瓜爹从板材家门口路过,看见板材的二儿子时心里一动,总感觉有一种内在的潜质使得他的血流加速,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人跟人之间,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亲情在交融,豆瓜爹从内心里认定,那板囤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举手投足之间,豆瓜爹看见了另外一个完整的自己……豆瓜爹开始筹划,怎样把板囤要过来自己养活。 事情的进展被豆瓜爹想象得还顺利,那板囤如期来到豆瓜家里。要说豆瓜娘虐待板囤有点冤枉,板囤本身比豆瓜小几岁,棉衣做得小点薄点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小孩子的棉衣装不下许多棉花。板脑娘是心理在作怪,总觉得自己的亲儿子过继给别人受了虐待。其实板囤在亲娘身边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好,兄弟姐妹太多,常常冬天连棉衣都穿不上。女人的偏见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成见,使得两个女人之间的隔阂无法弥合。 可是那豆瓜爹并不死心,他做梦都想有一个亲生儿子。并不是有了豆瓣(板囤)以后就对豆瓜疏远,从心眼里说豆瓜爹跟豆瓜并没有隔阂,他只是感觉那豆瓣就是他的亲生儿子,见了豆瓣他浑身都感觉舒畅。板材跟板脑推第一蚂蚱车谷子时豆瓜爹没有阻拦,第二车谷子刚推到院子里,豆瓜爹磕掉烟灰,站起来招呼板材:“歇会儿”。 板材见豆瓜爹好像有啥话要说,也就把蚂蚱车停在院子里,坐在石凳上,装上烟,跟豆瓜爹对火。板脑见两个大人说话,转过身看见豆瓜在翻院子里的菜地,也走过去蹲在菜园子的塄坎上,一边看豆瓜翻地一边跟豆瓜啦话。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长大,感觉中他们之间的友谊比大人们还牢固,孩子们在一起也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是自从倭寇侵占东北以后,各种传闻不胫而走,孩子们也开始议论时局,听说日本鬼子的飞鸡(机)是用钢铁做的,下的蛋(炸弹)能把人砸(炸)死……说着说着竟然看见了两个大人站起来互相对骂,一个不饶一个。豆瓜爹用烟锅头子指着板材的脑瓜说:“那一年你跟板脑逃荒到郭宇村,不是我看你可怜,把你收留下来,你还有今天!那有把孩子给了别人又要回去的道理”?板材说:“人说话要讲良心,我板材那一点对不起你?你要过继板囤我没有说不字,是你家女人不要板囤了,我才把盘了你的谷子退还给你,是这样,咱俩不要争不要吵,咱问问板囤,如果板囤愿意回来,那板囤仍然是你的儿子,我绝不反悔。如果板囤不愿意回来,我也没有办法”。豆瓜爹说:“孩子的话不算,咱们有约在先,谷子你暂时先推回去,目前两家女人都在火头上,这件事过几天凉下来再说”。 豆瓜娘一把将窗子推开,站在屋子里边骂豆瓜爹:“豆瓜爹我看你把肠子黑了,咱们有豆瓜养老送终,为什么还要过继别人的孩子”?豆瓜也在一边劝爹:“爹,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过几天我问板囤,看他愿不愿意回来,愿意回来我们是兄弟,不愿意回来我们还是兄弟,同在一个村里住着,相互间照看点就行”。 豆瓜爹急了,一语道破天机:“你们知道什么?那豆瓣是我的亲生儿子!” 第70章 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以后,大量的东北难民流落到关内,这天,也有两家难民在郭宇村外的土窑内暂住下来。 那两家难民是三狼带到郭宇村的。大狼二狼都有了媳妇,三狼自然心里着急,特别是那二狼仿佛是倒插门,结婚后就带着媳妇住在岳父林掌柜家里,二嫂子的蒙古包三狼跟豹子进去过一回,弟兄俩被蒙古包里的奢华折服,****人家那才叫娶媳妇!黑地里二狼搂着媳妇在蒙古包里受活,两兄弟裹着羊皮大衣在马厩里跟一帮赶脚的汉子议论女人,有逃难的东北汉子走进来,询问赶脚的汉子们要不要老山参?汉子们认不得真假、好歹,不敢随意乱买。货真价实的老山参一两山参值一两黄金,赶脚的哪有那么大的资本?东北汉子卖的山参一般都很便宜,越是便宜货越不敢要,担心上当。 大家都是男人,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赶脚的汉子问东北汉子:“有没有还未****的女人”?东北汉子破口大骂:“这里有几个猪婆,你日不日”?赶脚的汉子善意地笑笑:“猪婆给你们留着,我们想****妹子”。东北汉子也不示弱,顺口骂道:“你们的妹子都是自产自用”!一会儿羊肉煮熟了,东北汉子不要人请,端起大碗就到锅里去舀羊肉,带骨羊肉吃起来喷香,赶脚的汉子把杂面饼子递给东北汉子,说:“吃吧,吃完后再给咱妹子带些”。东北汉子说:“我把这羊肉带回去孝敬你妈”。 男人们就是这样,走到一起就混骂,一点都不生气,好像你骂得越厉害他心里越舒畅。骂完后大家和好如初,谁跟谁都不计较。 东北汉子吃完羊肉后才说了真话,刚才他拿的那老山参是假货。他自己也有真货,但是没有识货的人,问赶脚的汉子什么时候去长安,他也想跟着走一回。 赶脚的汉子指着三狼说:“你问问他,他二哥给林掌柜做了女婿,这阵子搂着林掌柜的女儿*得正欢,把他的两个兄弟凉在这里。人家说什么时候动身就动身”。 三狼一只老拳砸在那汉子脊背上,骂出的话照样粗野:“我想当你的妹夫,叫你一声妻哥你得答应”。 东北汉子制止了两人的混闹:“说正经的,你们什么时候走?走时我想连老婆孩子一起带上,这里也不保险了,再往南挪一挪,先保住吃饭的家伙再说”。 三狼听说东北汉子要往南走,立马毛遂自荐:“我带你们到我们村里看看,那里虽然穷点,但是地多人稀,只要人勤快,就饿不下肚子”。 东北汉子说:“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挑拣地盘,只要有个地方落脚就行,在家里也照样种田吃粮,吃苦受累不怕,饿不下肚子就行”。 于是,大家商量好一起动身。临走那天东北汉子赶着十几匹马,还有几头牛,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五六个孩子,一打听才知道是两家人,年纪小的管年纪大的叫“姐夫”,看样子他们是亲戚。其他都没有什么,唯一一点亮色就是那年纪大的东北汉子有一个女儿,那女子说不上漂亮,但是很健康,干起活来跟男孩子一样。看样子这东北汉子原来的光景还是过得比较殷实,十几匹马驮着他们的全部家当,女人们骑着牛,年龄大点的男孩子跟两个汉子一起,前后照应着,赶着牲畜上路。 就这样,两家东北人来到郭宇村安家。他们一住下来就收拾个不停,短短几天功夫就在土窑周围围起了一圏非常结实的栅栏,把牛跟马全部圈进栅栏里边,几个孩子一人拿一把镰刀割草喂牛喂马,两个女人做饭。由于是三狼跟豹子带来的客人,无事时漏斗子就到东北人家里转转,看看他们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东北汉子说,他们带的粮食不多,想籴些谷子、高粱或者玉米。 漏斗子知道这几年豆瓜爹攒下粮食不少,于是就问豆瓜爹粜粮食不粜。豆瓜爹正为了豆瓣的事而生气,但是他还是对漏斗子比较客气,听说东北来的汉子要籴谷子,便问道:“一石谷子能粜多少钱”? 漏斗子知道当年的市价一石谷子最多也只能粜八块银元,虽然东北人刚来,人生地不熟,但是山里人不会坑人,再高也不能高过这个价。于是漏斗子把食指跟拇指张开,比划了一个八字,问豆瓜爹:“八块,咋像”? 豆瓜爹有点动心,说:“我再想想”。 那几孔土窑是郭宇村的老屋,上一辈人逃荒来就住在哪里。渐渐地以后就形成了一个规矩,外边来打算在郭宇村安家的逃荒人暂且先在土窑里住上一段时间,以后就在村子周围平一块地,盖几间茅屋,开几片荒地,成为郭宇村的一员。村子里除过男人女人炕上的那点破事做得有点荒唐,人跟人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大家都是一条板凳上的客,谁都别想欺负谁。一人遇到困难大家帮忙,有点原始部落的意味。看到土窑的烟囱里冒起了缕缕紫烟,郭宇村人知道这个村子又来了新的成员,早有热心人跑到东北汉子那里,看有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帮忙。 东北汉子烩了一大锅鹿肉木耳和蘑菇,拿出路上带的大饼招待全村人,并且做了自我介绍:说他姓张,弓长张,叫张大山,老婆叫兰儿,大儿子叫张东奎,二儿子叫张东仓,女儿叫张东梅。张大山的妻弟看起来比较腼腆,他说他叫金宝川,媳妇叫秀儿,儿子叫金智清、女儿叫金爱爱。张大山说:他的妻弟是朝鲜族人。 两家东北人很快跟村里人融为一体,大家帮忙在一块空地上为两家人盖了几间茅屋,两家东北人便从土窑里搬出来,住进了茅屋。豆瓜爹给张大山粜了几石谷子,每石只收了七块钱,漏斗子从中说合,直言道七块钱豆瓜爹有点吃亏。张大山也没有说什么,过几天拉来一匹老马拴在豆瓜爹门前的石墩上,告诉豆瓜爹,那匹马虽然有点老,还能使用几年。豆瓜爹感到过意不去,又给张大山装了两口袋糜子。 漏斗子心里明白,三狼看上了张大山的女儿,于是睡到炕上跟狼婆娘商量,看那女子也是庄户人家的一门好媳妇,就是没有人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商量来商量去老两口便想到了大媳妇粘粘(春花)她妈,自从前年出了那一桩尴尬事以后,亲家母再也没有进过漏斗子家。狼婆娘转过身,手掐住漏斗子的耳朵拧了一下,然后问老家伙:“前年那天半夜你为什么要钻进亲家母的被窝”?漏斗子大呼冤枉,说他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睡到半夜就糊涂了,绝对不是有意:“这根****软不拉叽的,怎么能够放得进去”?狼婆娘哀叹一声:“唉!那刘媒婆也忒可怜,赶明日让粘粘把她妈请到咱家住上几天”。 其实春花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离开她家,两年中她让大狼赶上毛驴请了几次,妈妈一次也没有进过她家的门槛,这次婆婆让春花亲自去请,春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肚子又大了起来。反正一只羊要放牧,一圈羊也要放牧,穷乡僻壤穷苦人家的媳妇生孩子成了她们的专利,往往结婚不到七八年,男娃女娃睡一炕,早晨起来一群光屁股孩子蹲在院子里屙屎,屙完屎后把尻子撅起,让狗来舔他们的屁股。 春花准备了一下,怀里抱着不满一岁的女儿,骑上毛驴,让大狼把她送到娘家,门虚掩着,春花走到院子里,叫了一声:“娘”!刘媒婆答应了一声,开了门,看见女儿女婿站在门口。刘媒婆把外孙女从女儿怀里接过,看孩子睡着了,稚嫩的脸蛋粉红,心里颤颤地,掉下一串泪珠。春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掀开米缸面缸盖子一看,已经米干面净,不知道老娘怎样维持生计,眼圈便红了。 大狼说:“娘,你准备一下,我们来接你去我们家”。 刘媒婆说:“亲家母嫌我讨厌,我不去你家”。 春花埋怨老娘:“娘,看你说的,婆婆专门让我来接你,你不要冤枉婆婆”。 刘媒婆用水抹了抹头发,把几件随身穿的衣服包了一个包裹,把门闭上,对女儿说:“咱走”。女儿问娘:“咋不锁门”?刘媒婆回答:“家里甚都没有,贼来偷啥”? 春花让娘骑上毛驴。刘媒婆说:“你身子重,你骑上,娘能走”。春花骑了一段路又下来,对娘说:“我骑累了,咱俩换着骑”。于是刘媒婆又骑上毛驴走了一段路,走到歪脖树下,刘媒婆突然不走了,问女儿:“亲家母当真请我”?春花诧异:“这还能有假”?女儿接着问娘:“娘,你俩亲家到底因甚事闹得不愉快”?刘媒婆说:“丢人事,你别问,娘也不会说”。 到家了,刘媒婆看见亲家母出了屋子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到是那漏斗子抢先说了话:“亲家母你别计较,那天黑地里我确实糊涂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能钻进你的被窝里……” 第71章 杨九娃还是决心要把赶脚这条路膛开,于是又赶着几十匹马来到内蒙,呼掌柜为杨九娃装好山货,特别叮咛杨掌柜走宁夏别走凤栖。那杨九娃生性倔强,偏定要走老路。杨九娃的目的就是要把这条道儿彻底膛通,他不可能把这条路卖掉,这条道儿他要常走。 一行马队过了茶坊(地名),离凤栖辖区不远,杨九娃让疙瘩先行,特意通报郭团长:“我杨九娃又回来了,要杀要剐随便”! 郭麻子气得骂娘:“******这杨九娃一点都不给我留点情面,我就看你杨九娃长几个脑袋”! 杨九娃在凤栖城东的骡马大店歇脚,把马驮子抬下来,整整齐齐码了一院,店掌柜数着人头开始做饭,几个年纪大点的脚夫把马拴进马厩里,给石槽里拌上草料,看着一切都安排顺当了,又聚在一起赌博。突然间一队士兵冲进院子,端着枪问道:“谁叫杨九娃”? 杨九娃正在店掌柜安排的单间里喝茶,听得有人直呼他的姓名,圾拉着鞋走出屋子,一只独手端着茶壶说:“本大爷就叫杨九娃,有啥屁就放”。那些兵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枪放下,对杨九娃说:“我们郭团长请你到他的官邸去一下”。 杨九娃冷笑:“请我还得用枪?回去告诉你们团长,雇乘轿子来抬,本大爷才肯赏脸”。 那郭麻子原想威吓一下杨九娃,让杨九娃尽快离开凤栖地盘。时局越来越紧张,他不想惹出麻烦来让上司知道,谁知那杨九娃哈叭狗卧在粪堆上,装大狗。到让他郭麻子下不来台。其实郭麻子也知道那杨九娃的底细,这阵子带的枪支有限,只要郭麻子下定决心,把这股子土匪消灭了根本不在话下,可是杨九娃吃透了郭麻子的脾气,郭麻子生性不喜欢那些软骨头虫,不会轻易对他杨九娃下手。这年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他杨九娃起码到关键时刻不会出卖朋友,说不定还会帮他郭麻子一把。两个曾经的死敌和朋友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相互间斗智斗勇。那郭麻子到底技逊一筹,半夜时分亲自来到骡马大店,请杨兄到府邸喝酒。 杨九娃也不推辞,跟上郭团长就走,几个随身保镖要一同跟上前行,被杨九娃伸手挡了回去:“你们跟上干什么?郭团长想要我的命你们救不了,还会白送死!不过郭团长也不是傻子,不会枉杀朋友”。 郭麻子无奈地一笑:“杨兄我说你是煮熟的鸭子,肉烂了,嘴硬。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儿咱弟兄俩在一起把话说清,你这个朋友我不敢认了,净给我郭某脖子底下支砖”! 两盏马灯在前边照明,郭团长在前,杨九娃在后,两人一同来到郭团长的大堂,郭团长也不吩咐伙夫炒菜,只是让勤务兵拿上来一瓶山西汾酒,把一瓶酒分倒在两只碗里,然后端起碗说:“杨兄,我最后叫你一次杨兄,喝了这碗断交酒,你就连夜走,以后只要我杨某在凤栖的地盘,你就离凤栖远点”。 杨九娃不端碗,坐在郭团长的位置上,调侃道:“今夜,我杨某也想把这团长当当,我说你郭兄说得松泛,屙下个鸡蛋,你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想断交可以,先把这九斤十四两(老秤一斤十六两)的家伙取下来!杨九娃伸出了自己的脑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像水浒传里的牛二那样,耍开了赖皮”。 郭麻子一声苦笑:“我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害怕弄脏了我的地盘,想不到咱大名鼎鼎的杨兄竟然跟牛二一样”。 杨九娃挖苦道:“郭兄你说话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这凤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盘?又不是你家老先人给你遗传下来的砚窝地(土话,四边高中间底的土地叫做砚窝地,这种地收水,墒好,种粮食产量高)!自古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做事留条后路”。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抬杠一直抬到天亮,最后还是郭麻子认输,说:“杨兄,我抬杠抬不过你,跟你不抬了,咱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你只要不在我的眼畔底下耍大刀,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来去去由你,我不管”。 杨九娃又在耍赖:“那不行,谁叫咱俩拈香结拜?我即刻给你一驮子银元,你给咱把偏桥(地名,不属于郭团长管辖)的路打通。这条路我卖不了,也不打算卖。以后你老兄放心,咱老老实实做咱的生意,当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郭团长双手一摊,真真有点无奈:“这真是屙屎的难为巡街的,你屙在街头我装着没看见,你还要我帮你把尻子擦干净,世上那有这般道理”? 杨九娃眼角挤出一丝奸笑:“谁让你年长我那么几天?郭兄,这不是兄弟难为你,实在是无路可走。上一次就是在偏桥惹的麻烦,咱也不想为难偏桥的守军,只要人家高抬贵手,放杨某一条生路就行”。 郭团长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你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办法”。 杨九娃松了一口气,故意问道:“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郭团长不解:“还要怎样”? 杨九娃坐在椅子上闭起眼睛说:“打发一顿饭再走”。 郭团长长叹一声:“世事乱了,官军要给土匪让路”。 以后的几天杨九娃就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住下来,专等郭麻子为他把关节打通。那天晚上杨九娃正跟几个老哥们在一起押宝(赌博的一种),杨九娃不嫖女人不抽大烟,却爱跟哥们在一起赌博,他赌博起来基本上是输得多赢得少,输赢都哈哈一笑,毫不在乎,反正钱是大家挣来的,一辈子无儿无女,有一个母夜叉老婆又不会生育。一帮子弟兄们拾掇着给杨九娃找了一个女人,把杨九娃跟女人关在一起,可那杨九娃又把那女人赶出来,自己一个关紧门睡觉,弟兄们始知杨大哥是如来佛的金身,刀枪不入。即使跟那何仙姑也是名义上的夫妻,从来没有看见两个人睡在一起。没有儿女的人把银钱看得很淡,挣多挣少都跟弟兄们平分,所以弟兄们都很拥戴杨大哥,跟杨大哥在一起干事图的就是舒心。 李明秋来了,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赌博,嘴搭在杨大哥耳朵上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杨九娃起身,把自己身边的银钱散给众人,然后说:“你们赌吧,我还有点事,跟着李明秋来到东城门下,城门开了一条缝,守门的士兵把两个人放进城里。原来,李明秋出城前已经把关节打通”。 杨九娃来到李明秋家里大吃一惊,他看见谢掌柜(谢子长)带着五六个陕北汉子正坐在堂屋内等他。 谢掌柜跟杨九娃握了一下手,没有过多地寒暄,直接切入话题:“最近有一部分红军可能要路过凤栖,他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希望杨掌柜配合一下,派几个弟兄给红军带路,把他们带到甘泉,到那里自然有人接应”。 杨九娃即刻说:“我已经弯镰打成顺刀,改邪归正,带领着这帮子弟兄出门做生意,你所说带路之事恐难从命”。 谢掌柜说:“我们已经有过两次配合,这一次希望不要推辞,将来的中国是劳苦大众的天下,我们不会忘记任何对革命做过贡献的人”。 杨九娃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别给我洗脑,你说的那一套我一点都不懂,红军白军我都不想得罪,谁也得罪不起。我只是听说你们共产党主张打日本,就冲这一点,我给你们带路也值得。我留几个年纪大点的弟兄在关隘要道等你们。弟兄们不要报酬,不留姓名,只要管他们吃喝就行”。 谢掌柜站起来跟杨九娃握手:“今夜咱俩见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同时希望老兄不要食言”。 杨九娃有些不悦:“黑道白道你都打听一下,我杨九娃啥时候说话不算数”? 谢掌柜立马道歉:“对不起,刚才说漏嘴了,我早都知道杨兄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咱们后会有期”。说毕,即刻带领着那几个汉子匆匆离去。 谢掌柜走后杨九娃把那李明秋久久审视,闹不清这李明秋究竟属于那一路神仙。李明秋大概也看出了杨九娃心里的疑惑,索性把谜底全部抖出来。李明秋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一来凤栖全都找他,把他这里当作一个联络中心。现今社会谁是个什么角色很难说清,甚至郭团长的队伍里也有共产党的人,不然的话谢掌柜能在凤栖进出自如?甚至半夜出城也有人给开城门。 蜡烛快燃尽了,李明秋又点上一支,杨九娃眼睛看着屋梁,久久没有出声,停一会儿他问李明秋:“有烟没有?我想抽一口。李明秋以为杨九娃要抽纸烟,拿出一包《哈德门》。杨九娃伸手挡了回去:谁要抽那个,我想抽一口黑膏子(大烟)。李明秋诧异,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抽那个,你帮我戒烟,怎么自己却突然想抽”? 杨九娃哀叹一声:“心烦。从心眼里讲郭麻子跟谢掌柜都是好人,可是他们各为其主,闹腾得你死我活。今天,谢掌柜求我,我必须帮这个忙。假如明天郭麻子有啥急事,我该帮不帮”? 这倒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郭麻子来凤栖驻军十几年,扰民害民之事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生过,但是基本上能够说得过去,凤栖全城的老百姓对郭麻子还是比较拥戴,郭麻子偶尔出来转转,老百姓也不怎么害怕,有些胆大的人甚至还主动上前打招呼。郭麻子对李明秋杨九娃也是网开一面,可是这一次共产党过队伍,郭麻子知道否? 杨九娃没有出城,就在李明秋家住下来。夜里睡觉很晚,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已经快到中午,李明秋让满香炒了几个菜,留杨九娃吃了一顿饭。来到骡马大店时值中午,郭麻子已经在那里等得不耐烦,郭麻子没有问杨九娃究竟去了哪里,只是说:“赶快收拾一下,即刻动身,我已经把偏桥那边的关节替你打通”。 第72章 就在东洋倭寇侵占东北的第二年秋天,凤栖城五位青年整装待发,去长安求学。他们是:李明秋的大儿子李怀仁、年天喜(叫驴子)的大儿子年贵明、葛罗锅(八条腿)的二儿子葛有信、四愣子的二儿子屈志田、屈发祥(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 五位家长在叫驴子酒馆为五个年轻人送行,五个孩子年龄最大的屈志田,当年十八岁,年龄最小的李怀仁,当年只有十六岁,其余三个孩子均为十七岁,爹爹们语重心长,妈妈们哭哭啼啼,本来怀仁年龄最小,李明秋还有点不放心,满香坚持让孩子到外边闯闯,培养孩子适应外界生活的能力。这五个孩子家庭都比较富有,在凤栖也算得上殷实人家,他们都是十二能的学生,十二能不无得意。本来十二能的大儿子屈志琪去年已经从军,老婆和女儿满香都劝十二能把二儿子留下,可那十二能说好男儿应当报效国家,坚持要把两个孩子全部送走。 那一天郭团长也前来为五个孩子践行,还亲自写了书信一封,恳请杨虎城将军在长安对五个孩子予以照顾。其实凤栖早年还有一个人在于右任老先生手下做事,当年时任国民党陕西省参议员兼党部秘书,名字叫做屈克胜,是十二能爷爷的学生,跟十二能是同窗学友,这一次十二能跟女婿李明秋和五个孩子同去长安,其目的也是为了安排五个孩子的学业。 两个大人带着五个孩子来到长安,看见长安街上游行的队伍把东西南北四条大街拥挤得水泄不通。十二能看到这种局面无比激动,要带领着他的弟子们参加游行队伍,被女婿李明秋拦住,李明秋说:“咱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带领孩子们去见你的同窗乡党屈老先生,咱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安排五个孩子,先把孩子们安排好再说”。 两人打听到陕西省国民党党部,带领孩子们见到了省参议员屈先生,屈先生对乡党的到来非常热情,请乡党们在东大街老孙家羊肉泡馍馆吃了一顿羊肉泡馍。给乡党们安排了住宿。当十二能谈起五个孩子打算在长安求学时屈先生长叹一声,说:“我为你们办理入学是举手之劳,非常容易,但是现今偌大个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你们来时已经看见了,学校停课已经将近一年,学生们不是游行就是上街情愿,南边江西****正跟****酣战,北边东北沦陷,张少帅的几十万东北军不日就到陕西,我看你们出外求学不是时候”。 十二能又激动起来,当着同窗的面谈起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那一套理论。屈先生静静地听完,说:“老同窗你说的那一套理论完全正确。蒋委员长说‘攘外必先安内’,唇亡齿寒,东北沦陷了,华北危危可及,外忧内患,国将不国”。 李明秋插嘴说:“孩子们既然下来了,总不能又带着孩子们回去,还望二位老先生斟酌一下,给孩子们找一条出路。国难当头,让孩子们出来闯闯,也许以后会成为国家有用之才”。 十二能义愤填膺:“老同窗既然不肯安排这几个年轻学子,我就带着他们去从戎,反正这把老骨头也豁出去了,孩子们在前边打仗,我给他们做饭送水,还能帮他们运送弹药”。 屈克胜老先生忙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孩子们既然下来了就先留下,容我慢慢给他们想办法,在长安求学也不是不可以,天下大乱,孩子们学不下什么知识,当兵从戎也不是那么容易,咱们中国现今不缺军队,关键问题是军阀割据,众人敲鼓,一锤定音,蒋委员长指挥不灵,政令不通,何谈安稳人心”?! 以后五个孩子各奔前程,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字写得好,被屈先生留在身边当了随身秘书;李怀仁跟屈志田被屈老先生介绍去了南京,在于右任手下谋事;年贵明和葛有信在长安师范读了几年书,跟随一帮子热血青年去了延安。此系后事,暂且不提。 十二能跟着女婿李明秋从长安回到凤栖,继续他的教书生涯,****战败的消息几乎每天都从前线传来,物价开始飞涨,虽然农民基本上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但还是感觉到了物价飞涨带给他们的艰难和彷徨,有粮食的人家已经开始囤粮,有钱人家把食盐积攒下几大缸,市面上进回来的洋布、洋瓷脸盆、洋糖洋火几乎被一抢而光,过去繁华的凤栖街显得萧条了许多,叫驴子酒馆也很少有客人进餐,可是那药铺的生意却异常火爆,前来看病抓药的病人络绎不绝,过去农户人家有病不看,硬抗着(主要是看不起),现在那西药片子好像不太贵,大家都能吃得起。特别是那止痛片,功效奇特,不管你那里疼痛,只要吃一片,就能药到病除,仁丹、清凉油、止痛片成了凤栖人妇孺皆知的名药,进回来多少都能卖完。尽管止痛片原来一分钱两片,现在五分钱一片,价格上涨了十倍,买的人仍然很多。铁算盘戴着老花镜穿着府绸衫子坐在帐桌前算账收钱,停一会儿嘴对着茶壶喝一口茶,得意非凡。 过了一段时日,钱先生的儿子来凤栖看望老爹,对李明秋和铁算盘说,他爹年纪大了,常年四季在外边儿子们有点不放心,想让老爹爹告老还乡。那钱先生还有点不想走,耐不住儿子的苦苦哀求,父子俩打点行囊,李明秋苦留不住,只得设家宴为钱先生送行。送走钱先生后济世堂又缺少了坐堂的中医,铁算盘和李明秋商议,感觉到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老中医坐堂确实不易,叔侄俩盘算了几天,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郭善人请回来。于是李明秋骑上马,不辞辛苦来到郭宇村,请郭善人出山。 那郭善人正被一摊子家事折腾得焦头烂额,巴不得离家出走,可那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凤栖,凤栖是牡丹红的伤心之地。郭善人跟牡丹红经过几天的争吵,最后达成了一个折中协议,郭善人答应每过十天回一次家,儿子已经八九岁了,当年在省党部当秘书的屈克胜老先生四处活动,在凤栖设立了第一所公立小学,郭全发已经把大儿子郭文涛、二儿子郭文选送到公立小学学习,郭善人的儿子之所以没有去公立小学学习,主要是在县城没有吃饭的地方,郭全发曾经劝说爹爹让三个孩子全在岳父叫驴子的酒馆吃饭,无奈牡丹红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无论如何也不让三个孩子呆在一起。这样一来两全齐美,郭善人在药铺坐堂,儿子郭全中就可以去县城学习。 只是家里只留下牡丹红一个,郭善人有点不太放心。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了许多,心想走一步看一步,过一段时间牡丹红愿意了,再把她接到县城里,当年那个女人已经三十多岁,虽然没有经过风吹雨淋,但也算历经磨难,已经红颜不再,失去了当年的风韵,应当有所收心。加之牡丹红在郭宇村人缘不佳,基本上没有人跟她来往,郭善人想,牡丹红今非昔比,不会翻起什么大浪。 从郭宇村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郭善人第一次来到儿子郭全发家门口,隔着木栅栏,看见郭全发一家七口正在院子里乘凉(郭全发又添了一个儿子叫郭文华)。郭全发看见爹过来,站起身,让爹进屋坐。郭善人站在栅栏门外,对全发说:“全发,你出来一下,爹有两句话”。 郭全发跟着爹出来,父子俩站在村中间的老槐树下,郭善人说话时有点哽咽:“全发,爹明天早晨就去凤栖,到咱家早先的药铺去坐堂。我想……无论过去谁对谁错,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应当一笔勾销”。 郭全发不知道爹说这话是啥意思,对爹说:“我以前从来对爹没有生过任何怨气,以后也不会对爹有任何怨气。你明天走时,要不要我去送你”? 郭善人说:“我明天跟你兄弟全中一起去凤栖,全中要念书,再不能耽搁。全中他妈不愿意跟我们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郭宇村就要你来照看,最起码每天要给她挑一担水”。 郭全发非常爽快地答应:“那没问题,烧柴担水全由我来承当,爹你就放心去吧。另外——”郭全发说这句话时有点凄然:“顺便打探我爷爷的消息,爷爷离家已经十年了,杳无音信……”郭全发说不下去了,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檫眼泪。 看见儿子扭头而去的身影,郭善人心情沉重,他最初只想气一气老爷子,并没有想到老爹爹竟然离家出走,而且一走就是十年,假如老爹爹健在,已经七十有三,人活七十古来稀,不知道老爹爹是否还在人间? 唉——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一步踏错终生遗憾!从老爷爷开始,到郭善人这一辈已经四代单传,儿子郭全发彻底扭转了郭家几代独苗的局面,郭善人已经有了四个孙子一个孙女,应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他还不得不为生活而奔波,这种局面究竟是谁造成的? 第73章 尽管发生了许多不愉快,刘媒婆还是在女儿家住了下来,她不想回她那个穷家,儿子跟媳妇除过过年让孙子给她端一碗饺子,一年四季都不理她。住在女儿女婿家里吃喝不愁,二狼结婚以后带着媳妇去了内蒙,这个家里也就女儿女婿在娘老子身边,只要这家人不嫌弃她,刘媒婆就打算一直住下去。 女婿家里的日子在郭宇村也算上乘,狼婆娘的四个儿子都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过日子汉子,挣的钱从不乱花,全部交给狼婆娘保管,狼婆娘做事也算通情达理,婆媳俩关系相处融洽,漏斗子在家里基本上没有发言权,这一家人的日子在狼婆娘的调理下过得如日中天。 女儿春花的肚子又大了,基本上不下地干活,那天刘媒婆跟女儿闲坐,外孙女扶着炕墙孑孓学步,春花悄悄告诉娘:公婆想求亲家母为三狼说媒,一直开不了这个口。 好像给人说媒说惯了,也得了那种职业病。刘媒婆一听说给三狼说媒马上来了精神,即刻接住话茬问道:“那三狼不知道看上了谁家的女儿”? 春花有点嗔怪地看着老娘:“娘,你看你,说了一辈子媒,挨了一辈子骂,到老来还不收敛,一听说给人说媒就热得放不下”。 刘媒婆神态黯然:“没有媒婆子穿针引线,那么多的男男女女怎么能够喜结良缘?咱管不了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不做亏心事就行,反正这是亲家母的亲事,还就非说不可”。 娘俩正说话间,只见村子里的官道上,几匹马儿跑过,一红衣女子骑一匹白马,手执套马杆,瞄准一匹青马的脖子一甩,稳稳地套住了那匹青马。刘媒婆看得心跳,问女儿:“骑在马上的那是谁家的女子”? 春花告诉娘:“那是郭宇村新来的住户,姓张,掌柜的叫做张大山,刚才那女子就是张大山的女儿,名字叫做张东梅,那张大山是三狼带回村的,婆婆说,三狼看上了张大山的女儿”。 刘媒婆是个急性子人,赶忙穿鞋下炕。春花问娘:“娘,你想干啥”?刘媒婆回答:“刚才那女子骑在马上,没有看清楚,你给娘说说她家住在哪里,让娘去看看那女子究竟长得咋像”。春花把娘的夹袄袖子拉住,埋怨娘:“你看你,见风就是雨。这件事要婆婆回来亲自托付你,你才能去说”。那刘媒婆甩脱女儿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只是去看看,咋啦?看看还不行”?春花隔着窗子喊道:“娘,你去了不能乱说”!刘媒婆的背影已经出了大门:“我晓得……” 一排新修的茅屋前,两个中年女人正在晾晒被褥,看样子这两家人光景殷实,那被子全是洋布里面做成,褥子面子不是狗皮便是狐皮。马厩里十几匹马牛,几个孩子正用毛刷子给马刷毛,突然间一匹马抖抖身子,仰天长啸,几乎所有的马都跟着和鸣,马的嘶鸣刚刚结束,那几头牛又拉出了呣呣的叫声。 两个东北女人看见刘媒婆朝她们走过来,停了手里的活计,一起向刘媒婆大招呼:“大婶,过来坐坐”。 刘媒婆也不作假,走过去就跟两个女人啦开了话:“你们是刚来这里安家”? 年纪小的女人进屋去为客人烧水,年纪大的女人陪客人说话:“我们刚来这里几天,你们村里的人真好,帮我们修了这几间茅屋”。 刘媒婆说:“大家都是随风吹来的种籽,来到这里落地生根,相互间帮扶着、照看着,日子就越过越红火”。 年纪大的女人马上随声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初来乍到,还要靠大家互相扶帮”。 说话间年纪小的女人已经把水烧开,出了屋子问刘媒婆:“大婶,你喝茶还是喝糖”? 刘媒婆一笑满嘴黄牙:“随便”。接着问道,“你们俩个是妯娌”? 年纪小的女人指着年纪大的女人说:“那里,这是我姐姐,我是她弟媳”。 刘媒婆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你们的男人一个把一个叫姐夫,对不”? 年纪大的女人纠正道:“我们家乡不叫姐夫,叫哥”。 刘媒婆马上随声附和:“对,我们这里也有人把姐夫叫哥,叫哥亲切”。 正说话间那红衣女子骑马进了院子,斜刺里背着一只火铳(也叫土枪),手里提一只野兔。下马的动作潇洒而飘逸,把个刘媒婆看得傻眼,特别是那两只大脚,看起来足有一尺长,像个男人一样。那姑娘见了刘媒婆一点也不怯生,大咧咧地问道:“这位婆婆你家住哪里?我来这里好长时间怎么没有见过你”? 刘媒婆接口回答:“我女儿叫春花,我女婿叫大狼。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姑娘一点也不忸怩,照旧大咧咧地回答:“我叫张东梅,今年十六啦”。接着姑娘指着年纪大的女人说,“这是我娘”,指着年纪小的女人说,“这是我妗子”。 刘媒婆见姑娘说话毫不隐讳,也就问得直接:“女子,说下婆家了没有”? 张东梅瞪起眼睛瞅着妈妈:“这位婆婆说的‘婆家’是啥意思”? 姑娘的妗子代为回答:“傻姑娘,婆家就是夫家,这位大婶问你找下女婿了没有”? 东梅的妈妈代女儿回答:“我们那里临近蒙古草原,这姑娘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疯惯了野惯了,还不懂你们这里的风俗习惯。我们草原上的姑娘都是自己给自己谈对象,只要女孩子自己看上的,父母一般不参加意见”。 刘媒婆便鼓起她那如簧之舌,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们这里女子娃寻对象还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你家姑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婆婆给这女子瞅下一个女婿,论长相有长相,论家道有家道,论人样有人样,论本事有本事,可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刘媒婆还未说完,那姑娘已经笑弯了腰,笑完了,问道:“婆婆,那么好的对象为什么不说给你家女儿”? 刘媒婆正色道:“这女子你才算说对了,我家姑娘嫁了他家大狼,我给你介绍的是他家三狼”。 大家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停一会儿东梅娘问道:“是不是三狼他娘托付你来说媒”? 刘媒婆说得手舞足蹈:“只要你家没意见,三狼家的话好说”。 东梅转身走开了,东梅娘说得很婉转:“孩子他爹跟他舅舅去了长安,等孩子他爹回来后我们再商量。三狼我们都认识,就是三狼带我们到这里来安家,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我们都会感激三狼”。 刘媒婆还想继续说下去,突然间看见春花在栅栏外向她招手,刘媒婆只得告辞。出来时看见女儿的脸色已经发怒:“娘!我说你有没有记性?这件事三狼他娘都不急,你急什么”? 想不到刘媒婆竟然哭了:“我一看见人家过的日子就眼热,你以为你娘愿意这样做?说烂嘴,跑烂腿,到头来混人家一顿热饭吃。你爹那个烂肠子货,早早走了,把娘一个人撇在这个世上,受不尽的凄惶……” 春花又翻过来劝娘:“娘,我害怕你把人家的好事说砸”。 刘媒婆抹抹眼泪,说:“娘给人说了一辈子媒,不会把小孩子的鸡鸡当作脐带割掉(当地方言,不会出错)。我看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能成,首先那女子她妈对三狼印象不错”。 春花对娘说:“回家后你先不要提这件事,看我婆婆咋说”。 刘媒婆嗔怪女儿:“这件事不要你叮咛,我知道咋做”。 娘俩就这样一边走一边顶嘴,不觉来到自家门口,看见狼婆娘拉着小孙女站在院子里,埋怨媳妇:“你刚才去了哪里?把娃一个丢在家里哭啼”。 想不到那刘媒婆给人说了一辈子媒,已经管不住自己,见了亲家母便滔滔不绝把自己刚才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哎呀亲家母,我说你是个有福的,生了四个儿子个个争气,你那三狼媳妇我刚才见了,会骑马、会打枪,是个文武双全的穆桂英!那女子她妈对咱三狼印象蛮好,我看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能成”。 那狼婆娘听得刘媒婆这么一说,满脸的皱褶笑成一朵菊花,人都爱戴高帽子,爱听恭维话,狼婆娘听见亲家母夸赞她的四个儿子,那心里舒坦得跟吃了蜂蜜一样:“我说吗,回家来咋不见你们母女俩,原来是给三狼说媒去啦,其实那女子我已经见过几回,人没有啥说的,就是有点疯,担心三狼以后管不住自己的媳妇。不过只要人家愿意,咱也不会说啥”。 刘媒婆知道亲家母故意卖能,也就随声附和:“亲家母我说你福人有福相,天下姻缘一线穿,你看那二狼娶了个内蒙媳妇,咱家三狼又说下个东北姑娘,咱家老四以后说不定带回家个外国女人,到那时四个儿子绑乘轿子把你抬上到凤栖街里转一圈,那才叫风光”。 狼婆娘急忙摆手:“不指望,不指望。只要儿女们过得顺顺当当,比啥都强。亲家母你给咱到菜园子割些韭菜,过年时还剩下一点麦面,咱今中午吃韭菜饺子,反正我估计三狼这几天就快回来了,是媒不是媒,也得七八回,这一次三狼的媳妇全靠你了”。 刘媒婆也是一个爱戴高帽子的主儿,一见狼婆娘吹捧她,马上拍胸膛保证:“没麻达(没问题),三狼的媳妇包在我身上”!两亲家母互相吹捧,把个屋子差点抬了起来,那春花抿嘴而笑,感觉到两个老人好像两个活宝。 饭刚做好漏斗子和大狼从瓦沟镇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郭麻子把林掌柜马队扣留下来了,从货物里发现了大烟(鸦片)。给林掌柜赶脚的汉子全部被郭麻子羁押…… 第74章 其实郭麻子扣留林掌柜的马队是一次不得已行为,长安方面已经严词批评郭麻子沿路设卡盘查不严,致使大量武器流落陕北,无奈之下郭麻子来了个突击盘查,那林掌柜正好撞到枪口上。多少年来那设卡盘查形同虚设,马队的掌柜们准备了沿途的买路钱,无论到那一个关卡只要你肯行贿,一般不会有人把马驮子卸下来详细检查,尽管烟土属于违禁物资,但是说良心话没有不搞烟土买卖的商队,光靠正儿八经的山货运输很难挣钱。这一点官家心里也非常清楚,他们不可能卡得太死,没有商队从关卡经过,官兵们就没有额外收入,拿什么吃喝*赌? 郭麻子扣押林掌柜的货物确实震动了整个陕北,长安方面通报嘉奖了郭团长,并且要求把那些私运烟土的贩子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这样一来确实难倒了郭麻子,这十几条人命非同小可。屈指算来郭麻子已经从戎二十多年,从一个连长升任为团长,但是没有真正打过一次仗,虽然掌握着生杀大权,但是郭麻子平日绝对不枉杀一人,郭麻子也知道那林掌柜在这一条道上基本上算个比较规矩的老客商,幸亏林掌柜这一次没有随队前往,侥幸漏网,最倒霉的要算三狼和豹子,因为他弟兄俩就是林掌柜指定的头儿。看样子弟兄俩难逃一劫。 一场营救三狼弟兄俩的活动由此展开。大狼首先劝爹跟娘把心放宽,发生这样的事件林掌柜不可能不管,况且大狼他们在赶脚的路上也遭遇过类似情况,有一次他们赶着马队路过甘泉,被潜伏在路上的土匪们绑票,还不是林掌柜倾力营救,才使大狼他们化险为夷。只要你有钱,阎王那里的路都能买通。狼婆娘也感觉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儿子们出外赶脚已经许多年,风风雨雨的事时有发生,可能这也是一道门槛,让儿子们遭遇一场磨难。大家不再说啥,围在一起吃饭,气氛虽然有些沉闷,但是还算平静。吃完饭大狼打算起身去凤栖打探情况,春花有些不放心,叮咛丈夫出门在外要处处留心。 大狼告别了爹娘,告别了岳母跟妻子,来到凤栖,他首先来到济世堂药铺,向郭善人打探三狼兄弟的消息。 郭善人埋怨大狼:“这件事已经发生几天了,你怎么才来”? 大狼说,他也是刚才知道,一知道就往县城赶。 郭善人说:“搁平时这件事根本就算不得啥,花几个钱就能放人。可现在情况有些吃紧,这件案子已经报告到长安,长安下令立刻处决人犯,杀一儆百”。 大狼听得此话脊背发凉,“赶忙问道:有没有什么营救办法?林掌柜那边有没有消息”? 郭善人说:“事发当日李明秋已经派人骑马连夜赶往内蒙,估计一来回最少也得十天,我怕十天以后黄花菜就凉了。李明秋又去找了杨九娃,想不到郭团长已经严令守城的士兵,四面城门严加把手,不许放杨九娃进城。看来郭团长已经铁了心了,下决心在杨虎城长官面前露一手,因为长安对郭团长很不满意,听说再不干出一点成绩,郭团长就有可能丢掉乌纱帽”。 大狼急切地问道:“目前用什么办法能够见到郭团长”? 郭善人两手一摊:“郭团长已经放出话来,谁都不见!那李明秋跟郭团长关系不错,被守门的士兵冷冷地挡在外边。现今这些官军就是这样,抓住的不放,跑掉的不撵,看样子是要杀鸡给猴子看”。 大狼从济世堂药铺出来,打听到李明秋的住处,看大门紧闭,上了台阶叩响门环,停一会儿只见一个老者开了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一看是个生人,便问道:“请问先生找谁”?大狼也就说得直接:“我是三狼他哥大狼,我找李掌柜”。那老者回答:“李掌柜不在家”。说着就要关门。大狼着急了,用肩膀一扛,把大门挤开,径直走进李明秋的堂屋,看见几个汉子围在一起正在商量什么事情,管家随后跟着进来,解释到:“这位汉子硬要见我家主人,我挡不住”。 大狼对那几个人抱拳作揖,自我介绍:“我叫大狼,是三狼的大哥,初来凤栖,人生地不熟,打听得李掌柜跟郭团长私交甚好,特来求拜李掌柜,能否救两个小弟一命”? 那几个人同时抬起头来,其中一个人操着陕北口音,他站起身,把大狼带到另外一间屋子,告诉大狼,他们正在商量营救这十几个脚夫的办法,嘱咐大狼不要着急。 大狼感觉到这个陕北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拍着脑袋使劲想,终于脱口而出:“我见过你,你是谢掌柜”! 谢子长摆摆手:“不要乱讲,我们目前已经钻进敌人的心脏,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要装作互不认识”。 大狼的心里较为踏实一点,出了李明秋的家,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大店内生意萧条,已经没有赶脚的马队驼队住店,因为都是熟人,店掌柜也不可能不留大狼住宿,大狼住下后突然感觉肚子饿得难受,原来他心急,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 店掌柜为大狼烙了两升麦面的烙饼,做了一盆鸡蛋拌汤,另外切了一斤猪头肉。大狼正吃饭时从大店门外进来三匹马,马上骑着两男一女三个人,那三人下马的姿势甚是潇洒,一看就是草原上来的人,大狼以为林掌柜来了,心里一阵激动,抬头一看,原来这三个人是张大山和他的女儿张东梅,以及东梅的舅舅金宝川。三人在拴马桩上栓好马,大狼已经迎出屋外。张大山一见大狼说话也不拐弯,他说他跟宝川刚回到郭宇村,就听到三狼出事的消息,没有耽搁,即刻就赶到这里,东梅一听说三狼出事,也要前来打探究竟,草原上的女子都很野,我们也只得由她。 大狼简要说了一下凤栖目前的情况,直言道目前情况比较棘手,因为长安方面已经插手,并且最近以来陕北共党活动频繁,决心杀一儆百。 张大山问道:“听说这里守军的团长姓郭,目前有什么办法能够见到郭团长”? 大狼说:“郭团长现在闭门不出,谁都不肯接见。那郭麻子在凤栖驻军十几年,从不乱杀无辜,人缘颇佳,这次突击检查马队的货物是出于无奈,长安那边给郭麻子施压,批评他沿路检查不严,大量枪支流落陕北,致使陕北共党活动猖獗”。 张大山说:“看来要见那郭团长,只有冒险闯关。今夜咱们就在这店里歇上一晚,明天早晨起来首先打听郭麻子的官邸,然后硬往里边闯”。 大狼说:“那样恐怕不行,听说郭麻子的官邸戒备森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得不偿失”。 张大山摆摆手说:“大狼你是本地人不宜出头露面,我们是正儿八经的东北人,说的东北话,我们要见郭团长理直气壮,今晚咱们歇息,明早起来怎么行动你就不要管”。 大狼心里还有点忐忑,担心张大山把事情搞砸,但是看到这几个东北人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担心说出。当夜大家吃了饭,就在大店里住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晨城门刚开,从东城门外进来三个骑马的东北人,那三个人进了城也不下马,马蹄子踏在凤栖街的石板路上哒哒作响,看城里所有的商店都已关门,大街上行人稀少。三人径直来到郭团长的府邸前下马,张大山上前跟那些哨兵交涉:“我是东北军张少帅的大哥,名字叫张大山,这个女的是我的女儿,这个男的是我妻弟,麻烦你进去跟郭团长通报一下,就说张学良的大哥张大山求见”。 站岗的哨兵久闻张学良将军的大名,虽然对面前这个自称是张少帅的大哥的人表示怀疑,但是也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报了郭团长,郭团长也有些犹豫,问站岗的哨兵:“你看清楚了,他们当真是东北人”?哨兵回答:“听口音是东北人确定无疑,是不是张少帅的大哥到不一定”。郭麻子心想,只要不是本地人,只要不牵扯那十几个赶脚的囚犯,见一下也无妨。于是传令:“让他们进来”。 看那三个人穿戴也没有什么异样,值班站岗的哨兵也没有怎么提防,三个人来到郭团长的大堂,张大山还没有来得及问话,张东梅便一个箭步窜到郭团长身后,掏出黑越越的手枪对准郭团长的后脑壳,那金宝川也不甘示弱,即刻上前一下子扭住郭团长的胳膊。张大山一怔,随即见机行事,对里里外外的官兵大吼一声:“你们都听着,我们今天到这里来,并不是想要你们郭团长的命,只要你们把那十几个脚夫全部放走,连同他们的货物和马匹全部退还给他们,护送他们走出凤栖地界,我们自然就会放了郭团长。如果谁敢不老实,郭团长立马就没命了”! 那些官兵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局面他们还没有遇到过,他们全都看着郭团长,等待郭团长发令。郭团长无可奈何地说:“就按照这位老弟说的办,即刻放人”! 看见三狼带领着马队出了东城门,还由一队士兵护送,大狼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张大山竟有这么大的神通。停一会儿看见三个东北人用枪顶着郭团长的脑勺子来到大店,才知道这些东北人为了救三狼玩了一次命。来到骡马大店后张大山三下两下就把郭团长捆在马上,对郭团长说:“我们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为了我们这些人的安全,请你跟上我们走一趟”。 第75章 张大山和张东梅的名字在凤栖迅速传开,那种传闻带着一种神话般的色彩,有人说看见西边天上亮光一闪,即刻从云头降下两男一女三个神仙,神仙们来到郭麻子的大堂,吓得郭麻子屁滚尿流。那三狼本是二郎神的外甥,郭麻子犯了煞星,竟敢在神仙们头上动土,等着看吧郭麻子倒霉的事儿还在后头…… 其实张大山那天做出那样冒险的举动实在是出于无奈,东北汉子有他们做人的信念,那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三狼带他们在郭宇村安家,三郎遇到危难他们不能不帮。古往今来英雄救美的佳话层出不穷,可那美人救英雄的的故事也非绝无仅有,神话界里就有七仙女跟董永、白娘子跟许仙、三圣母跟刘彦昌的传说,那张东梅救三狼为什么不能? 大狼带着三个东北人上了驴尾巴梁,再往前走就是黄龙山,一钻进黄龙山犹如虎归南山,你就是有千军万马也难以施展。此时放走郭麻子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于是那张大山给郭麻子松绑,把郭麻子从马上放下来,对郭麻子说: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那郭麻子揉了揉被绳索勒疼的胳膊,对这几个东北人不但不嫉恨,反而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不但不走,反而抱拳作揖,问道:“三位好汉,能否留下高名大姓”? 张大山看那郭麻子面无惧色,知道也是一条硬汉,于是还施一礼,答道:“大丈夫男子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张大山,我妻弟叫金宝川,我女儿叫张东梅”。那大狼也做了自我介绍:“我是三狼他哥,叫大狼”。 眼看着远远的地方有官军包围上来,几个人的神情显得有点紧张。郭麻子反过来劝慰那几个劫持者:“放心吧,我不下命令他们不敢开枪。不过就这样回去无法向我的上司交待,你们最好把我打伤”。 张大山说:“一回生,两回熟,今天一见面,改日成朋友,朋友之间不自残。我们送你一匹马,你骑着马儿朝回跑,我们对着你的马屁股放几枪,给那些官兵造成一种假象,你是趁我们不注意偷跑掉的”。 郭麻子说:“如此甚好。于是翻身上马,沿着驴尾巴梁朝凤栖方向跑去,张大山他们放了几枪,迅速钻进树林之中”。 那些尾追的官兵看郭团长骑上马跑回来,纷纷把郭团长围住,关切地问郭团长:“受伤没有”? 那郭团长翻身下马,捏了捏手腕,接着命令官兵:“后撤”! 有当官的不服气,建议郭团长:应当围剿那几个匪徒,为郭团长报仇。 郭团长把手一挥,说:“我们在明处匪徒们在暗处,贸然发动围剿,只能找死!回吧,功过是非我一个人承担,不要你们跟上我受累”。 据说那郭麻子回到官邸以后,即刻让秘书给长安杨虎城将军写报告,直言他已经当兵从戎二十余年,现在年老体衰,恳请上司恩准他告老还乡,解甲归田。报告呈到杨虎城将军哪里,杨虎城思虑再三,目前陕北战事正酣,那凤栖是陕北一处咽喉要道,郭麻子已在凤栖驻守多年,临阵换帅乃兵家一大忌讳,因此上亲自修书一封,劝慰郭麻子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因为一时失误而耿耿于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希望郭麻子安心守护战略要塞,确保一方平安。 郭麻子心想自己当兵从戎二十多年,虽然只混了个团长,但是说良心话那杨虎城将军待他不薄,无论什么风言风语吹到杨虎城将军的耳朵里,杨虎城将军都替他包着裹着,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郭麻子的忠诚。这一次让匪徒们槽头牵马,把一帮子贩运鸦片的脚夫从眼皮子底下劫走,杨虎城将军不但没有处分降职,反而好言宽慰,想到此再不能提什么解甲归田,只能肝脑涂地,报答杨虎城将军对他的信任。 话分两头。却说大狼带着张大山一行四人正在树林里穿行,突然见一彪形大汉挡在路口,大狼认识那人,那人就是土匪里边的二头目楞木。楞木首先对张大山抱拳,口中念念有词:“东北来的孤胆英雄请留步,我家大哥请好汉到山寨一叙”。 那张大山也在马上抱拳致意:“本人算不得什么好汉,好汉不会将大好河山让给倭寇占领,本人只是一介草民,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谢你家大哥美意,张大山向来不结识什么帮派,只想做一个自给自足的农夫。” 楞木抱拳道:“好汉你误会了楞木的意思。内蒙来的林掌柜也在山寨,还有你舍命相救的十几条赶脚的汉子,他们全在山寨聚集,想一睹好汉们的风采。我想好汉总不能拂了他们的美意”。 张东梅骑在马背上插话:“那三狼也在你们山寨”? 楞木答道:“当然也在。看样子姑娘舍命相救,全是为了三狼”。 张东梅一点也不回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三狼对我们全家有恩,我们舍命相救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大狼搭话:“那山寨离郭宇村不远,顺道去一下也无不可”。 那张大山本不想跟这些帮派有什么交往,但是一听说三狼也在山寨,也就动了想去看一看的心愿。虽然双方没有明说,但是看起来张东梅对三狼有意,那天搭救三狼张大山本不想带东梅一起去,但是那东梅非去不可,原来三人在家里商量好了方案,先去跟郭麻子谈判,谈判不成再兵戎相见,想不到那东梅性急,一见郭麻子来不急说一句话就开始动武,幸亏那张大山应变及时,才使三狼他们成功搭救。 于是,楞木在前边带路,大狼殿后,土匪有土匪们的规矩,楞木对着山林学了一声鸟叫,对面山上立刻传来了鸟的回应,鸟的叫声越传越远,山寨里边立马知晓,楞木要接的客人已经快到了,于是几乎全山寨的人集合在山门前,欢迎东北来的好汉。 一行五人来到山门前,楞木向前把张大山他们向大家引见,看起来那金宝川是一个腼腆之人,一路上默默无言,可此时他却倍感警惕,因为他发现了石头缝隙里的枪眼。金宝川一步抢向前,把姐夫张大山挡在身后,大家正在诧异,东梅已经掏出手枪对准杨九娃的胸膛。楞木大叫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金宝川用手一指,众人回头一看,看到了地堡里伸出来的枪眼。大家方知,这几个人不可小觑,身手不一般。 楞木命令把地堡里的机枪撤下,张东梅也把手枪收回。其实这是一场误会,地堡里的机枪常年四季对准山下,是为了防备有人偷袭,一般不会有人发现,并不是针对张大山他们,可是那金宝川脑袋上长着三只眼,硬是看见了那个枪眼。 虽然经过了见面时的那一场虚惊,但是大家还是很快释怀,令大狼感到惊奇的是,他竟然在人群里发现了谢掌柜。大狼有点疑惑,闹不清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当然,大狼感到最兴奋的是,他果真看见了他的两个弟弟,那些赶脚的脚夫们劫后余生,把张大山他们三人团团围住,说不尽的感激话,表不完的感激情。林掌柜扳开众人,对张大山说:“好汉,我这里几十匹马,几十驮山货全部送与你,感谢你救了这十几条生灵”。 张大山正色道:“林掌柜,你小瞧了我张大山的为人”。 林掌柜摇头摆手:“不是那么回事,人要知恩图报,假如这十几条人命毁于一旦,我林某怎么给他们的亲属交待??将会一辈子悔恨不迭。所以我报答你顺理成章,假如你不肯接受,将置于我林某不仁不义之地”。 张大山说:“假如我接受了你的馈赠,我张大山将成为利欲熏心的小人”。 正争执不下楞木过来拍拍两人的肩膀,开玩笑道:“有啥嘴皮子官司以后再说,现在开席”。 酒席宴上的铺排自不待言,一大群男子汉杯来盏往,划拳猜令,一直闹腾到深夜,山寨里燃起了团团篝火,黑越越的群山在暗夜里静默,谁也没有想到,此刻,在林间的一大块空地上,两个年轻人靠在一起,紧紧地相拥。古往今来,男女之间的情与爱演绎成多少脍炙人口的传说,爱情是一个巨大的磁场,相互间都把对方牢牢地吸引,千年一回的等待,今夜终于修成了正果,闹不清是谁先主动,相恋中的男女觉到了爱的黏稠……远处的篝火在渐渐熄灭,闪烁着点点火星。有人在暗夜里呼唤着他们,两人匆匆穿好衣服,迎着火光走去。 第76章 憨女把捡来的男孩紧紧地搂在怀中,感觉中自己的儿子回来了,一串泪珠挂上脸颊。 何仙姑醒来,听到院子里有婴孩的哭声,这种情况不足为怪,以前经常发生,不断有附近的农民把初生的婴孩抱来扔到仙姑庵,一些无儿无女的人家就把那丢弃的婴孩抱走,也有的婴孩无人认领,几天后就冻饿而死,被野狗或者野狼叼走。开始时何仙姑还时常把那些丢弃的婴孩抱回庵内,用开水泡馍喂养,结果那些弃婴越丢越多,有时一天就能捡到几个,何仙姑终于意识到她一个人无能为力,下决心不再管那些弃婴。这样看起来有些残忍,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不去捡那些弃婴,丢到仙姑庵周围的弃婴相对而言就比较少点,你越捡那些农民就丢得越多,因为他们知道丢弃的孩子有人管。 何仙姑手持烟锅子倒背着手走出仙姑庵,看那憨女围着柏树一边转圈一边咿咿呀呀地哄那怀里抱着的孩子,她警惕地四周看看,看见树影里有一双惊恐的眼睛在偷窥,何仙姑知道那是附近的农民,说不定就是这个弃婴的爹爹,那农民看见何仙姑出来撒腿就跑,愈加证实了何仙姑的猜测。何仙姑要憨女把那孩子丢在树林里,并且直言这里的弃婴太多,咱们没有那个能力去发善心。可那憨女解开大襟袄把孩子紧紧包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丢弃。何仙姑把憨女哄进仙姑庵,感觉中那憨女抱养一个孩子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她叮咛憨女重新钻进地道,就在那孔崖窑里静心休养,无事再不要出来,因为那憨女的长相实在让人害怕,何仙姑担心周围的农民受到惊扰。 憨女倒也听话,抱着捡来的孩子乖乖地钻进地道,那条道儿已经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那孔崖窑,她把孩子放在炕上,目不转睛地瞅着,心灵深处的伤痛慢慢隐去,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天性,女人的母爱在儿女们的身上表现得更加充足,憨女不憨,经过了春天的那一次打击,对待孩子的情感历练得更加纯真,窗外雪停了,满世界一片银白,憨女看孩子刚才有点惨白的小脸上现出一缕淡红,便不由自主地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那是一种情感的回归,充满不尽温馨,她一双毛茸茸的手在孩子身上抚摸着,胸腔里流淌着解冻的水声,那水声经过口腔流淌出来,变成了一种天籁之音,那种音符只有憨女才能听懂,却让全世界为之动情,一群觅食的鸟雀子落在窗外的树上,不再鸣叫,屏气定神地倾听憨女的歌声……孩子醒来了,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接着便不停地哭。憨女知道,孩子饿了,她把干馍嚼烂,嘴对着嘴,喂进孩子的小口,突然间孩子撒尿了,甩出一道长长的尿绳。 半下午时分何仙姑来看憨女,为憨女捡来的孩子拉进来一只奶山羊。何仙姑也是女人,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不能说没有母爱,她非常同情憨女的不幸遭遇,也许憨女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身体就会慢慢恢复。其实,人最怕孤独,自从杨九娃撤离了仙姑庵以后,最初杨九娃还留下楞木跟另外一个年纪大点的土匪为何仙姑做伴,楞木赶脚走了,那个年纪大的土匪也不辞而别,虽然每天都有香客前来烧香拜佛,何仙姑还是感到孤单。憨女的到来使得何仙姑的生活变得充实,感觉中那憨女虽然长相跟棕熊一样,但是心地非常善良而且待人诚实。有了憨女做伴,何仙姑不再孤单,她希望憨女就这样一直住下去,不再离开。 最初几天,憨女用香客们供奉的干馍喂羊,羊吃了几天便屙不下了,羊奶越来越少。羊是食草动物,必须让羊吃草,孩子才有奶吃,看见山羊屙不下屎那种难过样子,憨女心里也不好受。夜深人静的时候,憨女顺着地道走出仙姑庵,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为奶山羊找点草吃。憨女是山的女儿,知道羊吃什么草,仙姑庵周围基本上没有什么茅草,憨女便走远一点,来到一处山坳,那里的茅草被积雪覆盖,憨女把茅草上的积雪用镰刀打掉,然后弯腰割草,她想尽量多割一点,那样一来羊就能多吃几天,捆绑茅草是一行技术活,可那也难不倒憨女,憨女把茅草捆好背在脊背上,朝仙姑庵走去。 走进仙姑庵前的树林里,憨女突然看见了不忍目睹的一幕,只见几只野狼正在争噬一个婴孩,那婴孩只哭喊了一下,便寂然无声。憨女大喊一声,手执镰刀猛冲上去,那几只恶狼那里是憨女的对手,憨女只那么几下子,她的面前便倒下了三四只野狼的尸体,另外几只野狼一看情势不妙,仓惶逃走。那憨女以为自己的儿子又让狼吃了,把镰刀摔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哭声在寂静的深夜传得悠远,甚至凤栖城里都有人听见了憨女的哭声。 何仙姑惊恐地醒来,看见了憨女跟野狼恶斗时的场景,她弄不清憨女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抱住憨女使劲地摇,不知道惊恐的女人也感到了惊恐,何仙姑大声地喊着:“憨女,别哭了,行不?狼吃娃的事情在咱们这里几乎每夜都有发生”。 憨女张开血盆大口哭喊着:“我的儿呀——”!何仙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憨女误认为她捡来的儿子又叫狼吃了。不知道感动的女人感动得流出了泪珠:“憨女,你的儿子还在,好好的,不信咱们进去看看”。可那憨女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量,何仙姑只得回到那孔崖窑里,把那孩子抱出来,亲自交给憨女,憨女把孩子搂在怀里,昏了过去。 憨女重新醒来时看见自己睡在炕上,她的儿子静静地睡在她的身旁,天晴了,崖窑里涌进灿烂的阳光,她费劲地想着,终于想起了发生过得事情。这个世界上野狼太多,有多少无辜的婴孩落进野狼的口中……思想起野狼吞噬婴孩那惊恐的一幕,憨女一下子坐起来,把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看那奶山羊在一旁静静地吃草,憨女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感觉中那山羊就是野狼,顺手操起手边的枕石向那山羊砸去……山羊默默地倒下,来不及吭叫一声,憨女猛然间灵性了,但是已经铸就大错,憨女跳下炕,把那羊头用手扶起来,看羊已经停止了呼吸,瞪起两只无辜而疑惑的眼睛。 谁也没有想到,快中午时,四乡八邻的村民们源源不断地涌向仙姑庵,烧香进贡。原来大家在传说着一个神话,有人看见了仙姑庵的仙姑显灵,方圆十里的人都听到了“仙姑”的哭声,那哭声预示着什么?人们感到了惊恐,精神荒芜的岁月,无知的老百姓只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给神灵,没有人动员,仿佛心有灵犀,人们扶老携幼,来到仙姑庵祈求仙姑保佑,仙姑庵上空紫云缭绕,一片祥和一片宁静。前来进香的信徒们看见了那三只野狼的尸体,又把那仙姑显灵的神话传得神乎其神,看来这些禽兽们作恶多端,神仙惩罚他们带罪的灵魂和肉体。何仙姑坐在卧榻上默默地抽烟,从心里认定那憨女是一颗福星。 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香客,打扫完庵堂里的积尘,何仙姑来不及收拾香客们的贡品,提着钱袋子,来到憨女居住的崖窑,她有点不放心憨女,只见憨女搂着死羊在哭。何仙姑当然不知道那山羊为什么会死,只是感觉憨女为一只死羊而哭啼有点不值得。何仙姑好心劝慰憨女:“别哭了,我明天给你再买一只羊”。憨女哭着说,羊是她用枕石砸死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眼睛产生了幻觉,把山羊看成是野狼。 何仙姑长叹一口气:“那也不值得你哭。你身体本身虚弱,再也经不住打击,既然你决心养活这个婴孩,还是打起精神来照顾好孩子要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四乡八邻的人都把你当作‘仙姑’,今天,仙姑庵收入的贡品不计其数,光香钱就收了半袋子。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还是要把这个世事看透,这尘世上可怜人太多,咱俩还算幸运,你看那大路两边,街道沿台,庵前庙后,到处都有饿殍倒毙,我有时常想,这人究竟有没有来生”? 憨女不哭了,静静地听何仙姑说完,若有所思地说:“我现在啥都不想,只盼楞木赶快回来,抱一抱这个孩子。给这个孩子起一个名字,然后我们一起回到爷爷身边,吃苦受累我都不怕,就害怕一个人孤单”。 一句话说得何仙姑无言。其实她也有难以言传的隐忧,跟杨九娃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知道她这个人一辈子不会再有儿女,可是何仙姑绝对没有耐心像憨女那样,为自己抱养一个孩子,何仙姑没有欢乐,也就没有痛苦,经常活在一种虚无缥缈之中,她真的盼望人有来生,她打算从头再活一次人,体会一下这五味人生。 两个女人正在啦话,风中又传来婴孩的哭声,憨女一下子站起身,想出去把那婴孩抱回来,何仙姑一把拉住憨女的胳膊,说话的口气有点僵硬:“憨女,听老大姐一句话,神仙无法普度众生。你只要把捡来的这个孩子养大成人,足够”。 第77章 郭善人带着他的小儿子郭全中,又一次重返凤栖城谋生。还是济世堂那几间药铺,早已物是人非,靠窗子的地方改建成西医柜台,中医柜台比原先小了许多,但是郭善人还是随遇而安,他感觉这里比他背着褡裢摆摊子给人看病强许多,特别是摆脱了牡丹红的纠缠,偏安一隅,有一种暴雨过后终归寂静的酣然。十年风雨两茫茫,凤栖街的老房子跟石板路一点没变,可是人却变了许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全是新面孔,一半以上的店铺改弦易张,洋货日渐增多。铁匠铺子、木匠铺子、棺材铺子以及给骡马钉掌的、算卦的、补牙的、摆小摊的、赌博的,开窑子的红火依旧,有时在街上遇见一个熟人,亲亲热热拉呱半天。 西医田先生看见新来了一个老中医,立刻过来跟郭善人打招呼,并且自我介绍:“鄙人姓田,大田的田,不是银钱的钱”。拍拍全中的脑袋,问孩子:“几岁了”?郭善人代替孩子回答:“虚岁十岁,叫全中”。田先生顺口赞道:“这娃看长相以后定能成大器”。郭善人苦笑道:“可惜至今还未上学,把娃给耽搁了”。田先生接上话茬说:“不迟不迟,孩子十岁以前上学都不迟”。 当年屈克胜老先生资助的凤栖公办小学已经开办两年,郭善人最后决定在十二能的私塾给孩子报名,他们一家几代人都在那里念书,郭善人对十二能还是比较放心,毕竟十二能已经教了四十年的书,可以说桃李满天下,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点迂腐,但那是旧时代文人的通病,总认为笔杆子可以救天下,行为做事有点自不量力。 郭全中生平第一次坐在课桌上,听私塾老师念“人之初”,课堂里的学生不分大班小班,全都在一间教师读书。十二能根据每个学生学习的进度,基本上是一人一课,这样先生虽然费点神,学生却能学得扎实。 铁算盘的孙女李娟也在十二能的私塾读书。那李娟说不上聪明,但是也不笨,在私塾里学习几年,也识得不少字。铁算盘也曾经把自己的孙子李怀德送到私塾读书,那李怀德上了三天学,就被十二能送回来,十二能直言告诉铁算盘:“那李怀德根本就不是念书的料,别瞎子点灯——白费蜡”。铁算盘每天药铺关门后回到家里,心里仍然憋闷,虽然那软馍在王不留老先生的调理下不再那么疯疯癫癫,但是跟正常人相比还是有些差距。凤栖城西沟畔有一家烧制瓦盆瓦罐的工匠,有一次铁算盘无意中到那里转悠,看见那工匠玩泥团捏制小泥人小工艺品时灵机一动,思想起自己的儿子软馍已经三十多岁,再不想办法学一点谋生之道,以后的日子就没有办法维持下去,于是跟那烧制陶器、瓦器的工匠商议,想让软馍到这里来学习,当然谈不上工钱,只要人家肯收留就算不错。那工匠知道软馍是个“半筒”(方言,相当于脑残),答应来试试。谁知道那软馍一见玩泥巴就高兴起来,多年以后竟然成为一个烧制陶器、瓦器的高手。此系后话,我将在适当的时候给大家表述。 郭全中第一次来到课堂上课,正好李娟旁边的座位空着,十二能就让郭全中跟李娟同坐一桌。一般女孩子上私塾学到十三、四岁就会辍学,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只要有点学识就行,谁也不指望女孩子光宗耀祖。当年李娟正好十四岁,十四岁的女孩子在私塾已经属于大龄,铁算盘听信了田先生的承诺,说要介绍李娟到外头学医,既然儿子跟孙子不能为铁算盘争光,铁算盘就把希望寄托在孙女身上。其实铁算盘心里明白,那李娟的身上传承着铁算盘的血脉…… 一眨眼郭善人来凤栖已经半月有余,心想他必须回一次家,看看那牡丹红一个人在家里过得怎样。经常在一起时吵得心烦,分开的时间一久还有些想念,谁家过日子不磕碰?谁家夫妻不吵架?其实那牡丹红也忒凄惶,七八岁就被卖到戏院,不知道自己姓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被有钱人当作玩物耍弄,玩腻了,又被冷冷地一脚踢开,日子里混杂了数不清的悲伤,人的情绪自然也就有些变异,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不满意。 郭善人向铁算盘告假,说他想回家几天,让铁算盘帮他照顾几天儿子。铁算盘当然满口答应,并且为郭善人牵来了侄子李明秋的走骡,告诉郭善人放心回去,孩子放学后他就把郭全中接回家。 儿子媳妇竹叶见公公领回家一个男孩,自然满心欢喜。自从丈夫软馍去学习制作瓦盆瓦罐和陶器以后,连十多岁的儿子怀德也一同带去学习,父子俩好像天生就是玩泥巴的命,一玩起泥巴来就心有灵犀,那软馍捏制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泥人,谁知道那种灵感出自哪里,简直让人赞叹不已,比如孩子的******长在脑门上、肚脐眼里开出了一朵秋菊……反正奇形怪状五花八门,侥幸收藏下来的竟然成了艺术珍品,上世纪八十年代,年逾六十的李怀德竟然做为艺术家出访法国,精湛的陶艺为国家赢得了荣誉。 扯远了,回归正题。父子俩迷上了陶艺,家里只剩下竹叶跟李娟母女,竹叶知道那男孩是牡丹红所生,对那个戏子隐隐约约有一点同情。不知谁说过,女人只是男人身上的一件衣服,需要时穿在身上,不需要时脱下来一扔。虽然两个女人从未说过话,经历不同,但是命运相似,都受尽了男人的凌辱……竹叶摸了摸孩子的头,问了孩子的出生年龄,让孩子跟李娟在一起玩耍,然后开始做饭。 吃了饭铁算盘到药铺去睡觉。老家伙心眼特鬼,晚上从不离开药铺,因为晚上常有病人叫门,他担心两个先生收了药费后中饱私囊。铁算盘走后竹叶安排郭全中跟自己的女儿李娟睡在一起。 其实竹叶没有什么想法,两个孩子尚小,还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况且那铁算盘常年不在上屋睡觉,炕上已经脏得无法睡人,李娟十多岁后竹叶便为女儿收拾了一间独屋。 全中长这么大,第一次离了爹娘单独睡觉,伤心得有点想哭。那李娟是个懂事的女孩,对这个小弟弟自然百般关爱,当初私塾老师把郭全中安排得跟李娟坐在一起时,李娟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她看这个小弟弟长得虎头虎脑,从心眼里就有点喜欢,那种喜欢比较单纯,摒弃了男女之间那种复杂的情感,看那郭全中写的“人”字像个“八”,她便握住全中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全中写“人之初”,全中的鼻尖上冒出了汗珠,心里痒痒的,感觉中有点害羞。 放学后李娟到爷爷的药铺来玩,才知道那同桌原来也住在药铺。双方都有好感,自然玩得融洽。以后全中也去李娟家玩耍,两家的大人根本就不会介意,因为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炕墙上点一根小小的蜡烛,搁平日那蜡烛也舍不得点,一般人家都是摸黑睡觉,可是那天晚上来了一个小客人,李娟便向娘要了一根蜡烛,娘给全中抱过来一床崭新的被褥,郭全中不脱衣服,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李娟便笑:郭全中,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郭全中掀开被子的一角,看那烛光摇曳不定,李娟光身子穿一件红裹肚,眼睛便有些涩酸,心咚咚跳个不停。 烛光渐渐地暗了,两个孩子拉出了均匀的鼾声,他们都还年幼,不到偷情猎艳的时候,谁都没有碰谁一下,甚至连那种想法都不会有。 两天后郭善人从郭宇村回到药铺,问儿子:“我不在这几天你跟谁在一起睡觉”?郭全中老实回答:“跟李娟姐姐睡在一起”。郭双有(郭善人)的脑子开始飞快地旋转,这又传达了一个什么信息?往事历历,一件件在郭善人面前闪现,李守义(铁算盘)呀李守义,你给别人挖了一辈子陷阱,想不到今日你也栽进陷阱里头!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想不到今天我也抓住了你的把柄……郭善人显得非常沉着,处事不惊,看那铁算盘一手拨拉着算盘珠子一手端着茶壶惬意的样子,恨不能拿一把尖刀插进他的心脏里头!这药铺本来就是郭家的,现在应该回归郭家所有…… 那天吃了晚饭,郭善人拉着儿子,敲开了李明秋家的门,说有要事想跟李家叔侄面谈,李明秋闹不清郭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那郭善人要赎回这药铺已经不可能,他给郭善人泡了一壶茶,让管家叫来了叔叔。三个人围着桌子坐定,郭善人把儿子拉到自己面前,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不在这几天,你跟谁在一起睡觉”?儿子老老实实回答:“跟李娟姐姐睡在一起”。郭善人拍着桌子站起来:“铁算盘,你算计了我不说,还想算计我的儿子,今天,咱到十字路口说个道道,你究竟安的什么贼心”! 李明秋经过这多年的历练,有点息事宁人,他不愿意再让叔叔丢人,很明显郭善人抓住这个把柄要挟,目的就是想把那药铺索回。他看叔叔不说话,自己开了口:“双有,咱风风雨雨几十年过来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不提,今天,我叔叔的把柄攥在你的手中,你说,这件事怎样处置”? 郭善人狮子大张口:“把那药铺退还给我郭家,一了百了”。 铁算盘把烟锅子放在鞋底上弹掉烟灰,站起来,对郭善人说:“咱走”。 郭善人有点发懵:“到哪里去”? 铁算盘把门打开:“你刚才不是说要到十字路口吗,咱到十字路口说去”。 郭善人不知道铁算盘是什么意思,看起来那铁算盘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倒把郭善人闹了个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点心慌,不由自主地问道:“说啥”? 铁算盘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烟锅子:“就说我李守义不安好心,故意让孙女勾引你的儿子”。 郭善人慌了,骂道:“铁算盘你真是个泥猪”! 铁算盘说:“骂得好,我就是个泥猪,我活了六十多了,还打算活多久?流言不长腿,闹得满城飞,到明天凤栖城里又会传出一条新闻,李守义使了一个手段,为他嫁不出去的孙女占了一个女婿。郭双有,我比你多吃了几石五谷,多穿了几双鞋,多屙了几泡屎,早已经不知道啥叫丢人,你就回家安排吧,啥时候轿子抬到门口,我会亲自把我的孙女塞进你郭家的花轿里,但是想重新要回你们郭家的药铺,没门”! 第78章 那天早晨一觉醒来,有人发现郭宇村周围的树林里睡满了远征的士兵,这些士兵经过了长途跋涉,衣衫褴褛,军容不整,但是他们不扰民,纪律严明,晚上住下时悄无声息,连村里的狗都没有叫唤一声。这些士兵跟郭麻子的队伍不同,每人的帽子上带着一颗红五星。 在郭宇村那几孔丢弃的烂土窑里,住着这支队伍的首领,土窑的四周站着警卫的战士。郭宇村胆小的村民关紧屋门躲进家里不出来,胆大的村民站在那土窑的对面,远远地看着土窑里的军人们进进出出。他们感到奇怪,闹不清这支队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看样子大家已经非常疲惫,太阳都很高了,树林里的士兵们仍然在酣睡,只有那几孔土窑里的首长好像来不及睡觉,在紧张地布置着下一步的行动。 快中午时分村民们发现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几个弟兄进入了那几孔窑洞,于是人们猜测,杨九娃肯定知道这支队伍的来历,说不定他们还是同伙!最近一段时间有关陕北红军和江西红军的传闻闹腾得风风雨雨,大家议论纷纷,这支队伍极有可能就是红军……看样子这些红军队伍不是本地人,有可能来自远方,他们到这里来作甚? 几个弟兄在疙瘩和楞木的带领下来到村里,在村里用当时的行情籴小米,他们说这支部队只吃一顿饭就走,家里有小米的人家可以按照市场价格把小米粜给他们。 有些胆大的村民问疙瘩:“这些人是不是传说中的红军”? 疙瘩也回答得非常直接:“这些人跟陕北红军有联系。听他们的头儿说是为了开赴北方去打日本。杨大哥也是受人之托,来给这支部队带路”。 谁也不知道这支部队究竟有多少,看样子有一千多人,十几户人家的小村一下子要给一千人的部队管饭,确实存在不少困难。老百姓不可能懂得太多,但是他们看过戏,知道岳飞,知道保家卫国的道理,听说这支部队是去打日本,仅此一点足够,有余粮的人家都把谷子从屯里舀出来,放到碾子上碾成米,家家的大锅里倒满水,来为奔赴前线的战士们焖干米饭,山里人没有什么好菜,只好煮了几大锅萝卜白菜,快中午时分战士们从睡梦中醒来,闻到了米饭的香味,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熟饭了,乡亲们把米饭锅抬到树林里,战士们排好队,由连长把饭均分给各班,再由班长把米饭分开舀在战士们的碗里。十几锅米饭根本不够一千多人吃,于是干部们饿着肚子,先让战士们吃饱。乡亲们看到许多人还没有吃上饭,于是又赶着做了第二回。 天黑时队伍从村子周围的树林里悄无声息地撤离,部队开过好长时间,村里人才知道,那一次路过村里的是徐海东将军的部队。杨九娃让楞木带领几个弟兄,给这支红军的部队带路,从四泉河一直带到甘泉。到甘泉时跟谢掌柜接应的部队汇合,楞木他们又顺着原路返回。 其实当年杨九娃给红军的部队带路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他只是为了履行一次承诺,为了男子汉之间的仗义,杨九娃从心眼里也认定那谢掌柜是一个干大事的人,他还是抱定那条信念,谁都不想得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红军队伍路过那么大的动静,过了没有几天郭麻子便知道了这件事,这一次非同小可,郭团长又一次犯了失职的错误,他必须对上司有个交待,再不能这样糊里糊涂蒙混过去。 郭团长把发生过的许多事情串在一起,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李明秋是个内奸!这个人不铲除,将会后患无穷。 那天李明秋正在自己家里喝酒,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关起门来喝酒。大儿子李怀仁出外在南京谋事,家里剩下二儿子李怀信和李妍兄妹在岳父的私塾里读书,谢掌柜和杨九娃都给李明秋一些经费,加之还有药铺的收入,日子过得不赖,感觉中四面逢缘,心情有点酣然。 中午时分有人敲门,李明秋也不在意,嘱咐管家开门。进来的是郭麻子的士兵,李明秋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五花大绑捆起来。李明秋也算一条硬汉,被那些士兵们押着从凤栖街的石板路上走过,一边走一边大声质问:“爷究竟犯了什么罪”?李明秋在凤栖也算有头有脸,几乎全城的老百姓都出来站在沿街的石头台阶上,看李明秋被大绑着走进了郭麻子的官邸,早有人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十二能,十二能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带领着凤栖城一帮子百姓在郭麻子的府邸前示威,大声质问那些官兵:“我的女婿犯了什么罪”? 郭麻子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他嘱咐士兵把十二能请进他的大堂,亲口对十二能说:“我对你的女婿不薄,是李明秋不仁,并非我郭团长不义,有几次事情你的女婿闹得我下不来台,这一次竟然私通共匪”。 教学先生有点迂腐,竟然跟郭麻子据理力争:“国难当头你们不去打日本,却家窝子内斗。我不懂什么叫做‘共匪’,我只见过杨九娃那个土匪在凤栖的大街上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而你郭麻子还跟杨九娃拈香结拜!自古道官匪一家,自己尻子上的屎擦不净,反过来诬陷他人”! 郭麻子从戎十几年,还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抢白他,他的脸色变白变赤,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枪。十二能一见并不害怕,把自己的袍子钮扣解开,裸露出骨瘦嶙峋的胸膛:“来吧,有种就朝这里打”。郭麻子苦笑一声,还是好言相劝:“老人家我知道你把两个儿子全部送去参加了国民革命,我也很佩服你的爱国精神,可是共党内乱不除,何谈抵御外敌?前几天有一股共匪从咱凤栖路过,向陕北流窜,据可靠情报,你的女婿跟陕北的谢子长有联系”。 十二能也是个老奸巨猾的角色,他早都看出了郭麻子色厉内荏,肚子里实际上空虚的很,于是借力使力:“你带领着一千多人的队伍,竟然让那共匪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没有办法给上司交待,竟然拉了一个替罪羊来顶罪。一句话,你放不放人?如果不放人,我就动员凤栖全城的老百姓来围困你的官邸,自古道官逼民反,老百姓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那郭麻子离了座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你今天能把我赶下台,我到真要感谢你,这个团长我不当了,让给你。烦请老先生给杨虎城将军写一份报告,就说郭某是一介狗官,不堪重任,立马把郭某免职,你以为这个官我想当?早都当够了”! 十二能想不到郭麻子会来这一手,反倒把他自己闹了个措手不及,翻过来又好言相劝:“我知道你这官也很难当,你来凤栖十几年,这里的老百姓对郭团长还是有口皆碑,只是这一次还望郭团长不要捕风捉影,冤枉好人”。 那郭团长不想再跟十二能磨嘴,说:“我郭某从来不会乱抓人”。不等十二能还口,立马又命令下属:“来人,送客”! 十二能被赶出郭麻子的大堂,气得站在门口大骂:“郭麻子你不得好死”!看那凤栖的老百姓渐次散去,又哀叹人心不古。其实老百姓是来看热闹的,真正关心李明秋的人不多,战乱时期自身难保,有谁还会关心别人?只见满香过来,悄悄地把老爹拉回自家院子,关起门来说话:“目前并不是跟郭麻子纠缠的时候,得想办法营救明秋”。十二能大骂郭麻子栽赃陷害。满香说郭麻子肯定抓住了把柄,明秋跟陕北的谢掌柜经常往来,原来满香以为那是个做生意的,想不到竟然是陕北红军的头领。十二能惊愕:“这明秋怎么跟啥人都交往”? 满香说现在顾不上埋怨,先考虑怎样救人,是否先给长安的屈克胜老先生写一封信,让老先生在杨虎城将军那里活动一下。咱们这里能找的人只有杨九娃,听说那杨九娃跟陕北红军也有交往。十二能坐下想了一会儿说:“我想亲自去一趟长安,家里的事情你就来安排,我看郭麻子已经跟杨九娃闹翻了,杨九娃说话郭麻子不一定听,说不定杨九娃根本就进不了凤栖城”。满香眼圈有点发红:“万一明秋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十二能安慰女儿:“车到山前必有路”。 十二能回家收拾了一下,给学生们放了假,即刻就向长安赶路,现在看来去找屈老先生是唯一稳妥的办法,老人家救女婿心切,五天的路程四天就赶到了,到长安以后即刻就去国民党陕西党部去找屈老先生。屈老先生耐心听完案情的过程,劝十二能先住下来,他答应第二天早晨就去杨公馆探个究竟。第二天早晨屈老先生去了杨公馆,十二能在屈老先生的寓所耐心等待,一直等到快下午时屈老先生回来了,一回来就指着身后的人说:“老同窗你看我给你把谁带回来了”? 十二能睁眼细看,怎么也不敢相信,屈老先生的身后竟然跟着女婿李明秋! 原来,那天郭麻子把十二能赶出大堂以后,考虑到夜长梦多,干脆把李明秋押解往长安,至于杨虎城将军怎样处置这个共匪间谍他就不管了。想不到李明秋人还未到长安,为李明秋说情的人就先一步到达,杨虎城将军也不想跟共产党交恶,何不借此机会落个人情?所以那李明秋一押解到长安,杨虎城将军连审问都没有进行,即刻传令:“放人”! 郭麻子听到李明秋被放回来的消息大为疑惑,杨虎城将军一方面批评他郭团长治军不严,致使共匪在凤栖活动猖獗,一方面又把抓住的共匪间谍即刻释放,闹不清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名堂。 第79章 楞木跟几个哥们完成了给红军带路的使命,顺原路返回,猛然间听到树林里有一个小孩子的哭声,走上前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红小鬼掉队了。那孩子穿一件宽大的红军上衣,戴一顶红军帽,身上斜背着一把大刀,说的是南方话,很难听懂,问来问去才算搞明白,原来小孩子半夜里走路瞌睡了,顺便倒在路边,醒来时不见了大部队。那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楞木他们,比划着要吃,一个年纪大点的哥们拿出随身带的干粮,那孩子吃得狼吞虎咽,吃完了又比划着要喝,几个人又把孩子带到山泉边。看孩子吃饱喝足,大家商议,决定把这个孩子先带回山寨再说。 小孩子来到山寨给大家带来了快乐,大人们都很喜欢孩子,土匪也不例外,一帮子哥们逗孩子玩耍,渐渐地了解了这个孩子的身世,原来这孩子是个孤儿,听孩子讲他姓安,参加红军后起了个名字叫安远,这个名字好听又好记,杨九娃有心把这个孩子收为义子,但是考虑到山寨的弟兄要出外赶脚,便把孩子带到仙姑庵。 那安远初见到何仙姑时非常害怕,搞不清那何仙姑是人是鬼,杨九娃让安远把那何仙姑叫“娘”,安远不知道“娘”是什么意思,何仙姑说:“娘”就是妈,那你就叫妈。安远想不到自己认了这么丑一个“妈”,但是也不得不叫,因为他生活没有着落,也不知道大部队去了什么地方,他必须在这里暂时栖身,首先为自己找一个吃饭的地方。 杨九娃在安远的名字前边加了一个杨字,安远便叫做杨安远,从此后仙姑庵便多了一个剃光头的小和尚,何仙姑担心杨安远的南方口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嘱咐那孩子来香客时就装哑巴,很快地四乡八邻的香客们都知道了,仙姑庵的何仙姑收留了一个哑巴小和尚。那小和尚倒也勤快,每天把殿堂内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晚上香客们逐渐散去,仙姑庵里只剩下何仙姑跟杨安远两人,何仙姑对小和尚说:“妈妈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你叫姨,长相比妈妈还丑,但是心眼不坏,你可不要害怕”。 妈妈带着杨安远沿着地道走了好长一段路,母子俩来到憨女住的崖窑,崖窑里点着蜡烛,尽管那杨安远做了思想准备,他见到憨女时还是有点吃惊,他习惯性地后退了一步,烛光下安远看见那个“姨姨”披头散发,手上和脸上长着一层厚厚的绒毛,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小孩子。 何仙姑告诉憨女,这个小孩子是杨九娃收养的义子。憨女咧嘴笑了:“这么说来姐姐也有了儿子”。炕墙上的烛光摇曳不定,杨安远看见两个女人仿佛两头怪物,加之住进这么深不见底的地道,感觉中仿佛到了阎王殿那样害怕,他不由得哭了,说了一大堆两个女人听不懂的南方话。两个女人相视一笑,知道这个孩子见了她们害怕,这不要紧,过一段时间就会适应。渐渐地这个孩子不哭了,他发觉两个女人虽然很丑,但是并无恶意,他目前别无选择,只能听天由命。 两个女人为了庆祝杨安远的到来,专门点了两支红烛,崖窑内亮堂了许多,接着何仙姑妈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腌制的猪肉和牛肉(也可能是驴肉),灶膛里点一把火,倒进一些清油,把腌肉放进锅里一炒,窑洞里溢满浓浓的肉香,杨安远肚子里的馋虫被激活了,喉咙里上来一只手,不住地咽着唾沫,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馋涎欲滴,瞅着何仙姑妈妈炒好的肉,最初的恐惧隐去了,操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两个女人看着孩子的馋相,相继劝道:“孩子,吃慢点,吃多了拉肚子。只要你喜欢,这肉天天都有”。可是孩子到底年幼,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直吃得呕吐。 日子在一片恐慌中度过,每天都有不幸的消息传来,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了山西,离凤栖古城只隔一条黄河。早晨起来杨安远打扫院子,看见柏树林子里,睡着十几个扶老携幼,全家逃荒的难民,那些难民们一见仙姑庵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小和尚,纷纷站起来,把小和尚围住,向小和尚伸出手讨吃要喝。 小和尚谨记妈妈的话,一句话不说,一边摇手一边指着自己的嘴巴,难民们以为小和尚是个哑巴,又一起涌到仙姑庵大殿,看卧榻上睡着一个猴子一样的女人。孩子们惊恐着后退,几个大人向前对何仙姑抱拳作揖,他们说他们来自山西,他们已经走了几天,能否讨点吃喝? 何仙姑听说这些难民来自山西,即刻拿出香客们进贡的吃食分散给他们,那些大人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山西那边的情况:日本鬼子所到之处奸杀掳掠,无恶不作。但是阎锡山的****仍然没有撤离,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局面,日本鬼子占领了大城市和交通要道,农村和绝大多数山区仍然是****的天下。何仙姑看那些难民们吃完以后对他们说:“离仙姑庵向西十里就是凤栖城,城里的守军是郭团长,听说最近新来了一个县官,你们可以去那里情愿,我这寺庙你们也看见了,太小,管你们一顿饭可以,容不下你们十几个人住下吃喝”。 难民们又一次对何仙姑抱拳致谢,说他们吃完就走,主要是想找一条谋生的活路,找政府衙门情愿根本行不通,人家好一点出来给你说几句好话,现今国难当头,难民如潮,政府无能为力。不好的地方反诬你刁民闹事,干脆把你赶走。 何仙姑目睹那十几个难民消失在荒凉的原野尽头,突然间心乱如麻,说不出的烦恼。自出娘胎到如今,何仙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究竟活了多久,娘是个送大神的巫婆,有一天从杨家峁带回来一个男孩,那男孩就是杨九娃,爹死娘嫁人,被何家巫婆收养,年幼时跟何家女姐弟相称,杨九娃十四岁那年娘给姐弟俩圆房。谁知道那杨九娃嫌何家女长相太丑,每天夜里都裹紧被子一个人睡觉,从来没有摸过何家女一下。开始时何家女也不计较,好像她当年也没有那种欲望。娘替自己的女儿着急,鼓励女儿要跟女婿“同房”,何家女不解,不知道同房叫干啥。何家巫婆也就不管不顾,直截了当地教自己的女儿:“同房就是日,那杨九娃****了没有”?何家女按照娘的旨意,黑地里钻进杨九娃的被窝,杨九娃使劲地推她,不让她沾身。何家女本身力气大,不由分说把杨九娃裹进她的怀里,攥住杨九娃的命根子,把杨九娃引导到自己的水田里……自那以后何家女跟杨九娃在一起过了两年多,娘又心急了,问自己的女儿:“你咋还不怀孕”?何家女问娘:“怀孕又是啥名堂”?娘气得顿脚:“怀孕叫生娃!你来不来月经”?何家女也不管娘生气,索性一问到底:“月经是啥玩意”?何家巫婆看着自己女儿扁平的胸脯,突然间明白了,原来女儿并没有生育功能! 突然有一天杨九娃失踪了,何家母女四处打听,好像那杨九娃从人间蒸发,根本打探不到杨九娃的踪影。自那以后娘便病了,半年以后一命呜呼,何家女埋了娘,独自一个在破窑洞里想了许久,她这个模样不会有人要她做媳妇,打探到簸箕掌那边有土匪占山为王,于是就沿着那条山脊走到簸箕掌,当年那头儿叫做“大拇指”,姓姚,那姓姚的大拇指看那人长得像猴子,根本辨不清男女,便把何家女收留下来,想不到那姓何的“猴子”力大无穷,有几次打家劫舍都冲锋陷阵,深得大拇指重用,被提拔为山寨的老二,叫做“二拇指”。 那一天深夜一伙土匪在撇撇沟设伏,撇撇沟只有几户人家,主要是打探得有马队从撇撇沟经过,暗影里何家女看见前边有一个人影非常熟悉,她便悄悄地跟踪上去,看那人影进了一幢茅屋,她便爬在窗子上偷看,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杨九娃是谁?! 原来那杨九娃压根就不想跟何家女在一起生活,瞅准一个机会跑出来,在撇撇沟跟一个寡妇过在一起。等到后半夜仍然没有见马队经过,二拇指(何家女)便摆摆手,示意大家先撤回山寨,何家女没有走,一个人留下来,天快亮时何家女终于痛下决心,闯进那幢茅屋,乱刀砍死了那个寡妇,把杨九娃背起来就走,杨九娃凭感觉知道劫持他的是前妻,清楚今夜难逃一劫。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闭起眼睛由着何家女背着他走,走到那里他都不在乎,生生死死听天由命。 快到簸箕掌了,再向上走就是山寨,何家女把杨九娃放下来,看那杨九娃闭起眼睛躺在那里,既不求饶也不肯看她一眼,何家女由不得火冒三丈,心想咱俩今生今世谁也别想好过,从后腰上取下匕首,瞅准杨九娃的下三寸,一刀子割了下去……那杨九娃痛得一声大叫,立刻昏死过去。 杨九娃重新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一个小喽啰守着他,看他醒来,咚咚咚跑出山洞,停一会儿何家女进入山洞,扔给杨九娃几块银元,说:“现在咱俩两清了,你走吧”。杨九娃坐起来,说:“我跟你干”。 其实杨九娃胸腔内生成了一个阴谋,他要杀死何家女出这口恶气,何家女也知道杨九娃留下来的目的,瞅准一个机会对杨九娃摊牌:“杨九娃,你想杀死我,对不?就你那两下子,没门!除非你娘重生你一回。老娘看在咱夫妻一场的情面上,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可不要不知趣”! 杨九娃嘴上说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你,心里仍不服气,瞅准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他手持一把大刀,潜入何家女的寝室,还没有看清何家女究竟在什么地方,一只胳膊和大刀已经都不见了……杨九娃终于清楚了他远不是何家女的对手,另谋生路已不可能,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只有死心塌地地跟定何家女,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不久,那姓姚的大拇指在一场械斗中死于非命,何家女当上了大拇指,何家女又一次跟杨九娃摊牌:“咱俩都是废物,我把这个大拇指的位置让给你,你得当着众弟兄的面宣布,咱俩是夫妻”。 ……就那样,杨九娃当上了大拇指。杨九娃嫌“大拇指”那个名称难听,让手下的弟兄们尊他为“大哥”。 何仙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起那一段往事,既然杨九娃已经为他俩过继了一个义子,就证明杨九娃已经收心,打算跟她何仙姑过一辈子,可是何仙姑时常感觉总缺少一点什么,心里头莫名其妙的空虚。 空旷的原野里有几只鹰在盘旋,何仙姑知道,那些鹰又发现了新的目标。她突然对着那些老鹰大吼:“老娘我也活得不轻松”! 第80章 郭善人终于发觉,他远不是铁算盘的对手。他的儿子才不到十岁,十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很明显这一次是他郭善人鬼迷心窍,想讹那铁算盘一下,想不到那铁算盘也真老辣,三下两下就把他郭善人打得趴下。 事情过后那铁算盘一如既往,还是坐在账桌前算账收钱,西医田先生的柜台上人来如梭,全都是买止疼片跟清凉油的,那些药虽然价格低但是销量大,利润肯定不小,郭善人有点后悔,自己开药铺时为什么那么傻,怎么没有想到开设一个西医柜台?唉!此一时被一时,那年月人对西医还不怎么认可。中医柜台也不能说生意萧条,看病的人也不少,可那郭善人总是心不在焉,老在想着一个问题,李明秋叔侄俩会不会把他解雇? 目前看来没有这个可能,因为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中医。假如以后找到呢?他郭善人还能在这里干多久?不如趁此机会做好退一步的打算,首先为儿子转学,从私塾转到公办小学。郭善人决心不让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找一个心里并不爱的老婆。他让儿子郭全中离铁算盘的孙女远点,郭善人从心里就没有把铁算盘孙女当成自己的儿媳。 郭善人要做的第二件事是主动提出辞职,他知道经过那一场风波以后大家心里都结了疙瘩,那铁算盘肯定不会容留他在这里呆很久,迟走不如早走,与其让人家解雇,不如自己提出辞职不干。想好了,就要开始实施。药铺关门以后,郭善人来到李明秋家门前,敲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 管家为郭善人开了门,郭善人进了李明秋家的院子,看见李明秋在自家屋子的前沿台阶上站着。还不等郭善人开口,李明秋就说:“我知道你要来找我”。 李明秋把郭善人让进堂屋,给郭善人泡了一壶茶,然后两人对面坐下。郭善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待开口时李明秋摆了摆手,首先开了口:“郭兄,你比我大几岁,孙子已经有了几个。今天,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是想辞职。辞职是你一种无奈的选择,我还知道你在家里日子过得并不顺心。你就继续干吧,我跟我叔叔对你绝无二心!前几日发生过的那件事让风吹过去就算了,以后谁都不要再提”。 既然人家李明秋已经把话说道这份上,郭善人再提出辞职就显得不义,可是他心里总不踏实,感觉跟铁算盘在一起有些别扭,正如李明秋所说,他也不想回家,尽管那牡丹红跟他吵架的频率少了许多,跟牡丹红睡觉成了负担,总担心那个女人半夜钻进他的被窝,老年莫娶少年妻,死了还是人家的。张鱼儿死了以后,他的几个姨太太全部嫁人,甚至做了陪葬的七姨太也被栽逑娃从坟墓里挖出来拜了天地,郭善人一死,谁敢保证那牡丹红就不嫁人? 想到哪里去了?看见李明秋打开窗子,屋子里钻进炒菜的香味。李明秋说:“今天不要走了,一会儿连同一起田先生请来,咱们喝几杯”。郭善人不好意思走,但是他也不想喝酒,总得找个理由离开。郭善人上了一趟茅房回来后煞有介事地说:“实在对不起,我还要到学校去接娃”。李明秋把郭善人摁得坐到椅子上,要他不必担心,郭全中一会儿就回来了。正说话时只见李妍李娟姐妹两个一人拉郭全中一只手从门里进来,倒使得郭善人暗自吃惊,看来俩个大姐姐把这个小弟弟照顾的非常周到,好像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那种隔阂,他们还是孩子,可能还没有想到那么多。人家的女孩子都不怕,咱家的男孩子怕什么?郭善人心态平稳了,坐下来,慢慢地品茶。 一会儿田先生跟铁算盘一同进来,四个男人一起入座,几个孩子跟老管家一起在另外一间屋子吃饭。那田先生很健谈,一坐下来就说个不停,说他那天早晨起来时天刚蒙蒙亮,一个人在街上闲转,大街上空无一人,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要饭的睡在沿街的台阶上,尻子明晃晃地露着,跟狗一样,*得正欢。真想不到那些人每天都混不饱肚子,干起那种事来依然蛮劲十足。 大家勉强笑笑,李明秋跟铁算盘是叔侄,叔侄俩不能开那种诨笑话,郭善人肚子都快发霉了,田先生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可那田先生依然谈兴不减,说着说着说漏了嘴,说到日本的男人女人也是一样,在温泉洗澡时几十个男女脱光衣服泡在一起……李明秋在桌子上敲敲筷子,示意田先生不要再说下去,其实凤栖街有许多人都怀疑田先生的真实身份,郭麻子也派人暗中监视了好长时间,可是那田先生好像是一个纨绔子弟,除过吃喝就是嫖女人,最近一段时间竟然跟男旦角白娘子混在一起,好像什么瞎事都做,谁也没有发现这田先生跟外界有什么联系。 那田先生谈兴正浓,戛然而止,看看左右,好像大家都没有认真去听,便不再说,端起酒杯,说了一声:“干”。一张嘴,酒杯见底。这时,李明秋带着征询的目光看了田先生一下,问道:“田先生,恕我冒昧问你一句,想不想在我们凤栖安家”? 田先生知道,“安家”的意思就是找个女人结婚,他也清楚周围的人都对他表示怀疑,怀疑他不是真正的中国人,于是他就故意玩世不恭,转移人们的视线,这一招还当真奏效,他看周围人对他逐渐放松了警惕,现在李明秋又提出要为他找个女人结婚,这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必须爽快地答应!田先生端起酒杯,叫了李明秋一声大哥:“大哥,兄弟的后半辈子就交给大哥了”。 常在江湖上混的人,李明秋岂能看不透田先生的心理?婚姻是道紧箍咒,一旦钻进去就身不由己,田先生越是装得满不在乎李明秋就越怀疑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可是李明秋绝不会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田先生是个财神,给药铺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只要田先生答应结婚,起码短时间内他不会离开凤栖,反正走一步看一步,谁也把这情势看不到底。于是李明秋也把酒杯端起来,跟田先生碰杯,喝完酒后李明秋面对叔叔说:“田先生的这件事还要叔叔多跑腿,前些日子你说过西沟畔烧瓦罐的卢师傅有一个女子长得可人,麻烦叔叔利用闲功夫跑一跑腿”。 其实这件事叔侄俩在私下里已经商议了几回,这阵子见侄子李明秋提出来,铁算盘即刻非常爽快地答应。那田先生又面对铁算盘抱拳作揖,显得非常江湖味:“叔吔,贤侄的事就烦劳大叔多在心”。那铁算盘也是个爱戴高帽子的主儿,一见田先生第一回叫他“叔”,兴奋地有点飘忽,摇头晃脑地说:“没问题,田先生的事包在老叔身上,卢师傅那个女子呀你一见保证欢喜,那个脸蛋呀仿佛上了一层釉色,那个水灵呀仿佛早晨的小葱,那个身架呀仿佛风摆柳……”一直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的郭善人吭一声笑了,这铁算盘拿出了做小生意的那一套本领,能把一苗针说成一根金条,一个烧瓦盆的能有什么好闺女?不过他看田先生非常兴奋,心想这件事与己无关,看看热闹而已,于是也不住地点头:“是呀是呀,老李叔看上的女子保证好得不得了”。 第二天下午药铺关门后铁算盘便带着田先生来到西沟畔,两人假装闲转,来到制作瓦盆瓦罐的作坊,田先生一到那里即刻就被那一整套制作工艺迷住,他蹲在软馍面前,看那泥巴在软馍的手里好像有了灵魂跟生命,那一件件陶俑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那些造型千奇百怪,难以想象这是出于一个脑残人之手,中国有句古话,**************,看样子那软馍在这里找到了发挥才能的用武之地。这时,一个身穿花格子老布衣服的女子出现在作坊,铁算盘用胳膊肘子捅了田先生一下,田先生被那些陶艺感染,专心致志地陶醉在艺术的创造之中,没有领会到铁算盘的意图,铁算盘又捅了一下,田先生才有所醒悟,他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论长相也还能说得过去,机敏中透出一种灵秀。田先生在想,出自陶艺世家的女子肯定也懂得这门艺术。回来的路上铁算盘问田先生:“你看那个女子咋像”?田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试着给咱说说,看人家的大人愿意不”。 那卢师傅本身儿女也多,把给女儿寻对象看得很淡,一见铁算盘前来说媒,自然满口答应,只是在索要财礼方面有点心沉,卢师傅说,他的日子过得艰难,养活这么多儿女也不容易,因此女方索要两份财礼,当年在凤栖一份财礼二十四块银元,两份财礼就是四十八块银元。 铁算盘知道田先生不是攒钱的主,挣俩银钱顺手花完,于是从卢师傅那里回来后先找侄子李明秋商量,李明秋没有皱一下眉头,一口应承。 田先生的婚礼在当年的凤栖街上还算得上隆重,新房就布置在李明秋家的西厦屋内,一乘轿子抬着新娘子在凤栖街上转了三圈,然后在李明秋家的院子门前落轿,田先生披红带花,按照凤栖的习俗掀开轿帘,把新娘子从轿子内抱出来,然后踩着红地毯走到院子内拜天地,拉枣刺的人连说带唱(当地习俗),给婚礼增添了喜庆的气氛:“鞭炮响来花轿落,女婿向前把头磕,掀开轿帘双目看,轿内坐着女婵娟……”一群孩子前呼后拥,争抢婚礼司仪撒下的喜糖。由于是看病先生结婚,凤栖街的人家差不多全都送了礼,李明秋家的院子太小,便把婚庆的喜宴包在叫驴子酒馆,叫驴子酒馆也安排不下那么多的客人,于是沿着南北街道搭起了宴客的席棚,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划拳猜令声响成一片,皇上结婚也没有这么热闹。 新媳妇名叫卢秀蓉。第二天娘家来接秀蓉回门,秀蓉回到娘家搂住亲娘就哭,说她死也不想回去了,那个男人禽兽不如。 第81章 一夜之间,小小的凤栖县境内,住进了十万大军。 红军三大主力会师陕北以后,蒋委员长亲临长安,把张学良将军的东北军调往陕北,欲借****立足未稳之际,一举歼灭****,于是,凤栖就成为国民党歼灭****的前沿阵地。 据凤栖县志记载,当年凤栖城内只有两千多人口,全县也只有四万多农业人口,四万多人的小县一下子涌进了十万大军,其他的不说,光吃饭就成了问题。好在当年凤栖至长安的简易公路已经修通,军队所需的粮食全部从关中拉运。郭麻子遵照杨虎城将军的命令,把部队由凤栖撤回瓦沟镇,凤栖城防交由东北军管理,郭麻子的官邸临时改为张学良将军的军部。 历史上,凤栖曾经是一个多民族居住的地方,好客是凤栖人的天性,面对这一支失去家园的部队,凤栖人显示了最大的热情。他们没有政治倾向,不懂国民党跟共产党为什么要打仗,但是他们知道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无国哪有家!东北军初到凤栖那阵子,纪律可谓严明,士兵大都驻扎在城外,城内除过张学良将军的军部以及少量的警卫部队,基本上见不到军人,开始时部队风餐露宿,营以上领导才住帐篷,后来士兵们自己动手挖土窑洞,赶上冻以前全部住进窑洞里边。即使现在你偶尔到凤栖野外散步,仍然能见到当年东北军住过的一排排窑洞。 老百姓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干扰,凤栖城内商业活动照旧,城外老百姓照旧种庄稼,很少见到当兵的到城里来。只能听到军营里兵们的歌声,那“九一八小调”如诉如泣,过了不长时间,全凤栖人都学会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哪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其实张学良将军并没有在凤栖居住,凤栖的军务由一位姓宋的军长统领。那一日凤栖突然全城戒严,城外的士兵沿公路站立两边,人们以为张学良将军将要到来,凤栖城的老百姓显得紧张而兴奋,大家都想一睹少帅的风采。太阳快落时只见一队人马从驴尾巴梁下来,走在前边骑马的将军神采奕奕,看样子非同一般,宋军长带领着全体军官出城迎接,郭团长率领着他的部队负责护送,叫驴子酒馆内坐满了看稀罕的闲汉,有人突然指着前边跟宋军长同行的将军喊道:“那就是阎长官(锡山)”! 原来,那天郭团长突然接到命令,通知他火速到黄河渡口去迎接一位将军,并且把将军负责护送到凤栖县城,不得有误!郭团长率部赶到黄河渡口时,只见对岸岸边横着一艘渡船,郭团长知道这里的渡口从来没有渡船,看样子这个将军非同一般,几个会凫水的士兵游过对岸,给船头拴上一根粗粗的绳索,然后像纤夫那样拽着绳索一起使力,把渡船横着拽过对岸凤栖这边。船上下来一位将军跟十几个警卫,郭团长没有见过这位将军,凭感觉他知道这就是阎锡山。 阎锡山将军只在这个渡口渡了一次黄河,却专门为此次出行打造了一艘渡船,从此后这个渡口背客渡河的历史暂时告一段落,黄河的两岸多了纤夫这样一个职业,客人坐在船上渡河,河对岸的纤夫便拽着绳索把船拉过对岸,对岸的客人渡河,这边的纤夫便拽着绳索把渡船横着拉过来,这样的渡河方式一直延续到一九四二年日本鬼子的飞机将这艘渡船炸沉。此系后话,我们以后再谈。 阎锡山将军只在凤栖住了一晚,第二天便由几辆汽车护送往长安,老百姓当然不知道阎锡山将军此行的目的,只是取笑阎锡山的山西子弟兵每人身边都带一个醋葫芦,掉脑袋也不丢醋葫芦,酒席宴上不喝酒喝醋。那只是传闻罢了,其实陕西人也爱吃醋,裤带面里放些醋吃起来喷香,没有醋的裤带面吃起来就没味道。 新闻每天都有,只是传播的渠道不同,老百姓的传闻靠风传播,昨天晚上南京总统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早晨叫驴子酒馆就有人知晓。传说张少帅给蒋委员长下跪,跪求蒋委员长下令让他带领东北子弟兵打回老家,赶走东洋鬼子,解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父老乡亲,张将军不愿背那个“不抵抗将军”的骂名。蒋委员长跟张少帅是金兰之交,自然无法容忍这个小兄弟随心所欲,他大声斥责张少帅胸无大局,“日本是外忧,共党是内患,内患不除,后患无穷”。目前消灭共党是第一要务!于是张少帅的东北军就被调往凤栖前线,跟****对峙,可是那些士兵无心内战,情愿书像雪片一样飞往驻军指挥部,发誓要打回东北老家。东北军在凤栖驻军将近两年,没有跟****打过一次仗。 下了第一场冬雪的早晨,凤栖城周围支起了十几口大锅灶,灶膛内烈焰熊熊,大锅里边热气腾腾。大锅是东北军的将士们支起来的,专门为从山西逃难来的难民们舍饭,失去家园的将士最清楚人民的疾苦,给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亲人们送上一点温暖。杨虎城将军闻知此事,专门跟时任陕西省长交涉,给驻守在凤栖前线的东北将士增加军粮。凤栖当地的富户人家也照此效仿,纷纷在村子路口盘灶支锅,为逃荒逃难的人们舍饭,一时间凤栖塬村村冒烟,成为战争年代凤栖高塬一道奇特的风景。 临近春节前的一天,凤栖街突然涌来了许多学生,学生们经过长途跋涉,一个个风尘仆仆,他们来自华北、山西、长安和东北,操着不同的口音,高唱抗日的歌曲,结队从凤栖城内经过,高喊着“打回东北去,消灭鬼子兵”的口号,在宋军长的官邸门前集结,名义上是来****,实际上是来情愿。宋军长没有亲自出面,派手下人收下了学生们的请愿书,并且安排学生们跟东北军联欢,联欢会上大家义愤填膺,倾诉日本鬼子的罪行,高呼“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口号,高唱“义勇军进行曲”,众志成城,坚定了打败日本鬼子的信心。宋军长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请示长安开来了十几辆军车,把学生们全部拉回长安,学生们临走的那天早晨,军人们沿公路排成两行,欢送这些热血青年。 那一年冬天,栽逑娃和他的师傅豁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师徒俩那一天在凤栖城隍庙前摆摊,凤栖城内有豁豁的师兄焦师傅跟他的徒弟们开的铁匠铺子,为了互相间不影响生意,所以他们并不常来,焦师傅也不到瓦沟镇那边招揽生意。那天还是焦师傅托人给师弟豁豁捎话,说东北军正在雇用大量的铁匠,要豁豁无论如何到凤栖来一趟。师徒俩来到凤栖,看见焦师傅的铁匠铺子已经关门,于是他们在城隍庙前的空地上一边摆摊一边打听师兄焦师傅的下落。半下午时来了两个东北军士兵,询问他们是否认识焦师傅,豁豁说焦师傅是我的师兄。那两个士兵便让师徒俩跟着他们走,师徒俩一个挑着担子一个背着褡裢,来到一处山坳,只见一字摆开十几盘铁匠炉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么多的铁匠师傅全在打造铁器。 豁豁看见了师兄焦师傅,焦师傅年事已高,不再手攥铁钳站在火炉前打铁,好像是专门雇来的技术顾问,倒背着手在各个铁匠炉子面前转转,有时指点一二,看那阵势蔚为壮观。焦师傅也看见了豁豁师徒俩,朝豁豁走过来,把这里的情况给豁豁师徒俩做了介绍,他说这里的铁匠全部是雇来的,按件计算报酬,主要打造镢头,好像明年开春东北军要在凤栖开荒。打铁用的原料、燃料和吃住全由这里安排,什么时候你不愿意干了,想走,工钱随时结算。栽逑娃看见有些铁匠还在制造圆圆的铁球,长长的铁管,问师傅:那些东西有什么用途?焦师傅说:那可能是制造兵器,他也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用。你只顾埋头干活,不该问的别问。 栽逑娃的打铁技术日臻成熟,师傅当起了他的下手,当年打造一把镢头两毛钱,师徒俩一天干到晚,竟然能挣得一块银元,这比干什么都强,富户人家雇用一个长工,干一年也就只挣二三十块银元,干了十多天后栽逑娃去军务处结算,人家没有打折扣,付了十几块银元。师徒俩去向管事的军官请假,说他们想回一次家,过几天再来。管事的军官说,我们这里来去自由,相互间没有约束。 师徒俩挑着担子、背着褡裢回到郭宇村,刚走进自家的院子,屋子内传出了婴儿的哭声,白菜看见栽逑娃脸上露出了惊喜,拉着哭腔说:“你们可回来了,六姨太(萝卜)夜黑地里生了,是个男孩”。豁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高兴还是悲哀,竟然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抹起了泪珠。豁豁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是徒弟下的种籽,不论怎么说他也算没有白活一世人,现在儿孙满堂。可那栽逑娃却不管不顾,放下担子跑进屋子,看那生了孩子的萝卜脸上显得娇嫩,多了一些迷人的姿色。 师徒俩只在家里住了一夜,把挣来的银元交给两个女人,第二天便匆匆赶回打铁的营地,他们舍不得耽搁那一天挣一块钱银元的功夫。 第82章 张学良将军的部队驻军凤栖之后,无论是十二能的私塾还是公办小学,大家已经没有心思继续上课,全都在教室里谈论国事,小孩子虽然没有大哥哥大姐姐那样的冲动,却也不缺乏爱国的热情,他们常常自己编排一些节目,在街头或者军营演出,节目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却带着浓厚的爱国热情。 自从闹了那一场风波以后,铁算盘跟李明秋叔侄俩对郭善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度,他们的确再也找不下称职的中医,家有千亩良田,不如开一家药店。凤栖城里偶然也来江湖郎中,卖一些狗皮膏药、“祖传秘方”,可是那些江湖郎中们往往摆几天地摊就走,担心时间一长露出马脚,基本上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天骗一县,一辈子骗不完”。凤栖城里真正的药铺只有济世堂一家,独行生意好做,没有人竞争,所以那郭善人也就安心住下来,再也不打算辞职。 李娟比郭全中大几岁,爹爹是个憨憨,弟弟是个白痴,父子俩一吃完饭就去捏泥人,李娟去过捏泥人的作坊,对那些奇形怪状的创意不感兴趣,好像那些泥人跟爹爹和弟弟一样,全都是一些不韵世事的白痴,只有爹爹和弟弟才干那些活,人们把那些泥人买回家是把那些白痴当成玩物,是对爹爹和弟弟的亵渎,然而爹爹和弟弟却乐此不疲,每天干得津津有味。娘好像有什么心思,常年四季很少说话,李娟影影绰绰听别人议论,好像爹爹不是她的亲爹……有时李娟感觉一家人都神秘兮兮地,好像爷爷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忧,李娟小小的年纪便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困扰,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她想早早脱离这个家。 那天早晨来凤栖情愿的青年学子被十几辆军车拉走,李娟曾经混进学生们中间,想跟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走了之,到外边的世界去闯荡。幸亏李明秋叔叔发现得早,把李娟从大学生们中间拉出来。事情过后李明秋跟叔叔商议,干脆为李娟找一个婆家。可是找婆家也不那么容易,一般知根知底的人家都不愿意跟铁算盘结亲, 郭全中长得方头宽肩,在男孩子里边还算比较出众,那铁算盘常常戴着老花镜斜眼瞅着郭善人跟全中父子俩,感觉中这父子俩长得怎么也不像。那牡丹红睡过的男人无数,这个男孩子是混下谁的?想着想着便自我安慰:李娟虽然来路不正却是李家的老根,你郭善人再日能,儿子却是混下别人的……想归想,但是铁算盘不会往明里说,那样的话太伤人,最起码郭善人现在对他铁算盘还有用。 李妍和李娟常找郭全中来玩,铁算盘一点也不介意,孩子们总归是孩子,郭全中当年才虚岁十一,他喜欢跟两个大姐姐在一起,长这么大在郭宇村很少有孩子跟他在一起玩耍,他也弄不清郭宇村的大人孩子全都不理睬他们一家,小孩子有点孤独,不爱说话,来凤栖城里结识了李妍李娟姐妹,才使得小孩子那有点封闭的心理逐渐开朗。相对而言郭全中还是比较喜欢李妍,李妍姐姐有一种内在的气质,显得靓丽而高雅,而李娟姐姐则有点内敛,显得木讷。可是李妍姐姐始终对郭全中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李娟姐姐对郭全中那么亲热。 李妍的大哥李怀信被屈老先生介绍在南京参议院当小写(相当于抄写文秘),听说一个月能挣十几块银元,在当年的凤栖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凤栖人当年最引以为荣的是凤栖“六杰”,他们是十二能的两个儿子屈志琪、屈志安,四愣子的二儿子屈志田,李明秋的大儿子李怀仁,年天喜的大儿子年贵明,还有八条腿的二儿子葛有亮。当然这凤栖六杰各有不同,最有出息的当属屈志琪、屈志安和李怀仁。但是李妍的二哥李怀信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怀信每天的路径就是从私塾到家里的书房,然后又从家里的书房到私塾,从来不在街上瞎转,很少跟同窗交往,把十二能外公的线装书全部看完,还嫌不满足。那种嗜书如命的精神连外公十二能也自愧弗如。对此满香有点害怕,担心自己的二儿子以后发展成为一个傻瓜,外公说据他观察这个孩子外拙内惠,对书本知识的接受能力极强,估计会成为一个有用之才。李明秋有时候故意把二儿子抱上马,带着儿子去郊外闲逛,看着儿子对着远山沉思的样子,问儿子:你在想啥?儿子的回答让爹爹深感震惊:我在想,肯定有一个神灵在主宰着整个世界。 扯远了,让我们回归主题。不知道什么原因,李娟的娘竹叶对郭全中这个嘎小子有点偏爱,一见到全中总要拉到怀里问东问西,有啥好吃的总是给全中留着,有时几天见不到全中,总要找个理由让李娟把全中叫到家里。竹叶自从生下李娟以后,公爹再没有沾过儿媳妇的身,竹叶也不再去想那些龌龊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铁算盘在竹叶面前恢复了公爹的那种矜持和尊严,竹叶背负着巨大的耻辱,受尽了周围人的白眼,可是她不得不忍辱偷生,为了她的白痴儿子和女儿李娟,一眨眼过去了十几年,女儿在娘的眼里出息得非常秀丽,竹叶有时在想,憨憨儿子可能靠不住,必须为女儿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女婿…… 可是竹叶最初并没有想到让郭全中成为她的佳婿,那个孩子年纪太小,跟自己的女儿相差几岁。那天早晨李娟被哥哥李明秋送回家,毫不隐讳地说了女儿想要跟上请愿的大学生逃离凤栖之事,竹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女儿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她不能让这个唯一的女儿远走高飞,因此竹叶的想法跟公爹和明秋哥哥不谋而合,必须尽快为李娟找个女婿。 那天竹叶做了一些凉粉,让李娟到药铺叫全中来吃,这已经成为常事,竹叶做下什么稀罕吃食总不忘叫全中来吃。她为两个孩子把凉粉调好,又给嫂子满香端过去一个凉粉坨坨(土话,把凉粉盛在脸盆里放冷后倒出来,俗称坨坨)。竹叶在满香家里坐了一会儿,回到自己家门口时故意放轻了脚步,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她想看看两个孩子究竟在干什么。竹叶爬到窗子上看见两个孩子已经把凉粉吃完,两颗头碰在一起窃窃私语……竹叶轻脚轻手走出院子,顺手闩上了大门。她有点心跳,为了一个朦胧而清晰的目的。这一辈子活得窝囊,不能让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这样做虽然有点不合常理,但是也顾不了许多,只要把那全中拴在女儿的裤带上,就不怕女儿再飞…… 竹叶平时很少上街,也从来不去串门,最多去隔壁嫂子家坐坐,有时发觉嫂子跟自己不在一个档次,感觉中有点自卑,所以坐一会儿就走,绝不多坐。那天她在自家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到那里去,信步来到西沟畔,看看那一双憨憨父子在作甚。 软馍见自己的老婆来看他,有点激动而惊奇,自从王不留老先生调理了软馍一个时期以后,软馍虽然没有常人的思维能力,却也基本上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再像过去那样疯疯癫癫,特别是迷恋上捏泥人以后,那种丰富的想象力非常人能及,可是在当年的中国那种泥人还算不上工艺品,人们出一点钱买回家里,主要是看着好玩,谁也不会当真,过一段时间觉得碍眼,甩掉也不会可惜。偶尔有保存下来的,其价值已经数以万计。 竹叶看见父子俩捏泥人,她看不来那泥人有什么好,反而感觉中有点丢人,反正只要有人买就捏,父子俩再干什么都不行。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开,看那一抹红日从西边山上渐次落下,心想该回家了,进了西城门回到自己家门口,听见两个孩子在哭。竹叶有点心慌,门虚掩着,推开门走进院子,看见公爹铁算盘回来了,两个孩子端直跪在公爹面前,哭着说他们只是抱在一起亲嘴,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那铁算盘却围着两个孩子转圈,他知道自己的孙女嫁不出去,感觉中这郭全中虽然有点来路不正,那郭善人虽然跟他早有芥蒂,可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许多,他必须为孙女做出安排,这个家庭以后说不定要靠孙女来支撑。 当天晚上铁算盘让儿子媳妇炒了几个菜,热了一壶酒,把郭善人请到家中。端起酒杯对郭善人说:“亲家儿,两个小孩子做下丢人事了,说出去对谁都不好。把我的孙女嫁给你的儿子我还有点吃亏,这不是谁愿意不愿意的事,实在是出于无奈,你回家准备一下,为两个孩子成亲”。 第83章 张学良将军的部队进驻凤栖那一段时间,南来北往的交通完全中断,看不见骆队马队在内蒙和长安之间来回穿梭。但是人们的日常生活用品还得保障,特别是食盐,一顿饭没有都不行。陕北的靖边出产食盐,当年主要供应长安。 内蒙到长安之间的官道被封锁了,一条暗道却悄然开通,沿黄河北上,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那条道儿骡马无法行走,当年红军北上时走的就是那条路,人背着货物走到险要处,看上边一线天,瞅脚下万丈深渊,稍不留神脚下一滑,说不定就命丧黄泉。长安的盐价上涨了数倍,一群汉子身背食盐行走在去长安的羊肠小道上,远远看去好像一群蠕动着的蚂蚁,回头货就是洋布、洋碱(肥皂)、洋药(西药)、洋瓷脸盆、洋糖和洋火。当然,红军初到陕北,武器奇缺,贩运枪支虽然危险,但是背一支枪到靖边,竟然净赚三块银元,收入颇丰的商业利润促使人们去冒险,去卖命。那一段日子杨九娃的哥们最忙碌,他们不会去当那些下死苦的脚夫,而是给脚夫们当起了保镖,负责保护脚夫们沿途的安全。当然脚夫们也要交付数额不小的保护费,就那样脚夫们也心甘情愿,出门干活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家有父母妻小,图的是个平安。 那一段日子一行全新的行业也在郭宇村悄然兴起,那就是为赶脚的脚夫开办驿站,脚夫们常常是夜行晓宿,佛晓时来到郭宇村,吃上一顿小米干饭,睡上一天安稳觉,天黑时又从郭宇村出发,赶天明又走到另外一处驿站。其实吃一顿饭只收客人两毛钱,冬天睡觉收五分,夏天睡觉不收钱,除过柴米油盐,只赚客人五分钱,就那样村人们也非常满意,因为那是他们有史以来的第一笔商业收入。一家只要来六七个人吃饭,就能净收入三毛钱,比出外替人揽活划算。 疙瘩是杨九娃手下的头目,负责沿路脚夫们的安全,洋芋家的客人自然最多,那时节洋芋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两个女孩长得跟她娘一样壮实,穷乡僻壤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给人起绰号却是一大特长,村人们给疙瘩的大女儿起了个绰号叫做磨盘,二女儿起了个绰号叫做碌碡,两个女儿往人前一站,确实像两个结结实实的碌碡和磨盘,但是疙瘩不嫌,对他的两个宝贝女儿非常喜欢,有时回家住上那么一两天,脊背上背一个女儿怀里抱一个女儿,好像一只狗熊带两只熊崽。疙瘩给脚夫带路,自然尽量把客人带到他家,那一段日子洋芋家的院子里盘起了两个大灶,支起了两口大锅,疙瘩娘跟疙瘩爹每天起早贪黑,套上毛驴碾米,洋芋半夜起来淘米焖干饭,天明时分就做熟了两锅香喷喷的米饭,吃的菜也不讲究,多半是洋芋白菜熬萝卜,客人们吃完饭就睡觉,睡到天黑时就上路,一天只吃一顿饭,一顿饭能吃一升小米。赶脚的汉子为了赶路,路上一般不吃两顿饭。 郭善人带着儿子去了县城,一幢四合院里只剩下牡丹红一个女人,丈夫不在家的日子牡丹红过得倒也逍遥,每天睡到半中午开了门,就能看到自家门前放着两桶水,不用说那是郭全发担来放到门前的。牡丹红把水提回来倒进水缸里,把水桶放在外边,停一会儿郭全发又把水桶担走。郭善人每隔十天半月回一次家,回来时吆一头毛驴,毛驴背上驮着褡裢,一边装着蔬菜一边装着从县城里籴来的麦面,郭宇村不种小麦,吃麦面就要到县城的集市上去籴。郭善人回家住一两天就走,牡丹红无所事事,经常对着镜子流泪,唱一段《深宫怨》,感觉中她自己成了打入冷宫的贵妃……猛然中听见村子里唢呐声声,打开大门站在自家门口一看,原来是张大山的女儿张东梅跟三狼结婚。那场面比皇上嫁女还排场,内蒙来的呼掌柜、林掌柜走在最前边,紧随其后的是杨九娃跟谢掌柜,十几个男子汉抬着彩礼在小小的郭宇村招摇而过,村里男女老少一个不剩,全部被请到漏斗子家入席,那漏斗子戴着青色瓜皮帽,身穿一件绣着富贵不断头的锦缎长袍,见人不住地点头哈腰,真像从坟墓里拉出来的活鬼,倒是那张大山上身穿一件对襟青布夹袄,下身穿一件黑青布灯笼裤子,扎着绑腿,脚穿牛鼻梁子千层底布鞋,显得潇洒而精神奕奕,俩亲家并排站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滑稽。 那天牡丹红也被请来入席,跟一帮小孩子坐在一个角落里。牡丹红本不想来,耐不住帮忙的盛情相邀,村里人都去了,不能剩下你一个。杨九娃的一帮子哥们全来了,跟村里的年轻人捉对划拳,郭宇村离杨九娃的山寨只隔一条簸箕掌,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郭宇村从来没有遭受过土匪们的骚扰,两家子隔山为邻,相互间知根知底,年轻人见了土匪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划拳猜令互不相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连村里的狗们也喝得熏熏欲醉。不知谁带头起哄,要牡丹红给大家唱上一曲,这种场面牡丹红已经见多了,处事不惊,她慢慢地站起来,向大家鞠了一躬,指着口腔说她嗓子疼,实在唱不出来。大家以为牡丹红卖能,把手拍得山响。牡丹红无奈,只得唱了一曲《小寡妇上坟》,曲子唱得倒不错,大家齐声喝彩。可是席棚外狼婆娘倒惹不下了,直想冲进席棚问个究竟,她的儿子大喜之日,那个烂婆娘为什么要唱那倒霉的戏文?几个帮忙的办事的把狼婆娘拦在席棚外边好言相劝:相信那牡丹红也是无意,儿子大喜的日子不要乱起事端。这边事情刚刚熄火,那边几个土匪跟村里的小伙子打起架来,互相指责对方喝酒耍赖,杨九娃疙瘩亲自出面,才把乱局压下,张大山把打架的双方拉得重新坐在席桌上,捋起袖子叫阵:“今天我陪你们大家喝酒,能喝的上前走,不能喝的退下”。于是打架的双方又联合起来对付张大山一个,那张大山也真能喝,一直喝得土匪们和村里的小伙子全都趴下。从那以后无论是村里人还是土匪,都对张大山刮目相看。 那一段时间郭宇村的新鲜事儿倒还真多,豆瓜爹在黄河岸边为豆瓜捡回来一个媳妇,把个豆瓜高兴地连蹦带跳,豆瓜娘老大不愿意,说那媳妇来路不正。豆瓜爹说:“郭宇村排门数数,来路正的媳妇有几个?只要豆瓜愿意就行”。那板脑跟豆瓜同岁,看见村里的年轻人都娶了媳妇,他自然心急,跟爹闹情绪,早晨太阳老高仍然睡在炕上不起来,板材心急,隔着窗子叫儿子:“快起来吧,太阳都晒着尻子了”。板脑睡着不动,给爹念了一首诗:“孩儿今年二十整,衣服烂了没人补”。板材知道这板脑向爹爹要媳妇,于是故意激儿子:“若想衣服有人补,你娃还得二十整”。板脑拉着哭腔说:“人活六十稀,那有四十才娶妻”?板材觉得有趣,故意跟儿子逗乐:“姜子牙六十去伐纣,八十岁娶了黄花女”。那板脑越说越不像话:“你黑地里搂着老婆图受活,那管儿子的死与活”!板材正待发作,板脑娘出来了,说:“我娃快起来吧,吃了饭娘带着你去看媳妇”。板脑三下两下穿起衣裤,问娘:“真的”?娘说:“夜黑地里我看烂窑那边又住下了山西来的逃难人家,我瞅见有一个女子老大不小了,吃完饭娘去给你问问,看那女子说下婆家了没有”。 板脑一听来了精神,吃了饭跟娘一起,来到他们最初来到郭宇村时住过的烂窑前,果然看见来了一家四口逃难的,年纪大的是老俩口,年纪小的自称兄妹。那女子长得也还水灵,真想不到哪一家人特别好说话,说这乱世年月只要能给女子找个可靠人家就不错,当下议定聘礼只要十块银元两斗小米,那小伙子也说得特别仗义,只要今天把财礼交齐,明天就可以让妹妹过门。 回到家板脑娘跟丈夫板材商议,感觉这十块银元的聘礼真不算多,等于白捡了一个儿媳。板材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苦苦时月这家人不要粮食要银元作甚?但是也容不得他多想,首先儿子板脑愿意。家里倒攒下几块银元,在村子里再借几块银元也很容易,于是当天就把聘礼备齐,板脑娘还准备了一丈格子老布,打算为新媳妇做一件上衣。 天快黑时板脑背着小米,跟爹爹一起,来到烂窑里,那家子很热情,招呼父子俩坐下,板材还跟未来的亲家啦了好长时间的话,看起来这家子人也实在,不像骗人的人,于是双方议定,第二天早晨过来请他们全家过去。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板材还请来了豆瓜爹,让豆瓜爹明天帮忙料理,当然穷户人家结婚没有三狼那么铺排,但是也不能太寒酸,正好圈里还有十几只山羊,明天杀一只也不值啥,豆瓜爹叼着烟袋想了半天,话到口边又咽下,他想说让板脑今天黑地里把那家人提防一下,最近以来瓦沟镇那边“放鸽子”(让女人答应跟人家结婚,瞅空子又带着女人偷跑,骗取人家的财物,俗称放鸽子)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几家。继而一想这样的事情不好开口,豆瓜爹坐了一会儿就走,答应明天一早过来帮忙。 那板脑睡到后半夜心里起疑,穿上衣服到烂窑那边看个究竟,只见已经人去窑空。 第84章 郭宇村并不是每家都开办驿站,东北来的张大山跟妻弟金宝川就没有开办,他们不是看不上那生意,而是看见僧多粥少,那些开办驿站的人家都变着花样抢客源,他们两家初来咋到,抢人家的生意反而不好。可是他们总得为自己谋一条生活的出路,思来想去想到了为背盐的脚夫捎脚。郭宇村向北的路陡峭崎岖,往南的路比较平顺,骡马驮上食盐就能直通长安,于是一开始哥俩想到了在郭宇村收购食盐,可那些脚夫都不愿意把食盐卖给他俩,原因是脚夫们还要去长安购置回头货。张大山哥俩看这一招不行又想到了另外一招,总不能让这十几匹马闲着,又跟那些脚夫商议,能不能把大家的食盐集中到一起让马驮上,回头货马也能帮他们驮到郭宇村,郭宇村向北就要靠他们人背。脚夫们在一起商议,干脆在郭宇村来个货物交换,他们也不去长安了,让张大山把回头货从长安替他们捎回来,当然不能少了张大山哥俩的捎脚费。这样一来大家都划算。 过了一段日子杨九娃知道了这件事,暗自思忖这张大山比他棋高一着,这么好的生意他为什么当初没有想到?杨九娃也想插一手,又担心跟张大山是初交,朋友之间不好开口。 那一段日子郭宇村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辉煌,毫不起眼的一座偏僻的山庄竟然成为南北物资的集散中心,脚夫们把北方的食盐和山货背到郭宇村,在这里交换成生活用品,比去长安省了一半路程,汉子们在郭宇村吃饱喝足,感觉中好像缺少一点什么,总有点不尽然,不满足。夜色朦胧时汉子们背着交换来的货物上路,看那树的阴影里,几个红衣女人朝他们招手。 仿佛勾魂似地,汉子们跟着女人朝前走,来到那几孔烂土窑里,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莎草,转瞬间完成了交易,汉子们把挣来的血汗钱交给女人,然后背起重负,沿着羊肠小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些人并不是郭宇村的女人,那一段时间外边的活路显得萧条,郭宇村的男人全部回了村,几乎家家的生意都做得火爆,女人们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去勾引外边来的男人。郭麻子的队伍撤出凤栖城以后,那些东北来的大兵们思念故乡,没有心情去青楼销魂,也有可能是宋军长治军严谨,不允许大兵们去招蜂引蝶,沾惹女人,加之南来北往的客商日渐稀少,青楼的生意萧条了许多,烟花女子有的从良,剩下没人要的角色连一日三餐都无保障,不得不出外招揽生意。她们打探得那些平日里走大路的脚夫们全都钻了深山,于是结伙来到郭宇村外,青楼女人们不敢进村,害怕招惹是非,于是就在村外的树林里守株待兔,还当真让她们逮住了一些冤大头。 郭宇村的女人最早发现了村子外边烂窑里的秘密,她们痛心疾首,认为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烂女人破坏了村子里的风水,会给郭宇村带来霉运,纷纷要求男人们去把那些烂货赶走,可是男人们都懒得动身,好男不跟女斗,人人都需要活命,那些女人也是被逼无奈才做那些人肉生意,更何况那些女人们并没有影响郭宇村的生意,别丢了枣棍就打讨饭的(当地歇后语,讨饭的手里都拿一根枣棍,枣棍结实,用来打狗。意思为你刚不讨饭了,反过来又打讨饭的),可是女人们不依不饶,非要把那些烂货赶走才肯罢休,于是全村的女人组织起来,进行了一番严密的侦查布置,瞅得那些汉子们跟女人正在交易,每人手里攥一根枣棍,大打出手,男人们甩下货物跑了,女人们打起女人来一点也不手软,况且那些青楼女们个个都身体虚弱,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身体较强的跑了几个,有两个女人竟然被打死在烂窑里边。 郭宇村的女人扬眉吐气,纷纷向她们的男人表功,男人们无动于衷,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当年打死人不需要偿命。早晨起来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村口的歪脖树上,一群鸟儿仍然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可是郭宇村人等了许多日子,却不见了北方下来的脚夫,村子里多了一层氤氲飘渺的鬼气,每当夜幕降临之时,总能听到烂窑那边的哭声,孩子们睡到半夜,常常无端地哭醒,一夜北风起,空气中竟然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恶朽味。女人们不去检讨自己的失误,反而埋怨男人们无能,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来,盘旋在郭宇村的上空,人们感到了恐惧,男人们扛起锨镢,打算把那尸体掩埋,来到烂窑时发现那尸体只剩下两具白晃晃的干骨。 一桩本来红红火火的生意就这样被女人们搅黄了,但是那条运货通道依然畅通,人们总要生存,想尽千方百计谋生,杨九娃在簸箕掌支起大锅,招待南来百往的脚夫,土匪们也依照村里的标准,一顿饭只收客人三毛钱,土匪们也有土匪的绝招,他们善待那些做人肉生意的女人,反正这个世界五花八门,单一的种类无法生存,有男人的地方必然会有女人,有了男人和女人这个世界才变得五彩缤纷,汉子们吃饱喝好又能日好,何乐而不为? 郭宇村的女人们后悔了,纷纷唆使男人们到簸箕掌去拉客。有些脚夫碍于情面,不得已跟上老主顾来郭宇村住宿吃饭,生意当然远没有以前火爆,也能勉强维持。 张大山以货易货的捎脚生意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是影响不大,那个男人很有头脑,主动找杨九娃合伙,反正每日迎来送往的客人不断,这样的生意要靠大家来做,说不上谁抢谁的生意,杨九娃喜欢张大山的仗义,两人很对脾气,所以很快两家的马队合在一起,其实长安方面跟凤栖驻军早都清楚地知道这条运货的暗道,上百万长安人需要吃饭,总不能断绝了长安的食盐供应,于是便网开一面,即使路上遇到检查,只要一看是食盐,一般不会为难。 洋芋家来住宿吃饭的脚夫依然不减,村里人也不眼红,谁叫人家的男人是个土匪头目?那洋芋挣钱挣得心黑,竟然也想到了找几个女人来招徕生意。但是洋芋没有敢想找村里的女人,虽然那栽逑娃跟豁豁常不在家,白菜萝卜不缺钱花,两个女人在村子里也没有开办驿站,对村里乱糟糟的事情不闻不问,每人怀里抱一个孩子,把栅栏门关紧,在丝瓜架下闲坐,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牡丹红虽然已经过了三十,不缺女人的丰韵,可是那郭全发像一枚钉子,把那牡丹红紧紧地盯死,虽然全发不常进那幢四合院,但是却处处留意牡丹红的行踪,他不能让这个后娘越轨,郭全发要对在县城里行医的老爹爹负责,牡丹红也知趣,一般不出那幢院子的门。其他女人的男人都在家,虽然那蜇驴蜂和豆瓜的新媳妇看起来有点骚,但是大家同在一村住,男人们最多看几眼,不敢对那些女人想入非非。 狗剩心里清楚,洋芋的两个女儿全是他播下的种籽,幸亏生了两个女儿,如果是男娃,说不定早已经露馅。对此洋芋心里也有点咯噔,十四岁那年跟疙瘩圆房,白天的日子下地干活,黑地里就搂在一起反复地耕耘,功夫没有少下,可就是种籽播下不见发芽,跟狗剩只有那么一回,那一回洋芋感觉并不怎样,结果竟然怀上了大女儿,可是洋芋并不满足,她还想生个男娃,凭感觉洋芋知道疙瘩虽然威猛,但是种籽发霉,两人在一起*得再欢也不顶啥,村里的男人看上洋芋的不多,洋芋只有找狗剩来借种怀胎,第二次是在树林子里,两人都不尽兴,狗剩好像在涝池里洗澡,洋芋好像里边有蚊子叮咬,反正毛驴搭了个马鞍鞯,有点不配套。事情过后洋芋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元递给狗剩,叮咛这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说出去。狗剩当然不敢出去乱说,他不怕洋芋怕疙瘩,那个土匪胚子伸出手指头比他狗剩的腰还粗! 但是疙瘩并不知情,还以为两个女儿全是他亲生,虽然长得像熊崽,心里却欢喜得不行,洋芋有时心虚,害怕露了马脚,每日活得颤颤惊惊,过了几年她心态渐渐平稳,看那疙瘩对她一如既往地疼爱,只能在暗地里感觉愧疚。 开驿站的日子,洋芋雇用了狗剩,为了每日碾米,疙瘩买回来一头骡子一头毛驴,公爹公婆年纪大了,每天围着碾盘子转一天,也累得够呛,晚上还要喂牲畜。雇用狗剩干点零活,减轻爹娘的负担,那狗剩劈劈柴、给灶膛里添点火、淘淘米、洗洗菜、帮爹娘照看一会儿牲畜,混得两顿饱饭。无人时狗剩也逗逗两个孩子,可那孩子远远地躲着他,嫌狗剩肮脏。 每天早晨公爹公婆还在睡觉,院子里两口大锅里边的水已经开始沸腾,狗剩不断向灶里添柴,洋芋用一把小铁铲不断地翻搅着锅里的小米,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洋芋问狗剩:“能不能找几个女人”? 狗剩知道是啥意思,咽下一口涎水,看那红红的火焰映着洋芋丰满的脸蛋,也就不管不顾,站起来,抱着洋芋就亲……疙瘩回来了,正好撞在当面。 第85章 从正月初三开始,凤栖人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狂欢。这座千年古城容纳了各民族文化的精髓,形形色色的秧歌队把那种民族文化表现得淋漓尽致。东北军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凤栖人办秧歌的热情,凤栖周围几乎每个村子的秧歌队都有不同的特色,比较出名的有跑走马,代表着草原人民的风格;打浑身响,据说是羌族文化的传承;跑旱船、耍狮子、打腰鼓、踩高跷,是汉族文化的体现;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凤栖蹩鼓,相传是匈奴民族文化的遗产。东西南北街四座灯棚供奉着财神和娘娘,老百姓别无所求,只期盼五谷丰登、儿女满堂。家家的窗子上贴满窗花,巧妇们制作的花灯挂满一街两行,周围几十个村子的秧歌队进城表演,小小的凤栖城被挤得水泄不通。 谁也没有想到,东北军也办起了秧歌,男人们穿着满族旗袍,头戴纸制的花帽,脚蹬木屐,手执折扇,悠扬的琴音代替了锣鼓的喧嚣,扭秧歌的队伍合着琴音踏着碎步翩翩起舞,把满族文化带进了凤栖城,所有的秧歌队全部偃锣息鼓,城墙上、屋顶上、街道两边的石阶上、沿街的窗户上全都站满了人,聚精会神地看东北军的秧歌表演,军人的秧歌队全是清一色的男人,满族女人也由男人扮演,打扮成宫女的军人扭起秧歌来不失女人的丰韵,他们故意抹着口红,描眉画眼,扭动着腰肢,跟打扮成满族男人的演员配合默契,那秧歌调子简单明了,易学易懂,第二天晚上凤栖街上就出现了民办的满族秧歌队,大姑娘小媳妇们穿上了裙裾,学着军人们的样子,三寸金莲穿着绣花鞋踏着音乐调子不停地扭动,扭着扭着两支秧歌队合为一起,男人们侠骨柔肠,女人们莺啼燕啭,开始时还扭得比较规矩,慢慢地眉目传情,到后来相互间都难以控制,你拉我的手,我撞你的胸,烛光点燃的灯笼晃动着巨大的阴影,秧歌队伍开始凌乱,悠扬的秧歌调子戛然而止,扭秧歌的军人们开始骚乱,他们肆无忌惮地搂住扭秧歌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凤栖街看秧歌的老百姓一开始有点发闷,还没有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四面的城墙上已经站满了宋军长的警备部队,军人们朝天鸣枪,好容易制止了那场骚乱。 第二天,一些老百姓到宋军长的军营告状,昨天晚上有几个女人失踪。在东北军里边,宋军长一向以治军严厉称著,向来对奸杀掳掠的行为严惩不贷,当下要求部下严厉盘查,果然有几个女人被军人们掳到军营里边受了凌辱。 南门外的笔架山下,十几个军人被押解到刑场,失去家园的汉子们,没有战死在侵略者的枪口之下,却为了一时的苟且之乐,即将付出生命的代价,凤栖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倾城而出,在十二能的带领下,齐刷刷跪倒一片,恳求宋军长免去大兵们的死罪。宋军长不为所动,他站在专门为枪毙人而搭建的土台上,讲话时慷慨激昂:“军人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绝不容许凌辱我们的姐妹,鱼肉我们的兄弟!军纪不整,何谈打败侵略者,收复失地?不能容忍这些这些纨绔子弟败坏军纪”!随着一阵枪响,十几个军人齐刷刷倒下。军人们的心在淌血,齐声歌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凤栖全城震撼了,上溯秦汉年间,历朝历代,悠悠数千年,做为扼守长安的北方要塞,凤栖历来都有重兵把守,那种偷鸡摸狗之事时有发生,“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军人们偶尔耍耍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从来没有见过大兵们为了女人而丢掉性命。人们惋惜赞叹之时,不得不对这些东北大兵们纪律的严明表示佩服。 二月,河水解冻,山脊上掠过的清风不再刺骨,一夜春雨,岸边杨柳吐蕊,万物复苏。凤栖全县的沟沟岔岔里,又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十万大军每人一把镢头,开荒种田,开展生产自救。这种现象古来有过,守边屯田是军事家的一大发明,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队断粮断草就意味着即将覆灭,古代军队的押粮官往往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将军,领兵的元帅运筹帷幄,首先要掌握军营里粮草是否充足。看来这些东北军一时半会不打算撤离,军人们已经把凤栖做为他们收复失地的基地,至于剿灭红军,将领们和军人们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消极,国难当头,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但是蒋委员长的话他们又不得不听,只得暂驻凤栖消极待命。看来宋军长也极具战略家的眼光,整整一个冬天,集中了十几盘炉膛,招聘了几十个铁匠打造镢头,原来就是为了春季开荒之需。当年凤栖只有四万人口,绝大多数土地都无人耕种,即使开垦的土地也产量不高,亩产二三斗,黄沙遍地走,广种薄收是当地老百姓的传统,好在这里的土壤保墒,旱涝都有收成, 军人们当兵前都是农民,对于开荒种地一点也不陌生,当兵的汉子们脱掉上衣,一字排开,抡起镢头大干,那场面也颇为壮观。附近村子里的农民吆着牲畜,扛着耙耱,把大兵们开垦的土地耙耱一遍,撒上糜谷、豆子和玉米,几场透墒雨,庄稼露了头,炎炎的阳光一照,满世界一片葱绿,妇姑们相邀,挎上菜篮子,到大田里去挖拾苦苣菜,大兵们由于有了以前的教训,不敢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想入非非,只能躲得远远地,偷偷瞄上一眼。 二妮当年十六岁,爹爹已经为她说下婆家,只等秋后出嫁。那天,她也挎上菜篮子,跟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一起,来到一片玉米地里,挖拾苦苣菜,苦苣菜人吃了泻火,猪吃了上膘,是一种农家常吃的野菜,二妮家的老猪婆刚下了一窝猪崽,所以她每天都挎上菜篮子去挖野菜,二妮的菜篮子实际上是一只条笼,比别人的大许多,猪不光吃苦苣,也吃灰灰菜,苜蓿菜,地地菜。眼看着中午,其他姑娘都相约回家了,二妮的条笼还没有拾满,她贪图多拾一点,渐渐地就离村子越来越远,不知不觉来到沟畔,看半山崖上一树樱桃红得耀眼。 二妮把菜篮子放下,拽着山崖上的藤条一步步来到樱桃树下,爬上树,摘下樱桃没有什么东西盛放,看看前后左右无人,于是便把大襟子上衣脱下,只身穿一件裹肚,把衣服袖子扎紧,将摘下的樱桃装进衣服袖子里。百鸟噤声,连风也打起了瞌睡,只有那太阳笑得灿烂,嘴角流出了涎水…… 摘完樱桃二妮又拽着藤条一步步回到菜篮子跟前,只见一个大兵瞪着火辣辣的双眼瞅着她,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显示出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 据说,人有时的行为不接受理智的羁绊,那大兵完全忘记了笔架山下那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像一条饿狼,凶猛地把二妮扑倒,樱桃撒出来了,红橙橙滚了一地,二妮本能地推了大兵一把,接着便软弱无骨,失去了反抗的功能。 谁都没有料到,几个军人已经将他们包围,军人们把二妮放走,把那大兵五花大绑,押解到军营。 笔架山下,万头攒动,人们又一次见证了枪毙强暴民女的大兵。审判大会刚开始,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尖叫一声:“暂停一下”!人们让开一条道,只见二妮两条辫子梳得油光,穿一件粗老布花格子大襟上衣,她平静地走上那专门为枪毙人而搭建的土台,平静地面对众多的官军和全县的父老乡亲,说话的声音也非常平静:“是我故意主动勾引这个大兵,枪毙我吧,把这大兵留下,上战场,打日寇”。 第86章 精神和物质都非常匮乏的年月,凤栖街上的人对待那些桃色新闻最感兴趣,上至蒋委员长跟宋美龄的逸闻趣事,下至一群公狗围着母狗骚轻,叫驴子酒馆的逸闻趣事迭出不穷,甚至连宋美龄穿什么裤衩都争论不休,穷乡僻壤的老百姓,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没有人揪他们的辫子,他们也不懂什么叫做“政治意图”,反正就是为了取乐,只要开心就行。 可是那一段日子闲汉们议论最多的是二妮,古往今来舍身取义的男子不少,那些脍炙人口的武侠传说俯拾皆是,可是舍身取义的女子还不多见,特别是为了救人而把一盆脏水故意泼在自己身上,这种行为让人赞叹。那天笔架山下足足有一万名军人,那些大兵们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来,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二妮万岁”!这是对一个不知名女子最高的褒奖,那喊声直插云天!军人们齐刷刷地举手敬礼,向他们心目中的偶像显出一片虔诚。宋军长站在土台上稍显尴尬,紧接着他走到二妮面前,伸出双手想跟二妮握手,那二妮不知道宋军长想干什么,把一双玉手藏在身后,面对宋军长鞠了一躬,走过去跟那个五花大绑的大兵站在一起。这边凤栖城的老百姓也乱作一团,纷纷要求宋军长放人,那十二能蹬蹬蹬走上土台,摸了摸侠女二妮的头,说:“不怕,孩子,爷爷陪你去死”,并且念了一首唐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那将要被枪毙的大兵突然间跪下了,声嘶力竭地喊道:“给我一次生命,我要杀死一百个倭寇”!黄土高原的上空,响彻了威武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宋军长根本就没有想到,枪毙人的现场变成了一场声讨,大家义愤填膺,齐声声讨日本鬼子的罪行,宋军长不得不顺应民心,放了那个大兵,台下的军人和老百姓一片欢呼,不知谁喊起了那个大兵的名字:“刘启来,好样的!把二妮抱住,亲一口”!那刘启来刚从死里逃生,无论如何再也不敢妄动,倒是那二妮显得落落大方,走到刘启来面前,说:“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肯定再不会有人要我,我舍命救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上一句,究竟敢不敢娶我做媳妇”? 刘启来稍作犹豫,又一次面朝宋军长跪下了:“宋军长,我舍命求你,请答应我跟二妮结婚。婚后我还是你的大兵,从今后你指到那里我就打到那里,战场上绝无半分私心”!军人们又齐声起哄:“答应!答应!!答应”!!! 宋军长亲自把刘启来扶起来,安抚道:“这件事并不由我一个人说了算,回头请示张副司令(张学良),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接着,宋军长面对台下一万多军人和老百姓发表了讲话:“今天,我们放了刘启来,并不意味着以后就允许军人去违法乱纪,强抢民女、鱼肉百姓依然军法不容!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的终极目标是驱除倭寇、匡扶中华,为了达此目的,必须有铁的纪律!现在,我起头,大家唱一支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那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谁也不会预测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叫驴子酒馆的话题也瞬息万变,这几天大家疯传县长亲自出面在城东征收了两百亩土地,计划修建军用飞机场。那年月当地驻军代表了一切,人们已经记不起县长是谁,只是每年的征粮告示和征兵告示上,盖有县长的朱红大印。自古以来皇粮国税是老百姓骨子里边的差事,谁也难以幸免。可那征兵里边的猫腻就大,按规定二丁抽一,可是有钱人家里无论有多少儿子都不当兵,穷苦人家一个儿子也被抓了壮丁。十二能屈发祥说得好,这个社会亘古以来就不公平,议论那些破事干啥?县府衙门对待凤栖的老百姓还算网开一面,无论征兵或者征粮,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凤栖是北方的要塞,扼守着长安的咽喉,如今又成为蒋委员长进攻陕北红军的前沿阵地,比起其他地方来,这里的老百姓相对而言还享受着优厚的待遇,家有两个以上儿子的人家居多,大部分都没有被征去当兵,无论那个政府都懂得安抚民心,凤栖的民心事关大局,这一点当政者心里明白。 就说征地吧,城东有道安民梁,据说是秦朝大将白起将军操练兵马的地方,秦直道穿梁而过,连接起长安和边塞榆林城,因此上安民梁又称作教场坪,那里地势平坦,一马平川,是修建飞机场的理想之地。凤栖人见过汽车才没有几年,现在又能见到飞机,听说那飞机比老鹰大许多,人骑上飞机能在天上飞。还听说那“飞鸡”吃钉子屙铁,跟孙悟空一样,刀枪不入。不管怎么说,飞机场是专门为张副司令修建的,听说张副司令这次来凤栖是专门跟共产党谈判的,谈判的内容跟打日本有关。 凤栖人不管张副司令跟共产党谈判之事,大家关心的是张学良将军的夫人赵四小姐会不会一起来?听说那赵四小姐比蒋夫人宋美龄漂亮许多,为此蒋委员长曾经吃醋,要跟张副司令****,张副司令不干,蒋委员长盛怒之下,把张副司令贬到凤栖……谎言不长翅膀,但是传播起来特别快,飞机场动工修建之时,屈克胜老先生回归故里,十二能去看老同窗,闲谈中扯到蒋委员长跟张副司令****之事,屈老先生抿嘴一笑,随即正色道:“一派胡言!这是山野村夫在扯蛋!是对蒋委员长人格的诬蔑!万不可信以为真”!看到屈老先生当真动气了,十二能自嘲道:“这张嘴该打”。 言归正传,还是说说修建飞机场之事。当时庄稼还没有成熟,要把几百亩青苗铲去,虽然答应赔偿,但是农民们看着心疼,下不了手。那天早晨,齐刷刷开来两个营的士兵,每人手里握一把铁锨,准备动手去铲青苗,方圆几个村子的老百姓把那些士兵团团围住,因为赔偿还没有到位,村民们跟士兵对峙,保护青苗。 县长闻讯立刻赶到现场,当年的县长无职无权,真正是个芝麻豆腐官,谁想训就训,谁想捏就捏,刚才宋军长指着县长的鼻子教训了县长一顿:“机场今天必须开工,还不许跟农民起冲突”。县长清楚那些农民护青的理由,担心赔偿拿不到手。这明显摆着为难县长,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那有这等事!县长闻讯赶到现场,对那些农民抱拳作揖:“各位叔叔大婶大爷大娘们,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赔偿保证到位”! 一位农民问道:“你的‘人格’有多重?值多钱?我们知道你不拿事,别哈叭狗卧到粪堆上,装大狗。我们要宋军长出来说话”。 一直磨蹭到下午,宋军长看县长确实无能为力,终于出面说话:“决定租用安民梁二百亩土地,租期暂定五年,每亩土地按照两石麦子给大家做出赔偿”。 其实那座机场修成以后,只使用了一次,起落了一架飞机,张学良将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乘坐飞机来到凤栖县城,如约跟时任共产党副主席的******会谈,那次会谈非常重要,坚定了张学良将军抗日到底的决心,为以后的长安兵谏打下了伏笔。 就在张学良将军来到凤栖的第二天,凤栖街突然琴声悠扬,军人们的秧歌队又上街表演,整支秧歌队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二妮,男人们都穿着满族服饰,惟有二妮一身汉族女人打扮,红绫袄儿百褶裙,绾着高高的发髻,她站在男人们中间,倒退着扭动,军人们瞅着二妮那一张粉脸,脚下的步子热烈而整齐。 然而,张学良将军没有在凤栖露面,因为那一次会谈南京政府并不知晓,连蒋委员长也被蒙骗,会谈在严格保密的情势下进行,听说会谈一结束,张将军即刻坐飞机返回长安。 叫驴子酒馆又有了议论的话题,相传蒋委员长黄埔军校当校长之时,******曾经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有一次两人下棋,******步步为营,卧槽马过宫炮直杀得蒋委员长无处躲藏,眼看着蒋委员长满盘皆输,于是老蒋耍赖,干脆把老将拿来装进口袋里,我看你老周没有老将这盘棋怎么下?!******一笑了之,感觉老蒋这个人行为鬼祟,嫉妒心强,难以相处,于是就加入了共产党,专门跟老蒋做对。 凤栖人善于编撰政治笑话,千万不可当真。******会不会下棋并不知晓,全国解放以后有一个外国人这样评价******,说假如******能留得住******这个人才,南京政府说不定就不会垮台…… 不管老百姓怎么说,自从张学良将军跟******谈判之后,那条南北商业通道重新开放,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又能看到内蒙下来的骆驼队,看样子时局缓解了许多,有时还能看到共产党的联络员在凤栖街头出现。 第87章 郭善人这一生活得窝囊,第一次婚姻就被人做了手脚,因此他在对待儿子的婚姻问题上特别谨慎,郭善人说话尽量婉转,他说:“老李叔,咱们在一起相处了几十年,谁对谁都知根知底,我得回家跟夫人商量一下,既然两个孩子常在一起,还得问问他们是否愿意,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急不得”。可那铁算盘却有点迫不及待,板起面孔问道:“亲家儿,你是不是想看我李家的笑话”?郭善人忙说不敢,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本人绝对没有意见,他明天就回郭宇村,起码应当跟那牡丹红商量一下,三天后就给回话。 软馍跟竹叶也在桌子前坐着,软馍只顾低头吃菜,好像这件事跟他无关,竹叶的脸上稍显尴尬,一直默默地坐着,直到临散场时她才说:“亲家,你放心,李娟是个听话的孩子,到你家后保证对你们老两口孝顺”。 郭善人看竹叶一眼,突然间感觉这个家里就数这个女人可怜,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不幸。郭善人端起酒杯邀了一下软馍,假如两个孩子结婚,软馍就是他的亲家。看软馍无动于衷,只得自斟自饮,把酒灌进肚子,然后才说:“我知道李娟是个乖孩子,只是全中年纪太小,虚岁才不到十二。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孩子愿意,我就没啥说的”。 铁算盘把郭善人送出大门,突然间老泪纵横:“双有(郭善人),这个家你也看见了,老汉我没啥想法,就是想给李娟安排一个安稳的去处,竹叶喜欢全中这个孩子,故意使了些手段,你也不要介意,绝对没有其他坏心”。 郭善人一辈子心软,感觉到铁算盘既然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再不答应也说不过去,于是当面表态:“我回家跟孩子他娘商量一下,估计问题不大,你就准备准备,兵荒马乱的年月,娃的事尽量办简单一点”。 回到药铺郭善人把全中叫过来询问:“你跟李娟到底怎么了,让人家抓住了把柄”?全中非常老实地回答:“我也闹不清为啥,没有人的时候李娟姐姐老爱抱住我啃我的脸蛋,还爱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让我咬她的舌头”。郭善人看儿子一脸稚气,真的还不懂男欢女爱,可是他已经答应了铁算盘,这阵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悔,于是又问儿子:“你喜欢李娟不”?全中歪起头来看着爹:“李娟姐姐说她想跟我结婚”。郭善人继续盘问:“你答应了没有”?十一岁的儿子低下头来,满脸羞涩:“我喜欢,我愿意”。 郭善人突然感到,传说中的月下老已经用红丝线把两个年轻人拴住。一到晚上满城戒严,四面城墙上巡逻兵的手电筒照来照去,虽然这几年凤栖人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到干扰,但是人心惶惶,整天生活在战争的阴影之中。郭善人抬头看这幢雕梁画栋的百年老店,突然间有点灵性,想起了铁算盘的憨憨儿子和孙子,心的一隅又燃起了一丝欲望,铁算盘会不会百年之后把这幢药铺交给女婿来传承? 第二天郭善人雇了一头骡子,他什么都没有买,想把牡丹红接到凤栖来陈说厉害,细细商议。谁知道那牡丹红无论如何也不肯来,凤栖是她的伤心之地,她不愿让凤栖人再认出她自己。这多年什么都不想了,儿子就是牡丹红唯一的牵挂。郭善人无奈,只得说出了想为儿子结婚的打算。牡丹红先是吃惊,继而满口答应,这幢院子太寂寞,娶个儿媳妇回来能为牡丹红做伴,牡丹红不太考虑那女子是谁家的姑娘,也不询问究竟长得咋样,她只想有个伴儿,每天晚上村子里的狗一咬她就无法睡觉。 于是,郭善人就找大儿子郭全发商议,想让大儿子帮他料理小儿子全中的婚事。牡丹红为父子俩泡了一壶香茶,罕见地对这个丈夫前妻的儿子露出了笑脸。其实谁都不用开口,相互间心照不宣,郭子仪离家出走十余年杳无音信,生死不明,即使在世,也已经成了古稀老人。十余年来郭善人念念不忘的,仍然是爷孙俩从家里转运出去的那两褡裢银元,这阵子小儿子结婚需要用钱,十多年来郭善人虽然每年都收地租,可那地租越收越少,有的人家多少还交一点,有的人家干脆一点都不交,不像郭子仪在家那许多年,村里没有人敢说不交地租。墙倒众人推,人一倒霉就有人敢欺负你,好在郭全发在郭宇村人缘颇佳,村里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对郭善人还算留一点情面。 郭全发看见了爷爷的水烟壶,把那水烟壶拿在手里把玩,郭善人猜出了儿子的心思,知道儿子在想念爷爷,这多年郭善人也非常后悔,假如老爷子在家,这个家里不会这么衰败,看样子郭全发并不知情爷爷跟爹爹闹矛盾之事,人的一生有许多不便告人的隐私,有些隐私也许要带到棺材里头。郭善人欲言又止,低下了头,那牡丹红倒没有什么顾忌,代替郭善人说出了想说的话:“全发,我也进屋十多年了,假如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你爹的意思是——” 郭全发打断了牡丹红的话:“我爹的意思我明白,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十多年来那两褡裢银元一直在我岳父家存着,我从来没有打算一个人独占,只想等爷爷回来处置,既然家里急等用钱,我明天就去我岳父家,把那些银元先驮回来一些”。 郭善人只是说:“全发,你爷爷的这把水烟壶你拿着,给你做个念想”。 郭全发揣着爷爷的水烟壶进了家门,年翠英劈头就问:“爹爹叫你去做什么”?郭全发把爷爷的水烟壶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没有立即回答妻子的话,而是说:“你先坐下,咱俩商量个事情”。那年翠英的刀子嘴还是不饶人:“是不是又在打那两褡裢银元的主意?老实告诉你郭全发,没门!那是爷爷留给咱俩的,谁也别想动用一枚”! 郭全发知道妻子的三板斧使过以后,说话还是讲理,于是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爹爹想给全中结婚”。 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啥,结婚?那全中才多大?虚岁十二岁不到,能懂个啥?该不是爹爹又给他娶小老婆,就像瓦沟镇的张鱼儿那样,娶了七房太太——” 年翠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郭全发打断:“翠英,咱都五个孩子了,我从来没有大声呵过你一次,你说话给我都不留情面,有点太不像话!好赖那是我爹,用不着你那样损他”。 年翠英自知说漏嘴,自找台阶下:“你家的事轮不着我管,我也不想管。银元的事你愿给就给,不要忘记了你还有五个孩子”。 郭全发长出了一口气,说:“明天进城后还想听听孩子他外公的意见,反正只要几方面都能说得过去就行”。 第二天郭全发起了个大早,赶上毛驴来到凤栖城,进了叫驴子酒馆的后院,叫驴子还没等女婿开口就问:“听说你爹要给他的小儿子结婚”? 郭全发看老岳父一脸调侃的神色,稍显尴尬,答道:“就是”。接着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叫驴子满脸不屑:“凤栖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那郭善人的儿子要娶铁算盘的闺女(孙女)!那铁算盘是个啥人?凤栖镇开酒坊(公公烧儿子媳妇)的行家”!叫驴子说得高兴,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我看亲家也有点头昏,凤栖镇的人都清楚他那二儿子就不是他亲生,谁晓得那牡丹红混下谁的……” 郭全发尴尬至极,咳嗽了一声。叫驴子猛拍一下脑瓜,突然灵性,问女婿:“你吃了没有”? 这还用问!幸亏对面站着他的岳父,要是旁人,郭全发直想摔门而出,想想,还是忍下这口气,谁让自己的老爹爹不争气,有把柄攥在人家手里?郭全发脸色紫胀,又无法发作,只能强忍着。用沉默来抗议岳父的挑衅,那叫驴子也自知说漏了嘴,自打圆场:“我给你做饭去”。 正好郭全发在学校念书的两个孩子跟二妻弟年贵元一起放学回来,父子仨多日不见,相互间免不了亲热一番,看见两个儿子在外公这里又长高了一截,内心的喜悦冲淡了刚才的不快,人活一生,草木一秋,有了儿子就有了希望,无论如何郭全发的五个子女真米实谷,不会有假,是实实在在的郭家的后人!停一会儿叫驴子端上饭来,父子仨跟贵元一起开始吃饭,吃完饭后郭全发稳定了一下情绪,还是对岳父说清了来意。 叫驴子好赖也在凤栖街上混了几十年,什么场景都见过。他对女婿说:“你赶上毛驴来到我的后院我都知道你来干啥,那银元是你们郭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昧良心据为己有,只要老掌柜(郭子仪)回来,我会给他交代得一清二楚。那些银元我给你也能说得过去,我不给你也有理由。既然你开了口,总不能让你空手回去。今黑地你跟两个孩子就住在酒馆,我先回年家庄,明天一大早你赶着毛驴过来,我给你数一百银元,一百银元给你家老二结婚足够”。 老岳父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郭全发不好再说啥,郭全发让岳父把毛驴骑上回家,他自己明天早晨步行走到年家庄。 当夜,郭全发给两个孩子洗了脚,安顿两个孩子睡下,贵元稍大一些,单独睡一间小屋。郭全发却睡不着,出了门站在大街上,看凤栖在暗夜里静默,城墙上,游动着巡逻的兵,曾经属于郭家的那幢药铺伫立在郭全发面前,心的一隅便被蜇疼,岁月无痕,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走,不尽惆怅涌上心头。 第二天一大早,郭全发便迫不及待出了城门,撩开大步朝年家庄走去,看那太阳好像没有睡醒似地,脸颊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天上漂浮着几片烟云,似乎向人们宣泄着不幸,远远地,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郭全发的心紧缩着,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几乎一路小跑,跑上了一道土坎,当年,郭全发就在那里跟爷爷分手。极目望去,那里还有什么年家庄!眼前出现了一片废墟…… 第88章 寻找丢失的自己 自序 一 一觉醒来,我发觉我丢失了自己,那种感觉难以言表,好像五脏六肺全被掏空,只剩下一只躯壳。心里空荡荡地,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 那时的我,刚刚出土不久,每天成长着阳光,风推着云、云携着雨,滋润着我饥肠辘辘的腹腔,你从远方归来,飞落在我的枝桠上,我把青涩的果实奉献给你,你舞动着绚丽的羽绒为我唱歌……从此后,每天伴着风的喧嚣,你的歌声满世界游荡。 生活中有了追求,那日子也就显得充实,抖落满身的尘垢,迎来黎明的霞光,鸟雀子击打着树叶的键盘,为太阳临盆伴奏,我看见太阳的阴影中,你在翩翩起舞。 从第一次看见你时起,我的潜意识里就有了一种懵懂,犹如花开花落,果实在阵痛中孕育,那懵懂锐变成期待,我在期待中成熟,成熟的我只盼着一件事,盼望你在我的枝桠上颤悠。 无风的夜晚,天上打落满地的星。你可能飞了太远的路,风尘仆仆地归来,顾不上打一声招呼,便在我的枝桠上拉出了鼾声。我挺直腰身,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指挥叶子为你遮风挡雨,睡着的你分外动情,不可遏止的欲望左突右冲,似乎要破茧而出,可是我死守着最后一道门槛,不敢亵渎你的神圣……阳光明媚的早晨,你扑打着翅膀,毅然飞去,连一句感谢的话儿也没有。 失落的我伤心至极,让风传播我的哭声,叶子泛黄,呜咽着离去,日子变老了,满身的裂纹彰显着岁月的沧桑,这时,我听见了地心里,母后在呼唤儿女:“孩子,别躺下,你的灵魂就是你的身影,一旦躺倒就无法彰显身影,也就失去了灵魂,失去灵魂的生灵往往找不到自己”。 我挣扎着,挺过感情的严冬,母后用乳汁浇灌我的根基,父皇用斧头把我身上的斜枝杂蔓砍去,我痛得死去活来,看那爆裂的伤口流淌着绿色的血……血脂凝固了,新生的枝桠泛出新绿……生命中的第一次感悟诞生了:别太在意并不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情感,觑透人间冷暖事,当以廓然无圣。 积攒岁月,走过无数荆棘险阻,放眼四周,成长着一大群儿女,儿女们招蜂引蝶,争风吃醋,相互间明争暗斗,演绎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悲喜剧。可是你却还是那么年轻,高傲地站在我的肩膀上,俯视众生。 我始知,你是庙里的泥胎,墓道里的陶俑,你是镜中花,水中月,可遇不可求。每当太阳烧焦了你的翅膀,你就变成了一缕炊烟,一股清风。你可能也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刻,可是你无法挣脱命运的羁绊,只能沿着太阳运行的轨迹,周而复始,诠释生命演绎的过程。 可是我却不甘心,每日里把树叶用丝线串起来,镌刻属于自己的感悟,我知道,枯萎,是我最后的归宿,虽然有时感觉乏力,所幸的是,每天仍然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一片片秋菊绽放,展示着最后的辉煌,空虚跟寂寥结伴而行,身影在萎缩,逐渐模糊,无可奈何地看着太阳长出了胡须……我知道,不能停歇,不能倒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个世界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生命的冬天已经离你不远,不要太在乎自己,把感悟留下,也许对儿女们有用…… 第89章 东风祭 自序 二 我看你眼睛的余光慢慢地散去,瞳孔放大,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生命的灯油熬干了,余温散尽,身体变得僵硬,亮盅儿(长明灯)点起,一缕紫烟袅袅升腾,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村子上空萦绕,一片哭声走过山脊,群山颤栗。 友人说,天堂到地狱的距离是一个人的高度。我没有下过地狱,没有上过天堂,混沌中嵌入记忆的第一印象就是看见你****着上身,弯腰弓背,播种生命,汗水淌过的地方,成长着绿。 记忆,积累着感悟。顺手捡起一片瓦当,抠去带着血腥味的泥土,看上面镌刻着一条鱼。顺手扔进河里,那鱼儿泛起一阵浪花,飘然游去。翻晒陈年往事,你说过,人,站着,是一条生命,倒下,是一撮黄土。 在燃烧完的灰烬里,寻找火星。沿着岁月碾轧过来的辙印回望,你的眼眶里闪着泪光,记忆激活了,在犁沟旁,你抽了一口旱烟,然后指着远方的渡口,指着咆哮的黄河,沉思着说:“一九三七年的初春,我们就从那里渡河……” 父亲眼里的战争是那样的残酷,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耳朵里不时传来伤者绝望的呼救,脚下的土地渗透着阵亡将士的血渍,一阵风刮来,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伤疤,在心里结痂,留下永久的痛。妈妈提着瓦罐从山的缝隙里走出来,坐在我们面前,把瓦罐里的米汤倒进粗瓷碗里,父亲端起碗一口气喝干,又开始了他的回忆,妈妈默不作声,听。听完了,说:“他爹,娃还小,不要给孩子的心灵里留下阴影”。 一群鸟雀子飞来,落在地头的树上,好像在讨论着什么,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一只牛虻飞落在牛背上,卧在犁沟里的牛挣扎着站起来,不停地甩着尾巴,想把牛虻从身上赶走,可那牛虻也很狡猾,故意落在牛尾巴打不到的地方,把触角扎进牛的体内,吮吸着牛的血。父亲一甩长鞭,把牛虻打落在地上,牛感激着,面对父亲,哞哞地叫了几声。 太阳落山了,你把我抱上牛背,自己却把犁铧扛在肩上,朝家走。落日的余晖,在远山,变黄变白,把最后一缕阳光收起,山的皱褶里,一点火星在闪烁,一缕炊烟直直升腾,父亲高兴了,大声吼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妈妈出来站在土窑门口,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帮父亲把肩上的犁铧取下来放在一旁,把我从牛背上抱下来,然后把牛拴在槽头,给牛拌草料。父亲拉着我的手走进窑内,看土炕上的木盘里,盛着黄橙橙的糜面煎饼,还有一碟辣子、一碟野小蒜拌韭菜。两碗熬得黏稠的红豆稀饭。 我们洗了把脸,爬上炕,狼吞虎咽地吃。吃完了,把木盘推向一边,扒光衣服,睡在炕上,做起了五彩斑斓的梦。 一觉醒来,梦了些什么已记不清楚,看见妈妈在豆油灯下,把一块块碎布用针线弥补起来,为我缝制书包。我七岁了,再过两个月,我就要背着妈妈为我缝制的书包,去读书。 第90章 东风祭 自序 三 人生中许多往事,有的发生在昨天,今天已经忘记。有的却刻骨铭心,历经岁月的积淀,时间越久越清晰。 那时的我,刚开始孑孓学步,拿一把小铲子,把一小块石头,种进土里,洒一泡热尿,浇灌石头,切盼石头发芽,看阳婆儿落在树梢上挤眉弄眼,讥笑我的荒唐。 猛然间从树林里钻出几个背枪的汉子,把父亲摁倒,捆起,然后押着父亲,沿着那条山路,远去。妈妈把我搂在怀里,坐在山坡上,母子俩一直哭到天黑。 长大了,我开始明白,父亲在解放前替别人卖了壮丁,刚解放那阵子自然就成了“国民党兵痞”,********五反开始了,父亲成了新生政权“****”的对象。那年月,生杀大权掌握在县长的手里,只要县长大笔一挥,南门外的笔架山下,就要增加许多孤坟。 一觉醒来,我发觉我睡在舅舅家的炕上,表哥表姐围着我,嘻嘻哈哈。我左右瞅瞅,不见了妈妈。我坐起来,叫了一声:“妈妈”!不见回答。舅舅说,妈妈去了县上,怀揣一线渺茫的希望,寻找营救父亲的办法。 我开始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妈妈和爹听不见,开始时表哥表姐还劝我,舅舅还把我抱上在院里一边哄我一边转圈,可我好像不知好歹,哭起来没完。渐渐地没人理我了,把我一个人放在炕上,由我哭哑了嗓子。后来我哭得睡着了,梦见了爹脖子上驾着我,妈妈跟在爹的后面,笑得开心……我醒来了,看周围一片漆黑,听见舅舅跟妗子正躺在被子窝里啦话,妗子忧心忡忡地问舅舅:“菊花(妈妈的名字)这一走不知道再回来不?咱家孩子本身就多,不要再添糠娃(我的名字)这一个累赘”。舅舅不停地抽烟,许久,才说:“不会,菊花恋娃,不会丢下糠娃不管”。 从此后,我谁都不理,每天坐在舅舅门前的土坡上,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妈妈和爹。听那树叶跟树叶摩擦着,窃窃私语;看那老母鸡把一粒粒谷子啄起来又放下,教小鸡觅食;看那蚂蚁前呼后拥,抬着一只死蟑螂,向它们的窝里挪动……舅舅家院内的红杏熟了,半截身子探出墙外,表哥表姐把落在地上的杏子捡起来,取出里边的杏核,把杏肉晒成杏干。我每天都把一颗杏核装进口袋,晚上睡在被窝里默默地数,计算着妈妈和爹走了几天。 突然间一场暴雨,听得见黄河鲤鱼分娩时的哭声。爹说过,黄河鲤鱼是龙王爷的女儿,因为恋上人间的烟火,私自下嫁给黄河岸边的纤夫,为了脱去鱼的鳞甲,用鲜血把黄河水染红……我知道,黄河鲤鱼就是妈妈,妈妈不会丢下我不管,我需要妈妈的呵护,妈妈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天晴了,水洗过的太阳分外妖娆。我站在舅舅家门前的小路旁,看那群山一片墨绿,心里装满切盼和期待。猛然间,我看见了山的壑口,出现了爹跟妈妈!初时,怀疑那是幻觉,思念给灵魂罩上幻影。看得真切了,眼睛不会骗我,的确是我的爹爹跟妈妈!我大声呼喊着:“爹——!娘——”!奋力扑向山巅,爹从山上奔下来,抱起我,胡茬子把我的嫩脸扎得生疼…… 第91章 东风祭 自序 四 一桥飞架南北,缩短了古长安到边塞的距离,桥上车辆来往穿梭,给古老的山村增添了许多靓丽。 一溜小车下了高速,拐进村子,停在我家院子的门口,第一位走进院子的,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将军。将军甩开前来搀扶他的儿子,箭步走到灵堂前,焚起一炷香,恭恭敬敬地作揖,然后准备屈膝下跪,被妈妈伸手扶住,含泪道:“他叔,你能前来祭祀已属不易,千万不能行跪拜之礼”。 将军把妈妈扶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按照当地的习俗,高声喊道:“乐起——”随着唢呐奏起的哀乐,在司仪的主持下,将军三叩九拜,在爹爹的灵前行了全礼。 ……那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年代,日本鬼子侵占了大半个中国。一个寡妇(我的奶奶)收留了两个孤儿,一个是将军王铁蛋(化名),一个就是爹。后来,奶奶病了,为了给奶奶治病,弟兄俩借了胡二宝的一笔高利贷,秋天,国民党抽丁(抓壮丁),胡二宝有两个儿子,按规定两丁抽一,胡二宝不想让他的儿子去当炮灰,因此上就向两个孩子催债,弟兄俩看透了胡二宝的鬼把戏,但是也无能为力,爹跟叔叔争执了一天,争抢着去卖壮丁还债。爹爹年纪稍大点,跟后来当了将军的叔叔提议抓阄,结果,爹爹稍使手段骗过了弟弟,顶替胡二宝的儿子卖了壮丁。 爹爹走后半年多,奶奶就不治身亡。叔叔用炕上铺的破苇席把奶奶卷起来,挖了个深坑掩埋。然后一拍屁股,上了延安。 叔叔行完跪拜礼后,我面朝叔叔叩头。突然间,妈妈叫了起来:“糠娃,你看,你爹的嘴张开了”! 爹,你肯定走得不甘心,还有许多心愿、许多遗憾。叔叔回来了,跟叔叔坐坐,俩老哥促膝长谈。我看叔叔把耳朵贴在你的嘴上,想听你一声呼唤……爹呀,回程路悠远,千年一回的等待,命里注定我是你的儿子,你是我永远的爹! 黄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那隽永的思念。那时节,你的脖子上驾着我,给我讲述黄河鲤鱼美丽的传说:黄河岸边的纤夫被官家绑走了,鲤鱼为了营救自己的丈夫,踏破八千里路云和月,祈求父皇发来天兵……我知道,你心目中的黄河鲤鱼就是妈妈。妈妈为了营救爹爹,行千里路,来到安康,找到了当年在安康军分区当司令员的叔叔……叔叔救爹心切,两匹马换着骑,昼夜不停地赶路,终于在县长下令行刑之前,赶回凤栖,从枪口下救出了爹。为此,文化革命中,叔叔被红卫兵打断了肋骨,罪名之一就是叔叔包庇“反革命”的爹爹。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两条不同的人生路,造就了一双不同命运的兄弟,现在,当了共产党将军的弟弟给一个曾经是国民党老兵的哥哥跪下了,祭祀那流失的岁月,间或还有一些遗憾和忏悔。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茫茫历史长河中,人不过是一个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把黄土掺合着水扶起来,就幻化成人,人倒下后,又还原成黄土。有人在历史的那一面墙上留下一道印痕,有人却化作一道烟尘,一缕清风。可是我心有不甘,总想在那变幻莫测的流云中,寻觅你的足迹,你的身影。 第92章 东风祭 自序 五 记忆中的叔叔英俊潇洒。穿一身灰军装,蹬着靴子,骑一匹枣红马,沿着山脊飞奔而来,好似神兵自天而降。叔叔将我高高地甩到天空又稳稳地接住,我心悬神离,感觉到好像在云中飘浮那样清爽。 紧接着叔叔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洋糖,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结识洋糖。叔叔把糖纸剥掉,把胖胖的糖宝宝塞进我的嘴里,顿感舌下生津,一丝妙曼甘甜让我荡气回肠。 可是我却哇一声哭了,因为叔叔顺手把糖纸扔进黄河里,浑浊的河面上漂浮着一朵玫瑰。我喜欢糖纸上那鲜艳的红花,感觉中那花儿就像妈妈的脸颊,我想把那糖纸缠在妈妈的发梢上,妈妈在儿子的眼里永远是那样慈祥。 我沿着黄河跑呀跑,去追逐那流失的红色。爹爹把我从身后抱住,不无惋惜地说:“追不到了,孩子,让它去吧”。 叔叔深深地自责着,好像他犯了什么大错。爹爹安慰叔叔:“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妈妈从爹爹的怀里接过我,指着黄河上翻腾的浪花,哄我:“糠娃是个乖孩子,就把那糖纸送给鲤鱼姑娘”。 我释然,鲤鱼姑娘是我心目中的偶像。紧接着我掏出一颗洋糖,剥掉糖纸,把胖胖的糖宝宝扔进河里,看一群鲤鱼跃出河面,追逐洋糖的芬芳。 叔叔在我家住下了,那几日叔叔跟爹不停地争论,叔叔劝爹带领着我们全家离开这里,跟他去安康,相互间有个照应。其实叔叔的用意也很明确,远离家乡这片是非之地,到一个无人知晓爹爹曾经当过国民党兵的地方安家。以后的事实证明叔叔当初的预见无比正确,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几乎把爹爹整垮。 好像妈妈也帮叔叔劝说爹。可是爹天生一条死牛筋,谁的劝说都听不进去,他说他听惯了黄河的涛声;他说奶奶一生太孤独,他要陪伴在奶奶的身旁;他还说他不想给叔叔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不想成为叔叔的累赘……叔叔长长地叹息一声,摸出十几块银元交给妈妈,然后骑着那匹枣红马,消失在山的壑口。 爹爹拿着叔叔临走时留下的银元,从集市上牵回了一头犍牛。从此后你便弯腰弓背,播种希望,把岁月犁出一道深深的壕沟。收获的季节,我最爱看你扬起木锨,脸上荡漾着喜悦,把糜谷洒向天空,夕阳西下,万里晴空甩出一道彩色的虹。妈妈拿一把扫帚不停地扫着糜谷堆上残留的杂物,谷粒儿落在妈妈的头顶,妈妈的头上缀满金色的星。 那是一段金子似的岁月,日子虽然苦涩却充满温馨。初冬,你把满满的一口袋谷子驮在牛背上,肩膀上驾着我去赶集,粜了谷子以后,你为妈妈扯了一件袄面子,给我买了一只猪蹄。我拿起猪蹄津津有味地啃着,而你却把口水咽进肚子里,从褡裢里掏出妈妈烙的糜面饼子充饥。 梦中的歌谣,在风中幻化,生命深处的爱火,雕塑我的理想,总盼望有一天,我手捧一掬炙热,回报我的爹娘。可你却说,知足,方能永恒。潜移默化中,我的灵魂里铸进了你的风骨,无欲则刚,耐心经营自己那一亩心田,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希望。 第93章 东风祭 自序 六 风吹草长,转瞬间,我背起妈妈为我缝制的书包,去上学。 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泥泞的山路上走着我们父子俩,你脱下身上的衣服为我遮雨,我滑倒了,你把手伸出来又缩回去,让我一个人爬起来,沿着泥泞的山路,继续走。 我伤心了,让泪水跟雨珠一起,洗刷着身上的泥污。可是你却无动于衷。冷冰冰地说:“孩子,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走路”。 从此后,我跟自己较劲,上学的路上不要你送。朔风刺骨的黎明,我一个人背起书包,翻一座山,来到学校门口,蓦然回首,发觉你在我身后的不远处,默默地将我跟踪…… 成长的过程有时很痛,倾听骨头拔节时的脆响,能感觉得来成熟,一加一的程式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囊括了人世间所有的潜能。九九归一,一是起始、也是终点,道理简单而繁复。你翻开我的书本,倒着看,歪起头问我:“从咱家到学校门口,你走了几步”? 长大后,我开始知晓,那是一道简单的算术,一步加一步,步步叠加,积累着成熟和感悟。尽管脚下这块土地很贫瘠,尽管付出十倍的汗水,才能得到一分收获,可你却乐此不疲,一刻不停地耕耘。紧接着,妹妹和弟弟相继出生,生活的绳索把你的肩胛勒出一道道印痕,可你却无怨无悔,用粗糙的手捧起甘霖,浇灌你的子女。 饥饿的岁月你在生产队当饲养员,队里的牛死了,面黄肌瘦的社员们拿着坛坛罐罐,排起队等分牛肉,那是一种饥渴难耐的期待,大人孩子把饲养室的院子围满,一个个菜色的脸上闪现出久违的喜悦,一头牛可以救活上百条生命。 突然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从牛肚子里剥出了一根铁钉。那可是一桩严重的反革命案件,专案组进驻村里,将犯罪嫌疑人的目标直接对准我的爹爹,生产队的会议室变成了审讯爹的刑堂,你站在高高的凳子上,低下头,承受着工作组队员们的轮番进攻。那时,我们兄妹三个就站在门外,隔着门缝看你被批斗。妈妈从柜子里翻出平时舍不得用的毛票,偷偷地跑到邮局,给在西安当官的叔叔发了一封电报。哀求叔叔救救爹的命。 叔叔回来了,刚住了一天又匆匆地离去。阶级斗争的年月,人人自危,那样重大的案件叔叔确实爱莫能助。叔叔只对工作组说过一句话:“按照政策处理……”可是叔叔回来也不能说没有起到作用,工作组还是给了叔叔一些面子,给爹爹戴了一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判定爹爹赔偿七百元现金。那笔阎王债我们全家还了二十年,一直到生产队解散还没有还清。 苦涩的日子,压弯了你的腰,四十岁不到,你便愁白了头。风雪弥漫的冬夜,你被批斗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带进一股凛冽的风,妈妈端一盆热水,坐在你的对面,一边搓洗你肿胀的双脚,一边默默地啜泣。你伸手拂去妈妈掉在脸颊上的头发,说:“菊花,对不起,让你跟上我,受苦”。妈妈终于拉出了哭声:“我愿意……” 平平常常的对话,我却犹如听到了一声惊雷。我知道,那是誓言,沁入心扉;那是无缝的链接,心心相印。我抬起头,看熏得黝黑的土窑墙壁上,镶嵌着两座大山,相恋中的大山在迅速地靠拢,爹爹跟妈妈的影子重叠了,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一丝火星,在我的大脑里,永久地、定格。 第94章 东风祭 自序 七 两只硕大的花篮,供奉在你的灵前,花篮里的鲜花含苞待放,片片绿叶苍翠欲滴。一只花篮的挽联上写着:××县人民政府敬挽;一只花篮的挽联上标明:××县人民政协敬献。 历史走过了腥风血雨的年代,迎来了改革开放时期,人民政府终于承认了国民党老兵在抗战时期的贡献,给了一个老兵应有的尊严。尽管这一天姗姗来迟,也使得你在天的英灵得到了安慰。 我捧起一撮黄土,供奉在父亲的枕下(当地习俗,仙逝者的枕头里装着黄土,意味着入土为安),那黄土浸透着阵亡战士的血渍,积淀着黄河儿女的的灵魂。我深信灵魂不灭的法则,死亡只是灵魂升天的阶梯。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在茫茫的人海中看见你,那时,你也许会将我完全忘记,可是我永远都会铭记着你,我的骨肉里铸就了你的灵魂…… 其实,我就是你生命的延续,我就是你意志的精髓。我将会扶起犁铧,耕耘岁月,给历史的那一面墙上增添一笔……为此,我不懈努力,尽管岁月已经染白了我的华发,尽管走过的路荆棘纵横,尽管我的面前白茫茫一片、仍然是一片盐碱滩,可是我深信,这片盐碱地里终究会长出绿叶……那怕是一株仙人掌、一棵梭梭草,我都会乐此不疲。 岁月无痕,发生过的往事永远也不会忘记。上一世纪六十年代的最后一个冬天,我坐上北去的列车,到新疆,去当兵。你抚摸着我胸前的鲜花,说:“我们当兵走时,是用绳子捆着……”那时,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一个有出息的男人……可是,无论我在部队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最后复员回家的命运,——我的政治鉴定一栏里写着:其父是国民党兵痞。 你为自己影响了儿子的前途而悔恨不易,而我却从那寸草不生的盐碱滩里,找到了自己。看那千年的古柏傲视苍穹,听那黄河百折不回的涛声,尽管我的耕耘没有收获,我却深深地感动着自己,因为我播种下的是感悟,一旦发芽,将会给整个世界增添一点亮色。我不会停歇,我知道你在天国用眼睛在注视着我,妈妈的菜篮子里装着我的童年,你用自己的骨骼为我竖起了一座丰碑,洗刷屈辱的时刻你说过:“孩子,人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没有骨气”。 唢呐吹出的哀乐,惊动了诸路神仙,看那云端里,供奉着你的神灵。叔叔把一路纸钱,撒向你的新居,妈妈喊着你的名字,为你带路,我带领着你的子孙,为你扶柩送行。苍天感动了,下起了霏霏细雨,湿润着脚下的土,烟雨苍茫之中,看那一簇簇野花在雨露中绽放,看那一行苍鹭鸣叫着飞过头顶,看那满山坡站着,为你送行的乡亲,还有,县政协的领导也驱车前来,冒雨为你送行……我小心翼翼,将一掬黄土,揣进我的怀中,我知道,你的灵魂正在黄土里生根发芽,也许有一天,我会看见,你站在百花丛中,向我招手…… 第95章 卢秀蓉跟田先生结婚时刚满十六岁,田先生已经年过三十,两人年龄差距不是很大,可是卢秀蓉还是个不韵世事的少女,而那田先生已经是个风月场的老手,新婚的晚上卢秀蓉有点紧张而羞涩,而那田先生的行为却显得怪异而不可思议。客人们散尽后关起门来进入两人的世界,卢秀蓉面对红烛呆坐,有一种朦胧的期待。可那田先生却双手合十,进入无我无他的境界,卢秀蓉听不懂田先生念叨什么,好像在祈祷,又好像在跟谁对话,看那脸色庄重而严肃,卢秀蓉生出些许莫名的恐惧。 好在那种仪式时间不长,田先生又恢复了常态,伸出胳膊把秀蓉抱起来,秀蓉在田先生的怀里有点失重,谁料想那田先生却把秀蓉重重地往炕上一甩,紧接着有点迫不及待,三下两下**秀蓉的衣服。一个不韵世事的少女,感觉中一切都非常陌生,那是一种万箭穿心般的剧痛,秀蓉死去活来,止不住泪水横流,她哭着哀求田先生:“我实在受不了了,求求你不要做了行不行”?猛然间听得院子里一声炸响,田先生才有所收敛,翻过身呼呼睡去。可那秀蓉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欲哭无泪,好容易捱到天明,吃完早饭,娘家兄弟来接她回门,秀蓉扶着兄弟的肩膀,一走一瘸,回到娘家,搂住亲娘就哭。 娘开始也不怎么介意,认为新婚之夜可能相互间都很陌生,女儿还没有习惯男女之间的那些行为,女儿回门搂住娘哭是一种正常行为,安慰几句就行。可是那秀蓉不顾羞涩,当着娘的面****让娘看她的**,娘一看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道那个**用了什么手段,仅仅一夜之间,秀蓉的**红肿而糜烂。娘心痛女儿,母女两抱头大哭。 夜间老两口睡在一起,老婆子把女儿的不幸说给卢师傅听。卢师傅不是凤栖本地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怎样应对,他坐起来默默地抽了一锅子烟,在炕沿上磕掉烟灰,感觉中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况且这样的事也无法启齿,也许往后就会好点,暂且忍下这口气。 过两日那田先生来岳父家接秀蓉回去。一家人见到这个田先生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老婆子跟秀蓉躲进里屋不出来,也不为田先生做饭,田先生预感到了什么,稍显尴尬。还是卢师傅想得开,把田先生请到叫驴子酒馆,还为女婿开启了一瓶酒,然后说话尽量委婉:“秀蓉年纪还小,还望田先生多多关照,女儿初次离开娘的身边,对待新的环境还不习惯,想在娘家多住几天,过几天他亲自把秀蓉送过来”。 叫驴子酒馆就在济世堂的斜对门,有人进济世堂买药,不见田先生,就到叫驴子酒馆来找,田先生对岳父抱拳告辞,借故走脱。回到济世堂田先生谈笑自如,尽量掩饰内心的烦闷,晚上关门后回到自己空荡的新屋,不尽失落油然而生。其实他绝对不是一个看病先生,肩负着大日本帝国的使命,他的前任渡边在凤栖露了马脚,上司派他到这里来接替渡边的角色,这座县城虽然不大,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他吸取了前任的教训,一到凤栖就表现得放荡不羁,上司要求他长期潜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外界联系,看起来每天活得潇洒,实际上内心非常空虚,常常无端地找些刺激,甚至不惜跟男旦角在一起鬼混。李明秋的用意田先生非常清楚,就是想借联姻来拴住田先生,因为田先生能为李明秋带来可观的收入,而田先生却把结婚当作一场游戏,他压抑的心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新婚之夜田先生把秀蓉没有当作是自己的新娘,而是感觉到捕获了一头猎物,他在秀蓉身上尽情地发泄,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秀蓉的告饶丝毫也唤不醒禽兽那种已经泯灭的良心,反而认为那是一种享受一种刺激,第二天早晨他起来很晚,一看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他来不及洗脸,急匆匆来到药铺,看见石板路上走过一队中国的士兵,才猛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感觉中一股阴风从脊梁上穿过,田先生不寒而栗,新婚夜间那种发泄难以自控,好比棕熊捕获了一只麋鹿。可是这阵子他却有点后悔,他担心那种疯狂的后果,会不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人有时百密一疏,一次忘乎所以的发泄就可能使得前功尽弃,田先生用眼睛的余光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脸上瞄过,发现他们并不在意。中华民族太善良,总爱用孔夫子的教导要求自己,以己心比人心,感觉中只要施以人道,魔鬼也会立地成佛,殊不知豺狼本性难移,养虎为患,容易酿成千古遗恨! 田先生新婚的那天晚上李明秋正在沉睡,被妻子满香戳醒,李明秋揉着眼睛坐起来,听到了西厦屋那边凄惨的喊声,那是一种灵魂的撕裂,让人无端产生恐惧。李明秋心里掠过一道阴影,这姓田的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新婚之夜李明秋不能无端地闯入人家的新房,满香听不下去了,把铜洗脸盆甩到院子中间,那边屋子才渐渐偃旗息鼓,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十多天,仍不见卢师傅把秀蓉送过来,田先生似乎感觉到了不妙,于是找李明秋商议,当然那种被窝里的事情无法明说,只能说让李明秋带着他去给老岳父道歉,李明秋思忖良久,感觉中这件事确实棘手,可他不能不管,因为田先生跟卢秀蓉的婚事还是叔叔跟他牵的线。他要田先生不用着急,让他先去卢师傅家里探探底细。 李明秋去找卢师傅,卢师傅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他始终认为那田先生是他的女婿,他也准备把秀蓉送回家,可秀蓉说,如果要她回到田先生那里她就死在爹娘面前。 说到这里卢师傅擦了一下眼睛,鼻子有点酸:“李掌柜我虽然儿女很多,但是一条儿女一条心,我的女儿不是多余的。是不是这样,让那田先生立一纸生死文契,他再不能虐待我的女儿,如果我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不测,咱把丑话说到前头,我怕李掌柜你也难脱干系”。 李明秋暗自吃惊,看来这卢师傅也不好对付,可是人家说的话你找不出来破绽,不能不说人家的话虽然有份量但是没有出格。李明秋说:“卢师傅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我再想一想,尽量使得大家都满意”。 李明秋回到家里看见田先生就在院子里站着,好像在刻意等他。田先生一见李明秋即刻就问:“我岳父都说了些什么”?李明秋招手让田先生跟他一起进了堂屋,嘱咐管家泡了一壶茶,田先生等得着急,不由得又问了一句:“看样子有些棘手,是不是”?李明秋还是不说话,慢慢地品茶。田先生不由得在心里骂道:这就是中国人的德行!但是表面上他却解释说那天他多喝了几杯酒,夜间有点控制不住。李明秋这才慢悠悠地说:“卢师傅要你立一纸生死文契,如果卢秀蓉以后发生什么不测,我李明秋也难逃干系”。 那田先生不懂“生死文契”是啥,于是又问了一句:“生死文契什么的干活”? 一句话问得露了馅,不得不引起李明秋的警惕,他原先老怀疑这田先生跟边先生是一起的,可是抓不住把柄,田先生把自己埋得更深。李明秋不会做作,脸上的疑问非常明显。但是田先生还是老辣,他说他的指导老师是日本人,因此上也懂几句日语。李明秋稍停片刻,说话斟词酌句:“我是一个生意人,向来不关心政治,我不管你的政治背景,只知道你是我雇来的医生,医生的职业是为病人看病,其他什么都不管。既然你不懂生死文契,我可以告诉你,那卢师傅要你用性命担保,再不能虐待他的女儿”。 谁知道那田先生回答得非常干脆:“只要卢秀蓉回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第96章 东北军驻军凤栖的那一段日子,仙姑庵的香火跟往常一样旺盛。蒋委员长一心想剿灭共匪,国内各大城市民怨鼎沸,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蒋委员长焦头烂额,顾不上关心民生,民不聊生,只能求神仙保佑。神仙普度众生,对每一个朝拜者都绽开笑颜,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态让朝拜者敬畏,宁肯自己食不果腹,也要尽其所有向神仙进贡,仙姑庵日进斗金,但是那何仙姑却高兴不起来,感觉中生活没有目标,内心里生出无端的空虚,赶不走的困惑在心头萦绕,聚敛财富为谁所用? 正当这时,杨九娃收留了一个义子,带到仙姑庵让何仙姑抚养。杨安远的到来使得何仙姑那空虚的心灵得到了暂时的填充,仙姑庵的两个女人为自己收养了两个儿子,好像拨开云雾见天日,日子突然间有了奔头。 小安远到也勤快,每天总是早早起来,庵内庵外打扫干净,然后站上香案,用拂尘拂去菩萨身上的积尘,看那菩萨身上已经有几处漆落彩剥,知道这仙姑庵已经年代久远,可那剥落的油彩丝毫也不影响菩萨的风采,却添加了岁月带来的隽永,让凡夫俗子们无端产生一种肃穆,给苦涩的日子上了一层虚无缥缈的彩釉。何仙姑叼着烟袋躺在卧榻上,默默地看着杨安远在忙碌,心似一片树叶,随风飘远。感觉中眼前的安远并不真实,跟菩萨一样,总是带着一层虚幻,她知道小孩子不会长久在这里呆下去,一旦翅膀长硬了就会远走高飞,到头来她自己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她从内心里喜欢这个孩子,孩子唤醒了她那已经泯灭的母性,也许这是神给她送来的礼物,她必须认真地呵护。 可那杨安远却远远地躲着她,仿佛那何仙姑是一头狮子一头猛兽,孩子不傻,他并不是看上了仙姑庵里的那两头怪物,“妈妈”像猴子,而那个“姨姨”却更像一只猩猩,明知道两个女人心眼不坏,可是一见到她们却产生一种无端的恐惧。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被红军收留,走了上万里路,根本谈不上什么解放全人类的伟大目标,他每天所关心的只是生理的需求,在生与死的博弈中侥幸活了下来,对于安远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实属万幸。在仙姑庵他真正吃饱了肚子,这就足够,所有的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他每天最关心的是香案上的花馍,一见有香客上供他就两眼放光,心情无比激动。 那天早晨杨安远照样早早起来,开了山门,突然看见柏树林子里来了许多军人,他喊叫着跑回大殿,顾不了许多,第一次扑到何仙姑的怀里,何仙姑知道这孩子受到了惊吓,抚摸着孩子的头问道:“你看见了什么”?孩子用手指着门外说:“来了许多白尻子”。 “白尻子”是当年红军对国民党军队的贬称,何仙姑当然没有听懂,还以为院外来了许多白狗,白狗有什么可怕?何仙姑正想安慰孩子,突然间大殿内涌进来许多大兵,大兵们指着何仙姑怀里的孩子问道:“这个小孩子是干什么的”? 何仙姑什么场面没见过?根本把这些大兵们没有放在眼里,她慢腾腾地回答说:“这孩子是个哑巴”。 大兵们嚷开了:“你胡说,刚才我们还听见这孩子说话,好像是南方口音,该不是红军遗留下来的小鬼”? 何仙姑破口大骂:“你妈才是鬼!佛门净地容不得你们这些玩枪弄棒的军人,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东北军初来咋到,还不想招惹是非,有几个当兵的已经退出大殿,可是一个军官仍不想走,偏定要看看这个小孩子究竟是干什么的,他向前把那孩子从何仙姑怀里拉了一把,杨安远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猛然间咬了那个军官一口,学着当年红军就义前的样子,振臂高呼:“共产党万岁”! 已经走出大殿的大兵又重新回到殿内,把那孩子的胳膊扭住,何仙姑知道寡不敌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兵把杨安远带走。 有几个前来进香的香客看到这种局面,悄悄溜走。憨女听到上面响动很大,钻出地道看个究竟。何仙姑告诉憨女,杨安远被当兵的抓走了,她要离开仙姑庵一两天,地道内有吃有喝,要憨女无事时千万不要露面。 几年来何仙姑第一次锁上仙姑庵的大门,离开这块风水宝地上了山,她要把杨安远被东北军带走的消息告诉杨九娃,这小孩子是红军丢下的肯定无疑,何仙姑还有点生气,本地的弃儿多得数不清,随便捡一个都行,为什么偏要捡一个红军的孩子回来,惹出许多麻烦。也许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不相识。反正不管怎么说救孩子要紧,兵荒马乱的年月,杀死一个人比死一只蚂蚁还容易。那条上山的道儿何仙姑非常熟悉,她心里有事,走得心急,天黑时走到簸箕掌,看树林里升起炊烟,迎着炊烟走到近前一看,看见树林里拴着许多马,支几口大锅,几个熟悉的弟兄正在焖米饭。何仙姑顾不上问这些弟兄们焖米饭干啥,着急地问道:“杨九娃在哪里”? 杨九娃从树林里走出来,知道何仙姑没有急事不会来这里,直接问道:“发生了啥事”? 何仙姑也没有丝毫停顿,答道:“杨安远被东北军抓走了,东北军说那孩子是个红军”。 杨九娃随即叫过来楞木,嘱咐楞木牵两匹马,连夜把何仙姑送回仙姑庵,顺带看望一下憨女,要楞木在仙姑庵暂住一两天,他把这里的事情安顿好了就去县城。 何仙姑也没有多耽搁,吃了一大碗小米干饭,喝了一大瓢凉水,然后翻身上马,跟楞木一起,直奔仙姑庵而来。 送走何仙姑杨九娃思忖再三,心想他跟东北军并不熟悉,目前要救杨安远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郭麻子。可是近两年他跟郭麻子闹了些心结,相互间再没有往来,他知道郭麻子已经重新驻军瓦沟镇,簸箕掌离瓦沟镇不远,有心去拜访那个老兄,又怕郭麻子不理他,一直拖着没去。这下子有了事由,因此上决定去见见那个老兄。 郭麻子从凤栖城撤出来,重新驻扎瓦沟镇以后,严令他的士兵就在军营里听候命令,哪里也不许去,更不允许轻举妄动,招惹是非,明知道杨九娃就在黄河岸边贩运私盐,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也不去操那份闲心,有段日子他曾经亲自南下长安,面见杨虎城将军,述说他年事已高,想解甲归田。杨虎城将军亲自安抚郭麻子,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后,把郭麻子调往长安,给他安排一个闲职,颐养天年。郭麻子回到瓦沟镇静等,等待杨虎城将军兑现诺言。 那天晚上郭麻子已经睡下了,突然警卫进来禀报:“杨九娃登门拜访”。郭麻子心想,这杨九娃已经两年多没有来过了,突然间半夜造访为何?有心想把这家伙慢待一下子,杀一杀杨九娃的锐气,又一想自己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何必要再给自己拴一个对头?于是穿衣起床,勤务兵已经在客厅点燃几支蜡烛。郭麻子整整衣领,迎出门口,故作吃惊:“约呵呵杨兄,今日里光顾寒舍,有什么指示或者吩咐”? 杨九娃抱拳作揖:“哎呀呀郭团长郭大人,杨九娃乃一介草民,你指头一拈九娃就人头落地,何敢班门弄斧,给郭大人下什么指示”! 说话间两人进入客厅,分坐在一张案桌的两边,勤务兵进来上茶,郭麻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问道:“说吧,又闯下什么乱子了?要郭某为你揩屁股”。 杨九娃冷笑:“谁让咱俩是拈香弟兄?杨某确有一事相求,前些日子路上捡了一个小孩,膝下无聊,收为义子,岂料东北军听那孩子是南方口音,怀疑是红军,带走了”。 郭麻子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道:“就这”? 杨九娃知道郭麻子问的是啥,故意卖个关子:“杨某一介良民,难道说郭大人还抓住了什么把柄”? 郭麻子笑得开心:“你一会儿‘草民’、一会儿‘良民’,郭某倒成了不得不防的‘奸民’。告诉你吧杨九娃,你的所有行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贩运枪支、贩运大烟、给红军带路、这阵子又贩运私盐。没有你不敢做的。你以为你是谁”? 杨九娃满不在意:“既然生在尘世,就不可能鞋不沾尘,我倒要劝劝郭年兄,自古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该到了为自己找条出路的时候”。 一句话戳到郭麻子的痛处,他低下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时黯然神伤:“你以为这团长我想干?早都干烦了!前些日子我专门去了一次长安,给杨虎城将军撂挑子,想告老回乡。杨将军说他把郭某的事在心,过一段日子在长安给郭某安排一个闲职。再有一年我就五十岁了,四十九是个门槛,只要这一年过得平安,剩下来的日子就不会有啥麻烦”。 杨九娃突然想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偷换了主题?看样子郭团长对他杨九娃还跟以前一样,心无芥蒂,不然的话不会把自己心里的烦恼对他述说。杨九娃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救下那个孩子”? 郭麻子问道:“这件事果真重要吗”? 杨九娃忿然:“那个孩子是我收下的义子!想不到郭年兄这么冷酷”。 郭麻子仍然不紧不慢的说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杨九娃正待反驳,郭麻子伸手一挡:“你让我把话说完。那孩子生命无忧,这阵子说不定已经回到红军那边,我说呀,杨兄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能把十几岁的狼崽喂熟”? 杨九娃震惊:“郭团长你凭什么就那么肯定”? 郭麻子出奇地冷静:“现今社会什么情况都会发生,说不定那个宋军长也姓‘共’。反正你不要太操心,宋军长绝对会善待那个孩子,说不定比住在茹夫人那里还自由”。 杨九娃仍然不信,要去县城看个究竟。郭麻子伸手拦住:“我说杨兄你吃疯了,天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今夜咱哥俩好好喝一杯,明天一早你就走,我也不留人”。 杨九娃勉强在郭麻子的官邸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仙姑庵,他下了马,看见楞木迎了出来,对杨九娃说:“大哥你来迟了一步,那个杨安远已经被张三、牛二接走了……” 第97章 那是一场天火,起火的原因一直没有查明。整座村子都被大火焚毁,浓浓的烟味在空气里弥漫,烧焦的尸体散发着恶臭,侥幸跑出来的人哭天喊地,裸露的柴薪冒着余烟,不时有贼火复燃,几只野狗在坍塌的废墟上发出有气无力的吠声,满目苍夷,目不忍睹。 郭全发极度焦虑,踏着厚厚的积尘来到岳父岳母的院落,看那房子已经不复存在,残垣断壁下自家的那头毛驴已经被火烧焦。他沿着坍塌的门框走进屋子,看见凡是能燃烧的物件已经全部烧光,岳父岳母光身子搂抱在一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也可能他们正在睡梦之中,压根就没有想到过逃离,看样子好像没有经历过死亡时痛苦的过程,临死前还没有忘记在一起亲密。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岳父岳母的遗体,郭全发尝试着推了推那已经没有承重的断墙,断墙轰然倒下,暂时将岳父岳母掩埋。 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士兵们四下散开,迅速把村子包围,紧接着用刺刀尖这里挑挑那里戳戳,好像不是在寻找生命的迹象,而是像打扫战场一般,停一会儿县长骑着高头大马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官员,大家好像例行公事,在烧毁的村子里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不时用手指指点点,侥幸活下来的村民开始还有点害怕,站得远远的看着那些当兵和地方上的官员,后来看见有些当兵的在烧焦的废墟上乱翻,不时看到有当兵的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装进口袋,发难民财。不知道谁首先发出一声呐喊,大家顾不上掩埋亲人们的尸体,手执棍棒跟那些草菅人命的地方官员和驻军愤怒地干了起来,灾民们的积怨迅速发展成燎原之势,附近几十个村子全都发生了骚乱,大家扛着镢锨,头插草标,把凤栖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向政府情愿,为灾民们讨回公道。宋军长虽然从戎几十年,还没有见过灾民们骚乱这种场面,县长和手下的军官们力主镇压,对待这些“刁民”绝不能手软。宋军长感觉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一边给长安发电请示一边亲自登上城墙向灾民喊话,要灾民们选几个代表进城来洽谈。 只见灾民们中间有一人挺身而出,自告奋勇要代表灾民们去跟政府谈判。大家注目观看,那人一身长袍,风度翩翩,凤栖县没有人不认识,那正是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当秘书长的屈克胜老先生,当时正好回乡探亲,不愿骚扰当地政府和驻军,独自隐居屈家庄自家屋中赋闲,,从未在凤栖城中露面。 昨夜年家庄起火时屈老先生正在自家屋子秉烛夜读,突然看见邻村火光一片,屈老先生曾经组织村民们前去扑救,可惜火势太大,人根本就无法到到近前,万般无奈屈老先生只能仰天长叹。屈老先生有些不解,凤栖全县驻军十万,村里起火为什么不见军人前来扑灭?是视而不见还是漠然处之?先总理孙中山倡导民主、民权和民生的三民主义今安在? 晚上处心积虑,一夜没睡,年迈之人吃早饭时已经很累,原打算稍作休息进县城为灾民们去跟当地官员和驻军交涉,没有想到周围几十个村子的村民们已经自发组织起来,浩浩荡荡地向凤栖城开进,屈先生跟请愿的人群一起来到城下,只见城门紧闭。 那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手无寸铁的村民面对荷枪实弹的军队,看来那驻军首脑还是有一点头脑,不然的话听信县长和手下一帮子官员的谗言,一场血案在所难免。 人们主动让开一条道,看那屈先生从容而自信地从人群中间走过,城里城外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是一次为民请命的壮举,关系到民国政府在凤栖老百姓中间的威望,屈先生既代表民众,又是国民党的要员,这双重身份让人们对屈先生寄予厚望。 屈先生目不斜视,泰然处之,径直走进宋军长的官邸,只见凤栖的文武官员都在。宋军长办公室的正上方挂着孙中山总理和蒋委员长的肖像,国民党的党旗悬挂在肖像的两旁,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站立起来,向屈先生行注目礼,屈先生当仁不让,坐在宋军长办公桌的中央,然后手伸进衣服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本本,招招手让大家坐下,神态凝重地宣布:“大家先温习一下孙总理的三民主义”。 那宋军长有点茫然,不知道这屈先生是那一路神仙,向旁边的人小声打探,方知道是国民党陕西省党部的官员,按职衔比宋军长小许多,但是宋军长大人大量,没有给屈先生难堪,毕恭毕敬地坐在屈先生旁边,静听屈先生的发言。 大家学习完三民主义以后,屈先生首先发言:“人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民生大于天,只有你把人民装进心里,老百姓才会拥戴。更多的道理我不想多讲,要想取信于民,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接着屈先生面对宋军长毫不客气地说:“宋军长,我听说你的士兵有人在废墟里找到值钱的东西中饱私囊,首先命令你的部下把捡到老百姓的财物全部退回来!如若不退,我要跟你把官司打到蒋委员长面前”! 大家面面相觑,看那宋军长怎样下台。岂料宋军长非常冷静地说:“这件事我一定要严查到底!给屈先生一个完满的交待。为了安抚民心,我打算首先拨付十万斤军粮赈灾,这十万斤军粮今晚必须送到灾民手中;第二、组织军人上山砍伐木料,上冻以前为灾民把房子重新修建起来”。 屈先生站立起来,当机立断地对宋军长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事不宜迟,你去组织军粮,我去说服围城的村民撤退,今夜,我要亲自把那十万斤军粮发放到灾民手中。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们后续工作能够做到位,相信能够取得老百姓的谅解”。 那屈先生登上城墙,亲自对灾民们喊话,以他的人格担保,保证要对灾民们有个交待。做为赈灾的第一步,今晚,首先把十万斤救灾粮食发放到大家手中……屈先生的话没有人不听,大家逐渐散去,一场灾民们的骚乱在屈先生跟宋军长的通力配合下迅速得到平息。那县长跟在屈先生身边不离左右,看见灾民们散去了,冒然问屈先生:“下一步我该干啥”? 屈先生回过身,注视着县长看了许久,心想国民政府里这样的昏官、庸官肯定不少,蒋委员长忙于剿匪,为什么不清理一下自己的队伍?当政者如果不能明察秋毫,这样的政府就不能维持长久。那县长还以为屈先生要褒奖他几句,站在一边久等。屈先生不屑于跟这样的庸官对话,转过身,倒背起手,向前走了两步,猛然间转过身,叱道:“我想,你现在就应当打点行囊,回家去种红薯”! 凤栖发生火灾的电文传到省政府,陈省长连夜组织开会,他认为,做为国民党进攻陕北红军的桥头堡,凤栖不能生乱!因此,连夜组织赈灾,打听得屈先生正在凤栖老家度假,任命屈先生为救灾前线总指挥,把灾民们的损失登记造册,救灾物资要及时发放到灾民手中。 接下来的几天,屈先生让人在年家庄的废墟上搭建了一个草棚,他就住在草棚里边办公,不断有省城那边的救灾物资用汽车运过来,屈先生不折不扣,全部发放到灾民手中。在屈先生精神的感召下,宋军长也亲自坐镇,负责挨家挨户清理灾民们损失的财物,并且帮助灾民掩埋遇难的亲人,为村民搭建临时居住的窝棚。据说于右任老先生闻知此事后大为感动,在国民党参议院的年度会议上,亲自点名提拔屈先生为国民党南京参议院参议员。 埋葬亲家叫驴子俩口子时郭善人也在场,人死如灯灭,虽然过去相互间有些过节,这时都不能再计较了,郭善人悲痛之余,主要还是关心老爷子郭子仪转移到叫驴子家的那些银元,据说有两千多枚,两千多银元能装一老瓮,可是叫驴子年天喜地面上的财物全部清理完毕,也不见那一老瓮银元,连郭全发跟媳妇年翠英也傻眼了,那么多的银元究竟去了哪里? 叫驴子二儿子年贵元当年已经十五岁,大哥贵明去长安求学以后,家里就剩下贵元一人,起先爹爹年天喜想给小儿子早婚,其用意也很明显,他想把小儿子拴在身边,可那贵元无论如何也不愿早婚,小伙子开始上私塾,后来念小学,学得一些先进时髦的思想,总想到外面世界去闯荡,叫驴子无法,只得听儿子的。想不到突然一场天火,让年贵元始料不及,埋葬爹爹和娘时姐弟俩哭得死去活来,可是爹娘已去,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办完丧事后姐姐年翠英只得把弟弟带到她家,暂时栖居。 年翠英跟年贵元姐弟俩先回郭宇村去了,家里还有一大堆小孩无人照看。郭善人跟儿子郭全发不走,父子俩心里还惦记着那些银元。看东北军在村子里支起几口大锅,为灾民们舍饭,父子俩也拿了大碗到锅里舀饭吃,吃完饭郭善人直接去找屈先生,把当年老爹爹郭子仪在亲家叫驴子家存放银元之事说了一遍。屈先生公事公办,要查验当年叫驴子打的收条。郭善人问儿子:“可否有收条”?郭全发拍了拍脑袋,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当初根本就没有打收条”。屈先生说:“无凭无据的事无法办理”。便置之不理。郭善人气得捶胸顿足,但也于事无补,郭子仪当年转移到叫驴子家的那一老瓮银元从此消踪匿迹,成为一桩疑案。 第98章 不管怎么说,郭善人小儿子全中跟李娟的婚事还是如期举行。李娟当年十六岁,十六岁的姑娘无法容忍家庭带给她的屈辱。爹爹跟弟弟脑残,这无关紧要,要命的是周围人的风言风语,说那爷爷跟妈妈有那么一层说不清的关系,还说她李娟本身就是爷爷的“闺女”……李娟在屈辱中生活,把精神撕裂得血肉模糊。她早都想摆脱那种环境的羁绊,为自己觅得一方干净的蓝天。 正陷入无奈的苦闷之际,在外公的私塾读书的李娟看见教室里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这男孩让李娟心头为之一亮,感觉中好像在哪里见过,相互间好像早都熟悉,正好李娟旁边的座位空着,外公十二能就让那男孩跟李娟坐在一起。开始时李娟并不认为她以后就会成为男孩的妻子,她比那个男孩大好几岁,她只是对男孩子有好感,仅此而已。她曾经手把手地叫男孩子写字,男孩子第一次跟女孩子接触,感觉到这个大姐姐很温顺,他喜欢跟李娟在一起,像小弟弟依恋姐姐那样自然,两个孩子都是心地单纯,根本就没有想到以后会联姻,成为夫妻。 阴差阳错,谁也没有料到事态的发展像演戏那般曲折而充满情趣。反正,李娟终于坐进轿子,离开了那个曾经给她带来温暖而又使她非常厌倦和伤心的家,爷爷尽其所有,为李娟准备了一份不薄的嫁妆,爹爹和弟弟对李娟傻笑着,让李娟感到一丝伤心和怜悯,她拥抱了一下弟弟,拉了一下爹爹的手,算作跟他们告辞。惟有妈妈哭成了泪人,母女俩依依惜别。 大伯李明秋和大妈骑着马把侄女一直送到郭宇村。正是十月天,田间的小路上扬起一串串尘土,农民们在忙着清算一年的收获。一乘轿子在唢呐的吹奏声中上了驴尾巴梁,看那树林里驻扎着东北军的部队,唢呐声引起了大兵们的兴趣,纷纷出来站在路边,饶有兴趣地观看异乡的婚礼习俗。李娟掀起轿帘看着那层恋叠嶂的远山,一片片树叶飘落,心儿随着轿子的起伏颠簸,有一种迷茫的期待和失落。 天黑时轿子在郭宇村郭家大院门前落下,唢呐吹奏出的迎亲曲在绿树掩映的村庄上空回荡,一串串鞭炮燃放,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哥们抬着整猪整羊前来祝贺。李明秋在凤栖身份特殊,你可以蔑视县长,但是不能无视李明秋的存在。李明秋出嫁侄女,杨九娃带来一份不菲的贺礼。尽管村里人对牡丹红有一种根深蹄固的成见,但是郭善人的小儿子大婚,郭宇村人还是表现出一种团结一种大度,所有的人家都送来了礼物,临时搭建的席棚内高朋满座,体现出一种和谐一种喜庆。 婚礼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谁也没有想到,郭麻子竟然带着他的一队人马,特意前来参加婚庆。所有的人都诚恐城隍,出了大门迎接,看那郭麻子下了马,双手抱拳向郭善人表示祝贺,接着献出自己带来的贺礼,红绫锦缎两匹、二十块大洋贺银。郭善人有点傻眼,因为他跟郭麻子素未生平,这贺礼有点沉重,郭善人求救似地看着杨九娃,无所适从。 杨九娃挥了挥他的独臂,意味深长地调侃道:“郭团长你也太抠门了,就送来这么一点贺礼”!大家都不明白杨九娃说话的涵义,还以为两个人玩笑开惯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惟有一个人心里明白,此刻正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场景,突然间心一酸,掉下一串泪珠。 那人正是牡丹红。十三年前,郭团长刚刚提拔,正处在人生的巅峰时期,凤栖城里一跺脚,满城都在震动,硬是强夺人之美,从李明秋家的院子里抬走了牡丹红。此后一年多,牡丹红便成为郭团长枕边的玩偶,其实郭团长对牡丹红还是在意,那一段时间郭麻子夜夜不离牡丹红的枕边,目的和用意都很清楚,就是想给自己制造一个儿子,那时郭麻子已经年届四十,四十岁的男人想尝试一下做爹爹的滋味。可是一直耕耘了一年多,牡丹红仍然没有任何变化,郭团长急了,有点沉不住气,心想那牡丹红可能是一片不长庄稼的盐碱地。于是跟鸨儿商议,给他另外买回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山芍药。 牡丹红一气之下,离开了郭团长的官邸。女人就是那样,本身就是男人的玩物,特别是像牡丹红那样的名优,只能靠自己的年轻美貌,去博得男人的一丝怜悯一丝同情,一旦人老珠黄,或者是男人玩得厌烦了,便会把你像一条狗一样一脚踢开,牡丹红还算是下场不错,捡了个郭善人这样的怂包蛋。 其实,当时连牡丹红也没有弄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种下的,反正她跟郭善人过了九个月以后就生下了郭全中,九个月生孩子也能说得过去。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牡丹红开始疑惑,这孩子怎么跟郭善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是牡丹红看郭善人毫不在意,对待郭全中比他的大儿子还亲,那心底的疑虑慢慢地消弭,只要儿子是她牡丹红亲生,谁管他爹是谁? 可是,今夜,此时此刻,牡丹红恍然大悟,那孩子原来是郭麻子的种!看那郭全中跟郭麻子仿佛一个模子里边倒出来的,牡丹红黯然神伤,呜呜哭出了声。幸好黑暗掩盖了一切,没有人发现牡丹红情绪的失常,她扶着墙角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儿子大喜的日子她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给儿子的婚庆蒙上阴影。 李明秋也有点诧异,不知道郭麻子也会来参加婚礼,自从上一次他被郭麻子当作红军的间谍抓捕以后,两人基本上断绝了往来。其实李明秋感觉不来啥,倒是那郭团长震动不小,想不到那李明秋被带到长安后皮毛无损就放了出来,乱世年间他当真糊涂了,闹不清这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看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今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绝对再不操那份闲心,绝不乱抓一人! 席棚里乱糟糟,村里的小伙子一点都不怵那些土匪,相互间捉对儿划拳,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响成一片,郭麻子跟杨九娃被安排在同一张席桌上,两人眉来眼去,不知道叽咕啥。一会儿新郎官郭全中敬酒,郭麻子端起酒杯有点失态,顺口喊了一声“儿呀”!那声音不大,却语惊四座,大家不由得把郭全中跟郭麻子细细对比,有人光然大悟,有人还不知所以。郭全中则憨憨地站着,不知道所有的客人为什么要看他,有点茫然。 杨九娃用独膀子扛了扛郭麻子,郭麻子突然醒悟过来,随机应变,把那一杯酒灌进杨九娃嘴里,哈哈大笑:“再不准耍赖,谁耍赖谁是儿子”!杨九娃抹了一下嘴,也替郭麻子打起了圆场:“对,儿子耍赖!拿大碗来,咱们今夜一醉方休”。 无论郭麻子怎样遮掩,郭善人站在席棚外边还是听到了,胸腔里像钻进了无数只蝎子,蜇得浑身疼痛难耐,感觉中自己这一生像个木偶,所有的行为都受人操控,其实郭善人早都清楚,郭全中不是他的亲儿子,人有时不能想得太明白,反正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表示过质疑,古往今来这种事情有之,据说那秦始皇嬴政也不是父皇异人所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况且老爷子郭子仪负气出走,亲儿子郭全发又被他赶出院子,再不靠这个杂种儿子靠谁?到现在郭善人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郭麻子有备而来,怪不得郭麻子送来了那么多的贺礼,简直对他郭善人是一种亵渎,看样子他又一次做了乌龟! 可是郭善人不得不强装笑脸,把这一出戏演到底,人们放浪的笑声像一道道咒符,直咒得郭善人现了原型!感觉中他好比盘丝洞里的猪八戒,被牡丹红那样的蜘蛛精紧紧地缠住,可是郭善人始终执迷不悟,心甘情愿地在生活的泥沼里不断地扑腾,现在,当今目下,郭善人终于尝到了痴情的苦果,那是一张无形的网,鱼死而网不破,郭善人被人抬上了餐桌。 一场婚庆的喜宴轰轰烈烈地结束,郭宇村也迎来了有史以来最鼎盛的时期,这里山高皇帝远,不纳皇粮,郭善人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地租,基本上自给自足,每年都有新户搬来,来了就不愿意再走,村子在逐年扩大,大家互相包容,形成了独特的移民现象,谁都不会揭谁的老底,谁都不会看谁的笑话,尽管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会有人议论郭善人的家长里短,那一对小夫妻如胶似漆,开始了他们的蜜月,十二岁的郭全中只是喜欢李娟那个大姐姐,当真还不韵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新婚之夜他把被子裹紧,一个人独睡,李娟也是念过私塾之人,行为做事还是有些分寸,她看全中不理她,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能够控制得住自己,李娟面朝全中睡下,看全中那瘦小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栗,知道小孩子害怕,便嘴对着全中的耳朵,讲那些鬼故事,穷乡僻壤有关鬼的传说俯拾皆是,那郭全中听着听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再也顾不了许多,钻进李娟的被窝,搂紧李娟不肯放松。那李娟的纤纤玉手慢慢地在全中身上抚摸,全中太困太累,竟然在李娟的怀里呼呼睡去。李娟的玉手慢慢地移到丈夫的下身,感觉中全中的小**周围还没有长毛,心里便有些惋惜,她攥住小**慢慢地揉搓,小**突然挺了起来,粘糊糊的浊物流到李娟的手心……郭全中坐起来,呜呜直哭,说被窝里有蝎子,把他小**蜇得生疼。 第99章 郭全中的婚礼结束后郭麻子没有直接回瓦沟镇,而是跟杨九娃一起,来到了土匪们的山寨。黄龙山区的山都不太高,绵延数千平方公里,杨九娃的山寨也不险峻,只是视野开阔,四面八方都能看得透彻,山上地势平坦,据说多少年前还是一个山村,一场瘟疫使得村里的人全部死光,杨九娃的聚义堂看起来冠冕堂皇,据说以前是座庙宇。簸箕掌是山寨的第一道屏障,外边宽里边窄,站在聚义堂前往下看,簸箕掌的所有景观尽收眼底,那是一片开阔地,树林也不算茂密,一走进簸箕掌就进入土匪们的视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遮掩,山寨不知名,簸箕掌也是土匪们后来按照地形起的,杨九娃当了土匪头目以后,有人曾给山寨起名叫做“杨家寨”,可是山里人不那么叫,把那山寨叫做“土匪窝子”。 这土匪窝子跟别处的土匪还有一点区别,有些土匪家里有老有小,他们来到山寨就是为了跟上杨九娃挣钱养家糊口,有些土匪家里还有农田,农忙时就回家种田,农闲时再来,打家劫舍的事也不能说没有干过,可是很少谋财害命,一般都是抢劫一些财物走人,跟周围村庄的老百姓相处融洽,兔子不吃窝边草,相当一部分土匪本身就是周围村子的人。 土匪们酒足饭饱,打着火把归山,一路浩浩荡荡,远远看去好像一条游动的火龙。这几年杨九娃经营有方,把一个山寨搞得红红火火,一些年纪大点的土匪杨九娃给了些钱被劝退,又有一些年轻的小伙子加入,队伍壮大了一些,显得更加年轻。上山的路也不怎么陡峭,郭团长跟杨九娃骑着马一直走到聚义堂前才下马,两人携手走进大堂,土匪们在大堂四角点亮油灯,那油灯是由四口大锅做成,锅内注满青油,放在支架上,灯焾子足有擀面杖粗,灯焾子点燃后冒出的黑烟绕梁,整座大堂看起来杀气腾腾。 郭麻子在杨九娃铺着虎皮的交椅上坐下,调侃道:“咱也享受一下做大拇指的滋味”。 杨九娃爽朗一笑:“只要郭兄肯上山,这个位置让给老兄”。 郭麻子有点神色黯然:“嗨,年兄有所不知,当兵二十多年,除过落了个团长的头衔,一无所有,要不是看在杨虎城将军的面子上,直想撂挑子不干了”。 杨九娃长叹一声:“杨某比起郭兄来更惨,郭兄好赖还有一个亲儿子活在世上,而杨某每天忙忙碌碌为谁?有时候想起来让人心酸”! 那郭麻子一直有一个心结无法解开,古往今来占山为王的匪首****无恶不作,可那杨九娃就是有点不一样,不抽不赌还能说得过去,不嫖女人就有点不可思议,人常说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异性相吸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杨九娃的那个夜叉老婆看起来像只活鬼,难道说这仁兄就没有沾过其他女人? 聚义堂内那些弟兄们忙忙碌碌,看样子又在设宴,郭团长第一次上山,总不能拂了客人的情面,其实大家已经酒足饭饱,重新设宴完全没有必要,土匪们习惯了夜生活,一到晚上大家都格外精神,弟兄们回想起他们在县城那一段时间郭团长对他们的特别关照,一定要让郭团长在山寨过得高兴,大家尽其所有,两个厨师也拿出了所有的看家本领,煎、炒、蒸、煮,野猪肉、鹿肉、獾肉,还有平时舍不得吃的豹子肉全都摆上了席面,把郭麻子看得瞪起了双眼,故意问杨九娃:“杨兄,你这该不是设的鸿门宴”? 杨九娃坦然一笑:“人生难得一知己,今晚,你能来到山寨,就是对我杨九娃看得起,我只能倾其所有,略表寸心”。郭麻子也不推让,两人携手入席。杯来盏往,一直干到东方发白。 几乎所有的弟兄们都喝得东倒西歪,昏然入睡,然而杨九娃跟郭麻子却清醒着,没有一点睡意。两人携手走出大堂,看那沉睡的大山揉揉眼睛,开始了新的一天,太阳伸伸懒腰,裸露出羞红了的脸蛋,世上万事万物都沿着自己的轨迹,周而复始,不停地转换,然而此时,一对莫逆之交却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又一次彷徨,不知道路在何方。按理说,一个身居团长高位,带领着一千多人的队伍,杀一个人如同粘死一只蚂蚁,走一步路都有人前呼后拥地保护着,可谓风光;一个威震数百里黄龙山,跺一脚山摇地动,连小孩子都闻风丧胆的山大王,可谓威风八面,两个汉子在人世上出尽了风头,也算不白走一趟,应该知足,殊不知他们有着比常人更深的烦恼,心荒凉着,感觉中一世功名如粪土,他们需要的是常人之间的那种温馨。 两人在山巅上坐下,解开衣服领子,让山风吹散心头的烦恼。郭麻子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杨九娃知道这位郭兄要说什么,开口问道:“郭兄,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是不是让杨某为你从中撮合,把那小孩子从郭善人哪里要过来”? 郭麻子低下了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眼圈发红:“我本是蒲城县里一个老实巴交的百姓,爹跟娘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我也曾经有过老婆,而且老婆已经怀孕,可是世界上总有许多想不到的灾难在等着你,你躲不过,你逃不脱,爹、娘跟媳妇都死于非命,不得已上山做了土匪,结果被杨虎城将军收编,苟且偷安,活到如今。你以为我高兴,我风光,其实我心里苦,装了一肚子苦水,看起来周围的人对你唯唯诺诺,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大家都在互相利用,没有一个真心信得过的知己”。 仿佛一股湍流从心底淌过,杨九娃心的堤坝开始崩溃,震撼已经显得乏味,感觉中脚下的山在晃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他何尝不是如此?日子里混杂了太多的伤感,走过的路让人不堪回首。铁血汉子不流泪,眼睛里淌出来是殷红的血!杨九娃面对挚友,倒出了多年积存的苦水:“郭兄,你以为我不想跟常人一样,拥抱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杨某遭人暗算,已经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功能!残害我的人就是那个何仙姑……她们母女救了我,强迫我做何仙姑的丈夫,可是那个女人是个二腻子(相当于不男不女),根本就不会生孩子,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个折磨。瞅准一个机会,我跑了出来,在撇撇沟跟一个寡妇过到一起,那何仙姑找****来,嫉火焚身,把我的下三寸割去……我寻机报复,谁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又让那个女人砍去一只胳膊,何家女把我致残后,却不伤害我的性命,将山大王的位置让给我。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可是我有时连自己都弄不懂,我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却当上了土匪头子,我知道凤栖全县的人吓唬小孩子都说:杨九娃来了!可见杨九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可是有谁真正知道,杨九娃心里的苦涩”? 明明是炎炎烈日,郭麻子却听到了震天惊雷,脊背上冒出了飕飕凉气,看起来杨九娃整天大大咧咧,有时还沾一点痞气,谁知道那个土匪头子在承受着多大的耻辱?那个女人太残暴,竟然为了一己私利让一个男人彻底断子绝孙!并且把男人玩于股掌之中,让男人彻底迷失了自己,古往今来那些狐仙、蛇精、几乎所有的妖魔鬼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个何仙姑残忍!可是,郭麻子还是不解,为什么至今,两人仍然是名义上的夫妻?而且,看起来杨九娃对何仙姑并不仇恨? 算了,世界上的许多疑难本身就无解,过多的询问反而会使得挚友伤害更深。郭麻子看着远处的群山,拍拍杨九娃的肩膀,故意绕开话题:“听说,烂柯山下有个神仙洞,洞里两个神仙一盘棋下了八百年,真想到那里看看,假如真有其事,倒不如扒了这身狗皮,过几天神仙的日子”。 然而,杨九娃还没有从悲痛的回忆中脱身,他有些悲戚地说:“假如生命可以轮回,我愿意现在就死,重新活一世人”。 郭麻子默然,这个想法跟他不谋而合,有时真想一死了之,可是看看大千世界,有多少人在死亡线上无奈地挣扎?相对而言自己比他们强许多,过一天算一天,何必那么傻?这阵子,他又不由得回忆起昨天晚上的婚庆时光,不错,那个新郎官就是他的儿子!父子之间,有一条无形的链条将他们相连,那就叫心灵感应,那小子长得敦实而憨厚,传承了郭家人的所有特点,所幸那郭善人也姓郭,一个郭字掰不开。 可是,怎样才能把这层窗户纸戳破,把儿子要回自己身边?当然,他不打算依靠权势跟人家摊牌,强扭的瓜儿不甜,终究那郭善人把他的儿子养活了十几年,这件事必须做得有礼有节。也还应当考虑那牡丹红的未来,郭麻子不可能把牡丹红重新捡回来,他一生玩过女人无数,对待女人已经厌烦,他不能没有儿子,可是儿子对于牡丹红也同样重要,怎样做才能使那个女人心理不至于失衡? 远远地,一队人马进入簸箕掌,郭麻子看清了,那是自己的部下,一晚上没有回营,部下担心长官有什么不测,前来接应属于正常。郭团长站起来,打算向杨九娃告辞,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要好的朋友也有分手的时候,可那杨九娃又将郭麻子拉得重新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郭兄,我们谈了一夜,还没有谈到主题,最近有几件事不能不引起咱们这些人的警惕,你知道不?张学良将军亲自到凤栖,来跟共产党的要员谈判,蒋委员长可能还不明底细,亲自来长安督战,严令东北军剿灭共匪,我看这里边猫腻太大,郭兄要多个心眼,不要把自己陷进去太深”。 郭团长说他知道。他目前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杨虎城将军已经答应等过了这一段时间以后,把他调往长安,给他安排一个闲职,郭麻子就等着那一天。 两人正说话时那一队人马已经到了面前,带队的是团参谋长,参谋长向郭团长敬了个礼,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急电:“杨虎城将军命令你火速赶往长安……” 第100章 疙瘩从来没有怀疑过洋芋对自己的忠诚,那洋芋跟憨女差不多,男人们一见就倒了胃口,但是疙瘩却非常喜欢洋芋,爹娘年纪大了,洋芋在家里疙瘩不用操心,而且疙瘩跟洋芋从小在一起长大,相互间有一种兄妹般的感情。可是那一天早晨疙瘩明明看见了,洋芋跟狗剩搂在一起亲嘴。 那是一种条件反射,疙瘩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上前一个窝心拳就把狗剩打倒,狗剩倒地后拉出了杀猪般的喊声:“哎呀呀疙瘩爷,狗剩的小命不值钱,你要了狗剩的小命都不怕败坏了你的名声”? 洋芋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也替狗剩求情:“疙瘩,你就放了他吧,跟一条赖狗上计较不值”。 疙瘩眼神怪怪地,把洋芋瞅定,看洋芋那胖墩墩的脸上有一丝心虚,身后跟着几个赶脚的客人,疙瘩强忍了一口气,踢了狗剩一脚,吼道:“还不快滚”! 狗剩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溜了,疙瘩安顿几个客人歇脚,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出了门,消失在丛林之中。 从此以后一连几个月疙瘩都没有进门,洋芋知道,疙瘩起了疑心,可她只能把满腹的委屈憋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能提及。疙瘩爹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感觉中有必要上一次山,把那疙瘩从山上叫回来。郭宇村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太多,家家锅底都有黑。洋芋也不是那种轻薄的女人,肯定是小两口发生了一些误会,特别是自从疙瘩不再回家以后,来歇脚的客人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往前走,当然疙瘩爹还有一个心病,看见别人的孙子他就眼红,虽然说疙瘩爹已经有了两个孙女,可是孙女抵不上孙子管用,只有孙子才能延续香火,这一点疙瘩爹心里清楚,他必须有一个孙子,有了孙子疙瘩爹才心满意足。 疙瘩爹来到簸箕掌,看见一帮子哥们把脚夫们从靖边背下来的食盐收购,然后又用骡马驮到长安出售,这样一来几头都能得利,省去了许多功夫。那些哥们全部认识疙瘩爹,一起上来跟疙瘩爹说话,疙瘩爹没有看见疙瘩,一个哥们说,疙瘩去了长安,回来可能还得几天。疙瘩爹心里有点憋闷,心想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到过黄河岸边,索性到黄河岸边转转。 背客渡河的生意已经没有人去做,黄河岸边横着一艘渡船,渡船的两头用绳子拴牢,过河时不用船桨,而是纤夫拽着绳子把渡船拉向对面,河的对面就是山西,疙瘩爹年轻时常去山西那边,山西那边离黄河最近的集镇叫做贤麻镇,贤麻镇的人常到瓦沟镇赶集,瓦沟镇的人也常背着农林土产到贤麻镇交流,两个集镇联姻的也不少,张鱼儿的六姨太、七姨太都是来自山西。 那艘渡船横在那里,河的两边都没有纤夫,自从日本鬼子占领山西以后,黄河两岸的人员来往少了许多。疙瘩爹在黄河岸边坐下,想起了他背客渡河的那段时光,那时节日子虽然苦涩却远比现在红火,母亲河两岸的老百姓水乳交融,共同耕耘着这片热土,黄河演绎了许多美丽的传说,同时也承载着炎黄子孙的梦想。疙瘩爹回想起他跟疙瘩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光,双方的交易其实很简单,根本就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浪漫,疙瘩爹给了疙瘩娘一个烙馍坨坨,疙瘩娘就跟着疙瘩爹走到树林的深处,男人问女人:愿不愿意做我的婆娘?女人点了一下头,算作回答。疙瘩爹就把疙瘩娘带回郭宇村,耕云播雨,开始了属于他们两人的岁月。 突然,黄河那边传来了急剧的枪声,紧接着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跑到河边,几乎没有停顿,一下子跳入河中。女子后边跟着几个穿黄衣服的鬼子兵,他们来到黄河岸边停下,一起朝河里的女子开枪。那女子双手在河里扑腾,看样子还不会凫水,说时迟那时快,疙瘩爹什么都没有考虑,跳入黄河朝那女子游去,人在关键时刻就忘记了危险,疙瘩爹压根就没有想到保护自己,他迎着枪声游到那女人跟前,拖着那女人游向对岸,鬼子的枪声越来越密,两人的身边激起了一道道水柱,疙瘩爹凭借着年轻时练就的一身好水性,硬是把那女人拖到对岸,他站在水里首先把女人扶上岸边,猛然间一颗子弹打中了疙瘩爹的后背,疙瘩爹重重地倒在水里…… 一队骑兵从山林里冲了出来,那是郭团长的守军,郭团长在黄河岸边驻守着一个连的兵力,对岸的鬼子兵一看这边有部队把守,匆匆撤离。士兵们来到黄河岸边把疙瘩爹打捞上来,疙瘩爹已经断了气。 那是在凤栖的历史上,被日本鬼子残害的第一个人,事情发生得突然,谁也不知道疙瘩爹为什么会到黄河岸边去,到了黄河岸边正好就遇见了一个被鬼子兵追赶得跳河的女人,谈不上什么英雄气质,更谈不上什么舍己救人,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而是凭借着人的本性,使得一个弱女子免遭鬼子兵的残害,可是疙瘩爹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疙瘩娘失去了男人,疙瘩失去了爹爹,然而,黄河却咆哮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吼声。当兵的抬着疙瘩爹的遗体,浩浩荡荡地游遍凤栖的每一个乡镇,并且在凤栖南门外的笔架山下,为疙瘩爹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追悼会,人们抗日的凝聚力空前高涨,东北军宋军长亲自来到郭宇村吊唁,把二百银元的抚恤金送到疙瘩娘手中。郭团长和杨九娃亲自坐镇,为疙瘩爹购买得一副带椁的棺材,尽其所有把疙瘩爹的葬礼办得隆重。 那几日疙瘩简直疯了,搂着爹爹的尸体嚎啕大哭,杨九娃担心疙瘩出事,派楞木跟另外一个哥们把疙瘩日夜保护。埋了爹爹后疙瘩来到黄河岸边,打算渡过河去跟那日本鬼子拼命,被楞木把疙瘩拦腰抱住,言辞恳切地说:“疙瘩,听兄一句话,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这种时候更需要冷静,放心吧,兄弟我永远是你的左膀右臂,这个仇迟早要报,但是不能莽撞。况且,咱还有娘,还有妻子女儿,杨大哥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咱不但要想得开,还要给娘宽心”。 最伤心的要算被疙瘩爹救下的那个女子,要不是因为她,疙瘩爹就不会丧命。埋了疙瘩爹后那女子在疙瘩娘面前长跪不起,要疙瘩娘认她这个女儿。洋芋在一旁劝说道:“娘,这女子也忒可怜,你就认做你的女儿吧”。疙瘩娘抹一把眼泪,说:“孩子,你如果不嫌我家穷,就住下吧”。 正说话时疙瘩跟楞木进了门,疙瘩娘看儿子回来,心里有些安慰,继续说:“这人生有时分,死有地点,也许疙瘩爹命尽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跑到黄河岸边?想不开有啥办法?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咱凤栖县自古到今,还没有一个人像你爹死得那么轰动,埋得那么隆重,疙瘩,你要学你爹的样子,活得有志气”。 疙瘩给娘跪下,说话掷地有声:“娘,儿不报这国耻家仇死不瞑目”! 楞木在疙瘩家吃了饭,看望了良田爷,良田爷要楞木关照好憨女,他这里有村里人照看。楞木要爷爷放心,憨女给她收养了一个儿子以后,看起来比以前强多了,况且那仙姑庵里吃喝不愁,楞木还打算过一段日子带爷爷去那边看看。良田爷说,只要憨女没有事他就放心。楞木在良田爷家稍坐,然后归山。 郭宇村经过了连日的喧嚣,终归寂静,人们已经累了,需要休息,补充精力,娘跟新认下的干女儿睡在一起,几个月来,疙瘩第一次上了洋芋的炕,跟自己的妻女睡在一起,皇宫里举行国葬时老百姓三个月不准结婚,可是在这穷乡僻壤,死了爹的疙瘩却没有那种忌讳,这几个月疙瘩老在想,为什么洋芋会看上狗剩?也许自己经常不回家,洋芋感觉有些孤单……好像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自己的媳妇不是那种轻薄的女人。反正不管怎么说爹死了,娘还要洋芋照看,想到此疙瘩掀开洋芋的被窝,洋芋马上翻过身把疙瘩搂紧,两人都没有那种冲动,只是在一起紧紧地相拥。洋芋哭了,哭得非常伤心:“疙瘩,你今晚上能钻进我的被窝,我明天就是死了也心甘”!疙瘩感动了,爬在洋芋的身子上,洋芋把疙瘩推下来:“爹刚死,咱们忍耐几天。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疙瘩看洋芋说得非常严肃,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这洋芋要说什么。洋芋又开始抹泪:“疙瘩,我想过了,把爹救下的那个女子给你做个媳妇。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家,我会照顾好咱的娘,把两个女儿养大,我还会跟从前一样吃苦受累,我会跟那个女子和睦相处……” 第101章 卢师傅听从了李明秋的劝告,决定亲自将女儿卢秀蓉送回田先生身边。卢秀蓉哭哭啼啼不愿回去。卢师傅哀叹一声,说:“孩子,并不是爹心狠,硬把你往火坑里推,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如果不回去,爹的脸面就在凤栖丢尽,那田先生如果再对你无理,爹就找他李明秋论理”。 卢秀蓉将一把剪刀揣进内衣口袋里,已经做好了跟那禽兽不如的田先生同归于尽的准备。田先生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在李明秋家的堂屋内设了一桌酒席,还请来了铁算盘跟郭善人作陪,席间,那田先生也顾不得脸面,一再向岳父卢师傅道歉,说他那一天晚上多喝了几杯,所以对秀蓉显得有些粗暴,以后有这几位老先生作证,再也不做对不起秀蓉的事情。 卢师傅端起酒杯,邀请大家一饮而尽,然后说:“我今天把女儿亲自送回来,主要是看了李掌柜叔侄俩的脸面,我的儿女虽然很多,但是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不要以为我卢师傅是个软柿子,好捏,逼急了绵羊也会顶人”! 郭善人是个局外之人,可他来药铺这一段时间观察,那田先生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怀叵测,特别是一看到大街上有士兵巡逻,那眼神马上就不对劲,刚才听了卢师傅那一番话,知道这田先生有些来头,可是他不能说啥,借口药铺没有人照看,溜了出来。 李明秋知道,这卢师傅的话是说给大家听的,他看看田先生,那田先生表面上看起来谦恭,平静,实际上脖子上的青筋在突突直跳,脸颊变得血红,眼神里暗藏杀气。他突然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同时还有那么一点后悔,悔不该给田先生张罗这一桩婚姻。 而那铁算盘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卢师傅的女儿爬在侄儿媳妇满香的肩膀上哭哭啼啼,还以为两口子闹了什么矛盾,一边吃菜一边说:“夫妻间吵吵闹闹是常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吵过闹过就算咧,大家都不要太往心里去”。 那田先生突然给岳父卢师傅跪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爸,您就放心,我田某从今后要是对秀蓉有半点异心,就是那河里爬着的乌龟”! 满香吭哧一声笑了,她还没有听到过男人这样诅咒自己,伸出双手把秀蓉搂紧,也想劝说秀蓉几句,男人膝下有黄金,不会轻易下跪,既然田先生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也应当为那田先生找个台阶下来。可是满香突然脸变得煞白,她无意中摸到了秀蓉怀里揣着的那把剪刀,看来这个弱女子已经做好准备,决心跟那田先生同归于尽。 人在关键时刻有些行为就由不得自己,满香不愿意看到一桩血案在自家屋子里发生,把那把剪刀一下子从秀蓉的怀里掏出来放到桌子上,话音里带着惊恐:“秀蓉,你可不敢做傻事”! 满屋子哗然,连卢师傅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女儿会准备了这一手,最吃惊的当属田先生,一股冷气透过脊梁,感觉中浑身冰凉,想到一次纵欲差点葬身一个弱女子之手,有点始料不及,其实死不足惜,面对膏药旗(老百姓对日本国旗的贬称)宣誓之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关键的问题是这种死法有辱大日本帝国的使命……田先生隐晦的心里掠过一丝惊恐,思想急转弯,来了一次欲擒故纵:“秀蓉,你杀死我不要紧,关键是不要弄脏了你自己,不要毁坏了咱爸的名声,今天,你如果实在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生活,咱俩可以解除婚约”。 这一次又把卢师傅逼到了死角,旧时中国的女子从一而终,丈夫可以休妻,妻子没有离婚之说。卢师傅求救似地看了看李明秋,希望李明秋能为他解脱。 满香替秀蓉擦干眼泪,经过深思熟虑,说出的话语惊四座:“田先生,解除婚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必须还秀蓉一个女儿之身!秀蓉是你的媳妇不容置疑,你还必须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秀蓉,姐姐也劝你一句,不要那么死心,前几年你明秋哥也做事荒唐,竟然公开把烟花女带回家里,我不忍让没有办法,为了我的儿女。女人有时候就要以德报怨,因为我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旦走出去就别想再走回来,姐姐跟你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田先生如果再对你无理,姐姐会替你出气”。 那卢师傅感激地看着满香,想不到一个女人说出来的话竟然这样硬气。那田先生耷拉下了脑袋,挫伤了锐气,过去他没有怀疑过大日本帝国能够统治世界的能力,这阵子他真的有点怀疑,你连一个女人都征服不了,何谈征服一个民族! 卢师傅看目的已经达到,因此上告辞,大家伙儿把卢师傅送出大门口,卢秀蓉留了下来,但她把新房的门关紧,死活也不让田先生进屋。李明秋劝说田先生,耐下心来,女人要靠男人的关爱来感动。 那一日,凤栖城人头攒动,一排军人抬着一副棺材,上街游行,“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声响彻全城。田先生隔着临街的玻璃窗子向外看,看见了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场景,脸上表情复杂,不知道棺材里装着何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激起了这么大的民愤,向旁边的铁算盘一打听,才知道在黄河岸边,同样是为了一个女人,日本鬼子打死了一个中国百姓。一个普通百姓尚能激起如此大的民愤,看来这片国土上生活着的人绝非没有血性!他不能小觑了这里的人们,必须有所收敛,绝不能随心所欲。 游行的队伍全部涌向南门外的笔架山下,满城空巷,那是一次盛大的集会,极大地激发了凤栖人爱国的热情,田先生心慌意乱,如坐针毡,看那铁算盘跟郭善人头碰在一起窃窃私语,借口身体有点不舒服,回到了家中。 这几日卢秀蓉的态度有点软化,两人那种紧张的关系有所松动,白天看起来还像一对夫妻,一到晚上卢秀蓉一个人裹紧被子睡觉,无论如何也不让田先生近身,田先生强忍着他那一触即发的兽性,再也不敢对卢秀蓉无理,因为他知道,在目前的节骨眼上,任何一点细小的疏忽都容易使得前功尽弃,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他必须学会韬晦。 睡到半夜,卢秀蓉起来小解,尿点子流入铜尿盆内,发出了噗噗的声音,那声音犹如鱼儿戏水,带着不可遏制的诱惑,田先生再也忍不住了,借着秀蓉上炕的机会,一下子把秀蓉紧紧地拥在怀里。卢秀蓉刚想喊叫,被田先生捂住了嘴,田先生几乎哀求道:“秀蓉,你不用害怕,我对你慢点”。婚姻是杯雄黄酒,一旦喝下就身不由己,女人天生阴柔如水,需要男人的呵护和耕耘,这一次,田先生不再那么莽撞,而是像蜻蜓点水,慢慢地替那秀蓉加温,秀蓉已经彻底忘记了第一次的疼痛,开始了第二轮的周期,那种锐变虽然带着某种悲壮,却也是一种必然的历练,秀蓉变成了一条蛇,贪婪地吮吸着田先生的精髓。 不久,卢秀蓉的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死心塌地地做了田先生的妻子。 那一天睡到半夜,田先生突然惊恐地坐起来,屋子里仿佛钻进了一只蟋蟀,发出了吱吱的声音,卢秀蓉也醒来了,问自己的丈夫:“我怎么听见屋子里有什么响声”?田先生显得极不耐烦:“快睡觉吧,能有什么响声”!可那响声还是不断,仿佛来自丈夫的身上。女人的本能使得她把丈夫抱住,田先生粗暴地推开秀蓉,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一会儿田先生又回来了,对秀蓉变得和颜悦色:“秀蓉,我得出一次门,三两天就回来,你在家里等我,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秀蓉问道:“啥事吗?看把你急得,今晚城门不开,明天早晨走还不行”?田先生又不耐烦起来:“不该问的别问”!说完匆匆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至于那一天晚上田先生怎样出的城?没有人知晓,一天以后,黄河渡口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带一顶草帽,跟一个从对岸过来的客人鬼鬼崇崇在树林里密谋了很久。那是田先生来凤栖后接到上司的第一个命令,也是第一次神秘地从凤栖失踪。据日本情报部门可靠消息,不几日一个国民党要员将要来到凤栖,上司命令田先生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要员在凤栖暗杀。那客人对田先生交待完任务后就匆匆回到山西对岸,田先生接受了命令以后回到凤栖,等了许多日子也不见那个国民党要员莅临,原来那一次日本鬼子要暗杀的对象是阎锡山长官,他们不知道从那里打听到阎锡山要西渡黄河南下长安,于是沿路设伏,打算将阎锡山长官一举歼灭,殊不知阎长官根本就没有从这里路过,使得日本鬼子的阴谋破灭。 第102章 板脑娘在疙瘩家门前徘徊了许久,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屋,板脑已经二十岁了,一直说不下个媳妇,刚埋了疙瘩爹不久,板脑就催促娘到疙瘩家,给他说那个被疙瘩爹用生命救下的姑娘。板脑娘知道,这阵子提亲有点不合情理,可村子里没有说下媳妇的小伙子还有几个,又担心去的迟了让别人抢去,那姑娘长得水灵灵地,谁见谁爱,小伙子们早都按捺不住,板脑娘刚犹豫了一会儿,那刘媒婆颠着萝卜脚,从板脑娘身后一闪,进了疙瘩家的屋。板脑娘后悔不迭,也就不管不顾,跟在刘媒婆身后,走了进去。 疙瘩娘看见这俩个老太婆进来,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她招呼两人坐下,不等两人开口就说:“你们来迟了一步,疙瘩已经把那个女子带到山上了”。 两人大失所望,知道那女子既然已经上山就肯定不会再回来。山上的土匪光棍也很多,那女子上了山也就等于进了狼窝。三个老婆各有心思,相互间敷衍了几句,也就各回各家。刘媒婆是为豹子说媳妇来的,狼婆娘四个儿子个个如狼似虎,在郭宇村如日中天,但是小伙子们属于那种靠体力吃饭的农民,一般不主动招惹是非,大狼二狼三狼都已经有了妻室,唯独豹子还未娶亲,于是那刘媒婆便主动讨好亲家母狼婆娘,自告奋勇来为豹子提亲,刘媒婆做了一辈子媒婆,心里鬼点子蛮多,她不相信疙瘩带着那女子上山,以为那是疙瘩娘的一句托辞,刘媒婆回到女儿家里坐了没有多久,又拐了回来,这一次她没有来找疙瘩娘,而是直接来找洋芋,洋芋正在给她的两个宝贝女儿梳头,母子三个在一起犹如三个洋芋,刘媒婆一张巧嘴,夸洋芋的两个女儿身体壮实。洋芋平时跟刘媒婆也没有什么来往,知道那刘媒婆来找她干啥。可是疙瘩今早走时的确把那个女子带走了,也没有对洋芋说准备把那女子带走干啥。也许那洋芋晚上说得疙瘩动了心,把那女子带到山上成亲?反正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重,这辈子有这两个女儿做伴也就心满意足,洋芋说得跟她婆婆一模一样,并且让刘媒婆死了这份心,那女子肯定有了男人! 洋芋说得没错,疙瘩带着那女子上了山寨,不过他可不是为了自己享用,疙瘩看那大哥杨九娃确实凄惶,虽然是个土匪头目,跟长工头儿没有什么两样,再不抓紧时间为自己谋条后路,到老来病死街头无人问津。 杨九娃看见疙瘩带着个女人上山,心里也不怎么介意,这几年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杨九娃对手下人也管理较松,除过不准抽大烟,土匪们再干啥都行,对于跟女人睡觉杨九娃向来不闻不问,附近村子里土匪们都有自己相好的女人。 那女人看样子已经成熟,一对****高高地挺起,疙瘩在山寨排行老三,弟兄们对疙瘩敬畏有加,对于疙瘩带上山的女人他们不敢造次,只能站在一边偷偷地指手画脚,对于山寨的三个头领大家都感觉有点奇怪,不抽大烟不近女色,不抽大烟情有可原,不近女色有点不可思议,看样子疙瘩首先开戒了,肯定是嫌在村子里太显眼,因此上带上山来享用一番,自古英雄爱美人,有根的植物开花授粉,无根的动物交配繁衍,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谁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此时不乐,悔之晚矣。 山寨里弟兄们都睡通炕,唯独三个头领一人一间屋子,疙瘩没有把那女人带进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带进聚义堂,并且屏退左右,不知道要跟杨大哥商量啥。 那女人面壁独坐,心似蒿木,一片荒凉。阎王殿前已经走过一回,把一切都看得无所谓,刚才在路上时疙瘩已经对女人讲明白,想让女人跟大哥成婚。心想土匪的大头目一定威风八面,刚才一见面才知道是个糟老头,老头就老头吧,这可能也是命运的安排,只要不被那些日本鬼子排起队来糟蹋就行,那是一种死去活来的虐待,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反正,只要有个窝,有个吃饭的地方就行。 两个男人开始了一番争论,争论的主题跟那个女人有关,女人不得不侧耳细听,好像那个头领并不乐意接纳这个女人,这让女人感到新奇。可是那个疙瘩据理力争,痛心疾首地劝说大哥不要太苦了自己。那个“大哥”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女人,摆了摆手让那个女人先出去,女人出来站在门外,看许多弟兄们伸长脖子朝里边偷窥,弟兄们一见女人出来,马上惊慌地散去,但是他们又不走远,站在不远的地方窃窃私议,有人还朝她做起了鬼脸,有人甚至做起了下流动作来挑逗女人。 疙瘩跟杨大哥在一起争论了好长时间,最后疙瘩出来了,杨九娃还抱着个脑袋在虎皮交椅上沉思,好像大哥从来没有这样悲痛过,肯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忧。疙瘩把那女人引进自己屋子,招呼那女人就在这里住下,然后出了屋子对众弟兄说:“谁都不准动这女人一根毫毛,这女人以后说不定就是咱们的压寨夫人”!疙瘩说他打算进一趟凤栖城,一两天就返回。然后嘱咐一个弟兄牵出黄彪马,翻身骑上,面朝凤栖那边飞奔而去。 疙瘩路过仙姑庵时没有进去,他知道何仙姑的厉害,夫妻俩虽然不常见面,杨九娃的一言一行还受那何仙姑掌控,疙瘩提起何仙姑有点鄙视,感觉到大哥的一生毁在那个女人的手中。疙瘩也是刚刚听说大哥已经失去了男人的功能,他决心进城找一个先生为大哥瞧瞧,询问一下那样的事情有没有办法弥补。 凤栖城戒备森严,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但是秩序井然,老百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商店的门照开,只是军人比过去多了许多。疙瘩直接在李明秋家门前下马,敲响了李明秋的大门,照样是老管家开门,李明秋一个人在家里自斟自饮。 由于是熟人,双方间没有什么戒备,管家添了一双筷子,疙瘩坐在李明秋对面,李明秋为疙瘩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相邀,疙瘩也不谦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香又炒了两个菜,两个人喝了一阵子酒,疙瘩才说明了来意。 有关杨九娃的往事李明秋也隐隐约约听到一点,看样子过去的一些谣传成真。不过这是硬伤,医生再有妙手回春的本领也不会为杨大哥捏个棒棒子重新长上。可是李明秋过去也听说过皇宫里的太监常把宫女的肚子弄大,其实男人只要****还在,就不会失去生育的功能。李明秋虽然本人没有直接在山寨里干事,但是也算杨九娃的一个铁杆哥们,假如杨九娃有个亲生儿子,肯定会感激他李明秋一辈子。李明秋斟酌半天,反过来问疙瘩:“你说,咱们给杨大哥请个西医还是中医”? 这件事疙瘩没有想过。他只是进城来撞撞运气,也不知道怎样为杨大哥看病,反正医生有的是办法,请个西医中医都行。疙瘩比李明秋小几岁,说话也很直白:“咱都是过来之人,男人女人炕上那一点破事谁都清楚,我想这事也没有什么隐瞒,只要能把大哥的那一点小尿灌进女人的窟窿里就行。我跟了大哥许多年,看大哥确实是条男子汉,想为大哥把这件事办好,使得大哥的人生没有遗憾”。 李明秋突然想到西医打针时用的针管子,那玩意说不定对杨大哥有用。可是李明秋也有担忧,他对那个田先生越来越不放心,前一个时期田先生无缘无故消失了两三天,正在大家着急之时,又不知道从那里冒了出来。事情过后李明秋也没有多问,却在到处为田先生找房子,准备让田先生先从他的院内搬出去,然后再想办法把田先生辞退。李明秋越来越担心,说不定那一天要毁在这田先生手里。可是为了杨大哥,李明秋也就不管不顾,决定先问一下那田先生,看能不能用什么办法,让没有***的男人生子立后? 李明秋让疙瘩稍住一两天,这件事说不定能成。疙瘩心想住一两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住了下来。李明秋把田先生请进自己的里屋,那田先生心里有鬼,心想李明秋已经发现了他的蜘丝马迹,心里思考着怎样应对。想不到李明秋竟然说出了这样一件奇事,让田先生也感到惊奇,田先生正想在李明秋面前表现一下,借以消除相互间的误会。所以马上拍着胸膛保证:“没问题!男人的***在不在关系不大,只要那男人没有丧失生育功能就行”。当下李明秋跟田先生约定,首先去那山寨观察一下。 一行三人骑着马来到山寨,岂料那杨九娃脖子胀得通红,无论如何也不让田先生查看他的下身。田先生再三解释,这不要紧,医生的职责是为病人看病,并且替病人保密,只要****还在,就证明男人没有丧失生育功能。 其实杨九娃心里清楚,多少年来他过着苦行僧的日子,每天晚上都在自慰,静下心来细想,可能这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回……看那疙瘩跟李明秋一脸忠诚,他有点心动,问疙瘩,不知道那女人愿意不愿意? 疙瘩进了自己的屋子,看那女人正在自己的炕上昏睡,睡着的女人特别动心……他只是瞥了一眼,马上把那脱缰的思绪收回,看那女人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疙瘩如此这般,把借腹怀胎的事情说了个透彻到底。女人哭了一阵子,然后擦干眼泪,说:“我这条命在你们手里攥着,事已至此也由不得我愿意不愿意,反正,大哥你看,我是你的干妹子,你让我干啥我不敢说不愿意”。 田先生在山寨住了一段日子,每天把杨九娃的****用针管抽出来,注射进那女人的****内,开始时田先生做示范,让杨九娃站在一边看,那样的技术学起来并不难,杨九娃一看就会,田先生嘱咐杨九娃不要有任何顾忌,坚持上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有效果。 过了不长时间,那女人出现了妊娠反应。 第103章 郭善人给小儿子全中结婚后,在家里稍住几日,便返回凤栖。牡丹红对郭善人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一下子变得彬彬有礼善解人意,可那郭善人总感觉有些别扭,十几年辛苦付诸东流,他又一次给人家当了乌龟!看样子周围人心里都明白,唯独郭善人一个人蒙在鼓里。其实他有时也一阵糊涂一阵明白,感觉中这人生的程序出了问题。郭善人睡进了爹爹的书房,再不跟牡丹红睡在一起,他对那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厌恶,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能对这个蛇蝎一见倾心? 然而,白天两个人见面却相敬如宾,谁也弄不清对方的真实想法,相互间包裹得太深。那几天无聊极了,郭善人真正懂得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勉强地等李明秋来接侄女回门,郭善人便逃离了郭宇村。郭善人需要时间重新考虑,怎样为自己的以后定位?家对于他来说已经名存实亡,郭善人也不可能跟大儿子郭全发过到一起,他突然明白了老爹爹郭子仪离家出走的原因,他现今的处境还比不上老父亲。郭善人突然想念老爹爹了,偷偷地掉下了几滴眼泪,这可能就是报应,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惩罚了他自己。 可是新婚的郭全中全然不知晓,小孩子稍显稚嫩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满足,被那个大他几岁的李娟调理得如痴如醉,第一次的感觉犹如蜂蜇般的难受,可是过后却有一股清风滋润心田的惬意,十二岁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控制自己,像一只偷吃蜂蜜的老鼠,一旦品嚐出味道便身不由己,过几日那李娟回门回家,郭全发便全然不顾,大白天关起门来,干起了那种事情,牡丹红隔窗子喊道:“全中,可不能那样,我娃你年纪还小,那是阎王殿,不是蜜糖罐,小心嫩撅了你(伤了身体)”。李娟使劲把全发从身上推下来,劝说全中:“咱听妈妈说,咱要做一辈子的夫妻,我永远都给你留着,别人抢不去”。郭全发哭了:“我原来就不懂,还不是你教我学会的”。 牡丹红想,那郭善人已经对她貌合心离,全中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不能让这孩子有任何闪失。于是也就不管不顾,晚上把自己的被子抱到儿子的新房,睡在两个新人中间,心想我把你们监督上,看你俩再敢不敢。 睡到半夜新娘子李娟起来小解,尿完后叫了一声“妈”,牡丹红醒着,故意不吭声,心想看这小妖精要做什么,谁知道李娟以为公婆睡着了,悄悄钻进全中的被子里头…… 牡丹红大怒,拽住李娟的头发把那妖精从儿子的被窝里拉出来,顺手扇了李娟两个耳光,李娟光身子捂着脸呜呜直哭,反问牡丹红:“娘,你们给儿子娶媳妇做什么”?那全中下了炕给娘跪在地上,替李娟向老娘求饶:“娘,你要打就打我,你们给我垒的窝(当地土话,娶媳妇叫“垒窝”)。又不让我住进去,啥意思吗娘你说清”。牡丹红流泪道:“我娃你年纪还小,娘担心你有啥闪失,你看那小妖精长一身肥膘,会把我娃抽干”! 那李娟穿起衣服站在院子里,越哭声音越大,牡丹红担心左邻右舍听见,又把李娟拉进屋子,好言相劝:“孩子,我是为你俩好,才那样。全中是你一辈子的丈夫,那娃太小,你可不能不节制,万一闹出啥大的毛病来,咱娘俩靠谁”?李娟的哭啼变成了抽泣,她哭着说:“娘,那个道理我懂,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从此后牡丹红对李娟产生了深深的厌烦,总感觉那个坏女子教坏了她的儿子,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县城,虽然她跟郭善人都明白相互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终究他们是十几年的夫妻,看来这全中还非郭善人出头露面管教不可,她一个女人家无法阻止两个如胶似漆的孩子干那种伤身费力又充满刺激和诱惑的事情。 十多年没有进过县城,凤栖县对牡丹红来说是一块伤心之地,她在这里发迹,在这里唱红,风光的岁月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回味无穷,可是落魄的日子也难以忘怀,特别是那天晚上奄奄一息睡在药铺门前的石阶上……其实郭善人是个好人,这一点牡丹红心里最清楚,假如不是郭善人不计前谦收留了她,牡丹红的下场比那山芍药好不到那里。光阴荏苒,转瞬间红颜不再,如今牡丹红骑着条毛驴进城,跟一个农妇差不多,没有人能认得出她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牡丹红。 牡丹红骑着毛驴进了后巷,直接来到药铺的后院,这幢百年老店一点也没有改变,改变的是人,看那铁算盘走路步履蹒跚的样子,牡丹红突然有点心酸。 看样子铁算盘还没有认出牡丹红,老花眼盯着来人看了半天,张口还问:“你找谁”?牡丹红说:“亲家叔,咱都老了”。铁算盘拍着脑袋一想,突然间明白过来:“哎呀呀我不知道是你,你比原来老了许多,真的没有认出来”。铁算盘从牡丹红手里接过毛驴缰绳,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没有人送你?牡丹红黯然神伤:儿子大了,娶了媳妇忘了娘”。铁算盘略显尴尬,接着朝药房那边喊道:“双有,你看谁来了”? 郭善人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看见牡丹红有点惊奇,她没有什么急事不会来凤栖,该不是家里又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铁算盘看两人神情都有点异样,说:“你们先进屋啦话,我回家安排一下,一会儿到家里吃饭。说完,借故离去”。 郭善人看铁算盘出了院子,急匆匆问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牡丹红看前后左右无人,突然间爬在郭善人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这种现象以前没有,原先的牡丹红像个夜叉,郭善人整天陪着小心,看样子这个女人也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然的话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郭善人把牡丹红扶进屋子,让牡丹红坐在椅子上,给牡丹红倒了一杯水,看牡丹红两眼红红的,又起了恻隐之心,心想不管怎么说到老来还得靠这个女人,便问道:“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 牡丹红一边抽泣一边说:“咱们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对不?不论过去怎样这十几年风里雨里总算过来了,对不”? 郭善人有点心急:“哎呀呀究竟发生了啥事你就说个明白”。 牡丹红这才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管不下你的儿子和媳妇,他们夜间在一起日白天还日,那媳妇比咱们的儿子壮实许多,我担心咱的儿子毁在那个狐狸精手里,你回去把全中想办法带到县城来,就说娃年纪还小还要念书,剩下那个狐狸精我来对付”。 郭善人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谁都从年轻时来,男人女人之间既然到一起就不可能不干那种事情,古往今来炕上的那点破事演绎了多少悲欢离合?郭善人不是傻子,那郭全中本来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阵子要他出头露面来管,郭善人确实感觉到有点别扭,思想起儿子结婚那天晚上郭麻子那意味深长的笑,郭善人心里像刀割般难受。反过来又一想,现在而今当下,他郭善人只能装憋!不管怎么说郭全中降生到郭善人家的炕上,那孩子叫了他十几年爹,这个爹不能不当。想到此郭善人劝说牡丹红:“既然来了先住上一两天,过一两天我跟你一起回家”。 停一会儿铁算盘来到药铺,请郭善人两口子到家里吃饭,那牡丹红这多年还没有见过亲家母的面,猛然间到人家屋里不可能一点礼物都不带,她让郭善人到街上买了一包点心一瓶酒,然后把自己稍作收拾,跟上郭善人来到亲家屋里。 看得出那竹叶也做了一番打扮,特意穿了一件大襟子夹袄,头发用水抹光,两亲家母相见,相互间都说对方老了许多,寒暄过后就开始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说些家长里短,反正都是套话,相互间显得很客气。吃完饭后郭善人跟牡丹红又回到药铺,郭善人在院子里的茶炉上烧了一壶水,牡丹红洗完脚后很累,上了炕,拉开被子睡下,内心里有一种期待,希望那郭善人能跟她睡在一起,她已经没有干那种事的欲望,可是总想跟郭善人睡在一起拉拉家常,十几年的老夫妻了,相互间有个依靠。 可那郭善人却躺在躺椅上不停地抽着水烟,一点也没有上炕睡觉的欲望。牡丹红心失落着,渐渐地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爬上窗子,牡丹红翻身坐起来,看见郭善人从躺椅上翻身落地,像个死人一样睡在地上。 第104章 牡丹红内心惊恐,脊背冰凉,光身子下了炕,搂住郭善人大哭:“哎呀呀掌柜的,你死了我可咋办哩吗”? 岂料那郭善人慢慢睁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牡丹红搂着自己哭天抹地,问道:“你哭啥”?牡丹红擦干眼泪,看郭善人还活着,一边哽咽一边反问道:“你不上炕睡觉,睡到地上干啥?刚才你的样子叫人害怕,跟死人一样”。 郭善人努力地回忆,怎么也记不清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睡在地上,答非所问地说:“我梦见爹回来了,跟过去一样”。牡丹红哭笑不得,有点伤心地说:“你心里就没有我们娘俩”。郭善人坐起来,从地下捡起水烟壶,四周看看,爹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几乎是非常肯定地说:“我看见了爹,爹肯定回来了”!牡丹红失落着,心想你那个老爹已经死了,你还想他作甚?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她再不能放肆,她必须收敛自己。 郭善人到常有理的包子店买了几个包子,跟牡丹红分着吃完,在茶炉上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壶茶,给牡丹红倒了一杯,两人慢悠悠品了起来。正喝茶间铁算盘来了,请两人到家里吃饭。郭善人说他们已经吃过了,接着对铁算盘说,他们想回家转转。 牡丹红骑上毛驴,郭善人跟在毛驴后边,两人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扬起一溜尘烟。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北风吹落一片片红叶,麦田里的麦苗随风摇摆,看见零零星星的妇姑挎着菜篮子,在麦田里挖拾地地菜。老爹爹郭子仪的音容笑貌不时在郭善人的脑海里浮现,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他不由得在毛驴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毛驴便沿着田间小路跑了起来。 上了驴尾巴梁,山的气息渐浓,看那树的枝桠上落满了鸟雀子,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好像在吵架。记忆的碎片便从心的一隅闪现出来,让郭善人在愧疚中忏悔,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不是命运对他不公,而是他有愧于所有的亲人!前任妻子那有所期待的眼神在他的心头萦绕,怎么也无法抹去,其实那时节郭善人心气太高,总感觉自己受到了欺辱,殊不知那女人一直到死,都对他绝对忠诚。那女人最后死于郁闷,让沉重的屈辱压得抬不起头。人生就是这样,得到的不去珍视,得不到的却狂热追求。其实无论男人女人,都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满足,无欲则无求,欲望太过强烈就容易使人痛苦。 驴失前蹄,牡丹红从毛驴上摔下来,郭善人来不及扶住,眼看着那女人骨碌碌滚下了山坡,幸而是一扇缓坡,牡丹红摔得并不重。郭善人急忙下了山坡把那女人扶起来,那女人头靠在郭善人肩膀上,失声痛哭。郭善人释然,生命中剩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还是应该随遇而安,他已经赌输了所有的本钱。 远远的山坡上下来一个人,郭善人看清了,是青头爹。自从那一年发生了牡丹红跟青头的尴尬事以后,两邻家基本上断绝了往来,即使平时见面也是相互间点一下头,并不搭言。可是这一次那青头爹却主动停下,把毛驴缰绳从地上捡起,拴在路旁的树上,然后走下山坡,拽住郭善人的手,把郭善人跟牡丹红拉上山坡。上了山坡仍然不走,掏出烟袋点着一锅烟,招呼郭善人一起坐在路旁,不紧不慢地说:“郭掌柜,你爹从内蒙回来了,已经寿终正寝,是装进棺材里拉回来的。今早刚进村,我专门来给你报丧。人已经老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望节哀”。 郭善人的脑袋里轰地一声,脚下的土地开始晃动,看样子真有心灵感应,昨夜晚刚梦见了爹,今天爹就已经回屋,回程路悠远,看那满山的树叶飘零,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郭善人绝对忠诚,可是那个人却让他无端地气走,说什么都已晚,郭善人的肠子都已经悔青。青头爹在低头抽烟,脸上的表情凝重,牡丹红面对群山嚎了几声,然后拍干净满身的土,劝说郭善人:“人死了不能复活,还是要打起精神安排以后”。可那郭善人的精神几近崩溃,面对群山嚎啕大哭,忏悔的泪珠洒满一路,牡丹红反过来扶着郭善人,在山间小路上挪步,青头爹牵着毛驴跟在后头,上得山来走进自家院子,看见院子正中间停放着一口棺木,郭全发跟郭全中跪在棺材两边,在为爷爷守灵,郭善人哭了一会儿,被执事的人叫进书房,取出家书一封交给郭善人,对郭善人说:“这封书信是那些送灵的(把棺木拉回原籍的脚夫)内蒙人交给全发的,老掌柜临死前把所有的后事全部写在书信上边,书信后边注明必须由郭双有亲自拆开”。郭善人正要拆开那封书信,被执事人伸手拦住,执事人告诉郭善人:“现在先不要看信,目前诸多事情需要咱们料理,第一:先把送灵的客人打发走,客人已经吃过饭了,就等你回来招呼一声。客人们说,脚钱老掌柜临死前已经付清,他们只是按照老掌柜临死前的嘱托,把棺木运回原籍就行。第二:安排人动土打墓。第三:派人给亲属报丧。还有,请阴阳看下葬的日子,裱糊花轿,老人家风光一世,考虑还得杀一头猪,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由大家分头去做,你就专心守灵。至于老掌柜的书信,到夜间客人们都睡觉以后你再拆开慢慢阅读,老掌柜安顿那信只能你一个人看,有人时你就不要拆开”。 郭善人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难道说爹爹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期?临死以前把客人送灵的脚钱都已经付清?那么这棺木是谁为爹爹准备的?他必须把信拆开,然后才能解开心中的疑难。郭善人假装肚子疼,来到茅房,解开裤带蹲在茅坑,把爹爹的书信拆开浏览: “双有吾儿: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经走在黄泉路上,即将回到你妈妈的身边。人活百岁总有一死,对于这个世界,我已经没有什么留恋,唯一的遗憾是,我们父子之间的疙瘩至今还未解开……”哀乐奏起,一定是有人前来祭奠,双有手捧爹爹的亲笔家书,泪水模糊了双眼。埋葬了妈妈以后,爹爹为他穿戴一新,把双有送到县城里屈老先生(十二能)的私塾就读,那时节爹爹完全有能力为他自己续弦,可是刚直的爹爹硬是用肩膀扛起这个家,用毛驴驮来青砖,在郭宇村修起了这幢四合院…… 有人看见郭掌柜进茅房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来,担心郭掌柜出什么意外,走进茅房一看,只见郭掌柜手捧一封书信,哭得涕泪涟涟。那人不忍心打扰郭掌柜,退出茅房,可是外边要上茅房的人排成了队,郭善人只得从茅房里出来。 郭善人对于他第一场婚姻的失败,已经彻底原谅了老爹,可他还是无法理解老爹爹为什么把两褡裢银元存放在亲家那里,致使一场大火使得那些银元从人间蒸发,成为永久的疑案。人亡物失,事已至此他已经无法埋怨,看那院子里熙熙攘攘,哭声不断,郭善人靠在茅房墙上,坚持把那封信看完。 老爹爹说,他清楚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打算把生命自我了解,他自己买好了棺材,出钱雇用了送灵的脚夫,自己睡进棺材里,吞进肚子里十根金条……郭善人看信的手在微微颤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息?信的内容已经很明白,只要破开老爹爹的肚皮,就能取出十根金条,当年一根金条价值三百银元,十根金条是个什么概念?难怪老爹爹这封信不让别人看见,原来这里边暗藏天机!满肚子的委屈已经悄悄收回,郭善人把信揣进怀里,扶柩大哭,可是怎么也哭不下眼泪,好像突然之间感觉不来伤心。郭宇村无论婚丧嫁娶全村人一起出动,移民部落一人有难大家相互间热心帮助,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郭善人嘱咐执事,按照当年最高规格葬父。 棺材在院子里停了三日,最后的一天晚上大家已经很累,相继睡去,只留下郭善人一个人守灵。银钱壮贼胆,郭善人掀开棺木盖子,借着烛光他看见,老爹爹死得很安详,睡着了一般。院子里空无一人,牡丹红、儿子跟儿媳也都和衣而眠,鸡不叫狗不咬,连风也累了,蜡烛点燃在院子里不眨一下眼。郭善人拿一把剪刀,解开老爹爹寿衣纽扣,看老爹爹肚子扁平,手哆嗦了一下,狠了狠心,把老爹爹的肚皮一点点剪开……哪里有什么金条,老爹爹连肠子都已经饿扁! 郭全发回到自己屋子和衣刚眯瞪了一会儿,马上和衣坐起来,两只眼睛咚咚直跳,好像有什么预感。他下了炕,穿上鞋,来到自家的四合院,院门大开,大门框上,怎么看见一个人悬梁自尽,郭全发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竖起,以为遇见了鬼,使劲擦了擦眼睛仔细一看,悬在门框上的竟然是爹…… 第105章 公元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那一天值得史学家永远记载,张学良跟杨虎城二位将军在临潼对蒋委员长实行了兵谏。有关兵谏的细节文人墨客已经从各个角度广为描写,我在这里就不赘述。只有一个细节需要补充,据传****谈判代表赴长安参与解决长安兵谏的路上,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武装部队的袭击,******先生从那次袭击中侥幸逃脱,促成了抗日联合阵线的组成。 至此,我们这幕大剧才拉开了正本。作者的本意就想从这里写起,结果不知道怎么搞得一下子写了洋洋三十万言,都没有交待清楚抗战前夕凤栖那片热土的风土人情,感觉中有些遗憾,好像要写的事件太多,结果每一件事都是蜻蜓点水,一晃而过,并没有深入透彻地挖掘,作者喜欢简单明了的写作风格,不知道怎么搞得越写越啰嗦,再不及时打住,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小少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老感觉有点力不从心。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 长安兵谏平息以后,蒋委员长顺应民心,团结全国所有的力量一致抗日,驻扎在凤栖的东北军来的神奇,撤得迅速,一夜之间全无踪影,据说没有开赴抗日前线去打日本,而是被蒋委员长改编,把整支东北军切割成许多小块,编入其他国民军之中。而杨虎城将军率领的十七路军下场更惨,全军将士基本上遭到了国民政府的暗算。 长安兵谏以后,杨虎城将军被关进了渣滓洞集中营,四九年全国解放前夕被暗杀:张学良将军被蒋委员长软禁终身。无论史学家以后怎么解读,无论政治家们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这两个人物进行剖析,最起码他们都在中国的近代史上留下了浓墨重抹的一笔,他们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却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既然大人物的命运都无法由自己操控,那么全国的老百姓更是身陷战争灾难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拔,不过小人物的生存空间相对狭小,只要有一口吃喝就能活命,即使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仍然能看见一株株黄花迎风绽放。东北军撤离凤栖的前夕,宋军长已经预感到这支部队朝不保夕,他完全有机会带领部队哗变,参加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可是宋军长跟随张作霖、张学良将军父子二人几十年,军人的天职不允许他弃暗投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上边派来的要员把他的军权全部剥光,最后身陷囹圄,病死在狱中。 宋军长对于他亲自枪毙了十几名强抢民女的士兵后悔不迭,撤离凤栖前还惦记着刘启来和二妮,他不忍心拆散那对患难夫妻,把夫妻俩叫到当面,亲自掏出书信一封,打发夫妻俩一些路费,要夫妻俩到陕北去找******先生,刘启来和二妮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此系后话,我将在适当的时候向大家表述。 凤栖人第二天早晨就知道长安发生了兵谏。叫驴子死了,叫驴子酒馆关门许多天,闲汉们没有地方谝闲,纷纷涌到八条腿的羊肉泡馍馆,葛罗锅年事已高,他的儿子葛有亮子承父业,儿子看起来比老爹爹随和,门楣上斜插一幌子,幌子上写着“口口香”三字,但是凤栖镇的人仍然把那羊肉泡馍馆叫做“八条腿”,葛有亮也不介意,只是羊肉泡馍馆比那叫驴子酒馆小许多,闲汉们一进来就把整个饭厅占满,葛有亮也不好意思赶那些人走,就在后院摆了两张桌子,让那些闲汉们到后院谝闲,冬月天人坐在院子里就不是滋味,大家还是涌到饭厅里来,真正吃饭的人端上碗没有地方坐,只得坐到院子里边。就这也不影响葛有亮的生意,叫驴子死后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大家闲谝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那蒋委员长究竟该杀还是该放?大家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几日十二能也没有心思教书了,给学生们放了假,加入到谝闲的队伍里边,可那十二能一改当年那种遇事爱发表意见的传统,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大家辩论,一句话也不说。有人便怂恿十二能发言,认为屈老先生肯定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十二能捻须长考,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杀与不杀,利弊各半”。闲汉中也有识文断字之人,便也对答两句:“孰利孰弊?愿闻其详”。那十二能便以经据典、咬文嚼字,说出一番道理来:“当年安禄山举兵造反,一举攻克长安,唐王李隆基率领文武百官逃往四川,行至马嵬坡六军不发,所有的将帅都把矛头直对唐王宠妃杨玉环,李隆基迫于无奈,只得下令赐死杨玉环,可怜绝世佳人,死于兵谏。现今国内乱局于当年安史之乱并无二致,南京的何应钦、汪精卫之流,出于不可告人之目的,期盼蒋委员长‘立死’。蒋委员长死不足惜,只是在当今中国内忧外患,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统领中国收拾目前这种局面,所以鄙人认为,如何处理长安兵谏,当以民族大义为重”。 闲汉中大都是一些没有文化的“杠客”,能听懂十二能宏论的没有几个,有人便冒然问道:“长安兵谏是不是也跟宋美龄有关?是不是也应当赐那宋美龄丈二白绫?跟杨玉环一样,自缢身亡?中国的宫廷内乱全由女人引起,想那宋美龄也逃脱不了干系”。十二能顿足道:“非也非也,山野村夫不得妄加猜测,那宋美龄也算得女中英贤,绝非妲己、杨玉环之流能比!切不可牵强附会,辱没蒋夫人的人格”! 杠客们哄堂大笑,你一会儿说现今国内之乱象跟当年安史之乱并无二致,一会儿又说蒋夫人跟那杨玉环无法相比,我们倒听糊涂了,这宋美龄在长安兵谏中究竟担当了什么角色?十二能愤然道:“长安兵谏跟宋美龄根本就没有关系”!有杠客当面质问:“听说宋美龄已到长安,她跑到长安作甚”? 十二能站起来,拂袖而去,临出门时叹道:“堂堂中华庸人太多,跟这些山野村夫无法辩得明白”!杠客们毫不在意,有人指着十二能的脊背反唇相讥:“我看你才是庸人”。 长安兵谏的消息很快传到山寨,杨九娃倒不去关心蒋委员长的死活,蒋委员长是死是活跟他无关,他一生胸无大志,不爱关心天下大事,可是凭感觉他意识到郭麻子将会出事,因为郭麻子的顶头上司就是杨虎城,杨虎城犯上作乱,跟蒋委员长做对,古往今来处置乱臣贼子的手段都很残酷,想那杨虎城将军也逃不脱蒋委员长的手心。不管那场兵谏最后如何结局,杨虎城将军属下的日子都不会好过。郭麻子是杨九娃在这个世界上信得过的铁哥们,朋友有难他不能不管!杨九娃必须立刻见到郭麻子,帮助朋友出主意想办法,度过目前的困境。 那一段时间杨九娃梅开二度,正处于人生的第二个青春,想不到五十岁了竟然有了自己真米实谷(土话,没有掺假)的儿子!早晨起来看见女人睡得正香,竟然端起尿盆亲自倒尿,被站岗的哨兵当成笑话传开。 可是杨九娃不能缠绵女人,他还有许多要事要干,陕北方面已经来人,要杨九娃协助红军将郭麻子的队伍策反。可是杨九娃有自己的打算,他既不投靠国民党也不投靠共产党,舞刀弄枪的事儿他已经干烦了,只要郭麻子愿意,杨九娃愿意跟郭年兄一起,金盆洗手,做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杨九娃决定去一趟瓦沟镇,他担心郭麻子的安危,劝说郭年兄辞去官职,一身轻松,再不用去看别人的眉高眼低。 瓦沟镇离山寨不远,杨九娃跟楞木一起,骑着两匹马下了山,直奔瓦沟镇而去,一走进瓦沟镇就感觉到气氛紧张得似乎就要爆炸,军人被过去多了一倍,原来是部队换防。凤栖县城已经被马步芳(回族)的骑二师接管,长安方面严令郭麻子的部队即刻东渡黄河去跟日本人打仗。 国民党的部队当年没有退役之说,一旦被抓了壮丁就得终生当兵,郭麻子的队伍当初来凤栖时还算兵强马壮,可是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壮汉现今成了胡子兵,虽然部队建制扩大了一倍,连长以上的军官大部分都娶了当地的女人,拖家带口的已经不像是一支正规军,一听说部队换防,到山西那边打仗,人心惶惶,一夜之间身强力壮的走了大半,剩下的全是一些老弱病残和拖家带口的军官。那些前来接防的马步芳的骑兵好像得了谁的尚方宝剑,立催着郭麻子即刻动身,郭麻子明知道东渡黄河凶多吉少,可他不得不率部东渡,因为马步芳的督战队比郭麻子的队伍精壮许多,郭麻子曾经给长安发电,要求长安宽限他们几天,可是长安方面一直不见回电,郭麻子心里明白,蒋委员长已经下了毒手,欲将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置于死地。郭麻子曾经派人到山寨去联系杨九娃,谁知道骑二师已经将瓦沟镇封锁,派出去的人只得半路折回。 杨九娃跟楞木一进入瓦沟镇就感觉气氛不对,掉转马头,打算立即返回,可是已经晚了,马步芳的骑兵已经将他们二人包围。 第106章 张学良将军的东北军从东城门撤出,马步芳的骑二师从南城门进入,换防的交接手续进行得非常短暂,双方的将领互相间握了一下手。凤栖的老百姓纷纷站在东城门外,目送这支失去家园的部队离去。 马步芳这支部队来自青海,原来属于部落民族的私家军,来凤栖前刚被政府军收编,蒋委员长为了安抚这支民族军队,给部队配置了清一色的美式装备,猛然间从荒凉的大西北草原来到这在当年还算繁华的小县城,看见什么都感觉新奇。凤栖人从一开始对这支部队也不怎么防备,因为历朝历代这里都有重兵把守,老百姓对那些官军都已经习惯。这里虽然土地贫瘠,但是地广人稀,只要你肯吃苦,种的粮食基本够吃,一般饿不死人。况且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商业昌盛,基本上什么都不缺,在荒凉的大西北确实还属于一处世外桃源。由于这座县城南来北往的客人不断,所以在当年还是比较开放,原来的驻军虽然偶尔也有桃色事件发生,但是基本上处于可控的范围以内,即使烟花巷军人们也不常去,军人们的给养全部由长安方面补给,基本上跟老百姓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东北军离去以后,凤栖街店铺的门照开,县城里大姑娘小媳妇随处可见,女人们见了当兵的也不怎么躲避,根本没有把那些大兵们看在眼里。 开始的几天,那些从青海过来的骑兵还比较规矩,因为他们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放肆,可是渐渐地有些当兵的耐不住草原上积养成的恶习,一些人的眼睛在女人的脸上瞄来瞄去,更有甚者拦住大姑娘小媳妇当街调戏,幸亏是在白天,那些看似不堪入目的场面迅速化解,没有酿成无法控制的后果。 骑二师师长姓金,金师长也明白每到一地驻军首先跟当地的绅士名流搞好关系的道理,那一日金师长席开几桌,邀请凤栖城的绅士和社会名流做客,这几年四愣子也混得人模狗样,成为凤栖城里的一颗新星,十二能虽然是一个私塾老师,在凤栖城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当然被邀请的名流里边少不了李明秋。最主要的人物还算国民党陕西省党部秘书长屈克胜老先生,那一年多的时间屈老先生一直在家养病,所以没有去长安履职。还有铁算盘、八条腿、常有理这些虽然算不得绅士名流,但是也在凤栖城里混得还算不错的人物。 由于大家跟金师长不怎么熟悉,所以宴席进行得比较拘谨,大家彬彬有礼地相互敬酒,互相说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为金师长撑撑面子,宴席正在进行之中突见李明秋的管家气急败坏地跑进大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李明秋说不好了,要李明秋赶快回家。李明秋辞别众人回到家里一看,只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李妍睡在炕上气息奄奄,夫人满香坐在女儿旁边涕泪涟涟。李明秋一打听,原来是一伙当兵的趁金师长设宴的当口,闯进十二能的私塾,把男生赶出学校,关起门来把几个女生**。 当年李妍已经十六七岁,李明秋有意为女儿找一婆家,可是那女儿心气太高,一心想到外边的世界去闯荡。为此事李明秋曾经专门提上礼品去拜访过正在家里养病的屈克胜老先生,老先生直言相告,现今社会知识女性在国民政府里干事的大有人在,答应病好以后,带上李妍孙女到外边去给孩子安排一个力所能及的公职。那一天外公被金师长请去赴宴,几个女孩子在学堂里谝闲话,女孩子中间最大的是李妍,已经十六岁,最小的只有十二岁,是八条腿葛罗锅的孙女,那些当兵的一来到凤栖就盯上了私塾里的这几个女孩子,这几个女孩子家里都比较富有,一个个穿衣打扮跟其他的女孩子不同,加之长得秀气,特别是那李妍,虽说不能倾国倾城,却也沉鱼落雁,那些当兵的在青海荒原上跟土匪并无二致,他们在八条腿羊肉馆喝得酣醉,酒壮贼胆,闯进私塾,实施了**,一直折腾得那些女孩子气息奄奄。这才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这件事在凤栖城引起了震撼,因为被**的全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女孩儿,且都年纪尚幼,全是一些在校学生,学生的家长们当然不肯饶恕,他们全都聚集在屈克胜老先生的客厅,要屈老先生为他们讨回公道。那屈老先生当然义不容辞,当下就率领着众学生家长去找那金师长论理,这些学生家长几乎全是金师长中午宴请之人,想不到中午宴席刚散,下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金师长初来咋到,对这件事当然不敢小觑,他好言相劝让大家先回去,待他调查落实以后,一定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学生家长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大以后家长们的面子上也过不去。于是当天大家都相继回家,各自安慰自己的女儿和家人。那时节田先生跟卢秀蓉已经从李明秋家的院子里搬到外边去居住,卢秀蓉为田先生生了一个女儿,长安兵谏时那田先生充耳不闻窗外事,每天药铺关门后就回家一心一意地陪伴自己的女儿和女人,看起来老实了许多。猛然间听到李掌柜的女儿出事,脸颊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其实,那田先生最早就是看上了李妍,无奈李明秋一口回绝,他言自己的女儿年纪尚幼,还正是读书求学的年龄。李明秋一开始当然无法断定那田先生是不是日本特务,但是田先生那放荡不羁的性格让李明秋有些看不惯,他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纨绔子弟,现在李妍遇到了不测,这让李明秋始料不及,看到女儿躺在炕上抽搐,李明秋肝肠寸断,既心疼又束手无策,在地上转了两圈,嘱咐管家赶快去请田先生,岂料田先生已经来到院子里,高声喊道:“李掌柜,我来了,令爱究竟怎么了?我进屋方便不方便”? 李明秋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还谈什么方便不方便,进来吧,我正打算让管家去找你”。田先生进到屋子把药匣子放在炕边,看那李夫人哭哭啼啼,感觉到任何安慰的话都不能再说,拿出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对李夫人说,让我先听听令爱的心脏。谁知道那李妍一见田先生进来,一下子爬起来缩到炕角,无论如何也不让田先生近身。满香劝说女儿:“孩子,让田先生给你瞧瞧”。那李妍拿起炕角针线笸篮里的一把剪刀,声嘶力竭地对着田先生喊道:“你要过来我就捅你”! 田先生看李妍满脸惊恐,只得对李明秋说:“李掌柜,我看令爱无什么大碍,不妨先开一点药,先让孩子服下,待情绪稳定了再说”。李明秋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只能这样了”。 田先生留下一些西药,嘱咐李夫人怎样服用,背着药箱离去。李明秋看着满香潸然落泪,想不到他在凤栖也算一条汉子,竟然遭人暗算,落到这步田地。倒是满香冷静得多,她沉思良久,对明秋说:“我看凤栖这块地盘咱们不能住了,是不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李明秋有些吃惊,问夫人:“你是不是还打探到什么消息”?满香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常年不出屋门,能有什么消息,我只是凭感觉意识到,凤栖这块地盘可能还要遭受更大的灾难”。 李明秋也有一点心神不宁,可是城外的远亲这几年都没有来往,他该把妻子儿女安顿到哪里?想来想去还是杨九娃的山寨比较安全,不知道满香肯不肯去?李明秋思考了一阵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满香。满香想想,也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去处,看女儿服了药以后渐渐地睡去,两口子守到女儿身边,一直到天明。 一家人吃了早饭,李妍的情绪稍稍稳定,十二能来了,告诉女婿:“金师长通知让咱们到飞机场集中,听说昨天夜里那些犯案的士兵已经全部捉拿归案,看来金师长跟宋军长一样,不杀几个人难以服众”。谁知道满香却说:“杀人管什么用?不杀还好点,真要动了杀戒,双方结下仇恨,老百姓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十二能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东北军不是也杀了十几个?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满香说:“东北军是正规军队,这些少数民族的军队听说刚被改编,以前全是土匪”。李明秋说:“咱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先看这金师长是什么态度”。 新建的飞机场比笔架山下宽敞许多,马步芳的骑二师清一色的美国卡宾枪,穿着马靴,全副武装,几百匹战马一字儿排开,时值隆冬,朔风铁骑,看起来威武雄壮。远处的木桩上当真捆绑着十几个人,奇怪的是每个捆绑士兵的头上都顶着一只瓷碗,金师长骑着马手握着战刀指着远方被捆绑的士兵给部下训话:“弟兄们,你们看见了没有?那十几个弟兄昨天违反了军纪,**了几个女学生,我们初来这里,首先要树立军威,现在,我命令你们对那十几个弟兄开枪,打碎头顶上瓷碗的弟兄,免于死罪”。 一阵枪声响过,士兵们头上顶着的瓷碗全部被打碎,被捆绑在木桩上的士兵毫发无损。全城的老百姓和受害者的家属全都懵了,弄不清这金师长耍的什么把戏。人群里一阵骚动,只见屈克胜老先生走到金师长的马头前,招招手让金师长下马,金师长知道这屈老先生非同寻常,不敢怠慢,下了马走到屈老先生面前,屈老先生抬起他那骨瘦嶙峋的手,响响的给了金师长一个耳光,义正严词地宣布:“狗师长,你草菅人命、愚弄百姓,我要跟你把官司打到蒋委员长面前”!金师长还没有从懵懂中清醒过来,凤栖的老百姓一拥而上,把屈老先生围在人群中间。骑兵们把枪全部对准了老百姓,一场血案在所难免。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国民党监军刘司长挺身而出,面对金师长陈述利害:“金师长,凤栖乃战略要地,蒋委员长信任你,才把你派驻凤栖,如果激起民怨,后果不可收拾,千万不能仅凭一时义气,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那金师长还是有点头脑,挥挥手制止了士兵们的鲁莽行为。 第107章 眼看着骑二师的士兵们围上来,楞木掏出手枪,想强行杀开一条血路逃走,被杨九娃挥手制止,杨九娃小声对楞木说:“估计这些骑兵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那些青海荒原上来的骑兵们马上功夫了得,看见有人竟然站在飞奔的马背上端起卡宾枪朝杨九娃他们二人瞄准,杨九娃不慌不忙,把怀里的手枪掏出来摔在地上,那些瞄准的士兵也犹豫着把枪放下,其中一个当官模样的骑着马朝杨九娃走过来,杨九娃干脆下了马,挥手致意:“嗨,伙计,别误会,咱们是一起的”。 那军官看见杨九娃一只袖管空着,也就不太在意,把枪斜挂在肩膀上,问道:“你们是不是找郭团长”?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楞木伸出长臂一揽,把那军官从另一匹马上掳到自己的怀里,身下的坐骑站立不稳,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将两人一起摔下马背,楞木双腿将马肚子一夹,马的前蹄腾空,两人从马背上溜下来,楞木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胳膊上仍然把那军官夹紧,那军官双腿腾空,使不上劲,几十匹马儿将楞木跟杨九娃团团围住,楞木用手枪指着那军官的脑勺子威胁道:“命令你的人马赶快散开”! 众骑兵担心他们的长官有失,不敢冒然开枪,只得让开一条道儿,把杨九娃跟楞木放走,杨九娃从地上捡起手枪,亲自断后,只见几个骑兵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弹,杨九娃也不甘示弱,砰砰两抢,将两个骑兵的帽子打飞,那些骑兵始知这两个人身怀绝技,再也不敢贸然前进,只得眼看着杨九娃跟楞木把军官劫持而去。 其实杨九娃跟楞木也不想把那个军官怎么样,他们担心被骑兵抓住受辱,因此上采取了这种冒险的举动,到了簸箕掌已经离山寨不远,楞木把那军官放下来,把军官枪里的子弹取出来,把一长一短两支枪全部交还给军官,让那军官回去。谁知道那军官反而不走,双手抱拳,对杨九娃跟楞木作揖,说:“看样子你们占山为王,做的拦路抢劫生意,因此上身怀绝技”。杨九娃有些不屑:“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没有闲功夫陪你”。那军官不恼,继续说道:“我们没有被收编前也跟你们一样,在戈壁滩打家劫舍,知道土匪里边的规矩,老弟跟你们一样,佩服那些身怀绝技,处惊不变的瘤子(土匪),最讨厌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我们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能否留下姓名,拈香结拜,以后互相照顾”。 杨九娃看那军官说得恳切,于是指着山寨的方向说,此处离山寨不远,能否到山寨一叙?那军官二话不说,跟上二人就走。进得聚义堂三人刚刚坐定,探子来报,郭团长已经来到山寨,杨九娃赶忙迎出大堂,只见郭兄没有带自己的卫兵,而是由几个骑二师的骑兵陪着(实际上是押着),在大堂外下马等候。那几个骑兵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看样子来者不善。杨九娃使了个眼色,几个弟兄上前卖个关子,一下子把那几个人撂倒,解除了他们的武装。 那几个骑兵一下子老实了许多,再也不显得嚣张。杨九娃把郭团长迎进聚义堂,郭团长看见骑二师贺连长也在大堂上坐着,转过身问杨九娃:你们劫持贺连长作甚?杨九娃没有立刻回答,嘱咐手下的弟兄上茶,三个人分主次坐定,杨九娃首先对骑二师的贺连长说:“郭团长是我十几年的老友,我们俩是生死之交,说白了,咱们到这世界上来都是为了混一碗饭吃,与人方便于己方便,相互间让开一条道儿,不要做事给自己不留后路,到头来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那骑二师的贺连长也是戈壁滩上的一条混混,知道杨九娃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虽然有些话说得够损,但是他还是不得不点头,强龙不压地头蛇,事已至此只得随声附和,不然的话连自己也不得解脱。贺连长一边点头一边说:“是的是的,这位老兄说得在理,我们初来咋到,还得依靠二位老兄多多指点”。 杨九娃考虑贺连长继续呆在山寨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于是招呼贺连长跟骑二师的几个士兵吃了饭,把骑兵们的枪支马匹全部退还给他们,打发贺连长下了山,这才对郭团长说:“仁兄,我听说杨虎城将军已经被蒋委员长下了大监,事已至此你不得不为自己找一条后路,红军的联络员已经来山寨多时,你可以跟他见一面”。 郭团长低下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时眼睛发红:“杨兄,郭某知道你用心良苦,但是那条道儿郭某不能走,杨虎城将军正在危难之时,郭某如果投了红军,正好给蒋委员长造成口实,加大了杨虎城将军的罪名,也陷郭某于不仁不义之中。郭某知道东渡黄河凶多吉少,大丈夫杀身成仁,只有战死沙场才能验证我们这些陕军绝非孬种”! 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人卖主求荣,有人临危不惧,郭团长虽然算不得英雄豪杰,但是这种宁肯杀身成仁,也不愿意背叛杨虎城将军的气慨不能不使杨九娃肃然起敬,杨九娃内心里如同电击一般震撼,伸出独臂把郭团长抱住,眼睛憋红了,蹦出了一句话:“郭年兄,杨某送你到黄河渡口。我这些弟兄随你挑来随你拣,你需要谁就带走”。 谁知道那郭团长却说:“我不愿弟兄们跟着我一起去送死,东渡黄河前我想把这多年来跟随我吃苦受累的老弱残兵给些路费打发回家,另外还有一桩心思一直在这心里搁着,就是想给我那儿子郭全发安排一条出路。我听说郭善人已经上吊而死,我的行动又受骑二师监督,不知道牡丹红跟我那儿子怎样生活?”。 杨九娃心里一震,随即有些感动,是呀,他俩都五十岁了,儿子可能是郭团长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思考再三,才说:“年兄放心前去,你走后杨某就将牡丹红母子二人接往山寨,悉心照料,等候年兄的佳音”。 郭团长苦笑:“杨兄呀,‘佳音’可能等候不到,有一日裹尸返乡之时,别忘了让儿子在郭某的坟前上一炷香”。 好像生离死别,气氛有点悲壮,杨九娃为了冲淡这悲壮的气氛,故作轻松地说:“说出来不怕郭兄见笑,杨某最近也交了桃花运,收留了一个压寨夫人,而且还怀上了杨某的精血,咱们今日相聚,后会不知何时,略备薄酒菜肴,杨某携夫人陪郭年兄一醉方休”。 郭团长略感惊讶,随即哑然失笑:“杨兄也真会开玩笑,你亲口说过你那个家伙已经被连根切除,哪里还有什么生育功能”! 杨九娃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说道:“现今社会汽车满地跑,飞机满天飞,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不信杨某将夫人请出来让郭兄一睹”。随即走进自己屋子,带出来一个怀孕女人,那女人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到让郭团长大跌眼镜,他不相信这是事实,问旁边的楞木,楞木点头,好象没有调侃的意思,郭团长还是将信将疑,闹不清这杨九娃用什么办法使女人怀孕。 一会儿酒菜上齐,弟兄们轮流给郭团长敬酒,大有为郭团长壮行之意,为了冲淡这悲壮的气氛,杨九娃提议,所有的弟兄每人轮流唱一段秦腔,弟兄们一致起哄,先让杨大哥开头,杨九娃亮开破锣嗓子:唱了一段《忠保国》,紧接着郭团长唱了一折《斩单童》,下边该楞木表演节目了,楞木根本不会唱戏,连戏文都听不懂,他看准了聚义堂门前的一个石墩,走上前去双手一提,竟然毫不费力地举过头顶,大家一致喊好,郭团长看见那怀孕女人吓得吐了舌头,将头靠在杨九娃的肩膀上,郭团长看呆了,想不到五十岁的杨九娃竟然有这等艳福。 宴席正在进行当中,突然间山下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哨兵进来报告,山下发现了大量的骑二师队伍。杨九娃气急,刚才放贺连长下山,想不到即刻就杀了一个回马枪,看来这帮子家伙根本就不讲信用!杨九娃迅速命令弟兄们进入战斗状态,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郭团长冷静地想了一下,认为这些骑兵是冲他一个人来的,骑二师武器装备精良,一色的美国卡宾枪,山上的弟兄们根本就不是那些骑兵们的对手,看来只有他郭团长下山,才能挽救山上弟兄们的生命,郭团长伸手拦住了杨九娃,劝道:“这些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可硬来。待我一人下山探个究竟”。杨九娃愤然道:“那岂不是把羊送进狼口”!郭团长神色坦然:“事已至此还讲什么个人安危,况且瓦沟镇还有几百个弟兄,我总不能贪图苟安,置他们的生命于不顾”。 杨九娃一想也是,正苦于无良策之时,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红军联络员出现在郭团长面前,自告奋勇地说:“郭团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陪你一起下山”。楞木也摩拳擦掌,要亲自下山护送郭团长,杨九娃嫌楞木做事鲁莽,派疙瘩跟红军联络员一起护送郭团长下山。 第108章 长安兵谏前后,田先生每天除过在药铺给病人看病,就是呆在自己家里跟卢秀蓉和女儿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对于大街上的各种传闻充耳不闻,看起来老实许多。 自从生了女儿以后,卢秀蓉把全部精力用在女儿和丈夫身上,女人就是那样,一旦丈夫对她好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丈夫献上。虽然有时晚上田先生对她实施一点****,做些奇形怪状的动作求得自身的满足,但那都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卢秀蓉当然不可能知道其他的男人怎样跟自己的女人睡觉,反而认为凡是男人都是那样,时间一长感觉那种虐待也是一种享受,剧烈的疼痛过后浑身轻松。 那天晚上一觉醒来,卢秀蓉发觉丈夫不在身边睡觉,厨房那边透过来一丝亮光,紧接着听见滴滴答答的声响。卢秀蓉好奇,披件衣服起来,透过门缝看见饭桌上放一台卢秀蓉从来没有见过的物件,丈夫的耳朵上不知道戴着什么,正在不停地按动着那物件上的机关,物件便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卢秀蓉当然不可能知道丈夫在干什么,只是感觉好奇,顺便问了一声:“你在干啥”? 田先生蓦然回过头,眼睛里闪着凶光,那凶光使卢秀蓉胆怯,。丈夫怪异的行为卢秀蓉已经习惯,但是还没有见到过田先生这副模样,仿佛被逼上绝路的困兽,想把卢秀蓉吞进肚子里。卢秀蓉脊背上冒出一丝凉气,惊恐地又问了一句:“你想干啥”? 田先生把耳机摘下,像个变色虫一样,突然间满脸堆笑,对卢秀蓉说:“秀蓉,既然你看见了,我也就不再隐瞒,这件事千万不能讲出去,讲出去以后你我都得完蛋。你光需要知道你的丈夫不是一个一般的医生,还在干着其他事情,至于干啥?你就别问。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卢秀蓉的声调有点颤抖:“你放心,我是你的婆姨(媳妇),就是死了也是你田家坟地里的鬼,可是我总该知道,桌子上的那个物件是一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田先生低声恐吓道:“这东西你千万不敢去摸,摸的不对了就会爆炸,一爆炸全城的人都要死光”! 卢秀蓉后退了一步,颤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害怕”?田先生回答:“我懂里边的机关,不懂的人千万不敢动”。卢秀蓉说:“我知道了,你的那些玩意我坚决不摸。不过你不要把它放到家里,我看见那玩意就害怕”。 田先生劝道:“你睡吧,你不要去动它就不会爆炸”。 卢秀蓉睡在炕上,听到那响声还在滴滴答答,她有点疑惑,丈夫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聪明的读者可能已经猜到了,那是一台发报机,田先生正在给他的顶头上司发报。根据可靠消息,延安方面将要派出代表团奔赴长安参与长安兵谏的解决,当时红军方面的主张已经非常明确,只要蒋委员长答应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就可以促成兵谏的和平解决,南京的何应钦、汪精卫之流极力主张轰炸长安,宋美龄临危不惧,亲自飞往长安保护蒋委员长不受伤害,而侵华日军的目的就非常明显,他们最希望看到中国大乱,希望蒋委员长死在长安,最不希望看到国共和解,组成抗日统一战线。所以采取的第一步骤就是暗杀红军代表团。田先生的上司命令田先生迅速掌握红军代表团的行动路线,以便实施暗杀。长安兵谏的和平解决是当年中华民族的唯一选择,蒋委员长当年在中国的地位无人能够替代。******副主席临危授命,亲赴长安,那是一场比力量比意志的较量,所有的政治派别都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蠢蠢欲动,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城里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全中国甚至全世界人民的神经。 田先生发完电报后钻进卢秀蓉的被窝,卢秀蓉翻身把田先生抱住,她有点害怕,感觉中自己的丈夫在实施一项非常危险的活动,女人什么都不祈求,只希望丈夫跟孩子每天守在自己身边,平平安安过日子,有关外边世界的风雨卢秀蓉也听到一些,但是她认为那跟自己没有关系,可是今晚卢秀蓉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丈夫的行为可能会毁了这个家庭的平静。 卢秀蓉嘴搭在田先生的耳朵边轻声说:“孩子他爹,我很害怕,真的,我害怕突然之间你离开我跟孩子,跟上你再苦再累我愿意,咱挣的钱够花,求求你不要做那些危险的事情,行不”? 田先生突然之间产生一种冲动,他喜欢女人小鸟依人般地偎在他的怀中,感觉中征服一个女人跟征服一个民族一样,充满了惊险和刺激,男人一生中只追求两件事,一件是事业,一件是女人。田先生不可能为了女人而摒弃自己的事业,而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皇和大日本帝国,他的潜意识里已经铸就了一种信念,大和民族必须征服整个世界!其实,战争是聪明人附在愚人身上的魔咒,为了鼓励人们去卖命,战争的发动者总是把战争描绘得多么神圣,阵亡者至死也不会明白,他们其实是被统治者利用……信仰是把双面刃,一边嗜血如魔,一边高唱圣经。 第二天早晨起来卢秀蓉照样做饭,田先生竟然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搂着卢秀蓉,对妻女做了一个少有的亲热举动。 铁算盘刚把药铺的门打开,就见来了一个乡下人赶一条毛驴,乡下人自称他爹病了,指名要田先生去他家里给老爹爹看病。亲家郭善人上吊自杀以后,济世堂一直没有中医坐堂,田先生一个西医倒忙得不亦乐乎,近些日子田先生顾不上出诊,一般不去乡下看病。乡下人一开口铁算盘就代田先生拒绝,可那田先生却说这个人有孝心,很少有人赶上毛驴请先生给爹娘看病,去就去一趟吧,反正一些西药铁算盘已经逐渐认识,当年西药品种较少,头痛脑热拉肚子都有专药医治,即使吃错药也不要紧,货架子上一般没有要命的药。 铁算盘不好再说啥,田先生借口要回家去取什么东西,把那乡下人领回自己家中。回到家里后田先生借故把妻女支开,两人在屋子里密谋了许久。一会儿田先生从家里背出一个褡裢,搭在毛驴背上,两人赶着毛驴出了北城门一直朝北走,那一天田先生没有回来,凤栖城的人也不怎么留意,惟有卢秀蓉跟铁算盘心里着急,天黑时铁算盘来到卢秀蓉家里,询问田先生临走时有没有说过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卢秀蓉虽然有满肚子疑惑,但是她什么都不肯说,她知道丈夫在干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卢秀蓉仍然害怕失去丈夫。 大约五六天以后,一辆牛车拉着田先生回到凤栖城自己家中,只见田先生满身血渍,人已经昏迷不醒。赶车人把田先生背下车,放在卢秀蓉的炕上,告诉卢秀蓉田先生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进深沟,幸亏他路过时发现,田先生让赶车人把他拉回家,答应付给赶车人报酬。田先生微微睁开眼,展出五个手指头,让秀蓉付给赶车人五块银元。赶车人走后卢秀蓉流着眼泪把丈夫的衣服脱下来细细查看,这哪里是什么摔伤,田先生的腿上、胳膊上均被枪弹刺穿! 原来那天田先生执行上司的命令,赶往甘泉的一条山沟去伏击红军派往长安解决兵谏事变的代表团,代表团团长就是******副主席。可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延安方面早就得到可靠情报,敌人要在******去长安的路上设伏,代表团没有从敌人设伏的那条路上通过,而是走了另外一条山路,红军巧施计谋,顺手牵羊,打了一场漂亮的反伏击战斗,全歼了敌人的伏击手,田先生负责接应,侥幸逃脱,却受了伤,被一辆牛车拉到凤栖县城。 赶车人走后田先生让卢秀蓉拿过来药箱,自己给自己动手术,他先在伤口上推了一针麻药,然后用钳子把伤口内的子弹取出,看那伤口流出殷红的血,卢秀蓉搂住女儿,吓得光流眼泪不敢出声。 十多天以后,田先生又重新出现在药铺,那时,长安兵谏已经和平解决,张学良将军陪着蒋委员长去了南京,东北军撤离了凤栖,马步芳的骑二师接管了凤栖的防务。 第109章 人的一生有许多疑惑,有些疑惑一辈子只能烂在心中。郭全发一直没有弄明白,爷爷跟爹爹究竟因为什么事结了那么大的怨仇? 那天早晨郭全发被一阵恶梦惊醒,梦了些什么醒来时已经全部忘光,山里人有个风俗,埋人那天太阳冒火花前必须将老人下葬入土,村里人都起了个大早,起来以后不约而同一起来到郭善人的宅院内,眼前发生的一切使他们震惊,只见郭善人已经被从门框上放下来,躺在一块门板上,浑身死得僵硬。郭子仪的棺木大开,老人的肚子上被剪刀剪开一道一尺长的口子,一把剪刀放在旁边,一阵阴风吹来,一团燃尽的纸灰打着旋儿飞向半空,村里人的猜测完全吻合,不用说郭子仪肚皮上的刀口是郭善人所为,可是郭善人为什么要对亲爹爹郭子仪开膛破肚?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难解的怨仇?郭善人对老爹爹开膛破肚后为什么又要上吊自杀?一连串的疑问回旋在所有人的心中,这些答案只有死者心里明白,活着的人只是面对死者瞎猜测,郭全发六神无主,不知道这样的场面怎样收拾,岳父岳母死的蹊跷,老爷爷和爹爹又以这样的下场了结残生,什么神灵在暗中操纵这些人的命运,演绎出这种没有答案的结局? 埋人的时辰已过,爷爷的灵柩还停在院子当中,弟弟新婚,年纪尚小,光知道哭,后娘牡丹红早已经吓得昏迷不醒,一副担子全落在郭全发肩上,郭全发肝肠寸断,欲哭无泪,好像他这辈子没有做下啥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不幸全砸在他的头上?好在媳妇年翠英头脑还是比较清醒,她劝全发打起精神,这种关键时刻千万不能犯糊涂,公爹郭善人是做下亏心事,自觉无脸见人才上吊自杀,所以埋葬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爷爷一个档次,给他做一副薄棺材已经不错,山里人不缺木料,这阵子就组织木匠动工,组织村里人连夜打墓,争取明天早晨连爷爷跟公爹一起下葬。 执事的人认为全发妻子说得在理,死人入土为安,还是先将老人下葬后再说。那牡丹红突然跑出院子大哭大喊,说她一连劳累了几天,昨天夜里睡得死沉,不知道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郭善人之死跟她无关……看样子这个女人害怕了,担心村里人怀疑她害死郭善人,给牡丹红栽赃,村里没有人劝说牡丹红,也没有人顾得上理睬那个女人,好在牡丹红有个儿子,死死地跟着妈妈,担心妈妈出什么意外,牡丹红看着儿子,内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她必须为儿子活着,不能让儿子再受任何委屈。 刚刚埋了郭子仪跟郭善人父子二人,年翠英立刻提出要跟牡丹红分家产。年翠英说得也有道理,那幢四合院是爷爷修建的,理应有郭全发的一半,现在爷爷跟爹爹都已经入土,跟后娘分家产理所当然,年翠英为郭家生了四儿一女,再不能让郭家的后人住在茅屋。郭全发心软,感觉中临近年关,大家心里都不舒坦,还是过了年再提分家产之事,可是年翠英不依不饶,她把手插在腰间质问郭全发:“你忘记了那一年腊月天爹爹把我们一家人赶出院子?明眼人谁不清楚,那郭全中就不是爹爹亲生!他们能做出来初一咱们就能做出十五,这阵子分家产为什么不能”? 郭全发还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的老婆:“人活一生图啥?图的是平安,图的是人气,爷爷一生乐善好施,刚强正气,死了仍然有那么多人怀念,爹爹一生活得窝囊,临死时还落得一片骂名。家产万贯不如儿女满堂,翠英呀,与人宽与己宽,咱啥都不图,就盼四个儿子快快长大”。 年翠英心里服气,嘴上仍然不依不饶:“男人面软一世穷,女人面软裤带松。孩子他爹,我看你这辈子就是吃了面软的亏”。 其实牡丹红心里也有她的打算,郭团长亲自来参加儿子全中的婚礼,内中的原因只有牡丹红心里明白,其实当初他们都有点大意,牡丹红负气离开郭麻子时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郭麻子也不知道十个月后他的亲骨肉竟然降生在别人家的炕上。郭麻子已经五十多岁了膝下并无一男半女,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岂能不动心?!只要郭团长不嫌弃她,破镜重圆也不是没有可能……郭宇村是一块伤心之地,牡丹红在郭宇村活得没有一点人气,现在郭善人死了,她牡丹红也应当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知道这幢院子再不能久住,郭善人刚过了头七,牡丹红就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她打算亲自下山去找郭麻子,只要郭麻子不计前嫌,肯收留他们母子俩,牡丹红就打算跟上郭麻子远走高飞。 吃早饭时牡丹红对儿子郭全中说,她打算让儿子跟她一起去一趟瓦沟镇。全中打了一个哈欠,说他夜里着凉了,浑身困乏,意思已经很明显,不想跟着妈妈去瓦沟镇。李娟为了讨好婆婆,对牡丹红说“妈妈,我跟你去”:。牡丹红立刻拉下脸来:“你去干啥”?紧接着对儿子下了死命令:“今天你非去不可”! 在郭全中的记忆中,妈妈从来没有对他这么严厉,他只得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一下,跟着妈妈出了村。往日里二十里山路都是郭善人借条毛驴或者牛让牡丹红骑上,牡丹红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双脚走过这条路,现在树倒猢孙散,郭宇村再也没有人肯搭理牡丹红,二十里山路娘俩走走停停,走到瓦沟镇时已经到了半下午,看那镇子周围驻扎着骑兵,娘俩以为那些骑兵跟郭麻子是一起的,并不知道外边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向那些骑兵打听郭团长的官邸,那些骑兵以为娘俩是探子,把娘俩抓进军营里好一阵审问,郭全中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加之路上走得困乏,一下子吓得昏迷过去。牡丹红流泪说道:“我们俩是郭团长的内人,麻烦你们通报郭团长一声,就说有个叫做牡丹红的女人跟她的儿子前来寻找郭团长”。 那些骑兵们刚把郭麻子从杨九娃的山寨押解回来,他们知道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属下,长安方面已经命令郭麻子即刻率部开赴山西前线抗日歼敌,其实大家心里明白,蒋委员长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假借敌人之手全歼这支陕军,陕西军队向来以英勇善战称著,从春秋战国至今,陕西将士的血渍侵透着全国每一寸土地,骑兵中的贺连长还是通一点人性,总不能阻拦人家母子跟丈夫相逢,于是贺连长对牡丹红母子说:“我来给你们带路”。 郭麻子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人生的危难时刻,牡丹红竟然带着他的亲生儿子找****来,这不能不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起码临死时没有遗憾,这个世界上还留下自己的血脉传承,尽管红军的联络员一再申明,渡过黄河后山西那边会有红军的部队接应,可是郭麻子有自己的打算,他感觉他要对得起杨虎城将军,不愿让蒋委员长再抓住杨虎城将军的把柄,尽管****已经将这支部队抛弃,可是郭麻子仍然想用自己的血肉证实,这支队伍对蒋委员长绝无二心! 牡丹红一见郭麻子放声大哭:“郭麻子,你个昧良心货,我给你把儿子养活到十二岁,你不认我倒还罢了,总不能不认你儿”! 郭麻子搓着两只大手一声长叹:“哎呀呀夫人,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咱俩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当初你离开我时我的确不知道你已经怀孕,如果知道你怀上了咱们的儿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可是现在,我不是不想收留你们母子俩而是不能,杨虎城将军已经被蒋委员长监禁,我做为杨虎城将军的部下现在必须东渡黄河跟日本打仗,此去凶多吉少,我带着你们母子俩有诸多不便,担心你们的安全”。 牡丹红越哭越凄惶:“你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要跟定你”。 郭麻子劝牡丹红把眼泪擦干,嘱咐手下人为母子俩做饭,他指天发誓,说就是临死前也要为牡丹红母子安排好以后的生活,看样子好像一场生离死别。 贺连长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终于找机会插上了话:“郭团长你不要误会,我们都是当兵的,当兵的必须服从命令,去山寨把你‘请’(实际上是押)回军营是师长的命令,师长命令我们严密监视你的行踪,从现在起你不得擅离军营”。郭团长说:“我知道了,不怪你。不过我们已经在这里驻军十几年,有些老兵已经娶了当地女人生子扎根,总得把许多事情安排完结以后才能离开,恳求你们宽限我们几天”。贺连长说:“只要上边不催,你们驻多久我都不会赶你们离开”。 郭全中懵里懵懂,他看一会儿妈妈又看一会儿郭麻子,不知道这出戏演的哪一折,明明爹爹郭善人刚死,却怎么又冒出来这么个亲爹?牡丹红看着儿子蔫不拉及的,把儿子拉来搂在怀里,指着郭麻子流泪对儿子说:“全中呀,这才是你的亲爹!叫呀,儿子,叫一声爹……” 第110章 屈克胜老先生知道自己闯下祸了,这帮子刚刚招安的土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可是他心里并不怯惧,反而有一种大义凛然的冲动,他努力使自己冲出人墙,担心凤栖的老百姓吃亏,可是老百姓也是铁板一块,把屈老先生围在人墙中间不让出来,幸亏国民党监军出面调解,才使一场冲突化险为夷。 然而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当晚骑二师的部队就将屈老先生住的村子包围,岂料那屈克胜先生早已在凤栖老百姓的护卫下逃离了凤栖。匪兵们找不到屈老先生,就将屈先生八十岁的老爹爹捆起来出气,可怜老人被匪兵们一顿折磨,当晚就咽了气。 凤栖的老百姓闻知此事,抬着老人的棺木游行示威,城墙上架着骑二师的机枪,城里城外的老百姓把骑二师的官兵团团包围,民怨鼎沸,那金师长开始知道民心不可辱,民意不可违。又抓了几个闹事的士兵绑上城墙示众,声言一定要替老百姓出气。老百姓再也不相信金师长的鬼话,非要蒋委员长亲自出面讨个说法。 蒋委员长当然不可能亲自来到凤栖调解民怨,不过这件事却震动了国民党西北军司令长官胡宗南,凤栖县城虽小,但是其独特的战略位置不允许有任何闪失,胡司令长官听闻屈克胜老先生已经到了长安,亲临国民党陕西党部接见屈老先生,代表西北驻军向屈老先生致歉,许诺一定要亲自参加屈先生父亲的葬礼,希望屈先生以党国的最高利益为重,亲自出面平息凤栖老百姓的骚乱。 屈老先生坦言道:家父遭遇不幸他万分悲痛,正打算连夜起身回老家葬父,他知道人死不能复活,也不打算冤冤相报跟骑二师闹个天翻地覆,但是必须讨个说法。 胡长官当面保证,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公正,并且直言道当初决定骑二师镇守凤栖是一大失误,光知道这支民族队伍英勇善战,却忽视了这支刚改编的部队还残留着土匪习性。凤栖不能有失,他已经计划另外派一支汉族部队去凤栖换防,把骑二师从凤栖撤出。 当夜,胡长官亲自派车护送屈老先生回凤栖葬父,并且致电骑二师金师长,屈老先生是国民党元老,一定要绝对保证屈老先生的安全!最好派军队出城十里相迎。金师长复电胡长官:凤栖城的“刁民”们已经把凤栖团团围住,并且断水断蔬菜供应,他严令士兵不准开枪,但是部队喝不上水,寸步难行,可能坚持不了许久。胡长官对话务员大声吼道:“传我的口令,如果再开枪打死一个平民百姓,就唯金师长是问”! 晨曦微熹的早晨,护送屈克胜老先生的汽车停在凤栖县城外,只见围城的老百姓扯起白幡,正在跟城墙上的士兵对峙。屈老先生下车后仰天长叹:“吾有何能、吾有何德?竟让全县的父老如此费心!爹呀,你若在天有灵,也应当感到欣慰”! 城门洞开,老爹爹的灵柩停在十字路口,十二能一身白孝,带领着屈氏宗室的子弟在为老爹爹守灵。城墙上骑二师的士兵端着枪一筹莫展,这样的民怨鼎沸的场面不能不使他们感到羞惭。 稍倾,金师长也带着他那一帮子喽啰前来吊唁,十二能上前要跟金师长拼命,被屈老先生一把扯住,他小声对老同窗说:“国难当头,应以大局为重”。 十二能正欲大声争辩,突见屈老先生命令旁边守灵的自家孝子:“把棺木盖子打开”!大家突然静了,按照凤栖习俗,人死不能见天。打开棺木盖子是一大忌讳,可那屈老先生好像不容置疑,又重复了一遍:“把棺木盖子打开”! 十二能稍一思忖,灵性大开,他指挥几个年轻人打开棺木盖子,屈老先生上前扯下老爹爹的盖脸布,看见老爹爹闭着双眼,走得安详,屈老先生撩起袍襟,双膝跪地,焚起一炉香,点燃冥纸,说话掷地有声:“爹,咱一生堂堂正正活人,明明白白做事,自信平生无愧事,死后方敢对青天!今日国难当头,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这些士兵,督促他们来日上阵英勇杀敌,为国尽忠”。 城内城外一片安静,所有的官兵和老百姓全被屈老先生的民族大义打动,四面城墙上荷枪实弹的士兵一片肃穆,不知谁喊了一声:“向屈老先生致敬”!士兵们放下枪来,全都低头肃穆,为死者献上一片歉疚,只见十几个**女学生和折磨老人的士兵被五花大绑,来到屈老先生老爹爹的灵柩前齐齐地跪下,金师长上前对屈老先生鞠了一躬,说:“屈老先生,我已经把带头闹事的士兵全部拘押,由你处置”。 屈老先生站起来,为那些士兵一一松绑,然后把他们扶起来,大声训诫道:“孩子们,你们对面站着的,是你们的父老乡亲,你们有责任去保护他们,绝不允许你们去糟践他们!你们犯下了弥天大罪!就在一年多以前,凤栖的笔架山下,十几个东北军士兵同样因为奸污妇女受到了军法的严厉处置,国难当头,出师未捷身先死,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今天,我代表凤栖人为你们松绑,饶恕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带罪杀敌!一个人的灾难是小事,国破家亡,我们将会沦为奴隶”。 不知谁带头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城内城外,几万军民跟着和鸣,一场军民对峙演变成一致抗日的誓师大会,国民党南京参议院院长于右任老先生闻知此事,亲自挥毫为屈老先生的老宅院题写了《忠孝礼仪》的匾额。在参议院的例会上,于右任院长亲自提议,增选屈克胜老先生为南京参议院参议员。 胡宗南司令长官也没有食言,就在屈先生的老爹爹下葬的那天早晨,一长溜汽车开进村子,胡司令长官跟当年的陕西省长一起,带领着文武百官,前来参加老人的葬礼,遵照屈老先生的嘱托,老父亲的丧葬仪式简单而朴素,但是非常隆重,凤栖高原方圆百十里的老百姓全来参加老人的葬礼,屈老先生固执己见,坚持不让给老爹爹树立墓碑,他言道老爹爹乃一介平民,入土为安,没有必要为老人挣得一席地位。可是就在屈老先生亲赴南京履职之时,屈姓宗室子孙为了光宗耀祖,还是为老爹爹树立了一通丈二高的墓碑,当年凤栖高原没有什么建筑,视野开阔,人们站在旷野,一眼就能看见那墓碑高高耸立,屈克胜先生回乡省亲之时,看见墓碑扼腕长叹,他直言宗室子孙做了一件傻事,人死不留痕迹才是明智之举,帝王将相的坟墓往往成为盗挖的对象,致使死者不得安宁。墓碑既然竖起来了也不可能毁掉,但是屈老先生的预言却不幸言中,文化革命中墓碑成为“破四旧”的对象,被砸成碎块垒了围堰,造反派们还猜测墓室里肯定有不少金银珠宝,结果打开墓室一看,除了一副干骨以外什么都没有。此系后事,笔者将在后面给大家表述。 金师长看到这么多的政府要员来参加屈老先生父亲的葬礼,方知这屈克胜先生不可小觑。胡宗南长官最后还是从通盘考虑,没有给金师长任何处分,但是把骑二师调离了凤栖,派刘勘集团军长的一个师来镇守凤栖。 第111章 李明秋身陷两难之中。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这田先生就是日本侵略军派驻凤栖的特务,行为做事比原来那个边先生阴险许多,可是他不可能把那个田先生撵走,虽然卢师傅不是本地人,但是李明秋不可能不对卢师傅负责,卢师傅的女儿卢秀蓉嫁给了田先生,而且还是他李明秋做的介绍人,卢秀蓉已经有了女儿,李明秋不可能拆散人家的婚姻,可是这田先生是埋在凤栖城里的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他李明秋那一天也要被这田先生暗算。偏偏又祸不单行,自己的宝贝女儿李妍被骑二师那一帮子禽兽糟蹋,大儿子李怀仁去了南京,总算有了归宿,二儿子李怀信也已经十八九岁,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对外边世界的热闹场景充耳不闻,关门闭户,一心一意研读外公十二能的那些线装书,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啃书虫。倒是自己的媳妇满香遇事能想得开,她劝李明秋呆在家里静观其变,乱世年间不要瞎折腾。 外边有人敲门,老管家年事已高,眼花耳聋,站在院子里慢腾腾地仄起耳朵听了半天,才颤颤栗栗把们打开,李妍刚从茅房出来,看见门外走进院子一个军人,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她看清楚了,进来的军人潇洒英俊,竟是那样的熟悉,忘乎所以地喊出那人的名字:“年贵明,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错,进来的年轻军人就是叫驴子年天喜的大儿子年贵明,当年跟李怀仁、屈志安、葛有信、屈志田一同去长安求学,后来他们各奔东西,年贵明跟葛有信一起去延安参加了红军,目前已经改编成中央革命军第十八路集团军(后来称作“八路军”)。年贵明这次是带着任务回到凤栖的,回来后才知道父母已经双亡,可是军务在身,由不得他过度伤心,年贵明回到年家庄匆匆地祭祀了父母双亲,打听到弟弟年贵元目前还在郭宇村姐姐家里寄宿,他没有来得及看望弟弟跟姐姐,按照上司的指令,首先来到李明秋家里。 曾经在一所私塾里念书,不能说相互间没有好感,年贵明当然不知道李妍曾经遭遇不幸,眼前的李妍仍然是那样光彩夺目,四目对闪间已经把信息传送给对方,两个年轻人的心仪里都在扑捉那稍纵即逝的灵感,感觉中月下老已经用一条红丝线把他们的心紧紧相连。 年贵明问得有些笨拙:“李妍,你过得还好吗”? 李妍一个“好”字还未出口,早已经涕泪涟涟,她捂着脸跑回妈妈的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可那年贵明却像一只呆鹅,站在院子里有点木然。李明秋出了屋子,问道:“贵明侄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年贵明终于惊醒过来,有点留恋地看了东厦屋一眼,聪明的李明秋马上明白:这两个年轻人相互间有意……但是他不能把这层窗户纸过早地捅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年贵明跟着明秋叔走进上房客厅,满香姨进来亲自为贵明侄子泡了一壶茶,然后关心地问道:“贵明,你知不知道——”李明秋瞪满香一眼,满香即刻把话打住。年贵明神色忧郁地说:“我已经知道了父母双亲遭遇了不幸”。李明秋张口安慰道:“孩子,人死不能复活,还是不要过度悲伤”。年贵明喝了一口茶,说明来意:“叔,组织上派侄子回凤栖,直接联系你,听说你为红军办了许多事,我们有意把叔这里做为一个据点,在凤栖县城扎下根”。 李明秋摇头说:“叔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一辈子只认得钱,虽然为红军办了几件事,甚至跟谢掌柜也有深交,那都是受利益驱使,但是叔有自己做人的原则,结交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绝对不会出卖任何人”。 年贵明感觉自己初次回来,还不想跟明秋叔过多地论理,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这次回来也不走了,计划跟弟弟一起,把爹爹的酒馆重新开张,还望叔叔多多关照”。 李明秋附和道:“需要叔帮忙的地方,叔当然尽力而为。只是叔不想过多地参与政治,只想做一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 年贵明有点沉不住气,竟然说出了那位田先生的来历:“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你药铺的那个田先生真名叫做田中,是一个日本特务,我尊重叔不参与政治的主张,但是总不能窝藏日本特务”。 李明秋感觉脊背阴冷,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问道:“你们计划把那田先生怎样处置”? 年贵明终究年轻,有点不藏话:“领袖说,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现在把那田中铲除了,不但会暴露我们的目标,敌人还会派其他特务来这里,把这个人暂时留着,但是要严密监控”。 李明秋松了一口气,也感觉这年贵明城府不深,共产党派这样的年轻人来凤栖做侦探不能不说是一着臭棋,但是他还是喜欢年贵明的直率,这样的人不会藏奸,好对付。 正说话间只见李妍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张口问妈妈:“妈,咱们中午吃啥饭”? 满香光顾了听叔侄俩对话,对他们谈话的内容深感忧虑,虽然相互间还很友好,可是满香却看到了刀光剑影,战争年代你不可能独善其身,有意无意之间,说不定就会被卷入风浪的旋涡之中。猛然间听见女儿问她,倒让满香吃了一惊,因为李妍从来不关心做饭之事,长这么大还没有帮妈妈做过一顿饭,满香抬头看了一眼年贵明,突然间明白过来,这李妍实际上是在关心她的同学,两个年轻人是不是有可能……?满香意味深长地笑了,站起来对贵明说:“你们叔侄俩先谈,姨给你们做饭去”。 满香出了屋子以后,李明秋把门关上,重新坐在椅子上,神态凝重地对年贵明说:“其实,我早都知道,这田先生来路不正,可是现在我却陷入两难之中,那田先生娶了西门外烧瓦盆卢师傅的女儿,现在两口子还有了一个女儿,有心想把那田先生撵走,又担心伤害了卢师傅跟他的女儿卢秀蓉。我不想在自家门口看见你们相互间恶斗”。 年贵明站起来,义愤填膺,嗓门喷火,有点怒不可遏:“叔吔,我说你真糊涂,一点民族大义都没有!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杀我兄弟、奸我姐妹,蹂躏我大好河山,你倒好,养虎为患,知情不报,还说什么不想看见恶斗!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人家打到我们家门口了,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想不到在这危难的关口,还有你这样的汉……”说道这里路贵明突然灵性了,立马改了口,顿了一下,想了一阵子,才想了一个比较恰当的形容词——“东郭先生”! 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竟然敢当面训斥当年在凤栖镇跺一脚地动山摇的李明秋!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开了屋门,走到院子里,看见女儿李妍爬在窗子上偷听他俩的谈话,心的一隅涌出一股怜悯,感觉中自己的女儿真的对那路贵明有意,可这个小伙子初出茅庐,有点太张狂,不知道天高地厚……李明秋跟谁都没有打招呼,一个人走出院子,来到大街上,看骑二师的骑兵正在巡逻,马蹄子踏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滴滴嗒嗒的响声,心想这几十年来王旗变幻,但是没有人把他李明秋怎么样,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遭到了晚辈人物的一顿呛白!可是他不能发作,一想起自己女儿的不幸李明秋的心里就在淌血!为了女儿,李明秋必须咽下这口恶气。 李明秋信步来到药铺,看见田先生正跟叔叔铁算盘谝闲话,他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那田先生一见李明秋脸上的惊恐一晃即过,问道:“令爱这几天恢复得怎样”?李明秋答道:“比以前好多了”。虽然名义上这药铺是李明秋跟叔叔铁算盘合伙,其实李明秋并不常来,挣钱多少他从来不过问,叔叔把结算的利润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另一半交给侄子媳妇满香,偶然间来药铺转转,也不问生意咋样,反正甩手掌柜当惯了,有人替他操心就行。 可那田先生却对李明秋处处怀着戒备,他知道这李掌柜绝对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男人,上一次田先生组织暗杀******未遂,在家里养伤十多天,李明秋提上礼品来看他,走进院子里却并不进屋,把卢秀蓉叫出屋子,交待要秀蓉好好照顾田先生,需要什么直接向他开口,然后站在窗子外边朝田先生打了一声招呼。田先生知道,那李明秋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有数,担心双方坐到一起尴尬,所以干脆互不见面。李明秋无事不来药铺,既然来了肯定有什么事情要说,该不是他姓田的已经露出了马脚,李明秋跟对待边先生一样,把田先生打发? 李明秋坐了一会儿转身离去,什么话也没有说,这样一来更加重了田先生的疑虑,会不会发生什么不测? 李明秋站在十字路口,面朝东南西北看了一圈,第一次有点把握不准自己的行为,他不知道走那条路比较平稳。正在这时二儿子李怀信来了,怀仁是遵照妈妈的嘱托,来叫父亲吃饭。李明秋跟着怀信朝家走,走到大门口时怀信突然不走了,回过头对爹爹说:“爹,我看李妍妹妹对年贵明有意,咱们不要冷落了年贵明”。 第112章 骑二师的队伍调离凤栖的间隙,郭麻子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本来长安方面严令郭麻子的部队春节前就东渡黄河开赴山西,这一下他们起码可以在瓦沟镇过一个春节。既然郭善人已死,郭麻子也就无所顾忌,感觉中自己已经五十多了,把牡丹红连带自己的亲生儿子娶回自己身边才是正理。 新来的驻军师长是刘勘集团军长的部下,也姓刘。刘师长驻军凤栖的第二天中午,郭麻子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去凤栖看望刘师长,刘师长亲自出面接见了郭团长,还留郭团长吃了饭,跟郭团长促膝长谈,刘师长询问了凤栖的风土人情,还谈了他对长安兵谏的看法,直言道他也主张抗日,但是他认为张学良将军跟杨虎城将军的做法有点过激。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对领袖实行兵谏实质上就是反叛。刘师长一边说郭麻子一边点头,从不插言,等待刘师长说完了郭团长才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上级命令我部即刻开赴山西抗日前线,现在春节将至,部队老弱官兵较多,能不能宽限我部一些时日”? 刘师长即刻表态:“我还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就我个人来说,我不会落井下石,不会催促你们动身,你部就放心驻军瓦沟镇,什么时候上级来了命令,我会通知你们”。 郭团长离开凤栖镇,跟随行的卫兵打马扬鞭,一路朝东,高原上刮过来凛冽的风,可是他感觉不来冷,直想放开嗓子吼上一曲。他在凤栖驻军二十年,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全在这里度过,虽不能说功勋卓著,却也尽职尽责。二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郭团长不能说一无所获,最起码他有一个亲生儿子,儿子就是他的全部。他让随行的卫兵先回瓦沟镇,而郭团长却只身一人,骑着马上了驴尾巴梁,直奔郭宇村。 郭麻子在四合院门前下了马,抬手敲门的瞬间心里头一阵发酸,想不到他郭麻子把人活到今天!开门的正是牡丹红,那个女人有点吃惊,想不到郭麻子会来,她迟疑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郭麻子知道牡丹红问话的涵义,因为他曾经说过,上级命令他们东渡黄河开赴山西。郭麻子说话时有点哽咽,他说:“不走了,最起码春节前不会动身”。 郭麻子在拴马石上拴好马,跟牡丹红一起走进院子,儿子郭全中跟媳妇李娟出来了,全发已经知道了眼前的军人就是他的生父,可是那个“爹”字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倒是儿子媳妇李娟显得较为乖巧,叫了一声爹,还问:“你吃了没有”? 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让郭麻子倍感亲切,然而牡丹红却哭了,她流泪道:“要么你把我们全部带走,吃苦受累我们全不在乎,要么你就离开这里,我们的死死活活不要你管”! 郭麻子脸上堆满巴结的笑:“我既然来了就有我的打算”。他走上前去想跟儿子郭全中亲热,谁知道儿子见了郭麻子胆怯,躲在媳妇李娟的身后。郭麻子突然哭了,泪流满面,大声喊道:“儿子,我是你的亲爹”! 牡丹红感动了,脸颊上显出了少女才有的红晕:“孩子他爹,你小声点,小心外边人听见”。然而郭麻子却用尽全部力量喊道:“我就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 灶膛里一把火,水开了,屋子里罩满浓浓的水蒸气,郭麻子盘腿坐在炕上,享受做丈夫和爹的酣然。然而此时,在另外一幢院子里,郭全发跟年翠英却一筹莫展,按照凤栖习俗,丈夫死了寡妇改嫁要等过了三年,最起码也得过了周年,可是爹爹郭善人尸骨未寒,郭麻子却找****来要跟牡丹红重续前缘,这样匆忙、这样不顾一切未免有点打脸,可是他们只能私下议论,真正出头露面阻挠牡丹红改嫁夫妻俩都没有那个胆。夫妻俩盼望着那郭麻子带着牡丹红赶快离开,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郭麻子哪管别人的感受?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感受。儿子媳妇用木盘把饭盛上炕,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屋子里洋溢着家的温馨。郭麻子端起碗喝着小米稀粥,眼前晃动着父母的身影,牡丹红变成了他的前妻,心仪里涌出一阵感动。也不管儿子跟媳妇就在当面,伸手搂着牡丹红,附在牡丹红的耳朵边小声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先上杨九娃的山寨,这里不宜咱们久居”。 牡丹红心里一激灵,热泪模糊了她的双眼,牡丹红依偎在郭麻子的怀里喃喃自语:“但愿这是永远”。 儿子郭全中跟媳妇李娟看到这种场面,悄悄溜下炕,回到他们自己的新房,小两口不知道是福是祸,他们双双相拥,站在自己新房的窗口,目不转睛地瞅着上房那边,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虽然看不见,但是心里清楚。对这个新爹李娟感觉亢奋,郭全中却显得有点茫然。 暮霭初降的黄昏,牡丹红骑在马上,郭麻子牵着马缰绳出了村,村里人躲在门缝里偷看,各种各样的说法和猜测都有。但是牡丹红心里滋润着,感觉中梅开二度。她是一个戏子,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七八岁上卖到戏院,不到十二岁就被同行的师兄轮奸,虽然在戏台上红火了那么几年,但是那样的日子蘸着血泪和心酸!她知道周围所有的男人都把她当作玩物,没有一个人真心跟她相爱,她学会了无所顾忌地在男人身上榨取,可是最后却落了个一无所有,只有在今天,在西风凛冽的严冬,牡丹红才真正地绽放了,感觉到了幸福。 出了村子,郭麻子看看前后左右无人,突然一下子跃上马背,把牡丹红从身后紧紧地搂住,牡丹红浑身一激灵,顿感软弱无骨,倒在郭麻子怀中,郭麻子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在山路上驰骋,牡丹红心儿悬在半空,在云里穿行。 夜幕笼罩了群山,看那山的皱褶里闪着粼粼火星,夫妻俩迎着那火光走去,原来是两个狩猎的山民。郭麻子不认识山民,山民们却认识郭麻子。看郭团长骑着马带着一个女人,两个山民对视着,心里想了些什么谁也不清楚。那郭麻子却突然不想走了,在篝火边坐了下来,跟两个山民攀谈,山民们应付了几句,借故离开。郭麻子把身上穿的狗皮大衣脱下来,铺在篝火旁边,让牡丹红坐上去,然后捡拾山柴添加进篝火之中,蓝蓝的火苗直冲夜空,跟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牡丹红疑惑着问道:我们不走了? 不走了!郭麻子回答得豪迈,有意让群山听见:“这里挺好,就我们俩,没有红尘俗世的烦恼,没有明枪暗箭的博弈,我们两人就在这里结婚”! 大山肯定听见了,让风为他们吹响迎亲的伴奏,红红的火光映红了牡丹红的脸,牡丹红捋了捋头发,坐在狗皮褥子上,看那郭麻子慢慢地脱去外衣,牡丹红显得有些胆怯,终究山风凛冽,数九寒冬,韶华不再,两把老骨头能否经得住冬夜的风寒? 可是郭麻子全然不顾,把自己剥得**,围着篝火扭起了秧歌,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那天我到你家来,你妈打我一锅盖……” 牡丹红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和鸣:“哥爱妹的大花眼,妹爱哥的不要脸……” 满天的繁星眨着疑惑的眼睛看着这一双疯男疯女,终于忍俊不禁,跳进火堆,爆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疯够了,便搂抱在一起,躺在狗皮大衣上,互相撕咬着对方,马儿看得高兴,仰起脖子,对天嘶鸣。 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大山永不后悔。火光渐渐地小下去了,可他们感觉不来寒冷,马儿善解人意,靠他们外侧卧着,为他们遮挡住凛冽的风,两人都没有睡意,相拥着,一直到天明。 晨曦微熹的早晨,杨九娃憋了一泡尿,一出门就掏出家伙扫射,尿完了才抬起头,看见郭麻子跟牡丹红一起,牵着马,站在他的门口。 第113章 那一天早晨田先生去济世堂坐诊,突然间看见门口站着********士兵,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有点心神不宁,强装镇静捱到下午药铺关门,回到家里即刻发电要求上司把他从凤栖撤走,岂料上司来电要求他就地反叛,去当地驻军哪里自首,承认他是日本特务,公开发表声明脱离日本法西斯,求得当地驻军的信任,然后以合法身份在凤栖长期潜伏。 这的确是一着妙棋,当年有许多日本反战人士帮助中国从事抗日战争。田先生思考了几天,那一天他买回来许多肉菜,先让卢秀蓉把满香请到他家,声称他过生日,要求满香帮助卢秀蓉做一桌酒席,他想把李掌柜叔侄俩请来吃一顿饭。 满香信以为真,也就挽起袖子,帮助秀蓉忙活了一个中午,做了一桌丰盛的宴席,田先生亲自请铁算盘跟李明秋前来做客。铁算盘年纪最大,又是长辈,理所当然地坐了上席,李明秋跟田先生分坐两边作陪,卢秀蓉把满香拉得坐在李明秋旁边,她自己抱着孩子给客人添菜。 田先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要卢秀蓉也坐下来。然后开启了一瓶西凤酒,给每人倒了一杯。举起酒杯相邀,三个男人一饮而尽,两个女人象征性地泯了一点。田先生给大家把酒杯添满,端起酒杯时竟然落下泪来,他流泪说道:“中国有句古话,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更加想念我的父母,我出生在日本的北海道,父母亲都是农民,我的真名叫做田中。李掌柜一直怀疑我的身份,今天我实话告诉大家,我就是日本派来的特务”。 满座哗然,大家互相对视,不知道这田先生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意思。卢秀蓉哭了:“我母女俩把命拴在你的身上,你打算把我们怎样处置”? 田先生自倒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说:“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母女,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打算向中国政府自首,交出电台,求得中国政府原谅,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医生,然后跟妻女一起,朝朝暮暮厮守在一起”。 铁算盘首先竖起了大拇指:“贤侄,此乃明智之举,当年杨家将弃辽投宋,建立不朽功勋,今日贤侄尚能做出如此壮举,定能千古留名”。 满香扭过头看明秋,李明秋只顾吃菜喝酒,对田中先生的表态无动于衷。田中看在眼里,知道李明秋老谋深算,心存疑虑,于是端起一杯酒,邀李明秋干杯。李明秋却将酒杯倒满,没有跟田先生碰杯,自斟自饮,一下子将一杯酒倒进肚子里,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我早都知道你是日本人,今日坦白实属出于无奈,因为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我李明秋一向做人直率,跟****、****、土匪、加上你们日本人都有交往,但是说良心话我没有信仰,根本就不去想谁对谁错,我不出卖朋友,至今也没有人出卖过我,咱真人不说假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田中也非等闲之辈,知道李明秋已经看透了他的全部心态,于是假戏真演,看起来说得真切:“我爹娘都是农民,我能考上大学实属荣幸,在大学念书时还谈了一个女朋友,原指望毕业后两人回家乡北海道办一间诊所,为家乡父老看病,谁料想战争爆发了,我被强行征兵,在军校培训了几个月,就派往中国山东干了一年多,以后又调往凤栖。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一个民族要想征服另外一个民族绝非易事,来中国几年,我感觉到这场战争没有前途,那种担惊受怕、偷鸡摸狗的特务生活没有尽头,说不定什么时候把性命搭进去。我想过一种安稳的日子,不想让我的妻女失去丈夫”。 李明秋还是吃一口菜,喝一杯酒,低头不语。满香不便说什么,又不便离去。卢秀蓉抱着孩子看着丈夫,内心里害怕,不知道这件事怎样结局。田中决定自首前没有跟妻子商量过,卢秀蓉根本看不清丈夫的心理活动。在卢秀蓉看来,田中干什么事都不重要,主要的是这个男人是她依附终身的丈夫,跟了皇上当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女人的命运由丈夫决定,她最担心丈夫遇到什么不测,于是有点颤颤栗栗地问道:“你这样做会不会被杀头”? 田中慨然道:“我就是害怕杀头才决定自首”。 李明秋把一杯酒灌进肚子,抬起头来看着田中:“田先生,我不想因为你的事把我自己牵扯进去,我的意思是,这阵子还来得及,你带着卢秀蓉赶快逃走。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田中从椅子上站起来,有点感慨地说:“李掌柜,你真是个好人!事已至此你还不打算出卖朋友。咱实话实说吧,我已经被人家盯上了,跑不脱了,目前看来自首是唯一出路”。 李明秋这才端起酒杯,邀田中干杯。两个男人碰杯,把酒灌进肚子,李明秋隔着桌子把手伸到田中面前,跟田中握了一下手,说:“李某一生闯荡江湖,最喜欢说话不藏奸的人,你刚才最后一句说了真话,跑不脱了。上一次你们暗杀******未遂,你受伤回来,在家里养了十多天伤,我李某知道得一清二楚,替你藏着腋着,总希望找个机会帮你逃走,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你在我的家门口栽倒”。 田中打了一个冷颤,酒杯摔在地上,打得粉碎。看见田中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李明秋心里暗笑,知道戳到了田中的痛处,其实杀杀这个人的傲气也对,看你再敢不敢把别人都当作傻瓜!李明秋继续说:“你如果决定弃暗投明就事不宜迟,也许这是你目前的唯一出路”。 田中往日那神秘莫测的傲气彻底打垮了,他求助似地看着李明秋说:“我想让你给我带路”。 李明秋摇头摆手:“这件事我爱莫能助,你想想,如果我跟你一同去,岂不是成了你的同谋?我们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把我们牵扯进去。至于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条件许可,我将倾力帮助”。 田中知道李明秋说的是真话,事已至此他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前去自首。客人走后田中把家里的发报机、手枪以及所有的器械都翻出来整理好,然后告诉妻子卢秀蓉,他决定只身一人前去自首,如果****派人来搜查,可将这些器材全部交出,他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了,要秀蓉带着孩子耐心在家里等待。秀蓉把孩子放在炕上,双手搂住田先生的脖子哭得凄惶,她知道田先生是为了她们母女才这样做,心里感动着,说:“你放心走吧,我会等你一辈子”。 田中从家里出门前把一件白衬衣翻出来绑在一根竹竿上,做成一面白旗,然后把竹竿扛在肩膀上招摇过市,满街的人都认识田先生,不知道这田先生要干什么。田先生一路走到刘师长的官邸前停下,要站岗的士兵进去通报,就说日本特务田中前来投诚。站岗的士兵马上把田先生摁倒捆了个结实,然后一人进去通报,刘师长闻言大惊,赶忙出来看个究竟,他命令士兵先将田先生彻底搜查,确定田先生身上没有带什么危险物品,亲自上前替田先生松绑,一边松绑一边道歉:“对不起田先生,让你受惊了,请进屋子,我会立刻把你的壮举向上级通报”。 田先生跟随刘师长进入大厅,分主宾坐下,勤务兵上来献茶,刘师长挥了挥手,让所有的随从退下。田先生说:“我前来投诚,主要是为了我的妻女,没有什么可以保密的,只是我的发报器材和枪械还在家里放着,我来这里时已经全部归拢,刘师长可以即刻派人去取,告诉你的士兵不要惊动我的妻女,避免她们害怕受惊”。 刘师长说:“那当然,我将亲自带兵去取,田先生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田先生说:“我的父母还在日本,我决定投诚之事希望贵军低调处理,主要是担心父母遭到日本国内军国主义分子的报复”。 刘师长回答:“我们会把你的诉求如实向上级反映,在上级没有明确答复之前,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只能暂时限制田先生的自由”。 田先生神色黯然,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我只希望我的父母安然无恙,希望跟妻女很快团聚”。 刘师长征询田先生的意见:“要不要把你的妻女一起带来?你们一起住在军营里边,我绝对保证你们的安全”。 田先生欣喜:“如此甚好,不过你征求一下夫人的意见,不要引起她无端的猜疑”。 刘师长站起来,神态严肃地告诫田先生:“田先生那你就一边喝茶一边稍等,我们去你家完成必要的搜查程序,我们是军人,军人绝对不允许有丝毫隐瞒,如果你汇报的情节与事实不符,你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田先生假装痛不欲生:“我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来了你们还不放心”!? 第114章 年贵明在李明秋家吃了一顿饭,看李叔叔一家对他客客气气热情有加,李妍若即若离,像影子一样伴随着他,隐约感觉李妍对他有意,小伙子心里暖融融地,把失去父母的悲痛一扫而光。 可是年贵明使命在身,不能在李叔叔家久住,这一次回凤栖的主要使命就是在家乡潜伏下来,为八路军搜集情报。年贵明打听到弟弟年贵元住在姐姐家里,于是告辞了李叔叔一家,步行六十里山路,来到郭宇村姐姐年翠英家里,姐弟三人相见,抱头痛哭了一场,年贵明说他回来就不走了,想把爹爹的酒馆重新开张,年翠英看见大兄弟已经长大成人,当然从心眼里支持。女人家总爱唠叨,年翠英劝说大弟弟办事稳妥一点,做生意讲究人气,首先要像爹爹一样,跟周围的人搞好关系,年贵明说开办酒馆还需要姐夫多多帮忙,郭全发一直看着姐弟三个说话,没有插嘴,见妻弟说要他帮忙,赶忙笑着答应,还说岳父过世后他到凤栖没有地方落脚,这下子可好,几个儿子又能在凤栖上学。大家说笑了一阵子就开始吃饭,郭全发五个孩子,加上两个妻弟,九口人可算一大家子,一大锅干焖米饭吃得见了锅底,吃完饭睡觉就成了问题,年贵明没有来姐姐家之前,弟弟年贵元年纪尚小,跟姐姐姐夫几个外甥挤在一条炕上,贵明已经成了大小伙子,跟姐姐姐夫外甥挤在一条炕上已不可能,年翠英对全发说:“我看那个后娘已经被郭麻子带走了,四合院里只剩下全中小两口,你能否到咱家的老宅院去一下,安顿贵明睡到爷爷的书房里”。 郭全发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况且爷爷爹爹已经去世,那幢院子的房屋已经基本上闲置了大半,于是吃了饭他就来到老宅院门前,看见大门紧闭,他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去敲门,敲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应,心想该不是全中跟媳妇也一起走了?郭全发犹豫着回到自己屋子里,媳妇年翠英问他:“说好了没有”? 郭全发蔫蔫地回答:“我怀疑全中也不在家”。 翠英问道:“门锁了没有”? 全发说:“没有看见门上挂锁”。 翠英立刻气得大声嚷嚷:“院子里肯定有人!那个寡妇肯定给全中安顿好了,不让给咱们开门。这还了得,正经子孙占不上祖上的遗产,倒受一个野杂种的欺负!不行,我得跟那全中野杂种论理去”! 郭全发立刻把妻子抱住:“快过年了咱们都省点心行不?我想全中肯定没有那么多心眼,肯定是小两口贪睡,没有听见我叫门,我再去叫一回门行不”? 年翠英气得把手指头戳到全发的脑门上:“我说你呀,男人面软一世穷”! 贵明说不用吵了,地上铺些柴草,,随便将就住一晚上就行。年翠英说不行,无论如何也得说清,我去找那个小杂种论理去!说着撩开腿来到老宅院,一边擂门一边大声叫骂。 年翠英的叫骂声把郭全中小两口从梦中惊醒,媳妇李娟颤栗着坐起来,听声音好像是嫂子在叫骂,那骂声非常难听,全中抖索着问李娟:“是不是嫂子趁妈妈不在家,要把咱们赶出门”? 李娟到底大几岁,三下两下穿起衣服来到院子里,给嫂子开了大门,嘴里不住地道歉:“嫂子实在对不起,我们睡着了,当真没有听见你叫门”。 年翠英正在气头上,根本就听不进去兄弟媳妇的解释,反而越骂越凶:“没有听见?鬼才相信!我看你两口子日上装睡!打底就不想给我开门,老实说这幢院子姓郭,想独自占有,没门”! 郭全中年纪尚小,躲在李娟媳妇身后连一句话也不敢说,李娟虽然年长几岁,终究还是孩子,看见嫂子这样骂她也由不得伤心流泪,她一边哭一边申辩:“我们当真没有听见”。 年翠英想起来那一年腊月天被公爹赶出门,一家人睡在场院里的情景,已经管不住自己,把满腔的怒气洒向两个孩子:“你两个小杂种搂在一起日上袩合,我们一家七口住在茅屋里受尽凄惶,今夜里你到要给老娘说清,是不是那个卖**戏子不让你们开门”? 郭全发站在媳妇身后,见媳妇撒野,起初不想理睬,谁知年翠英越骂越不像话,郭全发只得插嘴,刚说了一句:“那个后娘又不在家你跟两个小孩子闹腾什么”? 年翠英已经疯了,狠狠地扇了郭全发一个耳光:“人家的狗朝外咬,咱家的狗朝里咬,你不帮我说话倒罢了,还替人家编派我,这十几年老娘把气受够了,现如今到了出气的时候”! 李娟到底大几岁,一边流泪一边申辩:“我刚来这家不久,谁欺负你你就找谁出气,我们两个又没有招你惹你”。 郭全中哭着哀求哥哥:“哥,这黑灯瞎火的,我们也没有地方去,容我们住一个晚上,天一亮我们就去找娘”。 这时,年贵明跟贵元兄弟俩一起出来把姐姐劝回家。年翠英回到家里仍然不解气,骂郭全发一辈子活得窝囊,关键时刻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郭全发知道无法跟媳妇论理,从炕上拉了一条被子,夹在胳肢窝里,出门找地方去睡。路过老宅院看见大门仍然开着,弟弟跟弟媳妇站在院子里冷得发抖,心里涌上一丝怜悯,心想无论他跟爹爹后娘有什么矛盾,全中是不是他的亲弟弟并不重要,这个小孩子跟自己的大儿子同岁,小两口是无辜的,不能把一肚子怨气洒在孩子的身上,于是走进院子打算劝劝两个孩子,岂料一对小夫妻看见全发进来,胳肢窝里还夹着一床被子,以为哥哥来赶他俩出门,两个小孩子一起给全发跪下:哀求哥哥让他们住到天亮,天亮后他们就会去瓦沟镇找娘。 郭全发赶忙将两个孩子扶起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的事情肯定是一场误会,你们不要介意,你嫂子叫不开门才生气”。 想不到年翠英就在郭全发后边跟着,张嘴问道:“什么误会?根本就没有误会!十几年前爹爹赶我们出门,那是不是误会”? 郭全发生气了,大声嚷道:“年翠英,你有完没有?还要闹腾到什么时候?爹爹赶我们出门跟全中有什么关系?两个孩子已经向你讨饶了,你还不依不饶,想干什么你就说清”! 年翠英傻眼了,记忆中郭全发一直对她百依百顺,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她一句,今晚这是怎么了?连郭全发都敢大声训斥她,年翠英气急了,也就开始混骂:“郭全发我早都知道你肠子黑了,你跟你哪个后妈一直眉来眼去,给人家担水劈柴,把你爷气跑了,把你爹气死了,权当我不知道?这阵子还惦记着你那个碎妈,有本事跟他们过到一起”! 郭全发被彻底激怒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吼声:“年翠英,你真真是一条疯狗!人在做、天在看,我郭全发一生活得堂堂正正,你抹黑我等于抹黑你自己,你爹爹昧良心把咱家一驮子银元藏匿,结果老天有眼,一把天火把叫驴子活活烧死,到今天你还有脸说人”? 村子里静得出奇,两口子的叫骂声传遍每家每户,人们多年来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些有钱人家男盗女娼,照样活得窝囊。 但是,话一出口郭全发跟年翠英两口子同时惊呆了,这等于授人口实,让两口子以后在郭宇村都无法做人,夫妻俩都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村里人躺在被窝里期待着,期待着从两口子的叫骂声中获取更多的信息,但是他们失望了,再也没有听到两口子互骂一句,只是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年翠英的大弟弟年贵明大声埋怨姐姐跟姐夫:“我说你俩都少一根弦,什么话都能骂得出口”。 第115章 由于长安兵谏的和平解决,国共两党的内战暂时平息,从内蒙到长安沿途的检查宽松了许多,脚夫们不用再走山路,驮着山货的骆驼和骡马光明正大地从官道上走过,凤栖东城外的骡马大店里每天晚上都歇满南来北往的脚夫,大量的食盐跟山货运往长安,又从长安运回洋布和日用工业品,人们的日常生活需要交流,客商们在物资的交流中赚足了银两,脚夫们虽然风餐露宿,但是也快乐无忧,反正有吃有喝有钱赚,这样的日子赛过神仙。 在郭宇村,张大山跟妻弟金宝川做贩运生意上了路(得了窍),组织了郭宇村第一支长途贩运队,这支队伍人强马壮,风头上盖过了杨九娃的马队,成员有大狼弟兄四个,谷椽谷檩弟兄两个。板脑板囤看得眼热,也跟爹爹板材叫板,非要参加张大山的马队不可,板材拗不过两个儿子,只得由着两个儿子跟着张大山的马队出门赶脚。 春节临近时马队回到凤栖,大家在凤栖街上置办了年货,高高兴兴地回到村里过年。 豹子看上了板脑的妹妹板兰根。当年那女子十五岁。十五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可是爹爹板材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用板兰根给大儿子板脑换一个媳妇。 二狼做了林掌柜的女婿,林掌柜年纪大了,被儿子接到国外享福。林掌柜临走前把马队交给二狼,二狼赶着马队回到村里跟张大山合伙。谷椽娶了呼掌柜的小老婆,表面上看起来那件事平顺解决,但是谷椽心里总感觉别扭,再没有帮呼掌柜去赶脚。老岳父给了谷椽许多银两马匹,村里张大山开始长途贩运时弟兄俩也赶着自家的马匹跟张大山合伙。如此算来十个脚夫就有八个掌柜,只有板脑板囤弟兄两个是伙计,张大山说同在一个村里住着,既然出门做生意就等于在一起合伙,咱们掌柜伙计不分,挣的钱平均分配。春节前板脑板囤背着白花花的银元进屋,见了爹娘跟弟妹显得异常得意,板脑把褡裢里的银元往炕上一倒,回过头问爹:“这些银元够不够给我娶个媳妇”? 豹子回家先不去孝敬爹娘,急急忙忙钻进大嫂子的屋子里,大嫂子春花又为大哥添了一个儿子,看见豹子进屋,一边奶孩子一边笑着问豹子:“你给大嫂子买回来什么”? 豹子答道:“我给嫂子买东西害怕我大哥生气,不过我给婶娘(大狼的岳母)买了一件礼物,保证婶娘满意”。 春花骂道:“豹子的碎心思嫂子知道,是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来求我娘给你说媒”? 豹子笑道:“还是嫂子知道兄弟的心思,一猜就准”。 刘媒婆的脸上笑开了花:“给婶娘买了个啥?拿出来让婶娘瞧瞧”。 豹子变戏法似地在空中一抓,然后展开手掌,刘媒婆一看,顿时有些失望,原来是一只老太婆网头发的络络,豹子知道这娘俩不高兴,故意逗她们:“怎么样?礼轻人意重,就这你的女婿还舍不得给你买”。 春花稍一思忖,马上知道这是豹子故意逗娘,笑骂道:“就这还想让娘给你说媳妇,连个媳妇毛都没有”。 正说话时大狼进屋了,手里提一个大包裹,他把包裹放在炕上解开,里边尽是大狼给媳妇和岳母买的东西,大狼拿出一件狗皮坎肩让岳母试试,声称那坎肩是豹子给岳母买的,并且毫不讳言地说:“豹子看上了板脑的妹妹板兰根,想求岳母去给豹子说媒”。 刘媒婆一听说媒就来了精神,赶忙问道:“那个女孩子我见过,看起来这豹子还是有些眼力,怪不得秋天我到树林里去捡拾蘑菇,看见豹子正搂着一个女子亲嘴,那女子一见有人撕脱豹子跑了,豹子曾经央求我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今天把话说明也不要紧,豹子,刘婶娘问你一句,你亲的那个女子是不是板蓝根”? 豹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又咋的?我俩愿意”。 春花抓住话茬子,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豹子你老实交代,你俩的关系有没有进一步发展?比如,把人家女子娃的**给脱下来”? 豹子脸胀的通红,大声嚷道:“嫂子吔,你咋能那样说话?人家闺女担不起这个名声”。 刘媒婆咧嘴一笑:“说正经话,豹子你跟你爹你娘通过气没有”?豹子老实回答:“我想让刘婶娘跟爹娘去说”。 正说话时狼婆娘进来了,笑嘻嘻地问道:“你们说啥哩?还对我保密”。 刘媒婆看见亲家母进屋,笑着回答:“你家豹子看上了板材家的女儿,来央求我去给他说媒,你来了正好,表个态,其他事就不要你管”。 狼婆娘面朝豹子说:“你回来后我还没有顾得上对你说,青头家托人说媒,想把他家的大女儿给你,蜇驴蜂的大女儿叫什么秀”? 春花插嘴道:“叫文秀”。 狼婆娘接上话茬说:“对了,叫文秀。豹子你愿意谁家的女儿都行,娘不替你做主”。 刘媒婆的眼神里含着嫉羡:“你看看,咱家豹子成了香饽饽,竟然有两个女子撵上要跟你做媳妇,亲家母你是个有福的,生的儿子个个都给你争气”。 狼婆娘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故意摆起了谱:“亲家母我受的凄惶没有人能知道。不过如今可好,儿子们大了,懂事了,让我省了不少心”。 吃过晚饭豹子借口找板脑,来到板脑家,板脑家的弟妹也很多,娃多的人家孩子小时受累,一旦长大了一家人又红红火火。板兰根看见豹子进来了,躲在暗中将豹子看得目不转睛,板脑娘问豹子:“你娘可好”? 豹子回答:“我娘好着哩,婶子你闲功夫到我家坐坐”。 板脑娘忙说:“回家给你娘捎个话,我正想找她拉呱”。 豹子满屋子乱瞅,终于瞅见了躲在暗中的板兰根,才几个月不见,心中的女孩让豹子牵挂,可是当着这么多的人,豹子不便多说什么,他说他找板脑有事,把板脑叫出门,两个小伙子走到村外的树林里,豹子突然问板脑:“你感觉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咋样”? 板脑心里一怔,不知道豹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老实回答:“平时没有怎么留意,总感觉那女孩子跟她妈妈蜇驴蜂一样,有点娇气”。 豹子显得有点神秘:“你如果愿意,我给你俩牵线搭桥,把那文秀介绍给你”。 板脑一把将豹子的脖子掐住,笑着问道:“豹子,咱俩从小在一起长大,我能知道你肚子里有几根蛔虫,老实交待,是不是看上了我的妹妹”? 豹子使劲将板脑的手扳开,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说:“假如板兰根嫁给我,你就是我的妻哥,谁见过妻哥打妹夫”? 板脑在豹子的胸前捣了一拳,说:“我看你跟板兰根的事八九不离十,我爹我娘都不会反对,不过说正经的,看见豆瓜搂着媳妇亲热,咱羡慕得流涎水,只要文秀肯跟咱,咱没有资格不愿意”。 豹子心里头恋着板兰根,把文秀介绍给板脑就能拉近他跟妻哥之间的距离,那板脑正愁说不下媳妇,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板脑能不高兴?豹子一肚子鬼点子,如此这般一阵设计,说得那板脑不住地点头,两人在一起密谋了许久,感觉到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板脑当晚回到家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感觉那豹子的计划有点不怎么地道,但是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男孩子谁把这张脸皮当回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豹子就到文秀家门前转悠,文秀看见豹子脸红心跳,因为爹娘已经托人说媒,文秀早都暗中喜欢豹子,苦于没有机会接近,看见豹子在她家门前停了好长时间,以为那豹子找她,于是溜出屋子,来跟豹子约会。那豹子看文秀出屋,就在前边走走停停,扭头一看那文秀就跟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于是豹子走进树林里边,文秀跟着钻进树林里,突然不见豹子了,正站着四处乱瞅,猛然间一双手从身后把文秀**,文秀以为是豹子,本能地推了一把,紧接着就软软地倒在那个男孩子的**,闭着眼睛让那男孩子亲她的嘴,两人在一起缠绵了好长时间,文秀睁开眼一看,傻了,原来搂着她的男孩子竟然是板脑…… 第116章 田中原以为只要他主动反叛投诚,就能在凤栖城里继续行医。万没有想到胡宗南长官一接到刘师长的电报,马上亲自坐车来到凤栖,把田中先生接到长安。一大帮记着蜂拥而至,把田中先生住的宾馆围了个水泄不通。第二天国民党中央社就在电台和报纸上发表了特大新闻,报纸上的新闻还配有田中先生的照片,一个潜伏在蒋管区的日本特务反叛!这在当年的全世界都属于一个特大新闻,世界上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这一条消息。田中先生假戏真做,弄巧成拙,直到这时他才真正认识到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在蒋管区长期潜伏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胡宗南长官根本不知道田中先生反叛投诚是不是真心,在长安为田中先生举行了最高规格的欢迎仪式,田中先生逢场必须表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生一夜之间成为全世界注目的重要人物。国民党充分利用了田中投诚这一契机,开动全部宣传机器进行反抗日本侵略宣传,日本方面对待田中投诚一直表示沉默,始终没有公开发表评论。 胡司令长官来凤栖接田中先生的时候,自然也将田先生的妻子卢秀蓉一起带往长安。卢秀蓉抱着女儿坐在汽车上晃荡,感觉中心悬神离,脚踩浮云,头晕目眩,一路上昏昏沉沉,不知道将要去向那里,好容易来到长安,即刻被长安城里的繁华惊呆,她不相信世界上竟有这等地方,能把房子修得一层层垒起来,凤栖城里全是青砖瓦房,沿街虽然也有二层小楼,但是二楼只能做储藏室,基本上不能住人。来到长安才真正见了世面,他们住的那家宾馆里边摆设奢华,她有点怀疑到了玉皇大帝的宫殿。吃得全是山珍海味,有些饭菜卢秀蓉连见都没有见过,她有点诚恐诚惶,不知道是福是祸,抱着女儿紧跟着田先生一步也不敢离开。 白天,田先生笑容可掬,彬彬有礼,见了所有的人都一副热情谦恭的神态,各种褒奖之词溢满所有的场合,田先生弃暗投明的壮举为自己赚足了彩头,可是到了晚上,住进宾馆里,面对那在当年还不多见的白炽灯,田先生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究竟在祈祷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突然间站起来,用双拳猛捶自己的胸膛,用双手恨扇自己的耳光,扇累了,睁着一双怪异的眼睛看着卢秀蓉母女。卢秀蓉抱着孩子看着田先生那种怪相,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惊恐地问田先生:“你感觉哪儿不舒服”? 田中突然竭斯底里地吼道:“我心痛”! 突然之间宾馆的门开了,进来两个士兵,他们礼貌地问田先生:“田先生,你怎么了”? 田先生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马上变得平静。原来宾馆门口就有士兵站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田中热情有加,其实田中的一举一动全在监控之中。田先生非常平和地对那两个士兵说:“对不起,让你们吃惊了,刚才猛然感觉心痛,这阵子好多了”。 两个士兵退出去了,屋子内归于平静,停一会儿灯熄了,田中想起了他在日本的父母,家乡的父母肯定知道儿子背叛了祖国,这阵子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他突然怜悯身边的女人,对他所有的怪异行为都默默地承受,却痴心不改,对待自己的丈夫展现了一如既往的忠诚。这就是女人,中国的女人跟日本的女人一脉相承,这两个民族怎么了?为什么要兵戎相见?算了吧,这些问题只有政治家心里清楚,做为田中本人,就是要考虑如何应对目前的处境。很明显他并不自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中。门外站着监控的哨兵,他感觉欠这女人什么,想给女人安抚,翻身爬上女人的身子,然而平生第一次,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失去了**的功能,那家伙软不塌塌地毫不起性。田中知道这时一种暂时现象,却为自己的无能而愧疚,他把嘴巴搭在卢秀蓉的耳朵上,悄声说:“秀蓉,我想,你应该想办法先回凤栖”。 卢秀蓉有些吃惊,惊恐地问道:“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田中唉叹一声:“这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的所有行为都受到人家的监视,说不定那一天你对人家没有作用了,中国人将你秘密处决,战争是一种怪物,能把人训练成禽兽,我有时感觉到自己就是禽兽”。 卢秀蓉用手把田中的嘴捂住,不让田中继续往下说,她恐惧极了,感觉中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潜藏着噬人的怪兽,泪珠不断线地流出来,泣不成声:“田先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今生今世一步也不会离开你”。 田中小声劝道:“你先回家,回家后到刘师长那里,借口说你的妈妈病重,让刘师长给长安发电报,我就回来了,回来后咱们想办法留到凤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再也不去考虑什么‘大日本帝国’的命运”。 卢秀蓉思考了半天,感觉中田中说得真切,长安虽好,不是久居之地,她问自己的丈夫:“可是我用什么办法才能够回去”? 田中说:“从明天起你整天跟我闹事,而且要真闹,不要让别人看出破绽,就说你要回家,想爹想娘,我被你整得没有办法,只得央求胡司令长官先把你送回家,你回家后就依计而行,咱们赶快离开这里,我让那些记者们追问得头晕脑胀”。 宾馆门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田中知道,那是看守他们的士兵在换岗,心里头泛起一阵阴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看起来每天迎来送往,实际上身陷囹圄,感觉中睡在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他唯一的稻草,他必须设法逃出这个险恶的环境。窗子上渐渐地露出了亮光,一个计划在田中的胸中拟就,他起了床,洗了脸,服务员把早餐用餐车推进他们住的房中,特意为田先生上了一瓶日本产的青酒,夫妻两吃了饭,早有接待车停在宾馆下边的草坪傍边,田中先生整了整衣服,跟接应生下了楼,开了车门刚坐进去,突然看见卢秀蓉披头散发,发疯似地冲下楼,直奔田中坐的汽车而去,田中朝司机摆了摆手,下了车,卢秀蓉哭着喊着:“我想我爹我娘,你把我送回家”! 田中双手一摊,哀叹一声,表示他无能为力。卢秀蓉把孩子塞给田中,坐在草坪上耍开了泥猪,看样子真像农村的泼妇。田中好心劝道:“待会儿见到胡司令长官以后我央求他派车送你,你先在宾馆耐心等候”。卢秀蓉将信将疑,接过孩子站在汽车旁边,眼看着汽车开走。 那天正好是南京政府要员陪同美国客人前来访问田中,田中见了那些大员们打着长长的哈欠,精神显得恍惚。南京来的官员询问田先生还有什么具体要求,田先生提出的要求令在场的客人们吃惊,他说,他的夫人跟他闹腾了几天,在长安住不惯,要回凤栖。田中还说,他原来反叛投诚的目的是对战争已经厌倦,不想再为军国主义做事,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医生,恳求上司放他回凤栖,一辈子跟妻子女儿厮守。 南京要员显得有些失望,他原来指望田先生在美国客人面前发表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做一个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勇士,他甚至代表南京政府要为田先生发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奖金,结果让田先生的一席话说得政府要员有些不知所以。倒是那个美国客人感觉这田中说得很通人性,让人感动,美国客人带着征询的口气跟政府官员商议:“我感觉田中先生提出的要求可以考虑”。 经过一番周折,田中先生终于如愿以偿,带着妻子又回到了凤栖,当然,南京政府给田先生发了一笔足够他一辈子用度的奖金,回到凤栖后田中先生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他照旧来到济世堂坐诊,铁算盘一见田先生到来很是吃惊,他以为田先生不会回来了。田先生走后有一个人毛遂自荐,说他姓赵,叫赵吉仓,北平医学院毕业,学的是西医,并且把自己在医学院的毕业证书拿出来让李明秋看,李明秋将信将疑,答应先试用一个时期。赵吉仓才来没有几天,看起来人缘颇佳,很快跟周围的人熟悉起来。田先生虽然有点失望,但是他也能够理解,他从药铺告辞,来到李明秋家中,心想先给老东家打一声招呼。田先生现在不缺钱,他想自己开一间药铺。田先生叫开了李明秋家的大门,来到李明秋家的客厅,他马上惊呆了,客厅里竟然坐着边先生,还有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年轻后生。 第117章 屈指算来杨九娃离开仙姑庵已经十多年了,十多年间杨九娃有几次路过这里,但是在仙姑庵从未落脚,更不用说住上一晚,何仙姑知道,杨九娃心里怵她,但是也不想跟她在一起生活,随着年纪的增长,何仙姑原先的那一点锋芒逐渐消失,她现在成了一个老妪,再也不指望对杨九娃颐指气使,但是她对杨九娃还是有那么一点恋情,总希望杨九娃能跟她坐坐,拉拉家常,相互间那么亲热一下。看见衣着褴褛的农家小伙子搀扶着怀孕的妻子来仙姑庵进香,何仙姑往往感动得热泪盈眶。 憨女捡来的男孩在一天天长大,楞木只是每过一段时间来看望憨女一下,抱抱憨女怀里的孩子,但是从来也不打算跟憨女亲热。那个女人比较单纯,总认为楞木依然爱她。岂不知楞木只是抱着一颗感恩之心,对憨女在履行一个男人的责任,楞木知道憨女需要什么,有时也下定决心给予,可是一到憨女面前,那种亲热的念头荡然无存。憨女实在长相太困难,加之常年不洗澡,身上臊臭难闻,男人一走到身边马上就有一种厌恶之感。两个女人守着一座寺庙,每天接受着四面八方信徒们的供奉,吃穿不愁,可就是精神空虚,常常夜间独对青灯古佛,心的一隅想往人间的烟火,终于,在春节临近的时候,两个女人相约,决定走一回山寨,探望一回她们的男人。 腊月二十三已过,仙姑庵有几天时间相对休闲,人们都忙着过年,前来进香的香客就少了许多。何仙姑跟憨女把仙姑庵内外打扫干净,然后锁****,雇了几头骡子,驮着香客们进贡的贡品和银两,向山寨进发。她们必须在过年以前赶回来,大年初一早晨香客们最多,有的人为了讨得一年吉祥,赶着进头炉香,不等鸡鸣就守在仙姑庵门口,鸡鸣时庵门准时打开,香客们蜂拥而至,一下子把大殿拥满。 空气显得黏稠,山路上行人脚步匆匆,凤栖这一块土地还比较幸运,没有遭受日本铁蹄的蹂躏,日子虽然苦涩,老百姓还算安宁,路过瓦沟镇时听到了唢呐声声,谁家新郎娶新娘?看那一排排厦屋上的炊烟袅袅升起,两个女人心里升腾起某种期待,她们不指望跟男人睡在一起缠绵,只想自己的男人跟她们多坐一会儿,哪怕一个温暖的眼神,一句关怀的话儿都使她们满足。 山里的风带着哨音,发出尖刺的呼啸,可是她们穿得温暖,感觉不来冷,想到不久就要跟山寨的丈夫见面,心里反而有点热乎,那个男孩已经三岁了,憨女骑在骡子上抱着孩子不住地晃荡,孩子没有进过山,总是好奇地问这问那,憨女不厌其烦,跟自己的儿子对话。而何仙姑却骑在骡子上不住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黛色的山脊裸露着灰色的脊梁,一直山鹰停在半空,猛然间扎下身子,在山沟里抓起一只奔跑中的野兔,自然界强食弱肉的现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憨女想起了狼吃孩子那惊恐的一幕,吓得把孩子搂在怀里,发出了棕熊一般的吼声,三岁的小男孩被憨女搂抱得太紧,憋出了哭声,何仙姑伸出烟锅头子打了憨女一下:呵斥道:“别吓着孩子”。 两个女人来到簸箕掌,看见了山上的屋顶。何仙姑突然不走了,感觉中自己很贱,不知道此番前去是吉是凶。她对憨女说:“我们干脆返回去”。憨女有些不解,问道:“为啥”?何仙姑不语,看着那山上树林里若隐若现的屋顶,心想自己原来就是这山上的寨主,是她当初主动把寨主的位置让给了丈夫杨九娃,开始几年,夫妻关系尚可,在几次关键时刻何仙姑替杨九娃化险为夷,山寨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可是这几年何仙姑风光不再,杨九娃就把她丢在脑后。春节来临前按道理杨九娃应当看望媳妇,可是这世事颠倒了,今天轮到她何仙姑登门求人。何仙姑虽然是个女辈之流,却有大丈夫男子汉的胸怀,她一向把世事看得开,可是今天,感觉中胸口堵着一口痰,有点英雄气短,驴死了架子不倒,还不想在杨九娃面前服软。 突然间,山上窜下来一帮子马队,原来是放哨的弟兄看见簸箕掌有人,以为是郭麻子的卫队来接郭麻子回去,因为郭麻子已来山上几天,杨九娃每天大宴小宴不断,两个人不断地喝酒划拳,那牡丹红也跟杨九娃的压寨夫人打得火热,俩人以姐妹相称,春节前弟兄们都赶回山寨,难得在一起联欢,山寨的上空飘着醇香的酒气,杨九娃活了一生,从来没有这样高兴。 弟兄来到簸箕掌一看,原来是杨大哥的原配夫人何仙姑和楞木的夫人憨女一起来到山寨,兄弟们都知道何仙姑的厉害,自然不敢怠慢,弟兄们即刻下马对两个女人抱拳作揖,口称:“欢迎嫂子们来到山寨”。 大家簇拥着两个女人朝山寨走去,其中一个弟兄快马一鞭,声言要通报二位寨主,其实大家心里清楚,杨九娃养了一个情妇,担心何仙姑知情后混闹。 通报的弟兄骑着马儿一路小跑,来到聚义堂前那匹马已经浑身湿透,下了马急忙来到大堂,看见杨九娃郭麻子两对夫妻正在对饮。那弟兄来不及喘气,大叫一声:“不好了”! 杨九娃郭麻子立刻拔出手枪大声喝问:“什么情况?说清楚”! 那弟兄喘了一口气,才说:“杨大哥的夫人跟楞木的夫人上山来了”。郭麻子松了一口气,调侃道:“我以为是又来催我东渡黄河出征,原来是两位夫人光临”。 回头刚想对杨兄表示祝贺,想不到杨九娃先自慌了,立刻安排小妇人赶快躲进自己屋子,并且嘱咐把门关紧,那母夜叉何仙姑不走不准出来。 杨九娃新娶的压寨夫人听说过寨主有一个大老婆,不过她不在意,当年那种社会三房四妾的富户人家多得是,做一个二房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一看杨九娃听闻大婆娘到来犹如见了老虎,心里头先有几分怯意,她被关进杨九娃的屋子里隔着窗子偷看,一看竟然心惊胆颤,根本想不来世界上竟有这么丑陋不堪的女人,另外一个女人怀里竟然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二头目一见憨女很自然地迎接上去,并且把憨女怀里的孩子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可那杨九娃一见到何仙姑脸上却挂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就是这个女人把他致残,可是又为他把寨主的位置让出,在他的生命历程中,何仙姑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杨九娃对何仙姑怀有爱恨交加的感情,可是现在、此时此刻,杨九娃却心怀鬼胎,最害怕何仙姑窥探他的隐私,因为他的生命中需要播种和收获。何仙姑起初感觉不来什么,她一进入聚义堂就坐在杨九娃的虎皮椅子上,并且有一种终于到家的感觉,她跟过去当寨主一样,指示旁边的弟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端上来,老娘走了八十里山路,肚子都快饿扁了”。 稍倾,桌子上就摆满了饭菜,何仙姑拉憨女坐在旁边,也不招呼别人,敞开肚皮大嚼大咽,正吃饭间突然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声,那哭声在冬天的山寨里显得特别寒碜。何仙姑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旁边的弟兄:“谁家的女人在哭”?杨九娃跟楞木跑出大堂,院子里一片忙乱,何仙姑放下筷子走出大堂,听见有人说谁家的媳妇难产,这多年何仙姑在仙姑庵主持接待前来进香的信男善女,也忙里偷闲,学会了一些常见疑难杂症的处置方法,有些人来庵里寻医问神,何仙姑信口也能说出一些道道,让那些信徒们心服口服,这阵子听到谁家媳妇难产,她马上挽起袖子,拨开众人,看那女人睡在炕上浑身淌汗,何仙姑大声吼道:“男人们离开”!接着褪下女人的裤子,让女人把双腿弯曲,屏住呼吸使劲用力,孩子降生了,拉出了哭声。何仙姑又为孩子剪断脐带,把孩子包裹好,这才大声问道:“娃他爹死到哪里去了”?! 何仙姑为孩子接生时,牡丹红一直站在旁边给何仙姑当帮手,这阵子才有机会说一句话:“杨家大嫂,还认识我不?我叫牡丹红”。 何仙姑瞥牡丹红一眼,显得不屑一顾:“咋能不认识,你当年唱戏走红”。 牡丹红并不介意,大家都替杨九娃捏一把汗,何仙姑威名在外,她主要担心何仙姑把这场面看透,于是劝说何仙姑:“大嫂,你累了,先去休息,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料理”。可那何仙姑好像看出了一些眉目,偏偏不走,非要问到底:“这个女人究竟是谁的媳妇”? 郭麻子想,事已至此只有自己出面替杨九娃担当责任,他也顾不上忌讳,进入屋内,面对何仙姑说:“杨嫂,你先出来,我有话说,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何仙姑思忖着,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些人说话吞吞吐吐?何仙姑不傻,稍微一想便猜着了谜底,这个女人肯定跟杨九娃有关系!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心想假若真是那样自己应当怎样应对,撞个鱼死网破、闹个天翻地覆?到头来落个几头不是人……人的一生有许多关隘险阻,关键时刻就看你怎样应对,何仙姑清楚周围所有的人都同情杨九娃,把她何仙姑视为洪水猛兽,到今天无论怎么闹腾都于事无补,不如顺势落个人情。何仙姑不动声色,跟着郭麻子来到大堂,大堂内空无一人,大家都躲在暗中偷听。郭麻子有些口吃,磕磕碰碰地说完了杨九娃包养二房的过程,希望何仙姑大人大量,饶恕杨九娃这一次,这个孩子以后就是杨家的根基,为他们一家人养老送终。何仙姑静静地听完,一句也不插嘴,最后她才问道:“杨九娃为什么不肯见我”? 郭麻子说得直接:“杨兄害怕嫂子闹腾”。 何仙姑哀叹一声:“这件事如果搁到十年前,我非要闹他个天翻地覆不可,现在我想开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你让杨九娃来见我,我不但不会闹腾,还会替他祈福”。 第118章 年贵明把姐姐和姐夫劝回家中,首先埋怨姐姐:“按道理我不该掺合你们的家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姐姐,今天的事全怪你,我相信村里的人全都听见了,牡丹红是个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你把一盆子脏水全部泼在姐夫身上,让别人看你们的笑话”! 其实年翠英心里也有点后悔,可是看着郭全发的窝囊样儿,表面上仍然不服气:“当初腊月天爹爹把我们赶出来,你姐夫连一个屁都不敢放,这阵子该死的死了,应当争回属于我们自己的权利,你姐夫又把嘴封严,什么话都不让说”。 郭全发本来就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无奈年翠英越闹越不像话,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那房子在郭宇村的地盘上盖着,跑不了也走不掉,你急什么?你都不看看那牡丹红已经急不可耐地跟上郭麻子走了,家里只剩下两个孩子,郭麻子能忍心让他的亲生儿子在郭宇村住下?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郭麻子接走,剩下空屋子由谁来住?翠英呀,难怪贵明兄弟说你脑子里少一根弦,咱们连这几天都等不急,跟两个孩子闹腾,让村里人看咱们笑话,那头轻那头重你一点都掂不清”。 年翠英一想也是,便低头不语。正在这时郭全中跟媳妇李娟拉着哭声叫门,郭全发有点诧异,这两个孩子不睡觉来做什么?年翠英的牛劲又上来了,不让郭全发开门。弟弟年贵元看不下去了,把门打开。两个孩子哭着说,那幢院子他们两人不敢住了,他们刚睡下就听见了鬼哭。要全发哥为他们做伴。 郭全发看着年翠英,年翠英自知理亏,转过身扭头走开,到隔壁屋子里去看她那一大堆儿女,孩子们全都睡了,大儿子郭文涛一见妈妈进来,抬起头对妈妈说:“妈,再不要跟爹闹事了,今晚的事是你不对”。 年翠英吃惊,心想她为了这几个孩子吃尽了苦头,到头来孩子长大了,反而说她的不是。便沉下脸来,低声吼道:“小孩子懂啥?赶快睡觉”。 郭文涛不但不睡,反而跟妈妈论理:“《朱子家训》说,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施惠勿念、受恩莫忘,凡事留有余地、得意不宜再往。老师也常教导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全中小爹跟我同岁,你为啥要跟人家过意不去”?二儿子郭文选也插了一句嘴:“妈,大哥说得在理”。 年翠英这才意识到,孩子们大了,学会了分析事物,以后行为做事千万不可任性。可是嘴上仍然在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郭文涛还想跟妈妈论理,文选拉了哥哥一下,几个孩子一起抬头看着妈妈,年翠英心里突然有点热乎,感觉中虽然孩子跟她犟嘴,但是理解妈妈的苦衷。 郭全发进来,对翠英说:“我跟贵明到老宅院去睡”。接着拿了两床被子。临出屋时听见妻子仍然在骂:“死到外头就不要再回来”! 郭全发跟贵明来到爷爷住过的老屋,看见弟媳正爬在地上为他们烧炕,心里便觉得对不住这两个孩子,于是对李娟说,你起来吧,我来烧炕。李娟突然哇一声哭了:“哥,你是个好人,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行不?过几天妈妈就回来了,妈妈回来后我们就搬出去住”。 郭全发大惊:“谁说过要赶你们出屋”?李娟的哭声变成了抽泣:“我俩看嫂子有那个意思”。 年贵明劝慰道:“弟妹你可能误会了,我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她主要嫌你们不开门”。 郭全发接着说:“你们就放心住吧,谁也不会赶你们走”。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夜已深,郭全发睡在爷爷曾经住过的老屋子里,大睁着双眼,没有一点睡意,往事如烟,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现,心目中的爷爷还是那样精神,爷孙俩赶着骡子走在去凤栖的路上,骡子上驮着收购来的药材,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把药材卖给去长安赶脚的脚夫,来到自家的药铺洗一把脸,在岳父开的酒馆吃一顿烧饼加驴肉,然后赶着骡子回到郭宇村,看妈妈正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为自己煎药…… 日子里揉进了太多的苦涩,走过的路历历在目,爷爷说过,人一上世就哭,预示着这一生很苦,穷人有穷人的难过,富人有富人的苦恼,谁的日子都不会平顺,争吵是生活的添加剂,没有争吵的日子索然无味。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院子里悉悉索索,好像有人,郭全发赶紧穿衣开门,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人。他把门关好,刚睡到炕上,又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山里人常走夜路,一般不怕鬼,郭全发心里并不怯惧,他决心要闹清楚这是什么声音,于是穿好衣服,重新开了门,看见弟弟住的西厦屋灯亮了,郭全中在屋子里颤声问哥哥:“哥吔,院子里是什么声音”?郭全发说:“你们睡吧,不用害怕,哥在院子里正在查看”。 腊月天寒风凛冽,下旋月在东边天上露出了微弱的光,天快亮了,谁家的狗叫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紧接着听到了鸡鸣。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时隐时现,若有若无,郭全发满院子寻找,借着黎明前微弱的光,看见院子里下雨天流水的水沟里,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抖索,郭全发蹲下来,用柴棒把那东西从水沟里挑出,原来是两张纸,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院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戛然而止,郭全发明白了,什么院子里闹鬼,原来是这两张纸在作怪!风从水沟里钻进,吹动着这两张纸哗哗作响,可是纸上写着什么,郭全发看不清楚。他回到屋子里,找着火柴和蜡烛,点着蜡烛细看,字迹像是爷爷写的,信纸已经被水侵湿过,渗透着一圈圈水渍,有些字已经看不清楚,只能看个大概,好像爷爷在信里边告诉爹爹说他肚子里吞进了十根金条……这是什么意思?郭全发恍然大悟,怪不得爷爷的肚皮被爹爹用剪刀剪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原来是爹爹财迷心窍,想要得到爷爷肚子里的金条……那么,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郭全发百思不得其解,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睡梦中的年贵明突然坐起来,看见屋子里点着蜡烛,姐夫郭全发皱起眉头在看着两张纸,不知道纸上写着什么,糊里糊涂问道:“姐夫,你在看什么”? 郭全发把信纸折叠好,装进衣服口袋,然后告诉妻弟路贵明:这是一封家书,具体内容牵扯到郭家这几十年来的纷争,其他事就不多说了,因为这时郭家的隐私。 年贵明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自然就不再问。两人一同来到院子里,听见郭全中两口子还在沉睡,他们也就不便把孩子叫醒,悄悄开了大门,回到自家的茅屋,看见年翠英已经起来了,正在倒尿盆。年翠英一见大兄弟张口便问:“你们夜黑地里睡得可好”?看样子已经将昨天晚上的吵架忘记,这个女人就是这样,火性子上来得快,消下去也迅速,吵过去嚷过去从来不计较,过一会儿就烟消云散。年贵明回答:“一觉睡到天明”。 一窝孩子还没有起来,睡在炕上跟小舅舅打闹,年翠英手拿一把扫帚,在几个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孩子们赶起来,郭全发给锅里倒了半锅水,蹲在灶前开始烧火,一会儿锅里水烧热了,年翠英便舀了半盆洗脸水,几个孩子围在洗脸盆前,她拿一块粗布手帕给每个孩子擦一把脸,然后让大家把手伸进脸盆里边洗一下手,每天早晨都是这样,一盆洗脸水就能洗完五个孩子的脸。 大家轮流洗完脸后年翠英开始做饭,吃完早饭后贵明对姐姐说他要去凤栖。 年翠英问贵明:“你去凤栖住在哪里”? 贵明回答:“我暂时住在李明秋叔叔家里”? 翠英说:“现在快过年了,过年前还要回年家庄给爹娘上坟,我劝你年前先不要开张酒馆,过完年我跟你姐夫一起给你帮忙”。 年贵明终究年轻气盛,说话有些沉不住气,他告诉姐姐,组织上派他回来另有任务,开酒馆只是一个幌子。 年翠英吃惊:“我不懂你那个什么组织,我只是劝你,冒险的事咱不要去做”。 年贵明又给姐姐讲了一通革命的大道理,郭全发听得有些不耐烦,说:“凤栖街上藏污纳垢,什么人物都有,有些人老奸巨猾,咱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贵明,姐夫劝你一句,俗话说真人不露相,我看你说话锋芒毕露,这个毛病不改,以后难免吃亏”。 年翠英接上了话茬:“你姐夫平时蔫不拉及的,打不出一个响屁,不过这几句话说得在理,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 年贵明感觉到姐姐跟姐夫有点迂腐,也就不再跟他们论理,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发,郭全发说:“我送你一程”。 郭全发把妻弟年贵明送出村,回村的路上想起了怀中揣着的那一封信,不知道什么神鬼指使,他不知不觉来到郭家的祖坟跟前,看那一座座坟茔好像在动,郭家的列宗列祖全都从坟茔里钻出来,他们的眼神里含着某种期待,向郭全发演绎着郭家来到郭宇村以后的变迁,郭全发突然醒悟了,灵性大开,爷爷在以死明志,他一生活得光明,对得起郭家的后代。可是爹爹却在一边沉默不语,满脸愁容,好像有什么事情难以释怀…… 第119章 田中大惊,他知道这边先生叫做渡边,跟他一样,也是日本特务机关训练出来的特务,田中来凤栖就是接替已经暴露的渡边,不知道渡边重返凤栖是什么目的。田中摆出了一副斗鸡的架势,好像要跟渡边同归于尽。 渡边白净的脸上架一副眼镜,他把眼睛框子朝上扶了扶,然后说:“田中先生你不要吃惊,咱们两个命运相同,现在成了难友。我从凤栖走后又被派往山西,在一次战役中做了****的俘虏,我本身一直对这场战争表示质疑,靠战争征服一个民族根本没有可能。在延安被****策反,参加了反战同盟。我认为咱们这种行为不是背叛祖国,而是反对战争,总有一天会被日本国民理解”。 田中将信将疑,看那几个人对他并无恶意,也就收回了打斗的架势,李明秋站起来给田中让座,满香进屋亲自为田中泡茶,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坐定,李明秋首先对田中表示歉意,他说他认为田中不会回来了,有一个西医毛遂自荐,他就答应把那西医试用几天,看起来那个赵先生表现还不错,现在没有理由把人家辞退,如果田先生有意留下他可以考虑把田先生跟那赵先生一起雇用。 田先生赶忙申明,他不介意李掌柜雇用赵先生,国民政府给他发了许多奖金,他想自己在凤栖开一间诊所,希望李掌柜能够支持。李明秋也点头表态:“如此甚好,咱们两家可以互通有无,互相扶帮”。 跟边先生一同来的那个年轻人一直没有说话,这阵子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年贵明,老爹爹生前在凤栖开酒馆,跟济世堂斜对门”。 田先生马上接口说道:“我认识你爹,常吃你爹的驴肉,你爹的绰号叫做‘叫驴子’,对不”? 年贵明脸上的尴尬即刻显现,他的脸沉了下来,李明秋替年贵明打圆场:“年兄生前乃年家庄人,大名叫做年天喜”。田先生马上改口说:“你爹爹在凤栖很有人气,酒馆的生意很红火”。年贵明慢慢地恢复了常态,他不能因这件小事坏了大事,于是口若悬河,向田先生讲开了革命的大道理,说什么***人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动员田先生参加***领导的反战联盟。边先生也在旁边帮腔,说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官兵平等,反战联盟里边不但有日本人,还有美国人、苏联人、德国人等等,大家和睦相处,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反对和消灭战争。 田先生静静地听完,说出来的话令年贵明大为失望,他说他当初选择反叛投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选择了苟活,是为了妻子和女儿,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行为,现在国民党中央政府给了他一大笔奖金,他对政治已经厌倦,想自己开一间诊所,安安稳稳地跟妻女一起过一种平民的日子。 年贵明有些沉不住气,骂了田先生一句:“你真是个老顽固”! 李明秋感觉这孩子有点太张狂,于是沉下脸来呵斥道:“贵明你怎么说话”?! 边先生也在一边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人家不愿意干的事情,你不能强迫”。 想不到田先生哈哈大笑:“孩子,你算说对了,我就是个老顽固,这凤栖还是国民党的属地,不是你共产党的天下,你那些大道理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我只想当一名医生,其他什么都不想”。 李明秋看局面有些僵持,即刻转换了另外一种谈话的方式:“今天你们到我家里来,都是我的客人,贵明是我的晚辈,从现在起大家都不谈政治和时局”。 正在这时老管家推开门进来问道:“饭做好了,满香问你们的事谈完了没有”? 李明秋即刻说:“好了,一切都免谈,咱们吃饭”。 由于话不投机,这顿饭也就吃得索然无味。吃完饭后渡边先生向年贵明请示:“我想跟田先生出去走走”。看来这边先生还受年贵明领导。年贵明刚想制止,看见李明秋叔叔朝他使了个眼色,年贵明于是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你们在一起不要太久”。 边先生大度地笑笑,跟着田中走了出去。李明秋把二人送出大门,转回身埋怨年贵明:“大侄子,如果是外人这些话我就不说,你爹在世时跟我关系不错,今天我劝侄子几句,看起来你还没有出道,不知道什么人怎样应付。老叔我跟什么人都来往,始终抱着一个信条,对任何人都以诚相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从来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你要达到什么目的是你自己的事,别人愿不愿意跟你走是人家的事,那田中并没有说错,你凭什么骂人家‘顽固’”? 年贵明心里并不服气,可是他眼睛一瞥,看见了李妍,心的一隅便有些倾斜,他想尽快地结束这场谈话,便不住地点头。李明秋发现女儿已经在门口探了几次头,一看见女儿他的心便被蜇痛,心想如果不是女儿遭遇不幸,李明秋一定要阻挠李妍跟年贵明交往,小伙子有点盛气凌人,把谁都不看在眼里,这样的人容易招惹是非,到头来吃亏的是他自己。可是现在,李明秋却在暗中使力,有意促成李妍跟年贵明的婚姻,因为他知道,女儿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李明秋说,他想出去走走,故意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刘师长吸取了骑二师的教训,将所有的部队都驻守在城外,城内只留少量的卫队,长安兵谏促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边塞小城凤栖又一次迎来了商业繁茂时期,南来北往的骆驼队、马队堂而皇之地在凤栖城内穿过,沿路虽然也设卡检查,但是宽松了许多。李明秋信步来到济世堂药铺,看见赵先生正跟铁算盘谝闲话,两人交谈的甚是投机,好像在谈论田中先生,赵先生对他的前任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感觉到能够刺杀******的日本特务手段绝非一般,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投诚?两人正谈话间看见李明秋进来,赵先生站起来跟李明秋打招呼:“李掌柜,请坐”。 李明秋坐下问道:“我听见你们刚才好像在谈论田先生”? 赵先生答道:“我们只是对田先生表示好奇”。 李明秋告诫二位:“凤栖城里什么人物都有,谈者无心,听者有意,谣言传出去有时也会伤人,以后这样的话题尽量少谈论”。 赵先生答道:“李掌柜所言极是,我们以后在公开场合尽量免谈论别人的是非”。 三人正谈话间突见边先生衣衫不整,跌跌撞撞来到药铺,脸上有明显的瘀伤,眼镜只剩下一条腿子。李明秋吃惊地问道:“边先生你怎么了”? 渡边哀叹一声,说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是那脸上的瘀伤明摆着,摔跤绝对不会摔成那样! 赵先生赶快拿出酒精棉球,要为边先生清洗伤口,边先生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铁算盘突兀问道:“谁把你打成那样”? 边先生的脸上很难堪,再一次申明道:“是我自己摔了一跤”。李明秋瞪叔叔一眼,铁算盘明白过来,不再言语。 边先生一边擦洗伤口一边说:“李掌柜,麻烦你到眼镜铺子把我的眼镜修理一下”李明秋拿着眼镜,若有所思地说:“边先生,我不回来你哪里都不要去”。 李明秋把边先生的眼镜交给眼镜铺子修理,紧接着快步回到自己家里,他清楚地知道这边先生是被那田中打伤,闹不清两个日本人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打架,可是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年贵明,那个小伙子年轻气盛,搞不好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李明秋必须首先作通年贵明的工作,尽量把这件事压下去。 李明秋心里有事,来到自家门口时贸然进入,紧接着他就碰到了十分尴尬的一幕,只见自己的女儿正跟年贵明*在一起……李明秋仓惶退到院子里,干咳了一声,门开了,女儿李妍捂着脸跑回妈妈住的屋子。李明秋回到屋子坐到椅子上,看见小伙子彻底蔫了,低头垂手,像一个接受审判的囚徒。李明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招呼年贵明坐下,然后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贵明,叔跟你商量一件事”。 年贵明以为李明秋要说他跟李妍之间的事情,心便咚咚跳个不停,想不到李叔说:“贵明,叔告诉你个情况,你要三思而行,千万不可冲动。刚才渡边先生来到药铺,脸上有明显的瘀伤,身上沾满泥巴,眼镜腿子也坏了一个,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摔了一跤。一会儿你见到渡边先生什么都不要问,因为这是在蒋管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年贵明立刻猜到,两个日本人打了一架,究竟为什么打架?肯定跟各人的立场信仰有关。看来那个田中真的有点顽固,正如田中自己所说,他是为了活命才向国民政府投诚。李叔叔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急不得,但是以后必须弄个明白。年贵明点头说:“我按照叔叔的嘱托做事就行”。 李明秋做好了侄子路贵明的工作,来到药铺,想不到边先生已经不见了,铁算盘告诉明秋:“边先生说他这个样子不便见到年贵明,担心年贵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他说他直接回延安,让我转告你,原谅他不辞而别”。 第120章 杨九娃看见何仙姑亲自为自己新娶的小老婆接生,心里忐忑不安,他担心何仙姑知道实情后混闹,那个女人的手段他早已经领教。可是当郭麻子把实际情况告诉何仙姑以后,何仙姑却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度。 其实杨九娃做好了两手准备,男人必须活得像个男人,假如何仙姑混闹,他杨九娃就坚决跟那个母夜叉一刀两断!人都有盛极而衰之时,好汉莫提当年勇,杨九娃决心跟何仙姑撞个鱼死网破!想好了,杨九娃昂首挺胸,来到聚义堂,故意坐在何仙姑对面,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 何仙姑吭一声笑了:“杨九娃你摆那死狗架子干啥?你能吃几碗干饭难道咱家不知道?老实说我对你有气,像你这样的土匪头子娶个三妻四妾也不在话下,我生气的是,这件事你不该瞒我”。 杨九娃像一只放了气的轮胎,一下子软了下来,他对何仙姑爱恨交加,这个女人虽然把他致残,却有男人一样的侠肝义胆,好几次危难的关头何仙姑都挺身而出,充当了杨九娃的保护神。可以说没有何仙姑就没有他杨九娃的今天。眼前的何仙姑再也不是那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夜叉,脱变成一个通情达理,饱经风霜的老太婆。杨九娃回想起何家母女对他的种种关爱,心便热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何仙姑一句:“大姐”。 何仙姑正在给她的烟锅子点烟,她的一生无所嗜好,就是爱抽点旱烟,有时夜里睡不着,就抽烟抽到天亮,她早已经抽不出旱烟是什么味道,好像不抽烟就心慌。猛然间听到杨九娃叫了她一句“大姐”,心里一抖嗦,烟锅子掉在地上。 杨九娃替何仙姑把烟锅子捡起来,装满旱烟,划根火柴点着,自己抽了一口,然后才双手递给何仙姑。何仙姑接过旱烟锅子抽着,看得出手在抖索。其实,人的情感里揉进了太多的自私,何仙姑总想把杨九娃攥在手里,两个人共同度过的岁月充满了惊险和传奇,直到现在,何仙姑才意识到,你俘获一个人容易,可是你难于俘获一个人的心。现在,杨九娃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姐弟之间定位,这也许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称谓,可是何仙姑以前意识不到,感觉到杨九娃是她天经地义的——男人。 两个人就那么枯坐着,躲在暗中害怕杨大哥吃亏的弟兄们意识到不会发生他们原来猜想的恶斗,心的天枰又开始向何仙姑倾斜,他们感觉到这个女人虽然丑陋不堪,但是活得可怜,为了杨九娃她付出了一切,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谁能理解何仙姑此刻的心情?突然间,何仙姑的声调提高了八度,大叫了一声:“杨九娃”!大家心里一阵紧缩,以为何仙姑想不开了,开始发作。杨九娃浑身一激灵,问道:“你想干什么”? 何仙姑的声调变得柔和:“你不该在这里陪我,快去陪你的夫人,她刚生了孩子,需要自己的男人在旁边守护”。 杨九娃的眼神里流露出感激,他嘴张了几张,想说什么,终于没说。站起来走出聚义堂,看见弟兄们都站在门口,他朝弟兄们摆了摆手,说:“你们应该进去陪陪老寨主”。弟兄们蜂拥而上,一起来到大厅,面对何仙姑抱拳作揖,齐声喊道:“寨主英明”! 何仙姑爽朗一声笑:“别卖关子了,你们那一点鬼心思我难道不清楚?你们躲在暗中监视着我的行为,假如我今天让杨九娃下不来台,你们就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对不”? 弟兄们又作了一揖,齐声喊道:“寨主英明”。 何仙姑把烟锅子叼在嘴里,抽了一口烟,问道:“你们还认我这个寨主,那么,服我管不服”?弟兄们还是齐声喊道:“寨主吩咐”!何仙姑有些感慨地说:“今天我还真想当一回寨主,你们都听我的吩咐,四面山上燃四堆篝火,聚义堂大摆筵宴,庆祝我何仙姑儿子的诞生”!大家愣了一会儿神,不知谁喊了一声:“宰相肚里能撑船,寨主大度”! 大家跟着喊:“寨主大度”。 四大堆篝火冲天而起,爆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新生儿的哭声格外嘹亮,给这冬日的夜晚增添了一种湿湿的温馨,郭麻子抱起机枪,朝天鸣放了一梭子子弹,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呦呦鹿鸣,只见楞木脖子上架着憨女收养的孩子,围着火堆不住地扭动,憨女跟在楞木身后咧开嘴咿咿呀呀地唱着,好像两只舞动着的棕熊。弟兄们也围着火堆扭开了当地的老秧歌,不知谁亮开嗓子,吼出了一曲: “急忙忙上楼台呀、 急忙忙上楼台, 上了呀楼台遇见了张秀才, 遇见了张秀才呀 小奴家魂不在……”(秧歌调子,张生戏鸳鸯) 何仙姑叼着烟锅子在旁边看着,看见了憨女跟楞木在一起扭动,瞥见了郭麻子跟牡丹红在一起亲热,心便有些失落,她默默地走开,钻进树林里,沿着林间小道朝前走,路的尽头有一处崖窑,那是土匪们藏身的地方,何仙姑钻进崖窑,划根火柴看了一下,崖窑内铺着厚厚的茅草,她便在茅草上躺下来抽烟,思绪如行云流水,渐行渐远。 大家围着篝火跳呀唱呀,让感情恣肆,野性回归,好像一群劲歌狂舞的魔鬼,疯够了,舞够了,把肚子也摇空了,大家一起涌进聚义堂,席开几桌,晃动着拳头划拳猜令,弟兄们常年累月在外辛苦,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狂欢,几盏蓖麻油灯挂在大厅上空,冒着浓浓的黑烟,正好今夜杨九娃、楞木、郭团长恋着自己的女人,群龙无首,大家便畅怀痛饮,相互间谁都不让谁,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飘飘然好像做了神仙。正吃饭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怎么不见了老寨主(何仙姑)”?大家互相回头望望,的确,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见了今晚宴席的主角——何仙姑。 满桌丰盛的佳肴立马变得索然无味,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思吃饭了,该不是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人有点想不开,寻个僻静的去处把自己了结?弓硬断弦、英雄气短,刚性的人最容易夭折,大家涌出屋子,山林里,传来了弟兄们寻找何仙姑的喊声。 杨九娃正陪在小媳妇旁边,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内心里涌出一种实实在在的感动,这可是真米实谷,一点都没有参假,是他杨九娃自己精血凝成的结晶,是他生命的延续。生了孩子的女人看起来特别稚嫩,那媳妇对着杨九娃笑了一下,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显出一双浅浅的酒窝,接着关切地问道:“你那个大老婆听说很厉害,我老担心她跟你混闹”。杨九娃纠正道:“以后见了面叫大姐,那个女人也忒可怜,这次不但不闹,还让我对你好点”。小媳妇也感叹道:“山寨上全是男人,牡丹红根本不懂得接生,假如不是大姐及时赶到,我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痛苦,看来大姐也是个热心肠人,放心吧,我以后一定能跟大姐相处得很好”。 杨九娃思绪悠远,想起了撇撇沟跟他生活了一年多的寡妇,那女人无端死于何仙姑的屠刀之下,临死前都来不及喊叫一声。今夜,这个小媳妇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可是小媳妇叫什么名字杨九娃都不清楚。女人是什么?女人是男人耕种的土地,只要你不停地耕耘,总会有收获……杨九娃突然间灵性大发,想为自己的媳妇起一个名字,不知道怎么搞得五十岁的老男人突然间有点怜香惜玉,自己的女人就应该叫做香玉…… 生了孩子的女人很累,正说话间不知不觉就打起了鼾声,不远处的聚义堂里,传来了弟兄们吆五喝六的划拳猜令声,杨九娃恋着自己的媳妇和孩子,躺在炕上没动,感觉中有点飘然,心里醉了,闭着眼睛假寐,静听着孩子和媳妇的鼾声。猛然间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何仙姑找不到了”! 杨九娃一下子从床上跃起,顾不上穿大衣,快步来到院内,只见所有的人都从聚义堂涌出来,很快地四下散开,弟兄们沟沟岔岔地寻找,漫山遍野的火把不住地游动,一声声呐喊撞上山崖,发出了悠远的回声,疙瘩牵来一匹马,翻身骑上马,他怀疑何仙姑有可能独自一人悄悄回了仙姑庵,于是快马扬鞭,朝仙姑庵方向追赶。憨女抱着孩子,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楞木担心憨女有失,把憨女劝回屋子,对憨女说:“不怕,他感觉何仙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女人,不会出现什么意外”。郭麻子却出奇地冷静,他看杨九娃没有穿大衣,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杨九娃身上,然后劝杨九娃冷静地分析一下,何仙姑最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杨九娃把大衣还给郭兄,反身回到屋子,穿上自己的大衣,重新出屋跟郭团长并排站在一起,两位老哥仰头看天,一颗流星坠落,拖着长长的尾巴,杨九娃朝那流星坠落的地方看去,突然间灵机一动,扭头对郭团长说:“郭兄,随我来”。 两个人来到土匪们赖以藏身的崖窑,看那崖窑内火光冲天,两老哥奋不顾身冲进窑内,把何仙姑从火中救出,奇怪的是,何仙姑毫发无损,竟然对他俩粲然一笑,满头的华发全部变白。 第121章 文秀把一双小拳头攥紧,雨点般地去槌板脑的前胸,板脑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直到文秀打累了,才问:“文秀,你打够了没有”? 文秀气得脸色发青:“你这个小赖皮,为什么要耍**”? 板脑反而显得一脸正经:“是你扑到我的怀里,凭什么说我耍流氓?刚才我亲你时你把眼睛闭着,显得那样惬意,这阵子后悔了,反而诬陷我是**,算了吧文秀,板脑我在郭宇村也不是那种不得到人前的角色,咱俩正好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文秀的气消了一半,问板脑:“刚才我明明看见豹子在前边走,怎么突然间又是你”? 板脑故意左右瞅瞅,反问文秀:“豹子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我怀疑是你的眼睛看花了,连板脑跟豹子都分不清”。 文秀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男孩子亲嘴,感觉中这板脑虽然不如豹子,但是论长相也还能说得过去,既然被板脑亲了,就自然而然成了板脑的人,于是对板脑说:“你亲了我的嘴,我就是你的人,回头让你爹托个媒婆到我家提亲”。 其实,板脑已经二十岁,文秀也已经十七,在当年农村的未婚青年中属于大龄,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儿不需要启蒙,女人就是那样,一旦被男人沾身就终身依附,两个年轻人在树林里干完那种事情,又在一起缠绵了好久,便走出树林各回各家,板脑回到家里以后即刻对爹娘宣布,他看上了文秀,要爹娘托付媒人到文秀家提亲。 板材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对人家姑娘做了手脚,感觉到自己光景过得累,不敢高攀青头那样的人家。板材装起一锅子旱烟,一边抽一边劝儿子:“板脑呀,青头家的闺女咱高攀不起”。 那板脑脖子一梗:“皇上的闺女照样嫁人”。 板脑娘看出了一些蹊跷,对板脑爹说:“他爹,我说你再不要死脑筋,娃让你去你就去上一回,借不来米有升子在,怕甚”? 板材思忖了一会儿,感觉老婆说得在理,于是出了屋子站在村子中间,筹思着该托付谁到青头家提亲。 岁末年尾,空气中弥漫着家家煮肉的香味,穷年不穷节,更何况这几年郭宇村家家的日子过得都有起色,一群狗在场院里撒欢,良田爷背着一捆子山柴步履蹒跚地从村子中间走过。老人一辈子活得刚强,在郭宇村德高望重,所有的人都对老人表示敬重。板材正想上前跟良田爷打招呼,冷不丁一个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张口叫他“亲家”。板材有些吃惊,板材定神一看,原来是刘媒婆。 刘媒婆说:“我正想到你家去,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亲家”。 板材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我跟你并不沾亲,凭什么叫我亲家”? 刘媒婆说得油腔滑舌:“原来不沾亲,两家一结亲,不就是亲戚”。 板材一拍脑瓜:“是不是谁托你来给我的儿子提亲”? 刘媒婆说:“不是儿子是闺女,豹子看上了你家的大闺女板兰根,这可是打上灯笼难寻的好亲戚,咱可不要错过了这次机会”。 板材叼着烟锅子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怪不得豹子老朝他家跑,原来是看上了他家的闺女。 刘媒婆故意问道:“撵上巴结你哩,都不让到屋里坐坐,是不是你还不愿意”? 板材马上说:“那里那里,咱回屋去坐,我还要跟孩子他娘商量,不过我倒闹昏了,儿子说他看上了青头的闺女文秀,豹子又看上了我家的闺女板兰根,这些娃们一长大就由不得大人管了,翅膀硬了想飞”。 刘媒婆马上附和:“哎呀呀亲家你真是双喜临门,干脆把儿子跟闺女的婚事一天办,娶媳妇嫁闺女咱不吃亏”。 板材的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刘媒婆你真会说,我正好给儿子托付不下媒人,回头还要麻烦你倒青头家里给我的儿子提亲”。 说话间已经来到板材家屋里,刘媒婆常年四季给人说媒,到谁家屋里都不客气,首先脱了鞋盘起双腿坐到炕上,然后就开始铺排这家主人:“是媒不是媒,总得三五回,嘴上吃好点,甜话多说点,亲家母,有啥好吃的尽管上,咱家给你娃说媒来咧”。 板兰根一见刘媒婆进屋,就知道是豹子托付来提亲的,女孩子害羞,于是躲进里屋不肯出来。倒是那板脑一见刘媒婆进屋,满脸堆笑,又是嘘寒又是问暖,代替妈妈回答:“刘婶,你是稀客,大过年的,咱家猪肉羊肉都不缺,想吃什么就说话,让我娘给咱做”。 刘媒婆最喜欢听奉承话,一见板脑抬举她,心里滋润着,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咧嘴笑道:“你是个好娃,你爹都给我说过咧,是不是看上了青头家的大闺女?这娃还真有眼力,那女娃脸上水嫩水嫩的,她娘蜇驴蜂原来就是张鱼儿的小闺女,我们同在瓦沟镇住着,我从小就认识她娘,你的事就包在刘婶身上”。 板脑随即附和道:“谁不知道刘婶是个热心人” 。刘媒婆摆了摆手,不让板脑继续往下说,面朝里屋故意喊道:“板兰根,一见刘婶进屋你就躲起来,是不是还看不上豹子?如果不愿意刘婶这就回复豹子,让他死了这份心”。 板兰根一张粉脸羞得通红,从里屋出来,羞答答地说:“只要爹娘愿意,我倒没啥说的”。 正说话间饭菜已经上齐,板材给刘媒婆敬了一杯酒,然后说:“她刘婶,我看这俩娃的事,十有八九是人家在后边已经串通好了,咱大人只能按照娃的意思去做,我出嫁一个闺女娶一个儿媳,只要青头跟漏斗子没意见,娃年龄都大了,啥时结婚都行”。 刘媒婆吃完饭跳下炕就要走,被板材老婆拦住问道:“亲家母,这说来说去还没有说财礼,咱家的女子都好说,青头家张口要财礼怎么办”?刘媒婆把头发往脑后捋了捋,手拍在板材老婆的肩膀上笑道:“我能猜着你的心思,你不想吃亏,想用一个女儿换一个媳妇,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到青头家先去探探人家的口气,只要人家肯把女儿给咱的儿子,青头家的财礼让豹子来出”。 板材马上反驳老婆:“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八字还没有见一撇,你就知道人家青头家要多少财礼?亲家母你就放心去说吧,只要人家青头愿意把女子给咱,这财礼的事都好商量。至于女儿板兰根的事,一点财礼不争端人家还说咱的女子可能有啥问题,我的意思是你让漏斗子看的给,给的多了我不退,给的少了我不嫌”。 刘媒婆马上拍手赞扬道:“痛快!我给人说了一辈子媒,为了争端财礼不让女子上轿的事情常有发生,轿子抬到门前,还得一条牛钱,娶媳妇盖舍(房子),提起来害怕。咱穷人要有个穷讲究,行为做事拿得起放得下,别人就不敢小瞧咱”。 一席话说得板材满脸摸不着鼻子疙瘩(形容兴奋),嘴上也就没有遮拦,当着众多儿女和老婆的面竟然说道:“亲家母,我看咱俩倒像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下一辈子我一定娶你做老婆”。 刘媒婆一辈子走家串户,啥事没见过?顺口骂道:“我给你当娘还差不多”。话一出口马上感觉不对劲,想要改口已经来不及,只得自打圆场:“话说漂了,亲家亲家母你们不要介意”。 板材虽然脸胀得通红,又不好发作,勉强把刘媒婆送到大门口,自找台阶下:“咱都一把年纪了,以后在娃们面前说话要注意”。 刘媒婆还想顶撞板材两句,板脑上来挽住刘媒婆的胳膊,嘴搭在刘媒婆的耳朵边悄悄说:“别跟我爹一般见识,刘婶只要给我把媳妇说成,板脑绝对亏待不了刘婶”。 刘媒婆一走进青头家就把刚才跟板材的那一点不愉快忘光了。蜇驴蜂一见刘媒婆亲热得不得了,马上把刘媒婆扶得坐到炕上,还要亲自为刘媒婆脱鞋,一辈子风里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刘媒婆最喜欢别人给她带高帽子,一见别人对她好点就感觉脸上容光,刘媒婆一坐到炕上就摆开了龙门阵:“哎呀呀张凤,你说这人生如梦,咋说老就老了呢,想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扎着两根羊角辫,在瓦沟镇满街里疯野,跟一个男孩子一样,想不到一眨眼你也老了。到了出嫁闺女的年龄”。 蜇驴蜂猛然听得有人叫她的闺名,心一热,眼圈竟然红了。这个闺名多少年都没有人叫了,连自己都感觉生疏,那年爹死后,蜇驴蜂原打算把娘接到自己屋里一起过活,可是当夫妻俩赶上毛驴去接娘时,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张家的人异口同声地说,娘跟上人跑了!大娘二娘三娘都不认她这个闺女,蜇驴蜂在自己的娘家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前几年公爹公婆又相继离世,生下两个女儿以后,蜇驴蜂又接连生了两个,全是女儿,分别叫做文秀、文慧、文英、文爱,青头子承父业,常年在瓦沟镇烧砖,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就是心有憾事一件,一辈子没有个男孩。前些日子夫妻俩商议,想给大女儿文秀招赘一个女婿,他们看上了漏斗子的四儿子豹子,因此上托人去漏斗子家说媒,看样子那边有了回音,托付刘媒婆前来提亲。 岂料刘媒婆却说:“张凤,婶子给你道喜来了,板脑看上了你家文秀,托我来到你家提亲”。 蜇驴蜂一愣,感觉中有点不对,他们看上了豹子,刘媒婆却替板脑提亲,这里边肯定出了什么问题。正在这时女儿文秀在屋外挤眉弄眼叫娘,蜇驴蜂出了屋子,文秀羞答答地对娘说,人家豹子已经有了媳妇,她看板脑那小伙子也不错,言外之意是让娘答应这门婚姻。蜇驴蜂伸出手指头在女儿的额前点了一下,骂了女儿一句:“你想女婿想疯了”!回到屋子里对刘媒婆说:“文秀他爹不在家,这件事她爹回来时我还要跟他爹商量,麻烦你过去给板材捎个话,就说我们想给文秀招赘女婿,板材如果愿意儿子倒插门,再来提亲”。 第122章 渡边跟着田中出了李明秋家的院子,走在大街上,凤栖城的人全都认识他俩,知道他俩既是医生也是日本人,“特务”那个名词对凤栖人很生疏,凤栖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特务,他们感觉那两个日本人不错,因此上对他们很客气,沿街的人主动跟两位先生打招呼,黄河民族有一个亘古不变的习惯,好客。 可是两个日本人却心怀叵测,相互间一个防备着一个。虽然他们一同从日本来到中国,同样都是医生,又一同受过特务训练,现在又一同被策反,但是一个属于主动,一个被迫无奈,相互间的信仰并不一致,一个厌恶战争,一个遵照上级指示诈降。那渡边跟着田中来到田中在凤栖的家里,田中一家三口已经从租住别人的居屋里搬出来,住进了新购置的一幢小院,说起来也真凑巧,正好唱旦角的白娘子被陕西省易俗社聘请,那幢独家小院出让,被田中出资购买,屋子内陈设一应俱全,基本上不用添置什么。 卢秀蓉看见丈夫带回家一个客人,这个客人她看起来面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济世堂失踪的那个边先生吗?不知道他这阵子又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卢秀蓉默默地为客人泡茶,泡好茶后就从客厅里退了出来,跟丈夫这几年她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不该问的事情她绝对不问,女儿已经一岁多了,感觉身体又有一种怀孕的征兆,她还想生一个儿子,当年的小县城重男轻女的现象非常严重,男孩子顶天立地,女人只能做男人的附庸,田先生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做田中美智子,卢秀蓉感觉那名字叫起来拗口,干脆叫做田美智,卢秀蓉抱着小美智在偏厦屋里玩耍,根本不知道客厅里两个男人谈论了些什么,突然听见客厅里乒乒乓乓打了起来,甚至还有茶杯摔到地上粉碎时的脆响。卢秀蓉顾不上管孩子,即刻跑进客厅,只见丈夫田中正在扇渡边的耳光,渡边双手捂着脸,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秀蓉双手拦住丈夫,渡边趁机逃出屋子,那田中还嫌不解气,甩开秀蓉,撵到院子里踹了渡边一脚,渡边跌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这种场面被城墙上站岗的哨兵看见,那些哨兵荷枪实弹赶到院子里,挨了打的边先生已经离开。 哨兵们不认识那个边先生,他们只负责保护田先生的安全,一看田先生没有事,询问了几句,也就离开。士兵们走后田中对卢秀蓉大发雷霆:“我们闹事你跑进来瞎掺合什么”!? 卢秀蓉满脸委屈,却又无法辩说,只得唯唯诺诺退出屋子,来到偏厦屋搂着女儿呆坐,感觉中这日本人跟中国人不一样,脾气很怪又很暴躁,稍不顺心就暴跳如雷,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也许就是女人的命运。 好长时间听不见客厅有什么动静,卢秀蓉又有点担心,她悄悄地隔门缝偷看,看见田中脱了鞋光脚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不知道又在祷告什么,田中常常就是这样,能一动不动地坐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忏悔,静坐结束以后,往往就恢复了常态,跟一个正常人一样,卢秀蓉没有打扰丈夫,来到厨房做饭,女儿搂着秀蓉的腿孑孓学步,日子虽然充满了惊险,卢秀蓉只能逆来顺受,厨房离客厅仅隔一道屏风,田美智扶着屏风来到客厅,走到爸爸坐的椅子跟前,伸出小手去摸爸爸的脚指头,田中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抱着女儿一下子甩到半空,卢秀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吓得惊叫了一声,可那田中又稳稳地把女儿接住,美智子吓昏了,半天拉不出哭声。卢秀蓉把女儿搂在怀里,看见女儿嘴唇发青,她哭喊着叫道:“美智,妈妈的乖乖女,你醒醒……”可那田中无事一样,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停了一会儿,美智子终于拉出了哭声,卢秀蓉爆发了,她面对田中吼道:“小日本,你如果嫌弃我们母女,干脆写一纸休书,把我们母女休掉算了,免得经常碍你的眼”! 在田中的记忆中这是卢秀蓉第一次发火,发了火的女人显得特别动情,母牛护犊、母狼护崽,母性的本能在卢秀蓉身上尽情地显现,田中有点后悔,不该对自己的爱女施虐,其实他并不是有意,内心里对渡边的仇视还没有完全消除,刚才的那一幕又在脑海里重现。卢秀蓉出了客厅以后,两个日本男人在客厅对坐,渡边一脸书生气,而那田中却显得杀气腾腾。相互间不是推心置腹地交流,倒像是一场审问,田中双手插腰,眼睛里充满杀气:“渡边,你为什么要背叛祖国”? 渡边扶了扶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咱们两个同在一条船上,田中君不该用这种口气说话”。 田中仍然锐气不减:“我的目标已经暴露,实施诈降,以图东山再起,用中国人的话说,虽则身在曹营、心在日本,而你却跟我截然不同,死心塌地地替人家做反战宣传,对抗大日本圣战”。 渡边仍然不紧不慢:“田中君认为这场战争日本能够胜利?我看不尽然。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被另外一个民族用武力征服的先例,除非你实施种族灭绝,大和民族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迟早会自食恶果,遭遇不测……”。渡边还未说完,田中已经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朝渡边砸过来,渡边习惯地躲了一下,茶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田中不肯罢休,伸出胳膊猛扇渡边的耳光,奇怪的是渡边并不还手也不躲避,只是用手捂着脸喊道:“田中君,别忘了,你目前的处境跟我一样”! 田中并没有理睬渡边的警告,他感觉自己从骨子里对天皇无限忠诚,他没有背叛,而是接受上司的指令实施诈降,可是,自从诈降以后,田中实际上就成了断线的风筝,他跟上司彻底断绝了联系,实际上他的一点一滴都受****监控。卢秀蓉的吼声唤醒了田中泯灭的人性,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目前的处境,为自己刚才对待渡边不理智的行为而后悔,他这样做无疑暴露了自己那种阴暗的心理,会不会让****对他倍加警惕? 田中开始弥补自己的过失,他认为首先家庭这块堡垒不能出现裂痕,于是做了一个少有的亲热动作,把卢秀蓉妻女拥到怀里,用手抚摸着卢秀蓉的头发安慰道:“请原谅我刚才的冒失,把孩子可能吓着了,实在对不起”。 女人本是一条无根的藤蔓,给点阳光就灿烂。卢秀蓉心里的那一点怨气迅速消弭,说出来的话莺啼燕啭:“孩子他爹,你那火爆脾气当真应当改改”。 那一场风波过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凤栖街跟往日一样平静,田中想应当给渡边道歉,可是当他到了李明秋那里,听李明秋说渡边从他家里出来后没有停留,直接回了延安。而那个骂他“老顽固”的年轻八路也没有提及两个日本人之间斗殴之事,相互间显得非常客气,愈是客气田中愈感觉这种气氛不正常,究竟预示着什么?田中还没有想透。 不管怎么说田中必须为自己打拼,他打算租一间门面房,自己开一家药铺,刘师长对田中开药铺之事表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他指挥士兵把师部官邸门前两间闲置的房子腾出来,那两间房子正好沿街,可是田中婉言谢绝,说那里离师部太近,老百姓一看见当兵的就害怕。刘师长说你在这里开药铺还可以为军人服务,我每月按照团级军官的标准给你发响,给老百姓看病的收入全部归你,这样你的收入就多许多。田中思忖再三,为了避免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最后决定就在师部官邸门前的两间房子开药铺。 药铺开张那天,县城里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前来祝贺,从关中拉粮食的军车替田中从长安进药,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费用,加之田中原来在凤栖看病就很有人气,药铺的生意迅速走红。 第123章 年贵明跟李妍的关系迅速升温,两人原来都在私塾念书,相互间都有好感,已经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关系发展迅速实属自然。 可是李明秋却对年贵明越来越不放心,小伙子刚愎自用,行为做事锋芒毕露,战乱的年代这种人最容易伤害自己。 渡边先生不辞而别,年贵明暴跳如雷,渡边先生凤栖行医几年,可以说对凤栖已经非常熟悉,来凤栖以前领导曾经写信一封,要渡边先生到凤栖后跟年贵明取得联系,并且接受年贵明领导。渡边来凤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动员田中参加反战统一联盟,可是两个日本人话不投机,竟然打了起来,渡边先生为了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选择了不辞而别,一个人返回延安。年贵明当然不知道渡边究竟是回了延安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几天来一直惴惴不安,一会儿大骂渡边不讲信用,一会儿又忧心忡忡,担心上级领导批评他失责。 由于国共实现了合作,抗战开始的最初阶段凤栖守军对八路军的戒备不怎么严格,凤栖城里经常能见到八路军的办事员来往穿梭,相互间称对方为友军,所以年贵明在凤栖城里的身份基本上公开,大家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军人是叫驴子的儿子,叫驴子的儿子参加了八路军,至于年贵明来凤栖的目的,当地驻军也不怎么在意,普通老百姓更不会过问,但是李明秋却不一样,如果不出意外,年贵明以后就是李明秋的女婿,李明秋不可能不替自己的女儿担心,看到年贵明毛糙的样子,李明秋只能耐心开导,他劝说贵明冷静下来,无论干啥事光有热情不行,还必须有谋略,既然渡边不辞而别,肯定有他的苦衷。凤栖城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肯定什么人物都有,要善于跟各种人物打交道,才能使得自己如鱼得水。 年贵明耐心地听着,不住地点头,一句话也不插嘴,心想暂且不能得罪这个未来的岳丈,还要表现得谦恭一点,才能赢得岳丈的信任。但是心里却不完全赞同岳父的理论,岳父一辈子把自己混成了油条,自己必须棱角分明,不可能跟什么人物都同流合污。 临近年关,凤栖城内各种年货摆上街头,年贵明用钥匙开了父亲在世时开的酒馆,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看那蛛丝儿结满雕梁,几只老鼠在积满灰尘的桌子上跳上跳下,心绪悲痛而忧伤。 李明秋帮助贵明找了几个人,帮忙把酒馆重新收拾粉刷了一遍,请来老岳父十二能帮助贵明题写匾额,十二能说叫驴子酒馆在凤栖久负盛名,南来北往的客人几乎无人不知,俗到极致必大雅,匾额上就题写“叫驴子酒馆”。 可是年贵明总觉得那几个字含有贬义,认为那是对家父的亵渎。十二能说:“我爷爷叫个‘常有理’,我叫做‘十二能’,我怎么就感觉不来人们是在诬蔑我们?时间一长反而觉得很有趣。我看‘叫驴子’就蛮好,子承父业,你的酒馆一开业保证走红”。 可是年贵明却坚持己见,他认为全国人民都在抗日,酒馆的名称应当叫做“抗日酒馆”,十二能不再说啥,提笔写了“抗日酒馆”四个大字。 酒馆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正好临近春节,年贵明突然接到上级指令,要他火速赶回延安。正处在热恋之中的年贵明当然舍不得丢下李妍,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见面,年贵明做通了李妍的工作,准备带上李妍一同北上延安,人对人的爱恋有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偏执,在李妍的眼里,年贵明的一点一滴都堪称完美,那个小伙子身上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李妍罩在年贵明的光环里,像一只飞向太阳的大鸟,被爱燃烧着,感觉中她一刻也离不开路贵明,不用说上延安,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当然,要想比翼双飞也并不容易,首先必须做通父母双亲的工作,李明秋思忖再三,女儿已经遭受了一次打击,他不想再让女儿受到任何一点伤害,感觉到女儿上延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况且李明秋一直跟红军有交往。可是满香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女儿远走高飞,满香的大兄弟屈志琪听说已经当了****的团长,二兄弟屈志安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当文秘,大儿子李怀仁在南京参议院干事,满香知道延安是八路军的天下,女儿到了延安就等于参加了八路军,满香也是一个有文化的女人,知道国民党跟***势不两立,一个家庭出了两个党派,究竟是福是祸很难说清,晚上睡到炕上满香开导自己的丈夫,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女儿的婚姻和前途问题上要三思而行。 李明秋坐起来,说他心烦,想抽一支烟。满香知道明秋平时就是爱喝两口酒,很少见到丈夫抽烟,看样子丈夫也陷入两难,她穿衣下炕,在客厅为李明秋拿来一包“大前门”香烟,李明秋把烟点着,猛吸了一口,咳嗽了一阵子,才说:“如果李妍没有遭受那一场磨难,我绝对不会答应年贵明做我的女婿!可是现在,咱们不得不替女儿想想,强行把女儿跟路贵明拆散说不定将会给女儿造成第二次伤害,所以,我思忖再三,这件事只能顺其自然”。 满香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她说,她虽然有三个孩子,可是最心疼的还是李妍,如果女儿参加国民党,她还比较放心,可是她对共产党缺乏认识,总觉得那是一群草寇,不会修成正果。让女儿跟着共产党走,她一百个不放心! 李明秋说,现今社会谁对谁错很难分清,他自己认为,虽然郭麻子曾经置他于死地,可是那个人在他的心目中仍然是个好人,现在由于杨虎城将军下了大狱,举步维艰,仍然不改初衷,拒绝共产党的策反,维护杨虎城将军的声誉。杨九娃虽然是个土匪头目,但是刚直不阿,从不做落井下石的事情。还有陕北红军头目谢掌柜(谢子长),行为做事讲信誉,一看就是个诚实人。还有日本特务渡边,那个人身上总有一股儒家的书生之气,你能说他是个坏人?单从人本身来讲,这几个人的人生理念都不相同,但是我认为他们都是好人,就像三国跟战国时期一样,大家各为其主,有人失败,有人胜利,但是失败者并不意味着就是坏人…… 满香吭一声笑了:“我们正在谈论女儿的前途命运,谁听你那一大堆谬论?古往今来,兴时王子、败时贼,据我看来,目前虽然国共合作,但这是权宜之计,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共产党很难成气候,年贵明那个娃虽然有点张狂,可那是年轻人的锐气,从本质上来说我还是有点喜欢那个女婿,假如女婿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我也不会嫌弃,我主要担心……”满香又哭了,哽咽着说不下去。 李明秋翻过身把满香搂在怀里,安慰妻子道:“我说呀,咱们大人一辈子都替孩子们瞎操心,孩子学走路时怕摔着,孩子学吃饭时怕噎着,孩子出门时怕遭遇不测,为什么就不会替孩子朝好处着想?别哭了,咱说正经的,我看赶两个孩子临走之前先给孩子把婚结了,两个孩子互相在一起有个照看,咱们也就少为孩子操心”。 满香一辈子温柔贤惠,是女流之辈里少有的淑女,可是这阵子她躺在丈夫的怀里却有些黏糊,她问明秋:“你告诉那个年贵明,临走时连我也带上,我给他们带孩子做饭,让李妍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李明秋伸出手指头在妻子脑门前点了一下:“我说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延安是个世外桃源?延安坐落在一个山沟里,地理位置比咱凤栖差很远,你去那里不但照顾不了咱们的女儿,反而会给孩子们增添累赘。你看,窗子上已经出现了亮色,天快亮了,咱们睡一会儿觉,争取先给两个孩子结婚,往前的路谁也看不清,放开手脚让他们闯去,共产党、国民党里边都有咱们的孩子做事,无论谁成了气候咱都不会吃亏”。 满香当真有点累了,躺在李明秋的怀里迷迷糊糊睡去,睡梦里仍然在说:“李妍,你出远门娘不放心……” 第二天李明秋把年贵明跟李妍两个孩子叫倒一起,郑重地告诉他俩,他已经做通了李妍妈妈的工作,同意贵明带上李妍去延安,但是两人临行前必须完婚。 李妍看年贵明一眼,脸上显出羞涩,她在等待年贵明答复,眼神里有一种幸福感外溢。可那年贵明却表示犹豫,他直言不讳地说:“按照八路军的制度,男女之间结婚必须征得组织同意”。 第124章 竹叶晚上做了一梦,梦见自己的女儿李娟被一群野狼围追,她哭喊着醒来,看见憨憨丈夫跟儿子仍然在酣睡。竹叶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瓜,眼角上仍然停留着眼泪,明知道那是南柯一梦,却从骨头缝隙里往外冒着寒气,算起来女儿出嫁已经几个月了,几个月中间李娟只回了一次娘家,竹叶却一次也没有去过女儿家,惊闻女儿公爹郭善人已经去世,还疯传女婿郭全中本不是郭善人亲生……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郭宇村,看看自己的女儿究竟生活得怎样。 可是竹叶并不认识去郭宇村的路,听说那里离县城八十里山路,谁送她去郭宇村?儿子跟丈夫肯定靠不住,公爹年纪已大,只有找本家哥哥李明秋商议。李明秋也说得很客观,他说现在临近过年,一般农家过年前不走亲戚,过完年正月李明秋答应送弟妻去郭宇村。可是竹叶让那一场恶梦搅得神魂颠倒,不见到女儿心里就不踏实,无奈之中竹叶只得央求公爹,让铁算盘送她去郭宇村女儿家走一回。 铁算盘这多年来一见到儿媳就心里有愧,感觉到自己这一生对不住儿媳,特别是这多年来儿媳忍辱负重,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庭,愈发使得铁算盘心里过意不去,临近年关儿媳提出要公爹送她去郭宇村看望女儿,铁算盘没有理由不去。亲家儿郭善人去世时铁算盘跟侄子李明秋去过郭宇村,他从那时起听到了一个多年来被证实的消息,孙女女婿郭全中就是郭麻子的亲儿子。这本来不值得大惊小怪,铁算盘跟郭善人明争暗斗几十年,从心眼里瞧不起郭善人那个软蛋,可是他不愿意郭善人这阵子就死,也不愿意看见牡丹红跟郭麻子重续前缘,说白了,铁算盘不希望女婿被郭麻子认领,他当初选择把孙女嫁给郭全中的目的就是想把郭全中牢牢地控制在铁算盘的掌心之中,因为儿子跟孙子都没有继承祖业的能力,铁算盘打算让女婿将来经营药铺。如果郭麻子认了这个亲生儿子,铁算盘的全部计划就要落空。况且,郭麻子也今非昔比,朝不保夕,孙女跟孙女女婿跟上郭麻子铁算盘并不放心。可是这些心思铁算盘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他跟谁都讲不明白。 临近年关,凤栖城里笼罩着浓浓的年味,铁算盘借来侄子的枣红马,扶儿媳妇竹叶骑在马上,为了掩人耳目,铁算盘让竹叶骑上马先走,他在常有理的包子店买了一笼包子,装进提篮里,顺着东城门往外看,直到瞅不见竹叶了,这才慢腾腾地提着竹篮出了东城门,上了官路,前后左右看看没有人,撩开大步追了上去。 那匹枣红马年事已高,看起来老实了许多,驮着竹叶慢腾腾地在官路上迈步,对面刮来的风不再凛冽,谁家煮肉了,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浓香的肉味,铁算盘用不了多久便赶上了竹叶,从提篮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竹叶,竹叶伸手去接,不小心打了一个趔趄,从马上跌下来,铁算盘立马把儿媳妇紧紧地抱住。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公公和儿媳都没有防备。自从生下李娟以后,铁算盘在刻意控制自己,尽管公公烧儿媳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尽管老婆接受不了这种打击忿然离世,可是铁算盘却再也没有上过儿媳的炕,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可是铁算盘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躲不过惩罚的天眼! 现在,而今目下,六十多岁的公爹怀里抱着三十多岁的儿媳。老马善解人意,站在那里用嘴啃着树皮,竹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公爹的怀里。铁算盘抬头看天,看那太阳钻进云层里,满世界灰蒙蒙地一片,远山嶙峋,裸露着灰色的脊梁,树跟树的间隙,长满柔软的莎草,铁算盘终于经不住儿媳妇那痉挛着的嘴唇的诱惑,把自己那张掉了牙齿的老嘴压在竹叶的嘴唇上,做一个深呼吸,感觉中好像吞进一枚熟透了的柿子,甜得有点透心。 可是铁算盘还是有点犹豫,这一次他已经越过了道德的障碍,他把自己的皮大衣脱下来,铺在竹叶的身旁,然后让竹叶躺在皮大衣上…… 正在啃树皮的那匹老马受惊了,沿着来时的路,头也不回地朝凤栖的方向跑去。铁算盘迅速穿上裤子,只对竹叶说了一句:“我去撵马,你等我”。便朝凤栖的方向追去。可那马再老也比人跑得快,铁算盘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时还能看见马在前边跑,后来就只能看见马儿跑时扬起的尘土,再到后来看见尘土被风吹散,心便松了下来,知道那马儿已经跑回了凤栖城。 铁算盘在一个土坎上坐下来,浑身已经湿透,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说临近过年的天不再寒冷,但是终究上了年纪的人还是有点吃不消,他想抽烟,摸摸身上,烟袋还丢在刚才跟儿子媳妇睡觉的那边,他知道坐久了就会伤风感冒,又挣扎着站起来,朝竹叶那边走去。 铁算盘这一生,精于算计,捉一只跳蚤都要榨出油来,可人有时百密一疏,干那种事情以前为什么就没有想起把马先拴在树上?这世上卖什么的都有,还没有见过卖后悔药的,后悔有什么用?铁算盘想开了,便琢磨着,还是劝说竹叶先回家再说,估摸着这地方离县城最多二十里路,不等天黑就能回到县城……正思考时抬头一看,发觉竹叶已经离他不远。 原来竹叶看公爹急忙穿上裤子去追马,自己也慢腾腾地坐起来穿好衣裳,等了一阵功夫不见公爹回转,知道那马跑得比人快,看来今天见不上女儿了,心里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与其坐在这里等待,不如往回走,这阵子天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雪,她把公爹的皮衣穿在身上,胳膊上挎着竹篮子,竹篮里装着带给女儿的吃食和公爹早晨买的包子,肚子有点饿,拿出一个冷包子一边走一边吃,吃着吃着正好跟公爹撞在对面。 铁算盘打了一个喷嚏,擤了一把鼻涕,老眼流泪,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竹叶,那该死的马儿跑回去了,咱们今天去不了李娟家了”。 竹叶把皮大衣脱下来递给公爹,让铁算盘穿上。这才说:“爹,你知道李娟是谁的娃”? 铁算盘把大衣裹紧,感觉中有点热乎,这才说:“这娃,这阵子你问那事干啥”? 竹叶抹泪道:“我嫁到你们李家,受尽了凄惶,不是为了李娟,早都想一死了之”。 铁算盘打了一个寒颤,说:“娃呀,你受的凄惶爹知道,这多年爹就是为了你,才忍辱负重,一心一意想把咱家的光景过好。既然已经过来了,啥想法都不该有,爹一死这全部家当不都是你的”? 竹叶看着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悲戚地说:“儿子和男人都是憨憨,我要家当跟谁过?爹呀,你既然*过儿媳,就容儿媳叫你一声大哥”。 铁算盘连忙摆手:“这娃,辈分不能乱!你有啥活尽管说”。 竹叶还是不管不顾,只管自己说:“哥吔,把咱的女儿跟女婿接回家,我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 铁算盘沉下脸来,告诫儿媳:“那件事只能你知我知,别人也是瞎猜测,这里没有人,爹也不想对你发火,以后回到家里绝对不要这样,我还是你爹!至于你说把李娟跟全中接回家,这件事正对我的心思,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咱走一步看一步,我听说那全中是郭麻子的亲娃……” 竹叶突然又扑向铁算盘:“哥吔,你再抱抱妹子,在你的怀里妹子感觉袩和(方言,舒服)”。 铁算盘不由自主地把儿媳揽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儿媳的身子一边说:“娃呀,记牢,在人前我还是你爹……” 第125章 何仙姑想好了,那仙姑庵是她最后的栖息之地,她打算返回那里,杨九娃派了几个弟兄用山上的木椽绑了一乘轿子,让何仙姑坐在轿子上,打算把何仙姑抬到仙姑庵。 何仙姑也不谦让,坐了上去,让弟兄们抬着她走。下了山来到簸箕掌,何仙姑说她憋尿了,想下来撒泡尿。弟兄们把何仙姑放下来,谁也没有在意,何仙姑竟然用她那烟锅头子劈劈啪啪几下,给那几个弟兄全都点了穴,弟兄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何仙姑坐下来抽了一阵烟,然后倒背着手,拿着烟锅子,撩开大步扬长而去。 何仙姑走后好长时间,山上的哨兵才发现了簸箕掌那几个被点了穴的弟兄,即刻汇报了杨九娃,杨九娃正跟几个弟兄商议怎样为郭麻子老兄圆房,其实“圆房”这个含义很广,其用意是为郭麻子举行一个仪式,使得郭麻子跟牡丹红成为名言正顺的夫妻,杨九娃接纳二房媳妇时山上的弟兄们曾经热闹了几天。骑二师调走以后,刘师长对郭麻子网开一面,没有立催郭麻子开赴山西那边,大家都把脑袋提在手里干事,刘师长对杨虎城将军的遭遇还是有点同情。但是郭麻子心里清楚,这样的局面不可能维持许久,他打算过完正月十五就开赴山西,不管上边是不是催促。郭麻子驴死了架子不倒,他要让蒋委员长看看,咱这陕西冷娃、杨虎城将军的部下绝非孬种! 杨九娃听得哨兵汇报猛吃一惊,看来这何仙姑人老了武功还在,临走前还要给他杨九娃一个难堪,他即刻组织人下山查看,发觉那几个弟兄软不塌塌地倒在那里,一个个好像大烟瘾犯了一般。杨九娃为那几个弟兄解了穴,弟兄们站起来面面相觑,原来他们还有些迷糊,不知道这何仙姑究竟有啥日能,竟能让杨九娃俯首称臣,今天他们才算见识了,这何仙姑的手段就是不一般。 杨九娃带领着弟兄正要归山,突见几个当兵的骑马而来,那几个当兵的杨九娃全都认识,他们是郭团长的护卫,虽然他们知道郭团长在杨九娃这里不会出啥事,但是几天不见郭团长归营护卫们有点放心不下,于是骑马来到杨九娃的山寨,名义上是来找郭团长,实际上还是想出来散心。弟兄们跟郭团长的护卫也混得很熟,大家在一起互道寒酸,然后携起手来一起上山, 上得山来郭团长问手下的护卫:“瓦沟镇这几天有啥事没有”?护卫们说,弟兄们们围在一起不是赌钱就是喝酒,有些老兵收拾行囊,打算告老还乡,有些老兵还不想走,他们说回家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还不如在军营里混一天算一天,那一天死了算逑。 郭团长黯然神伤,想当初那些关中弟兄跟着他来凤栖驻守,全是一些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光阴荏苒,转瞬间一个个都熬白了头,有些弟兄还混了个营长连长干干,有些弟兄二十多年下来仍然是一员老兵。 郭团长早都放出话来,谁想回家就发给路费让其告老还乡。可是动员了好长时间,走了的没有几个,因为回家后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只能拉枣棍要饭。 想到这里郭团长有点内疚,他不该甩下众弟兄一个人来到这山寨独享清闲,可是郭团长也有七情六欲,也得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杨九娃要为郭团长跟牡丹红“圆房”,郭麻子明推暗就,还是希望热闹一番。 郭麻子这辈子广交朋友,真正到关键时刻能为他两肋插刀的弟兄杨九娃只有一个,有件事在心里憋了许久,东渡黄河是蒋委员长为杨虎城将军的部下设置的一步险着,可以起到一石双鸟的效果,可以假借日本人的手消灭这支陕军,还会对全国人民有所交代,郭麻子不愿意让妻子和儿子跟着他去冒险,东渡黄河前郭麻子想把牡丹红母子俩托付给杨九娃照管……可是土匪窝子也让郭麻子揪心,总担心儿子沾染上土匪们那种不良的习气。郭麻子犹豫不定,一直拿不准主意。 还有一件事郭团长思忖良久,他还是不想让那些老弱残兵东渡黄河去送命,打算把那些老弱残兵留在河西,托付杨九娃为那些老兵们安排一条生路。郭团长这几天一直琢磨着,怎样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把自己的心里话对挚友和盘托出。 杨九娃老年得子,有点春风得意,看到郭麻子一直没有下山的打算,劝了几次,干脆辞掉那个鸟官,上山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求得一时之欢。 八路军的联络员动员郭团长弃暗投明,加入八路军的抗日队伍。可是郭麻子感觉那样一来更让蒋委员长抓住把柄,给那杨虎城将军罪加一等,郭麻子一意孤行,英雄气短,非要做出个样子让那蒋委员长看看!其实,郭团长那里知道,蒋委员长的棋盘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小兵。 山上这几年也如鱼得水,左右逢源,银钱赚得钵满坛满,加之腊月天出外做生意的弟兄们全都归山,于是一日三餐酒肉不断,弟兄们把郭团长的卫兵簇拥上山,又在聚义堂大摆筵宴,土匪们跟当兵的一样,无家无业,图的就是这等畅快!酒肉穿肠过,岁月去无痕,及时行乐,管他妈嫁谁!宴席从中午开始,一直到深夜还不停歇。 突然之间,只见郭团长身披一条红被面子,胳膊上挽着牡丹红,出现在宴席大厅,大家先是一片惊愕,继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拉出了喊声,大家一起欢呼,欢呼郭团长跟牡丹红燕儿新婚! 杨九娃按照土匪们的行规,抓住一只老公鸡,一把拧下鸡头,把鸡血滴进两只酒碗里,满碗的酒立马变得血红,郭麻子把一碗酒递给夫人牡丹红,另一碗酒自己端着,杨九娃面对众家弟兄宣布,今天我们庆祝郭兄跟嫂子破镜重圆,首先喝下合欢酒! 郭麻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那牡丹红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喝那血酒,杨九娃从牡丹红手里接过酒碗,首先征求大家的意见:“老兄替夫人喝下这碗酒,何如”? 满堂的弟兄们齐声反对:“不行!这酒既然叫做合欢酒,理应由嫂子(牡丹红)喝下”!牡丹红重新端起酒碗,唱戏的什么场面没有经过?死死活活做一次侠女!她把眼睛闭着,脸上的肌肉在颤抖,一串泪珠掉在酒碗里,满堂的弟兄们为之动容,郭麻子在旁边小声劝说:“不能喝就不要喝”。可是牡丹红却拉出了一声唱腔:“本娘子舍命陪君子,这碗酒,我干了”!说完一仰脖子,酒碗见底,牡丹红顿觉头晕目眩,倒在郭麻子的怀中。 聚义堂鸦雀无声,弟兄们为牡丹红的仗义感动,郭麻子双手托起牡丹红,从大堂内走出,早有弟兄们为郭麻子跟牡丹红收拾了新房,新房外一盏老麻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郭麻子把牡丹红放在炕上,看牡丹红的脸颊被酒精烧得通红,心里便涌出一股深深的歉疚,感觉中他对这个女人欠债,十几年来女人为他忍辱负重,替他把儿子养大成人,这阵子郭麻子倒霉了,女人却义无反顾,重新投入他的怀抱。假如生活能够重新开始,郭麻子将为女人付出他的所有。 牡丹红开始颤栗,在郭麻子的怀里说着呓语,她说她感觉在云里行走,衣袂翩翩、鞋不沾尘,朵朵云彩把天宫装扮的姹紫嫣红……戏子演过数不清的悲情戏,这阵子一起在大脑里涌出,山寨的夜空传来了牡丹红悲情的唱腔:“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土匪们和大兵们当然无法理解那戏文的内涵,却有一种心驰神往的震撼,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雪落无声,满世界转瞬间一片银白,满山的树木披上银装,默默地伫立在雪的夜空,大家的心在紧缩着,不知道今夜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猛然间,郭麻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呐喊,那喊声带着绝望,在山寨的夜空炸开:“牡丹红——我的亲!你怎么了?你不能甩下我和咱们的儿子,就这样走……”! 牡丹红为了一时的仗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那孱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一碗酒的冲击,她在郭麻子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她是幸福的,看得出嘴角仍然绽露着笑容。 第126章 李明秋看着自己的女儿跟年贵明,心里头感觉很不是滋味,他突然不想让李妍跟上年贵明走了,年贵明的傲慢让李明秋很恼火,好像自己的女儿真的嫁不出去。李明秋思忖再三,斟词酌句地说:“现在快过年了,要么你先上延安去,我想让李妍在家里过个年,过完年以后再说”。 年贵明清楚,他刚才一句话惹恼了这个未来的岳丈。其实他说的是实情,当年延安八路军干部战士结婚必须征得党组织的同意,违反组织纪律就要受到处分,这一点年贵明心里最清楚。年贵明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他不可能让自己的政治前途毁在个人的婚姻问题上边。 可是,无论年贵明怎样解释,李明秋还是那句原话:过完年以后再说。年贵明的思想开始动摇,虽然结婚只是一种形式,但是不结婚就带不走李妍。 李妍看看年贵明,又看看老爹,心的一隅开始失重。她知道年贵明爱她,那种爱不会掺假。她也爱着年贵明,爱得刻骨铭心,爱得空前绝后。特别是无人时年贵明给他讲述那些革命的理论,让李妍听得着迷。女孩子的爱往往带着某种不理智的专横,李妍突然哭了,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自己的老爹:“爹,你不让我跟贵明走,我就死到你的面前”! 李明秋惊愕,感觉中自己的女儿总是小鸟依人般可爱,对父母亲的话总是百依百顺,从来没有违抗过父母之命……一丝不详的预感从心底穿过,刺穿了李明秋的威严和自尊。可是李明秋不可能对女儿发火,更不可能采取某些过激的行为,他笑了,笑得苦涩:“孩子,爹不会阻止你,爹是替你担心……” 也不知道受什么力量驱动,年贵明突然给李明秋跪下了,说出的话儿感神仙、泣鬼魅:“叔叔,您就放心让我把李妍带走吧,我知道,李妍是您的心头肉,我这一生如果有一点对不住李妍,天打五雷轰”! 李明秋的眼里有泪花闪出:“孩子,起来吧,有你这句话就足够。叔叔年纪大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儿女们幸福”。 屋子里父子三人谈话时,满香一直站在窗外听。她不是不想进去,而是两条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感觉中分外沉重。这阵子看见年贵明给李明秋跪下了,心潮汹涌,再也无法制止感情的冲动,她破门而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的爱女,泪水喷薄而出:“李妍,妈的乖乖女,妈妈跟你爹一样,真的舍不得放你走……” 好像生离死别,相互间都有千言万语,父母的亲情黏稠得化不开,让李妍感觉到了沉重,一头是爱、一头是情,自古忠孝难两全,既然选择了路,就要坚持走,李妍挣脱了妈妈的双臂,跟年贵明跪在一起,一边叩头一边流泪道:“爹、娘,孩儿虽然随夫远征,但是心里头永远铭记着父母。延安离凤栖不远,如果有可能,孩儿会随时回来看望二老”。 满香擦干了眼泪,坐在李明秋身旁,整了整衣衫,突然间满脸肃穆:“年贵明、李妍,你俩听好了,我还是坚持你爹的意见,你俩结了婚再走”! 跪在地上的年贵明跟李妍对望着,不知道如何是好。李明秋又反过来替年贵明说话:“军队上有军队上的规矩,相信年贵明能够担当起做女婿的责任,满香,我说咱们就不要再难为两个孩子了”。 屈满香正襟危坐,说出的话可怕的坚硬,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不行,你们现在拜堂,明早我跟你爹把你们送出十里长亭。如果违抗父母之命,我死也不会放女儿走”! 李妍突然明白,父母双亲的用心何其良苦!心里一团炙热,嘴唇哆嗦着,双手着地,弯下腰,前额砸在砖地上,给双亲磕了三个响头:“妈妈、爹,女儿理解双亲的苦心……紧接着面对路贵明,泣不成声:贵明,你就答应了吧,答应爹娘的要求,爹娘要的是个名分……到延安以后,咱俩可以不公开夫妻的身份”。 路贵明被击溃了,感觉到了这份亲情的凝重,他学着李妍的样子,给岳父岳母磕了三个响头,终于答应了双亲的要求:“我同意跟李妍立刻成亲……” 那是一场特殊的婚礼,在非常保密的情况下举行,李明秋瞒过了所有的亲朋好友,甚至瞒过了自己的叔叔。儿子李怀信对父母双亲的安排有点麻木,但是他却非常支持姐姐跟上年贵明出走,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抱负。大门紧闭,谁也不知道这一家人在做什么,李明秋把已经卧床多日的老管家搀扶到客厅,让老人为孙女证婚,李怀信在姐姐的新房里点燃了两支红烛,满香做了一桌子饭菜,李妍跟年贵明站在一起,当着亲人的面,红着脸喝了合欢酒。 一九三六年的冬天,新年将至,在凤栖古城的一幢四合院内,李明秋夫妻俩了结了一桩心愿,为自己的宝贝女儿结婚。按照当地的习俗,女婿女儿不准在岳丈家同床共枕,除非你是倒插门。可是李明秋已经顾不了许多,为的是让女儿有一个依靠、有一个名分。 目送着一对新人进入新房,李明秋跟屈满香在自己的屋子里相拥,黑暗掩盖了双方脸上的表情,但是夫妻俩共同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好像没有喜庆的欢乐,反而有一种沉重,好像两座大山挤压过来,似乎要将这对老夫妻挤压成肉饼…… 黑暗中好像门口站着一个人,李明秋感觉到了,松开搂抱妻子的手,开了门,看见儿子李怀信站在门口。怀信说:“爹,我想跟你说一句话”。李明秋好像又有所预感,问儿子:“你想说什么”?怀信说,他想跟爹单独谈谈。 李明秋随儿子来到儿子居住的单间,看见儿子已经将他的书捆好了,一根蜡烛将要燃尽,怀信非常平静但是异常坚定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想跟上姐姐一起走”。 李明秋惊愕,差点气昏了头,他大声吼道:“绝不可能”! 怀信叹了一口气,有点悲戚地说:“同窗好友都走了,连姐姐也要远行,单丢下我一个,感觉孤独”。 李明秋突然感觉到他平日对怀信关怀甚少,原来总认为儿子内向,言语很少,却不知道儿子的内心世界也非常丰富。他在儿子的书桌旁边坐下,让情绪回归理性,然后跟儿子探讨:“孩子,你的性格不适宜在外边打斗,回头我跟你外公商量,可以送你去长安或者南京求学”。 满香进来了,坐在儿子的小炕旁边,伸手摸摸儿子的炕热不热,当年北方人家冬天取暖全靠烧炕。然后瞅定儿子,眼神里充满母性的关切,她说,带着某种悲戚:“孩子,不是妈不放你走,戎马疆场的生活并不适合你,我的想法跟你爹一样,让你外公跟屈先生联系,过完年送你去南京,你跟你哥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妈妈也放心”。 李怀信低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疑惑:“爹、娘,你们大人说话可要算数,假如你们兑付不了承诺,说不定那一天,我就会不辞而别,到外边去为自己打斗”。 李明秋的心乱到了极点,儿子竟然对他发出了要挟,他有一种疯狂的欲望,直想砸碎什么……蜡烛暗下去了,闪烁着一丝火星,满香哆嗦着重新点燃一根蜡烛,李明秋抬头,突然看见了烛光下爱妻头上的白发……他把眼睛转向别处,看墙上重叠着三个人的身影,他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李明秋英雄一世,想不到竟然栽在儿女上头”。 满香理解丈夫此刻的心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也有栽倒认输的时候。看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样子,满香自找台阶下:“天不早了,睡吧。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太平,我不愿意看到你们父子俩的纷争”。 可那李怀信却感觉不来父母双亲的苦衷,还在给爹爹火上浇油:“我说你们大人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总是把儿女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殊不知我们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维方式,总不想让你们圈在笼子里豢养,总想为自己觅得一片蓝天”。 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我的儿!你这几句话把我提醒了,明天早晨起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尝试自食其力,为自己谋得一顿饱餐。假如你真的能够自食其力、翅膀真的硬起来了,我绝对不会限制你飞”! 满香感到了恐惧,她总是尽职尽责当好一个母亲,记得小时候,怀信总爱拿着书,向她提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比如说曾子为了取信于儿子而杀猪,这样的故事本身就不可信;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这样的教子方法有点迂腐……如此等等,不一而举,开始时满香认为那是孩子的稚气,现在看来这个孩子从小就有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满香感觉到应当为丈夫挽回一点脸面,于是也训斥怀信:“孩子,对你爹不能那样说话”! 怀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天不早了,你二老早点休息吧。往后的路究竟怎样走?我当真还没有想透”。 第127章 板材终究拗不过儿子板脑,同意儿子倒插门,被青头家招赘为女婿。那年月让儿子倒插门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只要是稍微有一点能耐的男孩都不会倒插门,板材不是给儿子娶不起媳妇,而是儿子已经铁心了,非文秀不娶。板材跟老婆商量了几天,感觉还是同在一个村子住着,经常能见上面,倒插门就倒插门吧,谁叫他们的儿子不听话!离过年没有几天了,三家人忙忙碌碌,把四个年轻人的婚事选在同一天举行,漏斗子家欢欢喜喜娶新娘,青头家快快乐乐迎新郎,惟有板材心里不是滋味,出嫁女儿又“出嫁”儿子,感觉脸上无光,可是板脑跟板兰根却高兴得活蹦乱跳,特别是板脑,没有事就往文秀家跑,见了蜇驴蜂叫“娘”,见了青头叫“爹”(当地风俗,一般叫岳父为叔,叫岳母为婶,只有倒插门才把岳父岳母叫爹叫娘),叫得青头跟蜇驴蜂心里晕乎乎地,感觉中这个“儿子”对他们还就是孝顺。那文秀也是一个情种,每天吃过早饭,就把脖子伸向村子中间的官路上,心急火燎地等待着板脑出现,只要看见板脑一露头,心便狂跳,脸便嫣红,钻进爹娘专门为招赘女婿而收拾的新屋内,等待着板脑来敲门。 本来青头家完全有能力修一幢四合院,可是蜇驴蜂接连不断地生女孩,使得青头爹没有心思动土壮大家业,爹死后青头家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一年挣的钱刚好够花,也就断了修房子的念头,可是早年积攒的砖瓦派不上用场,青头便在院子周围垒了一圈砖墙,比起其他人家的木栅栏围墙显得排场。这几年郭宇村年年都有外边来的人家落户,村子的规模也逐渐壮大,原来的老住户日渐败落,新来的住户倒显出了日益发展的迹象。 豹子有张大山跟赶脚的小伙子们帮忙,早几天就杀猪宰羊,院子里盘了几口锅灶,尽显有钱人家结婚时的排场。板材家就显得逊色,帮忙的只有豆瓜父子俩,好在那几个兄弟姐妹都能派上用场,虽然没有豹子家那样风光,却也热热闹闹一场。只有青头家显得冷落,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找谁来帮忙,两口子坐到一起合计,感觉中还是把郭全发跟年翠英叫来帮忙比较妥当,两家子原来就是邻家,郭善人死后不用说那幢四合院就归了全发,牡丹红已经跟上郭麻子跑了,虽然说还有一个小儿子全中,但是大家都知道那郭全中也在郭宇村呆不长久。远亲不如近邻,郭全发两口子为人热心,找他们帮忙想来也不会拒绝。 吃过晚饭青头假装串门的样子,来到郭全发家,到底是书香门第(郭宇村就郭全发家几代人念过书),郭全发的两个大儿子在教三个小弟妹识字,男孩子多的人家虽然显得凌乱,却看起来朝气蓬勃,小女儿跟青头家的大女儿同名,也叫文秀,当年郭文秀只有五六岁,被四个哥哥尽情呵护,五个孩子见青头叔叔进来,一起抬起头问候:“叔,你吃了没有”(当年凤栖问候人的俗语)?青头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问孩子们:“你们的爹娘干啥去了”? 正说话时年翠英进来了,头上身上沾满面屑,看样子刚磨面回来,郭宇村的石碾石磨基本上是几家共用一盘,春节前家家都磨一点麦面,麦子是从瓦沟镇籴回来的,有钱人拿银元去籴,无钱人家拿糜谷去换,穷年不穷节,孩子们都盼着过年,过年时家家都吃麦面馍,再穷的人家正月初一早晨的饺子不可或缺。 青头不常来翠英家,年翠英一见青头忙打招呼:“老邻家今天啥风把你给吹来了”?青头却显得有些拘谨:“全发家的,磨面去了”?翠英一边用笤帚扫着身上的面屑一边问道:“我听说了,你们打算给文秀招赘板脑进门,日子选好了没有”?青头回答:“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想让你们两口子过去帮一天忙”。年翠英两手一拍:“嗨!邻家,你来迟了一步,全发已经让漏斗子家请走了,今天要是不磨面我也被人家请走了”。 青头难掩失望之色:“那咋办哩?漏斗子家财大气粗,把村子里能请的男人全请走了,咱小户人家过事连个帮忙的也请不下”。 年翠英是个热心人,忙说:“那好吧,邻家,明天我去你家帮忙,全发已经过去了,不可能推辞,咱再想想办法”。青头想来想去这村子就这么十几户人家,男人已经全都去了漏斗子家,无奈之中只得说:“要不然这样,明天你把五个孩子全都带过来,两个大点的孩子帮忙干一点零活,小孩子跟我家的孩子一起玩耍”。 青头出了全发屋子正准备回家,看见洋芋正挑着一担水颤颤悠悠走在村道上,青头平时跟洋芋并没有来往,只是听媳妇蜇驴蜂说洋芋跟狗剩有染,青头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种谣言,洋芋跟狗剩根本不是一个槽上拴的货色,怎么能够混在一起?可是媳妇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洋芋丈夫疙瘩当场捉奸……反正这个小村子逸闻趣事不断,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谁也不用笑话谁,家家锅底都有黑。 正胡思乱想间洋芋已经走到青头面前,放下水担子从衣服兜里掏出二十文的硬币递给青头,说给青头的女儿文秀添一点彩,当年村里人娶媳妇嫁女随礼都是二十文钱,青头把钱收下,山里人不会言谢,只是说:“文秀结婚那天你一定要来入席”。洋芋挑起水担子正准备走,突然间又被青头叫住。 洋芋没有放下水担子,回头问道:“还有啥事”?青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明天能不能过来给我帮忙”? 可能由于疙瘩是土匪头子的关系,村里人过事一般不请洋芋帮忙。洋芋猛然间听到青头请她去帮忙,好像得到了最高奖赏,重新把水担子放下,张开蛤蟆嘴笑了,说:“娃他叔,难为你看得起我,我明天一早准时过来”。 其实青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虽然洋芋跟蜇驴蜂两个女人在村里从来没有交往,自然也没有闹过任何矛盾,可是那蜇驴蜂跟洋芋不属于同一个类型的女人,蜇驴蜂长得秀气,喜欢干净,屋内院子经常收拾得纤尘不染。而洋芋是个不修边幅的女人,虽然家里不缺钱,可是不知道收拾屋子,屋子内像个猪窝,人进去无法插脚。青头担心请洋芋帮忙蜇驴蜂心里不愿意。可是话既然出口了就无法再收回,只得说:“那明早你就不用做饭了,一起过来吃饭”。 洋芋还想跟青头拉呱,这个女人虽然在村子了从来没有惹过任何人,但是大家都不愿意跟洋芋交往,洋芋在郭宇村没有朋友也没有对头,感觉中日子过得失落。自从疙瘩带着那个被爹救下的女人上山以后,一年多再没有回来过,听说那个女人最后被疙瘩送给杨九娃做了压寨夫人,还为杨九娃生了一个儿子,洋芋跟婆婆和两个女儿在一起过,虽然说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种亲热,洋芋不会责备自己的丈夫,只是默默地承担着养育女儿跟服侍婆婆的责任,所以洋芋对待任何人一点友好的表示都感激不尽,可是不待洋芋开口说话青头却扭头走开了,跟洋芋在一起青头有一种压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村里人都不愿意跟洋芋说话。 第二天早晨年翠英起了个大早,她先给几个孩子把饭做熟,自己也在家里吃了早饭。年翠英不可能带着几个孩子到人家屋里帮忙,她嘱咐老二郭文选管好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己带着大儿子郭文涛一个孩子来到青头家,文涛已经十二三岁了,能帮青头家干些零活。 年翠英来到青头家一看,洋芋已经早来一步,正猫腰在院子里劈柴,洋芋干起活来像一个壮汉,积攒了多年的枣木疙瘩在洋芋的斧子下变成了一堆碎片。蜇驴蜂一见老邻家到来,赶忙出了屋子迎接,三个女人三个档次,蜇驴蜂虽然已经快奔四十岁的人了,仍然蜂腰黛眉,加之常年不下地干活,显得娇嫩。年翠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跟蜇驴蜂在一起就显得老气许多,可是年翠英比蜇驴蜂和洋芋神气,因为她有四个儿子,大儿子郭文涛靠娘身边站着,让两个没有儿子的女人顿然失色。 洋芋只是回头看了年翠英母子一眼,打了一声招呼,又弯腰劈柴,倒是那蜇驴蜂见了男孩子喜欢得不行,上前拉住郭文涛的手,摸着孩子的头,问这问那,直问得郭文涛满脸羞红,像个女孩子一般躲在娘的身后。 接着蜇驴蜂拿出一只水桶,让郭文涛跟二女儿文慧下沟去抬水。俗话说山高水高,走出村东下一扇斜坡,便有一眼山泉,泉水细如拇指,清澈甘甜,全村人都在那里吃水,常年四季川流不息。那眼山泉也有些蹊跷,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泉水周围不见结冰,炎炎夏日艳阳高照,那泉水却显得冰凉渗骨,庄稼汉锄地回来,总要来到泉边把屁股撅起,喝一肚子泉水。老年人说那泉水是龙王爷的龙眼,那泉水仅供村里人吃水,洗澡洗衣就去老婆尿尿沟。 郭文涛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跟女孩子接触,蜇驴蜂的四个女儿个个长得秀气,在村里算得上拔梢(意思为没有人比得上),四个女孩子又数二女儿文慧最漂亮,文慧仅比姐姐文秀小一岁,穷乡僻壤的山村,人的精神生活极端匮乏,惟有男孩女孩的性爱早熟,姐姐大婚的日子,文慧不可能没有想法,爹娘给文秀招女婿入赘,文慧说不定就要远嫁,未来的女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心里感觉彷徨,猛然间看见了郭文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脸红心慌。女孩子心灵里的交感神经一旦被激活,就会迸发出绚丽的火花,人生中的许多机遇稍纵即逝,花开花落应有时,豆蔻花儿瞬间绽放。文慧看那郭文涛提着木桶在前边低头走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扁担戳在木桶上,发出咣当的响声,郭文涛抬起头,看那文慧的眼里,两汪碧潭随波荡漾,男孩女孩之间,有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律,叫做心灵感应,不需要智者点拨、仙人指路,焦渴的双方最清楚对方需要什么,年关将近,山脊上刮过的风不再寒冷,木桶跟扁担在路边静默,见证了这一双偷情的少年。蜇驴蜂等不上女儿回来,心里着急,沿路追来,看见文慧正在用舌尖吐出一缕缕情丝,把郭文涛牢牢地网住。 第128章 何仙姑走了,去仙姑庵守望那一尊泥胎——那一尊端坐在莲台上的佛像,那是灵魂的最后寄托之地,她将在那里化烟化尘,带着对人生的无限悔恨和依恋离去,而憨女却留了下来,每天晚上躺在楞木的身边,享受着楞木带给她的温馨。 其实,楞木所有的行为都显得夸张,蒙着一层虚幻的阴影,老实说楞木并不爱憨女,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不会对憨女产生爱情。他其所以对憨女表示亲热,完全是为了报答,报答憨女的救命之恩,七尺男儿知恩图报,楞木对憨女必须承当男人的责任。 憨女幸福着,被雄黄酒喝得现了原型,她看楞木对那个捡来的孩子不带掩饰地爱戴,心底的创伤迅速弥合,总想对楞木表现出一种温柔一种女人固有的依恋,白天一对夫妻在人前表现出一种非常自然的亲热,楞木对憨女的关爱让山上所有的男人羡慕,五大三粗的楞木完全有条件为自己找一个带点女人味的女人,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山寨的头目找一个女人易如反掌,黑地里那些食不果腹的饿殍里边确有绝色女子,有些女人你只要给一个糜面饼子就跟你走。女人身上带只碗,走遍天下有人管。 然而楞木却不,在憨女面前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忠诚,不知道为什么,楞木自从跟憨女发生了性关系以后,对所有的女人都产生了厌恶,感觉到跟女人睡觉不是一种享受而是惩罚,让楞木一见到女人就诚恐诚惶,楞木知道憨女需要什么,也下定决心给与憨女满足。情人眼里出西施,一夜之间,憨女在楞木的眼里锐变成了仙女,憨女身上的异味也发生了质的变化,感觉中那种味道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引力,让楞木一闻到那种味道就不自觉地迎了上去,远别胜新婚,几年来楞木躲着藏着,总感觉憨女是一头猛兽,现在他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跟憨女在一起其乐无穷。 楞木跟杨大哥告假,想带着憨女一起去看望良田爷爷,虽说这几年楞木一直照看爷爷,但是单身老人还是有些孤独。他们想跟老人一起过年,让老人享受孙女跟孙女女婿孝敬的温馨。 杨九娃非常爽快地给楞木放行,并且立催疙瘩也回家看看媳妇跟老母,杨九娃隐隐约约听说疙瘩跟洋芋有点误会,他不相信洋芋会跟其他男人有染,可是自从埋了疙瘩爹以后,一年多来疙瘩没有回过家,快过年了,疙瘩必须回家去孝敬老娘。楞木和疙瘩是杨九娃的左膀右臂,不尽相同的命运把这三个男人拴在一起,相互间情同手足、密不可分。 疙瘩没有理由不回家看看。他已经彻底原谅了洋芋,可是越来越怀疑自己,感觉中每天都有使不完的蛮力,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疙瘩想念妈妈,还有点想念洋芋和两个女儿,骑马走到村口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没有先回家,而是打马来到爹爹的坟地。远远地看见爹爹的坟地升起一缕紫烟,一摆溜跪着四个女人,那正是自己的老娘、媳妇跟两个女儿在给爹爹上坟。 妈妈抬头看见儿子回来,脸上的皱褶里滚下了两串浑浊的老泪:“儿呀,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这辈子再见不上你了”。 疙瘩满脸愧疚,跪在爹爹的坟前,先给爹爹上香,然后面对老母磕头,磕完头后把老娘扶起来,帮老娘拍干净身上的土,坚持要把老娘抱上马背。娘说:“儿呀,我老了,担心从马背上摔下来”。疙瘩哽咽道:“不怕,儿子扶着您”。 疙瘩把娘抱上马背,一家五口进了村。村子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几只狗伸长舌头在路边张望,暮霭中家家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娘说:“我跟你爹来到郭宇村时,这个村子只有几户人家,想不到这几十年发展变化这么大,家家的日子都过得有声有色”。 不知谁燃起了一串爆仗,紧接着家家门口的花灯亮起,疙瘩猛然间记起这天是腊月二十三,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都打发灶君上天,给那个神仙界最小的官儿带足上路的干粮,让灶君上天去汇报一家人一年来的喜怒哀乐,那灶君也忠于职守,除夕晚上准时返回,夫妻俩昼夜操劳,关心着一家人的衣食起居。 虚拟的神仙带着十足的人情味管理着世间的万事万物,表面上看起来神掌控着一切,实际上还是人在管理着自己,可是家家户户对神顶礼膜拜,土地、门神、财神、雷神、火神、山神……所有的神仙都享受着人类的供奉,同时也给家家户户带来祝福和温馨。 一年多没有回家,洋芋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过年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特别是娘,穿得干干净净暖暖和和,脸上的气色看起来非常健康,疙瘩的心里便有些愧疚,感觉对不住自己的糟糠之妻,两个女儿一年多没有见爹,看起来有些生疏,猛然间想起来新婚那几年,两头不知疲倦的牛犊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深耕那二分水田,可是播下的种籽就是不见收获……心的一隅升起一丝疑虑,疙瘩不敢往下想,因为他不愿深究那些往事,人生不能太明白,有时就得装糊涂。 吃完饭两个女儿跟着奶奶睡觉,疙瘩上了洋芋的炕。曾经是相濡以沫的夫妻,如今却显得有些生疏,两个人默默地对坐着,看灯柱下边晃动着巨大的阴影,洋芋突然哭了,她哽咽着说:“她爹,你给咱们的两个孩子起个名”。 疙瘩突然想到,他的大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小女儿也已经过了十岁的生日,可是从来没有给孩子起过正式名字,由着村里人“碌碡”、“磨盘”地乱叫,是该给孩子起个名字,而且这名字一定要起得秀气,可是疙瘩大字不识一个,给孩子起名字确实难倒了疙瘩。他想了半天,对老婆说:“咱村里识字的就全发,明天我去央求郭全发给孩子起个秀气的名字”。洋芋突然灵机一动,说:“咱的大女儿就叫秀气,二女儿叫做秀花,咋样”? 疙瘩心里无端地涌出一丝感动,他把洋芋摁倒,扒光洋芋身上的衣服,看那洋芋一动不动地躺着,不主动迎合也不推辞,疙瘩爬在洋芋身上,把犁铧插进那道深沟,却发觉沟里的土地已经板结,老牛拽断了缰绳,才把那几滴露水洒进壕沟。 洋芋在幽幽地说:“他爹,赶明日你找个先生给你看看,我担心你的那个地方出了毛病”。 疙瘩一下子翻身坐起,瓷瞪起双眼质问洋芋:“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洋芋还是一脸平静:“其实,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隐瞒的,这两个女儿本不是你亲生,是我跟狗剩混下的,因为咱俩结婚几年,都一直没有生育,我想验证一下是不是毛病出在我的身上,村里没有男人能够看上我,因此上我就找了狗剩……” 疙瘩突然发疯似地吼道:“洋芋,你不要说了行不”?! 第129章 眼看着年关已近,郭全中跟新婚的媳妇李娟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娘回家。 屈指算来郭全中跟李娟新婚才两个月,两个月中间一对小夫妻经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变故,爹爹郭善人不明不白地上吊自杀,爹爹尸骨未寒,亲娘牡丹红又甩下儿子跟儿媳,跟上郭麻子私奔。嫂子年翠英在门外叫骂,大骂郭全中是杂种……小两口还是两个孩子,没有什么能耐,只能搂在一起痛哭。 好在大哥郭全发心地善良,感觉到大人们的罪恶不能算在孩子的身上,无论怎么说爹跟那个牡丹红曾经是夫妻,郭全中是不是爹爹郭善人亲生已不重要,刚埋了爷爷爹爹不久,把两个小孩子从那幢院子里赶出来天理不容。 郭全发制止了老婆年翠英的鲁莽行为,可是无法抚平弟弟跟弟妻那两个孩子受伤的心,李娟跟自己的小丈夫全中商议,决定到瓦沟镇去找老娘,两个小孩子的生活还无法自立,离了娘就没有了依靠,不知道怎样料理自己。早晨起来李娟热了一点剩饭,小两口每人吃了一点,馍笼里还剩几个发了霉的冷馍,郭全中把那冷馍装进褡裢,李娟像个大姐姐一样,替全中扣好纽扣,然后小夫妻仔细锁了门,背起褡裢出了村。 走到歪脖树下,郭全中有点犹豫,无论如何也得跟大哥全发打一声招呼。他把褡裢交给妻子李娟,然后让李娟在村口稍等,他一个人重新返回村子,来到哥哥郭全发家门口。推开虚掩着的柴门,看哥哥嫂子都不在家,原来那一天正是豹子跟板脑新婚,哥嫂俩都去给人家帮忙,只有侄子侄女在家里学习。打听到哥哥正在豹子家里帮忙,郭全中又来到豹子家里。 郭全中把哥哥从豹子家里叫出来,告诉哥哥他跟媳妇决定去瓦沟镇找娘,接着把老宅院的钥匙掏出来交给哥哥,然后转过身,抹一把眼泪,孤伶伶地离去。猛听到哥哥在身后喊道:“全中,你不能就那样走”! 郭全中转过身,看见哥哥一脸凝重。虽说同父异母,实际上这个小兄弟并不是爹爹亲生,可是郭全发却感到,爹爹不在人世了,他有责任保护这个小弟弟不受委屈。全发走上前,一手摁在全中的肩膀上,一手摸着弟弟的头,说:“全中,听哥哥的话,瓦沟镇这阵子很乱,你们还是乖乖呆在家中,等忙过了这几天,哥帮你去打听娘的下落”。 可是全中却很执拗,坚持要走。郭全发无法,他要弟弟稍等。年关将近,弟弟虽然已经结婚,但还是个孩子,万一两个孩子有啥闪失,将会造成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悔恨。郭全发不放心两个孩子就这样离去,返回漏斗子家跟漏斗子说明了情况,实在抱歉不能给漏斗子继续帮忙。然后出来拉住弟弟的手说:走,哥哥送你去瓦沟镇。 哥俩刚走了没有几步,又被漏斗子叫住,漏斗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哥俩拦住,说:“你俩吃了饭再走”。 郭全发有点犹豫,看看弟弟,征询弟弟的意见,可是那郭全中寻母心切,说媳妇李娟还在村口等,坚持要走。这时张大山牵来两匹马,要弟兄俩骑着马走。漏斗子要弟兄俩稍等,跑回家用包裹包了些热饭,让弟兄俩一边走一边吃。郭全发感激地看着张大山,从大山手里接过马缰绳,把弟弟先扶上马背,然后牵着另外一匹马来到村口,让弟妻李娟骑上,郭全发自己则牵一匹马赶一匹马,一行三人向瓦沟镇进发。 那一年腊月打春,天气已经不再寒冷。郭全发送弟弟弟妻下了山坡,来到老婆尿尿沟,看泉水已经解冻,山沟里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林子里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全发的思绪里又飘出了爷爷……那时,全发的年龄跟现在的弟弟一般大小,爷孙俩骑着两头骡子在山路上行走,感觉中日子过得充实。光阴荏苒,转瞬间十几年过去,当年的郭宇村远非现今能比,郭家在郭宇村迅速衰败,新来的移民如日中天,郭宇村的脉气正旺,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看来只有郭全发倒霉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这里边究竟是什么缘故?全发的确没有想透。 猛然间抬起头,看见山沟里扬起一绺尘土,马铃声叮当响,紧接着看见一彪人马飞奔而来,弟弟吓坏了,惊恐地叫了一声,似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被全发伸手扶住。 那些骑马的郭全发全认识,是杨九娃的弟兄。弟兄们来到郭全发兄弟俩面前,把兄弟俩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土匪问道:“这个小孩子是否就叫郭全中”? 郭全中上牙磕着下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全发老到,张口问那些弟兄:“你们究竟来干什么?那两个孩子还小,不要吓唬他们”。 为首的土匪说:“郭团长在山寨做客,杨九娃杨大哥命令我们下山来请全中跟他的媳妇上山”。 郭全发看那些弟兄们神色不对,有些疑惑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首的土匪哀叹一声,说:“你们上山吧,上山以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李娟突然调转马头,朝郭宇村的方向跑去,郭全发稍一愣神,马上明白过来,刚结婚的弟媳看那些土匪们一个个来路不正,担心受辱,采取金蝉脱壳的计策,先行逃走。弟弟全中也下得马来,死活不肯跟土匪们一起上山。土匪头目急了,大声呵斥道:“你娘死了!郭团长派我们下山报丧,去不去由你们,我们先走一步”。说着带领众弟兄们骑马扬长而去。 郭全发劝说弟弟:那些土匪们说的是气话,万不可当真。不过我猜娘可能就在山上,咱们还是上山看个究竟。 李娟听不到后边有人追上来,停下马回头一看,只见土匪们已经走了,全发全中弟兄俩站在原地不知道说着什么,她疑惑着调转马头又下得山来,听见哥哥全中看似教训弟弟实际上话是说给自己听:“那些土匪们要成心害你你跑不脱,兔子不吃窝边草,我看咱们还是上山去走一趟,看样子土匪们说的不是假话”。 弟弟全中心里没了主意。李娟年龄终究大点,这种时刻只有大哥才能帮助他们,她有点讨好似地对大哥说:“我们还都是一些孩子,大哥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大哥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只要能找到娘,到那里都行”。 郭全发把弟弟全中重新抱上马背,然后朝簸箕掌的方向走去。这里的沟沟岔岔郭全发都很熟悉,看那山上的小路好像长长的藤蔓一样盘旋而上,郭全发的心里有点悲凉,感觉中自己一生心地善良,为什么命运尽跟自己做对,倒霉事尽让自己遇上?来到簸箕掌一看,原先找他们的那几个土匪弟兄正等在那里。 土匪头目招招手让全发过来,把郭全发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忧心忡忡地告诉全发:“牡丹红当真死了,临死前喝了太多的酒”。土匪头目知道郭全发全中是隔山弟兄,要全发做好精神准备,保护好全中弟弟。 一连串的灾难袭来,郭全发的心里已经麻木,况且牡丹红本是爹爹娶的继母,平日里有点芥蒂,感觉不来悲伤,却有点无端的忧愁,不论亲不亲全中是他的弟弟,从今往后照顾弟弟的责任又要落在他的头上,养活五个孩子已经够累,又要无端增添两个累赘……全发低头思忖良久,抬起头来感觉茫然,目光直视着山上,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倒霉的事儿全遇到我的头上”? 土匪头目拍拍郭全发的肩膀,看似安慰又有点调侃地说:“兄弟,节哀,这种事情谁也不愿遇到”。 远远地,听到山上一片哭声,原来是杨九娃为了把牡丹红的丧葬仪式举行得隆重一些,出钱请了一些附近村子里的男女前来哭丧,林子里挂满白幡,却感觉不来悲伤,土匪们进进出出打情骂俏,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男女们干嚎,好像在演戏,别具一番情趣。 全中跟李娟上得山来,两个识字的孩子清清楚楚地看见灵牌上写着娘的名字,立马哭得死去活来。郭麻子看见儿子跟儿媳妇上山来祭奠他们的娘亲,也难掩心中的悲痛,可是他哭不出眼泪,呆呆地站着,感觉中这一切都像演戏,一环套一环,环环紧扣,冥冥之中的神灵在暗中操纵着这些凡夫俗子们的命运。 那些请来哭丧的男女们纷纷站起来,劝说两个孩子不要哭坏了身体。郭全发呆呆地站在一边,感觉到有点尴尬。 突然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活来了、活来了,死人的眼睛睁开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朝灵堂前看去,只见牡丹红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坐起来,疑惑着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据说,亲人的哭喊能唤回即将离去的灵魂,也许那牡丹红看见了儿子,不忍心甩下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生骨肉,独自一人去天国享受极乐。反正,牡丹红活过来了,活过来的牡丹红仿佛走了太远的路,感觉困倦,但是神智清醒,看着周围的人一色白衣,问站在旁边的郭麻子:“我刚才是不是已经昏死过去了”? 那郭全中却不管不顾,扑到牡丹红身上,哭喊着:“娘,从今后咱们死死活活在一起,我再也不放你走”! 第130章 长安兵谏后的凤栖,迎来了第一个新年。张学良将军的东北军走了,马步芳将军的骑二师来了,骑二师在凤栖驻军不足一月,声名狼藉,被迫撤离。胡宗南司令长官派来了自己的嫡系部队驻守凤栖。刘师长来凤栖后布置大部队驻守关隘要道,城里边只留少量的警卫部队,凤栖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东城外的骡马大店里,每天晚上都歇满南来北往的脚夫,沿路的盘查不再那么严格。 刘师长驻守凤栖后,郭团长赢得了暂时喘息的机会。他原来计划把老兵全部给些路费打发他们解甲归田,谁知道适得其反,年过四十的老兵们全都不愿意回家,因为回家后生活没有着落。倒是一些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一听说要打仗,便借部队管理松懈的机会悄悄逃跑,年轻人几乎跑光了,只剩下几百老弱病残和亲信,郭团长心里烦乱,感觉对不住这些跟随他几十年的老部下。 但是郭麻子也不是完全悲观,最起码十几年前被他一脚踢开的牡丹红死而复活,特别是证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以后,使得他那枯涸的心灵燃起了一线希望。一家子四口聚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儿子跟儿媳端起酒杯向他敬酒,看得出郭全中对郭麻子这个新爹还不怎么认可,端起酒杯叫“爹”时嘴里好像含着一颗核桃,那一声爹叫得非常勉强。可是郭麻子却感动了,满是麻坑的脸上竟然挂着两串泪珠,牡丹红显得孱弱,未曾开言已经泣不成声:“儿呀,这才是你的亲爹”! 相对而言那李娟却显得大方得多,她端起酒杯先敬爹、后敬娘,叫起爹娘来嘴里甜甜地,显得那么亲热。郭麻子打听得这个儿媳竟然是李明秋的侄女,由不得感叹道: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我郭麻子也有倒霉的一天。 临近除夕,郭麻子准备了两份厚礼,带着儿子跟儿媳以及警卫来到凤栖,他首先要拜访亲家,跟李明秋重叙旧谊,思想起当年无端将李明秋押往长安,心绪里涌出一丝愧疚。铁算盘跟侄子李明秋比邻而居,回娘家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李娟迫不及待地推开自家的屋门,站在院子里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听到女儿熟悉的喊声,竹叶出了屋子站在院子中间,曾经朝思暮想,猛然间见面却感觉木然,竹叶站在院子中间不动,担心面前的女儿是一种虚幻。可是她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女儿叫娘的喊声,紧接着李娟扑在娘的怀里,母女俩脸贴着脸,泪水模糊了双眼。郭全中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脸上显出一种茫然。 可是郭麻子却有点犹豫,不知道先去拜访亲家叔铁算盘还是拜访李明秋,想了想他还是敲了李明秋家的大门,终究他们过去常在一起往来,相互间知根知底。 开门的是满香,老管家已经卧床不起。满香见是郭麻子,想起了那一次丈夫李明秋险遭郭麻子暗算,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可是满香终究是读书达理之人,还是勉强应酬,把郭麻子跟警卫让进院子,然后对着上屋喊道:“明秋,郭团长来了”。 女儿李妍已经跟上年贵明上了延安,院子里冷清了许多。明秋起身来到院子里,脸上的表情显得夸张:“吆喝,郭团长!郭亲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郭麻子走南闯北之人,自然什么场面都能应付,一见李明秋话里带刺,也就问得直接:“明秋,还为那一次过节而耿耿于怀,对不”? 李明秋的脸上略带讥讽:“那里,郭团长乃朝廷命官,一言九鼎之人,明秋一介草民,哪敢对郭团长不恭”。 郭麻子讪笑着:“今日郭某负荆请罪,来到你家府邸,要打要骂要杀要剐由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明秋再不给郭麻子台阶下就有点过分,况且好汉不打****客,再怎么说这个郭麻子已经证明是郭全中的亲爹,成为他李明秋的亲家,既然是亲戚就不能太给人家难堪。李明秋爽朗一笑,言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想不到咱们成了亲家。请进屋坐吧”。 郭麻子的笑仍然挂在脸上:“我还以为明秋贤弟不让老兄进屋呢。亲家,今天来我就不走了,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两人说笑着进屋,分坐左右两边,两个警卫进屋把带来的礼品放下,出门站在院中。李明秋笑道:“让你的警卫进屋喝茶,在我这里没有人敢把郭团长怎么样”。 郭麻子哀叹一声:“贤弟,老兄说话不怕你见笑,郭麻子现在比死人多出一口气”。 李明秋也深知郭麻子目前的处境,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可一世的郭团长这阵子已经日暮途穷,可是李明秋不会得意,更不会落井下石,战争年代一个人的命运受坏境制约,大家都在风口浪尖上过日子,谁也不敢保证那一天倒霉事就会让你碰上。说话间满香端上来几个炒菜,李明秋翻出来一瓶西凤酒,他让郭团长稍等,自己亲自来到隔壁院子,请来兄弟媳妇竹叶和侄女、女婿。郭全中跟郭麻子这个新认的爹在一起还是有些拘谨,他紧靠岳母竹叶坐着,低下头,有点无所适从。 可是李娟却灵活许多,她看饭桌上没有爷爷,便离了座位,说:“我去药铺请爷爷回来”。话音刚落,铁算盘掀开门帘进来,搓搓手朗声笑道:“不用请,我回来了”。 大家一起起身,请铁算盘上座。铁算盘也不谦让,坐在明秋侄子跟郭团长中间,大家轮流敬酒,互道寒暄,谁也不愿提及旧事,看起来亲如一家。可是那郭全中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间嚎啕大哭,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谁也不愿意把这谜底戳破,小孩子肯定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郭善人对他的关爱,虽然周围所有的人都认为郭麻子是全中的亲爹,可是郭全中总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他对郭善人仍然怀着父子般的情感。 铁算盘瞅着郭麻子,看郭麻子有笑停在脸上,那笑容极不自然,好像戏里的小丑,有点滑稽和尴尬,其实大家都心明如镜,谁也不愿意把那层窗户纸戳破。 李明秋给男人们把酒添满,然后端起酒杯邀大家一起喝干。抹了一把嘴,说:“大家都不容易,小孩子想哭就让他哭几声,我们大家吃菜,不要太往心里去”。 但是郭麻子的心里却不平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虽然有一种遗传的基因把他们父子之间相连,可是终究他们从未谋面,猛然间在一起相处还很生疏,特别是儿子郭全中,从内心里产生一种抵触,好像郭麻子是一个掺了假的赝品,让郭麻子无端产生一些伤感一些困惑,他知道双方的隔阂需要时间来弥合,可是根据目前的形势,留给郭麻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他还没有来得及跟牡丹红商议,过完春节必须出师河东,他不可能带着他们母子去上战场,现在就得为他们母子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原来郭麻子计划把母子俩托付给杨九娃,杨九娃也已经答应替郭麻子照看牡丹红母女,可是现在郭麻子变卦了,他想让妻子和儿子过一种平民的生活,如果有可能,今生今世都不再让儿子动刀弄枪。 郭全中的哭声变成了哽咽,李娟站起来,把自己的小丈夫哄出了屋子,满香和竹叶俩妯娌也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几个男人,郭麻子挥挥手对两个警卫说:我有些事想跟亲家和亲家叔商议,麻烦你俩先回避一下。 两个警卫出去以后,郭麻子端起酒杯先敬铁算盘,慨然道:“叔,我来凤栖二十年,磕磕碰碰的事有过,但凭良心说,自信对得起凤栖的老百姓,这杯酒叔你喝下,贤侄有要事托付”。 铁算盘也算是凤栖街上的一个人精,郭麻子未曾开言铁算盘就已经把那个人的心思猜透,他非常豪爽地把郭麻子的敬酒接过来灌进嘴里,然后抹了一下嘴吧,声调提高了八度:“咱们当了亲就是一家,贤侄有啥难场事就尽管托付”。 郭麻子端起酒又敬李明秋。李明秋把酒接过来放在自己面前,说话的声调尽量平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老兄需要我们为你帮啥忙尽管说,不必客气”。 郭麻子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开了口:“我东渡黄河已成定局,此去沦陷区凶多吉少,不想让他们母子三人跟着我担惊受怕,因此上想把老婆、儿子、媳妇托付给亲家”。 铁算盘想立马表态,他早都盼望把孙女跟女婿留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来也了结了竹叶的心愿。可是李明秋却抢先开言:“郭年兄,咱们相互间知根知底,老弟说几句话相信年兄不会介意,战争年代自身难保,我们很难保证这母子三人不出什么意外,你东渡黄河之前必须首先为他们母子三儿安排好住处,以及以后生活用度,我们做为亲戚自然会经常走动,他们有什么实际困难也会帮一把,但是必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们母子三人还是主要靠你费心,在前方打仗时多想着他们,如果情况许可多回来看望他们,看样子这场战争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咱们都要多做一些准备”。 郭麻子感觉到了,李明秋的话绵里藏针,细细一想你又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只得不住地点头:“就是就是,亲家你说得完全在理,东渡黄河以前郭某将竭尽全力安排好他们三口人的生活”。 眼看着天色已晚,郭麻子起身告辞:“对不起失陪了,郭某还想去一趟师部,快过节了,跟刘师长备点薄礼,祈求人家再对咱宽限一些时日”。 郭全中跟李娟留下来,郭麻子带着两个护卫来到刘师长的官邸下马,卫兵进去通报,刘师长亲自出门迎接,两人相随进入刘师长的办公室,勤务兵献茶,相互间寒暄了几句,紧接着刘师长拿出一封电报让郭团长过目,言道:“郭团长,这封电报已经发来一些时日,刘某故意压了几天,上司催你部即刻动身东渡黄河抗击日本,过完春节后刘某亲自到黄河岸边去为郭团长践行……” 第131章 憨女抱着孩子骑在马上,楞木手拿一根榆木条子跟在马儿后边。,一对患难夫妻进了村子,看村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两口子在良田爷的柴门前停下,楞木把憨女和孩子扶下马,憨女走进院子,还没有进屋就哽咽着喊道:“爷爷,我们回家了”! 良田爷心里头猛然一震,踉跄着开了屋门,揉着昏花的老眼,还没有看清就答应着:“嗨——!是憨女吗?我听着好像是憨女回来了”。 憨女走上前把爷爷扶住,热泪盈眶:“爷爷,你还精神着”? 良田爷爽朗笑着,笑出了泪花:“山里人骨头硬,爷爷还活得硬朗”。猛然间,良田爷看见了楞木怀里抱着的孩子,眼里便射出兴奋的光:“憨女,你又生了一个?男孩女孩?让姥爷抱抱,多大了”? 憨女不住地点头,并不回答。楞木把孩子交给良田爷,良田爷把孩子举过头顶,看小孩子的腿中间长着一只小牛牛,便张开没牙的嘴,把小牛牛含在嘴里嘬得出声,小家伙给姥爷尿了一嘴,姥爷咂吧着孩子的尿液,泪花闪烁:“憨女,你真行,又给姥爷生了一个带把儿的”。憨女张口说:“这娃是——”一个捡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楞木挡了回去:“爷爷,您看这娃心疼不(方言,相当于可爱或者亲)”? “心疼”,爷爷说。还没有顾得上回屋,哗啦啦,院子里涌进来一大群乡亲。移民部落就是这样,大家都怀着一颗热烈而正直的心肠,为别人的不幸而伤心,为邻居的喜庆而欢乐。憨女骑着马从村道上走过的瞬间,村里人从茅屋里出来,睁大眼睛在看,看完了,几乎是不约而同,一起涌向良田爷的小院,带着诚挚的问候,带着惊喜的笑颜。女人们把憨女的孩子接过来,竞相抱着,那孩子一点也不怯生,对所有的人都绽开笑靥,甚至伸出小手摸着女人们的脸。大家毫不怀疑这孩子是憨女亲生,一致夸赞憨女找了楞木这个知冷知热的好女婿。憨女两眼放光,热切地看着楞木,感觉中这个世界上她最幸福。 一九三六年的春节,全中国的人都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可是在中国北方这个偏僻的山村,移民部落却异乎寻常地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繁华的时期,在外赶脚的汉子们都回到家里,家家的锅里飘着肉香,男人女人们都穿起了新衣,窗户上贴着窗花,晚上,一幢幢茅屋的红烛亮起,看那窗户上的彩蝶翩翩欲飞……除夕夜,场院内燃起一大堆篝火,男人们聚拢在一起,把锣鼓敲得山响,辞旧迎新。 大年初一,所有的男人都涌到良田爷家的院子,黑压压跪倒一片,给村子里年纪最大的寿星拜年。良田爷穿着寿衣,端坐在茅屋门前,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晚辈们的跪拜。看憨女突然变得漂亮了,脸蛋上泛起两片红晕,端着一张大簸箕,簸箕里盛满核桃、瓜子、红枣、落花生。大家拜完年没有离去的意思,毫不客气地抓起簸箕里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从衣服兜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压岁钱,塞进憨女的孩子的衣服兜里,吃早饭了,村里的女人们好像早已经约好那样,纷纷把饺子盛进大盆子里,端进良田爷家院子,有人抬来了几张桌子,全村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团圆饭吃得热火朝天。 良田爷一辈子孤独无助,无意中从野地里捡回来憨女,爷孙俩相依为命,村里人虽然对良田爷很好,无论吃什么好的都忘不了良田爷,先盛一碗给良田爷送去,可是全村人在良田爷家过年这还是头一回,良田爷的眼睛洇湿了,心里温暖着,颤栗着站起来,端起一杯酒,面对全村的子孙,说:“托大家的福,这杯酒祭祀郭宇村仙逝的魂灵”,说完把一杯酒洒在地上。接着又倒满第二杯酒,说:“这杯酒,我先干了”。说完一仰脖子,酒杯儿见底。接着又倒满第三杯酒,举起酒杯刚准备说什么,酒杯被楞木从爷爷的身后夺过去,跟爷爷开玩笑道:“爷爷有什么演说尽管发表,楞木代替爷爷喝酒”。 人们善意地笑着,看爷爷两眼放光,知道爷爷有话要说,大家一片寂静,期待着老寿星的嘱托。爷爷左右看看,突然命令道:“憨女,给乡亲们跪下!憨女不敢抗命,乖乖地跪在院子当中。良田爷这才说道:咱郭宇村能有今天,全靠了大家互相帮扶,我跟憨女能有今天,也靠乡亲们热心救助,让憨女给大家磕头,谢谢大家”。几个女人上前把憨女扶起来,男人们端起酒杯异口同声地说道:“老爷爷过谦了,咱郭宇村能有今天,全托了老爷爷的福”。 正月初一的下午,漏斗子心血来潮,从瓦沟镇请回来一班子皮影家戏,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开天辟地第一回。过去,能请得起唱戏的全是达官贵人,一年之中瓦沟镇只唱两回大戏,一回是四月八金岗寺庙会,一回是七月初七牛女相会,那是一年中仅有的两次盛典,四面八方的人全都涌向瓦沟镇,庙会上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忙坏了媒婆子和撮合生意的经纪,牲口市上庄稼汉把袄襟子扶起来,买卖的双方把手伸进袄襟子底下讨价还价,那种交易的方式显得鬼祟而神秘,经纪是一种职业,跟现今的交易员相似,必须有相应的专业水平,懂得各类牲畜的牙口(年龄)以及各种专业术语,卖方要价高了,他会说不值,买方出价低了,他会说心沉。戏台底下常见一些少男少女眉来眼去,演绎出各种风流韵事,每年都有一些逸闻趣事不胫而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扯远了,言归正传。漏斗子四个儿子全部娶了媳妇,一跃而成为郭宇村的首富,这一年四个儿子四个媳妇三个孙子外加刘媒婆亲家母一大家子十四口人在一起团聚,让村里人无不看着羡慕。正月初一吃完饺子,漏斗子突然间灵机一动,把狼婆娘拉进里屋嘿嘿直笑,笑得狼婆娘心里发毛,嚷道哎呀呀老头子你有话就说,别像憨憨拾元宝看你那个傻样!漏斗子说他想去一趟瓦沟镇。 狼婆娘把手指头戳在漏斗子的脑门上:“我说你该不是疯了,正月初一跑到瓦沟镇干啥”? 漏斗子说:“他想请一台皮影戏来郭宇村热闹一下”。 狼婆娘把漏斗子左看右看,问道:“老家伙今天从谁家葱地过来的?偷了人家几根葱(方言,葱、聪谐音,意思是漏斗子变聪明了)”? 漏斗子一摆手说:“你莫酿人(方言,相当于调侃)了行不”? 狼婆娘说:“你有这心思应该过年前就跟人家说好,大年初一请家戏人家肯定不来”。 漏斗子说:“我去试试,说不定能成”。 大狼见老爹爹要出门,从槽头牵出两匹马,给马搭上鞍鞯,对爹爹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去咱父子俩同去”。 凤栖周围农村一带的皮影戏一般叫做家戏,耍皮影的跟唱戏的基本上就是一家人,所有的道具全部装进两只箱子里,一条毛驴驮着道具走乡串村,一家人跟在毛驴后头。富户人家给老人过寿、官宦门第乔迁新居、逢年过节,请来家戏热闹几天,花钱不多,却增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 父子俩没有去瓦沟镇,而是直接来到瓦沟镇旁边的一幢村子里,村子里的人靠吹唢呐送葬、看风水、唱家戏谋生,俗称“鬼子家”,“鬼子家”地位低下,一般人家不愿意跟“鬼子家”通婚。 看样子漏斗子对这个村子非常熟悉,进了村子不用打听,就直接站在一户人家的柴门前喊道:“来喜”! 叫做来喜的男主人出了屋子隔着栅栏一看是熟人漏斗子,开了柴门一边互相调侃着一边进屋,屋内穷得叮当响,只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女儿,听说儿子已经成婚分家另过。漏斗子说明了来意,来喜稍作收拾,便说:“咱走”。 漏斗子坐下不走,问道:“大老远的赶来,都不管一顿饭”? 来喜说:“二十里山路,到你家再吃”。 漏斗子还是不走,继续问道:“你总该说说唱一天戏多少钱,口张的大(方言,意思为要的钱多了)了我请不起”。 来喜两手一摊,说:“大过年的图个高兴,宽裕了给多给少都行,不宽裕了管顿饭也成”。 漏斗子还是赖着:“咱都是熟人,别给咱耍黏糊,你这阵子说得好听,到时候口张得就像簸箕”。 来喜不悦了:“赶着漏斗子出门:去去去!到娃多的地方耍去。你把我看扁了,我还不想去了!看谁家门楼子高,你就去谁家请”。 大狼一看事情弄僵了,忙替爹爹打圆场:“我爹就那人,叔你莫计较,走吧,保证亏待不了叔”。 漏斗子拍拍来喜的肩膀,调侃道:“你还是老脾气不改,小娃**一样,一撞就硬起来了”。 来喜摸了摸漏斗子的头,回敬道:“你看你这脑门子,落不住蚊子滑倒虱,还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说话间把自家的毛驴拉出来,老婆子和女儿已经把两箱子道具抬到院子里,毛驴驮着戏箱,漏斗子把两匹马让给两个女人骑上,三个男人赶着三头牲畜,一路说笑着来到郭宇村。 村里人爱热闹,一看漏斗子请回来家戏,即刻大家动手搭建戏台,皮影戏的戏台不用很大,几根木椽捆在一起搭个台子就行。漏斗子带着来喜一家回屋吃饭,吃完饭村里人已经把戏台搭好,戏台周围用黑布一蒙,中间一块白布做为幕布,两盏老麻油灯往幕布底下一放,幕布上便显出几个由人操纵的皮影小人,三个人一边操纵小人一边弹唱,那吹拉弹唱的功夫相当娴熟,全村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来到场院,第一出戏演的是“杀狗劝妻”,大家饶有兴致地看皮影戏里曹庄跟焦氏两口子为豢养母亲而斗嘴。 第132章 郭麻子英雄一世,不会在刘师长面前认怂,当即表态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郭某已经收拾好了,过完年即可动身”。 刘师长长出一口气,叹道:“刘某绝不是落井下石之人,郭团长此去河东,向北走就到吕梁山区,那里的农村实际上控制在八路军手中,往南走就是临汾,阎锡山长官的部队化整为零,还在那里坚守。郭团长绝不是孤军奋战,过河之后就有人接应”。 紧接着刘师长吩咐伙夫做一桌酒菜,他要为郭团长践行。 郭麻子坚辞。他言道临近年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刘师长苦留不住,只得把郭麻子送出官邸,他言道郭团长东渡黄河之日,一定要亲赴黄河渡口为郭团长送行。 郭麻子骑马从凤栖街上走过,看沿街的老百姓都朝他招手,不觉心里一热,洒下几滴英雄泪。感觉中这里民风淳厚,虽然说不上军民鱼水相融,却也基本上能够和睦相处,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一晃即过,有一种乡音未改鬓毛衰的伤悲。郭麻子抱拳,向沿街的百姓致意。不觉来到李明秋家门口,下了马,看大门仍然为他开着,进了院子,直接进入客厅,看亲家李明秋已经泡好茶,坐在桌子前将他等。 李明秋见郭团长进来,把茶水倒进杯子里,又回倒进茶壶内,反复两三回,等茶叶溶解,才为郭亲家倒了一杯酽茶,站起来,有一种壮怀激烈的康慨:“郭团长,李某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郭麻子释然:感觉中李明秋跟凤栖城的老百姓早已经知道了他过完年以后将要率部东渡的消息,他接过李明秋的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才说:“我知道,儿媳李娟的亲爹是个憨憨,凤栖街老百姓的谣传我也多少听到一些。李娟是个好孩子,我不管她的亲爹是谁,亲家叔年事已高,我只认你李兄是我的亲家。过完年我就要东渡黄河,临行前有些事我还必须托付于你”。 李明秋知道郭团长要说什么,显得有些激动:“亲家你就放心前行,不要说李娟还是我的侄女,就是不沾亲我也不会辜负你老兄的一片苦心”。 郭麻子发出一通感慨:“患难见真情,郭某来凤栖二十年,就结识下两个朋友,一个是杨九娃,一个是李年兄,其他人都靠不住。这二十年部队基本上没有打过仗,一听说东渡,年轻一些的新兵几乎全部借机逃走,现今只剩下几百老弱残兵,东北军撤离前给我部装备了一些轻重机枪,还有几门六零迫击炮,可惜部队没有进行过系统的训练,这些武器成了摆设”。 李明秋耐心地听着,一句也不插言,在这种时刻他确实爱莫能助。思想起郭麻子刚来凤栖那阵子,骑着青马,身佩战刀从凤栖街上走过,那场面是何等威风,风水轮流转,想不到郭麻子也有落魄的一天,他绝不是得意,有一种唇亡齿寒的伤感,这几年王旗变幻,他李明秋也捉襟见肘,当年的风光早已不见。 外边天冷,门口两个站岗的警卫也进屋子取暖。两人的谈话暂时中断,看样子郭团长还言犹未尽,他站起身穿上大衣,建议李明秋到野外转转。两位警卫要跟他们同去,郭团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就在屋子里等候。夜幕降临,凤栖城的上空蒙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商店打烊很晚,临街的店铺都点燃起蜡烛。两人裹着大衣,来到药铺,看亲家叔铁算盘正戴着老花镜算账,赵吉仓先生正在为一个患者打针。郭麻子的出现使得赵先生喜出望外,他打完针,拔出针头,给患者包好几样药,嘱咐怎样服用,看患者付了钱走出药铺,这才抱拳问道:“这位先生可是郭将军”? 郭团长抱拳还礼:“惭愧,‘将军’二字实不敢当,鄙人姓郭”。 赵先生当着铁算盘和李明秋的面,取出书信一封,言道:“我等你久矣,还记得当年被你解职归田的薛营长么?那正是你的老乡。薛营长回家后呆了没有几天,便东渡黄河,在阎锡山长官临汾驻军的部下做事,很快就升职为团副,这阵子听说已经当了团长,他托付赵某带给郭团长书信一封,郭团长东渡黄河以后,可以直接去临汾找薛团长联系”。 郭团长有些疑惑,问道:“赵先生怎么跟薛营长相识”?赵吉仓卖个关子,说:“常言道,不走的路走三回。此话长矣,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聊,这封信没有什么秘密,郭团长可当面拆开验证,看是不是薛团长手迹”。 郭麻子没有拆信,而是顺手把那封信折叠,装进衣服兜里,他尽量保持平静,满不在意,借以掩饰内心的烦乱。郭麻子道声谢谢,辞别了铁算盘跟赵先生来到街上,谁家燃放鞭炮,拉开了年的序幕。夜幕笼罩,几家餐馆生意正火。两人信步来到八条腿的羊肉泡馍馆,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有人上前问道:“二位想吃清汤羊肉还是泡馍”? 郭团长抬头,不经意跟葛有信四目相对。顿感诧异,问道:“葛联络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明秋感觉奇怪,这葛有信那一年跟他的大儿子李怀仁一起去长安求学,以后听说各奔东西。这孩子什么时候回到凤栖?他怎么能跟郭团长认识? 葛有信看出了明秋叔的疑虑,顺口答言:郭团长在凤栖驻军几十年,谁不认识? 既然葛有信故意搪塞,李明秋也不便再问。看见葛有信李明秋想到了年贵明,小伙子临走时带走了宝贝女儿李妍,这阵子他们不知道是否去了延安?李明秋思女心切,顺口问道:“你跟年贵明是不是常在一起?李妍也去了延安,你们能否见面”? 葛有信还是模棱两可:“长安一别,我们五人便各奔东西,只知道年贵明在延安,不知道他干什么。至于李妍妹妹,我当真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上了延安”。 短短的几句话,使得李明秋感觉到,这个葛有信年纪不大,的确城府很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看样子葛有信也身兼使命,说不定有些来头。凤栖街上年轻的一代成长起来了,在战乱的年代他们分别承当起不同的角色。葛有信向郭团长使了个眼色,郭团长站起身,对李明秋说:“对不起,你先稍等,葛联络员有话要说,我去去就来”。 李明秋点头,随即明白,葛有信又是***派来的要员,说不定跟郭麻子有关系。眼看着郭麻子跟着葛有信进了后门,李明秋的思绪开始游离,凤栖街上每天都熙熙攘攘,谁担当什么角色你根本就说不明白。由此想到那个药铺坐堂的赵吉仓先生,说不定又是什么组织派来的密探……他不想深究,感觉这个社会越来越扑朔迷离。正胡思乱想间郭麻子出来了,烛光下看不清郭麻子的脸色,只见郭麻子非常平淡地说:“咱走吧”。 两人出了羊肉泡馍馆,一路无话,回到家里看见两个警卫还在等他们。叔叔铁算盘过来,领着警卫去药铺休息,满香进来,问两人还吃点什么?郭麻子摇头,说:“刚吃过不久,不饿”。蜡烛即将燃尽,李明秋新换了一支蜡烛。满香把茶壶里的旧茶叶倒掉,又泡了一壶新茶,然后把门虚掩,回到东厦屋。满香回到东厦屋后睡不着觉,黑地里一个人坐在炕上,看上房的烛光一直亮到天明。 那是一次深入的探讨,李明秋劝说郭麻子东渡黄河后直接跟八路军联系,因为他看出来了,那个赵吉仓说不定又是什么组织安插在凤栖的奸细,担心郭团长中了什么人的奸计。郭麻子把薛营长写给他的书信拿出来细看,他识字不多,看了许久看不明白。猛然想起来薛营长并不识字,这封信肯定不是薛营长所为! 可是郭麻子还是不想跟八路军走,杨虎城将军已经身陷囹圄,他不想给杨虎城将军增加任何不实的罪名。郭麻子说得直接,那个葛有信就是延安派过来的联络员,自从长安兵谏以后,葛有信一直住在郭麻子的兵营里边,平时很低调,从不对郭团长宣传共产党的抗日政策,这次郭团长来到凤栖城,他又悄悄地尾随而来,看样子这个人很有心计,行为做事有他自己的原则。 李明秋哀叹:“我们这些人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把朋友间的义气看得重于一切,关键时刻不顾个人安危,危险关头仍然想着杨虎城将军的声誉”。 郭麻子忿然:“年兄此言差矣!这正是我们这些人的可贵之处。君子谋义、小人谋利。无论什么样的诱惑我都不为所动。过河之后寻机跟日本人打仗,战死疆场,用一腔热血洗涮杨虎城将军不实的罪名”。 李明秋苦笑:“人各有志,不得勉强。不过我还是劝说年兄一句,凡事留个心眼,你现在有老婆有孩子,应该为他们考虑”。 郭麻子低头不语,抬起头来时眼圈微红:“我戎马一生,向来把银钱看得很淡,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积蓄,现在要安排他们母子三人的生活确实有点勉为其难……” 两人正谈话时突然城内一声枪响,那枪声在黎明的凤栖城显得分外刺耳,郭麻子和李明秋不约而同地拔出了手枪,两人先从门口朝外张望,看院内基本上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开了门来到院内,根据判断那枪声来自东北角,好像是刘师长的官邸发生了什么事情。枪声过后是可怕的死寂,虽然说不上惊悸,却怀揣一腔疑虑。两人在院子内站了一会儿,看看再无什么动静,于是又重新回屋,可是再无心思谈话,一直枯坐到天明。 天亮时铁算盘慌慌张张跑进屋,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田中先生昨晚遇刺! 第133章 听到田中遇刺的消息以后,李明秋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可是郭麻子却感觉到那件事跟自己关系不大,显得无动于衷。 儿子郭全中进来,告诉爹爹说他不想回去了,小夫妻俩准备在岳父家过年。 郭麻子有点不知所以,这个家庭离散已久,重新磨合需要时间和耐心,留给郭麻子的时间已经不多。可是郭麻子无法施展当爹爹的权威,毕竟父子间分开十几年,相互间已经很陌生,剃头担子一头热,儿子对他这个爹爹还很泠漠。郭麻子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儿子好像蜂蜇似地很快躲开。 郭麻子还想对儿子说什么,亲家母竹叶进屋了,站在一边替女婿帮腔:“亲家你就让孩子留下”吧。 郭麻子只得说:“那——好吧”。 郭麻子不可能在县城耽搁很久,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李明秋坚持要郭麻子吃完早饭再走,郭麻子说他等不急了,不等吃饭就要走。铁算盘只得从常有理包子铺提来一笼包子,郭麻子跟两个警卫匆匆吃了几个包子,然后骑上马来到东城门口,看城门紧闭,一打听原来是昨晚凤栖城出了命案,全城戒严。郭麻子无奈,只得返回刘师长的官邸,想求刘师长做个人情,打开城门放他们三人出城。 卫兵进去禀报,一会儿出来说:“郭团长实在抱歉得很,刘师长这阵子公务缠身,实在没有闲工夫接见你们,他让你们稍等。等他这阵子忙完了以后安排你们出城”。 一声枪响让整个凤栖县城憋闷得几乎爆炸,沿街的店铺全部关门,老百姓被告知呆在家里不准出门。城外的士兵全部涌进城内,城墙四周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紧接着搜查开始了,士兵们把整个凤栖城搜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搜查出行刺田中先生的嫌疑人。临近年关凤栖城里也没有闲散客人,刘师长苦于找不到线索,只得把郭团长和两个贴身警卫也列为嫌疑范围。 这真是飞来横祸,让人哭笑不得。郭团长跟两个警卫重新回到李明秋家里还没有坐稳,又被请回刘师长官邸,三个人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在纳闷,完全没有防备,就被迅速解除了武装,关了软禁。 其实刘师长对他们三个人还算客气,吩咐手下人为他们端来了茶水,只是说,这是一起特殊的案件,昨晚戒备森严,犯罪嫌疑人不会逃出城外。希望郭团长能够配合和理解。 可是郭麻子却不那样认为,感觉中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晦气,郭麻子面对看守他们的卫兵大声吼叫:“我们连自己尻子上的屎都擦不干净,那有心情去暗杀别人”!? 卫兵朝郭麻子作着鬼脸,有点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他要郭麻子不要激动,刘师长抓不住犯罪嫌疑人就要被胡宗南长官处置。 这时,郭团长的一个贴身警卫对卫兵说,他想见刘师长,为昨晚的刺杀案提供线索。 刘师长闻言将信将疑,担心这是郭团长的警卫使的什么脱身之计,那警卫被带进刘师长的大堂,刘师长的办公桌子上摆放着一支左轮手枪,刘师长故意当着警卫的面给手枪装上一颗子弹,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假如警卫提供不实情报,下场将会很惨。 警卫好像一点也不怯惧,示意刘师长屏退左右,然后非常稳重地说,昨晚他们两个警卫正在药铺的后院偏房内睡觉,突然听到噗通一声,有一个人翻墙而入,二人隔着窗子偷看,发现那人竟然就是药铺的赵吉仓先生…… 刘师长不愧久经沙场,处事不惊,他将手枪拿在手里把玩,眼神不瞅警卫,却看着屋子中间挂着的那盏汽灯,那汽灯不常用,一般晚上办公用的是蜡烛,只有在遇到节日或者重大活动时才点汽灯。刘师长用手枪瞄准汽灯,扣动扳机,啪一声,汽灯上的玻璃被打得粉碎,玻璃渣子满屋子乱飞。 警卫一声冷笑:“刘师长,我看你武艺一般”。 刘师长这才注目直视警卫,问道:“你刚才提供的情报可否属实”? 警卫说:“我俩只看见那赵吉仓翻墙而入,什么时候出屋并不清楚,再说了,即使人家出屋可能还有其他事做,也不一定就敢肯定跟刺杀田中先生有牵连。我们只是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信不信由你”。 刘师长暗自思忖:“他身边这么多警卫,那一个也没有郭麻子这个警卫机敏。他故意不谈赵吉仓之事,却问道:你刚才说我的武艺一般,是不是你也想露一手”? 警卫说:“我哪敢班门弄斧?只是想激刘师长一下子,让刘师长再露一手”。 刘师长看那警卫二十八九年纪,行为做事却很老到,同时又有那种临危不惧的军人风格,便有心把警卫从郭麻子那里要过来收为己用。刘师长重新给左轮手枪装上一颗子弹,掉转枪头,把枪柄对准警卫扔了过去,那用意也很明显,想试试警卫的真实本领。 那警卫接过手枪一个回头望月,一下子把那吊灯的绳子打断,只听啪的一声,吊灯掉在地上。 刘师长脸上的惊奇一晃即过,接着十分严厉地发出一声口令:“立正”! 那警卫条件反射似地一下子站得笔直。 刘师长乐了,走上前拍拍警卫的肩膀,口气软和了许多:“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警卫还是站得笔直地回答:“报告首长,叫闫培春,二十八岁,河南三门峡人,未婚”。 刘师长吭哧一笑:“光问你叫什么,谁问你多大岁数了”? 警卫满脸严肃:“条件反射”。 刘师长不再说话,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刚才提供的情报不要告诉任何人”。 警卫还是站得笔直地问道:“报告首长,郭团长跟刺杀田中绝对没有关系,首长什么时候释放我们”? 这次刘师长没有搪塞,而是非常干脆地回答道:“我决定马上释放你们,但是你必须留下来,配合我们做进一步的调查”。 郭麻子的禁闭关得突然,又解除的迅速。看守他们的卫兵把郭麻子和另外一个警卫的枪械发还给他们,紧接着一个士兵牵来郭团长跟警卫的坐骑,告诉他们,没有事了,他们可以从北门出城。 郭麻子他当然不甘心就这样了结,大声吼道:“我要见你们刘师长”? 卫兵告诉郭团长:“刘师长在北城门外等你们”。 郭麻子当然不相信,大声问道:“你们这究竟耍的什么鬼把戏?!是不是要暗算我们”? 卫兵要郭团长把心放宽,刘师长绝对不会暗算他们。 郭麻子问道:“闫培春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卫兵回答:“这我就不清楚,你可以直接去问刘师长”。 郭麻子没有闲工夫跟卫兵纠缠,他必须赶快回到瓦沟镇,说服牡丹红跟儿子留在凤栖,此次东渡九死一生,他必须对牡丹红他们母子做出安排。 两人将信将疑,骑上马出了北城门,看驿道旁,刘师长果真骑着马等在那里,身边只带一个警卫。奇怪的是,闫培春也骑着马跟刘师长一起等在路边。 郭麻子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这刘师长也真够哥们,送他这个叛将的部下作甚?刘师长让警卫们离他们远点,他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跟郭团长交谈。紧接着刘师长打马前行,郭团长骑着马紧随其后,看看把那几个警卫甩下很远,刘师长才慢下来,跟郭团长两匹马齐头并进。 可是刘师长没有那种慷慨激昂的赠言,而是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裹,给郭团长甩过去,郭团长不用解开,知道那是一袋子银元。 郭团长下得马来,拽住刘师长的马头,满脸涨得通红:“刘师长,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刘师长慨然:“我虽然官居要职,但是论年龄你比我大几岁,千万不要误会,我知道贵军几个月没有发响,这些银元解决一点急需。另外,里边还有两根条子(金条),那是送给郭团长个人的”。 郭团长重新翻身上马,两匹马又并排着走。停一会儿郭团长突然问道:“刘师长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刘师长直言不讳:“把你的贴身警卫闫培春留下来,那是一个人才”。 郭团长大惊:“哎呀刘师长,我真佩服你的眼力,那一个人我用一个连的兵力都不换。可是现在,把闫培春留在我部确实埋没了这个人才,思之再三,人总不能光为自己,既然刘师长慧眼识珠,只要闫培春愿意,我只得忍痛割爱”。 转瞬间两人来到仙姑庵,刘师长提议,咱俩进去烧个香、许个愿。两人下了马,在拴马石上拴好马,然后进入仙姑庵,眼前的景象使得二人大吃一惊,只见何仙姑眉毛头发全白,浑身瘦得只剩下一把干骨,很显然已经变作一个耄耋老人,只是那眼睛迥然有神,鹤发童颜,飘然欲仙,竟然端坐在菩萨旁边的莲座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香客们的朝拜。 何仙姑睁开眼睛看了二人一眼,一点也不惊奇,重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无量我佛、心诚则灵”。 郭麻子的声调提高了八度:“何仙姑,山寨一别,这才几天光景,你都不认识我了”? 何仙姑无动于衷,仍然不睁眼,念道:“觑透人间冷暖事、当以廓然无圣”。 郭麻子始知这何仙姑已经心灰意冷,遁入无我无他的意境,不愿跟他们这等凡夫俗子谈及往事。那刘师长摸出一枚银元放在香案上,顺手拈起两根紫香,烛台上点燃,递给郭团长一根,两人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跪拜,互报生辰八字,拈香结拜。出佛门时那何仙姑突然高声颂道:“施主一路好走”。 第134章 田中先生好像有什么预感,晚上不在寝室内睡觉,而是另辟一暗室,暗室内没有窗子,每天晚上一人钻进暗室内就寐。他自知目前的处境尴尬,由于国民政府宣传工作做得非常到位,田中再也不会得到日本方面的信任,而国民政府却对他严加防备,看起来他每天养尊处优,小康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实际上脑勺子背后长眼,每时每刻都充满危机。 危急时刻终于在担惊受怕中来临,妻子卢秀蓉的肚子日渐鼓起,夫妻俩晚上不再同床共枕,卢秀蓉跟女儿睡外间寝室,静听着女儿跟妻子睡眠中拉出均匀的鼾声,田中的心情并不平静,脑海里不时出现北海道的秋色,一片片枫叶飘落,野渡无人舟自横,田间小路上走着爸爸和妈妈,夫妻俩刚从田间回来,身边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小日子虽然过得艰辛,却也充满不尽温馨,每当明月半空,老俩口总爱坐在门口的樱花树下,计算着宝贝儿子去东京求学走了多久。 当田中一身戎装出现在爸妈面前时,老俩口惊讶地张大了口,妈妈继而哭了,肩膀不住地抖动,田中把妈妈搂在怀里,嘴巴附在妈妈的耳旁,轻声告诉妈妈,他是医生,不会上战场,要妈妈放心。而爸爸却拿出珍藏的清酒,倒满两大碗,父子俩对坐着,一人一口…… 战争是一场残暴的杀戮,能把人训练成魔兽,在特务训练营里,田中进行了魔鬼训练,紧接着被派往中国的大后方,负责收集情报和进行破坏活动。效忠天皇是日本军人的信仰,田中也不例外,特务的下场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功成名就,一种是杀身成仁,古往今来奸细和刺客功成名就者甚少,杀身成仁成为这些江湖大侠的唯一选择,用现今流行的话说,执行暗杀行为的人就叫做恐怖分子,奸细和恐怖分子是一种职业的两种不同分类,他们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扯远了,田中睡在暗室中,不甘心做这种蛰伏的大虫,他在思考着怎样摆脱目前这种局面,跟上司部门重新建立联系……他的骨子里填充着军国主义的狂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还想为大日本帝国建立功勋…… 突然之间靠院墙的那棵槐树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响动,长期的职业习惯养成了一种特别敏感的嗅觉,田中一骨碌翻下床,冲着外屋喊叫:“有刺客”! 睡梦中的秀蓉条件反射似地把女儿搂紧,就势翻了一下身,一颗子弹从窗口射进,子弹穿着卢秀蓉的耳朵傍边而过,卢秀蓉被震得耳鸣了,半天回不过神。 田中迅速冲出屋子,看那刺客已经翻墙而出,那种翻墙的姿势他们在特务机关训练过,很明显这是日本特务机关派来的刺客,看样子大日本帝国已经把田中当作异类列入暗杀名单之中。 所幸的是,田中一家三口皮毛未伤,虚惊一场。可是卢秀蓉却无法承受那样的恐吓,神情恍惚,杯弓蛇影,常常半夜被惊醒,差点流产。 田中原来跟卢秀蓉结婚时曾经抱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常常无端地折磨自己的媳妇,可是自从有了孩子以后,那种心态发生了变化,感觉中自己的媳妇温柔贤淑,是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 那次暗杀事件发生以后,刘师长对田中的寓所加强了警戒,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执岗,再也不敢疏忽。为了蛊惑敌人,田中的药铺关门多日,田中每天无所事事,关紧大门,精心照料自己受了惊吓的媳妇。 由于田中先生关门停业,济世堂药铺的顾客增加了许多,药铺里新来了一位坐堂的中医,听说是王不留老先生的徒弟,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相对而言这几年西医迅速走红,中医柜台看起来比较冷清。 赵吉仓先生的柜台前站满了前来看病购药的人,大都是购买止痛片、人丹一类的常用药,那类药服用以后即刻见效,治不了病也死不了人,可是老百姓就是喜欢那类药,既省钱又省事。赵先生对任何人都满脸堆笑,看起来认真负责,给人的感觉是和蔼可亲。窗外,巡逻的士兵不断地走过来走过去,赵先生视而不见,感觉中那些士兵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快中午时分药铺进来两个背枪的士兵,表面上看起来赵先生还是目无表情,但是细心的铁算盘透过眼镜看见了,赵先生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其实这也是一种正常现象,谁见了背枪的士兵都心情紧张。那两个当兵的进入药铺直接走到中医柜台前,声言他们师部里有人病了,要请中医前去出诊。 铁算盘的眼镜框子朝下,眼睛珠子从眼镜上边透出来,抬头纹一下子变成了几条深沟,看样子非常吃惊。自从刘师长驻军凤栖以后,从不见军人进入药铺,听说随军的军医手段了得,曾经到乡下给农民义诊。况且田先生的药铺离师部最近,刘师长派人来请中医前去出诊,这透露出一种什么信息? 中医稍作犹豫,便站起来,提着药匣子,跟着两个士兵走出药铺,赵先生跟铁算盘相互间对视了一下,都没有说话,但是看起来他们都有疑惑。 大约一个时辰后中医回来了,身后还是跟着两个士兵。中医先生开好药单子,交给铁算盘算账,铁算盘这几年也学得一点中医药理,一看就知道是保胎药,他长出了一口气,对那两个士兵说:回去告诉你们师长,这副药不收钱。可是当中医先生抓好药后,其中一个士兵还是拿出一枚银元放在柜台上,说声不用找了。紧接着提着抓好的中药出了药铺,赵吉仓先生隔着玻璃朝外看了一下,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那两个士兵很快融入人流。 铁算盘看似无意地问了中医先生一句:“谁病了”? 中医先生也不隐讳,直接回答:“田中先生的内人受了恐吓,下身流红,不过我看问题不大,吃几副保胎药就能过去”。 那个赵先生显得有点紧张,问道:“田中先生可好”? 中医先生显得不屑一顾:“他们一家三口毫发无损”。 其实,中医先生是故意把田中一家三口的近况透露给赵吉仓,借以观察赵先生的反映。赵先生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了几下,脸上毫无表情。停一会儿突然像记起了什么似地笑道:“真该祝贺田中先生,躲过一劫”。 其实,这个中医也是有些来头。那天临近中午,药铺空无一人,赵先生坐在窗前看书,铁算盘无事时总爱拨拉算盘珠子,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走进药铺,询问道:“谁是李明秋先生”? 铁算盘回答:“李明秋是我的侄子,你找他有事”? 那人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毛遂自荐道:“我是祁守江的弟子,老先生说你们药铺缺少坐堂中医,特意让我前来应聘”。 铁算盘费劲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了祁守江就是“王不留”老先生,提起王不留铁算盘有一种感恩之情,就是那个王不留治好了儿子软馍的疯癫病,铁算盘接过王不留的推荐信看了一下,看字迹跟王不留的有点相似,于是问道:“敢问先生贵姓”?那人回答:“免贵姓祁,是祁守江远门侄子,叫祁连玉” 铁算稍一思忖,便自作主张,答应让祁连玉先生坐堂几天试试。 药铺关门后铁算盘来到李明秋家,告诉侄子有个叫做祁连玉的人自称是祁守江的侄子,毛遂自荐说他跟上伯父学医,是伯父推荐他到济世堂应聘。 侄子李明秋说现在社会上什么人物都有,没有弄清来人的身份前先不要招聘。铁算盘说他看那人说话还比较实在,因此上已经答应先试用几天。李明秋不再说什么,叮咛叔叔以后凡事要多长个心眼,渡边跟田中都曾经在济世堂行医,他看这个赵先生也有一些疑点,以后出了事不要把咱们牵扯进去。 铁算盘说多亏了侄子提醒,好像最近街上巡逻的士兵又开始注意起咱们济世堂了。 李明秋点头,说:“别看咱凤栖地盘不大,可是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外地来的客人究竟是干什么的谁也无法说清,刘师长初来乍到,怀疑那个赵先生属于正常,好像郭麻子的警卫说过,田中遇刺那天夜里赵先生不在药铺”。 铁算盘解释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田中遇刺那天夜里赵先生被八条腿的大儿子葛有亮请去给老爷子看病,听说八条腿已经卧床几个月了,看完病后葛有亮不让赵先生走,切了一些羊下水,陪赵先生喝了半夜酒,回到药铺已经后半夜,那天晚上郭团长的两个警卫也在药铺睡觉,铁算盘临走时忘记了叮咛两个警卫给赵先生留门,结果,赵先生回到药铺后无法进屋,于是翻墙进去”。 李明秋将信将疑,事情怎会那么蹊跷?况且八条腿的二儿子葛有信这几天也回到凤栖,那个孩子是八路军的联络员已经肯定无疑,难道说赵先生跟葛有信还有什么联系?这么说来暗杀田中先生的刺客有可能是八路军?八路军为什么要刺杀田中?李明秋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叮咛叔叔:“无论到任何时候都要明哲保身,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信以为真,不要让有些不测事件把我们自己牵扯进去”。 铁算盘点头,说他知道了,接着起身要走,李明秋把叔叔一直送到大门口,然后关好门回到上屋,自泡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思考,最近以来事情多如牛毛,最让他不放心的还是女儿,想来李妍已经到了延安,不知道跟年贵明在一起生活得怎样……正思考间突然有人敲门,李明秋开门一看大吃一惊:“怎么会是田中”?! 第135章 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八,明天就是除夕。郭麻子归心似箭,策马扬鞭,带着警卫一路奔驰,进入瓦沟镇时已经黄昏,一排排低矮的厦屋上炊烟袅袅升起,一群穿着新衣的村童在街头巷尾戏耍;几只公狗围着一只母狗调情,那母狗摇头摆尾,故意挑逗着公狗们的****;几只黑老鸹停在秃树上嚎丧。郭麻子感觉晦气,拔出手枪对准老鸹放了一枪。老鸹们飞走了,一只老鸹飞上半天又落下来,扑楞着翅膀,看样子打伤了,那些狗们顾不得调情了,争先恐后地扑向那只被打伤的老鸹,自然界又演绎了一场强食弱肉的搏杀。 郭麻子无动于衷,老鸹的死活跟他无关。郭麻子关心的是牡丹红和几十年跟着他忠心耿耿的老兵。团部是一幢四合院,郭麻子当营长时已经将那幢四合院出钱买过来了,四合院的旧主人是一家没落地主,看那雕梁画栋就知道这家地主曾经辉煌,可是传到最后一代出了一个赌博轱辘子,绰号叫做鬼子五,鬼子五把祖传家产输了个精光,五十多岁了仍然光棍一个,每当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时就会到郭麻子的官邸耍赖,郭麻子总会打发一点银两,手下的弟兄们劝说郭麻子干脆赏给那鬼子五一颗子弹算了,郭麻子说:“不可,金狮子不跟泥猪斗,打死鬼子五坏了咱的名声”。 郭麻子下了马,一人走过来接住马缰绳,郭麻子一看有点生气,怎么又遇见了鬼子五这个扫帚星?郭麻子大声吼道:“滚开!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别逗老子发火”! 鬼子五冲郭麻子一笑,露出满嘴黄牙:“郭团长,鄙人听说你过完年就要拔营东渡,跟日本人打仗。今夜我特意杀了一头肥猪,慰劳壮士,望笑纳”。紧接着郭麻子看见了四个村民抬一张小桌,小桌子上当真摆着一头褪得白净的肥猪。 郭团长的几个老部下全都出了院子迎接郭团长归来,参谋长告诉郭团长:“鬼子五已经在团部门口守了几个时辰,说要慰劳咱们的士兵,我看黄鼠狼给鸡拜年,存心不善。打听得咱们将要东渡,特意来接收这幢院子”。 鬼子五立马申明:“我绝不会白白接收这幢院子,只是想用原价把这幢小院赎回”。 郭团长随即明白,这幢小院绝非当初的价格能赎回去,肯定是有人在背后给鬼子五出瞎主意,感觉到人还没有走茶就已经凉了,泥猪癞狗都想来揩油。可是他强忍着没有发火,郭团长不想临走前跟瓦沟镇任何人结怨。郭团长显示出大人大量,嘱咐把那头猪抬到厨房,还让勤务兵给那几个村民端来饭菜,然后对鬼子五说,想把这幢院子赎回去也不是不可以,这件事过完年再商议。接着让司务长先拿十枚银元交与鬼子五,并且声言:“这是那头猪的价钱,当兵的无功不受禄,那头猪不能白吃。跟赎房子没有关系”。 鬼子五一看见钱就眼睛发亮,当即把钱拿来装进衣服口袋,跟其他四个村民吃完饭,高高兴兴地离去。 郭麻子回到自己的居屋,看案桌上一支蜡烛流泪,牡丹红面朝炕里边睡着,肩膀不住地抖动。 郭麻子知道,牡丹红哭了。这个女人积攒了太多的眼泪,这阵子正在用泪水浸泡那颗极端脆弱的心,已经从阎王殿里走了几个来回的女人,早已经感觉不来死亡是什么滋味,尽管郭麻子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东渡黄河之前想把牡丹红母子留在凤栖,杨九娃多次申明,要求郭麻子将牡丹红母子安排住在山寨,他会把牡丹红母子当作他的家人一样对待。郭麻子不会怀疑杨九娃的真心,但是郭麻子跟枪杆子打了一辈子交道,他不想让他的儿子沾染上兵匪们的习气,所以郭麻子还是主张把牡丹红跟儿子郭全中以及儿媳妇李娟安排住在凤栖,想让儿子学一门自食其力的手艺。当然,郭麻子没有明说,他希望儿子能够成为一名医生,因为儿子有那个条件,相信亲家叔铁算盘会为他的孙女女婿作出安排…… 但是牡丹红却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执拗,她决心死死活活跟定郭麻子永不分离,对于把儿子和儿媳留在凤栖她不反对,但是牡丹红不会留下,甚至把话说绝:要是郭麻子东渡黄河不带她一起走,牡丹红就决心死在郭麻子的马下! 这是一场精疲力竭的较量,郭麻子知道无法说服自己的女人,可是对岸是战场,敌我双方进行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带上牡丹红无非是增加一个累赘,会给部队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郭麻子不想让牡丹红跟上他一起送死,他的儿子需要妈妈。看见牡丹红郭麻子想起了自己的结发妻,那个河南女人最终不甘受辱,自杀身亡。对岸的日本鬼子奸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一进入敌占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很难想象牡丹红不会被日本鬼子掳去,郭麻子不会把一只绵羊送进豺狼的口里。 勤务兵进来,给郭团长端来了洗脸水,顺便问郭团长吃点什么?郭团长回答:煮碗鸡蛋面就行。勤务兵还想说什么,郭团长摆摆手让勤务兵先出去。勤务兵看了看炕上睡着的牡丹红,又说了一句:“夫人从早晨到现在也没有吃饭”。 勤务兵出去后,郭麻子把门关好,爬上炕,嘴搭在牡丹红耳朵边,悄声说道:“你先起来一下,看看我给你拿回来啥”? 牡丹红坐起身,两眼哭得红肿,一边抽泣一边说:“我啥都见过,这阵子啥都不稀罕,我只盼望你能脱下这张狗皮(骂人的话,这里是指军装),讨吃要喝我都愿意”。 郭麻子喟然一声长叹:“你以为我愿意穿这身戎装?实在是不得已!长安兵谏前杨虎城将军曾经亲口答应在长安为我谋一闲职,谁知道一场兵谏打乱了所有的步骤,这阵子临阵脱逃已不可能”。 牡丹红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就跟你一起东渡,要死咱俩就死在一起”! 郭麻子看院子内挂几只汽灯,一口大铁锅热气腾腾,几个老兵正在杀猪,其实他临去凤栖前已经做过安排,这个年一定要过得热热闹闹,明年过年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测。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感觉中他虽然英雄落难,但是必须对得起这些跟随他几十年的将士,他不能再在夫人的怀里缠缠绵绵。于是跳下炕,整整衣服,对夫人说:“容我再想想,老实说你是我最大的牵挂”。开了门,正好勤务兵端进来一碗鸡蛋面,郭团长说:“让夫人先吃,我不饿”。 郭团长的一句话让牡丹红大为感动,她能掂量得来自己在郭麻子心里的位置,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心里便觉得有点黏糊,看见勤务兵端一碗面条进屋,突然感觉饿了,下了炕,洗了把脸,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坐在桌子前,把一碗鸡蛋面吃了个精光。 吃完饭后牡丹红看那蜡烛即将燃尽,又换了一根新蜡烛,一阵风从窗外吹进,差点将蜡烛吹灭,屋子里暗了一会儿又重新亮起来。牡丹红在烛下枯坐,突然间记起了有一句戏文叫做风前残烛,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像蜡烛一样,飘忽不定,心里酸酸地,不觉又掉下一串泪珠,哭着哭着竟然唱了起来: “冰轮初上、朔风刺骨, 想心中能有多少相思泪, 怎禁得, 春流到夏、秋流到冬……” 院子里正在忙活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一起涌到窗子下静听,牡丹红猛然间抬起头,看见了窗子外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她感动了,意识到自己魅力犹存,于是有些忘情,面对着窗外的听众,亮开嗓子又唱了一曲: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士兵们并不清楚牡丹红唱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到那曲调非常忧伤,让人在无尽的思念中心绪彷徨,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些离家几十载的老兵们一个个黯然神伤,悲恸不已。 那边郭团长正在办公室跟几个营级以上领导开会,商讨怎样过好春节,东渡之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家过得尽兴。这几个月来身强力壮的新兵偷跑了不少,郭团长布置各营营长把现有官兵逐一登记,长安兵谏以后上边断绝了这支部队的粮饷,但是郭团长仍然想在新年之前给大家发一次饷银,计划连以上干部每人两枚银元,连以下干部战士每人一枚银元,团参谋长知道这支部队的家底,担心凑不够那么多饷银,郭团长让随身警卫拿出刘师长赠送的几百银元交给司务官,并且说如果不够的话再想办法。 突然间办公室内传进了牡丹红如诉如泣的唱腔,那唱腔好像带着磁电,附着在人的灵魂上,让人无端产生震撼和忧伤。会议暂时中断了,大家纷纷来到院内,看院子里早已经站满了前来听戏的士兵,牡丹红站在窗子前,面对众多官兵唱得非常投入,在人们精神文化生活非常贫乏的年代,一曲秦腔能够唤醒人们的共鸣,那曲子在瓦沟镇的上空飘荡,人们站在院子里侧耳细听,听那曲调好像来自郭团长的军营,由于郭团长在瓦沟镇驻军已久,老百姓早已经跟那些当兵的混得很熟,大家不约而同地涌进团部的院子,倾听牡丹红的唱腔,院子里站不下了,人们就站在巷子里侧着耳朵细听,牡丹红看见这么多的人来听她唱戏,有种梅开二度的荣幸,索性亮开嗓子,唱完一曲又一曲。 第136章 看案桌上的红烛尽燃,一对新人在暗夜里相拥。 那是一场特殊的婚姻,李明秋瞒过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没有迎亲的唢呐,没有鞭炮声声,只有一对红烛在泪光中尽燃,闪烁着最后一点火星。 李妍有一种朦胧的期待,感觉中失落的灵魂终于找到了靠山,结了痂的伤口在迅速弥合,内心里升腾起一种心甘情愿被撕裂的焦渴。李妍在暗夜里期待,期待着年贵明套上犁铧,去翻耕她那已经被掠夺过的庄园。 年贵明还是一个处子,根本就不怀疑自己身下女人的忠诚,年贵明有点意犹未尽,稍作休整又跃跃欲试,翻身骑上李妍的身子,搭弓射箭,准备第二轮进攻。 李妍费劲把年贵明推下来,嘴搭在年贵明的耳朵边,悄声问道:“贵明,你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辈子……对我好吗”? 年贵明疑惑,反问道:“都这样了,你还怀疑我的忠诚”? 李妍又开始哭了:“贵明,我不该对你隐瞒,就在你回凤栖的前十几天,骑二师的一帮子禽兽士兵,糟蹋了外公私塾的几个女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仿佛正在行进中的汽车爆胎,年贵明一下子蔫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岳父岳母要让他把李妍带走,而且非要让他们临走之前结婚。年贵明坐起来,厉声质问:“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李妍坐起来,擦干眼泪:“贵明,我可是真心为你好,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你如果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年贵明跟李妍面对面坐着,仿佛一对正在做法的高僧。一丝寒风从门缝挤进,横在俩人的中间,可怕的坚硬。 终于,李妍说话了:“贵明,你是不是感觉我很卑鄙,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其实,即使我不告诉你,你迟早也会知道。今晚,就算我求你,咱俩的事不要告诉父母,明早,咱们高高兴兴地从家里出走,走得让我的爹娘放心,到延安后,一切由你处置,我绝不拖你的后腿”。 李妍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想离开家,离开凤栖,这是一块伤心之地……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你使我懂得了许多革命的道理,带我远离了噩梦,往后的路怎么走,全靠我自己”。 年贵明的脑袋炸响了一排闷雷,感觉中眼前一片混沌。李妍的话好像一把钢针,直直扎进他的灵魂,古往今来许多爱情的神话全都黯然失色!如果年贵明穿上衣服,打开屋门,义无反顾地从这里走出去,相信李妍不会阻挠,生活将会在年贵明面前展开一幅更加广阔的天地。但是那样一来无异于把一条绳索套在李妍的脖子上,绳索的另外一头拴着年贵明的良心……他的一生将不会平静,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是这种打击太沉重,相信任何男人面对这种打击都不会泰然处之,面对一个失去贞操的女人,年贵明身心俱焚,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任何语言都显得虚伪。 李妍看年贵明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一丝阴影从心头掠过,卧榻之侧的男人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她默默地穿好衣服,重新点亮红烛,在案桌前枯坐,一绺头发掉下来,苫住半边脸,墙上的身影袅袅婷婷,好像月中嫦娥翩翩起舞。 年贵明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李妍的倩影,冰山的一角开始融化,胸腔里流动着消融的水声。其实,人的情感里掺合了太多的自私,那种外来的暴力并非一个弱女子能够抗拒,原谅就意味着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以后的日子不会一帆风顺,因为双方的心仪里都留下巨大的阴影……可是,年贵明还是被李妍身上散发出来巨大的魅力折服,假如,此时此刻,他为那不可饶恕的过失而跟李妍一刀两断,也许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冒失而悔恨终生……年贵明被李妍击败了,声调里含着某种诉求:“李妍、我……原谅你……因为……我的心里已经被你占满,很难想象离开你我能够生存……” 那不是誓言,是一种推心置腹的表白。年贵明的语调里带着磁电,直击得李妍现了原型。婚姻是杯雄黄酒,没喝之前,是千媚百态的白娘子,喝了以后,就锐变成灵霄帐里的一条蛇!李妍心里头的那一点自尊在迅速消弭,站起来,又不自觉地向年贵明靠拢。年贵明很自然地伸出双臂,把李妍揽进自己怀里。 可是,无论两人怎样表示亲热,横旦在两人心里的阴影都无法消弭。李妍悲观地感到,要想重新获得年贵明的真爱,实属不易。而年贵明却好像得了软骨病那样,浑身困乏无力。 整整一夜,院子里一直有人走动。李妍知道,那是爹爹,在为他们两人远行做准备。 虽然没有公主远嫁时的隆重,但是李明秋老俩口还是费尽心机,尽量为女儿准备周全。 那匹枣红马已经年迈力衰,驮着女儿远行李明秋感觉不放心,天快亮时李明秋来到岳父家,他原先已经跟满香商量好了,不想把女儿将要远行的消息告诉老岳父,突然间感觉到有些不妥,因为老岳父最钟爱这个外孙女,不告诉老人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看见满香在灯下坐了一夜,在为女儿做鞋,那双鞋已经做好了鞋底鞋帮,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把鞋底鞋帮连接在一起,那是一双上轿绣鞋,红缎面上绣着凤凰戏牡丹,看着自己的爱妻满脸严肃,似乎在完成一项重大的工程,李明秋不忍心打扰,独自一人开了院门,看大街上空无一人。 李明秋举手敲岳父家的大门时满脸凝重,好像在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黎明的早晨那敲门声分外的响亮,仿佛古刹钟声,带着悠远的回音。 停了好大一会儿听见十二能打着哈欠问道:“谁呀”? 李明秋回答:“是我”。 岳父开了门,眼前出现的一幕使得李明秋感觉惊奇而兴奋,只见院子内的拴马石上拴着三匹高头大马,那三匹马正当壮年,膘肥体壮而又精神。不等李明秋问话岳父首先回答:“志琪(十二能的大儿子)昨晚上回来了,还带了两个贴身警卫,这阵子正在睡觉。昨晚他们回来的有点晚,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 李明秋喔了一声,便围着那三匹马不停地转圈,这是三匹军马,马的屁股上用烙铁烙上了编号。李明秋一生爱马,深蕴马的优劣脾性,感觉到女儿临行前确实需要一匹骏马,所以对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岳父十二能看女婿围着马转圈,也知道女婿爱马如命,可是他还是发现了一些蹊跷,李明秋进院后没有询问妻弟的近况,偏偏对马有点爱不释手,同在一座城里住着,相互间了如指掌,十二能还是关心外孙女李妍的近况,问道:“李妍好些了没有”? 李明秋答非所问地说:“李妍今早就要远行,可惜我那枣红马已经年迈,缺少一匹骏马替她代步”。 十二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些什么?李妍要到哪里去”? 李明秋把一匹马的前蹄子抱起来,查看马蹄子上的铁掌,看岳父等得不耐烦,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李妍跟叫驴子的大儿子年贵明结婚了,今早夫妻俩就要上延安去参加八路军,我特意来告诉你,可惜女儿临行前没有一匹好马,这匹马能否借我一用”? 十二能气急,捶胸顿足:“我说你们全都疯了,八路军是乱臣贼子你们知道不?迟早会被****消灭!我正打算说服志琪,为李妍在国民党这边某一个差事干,想不到李妍刚出狼窝又进虎口!那叫驴子的儿子在我的私塾里念书长大,身上有几根汗毛我都能数清!那孩子有点张狂,无论干啥事都想出头,你把女儿交给年贵明带走,心里放得下不”? 李明秋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件事由不得我们,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婚姻之事不能强求,现在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再说什么都无用”。 第137章 那天早晨年贵元起了个大早,隔着窗子叫醒了姐姐年翠英,告诉姐姐他要去一趟县城,哥哥年贵明临走前说过打算重新开张爹爹留下的叫驴子酒馆,这阵子不知道筹备得怎么样了,他打算去县里给哥哥帮忙。 还没有起来的年翠英马上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喊道:“贵元,你先稍等一下,总不能不吃饭就走”。 年贵元说,他拿两个冷馍,一边走一边吃。 说话间郭全发三下两下蹬上裤子,开了屋门,把贵元的一只胳膊抓住,埋怨道:“贵元,姐夫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怎么不吃饭就走”? 年贵元说得有点凄凉:“不是那么回事。夜里睡下突然想起了哥哥和爹娘,想过年以前跟哥哥一起回到年家庄给爹娘烧香”。 郭全发感觉有点为难,按照当地习俗过年以前他还要给爹爹和娘“请灵”(当地习俗,除夕下午把逝者的魂灵从墓地里“请”回来,在家里设灵堂),所以无法跟上妻弟同去凤栖,可是让贵元一个孩子走八十里山路郭全发又有点不放心。正在这时儿子郭文涛穿戴整齐地走出屋子,说:“爹,快过年了,家里离不开你,要不然我跟舅舅同去凤栖”。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来到院子,把几个人全部赶回屋,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乖乖在家里呆着,除夕后响(下午)我带贵元去野外面朝年家庄烧个香就行咧,咱们先顾活人,别把祭祀祖先看得那么隆重”!紧接着眼圈一红,哽咽道:“贵元,爹娘不在了,当姐姐的就要担当起爹娘的责任,你去那里姐姐都不放心”。 年贵明坐在灶前的草墩前,有点垂头丧气。昨天姐姐跟外甥郭文涛去给青头家帮忙,回来时已经到了半夜。可是外甥郭文涛仍然不睡,兴奋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舅舅贵元比外甥文涛只大两岁,平时在一起玩耍亲如兄弟,贵元觉得奇怪,问文涛:“你是不是吃了喜妈的奶(方言,形容高兴得忘乎所以)”?文涛钻进舅舅的被窝,爬在舅舅的耳朵上告诉舅舅:他亲了一个小姑娘的嘴,那个小姑娘叫做文慧,那种感觉真好,简直跟吃了蜂蜜一样……。 可是贵元却失眠了,瞪着眼睛想了一夜。物质极端匮乏的年月,惟有人的性早熟。爹娘死了,姐姐又有这么多的儿女,虽然说贵元住在姐姐家里吃喝不愁,可是谁为他的以后考虑?人的思绪容易受情绪的绑架,他突然想哥哥了,感觉中只有哥哥才能带他走出迷津,天还未亮贵元就穿衣起来,决定一个人去县城找哥哥贵明。 姐姐翠英看贵明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得掉下几滴眼泪。郭全发想了想,后天才是除夕,带着征询的语气跟妻子商议:“是不是这样,吃完早饭我带贵元去凤栖,争取后天中午回来,万一有什么事耽搁了回不来,你跟几个孩子一起,把爷爷奶奶、爹爹跟娘的灵请回来,供奉在咱家的老屋里”。 翠英叹一口气,有点悲戚地说:“既然到了县城,不妨顺道去一趟年家庄,去给爹娘烧个纸……”。 吃过早饭郭全发来到漏斗子家,想找大狼借两匹马。这几年郭宇村家家的日子过得如日中天,惟有郭全发家道中落,可是全发不嫉妒不泄气,因为他有五个儿女。前多年漏斗子家的日子也过得很累,可是孩子们长大以后,日子很快有了起色。太阳从家家门前过,人人都有几年兴旺、几年倒霉的时候。 漏斗子高高兴兴地从槽头牵出来两匹马,把马缰绳交给郭全发,顺便告诉全发,正月初二他打算给村里包两场家戏,嘱咐郭全发不要错过了看戏的机会。 郭全发把褡裢搭在马背上,问翠英:“还需要买点什么”?年翠英替自己的兄弟整整衣领,对丈夫说:“什么也不要买,顺便问一下公办学校什么时候开学,过完年以后死死活活也要送几个孩子上学”。 刚刚把弟弟跟丈夫打发走,只见蜇驴蜂穿一身新衣,提一篮子酒席宴上吃剩的饭菜,走路还是那么轻盈,脸颊还是那么白净,笑嘻嘻地来到年翠英家门口。 年翠英以为蜇驴蜂****答谢,有点过意不去,上前接住蜇驴蜂的篮子,嘴里说道:“哎呀呀老邻家咱们在一个村子相处了几十年,给你家帮一天忙完全应当,你提这么多礼物干啥”? 蜇驴蜂脱了鞋坐到炕上,脸上笑得灿烂,说出的话儿却夹枪带棒:“我得叫你亲家母。我昨天刚给大女儿文秀招赘了一个****女婿,今天又来给二女儿文慧找婆家。俗话说养女弱门之家(土话,被人瞧不起),我的女子真有点不让人省心”。 年翠英咂摸着蜇驴蜂的话,感觉中有点琢磨不透,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老邻家咱们不沾亲不带故,凭啥叫我亲家?再说啦,我看郭宇村没有人瞧不起你,你说的这些话让人承受不起”。 郭文涛一见蜇驴蜂进屋,知道跟他自己昨天亲了文慧有关。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让娘知道,事已至此文涛索性破罐子破摔,于是他显得理直气壮,毫不遮掩地说:“妈,我昨天跟文慧亲热时被婶娘看见了。其实这也没有啥,我喜欢文慧,文慧也喜欢我,这件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两位妈妈看得办”。说完后把身子挺得笔直,俨然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架势。 年翠英本身好强,听得儿子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顺手操起擀面杖,朝文涛的身上就打,文涛不逃不躲,有一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悲壮。年翠英刚打了一下,打第二下时被蜇驴蜂伸出胳膊挡住:“亲家母你听我说,你当着我的面教训儿子是给我难看,你打儿子等我走了以后再打,这阵子咱们还是说几句正经话。夜黑地我也再三讨问文慧,文慧说的话跟你的儿子说得一模一样,我管不住自己的女儿,我看你也管不住自己的儿子。这件事究竟如何下场,回头你跟全发商量,我们等你的回话。说完跳下炕就要走”。 别看年翠英平日里嘴上就像刀子一样不饶人,遇到这种事情当真心里没有了主意。蜇驴蜂说话滴水不漏,祸是儿子闯下的,总不能冲人家蜇驴蜂发火。她叹了口气,软了下来:“老邻家、亲家母,你先消消气,听我说,回头我跟文涛他爹说,让文涛爹到你家提亲”。 蜇驴蜂走后年翠英又要打儿子,文涛站直了说:“娘,你要是打了我能不再生气,你就多打几下”。 年翠英就像霜打了的黄瓜,蔫了。她把手指头戳在儿子的脑门前,哀叹一声:“儿呀,你现在正是求学上进的年纪,却被那小狐狸精诱骗,早知这样,咱俩夜天(昨天)就不该去给青头家帮忙”。 那文涛确实也够一个男子汉,说话一点也不拐弯:“娘,是儿子不好,亲了人家女子娃,正好被文慧的妈妈看见,并不是文慧诱骗儿子。叔叔郭全中跟我一天出生,人家都结婚几个月了,我为什么不能”? 年翠英第一次被儿子击败,心里有些悲凉同时又有些成就感,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有了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谁都从年轻时走过,少女怀春时的那种感觉年翠英也曾经发生,风水轮流转,这阵子儿子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她绝不能像老爹爹叫驴子那样,棒打鸳鸯,把自己热恋中的女儿远嫁…… 郭文涛看见,几个年纪较小的弟妹在隔壁屋子里窃笑,一个个掀开门帘偷看哥哥跟娘对峙。郭文涛年长,不能给弟妹们留下任何一点不良的影响。看妈妈坐在坑沿上半天不言语,以为自己的行为把妈妈刺伤,想到爹娘含辛茹苦抚养他们兄妹几个长大,郭文涛心头涌出一丝忏悔,他面朝妈妈跪下了,口中念念有词:“娘,是儿不对,是儿不好,烦请老娘消消气,千万不要把老娘气坏了身体”。 年翠英吭哧一声笑了,心想是自己儿子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此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问道:“你当真喜欢那个文慧”? 郭文涛依然跪得笔直,回答道:“儿子想好了,既然亲了人家,就要对那个女子娃负责,这辈子非文慧不娶”! 年翠英喟然一声长叹,说:“儿呀,娘不想让你过早地结婚成家,不想让你跟你爹一样,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圣人说,学而优则仕。娘听人说十二能的大儿子二儿子全都在外面干事,而且都干出了名堂。娘跟你爹再苦再累,也要让我的儿女们走上正道……”年翠英说着说着心里一酸,竟然掉下几颗泪珠。 记忆中娘一生活得刚强,很少有流眼泪的时候,看见娘哭兄妹几个慌了,一起出来整整齐齐地跪在娘的脚下。年翠英突然间破涕为笑,把孩子们赶起来,说:“你们到外边耍去,娘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一出屋子兄妹几个便把郭文涛团团围住,大家齐声质问大哥:“哥,你以后娶了嫂子,再对我们好不”? 郭文涛看见兄妹几个祈求的眼神,感觉中自己有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应当为父母分担解忧,减轻父母抚养儿女的重负。想好了,他决定不再去念书,央求爹娘去青头家提亲,把文慧娶过来,替妈妈操持家务,而他自己则跟爹爹一起,起早贪黑,把日头背上山坡,期待收获。 第138章 李明秋看见岳父的脸色铁青,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把李妍出远门的事情告诉岳父。感觉到岳父肯定要出面阻挠,给李妍和年贵明出行增添一些变数。为了缓和岳父的不满情绪,李明秋故意非常轻松地说:“我主要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叔叔(当地人把岳父叫“叔”)去劝劝李妍,李妍如果回心转意我们求之不得”。 十二能是个急性子人,当真要去劝说李妍。刚开了大门被儿子屈志琪叫住:“爸爸,你先等一下”。十二能回过头,看见儿子一身戎装站在上屋的台阶上,心里便有些感触。他转过身,问儿子:“志琪,你路上走了几天,到家了不睡个懒觉,这么早起来作甚”。 屈志琪说:“爸吔,刚才你跟姐夫在院子里说的话我听见了,您先回屋,咱们在一起说几句话”。 十二能以为儿子能帮他劝说李明秋不要把外孙女送往延安,因此上折回来,父子三人一同来到客厅,当年一只暖水瓶在凤栖也算奢侈品,可是十二能家里已经用上了热水瓶,警卫进来要给三人泡茶,找不到茶叶,李明秋笑道:“家翁从来不喝茶,我来吧”。 警卫退出,李明秋问道:“叔叔喝开水还是喝蜂蜜”? 十二能摆手:“蜂蜜喝了胃酸,我就喝白开水”。 李明秋为叔叔倒了一杯白开水,屈志琪回到自己的寝室,拿出一听罐装的茶叶,揭开茶叶盖子,屋子里溢满茶叶的清香。 十二能感觉惊奇,接过儿子的茶叶罐子一看,外包装上写着:西湖龙井茶,知道这茶叶非同一般,儿子要老爸少泡一点试试,十二能立刻摆手:“我一生没有喝过茶叶,照样活了这么大年纪”。 屈志琪不再说啥,给姐夫和自己泡了两杯西湖龙井茶,李明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立马赞道:“好茶”! 十二能端起碗喝了一口白开水,开口说了话:“志琪,你劝劝你姐夫,你姐夫简直疯了,要把李妍送到延安当八路”。 屈志琪没有正面回答爸爸的话,而是偏过头问姐夫:“刚才我在屋子里听到,你对我那三匹马赞不绝口,如果你看上的话,随便挑一匹送给你”。 李明秋马上喜形于色:“你说得可是真话”? 屈志琪一副军人的姿态:“军中无戏言”。 李明秋故意说:“无功不受禄,白送不要,卖的话可以考虑”。 屈志琪哈哈一笑:“姐夫你真会说话,我堂堂一个团长缺少一匹马钱”。 李明秋慨然道:“女儿李妍出行,可惜缺少一匹好马”。 屈志琪即刻带领李明秋来到院子里,指着那三匹马说:“姐夫随便挑选,选上那一匹都行”。 十二能撵出院子,拽住儿子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训斥道:“儿呀,可别忘了你是****的团长,岂能容忍外甥女去投叛党”!? 屈志琪回头对爸爸一笑,大度地说道:“蒋委员长都容得共产党存在,我一个小小的团长为什么不能?只是几年没有见到外甥女了,不知道李妍现在长得怎样。一会儿咱们共同到姐夫家里去为李妍践行,顺便看望同窗年贵明。想来贵明一定出息得非常出色,不然的话姐夫不会把宝贝女儿让贵明带走”。 十二能喟然一声长叹,告诉儿子:“志琪你有所不知,长安兵谏以后,东北军从凤栖调走,来了骑二师一帮子禽兽……” 李明秋摆摆手,不让老岳父继续说下去,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果不是发生那次不幸,李明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自己的爱女远行。 其实即使老岳父不说,屈志琪也知道事情的原委,这几年军旅生涯把屈志琪锻炼得更加沉稳,他不愿意揭姐夫的伤疤,有些事情只能烂在心里。 十二能发现,他的儿子这次荣归故里最大的变化就是把爹不叫“爹”,而是叫他“爸”。尽管这个“爸”字在十二能看来很拗口,但是十二能还是接受了,没有替儿子改正。人的有些观念亘古不变,有些观念却要随时代的改变而改变,执拗的倔老头子把说了一半的话咽进肚子里,瞪起眼睛看儿子的反映,岂料儿子却说:“爸,一会儿大家听说我回来,肯定屋里客人不断,这阵子清闲,咱们到我姐姐家去,顺便看看李妍外甥女”。 清晨的凤栖街空无一人,屈志琪的皮靴子敲打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响声特别清脆。凤栖这块地盘地杰人灵,人才层出不穷。远的不说,单是清朝在外做官的举子就枚不胜举,知名的有刘琦、董彩凤。到了民国时期出的人才就更多,老一辈有屈先生,已经赴南京参议院就职,新的一代成长起来了,目前崭露头角的只有屈志琪,以后随着情节的进一步深入,笔者将会介绍更多的、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涌现出来的人物。 言归正传。李明秋跟屈志琪一边说话一边在前边走,十二能挺胸昂首跟在后头,感觉中虽然有些不快,可是心里头还是为儿子的成功感动,十二能现今成了老太爷,跺一脚凤栖城震动,身为人师,十二能一生中没有弯过腰,无论干什么总要把腰板挺直,这是职业养成的习惯,也反映了十二能的性格。 一行三人来到李明秋家门口,门虚掩着,李明秋上前一步,替妻弟屈志琪打开门,紧接着张嘴欲喊满香出来迎接。屈志琪伸手把姐夫的嘴挡住,他看姐姐屋子的灯亮着,想偷偷地窥视姐姐究竟在干什么,李明秋跟岳丈进了上屋,屈志琪一人爬在窗子上,看姐姐坐在灯下正在纳鞋,满头的乌发已经显出银丝,心的一隅便涌出孩提时代,姐姐握紧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书写“人之初”时的情景……那时的姐姐年轻而漂亮,一根大辫子又黑又亮,姐姐嘴里哈出的热气带着清香,直熏得志琪的心里酣醉,姐姐的双手带着磁性,让志琪握笔的手不停地颤栗。光阴荏苒,转瞬间姐姐已经老了,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上轿的鞋……可怜天下父母心!屈志琪情不自禁地叫道:“姐姐”! 满香蓦然抬起头,看窗外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那军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记忆的窗户打开,眼神由惊诧迅速转变为惊喜。满香忘情地叫了一声:“志琪——”!放下手里的活儿,刚打开屋门,志琪冲进屋子,把姐姐牢牢地揽在怀里…… 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一对正在酣睡的恋人,李妍坐起身,戳醒了年贵明,指着窗外说:“我听到院子里好像来了好多客人”。 年贵明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好像得了失忆症,朦胧的黎明看见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位美人,他费劲地拍了一下脑袋,让思绪恢复了记忆,这才想起自己跟李妍已经燕尔新婚。听窗外人声吵杂,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疑惑,他慢慢地穿上衣服,打开窗子,看院子里站着一个英俊的军人。看着面熟,却记不起是谁,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劲地寻找,影影绰绰拼接起记忆的碎片,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屈志琪! 年轻人在一起相遇,不论他的政治指向是什么,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年贵明开了门,直冲屈志琪走了过去,大声地喊道:“志琪!还认识我不”? 屈志琪伸出双手,有点感慨地说:“想当年一群同学相聚,指点江山,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这一别六七年过去,国共终于达成和解,共谋抗日大计,咱们两位老同学才能握手重逢”。 年贵明在屈志琪面前,有一种相形见拙的惭愧,嘴张了张,想想,在这种场合无法推销那一套解放全人类的理论,只是随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想不到老兄飞黄腾达,荣归故里”。 李妍在忙边纠正道:“贵明,不能乱了辈分,咱俩应当把人家叫舅”。 年贵明脸上的尴尬一扫而过,随即回复了常态:“对,我倒忘了,应当把你叫舅”。 屈志琪看着外甥女李妍说:“妍儿,舅舅不知道你新婚,没有准备下贺礼,刚才姐夫看上了我的坐骑,你们这次远行,舅舅打算把那匹马送与你”。 李妍正要答谢,妈妈满香出屋,对三位年轻人说:“腊月天院子里太冷,你们三人屋子里说话”。 屈志琪跟年贵明携手进入上房正屋,李妍也要跟着进去,妈妈朝李妍摆摆手,说:“妍儿,你先到我的屋子里来一下”。 李妍随妈妈进屋,看炕上摆着一双红花绣鞋,方知妈妈一夜没睡,在为远行的女儿准备嫁妆。看妈妈满脸倦容,头上的银丝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心便洇湿,眼泪喷薄而出,女儿是娘心头肉,女儿远行娘担忧。李妍把头扎进娘的怀里,满香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李妍感觉到妈妈的手在颤抖。虽然不是生离死别,可是这一走,重新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妍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感觉中对不住自己的父母。 满香为女儿擦干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反过来安慰闺女:“孩子,往后你出门在外,要学得自立自强,学会自己料理生活……不要哭了,你一哭娘这心里就像刀割一般难受……乖乖娃,别哭,娘还要做饭,送你们远行……”劝着劝着,感情的闸门关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淌在女儿的脸上,娘俩的眼泪合在一起,汇成一股横流。 娘俩正哭时,只听得上屋一声怒吼,李妍外公十二能声嘶力竭地吼道:“李妍不能走!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走”! 第139章 除夕的上午瓦沟镇一片繁忙,每年的除夕瓦沟镇都遇集。一般富户人家这一天忙着挂影(祖先的牌位),祭祀祖先。可是穷人家这一天仍然在集市上转悠,没钱割肉的穷人在肉铺前伸长脖子看着,肉掌柜卖不完的肚皮肉能不能赊二斤回家让孩子们尝尝肉腥。这一天的集市人们称为早集,天微明瓦沟镇就人头攒动,中午不到就散集,散集前的什么东西都便宜卖,穷人家赶着去“拾会把”(捡便宜)。下一个集日要等到正月十二,肉掌柜也必须把卖不完的猪羊肉赊销出去,受苦人这时就一拥而上,把肉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猛然间听得一阵锣鼓响,只见一乘大红花轿由四个人抬着,花轿旁边杨九娃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丈二红绫,身后十几个土匪抬着整猪整羊,招摇过市。 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杨九娃,可是杨九娃公然在瓦沟镇招摇过市还是第一回,特别是杨九娃让大红花轿抬着自己新娶的小媳妇,人们让开一条道儿,看那花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大字:“香玉”。 这一定又是杨九娃的创意,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叫做什么,把自己女人的名字写到花轿上,显示自己对女人的绝对恩宠。特别令人惊奇的是,花轿里竟然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瓦沟镇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杨九娃被何仙姑阉了,难道说杨九娃又有了那种功能?算了吧,这个世界上怪事太多,咱先看看热闹再说。 随着一阵鞭炮声,花轿停在郭麻子官邸的门口,原来杨九娃携夫人前来慰问郭团长。土匪头子抬着整猪整羊慰问当地驻军,这在当年的瓦沟镇可以说是一大风景,已经准备回家的赶集人又返回来,看杨九娃这出戏究竟怎么演下去。 只见郭团长偕夫人迎出大门外,两个亲密无暇的挚友互相抱拳致意,接着携手进入院中,排以上军官站立两行,对杨九娃的到来一齐鼓掌欢迎,杨九娃好似外国总统来访,检阅郭麻子这些部下,上前跟那些弟兄一一握手,感觉无上荣幸。 牡丹红掀起轿帘,亲自把杨九娃的夫人扶下轿子,并且用双手接过孩子,两个女人亲密无暇,好像亲姐妹一般。 士兵们从土匪弟兄肩上接过抬杠,把整猪整羊以及其他新年贺礼抬进院中,看见那些贺礼摆满一院子,郭团长扼腕叹息:“可惜这些好东西已经顾不上享用了,过完年部队就要开赴山西”。 杨九娃感觉有些突然,问道:“年兄不是说过完正月十五部队才开始东渡吗”? 郭团长有些神态黯然:“等不急了,长安已经来电催了几次,刘师长故意把电文压下来,目的是让全团干部战士过一个新年”。 杨九娃忿然:“我看那个刘师长比骑二师强不了多少,全是一些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 郭团长摇头:“我看刘师长这个人可以交往,我东渡黄河之前还想把你介绍给刘师长,你们两个认识以后可以互相照应”。 杨九娃赶忙摆手:“千万别那样,想我一个草寇,最不喜欢结交官家,那些人翻手云覆手雨,并不可靠”。 郭团长不再说话,两人携手来到大堂,早有勤务兵为二人泡好茶水,两人分坐八仙桌两边,杨九娃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说:“杨某下山专门陪年兄过年,这几天咱们不要谈论时局,杨某已经派人去凤栖请来秦腔戏班,一会儿就到,咱们唱戏喝酒,及时行乐,他妈愿意嫁谁就嫁谁,咱管不着”。 牡丹红把杨九娃的媳妇接进自己的寝室,看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她把孩子放到炕上,勤务兵进来,询问郭夫人需要点什么。牡丹红对杨九娃的媳妇嫣然一笑,说:“弟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怎样称呼”。 年轻的女人还没有经过这种场面,感觉中自己犹如做了娘娘,还没有开始说话脸先红了:“孩儿他爹把我叫香玉”。 牡丹红吭哧一声笑了,心想那杨九娃一个粗鲁汉子,竟然张飞穿针(粗中有细),给媳妇起了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好像那一出戏里的丫鬟叫做“香玉”,杨九娃肯定看过那出戏。 香玉看牡丹红笑她,脸颊愈加红了:“嫂子莫要笑话,是不是这名字不好”? 牡丹红把香玉搂在怀里,忍不住亲了小女人一口,说道:“叫姐姐,姐姐亲热。这名字不赖。你在娘家时的闺名叫啥”? 香玉在牡丹红的怀里有点感动,颤声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五,爹娘就叫我五丫头,村里孩子欺负我,叫我乌鸦,这个名字叫不出口”。 两个女人在一起说话,倒把勤务兵看得目瞪口呆,特别是那个小女人香玉,简直就像一个仙女,心想杨九娃也艳福不小……******子有点不听话,硬硬地挺起,正好棉裤开了一条缝,那**子便从裤子缝隙里钻出来……小女人眼尖,看见男人的那家伙一声惊叫,钻进牡丹红的怀里闭着眼睛不停地颤栗。 牡丹红有点害怕,还以为这女人得了什么病,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那儿不舒服”? 香玉用手指着那个勤务兵,颤声说道:“让他先出去”。 牡丹红这才看见,勤务兵的老二从裤裆里钻出来。牡丹红这一生接触过男人无数,看到这种情况一点也不惊奇,反而对那个勤务兵有点同情,她对那个勤务兵说:“你的裤缝子开了,找根针去缝一下”。 勤务兵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一股冷气传遍全身,屋子里明明很热,他却冷得浑身发抖,他担心两个女人骂他流氓,郭团长跟杨九娃的女人岂容随便调戏!?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下场将会很惨,勤务兵不寒而栗。 勤务兵却面朝两个女人跪下了,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菩萨饶命——”。 正在这时杨九娃跟郭团长说笑着进屋,看见勤务兵跪在地上大惑不解,两个男人齐声问两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香玉刚想张口,牡丹红抢先说:“也没有什么,勤务兵有些偷懒,我刚才训斥了一顿”。 郭团长看见牡丹红笑得鬼祟,知道这里边有什么蹊跷,可是当着杨九娃的面郭团长不便细问,他只是踢了勤务兵一脚,呵斥道:“还不滚出去”! 勤务兵爬起来仓仓皇皇地出了屋子,一出屋子就站在院子里大哭,许多兵围上来,询问勤务兵受了什么委屈,勤务兵什么都不肯说,越哭越凶。士兵们把郭团长的寝室围住,一个年龄大的老兵要牡丹红出来把虐待勤务兵的事情说清楚。 牡丹红被逼无奈,只得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士兵们看勤务兵的裤裆确实开了一个大口子,哈哈大笑,一起把勤务兵抬起来甩向半空。 郭团长苦笑,不但没有批评勤务兵什么,反而感觉这些跟着他吃苦受累的兵们凄惶。杨九娃看自己的爱妻哭了,开玩笑道:“别哭了,男人们都这个逑样,当兵的槌子、和尚的逑,硬的跟铁棍一样”。 牡丹红把香玉拉来搂在自己怀里,对杨九娃笑道:“杨大哥,别说你那些诨话了,当心把我这个小妹妹吓着”。 院内院外笑声一片,东渡之前的阴霾在笑声中散去。紧接着去县城请戏班子的人回来了,几匹骡子驮着戏箱(演戏的道具)进了院子,首先安排戏子们吃饭,吃完饭就在瓦沟镇的戏楼上搭起了幕布,半下午时戏开演了,四乡八邻的老百姓都不愿意在家里过除夕了,纷纷涌到戏楼下看戏。 首先演了一出折子戏,唱的是“杀狗劝妻”,戏台下笑声阵阵。随后本戏开演,演的是“空城计”,看诸葛亮跟司马懿斗智斗勇。除夕晚上戏演完时天刚黑了不大一会儿,并不影响大家晚上团聚,戏散场后一大群人站在戏台下不愿离去,穷乡僻壤大家看一场戏不容易,许多老百姓的戏瘾还没有过够。 郭团长在戏台上对大家抱拳作揖,答应初一上午继续开演,一定要让大家看个够。杨九娃建议干脆把酒席宴会就摆在戏台下,大家一边看戏一边喝酒。前来看戏的农民也都应邀入席,戏场四周点起了四堆篝火,映红了半边天。 那些戏子们趁机要挟,必须给他们加钱,杨九娃独臂一挥,大声吼道:“钱是个王八蛋!唱!三天三夜不停歇,每人赏五块银元”!戏子们巴不得杨九娃这等豪爽,开场锣鼓响起,首先由郭麻子点戏,郭麻子点了一出“忠保国”。这出戏唱完时已经深夜,三官庙那边传来了打更的钟声,钟声意味着新年伊始,家家院落的鞭炮声响起,一九三七年的大年初一来临。戏台下看戏的老百姓走了大半,因为他们要回家“拜影”(拜祖先)。 谁也没有想到,张鱼儿的大儿子张富贵抬着热气腾腾的肉菜,还有几大缸老酒,前来慰劳正在看戏的官兵。张富贵绰号叫做张蝎子,是瓦沟镇的头面人物之一,张蝎子平日里精于算计,抓一只苍蝇也要榨出一滴油,俗话说鬼不行干路,这张蝎子新旧交替的子夜抬着酒肉来慰问郭麻子,是不是还有什么蹊跷? 不管怎么说郭麻子还是异常高兴,当下邀请张蝎子共同入席,还请张蝎子亲自点戏。张蝎子谦让一番,拍着胸脯说:“这请戏的费用贤侄替郭团长出”。 杨九娃即刻表示不悦,反讥张蝎子:“你有几个臭钱”?张蝎子立马道歉:“对不起,晚辈不是那个意思,晚辈主要是想表示一下心意”。几个作陪的营长随即附和:“我们借张富贵一块宝地,搭台子唱戏,这费用理应由我们出,可是既然张家大少有此美意,杨大哥,我们何不落个顺水人情”?杨九娃吭了一声:“谁不知道这张家大少铁公鸡一毛不拔,今夜如此大方,有什么心思谁也说不清”。 张蝎子随即接上话茬,附和道:“杨先辈真乃神人,一下子就能看到晚辈心里,不错,郭团长今番东渡,为国御敌,富贵不才,愿出高价购置郭团长的官邸”。 第140章 年贵明跟随屈志琪来到上屋,看岳父正跟外公交谈李妍之事。年贵明在外公十二能的私塾念过书,深知外公的脾气秉性,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外公拍案而起,大声吼道:“李妍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说”! 屈志琪对爹爹微笑着,说:“爸,您还是老样子,脾气一点也没有改变,咱们先坐下来,慢慢地厘清妍儿走与不走的利弊,然后再做出结论”。 年贵明先是惊诧,继而看见屈志琪也支持外甥女跟上自己去延安参加八路军,心里便有些激动,他也想在外公面前表现一下口才,张口说:“我们共产党人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 话头立刻被岳父李明秋打断,岳父说:“贵明,你先出去给咱烧些开水”。 年贵明不傻,这是岳父故意支开自己。他转身走出屋子,正好跟岳母满香撞在一起,满香差点摔倒,年贵明伸手扶住。顺口说:“婶娘,我看李妍……” 满香朝年贵明摆手,说:“妍儿在我的屋子里,你俩该准备的就准备,你外公的工作由我们来做”。 年贵明来到东厦屋,看见李妍正拿着一双绣花鞋掩面而哭。年贵明想到昨晚上李妍提及骑二师洗劫私塾学校一事,感觉到岳父岳母安排李妍跟他一起出走是一个阴谋……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突然感觉李妍是个累赘,好像带李妍走与不走都跟自己关系不大,甚至感觉不带李妍反而对自己有利……人有时就是这样,得不到时朝思暮想,一旦得到了又感觉索然无味。 可是李妍却不一样,有一种终于挣脱藩篱的轻松,虽然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的父母,那种展翅高飞的欲望还是令她不已,她哭了,是女儿上轿前的那种感情纠葛,这是人之常情,舍不得离开妈妈就不用出嫁,那种情况不会发生。看见年贵明进屋李妍擦干眼泪,说:“刚才娘说了,让我们该准备就准备,外公的工作由娘来做”。 年贵明在李妍跟前坐下来,拿起那双绣花鞋看了看,然后拍拍李妍的肩膀,话说得还是比较真切:“李妍,年关快到了,要不这样,我先走,等以后……” 不等年贵明说完,李妍马上把贵明的话打断:“贵明,昨天晚上我给你说过,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上你走,到延安后你承认不承认咱们是夫妻都关系不大,我必须离开这块耻辱之地”。 年贵明看李妍语气坚决,有一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勇气,心里矛盾着。其实,这个女人还是有些可爱,特别是那种知识女性的气质其他女孩没有……带上就带上吧,到延安以后再说。 上屋的争吵还没有停歇,外公不会改变他的初衷,儿女们跟女婿在做着老人的工作,看样子这场争论一时半会不会停歇。落光了树叶的槐树上鸟雀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凤栖城的上空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霾。正在这时李怀信悄无声息地推开上屋的门,他目不斜视,不看其他的长辈,只瞅准外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外公,就让李妍走吧,姐姐的脾性我知道,如果不让姐姐走,以后发生什么意外大家都追悔莫及……” 十二能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外孙怀信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假如李妍因为祖辈的阻拦而发生什么不测,他十二能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外公继而一想,感觉中自己的外孙女主要是想离开凤栖,因外那一场洗劫已经使得李妍对家乡伤心至极,他用眼睛求救似地看着儿子屈志琪,问道:“志琪,你就不能带着妍儿去你那里,给这可怜的孩子谋一个职位”? 屈志琪有点为难,说:“爸爸,您老人家可能还没有弄懂,妍儿主要是奔年贵明去的。人家已经结婚,如果我们强行拆散人家夫妻俩,岂不成了棒打鸳鸯?这件事不能强求。我看老爸主要是对共产党有偏见。连蒋委员长都能容忍共产党的存在,咱们为什么不能”? 李怀信这才看见了舅舅,有点惊喜地问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明秋一声苦笑:“儿子呀,书把你年成呆子了,连舅舅都没有看见”。 屈志琪释然:“其实我看怀信绝顶聪明,要不是怀信几句话说服老人,咱们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十二能还是梗起脖子,显得有些不服:“待会儿我问问妍儿,看她愿不愿意跟上志琪出外谋事”。 满香苦笑道:“爹呀,你就别问了,首先我不会同意把女儿跟女婿分开,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总有一天要独立生活,就让他们到外面去闯吧,谁也把世事看不透,说不定共产党能成气候”。 李明秋看窗外的树梢上已经显出了阳光,站起来说:“天不早了,咱们不要无谓的争执,赶快做饭吧,吃了饭就送两个孩子上路”。 突然听见院子外边有人敲门,有关女儿上延安之事李明秋不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开门时有点犹豫。待到把门打开,看门外站着叔叔铁算盘,铁算盘一脸不悦,还没有进院子就开始埋怨侄子:“明秋,我想叔叔没有什么事情对不住你,李妍好赖也算我的孙女,孩子今天出门你为什么连我也不告诉”? 李明秋苦笑:“叔叔你把话说道那里去了?咱妍儿自幼在叔叔的眼皮底下长大,我什么事情瞒过叔叔?只是这件事有点特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连孩子的外公我都想瞒过,岂料你们全都知道了”。 铁算盘进屋,看见亲家十二能旁边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十二能的大儿子屈志琪,铁算盘这一生活得窝囊,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身强力壮、神志健全的男孩子,看见亲家的大儿子铁算盘感觉眼热,问候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屈志琪,孩子,啥时候回来的”? 屈志琪还李叔一个温和的微笑,回答道:“我夜黑地里(昨晚上)回来,叔你这几年可还精神”? 铁算盘慨然回答:“老了,不行了,一年不如一年了。刚才我在那边院子里听见这边人声吵杂,好像说什么妍儿要去延安,这么大的事明秋都不让我知道。亲家,你说气不气人”? 十二能这才回过神来,调侃道:“咱们这把老骨头都不中用了,人家看咱们是累赘,我也是今早才知道妍儿要离家出走,赶过来阻拦,人家理由比咱还多。亲家,你有啥办法能破解这道难题”? 李明秋看两个老人把目标都对准了自己,大度地笑笑:“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接受两位老叔的批判”。 无论铁算盘跟十二能怎样挖苦和阻挠,李明秋还是决定把女儿李妍和女婿年贵明送走。为了避免在凤栖街上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李明秋建议大家单独出城,屈志琪显示出一种康慨和大度,竟然把自己的两匹军马送与年贵明和外甥女李妍,大家在城外五里坡分手,李妍跟爹娘舅舅拥抱,洒泪惜别,然后和路贵明一起,骑上马,消失在官路的尽头,看那一路黄尘扬起,两个年轻人没有回头。这时,满香再也忍不住了,爬在李明秋的肩头,失声痛哭。 铁算盘跟十二能没有前往送行,两位老人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话分两头。李妍跟路贵明打马扬鞭,上了驴尾巴梁,来到三岔路口,往东走离瓦沟镇不远,向北走就到了延安。突然看见两匹马从瓦沟镇方向飞奔而来,马上的人年贵明看着熟悉,于是就勒住马缰绳,待那两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姐夫跟弟弟。 大家在驴尾巴梁相遇,说不上是巧合还是神的旨意,四匹马嘶鸣着,给驴尾巴梁增添了虎虎生气,郭全发跟年贵元看贵明还带着一个姑娘,不敢造次,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贵明,贵明指着李妍给两人介绍:“她叫李妍,是凤栖镇李明秋的女儿”。 李妍不悦。看来年贵明还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媳妇。不过当着生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郭全发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年贵明回答:“上级命令我急速返回延安,可能另有任务。李妍要跟上我去,因此上我俩同行”。 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贵元说:“哥哥,我跟你一起上延安”。 郭全发还没有来得及询问酒馆重新开张筹备的怎样了,冷不丁被年贵元这么一说,即刻表示反对:“不行,贵元,你不能就这样走,你一走我回家跟你姐姐怎样交待”? 李妍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沿着去延安的方向,跑了好远,既然年贵明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李妍也就感觉没有必要参加人家弟兄们之间的谈话,身后的路在坍塌,李妍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只能忍气吞声,跟定年贵明,向前走。 年贵明看李妍走远了,才说,他跟李妍已经结婚。 凤栖县不大,城里边发生的事经过风的传播,很快就在四周散开,有关骑二师的士兵强暴私塾女孩子的事郭全发早都听说。他想说什么,嘴张了几张,终于没有开口。 可是年贵元却不管不顾,告诫哥哥:“哥吔,我怀疑你上当了,那李妍已经被骑二师的士兵破了身子,你娶的是一个……” 不等年贵元说完,郭全发即刻把贵元的话打断:“小孩子家懂个啥?别乱说”! 可是年贵明却显得轻松:“我俩有约在先,我只负责把他带到延安,至于夫妻关系吗——以后再说”。 贵元说:“我跟你走”。 贵明说:“我想带你一起走,把你引上革命路,可是刚才姐夫说了,爹娘不在了,咱俩必须先做通姐姐的工作。你还是先跟上姐夫回去吧,我到延安后咱俩再想办法联系”。 贵元哭了,说:“我现在就要走”。 贵明看着姐夫,郭全发还是那句话:“你走那里我管不着,但是必须给你姐姐打一声招呼”。 第141章 春节前这几天李明秋特别忙碌,刚把女儿李妍送走,郭团长就来造访,刚把郭麻子送走,田中又不请自来。 凤栖城黎明前的那一声枪响给春节前的凤栖增添了几分恐慌,全城戒严半日,中午过后城门慢慢地打开,城里城外的人开始往来,人们互相传说:日本人田中昨夜遭到了暗杀。至于田中是死是活大家并不清楚,只是进城的士兵开始撤离到城外。 李明秋惊愕,问道:“看来你没有受伤”? 田中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身后。李明秋这才看见,田中的身后跟着俩个护卫的士兵。这种敏感的时刻田中来访,一定有什么重要情况。 那两个护卫的士兵要跟着田中一起进屋,田中伸手一挡,说:“你俩就在门口守候”。 李明秋把田中迎进客厅,满香进屋要为二人泡茶,田中说:“不用泡茶了,烦嫂子先回避一下,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满香出屋后田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明秋,然后说:“麻烦老东家把这封信交给赵吉仓先生”。 李明秋接过信,看见信没有封口,抽出信纸,内容是用日语写成,李明秋无法看懂。看样子田中已经知根知底,知道暗杀他的人必定是赵吉仓无疑! 田中把信交给李明秋以后,即刻站起身,要走。李明秋也不挽留,把客人送走后回来坐在椅子上,面对那封信发呆,内心里思忖着:该不该把这封信送给赵吉仓? 李明秋已经知道,刘师长对赵吉仓开始怀疑,药铺的门口加强了警戒,可是反观赵先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胸有成竹。事已至此李明秋多了一个心眼,他必须明哲保身,绝不把自己卷入其中!他必须把这封信交给刘师长,由刘师长处置。 满香进屋,询问:“田中刚才来干什么”?李明秋指了指桌上的信,反问满香:“这件事应当怎样处置”? 满香把信拿在手里看了一遍,感觉中好像是一个圈套,为什么田中不会把信直接给赵吉仓送去? 两口子对坐着,对那封信发呆。停了一会儿李明秋首先开言:“事已至此咱们首先要明哲保身,我想把这封信直接交与刘师长”。 满香马上表示赞成,这年月保护自己重要,管他妈别人的死活!不论他设什么圈套咱们不钻就是,谁也把咱没有办法。 两口子做了一番准备,春节临近去拜访刘师长必须带一点礼品,李明秋拿出了两瓶好酒,感觉中还有点微薄,于是把妻弟屈志琪送他的一罐茶叶也拿出来。满香说:“拿两瓶酒就行了,刘师长不在乎礼品,这封信或许对他有用”。 李明秋携夫人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刘师长亲自出来迎接,进入刘师长的办公室,分主宾坐定,勤务兵进来献茶,互道寒酸之后,李明秋把那封信双手递于刘师长。 刘师长接过信看了一下信封,然后把信又递还给李明秋,说出的话幽默而风趣:“偷看别人的私信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既然田中先生托付你把信送与赵吉仓,你就送给他行了”。 俩口子在刘师长那里讨了个没趣,出了刘师长的官邸走在街上,李明秋问夫人:“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满香说:“咱们先问问我弟弟,我总感觉这里边有什么蹊跷”。 来到满香的娘家,只见十二能在卧榻上躺着,儿子屈志琪坐在老爸旁边不知道父子俩在说什么,两个贴身警卫在院子里跟儿子李怀信谈论着什么,满香问儿子:“你出来了谁看门”? 李怀信告诉妈妈:管家爷爷要到院子里来晒太阳,他把爷爷扶得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出来想找舅舅问句话,他想过完年后跟舅舅出外谋事。 满香知道这个小儿子也很执拗,想做什么事非要做成不可,可是他现在没有功夫跟儿子交流,只是告诉儿子赶快回家去看门,老管家已经病了将近一年,她不放心把老管家一个人留在家里。 满香正待进屋又被妈妈拉住,妈妈悄悄地告诉女儿:外孙女李妍的出走把老爹爹气得不轻,妈妈要满香跟爹爹说话尽量委婉一些。 李明秋先满香一步进入岳父的卧室,老岳父一见李明秋就由不得来气,一下子坐起来,吼道:“你还有脸到我家来”? 李明秋大度地笑笑,说:“我来听你老人家的教诲”。 十二能更加来气:“我有什么资格教诲你”?! 屈志琪也笑了:“爸吔,俗话说子大不由父(儿子大了由不得父亲)。那件事情由不得姐夫”。 李明秋接着把田中写给赵吉仓的信拿出来让屈志琪看,紧接着把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全盘说出,要妻弟屈志琪替他出主意,这封信应当怎样处置? 十二能把脖子伸长,被女婿的话吸引,顾不上教训女婿了,把信要了过去,看上面写满日文,他也看不懂,骂道:“什么鬼八卦”! 屈志琪笑笑,问父亲:“爸吔,您说这封信咋处置?这一次我俩全听您的”。 十二能脖子一梗,气呼呼地说道:“划根火柴烧掉,让阎王爷看去”! 屈志琪拍手笑道:“好主意!姐夫,我看你就把它烧掉算逑咧,咱们谁都不惹”。 正说话时满香进屋了,问道:“你们刚才说要烧什么”? 李明秋说:“咱爹跟志琪说要把田中写给赵吉仓的信烧掉”。 满香坐下来,笑了一笑,说:“要是刘师长没有见到这封信,烧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刘师长已经看见了,假如这封信真正还包含什么机密,咱们就难逃干系”。 李明秋说:“我看还是把这封信交给赵吉仓算了,看来他们相互间已经知道对方的根底,这阵子正在斗智斗勇,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跟咱们没有关系”。 十二能说:“这阵子战乱时期,咱凤栖什么人物都有,所以我劝你们脑勺子后边都要长眼!对任何人都不要过于相信”。 满香看着李明秋,说:“爹这几句话咱要谨记在心,说不定这封信是人家给咱挖的坑,诱骗咱们跳下去,反正要多留个心眼”。 李明秋说:“我先到药铺看看,见机行事”。 李明秋假装闲转,来到药铺,看药铺过年前的这两天特别忙乱。李明秋先在新来的中医柜台前驻足,新来的中医祁连玉还不认识李明秋,一边给一个孕妇诊脉一边问道:“先生你感觉那里不舒服”? 铁算盘接上话茬,对祁连玉说:“他是我侄子,是药铺真正的掌柜,我们都是给人家熬活(相当于打工)的”。 李明秋笑笑。 祁连玉不卑不亢,说:“李掌柜请坐,我先给这位夫人诊完脉再说”。接着他就不再说啥,一心一意地诊脉,诊完脉后,一点一滴,说出了那孕妇的症状,那孕妇不住地点头,末了,祁先生说:“夫人这病不用吃药,主要是营养不良所致,吃饱喝好,病不治自消”。 铁算盘抬起头来,有些吃惊,他还当真没有见过不给病人抓药的大夫。难道说这个中医大夫是个“装潢鬼”(土语,假的)不成? 可是李明秋却对这个中医先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问道:“听说先生的老师是祁守江”? 祁连玉回答:“不错,祁守江是我叔叔。我叔叔介绍我来这里”。 李明秋问道:“你叔叔最近可好”? 祁连玉回答:“已经不能出诊了,在家里也不常给人看病,除非来的是熟人,面子上抹不开,才给人诊脉,诊完脉后由孙子代开药方,他自己再复核一遍”。 李明秋心想,此人不会有假。为了进一步验证,他又问道:“刚才那位夫人当真不需要用药”? 祁连玉先生回答:“其实开两服补药也无妨。可是再好的药也没有粮食管用。况且身体虚弱的孕妇必须增加营养,如果饿肚子吃补药,对身体无益”。 正说话间又来了一位看中医的老人,祁先生便为那老人认真诊脉,诊完脉后祁先生说一句病症老人点一下头,末了,祁先生为老人开药,嘱咐老人怎样服用。老人提着抓好的药,一边走朝外走一边竖起大拇指,说了一句什么李明秋没有听清。看来祁连玉身怀绝技,确实不可小觑。 一会儿儿子李怀信进来,告诉老爹:外婆已经把饭做好了,等不上你,让我来叫你吃饭。 李明秋站起身,猛然间想起他来药铺的目的,他看赵吉仓先生柜台前看病的已经不多,于是对赵先生说:“赵先生你先出来一下”。 赵先生跟着李明秋来到后屋,李明秋先把儿子支走,然后把那封信从怀里掏出来交给赵先生,特意说:“田先生托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赵先生不动声色,接过信,看上面写着日语,又把信还给李明秋,说:“田先生弄错了,我不懂外文”。 第142章 郭麻子扭过头来直视着张蝎子,他这阵子确实需要钱,于是问道:“这幢院子你打算出资多少购置”? 张蝎子一看这事有门,于是反问郭麻子:“郭团长打算多少钱出手”? 杨九娃其实也在谋算这幢院子,他想给他的儿子购置一幢基业。其实杨九娃如果早说,郭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幢院子出售,可是杨九娃总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感觉中那样一来有点不仁不义,他想等郭麻子走时资助郭麻子一笔资金,然后说这幢院子他替郭团长保管,等郭团长凯旋回来时再把院子还给郭麻子。 郭麻子说得豪爽:“人家鬼子五说得在先,想把这幢院子赎回。买卖有个先来后到,况且这幢院子的老东家就是鬼子五,得首先由人家先赎”。 张蝎子知道鬼子五的底细,鬼子五是想把院子赎回来重新出卖,从中间再赚上一笔。张蝎子哈哈大笑:“我知道你们当初写得是买卖契约,这幢院子比当初的价格上涨了一倍,鬼子五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我张富贵一清二楚,郭团长你就不要犹豫了,张富贵决定出这个数”。张蝎子举起右手,把中间的三个手指头弯回,只留大拇指跟小拇指在外头,这是当地人比划数字的一种行规,意思为六,张蝎子一张口就出六百银元,看来是摊了血本。 杨九娃显得不屑一顾:“你背一座金山过来,人家还是不卖”! 可是郭团长还是没有理解杨九娃的意图,看见张蝎子出六百银元,郭团长有些心动,他答应让他考虑一下,尽快给张蝎子一个答复。 张蝎子看目的已经达到,便借口告辞,离开戏台往家走,冷不防身后有一个人将他拦腰抱住,张蝎子吓出一身冷汗,问道:“你是谁?想干啥”? 那人一嘴酒气喷在张蝎子脸上,说出的话儿带着哭腔:“张富贵,咱俩前世无冤今世无仇,论辈分你还得把我叫叔,那幢院子是我家的祖业,你干嘛要挖我的墙角”? 张蝎子凭声音判断是鬼子五,把蹦出来的心放回原处,嘿嘿一声冷笑:“谁说那幢院子是你家的祖业?二十年前都已经改了姓!一家买卖两家情愿,郭团长已经答应把那幢桩基卖给我,跟你逑不相干”! 鬼子五用一把刀子把手腕割破,将脏血浅了张蝎子一脸。张蝎子想不到鬼子五竟然以死要挟,奋力撕开鬼子五的手臂,掏心窝子又给了鬼子五一拳,鬼子五被一拳击倒,双手搂住张蝎子的腿不放,张蝎子索性飞起一脚,一下子踢得鬼子五昏了过去。 张蝎子以为鬼子五装死,大大咧咧回到自己院子,舀了一瓢凉水把脸上的血渍洗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站在院子里大声喊道:“你们都起来吧,准备祭祖”! 一阵凉风把鬼子五吹醒,鬼子五不会善罢甘休,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张蝎子门口!他站起来,朗朗跄跄走了几步,手臂上的血不住地往下流,头一昏,又栽倒在地,心想张蝎子让他不得在这世上好活,他也不会让张蝎子好死!鬼子五用仅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张蝎子家门口,两只手在张蝎子家的黑漆大门上留下了两处硕大的血印,然后仰面朝天,大吼一声,七窍出血,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大年初一的黎明,人们看了一夜的戏,已经很累,回到家里祭祀完祖先,给灶君上完香,然后爬上炕,睡个回笼觉。太阳刚露了一下脸,又钻进云层里边,天灰蒙蒙的,瓦沟镇的大街上看不见人影,只有几只乌鸦飞过,嚎丧似地鸣叫了几声。张蝎子听见门外好像有什么响动,但是他没有任何不详的感觉,坚持给爹爹张鱼儿上完香,然后拜灶君,拜土地,最后开了大门,准备拜门神,看见鬼子五仰面朝天躺在自家门口,漆黑大门上有两处硕大的血手印。 张蝎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处惊不乱,他翻起白眼看了一下天,脑子骨碌碌一转,立刻计上心来,人常说无毒不丈夫,首先要把自己洗刷干净。 张鱼儿死后弟兄三争吵了几天,最后还是老大张蝎子一锤定音,他说:“好家怕三分,这家分成三份就在瓦沟镇变成了一般人家,还是暂时过到一起算咧,三个娘大家相同对待,月俸按照老爹爹生前定的标准不变,家庭收入老管家做帐,弟兄三个的媳妇小孩日用生活标准按人头平均计算”。其他两个个弟兄也懒得操持家务,索性就按照老大说的先实验过上一段时间,万一过不下去了再酝酿分家之事。 张蝎子平日里对外人做事毒辣,可是对几个异母弟兄还是比较宽厚,感觉到家大势众,别人不敢欺负。可是随着家丁(这里指孩子)的不断增多,原来的那幢三进院子都显得拥挤,购置产业成了当务之急,加之树大分枝,弟兄们能维持这么多年确实不易,他打算先为老二购置一院桩基,以后慢慢地把几个弟兄分出去。谁料想鬼子五竟然来了这么一手,让他措手不及。 张蝎子当即把弟兄三个叫到一起,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原委,然后说事不宜迟,当前第一要务就是消尸灭迹,可是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这阵子把尸体抬出去销毁已不可能,只能把尸体暂时存放在家里,等天黑了再说。弟兄三个拽着鬼子五的四肢,把鬼子五抬进暗室,然后把沿路的血渍迅速铲除,把门上的血渍用凉水反复冲洗,可是由于冬天水一泼出去就上冻,门上的血渍无论怎样冲洗还是无法冲刷干净,张蝎子急中生智,给那冲刷不掉血渍的大门上糊了两张红纸。 瓦沟镇没有因为鬼子五的死亡而缺少了什么,人们看戏熬了一夜,都回家睡觉去了,戏台下一片狼藉,几只狗在戏台下人们丢弃的杂物中寻找着吃食。几个当兵的抱着枪身子靠在戏台子上面的柱子上打盹,杨九娃跟郭麻子也回家了,瓦沟镇进入休眠时期。 这种安静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瓦沟镇又开始了喧嚣的一天。有钱人家的孩子燃放鞭炮,无钱人家的孩子捂着耳朵站在一边看,大人穿着一新,戴着瓜皮帽领着孩子挨家挨户拜年,相互间见面先问候一声:“过年好”。戏台下经过粗略的打扫,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戏台周围摆满了卖吃食的小摊。 停一会儿开场锣鼓响起,只见郭团长跟杨九娃穿着长袍马褂,双手抱拳首先向前来看戏的老百姓致意,然后在戏台中间的椅子上就坐,他们的面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各种瓜果。两位夫人坐在旁边,看起来两人都经过精心打扮,显得高贵而典雅,跟农家妇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紧接着戏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开场戏演的是《斩单童》,这是郭团长最爱看的一折戏,他崇拜单雄信那种临危不惧的气概。 折戏演完后只见牡丹红款提罗裙,袅袅婷婷走上戏台。戏台下爆起一阵如雷的掌声,紧接着鸦雀无声,板胡悠扬的过门(前奏)拉响,人们屏气静神,一声:“雁飞去、十八暑寒,你看我、我看你,一样可怜……”把人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王宝钏寒窑十八年的戏文早已广为人知,可是谁也没有牡丹红演唱的这么逼真,可能是有过相似的经历,牡丹红这出戏简直唱神了,戏台下有些女人竟然抹起了眼泪。 一大早,瓦沟镇的殷实人家带着孩子,去张蝎子家拜年,这是一年中必须走的过程,大人们怀里揣着零钱,见了张家的孩子每人一份压岁钱,做为回报,张蝎子也给前来拜年的孩子发放压岁钱,可是谁家的孩子都没有张家的孩子多,那些前来拜年的人总是吃亏。 可是这年的正月初一,前来拜年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只见张家的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两张红纸。瓦沟镇的习俗,一般生了孩子的人家不接待客人,门楣上绑一绺红布,前来串门的客人一见红布自然止步,知道这家人不方便接待客人。可是没有见过门上边贴红纸,难道说张家还有什么隐情? 猜测归猜测,既然主家大门紧闭,大家也就不再叫门,虽然带着疑问,但是没有人把张蝎子跟鬼子五联系在一起,况且谁也不知道鬼子五已死。殷实人家也不去计较,带着孩子来到戏台下看戏,一看戏就把什么都忘记。 戏整整唱了一天,天黑时戏台下一阵骚动,紧接着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郭麻子的官邸门前,发现了鬼子五的尸体! 第143章 田中那晚死里逃生,过后他立刻明白,这起暗杀案件是日本人干的。田中在日本人眼中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日本人就要杀人灭口。 田中并不怕死,在特务机关训练时杀身成仁也是他们训练的内容之一,死人的办法多种多样,可是田中不愿死于自己人之手,那样一来他就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叛徒,被打入另册,永远是日本人的耻辱。田中想弄清楚究竟是谁执行了这次暗杀任务,根据作案人的手段来看,这个人肯定训练有素。一个人影在他的脑海里一闪,马上就被他牢牢地锁定:赵吉仓!那个接替了他在济世堂的职务的医生。 那天田中从长安回来,就直接去济世堂坐堂,他既然公开了自己的身份,相信这时候不会再有人对他表示怀疑。可是当田中走进济世堂时,就跟一双职业特务的眼光相遇,那双眼睛里暗藏杀气,只有经过特务训练的人才能看出,两个人对视了五秒钟,马上就将对方的职务了解得一清二楚。随即两人互相握手,看似友好地做了互相介绍,握手的瞬间在暗自使力,表示他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可是田中没有想到赵吉仓会暗杀他,把他做为异类去铲除。 战争就是这样,把人训练成野兽。田中在心里艰难地抉择,这件事应当怎样处置?他知道刘师长明松暗紧,时时刻刻对他进行监视。把赵吉仓直接在刘师长面前供出来,他就能取得刘师长的信任,可是那样以来田中就彻底背叛了祖国,那不是他的初衷。田中思考了好长时间,终于走出了这着险棋。 田中决定给赵吉仓用日语写一封信,信的内容用日语写成。他一边写信一边思考,尽量把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当然,这封信不能由他直接交与赵吉仓,那样一来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假象,好像是他田中在故意演戏,因为他明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直接送信谁都无法相信。 因此田中很自然就想到了李明秋,他这个老东家曾经成功帮助渡边逃走,是个没有政治立场的江湖汉子。可是这一次李明秋能否把信交与赵吉仓是个疑问,因为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极有可能李明秋把信送不到赵吉仓手中,而是为了明哲保身,把信交与刘师长。 其实这样一来正好中了田中的下怀,田中盼望刘师长知道信的内容,然后假借刘师长之手,除掉赵吉仓这个心头大患。 李明秋这个人田中很了解,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卖任何人。假如李明秋不问青红皂白,把信直接交与赵吉仓咋办?那样一来李明秋也会纳入刘师长监视的范围,让他们互相猜疑去吧,田中落了个金蝉脱身。 田中根本就不会想到,在这场智力交锋中,他所有的对手都高他一筹,谁都没有上他的当,早晨起来妻子卢秀蓉开门,看门缝里掉下一封信,卢秀蓉不识字,把信捡起来交给丈夫,田中接过那封信一看,正是自己写给赵吉仓的信。 田中懊恼至极,自以为自己智商尚可,想不到着着走的都是臭棋,看来人家根本不会上他的当,他的对手已经修炼成千年狐狸。可是田中不会服气,他感觉到自己四面受敌,为了探听虚实,田中决定主动出击,他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卫们都认识田中,没有通报刘师长,田中直接进入刘师长的办公室,看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前,刘师长正在看一封电文。 刘师长离座,关切地问候田中:“这几天让你受惊了,还是我们的警戒工作没有到位”。 田中坐下,勤务兵进来上茶,互相寒暄了几句,田中直接切入话题:“刘师长我有一个情况需要反映”。 刘师长装着关切的样子,侧耳细听:“什么情况”? 田中知道,军人之间说话不需要拐弯,他说:“我认为济世堂那个新来的西医赵先生值得怀疑,这个人肯定有些来历”。 刘师长释然:“这个人我们一开始也怀疑,经过调查赵吉仓的确是燕京医大毕业,没有跟日本人接触的经历”。 田中暗自吃惊,看来刘师长已经掌握了赵吉仓的背景。可是田中的眼睛不会欺骗他,那个赵吉仓绝对不一般,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田中陷入迷惑之中。 为了进一步试探刘师长,田中又说:“那天晚上刺杀我的人肯定训练有素,现在还匿藏在凤栖县城,我每时每刻都有生命的危险。为了试探赵吉仓是不是日本特务,我故意用日语给赵先生写了一封信,让李明秋先生代为传递,不料想今早那封信又回到我家门口”。 刘师长喔了一声,然后直接把事情挑明:“李明秋不会把信直接交给赵先生,那样一来李先生也逃脱不了干系。他把信交到我这里,我没有看信的内容,又退了回去。我不会介意你们书信来往,即使田中先生跟原来的特务机关通信我也不会介意,孙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只要我们把自己的网织得天衣无缝,不出疏漏,足矣”。 田中暗自思忖:看来刘师长这个人不好对付。中国不缺谋士良将,缺少的是有高度组织才能的帅才。 看田中不说话,刘师长又将了田中一军:“我想,不管赵先生是不是日本特务,他都不会接这封信。大街上巡逻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赵吉仓先生也会考虑自己的安危”。 田中感觉自己再没有必要坐下去,于是站起身,打算告辞。 刘师长摆摆手,让田中坐下,接着吩咐勤务兵:“让伙夫炒几个好菜,拿一瓶茅台,我要跟田中先生喝几杯”。 田中忙说他不胜酒力。刘师长慨然一笑:“田中先生你刚才说得都是真话,唯独这句是假话,什么‘不胜酒力’,别装孙子了,没有不会喝酒的江湖汉子,今天咱们一醉方休,喝完酒我还要让你看一样东西”。 刘师长一句骂人的话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田中不好意思走了,只得坐下来,跟刘师长对饮。 一瓶茅台酒拆开,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酒香,厨师端来四个菜,一碟子猪头肉、一只黄焖鸡、一碟子腌白菜、一碟子萝卜丝。两人在饭桌前对坐,每人面前放一只酒杯,刘师长不要他的下属作陪,有意安排跟田中对饮。 田中知道,刘师长肯定要给他“洗脑”,对他这个反叛者还不放心。勤务兵进来,给每人面前倒满一杯酒,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倒退着走出房间,房间里就他们二人饮酒,显得空荡。 刘师长举杯相邀,两人碰杯,接着一仰脖子,酒杯见底。 田中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控制酒量,千万不能失态,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才不至于被刘师长抓住把柄。 勤务兵进来,又要给二人添酒,刘师长摆摆手,说:“我们自斟自饮。你先回避,需要什么时我会喊你”。 刘师长给自己把酒杯倒满,然后把酒瓶子推给田中,并且说:“君子饮酒不劝酒,田中先生随量”。刚开始饮酒,田中不好意思给自己倒半杯,于是两人又干了第二杯,三杯酒下肚,刘师长说了一声“请”,自己首先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进嘴里嚼着,随即朝门外喊道:“勤务兵”! 勤务兵进屋,立正敬礼,满脸严肃地说:“首长吩咐”。 刘师长用筷子指了一下屋外:“把厨师叫来”。 一会儿厨师慌忙进屋,刘师长指着萝卜丝说:“你这萝卜丝的醋味不对,肯定不是山西老陈醋”。 厨师无可奈何地说:“老陈醋完了,用了一点陕北米醋”。 刘师长释然:“我说嘛,口味有点不正。好了,将就着吃吧。你忙去”。 厨师出屋后刘师长先从吃菜谈起:“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中国人吃菜有个讲究,叫做烹饪,同样是萝卜丝,烹调时加点芝麻香油,加点醋,味道就不一样。同样是醋,山西老陈醋跟陕北米醋风格大不相同”。 田中夹起一筷子萝卜丝放在嘴里嚼着,赞道:“味道就是不同”。心里疑惑着,这刘师长葫芦里究竟买啥药? 刘师长叹息:“味道差远了。如果用山西老陈醋烹调,味道将会更好。接着说,同样是腌白菜,如果腌制的过程中放一点茴香和鲜姜,味道马上就提起来了,吃起来脆香。可惜这几样东西平常老百姓吃不起,他们能买得起的只有盐巴,光用盐巴来腌制萝卜丝和白菜,除过咸,再嚐不出啥味道来了”。 田中又吃了一口白菜,同样赞道:“感觉脆香”。心想比起日本泡菜差远了,但是不能明说。 刘师长紧接着话锋一转,问田中:“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什么”?看田中答不上来,便自问自答,“我最讨厌战争!你也许认为,这句话不该出自军人之口,可是你只要去中国的农村看看,赤野千里,饿殍遍地,就知道中国人深受战争之苦,做为一名军人,我爱我的祖国,更关心我的人民”。 看田中端起酒杯停在嘴边,刘师长继续康慨陈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田中实施的使诈降,因为你已经身陷绝境。可是我们没有戳破你的阴谋。对你一如既往地实行了宽大政策。渡边到你家做客,你对渡边拳打脚踢,从你们的对峙中我看到,你对大日本帝国仍然忠心耿耿”。 一声闷雷在田中耳朵边炸响,田中的心里防线被彻底击垮。他突然发疯了,竭斯底里地叫道:“可是我热爱我的祖国、热爱日本”! 刘师长说得更加斩钉截铁:“做为一个日本人,你热爱日本是对的,我不希望你背叛你的祖国。可是你应当清醒地认识到,目前这场战争你们必败无疑,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被武力征服。目前拯救日本的唯一办法,就是坚决反对这场战争”! 第144章 戏楼那边悠扬的秦腔声不时传入耳际,张蝎子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心急如焚。这阵子他当真有点后悔,早知道购置鬼子五早先的祖业能惹起人命,张蝎子无论如何也不去购置。大年初一遇到这种晦气事,让人心里憋闷! 两个弟兄躲进自己的居屋,连侄子们也不在院子里走动。妈妈们知道大儿子闯下祸后,一个个吓得脸上无色,院子里一片死寂,看不到过年时的喜庆。 张蝎子跪在上房正屋,给爹爹和列宗列祖的排位上香,几个弟弟和一大群侄子跪在身后,上完香后侄子们相继回到各自的屋子,弟兄三个在先祖们的灵前商讨怎样处置鬼子五的尸体。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感觉中最佳的办法就是天黑时拉出去找个地方把鬼子五烧掉。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鬼子五失踪会引起人们各种怀疑,况且这个家庭几十口人,谁敢保证日子一久没有人把鬼子五之死给捅出去?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焚尸灭迹。天黑时分张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一头骡子驮着一条口袋,口袋里装着鬼子五的尸体,骡子后边跟着张家三弟兄。幸亏长工们都回家过年,所以除过张家兄弟,鬼子五之死无人知晓。 弟兄三个把骡子赶进一条山沟,几只野狼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窥视,绿色的眼珠子好像夜里的鬼火,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了麋鹿惨死前的哀鸣,山风作祟,大家还没有来得及把尸体从骡子身上卸下来,那头骡子突然挣脱缰绳,朝回家的方向跑去。到家了,把那死人口袋重重地摔在自家门口。 弟兄仨跟在骡子后边疯跑,跑到家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戏搂那边的开场锣鼓又不失时机地响起,张蝎子心里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锁定:张蝎子知道鬼子五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敲诈一回郭麻子,郭麻子早已经对鬼子五恨之入骨,何不移尸栽赃,把尸体直接甩在郭麻子官邸的门口? 张蝎子知道,郭麻子的官邸门口有人站岗,这步险棋一旦露馅,下场将会很惨,可他别无选择。俗话说无毒不丈夫,人在关键时刻什么恶事都能够做出。 弟兄三个拽着那条口袋,来到郭麻子官邸的巷子,看那门口果然有人站岗,巨大的红灯笼下晃动着一团黑影,张蝎子突然想起了一句谚语:灯柱下最黑。他们靠着墙慢慢地挪动,然后瞅准哨兵伸长脖子听戏的关头,把鬼子五的尸体丢到灯影下边……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戏台下,一边听戏一边观察戏台下人们的动静。 戏台下最初的骚动并没有引起郭麻子的注意,郭麻子是个典型的戏迷,一旦看戏就把什么都忘记。直到参谋长慌慌张张跑过来,附在郭团长耳朵边说:官邸门前发现了一具尸体,郭团长这才站起来,茫然问道:什么尸体?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郭麻子的队伍打死人了!一霎时哗一下子,戏台下的人走了大半,大家全都涌到郭麻子官邸的门口,看郭麻子的队伍究竟打死了谁。 只见大红灯笼下黑樾樾地躺着一具尸体,不知道是谁怪怪地叫道:“这不是鬼子五是谁”?! 人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怪不得这一天多不见鬼子五,原来在郭麻子这里。郭麻子打死鬼子五顺理成章,这鬼子五老找郭麻子的麻烦,前两天还听说,鬼子五打算赎回自己的老庄基…… 搁平日瓦沟镇死一个人犹如死一只蚂蚁,根本掀不起大浪。郭麻子在瓦沟镇驻军二十年,不能说跟当地老百姓没有一点矛盾,这阵子大家新帐老账一起算,一下子把郭麻子的官邸围了个水泄不通。民怨鼎沸,墙倒众人推,非要找郭麻子讨个说法。 这阵子郭麻子已经不在官邸里边,郭麻子被卫兵们保护着,和杨九娃一起,直接从戏台下来到驻扎部队的树林里边,靠山的地方有一排土窑洞,驻扎着郭团长一个营的兵力。 郭团长来到兵营后惊魂未定,他还担忧着院子里的牡丹红和杨九娃的小女人香玉,本来两个女人在戏台下看戏,香玉说她要回家看看孩子,牡丹红陪着香玉同回院内,她们进院时一切如旧,还没有看见大门边有什么尸体,可是进去后就出不来了,瓦沟镇的老百姓已经把郭麻子官邸的大门堵死。 杨九娃还是比较冷静,这两天他们二人形影不离,鬼子五绝对不是郭团长打死,肯定是有人陷害郭团长,那么陷害的郭团长的人究竟是谁?杨九娃略一思忖,马上就把目标锁定在张蝎子身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郭团长一筹莫展。杨九娃劝郭团长冷静,看来弄不清真相瓦沟镇的民怨无法平息,必须揪出这起事件的后台。郭团长在这种时刻不宜出面,杨九娃便带了他两个弟兄,来到郭团长的官邸外边,两个弟兄掏出手枪朝天鸣放,有些胆小的村民抱头鼠窜,但是大部分老百姓没有走,他们知道:当兵的不敢把老百姓怎样。 有人喊:“杨九娃来了”!人们让开一条道,看杨九娃在两个弟兄的护卫下从人群中穿过。杨九娃走到鬼子五的尸体前停下来,把尸体翻了个仰面朝天,他看鬼子五的尸体已经僵硬,手腕上的血渍已经变黑,便抬起头,对站在前边的村民说:“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我跟郭团长这两天形影不离,绝对不是郭团长所为”。 有几个胆大的村民来到尸体面前,有的人还弯下腰,摸了摸鬼子五的脸。但是这几个人都不说话,没有人主持公道。 杨九娃知道,一只无形的幕后黑手在操纵着这起事件。不把这只黑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难以服众。他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看周围黑压压一片,红灯笼里边的蜡烛即将燃尽,有人借换蜡烛的间隙,把一块石头,砸向杨九娃的脑袋,幸亏杨九娃平日里练就了听功(一种武功,听说能听见飞来的子弹),迅即躲闪,石头贴着杨九娃的耳朵飞过,砸在门板上,听见咣当一声,有人喊:“冲进去,找郭麻子算账”!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门楼上架着的机枪响了,发射出一连串曳光的子弹。大家稍微安静片刻,有人在后边推波助澜,把前边的人猛一推,人流控制不住,像决堤的洪水,把杨九娃涌进院子里。 婴儿的哭声传进杨九娃的耳际,杨九娃看见偏房里亮着灯光的窗子上,两个女人正被几个流氓当众调戏。杨九娃的胸腔里,涌出了大丈夫男子汉的堂堂正气,他拔出手枪,毫不手软,对准溜进屋子的流氓,射出了一梭子子弹,那几个人应声倒在血泊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土匪动真格了”!大家如鸟兽散,迅速逃逸,院子里多了几具村民的尸体。 杨九娃下山来,有两个目的,其一是陪挚友郭麻子度过在瓦沟镇的最后一个新年。江湖上的人以信为本,把人跟人之间的诚信看得比生命还珍贵,在杨九娃的人生阅历中,郭麻子是他值得信赖的第一人。挚友过完年即将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杨九娃决心为挚友献上一份关怀、一份爱心,他自己出钱请来戏班子,为挚友搭台唱戏,让挚友走得痛快、走的开心。 杨九娃下山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向世人炫耀他的儿子、他的夫人。 杨九娃这一生,在爹娘面前想做个好娃,可惜爹娘死的早,让他过早地成为孤儿; 他在媳妇面前想做个好丈夫,可惜他的第一任媳妇何仙姑是个虿虿(没有女人的功能,凶恶的女人)。他奋力挣脱何仙姑的羁绊,躲进撇撇沟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不幸被何仙姑抓住,将他阉割,使得他失去了一个做男人的功能…… 直到五十岁上,才枯木回春,在别人的帮助下,真真正正做了一回男人!杨九娃想向世人证明,他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他有男人的那种功能,他的儿子真米实谷,是他种出来的根!杨九娃让媳妇和儿子坐进花轿里,由四个轿夫抬着,在瓦沟镇招摇过市,那一刻,杨九娃骑在高头大马上,披红戴花,有一种收获以后享受成果的惬意。 他想在女人和儿子面前做一个好男人,甚至想过从此隐名埋姓,夫耕妇织,和和美美度过余生。他没有想过要杀人,可他的面前实实在在地躺着几个死人,这些人刚才还活蹦乱跳,一下子魂归阴曹,看着自己的枪口还在冒烟,那一刻,他来不及后悔,几乎是本能地组织大家撤退,那是一次非常仓促的行动,郭麻子和他的队伍就那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从瓦沟镇撤到黄河渡口。 第145章 李明秋看着手里的那封信,仿佛拿着一只烫手的红薯。这是怎么了?谁都不接这封信,自信自己混迹江湖,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对付,却想不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座迷宫,遇到了一些对弈的高手,让他举棋不定。 赵吉仓看李明秋一副疑惑的样子,索性把谜底戳破:“我知道这几天有人怀疑我,因为田中遇刺那天晚上我正好不在药铺。葛老先生病了,儿子葛有亮请我给老先生看病,看完病以后葛有亮和葛有信弟兄俩请我喝酒,回来晚了,忘记拿钥匙,翻墙进屋,幸好被郭团长的两个卫兵看见,他们怀疑我属于自然,可是我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我心里踏实,时间一久你就会明白,我赵某光明磊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跟日本人没有任何联系”。 李明秋突然记起,那一天赵吉仓当着他的面把一封信交给郭团长,声言他认识郭团长的老部下薛营长,信中说郭团长东渡之后,薛营长负责在山西那边接应……他看着赵吉仓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清楚这个人不好对付,于是装作无意之中问道:“你跟郭团长的老部下薛营长怎么认识”? 赵先生喟然一声长叹:我正是从山西临汾那边过来,原来在那边行医几年,日本人来了之后,日子越来越难混,经薛团长指点,动员我来陕西。 李明秋感觉这赵先生的回答并不可信,疑点重重,可是他不打算再问,把这个人的来历搞得太清楚了反而对自己不利。人都在互相利用,这赵先生行医的手段非常娴熟,济世堂需要这样的先生。正在这时有人来买药,赵吉仓来到前堂药铺开始忙活。 李明秋出了药铺来到岳母家,看一家子人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李明秋坐在岳父身边,十二能劈头问他:“你把信交给赵吉仓先生了”?李明秋把那封信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有点自嘲地说:“李明秋没有那个能耐,连一封信也送不出去。人家赵先生说了,他根本不懂日语”。 屈志琪把那封信要过去放在自己面前,抽出信纸反复看。十二能问儿子,你还能看懂日语?屈志琪看着看着突然笑道:“我看这是田中耍的手腕”! 李明秋大惊,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屈志琪继续说:“我看姐夫把这封信还给田中得了,让那个日本鬼子也知道,在中国人面前耍手腕,行不通”! 饭端上来了,大家开始吃饭。李明秋却不动筷子,问屈志琪:“田中为什么要耍这个手腕”? 屈志琪一边吃饭一边说:“不用分析了,跟咱们没有一点关系。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对刘师长刮目相看,刘师长来咱凤栖不久,能把突发事件处理得这么滴水不漏,可见这个人的能力并非一般”。 正在这时满香慌慌张张地进来,脸上显出惊恐:“明秋,不好了,刚才我回家给老管家送饭,看见老叔从躺椅上滚下来,直挺挺地睡在院子里,我上前叫了一声,老叔并不说话,我蹲下来想把老叔扶起来,老叔已经四肢发硬,浑身冰凉……” 李明秋不等满香说完,即刻离了座位,快速向自家院子跑去,岳父和志琪也没有心思吃饭了,紧随李明秋跑进院子一看,老管家已经咽了气。 十二能终究经历过许多事,他嘱咐女婿不要慌乱,先把老管家抬进屋子停好,然后亲自去药铺请回亲家铁算盘,老管家的寿衣李明秋早已经准备好了,俩亲家先为老管家穿上寿衣,点燃亮盅(长明灯),焚香祭拜,然后再商量着请左邻右舍帮忙。 满香跟李明秋结婚时,老管家就是李明秋家的管家,老爹爹走得早,临死前嘱咐老管家一定要协助李明秋好好地操持这个家,并且告诫儿子一定要善待老管家,管好老管家的衣食起居。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老管家一直为这个家庭操劳,默默地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前多年李明秋家车水马龙,老管家从来不多一句嘴,不太关心自己份外的事情。老管家实质上起到了一个老人的作用。 李明秋早都跟满香商量好了,老管家百年之后,一定要尽儿女之孝,为老人送终。可是明天就是除夕,老人走得也不是时候,现在中午已过,如果年前送葬,按照当地的风俗明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老人必须入土,如果年后送葬,必须等到正月初七以后,大家商议,感觉虽然明早送葬有些太仓促,可是过完年以后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必须安排人连夜打墓。 李明秋在凤栖颇有人缘,哗啦啦来了许多帮忙的邻居,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干好各自的事情,有人请来了吹鼓手,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凤栖城上空飘荡,李明秋跟满香穿白戴孝,在老人的灵前三叩九拜,行了儿女大礼;左邻右舍全都按照老小长幼,在老人灵前上香叩拜;铁算盘端起祭盘,带领风水先生为老管家踏勘墓地,八个打墓的苦力扛着镢头铁锨紧随其后,事不宜迟,明早太阳冒花之前必须将墓室打好;裱糊匠在院子里用芦苇绑扎纸轿,十几个巧婆娘手拿剪刀给裱糊匠帮忙,搁往日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可是时间有限,必须连夜把纸轿绑扎好。 一切都安排顺当以后,李明秋突然感觉两只眼睛突突直跳,按照迷信的说法,眼跳不是好兆。客厅里前来帮忙的人进出不断,惟有西厦屋还比较清闲,李明秋来到西厦屋,关门闭窗,忙里偷闲,闭眼小憩,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安排周全。 朦胧中看见牡丹红一身戏装,跟二十年前一样,袅袅婷婷,好似月中嫦娥,翩翩而来,那神态让人迷恋,李明秋不由得伸出双臂,意欲把牡丹红揽如怀中。岂料牡丹红凤眼含泪,言道:“明秋,吾即将随夫东渡,这一去黄泉路近,永无相见之日。念及咱俩相好一场,烦请老兄照顾好我的儿子,小女子来生来世,定当报答……”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南柯一梦。院子里人声嘈杂,有人高喊:“刘师长前来祭祀——” 李明秋赶快迎出院子,看见妻弟屈志琪已经接引刘师长来到灵前,按照凤栖习俗李明秋欲对刘师长行孝子跪拜之礼,刘师长伸手将李明秋扶住,言道:“不可,仙逝者为长,刘某初来凤栖,祭祀长辈,乃是刘某份内职责”。紧接着在司仪的主持下,哀乐起,刘师长焚香叩拜。人们交口相传:凤栖乃一边塞古城,还从未见过将军亲临民宅,祭祀一位仙逝的平民老人。 刘师长祭祀完毕以后,在李明秋和屈志琪的引领下来到上房客厅,二人请刘师长上座,刘师长也不推辞,坐定以后,李明秋又要行孝子跪拜之礼,刘师长说不可,你我皆兄弟,为老人尽孝尽忠乃人之常情、古之常理,我听人说,仙逝者乃是李先生的管家,李先生这种精神让人感动。 李明秋忙说惭愧,老管家对李某的恩惠实乃是先父再世,李某行孝难报万一。 刘师长看似无意地问道:“李先生给赵吉仓大夫送信时,赵先生反映如何”? 李明秋突然明白,刘师长实际上对那封信非常在意,他是想借李明秋之手,引蛇出洞。可惜那赵吉仓也非常老辣,连信看也不看,竟然把信给退了回来。李明秋非常遗憾地说:“赵先生说他不懂日语,田中认错人了,把信退回来了”。接着,李明秋把信掏出来放到刘师长面前。 刘师长把信叠好装进衣服兜里,接着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告诫李明秋:“这件事到此为止,对谁都不要告诉”。 李明秋点头,把刘师长送出大门外,看刘师长在几个护兵的护卫下,竟然没有骑马,步行从凤栖街的石板路上走过,昂首挺胸,显示出一个军人的威武。 突闻木鱼声声,李明秋诧异,除非五世同堂,凤栖一般老人仙逝不请和尚超度,该不是云游的和尚前来化缘?李明秋嘱咐执事,给足和尚盘缠。 那和尚足蹬一双圆口布鞋,扎着绑腿,一身皂衣,白发白眉,看样子好像不是来自远方,圆口鞋上纤尘不沾。 执事端一木盘,木盘上盛着素食斋饭、盛着五枚银元,这是一个长工一年的工钱,足见李明秋之大方,也为仙逝者积点阴德。那和尚敲着木鱼来到大门口,看都不看一眼木盘里盛着的布施,伸手一把将木盘推开,执事打一趔趄,差点把木盘掉在地上。和尚径直走进院内,来到灵堂前,自找一草墩盘腿而坐,闭起眼睛敲着木鱼为仙逝者超度。 这和尚不请自来,肯定有些来头。李明秋闻言不敢怠慢,即刻来到灵前给和尚下跪:“敢问仙师在那座山上修炼”? 和尚并不答言,只是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李明秋抬眼偷看,猛然间大吃一惊:这不是何仙姑还能是谁?! 李明秋惊呼:“何仙姑、老神仙!家叔仙逝,烦劳神仙前来祭奠,先叔若地下有知,不知道如何感谢”! 何仙姑这才睁开眼,骂了一句粗话:“看你那熊样!老衲念经念得口干,端一杯茶来”。 李明秋领教过何仙姑的手段,心里先有些自怯,心想来者不善……又一思忖,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积怨,说不定这何仙姑是出于真心。无论如何,绝不能慢待客人,于是面朝何仙姑叩头,然后说:“神仙稍等,我这里有珍藏的西湖龙井”。 李家大院彻夜未眠,所有的人都为第二天早晨的下葬忙碌,看起来时间有点仓促,可是由于人力得手,老管家的丧葬仪式举行得还是非常隆重,鸡鸣时分开始祭祀、扫堂、入殓,十六人的大轿缓缓抬起,轿子后边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下葬仪式完毕后李明秋宴请帮忙的宾客,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何仙姑。 第146章 田中的眼里露着凶光,狠狠地把刘师长瞅定,假如这时田中手里有枪,肯定会跟刘师长拼命!可是他是一个输光了资本的赌徒,已经没有任何能量咸鱼翻身……他想起来中国的一句古话:小不忍乱大谋,是呀,现在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必须以屈求伸、伺机反扑……田中眼里的凶光慢慢褪去,装出一副可怜相,反问刘师长:“做为一名军人,你说,我现在应当为日本作些什么”? 刘师长缓了一口气,说:“我先让你看一份文件”。刘师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电报,交给田中,那是一份由胡宗南司令长官签注的命令: 兹任命田中先生为国民革命军第××军团第××师少校军医,享受团长待遇。 田中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想这纸任命书肯定要在南京的《中央日报》上发表,到那时引起的连锁反应不比反叛投诚时小多少,这些人步步紧逼,已经把田中逼进了死角,田中一想到“叛徒”二字就不寒而栗,爸爸妈妈有一个做了祖国叛徒的儿子,枯涸的心灵里将会打上耻辱的标记……如果此时有一把战刀,田中将会剖腹自杀!以死明志,自己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上了圈套,中了奸计。 痛定思痛,感觉到那样一来,他的祖国还是不肯饶恕他,因为没有人证明他的忠诚!也许军人们会把田中当作一条死狗一样拉出去掩埋,田中从此将会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为了证明自己,田中选择了苟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想到此田中站起来,整整衣衫,像军人一样立正,喊道:“报告,少校军医田中前来报道”! 刘师长稍一愣怔,即刻明白了田中的用意,索性假戏真做,站起来,挺胸抬头,还礼,严肃致辞:“刘某代表国民革命军××师全体将士,欢迎田中少校从军”! 言毕,两人互相握手,又重新坐下,刘师长恢复了常态,给自己和田中把酒倒满,两人干杯。刘师长变换了另外一种口气,关切地问道:“我听说田夫人受了惊吓,差点流产,这两天恢复的怎样”? 田中站起来回答:“报告长官,夫人无恙”。 刘师长慨然一笑,摆摆手让田中坐下,语重心长地说:“我不会给你洗脑,也不喜欢说话高调,我喜欢说真话的朋友,不管他的政治倾向如何,今天,我视你为知己,就是因为你当着我的面说,你爱日本,你无意背叛自己的祖国”。 田中把腰身挺直,一副军人的姿态:“可我现在实际上已经背叛,成为贵部的一名军医”。 刘师长语重心长:“假如有一天,让我出面证明,我会说,田中君是一名忠于日本的日本人。反战联盟是一个世界性的组织,我听说渡边先生就加入了反战联盟,但是并不意味着渡边先生就背叛了祖国,同样,反战联盟里边有德国人、意大利人、苏联人、美国人,世界上所有热爱和平的人,他们只是反对战争,并不影响他们的信仰和追求,所以,田中君参加抗战,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在拯救你的国家,拯救日本”。 田中并不认同刘师长的言论,反而认为那是一种诡辩,可是他却不住地点头,因为他必须证明自己。 田中喝得熏醉,踉跄着回到那幢四合小院,看门口的哨兵向他立正、敬礼,感觉中有点滑稽,哈哈笑着,回到屋里,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突然间呜呜直哭:“我******当了中国军队的少校军医”! 女儿田美智爬上炕,双手搂着天中的脖子,看爸爸喷出满嘴酒气,伸出手指头把爸爸的眼泪刮下来,在爸爸的耳朵边用稚嫩的童音问道:“爸爸,你为什么要哭”? 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卢秀蓉的内心成熟了许多,她上街买菜都由警卫背着枪紧跟着她,不是害怕她逃跑,而是担心遭遇不测。自从跟田中结婚以后,凤栖街的平常百姓对她敬而远之,她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有时去娘家转转,弟妹们见了她都显得生疏,勉强在爹娘家吃一顿饭,不等天黑娘就立催她赶快回去,她有时感觉很孤独,可是她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 那一声枪响让卢秀蓉不胜惊恐,如果不是丈夫推了她一把,这阵子很有可能在阎王殿里报道,事情过后卢秀蓉下身流红,看见丈夫田中屁股撅在院子里为她煎药,卢秀蓉又不胜感动。感觉中变化最大的是自己的丈夫,每天晚上睡在她的身边,把她轻轻地抚摸着,爬到她的肚皮上听肚子里的胎动,卢秀蓉心里起皱了,感觉中她溶化成一潭春水,碧波涟涟、春情荡漾。 快过年了,看那落光了树叶的槐树上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什么,卢秀蓉又想回娘家看一看妈妈,她收拾东西刚走到门口,站岗的哨兵礼貌但是非常坚决地不让她出门,理由很简单,为了田夫人的安全。 卢秀蓉折回屋,坐在炕上搂着女儿发呆,这阵子她最害怕丈夫出事,田中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唯一支柱,她可以没有一切,但是不可以没有丈夫,丈夫出门已经半日,卢秀蓉提心吊胆,该不是…… 正在这时田中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卢秀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知道丈夫平常日子喝酒后喜欢喝茶,于是为田中泡了一壶龙井,她把茶杯端到丈夫嘴边,扶起丈夫的头,田中闭着眼睛抿了一口茶水,泪水又从眼角涌出。这是卢秀蓉第一次看见丈夫流泪,内心里不胜惊恐,伸手摸摸丈夫的前额,马上烫得把手缩了回去,卢秀蓉下了炕,为丈夫把毛巾弄湿,敷在丈夫的额头,然后颤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中突然狂笑:“我******当了中国军队的少校军医”! 卢秀蓉不知道少校军医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灾难降临,泣不成声地问道:“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拉到笔架山下枪毙”? 田中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很可爱,他把卢秀蓉抱紧,嘴搭在卢秀蓉的脸上狂啃,秀荣拉着哭腔求饶:“当心我们肚子里的孩子”。田中狂够了,又轻抚着爱妻的头发,轻声慢语:“秀荣,你不用害怕,我升官了,少校军医是一个官衔,从今后只为中国的军人看病,再不用开药铺了,你就是少校夫人,军官太太”! 可是卢秀蓉仍然惊魂未定,她指着门口站岗的说:“他们连门都不让我出,该不是——” 田中对夫人解释道:“不用害怕,至少在目前,你的丈夫对他们还有用。那些站岗的是害怕有人暗害我们,保护我们的安全”。 夫妻俩正说话时突然间听见门外鼓乐齐鸣,两人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互相对视着,不知道有什么喜庆。那鼓乐声慢慢走近,卢秀蓉对丈夫说,咱到外边看看,女儿也嚷着要去,田中抱着孩子,夫妻俩刚走到门口,只见军乐队迈着正步已经走进院子,为首的军官双手端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套崭新的军装和绶带,刘师长紧随其后,看样子是给田中来授衔。 这样的场面田中经历过,那一年他刚从医学院毕业,穿上军装,就开始授衔,那时几乎所有的军医都被授予上士。可是那场面看起来要比现在威武雄壮许多,授衔的军官满脸杀气,所有穿上军装的新兵都要举起右手对天皇宣誓,大日本帝国的军歌《樱花》让人激动不已。 可是目前这支军乐队就差远了,音乐跟鼓点子配合不一,士兵的脚步显得凌乱,好像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可是一旦唱起军歌来,那场面让人震撼,只见四面城墙上的士兵都原地立正,引吭高唱,连凤栖街上的老百姓也跟上和鸣: “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尽忠…… 纵横沙场,复兴中华,所向无敌立大功…… 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田中内心吃惊,他终于见识了中华民族众志成城驱除鞑虏的决心,那一刻,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国家产生怀疑,我们是不是真的……战无不胜? 可是田中还是挺直身子,静听刘师长宣读“授衔令”,紧接着从另一位军官手里接过托盘,把一套崭新的军装授予田中,田中双手接过军装迈着正步进屋,稍倾,田中身着少校军装出屋,一身戎装的田中看起来格外精神,让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看授衔仪式的卢秀蓉为之动容。 满以为授衔仪式就此结束,谁料想刘师长命令部下牵来几匹战马,几名军官陪田中一起骑上战马佩着绶带沿街招摇过市,一辆牛车拉一架老式照相机沿街拍照,刚刚埋了老管家的李明秋来不及回屋,穿着孝服站在药铺门口看着田中穿着军装骑着战马从面前走过,心中暗想,刘师长这一招确实高明,这些照片如果在报纸上发表,田中将永远也洗脱不掉大日本帝国叛徒的名声。 那田中心上扎满了刺,脸上却挂着笑容,就这样被刘师长当作猴子一样折腾了一天,天黑时由卫兵护送回屋,看卢秀蓉在贴灶君,问道:“今夜是什么时候”? 卢秀蓉告诉田中:今夜是除夕。田中不再说话,盘腿坐在灶前的草墩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面对灶君祈祷,那一刻他心里想着什么?也许他摒弃了凡尘俗世间的所有烦恼,去追求暂时的恬静,也许他遥祝远在日本的父母,让他们牵挂儿子的心灵得到暂时的安慰…… 第147章 郭宇村的场院里,出现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这几年娶回村的新媳妇们全都穿起新衣出现在场院里看戏。平日里各人都在各家过日子,大家也不怎么留意,老一辈人的印象中,郭宇村的女人个个都是捡来的烂货,几乎每个女人都有一段并不光彩的经历。可是这几年风水轮流转,郭宇村的男人们出外挣钱,娶回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鲜亮,一个比一个神气。好似一次赛美会,让郭宇村的男人们感觉脸上有光,心里有劲。 当然,女人堆里最漂亮的,当属刚结婚几天的文秀和板兰根,两个新媳妇原来同住一村,但是很少往来,经过联姻,两个新媳妇成了亲戚,一个尊一个“嫂子”,一个叫一个“妹妹”,两个女人一色的红段子棉袄,给戏台下增添了一道亮色。 两个内蒙来的女人继承了马背上民族的传统,一个是二狼的媳妇林秋妹(这名字是二狼给起的)。一个是谷椽的媳妇呼风雨(村里人给起的绰号)。两个女人虽然都有了孩子,仍然跟刚来郭宇村时一样,漂亮而不失丰韵,两个女人平时就经常往来,看戏时自然站在一起,让男人们忍不住多看几眼。 三狼的媳妇张东梅、豆瓜的媳妇水上漂(绰号)是两个即将临月的孕妇,村里演戏她们的男人一人拿一个凳子,让两个女人坐下来看戏,待会儿男人们就来问一次:累不累?两个女人逞能似地瞥男人一眼,脸上溢满幸福的红晕。 当然,还有大狼的媳妇粘粘(绰号)、谷檩的媳妇棒槌(绰号)、栽逑娃的两个媳妇白菜和萝卜(当年豁豁已死,栽逑娃就把两个媳妇全部据为己有)。年纪大点的还有蜇驴蜂跟她的老邻家年翠英、疙瘩的媳妇洋芋、楞木的媳妇憨女,张大山的老婆兰儿和他妻弟金宝川的老婆秀儿也穿着一新,每人拿一把凳子坐在戏台下看戏。 良田爷搬张椅子坐在戏台子中间,他的旁边是憨女和洋芋作伴,身后坐着楞木和疙瘩,再向后就是张大山和金宝川,全村里凡是能走得动的全都来到场院,村里人难得这样团圆,过完年男人们就都各奔东西,出外去为生活打斗,去奔各人的生计。过年这阵子他们难得的悠闲,陪着父母老人妻子儿女看戏。 这天晚上演的皮影戏是《走南阳》,来喜演这些搞笑戏特别拿手,能把刘秀跟村姑表现得恰到好处,表演村姑的是来喜的女儿,父子俩你来我往,相互间调戏逗趣,让全村人捧腹大笑,漏斗子在台下看得高兴,竟然手舞足蹈地喊起来:“来喜,你羞先人哩,谁家老爹调戏自己的女子”! 来喜从幕布上面探出头来,嘴上不饶人地骂道:“漏斗子,你当心点,不要黑地里走错了路,钻进儿媳妇的被子里头”! 狼婆娘在旁边帮了腔:“来喜,你再说那些吞怂(骂人的方言)话,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全村的老少无不开怀大笑,笑这一对说话掂不来高低的老活宝。 蜇驴蜂一边看戏,一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二闺女文慧,这几天文慧就就像丢了魂一样,一有机会就去找郭文涛,蜇驴蜂担心女儿做出啥丢人事来,把女儿盯得特别紧,可是刚才一高兴,手一松,大事不好了,文慧已经瞅准机会从娘的身边溜走。 大家都聚精会神看戏,看漏斗子跟来喜两个活宝逗趣,谁也没有留意,戏台子下黑暗的角落,两双焦渴的眼睛正在相互间传递着某种信息,郭文涛随几个弟妹一起来到戏台底下,弟弟妹妹跟村里的小孩子一样,在大人们的缝隙中间穿来穿去捉迷藏,孩子们来场院的真正目的是玩耍,谁也把看戏不当一回事。郭文涛却不一样,他怀揣厚厚的心思。看妈妈正跟蜇驴蜂在一起啦话,郭文涛瞅准了,蜇驴蜂的身边站着心上人文慧。 郭文涛悄悄溜到文慧身边,用肩膀蹭了文慧一下,文慧回头看是郭文涛,便朝妈妈努了一下嘴,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蜇驴蜂已经把女儿看紧。郭文涛还不死心,便紧靠着文慧,抠文慧的手心,文慧尝试着把另外一只手从妈妈的手心里取出,蜇驴蜂回过头看了一下女儿,郭文涛赶紧溜到蜇驴蜂身后,蜇驴蜂看女儿神态不正常,把文慧的手攥得更紧。 相恋中的少男少女有一种互相吸引的磁场,那种磁场看似无形,却实实在在地存在,文慧没有心思看戏,心神早已经被郭文涛掳去,整个身子只剩下一个躯壳,僵直地站在那里。文慧感觉妈妈看戏看得有点忘情,便把手悄悄地从妈妈的手心抽出,可怜蜇驴蜂毫无知觉,竟然让女儿从身边悄悄溜走。 两人相拥着迅速从戏台下逃离,他们清楚地知道用不了多久两家的大人就会寻找他们,于是尽量逃得更远点。郭宇村的周围全是树林,大年初一晚上的树林里看起来恐怖而神秘,二人携手跑进树林没有多远,猛然间一抬头,看见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是狼。山里的孩子忒胆大,知道遇见狼不能回头就跑,人没有狼跑得快,狼会从身后爬上你的肩头……郭文涛过完年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小丈夫显出了一种临危不惧的胆识,他让文慧藏在他的身后,然后朝那绿色的眼睛走过去,一看,什么都没有。原来两个小孩子的眼前出现了幻影。 远远地,传来了两家大人的喊声,两家大人在戏台下不见了这一对小冤家,他们不敢惊动村里人,嫌丢脸。于是悄悄从戏台下溜出来,在村子周围的林子里寻找。文慧胆小,听见爹娘的喊声要回应,文涛把文慧的嘴捂住,不让文慧出声,猛然间想起大人们都出来看戏,家里没有人,于是就把文慧带到自己家里,这样爹娘回家也好交代,他们在一起并没有做什么越轨的事情。 郭文涛拽着文慧的手,把文慧拉回家,点亮灯,看见墙上挂着老宅院的钥匙。郭文涛稍一思忖,便把老宅院的钥匙取下来,吹灭灯,又把文慧拉到老宅院内,然后关起门,把文慧抱起来,走进老爷爷曾经做为书房的上屋,心里坦然了许多,让大人们找去吧,这里的夜晚真安静。 蜇驴蜂回头一看不见了文慧,最初心里也不怎么在意,也许女儿憋尿了,找个地方去方便。等了好久不见文慧回来,这才真正着急了,她问年翠英:“文涛去了哪里”?翠英用眼睛四下里寻找,那里有文涛的踪影,两家的大人这才急了,纷纷离开戏场,分头去找这一对冤家。 青头跟郭全发在树林子里碰面,双方都有点不好意思,全发首先向青头道歉:“文涛一点也不让大人省心”。 青头释然,说:“娃大了,由不得大人”。 两人分头去找,找了一圈又碰在一起。这次,是青头开口:“老邻居,这俩娃的事我看咱们大人应当担在秤上(方言,放在心上),万一出啥事咱两家都丢不起人”。 全发马上迎合:“就是就是,回头我跟翠英商量,就在老宅院里给娃把事办了,你跟娃隔墙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青头还想说啥,只见火把通明,村里人知道文涛跟文慧失踪,也不看戏了,打起火把四下里寻找。年轻人不为找人,只为了捉奸,假如把两个男女光屁股捉在一起,那才叫过瘾!一时间郭宇村的沟沟岔岔全是找人的呼喊声,蜇驴蜂气急败坏地对年翠英说:“文慧要遇到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搁往日刀子嘴年翠英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可是这天晚上年翠英心怯了,感觉中两个孩子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她尽量心平气和地劝说蜇驴蜂:“这么多人寻找,两个孩子肯定躲在暗中不敢露面,咱们再找找,要不回家看看”? 一句话把蜇驴蜂提醒,她顾不上跟年翠英斗嘴,急急忙忙朝家走,迎面跟自己刚入赘的女婿板脑碰在一起,板脑喊了蜇驴蜂一声:“娘——” 蜇驴蜂一见女婿,气消了一半,问到:“那贼女子有没有回屋”? 板脑又叫了一声娘,这才说:“你老不用着急,文慧还没有回屋,不过我发现了一个新情况……说到这里板脑故意顿了一下”。 蜇驴蜂心急,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板脑并不答话,而是把蜇驴蜂带到郭全发家老宅院门前,反问岳母:“娘,你看这门有没有什么变化”? 蜇驴蜂火了:“这孩子,有啥话你就直说”! 板脑这才说:“这门原来锁着,怎么现在关着?里边肯定有人”! 蜇驴蜂疑惑着:“你说文慧在这院子里”? 半脑说:“我说有可能,但是不敢肯定”。 蜇驴蜂有点急不可耐,顾不上天黑,跑着来到年翠英家里,看年翠英正好刚回家,上前一把将翠英的衣服领子抓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翠英,你干的好事,把我的女儿和你的儿子关进你家老宅院里头”! 翠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蜇驴蜂得理不饶人:“你说,你家老宅院的大门为什么关着?里边肯定有人”! 翠英一看墙上,老宅院的钥匙当真不在了,谁这么大胆,竟敢闯到她家偷了老宅院的钥匙住进里边?!翠英要蜇驴蜂不要着急,咱们先去把大门打开,打开大门自然明白。 第148章 瓦沟镇大年初二晚上的几声枪响激起了民怨,加之有张蝎子在后边推波助澜,郭麻子驻军二十年来的所有新帐旧账一起展现在人们面前,大家义愤填膺,历数郭麻子的劣迹,刚才被杨九娃的枪声驱散的老百姓又重新在一起聚集,这次他们不是在郭麻子官邸前闹事,而是一起涌到戏台底下,可怜几个女戏子被一帮流氓绑架,拉到砖瓦窑里悉数糟蹋,戏班子的戏装以及所有值钱的物件也被抢劫一空,几个男戏子和乐手奋力逃脱,戏台上下一片狼藉。 郭麻子心有不甘,感觉中这起民事纠纷有点蹊跷,他被糊里糊涂扶上马鞍,临行前还想回去跟乡亲们解释清楚,他郭麻子绝不想跟老百姓结怨,参谋长跟几个营长力劝郭团长不要回去,这种事件无法跟老百姓解释清楚,更何况杨九娃打死人属于事实,现在返回去无异于火上浇油。 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们主要保护两个女人突围,已经夺路先逃。杨九娃无暇考虑谁是谁非,只要他和郭团长的女人安全就是万福,人活一世,怎么活法都是活人,但是不能没有后代,不能没有女人,杨九娃兼而有之,心满意足,为了保护女人和儿子的安全,杨九娃不顾一切! 郭麻子没有想到,他的部队几乎是被瓦沟镇的老百姓驱逐,部队撤离前来不及收拾细软,只是把轻重武器仓惶抬出,行进到一处山沟停下来休整,竟然发现又有不少兵士逃跑,东北军撤离凤栖前赠送了郭团长许多轻重机枪和六零迫击炮,这阵子郭团长都舍不得丢掉,然而几百老兵已经走得很累,部队撤离前又弄丢了好多马匹,大家稍事休息,瓦沟镇的老百姓沿路喊着讨还血债的口号穷追不舍,老兵们忍无可忍,一致请示郭团长杀个回马枪,血洗瓦沟镇,给这些刁民一点颜色! 郭团长严厉告诫他的部下,我们面对的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目前发生这样的误会肯定有人教唆,坚决不能错上再错! 郭团长命令部队鸣枪警示,但是坚决不能再伤害一个老百姓!那些尾追的老百姓听到枪声后停下来,部队借此机会迅速撤离,杨九娃护送两位夫人上山后又前来接应,郭团长的部队撤离到簸箕掌停下来,大家跑了半夜,肚子早已经跑空,幸亏簸箕掌有杨九娃接待赶脚的脚夫时盘的锅灶,大家生火做饭,不大一会儿几大锅米饭已经焖好。 那些尾追的老百姓看见郭麻子的兵只是朝天鸣枪,并不打算伤人,有人鼓动继续尾追,有人显得有些犹豫,大家举棋不定,在山沟里商量了许久,有一个年老的长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言道咱们手无寸铁,根本不是郭麻子队伍的对手,人家给咱们留了面子,咱们应当见好就收。 这时张蝎子站出来说话了:“自古道杀人偿命,他郭麻子大势已去,我们应当借此机会穷追猛打,向郭麻子讨还血债”! 尽管张蝎子极力鼓动,但是响应者寥寥,好多人已经朝回走,张蝎子看嫁祸于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冷笑一声,打道回府。 正月初三这天,县长带领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来到刘师长的官邸,慰问当地驻军,刘师长借机摆了几桌宴席,举行军民联欢,被邀请的人刚刚到齐,宴会还没有开始,突然通讯兵来报,昨晚瓦沟镇郭团长的部下打死了几个村民,老百姓聚众闹事,郭团长已经仓惶从瓦沟镇撤离,目前在渡口附近一个叫做簸箕掌的地方集结待命。 刘师长闻讯暗自思忖,心想这郭团长绝非鲁莽之人,不会在队伍即将开拔之前引火烧身,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原因,他决定亲自去一趟瓦沟镇,调查了解郭团长打死人命的第一手资料。驻军凤栖前胡宗南司令长官特别叮咛刘师长凤栖乃战略咽喉,老百姓不能生乱。 刘师长向应邀前来赴宴的当地名流和国民政府文职官员抱拳致歉,声言他要亲自去一趟瓦沟镇,“宴会照常进行,恕不能奉陪”。 大家听说瓦沟镇出了人命,也都无心吃饭,纷纷离座告辞。瓦沟镇属于凤栖管辖,县长没有理由不去瓦沟镇处理民事纠纷。于是一行人稍作收拾,匆匆上路。 李明秋刚刚埋了老管家,刘师长设宴李明秋婉拒,正在家里在跟满香闲坐,只见妻弟屈志琪慌慌张张进屋,带来了郭麻子出事的消息。 李明秋半天回不过神来,郭麻子一向做事谨慎,他也不相信郭麻子能一连打死几个人命,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他决定跟随妻弟前去看个究竟。 满香说:“这件事你应当告诉叔叔,全中还在叔叔家过年,郭麻子出事不该瞒着他的儿子和儿媳”。 正说话间只见郭团长的卫兵已经飞马来到门口,他正是前来接郭全中回去。想不到郭全中听到父亲将要东渡的消息竟然无动于衷,他说,他管不了爹跟娘的事,他感觉在岳母家生活的很好,不想去见爹娘。 满香闻言苦笑,她尽力劝说两个孩子:“要知恩图报,不要让父母寒心”。李娟还比较听话,把自己的小丈夫哄得骑到马上。 刘师长带领一个连的兵力向瓦沟镇进发,县长带着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紧随其后。 屈志琪带着两个卫兵跟姐夫和两个孩子没有跟随刘师长去瓦沟镇,而是在郭麻子卫兵的带领下直奔簸箕掌。 话分两头。刘师长来到瓦沟镇时天已经全黑,死者家属和老百姓一见县上来人,即刻把县长围住,要县长主持公道,帮助他们向郭麻子讨还血债。 负责接待刘师长和县长一行的就是张蝎子,张蝎子是瓦沟镇的保长,常到县上开会,跟县长很熟悉。县长和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来瓦沟镇后,就直接住进张蝎子家里。张蝎子首先劝说死者家属稍安勿躁,相信刘师长和县长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张蝎子要给刘师长安排住宿,刘师长说不用,指挥部队驻扎在郭团长临走时留下的土窑内。 当晚,张蝎子在自己的宅院内大设筵宴,并且亲临刘师长下榻之处邀请刘师长赏光,刘师长思忖再三,感觉中张蝎子乃瓦沟镇一霸,暂且先不为难他,于是慨然应允,跟随行一起骑马来到张蝎子的宅院赴宴。 听说刘师长慨然应允,父母官受惊若狂,急忙迎出大门外,亲自服侍刘师长下马,看张家宅院内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派喜庆的气氛,宴席的奢华在当年的瓦沟镇绝无仅有。刘师长在上席正襟危坐,脸上不苟言笑,让满座的作陪者颤颤栗栗,勉强吃了几口菜,刘师长说他很累,需要休息,退席而去。大家一直把刘师长送到大门口,刘师长摆摆手让大家先回去,但留下县长一人。那父母官颤声问道:“刘师长有何吩咐”?刘师长低声但是很坚决地命令道:“调查命案首先从张蝎子入手!谨记着,不得有一丝疏忽”! 刘师长带领着他的护卫骑马远去,父母官仍然站在那里发呆:为什么刘师长说得那么坚决,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县长大人不由得脊背出汗。猛然间耳朵边有人说话,县长睁开眼睛细看,原来是张蝎子站在旁边,张蝎子装着无意间问道:“刘师长刚才说了些什么”? 县长嘴里吱唔着,不肯细说。张蝎子平日里为人何等精细,岂能看不透里边的猫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他先不急于实施手段,自嘲道:“猫走了老鼠翻身,走吧,别犯傻了,咱们入席去,今夜一醉方休”。 刘师长离席后气氛活跃了许多,看样子张蝎子摊了血本,拿出了当年在农村很少见的“西凤酒”,几个请来作陪的本地土豪尽是一些酒鬼,见到西凤酒两眼放光,一个个摩拳擦掌,划拳猜令,一时间酒席桌子上高潮迭起,一个个喝得熏醉。 可是县长只是象征性地喝一点,看起来心事重重,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张蝎子冷眼旁观,有一种做贼心虚的变态,宴席散场时已经很晚,张蝎子感觉事不宜迟,必须先将县长用钱色俘获,张蝎子不缺银钱,唯一缺少的就是女色,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找女人?想来想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自己的女儿当年十四岁,正当妙龄,于是也就不管不顾,把县长安排到自己女儿的闺房,跟自己的女子睡在一起。 第149章 李明秋、屈志琪一行人来到簸箕掌,跟郭麻子汇合。 郭麻子看见自己的儿子跟儿媳,由不得激动。他上前一步,想摸摸儿子全中的头,想不到全中躲了一下,转身走开,去找他的妈妈牡丹红。郭麻子唉叹一声,看李明秋还带着一个年轻军人,于是上前跟那个军人握手。 “九一八”事变以后,十二能义愤填膺,街头演讲,紧接着送子参军,把自己的大儿子屈志琪送入军营,郭团长力荐屈志琪去宝鸡上军校,屈志琪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按军衔郭团长跟屈志琪两人同级,可是屈志琪不忘旧日栽培之恩,见了郭团长依然口称“老首长”,立正敬礼。郭团长还礼,但是记不清眼前这个英俊的军人究竟是谁。看郭团长疑惑着,李明秋在旁边介绍道:“郭团长记不清了,他就是我岳丈的大儿子屈志琪,是你当年力荐他上军校,志琪能有今天,全靠郭团长栽培”。 郭团长终于想起来了,双手紧抓屈志琪的手臂不住地摇晃,不禁感慨到:“九一八至今,这一晃又是六年,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紧接着有点哽咽:“想不到我郭麻子墙倒众人推,有人硬往我的锅里撂老鼠,说我郭麻子打死人命,大年初二被赶出瓦沟镇,成为亡命徒……” 杨九娃在旁边听着,满身不舒服,接上话茬:“人是我打死的,要杀要剐我一个人顶着,跟郭团长无关”! 郭团长急忙解释:“杨兄不要误会,你还不是为了保护两个女人?今天咱们同在一条船上,郭某我绝不埋怨老兄!我只是有些感慨,想不到我郭某落难之时,屈团长依然前来探视,与患难中见真情”。 屈志琪不觉有些激动:“别人把咱们陕西人叫冷娃,我看咱们陕西冷娃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特别看重朋友之间的友情,直爽,说话不藏奸,这样的人容易受伤,比如杨虎城将军……” 郭团长接上话茬:“我倒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大道理我说不上来,国难当头敢直面兵谏的只有张、杨二位将军,也许将来有一天,有人会为杨虎城将军翻案,只可惜我们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还不一定”。 杨九娃有点不耐烦了:“自己已经身临危境了还替别人担忧,走!上山喝酒去,管他妈嫁谁”! 大家一边上山一边说话,屈志琪要大家放心,根据他的了解,刘师长是一个办事认真、很有主见的将军,他肯定不会放过扇动闹事的幕后指挥者,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话分两头。却说县长那天晚上并没有多喝,心里不醉,看张蝎子把他带到一间闺房,知道这张蝎子又要在他的身上使些手段,搁往日他会将高就低,明推暗就,糊里糊涂跟那女子睡在一起,活儿做完之后张蝎子也会替他保密,他在这个县上任时间不长,张蝎子是县长信任的保长之一。可是这天晚上他却不敢,害怕躲不过刘师长的法眼,这次事件关乎父母官大人的前途命运,搞不好这顶乌纱帽就要丢掉。 父母官坚辞不干,倒把张蝎子闹得下不来台。正在这时那女子醒来了,裹着被子坐起来,疑惑着问张蝎子:“爹,你们这是干啥”?县长开始知道,张蝎子把自己的女儿也押上赌场。心里一道阴影掠过,难道说刘师长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张蝎子看谜底揭穿,唯唯诺诺,带着县长重新来到客厅,县长看张蝎子一副为难的样子,故作轻松地说:“张富贵,你的好心我领了,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来日方长,今天你就搬一把躺椅,我在你的客厅将就一晚”。 当夜无话。第二天吃完早饭,刘师长关心郭团长目前的处境,带领着几个贴身警卫来到黄河岸边,对岸就是日占区,刘师长在黄河岸边伫立良久,心似黄河浪,波涛起伏。 刘师长家住山东东营,黄河入海口那边。跟随刘勘将军征战多年,由一个随身保镖晋升为师长,经过二十年的历练,他是国内主战派将领之一,虽然只是个师长,可是由于作风硬朗深得刘勘将军和胡宗南长官的赏识。这次被派往战略要地凤栖驻军,足见胡司令长官对他的信任。当然,刘师长不可能亲率部下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但是十分关怀即将亲赴前线的部队,对于张、杨二位将军的兵谏他有自己的看法,对蒋委员长剔除异己的做法也感觉不可理解,他是一名职业军人,对政治的残酷性认识不足,加之人微言轻,只是忠于职守,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 哗啦啦下来一彪人马,刘师长回头一看,正是郭团长和屈志琪团长相伴而来,两个团长年龄相差二十岁,可以说相差一代,一个风华正茂,一个饱经风霜,一个被蒋委员长打入另类,一个正前途无量,叹人间诸多遗憾事,无可置评。 两位团长下马,向刘师长敬礼,紧接着郭团长一声长叹,在刘师长面前发了一句感慨:“想不到我郭某活得这么窝囊”! 刘师长安慰郭团长:“目前县长正带领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在瓦沟镇调查,相信不久就会真相大白。又有几个骑马人从山上下来,只见一个独臂汉子自缚其身,来到刘师长面前,自称他就是土匪头子杨九娃,瓦沟镇血案由他一手造成,跟郭团长无关”。 虽然从未谋面,有关杨九娃的大名刘师长早就听说,刘师长是一名正牌军人,对于土匪他向来不屑一顾,也从来不跟土匪交往,可是这阵子刘师长不得不说:“你的大名我来凤栖时就听说过。这次瓦沟镇血案你做得确实有些鲁莽,不过我看幕后肯定有人操纵,张富贵(张蝎子)这个人值得怀疑”。 这个看法跟大家的猜测不谋而合。众人大惊,刘师长才在瓦沟镇住了一夜,就能抓住案情的核心,不得不佩服刘师长的才能。 可是杨九娃却不放心,大声提醒刘师长:“那个县长跟张蝎子一个鼻孔出气,让县长调查这起案件无异于助纣为虐”。 刘师长看杨九娃仍然被绑着,吩咐警卫为杨九娃松绑,接着刘师长转过身,面对黄河沉思良久,才说:“借给县长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徇情枉法”! 刘师长说得没错,县长看刘师长不辞而别,把一段无头命案交给他一人侦断,心里就明白这是刘师长使的手段,故意考验他这个父母官的能耐。可是他不能从张蝎子家搬出去,那样一来无异于在提醒张蝎子,他已经被怀疑。他装着若无其事,在张蝎子家吃完早饭,然后告诉张蝎子,中午踏勘现场,希望张富贵能够参加。 可是张蝎子却出现了错觉,他认为刘师长的离去无异给他留下可钻的空间,自信对付县长这一班子文官绰绰有余,稍使手段就能将他们玩转,现今社会只要有钱阎王那里都可以行贿,谁不知道当官就是为了弄钱? 县长带领这一班子文官来到郭团长的官邸勘察现场,只见鬼子五的尸体仍然摆在院子中间无人料理,郭团长夫人的房间里残留着斑斑血迹,被杨九娃打死的三个人还在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县长回头问道:“这几个人的家属为什么不见来收尸”? 话未说完就见几个穿白戴孝的男女哭哭啼啼而来,跪在院子中间要父母官为他们伸冤。郭团长官邸四周的屋顶上站满了围观的群众,大家屏住呼吸,看父母官怎样了结案情。有几个泼皮上来找县长闹事,刘师长带来的士兵把那些泼皮驱散。百姓们再无人敢上来闹事,勘察工作得以开展。 验尸官上来验尸,验完尸体后县官下令受害者家属先把自己的亲人抬离现场,可是没有一家动手,那些家属声言,不给一个说法绝不罢休。县长宣布,上午的验尸程序结束,然后带着官员们来到他们下榻的张蝎子家门口,县官被大门上贴着的两块不规则的红纸吸引,下令将那红纸剥去,张蝎子上来阻拦,早有配合县长侦查的士兵把张蝎子逼到一个墙角,那两张红纸揭开以后真相大白,原来张蝎子正是打死鬼子五的凶手…… 第150章 郭团长在刘师长和屈志琪的陪同下重返瓦沟镇。郭团长重回瓦沟镇的目的不是为了找谁算账,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张蝎子被五花大绑关进了一间黑屋,几个兄弟和三个妈妈齐刷刷跪倒在县长面前,祈求县长绕过张蝎子一命。县长有一种旗开得胜的感觉,特意带领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来到村口迎接刘师长归来。 人有时百密一疏,张蝎子完全有机会把大门前的血迹消除,可是他把全部心思都用在陷害别人上,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自己会身陷囹圄。其实这算不了一件多大的命案,即使他明目张胆打死鬼子五也不会偿命,可是张蝎子心思太重,他想白白地占有那一幢宅院,因此上就想到了栽赃陷害。雪里送碳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瓦沟镇的人看郭麻子日暮途穷,因此上就产生了墙倒众人推的冲动,张蝎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瓦沟镇掀起了驱逐郭麻子的骚动。 现在,张蝎子后悔了,可是他并没有认输。刘师长回瓦沟镇后首先提审张蝎子,张蝎子也算一条硬汉,在大堂上死不认账,反而倒咬一口,反诬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张蝎子,在他家的大门口抹上血手印。县长一拍惊堂木,要对张蝎子大刑侍候,张蝎子破口大骂,说县长和他的一班子官员吃了他的贿赂……县长理直气壮地说:“你行的贿赂全在这里,我们分文没动”。 刘师长冷眼旁观,知道张蝎子死猪不怕开水烫,拿不出非常过硬的证据张蝎子不会认账。大门上的血印算一个疑点,肯定还会找到张蝎子害死鬼子五的蛛丝马迹。 县长宣布退堂,张蝎子被重新关进黑屋,这时候一个村民主动来报案,说他捡到了一条血迹斑斑的口袋,口袋上写着“张记”。可能是张蝎子装了死人以后顺便扔了,让这个村们捡到。刘师长感觉这物证还不足以让张蝎子心服口服,于是跟县长商议,决定连夜提审张蝎子的三个弟兄。 那三个弟兄一上堂就显得心神不定,县长一拍惊堂木,喝道:“张蝎子人证、物证俱在,这起案子已成定局,根据有人举报,你们弟兄三个就是害死鬼子五的帮凶……”县长话还未说完,噗通一声,弟兄三个全部跪倒,从头至尾述说了案发的全过程,并且声言他们没有参与杀人,祈求县长网开一面,放他们弟兄三人一条生路。 张蝎子知道三个弟兄出卖了他,难免一死,感觉到让人家光天化日之下绑上法场、执行枪决有点窝囊,于是趁士兵看守不严之际,触柱身亡。 杨九娃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为之感慨,人怎么死也是个死法,能像张蝎子这样死得硬气也不枉活人一场。他特意驮了两驮银元,来到瓦沟镇抚恤被他打死的死者家属,那些家属们得了杨九娃的财物,感觉再闹事已经不值,这一场风波宣告平息。 刘师长派了一个营的部队来瓦沟镇换防,郭团长就把那幢院子移交给刘师长。无人时刘师长对郭团长说:“老兄,那幢院子的产权仍然归你,我替你保管着,你凯旋回师之日就交还给你”。 郭团长神色暗淡地说:“不会有那一天了”。 瓦沟镇群众骚乱事件平息以后,郭团长的队伍就在簸箕掌暂时驻扎,准备东渡。 那一年腊月打春,正月黄河还没有解冻,但是浮冰已经很薄,不可能踩着浮冰过河。几百老兵在树林里边集结,等待黄河浮冰融化。杨九娃尽了挚友之谊,每日里管好将士们的吃喝, 别看郭团长的军营里尽是一些老兵,武器装备并不差。东北军撤离前留下一些轻重机枪,刘师长又给排长以上军官每人都装备了美式卡宾枪,连长以上军官每人一支二十响,加之杨九娃从财力上倾力相助,可以说杨九娃东渡之前兵强马壮。 老兵有老兵的好处,留下来的老兵思想稳定,经验丰富,大家二十年没有打过仗了,东渡之前虽然显得悲壮,士气不减,有一种杀敌报国的欲望。 这支部队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拖累太大,连以上干部几乎全部娶了本地老婆,有些老兵虽然娶不起老婆,却有相好,按照郭团长的布置东渡之时不准带家属,可是郭团长也有自己的难处,他首先无法说服自己的老婆。 处理不好随军家属的问题影响军官们的情绪,为此郭团长专门开了几次会,研究安排部队军官家属的问题,可是军官们在其他方面极力配合郭团长,唯独牵扯到家属大家都不发言,郭团长明白,大家都看他,只要郭团长能说服牡丹红留下,其他军官就不会带家属东渡,可是牡丹红已经对郭团长放出狠话:“除非死,她再也不会离开郭团长”! 黄河两岸静悄悄,侵华日军为了掠夺山西的煤炭资源,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布置在铁路沿线,顾不上黄河岸边的防卫,黄河两岸相对而言比较平静。郭团长每天都带着他的下属来黄河岸边视察,研究布置渡河方案,看河水在逐渐消融,薄冰下边涛声依旧。便考虑到即使黄河解冻,人马也无法涉水过河,大家都不会凫水,加之河水渗骨冰凉,担心把人冻伤。唯一的可行办法就是用渡船摆渡,可是渡船只有一艘,每次摆渡二十人,一来回需要两个时辰,把人马全部摆渡过河也需要几天几夜,难免不被日军发觉。 杨九娃建议到郭宇村去请教一些经验丰富的水手。早先黄河两岸没有渡船,于是背客过河的行业就在黄河岸边大行其道,疙瘩爹就是以背客人渡河为业,疙瘩爹死后,郭宇村还有谷椽谷檩弟兄两个干过那个行当, 那一日郭宇村的人正饶有兴致地在场院里看家戏,突然有人看见郭团长和杨九娃带领着一帮子人马而来,郭宇村人跟杨九娃很熟悉,相互间并没有什么戒备,一行人来到戏场,正在看戏的疙瘩和楞木站起来跟杨大哥、郭团长打招呼。 大家早都听说郭团长的部队要东渡黄河打日本,东渡之前郭团长来到村里,肯定遇到了什么难题。 郭宇村人的猜测不会有错,郭团长的确遇到了困难。跟杨九娃一起来郭宇村找疙瘩和楞木商议渡河之事。 一行人来到疙瘩家,看疙瘩娘卧病在炕上睡着,老人一看有人进屋,挣扎着坐起来跟大家打招呼。家里显得有些凌乱,疙瘩的两个女儿已经长大,姐妹俩抬一桶水回来,看见屋里有人,咧嘴一笑,算作跟客人打招呼。郭团长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洋芋代替孩子回答:“她爹刚给起的名字,老大叫秀气,老叫秀花”。谁都没有讥笑的意思,只是替疙瘩难过,两个女儿虽然不是憨憨,但是智商有限,加之爹爹暴死,娘又生病,想疙瘩一个壮汉竟然遇到这种困境。大家在疙瘩家稍坐,说了些安慰老人的话,然后出屋,打算到良田爷爷家去,临出门时疙瘩娘突然把杨九娃叫住:“他大哥,你先停一下,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杨九娃朝其他人摆手:“你们先走吧,我跟大娘拉呱几句”。其他人都出屋后疙瘩娘问道:“我那干女子这一年多生活得咋样”?杨九娃突然明白过来,大娘实际上是在想念自己的干女儿,这么说来他就是大娘的干女婿?想当年疙瘩把那女子领上山时,杨九娃并没有想到那女子以后就成为他的媳妇,而且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一切都是疙瘩的功劳,杨九娃还处处显得被动。可是这一年多来杨九娃从来没有想到过感谢疙瘩,假如不是大娘提醒,杨九娃简直记不起自己的媳妇来自何方。 杨九娃显得有些内疚,他回答:“大娘,您想女儿了,下一次我给你引回来,您的干女儿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真该感谢您老人家”。 老人说:“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可怜他爹为了救那女子死于黄河岸边……”老人伸出手揉揉眼睛,掉下一串泪珠。突然话锋一转:“他大哥,你必须管管疙瘩,我本来没有病。是让疙瘩气病的。疙瘩现今人大心大,要休掉他的媳妇……你告诉那个忤逆,我舍儿子不舍媳妇!要休,就先休掉儿子,洋芋也是我一手养大,天天为我倒尿盆烧炕,我离不开洋芋,我舍不得洋芋”! 洋芋见娘跟杨九娃说话,出去站在院子里,但是她没有走远,而是站在窗口偷听,听到娘说“舍儿子不舍媳妇”时,心里感动着,眼睛酸酸地,发红,洋芋忍不住了,进屋,面对杨九娃,说:“大哥,其实我应当叫你妹夫。不怪疙瘩,我不想耽搁疙瘩了,想让他给他另找一门媳妇”。 杨九娃开始感到震撼,到后来又有点疑惑,这个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看样子大家过得都很累,他像是问这娘俩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俩说得我都不明白,也没有听懂,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洋芋说,语言平静:“本来不想让娘知道,害怕老人伤心,疙瘩跟我在一起没有亲生孩子,这两个女儿是我混下别人的……”。 第151章 年贵元不听姐夫郭全发的劝说,坚持要跟上跟哥哥年贵明一起去上延安。年贵明也有意带弟弟同去,贵明想为弟弟找一条出路,郭全发劝不下弟兄俩,只得说:“贵元骑的马是我借下别人的,你们三个人只能骑两匹马”。 贵明说:“关系不大,我跟李妍同骑一匹马,另一匹马让给弟弟骑上”。李妍站在一边没有插话,这样的事情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弟兄两个跟李妍骑着马消失在山路的尽头,郭全发长叹一口气,牵一匹马骑一匹马,回到郭宇村。 郭全发把两匹马还给漏斗子,接过漏斗子递来的烟袋,抽了起来,他在琢磨着,回家以后怎样跟年翠英交待。郭全发不是害怕媳妇。而是感觉到自己的老婆养活五个儿女实在太累,男人如果不关心自己的女人,女人就会感觉伤心,年翠英苦点累点心甘情愿,因为她知道郭全发时时处处让着她。 漏斗子看郭全发没有走的意思,心里就知道全发可能跟老婆拌嘴,于是调侃道:“咱们两个都是一条藤上的苦瓜,娶的老婆都不怕咱”。 全发苦笑道:“孩子大了就由不得大人,对不”? 漏斗子说:“咱们的孩子生就下苦的身子,成龙上不了天,化虎归不了山,缰绳放长些,由娃们扑腾去”。 全发哀叹一声:“我送二妻弟去凤栖,半道上碰见大妻弟,贵元硬要跟着贵明上延安,你说我回去咋跟老婆交待”? 漏斗子说:“这事好办,你老婆有本事去把她的兄弟叫回来”。 全发抽一口烟,然后把烟灰磕掉,放下烟锅子,站起来,有点失望地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到会耍笑咱,不说了,回家去,就不相信老婆能把我下到油锅里”。 漏斗子在后边添盐加醋:“你老婆打你把脑(头)抱紧,屁股打烂了过几天就好,脑袋打烂了箍不诨(这里指好,原来的样子)”。 郭全发磨磨蹭蹭回到屋,年翠英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全发把半道上遇到贵明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谁知道翠英竟然说:“走了好,走了咱都省心”。 话分两头。却说年贵明弟兄俩和李妍走到甘泉住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就赶到延安,只见宝塔山下秧歌汇演,锣鼓声响成一片,他们到达延安的那一天正好是除夕,三个年轻人马上被革命圣地的热烈气氛所感染,忍不住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南方来的战士表演江西歌舞,跟陕北的秧歌交相辉映,形成了军民联欢的局面,李妍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绽开了美丽的笑靥,三个人从秧歌队伍旁边匆匆而过,许多扭秧歌的军民都把目光投向李妍,两年来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来延安投奔革命的络绎不绝,漂亮的姑娘有之,大都做了领导或者将军的“革命伴侣”,不知道谁有这个艳福,会娶这个姑娘…… 年贵明带着弟弟和李妍来到延安以北的一条山沟,靠山的地方展现出一排排土窑洞,三个人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下马,出来接待他们的首长拍着年贵明的肩膀说:“小伙子有成绩,这次到白区给我们带回来两个革命青年,还骑回来两匹战马”。 年贵明向首长敬礼,首先介绍贵元:“这是我弟弟,叫年贵元”。 首长跟年贵元握手,说:“欢迎你参加革命队伍”。 接着年贵明介绍李妍,说:“这是我同学,叫李妍”。 首长跟李妍握手时在李妍的脸上瞄了许久,最后才猛然惊醒,说了声欢迎…… 除夕夜里的延安,一片欢腾一片歌舞。首长们住的院子灯火通明,一些文艺战士表演歌舞,欢迎参加革命队伍的新战士,大家一致鼓掌,欢迎李妍表演节目,李妍从未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脸涨得通红,年贵明鼓励李妍:“老同学你就唱一个,唱一个咱凤栖的老秧歌”。李妍拗不过大家,只得唱了一首: “这山看见那山高、 那山有一树好樱桃, 樱桃好吃树难栽、 秧歌好唱口难开……” 唱毕,大家鼓掌,欢迎李妍再来一首。这时,首长站起来替李妍解围,他说新战士刚参加革命,对新的环境还不习惯,大家就不要再为难新战士了。 晚会结束后李妍被带进一孔小窑洞内,小窑洞内一盘小炕,一床叠放得整齐的被褥,一桌一椅,靠门的地方放一瓦盆,警卫小战士告诉李妍,那是一只便盆,专为李妍准备。李妍独自一人睡在炕上,看门口站着值夜的士兵,她内心里兴奋而好奇,感觉参加革命队伍充满了刺激充满了新鲜,当然,她心里最牵挂的仍然是年贵明,不知道年贵明这阵子想不想李妍?爱情的力量大于一切,如果没有年贵明,李妍绝对不会来延安!可是,来延安以后李妍发现,年贵明故意离她疏远……李妍心里充满期待,但是对年贵明也表示理解,因为年贵明曾经说过,他们的婚姻关系要组织批准。 远处的锣鼓声逐渐平息,李妍想起了家乡的元宵节,虽然凤栖到延安只有二百里路,可是风俗习惯却相差很远,凤栖街上除夕一般不闹秧歌,闹秧歌要过了正月初二,从正月初三开始,各村的秧歌陆续进城表演。可是延安不同,除夕夜里就锣鼓喧天。门外的士兵好像专门为李妍站岗,隔一会儿就要把头靠在窗子前窥视李妍一下……想起了在私塾学校那不堪回首的一幕,李妍的心里不寒而栗。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一直到窗子上露出一点曙光,才眯瞪了一会儿。 嘹亮的军号声把李妍惊醒,看窗子外的战士都匆匆忙忙出屋,在院子里排队、立正、报数,李妍起来,打算开门出去,却意外发现,门被从外边锁着,李妍释然,这是出于对姑娘的安全考虑,李妍喊院子里的士兵为她开门,喊了半天无人回应。李妍疑惑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为她开门。 停一会儿首长亲自拿把钥匙为李妍把门打开,同时进来一个红小鬼,小孩子把李妍的尿盆端出去倒掉,然后为李妍端来了洗脸水。首长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询问李妍昨晚休息得可好?李妍拘谨的鼻子疙瘩上冒汗,首长大度地笑笑,然后告诉李妍,凡是来延安参加革命的青年都要隔离审查,大革命时期我们必须提高革命警惕,防止有奸细混入革命队伍。领导讲完后就出去了,出门后依然把门锁上。 李妍懵懵懂懂,还没有完全反映过来,就被糊里糊涂地关了警备。那盆洗脸水还在冒着热气,一条崭新的毛巾放在盆子里,女孩子爱美,李妍还没有完全理解“隔离审查”的内涵,心想洗完脸以后先找年贵明谈谈,只有年贵明能争证明她的清白。 李妍认真地洗完脸,然后敲门,那个红小鬼过来,稚嫩的说话声里还带着童音:“大姐姐,你要什么”?李妍说:“我要见年贵明”。红小鬼说:“你等一下。然后去向首长汇报”。 停一会儿红小鬼过来,不无遗憾地告诉李妍:“首长指示,隔离审查期间不准接见任何人”。 李妍心里紧缩着,不知道参加革命还要“隔离审查”。可这隔离审查究竟是干什么?不得而知。隔着窗子朝外看,看见一队八路军士兵正在上早操,不远处的山村,有人燃放鞭炮,停了不大一会儿,门又开了,刚才那个红小鬼又端进来一碗饺子,两碟子肉菜,李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她突然想爹娘了,那种思念刻骨铭心,一旦涌上心头便不可遏制,止不住泪水满面。李妍开始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总感觉那个年贵明是镜中花、水中月,并不真实。 红小鬼出屋时又把门锁上,没有人理睬李妍的伤悲。她勉强吃了几个饺子,便在桌子前枯坐,思绪开始紊乱,想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李妍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产生了想出去的冲动,她便使劲地打门,那个红小鬼又出现在门口,手拿一把钥匙打开窑洞的门,问李妍:“大姐姐,你想干啥”? 李妍无言以对,突然间哭道:“我要解手”! 红小鬼把李妍吃剩的饭菜端出屋子,然后说:“我请示首长以后再给你答复”。正准备出屋时李妍突然抢先一步冲出窑洞,警卫战士过来,用枪逼着李妍回去,李妍突然大声哭了:“我要屙屎了还不让出屋”? 这时首长从另一孔窑洞出来,和颜悦色地指着厕所的方向说说:“那边有厕所,你要上厕所就跟警卫说一声”。 李妍上完厕所出来,看见警卫站在厕所门口,李妍发怒了,竭斯底里地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能耐?把我当作日本鬼子对待”! 警卫并不答话,看李妍进屋后又重新把门锁上。李妍发疯了,把门擂得山响,她连哭带喊:“我要回家”!哭声传到院子里,引来许多战士观望,大家也在疑惑着,以往从外地投奔延安来的青年,一般都不经过这么严厉的审查,大多数人填一张表格,把个人的主要经历以及亲属的履历填写上就行了,为什么对这个女孩子这么严格?是不是发现了这个女孩子是敌人的奸细? 门又被重新打开,首长在警卫员的带领下进来,首长还是带着笑颜,坐在窑洞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说话还是那么和蔼:“小李,我们知道你误会了,可是我们不得不对你采取严厉审查,因为据我们观察,你们昨天骑来的是两匹战马,这两匹战马引起了我们的怀疑……”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妍止住了哭泣,她说:“战马是舅舅的,舅舅是国民党的团长,舅舅支持我来延安”。 首长说:“你所反映的情况跟年贵明反映的一样,但是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调查,战争年代必须提高革命警惕,不能让阶级敌人钻了空子”。 李妍激动起来:“我要见年贵明,既然你们不信任我,我就回家!我想我爹,想我娘”。 首长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于你的审查我们很快就会得出结论,希望你暂且受一点委屈”。 第152章 田中被授予少校军衔后,穿上军装,成为一名职业军医,他开的那间药铺彻底关门。每天穿着中国的少校军服在中国的军队里,为中国的军人服务,田中心里的那种扭曲难以承受。他始终认为那个对他行刺的人还在凤栖城里蛰伏着,说不定那一天还会卷土重来,不把这个人挖出来田中寝食难安。 突然间瓦沟镇发生了命案,刘师长去瓦沟镇平息民怨时没有带田中,验尸官仍然是中国的医生,田中知道它虽然身居少校的高位,但是那是一个虚职,除过能拿到相应的高薪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看他的住所和办公地点戒备森严,田中心里愈加空虚,感觉中他已经成为刘师长手中的玩偶。 大年初二卢秀蓉想到娘家转转,另外她想为女儿带回几件陶俑玩玩,田中说我跟你同去。这句话令卢秀蓉大为感动,出门时门口站岗的警卫向田中两口子敬礼致意,紧接着立正报告:“报告少校,为了您的安全,请您稍等,待我们请示卫队长为您安排贴身护卫”。 田中有点不耐烦,想顶撞警卫几句,卢秀蓉对丈夫使了个眼色,田中这才哀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等一会儿,你们快点”。停一会儿护卫他们的贴身卫兵来了,凤栖街上老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那架势倒好像是田中两口子被卫兵押送。 来到西门外的陶器作坊,看那烧制陶器的罐窑大仍然浓烟滚滚,原来一个长安客商订做了卢师傅一大批陶艺,卢师傅日夜赶制,大过年也不停歇。 岳父岳母看到田中身后还带着两个卫兵,心里感觉极不舒服,卢师傅只对女婿打了一声招呼,便忙自己的活路,岳母抱起孙女亲了一口:问道:“你们吃了没有”? 好似皇妃省亲,娘俩连一句亲热话也没有,卢秀蓉眼圈微红,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银元,给几个弟妹发了年钱,然后说:她想给女儿挑选几件玩具。弟妹们一听姐姐这话非常热心,带着姐姐来到储藏室,帮助姐姐挑选,田中也兴致极高,一边挑选一边品评。 秀蓉在陶艺旁边蹲得久了,猛然间站起来,感觉头晕目眩,紧接着下腹剧痛,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当年凤栖没有看妇科病的西医,中医在妇科方面还比较拿手,田中对两个卫兵喊道:“快、赶快请祁先生”! 少顷,祁连玉先生慌慌张张赶到,一看就马上说:“夫人临产了!现在找接生婆已经来不及了,我来帮贵妇人接生”! 在当年凤栖男人接生是一大忌讳,可是祁连玉先生全然不顾,救命要紧!他扶卢秀蓉平睡在炕上,刚褪下裤子,马上就能看见婴儿的头,秀蓉娘也顾不了许多,在旁边帮忙,随着一声哭叫,一个男婴诞生。 三日后田中在卫兵的护卫下来到济世堂药铺,他专程来答谢祁连玉先生,顺便请祁先生到家里一叙。 凤栖习俗,家里喜添新丁乃人生一大幸事,富户人家三日后定当冲喜,这一天大摆筵宴,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贺喜,有的人家请几个戏子来清唱,有的人家干脆请一台家戏。那一年县里的戏班子刚在瓦沟镇遭劫,替田中帮忙的司仪便建议田中请一台家戏,田中嘱咐司仪,一切按照中国的习俗行事,怎么为孩子冲喜完全听司仪安排。 当然,去庙里为儿子“寄身”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只要家里生了男孩,无论穷富人家都要去庙里给孩子“寄身”,就是把孩子的身子寄托给神仙,孩子满十二周岁时又去庙里把孩子的身子赎回,俗称“赎身”,赎身跟寄身一样都要给庙里的神仙进贡,有钱人家的贡品五花八门,无钱人家蒸一盘花馍,花馍俗称“花贡”,花贡一般端在木盘里,凤栖街一般把儿子寄身在仙姑庵,进庵后先把花贡献在香案上,然后焚香叩拜,这时,何仙姑就会把一段绾成富贵结的黄缰绳带到儿子的脖子上,黄缰绳无论贫富贵贱都一样,是用黄缎带拧成的麻花状的绳子,但是绳子上带的饰品却不尽相同,金、银、玉、石皆有,富户人家给孩子戴金麒麟、玉麒麟的全有,一般人家戴银饰品,最常见的就是银项圈,项圈直接戴到孩子的脖子上,满十二岁时才取下。当然,还有的人家给孩子戴不起银项圈,便给一枚银元上穿个孔,用黄缰绳穿起来戴在孩子的脖子上。 别以为戴石头饰品的全是无钱人家,有钱人家也带。特别是老来得子,俗称稀罕,给娃戴个石锁,把娃的命“锁住”,为的是不让孩子生病、不遇意外。 卢师傅对田中有一种深深的成见,可是对自己的女儿却怀着深深的父爱,早在秀蓉怀上第二个孩子以后,卢师傅就托付长安来订做陶艺生意的客商,为自己未来的外孙制作了一只金锁,他知道田中那个海兽(骂人的方言)不懂中国的习俗,便在暗中为女儿做一些准备。 一般去庙里给孩子寄身是在满月那天,富户人家有点急不可耐,为了显示自己的富有,便在冲喜那天把尼姑请到家里给孩子寄身。司仪也如法炮制,把何仙姑请到田中家里为孩子寄身,只见秀蓉娘从怀里掏出一枚黄橙橙的金锁,何仙姑用黄缰绳把金锁穿起来,戴在孩子的脖子上。寄身的仪式完成之后,宴席开始,司仪首先安排孩子的外公、舅舅入席,然后把给孩子接生的祁连玉先生请上次席,旁边铁算盘、李明秋、赵吉仓作陪。祁连玉要让铁算盘上座,铁算盘摇手,说:接生婆坐次席,这是规矩。刘师长瓦沟镇回来,带领着他的部下按照职衔入座。随着一声开场锣鼓响起,家戏开演了,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看戏。 席间,祁连玉先生离座,假装去探视田中新生的儿子,被田中请到另一间暗室。田中认定刺杀他的刺客就是赵吉仓!于是借那一次祁先生给卢秀蓉看病的机会,跟祁连玉建立了联系,要祁连玉监视赵吉仓的行动。赵吉仓犹如一枚眼中钉,赵吉仓呆在凤栖田中一天也别想安宁,田中想铲除赵吉仓这个心头大患,但他不想亲自动手,只要发现赵吉仓有什么跟日本人接头的蛛丝马迹,他马上就会报告刘师长,假借刘师长之手把赵吉仓铲除。 祁先生并没有欣然应允,他言道:“我跟赵先生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干嘛要监视赵先生的行踪”? 田中说那你有所不知,假如赵先生是日本特务,你检举他肯定能够立功,就像我,中央政府发的奖金一辈子也用不完。 祁先生说我不稀罕你那奖金,但是我仇恨日本人侵占中国,假如赵先生真是日本特务,我也不会饶他!你所提的情况我留意就是了。 经过那一次接触,祁连玉开始留意赵吉仓的行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觉赵先生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行为,只是这一段时间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葛有亮来请赵先生给他老爹看病,看完病以后一般回来很晚,回来时身上沾满羊膻气和酒味,祁连玉也时常去那羊肉泡馍馆去吃羊肉,那羊肉泡馍吃上过瘾,长时间不吃胃里就难受,每次吃羊肉泡馍祁连玉都留意,葛有亮除过给他碗里比别人多放一点羊肉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行为。倒是葛有信看着祁先生,眼神有点怪。 暗室里的光线有点暗,祁连玉进入暗室以后,看不清田中的表情,屋子外的划拳声吆喝声连成一片,田中把一件东西塞进祁先生手里,接着就出屋招呼其他客人,祁先生挪到光亮的地方一看,原来是一根亮晃晃的金条,少说也有三两重。 这礼物太重,压得祁连玉喘不过气来,他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田中为什么要对他摊这么大的血本。他想把金条放在暗室,又担心田中看不见丢失。祁连玉不是傻瓜,这礼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祁连玉在暗室里想了一会儿,然后把金条重新包好,揣进内衣口袋,假装无事一样从暗室里走出来,重新坐在座位上,赵先生扭过头开玩笑说道:“他干爹怎么进去了这么长时间”? 祁连玉闷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按照当地习俗,谁给孩子接生,那么这接生婆就是孩子的当然干娘,祁先生给田中的孩子接生,自然也就成了孩子的“干爹”。祁先生不知道怎样应对,脸上有点不悦,说:“什么干爹不干爹的,当先生的总不能见死不救,给孩儿他娘开了几味药补补身子,咋啦?还吃醋”? 铁算盘摆摆手:“别在这里丢人了,咱吃菜、喝酒。都在一起干事,有些事不要太往心里去”。 可是祁先生心里有事,坐立不安。他瞅见田中进屋了,追了进去,也不管屋子里坐满了客人,把那金条掏出来递给田中,说:“田先生,无功不受禄,这礼物,咱不能收”。 第153章 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以后,屈志琪收拾行囊,打算回部队去。外甥李怀信拦住舅舅的马头,要舅舅带他同去。 刚刚送走了女儿李妍,儿子李怀信又要远行,李明秋和满香的心里几乎崩溃,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可是他们已经答应过怀信,要志琪带着怀信去从戎,志琪为难着,勒住马头,下了马,安抚外甥:“你还小,再读几年书以后,舅舅一定带你出去”。 怀信知道舅舅骗他,也清楚舅舅不带他走是外公从中作梗,他也感觉这些老人太可怜,他这一远行外公外婆和爹娘身边不剩一个儿女,可是凤栖这座县城的空间太小,他想到外边的世界去闯荡,在照顾亲人跟实现志向之间,怀信选择了后者。他不顾亲人的阻拦,不怜悯妈妈的眼泪,不看外公跟爹爹焦虑的眼神,死拽住舅舅,非要舅舅带他走。 外公看这个外孙死犟,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大家都很受伤,于是给儿子屈志琪使眼色,志琪明白老爸的意思,对外甥说:“咱们今天不走了,让你爸你妈帮你收拾一下,明天舅舅带你去”。 李怀信不是三岁小孩子,岂能让舅舅蒙骗过去,他知道舅舅想甩下他偷偷溜走,于是把舅舅跟紧,连舅舅上厕所也站在外边监视。 十二能跟女婿李明秋商议,要不然这样,跟怀信商量一下,送怀信去长安或者南京去上大学。这时一个折中的选择,李明秋和满香不想再让这个小儿子去上战场。可是当大家把这个想法告诉怀信时,怀信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 屈志琪有点无可奈何,他对老爸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意。既然怀信一定要跟我走,我就把这个孩子带着,到部队以后我会见机行事,如果有机会我会安排孩子干点其他。不会让他上战场”。事已至此李明秋和满香都无话可说,只能嘱咐志琪多费心。 李怀信见大人们都对他妥协,又有点感觉对不住爹娘,他搂住妈妈的脖子说:“爹、娘,我以后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不会忘记你们二老”。 李明秋忍不住鼻子发酸:“孩子,我们盼你有一天跟你舅舅一样,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到那时,我们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都不在话下”。 满香却一把将怀信推开,流泪道:“爹娘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比石头还硬,这阵子说得好听,一旦远走高飞,就把爹娘忘得干净”。 那是一个阴天,屈志琪带着外甥李怀信和两个护卫一行出了南城门,一直朝南走,满香扶着妈妈,明秋扶着岳丈,大家目送亲人消失在路的尽头。几片雪花飘落,黄褐色的土地上,坐落着零散的村庄,一座古城突兀耸立,城墙上国民政府的旗帜迎风飘扬,一队士兵荷枪沿着城墙巡逻,几个农民跳着胆子、赶着毛驴、推着蚂蚱车进城,高原古城显得祥和、宁静。可是在这宁静的背后,正经历着动荡,各种角色尽数出台,演绎着阴谋,显露着狰狞。然而、暗潮潜涌中,一些有识之士,正为着中华民族的事业,浴血奋斗。 从沿路抢劫的土匪行当中激流勇退,李明秋习惯了一人独处,他经常一人一壶酒、一碟菜,自斟自饮,消磨无聊的岁月。可是,自从送走女儿和儿子以后,李明秋突然感觉孤独,自己年纪还五十岁不到,正是男人雄心勃勃建功立业的时候,心想杨九娃、郭麻子还在生活的深水区扑腾,而自己却过早地退出……悠闲是一种催老剂,稍不留意就把你送入坟墓。可是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一个人在街上转悠。 搁往年一过正月初三,凤栖街上早已经锣鼓喧天,周围几乎所有的村子都闹秧歌。可是这一年不知怎么搞的,已经正月初五了凤栖街上还听不见锣鼓声,也许生活的担子太沉,人们已经没有心情去闹秧歌。细想之,也不尽然,凤栖这块土地有点神奇,旱涝保收,除非大旱之年,一般不遇大的灾荒,即使歉收之年人们正月闹秧歌的热情从来不减,抬头看天一直就那么阴沉沉的,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态,李明秋突然间无师自通,这半年人们经历了太多的变故,生活的节奏被打乱,重新整合需要时间。 由于田中先生的药铺关门,济世堂又成为凤栖街唯一的药铺,日子有穷富之分,得病不分穷人富人,药铺过年也不关门,为了病人半夜叫门方便,铁算盘在门上安装一只响铃,只要听到铃响铁算盘就一定要起来开门,风雨无阻。这几年日子过得上心,铁算盘很少得病,偶尔头痛脑热,吃几片西药准好。年头年尾生意火爆,中医西医手段高超。铁算盘是个生意精,提出跟两位先生利润分成,所得收入一分为三,叔侄俩各占一成,两个先生分一成。赵先生、祁先生的收入猛增,更加敬业,尽心尽责为病人治病。 李明秋以前对那药铺并不在意,因为他有其他收入,可这几年财源渐少,便对那药铺有所重视,这天他有意无意之间又转到药铺,看祁先生、赵先生的柜台上都有几个病人,叔叔铁算盘是个财迷,把钱匣子管得很紧,卖药收钱从不让两位先生插手,甚至上茅房也要把钱匣子抱上,对此两位先生很不以为意,认为铁算盘防备他们二人就像防贼。 李明秋进药铺时正好叔叔上茅房,几个买药的人等得有点不耐烦,可是两位先生不敢贸然收钱,只能苦等老掌柜来算账。李明秋左等右等等不来叔叔,心里产生疑惑,走到茅房里一看,看见叔叔昏倒在茅房,钱匣子掉在茅坑里。 李明秋慌了,大声喊道:“叔叔——”!两位先生闻声赶来,把铁算盘扶进里屋的炕上,铁算盘一声呻吟,睁开眼左右瞅瞅,问道:“钱匣子哩”? 李明秋苦笑:“人都成了这样了还关心钱作甚”?! 两位先生为铁算盘检查了一下,感觉无甚大碍,就到前台忙活。李明秋问叔叔:“你刚才感觉怎么了,吓我一跳”。 铁算盘回答:“急着屙完屎,站起来太猛,一下子晕倒了”。 李明秋长出一口气:“叔哎,侄子说你两句,你别在意,假如刚才把你一跤栽倒断了气,要钱作甚”? 铁算盘不恼,老人活了一辈子,就这点特长。反而问道:“刚才钱匣子掉茅坑里,钱散出来没有”? 李明秋由不得调侃叔叔:“人家叫你铁算盘,真真没有叫错”! 铁算盘却说:“你到前台替我收收帐,我歇一会儿就来”。 李明秋来到前台,等交钱的人排成长队,却没有一个人拿上药溜走。生意行当买什么东西都讨价还价,唯独到药铺买药不还价,掌柜的说多少算多少,即使交不起药钱也没有人赖账,麦收时间药铺掌柜到场里装麦子,人们都捡最好的麦子装给药铺,家有百亩良田,不如开一间药店,更何况济世堂做的是独行生意,每日的利润颇丰。 李明秋一生混迹江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看有些农民把那些分币从衣服兜里掏出来,用破布包了几层,数钱的手发抖,心里便有些不忍,加之不会算账,便象征性地收一点钱,打发农民离去,铁算盘进来,有点气急败坏,把侄子从座位上拉起来,说:“药铺不是舍饭锅,照你那样收钱用不了几天就会把这家当赔完”! 李明秋不好给叔叔发火,讪笑着揶揄道:“气大伤人,发那么大火干啥,咱看那些来看病的农民真凄惶”。 铁算盘一点也不给侄子留面子,说:“咱凤栖城里每天夜里睡在商铺台阶上的无家可归者都凄惶,咱能顾得了几个?男人面软一世穷,咱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李明秋火气冲到喉咙,他闭起嘴,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扭头走到药铺门口,看那两个先生偷笑,刚想说点什么,又听见叔叔喊他:“明秋,你先回来一下”。李明秋返回来站在叔叔面前,气呼呼问道:“咋啦?刚才少收了多少钱?全算在我的头上”! 铁算盘却话锋一转,说:“全中跟娟儿还不回来?听说郭麻子渡河就在这几天,可不敢连同娟儿跟全中一起带走”。 李明秋突然感觉叔叔可怜,一辈子为了支撑这个家庭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非议,可是他却满不在乎,活得有滋有味。其实要不是儿子要跟上妻弟屈志琪出走,李明秋这阵子可能还在郭麻子的兵营,感觉中他应当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郭麻子个杨九娃那两个挚友。其实,好人坏人之间,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有时李明秋也很困惑,他自己究竟算个好人还是坏人? 铁算盘看侄子眼神怪怪的,还以为明秋在为刚才叔侄俩的顶撞生气,他把眼镜朝上扶了扶,叹了一口气,说:“贤侄呀,你也不用生气,咱们这生意挣的是分分利,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你刚才那么一松手,赔进去半天的利润”。 李明秋苦笑:“叔吔,你把侄子看扁了,我根本把刚才的争执就没有往心里去。我是在想,该走的走了,咱留不住,现在家里就剩下我和满香,老不老小不小的,总不能坐下来等死,应该干点啥事,这日子才好打发,如果两位先生不嫌弃,明秋愿意做你们的徒弟”。 赵先生祁先生爽朗一笑,开玩笑道:“李掌柜竟然看上了我们这要饭吃的行当,俗话说三十不学医,李掌柜过了四十奔五十的人了,享几年清闲,才是正理”。 叔叔铁算盘还在惦记着孙女跟女婿,问侄子:“你能不能把我带到郭麻子的兵营,我打算把那两个‘小先人’请回来,有他们在这日子才有奔头,他们一走这个家就要塌”。 赵先生祁先生赶忙说:“老掌柜你可不敢走,你一走没人收钱,这药铺就要关门,我们就要失业”。 第154章 杨九娃看洋芋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不缺男人的肚量和气魄,在当年的中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绝对不可以对自己的男人不忠,失去贞操的女人将要受到舆论和家族的惩罚,某些奇形怪状的酷刑专为女人而设,没有一个女人敢于当着自己男人的面承认她跟其他男人有染,可是洋芋不但做到了,而且说这些话时心态平和,从来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下场。杨九娃说,言不由衷:“洋芋,你们和和气气一家人,你不要胡说”。 洋芋哀叹一声:“像我这样的女人看上的男人不多,我不会把屎硬向自己身上抹,的确是这样,疙瘩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个亲生儿子,杨大哥,你劝劝疙瘩,让他找先生查查,我听说这样的病能治好,然后找一个能给他生娃的媳妇另外过一家人。疙瘩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望娘,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家,不会离开我的女儿和娘”。 杨九娃听着,如雷贯耳。道是无情却有情,洋芋不惜割舍自己的****,来拯救疙瘩!杨九娃看炕上卧病的岳母(可以这么称呼),说:“干娘,您误会了,洋芋跟疙瘩之间的事,相信他们会处理得完美,咱们无能为力”。 洋芋的两个女儿爬上炕,依偎在奶奶的身旁,奶奶伸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黯然神伤:“洋芋害怕我生气,洋芋在胡说,这两个孩子就是疙瘩亲生!那狗剩算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也不相信洋芋能跟狗剩混在一起!肯定是疙瘩离家已久,起了外心”。 杨九娃替疙瘩申辩:“干娘,您不能冤枉自己的儿子,疙瘩经常跟我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见过疙瘩沾花惹草,等我见了疙瘩问个明白。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 杨九娃离了洋芋的家,看场院里的家戏还在继续演唱,但是看戏的尽是一些女人和孩子,男人们全都涌到良田爷的院子里,大家关心郭麻子东渡能否顺利,郭麻子东渡黄河是为了打日本,一提起打日本大家都很热心。疙瘩正在跟郭团长解释,郭宇村能背客渡河的水手只有谷椽谷檩弟兄俩和他自己,三个人要把几百人背过河很不现实,况且黄河还没有解冻,即使解冻河里边的冰碴子容易把人冻伤。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摆渡,可是只有一条渡船……好像老一辈人传说,当年秦国大将白起东渡黄河灭赵(凤栖一带流传着秦灭六国、白起灭赵的传说,当地有座白起庙,传白起就在凤栖屯兵)时,将士们用的是木排渡河。周围山上有的是树林,不妨赶制一些木排。 杨九娃跟郭麻子商议,认为这个办法可行。郭宇村离黄河不远,可以让郭宇村的人在黄河岸边制做木排,正好村子里的男人们都还没有外出挣钱,大家说动手就动手,上山伐木,栽逑娃生起火炉,打制铁棒和钯钉,先把原木运到黄河渡口,然后把原木从中间穿孔,用铁棒串连起来,再用钯钉钉牢,一个木排就做成了。这样一连做了几天,做成了十几个木排,郭团长过意不去,要给制作木排的汉子们付工钱,汉子们全是郭宇村的人,付工钱他们谁也不收,并且说打日本人人有责,出点力气值得。 郭宇村人赶制木排期间,李明秋跟叔叔铁算盘上了杨九娃的山寨。山寨里的弟兄全都认识李明秋,纷纷前来跟李明秋打招呼,并且说明秋来得不凑巧,杨九娃跟郭团长正在黄河岸边赶制木排,李明秋闻言就知道,郭麻子东渡黄河为期不远。 铁算盘早闻杨九娃大名,可是真正上杨九娃的土匪窝子还是第一回,他看什么都稀罕,人的活法不同,感觉中这些土匪们也活得有滋有味,见有些弟兄叫他老叔,铁算盘答应着,并且自我介绍,李明秋是我侄子,郭全发是我孙女女婿。有些哥们知道铁算盘的逸闻趣事,故意问道:“你家里可曾开过烧房”?铁算盘知道开烧房是句骂人的话,但是不恼,哈哈笑着,回敬道:“我烧过你妈”! 李娟看见爷爷上山来,心里有点不悦,问道:“爷爷,你上山来干啥”?可那郭全中却时刻想着挣脱郭麻子的羁绊,见爷爷上山来眼睛一亮,问铁算盘:“爷爷,你啥时带我们下山”?铁算盘答应道:“我这就带你们回家”。 牡丹红心里非常矛盾,她知道郭麻子想把她们母子留在河西。其实牡丹红也清楚地知道,东渡黄河意味着从此后的日子充满风险荆棘,可她就是不愿意离开郭麻子,睡在郭麻子的肘弯里牡丹红感觉惬意,她也不想让儿子跟儿媳跟她一起去冒风险,可是还不愿母子分离。人有时就是这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郭全中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嫌跟郭麻子呆在一起非常拘谨,他虽然有时候也可怜娘,可是发觉娘似乎已经把原来的爹(郭善人)完全忘了,移情别恋,对郭麻子倾注了太多的感情,他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感觉中跟爷爷(铁算盘)呆在一起非常快乐。至于东渡黄河母子分离都无关紧要,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摆脱郭麻子的羁绊。所以,郭全中盼爷爷赶快带他下山。 李娟跟她的小丈夫全中的想法完全相反,她不希望回到她那曾经的家,在那个家里李娟承受了太多的压抑,她没有父爱,智障的爹和弟弟让她厌烦。李娟懂事了,知道人们背地里议论爷爷和娘有染……那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屈辱,让无辜的李娟蒙羞。好容易摆脱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巢穴,一桩接一桩的灾难又接连不断地到来,李娟在痛苦中挣扎,感觉郭麻子公爹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靠山,尽管郭全中对亲爹郭麻子表示了疏远,李娟却相当乖巧,千方百计地讨取公爹跟婆婆的喜欢。 一家四口朝四个方向使力,大家都无法想到一起,每人都在思考着个人的得失,谁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当然,这些人的心思铁算盘根本无法猜透,他只是知道年前郭麻子曾经把牡丹红母子三人托付给明秋和他,铁算盘有责任安排好母子三人的生活,儿子和孙子已无希望,李娟是铁算盘目前唯一的牵挂。 那些日子天气跟人的心情一样,总是阴沉沉的,没有见过一天晴天。那天将近中午,太阳突然露出了笑脸,天气暖融融的,牡丹红突然想到,她应该回一趟郭宇村。屈指算来离开郭宇村也就一个来月时间,恍惚中好像过了几年,牡丹红从郭宇村走得仓促,她的衣服和其它生活用品还来不及带走,现在趁儿子跟儿媳妇都在跟前,回一趟老宅院跟过去的日子说一声再见。 这一次回郭宇村跟以往不同,牡丹红坐在轿子里,由四个卫兵抬着,儿子跟儿子媳妇骑着马伴陪着老娘。铁算盘不愿跟上同去,感觉中去郭善人的老宅院有些尴尬,于是就留在山上,看山上的土匪们无事聚在一起赌博,他就站在一边看热闹,看着看着有些心热,于是挽起胳膊也想上场,正准备押宝时被一个人拽住了手,扭过头一看,原来是侄子李明秋。 侄子告诉叔叔,黄河还未解冻,看来郭团长一时半会不会东渡,他建议叔叔先回凤栖招呼药铺的生意,这里留他一人就行了。铁算盘一想也是,于是吃了点饭,骑上侄子家的那匹老马,李明秋把叔叔一直送下山,叔叔临走时再三叮咛侄子,一定不能让李娟和全中跟上郭麻子一起东渡,李明秋摆摆手,说:“叔你放心,郭团长心里有数,绝不会让他的儿子跟他去上战场”。 却说牡丹红到了郭宇村自家门口,才记起没有带钥匙。回头问郭全中,全中想起钥匙在嫂子年翠英家里,老实说牡丹红提起年翠英有点怵,牡丹红来郭宇村也就是最后一次,这种时候她不想得罪任何人。牡丹红让儿子去年翠英家要钥匙,郭全中嗫嗫嚅嚅不想去,李娟想她应当去,不相信年翠英会张口吃人! 李娟来到翠英家门口,张口叫了一声:“嫂子”。翠英迎出家门,一看是弟媳李娟,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脸上经过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马上又恢复了春风满面,人人都长脑子,长着脑子就要想事情,翠英想李娟来郭宇村肯定不会久住,这种时候得罪人划不来,于是满脸堆笑,说:“弟妹回来了,路上累了吧?快回家坐坐”。李娟说不回家了,她跟娘和全中一起回来,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年翠英从墙上取下钥匙,跟上李娟来到老宅院,见了牡丹红首先叫了一声:“娘”。 牡丹红前后左右看看,看见太阳笑得灿烂,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年翠英又叫了一声:“娘”,牡丹红这才迟迟疑疑地答应:“哎——” 年翠英用钥匙开了大门,把钥匙跟锁子一起挂在门楣上,然后大家一起进了院子,牡丹红看自己的住屋跟儿子的新房好端端的,谁也没有动过,方知年翠英老谋深算,知道他们肯定还会回来。年翠英说:“娘,你们回来了就先住着,我回家给你们做饭”。牡丹红马上说:“不用了,我们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即刻就走”。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走了,心想让他们折腾去,只要把房子带不走就行。牡丹红走进上屋,看见自己先夫郭善人的灵位仍然供奉在屋子中间,思想起跟郭善人在一起的岁月,禁不住潸然泪下。 第155章 李妍开始思念年贵明,那种思念刻骨铭心,带着一种无以复加的痛。如果说不是为了爱,李妍不会来延安,她参加革命的全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跟年贵明的爱情。 爹娘为了给他们的关系加上一道保险,用几乎是一种无情而霸道的手法,促成了李妍跟年贵明的婚姻,事实证明那是一场苦肉计,来延安以后起不到一点作用,李妍被隔离审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自己已婚的丈夫。 李明秋虽然跟谢子长有过交往,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革命究竟是干啥,也不知道八路军的性质,为了担心自己的女儿吃苦,给女儿带了太多的银元,这些银元到延安以后,也成了李妍的一条罪证,最起码这个小姐不简单,家里肯定富有!革命最先提出来的口号是打土豪、分田地,这个口号深得人心。有人总结革命在中国取得成功的经验,土地改革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李妍的家庭背景肯定是恶霸地主,那么李妍也是革命的对象之一。当年出身地主资本家的子女参加革命的不在少数,首先要做到跟自己的家庭决裂,然后要革自己的命。那些过激的革命口号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当年对青年来说是一种鞭策。 在李妍被隔离审查期间,部队首长对李妍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关照,一方面提醒审查人员这个女孩政治背景复杂,一定要李妍认真交待,绝不能姑息迁就。一方面却从生活上对李妍特殊照顾,嘱咐炊事班要在生活上感化这个出身不好的子女,让她们感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自己则一天两三次地来到李妍住的窑洞,跟李妍交谈,谈高深的革命理论,李妍闻所未闻,但是听得非常认真。渐渐地李妍对这个首长产生了好感,解除了戒备,甚至感到这个首长有点像她的老爹。 李妍心想,既然这个慈父般的首长对自己关怀备至,索性把自己已经跟年贵明结婚的事实告诉首长,于是,李妍对首长说:“首长,我对组织隐瞒了一个重大的情况”。 首长心里一怔,以为这个小姑娘又要爆什么猛料,于是坐得端正,一脸严肃:“说吧,孩子,对组织就要绝对忠诚”。 李妍突然脸颊绯红,低下头,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清:“其实,我跟年贵明已经结婚……” 首长突然声调提高了八度:“李妍同志,声大点说话”! 李妍猛吃一惊,抬头看首长满脸的阶级斗争,她猛然想起了年贵明上延安以前再三叮咛她,到延安以后千万不能对组织说我们俩已经结婚……李妍知道她刚才说的话首长肯定听到了,想要收回已不可能,索性破罐子破摔,女孩子的眼泪特别多,更何况李妍年纪小小经历了那么多的打击,李妍开始哭,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索性不管不顾,把自己跟年贵明结婚的过程一股脑儿说出,她不要求首长原谅她,而是希望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她希望革命阵营开除她这个异类,她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首长耐心听完李妍的哭诉,突然间软下来,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李妍,你还年轻,我感觉你思想太单纯,还不能理解革命斗争的残酷性,刚才你所反映的情况,不要告诉任何人,听清楚了没有”? 李妍诧异,抬头凝视着首长,看了许久。这是一张典型的中国南方男人的脸,精瘦而显得干练,看样子三十多岁,听说是个旅级干部,李妍不知道旅级干部究竟有多大,可能比舅舅的官还大一点,听说姓毕,叫什么毕建业(化名)。李妍不懂首长刚才的忠告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比严厉批评还令人不可思议……也许被蛇咬过,李妍对所有的男人都怀着深深的戒备,也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释放出了一种什么信号,不幸让李妍扑捉到了,反正,李妍有一种恐惧感,那种恐惧让李妍不寒而栗。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首长站立起来,脸上又重现严肃的表情,他严肃地带着命令的口气说:“进来”! 李妍眼前一亮,进来的人正是年贵明!这才几天不见,恍惚中过了好像几个世纪。李妍不管不顾,叫了一声:“贵明”!紧接着张开双臂,做了个展翅欲飞的动作,似乎要扑到年贵明的怀里。年贵明习惯性地躲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僵硬,他好像无视李妍的存在,面向首长敬了一个礼:“报告首长,年贵明已经做好准备,请指示”。 首长还了一礼,命令道:“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年贵明像个木偶,立正、向后转、迈着正步走了出去。 李妍带着哀求的口气:“首长,求求你了,让我们单独谈谈,行不”? 毕旅长的脸颊痉挛着,脖子上出现一个明显的刀疤,看样子对年贵明的突然出现非常反感,表现出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李妍同志,你的家庭背景很复杂,必须好好反省”!说完,昂首挺胸走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锁子响,窑洞里暗了下来。 李妍懵了,好像演戏一般,每个人的动作都有点夸张,有点虚幻,可是李妍却抓住了一个细小的瞬间,年贵明进屋时向她投过来深情的一瞥……那眼神有点悲哀。也许,年贵明是有意闯进来的,目的是看她一眼……女孩子爱幻想,李妍被年贵明感动着,感到了冬天里的温暖。 可是那种幻觉稍纵即逝,李妍被毕旅长的反覆无常搞得心慌,感觉中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阴谋,思绪里有一种恐惧,这不像是什么“隔离审查”,更像是一种叫卖、一种观赏,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怪怪的,她好像是一只被抬上肉案的羔羊,一把无形的刀子在肢解着她的灵魂,李妍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 日子里填充了太多的悲喜离合,有时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间柳暗花明。一夜无眠,第二天起来时李妍突然头昏眼花,感觉中自己已经老了,想到了死亡……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蓦然挤进来的阳光刺眼,让李妍恍若隔世般的悲伤。看见首长进来,后边还跟着几个战士,大家的脸上显出了灿烂的微笑,就像早晨的阳光。首长宣布:“李妍,你的隔离审查结束,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革命战士”。紧接着一个战士把一套崭新的军装双手颁发给李妍,李妍看见毕旅长的嘴唇在一张一合,蹦进耳朵里的字眼让李妍心跳:“我们将为你举行欢迎仪式,欢迎新战士入伍”。 李妍终于走出那孔窑洞,恢复了自由。毕旅长闭口不提李妍跟年贵明结婚之事,再也见不到年贵明的踪影,好像自己心爱之人已经从人间蒸发,让李妍不胜惶惑。 穿上军装的李妍充分显示出女性的魅力,在男人的世界里成为一枚奇葩,可能由于过早地遭受了打击,姑娘脸上的笑容和天真被风吹干,却显得更加成熟,不苟言笑的李妍冷艳逼人,始终保持着一种跟任何人都拉开距离的姿态。 李妍开始做毕旅长的私人秘书,干些收发的工作,毕旅长负责延安党中央的警卫,经常参加党的各种会议,是党的领导人之一。有一次毕旅长正在伏案工作,李妍进旅长办公室不需要打报告,这是毕旅长的规定,她把一叠文件给首长呈上,然后站着,欲言又止。 首长抬头看看李妍,问道:“小李子你想汇报什么”? 李妍回答:“首长,我想问一个有关个人的问题,年贵明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首长喔了一声,沉默不语,继续伏案工作。停一会儿首长没有抬头,只是说:“年贵明上了前线”。 这是李妍来延安以后听到的有关年贵明的唯一消息,虽然只有一句话,却给李妍枯涸的心灵里住进了一股活水,她心存一丝念想,祝愿年贵明有朝一日凯旋而归,有时夜里做梦,梦见贵明负伤了,鲜血淋淋,她哭喊着醒来,看一弯冷月射进窗子,窗外站着巡逻的兵。她使劲地拍拍脑袋,让思绪回归现实,方知是南柯一梦,可是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李妍睡不着了,裹着被子,双膝跪在炕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为年贵明祈祷,期待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平安而归。 那天,李妍从昏暗的窑洞里出来,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猛然间看见一个军人在前边行走,那走路的姿势很像年贵明……李妍不假思索,快步走上前去,看看前后左右无人,便从后边把朝思暮想的人抱住,口里喃喃自语:“贵明,你最近去了哪里?想得我好苦”。 那人慢慢地转回身子,说:“嫂子,你认错人了,我是贵元”。 李妍始知她把人弄错,羞愧得满脸通红,可是贵元却把一封信塞进李妍手里,匆匆而去。李妍回到窑洞,把那封信展开细看,正是年贵明写给她的情书!信的内容一般,却蕴含了炙热的感情,年贵明说,他要英勇杀敌,争取很快晋升……虽然没有明说,在当年的八路军里边,流行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团长以上的领导,才有资格谈恋爱。 李妍看得投入,却没有想到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把年贵明写给她的信没收。李妍心里忐忑着,担心受到首长的批评。可是毕旅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信折叠好,装进他的衣服口袋,然后淡淡一笑,转身走出窑洞。 那一段日子李妍好害怕,担心毕旅长在战士们面前点名批评她,因为部队有明确的规定,不准战士谈恋爱。可是毕旅长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直保持沉默,越是那样李妍心里越胆怯,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毕旅长有意掩藏李妍跟年贵明之间的婚姻关系,该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第156章 当着众多人的面,祁先生把田中暗中塞给他的金条退回。大家的眼色一定很惊奇,既惊奇田中出手大方,为孩子接生馈赠那么贵重的礼品,又惊奇祁先生的医德,坚决不肯接受天中的回报。谁也不会想到田中的馈赠会有其他什么目的。可是刘师长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用眼睛的余光朝旁边铁算盘的席上飘去,祁先生回到座位上以后抱拳向大家致意,而赵先生却若有所思,对刚才席面上发生的一幕毫不在意。只有田中手拿着金条尴尬地站着,脸上显出窘迫。 这时司仪过来,接过田中手里的金条,端在一个木盘里,故意沿着各个席面转了一个来回,然后来到祁先生面前,高声诵道:“人有敬意、须当领之,祁先生不该把主家的酬谢退回”。 这回轮到祁先生难堪,面对司仪回敬过来的木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铁算盘到底老成,他站起来,摸了一把山羊胡子,从司仪手里接过木盘,道声:“我替祁先生谢谢田先生。然后把木盘放在祁先生面前,故意把话说给大家听:田中先生有此美意,祁先生故当领受,可这礼物太重,有点受之有愧,祁先生退回,也在情理之中。今日大家给田先生恭喜,我看么——这礼物祁先生定当收下,改日祁先生应该回赠干儿子礼品”。 这出戏在大家的作合下以堪称完美的结局谢幕,可是祁先生的心里并不受用,他知道这根金条的份量,田中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在赵吉仓身边加一楔子,让那个赵先生的一言一行处于监控之中。田中一向很自信,他不会看错,这个姓赵的就是刺杀他的日本特务!此人不除,田中的心中就不会安宁。 其实,田中哪里知道,祁先生同样是一个谜团,这个人虽然自称是王不留的侄子,可是并没有人能够证实。酒席宴上的李明秋一直就那样坐着,两个手指头夹一根老刀牌纸烟,可他并没有点燃,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观察着每个人的演出,突然,他看见了刘师长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李明秋的心里为之一振,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众人皆醉我独醒,虽然接触不多,可是李明秋认定,刘师长肯定是个博弈的高手,他的触角非常敏感,眼光特别敏锐,任何狡猾的狐狸都逃不出刘师长的掌心。刘师长扑捉到了什么,只是还没有收网,因为这些人目前来说还有用。 给孩子恭喜的宴席在一片喜庆中结束,大家走出田中家院子时天已经黄昏,凤栖街上响起了零零散散的锣鼓声,李明秋猛然记起,正月初十了,如果是在往年,东西南北四条街的灯会早已经灯火阑珊,可是这一年,人们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对闹正月已经不感兴趣,可是还有人痴心不改,依然抬出锣鼓,敲敲打打扭起来,几十个青年男女在手风琴的伴奏下,扭起了东北大秧歌,把人们又带回了东北军驻扎凤栖的时代……凤栖、凤栖、凤栖莽原,黄褐色的土地上积淀着太多的传说,黄土高原不会沉寂,高原民族拥有未来。 李明秋认为,他有必要把祁连玉的来龙去脉弄清,就在田中给儿子恭喜的第二天早晨,李明秋从槽头牵出了那匹老马,一手拉着马缰绳,牵着马出了北城门。然后朝西走三十里路,下一扇坡,看葫芦河水已经解冻,河面上飘一层浮冰,骑上马淌过葫芦河,就到了祁玉江老先生的村子崾涧村。 李明秋来过这里。顺着记忆走进祁玉江老先生的院子,看院内静悄悄,不忍心打扰,院内的老屋子依旧,李明秋牵马在院子里等候,少顷,门开了,出来一个年轻媳妇蓬头垢面端一尿盆,心想这媳妇也真懒,什么时候了才起来,那媳妇见院内有人,慌忙把尿盆端进屋内,重新出来时已经稍做收拾。她看李明秋仍然在院内站着,张口问道:“先生,你找谁”? 李明秋问道:“祁玉江先生可否住在这里”? 年轻媳妇回答:“祁玉江是我爷爷,已经去世两年”。 李明秋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祁连玉没有说真话。接着问道:“村子里可否有祁连玉这个人”? 年轻媳妇吃惊:“祁连玉是我叔叔,我没有结婚前已经出走,爷爷临死时一直念叨着叔叔的名字。可我没有见过叔叔的面”。 正问话时出来一个年轻小伙子,李明秋猜测他们是俩口儿。那小伙子见来人问他叔叔,一边扣衣服钮扣一边问道:“先生见过祁连玉?他是我小叔”。 李明秋吱唔着,心里有点犹豫,该不该把祁连玉的行踪告诉这小俩口?想想,感觉这里边肯定有蹊跷,还是不告诉为好。于是说:我也是几年没有见了,只是顺便问问。突然记起,他第一次来崾涧村时,看见祁玉江老先生孤独一人,并没有听说老人有什么儿女……他看那一对小夫妻为人老实,不像是编谎的人,既然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了,再没有必要询问下去,李明秋告辞,牵着马来到河边,正打算淌过葫芦河时后边一人喊道:“先生留步”。 李明秋回过头,看一中年人尾追而来,于是停在河边等候,那人过来直接问道:“你见过我弟弟”? 李明秋不好隐瞒,只得说了实情。那人自我介绍:“我叫祁连山,刚才那小两口是我的儿子和儿媳,甘肃庆阳人,七年前举家搬迁,来崾涧村投奔伯伯祁守江,后来就在崾涧村安家,弟弟三年前出走,听说到了河北”。 原来是这么回事。庆阳离凤栖不远,怪不得他们说话的方言相似。祁连山留李明秋吃饭,李明秋不好再走,吃完饭后祁连山说要去凤栖看望弟弟,于是两人同行。 原指望弟兄们久别重复,会万分感慨,畅叙别后之情,谁知道祁连玉一见到哥哥,脸上由晴转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夹枪带棒,把哥哥好一顿辱骂:“祁连山,你还认识我是你弟弟?当初你为了独霸叔叔的财产,腊月天把我赶出门!想不到祁连玉我还活着,这阵子你找我干甚”? 祁连山被弟弟骂懵了,如坠云里雾里,他疑惑着问弟弟:“连玉,你这些话从何说起?是你偷了叔叔的钱到赌博场里输了个精光,连夜从家里逃走……” 祁连玉不等哥哥说完,便将哥哥骂了个狗血喷头:“别演戏了!念起咱们是一母同胞,你那里来回那里去,从今后我没有你这个哥哥,你没有我这个弟弟”。 祁连山还想争辩,被铁算盘赶出了药铺:“我说你这个人好不知趣,人家不认你这个王八蛋,你还赖着不走干啥?还不快滚”!祁连山看药铺所有的人都对他露出谴责的眼神,一跺脚出了药铺,面朝北一直走出北城门,哀叹一声:“****的王八得势出气粗”! 李明秋站在一边看着,一句话也不插嘴,总感觉这祁连玉真会演戏,强词夺理,骂得自己的亲哥哥落荒而逃,可是周围人都替祁连玉说话,同情祁连玉的“不幸”,大骂那祁连山“黑心”。孰是孰非?谁也无法说清。特别是叔叔铁算盘,拿出一副抱打不平的架势,骂得那祁连山无处遁身,祁连山出了药铺还不罢休,还要朝那人的背影唾上一口……李明秋感到有点可笑,哀叹这人心不古,回头看那赵先生笑得意味深长,便知道那赵先生也看出了什么破绽,这赵先生祁先生肯定不是一路神仙,他们究竟在那座山上修炼?师从于那位祖师爷的麾下?是妖是怪?难以定论。 李明秋在后院牵出那匹老马,转身想走,祁连玉先生撵出院子,把李明秋叫住:“李掌柜,请留步”。 李明秋回头,把马重新拴好,跟祁连玉一起进入药铺后院的堂屋,他知道祁先生有话要说,坐下来耐心等待。 祁先生思忖良久,终于哀叹一声,说:“我想辞去这里的差事,另谋生路”。 李明秋没有吃惊,知道这是祁先生使的手腕,目的是要挟他,让他说几句好话挽留,这药铺的生意正旺,重新雇一个知根知底的坐堂先生并不容易。 原以为李掌柜会极力挽留,可是没有想到李掌柜竟然会说:“去与留是你自己的事,相信你有自己的打算。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在没有找到新的坐堂先生之前,祁先生先不要离开”。 李明秋这几句话一下子把祁先生逼到死角,留给祁先生的回旋余地已经很小。老实说祁先生并不想离开药铺,他这次重回凤栖,当然有他的目的,好容易找了一个比较稳妥的饭碗,辞去这里的差事再在凤栖落脚很难。祁先生有点悲哀:“并不是我想离开,而是我发觉李掌柜对我这个人并不信任,竟然暗地里调查我的根底”。 既然祁先生已经把话说白,李明秋也就无所顾忌,他索性一下子揭开谜底:“祁先生言重了。并不是我对祁先生不信任,就是再来一位先生我也要弄清他的根底,咱开药铺是为了养家糊口,这凤栖城里每天南来北往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如果我弄不清祁先生的来历,——我说话你可不要介意,你知道边先生、田先生原来都是我雇来的坐堂先生,出了事没有牵扯到我的身上是我的幸运,再出啥差错我可承受不起”。 祁先生急赤白脸地问道:“这么说来李掌柜也怀疑我来路不正”? 李明秋感觉到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必要再对峙了,于是换了另外一种口气:“想必我大你几岁,叫你一句兄弟你别介意,如果咱俩调换一下位置,你也总该要弄清我的底细。浇树浇根、交人交心,好好干吧兄弟,不要有任何想法。我不想知道你这几年究竟干了些啥,只知道你是一个称职的中医,我没有解雇你的意思,但是,咱们丑话说道前头,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做事各人了,行为做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千万不要把自己陷进去太深”。 祁先生低下头,有点底气不足地说:“我晓得……” 第157章 长安方面发电,质询郭团长为什么迟迟不肯东渡?刘师长回电:部队已经在黄河岸边集结,只等黄河解冻即可东渡。 其实,从胡宗南司令长官下令郭团长东渡黄河之日起,也不过过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可是这两个月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致使人们感觉日子好像冻结了,过得特别慢。 郭团长的部队在黄河岸边集结以后,八路军联络员葛有信又回到了郭团长的大营内,他把一封信和一张山西吕梁地区的地图交给郭团长,对郭团长说过河以后河那边会有八路军游击队接应。郭团长把信收起叠好,突然间邀请葛有信喝酒。 葛有信吃惊地抬起头,这可是葛联络员一个多月来享受的最高待遇,以前郭团长总是对葛联络员不理不睬,但是也不撵葛联络员走,反正你要住就住着,多一条路就多一个选择,郭团长不会答应东渡以后跟八路军联系,但是也没有拒绝。而葛联络员却始终保持低调,也不跟郭团长的部下交流,更不在郭团长的营内鼓动,郭团长部队留下来的全是对郭团长铁心的老兵,这些铁哥们对郭团长特铁,葛联络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清楚,对这些人宣传革命理想无异于对牛弹琴,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信心,因为葛联络员知道,郭团长的路子并不多,如果能够将郭团长这一个团策反,葛有信的革命生涯中将会添上浓墨重抹的一笔。 可是葛有信很快发现,郭团长不单请他一人,酒席桌上还有一个人葛联络员从未见面,那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自称他是****第××军××师少校联络官,受阎锡山司令长官之命前来给郭团长带路。 葛有信脸上的惊奇一扫即过,站起来跟联络官热情握手,连说幸会幸会。当年山西铁路沿线跟大城市被日军占领,大部分农村都有八路军游击队和阎锡山的****跟日军浴血奋战,敌我双方展开拉锯战,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形成犬牙交错的战争局面。抗战初期八路军跟阎锡山的****互通情报,双方在战场上互相配合,互称“友军”,对日军形成了有效打击。 郭团长一开始就不打算投奔八路军,他还是坚持那种正统的观念,过河以后准备接受阎锡山的改编,可是郭团长对八路军的联络员还是以礼相待,以为双方是友军,共同肩负着打日本的使命。 突然一夜东风起,黄河解冻了,上游涌下来的大量浮冰互相撞击着,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夜间气温骤降,狭窄的河道形成了厚厚的冰墙,上游来的河水和浮冰继续拥堵,河水见涨。 疙瘩说,这种现象每年都有,但是每年的情况不尽相同,看来今年春早,昼夜温差大,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渡河,得到浮冰减少以后再择机东渡。 谁也没有防备,郭宇村的男丁们辛辛苦苦制作的木排就摆放在黄河岸边,那一夜河水突然暴涨,将许多木排冲进河里漂走。 河水涨过以后浮冰减少了许多,重新制作木排又需要好几天,郭团长等不急了,再拖下去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他决心利用现行的器械强行东渡。 最令郭团长闹心的,还是那些随军家属。儿子郭全中本来就不想跟他一起东渡,已经被亲家李明秋把小俩口带回凤栖,当然,郭团长竭尽所能,给小俩口留下一笔生活费用。可是牡丹红无论如何要跟上郭团长一起走,其他连长以上的领导也看郭团长的样子,决定带着家属一起东渡,刘师长建议郭团长痛下决心,坚决把随军家属留在河西。可是这些人跟上郭团长戍边二十多年,当一个营长连长已属不易,不忍心让部下的一帮子弟兄们妻离子散,部队本身兵员不足,还得抽出一部分兵力保护随军家属的安全。 黄河东岸静悄悄,连绵不断的山峦横卧在黄河两岸,河西岸人声吵杂,战马嘶鸣,随军家属跟前来送行的亲人们哭成一片,倒真像是一场生离死别,郭团长带领着全团将士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宣誓仪式,刘师长和凤栖县长带领着文武百官前来送别。郭团长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询问道:“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闫培春”?刘师长回答:“闫培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已经派他去宝鸡军校学习”。郭团长若有所失,不好再说什么。杨九娃则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祭祀仪式,祷告神灵保佑郭团长旗开得胜,早传捷报。而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丁们则光着身子,用绳子连接在一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互相招呼着朝对岸游去,这叫做淌路。他们是:疙瘩、楞木、谷椽谷檩弟兄两个、大狼二狼三狼和豹子弟兄四个、板脑和板囤弟兄两个、豆瓜和他的老爹、郭全发、青头、栽逑娃,张大山和他的妻弟金宝川。 一艘渡船,几只木排,要将几百人摆渡过河,确实困难不小。可是,大家无怨无悔,因为他们摆渡的是一支抗日部队。 这些人身强力壮,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不打算青史留名,但是他们都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黄河东岸的国土已经被倭寇占领,他们自动组织起来协助郭团长东渡,实际上是在履行一个中国老百姓最起码的职责,他们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人索取报酬,有的只是满腔的热情。 谁也没有想到,那是一场生离死别,郭宇村的男人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黄河历经了一天一夜的怒吼,逐渐变得平静,平静下来的河水迅速变清,清澈得能看见河底的石头,这是一年中仅有的河水变清的时期,最多能持续半月,随着季节的变化,河水又会恢复常态,变得浑浊。河水渗骨冰凉,喝了酒的壮士脱得精光,凫水游到河东,将一根粗壮的绳索固定在河的两岸,然后把渡船和木排的两头拴在绳索上,来回拽着绳索摆渡。 首先过河的是郭团长一些有经验的老兵,老兵们架着轻重机枪,渡过黄河以后迅速散开,占领了河东岸的山头,举目远望,周围几十里静悄悄,没有任何部队,隐约看见山沟里一排排茅屋,一缕缕炊烟从山沟里袅袅升起,跟半山腰的雾霭混合,混沌一片,如临仙境,诸多遐想油然而生。 第二批过河的是火头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队伍过河以后首先要吃饭,豆瓜爹不放心豆瓜,坐上木排摆渡到东岸。 半上午时分从一条山沟里开过来一支部队,这支部队只有十几个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八路军的游击队前来接应。 两支部队在一起汇合,游击队长介绍了方圆几十里的地形地貌,原来在一个叫做转马沟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大型煤矿,鬼子的兵力全部集中在铁路沿线和煤矿周围担任警戒,黄河沿岸因为有黄河天堑,鬼子们认为这里比较安全,基本上不设防,所以渡河比较顺利。 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联络官第三批渡河,过河以后看见八路军接应部队已经先行一步到达,因为是友军,联络官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得借了一匹军马,骑马面朝南边奔驰而去。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大半部队已经渡河,仍然不见联络官出现。虽然不便当面拒绝,郭团长依然不想投奔八路军,他心存幻想,想靠自己的浴血奋战来减轻杨虎城将军的罪责,其实郭麻子的想法纯属一厢情愿,无论他怎样表现,都无法替杨虎城将军解脱,对于杨虎城将军来说,长安兵谏一开始就意味着将军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郭团长内心里期待着阎锡山的接应部队出现。第二天下午时分,一支马队穿过贤麻镇朝黄河渡口运动,郭团长心里一阵高兴,终于把****的接应部队等来了!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被郭团长解职归田的薛营长,看薛营长一身笔挺的军服,到让郭麻子感到自愧弗如。那薛营长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下马以后先给郭团长立正敬礼:“报告!奉阎锡山司令长官的命令,国民革命军第××军××师上校团长薛志森前来接应郭团长的部队前往临汾驻地待命”。 第158章 葛有信知道郭团长不肯轻易改变初衷,他是国民党的团长,投奔八路无异于被八路策反。可是游击队长却看出了一些蹊跷,他发觉这支“****”的接应部队让人怀疑,虽然贤麻镇没有日军驻守,可是****绝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前来接应,在敌我双方力量对比相对悬殊的形势下,友军绝对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行踪。 “****”接应部队的到来使得郭团长高兴不已,特别是跟自己的老乡,昔日的老部下老哥们薛志森久别重逢,诸多感慨涌上心头,两位老乡互相拥抱,禁不住热泪横流。可是那“薛团长”总好像心不在焉,显得被动,其他二十几个人鬼鬼祟祟,一举一动显得很虚伪、很夸张。葛有信跟游击队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礼貌性地走过来跟“薛团长”握手,并且自我介绍:我们是友军八路军前来接应。 那些“****”一听八路军三个字一个个神情紧张,有的人甚至拔出了手枪,游击队长决定暂时撤离,在暗中监视这支“****”接应部队。 郭团长握着葛联络员的手,连说对不起,我们后会有期。葛有信说:“没有关系,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我们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说完,便跟游击队长一起,消失在丛林之中。 转过一个山峁,游击队便在那里埋伏,黄河就在脚下咆哮,看对岸仍然有一部分部队在等待摆渡,另外还有大量的辎重和家属。看样子要把这些人全部渡过河,最少还得一天时间。疑点越来越多,鬼子最近的据点离贤麻镇只有十多里路,这么多的部队渡河为什么鬼子没有一点动静?游击队长派两个侦查员去贤麻镇方向侦查,天黑时侦查员回来汇报,贤麻镇方向有日军活动。 看来这个所谓的“薛团长”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他们装扮成“****”的接应部队前来诱导郭团长钻进日军预先设置好的包围圈内,首先进行劝降,劝降不成就一举歼灭! 这一招真够狠毒,能一步置郭团长于死地,可是郭团长竟浑然不觉,死到临头还跟那个薛志森称兄道弟。葛有信蓦然明白,这个圈套日军已经谋划很久,黄河岸边不设防也是日军的一个诱饵,郭团长东渡时日军故意网开一面,为的是把这支部队一网打尽。现在距离明天中午部队全部过河只有十几个小时时间,必须扭转乾坤,想尽千方百计挽救郭麻子的部队! 那是一场跟时间赛跑的战斗,箭在弦上,一刻也不能放松。游击队长跟葛有信知道,靠他们这十几个人根本无法阻止日军对郭团长采取行动,况且那郭团长对姓薛的深信不疑,即使把这个信息想办法传送到郭团长那里,郭团长未必就会相信。大家在一起商议,目前必须兵分三路,第一派人渡河过西岸,把这个消息带给刘师长,想办法阻止剩余的人继续东渡;第二派人去临汾跟****取得联系,这么长时间****的接应部队还不见出现,肯定出现什么变数。第三派人回吕梁去搬救兵。剩下的人继续在这里留守,随机应变。 葛有信带领一个游击队员来到黄河岸边,夜幕中看见黄河两岸火把通明,看样子郭团长对日军的警惕完全放松,仅有的一艘渡船和几只木排来回穿梭,把河西岸的剩余部队往河东摆渡。那二十几个“****”在河岸一字排开,监督郭团长的部队东渡。看那“薛团长”跟郭团长并排站在一起说着什么,好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弟兄。 葛有信跟另外一个游击队员来到河上游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这里河水流速较缓,两人脱光衣服,把枪支和衣服顶在头顶,涉水过河,河水刺骨,好在刚解冻的河水并不太深,很快就游到对岸,可是岸边崖石陡峭,暗夜里找不到上岸的地方,只得顺着河流朝下游摸索,两人开始还神智清醒,渐渐地被寒夜里的冷水冻得麻木,失去了直觉,顺水漂流的下游渡口。 渡口摆渡的人发现河中心有两个冻僵的人时已经到了黎明,大家把两人赤身裸体从水里捞出来抬到林子里的篝火边取暖,在河西岸协助郭团长东渡的杨九娃一下子认出了葛联络员。惊呼道:“葛联络员,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可是葛有信已经深度昏迷,再怎么叫喊也醒不过来。 葛联络员醒过来时已经中午,郭团长的主力部队、马匹、辎重、和随军家属已经全部摆渡过河,郭宇村所有协助郭团长东渡的民工也都到了黄河东岸,郭团长要那些民工再送他们一程。大家看不到鬼子的部队,放松了警惕,根本想不到有什么不测。 葛有信看旁边的战友仍然昏迷,再不能耽搁了!他扶着一棵树站起来,慢慢地走出林子,看杨九娃正站在河西岸面朝河东岸的郭团长招手。葛有信大喊一声:“杨大哥!郭团长中了日本鬼子的奸计——!” 杨九娃回过头一看,看见葛有信赤身裸体站在自己面前,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你说啥”? 葛有信又重复了一遍:“郭团长被日本鬼子诱骗,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杨九娃的眼睛出血,瞪起两只猩红的血眼问道:“谎报军情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不”?! 葛有信脸不变色心不跳,申辩道:“我和战友深更半夜不顾生死泅渡过河传递情报,绝对不会造假”! 杨九娃一想也是。可是刘师长已经率部回到凤栖,他这里只有几十个弟兄……正犹豫间突然河东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杨九娃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挥舞着独臂喊道:“弟兄们,郭团长遭遇了日本鬼子的暗算,咱们不能坐视不管,有种的跟上我渡过河去,跟****的小日本决一死战”! 河东岸山的壑口,出现了郭宇村几个农民,他们把郭团长送上了大路,然后返回来到渡口,准备乘船返回西岸。他们是:郭全发、豆瓜爹、张大山、金宝川、青头、栽逑娃、还有豆瓜和三狼。这些人年纪较大,拖家带口,必须回去。豆瓜和三狼是因为媳妇马上临产。另外几个人在疙瘩和楞木的带领下负责护送随军家属。这些人常年四季在路上赶脚,感觉到再送郭团长的随军家属一程也没有什么,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不测。 激烈而密集的枪声来自南边,正准备返回西岸的郭宇村人站在河岸边惊呆了,不知道突然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听那枪声不像是郭团长跟敌人交火,郭团长的队伍一直朝正东开进,南边的枪声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分辨不清。 如果郭全发他们乘渡船返回西岸,郭宇村起码可以有一半男人支撑起日常的生活起居。可是,他们看见了,杨九娃在朝他们摆手,紧接着山寨上的弟兄们全都跳上了留在河西岸的木排,扯起嗓子喊着要求将他们摆渡过河,河东岸的民工们不明就里,一起拽起绳索将杨九娃和他的弟兄摆渡过河。 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们过河以后没有做任何停留,端起枪直往正东方向冲去。紧接着,偏北的方向也响起了枪声。手无寸铁的民工们站在河东岸踯躅不前,不知道他们究竟应该干啥。就在郭全发他们犹豫的瞬间,黄河岸边出现了鬼子兵。 第159章 男人们都去了黄河岸边帮助郭团长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村子里全留下来一些女人,漏斗子对来喜说:“你的皮影戏演得一点都不好看,把人都演跑了,这戏钱就得减半”。 来喜明知道漏斗子是在开玩笑,也开玩笑说道:“叫一声干爹,这戏钱就不要了”。 漏斗子摸着来喜的光头,说:“咱俩说了不算,得有一个人见证。这么好的事我一辈子也等不上一回,只要你不要唱戏钱,不要说叫爹,我还给你磕头哩”。 狼婆娘过来拽住漏斗子的耳朵,骂漏斗子钻了钱眼:“人家辛辛苦苦唱了十几天戏,你为什么不给人家唱戏钱”? 来喜说:“我们老俩哥在耍笑哩,漏斗子要不给戏钱,看我不敢把他老婆拐跑”。 狼婆娘的刀子嘴也不饶人:“我当你的老娘还差不多”。 正说着只见来喜老婆慌慌忙忙跑进来,对来喜说:“老家伙,你还有闲情在这里斗嘴,你那宝贝女子叫人拐跑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人”。 原来,吃完早饭后来喜让老婆和女儿先到场院里去收拾戏箱(当地把演戏的道具俗称戏箱),他自己留下来跟漏斗子算账。那些道具已经整理好了,只有幕布还在场院里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挂着,娘俩把幕布取下来叠好,只见有一个小伙子站在场院边朝来喜的女儿使眼色,来喜的女儿装着要解手,走了老远钻进树林子里头,老婆子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回来,走进树林子一看,哪里有女儿?只见一群公狗正围着一只发情的母狗骚轻。 来喜急急忙忙跟着老婆子来到场院,看见几个女人正站在场院里谝闲话,女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场灾难正向她们袭来,还在津津有味地品评着各自的男人,豆瓜媳妇水上漂挺着大肚子一边磕着瓜籽一边说得唾沫子乱飞:“我那个豆瓜一棒槌打不出个屁来,晚上睡觉时怕他的儿子受了委屈,把我轻轻地抱上炕替我脱衣服,我起来尿尿时还拉着我的手……”女人们都把头迈向一边,不愿听那豆瓜媳妇瞎忒(乱说)。可那豆瓜媳妇好像感觉不来什么,依然不停地说。 女人们来到场院里主要是还想看戏,十几天戏把她们看上了瘾,看见戏箱已经收拾好了,无不感到惋惜,这时来喜和他的老婆急急忙忙过来,问女人们可否见到他们的雀儿? 雀儿就是来喜的女儿,女人们闲来无事,传播桃色新闻可是行家里手,其实板材的几个儿子全都长大了,大儿子板脑刚做了青头家的****女婿,二儿子板囤三儿子板胡弟兄俩缠上了雀儿,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来喜也知道自己的女子走一路红一线,住一地红一片,是个典型的大众情人。他也管不住女儿,只是不能让那些青头小子白占女儿的便宜,来喜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都不稀罕,就稀罕钱,只要女儿“钓线”(相当于勾结)能钓来钱就成。 女人们告诉来喜,雀儿极有可能被板胡拐跑了。来喜知道板胡就是板材的三儿子,他也不找女儿,直接找到板材家里。 本来板材也想跟上村里的汉子们去黄河岸边帮助郭团长摆渡,无奈那几天拉肚子,所以没有去成。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去了,大儿子板脑刚做了青头家的****女婿没有几天,二儿子板囤还没有结婚。其实最早勾搭雀儿的是板囤,板囤去了黄河岸边以后,才轮上板胡插手。当年板胡十六岁,比那雀儿还小两岁,十六岁的小伙子已经有点急不可耐,感觉中腿中间的棒棒子极不老实,看戏看到热闹处就直直地顶起来,特别是雀儿那一声唱腔,简直勾人魂魄。可惜那几天板囤正跟雀儿调情,把个板胡晾在一边,现在板囤走了,板胡正好一试身手。 男孩女孩之间的那点破事不需要人教,连墙上的虱子都会。雀儿看见场边上有人招手,起初还以为是板囤回来了,心里头一阵高兴,十八岁的女孩出道已经几年,爹娘只顾挣钱,对于女孩子跟人家调情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雀儿逢场作戏,只要有人勾搭,无论老小都可以上手。可是自从来到郭宇村以后,对那板囤确实动了感情,晚上演完戏爹娘都已经入睡,雀儿便悄悄地溜出来跟板囤相会,场院里冬储的饲草垛得老高,两个小情人就在饲草垛子上掏个窝,头跟身子钻进去不停地晃动,把四只脚凉在外头,来喜半夜起来小解,听见草垛子里边有人袩和(舒服)得哼哼,还骂了一句:“谁家的公狗母狗跑到这里骚轻”! 那雀儿听见爹爹的声音有点害怕,便使劲把板囤从身上推下,从饲草垛子里钻出来,来喜看见女儿的裤子褪到脚底,上玄月下尻蛋子明晃晃地露着,知道那个碎崽娃子又上手了,拽住板囤的双腿把板囤从饲草垛子里拉出来,伸手向板囤要钱。板囤正日得袩和,冷不丁被这个老家伙搅黄,他把裤子穿上,系好裤带,反问来喜:“要啥钱”? 来喜一怔,骂道:“你这碎小子还想耍赖”。 板囤说得理直气壮:“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捉住了我的什么”? 来喜有点不服,想叫自己的女儿出来作证。老婆子睡得迷迷糊糊地骂道:“来喜你羞先人哩,别露着尻子门张风(这样的事情不宜张扬)”! 其实雀儿早到了出嫁的年纪,是来喜舍不得让女儿嫁人,女儿一嫁人谁来给他唱戏?戏台下那些小伙子有一半是冲着雀儿来的,雀儿一走来喜就没有了收入。来喜也想给雀儿招赘一门女婿,可是来喜有儿子,首先儿子反对。 来喜一路走一路想,不觉来到板材家,板板正提着裤子从茅房出来,一见来喜登门,就知道干啥来了,可是板材故意不把事情戳破,一手还提着裤子,一手就在来喜的秃脑门上摸了一把,开玩笑道:“‘鬼子’(当地人把送葬的乐手叫鬼子)儿,来找干爹干啥?” 来喜也说得直接:“你家那臭小子把我的雀儿拐跑了,你说这事咋办”? 板材装着一脸无辜:“我管不住自己的儿,你也管不住自己的闺女,我看这件事咱俩谁也莫管,看他俩能成个啥精”! 来喜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当下就给板材翻脸:“我看你说得松泛,屙下了鸡蛋。灶火出来个猫(毛),不能说了(燎)就了”! 板材突然记起他家的两个儿子都去了黄河岸边,郭宇村再没有年纪较大的小伙子,勾搭来喜闺女的绝不是自己的板囤,想到此板材也提高了嗓门:“我说来喜你抓不住嫖客认不得人!我家板囤根本就不在村里,****那烂女子的肯定是鬼”! 来喜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了,有点色厉内荏:“板材你不要满嘴喷粪,你家也有儿有女,自家的女子不叫人日难道还能自家使用”? 板材接上话茬:“这就对了,谁日不是日?操那些闲心管屁用”! 来喜挨了一顿抢白,有点出气不顺,骂道:“郭宇村没有一个好人”! 冷不防后边有个人把来喜的光头摸了一把,调侃道:“我看你活腻烦了,郭宇村谁惹你了”? 来喜回头一看,正是漏斗子,自家女子那点破事感觉还是有点说不出口,只能吃点暗亏,手指着板材骂道:“郭宇村就这一个瞎熊”! 板材不恼,反骂一句:“我是不是瞎熊你老婆知道”。 漏斗子问道:“咋回事嘛?你俩个这样对骂都不怕人笑话”! 板材得势了:“来喜把鼻涕抹到尻子上(骂人的脏话),赖人”。 漏斗子替来喜打抱不平:“板材你不要石槽里日尻子(骂人的脏话),让来喜转不过身,都是一棺材高的人了,凡事后退一步不就得了”。 板材故意逗来喜不乐:“啥事嘛,他家那烂女子本身就是个日货,不知道跟着那个野汉子跑了,反诬我家板囤,谁不知道板囤去了黄河岸边”。 来喜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漏斗子看板材有点太不留情面,又替来喜打圆场:“好了好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来喜,我看你那女子也不小了,留在自家身边是个祸害,倒不如早点打发了清闲”。 来喜哀叹一声:“我靠女子挣钱哩,把女子打发了我吃啥”? 这边来喜正跟两个男人斗嘴,场院里郭宇村的女人们都很热心,他们一起帮来喜老婆寻找雀儿,女人们熟悉村子周围的地形,知道男人和女人干那种事一般都去哪里,其实女人们都有那种猎艳的嗜好,帮起这种忙来都非常热心,大家先到村头的烂窑里,一看没有,于是就在村子周围的树林里到处乱找,还是找不到。有几个女人要回家管孩子,年轻媳妇还有点抹不开面子,找着找着女人们都回了家,只剩下来喜老婆跟狼婆娘,狼婆娘不好意思离开,但也磨磨蹭蹭不想再找,两个老婆返回场院,看见来喜跟漏斗子正蹴在饲草垛子傍边抽烟。来喜老婆一见来喜就来气,大声质问来喜不找女子蹴在这里作甚? 来喜把烟锅头子在鞋底上磕磕,磕掉烟灰,也不站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看不用找了,找回来也是白找,女大不中留,留下结怨仇,说不定三两天又跟上人跑了,咱们在这里守着,看那死女子看上谁了?只要人家肯给咱们打发一点财礼钱,咱就把女子嫁出去”。 正说话间身后的草垛子动弹了,几个老婆老汉大吃一惊,以为遇见了鬼。还是漏斗子有经验,他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对着柴垛子喊道:“你俩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就拿棍戳呀”! 一阵悉悉索索过去,从饲草垛子里钻出来两个人,大家一看,正是雀儿跟板材家的三小子板胡。 第160章 刘师长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还没有坐稳,就接到了瓦沟镇守军来报,郭团长的部队东渡黄河以后遭遇日本鬼子的袭击。刘师长马上给长安发电,请求出兵支援,长安回电说凤栖乃战略要地,绝不能顾此失彼,切不可盲目妄动。刘师长无法,只能隔岸观火。 紧接着刘师长召开营长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研究布置当前凤栖镇的重点布防,会议结束后几个副师长留下,讨论的议题只有一个,就是要不要拔除日军安插在凤栖的“钉子”的问题。虽然还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但是大家一致认为济世堂的西医赵吉仓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日本特务!甚至连已经叛变投诚的田中也那样认为,这个钉子不除,极大地影响着凤栖的安危。 刘师长没有明确表态。战争年代错杀一个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真凭实据算什么?只要有嫌疑就应当铲除!当年有一句口号叫做: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漏掉一人!可是刘师长的思考更深一层,赵吉仓是不是日本特务并不重要,这个人已经一天二十四小时处于我方的监控之中,相信他小鱼儿翻不起什么大浪,可他感觉到问题并不那样简单,好像两个高手对弈,赵吉仓充其量不过是一枚棋子,那么操纵棋子的是谁?郭团长东渡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这仅仅是一连串阴谋的开始。从九一八事变开始起,主战派主和派就争论不休,刘师长皱眉凝思,会不会在国民党的高层里边,有人助纣为虐,在暗中充当日本鬼子的汉奸?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猜想,一个区区师长难以扭转乾坤。刘师长要做的,只能是确保一方平安。刘师长耐心地听完大家的发言,接着下达命令:济世堂二十四小时加强警戒,暂不打草惊蛇;对凤栖镇南来北往的客人要严加盘查;今天的会议严格保密,坚决不能向外泄露…… 往年的正月十四、十五,是凤栖镇最热闹的时刻,不但有周围村子的秧歌队进城表演,还有东、西、南、北四家灯社的灯珊,西社供娘娘、****供财神,南社供关公,北社供佛祖。沿街商铺的彩灯交相辉映,小小的县城被挤得水泄不通,特别是东北军驻军那两年,凤栖城简直成了不夜天。可是仅仅过了一年,老百姓正月闹社火的热情大减,虽然正月十四勉强挂灯,但是规模和势头大减,街上行人仍然很多,熟人见面时互相点一下头,“莫论国是”的醒目标语贴在饭店的墙上,杠客们不再在人多的地方扯起脖子抬杠,商铺和饭馆的收入锐减,惟有药铺的生意火爆。 郭团长东渡黄河那天,李明秋没有去送行,感觉到自己在凤栖镇虽然还有些名气,可是那种场合自己抛头露面有点不伦不类,虽然跟郭团长已经成为亲家,说到底自己仍然是一介草民。偌大的院子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只有李明秋跟满香一对老夫妻互相秉烛对坐,感觉到世事沧桑、世态炎凉。 听到亲家郭麻子东渡黄河遭遇日本鬼子暗算的消息,是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中午,叔叔铁算盘急急忙忙进来,首先埋怨侄子:“哎呀呀明秋,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还真能坐得住”。 李明秋站起来,给叔叔让座,满香为叔叔倒了一杯茶,看叔叔脸上惊慌得都有些变形,明秋不紧不慢地说:“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这么大的凤栖能发生啥事”? 叔叔诧异,反问明秋:“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亲家儿郭麻子东渡黄河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 李明秋这才有点吃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问叔叔:“这消息你是从那里听到的”? 铁算盘的山羊胡子不住地抖动,有点不满地说:“满街的人都知道了,你还蒙在鼓里”。 满香看叔叔有点生气,替明秋解释:“这两天我们两人谁也没有出屋,外边发生了啥事我们当真不清楚”。 明秋又重新坐下,暗自思忖:事情虽然不小,但是咱一介草民能有啥办法?况且郭团长东渡黄河就是为了打仗,不打仗才叫奇怪。打仗就要死人,这已经在预料之中,于是反过来劝说叔叔:“郭麻子遇到天大的事咱们都爱莫能助,咱们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据我观察,咱们药铺的那两个先生都来路不正,他们两个听到郭麻子遇袭的消息以后,有什么反映”? 铁算盘坐下来细细一想,感觉到侄子说得也有些道理,郭麻子命大捡一条性命回来,郭麻子死到战场上对李家来说也关系不大,况且那个孙女女婿郭全中对郭麻子本身就没有感情,强扭的瓜不甜,咱们操那份闲心干啥?不过那牡丹红也忒可怜,一辈子风雨颠簸,这阵子不知道是死是活……铁算盘不由得想起了年轻时看牡丹红唱戏,台上演得投入,台下看得痴心,那时节,多少人被牡丹红倾倒,侄子李明秋放荡不羁,当着结发妻的面,竟然把牡丹红包养在家里…… 可是这阵子铁算盘侧目观看,侄子明秋竟然无动于衷,可能他心里压根就没有想到牡丹红的安危,不由得佩服侄子的心狠,大丈夫做事就应当那样,绝不能让床上那点破事缠住心身!痴情女子负心郎,事情发生过以后就不要多想。 铁算盘思想开了小差,半天回不过神来。李明秋还以为叔叔在替郭麻子担心,有点不屑,讥讽道:“叔吔,咱把自己尻子上的屎擦净再说”。 满香对明秋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有点反感,反过来替叔叔说话:“亲不亲,咱跟郭团长成了一家人,亲家遇难咱们起码应当表示一点关切才对”。 铁算盘回过神来,说:“明秋贤侄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时候应该首先把自家门前的雪扫干净再说。据我观察,赵先生跟祁先生听到郭麻子遇袭的消息以后,并无什么异常,每日照样给人抓药看病”。 李明秋沉思良久,才说:“按照以往常规,赵先生祁先生两个人早该被抓,这两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平静就隐喻着不平静,正常潜藏着不正常,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两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间有人敲门,李明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满香说:“你去开门,不论是谁,就说我不在家”。 满香起身去开门,看门外站着自己的老爹,十二能七十岁了仍然活得非常精神,这两天又从长安方面传过来喜讯,二儿子屈志安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被晋升为专职文秘,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全为他争气,一文一武为老人挣足了脸面,现今在凤栖跺一脚满城晃动,连刘师长都敬他三分,见了十二能尊称:“老前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满香见了老爹爹突然蹦出了一句:“明秋说他不在家”。 一辈子教书育人,最爱咬文嚼字,猛然听到这句话,感觉有些别扭:“明秋说——他不在家”?老爹爹突然开怀大笑,问女儿:“满香,你们捣什么鬼”? 满香突然发觉自己失口,笑得有点勉强:“明秋说他不想见人,但是不知道是您”。 十二能正在高兴头上,并不计较女儿说啥,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女儿眼前一晃,一边朝屋里走一边有点得意忘形地说:“志琪刚走,志安又来信了,说他晋升为省党部的专职文秘,这个职务相当于当了县长”。 铁算盘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看见亲家刚进屋就问道:“发祥,你说谁当了县长”? 被别人叫惯了绰号,猛然间听到有人叫一声“发祥”倒使得十二能有点略感意外,他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弯来,难为亲家还记得他的真名。十二能在记忆的仓库里寻找,不用多久就记起了铁算盘叫“李守义”,于是他也亲切地喊了一声:“守义,咱的老二也出息了,升职为省党部的专职文秘”。 铁算盘不知道“专职文秘”是个多大的官,又问了一句:“专职文秘是不是跟县长一样大”? 十二能说得非常肯定:“就是”。 铁算盘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亲家这一次真正成了老太爷,跺一脚山摇地动”。 这才轮上李明秋说话,问岳父:“有没有怀信的消息”? 十二能故作诧异:“满香说你不在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秋稍显尴尬:“我以为别人敲门,这几天心烦,不想见人”。 十二能这才说:“我来就是告诉你,怀信留在长安了,跟他的二舅志安在一起做事,这下子你总该放心了吧”? 明秋长出一口气:“我最担心的还是李妍,那闺女也是一个死牛筋,犟得很”。 十二能刚想调侃女婿几句,铁算盘插话了:“发祥,你知道不?郭麻子一过山西,就跟日本人干起来了,目前还不清楚打得怎样”。 十二能双手一拍,连声说:“打得好!自古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郭团长是条硬汉子,且不论战况如何,只要能挫挫日本鬼子的锐气,让那些****的不要无视我中华无人”! 铁算盘脸色有点暗淡:“打仗可不是开玩笑,我就担心郭团长万一遇到什么不测……” 十二能康慨陈词:“人活百岁总有一死,有人轻如鸿毛,有人重于泰山。即使有一天我的儿子裹尸还乡,只要他是为国捐躯,我也毫不痛惜”! 明秋一摆手:“叔吔,你不要说了行不?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能说出口”。 第161章 几个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又听到有人敲门,满香去开门,李明秋还是那句老话:“不论是谁,你就说我不在家”。 满香开了大门,看见是两个陕北人,仔细辨认了半天,发觉这两个人曾经来过家里,好像叫什么张三、牛二,满香思女心切,心想这两个人可能知道李妍的消息,也就不管李明秋愿不愿意,把张三和牛二带进屋子里。 十二能和铁算盘一看屋子里来了生人,起身告辞。 自从中央红军到达陕北以后,李明秋已经两年多时间跟谢掌柜(谢子长)没有任何交往,张三牛二突然造访,肯定有什么目的。 李明秋问二人:“吃了没有?让你嫂子给你们做饭”。 因为是熟人,也就不需要客气,二人回答:“没有”。 于是满香顾不上打听李妍的下落,先去做饭。李明秋要给二人重新泡茶,二人说不用,刚才你们喝过的茶水就好。李明秋一边倒茶一边问:“谢掌柜可好”? 牛二说:“咱们都是老朋友,说话不用拐弯,我们下来的任务主要是协助葛有信策反郭麻子的队伍,谢掌柜临走前再三叮咛,要我们到凤栖后先跟李掌柜取得联系。我们谢掌柜对你评价很高,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到甘泉以后突然听到郭麻子已经开始渡河,我们即刻就往黄河岸边赶,到了黄河渡口以后才知道迟来了一步,郭麻子的队伍已经全部过河,河东枪声响成一片,杨九娃心急火燎,带着他那几十名土匪过河去营救郭麻子,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明秋一想糟糕,这杨九娃肯定也凶多吉少。朋友有难本该两肋插刀,可是李明秋却躲进小屋,只图自己逍遥……想到此李明秋内心涌出一丝愧疚,不觉脸烧,浑身不自在起来。正好满香把饭做好端进来,李明秋劝二人先吃了饭再谈。 两个人吃得急切,吃完面条后还要吃馍,满香又端上来一盘馍一碟辣子,吃饱喝足后满香才问:“你二人可曾见到李妍”? 张三牛二抬头,不知道满香问的是谁,不敢造次,用眼睛征询李明秋,李明秋解释:“李妍是我的女儿,年前去了延安”。 张三释然,回答道,全国各地到延安的有志青年不少,他们不可能认识,不过女孩子到延安后一般不上战场,所以李妍不会出什么危险。他们回延安后尽力打听,有李妍的消息就想办法传递给李明秋。 满香有点失望,眼里噙着泪花,她害怕控制不住自己,转身站起来出了屋子。这时牛二才问:“李掌柜只有一个女儿,怎么舍得让女儿上战场”? 李明秋哀叹一声,低下头久久不语,张三看牛二一眼,牛二随即明白过来,对李明秋抱拳:“李大哥,请原谅我的冒失”。 三个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突然听见又有人敲门,李明秋感觉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来访的人不断,这次他没有要满香开门,亲自走到大门口问:“谁呀”?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李叔,把门打开,是我”。 李明秋开了门,门口站着葛有信。李明秋早都知道葛有信参加了八路军,上一次他跟郭团长在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还跟葛有信相遇,虽然在同一座县城住着,葛有信造访李明秋还是第一回。李明秋把葛有信让进院子,探出头看看巷子内再没有其他人,这才把门关好,问葛有信:“听说你跟郭团长去了河东,怎么会在这里”? 葛有信说:“一言难尽,咱们进屋说话”。 李明秋说:“屋子内还有你的两个同事,我想你们可能是战友”。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进屋,张三牛二站起来跟葛有信打招呼,然后相互让座,张三首先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葛联络员”。 葛有信点头:“就是。二位刚从延安过来”? 张三回答:“我们先到黄河渡口,主要任务是协助葛联络员策反郭麻子的队伍。听河东枪声响成一片,万般无奈,我们又返回李掌柜这里。接着牛二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葛有信”。 葛有信认真把信看完,然后才说:“我在郭团长的军营内住了将近两月,郭团长自认为他对杨虎城将军绝对忠诚,杨虎城将军身陷囹圄,郭团长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减轻杨虎城将军的罪责,虽然想法有点幼稚,但是策反郭团长绝非易事,况且东渡那天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联络官已经到达郭团长的军营”。 说道这里李明秋突然记起春节前赵吉仓曾经当面把一封信交给郭团长,声称有一个姓薛的郭团长的老部下在河东接应。于是问道:“那个联络官是不是姓薛”? 葛有信痛心疾首地说:“姓薛的已经叛变投敌,问题全坏在那个姓薛的身上。第一个来接应郭团长的联络官我确信是阎锡山司令长官派来的无疑。可是接应的部队迟迟不见到达,紧接着南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我跟我军游击队长判断,接应部队肯定受到了日本鬼子的阻击。姓薛的也假装是阎锡山司令长官派来的接应部队,可悲的是郭团长对姓薛的深信不疑,结果中了敌人的圈套”。 说道这里李明秋插了一句:“我怀疑药铺那个西医赵吉仓就是日本特务”! 葛有信说:“我原来也是那样认为,回来后细细一想,感觉中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老怀疑这是一个阴谋,国民党内部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奸细”。 张三问道:“你不是跟着郭团长一起东渡,怎么又回到这里”? 葛有信说:“听到南边的枪声响成一片,我跟游击队长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三路,由我带领一个游击队员回到河西向刘师长汇报敌情,请求刘师长发兵。另外派人北上南下,请求八路军和阎锡山司令长官同时发兵。渡口已经被敌人封锁,我们二人就在上游泅渡过河,河水渗骨冰凉,我们全被冻昏,漂流到渡口以后被杨九娃的弟兄打捞山来,我醒过来了,可怜战友却再也没有醒来,至今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牛二想了半天,才说:“有一个问题我老想不通,为什么土匪头子杨九娃听说郭团长遇难,能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率领众家弟兄东渡黄河去增援郭团长,刘师长率部几千,却按兵不动,隔岸观火,让日本鬼子随意荼毒我河东弟兄?难道说堂堂****连一个土匪头子都不如”? 葛有信神色暗淡:“其实,我们不顾生死泅渡河西,目的就是希望刘师长能够出兵。可惜刘师长已经先行一步回到凤栖,杨九娃还在岸边善后,我把河东的形势向杨九娃做了简要的汇报,看得出杨九娃还在犹豫,突然间河东岸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杨九娃简直不顾一切,立刻指挥他的弟兄东渡黄河去支援郭团长。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觉到,我们这些老陕都有一股蛮劲,不然的话落后贫穷的大秦能统一六国”? 几个陕西乡党被葛有信富有煽情的话感动,纷纷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在一起碰杯,张三由于过于激动,竟然将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碎。 李明秋急切地想听到下文,问葛有信:“你有没有找刘师长汇报军情”? 葛有信痛心疾首:我回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搬救兵,想想我能不去?我看树林里有许多散落的马,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光身子披一条口袋片子,骑了一匹马赶往瓦沟镇,瓦沟镇的驻军听完我的汇报,没有耽搁,即刻赶往凤栖给刘师长汇报,可是刘师长却不敢轻举妄动,给长安发报请示,长安回电:“凤栖乃战略要地,不可顾此失彼”。 大家都不再做声,为杨九娃跟郭团长的命运担心。葛有信跟张三、牛二商议,感觉中凤栖已经没有必要再呆下去,当年通讯手段非常落后,他们目前所掌握的军情无法向延安汇报,只能自己根据情况来做出判断,三个人决定连夜赶往黄河岸边,看能不能伺机东渡,只有渡过黄河才能了解郭团长跟杨九娃的处境。 三个人站起来,向李明秋告辞。李明秋说:“你们稍等一下,我跟你们同去”。 大家直视着李明秋,半天无语。葛有信想想,劝说道:“叔,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年纪大了,儿女都不再身边,屈老先生(十二能)还需要你照顾,你就坐在家里等消息”。 李明秋说得平静:“我跟杨九娃、郭团长都是拜把子弟兄,我们三个人年纪不相上下,弟兄们正在战场上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我能坐得住吗”? 张三说:“李掌柜,咱们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说句不吉利的话,你比我们重要,我们这颗脑袋从跟******谢子长闹事起就已经栓到裤袋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甩出去了,而你千万不能有失,你如果走了谢掌柜来了跟谁联系”? 李明秋还是平静地说:“那我总得送你们一程”。 第162章 郭团长东渡黄河之时,阎锡山司令长官并不在临汾,临汾的****由一个姓吕的军长统领,山西陕西仅一条黄河之隔,自古以来两个省份的民风民俗相似,吕军长非常同情杨虎城将军,自从接到郭团长东渡黄河的情报以后,吕军长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工作准备接应。郭团长东渡黄河当日,接应部队就从临汾出发,由于县以上城市基本上全部处于日军的控制之中,接应的部队只能化整为零,分批次向黄河岸边运动。 可是出发的部队几乎全部遭遇了日本鬼子的阻击,吕军长马上意识到问题严重,日本鬼子跟国民党内部的主和派相互勾结,欲置这支陕军于死地,每当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的关键时刻,总有一些民族败类跳出来充当侵略者的走狗。北宋的灭亡、清军入关,全部都是因为朝廷内部出了奸臣!中华民族的抗日战争从一开始就听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吕军长是山西本地人,山西人民历来就有抵御外敌的光荣传统,上溯到北宋年代,边塞小国金军入关,燕京守军郭药师开城迎敌,使得金军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燕京(北京),紧接着便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一路南下,剑指东京(汴梁)。唯独太原不失,太原守军孤军奋战,终于因为寡不敌众,全军覆灭,却没有一个投降,将士们的鲜血将太原城染红。抗日战争从一开始山西人民就没有被日本帝国的屠刀屈服,八路军跟阎锡山的****互相配合,化整为零,跟日本鬼子展开了殊死的游击战争,有效地歼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扯远了,言归正传。郭团长东渡之时,枪声最先从南边响起,那正是吕军长的接应部队遇到了阻击。吕军长没有临阵退缩,为了牵制敌人,吕军长当机立断,多点进攻,对日军发动了全面的袭击,有效地减轻了郭团长正面迎敌的阻力。北面八路军的游击队分成多个战斗小组,零敲碎打,出其不意,攻敌不备,让敌人摸不清究竟有多少八路,惶惶如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吕梁地区的八路军首长得知郭团长被日军诱骗的情报很晚,派部队前去增援已经来不及,于是采取围魏救赵的做法,在太原方向实行战略佯动,鬼子们懵了,一会儿朝南,一会儿朝北,不知道中国军队的主力究竟在哪里,感觉中好像中了十面埋伏。 但是鬼子也很狡猾,他们为了策反郭麻子这支部队已经谋划了好长时间,绝不肯放过这桩即将到手的买卖,一个团的兵力虽然微不足道,可是策反了郭麻子就等于为日本鬼子进攻陕西打开了一个缺口。鬼子的前线指挥官宫本是一个中国通,深知对待中国人要用攻心战术,所以开始先诱降,诱降失败就集中兵力围而不歼,消耗郭团长的锐气,打算把郭团长拖垮,然后再进行劝降。 郭团长的部队全部渡过黄河以后,稍作休整,便开始往贤麻镇方向运动,两天来郭团长的贴身警卫一直站在郭团长身边,默默地观察着姓薛的表情,终于发现了一点破绽,他听见了身边两个“接应”的士兵在用日语交谈……贴身警卫迅速拔出手枪,抵住“薛团长”的脑袋,厉声问道:“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其实随着郭团长在河东岸集结的部队越来越多,这些“接应”的日伪军越来越引起大家的怀疑,郭团长被姓薛的盯死,贴身警卫无法跟郭团长交流,只能私下布置几个营连长做好应对的准备,看起来大家一团和气,实际上都在互相较劲,随着贴身警卫一声大吼,那二十几个前来“接应”的日伪军全被郭团长的队伍控制。至此,郭团长方才大梦初醒,发觉自己差点上当,有几个充当“接应”部队的日本鬼子还想负隅顽抗,被士兵们当场击毙,十几个伪军全都跪在郭团长面前,声称他们上了姓薛的当,要郭团长饶过他们一命。 姓薛的还心存幻想,张口说:“郭大哥,大家都为了混一碗饭吃……”郭团长已经气急,那容得姓薛的申辩,拔出手枪叭叭两下,那姓薛的立刻脑袋开花。那十几个伪军早都抖作一团,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非常时期管不了许多,不用郭团长下命令,士兵们端起枪当场把那些伪军解决。 过河之初黄河东岸的山头已经被先头部队占领,贤麻镇地处山坳,在地形上日军不占便宜,加之郭团长的部队装备精良,打阵地战不会吃亏,过了不大一会儿杨九娃过来支援,两支部队混合在一起,迅速向山头运动,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几乎全是老兵,心理素质稳定,加之许多人都是土匪出身,枪法精准,几个月来老兵们心里憋气,现在终于有了出气的契机,面对蜂拥而来的日军没有一丝怯惧,轻重机枪一起怒吼,山坡上摆满了日伪军的尸体。 侵华战争一开始,日军基本上没有遇到过有效抵抗,气焰非常嚣张,根本就把这支部队没有放在眼里,经过轮番进贡,方知对手不可小觑。况且南边北边都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情报反映南边北边都发现了数目不详的中国军队,日军进贡受挫,但也不甘心失败,于是三面围攻,封锁黄河,形成了四面夹击的局面,郭团长东渡黄河之前知道河东有****接应,因此上带的口粮不足,阵地战无法坚持很久,必须想办法突围。 组织突围了几次,根本无法撕破敌人的包围圈,指挥官们在一起商议,感觉中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杀开一条血路,退回河西。可是黄河已经被日军封锁,日本鬼子切断了郭团长的退路。 正在这时一道消息传来,郭团长的随军家属以及郭宇村帮郭团长渡河的民工全部被日军堵在一个山坳,看样子日军是想利用这些家属来要挟郭团长投降,部队里一些老部下的情绪发生了波动,郭团长跟杨九娃一筹莫展,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刘师长派救兵前来支援。 郭宇村年纪较大的几个男人帮助杨九娃和他的弟兄东渡黄河以后,黄河上空出现了日本鬼子的飞机,飞机向黄河两岸投下了一枚枚炸弹,河面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紧接着河岸上出现了荷枪实弹的鬼子兵,鬼子兵迅速将那几个人包围,看他们是一群没有带任何武器的老百姓,也不怎不留意,一拥而上将几个男人扭起胳膊,用绳子将他们捆起来。 鬼子们最初不想伤害这几个中国老百姓的生命,因为他们的煤矿需要大量的旷工,可是张大山是一条硬汉,鬼子们捆绑他时他冷不防一个扫堂腿将一个日本鬼子击倒,紧接着夺过日本鬼子的枪支跟鬼子对峙,七八个鬼子一拥而上,跟张大山拼开了刺刀,张大山一点也不胆怯,有一种临危不惧的豪气。 日本鬼子拼刺刀时一般不会开枪,据说鬼子们的教官教习鬼子们拼刺刀时要求鬼子们把枪膛里的子弹退下,鬼子们崇尚武士道精神,拼刺刀才能展现武士道的精髓。一开始鬼子还非常讲究方式方法,好像斗技场上的拳击,由一个鬼子跟张大山对拼,其他人站在一边助威,一个人受伤或者拼不过时另外一个人接上去继续拼。张大山越拼越猛,一连拼败了五六个敌人,鬼子的指挥官看得眼红,赤膊上阵,张大山卖一个破绽,一下子将指挥官戳倒在地,这时候,鬼子兵的枪响了,张大山倒在血泊之中。 金宝川看见姐夫倒在鬼子的枪口下,大吼一声,冲出去要跟鬼子拼命,可是他的双臂早被鬼子们绑住,他便将头撞向一个鬼子兵,鬼子兵举枪瞄准,被另外一个鬼子兵拦住,两个鬼子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个鬼子一枪托将金宝川击倒,又把金宝川拖起来,跟其他几个被绑的人拴在一起,豆瓜爹附在金宝川的耳朵上悄声说:“咱们只有几个人,手无寸铁,寡不敌众,暂且忍耐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保一条命再说”。 看见岳父死于敌人的屠刀之下,三狼也跟金宝川一样,想冲出去跟鬼子拼命,当时三狼跟栽逑娃捆在一起,栽逑娃把绳子牢牢地拽住,郭全发故意站在三狼前面,挡住鬼子的眼睛,豆瓜劝三狼不要冲动,先保一条命,等待机会报仇。 鬼子们用刺刀把张大山的尸体挑入黄河之中,黄河泛起一道红色的浊浪,将张大山的遗体载向远方,两岸的大山沉默,为黄河儿女哀伤,天阴着,有风在哭,黄河对面,有张大山的妻子儿女,她们可能还不知道,张大山已经死于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这阵子正站在村口,等待亲人回家。 ……就这样,金宝川、豆瓜父子俩、郭全发、栽逑娃、青头、还有三狼,被鬼子们用绳子拴在一起,押往贤麻镇。枪声,在四面八方响起,承载着中华儿女梦想和苦难的黄土地,不会沉默,中华儿女正用自己的血肉,进行反击侵略者的斗争。 第163章 转瞬间李妍来延安已经一月,她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整个旅部就她一个女兵,警卫排的战士全都年轻而英俊,他们对李妍非常友好,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跟李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那个小勤务兵无所顾忌,把李妍叫姐姐,对李妍无话不说。 时间长了李妍知道,这个小战士叫安远,父母双亡,参加革命时才十二岁,从江西井冈山跟红军里边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来到延安,已经成了一名“老兵”。 安远知道李妍来自凤栖,告诉李妍,在长征路上他昏倒在凤栖的路边,被一个叫做楞木的叔叔救醒,交给仙姑庵一个叫做何仙姑的尼姑抚养,那女人长得奇丑,却心底善良。他在那座庵庙里生活了大约一年多,被东北军抓去,不知道怎么搞的又被送往延安。 李妍被小安远的单纯感动,他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安远告诉李妍,这几年来延安的女青年不少,她们几乎全部做了首长们的老婆……李妍的心里划过一道阴影,因为李妍明显地感觉到,毕旅长对她有意照顾,李妍一见到毕旅长就有一种本能的害怕,特别是害怕看见毕旅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睛。 可是李妍不可能不跟毕旅长接触,因为她是毕旅长的私人秘书。也许从一见面毕旅长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小妞搞到手……革命者不是苦行僧,革命者也有七情六欲,许多老首长都这么做了,他毕旅长为什么不能? 这是一起正在实施的阴谋,毕旅长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李妍跟年贵明拆开,这简直易如反掌,革命者不可能不服从命令,毕旅长做得冠冕堂皇,他给年贵明发了一纸任命书,任命年贵明为连长,把年贵明派往前线去打仗。年贵明原来是毕旅长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却无端被派往前方,谁敢说这里边包含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警卫排的战士们无不替路贵明和李妍惋惜,大家对李妍敬而远之,因为李妍是一只带刺的玫瑰,只能观赏不可近身。 延安的早春咋暖还寒,路边的小草已经吐出嫩绿,一场春雪悄然而落,飘在脸上化成水珠,李妍心里憋闷,顺着土窑洞旁边的一条小路漫步,那条小路直通山上,听说山上有一座寺庙,叫做清凉寺。李妍没有去过清凉寺,以往走到半路上就被值岗的警卫挡回,可是这次上山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面对警卫那张稚嫩的脸,李妍笑了,笑得凄惨,几乎是在央求:“让我上山转转”。 警卫心里一哆嗦,随即面朝李妍敬了一个礼:“秘书同志请回,首长吩咐,我们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李妍前后左右看看,看那湿漉漉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一双大眼睛在警卫的脸上瞄了许久,然后说:“不怕,这里就我们两人……” 警卫满脸赤红,说话有点结巴:“不可,革命队伍里有铁的纪律,万一让别人发现了我们就要犯错误”。 李妍清楚警卫理解错了她的意图,于是重复了一句:“我只想上山转转,首长知道了你就说我非常任性,你管不住”。 警卫无法,只得默默地跟在李妍后头,荒凉的山上座落着一座古刹,可那寺庙的大门紧闭,李妍上前敲门,良久,门开了一条缝,探出来一个老和尚的光头,老和尚面对李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寺庙关门已久……” 下得山来一切如旧,看样子李妍跟警卫偷偷上山之事无人知晓,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李妍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印痕,那只是一次偶然的漫步。警卫排的战士个个都很英俊,李妍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感情。 可是那个警卫却被李妍的魅力折服,这是一个矛盾并存的世界,有根的植物授粉传承,无根的动物交配繁衍,谁也改变不了异性相吸的自然法则,人对人的爱恋由于受思想的支配,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李妍浑然不觉,由于她一次不经意的任性,竟然把爱的种籽撒在一个年轻人的心中,尽管那是一种单相思,只开花不结果,一开始就预示着不幸,可是小伙子陷入迷津难以自拔,被一种虚拟的爱情砸中。 当年延安军人的生活比较艰苦,旅部还比较好点,一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南方的战士叫做“打牙祭”,北方的战士叫做“润肠子”,肉的香味从炊事班的厨房里溢出来,战士们等不急了,有人敲着饭碗不住地朝厨房里探头。李妍由于是个女兵,一般不到饭厅吃饭,最初来的那几天是由安远把饭打好端到李妍住的窑洞,以后李妍解除了隔离,便自己打饭。炊事员对部队仅有的一个女孩子特别照顾,吃点好的总给李妍多打一点。 李妍把肉菜打好,还打了一份米饭,端进自己窑洞,正坐在桌子前吃饭时毕旅长进来,关心地询问李妍打的肉菜够不够?李妍对毕旅长有一种本能的警惕,她慌慌张张站起来,连声说:“够了够了,我在家里就不怎么吃肉”。 毕旅长也不管李妍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一份肉菜全部扣在李妍的碗里,李妍脸涨得通红,只能说声谢谢。毕旅长就在李妍的对面坐下,李妍也不好意思吃饭,低下头搓着自己的衣服,一绺头发掉下来,遮住李妍半边脸,毕旅长的眼里闪出一丝邪火,李妍感到浑身发烫,突然间那毕旅长站起来,把手搭在李妍的肩膀上……门口哨兵路过,李妍几乎无所顾忌,对着哨兵的背影喊了一声:“嗨——”! 哨兵回过头,四目对闪间李妍发觉小伙子竟然是陪着她上山的那个哨兵,哨兵看见了毕旅长,随即明白了李妍喊叫的全部内涵,可是他不敢放肆,对着毕旅长敬礼,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走开。毕旅长原形毕露,恶狠狠地骂了李妍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毕旅长离开了李妍的窑洞,李妍强忍着泪水,端起那碗肉菜朝厕所走去,她已经没有胃口吃饭,在李妍的心里毕旅长跟骑二师那些禽兽并无二致,感觉中她是毕旅长碗里的一块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李妍吞进肚子里,李妍感觉不寒而栗。 那个哨兵朝李妍使眼色,并且使劲地摇头。李妍明白过来了,当年浪费粮食是一种犯罪行为,更何况你倒掉的是一碗肉。政策上有一条叫做上纲上线,这种时刻任何一种过激行为都会使得你名誉扫地。毕旅长是首长,首长关爱下属本身就是一种正常行为,人家不过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能怎样? 此后几天,李妍发觉那毕旅长一切如旧,暗自思忖,也许是自己多心,由于以前被蛇咬过,所以对毕旅长多了一层戒备。毕旅长对男兵很严格,唯独对她一个女兵却表现出一种慈父般的关心。人应当知恩图报,别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那一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沟里的杨柳吐出了嫩绿,一群鸟雀子飞来,落在树上叽叽喳喳。天空瓦蓝,太阳笑得灿烂。李妍下得沟来在柳树下独坐,看两个村童在小河边玩耍。 闲暇的功夫,李妍总爱一个人独坐,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对父母亲的思念与日俱增,看来她为她的任性付出了代价。李妍开始怨恨年贵明,总感觉那个人太自私,特别看重自己的政治前途,来延安以后始终不敢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不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李妍懊悔自己以前太傻,对年贵明一见倾心…… 突然,李妍睁大了眼睛,从山坡上,袅袅婷婷走来两个女兵,那两个女兵直奔李妍而来,让李妍不胜惊喜,这一个多月来生活在男人的世界里,李妍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个女人,且不管她们从哪里来,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见面本身就是一种机遇。李妍站起来,看两个女军人对她笑着,李妍也报以笑容。两个女人一人拉着李妍的一只手,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说:“李妍妹子,你好漂亮”。 李妍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是南方人,肯定是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女红军!那女人自我介绍,李妍如雷贯耳,原来眼前这位大姐就是某中央首长的爱人! 中央首长的爱人来找李妍,肯定有什么目的。李妍显得有点拘谨,不知道怎样应对。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女人说:“李妍妹子,你不要紧张,我们是来转转”。李妍听那女人的口气跟自己一样,疑惑着问:“你是——”?年轻的女军人心直口快,说:“我叫二妮,是咱凤栖人,我男人叫刘启来,原来是个东北军,那一年发生的那些事想必你也知道,咱就不提,我跟刘启来拿着宋军长的介绍信来到延安,中央首长亲自接见了我们,并且为我们专门腾出了一孔窑洞,让我们两个住在一起,现在刘启来上了前线,我就在霍大姐手下做事”。 李妍有点忘乎所以,问霍大姐:“你是不是也把我调到你哪里”? 霍大姐拉李妍在柳树下坐下,显得和蔼而慈祥:“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习惯不习惯革命大家庭的生活”? 李妍一一作答,心里的疑惑渐渐加重:这两个女人来找她,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看来霍大姐是个直爽之人,不等李妍问她便直接解开谜底:“小姑娘你在家时可能还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可是到了部队一切都得服从命令,这是组织安排,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说到这里霍大姐故意顿了一下。 李妍以为要她上前线,心里激动着,不由得脱口而出:“坚决服从组织的分配”。 霍大姐说:“这就对了,组织上考虑毕旅长日夜为革命操劳,身边需要一个革命伴侣,组织上决定你跟毕旅长结婚,负责照顾首长的衣食起居”。 第164章 黄河东岸的枪声传进郭宇村女人们的耳朵,女人们开始为自己的男人担心。 最闹心的要算年翠英。本来郭全发不打算去黄河岸边帮郭麻子摆渡,他还有一大摊事要做。可是年翠英不知听谁说,郭麻子雇用民工给钱,一天一块大洋。年翠英这几年日子过得拮据,一听说能挣钱为什么不去?于是回家便骂郭全发:“人家的男人都到黄河岸边挣钱去了,就你一个人赖在家里装死狗”!郭全发被女人骂得起火,披了一件棉衣,把烟锅子别在后腰上,临出门时嘟囔道:“我就是死到外头都不要你收尸”! 郭全发一出门碰见豆瓜爹,豆瓜爹主要是不放心豆瓜,尽管这个豆瓜是路上捡来的,可是老俩口对豆瓜比亲儿子还亲,豆瓜媳妇马上临产了,豆瓜爹劝豆瓜不要去,可是豆瓜听谁说郭麻子给钱,豆瓜是奔钱去的,他想给媳妇水上漂扯一件带红花格子的洋布衫子,村子里就三郎媳妇张东梅穿一件,能把整个村子映红,那是三狼去长安给媳妇扯的,豆瓜想挣钱给媳妇扯一件衣服。 黄河岸边离郭宇村跟去瓦沟镇差不多一样远,两个男人一边走一边啦话,转瞬间就到了黄河岸边。 年翠英是个有嘴无心的女人,她想让男人挣几个钱给大儿子郭文涛把婚事办了,这个文涛能把人气死,公然拿了老宅院的钥匙跟青头的二姑娘文慧住在一起。其实年翠英心里清楚,蜇驴蜂看上了郭家的老宅院,老宅院跟青头家的院子仅一墙之隔,现在郭善人死了,郭全中又被郭麻子带走,这幢院子不属于郭全发属谁?文涛是郭全发的大儿子,郭全发肯定要给文涛在老宅院结婚,大女儿招赘了板脑,二姑娘又做了隔墙邻居的媳妇,蜇驴蜂心里美滋滋地,两个女婿顶两个儿子,丈母比娘亲。 郭全发拿一根鞭子想把两个小冤家赶走,年翠英把鞭子从郭全发手里夺下,反骂郭全发把人亏了:“你爹把你赶出了老宅院,你又要赶儿子,这是你家的老传统!咱家的儿子没偷没抢,青头都不嫌丢人,你生哪门子气”? 郭全发闷声吼道:“你生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拐骗人家闺女”! 年翠英不甘示弱,反骂道:“你都不问问我生的儿子是谁的种?是你先人把人亏了,辈辈都生坏种”! 郭全发气急,把拳头高高地举起,年翠英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反而狠狠地抽了郭全发一鞭子,郭全发扑上去想跟媳妇打架,几个孩子吓哭了,纷纷求饶道:“爹、娘,你俩不要闹了行不行”?郭全发一跺脚,坐在门槛上生闷气。 静下心来细想,光生气有什么用?看样子青头两口子已经吃了定心丸,舍女儿钓女婿,早已经把文涛纳入他们的势力范围,全发不想让人家指脊背戳脊梁,还想给儿子体体面面结婚,父子之间的那份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儿子终归是儿子,那有牛犊不顶母?想来想去全发想找青头商议,可是青头去帮郭麻子摆渡,全发不想跟村里人一起去,心里憋气,可是年翠英风风火火回来,把全发一顿臭骂,全发走了,年翠英又后悔,后悔有啥用?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密集。 狼婆娘能把四个儿子媳妇调教得跟自己在一个锅里吃饭,而且相互间还很少闹矛盾,不能不说这狼婆娘有些过人之处。 可是,在四个儿子帮助郭麻子摆渡这件事上,狼婆娘却做得有点失策,本来三郎媳妇临产,豹子燕尔新婚,这两个孩子恋着媳妇,磨磨蹭蹭不想去,可是狼婆娘却说恋女人孩子没出息,男人家的事业在外头:“全村人都走了,人家板脑不是新婚?就你们两个不去,都不怕别人笑话?谁能把你俩的媳妇吃了”! 东梅也挺着大肚子对三狼说:“爹都走了,你能不去?去吧,我们东北人跟你们陕西人对脾气,就是特别仗义,爹爹帮助别人做事奋不顾身,你要照顾好爹爹,不要让他太劳累”。 那一年春早,阳坡上的茅草已经长出了嫩绿,张大山的大儿子张东魁、二儿子张东仓已经都十四五岁了,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特别能吃苦,吃过早饭弟兄俩就把几十匹马从马厩里放出来赶到山坡上去放牧。漏斗子家的马一般都是四个儿子轮流照料,可是四个儿子全都走了,就要摊上漏斗子喂马,晚上漏斗子喂了一夜马,第二天早晨又跟来喜磨叨了半天,好容易把那一家活宝打发走,回到家里一看,二儿子媳妇林秋妹跟豹子的新媳妇板兰根已经将马群赶出马厩放牧。 林秋妹跟二狼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已经三岁,林秋妹还想生一个儿子,当年农村没有儿子被人瞧不起,林秋妹来郭宇村时赶着十几匹马,马背上驮着林秋妹的嫁妆。但是林秋妹一点也不娇气,一心一意跟二狼过日子,这一次已经三个月没有来月经,林秋妹怀疑自己怀孕。 二狼走时小女儿抱住爹爹的腿,不让二狼出门。二狼将女儿抱起来,在女儿的嫩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把女儿放下来,看媳妇一眼,说:我走了,你不要太劳累。看样子二狼已经知道了秋妹怀孕。 林秋妹知道,丈夫不可能在她的身边久住,过不了几天丈夫又要出门赶脚,嫁给赶脚的丈夫,常年四季团聚的日子不多。林秋妹爱怨地看丈夫一眼,说:“咱村里去了那么多人,你就不能不去”? 二狼看媳妇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他感觉全村的男人都走了,就他一个人留下,丢人。他对媳妇说:“我过几天就回来”。 阳坡上绿草茵茵,春风和煦,两家的马混在一起放牧,虽然没有草原上万马奔腾那磅礴的气势,却也让人心旷神怡,林秋妹和板兰根俩妯娌在山坡上坐下来,看张大山的两个儿子骑上马在山坡上追逐,心里便有些恍惚,各自思念着自己的丈夫。 一只鹰停在半空,朝山沟里窥视许久,扎猛子下去,抓住了一只锦鸡,锦鸡呱呱叫着,发出一声声哀鸣,那鹰却奋力地扇动翅膀,飞向半山腰的一处鹰巢,看那幼鹰伸出脑袋不停地晃动,心便紧缩着,感觉到自然界强食弱肉现象的残酷。猛然间听到黄河东岸的枪声,两个女人不自觉地搂在一起,为各自的丈夫担忧。 豆瓜媳妇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尽管婆婆不怎么喜欢她,可是她却感觉不来什么,无论干啥事都要问一声婆婆,婆婆总是待理不理,有时还狠狠地刺刮(相当于讽刺、训斥)豆瓜媳妇几句,豆瓜媳妇咧嘴一笑,好像得了奖赏那样高兴。 其实也难怪,这个女人从小就没有娘,爹是个赌博轱辘,十二岁那年,爹赌博输了一笔钱,债主登门讨债,爹无钱还人家,就用自己的小女子顶债,可怜十二岁的小姑娘被一个老男人糟蹋。可是那个老男人家里有老婆有孩子,不敢把这个小女子带回家里纳妾,于是就在外面租了一间茅屋,偷偷地跟小女子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终于让大老婆跟儿女们发现了,抓住小女子一顿暴打,打完之后把小女子摔到官路上,豆瓜爹路过,正好捡回去给豆瓜做了媳妇。 娘曾经劝过豆瓜,这个女人来路不正。娘只有豆瓜一个孩子,想给豆瓜明媒正娶,豆瓜恋着小女子,对娘的忠告听不进去。一看见那女子就喜欢的不行,不管娘愿不愿意,就半夜里起来,偷偷地跟那女子睡在一起。 小女子自打出生到现在,没有过一天人的日子,来到豆瓜家也算烧了高香,所以并不在乎豆瓜娘的冷脸,只要每天夜里有豆瓜疼她就行。女人们都是一些没骨头虫,一旦附上男人的身子就不停地蠕动,更何况小女子出道早,能把男人调理的恰到好处,豆瓜在小女子的怀里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整个身心都被小女子俘获,两人就那样没黑没明地耕耘,终于有了收获,小女子的肚子渐渐大了,娘的脸却越拉越长。 可是豆瓜爹却不管那些,他喜欢儿女多的人家,最初豆瓜爹以为是他自己的种籽发霉,于是他就借种怀胎,把板材跟自己的老婆关在一起,让板材代替他播种,结果板材仍然不行,这时豆瓜爹才意识到自己的老婆个盐碱包,播下的种籽发不了芽。 好在豆瓜并不知晓他是捡来的孩子,仍然把老俩口当作他的亲爹亲娘,一家三口在一起过得倒也和睦,转瞬间豆瓜爹要当爷爷了,老人的心里乐开了花。豆瓜爹专门背上二斗糜子到瓦沟镇换了一斗麦子,回来磨成面攒到瓦罐里,专等豆瓜媳妇临产。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原先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赶脚,豆瓜爹就不让豆瓜去,豆瓜是个独苗,担心遇到什么不测。这一次帮郭麻子摆渡,村里的男人都走了,豆瓜不可能不去,豆瓜爹不放心豆瓜,豆瓜第一天走,第二天豆瓜就撵到黄河岸边,豆瓜看爹来了,老大不高兴,但是他不能说啥,父子俩跟村里人一起,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河西,拽起纤绳把郭麻子的人马一批批往山西方向转运。 一夜黄毛风,将天地间刮成黄色,二月的天,小孩子的脸,每年二月天上都刮黄风,不过今年春早,正月没有出来,就刮起了黄风,顺风刮过来的枪声传入豆瓜娘的耳际,豆瓜娘睡不着了,穿衣起来站在村口的黄土坎上瞭望,心想豆瓜跟他爹也该回来了。 第165章 狗剩正跟洋芋调情,被疙瘩发现后踢了一脚,郭宇村不敢住了,整日里在瓦沟镇瞎混,常常饥一顿饱一顿。 过年那几天狗剩回到村子,看自己跟洋芋混下的两个宝贝女儿犹如两口袋糜子,长得瓷实。可是疙瘩不嫌,狗剩也不敢相认。正好村里人伐木运到黄河岸边给郭麻子东渡黄河造木排,狗剩也就跟着大家一起干,为的是混几顿饱饭。 可是就在大家坐上渡船准备过河时,张大山嫌狗剩碍手碍脚,把狗剩一脚从船上踢下河岸。 狗剩坐在河岸边把张大山骂得狗血喷头,正在这时枪响了,紧接着看见黄河对岸鬼子兵用刺刀把一个人挑进黄河里边,还有几个人被用绳子拴在一起押走了,狗剩扭头就跑,踉踉跄跄跑回村,在场院里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村子里女人孩子把狗剩围住,问狗剩:“谁跟谁打起来了”? 狗剩说得绘声绘色:“日本人跟中国人打起来了。并且说他看见郭宇村的男人全都被日本鬼子用绳子捆住,押往贤麻镇方向”。 良田爷过来揪住狗剩的衣领,大声呵斥道:“狗剩你****的不要胡说”! 狗剩说他要胡说天大五雷劈! 漏斗子问狗剩:“村里人都过了河东,你****的为甚不去”? 狗剩显得有些委屈:“人家不要我,嫌我是个累赘”。 女人们一阵骚乱,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嘤嘤地哭。 村子里仅剩下三个年纪大的男人,良田爷、漏斗子、还有板材,板材的两个儿子都去了,板材没有去,那一天板材正拉肚子,要不然板材这阵子也在河东。 良田爷八十岁了,八十岁的老人感觉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他首先对着一群女人和孩子大声喊道:“别嚎(哭)了!嚎也不管用。先回家款款呆着,等我把情况弄清了再说”。 狗剩来势了,有点幸灾乐祸:“你们男人还没有死哩就嚎丧,还有我狗剩在哩,怕甚……” 一句话没有说完,板材就抓住狗剩的胳膊一扭,紧接着在屁股上踢了一脚,狗剩栽了个狗吃屎,女人们一拥而上,把狗剩打得哭爹喊娘。 狗剩挨了打以后连滚带爬回到自己的那幢茅屋,看屋子里蛛网密布,到处积满厚厚的尘土。挨了打的身子虽然疼痛,心里却涌出一丝惬意,假如郭宇村的男人全部死光,那时狗剩就做了郭宇村的皇上,这些女人全是他的贵妃……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饥肠辘辘的空腹使得狗剩饿得眼花,看自家屋子里袅袅婷婷走进来一个美女……狗剩蹑手蹑脚走到“美女”身后猛一扑,一只老母鸡咕咕叫着跑了,狗剩抓了一手鸡毛。狗剩顺势追到院子里,看见老母鸡钻进水眼(院子里的下水道),可那水眼太窄,把肥胖的老母鸡卡在水眼里进出不得,狗剩钻进水眼里拽住老母鸡的腿把老母鸡拉出来,高兴地有点忘乎所以,正在这时洋芋的大女儿秀气、二女儿秀花一起来到院子,理直气壮地说:“狗剩,那只老母鸡是我家的”。 狗剩有点气愤,大声说:“我是你爹!不信回家问问你娘”! 秀气已经长得十二三了,跟她娘一样,空有一身蛮力,听见狗剩乱忒,上前飞起一脚,踢得狗剩扒下,那只老母鸡咕咕叫着跑了,洋芋出现在门口,对着两个女儿喊道:“秀气秀花,你俩不得无理”! 两个女儿气呼呼地走了,洋芋上前把狗剩扶起来,狗剩的脸上显出了感激:“洋芋,有什么吃食没有,这肚子饿得不行咧”。 洋芋回家把自家屋里的馍馍全拿出来用一只条笼装着,亲自送到狗剩家,对狗剩说:“这些馍你全拿着,赶紧走吧,郭宇村没有你落脚的地方”。 狗剩吃着洋芋送来的冷馍,感觉到满条村子就洋芋对他不错。狗剩是个懂感情的男人,也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感觉岁月不饶人,转瞬间他已经四十岁了,再在瓦沟镇瞎混已经混不出什么名堂,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都混够了,想有一个安稳的窝,狗剩不想离开郭宇村,黄河东岸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人全都被困在河东,这些男人的命运莫测,给狗剩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契机,真该感谢张大山的一脚,把狗剩从黄泉路上踢回阳间,让狗剩可以在郭宇村为所欲为,狗剩开始收拾自己的住屋,首先想把炕烧热,有了热炕夜间就不怕冷,他把院里的茅草填进炕洞,满身找不到火柴,,洋芋家离狗剩家不远,狗剩一瘸一拐地来到洋芋家去借火柴。 洋芋不在家,洋芋的婆婆隔窗子把火柴扔出来,并且警告狗剩:“再寻洋芋当心疙瘩回来打断你的腿”! 狗剩嘿嘿笑着,心想你家疙瘩已经在黄泉路上,今生今世回来的希望不大。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狗剩聪明了一些,不再自己找的挨打。 回到屋子狗剩把炕烧热,感觉中浑身困乏,于是爬上炕就睡,梦见他自己做了大官,几个衙役抬着轿子,走在郭宇村的村道上,有一种衣锦荣归的荣光,洋芋咧嘴对他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他想,该换换老婆了,眼前竟然蹦出了蜇驴蜂那个婆娘,感觉中蜇驴蜂就离他不远,他一手提着袍子边撵便喊:“张秀——等等我,我如今当了大官……” 猛然间感觉到脸上好像蜂蜇了一样疼痛,迷茫着坐起身,看屋内一片漆黑,划根火柴一看,看炕角一只硕大的老鼠,原来被老鼠咬了一下,那老鼠一点都不害怕狗剩,仍然瞪起眼珠子朝狗剩观望,狗剩气急,抡起拳头朝老鼠砸去,老鼠跳下炕,跑不多远又回过头来看着狗剩。 狗剩不跟老鼠上计较,仍然被梦里的情景所感动,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想平时并没有跟蜇驴蜂有过任何来往,甚至压根就没有对蜇驴蜂有过任何邪念,可是梦里的情景竟是那样的逼真…… 他终于记起来了,村里的女人们打狗剩时惟有蜇驴蜂站在一边没有动手,不知怎么搞得狗剩一眼就瞥见了蜇驴蜂,蜇驴蜂留在狗剩大脑里的记忆竟然是那样的清楚,那个女人总是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干净,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恬静,不由得使人想起了庙里的菩萨,感觉中跟观音娘娘有点相似……狗剩下了炕,走出屋子,看多半个月亮从东边天上迟迟露脸,显得有点羞涩,整个村子在暗夜里思考,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几只狗在路边无精打采地散步,见了狗剩一声不吭,狗们也不屑于跟狗剩说话,狗剩活得连狗都不如。 狗剩信步来到蜇驴蜂的家门口,看见大门紧闭,他试着推了一下门,门从里边关死,青头家的院墙是砖墙,狗剩无法进去,转过身又来到洋芋家门口,看见洋芋还没有睡,屋子里亮着灯,他翻过栅栏墙进入院子,透过门缝狗剩看见了洋芋正跪在灶前草墩上,双手合十,不知在祷告着什么…… 狗剩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洋芋——” 洋芋惊愕地回过头,看门口站着一个黑影,忘情地喊道:“疙瘩”!站起身,双手张开,向门口的黑影扑过去。可是当她把狗剩搂紧时突然发觉自己认错了人,黑暗中门口的人影泛着一层虚光,看起来伟岸而高大,洋芋以为是疙瘩回来了,站起来朝心目中的“疙瘩”扑过去。这些日子痛定思痛,洋芋发现疙瘩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离了疙瘩她就无法活下去,特别是疙瘩不计前嫌,仍然把洋芋当作自己的媳妇,使得洋芋感到愧疚,假如生活能够重新开始,她情愿把自己的骨血熬干,报答疙瘩对她的忠诚。 可是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紧,使得洋芋开始担心疙瘩的安危,女人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跪在灶君前祈祷,祈祷灶君保佑疙瘩平安而归。 洋芋狠狠地把狗剩推开,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想你”。狗剩恬不知耻地说,而且告诉洋芋,郭宇村的人要想平安回来已不可能,他亲眼看见鬼子们打死了一个乡亲,并且用刺刀把那个人挑入河中,其他人用绳子捆在一起,押往贤麻镇方向。 洋芋前后左右看看,看一轮明月挂上树梢。洋芋把狗剩说的话没有当真,在这种时候狗剩什么谎言都能编得出。她好言相劝狗剩:“狗剩,快回去吧,在村里人面前可不要乱说”。 狗剩不走,狗剩突然把洋芋抱住就啃。这个女人看起来非常壮实,可是心眼不坏,只要你在女人的身上留下印记,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把你忘记,最初的洋芋还有点失重,她枯涸的心灵需要男人的滋润。猛然间洋芋灵性了,她必须坚决跟狗剩一刀两断,才能对得起疙瘩对她的忠诚。 洋芋把狗剩从怀里撕开,然后关上门,隔着门缝对狗剩说:“狗剩,回去吧,以后有合适的对象,给你成个家”。 狗剩心里感动着,感觉到全世界能看得起他的人只有洋芋,狗剩不走,看那轮明月孤独冷清。狗剩站在门外说,说得神仙流泪:“洋芋,你是红花,我是绿叶,红花虽好也得绿叶扶持,咱俩才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门开了,洋芋把擀面杖高高地举起来,厉声呵斥:“狗剩,你再不走,我就用擀面杖揍你”! 狗剩挨打挨惯了,这身皮肉一天不挨打就浑身痒痒,狗剩本能地躲了一下,看洋芋并不真心打他,于是说:“洋芋,你如果感觉不解气,你就打几下,你打我我心里舒服,那俩个孩子都是我日下的,对不?打断骨头连着筋,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人”。 狗剩正说得忘情,冷不防身后有人兜头浇了一盆子凉水,狗剩浑身湿透,一下子冷得透心。回头一看,原来疙瘩娘站在身后,老婆子开始发威:“狗剩,你这条癞皮狗,再敢来调戏我的儿媳,我挖出你的心肝喂狗”! 第166章 刘师长心里非常矛盾,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上级的命令他不能冒然出兵。可是刘师长也是一位抗战派,中国军队在河东正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而刘师长却隔岸观火,见死不救不是他的风格,特别是得知杨九娃也带领着他的几十个土匪弟兄义无反顾地渡河去帮助郭团长抗击日本鬼子时,心里愧疚着,感觉到自己连一个土匪头子都不如。 刘师长又给刘勘集团军长发电,请求出兵支援,一直等了两天刘勘军长才回电:我跟你重新调拨一个团的兵力,在不影响凤栖防务的前提下,可适当出兵东岸增援。 刘师长信心大增,挑选精兵良将,迅速开往黄河岸边,看黄河已经被鬼子封锁,决心杀开一条血路,强渡黄河去增援郭团长,可是对岸鬼子火力太猛,加上天上有飞机轰炸,刘师长强渡黄河失败。 刘师长在战地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兵力还在原地跟敌人博弈,另外一路兵力悄悄迂回到黄河上游偷渡。正在这时通讯兵又送来急电,刘师长看急电的上方注明“国防部”,电文只有一句话: 命令你部所属官兵立即停止东渡,撤回原地待命。 刘师长部下的官兵们吵成一团,这算哪门子命令?几个团以上干部聚在一起商议: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干脆按照原计划行动。 刘师长知道,国民党内部有关和平与战争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汪精卫、何应钦之流甚至悲观地认为,再战必亡,干脆割地赔款,求得一时苟安;以李宗仁为首的大多数将领力主跟小日本决一死战,形成了在战争与和平的争论中各执一词的局面。蒋委员长认为共产党才是国民政府的心头大患,表面上迫于民众的压力,实现国共合作,实际上对共产党仍然耿耿于怀。刘师长人微言轻,甚至在国民政府里根本没有发言权,惟有服从命令、火线撤军,对抗国防部命令的下场将会很惨。 但是刘师长也不会善罢甘休,他将少量部队部署在黄河岸边,骚扰对岸敌人,转移敌人的视线,分散敌人的精力,减轻郭团长正面迎敌的压力。其余的部队从黄河岸边撤离,撤离前准备了一些给养物资,一旦有机会就运过黄河,补充郭团长的部队。 部队刚踏上回程的路,迎面碰见了十二能率领的凤栖城以及周围村庄自愿组织起来的民团,老百姓清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们抬着猪羊来慰问抗日的部队,看见部队不战而退,十二能有些疑惑,向前质问刘师长:“为什么临阵逃脱”? 刘师长无奈,只得拿出国防部的命令让十二能过目,十二能一看火冒三丈,大声叱责:“一定是南京政府出了奸臣”!刘师长解释:“军人必须服从命令”。 十二能也是一条牛筋,当面跟刘师长论理:“我看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蒋委员长的目的明显地是要借刀杀人!欲借日本鬼子之手,消灭杨虎城将军所属的部队,刘师长你如果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军人,应当当机立断,掉转马头,跟河东的日本鬼子决一死战,不然的话,你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十二能这一手确实厉害,用激将法直激得刘师长无地自容,刘师长绝对不怕死,从刘勘军长的一个随身保镖干起,干到师长这一步也不容易,可是刘师长还是比较清醒,单凭一腔热血或者一个师的实力根本无法跟日本鬼子死拼,独木难支,谁都明白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道理,刘师长喟然长叹:“屈老先生,我知道你将两个儿子都送去参加国民革命,我也敬仰你一腔的爱国热情,你以为军人可以颐指气使?做为一个下层军官,我们只是蒋委员长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容我再给上司发电,请求出兵河东”。 十二能有点不知高低,竟然跟刘师长论起了孙子兵法:“孙子曰兵贵神速,你这样请示来请示去岂不贻误战机”?! 刘师长从戎一生,还没有见过一个老头子挡住他的马头跟他论理,几个老部下相互间传递着眼神,静等着刘师长下定决心,刘师长清楚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大家都摩拳擦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不拼更待何时!刘师长终于调转马头,正准备给他的部下下命令时突然看见山路上尘土飞扬,转瞬间通讯员又传来急电,急电来自长安,胡宗南司令长官亲自签注: 严令你部原地待命,没有总部命令不准擅自妄动! 刘师长知道,胡宗南司令长官直接由蒋委员长指挥。这封电报反映了蒋委员长的意志,其目的和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将杨虎城将军的部下斩草除根!长安兵谏是蒋委员长一生洗刷不掉的耻辱,必须把杨虎城将军的这支陕军彻底铲除,当然,秦始皇的大将白起坑赵卒的历史不会重演,但是三十六计有一计,叫做借刀杀人,从一开始大家都心知肚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蒋委员长的目的就是假借日本鬼子之手消灭这支陕军!现在目的即将达到,决不允许刘师长把这件事搅黄。 刘师长也算一条汉子,感觉蒋委员长做事有点过分,古代刑法有户灭九族,一人犯罪动辄连带几百亲属一起杀头,想不到赵氏孤儿的悲剧在蒋委员长导演下重演,张杨二位将军绝对没有杀害蒋委员长之心,他们不过是用一种激烈的方式来促成蒋委员长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英雄,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却对蒋委员长犯罪。蒋委员长欲将二人以及他们的亲信赶尽杀绝,不然的话难解心头之恨。 刘师长一向处事慎密,这阵子也不顾一切,他拔出手枪,将那顶军官帽子摘下来顶在枪口上,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刘某人今日把这顶乌纱帽顶在枪口上,宁可丢掉官职,绝不违背民意!将士们,黄河对岸日本鬼子正在杀我兄弟、蹂躏我姐妹、践踏我大好河山,咱们绝不能临阵逃脱,沦为千古罪人,现在我命令部队原地向后转,杀向黄河岸边,按照原计划强渡黄河,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屈发祥老先生智激刘师长兵发河东的传说成为凤栖一带的美谈,其实那只是一段传说,却令凤栖人为之骄傲,日本鬼子其所以没有侵占陕西,不可否认黄河天堑起了一定的作用,陕西冷娃的死磕精神也使得鬼子兵望而却步,夫不惧死、战无不胜。听听秦腔那慷慨激昂的腔调,能把秦人的性格表现得恰到好处,长安乃帝王之都,汉唐辉煌创造了中华民族的巅峰,秦人的骨子里没有怕死和媚俗,看看近代出土的秦始皇兵马俑,那些秦人们个个都是铮铮铁骨! 扯远了,言归正传。簸箕掌有杨九娃、郭团长留下的锅灶,只见一缕缕炊烟在簸箕掌袅袅升起,十二能和他的慰问团们把抬来的生猪生羊剁碎,升起炊烟为前方的将士做饭。 榴弹炮在阵地上怒吼,把一排排炮弹射向对岸,河东岸的鬼子兵闹不清河西****的实力,也拉来大炮跟****对射,有一发炮弹落进猪肉锅里,炸得猪肉块子肉汤满天飞,鬼子的飞机欺负****的装备没有他们先进,故意贴着树梢低飞,飞行员的脑袋清晰可见,士兵们发火了,一人支起枪托朝天架起机枪,一人瞄准飞机扫射,一架飞机屁股上冒着黑烟,倒栽葱一样撞上对岸的山岗,其他飞机猛然间拉升了高度,围着黄河转了一圈,很不甘心地朝远方飞去。 十二能根本没有见过打仗,看黄河岸边横七竖八地排列着我军的尸体,受伤的士兵拉着惨烈的喊声,田中先生不敢怠慢,带领着战地救护队抢救伤兵。终于因为我军火力没有敌军的火力凶猛,强渡黄河的勇士们无功而返,黄河打着旋儿怒吼着流向远方,将士们的鲜血把黄河水染红。 刘师长的帽子被打丢了,平时梳理得非常整齐的头发被风吹乱,只见他脸色铁青,怒吼着对十二能喊道:“屈先生,这里是战场,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请你带领着你的老百姓离开”! 十二能失聪了,被猛烈的炮火振聋了耳朵,他指着躺在地上的伤员说:“我们可以帮你们转运伤兵”。 猛然间,对岸敌人的阵脚大乱,原来迂回到上游的部队偷渡成功,他们从日本鬼子的背后对敌人进行偷袭,日本鬼子腹背受敌,仓惶撤离。山上坚守的郭团长、杨九娃部队冲下山来,迅速占领了黄河东岸的渡口,西岸刘师长趁机把大量给养和弹药运往东岸,郭团长和杨九娃的部队得到了一些补充。 可是日本鬼子只是暂短地撤离,马上又进行疯狂的反扑,一些给养和弹药沉入黄河,一些给养和弹药又逼迫撤回河西,运往东岸的只是少数,就这也解决了郭团长杨九娃的燃眉之急,敌人的火力又将黄河东岸封锁,郭团长和杨九娃逼迫撤回山上坚守。 随着夜幕的降临,黄河两岸的枪声越来越稀,刘师长清点队伍,虽然互有死伤,但是战果寥寥,除过给对岸的部队强运过去一些弹药和给养以外,可以说一无所获。农历正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但是战士们不敢点燃篝火,担心敌人的冷枪。几个主要首领在一起开会,感觉到正面强渡黄河伤亡太大,但是大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第167章 如果郭团长杨九娃奋力突围,强渡河西,那样以来虽然伤亡惨重,但是不至于全军覆灭。日本鬼子也看透了这一点,除了在黄河岸边布防重兵以外,把郭团长部下所有的随军家属全堵在一个山坳里,采取了围而不打的战略。日本鬼子也不傻,他们知道中国人家庭观念浓厚,围困的时间一久郭团长就会兵不战自溃,沦为日本鬼子的战俘。 鬼子们最初的意图就是对郭团长进行诱降,他们清楚这支部队受蒋委员长排挤,假如他们的阴谋得逞,叛徒的队伍里就会多一支陕军,日本鬼子并不怎么看重薛志森,那个人好高骛远、言过其实,爱在鬼子面前表功。对于薛志森跟那十几个伪军被郭团长打死,鬼子们一点都不介意,这恰恰证实了郭团长的血性,鬼子们也一样,喜欢带点血性的男人,不喜欢软蛋。 楞木和疙瘩跟郭宇村的几个年轻人一起,负责帮助这些家属搬运行囊,郭团长东渡黄河最大的失策,就是带了这么多随军家属,现在这些家属全部被堵在一个山坳里,四面全被鬼子包围,保护这些家属只有一个排的兵力,鬼子们俘获这些家属比较容易,可是鬼子们却不急于动手,他们把家属做为一个筹码,当作人质,要挟郭团长投降。 郭团长跟杨九娃一起,占领一个较大的山头,其他营长分别把守毗连的山头。可是鬼子们也很狡猾,切断了几个山头之间的联络,郭团长在河滩上抢得的救援物资无法给其他山头分配,眼看着人心浮动,军官们无心恋战,关心他们家属的安危。杨九娃开始劝郭团长,干脆杀开一条血路,撤回河西,重整旗鼓,以图卷土重来。可是那样一来那些随军家属却要全部遭殃,况且郭宇村十几个民工将会沦为日本鬼子的劳工。 郭团长还有一个顾虑,即使回到河西国民党也会把他做为败军之将处理,能不能保住这颗脑袋还不一定。事已至此郭团长还保持着对蒋委员长的愚忠,君王负我,我忠心不服君王。看的古代戏多了,凛凛正气里夹杂着一种悲壮的顽固,其实只要思想稍微开一点窍,投奔八路军,就不会有现在的穷途末路,可是郭团长至死不悔,因为他想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忠臣”。 经过几天的对峙,日本鬼子认为时机已经成熟,首先向山坳里郭团长的随军家属发起了进攻,他们认为只要俘获了这些家属,就多了一个劝降郭团长的筹码。负责保护家属的排长和他的士兵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担心寡不敌众,伤了女人和孩子。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死拼硬打就会有女人和孩子伤亡,可是不打就只能乖乖地做了敌人的俘虏,排长跟楞木和疙瘩商议,商讨退敌的办法。 楞木建议他跟疙瘩把鬼子兵引开,让排长带领着家属和村民撤退,可是四周全是鬼子兵,这些家属撤到哪里? 郭宇村的几个年轻人都有媳妇有孩子,不主张跟鬼子硬拼,这样一来到让疙瘩和楞木为难,因为他们同样也是郭宇村人。眼看着鬼子兵越来越近,必须当机立断,再迟一步都来不及。 土匪出身的疙瘩和楞木绝不会做日本鬼子的俘虏,他俩选择了跟鬼子硬拼,两人的枪法都极准,躲在一个隐蔽的石崖下一起向鬼子开火,有几个鬼子兵应声倒地,排长也带领着士兵们抵抗了一阵子,女人和孩子们不知道躲藏,颤颤栗栗挤在一起,全都暴露在鬼子们火力之下,,鬼子们向女人和孩子开火,有人中弹了,山沟里哭声一片。 这时,只见一个树枝挑着一绺白布,颤颤栗栗出现在山的皱褶里,挑着白布条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声音羸弱而稚嫩,却令天地震撼:“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我的妈妈已经负伤……”鬼子的枪声停了,时间在一瞬间凝固,崇尚武士道精神的刽子手,是否还有一点良知在觉醒?面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你握枪的手是否在颤抖?不指望强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起码应当想想,你们的家里是否还有妻子儿女? 鬼子指挥官命令部队停止射击,让几个汉奸出来喊话。排长跟几个班长商议,抵抗到底只能造成更多的女人和孩子伤亡,干脆放弃抵抗,于是有人把枪举过头顶,极不情愿地做了鬼子的俘虏。鬼子兵把男人们用绳子捆起来,用枪逼着女人和孩子们朝前走,有几个鬼子兵欲火难耐,上前对女人们进行调戏,被鬼子指挥官严令制止,这些女人和孩子对他们有用,鬼子们可以用女人和孩子来要挟郭麻子投降。 突然间几声冷枪从鬼子们背后打来,负责断后的几个鬼子兵应声倒地,原来是楞木和疙瘩以及几个不愿意举手投降借机躲藏的士兵躲过了敌人的围捕,这阵子打冷枪送鬼子兵一程,鬼子们即刻分出一部分兵力反扑,双方在山坳里对峙了一阵子,疙瘩和楞木无心恋战,带领几个人撤出山沟,回过头来详细清点了一下人数,两人发现,原来二狼和豹子也没有被鬼子抓去,弟兄俩藏在一个山洞里,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搜捕,停一会儿板脑也从后边追来,被日本鬼子逮去的只有大狼、谷椽谷檩弟兄俩和板囤。大狼是为了保护二狼和豹子故意暴露了自己,板囤藏在树上,被鬼子发现,谷椽谷檩弟兄俩跟女人们混在一起,压根就没有打算逃走,被日本鬼子抓了个正着。停一会儿失散的士兵陆陆续续在一起集中,原来排长也没有被鬼子抓去,被鬼子抓去的有郭宇村四个男人,六七个士兵,还有几个个士兵阵亡。 一行人正走间疙瘩突然停下,大家不解,以为疙瘩发现了什么情况。 疙瘩说:“咱们应当回去,找一找看一看,再有没有鬼子兵没有抓走的人”。 二狼说:“咱们自身难保,赶快逃命要紧”。 疙瘩说:“不知道怎么搞得我的耳朵里老有孩子的哭声”。 于是大家又重返刚才被围困的地方,只见满条山沟一片狼藉,一个小男孩爬在妈妈的奶头子上吃奶,妈妈满身血污,已经被日本鬼子夺去了生命。 疙瘩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孩子张开双手哇一声大哭:“我要妈妈——”。热血汉子们眼圈发红,为他们没有能力保护女人和孩子而感到耻辱。 夜幕降临,周围的群山刺入天空,山间小路上,匆匆行走着一支队伍,楞木在前疙瘩断后,疙瘩拦腰缠着一根腰带,把那小男孩裹入怀中,小男孩在疙瘩的怀里睡着了,茫茫黑夜里,不时响起枪声。楞木他们曾经计划向郭团长的山头靠拢,结果迂回过去一看,鬼子兵把山头包围成了铁桶,他们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带,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甚至不知道前行的方向,好像离黄河越来越远,听不到黄河的吼声。 走了一会儿大家停下来,商讨这样撞来撞去也不是办法。论年龄疙瘩比楞木大,可是楞木在土匪里排行老二,疙瘩看着怀里的小孩,说:“应当想办法先给孩子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 谁都不说话,谁都掂得来疙瘩这句话的份量,远山嶙峋,看得见流星撞上山脊时爆出的火花,汉子们侠骨柔肠,在自己生命随时都有危险的时刻,却为一个战场上捡来的孩子担忧,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人有时看重的不是自己,而是传承生命…… 突然,狗咬起来了,紧接着手电筒四下里乱扰,原来他们不小心踏入日本鬼子的军营。敌我双方都有些预想不到,听得见日本鬼子大声问道:“什么的干活”?楞木有点按捺不住,举起手枪对准打手电筒的日本鬼子就射,一霎时鬼子们全部涌上来了,黑压压一片,这十几个人根本不是鬼子们的对手,又有几个人在黑暗中倒下,疙瘩将那孩子交给二狼,对二狼说:“我跟楞木断后,你们赶快撤,如果能回到郭宇村,就把这孩子交给洋芋,对洋芋说,一定要把这孩子抚养成人”。 二狼抱着孩子跟其他几个人匆匆而去,走了不多远又回来了,原来鬼子兵已经将他们包围。大家正一筹莫展之时突然间鬼子兵的后边枪声大作,不知道是谁的部队又跟鬼子兵干上了,鬼子兵被打懵了,不知道来了多少中国军队,还以为他们自己中了埋伏,于是调转枪头又往回冲,疙瘩他们得以逃脱。正走间疙瘩突然发觉他的一条腿特别沉重,伸手一摸,原来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一枪。 疙瘩坐下来,对楞木和其他几个人说:“你们快撤吧,不要管我,把孩子给我留下,我一个人找个地方躲藏”。楞木不走,坚持要将疙瘩背上。 疙瘩说:“不要傻了二哥,我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岂不把大家都拖垮?这孩子你们带上不方便,还是给我留下,你们跑吧”。 楞木坚持不走。疙瘩把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说:“你们再不走,我只有自杀”。 楞木沙哑着声问:“如果以后大哥问我,我该咋说”? 疙瘩平静地说:“你告诉大哥,疙瘩不会给他丢人”。 第168章 当年山西的鬼子兵抓住俘虏一般不杀,他们的煤矿需要大量的矿工,男人们都被鬼子兵用绳子捆起来押到贤麻镇集中,然后运往矿区,进入矿区就等于进入了集中营,矿区周围拉着铁丝网,一座座哨楼毗连,矿工们暴动或者逃跑的事件接连不断地发生,大都在日本鬼子的血腥镇压下失败。有矿工病死或者死于工伤,随便挖个坑掩埋,更为残忍的是,鬼子们竟然把得了重病或者伤残的矿工活埋……据说,日本鬼子占领山西期间,运往日本的煤炭无数,每一块煤渣都侵透着中国矿工的血渍! 日本鬼子对郭团长的底细了解得非常清楚,知道这支部队原来隶属于杨虎城将军的部下,现在受蒋委员长排挤。日本鬼子其所以对郭团长的部队围而不打,主要的目的还是想收编这支陕军。鬼子们用枪押着女人和孩子,用女人和孩子瓦解军心,这一手何其毒辣,周围所有的山头都为之颤栗,交战的双方停止了打枪,空气紧张得似乎要爆炸,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让男人们的精神崩溃,终于,郭团长看见,毗连的一座山头上,刺刀尖上挑着一绺白布,寥寥几个人把枪举过头顶,沿着一条小路下山。 挑着白布下山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连长,几年前跟一个寡妇结婚,那寡妇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此刻,寡妇正抱着孩子站在连长前面不远的地方……杨九娃用手枪瞄准了那个连长,郭团长用手将杨九娃的枪口按下,说话的声音沙哑:“杨兄,让他去吧,那弟兄跟我二十多年,真不容易,我盼他能跟妻子和儿子团聚”。 杨九娃用枪将帽子掀掉,感觉中面前这个郭团长不可理喻,大声吼道:“日本鬼子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大丈夫男子汉这种时候不能心软!如果其他人效仿这个连长,咋办”? 郭团长的心在淌血,因为他看见了牡丹红被鬼子们押着走在最前边。鬼子们肯定知道这女人就是郭团长的家眷,用枪口逼着牡丹红朝山上喊话,敌人的攻心战略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山上的将士军心浮动。 牡丹红被鬼子兵用枪口逼着,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女戏子的心潮如涛涛黄河,起伏不定,这种局面她好像在戏里演过,昭君出塞、木兰从军、岳母刺字、穆桂英挂帅……古今许多巾帼英雄一起在脑海里出现……牡丹红理解自己的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至死都不可能向日本鬼子投降!她知道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苟活是什么滋味,她必须为自己的丈夫全节!人怎么死法都是死,绝不能让丈夫的人生轨迹留下污点……面对悠悠群山,牡丹红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日本鬼子懵了,听不懂牡丹红究竟唱了些啥,只是感觉到那曲调悠扬,有的鬼子兵还把枪抱在怀里鼓掌。 郭团长一辈子最爱看戏,学会了许多戏文,他听懂了牡丹红在唱《满江红》,顿觉浑身热血沸腾,那是一个艳阳天,山上的嫩草已经发芽,树梢上吐出了新绿,一群大雁北归,鹰击长空。血腥的战场上,郭麻子扯起嗓子在对唱:“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歌声悲壮,苍凉,流动中的黄河听呆了,不小心把浪花撞在石崖上,行进中的东风感动了,推动群山发出一声声巨响。日本鬼子以为他们的攻心战术奏效,竟然朝天鸣枪庆祝胜利。 牡丹红瞅鬼子兵不注意,猛然间纵身一跳,跳下悬崖。后边的女人跟孩子们出现了一阵骚乱,有女人面朝山上大喊:“不要管我们,朝鬼子开枪”! 壮士们眼睛血红,一个个端起枪朝鬼子兵瞄准,只等郭团长下令。战场上,敌对的双方出现了暂时的静默,只能听见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谁也不曾料到,郭团长头缠一绺白布,站在一块崖石上,朝山下的鬼子兵招手:“你们不要打枪,我马上下山来跟你们谈判”。 杨九娃突然间明白过来,郭团长是为了保护这些孩子和女人!牡丹红已经跳下悬崖,郭麻子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假如他率部不顾一切冲出去,也许还能捡回来几条生命,杀身成仁郭麻子不是不想,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可是人有时就是这样,连死也成为一种奢侈,山坡上有几十个女人和孩子,郭麻子必须为她们考虑,他高举双臂,赤手空拳地朝山下走去,身后的壮士们一起高喊:“郭团长,当心鬼子们的陷阱”! 郭麻子目光坚定,处事不惊,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鬼子的大营,几个鬼子军官把郭麻子迎进一座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一个叫做宫本的指挥官向郭团长竖起了大拇指,赞扬郭团长“大大的好”!郭麻子不卑不亢,坐在指挥官旁边的凳子上,然后说:“有什么吃的没有?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 宫本用日语对旁边的下属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什么,停一会儿鬼子兵端上来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还有两桶日本产的罐头,郭麻子吃饱喝足,把两桶罐头拿在手里看看,然后装进衣服兜里,宫本说:“只要郭团长喜欢,罐头大大的有”。 郭麻子面对日语翻译说:事已至此他和他的部队已经走投无路,只是希望鬼子们能把那些随军家属送往河西。鬼子们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阵子,感觉郭麻子已经成为瓮中之鳖,再怎么扑腾也扑腾不到那里去,于是答应了郭麻子的要求,河西岸刘师长的****看一群妇女和孩子登上停靠在东岸的木船,弄不懂鬼子们要干什么,只见女人和孩子们向他们喊话,大家也就不管不顾,奋力拽着绳索把木船摆渡过河,过了河的女人和孩子惊魂未定,相互间抱在一起大哭。刘师长过来,焦急地询问对岸的战情,有胆大一些的女人断断续续汇报了东岸****跟日军对峙的实况。 得知郭麻子为了拯救妇女和孩子,独闯敌营去投降,刘师长即刻判断,郭团长在实施诈降。刘师长虽然跟郭团长在一起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他深刻了解郭团长的性格,郭团长是一条硬汉,关键时刻不会偷生怕死,刘师长为郭团长的处境担忧,那条汉子舍身成仁,关键时刻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刘师长命令部队严密监视对岸的动静,郭团长的****和杨九娃的弟兄极有可能强行突围,西岸的部队必须随时准备接应。 眼看着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平安渡过河西,郭麻子对宫本说:“现在可以实施第二步方案,我的部下有些人对你们仍然心存疑虑,你们必须上去几个人跟我的部下把工作做通”。 宫本闻言一下子拔出战刀架在郭麻子的脖子上,厉声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郭麻子脸不变色心不跳,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军只有几百人,你们围困我军的兵力达十倍以上,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插翅难逃,你们还怕什么”? 宫本犹豫着将战刀收起,又跟部下叽里咕噜地商议,鬼子们其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在郭麻子身上打主意,主要是为进攻陕西做好准备,鬼子们收编了郭麻子的队伍就等于为占领陕西打开了一个缺口,现在大功即将告成,决不可为了一时的失算而耽误了大局。郭麻子已经成为瓮中之鳖,料想郭麻子这时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于是宫本决定,为了防备郭麻子有诈,派一队伪军押送郭麻子上山,日本鬼子荷枪实弹跟在伪军后边。 太阳爬上西山,天上飘过几片白云,西斜的阳光照在山顶上,将群山染成一片金辉,郭麻子身披一身晚霞,走上山壑,回过头看一眼黄河,黄河里倒映着无数个太阳。走在前面的伪军端着枪紧跟着郭麻子,郭麻子跟伪军拉起了家常,他说他的家就在陕西蒲城,家里有父亲母亲,还有怀孕的妻子,他没有想到过要当兵,他只想当一个土里刨食的老农……伪军们听得动情,纷纷想起了自己家里的父母……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尽相同的辛酸史,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是一部完整的书,有人出于无奈,有人被迫抓丁,死心塌地为鬼子干事的汉奸不多,大家都在当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郭麻子瞅伪军精力分散的时刻,迅速摘下一个伪军腰里的手榴弹,拉响导火索,向后面的鬼子兵扔去,趁机一边朝山上跑一边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的家属已经全部安全转移到西岸,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黄河为我们见证,陕西冷娃没有一个孬种!朝我开枪”! 犹如大坝决堤,几天来憋足的怒气在一瞬间发泄,一霎时,几个山头的轻重机枪一起向鬼子们开火,鬼子们没有防备这一手,让郭麻子成功逃走。鬼子们集中火力朝郭麻子射击,郭麻子中枪倒地。 第169章 楞木当然不肯将疙瘩一个人丢下离开,找来两根木椽,要绑个担架将疙瘩抬上。疙瘩说:“二哥,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必须为大哥考虑,目前大哥还在山头上困着,你和这几个弟兄还必须想办法营救大哥,咱们捆在一起就等于自找灭亡,快走吧不要耽搁”。 楞木抬头看天,启明星已经东升,天将黎明,便给疙瘩留足弹药,叮咛疙瘩就在原地隐蔽,只要稍有出路他就会赶回来营救疙瘩。 眼看着几个弟兄消失在夜幕之中,疙瘩才开始包扎伤口,他将衬衣脱下,撕成一绺绺布条,把流血的伤口用布条扎紧,好在骨头没有打断,还能将就着站起来,疙瘩把孩子背在脊背上,捡了根山柴当拐杖,踉跄着站起,在山林里挪步,晨曦微熹,一缕曙光悄然升起,疙瘩看绿树掩映之中,有一幢茅屋。 只要有人家就有活着的希望,疙瘩朝那茅屋走去,柴门虚掩,一条狼犬汪汪叫个不停,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疙瘩问:“大嫂,有什么吃的没有?这孩子已经饿昏了,一夜没哭”。 女人不说话,向前把孩子从疙瘩背上抱下来,然后当着疙瘩的面,解开大襟袄,把****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允吸着女人的奶,听得见喉结蠕动时的响声。稍停,又出来一个老头,看样子年纪已大,脸上的皱褶跟树皮一样纵横交错,疙瘩拄着拐杖朝老人抱拳:“老叔,打扰你了”。 老人看疙瘩负伤,赶忙走过来扶住疙瘩的一只胳膊,把疙瘩搀扶进屋,扶疙瘩坐在炕沿上,疙瘩看炕上还睡着一个小孩子,不知道老人跟那女人是什么关系,不敢造次,只是问:“老叔,肚子饿了几天,有什么吃的先让我吃点”。 低矮的屋梁上挂着一只条笼,老人将条笼取下,里面有几个冷糜子馍,老人说:“先将就着吃几口,待会儿做饭”。 老人看疙瘩狼吞虎咽地吃馍,突兀问道:“你的小名是不是叫疙瘩”? 疙瘩诧异,不知道老人怎么认识他。回答说:“我一直叫疙瘩。没有大名。您怎么认识我”? 老人回答:“我认识你爹,你跟你爹长得一模一样,我们同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那年月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是不用担惊受怕,老哥俩常在黄河岸边相遇,你爹说,他有一个儿子叫疙瘩。你爹现在可精神”? 疙瘩被一口馍噎住了,半天没有回答老人的问话,看那女人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然后出屋抱进来一抱柴禾,锅里倒进水,然后坐在灶前的草墩上点火,灶膛里的火苗扑出来,将女人的脸蛋映红,不知道怎么搞的,疙瘩突然想起了洋芋。 老人见疙瘩没有回答,也就不再问,站在地上想想,从木箱子里取出一只小匣子,他把匣子打开,取出一包子治疗创伤的草药,接着搬来一只凳子,让疙瘩把腿放在凳子上,疙瘩清楚,老人要给他疗伤,山里人不言谢,可是看得出疙瘩脸上的表情有些感动。 老人把缠着伤口的布条一层层解开,摸了摸伤口,对疙瘩说:“子弹还在里边,必须把子弹取出来,这样伤口好了以后才不会留后遗症”。接着又说,“小伙子,忍耐一点,不要怕痛”。 疙瘩看老人把一只火钳放进灶膛里,知道老人要用土办法把子弹头取出,那种办法土匪们有时也用,老人取出烧红的火钳时有点犹豫,疙瘩说:来吧大叔,死都不怕,疼算啥! 老人用铜脸盆盛了些水,放在疙瘩面前,然后猛一下将火钳刺入伤口里边,钳住子弹头一拽,当啷一声,子弹头掉进脸盆里头,一串血花在脸盆里绽开,疙瘩猛喊一声,头上立马渗出豆大的汗珠,老人抓起一把刀伤药摁在伤口上,女人协助老人用二尺白老布把伤口包扎好。老人跟女人一起扶疙瘩平躺在炕上,疙瘩闭着眼睛昏迷过去。 猛然间院子里的那条狼狗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老人隔窗子一看,不好了,鬼子已经将整幢茅屋包围,女人站在炕上一跺脚,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老人手脚麻利地解下疙瘩身上的手榴弹,然后将女人孩子和疙瘩一起推入洞中。剧烈的疼痛之后,疙瘩还在昏迷之中,他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进的洞,只听得耳边一声巨响,将疙瘩从昏迷中震醒,疙瘩睁眼一看,周围漆黑一片,听见女人哇哇直哭:“我的爹爹呀——”! 疙瘩方才知道,原来那老人是面前这个女人的老爹,可怜老人为了掩护疙瘩和自己的女儿,拉响了手榴弹,将自己和围上来的鬼子兵一同炸死在茅屋之中,倒塌的茅屋掩埋了洞口,后续扑上来的鬼子围着倒塌的茅屋转了几圈,什么也没有发现,留下几具尸体,垂头丧气地撤离。 女人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哽咽,两个孩子却不管不顾,爬上女人的****抱着女人的****吮吸起来,看起来女人的奶水很足,两个孩子吃得手舞足蹈。 疙瘩要上去看看究竟,女人把疙瘩的手拽住,说:“你不用去了,说不定鬼子还没有撤走”。接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盒火柴,点亮洞里的一盏油灯,疙瘩看这里就像农村人跑土匪时的山洞,里边吃喝用度什么都有。早年土匪们常到黄河岸边的村子里骚扰村民,绑富户人家的“肉票”(劫持人质,榨取财物),村民们常常在山上挖一个深洞,钻进去躲藏。 女人解释,这洞子大约有五六里长,一头连着山里的茅屋,一头就在黄河岸边的水下,当年土匪们在黄河上抢劫得来的财物,经过水下的暗道运到山上。 一连几天几夜的奔波,疙瘩感觉很累,女人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便躺在两个孩子的身边进入梦乡,梦中来到一处地方,水在天上流,云在水上飘,百花园里姹紫嫣红,一群仙女姗姗而来,最漂亮的竟然是洋芋……好像是在郭宇村的村道上,唢呐吹出的迎亲曲响彻云霄,一乘花轿从云端飘落,疙瘩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看花轿里竟然坐着洋芋……疙瘩被女人推醒,眼神里流露出惊恐:“你为什么在睡梦里老喊洋芋”? 疙瘩始知,洋芋那个女人已经嵌入他的骨缝里,永远也从灵魂里抹不去。 估摸着鬼子已经走了,女人要疙瘩躺下不要动,她自己准备上去看个究竟。疙瘩尝试着扶着墙壁站起来,感觉中还能挪动,他不放心女人,要跟女人一同上去。女人说:“你的伤口需要静养”。疙瘩说:“我感觉不碍事了”。 于是两人一同来到洞口,看洞口已经被坍塌的茅屋封严,疙瘩奋力拨开封堵在洞口的杂物,自己首先爬了上去,看夕阳快要落山,树梢上顶着一抹晚霞,眼前出现的景象惨不忍睹,只见老人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手榴弹炸飞,仰面朝天躺在茅屋的废墟上,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日本鬼子,看来老人等鬼子走近时才拉响了手榴弹,跟鬼子兵同归于尽。 女人上来了,单膝跪在老人面前,把老人的头扶起,擦干净老人脸上的土,然后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那一刻,疙瘩被一种深深的愧疚俘获,他在想,鬼子兵肯定是循着血迹找到这里……假如不是为了疙瘩,他们父女肯定不会分离。疙瘩拖着一条伤残的腿脱下自己的上衣,盖在老人的遗体上。 女人把疙瘩的上衣还给疙瘩,说:“夜里风大,你还是穿上”。也许经历的苦难太多,女人已经没有眼泪。远处什么地方,还在响着稀落的枪声,星星上来了,女人仍然抱着爹爹不肯松手。 疙瘩说:“我的爹爹也是死在鬼子兵的枪口之下”。 女人说,她的丈夫是一个八路军游击队长,计划组织煤矿工人暴动,带领着游击队员端了日本鬼子在转马沟煤矿的一个炮楼,结果那次暴动失败了,丈夫死于鬼子兵的屠刀之下。爹爹只有她一个独女,父女俩相依为命,在山上种几亩薄田,远离尘世,假如不是河西岸的中国军队渡河,日本鬼子不会找到这里。 疙瘩听着,远处的黄河变成了一条白带,在夜色中奔腾咆哮,男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疙瘩感觉到他必须对女人有所承担。他说,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只要我疙瘩还有一口气,我会帮助你和你的孩子继续生活下去”。 女人听着,心田里淌过一股暖流。她说:“那你就住下来,不要走了,行不?我一个人呆到这山上,害怕”。 疙瘩答非所问:“两个孩子还在地道里,咱们还是想办法把老人掩埋,照顾孩子要紧”。 女人说:“鬼子还会再来,如果我们掩埋了爹爹,将会暴露我们自己,一切都暂时不要动,保持原来的样子,鬼子兵就不会怀疑有人来过这里”。 疙瘩抬起头,惊诧地看着女人,看女人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露着坚毅,遭受的苦难多了,心就会结痂,疙瘩不自觉地伸开双臂,把女人揽在怀里,女人像一只羔羊,将头埋在疙瘩胸前微微颤栗。 第170章 几乎全体将士都看到了,他们信任和崇敬的郭团长中枪倒地!杨九娃首先冲出掩体,猛然间被身后一个人拽住腿将杨九娃拉回掩体,杨九娃气急,也不看对面是谁,瞪眼问道:“你为什么——”?一句话还没有问出口,只见那人飞身冲出掩体,身后留下一句话:“你再不能有失,我来救人”! 杨九娃猛然间明白过来,指挥众弟兄用火力压住鬼子兵的进攻,掩护那个抢救郭团长的勇士。那勇士就是郭团长的贴身护卫,只见那护卫机智灵活,三下两下就运动到郭团长身边,他看郭团长还活着,背着郭团长匍匐前行,把郭团长抢救回掩体之中,郭团长睁开眼睛一看,看见杨九娃、贴身护卫、以及跟随他几十年的老兵,他说,声音虽然微弱,却令大家为之动容:“家属们全部过河了,大家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打吧,打他个****的,让蒋委员长看看,杨虎城将军手下的勇士没有一个认怂”! 随军军医上来,为郭团长包扎伤口,郭团长肚子中弹了,肠子流了出来,军医把郭团长的肠子塞进肚子,用针把肚皮缝好,然后敷上药,进行包扎,郭团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杨九娃指挥兵士把郭团长抬到安全地带隐蔽,然后身先士卒,带领将士们跟日本鬼子对垒,打起了阵地战,击退了鬼子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天黑时枪声渐渐稀了,鬼子们进行暂时休整。 利用战争的间隙,杨九娃跟几个将领商议,这样的阵地战虽然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是目前看来各路救援部队都遇到了敌人阻击,等待救援希望渺茫,必须想办法突围,杀回河西,才会觅得一线生机。 可是部队的伤兵不少,转移伤兵成为一大问题,并且四周全是鬼子,该把这些伤兵转移到哪里? 鬼子打炮了,一排排炮弹在山顶炸响,似乎要把大山炸平,以前鬼子心存幻想,只是围而不打,郭团长的诈降彻底激怒了鬼子,鬼子们发起了轮番进攻,看来夜晚也不会停止,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凶猛。 一颗炮弹就在郭团长面前炸响,郭团长被落下来的土石掩埋,几个士兵用手把郭团长刨出来,郭团长强挣扎着坐起来,招招手要杨九娃过,喘着气说:“清点一下,没有负伤的战士再有多少?看来鬼子们不把我们置于死地不会收兵,杨兄,你指挥着将士们朝北突围,原先我们没有投靠八路是一大失策,也许北边的八路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把伤兵全留下,我带领这些伤兵掩护你们突围”。 杨九娃咬牙切齿:“郭兄,你想置杨某于不仁不义之地”!? 郭团长慨然:“杨兄误会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支部队能突围一个是一个,捆在一起只会让鬼子把我们全军歼灭”。 杨九娃扶着郭团长重新躺下,然后说:“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静心养伤,究竟仗怎么打由我来指挥,我们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如果不能活着把郭兄从战场上救出来,我杨某岂能在世上苟活”?! 郭团长又挣扎着坐起来,推心置腹地说:“杨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第一人,可是我们现在手里还有几百个弟兄,我们要对他们负责,不做无谓的牺牲”。 杨九娃神色焦虑:“可是我总不能丢下受伤的弟兄撤走,那样一来,大家再也不会信任我杨某,杨某也无法在世上活人”。 郭团长一想也是,粗略统计了一下受伤的弟兄也有几十个,这几十个弟兄怎么转移?敌人的炮火暂时停息,整个战场一片死寂,平静意味着不平静,鬼子们肯定在准备着发动另外一次进攻。 大家蹲在战壕里啃点零食,进行临时的补充,负责监视鬼子的前沿哨兵喊了一声:“鬼子上来了”!大家把头探出掩体,发觉鬼子离他们只有几十米远,原来鬼子想利用夜间进行偷袭,这一次手榴弹派上了用场,一颗颗手榴弹在敌群里炸响,轻重机枪怒吼着射向敌人,鬼子们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 猛然间北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枪声越来越猛烈,好像是援军到了。郭团长跟杨九娃分析,这极有可能是八路军前来解围,听到枪声大家精神大振,郭团长挣扎着站起来,贴身警卫马上扶着郭团长的胳膊,郭团长身子靠在阵地上观察了一会儿,回过头对杨九娃说:“可以组织一次冲击,打乱敌人的部署”。 山下的鬼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山上被围困的****会向他们发起冲击,敌人的阵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邻近山头的将士迅速冲下山头跟大部队汇合,敌人首尾不能相顾,暂时退却。 郭团长看几个山头的部队已经集结在一起,想起来东渡时六百多人的部队,现在剩下不足三百,感觉中有点伤悲,可是关键时刻他不能倒下,必须鼓舞士气。郭团长让贴身警卫扶他站起来,对身边几个军官说:“援军到了,救援我们的极有可能是八路军,咱们休整一下,轻伤员互相搀扶着,重伤员用担架抬着,面朝北面突围”。 鬼子们已经预料到郭团长的部队要强行突围,跟北边的救援部队汇合,于是布置重兵进行阻击,****强行突围了几次,都没有撕破鬼子们的包围。 眼看着天色微明,天亮以后部队再突围就更加困难。晨曦微熹的曙光中,将士们突然看见,树林子里出现了一绺红布,一个女人举起红布在朝他们高喊,不要开枪,我来给你们带路。 大家把那女人带到杨九娃面前,女人开口说:“我知道,你就是杨大哥,疙瘩让我来找你们,给你们带路”。 这是一段奇迹,谁也不会料到郭团长杨九娃会绝处逢生。 疙瘩知道女人的心思,感觉中这个女人已经走投无路,他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女人也把疙瘩当作唯一的依靠,紧紧地依偎在疙瘩的怀里。疙瘩把女人抱紧,听那枪声一阵比一阵紧密,循着那枪响的方向,问女人:“这里到枪响的地方,有没有路”? 女人害怕疙瘩甩下她一个人去找队伍,男人们都一样,把打仗看得比女人重要。女人的前任丈夫,那位游击队长每次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要走,在家里过夜的日子很少。她有点忧心地对疙瘩说:“你刚负伤,起码得静心休养几天”。 疙瘩继续问女人:“你说这条地道连着黄河,可否当真”? 女人知道疙瘩想帮助部队突围,思忖半天,才说:“爹爹告诉我,早先,这是一条野兽的通道,怎么形成的并不清楚,山上的狼虫虎豹循着这条通道到河边去饮水,饮完水后又循着这条通道回到山上,以后,黄河上的溜子(土匪)打死了蜗居在通道里的棕熊,把通道变成了藏匿赃物的地方,不知道那一年官军在这里把土匪们蜗居的洞口发现,便在山洞的一头放火,另外一头张网捉人,土匪们忍受不了洞子里的烟熏,纷纷做了官军的俘虏……还有一种说法——” 疙瘩把女人的话打断:“我现在没有功夫听你讲故事,你先说,你去过通道那头没有”? 女人说:“爹去过,但是从洞口那边出不了黄河,一条黄河铁牛堵在洞口,据说那铁牛也是老百姓为了预防黄河水患集资铸就……” 疙瘩又将女人的话打断:“这里离枪响的地方有多远”? 女人说:“大约七、八里地,靠黄河那边有一条野兽出没的羊肠小道,山路陡峭,平时没有人走,只有猎人偶然路过,鬼子们并不知道山上还有条羊肠小道,只是在黄河岸边布防,从那条小道上可以走到正在打仗的那座山上”。 疙瘩挣扎着想站起来,没有站稳,一下子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女人把疙瘩扶起来,说:“你在这里照看两个孩子,我去带领部队突围”。 疙瘩疑惑地看着女人:“你——能行吗”? 女人说,她以前常给当游击队长的丈夫送信,她的弟弟还是一名八路军游击队战士,她让疙瘩放心,她不会让疙瘩失望。 疙瘩把自己的一支手枪从腰间取下来交给女人,女人把疙瘩抱了一下,嘱咐疙瘩主意监视周围的动静,然后沿着那条野兽出没的山路,消失在夜色之中…… ……杨九娃还有点不放心,把那女人带到郭团长跟前,那女人把随身带的手枪掏出来交给杨九娃,说:“你们不认识我,总该认识这支手枪,我的丈夫也是一名游击队长,前些日子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我的老爹为了保护我和疙瘩,用手榴弹跟鬼子同归于尽,现在尸体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疙瘩本来要跟我一起来,只是大腿负伤。现在日本鬼子已经将你们包围,我带你们走出鬼子的包围圈,你们跟我走吧,不要犹豫了”。 第171章 葛有信和张三、牛二一行三人离开了李明秋家,上了驴尾巴梁,一路朝东走,来到郭宇村,看一个老妪正站在村口的土坎上朝黄河那边张望。葛有信问道:“老人家您在这里等谁”? 老人回答:“我的丈夫和儿子全都去了黄河岸边协助郭麻子渡河,听说被鬼子堵在了黄河东岸,已经都几天了还不见回来”。 三人来到村里,看见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全都聚集在场院里,满心焦虑地听黄河那边的枪声,满村子几乎见不到一个男人。好容易看见一个老汉,看那老汉面容憔悴,牛二上前问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客人,有什么吃的没有”? 那老汉就是漏斗子,四个儿子全部被鬼子兵堵在了河东。开始时老人还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可是这几天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紧,才知道事情可能有点不妙,发愁得吃不下饭谁不着觉。 漏斗子把葛有信一行三人带回自己家,停一会儿院子里来了许多女人,女人们看村子里来了生人,纷纷前来打探自己男人的消息。张三向大家解释:“我们是从凤栖那边过来的,并不清楚山西那边的情况”。可是女人们还是不走,她们中间也有通晓世事的,询问刘师长怎样去营救郭麻子的队伍? 葛有信说:“我们是商人,商人不管军队上的事”。 可是年翠英一眼认出了葛有信,问道:“小伙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爹就是八条腿”。 葛有信也看年翠英眼熟,但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这位大嫂你的家是不是也在凤栖”? 年翠英回答道:“我爹就是叫驴子。小伙子别装了,我知道你跟我的大弟弟一样,参加了八路军,郭宇村十几个男人全部被鬼子兵堵在黄河东岸,我想你们正是奔这件事来的”。 葛有信看自己已经被年翠英揭穿,也就不再保密。说:“不错,我们三人正是八路军联络员,原来的任务是动员郭团长参加八路军,可是郭团长是个讲义气的汉子,竟然说他如果投奔八路杨虎城将军就要罪加一等,还说什么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苟且偷生。这不,正好中了鬼子的奸计,被鬼子围困在河东”。 年翠英说:“我们不听那些,别人的事对我们没用,我们只关心自己的男人,你说说看,我们村里的男人们会不会发生什么……”年翠英说不下去了,蜇驴蜂接着补充:“我们只有一个男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样活人”? 狼婆娘吭一声笑了:“我说拐弯亲家母(两家的儿女都跟板材家的儿女联姻,农村把这样的亲戚关系叫做“拐弯”亲戚),不会说话你就不要说,咱郭宇村那个婆娘有两个男人”? 女人们暂时忘却了心头的阴云,轰一声大笑,只见棒槌钻出人群,悄然溜走。大家突然明白过来,谷椽谷檩早年曾经共同使用一个棒槌。 笑声过后有人呜呜地哭了,大家也不看是谁,每人心里都涌出一股酸水,那哭声传染了几乎所有的女人,女人们全都哭了,到让三个外地来的男人始料不及。 漏斗子虽然也为自己的四个儿子担心,可是全村的女人在自家院子里大放悲声,他还是感觉晦气。搁往日漏斗子那张破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损话,可是这天他却把自己的尻门子夹紧(方言,把嘴说成尻子,骂人),大气不敢吭一声。 倒是狼婆娘忍不住了,大声呵斥道:“你们要嚎(哭)到外边嚎去,别在我家院子里嚎”!不待说完,她自己首先呜呜大哭:“你说我咋这么糊涂哩,把自己的四个儿子全都打发去了山西,河东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我这心里跟打鼓似地……” 漏斗子还是不敢说话,原来三狼媳妇肚子大了,豹子刚结婚,这两个娃都不想去,是漏斗子打发两个孩子去的。漏斗子并没有“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崇高境界,正月里大家没事,听说郭麻子给钱,钱多了不扎手,挣钱的事不要错过。漏斗子担心狼婆娘骂他,漏斗子对自己的老婆又爱又恨又怕,这阵子老婆子还没有想到那一层,一旦想到了他这张老皮又要遭殃。 三狼媳妇张东梅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有男人一样的侠肝义胆,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孩子,她早都跟三郎一起去外边闯荡,东梅最看不惯女人的婆婆妈妈,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这阵子她看见满院里哭声一片,首先显得不耐烦,挺着大肚子说:“你们的男人还没有死哩,哭什么哭”? 女人们不要那句话,一起把矛头对准了东梅,骂东梅说话太损。这时刘媒婆出来替东梅说话了:“其实东梅说得在理,话丑理端,男人在外边闯荡,女人应当保佑男人平安才对,你们这样哭,怎能让男人在外边安心”? 女人们还是止不住哭声,但是在别人家院子里哭也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便陆续哽咽着离去。漏斗子这才哀叹一声:“唉——我看这些女人也确实可怜”。 狼婆娘对漏斗子一瞪眼,漏斗子心里咯噔一下,狼婆娘看家里还有客人,强忍着没有吱声。看着女人们都出了院子,二狼媳妇林秋妹才对婆婆说:“娘,我打算跟上这几个人去找二狼,麻烦娘给我照看几天孩子”。 葛有信连忙摆手:“不是我们不带你去,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其实早都在阎王爷那里签了名,说不定那一天把脑袋丢在外头,子弹不长眼,万一——” 张三戳葛有信一下,葛有信再没有继续说下去。漏斗子说:“要去应该我去,我去找那几个孩子”。 狼婆娘吼道:“子弹到你面前又不会拐弯,你去能咋?都给我乖乖呆着,我估摸孩子们在一起相互间都有个照应,等吧,再等三两天,好懒会有个消息”。 葛有信要给漏斗子出饭钱,漏斗子把葛有信的手挡了回去,有点生气地说:“别说吃一顿饭,十天八天我都能管得起,你这样掏饭钱打脸!把钱收起,那边一有消息就朝这边捎话,我们担心村里的男人”。 一行三人刚走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突然间一个男人挡住他们的路,问道:“客人可否到黄河岸边去?咱们顺路”。 那个挡路的人正是板材。村里的青壮年男人都去了河东,唯独板材没去,板材那几天正拉肚子,要不这阵子也在河东。可是板材的两个儿子板脑和板囤去了,板材不放心儿子,决定去黄河岸边看个究竟。 葛有信他们没有理由不跟板材一路同行。板材把烟锅子点着,抽了一口烟,他看张三年纪较大,把烟锅子递给张山,张三接过烟锅子叼在嘴里,美滋滋地抽了几口,然后问道:“老哥,你去河边干啥”? 其实,张三这是明知故问。可是板材却回答得非常详细,他说他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七个孩子,老大叫板脑老二叫板屯,老大年前被青头招了****女婿,老二也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儿女多了日子虽然累点,但是板材感觉活得上心……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到主题,张三抽完一锅子旱烟,又把板材的烟荷包(装旱烟的烟袋)要了过去,装了一锅子旱烟一边抽烟一边听板材谝闲话,板材这才说:“老大老二全都去了河东,我打算去河边看看”。 牛二看张三抽烟抽的滋润,把张三的烟锅子从嘴边夺了过去,也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一个烟锅子三个人轮流抽了一路,快到黄河岸边时葛有信才问板材:“我看你跟我爹年纪差不多,应当把你叫叔,老叔,黄河上游有没有去东岸的渡口”? 板材忙说:“有、有、有。上游的渡口叫做葫芦渡,离这里一百多里地,在宜川那边”。 葫芦渡快到南泥湾了,板材说了等于没说。张三说:“葫芦渡我们全知道,我们问的是附近再有没有渡口”? 板材说:“向南还有渡口,离这里更远,叫做风陵渡”。 牛二说:“行了行了,你知道的跟我们知道的一样多。我们想渡河到河东去,不知道哪里过河比较隐蔽”。 板材想了半天,才说:“前多年这黄河上还有溜子(土匪),劫持得财物和‘肉票’(人质)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间就从黄河上消失,过不了多久又从对面山顶的鹰咀(地名)上冒出来,人们猜测这黄河上肯定有一条暗道。以后那些溜子被官军‘包了饺子’(全歼),那条暗道也从黄河上消失”。 虽然仅仅是一段传说,却引起了三个人极大的兴趣,如果真有什么‘暗道’,以后渡过黄河去打击日本鬼子岂不更加便利?张三问板材:“你说对面山上的鹰咀在什么地方”? 几个人站在山坡上,板材用手指着对岸山上一处险要的山顶,只见云雾缭绕,壁立千仞,几株苍松从岩石缝隙中长出,让人无端产生些许肃穆,板材说:“早年山上有一座古刹,土匪们占领山头以后,切断了所有上山的路,听说只有一条暗道直通山上,可是谁也不知道暗道在哪里”。 顺着山坡往下看,看黄河渡口上刘师长的****正跟河对岸的鬼子兵对射,可是由于相距较远,双方的冷枪杀伤力不大。 葛有信对板材说:“老叔,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吧,据我们所知,鬼子们抓住俘虏一般都送往转马沟煤矿,煤矿上需要大量矿工,你的儿子如果被鬼子抓住,肯定就会送到煤矿上。这阵子你再怎么着急都不管用,我们以后如果有了消息肯定会告诉你”。 第172章 何仙姑自从回到仙姑庵以后,把那些凡尘俗世的情丝斩断,一心向佛,渐渐地也悟得了一些真谛,无所欲无所求,感觉中飘然欲仙,廓然无圣,心绪也渐入佛境。 那日何仙姑正在蒲团上打坐,突然间心绪不宁,这种现象以前没有,她已经无牵无挂,静等着升天坐化。可那烦躁的心绪越来越强烈,骨缝里就像石头开裂,紧接着流出了哗哗的水声。眼睛犹如快要蹦出一般猛跳,掐指一算,杨九娃遇难! 起初何仙姑并不怎么在意,反而有一种报复过后的惬意。可是那胸腔里的水声迅速锐变成涛涛横流,让何仙姑坐卧不宁,她终于知道,她跟杨九娃之间的那段恋情剪不断、理还乱,今生今世都无法摆脱那种爱恨交加的情感。 虽然凤栖这块地盘没有遭到日本鬼子的占领,可是战乱时期人心惶惶,来仙姑庵里求神的香客锐减,何仙姑每日打坐,倒也落得清闲。可这日,她明显看见菩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中菩萨好像有话要说。何仙姑焚香朝拜,只见佛尘自然飘落,落入何仙姑怀中。何仙姑站起身,怀揣佛尘,走出大殿,身后的佛门自然关闭,脚底生风,有一种身不由己的冲动。 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不消半日,何仙姑行至郭宇村路口,心想应该进村去看看憨女,虽然分别只有数月,恍惚中好像隔世,有一种遥远的朦胧。 郭宇村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心急如焚,惟有憨女心底坦然,她认为楞木刀枪不入,那样壮实的汉子不会有事。每日跟爷爷和儿子过得有滋有味,看村里的女人就像丢了魂一样痛哭,憨女大惑不解,还问那些女人:“你们为什么哭”? 女人们不跟憨女论理,也没有人把发生的灾难告诉憨女,她们认为憨女太憨,那样的女人一旦知道实情就会闹腾得全村鸡犬不宁。可是良田爷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每日里忧心忡忡。 那一日,何仙姑不期而至,站在柴门口叫:“憨女”! 憨女正在院子里逗孩子玩耍,听到有人喊她,猛然间抬起头,看门口站着一位眉毛头发全部发白的老人,那声音是何等的熟悉,可是她就是记不起来人谁谁。憨女疑惑着站起身,眼盯着来人看了半天,问:“你是谁”? 何仙姑心里涌上来一丝悲戚,看来这几个月她变化太大,连朝夕相处的憨女也认不得她了。继而一想释然,感觉中她已经得道成仙,憨女乃肉眼凡胎,见面不相识也属自然。何仙姑迎着憨女走上去,脸上笑得灿烂:“憨女,你再看看,我是你大姐”。 憨女突然看见了何仙姑腰里别着的烟袋,失口叫道:“何仙姑——何大姐”! 俩个女人拥抱,相互间眼泪汪汪。良田爷出来了,站在屋子门口看着,他虽然没有见过何仙姑的面,有关何仙姑的传说良田爷知道许多,凭感觉他知道这就是何仙姑!心想这个女人神通广大,一定是听到杨九娃有难才赶来相救。 那几日郭宇村的女人都好像丢了魂一样,一见外边来人就迫不及待地前来打探消息,女人们看见一个人进了憨女家院子,又不约而同地涌进憨女家院里,大家看那人虽然精瘦但是精神矍铄,眉毛头发全部发白,嘴上叼一根长烟锅子,以为是神仙下凡。还是年翠英见多识广,一下子认出了来人就是何仙姑。有关何仙姑的传闻很多,但是大家都没有见过真人,女人们见了何仙姑犹如见了神仙,纷纷在院子里跪倒,祈求何仙姑保佑她们的男人。 何仙姑这辈子享受的磕头多了,来者不拒,竟然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凳上端坐,双手合十,承受大家的跪拜。良田爷看何仙姑非人非仙,活像一个妖怪,可是他不便明说,站在一边看着,看憨女的孩子爬上何仙姑打坐的石凳,坐在何仙姑的怀里,学着何仙姑的样子,也将双手合十闭起眼睛。这个动作谁也没有给孩子教过,看来这孩子无师自通,良田爷首先惊呆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憨女向前想把孩子抱下来,被良田爷将憨女的袖子拽住。 穷乡僻壤的山乡,孩子的每一点怪异动作都会被无限扩大,女人们长跪不起,一致认为憨女的孩子是一个“神童”,这神童说不定是玉皇爷派下凡,专门拯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 何仙姑停止打坐,从石凳上站起,把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咯咯笑着,原来他们早都认识,憨女在仙姑庵居住那一段时间,孩子经常学着何仙姑的样子打坐,所以孩子的动作并不稀奇。可是郭宇村的人并不知晓,认为这个怪异的孩子就是一个神童,甚至连良田爷也被蒙蔽,感觉中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女人们纷纷叩头,这场面何仙姑见多了,知道怎样处置,她抱着孩子来到女人面前,在每个女人的头顶上摸一下,俗称摸顶祈福。然后把孩子交给憨女,摆摆手让女人们起来,口称女人们的丈夫有难,她这就去拯救。 何仙姑不敢久留,匆匆离开郭宇村,来到黄河岸边,她在山坡上久坐,看刘师长的****在黄河岸边跟对岸的鬼子兵互相对射,可是由于距离较远,双方的伤亡有限。感觉中仿佛在昨天,杨九娃不辞而别,娘也撒手西去,何仙姑一个人上山,在姓姚的大拇指的手下当了一个“二拇指”。 那时,黄河两岸的土匪们互相勾结,在黄河上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何仙姑去过对岸山上土匪们的窝子,山寨的名称叫什么“鹰咀”,好像上鹰咀不走正道,而是从黄河底下的一条暗道里穿过,那时节土匪们把一根芦苇穿进鼻孔,用芦苇杆子呼吸,在黄河两岸潜泳,何仙姑不用芦苇,就把自己烟锅杆子的一头叼在嘴里,另外一头露出水面,在黄河里行走如履平地。以后对岸的土匪被官军歼灭,那条暗道也不再有人使用。 眼看着夕阳西下,对岸鹰咀上的苍松翠柏显得更加郁郁葱葱,何仙姑不再犹豫,她有意避开刘师长的****,来到黄河岸边一处僻静的地方,下了河,朝对面游去,可能是身子太轻的原因,整个人沉不到河底,一直在河面上漂浮。何仙姑游到对岸,瞅准鹰咀的方向,一个猛子扎下水底,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上山的洞口。 入夜,星星在天上眨眼,何仙姑湿漉漉爬上河岸,看见鬼子兵离她只有几十步远。 何仙姑知道,她一个人就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斗不过成千上万的鬼子兵,况且目前的主要目标是怎样帮助杨九娃、郭团长的部队突围,没有必要跟敌人缠斗。况且佛家不杀生,何仙姑早已经遁入佛门,应当遵守佛门的规矩。何仙姑侧耳细听,听见南边北边都有枪声,山西这边的地形何仙姑比较熟悉,基本上能判断得来她目前所处的位置,感觉中杨九娃郭麻子应该在南边,南边的山上有一个壑口直通贤麻镇,贤麻镇周围的村庄何仙姑也很熟悉,何仙姑的头顶就是鹰咀,好像上鹰咀还有一条明道,找不到水下的暗道,何仙姑决定从明道上山。 何仙姑站起身,脚下很轻,好像在飘,她飘过黄河沙滩,来到山脚下,仰头看山上悬崖峭壁,哪里有什么小路!那岩石缝隙,长着一株株苍松翠柏,她试着攀上山崖,抓住一棵树枝,拽着树枝猛一跳,只觉得身轻如燕,就跳到另外一棵树上,这样渐爬渐高,不觉爬上了鹰咀。 正月月末的夜晚,咋暖还寒,一丝冷风吹过,何仙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坐下来,抽了一锅烟,看那满天的繁星眨眼,思绪里走来了杨九娃……娘把杨九娃带回家时,看那小男孩精瘦的肩膀上顶着一颗大脑袋,好像没有其他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好玩。对于结婚、圆房那一套何家女根本不懂,因为她没有女人的功能…… 想那些做什么?佛家讲究生死轮回,可能前世有缘,今生才会相遇,何家女对杨九娃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可是杨九娃却感觉不到,杨九娃需要实实在在的女人,跟他生儿育女,可是何仙姑做不到,何仙姑只是感觉她需要杨九娃,杨九娃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离开杨九娃就等于天上没有了太阳。可是杨九娃却不辞而别,从人间蒸发,让何家女的人生轨迹蒙上一层阴影…… 何家女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也不后悔,可是今晚,她一个人坐在鹰咀上,耳边不时传来枪声,心的一隅突然想到了撇撇沟那惨烈的一幕……那一年,何仙姑三十不到,毫不留情地对一个并不认识的女人下了毒手,不为什么,只为那女人夺走了何家女的那份感情……多少次梦魇,醒来时总能看到那一双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何家女惩罚了杨九娃,却将自己置于忏悔的泥潭中不能自拔。 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烁,何仙姑眼看着那火星逐渐黯淡,也许用不了多久,她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火星也会熄灭,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需要做点什么补偿,才能挽救心态的失衡? 何仙姑站起来,感觉中身子像一片树叶,漫无目的朝前飘,突然间脚下一绊,一个人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何仙姑腾出一只手来,用烟锅子只那么轻轻地一点,那人立马被她摔出两三丈远。何仙姑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打算看看是谁那么大胆,竟敢暗算她何仙姑。那人突然失声喊道:“何大嫂”! 何仙姑定睛一看,原来是疙瘩。 第173章 楞木离开了疙瘩,让走在后边的排长做下标记,只要形势许可就会回来营救疙瘩。 清点人数,一个排只剩下五个人,加上郭宇村的三个男人和楞木自己,还有九个人。 东方发白了,大家辨清了方向,听到北面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楞木判断,极有可能是八路军的救援部队遇到了鬼子兵的阻击。 几天来北边的枪声一直响个不停,南边开始时还打得很凶,这几天已经偃旗息鼓,西边刘师长渡河受阻,目前看来能靠得住的只有八路。 为了保护郭团长的随军家属,楞木和疙瘩跟杨九娃失去了联络。杨九娃本来只打算派他的左膀右臂疙瘩和楞木协助郭宇村的民工把郭团长的部队和家属送过黄河,杨九娃自己并没有过河的打算,谁知道郭团长刚过黄河就遇到了日本鬼子的暗算,杨九娃是个火爆性子,想都没想就率领着他的几十个弟兄渡河去支援郭团长,结果陷入敌人的埋伏难以突围。疙瘩和楞木站在半山腰看见杨九娃挥舞着独臂站在船头,感觉大哥做事有点鲁莽,深深替大哥担忧。 现在,弟兄三个全部失散,楞木空有一身蛮力,救不了他的大哥和兄弟。九个人坐在山腰商议,不知道该去哪里。特别是几天来没吃一顿饱饭,肚子饿得难受,首先要想办法找点吃食填饱肚子,然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不知道谁首先发现了苍茫林海中,有一片柿子树,树上的柿子已经落光,大家在树下寻找,寻找鸟雀子没有吃净的柿饼,一星半点的柿饼被找到,马上填入口中,突然间一只獾猪从树叶覆盖的眼前一跃而起,楞木手疾眼快,一下子扯住獾猪的后退。 这是一只幼獾,一个意外的收获,大家不无兴奋,山林间升起一堆篝火,大家伙儿把獾猪架在活上烘烤,停一会儿母獾回来了,看见自己的儿子遇害一下子怒火中烧,它不顾一切地向人群扑过来,从篝火上空穿过,一爪子把楞木的脸抓伤。楞木气急,拔出手枪“叭!叭”两下,那只母獾倒在篝火旁边。大家还来不及检查楞木脸上的伤情,只见林子里出现了许多士兵。 为首的长官朝楞木他们摆手,大家一看是自己人,脸上露出惊喜。那长官走过来说,他们已经观察了楞木他们许久,楞木用手捂着脸问道:“你们可是八路”? 为首的长官自我介绍:“我们是刘师长的部下,奉刘师长之命在黄河上游偷渡过河,过河以后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这里的地形,正犹豫间看见了你们,你们可是郭团长的士兵”? 排长说:“我们正是郭团长的部下,负责保护随军家属,家属们被日本鬼子掳去,我们侥幸逃脱,跟郭团长失去了联络”。 那长官看楞木负伤,忙指示随军军医为楞木包扎,楞木看满林子皆是士兵,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问那位长官:长官贵姓?我们不知道怎样称呼你。 长官笑得爽朗:“免贵姓钱,百家姓里排行老二,你们可以叫我钱营长”。钱营长接着说,他们已经过河两天,一直在附近的林子里瞎撞,昨天遇到八路军游击队,游击队也只有十几个人,双方互相通报了敌情,游击队长派了两个人为我们做向导,其余的十多个人就在鬼子们的附近打伏击,骚扰敌人。向导把钱营长的部队带到这里。 楞木脸上缠满绷带,钱营长看地上有两只死獾猪,知道这几个人还没有吃饭,命令士兵均出一些食物给楞木他们充饥,大家在林子里稍事休息,钱营长问楞木:“这里离郭团长被围困的营地还有多远”? 排长指着枪响的方向,代为回答:“可能离这里还有五六里地”。 楞木想到了疙瘩,对钱营长说:“我们还有一个弟兄负伤,能否派些人去营救”? 营长命令楞木带路,部队立即开拔,可是来到疙瘩负伤的地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疙瘩,大家循着血迹一路找去,找到了一片倒塌的茅屋,看见一个老人跟五六个鬼子同归于尽,还是不见疙瘩。一丝不祥的预感向楞木袭来,疙瘩会不会做了鬼子兵的俘虏? 郭宇村的三个年轻人二狼、豹子、板脑坐在倒塌的茅屋废墟上不走了,他们不想跟着大兵们去送死,他们决定在这里等待疙瘩。 钱营长看他们没有穿军装,清楚他们是郭宇村的老乡。钱营长说:“我们要对你们负责,你们留在这里确实危险很大,大家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至于你们所说的那个你们什么疙瘩,我认为那个疙瘩非死即逃,绝不会让日本鬼子轻易抓住,假如他已经逃脱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你们在这里等不到疙瘩”。 郭宇村的三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想想也是,站起来,跟在楞木的后头。郭宇村的十七条汉子被鬼子兵打死一个,有十一个人被鬼子们绑着押往贤麻镇,然后强迫他们去为鬼子挖煤。侵略和掠夺是一对孪生兄弟,侵略是手段,掠夺才是目的,鬼子们把山西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往码头,然后装船运往日本,鬼子们用煤炭冶炼钢铁,制造枪炮,反过来残杀中国人。 可是郭宇村还有五个壮汉没有被鬼子抓去,他们是楞木、疙瘩、二狼、豹子和板脑。钱营长也算一条硬汉,先头部队在一条山沟发现了集结的鬼子兵,钱营长立刻指挥部队对鬼子们进行了阻击,中国军队占领有利地形,鬼子们进攻郭团长的计划受到了钱营长的牵制。 那是一段充满传奇的岁月,中华儿女摒弃了所有的政治歧见,无论什么派别,在日本鬼子面前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鬼子们不得不抽出一部分兵力对付钱营长,减轻了郭团长正面迎敌的压力,一会儿北边又听见了密集的枪声,钱营长分析,这可能是八路军的大部队来了,因为十几个人的游击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南边阎锡山司令长官的部队再适时配合,对鬼子兵实施三面夹击,那么战争的局面将会对我方有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南边的枪声响了一天,接着便偃旗息鼓,难道说吕军长釜底抽薪,故意给自己留了一手? 其实,驻守临汾地区的吕军长也是一员抗日猛将,说吕军长釜底抽薪有点冤枉。吕军长正在实施营救郭团长之时突然接到了来自“国防部”的电报,要他们顾全大局,原地待命,保存实力,不要盲目投入战斗。 吕军长手持电报陷入沉思,他也算****的一员高级将领,“国防部”的命令他必须执行,绝不会为了一时的义气而打乱了“国防部”的部署。于是吕军长命令部队停止北进,集结待命。 总结中华民族近千年来的历史,几次外族入侵都有内奸接应,北宋时期的郭药师、明朝末年的吴三桂,以至于抗战时期的汪精卫之流,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这些人到后来都没有好下场,可是对国家和民族造成的损失和危害极大。 南边战火的停息使得日本鬼子得到了暂时喘息的机会,他们可以集中兵力进攻东渡黄河的部队,假如不是北边的八路军以及钱营长及时牵制鬼子的进攻,郭团长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太阳艳艳地照着,一群鸟雀子惊叫着飞向远方,它们根本无法弄明白人类这是怎么了,手持刀枪互相残杀。两军对垒勇者胜,崇尚武士道精神的鬼子兵,不可能在枪弹面前退缩,前沿阵地上摆满了鬼子兵的尸体,可是鬼子兵的进攻一轮接着一轮。天皇发动战争时告诫他的臣民,日本国土面积狭小,不侵略扩张就要亡国,膏药旗帜下亡命徒们为天皇而战,他们阵亡后,亡魂就会被当作神仙供奉,这股祸水迅速在东亚各国漫延,鬼子们所到之处鲜血横流。至今,日本人无法理解亚洲各国人民对他们的政治领袖参拜“定国神社”时所表现出来的的暴怒,其实,亚洲各国人民希望的,是日本人对那场战争的反省,而不是把战争罪犯当作神仙供奉。 扯远了,言归正传。钱营长率部打退了鬼子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可是鬼子兵的进攻仍然没有停止,天黑时鬼子们暂时休整,利用战争的空隙钱营长清点了一下阵亡情况,感觉中这样的阵地战坚持不了多久,决定利用晚上组织部队北撤,跟北边的八路军汇合,正在这时后边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郭团长的队伍已经成功突围,目前正朝钱营长的阵地靠拢。 第174章 板材心里清楚,葛有信想打发他回去。其实板材也不放心家里,家里还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况且老三板胡缠上了来喜的闺女,那个雀儿可是个狐狸精,第一天离了郭宇村,第二天一个人就来找板胡,板胡娘倒也想得开,巴不得白捡一个儿子媳妇,反正上一辈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当下就让板胡和雀儿住在一起。那雀儿倒也乖巧,娘一声爹一声叫的老俩口晕乎。可是板材不糊涂,他知道来喜的心很沉,不恨敲板材一锤子才怪,所以板材看见来喜找****来,就装着上茅房从柴门里溜出,来到歪脖子树下正好遇见了葛有信三人,于是跟上葛有信来到黄河岸边。这阵子板材倒有些后悔,不知道老婆子怎样应对“缠倒驴”(骂人的方言)来喜。 眼看着板材离开他们远去,张三、牛二和葛有信看着黄河对岸的鹰咀发怔,夕阳西下,白云绕在山腰,不禁想起了那条暗道。三个人原来的使命是动员郭麻子投奔八路军,想不到郭麻子东渡黄河受困,从这里北上葫芦渡需要两天时间,两天以后谁知道战争会是个什么结局,三个人决定选择就近的地方渡河,渡过河以后去找八路,寻找机会帮助郭麻子突围。 太阳驮上了西山,黄河里倒影着无数个太阳,正月底的黄河清澈见底,像一个温顺的少女,这种现象也只有黄河解冻时才有。看那一行白鹤在黄河岸边的沙滩上觅食,谁也不会相信这里正硝烟弥漫,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战争。 转瞬间天空昏暗下来,对岸山上的枪声不断,三个人漫无边际地朝北行走,繁星满天,看那黄河中心好像有一个白点在飘游,似人?似物?大家站在黄河岸边端详了许久。张三看那白点飘上对岸,毅然断定肯定是有人偷渡!可是偷渡黄河的为什么只有一人?为什么到黄河对岸不见有人接应?难道说黄河上真有什么神灵?有关伏羲和女娲在黄河岸边制造人类的传说由来已久,今夜,该不是女娲显灵? 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暗中站久了,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看那白点站起身,沿着对岸的悬崖峭壁,如履平地一般地行走,牛二断言:肯定是神仙显灵!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人类的始祖受到了惊扰,他们不可能不去拯救水深火热之中的黄河儿女! 葛有信却相信那是一只失散的白鹤,在心里默默地替白鹤祝福。其实,三个人都没有猜对,那个白点正是何仙姑,何仙姑没有什么宏才大略,她只是来拯救自己的丈夫。 那是一段传奇,被黄河儿女编成神话流传至今,黄河两岸的神话多不胜数,从那段历史中走过来的抗战老兵们深信不疑,当年在黄河岸边神出鬼没的白毛大仙就是女娲转世。这片土地经历了太多的外族入侵,每一寸土地都浸透阵亡者的血渍,然而那些抗击侵略者的故事却世代相传,警示后人不可忘记那血雨腥风的过去。 葛有信他们决定,就从这里渡河,因为这里有神仙保佑。从凤栖出发时三个人就做好了过河的准备,带了一瓶子烧酒,正月月底的河水虽然渗骨冰凉,流速却不是那么湍急,大家轮流喝了几口烧酒,顿觉浑身发热,三个人把衣服和枪支顶在头上,淌过河去。 河的东岸是一片沙滩,看得见几十步远鬼子的哨兵在来回走动,三个人穿好衣服,来到山脚下,看山上悬崖陡峭,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更加怀疑在河西岸看见的那个白点非仙即怪,平常人没有在悬崖上行走如飞的本领。 夜风生凉,在鬼子的鼻子底下,三个人不敢生火取暖,只得朝北边疾走,用暴走来驱除寒冷。走了一段时间看那山坡趋缓,觅得一条小路,循着小路上山,不想走进一处山村,一条狗带头狂吠,满村的狗跟着起哄,几条黑影上前把葛有信他们扑倒,用绳子捆了个结实,三人被带到一幢亮着灯光的茅屋,八路军首长一看是自己人,亲手为他们松绑,关切地问道:“你们吃了没有”? 炊事员为他们端来了饭菜,三个人吃得狼吞虎咽,吃完饭以后他们向首长汇报了几天来收集到的情报,首长耐心地听着,不时地插话询问,并且用笔在本子上做着记录,听完汇报以后首长说:“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睡觉,待体力恢复以后再给你们布置新的任务”。 后来听说,葛有信他们那次遇到的首长就是徐海东大将,党中央决定在山西创立吕梁山抗日根据地,徐海东司令员具体负责,接到郭麻子的队伍被鬼子围困的情报以后,徐司令员连夜挥师南下,一边组织对鬼子的阻击,一边联系南面的友军,抗战初期****和八路军配合尚可,在山西的战场上常常互通情报互相配合。 可是一连几天不见南边的友军行动,徐司令员判断,一定是有人对吕军长实施掣肘!国民党内部的斗争日趋白热化,有人公开宣示对日本休兵,认为抗战必亡,保住半壁江山是上策。蒋委员长虽然不再“攘外安内”,可是在抗日的问题上仍然摇摆不定,加之对长安兵谏耿耿于怀,正好被一帮子休战论者利用。 有人主张抗战,有人主张求和,刘师长冒着丢纱帽的风险增援郭团长,而吕军长却多了一层考虑。主帅的犹豫不决导致了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反观共产党的抗日民族同一阵线深得人心,上下步调一致,在敌人的大后方建立了许多抗日根据地,使得鬼子腹背受敌。 徐司令员根据掌握的情报,决定在靠近转马沟的地方向鬼子发起进攻,开辟新战场,因为转马沟煤矿是鬼子们的命脉,转马沟战争一打响,那个叫做宫本的日本指挥官不得不抽出兵力回防。这一招果然有效,前几天八路军游击队在太原方向佯动,都没有引起鬼子们的重视,因为太原有鬼子的重兵把守,可是转马沟是鬼子的经济命脉,一旦有失,宫本将难辞其咎。宫本把指挥刀举过头顶,直指转马沟方向,大部分鬼子兵调转枪口,朝转马沟方向运动。 葛有信他们三人醒来时已经下午,徐司令员的指挥部已经朝前线转移,村子里只留下一些后勤部队,听得转马沟方向的战斗已经打响,不得不佩服徐司令员的宏才大略。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商议,大家认为郭团长借机突围时机最佳,切不可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于是三人决定朝郭团长的阵地靠拢,借此机会引导郭团长加入八路军。 鹰咀方向东边的山坡比较缓和,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昨天晚上看见的白点,张三和牛二还坚持认为那不是鬼怪就是神仙,一般人攀不上那么陡峭的悬崖。可是葛有信从来不相信有什么鬼怪神仙,坚持认为那是一只白鹤,大家决定顺道上鹰咀看看,他们主要还对板材所说的那条暗道感兴趣,如果能找到那条暗道,对三个人来说将是不小的收获。 三个人正行走时猛然间从树上跳下来几个人挡住去路,葛有信一看,原来是杨九娃的弟兄,大家早都认识,在战场上相遇是一种缘分,看样子这些弟兄们已经突围,在这里布置哨兵证明大部队就在附近。张三问道:“你们的大部队是否已经突围”? 一个兄弟回答:“鬼子们正轮番进攻时突然间纷纷撤离,一个女人带领部队突围来到这里,具体情况我们也说不清,你们朝前走吧,不远处就是杨大哥和郭团长的营地”。 东北方向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看样子徐司令员跟鬼子们拼上了。葛有信他们走了不远,来到一处倒塌的茅屋前边,看见杨九娃正跟一个****长官指挥部队从一处暗道撤离。 葛有信抬头看山,鹰咀就离他们不远。 杨九娃上前跟张三、牛二和葛有信握手,把三人介绍给钱营长,钱营长知道他们三个是八路军,对三人举起了大拇指,称赞八路军够朋友讲义气,假如不是八路在北边阻击鬼子,郭团长跟杨九娃的撤离不会这么顺利。 葛有信告诉钱营长,东北方向的阻击战是徐司令员亲自指挥。钱营长肃然起敬,接着问杨九娃:“你们怎么认识”?杨九娃拍拍张三、牛二的肩膀,说:“我们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张三和牛二左右瞅瞅,问道:“怎么不见郭团长”?杨九娃回答:“郭团长负伤了,已经先行撤离,这阵子说不定已经到了河西”。 葛有信突然看见了一个白衣老人,豁然开朗,知道昨晚攀上悬崖的就是这位老人,走上前去想对老人表示敬意,猛然间惊呆了,这位老人看起来竟是那样的熟悉,这不是何仙姑是谁?看样子那些哨兵所说的女人就是这位何仙姑,那么何仙姑怎么能发现这条暗道?看样子这暗道不止一人知道,看见那些士兵们从暗道的入口处鱼贯而入,暗道的另外一个出口在那里?这暗道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自然界总蕴藏着许多无法解开的秘密。算了,想那么多作甚?葛有信想到了徐司令员,八路军的阻击部队是不是也应当从这里撤退?葛有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三和牛二,两人说应当找杨九娃商议。杨九娃听完三个人的表述,立即表示:“你们赶快去跟徐司令员联络,我负责在这里坚守,这条暗道通行的能力有限,大部队从这里撤退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第175章 直面人生 写作笔记 狭窄的陋室放不下一张书桌,便在封闭的阳台上为自己搭建蜗居的窝,零点三平米一张小桌,刚能放下一台电脑,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坐在电脑前,一笔一划地镌刻着那些苍老的岁月。 想着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便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老婆在睡梦中说着呓语:别写了,睡吧,你的文章只能感动你自己。 仿佛有人在我的骨实里楔进一枚铆钉,开裂的骨缝里流出了殷红色的铁锈,构筑信念的积木在迅速塌垮,心的深潭里泛起一层浪花,反躬自问:这根快要蘖朽的椴木还能不能雕刻? 多少次跟机遇擦肩而过,耄耋之年才想起了要给这个世界上留点什么……是不是有点太晚?关键的问题是:你所经营的这片土地至今寸草不生,泛着灰白色的盐碱。 思绪便像折断翅膀的苍鹭,飘落沙滩。失落的魂灵在暗夜里摸索,秃废的精神靠什么支撑? 年纪大了,嗅觉却特别敏感,总希望朋友或者儿女给你一点温暖,一张笑脸。有时为了儿子一句平常的问候而激动,有时为了朋友一次疏忽而失落,反正,自从检查出来颈动脉梗阻(那一次昏倒了,被儿子抬到医院抢救。)以后,神经里边多了一种元素,那元素就叫做敏感。 我的写作速度很慢,但是用时却不比别人少,每天坐在电脑前五六个小时,常常为了一个用词一个情节而思考、反复琢磨许久,好像没有文思泉涌的现象,总是像挤牙膏那样挤出一个个字眼,然后用锤子把那些字眼钉在电脑里边。评论家刘再复在评论高行健的《灵山》时说过:生活虐待作家、作家虐待文字。虽然一生坎坷,不敢说生活虐待我,我认为,生活对我所有的惩罚都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我却在实实在在地虐待文字,写作的全部目的只有一个:隽永。 诚然,就现阶段来说,我的文章只能“感动我自己”。要想感动别人甚至整个世界,必须具备“下地狱的能力”。反躬自问:我具备了吗?还有感悟和灵性,元始天尊登坛讲道,三千弟子不知所云,惟有悟空一人能解得妙语真言,可见芸芸众生人精不多。我算什么? 是不是对自己有点苛求?非也。写文章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族群,如果不能非常苛刻地要求自己,就不可能成功。 静思之,假如我的文章连我自己都感动不了,我还写它做什么?文学是一个人用灵与肉打造出来的胚胎,你写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对自己的一次升华,所以必须蘸着自己的血去写。不要哗众取宠、不要追求时髦,耐下心来,跟自己的灵魂对话。什么时候你能念着咒语升天,那才是你的第一次成功。 这有点玄,我能否到达那样的意境?莫泊桑说过,写小说的人不能让读者发现文章里的自己(不是原话)。不要害怕读者看不明白,只要不加修饰地把你对社会独到的感知写出来,(这种感知别人没有)你就会成功。 我始终认为,人老主要是心老,心不老人就永远年轻。我相信《古兰经》里有关“灵魂不灭”的论述,人生命的结束只是下一轮回的开始,抱着这种信念,你临死前也就不会觉得恐惧。为了给下一个轮回积聚智慧和力量,人就需要创作。 坐在书桌前,我开始做着远航前的准备。我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刻意追求成功。成功和失败对我来说不再那么重要,只要我能直面人生、把自己那些翻新的感悟写出来,对我来说就是安慰。 第176章 岁月 东渡侧记 一 我从远方归来,已经筋疲力尽,将航船停靠在你的港湾,闭起眼睛憩息。看见父皇伏羲把骨刺插入土中,转瞬间长成参天大树;母后女娲遍洒甘霖,激活泥巴制作的陶俑。黄河儿女生息繁衍,耕云播雨,把汗水交给太阳翻晒,把石头碾磨成粉末,涂抹在黛色的山脊上,装扮着虹。 那是一段不老的传说,故事里走来了你和我,我沿着河岸追逐,追赶着你的身影,你始终不即不离,让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我知道,你是河的精灵,用自己美妙的歌喉传播着春种秋收。清晨,你将爱睡懒觉的太阳唤醒,夜晚,你用露珠喂养花草,鼓励它们绽开笑容。 陶俑们不甘寂寞,用他们的智慧演绎着岁月,亿万年来,绿叶蜕变为化石,可是女娲创造的人类却把石头篆刻成一段记忆……钻木取火、结绳记事、仓颉造字、把誓言镌刻在骨缝里(甲骨文),记载亘古不变的日月轮回;用一根木桩,测试种籽怀孕的时刻(二十四节气);把石头投进火里冶炼,把殷红色的汁液浇铸成鼎,打磨成刀、枪、剑、戟,跟狼虫虎豹争夺地盘;把河水扶起来,点缀绿色,不断在这块黄褐色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泥巴糊成的茅屋逐渐被青砖瓦屋代替,旷野里,出现了一座座城,城与城之间,连接着路…… 我的灵魂里铸进了父皇的遗训,这块土地经历了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先辈们的血渍渗透了每一粒沙砾,每一块石头都能见证那些残酷的杀戮,一座座烽火台硝烟弥漫,烽火台下裸露着累累白骨,纪念碑上的浮雕揭示前赴后继的内涵,母亲河一刻不停地传诵着将士们暴怒的吼声…… 血雨腥风的岁月,你承载着中华儿女的理想和报复,我知道荒草萋萋的黄土里,埋葬着先烈的忠骨,其中,有一座坟茔属于我的父母…… 不错,我常常被自己感动。因为我不愿让我的子孙忘记,流血的过去,愚蠢透顶的****(日本现任首相)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们,他们将把牙齿磨得锋利,招募亡灵,以图卷土重来,重温《大东亚共荣圈》的旧梦。我们,怎么能够高枕无忧?! ……站在马路边,看那林立的高楼刺破苍穹,大街上汽车穿梭如织,超市里的货物琳琅满目,情侣们旁若无人地亲昵,年轻的妈妈带着自己的子女悠闲地散布,餐馆里食客爆满,人们在无所顾忌地享受……也许是杞人忧天,心的一隅涌出一丝淡淡的忧愁。不需要人们去改变,只要抬头凝视一下天空中呼啸着掠过的战鹰,只要稍微浏览一下近日国内外发生的大事,只要面对城市浮雕鞠一下躬,足够。 第177章 岁月 东渡侧记 二 突然之间发动机熄火了,大脑出现了死屏。循着来路往回找,捡到一本发黄的日历,上面明显地记载着,丁丑年正月十六(公历1937年2月26)郭麻子南逃时,掳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我横竖睡不着,明显地感到什么地方出错,因为子九叔曾经说过,郭麻子是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根本不是“南逃”,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丁全都是自愿去黄河岸边协助郭团长东渡,没有一个人是被抓去的。 关于郭麻子东渡的问题,基本上可以澄清,因为日历上记载,郭麻子坐上渡船去了山西。可是郭宇村的十七个男丁是被“抓”去的还是自愿协助郭麻子东渡?这个问题牵扯到对郭麻子这个人的定性,全国解放初期郭麻子被人民政府镇压,其罪名之一就是郭麻子抓走了郭宇村十七个男丁。 历史可以随意编撰,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古来就有。即使在现代,****先生(日本首相)不是还在公然否定日本侵略亚洲各国的历史?可是笔者写到这里感到有一种责任,有必要为郭麻子正名。斯人已亡,其肉体已经变成了一撮黄土,更何况这个人在历史上无足轻重,谁愿意揪住风的尾巴不放,去触摸大山的伤疤? 窗外,已是深秋,看一片片树叶飘落。为了一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的人物,笔者重返故里,踏上那段山路,去探望一位抗战老人。 一排排苹果树一晃而过,苹果已经卸袋(这几年农民一般都给苹果套袋,采摘前十多天卸袋,苹果又红又鲜,无污染),在阳光下露出艳红的脸蛋,不由得想起抗战将领屈伸(时任国民党副师长),正是由于他的高瞻远瞩,才使苹果落户凤栖,这可是一段实实在在的故事,笔者在《飘香的红苹果》里已经有所表白,一个人无法改变整个世界,但是可以影响一个地区,现今苹果产业已经成为凤栖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在这一点上,屈伸将军功不可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把人分为不同的阶级,让他们加深各自间的仇恨。旧的社会体系被推翻了,这个社会需要创新。本来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共和国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体会,回过头来奋起直追,才有了今天的太平盛世。可是在那短短的历史瞬间,有多少人蒙冤离世?!今天我们为一个国民党抗战将军(算不上将军,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老兵)正名,不是为了颠覆什么,更多的是为了将来。 柏油路走到尽头,下了车,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去寻访子九叔叔。家父入殓时,子九叔叔踉踉跄跄而来,爬在父亲的灵柩上大哭,全县仅剩下两个国民党抗战老兵,现在又走了一个,单丢下子九叔显得多么孤独。子九叔哭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黄本本,告诉我,人民政府现在按月发给他抚恤金。虽然数量不是那么很大,赶不上款爷一天的烟钱,可是子九叔却视如珍宝,因为那是人的尊严的回归。 可是我来迟了一步,子九叔已经踏上去天国的路,山峦上,新添了一座孤坟。 第178章 岁月 东渡侧记 三 爷爷说,沿着黄河一直朝前走,就能看见浩瀚的大海。可是我在心里憋足劲,一定要找到黄河的源头。我的腹腔里装满了母亲河的传说,我相信黄河之水来自天上。奶奶说,黄河的源头就是瑶池,瑶池是天上的一面镜子,瑶池岸边有太阳公公和月亮婆婆搭建的茅屋,太阳和月亮有三百六十五个儿女。 我逆水而游,经历了十二个春夏秋冬,在桃吐丹霞的时节,游到了黄河的源头。 那是一段不老的传说,故事里走来了你和我,鱼儿在云端里行走,百鸟的翅膀点击着湖面,湖水在微风的吹拂下起皱。我将双脚探进瑶池,旅途中的困乏全部消除,抬起头,看不远处的天宫隐隐约约在云端显现,低下头,我看见湖心里漂浮着你的倩影……我知道,那是幻觉,你的灵魂已经在我的腹腔里永远地定格,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不失时机地出现,掀起我心中的浪花。可是这一次我不敢放肆,因为我看见你跟众多的姐妹在一起。 我站起身,躲在花草的缝隙里偷窥,看见了一群正在洗澡的仙女,那是一个春风和煦的中午,太阳公公眯起了眼睛。白云托起群山,万绿丛中,盛开着霓虹。——绝不是有意,潜意识里的神灵支配了我的行动,我情不自禁地抱走了你的霓裳……其他姐妹都飞走了,唯有你留在湖旁不肯离去。我从花丛中游出,看见你的眼神里流露出惊喜,那是一段永远铭记的时刻,你的身上挂满水珠,在夕阳的照射下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太阳公公回到了那间茅屋,蓝天上点缀着他数不清的儿女,你回过头,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在夜色中闪光的天宫,然后义无反顾,跟着我,面朝大海的远方游去。 故事有点陈旧,可是奶奶每次讲起都充满深情,那是天上的鲤鱼和龙子,黄河水串起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故事有无数个版本,全都围绕着黄河铺展。可是爷爷却说:对岸的鹰咀上有一座天池,天池跟瑶池遥相呼应,天池边常有天鹅光顾,天上的仙女常常骑着天鹅来天池边洗澡。天池跟黄河有一条暗道相连,黄河干涸时天池里的水就及时地流进黄河里补充。 我去过鹰咀,山腰间有一处干涸的湖,传说中的暗道带着传奇,据说当年郭麻子的队伍就从那条暗道里从日本鬼子的包围中逃出。可是我没有发现暗道,鹰咀上的荆棘丛中散落着石羊石马,残砖碎瓦俯拾皆是,淘宝者已经无数次将鹰咀上的土地翻耕,鹰咀上过去肯定是一座寺庙,跟河对岸的白起寺遥相呼应。爷爷还说杨令公曾经在鹰咀上排兵布阵,历史无考,谁也无法说清。 我在山崖上寻找,寻找我曾经的记忆。突然间,我发现了在岩石的缝隙里,有一条鱼……那是一条鱼化石,历经亿万年的积淀,通体透明,我取出随身携带的斧凿,一斧一凿,把那鱼化石从岩缝中凿出。我相信,我跟那条鱼儿肯定有缘分,一亿年前,我们是夫妻…… 第179章 岁月 东渡侧记 四 我将一杯浊酒,浇灌在你的坟头,看那一缕紫烟,随风飘游,山崖上刺梨花盛开,像一簇簇萦绕山腰的白云。 那是黄土高原特有的离奇天象,一夜春风,你最早绽开笑容。犹如站在茅屋门口张望的村姑,期待,伴着春梦。哪怕不经意的一瞥,都会使你为之心动。 年轻时,富于幻想,曾经想往在月球上种出糜谷。年老时,多了一层记忆,常常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盘点人生。发生过的往事经过岁月的积淀,在脑海里过滤,生出些许感悟。 那是一段荒唐的岁月,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刚刚初中毕业的我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踯躅,一场文化革命铺天盖地而来,打碎了我们人生的梦。 荒唐的岁月难免发生荒唐的事情,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黑五类”,争先恐后地洗刷自己,选边站队,跟自己在历史上有过污点的父母双亲“划清界限”,甚至“断绝关系”。子九叔的独生儿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在批斗子九叔的大会上,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地宣读讨伐亲生父亲的“檄文”,甚至当众扇了子九叔一个耳光……子九叔的胸前挂着“反革命分子、国民党兵痞”的木排,弯腰拱北地站在木凳上,头低着,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停地“忏悔”。 回忆那一段历史,并不是为了“清算”。老实说我也曾经懊恼过自己的出身坏境,那一段历史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使得我们国家的发展出现了“断层”。 偏偏绳子从细处断,子九叔的儿子在一次械斗中,死于非命。老年丧子的悲痛使得你一夜之间白了头。可是你却在疾风暴雨中顽强地活下来,就像那毫不起眼的刺梨,为的是给这个世界上增添一点绿色。“红卫兵”上山下乡的年月,你早晨起来捡拾牛粪,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女婴,你将女婴抱回家让老婆养活着,生活中又多了一点光明。 女婴后来长大了,上了大学,却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感觉中跟养父母在一起生活是一种耻辱……可是你却毫不计较,在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养女靓丽的肖像,每当来人,你总会夸赞:我的女儿现如今在什么地方工作。 也不能说那女孩一点报答之恩都没有,每当春节来临时,你总会收到一笔汇款,一句祝福,可是我听子九婶说,你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总在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闺女。 我在山坡上久坐,看那太阳老态龙钟,感叹人生苦短,留下一路遗憾……一辆灰色的轿车,悄然无声地停在村口,我看见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他们的花季女儿,那女人高贵而典雅,男人超凡脱俗,一家三口询问一个路人,紧接着他们朝子九婶家走去。 好似第一次懵懂的初恋,心的键盘开始震颤。我看见夫妻俩扶着子九婶,漫步上了山坡,朝子九叔长眠的地方走来,他们的女儿手捧花蓝,走在前边……我用目光做为镜头,摄录下这隽永的画面,我知道,即使我以后烟飞灰灭,这幅画仍然在墓室里的墙壁上,显现。 第180章 岁月 东渡侧记 五 寂寥时,便坐在河边,倾听鱼儿分娩时的哭声。 那天籁之音来自山的腹腔,诠释了生命诞生的过程。我看见山体自然开裂,你奔腾着咆哮着从山的腹腔内涌出,那气势无人能够阻遏,亿万年经久不息的喧嚣,演绎着沧海桑田变迁的过程。 翻开泛黄的记忆,总忘不了父皇的家训,你说过,黄泥巴掺合着水,就蜕变成鲜活的陶俑。襁褓中的我睁开眼,看见父皇指挥着无数陶俑,为了保卫脚下的这片土地,前赴后继,鲜血流过的地方,绽放着无数颗太阳。 母后将我放进木盆中,让我顺着那条河,漂游,我在浪花飞溅的旋涡里,感受到了你的温柔。你的触角无处不在,将根须扎进深深的黄土,大地的乳汁抚养了你,你用青涩的果实繁衍着子孙,历经无数次的循环演变,你终于脱颖而出,雕塑出真正的你。 脚步轻轻,徜徉在你的窗口,看见父皇的书案上,堆叠起一摞厚厚的书,母后跪在父皇的面前,用芭蕉扇为父亲驱散着蚊蝇,父皇翻开岁月的长卷,双眉紧锁,肩挑起历史的担当。历经一次次翻天覆地的改变,你用双手托起那一片蓝天,莽原上经久不息的传唱,犁铧经过的地方,成长着儿女。 这片土地太神奇,令无数英雄趋之若鹜,一条条尘土飞扬的路,串联起一座座累累白骨堆叠起的城,谁都别想征服你,黄泥巴铸就了你的风骨。化剑为犁只是一种善良的愿望,受伤的熊罴们正躲藏在山洞里磨牙。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博弈,终于懂得了一条颠覆不破的真理,要想求得安逸,必须把牙齿磨得比熊罴们还要锋利。 我的眼睛里常常含着泪水,为了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兵马俑坑里那些鲜活的生灵,我也曾经是你们中间的一员,荒原上那耸立的无字碑,让我们感到了担当的沉重,记忆中父皇将一碗水酒洒进黄河,祭祀那些为国捐躯的苍生,羽翼丰满的我抖抖翅膀,即将远征,你默默地游在我的身边,含着泪花告诉我,永远将我等…… 现在,我终于回来了,白发苍苍,即将步入生命的严冬。可是你仍然不老,还是那么鲜活,那么生机勃勃,什么力量使得你青春永驻? 其实,我只是你身边的一粒沙子,一滴水珠,是你经久不息的歌声中的一个音符,我知道,是你激活了墓室里的陶俑,演绎着丰富多彩的人生,历史长廊里那一幅幅鲜活的壁画,传承着一种精神,一种无法改变的隽永。 我的胸腔里老在涌动着,涌动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激情,我爱听禾苗出土时的呐喊,太阳临盆时的哭声,我还爱站在纱窗下,静听你春眠时均匀的鼾声,我不会老,因为我是墓室里的陶俑,只要你把甘霖洒在我的身上,我就会醒来,抖抖翅膀,去巡视那湛蓝的天空。我知道,你每天都会经历一次阵痛,但是你很快乐,无数颗太阳全是你的儿女。 第181章 岁月 东渡侧记 六 我知道,你是我心中的最爱,犹如老妻脸颊上的皱褶。没有奢想点缀春天的颜色,也不愿在炎炎夏日跟群芳争艳,只是在默默地积聚能量,就为了严冬到来之前的绽放。 不需要青睐,没有人为你穿上嫁衣,只是在那不经意的瞬间,过路的客人向你投来匆匆的一瞥,也让你激动不已。你在风中摇曳,一身瘦装,一缕清香,带走紫色的回忆,披着满身霞光,抖落寒夜的凝霜,睁开眼,迎接全新的一天。 秋风萧瑟,山坡上落满厚厚的树叶,我把伸出的手缩回,不敢亵渎你的美丽,你的心态竟是那样的平和,选择了清贫,没有尔虞我诈的欺骗,没有哗众取宠的妒忌,只是在默默地守望,守望着蓝天、白云,分享属于自己的那一缕阳光,然后,展开笑颜,回报大自然的恩赐。 其实,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有自己的轨迹,每一个翻新的理念都会使你激动不已,你也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刻,秋风为你伴奏,你在大自然的镜头前精心地装扮自己,滤去时光的尘埃,你在生活的调色板中选择了紫色,那是妈妈的母乳和父亲热血的组合,阵亡将士的灵魂通过你的根须重现,你的芬芳使我想起了父亲肩胛上的汗珠、妈妈饭碗里的眼泪。 脚下的黄河显得凝重,一刻不停地诉说,母亲河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迁,也摄录下你那美丽的倩影,你实际上并不孤独,伟岸的黄河是你终生的伴侣,为了那无法改变的眷恋,你实际上付出了所有。 我知道,我的眼泪有点浑浊,为了祭祀那无谓的付出。今天,我终于收获了你的回眸,走过的路血迹斑斑,混杂着悲壮的歌声,内心的恋曲变成了无望的呼喊,我还在孜孜不倦地追求。 我知道,那山峦中的一抹紫色,是你娟秀的倩影,为了张扬那心中的依恋,你无数次向我招手,可我却浑然不觉,每日里为了升米文银而跟你争吵不休,直到皱褶爬满你的脸颊,蓦然回首,才发觉你是我的身影,陪伴了我的一生。 我知道,你的篮子里盛着我们的过去,我的记忆里印上了爷爷胡子上的饭粒、老奶奶粗糙的手搓着簸箕里的糜谷;我的记忆里还有上学的路上,你偷偷地塞进我手里的半截红薯……现如今,我听见你唱着儿歌,为襁褓中的孙子祝福。 其实,我的歌声完全是唱给自己听,看那大街上好多人迷失了自己,无谓地付出,有人在垃圾桶里翻检,有人却旁若无人地拉着宠物狗漫步,有人为了一日三餐奔波,有人开着宝马车满世界晃悠。而你却心甘情愿地蜗居在五十平米的陋室里,精心地供养一株秋菊。为了在生命的严冬到来之前最后一次绽放,你付出了所有。 今天,你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你收获了绽放,老爹爹留下的铭言铸就了你的风骨,你说过,有播种就有收获…… 第182章 八路军的部队最终还是向北撤回吕梁山区,为了不至于使得鬼子兵发现暗道,必须有人留下来把暗道口子封严。何仙姑说:“你们都撤吧,就我一个人留下来足够”。 杨九娃是一条硬汉,一生中没有给任何人下跪,这一次他的膝盖有点发软,情不自禁地给何仙姑跪下,口称大姐:“大姐,你对杨九娃的恩情九娃没齿难忘”! 何仙姑不会将杨九娃扶起,就由杨九娃跪着,把烟锅子叼在嘴里,让杨九娃替她把烟点着,抽了一会儿烟,然后说:“自己起来吧,前世里我欠你许多,今世里来给你还债。今日里劝兄弟一句,不知听否”? 杨九娃没有起来,又朝何仙姑磕了一个响头,口里念念有词:“大姐单说无妨,小弟洗耳恭听”。 何仙姑厉声教训杨九娃:“一会儿过黄河时,把你那烧火棍(这里指枪支)扔进黄河里,带着自己的女人和儿子远离凤栖,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春种秋收,了却残生。听清楚了没有”?! 杨九娃浑身震颤,如雷贯耳。人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杨九娃是一个孤儿,他只是想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馨,撇撇沟那惨烈的一幕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睡到那寡妇的怀里杨九娃感到惬意,那寡妇给了杨九娃应该给的一切,杨九娃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年男人。那寡妇临死前可能来不及思考,两个女人之间的所有仇恨竟然是为了争一个男人!何家女得到了杨九娃,却永远也得不到杨九娃的心!今夜,此时此刻,杨九娃把那一生的积怨一股脑儿抛到黄河里去,重新见证了一个全新的何家女!杨九娃把前额磕出了血,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明白大姐的心……” 何仙姑背转身,看那漫天的繁星,喉咙里好像含着一枚核桃,嘟囔道:“想让我扶你起来,门都没有”! 杨九娃站起身,看那何家女还是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心里不知道怎么搞的,感觉到好像生离死别,潜意识里有一种儿女情长,他朝何家女走去,想把何家女从后面抱住……何家女猛然转过身,杨九娃看见了一副菩萨的面容,只见佛光四射,何家女脸如满月,冷艳逼人,直刺得杨九娃睁不开眼! 鬼打闪了,天上下起了流星雨,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象,千年一遇,只见整个天宇间亮如白昼。杨九娃心缺一角,独抱憾恨,人跟人之间,竟有那么大的差距,何家女已经修炼成仙,而他自己,却还是一个凡夫俗子…… 地道里边有人探出头来,催促杨九娃快走,何仙姑用烟锅杆子那么一点,杨九娃不自觉地掉入地道之中,前边的路黑茫茫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到头。杨九娃突然无师自通,他感觉这条地道好像天地间的通道,一头接着天堂,一头连着地狱。 宫本简直昏了,闹不清中国军队在实施什么战术。 经过几天的消耗战,宫本清楚郭麻子的部队不会坚持很久,眼看着大功即将告成,想不到转马沟方向又发现了中国的军队。转马沟是鬼子的命脉,每天都有火车拉着煤炭从转马沟开出,转马沟不能出现任何疏露。宫本清楚北边的中国军队就是八路,八路军比国民党军队难缠,因为八路军一般不按照战争的规则出牌,大都采取了零敲碎打的战术,搞得你防不胜防。 开始时宫本并不介意,他知道八路一般都是小股部队,所以只是抽调少量鬼子回防,大部队仍然坚持跟郭麻子对攻。宫本喜欢打硬仗,喜欢正规战争,宫本是一名标准的日本军官,他看郭麻子一连坚守了几天,不由得对郭麻子表示敬佩,在中国敢跟日本鬼子打硬仗的军队不多,宫本喜欢男人的血性,郭麻子是宫本碰到的一位有血性的中国军人。 宫本决心活捉郭麻子,采取一切手段让郭麻子为大日本帝国服务,中国有句古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郭麻子是一员猛将,犹如三国里边的关羽,在宫本看来,郭麻子一个人胜过十万雄兵! 可是,转马沟方向不断传来消息,发现了八路军的主力!宫本不得不撤兵回防,撤兵前宫本派精锐部队镇守黄河沿岸,宫本知道郭麻子只有黄河一条退路,守住了黄河郭麻子插翅难逃。 转马沟方向的八路攻得猛烈,也撤的迅速,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八路消失的全无踪影,宫本方知上当,急忙指挥部队重回围剿郭麻子的地方,可是郭麻子的部队从人间蒸发了,阵地前沿一片寂静,攻上山头一看,山上不见一个中国士兵。看那峭壁上挂着一条羊肠小道,断定郭麻子的队伍就从那条小道上逃走,顺着小道向前搜索,鬼子兵发觉好像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处。 宫本不甘心,下令鬼子兵全面搜山,一棵草一片树叶也不要放过,郭麻子就是钻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搜来搜去搜到一处倒塌的茅屋面前,只见一个老叟眉毛头发全部发白,端坐在岩石上,双手合十,不知道在祈祷着什么。所有的鬼子兵都把枪口对准老叟,一步步向老叟逼近,宫本的指挥刀举在头顶,那老叟见了日本鬼子视若无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宫本对中国的历史颇有研究,自称他是中国通,知道中国民间有许多异人隐士,这些人大都身怀绝技。难道这老叟有什么高超的手段,一个人阻挡百万雄兵? 宫本是一名职业军人,他喜欢两军真枪实弹地对垒,这么多的士兵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叟算什么能耐?他大吼一声,所有的士兵都把枪放下,然后宫本自己手执指挥刀走到老叟面前,看那老叟的面前放着一杆三尺长的烟锅子,宫本感觉好奇,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只见那老叟一跃而起,手执烟锅子直捣宫本的前胸,宫本一惊,慌忙接招,那指挥刀不知道怎么搞得已经从宫本的手里不翼而飞。 鬼子兵慌了,又一起把枪口对准了老叟,那老叟迈出一只脚尖一挑,将那指挥刀挑在空中,宫本伸手一接,又将指挥刀稳稳地接在手心。宫本用衣服袖子擦拭了一下刀面,把指挥刀插进刀鞘里。鬼子们看傻了眼,不知道宫本是什么用意。 宫本喜欢临危不惧的汉子,知道这老叟身怀绝技,他向前一步学着中国人的样子对老叟抱拳,口称:“老英雄,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那老叟看见宫本把战刀插进刀鞘,也将烟锅子别在后腰,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双手抱拳,说:“本菩萨不是什么英雄,实乃这条黄河的主人”。 宫本有点疑惑,不知道面前这个老叟是男是女,是妖是怪,看那扁平的前胸,好像是个男人,可是听那口音又好像是个女人,他迟疑地问道:“你究竟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老叟平地一个跟头,一下子站在一棵树杈上,抖一下头发,像一头母狮,一声浪笑,答道:“姑奶奶乃是仙姑庵的菩萨”! 鬼子兵又朝树上瞄准,宫本摆摆手让鬼子们把枪放下,宫本懂得一点孔孟之道,知道中国人崇尚仁义礼智信,征服一个民族,首先要征服民心,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妪开枪,实乃天理不容。可是把这个老家伙放走,宫本又不甘心,说不定这老妪知道郭麻子的去处,抓住老妪有可能获得一张本地区的活地图。于是鬼子们一起聚在树下,仰起头,朝树上看,宫本招手让老妪下来,并且指了指漫山遍野的鬼子兵,说:“老人家,下来吧,你现在上天无路”。 老妪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宫本面前,从后腰里解下烟锅子,宫本吓得后退了一步,他已经领教了老妪的手段,顺手拔出了战刀。老妪一笑,装满一锅烟,问宫本,有火没有?宫本让旁边一个鬼子上前替老妪把烟点着,看老妪一边抽烟一边吞云吐雾,心想这么多的鬼子受一个老妪的戏弄,奸笑一声:“只要你能主动配合我们,好处大大的有”! 一群鸟雀子落进树林,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鸟雀子并不理会人间的杀戮,仍然为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生活忙碌。何仙姑估摸着杨九娃他们已经过河,感觉中也就没有什么挂牵,心想这辈子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享受着人间的供奉,倒也活得自然。看满山遍野的鬼子兵,知道自己想要逃脱并不容易,突然间哀叹一声,问宫本:“你有老婆和孩子没有”? 宫本知道老妪问这话的意思,有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术语宫本背得滚瓜烂熟,没有必要让老妪提醒。宫本不可能放下屠刀,杀戮是他的唯一职业,日本鬼子的大脑里只有一个信念:为天皇尽忠。可是此刻的宫本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触动,面对一个中国的老妪,宫本反问道:“你的什么意思”? 老妪用烟锅子指着脚下的黄河,说:“回去吧,你的老婆和孩子正在等你平安归来”。 宫本感觉到再没有必要跟这老妪纠缠,一挥手,鬼子兵一拥而上,想把何仙姑抓住,何仙姑一点也不怯惧,抡起烟锅子叭叭一阵子乱敲,立刻倒下一片鬼子兵,突然脚下土地裂开一条缝,将何仙姑吞了进去,绽裂的缝隙迅速合拢,鬼子兵懵了,转瞬间不见了何仙姑的踪影。 第183章 郭麻子的队伍东渡黄河时,凤栖城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变化不大。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生意依旧火爆,饭馆里常常涌满一些谝闲话的杠客(爱抬杠的人),杠客们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甚至能把郭麻子脸上的麻子坑数清。杠客们最关心的还是女人,女人是一个永远不衰的话题。那几日大家谈论的话题主要围绕着牡丹红,牡丹红在凤栖人的心里留下了不灭的记忆,那个女人初来凤栖时刚出道,在戏台上一亮相几乎迷倒了所有的看客。凤栖城的男人们晚上搂着自己的老婆睡觉,心里却想着牡丹红的丰姿,那时只要城隍庙演戏,凤栖城满街空巷,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戏楼下看戏,男人们看着牡丹红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表演,下身的棒棒子便极不老实地挺起来,硬硬地戳在前边人的尻蛋子上,前边看戏的人感觉裤子洇湿了一大片,用手一摸,抓住了后边人的棒棒……于是相互间便打了起来,戏台下顿时乱作一片。 杠客们编起那些荤段子来出神入化,大家在调笑取乐中消磨时光。可是这天早晨杠客们聚拢在一起显得有些悲痛,因为他们听到了牡丹红舍生取义的噩耗。夜里不知道是谁在城隍庙的戏楼上燃起一支蜡烛,那蜡烛忽明忽暗,在风中流泪,紧接着听到一个男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如诉如泣,人们的心紧缩着,凤栖城为一个女戏子伤心。 消息从郭麻子的嘴里亲口说出,负伤的郭麻子由他的亲信抬着,来凤栖城疗伤,杨九娃顾不上安顿自己的山寨,始终左右不离陪伴着挚友。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临时改作救护站,专门治疗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伤兵们不分谁是****,谁是八路,谁是土匪,只要负伤就能得到有效的救治。 李明秋站在骡马大店门口守候,因为他听说郭麻子负伤。做为亲家和拜把子兄弟,李明秋必须尽到主子之谊,他已经把自家西厦屋的房子打扫干净,打算让郭麻子住在他的家里。李明秋深蕴江湖上的规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患难之中的郭麻子需要李明秋鼎力相助。 郭麻子被抬进了李家的宅院,儿子郭全中见到爹爹的第一句话就问:“我娘呢”?郭麻子不可能对儿子有所隐晦,强忍着痛疼告诉儿子:“儿呀,爹对不住你,你娘走了,爹没有能力保护你娘,不过你娘死得值,她没有给咱丢人……” 郭全中不等郭麻子说完便发生大哭,他哭着质问郭麻子:“我娘死了,你怎么活着”? 大家连拉带劝,把郭全中劝出了郭麻子的病房。郭麻子禁不住潸然泪下:“我根本就不应该回来,我应当死在疆场”! 牡丹红舍身就义的消息在凤栖人中间传开,凤栖人摒弃了所有的成见,纷纷来到城隍庙戏楼底下,耳朵边犹如传来牡丹红的清唱。凤栖的戏班子经过正月天瓦沟镇的洗劫,元气还未恢复,可是有几个戏子在戏楼上设起了灵堂,祭祀他们的师姐,戏楼下跪倒人群一片,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哽咽。 那是一次失败的战争,郭麻子第一次东渡黄河没有成功。那次东渡在中国人民的抗战史上不值得记载,犹如黄河里泛起的一点浪花,随波逐流,惟有凤栖人记得那场战争,那场战争使得一个村子的女人沦为寡妇。 凤栖城死气沉沉,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人们中间传播:刘师长由于没有服从命令,强行东渡救援郭麻子,极有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凤栖人的心在紧缩着,这算什么国民政府?! 最牵挂这件事的人要算十二能,是十二能力主刘师长去发救兵,十二能是凤栖城的一杆旗,十二能振臂一呼满城响应。那几日十二能纠集了几个老人,他们打算上南京情愿,替刘师长伸冤。 李明秋闻知此事,来到岳父家劝说岳父冷静一下,李明秋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非曲直谁也无法说清。话还未说完十二能就将女婿骂了个狗血喷头。十二能指着李明秋的鼻子骂道:“好男儿国难当头应当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才算英雄,李明秋你算什么男人?你的众家弟兄都去河东跟日本鬼子拼命,可你到好,躲进自家小院,一壶酒一碟菜,与世隔绝闭门不出,这阵子有什么资格来劝说老叟”?!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岳父大人的训斥,一句话也不申辩,转过身打算走时又被岳父叫住,岳父换了一副口气,说:“回家问一下满香,有什么话要捎给怀仁没有”? 李明秋的大儿子在南京参议院当小写(听说比文秘低一挡),最近刚升任了文秘,屈指算来已经几年没有见大儿子了,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问岳父:“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打算跟你们同去”。 翁婿俩正说话时突然门外有人高声喊道:“刘师长来访”!十二能赶忙迎出屋外,只见刘师长穿一件长袍,足蹬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一身书生打扮,走进院子,面对十二能作一长揖,口中念道:“老先生贵体安详,学生前来拜访”。 十二能忙说不敢,“吾乃一介草民,怎能受此大礼”。说话间走进屋子,随行警卫要一同跟进,被刘师长挡在屋外,分主宾坐定,李明秋泡茶。 刘师长知道李明秋跟十二能是翁婿关系,说话也就直言不讳,他问道:“听说屈先生要去南京为刘某情愿”? 十二能答道:“有这个打算”。 刘师长忿然离座,站立起来:“先生差矣!自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刘某违抗军令!罪与非罪之间,向来没有严格的定律,这个师长刘某早就当够了,不如回家种二亩薄田,了此残生”! 十二能向来容易激动,听闻此言不由得慷慨陈词:“老朽听闻刘师长乃山东人,山东已经被日寇占领,刘师长解甲归田的想法固然不错,且问你身背犁铧去哪里耕种?国将亡,哪有家!老朽去南京直接跟那蒋委员长论理,为刘师长挽回声誉”。 李明秋忍不住一声苦笑,好言相劝:“老爹爹切不可异想天开,您老人家连蒋委员长的影子都看不见”。 十二能瞪女婿一眼,见刘师长频频点头,也就不好意思对明秋发火,哀叹一声,言道:“蒋委员长忠奸不分,这万里江山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刘师长摆手,示意十二能不可再说。十二能也自知失言,当年诋毁领袖罪责非同一般,他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下,看刘师长带来的两个警卫站立两边。刘师长为了冲淡这尴尬的气氛,进一步对十二能建言:“老先生我劝您还是不要去那南京,你去了以后一点作用也起不上,明秋老兄说得对,蒋委员长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见上。况且现在对刘某的处分上边还没有定论,刘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刘某来凤栖时间不长,能结识屈老先生李掌柜这些文人贤士实乃三生有幸”。 李明秋对刘师长抱拳:“刘师长过奖了,李某乃凤栖一大混混,一生中游手好闲,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人物都结交。以李某来看,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未必会对刘师长怎样,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师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三个人正在屋子里谈话,忽见通讯兵来报: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的车队已经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前!这可是一次突然袭击,事先没有任何预报。按道理长官们巡视下属应该预先通报,下属们接到通报时必须做好列队迎接的准备,这种没有通报的突袭预示着不详,刘师长来不及换上军装,只得整理了一下他的长袍,用手向后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由通讯兵在前开路,两个贴身警卫随后,迈开大步从凤栖街上的石板路上走过,一街两行站满了群众,大家已经知道刘师长违抗军令擅自出兵山西的消息,也看见了一绺小车进入刘师长的官邸,知道来凤栖巡视的肯定是个大官,小人物没有那么气派。看来刘师长大祸临头,说不上跟杨虎城将军一样,身陷囹圄。 刘师长气宇轩昂,一身布衣进入官邸,看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已经在他的办工桌子前就坐,上前行了一个没有带帽子的军礼,两位长官对他笑嘻嘻地说:“先去换上军装”。刘师长一边换军装一边在想,军旅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不过看样子两位长官还是对他法外施恩,也许会为他在地方上安排一个闲职……这是最好的下场,刘师长已经无家可归。 呼啦啦刘师长的官邸进来一群情愿的群众,为首的乃是十二能,门卫假装拦阻了一下,被情愿的群众推到一边,十二能手持一张白纸,上面盖满了老百姓的血手印,血写的“请愿书”三个字触目惊心。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闻讯走出屋子,不懈地问道:“你们为谁情愿”? 十二能抬起头,看四面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毫无惧色,面对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康慨陈词:“刘师长抗日有功,绝不能将他就地免职”! 胡司令长官淡然一笑:“谁说过要将刘师长撤职”? 这时,刘师长已经换了一身戎装,面对两位上司敬礼:“报告,刘××不知道二位长官亲临,有失远迎”。 胡司令长官让随行的文秘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委任状,把委任状亲自颁发给刘师长,让刘师长念给大家听。 刘师长展开委任状一看,一行大字赫然入目: 特任命刘子房为中华民国革命军第××军副军长…… 第184章 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在凤栖一连住了几天,那几日两位将军首先来到凤栖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看望了在那里疗伤的士兵,胡司令长官看见田中正带领着医生护士为伤员换药,上前去跟田中握手,田中在长安时认识胡司令长官,站起来对两位将军行了一个军礼,接着把他的医疗人员一一介绍给两位将军。 田中虽然对他目前担当的角色感觉极不自然,但他首先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他不可能有任何疏忽,带领着他的团队尽职尽责为伤员疗伤,看见田中技术娴熟地为伤员包扎,胡司令长官大为赞赏。 刘师长当然想不到他违抗军令竟然会被晋升,看样子国民党里也有慧眼识英雄的将军,反正晋升总比撤职强,刘师长当然心存感激,将军视察军情刘师长始终陪伴左右,不敢有任何疏忽。 胡司令长官猛然想起了一个人,回过头来问刘师长:“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郭团长,听说他也负了伤”? 刘师长回答:“郭团长被安排在其他地方治疗”。 胡司令征询刘勘军长的意见:“咱们去看看郭麻子,怎样”? 刘勘军长微笑着点头,于是一行人在刘师长的带领下,来到李明秋家中。 郭团长没有想到胡司令长官会来探视他,感动得眼圈发红,他强挣扎着坐起来,给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行了一个军礼,胡司令长官拍拍郭麻子的肩膀,问了一个使得周围人都想不到的问题:“来凤栖以前我专门查看了你的档案,你的大名仍然叫做‘郭麻子’,我贵贱想不通,难道你没有官名”? 郭麻子不好意思,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回答:“在家时爹娘叫我糠窝子,这个名字仍然叫不出口。郭麻子是别人起的绰号,几十年了,习惯了,也就成了官名”。 刘勘军长插话道:“杨虎城将军十七军的番号已经被国防部撤销,郭团长这个团的建制也就不再存在。听说你这次东渡黄河打仗很勇敢,我喜欢打硬仗的军人,以后把你和你的部下就改编到刘副军长的编制里边,成立一个独立团,你仍然任团长”。 想不到郭麻子潸然泪下,哽咽道:“两位将军的好意郭某心领了,我只想在战场上证明,郭麻子和他的队伍对蒋委员长仍然忠心耿耿……现今,我年事已高,解甲归田有点力不从心,希望两位将军给郭某谋一个力所能及的差事,了却残生”。 胡司令长官安慰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无奈国难当头,党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希望郭团长不负党国的栽培”。 郭麻子不再说啥,感觉中他又被绑上了胡司令长官的战车,想一帮子弟兄拼死跟鬼子鏖战,这可能是弟兄们最好的下场,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忠心已经得到了党国的认可,不如权且答应下来,以后再从长计议。想到此郭麻子答道:“愿为党国效忠”。 胡司令长官还跟刘勘军长一起视察了黄河渡口,黄河对岸的日本鬼子已经不见踪影,黄河两岸的群山静默,刘师长手指着鹰咀的方向告诉二位将军,鹰咀上有一条暗道直通黄河,****就是从那里撤退。 将军们在黄河岸边指指点点,突然听见唢呐声声,哭声一片,开始时大家都没有在意,只见那哭声越来越近,直奔黄河岸边而来,原来是郭宇村的寡妇们举行河祭,祭祀被日本鬼子残杀的张大山,张大山的大儿子张东魁怀里抱着亡父的灵牌,二儿子张东仓一身重孝哭哭啼啼跟在后边,张大山的女儿张东梅已经快要临产,婆婆和两个嫂子劝说东梅为了孩子不要太悲哀。可是东梅天生倔犟,无论如何要到河边祭祀亡父,结果把孩子生在半路上。幸亏村里的几个女人倾力帮助,使得孩子和大人全都平安。狼婆娘也不怕把自己冻伤,脱下棉衣包裹婴孩,漏斗子赶忙脱下自己的皮衣披在老婆的身上,侥幸逃脱的二狼又把自己的棉衣脱下给老爹穿上。 郭宇村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的十七个男人侥幸逃回来五个人,其中包括疙瘩和楞木。张大山在黄河东岸被日本鬼子残害致死,其他十一个人被迫做了日本鬼子的苦力。没有回来的人还残存一线希望,惟有张大山死得壮烈,让郭宇村全村的人不胜悲伤。那是一支特殊的河祭队伍,杨九娃和他的十几个弟兄也在其中,不光祭祀张大山,还包括壮烈牺牲的众多官兵。凤栖的老百姓不知道为什么全都选择在这一天祭祀黄河,大家从四面八方一起向黄河渡口集中,那是一次浩大的民间祭祀活动,附近庙宇的和尚也前来为亡魂超度,将军们回过头来观望,只见山坡上站满了前来祭祀的百姓。 随行的一百多名军人在将军的带领下脱帽,面对黄河致哀。刘师长看担架抬着郭麻子和疙瘩,杨九娃空着一只袖管骑在马上,还有屈发祥老先生(十二能)和他的女婿李明秋也赶来祭祀,凤栖镇的所有绅士名流都在黄河岸边集中。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契合,谁也没有预约,潜意识里的神灵指挥着黄河儿女的行为,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人们的心里萦绕,一缕缕紫烟袅袅升腾,一片哭声过后,悲壮的《义勇军进行曲》响彻云天。 刘师长把屈老先生、杨九娃、李明秋、楞木、和疙瘩一一介绍给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跟这些人握手,几天来胡司令已经闻知了杨九娃的大名,苦于没有机会结识,见到杨九娃独臂,胡司令首先面对杨九娃行了一个军礼,这是一个国民党上将对待一个土匪头子的最高礼遇,让刘勘军长和刘师长也惊讶不已,胡司令说他是西北军的最高首长,杨九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杨九娃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我听人讲蒋委员长对司令特别赏识,能否给蒋委员长奏本,把杨虎城将军放了”? 胡司令长官爽朗一笑:“你提的这个要求太大,超过了我的职权范围。这件事留给历史吧,历史会对杨虎城将军做出定论”。 屈老先生高声嚷道:“老朽提一个要求,司令长官保证能够做到”。 胡司令面对屈老先生说:“这几天我在凤栖知道了许多关于您的故事,屈老先生的事迹感人,屈老先生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只要胡某能办到的就绝不推辞”。 屈老先生也是一头犟牛,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冒起,面对众多乡亲他朗然说道:“大家听清了没有?这才是我们大家拥戴的司令!其实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抚恤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家属”。 胡司令长官有些感慨:“这一次东渡黄河我们牺牲了五百多名将士,八路军那边牺牲的战士还没有计算在内,给五百多个家庭带来了不幸。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尽在情理之中,这项事情如何开展,我们将会尽快拿出一个方案,由刘副军长具体实施。” 郭宇村的女人们拉出了一片哭声:“我们村为了协助郭团长东渡,牺牲了张大山,有十一个人被日本鬼子抓去,这十一个人生死未卜,国民政府为什么就不关心我们的死活”! 当年处于生死存亡之中的中国,数以千万计的军民惨死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之下,民国政府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对死者家属进行抚恤,对东渡黄河阵亡将士家属实施抚恤已经开了一个先例。郭宇村的女人们提出的要求难倒了胡司令,胡司令不可能给民国政府立规矩,他思之再三,终于说:“我胡某个人能量有限,无法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庶民百姓,胡某个人决定,拿出自己半年的薪俸,资助郭宇村的百姓”。 这一壮举立刻得到了在场将士们的热烈响应,刘勘军长当即表示,他也拿出半年的薪俸;刘副军长也当场表态,私人资助郭宇村一笔资金,其余的将士们也一致同意,每人拿出一个月的津贴。 这些承诺以后究竟有没有兑现,谁也无法说清,郭宇村的女人们却实实在在地得到了一笔捐助资金。那笔资金来自社会的方方面面,既有绅士名流、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这可是当年中国的一大亮点,在满目苍夷、饿殍遍野的中国,惟有郭宇村是个例外。郭宇村的妇女们能得到社会的资助,屈发祥老先生功不可没。当年凤栖人津津乐道地交口夸赞,凤栖是块风水宝地,一下子出了两个屈老先生,一个屈老先生在国民党南京参议院任职,一个屈老先生就是十二能,两位屈老先生铮铮铁骨,在凤栖莽原上竖起不倒的丰碑。 东渡黄河失败以后,郭麻子只剩下一百多名老兵,胡宗南司令长官使用了拉拢的手腕,允许郭麻子重组独立团,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胡司令这一手是为了安抚陕西的将领。刘副军长按月给郭麻子的队伍发响,一百多名老兵的生计得以维持。 第185章 牡丹红跟随郭麻子东渡黄河时,杨九娃的小老婆香玉一直把牡丹红送上渡船,姐妹俩洒泪惜别,牡丹红接过孩子亲了一下,然后把孩子还给香玉,香玉哽咽地泣不成声,嘱咐牡丹红姐姐多保重,牡丹红粲然一笑,说:“渡口风大,担心孩子着凉”,催促香玉赶快回去。杨九娃也过来劝说老婆不要过于伤心,当心哭坏了身体,甚至当着众多弟兄的面,伸出独臂把小女人揽在怀里,替小女人擦干脸上的泪水,把小女人哄进轿子里。 几个老哥们抬着杨大哥的压寨夫人上山,小香玉的家就在黄河东岸,她坐在轿子里不时掀起轿帘看着黄河上的渡船,心似叶舟风帆,随风飘远。 这几年杨九娃管理有方,山寨的土匪弟兄不断增多,年轻一点的弟兄都在黄河岸边协助郭麻子渡河,山上留下来几个上了年级的老哥,这些老土匪们年轻时无不作恶多端,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有几条命案,年纪大了无家可归,便把山寨当作他们唯一的家,他们整日扫扫院子捡拾山柴,日子也过得清闲。 老哥们上得山来把轿子停在杨大哥的卧室门前,一个老哥掀开轿帘扶杨夫人下轿,一个老哥抱来柴禾,给杨夫人把炕烧热,两个老哥去灶房生火做饭,其余的老哥聚在太阳底下一边谝闲话一边脱了上衣捉虱子,当年农村上了年级的老人身上都有虱子,有的老人还把虱子戏称为“福牛”,土匪们夜间都睡一条大炕,因此身上的“福牛”也就特多。 开始几天的日子过得平淡,杨九娃只是指挥弟兄们协助郭麻子过河,听到郭麻子过河后遇到日本鬼子暗算的那一刻,杨九娃的火爆性子彻底喷发,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也根本不考虑后果,呼啦啦把自己的几十个弟兄摆渡到河东,结果陷入日本鬼子的包围。 留在山上的几个老哥们,一开始表现得中规中矩,他们每天都聚在一起观看着黄河东岸的战争,从山寨上向下看黄河渡口一目了然,他们看见了刘师长增援的部队受阻,也看见了郭宇村的张大山跟日本鬼子拼刺刀时的场景,还看见了日本鬼子把张大山的尸体用刺刀挑进黄河里冲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估摸杨大哥回不来了”。大家的目光怪怪的,心里头那条沉寂了许多年的欲念开始蠕动,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这些留守土匪们的面前:假如杨大哥真的战死疆场,他们应当怎么办? 对杨九娃的生死安危最关心的当然要数小香玉,这个女人历经磨难,对杨九娃倾注了全部感情,她不嫌弃杨九娃的年纪比她大许多,也不嫌弃杨九娃没有做男人的功能,睡在杨九娃的肘弯里小女人感觉幸福,特别是她有了儿子以后。杨九娃并没有说过他打算渡河,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考虑,开始时小女人还心存侥幸,可是一连等了几天不见杨九娃回来,黄河东岸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小女人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寝食难安,她不敢设想假如,可是又不得不想……小女人没有什么能耐,只能在香炉里焚上紫香,跪在蒲团上默默地祈祷,祈祷杨九娃平安归来。 老管家曾彪六十多岁,从二十岁时上山当土匪一直干到如今,开始时在大拇指手下干事,大拇指死后被何家女重用,何家女为了笼络曾彪,给曾彪娶了媳妇,谁知道那曾彪天生克女人的命,一连娶了几个媳妇都没有守住,曾彪并不是有多么强悍,而是脑瓜子特别够用。何家女给杨九娃让位时说过,曾彪这个人堪当重任。于是,曾彪从三十多岁起干上管家,一直干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一晃而过,这期间除过对女人有特别的嗜好,基本上还算守规矩,近几年随着杨九娃道上的生意越做越大,账面上的财物越来越多,管家从来没有对这些财物起过异心,杨大哥对他曾彪不错。 可是面对黄河东岸越来越激烈的枪声,管家的心思开始波动:假如杨大哥回不来了,这些财物应该归谁所有? 其实土匪们都知道,撇撇沟有曾彪的相好,这个相好就是张鱼儿的四姨太,蜇驴蜂她娘,当年张鱼儿死后,四姨太不见了踪影,实际上是让曾彪拐跑了。但是曾彪没有把四姨太带上山,而是在撇撇沟为四姨太安家。这件事杨九娃知道,土匪们大都在周围的村子有自己的相好,有些土匪本身就是周围村里的农民,他们上山来就是为了跟杨九娃发财,杨九娃每次挣下钱都把大部分钱财分给众弟兄,山上只留一小部分维持日常开销,就这样日积月累,曾彪账下的财物仍然多得数不清。 杨九娃从来不管账,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财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杨九娃从来没有怀疑过曾彪的忠诚。 可是人有时产生邪念,往往就在一瞬间,随着河东岸的枪声逐渐变稀,曾彪意识到杨九娃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山寨的夜晚从来没有这么宁静,几个老哥们凑在一起摸牌,杨九娃除过不准土匪们沾染大烟,对土匪们赌博嫖女人从来不管,大家一边摸牌一边议论着杨大哥,认为杨大哥为郭麻子两肋插刀实在不该。夜已经很深,大家睡不着觉,又去灶房拾掇了几个菜,凑在一起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谝闲话,各自吹嘘自己当年的艳遇,男人们都这德行,在一起议论最多的是女人。突然间隐隐约约听见小女人那嘤嘤的哭声,大家心里唏嘘着,感觉到杨大哥活着回来的希望不大,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寡妇。 曾彪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他困了,要去睡觉。说着便独自离去,其他弟兄都睡通炕,曾彪在库房里边隔出一间小屋,他睡在炕上无法入眠,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几天几个老哥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得出他们对曾彪多了一份戒备,因为曾彪掌握着山寨的财权,总担心曾彪瞒哄了他们。世事就是这样浅薄,大家虽然跟上杨九娃闯荡了一辈子,这阵子都希望树倒猢狲散,杨九娃不再回来,那样一来每个人都可以分得一批不小的财产,下半辈子吃用不完。 曾彪睡不着,又穿衣起来,站在院子里看天,几个老家伙还没有睡觉,好像谈论的主题跟他曾彪有关,一个土匪出来小解,故意掏出家伙对着杨九娃小女人住的屋子扫射,平日哥们的义气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鸡肚狗肠的互相猜忌,几个老家伙打算抱团跟曾彪摊牌,准备平分山寨的财产。 对岸的枪声逐渐稀落,满天的繁星眨眼,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野狼的嚎叫,一个土匪出来,打算到马厩里给马拌草料,山上的几十匹马由几个老土匪轮流饲养放牧,养马的活路看起来粗放,实际上非常精细,马不吃夜草不肥,还要给马喂些豌豆和麸皮,马通人性,听见料升子(盛饲料的家具、旧时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一响,所有的马匹都要仰起脖子叫唤一阵。 喂马的老哥只顾低头走路,冷不防跟站在暗夜里的曾彪碰在一起,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谁也没有看见谁。曾彪脊梁骨直冒冷气,颤声问道:“你是谁”?喂马的老哥问得更绝:“你是人还是鬼”?曾彪来气了,大声答道:“我是你二大爷”!两人都认出了对方,相互间大笑。 笑毕,曾彪问:“你们在一起议论什么?好像还跟我有关”。 那老哥也不隐晦,直接说:“看样子杨大哥回不来了,哥们几个辛苦一场,总不能空手而归”。 曾彪暗想:什么江湖义气?全是一些骗人的鬼把戏!杨九娃万一回来,会把你们一个个剥皮抽筋!可他嘴里却说:“那当然,我也在想,靠咱们几个人扛不起这面大旗,该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再等一两天杨大哥还不回来,咱们就分家散伙”。 那老哥在曾彪胸前猛拍一掌,赞道:“够朋友!不愧咱们兄弟一场”。 在屋子谝闲话的那几个哥们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一起出了屋子把曾彪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阵子对岸的枪声越来越稀,夜长梦多,要分咱们现在就分,天一亮大家正好下山,从此后鸡往后刨、猪向前拱,各人奔个人的日子”。 曾彪暗自吃惊,原来他打算给这几个人胡乱打发一点财物,然后自己将山上的金银细软独吞,看来这几个人还真不好对付,想糊弄他们并不容易。但是曾彪也有话说,他言道:“我考虑咱们还是稳妥一点,再等一天两天也不迟,万一杨大哥大难不死,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岂不成了死有余辜的罪人”? 一个老哥发话了:“咱明人不做暗事,谁不知道谁的肋条有几根!你曾彪想糊弄咱们这几个老哥,没门”! 曾彪还想申辩,冷不防一个土匪将曾彪击倒,另外一个土匪上前抢走曾彪的钥匙。土匪们都有一手绝活,干起抢劫的活路来干净利落,不过以前是帮助杨九娃抢劫别人,现今是反过来抢劫杨九娃。库房里的财物、金银细软被土匪们分成几份,绑在马驮子上,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土匪们已经赶着马群下山,打算分道扬镳。 晨曦微熹的早晨,几个突围的哥们抬着受伤的疙瘩上山,正好跟赶着马群下山的土匪碰了个当面,留守的土匪做贼心虚,一见到哥们突围回来,马上四下里逃散。躺在担架上的疙瘩稍一思忖,马上明白了这些老家伙是在抢劫山上的财产!疙瘩也是一个火爆性子,马上命令弟兄们把那几个老家伙全部歼灭。土匪们的枪法极准,山上留守的几个老土匪没有一个逃脱,全部做了枪下冤鬼。 第186章 部队突围以后杨九娃没有直接上山,而是跟随郭麻子一起来到凤栖县城,当时郭麻子已经昏迷,杨九娃不放心挚友。有人曾经给杨九娃捎话,让杨九娃赶快归山,但是没有告诉杨九娃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杨九娃知道山上的土匪们火拼,是在三天以后。三日后杨九娃从凤栖返回山寨,楞木专门守在驴尾巴梁等候,杨九娃见到楞木后有点奇怪,询问楞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楞木一向说话都很直爽,这阵子却有点吞吞吐吐。 杨九娃火了,骂楞木像个娘们。 楞木说:“大哥,你先把火气压下来,我才肯告诉你”。 杨九娃心里一沉:“该不是疙瘩他——遭遇了不测”? 楞木说:“咱们东渡以后,山上留下来的几个老家伙以为咱们回不来了,打昏了保管曾彪,把山寨的财物洗劫一空,正好让突围归来的弟兄们碰见,双方发生了火拼,那几个老家伙没有一个逃脱,全部被打死在树林子里”。 杨九娃听后一言不发,打马一鞭,朝山寨直奔,来到山寨一看,只见十几个弟兄全都在聚义堂坐着,一见杨九娃进屋全都站了起来。这次东渡黄河,杨九娃也损失了十几个弟兄,还有几个弟兄负伤,正在凤栖治疗,三十多个人的山寨只剩下不足二十人,杨九娃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又为了财产之争发生了火拼,更让这个汉子难以承受。他大声质问:“谁下令开的枪”? 疙瘩腿上缠着纱布,拄着桌子站起来,说:“大哥,是我下令开的枪,要杀要剐我一个人顶着,跟其他弟兄无关”。 杨九娃看这十几个弟兄跟他出生入死,没有一个认怂,脸颊憋得通红:“疙瘩兄弟,我说你好糊涂!银钱乃身外之物,没有了可以重新挣回来,这些老哥们出生入死跟我几十年,却为了几个臭钱葬送了性命,你把杨九娃置于不仁不义之中”! 老保管曾彪一手插在腰间,装着腰痛的样子从门外走进来,替疙瘩申辩:“杨大哥,这件事不怪老三(疙瘩排行第三),我曾经力劝他们,他们不但不听,还将我打昏”。 杨九娃坐下,低头思忖,良久,抬起头,问楞木:“你们回山寨三天,为什么不设灵堂”? 楞木回答:“灵堂设在祠堂里,阵亡的十几个弟兄全都设了牌位”。 原来,山上专门有一间屋子设为祠堂,凡是死了的弟兄都设一个牌位,每逢过节或者出外打劫回来都要祭祀。 杨九娃出屋来到祠堂,焚香跪拜,身后跪倒十几个弟兄。少顷,他站起来,嘱咐楞木:“把为国捐躯的弟兄的牌位移到聚义堂,祭祀三日,为山寨火拼而死去的几个老哥举行厚葬,增设牌位,跟其他弟兄一起祭祀”。 楞木有些不解,争辩道:“大哥差矣,前边的弟兄为国捐躯,后边这几个老哥死于财产之争,这两类人怎么能供奉在一起?你这样做让在战场上殊死拼搏的弟兄们寒心”! 杨九娃慨然:“同是人生父母养,活一世不易,虽然死法不同,但是大家都是跟上杨九娃出生入死的弟兄。这件事是咱们山寨的耻辱,希望以此为戒,以后永远再不要发生”。 疙瘩当了土匪以后,洋芋从来没有上过山寨,听得疙瘩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活着回来,而且负伤了,洋芋不顾一切,带着两个女儿,连夜赶到山寨。 山寨上的弟兄们常去郭宇村,全都认识洋芋,可是疙瘩负伤回到山寨以后,公然跟那个带领他们突围的女人住在一起,那女人给疙瘩端屎端尿,侍候疙瘩的衣食起居,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两个小男孩在院子里玩耍,好似一对孪生兄弟。弟兄们担心洋芋跟疙瘩混闹,劝说那女人暂时回避。 疙瘩拉那女人坐在自己身旁,对女人说:“你就坐在这里,洋芋跟我夫妻十几年,我理解洋芋,你们两个终究要见面,早一点解除隔阂对双方都有好处”。 洋芋带着两个女儿进入疙瘩的屋子,看疙瘩腿上缠着绷带坐在炕上,一只胳膊搂着一个女人,地上两个小男孩在玩耍。心里的不爽一晃而过,不但不吃醋,反而替疙瘩感到欣慰。只是有点难过,看来疙瘩娶了这个婆娘已经几年,而且有了两个儿子,心想我早都主张你另外纳一房媳妇,为你生子立后,你竟然瞒我几年,这疙瘩做事也有点太损,你把我洋芋当成什么人? 疙瘩见洋芋进屋,满脸带笑,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指着旁边的凳子说:“洋芋,你先坐下,容我给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 洋芋把提来的包裹放在凳子上,她本人仍然站着。疙瘩笑洋芋也笑,只是两人内心的想法不一样。洋芋说:“疙瘩,我一直主张你给你另外找一个女人,只是这件事你不该瞒着我”。 疙瘩怀里的女人早都听过疙瘩说他的老婆很丑,见了疙瘩还是猛吃一惊,这女人哪像女人,简直是一头棕熊!她紧紧地靠在疙瘩身旁,眼神里流露出惊恐。可是听了洋芋说话以后,对洋芋的惊恐消除,还有点心存感激,她解释道:“大姐,您误会了,我跟你家疙瘩认识才几天”。 洋芋怀疑地看着疙瘩,疙瘩说:“她说得是真话,我至今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正是她们父女俩救了我的命,她的老爹爹还为了保护我牺牲了自己,这女人的丈夫死了,我感觉我应当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那女人把疙瘩搂着她的胳膊取开,心想大家既然都说明白了也就成了一家人,她对洋芋说:“你母女三人大老远来了,一定还没有吃饭,我给你们做饭去”。 洋芋说:“不用忙活了,我们坐一坐就走。我们主要担心疙瘩出事,看见疙瘩平安回来,我们也就放心”。 疙瘩有些不悦,对洋芋说:“洋芋,你想你能走吗?你一走大家都显得生分。住下吧。住几天再回去”。 杨九娃的小老婆香玉听说洋芋姐姐来了,早都抱着孩子在门口站着,她担心洋芋跟疙瘩闹事,一直没有进屋,这阵子看一家人和解了,还没有进门就喊:“洋芋姐姐,你来了,咱娘可好”? 洋芋把香玉的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开玩笑说道:“你做了压寨夫人,还记得咱们的老娘?老娘可想你啦,天天念叨你”。 香玉哭了:“我也是天天想娘,你回家时一定要将我带上”。 杨九娃平安回到山寨,小女人终于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当夜一对患难夫妻紧紧相拥,小女人睡在杨九娃的怀里激动地嘤嘤嗫嚅:“杨大哥,我不能没有你,从今后那样冒险的事儿你不要再做了,行不”? 杨九娃抚摸着香玉,感觉中小女人的身子光滑得像只泥鳅,他翻身骑在小女人身上,小女人在暗夜里等待,一动不动。杨九娃想起了战场上那一个个倒下去鲜活的身影,浑身一阵燥热,头上冒出了汗珠。小女人双手把杨九娃的脖子钩住,关切地问道:“杨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杨九娃猛然从小女人身上弹起来,急速地穿好衣服,开了门来到马厩,牵出自己的坐骑,翻身骑上,值岗的哨兵问他:“杨大哥,你要去哪里”? 杨九娃甩了一鞭,马朝山下飞奔,身后撂下一句话:“我出去转转就回”。他有一桩心愿未了,不可能睡在女人的怀里逍遥。此时还有另外一个女人让杨九娃揪心,大家都突围而归,单丢下何仙姑一人断后,杨九娃知道何仙姑的本领了得,可是子弹不长眼,现代战争一个人要突出重围谈何容易!何仙姑是杨九娃心里那一根跳动的脉络,时刻牵动着杨九娃的神经,几十年来杨九娃多少次化险为夷,都是何仙姑助他一臂神力,今夜,杨九娃不能光图自己享受,他必须见到何仙姑,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下了山来到黄河岸边,杨九娃遥望对岸的鹰咀在暗夜中静默,突然一道亮光一闪,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陨落在凤栖县城的方向,仿佛心有灵犀,杨九娃即刻断定,何仙姑已经回到仙姑庵!他几乎不加思索,跃马扬鞭,直奔驴尾巴梁而去。 下了驴尾巴梁,黄龙山被杨九娃摔在身后,黄土高原在这里展现了她全部的风姿,一条条沟壑纵横,把平整的塬面切割得七零八落,凤栖城像一颗高原明珠,镶嵌在黄土高原之上。离城向东十里,一片翠柏掩映之下,仙姑庵座落其中。 往事如烟,在杨九娃的脑海里轮番出现。那一年,杨九娃落魄在仙姑庵栖身,何仙姑靠一座仙姑庵的收入,养活了杨九娃的十几个弟兄,使杨九娃得以苟延残喘,储精养锐,为以后的重整旗鼓奠定了基础。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间柳暗花明。杨九娃根本就没有想到,何仙姑能冒着枪林弹雨,只身来到战场,救杨九娃于水火之中…… 启明星高挂,夜风很是生凉,杨九娃骑马走进柏树林子,下了马,在拴马石上把马拴好。看那紧闭的门缝里,有一丝灯光外泻,他知道里边肯定有人,……他蹑手蹑脚,朝门口走去,胸腔里升腾起一片肃穆一片神圣,感觉中他不是前来约会,而是朝圣……山门自然打开,泻出一片光明,杨九娃看见了何仙姑双手合十端坐莲台,面如满月,眼睛微闭,朱唇一张一合,声若洪钟:“杨九娃,老衲知你今晚要来,故在此等候,念及你我夫妻一场,给你指拨迷津,赶快带着你那小女人远离尘世,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却余生。如果再迷恋尘世浮华,以后难免有杀身之祸,不得善终”。 第187章 李妍感觉世界末日来临,眼前一片昏暗。她强迫自己镇定,心里苦苦的,有点恶心得想吐。她感觉到自己好像一只羔羊,被毕旅长抬上肉案,浑身被肢解得鲜血淋漓,毕旅长狞笑着,流露出贪婪的眼色……李妍欲哭无泪,感觉中五脏六腑全被掏空,整个人只剩下一具躯壳。霍大姐看见李妍的脸颊由赤红变得煞白,嘴唇发青,心里有些胆怯,闹不清这个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响。她安慰李妍:“我们只是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嫁给毕旅长,组织上可以重新考虑为你物色其他首长”。 二妮比李妍早来延安几个月,亲眼目睹了许多女孩子都是这样,被分配给八路军的首长做了“革命伴侣”,残酷的战争年代,婚姻也可以冠以“革命”的理由。二妮开始劝李妍:“咱们是老乡,我是为你好,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不要抗争,反抗无用。女人,天生就是嫁汉的命,嫁一个年龄大点的男人,他知道疼你”。 李妍哇一声哭了,爱哭是女人的天性。李妍一边哭一边说:“我有丈夫,我的丈夫也是一个八路军战士,他的名字叫做年贵明。来延安以前我俩已经在凤栖家里举行了婚礼,这件事毕旅长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迫一个有夫之妇改嫁”?! 霍大姐内心一惊,这是一个新情况,事先霍大姐并不知情。是毕旅长亲自向组织申请,他需要一个“革命伴侣”,并且直言不讳他看上了李妍,请示组织替他把李妍的“思想工作”做通。当年为年纪大的首长物色“革命伴侣”成为组织上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首长看上了那个女孩,就由一些参加过长征的女同志来做通这些女孩的工作,也有的女孩趋之若鹜,一听得要嫁给首长就满口答应。大部分女孩一开始都极不情愿,但是禁不住“红娘”大姐们的软缠硬磨,禁不住那铺天盖地的“政治思想工作”,禁不住威胁加利诱,最后都不得不走向婚姻殿堂,女人一旦突破婚姻那道门坎,就会脱胎换骨,成为男人的附庸。女人需要男人的关爱,男人需要女人的温柔,相互间逐渐磨合,成为相濡以沫的夫妇。霍大姐安慰李妍:“有关你的情况我们可以向毕旅长反映,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影响工作”。 李妍把霍大姐的衣服袖子拽住,流泪道:“霍大姐,我跟二妮是同乡,希望你把我的工作调动一下,这里全是一些男人,我连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霍大姐抚摸着李妍的头,说:“就我个人来讲,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可是我得征求组织的意见,还得做毕旅长的工作,听毕旅长说,你字写得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秀才。咱们八路军里边有文化的女同志不多,你可以做我们的文化教员”。 那一段时间李妍精神恍惚,干什么都不能专心。她最害怕跟毕旅长单独呆在一起,甚至毕旅长一声咳嗽都让她心里为之颤栗。李妍盼望霍大姐到来,把她从这里调走,李妍在毕旅长身边度日如年,总担心时间一久她会精神崩溃。 李妍开始痛恨年贵明,那种痛恨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她简直瞎了眼,会爱上一个不敢承当责任的势利小人!如果年贵明能够勇敢地站出来,公开承认李妍就是他的爱人,李妍就不会陷入绝境,相信毕旅长也会死了那份心。可是据毕旅长跟霍大姐交谈,为此事毕旅长专门找年贵明谈话,年贵明矢口否认他跟李妍之间的夫妻关系,并且说那是李妍一厢情愿,他年贵明不会违犯党的纪律。 霍大姐给毕旅长建议,这件事不能心太急,很明显李妍已经产生了抵触情绪,急火猛攻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造成不良的影响。她认为毕旅长跟李妍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把李妍调到霍大姐的单位,由霍大姐慢慢地做通李妍的工作,李妍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思考以后,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毕旅长不等霍大姐说完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坚决不让你把李妍带走!为了这个小妞我倾注了全部心血,李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使李妍不肯嫁给我,我也不会放她走”。 霍大姐坦然一笑,说她理解毕旅长的心情。但是一同来的二妮却替李妍抱屈,感觉中那个毕旅长差远了,不但人长得瘦小,看上去好像一把干骨,而且脖子上有一处明显的刀疤,霍大姐说毕旅长三十二岁,看面相跟实际年纪相差许多。女人有时就是男人饭桌上的一道菜,是男人花瓶里的一朵花,二妮虽然有大首长为她撑腰护驾,但是每天都活得胆颤心惊,因为窥视二妮的领导不在少数。革命者不是苦行僧,革命者不是孙大圣,革命者同样需要女人,需要爱情。同样是女人,二妮同情李妍不幸的遭遇,回去的路上二妮忧心忡忡地问霍大姐:“那个毕旅长会不会对李妍动粗”? 二妮说出了霍大姐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担忧,那样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女人们被强暴以后一般都忍辱负重,把满腹苦水咽进肚中,然后委曲求全,在大家的喝彩声中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也有极个别烈女不甘受辱,悄悄采取极端手法了结生命……那样的事情以前曾经发生过,自杀者悄无声息地拉来掩埋,身上背着自绝于党的罪名。 霍大姐委婉地告诫二妮:“今天的事情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出去”。 送走霍大姐和二妮以后毕旅长心情烦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其实毕旅长没有冤枉年贵明,年贵明回延安以后就是不敢公开承认他跟李妍之间的婚姻关系。年贵明是个有野心的青年,他不会让婚姻的枷锁影响他的晋升和进步。女人算什么?盒子枪、带盖盖,还怕八路老爷没太太?只要革命成了功,一人一个女学生!思想起屈志琪衣锦荣归那种荣耀,年贵明在心里为自己鼓劲,一定要干得出人头地…… 毕旅长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计策。 毕旅长不会让婚姻的烦心事影响他的情绪,他看周围的部下们一个个眼神怪怪的,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些部下们全都知道了毕旅长求婚遭到了李妍的拒绝。毕旅长必须从目前这种尴尬的局面中走出来,他九死一生干到这一步也确实不容易,没有过关斩将的本领他不会身居高位。毕旅长站起来走出窑洞,手里夹一根纸烟,度步来到李妍住的土窑门口,门从里边关着,隔着窗子朝里看,李妍爬在桌子上抽泣,肩膀不住地抖动。毕旅长感觉身后无数双眼睛刺着他,如芒在背,可他全然不管不顾,毅然决然地敲门,尽量使自己的声调平稳:“小李子,把门打开”。 李妍抬起头,迅速地擦干了眼泪,掏出一面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毕旅长走进窑洞,坐在椅子上,转过身,看李妍已经出了窑洞,站在门外。院子里刚才偷窥毕旅长的战士们全都溜回窑内,只有哨兵在来回走动。 毕旅长生气了,命令道:“李妍,进来”! 李妍唯唯诺诺,走进了窑洞,面朝墙壁站着,给毕旅长一个脊背。 毕旅长口气缓和了:“小李子,我知道,我比你大许多,可我也是出于真心。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但愿这件事不要影响你的工作”。 李妍转过身,眼睛罩着一圈红晕,刚刚哭过的李妍楚楚动人,她直视着毕旅长,射出来的两束目光简直能把毕旅长刺伤,事已至此李妍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留任何余地,把毕旅长逼进死角:“首长,我尊敬您就像尊敬我的老爸,我知道年贵明不敢承认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害怕影响他的进步,但是这种婚姻关系确实存在,不然的话我的爹娘不会放我一个女孩子独自来延安闯荡。既然首长说过不会强迫我,那我就再提一个要求,把我的工作调离这里”。 毕旅长好赖领导着一千多名战士,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岂能栽倒在一个小女子手里!?他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了几下,费劲把自己的火爆脾气圈进笼子里,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他说:“你提出的要求我们可以考虑”。 那一刻,李妍突然对毕旅长产生了一丝好感,感觉中这个瘦小的南方人像个男人。她目送着毕旅长走出窑洞,心情稍微有点轻松。人有时容易产生错觉,感觉中毕旅长已经把她放弃,晚上睡在炕上李妍黯然神伤,对爹娘的思念又填满了她的胸腔。李妍睡不着,点亮油灯,在油灯下给爹娘写信,她似乎有满腔的话儿要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握着笔呆呆地坐着,一直到东方发亮。 自那以后一直过了一个多月,毕旅长再也没有对李妍发动过婚姻攻势,那场风波犹如激流中的一朵浪花,稍纵即逝,不留痕迹。李妍的心态也逐步恢复平静,只是见到毕旅长时仍然拘谨,还在盼望毕旅长能够兑现承诺,把她调离这里。 那天跟往常一样,李妍走进毕旅长办公的窑洞,看毕旅长满脸严肃,把一份文件递给李妍,李妍接过文件一看,一行大字赫然入目: 年贵明同志壮烈牺牲…… 第188章 郭宇村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郭宇村有十七个男丁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去打日本,只回来五个,张大山已经被日本鬼子打死,其余的十一个人被鬼子兵用绳子绑到转马沟煤矿当了矿工。当年煤矿工人被称作“煤黑子”,是一群死了没埋的活尸,郭宇村的女人们知道,那十一个人活着回来的希望渺茫,一座活生生的村庄转瞬间变得死气沉沉。 可是郭宇村还有两个人置身度外,虽然他们的老爹也被日本鬼子绑去做了煤矿工人,虽然他们的妈妈也哭得涕泪涟涟,但是他们感觉不来悲伤,他们陷入情网无法自拔,外部世界发生的一切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用年翠英的话说,一对“小冤家”。 吃过早饭年翠英来到蜇驴蜂家,商量文涛跟文慧这一对小冤家的婚事。年翠英想得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两个孩子已经热络的分不开,就不如顺水推舟,玉成二人的婚姻,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散一桩婚,年翠英绝不做棒打鸳鸯的蠢事。 年翠英一进院子就喊:“亲家母,我看你来了”。 蜇驴蜂不用出门,就知道谁来了。这两天蜇驴蜂又悲又喜,悲的是青头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没有回来,喜的是女婿板脑从乱军阵中捡了一条生命回来了。板脑回来的那天晚上,文秀也不管娘跟几个妹妹就在面前,搂住板脑又哭又笑,哭完了笑够了,又用细密的牙齿啃板脑的脖子,直把板脑疼得喊叫起来,文秀仍然不肯松手。 年翠英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看见蜇驴蜂正在穿鞋,忙把蜇驴蜂扶得重新坐在炕上,自己也脱了鞋上炕,两亲家母对坐,文秀端上来一小簸箕瓜子,两亲家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话。 蜇驴蜂说:“亲家母,我知道你来干啥,可是青头和全发都不在家,全村人心惶惶,这种时候给娃办事恐怕不妥”。 年翠英说出了她的打算:“咱们把俩娃的婚事办小点,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就行。全发不在家,日子总还得要过,我打算过几天把凤栖县城老爹爹原来开饭馆的那幢门面房重新收拾一下,到县城去开一家饭馆,想叫几个孩子到县城继续上学”。 蜇驴蜂暗自思忖,这个亲家母比自己有能耐。嘴上却说:“我的女儿也不是捎来的带来的(意思为私生女),偷偷摸摸算啥?必须明媒正娶”。 年翠英听清楚了亲家母的潜台词,蜇驴蜂还想争端聘礼。年翠英一辈子争胜好强,说话做事干脆,她开门见山地说:“亲家母你放心,聘礼之事全发在时已经准备好了,文慧今年十六岁,按照习俗,聘礼应当是十六石谷子,折合成钱是二十四块银元,另外还有四丈老布,六斤棉花……” 蜇驴蜂不等年翠英说完,忙把话打断:“哎呀呀亲家母,你把我张凤(蜇驴蜂)看扁了,我是说,虽然在一个村子住着,也还得设几桌席,热闹一下,娃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冷冷清清算啥”? 年翠英知道,蜇驴蜂雁过拔毛,心思很沉,主要是看上了那幢老宅院。如果设席肯定要在老宅院搭席棚,给儿子布置新房也要布置在老宅院内,容易给村里人造成错觉,那幢老宅院属于文涛。年翠英感觉有必要把那幢老宅院的归属说清,避免以后为家产争执。年翠英接上话茬,说:“亲家母你说得对对的,娃一辈子只结一次婚,我也打算热闹一下,只是村里的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的心里都不袩和(相当于不舒服),闹腾得大了恐怕——” 说到这里年翠英故意顿了一下,蜇驴蜂也不是憨憨,知道年翠英想说啥,于是绵里藏针,夹枪带棒:“我家嫁女,你家娶媳妇,怎么铺排是你自己的事。好男不在乎家当,好女不在乎嫁妆,不过女子是娘身上的一块肉,总该为女儿争端一下,文涛是你家大儿子,那幢老宅院理应归文涛所有”。 年翠英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一笑满脸皱褶:“亲家母咱们是隔墙邻居,我家的家事你知根知底,文涛他爷爷走得不明不白,全发还有一个异母兄弟,那郭全中以后究竟回不回来谁也说不清楚,回来以后总不能让人家住在野地里。况且我有四个儿子,婆婆养儿个个有份,说什么文涛也不能独占那份基业”。 这些事蜇驴蜂全都装在肚子里,况且年翠英说得全部在理,你找不出破绽,于是退了一步:你家的家事我管不着,我只是想问:“你打算把俩娃的新房布置在哪里”? 这次轮上年翠英发问了:“亲家母你说把俩娃的新房布置在哪里合适?还能布置在哪里?肯定是老宅院,这你不用担心。刚才亲家母一句话说对了,好儿子不在乎家当,好女子不在乎嫁妆。儿女自有儿女福,何为儿女做马牛?我主要是担心那两个小冤家这样不明不白地黏糊在一起丢人,给娃早点把事办了,咱们都省心”。 说话间文秀把饭做好端上炕来,年翠英要走,蜇驴蜂一下子把亲家母的袄袖子拽住:“这顿饭又不是鸿门宴,亲家母你就这样走了打脸,好赖吃吧,我也不给你倒酒。女大不中留,留下结怨仇,说归说,做归做,虽然咱们俩家的掌柜都不在家,咱们也就大胆地当一回家,好赖找个媒人,给俩娃订个好日子,至于其他事,就按亲家母说的办,我也不争端”。 这时文涛文慧双双走进屋子,给两位老人跪下,板脑手里拿半瓶子酒,给两位孩子把酒斟满,文慧敬公婆,文涛敬岳母,孩子们敬酒俩亲家母不可能不接,俩亲家母接过孩子们的敬酒又对碰了一下,年翠英一张口把酒灌进肚子,蜇驴蜂只把酒杯搭在嘴边抿了一点,又把酒放在盘子旁边,板脑看年翠英张口想说什么,把岳母面前的那杯酒端起来说:“我娘不会喝酒,我来替她喝”。说毕一仰脖子,将那杯酒灌进肚中。 吃完饭年翠英说:“亲家母我的家里还有几个孩子,不敢耽搁了,我得回家给娃们做饭”。接着又对文涛说:“文涛,咱们回家”。文涛磨蹭着不想走,年翠英无奈,只得一个人回家,她感觉有点伤心,一边走路一边想,娶一个媳妇出嫁一个儿,儿子一有媳妇就忘了老娘。 年翠英生性好强,她不会让人家说她凄惶,好懒财东家出身,瘦死的骆驼比羊大,回到家里年翠英便打开柜子,翻出了当年出嫁时娘家陪嫁的梳妆匣子,匣子里藏着平日里积攒下的私房钱。这些钱郭全发并不知道,郭全发是个甩手掌柜,结婚以后所有的收入都交与妻子保管,日常花销又伸手向妻子要,那些年叫驴子还没有死,郭全发找岳父要钱一般不会空手而归,年翠英就把多余的钱积攒起来,为了几个孩子以后念书开销,现在大儿子郭文涛就要结婚,这笔钱正好派上用场。 年翠英把几个孩子都赶出屋外玩耍,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数钱,她把梳妆匣子抱到炕上一倒,哗啦啦倒出一堆银元,其中还有一个布包,年翠英把布包一层层解开,里边露出一枚黄橙橙的黄鱼(金条)。年翠英记得,公爹带回牡丹红以后的一天,孙子媳妇年翠英为爷爷郭子仪烧炕,烧完炕以后年翠英打算出屋,爷爷摆手让年翠英先等一下,接着爷爷把头探出屋外看看,然后把门关紧,把他的袍子撕开一条口子,取出一个布包,把布包一层层解开,里边露出一条黄橙橙的金鱼。爷爷要翠英把那条金鱼保管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爷爷还说,那金鱼原来一共有两条,那一年公爹郭善人被何仙姑绑了肉票,为了赎回郭善人,爷爷用了一根金条。 年翠英把金鱼拿在手里看看,重新用布条包好,给儿子结婚时用不着,因为年翠英积攒的银元足够,她把倒在炕上的银元数了一遍,取出一些,其余的重新装进梳妆匣子里,压在柜子的最下边。然后坐下想想,应当找谁给孩子做媒? 其实,刘媒婆是个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二狼和豹子回来了,大狼和三狼却被鬼子拉到煤矿上强迫做了矿工。年翠英担心刘媒婆心里有负担,不肯答应。想来想去还是找漏斗子比较合适,村里除过良田爷就数漏斗子年纪最大,年纪大的人做事比较稳妥。 年翠英给几个孩子做好饭,嘱咐文选管好几个弟妹,然后出了门,打算去找漏斗子,路过豆瓜家门口时被豆瓜媳妇水上漂看见了,水上漂隔门喊道:“嫂子,你到我家来一下”。翠英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她都肯去帮忙,听见水上漂叫她,翠英一转身,来到豆瓜家。 豆瓜媳妇一见翠英就哭,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哭着问翠英:“为什么板脑和二狼都回来了,咋不见豆瓜回来”? 翠英刀子嘴、豆腐心,一见别人哭自己的眼圈就红。她揉揉眼睛说:“我家掌柜也没有回来,咱村里没有回来的男人还有十一个,听说他们都在一起,等过了这阵子咱们慢慢打听,打听到消息以后再想办法救人”。 豆瓜娘进来,老太婆明显消瘦了许多,她扶着炕沿说:“我听说咱村里的男人都被押往转马沟煤矿,我娘家就在转马沟,我想服侍媳妇出了满月,过河去找豆瓜爹和豆瓜”。 翠英自己心里有事,反过来安慰别人:“大婶你年纪大了,不要愁坏了身体,你看你的孙子多疼人,村里人都在想办法,咱们不要着急”。 第189章 张大山的灵堂设在他家的堂屋,郭宇村的男人都来为张大山守灵,良田爷给张大山的灵堂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就要跪下磕头,被张大山的两个儿子张东奎、张东仓扶住,众人劝良田爷这个头不能磕,长辈给晚辈磕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良田爷正色道:“你们差矣,仙逝者为长,人死了就等于升天,张大山比我先走一步,我就应当磕头”。众人感觉良田爷说得在理,于是大家一起跟随良田爷给张大山的灵堂上香磕头,磕完头后大家分坐两边,为张大山守灵。 除过良田爷漏斗子年纪最长,开始几天漏斗子担心最大,他的四个儿子全都去了河东,这两天漏斗子心情稍微安慰,他的四个儿子回来两个。可是大狼三狼没有回来仍然让漏斗子担心,他看郭宇村仅剩下的几个男人全在这里,试探着问道:“咱们应当想办法营救那些没有回来的人”。 板材去了两个儿子帮助郭麻子东渡,庆幸回来一个,还有一个儿子没有回来,没有回来的儿子是老二板囤,那一年板材曾经把板囤过继给豆瓜爹为儿,想不到板囤后来又跑了回来,究竟板囤是不是板材的亲生儿子多少年来一直是个谜,板囤没有回来板材心里也不太着急,听得漏斗子说要救人,板材说:“咱们应当找他****的郭麻子要人”! 漏斗子听得这句话心里一震,感觉到板材说得蛮有道理。是呀,假如不是郭麻子,张大山就不会死,郭宇村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被鬼子抓去回不来,这笔帐算在郭麻子头上一点都不冤枉他!漏斗子一拍大腿,又恢复了往日的滑稽相,说:“还是板材老弟想得周全,咱们应当找那郭麻子算账”。 良田爷摆摆手,对两人说:“郭宇村就剩下咱们三个人年纪最大,你俩刚才的话在这里说说可以,千万不要传出去。要算帐也算不到郭麻子头上,应当找日本鬼子算账!我倒认为郭麻子是条汉子,死都不向日本鬼子投降,老汉我老了,比你们多吃了几石五谷,咱们要对得起死了的大山,不要丢咱郭宇村的人”。 漏斗子脑袋转弯极快,忙又应承道:“还是良田老叔想得周全”。 板材还有些想不通,嘟囔了一句:“咱老百姓种田吃粮,管他娘嫁谁”! 良田爷说:“自古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大道理我不懂,连土匪杨九娃都东渡黄河去打日本,咱可不能犯糊涂”。 郭宇村逃回来的三个年轻人一致附和道:“良田爷说得在理,要不是隔条黄河,日本鬼子早都打到咱们这里,我们刚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亲眼目睹了鬼子的残忍,咱们应当跟郭麻子、杨九娃联合起来,想办法救人”。 良田爷说:“这就对了,咱村里家家都有一本逃荒史,能走到一起也算缘分,现在男人们大都不在家,全剩下一些女人,千有头百有头,咱们村里也应当有个头儿”。 板材知道漏斗子不是当头儿的料,良田爷年纪又大了,看来看去,心里蠢蠢欲动,感觉到幸运砸到自己头上,有点忘乎所以。他几乎迫不及待毛遂自荐:“我看这个头儿我当上比较合适”。 大家把目光投向良田爷,等良田爷表态。漏斗子的痞劲又上来了,调侃道:“我看咱俩逑上画眉眼(骂人的方言),都没个人样。这个头儿还是良田爷当上”。 良田爷说:“倒退十年,我当仁不让。可是现在年纪大了,想给村里人办事心有余力不足。我看大家都不要争了,这不是什么美差,这个头儿就让二狼当上,年轻人腿脚利索,给大家跑腿办事也方便些”。 板材自讨没趣,感觉脸上有点过不去,找个台阶下来,于是说:“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站起来把烟锅子别在后腰,倒背着手,及拉着鞋,出了屋。 漏斗子朝板材背影唾了一口:“呸!尿壶上碗架,还想充大器”。 板脑也在场,感觉漏斗子说话太损,站起来想顶撞漏斗子几句,二狼拽住板脑的袖子,拉得板脑重新坐下,反过来埋怨漏斗子:“爹,村里老人不多,就剩下你们三个,我板材叔也不过是想给大家跑跑腿,你不能那样损人家”。 漏斗子被儿子抢白了几句,脸上讪讪的,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好狼婆娘过来,说年翠英找漏斗子有事,漏斗子趁机溜了出来。 走在半道上漏斗子问老婆:“咱跟年翠英平日并没有瓜葛,她找我干啥”? 狼婆娘把漏斗子的耳朵拽住,厉声呵斥道:“把你那张臭嘴收拾干净点,都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 转瞬间回到自家屋子,看见大儿子媳妇正跟年翠英说话,眼睛上挂着泪珠,漏斗子咳嗽一声,大狼媳妇看见公爹回来,擦干眼泪,起身离去。漏斗子双手筒在袖管里,问年翠英:“你找我”? 年翠英笑得勉强:“掌柜的不在家,这个家就得由我来当,我家大儿子文涛没有出息,跟蜇驴蜂的二丫头混在一起,我想给俩娃把婚事办了,村里年纪大的人不多,想请你老叔给俩娃保媒”。 狼婆娘从外边回屋,接过翠英的话头:“我说翠英,村里人还没有死完,你找那个糟老头子干啥。那老家伙我不是不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担心把你的好事办砸。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年翠英顺水推舟:“那就麻烦婶子替侄女跑一趟腿。那张秀(蜇驴蜂)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只要她提的要求不出格,你就替翠英答应下来”。 狼婆娘说:“我拙口笨舌的,不会说媒,我请我亲家母刘媒婆去说,保证误不了你的事”。 年翠英说:“我原来也打算直接去请刘媒婆,只是——” 狼婆娘知道年翠英想说啥,接口道:“娃呀,我说你们都把心放宽,咱村的那些男人不会出啥事,我这辈子遇的事多了,感觉不来害怕。各人该干啥就干啥,给娃结婚是喜事,咱村里又要热闹一场”。 年翠英说:“还是婶子年纪大,经的事多,心宽,我们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想不开,一个个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其实我想,各家的日子还得要过,天塌不下来”。年翠英说着就要走,浪婆娘也不挽留。只是说让翠英回家后等她的消息,一旦做通了刘媒婆的工作她马上告诉翠英。 却说那板材走出张大山家门,心里的那一点不愉快被风一吹,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心想全村就他一个人走运,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回来,那个板囤是不是他的亲种还不一定,即使死了也不觉得可惜,板囤还有三条儿子三个女儿,皇帝轮流做、明年到咱家。我不稀罕当那个头儿,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以后这郭宇村就是我板材的天下! 场院里,一只大红公鸡昂首挺胸,站在草垛上咯咯叫了几声,几只老母鸡不为所动,依然在草堆周围刨食,那公鸡感觉无趣,扇着翅膀从草堆上冲下来,猛然间骑在一只老母鸡身上,那老母鸡心甘情愿跟老公鸡亲热,配合得极为流畅。 板材憋尿了,掏出家伙站在路边就射,突然间他看见亲家母蜇驴蜂从自家院子里出来,手拿一把笤帚,把那只老公鸡赶跑,把自家的老母鸡朝院子里吆喝。板材把家伙装进裤裆里,把裤子系好,走上前帮亲家母赶鸡。 蜇驴蜂抬头一见是亲家,脸微微一红,见板材走到自家门口了,谦让道:“亲家,回家坐坐”。 板材毫不客气,倒背着手跟着亲家母进屋,抬头看亲家母把头梳的油光,黑老布裤子,绿格子棉袄衬托出纤纤细腰,四十岁的人了仍然风情万种。板材看得口里直流涎水。回想起自己的老婆年轻时也曾经有那么几分姿色,不然的话不会让货郎拐跑。可是这十几年一窝接一窝地下崽,脸上早已经变成了黄瓜,弯腰弓背,两只眼睛见风流泪,脸上的皱褶比尻壕子还深……板材想得出神,不小心被门槛一绊,差点摔倒,蜇驴蜂回身,下意识把板材扶住,板材就势扑到蜇驴蜂怀里。 蜇驴蜂把板材猛一推,门板咣当一声,板材扶着门框站定,讪笑着说:“你家门槛太高,差点把我绊倒”。蜇驴蜂过来之人,岂能看不透板材的心里?男人都这德行,就爱占女人的便宜。要是搁别人,蜇驴蜂早一根擀面杖把那家伙赶出门,可是板材是亲家,蜇驴蜂还是留了些情面,她说:“你看,青头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招呼你不太方便”。 板材知道亲家母下了逐客令,可他仍然赖着不走。他自己走进屋,拍拍屁股上的土,一翘腿坐在炕沿上,从后腰取下烟袋,装了一锅子旱烟,反客为主:“问蜇驴蜂,有火没有”? 正好儿子媳妇文秀进来,虽然说板脑做了****女婿,文秀见了板材仍然叫爹,文秀没有看清娘的表情,小媳妇仍然被板脑突然回家而高兴得昏了头,她朝公爹一笑,脸颊上两个小酒窝显现,甜甜地叫声:“爹,我给你点烟”。 板材翘起二郎腿,心安理得地让儿子媳妇替他把烟点着,美滋滋地抽着,吐出一口浓烟,回头看娘,娘的脸色胀成了猪肝。 文秀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尴尬事,还以为娘是一个小心眼,她有点艾怨地朝娘努嘴,感觉中娘不该那样对待公爹。 蜇驴蜂也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单听那绰号就吓人,她不管女儿什么态度,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亲家,你看,青头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你还是回家吧,板脑回来我让他来你家看你”。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板材再不走也就说不过去,他跳下炕,临走前还装模作样:“亲家母,咱们不当亲是两家,当了亲就成了一家,以后有啥难处你就吭一声”。 第190章 谷椽谷檩这几年的日子也过得颇有起色,弟兄俩有自己的马队,常年四季做赶脚生意,规模虽然比不上张大山、大狼四兄弟庞大,但是一年也不少挣钱。弟兄俩住的茅屋在村子边沿,院子周围围起一圈栅栏,大门外拴两条猎狗,棒槌跟呼风雨两个媳妇平日里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 谷椽谷檩弟兄俩原来共用棒槌一个女人,那一年内蒙古呼掌柜的小女人跟上谷椽私奔,于是俩兄弟都有了各自的媳妇,关起门来各家的日子过得不同,有人说弟兄两个的女人轮换着使用……其实被子窝里的那点破事也就是那样,连苍蝇蚊子都会。可是人们就是乐此不疲,演绎成丰富多彩的情感社会。有钱的日子真好,两个媳妇从不下地干活,院子里种一点蔬菜够吃,从内蒙到长安赶一次脚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村里人发现弟兄俩每个月都轮换着回家,回家时马背上驮着麦面和大米,两个媳妇不吃杂粮。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村里人发现,那一年,呼风雨几个月没有出来,出来时怀里抱一个孩子。可是那棒槌跟了弟兄俩几年,肚子依然扁平。又过了一年,大孩子由棒槌抱着,呼风雨怀里抱一个婴孩。呼风雨爱到林秋妹家串门,林秋妹告诉村里人,那棒槌不会生育,那两个孩子全是呼风雨所生。 不管怎么说,两个女人在一起相处和睦,村里人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吵架,偶尔去瓦沟镇赶集也形影不离,仿佛一对亲姐妹。谷椽谷檩不在家的日子,两个女人便把柴门关紧,在院子里逗一双孩子玩耍,有时出来到林子里转转,也是互相拉着手,有人还看见这两个女人在树林里互相亲昵……男人们屁股后边有个屎罐子,还能互相满足那点需要,女人相互间靠什么满足对方? 算了吧,想那些做什么?男人们不在家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正月里大家都在场院里看戏,疙瘩找着了谷椽谷檩,因为弟兄俩原来都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会凫水,郭麻子东渡黄河需要他们帮忙,于是弟兄俩就跟村里人一起来到黄河岸边帮助郭麻子摆渡,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打听到二狼回来了,呼风雨去找过林秋妹,打探谷椽谷檩的消息,二狼回答得含糊其词,他说让呼风雨不要着急,听说那些没有回来的人全部被日本鬼子强迫做了煤矿工人,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内蒙的女人一般都比较强悍,过了一两天村里人看见呼风雨一身男士打扮,头戴一顶毡帽,身穿蒙古长袍,骑一匹骏马,朝黄河岸边走去。呼风雨在黄河岸边伫立良久,看黄河泛起一片浊浪,岸边空无一人,一艘渡船自横,两岸的大山静默。呼风雨等了好长时间,等来了一队在黄河岸边巡逻的中国士兵,士兵们劝小伙子(呼风雨男士打扮,士兵们认不出来)回家,渡河的风险太大。 呼风雨不肯善罢甘休,问那些巡逻的士兵:“为什么渡船上没有摆渡的艄公”?士兵们听出了呼风雨是个女的,纷纷把呼风雨围住,一个胆大的士兵掀开了呼风雨头上戴着的毡帽,呼风雨露出了满头秀发。 当兵的都这个德行,一看见女人都围上来挑逗,况且呼风雨长得靓丽,吸引大兵们的眼球,有个士兵上来摸了一下呼风雨的脸蛋,被呼风雨一下子扭住胳膊摔出老远,其他士兵不敢造次,把枪口对准了一个女人。 这时一个军官走上前,大声命令士兵们把枪放下!并且质问那些士兵:“你们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袍姐妹,算什么军人”? 士兵们脸上讪讪地,说我们只是逗这个小妹子玩耍,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那呼风雨对汉语有点半生不熟,以为这些大兵要跟她比试,她把蒙古长袍脱掉,露出一身红衣,拉开一个比武的架势,只等那些大兵们前来接招。 大兵们看着惊奇,知道这妹子是个蒙古人,蒙古人的武艺了得,可是还是有人不服,脱掉衣服要给这个妹子比试,于是大家站在一边助威,看龙虎相斗。 那男的五大三粗,女的娇小玲珑,可是女的一招一式都很到位,男的却显得笨拙,勉强地应付了几招,被呼风雨重重地摔倒在地。其他大兵还看不过瘾,感觉中跟女的逗玩开心,大家都认为比武为的是寻乐,一个个都轮流上去比试了一下,呼风雨大出风头,把那些大兵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那个军官在旁边看呆了,问妹子:“姑娘,你是哪里人”? 呼风雨回答:“我是谷椽的媳妇,谷椽替郭麻子摆渡去了河东”。 士兵们都没有见过谷椽,不知道谷椽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娶得这么靓丽而忠贞的媳妇。那妹子继续说:“只要大兵们能帮她找回丈夫,呼风雨愿意倾家荡产,把所有的家资捐献给大兵”。 军官指了指河对岸,看山的壑口出现了一队巡逻的鬼子兵,士兵们马上散开卧倒,敌对的双方隔着黄河开火,这样的对攻杀伤力极小,开火的双方只是为了震慑对方。突然,一颗炮弹落在士兵们的身后,炸出一个深深的弹坑,呼风雨骑来的那匹马前蹄腾空,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对岸鬼子的机枪对着骏马扫射,那匹骏马倒在血泊之中。 呼风雨一声惊呼,爬起来要扑向骏马,被那军官摁倒,嘴贴着妹子的耳朵大声喊道:“子弹不长眼,你不要命了”! 双方对射了一阵子,我方的士兵主动撤离,那匹马还在血泊中挣扎,呼风雨的眼里噙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的坐骑。 呼风雨跟着巡逻的士兵们回到营地,军官安慰她:“妹子,先吃一点饭,待会儿我派一个士兵送你回村,现在营救你的丈夫很不现实,你还是回家耐心等待机会”。 呼风雨突然说:“我不回去了,给我发一支枪,我跟你们一起打日本”。 所有的士兵都面面相觑,看着这个靓丽的小妹。军官说:“你要当兵?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可是我会把你的要求上报,你回家等待消息”。 吃完饭,军官命一名士兵牵来两匹马,一匹马交给呼风雨,一匹马士兵自己骑上,呼风雨重新穿上蒙古袍子,戴上蒙古毡帽,俨然一个蒙古俊小伙子,她在马上向大家抱拳道别,士兵们列成两行送行。士兵们都领教过呼风雨的手段,对这个女大侠由衷地佩服,谁也不敢对这个妹子非礼,眼瞅着呼风雨骑着马儿钻进丛林之中,还有人伸长脖子想入非非。 黄河渡口离郭宇村只有二十里山路,转瞬间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送行的士兵对呼风雨说:“到家了,我该回去了”。 呼风雨对兵大哥说:“到家里坐坐,我家没有拴吃人的老虎”。 两人骑着马从村道上走过,女人们全都伸长脖子站在自家院子里瞅着,这几天村里的女人特别焦虑,一看见生人进村她们就围着生人打探自己男人的下落。看见呼风雨领着一个大兵,女人们的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她们不约而同地来到场院,把那个大兵围在中间。 大兵知道这个村子的遭遇,替这些女人们难过。但是他爱莫能助,只能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男人们的消息”。 呼风雨说:“刚才日本鬼子隔河打死了我的马,这位兵哥送我回村”。 女人们七嘴八舌,询问那些日本鬼子从哪里来的,家里有没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为什么要来侵占别人的家园? 大兵两手一摊,显得一筹莫展,他说估计有吧,这些日本鬼子不会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大兵还说:“我一见你们就想起了我的父母妻子,我也是刚结婚不久就被抓了壮丁。你们耐心地等待吧,河东岸只要有你们男人的消息我就会及时告诉你们”。 好不容易挣脱了女人们的纠缠,呼风雨带着那个大兵来到自家门口,看见棒槌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家门口,那两条狗扑上来汪汪地咬着,大兵突然驻足不前,说:“我该回去了”。 呼风雨央求道:“进去喝口水吧”。 大兵说:“我不进去了,我会把你们这里的情况及时向我们长官反映,不论管不管用我都要反映,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把这些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咱们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 呼风雨把马缰绳交给大兵,看大兵骑一匹马牵一匹马远去,心似孤帆叶舟,飘忽不定。 棒槌出来,问呼风雨:“咱们的马呢”? 呼风雨弯腰把两个孩子抱起来,对棒槌说:“咱们回屋”。 棒槌不再说啥,知道那匹马肯定遭遇到了什么不幸。 回到屋后呼风雨把孩子放下来,又张开双臂把棒槌搂住,用手抚摸着棒槌的头,好似一对恩爱夫妻,不无惋惜地说:“那匹马被日本鬼子从黄河对岸射过来的子弹打死了。据我所看,谷椽谷檩近期回来的希望不大,咱俩必须支撑起这个家”。 棒槌把嘴贴在呼风雨的嘴上,做一个深呼吸,接着浑身不住地颤栗,说:“只要有你在,我就安心”。谷椽谷檩不在家的日子,两个女人就这样靠自慰打发着枯燥无味的日子。 呼风雨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身上不缺男人的豪气,她把棒槌搂紧,说:“不怕,我为你遮风挡雨”。 第191章 豁豁跟栽逑娃师徒两个娶了张鱼儿的两个小老婆,那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可是豁豁年纪较大,而萝卜当年还三十岁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如狼似虎,****正旺。师徒俩住的茅屋连在一起,中间的隔墙很薄,一个搂着萝卜睡在隔墙这边,一个搂着白菜睡在隔墙那边,夜间稍有动静对方都能听见。栽逑娃翻山越岭箭箭穿心猛冲猛攻,整得白菜哇哇直叫;豁豁长吁短叹力不从心萎缩不前,跪在萝卜面前磕头求饶。萝卜当然心有不甘,恨不能把隔墙打通,钻到栽逑娃那边。 栽逑娃的播种终于有了收获,那白菜的肚子日渐鼓了起来。可是豁豁的种籽发霉,萝卜的肚子依然扁平。豁豁终于招架不住,要求栽逑娃代替豁豁播种,其实那栽逑娃早有此心,把萝卜哄到树林里褪下裤子……以后两个女人生下两个儿子,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那萝卜的儿子也是栽逑娃播下的种籽,可是谁也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豁豁图的是百年之后有人在坟前烧纸磕头。 假如不是栽逑娃不顾死活把白菜从坟地里挖出来,白菜就不可能重生。白菜的心里明知道栽逑娃跟萝卜有染,也只能把这股怨气埋在心里,因为白菜对栽逑娃心存感激,张鱼儿都能三妻四妾,栽逑娃为什么就不能娶两个媳妇?时间一长豁豁干脆在茅屋旁边另外搭建一小屋,公然让栽逑娃跟两个女人睡在一起,他自己则彻底退出。 老实讲栽逑娃对师傅不错,他看师傅年事已高,就让师傅在家里歇着,他自己一个人肩挑铁匠炉子赶集转村,每次回家总要给师傅买二斤猪头肉沽一斤烧酒,回家后跟师傅对饮,看师傅端起酒杯把酒灌进肚子那惬意的样子,栽逑娃心里也很舒服。 人逢喜事精神爽,栽逑娃没有想到他能活到今日,冬日里的炕烧得非常暖和,栽逑娃的两只胳膊搂着两个媳妇,两个媳妇的旁边睡着两个儿子,皇上也不过如此,栽逑娃感觉到他比皇上更幸福。年轻人的身上有的是蛮力,干起炕上那点破事来驾轻就熟,他常常把犁铧插进一个女人的壕沟,另一个女人等不急了,用尻子蹭着栽逑娃的脊背不停地扭动,栽逑娃蜻蜓点水,慢火熬煮,把两个女人的情绪都调动的恰到好处,一个嗷嗷直叫,一个舒服得哼哼,猛然间女人骑上男人的身子,把头伸进栽逑娃的下身,用嘴吞进栽逑娃的棒棒子,拼命地嘬吸,栽逑娃感觉好似一片森林过火,火芯子舔噬着他的皮肉。好似人从云中坠落,耳边听闻得呼呼风声。他终于忍不住了,狼嗥一般地痛哭。 豁豁以为出了啥事,披了件衣服站在窗口,颤声问道:“徒弟,你是不是喝多了酒”? 两个女人发出了嘎嘎的笑声,她们都把豁豁叫“爹”,齐声说:“爹呀,我们逗栽逑娃耍子呢”! 豁豁感觉中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不塌塌地提不起精神。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两头骚轻的母狗”!接着便回到自己屋内,感觉到胸闷气短,一股风从门口挤进来,可怕的坚硬,浑身一哆嗦,恍惚中身不由己,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晚上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两个女人起来很晚,栽逑娃还在炕上睡着,一个女人倒尿盆,一个女人抱柴烧火,热水洗脸做饭。两个儿子从被窝里钻出头,仿佛一双孪生兄弟。栽逑娃伸伸懒腰,打制下的铁器差不多卖完了,今天他不想出门,想在家里打造两天铁器。昨夜师徒俩喝酒时已经商量好了,师傅说他起来早一点生炉子。 豁豁虽然不能在外边赶集转乡,但是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常常燃起火炉打造一些零碎,比如锅铲镰刀铁钉。可是这一天早晨师傅迟迟不见起来,栽逑娃心想师傅可能晚上喝酒喝多了,就让师傅多睡一会儿,他自己穿衣起来把火炉燃起。 燃起火炉后仍然不见师傅起来,栽逑娃来到师傅睡觉的小屋,喊道:“师傅,起来吃饭了”。不见师傅回声,栽逑娃上前揭开师傅盖的被子,用手摸了一下师傅的额头,师傅的额头冰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傅已经踏上黄泉路。 想到豁豁平日对栽逑娃的许多好处,栽逑娃放声大哭。虽然师徒俩平时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村里人听到哭声仍然来看个究竟。大家发现豁豁已经就木,全村几乎所有在村子里的男人们都来帮忙。亮盅儿(长明灯)燃起,良田爷亲自为豁豁穿上了寿衣,栽逑娃跪在豁豁灵前三叩九拜,燃起了第一缕紫香,萝卜和白菜一身重孝为豁豁守灵。 由于豁豁走得突然,栽逑娃还来不及为豁豁打制寿材,良田爷建议把他的寿材抬来,被执事制止,栽逑娃进屋拿出一包子银元交给执事,嘱咐在瓦沟镇棺材铺子买一副上好的棺材。 郭宇村的上空萦绕着凄凉的安魂曲,一头肥猪被估价抬上了肉案,女人们在院子里临时垒起来的锅灶前做饭,死人不开口,一天吃几斗,有人安排去打墓,有人扎制纸轿,大家有条不紊在忙碌着,移民部落显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晚上帮忙的人都回到各自屋子睡觉,院子里只有栽逑娃带着两个老婆两个儿子为豁豁守灵,夜已深,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突然一只老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扑灭了灵前的长明灯,栽逑娃摸索着重新把灯点亮,只见豁豁直直地坐起来,让一家人不胜恐慌。 栽逑娃常走夜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不害怕,死人复活的现象栽逑娃听人说过,但是确实还是第一次亲历,感觉到脊背上一股冷气穿透肌肤,心里震颤着,大脑一片空白。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一起喊叫着扑到栽逑娃怀里,栽逑娃尽量使自己镇静,说话的声音有点变形,他安慰女人和孩子:“不用害怕,师傅走得不甘心”。接着又对师傅磕头,口里念念有词:“师傅呀,你有啥话尽管说,徒弟听着呢”。 只见师傅端坐了少顷,又慢慢地躺下,栽逑娃壮胆摸摸师傅的嘴,师傅已经死得僵硬。 栽逑娃对两个女人说:“夜里发生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出”。可是栽逑娃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感觉中他对不起师傅,师傅才走得不甘心。埋了师傅以后栽逑娃整日精神恍惚,干什么都不能专心,有时挑着铁匠担子出村,走了一圈以后又转回来,记不清自己要去哪里。 两个女人看栽逑娃成了这个样子,自然也很心急,她俩便在夜里尽量挑逗栽逑娃,靠女人的温柔来温暖栽逑娃那已经冰冷的心。可是栽逑娃好像全无知觉,浑身软不塌塌地毫不起性,两个女人感到后怕,不得已请来了刘媒婆。 刘媒婆一辈子见多识广,看了栽逑娃的病情以后对两个女人说:“栽逑娃中邪了,肯定遇见了什么鬼神”! 两个女人感觉到事已至此救人要紧,就把豁豁那天晚上死而复活的事情说出。 刘媒婆想了半天说:“那天晚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从豁豁身上通过?比如老鼠、猫”。 两个女人感觉到刘媒婆简直神了,争先恐后地说:“不错,那一天晚上有一只老鼠从师傅身上跑过,紧接着师傅就坐起来了”。 刘媒婆说:“栽逑娃的魂走了,身子还活着。必须为栽逑娃叫魂”。说到此刘媒婆故意顿了一下。 两个女人心里明白,一致表白:“刘婶,只要栽逑娃的灵魂能回来,出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刘媒婆心里得意,嘴上却不露声色,她说:“为人叫魂绝不容易,把别人的魂叫回来了,自己却要损寿”。接着她把两只大手全部举起来:“老婆子我要这个数”。 两个女人知道,栽逑娃挣俩钱不容易。可是为了救人她们也就不管不顾,答应了刘媒婆的要求。 刘媒婆拿了两个女人的十块银元,对两个女人说:“你们稍等,我自己法力太浅,必须到瓦沟镇去请一个大神”。 那大神绰号“孙大圣”,也是瓦沟镇一个混混,平日里就靠跳大神维持温饱,一些女人爱上当,往往丢了财物不算,还要失身。刘媒婆借口回家转转,回了一趟瓦沟镇。她跟“孙大圣”早都是老相好,一请就到。当晚栽逑娃家院子里灯火通明,一男一女两个大神唱着神曲为栽逑娃叫魂,叫完魂后“孙大圣”用一张簸箕把栽逑娃扣在灶火前,打发刘媒婆回家睡觉,刘媒婆知道“孙大圣”要跟两个女人睡觉,捂着嘴偷笑。 两个女人看着栽逑娃蔫不拉及的样子,感觉到自己的这身肉不值钱,跟谁睡觉都是一样,“孙大圣”上炕两个女人也没有拒绝,那“孙大圣”扑一口吹灭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栽逑娃猛一下掀开簸箕,跳上炕,将那“孙大圣”压在身下,掏出自己的家伙,硬硬地顶入“孙大圣”的屁股。 “孙大圣”在下边喊起来:“栽逑娃你忒大胆,竟然敢日神仙”! 栽逑娃一边不停地晃动一边说:“我都日过皇上,还不敢****”! 经过那一场折腾,栽逑娃对两个女人有了成见,正好郭麻子东渡黄河需要扎制木排,栽逑娃便把他的铁匠担子挑到簸箕掌,在簸箕掌升起火炉,打制钯钉。木排扎制完以后跟大家一起,帮助郭团长摆渡,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两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每天站在院子外边的村道上,望眼欲穿,等栽逑娃回来。 第192章 二狼和豹子回来了,两个媳妇自然喜欢。最苦恼的要数三狼媳妇张东梅,爹爹东渡黄河被日本鬼子残害,而三狼东渡黄河也没有回来,怀抱襁褓中的婴儿,倔强的张东梅欲哭无泪,整日坐在炕上,不吃饭也不说话。 狼婆娘虽然没有女孩,但是对待儿子媳妇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张东梅正坐月子,月子婆娘不能受气,更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打击,她把小米熬成稀粥,加些红糖,亲自坐在东梅对面,喂到东梅嘴里。东梅感激着,感觉中不吃一口对不起婆婆,于是挣扎着吃了几口,结果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二狼媳妇林秋妹跟东梅很对脾气,认为东梅行为做事跟男人一样,她拿出二狼给孩子从长安买的饼干让东梅吃,东梅感激地笑笑,说她实在吃不下。 大狼虽然也被日本鬼子抓去,但是大狼媳妇春花(粘粘)通情达理,因为她是大嫂子,老嫂比母,终究婆婆年纪大了,她必须承担起这个家庭的日常家务,还要给几个弟妻做出表率,白天她一如既往地干活,只有在夜间她才能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刘媒婆当然心疼自己的闺女,儿子不管她,刘媒婆要靠女儿养老送终,她坐起来,哽咽着对女儿说:“春花,你如果心里委屈,就在娘的面前哭几声。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大狼媳妇果然呜呜地哭出了声。那狼婆娘白天忙活了一天,还没有顾得上跟亲家母商量年翠英托咐说媒的事情,这阵子正朝大狼媳妇的屋子里走,听见了屋子里传出来哭声。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敲响了大狼媳妇的屋门,她一边敲门一边说:亲家母,你把门开一下,我想跟你拉呱几句话。 刘媒婆摸索着点亮灯,开了门,春花止住了哭声,披了件衣服坐起来。狼婆娘索性脱了鞋坐在大媳妇的炕上,话说的也很直接:“大狼媳妇,大狼没有回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这一辈子经过的苦难多了,有些事不能闷在心里头,哭就哭几声,不过我想这可能是咱们村子里的一道门槛,只要大家都活着,总有回来的一天”。 春花一边流泪一边说:“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放心,我能想开”。 刘媒婆用手拍了一下狼婆娘的肩膀,由衷地夸赞道:“亲家母我真佩服你好能耐,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心里不乱。对四个儿媳妇一碗水端平,这么一大家子没有人不服你”。 狼婆娘感叹道:“咱命苦,老狼食丢下三个儿子一甩手见了阎王,我拉扯三个儿子确实凄惶,不得已招了漏斗子进门,那老家伙你也见了,心眼不赖,就是吃粮不管事,全靠我操持这个家,好容易四个儿子都娶了媳妇,老大和老三又被日本鬼子抓去。这一辈子遇到的灾难太多,心不宽不行”。 刘媒婆听得亲家母说起往事,心里酸酸的,不由得也掉下一串泪珠:“亲家母我比你还凄惶,春花他爹走时春花还在怀里抱着,儿子也才孑孓学步,我硬是屎一把泪一把将一双儿女拉扯大,谁知道儿子结婚后不认我,嫌我是个媒婆,假如不是这个女儿,刘媒婆要饭吃都没有人做伴”。 狼婆娘安慰亲家母:“不怕,有我一碗饭吃你就饿不下”。接着又说:“我今晚来主要还是想给你说,年翠英想给大儿子结婚,想请你给娃当媒人,知道大狼没有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刘媒婆一辈子给人跑腿说媒,也得了职业病,一听说媒就来了精神,她忙问:“不知道年翠英的儿子看上了谁的闺女”? 狼婆娘一声长叹:“哎呀呀亲家母,满村里的人都知道咧难道你还蒙在鼓里?前一个时期村子里演戏,郭文涛勾引着蜇驴蜂的二丫头睡在他家的老宅院内,害得村里人到处寻”。 刘媒婆说:“这件事我倒是听说过,两个孩子年龄还小,现在的年轻人比咱们过去那阵子开放的多。蜇驴蜂是张鱼儿的女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想不到刚跟大女子招赘了女婿,二女儿又要出嫁。不过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能不能拿事”? 狼婆娘说:“这两家的事都是女人当家,不过针尖对麦芒,俩亲家母都不好对付”。 春花有点埋怨刘媒婆:“娘,你给人保了一辈子媒,到头来落了个啥?大狼不在家,你就不能安生几天”? 狼婆娘开导儿子媳妇:“就让你娘去吧,宁拆一座庙、不散一桩婚”。 俩亲家母正说话时突然听见林秋妹在窗口喊道:“娘,快来看,东梅昏过去了”!俩亲家母急忙下了炕,来到东梅屋子里,看东梅嘴角流血,脸色煞白,身子靠在被子上,出不来气。 刘媒婆说:“这叫气郁攻心,亲家母,赶快拿一苗针”! 狼婆娘还在犹豫。刘媒婆吼道:“快点,事不宜迟”! 林秋妹回到自己屋子里,拿来一根针,刘媒婆对准东梅的人中扎下去,东梅哇一下吐出一口血痰,终于喘了一口气。 狼婆娘出屋,看见二狼跟豹子站在门口,二狼焦急地问道:“娘,好些了没有”?狼婆娘回到自己屋子,翻出一袋子银元交给二狼,嘱咐二狼赶快到凤栖县城去请先生,只要先生肯来,给多少钱都行。 二狼到马厩牵出两匹马,翻身骑上一匹,另一匹牵上,连夜朝凤栖县城奔去。狼婆娘接着把已经睡下的漏斗子喊起来,告诉漏斗子赶快去请亲家母(东梅娘),漏斗子走出门口又返回来,问道:“见了亲家母咋说”? 狼婆娘对漏斗子吼道:“这样的事情还要人教,就说东梅病了”!漏斗子还有些踯躅,因为当地风俗,月子女人不能见正在守孝的娘家人。狼婆娘知道漏斗子等啥,缓了口气说:“这种时候了还顾什么”! 漏斗子来到张大山家里,看见良田爷还在为张大山守灵,于是把东梅生病之事告诉良田爷。良田爷一听即刻表态:“顾活人要紧”!当即让东梅娘脱下孝服,腰里系一根红头绳,去见东梅,东梅见了娘喊了一声“妈”!终于哭出了声。 二狼骑着马来到东城门下,夜色中他看到城门紧闭,于是对着城墙高喊:“赶快开门,我有急事”! 守城的士兵看城下只有一人,况且城外的周围都有驻军,可能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什么急事,于是也就开了城门,开了城门后士兵问二狼:“小伙子你半夜进城有什么急事”? 二狼答道:“家里有人病了,想请先生为病人看病”。 守城的士兵说:“小伙子请回吧,我们长官有令,城里边那两个看病的先生只准在县城里看病,不准出城”。 二郎不解,质问道:“这算什么规矩”? 守城的士兵鬼祟地一笑:“我们只能执行长官的命令,其他什么我们一概不管”。 二郎说:“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守城的士兵也是农家出身,非常同情二狼,他说:“小伙子你半夜进城我猜想你家肯定是老人病了,难为你这么孝顺的儿子,要见长官必须见最大的官,刘副军长那人不错,你可以直接到他的官邸找他,就说你有急事”。 二狼心里骂那士兵:“你家老人才有病”!可是表面上却对那士兵咧嘴一笑,说:“感谢兄弟指点,我这就去找你们长官”。 二狼牵着两匹马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门前,刘副军长还在沉睡之中,站岗的士兵让二狼明天早晨再来,刘副军长每天公务缠身,不能打扰他的瞌睡。二郎说他等不急了,家里有人生病,守城的士兵说,凤栖城的两个先生不准出城看病。 岂料刘副军长已经醒来了,听到院子有人说话,马上穿衣起床,出了屋子看二狼正跟卫兵说话,于是便问二狼:“小伙子你找我有事”! 二狼回答:“我是郭宇村人,我三弟被日本鬼子抓去没有回来,弟媳病了,我连夜来凤栖请先生给弟媳看病”。 刘副军长闻言,招招手让二狼进来,把二狼带进他的办公室,问道:“昨天黄河守军回来禀报,说你们村里有一个女的想从军,你知道那女人是谁”? 二狼细想,听村里人说过前两天呼风雨去过黄河岸边。于是反问刘副军长:“是不是一个蒙古女人”? 刘副军长回答:“正是”。 二狼说:“那女人的丈夫跟我大哥、三弟一样,也让日本鬼子抓去。我三弟的媳妇正是张大山的女儿,可怜张大山死于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 刘副军长闻言,久久无语。停一会儿他说:“小伙子你先回去吧,我给你派一个医疗队去郭宇村给你那弟媳看病,医疗队随后就到”。 二狼刚回到村里不久,果然医疗队就来了,一行五人,三个医生两个护兵,带队的竟然是田中。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加上近期以来的战地救护,田中亲眼目睹了中国全体军民奋力抗击日本侵略的感人场面,认为大日本天皇应该反思,也许日本民族正在经历历史上最愚蠢的一场战争。他开始为自己的国家感到痛心。田中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不再奢望报效天皇,而是每天忠实地履行一个医生救死扶伤的责任。周围这些中国大夫对田中都很友好,让田中感到安心。 第193章 下了一场春雪的早晨,凤栖城的东城门走进来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那男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那顶草帽引人注目,因为天气尚冷,一般的农民这种季节都不戴草帽。那人用草帽遮住半边脸,站在十字路口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犹豫着走进济世堂药铺。 自从郭麻子东渡黄河失败以后,凤栖县城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刘副军长明显地加强了警戒。这个戴草帽的汉子一进入凤栖街就引起了士兵们的主意,看那汉子进入济世堂药铺,也就暗暗地盯上。 戴草帽的汉子进入济世堂,径直走到赵先生的柜台前,说:“我娘病了,想请赵先生出城去给我娘看病”。 赵吉仓先生看看铁算盘,等待铁算盘发话,两个先生出诊一般要经过铁算盘允许,正常情况下铁算盘不会拒绝,附近的村子经常有人请两位先生出诊看病。 铁算盘看面前这个人陌生,不由得使他多了一层考虑。铁算盘的老腿子眼镜戴得很低,他常常抬起头从眼镜片子上边看人,那样子看起来滑稽。铁算盘问道:“小伙子你是哪个村人”? 那人把草帽拉得很低,说话带点瓮声:“我是屯儿村人”。 屯儿村离凤栖只有二里地,并且在城北,屯儿村没有人不认识铁算盘,而且王老先生就是屯儿村人,屯儿村人一般不来济世堂看病,村里有的是神医。看来这个人有些来头,但是铁算盘不想把这骗局揭穿,他只是说:“药铺忙,实在走不开,见谅”。 可那人偏定站着不走,说:“先生,你就开一回恩吧,我娘当真有病”。 岂料赵先生一脸怒气,把那人当面训斥:“你这人好不知趣,掌柜的已经说过了,药铺忙,走不开,还不快走”! 祁连玉先生在一边冷眼观看,这时他站出来说话:“我去给你娘看病”。 那人一脸无奈,只得说:“那就麻烦先生跟我去一趟”。 铁算盘见祁先生主动要求出诊,也就不便拒绝,叮咛祁先生:“早去早回”。 戴草帽的人在前,祁先生背着药箱跟在后边,出了药铺朝东走,祁先生问:“屯儿村在城北,咱们怎么出东门”? 那人不说话,只顾在前边走,祁先生不好再说什么,出东城门时被站岗的哨兵挡住,哨兵对那戴草帽的人说:“麻烦先生跟我们走一遭”。紧接着又对祁连玉说:“没有你的事,祁先生请回吧”。祁连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转过身赶快离去。 走不多远,听到身后响起枪声,戴草帽的人知道身份暴露,夺路而逃,被城楼上的士兵打伤。 赵吉仓先生听到枪声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铁算盘疑惑,问道:“赵先生你笑什么”? 赵吉仓先生答:“我五十步笑百步,笑周围人一直把我当作日本特务”。看窗外巡逻的士兵,赵吉仓继续说:“这些大兵已经监视了我很久,我心里清楚”。 铁算盘的眼睛又从眼镜上边探出来,抬头纹比尻壕子还深。这是一个明摆的事实,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副军长就是不肯把这枚钉子拔掉,只是黄河东岸的战争一打响,就限制两位先生出城。铁算盘还算老辣,知道这样的局面怎样应对,他停顿了一下,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先生怕什么?他们只是怀疑,又没有抓住事实。” 正在这时祁连玉先生回来了,看起来受了惊吓,脸色惨白,他颤颤栗栗地说:“不好了,刚才那个戴草帽的人出城时被值勤的士兵拦住,那人想逃跑,被一枪打中,死活不明”。 赵吉仓先生目无表情,看窗外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天晴了,冰冻的石板路开始融化,空气清新而湿润,街面上空无一人。 紧接着,那个被打伤的人被几个士兵抬着从药铺门前路过,朝刘副军长的官邸走去,铁算盘仰起头来,看这幢百年老店雕梁画栋。他突然咧嘴一笑,自嘲道:“生下吃逑(苦)命、走到天尽头。咱这药铺快倒灶了”。 赵先生回过头来看着铁算盘:“李掌柜说这话什么意思”? 铁算盘解释:“我不是说你们,我说我自己。当初我是一个摆摊子的小商贩……” 一句话没有说完,两个背枪的士兵进来,直接对赵吉仓说:“请赵先生跟我们走一趟”。 赵先生还是非常冷静地问道:“再回来不”? 两个士兵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士兵反问道:“赵先生说这话什么意思”? 赵先生说:“如果不回来的话我就得准备一下”。 两个士兵释然,说:“赵先生误会了,刚才那个逃犯受伤了,正好田中先生带着医疗队去了乡下,我们长官要你去给那个逃犯包扎一下”。 赵先生跟着两个士兵走后祁先生立刻非常肯定地说:“赵吉仓先生回不来了”。 铁算盘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还是明知故问:“为啥”! 祁连玉先生没有直接回答铁算盘的提问,而是不无惋惜地说:“其实赵先生是个好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当了日本特务”。 铁算盘厉声道:“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 祁先生感觉铁算盘有点不可理喻,反问道:“李掌柜你是真不清楚还是装糊涂?你过来看看,窗外每天都站着监视咱们的士兵,整天颤颤栗栗在人家的监视中过日子,心里不好受”。 铁算盘告诫道:“别人怎么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咱们在一起做事的人不能一个怀疑一个。即使赵先生果真是什么日本特务,我们也应当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才是”。 祁先生说:“咱们两个只是私下议论,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这话传出去”。 正在这时赵先生竟然背着药箱回来了,到让两人感觉不可思议。铁算盘脱口问道:“人家怎么没有抓你”? 赵先生愕然:“他们抓我干啥?我又没有做下犯法事”。 倒是那个祁先生显得灵活得多,他问道:“那个受伤的人伤势怎样”? 赵先生淡淡地说:“伤势不重,子弹擦伤了一点皮”。 药铺晚上关门后铁算盘特意来找侄子李明秋,看侄子正在屋子里跟媳妇闲坐,李明秋自从金盆洗手不再拦路抢劫以后,平日里很少出门,铁算盘倒也佩服侄子遇事不乱的定力。 铁算盘一进屋子李明秋就知道叔叔干啥来了,不等叔叔坐下就对叔叔说:“你去药铺给咱把那个赵吉仓先生请来”。 停一会儿铁算盘跟赵先生一起进屋,看见桌子上点两根蜡烛,满香已经炒了几个小菜。李明秋摸出一瓶子西凤酒,对赵先生说:“今晚咱们喝一杯”。 赵吉仓久在江湖,知道李明秋设宴的用意,这是李掌柜准备解雇他,给他设的践行宴。可是赵先生并不道破,只是双手抱拳,对李明秋表示感谢:“承蒙李掌柜看得起咱,告谢”。 李明秋给三只酒杯把酒倒满,端起酒杯邀赵先生共饮:“几碟子小菜,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岂料那赵吉仓并不端酒杯,而是正襟危坐,一语道破天机:“李掌柜单请赵某一人,其用意赵某也能猜出几分,该不是最近听信了一些风言风语,要将赵某解雇”? 李明秋感觉此事也没有必要隐藏,于是也就实话实说:“赵先生医术高超,李某也实在舍不得放张先生走,可是——” 赵吉仓接过话头:“我知道周围人都怀疑我是日本特务。连田中也这么认为,还不惜设计谋欲将赵某剔除。不错,赵某来自山西那边,还给郭团长带过一封信,这些都是疑点,足以证明赵某是日本特务。可是肚子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今夜赵某就实话实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日本特务”! 铁算盘一直没有说话,话说到这份上他不得不开口:“赵先生,刚才明秋已经把话说明了,我们的确舍不得让你走,可是你也看见了,药铺的门口一直站着巡逻的士兵,大家混一碗饭吃不容易,我总担心有一天这药铺开不下去”。 赵先生一直没有动筷子,不喝酒也不吃菜,感觉中这叔侄俩已经决心要将他解雇,再赖着不走就显得有点说不过去,他端起一杯酒,站起来,先敬铁算盘:“李掌柜,按辈分我该把你叫叔,今夜,我借花献佛,这杯酒,就算晚辈敬长辈”。 铁算盘不能不喝,接过酒,一饮而尽。 接着,赵先生又敬李明秋,李明秋把酒接过,放在自己面前,又将另一只酒杯倒满,双手敬赵先生,赵先生接过,两人一捧杯,酒杯见底。 赵先生说:“我该走了”。 接着赵先生站起来,就要离去。被铁算盘一把将赵先生的衣服袖子拽住:“赵先生,咱们共事一场,你就这样走了岂不打脸”? 赵先生说:“容赵某说一句不恭的话,你叔侄两个无端解雇赵某,已经使得赵某颜面扫地,我都不怕丢人,你们丢什么人”? 李明秋有点迷糊,总感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细想之,赵先生是不是日本特务于他李明秋有什么相干?赵先生看病从来没有出错,凭什么要将赵先生解雇?可是话既然说出去了收回来也难,眼见得赵先生撕开铁算盘的手已经走到门口,李明秋突然说:“赵先生请留步”。 赵吉仓回过头,显出明显不屑:“李掌柜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明秋有点底气不足:“赵先生,我们仍然是朋友”。 赵吉仓忿然:“生意场上只有对手,没有朋友。李掌柜,容赵某再说一句不恭的话,今晚你叔侄俩的决定愚蠢透顶”! 第194章 郭宇村的人没有想到,为了给一个村妇看病,刘副军长竟然派了一个医疗小组。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那田中是日本人,郭宇村的女人抱着孩子把漏斗子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看那田中拿着一个听诊器在张东梅的胸前听着,感觉新鲜而稀奇。郭宇村人原来生病全吃郭善人的中药,大多数人还没有见过西医,她们不认识那听诊器是什么玩意,不懂得那玩意有什么神奇,看田中听完以后又给张东梅打针,张东梅打了一针,吃了一些白药片片,好像稍微好了一点,靠在被子上喘息。 接着漏斗子安排几个人吃饭,吃完饭以后场院里摆一张八仙桌,随行的中国医生说,村里人谁有什么病尽管来看,这些军医们给大家义诊。这看起来非常新鲜,可能在当年的中国绝无仅有,国民政府里不缺关心民间疾苦的有识之士,可惜这些有识之士没有得到蒋委员长的赏识。蒋委员长周围全是一些善于投机钻营的市侩小人,奸臣当道,国之将亡,古今同理。 那田中来中国几年,亲身感受到中国农村老百姓的疾苦,看那些女人们衣衫褴褛,孩子们面黄肌瘦,特别是听说这个村子的男人们几乎全部被鬼子们扣押在河东,替鬼子们挖煤,不能说心里没有感触。女人们远远地站着,不敢去让医生给她们看病。尽管随行的中国医生再三动员,仍然没有人上前。这时,憨女挺着个大肚子来了,径直走到田中面前,张开大嘴问:“田先生,你还认得我不”? 前几年田中在仙姑庵见过憨女,看到憨女一点也不吃惊,吃惊的是憨女竟然挺着个大肚子,闹不清究竟谁跟给憨女播种。几个中国医生没有见过憨女,以为走过来一只棕熊,可那棕熊竟然会说人话,到让中国医生长了见识。********士兵看见憨女过来,竟然举枪瞄准,守护在憨女跟前的良田爷大吼一声:“不要打枪,憨女是我孙女”! 那憨女坐在田中面前,让田中摸摸她的肚皮,接着咧嘴一笑,问道:“田先生,我肚子里边究竟是小子娃(男孩)还是女子娃”? 田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你的丈夫是谁”? 憨女非常响亮地回答:“我的男人叫楞木”! 田中疑惑:“楞木——?那个叫做楞木的家伙在哪里,究竟是人还是熊”? 憨女不高兴了,骂道:“你娘才是狗熊”? 田中不恼,哈哈大笑,告诉********医生:“这是一种返祖现象,以前曾经有过生毛孩的报道。我第一次见憨女时也很害怕,可是我发觉这个女人很温柔,性格跟她的外貌不符”。接着田中告诉憨女:“我没有办法鉴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可是我告诉你,孩子很健康,可能已经八九个月了,快到临产期了,要注意保养”。 憨女高兴地站起来,围着场院不停地转圈,她告诉村里的女人,田中是一个日本神医,谁有啥病就让田中瞧瞧,保证药到病除。 听说这个医生是个日本人,在女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这个日本人看起来跟中国人一样,他在日本有没有父母?大老远地跑到中国来干什么?女人们交头接耳,那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女人们忍不住了,有人大声质问田中:“你们日本人为什么要抓走我们的男人”? 这个话题很大,田中无法回答。他只是笑笑:“我的责任是奉刘副军长之命,来给你们看病,其他一概无可奉告”。 女人们可不管那些,对日本人骨子里有一种仇恨,他们扑上前,欲跟田中拼命,田中急忙后退,几个中国医生和士兵把那些扑上来的女人们拦住。 二狼和豹子闻讯赶来,向那些大婶大嫂们解释:“日本人里边也有坏人和好人,这田中来是为了给咱们看病”。 女人们嚷成一片:“我们要我们的男人”!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杨九娃来了”! 大家回过头,果然看见村道上几十匹战马扬起一路尘土。不过来的不是杨九娃,而是一部分中国军队。二狼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刘副军长,他向大家喊道:“刘副军长来了”! 村里的妇女们不知道刘副军长的官有多大,只听说刘副军长是凤栖驻军的头儿,管理着全凤栖所有的军队,比郭麻子的官还大。大家又一涌向前,七嘴八舌地乱嚷。刘副军长下了马,挥挥手让大家安静,随行的士兵用枪逼着女人们后退,被刘副军长摆手制止,他语调平和地对女人们说:“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慰问大家,一会儿大家有什么诉求尽管说,我刘某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女人们还是那一句话:“我们要我们的男人”! 刘副军长说:“这就需要大家齐心合力,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 女人们指着田中质问刘副军长:“听说那个医生是个日本人,日本人杀了那么多中国人,为什么要对日本人客气”? 刘副军长解释道:“人跟人不同,这个日本人是个好人”。刘副军长的解释仍然不能令大家服气,刘副军长为了安慰大家,继续说:“我来村里暂时不走,以后大家有什么疑难尽管提问,现在,我首先要祭祀张大山,张大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女人们不再闹事,跟在军人们的后边看军人们祭祀张大山。唢呐吹出的祭歌响彻云天,几十个军人面对张大山的灵位脱帽致哀,这是郭宇村有史以来最隆重的祭祀,张大山得到了他应有的尊重。 祭祀完毕,刘副军长让随从拿出一百银元交给张大山的家人,特意说明这是胡宗南司令长官下令给与张大山的抚恤金。紧接着随从又拿出三百三十银元,交给郭宇村年纪最大的长着良田爷,特意叮咛这是给与郭宇村妇女们的救济金:“这些救济金是社会各界人士的捐助,国难当头,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同仇敌忾,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 可能有人认为,当年国民政府首尾不能相顾,中国人死伤无数,有的村子几乎满村灭绝,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可能对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实施抚恤。 读者有所不知,胡宗南司令长官是蒋委员长最忠实的干将之一,胡宗南司令长官驻守西北最主要的防卫对象不是黄河东岸的日本鬼子,而是北边的八路军,虽然红军被国民政府改编,但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仍然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凤栖是国民政府封锁陕北根据地的桥头堡,四万人口的小县,竟然驻军上万(长安兵谏以前曾经驻军十万),刘副军长力主抗日,也是一员反共的铁杆将军,他深知安抚民心的重要,驻军凤栖以后,常常做一些收买民心的义举,对郭宇村实施抚恤也是刘副军长安抚民心的手段之一。 这笔钱虽然不多,却也能解决一些燃眉之急,特别是对于豆瓜、栽逑娃那样的人家,无异于雪中送炭。女人们全都面朝刘副军长跪下,激动得呜呜直哭,一些随行护卫把那些女人扶起来,有些女人顺势倒在护卫们的怀里。那些护卫们心神荡漾,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敢把女人们怎样。良田爷接过沉甸甸的银元袋子,胡子抖索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一边的板材突然间灵机一动,振臂高呼:“蒋委员长万岁”!一时间万岁声响彻天空。刘副军长即席演讲,他要全体军民拥护蒋委员长的领导,精诚团结,驱除倭寇,匡复中华…… 田中远远地站着,心情复杂,感觉中身后老有一双手推着他走,他的人生没有选择,其实医生这个职业受人敬仰,他的医术精湛,也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日本天皇要发动这场战争,田中被迫拴在战争的车轮上,身不由己地为天皇卖命。身在异国他乡,田中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场战争给邻国带来的痛苦,他开始疑惑,爱祖国和反对战争究竟有没有冲突? 一个老太婆由一个中年女人搀扶着,走到刘副军长面前,她颤颤栗栗地问道:“听说来了一个日本人,让我看看”。 刘副军长疑惑,一筹莫展。 旁边的二狼告诉刘副军长:“这个人就是疙瘩他娘,一年多以前,疙瘩爹也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 刘副军长把老太婆扶着,问道:“大娘,你有啥话就直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老太婆说:“我只想问问那个日本人,他有没有父母”? 田中走到老大娘面前,给老太婆跪下了:“大娘,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日本人,我无法替自己的祖国开脱,但是我只能说,我也反对这场战争……” 刘副军长不禁感慨,看来这个田中回归了理性。他安慰大娘:“田中先生也是一个受害者,现在有家难归,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这场战争不仅给中国人,也给日本人带来了灾难,大娘有什么怨气不要朝田中先生发泄”。 第195章 早有人上山通报,刘副军长要来拜访杨九娃的山寨,杨九娃将信将疑,心想那刘副军长跟郭麻子不能相比,郭麻子出身土匪,而那刘副军长却是行伍出身,虽然这次东渡黄河杨九娃奋力拼杀,那也是出于一种哥们之间的义气,杨九娃损失了十几个弟兄,但是他不后悔,大丈夫男子汉就得有这种骨气,他决心重整旗鼓,扯起大旗,靠山临河,跟那小日本拼搏到底!但是他既不打算投靠八路也不愿接受****改编,他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束缚,感觉中当一个山寨的小头目跟当皇帝并无二致,他在这里吃喝不愁,又有那么多的兄弟拥戴,何必要受制于人?直到那一天,簸箕掌郭团长的通讯兵上山通报,刘副军长上山了,目前正在路上,杨九娃才手忙脚乱,须臾应酬。 其实刘副军长上山慰问、安抚杨九娃,也是经过了一番思考,甚至收编郭麻子的残兵也是刘副军长亲自向胡宗南司令长官力保举荐。刘副军长这次违抗国防部命令,兵败河东,不降反升,看起来有悖常理,实际上尽在情理之中。 刘勘集团军长是****里边少有的反共将领之一,胡宗南派刘勘集团军长的部下镇守凤栖绝非偶然,肯定经过深思熟虑,凤栖驻军不光要有军事头脑,还必须具备一定的管理才能,胡司令为刘副军长颁发委任状以后,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刘副军长说:“我们的主要敌人在陕北……”。 刘副军长能掂得来这句话的份量,可是他必须要保证东线的安全,才能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对付陕北的八路军。郭宇村、杨九娃的山寨、郭麻子驻军的簸箕掌正好对黄河渡口形成钳守之势,所以刘副军长才决定亲自出马,对郭宇村和杨九娃进行安抚,在郭宇村刘副军长赢得了信任和赞誉,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杨九娃的山寨。 杨九娃只剩下十几个弟兄,有的弟兄还负了伤,拄着拐杖缠着纱布,刘副军长上得山来,首先对土匪头子独臂杨九娃行了一个军礼。杨九娃受宠若惊,又是敬礼又是鞠躬,十几个弟兄七长八短,有人拍手有人喊着“欢迎”。刘副军长毫不在意,携起杨九娃的手感慨地说:“这一次****东渡能够化险为夷,全靠杨兄鼎力相助”。 杨九娃镇定了许多,顺口说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杀敌报国,在所不辞”。 说话间来到聚义堂,杨九娃请刘副军长上座,刘副军长说:今天我们只论长幼不论官衔,还是杨兄上座。 杨九娃索性把上座空下来,把大堂内的桌子并在一起,带领着他的一帮子弟兄跟刘副军长带来的将士分坐两边,有几个弟兄上茶,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刘副军长说:“我这次上山来,主要是抚恤,慰问阵亡、受伤的将士,受伤的士兵每人发给大洋三十块,阵亡的将士每人抚恤家属大洋一百”。 杨九娃抱拳致谢:“刘副军长,你能上山来慰问我们,对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荣幸,山寨上不缺钱,我会给阵亡的弟兄和受伤的弟兄作出安排,国难当头,把钱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刘副军长说:“胡宗南司令长官临行前特意嘱咐,一定要把这笔抚恤金发放到位”。 杨九娃听闻此话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该不是以此为诱饵,改编他的弟兄?想到此杨九娃直言:“恕杨某冒昧问杨副军长一句,是不是****有意改编杨某”? 刘副军长大笑:“杨兄请你放心,刘某不会强人所难。杨兄有意改编我们欢迎,杨兄无意改编我们尊重杨兄的选择。只是倭寇实乃中华民族之大患,希望你我精诚团结,坚决把倭寇堵在黄河东岸”。 说话间饭菜已经上齐,看来杨九娃还是非常在意刘副军长来访,特意开启了珍藏多年的茅台酒,酒席宴上有清蒸甲鱼、木耳獾肉、黄焖山鸡、还有一只烤全羊,尽是一些山珍。杨九娃叹道:“可惜郭兄(郭麻子)还未痊愈,不然的话也请他一同来入席”。 话音未落山门外传来了郭团长的声音:“谁说郭某不能前来入席?这不,说到就到”。 杨九娃迎出屋外,只见郭团长由四个人抬着上山,贴身护卫将郭团长从担架上扶下来,郭团长穿一身崭新的军装,拄着拐杖走进聚义堂,面对刘副军长敬礼,刘副军长还礼,接着刘副军长亲自离了坐位,扶着郭团长坐在自己身边。 大家举杯相邀,为劫后余生感叹不易,酒过三巡,刘副军长把钱营长介绍给郭团长。郭团长知道,他的部队兵困河东正是钱营长奉命渡河接应,目前钱营长驻军瓦沟镇,跟郭团长并肩守护黄河渡口。两位素不相识的战友相拥。刘副军长宣布:“为了壮大巩固郭团长的独立团,我决定把钱营长的部队调过来归郭团长指挥”。 郭团长举起酒杯,眼圈发红:“刘副军长,我知道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已不复存在,国防部已经撤销了这支部队的番号。假如这次东渡黄河没有刘副军长派部队接应,郭某说不定已经为国捐躯。郭某没齿难忘刘副军长一片苦心,在胡宗南司令长官面前力荐郭某,但是郭某年事已高,实在难以从命,决定向刘副军长告辞,这一百多名老兵全是关中乡党,郭某决定带领这些乡党告老还乡”。 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铮铮直言,人对人的信任是一种心灵感应,刘副军长看重郭团长的忠诚和直率。刘副军长思忖半天,才说:“郭兄,今天刘某上得山寨,承蒙杨兄盛情款待,咱们的脚下就是黄河,对岸日本鬼子正在残害、奴役我们的兄弟姐妹,危难时刻,郭兄提出隐退,实在是给刘某出了一道难题”。 郭团长看看杨九娃,原指望杨九娃能为自己帮腔,想不到杨九娃却说:“郭兄,我看刘副军长也是一片真心,人生难逢一知己,杨某还是奉劝郭兄收回隐退的打算,咱们依据黄河天堑,凭借那条黄河暗道,随时出击黄河东岸,打击日本鬼子,解救河东的苦难弟兄”。 钱营长也举杯相劝:“钱某久仰郭团长威名,能在郭团长手下谋事,实感荣幸,值此国难当头,定当为国效忠,岂能奢谈隐退”? 刘副军长也有些激动,站起来,念了一首曹操的诗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郭年兄,我们虽然比不得曹操的谋略,但是我们也是铮铮汉子,还是希望郭兄不要辜负大家的一片诚心”。 郭团长低下头,久久无语,抬起头来两眼茫然:“我很累,心已灰,想找个地方舐舔伤口,颐养天年”…… 宴席结束后天色已晚,刘副军长辞别了杨九娃的真心挽留,带领着他的人马连夜赶回凤栖。杨九娃带领着他的十几个弟兄把刘副军长一直送到山下,两人抱拳告辞,刘副军长说:“回去吧杨兄,有你跟郭团长镇守黄河渡口,我也放心”。 杨九娃骑马回到山上,只见郭麻子仍然在山上等他。那郭麻子一见杨九娃首先张口埋怨:“好你个杨兄杨九娃!原指望你能替我帮腔,谁知道你倒反过来替刘副军长说话”。 杨九娃拍拍郭麻子的肩膀,说得有点动情:“郭兄,使我舍不得让你走,你一走我这心里也没有着落。如此甚好,郭兄在山下,杨某在山上,每天都能见面,相互间有个照应”。 郭麻子神色黯然:“可我这团长有名无实,目前只有一百多名老兵,钱营长一个营的兵力比我多许多,人家怎么能听我指挥”? 杨九娃正色道:“郭兄差矣!人以心交,患难见真情,钱营长不顾一切东渡黄河来解救咱们,咱们哥们几个包括那钱营长在内应当不分彼此才对”。 郭麻子叹一口气:大家真心留我,我坚持要走也有点说不过去,咱弟兄俩个加起来一百多岁了,再也扑腾不了几年,只是这心里感觉窝囊,老婆走了(这里泛指死了),儿子又不认我,你说,我还有什么活头? 杨九娃一想也是,从内心为这个生死与共的老兄难过,杨九娃本来想找几句话安慰这个老兄,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郭兄一世英雄,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我就看不惯你那逑势相(方言,**样)!现在找一个老婆重新过一家人也不迟,只要腿中间的棒棒在,还愁没有老婆孩子”? 郭麻子的脸一红一赤,感觉中如芒在背。杨九娃虽然骂的粗野,细细一想也是也是这个理,山寨的人都睡下了,大堂里那盏老麻油灯也逐渐暗了下去,只有贴身护卫还在,郭麻子突然话锋一转,说:“杨兄,今夜我借杨兄一块宝地,想设一香案……” 杨九娃即刻明白了郭兄的用意,腾腾腾走出大堂,站在院子里喊道:“弟兄们都起来吧,帮助郭兄了一心愿”。 郭麻子急忙摆手:“我说你这个杨兄,祭祀牡丹红纯属郭某的私事,岂能烦劳众家弟兄”! 杨九娃也不跟郭麻子申辩,就在大堂内设一香案,山寨内也有人粗知文墨,当下写了牡丹红的牌位,供奉于香案之上,香案设置好以后杨九娃亲率他的弟兄三叩九拜,祭祀牡丹红的亡灵。 看窗外已经天亮,一阵山风吹过,搅起满天黄尘,不远处的山下,黄河在吼。杨九娃祭祀完毕以后,郭麻子说:“杨兄,你们都睡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亡妻……” 杨九娃出了大堂,招招手把贴身警卫叫了出去,他附耳道:“我观察郭兄情绪波动,你可不能睡觉……我的意思你懂了没有”? 贴身警卫点头,心想杨九娃也有些过滤,他跟郭团长十多年,深知郭团长的秉性,郭团长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至于……一边想一边走进大堂,看见郭团长单膝跪地,正给亡妻上香,上完香后猛然站起身,头朝桌子棱角撞去……贴身警卫一声大喊,从身后把郭团长抱住。 第196章 杨九娃刚推开媳妇的屋门,听得贴身警卫喊叫即刻重返大堂,看见贴身警卫搂紧郭麻子的腰,郭麻子伸出双手扶住香案的边沿,看见杨九娃进屋,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讪笑着说:“刚才起身太猛,有点头晕,因此上——” 可是贴身警卫不容易骗过,他有点神色暗淡地说:“郭团长,我跟随你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晕过’。我知道你现在到了人生最困难的时期,可是还不至于山穷水尽,你不该那样想不开”! 杨九娃脑子飞快地运转,感觉到这种时候再不能给挚友的伤口上抹盐,于是将错就错,假装糊涂,批评那贴身警卫:“你说你跟随郭团长十多年,今天这一点你就做得失职,明明郭团长累了,应该让他多多休息,大丈夫男子汉出生入死,有什么过不了的关隘险阻?绝对不会自寻绝路”! 杨九娃一边说一边向那贴身警卫使眼色,贴身警卫随即明白,他也想找个台阶让郭团长下来,再不能给郭团长过多的难堪,于是安慰郭团长:“郭团长,你累了,睡吧,我扶你去休息”。 老实说郭麻子的确有点累,是心里太累。感觉中他没有让日本鬼子打败,而是败在自己儿子的手里,一见儿子郭全中那种悲痛欲绝的哭声郭麻子心如刀绞,儿子辛辣的诘问让郭麻子无地自容,男人如果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算什么男人?!战场上牡丹红为郭麻子挣足了脸面,可是牡丹红临死前那种镇定自如的形象永远在郭麻子的大脑里定格,也许焚香叩拜前郭麻子还没有那种想法,看那香案上红烛流泪,牡丹红的身影在牌位上显现……那一刻郭麻子有点身不由己,站起来的瞬间把脑袋撞上香案……现在郭麻子睡在烧热的火炕上,发生过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走过,心里失落着,找不到归宿。 可是杨九娃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必须为这个挚友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心。人非圣贤,那种活厌烦的心态每个人都曾经有过。杨九娃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深深为郭麻子目前的处境难过,感觉中当务之急就是为郭团长重新组织一个家庭,男人受伤的心需要女人的安抚。可是在这方面杨九娃一筹莫展,杨九娃不知道郭麻子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黄毛风刮得天昏地暗,按照往年的常规,这样的黄毛风一连得刮几天。突然间听见女人的哭声一路传来,杨九娃知道,肯定又是哪一位阵亡的弟兄的家属前来祭奠,这一次东渡黄河杨九娃损失了十三个弟兄,他也不清楚有几个弟兄死于战场,有几个弟兄走失,凡是没有回来的都算作阵亡,杨九娃不缺钱,给每个没有回来的弟兄两百银元的抚恤,有的人家好说话,拿上抚恤金,哭几声就走了,有的人家偏要闹出一点动静,这些事情杨九娃全部委托曾彪一人处理,曾彪经过那一场风波,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卷进去,处理山寨上的事务愈加小心,再也不敢闹出什么疏漏。 可是哭哭啼啼上山来的这个女人曾彪跟山寨上的弟兄们并不认识,曾彪问那个女人:“你的丈夫是谁”?女人说了一个弟兄的名字,可是那个弟兄的家属已经把抚恤金领走。曾彪为难了,请示杨九娃,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有的女人本身就是山寨弟兄们的姘妇。杨九娃想都没有想就说:“胡乱打发一点银元让她走人”!可是曾彪仍然有顾虑,问杨九娃:“假如再有其他女人来冒领抚恤金咋办”? 杨九娃为难了,说:“把那个女人带进来让杨某看看”! 那个女人哭哭啼啼进来了,杨九娃眼睛一亮:这个女人给郭兄做个夫人正合适! 杨九娃问道:“小妇人你的家住哪里”? 那女人回答:“小女子家住撇撇沟”。 杨九娃继续问道:“你跟××(阵亡的弟兄)怎么认识”? 那女人回答:“我们交往已经几年,××一直答应娶我。想不到这次战死河东,你叫小女子日后怎么生活”?一边说一边又呜呜直哭。 杨九娃哭得心烦,吼道:“人死了哭不活来!可是我那个弟兄有老婆有孩子,他老婆已经将那份抚恤金领走”。 那女人听得此言稍微有点恐慌,立刻又恢复了镇定,开始使用起女人惯用的伎俩,她哭天抹泪地说:“那个死鬼从来也没有说过他有老婆有孩子,一直说要娶我”。 这些事情没有人作证,谁也说不清。杨九娃看那女人有几分姿色,衣服也穿得干净,试探着问道:“小妇人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女人回答:“家里还有一个老娘”? 杨九娃继续问道:“有孩子没有”? 曾彪有点疑惑,这个杨大哥以前从来不跟女人说话,见了这个小妇人为什么问得这么仔细? 只见那女人回答:“我跟××一起生了一个儿子”。 曾彪脱口说出:“为什么不见你把儿子带来”? 杨九娃瞪曾彪一眼,随即突然明白,这个女人是在说谎,为的是骗领抚恤金。他一只独臂把桌子一拍,还没有开始问话那女人立刻就跪倒了,连声讨饶道:“小女子该死!小女子跟××没有儿子,但是那××确实常来,小女子不会骗人”。 杨九娃松了一口气,问得直接:“想不想嫁人”? 那妇人哭道:“家里还有一个老娘,确实想找一个依靠,但是不想再找耍刀弄枪之人,这些人没有实话,担心耽误自己”。 杨九娃叹道:“任何地方都会有骗人之人,但是杨某不会骗人。只要小妇人愿意,你们可以立马成婚”。 那妇人低下头来想了半天,抬头说道:“小女子必须见人,另外还必须征得老娘的同意”。 小妇人提的这两个要求并不过分,杨九娃当即非常爽快地答应。杨九娃对小妇人说:“我这就派两个人去撇撇沟把你娘请来,你要见的那个托付终身之人就在我的山寨,你们即刻就可见面。即日就可成婚”。 当下杨九娃喊来楞木,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般,楞木槽头牵马,带领一个弟兄上马飞奔下山而去。杨九娃然后来到疙瘩住的屋子,看疙瘩已经无甚大碍,能够下炕走动,洋芋已经回家,疙瘩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人负责照顾疙瘩的衣食起居,俨然一对恩爱夫妻,炕上两个儿子玩耍,充满家的温馨。 杨九娃坐下,问疙瘩:“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那女人的脸微微一红,疙瘩正色道:“这件事万万不可仓促,我还要回家请示我的老娘,还必须征得洋芋的认同”。 杨九娃一脸坏笑:“我给郭麻子老兄找下一门媳妇,想请三弟给咱参谋”。 疙瘩诧异,这杨大哥以前从不跟女人说话,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当红娘?当即表示:“大哥,这样的事情不得莽撞,必须征得郭团长同意”。 杨九娃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当初你给大哥说那香玉时,大哥还不是不同意?等到生米做成了熟饭,郭麻子不同意也由不得他自己”。 可是疙瘩还多了一层考虑:“杨大哥,这件事必须做得稳妥,必须把那女人的来龙去脉弄清。等几天我稍微好一点,亲自到哪撇撇沟把这个女人调查清楚”。 杨九娃有些心急:“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郭团长目前情绪不稳,甚至有轻生的念头,我打算——” 疙瘩坐不住了,住着拐杖出屋,看院子内寂静无声,虽然已经时值中午,弟兄们还在睡大觉,只见一个小妇人站在聚义堂前晒太阳,一见疙瘩走过来,瞪起眼睛把疙瘩直瞅,疙瘩看那女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感觉细皮嫩肉,好像不是受苦人家出身,心里多了一层疑虑。 那女人肯定有些误会,看疙瘩时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女人都喜欢健壮的男人,她一定对疙瘩非常满意。满以为疙瘩要说什么,岂料疙瘩转身走开,没有张口。 杨九娃离开疙瘩的屋子,转身走进郭麻子睡觉的地方,看见郭麻子四肢伸展,睡得正酣,他有些不忍心打扰这个挚友,转身想出屋子,正好跟疙瘩撞了个当面。杨九娃劈头问道:“你看那个女人咋样”? 疙瘩摆摆手,示意大哥先不要说话。这时只见郭麻子坐起来,可着嗓子吼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两人静静地听完,满以为郭麻子已经醒来,正在发泄心中的愤懑,岂料那郭麻子唱完以后又重重地倒下,四肢伸展,鼾声如雷。杨九娃跟疙瘩四目对望,感觉中郭麻子是在梦里跟牡丹红对唱,他俩不忍心打扰郭麻子的好梦,转身出屋。 看那女人仍然在院子里站着,等着杨九娃跟疙瘩上前说话。疙瘩说:“为了对郭麻子负责,我必须去一趟撇撇沟,把这个女人的来龙去脉弄清”。 杨九娃却大不以为然地说:“一个碎(小)女子她还能翻得了天!我已经派人去撇撇沟接这个女人的老娘,她老娘来了以后一切都会明白”。 那小妇人不见杨九娃跟疙瘩上前,主动走上前跟二人搭讪:“大哥,有什么吃的没有,整整饿了一天”。 山寨上的弟兄闹腾了一夜,此刻正睡得还没有起来,杨九娃叫来自己的女人给这小妇人做饭,那香玉已经知道杨九娃有意把让这个小妇人跟郭麻子成亲,做好饭后端进大堂,一边看那小妇人吃饭一边拉呱。 疙瘩看没有他的事了,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那小妇人看着疙瘩的背影问香玉:“杨大哥给我介绍的对象是不是这个人”? 香玉知道这个女人弄错了,纠正道:“那个人已经有老婆有孩子,杨大哥介绍的男人是大名鼎鼎的郭团长”。 第197章 那女人听得此言顿了一下,问道:“那郭团长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郭麻子”? 香玉倒显得不以为然:“杀人看杀什么样的人,日本鬼子该不该杀?我倒认为是男人应当活得要有刚性,有一种不怕死的精神”。 女人低头不再言语,吃完饭,女人站起来,问香玉:“我猜想你是杨大哥的女儿”。 香玉不恼,脸上飘过一片红晕,她解释:“杨九娃是我丈夫”。 女人略显惊诧,说:“麻烦你对杨大哥说,就说我不愿意”。 其实杨九娃就在门口站着,女人的话就是说给杨九娃听。杨九娃闻言走进屋子,脸上有点霸气:“我就不信煮熟的鸭子会飞”! 女人说,一脸镇定:“我知道我进了土匪窝子,山上的弟兄全是土匪。我是你们肉案上的一只羊,要杀要剐由不得我自己。三年前就是你们的一个弟兄把我强按在柴禾堆里,夺走了我的童贞,死一个男人掉一身肉,我已经做了一次寡妇,不想再做第二次寡妇,你问问郭麻子,愿不愿意跟我回家种田”? 杨九娃不语,看来这个女人不好对付。越不好对付的女人越能引起男人的兴趣。杨九娃反问女人:“你以为山上的土匪全是一群畜生?不通人性?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懂得七情六欲”。 女人说:“既然通人性就应当尊重一个女人的选择,打发我一点银钱送我下山”。 杨九娃的痞子劲上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别敬酒不吃罚酒”! 女人说:“我这身肉不值钱,我的小命攥在你的手里。既然进了狼窝就没有打算再出去,可是强扭的瓜不甜,说到底我还是不愿意”。 杨九娃瞅着女人看了半天,感觉中这个女人就是不一般,不像是一般的农家女,好像有点来历,他记起了疙瘩的话,必须把这个女人的来龙去脉弄清。 去撇撇沟的人回来了,他们说撇撇沟根本就没有女人所说的什么“老娘”。 杨九娃刚想发作,冷不防那女人从腰间拔出一把剪刀,直刺杨九娃的前胸,,杨九娃侧身一闪,旁边的弟兄上前,迅速将那女人制服。 众家弟兄和疙瘩闻讯赶来,看那女人已经被捆结实躺在地上,眼里闪着凶光,一点也不怯惧,杨九娃大声叱问女人:“说!究竟谁派你到这里”? 那女人将自己的舌尖咬烂,吐了一口血痰,高声叫骂:“老娘死也要死得明白,老娘就是瓦沟镇张蝎子的女人,老娘上山来就是为了找杨九娃报杀夫之仇!杨九娃你听着,我死后变个厉鬼也要弄得你活不成人”! 几个弟兄上前拳打脚踢,那女人的衣服被撕烂了,露出了洁白的前胸,有兄弟建议,干脆把这女人赏赐给众家弟兄。 杨九娃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挥挥手说:“你们别打了”。 大家住手,站立两边,等待大哥下令,杨九娃又说:“松绑”。 众弟兄又替那女人松绑。有人借松绑的机会揣摸那个女人。 杨九娃厉声呵斥:“不得无理”!接着杨九娃回过头对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动的疙瘩说:“让曾彪按照阵亡弟兄的标准给这女人发放二百银元,从马厩里牵一匹好马,送这女人下山”。接着杨九娃站起来,携着自己媳妇香玉的手离开大堂。 众家弟兄不服,纷纷把疙瘩围住,疙瘩大手一挥:“你们下去”! 张蝎子的女人上山前已经做过周密思考,她没有想活着回来,她就是想找杨九娃替夫报仇,做一个杀身成仁的侠女。 这个女人嫁入张家已经十五年,跟张蝎子结婚时刚满十四岁,十五年来女人为张蝎子生了一儿一女,小两口过得如漆似胶,谁也不曾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一场飞来横祸使得张蝎子触柱而亡。女人认定杨九娃就是害死丈夫的罪魁祸首,把一腔仇恨全部算在杨九娃头上,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家三口孤儿寡母睡在炕上,思想起那张蝎子在世时的许多恩爱,报复的欲望不可遏止地成长。早晨起来小女人倒尿盆,听见长工屋里几个长工正在谈论杨九娃抚恤东渡黄河阵亡的弟兄,正好有一个弟兄前几年给张家当过长工,长工们的议论带着惋惜,而小女人却扑捉到了一条寻机报复的机会,于是她便冒充阵亡弟兄家属上山祭祀。 小女人想怎么死也是个死法,能死到杨九娃的枪口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尽管张蝎子死后两个个弟兄表面上对小女人这个嫂子还算尊敬,可是小女人不愿意在别人的施舍下活人,人生路漫漫,小女人不愿意后半辈子做个寡妇,但是她也不可能嫁人,因为小女人是张家的大儿媳,况且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上山前小女人已经在丈夫灵前烧了断魂纸,压根就没有想活着回来。 据说,人之将死,情绪变化莫测,听得杨九娃将要把小女人嫁给郭麻子的瞬间,小女人的眼前又浮现了她的一双儿女……一丝人性觅回,又对自己的选择有点后悔,她想下山,出于真心,她舍不得丢下她的儿女。可是杨九娃已经把话说绝,女人别无选择,图穷匕首见,演出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疙瘩看那小女人衣衫褴褛,心想让小女人就这样下山有损山寨的声誉,索性好人做到底,给这女人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知道自己从河东带回来的女人没有多余的衣服,于是走进杨大哥的居屋,直接问道:“嫂子,把多余的衣服找一套让那个女人换上”。 香玉看着杨九娃,杨九娃感叹地说:“三弟,这一次又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未雨绸缪,杨某差点铸成大错”。 疙瘩由衷地赞道:“大哥放哪女人下山,确实棋高一着。同样一件事,处理的方法不同,就能收到预想不到的效果,经历了这么大的灾难,剩下的弟兄仍然能毫无怨言地团结在大哥的周围,足见大哥的人格魅力”。 这时,郭麻子睡眼惺忪,拄着拐杖走进杨九娃的住屋,怅然问道:“我刚才听到院子里人声吵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九娃把张蝎子的女人上山行刺之事重复了一遍,郭麻子闻言大惊:“世上竟有这等奇事!杨大哥打算把那张蝎子的女人怎样处置”? 疙瘩想跟郭麻子加以说明,杨九娃伸手拦住,抢先问郭麻子:“依郭兄之见,这件事应当怎样处置”? 郭麻子沉思良久,方才说:“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牵扯到我们的声誉,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郭麻子看杨九娃一脸坏笑,于是说:“杨兄肯定胸有成竹”。 杨九娃说:“杨某的想法跟郭兄不谋而合,打算送那女人一匹马,二百银元,打发女人下山”。 郭麻子突然灵机一动:“让弟兄们把我抬上,我亲自把这女人送回去,顺便到瓦沟镇走一遭”。 早晨起来不见了大嫂,自然急坏了张蝎子的两个个弟兄。有人告诉他们,好像看见张蝎子的女人去了黄河那边,弟兄两个马上想到,这大嫂极有可能去找杨九娃报仇。 其实张蝎子之死跟杨九娃没有直接的联系,可是杨九娃亲自打死了几个瓦沟镇的地痞,那小女人便将一腔怒火全朝杨九娃发泄,也认定杨九娃害死了她的丈夫,那女人找杨九娃报仇的想法由来已久,临走前跟谁都没有说,只是嘱咐奶妈管好她的一双儿女。 大哥张富贵(张蝎子)死后,老二张德贵自然成为这个家庭的掌柜,得贵跟兄弟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嫂找回,早年张鱼儿曾经跟杨九娃有过交往,俩家子过去也没有什么结怨,对于张蝎子之死弟兄俩也有他们的看法,总认为大哥太霸道,无论做什么事一手遮天,其实打死一个鬼子五算不得什么,可是他为了霸占鬼子五的宅院,竟然栽赃陷害郭麻子,在瓦沟镇激起了一场民怨,想不到引火烧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自己性命。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弟兄俩压根就不想再找谁算账,替哥哥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那张蝎子是咎由自取。可是大嫂子却不肯罢休,非要闹出一点动静。安顿好大嫂子关系到弟兄俩的声誉,可是贸然上山找人,总有些说不明白。弟兄俩商议,决定抬上整猪整杨,借口慰问抗日的英雄,借此机会把以前的积怨一笔勾销,然后耐下心来经营老祖先的基业。瓦沟镇周边的土地有一半归张家所有,只要守住祖业,弟兄三个仍然是瓦沟镇的首富,没有必要跟任何人结怨。 弟兄三个忙活了大半天,正准备上山时突然瓦沟镇驻军钱营长派人来告知张家兄弟,郭团长亲自护送张家大媳妇来瓦沟镇。弟兄三人有点措手不及,大嫂子跟郭团长怎么能够遇到一起?郭团长重回瓦沟镇向人们传送了一个什么样的信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管家回来告诉张德贵,瓦沟镇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全部站在沿街,准备欢迎抗日英雄郭团长凯旋而归。钱营长亲率部下,欢迎郭团长重回瓦沟镇。 郭团长睡在担架上被四个弟兄抬着,从瓦沟镇街上缓缓走过,沿路尽是欢迎的人群,想起来大约一个月前撤离瓦沟镇时的狼狈相,郭团长感慨万分。郭团长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能够回来,也没有想到回来时能够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 一行人在郭团长的老官邸停下,郭团长被贴身警卫搀扶下了担架,张家三兄弟来向郭团长谢罪,郭团长摆摆手,嘱咐弟兄三个把他们的大嫂子领回家好好开导。 且不说郭团长回到瓦沟镇以后受到了怎样的款待,那张蝎子的媳妇回到自家屋子以后,顾不得羞耻,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让三个弟兄看身上的瘀伤,要三兄弟不要被假象迷惑,一定要替大哥张富贵报仇。三个兄弟对大嫂子好言相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嫂子也有过激的行为,人家不计前嫌,能把嫂子送回来已经不错,我们再也没有脸面去寻郭麻子、杨九娃的麻烦。 谁知那女人也算个烈女,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哄两个孩子睡着,然后把丈二白绫系上房梁,踩着凳子悬梁自杀。 第198章 楞木带领着两个弟兄遵照杨大哥的嘱托,来到凤栖城,他来凤栖城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把郭麻子再婚的消息通知李明秋,让李明秋做通郭全中的工作。不管父子俩有多大的隔阂,郭全中依然是郭麻子的亲儿子,这是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老子再婚儿子有权知道。当然,做为拜把子兄弟和亲家,参加郭麻子的婚礼是李明秋义不容辞的责任。楞木当年曾经跟李明秋在一起共事,交往颇深,他在李明秋家的大门外下马,毫不迟疑地叩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 开门的正是李明秋。许多时间不见,两个挚友到一起免不了亲热一番,相互间致以问候,李明秋便让妻子满香去凤栖街置办酒菜。 楞木忙说:“明秋老兄你的心意兄弟领了,可是实在忙得顾不过来,咱们吃点便饭,兄弟还有要事给李兄交待”。 李明秋笑道:“什么‘朝廷圣旨’那么重要?老弟多年没有在一起坐了,今天非要来个一醉方休”。 楞木说:“郭年兄马上要结婚了,楞木来凤栖置办结婚的用品,天黑前还必须赶回去,确实没有机会喝酒”。 李明秋瞪大了双眼:“那个郭年兄”? 楞木笑道:“还有谁?郭麻子呗”。 李明秋哀叹一声:“牡丹红尸骨未寒,郭年兄就急不可耐”! 楞木解释道:“哪里,山上来了一个小妇人祭祀亡夫,杨大哥一看那妇人长得有几分姿色,便自作主张为郭年兄保媒。我下山时郭年兄还在睡梦之中”。 李明秋诧异:“你越说我越糊涂,这么说来郭年兄的婚姻大事全由杨大哥一手操纵?婚姻之事岂非儿戏,哪能这样马虎”? 楞木说:“杨大哥再三叮咛郭年兄的婚事李兄你一定要参加,还要做通郭——郭年兄的儿子的工作”。 李明秋一听拉着楞木站起来:“咱走”。 这回轮到楞木惊奇,问道:“去哪里”? 李明秋回答:“上山,郭年兄再婚绝非儿戏,一定要慎重,那个女人不知底细,只凭有几分姿色,到让我越不放心”。 楞木不走,调侃道:“不怕,我不回家他们不会结婚,因为我还要给他们置办结婚的用品,就是把东西买齐了估计今天也结不了婚,山上的新房还要布置”。 李明秋说:“不行咱们今天就得上山,结婚只是一个仪式,谁敢保证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楞木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李哥你也过虑了,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大浪?人家愿意咱们阻止不了,人家不愿意咱们也没有办法,咱们只等喝喜酒,别的一概不管”。 说话中间满香已经把饭菜端上来,大家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后楞木跟李明秋一起胡乱买了一些东西,一行人骑马直奔山寨。 只见山寨上一片冷清,根本就看不到结婚的喜庆。杨九娃一连几日没有睡觉,困极了,天还没黑就上炕搂着小媳妇睡觉,几个老哥们围在大堂里押宝(赌博),听得楞木回来疙瘩出来迎接,看见李明秋疙瘩要把杨大哥喊起来,李明秋摆了摆手,说:“让大哥睡吧,听说郭年兄大喜,如何这般冷清”? 疙瘩如此这般,给二人把发生过的闹剧说清楚,李明秋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想不到郭年兄、杨大哥英雄一世,差点毁在一个妇人手里”。 三人睡不着觉,喝了一宿酒。 杨九娃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这几天繁杂事太多,需要一一沥青。思想起昨天荒唐的一幕,事情过后依然心惊,假如那小女人不半途露馅,把那出戏演到底,这阵子郭麻子很有可能成为那女子剪刀下边的冤鬼。想到此杨九娃惊出一身冷汗,这辈子莽撞事儿太多,关键时刻都能逢凶化吉,看来以后这毛糙的毛病得改改,不然的话那一天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正胡思乱想间楞木在窗外喊道:“杨大哥,起来了没有?李明秋昨晚来了,看你刚睡下,没有惊动”。 杨九娃三下两下穿起衣裤来到院子里,二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方知这半月来阎王殿前走了几个来回,这阵子心里的那股劲松了,困乏至极,一下子睡过了头。揉揉眼,逐渐适应了太阳底下的坏境,看李明秋正朝他走来,埋怨道:“你夜黑地里来,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明秋笑笑,回想起杨九娃强迫他戒烟时的情景,光阴荏苒,一眨眼十几年过去,连郭麻子算在一起,三个人同年庚辰,一个比一个大不了几天,虽然都曾拈香,但是记不起谁比谁年长,相互间称为“年兄”,这阵子都老了,已经五十出头,应该激流勇退了,可二位年兄却不顾死活,为了国家和人生尊严,去跟日本鬼子殊死博斗。他们回来了,血痕累累,身后留下成千弟兄的尸骨。可是他们却依然活得精神,相互间支撑着,为以后的日子打拼……明秋眼热了,抓住杨九娃的独臂摇着:“年兄,真不容易”。 可是杨九娃却大大咧咧,毫不在乎。见面先问:“这次你单独上山,为什么不带着夫人同行”? 明秋叹一口气:“穷家难舍”。 杨九娃问身边的楞木:“明秋昨晚上山,为什么不叫醒我”? 明秋抢先回答:“是我不让他们叫醒你,你太累了”。 杨九娃说:“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干起事来就不知道累”。 杨九娃回过头继续问楞木:“东西买回来了没有”? 楞木回答:“买回来了,用不上了”。 杨九娃摆动着他的独臂:“谁说用不上?正好给疙瘩圆房”! 楞木苦笑着说:“大哥,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行不?疙瘩有媳妇”。 杨九娃显得胸有成竹:“那个女人带领我们走出了鬼子的包围圈,我们有责任为她安排归宿。疙瘩对那个女人有意,我们就应当玉成他们的佳缘,况且,我相信洋芋和疙瘩娘不会反对”。 有关一个女人带领着郭团长和杨九娃突围的传闻李明秋早都听说,黄河上的暗道也早已经在两岸民间广为流传。早年黄河连年泛滥,据说是黄河的一头连着天眼,两岸人民在一个道士的倡导下,集资铸造了一具黄河铁牛,黄河铁牛堵住了天眼,黄河两岸人民才得以安居乐业……这只是一段传闻,但是有关集资铸造黄河铁牛凤栖县志上确有记载,想到此李明秋贸然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黄河铁牛,那个带领你们从黄河暗道突围的女人是不是仙女”? 杨九娃吭哧一笑:“算了吧年兄,那只是一条暗道,好像是雨水冲刷而成,暗道里仅能容一人通过,过黄河时女人让我们每人鼻子孔里插一根芦苇,我弄不明白那芦苇是从哪里来的。那女人长相一般,不过跟疙瘩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大家正在说话时一个女人从疙瘩的屋子里出来,两只胳膊抱着两个小孩,楞木把那个女人指给李明秋看,李明秋看那女人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上,返回屋子把疙瘩搀扶出来,疙瘩一只胳膊拄着拐杖,一只胳膊搭在女人肩上,俨然一对恩爱夫妻。看样子杨大哥说对了,疙瘩跟这个女人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楞木招招手让疙瘩过来,那女人把疙瘩搀扶到大家面前,楞木突然笑了,笑得疙瘩摸不着头脑,看杨大哥跟李明秋鬼鬼崇崇的样子,疙瘩疑惑着问道:“你们在商量什么”? 李明秋跟疙瘩从来没有开过玩笑,一本正经地说:“杨大哥要给你和这个女人圆房”。 疙瘩摆手,也显得一本正经:“菊花爹为了我葬送了性命,我肯定要一辈子对菊花承当责任,不过这件事急不得,我想明媒正娶,把菊花娶回郭宇村。所以必须做通娘跟洋芋的工作”。 杨九娃一直认为疙瘩是个有心计的人才,这次东渡黄河,大家能够转危为安,疙瘩自然功不可没,猛然间记起来洋芋曾经说过的话,杨九娃的眼神里流露出对疙瘩的一丝怜悯,当然大家不可能知道疙瘩的难言之隐,只是由衷地对这个汉子表示钦佩,可是杨九娃还是想让山寨热闹一回,借以消除东渡兵败以后大家沉闷的气氛,他固执己见,一改过去不苟言笑的风格,调侃道:“三弟,你就不能让你那‘菊花’在咱们山寨绽放一回?大哥我等不急了,今夜就想给你们圆房”。 疙瘩低头想了半天,突然间明白过来,他理解大哥的意思,疙瘩说:“我尊重大哥的意见,但是不是在今夜,我必须带着菊花回一次郭宇村,祭祀我的老爹,必须让我娘见见菊花这个儿媳,还必须见见这两个孙子,洋芋是我的结发妻,过去发生的一切责任在我,我不想让洋芋受到任何委屈”。 李明秋感觉疙瘩说得在理,于是劝说杨大哥:“这几天我不走了,一定要参加疙瘩的婚礼,咱们也不在乎一天半天,就按照疙瘩说的办”。 杨九娃低头不语,停一会儿才说:“这一次东渡黄河郭宇村损失最重,死了一个张大山,有十一个男人被鬼子抓去。我跟郭兄商量好了,想等郭兄伤势好点一同去郭宇村慰问、抚恤村里的村民,刘副军长已经先行一步,看来等不上郭兄了,疙瘩回村杨某跟疙瘩同去”。 疙瘩说:“再等几天也无妨,郭宇村的男人们是为了郭兄才落入虎口,回郭宇村咱们必须跟郭兄同去,杨大哥不就是想热闹一番吗,咱们不能佛了杨大哥的美意,一切听从杨大哥安排”。 楞木拍手赞道:“还是三弟想得周全,我想今夜的宴会没有郭兄不行,咱们索性兵分两路,一些人在山寨准备婚宴,我想去瓦沟镇将郭团长跟钱营长一同请上山寨”。 杨九娃携起李明秋的手,说:“由他们准备去,咱们喝茶,谝闲”。 李明秋却说:“谢杨兄美意,明秋想跟楞木一同去瓦沟镇,这一次东渡回来后我看郭兄心绪不佳,总有点放心不下”。 杨九娃感慨道:“咱俩想到一起去了,原指望给郭兄冲喜,想不到弄巧成拙,不说了,快去快回,杨某在山上等你们”。 第199章 赵吉仓离开李明秋家宅院以后,思前想后,感觉中李明秋已经将他解雇,再赖着不走就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直接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声言要见刘副军长本人。 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出来对赵先生说:“刘副军长让你进去”。刘副军长屏退左右,关起门来跟赵先生密谈了半个时辰,赵先生出了刘副军长的官邸重回济世堂,对铁算盘说:“既然李掌柜成心要将赵某解雇,赵某死赖着不走也说不过去。不过我不会离开凤栖,容赵某几日,赵某找下房子后自然搬走”。 铁算盘把眼睛从眼镜片子上边探出来,抬头纹一下子变得很深,他知道李明秋去了山寨,药铺一时还难以找下合格的西医,可是叔侄俩已经跟人家赵先生谈过,解雇赵先生是侄子李明秋的主意,这阵子赵先生一走西医柜台就无法经营。在全国到处笼罩着战争阴影的时刻,凤栖街却显出前所未有的繁荣,人们总需要生活,需要流通,凤栖做为南北物资的中转站,自然有它独特的地理优势,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凤栖,药铺的生意火爆,这种时候赵先生离去无异于釜底抽薪。 铁算盘为难了,询问赵先生:“能不能等明秋回来后再做商议?明秋也不是有意要解雇你,只是——”。 赵先生摆摆手,说:“大家都心明如镜,不用再说了,我就不信离了济世堂就能饿死人”。 铁算盘的脸上显出了献媚的笑,这个人就是这样,善于见风使舵。他看了看祁先生,祁先生正给病人诊脉,好像对他俩的谈话充耳不闻,西医柜台那边也有病人等赵先生为他们诊断,铁算盘笑着说:“那当然,赵先生身怀绝技,走到哪里都有你一碗饭吃。也许明秋的判断有误,容明秋回来再商量一下”。 “不用了”,赵先生浅笑:“覆水难收,我已经决定离开,不过明秋没有回来以前我不会走”。 这时,一直没有插言的祁先生回过头来说:“赵先生一走我也呆不长久。李掌柜也怀疑我了,只是没有明说,与其让人家解雇,不如自找台阶下来,麻烦李掌柜告诉你那侄子,就说祁先生也打算离去”。 铁算盘把算盘拿起来,举过头顶,做出了一种像要跟谁拼命的姿势,那张老脸显得扭曲,不过他没有发作,而是用算盘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有点自嘲地说:“明秋侄子回来我也不干了,二位先生走哪里老汉我就跟着,给你们绑鞋带扫地端洗脸水,你们吃稠的总该给老汉喝一口”。 这铁算盘能软能硬,几句话说得两位先生怨气全无,不过赵先生对祁先生还是有点感激,祁先生刚才说的那几句话确实够李家父子咀嚼回味,赵先生还是不改初衷,只是口气有些改变:“我打算在凤栖街上重新开一家诊所,不过药铺没有找下合适的医生之前赵某不打算离去”。 铁算盘想,赵先生还是给他留下了回旋的余地,突然显得康慨大方,说:“一会儿我请大家吃羊肉泡馍”。 三个人一起在葛有亮的羊肉泡馍馆吃了羊肉泡馍,回到药铺后院时铁算盘看见孙女李娟跟孙女女婿郭全中站在门口等他回家吃饭。铁算盘抹了抹嘴巴说:“爷爷吃过了,你们回家吃吧”。 两个孩子不走,跟着铁算盘走进他睡觉的账房,铁算盘伸手摸了摸长得虎头虎脑的全中,想起这个孩子不幸的遭遇,有点替这个孩子难过。他关切地询问两个孩子:“你们想说什么”? 全中嗫嚅着,欲言又止,脸蛋憋得通红,想说什么而又不敢说。李娟说:“爷爷,全中说他不想念书了,想学医”。 其实铁算盘早就有这个想法。明秋的两个孩子已经全部出外谋事,不可能回来经营药铺,自己的憨憨儿子和孙子先天不足,这个药铺也只有全中来继承。可是孩子文化底子太薄,铁算盘想让全中先念几年书再来药铺学医。 可是孩子既然提出来了,铁算盘就不能不考虑。他看孙女(实际上是女儿)李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虽然不是闭月羞花,却也天资聪颖,心里稍感欣慰,心想若能两个孩子同时学医,他自己百年之后就将药铺交与两个孩子经营。 看着爷爷不说话,李娟以为爷爷还另有打算,于是抓着爷爷的胳膊摇着,在爷爷面前耍娇:“爷爷你原来说过要让全中学医,可不许变卦”。 铁算盘故意将话题岔开,问两个孩子:“你俩吃了没有?爷爷给你俩一些钱,你俩去吃羊肉泡馍”。 李娟不高兴了,将嘴撅起来,嘟囔道:“娘已经将饭做好了,我们不吃你那羊肉泡馍”。 铁算盘说:“做好的饭明早再吃,索性连你娘一起叫上”。 李娟看全中站在一边不说话,知道自己这个小丈夫嘴馋,一听说吃羊肉泡馍思想就开了小差。让全中学医是李娟跟娘商量好了的,娘也不得不为自己的以后考虑。可是这爷爷不知道还有什么打算,硬是不肯答应全中学医。李娟的眼里噙满了泪珠,拉起小丈夫的手说:“全中,咱走”。 全中磨蹭着不想离开,铁算盘内心叹道:“到底还是两个孩子”。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说:“娟儿,全中学医之事爷爷还得跟你娘商量”。 李娟高兴了,搂住爷爷的双肩,在爷爷的额前嘬了一口。爷爷把李娟撕开,故意斥道:“去!越大越不像话”。 两个孩子拿了钱,高高兴兴地离去。铁算盘想如此以来两个先生就再不好意思走了。想到此铁算盘把院子里的茶炉点燃,在炉子上烧了一壶水,拿出侄子明秋孝敬他的,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龙井,泡了一壶好茶。两位先生嗅到了茶叶的清香,知道这铁算盘肯定有要事相求,果然听到了铁算盘的喊声:“赵先生、祁先生,茶水泡好了,喝一口”。 两位先生对视一笑,来到客厅,客厅内几把木椅,一张茶桌,平时两位先生自做自吃,茶桌就是饭桌,有时来了尊贵患者,也把患者请到后院客厅,先生就让患者坐在饭桌前为患者诊断。那桌子和椅子都是用上等木料制成,做工十分讲究。铁算盘把茶杯用清水冲洗,然后为两位先生亲自倒茶。 两位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铁算盘这才说:“老汉想让孙女和孙女女婿跟二位先生拜师学医,不知二位先生是否愿意带徒弟”? 赵先生祁先生面面相觑,这样的事情不好推辞。可是那李明秋有言在先,要将赵先生解雇。赵先生不得不说:“赵某即将离去,收徒之事实难从命”。 铁算盘百炼成精,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对付。他给两位先生把茶水添满,然后才说:“我感觉大家可能闹了一点误会,其实走到哪里都是为了挣钱,一动不如一静,两位先生我可是真心挽留”。 祁先生接口说:“话说白了,李明秋掌柜怀疑我们两人来路不明,大家走南闯北还不都是为了谋生?我说一句话李掌柜你不要介意,你们叔侄俩这是自己砸自己的生意”。 铁算盘赶忙说:“就是就是,我们这药铺接连出了两个日本特务,我们叔侄俩惊魂未定,两位先生不必介意,明秋回来之后我们会权衡利弊,两位先生医术精湛,我们绝不会将二位先生解雇”。 可是那赵先生还是有点举棋不定,答应李明秋回来之后再做决定。 铁算盘站起身,嘱咐两位先生好好用茶,他要回一趟家。 黄昏的凤栖县城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迎面刮来的风带着湿湿的暖意,铁算盘在这座县城出生、成长、生活,转瞬间六十多年过去,王旗变幻,凤栖城的人早已经将那些走马灯似的官员忘记,但是人们不会忘记铁算盘,铁算盘是凤栖城的一块标记。 铁算盘突然想跟竹叶坐坐,意识中他欠这个女人太多,岁月不饶人,趁他这几年身体尚可,必须对竹叶的以后作出安排。目前看来智障儿子和憨憨孙子无法担当起养家糊口的责任,铁算盘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李娟和全中身上,虽然说两个孩子到药铺学医竹叶肯定赞同,但是铁算盘还是想跟儿子媳妇把这件事情说明,这是对竹叶的一种尊重。 推开虚掩的大门,铁算盘故意咳嗽了一声,东厦屋的灯亮着,隔着窗子朝里看,娘仨正坐在炕上吃饭。 长安的客商源源不断地定做那些奇形怪状的陶俑,卢师傅的生意越做越好,软馍和他的儿子一般不回家吃饭,家里只剩下竹叶和女儿女婿,那全中紧靠竹叶坐着,看起来好像母子俩。 铁算盘问道:“你们仨怎么没有去吃羊肉泡馍”? 竹叶咧嘴一笑:“饭已经做好了,在家吃一样”。 李娟问:“爷爷你再吃些”? 铁算盘在炕沿上坐下,掏出烟锅点了一锅烟,抽了一口,才回答:“爷爷吃得很饱”。接着对竹叶说:“我想让两个孩子去学医,你看咋像”? 竹叶放下饭碗,脑门亮亮地,有些激动:“刚才两个娃回来已经说过了,爹你就看得安排吧”。 铁算盘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去,竹叶跳下炕,把老爹爹一直送出大门外,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人,突然脸红了:“爹,我一会儿给你把上屋的炕烧热,你就……回屋睡吧”。 铁算盘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知道儿子媳妇说这句话的用意,但是他无法拒绝,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含混不清地说:“好吧”…… 第200章 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们得到了一笔社会救济,生活暂时还能维持下去,加之男人们离开时间不久,女人们虽然处心积虑,但是基本上还没有感觉得来危机。 不论男人们在与不在,日子总得过下去。郭全发一时半会回不来,年翠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郭文涛结婚。年翠英是个要强的女人,行为做事有自己的准则,她不会让接连不断的打击压垮,她身边还有五个儿女,人总是活在希望之中,累死累活也要把这五个孩子养大,孩子是年翠英的精神支柱和全部希望。 女人们都爱斗心眼,两个亲家母从一开始就互相较劲。那蜇驴蜂想,年翠英五个孩子,吃一个馍要分成五份,好家怕三分,既然文慧不能独占那一幢老宅院,那么蜇驴蜂就要狠敲年翠英一笔,也不全为了蜇驴蜂自己,得为文慧以后做一些准备。 刘媒婆把她那满头的白发在脑后绾了一个发髻,套上豹子年前孝敬她的黑丝络,穿一件黑老布褂子,打着绑腿,手里拿一只手帕,来到蜇驴蜂家门前,推开虚掩的大门,张口喊道:“张凤(蜇驴蜂)——,你刘婶来了”。 蜇驴蜂答应一声,跳下炕,出屋欢迎,她知道刘媒婆是受年翠英之邀,前来提亲,心里早已想好怎样应对,两个女人见面免不了一番亲热,互相问候着,蜇驴蜂替刘媒婆脱了鞋,把刘媒婆扶上炕,大女儿文秀端上来一笸箩核桃、红枣、落花生,两个女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啦话。 相互间客套了一番,很快就转入正题,刘媒婆免不了把两个孩子都夸赞了一番,然后说:“你们是老邻居,相互间知根知底,有啥话就说到明处,我为你们穿针引线,来回跑腿”。 蜇驴蜂笑得勉强:“刘婶,文慧她爹不在家,我们妇道人家总感觉没有男人心里不踏实,我知道亲家母有难处,但是也不能把女儿白送人,她家娃多,担心文慧嫁到她家受累,为女儿多挣一点财礼也在情理之中”。 刘媒婆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到这蜇驴蜂话里有话,于是问道:“张凤,咱们都在一个村子住着,我想那年翠英也不会干焾子粘油(方言,比喻不摊本钱白娶媳妇),人家肯定做了准备。不过,咱们这边口张得太大(这里指财礼要得太多)也惹人家笑话,刘婶一手拖两家,能过得去就行”。 蜇驴蜂嘴一撇,打断刘媒婆的话头:“谁不知道老掌柜郭子仪临走前把几千银元给了孙子媳妇年翠英,我那亲家母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咱俩的腰粗,要她一百银元等于九牛一毛”。 刘媒婆吐了一下舌头:“我说张凤,年翠英有钱没钱咱不清楚,我那春花嫁给大狼时一分钱的财礼都没有。事情做得过分了惹人笑话,咱的女子十六岁,争端二十四块银元双方都能搁住,再多一点也不是不可以,最多超不过三十二块银元。咱的女子又不是金枝玉叶,这一百银元刘婶给你张不出口”。 蜇驴蜂进一步要挟:“要不一块银元都不要,她年翠英给俩娃写一纸契约,把那幢老宅院交给大儿子郭文涛继承”。 刘媒婆终于明白了,这蜇驴蜂心比碌碡重,她跳下炕,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去给那边回个话,看年翠英咋说”。 蜇驴蜂拽住刘媒婆的手,说:“吃了饭再走”。 刘媒婆跟蜇驴蜂在屋子里说话,文慧一直站在窗子外偷听,这阵子看娘把刘媒婆气走了,沉着脸走进屋,直接对娘说:“娘,你干脆把我杀了,剁成肉馅,到瓦沟镇去卖人肉包子”! 蜇驴蜂懵了,想不到女儿竟然这样对她说话,心里一急,眼泪也就留了下来,她哭着骂道:“我把你养活了十六岁,还不如喂条狗!你爹不在家,娘还不是为你好”! 文慧一见娘流泪,也跟着哭:“天不怪地不怪,就怪我是个女儿身,假如我是个男孩子,你还不是要给娶媳妇!你心不沉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点财礼,你把我逼急了,我就跟上那文涛私奔”! 蜇驴蜂呸一下唾了文慧一脸:“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你以为娘缺你那几个钱?馍馍不熟气不旺!咱不为蒸(争)馍为争气!趁这阵子不争一点家产,将来有你娃后悔的一天”! 文慧还在跟娘争辩:“好儿不在乎家当、好女不在乎陪房,娘呀,我的事你就不要瞎搅和好不”? 文秀进来,首先劝说妹妹文慧:“文慧,咱娘的心思我知道,绝对不是为了争财礼,是为你争郭家那一幢老宅院,你嫁过去以后就是郭家的大儿媳,那老宅院理应归你,咱爹不在家,你不该惹娘生气”。 蜇驴蜂哭道:“还是文秀知道娘的心”。 文慧并不领情,一边哽咽一边说:“谁不知道你们串通一起算计我。娘有本事也把文涛招赘进门,这屋子里的财产也有我们一份”! 蜇驴蜂气急,半天喘不上来一口气,文秀急了,一边给娘捶背一边骂文慧:“文慧你的心叫狗吃了!你不要把娘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去问问,如果文涛答应倒插门,我跟板脑立刻从这屋子搬出去住”! 有人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最低,这话可能有几分正确。那文慧也不管娘的死活,转身走出屋,看文涛正在场院里等她,擦干眼泪迎上去,问文涛:“那刘媒婆到你家去过没有”? 文涛答非所问:“我刚才走到你家门口,听见你正跟婶娘吵架,好像跟财礼有关”? 文慧又流泪了:“我娘惹刘媒婆生气了,张口向你娘要一百银元的财礼,你说咱俩这事还能成不”? 文涛虽然比文慧小几岁,但是念过书,知书达理,显得少年老成。他说,显得满不在意:“我娘和你娘,针尖对麦芒,谁都不会吃亏,要多少财礼都跟咱们关系不大,咱俩装傻点,不要惹老人生气”。 正说话间板脑出来了,对文涛和文慧说:“你俩站在这里干啥?咱娘叫你俩回屋说话”。 文慧吃了定心丸,破涕为笑,感觉中她这个小丈夫很了不起,几句话就能说到人心里,低下头,跟在文涛后边,重新回屋。 蜇驴蜂一看文涛进屋,马上擦干眼泪,坐得端正,她不看文慧一眼,直接对文涛说:“回家告诉你娘,这阵子就把文慧领走,从今后我没有文慧这个女儿,文慧也没有我这个娘”! 郭文涛将身子靠在炕沿上,故作亲热地叫了一声:“婶娘”。 蜇驴蜂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嗨——”。 大家都不吱声,看那文涛想说啥。文涛不紧不慢地说:“我也常惹我娘生气,有时也把娘气哭。这阵子想起来真有点后悔,大人们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儿女”。那文涛故意面朝文慧:“文慧,你说对不”? 蜇驴蜂的气一下子消了大半,不由得由衷地赞道:“还是文涛会说话”。 文涛继续说:“我知道,婶娘主要担心我们以后的日子不得过,为我俩多争一点财产。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老爷在世时我家在凤栖街上还有药铺,现今那药铺归了李姓。我们以后有本领,看不上那一幢老宅院,我们不学好,还有可能把那老宅院卖掉”。 蜇驴蜂暗自思忖,这孩子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滴水不漏,不由得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学会的”? 文涛笑了:“书上学的。百善孝为先,婶娘,只要我们对您好,比啥都强”。 两个女婿在地上站着,一个身体壮实,一个眉清目秀,板脑在村里的小伙子里边也算出类拔萃,但是在文涛面前就显得粗俗。蜇驴蜂在想,这娃念了书以后就是不一样,念书能使人懂得许多道理,看样子文涛以后说不定比板脑有出息……想到此蜇驴蜂的气全消了,说:“你回家告诉你娘,什么时候结婚都行”。 文涛说:“我娘让我来跟你商量,我爹跟叔叔都不在家,婚事尽量办简单一点,结完婚以后我们全家都打算搬到凤栖县城里去,娘打算供养我们弟妹几个上学,我跟娘一起利用外公留下的几间门面房,重新使餐馆开张”。 说话间文秀已经把饭做好端上炕,蜇驴蜂拉文涛坐在自己身旁,文慧的两个妹妹文英、文爱见娘生气,一直躲在姐姐的新房里不敢出来,这阵子看娘气消了,悄悄地爬上炕吃饭,蜇驴蜂看着四个女儿有些凄凉,唉——!这人强不如命强,女儿长大以后都胳膊肘超外拐,咱这是白忙活……想着想着眼泪掉进碗里,文慧感觉刚才对娘说话有点太狠,这阵子也有点后悔,于是劝娘:“娘,你不用担心,我跟文涛以后保证对你孝顺”。 蜇驴蜂骂道:“孝顺你娘的脚”!骂完以后又对文慧说:“一会儿吃完饭你去叫刘媒婆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文涛吃完饭放下碗筷,说:“干脆连我娘一起叫来,你们有啥话就一次说完,至于财礼之事——” 蜇驴蜂把女婿的话打断:“财礼之事就不用提了,我也想开了,十个女子不顶一条儿子,咱净生了些赔钱货,自认倒霉”。 四个女儿一起对娘瞪起了眼睛:“娘,你不能那样说话”。 一直闷头吃饭的板脑咧嘴笑了:“娘,女婿比儿子孝顺”。 第201章 郭宇村这阵子最神气的要算板材,板材只有一个儿子东渡黄河没有回来。男人一旦高兴就有点忘乎所以,一旦忘乎所以就要闹出一点动静。这几日郭宇村又在办一件大事,一家娶儿媳妇一家嫁女,那板材不要人请,一大早就来到亲家母蜇驴蜂家里,自告奋勇给蜇驴蜂当起了执事。 良田爷已经八十岁了,这天主动来到郭家的老宅院,为郭文涛主持婚礼,老寿星的到来为郭家增光添彩,年翠英搬了一张椅子让老寿星坐在院子中央,二月的阳光暖洋洋,老寿星眯起眼睛坐在上院的瓦屋前,身上晒着太阳,前来恭喜的人全都先朝老寿星作揖。每来一个客人老寿星都要道一声万福,嘴里喊着郭子仪的名字,叫道:“老伙计,你的重孙子今日大喜,×××前来恭喜”!女人们暂时忘却了失去男人的伤悲,为老寿星的幽默而感动不已。 年翠英争气,为郭文涛的婚事杀了一头猪,给亲家母送过去一半,自留一半招待客人,村里的几个女人前来帮忙,漏斗子遵照年翠英的旨意请来了吹鼓手为郭文涛结婚贺喜,大儿子的婚事倒也办得说得过去。 由于新郎新娘是邻居,文慧出嫁时没有坐轿子,而是骑一匹高头大马,蜇驴蜂特意请来了孩子的二舅张德贵,张德贵把外甥女抱上马。迎亲的唢呐欢快地吹着,绕村子转了一圈,跟杨九娃和郭麻子撞了个当面。 事先没有预约,杨九娃跟郭麻子也选择了这一天来郭宇村慰问,一行人抬着花圈进得村来,猛然听到迎亲的唢呐响彻云天,接着看见新娘子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谁家迎娶新娘。 郭麻子被人抬着,行动还不方便,疙瘩骑在马上,下马时还需要有人搀扶,大家有点犹豫,他们主要是来祭祀张大山和慰问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并不知道郭文涛这天大婚。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屡见不鲜,送葬的跟迎亲的经常在路上相遇,一般情况下都是迎亲的给送葬的让路。良田爷深明大义,首先要年翠英不必介意,年翠英权衡利害,虽然心里有点咯噔,但是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她言道仙逝者为长,祭祀张大山自然在先。于是郭文涛跟文慧暂停拜堂,村里人又全部来到张大山的灵堂前,吹鼓手吹起了安魂曲,喜庆的婚礼被悲壮的祭祀仪式代替。 祭祀仪式很快就结束,大家又重返郭家的老宅院为郭文涛举行婚礼,婚礼由良田爷主持,增加了几分凝重的气氛,郭麻子、杨九娃、楞木和疙瘩都按照农村的规矩行了一份不薄的贺礼。年翠英不知道儿子的婚事会来这么多的客人,有点准备不足,眼看得席面上没啥吃了,心里自然着急,良田爷要漏斗子过蜇驴蜂这边看看,有没有吃剩的肉菜要一些过来,反正两家都结了亲,总不能让年翠英丢人。 漏斗子高高兴兴地过去,垂头丧气地回来,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说:“蜇驴蜂不给”。 其实这件事不怪蜇驴蜂,是板材从中作梗。 青头不在家,板材有事无事总爱到蜇驴蜂家走走,男人一旦看上一个女人,那心里便毛糙得不行,老实说蜇驴蜂有点瞧不起这个亲家,可是她也不好说啥,那些日子板脑刚从日本鬼子的枪口下逃回来,对两家人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板材是来看望儿子,你蜇驴蜂总不能把板材从家里赶出去。可是文秀看出来一些蹊跷,晚上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悄声问板脑:“我看你爹瞅我娘时眼光有点异样”。 那板脑说话也不客气:“我爹看上了你娘”! 文秀伸出一双小拳头在板脑胸前锤打,板脑用双臂把文秀箍紧,翻身骑在文秀身上,文秀一动不动,静静等待那烈焰焚身的时刻,她喜欢板脑的健壮,喜欢男人一刻不停地耕她犁她,她在男人的大力起伏中获得快感,常常不由自主地发出夜猫子叫春时的喊声。 板脑爱听文秀的喊叫,那喊声在山村的夜间传出很远,那是一种激情的碰撞,让人在互相索取中获得快感。蜇驴蜂两个年纪较小的女孩问娘:“娘,我大姐在喊叫什么”? 蜇驴蜂的心里掠过一阵惊悸,她担心两个小女孩早熟,就像文慧那样演绎风流。可是女人天生多愁善感,那条淌血的壕沟需要男人的耕耘,谁都从年轻时走过,蜇驴蜂也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时刻,这阵子蜇驴蜂开始思念青头,蜇驴蜂不是那种放荡不羁的女人,她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男人。 可是文秀喊叫声越来越响,两个小女孩坐起来满脸恐慌:“娘,你去看一下,是不是板脑哥在打姐姐”? 蜇驴蜂开了门,把刀子扔进院子里,闹出很大的动静,没有好气地骂道:“门缝夹住了狗的尾巴”! 文秀的喊叫声戛然而止,静默的夜晚一颗流星滑过,一丝亮光从窗子上闪了一下,蜇驴蜂把两个孩子搂紧,内心里焦灼而朦胧。 转瞬间文慧出嫁的日子到了,年翠英给了亲家母一笔不薄的聘礼,蜇驴蜂用这些钱,给二女儿办了一套体面的嫁妆,男方女方都高高兴兴地迎亲嫁女,谁料想半路里郭麻子杨九娃抬着花圈跟文慧的马头撞了个当面。 尽管主人心里不愉快,其实遇到这样的场面帮忙的人一般不会插嘴,也不会有意挑起是非。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板材一连说了几个晦气,紧接着将一把笤帚隔着大门甩到村子当中的官路上。这在当年是一种驱鬼的形式,意思是把晦气驱赶出门。蜇驴蜂的脸紫胀着,差点昏了过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去了隔壁院子,这边院子里只留下文秀姐妹三个,姐妹三个搂着娘哭了,板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好像是这家的主人。 停一会儿漏斗子过来,说那边招待客人的肉菜不够了,这边有没有剩下的肉菜端过去,还没有容得蜇驴蜂说啥,板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喷了亲家漏斗子一脸口水,断然拒绝:“不给”! 良田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漏斗子一句:“你说啥”? 漏斗子又重复了一遍:“人家不给”。 良田爷还是不信,说:“我过去看看”。 漏斗子对良田爷挤眼,脸上显出一丝坏笑,说:“你就不要过去了,让板脑过去看看”。 板脑这天跟张德贵一起,充当了女方宾客的角色,听得有人叫他,离开席面,问漏斗子:“叔,咋哩吗”? 漏斗子也不把话挑明,只是说:“你过那边院子里劝劝你爹”。 板脑知道爹是个半桶(神智不健全,做事爱捅娄子)。急忙出了院子,看村道上有一把笤帚,顿时气得脸色发青,他飞起一脚,把笤帚踢到水沟里,进了院子,看媳妇跟岳母哭得涕泪涟涟,爹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那老爹看儿子回来站起来想说啥,只见儿子脸色铁青,抡起拳头向板材砸过来,板材习惯性地躲了一下,问儿子:“你喝醉了”? 板脑吼道:“滚回去”!板材还有些发懵,不知道儿子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漏斗子跟良田爷过来,把板材连推带拉,劝得离开了蜇驴蜂的家。板材走到半路上还想返回去跟儿子论理,漏斗子贴着板材的耳朵说:“亲家,咱做下失礼事了,不怪儿子生气,你把笤帚甩到村道上为啥”? 板材还是想不通,脖子上的板筋直冒,直骂那郭麻子跟杨九娃缺德:“人家大喜的日子他们跑来祭祀干啥”? 漏斗子说:“回家手指头塞进尻门子慢慢想去,人家大喜的日子你甩笤帚驱鬼干啥”? 板材还想争辩,正在坐席的老婆子来了,拽着板材的衣服袖子把板材拉回家。 尽管俩亲家母言语不和,年翠英听说蜇驴蜂受了委屈还是过这边院子劝说,那蜇驴蜂见年翠英过来,擦干眼泪首先劝开了翠英:“亲家母你不要介意,这边剩下的肉菜叫人全部端过去招待客人,你那边客人多,不要冷落了客人”。 年翠英说:“我也不知道杨九娃郭麻子今天会来咱村,这样的事情遇到一起纯属偶然,那板材纯粹是个半桶,咱们都不要往心里去”。 蜇驴蜂又掉下了泪珠:“人的命运不同,我能想开”。 酒席宴上的客人们完全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宴会照常进行,只是气氛有些沉闷,客人们没有划拳猜令。那天李明秋也来了,坐在角落里始终没有吭声,他总感觉到年翠英办事欠妥,不管怎么说郭全中还是孩子的小爹爹,给儿子结婚为什么不通知郭全中一声?可是李明秋无法跟一个女人论理,也不愿意在婚礼上给人为难,只能默默地坐着,静等着婚宴结束。 其实郭麻子也很尴尬,要不是遇到当面,这样的婚宴他本身就不该参加,这幢老宅院郭麻子已经来过几次,每一次来心情都不尽相同,大家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菜,便起身告辞。女人们一拥而上,拦住郭麻子不让郭麻子走,向郭麻子讨要她们的男人。杨九娃向大家解释:“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预料到,给我们时间,我们会找日本人算账”! 良田爷也出来劝说女人们:“是日本人抓走了郭宇村的男人,郭团长抗日有功,咱们有千仇万恨都不能朝郭团长发泄,今天是郭文涛、文慧大喜的日子,为了郭宇村的孩子,咱们都省点心”。 第202章 尽管发生了这么多的磕磕碰碰,文涛和文慧完全置身度外,一对新人高高兴兴地举行完婚礼,在洞房里面对红烛相拥。那是一年中最富有幻想的二月,窗外吹进和煦的风,红烛流泪,爆出一声脆响,墙上映衬着两个人重叠的身影,身上的衣服自然滑落,文慧伸出莲藕似的胳膊,把自己的小丈夫裹入怀中,那郭文涛瘦小的身躯在文慧的怀里有点失重,他幸福地闭上眼睛,享受着小大姐的爱抚。 突然一只老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扑灭了桌子上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暗了,闪烁着一丝火星,文慧一声惊叫,把文涛搂得更紧,郭文涛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小丈夫故作镇静,他颤栗着说:“不怕,我看见是一只老鼠”。可是他嘴上虽然那么说,身子却抖个不停。不料文慧的惊叫变成了大哭,她说她看见了许多鬼影……那哭声在寂静的山村传出很远,刚刚失去男人的女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在自己的大门口点燃驱鬼的篝火,火光中女人们手持砍刀狂舞,保护她们的孩子不受鬼魅的侵扰。那是一种最原始的驱鬼方式,二月的第一声春雷由远而近,无知的村民们把一些最普通的自然天象归咎于妖魔鬼怪的惩罚,文慧的哭声增添了人们的恐惧,人们折腾够了,又不约而同地跪倒在良田爷的屋前,她们一致认为憨女捡来的孩子有点怪异,祈祷天界派来的神童保佑她们安宁。憨女挺着大肚子抱着儿子出现在茅屋的门口,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大家看见“小神童”双手合十,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连良田爷也感觉疑惑,这三岁小孩有点不可思议。 一场春雨从人们的头顶浇灌而下,人们冒雨跑回自家的茅屋,村子里又重归死寂。感觉到鬼魅已经在大家的驱赶中逃遁,大家的心灵得到了暂时的安慰,女人们哄着孩子悄然入眠,也许她们梦见了自己的丈夫。 幸亏年翠英多了一个心眼,感觉到这空旷的老宅院只住两个小孩子不放心,于是她把上屋爷爷曾经睡过的小炕烧热,跟小女儿文秀睡在上屋为一对新人做伴。 年翠英忙碌了一天,昏昏沉沉地睡去,突然文慧的哭声把她惊醒,紧接着就听到了村子里女人们驱鬼的喊声,刚强而自信的年翠英也有点头皮发麻,她起身来到院子里,故作镇静地问文涛:“你们怎么了”? 文涛颤声说:“刚才一只老鼠扑灭了蜡烛,文慧说她看见了鬼影”。 年翠英不顾新婚夫妻的忌讳,走进新房里重新点亮红烛,看小俩口搂抱在一起站在地上,衣服滑落了一地,文慧肥硕的****抵住文涛瘦小的肩胛,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新婚之夜……她看墙上的人影飘忽不定,突然见明白了,文慧看见的,是灯光暗淡下去以后自己的身影。年翠英大声地呵斥自己新婚的儿媳:“别哭了!整条村子都被你的哭声震动”。 可是文慧仍然哭着申辩:“娘,你不要走,我害怕,我当真看见了鬼影”。 年翠英指着墙上的人影问文慧:“那是什么?不要杯弓蛇影,自己找罪受”。 一场春雨伴着春雷,扑打着窗棂,红烛被风吹灭,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烁了许久,墙上的人影逐渐消遁,让人无端生出恐惧。年翠英伸出两只胳膊抱着两个孩子,说:“不用害怕,娘给你们做伴”。 睡在上屋的小女被响雷惊醒,伸手一摸不见了娘,哭着喊着跑到院子里,被雨浇得湿透,年翠英跑到院子里把小女儿抱起,听见伴着春雷,村子里逐渐归于寂静。 蜇驴蜂的心情简直糟透了,女儿的大喜日子怎么会碰上板材这么个瘟神!文慧的婚礼就在隔壁院子举行,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一举一动都灌入蜇驴蜂的耳际,熙熙攘攘的人群相继散去,大家都心绪不佳,听不到闹房的喧嚣,年翠英关大门的声音很响,蜇驴蜂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两个小女儿睡在她的两旁,真有点有点佩服亲家母年翠英办事的能力,能把纷乱的场面调理得有条不紊。 经过了一连几天的忙碌,突然感觉累了,睡意渐浓,正迷瞪间突然听见女儿文慧竭斯底里的哭喊,蜇驴蜂惊恐着坐起来,慌忙穿好衣服,下意识地走到老宅院门口,听见亲家母年翠英起来了,西厦屋的灯光重新点亮,心里稍觉安慰,可是过不了多久村子里就响起了驱鬼的喊声,一个男人的声音最亮,那喊声好像公驴发情那样让人耳膜鼓胀,大女婿板脑也起来了,抱一堆柴禾放在大门外,准备像村里人一样点燃驱鬼的篝火,蜇驴蜂气急,说话的声调有点变形:“你这是做什么?村里人不明真相,难道我们也要跟上瞎起哄”? 板脑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问岳母:“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蜇驴蜂指着隔壁院子说:“可能两个孩子受了什么惊吓,我听见亲家母起来了,咱们不好进去参与”。 板材那公驴般的喊叫传入板脑的耳际,板脑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感觉中老爹爹有点幸灾乐祸,所有的行为都让人感到厌恶,板脑循着声音走到老半桶的身后,飞起一脚踢得老爹爹趴下,板材以为真的遇见鬼了,三魂六魄全被吓丢,喉咙里咕隆着,含混不清跪在地上讨饶:“神仙饶命”。 板脑苦笑道:“爹,你再不要丢人显眼了,回家头蒙着被子睡觉,行不”? 板材也不敢跟儿子论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回了屋,村子里少了板材的噪音,安静了许多。突然间在火光闪烁处,又出现了一个鬼影,那是狗剩沿着各家门前的篝火跳来跳去,公鸭般的嗓门发出了母猫叫春时的哼哼,女人们没有理睬狗剩的癫狂,纷纷涌到良田爷的院子里叩拜“神童”。哗啦啦一场春雨从天而降,被雨水浇灭的篝火冒着白烟,一道闪电划过,折腾了大半夜的村子终归平静。 雨水洗刷了人们心中的浮躁,新生的太阳在树梢上跳跃,鸟雀子毫不理会这个村子发生的不幸,依然尽情展现着自己的歌喉,女人们揉着眼睛坐起来,昨夜发生的一幕依然历历在目,他们穿好衣服不约而同地来到场院,耳际里传来了一个婴孩的哭声,洋芋说:“憨女生了,是个闺女”。 在精神和物质都极端贫乏的年代,一个小孩子的怪异行为引起了郭宇村妇女们的极大兴趣,无意中,大家对憨女有了一丝敬畏,也许,又一位菩萨问世,憨女成为大家心目中的“王母”。女人们回家拿出舍不得吃的麦面,为憨女制作花贡(花馍),当天夜里良田爷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女人们捏制的各种花馍琳琅满目。 整整一夜,蜇驴蜂都在惊恐中度过,天微明时分她就敲开了亲家母的院门,想不到年翠英比蜇驴蜂起来更早,已经把院子里的杂物打扫干净。年翠英知道亲家母肯定一夜未睡,一见面就满脸歉疚地说:“亲家母,让你吃惊了,其实没有什么,一只老鼠扑灭了桌子上的蜡烛,两个孩子没有经验,误认为墙上的影子就是鬼影,惊恐的喊声搞得全村人都不得安宁”。 蜇驴蜂舒了一口气,也对年翠英表示歉意:“亲家母我看你一连忙碌了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千万不要把自己累倒”。 两亲家母一边说一边进了上屋,年翠英哀叹一声:“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就等于没有主心骨,这阵子还说不上睡觉的事,我想今天就赶到凤栖县城,把老爹爹的酒肉馆重新开张,不管怎么样穷日子总得要过,想让亲家母帮忙给孩子做几天伴儿”。 蜇驴蜂感叹亲家母哪来那么大的心劲,能一刻不停地运作,她好心劝道:“亲家母不用那么着急,歇几天再去”。 年翠英还是一声长叹:“学校里已经开学了,我想到县里给几个娃报名,生就苦身子人,总有干不完的事情”。 蜇驴蜂只好说:“亲家母你就放心去吧,这几个孩子由我给你照顾”。 年翠英说:“我把文选、文义、文华带走,只留文秀一个女孩在家里,文涛新婚,就让他在家里住几天,我到城里收拾好以后再来接他们夫妻俩,你晚上过来就睡在这边,给几个孩子做伴”。 蜇驴蜂问:“咱村到县城八十里路,你跟孩子如何能走得到”? 年翠英回答:“昨天我跟二狼已经商量好了,正好二狼要去县上办事,我跟二狼同去”。 说话间二狼已经过来,问道:“姨,我娘说你昨天刚给娃结婚,要我等你一两天,咱过一两天再走,行不”? 翠英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走,你如果不方便,就借我们两匹马,我们到凤栖以后,将马寄存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你来凤栖后,把马牵回来”。 二狼嗫嚅着,想了一会儿,说:“我回家跟我娘商量一下”。 二郎走后蜇驴蜂说:“亲家母你就让板脑去吧,板脑还能帮你收拾酒馆的房子”。 年翠英嫌那板脑办事给他爹板材一样毛糙,但是也不好驳回亲家母的一片好心,停一会儿才说:“我跟二狼已经商量好了,主要是想用人家的马,如果二狼不去了,再让板脑去”。 原来,前几天年翠英已经安排好了,决定给儿子办完婚事以后去凤栖把爹爹留下的酒馆重新开张,年翠英是个急性子人,想好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做起事来滴水不漏,不把事情干完就睡不好觉。她去漏斗子家借马,漏斗子不好说不借,但是将马借给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些不太放心,心生一计,决定让二郎跟年翠英同去,把年翠英母子几个送到凤栖以后将马牵回。 村子里昨晚“驱鬼”折腾了一夜,刘媒婆急急忙忙跑出屋子,想跟上村里人一起去跳大神,冷不防被一个人拽住衣服袖子,刘媒婆回头一看,原来是亲家母狼婆娘,狼婆娘一辈子活得胆大,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她好心劝道:“亲家母,村子里的女人们都心绪不宁,这种时候咱不能瞎搅和”。 刘媒婆寄人篱下,不得不听。全村家家门前都燃起一堆篝火,唯独狼婆娘家没有,天明时分狼婆娘打发二狼过来,询问翠英,今天去不去凤栖? 村里人看见,二狼牵出来三匹马,马背上驮着年翠英一家几口人的被褥,老二老三合骑一匹马,年翠英抱着小儿子骑在另一匹马上,小女儿要跟上娘同去,年翠英哄孩子:“娘回家时给娃买糖”。文涛把妹妹抱在怀里,朝妈妈招手。 第203章 二狼把年翠英母女四个送到凤栖县城,年翠英招呼二狼在八条腿羊肉泡馍馆吃了一顿羊肉泡馍,吃完饭后二狼说他要回家。年翠英问道:“你不是要来凤栖办事,怎么就走”? 二狼实话实说:“我娘嫌你们母子几个去凤栖不放心,要我腾出功夫送你们,现在你们平安到了,我也就该回家了”。 年翠英要给二狼付工钱,二狼坚决不收。年翠英要送二狼到城外,被二狼拦住:“姨,你也乏了,今晚该歇歇了,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事,你就说一声”。 眼看着二狼牵着马出了东城门,年翠英才带着几个孩子,把酒馆后院的住屋大致打扫了一下,将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年翠英在常有理包子店买了一些包子,跟几个孩子吃了早饭,然后带着三个孩子来到公办小学,给孩子报名上学。 学校已经开学多日,校长了解了年翠英的具体情况,决定破例将三个孩子收下。安排好三个孩子上学的事宜以后,年翠英来到酒馆,刚把门打开,立马涌进来叫驴子以前结识的许多好友,那些好友们听说年翠英要将酒馆重新开张,大家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心肠,有的人帮年翠英出主意想办法,有的人干脆挽起袖子,帮助年翠英收拾屋子,十二能也闻讯来了,对年翠英伸出了大拇指,夸赞年翠英是好样的,接着要为年翠英题写匾额,按照辈分年翠英把十二能叫“外公”,看见外公捋起袖子,年翠英大为感动,她问道:“爷爷,这匾额题写什么好”? 十二能反问大家:“大家说题写什么好”? 大家七嘴八舌,众口不一,说了一大堆名字,十二能一概摇头,人们知道十二能已经胸有成竹,最后大家都不说话了,静等十二能一锤定音。只见十二能款款而谈:“一个好的匾额,能招引来一大堆食客。春节前翠英的大兄弟欲将饭馆重新开张,也请我题写匾额,写的是‘抗日酒馆’大家说,这个匾额寓意如何”? 大家齐声夸赞:“好名字,就叫抗日酒馆”! 十二能摇头:“那个名字如果合适,今天我也不再重新题写,咱们做生意就要像个做生意的样子,我的本意,还是那个‘叫驴子酒馆’最合适。叫驴子酒馆在咱凤栖最有名气,这个名字最对咱凤栖人的驴脾气”。 众人哄笑,看那年翠英脸微红,一言不发,十二能知道翠英还有顾虑,解释道:“开酒馆就要开出特色,天津卫的‘狗不理’包子全国闻名,长安街上的‘老孙家羊肉泡馍’独具风格,咱们凤栖的‘八条腿泡馍馆’也名震陕北,‘叫驴子’是你爹闯出来的品牌,听爷爷一句话,这匾额就是你的财神”。 年翠英点头,勉强同意。说话间郭全发的亲外公四愣子迈着鸭子步进来,年翠英赶忙让座,致以问候:“爷爷,我还说忙过这两天就来看望您老人家,您还精神”? 四愣子年事已高,看见郭家的后人免不了伤心,年翠英给儿子结婚时没有忘记给四愣子“下书(请柬)”,四愣子已经不能亲往,儿子屈志刚不愿意去,理由是姐姐不在世了,两家已经多年没有交往。四愣子来酒馆的目的是给外孙媳妇翠英道歉,老人绝不是来寻年翠英的麻烦,可是老虎不吃人威名在外,酒馆帮忙的人还是提心吊胆,十二能也劝四愣子:“老哥,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跟这些晚辈无关,你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丢人”。 四愣子生气了:“兄弟你把我当成啥人了”!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一枚银元,“重外孙子结婚,我不能亲往,十指连心,那是女儿留在世上的一条跟,今天我来给娃添一点红,死了也安心”。 年翠英感动了,赶紧跪下给老人磕头:“爷爷,我代表我们全家,还有我的婆婆,给您老人家磕头。文涛跟他媳妇来凤栖时,我们会来看望你老人家”。 这时候屈志刚进来,看见翠英给老爷子下跪,还以为老爷子又来寻翠英的麻烦,正待上前埋怨爹爹时十二能将志刚的衣服袖子拽住,悄声说:“你爹不糊涂,咱不要搅和”。 只见四愣子亲自将孙子媳妇扶起来,流泪道:“我听人说全发又让日本鬼子抓去了,你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真不容易,孩子,凤栖街的人家全都连着亲戚,谁如果敢欺负你,我跟他拼命”。 翠英见舅舅屈志刚进来,又要给舅舅下跪,被四愣子制止,继续说:“孩子,亲戚越走越亲,互不来往就生疏了,以后谨记着,凤栖城里有全发的舅舅”。 这时,志刚的脸上有点搁不住,给外甥媳妇道歉:“文涛结婚我没有亲自前往给娃贺喜,以后有机会补上”。 十二能拍手哈哈一笑:“你父子俩今早把人赢了,几十年的积怨让你们几句话就化解了,这就好,以后娃们也好互相来往。咱们走吧,不要耽搁娃的事”。 这里十二能跟四愣子俩老哥刚走,那边铁算盘跟脚进来,首先把年翠英一阵猛夸:“哎呀全发媳妇,你真了不起,一个妇道人家撑起了郭家的天,刚给儿子结婚,又来开张酒馆。娃呀,你下的书(请柬)我收到了,明秋不在家,我离不开,实在对不起,老汉我给你道歉了”。 年翠英想不到她来凤栖这么多的人热心帮忙,看来还是老爹爹在世时人缘不错,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点眼热,她噙着泪花对铁算盘说:“爷爷,你们的心情翠英领了,想我一个弱女子,丈夫又不在身边,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几个孩子能够上学,来到凤栖,把老爹爹留下的酒馆重新开张,真想不到这么多人热心帮忙,酒馆开张之日还望大家多多捧场”。 铁算盘连忙说:“那当然,那当然,一会儿让李娟跟她娘过来,帮你洗洗刷刷,孩子,到咱凤栖就等于到了你的家,你爹在世时叫驴子酒馆就是咱凤栖的‘人市’(大家谝闲话的地方),咱们亲戚连着亲戚,有啥难场事有我们大家给你帮忙”。 铁算盘刚把话说完,竹叶和李娟就进来了。李娟一进屋就说:“大嫂,侄子文涛结婚时我们没有前来贺喜,嫂子不要介意。听说大哥不在家,嫂子又来开张酒馆,我也闲着没事,就来给你帮几天忙”。 竹叶说:“大侄女你的名字我早都听说,全中听说他大哥被日本鬼子抓去,难过了几天。他就在对面药铺学医,他爷爷对他的功课抓得很紧,一会儿他就过来了,老嫂比母,这两个孩子还要你这个老嫂子多多调理”。 翠英有点应接不暇,忙说:“就是就是”。看见基本上不需要她动手,前来帮忙的人已经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铁算盘看着众人把“叫驴子酒馆”的匾额重新挂在门楣上方,心里乐呵着,建议翠英再把门面重新漆刷一遍,翠英马上拿出钱,托人去买油漆,到晚上屋里屋外全部收拾好了,翠英请大家去吃羊肉泡馍,大家说:吃饭的事先免了,等你的酒馆开张以后再说。 一连劳累了许多天,翠英终于睡了一晚安稳觉。早晨起来时太阳已经老高,猛然想起来要送三个孩子上学,可是孩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到让翠英吃惊不小。这时李娟跟全中进来了,全中说:“嫂子,你昨晚上可能没有关后门,早晨我们来时看见你还在睡觉,我们不忍心叫醒你,便把三个侄子送到学校。我现在不念书了,在爷爷的药铺学医,以后你有啥事需要帮忙就言传一声”。 年翠英想起了在郭宇村时为了财产之争跟兄弟闹矛盾之事,不觉有些愧疚,看来两个小孩子完全没有把那老宅院当一回事,郭全中可能以后也不打算再回郭宇村,这样也好,那幢药铺以后终归姓郭。 全中跟文涛同一天出生,看见了全中年翠英想起了文涛,文涛已经结了婚,该让孩子学点什么好?正胡思乱想时李娟说:“嫂子,我娘来叫你到我家吃饭”。 年翠英想,如果不去就佛了人家的好意,但是也不能赤手空拳而去,路过副食店,年翠英进去买了一斤点心,还给铁算盘爷爷买一斤酒,年翠英提着酒和点心来到李娟的娘家,看见铁算盘专门在院子里等她。 一家几口围在一起吃饭,铁算盘问翠英:“你找下掌勺的炉头了没有”? 这件事翠英当真还没有考虑,她也不知道酒馆开张以后食客多少,老爹爹在世时是自己掌勺当炉头。翠英说:“我想先一个人试几天,顾不过来时再找炉头”。 铁算盘说:“我知道,一开始食客肯定不少。咱凤栖是南北物资的集散地,过往的客人很多,你外公十二能的想法完全正确,“叫驴子酒馆”这个牌子不能丢,好多人是奔着这个招牌而来,你不顾掌勺的炉头不行”。 翠英心悦诚服,说她开酒馆没有经验,还需要爷爷多多指点。 铁算盘继续说:“我给你推荐一个炉头,叫做崔秀章,这个人在咱凤栖无人不晓,做事本分,关键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头……”。铁算盘猛然感觉到把话说失口了,赶紧打住。 几个女人脸微微一红,可是那年翠英却若有所思,默不作声。 第204章 李妍看到年贵明壮烈牺牲的黑体大字,突然间眼前一黑,立马昏了过去。重新醒来时发觉自己睡在自己窑洞里的小炕上,旁边二妮和霍大姐相陪。李妍的脑子出现了暂时的失忆,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感觉中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在荆棘纵横的悬崖上攀爬,一不小心掉进了万丈深渊,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心儿悬在半空……她哭喊着醒来,看见了两张似曾相识的笑脸。李妍在记忆的仓库里拼命地搜索,终于记起来了,她们是霍大姐和二妮。 霍大姐告诉李妍,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而李妍却记不起自己为什么昏迷,好像是有人在她的头上砸了一闷棍,她即刻就失去了直觉。 二妮的脸儿圆圆的,眼神里闪着惊喜的泪珠,她把一碗面条端到李妍面前,霍大姐扶起李妍的头,二妮劝李妍吃点,吃点饭就有了精神,李妍张嘴刚吃了一口,立马搜肠刮肚地呕吐。军医进来,给李妍服用了白色的药片,李妍服药后头靠在霍大姐胸前喘气。 记忆的碎片慢慢地聚拢,终于拼接成一副完整的记忆,李妍想起来了,好像是毕旅长告诉她年贵明已经壮烈牺牲……脆弱的神经不堪重负,即刻人事不醒。静下心来细想,又感觉到自己不值得为年贵明悲伤,那个人太自私,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竟然不敢承担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实际上那年贵明一开始就不打算有所担当,是李妍自作多情,把年贵明当作自己的靠山。 摒弃了那一份飘忽不定的情感,李妍从伤痛欲绝的悲痛中走出来,靠在霍大姐的胸前李妍感觉温暖,她仰起头,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大姐,您赶快带我离开这里,只有您能拯救我的灵魂”。 霍大姐浑身一激灵,也许这个不幸的姑娘已经知道了噩耗后边的阴谋。老实说霍大姐也不知道年贵明究竟牺牲了没有,只是心里有一点点怀疑,感觉到毕旅长用这种手段对待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有点残酷而卑劣,即使年贵明真的牺牲了也必须首先做好家属的思想工作,在家属具备了承受能力的前提下适时提出,这是做人的基本常识,绝不能趁虚而入,把别人的不幸当作进攻的武器,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霍大姐在党内也有一定的威信,她点了点头,低声嘱咐姑娘:“你就假装昏迷,我帮助你离开这里”。 二妮扶李妍重新睡在炕上,霍大姐直接走进毕旅长办公的窑洞,她坐在毕旅长的对面,表情严肃而坚定:“毕旅长,李妍现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再这样拖下去可能非常危险,我决定回枣园请示首长,把李妍转到八路军医院”。 毕旅长看霍大姐眼睛里射出逼人的光,心里清楚霍大姐可能看出了一些破绽,老实说毕旅长也没有想到问题会闹得这么糟糕,他只是想让李妍死了那份心,然后乖乖地跟他携手进入婚姻的殿堂,想不到弄巧成拙,反而惹火烧身,他心有不甘,嘱咐霍大姐:“过一两天我会亲自到医院探望李妍,我希望李妍病好以后还能回来,我这里工作离不开李妍”。 李妍被用首长的吉普车接到了八路军总医院,当年吉普车延安只有两部。李妍离开旅部大院时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她看见一双焦虑的眼神,李妍知道那是那一次跟她一起上清凉山的警卫员,每当毕旅长进入李妍的窑洞,那个警卫员总是像影子一样出现,保护李妍不受毕旅长的侵犯。警卫员看见李妍的嘴角动了一下,欲言又止,闭起眼,两颗晶莹的泪珠挂上脸颊。 在八路军总医院李妍得到了二妮和霍大姐的悉心照料,心态很快地恢复了平静,李妍已经把年贵明彻底遗忘,感觉中那个人不值得她去为他悲痛欲绝,病愈出院以后霍大姐直接把李妍带到她的单位,原来霍大姐在八路军总政后勤部工作,专门负责管理中央首长们的日常生活起居,在这里工作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女同志,而且几乎全都是首长们的爱人,大家见霍大姐带回来一个靓丽的小妹,全都关怀地拉住李妍的手问东问西,李妍心里感动着,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霍大姐说:“以后李妍就是咱们单位的一员,大家要对这个小妹妹多多关怀”。 可是李妍总感觉有点不踏实,无人时悄悄问二妮:“那个毕旅长会不会再来”? 霍大姐安排李妍跟二妮暂住一个窑洞里,二妮搂住李妍的肩膀悄悄告诉她:“为李妍的事霍大姐已经跟毕旅长摊牌,她要毕旅长彻底死了这份心”。 李妍流泪道:“霍大姐是个好人”。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男童音:“李妍姐姐住哪里”? 李妍知道安远来了,开了门,迎出去:“安远,姐姐住这里”。 小安远进入李妍住的窑洞,看见窑洞里边还有一个人,于是显得拘谨。 李妍给安远倒了一杯水,问道:“安远,你找姐姐干啥”? 安远迟疑着,说:“姐姐,我想跟你单独说话”。 李妍看了二妮一眼,笑了,问道:“你对姐姐还有什么私房话?二妮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二妮也笑了,故意说道:“我偏不走,看你有啥办法”! 安远还是有些顾虑,李妍脸上出现了凝重,她猜想这安远肯定是毕旅长派过来的,可能那个毕旅长还不死心。 果然,安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迟迟疑疑地交给李妍,李妍看信封上有毕旅长的笔迹:李妍同志亲启。 安远把信交给李妍以后,站起身,说他要走了。李妍把安远送出大门,安远看前后左右无人,悄悄告诉李妍:“警卫员哥哥捎话,叫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回来……” 李妍心里一震,看来那个毕旅长还不会把她放弃,一股阴影罩上姑娘的心头,李妍有点悲戚地说:“谢谢你小弟弟,我会想办法保护自己”。 安远走了,李妍一直目送安远消失在视野里,她茫然地回到窑洞,看那封信像一枚定时炸弹,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二妮走过来把李妍从身后抱住,悄声告诉李妍,目前摆脱毕旅长的唯一办法,就是赶快找个男人把自己出嫁。 李妍自己没有拆开那封信,而是把信直接交给霍大姐,霍大姐当着李妍的面把信拆开,看着看着眉头便皱在一起,原来毕旅长在信里用了卑劣的威胁利诱手段,他告诉李妍,为了保护李妍这个年轻的女孩,他向组织隐瞒了李妍的出身问题……毕旅长认为他对李妍已经仁至义尽,可是李妍全然不知悔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当年八路军里边虽然还没有走到身份决定一切的极端,可是一个青年的出身地位往往影响他的政治前途,一般来说出身不好的青年不能担任党的重要职务,更不能在党中央的机要部门工作。说白了,毕旅长穷途匕首见,想一步置李妍于死地。 霍大姐把那封信拿走了,说要带回去研究研究。实际上是想给自己当中央首长的丈夫反映以下,霍大姐的目的还是想把李妍留在自己身边,帮助李妍摆脱毕旅长的纠缠。 首长批评霍大姐缺乏政治远见:“毕旅长是我党的高级将领之一,是我党的精神财富,那李妍算个什么?充其量只是一个革命青年。艰苦的革命战争时期,我们要关怀青年一代的成长,同样更要关怀党的高级将领的个人问题,虽然不能像资产阶级那样糜烂,但是要满足将军们最起码的生活需求……” 那天晚上霍大姐失眠了,霍大姐并不认同首长的观点,可是她也找不出适当的理由来反驳。长征过来的将领,没有解决婚姻问题的剩下不多,霍大姐的任务之一就是当红娘,替没有解决婚姻问题的将领物色对象,在这方面霍大姐颇有经验,关键的问题是两人差距太大……霍大姐想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第二天二妮悄悄地告诉霍大姐,李妍昨夜哭了一个晚上。霍大姐心灵的天枰无法平衡,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做毕旅长的工作,事缓则圆,让毕旅长不要催得太紧,她自己慢慢做通李妍的工作。 霍大姐去找毕旅长,直言李妍目前情绪不佳,急火猛攻会把事情搞砸,她要毕旅长耐心等待一段时期,容她慢慢地说服李妍回心转意。 毕旅长问得僵硬:“霍大姐你把我毕建业当作什么人?我九死一生从敌人的炮火里钻出来,长征路上一直保护中央首长们的安全,李妍一走周围所有的人都对我毕建业有了看法,好像是我侵犯了李妍的什么,放心吧,你让李妍回到我身边来工作,婚姻之事必须两情相悦,李妍不同意我不会强迫”。 霍大姐目瞪口呆,说过来说过去全是她自己出错,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看样子必须把李妍送回毕旅长身边才能了结这一场风波,可是李妍会不会承受?谁替李妍着想?霍大姐几乎是在央求毕旅长:“咱们都是一起从长征路上过来的老战友,谁对谁还能不清楚?毕旅长你误会了,我诚心诚意为你的婚姻发愁,不过我看那个李妍性格很烈,担心……” 毕旅长接过话头:“担心什么?你们的所有担心纯属多余!就不信一个地主小姐能把人吃了,就是首长来我还是那句话,李妍必须回到我的身边”! 第205章 早晨起来板材憋了一泡尿,来不及走进茅房便掏出家伙对着菜园子扫射。院子里的韭菜已经泛绿,板材的尿点子洒在韭菜叶子上哗哗作响。突然他看见栅栏外一个姑娘人影一闪,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是来喜唱家戏的闺女雀儿。 板材坚持把尿洒完,还把家伙甩了几下,然后才系好裤带,前去给雀儿开门。那雀儿已经来过几回,正跟三儿子板胡黏糊,其实两个娃的婚事不难说成,只要板材肯给来喜一笔财礼,来喜就立刻答应女儿嫁给板胡,可那板材认为来喜是个软柿子,好捏,就想干捻子粘油,把那雀儿白娶进门,偏偏那雀儿又不听话,一有机会就往郭宇村跑,来到郭宇村就公然跟那板胡住在一起。来喜昨天刚用一根枣棍把女子赶回家,今天一大早雀儿又来到板材家门口。板材对雀儿嘿嘿笑着,伸出胳膊在儿子媳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话老不正经:“才过了一天你就心里痒痒”? 雀儿也不说话,径直来到板胡的睡屋。板材爬在窗子上看儿子跟那雀儿干啥,只见雀儿三下俩下把自己剥光,钻进板胡的被窝,那板胡翻身骑在雀儿的身上,尻蛋子不住地晃荡,板材的鼻涕和涎水全都流出来了,下身的棒棒子硬硬地顶起,戳在墙上。猛然间听见二女儿板兰花叫了一声:“爹,你看啥”? 板材嘿嘿笑着,心里头痒痒。可是他不敢对女儿失态,说:“刚才你哥的屋子钻进去一只猫”。 板兰花知道爹的德行,也不说话,倒是老婆子不避黑红,端着尿盆出屋,讥讽自己的丈夫:“看把你羡得涎水流过河,有本事进去呀”! 板材也不恼,仍然嘻嘻笑着说:“来喜那个破女子又来了,俩娃热得放不下”。 老婆也不客气,专揭板材的伤疤:“人家年翠英跟蜇驴蜂的男人都不在家,仍然打起精神给两个娃结婚,我说你连个女人都不如,还有脸讥笑人家来喜”。 板材说:“老婆子你不用着急,一会儿你问问雀儿,只要雀儿愿意,咱明天就给娃结婚”。 老婆子骂道:“板材我知道你心理装着什么鬼八卦,你想干捻子粘油,白娶人家雀儿,门都没有,首先我不答应!谁家都养儿养女,缺德事做多了,都不怕别人指脊背戳脊梁唾沫子能把你淹死”! 板材还是嘻嘻笑着:“见鳖不捉神仙怪罪,他来喜管不住自己的女儿,我有啥办法”? 这时,只见板胡穿戴整齐出屋,对爹跟娘说:“雀儿他爹让雀儿捎话过来,他们老俩口同意我倒插门,过门后跟他们学唱家戏,干啥不是干?学一门手艺也不错,吃了饭我们就打算走,先干上一段时间再说。雀儿他爹还说,我结婚的事不要你管”。 来喜这一手的确厉害,板材好像被闷棍打晕的猪,顿时傻了眼。大儿子给青头家做了****女婿,二儿子被鬼子抓去没有回来,这三儿子又被来喜的闺女拐跑,这板材驴推石磨图了个啥?一辈子净给人家瞎忙活,到头来谁给他养老送终?板材把烟锅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磕得叭叭响,大声吼道:“这不行,吃完饭我找来喜去”! 板胡转过身回屋,捂着嘴偷笑。雀儿还没有起来,裹条被子睡在炕上,抬起头问板胡:“你笑啥”?板胡说:“我笑世间可笑之人”。雀儿问:“谁可笑”?板胡答:“我爹跟你爹,一对大傻瓜”。 雀儿说:“板胡,你过来,跟你说句悄悄话”。板胡信以为真,走到雀儿面前,雀儿伸出莲藕似的胳膊,一下子拽住板胡的耳朵,张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板胡疼得呲牙咧嘴,连声告饶:“雀儿你放开我,我再也不敢了”。 两人闹够了,雀儿穿衣起来,板胡这才说:“想起来这些老人也忒可怜,既想在人前头炫耀,又互相算计”。 雀儿问:“我爹要你跟他学戏,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板胡哀叹一声:“唱戏也不是个好门道,一不学‘鬼子’(吹鼓手)、二不唱戏,三不学代章(理发师)把头剃。咱俩结婚以后,我想出门赶脚,咱村里那些赶脚的都发了财”。 雀儿不高兴了,撅起嘴,问道:“你出门赶脚我干啥?你都不怕来个黑脸汉子把我拐跑了”? 板胡说:“那也没有办法。如果两人有情有义,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放心,如果你心里还有别人,就是睡在一起也是同床异梦”。 雀儿沉下脸来:“咱俩都这样了,难道说你还怀疑我的诚心”? 板胡索性越说越狠:“这阵子我不怀疑你的真心,可是以后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就难保你不变心。你们这些唱戏的都一个逑样,谁日跟谁亲”。 雀儿想不到板胡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有点气急败坏,她大声嚷道:“板胡,当初我真瞎了眼,能看上你这么个朝三暮四的陈世美”! 板胡嘿嘿一声冷笑:“究竟是谁朝三暮四?我说我要去赶脚,你说害怕别人把你拐跑,母狗不摇尾巴,公狗不敢上身,咱俩这样子是你愿意”。 雀儿哭了,哭得非常伤心:“板胡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我天不亮起来跑了二十里山路,甩脱爹娘的监视来跟你约会,想不到你竟然这样,是不是感觉我这个人太贱?占了我的便宜以后又想将我抛弃”? 那板胡跟他爹一样,歪心眼蛮多,他故意把雀儿气哭,然后又好言相劝:“我刚才是跟你耍子哩,你何必那样伤心?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爹要财礼,我爹又舍不得出水(出钱),要不然这样,你跟上我跑得远远的,咱俩躲起来,看两家老人咋办”。 恋爱中的女人最容易满足,那雀儿擦干眼泪,哽咽着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走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你土里刨食我给你提上罐罐送饭,你拉枣棍要饭我替你打狗做伴,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 正在这时板兰花在院子里喊道:“三哥,咱爹咱娘让你俩到厨屋说话”。 农村的厨屋一般就是老两口睡觉兼招呼客人的地方,板胡如此这般,对雀儿耳语了一阵,那雀儿一边听一边点头,板材在那边屋子等不急了,一脚将板囤的屋子门踢开,看见两个孩子正在咬耳朵,也就说的直接:“你俩不用商量计谋对付我们了,吃完饭我就找来喜商量话,给你俩准备结婚”。 板材一家人正坐在炕上吃饭,来喜手里提一根枣棍,气急败坏撵上山来。见了雀儿也不答话,上前抓住雀儿就打,板材跳下炕,把来喜的枣棍夺下,嬉皮笑脸地说:“亲家,你先把气消了,然后上炕吃饭,吃完饭咱俩商量一下,娃们大了,给俩娃把事办了,免得相互间牵挂”。 那来喜饿着肚子上山,看见热饭喉咙里上来一只手,肚子里挠挖得不行,他几乎想都没想,跳下炕,二女儿板兰花给来喜端上来一碗米汤,来喜吃得噎住了,端起热米汤就喝,一下子烫着了舌头,一口饭喷到盛饭的盘子里,闹得大家都吃不下去了。这时,板胡才说:“叔吔,你以后要打就打我,千万不要打雀儿,你打在雀儿的身上,疼在我的心上”。 来喜也不管大家能不能吃得下去,只管自己吃饱喝足。板胡娘也是逃荒要饭过来之人,深知饿肚子的味道,看到来喜的穷酸相,从内心里感觉到这个人很凄惶,于是劝说道:“亲家,你慢慢吃,吃完饭后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商量,我看两个娃一个离不开一个,我们也不打算干捻子粘油,咱们两家的光景都过得不咋样,财礼的事只要双方能搁得住就行”。 来喜听得这几句话,心里头的气消了大半。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然后对板材说:“板材,把你的烟锅子叫我抽一口”。 雀儿跟板胡一看大人们商量他们结婚的事,也就躲出去回避。 板材把烟装满,点着,自己抽了一口,然后将烟锅子递给来喜,来喜接过烟锅子抽着,咳嗽了一阵子,这才说:“还是亲家母说话在理。不过,咱关起门来说话,也不怕人笑话。温老三最近死了婆姨,打发人来说媒,说他看上了咱的雀儿,我答应今天给人家回话,可是昨天刚把雀儿赶回家,今天早晨起来一看,被窝又是空的,我知道这死女子演戏演得入迷,是个情种,保不准又上郭宇村来了,于是一路撵来,果然就在这里”。 板材开始还倾心听来喜说话,越说心里的气越大,那温老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瓦沟镇有名的泼皮,年纪跟来喜差不多,能给雀儿当爹!这来喜穷疯了,啥事都能做得出。把女子嫁给温老三都不怕天打五雷轰?听着听着听不下去了,索性给了来喜一个脊背。过了许久,听不到来喜说话了,这才猛然回过身,一口痰唾到地上:“呸!我说来喜你羞先人哩”。 来喜也不恼,仍然说得有板有眼:“亲家你听我把话说完。就我个人的愿望,我还是趁意板胡这娃,可是人穷了啥屎都屙,马尿驴粪蛋都赖在咱的头上,这财礼的事儿——” 板材听出来了,这来喜拐弯抹角,原来还是在财礼上纠结,他气哼哼地说:“门都没有!要不然你把你的女子引走”! 来喜气得嘴唇发青:“我说板材你猪吃桃核才装了几天人(仁)!咱俩在一条板凳上坐着,老鸹别笑话猪黑!人家好赖把女子养大,就是喂猪也得十几石米糠”! 这边板囤和雀儿听得两个老爹又吵开了,急忙跑过来,看见一双活宝为了财礼之事剑拔弩张,板囤拉雀儿跪在地上给两个老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说:“雀儿,咱们走,天地之大,那里都有咱们落脚的一块地方,让他们吵去”。 第206章 郭宇村经历了一场灾难,慢慢地开始苏醒。转瞬间树木发芽了,满世界一片葱绿。二狼跟豹子商议,不能在家里死守,这样容易坐吃山空,走了的人没有回来,回来的人必须为以后的生活谋条出路,他俩决定还是出外赶脚,大哥跟三狼没有回来,这个家庭需要弟兄俩支撑。 张东梅见二狼跟豹子要走,把兄弟俩拦住,要他俩把她跟她的两个兄弟带上,张大山死了,他的两个儿子张东奎张东仓已经能够顶替爹爹上路。二狼同意带张东奎张东仓一起赶脚,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带张东梅一起走。豹子说:“嫂子,你有孩子,就别去了,你的两个弟弟我们会在路上照顾”。可是张东梅非去不可。二狼媳妇挺着大肚子说:“弟妹,你就再等一年,明年咱俩同去”。 这时,只见门外进来一个非常俊秀的小伙子,戴一顶毡帽,穿一身蒙古袍子,二郎媳妇林秋妹认出来了,笑着问道:“呼大姐,你怎么这么一身打扮”?那呼风雨面朝二狼豹子作揖,口中念道:“二位壮士,你们打算何时出门,咱们顺路”。 二狼有些尴尬,他不可能阻拦人家呼风雨去赶脚,但是也不愿意同路,于是说:“我们在一起无法吃住”。 呼风雨爽朗一笑:“我路上自有安排,无须二位壮士担心,走到一起是为了路上互相照顾,绝不会连累二位”。 豹子见呼风雨行为做事有一种女丈夫的气派,首先从心里暗自喜欢,他替哥哥说话:“人多势众,咱们就一起走吧”。 听说二狼他们要出门赶脚,板脑板胡赶过来,说让二狼赶脚时把他俩雇上,二狼正愁将近一百匹马几个人照顾不过来,于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两个人的请求。板材看见板胡当真要走,给了来喜一笔钱,仓促为板胡和雀儿结了婚。 文秀、板兰根、雀儿三个新婚的媳妇在一起商议,决定跟上他们的丈夫一同去赶脚,三个人的理由非常充足:“呼风雨去得,我们就去得”!其实各人的心思不同,那雀儿是诚心诚意想跟上板胡走南闯北,可是文秀和板兰根从心底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出门,她们留恋新婚的热被窝,不想让丈夫离开她们。 眼看着动身的日子临近,豹子和板脑还没有做通媳妇的工作,男孩子心野,总不希望媳妇的裤腰带拴住他们,于是豹子让二狼他们先走一步,他自己跟板脑随后追赶他们。至于板胡跟雀儿,那呼风雨倒是非常豪爽,答应雇用雀儿为她做伴,于是二郎牵头,板胡跟呼风雨殿后,一行人赶着一百匹马,朝内蒙进发。 大家走了不到两日,豹子和板脑甩脱媳妇随后赶到,大家合为一起,晓行夜宿,朝内蒙走去,沿路的盘查宽松了许多,一路走的倒也顺利,晚上到驿站投宿,二狼豹子、板脑板胡、张家俩兄弟六个男人同住一屋,呼风雨带着雀儿另外开一个单间。店掌柜误认为两人是夫妻,感觉到妻子有点配不过俊俏丈夫,那呼风雨穿上男装显得格外英俊。 一行八人上路,二狼年纪最大,自然就多操一份心,那呼风雨跟雀儿同住一屋,大家也很放心。一进入甘泉就到了八路军辖区,国共合作的开始阶段,相互间配合得还算可以,蒋管区过来做生意的马队,八路军还专门发给通行证,可以在解放区随意同行,快到绥德时,大家商议,第一次趟路,先在靖边驮些食盐回去,可那呼风雨坚持要去内蒙,内蒙有她的父母。 大家在一起争执了许久,最后还是听从呼风雨的决定,一同去内蒙。那二狼听说呼风雨的父亲是一个部落首领,他想结识那位首领,为以后的生意铺路。 雀儿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心情格外舒畅,白天,他跟板胡形影不离,晚上,两个人迫不得已地分开,因为驿站的单间有限,总不能再开一个单间,况且板胡跟雀儿是人家雇佣的脚夫,连二狼都睡通铺,板胡根本就不可能特殊。张东奎张东仓两个孩子从小就在马群里摸爬滚打,一路走来从来不要二狼他们担心,倒是那板脑好像有点热恋新婚,嘴里经常念叨文秀。 渐渐地人们发觉,那雀儿离板胡越来越远,有时在驿站吃饭俩夫妻也不在一起,倒是跟那呼风雨形影不离,大家心里也不怎么介意,因为赶脚的人知道她们都是女人,两个女人在一起亲热属于正常。越往北走,沙漠里刮来干热的风,马背上驮着水袋,不到半天就被耗干,大家的脸上晒起了一层皮,嗓子干得冒烟。正走间沙漠的中心,出现了一片绿洲,红柳掩映之下,静静地躺着一湖碧水!这里的人们把那湖水叫做“海子”,一阵凉风吹过,湖水起皱,让人恍惚间如临仙境。 大家在湖边饮马,休息,吃着干粮,解除了旅途的困乏,那板胡不管不顾,瞅准机会,把雀儿带进红柳丛中……男人们都会心地笑着,惟有那呼风雨满脸赤红,那样子好像要跟谁打斗。一会儿板胡和雀儿从红柳林里出来了,板胡一脸不悦,好像没有尽兴。那是人家的私事,谁也不会深究。倒是那雀儿好像做了亏心事,默默地坐在呼风雨身边,呼风雨一见雀儿过来,一改过去对雀儿的亲热态度,冷冷地走开。 当天夜里大家宿营在一个叫做“淖子”地方,驿站掌柜焖了八升小米的干饭,八升小米干饭大家吃不完,剩下的饭二狼捏成小米团子,装进褡裢里边,路上饿了当作干粮吃。 赶脚的人一上炕就打起了呼噜,谁也想不起夜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可那板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回味着他跟雀儿在红柳树林里的相会,那本是一次激情四射的碰撞,板胡显得急不可耐,可那雀儿却有些勉强,有些不太情愿,好像城廓里遭受了洗劫,感受不到那种活力和灼热。 板胡失眠了,雀儿的变化让他疑惑,闹不清究竟什么地方出错,该不是沿途的劳累让雀儿萎靡?他睡不着觉,穿衣起来,听见哥哥板脑在睡梦里依然喊着:“文秀”……人家那才叫夫妻,文秀的贤淑和聪慧让人看着舒心,可那雀儿却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地叫着,没心没肺。 夜已很深,二月沙漠里刮来的夜风吹散了板胡身上的疲劳,他突然有点亢奋,产生了一种欲望和冲动,他对那个呼风雨感觉好奇,难道说这个女人在雀儿身上做了手脚,让雀儿不再那么真实,蒙上了一层幻影? 板胡蹑手蹑脚走到两个女人睡觉的窗口,首先爬在窗子上偷听,听见屋子里悉悉索索,好像老鼠偷油,好奇心使他将门推开,借着微弱的亮光,板胡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见两个女人蛇样搂抱在一起,不停地扭动。 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那板胡不管不顾,跳上炕,飞起一脚,将那呼风雨从雀儿身上踢开。可是那呼风雨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抓住板胡的双脚,将板胡甩下炕来。呼风雨还嫌不解气,跳下炕一脚踩住板胡的胸膛,厉声斥道:“想占老娘的便宜,你娃还嫩点”! 透过窗子上射进来的亮光,板胡看见了,那呼风雨腿中间一道深深的壕沟,沟两边水草丰茂,沟中间盛开着一朵红莲……板胡闭起眼,浑身颤栗着:“菩萨饶命”。 呼风雨脚尖一挑,板胡一连打了几个滚,滚到墙角才停住,雀儿跪在炕上磕头:“呼大姐,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吧”。呼风雨说:“饶了可以,今晚的事就咱们三人知道,千万不可传出去,谁传出去就要了他的狗命”! 板胡磕头如捣蒜:“菩萨饶命,借给板胡一个胆,板胡也不敢把今夜的事传出去”。 呼风雨厉声斥道:“还不快滚”! 板胡爬起来,跌跌撞撞爬出了屋子。 启明星高挂,远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板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并不真实,恍恍惚惚好似在梦中。板胡听说过男人跟男人互相间日尻子,把积攒的那一点油水流出,还没有看见过女人跟女人也那样,相互间靠什么来满足对方? 板胡突然哈哈笑了,深夜里男人的笑显得阴森恐怖,惊动了酣睡中的脚夫,大家揉揉眼睛坐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立马爬起身来到院子里,只见板胡搂着肚子笑弯了腰。板脑知道,兄弟中邪了,肯定看见了什么,这种现象在农村经常发生,常常有人无缘无故地疯说野跑。板脑脱下鞋,用鞋底在板胡的后脑勺子上猛拍了几下,板胡突然给哥哥跪下了,嘴里喊着:“菩萨饶命”! 第207章 板脑把兄弟拉起来,紧紧地抱住,颤声问道:“兄弟你看见了什么”? 板胡笑完了又哭,眼神飘忽不定,哭着说:“哥,我要回家”。 这怎么能行?板脑安慰板胡:“兄弟,快到目的地了,出一趟门不容易,咱们挣下钱再回去”。 呼风雨出来了,脸上气势汹汹,看见板胡弟兄俩不屑一顾,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那板胡吓得赶紧用双手捂住了眼睛。板脑见此明白了大半,肯定是那板胡半夜心里起窍,钻进呼风雨的屋子里头……想到此板脑有点气急败坏,大骂兄弟没有出息:“那呼风雨一个女人敢跟几十个男人缠斗,你真的吃了豹子胆,敢打呼风雨的主意”! 板脑哭得泣不成声:“哥,你行行好,送我回去”。 二狼跟豹子过来,好心劝慰板胡:“快到目的地了,你半路上回去,挣不下钱不说,让我们也无法给你爹交待,好赖就赶这一次脚,下一次你可以不来”。 板脑又跪下给二狼磕头:“二狼哥,给我打发一点路费,我要回去”。 二狼有点疑惑,问板胡:“你回去总不能不带雀儿,你们夫妻两个走路我不放心”。 板胡刚开口说了两个字:“雀儿”——立马又把话打住,改口说:“就我一个人回去,我管不了雀儿的事”。 这时呼风雨过来,给板胡甩过来一袋子银元,转过身不看任何人,说:“这袋子银元拿回家,给你另外娶一门媳妇,把雀儿给我留下”。 接着呼风雨又对二狼说:“快到目的地了,咱们伙到一起目标太大,还是分开吧”。说完也不管二狼同意不同意,把自己的马群分开,从屋子里拉出来雀儿,然后两人共骑一匹马,赶着自己的一群马扬长而去。 二狼看傻了,搞不清这戏唱得哪一出。板胡看见呼风雨走远了,才断断续续地说:“那呼风雨是个‘二腻子’(不男不女),昨晚上我看见两个女人搂在一起瞎折腾”。 大家将信将疑,板胡本身对那雀儿就不热心,掂了掂袋子里的银元,心想自己也不吃亏。他把银元别在腰裤带上,再也不要求回去了,跟着二狼重新上路。 赶脚也有几等几样,板脑和板胡是二狼雇用的苦力,掌柜的怎么安排他们怎么做,这叫赶脚,掌柜的赶着自己的马匹替别人驮货,这叫捎脚,自己摊本钱贩运货物,这叫贩路。一般贩路挣钱最多,可是要摊本钱,二狼跟张家两兄弟都带钱不多,商量着购置了一些药材和皮毛,还剩下二十多匹马需要等别人来雇用,所以他们只能在包头住下。正好这天来了两个掌柜的要雇用马匹向长安捎脚,二狼跟张家两兄弟负责看管自家的货物,豹子带着半脑板胡去装捎脚的货物。马驮子装好,正准备上路时三人突然发现,他们原来是给呼风雨捎脚。看来当部落首领的老爹肯定又资助了女儿许多资产。那雀儿一身蒙古女人打扮,银首饰明晃晃地戴在身上,俨然一个贵妇人模样。老爹爹可能还害怕女儿路上不放心,专门派了两个蒙古壮士沿路护卫。 板胡情不自禁地要上前跟雀儿说话,被板脑紧紧地抱住。板脑附耳低声告诫板胡:“忍着点兄弟,咱们斗不过人家,况且那呼风雨给了你许多银元,你跟雀儿已经两清,回家后哥哥跟爹爹商量,为你打听的另娶一门媳妇”。 为了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豹子对板胡说:“你去帮助二哥照顾咱们自己的货物,这里留下我跟板脑帮助呼风雨捎脚”。板胡心里感觉忿然,却也无可奈何,他远远地面朝雀儿唾了一口,转过身离去,心中的疙瘩始终解不开,夺妻之恨古来有之,谁料想板胡的夺爱之人竟然是个女的!回程路虽然悠远,走一步就离终点近一步,马群驮着重负在沙漠里挪步,迎面刮来干热的风,梭梭草在沙窝里挣扎,太阳肆无忌惮地燃烧,喉咙里上来一把火,几乎能把人烤干。 张东奎张东仓自幼在艰苦的环境中长大,两个孩子舍得吃苦,白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招呼着不使马儿走失,晚上到了驿站首先要把几十匹马的驮子卸下,早晨又要把驮子抬到马背上,两个小伙子抬起马驮子非常吃力,但是咬紧牙关,从来也不要别人帮忙。二狼看板胡有些萎靡不振,指着那两个小伙子说:“看看人家,过日子就要有一种狠劲,害怕吃苦永远也过不到人前头”。 板胡不是想不开,而是感觉闹心,女人算什么?只要有钱还怕没有女人!更何况那雀儿已经被无数男人过手,早已经不是少女,不值得板胡去为雀儿悲痛欲绝,板胡只是感觉让人无缘无故踩了一脚,心里憋闷。 大家在驿站吃了一顿羊肉抓饭,倒头便睡,几十个男人挤在一盘大通炕上,保护呼风雨的两个蒙古壮士就睡在板胡的身旁,睡到半夜板胡突然感觉身上重重地压着一个人,心想坏了,这个蒙古壮汉可能会要了他的小命,他想叫喊,嘴上被壮汉的一只手捂住,那壮汉在板胡的耳朵边悄声说:“兄弟,别怕,哥想走你的后路”。板胡疼得哎呀一声,肚子憋得难受。他忍着疼痛问那壮汉:“你放下现成的女人不*,为什么要****的尻子”? 壮汉一边大力起伏一边喘息着说:“呼风雨原来在草原上就被无数男人*过,**窟窿大得就像涝池。小兄弟你可能是第一回,这尻门子紧紧的,老哥我*上舒服”。 板胡却受不了,屁股火辣辣地灼痛。他在下边告饶道:“老哥,我实在疼得不行咧,你停一会儿行不”? 蒙古壮汉给板胡的嘴里塞进一块冰糖,一边喘气一边说:“兄弟,你吃块冰糖就不疼咧,咱们驴啃脖子工换工”? 板胡用眼睛偷看,发觉男人们都不老实,相互间自慰,心想怪不得哥哥和豹子甩下新婚的媳妇出门赶脚,原来他们知道路上并不寂寞。那蒙古老哥也不食言,下来后直挺挺爬在炕上,对板胡说:“兄弟,该你了”。 可是那板胡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心里酸酸地,好像吃了苍蝇那般难受。 雀儿自小跟上来喜爹爹走村串乡唱戏,懂得不少戏文,对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醒悟较早,性格开朗,确实跟许多男人有染。可是自从见到板胡以后,收敛了许多,一心一意想跟上板胡过夫耕妇织的夫妻生活。这次跟上板胡外出赶脚,老实说还是想挣些钱过好小日子,从心眼里没有想把板胡甩脱。 第一天晚上跟呼风雨睡在一起,雀儿心里并无防备,感觉到两个女人在一起不需要遮掩,因此上就把自己脱得精光,雀儿喜欢光身子睡觉,光身子睡觉能解乏。她一脱衣服就迷瞪着睡去,心里头什么都不去想。半夜里感觉一只手在她的身上抚摸,心里便忘记了是在路上,女人的身子是水做的精灵,一旦有人抚摸就开始融化,恍惚中睡在身边的是板胡,便不自觉地翻过山把幻觉中的“板胡”抱住…… 可是那呼风雨心里是明白的,草原上的生活养成了她那放荡不羁的野性,老爹爹的娇惯使得她有些无所顾忌,曾经玩弄过无数的男人,最后迫不得已下嫁给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呼掌柜,后来又跟上谷椽私奔。 呼风雨嫁给谷椽是认真的,她对呼掌柜非常厌倦,见到谷椽时感觉到这个谷椽就是她心目中的男人,几乎没有考虑,就让谷椽带她走。最初的日子呼风雨感觉幸福,并且为谷椽生下了儿子,可是那谷椽常年四季出外赶脚,更多的日子是无奈的等待和寂寞。呼风雨和棒槌在寂寞中等待着他们的男人,同病相怜,便很自然地走在一起,两个女人睡在同一条炕上互相消愁解闷,慢慢地就摸索出了相互间安慰,感觉中两个女人蛇样缠抱在一起照样其乐无穷,有一种互相需要的紧迫。 谷椽谷檩被日本鬼子抓去挖煤,呼风雨突然产生了想去内蒙看望爹娘的愿望,把一双儿子委托给棒槌抚养,并且信誓旦旦地说要对棒槌承担做“丈夫”的责任。打听得二狼出门赶脚,要求跟二狼同往。幸运的是上帝给呼风雨送来了雀儿这个尤物,让呼风雨在路上也不寂寞。现在,那雀儿就在呼风雨的怀里等待,等待那无比美妙的时刻。呼风雨经验丰富,知道雀儿这阵子最需要什么,她用手在雀儿的那片茅草地里来回穿梭,雀儿开始震颤,有种难耐的饥渴,她把呼风雨抱得更紧,猛然间雀儿灵性了,她发觉她实际上搂抱的是一个女人。 可是两个女人已经极度兴奋,相互间很难控制自己,在**中获得满足,雀儿很浪,能把呼风雨的情绪调动得达到最高巅峰,那呼风雨感觉中阵阵凉风穿堂而过,有一种高空坠落的清爽,而雀儿也在呼风雨的抚摸中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好像打开了闸门,一泻千里的奔腾,让人在不尽惬意中死去话来。 由于有了初次的体验,两个女人便夜夜如此,相互间如胶似漆,一个离不开一个,雀儿对板胡的那一份情感彻底隐去了,她寻到了新的欢乐。 第208章 水上漂是一个无心的女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公爹跟豆瓜帮助郭麻子东渡没有回来,正好水上漂生了一个男孩,婆婆侍候了她十几天月子,水上漂看婆婆确实可怜,稍微能下炕走动了,她就下炕帮助婆婆做饭。 豆瓜娘对待儿子媳妇的态度变化了许多。豆瓜和他爹都是土里刨食的老实巴结的农民,除过种庄稼什么都不会,家里粮食不少,攒下几大囤糜谷,槽上喂一头毛驴,圈里养头肥猪,毛驴用来推磨拉碾子,肥猪卖了买盐量布,日子过得虽然没有村里其他人家欢实,却也能够将就,一眨眼豆瓜跟他爹出门已经二十多天,良田爷给豆瓜娘送来了六十块银元的救济款,这六十块银元在当年的农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豆瓜家全部家当卖完都不够六十块银元。豆瓜娘一见到那么多的钱放声大哭,她哭着问良田爷:“是不是豆瓜跟他爹回不来了”? 良田爷说:“豆瓜娘你不要瞎猜,这些钱是刘副军长跟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捐助。老汉我活了八十多岁,还是第一次看见军队体恤民情,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些钱可以解决一时急用”。 良田爷走后豆瓜娘把那些银元拿出来几块,其余的小心用一块布子抱起来,她告诉豆瓜媳妇,豆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这些钱攒下来慢慢开销。豆瓜媳妇把脖子伸得老长,红着脸说,她想穿一件带格子的花衣裳。 豆瓜娘说:“我明天就到瓦沟镇给你扯,还想给娃买点零碎。你不用担心,这些钱暂时放我这里,以后保不准全部花费在你们母子身上,我年纪大了,每天有两顿饱饭就行”。 水上漂见公婆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再说啥。反正家里没有别人,钱放在公婆那里她也放心。眼看着麦面已经快要吃完,水上漂说:“娘,要么再籴一斗麦子,吃好点娃就奶水充足”。 豆瓜娘心里老大不愿意,脸沉了半天,勉强答应:“好吧,我再给咱们籴一斗麦子”。 晚上豆瓜娘特意给那头毛驴喂了一升豌豆,第二天早晨把毛驴拉到场院里打了几个滚,回来用毛刷子把毛驴身上的杂物刷干净,给毛驴搭上鞍鞯,然后站在凳子上,一跨腿骑上驴背。 媳妇抱着孩子出来,说:“娘,吃了饭再走”。 豆瓜娘说:“你在家里好好照看孩子,我拿两个冷馍,路上啃点,早点去早点回”。 郭宇村到瓦沟镇二十里山路,豆瓜娘走得心急,赶到瓦沟镇时人们才吃早饭,集市还没有开张,她下了驴,把毛驴拴在市场的石桩上,然后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一摸身上吃惊不小,身上带的几块钱不见了。 老太太赶紧把毛驴从拴马石上解下来,心跳腿颤,骑了几次毛驴都没有骑上,她索性把毛驴拉着朝家赶,一路走一路看,是不是把钱丢在路边,由于心里有事,走路也感觉不来累。中午时分赶回家,看见豆瓜媳妇正在屋子里烙得吃油饼。 豆瓜娘顾不上跟媳妇生气,急急忙忙回到自己住的屋子,从枕头底下一翻,原来那几块银元就压在枕头底下,早晨走得心急,忘记带钱。 水上漂根本就没有料想婆婆这么快就回家,偷吃的老鼠让猫抓了个正着。她知道掖着藏着已经不管用,索性跟着婆婆来到婆婆住的茅屋,打算向婆婆献殷勤,说她知道婆婆出门很累,给婆婆烙些油饼。来到婆婆的住屋一看婆婆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钱袋子,浑身抖个不停。 水上漂赶紧把婆婆扶起来,问婆婆:“你是不是病了”? 婆婆喘了一会儿气,才说:“我赶集时忘了拿钱,还以为把钱弄丢了”。 水上漂端来一瓢水,让婆婆喝了几口,这才说:“我知道你很累,特意给咱烙了一些油饼”。 豆瓜娘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也不想责备儿子媳妇,她说:“你先吃吧,娘累了,想歇一会儿”。 当日豆瓜娘歇了一天,晚上睡觉前特意把那几块钱装进内衣口袋,然后用针线缝上,第二天在家里吃了早饭,估摸得集市快上来了,这才骑上毛驴,朝瓦沟镇走去。 豆瓜媳妇也不傻,知道昨天婆婆回来后看她偷吃油饼,心里老大不高兴。反正吃了总归吃了,先解个嘴馋再说。可是第二天她再不敢造次,瓦罐里的麦面已经见底,最多再能吃一两顿,婆婆还说孩子过满月时吃一顿饺子,不知道婆婆记不记得割肉?二月的太阳越来越热,水上漂把儿子抱到院子里晒太阳,看儿子已经养得白白胖胖,心想那豆瓜回家后看见儿子不知道会高兴成啥样…… 正胡思乱想间门外突然来了一个货郎,这货郎面生,好像没有见过。货郎一头挑着针头线脑,一头挑着孩子吃食和玩具。豆瓜家就住在村口,一般外边来人都要路过豆瓜家门口,那货郎看见院子里有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隔着栅栏门问道:“小大姐,有什么喝的没有?给喝一口”。 郭宇村的风俗,外边来了客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总要让客人吃饱喝足,同是天涯沦落人,谁没有落难的时候?水上漂开了院子门,货郎挑着担子进入院子里头,豆瓜媳妇说:“早晨还剩下一些米汤,我给你舀去”。 货郎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水上漂抱着孩子进屋,停一会儿她端出来一小盆米汤,货郎端起盆子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以后一抹嘴,顺手在货郎箱子里摸出来一把冰糖。水上漂还没有见过冰糖,问货郎:“这是啥”? 货郎回答:“这是冰糖,很甜,不信你嚐一下”。 水上漂不敢接,红着脸说:“我没有钱”。 货郎拿起一小块冰糖放进嘴里,说:“小大姐我看你心底善良,这冰糖不要钱”。 水上漂接过货郎递过来的冰糖,试着放到嘴里一小块,甜的透心。 货郎看看前后左右没有人,在箱子里一阵乱翻,翻出来一只小口袋,交给水上漂,说:“小大姐,我知道你们村里的男人都不在家,这是一包罂粟种籽,过两天顺便种到地里,秋季割烟时我就来了,保证小大姐一年就发大财”。这时,栅栏外板材朝院子里透(看)了一下,货郎挑着担子来到村子的场院里,立马围上来许多女人。 早晨豆瓜娘出村时正好跟板材撞了个正着,两个人年轻时曾经有那么一段风流历史,这几年年纪都大了,相互间都把那心思收起,可是两家的关系始终很好,就是豆瓜爹在家时两家都来往甚密。板材主动朝豆瓜娘打招呼:“赶集去呀”? 豆瓜娘骑着驴一边走一边说:“就是,到瓦沟镇买二斤盐”。 眼看着豆瓜娘骑着毛驴消失在树林子里,身后扬起一路尘土,板材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心想村里的男人全都走光了,就剩下板材和狗剩,狗剩在郭宇村混不下去了,又去了瓦沟镇。天赐良机,给了板材施展拳脚的机会,村里的女人他个个都想沾,这阵子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豆瓜媳妇。 板材蹑手蹑脚地来到豆瓜家门外,隔着栅栏朝院子里探头,那货郎正跟豆瓜媳妇说话,心想这下子可让我抓住了把柄,他有点迫不及待,一下子把半个身子露了出来,那货郎看见门外有人,挑起担子就走。板材进得院子,咧嘴一笑,看那豆瓜媳妇坐月子以后出息得更加水灵,于是上前从那小媳妇的脸上拧了一下。 豆瓜媳妇脸红了,下意识地叫了一句:“叔”!板材涎着脸,有点忘乎所以,知道这豆瓜媳妇有点骚,常跟村里的年轻人打情骂俏,看见豆瓜媳妇并不恼,贼胆更大,伸出胳膊一把将豆瓜媳妇拦腰抱住,紧接着把那张老脸蹭了上去。 太阳艳艳地照着,看得见场院那边一大堆人围着货郎讨价还价。豆瓜媳妇身子软软地,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停地说:“叔,不能,下身子还不干净”。 突听栅栏外一声咳嗽,让那板材毛骨悚然,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漏斗子,心里老大不高兴,走出门外问:“你找我有事”? 漏斗子跟板材本是两亲家,但是他从心眼里瞧不起板材的为人,他在场院里正看货郎卖货,一眼瞥见板材进了豆瓜媳妇家的门,感觉中有点不对劲,于是假装无意过来看个究竟,正好看见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漏斗子说话也不客气,劈头盖脸给了板材一顿:“亲家,我说咱都快进棺材的人了,做那些造孽事都不怕给儿女留下话柄!人家豆瓜不在家,你搂住豆瓜媳妇干啥”? 板材见漏斗子说话一点都不留情,一下子揭到他的短处,顿时感觉这张老脸没处搁,想给漏斗子发火又感觉不是时候,只得强咽下这口恶气,朝漏斗子唾了一口,转过身怏怏而去。 豆瓜媳妇软软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半天回不过神,她感觉自己太善良、太软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也不知道豆瓜什么时候回来,谁也断不定以后还能发生什么事情。屋子里孩子哭了,她站起身,打算进屋去哄孩子,谁知道身子一软,即刻昏了过去。 第209章 场院里来了个货郎,村里的女人们都抱着孩子出来,把货郎担子围住,有人买个针头线脑,有人给娃买个玩具,有人什么都不买,专门看热闹。自从二狼带着村里仅剩的几个男人出门赶脚以后,这个村里剩下的基本上全是女人,由于男人们离开时间不久,大家还没有感觉到没有男人的难处,反正当时有粮吃有钱花,村子里基本上还算安宁。 萝卜和白菜一人抱一个孩子,也围着货郎担子看稀罕,那萝卜顺手拿起一个拨浪鼓,塞进孩子的手里,看货郎没有注意,抱着孩子很随意地离开。 其实那货郎已经看见了,只是假装没有看见。等买货的人都散光以后,货郎挑起货郎担子,径直走到栽逑娃的茅屋门前,隔着栅栏门喊道:“小大姐,你的娃娃刚才拿了一个拨浪鼓没有给钱”。 白菜正拿着拨浪鼓逗两个小孩子玩耍,一听得货郎叫门赶紧把拨浪鼓藏起来,出来站到院子里反诬货郎诬陷好人:“货郎你把我们当成啥人了,谁稀罕你一个小娃玩具”! 货郎不恼,隔门说道:“小大姐你不要生气,我认识你们的掌柜的(男人),栽逑娃经常跟我一起摆摊子,他卖铁器我卖小零碎(百货)”。 白菜听得货郎跟栽逑娃熟悉,忙给货郎开了门。货郎进门以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两个孩子为了一个拨浪鼓挣得不可开交,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孙猴子翻筋斗的小玩具逗两个孩子玩耍,孙猴子的旁边有一根小绳,小绳一拽那孙猴子便不停地翻筋头,把两个小孩子看傻了,便伸出小手要那玩具,货郎便把玩具给了孩子。白菜说:“你把玩具给了孩子,我们可没有钱给你”。 货郎说:“不要钱,管一顿饭就行”。接着又从箱子里抓出一把冰糖,交给白菜。 白菜见过冰糖,拿起一小块丢在嘴里,洋芋出来了,货郎又把冰糖给了洋芋一把。两个女人心里清楚,这货郎出手这么大方,肯定是对她们有所求。于是萝卜便从瓦罐里舀出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白面,给货郎擀了一顿细面。货郎吃完饭以后天就黑了,货郎看了看两个女人,说:“我今晚不走了”。 两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表态,但是也没有赶货郎走的意思。农家人一般不点灯,天黑了就睡,萝卜和白菜看货郎脱光衣服,钻进栽逑娃盖过的被子里头,犹豫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睡在货郎的两边,反正这身肉已经被许多男人搂过抱过,腿中间的那个窟窿戳不烂拿不走,不用了反而可惜,栽逑娃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换个口味也不错。 这几年当地驻军不停地狩猎,野狼野猪少了许多,可是这天晚上两个女人当真听见了狼嗥,好像那狼离屋子很近,就在窗子底下嚎叫,女人们把货郎搂紧,竭尽所能逗货郎开心,货郎开始还应付的得心应手,渐渐地有点力不从心,可那两个女人仍然如狼似虎,轮番地向货郎发起进攻,货郎终于告饶了:“姑奶奶,你们让我歇会,行不”? 第二天吃完早饭货郎离去了,临走时给萝卜和白菜留下一包罂粟种籽,他说过几天下种时他还会再来,村里如果有人要种罂粟就把种籽送给他,种下罂粟就等于种下摇钱树,想要什么都应有尽有。 水上漂停一会儿醒过来了,听见孩子还在哭,她挣扎着进屋抱起孩子,看见孩子屙下了,站在院子里叫来了自家的狗,狗跳上炕,把孩子屙下的屎舔干净。圈里的猪饿了,一边拱着猪圈的围栏一边不停地哼哼,水上漂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潲水桶,把潲水倒进猪槽里,然后给猪拌上谷糠,看猪开始吃食,然后抱着孩子坐在石凳上,无意中看见了货郎留下来的那个布包。 一开始水上漂并不在意,她把布包的口子解开,从里边倒出来一些比芝麻还小的黑色颗粒,大烟在当年中国的北方农村常见,水上漂的老爹就是一个大烟鬼,可是真正看见大烟的种籽还是第一回,水上漂不明白货郎为什么要给她大烟种籽,这里边肯定还有其它原因,看那货郎色迷迷的眼神,就知道那货郎心里头想什么,是板材那个老色鬼吓走了货郎,水上漂却遭到了板材的侵袭,看来男人都那个**样,没有一个好东西。 日头西斜时婆婆吆着毛驴回来了,驴背上驮着籴下的麦子、买下的家常日用品,还特意给水上漂扯了一件衣服面料,驴背上的驮子并不怎么重,婆婆让儿媳帮她把驮子抬下来,可是那水上漂抬驮子时一用力,下身顿时血流不止,把婆婆吓得变脸失色。 婆婆把媳妇扶上炕,把麸皮和盐巴炒热,包在布包里,去暖豆瓜媳妇的下身,这是当年农村常见的止血的办法,还真有效果,血流渐渐止住了,婆婆看见媳妇下身红肿。 豆瓜娘一辈子经过的事多了,看见这种情况立刻明白了大半,她沉下脸问媳妇:“我不在家时谁到咱家来过”? 豆瓜媳妇也不隐瞒,对婆婆哭着说:“开始时来了一个货郎,我给货郎喝了一盆米汤,货郎给了孩子一把糖,还给了一袋子大烟种籽,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这时板材来了,货郎见来了人,也不久坐,挑起担子到场院里卖货。光天化日之下板材把媳妇抱住,一只脏手伸进媳妇的裤裆里头,媳妇一挣扎,立马昏了过去,幸亏来了漏斗子大叔,把那板材赶走……” 豆瓜娘静静地听着,听完以后也不说话,她来到院子里,看见那包罂粟种籽仍然在石桌角上放着,便把那种籽拿回自己的屋子,存放在一个保险的地方,然后扳倒瓦罐,把瓦罐里面的麦面全部舀出来,做了两碗干捞面,盛在木盘里,另外给木盘里放上辣子、盐、醋和一小碟子韭菜,端着木盘来到媳妇的屋子。 豆瓜媳妇一见干捞面眼睛就亮了起来,娘俩端起碗把面吃完,连锅里的面汤也分着喝干,婆婆这才给媳妇说:“今天发生的事对谁都不要说,我有制服板材的办法”。 豆瓜媳妇点点头,仍然不忘那一袋子大烟种籽,问婆婆:“娘,我听人说,一亩烟,十亩谷,咱们就实验种上一年”。 婆婆说:“咱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过两天豆瓜跟你爹回来了,种什么就不需要咱们操心,种大烟官家明令禁止,是个危险的活路。有一年瓦沟镇种了许多大烟,结果被咱们县上一个姓屈的老先生知道了,告到官家,大烟全部被套上犁铧翻耕”。 那一年春早,转瞬间天热了,到了春种的时候,货郎又来了,公然住在萝卜和白菜的家里。 这天货郎假装无意转到豆瓜家,看见豆瓜媳妇跟婆婆都在家,那货郎说话也不拐弯,直接问娘俩:“你们商量好了没有?今年种不种大烟”? 豆瓜娘明知故问:“什么大烟”? 货郎直言:“前几天我给了你家媳妇一包罂粟种籽,如果不种的话就还回来”。 豆瓜娘问道:“是不是一个布包包里包一些黑黑的、比芝麻还小的东西”? 货郎答道:“正是”。 豆瓜娘说:“嗨——!我还以为是些草籽,倒在猪圈里,喂猪了”。 货郎不胜惋惜,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说:“你们如果种的话,我再给你们一些种籽”。 水上漂抱着孩子坐在婆婆旁边,插话道:“我们种下以后担心卖不了”。 婆婆瞪媳妇一眼,接口说:那玩意我们知道,官家禁止种植,万一官家发现了可就麻烦。 货郎怏怏地走了,婆婆埋怨媳妇:“以后在人前说话你再不要插嘴”。 郭宇村的土地大都是一些坡地,有的地方坡势比较平缓,可以套上犁铧翻耕,豆瓜爹来郭宇村较早,种的缓坡地较多。这天吃过早饭,豆瓜娘直接来找板材,当着板材老婆的面对板材说:“今年春早,豆瓜跟他爹都不在家,种庄稼还要靠板脑爹多多帮忙”。 板材老婆忙说:“咱们俩家谁跟谁?我们来郭宇村时豆瓜爹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板材也说:“咱们俩家的地我给咱们包种,这阵子种田还有点早”。 豆瓜娘说她想早一点下种,这样两家的牲畜就能岔开使用。 板材没有什么可说的,立马表态:“豆瓜娘,你啥时候想耕地就吭一声”。 豆瓜娘说:“我想明天早晨就下种”。 第二天早晨板材起了个大早,套上犁铧吆上牛,来到地头,刚把犁铧插入田间,豆瓜娘就来了,吆着毛驴驮着褡裢,胳膊上还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边蒙着一层布。 板材问:“打算种啥”? 豆瓜娘说:“黑豆”。豆瓜爹心里疑惑着,这老婆子疯了,种十几亩黑豆干啥?反过来一想,黑豆好管理,只要锄一遍就行,也许是为了省事,于是不再说话,他赶着牛在前边犁地,豆瓜娘把种籽撒在犁沟里边。天亮时板材看见,豆瓜娘原来欺骗了她,褡裢里装一些尘土,板材把尘土抓起来细看,看见尘土里搅合着一些细小的颗粒,板材不傻,立刻断定这老婆子是在种罂粟! 板材犁到地头,停下来,装了一锅子旱烟,问豆瓜娘:“这种籽是从哪里来的”? 豆瓜娘明知故问:“什么种籽”? 板材一语道破:“别哄我了,谁不知道你种的是大烟”! 第210章 货郎姓罗,叫骡驹子,也不知道是大名还是绰号,反正认识他的人都那么叫。骡驹子老家在陕北,自幼死了娘,十五岁那年,爹给他娶了媳妇,新媳妇是一个榆林女子,出奇的漂亮,刚结婚那几年,爹出门摆摊子卖货,骡驹子跟媳妇在家里种几亩薄田,日子过得虽然紧吧点但是幸福美满,就是有点憾事,结婚几年媳妇不见怀孕,二十岁那一年爹爹病故,骡驹子就把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挑起了爹的货郎担子走村串乡,有一次骡驹子回来很晚,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借着月光偷看,原来媳妇正跟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年轻气盛的货郎从箱子里抽出防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把一双狗男女刺死在炕上……好像为了证明这件事是谁干的,骡驹子把自己平时戴的一顶毡帽从头上取下来,盖在女人的脸上。然后打开水缸灌了一肚子凉水,在那男人的身上把匕首刀刃上的血渍擦干净,挑着货郎担子云游四方。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十多年前瓦沟镇来了一个陕北货郎,货郎当年二十来岁,长得不赖,许多人家看上,有的人家要招赘为女婿,货郎不干,有的人家想把女子嫁给货郎,货郎不娶。有人问货郎: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媳妇?货郎笑而不答。一眨眼过去了十多年,货郎还是单身一人,于是人们猜不透,感觉那货郎是个谜。 这些经历如果货郎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有一次货郎喝醉了,疯跑疯走,满嘴胡说,人们从货郎的嘴里,断断续续知道了货郎的过去。那时节你身上有了命案,只要你逃离本地,官家一般不会追究,人们不会因为货郎曾经杀过人而对他疏远,反而同情货郎的不幸。男人的心思很怪,希望世间所有的女子都对自己垂青,却对那些出格的女性深恶痛绝,古往今来潘金莲式的女人被人们唾弃,却从不考虑跟武大郎生活在一起是一个女人的不幸。 扯远了,言归正传。要说货郎十多年来从来没有沾过女人谁都不信,实际上货郎是一个猎艳的高手,他常用一些小恩小惠哄得女人****,却从来没有失手,时间一久货郎发现,他只管播种不见收获。夜深人静的时候货郎想起了他的发妻,感觉中自己是不是冤枉了那个女人?可能他本身就是一头骡子,不留后。 男人一上三十岁就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货郎想有一个儿子,想得发疯,可是他自己挣俩钱顺手花光,没有能力为自己成家,那天货郎挑着担子正在山路上行走,冷不防一个人从身后叫他。货郎回头看那人戴一顶草帽,身上背一条褡裢。俩人在路边坐下,互相拿出自己的烟锅子,对上火,啦开了闲话。闲扯中那人问货郎想不想挣大钱? 货郎问:“怎么个挣钱法”?那人如此这般好一阵子比划,接着从褡裢里拿出了一大包子罂粟种籽交给货郎,货郎结过种籽掂了掂,足足有十几斤重,当年种一亩大烟一两种籽足够,这些种籽能够种二百多亩大烟(老秤一斤十六两)! 货郎问:“不知道怎样称呼你,以后咱们怎样联系”? 那人说:“鄙人姓柴,绰号豺狗子”。 货郎说:“我叫骡驹子,你叫豺狗子,咱俩一对患难弟兄”。 豺狗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说:“以后我找你,咱俩后会有期”。说罢,朝来路折返回去走了,货郎才知道,那豺狗子已经跟踪了他许久。 货郎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把那些罂粟种籽分成许多小包,每天出门时拿几小包,碰见自己认为可靠的人时送给他们。货郎也不知道那豺狗子是哪里人,这些罂粟种籽从哪里来,反正他知道大烟很贵,一两大烟土能值两块银元,能籴一斗多小麦,能买六斤棉花,种一亩罂粟等于种十亩庄稼。况且罂粟对水肥条件要求不高,基本上无论土地怎样贫瘠都能够播种。中国人造钱造得日怪,给钱的中心钻一个方孔,俗称钱眼,透过钱眼看世界,金钱演绎出五彩缤纷的社会,见钱眼开成为人生的一大嗜好,同样也把有些人送上了断头台。 管那么多闲事干啥?还是让我们继续关心货郎。自从跟萝卜白菜一夜风流,货郎对那两个女人爱恨交加,既害怕两个女人的放浪,又禁不住女人的诱惑。过了没有两天,货郎重新在郭宇村出现,不过这一次货郎没有走村子中间的大路,而是好像做贼似地,悄悄地从树林里穿过,来到萝卜和白菜的家门口。门虚掩着,货郎挑着担子推门而进,白菜出来了,好像招呼自己的丈夫:“你吃了没有”? 萝卜不言不语,从屋子里端出来一盆子洗脸水,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货郎洗了把脸,看两个孩子搂着他的两条腿,嘴里喊着:“甜甜”。货郎知道,孩子向他要冰糖。他掀开箱盖,从里边抓出了一把冰糖,给两个孩子散发了几颗,孩子仰起头,叫他“爹”,货郎心里滋润着,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货郎把两个孩子抱起来,进入屋子,看萝卜已经把饭盛在木盘里,端上炕,货郎脱了鞋上炕,一家人围着木盘吃饭,浓浓的水蒸气把屋子罩满。 吃完饭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两个女人哄孩子睡觉,货郎点着一锅烟,默默地抽。萝卜和白菜知道,这货郎今夜又要在这里留宿,两个女人坐在货郎的两边,问货郎:“大哥,你感觉我两个怎样”? 货郎知道女人想让他说啥,反正三十岁的人了,应该有个安稳的窝。货郎没有正面回答女人的提问,只是说:“今晚咱们早点睡,明天你俩一人留在家里做饭、照管孩子,一个人跟我上山开荒种大烟”。两个女人知道货郎不走了,心里激动着,一人抱着货郎亲了一口。正在这时门吱地响了一下,货郎跳下炕,隔着门缝看,看院子里进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货郎见过,上一次就是这个人搅黄了他跟豆瓜媳妇的好事,看样子来者不善,货郎开了门,问得唐突:“你来作甚”? 板材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我刚才路过这里,看院子里放着一副货郎担子,知道是你来了。你别介意,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听别人说,你这里有罂粟种籽,我想种几亩试试”。 货郎正愁那么多的罂粟种籽散发不出去,一见有人来要,立刻满口答应:“你想要多少有多少”。说罢,就打算给板材去取。这时,萝卜出来了,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说:“大烟种籽也不能白送,明早把你的牛吆过来,先给我们种地”。 板材自然满口答应:“就是就是,明早先给你们种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货郎跟两个女人还在被子窝里热乎,就听到了叫门声,货郎穿起衣服开了门,只见板材已经赶着牛背着犁铧站在门口。萝卜年纪大点,跟着两个男人下地干活,白菜留在家里照看孩子做饭,把牛赶到地头,板材问萝卜:“你家的地在哪里”? 萝卜吱唔着,说不出口。原来那栽逑娃跟本就没有种地,两个女人从来没有下地干过活,自然不知道地在那里。 板材说:“这不要紧,村里撂荒地很多,我帮你们选几块,两头牛一天能犁三亩地,三天差不多就能种十亩,我给你们先种十亩地,然后种我自己的地,我的地种得差不多了,返回来再给你们种”。 货郎看那板材是个爽快人,于是说:“能成,老叔你打算种几亩大烟”? 板材说:“你能给我几亩地的种籽,我就种几亩”。 货郎心里思忖着,看来这村里的撂荒地不少,为何不跟这位大叔搭伙?但是他没有开口,心想把这十亩地种完再说。 货郎把种籽跟一堆细土搅合在一起,板材赶着牛在前边犁地,萝卜把搅合着细土的种籽撒在犁沟里,货郎看萝卜好像没有干过农家活,种籽撒得不匀,货郎如此这般做了一番示范,萝卜还是不会。货郎哀叹一声,说:“你干脆回家给咱们拿饭去”。 萝卜一扭一扭地走了,板材调侃道:“地主家的小老婆,根本就没有干过农家活”。货郎知道那两个女人的身世,也替两个女人惋惜,反正人活一生也就那么回事,谁也不要把这世事当真,看样子栽逑娃回不来了,跟两个女人过到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货郎问道:“我听人说郭宇村还回来几个男人,怎么我看见净是一些女人”? 到地头了,板材说:“咱们歇会儿”。接着论开了郭宇村的前世今生,简直把郭宇村人说得一无是处,好像就他自己能行,货郎听着听着心里开了小差,看样子这板材不能相处。 转眼过了三天,货郎给了板材一些罂粟种籽,板材拿在手里掂了掂,问道:“能不能多给些”?其实货郎有的是种籽,自己怎么也种不完,多给一些也没有什么,不知道怎么搞得货郎对板材有些厌烦,他不耐烦地说:“就剩下这些了”。 板材把罂粟种籽拿回家,心想这点种籽只能种五六亩地。据说人不能长寿的主要原因是心重,庙里的神仙都不嫌钱多,现成的发财机会绝不能错过。第四天板材赶着牛在自己地里种罂粟,他的二女儿板兰花提着篮子跟着犁沟撒种,打碗碗花开了,地畔上一抹橘黄,看那山坡上孤伶伶一个人,轮着老镢头开荒,板材手搭凉棚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了那是货郎,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固定在心头,板材对女儿板兰花说:“你过去看看,叫那货郎过来歇歇”。 第211章 一夜春雨,带着湿湿的凉气,山坡上刺梨花竞相开放,让人在不尽的思念中增添了几分悲戚。 一条汉子,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他的身后,跟着忠实的贴身护卫。郭麻子东渡黄河失败以后,胡宗南司令长官法外施恩,给了这位关中汉子特殊的照顾,保住了团长的职衔,一百多名从战场上撤回来的老兵得到了暂时的安置,维护了老兵们的尊严。可是郭麻子心缺一角,不尽憾恨填满胸腔。夜深人静的时候,郭麻子一觉醒来,总习惯伸出手摸摸身边,发觉空荡荡一条大炕上就睡着他一人,眼前不合时宜地出现了牡丹红的倩影……那是一段不可磨灭的人生记忆,带着温馨和那无可弥补的忏悔。斯人已去,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人转辗难眠,听窗外淅淅沥沥,挤进门缝的夜风在屋子里打旋,那一个个远去的身影时隐时现,郭麻子浸淫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感觉中他对不起所有的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早晨醒来,贴身护卫为他端进来洗脸水,郭麻子突然有些感慨,感觉中他必须为这贴身护卫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这个护卫几年来对他的忠心。记得小伙子刚来时才十七岁,转瞬间几年过去,相互间培植出一种超越上下级关系的情谊。郭麻子一边洗脸一边问道:“小关,最近有没有闫培春的消息”? 贴身护卫叫做关建峰,跟闫培春一起,成为郭麻子的左膀右臂,可那闫培春被刘副军长看中,被刘副军长派往外地学习,郭麻子的贴身护卫只剩下关建峰一人,关建峰跟闫培春是要好的朋友,自然关心老朋友的消息,他不无失望地告诉郭团长:“打听不到小闫的消息”。 郭麻子长叹一声,说:“小兄弟,你跟上我没有前途,我想把你向前推一把,把你介绍给刘副军长……” 关建峰即刻把郭麻子的话打断:“郭团长,你是我的长辈,浇树浇根、交人交心。跟着你再苦再累我原意”。 郭麻子哽咽到:“兄弟,我也离不开你。如果有合适的女子,你愿不愿意结婚”? 关建峰半天没有言语,最后说了两个字:“随缘”…… 洗完脸,郭麻子拄着拐杖来到院内,看一抹阳光爬上树梢,山沟里升腾起一团团雾霭,远处,黄河的涛声传入耳际,他回过头,对小关说:“带些香和冥钱,你随我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结一桩心愿”。 关建峰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郭团长想干什么。山路崎岖,郭团长拄着拐杖在前边走,贴身警卫背着枪跟在后头,来到一处开阔地,这里能看得见黄河,看得见黄河对岸的山峦,郭团长把拐杖放在地上,单膝跪地,焚上紫香、点燃了冥钱,然后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带着一丝忏悔,追念他长眠在故乡土地上的发妻;宁死不屈、康慨就义的牡丹红;以及含冤而死的山芍药…… 杨九娃也算一条老牛筋,想好了的事就要坚决干到底,他看老友郭麻子自从牡丹红死了之后,整日里思想恍惚,沉浸在悲痛之中,他就决心想为郭麻子重新说一门媳妇,让郭麻子从那悲痛的回忆中走出,重拾当年的雄风。 郭麻子年纪并不大,才五十出头,当年农村五十多岁的地主猴老子娶十四五岁的黄花闺女屡见不鲜,给郭麻子买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并不难。杨九娃把他的想法跟疙瘩商议,疙瘩感觉这件事不能着急,目前山寨百废待兴,扩充人马势在必行,况且疙瘩听说二狼已经开始出门赶脚,山寨要想长盛不衰,必须有稳定的财源和收入,如果不打算打家劫舍,长途贩运是唯一的一条生财之路。疙瘩说:“咱们比不得郭团长,郭团长每月都有上边发军饷,而我们必须为自己拓展生路,稍不留意就会坐吃山空,杨大哥,咱们必须重整旗鼓,招兵买马,做好准备,以图东山再起”。 杨九娃静静地听完疙瘩的建议,其实这些事情杨九娃不是没有想过,最近以来他一直在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他想拉郭团长入伙,把山上的弟兄们交给郭麻子管理,然后按照何仙姑所说,带着自己的小女人和儿子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 其实,人有时最大的悲哀就是身不由己。何仙姑给杨九娃指出的那条路在别人看来非常简单,可是到了杨九娃这里就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杨九娃不可能隐居,他必须要对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负责,拉郭麻子入伙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郭麻子也有他自己说不出的苦衷,用得着一句江湖言之: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杨九娃对疙瘩说:“兄弟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考虑。扩展山寨实力必须遵照一条原则,宁少勿烂,不要把那些地痞流氓大烟鬼招揽进来。咱们现今山寨元气大伤,我考虑如果郭团长愿意,咱们可以跟郭团长合伙搞长途贩运”。 疙瘩说:“这也是一条路子,不过两家的人马混在一起很难管理,郭团长的人马不服咱们管理怎么办”? 杨九娃拍拍后脑勺子,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不过,我得跟郭团长商量。东渡兵败对郭团长打击很大,男人不可能没有女人,给郭兄冲喜也是当务之急,要帮助郭兄重振雄风,重拾信心,这样,我们才能跟郭团长商量合作的事宜”。 疙瘩问道:“大哥想给郭团长找怎样一个女人”? 杨九娃反问道:“你感觉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合适”? 疙瘩说:“郭团长风流一世,一般的女人肯定看不上”。 杨九娃说:“有些事我不好露面,你去凤栖城里的烟花巷打探一下,看有没有黄花闺女,咱们出钱买一个”。 疙瘩摇头:“买来的青楼女并不可靠,这件事急不得,咱再想办法”。 杨九娃一拍脑瓜,说:“我倒想起来一个人,这件事交给李明秋来办理,保准没有麻达(方言,相当于没问题)。” 那些日子李明秋一直住在山寨,没有回家,他总在刻意地弥补什么,感觉中再不能沉溺,必须为自己的后半生打斗,不然的话就会被弟兄们彻底遗忘。听得杨九娃说要李明秋为郭麻子找一个女人,李明秋赶紧摇头,他言道自己跟郭麻子本是儿女亲家,做这样的事情并不合适。 正在这时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白点一个黑点,走近了,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的看起来三十多岁,女孩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男人自称是女孩子的“舅舅”,上山来祭祀杨九娃一个战死沙场的弟兄。 杨九娃知道,那个弟兄死了妻室,早年曾经把女儿送到舅舅家抚养,然后自己上山入伙。那女孩说出了她爹爹的名字以及外貌特征,看起来纤毫不差。杨九娃没有理由怀疑这女孩子的身份,按照惯例这女孩子还应当得到一份不薄的抚恤金。 疙瘩一见这个女孩子眼前一亮,这女子给郭麻子做个媳妇正合适!疙瘩返回自己的屋子,让菊花出去问那女子的底细,女孩子说她自幼跟舅舅在一起生活,亲爹爹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望她一回,菊花问那女子有没有聘下婆家?女子脸红了,说她的终身大事由舅舅替他安排。 杨九娃请那女子的“舅舅”喝酒,其目的也很明白,就是想把这个女子给郭麻子撮合。席间,杨九娃说得直白,只要“舅舅”答应将外甥女留下,提什么条件都可以考虑。 那“舅舅”三杯酒下肚,嘴上就开始胡说,说自古英雄爱美人,他的外甥女有“闭花羞月”之色,他为了这个姑娘受尽了苦累,也想给外甥女寻一个好的婆家,既然杨大哥看上,就送给杨大哥作陪房…… 杨九娃直想伸出巴掌,给那个二赖子几下,又一想小不忍乱大谋,还是陪着笑脸把那个“舅舅”打发,当然,杨九娃没有少给那个“舅舅”银元,看那二赖子背着褡裢弯腰弓背下山,那女子还浑然不觉,正在疙瘩的屋子里跟菊花啦话。 那一天楞木下山办事,返回来时正好跟背着银元下山的汉子碰到一起,楞木眼前一亮,大叫一声:“豺狗子”! 豺狗子一愣,想要逃走已不可能,于是硬着头皮说:“楞木大哥,咱们同在一个天底下混世事,大路朝天,各走两边,给兄弟让一条道儿,兄弟记你一辈子”。 楞木问:“你上山干啥”? 豺狗子答:“上山献美女,把外甥女献给杨大哥”。 楞木将信将疑,但是也没有说啥,于是踢了那豺狗子一脚:“还不快滚”! 那豺狗子一路小跑,消失在丛林之中。 上得山来楞木将豺狗子以往的经历告诉杨大哥,说那豺狗子原来也是瓦沟镇一个混混,因为打架斗殴打死了人命,屁股一拍逃离了瓦沟镇,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了,带上山来的那个姑娘肯定不是豺狗子的“外甥女”。 杨九娃一听火冒三丈,当即把那女人带到大堂审讯,那姑娘给杨九娃跪下了,涕泪交加地说:“爹爹赌博欠了一笔外债,把她卖给豺狗子,豺狗子拿她‘放鸽子’,哄骗人家的财物”。 杨九娃为了稳重起见,让自己的女人香玉跟那菊花搜遍这个女人的全身,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带什么凶器,这才放心地对楞木说:“你马上下山邀请郭团长上山,就说杨某有要事商议”。 郭麻子上得山来看见这个女人眼睛一亮,感觉这姑娘给自己的贴身警卫关建峰做个媳妇正合适。 第212章 叫驴子酒馆在大家的热心帮助下正式开门营业,年翠英听从了铁算盘的推荐,雇用了崔秀章做炉头。叫驴子酒馆开业的当天,凤栖镇几乎所有认识年翠英老爹年天喜的人都赶来祝贺,整个酒馆食客爆满,那崔秀章手艺绝对了得,大家又吃到了当年凤栖一绝:叫驴子驴肉。 晚上关门以后,年翠英安排几个孩子睡觉,这才有机会跟崔秀章拉呱几句。 原来,崔秀章进叫驴子酒馆学徒,是在十二岁那年。那一年,铁算盘正在城隍庙戏楼旁边摆摊,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站在他的摊子旁边不走,铁算盘看那孩子太可怜,给那孩子买了一个烧饼,然后借收摊子之时,把孩子带到叫驴子酒馆,对年天喜说:“这孩子是个流浪儿,已经在戏楼下转了许久,你可以收做学徒,试用几天,听话时继续使用,看不顺眼就打发走了事”。 正好叫驴子缺少一个跑堂的伙计,这光管饭不发工钱的事何乐而不为?叫驴子当即摸了一下孩子的头,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孩子如实回答:“十二岁,爹在世时起名叫做崔秀章。爹死娘家人,没人管了就来到凤栖要饭”。 叫驴子说:“看在这老街坊(铁算盘)的面子上我把你收下,先干几天再说,干得好了留用,稍有差池你就走人,莫怪老叔心狠”。 那崔秀章倒也乖巧,赶紧给叫驴子跪下磕头,口称师傅:“师傅,徒儿给你磕头,以后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于是,崔秀章就在叫驴子酒馆学徒。开始一两年相安无事,崔秀章机制灵活,一见客人进屋嘴上抹蜜,见了男的叫叔,见了女人叫婶,客人们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叫驴子酒馆渐渐地成了人市(方言,闲人聚集的地方),人气兴旺。 当年年翠英也才十多岁,大弟弟年贵明还小,二弟弟年贵元还未出生,叫驴子就把年翠英接到县城,在十二能的私塾念书上学。叫驴子让女儿念书不为光宗耀祖,只是为了让女儿识几个字,不要当睁眼瞎就行。那年翠英跟一帮子小姐妹们在一起,白天在十二能的学堂里念“子曰”,到了晚上就在叫驴子酒馆跟爹爹睡在一条炕上。 那堂倌崔秀章热天在饭馆里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铺一床褥子睡觉,冬天天冷,叫驴子就让两个孩子跟他一起睡在热炕上,两个孩子睡两边,叫驴子睡中间,第一年冬天相安无事,两个孩子以兄妹相称。 来叫驴子酒馆的闲汉什么话都谝,最热衷的话题仍然是女人,那崔秀章耳濡目染,对凤栖街每天发生的逸闻趣事了如指掌,一两年后小伙子喉咙上的喉结凸起来了,说话的声音变粗,无意中脱了裤子解小便,发现腿中间的棒棒子长粗了许多,周围长出了许多黑毛。小伙子开始留意女人,闲汉们谝那些荤段子时崔秀章听得特别认真,听着听着竟然忘记了给客人端饭,每当这时,师傅叫驴子就拿一把舀饭勺子在徒弟的光头上猛拍一下。下手虽然很重,却不是真打,崔秀章咧嘴对师傅一笑,赶快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叫驴子对这个徒弟越来越喜欢,感觉到这个孩子做事诚实,干活从不撒奸,有时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徒弟也帮忙上了灶台,慢慢地教会了徒弟怎样卤肉,调料要对称,卤汤是关键,老汤卤肉最好,一锅卤汤用几年。有时师傅累了,徒弟也能帮忙炒几个小菜。最让师傅放心的,还是这个崔秀章从不占小便宜,客人们付账收钱徒弟从不多拿一个铜板,有时师傅回了年家庄,叫驴子酒馆照样开业,渐渐地师傅放心了,有时回家就在家里过夜。 那是一个夏天,年翠英放学回到酒馆,看见爹爹不在,知道爹爹回家了,也就显得随意。停一会儿小崔哥哥给她端来一碗卤面,上面盖几片驴肉。年翠英从小爱吃肉,吃得脸上红润,出落得秀气,人见人爱。最初崔秀章对这个师傅的女儿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感觉人要知足,师傅对他不错,没有师傅他现如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估摸年翠英吃完了,崔秀章进屋,把年家大小姐的碗筷拿出来刷洗,接着又给年大小姐端进去一铜脸盆洗脸水,年翠英洗完脸,点着蜡烛,看了一会儿书,脱衣睡觉。 远远地,戏楼那边传来了悠扬的秦腔调子,崔秀章把饭馆的门从里边反关上,从旁边的巷子里出来,他把侧门锁上,看年翠英的屋子灯黑着,知道年大小姐已经睡下了,于是也没有打招呼,径直来到戏台下看戏。 当晚正是牡丹红唱主角,本戏演的是“寒窑”,王宝钏那期期艾艾的唱腔沁人心肺,让人对王宝钏产生了深深的同情,看完戏明月西斜,崔秀章踏着月光回到酒馆,开了侧门的锁,进入院内,可能年翠英起来小解了,铜尿盆里尿点子唰唰地响着,让人无端生出些许猜想。 崔秀章抬头看天,看见月影里桂树下,吴刚正跟嫦娥对话,窗棂上年翠英的倩影不停地晃荡……据说,人的有些行为不受理智的羁绊,完全是一种超越一切的心灵感应,当年十五岁的崔秀章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冥冥之中的神灵支配了他的行动,感觉中身后一只手在推着他,他不自觉地撞开了年大小姐的屋门。 年翠英惊恐地坐起来,透过月光她看见了,崔秀章的脸色由于激动而有些变形。十四岁的姑娘情窦初开,年翠英知道小崔哥哥想干什么,内心里来不及思考,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没有缠缠绵绵的情话,也没有信誓旦旦的表白,那崔秀章的衣服自然滑落,裸露出肌肉丰满的肩胛,他伸出双臂把年翠英箍紧,一点也不给年翠英喘息的机会,全部动作干脆利索,简直就像一个情场上的老手。 第二天年天喜从家里回来,没有发现酒馆有什么异常,看见徒弟已经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桌子上坐着几个食客,心里感觉安慰。 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年天喜回到自己住屋,打算翻晒一下被褥,看见女儿的褥子上有一团血渍,心里也不怎么在意,翠英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女孩子来月经属于正常。当年并没有卫生纸之类的生活用品,女孩子来例假一般用白老布衬上,俗称“骑马布”。老婆不在面前,年天喜无法过问女儿之事,想了半天,到隔壁商店为女儿买了几张老麻纸(那种纸现在商店已经绝迹),放在女儿的枕头边,一个老爹能为女儿做的只有这些。正好这时有人牵来一头毛驴,一般农家把干不动农活的老驴卖到叫驴子酒馆,后院内栽着一个木桩,拉来的驴拴在木桩上,便由叫驴子来估价,估价多少农民一般都不还价,收购老驴的凤栖镇就此一家。 农民拿着卖驴的钱走后,叫驴子便拿一把尖刀,用手抚摸驴脖子,瞅驴不在意,一刀子通下,老驴顺势倒地,来不及叫唤一声,紧接着叫驴子手脚麻利地剥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那头驴就变成了一大盆驴肉。驴骨头用来熬汤,驴下水放在另一只木盆里,需要放些盐碱反复搓洗。驴皮搭在南墙上,过一段时间攒够十几张驴皮了,就用木轱辘车推着,卖给皮坊。 杀驴的活儿叫驴子一般不让徒弟搭手,感觉到孩子年纪还小,不要过早杀生。眼见得师傅已经把驴宰杀完毕,崔秀章提来一桶凉水,把驴肉放在凉水里冲洗,一抬头看见了那床印着血渍的褥子,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脑门上便渗出了汗珠。他偷眼看师傅,好像师傅并不在意。这时候,前堂里来了客人,叫驴子说:“我来招呼客人,你把驴骨头先下到锅里,然后给驴下水里倒些碱,多洗几遍”。 师傅站起身进入前堂,跟前来就餐的客人说话,看样子来了几个熟人,相互间骂着荤话取笑。可那崔秀章心里好像吃了苍蝇,感觉不是滋味。那印在褥子上的血渍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感觉中那是自己的杰作,在太阳光下格外光彩夺目。驴下水放在一个大木盆里,崔秀章给里边倒了一些盐碱,然后一点一点地搓洗,驴肚子驴肠子有些顾客最爱吃,可是必须把上边的那一层浊物刮洗干净,还要放进开水锅里煮上一刻钟,然后捞出来用冷水冲净,把锅里的水换掉,然后跟心肝一起熬煮,煮得差不多快熟了,捞出来放进卤锅里上色。这些程序必须一丝不苟,食客看着称心、吃着放心。 突然间后院的侧门开了,年翠英双手搂着肚子进来,看见崔秀章瞥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艾怨。崔秀章的心紧缩着,甚至做好了站起来想跑的打算。可那年翠英好像没有怨恨,嘴角甚至咧出一丝痛苦的微笑。崔秀章被感动了,又慢慢地坐下来,眼看着年翠英进入屋子,师傅从前堂里出来,隔着窗子问女儿:“还不到放学的时候,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年翠英在里屋说:“爹,你不要进来,我正在换衣服。待会儿我想回家看望妈妈”。 师傅对徒弟说:“秀章,你准备一下,一会儿送翠英回村”…… 第213章 叫驴子知道女儿走路不太方便,从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给女儿租了一头走骡,他把女儿亲自抱上骡子,把缰绳交给崔秀章,嘱咐徒弟路上小心。 出了县城朝东走,年家庄离凤栖只有十五里路,太阳快要西沉,回头望凤栖县城墙上驮着一颗火红的太阳,如果走快点,天黑之前就能赶回家里,可是崔秀章好像心里有事,故意走得慢慢腾腾,而那年翠英骑到骡子上也不心急,反而有一种心旷神怡的轻松,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被夕阳染红的凤栖县城,终于忍耐不住了,说:“小崔哥,你抱我下来,咱俩走走”。 崔秀章犹豫片刻,看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他牵着骡子继续朝前走,走进小树林里,看看前后左右没人,这才把骡子在树上拴好,向前伸出两只胳膊,把年翠英从骡子上抱下来。 年翠英在崔秀章的怀里有点失重,她颤声问道:“小崔哥,你能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好吗”? 崔秀章点头,那承诺重如大山:“翠英,只要你肯嫁给我,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摘”…… 夕阳终于落进凤栖县城,绽开满天火花,一对小情人初尝禁果,有点贪婪和忘情。无风的夜晚,天上坠落满天的星,月亮从东边升起来了,落在树梢上微微抖动,空旷的原野上悄无一人,一对小情人在树林子里紧紧相拥,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秀章站起来说:“咱们该回家了”。 可那年翠英依然意犹未尽,软软地倒在崔秀章的怀里。秀章担心时间一久容易引起大人们的怀疑,还是坚持把翠英抱到骡子背上,拉着骡子来到年家庄。 年家庄一片静谧,年翠英来到自家门口,看见屋子黑着,知道娘和弟弟已经睡下,她看看崔秀章,月光下崔秀章的两只眼睛明亮。秀章说:“翠英,叫门吧,娘不问则已,问起来就说咱俩路上遇见了狼”。 年翠英运了一口气,叫道:“娘,开门吧,我回来了”。 娘开门时大吃一惊,问道:“翠英,你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崔秀章代为回答:“我们路上遇见了狼”。 透过月光娘看见了女儿的眼神里罩着一层虚光,便知道两个孩子是在说谎。安排小崔在偏房睡下后娘开始审问女儿:“你俩在路上究竟干了些什么”? 年翠英看见瞒不过娘了,于是把她跟崔秀章发生的一切全部说出,并且对娘说了狠话:“这辈子非崔秀章不嫁”! 暗夜里年翠英听见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跟你爹也有责任,孩子,这件事跟谁都不能说,赶明天我跟你爹商量,崔秀章那孩子啥都好,可就是穷得透心,担心你跟上他吃苦受累”。 年翠英哭道:“娘,女儿这辈子生是崔秀章的人,死是崔秀章的鬼,吃苦受累我不怕,只要活得舒心”。 其实崔秀章也明白,这件事瞒不过任何人,这层窗户纸早点戳破说不定还是好事,这两年师傅对他跟亲生儿子一样,说不定老两口来一个顺水推舟,玉成他跟翠英之间的婚姻……他睁着眼睛想了一个晚上,思考着怎样能让未来的岳父岳母称心。窗子上渐渐亮了,上房里母女俩仍然在窃窃私语,看起来年翠英也一夜没睡。 早饭在非常沉闷的气氛中吃过,吃完早饭后娘说让翠英先在家里照看一天弟弟,她要亲自上县城去跟丈夫商讨女儿的婚姻大事。崔秀章把未来的岳母扶上骡子,然后拉着骡子走在乡村的土路上,看来翠英娘已经胸有成竹,一路上只说了一句话:“我把翠英托付给你,你要好好善待她”。 可是那崔秀章心里忐忑着,犹如进京赶考的秀才,未来的命运全部压在考场上。他在心里打着腹稿,准备迎接师傅的考试,反正这一生一无所有,索性撞他个鱼死网破,想好了,心里反而觉得踏实,他赶着骡子进了东城门,在叫驴子酒馆的侧门把师娘扶下骡子。 年天喜看见老婆亲自来了,兀自吃了一惊,脑子飞快地想着,老婆无事一般不来县城,既然来了肯定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崔秀章去东门外的骡马大店还牲畜去了,老婆子进入后院的屋子,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开始埋怨自己的丈夫:“你干的好事,让自己的闺女跟徒弟混在一起”! 年天喜一听头大如斗,自己至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件事非同小可,搞不好他年天喜就会信誉扫地,他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即刻做出了决定。年天喜对老婆说:“一会儿见到小崔咱们都要装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先把小伙子的心情稳住,至于以后事态怎样发展,我还没有想透”。 崔秀章还了骡子回到酒馆,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看他叫驴子能把我怎样! 想不到师傅见他先是一笑,然后说:“我跟你师娘先去街上转转,你给咱招呼一下酒馆”。 崔秀章心里豁然开朗,看来师傅已经把他当作未来的女婿。酒馆里几个杠客还在竞相争论,争论的主题还是女人,崔秀章哼着小曲为客人端饭,心里暗自得意。 半下午时老俩口回来了,买了许多东西,师傅告诉徒弟,他回家要住一些时日,他不在酒馆这些日子,要崔秀章按时开门,如果有人来卖驴,不妨买下,自己不会杀就去请屠夫。 崔秀章嘴里答应着,心里像吃了蜂蜜。他嘴里答应着,把老俩口一直送出东城门外,看老俩口走远了,这才回到酒馆,那几日崔秀章早早开门,酒馆内外打扫干净,老顾客进门看老掌柜不在家,便问崔秀章:“叫驴子干啥去了”?崔秀章喜滋滋地回答:“师傅回家了”。客人追问道:“你师傅回家干啥”?崔秀章笑而不答。客人便要了一碟子驴肉一壶老酒,尝试着吃了一口,跟老掌柜做的口感一样。便赞不绝口,说这孩子出息真大。 后院有人吆喝:“卖驴唻——掌柜的在不在家”?崔秀章赶忙跑出屋子,看一个老农民拉来一头叫驴。崔秀章知道,当年一根驴**值半头驴钱,俗称“钱钱肉”。跟铜钱一样,一片肉中间一个眼眼,一般穷人吃不起,就是头面人物吃钱钱肉也要遇到什么事情值得庆祝。 崔秀章当即出了一些钱将那叫驴买下,师傅不在家,崔秀章决定去请胡屠夫,胡屠夫问:“杀啥驴”?崔秀章答:“杀叫驴”。胡屠夫不再说话,拿一把尖刀就走。崔秀章拽住胡屠夫的衣服袖子,问道:“师傅,杀一头驴多少钱”?胡屠夫说:“街坊邻居,什么钱不钱的,把驴**割下来送给我就行”。崔秀章不干了,说:“师傅,你的心比驴心还沉”。 胡屠夫撵的要打崔秀章,崔秀章一溜小跑回到酒馆后边的小院,关起门来要自己杀驴,他学着师傅的样子,一手持刀,一手抚摸驴脖子,瞅驴不在意,一刀子从驴脖子捅下去,可能用力不够,也有可能第一次杀驴,胆小力怯,反正驴没有杀死,反而被驴狠狠踢了一蹄子,崔秀章搂着肚子跑回屋子,看那头驴疯了一般,脖子上带着刀子满院子乱窜,一边跑着跳着一边仰起脖子叫唤,驴血溅了一院,连墙上,窗子上,门上到处都是驴血。崔秀章心惊肉跳,不知道这头倔驴要折腾到啥时候。 停一会儿那驴重重地倒地,躺在地上喘息,四只蹄子乱蹬了一阵,终于出了一口气,仰面朝天,僵死在那里。崔秀章仍然不敢向前,担心那驴死而复活,再跟他拼命。 不管怎么说那头驴还是死在了崔秀章的屠刀之下,崔秀章心想为了这根驴**,差点被驴踢伤。他运了运力气,感觉还行,于是拔出尖刀,开始剥驴,为了在师傅面前逞能,崔秀章使出了浑身解数。 过来十来天师傅从家里回来了,崔秀章一五一十,向师傅汇报了这十多天的收入。师傅发觉,他不在酒馆这些日子,酒馆每天的收入不但没有减少,还略有增加。 晚上关门后,师傅俩坐下谝闲话,叫驴子还专门泡了一壶茶。崔秀章心里激动着,知道师傅有重要决定要对他说,于是叫了一声:“师傅”,两眼放光,静等师傅说话。 师傅说,尽量心平气和:“秀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但是翠英已经早都聘下婆家,对面郭记药店的郭善人就是翠英的公爹,这几天我已经将翠英出嫁了,以后瞅见好一点的姑娘,叔给你成家”。 第214章 崔秀章懵了,胸腔里涌上来一种被人欺骗和捉弄的羞愧,他竭斯底里地吼了一声:“师傅”! 叫驴子害怕了,他看见了一双困兽的眼睛,抖索着站起来,朝后退了一步,嘴张着,说:“徒弟,你人生的路还长,千万不要想不开”。 崔秀章突然给师傅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前额出血,嘴里喊着:“师傅,今夜,咱俩缘分尽了,从今往后,你放心,我崔秀章要饭吃都不会要到你家门前”!说完,崔秀章站起来,一甩手,出了叫驴子酒馆的侧门,叫驴子撵上去,把五块银元硬塞到崔秀章兜里,崔秀章把银元掏出来,扔到地上,扬长而去。 果然,十几年来,崔秀章风里来雨里去,什么活都干过,每次路过叫驴子酒馆门口,头都不朝这边看一下。开始的日子,叫驴子还担心崔秀章把他跟翠英的那一档子事说出去,过了一段时间叫驴子放心了,他至死都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女儿的绯闻。 年翠英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女人,尽管开始一段时间心里还留恋着跟崔秀章在一起的时光,随着岁月的流失,那崔秀章渐行渐远,逐渐退出了年翠英的视野,只是有时,心里受了委屈,大脑的某个角落,便会影影绰绰出现崔秀章的身影,只是无奈地想想,仅此而已。 然而今夜,此时此刻,两个曾经的有情人又坐在了一起。老麻油灯爆出一声脆响,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崔秀章站起身,重新给灯盏里倒上麻油,灯捻子又重新亮了起来,看那墙上两个人影在一起重叠,大家都有满腹话儿要说,却又无从开口。岁月无痕,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然而,年翠英已经是“绿叶成荫子满枝”,成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大儿子已经娶了儿媳。而崔秀章还是形单影只,在生活的深水区里扑腾。 终于,年翠英开口了:“秀章,这多年来,你就没有为自己成一个家”? 崔秀章笑得苦涩:“挣俩钱顺手花光,谁家的闺女肯看得上我”。其实,崔秀章还有一个潜台词没有说出,他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娶个媳妇一定要比年翠英强!结果高不成低不就,把他一直耽搁到现在。 算年纪年翠英还四十不到,崔秀章也就四十左右,苦涩的日子除过给他们的脸上印上一些沧桑以外,感觉中双方都有些麻木。凤栖镇逸闻趣事不断,惟有他们之间的爱恋无人知晓,双方都把那一段恋情包裹得很紧,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风水轮流转,不尽相同的命运又把他们连接在一起,可是,两人都没有那种重续旧缘的热情,生了老茧的血管里长满了铁锈,感情的阀门堵塞了,枯坐,一直到灯光渐渐暗淡下去。 终于,年翠英站起来说:“天不早了,睡吧”。 崔秀章的嘴唇哆嗦着,胸腔里流淌着一股暗潮潜涌,他终于爆发了,不顾一切冲上前,一下子紧紧地把年翠英抱住,年翠英本能地推了一把,接着便软软地倒在崔秀章的怀中…… 第二天叫驴子酒馆照旧开门营业,前来就餐的食客依然爆满,三月天气渐热,崔秀章一人在厨房里脱光膀子炒菜,年翠英一个人又要端饭又要洗碗,确实忙不过来,这时候李娟跟她娘竹叶来了,娘俩一个帮忙洗碗一个给客人端饭,年翠英心里感激着,感觉到这一次来凤栖开酒馆左右逢源,晚上关门时,她特意用荷叶包了一大包子驴肉,让弟媳李娟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竹叶推辞着不要,说:“你刚开业,一个女人拉家带口出门创业不容易,我们亲戚帮点忙理所应当”。 可是李娟却说:“既然嫂子给咱就拿上,咱不拿嫂子心里也过意不去”。 年翠英想起了春节前为了独占那一幢老宅院,硬赶兄弟跟弟媳出门的往事,心里头有点惭愧,感觉到弟媳妇能不计前谦,前来给她帮忙,看起来人家比自己憨厚,反过来自己倒有点鸡肚狗肠。 送走李娟母女后年翠英打算关门,这时崔秀章出来,对年翠英说:“我考虑我还是到外边去睡”。 年翠英诧异,问道:“这么大的酒馆,为什么要睡到外边”? 崔秀章哀叹一声:“郭掌柜(全发)出门不久,你一个女人家支撑一个家的确不容易,今生咱们无缘,也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我睡到外边,避免不必要的闲话”。 年翠英一想也是,但是也不无惋惜,她有点怜悯地问道:“你出去睡在哪里”? 崔秀章有点凄然地告诉年翠英:“西沟畔自己动手打了一孔土窑,暂且在那里栖身,你关门睡觉吧,明天一早我就来叫门”。 崔秀章走了,年翠英的确很累,看三个儿子睡得正香,就思考着过一些时日把女儿也领来住在县上。临走前年翠英问过大儿子文涛:“结婚后准备干啥”?郭文涛说,他想在郭宇村种几亩薄田,然后子承父业,收购一些药材。年翠英有点惋惜,看来这个文涛胸无大志。可是儿子既然长大了就应当给儿子留足驰骋的天地,况且郭宇村是郭家的老家,家里总得有一个人守着,也许郭全发有一天回来,能知道他们母子几个干啥。眼睛涩重得睁不开,思绪把年翠英带入梦想,睡梦里爹爹流泪告诉女儿,他压根就没有打算昧郭家那几千银元,那些银元还在一条大缸里装着,就埋在年家庄老宅院的地底下……年翠英一觉醒来,梦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她压根就没有想过银元之事,为什么老爹爹要给自己托梦? 正在这时崔秀章叫门,年翠英起来给崔秀章开了门,稍停一会儿李娟母女也来了,大家又开始了忙活的一天。年翠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考虑以后给这母女开一些工钱,第三天的食客较前两天有些减少,中午大家有功夫坐在一起吃饭,利用吃饭的时间年翠英告诉崔秀章跟李娟母女俩,明天她想回一趟年家庄。 年翠英把三个孩子交给李娟母女照管,她自己一人在骡马大店里租了一头骡子,骑上骡子回家。 转瞬间到了三月,上了驴尾巴梁,迎面吹来和煦的春风。刺梨花开满山坡,犹如一团萦绕在山间的白云。年翠英也没有想到,人到中年,会遇到她人生历程中第一个情人,好像生活的节奏太快,让她来不及回味。这阵子独自一人走在山路上,使得年翠英有机会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年翠英的心里清楚,她已经成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况且自从嫁给郭全发以后,从来没有奢想过跟崔秀章重续前缘,实际上她是一个秋天型的女人,不会让思念恣肆感情泛滥。发生过的一幕既然过去了就让他在记忆里消失,年翠英这十几年来过得充实。虽然跟郭全发经常磕磕碰碰,但那是生活的添加剂,没有磕碰的日子反而索然无味,年翠英在思考着,必须把那千丝万缕的情缘斩断,跟崔秀章保持一定的距离。 回到家里年翠英首先的老宅院门前下了骡子,看见大门上锁,不知道这小俩口去了哪里。正犹豫母蜇驴蜂出来了,俩亲家母多日不见,见了面免不了相互间客气一番。蜇驴蜂让年翠英先回她家坐坐,年翠英顺便问道:“文涛跟文慧去了哪里”? 蜇驴蜂一声长叹,说:“亲家母,自从你走后你家的老宅院每天晚上都闹鬼,我住进去几天给俩娃做伴,每天夜里都能听到有人呜呜在哭,没有办法两个孩子只得从老宅院搬出来,住在你们住的茅屋里”。 正在这时年翠英的小女孩文秀跟蜇驴蜂的两个小女孩文英文爱一起出来,那文秀多日不见妈妈,一见年翠英兴奋地叫了一声:“娘——”!张开一双小手扑在年翠英的怀里,年翠英看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亲家母把小文秀抚养得白白胖胖,对蜇驴蜂心存感激,想说几句感谢话,又不知如何开口。她把孩子放在地上,从骡子身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大包子驴肉交给蜇驴蜂,对亲家母说:“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你尝尝,这驴肉是卤下的,吃上喷香”。 蜇驴蜂再次邀请年翠英先回她家坐坐,年翠英把骡子拴好,跟上亲家母来到她家。这时候文涛文秀听得娘回来了,一起来岳母家探望娘。母子俩见面免不了嘘寒问暖,文涛问娘:“咱家的酒馆筹备得咋样”?年翠英回答:“已经开张了,这俩天生意还行”。接着翠英问文涛:“你俩睡在老宅院夜间听见了什么”?文慧代替文涛回答:“每天晚上老有人在哭”。 翠英一辈子活得争气,不相信因果报应那样的鬼话,况且她自认为没有亏过任何人,心里不感觉到空虚。蜇驴蜂硬留翠英在她家吃饭,翠英也不好意思走,吃完饭以后翠英对儿子和儿媳说:“今晚上你们给我把老宅院上屋的炕烧热,我睡在老宅院试试”。 第215章 郭文涛不放心娘一个人睡在老宅院,要跟娘睡在一起。年翠英说:“孩子,你已经结了婚,结了婚的男人应该是大人,今晚你就跟你媳妇继续睡在咱家的茅屋,让文秀再跟她婶娘(蜇驴蜂)睡一个晚上,我倒想看看,究竟谁在闹鬼,即使你老爷你爷爷你奶奶活来我也不怕,我倒要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把郭家搞得鸡犬不宁”? 蜇驴蜂说:“亲家母我看你算了吧,别跟自己赌气,那幢老宅院一晚上的确有人在哭,肯定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屈死鬼,我想咱还是找个法师来驱鬼,这样做比较稳妥”。 可是年翠英感觉她一生没有亏人,不怕见鬼,坚持要睡进老宅院内。蜇驴蜂建议年翠英给宅院内点一堆篝火,这样睡起来就比较安心。年翠英坚持什么都不用,只是天黑时点了自家的老麻油灯,她也没有脱衣服,拉开被子睡在炕上,扑一口把灯吹灭,心里静等着那鬼魅出现。 约莫二更时分,果然出现了一阵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年翠英以为是老鼠,心里并不在意。炕很热,年翠英脱了外衣,光身子穿一件裹肚,一连许多日子的劳累,感觉中身心俱疲,老鼠闹腾得越来越凶,听得见老鼠打架时的尖叫。年翠英释然,两个孩子终究年纪还小,把老鼠打架误认为是鬼在哭,看来这幢老宅院许多日子没有人居住,老鼠翻身,必须想办法买一些老鼠药,来一次彻底的灭鼠活动。 突然间年翠英的心开始跳起来,她当真听见了有人在哭,那哭声尖细而凄厉,仿佛狗尾巴夹在门缝。年翠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老鼠打仗,老鼠拉不出这么凄厉的哭声。她点亮油灯,坐起来,哭声戛然而止。她爬在窗子上看外边,院内月光如洗,一阵风吹来,那哭声又起。年翠英虽然胆大,此刻也不免毛骨悚然,她给自己壮胆,把灯移在窗前,然后慢慢地穿起衣服,来到院内,院内一切如旧,那哭声依然没有停止,年翠英循着哭声来到水眼(院内下水道),发现水眼内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把那东西用一根山柴挑出来,原来是一个烧制的陶器,陶器的周围有一些圆窟窿,年翠英对着窟窿吹了一口气,那陶器便发出尖刺的哭声。 年翠英气急,知道有人成心跟她过意不去,她把那陶器高高地举过头顶,准备砸烂时又改变了主意,年翠英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这里故意捣鬼,他这样折腾的目的何在?于是,年翠英又把那陶器款款地放回水眼里边,回到屋子脱光衣服睡觉,一觉睡到半上午。 太阳已经升上了树梢,郭文涛来到老宅院门前,朝里边大喊:“娘——天不早了,起来吃饭吧”。听不到院内有动静,把郭文涛吓得大哭。隔壁蜇驴蜂闻讯出来,问文涛:“发生了什么事情”?文涛哭着指了指宅院内,对岳母说:“我叫娘吃饭,听不到娘的回音”。 正在这时,门吱一声开了,年翠英一边开门一边扣纽扣,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一连劳累了许多日子,睡过了头”。 蜇驴蜂问道:“亲家母,你夜黑地里有没有听到院子里有鬼哭的声音”? 年翠英前后左右看看,看见了一个人影在院子墙角一闪,马上又缩回了头。年翠英看清了,对蜇驴蜂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早咱们到我家吃饭,我把夜黑地里看见的景致给你慢慢述说”。 其实板脑媳妇文秀已经把饭做熟,可是蜇驴蜂也很关心夜里之事,于是跟上年翠英来到她家茅屋。俩亲家母上炕坐好,文慧端上饭来,翠英喝了一口米汤,劈头告诉蜇驴蜂:“亲家母,咱们是亲戚,有些话不该我说,不过今早我还非说不可,你哪个亲家板材确实存心不善,我看你还得防备一些”。 蜇驴蜂知道,亲家母年翠英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没有坏心眼,她说出这般话,肯定发现了什么端倪,于是把筷子放下,身子朝前,对年翠英说:“亲家母,有啥话你就直说,我也不是那种鸡肚狗肠之人,是不是那边院内的鬼哭跟板材还有啥关系”? 年翠英问道:“咱村里前几天是不是来过货郎”? 郭文涛代替岳母回答:“不错,来过一个货郎,这两天就住在栽逑娃家里,跟栽逑娃的两个媳妇在一起鬼混”。 年翠英瞪儿子一眼:“无凭无据的事情不能乱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是说,那货郎是不是卖过小孩子玩具”? 蜇驴蜂听得云里雾里,反问道:“人家货郎卖小孩子玩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年翠英这才说:“其实很简单,咱们的老宅院水眼里放一只‘吹不烂’(一种小儿玩具,能吹出各种各样的声音),那吹不烂一见风吹就发出哭声”。 郭文涛一听,立马就要把那玩具取回。年翠英埋怨道:“这孩子,你急什么?我怀疑那板材放置吹不烂不是对准这些孩子们,那板材是奔着亲家母来的,说白了,板材对亲家母存心不善”。 蜇驴蜂的脸一赤一白,可是她也无法把亲家母的话驳回,因为事实已经明摆在那里,这板材看村里的男人们都没有回来,色胆越来越大,他看蜇驴蜂长得蜂腰黛眉,首先把进攻的目标对准了亲家母。为此事蜇驴蜂曾经给过板材难堪,可那板材把挨骂当作领赏,反而对蜇驴蜂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蜇驴蜂哭了,也不管女儿女婿就在当面,她哭着央求年翠英把她带到县城,只要能摆脱板材的纠缠,再苦再累她愿意。 这让年翠英为难,因为蜇驴蜂也有一大家子人。年翠英安慰蜇驴蜂:“亲家母,本来我县城里很忙,今天就想走,可是家里的事情安顿不好我也不放心。我今天不走了,咱们想办法把那板材‘修理’一下”。 蜇驴蜂要去县城也是一时的气话,想一想她还当真离不开郭宇村,蜇驴蜂虽然从小取了个恶名,其实一遇到事情心里就没有主意,她擦干眼泪,问道:“亲家母,怎样修理板材那个恶棍”? 年翠英如此这般一番,直说得那蜇驴蜂瞪起双眼,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亲家母,你看这样做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年翠英胸有成竹。“对付板材这样的人不来点横的硬的不行”。 蜇驴蜂在亲家母家吃完饭,正朝自己家里走,迎面碰见板材。那板材一见蜇驴蜂就想上前拽她的胳膊,蜇驴蜂一闪躲过,但是态度比平日温和了许多,她说:“亲家你有啥话就直说,娃们都大了,你这样拉拉扯扯让娃们看见了咱们大人们的脸没处搁”。 板材又把脸对准蜇驴蜂蹭上来,一张嘴能把人熏倒:“亲家母你听我说,前几天来那个货郎拿了许多罂粟种籽……”。 蜇驴蜂在娘家时就认识罂粟,爹爹张鱼儿就是一个烟鬼,不过爹爹抽烟很讲究,常常一张小桌上摆着酒精灯,抽烟时用的是烟枪,还让小老婆陪着。有一年张鱼儿家种了几十亩大烟,来了一个屈先生,据说那屈先生在省政府当大官,跟张鱼儿有一点瓜葛亲戚,两个人争吵了一天,屈先生大义灭亲,要把张鱼儿关进监狱,张鱼儿迫于压力,终于答应将那些罂粟铲除。此后虽然偷偷摸摸也种一些,但是不敢大面积种植。 那是十几年前的往事,民国政府公开禁止种大烟,但是管得并不严,总能见到有人偷偷摸摸种一些,蜇驴蜂对大烟不感兴趣,心想别人种不种跟她无关,她也不想靠种大烟挣钱。蜇驴蜂厌恶板材那张老脸,向后退了两步,正好豹子媳妇板兰根路过,撞见了爹爹板材,蜇驴蜂急中生智,喊道:“板兰根,文秀在家里,她说她正想找你”。 板材看见女儿板兰根过来,脸上讪讪地,想走开,不料蜇驴蜂却不让板材走,她故意放大了声音,实际上是说给板兰根听:“亲家人常说少年活志气,老年活德行。咱们快当爷爷的人了,千万不要给娃们脸上摸黑”。 板材一张老脸胀成猪肝,他担心那蜇驴蜂再说出啥损人的话来,灰溜溜走开,刚走了几步迎面撞见了年翠英,翠英一见板材满脸堆笑,她站在老宅院门口朝板材招手,板材只得走过去问道:“郭家大媳妇你啥时候回来”? 年翠英也说得直爽:“我昨夜回家,就睡在老宅院内,晚上老鼠闹腾得我一夜没睡。听说咱村来了一个货郎,不知道那货郎有没有老鼠药”? 板材看年翠英在县城住了一些时日,吃得脸色红润,不由得又对年翠英动了心思,他煞有介事地问道:“老宅院夜间就你一个人”? 年翠英还板材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掌柜不在家,一个女人做啥都不方便”。 这句话反馈到板材身上,让板材多了一层猜想,那板材也就说得露骨:“你夜间不要关门,我来给你做伴”。 那年翠英不置可否,又问老鼠药之事,板材说:“老鼠药包在我的身上”。年翠英面露感激之情。那板材看蜇驴蜂跟板兰根已经回家了,瞅瞅前后左右无人,偷偷地拉了年翠英一下手,年翠英假装嗔怪道:“不要那样,当心别人看见”。 那板材跟货郎已经把关系搞僵,当下决定亲自去瓦沟镇为年翠英买老鼠药。二十里山路,来回也就四个时辰,半下午时板材已经把老鼠药买回来,亲自交给年翠英,年翠英假装惊喜,问板材:“哪里买的”?板材抽了一袋烟,说:“黑地里给我把门留下”。便匆匆离去。 当天夜里板材摸黑来到年翠英家老宅院,自然挨了一顿暴打。此后板材老实了一段时日。 第216章 豹子跟板脑去赶脚,板兰根跟文秀阻拦不住,两个刚结婚的新媳妇深觉空虚,吃完饭没事干,就在一起相聚,互相间拉拉闲话,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天,板兰根从妹子板兰花那里听得消息,村里有几家人种植罂粟,种籽由前几天来的货郎提供。板兰根来找文秀商议,感觉中她们闲着无事,是不是也找一些活干,其实两个女孩子都是在农村长大,从小吃苦受累惯了,地里的活儿也难不倒他们,于是她们商量着也种几亩罂粟,假如真能挣大钱,明年她们的男人就不会出门赶脚。关键的问题是:罂粟种籽找谁要? 两个新媳妇商量了半天,决定一起去找萝卜和白菜。蜇驴蜂在旁边听了半天,她不放心两个女孩子去找栽逑娃的两个女人,担心那两个坏女人把文秀和板兰根教坏。想了想还是她自己去找,青头不在家,家里已经没有了生活来源,虽然当时的日子还能维持,靠两个女婿蜇驴蜂心里也不踏实,自己也确实应当向亲家母年翠英一样,找点事干。 栽逑娃住的离村子较远。山里的村子,除过村中间四五家的院子互相连接在一起,后来在郭宇村落户的人家一家离一家都很远,蜇驴蜂让两个孩子带路,三个人一行来到栽逑娃家门前,蜇驴蜂不让两个孩子露面,说她一个人先去打探。 蜇驴蜂隔着栅栏门往里看,看见院子里的石桌上正坐着一个光膀子男人,张鱼儿曾经的六姨太和七姨太一个给那个男人扇凉,一个给那个男人擦背,蜇驴蜂认识那个男人,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货郎,心想这栽逑娃才走了几天,这两个女人又觅得新欢,人跟人的活法不同,那两个女人也叫活人……她不屑于跟这些人打交道,转过身打算离去,倒是那萝卜眼尖,看见了蜇驴蜂,惊奇地喊道:“张凤,你找我们有事”? 蜇驴蜂看见走不脱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她红着脸喊两个女人为“姨”,说:“姨,我听板材说你这里有罂粟种籽,青头不在家,我也想种一些试试”。 那货郎一见蜇驴蜂眼睛就直了,感觉到这穷乡僻壤出产美人,蜇驴蜂虽然年纪大点,举手投足很有分寸,脸上不胖也不瘦,走路好像风摆柳,犹如观音临幸……白菜见状心里吃醋,对着货郎的耳朵喊了一声:“人家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 货郎惊醒过来,忙说:“有,有,有,你想种几亩”? 蜇驴蜂看货郎瞅她,知道男人都这德行,她也不想占货郎的便宜,又问道:“你的罂粟种籽咋卖哩,我想买一些”。 货郎说:“卖啥?我这罂粟种籽全是送人的,只要秋后把割下的烟土卖给我就行”。蜇驴蜂出嫁时张鱼儿刚把萝卜买回来,两人年纪相差无几,十几年的光阴转瞬即过,两人都遭遇了不同的人生经历。货郎替蜇驴蜂把罂粟种籽包好,萝卜把蜇驴蜂一直送出老远,临走时还忘不了打招呼:“张凤,以后常来”。 板材挨打以后在家里躺了几天,心里对年翠英没有气,把一笔帐全算在蜇驴蜂身上,他知道年翠英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想出那么损人的鬼主意,一定是蜇驴蜂从后边唆使,由年翠英出头露面,白挨了一顿打还不敢吱声。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干下赢人事,让两个女人抓住把柄。想想心里也没有啥气,主要是他自己穷气扑身,假如他板材家产万贯,何必要去抬寡妇的门!三个儿子出了门,家里只剩下小儿子板匠跟板兰花、板兰叶姐妹三个,板兰花年龄较大,其他两个孩子还不到十岁,按道理家里负担轻了,可以过几年好日子了。可是那板材自找麻烦,想吃狗肉反被狗咬,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捞到。 其实窝心事儿很多,让人想起来窝囊。那一天板材在自己地里种罂粟,女儿板兰花跟着犁沟撒种,看见货郎一人抡着镢头开荒,山里人知道,洼坡地一个人用镢头挖地不比牛耕田慢多少,一个好男人一天挖二亩田不在话下。那板材坏心眼蛮多,让女儿板兰花去叫货郎过来歇歇,货郎不知是计,跟着板兰花走过来,那板材抓住货郎的领口不放,硬说货郎摸了他的女儿。 货郎也是走南闯北之人,把板材的诬蔑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他用胳膊轻轻一甩,板材即刻倒退了好远。货郎说:“板材,我知道你想多种几亩罂粟,我的种籽也是别人送的,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些,想不到你把鼻涕抹在尻子上,赖人!你敢不敢跟我向前走一步说话,站在场院里当着全村人的面,就说我亲了你的女子”? 那板兰花捂着脸,羞愧难当,哭着跑了回去,板材吃了哑巴亏,不敢吱声。板材不认为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窝囊事儿是由他自己一手造成,反而认为是自己运气不行。这辈子穷得一无所有,老婆一个接一个地下崽,除过没有成活的,光活下来七个儿女,除过跟豆瓜娘有过那么一回,这辈子再也没有沾过其他女人,想不到人老了心嫩了,思想里那一根神经活泛了,看见村里其他女人就想入非非。 那一日板材能走动了,拿着烟锅子下了炕,来到自己田里,查看自己种下的罂粟出苗了没有。看见亲家漏斗子吆两匹老马,也在田里犁地,板兰根挎着篮子跟在后边撒种,板材走过去一看,看见漏斗子也种罂粟,于是顺便问道:“你这种籽是从哪里来的”? 漏斗子也不隐讳,直接说:“找货郎要的”。 板材便问道:“能不能多要一点?我种了几亩,还想多种一些”。 漏斗子调侃道:“我听说一头猪杀了一百斤,光猪心就重八十斤,亲家,人不敢心狠,种合适了就行”。 板材不恼,知道漏斗子有点瞧不起他。继续说:“你油锅里捞面吃,我哪里比得上你”。 漏斗子说:“这种籽还是四媳妇拿回来的,老婆不让种,嫌不是正路。我觉着丢掉了可惜,试着种一点”。 板材又问女儿板兰根:“你的种籽是向谁要的”? 板兰根实话实说:“是文秀她娘找货郎要的”。 板材心里思忖:这蜇驴蜂是一个哑叫驴,看起来温顺,实际上做事比男人还狠。 青头常年四季在外边烧砖,挣的钱一家人够花,蜇驴蜂虽然在郭宇村住着,但是从来没有种过庄稼。她把要回来的罂粟种籽一半分给板兰根,另外一半打算自己种,反正郭宇村自从十几个男人东渡黄河没有回来以后,女人们经过了最初的悲痛和恐慌时期,已经逐渐冷静,首先是没有什么依靠的女人动手最早,萝卜和白菜粘上了货郎。豆瓜娘已经五十多岁了,老婆子担心种下的罂粟不牢靠,天天扛着镢头上山种谷子。最有主见的要算年翠英,一个人进县城重开老爹爹留下的酒馆。呼风雨让棒槌照看两个孩子,自己吆喝着马队出门赶脚。看起来就是蜇驴蜂动静不大,给两个女儿结了婚,这往后的日子咋过? 吃过早饭郭文涛过来,说娘临走时留了一些钱,瓦沟镇今天遇集,他跟文慧商量好了,打算去瓦沟镇收购药材。文慧出嫁时蜇驴蜂想到了娘家,感觉到瓦沟镇的这一门亲戚还得相认,于是给二哥张德贵下书,希望娘家异母哥哥能参加女儿的婚礼,张德贵果然如约而来,让蜇驴蜂不胜感激。这阵子看见女儿女婿要出门收购药材,有点不放心两个孩子,对两个孩子说:“如果谁要欺负你们就去找你们的二舅为你们撑腰”。 两个孩子答应一声,郭文涛让媳妇骑上毛驴,他手拿一根榆树条子一边走一边赶着毛驴。蜇驴蜂把两个孩子送到村口的歪脖树下,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个孩子远去。感觉中这二女婿人小志气大,小小年纪就知道干活养家。而大女婿板脑看起来就粗俗许多,说话做事跟他爹板材一样,三丈高两丈低,像个二愣子。可是女儿文秀不嫌,小俩口过得如胶似漆,蜇驴蜂长叹一声,各人的命运不一样,咱操那份闲心干啥? 回到家里蜇驴蜂对大女儿文秀说:“咱娘俩今天也上山开荒”。 文秀显得有些犹豫,对娘说:“要不然我去找一下板脑爹,让他给咱们种几天地”。蜇驴蜂沉下脸,指天发誓:“这辈子就是要饭吃也不会要到他家门前”!文秀又说:“我去找漏斗子叔,咱们雇用他家的马耕地还不行吗”?蜇驴蜂生气了,对女儿说:“你不去了我去”!气呼呼扛着镢头出门,迎头跟板材撞在一起。 蜇驴蜂不看板材,背转身,问:“你来干啥”? 板材一手拉着牛,肩上背着犁铧,说:“我来给你家种罂粟”。 蜇驴蜂一声冷笑:“用不着,你还是把牛拉回去吧”。 板材说得动情:“板脑不在家,文涛年纪又小,你就别犟了,咱们终究还是亲戚”。 蜇驴蜂不为所动,还是说:“我不用你的牛”。 这时候文秀出来,对娘说:“娘,你就别去了,我跟爹一起去”。 蜇驴蜂气呼呼地回屋,搂着两个小女儿坐在炕上,半天没动。 板材来到田里,他知道年翠英今年不会回来种地了,于是打算把亲家母的罂粟种在年翠英家的田里,年翠英家的田是村里最好的田,估计年翠英回来时也不会反对。板材赶着牛开了犁沟,然后教儿子媳妇怎样撒种,那文秀也没有干过农家活,低着头有点害羞,板材看儿子媳妇一双小手嫩白,心里又开始骚动,他把罂粟种籽跟尘土搅合在一起,顺着犁沟走了几步一边撒种一边问儿媳:“看会了没有”? 文秀红着脸说:“看会了”。 板材重新开始犁地,回过头来看文秀离他老远,根本就跟不上牛耕地的速度,他停下牛,返回来抓住文秀的小手,打算教文秀怎样撒种,文秀把手从公爹的手心里抽回,捂着脸跑回家。 第217章 楞木原指望憨女为他生一个儿子,谁想到憨女竟然生了一个女儿,生个女儿也不错,孩子过满月这天,山寨上剩下的十几个弟兄都赶来祝贺。 疙瘩经过一个月的疗养,身体已经完全复原,只是落下了一点残疾,走路时脚有点拐,不过看起来影响不大,他打算借楞木为女儿过满月之时,带着媳妇菊花回一次家。 山寨上经过一个月的调整,逐渐恢复了元气,有许多周围村子的地痞流氓要上山入伙,全被杨九娃挡在山门之外,他的确急需补充人员,但是他遵循一条原则,宁少勿烂,虽然是个土匪窝子,杨九娃不愿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物招揽上山,他精心挑选了两三个人,打算跟郭团长一起搞长途贩运。 其实郭团长也有这个打算,他必须为剩下的这一百多名老兵谋条出路,只是郭团长自己无法出头露面,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李明秋,由李明秋代替郭麻子搞长途贩运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人物。自从上次来到山寨以后李明秋一直住下没走,其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找点事干,感觉到关起门来在屋子里独居的日子也很空虚,只有干起事来心里才感觉实在。 上一次豺狗子带上山的那个女人郭团长直接介绍给了他的贴身警卫,认为关建峰跟他许多年,应当关心一下属下的私生活,谁知道两人一见如故,很快热得分不开。杨九娃看得瞪起眼,不知道这郭兄究竟想干啥。郭麻子耐心给杨九娃解释,如果倒退十年,那女人就是他手心的菜,可是现在不能,五十多岁了,荒唐的年月已经过去,即使以后找女人也要找个知冷知热的年纪相当的女人,这样才老有所靠,老有所依。 杨九娃一想也是,就将给郭麻子说对象的事暂时放在一边,可是组织长途贩运再不能耽搁了,杨九娃跟郭团长李明秋已经在一起商量了好几次,感觉中郭麻子还得瞒着刘副军长,这件事由李明秋牵头最好,郭团长对李明秋说:“我的这一百多个弟兄随你挑拣,另外,为了给你配个得力的帮手,可以让你把关建峰带上”。 李明秋说:“还是由郭团长来点兵吧,我对你的弟兄不太熟悉”。于是郭团长认真挑选了五个人,并且嘱咐那几个人绝对保密,任何时候都不能说他们是郭麻子的人。那几个人巴不得出外谋事,一致向郭团长表示:“掉脑袋也不能把郭团长装进去”! 杨九娃这边决定派楞木前去协助李明秋,楞木跟李明秋原来就在一起做过一段买卖,相互间知根知底,本来疙瘩也要一同前往,杨九娃说:“你再休养一段时期”。 转瞬间楞木的女儿快过满月了,大家一致同意把出门贩运的行期推迟,等楞木的女儿过了满月再走。经过东渡黄河那一次战斗的洗礼,好像大家的心里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人性。有人说过杀人越多心里越狠毒,其实对于善良的人们而言,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走过来的人愈加珍爱生命。大家都攒足了劲儿,准备在楞木的女儿满月这天好好热闹一番。 疙瘩带着他的女人和一双儿子,赶在楞木为他的女儿庆祝满月之前,提前回到郭宇村。爹爹在世时一直盼望疙瘩有个儿子,这不,疙瘩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疙瘩却视为己出。疙瘩和他的女人骑着马,一人怀里抱一个孩子从郭宇村的村道上走过,让郭宇村的女人们大跌眼镜,怪不得这疙瘩不常回家,原来人家金屋藏娇,在山寨早已经为自己重新组织了家庭。想到此女人们又替洋芋抱屈,想那洋芋一直苦吃累做,在家里侍奉着疙瘩的父母,疙瘩倒好,早已经将洋芋忘光…… 看那洋芋迎出门来,从那女人的怀里接过孩子抱着,疙瘩扶那女人下了马,两个女人又说又笑地走回家去,又让郭宇村的女人们疑惑着,有些看不懂。不管怎么样女人们还是感觉到洋芋有点太贱,洋芋在疙瘩家里是当然的老大,丈夫纳妾小老婆就应当对大老婆下跪……穷乡僻壤穷讲究蛮多,想想她们自己,男人东渡一去不归,还有什么心思编派别人!洋芋好赖还有个男人依靠,她们将来依靠谁? 疙瘩娘老眼昏花,还以为疙瘩带回来的女人是丈夫三年前在黄河边救下的那个女子,于是说:“孩子,你坐到娘的身边,让娘看看,想不到你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 疙瘩给娘跪下,说出了跟这个女人结识的过程,他对娘说:“娘,原谅儿子不孝,没有跟您招呼就跟菊花成婚,假如没有这个女人,儿子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疙瘩娘不糊涂,反问疙瘩:“那你说,这女人怀里的两个儿子是谁的”? 疙瘩回答:“其中一个孩子是菊花跟前夫所生,可惜前夫已经被日本鬼子打死,另外一个孩子是儿子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儿子决心把这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那个叫做菊花的女人见疙瘩跪着,也跟疙瘩跪在一起,她给娘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说:“娘,我一家人全部死光,投靠疙瘩不是为了争啥名分,而是实实在在想找一个依靠,洋芋姐姐来山寨时我俩见过,我会跟洋芋姐姐很好地相处,我爹爹在世时说过,他到过你的家,两个爹爹原来都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这可能也是缘分”。 疙瘩娘长叹一声:“孩子,起来吧,我看你也是受苦人出身,娘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只要能把几个娃照看长大,你们能和睦相处,娘就死而无憾”。 洋芋的两个女儿抱着两个男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四个孩子很快就混熟,在一起相处融洽,菊花对洋芋说:“大姐,你给两个男孩起个名字”。 这件事难倒了洋芋,洋芋认真想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问娘:“娘,你看咱的俩个娃叫啥”? 娘的脸上显出苦涩的笑,说:“早年我怀上疙瘩时,曾经到庙里算卦,庙里和尚说,金疙瘩、银疙瘩,不如咱的土疙瘩。起名字图个吉利,咱俩娃就叫金桥、银桥,盼望孙子们长大以后不要再吃苦受累,飞黄腾达”。 饭熟了,屋子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水气,一家七口吃完饭,两个女儿跟奶奶睡觉,洋芋跟菊花一人搂一个儿子睡在疙瘩两边,疙瘩睡在热腾腾的炕上,身边有两个女人陪伴,感慨地说:“今生今世能遇到你们两个女人,死而无憾”。 一大早,山寨上的弟兄们就驮着猪样,驮着山珍美味,浩浩荡荡地开进郭宇村,郭宇村的人家全被告知,这一天全村人到憨女家吃饭,良田爷那一天特意穿上寿衣,坐在院子里招呼前来祝贺的客人。郭宇村自从有人居住至今,那一次喜事也没有这一次办得隆重。 洋芋那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到憨女家帮忙。郭宇村最丑的两个女人最有福,她们的男人全都全身而归。山寨的弟兄们把马驮子上的东西卸下来,立马开始盘锅垒灶,甚至带来了他们自己的厨师,女人们欲向前帮忙,那几个厨师还嫌女人们碍手碍脚,女人们无事可干,全都涌到憨女的屋子里来看憨女的女儿。 洋芋把那孩子抱起来,大家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孩子长得白白胖胖,满头黑发,眼睛大而明亮,一脸福相,母女俩判若两人,一点不像憨女所生。人们马上联想起憨女的儿子往日的种种怪相,大家私下议论,一致认为这可能是传说中的金童玉女降生,不可小觑。 快中午时分杨九娃、郭麻子跟李明秋在村口的歪脖树下下马,一行人步行进入郭宇村,仨兄弟跟郭宇村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每次来到村子里都有一种不尽相同的情怀。这一次女人们没有把他们围起来,质询她们的男人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可是郭麻子仍然心里有愧,感觉中他对不住郭宇村的女人,他曾经说过要重返河东,给郭宇村女人们一个交待。转瞬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大家都由最初的惶惑转向冷静,郭麻子知道,大张旗鼓的东渡已无可能,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渗透,郭麻子心有不甘,总想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那是一次非常的筵宴,场院里摆起了十几张桌子,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以及山寨上的弟兄和郭麻子的老兵分坐两边,没有划拳猜令,没有往日里轰轰烈烈的劝酒声,席面上的菜肴非常丰富,可是大家好像都倒了胃口。只见良田爷在前,漏斗子和板材分站两边,三人端起三碗水酒,洒向郭宇村的土地,祭祀仙逝者们的亡灵。山寨上的弟兄们和郭麻子的老兵们纷纷端起面前的酒碗,面朝东跪下,心里默默祈祷着,决心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忽闻一路笙歌,那仙乐好似来自天上,大家纳闷,不知道那路神仙造访。只见四个人抬着一乘大轿出现在郭宇村的路口,大轿旁边六七个吹鼓手吹吹打打而来。是谁这么牛气?好像皇妃省亲,连杨九娃跟郭麻子都为之一震,他们全都懵了,轿子里坐的人是谁? 四乘大轿来到憨女家门前停下,所有的人全都离了酒桌,只见轿帘被一根长烟锅杆子挑开,大家一看全都傻了眼,怎么会是何仙姑!她怎么知道憨女的女儿今日满月? 那何仙姑也不管大家怎么看她,径直走到憨女面前,抱起憨女的孩子看了看,然后把一串玛瑙佛珠挂在孩子的脖子上,佛珠下端一只玉坠闪闪发光,那一刻连杨九娃也看呆了,这样贵重的礼品他从来没有见过。 何仙姑不要人请,自己坐了上座,然后面对大家嫣然一笑:“你们看啥?不认识我了?开席”。 随着吹鼓手的乐声响起,宴席又重新开始。 第218章 转瞬间李明秋出门已经将近一月,这一个月中间铁算盘将赵先生极力挽留,赵吉仓也感觉另起炉灶重开药铺有许多困难,但是他仍然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等李掌柜回来在做计议。 郭全中遵照爷爷的安排,每日里来药铺跟上两位先生学习,由于出身于中医世家,从小对中医接触较多,加之这个小孩子天资聪慧,学起那些中医理论来有一股钻研精神,祁先生很快就发现他这个小徒弟非同一般,因此上教起全中来非常认真。相对而言当年学习西医比较简单,柜台上只有上百种西药,只要掌握那些西药的药理作用就能给病人看病,铁算盘特意让自己的孙女来学西医,赵先生对李娟这个女学生也很认真,只是李娟好像家务事较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像自己的小丈夫郭全中那样全身投入。 那一日李明秋骑一匹骏马,从东城门进城,他先来到自己的药铺,下了马朝对面一瞥,看见“叫驴子酒馆”五个大字赫然醒目,他知道那五个大字是出于岳父的手笔,把那几个字端详了许久,他没有先进自己的药铺,在巷子傍边的拴马石上拴好马,信步来到叫驴子酒馆。 年翠英正在酒馆忙活,猛然间抬起头,看见李明秋进来,赶忙打招呼:“叔,您刚回来,还没有吃饭吧,我给您端饭去”。 李明秋也不推辞,顺便找个座位坐下,看见了竹叶和李娟母子俩都来帮忙,互相间打了招呼,李明秋对李娟说:“娟儿,麻烦你回家去请你大娘来吃饭,就说我回来了,在叫驴子酒馆等她”。 停一会儿满香来了,埋怨明秋:“进了县城先不回家,对我这个老婆子有啥不满就明说”。 明秋笑答:“请你进馆子你还不满意”。 满香说:“要请就连大叔跟药铺的两位先生一起请来,咱们在一起热闹一下”。 正说话时铁算盘已经进来了,他张口问道:“明秋你平日里闭门不出,这一出门就一个来月,这一月你究竟在山上干啥”? 明秋说:“一言难尽。把两位先生也请来,咱们热闹一下”。 厨师崔秀章闻讯来到前堂,跟李明秋打过招呼以后问道:“今天你们难得在一起团聚,正好还有些钱钱肉,是不是一起端上来”? 李明秋回答:“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赵先生见了李明秋还有些尴尬,双手抱拳问道:“本来赵某早都想走,耐不住老掌柜真心挽留,现在李掌柜回来了,赵某是不是也该走了”? 李明秋爽朗一笑:“是不是还为上一次的谈话而耿耿于怀?其实你一离开酒桌我就后悔了,知道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今天咱们借酒释怀,赵先生,你就放心干吧,过去的事情让风吹走就是”。 赵先生不再说啥。转瞬间酒菜上齐,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说话。 吃完酒席后李明秋摸出两块银元,对年翠英说:“这一块银元是叔为你酒馆重新开张添喜,一块银元是这一桌子酒菜钱”。 无奈年翠英无论如何让也不肯收,说:“我来县城开酒馆多亏了各位亲戚帮忙,收了您的饭钱显得有点不仗义”。 铁算盘劝年翠英收下,说:“你如果不收饭钱大家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年翠英过意不去,临走时用荷叶包了一大包子驴肉,硬让满香拿回家吃,满香不要,铁算盘又说:“你不要也说不过去,你拿上翠英心里才感觉平衡”。 晚上李明秋跟满香睡到炕上,吹灭灯以后明秋才说,他感觉常年四季闲居也不是个办法,因此上打算出门赶脚,搞长途贩运。 满香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十多岁的女人显出了老相,一般农村年纪这么大的女人早都当了奶奶。他们的大儿子李怀仁也已经二十多岁,如果不是在南京政府干事,这阵子说不定早都当了孩子他爹,为此事明秋曾经写信问过儿子,个人的婚姻大事也应当考虑。儿子回信说目前国难当头,人心不稳,等形势稳定下来以后再做考虑。俩口子现在也有些后悔,五十多岁了身边没有一个儿女。不但他们身边没有儿女,老爹爹跟妈妈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七十多岁的老人还要他们照顾。满香思虑半天,才问到:“你当真要走”? 明秋说在山寨上已经商量好了,由郭麻子跟杨九娃出资出人,李明秋牵头,主要从内蒙向长安驮运山货和土特产,然后把长安的日用生活品运往内蒙。目前这条路已经完全打通,沿路盘查也不严格,正是做生意的好时机。 满香说:“这辈子你想干啥我从来没有干涉,如果倒退几年我当真希望你到外边闯闯,可是现在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当真走不开,爹跟娘年纪都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在当面怎么办”? 明秋说:“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从长安到内蒙一来回一个来月,一个月内我就有两次路过凤栖,岳父岳母虽然年纪有点大,但是我看他们都还精神,一两年之内不会出啥问题,我主要帮他们带几回路,生意做顺畅了我自然退出”。 满香有点伤心:“我知道你想好了的事就非要做到底,我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你,临走前你跟爹坐坐,听听他的主意”。 明秋说:“那当然,临走前我肯定要跟岳父打招呼。不过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杨九娃跟郭麻子,恐怕难以撤回当初达成的协议”。 满香想起了李妍,不知道女儿这阵子在延安干啥。她问明秋:“你们赶脚时是不是也路过延安”? 李明秋长叹一声:“咱俩想到一起去了,我就是想顺道去延安打探一下妍儿的消息”。 满香流泪道:“我想跟你同去”。 李明秋把满香抱紧,安慰她说:“我先去给咱们打探,如果真有妍儿的消息时下次去延安连同你一起带上”。 满月偏西了,夜已经很深,明秋说:“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说罢,翻过身睡去。 可是满香却无论如何也谁不着,她想起来三个孩子年幼时盼着孩子长大以后成材,大儿子离家出外某事时心里还感觉不来什么,现在三个孩子全都不在身边,让满香感到了孤独和不安。其实,穷人有穷人的快乐,穷苦人家从不指望孩子以后有出息,只要会养家糊口就行,但是一家人欢欢乐乐在一起,从来都没有离别之愁。原来还哀叹隔壁兄弟媳妇竹叶的不幸,现在看起来自己竟然活得连竹叶都不如,竹叶好赖还有智障丈夫跟憨憨儿子陪伴,还有女儿跟女婿为她解忧消愁,而自己儿女全不在身边,丈夫又要远行……月亮还在西边天上挂着,东边的太阳已经露头,满香一夜没睡,可是她不得不起来,为自己远行的丈夫准备。 李明秋吃了早饭后来到岳父十二能家门口,看大门开着,抬脚进门时有点犹豫,岳父岳母的确年纪大了,身边需要有一个人照顾。他担心把自己将要远行的决定告诉岳父时会遭到阻止,心里思考着,怎样不使得老人为自己担忧。 十二能正在为他的二十几个弟子上课,七十多岁的人了给孩子教书仍然一丝不苟,由于学生年龄大小不一,学龄有长有短,他坚持一人一课,不厌其烦,几乎大家的功课都不一般,这就需要老师为学生付出大量的心血。李明秋站在教室门口看了一会儿,岳父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坚持给学生把课讲完,安排学生们自习,这才走出教室,问女婿:“明秋,啥时回来”? 李明秋回答:“我夜天(昨天)回来”。 说话间两人来到客厅,岳父拿出一桶茶叶,说:“我一生从来不喝茶,原来还以为茶叶就是咱们中国产的鸦片,禁不住志琪的劝说,慢慢地对茶叶也有些习惯,茶叶这玩意确实还不一般,不但消乏解困,还能增进食欲,看来活到老、学不了,有些观念还得改变”。 李明秋接过老人的茶叶桶,说:“我来泡茶。我不在凤栖这段时日,你二老身体可好”? 这时,岳母从隔壁屋子出来,说:“明秋,你回来可得管管这位老头,越老越泛青了,咱县上成立了什么抗战同盟,竟然选老头子当什么会长,那天夜里开会回来很晚,听说栽倒在凤栖街上,被两个人搀扶回来,还让我不要告诉满香”。 十二能哈哈一笑,说:“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得,左脚跟右脚绊到一起了,其实当时是我自己爬起来的,后边上来两个人把我搀扶回来,这件事让刘副军长也知道了,第二天还专门来家里慰问了一回”。 李明秋低头品茶,感觉中自己确实应当对两位老人承当责任,心里思忖着:该不该把自己即将远行的决定告诉两位老人? 十二能看明秋好长时间不说话,知道女婿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问道:“明秋,我看你好像有啥话想说”? 李明秋感觉为难,有点犹豫不决。 十二能喟然长叹:“明秋你向来说话爽快,怎么突然间吞吞吐吐”? 李明秋这才说:“我想出远门搞长途贩运,只是你二老年纪大了,有点不放心”。 岳母想说什么,被岳父用手势制止,十二能康慨陈词:“明秋,你早都应当这样!前几年你把自己关进一幢小院内,闭门不出,我都替你担心!你就放心走吧,我们俩不用你担心,出门由事不由人,不要老担心家里”。 原来还担心岳父会阻止,想不到十二能比自己还想得开。岳父继续说,滔滔不绝:“我原来最瞧不起杨九娃那些人,总感觉他们是一些旁门邪类,不屑于跟这些人为伍,经过这一次东渡黄河对日本人的战争,使得我对共产党和土匪都重新有了一些认识,孩子,乱世出英雄,我不指望你当什么英雄,但是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爱憎分明,无愧于脚下这片黄土地,无愧于炎黄子孙这个称谓”…… 第219章 呼风雨赶着自家的二十几匹马出远门去搞长途贩运,临行前把两个儿子全部交与棒槌抚养,给棒槌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零花,特意叮咛内蒙老乡林秋妹,要秋妹多多关照棒槌。 关起门来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家的日子都不尽相同,村里人说弟兄两个的老婆轮换着使用,这个问题只有当事人知道,别人只是瞎猜错罢了。然而棒槌不会生育却是千真万确,因为村里人从来没有见过棒槌的肚皮鼓起来过,而呼风雨的肚皮却一连鼓起来两回。就连呼风雨要好的朋友林秋妹也说,这两个孩子全是呼风雨所生。 每日里棒槌抱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栅栏门外拴两条狗,棒槌也不去谁家串门,村里的女人也不去棒槌家里。只是在中午,常见棒槌一根扁担挑两只瓦罐,到山泉那边挑水。俗话说山高水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郭宇村那眼山泉好似一只大瓦盆,常年四季不结冰,冬天水上边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夏日里泉水清凉,略带一丝甜意,挑水的人把盆里的水舀走,用不了多长时间泉眼里冒出来的泉水刚好把瓦盆流满,就不再外溢。 那棒槌把水挑回来以后,又挑两只篮子,篮子里边装着两个儿子,还有一些要洗的脏衣服,村里人从来不在山泉边洗衣服,洗衣服要到老婆尿尿沟,老婆尿尿沟实际上也是一眼更大一点的山泉,泉水从两块硕大的园石中间流出来,远看好似一个老婆撅起尻子撒尿。 三月的天气越来越热,老婆尿尿沟周围的树木一片翠绿,泉水周围的水草已经泛青,草坪上开满蓝色的鸡蛋花,黄色的打碗碗花,两种野花点缀在一起,好似一片硕大的绿色地毯。棒槌把两个孩子放在草坪上,给两个孩子的嘴里喂了冰糖,两个孩子就在草坪上玩耍,棒槌开始洗衣裳,她把脏衣服泡湿,给衣服上抹了一些洋碱(肥皂),然后用搓板一下一下地揉搓,实在脏的地方,便用棒槌轻轻地捶打。洗干净的衣服铺在开满黄蓝色小花的草坪上晾晒。 太阳艳艳地照着,树林里静悄悄,百鸟噤声,偶尔什么地方,传来一声蛙鸣。衣服洗完了,棒槌又把两个孩子脱光,给孩子洗澡。孩子在水里嬉戏着,勾起了棒槌儿时的回忆……她站起来,看看周围,然后慢慢地脱光衣服,裸露出洁白的酮体,然后撩起水珠,一下一下地搓洗自己,女人的长发倒映在水中,衬托出一张娇美的脸庞,棒槌顾影自怜,心里头究竟想了些什么?谁也无法说清。 郭麻子的队伍撤回黄河西岸以后,一直住在簸箕掌,虽然只剩一百多名老兵,但是没有一个人打算离开,他们在簸箕掌挖了几孔土窑洞,盖了几间茅屋,还开垦了一些菜地,看样子打算在簸箕掌久住。刘副军长曾经动员郭麻子重返瓦沟镇,可是瓦沟镇是郭麻子的伤心之地,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老兵们经过休整,已经从失去战友的悲痛中恢复,他们安营扎寨,慢慢地适应了新的坏境。 这天,郭团长上山去为李明秋他们出门赶脚送行,几个老兵闲来无事,便相约去林子里狩猎,大家都怀揣很厚的心思,谁也不愿开口,看样子死后葬在黄河岸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里人烟稀少,比较安静,是一方不错的净土…… 转过几个山坳,大家收获寥寥,只是打了一只野兔一只山鸡,走累了,便坐在山腰上歇息,不经意朝那山沟一瞧,便看见了动人心弦的一幕。只见绿草掩映中,一潭池水碧清,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带着两个儿子洗澡,草坪上晒着他们的衣服。 好似前边厉鬼勾魂,几个老兵扛起枪,不约而同地朝潭水边走去……棒槌撩开满头乌发,无意中发现潭水边站着几个老兵,她几乎是不自觉地站起来,潭水只有膝盖那么深, 那棒槌一点也不知道躲避,反而弯下腰光着身子把两个孩子抱起,犹如菩萨抱着两个天使,她好像读懂了大兵们眼神里的诉求,毫无顾忌地走出水潭。 两个大兵伸手接过了两个孩子,一个大兵迎着棒槌扑了上去,棒槌软软地倒在草坪上,看那蓝天上停着一只鹰。 一个男人起来了,另一个男人又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棒槌好像从容不迫,有一种久战沙场的气魄,男人们在棒槌的身上得到了满足,棒槌好像也没有失去什么,战斗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太阳驮上了西山,男人们这才穿起裤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棒槌把两个孩子放进篮子里,收拾起洗好晒干的衣服,扁担的一头挂着一只兔子,一头挂着一直山鸡,迎着夕阳回到自己的茅屋,看那两只狗对她撒欢,她知道狗已经饿了,把孩子放到屋子里的炕上,给狗喂了一些吃食,紧接着烧了一锅热水,开始褪那只山鸡和兔子,当天夜里,母子三人就把那兔子和山鸡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中午棒槌起来很晚,感觉中身子有些慵懒,一生中过手的男人太多,她也记不清曾经跟几个男人交欢,这身皮肉本身就不值钱。特别是自从有了呼风雨之后,谷椽谷檩弟兄俩好像彻底把她甩在一边,有时候谷檩偶然在她身上发泄,好像心不在焉,她还感觉不来兴奋,谷檩就已经做完。 回想起昨日那几个男人把她压在草坪上轮番进攻,虽然到后来她有些体力不支,但还是感觉到了那种肉体被撕裂的酣然,焦渴的土地突然遭遇了暴雨的侵袭,大地上升腾起一缕缕白烟,那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发泄,奋战中的双方都从对方身上得到了满足,男人们心情舒畅地离开了,给棒槌留下了一只山鸡一只野兔,棒槌把山鸡和野兔拿回家饱餐了一顿,感觉中让人回味无穷。 过几天呼风雨从长安回来了,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不同,她看见两个儿子在棒槌的调养下健康地成长,对那棒槌心存感激。呼风雨给棒槌驮回了大米白面,驮回了生活用品,还给棒槌和孩子扯了一身新衣,嘱咐棒槌好好照看两个孩子,两个女人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呼风雨说她不能久留,就匆匆地离去。临走前呼风雨许诺她把外边的路跑顺了,就接棒槌到外边享福。 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村子里度过了失去男人最初的恐慌和不安,又重新开始洗牌,女人们都在苦涩的生活中找准了自己的位置,为以后的日子打拼。棒槌吃喝不愁,唯一缺少的就是男人,老婆尿尿沟那让人撕裂的一幕时常在脑海里显现,血液里注入了一种不安分的因子,渴求暴力和侵犯,那是一种极端快乐的疼痛,犹如成长中的树木需要砍去斜枝杂蔓。棒槌用呼风雨扯回来的花布为自己做了一件新衣,给两个儿子穿戴一新,把孩子装进篮子里,用扁担挑着两个孩子,为了一个朦胧而又明显的目的,又来到老婆尿尿沟洗衣。 棒槌来到老婆尿尿沟,看见两头牛在悠闲地吃草,不见牛的主人,她知道那两头牛是板材家的,心里也不怎么在意,可是潭水边还放着一堆没有来得及洗的衣服,这里肯定还来过一个女人……棒槌的心跳起来了,眼睛下意识地四下里瞅着,耳朵也开始扑捉那稍纵即逝的信息,终于他听清了,草坪旁边的林子里边,有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正在吃草的牛抬起头来,面朝树林子里哞哞叫了几声……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棒槌竟然把两个孩子放在草坪上让他们玩耍,自己轻手轻脚地朝林子里边走去。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棒槌心跳,只见一男一女两条大虫蛇样扭在一起,棒槌不自觉地哎呀了一声,听得见身下的女人说:“好像来人了,叔,你把我放开”。那男人却继续搂住女人不放,好像对棒槌的到来全不在意,说出的话还带着明显的挑衅:“不怕,我知道谁来了,那个贱货上次就在草坪上叫五六个当兵的*过,她不敢把咱们怎样”。 第220章 棒槌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原以为自己那一次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想让板材窥探了个透彻。 原来那天板材拉着牛来老婆尿尿沟给牛饮水,想不到撞见了几个老兵正在草坪上压着棒槌日得起劲,板材嘴里的涎水流到前胸,坐在树林子里的坡地上一直不走,开始时还看得挠有兴致,原指望等那些大兵们走后去舔锅底……那些大兵们志得意满地走了,板材坐在山坡上没有动身,他感觉到舔锅底没有什么味道,那个窟窿能吆进去一头老牛,要日就日个鲜的嫩的,心里头盘算着村子里其他女人。从那以后板材天天赶着牛来老婆尿尿沟放牧,他知道村里的女人一般都来这里洗衣,他在扑捉着自己的目标。 第一天来了洋芋和她的两个女儿,还带着疙瘩新娶的媳妇和她的两个儿子,六个人在水塘边戏耍了一天,板材知道那两个女人都是疙瘩的老婆,疙瘩可不是好惹的主,那洋芋长得五大三粗,板材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第二天来了亲家母蜇驴蜂带着她的三个女儿,四个女人洗完衣服后就在那潭水里脱光衣服洗澡,把板材看得眼睛里流出了酸水,那里边其中还有板材的大儿媳妇文秀,可是板材却全然不顾,故意甩了一声牛鞭,可嗓子吼起了酸曲:“妹子开门来呀,妹子开门来——开开那门儿迎进来张秀才……” 蜇驴蜂朝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匆匆地穿起衣服,带着她的三个女儿离去。 机会终于在等待中来临,第三天那山坡上袅袅婷婷下来一个女人,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豆瓜媳妇水上漂,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特别妩媚,比起蜇驴蜂来,水上漂更显娇嫩,那女人来到河边,放下洗衣盆,手扶着纤纤细腰,抬头看了一下太阳,然后低下头瞅了一阵碧水里的自己,弯下腰把脏衣服从盆子里取出来,刚准备坐下时冷不妨一个人把她从身后抱住。水上漂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板材。她顺势推了板材一把,嘴里告饶道:“叔,不行,刚过了满月,下边还不干净”。 板材哪管许多,把水上漂拦腰一抱,水上漂便被轻轻地抱起来,双脚离地的女人浑身无骨,由着板材把她抱向山坡上的树林里,惊飞了林子里蛰伏的一只野鸡。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筛下来,林子里光怪陆离。板材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一刻不停地耕耘,正在得意之处,冷不防身后哎呀一声,板材的锐气顿减,不得不放慢了频率。 棒槌洗衣服的心情全无,匆匆收拾了自己的篮子,挑起两个孩子打算回去。这时候山坡上下来一个老婆子抱着一个孩子,棒槌看清了,那是豆瓜娘,心想一场好戏刚刚开头,可是棒槌不愿意搅浑水,还是打算离去。 豆瓜娘看见了棒槌,不见了自己儿媳,劈头问棒槌:“咋不见豆瓜媳妇哩”? 棒槌指了指草坪上吃草的两头牛,努了一下嘴,借豆瓜娘回头张望的当口,抽身离去。 豆瓜娘瞬间明白了一切。可是她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而是坐在那一堆脏衣服上将豆瓜媳妇耐心等待,她知道豆瓜跟他爹都没有回来,这样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豆瓜媳妇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遇见男人就会情不自禁,可是她没有想到第一个糟蹋豆瓜媳妇的竟然是板材,这个老不死的! 孩子哭了,山沟里孩子的哭声格外响亮,豆瓜媳妇提着裤子从树林里出来了,脸上红扑扑地,见了公婆嫣然一笑,嘴角露出一丝羞涩。豆瓜娘不愧是久经历练,知道这样的事情怎样处置,她把孩子交给儿媳,说:“娃醒了,你给娃喂奶,我来洗衣”。 始终没有见板材露面,那两头牛一边吃草一边钻进树林,看着孩子吃饱了,豆瓜娘才问:“你刚才到树林里干啥去了”? 豆瓜媳妇不看婆婆,低下头,脸色赤红,她撒谎道“屙屎了”。 豆瓜娘不再问啥,而是说:“我来洗衣,你回家做饭”。 豆瓜媳妇抱着孩子,上了山坡,一扭一扭地走了。豆瓜娘才想,怎样整治板材这个瞎家伙。 豆瓜家买不起洋碱(肥皂),洗衣服时带一些碱面,脏的地方撒一些碱面,然后用棒槌捶打。当地有一种灰灰草,也可以除去衣服上的污垢,豆瓜娘把灰灰草晒干,碾成粉状,洗衣服时跟碱面混在一起使用,能起到肥皂一样的效果。这辈子啥事都经过,啥罪都受过,到老时又夫离子撒,目前能守得住的只有儿媳和孙子,所以豆瓜娘不是不想给媳妇发作,而是没有发作的资本,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豆瓜娘不会饶恕板材,她必须让那板材知道马王爷长三只角! 衣服洗好了,豆瓜娘又将衣服全部晾晒在草坪上,她没有像年轻人那样脱光衣服进入潭水内,而是坐在搓衣板上,先洗自己的头,然后再洗脚。这时候那两头牛又出现了,只见板材口里叼着烟锅子,慢悠悠地走到豆瓜娘面前,问道:“洗衣服来咧”? 豆瓜娘心不在焉地反问道:“板材,你种的烟苗出齐了没有?我的烟苗出来了,稠得很,看样子得锄掉一半。咱没有种过罂粟,不知道稠了好还是稀了好”。 板材心里暗自思忖,看样子这个老婆子还没有发现他跟豆瓜媳妇的苟且之事,暗存侥幸,他有点殷勤地说:“把你的衣服收好,我替你拿上。明早我去地里看看,如果苗稠就得赶快介苗,咱这地薄,种稀点好”。 第二天豆瓜娘起了个大早,肩上扛一把锄头,她来到烟苗地里介苗。山里人一般早晨起来做活,快中午时才回家吃早饭,下午三点钟左右下地,干到天黑回来。给庄稼介苗是一项细活,锄头上的活路讲究很多,老庄稼把式锄出来的苗子怎么看都成行。豆瓜娘跟豆瓜爹干了几十年农活,庄稼行里就是不会赶车,就连犁地扬场那样的活路也难不倒豆瓜娘。可是这天早晨豆瓜娘心不在焉,刚锄了一会儿地便折转回来,因为她看见板材根本就没有来锄地。 豆瓜娘走进村子的瞬间,看见了板材溜进了她家院子。她知道偷腥的猫第一次得手,肯定还会有第二次。豆瓜娘知道要想让以后的日子过得顺畅,必须首先制服板材这条色狼!昨天豆瓜娘从老婆尿尿沟回来,翻出了她跟豆瓜爹来郭宇村要饭路上拿的梭标,那梭标原来是为了讨饭路上打狗防身用的,上边安一根桑木把柄,桑木把柄结实,二十多年了还完好如初。只是梭标上边已经生锈,老婆子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把那梭标磨亮,月色下看那梭标闪着寒光,她把磨好的梭标藏在门后拐角,然后才上炕睡觉。豆瓜跟他爹走后,豆瓜媳妇跟婆婆睡在一条炕上,月光从窗子照进来,豆瓜娘看见孙子醒来了,拉出一条弧形的尿绳。 豆瓜娘的猜测不会有错,板材急急忙忙进屋,连门也来不及关上,就把豆瓜媳妇压在炕上。豆瓜娘进屋时看见板材的尻子明晃晃地亮着,她几乎连想都没有来得及想,便把那梭标对准板材的尻子门狠狠地扎了进去。 板材杀猪样地一声叫唤,光着身子冲出院子,那梭标杆子还在尻子上扎着,看上去好像一条长长的尾巴,他已经顾不上羞辱,一丝不挂地在场院里跑来跑去,寒碜的喊声犹如鬼魅出笼,女人们出了屋子朝场院那边看了一眼,便又匆匆回到自己院内,没有一个人出来照顾板材,由着板材捂着尻子在场院里一边呐喊一边转圈。 板材老婆和二女儿板兰花闻讯赶来,一人拽板材一只胳膊,把板材拽回自己家里,板材老婆把那梭标拔了出来,看板材的尻子血流如注,给板材的尻子上撒了一些炕洞灰。 大女儿板兰根来了,看见老爹爹受伤了,要来豆瓜家找豆瓜娘论理。娘哀叹一声,说:“孩子,算了,你爹不让别人修理一下这老毛病改不了”。 这边屋子豆瓜娘看豆瓜媳妇裹着被子坐在炕角,浑身不住地颤栗,反而安慰媳妇:“孩子,娃哭了,快给娃喂奶,娘不怪你”。 第221章 转瞬间东渡黄河兵败河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来郭麻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养伤,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这阵子想起来还有点羞愧,大丈夫男子汉出生入死,应该把世事看透,寻死觅活那不是英雄情结,命是爹娘给的,活一天就要活得刚强气派! 一个多月来郭团长第一次召开军事会议,宣布把原来三个营的编制缩编成两个营,每个营只有七十多个士兵,不及正常编制一个连的兵力多,驻军瓦沟镇的钱营长名义上归郭团长指挥,郭团长就任命钱营长为独立团一营营长,他自己原来剩下的老兵为二营三营,可是二营三营全是排长以上的军官,没有士兵,连长以下的军官全都徒有虚名。 最令郭团长揪心的还是那些随军家属,有五个家属的丈夫为国捐躯,这些家属实际上已经成为寡妇,一个多月来经过大家穿针引线,已经有三个年纪较轻的家属答应改嫁,还是改嫁给一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有两户年纪较大的家属郭团长暂时安排她们住下来,答应以后给与适当照顾。可是那些家属仍然给郭团长带来了诸多不便,一个多月来那些随军家属就跟士兵们在一起吃饭,郭团长正在考虑把这些家属跟部队分离开来,可是分离开来谈何容易,安排这些随军家属必须要有一大笔资金。他想在黄河岸边另外建立一座村庄,为这些随军家属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刘副军长深知郭团长目前的现状,已经答应秋后征兵时为郭团长的部队补充一些新兵。驻军瓦沟镇的钱营长为了加强黄河渡口的防卫,特意派了一个连的兵力来协助郭团长巡逻,一个月来黄河两岸基本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偶尔也能看见对岸日本鬼子打着膏药旗巡逻,但是双方基本上不再互打冷枪,两边的老百姓基本上断绝了交往,只有一艘渡船孤伶伶地靠在黄河西岸。 转瞬间到了三月,河水见涨,黄河水又恢复了往日的浑浊,郭团长一行十几人来到黄河岸边,在黄河岸边久久地伫立,东渡黄河以前郭团长还有六百多员兵力,河东一仗打下来,郭团长损失了四分之三的兵员,胸口的伤痕在隐隐作痛,郭团长心有不服,五十多岁了不可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他全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复仇,他要为死难的弟兄们复仇,为牡丹红复仇,践行在郭宇村做出的承诺,救回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劳工的十一名村民。 对面山上的鹰咀巍然耸立,郭团长知道,鹰嘴下有一条通往山上的暗道,看样子日本鬼子并没有发现那条暗道,一个月来鹰嘴那边寂静无声。郭团长考虑派一些人从鹰咀那边渗透到敌占区,然后潜伏到转马沟煤矿那边,打探被鬼子兵强行做了矿工的村民和一些被俘虏的士兵的下落,据初步估算,被俘虏做了矿工的弟兄也有一百多名,营救这些民工和弟兄成为郭团长的首要目标。 一行五六个人骑着马从黄河上游飞奔而来,走近了,郭团长惊喜地发现,原来是葛有信、牛二和张三!河东一别一月有余,郭团长只知道八路军的部队朝北边撤离,并不知道这些人去了那里,想不到一个月后他们又在黄河岸边相遇,郭团长思想起他兵困河东时八路军鼎力相助,内心里自然对这些八路心存感激,葛有信也看见了郭团长他们,大家快步向一起聚拢,紧紧地相拥,畅叙别后之情,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危难时期,所有的中国人摒弃了相互间的政治歧见,显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郭团长免不了为几个八路军接风洗尘,早有人上山通报了杨九娃,杨九娃带着他的十多个弟兄应邀而来,大家在一起又免不了互相寒暄。一会儿酒菜上齐,大家又一同携手入席。席间,张三把另外两个同伴介绍给大家,年纪大点,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人叫做王世勇,凤栖城南人,另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叫做年贵元,是年翠英的二弟。看样子王世勇是他们的领导,他站起来做了即席讲话。王世勇说:“我们这次回到凤栖,就是要依托黄河天堑,成立八路军凤栖游击队,广泛团结一切抗日的民众,对河东岸的日本鬼子形成钳制之势,同时,组织军用物资补给,支援东岸前线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的八路军”。 杨九娃还是那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我跟产党打交道也不止一年两年,知道你们这些人够朋友讲义气,咱不管你是什么军,只要打日本我都支持,山上的弟兄已经死伤大半,你们可以暂时住在我那里”。 郭团长终究是领兵出身,说话还讲究一点方式,他举起杯来跟大家相邀,然后一饮而尽,说:“这次东渡黄河大家鼎力相助,郭某才有今天,目前无论****友军,都是中国国民革命军,国难当头不分彼此,我郭某的营地任由你们往来,今后如果有用得着郭某的地方,郭某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王世勇带头鼓起掌来,他赞道:“二位所言极是,你们二人的威名我早有听说,以后咱们在一个战壕里作战,就应当群策群力,共谋抗日救国的大计”。 宴会正在进行时突然警卫进来禀报:“门外有一个女的声言她是张大山的女儿,指明要见郭团长”。 郭麻子尝过张东梅的厉害,听闻此话首先脸色大变,倒是那杨九娃显得冷静许多,他代替郭团长下令:“让她进来”。 张东梅径直进入宴会大堂,径直走到郭团长跟前,面朝郭团长作揖,说:“郭团长,我要当兵,我要报仇”! 满座皆惊。郭团长离了座位,邀请张东梅入席,张东梅也不推辞,就在郭团长面前坐下,问道:“你们肯不肯收我从军”? 郭团长有点为难:“我这里只剩下一百多名老兵,况且,还从来没有收过女兵”。 这时,王世勇问道:“姑娘,我愿意接收你,你肯不肯跟上我们干”? 张东梅问道:“你们跟郭团长是什么关系”? 王世勇回答:“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 张东梅说:“谁打日本我就跟谁干”。 郭团长说:我们正在商量打日本的大计。姑娘,给我们时间,我们还要征求一下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公婆公爹的意见,另外你还有儿子,你总不能带着儿子上前线打仗,你是英雄的女儿,你爹张大山值得我们敬仰和崇拜,我们要对你负责。 张东梅据理力争:“郭团长,我真替你寒心!你就不配统领三军,打仗哪能不死人?张东梅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再回去”! 几乎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郭团长突然仰天大笑:“张东梅,你骂得好,我堂堂七尺男儿连一个女孩都不如。我决定收下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必须要见你的家人”。 老实说郭麻子也喜欢张东梅那样的性格,可是他的部下他清楚,断然接收张东梅这样一个女兵会带来许多不便,眼看着天色已晚,郭麻子的老兵大都睡通铺,怎样给张东梅安排住宿?郭麻子说:“孩子,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先送你回家,等我这里安排好了再接你从戎”。可是那张东梅天生倔强,她说她既然出来了就没有打算再回去。孩子已经交给大嫂和公婆料理,临行前跟娘打过招呼,杀父仇夺夫恨不报她死不瞑目。 看样子这姑娘是有备而来,不知道怎么搞得杨九娃突然想起了他的大老婆何仙姑,千万不敢小看女流之辈,古往今来那些巾帼英雄比比皆是,谁敢说张东梅不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杨九娃看看郭团长,说:“要不然我连这五个八路和张东梅一起带上山,山上还有关建峰新娶的媳妇,就让她们两个住在一起”。 郭团长说:“今晚暂且就这样安排”。 吃完饭一行人跟随杨九娃上山,王世勇对张东梅这个女子很感兴趣,还想跟张东梅主动搭讪,葛有信还是比较老到,他拽了王世勇一把,悄声告诉他:“张东梅是奔郭团长而来的,我们即使有意接收张东梅入伙也应当等待时机,这种时候咱们横插一手似有不妥”。 葛有信说的话不幸让杨九娃听到了,杨九娃朗然一笑,说:“这位葛老弟说得正确,张东梅是奔郭团长而来的,咱们虽有爱将之心,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挖人家的墙角”。 转瞬间来到山寨,看关建峰新娶的媳妇房间里亮着灯光,杨九娃便大大咧咧地进去,把张东梅介绍给关建峰的新娘。关建峰已经跟李明秋一起去了陕北搞长途贩运,新媳妇暂时住在山上,山上还有杨九娃的媳妇给新媳妇做伴,新媳妇并不孤单。 杨九娃对那新媳妇说:“今晚来一个女的,让她跟你睡在一起”。 只见那新媳妇恶狠狠地瞅张东梅一眼,很明显老大不愿意。但是碍于杨九娃的面子,她不得不答应。 杨九娃出屋后那女人一双眼睛狠狠地向张东梅刺来,让张东梅感觉老大不舒服。心想将就一夜吧,赶明日告知杨九娃,无论如何也不跟这新媳妇同居一屋。 第222章 已经到了三月天,山上的夜里也不太冷,张东梅见那女人不理她,她也不理那个女人。张东梅脱鞋上炕,看炕上有两床崭新的被褥,她没有动人家的被子,而是不脱衣服睡在光席上。张东梅生性倔强,从来不愿对任何人低三下四,她面墙而睡,听见院子里的弟兄们大声骂着浑话取笑,心里开始有点茫然,她这样不顾一切甩下刚过满月的儿子跑出来替父报仇是否值得?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她马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张东梅从来不会走回头路!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后悔。 身上有人盖了一床被子,张东梅知道是那个新婚的女人替她盖上的,她心里没有感激的情绪,甚至有点瞧不起那个女人:你嚣张什么,你男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土匪小头目。女人家要想出来在社会上闯出一条自己的路子,必须斩断那些儿女私情!等着看吧,总有一天让你认识张东梅绝对是一个爷们! 夜深了,山寨终归寂静。张东梅从小野惯了,感觉不来什么叫做害怕和孤独,她听见那个新媳妇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不知道想着什么?终于,那女人问话了:“姑娘,你睡着了没有”? 张东梅没有说话,她还在耿耿于怀,感觉中这个媳妇把她看得低人一等。那女的以为张东梅睡着了,爬上炕,一下子骑在张东梅的身上,紧接着双手像火钳那样,紧紧地扼住张东梅的脖子…… 张东梅运了一口气,保持呼吸道畅通。她知道这个女人有些功夫,可是前世无怨今世无仇,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置她张东梅于死地?夜色中四只眼睛对望着,眼神里闪着凶光。那女人看见张东梅一直没有动弹,估计张东梅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于是双手从张东梅的脖子上移开,说时迟那时快,张东梅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站立起来,接着脚尖一挑,一下子把那女人挑到地上。 那女人也不甘示弱,就地打了一个滚,站立起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两把匕首,直朝张东梅的脑门飞来,张东梅就势一躲,那匕首扎入张东梅身后的墙中,张东梅知道,今晚不把这个女人制服,这个女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张东梅跳下炕,一个扫堂腿,把那女人踢得爬下,紧接着叭叭几下,为那女人点了穴,那女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张东梅厉声问道:“咱俩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加害我的性命”? 那女人眼神里的凶光隐去,显出绝望:“今晚败在你的手心,要杀要剐你就来痛快点”! 张东梅说:“我从不杀无名鼠辈,你先说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来山寨的目的是干什么”? 山寨上两个女人夜间恶斗惊动了大家,杨九娃连夜起来,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脚踹开两个女人住的屋门,看见关建峰新娶的媳妇躺在地上,浑身瘫痪成一摊肉泥,那张东梅反而双手插腰站在一边,满脸凶气。杨九娃误认为是张东梅有意加害这个新媳妇,厉声问张东梅:“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毒手”? 张东梅指着那个新媳妇说:“你先问问她自己”。 那新媳妇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杨九娃知道张东梅给那女人点了穴,上前为那个新媳妇解了穴位,谁知那女人一跃而起,一个凤凰单闪翅,直取杨九娃的软肋,杨九娃躲闪不及,被那女人击倒在地。杨九娃顺势一个扫堂腿,那女人站立不稳,后退了几步。张东梅上前啪啪两下,那女人又僵直地站在那里。 杨九娃大惊,看来这女人有些来历。可是她来山寨的目的是干啥?为什么要这么早的暴露自己?假如不是张东梅武功了得,说不定成了这个女人的刀下之鬼,为什么东渡兵败之后刀光剑影,山寨处处充满杀气? 王世勇他们几个人听得响动也全都起来了,屋内屋外站满了人,王世勇拨开众人走到那新媳妇面前,突然问了那女人一句日语,那女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照样回答了一句日语,众人大惊,原来这是个日本女人!看样子她受上级指派潜伏过来,一定带有重要的任务和使命。 山寨的弟兄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把这个日本女人砸成肉泥。杨九娃挥挥手,让大家先冷静下来,嘱咐张东梅认真看管这个女人,其他人先退下去,容他把这件事情理顺。大家都来到院子里,不愿意退去,纷纷埋怨杨大哥做事有点太婆婆妈妈,上一次放走了张蝎子的女人,这一次又对这个日本女人格外施恩,让人想不通杨大哥究竟想干啥,难道对日本人也应当仁慈? 杨九娃跟王世勇一起来到大堂,嘱咐弟兄把大堂的灯点亮,那几天疙瘩回到郭宇村,杨九娃命令一个弟兄赶快去请疙瘩回来,然后派人请郭团长上山。 天渐渐地亮了,一缕晨曦在山寨散开,鸟雀子毫不理会人类相互间的厮杀,照旧站在树梢上争先恐后地歌唱。张东梅借着屋子里透进来的亮光,看清了这是一个漂亮的日本女人,年纪并不大,好像二十岁不到,假如不是战争,这女人可能正在花前月下,跟自己倾心相爱的情人约会……可是战争把人训练成了魔鬼,女人也不例外,骨子里输入了一种愚忠、一股杀气,为了天皇,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那一点近乎疯狂的信仰,早已把生死存亡置之度外。张东梅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为女人解了穴,谁知道那女人瞅张东梅不备,将头狠狠地向炕沿上撞去。张东梅手疾眼快,拦腰将那女人抱住。 紧接着几个男人破门而入,欲将这个日本女人拉到院子里欺辱,张东梅不由分说,把那些弟兄一个个打得趴下,弟兄们这才领教了张东梅的厉害,不由得对这个女子表现出由衷的佩服。 郭团长听得这个消息很快地上山,他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来日本人对他郭麻子还不放手,派来这个日本女特务肯定是把目标对准郭麻子自己。 几个人来到大堂,天亮了,大堂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大家讨论的主题只有一个,怎样处置这个日本女特务? 王世勇有点迫不及待,要将这个女特务带回延安审讯,郭团长跟杨九娃相视一笑,未置可否。张三拽拽王世勇的衣角,悄声说:“人家能让咱们参加会议已经不错,这个问题不该咱们插手”。 只见郭团长带着商量的语气说:我的意见还是把这个女特务交给刘副军长处置。杨九娃表示赞同。于是大家在山上吃了早饭,决定由郭团长和疙瘩把这个女人押送到凤栖县城。郭团长主张把张东梅一起带上,他感觉张东梅住在他这里多有不便,希望刘副军长能将张东梅留下。 吃完饭几个人上路,那个日本女人被捆在一匹马上,郭团长骑一匹马走在前边,疙瘩和张东梅押着那个日本女人随后,葛有信向王世勇请示,说他也想回一次家,王世勇点头同意,于是五个人一路前行,进得凤栖城一街两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闹不清郭麻子为什么要绑一个年轻女人进城。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前下马,门卫进去通报,刘副军长亲自迎出门外,郭团长下马行礼,刘副军长上前拉住郭团长的手,两人携手走进刘副军长的办公大堂,勤务兵上来献茶,郭团长喝了一口水,然后才讲述了这两个女人的身份。 刘副军长下令为那个日本女人松绑,并且派人火速叫来了田中,让田中跟这个日本老乡拉拉家常。 田中一见这个日本女人大吃一惊,他顺手扒下了女人衣服上的第二个纽扣,并且告诉刘副军长说:“这个纽扣有毒,这是特务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手,看来这个女人还不想死,不然的话她随时都可以了结自己”。 刘副军长沉思良久,感觉中这个日本女人还太显年轻,行为出事还不老到,有点像学校里刚毕业的学生,虽然闹不清日本的特务机关派这个日本女人来凤栖的真实用意,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日本的特务机关用错了人,派这样的女人出来执行任务真有点不可思议。 刘副军长下令把那个日本女人关进一个单间,为了防止女人自残,必须采取一定的限制措施,感觉中审讯没有必要,首要的工作是先从思想上解除这个女人的武装,他问郭团长:“听说这个女人已经跟你的一个贴身警卫结了婚”? 郭团长面有难色地说:“可是关建峰目前不在部队”。 刘副军长释然,他说:“郭团长,你跟杨九娃组织的长途贩运队从山寨出发的那一天,我已经知道了此事,我理解你目前的处境,尽量替你掖着藏着,可是那样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做得太久,时间一久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是军人,军人不可以经商,这一点想必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是,下一次关建峰回来时你就不要让他再走了,我想让关建峰跟这个女人住在一起,靠关建峰的魅力软化、瓦解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说不定以后对我们还有用,就像田中一样”。 郭团长不得不由衷地点头称是,看来刘副军长比他棋高一着。郭团长又说:“那个张东梅是张大山的女儿,我想让刘副军长把她留在你的身边干事,张东梅住在我那里多有不便”。 刘副军长沉思着说:“上一次还有一个郭宇村的女人说过要从军,后来听说又搞了长途贩运”? 郭团长说:“那个女人我不了解,问问张东梅就会明白”。 第223章 五十多岁的李明秋终于决定重新出征,搞起了长途贩运。第一次出远门他们没有走太远,而是到靖边驮了些食盐,当年长安的食盐几乎全靠骡马从陕北驮运,食盐到长安后直接卖给盐商,然后在长安置办了一些日用百货,打算去内蒙。 这一天他们正好在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歇脚,李明秋也想借此机会回一趟家。大家正把驮子从骡马身上往下抬时,突然看见郭团长从门外进来。 李明秋、楞木和关建峰见到郭团长心里一愣,是不是他们不在凤栖这一段时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家赶忙迎上前去,询问郭团长:“郭团长——”? 郭团长打断大家的问话,说:“你们暂时先在凤栖住一两天,当真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紧接着就对关建峰说:“小关,你跟我先去见一下刘副军长”。 关建峰跟上郭团长走了,李明秋和楞木面面相觑,有点无所适从。骡马身上的驮子卸完了,几个老兵去遛马,让马在地上打个滚,喝点水,然后给石槽里拌上草料,看着马吃了一会儿草料,这才放心离去。 看着一切都收拾完毕,楞木对李明秋说:“李大哥,你回家去吧,这里有我照管”。 满香看见李明秋回来,顾不上为李明秋洗尘,劈头就问:“明秋,你知道不?郭团长抓住了一个日本特务,居然是个女的”。 李明秋大惊,反问道:“这消息你听谁说的”? 满香说:“全凤栖的老百姓都看见了,那天早晨郭团长把一个女人绑在马背上,送进刘副军长的官邸,听人说那女人长得蛮漂亮,据说已经跟郭团长的一个贴身警卫结婚”。 李明秋不语,这个世界光怪陆离,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看样子关建峰还不知情,李明秋跟那个小伙子初次交往,知道郭团长对关建峰非常器重,那个女人跟关建峰结婚时李明秋当时在场,怎么也想象不来一个羸弱的女子竟然是日本特务。 看来这个消息不会有假,不然的话郭团长不会带关建峰去见刘副军长。李明秋开始替关建峰担心,那个小伙子会不会被牵扯进去?虽然在一起交往时间不长,李明秋还是非常器重关建峰,那个小伙子对人憨实敦厚,跟大家在一起相处和睦,虽然身怀绝技,但是从不在人前卖弄,感觉中这一次赶脚的人都经过精心挑选,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时机,想不到第一次生意还没有做完,关建峰就出了问题。 李明秋匆匆地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扒拉了几口饭,就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 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出来说:“刘副军长让你进去”。 李明秋进了刘副军长的办公室,看见刘副军长正跟郭团长谈话,郭团长一见李明秋就说:“明秋,关建峰可能不会跟你们一起去赶脚了,你们休息一两天就自行动身”。 但是李明秋关心关建峰的安危,着急地询问刘副军长:“关建峰不会出事吧?小伙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刘副军长客气地说:“本来这属于军事机密,但是考虑到咱们之间的关系,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关建峰不会出问题”。 日本女人叫樱子,刚念完初中三年级就被应召入伍。那一年,樱子刚满十六岁。那是一个疯狂的国度,整个国家都为战争服务,最高统帅告诉国民,日本国土面积狭小,不侵略扩张就会亡国。学校的教科书里写满了战争,国民必须对天皇无限忠诚,成年男子都被应征入伍,女人要做的事情就是为从军的男人提供性服务,所以一个畸形的行业应运而生,那就是日本国的特产——军妓。 樱子当年正是豆蔻年华,却被强行穿上了军装,分配到前线,做了侵略者性发泄的工具,多少次死去活来的挣扎,多少回出生入死的博弈,樱子在痛苦中分蘖,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要想摆脱目前的窘况,必须脱胎换骨。她开始变得无所顾忌,残酷无情,终于被特务机关看中,锐变成为一名职业特务。 可是樱子终究涉世不深,骨子里还残留着女孩子那种脆弱和娇柔。樱子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是被派往蒋管区,以自己的年轻和美貌打入国民党在凤栖的驻军内部,获取****的军事情报。 豺狗子当年是瓦沟镇一个混混,为了躲避赌债逃亡山西,接受了日本鬼子的训练,成为日本鬼子的走狗,他又被重新派回瓦沟镇,日本鬼子分配给他的任务是,鼓励老百姓种植鸦片,从精神上麻痹中国人民,扰乱当地秩序,并且负责把樱子安插在****内部。豺狗子不敢进入瓦沟镇,担心人们把他认出来,他把从黄河东岸带来的罂粟种籽全部交给货郎骡驹子去散发给村民,可是他却无法把樱子安插在凤栖刘副军长的****内部。看着那个漂亮小妞的脸嫩得能拧得下水来,把个豺狗子眼馋得流下涎水,他曾经尝试过对那个小妞欲行不轨,被樱子抓住豺狗子的胳膊痛打了一顿。豺狗子开始知道那樱子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只能欣赏,却触摸不得。他在思考着怎样能把樱子送出去,完成鬼子交给他的任务。正好杨九娃抚恤阵亡的将士,豺狗子便顺手推舟,把樱子交给杨九娃处理。 樱子从日本来到中国这片陌生的国土,现在又被单独派出来执行任务,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不习惯,内心里开始扭曲,她有时感觉周围全是陷阱,对每一个中国人都保持高度警惕,有时夜里睡到半夜醒来,拉开架势像要跟谁打斗,有时也想一死了之,可是舍不得远在日本的父母,她在痛苦中挣扎,总想跟谁拼命。 跟关建峰结婚以前,樱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已经无法承受内心这种折磨,把为天皇效忠的使命置于脑后,她在寻找某种解脱,唯一的解脱就是利用新婚之夜了结自己。可是红烛下看见高大伟岸的关建峰,又被关建峰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男人的魅力所折服,站在关建峰的面前樱子感觉眩晕,她不自觉地倒在关建峰的怀里。 自从参军到现在,樱子已经记不清她过手了多少男人,那些男人让她感到恶心。惟有那天晚上,樱子才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女人,她从关建峰的身上感到了温暖,不自觉地重新审视自己。 那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关建峰就甩下樱子,出门赶脚。尽管两人临行前卿卿我我,相互间说了数不清的情话,尽管樱子许诺等关建峰回来,可是关建峰一走,樱子仍然感到了空虚。其实关建峰新婚燕尔,他也不愿意走,可是这样的话无法在郭团长面前说得出口,郭团长是看得起关建峰才委派他担当如此重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 两个人就那样依依不舍地分离,樱子每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期盼着重逢的时期,那是一种枯涩的等待,樱子在孤独的生活中几乎崩溃,她跟谁都不说话,对周围所有的人都充满敌意。杨九娃安排张东梅跟她同居一屋,本属无意,可是樱子却杯弓蛇影,误认为张东梅是来监视她自己。极度紧张的神经不可遏制,樱子采取了极端行为……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充当间谍,小日本太高估了自己,他们总认为日本民族最优秀,殊不知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出师未捷,樱子就过早地崩溃。 关建峰听得自己新婚的媳妇是一个日本特务时大吃一惊,他急切地问道:“樱子现在在哪里”? 刘副军长说:“我们担心你的媳妇出啥意外,把她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我们还派田中给她做工组,那女人现在精神极端恐惧,我们担心她的精神出现崩溃。你回来就好,这一次不要去搞什么长途贩运了,我们打算给你们单独安排一幢屋子,你们夫妻俩可以住在一起,尽量用温情感化她,不要给那姑娘造成什么负担”。 关建峰的心情稍微有点平稳,他又问道:“我现在可以见一见樱子吗”? 刘副军长说:“当然可以,如果樱子愿意,你们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你必须绝对保证她的安全,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尽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关建峰见到樱子时还是大吃一惊,只见樱子披头散发,被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两只手被固定在笼子上方,完全是一副受了严刑的形象。关建峰回头看看刘副军长,眼神里带着疑问。 刘副军长解释:“樱子有自残的倾向,我们这样处置实属迫不得已”。 关建峰站在笼子旁边,轻声喊道:“樱子,我回来了”。 那樱子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关建峰,摇摇头,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关建峰急了,大声喊道:“我是关建峰”! 樱子在自己的大脑里费力地搜索着,还是摇头。她看看刘副军长,突然有点癫狂地说:“我是日本特务!我是日本特务日本特务日本特务……” 刘副军长感觉到这个女人要向关建峰反映什么信息,借机离开。樱子看刘副军长走远了,突然恢复了常态,她急切地告诉关建峰:“你从现在起离我远点,最好亲手将我打死,那样才能证明你自己的清白”。 关建峰长舒一口气,说:“樱子,你想错了,我们的领导跟你们的上级不一样,你们接受的灭绝人性的法西斯教育,而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我们的领导对你目前的处境表示同情”。 第224章 霍大姐迫于压力,还是把李妍送回毕旅长身边,李妍离开前霍大姐跟二妮苦口婆心,极力劝说李妍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想不开。身体是爹娘给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霍大姐还说,她将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李妍。 经历了这么多的打击,李妍的心里有点麻木,她知道她逃不出毕旅长的掌心,索性准备破罐子破摔,打算把自己嫁给毕建业,人活一辈子就那么回事,女人家天生就是嫁人,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纯碎是见鬼!年贵明是死是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李妍。李妍想好了,心里也就平稳,她对霍大姐和二妮粲然一笑,有点悲戚地说:“我相信命运”。 李妍回来了,回到了她曾经住过的那孔窑洞,战士们对李妍表示了谨慎的欢迎。安远进来了,问道:“李妍姐姐,需要我替你帮什么忙吗”? 李妍把自己的被褥搭在院子里的铁丝上晾晒,然后对安远说:“小弟弟,我想到沟里的溪水傍边去洗一下衣服和床单,麻烦你陪姐姐去一下”。 安远去请示毕旅长,停一会儿出来,对李妍说:“毕旅长答应了,我帮你拿东西”。 李妍说:“小弟弟你有什么要洗的也一起拿来,再去问问毕旅长有什么要洗的东西没有”。 安远略感诧异,突然间明白过来,这李妍姐姐也是刻意要跟毕旅长修复关系。安远又重新返回毕旅长的窑洞,停一会儿当真抱出来一大堆脏衣服,还给李妍拿出来一块当年在延安不常见的肥皂。看样子毕旅长也在刻意向李妍传递一个信息,领导不会在意李妍的任性。 天气渐热,桃红柳绿,李妍脱去外衣,穿一件洁白的衬衣,更显示出了姑娘的美丽。姐弟俩在两块石头上坐下,安远给衣服涂上肥皂,李妍轻轻地搓洗,李妍一边洗衣服一边在想,假如毕建业再提出结婚之事,她就打算答应,年龄大有什么关系?长相也说明不了问题。李妍累了,想找个窝憩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能替她遮风挡雨就行。 安远还是个孩子,显示了孩子的顽皮,他看李妍姐姐脸颊上渗出了晶莹的汗珠,有点替姐姐感到怜悯,悄声问道:“李妍姐姐,毕旅长是不是一定要娶你”? 李妍摸了摸孩子的头,眼睛里饱含泪珠,她嗔怪地说:“小孩子家,不该问的别问”。 安远却说:“我认识周副主席,明天我亲自找周副主席替你求情”。 李妍感激地看了安远一眼,说:“不用去给领导添麻烦了,你还小,得罪了毕旅长对你不好”。 安远不再说啥,站在小溪中间,把李妍洗好的衣服重新用清水淘洗一遍,然后搭在溪水傍边的柳树上晾晒,衣服洗完了,姐弟俩不愿回去,便在溪水边坐下,用脚扑打着水面,安远突然脸涨得通红,有点不可遏止地表白:“李妍姐姐,你再等我几年,我长大以后娶你”…… 李妍把毕旅长的衣服洗干净,晒干,叠好,亲自送到毕旅长办公的窑洞。毕旅长接过衣服放在床上,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小李,你坐下”。 李妍在毕旅长的对面坐下来,内心升腾起一种赴汤蹈火般的悲壮,她在等待着,等待着宣判命运的时刻,只要毕旅长提出结婚的要求,她就会毫不迟疑地答应,她不愿意再进行任何徒劳的反抗,她已经身心俱疲。 毕旅长特意倒了一杯水,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小包白糖,把白糖倒进水杯里,用一把小勺搅匀,然后双手递给李妍。 李妍接过水杯放在桌子角上,脸上显出忧伤,她知道她的全部价值只是一杯糖水,一杯糖水就可以买断她的终身。李妍的喉结咕隆了一下,感觉中口里有一种苦涩。 毕旅长开始说话了:“李妍,我知道,婚姻大事不能强迫,但愿我们中间的不愉快成为过去,你能回到我这里工作就是对我的安慰,这多日子来我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你不愿意嫁给我,我绝对不会再重提,希望不要影响你的工作和情绪”。 李妍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眼睛,看见了毕旅长一张诚实的脸庞,这张脸饱经风霜,脖子上有一处明显的刀伤……那一刻李妍的意志经受了考验,她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毕旅长可能也发现了李妍情感上的细微变化,内心里期待着,期待李妍改弦易张,可是李妍话到口边却变了味:“毕旅长,您永远是我尊敬的首长,是我们年轻人的楷模和榜样”。 院子内,哨兵在来回走动,窗外射进来和煦的阳光,一对燕夫妻噙泥,在土窑洞的墙壁上筑起爱巢,细心的毕旅长在燕子的巢穴下边钉了一块木板,这样既可以保护燕宝宝的安全,又不至于使得燕子巢穴里的粪便落下来,李妍盯着那燕子看了许久,不清楚她想了些什么。 终于,毕旅长说:“小李,把那一杯糖水喝了,休息去吧”。 李妍走出毕旅长的土窑洞,又看见了哨兵那双熟悉的眼睛,自从上一次两个人偷偷地上了清凉山以后,这个哨兵就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李妍。李妍对那哨兵有好感,中央警卫团的战士个个都长得高大而伟岸,可是李妍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进一步发展,当年八路军的纪律非常严明,不准连长以下的干部战士谈恋爱。即使双方都有好感,也只能在四目对闪中表示一点同情和关怀,绝对不可以使得感情恣肆行为越轨,如果不慎越过感情那条红线,结果和下场将会很惨。 李妍回到自己的窑洞,内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她的人生将会重新开始,年贵明已经不值得她去思念,她感觉到前边的路上一片茫然,好像生活中没有了追求和目标,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虚幻,她不知道该找谁去倾诉,所有的人都离她很远。 突然,门外扔进来一个纸球,李妍犹豫着把那纸球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想你、保重。 李妍隔着窗子向外看,大家都在午休,只有警卫员在站岗。 李妍知道,那纸球是警卫员扔进来的。仿佛微风吹过湖面,内心里荡起一阵阵涟漪,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动,感情的波涛似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好似黄河那样放荡不羁一泻千里。李妍空虚的心灵需要填充,在她最困难的时刻,还有一个人在暗中默默地守望和关怀着她,这就足够,如果此刻能躺到情人的怀里去死,她也心满意足。做女人最可怜,常常需要别人的青睐和关怀。可是面前那道门槛太高,李妍不可能越过感情的门槛,她只是隔着窗子久久地凝视,警卫员背朝她站着,小伙子在焦急中等待,等待那激情碰撞的时刻……小伙子也知道,假如李妍把那张纸条交给领导,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可是第一步既然迈出去了,就不用考虑后果……小伙子此刻也许发觉,身后正有一双焦灼的眼睛在凝视着他,他不敢回头,害怕自己被燃烧。 日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毕旅长自从打消了那个念头以后,刻意跟李妍保持距离,他再不到李妍的窑洞里来,需要布置什么工作就让安远去通知李妍到他的办公室来,当年领导的办公室一般兼卧室,李妍看见毕旅长又脱下了几件脏衣服,打算抱出去洗,毕旅长几乎在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放下”! 李妍惊愕,紧接着眼睛里噙满了泪珠,毕旅长转而和气地说:“还是我来洗吧,我的内衣很脏”。李妍偷偷地摸了一把眼泪,走出了毕旅长的窑洞。她突然有点想霍大姐了,内心里还幻想霍大姐能把她调走。因为李妍担心有朝一日她跟警卫员相互间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越轨的行为,那样以来毕旅长绝对不会饶恕他们! 一夜春雨,周围的群山一片葱绿,山路泥泞,战士们野外活动停止了,只能在教室里学习,来了几个部队文艺宣传队的女战士,给大家表演节目,霍大姐也来了,跟毕旅长指指点点,好像要把其中的一个女演员介绍给毕旅长。毕旅长不住地点头,看样子对那个女的非常满意。 过了没有几天,战士们就开始给毕旅长布置新房,新房也是一孔窑洞,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盘大炕,两床军用被子叠在一起,两床褥子铺上洁白的床单,窗子上贴着喜鹊报春的窗花,唯一鲜艳的是那粉红色的窗帘,给这朴素得几近寒酸的新房增添了些许亮色。 新娘子坐着吉普车来了,霍大姐跟二妮做了伴娘,看样子那女的年纪较大,跟毕旅长比较般配,结婚仪式也举行得比较简单,所有的战士每人发了两颗喜糖,新郎新娘向领袖鞠躬,紧接着唱了一首革命歌曲,霍大姐即席讲话,希望这一对革命伴侣白头偕老,互相帮扶,为革命做出更大贡献……窑洞里的红烛逐渐暗了下去,李妍却在火中磐涅,有一种烧焦了翅膀的阵痛,她不知道前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是,她却有一种预感,她的人生不会是一路坦途。 突然之间门吱一声开了,李妍惊恐地坐起来,还没有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警卫员已经跳上炕,将她压在身下,紧接着一张大嘴压在李妍的小嘴上,做一个深呼吸,仿佛要把李妍吸进肚子里…… ……只听得门板哐当一声,满窑洞瞬间亮如白昼,十几个警卫团的战士破门而入,把李妍住的窑洞拥满,那个警卫员被用绳子捆起来了,押出窑洞,一把大锁咔嚓一声,李妍被锁在窑洞里边。 第225章 宫本始终弄不清楚,煮熟的鸭子会飞,郭团长怎么会突然失踪? 那是一场一边倒的战争,日本鬼子投入了十倍于郭团长的兵力,其目的就是为了活捉郭团长,为日军西进奠定基础。宫本自称是中国通,他知道历朝历代关中出猛将,长安是中国的中心,也是中国西部的第一道屏障,占领了长安就打开了中国西部的大门。日本鬼子也知道千军易求、一将难得,他们在郭麻子身上倾注了太多的精力。可是,郭麻子竟然突围了,走得那么干净利落,走得不留痕迹。 那几日宫本简直疯了,下令他的部队把郭团长据守的山头搜查了一遍又一遍,连一片树叶都不放过,可是除了见到一个分不清男女的老叟以外,竟然一无所获。宫本站在山顶上朝黄河西岸遥望,可是除了看见绿树掩映之中隐隐约约一排房屋(杨九娃的山寨)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宫本清楚,山上肯定有一条地下通道,郭团长是沿着地下通道逃走的。他决心找到那条通道,组织鬼子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那通道究竟在什么地方,于是宫本就在贤麻镇和周围的村庄广贴告示,只要有人能提供通道的秘密,皇军将会重赏。告示一连贴出去十几天无人前来领赏,宫本又想出一招,决心在郭团长的俘虏里边打开缺口。 鬼子们把所有的俘虏和郭宇村的十一个民工全部押往转马沟煤矿,用烧红的烙铁在脸上打了印记,然后赶下矿井去挖煤。当年矿井的设备非常简陋,每个矿工头上顶一只矿灯,挖煤没有机械,全部使用人力,挖出来的煤也是用人力从井底拉出。矿工们劳动强度非常大,生命根本没有保障,每天在矿井挖煤十几个小时,上来休息时也不会安稳,有时来了火车,又要加班给火车上装煤。煤矿的周围用铁丝网围起来,几十座炮楼互相照应,一到晚上炮楼里的探照灯不停地扫描,矿工们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跑。 在所有的俘虏和民工中间,豆瓜爹年纪最大。鬼子们还算讲了一点仁慈,安排豆瓜爹给矿工们做饭。 日本鬼子占领山西的初期,矿工们基本上还能吃饱,因为鬼子们也知道,高强度的劳动必须要有充沛的体力做保证,小米干饭萝卜白菜管饱吃,偶尔还能见到一点荤腥。 那一日,宫本来到转马沟煤矿视察。在众多的侵华日军军官中间,宫本算得上一个温和派,他懂得孔孟之道,深知要征服一个民族,必须征服人心,所以他就在他统辖的地区内实行“仁治”,有时摸摸小孩子的脸蛋,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跟中国的老百姓攀谈。他来到矿井的第一件事,就是视察矿工们的伙食,可能是事先已经安排好了,那一天正好矿工们吃的是白面蒸馍,大肉白菜豆腐粉条烩菜,宫本给自己舀了一碗,拿了一个蒸馍,混在矿工们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询问矿工:有没有什么实际困难?吃完饭宫本用自己的吉普车把豆瓜爹带走了,声称老人年纪大了,他打算放老人回家。 豆瓜爹一辈子没有坐过汽车,甚至连汽车都没有见过。初次坐进宫本的汽车里,把豆瓜爹吓得直打哆嗦。宫本特意让警卫坐在前排,他自己则跟豆瓜爹坐在一起。 汽车开动了,在矿区公路上颠簸,豆瓜爹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一下子被弹得站了起来,头撞在了吉普车的帆布顶棚上边,宫本亲自将老人扶稳,告诉老人不必害怕,一定要将座位旁边的扶手抓紧。豆瓜爹盯住宫本在看,不相信日本鬼子能放他回去,肯定这鬼子在耍什么花招,不过豆瓜爹心里踏实,想他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中国穷老百姓对日本鬼子根本无用,即使把他浑身榨干,也榨不出四两油。 看着豆瓜爹渐渐地坐稳了,宫本假装关切地问道:“老人家,你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豆瓜爹看宫本并没有敌意,于是老实回答:儿子出来帮郭麻子东渡,他不放心儿子,于是跟儿子一起出来,根本就想不到出来以后就回不去了。家里还有老婆和儿子媳妇在等他父子俩回家。 宫本说:“老人家,你不用害怕,我是真心对你好。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远在日本的老爸,大家都是娘生父母养的,谁不留恋家?我决心送你回家,只需要你给我们帮一个小忙”。 说话间已经到了洪福县城,一个日本兵拉开汽车门子,对宫本立正敬礼,豆瓜爹也一同下了汽车,那宫本用日语对旁边的下属嘀咕了几句,豆瓜爹被带到一间小屋子内,小屋子内的陈设简单而干净,看样子不像是审讯俘虏的地方,豆瓜爹心想,他光知道春种秋收,能帮日本人什么忙?反正既然来了就踏踏实实住下,日本人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估计他说出来的话对日本人用途不大。 停一会儿饭端上来了,豆瓜爹一看,有些吃食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转马沟煤矿到洪福县城少说也有一百多里路,汽车摇了一路,正好把肚子摇空,一桌子饭转瞬间让豆瓜爹一扫而光,一直吃得打起饱嗝。一个鬼子进来收拾饭桌,又给豆瓜爹泡了一杯香茶。豆瓜爹心想上一辈子积啥德了,遇到了这么些孝顺的龟孙子,反正不管怎么说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看你龟孙子能在老汉身上使出什么花招! 吃完饭踏踏实实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饭又吃饱喝好,吃着吃着老汉心里开始发毛,这帮子龟孙子究竟想干啥? 快中午时分宫本进来了,询问老人晚上睡得可好?接着说:“咱们今天去一下黄河渡口,如果顺利的话你今天就能跟你的老婆重逢”。 豆瓜爹心想绝对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不过这一个多月来朝思暮想,不知道梦见了几次黄河,黄河对岸就是豆瓜爹的家乡,想到张大山临死前跟日本鬼子殊死搏斗的场景,能将这把老骨头葬在黄河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豆瓜爹咧嘴笑了一下,算作回答。早有吉普车在外边等着,豆瓜爹上了车,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坐上车也不怎么害怕。过了贤麻镇,转瞬间来到黄河渡口,看见河水变得浑浊,一泻千里的奔腾,让人在无尽的遐想中沉思。到了黄河岸边宫本才告诉豆瓜爹,郭麻子的队伍坚守了六七个昼夜,突然间全部失踪,这黄河岸边是不是还有什么暗道使得两岸相通? 豆瓜爹突然想抽烟了,问宫本:“有烟没有,给老汉抽一锅子烟,老汉我告诉你这黄河的来龙去脉”。 宫本问下属:“谁带烟了?让老人家抽一口”。 一个下属拿出一盒纸烟交给宫本,宫本给豆瓜爹抽出一根烟,并且亲自为老人把烟点着。豆瓜爹一下子就抽下去半截烟,呛得咳嗽了一阵子,抽完一根又点着一根,这才慢悠悠地说:“传说这黄河之水来自天上,一头连着瑶池、一头连着龙宫”。 宫本知道老汉在瞎忒,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豆瓜爹问宫本:“老汉我说得不对”? 宫本又不得不听。赶忙说:“老人家继续说吧,我们听着呢”。 豆瓜爹继续说:“上古年间,黄河上来了一对姐弟,姐姐叫女娲、弟弟叫伏羲,姐弟二人用黄河两岸的泥巴捏人,捏一个活一个,所以黄河两岸的后代就叫做炎黄子孙”。 宫本说:“老人家,你讲的这些传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只是问你,这黄河两岸有什么暗道相通”? 豆瓜爹又要抽烟,宫本索性连烟盒一起扔给豆瓜爹,豆瓜爹点着烟抽了一阵子,继续说:“人有人脉、地有地脉、河有河脉,这黄河的脉络连着周围的大山,连着无数条小河,女娲和伏羲的子孙就在这里繁衍生息,深知黄河的脾气。这片土地连年征战,北方的蛮夷数次入侵,他们都没有征服这条黄河,黄河的河脉连着亿万炎黄子孙的心”。 看得出宫本的脸上显出了杀气,大日本帝国连一个土得掉渣的中国老百姓都征服不了,如何谈得上征服这片土地!可是宫本还不死心,他断定面前这个老人知道更多的黄河的秘密,中国的圣人说过,小不忍乱大谋,关键时刻要有绝对的耐心。宫本像一条变色龙,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言不由衷地赞美豆瓜爹:“老人家,你一定知道许多有关黄河的传说,我想知道的是,郭团长的队伍用什么办法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豆瓜爹不紧不慢地说:“中国有句古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当年秦国大将军白起东渡黄河灭赵时曾经从这里渡河,听说百万大军全部被神龟驮着过河,那郭团长也肯定是有如神助,黄河上的神龟是炎黄子孙的福星,掌管着两岸人民的春种秋收”。 宫本的下属们听得不耐烦了,纷纷嘀嘀咕咕不知道跟宫本说些什么,可是宫本却来了精神,他从那神龟的传说中得到了启迪,他们用日本话不知道跟下属商量了一些什么,宫本过来拍拍豆瓜爹的肩膀,说:“老人家,咱们上山转转,也许山上有什么暗道连着对岸”。 几个日本兵在前边开路,宫本带着豆瓜爹上了山。两岸的山峦一脉相连,一条黄河将群山劈开,黄河东岸最高的山脉就是鹰咀,站在鹰咀上就能看见西岸杨九娃的山寨,豆瓜爹知道鹰咀上早年有一座古庙,至今仍然能看见石羊石马散落在荆棘丛中,有关黄河上溜子(土匪)们打家劫舍的传说豆瓜爹也知道一些,郭团长的队伍极有可能从溜子们赖以生存的暗道中撤离,可是那条暗道豆瓜爹只是听说,他当真没有见过。 宫本把望远镜交给豆瓜爹,豆瓜爹用望远镜遥望郭宇村的方向,他的孙子可能已经出生了,这阵子特别想家。豆瓜爹对宫本说,说得意味深长:“长官,如果你今天肯放我回家,我帮你找寻那条暗道”。 第226章 刘副军长有一条疑问没有解开,他问郭团长:“是谁把樱子带上杨九娃的山寨”? 郭团长内心一怔:这个问题他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刘副军长说:“其实很简单,鬼子们一直在河西渗透,他们想在你或者杨九娃身上打开缺口,这一次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下一次说不定还用计谋,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郭团长表态:“我回去后通过杨九娃把带日本女人上山的间谍挖出来,亲自带来由军长处置”。 刘副军长摇头:“那倒不必。先把那个人找到,控制起来,不要打草惊蛇,我怀疑这是一个团伙,一定要把日军在凤栖的地下活动摸清”。 郭团长嘴张了一下,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 刘副军长看出来了,问道:“郭团长我看你言犹未尽,我虽然是你的上级,但是比你年轻几岁,在人面前咱们是上下级关系,但是私下里我得称你为老兄,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郭团长也就不再犹豫:“刘副军长,我的部队现在全剩下一些老兵,关建峰是不多的几个年轻人之一,你可不要再把关建峰给我挖去”。 刘副军长爽朗一笑,说:“我当真有这个意思,我用一个连的兵力换你一个关建峰,如何”? 郭团长神色暗淡:“我兵困河东时,是关建峰不顾个人安危,把我从日本鬼子的枪林弹雨下抢了回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超越了上下级关系,我视关建峰为我忘年交的兄弟,还是希望刘副军长能高抬贵手……”。 刘副军长凝目长思,感觉中郭团长说得无懈可击,他叹了一口气,说:“可是关建峰现在不能回去,原因我不说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你还是重新驻军瓦沟镇,钱营长跟你换一下防,我这样做纯粹是为你考虑,岁月不饶人,驻军黄河岸边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这个问题刘副军长和钱营长已经提出过许多回,无奈郭团长认为瓦沟镇是一块伤心之地,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刘副军长此时旧事重提,无非是想转移话题。郭团长有点言不由衷,说:“我再剩下一百多名老兵,这些老兵们都决心跟那些小日本死磕到底,我跟杨九娃都有这个想法,打算过了这一段时间以后,先派人潜伏过去,然后伺机再跟小鬼子决一雌雄”! 刘副军长告诫郭团长:“打仗不能单凭义气行事,无论如何全军要统一行动,我同意派小股部队打入敌后对日本鬼子实行渗透,但是你们行动以前必须把计划上报军部。目前主要的任务是摸清敌人在我方活动的情况,这样我们才能争取主动”。 郭团长点头,感觉到刘副军长运筹帷幄,头脑清醒,让人心里佩服。郭团长心有不甘,试探着问道:“临走前我再能不能见一下关建峰”? 刘副军长笑笑:“关建峰正跟樱子在一起过着夫妻生活,目前这种情况还是不见为好,假如能够策反樱子,我们就掌握了主动”。 郭团长起身,打算告辞。刘副军长突然说:“你跟杨九娃之间的生意不能撤,必要的话,我给你派几个人过去,壮大你们赶脚的队伍”。 郭团长诧异,这刘副军长一会儿说军人不能做生意,一会儿又不让郭团长撤回赶脚的马队,还扬言说壮大长途贩运的队伍。刘副军长绝对不是为了做生意赚钱,肯定还有什么其他目的,虽然说国共合作,可是暗中两家依然相互间勾心斗角,共产党国民党对郭团长都有恩,郭团长谁都不想得罪。郭团长告别了刘副军长回到簸箕掌,紧接着又马不停蹄来见杨九娃,两人见面来不及寒暄,郭团长直接问杨九娃:“究竟是谁把那个日本女人带上山寨”? 杨九娃显得满不在意:“我也不认识带那个日本女人上山的男人是谁,后来听楞木说,那人叫豺狗子,是瓦沟镇的一个混混,听说欠了一屁股赌债,多年以前逃往山西,豺狗子说那女人是他的外甥女,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女人会闹翻天”。 郭麻子搓着两只手嗟叹:“哎呀杨兄,我想咱们这些大老粗凡事也应当多用一点脑子,那豺狗子既然从山西过来,谁敢保证他就不是日本特务?他上山献美女,而这个女人又过早地现了原型,咱俩真的有点太大意,那一天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杨九娃听得此话立刻站起来,说:“我这就派人去抓那豺狗子,郭兄你等着,我非要把那豺狗子抓来放到油锅里榨成肉干,把那心肝肺挖出来下酒”! 郭麻子拽住杨九娃的衣服袖子,拉着杨九娃重新坐下,埋怨道:“杨兄,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急啥?刘副军长让我们找到豺狗子以后先不要打草惊蛇,首先想办法把这个人控制起来,刘副军长说,山西的日本鬼子说不定派过来一个间谍团伙,咱们要顺藤摸瓜,争取把这些鬼子们的走狗一网打尽”。 杨九娃坐下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说:“咱这人一辈子光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喜欢面对面地刺杀,想不到小鬼子鬼点子蛮多,竟然暗地里给咱使绊脚”。 郭麻子说:“九一八至今也不过半年多时间,恍惚间如同经过了几个世纪,许多事情根本就来不及考虑,该发生的全部发生过了,从今往后咱要多长一个脑子,起码不要再让别人算计咱们,好了,其他事情咱们以后再讨论,现在,我派几个弟兄化妆成农民,你也派几个弟兄,咱们混合在一起组织几个侦探小组,首先查清豺狗子的下落,然后扩大侦查范围,给刘副军长一个交待”。 侦查小组当天就成立,大家兵分几路,按照郭团长和杨九娃的布置去寻找豺狗子的行踪。那豺狗子从山寨拿了几百银元,高兴得忘乎所以,当夜就在瓦沟镇的赌场出现,以前的赌友看豺狗子出手阔绰,知道这豺狗子发了一笔小财,赌博场里精****、怪吃怪,好多人都瞅准了豺狗子的口袋,那天晚上豺狗子从赌场出来,正走间突然脚下一绊,立刻便有一把利刃直刺豺狗子的心脏,豺狗子来不及吭一声,便魂飞魄散。 可是杨九娃却不相信豺狗子死于非命,他有些怀疑地问那些侦查回来的弟兄:“你们是否真的见过豺狗子的尸体”? 弟兄们面面相觑,他们只是听说豺狗子被人谋杀,但是当真没有见过杀人现场,人已经死了几天,尸体早已经被野狗吃光。 郭团长也感觉有点蹊跷,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给刘副军长汇报。正在这时钱营长来了,向郭团长汇报:“据可靠情报来源,郭宇村发现有人种植大烟”。 郭团长感觉事情非同小可,询问钱营长:“这件事刘副军长知道不知道”? 钱营长说:“根据刘副军长掌握的情报,全县种植大烟的不止郭宇村一个村庄,而且种籽全部由日本鬼子派过来的特务提供,看样子日本鬼子不但要武力侵占中国,而且正在用一种卑劣的手段来摧垮中国人民的精神”。 郭团长在钱营长面前有一种生疏和自卑,对此钱营长感觉挺不舒服,他曾经几次试图消除相互之间的隔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郭团长在钱营长面前说活总是有点拘谨。郭团长询问钱营长:“刘副军长有什么指示”? 钱营长突然发觉自己坐在椅子上,而郭团长正好站在他的对面,他站起来,面朝郭团长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拉郭团长一同坐在椅子上,这才说:“郭团长,你是我敬重的领导之一,我当兵前爹娘也是农民,黄河对岸的日本鬼子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里没有别人,我的名字叫钱磊,三块顽石摞在一起,性格也跟石头一样,有点顽冥不化,你是我的老兄,小弟如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就明说”。 郭团长长叹一声:“小弟言重了,我兵困河东,多亏小弟领兵前来营救,如果不是大家倾力相帮,郭某现在可能已经成为日本鬼子的刀下之鬼,老兄对小弟绝无二心,不过郭某年事已高,跟你们在一起就一种自愧弗如的感觉,希望小弟不必在意。我想听一听小弟对郭宇村种植罂粟的处置意见”。 钱营长听得郭团长一腔肺腑之言,也有些感慨:“咱都不容易,小弟也是跟上刘副军长出生入死,才当上了营长。过去的旧事不提也罢,提起来就由不得伤心”。 接着,钱营长话题一转,说:“刘副军长指示,对于郭宇村种植鸦片之事,目前还是不宜打草惊蛇,凤栖乃****、八路军和日军交界的三岔路口,这里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鬼子在凤栖下大赌注也在预料之中。前几天瓦沟镇出现了一桩无头命案,死者听说叫做什么‘豺狗子’”…… 郭团长闻言立刻打断了话头,急切地问道:“那尸体现在能不能找到?豺狗子这个人目前来说对咱们非常重要”。 钱营长点头:“我来正是向你汇报有关豺狗子的事情,尸体被我们掩藏起来了,大家都不认识豺狗子,也无法贸然找人前去辨认,听说你的部下有些老兵过去见过豺狗子的面,我来主要是向郭团长请示,是否派你的部下前去辨认”? 郭团长听得此言当机立断,说:“十多年前我曾经跟豺狗子有过一面之交,这件事还必须保密,我自己前去辨认”。 第227章 豆瓜爹想回家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他对宫本说:“黄河两岸的暗道大家只是听说,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杨九娃的山寨离郭宇村不远,郭宇村也有人加入了杨九娃的土匪队伍,我回家以后给你打探,如果打探得消息立刻向你汇报”。 宫本站在鹰咀上,久久地凝视着这个骨瘦嶙峋的中国老人,心想把老人留在煤矿上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决定放老人回去。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豆瓜爹竖起了大拇指,说:“老人家,你是中国人的这个,我决定放你回去,但不是现在。你的儿子我们已经掌握,叫什么‘豆瓜’,目前正在煤矿上做工”。 豆瓜爹心里一紧,这宫本提他的儿子做什么?这个老奸巨猾的日本鬼子实际上是在暗示豆瓜爹,他们已经把豆瓜做为人质…… 豆瓜爹又被重新带回洪福县,接受了日本鬼子的特务训练,好像在听天书,有些话豆瓜爹根本就听不进去,什么“大东亚共荣”,滚******蛋!你们不过是想让我当你们的走狗。可是豆瓜爹又不得不听,因为豆瓜还在日本鬼子的手中。鬼子们为豆瓜爹洗了几天脑,宫本又亲自接见了他,还请豆瓜爹喝了酒,那酒的味道跟马尿一样,豆瓜爹喝进肚子里恶心得想吐,可是他对这个宫本还是有些好感,感觉中这个日本人够爷们,最起码对他这个中国老汉还算可以。 紧接着一个日本鬼子对豆瓜爹交待“任务”,要豆瓜爹过河以后直接找一个叫做豺狗子的人联系,具体该干些啥由豺狗子来给他布置。豆瓜爹听说过豺狗子这个人,原来是瓦沟镇一个混混。可是他不愿意在鬼子们面前多说,只是不停地点头,至于回家以后究竟应该咋办,豆瓜爹当真还没有想透。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豆瓜爹被绑在一个羊皮筏子上,顺黄河水漂流,豆瓜爹手里拿一根木桨,他一边借着羊皮筏子的浮力一边用木桨奋力地游向对岸,过河还比较顺利,没有遇到什么激流险阻,过了河刚准备上岸,岸边突然出现了两个彪形大汉,大汉们不由分说把豆瓜爹拉上岸,也不搭话,一人架豆瓜爹一只胳膊,拽起豆瓜爹就走,豆瓜爹心想他一个老头子身上无财无物,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将他谋财害命,因此心里也踏实,老汉除过没有去过阎王殿,走到哪里爷都不怕! 两个汉子把豆瓜爹拉到一孔土窑洞内,窑洞内高挂着两盏清油吊灯,汉子们用膝盖在豆瓜爹的腿上一磕,豆瓜爹立马双膝跪地,他抬起头来刚喊了一声:“好汉饶命”!立马惊呆了,怎么上边坐着郭麻子? 原来,经过了一连串的变故,郭团长加强了黄河岸边的防务,那天一队人马正在黄河岸边巡逻,影影绰绰看见了一只羊皮筏子在黄河中心漂游,于是大家在岸边伏击,看那羊皮筏子靠岸了,便一拥而上,把豆瓜爹抓了个正着。 郭团长一看是豆瓜爹也大吃一惊,问道:“你不是郭宇村的人吗,鬼子怎么把你放回来了”? 豆瓜爹烟瘾犯了,问道:“有旱烟吗,让抽一口”。 郭团长向下属要了一只烟锅子,亲自把烟点着,抽了一口,然后递给豆瓜爹,豆瓜爹把烟瘾过足,这才说:“郭团长,老汉我有点难场事,想亲自对你说”。 郭团长看看左右,说:“不怕,这些弟兄们都是自己人,有啥话就尽管说”。 可是豆瓜爹仍有疑虑,郭团长只得摒弃左右,豆瓜爹这才说:“鬼子放我回来,要我替他们做事,具体做啥事?要我找豺狗子联系。另外,鬼子们对你们撤退时走的那条暗道非常在意,已经在山上找寻了一个多月,现在还在找寻。郭团长,我的儿子还在鬼子们的手里,鬼子们用我的儿子作人质,要挟我为他们办事,但是我不会做昧良心事,我不会为鬼子出力,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跟我的儿子的小命全都攥在你的手里,相信郭团长能替我保密”。豆瓜爹说着给郭团长跪下来,皱褶纵横的老脸上淌下两行浑浊的泪珠。 郭团长向前一步将豆瓜爹扶起来,他有些感慨地说:“老乡,咱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要有中国人的骨气,感谢你信任我,把我当作你的知己。我理解你的难处,我会为你做出适当安排,我们不但要对你的儿子,而且要对鬼子们抓去做了劳工的几百名弟兄负责”。 豆瓜爹说:“现在天快亮了,郭团长赶快放我回去,我想回家,离开家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的孙子肯定已经出生”。 郭团长思忖着,有些琢磨不定。他刚从瓦沟镇回来,豺狗子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无法辨认。豆瓜爹带回来的信息说明了什么?是不是那豺狗子已经侥幸逃脱?一连串的谜团让人费解,看样子日本鬼子对凤栖这块地盘下了很大的赌注。 豆瓜爹等不急了,又要给郭团长下跪,郭团长伸手将老人扶住,苦口婆心地说:“老人家你误会了,我们没有扣押你的本意,只是你这样回去并不安全,对岸的日本鬼子肯定在时刻监视着你,我们要为你创造一个安全的机会和环境,所以我建议你先在我这里住下,等机会成熟了我们会放你回家”。 郭团长安排下属为豆瓜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嘱咐伙房为豆瓜爹做了一碗干捞面,看老人吃饱喝好,亲自服侍老人睡下,这才骑了一匹快马,亲自赶往凤栖城向刘副军长汇报。 刘副军长静静地听完郭团长的汇报,对豺狗子的突然死亡深表惋惜,他分析道:“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鬼子认为豺狗子已经无用,杀人灭口;另外一种可能是给我们造成假象,故意转移视线,以便掩盖他们其他的活动。在保证豆瓜爹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可以放老人回家跟家人团聚。对于郭宇村种植大烟之事,目前只能监管,不能铲除,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因为上级三令五申地提示我们,凤栖不能生乱!担心强行禁止种植大烟会激起民怨”。 郭团长听完刘副军长的指示,打算连夜回到簸箕掌,刘副军长笑了,走上前拍拍郭团长的肩膀,说:“不急,我还要分配你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郭团长以为刘副军长想留他吃饭,他有些为难,正打算推辞,刘副军长突然做出一个少有的动作,拽住郭团长的胳膊,故作神秘地说:“老兄,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郭团长诧异,这刘副军长能有什么稀罕东西?他身不由己地跟着刘副军长来到后院,看后院一摆溜停着三辆吉普车,郭团长心里释然,以为这刘副军长在向他炫耀,当年能坐得起小车的只有军长。 刘副军长说:“看清楚了没有,这是三辆小车,其中有两辆属于军部,另外一辆是胡司令长官专门指示给你老兄配置的”。 郭团长使劲地摇头,诚恐诚惶,连说:“不要不要,咱坐不惯那玩意,况且,凤栖到簸箕掌尽是山路,骑马更合适。那玩意不适合咱们”。 刘副军长笑得鬼祟:“当真不要”? 郭团长说得认真:“不要”。 刘副军长有些惋惜:“这可是胡司令长官送你的,不要辜负了胡长官的一片好意”。 郭团长有点神色黯然:“咱天生不是坐那玩意的命,万一坏在路上,岂不误了大事”? 刘副军长说:“这可是正宗的美国货,一般不容易坏,我给你连司机都配置好了,你可以先试用几天,万一不习惯,再送回来”。 郭团长说:“我知道,这玩意不吃草,光喝油,油怎么办”? 刘副军长说:“我给你把油箱加满,你再用马驮回去两桶,油用完了再到军部来驮,这可是汽油,千万不可以点灯用”。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郭麻子坐在汽车里摇晃,这条路胡宗南司令长官视察黄河时曾经修过,仅能通行一辆汽车,山路上行车,比骑马快不了多少,可那是权力的象征。在当年的中国,只有在大城市里才能看见吉普车,一个小小的团长能分配一辆吉普车,这在当年的国民党军队里绝无仅有,这极有可能是胡长官使的又一种手腕,想用这种恩惠来笼络郭麻子,让郭麻子死心塌地地为党国效劳。无论如何郭麻子还是为之感动,想他一个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能享受如此待遇,心满意足。 汽车开进了簸箕掌,围上来一群老兵,当大家得知这辆汽车是专门为郭团长而配置时,无不欢呼感动,郭团长特意开恩,让老兵们坐上汽车去转悠,司机开上汽车在山坡上来回穿梭,老兵们坐上汽车感觉中是在腾云驾雾,连杨九娃也惊动了,带着他的小媳妇和儿子下山来,坐进汽车里,让小媳妇和儿子享受一下坐汽车的感受。 大家玩够了,疯够了,只见疙瘩骑着一匹马,从郭宇村方向而来,下了马直奔郭团长住的土窑洞内,看见郭团长正跟杨大哥说话,疙瘩也不隐讳,直截了当地问郭团长:“郭宇村的人都知道豆瓜爹回来了,目前正被扣押在郭团长的大营内,此事是否当真”? 郭团长听得此话吃惊不小,思想起昨晚从黄河岸边救起豆瓜爹并无人知晓,是谁走漏了这个消息?这里边是不是还有什么蹊跷? 第228章 张东梅制服了樱花,她自己也被郭团长带到凤栖县城交给刘副军长。刘副军长知道这个女子武功了得,当年为了营救三狼曾经绑架过郭团长,而且张东梅的老爹张大山也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 刘副军长对张东梅不敢怠慢,问道:“姑娘,我这里有两件事适合你干,一件是留在军部当收发,另外一件是跟上医疗队做护理,这两件事你任选一件”。 张东梅说:“我要上战场打仗”! 刘副军长惊骇,看来这个姑娘志向不小。他对姑娘说:“你等一下,待我请示刘勘军长,如果可以的话送你到宝鸡军校学习”。 张东梅脖子梗起,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形象:“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直接找日本鬼子算账”! 刘副军长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我们理解你为父报仇的决心,打仗可不是那么容易,现代战争必须互相配合,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单打独斗根本行不通”。 张东梅自幼跟上爹爹习武,自然谁都不怕,她询问刘副军长:“我听人说你是咱凤栖最大的官”? 刘副军长纠正道:“最大的官是县长,我是凤栖驻军的首长”。 张东梅继续问道:“听说你领着一万多人的队伍”? 刘副军长感觉有趣,调侃道:“差不多,你问这个干啥”? 张东梅也懂得激将法:“刘副军长我替你害羞,领着这么多人不跟日本人打仗,胆小鬼”! 刘副军长嘿嘿一笑,说:“打仗的事我说了不算,蒋委员长说了才算。你骂我胆小鬼,我知道你武艺了得,明日教场坪比武,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武功,如果真如大家传说的那样,我决定提拔你做部队的武术教练”。 张东梅一听得比武,立刻来了精神,她向前一步,双手抱拳,言之凿凿:“校场如战场,得立下军令状”。 刘副军长大手一挥:“好啦好啦,咱们只是友谊比赛,谁跟你动真格?一方摔倒在地另一方就不许继续进攻,双方都不许互相伤害对方”。 张东梅的名气在凤栖早有流传,那一天刘副军长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宣传张东梅这个女侠,在凤栖街贴出了一张海报,海报名之曰张东梅女侠向大家献艺,欢迎大家前去助兴。一时间凤栖城满街空巷,连商铺也关了门,大家都涌到安民梁上的教场坪(张学良将军修机场的地方),为的是一睹张东梅的芳容。 安民梁上人头攒动,快中午时分,只见两辆吉普车从刘副军长的官邸开出,缓缓驶进教场坪,早有人临时搭建了一座比武台,张东梅一身短衣,英姿飒爽,台下一片欢呼。刘副军长讲了几句话,比武开始。只见军队内精心挑选了十来个士兵,轮流跟张东梅打斗,那些士兵们好像都不经打,上台打不了几下就被张东梅一脚踢到台下,打着打着张东梅不打了,对大家伙儿抱拳说:“这些大老爷们全都让着我,这样的比武比不出来真本领,要么真打实打,要么干脆不打”! 其实这是刘副军长故意安排的,他担心双方有失,要求他的士兵跟张东梅比武时不要真打,主要是想检验一下张东梅是不是真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武艺高强。刚才经过几番打斗,刘副军长已经验证了张东梅就是有一些真本领,目的已经达到,刘副军长主张不再比武。 可是台下的观众不散,他们感觉到自己受骗了,没有真的看过瘾,于是齐声喊道:“来显示一下真本领,我们不要花架子”!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台下窜上台面一个身穿蒙古袍子的俊俏小伙子,那人一上台就对大家抱拳作揖,口中念念有词:“本人不才,愿陪张小姐比试”! 张东梅一看那人傻眼了,问道:“呼大姐,你怎么来到这里”? 不错,打擂台的正是呼风雨。原来昨天晚上呼风雨正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内歇脚,突然听说第二天张东梅在教场坪设擂台比武,她自己感觉好玩,于是就歇了一天,第二天专门赶到擂台前看张东梅把十几个当兵的打翻在地,她同时也看出了一些蹊跷,感觉中那些兵大哥都让东梅三分。 刘副军长想不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问旁边的下属:“那个打擂台的汉子是谁”? 有人认识呼风雨,回答刘副军长:“这好像也是郭宇村的媳妇,就是上一次在黄河岸边打倒十几个士兵的那个女人,这阵子正女扮男装,做赶脚生意”。 刘副军长肃然起敬,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必有一番恶斗,有些替她们担心,但是这样的场面不好出面阻止,只好把两人叫道面前,嘱咐两人比武只是为了弘扬中华武功,千万不可伤人。二人齐声抱拳道:“谢首长关心”。 比武重新开始,一个如蛟龙出海,一个好似大鹏展翅,那一招一式都功夫独到,让台下的观众大饱眼福。正斗间那呼风雨突然跳出圈子,对张东梅抱拳道:“大妹子,你的孩子刚过了满月,气血不足,咱们只是逗逗乐子,让大家尽兴,何必要分出胜负”? 张东梅稍喘了一会儿气,也抱拳面对观众:“今日里承蒙呼大姐相让,也承蒙大家捧场,东梅从军只是为了打日本,并不想跟谁斗气,如果大家余兴未散,改日定当献艺”。 刘副军长既佩服张东梅替父报仇的决心,又钦佩呼风雨那种见好就收的大气,感觉中这两个女人都是女中英贤,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比武结束后呼风雨跳下台子,正准备走时突然被一个军官拦住,那军官对呼风雨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我们刘副军长请你到官邸一叙”。 张东梅对那军官抱拳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失陪了,本人还要赶路”。 那军官感到颜面尽失,正想发作时张东梅从身后闪出,她说:“呼大姐,再忙也不在乎半日,你我的丈夫都被日本鬼子掳去,如今生死不明,如果刘副军长肯帮忙,就要求他兵发河东”。 呼风雨犹豫了一下,只好说:“好吧,我就见识一下那刘副军长”。 当下张东梅跟呼风雨一同上了刘副军长的吉普车,吉普车穿过人群,两个女人看见车窗外不住有人朝他们招手,凤栖人把两个女人当作女侠,他们只知道传说中的花木兰、穆桂英,真正的女侠凤栖人还当真没有见过,汽车慢慢地从人群中间穿过,凤栖人追着汽车不停地朝两个女人招手,军人们跟老百姓混在一起,首尾不能相顾,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跟上师傅学了几年武艺,懂得一些打斗的技巧,却赢得了如此尊重,这样的场景让张东梅跟呼风雨为之动容。 转瞬间汽车开到了刘副军长的官邸,刘副军长命下属设宴,款待这两位女侠,凤栖的老百姓仍然站在官邸门外不走,感觉中他们还没有尽兴。刘副军长询问两位女侠:“是不是出去答谢一下大家”? 呼风雨站起来,对刘副军长抱拳道:“既然大家还想继续看比武,不如在你的下属里边挑选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弟兄,张东梅刚生了孩子,不宜坚持比武,由我来跟弟兄们比试,不要辜负了大家的热情”。 刘副军长显得为难,摇手道:“壮士,大家已经领略了你们二位女侠的武功,我不愿看到任何一方有失。况且,城里边没有场地,无法施展武功”。 可是门外群众的热情越来越高,有人甚至呼起了口号,十二能拨开众人,来到刘副军长办公的大堂,见到二位女侠果然英姿飒爽,对刘副军长直言:“万不可拂了大家的一片心意”。 刘副军长无奈,只得顺应民心,在城隍庙的戏楼上设一擂台。可是戏楼下面的场地太小,容纳不下众多观众,有人建议把擂台设在城墙上,这样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可以看到。 呼风雨一身蒙古壮士打扮,她一上来先对大家抱拳,然后说,既然是比武就要真打,希望壮士们拿出真功夫跟她比试,不要有任何忌讳。 台下一片欢呼。刘副军长宣布:比武正式开始。只见那呼风雨施展拳脚,跟刘副军长挑选出来的十几个壮士轮番打斗,大家都图逗乐子玩耍,相互间都手下留情,打斗了一会儿刘副军长宣布比武结束,正在这时一个壮士跳上台来,声言要跟呼风雨“切磋武功”。 你道那人是谁?谁也料想不到竟会是关建峰。刘副军长老大不悦,低声呵斥道:“你跑上来瞎搅和什么”? 关建峰毫不理会刘副军长的态度,他说他在台下看出来了,比赛的双方都留了一手,他想跟这位女侠真打,谁对谁都不用手下留情。 呼风雨眼前一亮,感觉中这个小伙子身高六尺,体格健壮,双目炯炯有神,知道对手来了,精神为之一振。呼风雨从小喜欢挑战,在那达慕摔跤比赛中,她第一年被人打败,第二年非要找那个对手比试,直到打败对手她才肯罢休。只有经过无数次失败的人才能练就过硬的武功。呼风雨对关建峰抱拳,口称:“壮士手下留情”。 比试正式开始,双方你来我往,都使出浑身解数,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台下观战的全是一些外行,大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替双方的精湛表演欢呼,正打斗到精彩处,突见刘副军长往两人中间一站,毫无来由地宣布:“比赛结束”。 第229章 其实刘副军长还是想看到双方决出胜负,他也为两人的精湛表演所折服,正看到得劲处突然警卫在刘副军长的耳朵边叽咕了几句什么,刘副军长转身来到后台,碰见了樱子。 原来樱子住的小院正好能看见比武的擂台,平日里门口有人站岗,刘副军长主要还是担心樱子的安全,他安排樱子跟关建峰夫妻俩住在一起,其目的还是想感化、策反樱子,利用樱子做反战宣传,这几天樱子情绪恢复正常,看样子小夫妻俩感情不错。 那天,城墙上比武,正好让关建峰站在院子里看了个一清二楚,关建峰也是一个铁血男儿,一见那比武的场面就心血来潮,他信步走出院子,来到比武台下,看台上打斗的双方都不是真打,于是想都没想就跳上台子,要跟呼风雨来一番真比试。 樱子站在院子里一看关建峰上了台子,担心自己的丈夫有失。人有时非常奇怪,爱情这个字眼让人琢磨不透,绝不是空穴来风,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又有多少帝王沉溺于女色而痛失万里江山!现在的樱子则完全被关建峰的魅力所折服,开始把大日本帝国的使命置于脑后,她虽然还没有考虑为关建峰的国家服务,可是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与一个异国的男性,关建峰上台比武了,樱子看得一清二楚,她目前只剩下关建峰这一个靠山,绝不能让自己倾心相爱的人有什么不测!她推开哨兵的阻拦,毫不犹豫地来到比武的台后,不容分说地对警卫说:“我找刘副军长”? 刘副军长赶忙来到后台,樱子见到刘副军长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关建峰给我从台子上叫下来”? 呼风雨正打斗在兴头上,猛然间被刘副军长横插了一杠子,心里一急,给刘副军长来了一个扫堂腿,差点把刘副军长踢倒,说时迟那时快,那关建峰一个野马分鬃,挡住了呼风雨的扫堂腿,那呼风雨竟然来了个旱地拔葱,一下子端直站在关建峰的肩膀上,关建峰一个蛟龙出海,把呼风雨甩出老远,大家正为呼风雨捏一把汗,只见呼风雨空中翻一个筋斗,竟然端直站在关建峰面前。 这几招干净利落,让观众目瞪口呆,大家一片欢呼。樱子等不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到前台,拽起关建峰的胳膊,拉着关建峰就走,人群里一片哗声:“谁家的小媳妇也忒胆大,竟敢当面给丈夫下不来台”? 有人认出来了,这个媳妇就是被郭团长绑到马上的那个女人!当然大家还不可能知道她就是日本特务,但是人群里仍然有人议论纷纷,这个女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刘副军长拍了拍呼风雨的肩膀,向女侠伸出了大拇指,赞赏道:“你今天出尽了风头,让大家饱了眼福,比武打斗本是为了强身健体,见好就收,我们收场吧,张东梅还在等你入席畅叙”。 其实张东梅就在现场坐着,一直看着呼风雨跟那个关建峰打斗,她已经做好了上场的准备,看那呼风雨如果体力不支时,就上场接替。结果关建峰被那个日本女人拉走了,张东梅跳上台来想跟刘副军长论理,刘副军长使了一个眼色,对张东梅摆手说:“有什么话咱们回去以后再说”。然后带着两个女侠匆匆撤离。 刘副军长带着两个女侠回到自己的官邸,看见厨师已经将酒菜摆上桌子,刘副军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请两位女侠入席。 可是那张东梅端直站着,不肯入席,张口质问刘副军长:“为什么对那个日本女特务那么客气”? 刘副军长宽厚地笑笑,说:“这本来属于军事谋略,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那个日本女人对我们有用”。 张东梅仍然不服气,继续跟刘副军长论理:“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应对及时,差点做了这个日本女人的刀下鬼,我跟那个日本女人势不两立”! 刘副军长摆摆手,说:“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堂内点了一盏汽灯。刘副军长上座,两位侠女分坐左右,几位下属作陪。刘副军长给两位女侠把酒添满,呼风雨把张东梅面前的酒杯端过来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解释道:“大妹子不是我不让你喝酒,你的儿子刚过了满月,咱们要对孩子负责”。 刘副军长端起酒杯说:“愿跟二位女侠结为金兰之交,从今后咱们兄妹相称”。 那呼风雨摆摆手,慷慨陈词:“承蒙刘副军长看得起我俩,为我俩设宴洗尘,有些话必须当面问清,方饮此酒”。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两个山野村妇,竟然如此不知抬举,看那刘副军长毕恭毕敬的样子,又不好当面再说什么。刘副军长道:“这位女侠有何赐教?刘某洗耳恭听”。 呼风雨见过世面之人,什么场面都能应对,她面对刘副军长双手抱拳,提出了第一个疑问:“刚才听东梅妹子说,那个上台不让丈夫比武,强拉丈夫下台的女子是个日本女人,日本人杀害了多少中国人,为什么要将日本女人视为座上宾”? 刘副军长慨然道:“军事斗争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向来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日本女人也是一个受害者,我们优待她的目的,是想感化她,策反她,利用她为抗击侵略者服务”。 那呼风雨伶牙俐齿,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我听人说刘副军长佣兵近万,为什么不东渡黄河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刘副军长显得一筹莫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蒋委员长的命令我不敢贸然出兵”。 呼风雨还想问什么,突然卫兵进来报告说:“门外有一个老头子老太婆怀抱一个小孩,他们声言要找张东梅给孩子喂奶”。 张东梅听闻此言赶忙迎出屋外,果然看见公爹漏斗子和公婆抱着孩子在门外站着,身上沾满尘土,风尘仆仆,好像走了很远的路。 两人一见张东梅声泪俱下:“东梅,你说过要到黄河岸边祭祀老爹,想不到你一走再不回家,留下这刚满月的孩子整日整夜地哭,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抱着孩子找寻到这里”。 张东梅伸手接过孩子,那孩子一颗小脑袋在妈妈的胸前直拱,嘴长得老大,闭着眼睛寻找妈妈的****,那一刻张东梅心软了,一串泪珠挂上脸颊。 刘副军长嗟叹:日本鬼子致使多少中国家庭不得团圆!他离了座位,亲自邀请两位老人入席。两位老人忙说不敢,随便打发我们一点吃喝就行。刘副军长嘱咐卫兵带两位老人去洗刷,要伙夫安排好老人的吃喝。 原来,二狼和豹子的马队那天也在凤栖城外的骡马大店内歇脚,打听得三狼媳妇张东梅甩下刚满月的孩子来刘副军长的部队从军,到让二狼吃惊不小,大哥和三狼都不在家,二狼感觉他有责任管好大嫂和弟媳以及侄子侄女们的生活,可是张东梅的脾气二郎知道,他无法亲自出头露面劝说弟媳回去,无奈中嘱咐豹子管好自家的货物和骡马,他自己则骑一匹骏马,回到郭宇村请来了爹娘,老爹娘正为三狼媳妇的出走而一筹莫展,听得二狼的话立刻抱着孩子来到凤栖城,二位老人的想法很简单,想用孩子来拽住三狼媳妇的心,劝说三狼媳妇打消离家出走的念头。 这一招也确实有效,张东梅看见儿子的瞬间,母子之间的那份情感确实冲垮了那种替父复仇的决心,正在这时,东梅的两个弟弟张东奎张东仓以及二狼和豹子不失时机地出现了,一家人在凤栖县城团聚,张东梅见此情景不能不有所感触,当即表示她哪里都不去了,回到家里一心一意抚养孩子,等儿子长到一两岁再说。 呼风雨正想问刘副军长可不可以带着孩子从军,这样一来什么都不用问了,张东梅已经表示哪里都不去了,不需要呼风雨再为张东梅的儿子担心,一桌子酒菜还未动筷子,那几个作陪的下属见此情景主动离了座位,刘副军长邀请大家入座,一桌子酒席好像专为二狼和呼风雨的马队准备,刘副军长慨然道:“咱们今天能在一起相遇也算缘分,做为一名军人,我充分理解郭宇村人的心情。但是自古忠孝难两全,张东梅目前管好孩子是上策。至于以后,如果两位女侠有意,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安排两位女侠为国效力”。 呼风雨当即表态,如果东渡黄河去打日本,她会第一个冲锋陷阵,她也有两个孩子,孩子的爹爹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苦力。可是目前她还不打算从军,她一辈子野惯了,受不得军队的束缚,这条道上她常走,什么时候呼唤她都立即响应。 漏斗子咽下一口饭菜,对刘副军长竖起了大拇指:“刘副军长咱们见面已经不止一两次了,老汉我深深佩服你的人格,我也有两个儿子被日本鬼子抓去当了矿工,家里的这两个儿子是从日本鬼子的枪口下夺命逃回来的,儿子媳妇东梅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孙子当真太小,我们老俩口也是迫不得已”…… 一场酒席在悲壮中结束,赶脚的汉子都回到骡马大店去住,刘副军长为张东梅和婆婆安排了住宿。一弯残月高挂,婆媳俩拉呱了半宿,天亮时婆婆醒来一看,只见傍边的儿子媳妇已经不见了,连孙子也让张东梅带走。狼婆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立刻大呼小叫,惊动了值夜的哨兵,刘副军长也惊慌地起来,询问出了什么情况?一打听原来张东梅不见了,到让刘副军长吃惊不小。他急忙下令查询守护城门的哨兵,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出走? 第230章 年翠英的叫驴子酒馆又成了凤栖闲汉们谝闲话的“人市”,那一天人们津津乐道,竞相传说郭宇村出了两个“女侠”,年翠英内心琢磨着,立马猜透了人们传说中的女侠是谁。她也有心请两个同乡来酒馆一叙,怎奈何两位女侠被人们簇拥着进了刘副军长的官邸,大家知道年翠英就是郭宇村人,纷纷询问那两个女侠的根底。年翠英平时跟呼风雨和张东梅不怎么往来,只能说个大概,她告诉大家,据她所知,那呼风雨是内蒙人,而张东梅好像是东北人。 人们意犹未尽,纷纷猜测那两个女侠刀枪不入。这一点年翠英最清楚,她告诉大家,那两个女侠的命运跟年翠英一样,丈夫都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劳工。人们唏嘘着嗟叹着,大骂日本鬼子惨无人道,又认为乱世出英雄,任何事情都是逼出来的,这两个女侠肯定跟穆桂英花木兰一样,青史留名。 崔秀章烧了一大壶开水,给开水里边放了一大把竹叶,提出来让闲汉们解渴,闲汉们拿起大碗喝着竹叶水,喝完了又唾沫星子乱飞,在一起抬杠,谝闲。 可是年翠英却没有心思听大家抬杠,她听说葛有信回来了,心里惦记着她的两个兄弟,叮咛崔秀章照看一下酒馆,年翠英自己则出了后院的侧门,信步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 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看样子对羊肉泡馍馆影响不大,前来吃羊肉泡馍的食客仍然很多。年翠英走进泡馍馆,一眼就看见了葛有信正在给哥哥帮忙,葛有信也认出了年翠英,走上前来打招呼:“翠英嫂子,难为你今天有功夫光顾我的饭馆”。 翠英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来,话也问得直接:“有信兄弟,你刚从延安回来,可否见过我的贵明贵元兄弟”? 葛有信两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无奈何的姿势,他告诉年翠英:“刚才满香嫂子来过,同样也询问李妍的消息,可是八路军的机关遍布整个陕甘宁边区,我跟贵明贵元的确不在一起”。 年翠英有些失落,也不久坐,站起来,打算告辞。 葛有信突然说:“翠英嫂子,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听说豆瓜爹回来了,他肯定知道郭全发哥哥的消息”。 年翠英有点急不可耐,问道:“你听谁说的”? 葛有信也不隐瞒:“我刚从黄河岸边回来,不过听说郭麻子害怕豆瓜爹遭人暗算,目前豆瓜爹还在郭麻子的军营里边”。 年翠英急急忙忙回到酒馆,告诉崔秀章,要崔秀章先帮她照看几天孩子和酒馆的生意,她想回一趟郭宇村。 眼看着天色已晚,崔秀章有些为难,两人的关系已经远远地超出了雇佣的范畴,崔秀章还是替年翠英担心,他问道:“什么事么?看把你急得,是不是全发回来了”? 年翠英也不隐瞒:“郭全发没有回来,不过村子里回来一位老人,我想打探一下全发的消息”。 崔秀章脸上的失落一扫即过,看样子年翠英还是非常在乎人家的丈夫,他崔秀章算个什么,顶多是个偷腥的猫。不过崔秀章还是把那不快的心情强压下去,他关切地说:“翠英,天不早了,你能不能明天再走”? 年翠英扑捉到了崔秀章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她有些感动,酒馆开张将近一个月来,多亏了崔秀章里里外外忙活,才使得酒馆恢复了爹爹在世时的兴旺,可是他们都在情感方面表现出了某种克制,崔秀章晚上酒馆一打烊,坚持到西门外的土窑内居住,早晨又在凤栖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来到酒馆当炉头,凤栖人当然不知道年翠英跟崔秀章之间的那一段隐情,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年翠英虽然算不得寡妇,可是丈夫郭全发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有时,年翠英表现出了某种暗示,崔秀章却不为所动,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如果传出了老板娘跟伙计有染,叫驴子酒馆立马就不会再有食客来光顾。可是这天下午,酒馆临近关门之际,两个人都从对方的脸上扑捉到了某种信息,他们沉默着。有点心照不宣。 三个孩子放学回家了,崔秀章端出来给孩子们准备的饭菜,然后解下围裙,说:“我回去了,明天我来时,你再走”。 年翠英显得有点迟疑,她用抹布擦着桌子,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说出的话只有自己才能听清:“你先稍等一下”。 崔秀章看翠英的嘴唇一张一合,知道翠英想说什么,他看了看三个孩子,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楚,如鲠在喉,咽了一口唾沫,才说:“晚上把前门后门关紧,街上野狗太多,防止野狗钻进来糟蹋厨房的食物”。 年翠英鼓了好大的勇气,终于说:“你先等我一下,我还没有去过你住的地方,想去你那里转转”。 这个信号再明显不过,崔秀章不可能再有所犹豫,可是他不想给任何人留下话柄。崔秀章说:“翠英,凤栖人的唾沫点子有毒,为了咱的生意,我住的地方你还是不要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把侧门不要关,等人都睡下时我过来”。 年翠英看了三个孩子一眼,孩子们好像并不理会大人们究竟说了些啥,仍然吃得狼吞虎咽。她扭过头,不看崔秀章,说出的话明显带点气:“你爱来不来”…… 黄昏时的凤栖城罩在一片烟雾之中,崔秀章出了西城门,下了一山缓坡,回到自己居住的土窑洞,光棍的日子好混,出门一把锁,进门钻被窝,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往日他总是一觉睡到天明,可是这天夜里崔秀章睡不着了,心里烦躁。他把衣服脱光,把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仍然无法解除心头的闷热,估摸得时间差不多了,崔秀章出了窑洞,来到城墙底下,猛然听到一声口令:“干什么的”? 崔秀章浑身出汗了,他在凤栖居住了几十年,居然昏了头,怎么没有想起夜间根本就无法进城? 可是年翠英痴心不改,仄起耳朵听了一宿,后半夜听到门吱一声开了,心里头一阵激动,她披了一件衣服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竟然进来一只大黄狗。年翠英把狗赶出院子,猛然抬起头,看见了城墙上射过来手电的光……她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崔秀章不会来了,他根本就进不了城。 天蒙蒙亮,年翠英睡不着,拿一把笤帚,开了门,站在酒馆的台阶上,不知道在等什么,那种期待令人忧伤。 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从街道北边婷婷而来,走近了,年翠英才看见,原来是张东梅。 在郭宇村,平日里两个女人并无交往,年翠英并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在张东梅身上的事情,看见东梅抱着一个孩子,到让年翠英吃了一惊,她上前招呼东梅:“东梅,你这么早抱孩子要去哪里”? 有关年翠英在凤栖县城开酒馆的传闻张东梅听说过,想不到两个女人大清早在凤栖街上相遇,张东梅走得匆忙,她一边走一边回答:“我的两个弟弟出门赶脚,昨夜歇脚在骡马大店里,我想去看看他们”。 年翠英刚想说现在城门还不到开的时候,一眨眼张东梅已经从自己身边走过,凤栖县城本身就不大,年翠英一探头就能看到东城门口,她见城门果然紧闭,门洞子外站着两个哨兵。张东梅正跟那两个哨兵论理,年翠英走了过去。 那两个哨兵认识张东梅,他们说要开城门可以,但是必须请示长官,张东梅吼道:“快点!别磨蹭,姑奶奶等不及”。 年翠英心软,知道张东梅的脾气,她在一边劝道:“娃还小,别把娃吓着”。 东梅回头还翠英一个感激的笑,说:“赶脚的汉子早晨走得很早,我担心等城门开了以后见不到我的两个兄弟”。 那两个当兵的知道张东梅武功了得,不敢怠慢,当即开了城门,年翠英担心张东梅有失,跟着张东梅来到骡马大店,店掌柜告诉她俩,赶脚的汉子们为了赶路,半夜里起来都走了。 其实张东梅看望两个弟弟是假,想跟上汉子们赶脚是真,她嫌一个人呆在家里心慌,于是想到了带着孩子去搞长途贩运,反正一路上有两个弟弟以及二狼和豹子照顾着,估计也不会怎么受累。早晨起来东梅没有告诉婆婆,担心婆婆知道后又要阻拦,想不到她起了个大早仍然没有赶上骡马大队,她歉意地对年翠英笑笑,漏斗子提着裤子从屋子里出来了,揉了揉眼睛看见了两个女人,有些吃惊,问道:“你们怎么能遇到一起”? 张东梅对年翠英使了一下眼色,年翠英心里明白,什么都不说。东梅对公爹说:“我想再看看两个弟弟”。 此乃人之常情,漏斗子深信不疑。停一会儿狼婆娘也赶来了,见到张东梅安然无恙,大家也都放心。 年翠英邀请大家到酒馆坐坐,漏斗子一家人感觉到不能拂了翠英的好意,于是大家相随着来到叫驴子酒馆,正好崔秀章也来了,年翠英把张东梅和公公婆婆介绍给崔秀章,嘱咐崔秀章炒几个好菜,她要好好招待这几个乡亲。 刘副军长在自己的官邸听到下属汇报说张东梅已经找到了,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感觉中索性好人做到底,派自己的吉普车司机送张东梅一家子回村,年翠英正好搭顺车回到郭宇村。 第231章 豆瓜爹在郭麻子的军营住了几日,终于在一天中午,由郭麻子派两个护兵,把豆瓜爹护送回村。 豆瓜家好像过节一样,一下子拥满了村里的女人,大家都是来打探自己丈夫的消息,豆瓜爹告诉大家,目前看来郭宇村的那些劳工不会有啥生命的危险,只是一下子难以回村。 有人问豆瓜爹:“鬼子为啥能放你回来”? 豆瓜爹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他说:“我年纪大了,经常生病,鬼子们嫌留下我是个累赘,于是放我回家”。 对此大家深信不疑。大家坐了一会儿就相继离去,豆瓜娘给那两个护兵做得吃了一顿干捞面,打发护兵回去交差。 豆瓜媳妇见公爹回来了,先是一阵高兴,知道豆瓜没有回来,又有一些失落,看见公爹抱着孙子高兴地脸上流下一串泪珠,眼前又不合时宜地出现板材的身影……豆瓜媳妇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婆婆肯定要把那件事情对公爹述说,公爹知道了那件事会对她怎样?豆瓜媳妇越想越后怕,感觉中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几头受气。可是她无处躲藏,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思绪彷惶。 老头子的突然回家令豆瓜娘始料不及,老婆子兴奋地脚手都有些颤栗,她把老头子左瞅右瞅,担心是在梦中。不管怎么说老头子是这个家里的天,老头子一走猪和狗都敢欺负,现在老头子回来了,看谁再敢在这一对孤寡婆媳头上拉屎拉尿! 大家都走了以后,豆瓜娘给猪槽里倒了些食水,豆瓜媳妇抱着孩子回到自己屋子,把门关紧,豆瓜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突然间老头子听见了,豆瓜媳妇一个人在自己屋子里嘤嘤地哭。 豆瓜爹心里头释然,豆瓜媳妇肯定是想豆瓜了,刚才屋子里人多,豆瓜媳妇把眼泪憋回肚子里,这阵子大家都走了,豆瓜媳妇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哭就让儿子媳妇哭几声把,哭几声也许心里舒坦。可是豆瓜爹还想抱孙子,他不好意思让豆瓜媳妇把孙子抱出来,于是对老婆子说:“你给咱把孙子抱出来让我再看看”。 豆瓜娘好像没有听见似地站在老头子面前不动弹,停一会儿豆瓜娘答非所问地说:“老头子,你累不累?如果不累的话咱们到地里转转”。 豆瓜爹抬起头,看豆瓜娘眼神里满含期待,他知道老婆子有话要说,于是又朝豆瓜媳妇的屋子那边看看,跟着老婆子出了屋门,把栅栏门用一把锁子锁上,豆瓜娘隔着栅栏朝屋子里喊道:“豆瓜媳妇,我跟你爹到地里去一下,别忘了晚上给咱烧些稀饭”。 豆瓜媳妇在屋子里哽咽着答应了一声,老俩口这才一起朝地里走去。 太阳已经不高,拉长了一对老夫妻的身影,豆瓜娘首先说:“你走后一个货郎给了豆瓜媳妇一些罂粟种籽,咱的地里今年种了一些罂粟”。 到地头了,豆瓜爹蹲下来,看罂粟的苗情,他没有说话,思忖着,这大烟民国政府禁止种植,老婆子也是吃了豹子胆了,一下子就种了十亩……他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眼花了,看见漫山遍野都是罂粟,吃惊地问道:“咱村里怎么都种植了大烟”? 老婆子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些种籽全是货郎一个人给的,货郎还答应秋后收购咱们的大烟”。 老头子喟然一声长叹:“我担心等不到那时候,当地驻军如果知道这事不会不管”。 豆瓜娘倒能想得开:“这些罂粟苗子如果能留下来咱们发财,如果铲除了咱也不可惜,无非是多下了几天苦,庄稼汉的功夫不值钱”。 可是豆瓜爹却多了一层考虑,他知道日本人和郭麻子都不会放过他,他一个一辈子大字不识的老农,无意中被卷进两军对垒的旋涡之中,从本质上来说他不愿意给日本人办事,可是黄河的对岸日本人把他的儿子当作人质,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总感觉到心里头不踏实。 当然,这些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老婆讲,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太阳掉进西山摔得粉碎,溅起了漫天的火花,停一会儿那火花慢慢散落,湛蓝的天空布满了繁星。豆瓜娘看老头子心绪不佳,试探着问道:“老头子你想些啥”? 初夏的夜晚,迎面刮来温热的风,豆瓜爹点着一锅烟,站起来,答非所问地说:“天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谁家的狗叫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村里肯定来生人了,豆瓜爹心里一紧张,竟然紧紧地抓住老婆子的手。 老婆子心里熨贴着,身子竟然向老头子靠上去,嘴上却说:“老不正经的,忘记你多大年纪了”! 可是豆瓜爹却推了老婆一把,说:“你先走吧,看看咱村里有啥动静”。 豆瓜娘反过来把老头子的手紧紧地攥住,埋怨道:“那些狗每天夜里都乱咬,能有啥动静?走吧,老头子,还有一件事我想不该对你隐瞒,我说出来后你心里不要生气,也不要激动”。 豆瓜爹心里咯噔一下,他才走了一个多月,家里能够发生什么事情?他哀叹一声:“老婆子,这心已经秕了,发不出啥绿芽芽了,你说,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吃惊”。 豆瓜娘首先向地下唾了一口,然后才骂道:“****的板材简直是个畜生!你不在家这些日子,老家伙竟然糟蹋了豆瓜媳妇”! 尽管豆瓜爹说他不会吃惊,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依然脑袋轰地一声,犹如一颗响雷在耳朵边炸响,老头子出现了暂短的失聪,他大声问道:“老婆子,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豆瓜娘却说:“老头子,咱忍一点,豆瓜不在家,孙子还小,不要给媳妇造成过大的刺激”。 豆瓜爹静下心来细想,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就是豆瓜回来也不能说,他把烟锅灰在鞋底上弹掉,又装上一锅旱烟,才说:“老婆子,这件事只能烂在咱的心里,至死都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不能让豆瓜知道”! 老婆子把嘴撅起,说:“我晓得,这件事我都不想让你知道,可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样的事情谁也包不住”。 眨眼间来到自家门口,豆瓜娘掏出钥匙开了栅栏门,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豆瓜媳妇”! 屋子里灯黑着,听不见豆瓜媳妇的回音,豆瓜娘的头皮发麻,感觉到了什么不妙,她急忙来到豆瓜媳妇的住屋,什么东西把她绊倒了,豆瓜娘摸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她失声尖叫道:“豆瓜媳妇,你可不能想不开”! 豆瓜爹摸索着把麻油灯点亮,看见豆瓜媳妇昏迷不醒地睡在地上,屋梁上挂着半根麻绳,一只凳子倒在一旁。孙子屙下了,稀屎糊了一炕。 老头子也顾不了许多,当即把儿子媳妇抱起来放到炕上,老婆子解开媳妇的上衣纽扣,端一碗凉水给儿子媳妇兜头浇下,媳妇“妈呀”一声呻吟,老头子老婆子这才把心放下。 老婆子给孙子把屎擦净,把孙子交给老头子抱着,然后去烧火做饭,孩子饿了,拉出了哭声,豆瓜媳妇强撑着坐起来,从公爹手里接过孩子,把奶头子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妈妈的乳汁,豆瓜爹把烟灰在炕沿上磕掉,说:“孩子,爹说两句你听着,这人活一生不易,千万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豆瓜媳妇哇一声哭了:“我做下丢人事了,我对不起豆瓜”。 豆瓜爹哀叹一声:“孩子,那件事你娘都给我说过了,我们不怪你,就是豆瓜回来我们也替你保密。谁家锅底没黑”? 其实豆瓜媳妇也不是真想死,她主要是想用寻死觅活来要挟这老俩口,让老头子老婆子不要对她过意不去,这阵子目的已经达到,豆瓜媳妇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孩子吃饱奶睡着了,豆瓜媳妇甜甜地叫了一声:“爹,豆瓜他,啥时候能够回来”? 豆瓜爹只得实话实说:“豆瓜目前还在煤矿上挖煤,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爹也不知道”。 说话间豆瓜娘已经把饭做好端到炕上,一家人就着韭菜喝玉米糊汤。正吃饭间村子里的狗又咬起来了,紧接着听到有人叫门,穷乡僻壤夜间很少有客人造访,豆瓜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他扑一口吹灭灯,告诉两位女人不要说话,然后自己给自己壮了一下胆,站在院子里问道:“谁呀”? 来人瓮声瓮气地说:“是我,你把门开开,咱俩进屋说话”。 豆瓜爹刚把门打开,来人就一下子闪进来,黑暗中豆瓜爹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对方也不答话,径直向屋子里走。 豆瓜爹一下子将来人的衣服拽住,说:“家里人都睡下了,有话咱们在院子里说”。 对方毫不客气:“我刚才叫门时你家的灯还亮着,一见我叫门马上把灯吹灭,老家伙你搞什么鬼把戏”? 这时豆瓜娘出来了,问道:“客人你是从哪里来?是不是走错路了?我们并不认识你”? 来人回答道:“我虽然初来此地,但是不会认错人,我来找豆瓜爹,说两句话就走”。 豆瓜爹只得把来人领进另外一间屋子,点亮油灯,道歉说:“儿子媳妇刚生了孩子,多有不便,客人你吃了没有”? 来人直接回答道:“我就是豺狗子”。 豆瓜爹吃惊,喔了一声:“我听人说豺狗子在瓦沟镇——” 豺狗子接过话头:“在瓦沟镇被人打死的那人是一个赌博轱辘子,正好做了我的替身,人都认为豺狗子死了,对不”? 豆瓜爹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故意问道:“锅里还剩下一些玉米糊汤,客人喝不”? 豺狗子答非所问:“皇军指示我跟你建立联系,这年月有奶便是娘,老家伙识趣点,别跟自己过意不去”。 豆瓜爹点头跟鸡啄米,刚想说点什么,那豺狗子已经转身离去。 第232章 豺狗子扔下这两句话匆匆离去,豆瓜爹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半天回不过神。豆瓜娘从儿子媳妇屋里出来,看见老头子坐在凳子上脸色煞白,可能看出了一些蹊跷,问豆瓜爹:“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你刚回来就有人找你”? 豆瓜爹一下子涌出一股无名火:“女人家,不该问的就别问”! 老婆子怔怔地站着,并不生气,反而劝说豆瓜爹:“肚子里有啥解不开的疙瘩就说出来,也许我还能帮你出主意”。 豆瓜爹用烟锅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突然对老婆子吼道:“我就不该回来”! 老婆子还是显得温和:“我知道你遇到了难场事,郭麻子那两个大兵把你送回来时我这心里就直打鼓,为什么单单回来你一个?今晚来的那个人叫什么‘豺狗子’?一听那名字就叫人恶心!是不是那些人想从你的身上榨出来一点什么油水”? 豆瓜爹重新坐下,把头埋在裤裆前,想了半天,抬起头来时两眼茫然:“老婆子,我只想对你说一点,我被人家栓到车上了,要替人家拉套,从今后咱脑勺子后边都要长眼”! 老婆子倒显得有些释然:“拉就拉吧,总被在煤矿上挖煤强。不过你可要悠着点,使蛮力的骡子挨的鞭子多”。 豆瓜爹显得不耐烦:“你知道个逑!日本人要我替他们搜集情报,咱干不”? 老婆子还是显得满声细语:“啥叫情报?咱知道啥就给他说啥,比如儿媳妇生了个胖孙子、老母猪下了一窝猪仔”。 豆瓜爹摆摆手,说:“你今晚陪媳妇睡去吧,多给那孩子开导开导,自古来世上有啥、戏里演啥,女人家偶然失身不算什么大事”。 老婆子来到院子里,听见儿子媳妇已经睡下了,然后又重新回到屋子里,故作神秘地对老头子说:“你知道村里人把豆瓜媳妇叫啥?叫‘水上漂’!你以为那水上漂想死?既然上吊了脖子上一点伤也看不见?老头子,咱的儿媳妇纯粹是给咱演戏!她故意做出上吊的假象,来掩盖她做下丑事的心虚”。 豆瓜爹也看出一点蹊跷,劝说老婆子:“豆瓜不在家,为了孙子,咱都忍耐点。你过去吧,过去陪着媳妇睡觉,让媳妇感觉到咱俩对她很关心,也就不再疑神疑鬼”。 老婆子过儿子媳妇屋子里睡觉去了,豆瓜爹出来站在院子里,看下旋月挂在树梢上,整个村子显得静谧。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回来了,至于往后的路怎么走?他还没有想透。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豺狗子是日本人的走狗肯定无疑!他从郭麻子那里就听说豺狗子已经死了,今晚又冒出来一个豺狗子,这个豺狗子究竟是真是假?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谁家的老公鸡叫了一声,满村的公鸡跟上和鸣。天快亮了,夜风生凉,豆瓜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心想,还是老婆子说得有道理,爱使蛮力的骡子挨的鞭子多。从今后他就住在自己家里,哪里也不去,给谁都不使力,爱咋的就咋的。 夜里睡得很晚,一觉睡得死沉,直到老婆子叫他时,豆瓜爹才揉揉发涩的眼睛坐起来,问老婆子:“现在是啥时辰”? 老婆子告诉豆瓜爹,她看老头子睡得正香,也不忍心叫醒他,无奈郭全发媳妇年翠英回来了,人家是来打听全发的消息。 豆瓜爹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看见全发媳妇正跟豆瓜媳妇说话,两个女人虽然年龄相差十几岁,但是由于是隔墙邻家,平日里都互相帮忙,所以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起老掌柜郭子仪在世时对豆瓜爹的种种关照,豆瓜爹对全发媳妇不敢怠慢,他一只脚刚迈出屋子就招呼道:“全发媳妇来了,回屋子里坐”。 年翠英问得直接:“我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赶回来打探全发的消息”。 豆瓜爹也就实话实说:“全发跟村里的人每天都下矿井挖煤,中午饭在矿井底下吃,晚上上井时能看见他们在食堂吃饭,目前看来回村的希望不大,但是也不会有啥生命的危险”。 年翠英问道:“能吃饱不”? 豆瓜爹说:“每顿黄米干饭萝卜菜管饱吃,煤矿工人苦重,吃不饱饭就干不动活,这一点鬼子比咱清楚”。 年翠英哀叹一声:“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接着从石桌上拿起一个包裹,说:“为了供养几个孩子上学,我把凤栖街上爹爹开过的酒馆重新开张,回来拿一包子驴肉,你们一家尝尝”。 豆瓜爹不好意思地把驴肉接过,由衷地赞道:“我吃过你爹的驴肉,喷香”。 年翠英起身告辞,豆瓜媳妇一把将翠英的衣服拽住,开玩笑说:“是不是嫌我家的饭不好”?翠英嗔怪道:“看你,说话多见外,咱两家把那栅栏拆掉就是一家,谁家的咸菜瓮放了多少盐都心里清楚,我吃过饭了,立马要走,耽搁不起功夫”。 豆瓜爹也有些惋惜,说:“你不吃饭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翠英说:“咱们以后有的是功夫,这顿饭先记着,什么时候闲了就来吃”。 这边刚把年翠英送走,昨天把豆瓜爹送回家的那两个郭麻子的士兵就来了,两人来到院子里也不生疏,见了豆瓜爹就问:“我们闻着好香,是不是吃肉”? 豆瓜爹知道瞒不过了,只得说:“刚才邻居送来了一些驴肉,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吃,你俩真有口福”。 豆瓜娘把驴肉切了一盘子,两个士兵也不作假,跳上炕,不用筷子,用手抓着吃,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盘子驴肉吃了个精光,吃完了还问:“再有没有”? 豆瓜娘也不客气,说:“还有屎,你俩吃不吃”? 俩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再有我们也不吃了,给你们留着,老头子,昨天夜里谁到你们村里来过”? 豆瓜爹心想,这些人消息真灵,他们怎么能知道豺狗子来过?但是他不想隐瞒,感觉中谁也不会把他一个老头子咋样,于是说:“那人自称他叫豺狗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 两人继续问道:“那豺狗子都说了些啥”? 豆瓜爹点着一锅烟,一边抽一边说:“豺狗子什么也没有说,光说日本人叫豺狗子跟他联络”。 两人也不多问,跳下炕就走,快出门时又返回来,说:“郭团长交待,你最近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呆着”。 豆瓜爹说:“不用你们指挥我,我一个老农民能去哪里”? 两人笑笑:“我们主要是对你的安全负责”。 豆瓜爹回敬了一句:“把我浑身榨干也榨不出四两油”。 两人感觉到这豆瓜爹有点不知好歹,索性一句话戳到老汉的心上:“老人家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在河东鬼子们的手里,给日本人办事可要当心点。这边****也不是好惹的”。 豆瓜爹索性破罐子破摔:“拴到你们的车上了,爱咋地就咋地”。 两人感觉话不投机,对视一笑,感觉中是不是刚才吃了老汉的驴肉,老汉心里有气?郭团长还特意叮咛,要他俩保护老人家的安全,想不到一****就碰了个软钉子,又不好对老人发火,临走时只得撂下一句话:“老人家我们以后还会常来,你可不要嫌弃”。 豆瓜爹嘿嘿一声冷笑:“再来了可没有驴肉给你们吃”。眼瞅着那两个人钻进树林子里不见了,豆瓜爹突然感到有些后悔,年轻人嘴馋,不过吃了你一点驴肉,你生的哪门子气?他把烟袋别到后腰,回到家里,看见老婆刚把剩下的驴肉切好端上炕,猛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好香!你们是不是吃肉”? 听口音豆瓜爹知道谁来了,他不敢怠慢,跳下炕,一边向外走一边喊道:“良田叔,我正说吃完饭来看望你老人家,想不到你先来了,你真有口福,刚才翠英送来了一些驴肉,正准备吃时来了两个大兵,把一半喂了狗了,剩下一半咱们吃”。 良田爷也不做假,进到屋子里,脱了鞋,上了炕,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驴肉,然后把筷子放下,说:“你们吃吧,上一次翠英回来时也送了我一大包,我比你们吃得早”。 豆瓜爹把自己的烟袋递给良田爷,良田爷拿出自己的烟袋抽起来,一边抽一边问道:“咱村里那些娃们这阵子可好”? 豆瓜爹如实回答:“挖煤的活儿很苦,不过还能吃饱”。 良田爷继续问道:“咋才回来你一个”? 豆瓜爹说:“我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人家不要了”。 良田爷哀叹一声:“回来就好,咱村里剩下几个年轻娃都赶脚挣钱去了,板材是个烂货,漏斗子那人心眼不错,就是嘴烂,说话没人听。咱村里全剩下一些女人,一个拿事的男人都没有”。 豆瓜爹忙说:“你老人家德高望重,在郭宇村说话没有人不听”。 良田爷捋了一把胡子,有些感慨地说:“当年郭子仪在世时,村子里一人有难大家帮忙,这几年不行咧,村风瞎咧,特别是板材,心眼特坏”。 豆瓜媳妇一直拿眼睛瞅着炕上盘子里的驴肉,这阵子听到良田爷说板材,顿时脸上羞愧的赤红,她坐不住了,抱着孩子走出屋子。 豆瓜娘朝良田爷使了一下眼色,良田爷可不管不顾,一直说下去:“人家的狗朝外咬,咱家喂的狗尽咬自己人,想当初你们对那板材仁至义尽,想不到板材瞅你不在家伤天害理”! 豆瓜爹摆摆手,打断良田爷的话头:“老叔您就莫说了,谁是个啥货色咱心里清楚”。 第233章 板胡赶脚回来了,对娘说,他累了,想歇几天。 娘诧异,问板胡:“你媳妇雀儿咋没有一起回来”? 板胡把眼睛闭起来,挤出几颗泪珠,哽咽道:“雀儿跟上人跑了”! 娘不再说啥。娘清楚,她年轻时就跟上货郎跑过,那个货郎以后又将她甩掉,这阵子儿子媳妇又跟上赶脚的跑了,这也许就是报应!女人怀里揣只碗,走遍天下有人管,况且那媳妇本来就很骚,谁给点好处就跟上谁跑。娘安慰板胡:“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你一走家里也没有人干活了,从今后那里也不要去了,好好干两年,给你另外说一门媳妇”。 板材进屋,向板胡伸出两只手:“拿来”! 板胡知道老爹爹想要啥,故意头朝里边睡下,不理老爹。 老婆子把板材拽出屋子,悄声说:“板胡媳妇跟上人跑了,娃这阵子心情不好,你就消停一点行不行”? 板材高声嚷道,实际上是说给板胡听:“放下自家的活不干,硬要伙上媳妇出门赶脚挣大钱,钱没挣下,媳妇倒跟上别人跑了,你还有脸回来”! 板胡出屋,一只脚光着,一只脚踢拉着鞋,一只裤腿挽过膝盖,一只手拿一只鞋,他把那只鞋高高地举过头顶,嘴里不三不四地骂着:“板材你把你那臭嘴闭起!你就不配给我当爹!让人指脊梁戳胸腔地活人,还不如拔跟逑毛吊死”! 板材自知不是儿子的对手,倒退了几步,一直撞到栅栏上,方才趔趄着停住,但是嘴上依然不饶人:“忤逆儿!我养活你不如喂条狗,喂条狗还知道咬别人,见过谁家的儿子咬老子”? 老婆子站在父子俩中间,连哭带喊:“你们先把我弄死,我死了你父子俩就安然了!啥叫羞先人?你父子俩这就叫羞先人”! 板材又将矛头对准老婆子:“龙生一子定乾坤,猪生一窝拱墙根,你以为你生的多,没有生下一个好货”。 老婆子嘴也不饶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子就不会跟上你学坏”! 板胡瞅板材不注意,一鞋后跟砸在板材的脑勺子后边,板材双手搂着脑袋,一瘸一拐地出了院子,隔老远还在骂板胡:“人作孽、天报应,等着看吧,雷击你贼娃子些”! 板材走后老婆子又埋怨板胡:“儿呀,板材是你爹,你不该对你爹那样”。 板匠还小,见哥哥跟爹爹闹事,光知道抱住娘的腿不松手。板兰花板兰叶两姐妹也懂事了,感觉中爹爹也应当让哥哥教训教训,可是看见哥哥拿鞋打爹爹,又觉得哥哥做得有点过分,这阵子爹爹走了姐妹俩也埋怨哥哥:“哥,爹拉扯咱们兄妹七个也不容易,别人不管怎么说,他仍然是咱们的爹”。 娘对两个女儿喊道:“还愣着干啥,赶快去找你爹回来” 看着两个妹妹都出去了,板胡缓了一口气,说:“娘,你回屋里来,我有话说”。娘跟着板胡重新回屋,板胡把他背回来的褡裢解开,取出一小袋子沉甸甸的东西交给娘,娘解开袋子上的绳子一看,傻眼了,原来是一袋子银元! 娘问板胡:“这么多的银元是从哪里来的”? 板胡显得很随意,说:“我把雀儿卖了”。 娘吃惊不小:“你不是说雀儿跟上人跑了”? 板胡淡淡地说:“那人又给了我许多钱”。 娘的声音里带着惊恐:“板胡,娘越听越糊涂”。 板胡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对娘说:“这袋子银元你先收着,不要让爹知道。不是我跟爹闹事,爹那个人光认得钱,我担心爹有了钱瞎整”。 娘把那袋子钱重新放在板胡的炕沿上,说:“孩子,这钱烧手,咱不能拿”。 板胡声调又高了起来:“娘,你放心,这钱干净,咱没偷没抢,雀儿心甘情愿地跟着那人走了,那人给了我一袋子银元,让我回家另娶一门媳妇,就这么简单”。 娘将信将疑,将那一袋子银元拿在手里又掂了掂,问道:“有多少”? 板胡显得心不在焉:“我没数,大约有二百”。 娘说:“你爹那人心鬼,娘身边藏不住这么多的银元。你把这银元先埋在你的炕洞里边,给你弟弟妹妹扯一身新衣服穿,娘知道你有这么多钱,也感觉心安,另外——”。 板胡知道娘想说啥,打断娘的话头,说:“不是我不给爹钱,爹有钱就瞎整,年前板脑跟板囤也挣了不少钱,爹把钱都干啥了”? 娘说:“这你可不敢冤枉你爹,穷日子过怕了,你爹是个守财奴,有一点钱就不打算让出来”。 娘俩正说话时院子里响起了来喜的叫门声:“雀儿,爹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看我娃”。 板胡赶紧将那袋子银元塞进炕洞里,自己也想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来喜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槛。 娘知道来喜也是一个人渣,气死驴。但是好汉不打****客,娘还是对亲家堆出笑脸:“亲家,你来了,先坐下,我给你端水去”。 来喜伸手将亲家母拦住,说:“我不渴,听瓦沟镇的人说板胡回来了,我想雀儿也该回来了,因此上就赶来看我娃”。 板胡看来喜有点风不顺,心里头有些疑惑,是不是来喜已经知道了雀儿没有回来的消息?看来无风不起浪,棒槌打鼓就使这最后一锤,他坐着没有动弹,看来喜怎样演戏。 来喜左瞅右瞅不见雀儿,脸拉下来了,唾沫点子溅到板胡的脸上,问道:“你把雀儿给我弄丢了,是不”? 板胡突然明白了,来喜肯定知道雀儿的去向,故意来要挟板胡,无非是想诈一些钱。板胡用衣服袖子把自己的脸擦了一下,反问来喜:“叔,你有几个女子”? 来喜没有解开,顺口回答:“我就一个女子,咋啦”? 板胡呸一口浓痰唾到地上,脸上佯装激动:“俗话说,好马不披双鞍,好女不嫁二男,你倒生的好女子,见一个爱一个,见到一个赶脚汉子比我强,就跟上那人跑了。我落了个人财两空,正想找你算账,没想到你猪八戒倒打一耙,反来寻我闹事”。 别看来喜跟人打了一辈子嘴仗,真正打赢的没有几回。一见板胡如此说话,就像猪尿泡放了气,嘴瘪了,半天说不上来一句话。 板胡见此情景又有些不忍,毕竟面前这个人曾经是自己的岳父,于是他叫了一句叔:“叔也,天不早了,你吃些饭赶紧回去,说不定过几天雀儿就回来了,雀儿回家后会把所有的经过对你说清楚”。 板胡说得没错,那雀儿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在去长安的路上,雀儿又看上了呼风雨的两个蒙古保镖,一路上跟那两个保镖眉来眼去,苦于没有机会,来到长安以后,呼风雨忙于销货,结账,雀儿就跟那两个蒙古保镖又混在一起。那天呼风雨结完帐后回到住宿的酒店,正好撞见两个蒙古保镖正跟雀儿鬼混。 呼风雨没有生气,她跟雀儿在一起本身就是为了消愁解闷,而且那两个蒙古保镖是呼风雨的左膀右臂,她不可能为了雀儿之事把那两个蒙古保镖解雇,呼风雨一趟生意赚钱不少,呼风雨能掂得来轻重,呼风雨是一个女中丈夫,做事豪爽仗义,绝对不是那种鸡肚狗肠之人,她对那两个蒙古保镖报之一笑,说:“对不起,打扰你俩的好事了,今夜我不回来,你俩愿意咋整就咋整”。 这一天,马队来到凤栖东城外的骡马大店,呼风雨给了雀儿几枚银元,打发雀儿回家。 雀儿没脸去见板胡,只得一瘸一拐地回到瓦沟镇自己的娘家。 娘见雀儿失神落魄,关切地问道:“雀儿你咋啦,是不是板胡欺负你啦”? 雀儿无法说出自己在赶脚路上的遭遇,只是爬到娘的怀里大哭。哭得娘起了疑心,开始审问女儿:“雀儿呀,是不是你那老毛病不改,又做下了对不起板胡的事情”? 正在这时来喜回来了,见到女儿大吃一惊,问道:“有人看见板胡回来了,你们两人怎么不在一起”? 雀儿一边抹泪一边说:“爹,板胡不要我了”。 来喜一辈子没有干过一件赢人事,贼心眼蛮多,他一看雀儿身上那身行头,眼睛骨碌碌一转,立马猜透了事情的倪端,自己女儿是个啥货自己心里清楚,肯定是雀儿又遇见了偷腥的猫。不过老家伙有老家伙做事的手段,他要雀儿先住在家里不要出门,他去一趟郭宇村,探探女婿的口气,替女儿淌一回露水。 第234章 来喜没有想到板胡根本就不买他的账,三下两下就让女婿戳得穿帮,不过每个人的活法不同,来喜一生中尴尬事遇多了,把吃亏当作交运,一会儿板材回来了,又厚着脸跟板材攀谈。板材这几天尽遇倒霉事,看见亲家气就上来了,他指着来喜骂道:“来喜你羞先人哩,养的女子像个狐狸精,连我的儿子也教坏了,小俩口出门一个多月,不但没有拿回家一个铜板,忤逆儿还将他老子打了一顿”。 板胡躲在屋子里,捂着嘴偷笑,心想这俩亲家就像一对活宝,两个人都心眼太稠,处处谋划着算计别人,到头来自己反被算计,这阵子铜锤遇见铁榔头,就让他们碰去吧,看谁能够碰倒谁。 板胡娘见板材说话太损,走出屋子替来喜鸣不平:“娃他爹,俗话说好汉不打****客,娃们不学好关大人屁事,你倒日能得很,那一个儿子听你说?亲家,你也不要介意,怪只怪咱命不好,遇到一些倒霉鬼儿女,饭做好了,快进屋吃饭吧,吃完饭我也不留你,赶快回家去吧,回去迟了亲家母担心”。 那来喜直想甩起袖子就走,无奈肚子饿了,腿软的走不动,心想咱跟饭无仇,还是将就着吃点再说。于是走进屋子脱了鞋上炕,看亲家母端上了糜子馍馍和米汤,外加一碟辣子一碟韭菜。来喜先喝了一口米汤,拿起馍馍正准备吃时板材进屋了,一把将来喜手里的馍馍夺下。口里骂道:“来喜你不要哈叭狗卧到粪堆上,装大狗,儿子跟儿子媳妇一起出门,怎么光回来儿子不见儿媳,我听人说你那烂女子跟上人跑了,今天你给我把这话说不清,****都没有”! 来喜一脸委屈,端起米汤正准备给板材泼到脸上时院子里响起了女儿雀儿的说话声:“谁说我跟上人跑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一家人大惊,板胡首先冲出屋子,眼盯着雀儿看了又看,张口问道:“人家不要你了”? 雀儿嘴一撇,回敬了板胡一句:“谁说不要了?本姑娘不想侍候了”。 那板材一张老脸拉得老长,蹲在灶前的草墩上不再说话。 这一次来喜来势了,跳下炕,倒背起手,走到板材跟前,嘴对着板材的脸唾了一口:“板材,你才羞先人哩!你才装大狗哩,这阵子当着你的儿媳妇的面,把刚才你骂我的话重复一遍”! 原来,来喜走后,雀儿知道爹爹的为人,担心爹爹找板胡闹事,不管怎么说雀儿这一次是对板胡做下亏心事了,她对板胡有愧,雀儿再没有任何出路,最终还得回到板胡身边,雀儿越想越不放心,于是追着爹爹的脚后跟撵上山来,正好碰见两亲家对骂。 板材老婆知道内情,不过她也不愿意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只要板胡不嫌弃,老娘不会嫌弃儿媳。这阵子她只有先劝劝来喜:“亲家你也不要生气,只要娃都能回来就好,快吃饭吧,饭凉了,吃完饭让板胡送你回去”。 来喜重新跳上炕,抓起一个糜子馍馍就啃,一边吃嘴里还不三不四地骂着:“亲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快进棺材的人了,以后说话做事跟自己积点阴德”。 吃完饭来喜也没有走,找漏斗子谝闲话去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来喜能跟漏斗子谝到一起。两个人一个摸着一个的光头,骂着脏话取笑,相互间耍闹了一阵子,漏斗子说:“来喜,我这里还有儿子孝敬的茶叶,老哥给咱煮茶”。 来喜一听有茶喝,把涌到口边的脏话又咽进肚子里,张口赞道:“郭宇村就你老哥是一个好人”。 漏斗子一脸坏笑:“莫给鸡带串铃了,你是不是又在板材那里受了一肚子气”? 来喜吊死鬼涂粉,死要面子:“板材那个老家伙叫我熊了一顿”。 漏斗子毫不客气:“你也是属鸭子的,肉烂了,嘴还硬着哩,想从板材那里占到便宜?鬼才相信”! 茶煮好了,满屋子弥散着浓浓的香气,来喜由不得赞道:“好香!漏斗子你真有福气,四个儿子个个孝顺”。 漏斗子感慨道:“这辈子谁都不服,就服咱的老婆,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老婆子里里外外操持,真不容易”。 正说话时狼婆娘进来了,问道:“老家伙一张臭嘴,是不是又在编排地骂我哩”? 来喜说:“老嫂子多虑了,老哥正在夸你哩”。 狼婆娘进屋拿了一件东西,临出门时对来喜说:“今黑地里你俩就睡在炕上,我陪三媳妇去”。 狼婆娘说完把门闭上,出去了,来喜突然掉下一串眼泪:“老哥,你这才叫活人哩,我羞先人哩!儿子不理我,生下个女子也不听话,寻下个女婿也是个二杆子货,你说我咋就这么倒霉哩些”! 别看漏斗子一天油腔滑调,真正遇到别人的烦恼事心又特软,一见来喜哭了,也感觉有些心酸,于是又劝道:“兄弟,睁开眼睛是一天,闭着眼睛是一世,咱都快进棺材的人了,想那些穷酸事情作甚?喝茶喝茶,喝完茶睡觉,管他娘嫁谁”! 这边来喜刚走,那边板材就问老婆:“不是说那雀儿跟上人跑了,怎么又回来了”? 老婆子把手指头戳在板材的脑门上,嗔怪道:“我说你呀,跟上那张烂嘴吃了一辈子亏。不管怎么样媳妇回来了就好,只要板胡不嫌,咱操那份闲心干啥”? 可是板材心里还是有点纳闷,又问老婆:“这俩娃出门一个月,咋不见向家里拿钱”? 老婆子生气了:“我说你消停一点好不好?娃大了,结婚了,有人家的日子,娃给你钱你就高高兴兴地拿着,娃不给你钱你也不要问娃,过一段日子给娃另盘一台锅灶,让娃分开另过”。 板材说:“那不行,人家漏斗子也是四个儿子,挣回家的钱全交给漏斗子一个人保管”。 老婆子纠正道:“漏斗子是狼婆娘当家,谁能管得住你?况且那漏斗子做事公道,儿子们服气、孝顺,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满条村闹得风风雨雨,你能跟得上漏斗子的脚后跟”! 板材见老婆揭短,生气了,顺手扇了老婆一个耳光,老婆哭了,跑到院子里,哭着喊道:“板胡,你爹打我”! 板胡踢拉着鞋出来,手里提一根枣木棍,板材一看情势不妙,一溜烟出了屋门。 板胡知道雀儿迟早还得回来,却没有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远别胜新婚。可是这天晚上俩口子睡到一起,夫妻双方激情的火花被水浇灭,滋滋冒着白烟,那股白烟在胸腔里冉冉升腾,板胡内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而雀儿却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害怕板胡近身,因为她知道那里的创伤还在淌血,担心板胡窥探城廓里的秘密。其实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破镜难圆,发生过的事情在两人的身上都打上深深的印记。 可是板胡终究年轻,还是禁不住雀儿的诱惑,女人身上的肌肤有一种磁性的引力,能让男人不由自主地靠上去,这阵子还顾得上什么贞操,冒着白烟的暗火重新燃烧,内心胀起的欲望让板胡情不自禁。板胡尝试着摸了一下雀儿,那雀儿马上裹着被子惊恐地坐起,嘴里讨饶着:“板胡,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我身上来了月经,过几天再弄,行不”? 板胡的脑海里闪出了两个女人搂抱在一起时的那种画面,内心里还是禁不住那种好奇,看着雀儿近乎哀求的表情,更加激起了他那报复的心态,男人最无法忍受的事莫过于妻子的背叛,他决心惩罚雀儿,重振男人的雄风。 人有时就是这样,喜欢欺辱软弱的一方,板胡的心态有点扭曲,恨不能把雀儿活吞,雀儿跪在炕上磕头如捣蒜:“板胡板老爷板先人!你就饶了我吧,我被人家整得死去活来,捡了一条命回来,今晚,你就忍耐一下,行不?” 可是板胡全然不听,他眼斜嘴歪鼻子哼,整个五官开始挪位,嘿嘿一声冷笑:“别人*得我就*不得”? 雀儿掩面抽泣,她不敢诉说两个蒙古壮汉在她身上怎样施虐,而是把罪过全部推向呼风雨一人,雀儿形容那个女人怎样变态,把她做为一个*发泄的工具,那个女人把她**够了,又一脚将她踢开。 板胡突然间从炕上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我保护不了我的女人,我还算个男人”?! 那一刻,雀儿感动了,她将板胡搂紧,哭着说:“板胡,只要你把我还当人看,我做牛做马任你骑,累死累活侍候你”。 可是板胡却冷冷地将雀儿推开,他坐起来,穿好衣服,下了炕,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一口气灌进肚子里,然后说:“雀儿,你也知道,呼风雨给了我一袋子银元,这些钱我不打算一个人独占,今夜,咱俩把这些钱分了,然后,各垒各的灶、各打各的铁”。 第235章 赶脚的汉子大都是骡马背上驮着货物,人步行着照看骡马,很少有人骑着马赶脚,就连二狼跟呼风雨这些掌柜的也很少骑马。可是李明秋却不一样,他给自己专门配了一匹走骡,骡子骑上比骑马稳当。 第一次出门赶脚,楞木跟李明秋商议在靖边驮了些盐巴,关建峰虽然是郭麻子的得力干将,可是小伙子干事还是比较稳当,在做生意方面他是一个外行,所以一般不参加意见。俗话说做生意三分靠本领七分靠运气,此话不假。三个人把食盐驮到长安,正好那一阵子食盐脱销,几十驮食盐卖了个好价钱,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来长安,于是李明秋建议,给伙计们每人发了一笔红利钱,大家拿上钱在长安街上走走看看,心里痒痒地,不知道普天下还有这么红火的地方。 隔几天回头货购置齐备,一行人就赶着骡马朝北走,这天正好在凤栖歇脚,关建峰就被郭团长叫走。郭团长走了不久又返回罗马大店,告诉李明秋,关建峰被刘副军长留下来了,让李明秋不要再等关建峰,收拾好了就上路。 李明秋忘不了回家看望老婆满香,突然间发现满香已是满头白发。他有些感慨岁月无情,叮咛自己的老伴,要满香不要苦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吃。 满香粲然一笑,说:“明秋,你说了等于白说,咱吃喝不愁,就是儿女不在身边,心里空虚”。 明秋安慰满香:“这次上延安我就给咱留意打听李妍的消息,你在家里等我吧,最多二十天以后我就会把妍儿的消息带给你”。 满香把头扭向一边,看样子是在流泪。她哽咽着说:“明秋,你不要安慰我,出门在外,你要多关心你自己”。 李明秋感觉有点对不住老婆,可是他又不得不出外赶脚,他担心自己迟走一步会心里崩溃,于是拍拍满香的肩膀,借口马上要赶路,快步离开家里。 凤栖到延安只有两天的路程,李明秋来到延安时看见山山沟沟都驻满了八路军的队伍,他向一个八路军军官打听李妍的消息,那军官反问李明秋:“你知不知道李妍所在部队的番号”?李明秋一筹莫展,说他根本不知道“番号”是个什么东西。八路军军官还是比较认真,他让李明秋写下地址,女儿李妍的特征,答应帮李明秋打听。 骡马大队离了延安一路朝北,越走越荒凉,有几个杨九娃的弟兄曾经赶过脚,不至于迷路,大家晓行夜归,吃了晚饭倒头就睡。李明秋那天夜里正睡觉时被楞木戳醒,李明秋揉揉眼睛坐起来,问楞木:“发生了啥事”? 楞木说:从内蒙下来的一帮子马队在一起赌博,有两个弟兄禁不住诱惑,赌博输光了钱不说,还欠下一些赌债,现在被内蒙马队的汉子们绑起来,派人传话,要咱们缴钱放人。 李明秋问:“欠了人家多少赌债”? 楞木答:“可能二十多块”。 李明秋说:“拿些钱还给人家,叫把人赎回来”。 楞木不干:“那样岂不太窝囊”?! 李明秋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钱买个平安”。 楞木心里不服:“那些人说不定搭伙坑骗咱们的弟兄”。 李明秋说:“兄弟,不能怪人家,赌博赌‘剥’,自古以来就是连赌带‘剥’,人家就是埋坑,怪你自己爱向里边跳,把钱给人家,出钱买个教训”。 楞木是个倔汉子,把头扭向一边:“我不去!要去你拿上钱赎人”。 李明秋拿了一些钱把那两个弟兄赎回来,楞木一见那两个弟兄气就上来了,不由分说给了那两个弟兄一人一个耳光,还说要扣那两个弟兄的工钱。 挨了打的两个弟兄当时没有说啥,大家一路向北,这天来到包头,在包头把货销完,又购置了一些皮货、以及土特产,把骡马驮子打好,正准备上路时突然那两个曾经赌博的弟兄不见了,接着管账的又来汇报说,发觉短少了一些钱,估计是那两个弟兄拿上钱偷跑了。 第一次出门就遇到这种倒霉事,李明秋感觉窝囊,而楞木气得直跳脚,大骂那两个弟兄不仗义:“以后如果再遇见他俩时我就要把他们撕了”! 李明秋拍拍楞木的肩膀,说:“兄弟,咱出门赶脚要多动脑子,要学会使用人。那两个弟兄东渡黄河跟日本人打仗时都没有逃跑,为什么这阵子跑了?肯定是受不了你的气。他赌博输了钱,咱出钱把他赎回来,他肯定不会再赌了,你扇人家耳光干啥”? 楞木自知鲁莽,不再说话。 李明秋又说:“回去后账上短缺的钱我来补上”。 楞木忙说:“要补咱俩均摊,绝对不能让老兄一个人赔偿”。 从山寨出发时一行九人,赶着八十匹骡马,这阵子骡马没有减少,人却少了三个,六个人赶八十匹骡马就显得吃力,吃力也没有办法,白天走一天长路,晚上还要轮班喂牲畜,驿站的掌柜只管草料,喂牲畜的活儿由赶脚的汉子们自己照料,据说这是几百年来形成的规矩,谁也不会轻易改变。那些日子李明秋晚上极少睡觉,这些骡马跟弟兄们再不能有失!为了让弟兄们多睡一会儿,李明秋常常晚上一个人喂八十头骡马马不吃夜草不肥,,必须不停地添草添料,一个晚上干下来还能支撑,时间一久就几乎把人累垮。 这天骡马贩运队又返回凤栖,李明秋让大家休整一天,他自己骑上马回山寨向杨九娃汇报,想不到在山寨上遇见了那两个偷跑的弟兄。土匪们的性格都有些奇怪,有时那种仗义让人难以置信,两个弟兄偷跑时只是对楞木有气,感觉到聚众赌博连杨九娃大哥都不管,你楞木扇我们两个人耳光有什么道理?跑到半路上两人又有些后悔,感觉到对不起在一起出生入死杨九娃大哥,他们决定回到山寨向杨大哥认错,杨大哥将他们剥皮吃肉他们绝不会眨一下眼皮! 杨九娃见李明秋来了,苦笑着问道:“明秋,你说将这两个弟兄怎样处置”? 李明秋俩手一摊,有点哭笑不得,说:“你的弟兄你怎样处置是你自己的事,何必要问我?不过我也是赶来向你请辞,好汉莫提当年勇,确实感觉到体力不支”。 杨九娃嘿嘿一笑,开玩笑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才干了一次就想开溜,没有那么容易。是不是跟楞木干不到一起”? 李明秋正色道:“李某跟楞木相处融洽,决不可随意猜测。只是这一路走来人员不断减少,到让李某有点吃不消”。 杨九娃拍拍李明秋的肩膀,说:“回头我跟伙夫安顿,跟你做一碗羊肉,吃了以后美美地睡一觉,睡醒以后咱们再跟郭兄商量”。 李明秋沿途劳苦,此刻早已浑身困乏,见杨九娃如此安排,也就不再言语,吃饱喝好之后,到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醒来一看,不见杨九娃,只有郭团长一人守在他的身旁。 郭团长见李明秋醒来,问道:“睡好了没有”? 李明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反问道:“怎么不见杨兄”? 郭团长说:“杨九娃已经代替你去长安送货,此刻可能正在路上。你先洗脸吃饭,吃完饭以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明秋纳闷,这两个年兄不知道打得什么鬼八卦。心想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出门赶脚是为了解闷,想把李某绑在你们的战车上,没门! 转瞬间伙夫已经端上来一桌子酒菜,郭麻子举杯相邀:“年兄,一路辛苦”。 李明秋也不推辞,端起酒杯吱一口喝干,然后问道:“郭兄,咱俩不是外人,不要给兄弟打哑谜,能不能提前给咱透露一点口风,咱们要见的这个人是谁”? 郭麻子实言相告:“不瞒年兄,刘副军长要见你。究竟要干什么,郭某不得而知”。 李明秋跟任何人都有交往,对于刘副军长这个人也很熟悉,李明秋家的老管家去世时刘副军长曾经亲自前往祭拜,但是李明秋的心里仍然多了一层疑虑,在目前这种犬牙交错的时刻刘副军长要亲自接见他,该不会强人所难,让他干些他不愿意干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李明秋不可能推辞不见,吃了饭郭团长跟李明秋下了山,看簸箕掌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吉普车。 李明秋吃惊,该不是刘副军长已经专程来到这里? 郭团长解释:“这辆吉普车是刘副军长专门配备给郭某的,我也实在闹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团长竟能享受这番待遇”。 李明秋见过吉普车,可是真正坐吉普车还是第一回,一路颠簸进入凤栖城,小车停在刘副军长官邸的门口,一行人下了汽车进入刘副军长的办公室,看见刘副军长早已经设宴等候。 李明秋心里忐忑不安,这刘副军长是不是在设鸿门宴?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酒过三巡,刘副军长开口问道:“李兄,你这次北上赶脚可否顺利?路过八路军的地盘,八路军有没有给你为难”? 李明秋心里升起一团迷雾,不知道刘副军长葫芦里卖的啥药,他据实相告:“一路虽然盘查,但是非常松懈,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绊搭”。 刘副军长不再问啥,只是说些无关要紧的闲话。越是这样李明秋心里的疑团越大,这刘副军长专门为他设宴,该不是就为了问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第236章 宴席快散场时刘副军长才非常随意地说:“你下一次去陕北赶脚,我想挑选几个弟兄让你带上,沿途可以给你帮忙”。 怎么会是这样?李明秋心里纳闷,刘副军长带领着上万人的队伍,不会看上那几个赶脚钱,派几个弟兄出门赶脚做生意,看样子另有所图,该不会是刺探八路军的军情?想到此李明秋头皮发麻,那样一来他李明秋成了什么人?岂不是担当了田中那样的角色?国共合作这才几个月时间,就相互间在脚底下使绊子,何谈精诚团结打RB想那么多干啥?他干脆一句话推辞:“刘副军长,李某年纪大了,已经向杨九娃告辞,下一次出门赶脚可能不会是李某领衔”。 刘副军长大度地笑笑,说:“当然,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据我所看,除非不做赶脚生意,其他人没有李兄的能耐”。 此话倒也不假。楞木有点莽撞,不适宜单独做事,疙瘩腿上留下残疾,走长路有些不方便,如果李明秋不去,赶脚的马队就要解散。李明秋苦笑,有点言不由衷:“刘副军长,李某胸无大志,不愿卷入政治斗争的旋涡之中”…… 刘副军长语重心长地说:“刘某理解李兄的志向,可是现今社会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一直没有说话的郭团长这时插了嘴:“明秋,咱们在一起风风雨雨十几年,谁都了解谁的脾气,杨九娃那些弟兄和我的那些老兵都不好带,这一次又补充了刘副军长的几个士兵,确实为难你了。不过如果你不去,另外再派其他人我也不放心,我看你还是不要推辞了,咱哥们几个谁跟谁”? 李明秋还是没有把话说死,他言道岳父岳母年纪都大了,儿女们都不在身边,还有妻子满香,一个人呆在家里多孤独,他想陪陪妻子和两位老人,感觉中出门赶脚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副军长索性一语道破天机:“我知道,李兄主要是不想带领我的几个士兵。这也难怪,一个人统领‘三国’的将士,没有一点过关斩将的本领难以服众,这一点李兄放心,我敢保证我的部下绝对服从你指挥。至于你的岳父岳母和夫人,我会尽力照顾”。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明秋再推辞就有点说不过去,他说,杨九娃已经去了长安,还有几天才能回来,这几天时间李明秋打算在家里好好陪陪夫人。说毕,李明秋起身告辞。 李明秋回到家里时看大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进入宅院,宅院内空荡荡,好像并无一人,夜幕已经降临,天空罩着一层薄薄的烟雾,这是凤栖城特有的现象,低矮的厦屋上家家烟囱冒出的青烟被高高的城墙阻挡,一时难以消散,就在县城的上空徘徊。李明秋突然看见上房内亮着灯光,知道自己的妻子正在上房待着,他不忍心打扰满香,想给满香一个惊喜,悄悄推开屋门,眼前发生的一幕使得李明秋忍不住落泪。只见满香跪在蒲团上正面对菩萨祷告,祈祷她的丈夫和儿女平安…… 李明秋无语,悄悄地跪在妻子身边,满香无意识一回头,看见了跪在身边的丈夫,初时她认为那是幻觉,思念给灵魂配上旋律,看得真切了,方知明秋已经回来,此刻正跪在她的身边。 满香身子一歪,倒在明秋的怀中,明秋伸手将自己的爱妻揽入怀中,远别胜新婚,一对几十年患难与共的老夫妻此刻正在享受着离别后重逢的幸福。许久,满香张口问道:“明秋,你这一次路过延安看见咱们的妍儿没有”? 李明秋不想对妻子有所隐瞒,但是也难掩失望之情,他失望地告诉爱妻:“延安向北,八路军漫山遍野全是,找一个人比大海里捞针还难”。 满香从怀里掏出一封家书,说:“怀仁来信了,说他在南京工作得很好,屈克胜老先生马上要告老还乡了,怀仁说他有可能陪老先生荣归故里”。 明秋扶老妻站起来,把信展开,在灯下细看,儿子工笔正楷,毛笔字秉承了他外公的遗风,字里行间满是思乡之情,正读信间门外有人喊道:“明秋叔在家吗”? 李明秋开了门来到院子一看,原来是葛有信。明秋知道葛有信是八路军,心里有点纳闷,他刚回家葛有信就来造访,这里边还有什么蹊跷?可是李明秋不愿意冷落了这个年轻人,葛有信在杨九娃和郭麻子那里享有很高的声誉,小伙子在凤栖也是左右逢源,深得大家的信任。国共合作的初期,八路军可以在凤栖公开活动,葛有信在凤栖来去自由。 李明秋下了台阶,张开双臂,对小伙子做了一个亲热的动作,然后问道:“有信,还没有吃饭吧,陪老叔喝两杯”。 葛有信跟随李明秋走进屋子,葛有信看见案桌上供奉着观音菩萨,看着这一对老夫妻,心里头有些感慨。他首先告诉明秋:“老叔,我替你打听到了李妍的下落,李妍目前好像在警卫团当秘书,不过她跟年贵明不在一起,年贵明好像上了前线”。 满香接口问道:“你有没有见到妍儿”? 葛有信老实回答:“我只是听说,还没有见到过李妍的面”。 就这个半道消息也使得老两口大为感动,满香要为有信准备下酒菜,葛有信摇头,说:“明秋叔如果不走的话,明天中午我请你俩吃羊肉”。 大家又说笑了一阵,这才转入正题。葛有信说:“叔吔,我们这一次下来,是想成立凤栖游击队,主要是组织抗日物资,支援黄河东岸的抗日斗争”。 明秋摇头:“娃呀,你干啥叔都不会参加意见,但是叔对打仗不感兴趣,打RB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叔的三个孩子全不在身边,叔只想陪着你婶子安度晚年”。 有信笑道:“叔吔,你当年不是还帮助红军贩运过枪支?张三和牛二这一次也下来了,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把你牵扯进去,我们只是想让老叔为我们提供一些信息……” 李明秋立刻拒绝:“有信,你们计划干啥是你们自己的事,叔不但不会参与,连听也不愿意听”。紧接着明秋下了逐客令:“叔刚回来,有点累,你明天再来,行不”? 葛有信走后满香埋怨明秋:“街坊邻居,他不管怎么说,咱干不干由咱,你赶人家走为啥”? 明秋哀叹道:“谁都想利用我,谁都感觉我这里保险,我也不知道我算个啥人”。 满香说:“这就对了,证明咱有人缘”。 清晨,东城门总是最早打开,正值立夏,站在十字路口看阳光,感觉中那阳光好像正从东城门外走进来,像个少女一般羞红了脸,李明秋迎着阳光走出东城门,整个人都融入阳光里边。 县城不大,却始建于宋代,传说北边的辽国攻城,按照城墙的高低打造云梯,结果把云梯搭在城墙上,发觉云梯短了半截,又将云梯接长,却始终达不到城墙的高度,这才相信了民间的传说,那城墙是活的,见风成长。 昨晚,杨九娃从长安回来,郭麻子在叫驴子酒馆为杨九娃洗尘,酒过三巡,李明秋又向杨九娃请辞。杨九娃拍拍李明秋的肩膀,慨然道:“你就莫推辞了仁兄,你这个职位无人能够代替,为了不至于使你太累,我在凤栖接货,你只要把山货运到凤栖就行,我去长安给咱销售,这样你一个月就有十天时间在家陪夫人,咋样”? 郭麻子也竭力相劝:“明秋,该说的话咱们都说完了,你先干着,回头我再跟刘副军长商量,把关建峰配给你,你把小伙子带上几次,待关建峰能独立搞长途贩运时你就留在凤栖给咱指挥”。 说到这里杨九娃由不得性起:“刘副军长也是,把一个烂RB女人当作宝贝,还专门要咱们一个壮士相陪,RB人杀了咱们多少弟兄?干脆拿那RB女人祭刀才对”。 正说话时刘副军长进来了,后边跟着几个脱去军装打扮成赶脚汉子的士兵,刘副军长调侃道:“我刚才听见有人骂我,是谁站起来让我瞧瞧”。 杨九娃知道刘副军长在开玩笑,于是站起来致歉:“在下刚才心里有点不服,编排了长官几句,多有得罪,在你的地盘上,要杀要剐由你”。 大家站起来给刘副军长让座,刘副军长说:“我刚从酒桌上下来”。接着问他带来的几个士兵,“要不然另外再设一桌酒席,你们是否再吃点”?见大家都不说话,刘副军长一摆手,“今天的酒钱全算在我的账上,大家入席吧”。 刘副军长在杨九娃的旁边坐下,拍拍杨九娃的肩膀,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哪里敢得罪你杨兄。不过打仗不能全靠勇敢,有时候还要用智慧,这个RB女人对咱们来说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以后说不定能起到貂蝉、西施那样的作用”。 众人大笑。笑毕,刘副军长又问李明秋:“李兄,我给你挑选的这几个脚夫咋样”? 李明秋勉强一笑,说:“我暂且替你们照看几回生意,你们从现在起就要开始物色人选,我可能干不了多长时间”。 借此,郭团长问道:“刘副军长,关建峰如果能离开那个RB女人的话,确实对咱们的生意大有帮助”。 刘副军长一摆手,态度非常坚决地说:“你们就不要打关建峰的主意了,关建峰另有任务”。 ……晚上睡觉很晚,早晨起来时太阳已经从东城门洞子照进县城,李明秋打点行李,急忙来到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一看,货物驮子已经全部抬上马背,郭团长跟杨九娃早已经等在那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刘副军长竟然亲自为他送行。 第237章 送走了李明秋以后,郭团长跟杨九娃重新回到黄河岸边,杨九娃住在山上,郭团长继续住在簸箕掌。为了便于联系,刘副军长在凤栖和簸箕掌之间架起了电话,电话直接延伸到杨九娃的山寨,两个患难兄弟相互间联系方便了许多。 土匪窝子安上电话,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电话刚安装上那几天,杨九娃有事没事总爱往电话边一坐,装模作样地把电话一摇,然后煞有介事地向郭团长汇报:“报告郭兄,你的侄子屙下了”。 郭团长无可奈何地一笑:“请节约用电,电池里的电用完了就要到长安去买”。 杨九娃显得满不在乎:“下一次去长安批发一驮”。 这一天电话铃又响了,郭团长拿起电话就问:“是不是侄子又屙下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钱营长的声音:“郭团长,瓦沟镇有人汇报,豺狗子没死,最近又在郭宇村一带活动”。 这个消息跟郭团长掌握的情报吻合。郭团长正想去瓦沟镇核实一下,于是他在电话里告诉钱营长,让钱营长在瓦沟镇等他。 挂断电话后郭团长又跟杨九娃打电话,杨九娃拿起电话说:“这玩意就是方便,几十里路以外都能听见”。郭团长问杨九娃有没有功夫?陪他去一趟瓦沟镇。 杨九娃让郭团长等他,他立马就到。 少顷,杨九娃来到簸箕掌,一对患难弟兄又坐上了吉普车。吉普车在山路上颠簸,杨九娃又说开了风凉话:“团长大人,跟上你真走运,又能打电话有能坐汽车”。 郭团长哀叹一声,想说什么终于没说。转瞬间汽车开到瓦沟镇,在鬼子五的老宅院门前停下,郭团长故地重游,想起了发生在这幢院子里的血案,心里头不是滋味。钱营长听见汽车响出门迎接,一行人在钱营长的带领下来到了郭团长跟牡丹红曾经的住屋,杨九娃进得屋子立马把眼睛瞪圆了,屋子里怎么坐着张蝎子的弟弟张德贵? 钱营长看出了双方的脸上都显得紧张,解释道:“张德贵主动提出想见郭团长跟杨大哥”。 张德贵接上话头:“家兄在世时对二位多有得罪,张德贵在这里替家兄给二位赔罪。家兄跟大嫂之死跟二位无关,完全是他二人所为。我等二位来主要是想给二位解释,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再无其他事的话,德贵告退”。 郭团长跟杨九娃一直眼看着张德贵出了院子,方才回过神来,郭团长不解,问道:“这出戏又从哪里演起”? 杨九娃嚷道:“嗨!我说郭兄,你连这都不懂,咱们东渡黄河没死,又活着回来了,张德贵还算聪明,他得罪不起咱们”。 钱营长给郭团长汇报:“豺狗子没死的情报还是张德贵提供的”。 杨九娃显得不屑一顾:“一个豺狗子有什么可怕”? 郭团长思忖道:“问题不是那么简单,鬼子已经把触角伸到黄河西岸,这豺狗子肯定是经过日本鬼子的专门训练,派遣过来跟咱们捣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杨九娃有点不耐烦:“别给咱摆迷糊阵,杨九娃喜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钱营长虽然跟郭团长和杨九娃认识不久,可是从心眼里还是佩服二人,郭团长和杨九娃也把钱营长当作自己人。正说话间酒菜上来了,钱营长邀请郭团长和杨九娃入席,两人也不推辞,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商量着对策。钱营长建议在郭宇村安插一个卧底。 郭团长感觉这个主意不错,实际上豆瓜爹回村以后,郭团长已经派了两个老兵暗中跟踪,听说那豺狗子去过豆瓜家,还跟豆瓜爹布置了什么任务,鬼子放豆瓜爹回来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把豆瓜作为人质,要挟豆瓜爹为鬼子们做事。郭团长想来想去认为疙瘩本身就是郭宇村人,疙瘩去郭宇村当侦探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征询似地问杨九娃:“杨兄,派疙瘩去郭宇村暗中侦探豺狗子的行踪,你看可否”? 没有想到杨九娃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不行!楞木去赶脚,山寨就只剩下疙瘩一个得力干将,疙瘩是我杨九娃的‘定海神针’,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山寨”。 郭团长吭哧一笑:“杨兄向来做事康慨大方,上一次东渡黄河杨兄还派疙瘩和楞木为郭某鼎力帮忙,这一次是怎么了,突然间婆婆妈妈”? 杨九娃神色有些黯淡:“杨兄有所不知,我那个夜叉——那个何仙姑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她力劝杨某带着孩子和香玉隐居,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种几亩薄田,了结余生。可是杨九娃身边还有十几个弟兄,总不能丢下他们去寻找自己的安宁。人活一世,最大的悲哀就是关键时候身不由己,现在杨某除过做生意给弟兄们某一点利益,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郭团长长叹一声,说:“郭某也有同感。可是我们欲罢不能,河对岸的鬼子时时刻刻都在瞅着我们,谋算着怎样置我们于死地,解甲归田只是一种愿望,马革裹尸才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钱营长论年龄比郭团长杨九娃小许多,他感觉两位长辈谈话的主题太沉重,于是思忖了一阵,试探着说:“要不然我派两个士兵住在郭宇村”? 郭团长摇头:“你的士兵全都是外地口音,派驻郭宇村容易引起怀疑,看样子对岸的鬼子兵对咱们这里下了很大的赌注,刘副军长分析得很对,鬼子想从我们这里撕开一条口子,进犯整个西北,所以不断派特务过来,对我们进行破坏和侦查,派驻郭宇村的人既要机智灵活,有不能让敌人发现我们的蛛丝马迹”。郭团长说完,又用眼睛看了一下杨九娃。 杨九娃知道郭团长的心思,细想之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他杨九娃不可能独善其身。杨九娃唉叹一声:“我知道你郭兄又在打疙瘩的主意。反正簸箕掌驻扎着郭兄的部队,杨某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郭团长感慨道:“这就对了,咱们俩个是一条绳子上拴的蚂蚱,要蹦一起蹦,要跳一起跳”。 吃过饭已到傍晚,初夏的夜晚令人神清气爽,钱营长将二人送出瓦沟镇,看二人坐着汽车钻进山林。郭团长坐进汽车里突然对杨九娃感慨:“我老发觉自己脖子上栓一条绳子,被别人拽着,想耍猴那样随意耍弄”。 杨九娃也有同感,忍不住附和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当了土匪。反正几十年过来了,啥都没有落下,唯一有个儿子是自己的”。 郭团长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肉郭全中,这几个月来郭团长几次来到凤栖,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学习中医,路过药铺门前时郭团长想进去看看,又担心看见儿子那责怪的眼神,儿子明显对他表示疏远,让郭团长的心里流血。为此李明秋劝过郭团长,要郭团长不要操之过急,李明秋答应慢慢做全中的工作,言之以理,晓之以情,滴水穿石,想尽千方百计让郭全中跟郭团长亲近…… 突然司机大叫一声:“野猪”!汽车来了一个猛刹车,郭团长和杨九娃的脑袋同时撞上了车顶,只见一团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挡在汽车前边,张开血盆大口吼着,顿时山摇地动,看样子没有见过汽车,要跟汽车拼命。 说时迟那时快,郭团长和杨九娃同时拔出驳壳枪,对准野猪齐射,一连十几发子弹打到野猪身上,野猪不但没死,反而更加疯狂,竟然用嘴一拱汽车的前保险杠,把汽车拱得差点侧翻,幸亏美国产的吉普车结实,不然的话那野猪极有可能把帆布棚子撕烂,司机急忙取下专为汽车配备的卡宾枪,射出了一串子弹,那野猪才踉跄着跑了几步,重重地倒在林子中间。 三个人不敢下车,担心那野猪死而复活,司机重新发动汽车,还好,发动机响起来了,看样子问题不大,可是汽车一只轮子陷进路边的壕沟里,无论怎样使加力都动不了身。 三个人颤颤栗栗下了汽车,首先来到野猪跟前,看那野猪身材庞大,足足有四五百斤,杨九娃说这样大的野猪他也没有见过,赞叹幸亏是开着汽车,要是骑马说不定就没命了。正说话间突然发现黑压压一片,足足有十几头野猪一起向他们围上来,三个人吓得赶紧钻机汽车里边不敢出来,身上带的子弹已经不多,大家节约着不敢把子弹打光,跟野猪们僵持了大半夜,眼见得帆布车棚已经被野猪撕开一条口子,正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突然听得枪声大作,原来钱营长打电话询问郭团长到了没有,郭团长的电话员说没有看见郭团长回来,大家以为郭团长的汽车可能在路上抛锚了,分头沿路寻找,想不到郭团长他们竟然被野猪们包围。 野猪们也有猪脾气,它们只知道冲锋不知道撤退,所有的野猪都被打死,战士们在清点战利品时有点大意,一头被打伤的野猪疯狂反扑,竟然将一个老兵当场咬死。 第238章 那是一个野猪家族,一头老母猪带着十几头猪崽,那些猪崽差不多每一头都有一百来斤重,郭团长跟杨九娃收获了两千多斤野猪肉。可是他们兴奋不起来,有一个老兵在围剿野猪的过程中牺牲。 第二天早晨郭团长拨通了刘副军长的电话,汇报他们昨天晚上打死了十几头野猪。刘副军长闻讯派了一辆军用卡车,他自己则坐着吉普来到现场。看那些野猪们摆满山坡,心想昨夜******的博弈肯定惊心动魄,战士们把死野猪留下来一部分,剩余的全部用卡车拉到县城里分配给各个连队,半下午时郭团长出资在瓦沟镇买了一副棺材,那个被野猪咬死的老兵顺势埋葬在山坡上。 天气热起来了,白天的日子显得漫长,麦子扬花了,玉米和谷子已经露头,满世界一片葱绿,大田里不时看见农民们头戴草帽弯腰锄地。昨天跟今天一样,今年跟去年区别不大,人们遵循着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打发着枯燥无味的时光。 疙瘩自从当了土匪以后,开始的日子还经常回家,以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特别是爹爹去世以后,一年半载不见回家一次。可是这一次他却受命于杨九娃郭团长,带着菊花和两个儿子回家居住。 郭宇村的女人看着疙瘩赶着几匹马,马背上驮着很重的东西,还跟着两个土匪兄弟,那两个兄弟把马驮子卸在疙瘩家院子,把那些东西抬回疙瘩家里,在疙瘩家吃了一顿饭,然后赶着马回山寨,疙瘩和菊花留下来不走了,看样子要在郭宇村住下来。 女人们猜测,那马驮子上肯定是装着金银宝贝,一个当了二十年土匪的小头目,积攒的金银财宝肯定无数。女人们的眼神里露出了羡慕和妒忌。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家家的日子却过得不尽相同,郭宇村最丑的两个女人最有福气,她们嫁了两个土匪头目,跟上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金桥、银桥,秀气、秀花。疙瘩这一辈子,也算儿成双、女成对,可是没有一个属于他自己亲生,这一点疙瘩心里清楚,可是他满不在意,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怎么活法都叫活人,反正两个女人对他好,疙瘩知足。晚上,两个大女儿跟着奶奶睡觉,洋芋跟菊花一人搂着一个儿子睡在疙瘩的两旁,疙瘩活得心安理得。 菊花的老爹在世时是一个江湖郎中,菊花也懂得一些药理常识。男人女人睡在一起不可能不干那种事情,第一次跟疙瘩睡觉时菊花明显感觉到,疙瘩的阳根儿也很健壮,可是不容易使女人得到满足,女人不但需要耕耘还需要播种,那一点菩萨水水能把女人带向高潮,可是疙瘩耕耘起来不知疲倦,就是不见有菩萨水水流出。 菊花知道,这个男人看起来健壮,实际上得了不育症。贤麻镇有一种贤麻草,专治男人的不孕不育,菊花在山寨就留意寻找那种草,结果找了好长时间没有找到,她还是决心给疙瘩生一个亲生儿子,让疙瘩的人生旅途中没有遗憾。 疙瘩在郭宇村住下的第二天,吃罢早饭,疙瘩手里提着一包子野猪肉,特意来慰问良田爷。良田爷在村里岁数最大,疙瘩每一次回家都要探望良田爷。 疙瘩进院时看见憨女抱着自己的女儿在院子里晒太阳,憨女的儿子正双手合十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打坐。有关憨女的儿子是个神童的传闻疙瘩听说过,可是真正看见这么小的孩子打坐还是第一回。憨女自从生了这个女儿以后,手上、脸上的绒毛在逐渐褪去,人也显得比过去白净多了。疙瘩感觉诧异,围着这母子三人转了一圈,感觉中人不可以貌相,想不到憨女竟然能生出来童男玉女。 憨女站起来对疙瘩嘿嘿一笑,问道:“我听村里人说,你的儿子不是你亲生,对不”? 疙瘩心里释然,看来这憨女还是过去的憨女,这样的问话绝不会出于正常人之口,不过疙瘩毫不介意,更不会跟憨女那样的人计较。 良田爷出来,训斥憨女:“憨女,你脑子太直,怎么能那样问话”? 疙瘩说:“都是自己人,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那两个儿子确实不是我亲生”。 良田爷自打圆场:“老汉我打了一辈子光棍,同样无儿无女,从山林里捡回来个憨女,想不到老来跟上憨女享福,什么亲生不亲生,猫狗都知道感恩,何况是人,好好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相信他们也不会忘恩负义”。 疙瘩把手里提着的野猪肉在良田爷面前晃晃,问道:“良田爷,你猜我给你拿来些啥”? 良田爷显得不以为然:“无非是些吃的东西。憨女的娃过满月时剩下的吃食一大堆,天气一天天热了,有的送了村里人,有的发馊了,喂狗狗都不吃”。 疙瘩有些失望,说:“看来良田爷不缺肉吃,这些野猪肉如果良田爷不要的话我就提回去”。 良田爷一听说是野猪肉,忙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已经卤好了,闻着喷香,撕下来一绺放到嘴里嚼着,喉结一动咽进肚子里,赞道:“好长时间没有吃过野味了,咱山里人就爱吃这个”。 憨女也撕下来一块放到嘴里嚼着,憨女的儿子也不打坐了,嚷着要吃野猪肉,疙瘩开玩笑到:“神仙不吃荤腥”。 憨女一边吃一边说:“何仙姑什么都吃”。 大家正在院子里一边吃肉一边说话时,只见豆瓜爹扛着一把锄头从家门口路过,良田爷张口喊道:“豆瓜爹,进来吃口野猪肉”。 豆瓜爹听说有肉吃,也不作假,推开柴门进来,看石桌上放着一包子卤好的野猪肉,撕下一绺填进嘴里边嚼边说:“馋死人咧,几个月没有见过荤腥”。良田爷突然记起什么,转身走进屋子,抱出来一坛子老酒,大家边吃边喝,正吃间漏斗子也来了,村子里仅剩的几个老人转瞬间把一包子野猪肉吃光。 憨女进屋烧了一壶茶水,大家又坐在一起喝茶。疙瘩这才有机会问豆瓜爹:“我听说豺狗子来过你家”? 豆瓜爹也不忌讳,直接说:“来过,那个豺狗子是日本人派过来的特务。不过疙瘩你放心,我老汉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咱们中国人的事情”。 漏斗子擦了擦嘴巴,品了一口茶,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要说豺狗子,我不但认识他,还认识他爹,他爹姓柴,叫柴宝,原先是瓦沟镇一个殷实之家,谁知道柴宝死后,那一老公鸡驮不起的家当经不住豺狗子踢踏,赌博输光了所有的家产,最后连老婆也跟上人跑了,十几年前欠了一屁股赌债,尻子一拍东渡黄河在山西贤麻镇落脚,最近听说回来了,在咱们这一带流窜”。 正说话时只见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村子走过,郭宇村家家院子的围墙全是栅栏围着,所以村子来了生人站在家门口就能看见。那货郎路过良田爷家门口时也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看见了院子里正在谝闲话的几个男人,但是他没有停下,而是挑着担子一直走到栽逑娃家,只见栽逑娃的两个老婆抱着孩子在门口迎接,把良田爷家的几个男人看得瞪起了眼。 漏斗子朝那边唾了一口,嘴里不三不四地骂道:“呸!栽逑娃刚走不到三个月,这两个烂货×痒得就不行咧”! 良田爷却不以为然:“那不是女人的过错,栽逑娃不在家,那两个女人吃啥”? 豆瓜爹问漏斗子:“咱村里的罂粟种籽是不是货郎提供的”? 漏斗子说:“这货郎我也认识,听说叫什么‘骡驹子’好像是陕北榆林人,十几年前从陕北下来,一直在瓦沟镇周围的村子转乡,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娶老婆”。 疙瘩吭哧一笑,调侃道:“叔吔,我看你涎水都流过河了,是不是看着眼馋”? 良田爷却骂道:“漏斗子你把那张臭嘴巴打扫干净点,当爷爷的人了,都不怕孙子把你那胡子当作**毛拔光”! 漏斗子脸上不自在,自打圆场说:“这张嘴该打,说漂了”。 一个人影在良田爷门口一闪,漏斗子看清了,是板材,那板材在门口透了几次,一直没有进来,他嫌遇见豆瓜爹尴尬。想当初板材肩挑全部家当逃荒要饭时,是豆瓜爹收留了板材,风风雨雨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大家都步入了老年的行列,可是那板材不思报恩,反而把豆瓜媳妇给糟蹋了,这人不长尾巴比驴都难认,板材做事太伤天害理。 其实大家都看见板材了,没有一个人叫板材进来,只有豆瓜爹没有看见,良田爷站起来,手拿一把笤帚,一下子顺门扔了出去,板材知道,人家把他当作笤帚星(倒霉鬼),自觉没趣,灰溜溜地离开。 太阳艳艳地照着,转眼到了中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疙瘩从大家的闲谝中,基本上了解了豺狗子和货郎的一些身世,感觉中郭宇村种罂粟只是一种表象,这里边肯定掩藏着更大的阴谋…… 第239章 疙瘩站起来,邀请郭宇村仅剩的几个老男人:“大家都不要走,我回家安排一下,中午在我家吃饭”。 大家也不好意思走,就在良田爷家里一边谝闲话一边等待。疙瘩回到自己家里,看两个媳妇刚从地里回来,菊花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一篮子野菜,两个女人兴奋异常,好像捡了一块金砖。 疙瘩问道:“你俩笑啥”? 菊花说:“我原来以为贤麻草就贤麻镇周围有,想不到郭宇村也有这种草”。 疙瘩大惑不解:“别给我打迷糊阵了,这种草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洋芋抢先回答:“菊花妹子说,这种草能治好你的病”。 疙瘩有些不屑:“我能吃能睡能干活,逑病没有!别瞎整了,赶快做饭,今中午我要请村里的几个老汉吃饭”。 洋芋又说:“要请连憨女妹子一起请来”。 疙瘩开玩笑说:“郭宇村就你们两个女人最憨”。 疙瘩娘和两个女儿帮忙择菜,转瞬间一桌子饭菜就做好了。疙瘩出门去请大家,没想到几个人估摸得差不多了,不请自来。疙瘩虽然是个土匪头目,但是在郭宇村也很有人缘。憨女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也来了,正吃饭间突然豆瓜娘在门口透了一下,豆瓜爹出了屋子,问豆瓜娘:“啥事”? 豆瓜娘说:“那个什么豺狗子又来了,正在屋子里等你”。 豆瓜爹转身就走,豆瓜娘也想跟着豆瓜爹一起回去,被疙瘩娘一把拽住,疙瘩娘把豆瓜娘拉上炕,两个老婆子和几个女人孩子一起在炕上吃菜,几个男人围着桌子喝酒划拳。 豆瓜爹走后漏斗子也没有心思吃菜了,他说:“让我出去看看,豺狗子这几年变化咋样”?一边说一边离开酒桌出去了。 良田爷说:“他们都走了,咱们父子俩吃”。 可是疙瘩坐在桌子边,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思吃菜。他急于想见这豺狗子一面,看看这个人究竟有什么能耐,他对良田爷说:“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不等疙瘩走出院子,豆瓜爹和漏斗子就折转回来了,听得豆瓜爹说:“那个豺狗子走了,说他过两天再来”。 疙瘩马上从拴马桩上解下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沿着村子的那条山路,飞马追赶而去,可是追赶了一阵子发觉自己上当了,密密麻麻的树林藏身一人何其容易,再傻的特务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倒是疙瘩把自己在豺狗子面前暴露无遗。 疙瘩万分懊恼,骑着马儿原路返回。看见板材鬼鬼祟祟向他招手,疙瘩虽然知道板材在郭宇村是个祸害,但是在目前情况下他还不愿意得罪板材,他下了马,牵着马朝板材走近,板材故意左右瞅瞅,然后才嘴搭在疙瘩的耳朵上,喷出的臭气能把疙瘩熏倒:“你知道不,郭麻子的五六个士兵把谷檩媳妇棒槌压在老婆尿尿沟的草坪上,日得热火朝天”…… 疙瘩厌恶地看看板材,问道:“就这些”? 板材不知道问这句话的涵义,继续说:“还有,我看见货郎跟栽逑娃的两个女人混在一起……”。 疙瘩有些恼怒:“谁都没有你做下的事情恶心”! 板材脸上讪讪的,自讨没趣。疙瘩摆脱了板材的纠缠,回到家里,看见桌子上的酒菜没怎么动,三个人还坐在桌子旁边等他。疙瘩问大家:“你们不吃菜喝酒等啥”? 漏斗子说:“我们等你,你不参加不热闹”。 疙瘩让菊花把酒菜倒进锅里重新热了一遍,然后大家喝酒划拳一直到日暮西沉方才散去。 送走客人后菊花把捡拾来的贤麻草放进锅里熬煮,煮了一大碗贤麻汤,然后端来放在疙瘩面前,鼓励疙瘩喝下。疙瘩松了松裤带,心想自己本身没病,也不相信这野草汤汤能治什么病,但是他不愿意佛了女人的好意,端起药碗一口气将那些野草汤汤喝下,喝下以后感觉身上有点燥热,这也难怪,已经到了夏天,喝了一下午酒,身上燥热属于自然。就那样一连喝了几天,疙瘩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以前疙瘩耕耘女人时感觉不来什么,女人的城池里没有激情。 可是自从喝了贤麻汤以后,疙瘩跟女人睡觉时突然有一种蜂蜇似地疼痛,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惬意。 疙瘩本身健壮,被激活的因子在血管里流淌,变得永不满足。两个女人都不漂亮,却有足够强壮的体格,疙瘩在女人的城池里跃马驰骋,激发出原始的野性。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人们的生活没有目的,为了温饱,土里刨食的日子没有尽头,可是在那密不透风的茅屋里,却日日夜夜演绎着传承。山坡上的土坟在一年年增多,一大群光屁股孩子在场院里嬉闹追逐,希望在岁月的叠加中跌荡流失,儿女们成为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豺狗子像一个孤魂野鬼,不时地在郭宇村流走,疙瘩回村居住的时光,一次也没有碰上豺狗子这个对手,倒是漏斗子见过豺狗子一面,感觉中豺狗子好像被人偷换。漏斗子对疙瘩说:“这个豺狗子肯定是假的”! 可是豆瓜爹却从来没有见过豺狗子,也分辨不来豺狗子的真伪,说不定那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豺狗子会突然在豆瓜爹面前出现,像个鬼魅一样牵着豆瓜爹的鼻子,要豆瓜爹干这干那。那天豆瓜爹正在地里锄罂粟,罂粟开花十里香,一阵风吹来,豆瓜爹有点昏昏欲醉。郭宇村种罂粟之事郭团长已经给刘副军长做过汇报,刘副军长为此事专门请示过胡宗南司令长官,因为凤栖当年种植罂粟已经比较普遍。胡司令长官未置可否,只是指示在凤栖不能激起民怨,所以当地驻军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豆瓜爹抬头看天,太阳艳艳地照着,他把锄头扛上肩膀,打算回家。正在这时豺狗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拿出一封信,要豆瓜爹把这封信送到凤栖街济世堂药铺,亲手交给一个姓赵的先生。 豆瓜爹拿着那封信,面露为难之色,他说:“你们饶了我吧,我一个啥事都不懂的老农民经不住你们这么折腾”。 豺狗子嘿嘿一笑,用日语骂了豆瓜爹一句,豆瓜爹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这豺狗子怎么会是一条洋狗?不容豆瓜爹多想,豺狗子就说:“老家伙你不要忘记,你的儿子还在河东”! 这句话犹如一记闷棍,直戳得豆瓜爹心痛,豆瓜爹把信揣进内衣口袋里,说:“好嘞,我送”。 豺狗子顺势钻进树林子里不见了,豆瓜爹手捂着那封信,犹如握着一只烫手的红薯,他知道这封信的份量,鬼子们可能要在凤栖有什么重大的活动,豆瓜爹想到要把这封信直接交给郭麻子,可是又担心鬼子们对他的儿子撕票,那帮子禽兽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可是去凤栖谈何容易,八十里山路来回要走两天!况且他一个老农民去凤栖得有正当的理由。 豆瓜爹回到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长吁短叹,豆瓜媳妇端出来一瓦盆洗脸水,豆瓜爹好像蜂蜇似地突然站起来,一下子撞在豆瓜媳妇的身上,豆瓜媳妇双手没有抓牢,瓦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豆瓜娘埋怨老头子:“你看你,就像丢了魂似地”。 紧接着豆瓜媳妇把饭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农户人家整个夏天一般都在院子里边吃饭。豆瓜爹端起米汤喝了几口,说他可能着凉了,也不吃饭,回到屋子倒头就睡。 豆瓜娘跟进屋子,伸手摸了摸老头子的额头,问道:“老头子我看你失神落魄的样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豆瓜爹看看院子里,老婆子知道老头子不想让豆瓜媳妇听到,于是又问道:“你是不是又听到了儿子媳妇的什么事”?豆瓜爹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告诉老婆子:“我遇见豺狗子了”。 老婆子释然,埋怨道:“你看你,那个人已经来过几次,咱们何必要怕他什么”? 豆瓜爹看豆瓜媳妇抱着孩子回屋了,这才悄悄告诉老婆子:“那个豺狗子要我给日本人办事”? 老婆子不以为然:“咱们一个老农民能办成什么事”? 豆瓜爹掏出了一封信:“豺狗子要我把这封信送到凤栖,交给济世堂药铺的赵先生”。 老婆子还是漫不经心:“送就送呗,送一封信有啥了不起”。 豆瓜爹哀叹一声:“妇道人家,给你说你也不懂,日本鬼子把咱的儿子作为人质押在河东,就让我在咱凤栖替日本人搞活动,这件事郭麻子也知道,咱们几头都不敢得罪”。 老婆子终于听懂了一点,把信拿过来看了看,说:“咱们干脆把这封信塞进炕洞里烧掉算逑咧”。 豆瓜爹埋怨道:“老婆子我看你疯了,不要忘记咱的豆瓜还在河东”! 老婆子赶快像烫手似地把那封信摔在炕上,问道:“那咋办”? 豆瓜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为了咱的豆瓜,必须把这封信送到凤栖”! 豆瓜娘灵机一动:“老头子你在家里呆着,这封信我来帮你送”。 豆瓜爹思忖了一会儿,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也不会引起郭麻子的怀疑,如果谁要问你,你就说孙子病了,到凤栖去买药”。 第240章 豆瓜娘天黑时从郭宇村动身,走到凤栖东城门外刚好天亮,她在城墙下边等了一会儿,等到城门打开,进了城来到济世堂药铺,看药铺还未开门,掏出那封信想了想,便把信从门缝塞了进去,然后在常有理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吃了,原路返回。 铁算盘早晨起来开门,看见门缝里掉下一封信,这封信没有收信地址和寄信地址,只是在信封上写着:《赵吉仓先生亲启》。铁算盘想起了原来那封信的风波,不知道把这封信怎样处置,他把信在衣服兜里揣了一个中午,最后还是决定交给赵吉仓本人,近来一段时间赵先生经常跟祁先生斗嘴,他不知道两个人斗嘴的原因,看样子两个人闹起了矛盾,所以这封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祁先生知道。 快中午时分祁先生出去解手,铁算盘趁势把信掏出来交给赵先生,想不到赵先生看见那封信变脸失色,他也没有看信的内容,赶紧把信塞进自己的怀里。祁先生进来了,赵先生顺势走出药铺,来到茅房解下裤子,蹲在茅坑看那封信。 不错,那封信的确是日本的特务机关写给赵先生的,这么说来赵先生是日本鬼子派驻凤栖的特务肯定无疑。其实刘副军长以前也是这样认为,因为有好几次陌生人找赵先生联系。可是当刘副军长向长安方面汇报要抓捕赵先生时,长安方面****的军统机关又明令指示刘副军长,要将赵吉仓先生特殊保护。看来刘副军长也懵了,不知道这赵吉仓是那路神神。 其实,早一点揭开谜底也没有什么,免得读者埋怨作者故弄玄虚。赵吉仓先生原来是阎锡山司令长官所部的一名军医,日军侵占太原时,赵吉仓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在沦陷区潜伏,后来打入日本特务机关,结果又被日本鬼子派驻凤栖。 赵吉仓先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不会替日本鬼子卖命。可是赵先生知道,由于地理位置特殊的原因,日本鬼子派驻凤栖的是一个特务网络,如果有人背叛或者不替鬼子卖命,这个人的性命就有可能朝不保夕,田中先生差点遭日本人暗杀,就是这个原因。 以前日本特务机关对赵先生的几次指令都被赵先生成功化解,可是这一次日本鬼子下达的指令确实不一般,鬼子明确指示赵先生把****在凤栖的军事部署汇成一张草图,看样子鬼子要对凤栖采取行动。 赵吉仓在茅房蹲了好长时间,让铁算盘对赵先生产生了怀疑。 铁算盘来到茅房外边,故意朝里边喊道:“赵先生,你是屙井绳呀,怎么那么长时间”? 赵先生站起来慢慢地系好裤带,走出来时已经想好了对策,他看铁算盘上茅房时仍然带着钱匣子,也开玩笑说道:“当心你那钱匣子掉进茅坑里头”。 铁算盘说:“快去吧,柜台前有人等你看病”。 赵先生来到柜台前,看见祁连玉先生对他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笑,那张笑脸让赵先生感觉浑身不舒服,这祁连玉先生也是一个有来头之人,究竟是那路神仙赵先生还没有弄清,不过祁先生来凤栖后还没有被抓住把柄,不像赵先生老被人干扰,身上有许多疑点,甚至连田中先生也认为赵先生是一个日本特务。 赵先生知道,日本鬼子对他使出了杀手锏,在考验他的忠诚。傍晚时分赵先生走出了药铺,在凤栖街上转了一圈又回到药铺,他得了一种多疑症,总觉得身后一个人在跟着他,蓦然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他不敢贸然去找刘副军长,担心潜伏的日本特务要了他的命。 赵先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个暗杀田中的特务至今还不知道是谁,肯定还在凤栖城里潜伏。可是目前当务之急必须见到刘副军长,把这封信的内容让刘副军长了解,然后再商讨对策,绝对不能让日本鬼子掌握****的部署。 前门已关,赵先生从后门进入药铺,突然发现巷口有一个人影一闪,马上又渺无踪影,看来鬼子已经将他盯上了,如果他不按照鬼子的要求办事,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鬼子使用的是连环计,这一招也够狠毒。回到药铺后院赵先生憋尿了,一边解裤带一边向茅房走去,走进茅房一看祁先生正在墙角站着,一见赵先生进来脸上露出了恐慌。 赵先生立刻明白了,刚才巷子那个人影肯定是祁先生!祁先生为什么要跟踪赵先生?难道祁先生也是一个日本特务?许多不连贯的往事一起在赵先生的脑海里显现,让赵先生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个世界真******危险,处处布满陷阱,不过赵先生目前还不便声张,他还没有抓住祁先生的真凭实据。 祁先生看见赵先生进来,摸了一把脸,自我解嘲说:“刚才听到槐树上有蛐蛐叫唤”。 已经进入初夏,每年的这时蟋蟀就会准时而来,凤栖人把蟋蟀叫蛐蛐,每当夜幕降临时那蛐蛐都会在槐树上鸣叫,已经叫唤了好几天。不过赵先生还是给了祁先生台阶下,他不介意地一笑,问道:“听说蟋蟀也是一味中药,不知道能治啥病”? 祁先生顺势答道:“蟋蟀能利尿消肿。不过,有人将蟋蟀用油煎后下酒”。 这时候铁算盘在院子中间喊道:“两位先生,你们有什么悄悄话回屋里来说,站在茅房里说啥”? 两人对视一笑,相随来到后院客房,只见年翠英又送过来一包子驴肉。铁算盘打发郭全中沽回来一坛子高粱烧酒,当年那种散酒非常便宜,一块银元能沽一坛子,三个人几天也喝不完。郭全发吃了几口驴肉以后回家睡觉了,三个人一边就着驴肉一边喝酒,铁算盘几杯浊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他给二位先生讲了一个笑话,二位先生开始不介意,听到后来越听越上心。 说的是有一个人做了一辈子好事,死后来到阎王殿里,阎王说:“你是个好人,下辈子还叫你做人,你还可以选择,想降生到什么人家”?那人念了一首诗:“我要父座高官子登科,一妻一妾赛嫦娥,一世不遭风险事,命活百岁见阎罗”。阎王一听有点不高兴,问道:“那样能不能随你的心”?那人又念道:“若要随吾心,还得一窖金”。阎王又说:“窖有深浅大小”。那人回答:“方方四十里,能深尽管深”。阎王问道:“那你还有用完的时候”。那人回答:“白天用四两,晚上长半斤”。阎王一听忙将帽子摘下来,说:“我不当阎王了,那样的好事轮不上你”! 两位先生听完后哈哈大笑,笑完以后感觉不对劲,这铁算盘是不是暗喻他们两人? 铁算盘解释道:“这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过客,得享乐时且享乐,千万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祁先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说:“就是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人不能太贪,贪心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赵先生慢慢地呷一口酒,用手撕一块驴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话虽然是那样说,可是一遇到具体情况谁也无法把握自己,比如把一只老鼠放进厨房内,还要警告老鼠不要偷食,这恐怕很难”。 祁先生立马表态:“这有什么难的,把老鼠打死不就得了”。 赵先生反驳道:“明知道养鼠为患,可咱中国人就是奇怪,把老鼠尊为十二相之首”。 祁先生不冷不热地回敬道:“庙里的老鼠照样偷神仙的供奉”。 铁算盘越听越迷糊,这两个先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越说越离题,好像话里藏针,谁也没有怀疑过他们是偷食的老鼠,看样子他们较上劲了,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于是他自打圆场:“算咧算咧,咱们三个人能在一起共事也算缘分,喝酒、吃肉,有钱总比没钱好,看大街上每天夜里睡在台阶上的饿殍,咱们比他们强许多”。 赵先生也甚觉无聊,打着哈欠站起来,说:“不早了,咱们睡吧”。于是站起来,到院子里解手,看城墙上的手电光在夜空里来回晃着,射出一道道光柱,顺手摸摸口袋里的那封信,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人为什么要互相杀戮”?几千年来连绵不断的战争,无非也就是为了一个字:“贪”。不断膨胀的欲望让统治者近乎疯狂,统治者利用了老百姓的愚忠,把战争的理由编的神圣无比,为了那几近渺茫的信仰,互不相识的人们在野蛮地厮杀……想那些干什么?目前唯一紧要的事情,就是怎样把这封信送到刘副军长手中,赵先生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紧盯着他,他已经无法亲自出头,目前看来唯一的送信人就是铁算盘,可是铁算盘怎样才能跟刘副军长接触? 赵先生解完手回到屋里,看铁算盘跟祁先生又在喝茶,谈兴正浓。不过他们这次谈话的主题是郭全中,看样子祁先生对这个学徒非常满意,一提起全中就赞不绝口,铁算盘听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目前唯一依靠的就是全中。 正在这时药铺门外的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铁算盘一边开门一边骂到:“深更半夜地你家里死人了”!把门打开一看傻眼了,原来门外站着几个士兵。其中一个士兵非常有礼地对铁算盘说:“那个日本女人半夜里突然肚子痛,西医田中先生毫无办法,刘副军长特意让我们来请祁先生去瞧一瞧”。 祁先生稍做准备,由铁算盘背着药匣子,跟随那几个士兵出门而去,这时刘副军长突然从黑暗中闪进屋子,直接对赵先生说:“把你早晨收到的那封信拿出来让我看看”。 第241章 赵先生诧异,一边掏信一边问刘副军长:“你怎么知道我早晨收到一封信”? 刘副军长把信取出,展开来,在麻油灯下一边看信一边说:“咱们也有内线,这封信是一个老太婆今天早晨塞进药铺门缝的,为了不至于使得特务对你产生怀疑,我们只能使用调虎离山计,把祁先生先从药铺调开,唯一的办法就是请他半夜去看病。” 赵先生由不得赞叹:“你们安排得真周密”。 刘副军长把信看完以后交还给赵吉仓先生,然后说:“这封信你可以让祁先生知道内容,过几天我们会为你绘制一张图纸,你可以把图纸交给日本特务”。 赵吉仓立正,对刘副军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 刘副军长指示:“据我们掌握,祁连玉确实是日本鬼子派驻凤栖的一个特务,这个人以前是八路,在河北时被日军逮捕,由于承受不了日本鬼子的严刑拷打,叛变投敌,后来又被日本的特务机关派驻凤栖,据说凤栖有他的亲属”。 赵吉仓回答:“刘副军长指示,赵某谨记,以后我会对祁连玉留意”。 刘副军长又说:“不只是留意,要想办法争取,相信每一个中国人都不会丧失良心,他们偶然替日本鬼子办事都是出于无奈”。 赵吉仓不由得肃然起敬:“刘副军长你的一席话使得我茅塞顿开”。 刘副军长说完,率领着几个警卫,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刘副军长刚走不大一会儿,铁算盘和祁连玉先生就回来了,那祁先生回来后不谈樱花得了什么病,而是不住地赞叹那樱花的容貌简直倾国倾城!一边说一边竟然咽了一口涎水,赵先生忍俊不禁,吭哧一声笑了,问道:“你有没有摸那樱子的手”? 祁先生有点故弄玄虚:“看你说的,不摸手怎么诊脉看病,不但摸了手,还摸了那女人的额头”。 赵先生看那祁先生兴致极高,仿佛洞房花烛夜那样情不自禁,故意问道:“那樱子是不是得了花柳病”? 祁先生长叹一声:“还当真让你给猜对了,那女人逑病没有,就是炕上的活路做不够,看那男人也长得五大三粗,就是整不下那樱子的锐气,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进屋时那女人浑身抽搐,嘴唇紫青,男人站在一边叹气,给那女人扎了几针,看那女人安静下来了,咱们农村有一种说法,这叫做‘花痴’病,中医称作‘花柳’,是无节制的房事所知,一般青楼女子常见”。 铁算盘插嘴道:“两位先生来药铺也一年有余,正值中年,想来苦行僧的日子过得空虚,明日老汉为你们‘扯皮条’,找一两个青楼女子为你们消忧解闷”。 赵吉仓连忙摆手:“咱们不过说说笑,逗逗乐子,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有病,千万不可”。 祁连玉却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如果当真能寻到眉清目秀的女子,也未尝不可”…… 两个男人来自不同的日本特务机关,却肩负着相同的使命。那祁先生还有一个使命,就是设法跟共产党组织接上头,打入八路军内部,为此祁先生曾经利用吃羊肉泡馍的机会,找过八路军联络员葛有信,可是葛有信没有上级组织的指令,不敢贸然跟祁先生接头。 鬼子们对待汉奸特务,一般不会分配非常机密的侦探任务,总担心这些汉奸不可靠,反戈一击,给鬼子们造成重大损失。可是汉奸特务有汉奸特务的优势,容易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日本人在蒋管区容易暴露目标,鬼子们派驻凤栖的几个日本人都已经暴露。这次他们一连派两个“汉奸特务”来凤栖,其目的还有一个,就是互相掣肘。 济世堂药铺照常开门,来找两个先生看病的老百姓并不去关心这两个先生的身份,他们看重的是这两个先生的能不能为他们药到病除,每天来看病的人熙熙攘攘,济世堂还是一如既往地繁荣。 这天,一乘二人小轿在药铺门前停下,轿子后边跟着一个汉子牵着一匹走骡,当年凤栖还有一个习惯,一般殷实的财主出门爱骑骡子不骑马,骡子脖子上戴着铜串铃,隔老远就能听见串铃响,脚下踩的是铜镫,金光闪闪、光明铮亮,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轿夫将轿子停在药铺门前,牵着骡子的汉子把骡子缰绳交给一个轿夫,上前亲自扶起轿帘,搀扶下来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夫人。铁算盘见状赶忙迎出铺子,跟那个汉子一人搀扶老夫人一只胳膊,把老夫人搀扶到后院的客厅。 这个老妇人铁算盘认识,是瓦沟镇张鱼儿的大老婆,后边骑着骡子护送老夫人来凤栖看病的是老夫人的二儿子张德贵。 老夫人来到后堂坐下,铁算盘先不忙给老夫人看病,取出平日里掌柜都舍不得喝的龙井茶叶,为老夫人和她的儿子张德贵泡了一壶好茶,趁母子俩喝茶的功夫,铁算盘从前堂请来了中医祁连玉。 祁连玉为老夫人诊脉,说出老夫人的症状,然后替老夫人开好药方,亲自到前台将药抓好,告诉老夫人的儿子怎样煎服,张德贵趁铁算盘到前堂收账的空档,看似无意间将一封信交给祁先生。 抓好药后母子俩稍坐,便起身告辞,张德贵顺手摸出一枚银元交给铁算盘,说:“不用找零,记在账上,下一次看病时多退少补”。铁算盘和祁先生把二人送出门外,看老夫人坐进轿子里,轿夫抬起轿子,刚走了几步,又将轿子停在叫驴子酒馆门口,不用问四个人进去吃饭,济世堂内生意如旧。 那祁先生心里好像揣进了一只兔子,咚咚跳个不停。看前台看病的病人逐渐退去,便来到后堂,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封信看了起来。 这封信的内容跟赵先生的内容一样,只有短短两句话,鬼子指示祁连玉把凤栖驻军部署汇成图,过几日专门有人来取。 鬼子们的这一手也确实狠毒,他们专门指示两个“汉奸”绘制军事部署,然后加以对比,去伪存真,以便于鬼子们对凤栖采取军事行动。 那祁先生原来在崾涧村跟着叔叔“王不留”学医,本来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好青年,深得叔叔王不留的赏识。渐渐地医道日臻成熟,有时远道而来求医治病的客人老叔叔不方便行走,祁连玉便代替叔叔出诊行医。可是有一日祁先生出诊时正好遇见几个人聚众赌博,祁先生感觉好奇,便站在一边看个究竟,看着看着看上了心,偶然间就赌了一回,结果欠了一些赌债。 假如祁先生能够就此金盆洗手,下决心不再去赌,相信叔叔也会原谅他,替他还清赌债,可是祁先生那一阵死要面子,欠下的外债总想靠赌博来还清,结果越输越赌,越赌越输,最后欠下了一大笔赌债,迫不得已偷了叔叔的钱还债。 最早发现祁连玉偷钱的是同胞哥哥祁连山,兄弟俩一起从甘肃来凤栖投靠叔叔,祁连山由于年龄较长,又结了婚,便靠种几亩薄田度日。那天哥哥发现弟弟鬼鬼祟祟,跟一个人不知道说什么,接着弟弟拿出一个小袋子交给来人,那人把袋子放在耳朵边摇了摇,祁连山听见那袋子里边唰唰在响,他马上断定弟弟没有干好事,那人走后哥哥把弟弟叫到自己家里严厉审问。 弟弟给哥哥跪下了,交代了自己染上赌博的恶习。祁连山要弟弟去给叔叔坦白交代,取得叔叔的原谅。叔叔一辈子无儿无女,到老来还靠他弟兄二人养老送终。哥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叔叔极有可能原谅这个陷进赌坑的侄子。 可是祁连玉死要面子,他借着叔叔还不知情的时候偷偷从家里出走,原指望靠自己的手艺挣些钱弥补给叔叔造成的损失,没有想到这一去不复返,叔叔至死都没有见到祁连玉。 祁连玉出走没有目的,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便一路向东,渡过黄河来到山西,又从山西来到河北,一次偶然的机会,祁连玉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又糊里糊涂被日本鬼子抓捕入狱,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叛变投敌。鬼子认为祁连玉是一个中医,可以利用中医的身份潜伏到蒋管区替他们收集情报,于是,祁连玉接受了日本鬼子的特务训练,又被派回凤栖。 其实,祁连玉跟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没有抱负,没有政治目的,他只是一个中医,他想靠自己的手艺挣钱,祁连玉回凤栖的目的还是想在叔叔面前尽孝,知道叔叔已经撒手西去时他便在凤栖为自己谋得一个看病行医的职业,他回来后日子过得还是比较顺利,虽然他心知肚明,那赵先生也是日本鬼子派驻凤栖的特务,可是两人始终心照不宣,互相猜忌、互相防备。 坐得久了,祁先生顺手端起早先为张德贵母子泡的茶水,嘴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正思考怎样应对鬼子布置的任务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大喊一声:“看啥呢”? 祁连玉魂飞魄散,颤栗着回过头,一看是赵先生,兀自吃了一惊,想把信收回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站起来,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来了个以攻为守:“赵先生,别装孙子了,咱俩都是日本鬼子派过来的特务”。 岂料赵吉仓一点都不恐慌,反问道:“是又怎么样?我也收到一封信,咱俩交换地看看,行不”? 第242章 那天,年翠英正在叫驴子酒馆忙活,突然间身后一个人喊了一声:“姐姐”!年翠英回头一看,原来是二弟年贵元。 郭宇村一别,转眼过去半年,这半年中间发生了许多变化,相互间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时刻,姐弟俩紧紧地相拥,年翠英甚至泣不成声:“贵元,你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哥哥贵明回来”? 年贵元已经知道哥哥牺牲的噩耗,但是那个消息并不准确,连年贵元也有点怀疑,他有点含糊其词地告诉姐姐:“哥哥上了前线”。 年翠英掩面而泣:“贵元,你姐夫他也被日本鬼子抓去当了劳工”。 年贵元说他已经知道了郭宇村遭遇了不幸,深深地替姐姐的不幸担忧,他回到家乡以后先去了郭宇村探望姐姐,得知姐姐去了凤栖以后又撵到这里。 崔秀章为年贵元端上来一盘子驴肉两个烧饼,年贵元手抓起驴肉吃了一口,赞道:“好吃,跟爹做的一样”。姐姐年翠英坐在一边看着弟弟吃饭,发觉弟弟穿上灰色的军装显得英俊潇洒,姐姐小心地问弟弟:“你这次回来,再走不走”? 贵元一边吃饭一边告诉姐姐,他这次回来不走了,上级命令他们组织凤栖抗日游击队。 姐姐担心地问道:“是不是跟日本人打仗”? 贵元说:“军队的使命就是打仗,现在全中国都在抗日,把日本鬼子赶不出中国,大家就永无宁日”。 姐姐不再说啥,看贵元吃完,又问道:“贵元,你这阵子有没有功夫”? 贵元知道姐姐想说啥,擦了擦嘴巴说:“我正打算跟姐姐一起回年家庄祭祀父母”。 姐姐说:“祭祀父母之事可以向后推一下,咱姐弟俩先去一下李明秋叔叔家,咱们在凤栖的亲戚关系复杂,相互间都有牵挂,自从你们从凤栖走后,满香姨整日思念女儿,咱们去安慰一下满香姨”。 贵元心里忐忑着,他清楚李妍目前在延安的处境,自从李妍跟上贵明哥哥上了延安以后,小两口就分开了,相互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在一起恩爱相处。现在哥哥生死不明,年贵元连姐姐都瞒着,岂能对满香姨说出实情?可是年贵元又不得不去,去了还得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面对一个思女心切的老人说谎。 年翠英沉浸在姐弟重逢的喜悦之中,没有看透弟弟心情的的变化,她为满香姨包好一包子驴肉,还到隔壁的杂货铺子里买了一斤点心,姐弟俩提着礼品敲响了满香姨家的屋门,看满香姨的脸上露出了惊喜,她见到年贵元的第一句话就问:“贵元,你回来了,贵明和李妍可好”? 年贵元已经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此刻对答如流:“满香姨,你放心,李妍嫂子跟我哥哥在延安,两口子生活得和谐美满”。 满香又问:“李妍可否写回来家信”? 年贵元吱唔着,说他接到任务很急,来不及跟嫂子和哥哥告别。 满香哭了,骂李妍“没有良心”。 姐弟俩来到客厅,放下礼品,满香要为姐弟俩做饭,年翠英说她的酒馆很忙,姐弟俩稍坐,起身告辞。 满香把翠英和贵元姐弟送出大门,含泪对贵元说:“贵元,你再上延安时来我家一下,我给妍儿和贵明捎一些东西”。 五月天,大田里的麦子已经灌浆。一丝热风吹来,掀起一片绿色的麦浪。 年翠英姐弟俩准备了一些祭品,去年家庄祭祀爹娘。走在路上翠英问弟弟:“我看你见到满香姨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是在说谎”。 年贵元思忖半天,才嗫嚅着说:“姐姐,八路军不允许战士结婚,哥哥上延安以后实际上立刻就跟李妍姐姐分开了,以后哥哥上了前线,李妍姐姐听说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八路军旅长纠缠,这些内情当然不可以告诉满香姨”。 年翠英进一步问道:“我看你说起你哥哥来也躲躲闪闪,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没有告诉姐姐”? 贵元是个不善于说谎之人,一见姐姐问他,就知道姐姐已经看出了破绽,于是对姐姐说:“我从那个八路军旅长那里得知,哥哥已经在前线壮烈牺牲,不过——” 年翠英根本就没有听见弟弟还说了些什么,眼前一黑立刻昏了过去,贵元把姐姐拦腰抱住,嘴里大声喊着:“姐姐,姐姐,你醒醒”。 贵元看姐姐睁开了眼睛,立刻告诉姐姐:“我不相信哥哥已经牺牲,也许是那个旅长使的苦肉计,想让李妍嫁给他”。 年翠英听着,哭道:“贵元,你不要哄我,姐姐什么苦难都经过,我也不会甩下五个孩子去死,只是这件事你不应该瞒着姐姐”。 贵元替姐姐擦干眼泪,想起姐姐平日对他们兄弟俩的好处,有些黯然神伤,劝道:“姐姐,你永远是我的亲姐姐,相信我的话,说不定哥哥那一天还会回来,我们还打算过一段时间东渡黄河去转马沟煤矿营救被日本鬼子强征的中国劳工”。 翠英哽咽着说:“你不要安慰姐姐了,姐姐什么事都能想通,想不通也没有办法。贵元,我现在谁都不担心就担心你,出门做事要多长一个心眼,你可再不能有任何闪失”。 俩姐弟一边说一边来到了年家庄,看烧焦的废墟上又搭建起一排排茅屋,路上遇见熟人,相互间打一声招呼,感叹岁月沧桑,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还得为生活打拼。日子里混杂了太多的心酸,让人不堪回首。 翠英贵元姐弟首先来到老宅院,看倒塌的茅屋前,烧焦的老树又吐出了新绿,一群鸟雀子落在废墟上觅食,一见有人走近,又鸣叫着飞到树上。姐弟俩顺着坍塌的门框走进原来的家,看见家徒四壁,几只老鼠在墙角打架。年翠英特意留意了一下周围,没有发觉有人在废墟上开挖,心存侥幸,感觉中那一老瓮银元可能还深埋地下…… 翠英对弟弟说:“今年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咱姐弟俩也像村里人一样,在这废墟上搭建几间茅屋,这里是我们永远的家”。 可是贵元却看着村子周围那一片片麦田,心潮起伏,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 日暮西沉的时分,姐弟俩祭祀了父母,重返凤栖,刚走进酒馆,葛有信就跟脚进来,有信告诉贵元:“王世勇队长让咱俩今夜火速赶往撇撇沟集中”。 年贵元看着暮霭中的凤栖街,大多数商店都已经打烊,街上行人寥寥,问葛有信:“谁给我们送来通知”? 葛有信回答:“张三来了,现在正在羊肉泡馍馆等咱”。 姐姐翠英忧心地说:“撇撇沟离凤栖上百里山路,即使现在立刻动身也要明天早晨才能走到。要不吃完饭再走”。 贵元说:“等不急了,我拿几个烧饼夹肉,路上一边走一边吃”。 年翠英匆匆进了厨房,过一会儿拿出来十多个烧饼夹肉,贵元把那些吃食装进一个褡裢里,正好张三也过来了,三个人匆匆来到东城门口,守门的卫兵告诉三人:刘副军长决定明天中午接见他们,今晚不准他们出城。 三人据理力争:“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八路军战士在蒋管区来去自由”。 守城的卫士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这是刘副军长的指示,我们只能执行”。 三人无奈,只得返回叫驴子酒馆。年翠英看三人回来了,为三人准备了一桌子下酒菜,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猜测:这刘副军长找他们干啥? 由于是在夏天,三个人喝完酒后就在酒馆前堂的桌子上睡觉,第二天早晨起来看见太阳已经升起来老高,大家匆匆洗了一把脸,就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门前。 刘副军长没有亲自接见他们,而是由一个下属负责接见,双方的谈话也很简单,军官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葛有信他们:“八路军在凤栖的一切军事行为都必须向凤栖驻军汇报,经过****允许才能行动”。 那军官说完就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给三人留下申辩的空间,三个人面面相觑,感觉中这其实是国民党驻军在向他们下最后通牒。隔一会儿一个士兵进来对三人说:“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三个人离了官邸来到羊肉泡馍馆,哥哥葛有亮给他们一人做了一碗羊肉泡馍,顺便问道:“刘副军长找你们干啥”? 弟弟葛有信回答:“军事上的事,哥哥你就别问了”。 可是那葛有亮偏要说:“我说你们以后进凤栖城办事还是隐蔽一点好,古往今来朝廷对待招安的军队另眼相看,八路军是被****招安的,行为做事要多长一个心眼”。 葛有信还想反驳哥哥的话,张三摆了摆手说:“其实有亮说的话完全在理,咱们还是要检讨一下自己,现在虽然国共合作,但是咱们在蒋管区做事还是不能明目张胆”。 吃完饭三人出城,走到东城门口又被守城的士兵拦住,那士兵说话的口气有点强硬:“对不起,遵照上级指示,要对你们进行搜查”。 张三气急,对守城的士兵挥起了拳头:“老子是抗日的队伍!抗日,你们懂不懂”? 葛有信拽了拽张三的衣袖,上前问道:“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我们以前进出凤栖从来不受检查,是谁给你们下的指令?我们要见你们的长官”。 这时来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他非常客气地对三人说,你们早晨已经见过我们长官了,我们只是做例行检查,还是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大家僵持了一会儿,三个人聚在一起商议,在****的地盘上干事,还是不能太硬气,于是接受了守城士兵的检查,守城士兵检查完了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最后又把枪支还给他们,军官客气地送他们出城,告诉三人:“以后进出凤栖城再不能大意”。 第243章 这一切来得非常突然,李妍根本来不及考虑,随着窑洞的门哐当一声锁上,李妍的神智还处在混沌之中,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只是像打摆子一样浑身颤栗,感觉中好像在冰大坂上行走,浑身冻得透明,灵魂被架到火上烘烤,有一种撕肝裂肺的灼痛,她在冰与火的冶炼中磐涅,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李妍对那个警卫员只是有些好感,知道八路军的队伍里不准战士谈情说爱,有时在四目对闪中迸出一丝火花,随即便被一种无望的情绪浇灭。李妍牢牢地守着那条底线,她不会飞蛾扑火,用生命去撞击地狱之门。李妍还在幻想着能在八路军的队伍里干出一番事业,为爹娘增光添彩,虽然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击,但是李妍始终没有放弃对人生愿景的追求。 喉咙里窜上来一股火,李妍感到口渴,她下了炕,摸索着为自己舀了一杯凉水,灌进肚子里,神智顿时清醒了许多,夜阑珊,窗外挤进一弯残月,有站岗的士兵在窗下来回走动,脚步声敲击着李妍的心弦,好像明天就是她的末日,李妍又一次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此时,李妍想到了死,既然生不如死,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李妍闭上眼睛,脑海里重现了妈妈那焦虑的面容,记忆中的妈妈永远是那样慈祥,烛光下妈妈声调柔和,一字一句地教李妍学习《女儿经》: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李妍在母亲的熏陶下,调教得彬彬有礼。可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让李妍应接不暇,身心俱疲。 李妍舍不得妈妈,她不想让妈妈笼罩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之中,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明哲保身,把全部罪过推向那个警卫员,控告那个警卫员强奸未遂。这样一来李妍就是一个受害者,就能博得周围所有人的同情,为自己挽回名声。可是那个警卫员却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当年八路军处罚强奸罪的刑罚就是枪毙,想到枪响之后又一个无辜的生命倒在血泊之中,李妍浑身一阵痉挛。 那是一个平常的早晨,一抹阳光照进窑洞,随着锁子一声响,门开了,毕旅长穿一身崭新的军装,来到李妍住的窑洞。李妍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判官到了,反而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平静。她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菩萨,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毕旅长被李妍的美貌惊呆了,有点恍惚和不知所以。 但是领导不愧是领导,毕旅长迅速把那种心猿意马的思绪收回,他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说出的话儿无可挑剔:“李妍,我的确很痛心,那警卫员跟我多年,你的文化底蕴让我钦佩,你们两个人我谁都舍不得。可是你知道,八路军有铁的纪律,不管是谁违反了纪律就要受到惩罚,任何人都不能幸免。我知道,你是受害人,是无辜的”。 时间在一瞬间凝固,空气紧张得似乎就要爆炸,毕旅长不计前谦,网开一面,已经给李妍留足了回旋的空间,只要李妍点一下头或者说一下:“是”,姑娘就会解脱。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李妍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个警卫员会不顾一切……李妍嘴唇痉挛着,说出的话出奇地平静,却有一种力拔千斤的震撼:“毕旅长,是我主动……”。 毕旅长惊愕地张大了嘴,虽然昨夜新婚,但是卧榻之侧的新人并不是毕旅长心目中的情人,毕旅长对李妍还是心存那么一点情感,他其所以仓促结婚完全是出于舆论的压力。现在,已经新婚的毕旅长坐在昔日疯狂追求的女子面前,仍然感觉到李妍冷艳逼人。那种魅力超越了百花争艳的范畴,仿佛菩萨临幸,让人感到一种力量一种惭愧。 窑门洞开,毕旅长有意把他跟李妍的谈话对战士们公开,他那一张目无表情的脸上还残存着那么一点狭隘的尊严,毕旅长要让战士们知道,毕建业绝对不会因公徇私,给李妍穿小鞋。 李妍抬头一看,看见了院子里站满了警卫团的战士,战士们用眼神鼓励李妍,一张张严肃的脸上充满期待。李妍的心绪开始回暖,她改变了一下坐姿,抬头挺胸,眼帘下坠,声音提高了八度:“毕旅长,处分我吧,是我主动”。 满院的战士们都听到了,发出了一阵惊叹的唏嘘,那不是庄严的承诺,也不是信誓旦旦的表白,那是心灵的震撼,大慈大悲的观音用光环挽救一个年轻的生命!那一刻,连毕旅长也为之感动,站起来,把手伸到半空。 毕旅长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重新坐下,恢复了平静。他平静地审视着李妍,感觉到这个姑娘骨子里有一种灵气一种传承,那种灵气与生俱来,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毕旅长说:“姑娘,这是你人生的关键时刻,还是要慎重”。 李妍嘴角痉挛着,思想开始波动。是呀,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却要一辈子背上那耻辱的名声。况且,往后的路还很长,她以后怎么有脸重见自己的父母?院子里战士们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他们也许没有想许多,他们关心的还是,那个跟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的警卫员的生命。 毕旅长伸手看表,站起来,说:“吃饭时间到了,姑娘,给你留足时间,你可以慎重考虑”。 战士们让开一条路,看毕旅长从窑洞内走出,但是大家没有散,也没有心思吃饭,看李妍转过身面朝墙壁,肩膀在不住地抖动。停一会儿安远进入李妍的窑洞,为李妍端来了洗脸水,吃饭的号声响了,围在门口的战士们心有不甘地离去,有人打好饭菜又回来了,守在李妍的门口,大家都在守望,守望一个渺茫的结局,谁的心里都非常清楚,那个警卫战士的命运就掌握在李妍的手心,只要李妍承认自己被强奸,那个警卫战士立刻就会人头落地。 大家端着饭碗站在李妍的窗口,站在门口,看李妍平静地洗完脸,安远又为李妍端来饭菜,李妍好似心无所骛,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她平静地吃完饭,平静地来到毕旅长的办公室,平静地坐在毕旅长的对面,然后平静地说:“毕旅长,处分我吧,是我主动”。 后来,那个警卫战士背着很重的处分,被从警卫团调离,听说上了抗日前线。那只是李妍人生路上的一段插曲,毕旅长在全团战士大会上,宣布了对李妍的处分决定,可是不知道谁带头鼓掌,全团战士竟然报以热烈的掌声,那掌声是对李妍行为的肯定。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李妍还是毕旅长的秘书。不过通过这件事大家对毕旅长也刮目相看,认为毕旅长在处理这件事上比较得体,最起码没有对李妍打击报复。 李妍好像没有失去什么,也没有人对李妍表示轻蔑,只是警卫团的战士离李妍更远了一些,谁也不敢跟李妍接近,惟有安远每日里从李妍的窑洞内进进出出,把毕旅长的要求和指示向李妍传达。闲暇时,便坐在李妍姐姐的面前,逗李妍姐姐解闷。 夏日,山崖上的毛杏最先成熟,有的满身金黄,有的半黄半绿,杏子们成群结对,挤眉弄眼,从绿叶丛中探出头,挑逗人们的食欲。李妍把生活中的烦恼丢在脑后,跟安远一起,爬上山间的石板路,去采摘山崖上的毛杏。那是一段难忘的时刻,周围的群山苍翠欲滴,安远身手矫健地爬上了一颗杏树,绿草茵茵的杏树下黄色的毛杏落了一层。毛杏勾起了李妍童年的记忆,姑娘的眼里闪出了童年伙伴们的身影,她不知道那些小伙伴们现今身在何方,也许在为各自的日子打拼……私塾学校里那撕心裂肺的一幕让人不堪回首,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总是女人?女人为什么总是受到男人的欺凌? 猛然间耳朵边响起了熟悉的女人的声音:“李妍,你在聚精会神地想什么”? 李妍惊恐地抬起头,看身边坐着霍大姐和二妮。她们可能已经来了很久,不忍心打扰李妍的思绪,李妍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是你们,吓我一大跳”。 霍大姐坐在李妍的身边,看李妍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纯可爱,三个女人一边吃着地上的毛杏一边啦话,那个安远一忽间不见了,大家心里也没有怎么留意,二妮突然搂着李妍亲了一下,开玩笑说:“李妍,我要是个男人我也会不顾一切地追你”。 李妍脸上显出了绯红,她推了二妮一把,说:“人家心里难过得要死,你却还在寻穷开心”。 霍大姐说:“不要闹了。我俩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征求你的意见,再愿不愿意回到我那个单位”? 李妍看看前后左右无人,突然间给霍大姐跪下,面朝霍大姐磕头作揖:“老天爷你总算开眼了,我的苦日子熬到头了!霍大姐,你是我的大救星”! 霍大姐满脸严肃:“这里就咱们三人,霍大姐也不想抓你的辫子,如果在人多的地方说出来,就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咱们的救星只有一个,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 李妍吐吐舌头,立刻检讨:“说漏嘴了,霍大姐,李妍刚才一高兴,也就无所顾忌”。 就那样,李妍又回到了霍大姐身边。回到霍大姐身边的李妍恢复了往日的浪漫天真,她还是个孩子,还处于生命的花季,尽管遭遇了那么多的不幸,但是一遇到阳光雨露就显示出强壮的生命力,李妍在霍大姐的后勤部感到心情舒畅,每日里都能听到她的歌声。 第244章 葛有信他们赶到撇撇沟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王世勇队长见到他们三人问道:“你们怎么这时才来”? 张三说出了他们在凤栖城里遇到****刁难之事。王世勇沉思着说:“看来我们以后的活动得转入半地下,不能锋芒毕露,不能让别人了解我们的意图”。 撇撇沟是一个三岔路口,往北到甘泉,往南到凤栖,往东就到了黄河渡口。王世勇带领三人来到一村妇人家,这村妇是个寡妇,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和她自己。寡妇名叫水芹,男人原来在杨九娃的山寨当土匪,东渡黄河时没有回来,究竟战死了还是做了日本鬼子的劳工?谁也无法说清,反正杨九娃给没有回来的弟兄每人抚恤了二百银元,水芹也领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抚恤。那水芹长得有几分姿色,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寡妇在村子路口开店,专门留宿那些背着山货往返长安的散客,店门口米黄色的幌子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水芹驿站”。 已经到了夏天,一排茅屋,门上没有门扇,窗子上只有几根木框,赶脚的汉子夜间睡觉不关门,冬天门窗上挂着草帘,热天门窗大开。 一行五人来到驿站,住进茅屋里边,水芹进来,腰里围着褶裙,手里拿着一把舀饭勺子,她用舀饭勺子数人,问王世勇:“吃甚”?王世勇答:“干饭”。水芹又问:“吃几升”? 王世勇看看大家,这些人早晨吃过饭,肯定一人吃不完一升小米干饭,于是说:“吃三升”。 水芹看五人不像是赶脚汉子,担心这些人不给她饭钱,又说:“住宿每人每晚五分,小米干饭每升一毛五分钱,总共七毛钱,你们谁付账”? 王世勇有点不耐烦:“放心吧老板娘,我们不会欠你的饭钱”! 水芹还是不走:“我说客人不要介意,我一个孤寡人家也奈何不了你们,还是先付帐后做饭,大家都放心”。 牛二站起来说:“我付账”。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枚银元交给水芹。想不到那水芹却说:“余钱就不找了,临走时一次结清”。 五个人面面相觑,不好说啥。停一会儿饭做熟了,一大盆子小米干饭端进屋子,外加一大盆子小米米汤,葱花拌萝卜咸菜,饭菜做得干净,大家吃起来很香。吃完饭一轮明月高挂,牛二建议大家洗个澡,路边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溪,五个人拿着毛巾刚准备出屋时水芹进来了,说那小溪里的水碱性太大,要洗澡就得到山泉边去挑水。 年贵元年纪最小,挑水的事自然轮上年贵元。水芹在前边带路,贵元挑着水桶跟在后边,月光如洗,贵元看着水芹走在前边袅袅婷婷,心便无厘头咚咚跳了起来,这个女人大约有二十来岁,一绺长发甩在脑后,蜂腰肥臀,走路好似风摆柳……贵元神态恍惚,心如脱兔,不小心一下子绊倒,水芹身手敏捷,一下子翻过身将贵元扶住,贵元身不由己,倒在水芹的怀中。水芹不愧是风月场老手,她把嘴附在贵元的耳朵边,悄悄地告诉贵元:“今夜我给你留门,你等他们睡着时进来”…… 洗完澡大家睡在炕上,王世勇队长开始传达上级指示,根据目前的斗争形势,国共两党已经度过了最初的蜜月时期,开始互相猜忌,上级要求我们在蒋管区的活动从公开转入半地下,鉴于凤栖特殊的地理位置,当务之急是选择一个可靠的村庄做为基地,发展壮大抗日游击队,但是尽量避免跟****发生冲突,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我们自己。根据我们目前所处的地理位置,选择撇撇沟做为基地较为有利…… 年贵元想着水芹的纤纤细腰,开始时还注意听着王队长传达上级指示,听着听着思想便开了小差,后边王队长讲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听明白,只是听见远远的什么地方有猫头鹰在叫,一片乌云罩住了月亮,屋子里瞬间变黑,紧接着一道电光划过,屋子门口响起了一声炸雷,村子里好像大树被雷击断了,咔嚓一声,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而来。 由于没有门窗,雨点子飘进屋子,五条汉子裹着被子坐起来,围在一起躲避风雨。突然电光一闪,看见冲进屋子一个男人,那男人也不是赶脚的汉子,这么晚了他来到这个村里作甚? 大家也不计较,同是天涯沦落人,能走到一起也算是缘分,驿站的被子一般很脏,脏的看不见颜色,张三顺势把一床被子扔给那人,说:“伙计,把衣服脱了,暖暖身”。 可是那人完全没有理会张三的好意,把被子又扔回炕上,靠门边的墙角站着,不时地看着外边的天气,透过闪电的瞬间王世勇惊奇地发现,这个男人的脸上由于惊恐而有些扭曲。军人的警惕使得王世勇翻身跃起,可是不等王世勇近身,那人已经冲进暴雨之中,当兵的人都身手矫捷,大家迅速冲出屋子,看那人霎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家没有心事睡觉了,感觉中这个男人肯定有些来历,不会是****,也不会是杨九娃的弟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日本鬼子派过来的特务! 暴雨过后,月亮又探出了云层,门前的小溪涨水了,发出哗哗的响声,突然间,驿站女老板屋子的灯亮了,看见水芹披了一件衣服出来,下身穿一条红裤子,上身穿一件红裹肚,两只****被裹肚顶起,在明月的映衬下分外耀眼,让人心里痒痒! 水芹问:“刚才是不是有一个人来过”? 王世勇答:“正是。我们正要问你,那个男的你认识”? 水芹回答:“我的驿站的常客,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王世勇继续问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水芹回答:“他说他叫豺狗子,他还说我的男人没死,在鬼子的煤矿上挖煤,他说他有办法把我的男人弄回来,但是我必须听他说,跟他干”。 王世勇心里一震,豺狗子这个名字他们在杨九娃那里听说过,这个豺狗子跟杨九娃那个豺狗子是不是同一个人?王世勇继续问道:“他要你跟他干什么”? 女人羞涩地一笑:“男女之间的事,还能干啥”? 王世勇在心里骂道:“一条骚狗”!可是嘴里却不经意地说:“当心那个豺狗子把你卖了”。 那水芹索性说得更加露骨:“谁给钱我就卖给谁”。 月光下水芹****地笑着,看起来无所顾忌,五个男人全被水芹震住了,有种不由自主的窘迫,谁也不再跟这个女人斗嘴,相信这时候如果有人冲上去把那女人摁倒,那水芹也不会反抗。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在女人的石榴裙下溃败。可是今夜,此时此刻,五个八路军战士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们害怕躲不过纪律的天眼!王世勇转过身,粗暴地对其他几个人吼道:“都回去!站在这里干啥”? 可是葛有信突然灵性了,他大声喊道:“王队长,我们上当了”! 大家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女人用自己的色相掩护那个豺狗子逃跑!大家顾不上跟水芹纠缠,纷纷跑出院外,来到三岔路口,看水洗过的月亮分外妖娆,满世界一片宁静,听得见树叶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里有什么豺狗子的踪影! 大家重新回到院子,看女掌柜的屋子已经没有了灯光,愈加证实了葛有信的猜想,可是五个男人面对一个女人毫无办法,女人如果不顾脸面什么事情都会做出,虽然明显地感觉到遭受了那女人的捉弄,但是谁也找不出那女人的破绽,屋内已经被暴雨淋湿,谁也没有心思睡觉,只得坐在炕沿上,捱到天明。 第二天早晨起来水芹一切如旧,好像昨天夜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她把昨夜被雨淋湿的被子抱出来晾晒在柴垛上,然后问五个男人:“你们今天走不走?早饭吃啥”? 王世勇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回答:“我们现在就走”。并且让牛二跟女掌柜算账。 水芹翻脸了:“算什么帐”?她指着年贵元说,“那个小伙子夜黑地里担水时故意挑逗我,还摸了我的****”。 年贵元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地争辩道:“昨夜里我不小心滑了一跤……”。 王世勇摆了摆手:“别争辩了”! 大家检查了一下所带的物品,还好,什么都没有丢,于是也不跟女掌柜论理,收拾好东西带着五个人离去。 走不多远,王世勇又停下来,跟他的战友们商议:“我估计那个豺狗子昨夜没有走多远,说不定还在这个村里,咱们今天杀个回马枪,说不定就能抓住那个日本特务”。 大家齐声赞道:“好主意”! 于是,五个人又偷偷潜伏回来,埋伏在撇撇沟周围山上的一片树林里,监视着山下水芹的驿站。 看那女人在木盆里倒满了水,把自己的儿子脱光,放进木盆里,儿子在木盆里手舞足蹈,水芹一边给儿子洗澡一边逗儿子开心。儿子洗完澡后,水芹开始淘洗自己,那女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自己剥得精光,身上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光。 快中午时分大家肚子饿了,必须下山找些吃食。撇撇沟一家离一家住得较远,转过山峁还有一家驿站,于是大家来到另外一家驿站打算歇息吃饭,想不到跟那豺狗子碰了个正面。 第245章 豆瓜娘把信塞进济世堂药铺的门缝里,顺着原路返回。老婆子年轻时家乡发大水,她死里逃生,半路上遇见豆瓜爹,就跟豆瓜爹过到一起,顺便在路边捡了豆瓜,就组成了一个三口之家,跟上豆瓜爹苦吃累做,好容易把豆瓜养大,娶了个水上漂儿媳虽然不尽满意,但是自从豆瓜东渡黄河被日本鬼子抓了苦力之后,豆瓜娘就把全部心思用在孙子身上。 人总在希望中生活,有人才有希望。眼看着孙子快过百天了,豆瓜爹又突然回了家,老婆子心里更踏实了,感觉中这日子又有了奔头。虽然明知道豆瓜爹回来不会一帆风顺,可是老头子一回来老婆子就有了主心骨。人干啥都是一股心劲,只要心里有劲身上就不困,豆瓜娘吃了几个包子以后归心似箭,于是脚底下的步子也迈得很快,转瞬间就来到仙姑庵,她走得有点口渴,想进去讨碗水喝。进入仙姑庵大殿,看那观音菩萨端坐莲台,香案上香烟绕梁,供桌上各种贡品琳琅满目,一个老妪嘴里叼着三尺长的烟锅子侧躺在卧榻上,豆瓜娘一眼就认出了那老妪就是何仙姑! 大凡上了年级的人都有些迷信,豆瓜娘跪在蒲团上,焚香叩拜,掏出来两毛钱压在供桌的香炉下。那何仙姑叼着烟锅子坐起来,白发飘逸,声音洪亮:“施主可是郭宇村之人”? 豆瓜娘暗自吃惊,看来这个何仙姑记忆力极强,见过面的人都过目不忘。老婆子回答:“正是,想向菩萨讨碗水喝”。 何仙姑也不答话,下了卧榻,径自走到大殿门口朝外看了一眼,竟然将山门关闭,上前拽起豆瓜娘的衣袖,脚下一顿,地上立马显出一个大坑,不由分说把豆瓜娘拉进坑里。 豆瓜娘思忖:这何仙姑该不是拉我去见阎王?见阎王也没有这么轻松。细细一想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老头子和孙子,她这样不明不白地从人间蒸发,丢下老头子和儿子媳妇咋过? ……走过漫长的地道,眼前豁然开朗,看那何仙姑对她咧嘴一笑,脸上并无恶意,也就放心了许多。原来这是一个崖窑,山里人知道崖窑的用途,多是用来躲避土匪和储藏,看崖窑内堆满了各色贡品和银钱,何仙姑手指着那些什物,说话时有点黯然神伤:“年轻时不择手段聚敛财富,到老了突然明白过来,我要这些东西有何用?老婆子,我看你面善,面善之人有福,这里的东西你随便拿,只要你能拿得动”。 豆瓜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梦里也梦不见这么好的事情,也许这是神仙在有意考验她,考验她贪心与否……有关贪得无厌酿成大祸的民间传说豆瓜娘知道不少,豆瓜娘可不糊涂!她只拿了一些晒干的花馍,然后面朝何仙姑磕头:“菩萨,您的好意老婆子心领了,老婆子拿些花馍回家让家里人嚐一下,沾一点菩萨的灵气,保佑我们全家不生病,不遭横祸,无灾无病就是福”。 何仙姑长叹一声:“老婆子,老尼可是真心对你好,你可不要误解”。 豆瓜娘说:“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能掂得来轻重。那些金银财宝对我来说视如粪土,孙子还小,我们一家人够吃够喝就行”。 何仙姑突然感觉自己虽然像神仙一样,享受着信徒们的供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没有目的也没有乐趣,看着满屋子金银珠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一个饱经风霜的农村老婆子有点无所适从。何仙姑将烟点着,抽了一会儿烟,看那一抹阳光从崖窑的窗口溜走,突然间问豆瓜娘:“老婆子,假如要你来仙姑庵管理香火,你来不来”? 豆瓜娘伸手在自己脸颊上拍了一下,笑得苦涩:“我说菩萨你真会开玩笑,就我这个模样还想当娘娘?天不早了,放老婆走吧,山里夜间有狼,狼把这把干骨头啃了老婆我还丢不下孙孙”。 可是何仙姑却近乎哀求:“老人家老尼也不知道咱俩谁的年纪大,再陪老尼坐坐,行不?这一生活得放荡,年轻时当过寨主,吃过活人心!三十年前就用这杆烟锅头子将仙姑庵的老尼姑敲碎脑瓜,把尸首封存在菩萨莲座底下的暗道里,何仙姑我独占了这座庵庙,享受着信徒们的供奉……” 豆瓜娘顿感头大如斗,满眼火星,她双膝一软,面朝何仙姑磕头:“菩萨绕了我吧,我啥也没有听见,你放老婆子回家,老婆子在家里设一香案,天天为菩萨烧香上供”。 何仙姑伸出双手把老婆子搀起来,扶豆瓜娘坐在凳子上,然后侃侃而谈:“老姐姐你听我说,老尼绝对没有加害你的意思。我这心里空虚,特别想找一个人倾诉。也许老尼快升天了,近些日子老觉得精神恍惚,这座庵庙少说也有几百年的香火,总担心老尼一走,这里的香火无人接续”。 豆瓜娘赶忙接上话头:“菩萨福人福相,定能万寿无疆,老婆子我福浅命薄,怎能跟菩萨姐妹相称?天不早了,老婆子我还要上路”。 何仙姑用烟锅子一点,两人即刻来到仙姑庵大殿,只见那菩萨浑身佛光四射,整座大殿罩在一片祥光之中,山门大开,门外苍松翠柏,几只仙鹤飞过,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一片仙乐。豆瓜娘归心似箭,抬脚向门外走去,明明看见门外艳阳高照,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道门槛。豆瓜娘回头看看何仙姑,看见何仙姑嘴里叼着烟锅子微闭双眼,她突然无师自通,跪在蒲团上面对菩萨叩拜:“娘娘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仙姑庵的大殿上,一位老妪身穿皂衣,手执佛尘,站在香案旁边迎接南来北往的香客,信徒们并不知晓那老妪从何处来,可是他们感觉到老妪慈目善面,上了年级的香客看着好像三十年前仙姑庵失踪的老尼,于是大家猜忌,这老妪就是失踪了三十年的老尼。 豆瓜爹在家里等了几天,怎么也等不到老婆子回来,他越想越有点害怕,难道老婆子也遭人暗算?老头子决心上一趟县城,无论如何也要把老婆子找回来! 老头子身背一个褡裢,嘱咐儿子媳妇把柴门关进,老头子不在家谁叫门都不要开,豆瓜爹一边走一边后悔着,早知道老婆子会遭遇不测还不如他亲自把信送往凤栖。正走间那豺狗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站在豆瓜爹的对面对老头子做着鬼脸:“老家伙你干的好事,第一次派你送信你就给老子捣鬼”! 豆瓜爹忙说不敢,他心里想由老婆子送信比较保险。结果老婆子走了几天还不见回来。 豺狗子抓住豆瓜爹的衣领,掏心窝子给了老汉一拳:“老家伙你知道把信送到了没有?那封信对大日本皇军非常重要”! 豆瓜爹也不是吃瘦的,索性蹲下来不走了:“豺狗子你不要下巴狗卧在粪堆上,装大狗!你是个啥货色咱心里清楚”! 想不到那豺狗子用日语骂了豆瓜爹一句:“八格”!豆瓜爹在煤矿上只学会了一句日语,就叫做什么八格,那是一句骂人的日语,相当于汉语里边的“他娘的”。豆瓜爹心里吃了一惊,难道说这个豺狗子是个赝品? 可是豆瓜爹只是在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丝毫没有反映。他掏出旱烟袋,装了一锅子旱烟,蹲在地上抽了起来,心想我一个中国的老百姓,就是今天死了这个世界上也不会缺少什么,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豺狗子能把我怎么样! 那豺狗子只是想把豆瓜爹吓唬一下,心里并没有想把豆瓜爹怎么样,看豆瓜爹蹲下来装死狗,又软了下来,他好言劝道:“你以为日本人这碗饭好吃?搞不好就得掉脑袋!以后不管干啥留意一点,不要让别人抓住咱们的把柄”。 豆瓜爹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高声骂道:“****他日本人的先人!他们跑到中国来干甚?害得我一家人好好地妻离子散,还要我给他们办事,没门”! 豺狗子嘿嘿一声冷笑:“别忘了你的儿子还在日本人手里,日本人放你回来也不是没有目的,老家伙,不要在没有爷爷(这里指庙里的泥胎)的庙里骂神仙,在日本人面前耍横才算硬汉”! 豆瓜爹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把褡裢重新背上肩,有点气急败坏地嚷道:“老婆走了几天还没有回来,老汉我没有功夫陪你在这里扯蛋”!说完,把烟锅子别在身后,打算上路。 豺狗子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这时,远远地什么地方传来了汽车的轰鸣,那豺狗子立刻钻进树林里不见了,豆瓜爹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郭团长坐着汽车一路颠簸而来。 郭团长命令司机停下车,招呼豆瓜爹坐进汽车内,这才说:“今天我们去郭宇村找你,听你儿媳妇说你去了凤栖县城,我们一路赶来,在这里碰上了你”。 豆瓜爹探头看看车外,忿然道:“刚才豺狗子正跟我在这里扯蛋,你们汽车一响,那家伙立刻钻进树林子里边不见了”。 郭团长说:“你的情况我们尽在掌握之中,看样子鬼子在凤栖要有一番大的活动”。 豆瓜爹心想不能对郭团长隐瞒,于是说:“前几天豺狗子交给我一封信——” 郭团长接过话头:“你老婆把信送到凤栖县城,结果把信没有交给赵先生本人,而是从济世堂门缝塞了进去”。 豆瓜爹诧异:“我老婆现在哪里”? 郭团长诡秘地一笑:“你老婆在仙姑庵出家做了尼姑”。 第246章 昨夜天黑,谁也没有看清豺狗子的真面目,这阵子大家看着这个人挺像昨晚上看见的那个汉子,但是谁也不敢肯定。大家犹豫着站在那汉子面前,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行动。 那人正坐在桌子边吃饭,面前放一碟子黄花木耳拌野猪肉,一只黑瓷碗里盛着半碗烧酒,看样子正吃得惬意。 五个人的突然出现,那汉子并不惊慌,而是站起来,热情地邀请大家入座。王世勇疑惑着,在那人对面的另外一张桌子旁边坐下,那人又朝里屋喊道:“掌柜的,来客人了”! 随着一声吆喝,后屋的门帘掀开,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三十来岁,短衣短裤,看样子精神奕奕,他看见来了客人,招呼道:“客官请坐,请问各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宿”? 王世勇卖个关子,用草帽一边扇凉一边说:“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那男人唱个喏:“好嘞——”!随即从后门出屋。停一会儿出来一个妇人,那妇人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远道来的客人,本驿站规矩,先付帐后上菜”。 牛二上前,摸出两枚银元,交与那妇人,那妇人拿在手里掂掂,说:“客人稍等”。随即提来一只茶壶,在五人面前每人放了一只大碗,给碗里把茶水倒满,说:“客人请用茶”。 五人一边喝茶一边直视着那个喝酒的汉子,那汉子慢悠悠地吃一口野猪肉喝一口酒,全然把五个人不放在眼里,王世勇他们由于不清楚那汉子的来历,也不敢对那人贸然采取行动。看那汉子吃饱喝足,然后背起褡裢,跟掌柜的打了一声招呼,出门扬长而去。 那汉子走后王世勇这张桌子上的酒菜也已经上齐,那个穿着短衣短裤的掌柜看着五个人吃喝,问道:“口味咋样”? 张三一边吃着一边回答:“还行”。 王世勇装着无意问道:“刚才来的那个汉字好面熟”。 掌柜的回答:“那人叫做豺狗子,原先就是撇撇沟的老住户,老子死后不务正业,在瓦沟镇瞎混,前多年听说去了山西,最近又不知道从那里冒了出来,不过这一次看起来发了一点小财,王八有钱出气粗,出手阔绰,常在村子里走动”。 几个人一听傻眼了,又让那豺狗子从眼皮底下溜走,看样子豺狗子这个人不好对付,以后要多加留意才是。 大家在驿馆吃了饭,感觉中这家驿馆的掌柜比水芹憨实,况且是男人当家,于是就决定住下来。 这是一幢两进院子,男主人把他们领进后院,看后院住宿的屋子有通炕还有单间,王世勇要了两个单间,王世勇和牛二睡一个单间,其他三个人睡另外一个单间。刚把屋子收拾好,只见几十匹马队驮着山货浩浩荡荡而来。 那些赶脚的汉子从马背上把货物驮子抬下来,拉着马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打滚,然后赶着马上山,在半山腰的山泉边饮马,饮完马后又把马赶进马厩,给马拌上草料,这才开始吃饭。 王世勇有些不解,国共合作以后,赶脚的汉子几乎全走官路,很少有马队走山路,看样子这支马队是这里的常客,这条山路比走官路远许多,赶脚的汉子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走官路走山路? 算了吧,世上的许多事情本身就很难说清,何必要追根究底?看赶脚的汉子们吃得是小米干饭,每人最起码能吃三大碗,吃完饭后天色尚早,汉子们纷纷上炕倒头便睡,明天早晨三更他们就得起来赶路,只留下两三个人在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不停地给马槽里添草添料。 由于相互间并不认识,所以无话。这两天跟那个豺狗子捉迷藏,让豺狗子从眼皮底下溜走,王世勇心里憋闷,躺在炕上不停地抽烟。正在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赶脚的汉子,汉子一进门就问:“你们谁是王队长”? 王世勇从炕上坐起来,说:“我就是。请问客人有什么话要问”? 汉子在炕沿上坐下,掏出自己的烟锅子,跟王世勇对上火,才说:“咱们是自己人”。 “自己人”?王世勇反问了一句,还想问什么,嘴张了一下,没有出声。 汉子掏出一封信,交给王世勇,然后说:“我姓谢,陕北瓦窑堡人,谢子长是我大哥”。 王世勇听闻此话,赶紧下了炕,握紧了老谢的手:“同志,你们来到此地,肯定有什么任务”。 老谢说:“我们从长安返回,马驮子上带回来一些军用物资,首长指示你们把这些军用物资运往河东,山西那边自然有人接应,接头暗号全在信里写着”。 一听说有任务,五个人立马显得兴奋,看样子这支马队是有备而来,解除了王世勇最初的疑惑,谢掌柜说:“给你们留下五驮子货物,首长考虑你们人力有限,再留下两位老同志协助你们,这两位老同志是黄河岸边的老艄公,以前用羊皮筏子渡客,熟悉黄河的水性”。 说着,谢掌柜把在院子里吃烟的那两个人叫进来,那两个人分别做了自我介绍,一个姓李,一个姓刘,王世勇叫他们老李老刘。当下谢掌柜就把分出来的五驮子货物交割给王世勇,王世勇还有些不放心,问谢掌柜:“你们常在这条路上赶脚,这驿站的老板可靠不”? 谢掌柜反问王世勇:“老板没有告诉你什么”? 王世勇茫然:“驿站老板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谢掌柜骂道:“这个侯生福,简直狡猾的跟猴子一样,你往后就放心地住在这里,侯生福是自己人,这家驿站是我军在凤栖的一个物资转运站”。 王世勇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住在这里以后驿站老板对他们特别客气,原来人家早都认出了他们几个人的身份,他们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正说话间那侯生福进来了,他邀请大家:“咱们初次见面,我特意炒了几个菜,喝一杯,咋样”? 王世勇问:要不要把那些睡觉的同志们叫起来,咱们在一起热闹一下? 谢掌柜摆手:“那倒不必了,他们明天还要赶路”。 喝完酒后月上中天,大家又按照驿站老板侯生福的安排,把五驮子枪械子弹全部卸下来,转移到一个地窖里,这才放心睡去。 由于头天晚上睡觉很晚,第二天早晨王世勇他们醒来时太阳已经出来很高,只见整幢院子内静悄悄,昨天停歇在院子内的马队已经不辞而别。大家起来洗了脸,店掌柜侯生福和老婆已经把饭做好,他们的两个儿子正在清理院子里的粪便,看样子这是一户殷实人家,一家四口人把一个驿站经营的井井有条。 吃完饭八个人在后院开会,侯生福老婆负责在前堂招呼客人。侯生福介绍说:“撇撇沟离簸箕掌只有不足二十里路,那条黄河暗道就在撇撇沟和簸箕掌中间,那里水流比较平缓,是东渡黄河比较理想的选择地点之一,再往下走就到了黄河渡口,阎锡山司令长官过河时打造的那只渡船一直孤零零地停靠在黄河西岸,日本鬼子的飞机常在黄河上空巡逻,也不见把那艘渡船炸沉”。 葛有信分析说:“那艘渡船对敌我双方来说都是一个诱饵,这一次把军用物资运到东岸,我感觉那条渡船我们可以利用,索性来一个声东击西”。 王世勇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声东击西法?你给咱详细说说”。 葛有信进一步解释:“我们可以利用那条渡船佯装过河,吸引鬼子的注意力,然后从鹰咀这边的暗道把军用物资运过对岸”。 王世勇转过头来问老李老刘:“你俩水性好,是不是首先潜泳过河,跟黄河对岸我军联络人员接上头,让他们做好准备在对岸接应,然后商定具体渡河时间,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老李老刘当即表态,事不宜迟,我俩今晚就泅渡过河,以猫头鹰的叫声为号,你们听到河对岸猫头鹰的叫声就表明我们渡河成功。 王世勇又对葛有信布置任务:“小葛,你跟郭麻子交往颇深,这一次咱们可以将郭团长利用起来,你可以让郭团长派几个士兵佯装乘船渡河,来掩护我们上游向河东运送军用物资”。 葛有信感觉到郭团长那个人是个直筒子,你不说明目的担心郭团长不会贸然出动。 王世勇说:“要不然咱们两个共同去一下,必要时可以把我们东渡黄河的目的对郭麻子公开,求得郭麻子的支持和参与,也为我们以后的开展工作奠定基础”。 老李和老刘又叮咛:“这次运往黄河东岸的军用物资少说也有一千来斤,王队长必须等我们回来以后再商讨运送方案”。 王世勇回答:“我知道,你们不回来我绝对不会贸然采取行动”。 大家正开会时突然听到前厅饭馆女老板高声招呼客人:“客官请坐,想吃点什么”? 这时暗号,告诉后院正在开会的同志们前边来了不速之客,大家立刻按照侯生福事先安排好的方案迅速躲进地窖里。这里刚刚安顿好,瓦沟镇钱营长的几个巡逻的士兵就来到后院,看样子他们也是常客,见了侯生福直接问道:“侯掌柜,根据内线反映,你这里昨晚歇了几个散客,那几个人来路不明,他们现在哪里”? 第247章 张东梅跟着公公婆婆回到郭宇村,看见自己的老娘一阵心酸,忍不住把扑到老娘的怀里。是呀,爹爹去世不满百天,就这样把老娘丢下是不是有点狠心? 狼婆娘的四个儿子媳妇,惟有大儿媳妇春花最贤淑,最听话。三媳妇张东梅出走时,曾经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大嫂子照看,春花满以为张东梅一两天就会回来,接过孩子细心照管,谁知道张东梅一去不复返,到让春花好不为难,好在刘媒婆能给女儿帮忙,娘俩把东梅的儿子当作亲生儿子抚养,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公婆和公爹抱着孩子去寻找东梅,到让春花老为小孩子担心。这阵子东梅回来了,春花忙将孩子抱过来搂在怀里,仿佛那孩子是春花自己亲生,孩子在春花怀里绽开笑容,让春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停一会儿春花又将孩子还给东梅,东梅将孩子接过,禁不住热泪盈眶。春花在旁边劝道:“日本鬼子杀人无数,跟日本鬼子有深仇大恨的也不至于咱们一家,东梅,听嫂子一句劝,娃是娘心一块肉,以后千万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打日本是男人们的事,我们女人千万不可逞能”。 东梅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点头。娘家妈妈也插话了,把张东梅好一阵埋怨:“东梅,躬硬弦易断,你爹走了,你就是咱家的主心骨,以后不论干啥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长久”! 接着东梅娘对亲家母狼婆娘说:“东魁和东仓赶脚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好不寂寞,我打算把东梅接到我家里住几天”。 狼婆娘立刻说:“东梅刚回来,你也不用回家了,咱们就在我家吃一顿饭,吃完饭后我把你们娘俩送过去”。 东梅娘见亲家母诚心留她,也就不好意思走了,狼婆娘家除过东梅,其他三个儿子媳妇一起上手,不大一会儿就做好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吃完饭后狼婆娘要送亲家母过去,东梅娘把亲家母拦在柴门外边,说:“你一连忙了几天了,就在家里歇歇,几步路就到家了,不要送”。 狼婆娘回到家里,当真累得浑身没劲,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三媳妇,因为她感到张东梅生性倔强,不会就此罢休,说不定还会出走,用什么办法才能留住儿子媳妇的心? 张东梅跟着娘回到娘家,一眼就看见了家里还设着爹的灵堂,灵堂前的香灰已经积攒下厚厚的一层,爹爹的照片上蒙着一圈白布。东梅把孩子交给娘,跪在爹的灵堂前哇一声大哭,爹爹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显现,更加坚定了东梅要替爹爹报仇雪恨的决心。娘抱着孩子一边流泪一边劝道:“东梅,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为了你的儿子,不要太悲恸”。 狼婆娘回到自己屋里坐立不稳,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她不顾劳累又来到亲家母家里,看见娘俩正跪在亲家张大山的灵堂前哭得伤心。 狼婆娘把孙子从亲家母手里接过来,默默地在一旁站立,她也不知道劝说娘俩,感觉到任何语言都显得乏力,停一会儿漏斗子也过来了,漏斗子抱过孙子,狼婆娘把亲家母扶起来,东梅娘又劝说东梅,好容易母女俩止住了哭声,只见漏斗子燃起三炷香,面对亲家的灵堂作揖,口中念念有词:“亲家,我知道你一辈子活得刚正,漏斗子自愧弗如,你还是劝劝你的女儿,千万不可任性”…… 二狼媳妇林秋妹应当说是郭宇村最幸运的女人之一,丈夫二狼从鬼子的刺刀下侥幸逃脱,现在又带领着马队搞起了长途贩运,虽然一个月只回一次家,可那也足以使得林秋妹感觉得意。 上一次二狼回来后在家里住了一夜,给所有的家庭成员都买回来礼品,这个家里缺少了大狼和三狼,二狼成了当然的掌柜。晚上睡下后二狼摸着林秋妹日益胀起的肚皮,把耳朵贴上去,细听着肚子里即将诞生的生命。 林秋妹幸福得有点眩晕,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如果再生一个儿子那就天遂人意。二郎跟媳妇亲亲热热地温存了一夜,第二天微亮就匆匆离去,尽管秋妹有点依依不舍,但她能想得开,村子里许多媳妇失去了男人。 吃过早饭林秋妹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挎着菜篮子,在村子周围的林子里一边挖野菜一边散心,那是一个艳阳天,阳光透过树叶洒到地上,林子里光怪陆离,崖畔上的樱桃熟了,红得透心,女儿伸出胖胖的双手要妈妈摘那树上的樱桃,林秋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有些犹豫。母女俩在樱桃树下坐着,馋涎欲滴。终于,秋妹禁不住诱惑,试探着爬上树,为女儿把那樱桃一串串折下来,落了一地,女儿蹲在地下慢慢地捡拾着,把捡拾起来的樱桃装进篮子里。 谁也没有想到,郭麻子的几个老兵,已经潜伏在树林里,把林秋妹窥探了许久,这几个老兵在棒槌身上占到了便宜,心里痒痒,又相约一起来到老婆尿尿沟,在老婆尿尿沟找不到猎物,于是顺着山坡一直朝上走,不知不觉来到郭宇村旁边的树林里。 突然间,几个老兵看见了,崖畔旁边的樱桃树上,生出一幅美丽的图景,红绿相间中,天降美女,老兵们的眼睛直了,不约而同地朝那樱桃树围了上去。 只见女儿惊恐地站起来,把菜篮子藏到身后,仰起头来面朝树上喊了一声:“妈妈”!林秋妹面朝树下一看,看见了几个老兵饥饿的眼神。 老实说,如果不是怀着孩子,这几个老兵根本就不是林秋妹的对手。林秋妹不慌不忙,从树上溜下,故意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显示自己是个孕妇,意思非常明显,希望那些老兵知趣地离开。 可是老兵们已经被林秋妹的美色牢牢地吸引,有点不由自主,有个老兵等不急了,抢先摸了一把林秋妹的脸蛋,林秋妹顺势把那老兵的胳膊一扭,那老兵立刻成了麻花。 几个老兵不肯善罢甘休,纷纷对林秋妹动手动脚,林秋妹护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用力过猛。突然间秋妹的女儿哭喊着跑出林子,几个老兵心里并不在意,继续对林秋妹发动攻击,眼看着秋妹被老兵们推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人大吼一声,从老兵们身后跳出,噼噼啪啪只几下,那些老兵们一个个被点了穴,僵直在那里,动弹不得。 林秋妹感激涕零:“三妹,多亏了你,你再迟来一步,我就——” 张东梅朝那些老兵们唾了一口:“呸!大丈夫男子汉不去打日本,却跑来糟蹋自己的姐妹”。 那些老兵们只有嘴能动弹,深知张东梅的厉害,他们一起向张东梅告饶,说他们再不敢了,要张姑奶奶饶过他们。 张东梅关切地问林秋妹:“嫂子,你没有事吧”? 林秋妹脸涨得通红:“我这阵子感觉不来啥”。 东梅说:“今天的事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你如果没有事就先回家吧,这几个老家伙交给我来处置”。 秋妹看了东梅一眼,知道这个弟媳生就倔强,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啥,正好婆婆跟女儿也闻讯赶来,秋妹抱着女儿正欲离开,女儿突然伸出手要她的菜蓝。 狼婆娘把菜篮子从地上提起来一看,看见篮子里盛着一些樱桃,看樱桃树下几个老兵呲牙咧嘴,马上明白了一切。老婆子一生什么事情都经过,这阵子她只能保护自己的儿媳,她一手挎着菜篮子一手拉着秋妹的手,说:“秋妹,只要你没事,比啥都强”。 林秋妹把菜篮子从婆婆手里接过,一只胳膊抱着孩子一只胳膊挎着菜篮子姗姗而去,这时,婆婆又开始劝说东梅:“把那几个士兵都放了吧,这样的事情不宜声张”。 张东梅愤然道:“咱村里全剩下一些女人,不把这条路堵死村子里永无宁日”。 婆婆哀叹一声:“各家自扫门前雪,甭管他人瓦上霜。女人不靠男人养活,吃啥”? 那几个男人又一起向狼婆娘讨饶:“老妈妈还是你深明大理,放了我们吧,我们当兵几十年,有家难归”。 张东梅转过身问那几个老兵:“刘副军长郭团长我都认识,你们说说打算把你们几个交给谁来处理”? 点穴只是一个时效,这阵子几个人感觉身上不再麻木,可是他们不敢动弹,害怕张姑奶奶又对他们动粗,一听说要把他们交给郭麻子或者刘副军长来处理,几个老兵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跪下给张姑奶奶磕头作揖,说他们再不敢了,从今后再对郭宇村的女人动歪心思立马变个乌龟! 张东梅笑不出来,感觉中有些伤悲,其实这几个老兵也忒可怜,少年出门,几十年军旅生涯转瞬而过,岁月除过给他们脸颊刻上一些皱褶以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偶然间出来偷情掠艳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一个老兵憋尿了,哭丧着脸说:“姑奶奶实在憋不住了,我要撒尿”! 张东梅转过身,把婆婆的胳膊挽住,说:“娘,咱们回家”。 那几个老兵还没有反应过来,跪在原地没有动弹,这时,狼婆娘转过身,对几个人吼道:“还不快滚”! 那几个老兵这才恍然大悟,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迅速钻进林子里边。 可是狼婆娘还是不放心,问东梅:“二媳妇有没有吃亏”? 东梅知道婆婆问得啥意思,淡淡地说:“婆婆放心吧,二嫂子也会武功,那几个老家伙根本就没有近身”。 第248章 雀儿知道板胡不想要她了,任何男人都不会允许女人背叛自己。唱过戏的女人懂得许多戏文,其中有一出戏叫做“庄子休妻”,话说庄子娶了一个年轻媳妇,为了试验媳妇的忠诚,假装死去,结果丈夫尸骨未寒,那媳妇就跟前来吊唁的庄子的学生调情……今夜,此时此刻,雀儿知道板胡已经下了狠心,况且破镜难圆,她跟板胡之间缘分已尽。雀儿穿衣起来,下了炕,摸索着点亮了油灯,然后端坐在板胡的面前,说出来的话儿凉的透心:“板胡,强扭的瓜儿不甜,我今夜就是死乞活赖地硬跟你过到一起,咱俩往后的日子也难美满,呼风雨给的那些钱是我的卖身钱,给我分一半也理所应当,你把钱分给我,我立刻就走”。 穷乡僻壤的穷山娃,把女人的贞操看得很轻,板胡只是想整整自己的媳妇,并没有真心地撵雀儿走。可是雀儿却当真,年轻人火星子大,一旦火起来也就有点不计后果,板胡扇了雀儿一个耳光,嘴里骂道:“***货,还想要钱?门都没有”! 雀儿捂着脸,半天不吱声,板胡还以为雀儿被他打得害怕了,翻过身呼呼睡去。那雀儿见板胡睡熟,悄悄地下了炕,拿一把剪刀,瞅准了,一下子把板胡的***攥住,板胡疼得坐起来,哎呀一声,睁开眼,看见雀儿手里拿着剪刀,一下子吓得脸色煞白:“雀儿,你想干啥”? 雀儿慢腾腾地说:“我想好了,我这小命不值钱,咱俩一命换一命”。 板胡双膝跪在炕上,雀儿仍然拽住板胡的***不放,板胡告饶道:“钱在炕洞里放着,你要多少就去拿”。 可那雀儿还是担心板胡变卦,用一根麻绳把板胡的**拴起来,一头攥在自己的手里,说:“就按照你刚才说的办,咱俩对半分,你给咱分好,把我应得的一半给我送到我娘家,到我娘家后你还得给我写一纸休书”。 板胡还想耍赖,雀儿就将手里的绳子拽一下,板胡立刻疼得钻心,他知道今夜难逃此劫,只得乖乖地按照雀儿的旨意行事,板胡把银元从炕洞里取出来,分作两半,一半重新塞进炕洞,一半自己背上肩,雀儿手里拽着一根麻绳,拉着板胡开了柴门出了屋子,板胡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背起那袋子银元跟着雀儿来到村子中间。 雀儿突然不走了,翻身问板胡:“你猜,我爹今晚会住在谁家”? 板胡看雀儿稍有松懈,又想偷偷溜走,雀儿抓住麻绳一拽,板胡立马疼得倒在村子路中间打滚,那喊声在寂静的深夜分外阴森,雀儿害怕了,蹲下身子问道:“板胡,疼得厉害,是不?要不你也不用送我了,这里离漏斗子家不远,我去漏斗子家借宿”。 眼看得雀儿背起银元进了漏斗子家的柴门,板胡这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家。 漏斗子睡到半夜,伸手把来喜戳醒,俩老汉惊恐着坐起来,听见院子里雀儿在喊爹,来喜顾不上穿衣,开了门把雀儿迎进屋里,只见女儿半截脸肿胀,身上背一只褡裢,女儿一见老爹哇一声哭了:“爹,板胡把我赶出门,不要我了”。 来喜听得此话气得浑身打颤,立马要穿起衣服寻那板胡算账,漏斗子跟来喜也算拐弯亲家,他点亮油灯,穿起衣服,然后心平气和地问雀儿:“小俩口惹气是常有的事,究竟因啥事惹气?你给叔说清,也许叔能帮你了结”。 雀儿当然不会说出赶脚路上那一档子窝心事,只是说板胡将她卖了二百银元,她又偷跑回来,板胡不要她了,又不给她分钱。她跟板胡打闹了半夜…… 来喜看雀儿背着个褡裢,问道:“孩子,你褡裢里装的是啥”? 雀儿迟疑地将褡裢打开,来喜一看眼直了,褡裢里整整装半袋子银元! 漏斗子听了半天没有听明白,疑惑着问道:“你跟板胡是不是搭在一起,‘放鸽子’欺骗人家的银钱”? 来喜知道自己女儿是个啥货色,心里并不计较那些,这一辈子啥都不缺,就是缺钱,谁不见钱眼开?他拿起来两个银元磕了一下,放到耳朵边一听,铮铮直响。来喜对女儿说:“娃呀,只要有钱,还怕我的女子找不到对象?这些钱一半给爹留下养老,一半给我女子做嫁妆”。 可是漏斗子却想横插一杠子,他沉吟了半天,终于捻着山羊胡子说:“来喜,咱再穷,要穷得有志气,我怕——” 漏斗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来喜父女俩却听出了潜台词,无非是说这是不义之财。来喜老大不悦,可是又不好发作。 雀儿勉强一笑,解释道:“这些钱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是拿命换来的”。 漏斗子不再说啥,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各人的活法不同,咱操那份闲心干啥? 可是雀儿却继续对漏斗子说:“叔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在郭宇村还有些名声,我想让你当个中见人,要板胡给我写一纸修书”。 漏斗子刚想推辞,来喜不容置疑地说:“老哥,你就答应了吧,在郭宇村我们父女俩就全靠你了”。 漏斗子斟酌了半天才说:“有些事我可以帮忙,有些事也不必强人所难,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得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 雀儿有点累了,靠着炕墙闭着眼睛憩息了一会儿,又将眼睛睁开,说出的话有点凄然:“我知道,我们在人们的眼里是一些人渣,不过叔你放心,我只是想让你做个见证,不会把你牵扯进去”。 话既然说道这份上,漏斗子再不答应也有点说不过去。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天不早了,咱们睡一会儿,明天早晨再见机行事”。 漏斗子说完便翻过身睡去,雀儿困极了,也头枕着胳膊昏昏入睡,只有来喜睡不着,怀里抱着那袋子银元激动不已,这辈子穷怕了,突然间天上掉下来一袋子银元砸到他的头顶上,感觉中有点眩晕,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便把正在昏睡中的女儿戳醒来,也不跟漏斗子打招呼,匆匆地走出郭宇村。 那雀儿糊里糊涂被爹拉起来走了一段路,灵醒了,不走了,问爹:“咱们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就不担心漏斗子叔以后怪罪”? 来喜嗔怪女儿:“憨憨娃,郭宇村这条路咱们父子俩走断了,你以后还打算回来”? 雀儿甩脱爹,撅起嘴,说:“我不走,我还要板胡给我写一纸休书,这样我以后再嫁人就没有绊搭”。 漏斗子睡了一觉醒来,看见来喜父女俩已经不辞而别,心里反而感觉轻松,大家亲戚连着亲戚,漏斗子也不想让那档子麻缠事把自己搅合进去。昨天夜里睡得很晚,漏斗子还想睡个回笼觉,翻过身又重新睡去,正睡得香甜时,突然感觉耳朵被人拽住,漏斗子以为是老婆,闭着眼睛伸手在半空里打了一下,嘴里还不三不四地骂道:“去去去!别骚轻”! 谁知道耳朵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漏斗子,你个驴日的货,夜黑地里把来喜父女藏哪了”? 漏斗子一下子翻身坐起,看见了板材那张树皮脸,心头窜出一股无名火,他光身子站起来,推当中的棒棒子像半截蔫黄瓜,来回晃荡。虽然是俩亲家,可是碰到一起就迸出火花,漏斗子呸一口唾了板材一脸,嘴里骂道:“板材我****先人!要不是看在儿女亲家的面上我真想掏出这家伙在你脑门子面前戳几下”! 大儿媳春花正好从公爹门前路过,听见屋子里两个老汉吵架,她想都没想就进屋劝解,看见了公爹一丝不挂……春花满脸含羞退出来,喊婆婆:“娘,你快进去看看,俩亲家打架”。 板材进屋时狼婆娘看见了,心里没有在意,她也不知道来喜已走,以为板材是找来喜,终究是儿女亲家,有时相互间磕磕碰碰也属正常,狼婆娘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喊豹子媳妇:“板兰根,你去劝劝你爹”。 板兰根进屋时公爹已经将裤子穿上,光着上身手里拿一盏老灯台站在炕上,而爹爹板材手里握一根擀面杖站在地上正跟公爹漏斗子对骂,两人都出言不逊,专揭对方的伤疤。板兰根哇一声哭了,埋怨爹:“爹,你这是干啥哩嘛”? 板材简直气急了,当着女儿的面也不管羞丑,竭斯底里地喊道:“来喜那个卖**女子夜黑地里不知道使了啥手段,你三哥板胡的**肿得就像镢把”! 漏斗子闻言一下子把气全消了,他把灯台重新放在炕墙上,穿起上衣跳下炕,拉起板材就走。 板材懵了,一下子甩脱漏斗子的手,问道:“你想干啥”? 漏斗子这才说:“夜黑地里来喜和他的女儿当真来过,我也不知道啥时候走的。咱先看看板胡伤得咋样?村里年轻人都走光了,就剩下咱们两个老头子,要不然咱们把娃弄到城里边去看先生”。 板材迟疑着把擀面杖放下,又蹲在灶火前掏出烟锅子开始抽烟,停一会儿他才说:“板胡是个忤逆,按道理我就不该管他,可是他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要我来找来喜父女俩算账。没想到亲家你倒火星子烧逑,一下子蹦起来老高”。 漏斗子也不计较,这阵子他没法计较,看豹子媳妇捂着脸出去了,这才说:“亲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咱在人前头把人活起来,儿子就不敢对你动粗。不说了,先看娃要紧,你要不去我就先走了”。 板材只得站起来,跟着漏斗子出屋,来到板材家,板胡一见板材回来,立马红脖子胀脸地对老爹吼道:“你就死到外边不要回来,我的事不要你管”! 第249章 在来喜的眼里,钱比什么都贵重,来喜见女儿不走了,背着钱袋子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女儿说:“要不然你先留着,我把这钱给咱拿回家去”。 可是雀儿又不放心爹,爹一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出,那一年哥哥刚结婚,爹把人家新媳妇娘家陪的一对银镯子拿到赌博场里输了个精光,从那以后哥哥就跟爹爹断绝了来往。吃饭没食盐了,娘给了一些钱让爹爹到瓦沟镇买盐,爹爹看见路边有几个老汉摸纸牌,于是就蹲下来摸起了纸牌,一直摸到天黑才回来,娘问爹爹买的食盐哪去了?爹瞪起眼睛反问娘:“你什么时候给过我买盐的钱”? 往事如烟,不胜枚举,雀儿担心爹爹把这么多的钱拿上使坏,暂时放弃了留下来的打算,默默地跟在爹的身后朝家走。正走间突然旁边的树林子里钻出一个人来,那人四十来岁,长着一张瓦刀脸,头戴一顶草帽,站在路中间挡住父女俩的路。 来喜一辈子演过无数戏,这种场面常在戏台上出现,他拉起了戏腔,唱个喏:“客官,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井水不犯河水”。 那人把草帽摘下拿在手里,一只手插在腰间,问道:“来喜,你看看我是谁”? 来喜使劲揉了揉眼,茫然摇头:“我当真不认识你”。 那人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向前走了一步:“再仔细看看”。 来喜还是摇头:“我没有见过你”。 那人声调抬高了八度:“我是豺狗子”! 来喜琢磨了半天,还是摇头:“不像”…… 那人抓住来喜的衣领,大声呵斥道:“我就是豺狗子”。 这时,一直躲得很远的雀儿不得不走上前,对那豺狗子一笑:“咱们一回生两回熟,求求大叔放了爹”。 豺狗子斜起眼睛瞅了雀儿一眼,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他放了来喜,伸出手在雀儿的脸蛋上拧了一下:“你是来喜的女子,对不”? 雀儿知道这种局面怎样应对,她故意羞涩地一笑,说:“这树林子里野虫虫太多,你跟我到我家”…… 豺狗子不傻,不会就此上当。他在瓦沟镇上见过来喜,可是还没有见过雀儿,虽然雀儿有几分姿色,豺狗子还不想把雀儿咋样,他想把这父女俩利用起来,为大日本帝国服务。豺狗子突然换了一种口气,对父女俩说:“路上走累了,咱歇歇,抽一锅子烟”。 来喜忙说:“谢客官,我们不累。我记起来了,你就是豺狗子,豺狗子就是你。我家离瓦沟镇只有二里地,有机会上我家来坐”。说完就想从豺狗子身边溜走。 豺狗子目的没有达到,自然不会放这父女俩走。正在这时林子里突然传来了汽车的轰鸣,豺狗子一下子钻进树林子里边不见了。父女俩又朝前走了一段路,看一辆吉普车开到他们身边停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人,来喜一看大喜过望,原来是郭麻子郭团长。郭团长正准备去瓦沟镇,车上也有空位,正好将这父女俩捎上。 父女俩惊魂未定,幸亏来了郭团长这个大救星,来喜肚子里藏不住话,一上车就说:“哎呀呀郭团长,你是我父女俩的救星,我俩正在路上走时突然间路边闪出来一个人,那人自称是豺狗子,我看怎么都不像”…… 郭团长听得此话立刻让司机把车停下,他坐在汽车里想了一会儿,又让司机开上车继续前行,大家疑惑地看着郭团长,郭团长解释道:“豺狗子早跑了,我们根本就抓不到”。 可那雀儿已经累极了,一上车就头靠在郭团长肩膀上昏昏入睡,汽车不停地颠簸,五十岁的老男人心里残存的那一点激情悄然泛起,侧目看这个女人也有几分姿色……他抬眼看着前边的警卫和司机,再看看坐在汽车里边的女人的父亲,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鼻尖上冒出了汗珠。 郭团长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况且牡丹红已经死去了几个月。这多日子来经历了太多的变故,郭团长空虚的心灵需要填充……雀儿顺着汽车的颠簸,头从郭团长的肩膀上滑落,枕在了郭团长的胸前,郭团长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雀儿的脸颊,那雀儿不知道是睡糊涂了还是故意,竟然把脸贴在郭团长的胸膛…… 这一切当然没有逃出来喜的眼睛,尤其是郭团长伸手去摸雀儿脸颊的瞬间,来喜的心就像被蜂蜇了一下灼痛,可是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咽下了一口唾沫。来喜知道郭麻子的女人已死,那个女人给凤栖人留下了太多的记忆,看着女儿把脸紧贴着郭麻子的胸膛,一只手竟然搂住郭麻子的腰,来喜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突然间一个念头一闪,竟然牢牢地攫住他的心田,何不把雀儿送给郭团长接纳? 转瞬间汽车开到了瓦沟镇,来喜推了推雀儿,雀儿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竟然发觉自己睡觉时流出的涎水已经洇湿了郭团长胸前一大片,她突然间脸红了,对郭团长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恍惚着下车,看着汽车开走了,来喜突然追着汽车大喊:“钱——咱们的钱袋子丢到汽车里边了”! 父女俩追着汽车跑了一段路,好在汽车走了不多远就停下来,郭团长下了车看见父女俩追上来,直接对父女俩说:“你们把一只口袋丢在车上了”。 来喜把袋子背在肩膀上,一边喘气一边道谢:“郭团长,你真是个好人,老汉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就要双膝下跪。 郭团长伸手将来喜扶住:“老人家你可不能那样,你的东西丢在车上我们还你应当”。郭团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顿了一下,然后说:“老人家,你回家先安顿以下,如果不忙的话黑地里你到钱营长的官邸来一下,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这无疑是一条信息,传递到父女二人身上起到了不同的连锁反应,来喜在想:“这郭麻子肯定看上了我的女儿”!而那雀儿却有点伤心,感觉中这身皮肉不值钱,任人骑来任人欺。 来喜回到家里,把钱袋子重重地向炕上一甩,志得意满,唾沫子乱飞,他首先指使老婆:“饭做好了没有”? 老婆两手一摊,有点无可奈何地说:“不知道你父女俩回来,所以就没有做饭”。 来喜马上说:“不用做饭了,咱们今天去瓦沟镇吃馆子去”! 可是那雀儿却向炕上一睡,对娘说:“你跟爹去吧,我不去了,我瞌睡了,累死了,想睡”。 来喜拿了一个水瓢,在水瓮边灌了一肚子凉水,然后对老婆说:“你一辈子跟上我吃苦受累,今天咱也潇洒一回,我引你上街,你看上啥买啥”! 老婆疑惑着摸了摸那口袋,立马吓得目瞪口呆,问老头子:“这么多钱从哪来的”? 雀儿闭着眼,挤出一串眼泪,对娘说:“娘,那些钱是女儿卖身挣来的”? 来喜对女儿瞪起眼:“这娃,话不能那么说,怎么活法也是活人,咱没偷没抢,这钱来得干净”! 老婆子一甩手:“我不去”! 来喜问:“为啥”? 老婆子叹一口气:“你都不看女子的心都烂了,咱等于吃娃的肉哩”。 来喜拿了一元钱,说:“你不去我去,我去给咱割肉”,一边说一边歪歪斜斜地出屋,看那后影都显得骚轻。来喜走后老婆子问女儿:“娃呀,究竟遇到了啥事?你能不能给娘说清”? 雀儿什么都不想说,央求道:“娘,我累了,让我睡会儿,行不”?说毕,头朝炕里边,呼呼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一盏油灯,来喜说:“娃呀,快起来,吃一口,把你收拾一下,咱们去见郭团长”? 雀儿揉着眼睛坐起来,脑子里费劲地想了半天,方才记起了中午发生的事情,她踢拉着鞋出了屋,在茅房撒了一泡尿,神智逐渐清醒,回到屋子对爹说:“爹,你一个人去吧,我不去”。 来喜急了:“这娃,今晚你是主角,你不去怎么能行”? 老婆子在一边替女儿说情:“老头子你都不看咱娃成啥样了,那郭麻子五十多岁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雀儿知道娘误会了,也不打算解释,只是对爹说:“今黑地里我死也不去”! 来喜知道女儿的脾气,只得一个人出屋,他一边走一边想,假如郭麻子提出要跟雀儿结婚,他究竟该不该答应?古往今来兵匪一家,万一郭麻子给他头上撒一把土那可比泰山还重!咱惹不起,但是也躲不开,还是顺水推舟,权且答应下来,再做女儿的工作…… 一边想一边低头走,不知不觉走到鬼子五的老宅院门前,想到过年时这幢院子里发生的惨案,来喜浑身打了个寒颤,门卫把来喜拦住,厉声问来喜干啥?来喜壮了壮胆子,声调抬得很高:“我找你们郭团长”! 门卫担心有诈,故意用枪托赶来喜走,来喜声嘶力竭地喊道:“郭团长,你的卫兵打我”! 郭团长闻声走出门外,看见来喜正站在门外抖索,他关切地问道:“老人家,这些门卫把你打伤了没有”? 来喜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没事,他们不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不知者不为怪”。 郭团长把来喜带进屋子,勤务兵给来喜倒了一杯茶水,来喜端起茶杯吱一口喝干,仄起耳朵等郭麻子问话。 第250章 郭团长关切地问道:“老人家你吃了没有”? 来喜已经吃过了,而且中午吃的是肉,可是这阵子一见郭团长问他,两只眼睛闪着贼光,感觉中面前站着他的“女婿”,在女婿面前来喜必须装模作样,他捋了一下山羊胡子,不置可否,显得沉稳。 正好钱营长进来,郭团长立刻说:“钱营长,让你的勤务兵进来,把这老人带到伙房,安排老人吃喝”。 钱营长虽然来瓦沟镇不久,认识来喜,来喜常在路边摆摊。但是钱营长不好问明原委,自己亲自把来喜带到伙房,并且嘱咐伙夫这老头子是郭团长的客人,不可慢待。 伙房的炉膛已经熄灭,伙夫只得重新生火,给老汉做了一碗肉菜,拿来两个冷馍在火上烤得焦黄,在来喜的秃头上摸了一把,说:“老家伙慢慢吃吧,我看你像郭麻子的岳丈”。 这本是一句骂人的话,来喜好像得了最高奖赏。看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连伙房的伙夫都知道来喜将要做郭团长的岳丈。来喜抹了一把脸,有点怡然自得地调侃道:“能给郭麻子当岳丈也算是烧了高香”。 伙夫没有太在意,开完那句玩笑话就离开伙房,来喜中午已经把饭吃到喉咙眼上,这阵子端起饭碗吃了两口,眼馋肚饱,无论如何再也吃不下了,他有点后悔中午不该在自己家里吃饭,明知道郭团长晚上请他,不知道把肚子留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吃不穷喝不穷,计划不到一世穷,看样子以后做事要瞻前顾后。 这时伙房的门开了,进来一只毛茸茸的黄狗,来喜端起饭碗恐慌地站起来,那狗不认识来喜,以为来喜到灶房偷吃,向前扑了一下,来喜吓得把碗摔在地上,那黄狗也顾不上咬来喜了,吧唧吧唧把地上的肉片子吃了个精光,来喜喊着叫着跑出院子,伙夫闻讯赶来,把狗撵跑,问来喜:“狗咬着你了没有”? 来喜惊魂未散,埋怨那老伙夫:“你个瞎熊,不想让吃了就不吃,干嘛放你弟弟(狗)来咬我”? 伙夫担心钱营长怪罪,忙说:“老家伙你别生气,我给你另做一碗”。 来喜说:“今夜没胃口了,明天叔再来”。 正好这时钱营长来到他俩面前,伙夫忙向来喜使眼色,钱营长问来喜:“老人家你吃饱了没有”? 来喜给伙夫做了一个鬼脸,假装打了一个饱嗝,说:“这位师傅做的肉菜真好吃”。 钱营长说:“郭团长还在等你”。 来喜来到郭团长的住屋,看郭团长正躺在躺椅上喝茶,一见来喜进来,马上站起了问道:“老人家你吃好了没有”? 来喜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他吃饱了,然后坐在郭团长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下垂,静等着郭团长问话。只要郭团长提出要纳雀儿为妻,来喜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他必须欲擒故纵,让郭团长敬重他这个未来的“岳丈”。 郭团长开口说:“我来找你,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你中午见到豺狗子时的情况”。 来喜有点迷瞪,看来他还是没有领会郭团长的意图。来喜唱了一辈子戏,脑瓜子还够用,他稍微顿了一下,便把中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不过最后一句他说得非常肯定:“郭团长,豺狗子虽然离开瓦沟镇已经十多年,但是他的模样不会改变,今天中午遇到的豺狗子不是原来的那个豺狗子,绝对不是”! 郭团长静静地听完豺狗子的叙述,思忖半天,然后斟词酌句地问道:“老人家,我看你是个老实人,分配你一件事情,你可不要告诉任何人,想办法跟那个豺狗子取得联系,争取得到他的信任,然后——”。 郭团长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来喜已经猜到了郭团长的用意,他当即回答道;“郭团长,你说的话我明白,你是要我诱骗豺狗子上当,然后把那家伙”,来喜做了个向下砍的手势,继续说,“不过这样的事情风险太大,老汉我——”。 来喜说到这里也顿了一下,故意不往下说。郭团长宽厚地笑笑,解释道:“老人家你放心,绝对不会把你搅合进去。我只是让你多留意,任何时候首先要保证安全,老人家你说对不对”?看看时间不早了,郭团长随即说:“担心你老人家晚上不安全,我让司机开车送你”。 来喜坐进汽车里有点泄气,看来还是没有攀上郭麻子这个“女婿”,不过来喜还是收获不小,最起码郭团长没有小看自己,相信瓦沟镇没有人坐过汽车,郭团长能派汽车送他,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夜幕中两只汽车灯在村子晃过,让寂静的山村为之震颤,黑暗中一个个人影在来喜面前飘过,来喜知道,那是无知的山民怀着敬畏和恐慌的心情欢迎汽车这个庞然大物。来喜心里涌出一丝自豪:那妈的老子今天也活得人模狗样! 汽车把来喜送到家门口以后轰然离去,那些人影一个个涌到来喜家里,老婆点亮灯惊恐地看着来喜,来喜拈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在村里人面前摆谱:“大家坐吧,郭麻子刚才设宴请咱,吃完饭还专门派专车送回家里”。 大家都非常糊涂,郭麻子为什么要请来喜这个穷得透心的山民?惟有雀儿心里清楚,老爹爹又把她当作一件商品出售。可是雀儿心里不难过,她甚至还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嫁个老男人说不定他还能心疼自己。 村里人虽然有许多疑惑,但是也没有人向来喜打听仔细,大家稍坐,相继离去,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谜底将会解开,来喜那样的人能引起郭麻子的注意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来喜把门关紧,上了炕钻进被窝,老婆子突然坐起来,厉声问道:“老东西你的心叫狗吃了!郭麻子跟你年纪不差上下,你是不是又要把雀儿卖给那郭麻子为妻?” 来喜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显得非常随意:“那有什么不好?七十岁的唐王李隆基不是还宠十八岁的杨贵妃?只是咱有那个心,郭团长还怕没有那个意,最起码今黑里人家闭口没提雀儿一句”。 来喜也算一条老牛筋,也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一辈子活得窝囊,没有人瞧得起他,那郭团长慧眼识珠,把来喜当人看,就奔这一点,来喜就非常想跟郭麻子攀亲。年纪大不是什么问题,张鱼儿就娶了七房姨太太!郭麻子没有老婆,雀儿进门就能扶正,一两年添个一男半女,老夫少妻过得黏糊。 来喜现今有了钱,有吃有喝,穿起了黑丝布裤子,白洋布上衣,小圆口布鞋,戴一顶瓜皮帽,俨然一个暴发户。他每日里在瓦沟镇转悠,见到熟人就主动打招呼。过去那些熟人勉强跟他开一两句玩笑,然后匆匆离去,大家知道来喜现在巴结上了郭麻子,瓦沟镇的老百姓对郭麻子还是有那么一点怵。 来喜知道,那一点钱用不了多久就会枯涸,要想财源滚滚,必须在女子雀儿身上打主意。可是郭团长自从那次见面以后再没有召见他,来喜也没有办法打探豺狗子的消息,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知了来了,落在院子里的树上不停地鸣叫,丝瓜花开了,来喜也买回来半斤茶叶,学会了躺在丝瓜棚下品茶,女子雀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养,又出落得水灵般模样。来喜瞅着女子扭着屁股从面前走过,突然间灵机一动,他为何不主动出击,找****跟郭团长攀亲? 老实说那雀儿内心里对那板胡还是有些眷恋,虽然板胡粗俗不堪,满身坏毛病,可是雀儿心里也时常掂量自己,如果板胡肯来叫她,给雀儿一个台阶,雀儿就会将高就低,跟着板胡回家。可是雀儿等了板胡好长时间,一直不见板胡过来,雀儿失望了,内心里有点失落。爹爹说的郭麻子也不见前来提亲,看来那郭麻子心里根本就没有雀儿,他们那天在汽车里的邂逅仅仅是一次偶然的相遇,雀儿自叹红颜命薄,恍惚着,不知道何处是归宿。 来喜突然心血来潮,把那两箱子皮影搬到院子里来晾晒,看见那些皮影雀儿不由得想起了今年正月他们在郭宇村唱戏的时光,这日子才过去了半年,那种刻骨铭心的时刻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回味。来喜一边晾晒那些皮影人人一边嘱咐老婆:响午早点吃饭,吃完饭咱们去串村子唱戏。 老婆子也坐腻烦了,早都想出门去走走转转,卖艺人就是那样,有时没有人请他们唱家戏,他们就驴驮着戏箱走乡串村,只要有人管饭,有人出一灯麻油,就在村里给人家演唱一晚。有时找不到主家,就在村子里的槐树下为大家清唱,反正女儿回来了,这卖唱的生意又能重新开场。 几乎没有人反对,一家三口吃完饭,用毛驴驮上戏箱出了村,出了村子后老婆才问来喜:“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来喜吆着毛驴,一边走一边说:“咱去簸箕掌,去揣郭麻子的老营”! 老婆不走了,问来喜:“你这戏唱得哪一出”? 雀儿返过来劝娘:“既然出来了,咱就不用回去,反正走到哪里都是唱,郭麻子的钱说不定好挣”。 第251章 夜幕降临前的郭麻子军营,显得扑朔迷离,一排新盖的茅屋,一排新挖的窑洞,全部用木栅栏围起。一到夜间,老兵们无事,就聚在一起赌博,赌博是他们消磨无聊时光的唯一办法,大家钱都不多,赌博的规模都不大,有时候输得没钱了,不给也行。军营里一般禁止赌博,但是郭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规定不许闹事,不许大赌,不许赌博的时间过长,有时郭团长也邀请几个人打麻将,大家见好就收,相互间不伤和气。 突然间,哨兵来报:“门外有一家三口赶一条毛驴,他们声称要见郭团长”。 郭团长出了窑洞,借着黄昏的余光他看见了来喜。来喜也看见了郭团长,两人互相问候着抱在一起,看样子好像是一双亲密无间的兄弟。郭团长以为来喜有什么情况要汇报,把一家三口请进他的办公室兼卧室,勤务兵进来给来喜倒水,来喜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立刻说明了来意:“郭团长,我给你送戏来了”。 郭麻子本身是一个戏迷,听得此言大喜,连忙吩咐士兵搭建戏台,皮影戏郭麻子常看,虽然没有大戏热闹,但是也别具一番情趣,这些日子人的心里发霉了,需要娱乐一番。当然郭麻子没有忘记杨九娃那个好友,当即打电话叫杨九娃上山来看戏,那杨九娃接到电话也不耽搁,立刻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和儿子一起来到簸箕掌。 少顷,戏台已经搭建好了,来喜一家三口也已经吃饱喝足,第一出戏仍然演的是“走南阳”,来喜扮演刘秀,雀儿扮演村姑,两人你来我往,相互间说着酸话调情,把满营老兵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父女俩竟有这等本领。演完“走南阳”后郭团长命人端出一个托盘,托盘内一块红布包着五块银元,来喜大喜,又演了一出“四郎探母”。 演完戏后夜已经很深,郭团长又命伙夫给大家做了一顿夜餐。来喜坐在杨九娃跟郭麻子中间,端起酒杯时有点飘然欲仙,仰起头把一杯酒灌进肚子,他也不顾酒席宴上其他几位军官,放下酒杯后对郭团长说出了一番感慨:“郭团长,曹孟德说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人睁开眼是一天,闭着眼是一世,你说对不”? 大家懵了,看来这来喜文识不浅,不可小觑。大家都抬起头,静等着来喜的下文。 来喜又说:“河东一战,郭团长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那种死不叛节的精神令我等平民百姓没齿难忘,今夜,老夫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久仰大名,特将小女雀儿送与郭团长为妻,万望郭团长不要推辞”。 来喜这文皱皱的几句话让满座皆惊,大家半天回不过神来,感动这个名词显得有点干枯,谁也无法说出内心的感受,还是杨九娃最先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他伸出仅有的一只胳膊结结实实地给了来喜一拳:“伙计,今晚你让我长了见识”! 郭团长端坐着,脸颊度上一层铁质的色釉,每一个棱角都显示出关中汉子那种铮铮铁骨,那形象酷似墓坑里出土的陶俑。他不是不想而是心有所虑,担心这一次又是什么人给他埋坑! 来喜静等着郭团长给他回话,他知道这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豪赌,无论输赢他都不会在意,来喜要的是这种轰动效应。一阵风吹进,饭桌上的蜡烛流泪,远远地什么地方响起了雷声,山雨欲来,大家屏气静心,眼神聚焦在郭团长的脸上,等待着郭团长的回音。 好一阵,郭团长微启双眼,平庸无奇地问了一句:“这件事非同小可,你问过你的女儿没有”? 来喜语塞:“这个——郭团长不必过虑,我的女子虽然是个唱戏的出身,但是非常仰慕英雄,英雄配佳人,千古传颂”。 郭麻子神色黯然:“可是郭某并非英雄,最多是一介武夫。罢了,今夜之事先说到这里为止,待明日郭某亲自问那女子,如果那女子真心以身相许,郭某绝不会草率从事”。 一声闷雷在门口炸响,紧接着一阵暴雨从天而降,不远处,传来了黄河的涛声,少顷,雨停了,一抹阳光涌进窑洞。 大家熬了一夜,此刻睡意全无,杨九娃心热,总担心郭兄打退堂鼓,送****来的买卖不做,人家骂咱是瓷熊(方言,相当于傻瓜)!想那来喜纵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在关老爷门前耍大刀!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郭麻子的缘分到了。勤务兵进来,郭团长命勤务兵把来喜安排到团长的寝室就寐,勤务兵会意地笑了,带着来喜出屋。 郭团长的几个下属围在一起要给郭团长出主意,郭团长朝他们摆摆手,说:“你们也睡觉去吧,这件事太突然,容我再好好想想”。 那几个下属出屋后杨九娃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面朝郭团长一脸坏笑:“郭兄,事不宜迟,趁热打铁,别再犹豫”! 郭团长却显得有些平和:“杨兄,你先坐下,我也睡不着,咱俩啦啦话”。郭团长把跟来喜结识的过程复述了一遍,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几天我托人打听了一下,那个女子已经嫁人,听说跟丈夫打了一架,跑回娘家。咱这种年纪把女子的贞操已经看得很轻,但是起码要没有后顾之忧,不要到后来落了个强娶有夫之妇的骂名”。 杨九娃立马表态:“这好办,郭兄你只要说明这女子出嫁到那一个村子,杨某立刻派人替你调查清楚”。 郭团长忧心地说:“我听说出嫁到郭宇村,公爹叫什么板材,在村里偷鸡摸狗,什么坏事都干。来喜的女婿叫什么板胡,带上刚结婚的媳妇去赶脚,半路上把媳妇卖掉一个人跑回来,反正这里边麻烦事太多,咱不能趟浑水”。 杨九娃显得满不在乎:“这好办,给那板胡一点钱,让他写一纸修书,事情就全都解决了”。 郭团长还是不放心:“你先别忙,让我先问问那个什么”? 杨九娃接上话茬:“听说叫什么‘麻雀’”。 郭团长笑了:“不对,叫雀儿。这件事情必须两厢情愿,只要雀儿肯嫁给咱——”。 杨九娃显得迫不及待:“哪来那么多的穷讲究,女人就那么回事,谁*跟谁亲!只要老兄看上,先把那女人*了再说”。 郭团长虽然心里不悦,但是不好意思给杨兄发火,他沉吟半响,才说:“这件事你派疙瘩回村里调查一下,听说那板胡发了一笔小财,不想要雀儿了,先把那边事情处理好再说”。 转瞬间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伙夫进来问道:“郭团长,早饭做好了,是不是现在开饭”? 杨九娃又朝郭团长笑了一下,调侃道:“今早这饭我们就不瞎搅和了,你跟你‘岳父岳母’和那什么‘鸟儿’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亲热亲热,有什么热得发烫的心里话就尽管说”。 郭团长伸出拳头在杨九娃胸前捣了一下,苦笑道:“真真拿你没法。我也不留你了,你赶快去郭宇村把那件事情办妥,我等候你的佳音”。 杨九娃一声:“遵命”!趔趄着出了窑洞,匆匆吃了一点早饭,便翻身上马,上山去了。 郭团长想了想,杨九娃说得也没有什么不妥,于是命勤务兵把来喜一家三口请进他的窑洞,嘱咐伙夫又炒了几个小菜,郭团长亲自把盏,为来喜和他老婆把酒倒满,来喜端起酒吱一口喝干。 来喜老婆也是个老江湖,她把酒放在面前,问郭麻子:“老婆子我向来不受噘来之食,郭团长你给咱说清,这杯酒是什么意思”? 郭团长脸胀的通红:“这没有什么,是我郭某对你们一家人敬重”。 来喜老婆还想说什么,雀儿把话茬接了过去:“郭团长,我娘没有见过世面,你不要计较”。 老婆子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坚持把要说的话说完:“我这女子跟郭宇村板材的三儿子结婚不到半年,小两口不知道因什么事闹翻脸,雀儿说板胡不要她了,可是我一直没有见过板胡写的休书。郭团长,自古道一女不嫁二男,老头子你不要拿脚踹我,咱不能让瓦沟镇的人戳咱的脊梁”! 来喜气得嘴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那雀儿抹一把眼泪,显得出奇的冷静:“郭团长,我娘说得全是事实,好男儿要担得起、放得下,板胡不算个好男人,即使郭团长不肯接纳我,我也决心跟板胡离婚”! 郭团长满脸惊讶,惊讶这母女俩的坦率,他给来喜重新把酒倒满,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口喝干,说了一席肺腑之言:“东渡黄河之前,就没有准备再回到黄河西岸,这条命是捡来的。昨晚承蒙老先生厚爱,欲将小女许配于郭某为妻,郭某思之再三,有点惶然,这件婚事无论成与不成,郭某都没齿难忘你们一家三口对郭某的信任”。 来喜缓过气来,呵斥老婆子:“你听听,你看看,郭团长那样不好?那样配不上咱的雀儿?唐王李隆基七十岁,不是还宠十八岁的杨玉环?有志不怕年高迈,雀儿,你说对不对”? 雀儿还郭团长一个羞涩的笑。那一刻,郭团长明白了,那雀儿对他有意!心感动了,血脉也加速了流动,按道理五十多岁的人不该有那种冲动,可是郭团长却控制不住,他说得有点忘情:“雀儿,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所有”! 第252章 一大清早,王世勇和葛有信从撇撇沟动身,顺着黄河朝下走,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郭团长的大营,门卫看他们是熟人,也没有通报,直接放两人进去。两人来到郭团长住的窑洞,掀开门帘进屋,正好看见郭团长正招待来喜一家子三口。 来喜看见来了客人,很知趣地带着老婆和女儿离开。八路军曾经对郭团长有恩,郭团长自然对王世勇和葛有信热情招待。勤务兵进来把桌子上的剩菜撤去,又重新给二人上菜,王世勇和葛有信也不推辞,端起饭碗就吃了起来。吃完饭勤务兵进屋泡茶,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谈话。 王世勇说得开门见山:“郭团长,上级命令我们向河东抗日游击队转运一批军用物资,我们把地点选择在鹰咀方向,具体转运时间要等待跟对岸沟通,我们主要是想让贵部配合一下,在下游渡口佯装渡河,转移鬼子视线”。 郭团长静静地听完王世勇的叙述,没有立即答应,他反问王世勇:“你们这次军事行动有没有向刘副军长汇报”? 葛有信直言:“最近凤栖当局好像对我们八路军有所戒备,我们也不清楚原因,这次转运军用物资属于我军单独行动,接下来计划发动转码沟煤矿工人暴动”。 郭团长知道,转马沟煤矿有他被俘的最少一百多名弟兄,他听到这个消息不能不为之心动。可是郭团长又多了一份考虑,刘副军长把郭团长当作知己,郭团长不可能背着刘副军长去单独搞什么军事行动。他沉吟半响,才说:“这次军事行动瞒过刘副军长似有不妥,日本鬼子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打日本大家还是要互相配合”。 王世勇大失所望,他原来以为郭团长会很爽快地答应,想不到郭团长有诸多顾虑,这等于把自己的行动计划告诉了对方,会不会给这次行动增加变数?郭团长看二人面有难堪,又将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俩既然来了就先住下,等待我跟杨九娃商量一下再给你俩回话”。 葛有信跟王世勇相视一笑,有点无可奈何,原来他们以为郭团长经过了东渡黄河的生死博弈,对策反郭团长更有了信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把郭团长当成自己人,现在看来郭团长虽然对他们很友好,可是仍然对****深信不疑,看着院子里停着吉普车,桌子上摆着电话,两人突然明白了,郭团长跟八路军不是一路人。 杨九娃熬了一夜,上山来正搂着老婆睡觉,猛然听到电话响了,拿起电话来骂了一句:“什么****玩意,打扰老子的瞌睡”! 郭团长也不计较,在电话里边嘿嘿一笑:“杨兄,你下来一下,咱俩商量个事”。 杨九娃调侃道:“怎么样?等不急了?把那女子*了再说”! 郭团长正色道:“杨兄,你怎么老没正经?快下来,八路军来人了,跟打日本有关”。 杨九娃一听得打日本,立刻穿起衣服要走,想不到叫那小媳妇香玉拽住,香玉突然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娃他爹,我再不许你打仗,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走”! 杨九娃伸手在香玉的脸蛋上拧了一下,说:“心蛋蛋娃,哥也舍不得你,山下来了熟人,我得下去接应”。说罢,用力撕开媳妇的搂抱,匆匆忙忙下山,一看,原来是葛有信和王世勇两个熟人。 相互间打过招呼,郭团长把二人的意图告诉杨九娃,杨九娃一听立刻拍起胸脯:“只要是打日本,杨某坚决支持,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说干脆点,想要杨某干甚”? 王世勇感觉这杨九娃比郭麻子强多了,说话利索,办事干脆,他站起来要跟杨九娃握手,杨九娃把仅剩的一只手藏在身后,嗓门提高了八度:“咱都是自己人,不要搞啥小动作,有啥话就直说”。 葛有信笑了,看来杨九娃误会了王队长的意图,他深知杨九娃跟郭团长的关系,于是把话说给两个人听:“这次军事行动不需要郭团长跟杨大哥向河东派一兵一卒,只是在河西配合我们的行动,我们计划向河东转运一批军用物资,为组织转马沟煤矿工人暴动做准备”。 杨九娃一只脚站在凳子上,看样子非常激动:“想要我们干啥”? 王世勇这才说:“你们只是派几个人把那艘渡船来回推动一下,必要时打上几枪,转移鬼子们的视线,为我们在上游转运物资创造条件”。 杨九娃有点失望:“这么说来还不是打仗”? 王世勇说:“转运军事物资就是为打仗做准备”。 杨九娃一拍胸脯:“这有什么难的!无非是派几个人打扰鬼子一下,这样的事情相信郭团长一个人就能拿下”。 郭团长一直没有说话,他还是在考虑要不要给刘副军长汇报?假如事后刘副军长怪罪下来,他该如何应对? 杨九娃好像看出了一些端倪,问道:“看样子郭兄还有些为难”? 郭团长这才对王世勇葛有信说:“你们二人先回避一下,这件事我们肯定要为贵军帮忙,只是设计一个完全之策”。 王世勇葛有信出屋以后郭团长这才说:“你知道刘副军长为什么要给我们安装电话,配备汽车?还不是为了笼络、控制我们?目前国共两党面和心不合,这谁都能看得清楚。咱们的马队里边刘副军长安插了他的士兵,目的还不是为了到陕北去侦查八路军的军情!王世勇葛有信也是有目的而来,八路军策反咱俩的计划由来已久,这绝对不是一次单纯的军事行动,而是予借这次军事行动来刺探我俩对待八路军的态度”。 杨九娃大瞪两眼:“哎呀郭兄,你成精了,成了千年的狐狸了,尾巴上长白毛了!这些曲里拐弯的麻缠事我为什么没有想透?我只问你一句,这次咱们该不该帮八路军实施行动”? 郭团长态度非常坚决:“一定要帮,而且还要帮到底”! 杨九娃进一步问道:“怎么个帮法,愿闻其详”。 郭团长说:“这正是我要跟你探讨的问题,咱们既要帮助八路军把武器运过河东,还要在刘副军长那里能够交待过去”。 杨九娃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好像要跟郭团长拼命:“我说郭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瞻前顾后?想当初咱们兵困河东时,八路军拼力相助,这阵子人家有助于我们,我们就该两肋插刀,这样做才够朋友。罢了罢了,我带领着十几个弟兄帮助八路军把军火运往河东”! 郭团长急赤白脸,申辩道:“我已经说过肯定要帮,但是刘副军长那里也不能不考虑。杨兄,你这个直筒子脾气也得改改”。 杨九娃调侃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想丢掉你那顶乌纱帽,害怕刘副军长把你撤职。我说郭兄呀,干脆把那个什么鸟团长辞掉,跟我一样,天不收地不管,快活几年,死了算逑”。 郭团长哀叹一声:“不是那个道理,想我一个败军之将,能得到党国如此宽容,唯有肝脑涂地,报效党国”。 杨九娃突然间有点可怜起郭麻子了,这个关中莽汉,一辈子只知道效忠,原来效忠杨虎城,现在又效忠刘副军长。看来再争执下去也争不出啥结果,他只得退后一步:“这好办,这次行动郭兄你就不要出头,刘副军长要怪罪下来,你就说你不知情”。 郭团长说:“这不可能,这么大的行动瞒不过刘副军长,我的意见还是我直接去一下凤栖,当面跟刘副军长把这件事情讲清楚,就是刘副军长当面制止,也得说出理由”。 杨九娃有点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事不宜迟,要去你现在就去,我等你的消息”。 郭团长两手一摊,说:“现在还不行,要等葛有信王世勇他俩走了以后”。 少顷,两个八路军进屋,王世勇问道:“郭团长,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郭团长回答:“商量好了,你们什么时候行动,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在下游负责接应”。 两人道声谢谢,出了大营一路朝北而去。走到半路上葛有信对王世勇说:“王队长,看来我们对当前的斗争形势估计不足,不应该过早地暴露我们的行动目标”。 王世勇沉吟半响,附和道:“我也有同感,假如郭麻子把我们的行动计划向刘副军长汇报,那时我们将会非常被动。最坏的可能是这一批枪械被刘副军长没收”。 葛有信感觉问题的确严重,他带着征询的口气问道:“要不然我们把这批枪械转运出去”? 王世勇叹道:“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转运到那里都不安全”。 葛有信突然灵机一动:“要不然转运到杨九娃的山寨”? 王世勇有点举棋不定:“目前这种时刻对谁都不能相信”。 说话间两人来到撇撇沟,张三一见王队长回来立刻汇报说:“刚才来了刘副军长几个巡逻的士兵,向店掌柜侯生福打听我们的行踪,幸亏我们大家都不在驿站,不然的话——”。 这时侯生福也进来了,接着话茬说道:“我看撇撇沟说不定也有刘副军长的内线,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开始行动****就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王世勇当机立断:“咱们现在立刻行动,首先把那一批枪械转运到安全地点”。 第253章 葛有信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我的意思是转运到杨九娃的山寨比较安全”。 张三和牛二立刻赞同,他俩前几年就跟杨九娃有过交往,深知杨九娃的为人。王世勇细细一想,感觉中虽然对杨九娃这个人还不甚了解,但是目前看来这是唯一的去处,当即又派葛有信上山联络,驿站掌柜侯生福负责在村子里租赁五匹骡马,年贵元负责在村外观察放哨,张三和牛二负责把骡马驮子绑好,一切都收拾停当以后年贵元慌慌张张跑来,报告说在村外又发现了刘副军长巡逻的士兵。大家匆匆忙忙把驮子抬上骡马背,沿着黄河一直朝下游走去。 五匹骡马驮着枪械前脚刚走,刘副军长的巡逻队后脚来到驿站。侯生福老谋深算,知道这种情况怎样应对,他高声喊道:“伙计,你们真是幸运,我这锅里有刚卤好的猪头肉”。那些当兵的一见有酒有肉就走不动了,一个个坐下来吃了个一塌糊涂。 王世勇他们四个人赶着骡马刚走到半路,迎头碰上葛有信和杨九娃派下山的弟兄,那弟兄遵照杨九娃的旨意,带领着人马从小路上山,杨九娃在聚义堂前亲自迎接。 大家帮忙把马驮子卸在院子里,杨九娃哈哈大笑:“你们也忒大胆,知不知道这里是土匪的山寨?土匪翻脸不认人,就不怕我杨九娃没收了你的枪械”? 王世勇心里一紧张,差点掏出抢来,张三朝王世勇使个眼色,只见葛有信不慌不忙地说:“我们深知杨大哥的为人,杨大哥损人利己的事绝对做不出来”。 张三接着说:“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把这些枪械存在杨大哥的山寨绝对安全”。 杨九娃一摆手:“别给我带高帽子了,我杨九娃也掂得来轻重,这些枪械是用来打日本的,谁昧良心天理不容!放心吧杨九娃不会让人指脊背戳胸膛”! 王世勇这才把心放下,逢迎道:“杨大哥的威名我早都听说,我从心底里佩服杨大哥的为人”。 杨九娃调侃道:“别吹捧了,再吹就把杨某捧上天了,咱今晚先喝酒,一醉方休,明天起来再商量向河东运送枪械之事”。 大家忙活了一天,当真肚子饿了,于是也不推辞,跟随杨九娃进了大堂,早有几个弟兄安排好了酒席,杨九娃王世勇上座,山寨所有的弟兄围满了两大桌,正喝酒间突然哨兵来报:“郭团长已经来到山寨”。 王世勇跟几个八路军办事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样的局面怎样应对。倒是杨九娃听得郭团长上山大喜过望,连忙迎出大堂,两人携手进屋,坐在杨九娃身旁的王世勇和张三赶忙站起来让座,郭团长也不谦让,顺势坐在张三的座位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才对几个八路军办事员说:“我正要找你们,想不到在这里跟你们相遇”。 王世勇心里一紧张,问道:“是不是刘副军长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动计划”? 郭团长又喝了一杯酒,吃了一口菜,才说:“不错,我把贵军的行动计划亲自告诉了刘副军长,刘副军长指示两军一定要密切配合,确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 刘副军长是一名抗日将领,同时又坚决反共,他驻军凤栖身兼两项使命,既要坚决阻击黄河东岸的日军,又要防备凤栖以北的八路军。他不能允许八路军在凤栖地盘发展壮大力量,可是对于八路军的抗日活动又持开放态度。在听完郭团长的汇报以后,刘副军长权衡利弊,感觉到以后还会跟八路军打交道,断然封杀将会带来后患无穷,刘副军长也深知郭团长杨九娃跟八路军的关系,在这事关民族大义的关键时刻,刘副军长网开一面,采取了放纵的态度,给了郭团长一个顺水人情,嘱咐郭团长要慎密部署,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郭团长大喜过望,没有耽搁,即刻返回驻军营地,又马不停蹄地上山去跟杨九娃商量,想不到正好在山上遇见王世勇他们。 杨九娃非常豪爽地端起酒杯,邀请大家干杯,然后把酒杯一把捏得粉碎,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满脸痞劲:“奶奶个怂!我早都知道刘副军长跟咱们对脾气,打日本鬼子咱们大家都有责任”! 王世勇却多了一层顾虑,总担心其中有诈,可是这批军火已经运到山上,目前没有退路。王世勇不敢耽搁,他还要返回撇撇沟去接应老李和老刘,他匆匆吃了几口饭,带着年贵元和牛二赶着五匹骡马离去,临走前叮咛葛有信和张三见机行事,如有什么意外及时汇报。 河东兵败转瞬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郭团长的心情从来没有今天放松,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能为抗日战死疆场,也不枉活人一生。虽然这次行动不跟日本人直接交战,但是也极大地释放了几个月来憋闷的心情,如果这次行动成功,接下来郭团长将会主动请缨第二次东渡,配合八路军参与转马沟煤矿工人暴动! 猛然间听到了山下簸箕掌想起了悠扬的唱戏声,郭团长突然醒悟,原来来喜一家三口没走,他们还在等着郭团长的回音。郭团长心里涌上来一股豪爽,感觉中他不能拂了来喜一家三口的好意,今夜此时,那沉寂了许久的涛声再现,古来英雄爱美人,好男儿战罢疆场战情场,下决心跟那雀儿承欢一晚! 念头既出,郭团长便有点迫不及待,他低头跟杨九娃嘀咕:“是否派个弟兄把那雀儿抬上山来”? 杨九娃何等聪明之人,岂能看不透郭麻子的心里?他用仅剩的一只胳膊猛砸了郭麻子一拳:“郭兄,此乃英雄情结”! 张三跟葛有信傻笑着,不知道郭麻子杨九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来郭麻子杨九娃并无恶意,二人也感觉放心。杨九娃突然调兵遣将,命令他手下的弟兄为郭麻子布置新房。张三侧耳细听山下一个女子在如诉如泣地唱着秦腔,心里突然明白了一切,看来这郭团长也好这一口,今夜那戏子难逃一劫。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顺理成章。山上专门为杨九娃的小女人准备了一乘轿子,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几个弟兄下山台人,点名要那小女子上山清唱,雀儿也不知是计,非常自然地坐进轿子,抬上山来进了洞房,方知道郭团长已经早有预谋,不过雀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心里还是充满期待。 郭麻子年轻时曾经放荡不羁,过手的女人究竟有多少他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待雀儿他却显得认真,感觉中雀儿可能就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女人,极有可能伴陪他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看那轿子抬着雀儿进了洞房,郭麻子没有急不可待,而是有点忧伤地对挚友杨九娃说:“杨兄,我想洗个澡”。 杨九娃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我说郭兄,哪里来那么多的穷讲究?你又不是参禅剃度,需要净身。进去吧伙计,热身子日上更美”! 郭麻子的语气近乎哀求:“杨兄,你就满足郭某这个愿望吧”。 杨九娃不再说啥,带领郭团长来到厨房,厨房里支一口杀猪锅,杨九娃命令手下弟兄给锅里把水添满,然后架起柴禾把水烧热,对郭麻子说:“郭兄,山上就这条件,你就将就洗一洗吧”。郭麻子用手试探了一下水热,看杨九娃要走,又一把将杨九娃拽住:“杨兄,帮人帮到底,你给郭某搓搓澡”。 杨九娃诡秘地一笑:“我手上没有劲,我给你叫两个杀猪的弟兄”。 郭麻子拽住杨九娃不放,说:“要不,你也把衣服脱掉,咱俩共同洗个澡”。 杨九娃不肯。他害怕别人看见他的内伤。俗话说山高水高,杨九娃的山寨也有一处山涧,山涧上常年流水不断,弟兄们在上游吃水,在下游洗澡。夏日,常见弟兄们脱得精光,在山涧里嬉戏打闹,可是杨九娃洗澡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把衣服脱掉,一边搓洗一边不住黯然神伤。 郭麻子知道杨九娃的内伤,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今晚特别想看看这个挚友这多年是怎样过来的,郭麻子拽住杨九娃不放手,非要跟杨九娃共同洗澡。 杨九娃突然灵机一动,说:“郭兄,你放开我,我给咱俩取一块香洋碱(香皂)”。 郭麻子疑惑着放开手,过一会儿进来一个弟兄,那弟兄手拿一块香皂,肩膀上搭一条毛巾,对郭麻子说:“郭团长,杨大哥让我给你搓澡”。 郭麻子知道杨九娃不会来了,心里不胜惋惜,他脱光衣服跳进锅里,让那弟兄给他慢慢搓洗,身上的污垢带着酸臭,锅里的水逐渐变浑,洗完澡后那弟兄让郭团长站在地上,他端来一盆清水给郭团长兜头倒下,郭团长顿感浑身清爽。 雀儿看新房内点燃红烛,炕上铺着崭新的被褥,就像做梦一样,生命的航船又将她载入一个陌生的港湾,不过她不后悔,不需要为过去的行为忏悔,感觉中这身子经过几十天的调养,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机,身上那二分水田需要不停地耕耘,她坐在炕上默默地等待,感觉不来恐慌和伤悲。 郭麻子洗完澡,浑身轻松,他抬脚进入新房,有一种老骥伏枥的悲壮,看雀儿坐在炕上面朝他绽开笑靥,郭麻子显得有点忧伤。 第254章 雀儿在郭麻子身下等待着,等待那岩浆突喷的时刻,可是结果令雀儿失望,郭麻子的战车已经熄火,那是一个令人尴尬的时刻,雀儿的等待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安慰,她附在郭麻子耳朵边轻轻地说:“哥吔,你可能太累,不要紧,慢慢来”。 可是郭麻子却有点马失前蹄般的忧伤,这种现象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无可奈何地从雀儿的身上滑落,身子萎缩成一团,轻轻地哀叹一声:“我可能真老了”。 雀儿突然把鼻子耸起,她嗅到了郭麻子身上有一股异香,这种香味引起了她的好奇。其实这没有什么奇怪,郭麻子洗澡时身上涂了香皂。可是当年中国农村的女人连肥皂都很少用,像雀儿那样的女孩子连香皂都没有见过。女人是男人的催化剂,洗过澡的男人浑身清香,让雀儿有一种心醉的感觉,雀儿的一双玉手在郭麻子身上轻轻地抚摸,郭麻子那有些冷却的肌肤开始预热,感觉中冰山的一角开始融化,血管里血流加速,身上重新胀起了那种欲望。 郭麻子的情绪被雀儿调动到极致,那一招一式都显得非常到位,年年月月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雀儿的城廓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休整,又恢复了那种张力和收缩。郭麻子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即将步入生命的冬天,又遇到了雀儿这样一个尤物,两个人都有点贪婪和饥渴,毫不吝啬地给与,又贪得无厌地索取,给予和索取同步完成。好似野狼吞噬麋鹿,听得见酣畅淋漓的嚎叫和无可奈何的哀鸣。猛然间,岩浆突喷,听得见大海落潮时涛声的回流。 雀儿将头枕在郭麻子的肘弯,感受着郭麻子的爱抚,那一刻,她醉了,梦里寻你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年龄不是婚姻的障碍,重要的是,心心相印……雀儿懂得许多戏文,知道中国古代许多经典的男欢女爱,过去发生的一切都随风吹散,明晨太阳出来时,雀儿脱胎换骨,将会翻开全新的一页。 郭麻子静静地躺着,生命中许多片段一幕幕在他面前展现,他可能有负于所有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但是决不可对雀儿负心!雀儿将陪他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雀儿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来喜一夜等不到雀儿回来,就知道那雀儿已经跟郭麻子混在一起,有一种大功告成的酣然,同时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心酸,那郭麻子跟来喜年纪不差上下,虽然能求得一时之欢,可是终究女儿的后半生将要守寡,想到张鱼儿几个小老婆的下场,来喜的心里微微灼痛,人穷疯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他这是明目张胆地把女儿推入火坑! 第二天早晨天微明,来喜就迫不及待地起来,老婆问他干啥?来喜回答:“雀儿一夜没有回家,我感觉心慌,我想上山看看”。 老婆子一下子把来喜的衣服袖子拽住,厉声问道:“老家伙你疯了,跑上山领赏还是领呛?咱的女子咱知道,假如遇见尴尬事,你这老脸往哪搁”? 来喜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说:“我这心里十五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老婆子倒显得坦然:“这人活一生,什么活法都有,你都不看咱那女子,一见郭麻子眼神都不对了,我说你呀,还是正襟危坐,静等那郭麻子给你磕头”。 来喜骂老婆:“你个老家伙,当初你坚决反对,到如今又热烈赞成”。 老婆也不示弱:“你个老东西,当初你使出浑身解数攀郭麻子的高枝,这阵子生米做成熟饭了,后悔顶**用”! 老俩口你来我往,互相顶牛,抬杠抬得热闹。忽闻山上鼓乐齐鸣,一乘轿子由四个人抬着,下山而来,轿子后边郭麻子骑在马上,一身长袍马褂,披红戴花,脸上难掩喜悦之色。转瞬间那轿子在郭麻子的团部大院内停下,郭麻子下了马,来到轿子跟前,把穿戴一新的雀儿扶下轿子,那雀儿一点也不扭捏,落落大方,由郭麻子牵着手,来到爹娘面前,早有人在院子内摆好桌椅,杨九娃把来喜老俩口扶得坐在椅子上,那郭麻子牵着雀儿跪在来喜老俩口面前,口内念念有词:“爹、娘,女婿给二老磕头了”。 来喜活了一世,还没有受过如此大礼,此刻面对着一百多名士兵,一个堂堂的团长给来喜下跪,把来喜惊得目瞪口呆,他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把郭麻子扶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郭团长,你是朝廷命官,吾乃一区区山民,领受不起你的叩拜”。 杨九娃咧嘴一笑,有点玩世不恭:“什么狗屁‘朝廷命官’!来喜,你只认他是你的女婿,你是他的泰山!老人家,那郭麻子以后要对你的女子有啥亏待,你就用枣木棍子揍他”! 满院的士兵仰天大笑,连雀儿也笑弯了腰,郭麻子忍俊不禁,吭了一声,这杨九娃有时不分场合,竟敢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丢他的丑,可是郭麻子不好发作,土匪头子就是无冕之王,把什么事情都不看在眼里,郭麻子拿他没有办法。 大家正在喜庆之时,突然黄河对岸枪声大作,簸箕掌离黄河岸边只有一箭之遥,大家风风火火赶到黄河岸边一看,河中心一只羊皮筏子顺水漂流,看得见羊皮筏子看不见人,一排鬼子兵站在岸边一齐朝那羊皮筏子开枪,那羊皮筏子底下好像有人,慢慢地朝黄河西岸靠拢。 老兵们枪法极准,瞄准对岸的鬼子兵撂倒几个,鬼子们疯狂地报复了,纷纷朝黄河西岸打炮。羊皮筏子靠岸了,水下边冒出了两颗人头,大家掩护那两个人上岸,无心恋战,纷纷撤到安全地带。 那两个人正是派往河东去跟八路军游击队接头的老李和老刘,他俩在河东跟八路军游击队长取得了联系,双方设定了联络暗号,约定三日之后以猫头鹰的鸣叫为暗号,王世勇他们负责把那批军用物资发往河东。老李老刘划着羊皮筏子原路返回,想不到遇见了鬼子的巡逻兵,巡逻兵一起朝羊皮筏子开枪,二人仗着水性好,钻进羊皮筏子下边向河西漂游,一直漂游到郭团长镇守的黄河渡口才靠岸,被郭团长的士兵救护上岸。 张三葛有信听到枪响赶下山来,看见老李和老刘平安返回,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张三介绍老李老刘跟杨九娃郭团长认识,老李老刘久在黄河岸边混迹,早就养成了一股子江湖性格,大家很快混熟,相互间称兄道弟。停一会儿王世勇也闻讯赶来,大家在一起相聚,分析对岸敌情,感觉到已经打草惊蛇,对岸的鬼子肯定会加强戒备,给转运军用物资增添了一些变数。 王世勇队长向郭团长道谢,感谢郭团长倾力相救,才使得老李老刘平安返回。杨九娃站在一边眼神怪怪地看着,感觉到这王世勇有点多此一举。郭团长还是懂得一些章法,拍拍王队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江湖上有一句行话,叫做好朋友不言谢。以后咱们在一起共事,就应当不分彼此,感谢这句话容易使得大家生分”。 杨九娃独臂一挥:“奶奶个怂!咱们能在一起相遇也算缘分,今日里咱们先不提东渡黄河转运军用物资之事,庆祝郭兄大婚才是正题,刘备东吴招亲、曹操送来贺礼,咱们“三国”(这里指国、共和土匪)将士齐聚一起,为郭兄喜结良缘开怀痛饮”! 这种场面令王世勇难堪,不知道郭麻子又通过什么手段强抢民女,八路军靠的是纪律严明赢得民心,绝不能跟土匪和兵痞同流合污!可是他们向黄河东岸转运军用物资还得依靠郭麻子和杨九娃,断然拒绝参加这种宴席会给以后的行动增添变数,可是曲意逢迎又跟八路军的纪律格格不入。 老李老刘似乎看出了王世勇脸上的犹豫,装着无意拽了王世勇一下,提醒道:“灵活、机动”。 其实,郭团长并不希望这样大操大办,可是管不住杨九娃的纵容鼓动,杨九娃还要给刘副军长和钱营长打电话,被郭团长紧紧地把手腕抓住,言辞恳切地说:“不可,杨兄,咱们这种年纪再婚,为的是老年的日子不孤独,万不可声张,让刘副军长和钱营长小瞧咱们弟兄”。 宴席进行到一半,黄河岸边传来了飞机的轰鸣。鬼子的飞机常来这一带侦查,往往飞一圈就走,所以大家也没有太在意。只见那飞机贴着山顶飞过,突然丢下了一排炸弹,大家来不及隐蔽,纷纷藏在饭桌底下。那雀儿经不住大家的起哄,正在为大家清唱秦腔。老兵们有人听过牡丹红的清唱,禁不住拿雀儿跟牡丹红对比,听到炸弹声的瞬间,郭麻子几乎想都没想,一下子把雀儿压在身子下边。 第255章 呼风雨从小被在内蒙有权有势的父亲娇惯,放荡不羁,做姑娘时曾经跟许多小伙子有染,不小心怀孕,身居高位的父亲为了掩人耳目,把她嫁给了呼掌柜。跟了呼掌柜不到两年,又跟上赶脚的谷椽私奔。 谷椽谷檩弟兄俩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一开始呼风雨还有那么一点思念,感觉中她为弟兄俩生了一双儿子,究竟那两个儿子是谁的?呼风雨自己也无法说清,弟兄俩个赶脚不在家时呼风雨跟棒槌晚上在一起折腾,虽然是两个女人,女人有女人的滋味和风趣。弟兄两个回家时大家不分彼此,哥哥跟弟弟轮换着跟两个女人睡觉,呼风雨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棒槌的肚子依然扁平,平日里两个儿子棒槌跟呼风雨一人抱一个,村里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两个儿子是两个女人所生。 呼风雨在外野惯了,两个孩子根本拴不住她的心。她知道谷椽谷檩一时半会回不了家,于是把两个孩子给棒槌一甩,自己赶着一群骡马出外赶脚,她一个月准时回一次家,给棒槌驮回米面和生活用品,看两个儿子在棒槌的抚养下活蹦乱跳地成长,呼风雨也感觉放心。 自从把雀儿赶走以后,呼风雨的生活里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女人。呼风雨的身边不缺蒙古壮汉,跟男人睡觉时只是感觉到灼热,如同乱爪挠心,那种刺激令人腻烦,跟女人睡觉时呼风雨却有一种春风拂面的舒心,那种感觉无法言传,只能用心领会。其实同性恋自古就有,有些女人特别喜欢女人。呼风雨决心把棒槌和两个孩子带走,憾觉中孩子和棒槌已经成为她生命的组成部分。 这一次呼风雨赶脚又返回凤栖,她的马队里多了几个蒙古护卫,在东城外的驿站歇脚以后,呼风雨没有置办食物和生活用品,而是让蒙古护卫赶着两峰骆驼跟她一起去郭宇村把棒槌跟两个儿子接到内蒙,郭宇村虽然给呼风雨留下了一生也磨灭不掉的记忆,可是谷椽谷檩一时半会回不来,那块地盘已经拴不住呼风雨的心。呼风雨是一条女汉子,她不会甩下棒槌一个人远走高飞,潜意识里还对棒槌有那么一点情谊,她决心把棒槌一起带走,呼风雨绝对不会让棒槌吃亏。 转瞬间到了五月天,迎面刮来燥热的风。两峰骆驼从郭宇村中间的土路上走过,吸引了郭宇村所有女人的眼球,棒槌抱着两个孩子站在栅栏门前迎候呼风雨的到来,呼风雨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亲了一下,两个孩子一起哇哇哭了,亲生儿子已经不认妈妈。 呼风雨忘不了去看望内蒙同乡林秋妹,看林秋妹的肚子已经鼓起,知道秋妹即将临产,由衷地向秋妹恭喜。那秋妹听说内蒙同乡这一次将一去不复返,禁不住有点伤心。两个女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回到家里时,看两个蒙古壮汉正在院子里逗孩子玩耍,棒槌已经把饭做熟。 大家一边吃饭,呼风雨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谁知道那棒槌听完呼风雨的话以后显示不出来任何感激,反而给呼风雨泼了一瓢凉水:“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郭宇村等谷椽谷檩回来,这把骨头以后就埋在郭宇村”。 呼风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原以为棒槌会高高兴兴地跟着她走,想不到棒槌却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执拗,吃完饭后呼风雨安排两个蒙古壮汉睡在偏房,她自己则跟棒槌睡在同一条炕上,两个女人很自然的相拥,那种炕上的功课她们已经轻车熟路,两个女人在一起亲热了许久,相互间缠缠绵绵,好似蜂蜜那样黏稠得化不开,呼风雨又不失时机地劝说:“棒槌,谷椽谷檩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这两个孩子是谷椽谷檩的,我们一辈子也不会跟谷椽谷檩分开,只是现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郭宇村,咱们二人已经亲如姐妹,我不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棒槌不说话,只是在暗夜里不停地啜泣。呼风雨以为棒槌动心了,翻过身又把棒槌抱紧。那棒槌一边哭一边说:“妹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跟上你我不用吃苦受累。可是你有所不知,如果没有谷椽谷檩弟兄俩,我现在可能早已经被黄河水推到东海里喂鱼,我这条命是谷椽谷檩冒着生命的危险从黄河里捞上来的,我这一辈子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只会做饭抚养孩子和侍候男人,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 夜深了,听得见山村酣睡时的鼾声,鸡不叫狗不咬,隐隐约约传来谁家的孩子在哭。呼风雨看着熟睡中的两个孩子,心里在隐隐作痛,这两个孩子自从生下来以后一直由棒槌抚养,呼风雨跟孩子之间的感情已经生疏,可是孩子是呼风雨所生,是呼风雨生命的延续,呼风雨劝说不动棒槌,于是决定把孩子带走。 两个女人说一会儿话,搂在一起亲热一阵子,好像生离死边,双方都不忍心分开。天亮时呼风雨翻身坐起来,替棒槌抹去脸上的泪珠,然后带着商量的口气说:“大姐姐,既然你选择了留在郭宇村,我也不可能把你捆起来带走,可是两个孩子是我所生,今天我必须把孩子带走”。 棒槌一下子惊呆了,泪眼婆娑地问道:“大妹子,你干脆要了我的命”! 呼风雨哀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不然你跟上我走”。 棒槌是个软弱的女人,立马哭得泣不成声:“大妹子,这两个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但是从小由我抚养,我不知道离开孩子以后能不能够活下去,孩子也离不开我,你就行行好,让孩子留在我的身边,谷椽谷檩回来后,我会让他俩来内蒙找你”。 呼风雨一筹莫展,她一向自信,可是这阵子有点找不到自己,自私是人的本能,呼风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疑虑,她担心两个孩子以后不忍亲娘……两个内蒙壮汉起来了,在院子里伸伸懒腰。呼风雨过去,用蒙古语跟两个壮汉交谈,看得见两个壮汉不住地点头。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棒槌简直来不及考虑,只见两个蒙古壮汉抱着两个孩子,骑上骆驼扬长而去。棒槌跪在地上搂着呼风雨的腿,把额头磕出了血,那呼风雨把一袋子银元摔在地上,然后撕开棒槌,骑着马顺着村道一路奔驰。 棒槌跌跌撞撞,声嘶力竭,大声哭喊着沿着村道追赶了一阵子,跌倒在路旁,村里的女人抱着孩子闻讯赶来,当她们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以后,纷纷摒弃了平日里对棒槌的成见,指责那呼风雨做事太缺德。那些日子疙瘩正好也回到村子居住,感觉到他有责任帮助棒槌把孩子追回,他回家骑上马刚刚出村,猛然听见身后有个女人喊叫:“疙瘩哥,稍等”。 疙瘩回头一看,原来是张东梅。张东梅骑一匹马从后边赶来,她也感觉到呼风雨的行为有点不可思议,两人以前有过交往,相互间在心里都有点敬佩,她也想追上呼风雨问个究竟,孩子是女人的心头肉,东梅也不知道那孩子全是呼风雨所生,还以为呼风雨抱走了棒槌的儿子。 两匹马一前一后,沿着山路直奔凤栖,一直追到东城外的驿站,才将呼风雨追上。那呼风雨看见疙瘩和张东梅结伴而来,心里清楚他们是为孩子而来。疙瘩故意后退一步,让张东梅先跟呼风雨交涉,两个孩子由两个蒙古汉子抱着,呼风雨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显得淡定,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张东梅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拴马石上,然后迎着呼风雨走过去,双手抱拳,首先叫了一声:“呼大姐——”。 那呼风雨不愧是一条江湖女汉子,首先给了张东梅一个下马威:“东梅妹子,我一项敬佩你的为人,但是你有所不知,这两个孩子全是我所生,我把孩子抱走属于自然,为了咱俩的交情,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 张东梅稍微一愣,显得有点无所适从,她勉强应对:“我确实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大姐所生,每日里只见棒槌抱着两个孩子在村子里转悠,不管怎么说你把孩子贸然抱走,那棒槌姐姐一时难以接受”。 这时疙瘩接上话茬:“你们原来是一家,不管遇到啥事都要互相商量,那棒槌在路边哭得死去活来,你这样把孩子强行抱走谷椽谷檩回来后怎样给那弟兄俩交待”? 呼风雨哀叹一声:“疙瘩大哥你有所不知,把棒槌一个人丢在郭宇村我也放心不下,我昨日回村苦口婆心劝说棒槌跟我一同去内蒙,谁知道那棒槌死活不走,我苦与无奈,不得已把孩子抱走。放心吧我绝对不会丢下棒槌不管,你们回去劝说棒槌,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回来”。 东梅跟疙瘩相视一笑,感觉到那呼风雨也说的在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他们只能劝说,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两人原路返回,疙瘩让东梅把呼风雨的话捎给棒槌,看那棒槌睡在炕上不吃不喝,东梅虽然心里替棒槌难过,但是也无能为力。 谁知道刚刚过了一天,呼风雨又将两个孩子送回郭宇村。原来两个孩子自从离开棒槌以后,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一直哭得声嘶力竭,呼风雨没有办法,又将孩子送回棒槌身边。 棒槌大叫一声:“我的儿呀”!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浑身不住地颤栗。 第256章 板胡自从把雀儿赶走以后,开始哪一段时间感觉浑身轻松,那雀儿太浪,两个人在一起没有感情。 白天,板胡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看村里种了许多罂粟,正值盛夏,漫山遍野的罂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两个新媳妇从地畔走过,那袅袅婷婷的身影使得板胡看直了眼。板胡手拄着锄把,站在罂粟地里,咽一口唾沫,心如脱兔,突突跳个不停,潜意识里他变成了王子,两只胳膊搂着两个美貌的王妃……腿中间的棒棒子把裤子高高顶起,眼神也变得扑朔迷离,看着两个女人挎着菜篮子朝板胡走近,板胡有点情不自禁,竟然朝那两个女人猛扑过去……突然,耳朵边响起了熟悉的喊声:“哥吔,你是不是有些头昏”? 板胡猛然清醒,睁眼一看,眼前竟然站着自己的妹妹板兰根和哥哥板脑的媳妇文秀。太阳笑得开心,撒下了漫天金星,板胡的眼里金光四射,脸上冒出了汗珠。 原来,豹子跟板脑出外赶脚,两个新媳妇闲得无聊,常常相约在一起挖野菜,实际上是出来散心,夜间,那板兰根也常不回家,跟嫂子文秀睡在一起,反正村里没有男人,板兰根跟文秀睡觉狼婆娘也感觉放心。这天,两个女人又相约到田间挖野菜,想不到遇见了板胡。 嫂子跟妹妹相视一笑,嘻嘻哈哈远去。两个女人把这次偶然的邂逅完全没有当一回事,很快就丢到脑后,反正一个是板胡的亲嫂子,一个是亲妹子,想那板胡也不会对她俩想入非非。 可那板胡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漂亮女子全让别人占去了,他自己倒娶了一个夜叉!现在雀儿已经走了,板胡从心底里把那雀儿已经抹去,感觉中任何女人都比那雀儿强! 板胡没有心思锄地了,扛起锄来到地头的槐树下,槐树张开巨大的树冠,遮挡住炎炎的太阳,板胡头枕着锄把,看一对喜鹊在树上叽叽喳喳说着情话,心里无厘头地涌出一股无名火,他站起身,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朝树上砸去,喜鹊飞走了,板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风乍起,槐树哗哗笑着,板胡伸出双手一搂,抱住槐树身子哭得忧伤。 渐渐地板胡止住了抽泣,感觉中槐树就是他心目中的女人,他抱着槐树身子不住地扭动,龟裂的树皮使得板胡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感,黏稠的汁液又流出来了,板胡张开双臂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娘等不上板胡回家吃饭,一路找着来到地头,看板胡仰面朝天在槐树下睡着,大声喊道:“板胡,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板胡茫然地抬起头,四下里寻找着,看见娘,哇一声大哭:“娘,你当初为啥不让我娶那文秀”? 娘的心里一阵恐慌,不知道板胡为什么突然提起文秀。她极力劝说儿子:“板胡,那文秀是你嫂子,你哥哥板脑做了青头的****女婿,普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你可不能对你嫂子文秀动坏心思”。 板胡扛起锄头,蔫头耷脑地朝家走,路过村子的场院,看文秀正在场院里赶自家的鸡,那文秀的一举一动是那样的赏心悦目,看得板胡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娘就跟在板胡的身后,板胡的举动让娘有点措手不及,老头子板材已经在村里闹得风风雨雨,再不能让儿子板胡干出啥丢人的事体!娘决心给板胡说一门媳妇,用媳妇拴住板胡的心。 回到家板胡勉强扒拉了几口饭,便回到自己屋子躺在炕上抽起了旱烟,看那一圈圈浓烟从嘴里喷出来,绕着屋梁徘徊,心便酸酸地,似睡非睡。恍惚中那文秀朝他走来,两只眼睛笑成了弯月,樱桃小口红得透心。 板胡惊恐地坐起来,原来旱烟锅子的余火燃着了被子,满屋子浓烟顺着窗子飘到屋外,爹爹板材提一桶凉水,急急忙忙进入屋里,瞅准冒着火星的地方,一桶凉水泼下去,板胡立马变成了落汤鸡。 火总算扑灭了,结婚时的新被褥被火烧了几个大洞,板材在地上不三不四地骂着,板胡知道自己闯下祸了,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娘把爹爹拉出屋子,劝道:“媳妇走了,娃心情不好,你就消停一点,少骂几句行不”? 板胡的身上往下掉着水珠,心里也凉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心里感觉很受伤。他突然想雀儿了,感觉中那雀儿对他不错,是板胡自己心坏了,硬把自己的媳妇从家里赶走……板胡走出屋子,对娘说:“娘,我想去一趟瓦沟镇,把雀儿从娘家叫回来”。 娘看看天,说:“天快黑了,你明天再去,行不”? 板胡转过身,不想让娘看见他的表情。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咛娘:“被子里可能还有贼火,你帮我查看一下”。 二十里山路,板胡不知不觉来到岳父家门前,抬头看满天繁星,低头瞅铁将军把门,这一家三口不知道去了哪里? 板胡想抽烟了,装起一锅子旱烟,一摸身上,没有带洋火(火柴),只得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子,原路返回。 山林里静悄悄,只有夜萤在暗夜里泛着蓝色的光,偶尔,传来一两声蝉鸣。回程路漫漫,板胡的思绪紊乱,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家了,板胡在家门口站了许久……突然转过身,无法遏制的冲动激发了板胡的野性,他几乎毫不犹豫,来到文秀家门口,看门虚掩着,推开柴门进去。这幢院子板材很熟悉,知道哥哥跟嫂子的新房在哪里。好像早有预约,文秀的新房也没有关门,只是谁家的狗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一抹星光透过窗子,板胡瞅准了,嫂子文秀睡得正香,一绺长发掉在炕头。 这真是天遂人意,板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三下两下剥光衣服,上了炕钻进文秀的被窝,那“文秀”啊呀一声,从睡梦中惊醒,借着窗子上透进来的亮光,“文秀”看清楚了,压在她身上的正是板胡!女人奋力把男人从身上推下来,声调里含着悲戚:“哥哥,你怎么*起了亲妹子”?! 板胡一听那声音就完全泄了气,刚才被板胡压在身下的当真就是亲妹子板兰根!原来,自从豹子和板脑出门赶脚以后,两个新婚的女人就经常睡在一起,那天晚上文秀妈妈蜇驴蜂着凉了,文秀睡在妈妈身边给妈妈拔火罐,新屋里只睡板兰根一人,正好板胡进来,把炕上的女子当成了文秀…… 板蓝根长发披肩,丰腴的胳膊好像两根莲藕,无月的夜晚,星光从窗子挤进来,镶嵌在板兰根那光滑的脊背上,好似一串银色的项链。板胡心头那一丝忏悔和自责转瞬即逝,无可遏制的兽性激发了他那不顾一切的冲动。管她是谁,索性一错到底,先受活(方言,相当于逍遥)一晚,哪怕明早起来变成乌龟!板胡把板兰根重新扳倒,身子重重地压了上去,嘴贴在耳朵上威吓道:“不许吭声”!板兰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接着放开手,头迈向一边,一串眼泪从眼里流出。 什么伦理道德?这是一个荒蛮的年代,享受才是硬道理!板胡轻车熟路,在自己亲妹子身上不断地大力起伏,看板兰根不自觉地用双臂搂住哥哥的后臀,板胡仿佛受到了启示,动作越来越猛。 窗子上渐渐地露出了亮光,板胡穿上衣服,在妹妹的耳朵边丢下一句话:“记牢,今夜之事对谁都不能讲”!然后推开屋门,看院子里空无一人,便壮胆走出栅栏门,突然,身后响动了一下,板胡惊恐地回过头,看见了蜇驴蜂满脸恼怒,将一把笤帚甩在村子中间的官路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送瘟神的调子:“是鬼的、入墓堂,是神的、入庙堂。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 第257章 那飞机丢下一排炸弹以后跨过黄河朝东方飞去,大家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相互间摸着脑袋,为逃过一劫而弹冠相庆。 宴会照常进行,大家又起哄,一直要求雀儿给大家唱小曲。那雀儿是个喜欢热闹之人,巴不得在人多的地方显露一手,她用眼睛征求郭团长的意见,看见了郭团长鼓励的笑容,于是一甩长发,唱了一曲张生戏鸳鸯:《急忙忙上楼台呀、急忙忙上楼台,上了呀楼台遇见了张秀才,遇见了张秀才呀小奴家魂不在》…… 情人眼里出西施,郭团长目不转睛地看着雀儿唱歌,几个月来的晦气一扫而光,心里涌上诸多感慨,嗓子眼儿感觉痒痒,这边雀儿刚刚唱完,郭团长便咳嗽一声,可着嗓子吼了一段《斩单童》。 正唱得热闹,突然听见了山路上传来了汽车的响声,郭团长面朝杨九娃直瞪眼:“你这个杨兄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让你把我结婚的消息告诉给刘副军长”? 杨九娃拍拍自己的脑瓜,也显得有点一筹莫展,他极力表白:“郭兄,这件事当真不是我干的,我也感觉到通知刘副军长有点莽撞”。 说话间刘副军长的汽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大家迎出屋子,刘副军长下了汽车跟大家一一握手,然后走进窑洞,看见郭团长大摆筵宴时大吃一惊:“你们这是搞得什么庆祝活动”? 杨九娃笑着解释:“郭兄大婚,本该给刘副军长发请帖,无奈郭兄不肯,他言之刘副军长公务缠身”…… 刘副军长打断话头:“别给我虚晃一枪,新娘子在哪里,让小弟过目”。 郭团长把盏,雀儿给刘副军长敬酒,那刘副军长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才说:“看这女子举止大方,小弟验收合格”。 大家哄堂大笑,想不到刘副军长还这么幽默。大家一致要求那刘副军长上座,刘副军长双手抱拳,向大家致歉:“实在对不起,刘某公务缠身,你们继续吃喝耍闹,不要影响大家的兴趣,我跟郭团长和杨兄说几句话就走”。 郭团长和杨九娃跟随刘副军长来到另一处地方,刘副军长向来做事直爽,说话也不拐弯:“考虑到电话里边有些事情说不清,我就亲自来一趟。根据可靠情报,日本鬼子最近有比较大的行动,极有可能对凤栖城实施轰炸”。说到这里刘副军长顿了一下,问道:“八路军的那几个士兵来了没有”? 郭团长答道:“他们也来参加我的婚礼。要不要叫他们一下”? 刘副军长说:“你把他们的领导请来”。 停一会儿王世勇进来,刘副军长跟王世勇握手,然后把刚才对郭团长杨九娃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强调:“希望跟贵军互通情报,共同应对日寇”。 王世勇首先做了自我介绍,谈到了有一批军用物资要运往河东。不料派过去联络的战士被鬼子发现,幸亏郭团长倾力相救,才使得两个人安全返回。 刘副军长说:“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可能贵军的组织不甚严密,鬼子已经掌握了你们的行动计划,建议贵军此时切勿轻举妄动,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王世勇队长闻言大惊,他告诉刘副军长,这批军用物资运到凤栖才刚两天,除过郭团长和杨九娃,再无人知道他们的行动计划。 刘副军长不以为然,他说:“实际上你们在撇撇沟开始活动的那天夜间,我们已经掌握了贵军的活动”。 王世勇思忖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到达撇撇沟的头天晚上好像碰到了一个人,但是由于天下雨,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面目,据驿站女掌柜水芹介绍,那人叫做什么‘豺狗子’”。 郭团长听闻此言嚷了起来:“郭宇村发现了一个豺狗子,撇撇沟又冒出来个豺狗子,这世上有几个豺狗子”? 杨九娃一只脚站在凳子上,把手一挥:“奶奶个怂,这豺狗子还会分身法不成”? 刘副军长接上话茬:“这正是我们需要探讨的地方,我怀疑,真正的豺狗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现在这个豺狗子只是鬼子用以迷惑我们的一个符号。看样子鬼子派往河西的特务是一个组织,我们必须要加大防备的力度”。 王世勇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破绽,他问得直接:“刘副军长,能否告诉我,是谁把我军的行动目标向贵军反映”? 刘副军长脸上明显不悦,但是他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地说:“在****的防区内,我们有权采取任何行动”。 王世勇解释:“刘副军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天夜里除过豺狗子和女掌柜水芹以外,我们确实再没有见到任何人”。 其实,八路军小分队在撇撇沟活动的消息是钱营长给刘副军长提供的,刘副军长也没有询问钱营长消息的来源,不过,王世勇队长提的这个疑问值得探讨,难道说钱营长在撇撇沟安插了暗哨? 刘副军长抬起手腕看表,说:“天不早了,我还得返回凤栖,今天的敌情我们先探讨到这里,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在各点设防,尽快抓住豺狗子这个人,看看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吉普车在院子里转了一个半圆,刘副军长坐上汽车爬上了山路,他一路走一路思考,必须跟钱营长沟通一下。 路过瓦沟镇,刘副军长的汽车拐进了钱营长的驻地,钱营长已经睡下了,听见汽车响声即刻起床,看刘副军长半夜前来造访,心里暗自紧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行动计划? 刘副军长进了屋子坐下,勤务兵进来上茶,刘副军长摆手制止,张口便问:“钱营长,八路军的小分队在撇撇沟活动的情报你是怎么得到的”? 钱营长心里一紧张,脱口反问道:“怎么啦,难道说那情报是假的”? 刘副军长回答:“情报准确无误,只是这送情报的人是谁”? 钱营长松了一口气:“喔,是这么回事,张德贵说他有一个亲戚在撇撇沟,情报是那个亲戚送来的”。 刘副军长心里涌上一股疑团:“又是张德贵,上一次豺狗子已经死了的消息好像也是这个张德贵提供的”? 钱营长回答:“就是,张德贵是瓦沟镇的保长,据我观察,这个人还比较老实可靠”。 王世勇第一次单独执行军事任务就遇到了阻力,不能不使他心里着急。送走刘副军长以后,王世勇无心参加宴会了,可是他不能冒然把其他几个战友从宴席上叫下来,只是借口身体有点不舒服,提前告退。 葛有信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富有心计,从王队长重返宴会厅的第一刻起,葛有信就发现了王队长心事重重的脸色。看见王队长告退,葛有信也跟着出来,说:“王队长,我送你”。 簸箕掌到杨九娃山寨的路不太远,那天晚上八路军小分队就住在山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上山的路上,葛有信问王队长:“刘副军长找你都说了些啥”? 王队长忧心忡忡地说:“刘副军长告诉我,我们的行动目标已经被鬼子派过来的暗探掌握”。 葛有信不再说话,老李和老刘渡河时乘坐的羊皮筏子被鬼子追杀就预示着什么,看来这次运送军用物资绝不会一帆风顺,必须周密部署,谨慎行动,以防万一。 两个人上得山来,看山上仅留下老管家曾彪一人看守,那几驮子军用物资也没有抬进屋子,就堆放在院子一边,王队长暗自感叹,杨九娃跟本没有把这批军用物资当回事。 下旋月初上,阵阵凉风吹来,夏夜的山林有一种沁人心扉的清香,闹不清这香味从何而来,山下边雀儿如诉如泣的清唱依然迷人,王世勇就势坐在马驮子上,脱下鞋揉了揉困乏的双脚,突然问葛有信:“刘副军长提供的情报究竟可靠不可靠”?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实际上国共两党隔阂很深,相互间挖坑也不是没有可能。葛有信看着一轮明月从黄河东岸的鹰咀上冉冉升起,想了很久,才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谨慎行动才是”。 王世勇有些心急:“可是,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准备,假如三天后我们听到了对岸的联络暗号,敢不敢把这批军用物资发过去?” 葛有信一边思考一边说:“我看,有必要再派一个人去黄河对岸联络”。 王世勇苦笑一声:“我说同志,对岸是敌占区,形势不允许我们来回活动”。 葛有信说:“当初郭团长杨九娃从黄河东岸撤退时,听说黄河下边有一条暗道,咱们是否打探一下,这一次利用那条黄河暗道东渡,就能增加东渡成功的系数”。 王世勇激动了,站起来,脸上胀的通红:“既然有这条暗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葛有信解释:“我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咱们不妨先找杨九娃打探一下”。 可是王世勇有点急不可耐,当时就要下山问个明白。 葛有信说:“王队长你不用着急,咱们还有三天时间,咱们明天再慢慢打听”。 第二天杨九娃起来很晚,王世勇早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可是当葛有信婉转地提出,这次转运军用物资是否可以借道黄河下边的那条暗道时,杨九娃兜头泼了一瓢凉水:“哪有什么暗道?有暗道还能不让八路军打日本使用?我们过黄河时一人鼻孔里插了一根芦苇”! 第258章 葛有信还是坚持己见,为了万无一失,有必要再派一个人东渡黄河摸清对岸鬼子兵最近两天是不是加强了布防?很明显羊皮筏子目标太大,必须潜泳过河。葛有信自告奋勇:“鹰咀下边的那条河道我很熟悉,要不然我过河去再侦查一下”。 王世勇认真思考了一下,勉强答应了葛有信的请求。正值五月十八,月亮上来很晚,几个战友一直把葛有信送到黄河岸边,临行前王世勇交待:“你过河以后就不用再返回,三日后我们等对岸的暗号,以猫头鹰鸣叫三声为准,等不到暗号我们就知道对岸形势有变,转运军用物资的行动只能暂时取消”。 夏日的夜晚,河水见涨。葛有信往鼻孔里插了一根芦苇,准备潜泳过河。临下河前突然有人拽了葛有信一下,葛有信回头一看,原来是刚认识没有几天的老刘,老刘对站在身边的王队长说:“还是让我过河吧,我水性好”。 葛有信犹豫了一下,等待王队长表态,只听得噗通一声,那老刘已经跳下河去,大家在河岸耐心等待,等待黄河对岸老刘发暗号过来。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声铺天盖地而来,黄河发大水了!大家急忙后撤到安全地带,一声闷雷响过,疾风暴雨又兜头砸下,几个人瞬间被雨淋成落汤鸡,大家相互间把胳膊挽在一起,看那暗夜里黄河泛起一排排浊浪,无不替老刘揪心。 暴雨过后,河东岸的鹰咀上生出一弯残月,可是黄河里边的浪头不见消减,反而越来越迅猛,葛有信头上渗出了冷汗,感觉中老刘救了他一命,这么大的巨浪站在河岸都触目惊心,何况亲自去跟激流搏斗!随着时间的消逝,大家的心里越来越沉重,这种现象老李最有经验,他忧心忡忡地说:“最担心老刘被巨浪卷进旋涡”。 西边的残月还在天上挂着,东边的红日又冉冉升起,大家在黄河岸边站了一夜,感觉不来劳累,这时,突然看见老刘赤条条从黄河下游蹒跚而来,衣服已经被黄河水冲得精光。 原来,黄河发大水时老刘还没有游过河中心,根据以往经验,老刘赶紧反过身向回游,谁知一个浪头打来,老刘顺势被河水卷走。幸亏老刘水性好,他一边顺着河水往下游一边寻机向河岸靠拢,慢慢地游到河岸,拽住一棵小树上了河滩。 老刘赤条条爬上河岸,他也不知道河水把他冲走多远,反正就那样一直不停地朝上游走,整整走了一夜。看见战友时心里那股劲顿时消解,整个人已经瘫痪,老刘赤条条躺在沙滩上,嘴里蠕动着,听不清说了些啥。老李把耳朵搭在老刘的嘴上,听见老刘在说:“谁带酒了?喝一口”。 几个人把老刘抬上,朝黄河下游走去,刚走了不大一会儿,只见郭团长的兵士沿路找来。原来杨九娃看这几个八路军战士一夜未归,担心有失,天亮时给郭团长打电话,郭团长听到消息当机立断,派出小分队沿路寻找,大家正好在路上相遇,合兵一起,来到郭团长的大营,郭团长看八路军小分队安然无恙,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黄河水一直暴涨了三天,第四天才慢慢平息。这天晚上,八路军小分队一行七个人又来到黄河岸边,暗夜里看鹰咀上一丝火星闪烁了一下,接着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很明显河对岸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王队长他们回应。 那批军用物资已经运到郭团长的大营,月黑夜,黄河浪头回落,鬼子的警戒放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队长当机立断,命令老刘把暗号给河对岸发过去。 突然,葛有信看到,沿路几十里都有影影绰绰的火星。他还是建议王队长,为了稳妥起见,再派一个人潜泳过河,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往河对岸发送军用物资。 可是王队长感觉有点多此一举,他有点不满地说:“时间不等人,再耽搁今夜就无法完成任务”! 张三还是倾向于葛有信的意见,他向王队长建议:“要么你们准备,我潜泳过河,一个小时后我给你们发暗号”。 葛有信说:“我过河吧,我比你们年轻”。 老李说:“还是我过去吧,我水性比你们好”。 大家争来争去,最后还是老李游了过去。 老李下河以后,大家立刻就把那批军用物资从郭团长的军营向黄河岸边转运,郭团长也组织了一个小分队,协助八路军展开行动。军用物资转运到黄河岸边以后,被分批固定在四只羊皮筏子上,羊皮筏子承载着沉重的枪械,大部分体积沉进河里,人只能推着或者拽着羊皮筏子过河,这样虽然速度较慢,但是增加了保险系数。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大家又在焦急地等待着对岸的暗号。突然,黄河渡口那边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原来是杨九娃按照大家事先商量好的部署,在黄河下游实施佯动,转移敌人的视线。掩护上游八路军的行动。 然而对岸一片死寂,丝毫不见鬼子还击,这种现象很不正常。自从郭团长东渡兵败以后,鬼子们一刻也没有放松河东的警戒,两岸的巡逻队伍经常隔岸互相射击,难道说今夜鬼子兵没有巡逻? 猫头鹰的叫声终于又在对岸响起,不过这次只叫了一次,立马传来了沉闷的枪声,暗夜里老李的喊声格外响亮:“同志们永别了,千万不要上当,有人将我们出卖”! 枪声接连响了几下,听得见老李呼喊的声调慢慢低了下来:“八路军——万——岁”…… 大家脱帽,面向黄河致哀。看样子敌人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动,黄河西岸肯定有鬼子的奸细!暗夜里王世勇握紧了葛有信的手,沉痛地说:“我们的确……不能大意”。 猛然间黄河东岸沿路几十里火把通明,恼羞成怒的鬼子兵一起向黄河西岸射击,一条条火蛇在黄河两岸飞越,那场面蔚为壮观。可是敌人没有想到,他们手里的火把正好成了郭团长杨九娃手下那些弟兄们的靶子,大家瞄准那火把一枪一个,黄河东岸的鬼子丝毫没有占到便宜。 那几驮子军用物资又重新运回郭团长的军营,自此,王世勇才真正相信,刘副军长的忠告绝非空穴来风。 八路军小分队的战士们分析,他们的行动计划很快暴露,证明鬼子兵派往黄河西岸的侦探已经盯上了他们,大家把目标一致对准了豺狗子,认为豺狗子很可疑。可是豺狗子像个影子一样躲在暗中,要想抓住豺狗子绝非容易。 往河东转运军用物资的行动计划暂时搁浅,王世勇当机立断,决定把年贵元派往撇撇沟暂时住下来,负责监视豺狗子的活动。临走时王世勇交待,要年贵元住在水芹的驿站,因为据他们观察,这水芹肯定跟那豺狗子有瓜葛,说不定水芹的驿站就是鬼子在河西的一个据点。 年贵元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心里未免有点紧张。他头戴一顶草帽,身穿对襟白洋布衬衫,黑老布裤子,脚穿一双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背着褡裢,刚走进驿站的院子,只见水芹端一盆子洗锅水隔门泼了出来,一下子泼了年贵元一身,那女掌柜不但不道歉,反而骂道:“进门也不吭一声,你是人还是鬼”? 年贵元无端遭水芹一顿抢白,正待发作时那水芹突然满脸堆笑:“哎呀是熟客,上一次你来过我这驿站歇脚,小伙子进来吧,一共来了几位”? 年贵元瞅着自己被泔水泼脏的白衬衣,强咽下一股恶气。那水芹眼珠子一转,立马说:“小伙子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洗”。 不等年贵元动手,水芹一步走上前,从身后拽住年贵元的衣服领子一下子把衬衣脱了下来,阳光下年贵元裸露出刚刚发育丰满的健肌,那水芹一手拿着衬衣一手摸着年贵元的后背,转过身色迷迷地说:“小伙子,看你还没有沾过女子娃,想不想要个女子娃陪你”? 年贵元看水芹的脸蛋子好像五月的红杏,心里一紧张,裤子里边的棒棒子便适时地把裤子顶起来,水芹看见了,手抓住年贵元的棒棒子一捏,嘴角闪出一丝媚笑:“小伙子等不急了,是不?进来吧,我这屋里没有人,老姐姐帮你把那一点菩萨水水挤出来,泄泄火气”。 从进入院子开始,年贵元一句话也没有说,全是水芹一个人表演。撇撇沟十几户人家分布在十里山沟,一家离一家实际上很远,在那个荒蛮的年代,在黄河岸边的一个穷山沟里,年贵元正在经历着他人生的第一次蜕变。女人是一部无法读懂的书,女人对异性的追求有时不顾一切。那水芹拉着年贵元裤带上的活结一拽,年贵元的裤子立马褪到脚后跟,整个人像一个陶俑,端直地站在水芹的面前,水芹眯起眼睛欣赏着面前的这一尊塑像,脸颊好似睡莲那样绽放,太阳的燃烧使得人眩晕,年贵元彻底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把自己交给水芹享用。两个人就在院子里的柴堆上打滚,相互间索取着对方,好像两头不知疲倦的老牛。 少顷,偃旗息鼓,相互间从柴堆上站起来,穿好衣服。这时,水芹发作了,立马变成了一只母狼:“小伙子你听好了,我知道你是八路,以后必须接受老娘的摆布,如果不听话,老娘立刻把你的丑事向你们长官汇报”。 第259章 年贵元知道,他已经被这半老徐娘攥在手心,想要摆脱这条母狼并不容易。可是最初的年贵元还是清醒的,他能权衡得来利弊,他把衣服穿好,看衣服上留下许多污渍,幸亏身上背的褡裢还在院子里放着,水芹也没有留意褡裢里有什么东西。年贵元走到褡裢跟前,从褡裢里摸出一块银元,心想这阵子就走容易引起女老板的怀疑,还是先将就着住下,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年贵元把银元交给水芹,说:“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住在你的驿站里,我饿了,先给咱做些吃的”。 水芹把银元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说:“我这里许多日子都没有歇客,赶脚的客人全部歇脚在侯生福的驿站那里,上一次你们从我这里走后,又在侯生福的驿站歇脚,这一次为什么要歇在这里”? 年贵元暗自吃惊,看来这个女人已经把他们的行动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索性一语道破天机:“老板娘,不瞒你说,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水芹一笑,立马变得抚媚:“小伙子别跟我打马虎眼,男人我见多了,上炕前好话说尽,一旦得手又将你一脚踢开”。 年贵元又说:“我喜欢你这里僻静,侯掌柜那边歇脚的客人太多”。 水芹变脸比脱裤子还快,她夹枪带棒,嘴里不三不四地骂道:“小伙子,老娘常拿辣子当眼药,要给老娘使手段你还嫩点!我知道你住到这里绝不是为了日**,你肯定还有其他目的”! 年贵元被水芹的几句话刺伤,他把褡裢背在身上,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既然老板娘不喜欢我住在你这里,我就另外去找地方投宿”。 那水芹上前一把将年贵元的褡裢拽住,脸上挤出一丝奸笑:“小伙子你要走容易,把这褡裢留下”! 年贵元感觉到必须摆脱这个女人,他下决心要走,一把将水芹推倒在院子里。说时迟那时快,水芹的屋子里立马冲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也真耐得住气,刚才水芹在院子里跟年贵元干那种事时他都没有出现,看样子也给年贵元下了套子,想把这个年轻人牢牢地套住。那男人上前一把将年贵元的胳膊扭住,年贵元挣扎了一下,看样子他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间神兵从天降,从屋顶上,院子外一下子涌出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团团地把那个男人围住。 这是王世勇跟郭团长、杨九娃精心设计的一出苦肉计,他们充分利用了年贵元年轻幼稚的缺点,事先没有告诉年贵元行动计划,只是让年贵元先住在水芹的驿站,观察豺狗子的行踪,引蛇出洞,目的就是要活捉豺狗子。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十几个士兵一致把枪口对准了豺狗子,豺狗子插翅难逃。 只见那豺狗子慢慢地举起了双手,大家一拥而上,豺狗子突然来了一个旱地拔葱,一下子跃起,站在一个战士的肩头,大家还在惊愕之中,豺狗子已经越过了墙头。 由于大家事先安排,要抓一个活舌头,不要将豺狗子击毙,便于侦破鬼子在黄河西岸设置的特务网络。所以让那豺狗子轻而易举地逃走。不过豺狗子受伤了,留下了一路血渍。大家顺着血渍寻找,找到了一处洞穴,战士们把洞穴围起来,朝洞穴里边喊话,听不到里边有回音。几个头领商议,有必要把围堵豺狗子的消息向刘副军长汇报。 刘副军长闻讯驱车赶来,特意带来了田中和樱花。据刘副军长分析,被围困的‘豺狗子’绝不是豺狗子本人,说不定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日本特务,日本特务在接受训练时首先要弄清中国的风俗习惯,了解中国的风土人情,特别是派往蒋管区的特务,必须是名副其实的“中国通”。其实刘副军长的用意非常明显,就是想利用田中跟樱花瓦解这个日本特务意志,达到活捉这个日本特务的目的。 田中和樱花轮流用日语向洞穴里喊话,听不到里边的回声。刘副军长组织小分队摸索着进入洞穴,突然里边传出来枪声,两个士兵应声倒地,一个受伤一个牺牲。看来这个鬼子负隅顽抗,根本不可能投降。 杨九娃建议用烟熏,鬼子受不了烟熏就会出来投降。于是大家抱来一大堆柴禾,在洞口燃起了熊熊大火,几个人用簸箕奋力把柴烟向洞穴里边扇,一边扇一边呼喊,还是听不到洞穴里边有人回话。 田中站在一边,始终阴沉着脸,不知道这个日本人心里在想什么。可是那樱花却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显得心不在焉。停一会儿田中走到刘副军长面前,说:“要不然是这样,让我进去一下,当面对他把贵军的立场讲清,动员他出来投降”。 可是刘副军长不得不为田中的安全担心,他思考良久,终于决定让部队的日语翻译冒险再进去一回,为了以防万一,日语翻译和几个战士身上裹着厚厚的湿棉被。大家不敢直立行走,匍匐着前进,前行一段停下来喊一阵子话,丝毫听不到里边有回音。眼看着爬到洞子顶头了,只见洞子里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大家一跃而上,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气。 几个人把死人抬出洞穴,在洞子里搜出了手枪和无线电发报机,可是那发报机已经被石头砸得粉碎,手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看样子这日本特务是服毒自尽。 田中在中国军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拉起樱子的手,单膝跪在自杀的日本特务面前,双手合十,为同胞祈祷。杨九娃跟郭团长看不下去了,向前要跟那田中算账,刘副军长命令士兵们制止了杨九娃跟郭团长的鲁莽行为,他忿然呵斥道:“人已经死了,你们还要怎的”? 杨九娃用枪把帽子顶掉,露出秃秃的脑壳:“奶奶个怂,日本人杀死了多少中国同胞?我们为什么要对这些禽兽仁慈”? 刘副军长慨然道:“这不叫仁慈,这叫做人道”! 田中慢慢地替那个同胞把衣服整好,把脸上的血渍擦去。然后站起身,面对刘副军长行了一个军礼,进一步要求道:“刘副军长,我想自己出资给这个同胞买一副棺材,把他就埋在这山上,以后战争结束时能让他的尸骨返回日本故乡”。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把眼神定格在刘副军长的脸上,等着看刘副军长怎样回答。这田中也有点不可思议,竟然得寸进尺,进一步对刘副军长提出要挟。 刘副军长低头看脚下咆哮的黄河,抬头看对面黄河东岸那连绵起伏的山岗,心潮澎湃,有一种壮志未酬的悲壮,他对手下的官兵说:“大家想想看,诸葛亮为什么要七擒七放孟获”? 这是一段脍炙人口的三国故事,每一个看过三国演义的中国人都能对答如流。刘副军长进一步阐明自己的立场:“孙子曰,出师有道、出师有名。我们不兴无名之师,我们进行的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我们要让敌人懂得,正义的力量不可战胜。我们不但要在战场上战胜敌人,还要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感化敌人,尽管这个日本人打死了我们的士兵,尽管他死有余辜,但是我们依然对他实施人道,给他一副棺材,把他葬在这个山头,做个记号,以便战争结束时他们的家属前来祭扫”。 不知谁带头鼓掌,山上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樱子突然呜呜地哭了,她面朝刘副军长鞠了一躬,哽咽着说:“我是一个女流之辈,逼迫卷入这场战争,刘副军长的大度让我感动,中国军队战无不胜”。 田中也深有感慨地说:“我知道,天皇陛下在一个错误的地点,跟一个错误的对象,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刘副军长大手一挥:“你才说对了一半,你们的统治者给中日两国人民都造成了伤害,我们、包括这位不知道性命的殉道者都深受其害”。 谁也没有留意,大家正在山上围剿那个伪装成豺狗子的日本特务之时,年贵元悄悄溜下山来,他要找这个驿站女掌柜算账,年贵元跟水芹的苟且之事肯定已经被八路军小分队的战友发现。 年贵元来到驿站的院内,看见水芹正站在院子内发呆,那水芹早都知道豺狗子是日本特务,她只是听信了日本特务的谗言,那豺狗子说水芹的丈夫在河东给日本人卖命,只要水芹答应给日本人办事,他们夫妻就有可能团圆。 水芹虽然放浪形骸,可是丈夫是孩子他爹,她不可能不替丈夫担心,丈夫原来就是杨九娃手下的土匪,两口子都不怎么省心,老鸹不笑话猪黑,从内心说水芹还是把大部分心思用在丈夫身上,希望孩子有个亲爹。所以水芹相信了豺狗子的谗言,给豺狗子当起了侦探。 年贵元上前一脚将水芹踢倒,大骂那水芹是日本人的走狗,用色相诱骗年贵元下水。水芹给年贵元跪下,向年贵元告饶,她说她只是一个女人,女人需要丈夫,她的丈夫还在日本人的手里。年贵元哪里肯听这些?他必须找女人讨回自己的清白,他左右开弓打女人的耳光,正打得起劲时一个人从身后把年贵元的手抓住,年贵元回头一看,原来是杨九娃的一个弟兄。 那弟兄站在水芹和年贵元中间,极力劝说贵元:“这位小兄弟,我知道你是八路军,这次抓捕豺狗子多亏了你们,可是这女人是我们一个弟兄的媳妇,那个弟兄东渡黄河打日本,至今生死不明,你不能对她无理”。 第260章 疙瘩的两个女人同时出现了妊娠反应,这让疙瘩始料不及。当年贫穷落后的中国,一对夫妻养活六七个小孩属于正常,夏天常见光屁股孩子满村里乱跑,冬天一盘热炕上一大堆孩子在嬉戏耍闹,孩子们土里生来泥里长,养活孩子的成本很低,跟养活一群猪崽一样容易。疙瘩认为自己半辈子人瞎活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那一段日子疙瘩一方面对两个女人心存感激,感觉中两个女人让自己做了一回真正的男人,另一方面心里又酸酸地,在郭宇村疙瘩也算说得起放得下的七尺汉子,竟然容忍自己的老婆跟别人瞎混。 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那个像影子一样的豺狗子已经在撇撇沟被围歼,郭宇村确实安静了一段时期。可是疙瘩却不想很快地回到山寨,他在心里恋着两个女人。每天夜里睡在两个女人中间,伸手摸着两个女人日渐隆起的肚皮,内心里升起一种成就感,******老子终于有本事弄大女人的肚皮! 那一段日子疙瘩闲着无事,便把树林子里边的干柴拖回来,用斧子剁碎,堆垛起来,码成一座柴山。村里的女人抱着孩子远远地看着疙瘩那裸露着酱色肩胛的腱肌,心里头酸酸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天,疙瘩又在劈柴,好像只有劈柴才能释放他多年来积攒的蛮劲,只见豆瓜爹嘴里叼着烟锅子,忧心忡忡地来到疙瘩家院子,疙瘩停止了劈柴,一边擦汗一边问道:“叔吔,你找我有事”? 豆瓜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菊花出来为豆瓜爹倒了一杯茶水,豆瓜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说:“老婆子已经出门多日,至今还不见回来,我听人说已经在仙姑庵出家,被那何仙姑收留。我知道何仙姑原来就是杨九娃的老婆,你跟杨九娃是弟兄,能不能给杨九娃说说,让杨九娃说服何仙姑放老婆子回家”? 有关豆瓜娘在仙姑庵出家的事疙瘩早都听说,原来疙瘩以为那老婆子可能是赌气出走,用不了几天就会回家,结果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还不见豆瓜娘回家,疙瘩感觉他有必要去一趟仙姑庵,把豆瓜娘请回来,豆瓜不在家,这个家里离不开豆瓜娘。 第二天早晨疙瘩起了个大早,迎着晨曦骑马直奔凤栖而去,来到仙姑庵时只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一个老妪一身皂衣,打开山门出了大殿,弯腰弓背,用一把笤帚在清扫院子里的积尘。 疙瘩翻身下马,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豆瓜娘,上前施礼,口称:“大婶,我来接你回家”。 那老尼抬头看疙瘩一眼,答非所问地说:“施主可是前来进香”? 疙瘩惊愕,想那豆瓜娘不可能不认识他,于是大声嚷道:“我是疙瘩”! 老尼茫然摇头:“前世之事已经渺然,老尼只知道供奉菩萨”。 疙瘩进入大殿,卧榻上何仙姑鹤发童颜,已然成仙,只有那长把烟锅子仍是旧物。 何仙姑见疙瘩进殿,面有喜色,慨然道:“恭喜施主,你的两个老婆全部为你怀上了儿子”! 疙瘩吃惊不小,作揖打躬:“谢大嫂吉言,改日儿子满月之时,一定请大嫂前去为孩子祈福”。 何仙姑忿然:“谁是你的大嫂?别惹老尼发火”! 疙瘩知道何仙姑的手段,唯唯诺诺,有点不知所以,他双手抱拳,倒退了一步,一边作揖一边道歉:“疙瘩多有得罪,望菩萨宽恕”。 何仙姑长叹一口气:“老尼知道你来此地的目的,施主还是转过身,从哪里来,原回哪里去”。 疙瘩深知这两个女人尘缘已绝,不再说话,在菩萨面前烧香叩拜,把一枚银元压在香案上,然后站起身,打算离去。何仙姑突然抬高了嗓门:“施主稍等”! 疙瘩转过身,看何仙姑把长烟锅子叼在嘴里,吞云吐雾。疙瘩两手垂下,站立一边,静等着何仙姑说话。 只见那何仙姑哀叹一声:“施主今日难逃一劫,原不打算说破,老尼念施主心地善良,特意提醒施主留意”。 疙瘩又作一揖,口内念念有词:“谢菩萨指拨迷津”。倒退着出了大殿,在拴马石上解下马缰绳,翻身骑马时看见,那豆瓜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正值盛夏,田野里小麦已经收获,炎炎烈日高照,田间小路上尘土飞扬。疙瘩打马扬鞭,说不出的沮丧。上了驴尾巴梁,山里林百鸟噤声,只有知了不住地恬叫,让人无端生出许多烦恼。七十里山路,到达村口的歪脖子树下时正值中午,心想应该给豆瓜爹打一声招呼,豆瓜娘不可能回来了,让豆瓜爹死了这份心。 栅栏门虚掩,疙瘩心想豆瓜爹可能正在屋子里歇响,于是进入院子喊了一声:“叔——”。 听不到豆瓜爹应声,屋子里出来豆瓜媳妇,那媳妇蜂腰黛眉,一双毛眼眼水灵。她把疙瘩叫“哥”,嘴一张,红唇白牙,让人看一眼,心神不定:“哥吔,我爹锄地去了,还没有回来,我听爹说你今日去请娘回家,娘咋还没有回来”。 疙瘩转身想走,无奈双脚定在院子里,好似灌了铅那样挪不动。疙瘩一生很少留意女人,只对自己的洋芋钟情,想不到洋芋跟村里最烂的男人狗剩偷情,还把两个野种生在疙瘩的炕上……疙瘩对洋芋,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情感,既感激洋芋在家里一心一意侍奉他的父母,又痛恨洋芋对他疙瘩不忠……至于菊花,疙瘩只是报恩,因为菊花救了他的生命…… 这是怎么了?疙瘩的胸腔里揣进了兔子,血液加速了流动,这种感觉以前没有,他想他必须赶快离开,担心大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可那水上漂却说:“大哥,我知道你一路走累了,我这里有早晨剩下的米汤,我给你端出来,你先喝一口”。 疙瘩没有留意,那匹马突然挣脱缰绳,朝自己家里跑去。老马识途,不担心马儿跑丢。疙瘩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看水上漂袅袅婷婷地进屋,摇摇晃晃地端出来一瓦盆米汤,脚尖好像踩着水莲,颤颤悠悠地让人心慌。 那水上漂把米汤放在石桌上,身子一趔趄,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下子倒在疙瘩怀里……豆瓜爹正好从栅栏门外进入院子,也没有看清是谁,掂起锄头一下子就向疙瘩头上猛砸下去。 千钧一发的时刻,突听村道上两个女人竭斯底里地大喊:“疙瘩”!疙瘩猛一回头,看见了豆瓜爹那变形金刚一样的脸庞,身子自然一躲,锄头砸到疙瘩肩上,顿感身子麻木。 豆瓜爹惊呆了,他进入院子时看见一个男人在石凳上坐着,儿子媳妇不自觉地倒向那个男人怀里,顿时眼冒金星,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掂起锄头朝那淫棍的头上砸去。疙瘩回过头看他,豆瓜爹方知弄错人了,惊出一身冷汗。 水上漂讪讪地从疙瘩怀里站起来,看看脚下,原来踩着了娃屙下的一堆屎,脚底一滑,不自觉地倒下,正好倒在疙瘩的怀里。 其实,疙瘩真正的救命恩人是那匹马,脱缰的烈马跑回疙瘩家院子,仰起头对着屋内嘶鸣,正在屋子里哄孩子玩耍的洋芋和菊花闻讯出来,看见马回来了,不见疙瘩,两个女人预感到了什么不妙,不顾一切地向村外跑去,正好看见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两个女人不顾一切地发出了惊恐的喊声,疙瘩回头的瞬间,躲过了要命的一劫。 疙瘩捂着肩膀站起来,指头缝隙渗出来殷红的血,疙瘩的两个女人一起跑上前去把疙瘩扶住,怒目圆睁,一致责难豆瓜爹:“为什么要暗算疙瘩”? 豆瓜爹自知闯下大祸,脸上讪讪地,有点尴尬地苦笑一声:“看错人了,我以为遇见了板材那个瞎熊”。 两个女人深知自己的丈夫,坚信疙瘩不会做出调戏水上漂那样的蠢事,有点心痛加埋怨地询问疙瘩:“你跑到人家院子里来作甚”? 疙瘩苦笑一声,说:“完全是一场误会,大家都不要往心里去”。 只有那豆瓜媳妇捂着自己的脚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假装脚歪了,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掩盖自己的心虚。 菊花自幼跟着老爹爹学医,懂得一些偏房,此时,她把豆瓜爹的烟锅子要来,抓一把旱烟摁在疙瘩的伤口上,疙瘩痛得钻心,但是也不能说啥,猛然间记起来从仙姑庵临走时何仙姑送给他的一句话:“施主今日难逃一劫”…… 疙瘩一生不信鬼神,也不相信命运,感觉中人好比一只瞎猪,拱到那里吃到那里。虽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土匪头目,却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至此,疙瘩方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恍惚中老有一只手在暗中操纵着疙瘩的命运,使得疙瘩总能逢凶化吉。 疙瘩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反过来安慰豆瓜爹:“豆瓜娘可能回不来了,你也不要过分在心”。然后回过头看水上漂一眼,让洋芋和菊花扶着他回家。 疙瘩娘看疙瘩受伤回来,兀自吃惊,她知道疙瘩从不主动惹事生非,是不是遭人暗算,疙瘩对两个媳妇摇头,不要他俩说出受伤的实情,只是淡淡地说:“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划破了肩头”。 可是疙瘩娘不傻,明明看见疙瘩受的是钝伤,要不然就是跟人打架,老婆子瞪两个媳妇一眼,厉声问道:“你俩说说,疙瘩究竟是怎么了”?! 两个女人无奈,只得说出了疙瘩受伤的实情。疙瘩淡淡地对娘说:“豆瓜爹认错人了,咱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第261章 李妍在八路军后勤处工作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时期。逃脱了无休止的婚姻纠缠,抚平了心头的累累伤痕,李妍抖落了满身的尘埃,又开始了她新的人生征途。 后勤处是一个庞大的机构,霍大姐所领导的只是后勤处的一个分支,成员几乎全是中央首长们的家属。首长们日理万机,常常不是上前线就是下连队,很少有时间在一起团聚,八路军的队伍迅速壮大,部队的给养常常供不应求,于是,大生产运动悄然兴起,男兵们上山开荒种地,女兵们纺线织布做鞋缝军装。一首脍炙人口的大生产调子在解放区传唱,彰显了那个时代的精神:解放区那么呼嗨,大生产那么呼嗨…… 那天,李妍和她的姐妹们正在把各地送来的军鞋一双双检验,打包,准备送往前线。突然霍大姐兴冲冲而来,对李妍说:“李妍,你先停一下,跟我去一个地方”。 李妍心里忐忑着,不知道霍大姐要把她带到哪里,该不是又为她介绍对象?女人们在无休止的婚姻纠缠中,永远是被动的一方。她拉住霍大姐的手,几乎是在恳求:“霍大姐,你先告诉我,要去哪里?是不是又要为我说媒”? 霍大姐诡秘地一笑:“你去了就会知道”。 李妍甩脱霍大姐的手,不走了,她撅起嘴,嘟囔道:“要是再为我说媒,我宁愿死在这里”! 霍大姐笑得灿烂:“你当真不去”? 李妍疑惑着:“霍大姐,你一向直爽,今天这是怎么了”? 霍大姐一语道破天机:“你爸来了,你去不去”? 李妍急不可耐地问道:“当真?我爹现在哪里”? 在霍大姐丈夫中央z首长那简陋得几近寒酸的办公室兼宿舍内,李妍见到了久违的父亲,父亲明显地消瘦了,风尘仆仆,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李燕不顾一切扑向老爹,头靠在爹爹的肩膀上,失声痛哭。霍大姐和首长知趣地退出,让父女俩在一起团聚。爹爹怜惜地抚摸着爱女的头发,无不关切地问道:“妍儿,你这半年生活得可好”? 李妍对爹爹隐瞒了她遇到的所有不幸,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点头,她只是告诉爹爹,她一到延安就跟年贵明分开了,听说年贵明上了前线。紧接着李妍迫不及待地问爹爹:“我娘可好”? 李明秋告诉爱女:“你娘每天在家里跪在佛像前为她的儿女们祈祷,只要你们都平安,快乐,我们的心就能放得下”。 父女俩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感觉中所有的语言都很苦涩,李明秋只是反复地叮咛孩子:“需要什么你尽管说”。 李妍摇头:“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回家告诉娘,我这里一切都好,我很快乐……”。 可是李明秋明显地感觉到了爱女对他隐瞒了什么,他不便细问女儿的隐忧,只是问女儿:“能否请假回一趟家”? 李妍摇头,说八路军纪律很严,她还没有看到过那个战士请假回家。李妍叮咛爹爹一定要注意身体,等抗战胜利时她一定回家看望爹娘。 李明秋说:“妍儿,你给你娘写几句话,我回家时给你娘捎上”。 李妍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却连一句也写不出,她反复地思考了许久,才写到:“娘,我很好,不要为我担心……”。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转瞬间已经到了吃饭时间,首长特意嘱咐炊事班给父女俩加了两个炒菜,为了让父女俩有更充足的时间交谈,霍大姐和她的丈夫没有陪父女俩一起吃饭。李明秋一边吃饭一边问女儿:“要不要我给你留下一些钱”? “不要”。李妍一边摇头一边摆手:“八路军实施供给制,这里日子虽然过得艰辛,但是要钱没有地方花销,从家里走时你给我带的银元已经被组织没收”。 吃完饭李妍把老爹爹送出很远,李明秋眼圈红红的,劝女儿就此止步,父女俩洒泪惜别,李妍目送着老爹爹走出很远,蓦然回头,发觉霍大姐跟她的丈夫就跟在李妍的身后,李妍再也忍不住了,爬在霍大姐的肩膀上大哭。 不经意间,霍大姐的肚皮一天天鼓起,后勤处的女战士们无不为霍大姐高兴。霍大姐是南方人,跟丈夫一起参加过长征,已经三十多岁了,能怀上孩子确实不容易。当然,最高兴的要算z首长,从枪林弹雨中走过,历经九死一生,心里最清楚这个亲生儿子对首长来说意味着什么,用当年流行的话说,革命自由后来人。 开始那一段日子霍大姐仍然坚持上班,大多数怀孕的女战士都没有休假的时间,有的女同志直到临产的前一天还坚持在第一线,第二天突然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昨天晚上生了小孩。可是霍大姐不同,在当年霍大姐属于大龄孕妇,z首长亲自为霍大姐请假,“强迫”霍大姐提前一个月在家里待产。组织部门为了照顾z首长跟霍大姐夫妻俩,还特意为霍大姐配备了一个保姆。 组织上最初决定让二妮去侍候霍大姐,还专门为霍大姐开了小灶,二妮每天都为首长跟霍大姐做饭,洗衣裳,打扫屋子,闲暇时间便陪着霍大姐散步晒太阳。可是有一天突然前线传来消息,二妮的丈夫刘启来跟日本鬼子作战时受伤了,目前正在八路军野战医院接受治疗,首长指名要二妮前往野战医院陪伴丈夫。侍候霍大姐的使命自然而然地落在李妍身上。 二妮春风满面,穿一身灰色军装,八角军帽戴在头上,两条辫子梳得油光,她来到首长的窑洞门口,嗓子响亮地喊了一声:“报告”! 霍大姐掀开门帘把李妍迎进屋子,手指头在李妍额前点了一下,有点嗔怪和疼爱地说:“妍儿,以后再来时不准喊报告”。 李妍在家时常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饭实在是外行。霍大姐待产的那一段时间,常常是霍大姐亲自做饭,李妍在旁边当帮手,就那样霍大姐也心甘情愿,霍大姐喜欢李妍的开朗和满脸阳光。霍大姐还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把李妍向丈夫推荐,李妍是个才女,八路军的队伍里缺少知识女性。 转瞬间霍大姐到了临产期,组织上安排霍大姐提前住进了医院,并且为霍大姐安排了单间,李妍自然搬进医院里日夜陪伴。那天晚上霍大姐突然肚子疼,立刻就被推进了手术室,z首长闻讯赶来,在手术室外边焦急地来回度步。停一会儿接生大夫出来了,z首长焦急地迎上去。接生员无可奈何地说,胎位不正,需要动手术。 z首长狠狠地掐灭烟头,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可能大家都预感到了什么,当年党中央在延安的首长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医院里焦急地等待,终于,手术室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紧接着护士慌慌张张出来,告诉大家产妇大出血,需要紧急输血! 当年八路军医院的医疗条件较差,由于事先准备不足,等到血源配好时霍大姐已经停止了呼吸。 霍大姐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z首长走上前握了握霍大姐余温尚存的手,接着脱下军帽,在霍大姐的遗体面前久久地伫立,在场的所有首长们都为霍大姐的不幸离世而脱帽默哀,李妍简直惊呆了,想不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结束,她无所顾忌,扑到霍大姐身上大哭。 以后的日子李妍就在医院里住下来,理所当然地当起了新生婴儿的奶娘,每天早晨都看见一个八路军战士把一瓶羊奶放在医院病房的窗台上,李妍把羊奶煮沸,加上白糖,然后精心喂养,婴儿在李妍的精心哺育下,逐渐长得白胖。 有时,z首长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到病房,抱一抱亲生儿子,然后面朝李妍对视一笑,说一句:“小同志你辛苦了”。 这是对李妍的最高奖赏,李妍激动着,给首长敬一个军礼,嘴里回答着:“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首长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感激,突然问了李妍一句:“小同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替你想办法满足”。 李妍猝不及防,她当真没有考虑。两只美丽的眼睛瞪得圆溜,嘴微张,萌得让人心神恍惚。Z首长只瞄了一眼,感觉中如同掣电,浑身麻木。 首长垂下眼帘,把孩子放在床上,好像担心控制不住自己,落荒般逃走。 以后一连几天,再也不见首长出现,可是李妍心里却在想着,怎样对首长提出自己的愿望,她最大的要求就是回一趟凤栖,见一回亲娘,明知道这根本就无法办到,可是李妍仍然心存幻想。 那一日,突然来了后勤处的几位大姐,这些大姐已经来了几次,李妍没有在意。那几个大姐稍坐,便对李妍说:“李妍,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妍费劲想了半天,茫然摇头。那些大姐全笑了,其中一个大姐说:“今天,是这个孩子过满月,也是霍大姐的忌日,z首长可能不来了,我们几个来,为这个孩子庆祝。”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首长的说话声:“谁说我今天不来了”?z首长进入病房抱起自己的孩子,继续说,“日本鬼子发动的侵略战争使多少孩子失去了父母,我们今天舍生忘死地跟鬼子拼命战斗,就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以后永远再不要经历战争”。 紧接着,又来了几个首长,大家一致提议,要为这个孩子过一个别出心栽的满月,借以安慰霍大姐的亡灵。 在八路军后勤医院的大院内,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音乐会,为一个失去妈妈的孩子庆祝满月,八路军的伤员们拄着拐杖,缠着绷带,跟后勤处的女兵们一起,争先恐后地献唱。正是大家有了坚定的信念,才使得艰苦的岁月充满欢乐。 第262章 苍生 随笔 1 你说过,要到生命的源头,去寻觅。 母后怀抱着襁褓中的我,站在茅屋前,朝你招手,你义无反顾地沿着那条山脊,远去,你的背影融化在山的尽头,没有回头。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母后把石头碾压成粉末,填充我饥肠辘辘的腹腔,伴着野葡萄的涩酸和艾蒿的清香,我在鸟雀子的喧嚣中,迎风成长。 那是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女人们用泥巴将茅屋糊的密不透风,遮挡严寒的刺骨,雪花硬硬地砸来,风撞上崖石,发出尖刺的呼啸,旷野里,听得见麋鹿被野狼撕裂时的哀鸣。可那茅屋顶上,却见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腾。女人们用亘古不变的传唱,催眠怀中嗷嗷待哺的生命。 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蓦然睁开眼,看见母后已是满头白发,她用骨针把树叶串起,为我缝制远行的蓑笠。这是最后、最后一晚的陪伴,明日,太阳临盆时,我将会踏上征程,去山的腹腔,寻找父皇。 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北方吹来血腥的风,飞尘弥漫的官道上战马嘶鸣,先辈们倒下了,子孙们前去接应,几千年连绵不断的厮杀,将士们的白骨堆垒成一座座古城。 我背起行囊,沿着父皇走过的路,前行。紫荆花开了,茅屋的木格窗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匆匆的一瞥,让我怦然心动,可我不敢停留,我的肩膀上背负着大山的重托,为了践行那无法改变的承诺,我们、一代代寻觅,实际上付出了所有。 走过荆棘血泪,看山的缝隙里,有一缕紫烟,袅袅升腾。我知道,有烟火的地方,就有生命。面朝大山叩拜,山体自然开裂,一条长廊展现在眼前,顺着长廊前行,熊熊燃烧的大火前,我看见了众多的男人把石头投进火里冶炼,脚下的壕沟里,流动着一条赤色的火龙。 那不是传说,也不是神话,那是一段酣畅淋漓的弹奏,男人们把石头用火化开,打造剑戟和犁铧,场面辉宏,犹如一幅无比壮观的壁画。石碑上镌刻的铭文,记载了石头进化的过程。 我在芸芸众生中,寻找父皇的身影,结果让我沮丧,我看所有的男人都像父皇。肩胛上淌下的汗珠汇成了涛涛大江,你却还在义无反顾地铸造,铸造那属于自己的信仰,谁说水火不能相容?那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妹!水做的骨架经过火的锻造,蜕变得无比坚硬。 把石头交给太阳孵化,转瞬间成长起无数的苍生,数亿年连绵不断地进化繁衍,才有了现今的繁荣。虚掩窗纱,看一抹阳光从窗前悄悄流失,心的一隅,便涌出无端的愁,盘点岁月,竟然发觉一无所获,看一片树叶飘落,便不由得联想起生命的归宿……茅屋中妈妈碗里的眼泪,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有时真的很迷茫,马路上一个老妪摔倒了,在要不要扶起来的问题上讨论了许久……偶然间诸多感悟涌上心头,坐在书案前,却一片混沌,好像什么都想说,什么都说不透,车流、人流、琳琅满目的广告、匆匆前行的脚步、伴随着一张张冷漠的面孔…… 第263章 苍生 随笔 2 正走间,听见有人在身后喊着我的乳名,声音是那样的熟悉,我情不自禁地答应了一声,蓦然回首,看见了你的身影…… 那身影迅速消弭,融入茫茫苍穹,我知道,那是幻觉,你的形象已经镌刻在我的灵魂之中,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会不自觉地显现,如影随形,伴我一生。 木栅栏围起来的院落,泥巴糊成的茅屋,铺满牛粪的村道上阳光在无精打采地行走,记忆中你的身后背着我,弯腰弓背,唱着那首不变的儿歌,寻觅岁月留下的阴影。 种下希望,期待着收获,裁剪云,做成婴儿的尿布,风窜进茅屋,吹散满屋的烟尘,一只大碗,盛满野菜糊糊,饥肠辘辘的父亲狼吞虎咽地将那菜汤吞下,肚子里久久地回响着,流动的水声。而你却低下头,把干瘪的****塞进我的口中。 我的哭声一定很凄惨,伴随着野狼的嚎叫和猫头鹰的哀鸣,那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深深的印痕,半夜里父亲偷偷地起身,看一眼襁褓中的我和昏睡中的娘亲,然后扛一把老镢头,义无反顾地出了茅屋,天亮时,背回来半袋子红薯。 ……后来,被批斗了一天的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屋,你烧了一锅热水,双膝跪在父亲面前,捧起父亲红肿的双脚,慢慢地揉搓……看见父亲用粗糙的双手捧起你的脸颊,茅屋里的水蒸气虚化了爹娘的影像,我似乎看见了相恋中的大山在慢慢地靠拢,妈妈的眼泪滚落在老爹的脸上,老爹的脸颊衍生出铁质的色釉,那是一幅无与伦比的图画,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撼。 我的心在甜蜜地生疼,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难以磨灭的隽永,有时,语言的功能显得苦涩,只能用心灵去感应,感觉中一种信念在升华,一颗种籽在发芽,植入血管的,是一种坚硬的感悟。 我常用母后和父皇来比喻我的父母,其实我的父母是一辈子跟黄土结缘的老农,记忆中他们只认识“斗”、“升”、“尺子”和“秤”,那些陪伴了中国人几千年的量器,装满了他们的人生。记忆中妈妈把爹爹穿旧的褂子改成我上学的书包,幼时的我背着书包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用心去触摸那一个个生涩的字符,感觉中外部世界对我们充满了诱惑,村子里放映一部电影我们都要议论许久。 你的故事里饱含了苍凉,映入眼帘的满是裸露着脊梁的苍生,没有做作,没有娇柔,没有任何装饰,素面朝天,耕耘岁月,把苦涩的日子榨出汁液,喂养嗷嗷待哺的生命,年年岁岁,周而复始,无可奈何地看着太阳长出了胡须,而你还在不知疲倦地坚守,坚守沙漠里的一株梭梭草,坚守黄土垅中的那一抹浅绿。 我是你生命中的那一片绿叶,用自己稚嫩的微笑点缀了你的人生,每当夜幕降临时,我总能看见苍穹中你那睿智的眼睛,你扶着我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我生命中的最后一步也会在你的关注下完成,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重逢,下辈子,我仍然是你的儿女,在公园里,你推着襁褓中的我,悠闲地散步……黄土垅中的岁月也许不会重现,但是现在,我必须不停地镌刻,镌刻那属于我们自己的隽永。 第264章 苍生 随笔 3 那时,混沌的我,拙头拙脑地从地心里钻出,第一次睁开眼,便看见了你站在花蕊间,对我绽开笑靥。 生命中有你陪伴,成长的岁月不会孤单,看那阳婆儿拄着拐杖在林间行走,身后撒落大把珍珠,鸟雀子来回穿梭,播下一串歌声。 这是一个奇特的世界,充满诱惑和陷阱,善良和邪恶共存,鲜花跟毒草共生,成功者志得意满,失意者孤苦伶仃。唯有你忠实地践行岁月的承诺,心甘情愿地把枝桠伸向半空,春华秋实,默默无闻地付出。 第一次跟你结缘,是在四面透风的课堂。那时你穿一身蓝制服,一支钢笔别在胸前突出的位置上,留海下一双大眼睛明亮,你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一双大辫子在你身后来回荡悠,我睁大眼睛看着你认真地写下一笔一划,悦耳的音符在我的胸腔里回响:“人”…… 我们十几个农家子弟用稚嫩的嗓音跟着你学唱:“人——” 感觉中你无比圣洁,一举一动都让我们赏心悦目,是你在我们荒芜的心田里撒下一粒种籽,那种籽迅速发芽,破土而出,你每天都在辛勤地浇灌,为我们的成长而辛勤地付出。我们摇头晃脑,把触角伸向外部的世界,如饥似渴,永不满足地索取。 后来,我们得知,那一年,你才十七岁。十七岁,一个姑娘的花季,刚念完小学四年级就辍学,生产队每天给你记六个工分,让你给村里十几个孩子教书。那是一段值得永远怀念的时光,每天早晨总是你最早把太阳叫醒,然后站在阳光下迎接我们十几个莘莘学子,我们的胸腔里升起一种庄严一种神圣,感觉中你就是我们心中的太阳。 下雨天,外边下大雨,教室里下小雨,我们头戴草帽,坐在自制的凳子上,看你站在黑板前,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用那甜甜的嗓音,在为我们传唱:“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那是一幅无与伦比的图画,外边,烟雨薄雾,笼罩着墨绿色的山庄,教室里,十几顶草帽在不停地晃荡,而你却冒雨站在黑板前,把中华民族的传承,镶嵌进我们饥渴的心灵。 后来,念完了初小,我们去外村,继续深造,可是你的教室里,仍然晃荡着十几颗稚嫩的脑瓜,我们的弟弟妹妹,被爹娘领来交给你,你搀扶着我们这些农村孩子,走过了人生最宝贵的启蒙时光。 ……公元一九七六年春天,我从部队复原,身上背着背包回到了久别的家乡,看见低矮的茅屋上一缕缕炊烟升起,整个村子跟我走时变化不大,心里涌出一股无名的忧伤。猛然间,我听到了、听到了一种熟悉的传唱,那歌声几十年来一直在我的胸腔里回响,我情不自禁地地迎着歌声走去,看见了破旧的教室里,你手里拿着一本书,在教孩子们朗诵课文。岁月给你的脸颊上增添了几许皱褶,一双大辫子变成了齐耳短发,二十年来你就那样一成不变地坚守,坚守属于自己的神圣。 你肯定看见了站在教室门口背着背包从远方归来的我,可是你依然不动声色,坚持把那一段课文念完,然后才回过头,淡淡地问我:“回来了”? 如果岁月能够生根,你就是一棵参天大树!我的回答让我自己吃惊:“老师,走累了,让我坐在你的教室里,歇会儿”。 几十颗脑袋齐刷刷地转过来,把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有点眩晕,明明艳阳高照,头上却滚落了雨珠。 后来,我听说,四十岁的你仍然是个民办教师,每月拿着十八块钱的民办工资。可是你却义无反顾,在教师这个职位上一直干到退休…… 总担心有一天自己悄然离去,内心里诸多感悟来不及说出,我写这些文字看似跟《寡妇村》的主题无关,可是总感觉到它们之间有某种姻缘,可能是牵强附会吧,我有时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一个65岁的疯老头坐在电脑前,写了删、删了写,每天两千字的写作,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但愿在生命的灯油熬干之前,编撰一部属于我自己的“圣经”。 第265章 苍生 随笔 4 一直想为你写点什么,却苦于无从下笔,恍惚中你朝我走来,身影是那样的轻盈,我的大脑里储存了许多永不磨灭的瞬间,你是我记忆里最清晰的那一张照片,如同镌刻在石碑上的铭文,时间愈久愈显张力。 在我们那个时代,看一场电影成为奢侈,暗影里,懵懂的我,不经意地抓住了你的手,你的手心出汗了,你的发梢掠在我的脸上,使我的心里起皱。银幕上,正放映着《柳堡的故事》。 星期天,我背着割下的牛草走在铺满牛粪的村道上,一阵阵悦耳的歌声滋润着我的心田,九九艳阳天!循着歌声瞭望,看见你坐在溪水边洗衣,棒槌随着歌声起落,一头长发披肩。 你肯定也看见了背着牛草朝你走近的我,故意把头埋在胸前……舌尖上涌出一丝妙曼甘甜,感觉中满世界的鲜花全为你绽开,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天上的星星用银线穿起,为你做一件五彩缤纷的嫁衣。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断送了我们求知若渴的美梦,水利工地上,几万人肩扛镢锨,用最原始的劳动工具在一条山沟里筑坝,狂热的岁月,人们用狂热的政治口号填充着饥肠辘辘的腹腔。山路上,你把半块玉米馍塞进我的手中,眼神里流露出只有我才能读懂的深情。 “去当兵吧”,你说:“也许当兵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五年后,我身背行囊从远方归来,却意外地发现,你的怀里,已经有了别人的骨肉。你的眼神里缺少了清纯,却多了一些岁月积攒的世故。 “找个女人结婚吧”,你说:“人活一生,草木一秋”。 可是我的心里,却永远也无法忘记你的发梢对我人生的启蒙,还有,那半拉玉米馍对我精神的支撑。尽管走过的路荆棘纵横,我始终不敢忘记你的眼神,你的眼神里承载着我的风帆,现在,我归来了,却发觉你的港湾已经被一个陌生人侵占…… 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徜徉,内心里装满了忧伤,手捧起一掬夜萤,置放在荒芜的坟岗,祭祀流失的岁月,那首耳熟能详的老歌依然在耳边回响……蓦然回头,看见了月亮跟太阳结伴而行,他们的身边,成长着无数儿女。 手心里唾一把唾沫,苦心经营属于自己的时光,打下酸枣核背到药铺变卖,积攒毛票娶回新娘。尽管媳妇不识字,没有你的眼神鲜亮,可是我却倍加珍惜,因为她的港湾里停放着我的风帆。每当我劳作一日归来,总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茅屋前将我等,拿一把笤帚扫净我身上的积尘,端一盆洗脸水看着我洗净脸上的污垢,然后将饭菜用木盘端上炕,陪我一起盘点着收获。 转瞬间,岁月变老了,发生过的往事尽管刻骨铭心,却也落满厚厚的积尘,偶尔,心的一隅涌出一股无端的痛,你的倩影无缘无故地在脑海里显现,也只是无奈地想想,如此而已。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闭着眼睛养神,想了些什么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突然间,听见一声熟悉的问候:“先生,你的矿泉水瓶子再要不要”? 睁开眼,看见一个老妪站在身边,手上拖着一条黑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捡来的垃圾。记忆激活了,脑海里泛起一阵涟漪,怎么会是你?我初中时代的偶像,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不幸?怎么会落到出来捡垃圾的窘况? 你肯定也认出了我,眼神里流露出惊慌,你匆匆忙忙地逃走,不让我窥探你心灵里的创伤,我紧追着你前行,甚至掏出了身上带的所有银两,可是,你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威胁我:“我不认识你,你再紧追不舍我就要报警”!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公园的长椅上等你,再也没有发现你出来捡过垃圾,也许我是杞人忧天,你的老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悲戚,可是我却真心地想帮你一把,没有任何其他的成分。 第266章 苍生 随笔 5 我喜欢你飞落在花瓣上起舞,轻盈的舞姿让人望而却步,思绪带我走进童年,我的眼前晃动着无数只彩蝶。你在众多的彩蝶中并不显眼,一袭蓝色的连衣裙将你妆扮,一阵风吹来,你从花瓣上坠落,扑闪着翅膀,显露出生命即将耗尽时的无奈。 一双小手将你轻轻托起,犹如托起一颗蓝色的精灵,你在小姑娘的手心里微微颤栗,带着一丝遗憾一丝满足悄然离去,小姑娘的心仪里掠过一丝悲戚,她没有将你轻易抛弃,而是制作成标本,夹在书的扉页里。 生活中丢失的东西太多,儿时的记忆早已经撕成许多碎片,随风飘散,只留下一些并不连贯的的瞬间。雨后天晴的日子,我在山坡上漫步,那一排排坍塌的土窑洞激活了我儿时的记忆,信步走进一孔土窑内,惊飞了一对蛰伏在土窑内缠绵的山鸡,突然,我看见了,在土墙的缝隙里,塞进一本发黄的书,把书取出来拿在手心,拂去上面的积尘,竟然是一本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翻开书的扉页,一只艳丽的彩蝶翩翩欲飞。 我把书轻轻地合上,在苍老的岁月里搜寻那些泛黄的记忆,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稚嫩的声音跟着老师学唱,你辫子上的蝴蝶结在我的眼前来回晃荡,坐在后排的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悄悄地把你的辫梢绑在桌子上…… 下课铃声响了,你从椅子上站起来,猛然间疼得一声尖叫,紧接着我看见你明亮的眸子里噙满了眼泪,从此后你不再理我,让我的心里感到失落,那种失落的情绪稍纵即逝,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忏悔,也没有想过弥补自己的过失,我只记得你的名字叫做彩蝶,我喜欢你轻盈的步履和甜甜的嗓音。 我不知道这是神的安排还是偶然的巧合,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毕业,我们一直在一个班里读书,大家平日里不怎么往来,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直到走出校园的那一刻,蓦然回首,才发觉我们在一起同窗九年。 我们仅仅是一般的同学,如此而已。初中毕业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断送了我们那一代人继续深造的梦想,我只得回到家里,跟父辈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一日三餐而辛苦劳作。我压根从心里就没有想过跟彩蝶有任何联系,因为彩蝶的爸爸是一个吃公家饭的干部,我们中间横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公元一九七六年,我背着沉重的包裹从部队复员,不识字的老爹爹把一封信交给我,说我当兵走时有一个姑娘来过我家……我把那封信展开,一行娟秀的钢笔字映入我的眼帘:××同学,我是彩蝶…… 我把信合上,急切地问爹:“你为什么把这封信不转交给我”? 爹的回答让我感到气馁:“那女子太妖,我跟你妈商量,不适合你”…… 我不可能对我的爹娘有任何成见,爹爹这一生活得不易。我只是自叹以前我为什么毫无觉察,竟然有一个姑娘将我暗恋……后来,彩蝶嫁给了一个北京知青,小俩口同时被延安一家旅游部门招工,并且有了一个小男孩,那一年延河发大水,彩蝶和她的丈夫一家三口被大水冲走,葬身鱼腹…… 我不可能牵强附会,将书中的彩蝶描绘成你,也许你们毫无相干。我只是触景生情,不自然地联想起童年时代的恶作剧……又是一年春日,山坡上的野花竞相绽放,我站在山坡上久久地凝望,祭祀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将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逢,那时的你还会不会记得,你曾经暗恋过的小男孩为了你而一生忏悔? 第267章 化名豺狗子的日本特务被围歼以后,鬼子在凤栖的活动稍微收敛了一段时期。赵先生和祁先生绘制的****在凤栖的军事部署图也不见有人来取,凤栖城每天南来北往的商客熙熙攘攘,繁华依旧。 转瞬间到了秋季。一九三七年,对中华民族来说,值得永远铭记,七月七日,日本鬼子挑起了卢沟桥事变;八月十三日,日本鬼子大举进攻上海;十二月十三日,南京沦陷,制造了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事件……武装到牙齿的侵略者气焰嚣张,提出了“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口号。 卢沟桥事变后不久,屈克胜老先生在他的两个得意弟子李怀仁(李明秋的大儿子)、屈志田(四愣子的二儿子)的陪同下,告老还乡。 屈老先生是凤栖人的骄傲,屈老先生怒斥骑二师的壮举家喻户晓,当年凤栖人把屈老先生视为楷模,屈老先生的铮铮铁骨代表了凤栖人的风格。得知屈老先生告老还乡,凤栖人扶老携幼,出城十里相迎。 可是大家一连等了几天,丝毫不见屈老先生的踪影。人们开始怀疑,这个消息是否属实?大家知道十二能跟屈老先生是多年故交,纷纷询问十二能,屈老先生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十二能拈须不语,嘴角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大家以为十二能故弄玄虚,肯定知道屈克胜老先生的归期。十二能看瞒不过大家了,才说:“你们不要等了,国难当头,屈老先生肯定不会让大家把他像凯旋的将军一样欢迎。说不定已经回家了,因为我的外孙李怀仁和侄子屈志田已经回家两天”。 大家方知上当,但是没有人埋怨,反而认为此举更能彰显屈老先生的高风亮节。大家相约,要去屈老先生家里慰劳,十二能伸手拦住,他言道:“屈老先生旅途劳顿,还是先让他歇息几天,过些日子我把屈老先生邀请到私塾学堂,大家可以相聚联欢”。 十二能在凤栖街也算德高望重,十二能说话无人不听,看来十二能已经见过了屈老先生,十二能说的话可能代表了屈老先生的意愿,大家虽然心存遗憾,但还是能够理解,相信稍待时日,他们就能跟屈克胜老先生见面。大家纷纷散去,各人该干啥还是照常干啥,可是心里多了一份期待。 李明秋在延安刚见过女儿李妍,回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驿站,还没有来得及卸马驮子,就从店掌柜的口里听说儿子李怀仁回家了,这真是双喜临门!李明秋来不及跟楞木打招呼就三步两步进了东城门,刚踏进院子就迫不及待地喊道:“怀仁,怀仁”! 李怀仁听到爹爹的喊声出了屋子,父子俩在院子里紧紧地相拥,那李怀仁一身蓝制服,上衣口袋别两支钢笔,片分头梳的油光,脚下穿一双三接头皮鞋,一副学者的派头。李明秋把儿子搂在怀里左看右看,禁不住老泪纵横。 亲朋好友们听说李怀仁回来了,纷纷前来探望,此时已经把屋里院子里站满,看到父子俩涕泪交加,一个个感叹万千。 屈克胜老先生当年出外谋事时只身一人,不带家眷,如今告老还乡时还是两袖清风,只带两只皮箱装一些日常穿用的衣物,一行三人从南京坐火车到达长安,国民党陕西省党部派人前往火车站迎接。晚上,胡宗南司令长官亲自设宴为屈老先生接风洗尘,屈老先生碍于情面,不得不去。 席间,胡长官询问屈老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屈老先生慨然答道:“现今屈某已经成为一介草民,拿着政府的养老退职金,还能提什么要求”! 胡司令长官要派车把屈老先生护送回凤栖,屈老先生婉言拒绝,说他有两个学生相陪,沿路还想做一些民俗民风调查,雇乘轿子就行。 就这样,一乘轿子抬着屈老先生出了长安北稍门,一路朝北,两个弟子李怀仁、屈志田骑着两匹马跟随左右,晓行夜宿,眼见得离凤栖越来越近,屈老先生突然把轿子和两个学士骑的两匹马辞退,雇了当地农民一条毛驴,把皮箱装进褡裢里,让毛驴驮着两只皮箱,然后跟两个学生一起,步行沿小路回到桥庄村(屈老先生故居)。 两个学生把屈老先生护送到家,利用黄昏进了凤栖城,回到各自家里。 凤栖一别,至今已经过去六年。暮霭下李怀仁来到自己熟悉的庭院,看大门虚掩,他在门口稍停,稳定了一下狂跳的心。怀仁还不知道弟妹已经出走,想给父母和弟妹一个惊喜,他悄悄推开大门,看院内静悄悄,只有上屋亮着灯光。怀仁推开上屋的门,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娘满头华发,孤身一人跪在菩萨面前祈祷。 眼前看到的一幕让怀仁心里一紧:难道说这个家庭发生了什么不幸?他不再掩饰,奋不顾身地扑向娘的怀里,嘴里喊道:“娘,怎么就剩下你一人”? 怀仁带进来的风差点将蜡烛扑灭,满香借助微弱的光看见了怀仁。虽然前几天怀仁已经捎回来信,说他不日即将陪同屈老先生返回故里,可是满香还是有点震惊,感觉中好像是在梦里。 怀仁双手搂住娘又叫了一声:“娘,我是怀仁”! 蜡烛流泪了,爆出一声脆响,满香颤颤巍巍站起身,疑惑着问道:“孩子,当真是你”? 怀仁急切地问道:“我爹,还有怀信、妍儿,他们都干啥去了”? 满香知道孩子误会了,慢腾腾地答道:“你爹出门赶脚去了,怀信跟你大舅去出外谋事,听说在长安干了个文职,惟有你妹妹让娘揪心,她上延安参加了八路军”。 怀仁有点惊诧:“妹妹怎么会参加八路”? 满香答非所问地说:“孩子,你吃过了没有?娘给你做饭,你走后咱们凤栖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有些事情触不及防,容娘以后慢慢给你述说”。 母子俩正说话时听见外公十二能在院子里高声喊道:“我听说怀仁回来了,怀仁,让外公看看,这几年出息了没有”? 怀仁闻声来到院子,双手扶住外公的胳膊把外公搀进屋子,开玩笑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外公教出来的学生不会给外公丢人”。 十二能转过身看着女儿满香,突然间发现女儿已经满头华发,心里掠过一丝岁月不饶人的忧伤,随即把那一点伤感甩脱,故作轻松地说:“我早都说过,让孩子到外边闯闯,见过世面的孩子有出息,看看,咱的怀仁出息多大”。 满香擦一把眼泪,不住地点头,对爹说:“爹,你跟怀仁先说说话,我给你俩做饭去”。 十二能摆摆手:“做什么饭?咱进饭馆”! 怀仁摇头,对外公说:“屈克胜老先生告老还乡已经回到了桥庄村,他老人家想清静几天,要我跟志田舅舅替他保密,不要把他回乡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在饭馆吃饭目标太大,这两天我还是不想出门”。 十二能正想问问屈克胜老先生的近况,他也知道屈老先生已经离任,还以为怀仁回来替屈老先生打前站,想不到屈老先生已经回归故里,细想之,这正是屈老先生的风格。十二能坐不住了,急匆匆告辞,对满香说:“我要去探望老同窗”! 十二能屈发祥急急忙忙来到东城门口,一看城门已关,守城的士兵认识十二能,问老先生出城干啥?十二能脱口而出:“屈克胜老先生已经回归故里,我要前往探望”。 守城的士兵网开一面,专门为十二能打开城门,十二能在骡马大店租赁了一条毛驴,骑上毛驴直奔桥庄村而去。 时值秋天,大田里糜谷已经孕穗,一片葱绿之中,偶尔能看见罂粟花散发着醉人的清香。十二能走得心急,完全没有留意,二十里土路,走到屈克胜老先生家门口时看见屋子的灯还亮着,十二能一边喊着老同窗的名字一边下了毛驴。推开屈老先生的家门走进老先生的堂屋,眼前发生的一幕使得十二能震惊,只见屋子里跪倒了满村的同族晚辈,屈老先生慷慨激昂,正在训斥那些不肖子孙:“我回家路过咱村的大田,看见田野里种植着大片的罂粟,己不正、焉能正人?明日里村里所有牲畜都套上犁铧,首先把咱村的罂粟翻耕,一株也不许留下”! 晚辈们都低下头,没有人答应一声,屈克胜老先生气急,大声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有点舍不得”? 这时,一个胆大一点的年轻人说:“老爷子您也不要生气,咱凤栖今年种罂粟已经成为风气,几乎村村都有种植,咱村的罂粟铲掉容易,其他村的铲不铲?况且,造成的损失谁来弥补”? 屈克胜老先生痛心疾首,大声呵斥道:“民国政府明令禁止种植罂粟,如果允许罂粟泛滥,国家将亡,我们都要沦为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奴隶”! 十二能接上话茬:“屈老先生言之有理,时值国家生死存亡的危难时刻,如果听任毒品泛滥,何谈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但是——”,十二能拍拍老同窗的肩膀,继续说,“靠我们两个糟老头子的力量,欲想铲除全凤栖的罂粟谈何容易!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么”?屈老先生回过头直视着十二能,看那样子就像要跟十二能打斗。 十二能不紧不慢地说:“咱们必须依靠政府和当地驻军的力量,才能将罂粟彻底铲除”。 第268章 屈克胜老先生还是相信那句古话:“正人先正己”,打铁先要本身硬。他当即决定,拿出自己平生所有的积蓄,外加民国政府给予他的退职补助,散发给本村的乡亲,首先把自己村里种植的罂粟铲除。 村里虽然有人极不情愿那样做,但是屈老先生的话没有人敢不听,村里人犹豫着套上犁铧,把大片的罂粟翻耕,有的人耕一犁盖一犁,没有几天,那被掩盖的罂粟又从土里长出来,不过远没有原来旺盛。 紧接着,屈老先生又给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和南京参议院于右任老先生写信,陈述种植罂粟贻害无穷,必须把罂粟彻底铲除!陕西省党部负责人不敢对屈老先生的动议怠慢,把屈老先生的信转送南京中央政府,南京某要员亲自批示,要当地驻军配合屈老先生,发动一场消灭罂粟的运动。 那些日子屈克胜和屈发祥(十二能)两位老先生特别忙碌,每到一个村子,首先向村民们宣传种植罂粟的危害,然后由部队的士兵强行把罂粟铲除,有些老百姓看保不住了,自己动手,把大田里的罂粟用黄土掩盖,过几天又重新长出来。尽管那次铲除罂粟的活动搞得很不彻底,但是也起了一定的作用。粗略算计了一下,最起码有一半以上的罂粟苗子被铲除。 这一天,两位先生骑上毛驴来到郭宇村。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两位老先生把郭宇村放在最后。刘副军长命令钱营长负责协助两位老先生开展活动。 郭宇村的女人们扶老携幼来到场院,把两位老先生团团围住,大家听说两位老先生是来铲除罂粟,首先呜呜拉出了哭声,栽逑娃的两个女人可能受骡驹子驱使,首先对两位先生发难:“我们的男人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只要你们能把我们的男人救回来,我们同意把这些罂粟铲除”。 板材、漏斗子、豆瓜爹躲得远远地,由着女人折腾。那些士兵们本身对铲除罂粟不太热心,这时远远地站成一排,看着两个老先生跟一大群女人对峙。两位老先生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有人给他们一碗水喝,眼看着天色已晚,两位老先生又动员那些士兵们把村子里种植的罂粟强行铲除。那些大兵们磨磨蹭蹭扛着镢锨来到地头,刚开始铲除了几株罂粟,突然,郭宇村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一幕,只见所有的女人都齐刷刷把**脱下(隐藏十字),两位先生猝不及防,被一群***女人团团围住:“我们生不如死,一无所有,祈求大兵们把我们全要了,我们愿意用自己的身子养活儿女”。 两位老先生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羞惭地用衣服袖子遮住眼睛,大兵们手拄着镢锨饶有兴致地看着,女人们更加肆无忌惮,竟然***唱着秧歌调子扭了起来:“*人捎信来,要把荷包带,捎信儿要把荷呀嘛荷包带……一绣一艘船,船里头张白帆,里边的意思郎呀嘛猜一番”…… 终于,大兵们和两位先生被一群光屁股女人彻底击败,大家落荒而逃,逃到老婆尿尿沟看一眼山泉从两块光滑的石头缝隙里流了出来,两位老先生往日儒雅的儒家风格荡然无存,爬到山泉旁边喝了个痛快。 回到家里屈克胜老先生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常常昏迷中振臂高呼:“驱除鞑虏、匡复中华”!屈发祥老先生连日劳顿,也有些体力不支,但是屈克胜老先生拽着老同窗的衣服袖子不让屈发祥离开,屈发祥无法,只得住了下来。 刘副军长闻知屈老先生病危,立刻带领医疗班子赶往桥庄村为老先生诊治,并且给长安打电话,把屈老先生病危的消息向民国陕西省政府汇报,省政府也不敢耽搁,连夜派医疗队赶赴凤栖。在两支医疗队的配合下,屈老先生逐渐转危为安。 李怀仁和屈志田听说老先生卧病在床,相约来到桥庄村探视老前辈,看屈老先生靠着被子坐在炕上,胳膊上依然打着吊针,两位学生面朝老先生鞠躬,然后垂手待立。 屈老先生微启双眼,看见他的得意弟子来了,立刻来了精神,他坐起来,问两位学生:“‘七七’事变以后,这几天局势有什么变化”? 两位学生不敢有所隐瞒,屈志田忧心忡忡地告诉老先生:“八一三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了上海”。 屈先生立刻火冒三丈:“那你们还呆在我这里干啥?上海如果沦陷,南京危在旦夕,你们立马赶回南京,为国效力”!说着咳嗽一声,竟然吐出一口血痰。 几个医生立刻闻讯赶回屋里,扶老先生睡下,安慰老先生千万不能激动。十二能也坐在老先生身边劝老先生稍安勿躁,“战争的局势绝非我辈能够扭转,不过据我看来,日本鬼子要灭亡我泱泱中华绝非易事,好比蛇吞象,有点自不量力”。 两位学生看老先生情绪平稳了,方才说:“我们不日即将动身,询问老先生还有什么教诲”? 老先生哀叹一声,显得有点力不从心:“教诲谈不上,好男儿应当以国家社稷为己任,时刻准备着为国捐躯”。 两位学生唯唯诺诺,异口同声地说:“前辈教诲,学生谨记”。言毕,作揖告退。 那一日,刘副军长闻听老先生病情好转,亲自驱车来到桥庄村探视,屈老先生看刘副军长来了,兴致极高,询问全县罂粟铲除进展得怎样? 刘副军长安慰老先生精心养病,其他都不用去想。可是屈老先生壮心不已,一定要刘副军长用汽车拉上他到外边走走转转看看。刘副军长知道年纪大的人都有些执拗,他沿路也看到老百姓种植的罂粟没有铲除干净,担心屈老先生看见实情以后容易激动,所以迟疑着,用其他话搪塞,说外边风大,担心老先生身体难以承受。 屈老先生慨然一笑,对刘副军长说:“我知道彻底铲除罂粟并不容易,我只是想看看,我们这次铲除罂粟的行动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 刘副军长不想拂了老先生的心意,亲自服侍老先生穿好,把老先生扶上汽车,十二能也坐在老先生身旁,两位同窗沿着黄土高原的山村土路隔着玻璃窗子遥望,看见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罂粟花儿仍然在风中摇曳,屈老先生紧闭着嘴,咯嘣一声,把嘴里仅剩的一颗门牙咬断,紧接着头一歪,身子倒在十二能的怀里,溘然长逝。 凤栖塬上一颗璀璨的明星陨落了,整个凤栖塬沉浸的悲痛之中。老先生生前有言在先,不准举行任何形式的丧葬仪式,一副薄棺,挖一个深坑埋掉了事。可是子孙们还是没有按照老先生的遗愿办事,尽管那丧葬仪式简朴,但是非常隆重,老人下葬那天,桥庄村来了一万多四乡八邻的百姓为老人送行。 埋了屈克胜老先生以后,十二能回到家里,感叹世风日下,情绪低落,辞退了所有的私塾学生,整日呆在家里,闭门不出。 这天,满香来探望老爹爹,看老爹爹躺进躺椅里闭目假寐,满香坐在老人面前凝视良久,看老人已似风前残烛,不禁掉下一串泪珠。她有一个心愿,就是想把大儿子怀仁留在身边,不愿意再让儿子去南京谋事,这心事已经憋在心里许久,眼看着儿子归期将近,必须跟老爹爹商议。 十二能恍惚中听到身边有人抽泣,微启双眼,看见女儿满香,他坐起来,感觉诧异,问女儿:“你哭啥”? 满香一边抹泪一边说:“想不到爹爹老成这样”。 十二能朗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幽默:“我的女儿都五十多岁了,我能不老?不过老爹我能吃能睡,一辈子不知道吃药,只是屈老先生作古以后,心里感觉疲惫。就拿这次铲除罂粟来说,感觉中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敷衍我们两个老头,连刘副军长在内,好像大家对铲除罂粟并不热心”。 一只苍蝇落在老爹爹脸上,满香伸手把苍蝇赶跑,破涕为笑:“爹呀,我真替你高兴,你终于能看出一点门道,屈克胜老先生一生忧国忧民,你猜别人咋看?有人说他迂腐”。 老爹爹坐不住了,一下子从躺椅上跃起,伸出骨瘦嶙峋的胳膊,像要跟谁打架,对着自己的女儿吼道:“不准诬蔑屈老先生”! 满香开心了,她就喜欢看爹爹激动,老爹爹一激动就显出了原型,一辈子刚直不阿,到老来仍然不改初衷。她把爹爹扶得重新躺下,然后才说:“咱不说那些,说咱自己屋子里的事情,我跟明秋商量过,想把怀仁留在身边,我们年龄也大了,还要照顾你们,能否在凤栖县里为怀仁安排一点公务”? 如果在以往,屈发祥老先生绝对会一口拒绝。可是现在,他看女儿的皱褶已经爬上了脸颊。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必须有一个孩子留在家里,他思忖半天,问女儿:“满香,你有没有征询过怀仁的意见,怀仁是啥想法”? 满香对老爹爹也不想隐瞒:“我跟明秋商量,想给怀仁结婚,靠媳妇把他拴在家里”。 十二能有些犹豫:“现今的年轻人我知道,自己看不上的女子绝对不娶,咱们可不要在孩子的婚姻问题上再闹出笑话,再说啦,怀仁听说在南京干得不错,你们这样一来岂不影响了孩子的前程”? 满香说:“好像这几天从南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不妙,上海战事吃紧,南京政府准备迁都,志田经常来我家跟怀仁商谈时局,两个年轻人犹豫着,归期未定”。 这一次老爹爹再没有激动,而是低头思考半天,抬起头来时有点茫然,他看着雕梁画栋的老屋,喟然一声长叹:“苍天,谁来拯救我中华锦绣河山”!? 第269章 罂粟开花以后,开始结果,果实形似葫芦,割大烟跟割胶一样,一手提着罐罐,一手拿着小刀,用小刀在罂粟果实上一划,果实里流出白色的汁液,汁液凝固以后,逐渐变黑,这就是俗称的“生土”(生大烟,鸦片)。生土经过泡制,就变成了“熟土”(******)。无论生土熟土,都可以吸食,不过生土没有熟土威力大。 人在走投无路时,什么事情也可能做出,郭宇村的女人用自己的智慧,击退了前来铲除罂粟的两位屈老先生和大兵,眼看着两个老头子和大兵们落荒而逃,女人们喜极而泣,相互间抱在一起痛哭。夕阳爆炸了,炸出漫天火星,远山嶙峋,在女人们的大声喊叫中翩翩起舞。细想之,事先谁也没有约定,女人们做出那样的动作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跟臭狐狸一样,关键时刻放一个臭屁,顶风臭十里,狼虫虎豹望而却步,狐狸们用臭屁保护了自己。 郭宇村的女人们实施的就是狐狸战略,女人们没有其他能耐,身上带着那条淌血的壕沟,壕沟里翻滚着殷红色的铁锈,那是女人们的**,女人们的城池引无数英雄为之倾慕,悲也凄凄、喜也凄凄,悲喜交加之中,演绎了丰富多彩的人生! 花开花落,郭宇村的女人们迎来了男人们出走后的第一季收获,无论大人小孩,都全部加入到割烟的行列之中,正常情况下,一般一个人一天能割四两(按照老秤十六两计算)烟土,大田里种植的糜谷来不及收获,几乎全部做了鸟雀子们的美餐,开始时还是各家割各家的,到后来种植罂粟较多的人家来不及收割,便让村里人一起上手,割的烟土跟主家平分,一直割得天降下第一场大雪为止。 那一年郭宇村骡驹子种植罂粟最多,栽逑娃被鬼子们抓了劳工以后,骡驹子就跟萝卜白菜混在一起,村里虽然有人背地里窃窃私议,但是当面谁也不会明说,栽逑娃的两个孩子也能帮大人们割烟了,一家四口早出晚归,一直到天降雪时还没有割完,一大部分罂粟冻在田里。 村里的女人们虽然知道罂粟能卖大钱,但是不知道该卖给谁,豺狗子原来答应收购村民们种植的大烟,可是村里人知道已经有两个“豺狗子”死于非命,那一段日子急坏了骡驹子,他明知道收购大烟能赚大钱,可是他没有那么多的资本。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杨九娃坐着“窝子”(相当于滑竿,也是两个人抬着,能躺能坐),摇摇晃晃来到郭宇村,他首先在疙瘩家门前停下,从窝子上下来,穿一身长袍马褂,头戴狐皮帽,脚穿毡窝子(一种用毡做的棉鞋),一副十足的绅士派头。 疙瘩由两个女人搀扶着,出门迎接杨大哥的到来,几个保镖分站两边,杨九娃哈哈笑着,询问疙瘩伤势恢复得怎样?疙瘩伸手揉揉肩膀,说了一句什么大家没有听清,可是杨九娃的大嗓门大家听清楚了:“我怕你是舍不得老婆的热被窝”! 女人们抱着孩子全在场院里站着,杨九娃是郭宇村的常客,连小孩子见了杨九娃都不害怕,杨九娃调侃疙瘩的话女人们听到了,发出了一阵笑声,笑毕,心里酸酸地,说不上啥滋味。 杨九娃来到郭宇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收购郭宇村的大烟。有关两位屈老先生在郭宇村铲除罂粟,被郭宇村的女人们用脱裤子的办法羞辱得落荒而逃的故事不胫而走,在整个凤栖闹腾得风风雨雨,连刘副军长也闻言感到骑虎难下,种植罂粟的祸害大家有目共睹,可是在当年的中国外忧内患,民国政府根本没有能力禁止种植,鸦片泛滥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帝国主义者得意非凡,把中国人称之为“东亚病夫”。 扯远了,言归正传。当年李明秋跟楞木向陕北贩运枪支时曾经贩运过大烟,深知贩运大烟比做什么生意都赚钱,那一段日子李明秋在延安见到了女儿李妍,回家时大儿子李怀仁又衣锦还乡(可以这么说),往日阴郁的情绪一扫而光,加之赶脚的生意进展顺利,他一个人统领“三国”将士游刃有余,再也不提撂挑子之事。那一日骡马大队又回到凤栖歇脚,李明秋照旧要回家探视夫人,俩口子谈到了上海沦陷,南京政府准备内迁,民国陕西省政府通知在南京参议院干事的李怀仁、屈志安在家待命。李明秋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中怀仁又能在家里呆一个时期,两口子商量着怎样能够把怀仁留在身边,李明秋也想给儿子结婚,可是一时半会难以找下合适的对象,他也不想给儿子包办,要让儿子自己感觉满意,这件事就一直拖着,满香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闲谈中满香突然提到屈克胜和老爹爹在凤栖禁烟之事,把两位老先生在郭宇村的遭遇当作笑谈给丈夫述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明秋突然心里一亮,何不做一趟贩运大烟的生意? 第二天早晨李明秋来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谎称家里有事走不脱,沿途让楞木和季刚(刘副军长手下的一位长官,跟随李明秋赶脚)负责。 季刚已经跟随李明秋上了两趟内蒙,行为做事也算个老江湖,他拍拍李明秋的肩膀,故意问道:“是不是让老嫂子把裤带给拽断了”? 李明秋朗然一笑:“是又怎的,要不要老哥给兄弟教一招”? 楞木咧嘴一笑:“该不是给侄子结婚?喝喜酒时千万不能把兄弟忘了”。 李明秋答道:“你们都没有猜对,老哥这次要干一件大事,暂时对弟兄们保密”。 眼瞅着骡马大队出了大店上了官路,李明秋也没有回家,翻身上马,直接来到杨九娃的山寨。 杨九娃看到李明秋踌躅满志,在聚义堂前下马,调侃道:“李兄,是不是又来撂挑子”? 李明秋也不搭话,下了马拽住杨九娃的一只独臂,把杨九娃拉到大堂内坐下,瞅瞅左右没人,这才开口:“李某瞅下一桩大生意,就看杨兄有没有这个勇气”。 杨九娃摇头:“我知道李兄所指是啥,无非是想让咱们来收购烟土,对不?杨某一生活得刚直,跟大烟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这个生意杨某不想做,给后辈儿孙积点阴德”。 李明秋嗟叹:“杨兄差矣!禁烟之事绝非你我二人能够所为,我们能做到的就是管住我们自己。屈克胜老先生带头禁烟,在郭宇村遭一帮子女人羞辱,回家后一命呜呼。这大烟生意我们不做,自然还有别人去做,与其让别人抢了我们的生意,倒不如我们自己先走一步”。 杨九娃暗自思忖,心想李明秋也不是说得没有道理。可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刘副军长和郭团长知道,军人勾结土匪贩卖烟土可是一条不小的罪责。 李明秋说:“我们瞒得了一时,瞒不过永久,咱们的赶脚队伍本身就是一支‘三国’部队。是这样,可以暂时不告诉他俩,等他俩知道后怪罪下来由我承当”。 杨九娃独臂一挥:“李兄也小瞧了我杨某,大丈夫敢作敢为,既然日驴就不怕驴踢(骂人的脏话)!咱们先把郭宇村的烟土收购了,刘副军长如果怪罪下来我还有话说,总不能把那些孤儿寡母置于死地”。 李明秋面对杨九娃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杨兄仗义,事不宜迟,要么我们立刻开始行动”。 杨九娃摇摇晃晃站起来,伸出独臂掏了李明秋一拳:“莫给杨某戴高帽子了,咱们弟兄几个谁跟谁?你先在山寨呆着,想吃什么让伙夫给你做,吃完饭后睡上一觉,我这就上郭宇村给咱联系”。 杨九娃本身性急,当下就带着几个弟兄,坐进“窝子”里,由几个弟兄们轮流抬着,下了山直奔郭宇村而去。 这边杨九娃刚走,郭团长就将电话打上山来,杨九娃夫人香玉拿起电话嗲声嗲气地说:“杨掌柜坐着窝子刚下山,你没有看见”? 郭团长显得不耐烦:“你让李明秋接电话”! 香玉向来不管男人们的事,懵懵懂懂问道:“谁叫李明秋”? 郭团长声调低了下来:“就是刚才上山来的那个人”。 香玉放下电话,来到院子里喊道:“李掌柜,郭团长打电话喊你”! 李明秋进屋,看杨九娃的孩子已经扶着炕墙孑孓学步。他刚才走得心急,路过郭团长的大营时没有进去,想不到郭团长怪罪下来,把电话直接打上山寨。 李明秋刚把电话拿起来,郭团长就开始埋怨:“李明秋,你跟杨九娃捣什么鬼?你上山躲着不想见我,杨九娃下山路过军营不入,你们俩个肯定没有干好事情”! “郭团长你听我说,电话里说事不方便,我马上下山,来到你的军营,把情况向你说清”。李明秋放下电话顾不上吃饭,翻身上马,直奔郭团长的大营。 李明秋进入郭团长的团部,看见郭团长依然坐在椅子上生气,这几位年兄相互间知根知底,李明秋也不介意,他在郭团长对面坐下,看看屋子里没有别人,这才说:“我跟杨兄想把郭宇村的鸦片收购,做一回烟土生意,害怕把郭兄牵连进去,打算事成以后再告诉你”。 郭团长愤然道:“两位年兄差矣!你们这样做明显地是要置郭某于死地!要不是担心这一百多老兵没有着落,郭麻子我早都想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了此残生!咱们三人的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贩卖大烟上头首先治罪的是郭某”! 第270章 李明秋闻言暗自思忖,心想这郭兄也是杯弓蛇影,问题并不是郭兄想象得那么严重,事在人为,想当年杨九娃向陕北贩运枪支时郭麻子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到此李明秋言道:“郭兄过滤了,上边如果怪罪下来,你就假装不知道此事,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向我们两人”。 郭团长立马接过话茬:“我们瞒得了别人瞒不了刘副军长!你以为我们跟刘副军长的关系是铁哥们?错!刘副军长看我们三人还有用,是在利用我们!如果我们的所作所为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范畴,他就会反过来惩治我们”! 李明秋吃惊,在他的印象中郭团长从来还没有背地里评价过刘副军长,感觉中刘副军长这个人说话诚实、办事得体,是一名刚直不阿的军人。细想之,郭团长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李明秋当初也不是被郭团长押往长安受审?看来这贩运大烟也不是没有风险,必须慎之又慎。想到此李明秋直言道:“这些利弊我们以前并没有想到,杨大哥事实去了郭宇村,不过这阵子去追赶还来得急”。 郭团长听得此话,立刻说:“我也不留你了,你立刻赶到郭宇村,把我的意思向杨兄说清,希望杨兄能理解我郭某的苦衷,就此止步,坚决不要做大烟生意”! 李明秋出了郭团长的大营,翻身上马,直奔郭宇村而去。他一路走一路想,看样子郭麻子不想担风险,还不想丢掉那个乌纱帽。如何能想个万全之策,既要把这笔生意做成,又不要把郭团长牵扯进去。因为做一趟大烟生意等于赶几年脚,李明秋心有不甘,他想赚一笔大钱,然后关起门来颐养天年。 不知不觉来到郭宇村,看疙瘩的院子门前站着一大群抱着孩子的女人,那些女人听说杨九娃来收购大烟,纷纷打探大烟的收购价钱。李明秋在疙瘩门前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木桩上,然后进屋,看见杨九娃和几个弟兄正在喝酒。 杨九娃见到李明秋首先问道:“怎么样?等不急了,亲自撵来看看”? 李明秋已经饿急,拉一把椅子坐下,没有回答杨九娃的问话,一口灌下疙瘩递过来的一杯酒,吃了几口菜,然后才说:“杨兄,看来这煎饼难摊”。 杨九娃立马猜到,可能是郭麻子给李明秋使了什么手段。显得满不在意:“是不是郭兄又‘啄’了你几句?我也发觉郭兄变了,变得贪生怕死。什么鸟团长?不过挂个虚名!活到咱们这种年纪还怕个逑?黄龙山绵延几百里,还怕没有你郭麻子的藏身之地?挣一笔钱过几天逍遥日子,那一天死了去逑”! 几个弟兄也随声附和:“杨哥说得在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钱不赚才是个憨憨!杨哥你就放心大胆干吧,开弓没有回头箭”! 疙瘩几个月来一直在郭宇村住着,郭宇村发生的所有事情疙瘩都了然于心,两位屈先生来郭宇村铲除大烟时疙瘩躲进自己屋子没有露面,疙瘩没有两位屈先生那样崇高的境界,他还是替郭宇村的女人们担心,女人们用脱裤子来羞辱两位屈先生使得疙瘩始料不及,看来人为了求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从本质上说疙瘩支持杨大哥做烟土生意,但是他也反对贸然行动,必须厘清各方面的利害关系。疙瘩看大家乱嚷嚷地吵成一团,抬高了声调说:“我们既要把事情做活,还不能把话说死,收购大烟的生意必须做,但是也不能给郭团长摆麻烦”。 杨九娃一向对疙瘩比较器重,疙瘩提出来的意见杨九娃总是认真去听。杨九娃听疙瘩这么一说,知道疙瘩已经胸有成竹,他转过身面向疙瘩,言道:“三弟,你有什么高招尽管亮出来,让大家听听”。 疙瘩如此这般说出一番计谋,大家听后无不拍手称快。当下大家吃饱喝足,打马回营。一大群女人等待杨九娃收购烟土,看着杨九娃要走纷纷向前拦住杨九娃的窝子不让走,杨九娃命人落轿,故意对着女人们说:“收购大烟犯法,杨某可不想把脑袋塞进胶锅里头”。 女人们不知是计,七嘴八舌地开了口:“十里八乡打听一下,谁不知道杨九娃的大名,连官府见你都怕三分,究竟有啥难场事说给我们听”? 杨九娃有点无可奈何地表白:“现今的杨某可不比从前,山下就住着郭麻子的****,时时刻刻监视着杨某的行为,杨某稍有差池,就会——”,杨九娃用独臂做了个向下坎的动作。 女人们轰然大笑,说出的话更不客气:“谁不知道你跟郭麻子是铁哥们,究竟要我们做什么你就直说,两位屈先生让我们羞辱得落荒而逃,除过阎王殿不去,没有我们不敢去的地方”。 杨九娃见时机成熟,进一步扇动道:“为收购大烟之事我跟郭麻子闹翻了,我坚持为郭宇村的乡亲们排忧解难,可是郭麻子担心丢掉乌纱帽,坚决反对收购大烟”。 女人们听出了一点眉目,当下就要去郭麻子的大营情愿,杨九娃借驴使力,临走时撂下一句话:“条条大路通长安,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眼看着杨九娃一行出了村子,走出去很远,女人们突然明白过来,这杨九娃给她们指出了一条活路,明显地要她们给郭麻子难堪。山里的女人不怕走路,女人们当时就浩浩荡荡向郭麻子的大营开拔,走到簸箕掌时太阳已经落山,看见十几个女人齐刷刷站在郭麻子住的窑洞门口,到让郭麻子始料不及,郭麻子坐立不安,在窑洞里边不停地转圈,女人们不顾卫兵阻挡,一下子把郭麻子住的窑洞涌满,看见雀儿已经做了郭麻子的媳妇,女人抓住了把柄,有胆大的女人进一步要挟:“你郭麻子能娶雀儿,我们全都要做你的媳妇”! 郭麻子知道郭宇村女人们的厉害,丝毫不敢有所冲动,他面朝女人们作揖鞠躬:“大姐们大婶们奶奶们姥姥们!我郭麻子没齿难忘,至今我还欠着你们的男人,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能做到的尽量满足你们”。 郭宇村的女人们有跟官军打交道的经验,也不怎么害怕这些官军,有女人大声嚷道:“我们为了活命,今年种植了一些烟土,求郭团长给我们的烟土找一条销路”。 郭麻子恍然大悟,这出苦肉计原来是杨九娃主导演出,细想之杨九娃也用心良苦,他故意让郭宇村的妇女前来找郭麻子闹事,给郭麻子一个台阶,收购大烟也是迫不得已。郭团长思忖良久,对女人们说:“我已经吩咐伙夫为你们做饭,吃完饭你们先回去,我知道你们种了许多烟土,目前没有销路,给我时间,容我再想想办法”。 其实疙瘩和郭宇村的几个老男人全在女人们的身后跟着,他们担心女人们的安危,事已至此疙瘩出面了,他劝说女人们:“郭团长已经答应帮我们想办法,大家就不要再闹腾了”。 刘副军长接到胡宗南司令长官的电令: 上海沦陷、南京危在旦夕。为配合南线作战,日军可能要在近日内对凤栖发动袭击,万望你部加强黄河沿线防备,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刘副军长丝毫不敢大意,当即主持召开营长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郭团长刚把郭宇村闹事的女人们打发走,就接到了刘副军长通知他连夜赶往凤栖开会的通知。有关上海沦陷的消息郭团长已经听说,连夜召开军事会议肯定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老实说郭团长希望跟日本人打仗,甚至希望在战场上为国捐躯,虽然新婚燕尔,可是郭团长并不贪婪炕上的那点破事,开始时热了那么几天,随后被雀儿无休止地纠缠搞得有点筋疲力尽,开会对于郭团长来说是一种躲避雀儿的良机,他立马带了两个警卫,让司机发动汽车一路向凤栖城赶去。 凤栖城门洞开,郭团长的汽车沿着石板路开进刘副军长的官邸,只见会议室灯火通明,所有的军官已经到齐,专等郭团长一人。郭团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参谋长宣布会议开始,大家起立,首先向孙总理和蒋委员长的肖像致敬,紧接着刘副军长宣读胡宗南司令长官亲自签注的电令,会议室里大家表情严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最后,刘副军长宣布调整军事部署,为了加强黄河沿岸的防卫,决定把炮团调往黄河渡口,郭团长的独立团暂时驻军撇撇沟,簸箕掌由炮团进驻。 刘副军长调整军事部署的决定宣布的突然,丝毫没有给郭麻子留下回旋的空间,郭团长有点措手不及,会议结束了,大家相继离去,郭团长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走。刘副军长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又折转身返回来,他挨着郭团长坐下,意味深长地说:“撇撇沟有八路军的小分队在活动,那里也是我军防守的一个薄弱地点,派你去那里驻防,是党国对你的信任”。 刘副军长往日的豁达大度全无,完全是一派官腔。 郭麻子一辈子硬折不弯,特别不会低三下四地求人,可是这阵子有些事他不得不说:“撇撇沟只有十几户人家,我们驻军那里,吃住都成问题”。 刘副军长接上话茬:“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考虑,可以让炮团先给你们均出来几顶帐篷,你们可以暂时住进帐篷里,也可以租赁民房”。 郭团长有种被人出卖的感觉,但是他只能把牙齿打碎咽进肚子里,这阵子他索性不管不顾,道出了自己的苦衷:“刘副军长有所不知,今夜我来凤栖之前,郭宇村的女人结伙来团部闹事,要我为她们种植的鸦片寻找出路”。 刘副军长释然:“我早都知道杨九娃、李明秋眼睛瞅上鸦片生意了,想拉你做靠山,对不?把你调往撇撇沟就是希望你离他们远一点,我们是军人,目前的首要职责是共赴国难,为党国效力”。 郭团长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们跟李明秋和杨九娃还有赶脚生意”。 刘副军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容置疑地说:“我们派往陕北搞侦探效果不大,可以考虑把我们的人员抽调回来”。 第271章 黄雀扑蝉螳螂在后,李明秋和杨九娃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一个人在窥视郭宇村的鸦片生意,这个人就是张蝎子的弟弟张德贵。 张鱼儿的大儿子张富贵(张蝎子)死于非命,二儿子张德贵接过了哥哥的权柄执掌张家内外事务,张德贵一改哥哥那种阴险毒辣、雁过拔毛的性格和作派,为人谦和,做事不露声色。在瓦沟镇赢得了一片好名声。 那一日,张德贵正在自家客厅闲坐,突然间闪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张德贵从来没有见过,但是看外表有些来头,他不敢怠慢,站起来问道:“借问客官从哪里来?来这里找谁”? 那人大大咧咧地坐下,开言道:“我是你表弟”。 张德贵的亲娘是河东贤麻镇人,自打嫁到瓦沟镇以后再没有回去过,年轻时贤麻镇那边常有娘家人来往,近些年世事沧桑,两边的亲戚渐渐地断了来往。当下张德贵命仆人看茶,亲自来到娘的屋子里,对娘说:“来了一个人,自称是你的娘家侄子,你过去看看,认识不”? 丫鬟搀扶着娘来到客厅,那人一见娘就叫:“姑姑,我是小蛮”。 娘疑惑着,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侄子,但是也不得不答应,接着侄子说出了娘家兄弟的名字。名字倒也吻合,娘故意问:“你爷爷你奶奶可好”? 那个叫做小蛮的侄子立刻说:“我爷爷××已经病故七年了,那一年,黄河发大水,没有办法过这边来报丧。我奶还活着,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你一面”。 娘知道老爹爹已经病故。故意试探这个侄子的虚实,听见侄子说得头头是道,娘心里踏实了,搂住侄子大哭。她哭着问侄子:“日本鬼子已经将黄河渡口封锁,你从哪里过来的”? 侄子小蛮说:“我从延安那边过来的”。 张德贵立马警惕起来:“你是不是八路”? 小蛮说:“我想参加八路,人家八路不要我”。 张德贵感觉这个表弟身上有许多疑点,兵荒马乱的年月人人都要多张一个心眼,于是进一步试探道:“延安那边可不是随便进出的”。 小蛮故意岔开话题:“表弟大老远地投奔你家,表兄不给吃不给喝,倒像审贼一样地审问我,信不过是不”? “哪里——”张德贵摇头:“我跟表弟从未谋面,有些疑虑也属正常。你跟娘先拉呱,我给你准备饭去”。 当下张德贵一边安排厨师做饭,一边进入后院跟他的兄弟商议:“黄河东岸过来一个人,自称是我的表弟,咱们一会儿陪陪这个客人,吃饭时大家留意一下,如果发现破绽立刻就叫他走人”。 一张八仙桌,坐着张家俩兄弟和那个叫做小蛮的表弟,弟兄两个轮流把盏,那小蛮也显得豪爽不羁,相互间杯来盏往,那小蛮行为说话滴水不漏,渐渐地弟兄两个的疑虑消除,酒兴正酣时突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那人看都不看桌子上的酒菜和张家兄弟,只对小蛮一人说话:“邢掌柜,咱们的货到了,今夜间在哪里歇脚”? 小蛮也不让那人入座,只是说:“你们先在路边找家馆子吃喝,我即刻就到”。 那人出屋后张德贵装着无意间问道:“敢问表弟做的什么生意”? 小蛮笑而不答。张德贵知道这邢小蛮在故意摆架子,冷笑一声,心想我伸出一个手指头都比你的腰粗,你别财神爷庙里夸富。 大家都在场面上做事,小蛮能掂得来轻重。江湖上讲究直爽,小蛮也就一语中的:“小弟这次来投奔表兄表弟,是想在表兄的地盘上做一桩生意,不要表兄摊本钱,只要表兄给咱运筹”。 张德贵稍一思忖,立马就猜透了小蛮做的是什么生意,瓦沟镇虽然地处林区,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土产,唯一能做的生意就是大烟。 小蛮见弟兄三个不语,又进一步说:“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有几驮子货物存放在驿站怕不保险,是否能在表兄的宝邸存放”? 张德贵倒也沉稳,说:“我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邢小蛮装着满不在意:“做生意的本金”。 张德贵兀自吃惊,谁家骡马驮着银钱做生意?但他还是不动声色,淡淡地说:“大约有多少?你说个数目”。 “先运过来四驮子,不够时再说”。邢小蛮这时看见了,张德贵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惊奇。 不过那惊奇稍纵即逝,张德贵开了一句不轻不重的玩笑:“你就不怕表兄把你的银子昧了”? “我怕表兄看不上这点浮财”,邢小蛮对答如流。 “做生意老兄是外行,不过老兄可以帮你照看摊子”。张德贵又卖了一个关子。 邢小蛮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世事大着哩,钱一个人赚不完,老兄你就放心干吧”。 邢小蛮刚走出院子,弟弟张富贵立刻就说:“哥哥,我看这邢小蛮做的是大烟生意,咱们可不能把脑袋往胶锅里填”。 张德贵嘿嘿一声冷笑:“人无猛财不发,咱走一步看一步,在咱的地盘上做事,就不相信还能翻车”! 少顷,只见四匹清一色的骡子驮着沉甸甸的货物来到张德贵家的前院,四个赶脚人一人拉一匹骡子停在院子中间。邢小蛮问张德贵:“货卸在哪里”? 张德贵端着个水烟壶,故意呼噜噜抽了一阵子水烟,这才说:“先卸在前院”。 四个人合伙抬一个驮子,才把驮子从骡子身上卸下来。驮子卸下以后邢小蛮立刻对那几个赶脚的汉子们说:“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找一个驿站歇息一晚,明早起来不要跟我打招呼就上路”。 赶脚的汉子走了以后,张德贵看着这几驮子货物,心想这邢小蛮究竟是哪路神神?一个人单枪匹马,运来这么多银元,都不怕遭人暗算? 猛然间,邢小蛮从腰间掏出一支驳壳枪,张德贵脸色瞬间煞白。岂料那小蛮将枪向半空一甩,用手捉住枪管,枪口朝自己,把枪柄递给张德贵,说出的话字字带血:“表哥,这个社会你看见了,认钱、认权,权就是枪!既然日驴就不怕驴踢,中国必亡,未来这里属于日本人的天下。跟我干吧,这支枪你先拿上”。 张德贵把手缩回去,不敢贸然接枪,往日里那种傲视一切的掌柜气派全无,此刻有一种被人暗算的恐慌,他吃惊地问道:“你究竟是干啥的”? “这还用问”!邢小蛮回答得霸气:“生意人只讲利益不谈义气,表哥你也不要日上装睡,你早都跟我是一路子人。还记得豺狗子不?我跟豺狗子是一路人”。 张德贵惊出了一身冷汗,感觉中他已经越陷越深。 还是在几个月前,他家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自称他是豺狗子,声言要跟张德贵合伙做一笔生意。张德贵听说过豺狗子这个人,可是从未见面,也许原来见过面,那时豺狗子一文不名,张德贵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可是这一次豺狗子亲自找****来,还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跟二大爷差不多。张德贵平日里最恨那些吊死鬼涂粉死不要脸的赖皮,一见豺狗子那作派就感觉恶心,他想把豺狗子撵走,可那豺狗子也许灌了几杯猫尿(酒),说话有点伤人:“江山轮流座,明年到咱家,张德贵你也不要狗眼看人低,我来你家是看得起你,往后这瓦沟镇就是咱豺狗子的天下”。 张德贵忍无可忍,当下就叫了几个伙计把那豺狗子赶了出去。当天夜里豺狗子就气断身亡,张德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专门跑去给钱营长汇报豺狗子遭人暗算。 过了没有几天,家里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一进门就自我介绍:“我是河东日本人派过来的。张掌柜你如果想领赏就立刻把我用绳子捆起来到钱营长的大营里去邀功,但是我可实话对你说,日本人的飞机就会即刻把瓦沟镇炸平”! 张德贵头大如斗,知道又来了一位讨债的阎王。他连忙抱拳作揖,口内念念有词:“岂敢岂敢,幸会幸会。张某的大哥就是让****迫害致死,张某跟郭麻子杨九娃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只要能为大哥报仇,从今后你指向哪里张某就打到哪里”。 那人嘿嘿一声冷笑:“你们中国人我见多了,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别给我说好听的,我的化名也叫豺狗子,你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从今后我把你这里做为一个据点,也会给你布置一些任务让你来干,日本人迟早都会打过来,到那时我推举你当凤栖县的县长”。 张德贵明显地感觉到来人可能就是日本人,张德贵不是憨憨,日本人几句承诺就跟上日本人跑,但是张德贵也不想得罪这个不速之客,时局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中国军队节节败退,说不定那一天日本人打到瓦沟镇,不指望当什么“县长”,最起码可以明哲保身。 当下张德贵设宴,款待这个洋“豺狗子”,那“豺狗子”也就成了张德贵家的常客,说不定什么时候来,来了以后说几句话就走,并不久留。那一日,“豺狗子”突然拿出一封信,要张德贵亲自把信送往凤栖街,交给济世堂中医祁先生。张德贵思虑再三,感觉中这豺狗子已经把他套牢,想要挣脱并不容易。他假装给娘看病,把信送到祁先生手中。 送信回来后,张德贵惶惶不可终日,有时晚上睡觉被噩梦惊醒。突然听说豺狗子在撇撇沟被打死了,张德贵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愿从今后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不受人制约。 岂料想又来了一个什么“表弟”,看样子这个表弟也是个赝品,可是他不敢得罪,因为他有把柄攥在邢小蛮手里。 第272章 张德贵想了想,最终还是那那支驳壳枪接了过来。感觉中这个邢小蛮又给他的脖子上套了一条绳索,而绳索的另外一头就由邢小蛮拽着,他不敢不听邢小蛮摆布,稍有差池邢小蛮就会要了他的命。 张德贵指挥伙计们把那几驮子银元抬进一处暗室,然后给这个表弟安排住宿。 邢小蛮说:“今夜天不早了,我就在你这里暂住一晚,以后我也不常到你家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明天一大早你就到各村走走转转,首先把底子摸清再说”。 张德贵明知故问:“闹了半天我还不知道咱们到底做的什么生意”? 邢小蛮嘿嘿一声冷笑:“你出去到外边走走看看,什么生意最赚钱咱们就做什么生意”。 张德贵一夜没睡,思前想后,这些日本人瞅着他的什么?为什么总跟他过意不去?好像他这里比较隐蔽,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还有一条原因就是,他的大哥死于非命,张家跟那些****有仇恨……这条道儿虽然充满风险,但是也非常刺激,他娘的**,怎么活法都叫活人!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上海,南京危在旦夕,这万里江山迟早是人家日本人的!这个社会就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丈夫男子汉就在风口浪尖上活人,何不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第二天早晨张德贵起了个大早,他知道郭宇村种植罂粟最多,打算先去一趟郭宇村。伙计为他牵出了那匹经常出门骑的走骡,给骡子搭上牛皮鞍鞯,黄橙橙的串铃戴在骡子脖子上,骡镫也是黄铜做成,骡子耳朵上系着红缨子,屁股上也佩戴着铜铃,一走浑身响,前边的伙计拉着骡子,后边的伙计背着褡裢,张德贵头戴礼帽身穿黑斜纹布长袍,骑着骡子出了瓦沟镇,一路直奔郭宇村。 郭宇村有张德贵的同父异母妹妹张凤(蜇驴蜂),妹妹的两个女儿出嫁时张德贵曾经来过妹妹家,所以不用打听。骡子的串铃一路响着从郭宇村中间的土路上走过,郭宇村的女人们都抱着孩子出来看个究竟,张德贵这个人她们也都认识,在瓦沟镇赫赫有名。只见张德贵的坐骑在蜇驴蜂家门前停下,蜇驴蜂听见串铃响下了炕,站到门口一看,原来是二哥来了。 由于是异母所生,蜇驴蜂跟几个哥哥并不经常走动,特别是老爹爹张鱼儿仙逝以后,蜇驴蜂的妈妈又被人拐走,大哥张蝎子在世时蜇驴蜂跟娘家基本上断绝了往来,大女儿结婚时蜇驴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娘家哥哥下书(相当于送请柬),想不到二哥张德贵竟然来了,为蜇驴蜂争足了脸面。 张德贵亲自来探望妹妹,使得蜇驴蜂喜出望外,她急忙上前挽住哥哥的胳膊,把哥哥搀扶回家,文英、文爱两个小姑娘一人拿一把笤帚,为舅舅打扫身上的尘土,文秀为舅舅端来洗脸水,蜇驴蜂打开柜子,为哥哥取出一只新毛巾。两个伙计把骡子拴好以后也洗脸上炕,姐妹三个忙着为舅舅做饭。 张德贵左右瞅瞅,问道:“二姑娘干啥去了”? 蜇驴蜂回答:“两个孩子自打结婚以后就到处忙着收购药材,不常回家,有时回来住一两天,就又赶着毛驴走村转乡”。 张德贵问:“收药材能挣多钱?你给两个孩子捎话,让他们回来跟我干吧,我听说那二女婿是郭子仪的重孙,将门出虎子,肯定很有出息”。 一提起二女婿蜇驴蜂赞不绝口:“哥你说得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我那二女婿郭文涛年纪不大志气大,亲家母在凤栖城里开酒馆,叫文涛去帮忙,文涛不去,他说他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重树郭家的形象”。 蜇驴蜂顿了一下,又问道:“哥,我还没有听明白,你让文涛跟上你干啥”? 张德贵拿出一包农村不常见的《哈德门》牌纸烟,给两位伙计一人一根,自己也点着一根抽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这才慢悠悠地说:我这一次到郭宇村,主要是想收购你们村的大烟。 一听说收购大烟蜇驴蜂的眼睛亮了起来,蜇驴蜂虽然种烟不多,但是割烟是个季节性非常强的活路,村里有些人家种植的大烟割不完,蜇驴蜂就带着三个女儿给人家帮忙割烟,割的大烟一家一半,由于大家都不知道这烟土究竟能卖多少钱,种植多的人家只要有人帮忙,割下来的大烟多少给主家一点就行,于是蜇驴蜂家就积攒了不少大烟,她把那些黑大烟膏子全部积攒在一个大瓮里,蜇驴蜂揭开大瓮石板盖子让哥哥看。 张德贵下了炕踢拉着鞋来到大瓮跟前,一看吓一条,积攒的烟土已经快把一条大瓮装满。张鱼儿在世时常抽大烟,张德贵知道大烟的行情,这一大翁黑膏子最少能卖一大瓮银元! 妹妹问哥哥:“哥,你说这些大烟能值多少钱”? 张德贵默不作声,心里暗自思忖,这一大翁黑膏子能值他的全部家产!看来郭宇村人今年发财了,那四驮子银元也把郭宇村的大烟买不完。停一会儿他告诉妹子:“凤儿,听哥一句话,你的大烟放在最后卖,哥一定给你买个好价钱”。 蜇驴蜂眼圈红了:“我要钱没用,够吃够喝就行,青头走了快一年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一连生了四个赔钱货(女孩),给文秀招赘了个女婿,也不怕哥你笑话,那个烂肠子货出门赶脚多半年就回了一次家,听说在外边瞎整,文秀也没有办法”。 文秀见娘说她的丈夫板脑,眼圈也红了,捂着脸跑回自己屋子,她一肚子委屈给人无法诉说,只能把眼泪往自己肚子咽。 张德贵看外甥女文秀好像哭了,埋怨妹妹:“你看你,娃大了,说话要给娃留面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命。这阵子忙过去以后,让我见识见识那个什么板脑,听说父子几个都不是好东西”! 这边话音刚落,院子里立刻就响起了板材的问候声:“亲家,听村里人说你来收购大烟,我这阵子闲着没事,特此赶来给你帮忙”。 好汉不打****客。张德贵看见板材进屋,也堆出一张笑脸,调侃道:“闲来无事,做一点小生意,岂敢劳你大驾!吃饭了没?上炕坐,咱一边吃饭一边谝闲传” 尽管蜇驴蜂老大不高兴,那板材顺势把鞋一脱,上炕盘腿端坐,那架势跟二大爷一样。 板材是个热粘皮,常拿土灰当粉擦,谁给他一份笑脸他就借驴上坡,粘上谁谁倒霉。自打坐到炕上,板材的嘴就没有闲着,他首先谝杨九娃跟郭麻子,谝杨九娃被何仙姑剁了****,本身是个太监,他那个儿子是郭麻子给种上的,为了答谢郭麻子的恩德,杨九娃护送郭麻子东渡黄河…… 张德贵用手摸摸板材的额头,问道:“亲家,你这里不发烧吧”? 板材打了一个饱嗝,喷出了满嘴酒气。文秀气急,跑出门去找板兰根,看板兰根的肚皮已经微微胀起,这俩女人原来是要好的一对,自打那天夜间板兰根被亲哥哥板胡夜踹曹营攻破城池以后,文秀基本上跟板兰根断绝了往来,可是那件事文秀替板兰根绝对保密,因为传说出去对文秀自己不利。可是狼婆娘并不知道底细,还以为板兰根肚子里的孩子是豹子种下的。 板兰根见到文秀兀自吃了一惊,脸上立马羞得绯红,那天晚上板胡本来是冲着文秀而来,想不到把自己的亲妹子压倒身下,事情过后板兰根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豹子看出破绽,好在过了没有几天豹子回家住了一夜,这件事也就糊里糊涂地掩盖,板兰根也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怀的孩子是谁的,反正狼婆娘和漏斗子心里喜欢。 文秀可不管板兰根心里想些什么,见了板兰根二话不说,把板兰根拽着就走,板兰根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嫂子,你拽我干甚”? 文秀这才说:“咱爹不知道在那里喝了酒,跑到我家里胡乱谝,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我嫌丢人,我舅舅还在家,你去把爹叫出来”。 板兰根有把柄攥在文秀手里,文秀说话板兰根不得不听,板兰根来到文秀家,看爹爹板材已经被张德贵带来的两个伙计强拉出院子,一人手里拿一只鞋猛砸爹爹的脑袋,爹爹还不知就里,在跟那两个伙计争辩:“咱说得都是一些大实话,你为啥要打咱”? 那两个伙计也不跟板材论理,一下子把板材推倒,回到院子把柴门关紧,板材站起来正要骂娘,被大女儿板兰根一下子把衣服袖子拽住:“咱们回家,你再不要在这里丢人”。 板材趔趔趄趄地跟着板兰根走了,文秀这才哇一声哭了起来。蜇驴蜂闻声连忙出了院子,看场院内站着许多本村的女人,这一段时期以来女人们没事就在场院里聚集,一见村子里来了生人就爱打听是来干啥的?女人们猜测张德贵无事不来探望妹妹,这一次带着伙计亲自来到郭宇村,肯定跟收购大烟有关系。女人们看见蜇驴蜂出来,纷纷上前打探,文秀趁机回屋了,蜇驴蜂显得沉稳,她说:“你们先不用着急,我哥是先来看看,有什么情况我一定告诉大家”。 张德贵一来到妹妹家就遇到了板材这个丧门星,心里老大不高兴。不过那种不愉快稍纵即逝,看见女人们聚在场院内,张德贵知道女人们急于把大烟出手,外甥女已经把饭做好端上炕,张德贵一边吃饭一边谋算,无毒不丈夫,这些女人们都好对付,肉不吃在篮子里放着,先不急于动手,一定要把收购价杀到最低。 第273章 吃过晚饭,豆瓜爹对儿子媳妇说,你自个把门关好睡吧,我今黑天可能要回来晚点。 水上漂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声。然后抱着孩子回到自己屋,隔着窗子看见公爹叼着烟袋出了柴门,紧接着咔嚓一声,柴门被公爹从外边锁上,水上漂失落着,感觉中有些憋闷,她故意拧了孩子一把,孩子哇一声大哭,水上漂的眼泪也下来了,母子俩抱着哭成一团。 豆瓜爹来到漏斗子家,看见整条院子都黑灯瞎火,他站在门外喊了一声,问道:“睡下了没”? 漏斗子答应着走出屋子,给豆瓜爹开了门,把豆瓜爹迎进屋,然后才说:“我就估摸着你会来找我。咋像,今年割了多少烟”? 豆瓜爹哀叹一声:“老婆倒种了不少,可惜咱没有人手,让蜇驴蜂母女几个来割,说好一家一半,其实人家拿的比我多,就这只要能卖得了,估计比种庄稼强”。 漏斗子调侃道:“财东家不露富,说了半天你还没有说你割了多少”? “差这么一截一瓮”,豆瓜爹比划了一下。 “瓮有大小”,漏斗子便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能盛七斗粮食的瓮”,豆瓜爹终于把事情说清。 漏斗子说:“你比我的多,我原来心里不在意,现在看来有些失策,杨九娃、张德贵都想收购大烟,咱可不要急于出手”。 狼婆娘站在一边听着,刚想插话,漏斗子拦住话头,指使狼婆娘:“豆瓜爹是稀客,你给咱烧茶”。 豆瓜爹伸手一挡:“明天白天我来喝,家里就儿子媳妇一个人,咱谝一会儿就走,回去晚了不放心”。 如果搁旁人,漏斗子一张破嘴又能编排一套,可是豆瓜爹是个老实人,漏斗子不能随便开玩笑。只是说:“我那个亲家板材头上开窟窿脚底流脓,简直坏透了,今天中午又不知道在蜇驴蜂家里乱说了些啥,被张德贵的两个伙计扭住胳膊赶出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市上没他”!说完,豆瓜爹站起身,告辞回家。 一弯新月,挂在西边天上,豆瓜爹朝家走,心里头感觉凄凉,儿子被鬼子抓走了,老婆又半路出家,屋子里只剩下一个孤老头和年轻儿媳,感觉到做什么事都不方便。突然间,狗又咬起来了,恍惚中看见自家院子的栅栏被人扒开一个口子,豆瓜爹满身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他索性不顾一切,冲进院子,顺手操起一把老蛮镢,一脚将儿子媳妇的门踹开……突然,脚底下什么东西一绊,豆瓜爹趔趄着扶着门框站定,瞬间傻了,只见豺狗子一手提着裤子,对着豆瓜爹狞笑。 豆瓜爹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你,你是人还是鬼”? 豺狗子对豆瓜爹做一个鬼脸,狞笑着说:“怎么样?想不到吧,撇撇沟的豺狗子死了,郭宇村的豺狗子还活着。豺狗子是我们的组织名称,凡是加入这个组织的人都叫豺狗子,你也是豺狗子的一个成员,老家伙听明白了没有”? 豆瓜爹靠门框站着,直想一老蛮镢把这个魔鬼砸死。炕上的孙子哭了,哭得豆瓜爹揪心,看儿子媳妇水上漂裹着被子浑身颤栗,他知道这豺狗子又占了水上漂的便宜,一个老汉势单力薄,无法保护自己的儿媳,那一刻豆瓜爹突然无师自通,感觉到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是白费,这个儿媳本身就是一个骚狐狸,他没有必要保护儿子媳妇的清白。豆瓜爹笑得有点凄惨,人在走投无路时也会发出一种无奈的笑声,他知道自己斗不过豺狗子,于是双膝一软,顺着门框给豺狗子跪下:“豺狗子你饶了我吧,放过我的儿媳,我年纪大了,浑身榨干也榨不出四两油,我不参加你们那个什么组织,我只想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 豺狗子也不跟豆瓜爹论理,只是说:“你明天去一趟凤栖,从赵先生那里取一样东西,去不去由你”。说完,顺栅栏围墙的口子走了出去,消失在暗夜里。 儿媳妇水上漂看豺狗子出了院子,对公爹说:“爹,外边天冷,你把门关上,先上炕来暖暖脚”。豆瓜爹慢慢站起身,心想这骚狐狸又想粘上自己,谁都是从那条路上过来的,如果倒退几年,豆瓜爹说不准也管不住自己,公爹烧儿媳妇的事世上有之,戏里演过,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可是这阵子豆瓜爹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能力,他没有说话,把门从外边虚掩上,回到自己屋子,心里烦闷,点上一锅烟,感觉中口苦,抽不出滋味,暗夜里掀开老瓮的石头盖子,挖了一点黑膏子,装进烟锅子里边…… 大脑里出现了幻觉,感觉中浑身燃烧起来,伸出拳头在半空里晃荡,有一种黄忠不老的悲壮。他身不由己来到儿子媳妇的门前,一推门,门根本没关,神差鬼使,他摸索着上了儿子媳妇的炕。那水上漂根本没有睡着,她可能也在等待,只有翻过公爹这座老山,她以后的日子才能活得酣然。水上漂说出的话儿也甜的透心:“爹,豆瓜不在家,我以后就靠你,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别太苦了自己”。 鸦片产生的狂热让豆瓜爹犹如回到了年轻时期,水上漂的城廓里燃起一团大火,豆瓜爹在火里冶炼自己,水上漂的嘴上也不闲着:“爹,你不老,你还行”。 豆瓜爹一边**一边说:“甭叫爹,再叫爹爹羞得就弄不成”。 可那水上漂还是叫爹:“爹,这条院子没有别人,你以后天黑了就不要出门,我一个人害怕得不行”…… 太阳从窗子射进屋子,豆瓜爹睁开眼,看见儿子媳妇已经起来做饭了,孙子睡在身边。 由于昨夜用力过猛,此刻感觉浑身乏力,没有一点精神,点着一锅烟抽着,好像这旱烟串了味,他知道鸦片产生的威力已过,身子慵懒,有点头晕。 水上漂进屋了,故意穿起了豆瓜在家时给她扯的花格子上衣,一笑俩酒窝,太阳一照,脸蛋子粉红透亮,让豆瓜爹看得入迷。心想自己一辈子把人活糟蹋了,女人真******是个好东西!还有大烟,怪不得有钱人爱抽大烟,人一抽大烟就有精神…… 豆瓜爹抬起头来对儿子媳妇说:“你给咱从瓮里挖一点膏子,我浑身困乏的没劲”。 水上漂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怪不得昨夜里这老家伙耕起水田来浑身是劲,原来是借助了大烟的威力,可是谁都知道抽大烟能上瘾,一上瘾就成了烟鬼,水上漂虽然长一身烂肉,但是心底善良,她劝公爹:“爹,你就忍一阵子吧,过了这阵子就没事了”。 豆瓜爹垂下脑袋,有点萎靡不振,说:“爹头疼,再抽最后一回”。 水上漂心软,回到厨屋,掀开石头盖子,给爹用指甲盖子挖了一点鸦片,摁在爹的烟锅子里,看爹惬意地抽了几口,把那一缕白烟使劲地咽进肚子里,然后伸出骨瘦嶙峋的胳膊,展了一下懒腰,看了水上漂一眼,突然跳下炕,把儿子媳妇摁倒在炕沿上。 吃完早饭豆瓜爹心想,为了这儿子媳妇和孙子,他还是不想得罪豺狗子,他去漏斗子家借了一匹老马,担心自己走到路上困乏,又挖了一块烟膏子带在身上,嘱咐豆瓜媳妇在家里好好看门,然后骑在老马身上,头戴草帽向凤栖街进发。 十月天,满山的树叶飘落,豆瓜爹骑着老马走在山路上,阴晦的心情逐渐开朗。逑!杀人放火儿女多,积福行善没老婆,怎么活法都叫活人,何必要把自己整得太苦?得享乐时且享乐,人生能有几年活头? 进得凤栖看那街上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过去人把凤栖叫做小长安,此话不假,长安也没有凤栖繁华。他没有急于去济世堂药铺,而是来到叫驴子酒馆,正在忙活的年翠英一见豆瓜爹眼睛一亮,立马说:“叔,你来了,快坐下,我给你做一碗驴肉”。 豆瓜爹吃饱喝足,摸出一枚银元放在桌子上。 翠英急忙把那银元拿来硬给豆瓜爹装上,说:“叔,那一年爹把我们一家赶出来,是你给我们腾出房子让我们居住,这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收”。 豆瓜爹感激地一笑,然后又问翠英:对面药铺我没有进去过,谁是赵先生? 年翠英一惊,她没有怀疑其他,只是问:“谁病了?赵先生是西医”。 豆瓜爹淡淡地说:“孙子发烧,我听人说西医有一种药,治疗发烧有奇效”。 第274章 前几天刘副军长还派手下来询问赵先生:“那张凤栖军事部署图有人来取走了没有”? 赵吉仓先生回答说:“不知道怎么搞的一直不见有人来取”。 这天,一个戴草帽的老汉慌慌张张进入济世堂,进门时差点让门槛绊倒,多亏大门离柜台不远,老汉扶着柜台站定。老汉一抬头首先看见了正在药铺学习抓药的郭全中,郭全中也看见了老汉,惊诧地问道:“叔,你怎么来了”? 郭宇村没有人知道豆瓜爹的名字,年轻人见了豆瓜爹都叫叔,豆瓜爹“哎”了一声,接着说:“孙子发烧,听说西医退烧快,想给孙子买点药。那位是赵先生”? 赵先生回过头,很客气地说:“我就是,发烧的状况有几种,你的孙子是怎么发烧的”? 豆瓜爹回答:“可能是着凉了,买点退烧的药”。 赵先生给豆瓜爹把药包好,告诉豆瓜爹怎样服用。 豆瓜爹突然低声说:“有人派我从你这里取一样东西”。 赵先生心里一紧张,接着回答:“你可能认错人了”。 豆瓜爹反问道:“济世堂有几个人姓赵”? 赵先生明白过来了,邀请豆瓜爹:“请到后堂说话”。 由于双方从未见过面,也没有接头暗号,所以两人的对话很容易被别人听懂。当下祁先生跟铁算盘相视一笑。铁算盘倒也精明,慌慌张张从前门走出药铺,碰见一队巡逻的士兵,他拦住士兵说道:“请你们转告刘副军长,一个老汉前来取图”。 士兵们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也不敢耽搁,立刻向上司汇报。豆瓜爹拿了图纸牵着马来到东城门口,被守城的士兵拦住。士兵们正欲在豆瓜爹身上搜索,一个军官慌慌张张过来,摆了摆手让把豆瓜爹放走。 豆瓜爹不常进城,十多年前进城看了一回秧歌,那时城门洞子没有检查,来往的行人进出自由。他也不知道那些士兵为什么把他拦住又将他放走,出得城来翻身上马,突然浑身困乏,原来大烟瘾犯了。他想抽一口大烟,一摸身上怎么把火柴丢了?不得已拉着马朝前走,正好来到仙姑庵,在拴马石上拴好马,抬脚走进大殿,看见自己的老婆身穿皂衣、手执佛尘站立在菩萨旁边,内心里一阵委屈一阵心酸,鼻涕眼泪淌了一脸,他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双膝一软,竟然跪在老婆面前:“老婆子呀,你跟我回家吧,你一走那个家就像霜打了一样,全蔫了。” 只见那老尼佛尘一甩,一点也不怜悯这个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伴:“哪里来的大烟鬼,别沾污了佛门圣地”! 卧榻上躺着的何仙姑倒还是显得仁义:“你老婆尘缘已断,你还是从哪里来,原回哪里去”。 豆瓜爹看何仙姑手里拿着长烟锅子,抬起衣服袖子抹一把鼻涕和眼泪,哀求道:“仙姑,能否把你的烟火借我一用”? 何仙姑一边抽烟一边慢腾腾地说:“我借你火就等于害了你。老尼观察,你的大烟抽上时间不久,忍耐一会儿就会过去”。 手执佛尘的老婆突然说:“老家伙你给自己积点阴德,缺德事少做一点,不然的话死了以后浑身长满蛆都没有人管”! 豆瓜爹突然灵性了,惊出一身虚汗,人在做天在看,不要说关起门来做事无人知晓,任何亏心事都躲不过天眼!老婆子已经脱离了凡尘,肯定知道豆瓜爹心里头的秘密,一夜贪欢,留下终生遗憾,看那菩萨对着他高深莫测地微笑,豆瓜爹肠子都悔青了,感觉再说一句话都是多余,他低下头,倒退着出了仙姑庵,朗朗跄跄走到马跟前,浑身一使劲,翻身上马,上了驴尾巴梁,摇摇晃晃,朝郭宇村走去。 太阳在西边天上跳跃了几下,终于无可奈何地沉落,一阵山风刮来,浑身出奇得冷,豆瓜爹突然头就像爆裂了一样地痛,他好像感到自己死期已经来临,恍惚中觉得无数鬼魅朝他走近,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大声地吼道:“手执钢鞭将你打”…… 猛然间,一个人钻出树林,拦住他的马头。豆瓜爹心想,脖子缩回去是一刀,脖子伸长也是一刀,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临死前也要潇洒一回,他可嗓子喊道:“是神是鬼爷都不怕!想要爷的命你就利索点”! 那人拽住豆瓜爹的马缰绳,嘿嘿一声冷笑:“老家伙,你看看我是谁”? 豆瓜爹不用看,凭声音他就判断那是豺狗子,他用衣服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滚下马,颤声问道:“有火没有?烟瘾犯了,抽一口”。 豺狗子替豆瓜爹把烟点着,问道:“东西拿回来了没有”? 豆瓜爹蹴在路边,把烟瘾过足,然后站起来,问道:“豺狗子,老子拼上命为你干事,你拿什么东西谢我”? 豺狗子马上堆出一张笑脸:“老家伙你终于明白了一点缝隙,这天下迟早是日本人的,以后只要认真为日本人干事,好处大大的”。一边说一边把几枚银元放在豆瓜爹的手心。 豆瓜爹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交给豺狗子,看那豺狗子飞快地钻进树林子不见了,这才翻身上马,突然间感觉浑身是劲,心想这大烟就是好东西,一抽浑身就来了精神,看那星星落了一地,仿佛是谁撒下大把碎银,十月天吹过来的山风也不再冷,身上好像穿着火龙衣, 老马沿着山路朝前走,转瞬间来到自己家门口,看屋子里亮着灯光,知道豆瓜媳妇还在等他。豆瓜爹推开柴门走进院子,豆瓜媳妇闻声出来甜甜地叫着:“爹,你咋才回来”? 豆瓜爹心里暖暖地,迎着水上漂走过去,鸦片产生的虚幻使得豆瓜爹有点忘乎所以,他站在院子里搂着水上漂亲了一口,然后摸出豺狗子给的几枚银元,把儿子媳妇的手拿过来,亲自放在儿子媳妇的手心,水上漂喜出望外,问爹:“爹,这钱是哪里来的”? 豆瓜爹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答非所问地说:“我先给漏斗子把马还了,回来后再慢慢告诉你”。 岂知漏斗子在身后调侃道:“我早都来了,看你‘俩口子’”正谝得热火,不敢打扰”。 水上漂捂着脸回屋去了,豆瓜爹尴尬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漏斗子显得释然:“怪不得你老婆到仙姑庵出家,原来你老家伙跟儿子媳妇也有一腿”。 豆瓜爹索性老脸一抹,有点不管不顾:“扳倒尻子齐数,谁家锅底没黑?你漏斗子也莫谝嘴”! 漏斗子是个灵醒人,他知道这样的事情怎样处理,立马改口说道:“咱啥都没看到,啥都没听到,你们哪怕死了埋到一起,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把马牵回去了,免得你再跑一回腿”。 山村的土路上传来了漏斗子那破锣嗓子吼出来的酸曲: “歪嘴和尚瞎念经, 驴日骡子白费工, 墙上画的猫日狗(不像画‘话’), 地上跑着两条腿的猪(暗喻豆瓜爹)”…… 豆瓜爹听见了,嗓子辣辣地,喉咙里泛上来一股酸水,他知道漏斗子那个人肚子里藏不住话,可是这穷乡僻壤谁能管得住谁?你漏斗子四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一幢院子里住着六个婆姨,黑地里还不是想日谁就日谁? 屋子里水上漂甜甜地叫着:“爹,回屋吃饭吧,你饿了一天了,咱过咱的日子,犯不上跟别人上计较”。 豆瓜爹回屋,看屋子里罩满水蒸气,豆油灯在水蒸气的掩映下泛着虚光,他看那水上漂就像天上下来的仙女。路上刚刚抽过大烟,这阵子那种劲头还没有过去,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裤裆,有种破土而出的欲望。老家伙嘿嘿笑着,一张老脸蹭到儿子媳妇的嫩脸上,水上漂也不躲藏,她十四岁被老爹爹还赌债破了身子,这辈子什么男人都见过,女人一旦捅破那层窗户纸还顾什么贞操!面前的老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为了取得老家伙的欢心,水上漂竟然把舌头伸进公爹的嘴里头。 妈吔,这是什么滋味,那种感觉豆瓜爹一辈子没有。他虽然睡过几个女人,可是嘬女人的口条(舌头)还是头一回,炕上孩子屙下了,黄橙橙的稀屎抓了一手,水上漂全然不顾,仰躺在炕沿上,迎接着老公爹一次次猛烈的进攻,老家伙越战越勇,恨不能整个人都钻进那窟窿里头,水上漂娇喘地低吟着:“哎呀呀爹呀,你这家伙比豆瓜的还粗”! 老家伙一边大力扇摆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甭叫爹,叫爹爹就羞得弄不成”。 水上漂偏叫爹:“爹呀,你日到娃的心上了,爹呀,娃这心里跟鸡毛扫一样,哎呀呀娃受活得不行咧,爹呀,从今后娃这身子就归你,你怎样受活就怎样日,饭凉了,爹饿了一天,咱吃了饭再日”…… 炕墙上的麻油灯慢慢地暗下去了,豆瓜爹终于一朴塌坐在地上,像老牛那样大声喘着粗气。水上漂给灯里添满油,灯又重新亮了起来,这才顾得上照看孩子,孩子在炕上滚着,稀屎糊了一脸一身。 豆瓜爹扶着炕沿站起来,浑身已经没有了一点点力气,可是嘴上仍然在说:“娃呀,有你这样孝顺的媳妇,爹明早起来死了都不后悔”。 水上漂一边给娃擦屎一边说:“这人活一生就那么回事,千万不要苦了自己,爹,你先歇会儿,等我给娃把屎擦净了,再给你热饭”。 第275章 郭麻子从戎几十年,饱尝了军人的无情和冷酷。看样子他跟刘副军长的蜜月已经结束了,郭麻子成了一条无用的狗。 开车回到簸箕掌时已经天亮,郭团长睡意全无,他进入自己的卧室,看见雀儿已经醒来,两只莲藕似地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那动作再明显不过,年轻的女人有一种迫不及待的饥渴。可是郭麻子没有那种心情,他必须找一个知音去倾诉满腹的苦衷,他想起了杨九娃,杨九娃是他目前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挚友,郭麻子无奈地对雀儿一笑,说:“我现在很忙,还顾不上睡觉”。接着转身出屋,也不带随身护卫,一个人沿着山路走上了杨九娃的山寨。 山寨一片死寂,大家都还在睡梦之中。自从郭麻子驻军簸箕掌以后,杨九娃晚上连岗哨也撤了,感觉到有郭兄为他守护第一道屏障,夜间派岗站哨成为多余。郭麻子上得山来扯起嗓子大吼: “儿当年本是铁匠手 与人打铁造斧头 谁是儿把家丢开手 一心吃粮把兵投”…… 杨九娃穿上裤子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惊诧地问道:“郭兄,你咋啦?娶了新媳妇心里发烧,大清早跑上山来耍疯”? 郭麻子对杨九娃抱拳作揖,一脸怪象:“杨兄,别来无恙,打扰了”! 杨九娃眼神怪怪地,感觉中郭麻子有点不可思议,竟然直呼其名:“郭麻子,你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 郭麻子仰天大笑:“我他妈想通了”! “想通什么”?杨九娃看郭麻子两眼通红,突然感觉一阵恐惧。 郭麻子向前一步,竟然将杨九娃紧紧抱住,在杨九娃的老脸上猛咬了一口:“我这一生,把什么都输光了,单剩下下你一个朋友”。 杨九娃将郭麻子一把推开,有点变声变调:“究竟怎么了?郭兄你给咱说清”! 郭麻子还是不说,只是问道:“有什么好酒?郭某想陪杨兄喝一口”。 杨九娃知道,郭麻子肯定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才变得如此浮躁。正好一个弟兄提着裤子出屋小解,杨九娃招招手让那弟兄过来,嘱咐道:“让伙夫给咱炒几个好菜”。转过身又对郭麻子说:“我这里还存两瓶茅台”。 郭麻子特意叮咛:“今天喝酒就咱们两人,郭某有肺腑之言想对老兄诉说”。 少顷,几个喝酒菜端上酒桌,俩弟兄端起酒杯相邀,郭麻子一杯酒下肚,然后抹抹嘴说:“杨兄,咱俩被刘副军长当枪使,这阵子无用了,又落井下石,昨晚,刘副军长通知郭某带领一百多名老弱残兵驻军撇撇沟,簸箕掌由炮团进驻,簸箕掌是杨兄上山的必由之路,我看杨兄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杨九娃没有暴跳如雷,而是出奇的冷静,他默不作声地连干三杯,赞道:“好酒”! 这一次轮到郭麻子惊诧了,他歪起头问杨九娃:“杨兄,你真能沉得住气,难道你连一点想法都没有”? 杨九娃冷笑:“如果情况真像郭兄所说的那样,杨某倒认为,刘副军长下了一着臭棋”。 郭麻子不解:“何以见得”? 杨九娃说出一番道理,郭麻子幡然醒悟,内心的郁闷一扫而光。 伙夫进来,端一盘菜,放在桌子上,说:“二位老兄,这是一盘钱钱肉,尝尝口味如何”? 郭麻子看每一片肉中间都有一个小孔,问杨九娃:“杨兄,这驴槌子是从哪里弄到的”? 杨九娃用筷子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咽下肚以后才说:“郭兄,你光知道驴槌子叫做钱钱肉,其实所有的动物槌子都叫钱钱肉,这钱钱肉你肯定没有吃过,是用豹子的槌子做成”。 郭麻子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嚼着,感觉不来有什么特殊。调侃道:“杨兄也会糊弄郭某”。 杨九娃正色道:“绝非糊弄!今天夜间你就知道,这豹子槌子有壮阳的功能”。 郭麻子有点不好意思:“杨兄,你咋老没有一点正经”? 杨九娃端起酒杯,又灌了一杯酒,才说:“活到咱们这种年纪,过一天就会少一天,要学会随遇而安。过去刘副军长看得起咱们,咱们行为做事还要给刘副军长留点面子,现今刘副军长把咱们当作累赘一脚踢开,咱们就索性不管不顾,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只要咱们感觉痛快”。 郭麻子还是有点忧心:“簸箕掌扼守着下山的要道,杨兄以后无论干啥事都不方便”。 杨九娃嗨了一声:“我说郭兄呀,你活了五十多岁,难道不知道狡兔三窟?这上山的路有许多条,为了便于防守,我把其他路都斩断了,现在要修通非常容易,炮团驻守簸箕掌对杨某来说不会有什么妨碍。郭兄驻军撇撇沟也是刘副军长的一着臭棋,撇撇沟再往北就到了八路军管辖的地盘甘泉,八路军早都预谋收编郭兄,郭兄岂不是左右逢源”? 郭麻子夹起一片钱钱肉放进嘴里咀嚼,慢慢地嚼出了一点滋味,他还是心有不甘:“可是咱俩以后联系就不方便了”。 杨九娃显得满不在意:“我山后有一条路直通撇撇沟,一会儿喝完酒我带郭兄去踏勘清楚,郭兄呀,你现今什么都不要想,就是跟那‘麻雀’制造一个娃娃,你那郭全中我算看透了,不是养老子的儿,人家不认你”。 郭麻子脸颊发烧,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感觉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裤裆,心想这钱钱肉还真管用,真的能够壮阳。杨兄说的话虽然粗俗不堪,却也真是那个道理,必须抓紧时间制造一个后人,不能让郭家的香火无人继承。 杨九娃看郭麻子半天不语,还以为自己说的粗话伤了郭兄,带着一点歉意自我调侃:“郭兄不必在意,杨某是个粗人,说出的话冲倒驴”。 郭麻子摇头:“哪里,杨兄的话句句在理,郭某受益匪浅,烦恼皆因强出头,把世事看透,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杨九娃绕弯子问道:“那鸦片的生意我们再做不做”? 郭麻子迟疑着说:“这个吗——咱们还是慎重点为妙,不要狐狸没抓着,反惹一身骚”。 杨九娃刚想重重地刺刮郭麻子几句,不成想电话突然响了,杨九娃拿起电话接听,又把电话递给郭麻子:“郭兄,你的部下找你”。 郭麻子接过电话一听,立刻脸色变得通红,他把电话重重地一摔,气得大骂:“我刚从凤栖回来,刘副军长随后就到,逼我换防,也不给我留一点准备的时间”! 郭团长一路走一路想,见了刘副军长绝不能装怂,酒壮英雄胆,刘副军长如果逼人太甚他就决心投奔八路!下山来看见院子里停着三四辆吉普车,进得团部一看,郭团长大吃一惊,原来是胡宗南司令长官到了! 郭团长吓出一身冷汗,满身的酒气顿时全无,心想换防也不会劳胡司令大驾,该不会是卸磨杀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从不在人面前低三下四,即使死也要死得硬气!他抬头挺胸,面朝胡司令敬礼。 胡司令倒也和蔼,还了一礼,接着跟郭团长握手,首先开口说:“我跟刘副军长打过招呼,给你的独立团多补充一些新兵”。 郭团长看刘副军长站在一边点头,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他站起来,又面朝胡司令敬礼,口里念念有词:“誓为党国效忠”! 刘副军长开言道:“值此危难时期,胡司令亲临黄河沿岸视察,我们必须同仇敌忾,死守黄河天堑,绝不能让日寇侵犯大西北的阴谋得逞”! 胡司令又说:“郭团长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尽力满足前线将士的各种需求”。 郭团长卡壳了,他的要求太多,可是这阵子却连一条也提不出。不知什么原因,郭团长容易满足,他只是想让别人瞧得起他,就这一点足够。一个大老粗不会说更多的套话,他还是重复着那句:“誓为党国效忠”! 胡司令一行到黄河岸边转转,又坐着汽车离去,临上汽车前刘副军长对郭团长说:“换防的计划暂缓执行”。 郭团长不知就里,也不便问过多的原因,看着汽车爬上山坡,消失在丛林之中,他感觉累了,来不及思考许多,回到自己的寝室,看见雀儿对着他憨笑,突然间脸颊挂满了泪珠:“我的亲亲,你才是我的唯一”…… 雀儿倒也乖巧,主动拉上窗帘,出门告诉卫兵:“郭团长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无论来谁都不要打扰”。然后她自己回到屋子,钻进郭团长被窝,感觉中郭团长浑身灼热,起初还有些害怕,担心郭团长着凉,随即释然,发觉这个老男人好像吃了什么药,显得那样迫不及待? 这里正在得意时,突闻窗下猫头鹰在叫,郭麻子知道谁来了,除过杨九娃,没有人敢这么放肆,他隔窗子告饶道:“杨兄,郭某实在困得不行咧,明日里再来聚会,行不”? 谁知道那猫头鹰依然叫个不停,郭团长只得撕开雀儿,穿衣下炕,打开屋门,门外站着八路军小分队的几个士兵。只见葛有信满脸歉意地说:“郭团长,打扰你了,河东来人接应,今夜要把存放在你这里的那些军用物资摆渡过河,你的这些部下都不敢做主,我们只得打扰你的休息”。 第276章 国民党的军队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败退,而八路军在敌后的游击战却开展的如火如荼。看最后一抹阳光把河东的群山染红,军营外站着一排河东前来接应的八路军士兵,郭团长的心里燃起一种豪迈的激情,感觉到这些八路军战士出生入死,心系整个民族的安危,从他们身上郭团长发现了一种精神一种力量,也许参加八路军是他唯一正确选择,郭麻子真的厌烦了国民党队伍里那种冷漠那种相互间的猜忌,游击队长王世勇走上前来跟郭团长握手,郭团长竟然毫无来由地说:“今夜我归你指挥”。 王世勇没有听懂郭团长这句话的全部内涵,他只是简要地说:“这次转运军用物资全部由河东游击队来完成,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把物资运送到黄河岸边”。 郭团长继续问道:“你们吃了没有?要不然吃了饭再开始行动”? 王世勇回答:“谢谢,不用,我们都带着干粮”。 郭团长诚心诚意想为八路军帮忙,又问:“要不要我们在渡口为你们作掩护”? 河东过来的另外一位八路军领导说:“南京沦陷了,日本鬼子忙于庆祝,黄河沿岸的警戒有所松懈,我们正是抓住这个空档,前来转运军用物资”。 郭团长吃惊,胡宗南司令长官刚走不久,这阵子也许刚到凤栖县城,可是胡司令闭口不提南京沦陷之事,只是严令下级要加强黄河沿岸的防卫,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无法平静!郭团长命令部队集合,挥舞着拳头激励着老兵:“弟兄们,南京沦陷了,蒋委员长靠不住了,今夜,咱们跟着八路军东渡黄河打日本,为死难的同胞报仇”! 王世勇稍愣片刻,随即明白了郭团长讲话的全部内容,他带头鼓掌,十几个八路军小分队的战士一起报以热烈的掌声,一年来为了策反这支部队,八路军没有少费心思,正当大家感到无望之际,郭团长却做出了一个非凡的举动,这不能不使王世勇他们喜出望外。葛有信却显得出奇地冷静,他感觉到郭麻子也许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再不就是一时冲动,要策反这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绝非易事,况且改编这支部队也需时日。今夜的首要任务是转运物资,他提醒王队长,郭团长今夜东渡黄河并不现实,还必须防止郭团长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 其实郭团长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宁肯跟上杨九娃当土匪都不会参加八路军。可是那一百多名老兵却激起来了,大家乱嚷嚷地喊着:“打过河东去,消灭小日本”!“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早死早托生,辈辈活年轻”…… 葛有信跟郭团长交往颇深,葛有信说话郭团长不得不听,葛有信说:“今夜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转运物资,我理解郭团长的心情,东渡黄河打日本也必须瞅准时机,贸然行动往往得不偿失”…… 八路军向河东转运军用物资那天晚上郭麻子的讲话,第二天就传到刘副军长的耳朵里。如果八路军策反郭麻子成功,对他刘副军长来说就是一次不可饶恕的失策。刘副军长完全可以借开会之名把郭麻子传到凤栖,然后再以私自通匪的名义把郭麻子绳之以法,那样一来刘副军长将会失信于民,谁都知道郭麻子是一位抗日将军。刘副军长将近一年来苦心经营的成果将会毁于一旦,刘副军长思之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对郭麻子采取一种拉拢的手段。 胡宗南司令长官来凤栖以后,又为刘副军长配备了一个高炮营,各种迹象表明,鬼子极有可能空袭凤栖,高炮营决定部署在凤栖周围,然后把炮团调往黄河渡口。可是在把郭麻子的一百多名老兵调往撇撇沟的问题上刘副军长有些顾虑,很明显撇撇沟有八路军游击队在活动,郭麻子一直跟八路军关系暧昧,这样一来岂不是把郭麻子往八路军哪一方面推了一把? 送走胡宗南司令长官以后,刘副军长又亲自驱车来到郭团长的军营,还给郭团长配备了一批美式卡宾枪,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考虑到郭团长年纪大了,加之队伍里全是老兵,因此上决定把郭团长的队伍调往瓦沟镇,派钱营长驻守撇撇沟”。 郭麻子一生最大的特点就是太注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看样子刘副军长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他,意识到前两天对刘副军长有些误会,郭麻子有点内疚,况且瓦沟镇是郭麻子的伤心之地,郭麻子也不想再回瓦沟镇。他思忖再三,说:“我还是进驻撇撇沟吧,撇撇沟是个三岔路口,我对哪里也比较熟悉”。 刘副军长突然问道:“换防的事情先不要考虑,有好酒没有?这多日子来忙得焦头烂额,想放松一下,给杨九娃打电话,咱们在一起喝一杯,咋样”? 也不知道这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还是劣根性,靠喝酒联络感情由来已久,最著名的要算“鸿门宴”,鸿门宴上刘邦逃过一劫。可是上级领导跑到下属哪里讨酒喝还不多见。郭团长受宠若惊,不敢怠慢,他当即给杨九娃打电话,询问再有没有豹子肉拿下来一些,并且说得很明确:“刘副军长来了,要跟咱俩一起喝酒”。 谁知杨九娃在电话里骂道:“什么狗逑刘副军长,翻手云覆手雨,咱不去”! 刘副军长肯定听到了,脸颊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笑,到底是统帅着上万人部队的首长,显示出一种非凡的肚量和大度,他看郭麻子手握电话不知如何是好,把电话从郭麻子手里接过,开玩笑说:“杨大官人,今日来到你的地盘上,给小弟一点面子,赏小弟一口酒喝”。 电话那头卡壳了,杨九娃半天不见回话,停一会儿他突然哈哈大笑:“俗话说背过皇上骂朝廷,杨某人不知道刘副军长大驾光临,以为郭团长”—— “好了好了不必解释,你下来吧,我在郭团长这里等你”。刘副军长放下电话,看见郭麻子还是呆呆地站在哪里,又问道:“是不是杨九娃已经知道了炮团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驻军”? 郭麻子知道瞒不过去,点头称是,然后解释:“杨九娃就是那样一个人,我也常挨他的骂”。 刘副军长一摆手:“弟兄们常在一起共事,难免相互间磕磕碰碰。你去准备喝酒的菜吧,炮团驻军杨九娃下山必经的路旁,肯定给杨九娃带来不便,一会儿我会解释清楚”。 郭麻子出去了,刘副军长点着一支烟,面朝墙壁站着,久久不动。上海沦陷、南京沦陷,日军又对武汉发动进攻。唯独西北依仗黄河天堑,战局还算平静。可是这平静底下掩藏着不平静,日本鬼子一天也没有停止向凤栖渗透,一连死了两个豺狗子,第三个豺狗子又蠢蠢欲动,种种迹象表明,日本鬼子把凤栖做为侵犯西北的桥头堡,战争每天都可能发生。郭麻子杨九娃这些人的作用不可小觑,现今形势下也只有首先稳定住两个人的情绪。 刘副军长掐灭烟头,狠狠一甩,回过头一看,杨九娃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 杨九娃一脸坏笑:“杨某前来负荆请罪”。 “哪里,”刘副军长显得大度。“我还来不及告诉你,为了加强黄河沿岸的防守,考虑把炮团调往簸箕掌驻军,可能以后会给杨兄带来不便”。 杨九娃摇头晃脑,显得满不在乎:“凤栖是刘副军长的地盘,您想在什么地方驻军没有必要征求我等庶民的意见”。 刘副军长沉思:杨九娃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郭团长进来,后边跟着卫兵用一个木盘子端几个凉菜,郭团长说:“怕刘副军长等不急了,咱们先就着凉菜喝酒,热菜随后就上来”。 由于话不投机,酒也喝得沉闷。郭团长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把新婚的夫人雀儿叫来,说:“让夫人给咱们唱首小曲助兴”。 这种场面雀儿见多了,一点也不忸怩,她一手拿着一根筷子,一手拿着碟子,边敲边唱: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到大街前……” 第277章 南京沦陷不久,李怀仁突然接到了国民党陕西省政府的一纸任命书: 兹任命李怀仁为隆坊县县长,即日到任。 不久,屈志田也接到一纸任命书: 兹任命屈志田为老庙县县长,即日到任。 看样子他俩不需要回参议院去了,这是对凤栖两位年轻人最好的安排。况且隆坊县和老庙县都离凤栖不远,两个年轻人可以在家门口做官。最高兴的当数四愣子和李明秋,论辈分李明秋还得把四愣子叫岳丈,四愣子跟十二能是叔伯弟兄。儿子有出息当爹的脸上荣光,那几日李明秋把赶脚的事托付给楞木一人料理,自己回家专门准备儿子去邻县赴任。 一大早十二能身穿青色长袍,头戴瓜皮帽,脚穿女儿满香做的牛鼻梁子千层底布鞋,提二斤瓶酒,拿一包点心,骑着毛驴,来到桥庄(屈克胜老先生故居),为外孙子李怀仁提亲。 屈克胜老先生的儿子屈福录热情地接待了老人,这也是屈克胜老先生临死前的夙愿,想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李怀仁为妻。那孙女名叫屈秀琴,曾经在十二能的私塾念书,人长得一般,却老实憨厚,深得十二能器重。 这件事满香最热心,也得到了李明秋的认同,征询儿子李怀仁的意见,怀仁未置可否,表示道:“只要父母愿意,我也没有啥说的”。十二能屈发祥来提亲,只是在履行必要的程序。屈福录扶老人坐在炕上,给十二能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席间,屈福录夫妻俩轮流给老人敬酒,屈秀琴在一边羞答答地站着,看样子姑娘对老人为她安排婚事非常满意。 十二能吃过饭骑上毛驴兴高采烈地回城,他进城后直奔女儿满香的家,这桩婚事男女双方皆大欢喜,如果不出意外李明秋俩口子打算在儿子上任前给怀仁完婚。 这也许算是十二能一生中最满意的一件杰作,屈秀琴虽然人样长相一般,但是接受的家庭教养不同,肯定是典型的贤妻良母,这也了结了老友屈克胜的一桩心愿,才子配佳人,门当户对。十二能在女婿家门前下驴,把驴拴在门前的拴马石上,正准备进院时看见大门口站着两个卫兵。屈发祥不会介意,这可能是刘副军长前来为李明秋恭贺,当年县长相当一个团长,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当上县长还真正令人羡慕。那两个卫兵朝屈发祥敬礼,十二能点头一笑,感觉中有点飘然。 一走进院子发觉不对,院子里停着一乘轿子,听见上屋还有女人的说话声。刘副军长来凤栖一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出外时带着夫人,看样子这一次非同小可,刘副军长竟然带着夫人来给女婿李明秋贺喜。 推开屋门进去,看见满桌子酒席冒着热气,刘副军长亲自站起来邀十二能上座,女儿满香跟刘副军长的夫人坐在一起,下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军人,女军人身边坐着外孙子李怀仁。 看样子酒席刚刚开始,刘副军长恭敬地把自己的夫人和女儿介绍给十二能,并且亲自端起一杯酒敬老人,把十二能叫“叔”,说出的话令十二能疑惑:“叔,从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酒席宴上十二能不好说什么,只是看到自己的外孙子跟刘副军长的女儿眉来眼去,甚至当着长辈们的面放肆地说笑。满香跟刘副军长的夫人倒像一对亲姐妹,女婿李明秋有些突如其来的惊讶,他也没有想到刘副军长会亲自带着夫人女儿前来提亲。 看样子两个孩子一见倾心,相互间非常满意。那姑娘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忸怩,而李怀仁却显得有些拘谨,鼻尖上甚至冒出了汗珠。 刘副军长的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很有分寸,两个夫人一见如故,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惊喜。 李明秋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如果没有屈克胜的孙女,李明秋倒是乐见促成两个孩子的婚姻,屈克胜虽然已经作古,可是老人家已经成为凤栖塬的一杆旗,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他们不能不考虑。李明秋看看岳父,翁婿俩对视着,有一种难言之隐。 十二能坐不住了,借故走出屋子。他一生非常自信,这阵子却感到有点灰心,他已经看出来了,女婿女儿和外孙心灵的天枰已经朝刘副军长倾斜,桥庄屈福录那里怎样交待? 如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十二能就会毫不犹豫地推辞:“你们迟来了一步,我的儿子已经订婚”。可是面对外孙他却不能,况且刘副军长的砝码很重,有点像皇帝选驸马,李怀仁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老人有点焦躁,他直想走出院子牵着毛驴回家,权衡利弊,还是重新回屋,面对刘副军长告辞:“你们先聊,我身体有点不适,抱歉”。 大家离了座位,把十二能送出大门,看十二能牵着毛驴出了巷子,刘副军长突然明白,十二能提前告辞肯定有其他原因。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酒桌上的情绪,十二能走后大家反而有些放松。满香一边吃菜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未来的儿媳,感觉中这姑娘有一种内在的气质,穿上军装的姑娘更显得潇洒,身材苗条,两只大眼睛光彩照人,脸上的五官好似画里的仕女,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赏心悦目。老实说满香彻底被这个姑娘折服,这母女俩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一样,让人无端产生一种嫉妒和羡慕。 刘副军长对女儿使了个眼色,女儿会意,亲自站起来邀请李怀仁:“咱们到外边走走”。 李怀仁看着爹,李明秋点头,表示同意。怀仁站起来,面朝未来的岳父岳母鞠躬,然后跟那姑娘一起出屋,门开着,两家的父母全看见了,姑娘出屋以后,就向前一步,主动挽起怀仁的胳膊,怀仁还有些不习惯,感觉别扭。两个年轻人走出大门,身后跟着刘副军长的卫兵。 刘副军长亲自目送两个年轻人走出巷子,这才说:“李兄,我们来的也有点莽撞,事先没有给你们打招呼,我看屈叔‘十二能’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是怀仁另有婚约”? 李明秋看看满香,感觉中有些难以启齿,倒是满香显得沉稳:“咱们不结亲是两家,结了亲就成了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老爹今天也给怀仁去说对象,女方就是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不过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看怀仁倾心你家闺女”。 凤栖的黄昏总是显得扑朔迷离,家家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低矮的房屋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四周高高的城墙上巡逻兵的身影清晰可见,高射炮的炮管刺破蓝天。然而,人们却在战争的阴霾下平静地生活,家家商铺门前的灯笼依次亮起,有人悠闲地散步,有人背着行囊穿城而过。石头铺成的街道上一个身穿军装的时髦女郎挽着李明秋大公子的胳膊帮若无人地走过,吸引了凤栖人的目光。 李怀仁风流倜傥,片分头梳得油光,一身灰色中山装穿得笔直,一双三接头皮鞋敲击着石板铺成的路面,发出节奏感强烈的回响。大家都知道李公子已经荣升隆坊县县长,不日即将赴任,可他身边的女郎是谁?大家费尽心思猜测。看两人身后竟然跟着卫兵,更加增添了一些神秘,不管怎么说凤栖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县长的官儿对于凤栖人来说,犹如皇榜提名。人们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看两人挽着胳膊出了西城门,西边天上还残留着那么一点亮色。 卫兵远远地跟着,看一对恋人在西沟畔久久伫立,那个时代的人们还非常封闭,像这样一男一女公开谈情说爱的现象在凤栖还是第一回,西城门外是烧砖烧制瓦盆瓦罐的地方,沟畔上散落着几座罐窑,罐窑上烟囱的青烟直直地升腾,看得见炉膛里红红的火光,仿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顺沟遥望,那一排排土窑洞就是当年张学良将军屯兵的地方,现在沟里仍有驻军,但是规模远不比从前。 虽然在南京参议院干过几年文秘,见过世面的李怀仁还是显得拘谨,可是那姑娘却不管不顾,潜意识里面前的小伙子就是她的如意郎君!从看见李怀仁的第一眼起,姑娘就被怀仁儒雅的风度吸引,此刻,姑娘把头靠在小伙子的肩膀上,喃喃地问道:“怀仁,你是不是还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这个问题很唐突,姑娘的直率让小伙子惊奇,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怀仁有点眩晕,他说,言不由衷:“我想——我想了些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然后把她镌刻在我的心里”。 姑娘笑了,笑得非常开心:“我只是感觉到你很儒雅,没有想到你还非常幽默。我叫刘莉莉,记好了,不许忘记”! 李怀仁重复着:“刘莉莉,好听,好记。咱们回去吧,第一次交往,不宜出来太久,爹娘可能还在等着我们”。 刘莉莉睁大眼睛看着李怀仁,夜幕下目光闪烁,她好像有某种期待,李怀仁却浑然不觉,回过头看两个士兵站得笔直,姑娘垂下眼帘,有点留恋地说:“这夜晚真迷人”。 ……回到屋子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撤去,两家的老人坐在屋子里品茶。刘副军长也不是心血来潮,为自己的爱女寻一个小小的县令,而是他已经厌烦了军旅生涯,厌恶了军人的粗暴和专横,不想让女儿再找一名军人,当年凤栖的选择有限,就像李怀仁这样优秀的小伙子还当真不多,他想让女儿过一种平稳的生活,斟酌了许久,才决定主动出击,为爱女钓得金龟婿。 第278章 十二能回到家里,躺进躺椅里昏昏欲睡,老婆子过来,看老头子心绪不佳,担心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那个屈秀琴已经名花有主”? 老婆子也是大家闺秀,斗大的字识得几升,可是就像这样文绉绉地问话十二能还是第一回欣赏,感觉中老婆子有点泛青(方言,形容老人变得年轻了),搁往日十二能也会调侃几句,可是这天他心烦,有点恼怒,十二能从躺椅上跳起来,把瓜皮帽摘下来甩到桌子上,穿着袍子围着老婆子转了一圈,顿足捶胸地嘟囔:“我今天遇见鬼了”! 老婆子愕然,感觉中老头子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常常梗起脖子跟人家顶牛,今天这是怎么了?蔫不拉叽的好像谁欠了他二升谷糠。老婆子有些心急:“究竟怎么回事?老头子你给咱说清”。 十二能却不急,又慢慢地坐下,问老婆子:“你把儿子志琪孝敬咱的毛尖茶叶放到哪里了?给咱泡一壶,我一边喝茶一边给你述说”。 老婆子泡好茶,亲自给老头子端到面前,然后端一把椅子坐在十二能面前,关心地问道:“今天究竟咋啦?是不是人家不愿意咱们的外孙”? 十二能唱了一声慢板:“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 老婆子把嘴撅起来:“我说你这老头子,往日里不是这个样子,该不是路上捡了个金元宝,故意掖着藏着,怕我看见”? 十二能这才把今天遇到的所有境况一五一十地全给老婆子说出来。 老婆子听得瞪起了双眼:“你说刘副军长的闺女看上了咱的外孙?老头子你说得是实话还是编戏?古往今来凤凰攀高枝,哪有宰相府里的千金下嫁平民的道理!该不是那姑娘就像咱的妍儿”?老婆子说到这里打住了,她也是心急,不小心说漏了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多亏老婆子提醒,这一层十二能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看来还是女人心细。看酒席宴上那姑娘急不可耐的样子,愈加证实了老婆子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一般没有出阁的姑娘抹不开情面,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对男人骚轻!十二能对老婆子说:“要不然这阵子咱俩去一趟满香家,把你刚才说过的想法对女儿重复一遍,要他们两口子在怀仁的婚姻问题上认真斟酌,这一次千万再不能犯错”。 老婆子嗔怪道:“看把你急得,现今的年轻人不比咱们过去,坐进轿子里还不知道要嫁的男人是光脸还是麻子,关键要看怀仁是什么态度,假如怀仁心里倾向刘副军长的女子,咱们也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十二能的犟劲又上来了,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冒起:“假如当初听我说,妍儿就不会参加八路军!这阵子倒好,咱想见妍儿一面都不容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怀仁再不能犯那个错,这一次我一定要阻拦到底”! 老俩口正争执不下时听见大门响,老婆子知道是女儿女婿来了,起身开门。果然,送走刘副军长一家以后,满香知道老爹爹心里并不平顺,她跟明秋一起,连夜来给老爹爹做工作,希望在怀仁的婚姻问题上老爹爹再不要干预。 满香一辈子最敬重老爹,感觉中老爹活得刚直不阿,老爹爹是凤栖街的一棵常青树,老爹爹言传身教,赢得了凤栖所有人的敬重。 屋子里弥散着茶叶的清香,十二能正躺在躺椅上品茶。李明秋进屋时赞叹了一声:“好茶”!随即在岳父的对面坐下。 十二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待理不理地问道:“走啦”? 李明秋知道岳父问啥,接过话茬说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事先我们并不知情,刘副军长亲自带着女儿前来攀亲,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 十二能一下子从沙发上跃起:“处理不好我屈发祥和你李明秋将会在凤栖威信扫地”! 满香笑笑,感觉中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屈克胜跟刘副军长两边都很重要,他们谁也得罪不起,特别是屈克胜老先生刚刚作古,如果怀仁选择了刘副军长的女儿,将会在凤栖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对此,李明秋两口子不是没有考虑。 假如,刘副军长的女儿是个一般的女孩,李明秋两口子将会毫不犹豫地推辞,李明秋也传承了凤栖人的倔强,绝不会趋炎附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刘副军长说不定那一天早晨就突然从凤栖消失,这一点李明秋心里清楚。 最早对那姑娘动心的是满香,满香主要被刘夫人的气质折服,女人的心最敏感,感觉中刘夫人调教下的女儿不会平庸,她看儿子怀仁对那姑娘倾心,更加坚定了妈妈要为儿子玉成这桩婚姻的决心。 满香避开爹的锐气,故意问道:“爹,您感觉这茶叶咋样”? 十二能顺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赞道:“志琪拿回来这茶叶就是不一样”。 “可是我记得爹曾经说过,茶叶是咱中国土产的鸦片”。 这句话连李明秋也逗笑了,这倔老头子一辈子不喝茶叶只喝蜂蜜,结果蜂蜜喝多了反胃。 十二能缓了一口气,自我调侃道:“人的观念有时也在改变”。 满香抓住爹的话柄,进一步开导:“我知道在怀仁的婚姻问题上我们大家都处于两难的境地”。 “这没有什么可难的”!十二能打断女儿的话,说得毫不留情:“明天早晨立马去刘副军长的官邸,把怀仁跟那女子的婚事推辞,那不是婚姻,而是一桩阴谋!说不定那女子”—— 满香妈妈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十二能的话头:“我说老头子,你能不能让满香把话说完,我们再权衡?咱们一大把年纪了,说话给自己留条后路”。 十二能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气得唉了一声,又端起茶叶喝了一口。 明秋接上话茬:“爹说得也有道理,关键是要看怀仁的态度,怀仁跟那女子一见钟情,我们想拆散这桩婚姻已经不可能,人家现今是县长,就是把那女子带上去赴任我们也毫无办法”。 这是问题的要害,一下子戳到十二能的痛处,可是那样以来,他十二能也落了个趋炎附势的骂名,十二能一辈子在人面前没有服过输,这阵子他也不得不低头,他气哼哼地对女儿女婿说:“你家的事我再不管了,桥庄退婚的事你两口子去说”! 这当真是一件难事,难倒了李明秋俩口。满香知道,爹的眼力不会错,如果没有刘副军长横插一杠子,满香也非常愿意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做自己的儿媳,那个姑娘她见过,长相一般,却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断然退婚会不会对那姑娘造成打击?满香沉思良久,对爹爹说:“让我们再想想,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十二能冷笑:“满香你不要安慰我了,我考虑再三,屈福录哪里还得我去亲自跑一趟,让人家刮我老汉的脸皮子,你们去我那个老伙计在地下不得安心”! 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爹,我想,咱们先不忙退婚,不妨把两家都应承下来,咱翁婿俩跟上赶脚的马队去一趟长安”。 十二能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咱们也玩一下‘调包计’,把那屈秀琴说给老二怀信”? 李明秋看了满香一眼,迟疑地说:“不知道怀信愿不愿意”。 满香说:“要去还得我去,怀信那娃性格比他哥还执拗,搞不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十二能仰天长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世事颠倒了,父母得看儿女们的眼色行事”。 眼看天色不早,李明秋和满香告别岳父岳母回家,发觉怀仁依然没睡,好像有话要对爹娘说。一家三口来到上房客厅,怀仁也不隐讳,问爹娘:“儿子的婚事让二老为难了,是不”? 满香爱怜地看着儿子,感觉中怀仁已经长大,善解人意,变得那么懂事,听话。她抚摸着儿子的头说:“我们不能勉为其难,婚姻大事还是由你来做主”。 怀仁也说得很客观:“屈克胜老先生是我的恩师,要不是老先生在参议院做事,我也没有今天。屈秀琴那姑娘我在外公的私塾见过,是个不错的女子,其实我的心里很矛盾,感觉中刘莉莉和屈秀琴都很不错,刘莉莉很漂亮,光彩照人,是个事业型的女孩,跟刘莉莉结婚,对我以后的工作和前途有帮助,可是,你们二老年纪大了,身边必须有个儿子媳妇侍候,对于你们二老来说,屈秀琴的确是个不错的媳妇”。 李明秋一生放荡不羁,一般不容易感动,可是今夜、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被儿子感动了,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李明秋还有什么不满足?!李明秋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孩子,你妈说得对,婚姻大事还是你自己来决定”。 怀仁也不隐讳:“其实你二老跟外公的对话我在院子里全听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真的感到很内疚。要不是这样,我不日即将上任,婚姻之事先往后拖拖,咋像”? 满香立马表示反对:“那不行,孩子,你今年二十八岁了,咱们这里男孩子十三岁结婚多得是,再不能拖了,妈妈还要抱孙子”。 怀仁笑了:“舅舅志琪三十岁了,外公都不急。你急啥”? 满香也笑了:“谁说不急,你外公外婆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不过这次听说快了,不知道那个司令长官的女儿看上了志琪”。 李明秋打断娘俩的话:“正说我们自己的事,却又怎么突然扯上志琪?志琪的事不要咱们担心。我同意怀仁的意见,不妨把怀仁的婚事再往后拖一拖,咱们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 第279章 板材慌慌张张地跑回家,对老婆说:“你知道不?来喜那瞎熊又把雀儿卖给了郭麻子”! 老婆瞪板材一眼,反问道:“怎么啦,你是不是要寻郭麻子闹事”? 板材有些气急败坏:“板胡知道这事不?平日里光知道对我凶,这阵子蔫了?狗惹急了还咬几声,不相信板胡就认怂”! 老婆子有些不屑一顾:“这件事板胡早知道了,咱鸡蛋碰不过碌碡,还是消停一点,过一段日子给板胡另说一门媳妇”。 可是那板材无风都想掀起三尺浪,更何况这阵子让他抓住了把柄!他自知斗不过郭麻子,但是对付那来喜绰绰有余,他把衣服袖子挽起来,好像要跟谁拼命:“不行,我寻这****的来喜去,老子咽不下这口恶气”! 儿子板胡从门外进来,脸上挂着笑容:“爹,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雀儿本身就是个**,那个**走了我愿意,不用说她嫁了个郭麻子,她嫁个皇上我都不嫉恨”。 板材有点异样,抬头看屋顶,蛛丝儿缠绕房梁,他从来没有见过儿子的笑脸,也没有听过儿子叫爹,今天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板材还有些不习惯,心里起了鸡皮疙瘩。 板胡进一步说:“杨九娃跟张德贵都来过咱村,今年的大烟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只要有了钱,还怕没有媳妇”? 板材心里豁然开朗:怪不得这小子对我这么客气,原来是瞅上了那一老瓮大烟!板材种烟不多,可是他家娃多,板兰花板兰叶和板匠都能割烟,割烟时板材家的几个孩子全都给村里人帮忙,所以板材家也积攒了一老瓮黑膏子,最少也有百十来斤。板材嘿嘿一声冷笑:“你小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没安好心!我给你已经说过一门媳妇了,再说媳妇我不管”! 板胡还是笑嘻嘻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接着从身上摸出了几枚银元交给板材:“爹,这些钱你拿上,到瓦沟镇想吃啥就买,想穿啥就扯,人活一生就那么回事,想开些,我的媳妇不要爹管”。 板材把银元接过,放在手心掂掂,噗一声,吹一口,放在耳朵边一听,铮铮直响。满脸的皱褶向四下里散开,嘴张得就像簸箕:“我的儿,你今天从谁家葱地过来的?变得聪明了,郭宇村扳倒尻子门齐数,就咱家人手最多,就不相信日子过不到别人前头”! 一边说一边把那银元装进内衣口袋,从驴圈里把毛驴拉出来,对老婆子说:“走,咱今日也逛会去”。 老婆子瞪板材一眼,嘟囔道:“一辈子就认得钱。要去你一个人去吧,我嫌跟上你丢人”! 板材看着老婆额前的抬头纹比尻壕子还深,调侃道:“你以为你是谁?跟上皇上当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我不嫌你就对咧,你还有啥资格嫌我”!说着一跨腿骑在毛驴身上,沿着村子中间那条土路扬长而去。 板材走后娘埋怨儿子板胡:“你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见钱眼开,要给你就少给点,一下子给那么多,就不担心你爹拿上钱瞎整”? 板胡毫不在意地一笑,说:“大烟一卖,咱家的钱就花不完,放开缰绳让他跑,我就不信爹能整出啥名堂”。 板胡给爹钱有他自己的打算。板胡也不是看上了那一老瓮鸦片,那鸦片能卖多少钱板胡并不清楚,板胡其实是想笼络板材的心。 雀儿离开板胡以后,板胡看上了他的嫂子文秀,山里的小伙子忒胆大,那种抬门扭锁的事情常有发生,那天夜间板胡去“偷营”,想不到压到身下的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板兰根,那一阵子板胡已经管不住自己,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鏖战,板胡从板兰根身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事情过后板胡心里恋着妹妹。他装着去豹子家闲转,看见板兰根脸颊绯红,眼神里有幽怨流出,心里感觉毛躁,说不上忏悔,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假如不是院子里有人,板胡真想抱住板兰根咬上一口。 荒蛮的岁月,难免发生许多荒唐的事情。板胡朝自己的亲妹子使眼色,接着走出院子,朝村外的树林里走去。走了一会儿他回过头,看见板兰根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板兰根跟着板胡走出院子时几个嫂子看见了,谁也不会怀疑亲哥哥跟亲妹妹会发生那种关系。十月天,树林里落满厚厚的树叶,一群鸟雀子飞过,撒下一串欢歌,太阳变老了,显得温情脉脉。板兰根自从嫁给豹子以后,豹子便出外赶脚,两口子在一起温存的时间有限,板兰根总不满足。女人一旦经过新婚之夜的历练,就变成了一只老虎,什么道德伦理?撂荒的土地需要耕耘!内心的欲望变成了无可遏制的诉求,兄妹俩都有点情不自禁,那种黏合非常自然,弄不清谁先主动,两人紧紧地相拥,身上的衣服自然滑落,厚厚的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惊动了一只蛰伏着的野兔,板兰根有些害怕,轻声哀求:“哥,这里离村子太近,当心有人看见”。 第一回合战罢,板兰根无意间抬起头,猛然间她看见丛林间有一双惊恐的眼睛,这一惊非同小可,兄妹俩的苟且之事如果传说出去,将会引起非常大的轰动效应。板兰根飞快地穿上裤子,朝着那双眼睛追了过去,她知道那是谁,一边追一边大声喊叫:“文秀,我的好嫂子,你停一下,妹子有话说”。 文秀无可奈何地停下来,由于极度的惊恐而面无血色,她颤栗着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板兰根面朝文秀跪下了:“嫂子,我知道,你心里照样空虚,谁让咱们活守寡?我听说过,赶脚的男人没有一个好怂”! 文秀把耳朵捂住,不愿听。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板兰根回头看,板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无可奈何地骂道:“瞎熊”…… 板胡也不是不想承担责任,他知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的道理,板胡逃离现场,为的是不要让别人抓住证据。事后他观察了两三天,发觉村子里一如既往地平静,为了永远封住文秀的口,板胡拿了二十块银元交给板兰根,要板兰根给文秀送去。 当年二十块银元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能买一头犍牛。板胡其所以在文秀身上摊本钱,确实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板兰根拿着哥哥给的二十块银元,费尽思索。板兰根知道那天晚上哥哥板胡是奔着文秀来的,恰巧文秀不在新房睡觉,板胡歪打正着,端直给亲妹子*入。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文秀不是憨憨,不可能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如果说出去对她自己也不好,人们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文秀也不干净,也有可能是两个女人争风吃醋。小小的郭宇村自从男人们被鬼子抓去以后,常常无端地生出一股股阴风,无窟窿生蛆的事情常有,谁都不会干净。板兰根把那些银元给自己留了一半,拿了十块银元给文秀送去。 文秀惊恐地看着板兰根,把一双玉手藏在身后,她颤栗着问道:“什么意思”? 板兰根脸上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说出的话也嫩人寻味:“这是我哥板胡送给嫂子的,俗话说嫂子有兄弟半拉屁股”…… 山里的女人都很粗野,但是文秀还是有些脸红。她知道板兰根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为了掩盖兄妹俩的苟且之事,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板兰根在贼喊捉贼,文秀跳进黄河里也无法洗清自己。 文秀的惊恐变成了哀求,好像她自己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好妹妹,别说了,男人们都不在家,郭宇村是个是非之地,我能掂得来轻重,绝不会去搅浑水”。 板兰根把文秀的手拉过来,将十块银元放在文秀的手心,甜甜地叫了一声:“嫂子”!然后堂而皇之地走出屋子,仿佛做下亏心事的是文秀,板兰根倒成了一干二净的王麻子! 可是好景不长,过了一段时间,板兰根出现了呕吐现象,这一下非同小可,首先喜不自禁地是漏斗子,虽然孙子满院跑,但是漏斗子清楚,只有板兰根生的儿子才算漏斗子的传承,他精心地计算着豹子回来的时间,看天天蓝、看地地宽,整日里乐颠颠地,想抱亲孙子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 然而,板兰根却担心肚子里种下了亲哥哥的根,生下个混混蒙骗不了别人,她忧心忡忡地去找板胡,跟哥哥商量这件事情怎么处理,板胡一听也着慌了,豹子不常回家,妹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他板胡的!板胡听说亲兄妹生的孩子都有生理缺陷,万一生个憨憨将会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板胡越想越害怕,感觉中首先要稳住爹娘,这件事情一旦败漏还需要爹娘为他们遮风挡雨。反正有卖了雀儿的钱,板胡决定拿出来一部分孝敬爹娘。安顿好爹娘的事以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一趟县上,乞求中医给他开几副坠胎药,如果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取不掉,将会后患无穷。 第280章 暮霭中的转马沟煤矿,像一个巨大的坟场,挖煤工人每天用板车把煤炭从坑道里运出来,堆放在铁路旁边,火车吐着浓烟,拖着长长的车厢,鸣叫着,每天准时来两趟,装煤没有机械,全靠人力用铁锨把煤装进车厢。一阵风刮来,煤炭粉末被风吹起,搅得天昏地暗,装煤工人的身上、脸上全部站满了煤灰,看起来好像是一群活鬼,惟有两只眼睛还在动弹。 金宝川是一条朝鲜汉子,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以后,跟随哥哥张大山来到郭宇村落脚,张大山东渡黄河跟日本鬼子拼命被鬼子用刺刀捅死以后,金宝川跟郭宇村的其他汉子们一起,被用鬼子们绳子捆着来到转马沟煤矿挖煤。 挖煤工人是一群死了没有埋的活尸,谁也不知道这苦涩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够熬到头。矿井里管理、监督挖煤工人的是工头,工头是日本鬼子雇用的汉奸,汉奸可以不干活,手里拿一根皮鞭,看见谁不顺眼或者偷懒就朝你身上猛抽一鞭子,工人们对工头恨之入骨,但是没有办法,工头有日本鬼子们为他们撑腰。 在敌人的皮鞭下生活,饱尝了亡国奴的滋味。日子在一天天溜走,转瞬间到了初冬,那一日,一名老矿工被工头暴打致死,煤矿上发生了第一次骚乱。手无寸铁的矿工们抬着同伴的尸体到煤矿指挥部情愿,鬼子们不问青红皂白,竟然架起机枪扫射。 其实,鬼子们开始使用的是威吓手段,他们并不打算朝人群开枪,总认为这些会说话的劳动工具在机枪面前就会退缩,殊不知人在暴怒之下也会产生一种不怕死的冲动,与其窝窝囊囊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去死,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跟****的拼了”!几百名矿工一拥而上,手执棍棒跟鬼子们展开了肉搏,鬼子们看局面无法收拾,图穷匕首见,举枪朝工人们瞄准,打死了几名矿工。 矿工们被迫退缩了,可是井上井下一片死寂,上工的号声响了许久,不见有人出工,转马沟煤矿工人举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罢工。 这件事惊动了宫本,宫本是个中国通,知道官逼民反的道理,深蕴儒家治国的理念,他不主张对矿工们施压,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那是一场意志和智力的较量,宫本指挥着一支汽车队来到矿区,从汽车上卸下来大米、白面和猪肉,宫本当着矿工们的面,亲自处决了那名打死矿工的工头,把几个朝矿工们开枪的鬼子五花大绑,声言要告上军事法庭。然后亲临矿工们住的工棚慰问,亲自给矿工们打饭打菜。这一招的确管用,矿工们疑惑着围在一起,端着饭碗聆听宫本关于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说教。 转马沟煤矿重新复工了,撤换了几个对矿工施暴的工头,然后实施以华制华的战略,从矿工们中间选出几个工头。金宝川由于平时不爱说话,被日本鬼子管理煤矿的大佐看中,竟然当上了工头。 郭宇村出来的汉子还有一个被日本鬼子看中,那就是栽逑娃。在日本人的矿工名册上,写着栽逑娃的大名:齐贤,郭宇村人不知道栽逑娃的大名,日本人也不知道齐贤的诨名。栽逑娃跟其他人一起,被用绳子捆绑到煤矿上,少佐问他:“你的,什么的干活”? 栽逑娃晃了晃自己粗壮的胳膊:“我的,打铁的干活”。 少佐围着栽逑娃转了一圈,接着问道:“叫什么名字”? “叫栽逑娃”。这句话刚刚说完,栽逑娃就挨了鬼子少佐的一拳,少佐以为栽逑娃在骂他,也用日本话骂了栽逑娃一句“八格”! 栽逑娃被打晕了,立刻改口道:“我叫齐贤,栽逑娃是村里人起的绰号”。 少佐歪起头听翻译解释,解释完以后对栽逑娃竖起了大拇指:“你的,良民大大的”! 从此后,栽逑娃就没有下过矿井,在矿区内支一盘打铁的火炉,专门修理矿工们损坏的劳动工具。 俗话说,打铁先要本身硬,打铁是个很重的活路,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时间劳工们损坏的劳动工具很多,栽逑娃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少佐就让齐贤自己挑选,给自己选一个打铁的下手。栽逑娃挑来拣去,挑选了豆瓜。 豆瓜当年不满二十,初来煤矿那阵子,天天晚上想媳妇,想着想着头蒙着被子呜呜直哭,矿工们睡的是通铺,常常一上矿井双眼皮直打架,听见哭声心里憋闷,这是谁家的孩子嚎丧?大家嫌豆瓜打扰瞌睡,拿棍子把豆瓜赶出工棚。豆瓜呜咽着来到栽逑娃的打铁火炉前,看栽逑娃的火炉上烤着焦黄的馒头。 他乡遇故人,栽逑娃有点怜悯豆瓜,他问豆瓜吃饱了没有?顺手拿起一个馒头递给豆瓜,豆瓜手拿馒头一边吃一边看栽逑娃打铁,看着看着倒在火炉旁边睡着了。 栽逑娃跟着师傅豁豁学会了两样本领,一样是打铁,一样就是日尻子。他看豆瓜嘴角的绒毛还未褪去,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冲动,他娘的这阵子深更半夜,正是偷鸡摸狗的好时机,火炉的傍边就是栽逑娃一个人独居的窝棚,铁匠师傅有的是力气,他轻轻一抱,就把豆瓜抱起,豆瓜可能太累,睡得死沉,猛然间尻子就像着了火一般地灼痛,豆瓜才在沉睡中惊醒,看栽逑娃爬在豆瓜的尻子上大力起伏,豆瓜一边哭一边哀求:“叔吔,我想屙屎了,肚子憋得难受”。 栽逑娃吭哧吭哧地拉起了风箱,把活路做得精细,一招一式都带着师傅豁豁的传承:“孩子,赶明日师傅给少佐说说,你来跟我学打铁,再不要去下矿井”。 门外,鬼子的探照灯扫来扫去,旷野里,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哀鸣,火炉上的火闪着贼光,剧烈的疼痛过去,豆瓜感觉到尻子里痒得难受,他不再哭求,问栽逑娃:“师傅,你这一招是跟谁学的”? 栽逑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师傅是皇上,皇上后宫嫔妃三千,女人玩腻了,日猪”。 就这样,豆瓜拜栽逑娃为师,开始学打铁。少佐常到铁匠炉子旁边来转悠,看见师徒俩干活从不偷懒,不时竖起大拇指:“齐贤,你的良民的大大的”。 少佐走后栽逑娃问豆瓜:“想不想从这里逃走”? 豆瓜看周围全是鬼子的铁丝网和哨楼,失望地摇了摇头,说:“师傅,咱们划不来冒险,就这样干吧,干一天算一天”。 栽逑娃黯然神伤:“我想我的儿子,想我的两个媳妇,我走后不知道她们的日子怎么过,那两个女人都不会下地干活”。 豆瓜突然哇哇大哭:“我也想我的媳妇,我的孩子也应当出世了,不知道是儿子还是闺女”。 栽逑娃替豆瓜抹去泪珠:“心肝宝贝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这心里跟针扎一样难受,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咱想办法给少佐使个套子,首先把那少佐套住”。 豆瓜知道栽逑娃鬼点子蛮多,可是他生性胆小,不想跟着师傅冒险。况且爹爹被宫本用汽车拉走,不知道干了什么,听少佐讲老爹爹已经回家,豆瓜不知道这是骗人还是真话,那少佐还说,只要豆瓜干得好,也有可能回家。他知道鬼子言而无信,但是总还心存幻想,反正鬼子戒备森严,想从煤矿上逃走比登天还难。 夏日,煤矿傍边的沼泽地里有一种细小的虫子,俗称“跟屁虫”,跟屁虫对人体有害,特别是钻进人的尻子以后,屁股里边奇痒难耐。矿工们吃水、洗澡一般用井水,井也不深,大约有三四丈,沼泽地里的水没有人用。 那少佐常常傍晚时分在自己屋子门前脱光衣服,让栽逑娃提一桶水兜头浇下,栽逑娃乐此不疲,每天都从井里提两桶水为少佐洗身。洗完以后栽逑娃又为少佐按摩,少佐睡在自己的床上舒服得哼哼唧唧。 其实栽逑娃早都瞅准了,想走少佐的后门(日尻子),可是他不能贸然爬上,只能想办法首先让少佐产生那种欲望。他对豆瓜说:“你给咱提一只水桶,到那沼泽地里专找跟屁虫多的地方提一桶水来”。 豆瓜知道师傅想干啥,心里头有点害怕,可是他又不敢抗命,只得依计而行,跟屁虫比针尖还小,不注意一般用肉眼看不见,眼见得到了傍晚时分,少佐一边脱衣一边喊道:“齐贤,来给我搓澡”。栽逑娃乐颠颠地提着一桶水,兜头给少佐浇下,那跟屁虫在少佐身上见窟窿就钻,大部分钻进了少佐的屁股里边,一开始少佐还没有感觉,爬在床上让栽逑娃按摩,按摩完毕栽逑娃刚回到自己窝棚里边,少佐就跟了进来,那少佐不怀疑栽逑娃给他使了套子,只是说他屁股奇痒难耐,让齐贤给他看看。 栽逑娃说:“咱到你的屋子,你把裤子脱了让我看”。 少佐不知是计,把栽逑娃带到自己的屋子里,爬在床上脱了裤子屁股朝上,栽逑娃一下子把少佐搂紧,****给少佐的屁股插了进去。少佐在下边大喊:“齐贤,你的,什么的干活”? 栽逑娃身上有的是蛮力,两只胳膊像铁箍一样箍得少佐不能动弹,一边**一边气吁喘喘地说:“你的尻子里钻进了跟屁虫,我给你治治”。 第281章 少佐有了那天晚上的体验,对栽逑娃产生了依赖,好像屁股发痒时,捅一捅就会舒服一些,有时天一黑站在自己门口喊道:“齐贤”! 栽逑娃乐颠颠跑过去,开玩笑问道:“是不是尻子又痒了”? 少佐脱了裤子爬在床上,催促道:“快点,少啰嗦”! 栽逑娃轻车熟路,从少佐的后门进入,打铁人的家具赛过金刚钻,一锤子砸下去火星子乱溅,少佐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感觉中好似万箭穿心,又有一种汤锅煮肉般的舒坦,那是一种血与火的洗礼,剧痛过后,身轻如燕,浑身舒展。 少佐在转马沟煤矿举足轻重,也统管着一百多名鬼子兵,鬼子兵为了解决如饥似渴的生理需要,常常去附近村子骚扰大姑娘小媳妇,曾经有鬼子被村民盛怒之下砍掉了脑袋。自从栽逑娃给少佐传授了日尻子的经验,少佐便在自己周围涉猎可以供自己享乐的对象,瞅来瞅去,他把目标对准了豆瓜。 那天少佐站在自己门口不叫齐贤,而是喊道:“豆瓜,过来一下”! 师傅栽逑娃向豆瓜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笑,接着对豆瓜说:“去吧,无论少佐提什么要求你都要答应,记住,舍不得孩子抓不住狼”。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豆瓜曾经经历过那种如火如荼的时刻,他知道少佐叫他去干什么,只是感觉到这栽逑娃做事太损,你拔萝卜我填坑,你图受活我挨疼。 豆瓜磨磨蹭蹭来到少佐的屋子,少佐斗不过栽逑娃,对付豆瓜绰绰有余,没有过多的缠绵,那少佐一下子把豆瓜扛起来,重重地甩在床上。豆瓜没有吭声,只是感觉有点忧伤,这算干啥?自己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做了两条腿野兽们发泄的工具。 第二天,少佐又站在自己门口喊道:“豆瓜,过来一下”! 豆瓜不可能不过去,豆瓜对师傅有点怨恨,豆瓜甚至后悔来跟栽逑娃学打铁,他哭丧着脸,来到少佐的房间,少佐照样在豆瓜身上发泄,豆瓜感觉有些麻木,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呜呜地哭。 少佐站起来穿好衣服,看见豆瓜仍然爬在床上不动,他在豆瓜的屁股上猛拍了一下,接着,把一身日本鬼子的军装摔在豆瓜面前,不容置疑地说:“起来穿上,看看合适不”? 豆瓜说不上是惊喜还是伤心,竟然站起来,慢慢地把那身军装穿上身,少佐满意地看看,然后一拍豆瓜的肩膀,带着命令的口气说:“你的,打铁的不用,以后就做我的护兵”。 从此后,豆瓜身上背着盒子枪,穿一身军装,跟在少佐身后,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二鬼子”,有时,少佐去县里开会,也带着豆瓜。不过,栽逑娃心里清楚,豆瓜只是想回家,他不会替鬼子卖命。 表面上看起来转马沟煤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实际上八路军一刻也没有停止活动,矿工们有了前边斗争的经验,深刻懂得了团结起来的重要性,党组织经过慎密观察,吸收大狼和金宝川入党。 大狼是一个煤炭工作面的组长,负责打眼放炮,手下也有十几个矿工归他指挥,反正大家都给鬼子干活,只要过得去就行,整座煤矿上千名矿工,供应着两列火车拉煤,看起来井口不停地出煤,但是工效很低,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相互间心照不宣,出勤不出力。 自从在矿工们中间选出工头以后,以往从不下井的鬼子开始下井,鬼子兵下井的目的很明显,煤炭的产量逐日下降,眼看着每天两列火车的煤炭供应量都有点跟不上,可是他们到各个工作面看看,看见工人们都在不停地干,闹不清是什么原因。侵华日军华北司令部批评宫本,宫本又找少佐问责。那一段日子少佐的确很紧张,煤炭产量上不去少佐就有可能撤职。 少佐召集工头们开会,工头们也有怨言,直言劳动强度太大,每人每天在井下工作十几个小时,建议把两班倒改成三班倒。可是三班倒就意味着要增加二分之一的工人,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矿工? 少佐把工头们的意见向宫本反映,宫本没有办法,只得到处强抓民工,根据斗争形势需要,一些八路军战士乔装成民工,混进转马沟煤矿。 抗战初期,国民党在正面战场上节节败退,八路军在敌后的武装斗争开展得如火如荼,一场煤矿工人的暴动在紧张地酝酿之中。矿山基本上跟外界隔绝,矿工们根本不可能走出铁丝网以外,矿山党组织跟外界的联系通道就是去洪福县采购生活日用品的司务,司务公开的身份是一名伪军,也是八路军打入日本鬼子内部的一名暗探。还有一条联系通道是火车上的司炉工,可是为了日后的矿山暴动,司炉工那条通道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用。 暴风雨到来的前夜,一切都显得格外平静,为了这场暴动,八路军已经谋划了许久,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为了麻痹敌人,煤炭产量与日俱增,宫本来矿山视察,亲自为少佐颁布了嘉奖令。 可是不知为什么,鬼子们突然撤换了司务,原来的司务从矿山上消失了,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并不清楚。 那天收工后,大狼来到栽逑娃打铁的火炉前,手里拿一把损坏的铁锨,跟栽逑娃密谋,想让豆瓜往外边送一封信,因为只有豆瓜才能进出矿山。 在矿山上,栽逑娃的地位举足轻重。鬼子们信任栽逑娃,是因为栽逑娃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干活,加之跟少佐有那么一层不明不白的关系。可是八路军党组织照样信任栽逑娃,是因为栽逑娃在修理劳动工具时照旧捣鬼,那些修理过的工具使用不了多长时间又坏,矿工们在修理工具期间赢得了休息的时间。反正栽逑娃是个混混,对谁都没有正经。 栽逑娃知道大狼是个矿工中间的小头目,矿工们密谋暴动的计划栽逑娃心里清楚,栽逑娃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他不会丧尽天良去鬼子那边邀功,栽逑娃知道这封信的份量,对大狼说:“豆瓜胆小,难当重任”。 为了保险起见,党组织决定首先考验豆瓜一次。大狼把一张折叠着的纸条通过栽逑娃交给豆瓜,让豆瓜把那纸条带到洪福县,交给十字路口摆烟摊的小贩。 栽逑娃跟豆瓜住的很近,双方有很多机会见面。栽逑娃装着无意间把那纸条交给豆瓜,说那摆纸烟摊子的小贩是大狼认识的一个熟人,大狼主要是想给家里报一声平安。 豆瓜不傻,看看前后左右没人,问道:“师傅,大狼跟你是不是也是八路”? 栽逑娃调侃道:“我想参加八路,八路不要我”。 豆瓜却说:“我也想参加八路,主要是找不到门路”。 栽逑娃把豆瓜的嘴捂住,不让豆瓜再说,却悄悄地告诉豆瓜:“我们说不定已经在为八路办事”。 豆瓜恶狠狠地骂道:“少佐简直是头猪”! 栽逑娃说:“忍着点,说不定我们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 豆瓜跟着少佐来到洪福县,果然看见十字路口有一个摆摊的商贩,豆瓜当了“二鬼子”以后少佐给他发了一些津贴,他装着上前买烟,把钱连同纸条交给商贩,那商贩点了一下头,交给豆瓜一包烟。 豆瓜突然感到了一种庄严一种神圣,他虽然穿着日本鬼子的军装,背着盒子枪,但是感觉屈辱,没有做人的尊严,特别是当那少佐爬在他的屁股上不停地晃荡时,想杀人的欲念是那样的强烈,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等着瞧吧,他将提着少佐的脑袋去见八路! 其实,豆瓜交给商贩的是一张白纸条,上边什么也没有写,那是组织对豆瓜的第一次考验。可是豆瓜带回来的那一包纸烟里边却有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上边写着:什么时候,那一节运煤的火车车厢里,有一批军用物资,要矿山党组织把那些军用物资及时发到矿工们的手里…… 由于事先没有沟通,豆瓜也不知道那一包香烟里边有信,他把香烟拿回来钻进栽逑娃的窝棚里,师徒俩一人一支烟对抽,突然纸烟盒子里边掉下来一张纸条,栽逑娃跟豆瓜都不识字,不知道那上边写着什么,两个人正好奇地看那纸条时少佐进来了,栽逑娃急中生智,一下子把那张纸条塞进嘴里。 好在那少佐没有留意,他只是催促豆瓜赶快回去,这个老家伙一旦得手就不可遏制,天天晚上都对豆瓜施虐,豆瓜虽然恨之入骨,但是没有办法。 豆瓜走后栽逑娃把那纸条从嘴里掏出来,已经变成了一堆纸浆。 但是栽逑娃没有对大狼隐瞒,把那纸条的事情告诉了大狼。 党组织在一起讨论,感觉到形势有点严峻,决定冒险启动第二套方案,直接跟司炉工联系。 深夜三点,一列火车喘着粗气驶进了矿区,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一个矿工手拿矿灯在火车头前晃了三晃,一个人影从火车上跳下,紧接着枪响了,原来每一列火车都有鬼子兵押车。押车的鬼子兵看见有人从火车上跳下,不问青红皂白,立刻就开了枪。 跳车的人正是司炉工,司炉工已经负伤,他跟前来接应的矿工只说了半句话:“第×节车厢……” 第282章 司炉工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咽了气,鬼子们赶来了,闹不清这司炉工为什么要跳车,当年鬼子兵打死一个中国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谁也把这司炉工没有当一回事,鬼子们用枪逼着矿工:“装煤的干活”! 矿山党组织留意寻找,在第×节车厢里找到了那批武器。好险!这批军用物资差点落到鬼子们手里。 那批武器很快地发放给矿工,一场由八路军组织的煤矿工人暴动即将发生,乔装成农民被“抓”进矿区的八路军战士手把手地教矿工们打枪,大家紧张而有秩序地准备着,暴动前的准备工作做得严密而滴水不漏, 俗话说,打蛇先打头,分配给栽逑娃的任务就是设法控制少佐,栽逑娃摩拳擦掌,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 那一天,少佐的屁股又发痒了,少佐的屁股发痒有时也让豆瓜给透透,可是豆瓜的家伙太小,没有栽逑娃的粗壮,少佐嫌不过瘾,于是就找栽逑娃。栽逑娃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少佐的屋子,看见少佐已经脱掉裤子爬在床上,这边刚才入港,突然间矿区里发生了一声枪响,栽逑娃一愣,该不是矿工们已经提前暴动?少佐听见枪响想翻身起来,谁料想那栽逑娃的两只胳膊像铁箍一样,紧紧地搂住少佐不放,矿区内枪声响成一片,四面炮楼上鬼子们的机枪织成火网,几个鬼子冲进屋子请示少佐,看见栽逑娃正用双手紧紧地掐住少佐的脖子,鬼子们不敢盲目开枪,纷纷上前拽住栽逑娃的双腿把栽逑娃从床上拉下,正在这时豆瓜冲进屋子,一排手榴弹在鬼子中间炸响,栽逑娃顺势滚出屋子,拉着豆瓜消失在黑暗之中。 其实那是一次走火事件,一名矿工不小心拉响了枪栓,党组织当机立断,组织工人提前暴动。金宝川已经成为一名暴动的组织者,带领着一部分矿工沿着铁路线向外冲。按照原来的部署,金宝川负责控制一列运煤的火车,然后由自己人开着火车拉着煤矿工人冲出矿区。矿区外有八路军小分队接应。可是不等火车开进矿区,一声枪响打乱了所有的部署,工人们没有打过仗,看见鬼子的探照灯就有点慌乱,有人掉转头往回跑,有人爬在地上不动。 正无奈间火车一声鸣笛提振了大家的精神,原以为运煤的列车到了,谁知道遇见了鬼子们的巡逻兵,一阵机枪扫射过后,冲在前边的矿工们纷纷倒下,大家迫不得已地后撤,被压缩在狭窄的矿区。 天亮了,宫本气势汹汹地来到矿区,鬼子们伤亡不大,仅仅死了少佐和几个护兵,可是矿区周围,摆满了上百名矿工的尸首。信奉孔孟之道的宫本撕掉了伪善的面目,他首先拿一个矿工祭刀,亲自砍掉了那个矿工的头,然后竭斯底里地对矿工们吼道:“说!谁是八路?如果不说,统统死啦死啦地有”! 首先站出来的是金宝川,朝鲜汉子有一种大义凛然的镇定,他义无反顾地走到宫本面前,挺直胸膛说:“我是八路”。 宫本手拄着指挥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把指挥刀高高地举起来,看那刀刃上依然闪现着罹难者的血渍,金宝川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睛也不眨一下,视死如归。宫本把指挥刀放下来,从心里对这个汉子表示钦佩,他对金宝川举起了大拇指:“你是中国人的这个”! 紧接着又有几个八路军战士相继站出来,他们清楚,暴怒至极的鬼子们穷途匕首见,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关键时刻共产党员必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这一千多名无辜的矿工。 大狼也站出来了,三狼就在哥哥的身边站着,死死拽着哥哥的手。可是大狼最后还是选择了跟战友们一起去牺牲,共产党人从宣誓入党的那一刻起,就时刻准备着为解救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牺牲自己。周围的群山静默,山沟里一阵狂风吹过,那种场面令人震撼,没有一个矿工背叛,所有的八路都是出于自愿。宫本本来想把这些八路就地枪毙,借以恐吓那些不愿屈服的矿工,最后他临时改变了主意,煤炭是工业生产的血液,矿山不能停工,他决定把这些八路带走,然后秘密处决,不至于在矿山引起恐慌和更大的骚动。 十多个八路军人被用绳子捆起来,押上汽车带走,工头全都靠边站,由鬼子亲自压着矿工们复工,一群群乌鸦低飞着从矿区掠过,旷野里裸露着百十名矿工们的尸体,转马沟煤矿工人们的暴动失败了,却把仇恨的火种播在工人们的心田,一列列火车装着中国工人们的血汗从转马沟煤矿开出,转马沟煤矿地下党组织又在策划着下一场暴动,只要鬼子们一天不滚出中国,中国人民绝不会停止斗争! 宫本有点忘乎所以,想不到八路军精心策划的一场煤矿工人的暴动就这样迅速平息。他坐进汽车里颠簸,闭着眼睛憩息,眼看着快到洪福县城,突然一阵猛烈的爆炸把他从昏睡中惊醒,他马上意识到,遇到了伏击的八路!八路军用火力压制住鬼子们疯狂地反扑,迅速地解救出汽车上十多个俘虏,然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整个战斗干净利索,只用了几分钟时间,鬼子们还没有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八路军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宫本完全没有防备。指挥着鬼子们搜索了一阵子,只得垂头丧气地返回县城,下了汽车走进指挥部,抬起头来一看,他的面前坐着前来视察的鸠山司令。鸠山已经知道了路上发生的劫车事件,抬起手猛扇了宫本几个耳光,嘴里骂着:“八格”! 宫本站得端直,面对顶头上司的暴怒他不敢吭声,实际上他有点大意,被轻而易举的胜利冲昏了头,看样子八路军里藏龙卧虎,真正不好对付。鸠山司令扇完耳光又厉声问责宫本:“少佐是怎么死的?凶手抓住了没有”? 宫本如梦方醒,一整天光顾了搜查隐藏在矿工里边的八路,竟然完全没有留意杀死少佐的凶手,宫本决定马不停蹄连夜返回转马沟煤矿,挖地三尺也要把杀死少佐的凶手揪出。 栽逑娃平日里一边打铁一边留意观察转马沟煤矿周围的地形,他发觉沼泽地那边鬼子们的警戒比较松弛,便带着豆瓜朝沼泽地那边跑去。只见一群暴动的工人也像无头的蜜蜂一样,黑压压地向沼泽地方向挪动,前边几个工人已经迫不及待,跳进沼泽地中,沼泽地是一片烂泥潭,跳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眼看着污泥埋没了那几个矿工的头顶,后边涌上来的矿工们驻足不前,方知沼泽地是一条死路。 豆瓜跟栽逑娃被卷入矿工之中,竟然意外地跟板囤相遇,板囤说有一次他在井下干活,想屙屎了,沿着一条废弃的坑道朝前走,竟然发现了一条废弃的井口。于是仨人脱离了人群,跟着板囤找到了那个废弃的井口,井口的前边就是沼泽地,三人不顾一切,钻进了那条废弃的矿井里边。 天亮了,看得见矿工们聚集在煤场,煤场周围架起机枪,宫本竭斯底里地举起指挥刀,一刀将一个矿工的头砍下。还看见那些暴动的头领一个个从人群中走出来,关键时刻用生命保护矿工不受伤害,暴动的头领里边竟然有金宝川和大狼…… 板囤跟豆瓜都很年轻,栽逑娃感觉到他有责任把这两个孩子带出魔窟,一整天他都在认真地观察,感觉中这沼泽地里肯定有一条通往外边的路……多年以前,矿工们就是从那条路上把挖出来的煤炭运出,以后时过境迁,那条路被掩藏在沼泽地中。突然,他发现了,沼泽地里,弯弯曲曲,长着一丛丛红柳,有红柳的地方,下边的土质也许很硬。 随着夜幕的降临,栽逑娃对两个孩子说:“守在这里就意味着等死,咱们必须想办法逃走。我观察了一整天,这沼泽地里说不定有一条通往外地的路。我在前边给咱们探路,你们跟着我,走出沼泽地,我们就有活路”。 那是一次艰难的探险,每迈一步说不定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关键时刻栽逑娃还是表现出一个男子汉的气魄,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两个孩子,把死亡的危险留给自己,沿着红柳指明的路径,一步一步,走出了沼泽地。 可是他们迷路了,不知道已经走到哪里,夜苍茫,黑越越的大山紧密相连,三人在山的腹腔里行走,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可是他们却异常地兴奋,也许在一千多名矿工中,他们是最幸运的三人,冲破牢笼的囚徒,深知自由的弥足珍贵,既然已经走出了死亡,就不必担心走不出山的迷宫,渴了,喝一口山沟里的泉水,饿了,捡拾那山崖上红得透心的酸枣,一天一夜以后,他们终于走进了一座村庄,村里的大妈热心地招呼他们吃喝,吃饱喝足以后,三人放心地睡去,可是醒来一看,三人竟然被村们民像杀猪那样捆了个结实。 原来,豆瓜身上穿着鬼子的军装,村民们误认为他们是鬼子们的奸细。一会儿来了几个八路军的战士,他们才知道,这里已经成为八路军的堡垒村。 一场误会消除了。在那场失败的转马沟煤矿工人暴动中,郭宇村有五条壮汉从鬼子们的牢笼里冲杀出来,参加了八路军。 第283章 黄河东岸传来了噩耗,郭宇村的十条汉子在煤矿工人的暴动中全部死光! 十里路上没真言,更何况郭宇村跟转马沟煤矿本来属于两重天。相互间消息闭塞,这种传言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是郭宇村的女人们却信以为真,家家设起灵堂祭祀亡灵,香烟杳杳,哭声阵阵,满村里弥散着纸灰,女人孩子们穿白戴孝,面向黄河东岸遥祭,那种悲戚让人不忍目睹,如果说以前大家还怀着一种渺茫的希望,可是这阵子那种希望彻底破灭,郭宇村成为真正的“寡妇村”。 豆瓜家也设起了灵堂,水上漂穿白戴孝,跪在灵堂前呜呜直哭。豆瓜爹坐在灵堂前的凳子上抽烟,看见水上漂哭了一阵子,然后说:“孩子,起来吧,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人生有时分,死有地点,也是豆瓜命该尽了,为了孩子,你也不要过于悲哀”。 水上漂不哭了,袅袅婷婷站起来,若要俏、一身孝,穿白戴孝的水上漂看起来格外惹眼。豆瓜爹过足了烟瘾,一个人影悄悄地进来,豆瓜爹吃惊不小,浑身惊出一身冷汗,他问道:“豺狗子,大门关着,你从什么地方进来”? 豺狗子诡秘地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豆瓜爹的提问,而是对豆瓜爹大加赞扬:“老家伙这就对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开点,及时行乐,也不枉活一生”。 豆瓜爹老脸讪讪地,感觉中身上扎满了麦芒,极不自然。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他故意把烟锅子递给豺狗子,说:“抽一口,这烟劲大”。 豺狗子把豆瓜爹的烟锅子挡回去,皱起鼻子嗅了嗅,说:“老家伙你是不是抽的大烟?大烟不是这个抽法,富户人家用的是烟枪,穷人家用不起那玩意,就用铁丝烧泡。你家有铁丝没有,兄弟给你教教”。 豆瓜爹找来一截铁丝,豺狗子把烟膏子搓成麦粒大小,然后把铁丝放在灯上烧红,放到大烟膏子上一烙,大烟烧起了泡泡,滋滋冒着白烟,豺狗子张大嘴,把那白烟全部吸了进去。豆瓜爹有些惊奇,问豺狗子:“你也经常抽这个玩意”? 豺狗子有些不以为然:“偶尔抽一两口,但是这东西不能上瘾。老家伙我劝你还是少抽点,一旦上瘾就变成了烟鬼”。 豆瓜爹提起豺狗子有点恶心,但是他却不敢明目张胆把豺狗子赶走,看豺狗子脱了鞋坐在炕上,他陪着小心问道:“你吃了没有,让豆瓜媳妇给你做饭”。 豺狗子显得不屑一顾:“老家伙你别装蒜,我知道你想赶我走,今夜我就不走了,把你那嫩媳妇让我一晚,拔了萝卜坑还在,我不会把你的媳妇带走”。 豆瓜爹无奈,它本身斗不过豺狗子,豆瓜媳妇本身很骚,谁都可以上手,他一个老汉有什么办法? 初冬的夜晚,山村掠过凛冽的风,隐隐约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豆瓜爹好像有点不相信村里的男子汉全部死光,可是他却不希望豆瓜再回这个家。豺狗子有一句话说对了:把世事看开些。是呀,他已经活了五十多岁了,还打算活多久? 那边屋子里豺狗子正跟自己的儿子媳妇在炕上干那种破事,豆瓜爹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反正睡不着,索性穿上衣服开了大门站在村子中间,看一颗流星划过,留下瞬间的光明。自从漏斗子知道了豆瓜爹的苟且之事以后,豆瓜爹几乎跟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断绝了往来,,想这个村里几十年来的风云变化,该死的已经全死了,活着的还得为苦涩的日子打拼,当年郭子仪在村里跺一脚全村震撼,老家伙死了以后被儿子开肠破肚。谁家没有苟且之事只有灶君知道,可惜灶君不会说话。豆瓜爹一生活得太苦,这阵子才知道享受,别人愿意放啥屁就让他们放去,郭宇村的女人哪一个干净? 身后响了一下,那豺狗子得了手,一声招呼也不打,径自消失在暗夜之中。 想开了,心里也就感觉不来羞耻,他开了门重新回屋,看见孙子醒来了,水上漂正在给孩子喂奶,豆瓜的灵堂前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一个念头一闪,立马牢牢地固定在豆瓜爹的心田:“何不借豆瓜媳妇的这二分水田,为自己传宗接代”? 念头既出,激活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杀人放火儿女多、积福行善没老婆。遭报应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先受活了再说。 灯油熬尽了,闪着一丝火星,孩子睡着了,那层窗户纸一旦戳破,谁还管得了许多?豆瓜灵堂前的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了,豺狗子刚走,水上漂又把自己交给面前的这个老男人耕耘,女人有时真可怜,总像一根藤蔓一样需要依附和缠绕。 两只老鼠打架,发出吱吱的叫声,豆瓜爹从****山滚落,摸索着点亮豆油灯,看那两只老鼠在豆瓜的祭桌上争食祭品,其实那祭品也不过是几碗面食,那老鼠看见灯亮了,一点也不怯生,反而瞪起眼珠子朝豆瓜爹眺望,好像在讥笑豆瓜爹的无能。 豆瓜爹把老鼠赶走,按照豺狗子教给他吸大烟的办法,用铁丝烧了几个烟泡,正吸得起劲时突然听见豆瓜媳妇头蒙着被子,嘤嘤地哭。那哭声揪心,让人心疼。鸦片产生的幻觉在老家伙身上显现,豆瓜爹掀开被子,看那女人浑身光滑而皙白,他把女人抱紧,伸出舌头舐着女人脸上的泪珠,那眼泪总也流不完,竟然越舐越多,老家伙有点怜香惜玉,问道:“心肝宝贝,你为啥一直要哭”? 女人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我想豆瓜”! 窗外,远远地什么地方,猫头鹰的叫声凄惨而阴森恐怖。 水上漂的哭声让人心碎,好似无数只毛虫钻进豆瓜爹的五脏六肺,骨缝开裂了,揪心地痛,脑袋迷糊起来,似睡似醒,恍惚中一阵阴风从门缝里吹进,可怕的坚硬,炕墙上的豆油灯被风吹灭,破损的窗外,撒落漫天的星,猛然间,一道电光闪过,整幢屋子亮如白昼。哐当一声,门开了,屋子里闪进来一个白发皂衣的老妪。 豆瓜爹一下子惊恐着坐起来:“老婆子,你怎么回来了”? 豆瓜媳妇张口结舌,裹着被子躲进墙角浑身颤栗:“娘,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我不敢,我害怕……我我我——我想豆瓜”! 老妪嘿嘿冷笑着,用手一指,供桌上豆瓜的灵位飘出门外,空旷的夜间,一个孤独的灵魂在哭。 水上漂突然疯了,跳下炕,双手在半空里乱抓:“娘,你不要走,我不敢,我害怕”! 豆瓜爹摸索着把灯重新点亮,看屋子里根本就没有豆瓜娘,只有水上漂跪在豆瓜的灵前不住地祷告:“豆瓜,你不能死,我的儿子需要亲爹,我离不开你”…… 老家伙毛骨悚然,感觉中浑身的血涌上头顶,刚才豆油灯被风吹灭时,他也看见了豆瓜娘……灵魂受到了鞭殆,羞愧得恨地无缝,他突然左右扇起了自己的耳光:“我不是人,我是条猪!我连猪都不如”! 只要良心不泯灭,自责也是惩罚灵魂最有效的手段,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夜,在中国最偏僻的一个山村,一个一辈子只知道跟土地打交道的老农民鬼迷心窍,竟然无意间越过了道德和良心的那一条红线,他有点无地自容,怎么能跟自己的儿媳在一起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覆水难收,发生过的往事让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在人前抬起头……大烟产生的幻觉在逐渐消隐,随之而来的是那永无休止的自责,感觉到这身皮肉在绽裂,精神极度紧张,几尽崩溃。 豆瓜媳妇好像哭乏了,在豆瓜的灵前昏昏欲睡,豆油灯忽明忽灭,墙上晃动着巨大的阴影,豆瓜爹抖索着烧了一个烟泡,张大嘴,把那白色的烟雾吸进肚子里,冰封的血管开始解冻,胸腔里回响着流动的水声,看那豆瓜的灵前盛开了一朵睡莲,水上漂沉睡的姿态是那样迷恋,豆瓜爹又一次在道德和良心的底线上徘徊。 脊背上一双眼睛硬硬地刺来,感觉中老婆子就在身后站立。炕上孩子哭了,豆瓜媳妇惊恐地醒来,看见了公爹那怪怪的眼神,她知道老家伙想干什么,精神和灵魂都有些麻木,女人本身就是男人餐桌上的一道菜,有时候还当真身不由己,水上漂不明白老公爹为什么站在地上,恍惚中好像婆婆回来了,她睁大眼睛满屋子瞅瞅,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水上漂对公爹说:“上炕睡吧,地上太冷”。 豆瓜爹有点无法自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神灵在惩罚他带罪的灵魂,他竟然义无反顾地走到案桌前,顺手拿起菜刀,一下子把自己******剁下来,然后大吼一声,直直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第284章 漏斗子家设起了两座灵堂,祭祀大狼和三狼,春花(粘粘)抱着两个孩子跪在大狼灵前哭得死去活来,而张东梅却站在三狼的灵前,两只眼睛充血。东梅不相信那么活灵活现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就会死,不相信灾难总是降临在她的头上,她就那样端直站着,不下跪也不知道哭,像一尊塑像。 狼婆娘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中三大不幸全让她一个人遇上。但是这阵子狼婆娘不糊涂,她知道她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倒下。狼婆娘不担心大狼媳妇春花,春花虽然哭得很伤心,可是哭过以后该干啥还得干啥,哪个女人死了男人不哭?哭是女人的本性,也许把满腹的委屈哭出来,心里就会舒服一些。 可是张东梅却不哭,不哭的女人受伤最重。狼婆娘害怕了,真替东梅担心。 夜已经很深,漏斗子无法睡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摇头晃脑,有点无所适从。二狼媳妇生了个男孩,还没出满月,板兰根的肚子又鼓了起来,漏斗子最关心的是板兰根,板兰根生的儿子才是漏斗子的根!可是漏斗子不能明说,狼婆娘前夫生的三个儿子对漏斗子不错,漏斗子不能昧良心,大狼和三狼命归黄泉他照样悲痛至极!可是漏斗子不知道该干啥,拿着烟锅子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狼婆娘忙里忙出。 狼婆娘朝漏斗子走近,漏斗子诚恐诚惶地站起来,刚想问一句什么,突然间狼婆娘把漏斗子的耳朵拽住:“老家伙你听着,赶快去把东梅娘叫过来”! 漏斗子一边哎呀呀地叫着一边说:“媳妇们都在,你给老头子不留一点情面”。 狼婆娘把漏斗子放开,踮起萝卜脚又踢了老家伙一脚:“我看你不顺眼!儿子死了好像跟你无关”。 漏斗子大叫冤枉:“大狼跟三狼把我当他们的亲爹一样对待,老婆子你这句活我可担待不起”。 狼婆娘摆摆手:“快去快去,三狼媳妇那样子我看着害怕,叫她娘来劝劝东梅”。 漏斗子摇头晃脑地走了,听见满条村一片哭声,这阵子东梅娘已经睡下了,一个男人半夜里去叫寡妇的门合适不?他站在村子中间踌躇。 正在这时只见豆瓜媳妇披头散发而来,哭着喊着说:“叔吔,你快去看看我爹,我爹他他他——他快不行咧”! 漏斗子想起了豆瓜爹跟豆瓜媳妇的苟且之事,感觉中有点恶心,他不想去搅浑水,磨蹭着不想去。 谁知豆瓜媳妇突然给漏斗子跪下了:“叔吔,深更半夜的,这个村里除过你,再没有其他男人,求求你到我家看看,我爹他快不行咧”! 漏斗子着慌了:“这娃,你快起来吧,我给你指条路,你去叫老良田,我到你家确实不合适,即使要去,也要有人作证”。 豆瓜媳妇踉踉跄跄站起来,她没有去找良田爷,而是去敲疙瘩家的门,疙瘩半夜里起来,看见屋子门口站着豆瓜媳妇,星光下水上漂袅袅婷婷,感觉中肩膀还在隐隐作疼,听水上漂说豆瓜爹快不行了,疙瘩二话没说,穿起衣服就走,来到豆瓜家一看,豆瓜爹直直地在地上躺着,案板上放着半截钱钱肉。 这种场面疙瘩没有见过,心想一条村子就他一个壮汉,这里边蹊跷事太多,把他搅合进去浑身有嘴也无法说清,他想逃脱,被豆瓜媳妇一把拽住:“哥吔,你就行行好吧,老爹爹一死我就彻底没有了依靠”。 疙瘩正在为难之时,漏斗子跟老良田随后赶来了。漏斗子一张破嘴,但是心特软,感觉中不能让一个孤寡女人半夜里再出啥事,于是把老良田喊起来,两个男人赶到豆瓜家,看到豆瓜媳妇正拽住疙瘩不放。 老良田有点误会,“呸”一下子给疙瘩唾了一脸,大骂疙瘩趁人之危。 漏斗子知道底细,赶忙解释:“不关疙瘩的事,疙瘩是豆瓜媳妇叫来的”。 豆瓜媳妇哭道:“良田爷你弄错了,我爹他是自找的,我也不知道他为啥要残害自己”。 漏斗子嘿嘿一声冷笑:“不管怎么说救人要紧”。 疙瘩媳妇菊花放心不下疙瘩,挺着大肚子赶来了,女人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内涵。菊花给疙瘩治疗肩伤时还剩下一些刀伤药,她要疙瘩赶快回家去取。漏斗子和良田爷把豆瓜爹抬来平放在炕上,豆瓜爹平日里在郭宇村人缘不错,良田爷还有些不解,询问豆瓜爹:“我说你一把年纪了有啥想不开”? 豆瓜爹疼痛难耐,他有气无力地说:“大烟”…… 水上漂看看两位老人,垂下眼帘,说:“我爹他沾上了烟瘾”…… 漏斗子有点不屑:“活该”! 良田爷可能也看出来一些蹊跷,哀叹一声,说:“事已至此什么话都不能说了,救人要紧”。 停一会儿疙瘩把刀伤药拿来了,疙瘩媳妇要疙瘩把那刀伤药按在伤口上,然后给豆瓜爹包扎好。漏斗子摸着豆瓜爹的脑袋说:“治好了是你的命大,治不好是你命该如此,我们已经尽心了,老伙计你好好养伤吧,再不要胡思乱想”。 说完一行人就想离开,水上漂一把将疙瘩的衣服袖子拽住,哭着说:“大哥,你不能走,我一个人在这屋里害怕”。 疙瘩无可奈何地看着菊花。菊花也经历了数不清的磨难,知道女人在这种时候最脆弱,她看了看大家,竟然义无反顾地说:“你们都走吧,我留下来陪弟妹几天”。 三个男人从豆瓜家出来,看黄河东岸泛出了鱼肚白,郭宇村在悲痛中又迎来了新的一天,良田爷突然问疙瘩:“郭宇村十个男人全部死光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疙瘩显得一筹莫展,说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这么一股风。好像前一个时期八路军运往黄河东岸一批武器,听说为了组织煤矿工人暴动。 良田爷说:“我八十多了,虽说能吃能睡,可是终究年岁不饶人,目前的郭宇村老的老小的小,需要一个人出来稳定大家的心。在外赶脚的几个孩子还没有回来,即使回来也没有一个人肩膀上能担当得住事,疙瘩,我看你应当站出来”。 疙瘩回答得非常干脆:“良田爷,这种事情谁都没有经历过,你说要我咋办?我绝不推辞”。 良田爷说:“我想,郭宇村去了河东的十条汉子不可能全都死光,咱先弄清消息来源,看是不是有人在这里边搅浑水”。 三个男人在场院里分手,各回各家。漏斗子一路走一路想:感觉中现今的世事有些荒唐,真让人看不懂,看样子豆瓜爹跟儿子媳妇早有一腿,不然的话老婆子不可能到仙姑庵去出家,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就不要再去想,反正郭宇村谁也不会去说啥,可是老家伙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自责,竟然用刀子自残……漏斗子真有点替豆瓜爹担心,老家伙一死连个挖墓的人都没有,谁把豆瓜爹埋进坟墓里头? 一边想一边走,冷不丁秃脑瓜上挨了一鞋底,狼婆娘一手拿着鞋怒不可遏:“叫你去请亲家母,你倒好,走了一夜不回家,说!死到哪里去了”? 漏斗子方才记起狼婆娘分给他的使命,抬头一看,看见亲家母东梅娘正在狼婆娘身边站着,他一边摸着脑瓜一边憨笑:“你看看,孙子满院跑,该给老汉留一点脸面”。 东梅娘转过身捂着嘴憋不住笑了,狼婆娘到有点不依不饶:“满村子家家都设灵堂,你到哪里躲清闲去了”? 漏斗子看亲家母站在当面,不好意思把昨天夜间遇到的景致直说,他拐了个弯,哀叹一声:“出了院子刚走到村子中间,突然看见豆瓜媳妇哭哭啼啼而来,说豆瓜爹不行了,要我去看看,我跟老良田疙瘩一起去看豆瓜爹,想不到老家伙不想活了,竟然自残”。 狼婆娘心里一怔,心想这郭宇村简直成了大杂烩,什么景致都有,豆瓜娘出家,豆瓜爹自残,肯定跟那个妖精媳妇有关!想那么多作甚?自家屋子里的凄惶还哭不完,这阵子管不了其他,先安排好自家的事再说。狼婆娘叹了一口气,又吩咐老头子:“站着干啥?抱些柴烧火去”! 漏斗子不走,还有话说:“老良田说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郭宇村的十个男人不可能全都死光,这股阴风不知道是谁吹起来的”? 张东梅刚从茅房出来,听到老公爹的这句话突然精神一震,晦涩的眼睛一下子显得明亮了许多:“我说三狼不可能死,他一定还活着,爹,娘,你们说对不”? 狼婆娘最先反应过来,痴情女张东梅的精神需要三狼支撑。漏斗子说得对,两个儿子之死仅仅是谣传,谁也无法验证,何必要把家里闹得这么悲痛?狼婆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自己的萝卜脚揉揉,然后说:“三狼媳妇,你说的对,咱不信那些谣传,说不定那天早晨,三狼突然回来”。 屋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东梅娘说:“东梅,孩子醒了,你去给孩子喂奶,一夜没睡,你也睡睡,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活着的人还得千方百计活下去”。 东梅进屋去了,狼婆娘也不管亲家母站在面前,夸赞漏斗子:“漏斗子你今早晨从谁家的葱地过来的?变得聪(葱)明了。东梅那孩子感情专一,受不得打击,你刚才几句话说得东梅有了精神”。 大家折腾了一个晚上,都昏沉沉地睡去,郭宇村的早晨显得凄冷而宁静。 第285章 吃过早饭,张东梅突然对家人说:“爹、娘、嫂子,今天你们都不要拦我,我想东渡黄河去寻找大哥和三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东梅娘还在,狼婆娘看着东梅娘,希望东梅娘劝说东梅几句,可是东梅娘却说:“孩子,我知道你想干啥别人阻拦不住,过几天东仓和东魁快回来了,我让你的两个兄弟一起陪你去”。 张东梅拦住娘的话头:“娘,我此去河东寻夫,九死一生,两个兄弟还要照顾你,自信身怀绝技,三个五个壮汉无法近身,孩儿不需要人陪,只是祈求你们照顾好自己”。 漏斗子一抹嘴,站起来,显出男儿本色:“娃呀,你一个人前去,爹不放心,爹陪你去,咱父女二人可以装扮成卖艺的民间艺人”。 狼婆娘诧异地看着漏斗子,感觉到老家伙出息了,知道老家伙说的是反话,目的是想阻拦儿媳。 可那东梅看看漏斗子,显得有点动心,叫了一句爹,说:“你把我送过河,过了黄河以后我就有办法”。 这时,狼婆娘不得不说话了:“娃呀,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你一个人东渡黄河娘不放心,再说了,你的孩子刚满半岁,你就舍得丢下孩子去外边闯荡”? 东梅的眉宇间显出一种决心一种刚毅:“如果三狼还在世上活着,我们两个就双双归来孝敬爹娘,如果三狼遭遇不测,孩儿就决定跟那些日本鬼子同归于尽”! 东梅娘倒抽一口冷气:“娃呀,我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你跟你爹的脾性一样,孩子,到任何时候都要记住,娘不能没有你,你的孩子不能没有娘”! 大嫂子春花把东梅的孩子抱进来,交给东梅,眼睛泛出一圈青晕:“东梅,娃饿了,你先给娃喂口奶,听嫂子一句劝, 行不?咱妯娌同乘一条船,一个浪头打来,掉进水里扑腾,死死活活扶帮着,也许能从这危难中淌过去,过河寻夫犹如大海捞针,老人说得对,咱们的孩子不能没有娘,还是把那出走的心思收起,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 可是张东梅是一条喜欢在大浪里扑腾的大鱼,郭宇村拴不住她的心,不管大家积攒下多少条理由,张东梅的信念只有一条,活人就要活得轰轰烈烈!她不愿苟且偷生,哪怕疾风暴雨把她撕得粉碎。亲人们殷切的希望让张东梅感动,可是不会软化张东梅的决心,张东梅默默地听完大家的劝说,说了一句江湖上常用的词语:“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谢各位长辈关心,东梅去意已决”。 狼婆娘哀叹一声,知道劝说已经无用,她把孩子从东梅怀里接过,禁不住热泪盈眶:“东梅,临走前我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孩子的妈妈给娃起个名”。 婆婆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是确实难倒了东梅,她仰头思忖了半天,脱口而出:“他爹叫三狼,狼的孩子应该叫做狼崽”。 张东梅最终没有能够成行,村子里住进了八路军小分队的几个战士。 原来,刘副军长统筹兼顾,把炮团调往簸箕掌,负责黄河渡口的守卫,郭团长重返瓦沟镇,钱营长的部队驻防撇撇沟,为了避免跟友军发生摩擦,王世勇跟他的几个战友商议,决定把八路军小分队的根据地转移到郭宇村。 年贵元跟水芹发生那种关系以后,八路军小分队几个战士商议,感觉到年贵元一方面年轻,另一方面迫于无奈,决定暂时不给上级组织汇报,也不给年贵元任何处分。这天吃过早饭,王世勇派年贵元跟葛有信前往郭宇村打前站,郭宇村对于年贵元来说非常熟悉,贵元的姐姐年翠英就是郭宇村人,来到郭宇村以后,年贵元直接把葛有信带到姐姐家里。 姐姐年翠英已经从凤栖回来,也在自家的老宅院设起了灵堂,年贵元来到姐姐家里,看见姐姐带领着五个儿女正跪在姐夫郭全发的灵位前一边祭祀一边啼哭。 年贵元诧异,问姐姐:“谁告诉你姐夫已经亡故”? 年翠英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有人说煤矿工人暴动失败了,郭宇村十个男人全部死光”。 年贵元气得跺脚:“姐姐你真糊涂,这是谣言你知道不?有人散布这种谣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借机给八路军摸黑”! 葛有信随即解释:“据我们了解,煤矿工人暴动失败属于事实,大概死了一百多名矿工,究竟死了谁现在无法弄清,但是我敢保证郭宇村的男人大部分都还活着”。 姐姐年翠英穿着孝服疑惑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说:“两位兄弟说得也有道理,一开始我也不怎么相信,但是郭宇村家家都设灵堂,我从县城赶回来,带着孩子们祭祀他们的爹。照你们说来,死死活活谁也说不准,反正这股阴风吹得郭宇村的女人们心都碎了,家家都设灵堂祭祀”。 年贵元看看葛有信,有点举棋不定地说:“我看,咱们暂时先不要进驻郭宇村”。 葛有信知道年贵元担心什么,他摇摇头,说:“选择郭宇村有利于我们跟对岸的同志们联系。至于群众当时有点误会属于正常,我们的关键是要做好群众工作”。 年翠英问道:“你们吃饭了没有?我给你们做饭。看样子你们决定长久驻在这里,这个村子几乎全是逃荒要饭过来的难民,虽然说村风有点那个,可是人心底憨厚,仗义,放心住下吧,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 文涛听说爹爹没死,抬起头来有点听得发呆,这阵子他突然问道:“舅舅,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年贵元回答:“原来是六个人,老李上了延安,只剩下五个人”。 文涛立马说:“问一问你们的长官,再要人不要,我想参加你们的八路军”。 葛有信纠正道:“我们八路军叫领导、首长,不叫长官”。 年翠英立马阻止道:“别听文涛瞎说!文涛已经有了媳妇,得问问文涛媳妇愿意不”? 当天晚上,八路军小分队一行五人住进了年翠英家的老宅院。郭全发的灵堂还在上屋正房里设着,但是不见五个孩子啼哭,文慧过妈妈蜇驴蜂那边去了,年翠英跟五个孩子睡在文涛的新房内,八路军小分队的五个战士挤在郭善人跟牡丹红住过的东厦屋内,由于大家行动隐秘,基本上没有引起郭宇村人的注意。 夜深人静的时候,五个战士听到了村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女人们听信了谣传,以为自己的丈夫已死,纷纷在自己家里设灵堂祭祀。战争年代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尽管那种消息并不牢靠,可是存在那种可能,战士们挤在一起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下一步工作怎么开展。 第二天早晨大家还在睡觉,突然听见了隔壁院子里人欢马叫,原来是张德贵探望妹妹蜇驴蜂,骑着马带着三四个随从。张德贵也不知道这边院子里住着八路军,他来郭宇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抢在杨九娃之前收购郭宇村的烟土。张德贵深知这年月要想干事必须朝廷里边有腿(人),他虽然深得钱营长赏识,但是不敢把收购烟土之事跟钱营长明说,担心钱营长翻脸不认人,当面给他下不了台。于是他便腐蚀拉拢钱营长手下一个连长,让那连长给他派两个护兵,答应事成之后给那连长分成。有钱能使鬼推磨,谁都不嫌钱扎手,那连长当即拍板,说我给你派两个得力助手。 张德贵有了后台,又有表弟邢小蛮的资金支持,收购大烟就显得有恃无恐,这天早晨他驮着两驮子银元,带着表弟邢小蛮,一路招摇,来到郭宇村妹妹家中。 看妹子家里设着妹夫青头的灵堂,张德贵显得不以为然,他对妹子蜇驴蜂说:“凤儿,别相信那些鬼话,青头回来你们还是一家人,青头不回来咱们照样过,这年月什么都有假,就是银钱是真,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蜇驴蜂心里虽然有点难过,还是由衷地欢迎哥哥的到来,看着哥哥赶着骡子驮着银元前来收购大烟,那种气派无人能够相比,张罗着要给哥哥带来的几个人做饭,张德贵命来人先把驮子抬下来,蜇驴蜂看见骡子身上竟然驮着整条猪肉和白面,她知道哥哥要在这里久住,把失去丈夫的那种晦气一扫而光,锅里倒满水,灶里一把火,烟囱里冒起了白烟,水开了,把肉下进锅里,满村里弥散着浓浓的肉香,几只狗吐着长长的舌头站在场院中间,窥视着院子里的人们进进出出,馋涎欲滴。 邢小蛮吃完饭后就走了,他说他呆在郭宇村不方便,过一段时间再来。 八路军小分队的战士们很快就掌握了张德贵来郭宇村的目的,感觉到他们势单力薄,跟张德贵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决定不去理睬,反正他们白天也没有多么大的活动,于是紧关大门,呆在屋子里,听那边院子里熙熙攘攘,好多女人都来询怎样收购大烟,失去丈夫的女人们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她们期盼着大烟能够卖个好价钱。 第286章 疙瘩听说张德贵前来郭宇村收购大烟,立马感觉形势严峻,杨九娃大哥也决定做大烟生意,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看来郭宇村一场恶斗即将发生。 疙瘩的肩膀还在隐约发痛,他已经顾不了许多,决定上一趟山寨,把张德贵在郭宇村收购大烟的事情向大哥杨九娃汇报。他从槽头牵出马,给马搭上鞍鞯,然后翻身上马,扬起一路灰尘,朝山寨奔去。 路过簸箕掌,看见郭麻子已经换防,簸箕掌重新驻进了一支部队,疙瘩生人生面,相互间并不认识,他没有下马,打算从旁边走过去,岂料站岗的士兵拦住疙瘩的马头,毫不客气地问道:“干什么的”? 疙瘩也不客气:“这里是爷的地盘,知趣点,让开道,放爷过去”。 炮团当年在****里边倍受青睐,炮团的弟兄们目中无人,竟敢有人在炮团的弟兄们面前称“爷”,弟兄们心里岂肯平顺?当下有人端起卡宾枪,猛射了一梭子子弹,子弹擦着疙瘩的耳朵边飞过,疙瘩无名火起,一个回头望月,刷刷两鞭子,两个士兵的帽子便飞上了天,额头上留下了两道血印,接着双腿一夹,那马平地腾飞,朝山上奔去。 紧接着,疙瘩身后枪声大作,那匹马倒在血泊之中。疙瘩爬在马背上,掏出盒子枪,叭叭几下,打飞了冲在前面的几个士兵的帽子,士兵们知道了疙瘩的厉害,再也不敢往上冲了,爬在地上朝疙瘩射击,疙瘩有倒在地上的马作掩护,毫发无损。 杨九娃听得枪响,带领着十几个弟兄冲下山来,看见疙瘩正跟一群士兵对射,知道发生了误会,不过那些士兵有点太嚣张,必须挫挫这些家伙们的锐气。他亲自抱起一挺歪把子机枪,看见天上一群乌鸦惊飞,来了一阵子“凤凰三点头”(机枪点射),立马有几只乌鸦鸣叫着栽倒在山沟。那些士兵们开始有些觉醒,知道惹下了山上的土匪,而这些土匪跟刘副军长有瓜葛,看样子捅了马蜂窝。 正在这时炮团团长亲自出阵,严令他的士兵停止射击。由于双方各自在显示武艺,都不是真打,所以没有伤亡,只是死了一匹马。就这杨九娃仍然不依不饶,亲自把电话打到凤栖县城,向刘副军长告御状,刘副军长闻言大惊,亲自坐车赶往簸箕掌,路过瓦沟镇时顺道把郭团长一起捎上。炮团调往凤栖以前直接归胡宗南司令长官统辖,炮团团长颐指气使,向来把刘副军长不放在眼里,刘副军长出于大局考虑,来到簸箕掌以后,只是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双方没有伤亡,没有对炮团团长过多指责,只是说以后注意点就行了,接着刘副军长跟郭团长亲自上山,打算给杨九娃道歉,他们知道杨九娃是直筒子脾气,见不得三句好话。 一行人走到半路上停下来了,只见杨九娃已经指挥着他的弟兄把上山的路斩断。 疙瘩上得山来直接向杨九娃汇报:“张德贵领着一帮子人在郭宇村收购大烟”。 杨九娃闻言毫不在意,反而问疙瘩:“兄弟你的伤好了没有?如果无甚大碍就应当归山,你是杨某的左膀右臂,杨某离了兄弟有些顾不过来”。 疙瘩诧异,按照杨九娃以往的脾气,非要跟那张德贵一决高低,弄个鱼死网破,天翻地覆,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放着到手的生意不做,难道说还有什么其他打算? 杨九娃知道疙瘩心里疑惑,淡淡地说:“普天下挣钱的门路多得是,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张德贵虽然说是瓦沟镇的首富,可是做大烟生意绝非易事,到头来把他家里几辈子积攒下的那一点家当全赔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疙瘩愤然道:“大哥差矣,兄弟亲眼看见张德贵用骡子驮着几驮子银元进村,后边还跟着背枪的保镖,以咱们现今的实力,完全可以跟他张德贵一争”。 杨九娃屏退左右,跟疙瘩如此这般一番密谋。 疙瘩听后愕然:“大哥,你再想想,这可是一着险棋,搞不好鸡飞蛋打,咱们可要三思而行”。 杨九娃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仅剩的一只胳膊在半空里挥舞:“奶奶个怂!杀人放火儿女多,积福行善没老婆。别忘了咱们是土匪,土匪什么事情不敢做”! 两个人正商量时突闻簸箕掌方向枪响,疙瘩忿然:“我们已经礼让三先,这些人还不知高低”! 杨九娃冷笑:“这一次绝不是炮团寻衅闹事,上山的路我已经命令弟兄们斩断,肯定是刘副军长跟郭麻子来了,他们上山来跟咱们道歉”。 疙瘩站起身:“让我到外边看看”。 杨九娃把疙瘩摁得重新坐下,有点玩世不恭地说道:“郭麻子是个好人,好得有点让人不敢相信,我打算故意冷淡冷淡这个老兄,让郭麻子知道犁铧是铁铸的”! 疙瘩有些不解:“怎么回事?大哥给老弟说清”。 杨九娃慨然道:“当今社会就像咱们这样仗义的兄弟不多,人跟人的关系是互相利用,刘副军长是个典型的职业军人,人家有人家的做事原则,用得着你时称兄道弟,用不着时把你一脚踢开。郭麻子做事太软,老让人家当作软柿子捏”。 疙瘩听得云里雾里:“大哥怎么越说老弟我越糊涂”。 杨九娃继续侃道:“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郭麻子是人家刘副军长餐桌上的一道菜,刘副军长笼络郭麻子有他的目的,这一次差点把郭麻子派往撇撇沟驻军,最后临时改变了主意,让郭麻子重返瓦沟镇”。 疙瘩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看刘副军长对待咱们都不错,互相利用有什么不好”? 杨九娃还想解释,突然听到院子内刘副军长大声说话:“这土匪头子杨九娃做事太缺德,你为什么要把上山的路斩断?是不是不想跟我们交往了?没那么容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乘客,应当齐心协力才是”! 杨九娃和疙瘩闻声迎出屋子,看院子外几个人浑身沾满泥土,不用说这几个人是爬沟越墙过来的。杨九娃不温不火,满脸讥讽:“不知道刘副军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想我们这十几个土匪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刘副军长何必要鼻子底下烧火,熏眼?派一个炮团来监视我们”? 刘副军长大人大量,毫不在意:“杨九娃,我知道你肚子里有气,派炮团驻守黄河岸边也是迫不得已,日本鬼子不断派特务过来,窥视凤栖久矣”。 杨九娃也不让客人进屋,站在院子里跟客人论理:“我不管你什么军事部署,总不该不让我杨九娃走路,我的兄弟从官路上走过,为什么要对他开枪”? 刘副军长答非所问:“你的那个弟兄伤着了没有?这件事是一场误会,我听说你哪个兄弟也武艺了得,竟然用皮鞭打伤了炮团的两个士兵”。 杨九娃话里带刺:“杨某惹不起躲得起,那条路已经挖断,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郭麻子搭上话茬:“杨兄,刘副军长亲自上山道歉,你还要怎地”? 杨九娃感叹:“你我都在刘副军长的地盘上谋口饭吃,感激都还来不及,敢把人家刘副军长怎样”? 刘副军长从戎几十年,还没有遭遇如此尴尬的局面,感觉中这杨九娃也有点太嚣张,统领上万人部队的将军竟然被一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土匪小头目戏耍,心里有点气不顺,但是他也不能把杨九娃怎么样,当今危难时期,杨九娃还有利用价值,小不忍乱大谋,暂且咽下这口恶气。想到此刘副军长笑嘻嘻地说:“好汉不打****客,杨兄大人大量,总不能不给一碗水喝”。 杨九娃是个呼啦海,见不得三句好话,一听刘副军长夸赞,满腔的怨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大声吆喝道:“哪里,想我杨某一个土得掉渣的小土匪,能得到刘副军长如此器重,实乃三生有幸,请到大堂上座,吩咐伙夫设宴,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疙瘩知道,杨兄一喝起酒来就把什么都忘光,疙瘩抱拳向大家告辞:“实在抱歉,疙瘩不能奉陪,郭宇村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料理”。 郭团长叫住疙瘩问道:“我听说郭宇村那个豺狗子最近又开始活动”? 疙瘩老实回答:“我回到郭宇村几个月,还没有见到豺狗子真人,豺狗子像个影子一样在郭宇村出没”。 刘副军长回头:“你就是疙瘩,我久闻其名,你的手段让炮团的那些士兵长了见识。我听说张德贵在郭宇村收购大烟,可否属实”? 疙瘩说:“我上山来正是向杨大哥汇报此事”。 郭团长又问道:“听说八路军小分队从撇撇沟转移到郭宇村”? 疙瘩诧异:“你们消息比我还灵通,我当真不知道八路军小分队在哪里”。 刘副军长看疙瘩长得五大三粗,心里顿生敬意,为了表达爱慕之意,他说:“我知道炮团的士兵打死了你的坐骑,回头我让人把我的马送给你,那可是一匹西亚名马,俗称‘火焰驹’”。 杨九娃突然不耐烦了:“疙瘩你要走就走吧,回家后代我问候伯母”。 第287章 转瞬间二狼的马队出外赶脚已经过了大半年,在这期间板脑只回过一次家,新婚的汉子不恋媳妇的热被窝,有点说不过去,其实板脑有他的苦衷,板脑患上了一种烂根病(又称梅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患上那种病,甚至不知道是跟男人传染还是跟女人传染,这件事二狼跟豹子都知道,他们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将板脑解雇,但是板脑已经不能赶脚走路,几个人商量着,给板脑在长安找了一个医生,并且给板脑留了一些钱,让板脑一个人住在长安看病。 板脑是豹子的妻哥,碍于亲戚的情面二狼和豹子已经对板脑做到了仁至义尽。大家在郭宇村替板脑掖着藏着,目的是想让板脑尽快恢复健康,回家时对家乡父老也好有个交代。 板脑就诊的是北大街一家私人诊所,给他看病的是一家老中医,老中医直言告诫板脑,治疗期间必须管住自己的下身!如果再管不住自己,一辈子就完了。板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边吃药一边在长安乱逛,长安街上应有尽有,比那郭宇村强许多,感觉中自己半辈子人瞎活。开始时板脑还能忍受得住寂寞,也想早点恢复健康,对文秀的思念与日遽增。那一段日子板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许多,小便时已经恢复正常,周围的红肿逐渐消退。可是人最大的缺点莫过于管不住自己,那天晚上他吃了一碗羊肉泡,暗影中看见一个穿旗袍女郎朝他招手,他简直迷糊了,付了饭钱跟着那女人一直走……第二天又感觉到下身奇痒,赶忙到老中医哪里看病,褪下裤子老中医只看了一眼,然后冷冷地说:“小伙子我治不好你的病,请你另请高明”。 过了一段日子二狼跟豹子重返长安,板脑当然不会说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只是说那老中医治病老不见效,他想回到凤栖街再想办法。回到凤栖后板脑就住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二狼和豹子又给板脑留了一些钱,让板脑治好病后赶快回家,弟兄俩个已经商量好了,想就此把板脑解雇,虽然是亲戚,但是板脑做事跟他爹一样,从不留后路。 过了一段时间弟兄俩赶脚路过凤栖,发觉板脑双手捅在袖管里站在骡马大店的门口,像一个讨饭的一样,可怜巴巴地在等他们。 二狼和豹子一看板脑那副寒酸相,知道板脑又没有做好事。跟店掌柜一打听,原来板脑跟那些赶脚的汉子半夜里押宝(一种赌博的方式),输干了钱就卖尻子顶账,被赶脚的汉子们整得死去活来,店掌柜碍于跟二狼他们的关系,管板脑吃喝。 看样子板脑已经不可救药,二狼和豹子也没有办法,可是他们又无法将板脑甩开,无奈中豹子只得回到郭宇村,向岳父板材述说了板脑的现状,想不到那板脑倒打女婿豹子一耙:“谁知道你们怎样给板脑使了手段,板脑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豹子以前并不清楚,岳父家父子几个真是一窝泥猪!他回家看望媳妇板兰根,看见媳妇的肚子已经鼓起,便把满腔的怨气憋进肚子里,他不想把妻哥板脑的现状告诉媳妇,避免媳妇担心。无奈中豹子只得来到蜇驴蜂家里,纸里包不住火,板脑的事情迟早得让蜇驴蜂和文秀知道,豹子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是想推脱自己的责任。 蜇驴蜂并不傻,女婿板脑半年多没有回家,肯定在外边遇到了什么麻烦,她一看见豹子进院,心里就知道豹子干啥来了,感觉中就像谁打碎了调料罐,五味俱全。文秀最早看上了豹子,谁知道豹子使了个调包计,让那板脑沾了文秀的便宜,老实说蜇驴蜂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大闺女入赘板脑,可是那一阵子文秀就像喝了迷魂汤,非板脑不嫁……这是一桩糊涂案,谁也无法断清。 豹子进屋坐下,刚说了一句:“婶子,板脑在外边遇到了一点麻烦”。 话头立马就被蜇驴蜂打断:“豹子,你别说了,板脑的事情我们娘俩心里有底,板脑即使回村,也别想踏进我家的门”! 可是那文秀却还心有不甘,她红着脸问道:“板脑究竟咋啦”? 事已至此豹子也不想隐瞒:“板脑得了烂根病”。 文秀哇一声大哭,捂着脸跑出了屋子。蜇驴蜂气急:“豹子你也不要得意,有些事我本来想让他烂在心里,你以后就会知道,你媳妇她”……蜇驴蜂突然把话打住了,感觉到这件事说出来太损,反正郭宇村烂成了一锅粥,什么事情都有,蜇驴蜂没有蜇过任何人,蜇驴蜂稍顿了一下,淡淡地说,豹子你走吧,从今后猪向前拱,鸡往后刨,个人自扫门前雪,板脑跟我家文秀没有任何关系。 豹子心里一股阴影闪过,随即释然,他并不怀疑自己媳妇板兰根的忠诚,况且郭宇村再没有其他男人,板兰根绝对不会有那种苟且之事!狗急了乱屙,人急了乱咬,蜇驴蜂想给他豹子的屁股上栽一条驴尾巴,让豹子也活得人逑不像!豹子有点气愤,随即告辞,回到自己家里,看见自己媳妇板兰根正站在屋子门口等他,随即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他没有先看望爹娘,而是径直走进自己的新屋,关起门来跟自己的媳妇亲热,板兰根在豹子的怀里像打摆子一样浑身颤栗,一举一动都显得夸张,豹子把媳妇搂紧了,嘴贴在媳妇的嘴上,做一个深呼吸,好像要把媳妇吸进肚子里。 小俩口亲热够了,板兰根突然问道:“文秀娘给你说什么了没有”? 豹子突然记起了蜇驴蜂说的那半句话:“你以后就会明白”……明白什么?豹子眼瞅着板兰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颊,突然间发觉板兰根目光游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那样心神不宁。豹子没有回答媳妇的提问,而是反问媳妇:“你怎么了”? 板兰根好像自言自语:“豹子,文秀娘说啥你都不要相信”。 豹子心里的疑虑一下子加深,难道——蜇驴蜂不会无的放矢!有一首谚语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板兰根肯定有愧于自己! 正在这时爹爹漏斗子站在窗口喊道:“豹子,吃饭了”。 豹子跟媳妇板兰根一起来到爹爹住的厨屋,看见三个嫂子跟娘已经把饭端上炕,一家人坐在炕上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后豹子向爹娘告辞:“我今夜就要赶回凤栖”。 豹子每次回家都要在家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起个大早,快马一鞭,八十里山路,赶到凤栖时正好天明,赶脚的汉子一般不吃早饭,把驮子抬上马背,浩浩荡荡出征。 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豹子竟然不在家里过夜,板兰根心里有鬼,说话的声音近乎哀求:“豹子你就住一晚吧,明早再走”。 可是豹子去意已决,竟然不看媳妇一眼,翻身上马,沿着村道扬长而去。正走间,突然看见前边袅袅婷婷一个人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文秀独自一个孑孓而行。 豹子翻身下马,问文秀:“天这么晚了,你打算到哪里去”? 文秀不理豹子,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抹泪。豹子突然感觉内疚,当初文秀看上豹子,豹子却被板兰根迷住……人生有许多遗憾,全在于一念之差,假如生活能够重新开始,豹子愿携文秀共度良宵……夜深沉,山村小路上走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不能说相互间心里没有啥想法,只是猜不透对方的心理,不敢贸然行动。 终于,豹子忍不住了,问道:“文秀,你出来时,你娘知道不”? 文秀哇一声大哭:“我听说板脑就住在凤栖,我要亲自去问问他,我文秀那一点对不住板脑,他为什么要在在外边瞎整”?! 豹子心里一震,说不上什么感受,痴情女偏遇薄情郎,豹子羞愧的无地自容。十月天,山巅刮过凛冽的风,可是豹子的鼻尖上却冒出了汗珠,终于,他壮了壮胆,叫了文秀一声嫂子:“嫂子,上马吧,我带你走”。 文秀哽咽着擦了擦眼睛,夜幕下两只眼睛闪烁如星,她咬了咬牙,有点不由自主:“豹子,你个瞎熊,看我文秀的笑话,是不?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豹子听文秀话里有话,即刻站在文秀的当面,起伏的胸膛紧贴着文秀的脸颊:“文秀,今夜,此时此刻,这山沟里就你我二人,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我不在郭宇村这段时间,板兰根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文秀自知说漏了嘴,有些后悔不迭,但是已经被豹子抓住了话柄,她狠狠心,蹦出了一句:“豹子,你个瞎熊,你毁了我,同样毁了你自己”! 豹子一双胳膊箍住文秀,文秀立马感到浑身失重,她软软地倒在豹子的怀里,呢喃自语:“豹子,我活够了!今夜,能在你的怀里死去,也值”。 豹子却不依不饶:“文秀,你必须给我说清,板兰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 谁把满天的繁星撒在树林里,树林里闪烁着无数颗夜萤,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麋鹿被野狼吞噬时的哀鸣。文秀告饶了:“豹子,饶了我吧,我不能瞎说,我什么都不清楚”…… 豹子看文秀的眼里有流萤在飞舞,他有点不由自主,把自己的大嘴情不自禁地压在文秀的樱桃小口上,贪婪地允吸着,文秀心碎了,浑身蜇痛,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你豹子也有后悔的时候! 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蜇驴蜂的喊声:“文秀——” 第288章 疙瘩回到郭宇村,看张德贵收购烟土已经开秤,听说还来了几家收购烟土的小客户,都被张德贵的气势吓走,张德贵收购烟土给出的价钱不低,一下子打败了所有的客户,一两烟土张德贵出两块大洋,村子里第一家交售大烟的是板材,板材家七八十斤烟土卖得两千银元,白花花的银元装满两褡裢,张德贵专门用自己的走骡把银元驮到板材家门口,板材抓起银元喜笑颜开。 可是板胡却睡在自己炕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想啥。家里收入了两千银元也提不起板胡的兴趣,板胡的心里仍然想着亲妹妹板兰根。 一开始那几次,只要板胡在豹子家门口一出现,板兰根就会主动跟着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树林子里,干完那种事情以后就各回各家。可是不小心板兰根怀上孕了,这让板胡有点措手不及,板胡曾经偷偷地给板兰根抓来坠胎药,板兰根吃了以后总不见效,眼见得妹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这可把板胡急坏。男人的温暖就是女人的鸦片,一旦染上想戒掉也难,板兰根利用回家的机会把哥哥板胡叫出来,兄妹俩像偷腥的猫那样都有点难以自控,干完那种事情以后板兰根又痛哭流涕:“哥吔,你说妹子以后咋样活人”? 板胡知道板兰根在要挟自己,但是他也无能为力,那一段日子好像还是比较平稳,首先漏斗子家毫不怀疑板兰根,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兄妹俩会有那种苟且之事,板胡劝妹妹,这件事只能掖起藏起,孩子以后生在豹子家的炕上,由不得豹子不承认,可那板兰根心虚,总担心豹子看出倪端,兄妹俩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不欢而散。 正在这时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在郭宇村传开,板脑得了烂根病,躲在凤栖不敢回村。板胡听得这种传言有点释然,反正弟兄俩都不咋样,根不正苗不壮,怪都怪老板材生下一窝子专门拱墙根的猪!猪们丧失了人伦理智,犯下了伤天害理的弥天大罪! 板胡决定去一趟凤栖,去见一见亲哥哥板脑,终究在一个锅里搅过勺把,相互间还有那么一点情分,况且板脑对他这个弟弟不错,赶脚的路上曾经照顾过板胡。 一大早板胡起来,听见院子里悄无声息,一家人还在睡觉,也用不着打招呼,板胡出门三天两天板材从来不管。板胡自己有钱,就藏在炕洞里边,他从炕洞里拉出一条褡裢,从里边摸出了几枚银元,然后抬脚走出了院子,下了山坡,来到老婆尿尿沟,灌了一肚子凉水,走到瓦沟镇时肚子饿了,在羊肉泡馍摊子前吃了一碗羊肉泡馍,付了钱站起身,看见雀儿穿金戴银,正从迎面走来。 那雀儿肯定也看见了板胡,不躲不藏,好像还有点故意炫耀的成份,迈着罗圈腿,屁股一扭一扭地从板胡身边走过,好像做了娘娘一般。 板胡朝地上唾了一口,显得有些不屑:你莫张狂,嫁了一个老头,到头来得做半辈子寡妇!他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跟雀儿擦肩而过,然后抬脚朝凤栖走去。走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一看,只见板脑双手捅在袖管里,像条狗一样蹲在大店的门外头。 板脑一看见板胡就像看见了救星:“哎呀呀兄弟你终于来了,哥哥我受的凄惶没有人能够知晓,你带钱了没有,咱进城去吃饭,这里的店掌柜真******狗眼看人低,总给我吃剩饭,夜间让我睡在草料堆里”…… 如果板胡不制止,板脑就会无休无止地说下去。板胡看哥哥出门赶脚时一条欢欢实实的壮汉,如今只剩下了一把干骨,心里感觉不是滋味,******同样是人,为什么他兄弟俩就活得没有出息?板胡问哥哥:“哥,你想吃啥?兄弟我有的是钱”。 板脑咽下一口涎水,说:“哥想吃肉,肥肥的肥肉”! 板胡带着哥哥进入城里,路过年翠英的叫驴子酒馆时板胡就想进去,板脑把板胡的衣服袖子拽住,不让弟弟进去,板胡有些不解,问哥哥:“这酒馆什么肉都有,为什么不让进去”。 板脑倒也老实,唯唯诺诺地说:“我吃了人家年翠英几顿饭,没钱付给人家,不好意思进去了”。 板胡一拍胸膛,财大气粗地瞧哥哥一眼:“走,进去吧,你欠人家多少钱?兄弟替你还”。 兄弟俩进入叫驴子酒馆坐下,年翠英见是本村人,不得不走过来打招呼。板胡张嘴问道:“我哥欠你多少饭钱?我今天来给你结账”。 年翠英一边擦桌子一边说:“都在一个村子住着,以前欠的饭钱不要了,我也做的是小本生意,你兄弟俩如果有钱的话,只要把今天的饭钱开清就行”。 板胡掏出两枚银元放在桌子边,不屑一顾地说:“你也不容易,欠债还账,翠英婶子你有什么好的尽管上,今天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 年翠英不再说话,端出来一盘子猪头肉,一盘子卤驴肉,外加几个烤得焦黄的烧饼。 板胡问:“有酒没有”? 年翠英又端上来半斤散酒,分别盛进两只酒碗里,兄弟俩端起酒碗对饮,把一桌子酒菜吃了个干净,吃完饭以后板胡又带着哥哥来到酒馆对面的济世堂药铺,要中医祁先生给板脑看病。 祁先生让板脑褪下裤子,看板脑的下身已经糜烂,他有点无可奈何地说:“这种病如果是发病初期还有办法医治,现在看来想彻底治好很难,即使好了可能不会再生子立后。另外,西医治疗炎症比中医强,让赵先生再给你看看”。 兄弟俩抓了几副中药,买了一些西药,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只见店掌柜面有难色地出来对哥俩说:“我这里经常客来客往,你那种病容易传染,我看你们还是到别处去住”。 板胡理直气壮地对掌柜说:“我看你是嫌我们弟兄俩没钱,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到别处投宿”。 店掌柜看板胡出言不逊,一下子把板胡的衣服袖子拽住:“小伙子,我看你屙下个鸡蛋,说了个松泛(方言,意思是满不在意)。先把板脑在店里吃了的饭钱开了再走”! 板胡一下子把个店掌柜的手甩开,骂到:“我看你是狗眼看人低,老子不来你找谁要钱,今天这钱老子偏不给,看你****的把老子有啥办法”! 店掌柜气得跺脚,管账先生出来,把店掌柜劝住:“咱金狮子不跟泥猪斗,不过是赔了几顿饭钱,就当是喂了狗”。 板脑有板胡撑腰,一下子把裤子褪下来,指着店掌柜骂道:“老子还不是在你的店里染上这种病,今个你把老子的病治好了再走”! 管账先生知道这事情闹大了对骡马大店的生意不利,回到屋子里拿了点钱,打发两个泼皮一走了事。 弟兄俩离了骡马大店,板胡劝说哥哥板脑:“咱俩还是回家吧,家里产的罂粟卖了两千银元,就不相信板材(板脑和板胡从来把板材不叫爹)那个老家伙不管我们哥俩”。 板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怪不得你花钱那么大方,原来家里卖了大烟”! 板胡显得不以为然:“老家伙没有给我一个子儿,我花的全是自己的钱,不过那些钱他装不进棺材,到底还是咱们弟兄的”。 板脑猫着腰,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兄弟,我还是不想回家,我担心文秀看见我这个样子不让我进门”。 板胡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跟妹妹的苟且之事,感觉中有些心虚,但他还是装硬汉,说出的话硬梆梆:“哥吔,只要有钱还怕没老婆?张鱼儿一生就娶了七个老婆!咱们回家对老家伙好点,用那些钱买几匹骡马,咱们也搞长途贩运,就不相信争不过二狼和豹子”。 板脑愁眉苦脸:“别想好事了,眼下这一关难过,女人跟女人不一样,哥这心里只有文秀”。 板胡冷笑一声:“哥吔,我不想揭你的短,既然你心里有文秀,为什么要在外边瞎整”? 板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说:“出门在外的男人,谁能管得住自己?这病得的有点蹊跷,说不定是男人给哥传染上的”。 板胡有点不耐烦了:“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你究竟回家去不?你如果不回家我就回家”。 板脑马上站起来说:“兄弟,救人救到底,你陪哥在凤栖住一段时期,等哥的病好些了,咱俩一块回家”。 板胡看板脑一副可怜相,从心里有点瞧不起哥哥,他掏出几枚银元交给板脑,说:“家里大烟刚卖完,我还担心老家伙拿上钱瞎整,要不你在凤栖看病,我先回家”。 板脑最害怕板胡把他一个人丢下,啜泣着说:“好兄弟,你不能把哥一个人丢在凤栖,哥跟你走,豁出这张脸皮,只要文秀不嫌弃咱,从今后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板胡冷笑:“怕没有‘今后’了,豹子回家后已经去过文秀家,文秀已经知道了你得的啥病,就算文秀答应要你,你那个蜇驴蜂丈母娘可不是好惹的”。 板脑精神崩溃了,突然哈哈大笑,笑声阴森恐怖:“我早就知道豹子跟文秀不干不净,这下子倒好,那豹子有机会跟文秀重温旧梦,兄弟,这个社会真他妈浅薄,老子回家去非要把那豹子的皮剥掉不可”! 板胡害怕了,从后边把板脑抱住:“板脑,听兄弟一句劝,媳妇算什么,媳妇只是男人身上穿的衣服。兄弟跟你一样,雀儿也飞了,说出来你也许不信,雀儿飞进郭麻子的怀里,做了郭麻子的夫人,别看她一时得逞,到头来还得守寡!咱回家去对老头子好点,拿那两千银元做本钱,非要在郭宇村干出一个样子来!到时候还怕咱们兄弟娶不下媳妇”! 第289章 郭宇村的大烟几乎全让张德贵一个人收购,可是家家都留了一手,不愿意把大烟卖干卖净,别看土包子没有见过世面,做生意也算精明,因为杨九娃来过郭宇村,村里人还等杨九娃前来收购,俗话说狡兔三窟,杨九娃虽然是个土匪,可是郭宇村人对待杨九娃还算可以,杨九娃在郭宇村落下一片好名声,郭宇村人不想得罪杨九娃。 还有一个人收获的烟土最多,但是一两也不卖给张德贵,这个人就是骡驹子。张德贵收购大烟那几天,骡驹子把柴门关紧,也不准自己的两个老婆和孩子出门,整日呆在家里。 张德贵听说郭宇村种植大烟还是骡驹子引进,还听说骡驹子起码割下两老瓮烟土,他派人去给骡驹子捎话,只要骡驹子肯把大烟出售,价钱还可以商量。派去的人灰溜溜地回来了,说,骡驹子根本连大门也不肯开。 骡驹子过去常在瓦沟镇摆摊,张德贵也算认识骡驹子,他亲自来到骡驹子家门前,想不到开门的竟然是张德贵的两个姨妈六姨太和七姨太,两个女人一人手里拖一个孩子,见了张德贵脸上显出意味深长的笑,张德贵身上好像扎满了麦芒一般,他扭转身狼狈而逃,再也不提收购骡驹子的大烟。 大烟收购结束时表弟邢小蛮带着两个随从来到郭宇村,邢小蛮对张德贵前一阶段的表现表示满意,接着跟表哥张德贵商议,打算把这些烟土运往黄河东岸。张德贵闻言大惊,东岸就是山西,属于日本人管辖,这岂不是老虎嘴里拔牙!邢小蛮人在江湖,岂能看不来表哥临阵畏缩?他显得满不在意,落落大方:“表哥既然嫌风险太大就不要去做,把这些烟土全部交与小弟,当然,表弟也不会亏待表哥,我给表哥准备下五根条子(金条),算作对表哥这一段日子辛苦的报答,日后烟土赚了钱,我还打算给表哥分成”。 张德贵也不傻,知道这邢小蛮从此就将他打发,不过五根金条的回报也算丰厚,邢小蛮没有亏待他。索性见好就收,不用再跟上这些烟土担惊受怕,想到此张德贵故作沉吟,说出的话也落地有声:“表弟,咱俩第一次共事,老兄权当给你帮忙,从今往后你挣一座金山为兄不嫉不羡,五根金条必须当场兑现”。 “表兄太小看了表弟”!邢小蛮一边说一边向随从伸手,随从从褡裢里取出五根金条摆在桌子上。 张德贵拿起一根金条看着,是十两重的足金,这金条不会有假,上边铸着官印。 邢小蛮把张德贵手里的金条要回来,让随从把金条重新装回褡裢里,张德贵刚想张嘴说什么,邢小蛮伸手把张德贵话头挡了回去:“表哥,小弟从来不做无原则的事,这些烟土你必须给小弟运的目的地”。 “你说什么”?张德贵倒抽一口冷气,“我可没有胆量把这些烟土运到河东”! “运过河东我给你五十根金条”!邢小蛮将了表哥一军。“你帮我运出郭宇村,向南走十里路,那里有我的人接应,你把烟土交割清楚以后,我把金条给你”。 可是张德贵还多了一层考虑,这邢小蛮他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面,谁知道这个家伙是个什么神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万一他把烟土运出郭宇村,邢小蛮不但不付酬金,还将他杀人灭口,他张德贵岂不是成了无头的冤鬼?张德贵不会做那等傻事,坚持要在郭宇村当面交割。 邢小蛮稍一思忖,便知道张德贵的顾虑,其实这也难怪,谁让他俩过去从未谋面?想到此邢小蛮便说:“我知道表哥有所顾虑,能不能这样,我在这里就把金条给你,这些大烟不长腿,你可以派人把这些大烟运往目的地”。 张德贵一想也是,于是让他的保镖把大烟打包捆在驮子上然后用骡马驮着大烟朝村外走去。刚离了村子,猛然间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原来杨九娃在此埋伏久矣,土匪们不敢得罪官家,但是对付张德贵之流有恃无恐,很快,骡马中枪倒地。可是邢小蛮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早就防备着这一手,进村前邢小蛮已经将河东派过来接应的弟兄们布置埋伏在村子周围,以防出现不测。 那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邢小蛮带领着那十几个人也身怀绝技,不然的话他们不敢做烟土(黑道)生意,杨九娃很快发觉他上当了,双方的火力密集,进入僵直阶段。 郭宇村还住着另外一支部队,那就是八路军小分队,枪声响起来时几个人还在郭全发的老宅院内藏着,一直藏了几天都没有露面,对待张德贵收购大烟王世勇不想出头露面干预,以免过早地暴露他们自己。这时候枪响了,根据判断肯定是杨九娃干的,朋友有难必须两肋插刀!小分队经过一番讨论,一方面赶快派人到瓦沟镇去般救兵,另外剩下的几个人在外围打冷枪,分散黑帮们的注意力。 由于是在晚上,以黑治黑,双方都摸不清对方的实力,加之八路军小分队在外围放枪,邢小蛮无心恋战,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他断定这是张德贵下的套子,欲将邢小蛮一举歼灭。 邢小蛮返回郭宇村,想把那张德贵抓获,以便有个人质,再想办法挽回损失。可是枪声响起来以后张德贵那几个保镖情知不妙,偷偷溜回来,已经跟张德贵一起转移。邢小蛮气急,把一腔怨气全撒向蜇驴蜂,他拽住蜇驴蜂的头发,大声质问:“说!张德贵在哪里”? 蜇驴蜂的几个女儿一起给邢小蛮跪下,祈求邢小蛮饶了妈妈。邢小蛮已经发疯,掏出手枪欲将蜇驴蜂一枪毙命。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猛然听到一声大吼:“住手”!邢小蛮回过头一看,一个铁塔似的壮汉站在面前。关键时刻邢小蛮毫不手软,他突然一个下蹲,对那壮汉的下三路发起突然袭击,疙瘩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就感觉疼的钻心,这时洋芋挺着大肚子进来,一脚踩在邢小蛮的屁股上,邢小蛮看不清洋芋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跃出门外,逃得无影无踪。 洋芋还想追赶,被疙瘩将胳膊拽住:“这个人手段了得,你我都不是对手”。 邢小蛮逃出蜇驴蜂家院子,心想郭宇村不是久留之地,立马让手下人传话,决定撤退。邢小蛮带领的那些黑帮们分别将一部分大烟解下来带在身上,然后有序撤退,杨九娃也不追赶,把剩余的烟土捆在马背上,指挥着他的弟兄们迅速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王世勇领导的八路军小分队感觉这些烟土贩子有些来头,他们暗自跟踪,想看看这些人究竟来自什么地方,到哪里去?跟着跟着发觉有些蹊跷,只见这些人来到黄河渡口,负责镇守渡口的炮团士兵竟然将邢小蛮他们迎接回炮团的大营。王世勇立刻判断,这是官匪勾结,贩卖大烟!看来这炮团团长难辞其咎。几个小分队战士同时有点疑惑,想来炮团属于胡司令的嫡系部队,难道说炮团团长也是日本特务? 正犹豫间郭麻子亲率救援部队赶到黄河渡口,跟王世勇汇合,王世勇向郭麻子汇报了目前的境遇,郭麻子一听感觉中有些棘手,他大声质问王世勇:“杨九娃干啥去了”? 王世勇显得无奈:“杨九娃抢了一部分大烟已经回了山寨”。 郭麻子一听火冒三丈:“这杨九娃利欲熏心,真******不够朋友”! 话音刚落猛听得后边杨九娃说话:“好你个郭兄,我杨九娃啥时候不够朋友”? 几个人回过头一看,杨九娃就站在他们身后。原来杨九娃派几个弟兄把那些大烟送上山寨,然后自己亲自带着大部分弟兄随后跟踪,感觉中这些黑帮头目也够大胆,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贩运大烟,这些人往来黄河两岸如履平地,看样子来头绝非一般。 大家合兵一路,感觉到问题确实严重,炮团也是刚从韩城方向调来,听说原来守护风陵渡渡口,由于凤栖形势吃紧,胡司令决定调动炮团来镇守凤栖渡口,这支部队虽然名义上归刘副军长统辖,实际上归胡宗南直接指挥。郭团长考虑再三,再次询问王世勇:“你们究竟看清楚了没有”? 葛有信代为回答:“郭团长,这么重要的情报谁敢作假”! 郭团长又回过身询问杨九娃:“杨兄,这几个八路军小分队的战士说亲眼看见那些贩运大烟的黑帮溜子们进了炮团的大营,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置”? 杨九娃领教过这些黑帮溜子们的厉害,此时也挠起了脑袋,他想了半天才说:“炮团的脚只有刘副军长来缠(方言,把整人叫做缠脚)!” 郭团长立刻决定:“杨兄,你们先在这里负责监视,我立刻就去凤栖向刘副军长汇报,这件事也只有刘副军长才能处置”。 簸箕掌原来属于杨九娃的地盘,杨九娃最熟悉周围的地形,看那艘渡船孤零零地横卧在黄河渡口,杨九娃立马断定,黄河东岸肯定还有人接应!看样子这绝不是一桩孤单的走私鸦片事件,说不定后边隐藏着更大的阴谋。突然间杨九娃发现,从簸箕掌到山寨的路上,有一伙人在偷偷摸摸地运动,这些溜子绝不会死心,他们想趁杨九娃不注意,一举把杨九娃抢走的那些大烟夺回…… 第290章 杨九娃惊出一身冷汗,他当土匪几十年,真正遇到了对手。郭团长走后,他的士兵由参谋长带领,参谋长跟随郭团长几十年,一直如影形随,对待郭团长可谓忠诚。杨九娃平日里跟参谋长没有什么厚交,但是双方也没有什么恩怨,酒席宴上常常也称兄道弟,参谋长总不显山不露水,跟在郭团长后边默默无闻。可是这阵子郭团长不在身边,杨九娃的山寨告危,杨九娃也自知靠自己的这一点人力,连八路军小分队的几个战士算在一起,有可能斗不过那些溜子,必须要参谋长助一臂之力。 其实参谋长也没有什么,主要是平时感觉杨九娃目中无人,他知道他必须帮杨九娃一把,不然的话给郭团长无法交待。 杨九娃用枪管顶了顶帽子,骂了一句粗话:“奶奶个怂!老子今日里见鬼了”。 然后目光炯炯地把参谋长瞅定:“参谋长,杨某就看你的了”! 参谋长不敢怠慢,说:“我带来的几十个弟兄归你指挥”! 杨九娃抬高了嗓门:“患难见真情,参谋长,杨某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杨九娃朝天放了一枪:“弟兄们,跟我往上冲!只要能把这些溜子打败,每人十块大洋”! 邢小蛮原来以为杨九娃今夜根本就不会有所防备,所以他决定偷袭杨九娃,把那些大烟夺回。没有料想杨九娃突然从身后杀出,看来这个老土匪头子绝非一般,棋高一着,能够神机妙算,听见枪声密密麻麻响成一片,邢小蛮知道进退,盲目冒进犯了兵家大忌,那些溜子们全部拿的是卡宾枪,一梭子子弹打出来,在夜间形成一串火光,弟兄们大部分都使用七九步枪,火力本身就没有溜子们的强硬,大家僵直了一段时间,杨九娃主动让开一条生路,放那些溜子们逃走。 这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斗,相互间谁也不想伤谁,只是在斗智斗勇,目前看来杨九娃站了上风,但是他不敢大意,因为炮团没有出兵协助那伙溜子,如果炮团出兵,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大家跟着杨九娃从小路上山,山上的弟兄们听见山下枪响,首先把那些抢来的烟土藏匿,即使邢小蛮打上山来,要想找到那些烟土也不容易。 杨九娃吩咐设宴,宴请那些协助他保护山寨的大兵,大兵们大碗肉大碗酒地吃饱喝足,杨九娃也不食言,吩咐官家曾彪给那些大兵们每人十块银元。可是几个八路军战士无论如何也不接受杨九娃的馈赠,他们认为杨九娃虽然是个土匪,有时也做坏事,但是最起码没有丧失中国人的骨气,特别是打日本毫不含糊,那种豪爽和仗义让人刮目相看,八路军小分队要想在凤栖这块地盘站稳脚跟,杨九娃是不可多得的靠山。杨九娃也不勉强,拍了拍王世勇的肩膀,信口说道:“我今天抢回来的大烟如果换成枪支弹药,起码能武装一个营的兵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世勇接过杨九娃的话茬恭维道:“杨大哥的谋略真让人佩服,以后发展壮大了,可不要忘记这些拼死相救的八路”。 杨九娃拍着胸膛保证:“我给贵军资助一部分枪支弹药”。 郭麻子坐车连夜赶往凤栖县城,向刘副军长汇报这一天来围绕郭宇村的大烟所发生的战斗,刘副军长耐心地听完郭团长的汇报,然后叹了一口气,说:“我早都预计到杨九娃会来这一手,不过据我们掌握的情报,那些溜子们还是有些来头。南京沦陷以后,日本鬼子又开始轰炸武汉,提出了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口号,目前我们首先要保证西线不被日本鬼子攻破,大西北绝不能有失”! 郭团长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可是刘副军长闭口不谈那些溜子们躲进炮团之事,郭团长怀疑刘副军长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根据几个八路军战士反映,那些贩运大烟的溜子们躲进了簸箕掌炮团的大营”。 刘副军长显得模棱两可:“这件事你已经汇报过了,不需要重复,我给你的答复是,知道了。以后在任何场合这件事再不要提及,如果再无其他事,你先回去,非常时期,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灭火,任何时候牢记一点内部不能生乱”! 郭团长坐进汽车里向回走,满脑子疑问:刘副军长为什么对官匪勾结贩卖大烟之事漠然处之?难道说刘副军长还有什么无法言传的隐忧?或者是跟这些人还有什么暗中交易?目前看来在这场博弈中杨九娃是个大赢家,最起码没有损失一人一马得到了一大部分烟土,看起来刘副军长也不打算把杨九娃怎么样,他不想在凤栖境内挑起任何争斗…… 不知不觉来到瓦沟镇,晨曦中看见许多人围在张德贵家的大门口,隐隐约约还传来许多女人的哭声。郭团长在瓦沟镇驻守的士兵们荷枪实弹,好像又是一场无头命案。 二营营长看见郭团长回来,向郭团长汇报:“郭宇村的人们一起来找张德贵算账,他们声言张德贵收购大烟时欺骗了他们,付给他们的全是假银元”。 “什么?银元还会有假”?!郭团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对二营营长说:“你拿几个假银元来让我看看”。 以漏斗子为首的郭宇村仅剩的几个男人看见郭团长回来,犹如看见了救星一般,他们纷纷向郭团长倾诉,张德贵用假银元收购了他们的大烟! 板材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假银元,拿出其中的一枚向门前的石阶上轻轻一甩,那银元立马粉碎成许多小块,他把其余的银元交给郭团长,郭团长拿出其中的一枚掂掂,发觉这假银元比真银元轻许多,郭团长疑惑着问道:“为什么最初的时候你们没有发现”? 漏斗子吞吞吐吐地说:“当初大家都高兴糊涂了,谁还能想到这些银元全是假的”。 郭团长继续问道:“那这些假银元是谁发现的”? 漏斗子说:“我有四个儿子,打算把卖了烟土的钱拿出一些分给儿子媳妇,亲家母刘媒婆一直在我家住着,她拿了一枚银元给孙子玩耍,孙子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郭麻子跟张家原来就有仇恨,瓦沟镇的人猜测,张德贵这下子完了,郭团长肯定不会放过这公报私仇的机会。可是郭麻子年纪大了,就多了一层考虑,他不打算参与这件事,凤栖县有的是县长,这桩案件也不属于他郭团长的职权范围。郭团长命令他的士兵维持好秩序,尽量避免有人浑水摸鱼,然后又拨通了刘副军长的电话,向刘副军长汇报了案情。 刘副军长听后沉默不语,胡宗南司令长官严令凤栖绝不能生乱,凤栖乱了阵脚就等于乱了自己,即使对于老百姓种植烟土也应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难当头顾不了许多。可是你不去惹事生非,是非偏偏找****来,看样子张德贵用假银元收购大烟之事非管不可了,再不管就难平民愤。刘副军长派勤务兵传来县长,把瓦沟镇发生的案情简单地对县长复述,嘱咐县长去瓦沟镇以后见机行事。 县长有了第一次在瓦沟镇办案的经验,在接办这桩案件时踌躅满志,他当即回到县府衙门,带了几个随从骑马来到瓦沟镇。 郭麻子见到县长以后有点失望,问道:“刘副军长怎么没来”? 县长听到郭麻子问话心里头有点不悦,心想你郭麻子心里只有刘副军长,一点都看不起父母官。县长故意摆起架子,说:“我这些随从还没有吃饭,能否吃完饭以后再开始办案”? 郭麻子立刻吩咐伙夫准备一桌子酒菜。 县长吃饱喝足以后天色已晚,转眼间到了十一月,朔风刮过来冷得刺骨,可是张德贵门前的人越聚越多,好多人都是来看热闹。张德贵躲进自己屋子不敢出来,派人放出话来,答应给郭宇村补偿一点损失,并且要郭宇村派人来给他谈判。 可是郭宇村的人也不傻,当初就是张蝎子栽赃陷害郭团长,才使得郭麻子折了夫人又损兵,这阵子郭麻子得了机会,非要弄得张德贵倾家荡产!看见张德贵家门前的人越围越多,郭宇村的女人们抱着孩子闯进张家的客厅,张德贵自知理亏,给那些女人和孩子们好吃好喝,男人们则聚在一起商议,非要张德贵全额赔偿不可!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县长来了”!于是人们让开一条路,让县长跟他带来的几个随从进入张德贵家大院中。张德贵亲自出面迎接县长的到来,由于客厅被郭宇村的女人占领,张德贵把县长带到后院自己的寝室,屏退了妻子儿女,张德贵主动坦白了收购大烟的全过程。 张德贵吸取了大哥那种背上牛头不认脏的经验,坦诚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所谓的“表弟”邢小蛮的面,是邢小蛮动员他做大烟生意,并且用走骡驮来了几驮子银元,他当初也没有看那些银元是真是假,就直接运往郭宇村收购大烟,大烟收购结束后邢小蛮给了张德贵五根金条,然后把那些烟土全部运走,没有想到刚出村口就被杨九娃伏击,以后的情况他当真就不清楚了。 县长让随行人员做了笔录,然后警告张德贵,如果调查的结果跟张德贵的口供不符,张德贵必须承当全部责任! 张德贵连连点头,说他这颗脑袋就在县长的手里提溜着,县长一甩手他就会身首异处,他不会拿着脑袋开玩笑,只要能保证他们全家平安无事,他张德贵愿意倾家荡产! 第291章 录完张德贵的口供以后县长又亲自看望了郭宇村的村民,他直言父母官必须为民请命,表示一定要秉公办案,还郭宇村一个公道。漏斗子代表郭宇村的村民表态,要求张德贵全额赔偿他们的损失。 县长好言相劝:“按道理大烟属于国家违禁物品,县政府把你们的大烟全部没收也符合国家的法律,非常时期这种特殊案件也只能非常处理,要想全额赔偿已经不可能,首先张德贵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我只能最大限度地维护你们的利益”。 板材从来没有见过县长,在这种场合他最爱显示自己,他拖着怪声怪调嚷道:“县长大人,你是朝廷命官,你是什么玩意!屈克胜的官比你大许多,他在郭宇村照样大败而归!这一次你要处理不公试试,郭宇村的女人有的是办法治你”! 县长在公开场合还没有被老百姓这样骂过,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想想他跟这般草民一般见识不值,还是强咽下这口恶气,嘿嘿一声冷笑:“我能处理得了你们的事就处理,处理不了屁股一拍走人,你们有本事直接跟张德贵闹去”! 这时突然看见疙瘩打一只灯笼在前边带路,良田爷由一个士兵搀扶着从大门外款款进入,县长看这个老人鹤发童颜,知道老人德高望重,他带领着几个要员对良田爷作揖打躬,口内念念有词:“老先生有何教诲”? 良田爷款款而谈:“我也是个山野村夫,教诲谈不上,只担心这些村民没有见过世面,对县长有所冒犯,其实我跟疙瘩已经早来了,一直住在郭团长的公馆,不是不想露面,而是感觉到露面不合适。这阵子看局面僵持,想尽力给大家通融”。 县长看样子有些城府,他两手一摊,有点愤愤不平:“事情还没有开始解决,目前正在了解案情,就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骂,让人难以承受”。 疙瘩知道县长受了谁的气,骂道:“肯定是板材出言不逊,惹得县长发怒,县长大人不计小人过,板材是村里的一条狗!人跟狗不能上计较”! 板材知道疙瘩的厉害,蹲在暗处不敢出来。漏斗子也会几句恭维话:“我们知道县长是一个清官,现今社会清官不多,今年正月郭团长遭张蝎子陷害就是县长出来主持公道,不然的话郭团长没有今天”。 大家七言八语,直说的县长心里跟鸡毛扫一般轻飘飘起来,他朝大家摆了摆手说:“今夜不早了,大家先睡觉,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在这幢院子里公开办案”。 可是人们仍然围在张德贵门前不走,多数人看热闹,其中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曾几何时,张鱼儿在瓦沟镇的大街上走过,多少人点头哈腰,曲意奉承,可是好景不长,张家盛极而衰,并不是后代出了什么扶不上墙的“倒才子”(方言,相当于混混)。而是张家的后代一个比一个毒辣!结果想吃狗肉反被狗咬,到头来落了个人财两空。这种景致比演戏热闹,瓦沟镇的老百姓也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心态,他们爱看驴上坡(方言,相当于耍猴),看张德贵这条跛驴还能蹦跶几下! 郭宇村的村民在前院闹事,张德贵跟弟弟张有贵在暗室里商量对策。老实说张德贵并不担心给郭宇村赔付多少钱,那五根金条起码也值三千银元,再破一点小财打发郭宇村的人一走了事。张德贵也不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不像哥哥张蝎子那样宁折不弯,人应该能屈能伸,现在这种时期只能是明哲保身,韩信受过胯下之辱,他张德贵算个什么?张德贵最担心的是害怕郭麻子掌握他跟日本人勾结的证据,投敌叛国可是一桩不小的罪名,能一下子把张德贵置于死地。 寝室里烧着煤炭火炉,这在瓦沟镇绝无仅有,当年瓦沟镇烧砖的煤炭全从一百里路以外的牛武镇用毛驴驮回来,一斤煤炭比一斤粮食还贵,谁家取暖能烧得起?一盘土火炉连着炕,屋子里暖融融地,可是张德贵却打起了摆子,感觉中一股冷气直冲头顶,他求助似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想让弟弟帮他出点主意。 张有贵蹲在火炉前,看似双眉紧锁,实际上难掩心里的得意。张家兄弟们之间在外人看来铁板一块,可是张有贵知道,他是三姨太生的,大哥张蝎子在世时有点瞧不起他,他也凡事朝后缩,从来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张蝎子死后张有贵的地位升了一格,张德贵平日里对他这个兄弟非常客气,家里的每一件事都要跟他商量。张有贵还是过去的老样子,深藏不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哥,你看的办”。 张德贵根本没有看透这个小弟弟,反而认为弟弟从小懦怯,是个不爱出风头的小孩,对弟弟愈加关照,这阵子看弟弟一副痛苦的样子,心里感动着,对弟弟说:“我想把家里这副担子委托给你,哥确实有点累”。 张有贵立马警惕起来,哥哥关键时刻撂挑子,是想把这一摊子烂事交给他来处理,其实张有贵不怕担当,这些破事又不是他张有贵造成,怎么处理张德贵都没嘴说他。可是张有贵有他的想法,猴子既然已经上树,就看猴子怎样蹦跶,张有贵心里也有那么一种想看哥哥被当作猴耍那种刺激那种兴致,他不想接手这幅烂摊子为哥哥背书。想到此张有贵装出一副可怜相:“哥,弟是个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生就不是当掌柜的料,在人前说一句话都脸红,我担心把这个家管砸”。 张德贵哀叹一声,感觉到事已至此只有他一个人硬撑,恍惚中感觉那邢小蛮也忒胆大,竟然敢用几驮子假银元来招摇撞骗,假如没有硬后台,怎么能够出入无人之境?况且那邢小蛮临走前说过要把那些烟土运往河东,运往河东谈何容易,一只麻雀飞过都要打下来辨认公母,那邢小蛮是那路神仙?竟敢在两军对垒阵中高声叫卖煎饼?这里边疑点太多,为什么他张德贵当初就想不到这一层?还不是被邢小蛮的气派所蛊惑,利欲熏心,被人家卖了还替人家数钱,真******笨得像猪! 后悔有什么用?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洗刷自己,把损失降到最低,那个所谓的邢小蛮是张德贵的挡箭牌,可是邢小蛮已经飞了,到哪里去寻? 灯油熬干了,弟弟张有贵站起身,给灯盏里添满油,把结了芯的灯捻子用剪刀剪去,灯又重新亮了起来,岂料张德贵噗一口把灯吹灭,竭斯底里地喊道:“邢小蛮,你个驴日的货,老子跟你没完”! 寒风凛冽的早晨,有人为了看热闹,守在张德贵家门前,一夜没睡,张德贵身穿长袍马褂,出现在张家门口,他吆喝大家进入院子,院子里用木材燃起一堆火,闲汉们围在一起烤火。突然间传来了猪的嚎叫,原来张德贵要杀猪款待乡亲,郭宇村的人们等县长出头露面给他们主持公道,再也没有人拦住张德贵混闹,张德贵朝那些妇女们瞅瞅,看见自己的妹子蜇驴蜂也畏畏缩缩,夹杂在那些妇女们里头。张德贵明白,妹子绝对不会亲自来找他闹事,妹子肯定遭到了郭宇村妇女们的裹胁,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向妹子投过去无可奈何的一瞥,看见妹子低下头躲在一个女人身后,张德贵叹息一声,一手提着袍角,步履蹒跚,向后院走去。 少顷,浓浓的猪肉香味溢满全院,张德贵也不是乐善好施,实在是迫于无奈,昨夜散去的人们又陆续回来,院内站不下了,有些人索性就站在门外,一会儿,开锅蒸馍抬到院子中间,猪肉烩菜装满几桶,做饭师傅手里拿一把勺子,嘴里喊着:“郭宇村的人先吃”!女人孩子们陆续从客厅出来,从一个条笼里拿出一只碗,舀饭师傅给每人盛了一碗烩菜,发给每人两个蒸馍。可是蜇驴蜂却朝后缩着,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向前舀饭,无奈,刘媒婆只得把自己的饭菜给了蜇驴蜂,自己拿了一只碗又上前舀饭。 有人喊了一声:“吃大户徕”!马上赢得一片喝彩,大户人家仓里有的是粮食,灾荒年间穷得透心的老百姓常常结伙去“吃大户”,吃大户也有诸多讲究,最常见的是大户人家在门外支一口舍饭锅,给穷人舍饭。可是也有的吝啬鬼不愿意那样做,人饿急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穷汉们一拥而上坐到大户人家院子里不走,让那些吝啬鬼们一日三餐侍候,更有甚者勾结土匪绑票,把有些大户人家弄得倾家荡产。 扯远了,言归正传。张家饭菜做得充足,凡是来看热闹的闲汉们都撑了个肚圆,大家吃完饭后抹抹嘴,静静地等待着县长前来判案。 快中午时分县长才姗姗而来,带着他那几个文官,良田爷和疙瘩也来了,他俩昨夜歇在郭团长的官邸。郭团长没有亲自出面,派来二营长代表军方。 县长说:千有头百有头,千锤敲鼓,一锤定音,郭宇村必须选个民意代表,来跟张德贵谈判。 大家一致推举良田爷,良田爷摇头:“如果倒退十年八年,我当仁不让,可是现在年纪大了,我推举一人,让疙瘩前去代表大家跟张德贵那****的讨账”! 疙瘩看看左右,有点为难:“我家跟良田爷家都没有种植鸦片,这次来这里主要是不放心大家,大家推举我,我没有理由推辞,但是有一点必须说到前头,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大家都不要埋怨”。 板材憋着一肚子气,这次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他冲着疙瘩问道:“疙瘩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出卖我们”? 疙瘩气得攥紧了拳头,漏斗子赶忙站在两个人中间,他劝疙瘩不必生气:“板材是条狗,咱跟狗不一般见识”。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说话了:“我看你们男人在这种场合不宜出面,由我们女人去跟张德贵谈判”。 第292章 大家回头一看,有点吃惊,原来说这话的人是水上漂。水上漂在村子里没有人瞧得起,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话,说的话也没有人愿意听。可是这阵子,大家倒想听听水上漂的主意。 只见水上漂款款而谈:“你们男人死要面子,我们女人在这种场合就有点不管不顾,孩子他爷还病着,我跟这孩子无依无靠,我的意思是我去跟他们混闹,你们在后边为我撑腰,只要能把钱要回来,我跟这娃就不会饿死”。 满屋子肃静,没有一个人讥笑水上漂,反而为水上漂的义举感动。是呀,郭宇村的女人敢脱裤子羞辱屈克胜老先生,事已至此谁还在乎他张德贵!人有时为了活命什么事情也能做出。大家没有异议,一致推举水上漂前去代表郭宇村跟张德贵谈判! 水上漂出屋的瞬间,回过头看了疙瘩一眼,四目对闪间,疙瘩心里一阵震颤,感觉中那女人外柔内刚,眉宇间暗藏着一种智慧和力量,据说,罂粟田里脱裤子就是水上漂带的头,让那些前来铲除罂粟的大兵和两位屈先生望风而逃。现在,水上漂又临危领衔,去跟那些头面人物斗智斗勇,女人是一部难以读懂的书,看似羸弱的女人关键时刻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举动。 刚过了不久只见那县长气急败坏地来了,一进屋子就埋怨郭宇村的男人:“郭宇村的男人还没有死光,你们干嘛派一个女人来跟我们谈判”?! 这时,棒槌开口了:“女人咋啦?女人不是人?我们的男人全部为国捐躯,郭宇村只剩下一些女人。今天你们如果不给我们一个交待,看我们这些女人不敢屙到你们的饭锅里头”! 本来,棒槌没有种大烟,村里人割大烟时棒槌也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去割,大家也不计较,反正一个孤儿寡母也割不了多少。谁知棒槌竟然割了一罐子烟土,卖了六百银元,她把那些银元拿回家里跟自己原来存的银元对比,立刻就发现了问题,她拿上那些银元去找刘媒婆,刘媒婆说她也感觉不对劲。 县长被棒槌的几句话噎住了,感觉中有点如鲠在喉,他“这、这、这”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疙瘩替县长解了围:“郭宇村大多数男人都被鬼子抓走了,这些女人迫不得已才种植罂粟,现在男人们都不在家,也只能由她们出来说话”。 县长说:“这些女人简直胡搅蛮缠,那个派去的代表要给张德贵当老婆,让自己的娃把张德贵叫‘爹’,还搂着张德贵的腿给张德贵跪下,把张德贵整得哭笑不得”。 女人们一听哗一下子炸开了锅:“县长大人你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这些女人们的小命全在你的手心攥着,你要我们今天死我们活不到明天,你娶我们当老婆吧,我们给你洗衣做饭养活孩子”…… 县长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不由得骂了一句:“全是一群刁民”! 一直没有说话的春花(粘粘)嘿嘿一声冷笑:“县长大人说得对极了,我们全是刁民,没有我们这些刁民你吃风屙屁喝凉水”! 良田爷看女人们都闹够了,才站出来说话:“不管怎么样问题总要解决。我去跟张德贵说说,一下子让张德贵拿出那么多的钱也不现实,能否今天先拿出来一部分银元分给大家,然后让大部分人回去,留下一些人继续跟张德贵周旋”。 大家一想也只能这样。于是良田爷由疙瘩搀扶着来到张家的后院,进入张德贵的寝室,只见水上漂仍然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张德贵的大腿不放,张德贵的几个妈妈全都出来劝说,几个县长带来的文职官员站在一边看热闹,这哪里是在谈判,简直是在耍泼,张德贵自知理亏,也不敢把水上漂怎样,只能好言劝说。可是无论什么话水上漂总听不进去,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把我们的血汗钱还给我们”! 一个官员看良田爷进来,马上拉了一把椅子让良田爷坐下,张德贵看见疙瘩和良田爷犹如见到了救星,马上对良田爷说:“老人家你看看,这个女人这样闹腾得我实在没有办法”? 良田爷不屑一顾:“活该!你以为老百姓就那么容易欺骗”? 张德贵大呼冤枉:“我也是遭受了别人的愚弄,前些日子突然来了一个什么‘表弟’,用清一色的骡子驮来了几驮子银元,要跟我合伙做大烟生意,我也不知道那银元有假,所以就酿成了现今这种局面”。 疙瘩插话:“还是你财迷心窍。扳倒尻子门数数(骂人的方言),张家门里没有出来一个好怂(骂人的方言)”! 张德贵苦笑:“就是就是,这位大哥骂得在理。怨都怨我财迷心窍,让众位乡亲跟上我受累。大哥你劝劝这位大姐,我张德贵砸锅卖铁,也要把欠大家的钱还清”! 疙瘩看水上漂的孩子在张德贵的躺椅上放着,正张开嘴哇哇大哭,但是无人敢抱那孩子,水上漂的胡搅蛮缠让大家发怵,疙瘩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看那孩子撒尿了,甩出一道长长的尿绳,疙瘩心里掠过一丝惊悸,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母子俩就心神不宁。他抱着孩子走过去把水上漂拉起来,水上漂在地上跪久了,一下子站起来有点头晕,竟然将头靠在疙瘩胸前,俨然一对恩爱夫妻。疙瘩也不介意,把孩子交给水上漂,说:“张德贵已经同意赔偿,咱就看他怎样兑现”! 水上漂的裤带松了,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抱着孩子,仍然不住地抽泣:“人不敢做缺德事,做了缺德事生下孩子没有尻子门”! 张德贵的三个妈妈齐声附和:“就是就是,这媳妇说话在理,其实张德贵也是被人骗了,我们家人老几辈子都没有做过烟土生意”。 县长听见屋子里闹腾得停下来了,才走进屋子,他对疙瘩说:“难为这位大哥先把你的媳妇带走”。 水上漂也不脸红,只是哽咽着说:“大家选我当代表,我就不走!张德贵今天要满足不了大家的要求,我们郭宇村的女人非要闹个你死我活”! 县长威吓道:“你以为你们干下赢人事了,种植大烟同样违法,政府有权把你们的大烟全部没收”! 水上漂一点也不怵,反而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抱着孩子向前走了一步:“你手里掌着大权,干脆连我们这些女人、老人孩子全部没收!老娘不活了,老娘跟你拼命,一边说一边头就往县长身上撞去”。 县长吓得倒退了几步,疙瘩看实在闹腾得那伙子人下不了台,上前一把将水上漂拽住,没想到水上漂手一松,裤子褪到脚底,露出荒草萋萋的水城,男人女人们都不堪入目,纷纷迈过脸去。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由张德贵先按收购款的百分之三十给郭宇村赔付,余下的款额张德贵答应尽快筹备。 郭宇村的男人女人们一致推举水上漂继续留在张家大院跟张德贵混闹,一直到张德贵把剩下的余款全部付清。 可是张德贵提起水上漂发怵,水上漂如果留下来张家大院就不得安宁。张德贵给疙瘩使了个眼色,把疙瘩叫到一边悄悄地给疙瘩说,他愿意把水上漂的欠款全部付清,只要水上漂答应离开他家。 疙瘩替水上漂说话,他在郭宇村人面前说得非常婉转:“豆瓜媳妇有孩子,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爹,让他留在这里多有不便。我的想法是让漏斗子和板材留下”。 张德贵让长工拉出了自己家里的所有牲畜,妇女们骑上骡马抱着孩子回家。尽管她们只得到了一部分赔款,可是仍然比种植粮食划算,女人们好像打了胜仗那样有说有笑,惟有蜇驴蜂一个人低着头不说话。思想起二哥张德贵对待蜇驴蜂不错,她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出于无奈,郭宇村的女人最先来到她家闹事,蜇驴蜂没有办法才跟着村里人一起来到娘家,虽然也补偿了几百银元,可是心里头好像丢失了什么那样感觉不是滋味。 张家大院内看热闹的人都走光了,张德贵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漏斗子跟板材被安排在张家的客厅内住宿,每日三餐由张家的仆人把饭送到客厅,两亲家本来不和,相互间一个不理一个,吃过饭漏斗子到外边闲转,无意中碰见来喜,来喜邀漏斗子到他家去坐,漏斗子顺势来到来喜家。来喜家里彻底大变样,土墙上用石灰抹得白光,炕上的被褥崭新,地上摆着一个新躺椅,躺椅旁边放着茶桌,茶桌上放着电壶(暖水瓶)。看来喜千层底布鞋瓜皮帽,知道这小子最近一段日子混得不错。 来喜一咧嘴露出豁牙:“伙计,在郭宇村你老哥对咱不错,来喜我也知道知恩图报,这里有女婿孝敬的铁观音,我给老哥泡一壶”。 漏斗子顺势在来喜家的躺椅上躺下,知道来喜把女儿嫁给了郭麻子,刚张嘴骂了一句:“你小子猪吃桃核,到人(仁)上了”。立马又把话头打住,感觉中来喜今非昔比,那种玩笑不知道来喜介意不介意? 来喜一边泡茶一边说:“这人睁开眼是一天,闭上眼是一世,怎么活法都叫活人,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想开些,就不会有烦恼,那郭麻子咋啦,只要我女子不嫌,就是好女婿,板胡跟他那个瞎熊爹一样,头上开窟窿脚底流脓,父子俩没有一个好东西”! 漏斗子随声附和:“就是就是,这辈子倒霉了,跟板材当亲,后悔有啥用?豹子媳妇已经怀上了”。 两个人一边品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谝,转瞬间谝到吃饭,来喜又留漏斗子在家里吃了一顿饭,漏斗子头上冒着热气,乐颠颠来到张德贵家的大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张德贵被五花大绑推上了门口停放的一辆汽车,汽车发动了,一路尘土开往县城。 第293章 漏斗子和板材被张家的三少爷张有贵赶出了张家,理由是:大烟欠款之事是我二哥干下的,现今我二哥已经被官家逮走了,你们要钱到县城找我二哥要去! 板材气得跳脚,在大门外高声叫骂了一阵子,张家的大门紧闭,无人出来应答。板材骂了一阵子回头一看,漏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溜走了。 原来漏斗子不想跟板材在一起做伴,嫌板材不论走到哪里都丢人。漏斗子在瓦沟镇熟人很多,不论到谁家都能住宿一夜,可是板材离开郭宇村就两眼抓瞎,看起来张有贵不打算替张德贵还钱,谁都想不到张德贵会突然被官家抓走,这笔欠债只有等张德贵回来才能说清,可是张德贵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板材来到三岔路口,向东走就回到郭宇村,向西南方向走就到了凤栖城,想来想去还是暂且忍下这口恶气,先回郭宇村再说。 且说漏斗子也感觉这件事蹊跷,张德贵为什么会突然被官家抓走?他想重返来喜家,只顾低头走路,猛然间跟一个人撞在一起,抬起头来一看大吃一惊,怎么会遇到狗剩? 看样子狗剩这半年混得不错,听说被一个寡妇招赘****,替别人耕种那两亩水田。那寡妇的男人原来就在杨九娃的山寨当土匪,家道还算可以,听说东渡黄河没有回来,女人耐不住寂寞,就招狗剩进家,狗剩心想自己混了大半辈子,再不想颠沛流离,因此进了寡妇家门以后改邪归正,跟寡妇一心一意过日子,那寡妇对狗剩也不错,给狗剩穿戴一新。 狗剩咧嘴笑着,问道:“漏斗子叔,你还认得我不”? 漏斗子一张破嘴,张口骂道:“把你娃榨成骨头水水叔都能认得你”! 狗剩不恼,说:“我知道你们这几天在张德贵家闹事,我还去哪里看过热闹,见了郭宇村的乡亲有点眼热,不敢前去相认”。 漏斗子心软,一见狗剩说软话就心里涌出一股热劲,他拍着狗剩的肩膀说道:“光棍收心、饿死鸡狗,你娃这半年混得不错”。 狗剩说得有点伤心:“咱半辈子人瞎活了,漏斗子叔,侄儿跟你一样,替别人耕种水田(方言,替别人养活孩子)”。 漏斗子说:“话不能那样说,猫狗知恩,你只要把寡妇家的娃养活大,娃照样会知道感恩”。 狗剩突然转了话题,他把嘴贴在漏斗子的耳朵上悄声说道:“叔吔,你知道官家问什么会突然逮走张德贵”? 漏斗子摇头:“我怎么知道里边有什么猫腻”?! 狗剩说:“张有贵跑到县长哪里告状,说他哥哥张德贵是日本特务”…… 漏斗子一下子头大如斗,两只耳朵发鸣:“天哪,窝里斗!一个人门里出来的俩兄弟竟然相互间下了毒手”! “这件事跟咱们无关,叔你也不要吃惊,无非是那些烟土钱要不回来了,可是张德贵得搭上一条人命”。 狗剩一边说一边从内衣兜里掏出几枚银元:“叔吔,你把这些银元拿上交给洋芋,在郭宇村我谁都不挂心,就挂心洋芋,我走头无路时洋芋不嫌弃我,这些钱让洋芋给她扯一件新衣”。 漏斗子把狗剩的钱挡了回去:“快把你的钱装上,人家疙瘩有的是钱,不在乎你这几枚银元”! 张有贵也不是空穴来风,欲将哥哥置于死地,张德贵这一次收购烟土戳的窟窿太大,足以将张家扫地出门,百分之三十的赔付已经把张家的浮财全部扫完,接下来张家就要变卖土地和房产。张有贵躲进自己寝室里想了一天一夜,天黑时双手捅进袖管里假装出门转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郭团长的府邸,守门的警卫认识张有贵,问张有贵来找谁?张有贵说,他想找郭团长聊聊。警卫担心张有贵有诈,搜遍张有贵全身,这才进去通报,郭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张有贵。 郭团长感觉有点奇怪,问张有贵有什么事情? 张有贵看看屋子里的其他人,欲言又止,郭团长明白,屏退左右,张有贵这才说:“我来向郭团长汇报,我哥哥张德贵替日本人办事”。 郭团长闻言大惊,担心张有贵有诈,弟兄们不和相互间诬陷之事有之。于是进一步问道:“你可有证据”? 张有贵说:“撇撇沟被打死的豺狗子就到我家来过,我二哥张德贵常给豺狗子办事。并且给钱营长提供假情报。还有,这一次搭伙贩运烟土的那个邢小蛮说不定也是个日本特务”。 郭团长为了稳妥起见,将张有贵带到一间僻静屋子,先让张有贵坐在屋子里稍等,然后给刘副军长打电话,汇报了张有贵检举张德贵的案情。 刘副军长指示郭团长:“先将张有贵控制起来,不让张有贵出屋,我随后就到”。 郭团长指示勤务兵给张有贵端来茶水,还关切地问张有贵:“吃了没有”? 张有贵有些心神不宁,站起来说:“如果再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 郭团长让张有贵稍等:“你反映的案件重大,等一会儿县上来人了,你再给人家说清楚”。 张有贵说他想屙屎了。 郭团长明白,张有贵实际上是想溜走,他让勤务兵跟定张有贵,张有贵蹲在茅房里有些后怕和后悔,郭麻子会不会把他也一起牵连进去?看样子他做了一件傻事,中国古往今来不乏“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的事例,难道说他张有贵就能逃脱得了干系?想到此张有贵不寒而栗,人无千虑必有一失,他张有贵简直昏了头,竟然把自己的脑袋硬塞进胶锅里头! 后悔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张有贵知道茅房门口有卫兵守护,他想逃走已不可能。蹲久了,站起来时眼花头晕,不下心摔倒,稀屎粘了一手。张有贵提着裤子出来,看院子内灯火通明。 郭团长对待张有贵还算可以,吩咐勤务兵给张有贵端来了洗脸水,让张有贵蹴在院子里把手洗净,然后又把张有贵关进一间独屋,让张有贵耐心等待。 突然听见汽车声响,郭团长以为刘副军长来了,走出院子迎接,岂料那汽车根本就没有过郭团长这边,而是直接开到张德贵家院子门外,张德贵被五花大绑带到县城。 郭团长又给刘副军长打电话,询问将张有贵怎样处置?刘副军长在电话里命令郭团长:“你亲自把张有贵带到凤栖县城”。 仅仅过了一天,张德贵就被枪毙在凤栖城南的笔架山下。枪毙张德贵时张有贵也被五花大绑陪杀场,枪响时弟兄俩一起倒下,过了一阵子张有贵一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他感觉自己还灵性着,睁开眼,看见大兵们不见了,周围人山人海,二哥张德贵脑袋开花就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记忆慢慢地恢复,方知道自己为哥哥陪了杀场。 张有贵尝试着站起来,还行,胳膊腿还能动弹,所有的部件都在,好像没有缺胳膊断腿。他向前走了两步,看热闹的人主动向后退,又感觉不妥,来到二哥的尸体前,单膝跪地,用手掬起一捧黄土,洒在哥哥的身上,然后叩头作揖,拍了拍身上的土,从人群的缝隙中走过,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店掌柜也不说话,端出一盆稀面,张有贵吃喝完毕,抹抹嘴,也不言谢,撩开腿,朝瓦沟镇走去。 感觉中失神落魄,有些事连张有贵自己都想不明白,那天晚上郭麻子用汽车把张有贵拉到凤栖县城,关进一幢黑屋子内,没有人审问他,只是早晚哨兵从门缝里给他塞进来一些吃喝。那天早晨张有贵突然五花大绑,被士兵们押着走到大街上他才看见,哥哥张德贵照样五花大绑脖子上插着一个木牌子被两个士兵押着走在前头。 张有贵可能混沌了一辈子,那一阵子他突然灵性了,极有可能他哥俩的生命就此终结,再也不用机关算尽自作聪明!张有贵没有被吓瘫,反而有一种豪爽一种激动,他知道脖子缩回去挨一刀、脖子伸出去照样挨一刀的道理,感觉中张家门里出来的汉子不能认怂!他看哥哥走得从容不迫,张有贵照样抬头挺胸,弟兄俩被五花大绑从凤栖街上走过,人群里一阵惊叹,那场面令人震撼! 哥哥张德贵命归黄泉,张有贵却从黄泉路上捡回一条命,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容不得人去考虑,看样子****监视张德贵的行踪已久,张德贵却浑然不觉,竟然贼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收购大烟!无论张有贵举报与否,张德贵都难逃一劫…… 想开了,心里有点轻松,回程路漫漫,看阴沉沉的天空有雪花飘落,张有贵归心似箭,回家后首先要安排人把二哥的尸首运回来,然后安排打墓,不管怎么说兄弟一场,二哥的丧葬仪式还绝不能草率从事。 赶回家里一看,只见张家的十几口家眷全部被官家扫地出门,大门上贴着官家的封条,老人孩子们的哭声连天。 张有贵一下子瘫坐在自家门口的地上,精神彻底崩溃了,大声嚎叫:“苍天,你睁开眼看看,这些女人孩子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将他们扫地出门”! 大娘二娘三娘看见张有贵回来,仿佛有了主心骨,她们齐声劝说张有贵:“孩子,你是咱张家的唯一希望,你不能倒下,咱张家十几口人全靠你了”。 张有贵硬撑着站起身,有点悲壮有点冲动,他走上前,要把那封条撕碎,一双懦怯的手抓住张有贵的衣袖:“他爹,不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咱不能再给官家留下把柄”。 第294章 刘副军长驻军凤栖将近一年,第一次开了杀戒,而且迅雷不及掩耳,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张德贵的罪名有两条,第一条、勾结日本特务;第二条、贩卖烟土。无论那一条都能构成死罪,张德贵罪有应得! 刘副军长这样做,起到了一石三鸟的作用,首先感觉震撼的是田中,田中是一个地道的日本特务,迫于无奈才弃暗投明,在日本人的眼里,田中就是叛徒。可是对于****来说,田中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反面教员,****可以充分利用田中做反战宣传。田中心里明白,说不定那一天中国人感觉田中的利用价值已经完结,就会把田中拉出去赏给他一颗子弹。 田中不寒而栗。自从穿上军装,田中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人的死法不同,战死沙场跟卖身求荣相差甚远,田中深切地感觉到,他目前的角色只是一条狗,主人其所以豢养他,是感觉他还能咬人,替主人看门,一旦有朝一日失宠,张德贵的下场就是田中最后的归宿。 可是田中不想死,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珍惜生命,他舍不得离开他的老婆卢秀蓉,舍不得离开他的一双儿女,感觉中她们是他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每天活在老婆跟一双儿女中间,其乐融融。 田中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叫做田中美智子,儿子叫做田中一郎,可是卢秀蓉嫌那种叫法拗口,叫女儿田美智、叫儿子田一郎,有时,卢秀蓉怀里抱着儿子手里拖着女儿从大街上走过,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凤栖人知道那一双儿女是混混(混血孩子),可是他们没有任何歧见和恶意,历史上凤栖就是一个多民族居住的地方,羌族、匈奴族、蒙古族、满族人都在凤栖繁衍生息,至今许多村名都沿袭少数民族的名字,大家和睦相处,相互间通婚,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衍生,现今谁也说不清他的血管里流淌着那个民族的血液。 “混混”虽然含有某种贬义,在凤栖人的习俗中那绝对不是骂人,凤栖人对田中采取了一种宽容和大度,田中生活在这个小县城有一种亲切感,他这颗随风飘来的种籽已经在凤栖这块土地上扎根,他真的想从此匿名隐身,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医生。可是那种想法对田中来说是一种奢侈,可以说根本无法办到,因为田中的身份像路标那样竖在哪里,他是一名反叛的日本军医! 田中回到自己的小院,站岗的士兵向他立正敬礼,他突然感到这幢小院就是一座监狱,他们一家四口全部被囚禁在这里,事实上田中没有常人的自由,首先是田中的安全没有保证,日本人曾经暗杀过田中,那个暗杀田中之人至今仍然隐藏在凤栖城中。 卢秀蓉看田中回来,习惯地把孩子交与田中抱抱,搁往日田中会接过孩子,把田中一郎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孩子在天中的怀中咯咯地笑着,田中的心里滋润,感觉满足。可是这天,田中厌恶地把孩子推开,恶狠狠地盯着卢秀蓉看,像一头困兽。他突然问道:“秀蓉,假如我明天去死,你会不会为我殉葬”? 卢秀蓉惊愕,她还不知道“殉葬”叫干什么,她只是替丈夫担忧,女人是无根的藤蔓,男人就是他的全部。卢秀蓉不后悔嫁给田中,可是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让卢秀蓉整日心神不宁,她颤栗着问田中:“我们为什么要死,你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女人那富有表情的姿态特别动人,儿女绕膝,田中心里的坚冰开始消融,他真的舍不得她们母子仨,感觉中这母子仨就是他的全部,田中有点萎靡:“我曾经是一名帝国的将士,可是现在一听见枪声就感觉心惊”。 卢秀蓉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前,安慰田中:“中国有句古话,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咱们关起门来过咱们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担心”。 田中的眼前再现了北海道的雪花,瑞雪飘飞的时光他曾经看到过一抹红霞,那不是幻觉,那是他念初中时的同窗美惠子,心目中暗恋的对象,初中毕业时两个人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暂短的接触,美惠子甚至送他信物——一绺女孩子的头发,可那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永别,自从上了医学院以后田中再没有见过美惠子的面,后来听人说那个女孩子去了南亚……田中自己有了女儿以后取名叫做美智子,卢秀蓉当然不会知道,田中内心的苦衷。 田中用手抚摸着卢秀蓉的头发,卢秀蓉感觉满足,她哪里会知道,田中的心里想着他初恋时的恋人……锅里的水开了,两个孩子爬在炕边上靠在一起亲昵,卢秀蓉说:“我给咱做你爱吃的杂酱面”。可是田中却抱住卢秀蓉不放,说出的话让卢秀蓉摸不着头脑:“美惠子,你说过,咱们死死活活在一起,对不”? 卢秀蓉虽然疑惑,但是她不会计较,田中常常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她已经********。卢秀蓉还是那样温柔:“咱们不会死,咱们要活下去,活到地老天荒”。 田中的眼神有些暗淡:“可能不会有那一天,中国人不会饶恕我这个日本的特务。今天,刘副军长在笔架山下枪毙了一个人,那个人听说被日本人收买,用中国人的话说,叫做‘汉奸’,这是杀鸡儆猴,刘副军长开了杀戒,说不定那一天早晨——”。 卢秀蓉用手捂住田中的嘴,不让田中继续往下说。 可是田中还是坚持说下去:“以后,不管我遇到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将咱们的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卢秀蓉哭了:“他爹,你为什么总爱说这些泄气话?我是一个女人,相夫教子是我的责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我相信刘副军长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你不会死,你不能死,求求你了他爹,再不要用死来吓唬我们娘仨”。 田中心软了,替卢秀蓉擦去眼泪,说:“水开了,你给咱做饭。我只是设想,战争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今天枪毙的那个人听说还是瓦沟镇有名的财主,家产万贯,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夫妻俩正在屋子说话时突然听见门卫喊道:“刘副军长来了”!田中马上意识到了形势可能对自己不妙。他推开妻子,整了自己的军装,心态恢复了平静,看刘副军长一行已经走进院子,田中站在门口相迎,刘副军长进屋还没有坐下,田中突然立正:“报告刘副军长,上尉田中随时待命”! 刘副军长摆摆手,示意田中坐下,然后他自己也坐在炕沿上,看两个孩子正在炕上玩耍,刘副军长一边逗孩子一边说:“在自己家里可以随便一些,免除那些不必要的程序”。 田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刘副军长并无恶意。 卢秀蓉给刘副军长一行泡茶,刘副军长看火炉上的水开着,一边喝茶一边说道,你们夫妻俩就不要做饭了,今天我请客,顺便连孩子带上。 田中有点惊奇:“刘副军长请我们全家”? 刘副军长开玩笑道:“咋了?还有啥想不开”? 卢秀蓉接上话茬:“不是想不开而是想不到,十冬腊月天,我就不去了”。 刘副军长正色道:“今天你唱主角,你不去不行”。 田中更加迷惑不解:“秀蓉一个妇道人家,能唱什么主角”? 刘副军长卖了一个关子:“赶快走吧,今天我设家宴,专门请你们夫妻俩”。 田中家离刘副军长家不远,刘夫人亲自站在自己家门口欢迎田中夫妻的到来,两家过去从不往来,刘夫人自从来凤栖后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所以卢秀蓉还是第一次跟刘夫人见面。感觉中刘夫人的骨子里有一种高贵而典雅的气质,那种气质让人望而生畏。刘夫人从卢秀蓉怀里接过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双好看的笑靥,然后说:“欢迎你们到我家做客”。 田中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刘副军长葫芦里卖啥药?两人进屋客厅,看桌子上已经摆满菜肴,刘副军长请来几个心腹已经在桌子周围就坐,好像专等他们夫妻俩。 刘夫人拉卢秀蓉坐在自己身旁,宴席开始,刘副军长的女儿刘莉莉亲自出面给大家斟酒,让在座的人受宠若惊,刘副军长举杯相邀,大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刘副军长把酒喝干,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这才宣布:“今日请诸位光临寒舍,实乃是刘某的私事,刘某不日将要嫁女,欲请诸位前来帮忙助兴”。 大家互相看看,满座皆惊,这刘副军长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到位,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不过,在座的人还是替刘副军长由衷的高兴,大家又一起举杯,庆祝刘副军长为爱女择婿,参谋长吃了一口菜,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刘副军长,佳婿是那位高官的公子”? 刘副军长显得很随意:“战乱年间,容不得咱们挑三拣四,爱女看上了李明秋的大公子李怀仁,俩家大人都没有什么意见,打算不日为小女完婚”。 大家惊愕,这刘副军长看上了李明秋的什么?按照刘副军长女儿的条件,最起码应该选择一个国民政府地位相当的高官的公子,为什么要下嫁一个平民百姓?虽然那李怀仁是一个区区县长,可是战乱年间县长管什么用?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出声。 刘副军长大概看出了大家的疑虑,他不愿意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跟田中开玩笑说:“按照凤栖当地的习俗,把伴娘叫做‘送女婆姨’,今日请你夫妻俩来,就是想请田中先生当伴郎,卢秀蓉当‘送女婆姨’”。 第295章 那一天跟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吃过早饭铁算牌照样取下顶门杠,把药铺的门打开,赵先生祁先生每人端一杯热茶,各就各位,站在柜台后边等待顾客光顾。郭全中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已经能够拉药匣子抓药,这样一来祁先生轻松了许多,以前铁算盘嫌另外雇用一个抓药的堂倌不合算,祁先生一个人看病抓药两兼顾。好在自从设置了西医柜台以后,看中医的病人锐减,祁先生一个人还能顾得过来。 呼啦啦满街的行人朝两边散开,紧接着一队士兵押着两个犯人穿街而过,两位先生跟铁算盘爬在窗子上朝外观看,看见了张德贵被五花大绑脖子上插着木牌子走在前边,铁算盘跟张德贵还有点瓜葛亲戚,看到这种局面不由得心里一紧,这张德贵犯了什么罪?看那木牌子上写着:“汉奸卖国贼、贩卖鸦片”。木牌上的红×触目惊心,看样子这弟兄俩必死。自从张鱼儿死后,张家这颗耀眼的星辰迅速陨落,扼腕叹息者寥寥,大多数人幸灾乐祸,多行不义必自毙,张家兄弟罪有应得! 祁先生看见杀人的场面,突然间脸色苍白,头上滚落大颗汗珠。前些日子那张德贵还到药铺来,名义上给娘看病,实则是给祁连玉送信,现在张德贵被执行枪毙,会不会将祁连玉一并供出?祁连玉本身贪生怕死,经不住严刑拷打才背叛了革命,看样子当叛徒也照样充满风险,下一个被执行枪毙的会不会是祁连玉? 赵先生看见了祁先生的失态,有点忍俊不禁,其实两个人的身份前边就已经介绍,赵先生曾经动员祁先生弃暗投明,祁先生知道日本人的间谍已经在凤栖织成网,担心自己遭日本人暗杀,祁先生也清楚自己已经被****暗中监视,他的心态处于极度的紧张和矛盾之中。铁算盘瞥祁连玉一眼,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表面上假装关怀地问道:“祁先生是不是病了”? 祁连玉确实有点头晕,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随声附和:“可能有些着凉”。 赵先生回过头来一语双关地说:“祁先生一见杀人的场面就心情紧张”。 自从两位先生来到济世堂以后,济世堂生意兴隆,可是两位先生不和,经常打嘴仗,铁算盘就在两位先生中间斡旋,当起了和事佬,铁算盘特别精明,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生意受到影响,这阵子他对祁先生说:“你自己抓几味中药,我为你在火炉上煎好,服药以后头蒙着被子出一身汗,也许就好了”。 赵先生说:“不用,我这里有大圣丹(人丹),祁先生服用几粒试试,我怀疑你是虚火,大圣丹能稳定人的情绪”。 祁先生却对赵先生说:“赵先生,咱俩到后堂,我有话说”。 赵先生知道祁连玉有求于他,跟随祁先生来到后堂,祁连玉突然给赵先生跪下了:“赵吉仓,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今天,你带我去见刘副军长,只要能保住这条命,要我干啥我都愿意”。 赵先生将祁连玉扶起来,言辞恳切地说:“刘副军长早都知道你是日本特务,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会死心塌地地为日本人服务,他曾经说过要感化策反你,利用你特殊的身份为抗日战争服务”。 祁连玉心有余悸:“我跟你不同,你是打入敌人内部,反过来为****服务。而我,却是八路军的叛徒。即使刘副军长肯饶恕我,八路军也不会饶恕”。 南城门外笔架山下传来了两声沉闷的枪响,祁先生站立不稳,双手抓住赵先生不住地颤栗,赵先生将祁连玉扶得坐在椅子上,内心里瞧不起他这个同行,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好言相劝:“要不然我带你见一见刘副军长”? 祁先生点头:“目前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不杀我,要我干啥我都愿意”。 进入腊月天,年味渐浓,人们在战争的阴霾中生活,却也无法抵御过年的诱惑,小小的凤栖城里百业兴旺,各家商店的生意火爆,大家好像突然之间灵性了,花钱成了老百姓唯一的嗜好。是呀,战争一旦打起来连命都保不住,要钱何用? 赵先生联系了几次,刘副军长都以没有时间为由拒绝接见祁先生,越是这样祁先生的疑心越重,惶惶不可终日,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可是药铺来找祁先生看病的人络绎不绝,铁算盘确实有点担心,担心祁先生心神不宁,给患者用错药,无奈中铁算盘对侄子李明秋说明了实情。 年关将近,赶脚的人马已经解散,李明秋回到家里,一心一意准备为大儿子怀仁结婚,满香跟明秋认真斟酌,感觉中还是刘副军长的女儿比较适合怀仁,绝不是有意巴结刘副军长,实在是为怀仁考虑。 刘副军长特意叮咛李明秋,这俩娃的婚事要严格保密,倒不是害怕麻烦,实在是非常时期。李明秋谨言慎行,连杨九娃郭麻子都没有告诉,甚至叔叔铁算盘也被蒙在鼓里。 叔叔铁算盘所讲述的这些情况李明秋原来心里就有所留意,不过是现在加以证实。人跟人不同,有人贪生怕死,有人视死如归,李明秋从心眼里也瞧不起祁连玉,可是李明秋不想把祁连玉置于死地,他顺口说道:“这件事我跟亲家说说,让亲家亲自出面稳定一下祁连玉的心”。 铁算盘知道李明秋在家里忙着给怀仁找对象,却不知道侄子明秋的亲家是谁,听见明秋说什么“亲家”,让铁算盘吃惊,他疑惑着问道:“你打算跟谁结亲”? 李明秋感觉到没有必要隐瞒叔叔,于是告诉了叔叔实情:“刘副军长的女儿看上了咱家怀仁”。 铁算盘眼镜架在鼻梁上,从眼镜上边看人:“明秋,叔叔一辈子没有见过世面,你可不要吓着叔叔”。 李明秋实言相告:“这是实实在在的真事,并且是刘副军长亲自撵来要跟咱们当亲。这件事叔叔要给咱保密,我连郭麻子和杨九娃都没有告诉”。 铁算盘听到李明秋给怀仁结婚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点忧伤,他并不是嫉妒侄子明秋,而是为自己伤心。人家这才叫活人,生的儿子个个争气,自己的憨憨孙子转瞬间也到了结婚的年纪,整天光知道跟儿子在一起捏泥人,那些泥人跟父子俩一样憨,谁为孙子的婚姻操心? 混混沌沌来到药铺,坐在屋子里一边想心思一边唉声叹气。祁连玉进来,一看见掌柜的脸色不一般,还以为铁算盘听到了什么与自己有关的消息。人有时也很奇怪,不遇事情时有点怕事,真正祸到临头又有点临危不惧,祁连玉想开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死顶什么用?有人临死前尿裤裆照样脑袋上穿个窟窿。不过祁连玉想见哥哥祁连山一面,上一次把哥哥无缘无故地骂走,感觉中有些内疚,这几年还攒下一些银钱,想给哥哥做一些交待,用这些钱为自己买一副薄棺,最好把自己以后跟叔叔埋在一起。想到此祁连玉说:“能不能给崾涧村捎个话,让我哥哥祁连山来一下”? 铁算盘睁开眼,从眼镜上边看人,这种怪相俩先生看久了,见怪不怪。 可是这阵子祁连玉却感到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悲戚,他有点悲戚地说:“上一次我把哥哥骂了个狗血喷头,还不知道哥哥肯不肯来看我”。 铁算盘这才说话:“你当真有个哥哥?就是上一次被你骂走的那个?这阵子要哥哥来看你做什么?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祁连玉潸然泪下:“我知道,给日本鬼子办事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感觉自己死期将近,想见哥哥一面”。 铁算盘大为惊奇:“你怎么能预测自己的死期将近?放心地活吧小伙子,我比你大许多,仍然越活越精神”。 祁连玉有些哽咽:“李掌柜,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听到了有关我的什么消息”? 正在这时几个背枪的士兵进来,其中一个当官的问道:“谁叫祁连玉”。 祁连玉一下子脸色惨白:“你们来做什么?是不是拉我出去枪毙”? 那个军官反问道:“枪毙你做什么?我们刘副军长请你”。 祁连玉用衣服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能不能让我准备一下”? 军官有些不耐烦:“有什么准备的?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祁连玉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事已至此他反而不慌了,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固定在心里,与其让他们拉出去枪毙,还不如自己了结自己,他惨然一笑,对那军官说:“我到前台拿一点东西”。 军官叹一口气,说:“快点”。 祁连玉来到前台,蹲下来,在最底层的药匣子里翻出一样东西。 赵先生斜眼一瞥,感觉中有点不对头,马上把祁先生拦住,说话的声调带着命令:“把你刚才装进去的东西掏出来”! 祁连玉有点泄气,连死也变得这么艰难,他咧嘴一笑,面部表情有点凄楚:“赵先生,这件事你就别管”…… 赵吉仓不由分说,一把将祁连玉装进口袋的东西掏出来,原来是砒霜!赵吉仓气急,一下子扇了祁连玉一个耳光:“祁先生我说你真糊涂!咱们两个的身份早已在刘副军长的掌控之中,咱们都是有良心的中国人,刘副军长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第296章 听到张德贵被枪毙的消息以后,确实让杨九娃吃了一惊,看来刘副军长这个人柔中带刚,关键时刻毫不手软。郭麻子说得对,刘副军长有他的做事原则,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用得着你的时候跟你称兄道弟,用不着你的时候说不定那一天你就变成了他的刀下鬼!刘副军长动了杀戒,这仅仅是开头,敲山震虎,以后无论干啥事必须脑勺子后边长眼! 杨九娃生平最恨吸食鸦片之人,他的弟兄干啥都行,就是不准吸食大烟。可是现在,当今如下,杨九娃受利益驱使,半路设伏,抢劫了张德贵收购的大烟,虽然杨九娃还不知道跟张德贵搭伙做生意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但是已经领教了那个人的手段,看样子这是一桩连环案,刘副军长已经撕破了口子,绝不会就此罢手,下一个目标是谁? 杨九娃不寒而栗,虽然种植鸦片屡禁不止,但是贩卖大烟明显就是死罪。他庆幸自己没有收购郭宇村的大烟,但是郭宇村的大烟几乎全被杨九娃拦路抢劫,目前看来这些大烟有些烫手,说不定成为他杨九娃的罪责。 杨九娃决定下山去找郭麻子,虽然近一段时期这俩铁哥们常犯口舌,可是关键时刻杨九娃还是想听一听郭兄的主意,转瞬间到了腊月,瓦沟镇弥漫着浓浓的年味。杨九娃的窝子(滑竿)在郭麻子官邸门前落下,郭麻子一身长袍马褂,手里端着水烟壶,在官邸门前迎接杨九娃。两人携手进入郭麻子客厅,雀儿出来泡茶。杨九娃快人快语:“郭兄,我看,刘副军长动了杀戒,那批大烟放在山上有点目标太大,你说,怎样处置”? 郭麻子呼噜噜吸了一阵子水烟,然后噗一声吹掉烟灰,把烟壶递给杨九娃:“杨兄,先抽一口水烟,正儿八经的云南货”。 杨九娃端起水烟,躺进躺椅里抽了起来,他一边抽一边想,看来这郭麻子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干脆去找李明秋,李明秋做事干脆,不像郭麻子这么黏糊。 郭麻子突然问道:“杨兄,今上午咱们喝什么酒”? 杨九娃坐起身,把水烟壶放在桌子上,冷笑一声:“杨某不缺酒喝,缺的是主意”。 郭麻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好办,架一堆干柴烧掉”。 杨九娃不悦:“郭兄说了等于没说”。 郭麻子这才侃侃而谈:“其实,你不来,我还就准备上山,动员杨兄点燃一堆柴禾,把那些大烟烧掉,这样一来对刘副军长也好交待,你杨兄也落得一片好名声”。 杨九娃脖子梗起来:“假如我不烧呢”? 郭麻子故作轻松地说:“烧不烧在你。不过目前看来杨兄抢劫大烟在凤栖引起的震动太大,如果不有所表示,恐难服人”。 杨九娃有些不屑:“我本是一个土匪头子,只要自己痛快,哪管别人怎么看”。 郭麻子看杨九娃有些顽冥不化,索性一语点破:“杨兄,我说你拳头大个瓜,一尺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烧大烟只是个姿态,你爱做不做”! 杨九娃恍然大悟,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郭兄,你的意思是”—— 郭麻子卖起了关子:“师傅指条路,修行在自己,接下来的事情不需明说”。 杨九娃酒足饭饱,回到山寨,吩咐把那些大烟大部分藏匿,只拿出一小部分,然后在院子里架起一堆干柴,为了掩人耳目,他又制作了一部分假大烟膏子,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杨九娃广发请帖: 杨某决定×月×日在山寨烧毁鸦片,恭请社会各阶层名流前来监督参观。 帖子摆在刘副军长的办公桌子上,刘副军长暗自思忖:这杨九娃绝对不会有烧毁鸦片这种念头,谁给杨九娃出的这种馊主意?不过这样一来可好,省却了刘副军长的烦心,杨九娃拦路抢劫大烟这件事在凤栖无人不晓,放一把山火就一了百了,对待杨九娃这样的人要恩威并施,看样子张德贵之死对某些人震动不小,不过杀人之事还是要慎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杀戒。 刘副军长决定亲自去一趟山寨,从道义上支持杨九娃烧毁大烟,那一日杨九娃的山寨确实热闹非凡,不但刘副军长亲临,连十二能也来了,想不到一个土匪头子竟然做出如此义举,让人不得不对杨九娃刮目相看,烧毁大烟那天山寨上从来没有那样热闹,许多人几十里路上跑来看热闹,十二能办事认真,还把杨九娃将要烧毁的烟土拿出来检验,十二能亲自宣布所要烧毁的大烟全是真品,那一刻连刘副军长也蒙骗了,看到山上的弟兄们把那十几包烟土全部驾到火堆上焚毁,烟土焚烧时冒出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内心里感叹杨九娃做事果断,为刘副军长挣足了面子。 杨九娃烧毁大烟那天李明秋也前往助兴,并且带着他即将上任当县长的儿子李怀仁,整个烧毁的过程李明秋一直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大烟烧毁以后杨九娃大摆筵宴,李明秋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杨九娃和郭团长,李怀仁儒雅的风度令两位干爹大为赞叹。 酒足饭饱后大家相继下山,李明秋和李怀仁一前一后保护着十二能走在山路上,十二能兴致极高,一边走一边不住地赞叹杨九娃虽然是个土匪头目,但是行为做事以民族大义为重,可惜屈克胜老先生已经作古,如果老人健在的话看到这种阵势也应当感到安慰。李明秋还岳父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欲言又止,李怀仁感到爹爹的态度有点暧昧,但是他终究年轻,涉世不深,猜不透爹爹的心思。 爷孙仨回到凤栖县城,安顿十二能休息以后,李明秋跟儿子回到自己家中,关起门来李明秋突然问怀仁:“今天杨九娃烧毁大烟,你有什么感受”? 李怀仁回答:“杨九娃叔叔的气节令人感动”。 李明秋进一步问儿子:“你难道没有看出什么蹊跷”? 李怀仁茫然,摇头。 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杨九娃今天上演了一场假戏,竟然蒙骗了所有的人,他所烧毁的大烟有一部分是真的,其余的全都参了假,其实,杨九娃已经把大部分烟土藏匿”! 李怀仁大惊,不过他不得不佩服爹爹的眼力,他有些气馁,同时又有一点不气:“爹,杨九娃为什么能够欺骗所有的人”? 李明秋充满沧桑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孩子,爹没有当过官,可是这半辈子尽跟当官的打交道,也懂一点为官之道,为官之道、有张有弛。你岳父刘副军长枪毙张德贵在凤栖引起连锁反应,连杨九娃也震动了,杨九娃烧毁大烟是做给刘副军长看的,不过,杨九娃那个直筒子人绝不会想出这个办法,肯定有人在后边替杨九娃出主意,这个人有可能是郭麻子”。 杨九娃烧毁大烟的第二天,一个人闯进山寨,声称要见杨九娃,杨九娃脖子上正驾着他的儿子,在院子里逗孩子玩耍。他看来人个子不高,却也精干,脑子里一个急转弯,此人可能来者不善!杨九娃朝左右使眼色,马上有两个弟兄上前想把那人制服,那人稍施拳脚,两个弟兄便被甩出很远。一个弟兄端起枪瞄准了那人,那人嘿嘿一声冷笑:“把你那烧火棍收起,老子敢日驴就不怕驴踢”! 杨九娃把儿子交给旁边的一个弟兄,然后对来人施礼:“敢问英雄来自何方”? 那人也不还礼,只是冷冷地说:“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人叫做邢小蛮,就是你抢劫了我的大烟”! 杨九娃虽然心里有点发怵,但是表面上依然冷静:“是又怎么样?大丈夫敢作敢当!贩卖大烟犯的是死罪,你的同伙张德贵已经被枪毙!况且那些大烟昨天我已经全部烧毁”! 邢小蛮索性一语中的:“你那些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已经把大量的烟土藏匿。不过我邢小蛮还是很欣赏你这个人,我一辈子喜欢跟硬汉交往,咱俩对脾气”。 杨九娃也不吃素,土匪头子没有一点过关斩将的本领难服众人:“别给我带高帽子,想干啥你就直说”! “痛快!邢小蛮想让大哥物归原主,把那些烟土原物退回”! “假如我不退呢”? “大哥实在不愿意退回小弟也没有办法,不过既然上山来就不想空手而回”。说时迟那时快,大家伙儿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杨九娃的儿子已经到了邢小蛮的怀里。 杨九娃大惊,赶忙说:“老哥已经领教了兄弟的手段,你想要怎么样都好商量,只是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邢小蛮向前一步,把杨九娃的儿子直接交与杨九娃怀中,然后才说:“关老爷门前耍大刀,杨兄不必介意,不过那些大烟兄弟也不想白拿,黄金、白银、武器弹药,杨兄要什么给什么”。 杨九娃把孩子交给闻讯出来的老婆香玉,看老婆抱着孩子进屋,思忖半响,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又用一些假银元来蒙骗我”? 邢小蛮也不隐瞒:“不但那些银元是假的,连张德贵拿走的五根金条也是假货,咱把脑袋提在手里干那种黑道营生,时时处处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过杨大哥请你放心,邢小蛮骗得了天下,绝对不会骗你”。 杨九娃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邢小蛮这才抱拳施礼:“杨兄,邢某十几年前给郭麻子当警卫,那天夜间经不住诱惑,跟郭麻子的小妇人山芍药睡在一起……郭麻子枪下留人,放了邢某一条生路,邢某东渡黄河在五台山修行,学得防身的武术,岂料一个日本商人上山游玩,看中了邢某,要邢某给他当保镖,还给邢某娶了老婆。邢某想怎样活法都是活人,又跟那位日本商人做起了生意”。 杨九娃冷笑:“你这一套谎言骗得了谁”? 邢小蛮嗟叹:“大哥差矣,我哄骗别人绝不敢骗你。我知道你跟郭麻子是金兰之交,这里离瓦沟镇不远,不信你去问问”。 第297章 春节临近,赶脚的队伍解散了,楞木回到山寨给杨大哥交割了一年来赶脚的收入,然后回到郭宇村,跟憨女和他的一双儿女享受天伦之乐。 楞木骑马进入郭宇村,感受到浓浓的年味,郭宇村的男人们大多数都不在家,女人们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虽然他们卖烟土只得到了百分之三十的收入,但是那也够人惊心动魄,特别是当女人们听到张德贵被执行枪毙的消息以后,相互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惊悸,余下的钱女人们也不打算要了,有这百分之三十的收入足够。家家都设了灵堂,祭祀东渡黄河死去的亡灵,苦涩的日子五味俱全,谁也说不出其中的感受。 这几个月来楞木很少回家。进入那幢木栅栏围起来的院落,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看见一个高个子女人穿着艳红的棉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身边一双儿女绕膝,那女人原先脸上的毛发全部脱落,远看好似大家闺秀,楞木犹豫着站定,不敢上前相认。倒是憨女一转身看见了楞木,站起来扑到楞木的怀中,一双手在楞木的胸前捣着:“楞木,你个瞎家伙,怎么一走几个月都不回家”? 楞木将憨女抱紧,一张大嘴搭在憨女的口上,猛吸一口,像吃樱桃那样扎得出声,憨女在楞木的怀里有点失重,幸福得脸上泛起红晕。 两口子亲热够了,楞木又弯腰,把他的一双儿女抱起,看两个孩子真像一双金童玉女,楞木醉了,原地不停地转圈,两个孩子咯咯笑着,好似马脖子上带着串铃。 良田爷出来了,老人家童颜鹤发,越活越精神,楞木喊了一声:“爷爷”——良田爷亮亮地答应了一声,然后问道:“这一次回来,再走不”? “不走了”,楞木回答。然后把马背上驮着的褡裢解下来,把褡裢里的东西全部倒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里边有楞木专门为良田也买的一件虎皮大衣,楞木把那件大衣拿来披在良田爷身上,看良田爷皱褶纵横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秋菊。憨女把褡裢里的东西一件件拿起来翻看,看见楞木为两个孩子扯的衣服和玩具,还有置办的年货,唯独看不见楞木为她自己买的礼品,憨女的嘴撅起来:“楞木,你个瞎家伙,为啥不给我也扯一件花衣”? 楞木傻笑着:“你的礼品装在我的心里”。接着解开身上的大衣,从内衣里边掏出一对亮晃晃的银镯子,把憨女的手拉过来,亲自为憨女戴在手腕上,憨女的眼里有泪花在闪:“楞木,你真是个楞木”! 良田爷眯起眼,看着憨女和楞木,心想这真是一双憨憨娃,连一句混全话都不会说。楞木拍拍憨女的肩膀,像哄小孩子那样哄道:“听话的孩子不哭,快做饭吧,肚子饿了”。 灶火里燃起红红的火焰,烟囱里一股浓烟在直直地升腾,水开了,柴烟跟水蒸气混合在一起,肉的香味从锅里溢出来,让人感受到家的温馨。 良田爷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转身出屋,停一会儿把疙瘩请回来,两个土匪头子相见,免不了一番亲热。这一年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相互间感慨万千。 原打算第二天疙瘩和楞木带着他们各自的媳妇到瓦沟镇赶集,可是早晨起来打开门一看,鹅毛大雪将天地间变成白茫茫一片,孩子们完全不顾大人们的心情,结伙成群在场院里打开了雪仗,村里的狗们也兴致勃勃,围着孩子们撒欢。 楞木提着裤子在茅房里屙了一泡屎,返回屋子里睡起了回笼觉,几个月来的困乏一夜间消除,温热的被窝让人沉迷。憨女坐起身,想穿起衣服下炕做饭,楞木一把将憨女拉进被窝,尽管那种事情夜间已经反复做了几回,可是楞木仍然余兴未尽,楞木感觉到了城池里的灼热,享受着那种无休止的收缩和扩张,一张一弛显得铿锵有力,浑身的血管爆裂,有一种在烈火中磐涅的酣畅。 一场大雪掩盖了山林间所有的瑕疵,同时也使得人们浮躁的心田得以暂时的缓解,隐隐约约听见谁在敲门,良田爷穿着厚厚的皮袄,开了门,看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带着两个男孩,那女人就是棒槌,棒槌平时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大清早她跑来干什么?该不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心底善良的良田爷赶快把母子仨让进屋子,那棒槌一进屋子就哭,诉说呼风雨自从那一次把孩子送回来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平日里棒槌母子三人的吃喝全由呼风雨从县城用骡马驮回,临近过年了,家里已经吃得米干面净,揭不开锅了,她看见昨天楞木回来了,因此上前来打探呼风雨的消息。 楞木听见院子里来了客人,极不情愿地从憨女的身上滑落,穿上衣服下了炕,踢拉着鞋来到良田爷的屋子,看良田爷的屋子中间站着棒槌。楞木平日里跟村里的女人不怎么往来,看那棒槌的脸颊上泛起一圈红晕,好似七月里熟透的桃子,让人看一眼心悸,枪林弹雨中冲杀过来的男人,一辈子把生生死死看得随意,初次看见棒槌,楞木的心仪里便不合时宜地闪现出瓦沟镇破土窑里跟那个陕北女人在一起过活时的情景,天下的事情也就那么蹊跷,棒槌怎么越看越像楞木接触过的第一个女人……女人的哭诉激起了楞木的同情心,楞木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看憨女端着尿盆正准备出屋,两人差点碰在一起,憨女对楞木咧嘴笑着,问道:“爷爷的屋子里来了谁”! 楞木说:“来了棒槌,棒槌说她没啥吃了,问呼风雨啥时回来?咱家里米面再剩多少?能不能给棒槌均一些”? 憨女是个热心人,立马说:“你揭开瓦罐看看,给咱们留下一些,其余的全部送给棒槌”。 楞木重新回到爷爷的屋子内,对棒槌说:“我跟呼风雨赶脚走的不是一条路线,一直都没有见过呼风雨的面,你先带着孩子回家去吧,一会儿我给你带些米面过来”。 棒槌一边抹泪一边带着两个孩子出屋,雪地里留下母子仨长长的脚印。棒槌走后憨女跟楞木两人就从瓦罐里装了一些米面,楞木背上米面给棒槌送去,临出门时憨女叮咛楞木:“早点回来吃饭”。 雪还在下,隐隐约约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哭。家家茅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移民部落向来就有互相帮助的传统,接济谁家一点米面不值得一提,谁都有跌跤滑倒(形容困难)的时候,楞木粗壮的身影在棒槌门前出现,饿得有气无力的狗抬起头来看了看楞木,然后把头埋进胸前,卷曲着身子睡去。楞木在茅屋门前跺了跺脚,然后推开柴门,喊了一声:“谷檩家的,我给你把米面送来了”。 棒槌感激着,看得出脸颊兴奋得放光,女人最容易满足,看楞木像座铁塔一样站在屋子中央,整幢屋子立马显得狭小,棒槌摸出几枚银元,棒槌不缺钱,缺的是没有人为她籴米籴面,可那楞木却直直地瞅着棒槌,感觉中棒槌在羞辱自己,他有点怒不可遏地问道:“什么意思”? 棒槌知道楞木误会了,樱桃小口笑得灿烂:“楞木哥,我不缺钱,这些钱你拿上,改日从瓦沟镇给我再割几斤肉”。 好像没有任何预兆,天知道楞木出于什么心态,他竟然把棒槌压倒在炕沿上,都没有容得棒槌反映过来,一下子把棒槌的裤带抽下来甩在炕上。 两个孩子不知道大人在干啥,哇哇直哭,棒槌一边迎接着楞木的撞击一边哄孩子:“乖乖娃,别哭,叔叔正给妈妈播种……哎呀哥呀,妹子的心都快让你戳烂了,你把妹子弄痛了,妹子死了都不后悔,妹子真真正正做了一次女人”。 ……门吱一声开了,憨女悄无声息地进来,站在两人的身后,正在亢奋中大力起伏的楞木回过头来看见了憨女,浑身的血液在汩汩回流,两个偷吃甜瓜的刺猬惊慌地站起来,束手无策地等待着憨女的惩罚。谁知道憨女竟然表现得非常平静,她看都不看棒槌一眼,只是对楞木说:“楞木,饭熟了,咱回家吃饭”。 假如憨女就像一头母狮子那样咆哮,楞木的心里还好受点。憨女对楞木有恩,楞木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憨女和良田爷爷救了他的命,楞木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棒槌怎样,谁知道激情爆发的那一刻遇见了什么神灵,反正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楞木回家时有一种负罪的心态,大丈夫男子汉敢作敢当,他希望憨女抽他两个耳光,希望受到憨女的惩罚,可是憨女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平静,楞木挨着爷爷坐在炕上,憨女把饭端上炕,两个孩子围坐在他们身旁,爷爷一边吃饭一边跟楞木谝闲:“楞木,说说你在赶脚的路上都见到啥稀罕景致(新鲜事)”。 楞木心不在焉,故意打了一声喷嚏,然后说:“我有点着凉”。 吃完饭爷爷出屋了,憨女这才说:“楞木,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即使你再娶一门媳妇进屋我也不会说啥,疙瘩就给他娶了两个老婆。不过,你*那棒槌有失你的身份,棒槌在老婆尿尿沟曾经让六七个当兵的*过”。 第298章 杨九娃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死都不会跟日本人打交道,听邢小蛮说他替日本人办事,对那邢小蛮也从骨子里边看不起,看来邢小蛮身怀绝技,不然的话不敢独自一人闯土匪的山寨,所以杨九娃还得留点心,那些烟土杨九娃已经藏匿在一个保险的地方,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他想既来之则安之,先把邢小蛮稳住再说。当下杨九娃问邢小蛮:“你敢不敢跟我去一趟瓦沟镇,见一回郭团长”? 邢小蛮神色灰暗:“当初郭团长放我生路时曾经说过,一辈子都不想见我。我想我还是不去为好。我知道你跟郭团长都主张抗日,可我不得不告诉你,这里迟早是日本人的天下。不过邢小蛮也喜欢硬汉,喜欢你跟郭团长那样的人,虽然我们不同路,却同心”。 杨九娃在心里头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跟你同心?”不过看来这小子还是有那么一点江湖义气,对郭团长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激,感激郭团长对他枪下留人,放了他一条生路。想到此杨九娃说:“我看你敢作敢当,也算得江湖道上的一条汉子,可是咱俩第一次交往,我必须弄清你的来龙去脉”。 邢小蛮脑袋飞快地转弯,知道杨九娃仍然对他不放心,于是抱拳告辞:“杨大哥,邢某就在山下住着,老实说这些大烟弄不到手邢某不走。你还可以明确地对郭麻子捎信,说邢小蛮就住在炮团的大营里,炮团长是我的同胞兄弟”。 杨九娃暗自吃惊:看来山下的炮团也窝藏着鬼子的奸细,而且这个奸细还有些来头,绝对不可小觑。杨九娃久在江湖,练就了处事不惊的定力,铁青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好汉慢走,不送”。 那邢小蛮倒退着走出大堂,一个百步穿杨,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杨九娃静思之,感觉到他根本就不是邢小蛮的对手,思绪里走出了一个人,那人就是他的大老婆何仙姑,假如何仙姑肯帮忙,杨九娃跟邢小蛮还有一斗……思来想去甚觉无聊,这一生斗来斗去究竟为了什么?正独自思考间突见老婆香玉哭哭啼啼而来,她言道正在屋子里给儿子喂奶,突见房梁上掉下来一个人,从她的怀里把儿子抢走,一溜烟出了门不见了。 杨九娃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他这一生中输干了所有的资本,儿子就是他的所有!他将仅剩下的一只拳头砸在八仙桌上,桌子一声脆响,立马四分五裂,成为一堆木渣。 楞木和疙瘩都不在身边,老管家曾彪进来小声劝道:“我猜那人抢走大哥的孩子并不是想把孩子怎样,肯定也是为了山寨上那些大烟,咱有那些大烟过得好点,没有那些大烟照样活人,干脆把那些大烟全部还给人家,求得一时平安”。 杨九娃一想也是,土匪们干的就是绑票的行当,想不到竟然有人敢绑杨九娃的票!事已至此杨九娃只得认怂,好声哄劝香玉不要啼哭,他一定要想办法把孩子赎回。然后嘱咐一个弟兄赶快去郭宇村把楞木和疙瘩叫回来,他自己则骑着一乘快马,直奔瓦沟镇而去。 杨九娃在郭麻子官邸门前下了马,直奔郭麻子的寝室,猛然抬头,看见雀儿正坐在郭麻子的怀里,老夫少妻正在亲热。杨九娃顿了一下,故意咳嗽了一声,郭麻子抬起头,看见是杨九娃来了,推开雀儿,站起身招呼道:“杨兄,你今天来就不用走了,这多日子穷忙,今日里咱们一醉方休”。 杨九娃在太师椅上坐下,哀叹一声:“郭兄,杨某遇到麻烦事了,特意来找你讨主意”。 郭麻子正欲问话,勤务兵进来上茶,杨九娃朝郭麻子使了个眼色,郭麻子便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勤务兵出屋后杨九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突然间泣不成声。 郭麻子跟杨九娃交往几十年,第一次看见杨九娃流泪,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嘴上却不饶人:“杨兄,啥火燎屁股的破事,值得你那样伤心?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砸不到咱们头上”。 杨九娃抹一把英雄泪,哽咽着问道:“郭兄,你可认识邢小蛮这个人”? 郭麻子在记忆的仓库里寻找,终于记起来了,那一年邢小蛮借郭麻子长安开会的当口,夜间破窗而入,跟山芍药混到一起……那是郭麻子的耻辱,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入目。郭麻子命令几个士兵在和尚壕挖了一个深坑,将邢小蛮五花大绑,想亲自了结那个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卫兵,枪口对准邢小蛮的脑袋时郭麻子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弹,然后亲自为邢小蛮松绑,朝邢小蛮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赶快滚吧,我今生今世都不想见你”……这多年郭麻子逆水行舟,干什么都不顺利,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也看开了,大丈夫睡的是敞门之妻!杨九娃猛然提及邢小蛮,到让郭麻子吃了一惊:“怎么啦?邢小蛮挖了杨家的祖坟”?! 杨九娃不恼,弟兄们玩笑开惯了,有时候口无遮拦,常拿噎嗓子话戳心。杨九娃悲痛欲绝:“如果挖了祖坟我到满不在意,他哪怕把老先人请回家供奉在神庙里。郭兄你知道不?跟张德贵合伙做生意的那个人就是邢小蛮,他竟然直言不讳地说他投靠了日本人,并且说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迟早是日本人的天下,亲自上山跟我对峙,索要被我抢走的烟土”…… 郭麻子打断了杨九娃的述说,连连问道:“什么什么什么???邢小蛮吃了豹子胆?竟敢在关老爷门前耍大刀”! 杨九娃神色黯淡:“岂非耍大刀,竟然趁我不注意,抢走了我的孩子”! 郭麻子再也不骂浑话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苍天,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杨兄,你先别急,我估计那邢小蛮不会陷害贤侄,他只是把侄子抓去当做人质,要挟杨兄舍财免灾,咱们要那些烟土无用,索性给他算逑”。 杨九娃哀叹:咱给别人下了一辈子套子,没想到最后让别人套住了自己,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做了,那邢小蛮说炮团的团长是他的胞兄,他就住在炮团团长那里。为了掩人耳目,那些烟土已经有一部分烧毁,担心邢小蛮到时候耍赖,所以想让郭兄出头露面,为杨某做一次证人。 正说话间勤务兵已经把饭端上桌子,郭麻子劝道:“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吃饭是第一要务,吃完饭咱们再商量救贤侄的事宜”。 雀儿终究年轻,一见来人就想逞能,看见勤务兵把饭端上桌子,忸怩着从内屋出来,紧靠郭麻子坐着,并且对杨九娃一笑,问道:“杨兄,嫂子跟贤侄可好”? 杨九娃苦笑一声,未置可否。郭麻子劝道:“雀儿,杨兄遇到麻烦事了,你先回避一下,我跟杨兄有要事商量”。 雀儿挖郭麻子一眼,忸怩着进入里屋,有几个郭团长的下属在屋外探头,他们知道一般情况下这种场和少不了由下属作陪。郭团长起身来到院子里,对那几个下属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个下属摇着头散去。 杨九娃看在眼里,说,你让他们进来吧,我也吃不下饭,你们吃饭,我想睡一会儿。 郭麻子骂道:“你看你那逑势相,一辈子杀人不眨眼,这阵子心胸里藏不下一苗针”! 杨九娃吼道:“郭兄,你咋这样说话?杨某心里压一座大山!烦”! 郭麻子朗然一笑:“我就爱看杨兄发火,来来来,借酒浇愁,先喝一杯再说”。 正说话间院内突然有人高叫:“且慢,邢小蛮来也”! 说时迟那时快,邢小蛮已经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不要人请,径直走到酒桌前坐下,给面前一只空酒杯里斟满酒,反客为主:“邢某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子,酒杯见底,然后又把酒斟满,端起酒杯说:“邢某借花献佛,先敬老首长一杯”。 郭麻子显得有些尴尬,用眼睛看了看杨九娃,杨九娃点头,郭麻子接过敬酒,一饮而尽。 邢小蛮又敬杨九娃,杨九娃不接,高声叫道:“拿大碗来”! “痛快”!邢小蛮赞许道,“不过今天不是时候。邢某回到家里后细想,感觉到有点对不住两位兄长,我估摸杨兄就在郭兄这里,因此上赶到这里,想不到猜了个正着”。 郭麻子恢复了常态,问邢小蛮:“凤栖一别,转瞬间已经十年有余,这十年小蛮在何处发财”? 邢小蛮抱拳:“谈不上发财,混日子罢了。不瞒两位兄长,邢某现今替日本人办事”。 郭麻子大怒:“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可是轩辕始祖的天下”! 邢小蛮不跟郭麻子论理,只是说:“十多年前,郭兄枪下留人,放了邢某一马,邢某一直寻思报答,今日终于觅得机会。我已经把杨兄的孩子送回山寨,感觉到把人家的孩子当做人质不是君子所为”。 杨九娃长舒一口气:“此话当真”? 邢小蛮坦然一笑:“茹夫人担心杨兄着急,亲自抱着孩子下山来告慰杨兄,他们走得慢,一会儿就到”。 郭麻子圆瞪两眼:“邢小蛮,你到底是那座庙里的神神”? 邢小蛮自嘲道:“老首长你别那样子看我,邢某现今逍遥自在,给个神仙都不当”。 正说话间一乘轿子停在大院正中,香玉抱着孩子从轿子内出来,见了杨九娃失声痛哭。 邢小蛮又对郭麻子抱拳:“邢某欠的旧情已经还清,从今后咱们谁不欠谁。邢某绝对不会主动找两位兄长的麻烦,也请两位兄长高抬贵手,不要跟邢某过意不去,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邢某告辞”。说罢,大步流星走出屋子,一个鹞子翻身,人已经上了屋顶,紧接着脚踩瓦楞,如履平地,扬长而去。 第299章 满院子人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那邢小蛮百炼成精,竟然身怀绝技,出入无人之境。 杨九娃顾不了许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从香玉怀里接过来,一张老嘴搭在孩子的嫩脸上,忍不住老泪纵横。恍惚中何仙姑的身影再现,说出的话儿在耳朵边回旋:“带着妻儿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耕耘岁月,如果再留恋尘世的浮华,说不定那一天身首异处”……杨九娃睁开眼,看周围的人都对他投来诧异的眼神,心的一隅好像缺失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痛。 而郭麻子却瘫瘫地坐在椅子上,失神落魄,感觉中自己周围布满陷阱,说不定哪一天一不小心就掉进陷阱里头……郭麻子比那杨九娃还受伤,为自己一生一无所获而伤心!看见杨九娃流泪,最初的感觉是不屑一顾,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头潮上来一股阴湿,便发觉胸腔里涌动着无法遏制的水声,郭麻子把自己埋进躺椅里,眼圈好似鸡屁股那样通红。 屋子里的人看着满桌子酒菜,却没有人敢动筷子,眼看着饭菜已经凉了,勤务兵又把那些饭菜端到厨房里重新热了一遍,杨九娃看看左右,仿佛突然间醒悟,他把孩子交给香玉,拉郭麻子一起坐在桌子旁边,然后邀请大家一起入座,亲自为大家把酒斟满,一扫往日的蛮横和霸气,说出的话儿充满人性:“杨某不才,让大家跟上受惊,人心不同、人心皆同,养儿方知父母恩,杨九娃今日始知,儿子在父母的心里多么重要”…… 郭麻子端起一杯酒,先敬雀儿,雀儿受宠若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郭麻子咳嗽了一声,大家都以为郭麻子有话要说,把目光投向郭麻子,只见郭麻子四下里寻找,嘴张了几张,终于问道:“谁能猜到,我这阵子想啥”? 杨九娃无限同情地看着郭麻子:“郭兄,曹孟德说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想他无用,这个世界上属于我们的日子已经不多,只要今日能够快活”。 郭麻子看杨九娃一眼,自问自答:“郭某曾经有一个儿子,郭某做梦都在儿子身上,可是儿子不认我。雀儿呀,你能不能争口气,给咱生个一男半女,让郭某也享受一下做爹的感受”? 满座哗然,谁也想不到郭团长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说出如此话语,雀儿满脸羞红,一只手从身后搂着郭麻子,点一下头,算作答复。 转瞬间天色已晚,勤务兵进来,点燃两根蜡烛,一阵风刮进来,门板咣当一声,案桌上的蜡烛被风吹得摇晃,墙上的人影不停地晃动,大家扭过头一看,原来是张有贵,只见他跪在地上,央求郭麻子:“郭团长,大哥二哥即使罪大恶极,但是不应当株连九族,现今一大堆家眷无处安身,这老的老小的小,如何是好”? 郭麻子站起身,把张有贵从地上扶起来,邀请张有贵入席。张有贵哪敢?只是耸了耸鼻子,站立一边。杨九娃已经知道张德贵被枪毙,但是还不知道把张家扫地出门,他拿眼睛看着郭麻子,相信郭麻子做事不会那样缺德。郭麻子解释:“枪毙张德贵之事把我也闹了个措手不及,据郭某所知门上贴封条是县长指示一班子文官所为。回头我跟刘副军长通电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孩子老人住在野地”。 张有贵千恩万谢,又要下跪,人在落魄时就这样,往日的风度无存。曾何几时,张家门口的大红灯笼让人望而生畏,此一时彼一时,现今的张有贵跟阶下囚并无二致,那种可怜相使人不由得联想起倒卧街头的饿殍。 郭麻子看张德贵还不走,走到另外一张桌子上拿起电话,给刘副军长把电话拨通,当着大家的面,郭麻子陈述了张家老小遇到的具体困难,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大家没有听清,只是郭团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郭团长放下电话,不无遗憾地说:“我已经尽心了,刘副军长说扫地出门属于地方政府的事,当地驻军不能参与”。 其实大家明白,这是一句假话,谁不知道县长看刘副军长的脸色行事?杨九娃看不下去了,火爆性子又起:“逑!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现今不是封建社会,走!我替你把那封条揭了,你们一家人先住进去,后边的事后边再处理”。 张有贵站着不动,他明白私自揭封条的后果。可是这一大家子今夜住在哪里?还有哥哥张德贵的尸体至今还在笔架山下的野地里无人照管,说不定已经让野狗分餐,好端端的一个家庭转瞬间七零八落,让张有贵不胜心寒。他颤栗着说:“要不然这样,郭团长能否给我们做一锅汤面?让老人孩子先把肚子吃饱,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其实郭麻子心里明白,张家所有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一锅汤面算不了什么,可是那些伙夫就是不愿意去做,大家感到郭团长心地太善良,完全记不得一年前从瓦沟镇仓惶出逃。张家做事太可恶,恶人有恶报,谁让张富贵张德贵弟兄俩做事不留后路?郭麻子等了好长时间,仍然不见伙房把汤面做出来,他只得离了座位,亲自来到伙房,谁知道伙夫根本就没有动弹,搁往日郭麻子会发火,可是那天郭麻子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要不做的话我就亲自来做”。 伙夫们哪敢让郭麻子亲自下厨?虽然老大不愿意,但是还是把汤面做了出来,可是等到张德贵把汤面提到自家门口,所有的家眷全不见了,原来瓦沟镇的佃农们想起了张鱼儿在世时对他们的种种关照,现今张家有难佃农们不可能不管,大家不约而同把那些老人孩子请到自家屋子里,安排他们吃喝,甚至商量着把张德贵的尸体拉回来掩埋。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儒家的思想教诲、熏染了千秋万代,仁义礼智信是中国人的立身之本,虽然落井下石者有之,可是大多数善良的老百姓还是在左邻右舍有困难时伸出了友谊之手。张有贵也被一家佃农请走了,紧接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掩藏了人世间所有的悲哀和不幸,瓦沟镇低矮的茅屋在大雪中沉默,杨九娃被大雪封堵在瓦沟镇,回不了山上,索性就在郭麻子的官邸住下来,酒足饭饱,一双患难弟兄闲得无聊,便可着嗓子乱吼,雪夜里,那秦腔调子传得很远,令群山震颤: 万里江山被他抢, 又害我兄为哪般?…… 秦二哥他若在(场)唐营里无人敢斩, 黑贼子你送爷早离世间…… 飘飘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开门,门缝被封堵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门推开,看满世界一片银白,鹅毛大雪仍然下个不停,天地间混沌一片,山风吹来,刮起一片雪雾。 突然间电话响了,郭麻子犹豫着,这么大的雪还有什么行动?电话那头刘副军长的命令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郭团长,你马上到县城里来一下”。 郭麻子放下电话,一声苦笑,看着杨九娃:“杨兄,你听到了没有?刘副军长命令我马上赶赴县城。这么大的雪,汽车肯定开不动,要骑马前行”。 杨九娃问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晴”? 郭麻子一副无奈的表情:“军令如山倒,军人就得执行命令”。 杨九娃思忖半天,突然说:“郭兄,杨某跟你同去”。 看得出郭麻子脸上显出少有的激动:“如此甚好,去了以后你就在李明秋家等我,我办完事后咱们就在李兄家喝酒”。 草草地吃了一点早饭,一对患难弟兄骑马前行,远远地看见凤栖变成了一座雪城,弟兄俩在城门口下马,猛然间听见城里乐声阵阵,满县城一片喜庆,郭麻子跟杨九娃对视,只见李明秋迎着他们二人走来,对二人抱拳:“欢迎二位仁兄前来参加侄子怀仁的婚礼”。 郭麻子杨九娃全都惊呆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李明秋解释:“亲家刘副军长谁都不让告诉,今早感觉有点对不住二位仁兄,因此上跟亲家商议,刘副军长说,邀请只能请郭团长一人,杨九娃山寨的电话已经拆除。想不到你们二位都来了,让李某不胜荣幸”。 杨九娃一脸怪象:“李明秋你真能行,竟然攀上了刘副军长的高枝!从今后我们在你面前可要小心”。 李明秋大笑:“哪里的话!我可不是那样的势利小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俩是我的客人,自然先到我家,以后闲暇时李某再把这来龙去脉对你俩慢慢叙说”。 两人牵马进入李明秋家的宅院,只见院子里一片热闹景象,早有司仪前来从二人手里接过马缰绳,安顿二人到客房歇息。郭麻子一把将李明秋的衣服袖子拽住:“李兄,你干的好事,我俩进城来什么都没有准备”。 李明秋调侃道:“那不怕,先将礼品写在账单上,以后慢慢偿还”。 郭麻子道:“说得好听!今日里还有难事一桩,刘副军长哪里我俩不能不去,在你这里可以空手而来,到刘副军长哪里就得带礼品,这礼品的事么,李兄——为难你了”。 李明秋大笑:“回头我让司仪给你俩准备,绝不能让你俩失了面子”。 郭麻子和杨九娃提着礼品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只见里里外外冷冷清清,一点都没有刘副军长嫁女的喜庆,刘副军长照样穿着军装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办公。刘副军长见他们进来,招呼他俩坐下,勤务兵进来泡茶,郭团长疑惑着问:“我听李明秋说——”。 刘副军长接过话茬:“李明秋说得不假,我这里军务在身,只有少数人知道我今天嫁女,家里也准备了几桌薄酒,军营内一切公务照旧,等我把公务办完后带你俩回家吃酒”。 杨九娃郭团长面面相觑,他俩同时站起身,郭团长行礼,杨九娃抱拳:“刘副军长这边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俩过李明秋那边吃酒”。 第300章 半下午时分刘副军长的千金刘莉莉一身戎装,骑一匹枣红马,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穿街而过,在李明秋家门前下马。 但是李明秋家给儿子结婚仍然沿袭古老的习俗,一条红地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新房,迎亲的唢呐声起,一个老汉手里拿一根枣刺和扫帚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传唱: 手执枣刺拉花堂,客人细听站两旁, 花轿忽闪到门前,女婿上前把轿揭, 轿内打坐女婵娟,左边放得尺子秤, 右边放的照妖镜,一撒麸子二撒盐(缘), 拾钱娃娃滚蛋蛋…… 可是那新郎官和新娘子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李怀仁主张结婚那天穿西装,可是外公十二能不答应,坚持要外孙结婚穿中国人的传统服装长袍马褂,新郎官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帽迎接一身戎装的新娘子,不由得让人感觉滑稽,不管满院子的客人怎样看待,刘莉莉首先不答应,她站在院子中间坚持让李怀仁把那一身“老爷服”换了,不然的话就拒绝拜堂。大家一片哗然,还没有见过新媳妇这般放肆,不蒙盖头倒也罢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指使新郎。李明秋对怀仁使了个眼色,要怀仁回屋子去换上西装。 西装革履重新露面的怀仁给人耳目一新,跟刘莉莉站在一起,显得非常般配,刘莉莉面对满院的客人粲然一笑,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俏丽,不过李怀仁也不逊色,挽起刘莉莉的胳膊来到香案前,在司仪的主持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面对众家亲戚抱拳作揖,弯下腰双手托起刘莉莉,刘莉莉也非常配合,钩住李怀仁的脖子,显得那样的随意而亲密。 郭麻子在客人中间看见了郭全中,那天郭全中也穿戴一新,给李怀仁当伴郎,郭全中无意间向郭麻子投过来一瞥,让郭麻子心里好似过电那样浑身一震,他多想过去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亲热,可是那郭全中只看了郭麻子一眼,便把眼睛迈向别处,自从牡丹红死了以后,父子俩基本上断绝了往来。此时此刻,郭麻子五味俱全,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伤悲。 一进入冬天,白天的日子特短,转瞬间进入夜晚,高棚外边的雪还在下,棚内客人爆满,两大盆木炭火燃烧正旺,大棚内客人们划拳猜令,把婚庆推向高潮。新郎新娘轮番给大家敬酒,鼓乐班子笙乐齐鸣,唱起了堂会,唱起了秦腔,唱起了古老的民歌,雪地里一群孩子嬉闹,李明秋把大把的喜糖散发在孩子的手中。 杨九娃不知道想些什么,显得心无旁骛,他呆呆地坐着,看着人们划拳猜令,新郎新娘前来敬酒,杨九娃接过酒杯放在自己面前,吃酒的兴致全无。停一会儿他借口身体不适告辞,李明秋闻讯有些吃惊,他知道杨兄一向大大咧咧,肯定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正好赵先生也在棚内吃酒,李明秋便邀请赵先生一同来给杨九娃瞧病。杨九娃摆摆手说:“我只是感觉有点累,睡一觉就好”。 酒席宴上还有一个特殊的客人,那就是田中。田中是代表刘副军长来“送女”的嘉宾,按照凤栖的习俗,必须把田中安排在首席。田中也想不到他一个异国他乡的叛军之将,竟然能够享受如此待遇。看来民族文化的差异,造就了各个民族不同的道德价值观念,凤栖镇没有人不认识田中,也没有人不知道田中是日本人,但是礼仪之邦的民族认定田中是一个“好人”,好人就要享受好人的待遇,大家习惯地把田中叫做“老田”,老田今天成了李明秋的座上宾,司仪把盏,李明秋和满香首先给田中敬酒,看得出田中也有诸多感慨,端起酒杯手在发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刘副军长会让他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这是对一个人做事行为的肯定,黄河对岸大日本帝国的军队还在荼毒中国的老百姓,可是在凤栖,田中却受到了中国人应有的尊重,大家虽然猜不透田中此刻在想什么,但是通过他的表情看到,田中的内心并不平静。 田中的左边是十二能作陪,右边是铁算盘陪伴,两亲家虽然在一张桌子上坐着,心情却不尽相同,十二能根本想不到刘副军长会派田中来送女,跟田中坐在一起心里有点别扭,可是人家今天是座上客,心里再不愿意也不能翻脸,还得曲意应承,十二能这辈子心太直,说话做事不会拐弯,田中虽然已经反叛,但是骨子里仍然是敌国的将领,咱对他以礼相待就是,何必要让他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转而又一想,这可能正是刘副军长的高明之处,军事斗争也是一场智力的角逐,刘副军长下猛药将田中降服。 然而铁算盘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他的孙子李怀德也到了结婚的年纪,父子俩却在瓦罐窑捏泥人,好像没有人关心怀德的婚姻,只有他这个爷爷在隐隐着急,着急有什么办法?谁让他的儿子是个憨憨?看那一群年轻人跟明秋和满香混闹,把满香的脸抹得紫红(凤栖习俗,酒席宴上耍公爹婆婆),而明秋则头戴一顶纸糊的高帽子,陪着笑脸给大家敬酒。铁算盘借口药铺没人照看,稍饮了几杯酒后,起身告辞。 夜已深,天突然放晴,满天的星星眨眼。人们喝得酣醉从席棚内出来,一个个兴趣盎然,踩着积雪朝自己家里走去。突然,防空的警报拉响,大家心里一震,却也不怎么在意,以前也拉过几次警报,有一次日本人的飞机还飞临凤栖上空,那飞机绕了一个圈子以后又朝黄河以东飞去。但是那天夜里却不一样,防空的警报一直不停地响着,紧接着就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城墙上的机关炮响起,五架飞机一字排开,贴着城墙飞进凤栖,一排排炸弹在凤栖的上空呼啸着落下,凤栖城变成了一片火海。那是日本鬼子对凤栖的第一次轰炸,刘副军长的军队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可是凤栖城却炸毁了几十间民房,幸亏那一天夜间大家还没有睡觉,军民们齐心协力将大火扑灭,女人孩子的哭声震天动地,据老年人后来回忆,那一次空袭凤栖城死了碎小子和他爹娘一家三口,有十几个人被炸伤。 日本鬼子的飞机空袭凤栖的第二天早晨,刘副军长亲自督阵,清理被日本鬼子炸毁的民房和废墟,城内的老百姓虽然心情沉重,但是秩序井然,没有一个人趁乱打劫。半下午时分一排溜四五辆越野吉普车从凤栖南城门开进凤栖县城,小车在被炸毁的废墟前停下,大家认出来了,为首的就是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有人架起照相机把那些废墟拍了照,人们围拢上来,胡司令长官一摆手,亮开嗓子说:“乡亲们,我们的军队没有很好地保护你们,是我们的失职。我来凤栖后看到大家秩序井然,心里甚觉安慰,这次日本鬼子轰炸凤栖造成的损失我们将做出评估,给大家适当的补偿”。 没有人拍手,也没有人喊口号,只是有人伸出手来,要跟胡司令握手,胡司令从人群中走过,跟前边的人一一握手。紧接着一行人进入刘副军长的官邸。 李怀仁和刘莉莉新婚的第一天夜间就遇到了日本鬼子的空袭,对两位新人来说不能不是一次考验的契机,鬼子飞机炸弹落在凤栖城的第一时刻,还来不及跟新郎官亲热的刘莉莉听到炸弹的响声就犹如听见了冲锋的号角,箭一样冲出屋子,朝火光闪现的地方冲去。李怀仁也不甘示弱,紧随新媳妇身后,夫妻二人在废墟上搜索,救起了一个炸伤的老人。暗夜中小俩口看见十二能挥舞着拳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在喊着什么,一队队士兵过来了,把受伤的群众从废墟中挖出来,医疗队及时医治。没有人动员,凤栖人展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由于刚刚下过雪,火势不是很猛,军民齐心协力,很快将火扑灭。 沿街的房屋基本上没有倒塌,第二天商铺照旧开门,十二能组织几个私塾弟子上街演说,大家围在一旁静静地倾听,一排溜小汽车停在刘副军长的官邸门前,胡司令长官正在召开军事会议,会议一直开了两天,谁也不知道开会的具体内容。突然间全城戒严,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沿街的士兵也一字排开。 紧接着从刘副军长的官邸里五花大绑押出来十几个身穿军装的连以上军官,为头的据说是炮团的团长,那些官兵脖子上的木牌上写着:“汉奸、卖国贼、投敌叛国”。 据说胡司令通知炮团营以上军官来县城开会,开完会后大家在一起吃喝,那些人完全没有防备,一个个被刘副军长布置的士兵制服。 那炮团团长也是一条汉子,一边被五花大绑地押往刑场一边还在高声叫骂:“胡宗南我****先人,老子死了都不服气!我哪里知道胞弟邢小蛮给日本人办事?邢小蛮是日本人的汉奸跟我有什么相干”! 那几日郭麻子也参加了胡司令主持召开的会议,杨九娃没有回山寨,住在李明秋家想把这场变故看到底,突然间听说胡宗南大开杀戒,杨九娃跟李明秋赶快来到笔架山下看究竟枪毙谁,只见十几个炮团军官被五花大绑押上刑场,为首的竟然是炮团团长。 胡司令站在土台上讲话,那团长站在台下骂不绝口,胡司令一声令下:“执行”!一排枪响过后,十几个军官直直地倒下。 枪毙完人犯以后,胡司令又开始讲话:“这次鬼子的飞机轰炸凤栖,炮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飞机飞过炮团的防空领域,炮团竟然不放一枪一炮,任由敌人的飞机畅通无阻,黄河沿岸的防务等同虚设。军人的职责就是为国效忠,军人没有尽职尽责,军法无情”! 第301章 凤栖人看惯了杀人的场面,可是由于军人失职而大开杀戒这还是第一回。据说炮团团长是胡司令长官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看来胡司令这次真的动怒了,诸葛亮斩马谡,为的是整顿军纪! 可是杨九娃却有另外一层考虑,是不是胡司令已经掌握了炮团长跟日本人暗中私通?邢小蛮是日本人的奸细肯定无疑,做为邢小蛮的胞兄,炮团长当然清楚他的胞弟是干什么的,那么,哥哥炮团长被绑缚刑场枪毙,那邢小蛮岂肯善罢甘休?想到这里,杨九娃惊出一身冷汗,杨九娃领教过邢小蛮的手段,邢小蛮绝不会束手就擒,这阵子邢小蛮会躲藏在哪里? 想到这里杨九娃不寒而栗,他谁都没有告诉,反身回来在李明秋家的马厩里牵出自己的坐骑,牵马出城,然后翻身上马,直奔山寨而去。正走间一个白头老翁在前边挡住去路,杨九娃心里有事,大喝一声:“闪开”! 那老翁回过头对杨九娃一笑,杨九娃定眼一看,惊呆了,怎么会是何仙姑?杨九娃不敢对何仙姑有所怠慢,翻身下马,面对何仙姑作揖:“何家大姐,不知道你在这里,小弟多有得罪”。 何仙姑平日里的刁蛮和威武荡然无存,此时早已经蜕变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耄耋老人,长长的烟锅子当作拐杖拄着,咳嗽一声,说:“老衲正在打坐,突然间心神不宁,掐指一算,原来是杨九娃这个孽障有难,有心甩手不管,怎奈于心不忍,因此上在这厢久等”。 杨九娃暗自吃惊:“何家大姐,小弟胆小,你可不要把小弟吓着”。 何仙姑眼皮一翻,露出平日的凶相:“放你娘的狗臭屁!谁不知道杨九娃杀人不眨眼,不要得了便宜卖乖!老衲能数清你娃肚子里有几根蛔虫”! 杨九娃挨了何仙姑一顿臭骂,感觉中浑身舒服。他知道何仙姑绝无戏言,这一番回去肯定凶多吉少。于是陪着笑脸,调侃道:“小弟刚才跟大姐开玩笑,还望大姐指点迷津”。 何仙姑继续骂道:“死到临头你还逞能!听老衲一句话,你从哪里来还是原回哪里去!待老衲前去为你消灾免祸,你住在凤栖城里静候消息”。 杨九娃有点着急:“可是”—— 何仙姑不由分说:“老衲知道,你心理还惦记着你的儿子和那个小贱人,你不回去他们相安无事,你若在山寨现身说不定一家三口都性命难保”! 杨九娃感觉到何仙姑说得有点悬乎,于是试探着问道:“敢问大姐,山上究竟那路神仙现身”? 何仙姑索性一语中的:“不是神仙是鬼魅!你断了人家的财路,这阵子那索命的小鬼正在山上等你”。 杨九娃彻底瘫了,看样子何仙姑绝非空穴来风。杨九娃突然流泪了:“何家大姐,我的亲人”! 何仙姑一把将马缰绳从杨九娃手里夺过,上马的动作干净利索,她用烟锅子在马屁股上打了一下,马儿一路狂奔,上了驴尾巴梁。 杨九娃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仍然不放心自己的老婆孩子,心想那邢小蛮纵有三头六臂,也不会是个吃钉子屙铁的金刚,怕他做什么?真正让杨九娃胆怯的人还没有生下来!他偏不听何仙姑的话,步行也要走到山寨,他当真放心不下他的儿子和老婆。 太阳像蛋黄,高高地钉在天上,发不出一点热量,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灌进人的脖子,感觉中四肢麻木。杨九娃自从当了土匪头目以来,还没有单独走过路。这世界真他妈难以说清,有人彩灯高挂迎娶新娘,有人抛尸荒郊身首异处。此时此刻的杨九娃返璞归真,恢复了原来的天性,他心想自己这一生活得窝囊,独具土匪头目的名声。看那一行行树木在寒风中静默,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归宿,不知谁说过人是这个世界上的过客,转瞬间就像树叶那样凋零……他被自己击倒,仰卧在白雪皑皑的山间,闭起眼睛思考,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悲痛。 一只山鹰在半空里盘旋,慢慢地越飞越低,杨九娃能感觉得来山鹰的翅膀扇过来的风,猛一伸手,一只独臂抓住鹰爪,山鹰惊飞了,杨九娃被山鹰带上半空。天哪!飞翔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惬意,看那群山都为自己起舞。杨九娃知道他自己命系一弦,稍有疏忽就会粉身碎骨……山鹰的鸣叫,击碎了天上的石头,广袤的天空下起了石雨,绽裂的山涧涌出了一道黄褐色的河流,山鹰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带着杨九娃撞击山崖,杨九娃落地的瞬间,眼前仿佛盛开了满山的秋菊,金光四溅。那山鹰力竭而死,横卧在杨九娃的面前,仿佛一艘远航归来的航船,停泊在避风的港湾。 杨九娃摸摸脑袋,还好,脑袋还在,他坐起身,看那山鹰死得很不甘心,一双鹰眼圆睁,他突然面朝山鹰跪下了,感觉中自己的灵魂也被山鹰带走,整个人只剩下一只躯壳,没有思维也没有任何知觉。 山脚下黄河的吼声把杨九娃从遥远的天际唤回现实之中,他开始辨认方向,感觉中这里离山寨不远,能看清一条山路盘旋而上,猛然间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杨九娃根据方向判断,那枪声极有可能来自簸箕掌。原来簸箕掌炮团的士兵们在邢小蛮的唆使下哗变,跟刘副军长前来接管炮团军务的官兵火拼,那枪声越响越激烈,渐渐地朝山寨方向转移。杨九娃想起了自己的妻儿,索性顾不得全身的酸痛,站起身,踉踉跄跄朝山上走去。 正走间,一人一骑挡住去路,杨九娃抬头一看,怎么又是何仙姑?那何仙姑怀里抱一个孩子,不由分说把杨九娃拽上马背,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仙姑庵才肯停下。 何仙姑下了马,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杨九娃,这才说:“山上已经被炮团哗变的士兵占领,为首的那个头领功夫了得,我从你的那个小妇人怀里抢过孩子,不敢久留,下山来正好碰见你。杨九娃呀杨九娃,早听老衲一句话,就不会有今日之劫。我劝你还是暂且在仙姑庵住下,待机行事”。 杨九娃急切地问道:“香玉,我的香玉呢”? 何仙姑嘿嘿一声冷笑:“你这条命都是捡来的,哪能顾得了什么香玉”?! 枪毙了炮团团长以后,胡司令长官命令刘副军长直接接管炮团的防务,还特意关照要善待炮团的士兵,炮团团长的失职跟下边的士兵无关。紧接着胡宗南一行就回了长安。 可是胡司令长官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是刘副军长打来的,刘副军长在电话里向胡司令长官汇报:炮团的士兵在邢小蛮的唆使下哗变,目前正跟派去接管防务的将士们对峙,战斗进行得很激烈。 胡司令放下电话思考,这件事瞒不住任何人,必须立即向国防部汇报。国防部请示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口谕:“西北不能生变,凤栖不能内乱,必须坚决镇压叛匪”! 那是一次势均力敌的战斗,哗变的士兵在簸箕掌稍做抵抗,便在邢小蛮的裹胁下朝杨九娃的山寨转移,山寨只有十几个老土匪,看那些士兵满山遍野而来,土匪们由于三个头目都不在家,胡乱打了一阵枪后便作鸟兽散,可怜那香玉被邢小蛮捉住,邢小蛮误认为胞兄被枪毙是杨九娃和郭麻子从中作梗,因此上把一腔怨恨全部发泄在香玉身上,他看那女人还有几分姿色,首先自己把那女人扑倒,像条狗一样爬在香玉身上发泄,然后把香玉交给士兵们享用,可怜一个压寨夫人,一瞬间便被整得气息奄奄。邢小蛮并不傻,感觉中香玉还是一枚很重的砝码,他把香玉关进一间黑屋,专等杨九娃前来解救,然后再将杨九娃一举歼灭。 邢小蛮狂妄至极,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假如他能协助日本鬼子占领西北,邢小蛮就成了日本人眼里举足轻重的将领,面对那些惊慌失措的炮团将士,邢小蛮手舞足蹈,唾沫点子乱飞:“弟兄们,皇帝轮流坐,现今到咱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胡宗南已经把你们编入另类,派军队前来剿灭,此时不反,更待何时?跟着邢小蛮干吧,事成之后,金钱、美女大大的有”! 那些被裹胁的炮团官兵人心浮动,只知道这邢小蛮是团长的胞弟,却不知道邢小蛮是为日本人干事,上山以后他们才明白,原来他们已经被汉奸利用。有人死心塌地,把邢小蛮的谎言信以为真,这颗脑袋不值钱,说不定那一天就丢到爪哇国,得享乐时且享乐,管他妈嫁谁! 可是有人却不一样,炮团有一个排长牛志贤,也是一条犟牛,他就不相信邢小蛮的鬼话,感觉中这场兵变有点蹊跷,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他知道不能跟邢小蛮明火执仗地硬干,邢小蛮的手段了得,牛志贤暗中串通了十几个士兵,决定瞅准机会对邢小蛮发动突袭。 胡宗南司令长官下定决心要将这伙叛军歼灭,从长安飞机场起飞了十几架战机,胡司令甚至亲自座上飞机指挥,飞机贴着山头飞过,把一排排炸弹丢在山寨,山寨的茅屋起火了,红红的火焰映红了黄河两岸。黄河东岸的日寇也不甘示弱,派出飞机打起了空战,双方各自损失了几架飞机,战争的场面空前惨烈。 第302章 刘副军长是一个卓越的军事指挥家,战斗一打响他就亲临前线,对哗变的炮团实施了重重包围,可是刘副军长更加顾忌黄河东岸的鬼子,日本鬼子绝对不会放过炮团哗变的良机,极有可能配合哗变的炮团对凤栖发动攻击,坚守黄河天堑才是第一要务。 两国的飞机在黄河上空展开了空战,黄河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当年的飞机都飞不太高,能看见飞机上的人头,一架日本鬼子的飞机尾巴上拖着浓浓的黑烟栽进黄河,黄河进入枯水期,冰碴子被落下的飞机击碎,在靠近黄河西岸的地方搁浅。突然,潜伏在黄河岸边的几个八路军战士一跃而上,将日本鬼子的飞行员活捉。 原来自从杨九娃半路伏击抢劫了邢小蛮的大烟以后,八路军小分队就一直埋伏在黄河岸边,他们认定邢小蛮是日本鬼子派过来的奸细,肯定跟黄河东岸的鬼子有联系,邢小蛮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得手就会东渡黄河,黄河渡口是他们的必由之路,所以小分队昼夜埋伏,伺机对邢小蛮发动进攻。 形势的变化谁也难以预料,想不到日本鬼子对凤栖实施了第一次空袭,空袭过后胡司令长官大开杀戒,竟然拿炮团长开刀,以振军威,紧接着炮团在邢小蛮的裹胁下哗变,杨九娃的山寨遭到了哗变士兵的洗劫。在****大举包围进攻叛军的时刻,八路军小分队也没有闲着,他们眼睛紧盯着黄河东岸,寻找战机支援围歼叛军的****。 王世勇队长跟几个战士商议,为了以后小分队能在凤栖站稳脚跟,他们决定把俘获日本鬼子的飞行员交给刘副军长,由刘副军长处置,几个战士押着飞行员来到刘副军长的指挥所,刘副军长跟王世勇握手,虽然感慨万千,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这飞行员就是****手里的筹码,必要时就能跟日本鬼子讨价还价,换回被日本鬼子俘获的抗日将领。 可是,刘副军长在这种场合不能不表态,他对王世勇说:“我给你配备一个排的武器,八路军小分队在黄河沿岸活动不受限制”。 这无疑是对八路军小分队的最高褒奖,一个反共的抗日将领终于承认了八路军在抗战中的作用,当年八路军最缺的是给养和武器,尽管刘副军长赠送的武器仅仅只是一种表示,但是对于八路军战士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王世勇向刘副军长行了一个军礼,说声:“谢谢”。然后带领着几个战士消失在丛林之中。鬼子们在空战中没有占到便宜,又用大炮猛轰黄河西岸****的营地,可是那些炮弹对****影响不大,刘副军长当前的首要目标还是设法瓦解这部分叛军。 一连几日几夜的进攻,刘副军长估计山上叛军的弹药已经不多,因此上对山寨发动了猛攻。正在这时只见山上一支枪尖上挑一件白衬衣,意味着山上有人投降,刘副军长担心有诈,命令进攻的将士原地待命。枪声停了,只见十几个炮团的士兵押着叛军的首领从山上下来,邢小蛮被几个人捆得结结实实地抬着,一场平叛的战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 原来,邢小蛮并不知道山上的机关,糊里糊涂掉进杨九娃为了守护山寨而挖的陷阱,陷阱内栽满竹签,牛志贤不费一枪一弹,轻而易举地将邢小蛮俘获。叛军本身犹如一盘散沙,现在群龙无首,大家一致同意把邢小蛮抬上去向刘副军长投诚。有几个邢小蛮的干将一看形势不妙,慌忙间逃走。 杨九娃重回离开了十几年的仙姑庵,过起了隐居生活。仙姑庵的暗道纵横交错,据说最初是由大悲寺的和尚们挖成,大悲寺在黄土高原历经数百年,香火旺盛,可是那些秃驴们却干尽坏事,常常有良家妻女无缘无故地失踪,据说是八府巡按(传说)在凤栖巡视,一只白狗咬住巡按的裤腿不放,把巡按带到一处暗道,暗道里堆放着被害致死的妻女们的累累白骨……巡按大怒,奏本当朝皇帝,皇帝派军队剿灭了那群无恶不作的秃驴,在和尚壕挖一道深沟,套上犁铧,犁掉了那些秃驴们的脑瓜。 历史无考,辩不得真伪,可是那和尚壕和纵横交错的暗道却实实在在存在,杨九娃落魄时曾经在暗道里栖身,现今故地重游,难免感慨万千。可是杨九娃最关心的还是妻子香玉的安危,憾觉中那个女人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一刻也离不开香玉。从暗道里直接上去向何仙姑道辞,必然会遭到何仙姑的反对,看来那邢小蛮已经跟杨九娃较上劲了,贸然闯上山寨肯定风险很大,杨九娃已经难以控制自己,他的儿子不能没有妈妈!杨九娃在半山崖的窗口朝外看,看见了外边的世界白雪皑皑,一条原来吊水吃的绳子拴在窗口,杨九娃灵机一动,决心冒一次险,他把儿子绑在身上,拽着绳索沿着山崖朝下滑,山崖下是一眼山泉,杨九娃没有站稳,一下子落进山泉里边,尽管已经到了三九寒天,但是山泉里的水仍然冒着蒸气,杨九娃湿漉漉地从山泉里爬上来,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晦气。 儿子在杨九娃的背上睡着了,杨九娃感觉中他对儿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无奈间突见半山崖的窗口内伸出来一颗脑袋,何仙姑在崖窑内朝下喊道:“杨九娃,你个瞎家伙,我估摸你可能要偷着逃跑,果不其然,怎么样?被冷水浸泡过的衣服穿到身上可否舒服?你把绳子拽牢,老衲把你拽上来,给你换一身干净衣裳,成龙上天化虎归山全由你,从今后你就是死了生蛆也别想让老衲再管你”! 杨九娃听何仙姑骂够了,拽着绳子又由着何仙姑摇着轱辘把子把杨九娃父子俩拽上崖窑,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何仙姑拿出一身女人的棉袄棉裤让杨九娃换上,杨九娃已经不顾一切,换上衣服后给何仙姑跪下:“大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放我走吧,我当真丢不下孩子他娘”。 何仙姑把烟锅子放进嘴里狠抽了一口,黯然神伤:“我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你走吧,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嫌弃那个可怜的什么香玉”。 杨九娃知道何仙姑能算得来人的福兮祸兮,有点暗自吃惊:“大姐,你告诉我,香玉她怎么了”? 何仙姑哀叹一声:“你回去吧,回去一切都会清楚。既然你把我叫大姐,还是听大姐一句话,带着你的妻儿,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耕云播雨”。 杨九娃辞别了何仙姑,翻身上马,归心似箭,怀抱着小娇儿上了驴尾巴梁,正疾走间突见刘副军长坐着小车迎面而来,身后跟着长长的打了胜仗的队伍,一条汉子被五花大绑地捆在马上,杨九娃定睛一看,被捆绑在马背上的汉子正是邢小蛮! 刘副军长只是坐在汽车里朝杨九娃摆了摆手,没有停车也没有下车跟杨九娃握手,杨九娃骑马站在路边,眼看着刘副军长的队伍从眼前经过,有人指着杨九娃窃窃私语,好像在评述那曾经颐指气使的土匪头目,杨九娃心里头酸酸地,不知道什么滋味。 好在队伍很快地过完,山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杨九娃怀抱娇儿骑着马独自一人在山林里行走,恍如隔世,看周围一切都很陌生。老马识途,摇摇晃晃上了山坡,眼前出现的一幕惨不忍睹。只见房屋已经塌陷,院子里横七竖八摆着几具尸体,杨九娃骑着马儿站在废墟前,有一种英雄落难的忧伤。 好像身后有人,猛然转过身,看见疙瘩和楞木站在身后,原来二人听说山寨遭到了洗劫,早早赶过来查看。杨九娃突然对着二人吼道:“你俩可否见到我的香玉”? 疙瘩和楞木对视了一下,把杨九娃带到一处塌陷的茅屋前,看那香玉平躺在地上,脖子上勒着一道印痕,好像已经气断身亡。杨九娃浑身的筋骨已经散架,爬在香玉的身上大哭,孩子从怀里滑落,用小手抚摸着妈妈的脸颊,疙瘩和楞木回过头,不忍目睹这伤心的一幕。 猛然间杨九娃看见,那香玉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杨九娃喜极而泣,哭喊道:“苍天呀,你不糊涂,你灵性着哩”…… 原来那香玉遭到一伙大兵糟蹋以后,被关进一间黑屋,耳朵里不时传来枪响,她也不知道杨九娃的死活,突然一枚炸弹将屋顶炸开,看见院子里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香玉绝望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一死了之,她把裤带解下,想用裤带了解生命,疙瘩和楞木及时赶到,把香玉从屋梁上救下,以为香玉已经死了,把香玉平放在地上,谁知香玉竟然缓过气来,睁开眼,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和丈夫。 那场洗劫中逃散的弟兄们陆续回来了,好像人没有受什么损失,山寨上只是损失了一些房屋,弟兄们在疙瘩和楞木的指挥下,开始打扫战场,把叛军的尸体掩埋,在废墟上重新搭建栖居的窝棚,可是杨九娃已经心灰意冷,他盘腿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端坐,看眼前满目苍夷,脑子里混沌一片,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见管家曾彪从那坍塌的残垣断壁中探出头来,到让所有的弟兄吃了一惊。原来叛军进攻山寨时,曾彪趁机钻进窝藏金银珠宝的暗室之中,暗室里有吃有喝,曾彪就在暗室里躲藏了几天,听不到外边枪响了,曾彪才探出头来,看见了众家弟兄正在打扫战场。 远远的山坡上上来一帮子人马,弟兄们一阵子紧张,纷纷端起了枪,渐渐地他们把枪放下了,看那领头人走路的姿势,大家知道郭麻子上山了,郭麻子带领着十几个弟兄上山来到杨九娃面前,看那杨九娃端坐在地上,像一根木桩。郭麻子大吼一声:“杨九娃!干脆拔根逑毛吊死去,我就看不惯你那逑势相(方言,相当于看不惯你那样子)”! 第303章 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凤栖城的第二天早晨,屈福录(屈克胜老先生之子)慌慌张张进得城来,他无暇看一眼凤栖城军民们在废墟上抢救受伤的百姓,而是直接来到十二能屈发祥家里。十二能一夜没睡,刚刚躺在炕上假寐,听见有人进屋他睁开眼,看见了屈福录。 十二能不敢怠慢,急忙穿衣下炕,他知道屈福录无事不会来找他。 果然屈福录接过十二能老婆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然后说:“倔女子秀琴昨天听说怀仁大婚,竟然从家里出走,一夜没有回家,她奶奶气昏了,躺在炕上浑身发烧,我进城来主要是请大夫给娘看病”。 十二能站立不稳,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十二能原打算等怀仁结婚后找个机会给屈福录贤侄解释清楚,临近过年,怀仁的婚事办得非常仓促,从刘副军长提亲到怀仁结婚不到十天时间,十天内十二能根本没有机会把这件事情摆平,真想不到那屈秀琴性格竟然如此刚烈,女孩子离家出走举目无亲,假如秀琴有个三长两短,他十二能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想到此十二能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切地问道:“你把你家所有亲戚的地址告诉我,我骑着毛驴挨家挨户去寻”。 屈福录却说:“现在当务之急是给我娘看病,至于秀琴之事,只能听天由命,秀琴的婚姻之事贤侄绝对不会怨你老叔”。 十二能两手一摊:“济世堂的两位先生都在忙着抢救伤员,听说胡宗南快来了,马上全城戒严。你先在家里坐坐,容我出去给你想想办法”。 大街上看似平静,但是行人稀少,隐隐约约有人在哭。十二能站在十字路口想了一会儿,不得已来到李明秋家中,虽然昨夜怀仁新婚,可是这阵子两口子都还没有睡觉,看样子两个年轻人刚从救人的废墟上回来,脸上头上积满灰尘,怀仁看见外公关切地问道:“爷爷,您也还没有睡觉”? 十二能搪塞道:“我找你爹”。 李明秋一边扣衣服扣子一边从屋内出来:“爹,您昨夜可能也没有睡觉”? 十二能气哼哼地背转身:“你跟我到我家来一趟”! 李明秋一脸疑惑,不知道岳父为什么发火,他看十二能走出院子又返回来,说话的口气很硬:“快点”!李明秋不敢怠慢,跟着十二能后边来到岳父家中,来到家中一看傻眼了,原来屋子里坐着屈福录。 大家都很熟悉,可是这阵子见面却有点尴尬。李明秋嘴张着,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屈福录显得大方:“家母病了,想请大夫给家母看病。听说大夫抽不开身,因此上——”。 李明秋接过话茬:“贤弟稍等,小弟一会儿亲自把大夫给你带出城,贤弟在城门外等我”。李明秋风风火火来到济世堂,看见济世堂的地上停放着几副担架,有伤员在担架上大声呻吟,两位先生正在给伤员包扎。李明秋把祁先生叫到一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阵子话,祁先生点头,然后跟上李明秋来到东城门口,盘查的士兵见了李明秋不敢怠慢,把两个人放出了城,出了城门朝小路上看去,只见十二能和屈福录正等在哪里。 十二能这才气呼呼地对李明秋说:“秀琴那个倔女子听说怀仁结婚,一气之下从家里出走,把屈克胜老先生的遗孀气病了”…… 李明秋闻言脑袋一下子膨大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岂料那屈福录却轻描淡写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要不是家母生病,我也不会找你们”。 紧接着屈福录又说:“明秋大哥,你先回去吧,家里有许多客人”。 屈福录说完转过身面朝祁先生和十二能说:“我们走吧”。 “先等一等”,李明秋朝屈福录摆手:“老哥我比你兄弟多吃了几石五谷,但是佩服贤弟的人品。容我回家先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一定赶往桥庄村看望伯母,竭尽所能寻找侄女”。 屈福录面朝李明秋抱拳,未置可否,道声:“大哥保重”。然后转过身,一行三人朝桥庄村走去。 李明秋呆立,良久。春节前的凤栖塬,白雪皑皑,一群乌鸦飞过,发出阵阵哀鸣。身后的凤栖城在静默中伫立,太阳老态龙钟,在半空里颤栗,摇摇欲坠,城区上空,烟雾缭绕,让人无端生出些许悲戚。 但愿这是一场虚惊,屈福录全家相安无事。李明秋倒是希望那屈福录埋怨他几句,那样一来他也许会感觉好受点,可是屈福录竟是那样的大度,到让李明秋羞愧得无地自容。雪后的凤栖塬是那样的迷人,可是李明秋不能在城外呆很久,家里还有一大堆客人没走,他必须回去应酬,低下头走进城门洞子,两边站岗的士兵一起朝他敬礼,李明秋猛一抬头,感觉中有点受宠若惊,他把手举过头顶,做了个很滑稽的动作,惹得那些站岗的士兵窃笑。他急匆匆回到自己家里,看客人已经走了大半,凤栖城昨夜遭到了日本鬼子的空袭,客人们急着赶回家,向家人报平安。 西厦屋的朱红窗帘拉上,那一对新人昨夜一夜没睡,这阵子正在炕上相拥,弥补昨夜的瞌睡。李明秋心缺一角,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伤心落泪。他匆匆将眼泪擦去,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伤悲。吃过早饭,前来帮忙的人将院内临时搭建的席棚拆除,把临时借来的桌椅板凳归还,院子内的客人渐自离去,只留下杨九娃一人窝进躺椅里翘起二郎腿一边抽水烟一边喝茶。 李明秋在杨九娃面前坐下,告诉杨九娃说他想出去一趟。 杨九娃一下子蹦起来:“李兄是不是要赶我走”? “哪里”。李明秋黯然神伤,把大儿子李怀仁的婚姻之事一五一十对杨九娃述说。 杨九娃默默听完,不由得感慨:“李兄,你这才叫活人,我******羞先人!一个小儿子还在怀里抱着,可能至死也看不到娃结婚”。 李明秋叹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杨兄,恕小弟失陪,这桥庄不能不去,家里有满香和两个孩子,你就静等小弟回来”。 日暮西沉时分李明秋牵一匹马,出了东城门,翻身上马,响响地甩了一鞭,骑马直奔桥庄而去。正行走间看一年轻姑娘一边走路一边不住地啼哭,李明秋心下生疑,这姑娘该不是屈福录离家出走的女儿?他下马问道:“姑娘,你是谁家的女儿?打算去哪里”? 屈秀琴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育,思想里装满了怎样做一个贤妻良母,二十岁了仍然待字闺中。在当年的凤栖,二十岁的大姑娘没有出嫁的确少有,看见老师十二能爷爷亲自前来为自己的外孙提亲,屈秀琴心醉了,幸福得脸上布满了红晕。可是好景不长,又听得李怀仁跟刘莉莉结婚……屈秀琴最初的感觉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有任何想法也不知道伤悲,只是嘴里很苦,从胃里吐出来一股酸水,思绪恢复的那一刻,胸腔里涌出一股被人捉弄的仇恨。女人的爱往往带着某种专横和自私,屈秀琴对李怀仁恨不起来,她极端憎恨那个把李怀仁从屈秀琴身边夺走的刘莉莉!屈秀琴瞅大家不注意踉踉跄跄从家里出走,她没有了结自己生命的打算,她只是想当面质问那个刘莉莉,为什么要夺人之爱? 屈秀琴来到凤栖城下,城门早已关闭,她双手抱肩在城墙下伫立良久,听得见凤栖城里唢呐阵阵,看那城门上的两只铜环在暗夜中泛着贼光,好像两只厉鬼,无端生出些许恐惧,折转身落荒而逃,感觉中身后老有人跟踪。她不敢回头,看那漫山遍野的积雪好似飘飘扬扬的柳絮,这条道儿已经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可是那天晚上神差鬼使,屈秀琴迷路了,恍惚中一条大道在眼前展现,屈秀琴好似坐进花轿里晃悠……拉枣刺的传唱是那样的赏心悦目,屈秀琴掀开轿帘,看见了如意郎君抱着她沿着红地毯前行……雪晴了,满天的星星眨眼,一阵飞机的轰鸣把屈秀琴从不着边际的幻想拉回现实之中,紧接着一排排炸弹炸响,曲秀琴慌不择路,一下子掉进深沟…… 山神爷被惊醒了,拄着拐杖站在雪夜里,将屈秀琴精心守护,一群鸟雀子飞落在树林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鸟雀子们的想法很简单,用歌声把不幸的人儿唤醒。屈秀琴醒来了,是在第二天中午。 太阳映在雪上,满世界光彩夺目,屈秀琴尝试着站起来,感觉到浑身酸痛,她朝前走了几步,虽然苦不堪言,但是双脚还能挪动。想活下去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感觉中没有必要跟自己过意不去。屈秀琴走一走爬一爬,一扇山坡竟然走了很久,上得高原细细辨认,慢慢地找到了回家的路。 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行为荒唐至极,女人不该为负心的男人去殉情,必须学会自强自立!从今后把择婿的标准降低一些。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哪怕那人一贫如洗,屈秀琴也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去开创属于她自己的那一片天地…… 饥饿和寒冷轮番袭来,屈秀琴双手搂肩,一夜之间她突然灵性了许多,她抓了一把雪搓了搓自己的脸,抬起头来看桥庄已经离自己不远,想起年迈的奶奶和爹娘,屈秀琴突然心里一热,眼泪模糊了双眼。 正走间看见一个人骑马从身后赶来,停下马问她:“姑娘,你到哪里去”? 看那人好面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屈秀琴嘴张了几张,突然间昏了过去。 第304章 屈秀琴重新睁开眼时发觉她睡在自家炕上,奶奶和娘焦急地坐在秀琴的身旁,看见秀琴醒来,奶奶一声哭喊:“我的憨憨娃,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地上的几个男人看见秀琴醒来,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娘下炕为秀琴端上来一碗稀饭,劝秀琴喝下,秀琴一串泪珠掉进碗里,泣不成声地说:“奶奶、爹、娘,秀琴不争气,惹你们着急”。 屈福录刚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好”,立马被老妈妈打断话头:“娃回来了就好,谁都不准说个啥啥”! 站在地上的李明秋和十二能对视了一下,感觉到一家人已经重新团聚,他们再呆下去纯属多余,于是向屈福录告辞,屈福录把一行三人(连同祁先生)送到村口,李明秋对岳父十二能和祁先生说:“你们二人先走一步,我跟屈福录贤弟还想说几句话”。 看着二人走远,李明秋刚想张口,不料屈福录却说:“老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件事我不怨你,儿女的婚姻大事由不得你我做主,咱们几家是世交,过去怎样今后照样怎样”。 李明秋有些语塞,考虑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我看秀琴是个好女子,有心想把秀琴说给二儿子怀信。只是——这件事还没有跟怀信通气”。 屈福录当面拒绝:“年兄,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你的心意我领了,秀琴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再也耽搁不起,况且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必勉强”。 李明秋双手抱拳:“贤弟的高风亮节让老哥佩服。今天咱们先把话说到这里,过完春节后我马上去长安,亲自带着怀信来你家提亲”。 屈福录喟然一声长叹:“强扭的瓜儿不甜,还望年兄三思,年兄上马吧,不要让屈伯伯久等”。 天已经全黑了,繁星满天,白雪皑皑,隆冬的凤栖夜晚别具一番风采,假如不是战争,这里可是一方净土,民风淳厚,相互间没有沽名钓誉,尔虞我诈,几千年孔孟之道的传承,人跟人之间坦诚相见,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世世代代和睦相处。 李明秋骑马赶上了岳父和祁先生,下得马来,一行三人牵着马步行。 十二能问李明秋:“我猜你可能是给二小子怀信提亲”? 李明秋毫不隐讳:“可是屈福录拒绝了”。 十二能慨然:“那是必然的结局,你就不应当开那个口”。 李明秋实话实说:“可我当真看秀琴那女子不错”。 十二能叹一口气:“我们已经下错了一步棋,不要一错再错,那屈秀琴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儿媳”。 一直没有说话的祁先生突然开了口:“我今年三十四岁了,还一直没有娶过媳妇,不知道那屈秀琴愿意嫁给我不”? 翁婿俩惊呆了,直直地把祁先生瞅定。李明秋知道祁先生身世复杂,绝对不能把一个良家女推入火坑!想到此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祁先生,你就把你那种心思打倒,那屈秀琴无论嫁谁都不会嫁给你”! 黄河流域成长起来的人都有一种执拗,祁先生对屈秀琴一见钟情,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屈秀琴弄到手! 岁末年尾,凤栖城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大街上人们脚步匆匆,恐慌的心理酿成了抢购的风潮,人们好像疯了一般,疯狂地囤积食盐、粮食、和布匹。一时间各家商店的商品脱销,大多数商店无货可卖,只得关门,凤栖城一片死寂。然而,药铺的生意依然火爆,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从早到晚两位先生忙得不可开交。 春节前李怀仁去隆坊县履职,新婚的妻子军务缠身,没有一同前往。李明秋亲自送儿子赴任。从隆坊县回来李明秋刚刚在自家门前下马,就看见来了几个持枪的士兵,那些士兵在李明秋面前站成一排,一起给李明秋敬礼,仿佛李明秋是一位凯旋而归的将军。紧接着一个腰里别着盒子枪的军官对李明秋说:“刘副军长有请”。 李明秋暗自思忖:“快过年了,亲家请我作甚”? 他没有耽搁,把马拴在槽头,匆匆地洗了一把脸,跟满香打一声招呼,然后跟着士兵们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 刘副军长正在办公,看见亲家李明秋进来,招呼李明秋坐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话题:“亲家,快过年了,还得烦劳你出一趟远门。这几天凤栖城里抢购成风,人心不稳,特别是食盐奇缺,有人囤积居奇,有人过年没有食盐吃,想让你带领一支马队去靖边驮一回食盐,以解燃眉之急”。 这可是一桩苦差事,李明秋还没有办法推辞。别看凤栖只有四万人口,因为地处交通要道,每年的货物销售量惊人,邻县的老百姓常来凤栖赶集。李明秋扳起指头细算,走靖边一次来回最快也得十二天,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回来就到了正月初三,这样说来李明秋就无法在家里过年。李明秋思考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去准备一下,明天肯定无法动身,争取后天从凤栖出发”。 刘副军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我想了很久,这样的事情只有你能够胜任”。 李明秋站起来说:“再无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家准备”。 刘副军长让李明秋稍等,接着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勃朗宁手枪交给李明秋,说:“你把这个拿上,也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李明秋家里有几支手枪,出门时只带一支,但是从不带在身上,而是跟钱一起装在褡裢里边。这是经常在外赶脚人的高明之处,手枪带在身上目标太大,关键时刻控制不住自己,容易盛怒之下失去理智。李明秋接过手枪看了看,给刘副军长放在桌子上,说:“是一支好枪。但是赶脚的路上用不着”。 刘副军长亲自把李明秋送出大门,看街上行人寥寥,大部分商店都已经关门。李明秋信步来到药铺,药铺的生意却异常火爆,屈福录又来了,拉一条毛驴,见了李明秋脸上显出为难之情:“家母用了祁先生的药以后,气色好了许多,想请祁先生再给家母瞧瞧”。 祁先生把柜台上的事给郭全中做了一番交待,也不管铁算盘点头与否,出了药铺跟上屈福录出了东城门一路远去。 李明秋一想糟了,屈秀琴说不定要上祁先生的贼船。 杨九娃的山寨遭到了叛军的洗劫,李明秋不可能去找老搭档楞木,思之再三,他决定向刘副军长开口,要关建峰跟他一起去靖边驮盐。 关建峰已经升任了刘副军长的卫队长,相当于营长的职务,刘副军长对关建峰非常器重,不遇特殊情况一般不派关建峰外出。可是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胡司令长官三令五申凤栖不能生乱,可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保障就难免人心惶惶,当地驻军已经贴出安民告示,军队将满足人民日常生活的需要,食盐虽然价钱不高,但是老百姓吃饭一顿也离不了,于是,刘副军长慎重考虑,决定派关建峰跟随李明秋前往靖边驮盐。 关建峰自从跟日本女人樱子结婚以后,对那个娇小的女人精心呵护,半年来小俩口形影不离,辛苦耕耘终于有了收获,樱子的肚皮日渐隆起,关建峰要当爸爸了,小伙子事业爱情双丰收,春风得意,对刘副军长佩服得五体投地。接到刘副军长要他跟李明秋一起去靖边驮盐的指示以后,关建峰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非常爽快地答应。 李明秋在凤栖精心挑选了几个当地的小伙子,刘副军长也派了几个战士化装成老百姓,一队骡马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集中,浩浩荡荡向陕北开进,凛冽的北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搅起满天雪雾,赶脚的汉子用大衣领子捂住耳朵,迎着北风前行。没有人说话,大家似乎心情沉重。第一天夜间歇息在甘泉一家驿站,正好跟八路军赶脚的马队在驿站相遇,李明秋跟那领头的汉子有过一面之交,两人见面免不了一阵寒暄,那汉子问李明秋:“腊月天鸡狗都不挪窝,快过年了你老兄钱还没有挣够”? 李明秋慨然:“那里,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了凤栖以后,有人囤积居奇,凤栖城里的食盐卖光了,李某临危受命,到靖边驮一回食盐去”。 八路军汉子一拍大腿:“正好,我的马队驮几十驮子食盐,原来想把食盐销往长安后,正好春节前赶回延安过年,虽知道路上下了几天雪,耽搁了行期,我们也不去长安了,这几十驮子食盐就地卖给你们”。 李明秋诧异,天上掉馅饼,哪有这等好事!两人随即成交,八路军汉子把食盐卸下来,李明秋跟伙计们把食盐绑在自己的驮子上,他们在甘泉歇了一天,第三天中午就回到了凤栖。 刘副军长正在办公室办公,决定春节前军队出头露面,从长安进回一批日用百货,供应凤栖市场,消除老百姓心里的恐慌,让老百姓安安稳稳过一个春节。突然听说李明秋跟关建峰回来了,刘副军长一拍桌子站起来,肯定路上遭遇了什么情况!他随即命令道:“紧急集合”! 刘副军长刚冲出屋子,迎面碰上了关建峰跟李明秋,只见两人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像遭遇了情况,刘副军长疑惑了,问道:“你们路上究竟遇到了什么”? 随着疑团的解开,刘副军长又多了一层思考:八路军常年累月在自己眼皮底下做生意,自己为什么就一直没有发觉? 李明秋当然不知道刘副军长的心思,看刘副军长双眉紧锁,便起身告辞。刘副军长幡然醒悟,他对李明秋说:“你跟赶脚的伙计们先在叫驴子酒馆安排两桌酒菜,我随后就到”。 第305章 尽管事先张贴告示,食盐将满足供应。可是前来买食盐的人仍然排成了长队,有些人第一天晚上就来占位。这是凤栖有史以来一个奇特的现象,其实这几十驮子食盐足够凤栖人吃一年,可是日本鬼子飞机的轰炸使得人们的心理变得恐慌,他们几乎见什么都买,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小小的凤栖城还没有一处大一点的地方能盛下那么多的食盐,李明秋思考再三,决定把几十驮子食盐卸在城隍庙的戏楼上,天微明,戏楼下就人头攒动,那场面比演大戏还热闹,尽管李明秋组织了七八个人分卖食盐,戏台下仍然有人等不急了,向前硬挤,前边的人被挤倒了,遭到了后边人的踩踏,有人趁乱行窃,有人寻衅滋事,眼看着局面难以控制,不得已刘副军长只得派军队前去维持秩序。不知道谁拉响了城墙上的警报,前来买盐的人四下里逃散,戏楼下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李明秋这才看见,一个买盐的老太婆被推倒卧在地上,大家上前施救,发觉那老太婆已经断了气。 一场发放食盐的善举变成了葬礼,老太婆的家人不依不饶,非要找李明秋讨个说法。李明秋的儿子刚刚当了县长,又跟刘副军长结了亲家,那头轻那头重他能掂得来,绝不能让这场意外的事故闹大!无奈中李明秋搬出老岳父十二能,让十二能从中说和,尽量把这件事故造成的影响缩到最小。 十二能当然不知道贩卖食盐是刘副军长事先的安排,埋怨女婿:“快过年了发什么神经?是不是想借日本鬼子轰炸凤栖发一笔国难财?这倒好,羊肉没吃上反惹一身骚”。 李明秋苦笑:“老爹爹有所不知,我也是受人之托”。 十二能调侃女婿:“谁还敢指挥县长他爹”? 李明秋一脸无奈:“我说老泰山呀,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女婿的笑话?凤栖城里能指挥动我的只有一个人,那人就是刘副军长。这阵子刘副军长不宜出面,咱自己屙下的自己收拾”。 十二能显得为难:“那死了的老太婆是屯儿人,他男人我知道,绰号叫做‘热粘皮’,争人命是争钱哩,估计咱得出几身水(方言,意思是多出一些钱)”。 李明秋忿然道:“钱是王八蛋!只要这件事尽快了结,出钱多少我都认”。 十二能不再说啥,倒背着手来到戏台下,只见老太婆的儿女媳妇跪倒一大堆,大哭大喊,周围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十二能拨开众人走到死人面前,那热粘皮一下子把十二能的衣服领子抓住,头撞在十二能的胸前,看样子想跟十二能玩命。 这种场面十二能见多了,一点都不怵,他反问热粘皮:“发生这样的事情谁能料想得到?有本事抓几个踏死你老婆的人要他偿命!我们管这件事是人情,不管这件事也能说得过去。邻家,我说你不要把油端成水”! 热粘皮本来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混混,遇到这样的事他也没有主意,听见十二能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先软了:“我知道你是知书达礼的人,老哥呀,我就把这件事全盘交给你来料理”。 践踏事件很快处理完毕,奇怪的是那些食盐没有人买了,一天卖不了几斤,日用生活品抢购的风潮过去,老百姓又变得冷静,一天蒸不下一辈子的馍,该死的娃娃逑朝天,不该死的跑得欢,日子要慢慢过,不要把活钱变成死钱! 那是一个浮躁的年代,人们干什么都没有目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样一来苦了李明秋,自从食盐驮回来以后,刘副军长再没有过问,就连死了人刘副军长都没有出头露面,那几十驮子食盐堆放在戏楼上,既害怕受潮,晚上还得雇人来照看。 李明秋苦不堪言,又没有办法找人诉说,只得一个人扛着。眼看着春节将至,每日里从长安飞来的飞机总要沿着黄河巡视一个来回,然后饶凤栖城转一圈,城墙上的驻军朝飞机发射几枚信号弹,表示平安无事。那些飞机照旧飞得很低,有时能看得见飞机上的人头在晃动,满城的老百姓仰起脖子观看,看见了飞机的肚皮上印着青天白日旗,大家心里感觉踏实,知道那飞机是中国人自己的飞机。 腊月二十八,履职刚满十天的怀仁回家过年,少不了去看望岳父岳母,刘副军长在自己家里设家宴招待女婿,并且谈及亲家李明秋贩卖食盐的全过程,刘副军长托怀仁回家给李明秋道歉,那一段时间以来刘副军长一直忙得焦头烂额,根本腾不出闲工夫来顾及食盐,听说食盐卖不出去了,刘副军长让李明秋把食盐转运到军部,然后下发到各个连队,贩卖食盐的损失由军部从连队的伙食里边扣除。 怀仁回家后把岳父交待的原话向爹爹复述,李明秋耐心地听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亲家有这句话我就感觉顺心,食盐的事我自己来处理,不劳亲家费心”。 那是凤栖有史以来最沉闷的一个春节,没有人放鞭炮,有的商铺门前干脆连灯笼也不挂,日子好像冻结了,人们躲进自己家里不愿出屋,甚至连孩子也不准出门到街上耍闹,大街上只有一家商铺没有关门,碎小子他爹死了,孤儿寡母开了一间香烟铺子,一盏罩子灯在风中摇曳,碎小子跟他娘除夕夜仍然在卖香烟。 那香烟生意好像不错,不断有人从黑暗的巷子里出来,在铺子前买一包香烟,然后匆匆回屋,用抽烟来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 可是李明秋家的大门口却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灯笼上几个字鲜艳夺目:李府。据说那两个字还是出于十二能的手笔,十二能也不是空穴来风,能称得上府邸的院落可不简单,必须朝里有人做官,最小的官儿也得是个七品县官,李家的四合院从此叫做“李府”,一人当官鸡犬升天,连老宅院也跟上沾光,据说是状元府邸的半截砖能值十两银子。 不管遇到了多少烦心事,大年初一这天李明秋仍然满心欢喜,当了县长的大儿子跟儿子媳妇都回家过年了,李家的宅院一下子热闹非凡,李明秋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亲自打扫过院子,可是初一那天早晨他却起了个大早,把院内院外打扫干净,亲自把大红灯笼挂上门楣,并且亲自贴上门神对联。紧接着李明秋亲自来到隔壁叔叔铁算盘家里,给铁算盘跪在地上磕头拜年,这也是多年形成的规矩,老爹爹去世以后,李明秋就靠叔叔照看。 铁算盘下炕将李明秋扶起来,孙女女婿郭全中进屋给叔叔泡茶,李明秋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只听得铁算盘哀叹一声,说:“明秋,我看你一腊月天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事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说,你知道不?屈克胜老先生的大孙女跟咱药铺的祁先生已经订婚”。 李明秋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感觉早已麻木,可是他还是有些震惊,祁先生已经属于****内控之人,屈福录贤弟可能还不知情,假如这桩婚事再出现什么意外变故,受伤的还是秀琴。 可是李明秋只能干着急,这件事他无法直接插手,冥冥之中好像他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精神上良心上都受到了打击,回到自家屋子看见儿子媳妇刘莉莉穿着大红棉袄喜滋滋地端一只木盘子,盘子里盛满了各色什锦,那一定是满香的安排,让怀仁和新婚的媳妇到隔壁院子里去给铁算盘爷爷拜年,李明秋突然感觉到自己做得有点疏忽,刚才给叔叔拜年时应当连同怀仁一起前往。反正这一腊月天尽出漏子,干什么事情都不能专心。 回到上屋在椅子上坐定,看见满香穿一件绿锦缎棉袄,跟儿子媳妇刘莉莉的红锦缎棉袄交相辉映,满头华发被用一个黑丝络绾在一起,头顶上一只金簪子明光闪亮。脸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满屋子散发出一股清香。感觉中满香向来不爱艳妆,稍施粉黛就显出贵妇人的那种雍容端庄。一会儿儿子跟媳妇进来,桌子上摆满菜肴,桌子前面铺一条口袋,老俩口在上座坐定,接受儿子跟媳妇的叩拜,大家闺秀到底不一般,那刘莉莉一点也不忸怩,而是声音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紧接着又喊了一声“妈”,然后小俩口一边磕头一边说:“我们给爸妈拜年”。 看得出满香满心喜欢,把刘莉莉拉来坐在她自己身边,婆媳俩坐在一起倒像是母女俩,怀仁给老爸把酒斟满。 李明秋端起酒杯有点心不在焉,眼前老是晃动着屈秀琴那个可怜的姑娘的身影,也许姑娘在跟自己赌气,随便找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 大家喝了一阵酒,满香便离了座,亲自去煮饺子,大年初一的饺子带着某种象征性的意味,无论贫富贵贱,初一早晨的饺子非吃不可,李明秋怔怔地坐着,看满香把饺子煮好,刘莉莉亲自把饺子端上饭桌,这个儿媳妇极有教养,一点也不做作,无论做什么都落落大方。李明秋用筷子夹起饺子吃了几个,借口他累了,离了座回到自己的寝室,睡到炕上唉声叹气,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替那个屈秀琴担心。 满香当然不知道李明秋的心思,还以为丈夫忙了一个腊月天,当真很累,也就不去打扰,收拾完饭桌上的饭菜,跟儿子和儿子媳妇一起啦起了闲话。 正在这时岳父急匆匆进来了,问道:“明秋呢”? 满香答道:“明秋说他很累,在东厦屋睡觉”。 十二能又赶到东厦屋,看明秋正躺在炕上抽烟,屋子内烟雾缭绕。十二能知道明秋平时不怎么抽烟,偶尔抽一俩支烟纯碎是为了应酬,大年初一睡到炕上抽烟,证明女婿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可是十二能有急事,他不得不说:“明秋,你知道不?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跟你们药铺的祁先生订婚”! 李明秋懒懒地坐起来,把烟头在炕沿上掐灭,说出的话凉的透心:“知道又能怎么样?咱们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管不住,还能管得了别人的家短里长”。 话虽然有点冷,可是也不无道理,十二能一下子坐在炕沿旁边的凳子上,有点气急败坏地说:“如果是别人家的女孩,她爱咋地就咋地,可是屈克胜老先生跟我是至交,咱不能眼看着把那女孩子推入火坑”。 第306章 郭麻子思想起杨九娃在他生命攸关的时刻鼎力相助,决定住在山寨不走了,帮助挚友把大火烧毁的屋子重建起来,陪杨九娃度过人生又一个感情的拐点。 山上的财物全部藏匿,叛军攻上山寨那几天,根本找不到藏匿财物的洞穴在哪里,那些四下里逃散的弟兄们陆续回来了,被洗劫后的山寨除过倒塌了几间茅屋,其它什么基本损失不大。可是杨九娃却心缺一角,独抱憾恨,他失去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不知为什么,他把香玉的贞操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 尽管杨九娃知道,一个弱女子在强势的壮汉面前是那样的迫不得已,他也不打算抛弃自己的爱妻,可是晚上睡到一起,总感觉他们中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壕沟,相互间的爱恋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孩子睡着了,香玉头蒙着被子,呜呜地哭,杨九娃心烦,一下子坐起来,大声吼道:“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香玉突然光身子给杨九娃跪下了:“杨大哥,我跟上你这两年,真真正正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这阵子死了都不后悔。不是我想活,是我丢不下这个儿子”。 杨九娃心软了,看墙上两个人影重叠,他直想把香玉抱紧,用自己的心胸去温暖爱妻……他张开的双臂停在半空,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神灵使了定身法,使他那燃起的欲望迅速熄灭,他无奈地垂下双臂,叹一口气,说出的话软弱无力:“香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为了儿子,我不会抛弃你”。 想想,还是那些烟土惹的祸,假如杨九娃不去拦路抢劫那些烟土,就不会惹出那么多的麻烦,大家都懂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可是面对财物的诱惑他选择了铤而走险,这出戏虽然落幕了,但是交战的双方没有胜利者,大家伤痕累累。据说,那邢小蛮被俘时打断了腿,不然的话就无法将邢小蛮俘获。细细的麻绳勒进邢小蛮的肩骨,邢小蛮高声叫骂,声嘶力竭,……那是一条汉子,被日本鬼子利用,极有可能鬼子们少施恩惠,收买了邢小蛮的人心,邢小蛮死心塌地,像条狗一样,替鬼子们卖命。 想那些做什么?该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何仙姑的忠告又在耳朵边响起:“带着你那小女人,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耘岁月,了却残生”……他坐起来,看小女人哭够了,搂着孩子,睡梦中仍然在哽咽,一丝良心觅回:怪只怪我杨九娃没逑本事,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我杨九娃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蹦跶,这口恶气咽不下也得强咽! 想开了,也就睡得平稳,他仰躺在炕上,成大字型,拉出了鼾声,临时搭建的茅屋四面漏风,能看得见天上的星星,半夜里,杨九娃被冻醒了,糊里糊涂伸手一摸,香玉的被窝是空的,他吃了一惊,坐起来,看见香玉把一根麻绳拴上屋梁,打算悬梁自尽。杨九娃大吼一声:“香玉!你不能——”!紧接着跳下炕把香玉抱紧,看那天上的星星落满屋,眼前闪烁着无数金星,冰释嫌隙,几滴英雄泪,掉进香玉的脖颈。 那香玉浑身一软,倒在杨九娃的怀中。 临近春节,何仙姑对仙姑庵的老尼(豆瓜娘)说:今年过年,前来进香上贡的香客肯定不多,老衲这几天想出外走走,仙姑庵就交与你照看。 不等老尼回话,何仙姑就倒背着手,拿着她的长烟锅子,撩开大步,一溜烟走出柏树林,上了驴尾巴梁,一路朝杨九娃的山寨走去。不知谁说过出家之人万念俱灰,可是何仙姑的心里,仍然对杨九娃怀着姐弟般的情意,有时,她也恨杨九娃依然迷恋凡尘俗世间的那点浮华,弄得差点丢了性命。继而一想,凡是遁入空门者全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落难之人,说什么觑透人间冷暖事,当以廓然无圣,殊不知凡夫俗子们耕云播雨,自然也有属于他们的乐趣。何仙姑独卧青灯古佛旁边十几年,难道说就六根清净?心里清楚杨九娃对她爱恨交加,可是杨九娃一遇到什么磕绊就心慌撩乱,何仙姑不得不悲观地承认,杨九娃在她的心里仍然占据着诺大的的地盘。 一只兔子窜出树林,在何仙姑的面前停下,何仙姑跺跺脚,那兔子仍然不跑,一双血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将何仙姑瞅定,何仙姑把烟锅子高高地举起来,那兔子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好像他们前世有缘,好像兔子跟何仙姑有不解的恩怨。 何仙姑问道:“你为什么要挡道”? 那兔子眨巴着眼睛,跳到何仙姑脚下,何仙姑把兔子抱起,看那不远的地方长长地晒着一条蛇。 临近春节,山风已经不太刺骨。肯定是那条蛇占据了兔子窝,兔子无处栖身,因此上不顾死活拦住何仙姑,想让何仙姑救它一命。何仙姑不愿跟毒蛇计较,仙姑庵的地道里也有许多条蛇,可是蛇跟人和睦相处,谁也不伤害对方,有的毒蛇已经成精,半夜里爬上菩萨的贡桌,明目张胆地吃桌子上的贡品。何仙姑也不理睬,反正那些贡品吃不完。 何仙姑解开衣服扣子,让兔子钻进她的怀里暖身,兔子在何仙姑的怀里睡着了,何仙姑仿佛怀孕了,看那崖缝里一株山桃花在绽放,隆冬天山桃花绽放叫做山笑,山笑不是好兆。 转过山坳,看一匹马儿在路上踽踽独行。今天这是怎么了?何仙姑尽遇蹊跷事。太阳艳艳地照着,树林里百鸟噤声,山路上空无一人,何仙姑走到马儿跟前,那马儿竟然回过头,伸出长长的舌头,舐舔着何仙姑的手。何仙姑若有所思,好像心有灵犀,她翻身上马,那马儿竟然四蹄腾空,稳稳地降落在杨九娃的山寨。 何仙姑睁开眼,竟然是南柯一梦,马儿和兔子都不见了,自己却实实在在站在山寨上,看山寨上重新搭建起一排茅屋,杨九娃、郭麻子正跟弟兄们一起,划拳喝酒。 何仙姑内心里升起一股无以言表的悲愤和妒忌,她用烟锅子在半空里一划,一场龙卷风平地而起,何仙姑随着龙卷风升上半空,随风远去。 郭麻子反客为主,在山寨上大摆筵宴,庆祝劫后余生。这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每当他们大难不死,总要弹冠相庆,可是这一次杨九娃显得木讷,过去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荡然无存。看酒桌上那些弟兄们一个个吃得摇头晃脑,不知道怎么搞的,感觉中这些弟兄们全是一些行尸走肉,关键时刻一个个都靠不住。 香玉抱着孩子在杨九娃身边静静地坐着,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倒是那雀儿显得活跃,竟然袅袅婷婷站起来,卖弄风骚,不要大家邀请,说:“我给大家唱一段戏文助兴”。 郭麻子看看杨九娃,未置可否。倒是那些弟兄们哗哗啦啦拍起了手。雀儿看丈夫郭麻子和杨九娃情绪不高,也就勉强地唱了一段《王宝钏》,弟兄们看两个首领没有兴致,也不再有人拍手,大家就那样喝起了闷酒, 呼啦啦一阵龙卷风刮来,霎时间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好似鬼怪魍魉竭尽出笼,狂风打着旋儿从山脊掠过,转瞬间屋顶全部被风吹落,大家惊恐地看到了,半空中,一根烟锅子随风起舞。 杨九娃看见,龙卷风的中心,一捧莲花绽放,莲座的上空祥光四射,何仙姑稳坐莲座之上,伴随着天乐,慢慢地消失在天地连接的地方。 早晨起来,杨九娃看见,一轮红日从东边山上喷薄而出,山上新盖的茅屋在晨曦中静默,好像从未刮过什么龙卷风。郭麻子已经撤离,山寨上一片死寂,弟兄们还在沉睡之中。把记忆的碎片向一起拼接,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影形随罩上一层虚幻般的魔影。 可是杨九娃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一股暗红色的铁锈在胸腔里汩汩地流,杨九娃的城廓里狼烟四起,无数条飞蛇在半天里狂舞,一个不曾有过的念头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何仙姑一定遭遇到了什么不幸! 杨九娃顾不了许多,从马厩里牵出马,打马扬鞭,直奔仙姑庵而去。只见仙姑庵山门大开,菩萨的香案上灯火通明,山林里跪满了前来祈福的香客。大殿前一群和尚敲着木鱼唱经。杨九娃下了马,大步流星直奔大殿,只见何仙姑已经在卧榻上坐化,卧榻旁边老尼姑手执佛尘为何仙姑守灵。 杨九娃大叫一声:“何大姐,我的亲”……一口浓痰堵在喉咙里,脸色憋得通红,仿佛谁使了定力,使得杨九娃虽然跟何仙姑近在迟尺却无法接近。只见何仙姑慢慢地睁开眼,满屋子唱经的和尚哗然,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那何仙姑看了杨九娃一眼,又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第307章 栽逑娃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以后,货郎骡驹子就跟栽逑娃的两个女人住在一起,平日里栅栏门前拴两条狗,骡驹子跟村里人也不怎么往来,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骡驹子充耳不闻,像个独行侠一样独来独往。 郭宇村的大烟种籽是骡驹子提供的,骡驹子也种大烟最多,可是他割的烟土一两也没有卖给张德贵,村里人也不知道骡驹子把大烟销往什么地方,骡驹子照旧每天挑着货郎担子走村转乡,萝卜和白菜在家里精心照看两个孩子,天黑时骡驹子挑着货郎担子从村里走过,让村里的女人们看着眼热,不知道那萝卜白菜使了什么手段留住了骡驹子,使得骡驹子死心塌地地耕耘着女人们的水田,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那一日暮霭初降的时分,骡驹子照旧挑着货郎担子回到村子,只见一个女人穿着红绫袄儿站在村道中间,骡驹子认出来了,那是水上漂,骡驹子第一次来郭宇村时遇到的第一个女人。 骡驹子停下,用毛巾擦了擦汗水,问道:“大姐,你想买点什么”? 水上漂嗲声嗲气:“哎呀呀大哥,我比你小许多,你叫我大姐我可承受不起”。 骡驹子前后左右看看,看家家屋顶的炊烟在村子的上空汇合,村子的上空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村道上空无一人。心里头开始冒烟,那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胸腔里揣进了兔子,咚咚挑个不停。他从货郎担子里抓了一把冰糖,在给水上漂冰糖的瞬间摸了一把水上漂的前胸,那水上漂一点也不躲避,反而向骡驹子投来一瞥媚笑:“哥吔,你黑地里到我家来,我给你留门”…… 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骡驹子终究没去,他不是不想而是有点胆怯,跟一个女人睡觉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骡驹子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况且栽逑娃的两个女人轮番进攻,每天晚上都弄得他筋疲力尽。他不愿过多地沾花惹草,骡驹子心怀更大的野心。 大雪飞扬的早晨,一个身影从树林里闪出,敲响了骡驹子家的柴门,两条狗不停地咬着,骡驹子撕开两个女人的搂抱,穿起衣服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已经死了半年的豺狗子。这才是真正的豺狗子,骡驹子心明如镜,只有骡驹子知道豺狗子没死,是骡驹子给豺狗子指了一条生路,他感觉豺狗子给日本人办事很危险,说不定那一天丢了性命,骡驹子协助豺狗子制造了豺狗子已死的假象,然后唆使豺狗子远走长安隐藏,等到烟土收购时再让豺狗子回来,两个人计划卖了烟土以后远走四方,然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名埋姓,快快乐乐度过一生。 两个人的计划只有骡驹子和豺狗子知晓,骡驹子对两个女人都没有告诉。只要有钱就有女人,骡驹子只是把萝卜和白菜做为他暂时的栖身之地。张德贵开始在村里收购大烟时骡驹子尽管心里头有点不舒服,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知道他跟豺狗子都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是骡驹子的大烟一两也不卖给张德贵,骡驹子遵守他跟豺狗子达成的契约,这些烟土是他们两个人的。 骡驹子把豺狗子让进屋内,萝卜和白菜还睡在被窝里,两个女人把莲藕似地胳膊伸出被窝,看得豺狗子的眼睛流出了酸水。豺狗子强咽了一口唾沫,退出屋子,站在院子里看白雪覆盖的群山,心想那骡驹子真******有福气,竟然搂着两个女人睡觉,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裤裆,感觉中这世事真不公平。 不公平也没有办法,豺狗子只能无奈地想想,从心眼里还是佩服骡驹子的能耐。停一会儿骡驹子掀开谷草帘子(冬天御寒的门帘)让豺狗子进屋,豺狗子看两个男孩子站在炕沿上,鼓起******朝地上扫射,地上的尿盆还没有来得及倒掉,屋子里罩满含着尿臊味的温热。 就这也让豺狗子嫉羡,看那两个女人的尻蛋子颤颤地,心里一股劲,裤裆便湿了,整个人好似歇响的蔫牛,提不起精神。 货郎揭开老瓮盖子,让豺狗子看他今年割下的两老瓮烟土。 豺狗子虽然暗自吃惊,表面上仍然装得满不在乎,他顺便问道:“村里的烟土听说全让张德贵收购”? 货郎回答得也很简单:“张德贵跟上大烟送了命”。 豺狗子知道,张德贵的后台老板叫邢小蛮,豺狗子原来就在邢小蛮的手下给日本人办事,那邢小蛮手段毒辣,吃人不吐骨头。豺狗子庆幸自己从邢小蛮的贼船上开溜,要不然这阵子说不定已经成为笔架山下的孤魂野鬼。 货郎索性一竿子插到底:“老兄,这两老瓮烟土如果运到长安,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比你跟上邢小蛮卖命强许多”。 豺狗子故意卖关子:“我不认识邢小蛮是谁”。 货郎说话一点也不留情面:“不要日上装睡!谁能吃几碗干饭咱心里清楚,老兄,从今后咱俩就好比一条绳子上拴的蚂蚱,谁也不要指望日弄谁”! 豺狗子这才说:“我们一同来的还有一个伙伴,现在还在树林子里等我的回音”。 货郎说话很绝:“我骡驹子只认你老哥一人,不要让你那个什么伙伴认识我的家门!这年月谁是人谁是鬼很难分清,莫怪我骡驹子翻脸不认人”。 豺狗子想不到骡驹子如此决绝,看样子没有调和的余地,他试探着说:“那个人可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商贾”。 货郎嘿嘿一声冷笑:“我虽然比你少吃几年五谷,但是也不容易蒙骗,真正的商贾出门前呼后拥,不会一个人独自跟上你来到这里。骡驹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些烟土我绝不打算一个人独吞,既然你还带来客人我也不打算留你,你跟客人暂且先在凤栖城里歇着,一日后我来凤栖城找你”。 骡驹子明显下了逐客令,到让豺狗子措手不及,豺狗子怂了,倒退一步:“总不该不吃饭就赶客人出门”。 货郎叹息一声:“假如就你一个人来,住十天半月我都不会赶你走,可是你竟然带来一位生人,恕我绝情,这年月脑勺子背后不长眼不行”。 豺狗子不好发作,只得央求道:“我们抄小路来到这里,已经走了几天,实在困乏的走不动了”。 货郎取下屋梁上挂着的篮子,篮子里有一些两面馍(麦面跟其他杂粮做的混面馍),他把蒸馍倒进豺狗子的褡裢,打发豺狗子走人。 豺狗子出外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说外边风雪弥漫,他已经安排一同来的伙伴在村外的烂土窑里暂时栖身。豺狗子装出一副可怜相:“兄弟,要不然你跟上我去烂窑那边看看,那人虽然不是什么老板,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 骡驹子心想我一个大老爷们怕他作甚?于是就跟上豺狗子来到村外的烂窑里,只见窑内燃一堆柴火,几个人围在一起一边吃烤的焦黄的馍馍一边谝闲话。 骡驹子虽然自知上当,但是骡驹子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绝对不能乱了阵脚,他在烂窑中间站定,双脚叉开,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冷峻,内心里做好了应对任何场面的准备。 那几个人看见豺狗子,一个个都装着很随意,他们围着火堆站成一排,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面对骡驹子抱拳:“好汉可是罗大哥”? 骡驹子也不还礼,仍然双手抱胸,一副傲视群雄的神气,他一开口就出言不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爷还忙着,没功夫奉陪”! 豺狗子一边摇头一边使眼色,骡驹子视而不见,一副凛然正气。那几个汉子向前围拢过来,对骡驹子形成钳制之势,骡驹子还是双手抱胸,纹丝不动。 那头领回头对其他汉子喝到:“不得无礼,退下”! 那几个汉子很不甘心地站成一排,向后退了一步。 头领又对骡驹子抱拳:“罗大哥误会了,我们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听豺狗子说这村里今年种植了许多罂粟,我们主要是来收购烟土”。 骡驹子不傻,看那头领一绺红缨掉在裤裆,知道这些人身上带枪。他嘿嘿一声冷笑:“我知道今天遇到了杆子(土匪),生意人不会带枪”。 头领也不隐讳:“不瞒老兄,现今乱世谁出门做事能不带枪?枪有什么可怕?自家的枪长眼,不会伤害自家弟兄”。 骡驹子还是一成不变的姿势:“可惜你们迟来了一步,这村里的烟土全让张德贵收购”。 头领的声调提高了一些:“张德贵的下场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必赘述,你骡驹子也不要打马虎眼,你的烟土还没有出售”。 骡驹子照样提高了声调:“我的烟土想卖给谁是我的自由,没有过关斩将的本底就不敢日驴!你们想干什么就明说,老子没有闲工夫跟你们磨嘴皮子”! 那几个人反被骡驹子镇住了,互相看看,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那头领显得冷静:“好汉,我们绝不是打劫的绿林,你的烟土卖给谁是你自己的事,我们只是提醒你,树大招风,张德贵的下场你应该清楚”。 骡驹子向前一步,换了个姿势站立:“其实把烟土卖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要银元,张德贵用假银元收购大烟,郭宇村家家跟上上当受骗,我要布匹,用东洋日本产的白洋布来换”。 头领吃惊:“这要多少洋布才能换走你的大烟”? 第308章 骡驹子毫不相让:“你们答应我的条件咱们再谈生意,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恕不奉陪”。说完骡驹子就转过身,大步走出了烂窑。 几个汉子想冲上前去把骡驹子抓回来,被头领拦住:“让他走吧,这条汉子不好对付”。 骡驹子回到自己屋子里,关起门来细想,这伙杆子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看样子那豺狗子受这伙杆子们控制,行为做事并不自由。那么这伙杆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又怎么能跟豺狗子混在一起?乱世出奇事,这世道乱糟糟,从今往后对谁都不可以相信。 其实那骡驹子早都知道,两大瓮烟土放在家里并不安全。骡驹子早都防备着,防备有人谋财害命,家里的两大瓮烟土已经全部转移到村外的一个山洞,豺狗子看见的那两瓮大烟上边只有薄薄的一层鸦片,下边全部装满两大瓮谷糠,谁也不知道骡驹子做了伪装,骡驹子做了大半辈子货郎,心眼越来越稠,他不打算算计别人,但是必须防备别人算计他自己。 硬汉是装出来的。骡驹子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武功,刚才在烂土窑里的一出戏演得天衣无缝,骡驹子实际上唱了一出空城计,到让那些杆子们望而生畏,事情过后他当真有些后怕,假如那些杆子们一哄而上,他将如何应对? 萝卜和白菜把饭做好端上炕,一家子五口围在一起吃饭。两个女人已经把骡驹子当作她们的终身依靠,变着法子讨骡驹子欢心。郭宇村的男人们都死光的消息也曾传入萝卜和白菜的耳朵,郭宇村几乎家家都设起了灵堂,唯独萝卜和白菜不设,他们不是对栽逑娃没有感情,而是害怕引起骡驹子反感。只有骡驹子不在家的时候,两个女人篮子里装着香纸、装着冥钱,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树林子深处,点燃冥钱面对东方遥祭一番。 看起来骡驹子死心塌地,下定决心替栽逑娃耕耘土地,实际上骡驹子野心更大,他只是在这里暂且栖身,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了钱,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女人!可是骡驹子有时也很困惑,为什么他播下的种籽没有收获?男人的汗水不能白流,他希望女人的水田里长出儿女,这是男人的短板,常常让男人无地自容。 骡驹子想,万一那伙杆子们打****来,他一个人怎样应对?事到如今必须找一个靠山,他想起了楞木和疙瘩。骡驹子平日里跟这两个人没有往来,相互间从来没有说过话,可是骡驹子知道这两个人是杨九娃山寨的土匪头目,只要那两个人肯鼎力相助,骡驹子就会有恃无恐。 吃过饭骡驹子跳下炕,径直来到疙瘩家门口,他站在柴门外喊道:“疙瘩在家不”? 疙瘩闻声出来,一看是货郎,兀自吃惊,他跟货郎平时无什么往来,货郎找他,会有什么事情? 不管怎么说货郎既然来了就要热情招呼,疙瘩把骡驹子让进屋,骡驹子进屋看见疙瘩两个老婆四个儿女,而且两个老婆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心想这疙瘩的种籽就是好,保种保收。骡驹子这一生中间什么都不嫉羡,最羡慕男人能把女人的肚子弄大,一时间骡驹子忘记了他来找疙瘩究竟干啥,竟然由衷地赞道:“疙瘩你真好福气,有这么多儿女”。 疙瘩快人快语:“货郎你来郭宇村已经快一年了,怎么样,那萝卜白菜还没有怀上”? 骡驹子也不隐晦:“这一辈子啥都不缺,就是缺少亲生儿女,看见人家儿女成群,眼热得不行”。 疙瘩想,这骡驹子倒也诚实,敢于说出自己的隐忧,疙瘩喜欢直来直去之人,疙瘩还想拉骡驹子入伙。于是疙瘩热心介绍:“我老婆菊花她爹是个老中医,专门治疗男人的不孕不育,我这病就是菊花治好的,让她给你治治”。 骡驹子自然感激不尽:“假如能让女人怀上我的孩子,孩子过满月时我送你老婆一个金人”! 疙瘩常在江湖混迹,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可是他却实实在在想帮骡驹子一把,骡驹子五大三粗,山寨上需要这样的人。于是疙瘩装着满不在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咱们都是过来之人,那点破事也不需要隐晦”。 菊花接过疙瘩的话头:“疙瘩,说话注意点分寸,咱娘和孩子都在炕上坐着,你都不觉得口涩”? 疙瘩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然后问菊花:“那什么——贤麻草再有没有”? 菊花取下墙上挂着的一只条笼,条笼里的贤麻草已经干透,她让骡驹子把那些贤麻草拿回家熬汤喝,必须坚持一月俩月才有效果。 骡驹子提着一条笼贤麻草,兴高采烈地从疙瘩家走出,正走间突然站住了,他来疙瘩家还没有谈及正经事情。骡驹子返回疙瘩家,开言道:“你瞧我,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忘了。咱村那烂窑里住进了一帮杆子,那些杆子是豺狗子带来的”。 又是一个豺狗子。这半年来豺狗子把人弄糊涂了,不知道有多少豺狗子,也不知道那一个豺狗子是真。不过骡驹子反映的这个情况的确很重要,据疙瘩所知,凤栖县里的土匪窝子就他们一家,这些杆子们是从哪里来的? 疙瘩说:“你先把条笼提回去,我在村口等你,咱俩到烂窑那边看看”。 骡驹子把条笼提回家,萝卜和白菜看见骡驹子提回来一些烂草根,问骡驹子:“你提这些烂草根干啥”。 骡驹子回答:“治病”。说完,便把那些草根放下,急匆匆出屋,在村口碰见疙瘩,两个人一起来到烂窑,只见烂窑内的柴火依然冒烟,那伙人已经不知道去向。 两个人出了窑洞,雪地里一排脚印通向树林,循着脚印一路寻找,骡驹子猛然间头皮发麻,原来那伙人已经偷偷地包围了骡驹子的家! 疙瘩凭感觉意识到,这伙杆子们肯定跟邢小蛮有关系,说不定他们就是同伙!这些人从河东潜伏到河西,原指望靠贩卖大烟大赚一笔,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邢小蛮被刘副军长抓进了监狱。他们肯定心有不甘,谋划着打劫一笔财物走人,回到河东跟主子也好交待,杨九娃山寨的烟土这伙杆子们没有找到,于是又在谋划着算计骡驹子的大烟,大烟在当年被称为软黄金,黑道上贩卖大烟最赚钱。 疙瘩让骡驹子不要轻举妄动,他去找楞木商议,因为疙瘩知道,楞木这几天也在村里。疙瘩来到楞木家,楞木刚从棒槌那里回来,良田爷把疙瘩叫到一边,要疙瘩管管楞木,楞木出息了,竟然跟棒槌粘在一起。 疙瘩笑笑,未置可否。这样的事情任何健壮的男人都可能发生,况且疙瘩自从恢复了男人的功能以后,看见女人就蠢蠢欲动,不想女人的男人才是笨猪!疙瘩没有闲暇顾及那些,对良田爷说:“我找楞木有急事”!说完,拉起楞木就走。 土匪们枪械不离身,即使睡觉也把子弹顶上膛,这是多少年养成的习惯,杨九娃身边的哼哈二将威震四方,谁都知道疙瘩和楞木的功夫了得。两个人来到树林子里边,疙瘩向楞木说明了情况,楞木顺手拔出枪:“奶奶个怂,哪里来的杆子?敢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 疙瘩说:“临年腊月,这伙杆子们家里肯定还有老婆孩子,咱们把他们轰走算逑”。 两个人隐蔽在大树后边同时举枪瞄准,正准备开枪时突然听见骡驹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骡驹子等不到疙瘩,担心萝卜白菜吃亏,千钧一发他只得强装硬汉,迈开大步倒背起双手哈哈大笑着进院。 这一招确实奏效,那伙杆子们欺软怕硬,相互间不摸底细,他们也不清楚骡驹子的武艺究竟有多高。紧接着树林里响起了枪声,有两个杆子的帽子被打飞,杆子们仓惶而逃,骡驹子化险为夷。 骡驹子跟疙瘩和楞木虽然以前从未交往,可是刚才骡驹子那临危不惧的神态也给疙瘩和楞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下疙瘩邀请骡驹子:“咱三个难得遇到一起,今日里我请你俩喝酒”。 刚才疙瘩和楞木替骡驹子解围,骡驹子不能不有所表示:“这顿酒应该兄弟请两位老兄”。 疙瘩决心拉骡驹子入伙,顺口说道:“还是到我家去吧,我家里獾肉、野猪肉应有尽有”。 骡驹子也不再坚持,烟土没卖,囊中羞涩,一个货郎养活两个女人两个儿子已经很吃力,请两位壮汉吃饭确实有点力不从心。骡驹子从货郎担子里把所有的冰糖取出来,包了两大包,送给疙瘩和楞木。然后三个壮汉一起,来到疙瘩家喝酒。 酒菜上齐,疙瘩端起酒杯相邀,三个壮汉一仰脖子,酒杯见底,疙瘩放下酒杯,直言劝骡驹子:“兄弟,一个好汉两个帮,咱三人义结金兰,如何”? 骡驹子也有此意,当下应承:“如此甚好”。 疙瘩来到院子里,顺手捉住一只老公鸡,扭下鸡头,把鸡血滴进三只碗里,盛满酒,三个壮汉端起血酒碗,一饮而尽。疙瘩抹了抹嘴,对骡驹子说:“改日我带兄弟上山去见大哥,从今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骡驹子这才明白,疙瘩是拉他入伙。他沉吟半响,感觉中这世事越来越乱,长期单打独斗也不是办法,必须找个靠山,以后再有三灾六难就有人扶帮。可是他还不想立刻答应,当了土匪难成正果,说不定那一天抛尸荒郊,他想过一种殷实的日子,找一个属于自己的老婆生一大堆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楞木一直喝闷酒,见骡驹子不表态,才说:“兄弟,我们这伙人都是被逼上梁山的,谁都有满肚子心酸,既然遇到一起容老哥劝兄弟一句,当皇帝都没有当土匪快活”! 骡驹子有点为难,他不好当面拒绝,但是也不愿意爽快地答应,他说:“让我再想想,尽快给二位老兄回话”。 第309章 豆瓜爹竟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慢慢地走出院子晒太阳。 村里的女人们知道,张德贵补给水上漂银元最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女人如果撕破脸面就变得不顾一切,水上漂用特殊的方式为自己挣得了一方天地。水上漂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对任何人都抱着一颗善心,即使公爹自残以后,水上漂仍然对公爹一如既往地关心,给公爹把炕烧热,把饭做熟,甚至扶公爹送水火(拉屎拉尿)。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公爹能活过来,就能给她照看家,比喂一条狗强许多。 可是水上漂也有她的为难之处,家里虽然有钱,但是没有人为她籴米籴面。她把村里的男人筛遍,感觉中疙瘩还最可靠,女人的心最敏感,水上漂知道疙瘩对她有意,其实那也没有什么,水上漂的城池早已沦陷,这身烂肉谁吃都行,只要那人肯帮自己。 水上漂不敢贸然去找疙瘩,女人最忌讳女人去找自己的男人,她只有站在自己家门口去等,恍惚中疙瘩朝她走来,把她从身后抱紧……水上漂回头一看,原来是板胡。 有关板胡跟雀儿的事情闹腾得沸沸扬扬,又传出了板胡****亲妹子的轶闻,这个村子简直乱套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过水上漂无暇顾及别人的家长里短,她自己本身窝心事就一大堆。板材那个老家伙曾经舔过水上漂的锅底,想不到板材的儿子又想在水上漂的城池里游泳,水上漂心想来的都是客,让老娘把你们回锅,出来时你们父子俩就是一对孪生兄弟。 水上漂问板胡:“你想怎地”? 板胡一张臭嘴蹭在水上漂的脸上,像狗那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说:“我想****”。 水上漂说:“你爹日过我,你也想日”? 板胡说:“拔了萝卜窟窿在,谁也把你的碗碟子弄不坏”。 正在这时屋子里娃哭了。水上漂把板胡撕开,说:“快过年了,你帮我到瓦沟镇去籴米籴面,再买一扇子猪肉,买油买盐,黑地里我给你留门”。 板胡有些不悦:“好家伙,你胃口不小,日一回**就要那么多东西”? 水上漂急匆匆回屋,身后撂下一句话:“我有的是钱,谁稀罕你那两个破钱?只是让你跑一回腿,去不去由你”。 板胡看水上漂尻子一扭一扭地回屋,腿中间的棒棒子也极不老实地把裤裆顶起,心想去一趟瓦沟镇有何不可以?于是回到家牵出自己家新买的骡子翻身骑上。 板脑看见了,问:“兄弟,你干啥去”? 板胡一边走一边回答:“去一趟瓦沟镇”。 板脑说:“我跟你同去” 板胡心里不悦:“你去干啥?你在家里好好养伤,伤养好了咱过完年也出外赶脚”。 板脑说:“刚才我看见你搂着水上漂说话,那个窟窿比涝池还大”。 板胡恶狠狠地说:“文秀的窟窿不大,可惜人家拿擀面杖把你赶出来了,这阵子还有嘴说别人”! 板脑其实是为了兄弟好,想不到招来了一顿抢白,他不敢惹兄弟,这阵子他还需要兄弟为他疗伤跑腿,板脑嘟囔道:“兄弟,我是说,咱一个大老爷们何必要舔人家的锅底?罢罢罢,你的事哥管不了,你想日谁就日谁”。 板胡牵着骡子来到水上漂家门口,在门口喊道:“豆瓜家的”!闻声赶出来的不是水上漂,而是豆瓜爹,豆瓜爹看见是板胡,沉下脸问道:“你来干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关豆瓜爹跟儿子媳妇的苟且之事板胡早就听说。不过这阵子板胡不想惹豆瓜爹,他涎下脸来,嘿嘿笑道:“豆瓜媳妇说你不方便,要我去瓦沟镇替你们家籴米籴面”。 刚才板胡调戏豆瓜媳妇时豆瓜爹已经看见,老家伙本身做下亏心事,当然管不住自己的儿媳,情急之中他只有把孩子逗哭,那一招确实奏效,豆瓜媳妇逃过一劫。可是豆瓜爹知道,他这个儿子媳妇长着一身烂肉,无论是谁都可以上手,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住永久,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反正这一家三口需要吃喝。豆瓜媳妇出来了,当着公爹的面把几枚银元交与板胡手中,要板胡到瓦沟镇替她置办过年的用品。 板胡走后豆瓜爹对水上漂说:“娃呀,爹也没有口说这个话,从今往后你跟谁在一起爹都不会说啥,但是不能跟板材父子们在一起,哪一家人不是人,简直是一窝猪”! 水上漂甜甜地叫了一声爹,说:“爹呀,这阵子我不靠别人有啥办法?反正这身烂肉不值钱,咱们还得活下去。你把我从野地里捡回来,我就要为你养老送终,你看见装着没看见,知道装着不知道,孩儿管你一日三餐就是”。 豆瓜爹一想也是这个理,事已至此他只能活一天算一天,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他真想把自己的眼睛也弄瞎,眼不见心静。 半下午时板胡回来了,骡子背上满满当当驮着一驮子过年的食品,板胡把那些东西卸下,把骡子牵回自己家里,然后回到豆瓜家脱鞋上炕,盘起腿等待豆瓜媳妇给他盛饭,豆瓜爹蹲在炕角喘着粗气,但是他无权说个啥啥,谁叫他用浆糊糊住了自己的嘴?! 吃完饭板胡也不回家,竟然当着豆瓜爹的面,公然来到豆瓜媳妇的屋子内,脱了衣服睡在炕上。豆瓜爹气得脸色发青,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豆瓜媳妇收拾完屋子抱着孩子过那边屋子去了,好像根本没有把他这个公爹放在眼里。停一会儿那边屋子里传来了夜猫子叫春的喊声,喊声钻进豆瓜爹的耳朵,蜇得豆瓜爹心痛,豆瓜爹再也在屋子里睡不住了,穿衣起来,走到村子中间,突然间嚎啕大哭:“天爷爷呀,你杀我哩”!哭声阴森恐怖,让人毛发倒竖。 哭声传到家家屋里,女人们裹着被子坐起,隔着窗户看见豆瓜爹在哭。没有人同情豆瓜爹,反而认为老家伙罪有应得!倒是老良田听到哭声来到豆瓜爹面前,把豆瓜爹拉到自己家里,为豆瓜爹烧了一壶酽茶,然后问豆瓜爹:“是不是豆瓜媳妇欺负你”? 豆瓜爹满嘴苦涩,这枚苦果子再苦也得强咽下去,他默默地摇头,喝了一口茶,答非所问地说:“良田叔,你是个好人”。 不知谁家的狗咬了一声,满村的狗跟着起哄,紧接着枪响了,那伙杆子们白天没有得到骡驹子的大烟,不肯罢休,利用晚上偷袭骡驹子家,骡驹子仓皇间带着两个媳妇从后门逃走,杆子们一哄而上企图把那两大瓮烟土装进褡裢里带走,可是他们发觉上当了,大翁的上边只有薄薄一层鸦片,下边装满两大瓮谷糠。 郭宇村人听惯了枪响,枪声响起来他们一点也不惊慌。孩子吓哭了,水上漂把板胡从身上推下来,翻起身给孩子喂奶,看见水上漂板胡想起了雀儿,心想女人是水做的精灵,谁*跟谁亲。 猛然间听见院子里咚的一声,紧接着有人敲门。板胡跳下炕,慌不择路,从炕洞里钻了进去。水上漂故意从孩子的屁股上拧了一把,孩子的哭声掩盖了水上漂的恐慌,水上漂打了一个哈欠,问道:“谁呀”? 来人的声调里含着某种诉求和渴望:“豆瓜媳妇,你莫惊慌,是我”。 水上漂听声音很熟悉,还是没有听清是谁。她磨磨蹭蹭穿好衣服,开了门,门口竟然站着板材。 板材从门缝里挤进,带进来一股寒风,一手关门一只胳膊便把水上漂揽入怀中,显得那样迫不及待,把水上漂压到炕沿上,褪下裤子就给水上漂顶了进去。 水上漂流泪了,这父子俩简直就是一对畜生!眼睛的余光瞥见了炕洞口上两只脚还在不停地晃荡,可是鸠占鹊巢,老子代替儿子在水上漂的城池里厮杀。炕洞里的板胡终于弄清了来人是谁,他从炕洞里爬出来,照准板材的屁股踢了一脚。 板材慌慌张张起身,看见了儿子那充血的眼睛。褪下的裤子还来不及穿起,父子俩面对面站着,那种驰骋疆场的豪迈荡然无存。 第310章 在郭宇村,日子最难过的要算蜇驴蜂。思想起张德贵在郭宇村收购烟土的那些日子,蜇驴蜂是多么的风光,白花花的银元用骡子驮来,把院子摆满,卖了大烟的农户抬着银元回家,一个个脸上喜逐颜开,失去丈夫的痛苦悄然隐去,郭宇村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感觉中娘家哥哥为她挣足了脸面。 可是好景不长,杨九娃拦路抢劫,邢小蛮气急,拿蜇驴蜂出气,多亏了疙瘩拔刀相助,才使得蜇驴蜂躲过一劫。紧接着有人发现张德贵收购大烟的资金全是一些假银元,于是全村人浩浩荡荡开往瓦沟镇找张德贵讨说法,蜇驴蜂碍于娘家哥哥的情面,本不想去,无奈经不住全村人的裹胁,大家一致认为蜇驴蜂是郭宇村的祸根,如果不是蜇驴蜂,张德贵不敢那样明目张胆地行骗! 从娘家回到郭宇村还没有坐稳,就听到哥哥张德贵被枪毙的消息,蜇驴蜂懵了傻了呆了,闹不清问题出在哪里。她想给哥哥去吊丧,被三个女儿拦住,女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娘,现今社会乱糟糟,咱们只能明哲保身”。思前想后,好像所发生的一切都跟蜇驴蜂无关,蜇驴蜂一个妇道人家被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纷争,事到如今她只能承认这是命运在捉弄她,让她掉进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 屋漏偏遇连阴雨,文秀的****女婿板脑又得了烂根病,蜇驴蜂虽然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但是脑子并不糊涂,她跟几个女儿一起用擀面杖和枣木棍把板脑赶出了屋子,然后关起门来跟自己的几个女儿过自己的日子,只见烟囱冒烟,蜇驴蜂跟几个孩子闭门不出。 转瞬间年关将近,蜇驴蜂家里米面已经吃完,即使青头在家时蜇驴蜂也不种地,家里生活就靠青头烧砖来维持,虽说没有富户人家那样气派,日子却也过得殷实,每过一段时间青头就用骡子从瓦沟镇驮回籴来的米面,蜇驴蜂家里从来不吃粗粮。可是青头被日本鬼子抓走刚过了一年,蜇驴蜂就捉襟见肘,日渐艰难。 不论怎么说年还得过,蜇驴蜂也不想使得自己的孩子们过于寒酸。二女儿文慧跟她的小丈夫郭文涛回家了,小俩口这一年起早贪黑,吃苦受累,钱却挣下不多,但是看起来小俩口兴致蛮高,他们好像没有什么抱负,只是想用简单的劳动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但是蜇驴蜂还是对郭文涛最满意,郭文涛虽然人小志气大,像个爷们,敢于担当。 小俩口用自己挣来的钱给蜇驴蜂籴回来一些米面,虽然数量不是很多,却让蜇驴蜂感动得涕泪涟涟,蜇驴蜂拿出一些钱送给郭文涛,文涛不接,小伙子回答:“我们挣的钱够花”。 蜇驴蜂却说:“我想让你们俩口子陪我走一趟凤栖”。 文慧有些不解,问道:“瓦沟镇应有尽有,咱们去凤栖干啥”? 蜇驴蜂哀叹一声:“娘心里烦,想去凤栖转转”。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一群鸡在场院里觅食,几只狗在村道上追逐撒欢,蜇驴蜂走进疙瘩家,让疙瘩一家人惊奇,虽然是多年的老邻居,但是蜇驴蜂从不串门子,疙瘩问道:“嫂子,你找我有啥事”? 蜇驴蜂回答:“我想借你的骡子去一趟凤栖”。 这让疙瘩为难,他的坐骑从不借给别人。疙瘩稍一思忖,回答道:“不是我不借,这马性烈,担心你们降服不了,我帮你去一趟漏斗子家,借他家一匹老马,你骑上比较稳当”。 蜇驴蜂顿了一下,只得勉强同意。她特意关照疙瘩:“你就说你用,不要说我借”。 疙瘩心下明白,蜇驴蜂跟漏斗子也算拐弯亲家,看来这几家亲戚相处得不怎么融洽,相互间心里结了疙瘩。 疙瘩来到漏斗子家,看见漏斗子正坐在自家门前的石墩上垂头丧气。这漏斗子平日里乐呵呵地,跟谁都没有正经,可是大家都知道漏斗子是个好人,不论村里发生什么事他都非常热心。今日里这是怎么了?腊月天坐在院子里也不怕受冻。 漏斗子看见疙瘩来了,颤巍巍从石凳上站起,看样子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让疙瘩不胜惊奇。 疙瘩问漏斗子:“叔,你怎么啦”? 漏斗子哀叹一声,竟然掉下一串眼泪:“我想我一辈子没有亏过任何人,为什么命运净跟我做对?豹子媳妇昨夜生了,生下来一只猴子,竟然长着长长的尾巴”。 疙瘩幡然醒悟,漏斗子四个儿子,只有豹子才是他亲生,老家伙非常在意抱亲孙子,结果儿子媳妇竟然生了个马猴。媳妇生怪胎在当年农村常见,一般为营养不良所致,可是漏斗子家什么都不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算了吧,这世上许多事本身就很难说清。疙瘩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漏斗子,话题一转,说:“我想借你家的一匹老马一用”。 漏斗子也没有问借马干什么?只是说:“马在马厩里拴着,需要那一匹随便拉去用”。 疙瘩从马厩里挑了一匹看起来稳健的老马,刚把马牵出马厩时豹子跟娘一起回家了。当年的农村医疗条件极差,媳妇生下孩子一看那孩子有缺陷就干脆抱出去喂狼,狼婆娘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看见板兰根生下个猴子立马就跟豹子一起把那孩子抱出去扔掉。 豹子扔掉孩子刚进院子,迎面碰见疙瘩,顺便问道:“疙瘩哥你牵马干啥”? 疙瘩忘记了蜇驴蜂的嘱托,脱口说道:“文秀娘(蜇驴蜂)要去一趟县城,我来借你家一匹老马”。 豹子也不进屋安慰媳妇,立刻说:“疙瘩哥你稍等,我跟你同去”。 岂料狼婆娘气势汹汹地喊道:“豹子你给我回来”! 豹子不听娘说,坚持要跟上疙瘩同去。疙瘩也劝豹子:“你媳妇刚生了孩子,你还是留在家里侍候媳妇”。 漏斗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问豹子:“豹子,究竟发生了啥事?你跟爹说清”。 豹子急赤白脸地喊道:“板材生下一窝猪”! 大狼媳妇从板兰根屋子里出来,劝豹子:“豹子,听嫂子一句劝,你媳妇那是身不由己,板兰根后悔得要命,你还是原谅你媳妇一回”。 疙瘩趁一家人僵持的空隙,牵着马溜了,家家的日子不尽相同,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疙瘩听出了个大概,可能豹子媳妇做下什么对不起豹子的事情。唉!这个村里乱糟糟,不用去打听别人的家长里短,自家本身就有一摊子烂事说不清。 文慧跟郭文涛已经准备好了,文慧骑着自家的毛驴,疙瘩把马缰绳交到蜇驴蜂手中,蜇驴蜂心里有事,骑了几下子都骑不上去,疙瘩顺手帮了蜇驴蜂一把,摸到了蜇驴蜂软软的屁股,心里一个激灵打过,有种黏糊的感觉。 蜇驴蜂跟女儿女婿走后,文秀把大门关紧,带着两个小妹子呆在屋子里发怔,文秀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心里头一片茫然。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文秀站在院子里一看,原来是豹子。 文秀转过身,肩膀不住地抖动:“豹子,你个昧良心货,这阵子来看我的笑话,是不”? 豹子在门外哀求:“文秀,你把门开开,我问你一句话”。 文秀想回屋,不想理豹子,可是仿佛谁使了定身法,双脚定在那里,走不动。女人的眼泪就是多,哭是女人的本能。文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回家问你的媳妇”。 豹子索性把话挑明:“板兰根昨夜生了,生了一只长尾巴猴子,你肯定知道,那猴子是谁的种”。 文秀哇一声吐了,肚子里酸水直冒,她想起了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那板胡是奔文秀来的,没有想到歪打正着,板胡掂起家伙给自己的亲妹子插了进去……现在,亲兄妹种下的孽根终于问世,那个可怜的孩子可能还来不及啼哭,就已经被送到该去的地方。文秀起了恻隐之心,豹子的命运比她自己强不到哪里,她哽咽着说:“豹子,你个瞎熊,你害了我,害了你自己”。 豹子知道,他自己在文秀的心仪里还占有相当大的地盘,相互间的怨恨传递着某种心灵感应的信息。爱的深才恨得切,豹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阵子他迷恋上了板兰根,其实两个女孩都一样,文秀比较内敛,不愿张扬自己,而板兰根却仿佛好似一捧盛开的刺玫,豹子被板兰根外露的张扬所迷惑,不自觉地上了板兰根的贼船,让板兰根主宰了他自己的命运……现在,隔着一道篱笆墙,相恋中的男女互诉衷肠。豹子说:“文秀,我这肠子都悔断了几根”! 文秀听到这句表白的瞬间,感情的闸门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羁绊,她毫不犹豫地开了门,不顾一切地冲到豹子的怀里:“豹子,咱俩是一条藤蔓上的苦瓜,从今后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豹子抚摸着文秀的脸颊,伸出舌头舐着文秀脸上的眼泪,发自肺腑地表白:“文秀,郭宇村已经没有我们栖居的一块净地,过完年咱俩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属于我们的生活”。 冷不丁豹子的腰间挨了一闷棍,钻心地痛。豹子撕开文秀回头一看,看见了爹爹漏斗子那张扭曲的怒容,漏斗子就豹子一个亲儿子,从心眼里把豹子当作他的精神支柱,刚才豹子跟文秀的谈话让他听到了,养儿防老,最害怕豹子领上文秀逃走,漏斗子有点竭斯底里、不管不顾:“豹子,你想躲清闲,没那么容易,先把你老子活埋了再走”! 狼婆娘也来了,她不劝豹子,反而编派起文秀的不是:“文秀,你跟豹子都是结了婚的人,女人家不应当勾引别人的男人”。 文秀捂着脸跑回屋,豹子突然发疯了,顺手操起半截石头,朝自己的头上猛然砸去,一瞬间脑袋砸烂了,鲜血直流,狼婆娘和漏斗子都惊呆了,想不到温顺的豹子耍起威风来竟然这样凶猛,老俩口给豹子跪下了:“豹子,我的儿!你别那样残害自己,大狼跟三狼回不来了,我们老俩口还靠你养老送终”。 第311章 虽然家家的烟囱冒烟,但是家家的日子都不尽相同,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豹子用石头把自己的头砸烂以后,死活都不跟板兰根在一起住,坚持跟爹娘睡在一起,板兰根独守空房,心里更不是滋味。 二狼同情豹子,感觉中自己这个小兄弟心灵受伤,他常来爹娘的炕头陪豹子坐坐,劝说爹娘,豹子的事情他们以后再少管。漏斗子摇头晃脑:“不管了不管了,他成龙上天、化虎归山都由他,儿子给老子寻死觅活,这世事颠倒了”。 狼婆娘瞪漏斗子一眼:“我说正经事里没你,歪点子蛮多,在豹子面前少说些带刺话,娃心情不好”。 漏斗子嘟囔道:“取下经都是唐僧的,惹下祸都是悟空的。还不是你让我去寻豹子,担心豹子跟文秀粘到一起咱浑身有嘴说不清”。 狼婆娘顺手操起一把扫帚,要打漏斗子的光头,二狼一把将扫帚夺下:“娘,我爹年纪大了,你以后少欺负他行不”? 豹子其实伤并不重,那一天他不知道为什么生自己的气,糊里糊涂砸了自己的脑瓜,事情过后他也有些后悔,豹子这样做实际上是给爹娘示威,在他的婚姻问题上爹娘完全遵照他的意愿,是他自己糊涂油蒙了心,竟然看上了板兰根。听见爹娘拌嘴豹子心烦,朝爹娘吼道:“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老俩口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看见文秀不管不顾,竟然挎着个篮子来看望豹子。狼婆娘气得脸发青:“文秀,你是嫌我们家还不够乱,屎还没有抹匀,对不”? 想不到那漏斗子涎下一张笑脸:“文秀,你来了,豹子在厨屋,你们进去拉呱”。 狼婆娘嘴张了几张,刚想对漏斗子发作,二狼在一旁替爹帮腔:“娘,我爹说得对,豹子的事你俩以后都少管”。 文秀进院的当口,板兰根正端一碗面条,坐在自己屋子的炕上吃,大狼媳妇春花在旁边坐着,陪板兰根说话。春花隐隐约约听说豹子媳妇跟自己的亲哥哥不干不净,但是她不相信那传言是真,农村女人生怪胎多得是,不能一出现问题就埋怨女人,她天天陪板兰根说话,替板兰根开心,相信过一段时间豹子就能想开,夫妻没有隔夜仇,一家人在一起难免磕碰,做为大嫂子春花认为她有责任替婆婆管好这个家,化解小夫妻的矛盾和是非,让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在一起。 院子里的杂吵声传进板兰根的耳朵,板兰根隔着窗子向外看,看见了文秀……这不要脸的卖**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勾引她的男人!板兰根突然把一碗面摔在地上,跳下炕,光着脚,披头散发,冲出屋子,冲出院子,在村道上跳跳唱唱: “急忙忙上楼台呀 急忙忙上楼台—— 上了呀楼台碰见呀张秀才 碰见了张秀才呀小奴家魂不在”……(秧歌调子,张生戏鸳鸯)。 板兰根疯了! 郭宇村的女人们抱着孩子冷冷地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没有人劝说板兰根,也没有人前去拉板兰根一把。只有春花一个人死死地拽着板兰根,板兰根对大嫂子狞笑着,显得轻狂:“豹子不要我了,跟文秀在一起”。 村里人知道板材家父子几个绝不会饶恕豹子,都替豹子捏把汗。这俩家人闹起事来可是势均力敌。可是等了许久不见板材家有人出来,只有板兰根的妈妈哭哭啼啼,跟春花一起一人拽板兰根一只胳膊,一边把女儿往家里拉一边劝说。 板材这次灵性多了,他知道这一锅浆糊是谁做下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他不愿在村人面前显眼,而那板胡更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出来,板脑连自己尻子上屎都擦不净,那有闲暇顾及妹妹? 板兰根的眼神光怪陆离,她突然把裤子褪下,茅草地里盛开着一朵鲜艳的玫瑰,城廓里流淌着樱红色的血水,阴森的笑声从口腔里涌出,让人头皮发麻,感觉恐怖。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狼媳妇,娃哭了”! 春花无可奈何地看了板兰根一眼,仓惶离去。板兰根突然对娘说:“娘,豹子不要我了,咱们回家”。 按照当地风俗,女孩子生了孩子不过满月不准回娘家居住。板兰根的娘替女儿把裤子穿上,裤管里仍然有血在淌,她搀扶着女儿来到漏斗子家门口,看见漏斗子家的大门已经关紧,狼婆娘站在院子里对亲家母说:“不是我们不仁、是你的女儿对不起我们,回家问问你家板胡,什么事情都能明白”。 张东梅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内照顾孩子,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她有自己的打算,打算孩子长大一点,独自一个人去河东寻找三狼。其实家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完全装在她的心里,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什么目的,在婆婆不让板兰根进屋的当口,张东梅突然把门打开,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婆婆:“娘,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残忍”?! 满院子的人、连在村道上看热闹的人都傻了,狼婆娘更没有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张东梅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走上前把大门打开,亲自把板兰根搀扶到屋子里,然后对站在院子里发怔的家人说:“我不管板兰根原来犯了什么错,她现在需要人照顾。豹子,你是我的兄弟,容嫂子说你几句,杀人不过头点地,给自己积点阴德”! 大家都被张东梅的凛然正气镇住,谁也不敢大气呵一声,板兰根的娘突然给张东梅跪下了:“三狼媳妇,你是菩萨显灵,板兰根满月之后,我一定蒸一盘子花贡(花馍)为你祈福”。 豹子还想争辩,被漏斗子一把拉住:“娃呀,得饶人处且饶人,知进知退才是男人,今天的事咱们不占理,你就向后退一步”。 狼婆娘突然灵性了,走上前把亲家母拉起来,说:“亲家母,东梅是晚辈,你给她下跪不在正理,今天的事怪我,你放心吧,我一定亲自把板兰根侍候到过了满月”。 第312章 蜇驴蜂骑着一匹老马进入凤栖县城,在女婿郭文涛的引领下来到亲家母年翠英的叫驴子酒馆,年翠英见到蜇驴蜂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满脸堆笑,热情招呼:“哎呀呀亲家母,那阵风把你刮来了?快坐下,先洗把脸,然后吃饭”。 大约三十年前,蜇驴蜂在爹爹张鱼儿的带领下来过凤栖,凤栖街窄窄的石板路上人们檫肩而过,显得十分拥挤,石板路两边的商铺一家紧挨一家,商铺里边的各种货物琳琅满目。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凤栖街繁华如旧,所不同的是街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人们脚步匆匆,脸上显出高深莫测的木讷,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年翠英亲自为亲家母端来了洗脸水,蜇驴蜂低头洗脸时无意间朝亲家母的身上一瞅,竟然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秘密,只见年翠英的肚子显怀了,好似怀上孩子一般……蜇驴蜂赶紧把头迈向别处,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两亲家做了几十年邻居,相互间知根知底,蜇驴蜂清楚年翠英在郭宇村活得端正,没有人说过年翠英的闲话,年翠英出外做生意还不满一年,难道说在凤栖城里为自己找了一个相好的……男人? 算了,想那么多作甚?各人的活法不尽相同,现今这个社会上谁能管得了谁?也许开酒店吃得好,亲家母饮食不节点,吃得肠满肚肥…… 年翠英可不管那些,指使崔秀章:“老崔,这是咱的亲家母,文涛的岳母,就什么好的尽管上,一定要好好招待”。 崔秀章答应一声:“好徕”!炒瓢勺子叮当作响,热炒凉拌,一会儿功夫端上来五六个菜。正好郭文涛跟文慧去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存放牲畜回来,一家人便坐在饭桌前吃饭。蜇驴蜂一边吃一边想,这年翠英也真有能耐,进城才不满一年,就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反观蜇驴蜂自己,如果再不想办法挣点钱,有朝一日坐吃山空,身边一大堆女孩子,到时候干哭没有眼泪。 想归想,蜇驴蜂还是非常争气,吃完饭她对亲家母说:“翠英,凤栖街我人生地不熟,想让你陪我逛逛街,给娃扯几身衣服,买些过年的用品”。 年翠英非常爽快地答应:“那有什么不可以。凤栖街人称小长安,要什么有什么,你带多少钱都能花完”。 于是年翠英吩咐文涛跟文秀,你俩帮我招呼一下客人,我陪亲家母逛街。两亲家母几乎把凤栖城所有的商店都逛遍,蜇驴蜂见什么都买,当晚他们在凤栖城住下,天黑时蜇驴蜂说她想去一趟笔架山,年翠英知道蜇驴蜂来凤栖的目的就是想给娘家哥哥烧冥钱,劝道:“亲家母你就在十字路口烧些冥钱,这年月孤魂野鬼太多,去那里不太方便”。 第二天早晨早早地吃了早饭,买来的货物整整装了两驮子,毛驴和马驮着货物,一家三口只能步行赶路。 大家刚走了不远,只见崔秀章骑一匹马随后赶来,崔秀章来到三人面前下马,告诉蜇驴蜂:“翠英说你没有走过远路,害怕亲家母吃不消,特意租了一匹马,让我给你送来”。 蜇驴蜂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回去告诉亲家母,就说我谢谢她”。 蜇驴蜂跟文慧母女俩共骑一匹马,郭文涛一个人赶着三匹牲畜上了驴尾巴梁,临近年关,山林里吹过的风不再刺骨,蜇驴蜂扫除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显露出前所未有的高兴,她甚至爬在女儿文慧的耳朵旁悄悄说话:“文慧,你们结婚已经快一年了,你究竟怀上了没有”? 文慧还妈妈一个羞涩的笑:“整天忙得脚后跟打着脑勺子,那有功夫生儿养女”。 郭文涛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三头牲畜便一路小跑,惊飞了蛰伏在路旁树林里的山鸡,看那阳坡上的积雪已经化尽,几只麋鹿在悠闲地散步。半下午时分三个人回到郭宇村,只见自家屋子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板材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叫骂什么,村里的女人们抱着孩子看热闹,不见一个人上前劝架。 蜇驴蜂下了马,拨开众人,进入院子,有一种临危不惧的镇定:“板材,你把嘴打扫干净点,不要满嘴喷粪”! 板材正骂到得意处,听见说话声回头一看,看见了蜇驴蜂,板材得理不饶人,飞扬跋扈:“你生的好女儿,先问问你家文秀,大白天去勾引豹子,把我家板兰根气疯”! 蜇驴蜂不屑跟板材论理,进入里屋,只见文秀正搂着两个妹妹流泪,看见娘回来了,申辩道:“娘,是豹子先找的我,板兰根生了一只猴子,豹子怀疑板兰根做下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 蜇驴蜂知道豹子跟文秀旧情难泯,相互间肯定有什么把柄攥在板材的手中,她想打女儿一下,却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感觉中文秀太可怜,蜇驴蜂不忍心下手。 院子里板材还在不停地叫骂,冷不丁身后挨了一闷棍,板材回头一看,看见了两个儿子那张变形金刚的脸。他还想张口申辩,想不到两个儿子同时唾了他一脸:“板材,你个老家伙,还嫌丢的人不够,跑到这里来显眼”? 板材灰溜溜地走了,板脑心有不甘,还想回屋子去看文秀一眼,板胡把哥哥的衣服袖子拽住,劝道:“算了吧哥,人家文秀早已经把你从心里剔除”。 板脑出了大门,在场院里碰见郭文涛,他想上前跟文涛搭讪,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连襟,只见文慧手里拿一根赶驴的鞭子,横在文涛和板脑的中间,厉声呵斥板脑:“去去去!别弄脏了我家门口”! 文涛还是比较心善,劝说文慧:“板脑跟咱无仇无怨,咱不能”——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啪一声,文涛挨了文慧一皮鞭:“人家的狗朝外咬,咱家的狗咬自己人,文涛你就给我省点心,这里不需要你插嘴”! 板脑和板胡看见文涛挨了打,场院里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弟兄俩自觉脸上羞惭,低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文慧跟文涛把买回来的年货抬进屋子,文慧突然问文涛:“我刚才打你一鞭子,你疼不疼”? 文涛说:“感觉不来疼,只是有点冤枉,你打我作甚”? 文慧说:“我不打你,那两个赖皮不走”。 第313章 去年的除夕,郭宇村唱戏,今年的除夕,郭宇村一片死寂。 憨女从仙姑庵捡回来的男孩已经六七岁了,每天晚上跟良田爷睡在一起,良田爷究竟多大年纪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小男孩怪异的打坐行为引起了良田爷的主意,良田爷认为他这个小重孙子非同一般,说不定是那一路神仙下凡,良田爷也学着孙子每天打坐,竟然有一种心明如镜的感觉,人生的许多境遇历历在目,让良田爷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感悟。难怪庙里的和尚打坐,原来打坐竟有如此奇妙的功能。 这天早晨,爷爷孙子起了个大早,来到树林子里散布,猛然间看到几条蟒蛇围在一起,蟒蛇中间一条破棉絮裹着的婴孩在不停地蠕动。腊月天正是蟒蛇冬眠的时期,那几条蟒蛇看见有人走近,立马钻进草丛中不见了,孙子将那小孩子抱起,看那孩子长着长长的尾巴,像条猴子。 爷孙俩将孩子抱回,交给一条母狗喂养,那母狗将长尾巴的孩子视为己出,悉心照料,那孩子在狗窝里吃饱了奶,安然睡去。 那一段日子楞木被棒槌迷住,感觉中棒槌的城廓里温暖而舒服,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巷道里细腻而光洁,张弛有度,楞木像个贪嘴的孩子,钻进棒槌的蜜糖罐罐里不肯离去。 一开始憨女能想得开,谁家的猫不偷腥?可那楞木尝到甜头以后竟然无法控制,有时睡到半夜心里起了窍,竟然离开憨女的被窝去敲棒槌的门。 呼风雨自从那次离开郭宇村以后再没有回来,听说在内蒙找了个男人。半年来棒槌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只能一个人养活两个孩子。棒槌盼望有一个男人能踏进她的家门,炕上的那一点破事谁心里还不明白?棒槌也没有想到楞木横枪立马,攻陷她的城廓。 女人是条无根的藤蔓,离开了男人就会枯萎,棒槌被楞木激活,立刻就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巷道内生长出无数条钩虫,贪婪地吮吸着楞木的精髓,楞木在焚毁中涅槃,感觉中身轻如燕,被一片浮云托上蓝天。 那一天晚上良田爷正在做梦,梦见无数只猴子向他祝寿,良田爷嘿嘿笑着醒来,听见憨女在门口叫他:“爷爷,你起来一下,楞木那个瞎熊又不见啦”。 良田爷穿衣起来,手里拿一根枣木棍,正准备出门时突然听见重孙子叫他:“爷爷,半夜天冷,你就不用去了,我去喊我爹回家”。 良田爷有点怜悯地摸摸重孙子的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说”。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那楞木常常半夜禁不住诱惑,偷偷摸摸上了棒槌的炕,以前良田爷在棒槌家窗口咳嗽一声,楞木知道谁来了,马上穿衣起来,跟上良田爷回家。这一次良田爷真的生气了,这楞木越来越不像话!良田爷手拿枣木棍“咚”一下子将棒槌家门打开,楞木一下子从被窝里跃起,突见重孙子从屋梁上跳下,一下子骑在楞木的脖子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爹,咱们回家”。 楞木不怕良田爷打他,害怕儿子臊他的脸。他把儿子从肩膀上抱下来,慌不择路,跟上良田爷回家。回到家里良田爷看自己的重孙子还在炕上睡着,他有点疑惑不解,问重孙子:“你刚才去过棒槌家没有”? 重孙子从炕上爬起来,问老爷爷:“我爹他回来啦”? 良田爷心有所悟,摸着重孙子的头说:“你真是个小灵通”。 从此那孩子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小灵通”。 这些故事是我从长辈哪里听来的,真真假假、亦真亦幻,说不明道不白。年纪大了,思路便不清晰,信马由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憨女见楞木回来,知道楞木的魂魄让那棒槌勾去了,回来的只是一个躯壳,她就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把石头焐不热。看楞木上了炕,憨女把门关好,突然给楞木跪下:“楞木,你今晚说一句实话,我憨女在你心里的位置究竟有多大”? 这些问题楞木根本就没有想过。看样子憨女跟他摊牌了,楞木虽然鲁莽,但还是一条有良心的汉子,假如不是憨女,就没有他楞木的今天!楞木下了炕,把憨女扶起,心被憨女焐热,说出的话也让憨女有了底气:“憨女,我好比一颗大树,你就是大树的根,只有咱俩才能结合在一起,而那棒槌好比一股风,有时从身边刮过,感觉舒服”。 憨女有点感动,但是她心里并不糊涂,根算什么,根只能奉献和支撑,而大树真正喜欢的,还是阳光雨露和风。憨女说得很现实:“楞木,你现在坐在我的炕上,心里还在想着棒槌,是不?快过年了,我的意思你把棒槌接过来,这个社会男人家三房四妾多得是,连疙瘩也给他娶下两房媳妇,我憨女啥都不想,但愿你能给良田爷养老送终”。 楞木感到震撼,在楞木的心里憨女好比一盆火,常常把他烫伤。楞木对于憨女,感激中包含着害怕,跟憨女在一起的日子楞木常常被动,被动做了憨女性发泄的工具。可是跟棒槌在一起楞木非常自觉,非常自觉地接受棒槌的阳光雨露和风的抚摸,那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契合,浑身每一条血管都在欢快地流淌。可是今夜,此时此刻,楞木却被憨女的大度慑服,内心里实实在在感到羞惭,感觉中他真正对不起良田爷和憨女。楞木说:“憨女,别那样,你让我无地自容,我跟棒槌,只是萍水相逢,而你才是我的永远”。 憨女不相信楞木的信誓旦旦,第二天就是除夕,吃过早饭憨女对儿子说:“小灵通,你跟娘走”。 小灵通问娘:“去哪儿,干啥”? 憨女也不回避:“去接你棒槌姨回家”。 良田爷跟楞木同时惊呆了,担心憨女要跟棒槌拼命。憨女笑了,像一只温顺的猿猴:“今天是除夕,对不?为了收住楞木的心,咱们把棒槌接回来,一家人团聚”。 楞木脸红耳赤:“憨女,求求你了,再不要臊我的脸,好不好”? 憨女说:“别装了,谁心里啥想法我全知道,我这是为了我的儿女,为了良田爷,同时也为了我自己,我需要楞木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不要楞木的躯壳”。 第314章 凤栖镇的大牢里,关押着两个要犯,一个是八路军小分队活捉的日本鬼子飞行员,一个就是邢小蛮。那飞行员倒也老实,每日三餐吃好,不是睡觉就是打坐,可是那邢小蛮却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儿,十几斤重的脚镣手铐带在身上,动辄就在大牢里高声叫骂。刘副军长曾经请示过胡司令长官,干脆将那邢小蛮就地正法。可是胡司令长官有他自己的考虑,答应过完春节后派囚车把这两个要犯押回长安。 可是就在除夕那天夜里,邢小蛮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脚镣手铐弄开,砸开天窗逃走。 这可是刘副军长驻守凤栖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职,邢小蛮比张德贵重要一百倍,邢小蛮公然从监狱里逃走,将会在凤栖掀起轩然大波,给风雨飘摇的凤栖治安带来极大的破坏。 刘副军长详细地查看了邢小蛮逃走的现场,迅速做出结论,靠邢小蛮一个人的力量,他绝对不可能逃走,这可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劫狱,那么,配合邢小蛮逃走的那个人是谁?回想起一年前的田中遇刺,刘副军长深思熟虑,感觉中他的身边可能埋藏着更深的日本特务。 为了让凤栖人过一个安静的春节,刘副军长下令部下严格保密,不要将邢小蛮逃走的消息传出去。同时,根据观察,邢小蛮极有可能还在凤栖城里隐藏,刘副军长命令稽查队严密侦查,一旦发现邢小蛮的踪迹就将他就地正法! 大年初一的早晨,凤栖镇的鞭炮声稀稀拉拉,但是几乎所有的寺庙里的香火照旧旺盛,人们习惯穿着长袍端着盘子,到几乎所有的寺庙里上供,城隍庙、药王庙、土地庙、娘娘庙、财神庙……几乎所有的神仙这一天都心安理得地着享受凡夫俗子们的供奉,当然,人们更忘不了一家之主,灶君老俩口喜笑颜开,总是入微细致地观察着一家人的喜怒哀乐,处心积虑地关怀着普天下的芸芸众生。 大年初一在平安中度过,初二早晨,满香起了个大早,两个新婚的孩子今日要看望岳丈,满香早早地给孩子们准备好礼品,一家人吃了早饭,打发孩子们离去,然后李明秋和满香也稍作准备,看望他们的岳父岳母。 两个人正待出门,突然一个蒙面人自天而降。这一辈子遇到的事太多,李明秋早已经练就了处事不惊的定力。虽然说严格保密,李明秋还是隐隐约约听说有一个要犯从监狱里逃脱。那人并不答话,径直走进上房正屋,然后把蒙面布取下,对随后跟进来的李明秋说:“我叫邢小蛮,二十年前就听得李掌柜的大名。今日登门拜访,烦劳李掌柜把小弟送出城”。 李明秋心里暗暗叫苦,要是从前这算不了什么,李明秋曾经协助许多红军联络员出城,可是今非昔比,很明显邢小蛮是刘副军长监狱里的要犯,如果他私自放邢小蛮出城,岂不是给亲家的脖子底下支砖(方言,相当于添麻烦)?可是李明秋听说过邢小蛮的手段,看样子邢小蛮是有备而来。 邢小蛮久在江湖,岂能看不出端底?他也就把话说透,不给李明秋留有回旋的余地:“我在你家屋顶上守了一天一夜,不想让你的儿子儿媳知道咱们两个之间的交易,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还不一定,说不定明天早晨日本人就攻到凤栖城下,我可以保证你们全家安然无恙”。 李明秋忿然:“邢小蛮你太小看了我李明秋,我李明秋宁肯站着死,绝不做亡国奴!我虽然斗不过你,但是敢断定你邢小蛮跑不出凤栖县城”! “有骨气”!邢小蛮赞道,“我不跟你争辩那些,我目前的处境很危险,不然的话我不会来找你,只有你才能把我送出凤栖县城”。 李明秋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他开始思考,沉默不语。这座县城有一条通往外边的暗道,那条暗道只有李明秋知道。李明秋年轻时常在凤栖城外打劫,劫得财物通过暗道运回凤栖,以后李明秋金盆洗手,那条暗道运送过几回谢掌柜(谢子长)的联络员,为了防止有人发现,李明秋曾经暗地里将那条暗道封堵。李明秋并不是怕死,而是感觉到死到邢小蛮手下不值,目前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暗道把这条瘟神送走。 邢小蛮等不急了,伸出胳膊晃了晃拳头,两只胳膊上刺满了毒蝎。 李明秋开口了:“你可能还没有吃喝,我先安排你吃饱喝足,把老婆送到岳父家,然后回来送你出城”。 邢小蛮说:“我不怕你给我使手腕,既然骑上虎背就不怕老虎咬人。你即使通报刘副军长我也不怕,我要让凤栖城变成一片火海”! 李明秋让满香给邢小蛮端上饭菜,满香端饭时心里着慌,一不小心将一盘子肉菜摔在地上,邢小蛮咧嘴笑了笑:“嫂子别怕,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大哥不会做那些傻事”。 这话明显是说给李明秋听的,李明秋能听到来话里有话。他不理邢小蛮,这小子太张狂,李明秋只是对满香说:“走,我先把你送到娘家”。 大年初二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但是远不及往年热闹,人们的脸上显出高深莫测的彷徨,看那城墙上的士兵壳枪实弹,让人有一种压抑之感。李明秋突然感到肩上责任的重大,邢小蛮是一条困兽,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为了全城老百姓的安危,李明秋决定放邢小蛮一马……不论日后人们怎样评说,甚至将他钉在耻辱的柱子上,他都必须咽下这枚苦果,李明秋不愿意看到这座千年古城在他的眼前毁于一旦。 李明秋陪满香来到岳父家,跟岳父十二能稍坐,然后借口有事,从岳父家出来,刚走到大门口突然被满香喊住,李明秋回过头,对自己的老妻笑了一下,然后说:“放心吧满香,我知道这件事情怎样处置”。 李明秋说完这句话后扭转身就走,他来到自己家门口,看见大门虚掩,推开门进入院子,院子内空无一人,正纳闷时突见邢小蛮自天而降,稳稳地站在李明秋的面前。那邢小蛮也不隐讳,对李明秋竖起了大拇指:“我一直在暗中跟定你,看你还是识时务之人,赶快送我出城吧,我会寻机报答你”。 李明秋想他绝不能在邢小蛮面前认怂,不由得抬高了声调:“你是一尊瘟神,我早都想把你扫地出门,不过绝不是贪生怕死,我是替凤栖城里这两千多名芸芸众生考虑”。 邢小蛮拍手叫绝:“骂得好!瘟神也算神,送鬼不如送神,你把我送走,凤栖城里才得安稳”。 李明秋说:“我得把你的眼睛栏上,让你出得去进不来”。 邢小蛮知道李明秋有所顾虑,索性把话挑明:“我二十年前就知道凤栖城里有一条暗道,你李明秋抢劫了财物以后就从那暗道里边进入城中,许多受害人告到官府,官府里查无证据。我邢小蛮只要能从这座城里出去,至死都不想进来,凤栖是一块伤心之地,一来到这里我就想起了山芍药,山芍药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 那一段历史已经泛黄,看起来这邢小蛮还是一个有情有意之人,当年山芍药跟郭麻子的警卫勾搭成奸,在凤栖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至此,李明秋始知,和尚壕里被郭麻子放走的警卫才是邢小蛮!李明秋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谁有功夫听你说那些!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把你的眼睛拦上”。 邢小蛮叹息一声:“李大哥,凤栖城里我佩服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李大哥,假如以后狭路相逢,兄弟我愿意退避三舍”。 李明秋有点不耐烦了:“快点行动吧,夜长梦多”。 邢小蛮接过李明秋递来的一绺白布,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栏上,李明秋带邢小蛮在自己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然后把邢小蛮带到马厩,挪开马厩里的石槽,露出一处暗道,两个人钻进暗道里边,摸索着向前走了不知道多远,李明秋扯下邢小蛮眼睛上的蒙脸布,邢小蛮睁眼一看,冬日的阳光耀眼,原来他们二人正站在城墙外的汉台上边(护城河跟城墙中间的缓冲地带)。 李明秋说:“汉台是一处死角,城墙上的士兵看不到汉台下边,外边巡逻的士兵一般不注意汉台上边,你呆在汉台上,十天八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邢小蛮窃笑:“你刚才带我转了许多圈子,实际上还没有转出你家院子,这么说来你家院子里就有一条暗道直通凤栖城外”。 李明秋忿然,反问邢小蛮:“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啥”? 邢小蛮朗然一笑:“李大哥想杀人灭口。可惜邢小蛮这阵子还不想死,其实死到李大哥刀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明秋暗自吃惊,这邢小蛮已经百炼成精!他不愿再跟邢小蛮纠缠,于是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我再也不想见你”! 邢小蛮抱拳:“话不能说绝,不走的路走三回”。说完,那邢小蛮一跃,将身子贴在城墙上,表演了一段飞檐走壁。 李明秋看得眼花,心想这邢小蛮手段绝非一般人能比,可惜投靠了日本人,假如能够策反,肯定能够成为一员抗日猛将……正胡思乱想间猛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李明秋猛然回头一看,面前站着满香和岳父十二能。 原来,李明秋从岳父家走后,十二能看出了一些蹊跷,问女儿满香:“我看明秋慌慌张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瞒着我”? 满香不敢隐瞒,把遇见邢小蛮之事和盘道出,十二能一听拉着满香的手就走,回到明秋家里一看,明秋已经将邢小蛮送走,喂牲畜的石槽挪开,露出一处暗道,十二能拉着满香钻进暗道里走了好长时间,在汉台上遇见了李明秋。 第315章 十二能张口便问:“是你放走了那个日本奸细”?! 李明秋显得一筹莫展:“我被邢小蛮裹胁,担心凤栖城里两千生灵惨遭涂炭”。 十二能“呸”一口浓痰吐在李明秋脸上:“国难当头,大丈夫应当以国家社稷为重。放走日本奸细是死罪你懂不懂”?! 李明秋用衣服袖子把脸上的浓痰擦去,对岳父抱拳作揖:“明秋这就去自首,不论李明秋是死是活,感觉中对得起凤栖父老”。 满香哭了:“爹,明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回家里再辩,行不”? 十二能长叹一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揪心”!说毕,拉着满香的手,从来路返回李明秋家院子,李明秋走在后边,把那暗道口子伪装好,也慢慢地退回自己院中,谁料到他刚从马槽下边的暗道里露出头,立刻看见两支枪口顶住他的头,李明秋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经被****发现,反而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大不了一死,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李明秋这一辈子看过许多次杀人,有的汉子刀架到脖子上都不眨眼,那才叫好汉!也有人怂了,稀屎拉了一裤裆,被两个刽子手架着,最后也免不了吃一刀,反惹得众人嗤笑。 李明秋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他从暗道里上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满香站在一边抹泪,特意叮咛满香:“这条暗道再不能留了,必须想办法堵死”。然后伸出两只胳膊,对持枪的士兵说:“来吧,捆紧点,不要有所忌讳”。 那两个士兵立刻表白:“李掌柜误会了,我们刚才送刘莉莉和李县长回来,看见这暗道里钻出来几个人,担心这暗道里窝藏着坏人,所以才——”。 李明秋回答:“不用解释,我刚才就是把日本奸细邢小蛮从这里送走,你们用绳子把我捆上去见刘副军长”。 李怀仁和刘莉莉同时问道:“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们说清”。 满香如此这般,把邢小蛮从屋顶上不速而降说了个透彻。 刘莉莉和李怀仁听呆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是他们相信爸爸绝对不是有意放走日本奸细,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原因。 那两个士兵告辞:“如果再无其他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 刘莉莉叮咛:“出去以后不要乱讲”! 两个士兵唯唯诺诺:“打死我们都不敢乱说”。 士兵走后李明秋对怀仁和儿子媳妇说:“爹也活到头了,为了你们以后的前途,你们用绳子把爹捆紧,像戏里演得那样,大义灭亲,送给亲家刘副军长处置”。 一直没有说话的十二能突然问女婿:“我好像听出了一点眉目,那邢小蛮是不是手段了得?你是害怕凤栖城的百姓遭殃所以才放他出城”? 李明秋仰天长叹:“此心可对苍天表,李明秋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十二能拽起李明秋的袖子,说:“不要给孩子们为难了,咱翁婿俩去见刘副军长,相信刘副军长也能秉公断案”。 刘副军长从来没有休息日,每天都忙于公务。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起电话亲自向胡宗南司令长官汇报了邢小蛮从监狱里逃走的过程,胡司令随即口谕:“严密防范自己队伍里的奸细”!刘副军长放下电话思考:看样子这次放走邢小蛮跟暗杀田中属于同一个人干的,这个人肯定就潜伏在自己身边,这个奸细犹如自己身边的定时炸弹,如果不除,后患无穷。 正在这时,警卫来报:亲家李明秋和十二能要见刘副军长。刘副军长立马意识到,这两个人肯定带来什么重要的军事情报!他亲自迎出门外,跟十二能和李明秋互祝新年快乐,然后三人一起进入刘副军长的办公室里边坐下,勤务兵进来泡茶,刘副军长关切地询问二人:“你俩可能已经知道了监狱里一个要犯逃走”? 李明秋看勤务兵出去了,这才说:“亲家,你处置我吧,那邢小蛮自我家屋顶而降,裹挟我,要我将他送出城外,并且扬言,如果我敢报官,他就要将凤栖城变为火海!为了社稷百姓,李明秋违心将邢小蛮通过暗道送出城外”…… 刘副军长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感觉中的确棘手。他首先是一名军人,军人的职责不允许他殉情枉法!刘副军长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然后说,声音尽量平静:“亲家,这是一起突发事件,我只能将你暂时拘押,等事实完全查明以后再做处置”。 十二能的山羊胡子抖动了几下,说:“事出有因,明秋是为全城的百姓考虑”。 刘副军长首先喊进来两个警卫,命令道:“把李明秋关进监狱”!那两个警卫有些犹豫,刘副军长重复了一遍:“执行命令”! 看着警卫押着李明秋出了办公室,刘副军长这才对十二能说:“叔,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情怎样处置”。 十二能说:“我没有不放心的,假如李明秋真的卖国求荣,我会亲自枪毙了他”! 刘副军长低头在办公桌上写了一些什么,然后抬起头来说:“叔,我确实没有功夫陪你,你先回家去等待消息”。 十二能追问了一句:“要不要给明秋送点什么东西”? 刘副军长苦笑一声:“放心吧老叔,在我这里他吃不了亏”。 这里刚把十二能送走,警卫长进来通报:“刘莉莉跟李怀仁要见你”。 刘副军长伏案疾书,头也不抬,说:“不见”! 停一会儿警卫长又进来禀报:“尊夫人要见你”。 刘副军长有点不耐烦地说:“不见”! 警卫长刚准备出去,刘副军长招招手让警卫长回来:“通知伙夫让李明秋吃好、李明秋住的地方晚上要有火炉,看守李明秋的狱警晚上不准睡觉,如果出了疵漏唯你是问”! 警卫长立正敬礼:“是!遵命”! 刘副军长稍顿一下,又指示:“不要放任何人进入我的办公室,今晚我谢绝一切客人来访”! 李明秋被羁押的消息迅速在凤栖镇传开,全城的老百姓一片哗然,这个世界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前几天李明秋的儿子跟刘副军长的女儿刚刚结婚,却怎么两亲家突然翻脸?据说李明秋私自放走了一个在押的逃犯,那逃犯怎么能够从监狱里边逃出来?看样子这是一起连环案,凤栖城风雨飘摇,每时每刻都蕴藏着风险。 天黑时一乘快骑从凤栖东城门驰出,上了驴尾巴梁直奔瓦沟镇而去,马背上骑着李怀仁,小伙子救父心切,知道李明秋跟郭麻子是拈香弟兄,李怀仁病急乱投医,到瓦沟镇去找郭麻子帮他出主意。 李怀仁在郭麻子的官邸下马,门卫进去通报,郭麻子亲自走出大门迎接,叔侄俩携手走进大院,不等勤务兵上茶,李怀仁潸然泪下:“郭叔,快救救我爸,我爸被刘副军长羁押”! 郭麻子立刻感到头皮发麻,他大声质问道:“贤侄,你重说一遍,我还没有听清”! 李怀仁坐下,一边流泪一边把家父遭刘副军长羁押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郭麻子震惊:怎么又是邢小蛮!这么说来邢小蛮已经从凤栖监狱里边逃走!看样子李明秋协助邢小蛮逃走实在是迫于无奈,这邢小蛮绝不会善罢甘休,从此后凤栖将会永无宁日。 叔侄俩正说话时突见一人从屋顶飘落,大摇大摆地走进郭麻子的客厅内坐下,郭麻子定睛一看,这邢小蛮竟然不请自来。 邢小蛮对郭麻子抱拳:“老领导,恕我冒昧,又一次来到你的官邸,我邢小蛮大难不死,多亏了李明秋大哥鼎力相助,听说李大哥被刘副军长羁押,特此赶来搭救”。 李怀仁年轻气盛,听得面前这个人就是邢小蛮,顿时火冒三丈,上前朝邢小蛮的胸膛猛捶一拳。 邢小蛮纹丝不动,也不生气,他笑嘻嘻地问道:“你就是李明秋大哥的儿子?来吧贤侄,你打叔叔三拳,消消气,叔叔绝不还手”! 李怀仁看桌子上有一支手枪,想把手枪拿起来跟邢小蛮拼命,郭团长一把将手枪夺下:“贤侄,稍安勿躁,你我都不是邢小蛮的对手,不然的话这小子不敢这样放肆”。 邢小蛮用手指着窗外:“贤侄,你朝房顶看看,这幢院子已经处于我的控制之下”。 李怀仁顺着邢小蛮手指的方向看去,黑越越的屋顶上有影影幢幢的人影。李怀仁早都听说有些武林高手刀枪不入,他不相信那些鬼话,今日里眼见属实,可是小伙子仍然不服,忿然问道:“你为什么要为日本人卖命”? “问得好”!邢小蛮一点也不回避,“这就是各为其主,太原城里有我的家,有我的老婆,为了苟活,我必须替日本人卖命”。 郭麻子第一次听邢小蛮说到他的老婆,感到这邢小蛮还有一点人性,接口问道:“日本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邢小蛮喟然一声长叹:“今日咱们不谈那些,邢小蛮这次来,主要是想办法将李明秋大哥救出”。 郭麻子说话也直来直去:“邢小蛮,听我一句劝,李明秋之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一插手问题更复杂,刘副军长是李明秋的亲家,相信刘副军长不会将李明秋怎样”。 第316章 李明秋被关进了一间单人牢房,牢房里支一张单人床,狱警为李明秋抱来了被褥,那被褥看起来还算干净,停一会儿厨师端进来四菜一汤,李明秋看这里的伙食比家里还强。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他也就先安心住下,至于往后的事先不去考虑,脑袋掉了只有碗大的伤疤。 吃完饭那狱警又为李明秋拿来了水烟壶,还给李明秋泡了一壶香茶,李明秋一边抽烟一边喝茶。心想这亲家搞得什么鬼把戏?给他好吃好喝好招待,却不见提审他,想起来这一生没有枉活,什么样的人物他都见过,即使现在死了也不冤枉。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去,睡到半夜突然听到老鼠偷油悉悉索索,紧接着监狱的门无声地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明秋大哥,我来接你出狱”。李明秋凭声音判断:来人是关建峰! 许多疑团瞬间解开,刺杀田中的那天晚上关建峰跟郭麻子的另外一个警卫闫培春就在药铺的后院睡着。第二天有人说田中是赵先生刺杀的,赵先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那么,正月初一夜间放走邢小蛮的也肯定是关建峰,真想不到,这关建峰怎么会是日本特务?……说实话李明秋不想出去,他一旦走出这监狱的门槛就正式成为日本特务,他在凤栖有家有老婆有孩子,他不可能离开凤栖去为日本人卖命。 关建峰可能看出了李明秋在迟疑,于是不由分说,把李明秋拉来背起,刚走出监狱的门脚底一绊,立刻有五六个壮汉一起压在关建峰身上,紧接着一道道麻绳把关建峰捆了个结实。 这时,几只手电筒照明,刘副军长来了。 刘副军长对李明秋笑笑:“亲家,没有你的事了,一会儿我让两个警卫护送你回去,今夜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说,绝对保密”。 李明秋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两个警卫护送李明秋回家,李明秋回到家里看见上屋的灯还亮着,原来满香、岳父岳母还没有睡觉,他们在家里苦熬,等待李明秋的消息。 看见李明秋安然无恙地半夜回来大家又是吃惊又是高兴,满香流泪问道:“他们怎么半夜放你回家”? 李明秋开玩笑说:“人家不要我了”。他左右看看,问道:“怎么不见怀仁和莉莉”? 满香说:“莉莉回了娘家,怀仁骑马去了瓦沟镇,他说他找郭麻子商讨救你出狱的办法”。 李明秋慨然:“郭麻子能有什么办法”?看见岳父岳母年纪这么大了还为自己担心,心里头热热的,叫了一声:“爹、娘,没事了,咱们睡吧”。 第二天中午,从长安方向开来一辆囚车,把关押在凤栖的要犯押往长安。关建峰和樱子从此后在凤栖人的视野里消失,凤栖人再也没有听到有关这两个日本特务的消息,有人说国民政府用这两个要犯换回了被俘的****将领,有人说胡宗南司令长官将这两个日本特务暗杀。直到一九七八年一个日本代表团访问凤栖,有一个叫做樱子的日本老妪说她年轻时曾经来过凤栖,这个樱子是不是当年的那个樱子?待考。 凤栖镇的正月初三早晨,街上行人寥寥,人们跟往日一样,开始了新的一天,谁也不知道昨天夜间发生了什么,一切看起来没有变化。吃过早饭街上的店铺陆续开门营业,只是远没有往年热闹,孩子们被大人关在家里不准出来,几只狗无精打采地卧在店铺门外的台阶上,熟人见面相互间打声招呼,便又匆匆地离开。人们的日子里添加了许多不稳定的因素,凤栖城迎来了历史上最萧条的正月。 一队人马钻出杨树林,下了驴尾巴梁,直奔凤栖而来。他们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下马,把身下的坐骑寄存在罗马大店,然后从东城门外鱼贯而入,进去城内,径直来到李明秋家。 前一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李明秋还在睡觉,没有起来。蓦然听到敲门声,心里不由得一惊。这多日动辄祸从天降,让人防不胜防,大清早会是谁来造访? 李明秋睡在炕上没动,满香起来开门,开了门一看,原来是郭麻子和杨九娃带着他的诸多弟兄们。 满香不由得惊喜,站在院子里高喊:“明秋,快起来吧,看看谁来了”? 一行人惊异:“不是说明秋被关进了监狱,我们大家赶来营救,却怎么突然又放出来了”? 满香把大家引进上屋,然后款款而谈:“我也不知道昨晚半夜明秋突然回来了,回来后什么话都没有说”。 李明秋一边扣衣服扣子一边进屋,看见大家开玩笑说:“看来李某人缘不错,这么多人前来探望”。 杨九娃快人快语:“李明秋你装什么闷葫芦?难道说刘副军长对你法外开恩”? 李明秋两手一摊,显得一筹莫展:“我被关进去时明白着,放出来时却糊涂了,当真不知道什么原因”。 郭麻子到底老辣:“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不便告诉我们”? 李明秋实言相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相信过一段时间大家都会明白,但是现今目前当下,恕明秋直言,还就不便告诉大家。不过今日明秋特别高兴,我这里有好肉好酒,大家一醉方休”。 杨九娃讥讽道:“人家到底是亲戚,上一次跟刘副军长半道上相遇,刘副军长都没有停车,好像路人那么陌生”。 郭麻子倒也想得开:“不管怎么说咱们弟兄今日能得以团聚,也算缘分,咱们就索性在凤栖住下来,吃他个三日五日”。 李明秋赞道:“痛快!可惜凤栖城里戏班子解散了,不然的话明秋为大家请一台大戏,唱他个三天三夜”。 大家正说话时李怀仁从外边回来,他刚才准备去接媳妇回家,走出巷子看见凤栖全城戒严,听说昨晚抓住了一个什么要犯,这阵子正准备押送长安,刘副军长派了一个营的兵力负责押送,看样子这个要犯非同一般。 大家一脸愕然,都把目光对准李明秋,想从李明秋嘴里打探到什么消息。李明秋模棱两可地一笑:“看我做什么?我当真什么都不晓得”。 随着押送要犯的汽车从凤栖远去,戒严令也随之解除,李明秋这才问郭麻子:“郭兄,那关建峰跟随你那么长时间,你有没有发现关建峰有什么异常行为”? 郭麻子一下子从桌子上跳起:“怎么啦?难道说关建峰就是那个押往长安的要犯”? 李明秋款款而谈:“郭兄你不要激动,昨晚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关建峰就是隐藏在刘副军长身边的日本特务,就是关建峰亲自放走了邢小蛮,昨晚还想‘搭救’我出狱,我犹豫了一下,关建峰背起我就走,刚走到门口就被刘副军长设伏兵俘获”。 杨九娃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有点不敢相信:“这简直跟演戏一样,演戏也没有这么精彩”! 郭麻子却不住地摇头:“一年前部队东渡,我负伤了,就是关建峰把我从乱军阵中背回来,说关建峰是日本特务,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是不是娶了樱子以后被樱子策反”? 这时,门外有人高喊:“刘副军长到了”! 大家愕然,刘副军长这时候来做什么!这么多人在李明秋家里相聚,刘副军长看见后会有什么想法?但是大家想溜走已经不可能,只得硬着头皮跟李明秋一起出外相迎。 只见刘副军长换了戎装,穿一身西服,扎着红色的领带,当年凤栖穿西服的人并不多见,穿着西服的刘副军长更显风流倜傥。他一手挽着妻子的胳膊,一手拉着女儿,在卫兵的护卫下有说有笑地走到李明秋家门口,看见杨九娃跟郭麻子都在,哈哈一笑:“我猜你俩肯定都在这里”。 一句话消除了大家的紧张情绪,人们簇拥着刘副军长进入客厅,刘副军长顺便坐下,开玩笑道:“我来凤栖一年,今天第一次给自己放假,今日里咱们难得相聚,在女儿家里不论职衔,专谈友谊,大家畅谈、畅饮,不必拘泥”。 刘副军长往日的威严消弭,一下子变得平易近人,同时又不失学者风度,令大家赞叹不已。 李明秋也想不到亲家会来走亲戚,一下子也闹了个措手不及,四合院内一下子涌进了二十几个客人,立马显得拥挤,但是李明秋高兴,感觉中自己还是有一定的人气,他让满香和儿子招呼客人,出门来到药铺,对叔叔铁算盘说:“麻烦你去找一下崔秀章,要他今日无论去何在饭馆给咱做几桌饭菜,我家里来了许多客人”。 铁算盘二话没说,出了药铺来到西沟畔,看见崔秀章住的土窑洞里一缕炊烟直直升腾,他也没有打招呼,推开门径直进入崔秀章的窑洞,眼前发生的一幕令铁算盘尴尬不已,只见年翠英正坐在崔秀章的大腿上亲热。 大家都是熟人,而且相互间还有亲戚。铁算盘仓惶间退出,想不到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绊倒。年翠英从崔秀章的大腿上站起来,事已至此她也顾不上害羞。她首先伸手把铁算盘扶住,说:“叔,你也看见了,这件事迟早要让人知道,我已经怀上了崔秀章的孩子,郭全发走了(这里泛指死了),留下五个儿女还要生活,寡妇改嫁也是不得已的事”。 铁算盘是过来之人,知道这样的事情怎样处置,他把眼睛闭上,说出的话模棱两可:“叔年纪大了,什么都没有看见,叔来只是受明秋之托,要崔秀章给明秋做几桌饭菜,明秋家来了许多客人”。 第317章 邢小蛮这次在凤栖收购大烟,出师不利。不但一无所获,还差点连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跟自己带来的一帮杆子们汇合,发觉又死了几个人,继续在凤栖闹腾不出啥名堂,打算撤回河东,图谋东山再起。 黑月天,封冻的黄河像一条白色的玉带,邢小蛮和他的杆子们反穿皮袄,像几只企鹅,从封冻的黄河冰面上迅速走过,过了黄河就到了山西,杆子们在山西的公开身份是太原特警队,只要他们把特殊证件一亮,就可以在整个山西通行无阻。已经离开太原几个月了,邢小蛮归心似箭,他想他新婚一年的媳妇。 人生中许多往事,有的发生在昨天,今天已经忘记,有的往事却刻骨铭心,历经岁月的磨砺,时间愈久愈加清晰。邢小蛮一生中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被五花大绑拉到和尚壕,郭麻子举起手枪对准邢小蛮的太阳穴,只要手指一板他就命归黄泉,那一刻邢小蛮万念俱灰,只是在心里默念: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郭麻子竟然将他放了,邢小蛮踉踉跄跄来到黄河岸边,看一个野婆娘朝他招手。邢小蛮想都没想就朝那野婆娘走过去,野婆娘说:“汉子,日一回五分钱,你干不干”? 邢小蛮把那野婆娘放倒在黄河沙滩上,不由分说就干了起来,完事后他站起来穿起裤子,伸手向那野婆娘要钱:“拿钱来”! 野婆娘常在黄河岸边逛荡,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还没有见过邢小蛮这样耍赖,野婆娘习性刁蛮地骂道:“老娘看你牛吃桑叶能结多大的茧(意思是说我看你小伙子有多大能耐)”!说毕一手提着裤子,一只手一下子就抓破了邢小蛮的脸。 热血汉子还没有受过这等欺辱,邢小蛮当下把那野婆娘扛上肩,一下子摔到黄河里边,看那野婆娘两只手在黄河里边扑腾,几个背客渡河的汉子不去救人,却一人手拿一根杠椽朝邢小蛮奔来,看样子一场恶斗即将发生。 邢小蛮并不怵那些汉子,主要是几天没有吃饭,腹内空空,他无心恋战,勉强应了几招,便一头扑向黄河。邢小蛮还没有在黄河里边凫过水,水性极差,在黄河里扑腾了几下,感觉浑身困乏,眼见得几个壮汉站在岸边面对邢小蛮嗤笑,邢小蛮羞愧得无地自容,正在这时被邢小蛮摔倒河里的那个野婆娘游过来反骑在邢小蛮的身上,把邢小蛮的头摁在水里,浑浊的黄河水呛得邢小蛮昏了过去。 邢小蛮重新醒过来时已经被黄河水冲到东岸,一个云游和尚守在他的身边。那和尚见邢小蛮醒来,也不搭话,用脏兮兮的手从褡裢里抓出一大把糍粑,邢小蛮饿急,接过糍粑就填进嘴里,和尚看邢小蛮的馋相,索性连褡裢一起扔给邢小蛮,接着用手在沙滩上挖一小坑,停一会儿那坑内渗满一坑清水,邢小蛮双膝跪地,屁股朝天,像饮驴那样,喝了个够。 吃饱喝足,邢小蛮接过云游和尚的行囊,背在自己肩上,跟着云游和尚上了五台山。邢小蛮抬头观看,只见山门上大书“太平兴国寺”五字。 兴国寺又称五郎庙,据传北宋名将杨延德(杨五郎)在此修行。进入兴国寺,一个小和尚接过邢小蛮身上背着的行囊,另外一个小和尚带领邢小蛮用膳,用完膳后小和尚便带邢小蛮沐浴,沐浴完毕就给邢小蛮换了一身青色皂衣,紧接着一个老和尚便为邢小蛮剃度,整个程序一气呵成,邢小蛮完全被人指使,容不得他去思考,没有半点自由。 从此后邢小蛮就在兴国寺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修行,每日里跟一群和尚诵经、打坐、习武,那些繁杂而晦涩的经文邢小蛮一句也没有记下,却练就了一身举世无双的武功。据说阎锡山司令长官带领着他的家眷和几个女儿来兴国寺游玩,邢小蛮假装绊倒,双手搂住阎锡山三姑娘大腿不放,几个随身保镖一拥而上,要给这色胆包天的和尚一点颜色瞧瞧,岂料邢小蛮一个旱地拔葱,一下子稳稳地跃到屋顶之上。阎锡山看得眼呆,跟兴国寺长老攀谈,要带邢小蛮下山。 长老清楚邢小蛮尘缘未了,在兴国寺里常常对前来进香的信女动手动脚,给长老没有少惹麻烦。长老当下喊来邢小蛮,询问邢小蛮愿意不愿意跟上阎锡山司令长官下山?邢小蛮当即表态,他要做阎锡山司令长官的女婿。 阎锡山大怒,当下拿起茶杯照直给邢小蛮砸过来,邢小蛮伸手一接,把那茶杯接在手中,紧接着轻轻一捏,那茶杯立马变成许多碎渣。阎锡山感觉自己有点失态,稳了稳情绪,感觉到跟这个小和尚计较不值,带着他的家眷和一帮子随行下山而去。 那一日风和日丽,一个日本商贾带着几个保镖上山观景,两乘轿子在兴国寺落下,轿帘掀开,轿子内出来两个绝色日本佳丽,那两个女人的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层釉色,仿佛壁画上的宋代仕女。邢小蛮想自己这半生把人活糟蹋了,从没有见过如此艳丽的女人,谁也不知道那邢小蛮出于什么心态,也许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控制他的行为,邢小蛮竟然端直走到日本女人面前,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抱着那个日本佳丽亲了一口。 日本商贾的那几个保镖都是相扑高手,人人身怀绝技,兴国寺的庭院内好一场恶斗,和尚们害怕邢小蛮吃亏,纷纷使出看家本领跟日本保镖对弈,一直杀得天昏地暗分不出胜负,日本商贾双手抱在胸前观看了好久,看那邢小蛮一招一式都功夫独到,他摆摆手让大家停下来,然后走到邢小蛮面前,问得直接:“壮士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女优”? 邢小蛮看了师傅方丈一眼,回答得更加放肆:“见了漂亮女人不动心的男人世界上没有”! “说得好”!日本商贾赞道,“只要你肯跟上我做事,这两个女优任你挑选”。 邢小蛮两眼放光:“此话当真”? 日本商贾答道:“绝无戏言”! 突听得方丈一声怒吼:“徒儿不得放肆”! 日本商贾也是走南闯北之人,当即上前面对方丈施了一礼:“师傅息怒,我观这邢小蛮绝非等闲之人,你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干脆放他下山,我可以补偿你一笔赎金”。 方丈捻须思忖,感觉这日本商贾说得也不无道理,况且这邢小蛮经常沾花惹草,搞得寺庙乌烟瘴气,于是顺水推舟:“敢问施主打算出多少资金”? 邢小蛮知道方丈提起他心里很怵,早都有赶他下山的打算,因此上面对师傅施礼:“师傅,待徒儿下山为你挣一座金山”! 方丈气急,摆手说道:“你走吧,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不要说你在五台山修行,更不要出卖师傅”。 日本商贾深蕴和尚还俗的规矩,他打算为邢小蛮赎身,不愿意得罪方丈,他向前面对方丈又施一礼:“要不然我今日将人带走,改日上山答谢师傅”。 方丈摆了摆手,回过头,由一群和尚簇拥着,步入后院。那邢小蛮突然间感觉有点对不住师傅,正是师傅在黄河岸边救了他的性命。 他高声喊道:“师傅”! 方丈没有回头。邢小蛮三步两步跳到方丈面前,双膝跪地,面朝师傅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跟随日本商贾一起下山。 那日本商贾也不食言,当日一行人在山下台怀镇投宿,日本商贾专门为邢小蛮租了一间屋子,让那日本女优跟邢小蛮同住一屋。 不几日回到太原,日本商贾在太原城里最繁华的酒店为邢小蛮举行了婚礼,广发请帖请来了太原城里的社会名流,并且在一处僻静的巷道为邢小蛮购置了一幢四合院,邢小蛮从此死心塌地,鞍前马后,替日本商贾卖命。 第318章 日本商贾名叫池田,他的公开身份是一名日本商贾,实际职务是太原警备区司令。他深蕴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要想在中华大地站稳脚跟,必须培植自己的华人势力,所以他在太原广结晋商,什么生意都做,特别嗜好中国的古玩字画。听得五台山乃千年佛教圣地,肯定藏有许多稀世珍奇,于是借游山玩水之名,上得山来一边观景一边寻觅稀世古玩。不成想收效聊聊,却淘得邢小蛮这样一尊混世魔王。 像邢小蛮那样的壮士武夫,本身没有什么立场,却知恩图报,看重人与人之间的义气。当年邢小蛮正当而立之年,而立之年的邢小蛮常常自叹没有遇到明主,不识他这块璞玉,他只是把上山修行当作一块跳板,邢小蛮从上山之日起就时刻准备着下山闯荡世界。邢小蛮做梦都没有想到,发现他人生价值的“明主”竟然是一个日本商贾。邢小蛮新婚之日,端起酒杯给池田敬酒,直想亮亮地喊一声:池田,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可是他终究忍住了,身穿和服的池田在接过酒杯的瞬间,嘴角露出的微笑意味深长……邢小蛮扑捉到了一种信息,那种信息刺伤了他的自尊,他隐约感到了一种窘迫一种自卑,这究竟是为什么?邢小蛮还没有想透。 可是,当邢小蛮挽起妻子的胳膊,回到他那四合院,拉上朱红色的窗帘,墙上的壁灯散发出柔和的光将他的心熏染,日本妻子替他脱下西装,一双玉手亲自为他解下领带,甚至跪在地上,为他脱鞋。日本女人的谦恭和贤淑举世闻名,邢小蛮在日本妻子的怀里溶解,心想他有何德、他有何能?竟然得到了一个日本商贾的重用,从今后只有肝脑涂地,衷心报答日本商贾的知遇之恩。 其实结婚只是一个仪式,自从那夜在台怀镇邂逅以后,邢小蛮就一直跟日本女优住在一起,他知道这女优名叫幸子,幸子是一名随军慰安妇,她的职业就是侍奉军人,幸子希望过一种稳定的日子,厌烦了那种无休止的蹂躏,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幸子在邢小蛮的怀里低声抽泣,她说她希望这是永远,幸子不嫌弃邢小蛮是一个中国人。 婚后第二天邢小蛮去池田公馆拜会池田,池田一身戎装,坐在硕大的办公桌后边,勤务兵用托盘端来一身日本军服、一把指挥刀、一支手枪,池田亲自为邢小蛮授衔,任命邢小蛮为太原特警队三中队中队长,邢小蛮从此后被绑在日本鬼子的战车上,替日本鬼子残杀自己的同胞。 邢小蛮也弄不清他的刺刀上沾了多少同胞的鲜血,反正太原城里的老百姓提起邢小蛮牙龈出血,恨不能把邢小蛮嚼碎咬烂!晚上一回到那幢四合院,看见幸子踏着碎步为邢小蛮端来洗脚水,并且双膝跪地,亲自脱下邢小蛮的靴子,抱起邢小蛮的双脚轻轻地揉搓,那一刻邢小蛮的心里醉了,感觉中他为日本人卖命值得。 大约一年以后,邢小蛮被委派潜伏到凤栖,收购大烟只是他们的副业,主要任务是配合日本人从西线撕开口子,进而侵占西北。 邢小蛮踌躅满志,开始了他充当日本鬼子侵占大西北马前卒的行程,原指望在上司面前露一手,想不到出师不利,差点送了性命。 经过几天的奔波,太原城遥遥在望,想到很快就能跟妻子见面,邢小蛮旅途的劳累一扫而光,他跟一同回城的几个同伙相约,明天早晨再去特警大队报到。 走进那条僻静的小巷,邢小蛮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来到自己的四合院看大门虚掩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邢小蛮竟然悄无声息,推门进入,进入院子看屋子里灯光柔和,朱红色的窗帘上晃动着两个人影……其实,人在失控的条件下所有的行为都不受大脑的支配,邢小蛮一脚踹开门,看桌子上放着一把指挥刀,他想都没有想就把那指挥刀拿在手中,一下子就向那在亢奋中大力起伏的一对狗男女捅去,指挥刀从男人的后背捅进,从女人的后背捅出,两个人都来不及吭一声,就携手上了黄泉路。 借着灯光邢小蛮看清了,那男的正是池田,明天早晨,一条特大新闻就将会从太原城内传出,太原警备司令池田大佐遇刺!可是这阵子邢小蛮有点后悔,为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去杀人不值得,况且那个女优嫁给邢小蛮以前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沾身,人生本身就是在演戏,相互间走到一起都是为了互相利用,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相亲相爱、白头到老那样忠贞不渝的爱情。 后悔已经迟了,必须当机立断,首先想办法从太原城里逃脱,估计明早太阳出来以前不会有人发觉池田大佐已死,必须在太原城门打开之际混出城外,出了城以后再做打算。 邢小蛮拔出指挥刀,看见男人的棒棒子仍然插进女人的城廓里边,两个人好似树藤那样互相缠绕在一起,身上流出的血渍已经凝固,幸子的舌头还伸进池田的口腔里边。邢小蛮感到一阵恶心,用被子把两人捂严。池田大佐的指挥刀确实非同一般,不用说削铁如泥,却也锋利无比,邢小蛮在被子上擦干净指挥刀上面的血渍,看那指挥刀在暗夜里闪着寒光,邢小蛮把自己的刀从刀鞘里拔出,把池田大作的指挥刀捅进自己的刀鞘里,突然感到肚子饿了,看案桌上有吃剩的饭菜,也就风卷残云,把那剩饭剩菜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饭后看桌子上还剩半瓶子日本青酒,掂起酒瓶子把那青酒灌进肚中,然后爬在桌子上小憩,天快亮时换了一身干净行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用包裹包了几件衣服,把平日里积攒的银元和幸子的首饰装进包裹里,把门反锁上,优哉游哉地从小巷里走出。 出城倒不费事,邢小蛮有特殊通行证。出了城邢小蛮快步如飞,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连几日的奔波,邢小蛮又来到五台山上,他已经成为过街的老鼠,普天下没有邢小蛮一块落脚的地方,上山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在当年的中国,即使你犯了弥天大罪,只要你遁入空门,官家一般就不再追究,邢小蛮已经厌倦了尘世上的尔虞我诈,决心在青灯古佛的陪伴下了却残生。 邢小蛮不敢贸然上山,躲在暗中观察了许久,日本鬼子却没有遁入空门之说,他们分析邢小蛮极有可能重上五台山,因此上将五台山的大小路口封锁,守株待兔,等待邢小蛮出现。 邢小蛮开始领悟,在日本鬼子铁蹄的践踏下,佛门圣地也绝非世外桃源。邢小蛮没有在五台山现身,听说八路军在吕梁山区活动,他又马不停蹄,赶往吕梁山区,他想参加八路,为自己觅得一块安身立命的落脚之地。 当年吕梁地区也是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地带,邢小蛮的那一身行头让人望而生畏,他根本就没有找到八路,也不便在村子和城镇露面,无奈之中邢小蛮只得来到黄河岸边,赶在黄河解冻之前重返凤栖。 那一日杨九娃正在山上设宴,欢迎骡驹子入伙。东渡黄河失败已经一年,这一年中间杨九娃的山寨虽然也吸纳了几个新人,但是都不值得一提,惟有骡驹子对于杨九娃来说不可多得。加之骡驹子是由楞木和疙瘩举荐,杨九娃也想借此机会重振山寨。他封骡驹子为山寨的老四,跟骡驹子拈香结拜,称兄道弟。 宴会正在进行时突见一人从茅屋顶上自然飘落。杨九娃定睛一看,大惊失色,怎么又是邢小蛮?这个给杨九娃制造了许多麻烦的鬼魅!杨九娃内心飞快地思索,瞬间打定主意,他对邢小蛮抱拳:“兄弟,杨某领教了你的手段,决心不计前嫌,抢走你的大烟原物奉送,并且补偿你的损失,可是你必须答应,从今往后再不来骚扰山寨”。 邢小蛮眼睛红红的,有种英雄落难的窘态,他面朝杨九娃施礼,然后说:“邢某已经许多日子水米没有粘牙,能不能先赏给邢某一顿吃喝”? 杨九娃也看出了一些蹊跷,感觉中这邢小蛮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大步走到邢小蛮面前,亲自携起邢小蛮的手,拉邢小蛮坐在自己面前,端起一碗酒相邀:“兄弟,杨某敬你一杯”。 邢小蛮接过酒杯放在自己面前,万分感慨地叹息一声,然后道出了一条惊天新闻:“杨兄,邢小蛮把天戳了一个大窟窿,我用刺刀捅死了太原警备司令”! 满座皆惊,紧接着爆发了如雷的吼声,弟兄们纷纷端起酒碗欢呼着,万岁!杨九娃挥手制止:“先让小蛮兄弟吃喝了再说”。 邢小蛮吃饱喝足,上下眼皮打架,竟然靠在椅背上呼呼睡去。 杨九娃朝左右使眼色,大家稍一愣神,立马明白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邢小蛮连同椅子捆在一起,没有想到用力太猛,把邢小蛮惊醒,邢小蛮醒来左右看看,突然问杨九娃:“你打算把我献给谁”? 杨九娃一怔:“什么意思”? 邢小蛮耸耸肩膀,显得满不在意:“我这颗人头值一万大洋,你信不信”? 杨九娃骂道:“邢小蛮,我看你活腻烦了,死到临头还这样嚣张”! 邢小蛮喟然一声长叹:“邢某原来认为杨大哥是条江湖汉子,打算投靠杨大哥,共同闯荡江湖,想不到杨大哥鸡肚狗肠,竟然容不下邢某,邢某突然明白了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说毕,屁股轻轻一扭,身下坐着的木椅立马粉碎,浑身一抖擞,身上的绳索滑落,大厅内所有的弟兄大惊失色,有人慌乱之中举枪朝邢小蛮瞄准。 原来,人跟木椅捆在一起,容易形成缝隙,随着木椅的破裂,绳子自然松弛,邢小蛮平地顺势一滚,一下子端直站起。 第319章 邢小蛮活动了一下手腕,站在杨九娃面前,显得非常随意:“大家继续吃喝,邢小蛮落难之人,绝对没有跟谁过意不去的意思。不过——杨大哥今日之举实在不敢恭维”。 杨九娃脸色紫胀,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找个台阶下来:“邢小蛮,我****先人!你捣毁了我的山寨不说,还日了我的女人”。 “骂得好”!邢小蛮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你现在重新把我捆起来,去刘副军长那里邀功,刘副军长还要亲自给邢某松绑,杨兄你信不信?邢某再给杨兄指一条发财之道,如果杨兄东渡黄河,把邢某献给日本人,日本人即刻就会赏给杨兄一万两白银”。 这无疑又是在将杨九娃的军,杨九娃有点江郎才尽,可是他仍然不服气,面朝邢小蛮嘿嘿一声冷笑:“邢小蛮,我佩服你是条汉子,你敢不敢跟我现在就去面见刘副军长”? “那有什么不可以”,邢小蛮还是显得非常随意。“你最好将我捆起来,那样以来杨兄就能在刘副军长面前重塑形象”。 杨九娃算服了,他根本就不是邢小蛮的对手。可是杨九娃也不会善罢甘休,杨九娃朝左右使眼色,疙瘩和楞木一左一右,对邢小蛮形成夹击之势。 邢小蛮左右看看,突然朗声笑了:“大家以后还可能相遇,不要伤了和气”。 疙瘩和楞木还没有见识过邢小蛮的武功,自然有点不服气。两人同时扭住邢小蛮的胳膊,大家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楞木和疙瘩同时倒地。 邢小蛮弯腰将两人扶起来,有点谦恭地说:“两位大哥如果得了师傅真传,武功不在邢某之下,邢某落难之人,大可不必那样。邢某看这山寨也容不得邢某,邢某只得另投明主”。说毕,邢小蛮转过身,大步走出大堂。 “且慢”。杨九娃挥手又将邢小蛮叫住,“贤弟刚才说你刺死了太原警备司令,能付说出其中原因”? 邢小蛮神色黯淡:“邢某九死一生回到太原,推开家门,发觉自己的妻子竟然跟池田大佐混在一起,邢某一怒之下,将那奸夫****全部杀死,走投无路,前来投靠杨兄,想不到杨兄竟然容不得邢某”。 杨九娃离座,拉邢小蛮重新坐在自己身边,然后举起酒杯,直言道:“杨某鲁莽之人,对贤弟有些芥蒂,贤弟不必介意,贤弟如果有意加盟,杨某愿意让出首席,这山寨的头把交椅非你莫属”。 邢小蛮忿然道:“杨兄如此说话让邢某无地自容,邢某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绝不会跟杨兄争山寨之主!罢了罢了,这杯酒先在在这里寄存着,咱们后会有期”。说毕,一个鹞子翻身,跃出门外,大家及时赶出去观看,邢小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深沉,一弯明月高挂,偶尔传来几声鹿鸣,邢小蛮在山林里行走,不觉来到瓦沟镇,跃上低矮的屋顶,在郭麻子官邸小院内飘落。不知为什么邢小蛮提起郭麻子有些留恋,感觉中郭麻子值得信任,他想让郭麻子为他指条生路,邢小蛮不想就此沉沦。 把耳朵贴在郭麻子窗口,听见雀儿在郭麻子怀里说着呓语,那一刻邢小蛮胸腔被撕裂了,殷红色的铁锈汩汩流出,感觉中所有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惟有他自己为了活命而奔波……邢小蛮不愿打扰老领导平静的生活,悄悄从郭麻子的宅院内退出。 万般无奈中邢小蛮想到了李明秋,李明秋是邢小蛮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迎着早晨的一缕晨曦,邢小蛮混进了凤栖城,看城里边冷冷清清,街道两边的商铺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盏花灯,猛然间想起现在正是正月天,邢小蛮在郭麻子手下当警卫那几年,凤栖的秧歌从正月初二一直闹到正月十五,可是这几年人们没有心情闹秧歌了,战争的阴霾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路过常有理的包子店,看热蒸的包子刚刚出锅,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元钱,常有理接钱时惊呆了,这不是告示上张贴的通缉犯吗?!常有理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惊动了街上巡逻的士兵。邢小蛮慌乱中进了一条巷子,发觉是一条死胡同,四周城墙上的士兵举枪一起向邢小蛮瞄准,邢小蛮插翅难飞。 邢小蛮身上带着枪,可是这阵子他不想杀人,邢小蛮估摸着自己的死期已经降临,能死在自己人手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邢小蛮把指挥刀跟手枪取下来放在地上,然后高高地把双手举起。 早有人把邢小蛮进入凤栖的消息向刘副军长汇报,刘副军长已经通过内部情报得知刺杀太原警备司令是邢小蛮所为,他知道邢小蛮已经走投无路,严令士兵不准开枪,并且亲自带领着士兵来到邢小蛮藏匿的巷口,看见邢小蛮在巷子的尽头站着,面无惧色。 随行的卫兵担心刘副军长的安危,狗急跳墙,邢小蛮危难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他们劝刘副军长离邢小蛮远点,邢小蛮已经是瓮中之鳖,由他们来收拾。 可是刘副军长深知,邢小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邢小蛮走投无路时能在凤栖城里出现,证明这条汉子已经浪子回头,极有可能是来投诚,他让大家把武器放下,然后独自一人进入巷子跟邢小蛮交涉。 邢小蛮看刘副军长只身一人前来,突然给刘副军长跪下了:“邢小蛮自知罪孽深重,不该替日本人卖命,现在带罪前来投诚,如若能免邢小蛮一死,邢小蛮将肝脑涂地,带罪立功”。 刘副军长将邢小蛮扶起来,携手从凤栖的大街上走过,凤栖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争相观看刘副军长怎样以德报怨,用自己的行为感化邢小蛮这个回头的浪子。邢小蛮从人群中走过,有一种终于回家的感觉。刘副军长把邢小蛮带到城墙上,绕城一周,一边走一边比划着,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大家谁也没有听清。 邢小蛮归顺****了,这件事戏剧性地结束。杨九娃追悔莫及,感觉中他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邢小蛮最早投奔杨九娃,杨九娃却冷冷地把邢小蛮拒之门外,人无千虑必有一失,杨九娃感觉他这座庙太小,供奉不下邢小蛮这尊大神,可是刘副军长竟然不计嫌隙,将邢小蛮收入自己的大营,看来正如邢小蛮所骂的那样,杨九娃的确有点鸡肚狗肠。 刘副军长当即拨通了胡司令长官的电话,胡司令接到电话后大喜过望,当下组织写作班子把邢小蛮刺死太原警备司令后归顺****的事迹广为宣传,重庆的中央日报在发表这篇报道时还专门配发了邢小蛮的照片,邢小蛮一夜之间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胡司令当即签注命令,任命邢小蛮为西北××军副参谋长,虽然有职无权,但是对于邢小蛮来说却完成了他人生中的重大转折。 转瞬间过了正月初十,凤栖城仍然冷冷清清,刘副军长突然心血来潮,跟县长商议,要县长以政府的名义给各村镇发通知,通知各村镇正月十三秧歌进城,凡是闹秧歌的村镇政府给以适当的补助。 政府下令闹秧歌,这在凤栖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老百姓连日来隐晦的情绪一扫而光,感觉中可能时局出现了转机。各村抬出了现成的锣鼓,稍加排练就能进城,不等正月十三,凤栖城就已经锣鼓喧天,几十个村子的秧歌队进城表演,秧歌调子此起彼伏,小小的凤栖城被挤得水泄不通,凤栖城重现了当年的繁华情景。 为了表彰邢小蛮刺杀日本太原警备司令的功绩,胡司令长官亲自带领着长安《易俗社》秦腔班子北上凤栖慰问,正月十四那天秦腔在凤栖城隍庙戏楼开锣,刘副军长广发请帖,邀请四乡八邻的名人绅士前来看戏。不用说杨九娃、郭麻子都在被邀之列,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刘副军长竟然给八路军小分队发了请帖,这在当年对于小分队来说是一种荣誉,政府军终于承认了八路军在抗战中的作用。 城隍庙戏楼下边的场地太小,大多数凤栖人都站在自家屋子的房顶上看戏,四面城墙对老百姓开放,城墙上也站满了看戏的群众,许多人看不见戏楼里演员的表演,便仄起耳朵倾听那悠扬的秦腔调子,《易俗社》的名角们全部上场表演,让凤栖人大饱眼福。 大戏开演前邢小蛮在戏台上跟大家见面,胡司令亲自给邢小蛮颁发了委任状,郭麻子心里酸酸地,不知道什么滋味,心想自己忠心报国三十年,竟然不如一个归顺的日本汉奸!可是那杨九娃却另具一番心态,他为自己一念之差没有收留邢小蛮而后悔不迭。 那是东北军撤离凤栖后凤栖城里第一次闹元宵,沿街商铺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各村的秧歌队和城隍庙的大戏交相辉映,凤栖的军民扬眉吐气,一年多来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 第320章 货郎做生意十几年,小算盘打得特精,他知道杨九娃也储藏了许多烟土,为了这些烟土杨九娃差点赔上性命。正月十五刚过,杨九娃从凤栖城内回来,没有直接回山寨,而是来到郭宇村小憩,郭宇村已经成为杨九娃的第二巢穴,杨九娃在郭宇村很有人气。 杨九娃首先在疙瘩家下马,疙瘩的两个女人肚子已经很大,看样子快要临产,村里的女人们马上来到疙瘩家的门外,说她们还剩下一点烟土,询问杨九娃再收不收大烟?杨九娃耸耸肩膀,看似非常认真地说道:“你们是不是也想把我送往笔架山(枪毙人犯的地方)”? 女人们一阵唏嘘:“谁不知道你杨九娃是刘副军长的红人”。 水上漂抱着孩子在人群中非常耀眼:“现今这社会抓住的不放,跑了的不撵,谁都不嫌钱扎手,看样子杨大叔胆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九娃看一眼水上漂,心里头一激灵,显出一种玩世不恭:“这位小大姐,叔不是胆怯,是心疼”。话一出口有点后悔,杨九娃一生一世没有调戏过任何村姑,感觉到刚才说出的那句话跟自己的身份不符,于是转过身,走进里屋。 这时骡驹子出面了,他对女人们说:“你们的大烟全给我留下,我给咱们想办法推销”。 骡驹子的话没有人相信,首先骡驹子没有那么多的资金,疙瘩看大家不走,站出来说话:“你们先回去把,我跟杨大哥商量一下,给大家一个答复”。 疙瘩家两个女人快要临产,为十几个人做饭确实困难。憨女本身不会做饭,加之最近跟楞木闹矛盾,楞木也不想把杨九娃带到自己家里。骡驹子想叫杨九娃到自己家里做客,无奈大烟没有销售,平时的日子过得拮据,自己家里没有什么好吃食招待客人。杨九娃看大家为难,准备打马上山,正在这时王世勇来了,邀请杨九娃到四合院做客。 杨九娃非常爽快地答应。大家都是熟人,用不着客气,进入四合院发觉这几个八路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好像预料到杨九娃要来郭宇村,八路军小分队准备了两桌酒席,王世勇笑道:“以前都是杨大哥招待我们,难得我们招待杨大哥一回”。 杨九娃也不客气,在上座就坐,回敬王世勇:“今天我们这些人是店里的墙虱,专门吃客,有什么好的尽管上”。 张三端起酒杯,首先敬杨九娃:“这里没有客人,全是主人。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杨九娃站起来,一脸痞气:“既然是主人就不要敬酒,咱们开始划拳猜令,谁输了谁喝,喝倒一个抬出去一个,最后剩下的那个人才是英雄”! 大家齐声附和,大有冲锋陷阵之势,牛二是个厨师,负责掌勺,年贵元和葛有信轮流端菜,正吃饭间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那个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杨大哥,你把我收下吧,我要上山入伙”。 疙瘩和楞木齐声吼道:“板脑,你滚出去!别扫爷们的兴”! 板脑要上山入伙,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思谋已久。感觉中所有的路都已经堵死,上山入伙是他唯一的出路,身上的烂根病已经结痂,可是永远丧失了男人的功能,不指望再跟文秀颠鸾倒凤,也不可能整日躺在家里靠父母和兄弟养活,郭宇村已经有几条汉子上山入伙,为什么板脑就不能? 板脑抬起头来,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疙瘩和楞木:“两位大哥大叔,板脑是不中用,没有什么本领,求求你把板脑收下,板脑替你们骑马拽镫(扶主人上马的仆人)”。 疙瘩抬起脚,想一脚把板脑踢出门外,板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杨九娃站起来,挥手制止了疙瘩的行为。 杨九娃饶有兴致地问道:“板脑,我不认识你,但是认识你爹,你爹是不是叫做板材”? 半脑回答:“板材是条疯狗,他不是我爹”。 满屋子皆惊,没有见过儿子这样骂爹。 杨九娃一声吆喝:“骂得好!我的儿,你愿不愿意认个干爹”? 板脑知道是怎么回事,爬在地上给杨九娃磕了三个响头,口里甜甜地喊道:“干爹,孩儿给你磕头了”! 杨九娃亮亮地答应了一声:“哎——”!然后走下座,把板脑扶起来,面对众家弟兄仰天长笑:“我杨九娃******又收了一条干儿”! 疙瘩和楞木面面相觑,看来这杨大哥简直昏了头,分不清良莠,这个世界上三条腿驴不多,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有,闭起眼睛随便抓一个都比那板脑强!可是他们不便说什么,他们理解杨大哥的苦衷,弟兄们互相沉默了一会儿,楞木首先举起酒杯,高声唱道:“为杨大哥收板脑为义子而干杯”! 大家稍一愣神,“干杯”的喊声惊天动地,既然杨大哥愿意接纳板脑为义子,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嫌弃?反正大家都在一起混世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气,王世勇队长也趁机向杨九娃表示祝贺,杨九娃得意非凡,摘下自己的盒子枪挂在板脑的脖子上:“孩儿,你可要记下,山寨上的众多弟兄都是你的干爹”! 板脑倒也乖巧,端起酒杯给众多干爹轮流敬酒。人有时就是这样,看似山穷水尽,突然间柳暗花明,板脑也想不到他能得到杨九娃的青睐,看来天无绝人之路。 杨九娃憋尿了,被一个弟兄搀扶着去茅房小解,解完手回来坐在椅子上发呆,看板脑那猥琐相,让杨九娃追悔莫及,他刚才主要是兴之所至,信口雌黄,竟然酿成大错,想那板脑连亲爹都敢骂,他杨九娃这个干爹算个什么?杨九娃虽然历经坎坷,这阵子还威风八面,假如有一****杨九娃一名不文,板脑再会不会认他这个干爹?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说出口了就要对板脑负责,况且刚才一高兴已经把自己的盒子枪挂在板脑的脖子上,索性一错到底。杨九娃思忖良久,对疙瘩和楞木说:“你俩给我把板材叫来,认板脑做义子也要征得板材同意”。 疙瘩看出了一些蹊跷,心里清楚那是杨大哥一时高兴信口许诺,这阵子有些后悔,可是造成的事实已经无法挽回。出了门疙瘩跟楞木商议,怎样能够把这件事情摆平,既让杨大哥不失面子,又能让双方把刚才达成的契约收回,因为杨大哥认板脑做义子有失自己的人格。 楞木是个直筒子脾气,遇到关键问题往往没有自己的主意。他说:“疙瘩兄弟你看得办,杨大哥关键时刻听你说”。 两个人来到板材家,板材跟疙瘩和楞木虽然同住一村,但是大家从来都不交往,板材先是一怔,继而开玩笑道:“今天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疙瘩从心眼里瞧不起板材,说话也就直来直去:“你的大儿子板脑找杨大哥,想去山寨入伙,咱们都在一个村子住着,土匪们就是把脑袋提在手里玩命的亡命之徒,还望你去劝劝儿子,世上的路多得是,不要让孩子们跟上我们去玩命”。 楞木索性一语中的:“杨大哥已经收纳板脑为义子”。 板材二话不说,把旱烟袋子别在后腰,抬脚就走,疙瘩和楞木跟在后头,走到村道上板材回过头来问二人:“杨九娃在哪里”? 疙瘩抢先一步,把板材带到郭家的老宅院,那板材很会做事,一进屋子便对杨九娃抱拳作揖:“杨大哥,你收我的儿子为义子,咱们二人就成为干亲,既然是干亲就无话不说,儿子走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板脑的媳妇被恶人霸占,娃这心里很不平顺”…… 板脑一见板材进屋就有点出气不匀,听到板材信口雌黄,心里更加来气,自认为有干爹为他撑腰,呸一口唾了板材一脸:“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滚”! 板材活了五十多岁,啥景致没见过?他抹了一把脸,一点也不知道丢人,反而说:“要滚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是山寨上的头领请来的,请神容易送神难,有些话必须说明白。板脑,我屎一把尿一把把你拉扯大,想不到你碎崽娃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认干爹不认亲爹”。说着从后腰取下烟袋,烟锅头子对准板脑的脑袋敲了过来,板脑下意识一躲,疙瘩手疾眼快,一把将板材的手抓住。 杨九娃本来就有点后悔,父子俩这一闹腾正中杨九娃下怀,杨九娃索性来了个顺水推舟:“好了好了,别闹了,板脑,你先回家去,我杨九娃的山寨虽然是个土匪窝子,但是我们都是娘生父母养的,深蕴百善孝为先这个道理。我们不收忤逆”。 板脑腰间还挂着杨九娃刚才赠给他的盒子枪,听到这话有点五雷轰顶般的悲戚,他噗通一下又给杨九娃跪下,把脑袋磕出了血:“干爹呀,不是板脑忤逆,是板材做事太缺德!有些事我嫌太丢人,不愿意揭板材的老底,郭宇村打听一下,板材是一股祸水!干爹,干爹干爹干爹!你如果不认这个儿子,儿子就死给你看看”!说毕,板脑竟然站起来,头朝门板撞去,楞木抓住板脑一甩,板脑竟然直直地躺在屋子中间。 杨九娃平时最恨寻死觅活之人,一看板脑这样,更加蔑视板脑,同时也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万一板脑真的想不开,做下什么荒唐事,他杨九娃难逃干系,郭宇村是杨九娃的门户,杨九娃不想得罪任何人,他跟板材商量:“要不这样,让板脑先在山寨干上一段时间”? 老实说板材的几个儿子全是板材的对头,板材并不反对板脑上山入伙,板材的目的是想巴结杨九娃,想不到让儿子呛了板材一顿。板材哀叹了一声,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板脑认不认我这个亲爹倒不要紧,我就担心板脑吃谁的饭砸谁的锅,到时候连你杨九娃也给出卖了”。 第321章 杨九娃并不介意板材说了些什么,人在生气时什么话都说。可是杨九娃瞧不起板材父子,感觉到父子俩一双赖皮,杨九娃不可能出尔反尔,杨九娃还必须做得仁至义尽,杨九娃拉板材坐在他的旁边,端起酒杯反而劝开了板材:“亲家,牛犊子顶母是常事,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山寨离郭宇村不太远,板脑随时都能回来看望你们两位老人”。 板材平日里最爱出风头,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端起酒杯竟然有些伤心:“人家养儿为防老,我尽养活了一些冤家对头,今日里看在大家的面子上,我暂且饶过这个孽障”。 说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离了座,对杨九娃抱拳:“亲家,板材告辞了”。 大家目送板材踉踉跄跄出了院子,杨九娃对板脑说:“你回家准备一下,咱们一起上山”。 板脑用手指了指门外:“我的东西全带来了,在门外的台阶上放着,郭宇村是我的伤心之地,我再也不想回来”! 杨九娃不好再说啥,吃完饭跟王世勇告辞,牵着马出了村子,大家在村外的歪脖树下正准备分手,突然从旁边闪出来一个女人,面对杨九娃抱拳:“杨大叔,我也要上山入伙”。 大家愕然,面前站着的女人正是张东梅。杨九娃知道张东梅的手段,可是他不能接收张东梅入伙,张东梅是三狼的媳妇,这一年来张东梅几次离家出走,连刘副军长都不愿接收张东梅从军,他杨九娃更不能趁人之危,杨九娃好言相劝:“东梅,我们干的这一行当不接收女人。你先回家去吧,不要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三狼不会有事”。 张东梅拉开打斗的姿势,满脸霸气:“杨大叔,东梅从小就没有教养,假如你不接收张东梅入伙,今日就别想走出郭宇村”! 杨九娃无奈:“不走就不走,住上三日五日也不是不可以,还是一句老话,你要上山入伙必须经过你爹你娘的同意”。 正在这时狼婆娘和漏斗子跌跌撞撞而来,老俩口不去劝自己的儿媳,反而质问杨九娃:“你们山寨如果人手不够的话索性连我们老俩口也收下”。 疙瘩替杨九娃解脱:“杨大哥根本就没有答应接受东梅入伙,东梅拦住杨大哥的马头不让我们过去,你们正好来了,首先劝劝东梅”。 张东梅对公爹公婆说:“爹、娘,媳妇已经忍了一年,再忍这胸腔就要爆炸,我要替我爹报仇,我要亲手杀死几个鬼子兵”! 狼婆娘突然给张东梅跪下了:“东梅,这一年来我为你操尽了心!杨九娃在当面,我说出话也不怕伤人,你干啥娘都不再拦你,但是土匪窝子不能去,娘担心有一天三狼回来给三狼没有办法交待。跟娘回家去吧,娘陪你去县城找刘副军长从军”。 杨九娃趁张东梅跟公婆纠缠的空隙,一溜烟远去。这一幕王世勇看在眼里,等杨九娃从山路上消失以后王世勇才说:“张东梅,我们是八路军小分队,你的不幸遭遇我们了解得一清二楚,据我们所知,那次煤矿工人暴动郭宇村的男人基本上没有伤亡,如果你有参军的意愿,可以加入我们八路”。 张东梅根本就没有料到,她竟然歪打正着,成为一名闻名遐迩的八路军战士,当年八路军在凤栖的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张东梅却蜚声黄河两岸,此系后话,有关张东梅的故事笔者将随着剧情的深入向大家逐一铺展。 漏斗子疑惑着问道:“你们是不是住在郭家老宅院的那一伙人”? 王世勇答道:“正是。目前国共合作,只要你爱国抗日,我们就是一家人”。 张东梅把婆婆搀扶起来,狼婆娘顾不上拍打膝盖上的土,问道:“三年前有一支队伍从村子路过,有人说那支部队叫什么红军,你们是不是跟他们一起”? 王世勇答道:“红军是八路军的前身”。 漏斗子又问道:“你们是不是住在郭宇村就不走了”? 王世勇回答:“我们暂时可能不走,但是小分队流动性很大,东梅可以不跟随我们活动”。 张东梅立刻反驳:“那不行,我就是为了打日本才出来参军,如果不让我打仗,我参加你们八路军干啥”? 葛有信插言道:“大路旁边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屋子坐坐,张大姐的名声我们早有耳闻,参加八路军以后张大姐就有了用武之地”。 一伙人重新回到老宅院,牛二已经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撤下,王世勇关切地问狼婆娘和漏斗子:“你们两位老人吃了没有”? 狼婆娘说:“不用给我们盛饭,我们稍坐一会儿就走。东梅是我的儿媳,说老实话我们真不愿意让东梅去外边闯荡,可是我们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不过老婆子有言在先,你们可要对她的安全负责”。 东梅埋怨婆婆:“娘,你看你,打仗哪能不死人?不过我向公公婆婆保证,张东梅生是三狼的人,死是三狼的鬼,绝对不做对不起三狼的事”! 媳妇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狼婆娘无话可说了,可是狼婆娘仍然心有不甘,她问王世勇:“你们打算让东梅住在哪里”? 这正是王世勇正在思考的问题,他转向张东梅,带着征询的口气说:“东梅,要不然你先回去住在你家里,我们执行任务时再来通知你”。 看来也只能这样,张东梅一脸无奈,跟着公公婆婆重新回到家里,正好娘跟两个弟弟听说东梅要去上山当土匪,一起来到东梅家里劝说东梅,大弟弟张东仓一见东梅就说:“姐姐,现在已经过完正月十五了,我们弟兄俩马上要出外赶脚,你这一走,谁来照顾妈妈”? 二弟张东奎征询姐姐:“要不然这样,姐姐也一起跟上我们去赶脚”? 妈妈说:“东梅,你哪里都不能去,你的儿子还小”。 张东梅一声苦笑:“你们再不要劝我了,我自己的路让我自己走。” 只见豹子媳妇板兰根疯疯癫癫地走来,面对张东梅傻笑:“三嫂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没有好报,不要听她们胡说,他们全是一些骗子,我知道你要打日本,我跟你同去,这个家里我呆够了,我知道豹子不要我了”。 已经过了正月十五,豹子正跟二狼在山坡上放马,背坡的积雪依稀可见,阳坡上的春草已经长出了嫩芽,弟兄俩一边放马一边商议今年出门赶脚的日期。哥哥劝说弟弟,再不要跟媳妇过意不去,这年月贞节女人不多,听说土匪头子杨九娃的媳妇也照样遭受了哗变士兵的欺凌,看样子板兰根这一次遭受的打击不小,得饶人处且饶人。 豹子把头枕在山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常年四季在外之人,把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看得很轻,老实说豹子早都想开了,不想再跟板兰根纠缠。可是文秀那双勾魂的眼神令豹子心颤,豹子的心里同时装不下两个女人,重续旧缘的想法是那样的强烈。 正在这时老爹爹漏斗子赶来了,他气急败坏地告诉哥俩,家里有一个张东梅就已经够老俩口服侍,板兰根又闹腾着要跟着张东梅出走。 二狼对豹子说:“豹子你快回家看看,这里有我一人照看”。 豹子照旧把头枕在山坡上,没有动弹,看瓦蓝的天空一片片白云飘过,心仪里已经被文秀装满,感觉中他当初简直昏了头,竟然上了板兰根的贼船。他仿佛没有听到哥哥跟爹的劝说,心似孤帆叶舟,渐行渐远。 漏斗子在豹子旁边坐下,看这世界上唯一的亲生儿子眼眶里有泪珠在打转,知道儿子心里很苦,可是老爹爹也没有办法,只能好言相劝:“孩子,认命吧,这就是命。这个家里已经很乱,你再不能乱中加楔”。 豹子终于坐起来,哀叹一声:“我回去无用,由她们闹去。板兰根是在装疯,企图换来大家的同情”。 一匹马突然跑起来,其他马儿跟着追逐,山坡上,几十匹马儿嘶鸣着,奔腾,那场面虽不及草原上万马奔腾壮观,却也赏心悦目。原来,张东仓张东奎两兄弟也在放牧自家的马,两群马在一起汇合,相互间显得那么亲热。 二狼追逐马群去了,山坡上只剩下漏斗子跟豹子父子俩,漏斗子突然哭了,泣不成声:“孩子,你知道我想啥?我做梦都想抱自己的亲孙子,板兰根怀孕时我天天在盼,盼望儿子媳妇生个胖小子,结果让人失望,事已至此爹说不出个啥啥,只盼你赶脚时连板兰根带上,让板兰根呆在家里躲不过板胡那条色狼”。 一句话提醒了豹子,豹子突然间心里一振,普天下活人的方子多得是,何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他打算带着文秀远走高飞,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可是,豹子看了老爹爹一眼,好似猛然间被蜂蜇了一下,钻心地痛。是呀,百善孝为先,豹子不可能永远离开郭宇村,永远离开生他养他的父母,他必承当起当儿子的责任,为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豹子夹在两难之中。 漏斗子当然不知道儿子在想些什么,擦干眼泪,说:“孩子,咱们回家吧,你娘那个人一辈子好强,活人不要叫尿憋死,你今后不论干啥爹都不会说啥,只要不把自己整得太苦就行”。 第322章 正月初五刚过,李怀仁就去隆坊县履职,儿子媳妇刘莉莉也回部队上班,“李府”门前的大红灯笼每天晚上仍然照亮了半条巷子,可是李家宅院却冷清了许多。老夫妻俩一个冬天难得这样清闲,虽然天气仍然很冷,李明秋却将躺椅搬到院子里,石桌上放着一只茶壶,李明秋躺进躺椅里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品茶,一边享受着春日里和煦的阳光。 突然间进来几个帮助李明秋照看食盐的伙计,告诉李明秋来了一队士兵,要把那些食盐运走,据说胡宗南司令长官亲自带领长安城里的秦腔班子来凤栖慰问演出,戏楼上再不能堆放食盐。 李明秋原打算过了正月十五把那些食盐运往长安销售,他不愿意给刘副军长增添麻烦。于是他急匆匆跟上伙计来到戏楼前,看见一个军官正指挥着士兵搬运食盐。李明秋问道:“你们打算把这些食盐搬运到哪里”? 那军官知道李明秋跟刘副军长的关系,给李明秋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告诉李明秋:“刘副军长让把这些食盐下发到连队”。 李明秋挥手制止了那些搬运的士兵,说:“先停一下,我去找你们的刘副军长”。 那些搬运食盐的士兵看看他们的指挥官,指挥官也让停下。士兵们并不知道这些食盐的来龙去脉,对刘副军长分发食盐满肚子怨气,这些食盐足够全军将士吃十年,这样一来士兵们的伙食标准就要降低,士兵们停下来消极等待,感觉中这刘副军长有点不可思议。 李明秋来到刘副军长办公室,看刘副军长正跟邢小蛮促膝长谈,邢小蛮一见李明秋立刻站起身来,双方都异常激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斗转星移,想不到邢小蛮竟然重返凤栖,人生的路有时由不得自己做主,风里浪里过来了,相互间诸多感慨,尽在不言中。两人握手,相拥,互道一声问候,然后坐下来,李明秋说得直接:“刘副军长,那些食盐我来处理,你就不要插手了”。 刘副军长慨然道:“食盐的问题是我的失误,我已经命令把食盐分发到各个连队,你只消从军务处领钱就是”。 李明秋有点失控:“这里没有别人,容我叫你一声亲家,亲家,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食盐部队什么时候才能用完?你是部队首长,你这样做下边服不服你?有没有怨言?你也置李明秋于不仁不义之地,让咱们老哥俩失信于人”。 刘副军长恍然大悟,他直言这些问题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看来军队的事把人干傻了,光知道军人服从命令,用制式管理来处理民间事务,难免失误。刘副军长有点激动:“那是这样,我打算从个人的军饷里边补偿你一部分损失”。 李明秋反问道:“我损失了什么?这些食盐运到长安肯定赚钱。我说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李明秋一辈子虽然没有干成大事,但是能掂得来轻重,绝对不会给亲家增添任何麻烦”。 屈秀琴的婚事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祁先生已经答应在凤栖城里为屈秀琴购置一幢小院,凤栖城内寸土寸金,购置一幢小院并非易事,屈福录慷慨解囊,资助女儿一笔资金。木已成舟,李明秋只能乐观其成。 最震撼人的消息还是叫驴子酒馆的女老板年翠英为炉头崔秀章生下一子,四十多岁的崔秀章初为人父,在叫驴子酒馆大宴宾客,但是应邀者寥寥,凤栖人并不了解年翠英跟崔秀章的那一段恋情,他们在背地里指指戳戳,极力贬斥那一对男女,叫驴子酒馆门可罗雀,崔秀章坐在酒馆内看着街上来往匆匆的人群,深切感受到了世俗的压力。 凤栖城度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元宵,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李明秋准备着赶赴长安销售食盐,顺便看望他的小儿子怀信,临行前他骑马来到杨九娃的山寨,怀揣不可告人的目的。 自从山寨被焚毁以后,李明秋还没有上过山寨,感觉中新修的木屋比以前的祠堂相差甚远,杨九娃携起李明秋的手走进大堂,话也说得直接:“李兄,你这次南下长安,可否顺便带些大烟”? 话已经挑明,相互间没有任何遮遮掩掩,李明秋直言答道:“杨兄,李某这次上山,其目的有二,第一、借人,想让楞木兄弟跟李某同行;第二、李某清楚山寨匿藏了大量的大烟”。 杨九娃骂道:“你这个鬼钻,什么事情都躲不过你的法眼,咱们是弟兄,杨某也不打算隐瞒,郭宇村还有大量的烟土没有收购,可惜杨某没钱”。 李明秋冷笑:“没见过土匪头子哭穷”。 杨九娃喟然长叹:“杨九娃一生不知道攒钱,仅有一些家底东渡黄河时给阵亡的家属赔付已完,不瞒李兄说,目前仅能维持日常的开销,还指望这些烟土能卖个好价钱”。 李明秋相信杨九娃所言,却故意激道:“放心吧杨兄,李某绝不是上山借钱,只是从凤栖走时忘记带干粮,能否给李某管一顿饭”? 明知道李明秋是在开玩笑,杨九娃却沉下脸来:“李兄怎么如此讲话,让杨某羞愧的无地自容,吃饭可能不成问题,就是没有好酒”。正说话间两个弟兄端着木盘进来,盘子内盛满各种野味佳肴,李明秋起身走出院子,从褡裢里取出几瓶好酒,杨九娃接过酒瓶子一看,竟然是茅台!杨九娃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想不到李兄山后屯兵”。 李明秋慨然:“咱们是弟兄,弟兄应该不分彼此,对不?这几瓶老酒明秋已经珍藏了好几年,今日背上山来与杨兄共饮,借酒浇愁,把往日的晦气一股脑儿丢弃”。 过两日,一切准备就绪,李明秋的骡马大队浩浩荡荡,从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出发,直奔长安而去,一同前往的除过楞木,还有骡驹子和板脑。刘副军长特意给李明秋开了特殊通行证,李明秋的骡马大队沿路不需要检查。 在长安销货相当顺利,销完货后正好又碰见了八路军的赶脚大队,两队人马在长安北郊汇合,八路军骡马大队游老板问李明秋,想不想捎回头的货物? 为了赶时间,李明秋决定不去内蒙,但是凤栖的土特产有限,必须前往定边驮盐,那些烟土一次不能带太多,万一在路上出了麻烦就会血本无归,说不定还会赔上性命,所以大家格外小心,把烟土隐藏在食盐里边。不去内蒙回头货就不多,游老板问李明秋捎不捎回头的货物时,李明秋想都没有想就很快地答应:“捎”! 来到二府庄李明秋才发现,原来又是给八路军运枪。李明秋不可能推辞,运枪的利润更大,生意人管他什么党派,只要有钱赚什么生意都敢做,反正有刘副军长开的特殊通行证,路上也基本上不怎么检查,李明秋贼胆包天,贩运起了军火和大烟。 那些军火运到凤栖,转上驴尾巴梁给郭宇村卸下一部分,其余的军火运往甘泉道镇,在道镇把军火给八路军交割清楚,又去靖边驮盐,返回凤栖时杨九娃已经把烟土打包运往东城外的罗马大店等待。第一次李明秋全程跟到底,第二次返回凤栖时李明秋不走了,让楞木去靖边驮盐。自己则回到家里稍事休息,来到亲家的官邸给刘副军长做一番交待。 刘副军长看见李明秋回来,第一句话就说:“亲家,那特殊通行证必须交回来,这是规定,谁也不能违犯”。 李明秋当真没有带来,那通行证还在楞木身边,原指望那特殊通行证能永久使用,谁知道刘副军长竟要收回。李明秋反问道:“非常重要吗?骡马大队已经上了靖边,返回时我替你要回来”。 刘副军长沉吟了半天,才说:“那特殊通行证千万不能落入敌人之手,更不能落入八路军手中,假如有人利用特殊通行证贩运违禁物资,我这个军长也要跟上受牵连”。 李明秋倒吸一口冷气,他贩运军火跟烟土之事还当真不能让刘副军长知晓,如果知道了怎么处置都不过分。 邢小蛮进来,一身戎装在身,腰里别着手枪,显得格外精神。他朝李明秋诡谲地一笑,让李明秋感觉脊背发凉,黑道上的人嗅觉特灵,李明秋知道他的所有做为躲不过邢小蛮的眼睛,可是邢小蛮绝对不会对刘副军长说任何话,李明秋对邢小蛮有救命之恩。邢小蛮也不想得罪杨九娃,乱世年间自身难保,谁愿意给自己拴一个对头?可是邢小蛮必须敲李明秋一杠子,邢小蛮初来凤栖落脚,需要金钱和女人。 刘副军长留李明秋吃饭,李明秋借口告辞,刚回到家里邢小蛮就不期而至。 第323章 邢小蛮一进屋子就对李明秋抱拳:“恭喜发财”! 李明秋知道,小鬼前来索债。可是李明秋还得须臾应酬:“兄弟你是不是缺盐吃?老哥我奉送兄弟几袋子食盐”。 邢小蛮看满香从屋内走出,方才开言:“李兄,邢某也在黑道上混了十几年,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李兄合伙杨九娃在贩运大烟”。 李明秋到底老辣:“我说你邢小蛮吃谁的饭打谁的碗,猪八戒倒打一耙。今天打****来要挟我李明秋,想要什么你就直说”! “痛快”!邢小蛮又对李明秋抱拳。“你吃干的让兄弟喝一点稀的,那些大烟原来姓邢,被杨九娃半路打劫。今日兄弟绝不是来算旧账,只是想分一杯羹”。 李明秋知道瞒不过邢小蛮,已经有十几条汉子跟上那批大烟送命,李明秋还想活人,还没活够,他坐在椅子上思忖半天,突然问道:“兄弟,你吃了没有?咱哥俩去叫驴子酒馆吃钱钱肉”。 邢小蛮知道,这是李明秋自找台阶下,证明邢小蛮提的要求李明秋已经从心里头答应。邢小蛮非常康慨地应允:“别说吃钱钱肉,吃活人脑子邢某都不眨眼”! 两个人来到叫驴子酒馆,看见酒馆内门可罗雀,崔秀章爬在桌子上打瞌睡。李明秋把崔秀章叫醒,问道:“有没有钱钱肉”? 崔秀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看见李明秋受宠若惊,连声回答:“有有有!李掌柜想怎么吃?凉拌还是热炒”? 李明秋回过头征询邢小蛮:“兄弟,你感觉怎么吃法好”? 邢小蛮不知道在想什么,猛然一怔,急忙说:“怎么都行”。 凤栖城经过十几年风风雨雨,早已经物是人非,记忆中济世堂的北面就是烟花巷,夜深人静的时候,烟花巷内的秦腔清唱让人迷恋,鸨儿时常带着青楼女子去巴结郭麻子,山芍药出道时才十六,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却显得老到而沧桑,在郭麻子面前装疯卖傻,那些日子郭麻子在绫罗帐内颠鸾倒凤,邢小蛮站在门外为郭麻子守夜,心儿随着女人的一声声尖叫而紧缩,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裤裆……发生过的往事成为凤栖人的笑谈,十几年后邢小蛮故地重游,他所熟悉的人物已经不多,却发觉增添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李明秋看邢小蛮陷入沉思,知道这小子在回味过去,其实,人都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不管怎么说邢小蛮是一个人才,对待这样的人物还是不即不离为妙,既不能交心又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个人面前一人放一只大碗,喝的酒是凤栖城里的土烧,李明秋有的是好酒,但是不愿意给邢小蛮拿出来,在李明秋的心目中,邢小蛮是一条见人就咬的、喂不熟的狼。 里边屋子传来了婴儿的哭声,李明秋恍然大悟,怪道这叫驴子酒馆无人问津,原来这座饭馆有伤风化,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传言,看样子无风不起浪。看见崔秀章端一盘驴肉出来,邢小蛮突然问道:“你好象不是原来的那个叫驴子”? 崔秀章一点也不尴尬,他大大方方地回答:“原来的那个叫驴子是我师傅,我是他女婿”。 酒至半酣,李明秋悄声对邢小蛮说:“兄弟,你刚才提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不过,你最好直接找一下杨九娃,相信杨兄也不是势利之人”。 李明秋给邢小蛮出了一道难题。表面上看来,邢小蛮去找杨九娃合情合理。可是,邢小蛮心里暗藏隐忧,他目前虽然是个副参谋长,但是无职无权,甚至出城也受到限制,实际上邢小蛮还是受****内控,邢小蛮贸然去找杨九娃也得给出理由。李明秋当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邢小蛮在摆架子,于是把话说得更加明白:“兄弟有所不知,李某只是受杨九娃之托,替杨九娃销货,真正的掌柜是人家杨九娃,李某没有权力答应兄弟的要求”。 这倒也属实,李明秋说得合情合理。邢小蛮想了半天,才说:“邢某出城有诸多不便,李兄是不是安排一下,邢某在城里边跟杨九娃见面”。 这又让李明秋为难,为了避免引起官家的怀疑,杨九娃跟李明秋约定两人没有重要事情最好不要在一起碰面。做贼心虚,杨九娃进城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是有些风险。李明秋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然后才慢腾腾地说:“兄弟实在缺钱花,可以先从我这里拿一些钱”。 邢小蛮神色暗淡:“李兄,实不相瞒,邢某今年四十岁了,想在凤栖城里买一幢房子,娶一个老婆,生一堆儿女,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那种尔虞我诈的漂泊日子过够了”。 这几句话引起了李明秋的同情,看样子邢小蛮有心浪子回头,可是在这战乱年间,何处是一方净土?李明秋退一步讲:“要不然这样,楞木快回来了,我把你的意思告诉楞木,让楞木给杨九娃捎话”。 邢小蛮疑惑道:“楞木?楞木是个啥”? 李明秋解释:“楞木在山寨坐第二把交椅,目前正跟李某一起赶脚”。 邢小蛮想起来了,那一次他上山,看见杨九娃的两个干将好似两尊金刚。 看看时候不早,邢小蛮起身告辞:“还望李兄把邢某的事情在心”。 李明秋付了帐,一路走一路想:看来邢小蛮也想过平常人的日子,殊不知凤凰落架不如鸡……走到自家门口,看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入院子,正好跟杨九娃碰了个当面,院子内堆放着几驮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李明秋诧异:“杨兄,你怎么下山来了”? 杨九娃咧嘴一笑,反问道:“我怎么就不能下来”?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入上屋客厅,在八仙桌旁坐下,满香进来泡茶,杨九娃嫉羡道:“李兄,你一辈子把人活成了,我就佩服嫂夫人的品行”。 满香笑笑,说道:“你们喝茶,谈你们的正事,我就不打扰了”。 满香刚刚出屋,李明秋就埋怨杨九娃:“杨兄,咱们不是有约在先,无事最好不要碰面”。 杨九娃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谁不知道李兄的亲家是刘副军长!杨某把山上的烟土运下山,寄存在李兄的家里,这样就方便许多,再不要来回折腾”。 李明秋叫苦不迭:“哎呀我说杨兄,你知道张德贵的脑袋是怎么掉的?刚才邢小蛮来过,要我们卖了烟土以后给他分成。还有——”。 杨九娃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李兄答应他就是,只要邢小蛮给咱们不捅乱子”。 李明秋继续说:“没有杨兄的指令李某不敢答应。还有,我亲家——刘副军长要把那张特别通行证收回”。 杨九娃有点沉不住气:“刘副军长怎么那么小气?李兄是不是考虑一下,也给刘副军长分一笔利润”? 李明秋苦笑一声:“杨兄呀,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你以为金钱什么都能买来?刘副军长是****的高级将领,你使几个小钱就可以使得人家徇私枉法?还有,你把运下山来的烟土赶快重新运上山,存放在哪里都不如存放在山寨保险”! 杨九娃瞪起眼把李明秋左看右看,有点不认识似地调侃道:“要不是李兄上山来教唆杨某收购大烟,杨某还想不起来干这行买卖,凤栖城里打听一下,谁不知道凤栖城里有个李大胆!现在生意刚开始李兄就瞻前顾后,是不是又想撂挑子不干”? 李明秋哭笑不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是在提着脑袋干这营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干啥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杨兄,你听我说,李某的家里不是存放烟土的地方,我也不留你吃饭了,借这阵子城门还没有关,你将院子内堆放的烟土先运出城”。 杨九娃耍开了赖皮:“杨某饿得走不动了,今夜就歇在你家,明早咱们再做商议”。 正说话间疙瘩和山寨上的几个弟兄把骡马拉到骡马大店拴好又返回来,问杨九娃:“院子里那几驮子货物搬运到什么地方”? 杨九娃指了指李明秋:“你们听李掌柜吩咐”。 事已至此李明秋也不好再说啥,那些东西也不能在院子里久放,李明秋无奈,对杨九娃说:“让疙瘩一个人留下,其他人暂时先回骡马大店,停一会儿我安排大家吃饭”。 那几个弟兄走后,李明秋来到马厩,搬开石槽,露出一个暗洞,三个人解开驮子,把大烟包子藏进暗洞。这里刚刚收拾好,在外边负责放哨的满香慌慌张张地进来,告诉李明秋:“那个什么邢小蛮又来了”! 原来邢小蛮正在大街上转悠,看见李明秋家院子里走出来几个壮汉,常在黑道上混的人,一眼就看出那几个人来路不正,刚刚在叫驴子酒馆跟李明秋见面,李明秋已经说得仁至义尽,这阵子再找李明秋有点说不过去。邢小蛮在街上踯躅半天,终于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他信步来到李家门口,看见李明秋的老婆慌慌张张进屋,便知道有什么蹊跷,抬脚刚刚走进李家宅院,看见李明秋和杨九娃跟另外一个山寨上的土匪头目浑身沾满泥土从马厩里出来。 大家都有些始料不及,看院子内还有几具来不及收拾的空驮子,邢小蛮内心里立马明白,不过他并不点破,只是面对杨九娃抱拳:“杨大哥,山不转水转,想不到咱们又在李兄家里见面,癞蛤蟆绑到鳖腿上,谁叫咱俩前世有缘”? 杨九娃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哈哈大笑:“这阵子邢小蛮兄弟人赃俱获,何不抓住我们去刘副军长哪里邀功”? 邢小蛮脸上显示出不快:“我说杨兄隔门缝看人,把邢某看扁了,邢某只是想从杨兄的碗里分一杯羹,不愿纠缠过去的恩怨”。 “痛快”!杨九娃看一眼李明秋和疙瘩:“这一辈子只学会了一件事,叫做坐地分赃,既然贤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某绝不会让贤弟失望”。 第324章 骡驹子跟李明秋、楞木一起去长安销售烟土回到凤栖,对李明秋说:“实不相瞒李兄,罗某的日子过得拮据,能否先支一部分银两,让罗某籴些米面,给二位夫人送回家去”。 李明秋让楞木给骡驹子数了五十银元,问道:“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多拿些”? 骡驹子抱拳道谢:“谢大哥,这些银元足够”。当下骡驹子就来到集贸市场,籴了一些米面,顺便再割了几斤猪肉,连夜送回郭宇村。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迎面刮过来和煦的风。骡驹子赶着骡马走得高兴,索性亮开嗓子吼了一曲: 山丹丹开花满地里红, 瞅一眼妹妹心尖尖疼…… 猛然间,一个人从树林里钻出来,挡住了骡驹子的马头。骡驹子定眼一看,不是豺狗子还能是谁! 骡驹子一见豺狗子由不得生气:“豺狗子,不是我不仁,是你不义!你为什么要把那伙杆子们带到我的家里?不是疙瘩和楞木倾力相救,我罗某这阵子可能已经去阎王哪里报道”。 豺狗子并不答言,静听骡驹子把牢骚发完,然后才不温不火地说:“骡驹子,你说过这些大烟咱俩一人一半”。 骡驹子不想跟豺狗子纠缠,把身上的银元掏出来一些递给豺狗子,说:“我现在上山入伙了,这些银元你拿上先用,等以后大烟卖完了我自然给你有所交代”。 豺狗子拿上银元,一溜烟钻进树林里不见了。 骡驹子一路走一路想,这豺狗子放屁,一身的骚气,如果不想办法摆脱豺狗子,豺狗子就会常来缠你。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看见一个穿红袄的媳妇站在村口张望,骡驹子认识那个媳妇,他第一次挑上货郎担子来到郭宇村就碰见这个女人,假如这个女人家里没有婆婆,骡驹子说不定就跟这个女人过到一起。骡驹子问:“水上漂,你站在村口等谁”? 水上漂一点也不隐讳:“等你”。 “等……我”?骡驹子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水上漂回答:“我等上谁是谁,家里光有钱没用,还得有个男人,村里的男人都出外赶脚了,没有人给我籴米籴面”。 原来是这么回事。骡驹子把驮子上的米面卸下来一些,对水上漂说:“你先吃,我下次回来给你多驮一些”。 水上漂给骡驹子钱,骡驹子不要,瞅一眼水上漂那粉红的脸蛋,骡驹子心里便狂跳起来,骡驹子担心他自己失控,赶快走开。 萝卜和白菜看见骡驹子驮着米面回家,自然满心喜欢,两个女人帮骡驹子把驮子卸下来,给骡驹子端来洗脸水,骡驹子洗完脸,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边歇息一边看白菜烧火、萝卜擀面,两个孩子围在骡驹子面前,骡驹子从衣服兜里抓一把糖,听两个孩子叫爹,心里感觉舒坦。一会儿饭做熟了,一家人围着石桌吃饭,两个女人对骡驹子说,自打骡驹子走后豺狗子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候白天来晚上也来,来了以后就站在窗外学猫头鹰叫唤,吓唬两个女人。两个女人齐声问骡驹子:“他爹,你这次回来再不要出门了,行不”? 骡驹子不可能不出门做生意,但是骡驹子必须摆脱豺狗子的纠缠,不然的话骡驹子就永无宁日。吃完饭后骡驹子开始睡觉,两个女人睡在他的两边,远别胜新婚,炕上的那点活路已经驾轻就熟,两个女人极力迎合,让骡驹子十几天来积攒的那点精力尽情释放,做完功课后骡驹子在女人的簇拥中酣然入眠,正在爪哇国里梦游,猛然间被两个女人戳醒,骡驹子迷迷糊糊地说:“累了,明天再弄”。 两个女人的声调有点惊恐:“他爹,你听,窗外什么声音”? 骡驹子侧耳细听,窗外悉悉索索好似老鼠偷油,他大声喊道:“谁?干啥的”?! 屋外传来了一个女人惊恐的哭声:“大哥,是我,豆瓜家的。你起来一下,我家里死了人,我害怕”。 骡驹子听清了,是水上漂的声音。他坐起来,两个女人拽着他,不让骡驹子出屋。骡驹子甩开两个女人,忿然说道:“谁都有跌跤滑倒(这里形容遇到困难)的时候!全村里没有一个男人,你让水上漂找谁”? 萝卜到底年纪大点,她也跟骡驹子一起穿衣起来,说:“他爹,我陪你一起去”。 两个人来到院子中间,骡驹子问水上漂:“谁死了”? 水上漂一边哭一边回答:“你去了以后就知道”。 黑月夜,繁星满天,启明星高照,隐隐约约传来黄河的吼声。 三个人匆匆忙忙来到豆瓜家院子,看院内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水上漂流着眼泪说:“爹,咱们回屋,外边天冷”。 骡驹子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明明豆瓜爹还活着,水上漂却说屋子里死了人,这个女人骗谁? 萝卜释然,感觉中水上漂忒大胆,深更半夜跑到人家炕上拉汉。幸亏她一路跟来,要不然骡驹子要让水上漂坑惨! 豆瓜爹颤颤栗栗站起来,用手指着豆瓜媳妇的屋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在哪里”…… 骡驹子想,既然来了,索性看到底。推开门进屋,微弱的灯光下看见炕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骡驹子后悔不迭,这肯定是一桩风月命案!他退出屋子,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筹莫展。 倒是那萝卜起了恻隐之心,看水上漂站在一边抽泣,问道:“大妹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姐姐说清”。 ——原来,那天夜里板材钻进水上漂屋子,正干得起劲,冷不防脑袋上挨了一闷棍,打人的人趁着天黑跑了,板材直挺挺地躺在水上漂的炕上,昏死过去。水上漂叫醒了爹,把孩子交给爹照看,她本身就没有多大的力气,根本挪不动死人,无奈中顾不了许多,跑到骡驹子窗前,把骡驹子喊起来。 豆瓜爹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过来,话也说得硬气:“货郎兄弟,这是板材自作自受,你帮我把死人背到树林子里,要多钱咱们商议”。 萝卜拽拽骡驹子的袖子,悄声说:“他爹,这样的事情咱管不了”。 东边天上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再不处理尸体就来不及了。骡驹子对水上漂还有那么一点隐情,他沉吟着问豆瓜爹:“替人消灾的事,钱给的少了恐怕不行”。 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萝卜和豆瓜爹都以为骡驹子是为了钱才肯去背死人。豆瓜爹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大方,他拍拍胸膛,说出的话底气十足:“那当然,银钱出在世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干脆明说,我打算出三百银元,咋像”? 骡驹子稍作沉吟,进一步要挟:“先交钱后背人”! 水上漂回到屋子,停一会儿用一个小布袋子装出来一袋子银元。 骡驹子把钱交给萝卜拿上,回到屋子背人。那板材死沉,把人背到脊背上,两条腿离不了地,豆瓜爹把两条腿用绳子绑在一起拽着,连拉带背,好容易把板材背到一处树林子里,两个人把死人放下来商量,感觉到放在树林里还不保险,老婆尿尿沟那边有一处悬崖,干脆把死人从悬崖边推下去,即使有人发现了也好交待。 谁知道那“死人”一下子跃起来,骂道:“骡驹子我****妈!别人的事情你跑来瞎搅和干啥”? 骡驹子也不是吃素的,一拳打得板材倒退了几步:“你****的还活着,没死?那你装死干啥”? 豆瓜爹看板材活过来了,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反过身跑回了家。板材看豆瓜爹跑了,知道他自己不是骡驹子的对手,也不跟骡驹子论理,一瘸一拐地走了,把个骡驹子凉在树林子里边,想破了头,不知道这出戏唱的那一折。 这里边肯定有蹊跷,让骡驹子费尽思索,他一路走一路想。回到自家院子一看,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一个人,那不是豆瓜爹是谁?老家伙根本没有回家,而是首先来到骡驹子家里,既然板材死而复活,骡驹子就不能凭空挣那三百银元。 豆瓜爹看骡驹子回来,站起来说得直接:“兄弟,你把那三百银元给我退回来一些”。 骡驹子也不是爱财之人,不过看那豆瓜爹现吃现报,一点也不给人留有回旋的余地,心想我一个晚上没有睡好觉,这三百银元是你亲口答应给我的,现在还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你总该让人喘一口气。骡驹子看屋子里门还关着,两个女人还在睡觉,他对豆瓜爹说:“你先回去,一会儿我来你家,有些事情咱必须当面说清”。 可那豆瓜爹站着,就是不走,他说他担心骡驹子赖账。 骡驹子气急,在豆瓜爹面前晃了晃拳头。 豆瓜爹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一点也不怵骡驹子,反而挺直身子向骡驹子靠近:“老汉我早都活够了!昨夜主要担心豆瓜媳妇受惊,我的孙子不能没有亲娘。这阵子我还怕什么?你打,你娃把我打死了豆瓜媳妇就要你养活”! 骡驹子把拳头高高地举起来,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屋子门开了,萝卜和白菜一起出来,一人拽骡驹子一只胳膊,劝道:“他爹,咱金狮子不跟泥猪斗,把银元还给他就是”。 第325章 豆瓜爹自从自残以后,身体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他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做出那么过激的举动,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神灵在暗中指拨着他,使得他不由自主。豆瓜爹不可能去死,心里头还惦记着豆瓜和豆瓣(板囤),因为豆瓜爹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亲儿,这个亲儿子就是板囤,板材四个儿子,惟有板囤看起来有出息,可惜板囤去了河东,去给日本鬼子挖煤,不过豆瓜爹心里清楚,那一年他把种籽撒在别人家的田里,板囤是从豆瓜爹身上分蘖出来的一条根! 睡在自己屋子里抽烟,感觉中旱烟没味,跳下炕挖了一点黑膏子,用铁丝烙一下,一缕白烟钻入喉咙。大脑产生了幻觉,浑身有一种腾云驾雾般的惬意。翘起二郎腿回味自己的一生,感觉中尽******失意!尤其是捡来个老婆不会下崽,让他这一生尽为别人耕田……突然,豆瓜媳妇那边的门又吱地响了一下,豆瓜爹心里咯噔了一下,谁******又来糟蹋他的儿媳?!豆瓜爹溜到窗子下偷听,好像又是板材这个老东西!老猪婆拱进白菜窖,一颗鲜嫩的白菜经不住猪啃!水上漂好像有点不情愿,跪在炕上哀求:“叔吔,你饶了我吧,我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可那板材顾不了那些,跳上炕把豆瓜媳妇向怀里一搂,莽撞着就给水上漂顶入,水上漂娇滴滴一声低吟,紧接着就听到蚕食桑叶悉悉索索。豆瓜爹几乎想都没有,踮起一把镢头进入屋子,照准板材的脑瓜子一镢头砸了下去。 漆黑的夜晚掩盖了一切,豆瓜媳妇从惊恐中醒来,透过窗子上的亮光看见板材直挺挺地睡在她的身边,她摸索着把豆油灯点亮,顿时感觉头皮发麻,原来板材已经死到她的炕上。豆瓜媳妇顾不了许多,跑到院子里大喊:“爹,你起来一下,板材他他他——他死了”! 豆瓜爹装着磨磨蹭蹭起来,站在院子里伸伸懒腰,然后故意问豆瓜媳妇:“你刚才说谁死了”? 豆瓜媳妇用手指着自己的屋子,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豆瓜爹佯装去屋子查看,看见了板材直挺挺躺在儿子媳妇炕上,腿中间的棒棒子仍然逑心不死,单眼朝上。 豆瓜爹把孩子抱出来,反而劝豆瓜媳妇:“这是板材自作自受!想办法把人拉出来扔掉就一了百了”。 可是豆瓜媳妇本身没劲,根本就挪不动板材,豆瓜爹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利索,无法用力。翁媳俩站在院子里对视,看那天宇里一道流星划过,豆瓜媳妇一激灵,索性不管不顾:“爹,你给咱照看孩子,我去找一个人把板材弄走”。 豆瓜爹抱着孩子坐在院子里,二月里吹来的山风已经不太冷,心里一点也不胆怯,反而有一种成就感,******人倒霉了猪狗都欺负,看你板材****的再嚣张!孩子睡着了,豆瓜爹把孩子抱回屋,让孩子睡在他的被窝里,然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点着一锅烟,一边抽烟一边在想,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弄死了板材。 其实板材是被一镢头砸昏了,并没有真正死去。醒来的那一刻板材在想:究竟是谁对他下了毒手? 板材压根也不会想到是豆瓜爹,因为豆瓜爹还在生病,况且板材进屋时看见豆瓜爹的屋子灯黑着,估计豆瓜爹已经睡着。院子里一群人说话时板材已经醒来了,可是他还必须装死,只有装死板材才不至于遭到骡驹子的痛击,骡驹子长得五大三粗,板材心里害怕,板材听见骡驹子和豆瓜爹商议,要将板材扔进树林子里,板材想你们把我扔掉以后我再跑,相互间谁不欠谁。可是听到豆瓜爹要付给骡驹子三百银元的“背尸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心想水上漂挣三百银元也不容易。 不管怎么样这出戏还得演到底。板材爬在骡驹子的脊背上装死,被骡驹子和豆瓜爹连托带背弄到树林子里。板材心想骡驹子和豆瓜爹该走了,只要他们一走,板材就立刻回家。反正这一晚上倒霉透了,这阵子脑瓜盖子还有点隐约作疼。可是那两个人又商量着要把板材扔进沟里,板材一听再不能装死了,一下子从地上跃起。 板材走一走歇一歇,踉踉跄跄回到自己家,太阳已经从东边山上露脸,看见板胡站在院子里,对着他窃笑。老家伙的心里闪过一道阴影,马上认定昨夜对老爷子下毒手的就是板胡!板胡也是水上漂炕上的常客,父子俩经常撞车,肯定是昨晚板胡去水上漂屋子偷腥,正好撞见板材爬在水上漂的肚子上大力起伏,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的板胡竟然对老爷子下了毒手…… 这都是板材的想象,事实上那天夜间板胡根本就没有出屋,板胡知道哥哥板脑上山当了土匪,内心寻思着怎样能把文秀弄到手。老实说板胡看不上水上漂,水上漂过手的男人无数,城廓里早已经没有了激情。板胡知道老家伙昨夜干啥去了,内心里一点也不嫉妒,板胡这阵子需要板材帮忙,看见板材回来,脸上显出巴结的笑容,甚至还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爹,你回来了”? 板胡的微笑更加证实了板材的想象,心里一生气,脑勺子后边的疼痛加剧,板材没好气地回敬了板胡一句:“我还没死”! 板胡不恼,父子间经常说话就像吵架,一个对一个好似有深仇大恨,有时候竟然扯起脖子对骂。板胡还是笑容可掬:“爹,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板材感觉中有点头晕:“甭叫我爹!你爹早死了”! 板胡瞪了板材一眼,心想这板材狗咬屙屎的,不知好歹。板胡决心不再理睬板材,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其实那板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起不了多大作用。郭宇村人不缺钱,缺少的是男人,只要板胡稍施手段,不相信把那文秀弄不到手。 板材折腾了一夜,吃完早饭瞌睡袭来,他跟老婆已经分居,独自一人在草料棚里支一块木板,躺在草料棚里呼呼大睡,一觉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昨晚板材就像打闷了的猪,感觉不来疼痛,这阵子脑袋了好像钻进了蚰蜒,爆炸似地疼痛,板材伸手从床底下拿出一只小罐,罐子里装着板材为自己留下的大烟,他用指甲盖从罐子里挖出来一点黑膏子,摁进烟锅子里边,点着火,猛抽了一口,顿感疼痛减轻了许多。板材一边抽着大烟一边想:“****的板胡要置我于死地,我也让他不得好活”! 板材虽然一肚子坏水,但是舍得吃苦。转瞬间到了二月,一年一度的春耕时间不容错过,庄稼汉吃的是二月的土,二月的功夫金贵。郭宇村去年有了种植大烟的经验,几乎家家都跟上种植大烟挣了钱,今年土地刚解冻,板材就套上自家的两头老牛耕田,一群鸟雀子飞来,落在新翻的土地里觅食。 板胡无所事事,及拉着鞋在村子里转悠,豹子和二狼出外赶脚,整个村子里就剩下板胡一个小伙,本来板胡也想跟着二狼出外挣钱,无奈自己做下的窝心事让他无法在二狼跟豹子面前开口。板胡路过蜇驴蜂家门口时把脖子伸长,想看看文秀这阵子在家里干啥,突然间板胡心里一震,他看见了三郎媳妇张东梅在敲郭全发家的大门,停一会儿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伙子把头探到外边看看,张东梅闪身进入。板胡感觉吃惊,来到四合院门前想看个究竟,只见大门紧闭,板胡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不到大门里边有任何动静。 张东梅的威名在外,板胡从来不敢对张东梅有任何邪念,可是这阵子板胡发现了张东梅的隐私,这种发现让板胡兴奋,原来张东梅也耐不住女人的寂寞,私下里跟男人约会。板胡躲在暗中等待,等待着张东梅出来,女人家最害怕男人揭短,只要抓住张东梅的要害,还怕那个女人不肯就范? 四合院的大门吱一声开了,一个小伙子出来观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张东梅出来了。张东梅出来以后径直朝自家屋子走去,板胡像一条狗一样把张东梅跟定,张东梅猛一回头,一双丹凤眼把板胡瞅定:“板胡你想干啥”? 板胡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感觉中张东梅冷艳逼人,他不自觉地笑了,答非所问地说:“你不要害怕,我替你保密”。 “你替我保密”?张东梅嘿嘿一声冷笑,“本姑娘行的端走得正,根本就不会做那些苟且之事,板胡你狗吃粽子,趁早(枣)快滚”! 板胡看张东梅发怒,女人家发起火来特别动人,他有些自不量力,错误地估计了别人,认为张东梅色厉内荏,进一步讨好道:“张东梅我理解你,三狼走了一年了,那一个女人不想男人”…… 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板胡便直直地躺在地上,张东梅一只脚踩在板胡的胸前,教训板胡:“板胡你****的再敢瞎说一句我立马把你踩扁”? 板胡忙说:“姑奶奶饶命!我看见装作没看见”。 张东梅一只手把板胡提起来,掏胸给了板胡一拳,打得板胡倒退了几步,然后厉声吼道:“走!你跟姑奶奶到四合院看看”。 板胡他不知道四合院内藏着什么天兵天将,担心进去以后张东梅要了他的小命,他给张东梅跪下,磕头如捣蒜:“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怪只怪板胡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奶奶”。 可是张东梅依然不依不饶,拽住板胡的衣领把板胡拉到四合院门口,张东梅叫开了门,板胡一看傻了,院子里住着六七个大兵。 第326章 骡驹子心想这一天尽遇倒霉事,猪尿泡打人虽然不疼臊气难闻,他看萝卜已经将那一袋子银元提出来,骡驹子提起那一袋子银元一下子甩到门外,银元顺村道躺了一地,豆瓜爹顾不上跟骡驹子论理,出了院子把那些银元一枚枚拾起,拾起来后也没有数究竟够不够,扛着袋子迈着罗圈腿回到自家院子,进入院子一看,自家院子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 豆瓜爹没有见过那个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回答:“我是豺狗子”。 豆瓜爹嘿嘿一声冷笑:“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豺狗子跟我打了一年交道,你别假装豺狗子,豺狗子可是官家通缉的要犯”。 那人说:“我才是真正的豺狗子,不信你可以问问骡驹子,你村里的大烟种籽就是我为你们提供的,这些都不要紧,老家伙你把你身上背的那一袋子银元给我,舍财免灾”。 豆瓜爹一想糟了,屙屎的碰见了****的,非要把你的肠子肚子全翻出来不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真不该把那一袋子银元向骡驹子要回来。看来这豺狗子死猪不怕开水烫,非要榨出一点油水才肯罢休。老家伙经过一夜的折腾,早已经困乏,他有气无力地说:“我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我少打发你一点银元,行不”? 这时,豆瓜媳妇在屋子里说话了:“爹,把银元给他,要不然我们娘俩就没命了”。 这真是黄雀扑蝉螳螂在后,落了个人财两空。豆瓜爹头皮发麻,说话有点发颤:“你把我的孙子和儿子媳妇放了,这一袋子银元你全拿走”。 豆瓜爹把银元放在石桌上,豺狗子说了声:“咱们后会有期”,背起银元就走。 眼看着豺狗子出了院子,豆瓜爹一下子瘫了,这一夜脱裤子放屁,尽干一些没名堂的事,三百银元可不是个小数目,想起来肉疼,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真真让人感觉窝囊!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喊道:“豆瓜家的,爹乏了,把爹的烟锅子拿出来,让爹抽一口”。 谁知道豆瓜媳妇在屋子里一边哭一边说:“我跟孩子都被那人绑着,一点也动弹不得”。 豆瓜爹挣扎着起来,回到屋子一看,那豺狗子做事也太缺德,竟然将豆瓜媳妇的裤子脱下来捅在头上,给孩子的嘴里塞了一块棉花。豆瓜爹先把孙子抱起来,把孩子嘴里的棉花挖出来,孩子的脸蛋已经泛青,豆瓜爹哄了半天,孩子才哭出了声。 豆瓜爹把孩子放在炕上,这才顾得上照顾媳妇,他把儿子媳妇的裤子从头上取下来,看儿子媳妇的水城绽开了一朵墨菊,老家伙的心仪里掠过一阵悲戚,看样子这个家里没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行,这年月顾活人要紧,必须想办法给水上漂招赘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男人。 豆瓜媳妇也顾不上羞辱,当着公爹的面穿好裤子,给孩子一边喂奶一边哭着说:“要不是为了这孩子,我真的没有脸在这世上活人”。 吃过早饭骡驹子去找疙瘩,把他这两天遇到的情况给疙瘩说说,昨晚的倒霉事对骡驹子来说不值一提,可是豺狗子是个祸害,必须想办法把豺狗子除掉,要不然郭宇村永无宁日。走到疙瘩家门口突然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骡驹子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看样子疙瘩媳妇生了,让骡驹子心里痒痒,人这一辈子,没有老婆不叫活人,把老婆肚子弄不大不算男人。骡驹子在院子里喊道:“疙瘩在家吗”? 疙瘩娘出来,对骡驹子说:“疙瘩去瓦沟镇了”。 骡驹子从疙瘩家出来,回到自己家里准备了一下,他用褡裢装了一些自家产的烟土,把褡裢搭在马背上。上一次出门骡驹子没有带自家的烟土,跟着李明秋去长安淌了一回路,生意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骡驹子心眼特鬼,他必须看准门路才出击。 骡驹子骑马路过水上漂家,想起昨夜的窝囊事有点出气不顺,******一个壮汉竟然让豆瓜爹算计!头朝门里一看,看见拴马石上拴着一匹骡子,骡驹子认识那骡子,那是疙瘩的坐骑。骡驹子翻身下马,感觉中有点好奇,疙瘩跑到水上漂家里作甚? 原来疙瘩准备去瓦沟镇置办一些酒肉,打算把山上的弟兄们请下山为他新生的儿子恭喜,路过水上漂家门口时起了恻隐之心,两个人虽然还从未到一起,但是相互间早都有那个心意,疙瘩想问问水上漂需要点什么,他去瓦沟镇时顺便给那个可怜的女人捎上。 疙瘩把骡子在拴马石上拴好,进入院子喊道:“老叔,在家不”?屋内静悄悄,不见有人回声。疙瘩首先进入豆瓜爹的屋子,发觉豆瓜爹正躺在炕上拉起了鼾声。疙瘩从豆瓜爹的屋子退出来,站在院子里想了一下,又进入水上漂的屋子,发现豆瓜媳妇开怀解带,也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这一家人折腾了一夜,已经很累,根本就没有发觉屋子里进来客人。水上漂两颊绯红,睡觉的姿势憨态可掬,疙瘩几乎想都没想,顺势解下裤带甩在炕上,然后爬上炕,踮起家伙就给水上漂插了进去, 水上漂猛吃一惊,睁开眼一看是疙瘩,顺势把疙瘩搂住,疙瘩本身五大三粗,身下压着的女人娇小玲珑,那女人妈呀一声嗲叫,嘴上说:“哥吔,妹子想你想得心尖尖疼”。 疙瘩得到了水上漂的鼓励,活路做得更加精细,荒蛮的山庄,苦涩的年月,相互间都需要那种刺激,疙瘩的犍牛壮实,耕耘起水上漂的水田来不惜蛮力,而水上漂的身体里植入了某种激素,一经男人挨身浑身便软弱无骨,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相互间都在贪得无厌地索取。太阳艳艳地从窗子上射进来,两个人同步销魂,进入无我无他的境地。 骡驹子爬在窗子上看得仔细,他不愿意打扰疙瘩的好事,牵着马儿悄悄地从院子里溜出来,骡驹子知道疙瘩要去瓦沟镇,走到半路上他停下来,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疙瘩。 太阳偏西时疙瘩才从水上漂家里出来,一出院子就迫不及待地骑上骡子,在骡子身后甩了一鞭,沿着山路狂奔,骡驹子一眨眼,看疙瘩从他的身边飞驰而过,他奋力喊了几声,好容易才将疙瘩喊答应,只见疙瘩回过头来,有点诧异地问道:“贤弟,你怎么在这里”? 骡驹子笑笑,脱口而出:“我等了你好久”。 疙瘩始知,他跟水上漂的苟且之事骡驹子已经全部清楚,这也没有什么,那一个健壮的男人不去偷鸡摸狗?疙瘩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他不自觉地自嘲道:“第一次出来偷野食就让贤弟发现了”。 骡驹子也不隐讳,反问道:“怎么样?那女人的城廓里是不是激情四射”? 两个男人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正经:“你贤弟也没讥笑老兄,栽逑娃的两个女人全让你霸占了”。 骡驹子长叹一声:“我还不是替别人种田,替别人养活儿女?今早去你家,听见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这心酸的不行,嫂子生了个啥娃”? 疙瘩心里一乐,吭哧一声笑了:“你说日怪不?开始是菊花肚子疼,没怎么费事就生了,后半夜洋芋又说她肚子痛,停一会儿第二个儿子也出世了,弟兄俩好像是商量过一样,一起来到这个世上”。 骡驹子差点掉下涎水:“两个都是儿子”? 疙瘩无比自豪:“这可是真米实谷,一点都没有掺假,是疙瘩的种籽种出来的儿子”! 两个人拉着骡马一边谝闲一边走,不知不觉走到瓦沟镇,骡驹子这才说:“我昨天回来遇到豺狗子了,这个祸害不除,郭宇村永无宁日”。 疙瘩接上话茬:“今天早晨豺狗子还洗劫了水上漂,听水上漂说,那家伙劫走了她家三百银元,我发觉这豺狗子好像不是一只,有一窝豺狗子在郭宇村周围活动”。 骡驹子说:“可惜我要出门赶脚,我的两个女人在家里我确实还不放心,得想办法给豺狗子下套子挖陷阱,老兄是不是在这一方面多多留心”? 疙瘩一脸无奈:“我在郭宇村呆了一年,没有见过豺狗子一面,那家伙特别狡猾,专找软柿子捏”。 眼看着天色不早,疙瘩说:“贤弟你干脆不用走了,今夜咱俩去郭团长那里暂住一宿,明天一早你再赶路”。 骡驹子正有此意,早都听说郭麻子大名,可惜还没有见过其人,何不借此机会见识一下郭团长,既然入了伙就要广交朋友。两人牵着骡马来到郭团长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郭团长亲自迎出门外,见了骡驹子先自一怔,问疙瘩:“这位兄弟是不是叫做骡驹子”? 疙瘩回答:“正是”。 郭团长也不隐讳,直接问骡驹子:“你马背上的褡裢里是不是驮着烟土”? 这回轮到骡驹子吃惊:“郭团长难道长着火眼金睛”? 郭团长说得更加直接:“兄弟,这阵子我把你抓住,你的下场肯定跟张德贵一样。不是郭某不留你,你赶快把这些烟土藏匿,长安方面来了稽查队,专门沿路搜查烟土和武器,这一阵子风头正紧”。 疙瘩刚从凤栖回来,协助杨九娃把大量烟土运往凤栖,藏匿在李明秋家里,看来李明秋的担心不是多余,这些大烟如果被查出来,刘副军长也难辞其咎……疙瘩越想越后怕,他双手抱拳向郭麻子告辞:“郭兄,事已至此疙瘩也不想隐瞒,李明秋大哥这阵子做的就是烟土生意,疙瘩想回一趟山寨,把了解到的情况向杨九娃大哥汇报”。 第327章 长安稽查队进驻凤栖绝不是空穴来风,不过稽查队主要任务不是稽查烟土,而是这一段时期以来大量的武器弹药通过南北通道运往延安,充实、壮大八路军的队伍。抗日民族统一阵线成立一年多,蒋委员长就开始变脸,严令胡宗南对陕甘宁边区实行封锁,斩断八路军补充给养的地下通道。 稽查队直接归长安指挥,沿路设卡,如若发现走私违禁物资就地正法,绝不姑息!表面上看起来南北的交通没有中断,但是沿途的驿站赶脚的骡马大队却明显地减少了。 李明秋不由得暗暗叫苦,这杨九娃做事从来不计后果,竟然将大量的烟土藏匿在李明秋家中,况且这些烟土邢小蛮清楚,假如邢小蛮邀功请赏……李明秋脊背冒汗了,后果不堪设想! 楞木从靖边返回凤栖,李明秋见到楞木的第一句话就问:“兄弟,那张特殊通行证在身边没有”? 楞木显得满不在意:“在甘泉游老板请咱喝了一顿酒,咱就把那特殊通行证送给了游老板,游老板还直夸李兄讲义气够朋友”…… 李明秋不等楞木把话说完,立马嚷道:“兄弟呀,我说你真糊涂,特殊通行证岂能随便送人”! 楞木嘟囔道:“一张烂纸纸何必那么大惊小怪”。 李明秋知道,对楞木说话犹如对牛弹琴,楞木根本就不理解那一张“烂纸纸”有多么重要!李明秋强咽苦果,自认倒霉。关键的问题是见了亲家刘副军长怎么交待? 李明秋简直叫糊涂油蒙了心!他不缺钱花,儿子又给他争气,放下老太爷不当,却自找苦吃,贩运什么大烟和武器!这下倒好,假如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李明秋苦笑:“贤弟,你让老兄背上了黑锅,等于给老兄的脖子上套了一道绳索”。 楞木诧异,他俩相处十几年,从来没有红过脸,看来那张纸非同一般,不然的话李明秋绝对不会给楞木难堪。他想了想,对李明秋说:“要不然我上一趟甘泉,把那张纸给咱要回来”。 李明秋哀叹一声:“算了吧,这阵子游掌柜肯定不在甘泉,即使找到了游掌柜,那张特别通行证人家也不会还给你,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咱俩共同去找刘副军长,你就说你将那张纸丢掉了,千万不要说送了八路军”。 楞木说:“去就去,见刘副军长有什么可怕?李兄你就说楞木把那张纸纸弄丢了,要杀要剐楞木一人承当”。 两个人一同来到刘副军长办公室,想不到邢小蛮也在那里,邢小蛮见到李明秋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笑,让李明秋感觉脊背发凉。刘副军长满脸严肃,爬在桌子上不停地写着什么,见了李明秋也不打招呼,李明秋主动搭讪:“刘副军长,楞木把那张特别通行证弄丢了”。 刘副军长摆摆手,示意邢小蛮先出去。邢小蛮出屋以后刘副军长突然对李明秋说:“明天早晨天亮以前稽查队决定突击检查你家,我也不想知道你家里藏匿了什么东西,我冒着风险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一定理解我的苦衷。赶快回家去吧,千万不能让稽查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刘副军长也没有再提那张特殊通行证之事,到让楞木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李明秋大哥小题大做,其实人家刘副军长并不在意。可是李明秋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向他袭来,把他压得喘不过气。刘副军长关键时刻向李明秋透露这个消息也承担了极大的风险,他不愿意看见李明秋出现任何差错,因为那样以来刘副军长也要受到牵连。 两个人一同回到李明秋家里,李明秋顺势把大门关紧,楞木看李明秋脸色惨白,有点不解其意,问道:“李兄,你怎么了?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对”。 李明秋这才说:“杨九娃做事向来不计后果,把山寨上的烟土运下山来存放在我的家里,这件事邢小蛮知晓,我估计是邢小蛮向稽查队告的密”。 楞木这才感觉问题严重:“哎呀呀李兄咱们去年赶脚时沿路基本上不怎么检查,这一次一过界子河(红区白区分界线)那些检查站好像全部换了人,非要把骡马驮子上驮的食盐全部卸下来详细检查一遍才放行,我看这风声不对,这次南下长安最好不要带烟土,一旦检查出来麻烦可就大了”。 李明秋坐下来想了半天,确实想不到好的办法应对,那些烟土数量巨大,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办法藏匿。 正在这时满香慌慌张张进屋,说:“不好了,稽查队已经将咱们的院子包围,我看屋顶上都站着人”! 大凡黑道上的人都有一种处事不惊的定力,听到满香的话李明秋反而冷静了许多,他吩咐楞木任何时候都不要首先动手,因为他们两个人根本斗不过荷枪实弹的士兵,两个人同时走出院子,大门关着,李明秋看见屋顶上的士兵朝他俩瞄准,他哈哈笑着,走上前打开大门,站在大门外的士兵一拥而进,领头的竟然是邢小蛮! 邢小蛮对李明秋抱拳:“对不起了李大哥,你手下的赶脚队伍里有人出卖了你。邢某公务在身,如有得罪,还望海涵”。 李明秋骂道:“有些人既想当****又要立牌坊,别在李某面前充好人”! 邢小蛮还李明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迈过头朝马厩那边看看,看见马厩里有两匹马正在吃草。 应当说那些稽查队对李明秋还算客气,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过来拍拍李明秋的肩膀,说:“我们知道你跟刘副军长的关系,放心吧除过违禁物资,其他的我们不会动你一分一文”。 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如果查不出来,你们要给李某一个说法”。 军官两手一摊:“有人把你告下了,我们也是在履行公务”。 李明秋一只手朝前一伸,说声:“请便”。 那些稽查队开始一幢屋子一幢屋子的检查,表面上看起来非常详细,实际上漫不经心。除过检查出来两只手枪,其他一无所获。特别是邢小蛮,亲自带着稽查队进入马厩检查,李明秋看起来目无表情,实际上手心已经出汗,停一会儿邢小蛮从马厩里出来,骂了一句粗话:“怂都没有”! 这个邢小蛮让人琢磨不透,看来还是邢小蛮暗中保护李明秋不出问题,如果邢小蛮有意告密,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带领稽查队前来检查。李明秋紧绷的神经开始松弛,在他人生的关键时刻又躲过了一劫。 停一会儿检查完毕,稽查队领头的军官对李明秋说:“这两支手枪我们先带走,请示上级以后可能要还给你,富户人家有枪的人很多,这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李明秋还想发飙,被邢小蛮使眼色制止,一伙人从李家宅院退出,满香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楞木可能也看出了一些蹊跷:“李大哥,我看邢小蛮不像是坏人”。 李明秋沉思着问楞木:“究竟谁向稽查队告密”? 楞木回答:“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很快就会弄明白”。 眼看着天色已晚,李明秋说:“家里乱糟糟,咱们干脆去外边饭馆吃饭,吃完饭兄弟今晚上就不用休息了,连夜赶回山寨,跟杨九娃商议,赶快把这些烟土转移”。 表面上楞木是个粗人,实际上粗中有细,他思考了半天,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些烟土暂时不动为好,转移出城目标太大,况且稽查队已经检查过了,再不会检查第二次,存放在李兄这里可能最保险”。 李明秋一想也是,可是这么多的烟土存放在他的家里总有些心悬,他有些沮丧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睡觉都不安稳”。 楞木安慰李明秋:“即使转移也要等过了这一段时间以后,我想局势不可能这样一直紧张下去”。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来到葛有亮的羊肉泡馍馆,刚在桌子边坐下,葛有信从内屋里出来,招招手让两人进入后院内屋,屋子内一盘小炕,炕上放一张炕桌,葛有亮说:“两位仁兄请上炕,一会儿游掌柜就来了”。 楞木跟李明秋对视了一下,这阵子风声正紧,游掌柜来凤栖干啥?不管怎么说折腾了一天,这阵子肚子正饿,先吃了饭再说。李明秋脱了鞋坐在炕上,张嘴说道:“来两碗羊肉,切一盘羊杂碎,再来几个烧饼,不要煮馍”。 “好徕——”。葛有信答应一声,转身出屋,刚把羊肉端上桌子,一个戴草帽的人进屋,那人长一脸胡须,到让李明秋和楞木吃了一惊,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大胡子人。戴草帽人把草帽摘下,用手从脸上一抹,那一脸胡须全部掉下来了,大家定眼一看,原来是游掌柜化了妆。 游掌柜在炕沿边坐下,也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说明来意:“目前看来转运军用物资走官路已经不可能了,沿路盘查很紧,可是抗日前线急需枪支弹药,所以我想麻烦李掌柜给咱们组织一支人力脚夫,就像前几年一样,走小路穿山越岭,把军用物资运往陕北”。 李明秋摇头:“我这颗脑袋值钱,再也不跟你们卖命” 游掌柜笑笑:“咱们交往不是一年两年,我们深知李大哥的为人,其实这样做一举两得,李掌柜也可以把自己的货物靠人力运往长安”。 李明秋直言:“我们贩运的是食盐,不怕沿路检查”。 游掌柜并不说破,只是从衣服兜里把那张特殊通行证掏出来,双手递给李明秋:“这东西现在路上用途不大了,完璧归赵”。 第328章 吃完饭楞木回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随行的弟兄告诉楞木,板脑不辞而别。楞木也不是个榆木疙瘩,稍一思忖,立刻意识到,说不定就是板脑给稽查队告密! 其实板脑当初入伙,楞木和疙瘩都不同意,也不知道杨九娃大哥咋想,竟然收留板脑为义子,这下子倒好,板脑倒打一耙,差点把李明秋置于死地。 由于没有违禁物资,所以沿路不怕检查,李明秋临时决定不去长安了,由楞木和骡驹子两个人去长安把这一批食盐销售,然后跟杨九娃商议,由于这一段时间风声太紧,暂时不再搞长途贩运。可是骡驹子也没有按时归队,板脑又不辞而别,楞木决定暂时不走了,想不到土匪的队伍里也出了内奸。 第二天早晨城门刚刚打开,楞木就迫不及待地来到李明秋家。李明秋由于一连几日的劳累,早已经疲惫不堪,睡得死沉,楞木敲了好长时间门,满香才一边揉眼一边开门,开了门一看是楞木,吃惊不小:“楞木又出啥事了?你怎么还没有动身前往长安”。 楞木急匆匆走进院子,站在院子中间迫不及待地喊道:“明秋大哥,我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李明秋慢腾腾穿衣起来,一边扣纽扣一边问道:“发现了什么”? 楞木大声喊道:“咱们的队伍里出了内奸”! 李明秋明显地感觉到不满:“吼什么?当心别人听不见?有什么话咱们回屋去说”。 两个人一同进入上屋,楞木刚坐下就脱口而出:“板脑跑了,肯定是板脑告的密”! 李明秋叹一口气:“我昨天就猜到有可能是板脑向稽查队反映咱们贩运大烟,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板脑跟一条狗一样,走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吃香,我想他小鱼儿翻不起大浪”。 楞木想不到李明秋竟然如此淡漠,也就单刀直入:“板脑这个祸害不除,山寨上永无宁日”。 李明秋还是那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牛尾巴打牛虻,够不着脊梁,跟板脑那个跟屁虫上计较不值得。兄弟,我说你就不用管了,赶快把食盐运往长安销售,然后回到家里跟自己的老婆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躲过这一段时间再说”。 楞木碰了一个软钉子,悻悻地从李明秋家里出来,心想李大哥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引不起他的重视,看来人家已经胸有成竹,自己这全是瞎忙活。回到骡马大店看骡驹子还没有回来,也就心灰意懒,他吩咐几个伙计把食盐驮子卸下来,然后说今天不走了,大家想玩牌就玩牌,想逛街就逛街。 弟兄们巴不得楞木这句话,三下五除二就将骡马背上的食盐驮子卸下,正准备搭伙逛街时只见杨九娃、疙瘩和骡驹子一行三人来到骡马大店翻身下马,杨九娃见到楞木的第一句话就问:“李明秋没事吧”? 楞木看杨大哥心急火燎的样子,兜头给大哥浇了一盆凉水:“你那李兄能有什么事?人家有刘副军长保驾”。 要说李明秋心里不急是假,他害怕楞木给他捅娄子,首先冷冷地把楞木打发走,这才用手一拍桌子,大叫一声:“不好”!李明秋并不担心板脑将他告发,他担心游掌柜和他率领的八路军运输大队,那次贩运武器板脑全程跟到底,知道所有的路线和信息,假如板脑把贩运武器之事向稽查队告密,那么游掌柜和他的运输大队将会危在旦夕! 李明秋头上冒汗了,不寒而栗。他急匆匆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问葛有亮:“葛有信走了没有”? 正好葛有信从里屋出来,见到李明秋,知道有情况,把李明秋带进里屋,李明秋也顾不上寒暄,直接说:“郭宇村板脑向稽查队告密,极有可能供出咱们一起贩运武器,你赶快通知谢掌柜,让他暂时隐蔽”。 葛有亮纠正道:“你说的是游掌柜”。 李明秋一语道破:“这游掌柜跟谢掌柜是一个人,前几年来过我家,我岂能不认识他?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前风头正紧,咱们还是要小心谨慎”。 岂料葛有信却说:“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长安的那个窝点已经安全转移”。 李明秋闻言非常生气:“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葛有信解释:“我们光知道有人向稽查队告密,却不知道告密之人是谁。行了李叔,你也不要生气,吃饭了没有?我给你做一碗羊肉泡馍”。 李明秋还当真饿了:“一碗羊肉泡也堵不住我的嘴!你们把我李明秋当作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互通信息”? 葛有信无奈地两手一摊,笑道:“我葛有信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在八路军的队伍里,没有人把李叔当作外人”。 李明秋吃了饭走到街上,冷不防后边有人喊了他一声:“李兄”。李明秋回头一看,原来是骡驹子,顺便问了一句:“你们还没有出发”? 骡驹子回答:“杨大哥跟疙瘩都来了,就住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他俩嫌进城不方便,要我来找你,我刚才去过你家,嫂子说你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在街上闲逛,正好遇见你”。 李明秋也不说话,跟上骡驹子来到骡马大店里,看见杨九娃心里就有气:“李明秋还没有死,用不着杨兄前来祭祀”! 杨九娃坦然一笑,这几个老哥们就这样,常常说话噎人,不过大家都不上计较,相互间知根知底。杨九娃说:“假如李兄遭遇不测,杨九娃就是千古罪人”。 李明秋慨然:“这辈子遇到风险无数,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玩笑归玩笑,说句正经的,那个邢小蛮是条汉子,可以信任”。 杨九娃拍拍李明秋的肩膀:“我在山上一听得李兄的处境危险,顾不上其他,带领着大小喽啰前来保驾。没事就好。常在咱们这条道上混饭吃的人,都有自己的做事原则,疙瘩说有可能邢小蛮告密,我首先不信”。 李明秋说得更加直接:“你们走吧,今天我也不留你们。这一阵子风声太紧,大家还是不要互相往来为妙”。 杨九娃和疙瘩翻身上马,向李明秋抱拳告辞,沿着土路远去,扬起一路灰尘。李明秋看杨九娃远去,这才对楞木和骡驹子说:“你们今天歇息一天,明天一早必须上路”。 送走杨九娃以后李明秋走在凤栖的大街上,看太阳艳艳地照着,沿街的商铺照旧开门,心里酸酸的,感觉不是滋味。咱们一天到晚忙活为了啥?好像啥都不为,只为了人与人之间的义气。李明秋不缺钱花,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应当说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月,却铤而走险,贩运起了什么武器和大烟!这一次化险为夷,谁敢保证下一次就不犯案?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重要的是给儿子们丢脸!虽然说不再明火执仗地拦路打劫,可是这几十年来一直没有闲着,在****、八路、土匪之间周旋,大家都认为李明秋可以信任,可是李明秋却扪心自问:我究竟算个啥人? 回到家里关起门来坐在自家上屋的的躺椅里,满香为李明秋泡了一壶茶,也搬条椅子坐在丈夫的身旁,院子内静悄悄,窗子上透进来一抹阳光,看样子满香有什么话要说。李明秋突然内疚,感觉中他对不起这个老妻,相濡以沫几十年,到如今人老珠黄,却经常为自己的丈夫担心。李明秋把满香的手拿来放在自己胸前,做了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的亲昵动作,看得出满香先是吃了一惊,继而脸颊上泛出来一阵激动,她嘴唇蠕动着,终于说出:“明秋,咱们啥都不缺,你再不要出去奔波,行不”? 其实这句话满香已经不止一次说过,金盆洗手的最初几年,李明秋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进屋子,一边喝茶一边消磨时间。可是常常有人不期而至,在看似平静的生活里泛起一阵阵涟漪,李明秋被动地卷入一场又一场纷争,他反而成为凤栖城里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活动的中心,李明秋做人的标准只有一个义字,对任何人都显出一种侠骨仗义,他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却博得了几乎所有人的信任。这阵子李明秋当真感觉累了,他拉满香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手扶着满香的头发,长出了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早都不想干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身不由己,总有那么多的烦恼事寻****来”。 满香突然说:“咱俩干脆到儿子哪里住上一段时间”。 李明秋摇头:“穷家难舍,这个家里离不开咱们”。 老俩口正在啦话突然又有人敲门,李明秋让满香出去开门,并且嘱咐满香:“不论是谁来找就说我不在家”。 满香来到院子把门打开,一看傻眼了,来的人竟然是亲家刘副军长带着他的夫人,刘夫人开玩笑说:“大白天关起门来在屋子里干啥”? 满香拉着刘夫人的手,感觉中有些突然,脸上堆出笑来,反问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一行人说笑着进入上房正屋,李明秋一下子从躺椅上跃起,有点吃惊地问道:“刘副军长,你怎么——亲自来啦”? 刘副军长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啦?我来的不是时候”? 李明秋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那里,我是说,想不到刘副军长光临寒舍”。 刘副军长有些不满:“这里没有刘副军长只有亲家,连日来一连串的应酬搞得人头昏脑胀,我是到亲家这里来放松一下,想不到把亲家搞得很紧张”。 李明秋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感到窘迫,唯独跟刘副军长在一起有一种仰人鼻息的感觉。记忆中刘副军长始终居高临下,让李明秋自惭自愧,李明秋挖空心思想着,想不出一句话来应对,倒是满香显得灵活:“亲家你俩口今天来就不用走了,今早晨我从街上买了一些新上市的韭菜,咱们包饺子吃”。 刘副军长索性把外套一脱,问李明秋:“你这里有麻将没有?咱们搓几圈”。 第329章 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这幢院子里常年四季麻将声不断,郭善人在麻将桌子上输掉了郭记药铺(济世堂),李明秋靠打麻将跟郭麻子联络感情。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明秋从麻将桌子前隐退,这几年也不知道穷忙活啥,竟然连打麻将的兴趣也提不起。猛然间听到刘副军长说要打麻将,到让李明秋感到新奇,他忙不迭地答应:“好嘞”!随即张罗着把麻将桌子支起。 满香说:“我要做饭,要不然把叔叔(铁算盘)叫来”? 刘副军长摇手:“不用,一会儿邢小蛮就来了”。 正说话时邢小蛮已经在院子里搭话:“邢小蛮来也”! 李明秋心里咯噔一下:刘副军长打麻将绝不是为了消遣…… 邢小蛮跟李明秋对坐,刘副军长跟夫人对坐,满香给每人面前放了一只茶杯,倒满茶,然后就去做饭。刘副军长说:“亲家母别做饭了,一会儿咱们进饭馆。今天打麻将我来定规矩,赢的钱放在桌子上,不准装进衣服兜里,然后大家凑份子喝酒”。 李明秋说了一句凤栖话:“刘副军长你没酿人(相当于糟践),李明秋再穷一顿饭能管得起”。 刘副军长正色道:“性质不一样,大家在一起图个高兴,凑份子喝酒图个热闹”。 满香也说:“亲家这个建议很好,赢的钱我来替大家保管,一会儿咱们去叫驴子酒馆吃饭”。 李明秋见满香不去做饭了,对满香说:“你来替我打两圈,我到叫驴子酒馆给咱订酒菜,一会儿打完麻将咱们就在家里吃,在饭馆里吃饭太显眼”。 刘副军长把李明秋拉得重新坐在座位上:“今天我就想跟你打牌,你别想开溜,咱们一边打牌一边拉呱,吃饭的事让亲家母给咱安排”。 这又是一场鸿门宴!李明秋把笑容挂在脸上,显得有些不自然,他知道自己的许多把柄攥在刘副军长和邢小蛮手里,这两个人会不会对他进行要挟?管他呢!这多年风风雨雨就这么过来了,什么样的场合李明秋都能应对,李明秋一边出牌一边说:“今天舍命陪君子,大战三百回合”。 刘副军长心里清楚李明秋怀着深深的戒备,实际上他跟邢小蛮也是有备而来,刘副军长看似漫不经心地出了一张牌,然后把话挑明:“亲家你不要疑神疑鬼,好像我们两个人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其实大家都心明如镜,今天来一方面是为了消遣,另一方面还有一事相求”。 李明秋知道:“心明如镜”是这两个人的筹码,其潜台词就是:我们掌握你所有的证据!李明秋思忖半天,小心翼翼地回答:“亲家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李某能办到”。 刘副军长卖了个关子:“这件事对亲家来说是举手之劳”。 李明秋也不打牌了,显出了江湖脾性:“别给我打闷葫芦了,李某人喜欢直来直去”! 这时,刘副军长夫人才慢悠悠地说:“邢副参谋长在街上闲逛,看上了一位女孩,托人一打听,那姑娘的老爹叫什么‘四愣子’,我跟莉莉他爹商议,这个大媒非要亲家做比较合适”。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明秋长舒一口气,看样子自己原来的猜疑纯属多余。李明秋故意唯唯诺诺,不明确表态,让邢小蛮干着急,邢小蛮耐不住了,问李明秋:“李大哥,这件事是不是还很为难”? 李明秋这才调侃道:“我们凤栖有条规矩,鬼不走干路(意思为鬼也知道行贿)。你们两个官大人是不懂规矩还是故意小看我李明秋?竟然赤手空拳来请我李明秋保媒”。 满屋子哄堂大笑,想不到李明秋竟然当面索要礼品。李明秋正色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四愣子是我岳丈的胞弟,我总不能赤手空拳去对人家说,我给你的女儿瞅下一个女婿”。 这倒也是实情,说媒必须提着礼品。邢小蛮四下里瞅瞅,问道:“李大哥,你一辈子闯荡江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我就不相信李大哥在乎两瓶酒两包点心”。 “性质不一样”。李明秋说出一番道理:“这是对自己未来的岳丈的一片孝心和诚心,况且我清楚地知道,我那个小姨子今年芳龄不到二十岁,而兄弟你已经将近四十,你们俩个年龄相差一倍,这可能是兄弟一生中最后一次婚姻,必须倍加珍惜”。 话虽然不多,却字字珠玑。邢小蛮点头称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感觉到了一种承担一种压力,他当即表态:“那当然,邢某一生放荡,这一次决心改弦易辙,绝不会让李兄失望”。 李明秋释然:“这些话留着,以后说给你岳丈和你媳妇听。今天我只能答应为你跑腿,究竟事情能成与否还在两可之间”。 李明秋不容邢小蛮搭话,又将了邢小蛮一军:“你跟我那小姨子不是同一个档次,必须做好失败的准备”。 刘副军长在一边听着,知道李明秋在借机敲打邢小蛮,其实邢小蛮需要敲打,就像一颗树一样,需要砍去斜枝杂蔓,说到这里刘副军长也替李明秋帮腔:“小蛮,咱俩年纪差不多,我的女儿已经出嫁,而你还未结婚,明秋亲家刚才说得在理,有时做事要多动脑子,千万不可义气用事”。 那邢小蛮不管心里咋想,此刻只能不住点头:“二位仁兄,这件事还需要你们鼎力相助,邢某清楚知道一生中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言败”。 正说话间满香带着崔秀章进来,崔秀章一根扁担挑着两个饭盦,打开盦屉,里面装满了各种下酒菜,大家把麻将收拾起,崔秀章把酒菜端来放满了一桌子,然后收拾饭盦,正准备出门时跟十二能撞在一起。 大家赶忙站起来,给十二能让座,十二能当仁不让,坐在了上座首位。大家轮番给十二能敬酒,十二能一一推辞,说他年纪大了,不胜酒力,看见大家须臾应酬,疑惑着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来的不是时候”? 李明秋赶忙答道:“那里,我还想吃完饭以后去找您,想不到您就来了,有一件事还需要你老人家帮忙”。 十二能也是一个急性子人,一辈子喜欢直来直去:“我来找明秋也是有一件急事,既然刘副军长也在这里,我也就不再隐瞒,老汉我刚才接到了一张书(这里指请帖),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不日即将出阁(指出嫁),女婿是济世堂的祁先生,明秋,你说这件事咋整”? 李明秋苦笑:“爹,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 十二能问女婿:“屈秀琴出嫁那天你去不去”? 李明秋慨然答道:“我当然要去”。 十二能一语中的:“可是人家没有给你下书(发请帖)”。 李明秋抹一把脸:“那不怕,女婿脸皮厚”。 十二能转而问刘副军长:“屈秀琴出嫁那天你去不去”? “这——”刘副军长老实回答:“我当真没有考虑。不过考虑到屈克胜老先生的人品以及在凤栖塬上的影响,这个婚礼我应当参加”。 十二能不容置疑地说:“我想屈秀琴的婚礼你必须参加”! 李明秋略显尴尬地看了刘副军长一眼,想不到刘副军长非常大度地说:“既然老先生把话说道这个份上,我不但参加屈老先生孙女的婚礼,而且还带军乐队为婚礼助兴”。 十二能看邢小蛮一眼,问道:“这位先生面生”? 邢小蛮对十二能抱拳:“久仰老先生大名。在下就是老先生的女婿李兄亲自放走的日本奸细邢小蛮”。 十二能一怔:“我听说是你杀死了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 邢小蛮显得不屑一顾:“小菜一碟,不足挂齿,是那个狗司令撞在我的刀口上”。 十二能对邢小蛮竖起来大拇指:“小伙子有骨气,当初你为什么要做日本鬼子的奸细”? 邢小蛮喝了一杯酒,然后侃侃而谈:“老叔既然想听,容小蛮说到底,我们这些人没有什么明显的政治倾向,只懂得报恩。十多年前我给郭团长当警卫那阵子,跟山芍药……” 十二能接过话头:“且慢,你就是郭麻子和尚壕里饶你不死的那个警卫?有意思,小伙子,继续说”。 邢小蛮又灌了一杯酒:“郭麻子饶我不死,我连夜东渡黄河,在五台山兴国寺出家”。 这些经历连李明秋和刘副军长也是第一次听说,大家摒心静气,听邢小蛮叙说他的过去:“老实说,我不是一个好和尚,却学得一门好武艺,最大的嗜好就是喜欢女人。更多的经历我也不想多谈,那一****看见山上来了一个日本商贾带着两个女优,可能是情不自禁,竟然抱着一个女优亲了一口,那日本商贾手下带着几个相扑高手,在兴国寺大打出手,邢小蛮跟几个相扑高手对峙,心里一点也不怯惧,打着打着那个叫做池田的商贾喝令那些日本打手停下来,询问邢小蛮:想不想跟他一起做事?如果愿意的话,那两个女优由小蛮随便挑选”。 “为了女人你就投敌叛国?没出息的东西”!十二能唾了一口,骂了一句。 “骂得好”!邢小蛮借着酒力,索性一股脑儿说到底:“邢小蛮实际上是一个最普通的男人,享受天伦之乐是我的本意,咱不指望青史留名,只希望做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池田也不食言,在太原城里为小蛮主持婚礼,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从那一刻起邢小蛮就决心为池田卖命到底”…… 第330章 李明秋打断了邢小蛮的话头:“后来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九死一生回到太原城,发觉那池田竟然跟你新婚的妻子在一起鬼混,你一气之下用刺刀捅死了两个奸夫****”! 十二能听到这里不由得连连称奇,发表了一通感言:“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小伙子认贼作父,好在你尽快认识了那帮子禽兽的豺狼本性,反戈一击,为抗日救国立了大功”。 邢小蛮凄然:“我的爹娘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被迫卖壮丁从军,这二十多年混混沌沌过来了,至今仍然是孑孓一人,前两天在凤栖街见一女子,不由得让小蛮动心”。 十二能关切地问道:“小伙子你看上了谁家的女子”? 李明秋接过话头:“老泰山,邢小蛮看上了你的侄女”。 十二能有点迷糊:“看上了我的……侄女”?他捻须长考,终于恍然大悟,“是不是看上了四愣子的那个大闺女”? 明秋笑而不答,歪起头看老岳丈的态度,这时刘副军长插言:“我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来请亲家为邢小蛮保媒。屈老先生在凤栖镇德高望重,我们还想听听屈老先生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十二能语塞,这件事他无法明确表态。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骑二师那帮子禽兽给凤栖人心灵造成的创伤记忆犹新,私塾里被糟蹋的几个女孩子中间,其中就有四愣子的女儿屈满盈,满盈比李妍大一岁,算起来今年十九岁,十九岁的姑娘在当年的凤栖就是大龄女,要不是那次事件,屈满盈可能已为人妻,据说屈满盈的婆家已经给四愣子下了聘礼,定下了婚期,可是屈满盈被一伙子骑兵强暴以后,婆家来人找四愣子退婚。 刘副军长看十二能久久不语,不无关切地说:“我知道这件事有一定的难度,邢副参谋长比那女孩子大将近二十岁,人家可能不愿意”。 十二能思忖良久,斟词酌句地说:“倒不全是年龄的因素,有些问题难以启齿,待我下来以后慢慢地思考,尽量做通几方面的工作,很快给刘副军长一个答复”。 邢小蛮着急了:“叔吔,人家是嫌我名声不好,对不?邢小蛮决心改弦易张,做一个好男人”! 十二能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小伙子你不用着急,有些事非人力可为,这姑娘也有难言之隐”。 两亲家母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男人们说话,满香听到老爹爹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竟然抹起了眼泪,她想起了她的女儿李妍,要不是骑二师那帮子禽兽洗劫私塾,李妍绝不可能去陕北。 李明秋知道自己的老妻为什么而哭,哀叹一声,低下了头。 刘夫人可能看出了些蹊跷,开始劝说邢小蛮跟刘副军长:“俗话说强扭的瓜儿不甜,邢副参谋长我看咱们不要勉为其难”。 李明秋欲言又止,眼圈竟然也发红了。 十二能强颜欢笑:“大家不要误会,我的女儿和女婿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伤心,双十二事变以后,骑二师换防东北军来凤栖驻守,那帮子禽兽洗劫了我的私塾”…… 刘副军长恍然大悟:“屈老先生你别说了,这件事我能给邢小蛮解释清楚”。 尽管屈福录处事低调,女儿屈秀琴结婚时只是通知了重要的几个亲朋好友,屈克胜老先生虽然仙逝,但是给凤栖人留下的高风亮节依然镌刻在凤栖人的心里,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屈秀琴出阁那天果然来了许多客人。特别是刘副军长带领着全县的名人绅士以及军乐队前来助兴,给屈秀琴的婚姻增添了许多亮色。 屈福录始料不及,有些准备不足,难以招待所有前来祝贺的客人。好在桥庄村离凤栖镇不远,李明秋骑一匹骏马赶回凤栖,在叫驴子酒馆为前来恭喜的客人准备酒席,一路军乐队吹着喜庆的调子开道,屈秀琴坐一乘四人花轿,轿子后边跟着一大群贺喜的客人,轿子刚进入凤栖城,迎亲的唢呐声响彻云霄。由于结婚时间紧迫,来不及购置房屋,新房就布置在济世堂药铺的后院,花轿停在药铺门前,祁连玉披红戴花,满脸喜气掀开轿帘,屈秀琴款提罗裙,袅袅婷婷在祁先生的引领下来到药铺后院,铁算盘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充当了司仪的角色。只听得铁算盘高声唱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猛然间,沿街的商铺全都放起了鞭炮,那场面比元宵节还热闹。紧接着客人入席,小小的叫驴子酒馆根本坐不下那么多的客人,于是大家在沿街摆起了酒桌,那一日凤栖城的散酒卖光了,凤栖人有他们的做事原则,凤栖人永远不会忘记屈克胜老先生在凤栖塬上留下的脚印。 入夜,前来恭喜的客人逐渐散去,新房内红烛流泪,两个人影重叠,屈秀琴娇羞内敛,脸颊上泛起一层红晕。祁连玉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是一生中还没有真正接触过女人,他有点无所适从,内心里感觉胆怯,害怕亵渎了女人的纯洁。屈秀琴嫣然一笑,眼神里含着某种期待,两个相恋中的有情人慢慢地靠拢,终于激情四射,相互间无所顾忌地相拥。 突然,城墙上手电光一起朝这幢院子内聚焦,原来哨兵发现有人翻墙,祁先生听见院子里咚一声,紧接着窗子上显出了一个人影,一向谨小慎微的祁先生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一下子将屈秀琴推向墙角,自己开了屋门面对那个翻墙的蟊贼:“我知道你来想干什么,打死我也再不会替你们卖命”! 城墙上的士兵不敢开枪,担心伤了祁先生,这个人以前掌控着祁先生,让祁先生给日本鬼子收集情报,他这次混入凤栖城内是专门奔祁先生而来,进入凤栖城以后才知道祁先生大婚。他躲在暗中观察了一天,并没有伤害祁先生的打算,只是想给祁先生布置下一次行动的任务,因为凤栖城里日本鬼子的暗探基本上已经清除,在日本鬼子的眼里,祁先生已经成为他们在凤栖城里唯一的卧底,可是想不到祁先生突然反戈一击,让这个日本特务措手不及。 那祁先生手无缚鸡之力,日本特务只轻轻地一拽,便把刺刀架在祁先生的脖子上,很明显祁先生做了日本特务的人质,城墙上的士兵跟日本特务僵持着,相互间斗智斗勇。 早有人把祁先生被日本特务劫持的案情汇报了刘副军长,刘副军长半夜召开紧急军事回忆,商量营救祁先生的方案,这日本特务肯定有些手段,不然的话他不敢一个人独闯凤栖。刘副军长介绍完案情后把目光投向邢小蛮,降妖除魔必须要有真本领。 邢小蛮站起来对刘副军长抱拳,惹得众多军官发出了笑声,刘副军长说:“我们是军人,军人必须懂得军人的规矩,你可以举手发言,也可以行军礼,军人不允许抱拳作揖”。 邢小蛮也不讲究那些,只是急匆匆地说:“我必须赶到现场,告辞”!说完,一个箭步跨出屋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军事会议就此终止,刘副军长带领众多军官登上城墙,四周城墙上的手电筒朝药铺小院聚焦,大家看得一清二楚,那日本特务一手扭住祁先生的胳膊,一手将刺刀架在祁先生的脖子上,那日本特务的用意也很明显,要么放他出城,要么跟祁先生同归于尽。大家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猛然间,那日本特务一声尖叫,顺势间朝祁先生的脖子上抹了一刀,手电强光的照射下只见新娘子屈秀琴双手搂住日本特务的大腿,用牙齿狠狠地咬住日本特务大腿上的腱肌不松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人影自天而降,大家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邢小蛮已经将那个日本特务俘获。可惜祁先生受伤倒地,一股献血从祁先生的脖子流出。 屈秀琴把祁先生抱起来,祁先生睁开眼看着秀琴,说话的声音微弱,秀琴把耳朵贴在祁先生的嘴上,祁先生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秀琴,我这一生,活得值”…… 刘副军长急匆匆地下了城墙,赶到药铺小院,闻讯赶来的田中先生听完了祁先生的心脏,站起来对刘副军长汇报:“祁先生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邢小蛮为日本特务点了穴,那日本特务动弹不得。刘副军长用手电筒照射在日本特务的脸上,看那日本特务满脸凶气,没有一丝怯惧之意,刘副军长气急,也就不顾军人的身份,猛踹了日本特务一脚,那日本特务把头探在胸前,猛然间把一颗纽扣吃进嘴里,邢小蛮大叫一声“不好”!大家举目观望,那日本特务已经翻起了白眼。 军人们再也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纷纷用刺刀猛刺日本特务的尸体,礼仪之邦的人也懂得嫉恶如仇,对待豺狼绝不能讲仁义!田中躲在房屋的角落里看着自己同胞血肉横飞,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屈秀琴做梦也不会想到,新婚之夜她的丈夫竟然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杀戮,算起来他们相识不足一月,屈秀琴并不介意祁先生比她大许多,她需要找一个男人依附终身,想不到新婚之夜祸从天降,两口子还来不及亲热,祁先生便命丧黄泉,看着满院的军人把满腔的愤怒朝那日本特务发泄,屈秀琴再也忍耐不住了,嚎啕大哭。委屈的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从眼睛里汩汩流出,哭声惊动了全城的百姓,大家纷纷从被窝里爬起来,不知道凤栖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城墙上的军人们不需要有人指挥,纷纷把枪举向天空,一排排愤怒的子弹从枪膛射出。 第331章 凤栖城见证了无数次葬礼,那一次也没有这一次揪心!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被日本特务杀害,一街两行所有的商铺挂起了白色的挽联,凤栖城里最受尊重的长着十二能为仙逝者扯起了引魂幡,李明秋和屈福录亲自为祁先生扶柩,出殡那天天下着濛濛细雨,凤栖城里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为祁先生送灵,祁先生的灵柩缓缓地从北城门抬出,同胞哥哥祁连山不计前谦,带领着全家人迎接祁先生魂归故里,跟自己的叔叔王不留葬在一起。 就在祁先生下葬的第二天,屈秀琴一身重孝,跪在祁先生的遗像前上香,猛听得身后有人呼唤:“秀琴,还认得我不”? 屈秀琴回过头一看,禁不住怒从心头起,她嘿嘿一声冷笑,问道:“李怀仁,你来看我的笑话,是不”? 来人大声疾呼:“秀琴,你认错人了,我是怀信”! 屈秀琴举目观望,看眼前的小伙子风流倜傥,人在极度悲痛之中,心也变得扭曲:“我不管你是李怀信还是李怀仁,你们弟兄俩一路货色”! 李怀信知道哥哥婚变之事,也跟秀琴不上计较,他上前一步,首先上香祭祀,三叩九拜,为亡故之人献上一片虔诚。然后看秀琴两只眼睛哭得红肿,他不知道怎样安慰秀琴,看新婚的大红喜字还在墙上贴着,窗子上贴满了百鸟朝凤的窗花。李怀信有些窘迫,刚一张口就被屈秀琴挡了回去:“怀信,如果再无其他事的话你就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廉价的同情”。 李怀信不走,说出的话有些唐突:“秀琴,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对不?咱们在一个私塾里念书,相互间知根知底,对不?按道理这句话不应当现在说出,我并不是同情你,而是仰慕,仰慕你的品格和贤淑。我想,你以后再选择生活中的伴侣,可以考虑把我做为你的人选”。 天晴了,一抹阳光从云层里探出,水洗过的阳光分外妖娆,看那窗子上的窗花栩栩如生。明明艳阳高照,屈秀琴却听到了雷声,李怀信的话如雷灌耳,感觉中失落的灵魂找不到支撑,不知道这是一种怜悯,还是深情的表露?实际上屈秀琴还没有来得及跟祁先生亲热,相互间还没有那种肌肤接触,可是感情的阀门已经关闭,屈秀琴好似霜打的秋菊一样,浑身提不起一点精神。她一身重孝靠在炕墙上憩息,说出的话软绵绵地,没有一点份量:“怀信,谢谢你,谢谢你的好心,我累了,需要休息”…… 可是李怀信不走,便定要把该说的话说完:“秀琴,你听我说,要打起精神重新活人,千万不要被悲情压垮,即使旧巢被风吹落,也要打起精神另垒新窝!老爹爹来长安时曾经有意为咱俩牵线,可是我还来不及答复,你就迫不及待地穿上嫁衣,我相信你们两个并没有真正地了解,多多少少有点赌气的成分”。 屈秀琴突然哭了:“怀信,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行不”? 李怀信跟他的舅舅屈志安(十二能的二儿子)一起,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谋职,两个年轻人靠着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在长安为他们自己挣得了一份天地。这天外甥舅舅俩相约回凤栖探亲,正好撞见了祁先生的葬礼。 长安城是大西北的门户,长安城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新闻,可是甥舅俩还是被祁先生的遇刺震撼了,在凤栖,每天都能嗅到浓浓的战争的火药味。 埋葬了祁连玉先生以后李怀信把自己关进屋子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饭时怀信对爹爹和娘说:“我决定跟屈秀琴结婚”。 李明秋和满香同时惊呆了,他们不明白儿子的这种想法出于什么心意。不管怎么说屈秀琴已经成为寡妇,老俩口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忌讳,可是他们知道这个二儿子向来我行我素,无论干啥都显得与众不同。李明秋没有断然拒绝,只是说:“孩子,你这个想法是一时的冲动,还是经过深思熟虑”? 李怀信嘴角显出一种执拗:“我想好了,决不反悔”! 满香劝儿子:“孩子,咱们一会儿吃过饭去问一问你外公,相信老人的见解比我们更深一层”。 李怀信显得不屑一顾:“我知道,娘想让外公陈说利害,劝说我打消这种想法,可是儿子已经长大了,想好的事情就要坚持做到底”。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明秋也就感觉到无话可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那屈秀琴其实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可是世俗的压力仍然很大,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流言蜚语传出。李明秋说:“孩子,这件事先放一放,容大家有个回旋的余地”。 吃完饭满香对儿子说:“咱们今天去探望你外公”。 怀信显得有点勉强,但是外公家他不能不去。一家三口锁上院门,来到外公家里。 舅舅屈志安也在,父子俩不知道为什么事而争论不休,正好李明秋一家三口进来,十二能指着怀信说:“怀信,你来劝劝你这个舅舅,我说弟兄俩都三十多岁了,也该为自己的婚事考虑,可是志安跟他哥哥志琪说的话一样,这件事不要父母操心”。 谁料想怀信居然说:“外公,舅舅说得在理,婚姻之事讲究个缘分,可能是舅舅还没有遇到自己的可心之人”。 外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光为自己考虑,一点也不想想老人!你大舅屈志琪今年三十四了前两天写信回来,说他还没找下合适的对象,志安今年也平三十了,还说婚姻之事不急。你们不急我心里着急,我七十岁了,等着抱孙子哩”。 满香插话道:“爹,今早我们也遇到一见棘手之事,说出来让爹拿定主意,怀信也不知道那根神经活泛了,竟然说要跟屈秀琴结婚”! 料不到十二能一下子站起来,把外孙猛夸:“孩子,你算瞅准了,那屈秀琴这阵子正需要我们大家去帮助,不必介意尘世垢言,我知道那女子对你最合适”。 十二能当下就要收拾礼品,去桥庄村替怀信说媒。 老婆子看不下去了,把老头子好一顿埋怨:“我说你越老越出息了,祁先生昨日刚埋,你就不能等人家过了头七”? 满香也感觉这阵子找人家说媒有点不妥,说:“爹,咱们等几天再去”。 屈志安却说:“要不是我们一家屈姓,我也看上秀琴那个姑娘”。 十二能呵斥儿子:“志安不得瞎说,屈秀琴按辈分把你叫叔”。 一直没有说话的明秋插嘴道:“我也感觉这阵子去屈福录家提亲有点说不过去,这几天忙于安葬祁先生,有一件大事咱父子俩不应当忘记”。 十二能一拍后脑勺子,突然间想起来了:“你是说去给邢小蛮提亲?那天从你家出来后我就找四愣子闲坐,言谈中提及有人看上了他的小女,四愣子五十岁那一年得此女儿,实际上比他的大孙子还小一岁,老俩口奉若掌上明珠。四愣子也不讳言,直接问及,‘是谁’?我也就直说了邢小蛮的身世,四愣子思忖了半天,看样子心里不太愿意”。 屈志安跟李怀信看大人们转移了话题,甥舅俩相随一起出屋,出屋后李怀信突然对舅舅说:“舅舅,我想这阵子就去探望屈秀琴”。 李怀信的话得到了屈志安的鼓励,甥舅俩年纪相差不大,又常在一起干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对要好的朋友。两个人走到药铺门口时屈志安停下了,他说:“怀信,你进去吧,要勇敢一点,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不要有任何忌讳”。 李明秋看见两个孩子出屋,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在屋子内不停地来回走动,停一会儿他对岳丈十二能说:“我看怀信非秀琴不娶,要不然咱翁婿俩去找一下刘副军长,让刘副军长通过关系在长安为秀琴安排一份工作,这样一来两全其美,既可以成全怀信的婚姻,咱们又能减轻世俗的压力”。 十二能同意李明秋去求刘副军长为秀琴安排工作,但是反驳世俗压力之说:“管他别人咋说,只要我们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刘副军长那里我就不去了,我在当面反而妨碍你们说话”。 李明秋从岳父家出来,路过济世堂药铺时看药铺的门已关,小舅子屈志安在药铺门前来回走动,李明秋不由得问道:“志安,你跟怀信一起出来,怎么不见怀信”? 志安说:“怀信去药铺后院看望秀琴,我在这里等他”。 李明秋还想说什么,摇摇头终于没说,他看街上行人寥寥,猛然感觉凤栖城也垂垂老矣,嗓子眼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有一种世事沧桑之感。 李明秋来到刘副军长官邸,警卫向他敬礼,李明秋熟视无睹,端直进入刘副军长办公室,刘副军长一见他就说:“亲家,我正想找你。第一、上边来了调令,决定命令赵吉仓先生归队,不日动身去长安报道。考虑到赵吉仓先生一走你的药铺就要关门,是不是先从部队里调一名西医?第二、我想让你带领我去见一下那个什么‘四愣子’,我想亲自为邢小蛮提亲”。 第332章 李明秋接过勤务兵端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心想一个堂堂的副军长亲自登门去为一个下属说媒,可见邢小蛮在刘副军长心目中的地位。他还是不便当面表态,凤栖人起绰号也是根据各人的性格做为,单从四愣子这个绰号来看,证明这个人不好对付,万一四愣子当面拒绝,刘副军长怎样下台? 刘副军长看李明秋不说话,直接问道:“是不是为邢小蛮提亲还有一定的难度”? 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在别人面前说话向来颐指气使,有啥说啥,可是一见到亲家刘副军长总感觉底气不足,好像有一种无形的自卑。他思忖了一会儿,斟词酌句:“四愣子跟我的老泰山是叔伯弟兄,这个人年轻时也算凤栖一霸,身边这个小女是他的掌上明珠,我担心亲家冒然去提亲,老家伙一口回绝,我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件事急不得,让我们先从后边做通四愣子的工作,然后你再出头露面”。 虽知道刘副军长却说:“我从侧面了解,四愣子这个人爱钱,咱们给他多出一些财礼就是”。 李明秋摇头:“亲家有所不知,金钱买不来人跟人之间的亲情,财礼之事只有对方明确地提出来,我们才能考虑,如果四愣子不提财礼之事,我们断不可贸然提出”。 刘副军长一急,说出了一段隐情:“凤栖城太小,邢小蛮嫌施展不开拳脚,我想借婚姻的羁绊拴住邢小蛮的翅膀,不然的话说不定那一天早晨邢小蛮不辞而别,远走高飞”。 李明秋点头:“这倒属于实情,凡是身怀绝技之人都不服人管,我听说邢小蛮最初去投杨九娃,杨九娃说他的庙小,供奉不下邢小蛮这尊大神”。 正说话间只见邢小蛮从外边进来,笑嘻嘻地说:“我站在门外听了一阵子,听你们两个编排邢小蛮的不是”。 李明秋忙打圆场:“我们说得都是实情,刘副军长求才若渴,打算亲自为你去说媳妇,我们说你身怀绝技,担心凤栖城里拴不住你的心”。 邢小蛮神态黯然:“其实你们不懂,邢小蛮是个性情中人,那天我在街上行走,猛然间看见一女子从我面前路过,我内心吃了一惊,这个姑娘怎么跟山芍药那么相似”!? 刘副军长问道:“山芍药是何人”? 李明秋代为回答:“山芍药是一个戏子,十几年前被鸨儿卖给郭团长做了夫人……”。 邢小蛮也不忌讳,说出了十几年前的那桩命案:“邢某当年给郭团长当警卫,借郭团长去长安开会的空隙,跟山芍药混在一起……这多年一提起山芍药就心里淌血”。 刘副军长嗟叹:“又是一桩风月命案。邢副参谋长,我们正在商议,想尽办法了结你的心愿”。 不料邢小蛮却说:“婚姻之事绝非儿戏,必须两情相悦,想我邢某已经年届四十,人家姑娘肯定不愿意,如果不愿意也罢,你们试探着给我介绍那个什么屈秀琴”…… 李明秋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如果再不出意外,屈秀琴就是李明秋未来的儿媳,看来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地把儿子怀信跟秀琴的关系确定。 李明秋故意岔开话题,直言凤栖城里就此一家济世堂药铺,现在中医祁先生已死,西医赵先生再一离去,济世堂就要关门,能否让田中先生暂时在济世堂坐诊一段时期? 刘副军长摇头:“凤栖人都知道田中是日本人,目前国人对日本人的仇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我们要替田中的安全负责。另外,田中是医疗队的领导,他离不开。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姓鲁,也是医科大学毕业,只能是借用,你从现在起就要开始物色济世堂的西医”。 紧接着刘副军长话题一转,又谈到了给邢小蛮介绍对象:“我认为把屈秀琴介绍给邢小蛮倒挺合适,比那个什么四愣子的闺女强许多”。 李明秋只得找理由把这件事情推辞:“按照凤栖习俗,寡妇改嫁必须等到三年以后。屈秀琴那姑娘比较内敛,对邢副参谋长不合适。我这就去找四愣子,假如这种婚姻能够说成,我跟邢副参谋长就成了连襟”。 刘副军长跟邢小蛮对望了一下,谁也不知道李明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李明秋站起来跟二人告辞:“你们二人等待李某的消息”。 李明秋万分沮丧,感觉到自己干什么都不顺利,路过济世堂药铺时看药铺门关闭,几个前来看病的人认识李明秋,拦住李明秋问道:“李掌柜,这药铺什么时候能够开门”? 李明秋苦笑:“中医西医都走了,目前还没有聘用下合适的医生”。猛然间听到后院传来嘤嘤哭声,一个念头袭来,让李明秋惊出一身冷汗,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女人独居一幢小院是否安全?十几年前邢小蛮敢于跟顶头上司郭麻子的女人睡觉,十几年后邢小蛮会不会袭击他钟情的女人?……这个想法很奇怪,一经窜上心头就无法抹去,必须尽快将屈秀琴转移,不能再让这个女孩受到伤害! 李明秋顾不上去四愣子家给邢小蛮说媒,匆匆回到自己家里,看儿子李怀信正跟舅舅窃窃私语。他从槽头牵出自己的坐骑,也不告诉儿子他究竟要去哪里,骑上马出了东城门,来到桥庄村,见了屈福录的第一句话就是:“福录老弟,赶快把秀琴接回家,秀琴住在济世堂极不安全,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咱们悔之晚矣”! 屈福录内心有些不悦,心想昨日刚埋了祁先生,今日你就赶我女儿出门……细想之,感觉中李明秋不是那样的势利小人,这里边肯定还有什么原因。于是他说:“李兄,你能不能给咱说仔细一些,我感觉到今日把女儿接回家有些不合情理”。 李明秋知道屈福录误会了,于是他说的更加明白:“你知道邢小蛮吗?就是十几年以前郭麻子在和尚壕里放走的那个警卫,前些日子为了一个女人杀了日本鬼子的太原警备区司令,走投无路弃暗投明归顺在刘副军长帐下,他直言他看上了咱的秀琴,我担心那个混混什么事情都敢做,咱们有备无患,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屈福录一听此言感觉到事关重大,确实耽搁不得,于是对明秋说:“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赶回凤栖,先把秀琴安顿好再说”。 屈福录和李明秋马不停蹄刚进入凤栖城,城门随后就关闭,看来出城已经不可能,屈福录今夜必须睡在城里。凤栖城里没有人不认识屈福录,屈福录在谁家都能歇息一晚,问题是屈秀琴新婚之夜死了丈夫,无论住在谁家都是一大忌讳,这一点屈福录心里应该明白。当夜,李明秋在叫驴子酒馆为屈福录父女俩端来饭菜,吃完饭后父女俩就在济世堂后院的新房内准备安歇,就这李明秋还是不放心,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心里一直忐忑不安,预感到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李明秋对屈福录说:“秀琴这几天已经很劳累,让孩子先睡吧,我也睡不着,咱俩把躺椅搬到前堂,一边谝闲话一边给孩子做伴”。 屈福录却感到李明秋有点杯弓蛇影,多此一举,但是他也不好拒绝,人家对咱家的孩子关心是好事,反正夜里也睡不着,老哥俩一人搬一张躺椅,躺在药铺的前堂一边喝茶一边谝闲话。 李明秋跟屈福录虽然也算世交,可是两个人由于各自的经历不同,平日里很少来往,猛然间老哥俩住在一起,却不知道怎样交流,相互间尴尬地坐着,无话找话地说一些废话。明秋说:兄弟:“你今年收成咋像”? 屈福录回答:“凑合”。 接着问明秋:“我听说你的二儿子回来了”? 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李明秋接上屈福录的话茬:“按道理这话今晚说有些太早,我那个怀信看上了你家秀琴”…… 屈福录沉默,不住地喝茶,一边喝茶一边说:“这茶叶不错”。 李明秋知道屈福录有意岔开话茬,可是今夜无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色,正好把话说明白:“咱不管别人咋说咋想,咱设身处地为两个孩子着想,我打算舍下老脸去找刘副军长为秀琴在长安找点事干,让怀信带着秀琴离开凤栖这块是非之地”。 屈福录耐不住了,索性把话说开:“我说明秋老兄,你是不是看我父女俩可怜”? 明秋赶忙摇头:“兄弟你误会了,今天中午怀信已经找过秀琴,很有可能已经对秀琴表白,我的儿子我知道,一条道儿走到黑”。 屈福录又不停地喝茶,停一会儿他想小解,出了前堂来到院子里,猛然间看见秀琴的屋门虚掩,里边好像有人!屈福录站在院子里大吼了一声:“谁”? 李明秋闻讯赶出来,俩兄弟一起撞开门进入秀琴的屋子,看见邢小蛮已经把屈秀琴的双手反绑,嘴里塞进了一条毛巾,这条色狼!对屈秀琴欲行不轨。老哥俩只顾了在屋子里说话,邢小蛮从屋顶上跳下来时竟然悄然无声。 屈福录气急,劈头扇了邢小蛮一个耳光,邢小蛮躲了一下,屈福录差点摔倒。李明秋伸手将屈福录扶住,说:“这邢小蛮有绝世武功,我们大家都不是他的对手”。 邢小蛮端直站着,一点也不感觉内疚,他对明秋嘿嘿一笑:“李大哥,你坏了我的好事。我邢小蛮不是做事不计后果之人,打算把这女子先奸后娶”。 李明秋一声断喝:“邢小蛮不得无理,你对面站着的,正是屈秀琴的老爹”! 第333章 邢小蛮对屈福录施礼,口中唱到:“老叔,邢小蛮一生中信仰两件事,一件是仗义,另外一件就是女人,只要你肯把小女赐予我,邢小蛮绝对会承担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李明秋好言相劝:“你先把秀琴解开,世上那有把人家的女子捆起来求婚的道理”? 邢小蛮想想也是,于是替秀琴松绑,屈福录一下子将邢小蛮拨开,自己上前替女儿把身上的绳子解开。 屈秀琴穿好衣服,下了炕,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然后走到邢小蛮面前,说出的话儿让人猜摸不透:“我认识你,你就是那天晚上前来解救我们的那个壮士”。 邢小蛮吃惊,感觉中这女人的眼神里有一种寒光让人颤栗,他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想干啥”? 屈秀琴指着屋子里的香案说:“我的丈夫尸骨未寒,我不能一身重孝跟你谈婚论嫁,今夜,当着两位长辈的面,你先给我的亡夫磕三个响头,祈求他的饶恕”。 邢小蛮混世魔王,哪能受得这等屈辱?他当下嘿嘿一声冷笑:“这女子你别戏耍邢某,邢某这一生杀人无数”。 屈秀琴一点也不怯惧:“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壮士,知趣点,不要让我的污血沾污了壮士的一世英明”。屈秀琴说完,一头朝祁先生的香案撞去,李明秋早都防备着这一手,迅疾将屈秀琴拦腰抱住。 邢小蛮一跺脚,出了屋子消失在暗夜之中。 屈秀琴这才喊了一声“爹”!扑到屈福录怀里哭出了声。 屈福录感激地看了李明秋一眼,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 李明秋安慰父女俩,今夜没事了,你们放心睡吧,我回家了。 时值三月,对面吹来凉爽的风,李明秋走在凤栖的大街上,如释重负。看样子自己预见没错,邢小蛮做事从来不计后果,这个人留在凤栖是个祸害,说不定那一天又要闹出事端……正走间突见一人自天而降,端直挡在李明秋面前,李明秋不用抬头便知道是谁,他有点气愤,问道:“邢小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邢小蛮也不搭话,拉起李明秋就走。 李明秋一下子将邢小蛮甩脱:“邢小蛮你睁开眼看看,四面城墙上全是守夜的士兵,做事给自己留条后路”。 邢小蛮冷笑:“邢某不需要李兄指点,我跟刘副军长都掌握李兄贩卖大烟的证据,咱们都在一条道上混世事,谁吃几碗干饭心里应当清楚”! 李明秋脊背上冒汗,他知道邢小蛮这个混混关键时刻什么事情也能做出,心里先自怯了:“你要我为你作甚”? 邢小蛮一脸痞气:“我邢小蛮为了女人差点送命,但是离了女人我一天也活不成,今夜,只需李兄告诉我,四愣子家在哪里,我想做什么李兄应当清楚”。 李明秋喝道:“断然不可!我李某绝对不会为了邢小蛮而毁坏了一世英名,听老兄一句劝,容我三日五日,李某会使出浑身解数,为兄弟你玉成这桩婚姻”。 邢小蛮神态黯然:“邢某知道,良家女不会嫁给我这个混世魔王,邢某想好了,先奸后娶”! 李明秋突然间一身正气:“打死我也实难从命”!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皮鞋敲击石板路的脚步声,巡逻的士兵来了!李明秋眨眼的瞬间,已经不见了邢小蛮。 李明秋回到自家门前,一推大门,大门没关。这也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李明秋夜间出门满香就将大门虚掩。李明秋推门进入卧室,看满香靠在被子上打盹,麻油灯爆出一声脆响,微弱的灯光下李明秋看见老妻的眼角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李明秋将满香摇醒,满香惊恐着坐起,流泪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们的李妍遭到了伤害”。 李明秋把满香揽在怀里,安慰道:“梦里的事情不要当真”。 可是满香却不住地流泪:“我想咱们的女儿,想得心尖尖痛”。 李明秋心里猛然一阵紧缩,他有一种预感,感觉中今夜可能要有什么事情发生……邢小蛮那放浪形骸的影子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动……今夜,此时此刻,说不定那一个良家女遭到了邢小蛮的暗算,邢小蛮不得手不肯罢休。 可是李明秋已经无暇顾及,他当真很累,懒懒地说:“咱们睡吧,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不幸发生,咱们鞭长莫及,只能听天由命”。 一对老夫妻相拥而眠,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只有在睡梦中才能觅回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一份安宁。夜里睡得很晚,突然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李明秋急忙穿衣起来,开了大门一看,门口站着四愣子。 看见四愣子那一双憔悴的眼神,李明秋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不用解释,造成的后果和伤害已经无法弥补。李明秋把四愣子叔让进屋,四愣子突然老泪纵横:“明秋,昨晚不知道那个海兽糟蹋了你的小妹”。 李明秋虽然心下明白,但是这阵子仍然假装吃惊:“叔吔,昨晚你们难道就没有听见一点动静”? 四愣子摇头,看起来老态龙钟:“我跟你婶都睡得死沉,今早起来时才看见,满盈已经奄奄一息”。 李明秋安慰四愣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弥补。目前首要的是给小妹宽心,不要让小妹想不开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四愣子点头,接着从衣服口袋了摸出一张纸条,交给李明秋,李明秋展开纸条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我叫邢小蛮”…… 李明秋气冲牛斗,这邢小蛮也忒大胆!做下恶事竟然毫不隐瞒,看样子已经做好准备应付一切责难。继而一想,邢小蛮敢作敢当,这样的汉子还是有些气魄……李明秋把纸条交还给四愣子,说话也不隐讳:“叔,这个邢小蛮我认识,武功了得,他早都说过他看上了你家闺女,亲自让我前往你家说媒,这几天忙得人焦头烂额,还没有顾得上来你家,想不到邢小蛮他竟然……”。 四愣子哀叹一声:“这样的事戏里演过,世上有过。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认命,你带我替那邢小蛮捎个话,就说我四愣子愿意”…… 四愣子年轻时也是凤栖城里有名的混混,想不到年纪大了竟然有人敢骑在他的头上拉屎拉尿,事已至此他只得忍气吞声,儿子屈志田好赖也是个县长,四愣子还得给儿子长脸,不能让凤栖人看他的笑话。四愣子站起来,说:“明秋,这件事还需要你费心”,紧接着要走,踉跄着出门。 李明秋也不挽留,只是说:“叔,你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得让您满意”。 送走四愣子以后李明秋洗了一把脸,匆匆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看样子刘副军长已经知道了邢小蛮昨天夜里做下恶事,此刻正在办公室里跟一帮子下属商量对策,如果是一个一般将士作案,刘副军长断然不能容忍,可是邢小蛮却不一样,这个人已经威名远扬,刘副军长一筹莫展,陷入两难之中。 刘副军长一见李明秋进屋,即刻说道:“李掌柜,你来了,邢小蛮昨晚……”。 李明秋稍一愣神,接过话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四愣子今早来我家,说他打算把小女嫁给邢小蛮”。 刘副军长的众多下属一片哗然,感觉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李明秋进一步解释:“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邢小蛮也想达到这个效果。不过,凤栖人也不是软柿子,好捏,邢小蛮必须负荆请罪,请求老岳丈和他的未婚妻的饶恕”。 大家伙儿正说话时,只见邢小蛮打着哈欠进来,有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知道大家又在讨论我的问题,上帝造人就造下男人和女人,不想女人的男人不是男人。我邢小蛮不是作恶,也不是随心所欲,我是想承当一个男人的责任,昨晚我给那个女孩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已经说得非常明白,邢某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只要那女孩肯嫁给我,要我做啥我都愿意”。 这个邢小蛮,让人哭笑不得。 李明秋仗义执言:“我要你自缚其身,走一步三磕头,亲自去向你四愣子岳丈请罪,求得他们父女的饶恕,然后我们大家为你举行婚礼”。 邢小蛮苦笑:“昨夜临走前那个女孩向我哭求,今夜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邢某向来不顾这张脸,可是那女孩还嫌丢人。不信你问问那女孩,她说过要我娶她做夫人”。 看样子邢小蛮是个胜利者,靠一种不可思议的强暴达到了目的。不过刘副军长还有顾虑,如果容忍邢小蛮这样做,以后再有人仿效何以了得!?他思忖良久,然后说:“我们是军人,军人有军人的纪律,待我请示胡司令长官,必须给邢小蛮适当的处分”。 邢小蛮抱拳,一脸痞气:“谢主隆恩!只要刘副军长能玉成这桩婚姻,让邢某解甲归田绝无怨气”。 李明秋知道,邢小蛮有他自己的处世哲学,这样的人满肚子歪道理,跟邢小蛮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他摇摇头:“邢小蛮我算服了你了,你昨晚强暴的女孩是我的远房妻妹,从今后咱俩就是连襟。这件事我还必须管到底,赶快准备一份厚礼,我带你去见你未来的岳丈和岳母”。 第334章 骡驹子跟上李明秋走了两趟长安,基本上摸清了黑道上贩卖大烟的门道,原指望那黑道生意做到底,不料李明秋半道里踩了刹车,让骡驹子意犹未尽,回到郭宇村正好赶上春播,虽然去年村里的女人们被张德贵坑骗,但是大家一合计,还是种植罂粟合算。山上的土地很多,种植罂粟不需要精耕细作,加之村里有去年种植的经验,一开春满山遍野全是肩扛镢头挖地的女人,连一辈子从未下地的蜇驴蜂也带领着她的三个女儿,一人扛一把老镢头上山开荒,蜇驴蜂劝说她的二女婿和女儿文慧不要去收购什么药材,干脆跟她们一起种植大烟,可是郭文涛也算一条牛筋,决心重操老先人的旧业,年翠英劝说文涛把毛驴卖掉,添了一些钱给儿子买了一头走骡,一大早文秀骑在骡子身上,文涛手拿一根榆木条子赶着骡子上了山路,有时一连几天不回家,晚上就在村子里的麦秸垛下安歇,两口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张东梅他娘和自己的兄弟媳妇也套上两匹老马,在田里耕地,两个朝鲜女人都舍得吃苦,一个牵着马儿在前边走,一个在后边扶着犁杖,金秀儿的一双儿女金智清、金金爱爱还小,跟着大人在身后撒种。 二狼和豹子带领着张家兄弟(张东魁、张东仓)出外赶脚,临行前豹子要将文秀带走,二狼劝说兄弟:“郭宇村是咱们的家,这里有咱们的父母,咱们还要回到这里,无论干啥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且不可贸然行事”。临行前豹子和文秀在树林里约会,相恋中的情人互诉衷情,可是狼婆娘担心两个年轻人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横插了一杠子,破坏了两个年轻人的好事。豹子心抱遗憾,跟着二哥上了路。 家里剩下四个媳妇和无法上路的几匹老马,漏斗子年事已高,加之在豹子的婚姻问题上伤了心,感觉中体力不支,勉强套上老马犁了两天地,睡在炕上起不了身。林秋妹生了孩子,暂时无法下地,三郎媳妇张东梅一心想替父亲报仇,对家事不闻不问,无奈中大狼媳妇春花只得跟板兰根商议,俩妯娌套上犁铧下田犁地,刘媒婆跟狼婆娘俩亲家母帮助媳妇在田里下种。 豆瓜家只有一头毛驴,豆瓜爹想借漏斗子一匹老马,跟毛驴一起拉犁,老家伙踌躇了好长时间,由于自己做下窝心事被漏斗子发现,感觉中脚底下太沉,无法迈进漏斗子家屋门,这天听得漏斗子病了,嘴里叼着烟锅子来看望老伙计。 漏斗子在自家屋子里的炕上睡着,感觉中这辈子人活得窝囊,提不起精神,太阳从窗子照进来,看得见屋梁上积满灰尘,一只老鼠爬上锅台,瞪起眼珠子跟漏斗子对望,一点也不害怕主人。心想这人倒霉了连老鼠也敢欺负……正胡思乱想间听见院子一声咳嗽,漏斗子抬头朝窗外一看,看见了豆瓜爹。本不想搭理,又一想好汉不打****客,勉强坐起身,脸上掠过一丝苦笑,问道:“你来作甚”? 豆瓜爹感觉不来尴尬,嘿嘿一笑:“听说老伙计病了,放心不下,特来看望”。 漏斗子强打精神,坐起来,点着一锅烟,抽了一口,说出的话酸不溜逑:“莫给鸡带串铃了,是不是想借我家的牲畜”? 豆瓜爹涎下脸来:“老哥是个灵性人,一猜就准,开春了,想种几亩大烟,借你家一匹老马用几天”。 漏斗子断然拒绝:“不借”! 豆瓜爹以为漏斗子开玩笑,顺口问道:“为啥”? 漏斗子说话更绝:“牲畜通人性哩,担心我家老马染上瞎毛病”。 豆瓜爹脸上讪讪地,有点搁不住,可是他无法给漏斗子发火,他有短处攥在人家手里。豆瓜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停一会儿才说:“不借就不借,说话给自己留条后路,谁家锅底没黑”? 漏斗子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顿感浑身清爽了许多。想想也是,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有几年活头?槽头有的是老马,借他一匹就是。于是自打圆场:“这张臭嘴,该打!你去牲畜圈里看看,那一匹合适就拉上”。 豆瓜爹本想甩手而去,细想之,跟漏斗子赌气不值,风风雨雨几十年过来了,说不定那一天就被阎王请去,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他咧嘴一笑,说:“老哥,人这一生,啥事都遇,有啥事不能闷在心里,别把自己整得太苦。自家田里种烟土,困乏时抽俩口,还真管用”。 漏斗子朝豆瓜爹摆手:“快去快去,别把瞎事做绝”! 豆瓜爹拉着马出来,看场院那边有几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一起不知道说啥。豆瓜爹拉着老马低头从女人们面前走过,女人们说了些什么他并不清楚,只是感觉脊背有点发痒,好像那些女人们对他指指戳戳。回到自己院子里看见豆瓜媳妇正用簸箕端出来许多米壳(罂粟结的果实,可以入药),把米壳倒在院子里,捣碎,把里边的种籽倒出来,已经积攒了一大堆。罂粟种籽比芝麻粒还小,一亩地种不了多少。老家伙看儿子媳妇的尻子颤颤地,心里不知道怎么感觉总不是滋味。他把老马拴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抽烟一边说:“赶快做饭吧,吃了饭咱们就去犁地”。 谁知豆瓜媳妇却说:“不用犁地了,把这些罂粟种籽撒在田里,由它们野生野长,过几年周围的山山峁峁都会长满罂粟”。 豆瓜爹心里一震,问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豆瓜媳妇一点也不隐瞒:“刚才棒槌来过咱家,看见别人家种罂粟,她心里着急,可是她家里没有男人,于是跟村里几个女人商议,打算把种籽直接撒到田里”。 豆瓜爹心想,可别小看了这些女人,女人有时候出些歪点子当真还管用。其实罂粟的生命力比某些野草还强,种罂粟的田里很少有野草生长,把罂粟种籽撒到田里跟播种的效果一样,所不同的就是生长不均匀,可能要浪费一些种籽,但是却省了许多事,而且还能尽量多种一些。 家家积攒的米壳都不少,有的人家冬天用米壳当柴烧,女人们都不挖地了,纷纷提着条笼,有的端着小簸箕,把罂粟种籽跟黄土搅拌在一起,满山遍野地乱撒,郭宇村的女人们根本就不懂得什么精深的人生理论,她们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生存,谁也想不到,罂粟在周围的山峁泛滥,一到割烟时期,连许多山外人也进山淘宝,此系后事,容作者给大家慢慢表述。 豹子听说老爹爹漏斗子病了,连夜赶回家里看望父亲。漏斗子拉着豹子的手泪流满面:“孩子,容爹爹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那文秀再好,也还是已经结过婚的女人,况且那板胡已经当了土匪,你还是离文秀远点,避免招惹是非。板兰根这一次受到的打击不小,爹盼你跟板兰根重归于好,爹盼着抱孙子哩”。 豹子静静地听爹说完,未置可否,只是说:“爹,你骑到骡子身上,我想把你带到县城,让大夫给你好好瞧瞧”。 漏斗子摇头:“爹得的是心病,只要你跟板兰根能重归于好,爹的病就好了大半”。 为了使得爹爹宽心,豹子只有点头。当夜,豹子就跟板兰根睡在一起。可是豹子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不去跟板蓝根亲近,也不让板兰根近身。但是板兰根却非常激动,豹子能回到她的身边她已经非常满意,女人是颗无根草,需要依附在男人的身上,才能茁壮成长,看着豹子拉出了均匀的鼾声,板兰根身体里那种不安分的因子在骚动,她拉了拉豹子的被角,看豹子睡得死沉,睡着的豹子是那样的动人,板兰根浑身发烫,不顾一切地钻进豹子的被窝,可怜的女人需要男人的爱抚。豹子在睡梦中说着呓语:“文秀,哥想你,想得心尖尖疼”。 板兰根的身体在迅速冷却,听得见胸腔里流动着汩汩的水声,那一刻板兰根在无奈地想:豹子的心里只有文秀……可是那豹子却翻身把板兰根紧紧地箍住,板兰根感觉到了男人的那种张力那种莽撞,内心里那种欲望重新燃起,豹子嘴里喊着文秀的名字,却踮起长枪闯进板兰根的城廓。板兰根在烈焰中焚毁,感觉中自己化烟化灰。 豹子做完那种事后又翻身呼呼地睡去,板兰根却激动地一夜没睡,一个男人能够回心转意确实不易,特别是面对不忠的女人,板兰根感觉自己对不住豹子,内心里涌上来深深的忏悔,板蓝根能感觉到豹子在睡梦中把她当作文秀,豹子所有的夸张动作都是为文秀而表演,就这也让板兰根感动的流泪,板兰根是一个容易感动的女人。一轮明月照进窗棂,墙上印着板兰根娟秀的身影,她面朝豹子跪着,献上一片虔诚:“豹子,板兰根对不住你,但也是迫不得已”…… 豹子睡眼惺忪,朦胧中看见炕上跪着一个仙女,一绺长发披肩,月光下楚楚动人……远处传来了鸡鸣,板兰根可能一夜没睡。那一刻,豹子胸膛里的坚冰开始溶化,心里泛起一股波涛。是呀,好男儿应当顶天立地,绝不做鸡鸣狗盗的势利小人!豹子把板兰根拉来裹在自己的怀里,板兰根在豹子的怀里抽泣:“豹子,只要你不计前嫌,真心对我好,你想吃我的肉我都愿意”。 豹子埋头在板兰根的嫩脸上咬了一下:“你这个鬼钻,让人又爱又恨”…… 板兰根劝说豹子:“豹子,跟二哥说说,再不要出外赶脚了,回到村子来种大烟”。 豹子长长一声叹息:“不知道怎么搞得路上突然盘查很严,挣几个钱不够沿路给稽查队打点,我跟二哥已经商量好了,这一次把货送往长安,返回来再不去内蒙了,打算停一段时间再看”。 第335章 晚上缠绵时间太久,早晨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豹子急急忙忙赶到县城,可是二狼等不上豹子,已经从骡马大店出发,豹子突然心灰意懒,不想骑上马儿去追赶二哥,而是把马拴在大店里,自个儿进了东城门,在凤栖城里闲逛。 已经进入三月天,天气热了起来,突然一队士兵押着一个人犯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豹子只看了一眼,立马被惊呆,那五花大绑的犯人竟然是板脑,板脑脊背上插着的木牌上写着:“贩卖鸦片”!尽管种植鸦片屡禁不止,吸食鸦片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国民政府明文规定,贩卖鸦片格杀勿论!看来板脑犯了死罪,很有可能是被拉到笔架山下枪毙。 豹子躲进叫驴子酒馆,想找年翠英问个究竟,看见年翠英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也显得一脸茫然。正说话间笔架山下一声枪响,那板脑成为国民政府的枪下冤鬼,前一个时期刚听说板脑上山当了土匪,却怎么跟贩卖鸦片连在一起?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谁也说不明白。当年枪毙一个平民犹如踩死一只蚂蚁,这件事在凤栖引不起轰动,人们很快就会忘记。 枪毙板脑的当日,有一个人在自家屋子里坐卧不安,这个人就是李明秋。李明秋清楚地知道板脑失踪已经许多天,也怀疑板脑给稽查队告密,可是刘副军长竟然藏而不露,拿板脑祭刀,杀鸡儆猴,让李明秋和杨九娃暗自吃惊。 看来这正是刘副军长的高明之处,真正的烟土贩子逍遥法外,却拿告密者开了杀戒,这真是一招高棋,让李明秋和杨九娃几辈子也还不清刘副军长的人情债! 李明秋再也坐不住了,从马厩里牵出马,细心地给马披上鞍鞯,然后也把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一身黑色带福字的绸衣绸裤,头戴礼帽,脚蹬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骑马出了东城门外,在仙姑庵下马,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李明秋在菩萨面前的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焚香叩拜。 仙姑庵何仙姑已经坐化,被何仙姑收为弟子的老尼(豆瓜娘)成为新主持,前来进香的信徒明显减少,可是大殿内却整洁有序,纤尘不染,香案上明烛高照,几盘新蒸的花贡(花馍)供奉在菩萨面前。李明秋叩拜完毕,将一枚银元压在香炉前,站起身打算离去,老尼突然开口说:“施主留步”。 李明秋回过头,稍感惊讶,这个老尼面熟,慈目善面,费劲思索,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见老尼从神座下取出一道符,交与李明秋,然后双手合十:“施主慢走”。 李明秋向来不信鬼神,只是把焚香朝拜当作一种消遣。可是那天李明秋疑惑了,冥冥之中看见了何仙姑那似笑非笑的容颜。难道说有什么神灵在暗中教化,使得李明秋突然混沌大开?李明秋把那道符展开,看上面竟然写着两句话:“走一步退两步全当没走,吃一碗屙两碗贴了里肉(赔了老本)”。 李明秋不解,用眼睛看着老尼,看那老尼不像是捉弄李明秋之人。老尼看李明秋不走,索性解开谜底:“这道符是仙师坐化前交与老尼,让老尼交与一个李姓之人”…… 李明秋何等聪明,岂能解不开谜底?这是何仙姑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教化李明秋,凡事不可贪心!走过的路触目惊心,一不留意就会人头落地,看来何仙姑早有预感,用这句话惊醒李明秋同时也给杨九娃敲了警钟。其实人有时干事不为挣钱,图个热热闹闹轰轰烈烈。李明秋把那道符折叠好,小心地装进衣服口袋,然后出了仙姑庵骑上马上了驴尾巴梁,看那山桃花开了,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红得耀眼。李明秋突然留恋这个世界,年轻时那种不怕死的蛮劲荡然无存,这阵子他特别看重自己,想到刘副军长常常做一些意想不到的惊人之举,让你猜不透他的本意。细想之,那板脑也真冤枉,在山寨上当个小喽啰被大家伙儿瞧不起,谁都可以指使板脑,谁都可以找板脑撒气,板脑活得窝囊,老想出人头地,原指望通过告密换一个环境,想不到做了别人的替死鬼……李明秋不知道怎么搞得突然替板脑感到可惜,被拉到笔架山下枪毙的应该是李明秋自己,李明秋一生中好事坏事都做,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角色。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来到瓦沟镇,李明秋在郭麻子官邸前下马,他特别想找一个知音来倾诉衷肠。门卫没有进去通报,直接放李明秋进入院子,李明秋掀开门帘进入郭麻子的寝室,看见雀儿正坐在郭麻子的大腿上撒娇。 李明秋咳嗽一声,郭麻子猛一抬头,看见是李明秋,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随即奋力把雀儿撕开,那雀儿站起来以前还抱着郭麻子亲了一口。 郭麻子抹了一把脸,故意夸张地问道:“李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明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叹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李某又到阎王门口走了一遭”。 勤务兵进来,为李明秋泡茶,郭麻子穿一身白色的绸衣绸裤,显得故作轻松:“放心吧李兄,阎王这阵子还不收留咱,还嫌咱们的洋罪没有受够”。 李明秋发了一通感慨:“你说咱们整日忙忙碌碌究竟为了什么?今早,那个告密之人板脑被刘副军长枪毙了,李某这心里震动确实不小,刘副军长掌握李某贩卖大烟和武器的全部证据,李某反而没事,却拿告密之人顶罪,阎王那里又为李某栓了一个对头”。 郭麻子显得不以为然:“这正是刘副军长的高明之处,所以人家能当军长,咱们只能望其项背,想当初我也曾经把你押往长安,杨虎城将军竟然都不审问一下,就将你直接放回,当时还想不通,现在突然明白了”。 李明秋不解:“郭兄明白了什么”? 郭麻子慨然:“这个世界真******浅薄!谁都在权衡利弊,玩弄权术。想想,稽查队在凤栖一无所获,不拉一个替死鬼出来枪毙,给胡宗南怎么交待”? 李明秋站起身,面对郭麻子抱拳:“谢郭兄一番教诲,让李某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李某就此告辞,想上一趟山寨,找那杨九娃算账”! 郭麻子拉李明秋重新坐下:“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那样心急?坐下来好好想想,杨九娃那一点对不住你?这阵子不说尿床光说晒毡,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别出了事互相埋怨,伤了弟兄们之间的和气”。 李明秋一声叹息:“这个杨兄做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把山寨上大量的烟土匿藏在我的家里,李某整天就像坐在火药桶上,活得颤颤栗栗”。 郭麻子也不隐瞒:“这件事我听疙瘩说过,不过李兄放心,你家里最保险,现在这种时候风声正紧,那些烟土无法转移,谁不知道李明秋八面玲珑,凤栖城里没有人敢惹李掌柜”。 话虽然说得不好听,李明秋细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李明秋心里还是不服:“李某这二十年来尽给你们二人揩屁股擦屎,一遇到啥难场事就把李某拉来垫背”。 郭麻子正色道:“李兄此话差矣,我们二人才是李兄的仆人,让李兄玩得团团转”。 正说话间只见香玉抱着孩子进屋,李明秋诧异:“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香玉已经跟李明秋很熟悉,也开玩笑道:“郭团长这里李兄能来,我就来不得”? 杨九娃在院子里接上话茬:“我刚才听见李兄正骂杨九娃,所以杨九娃不敢进屋,这阵子骂够了没有”? 李明秋大呼上当:“你们这些鬼钻,竟然搭伙来整李某,杨兄,李某这颗脑袋在你的手里提溜着,说不定那一天就身首异处”。 杨九娃掀开门帘进来,面朝李明秋施礼:“杨某知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特意来向李兄道歉”。 李明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杨九娃接过信手撕去:“我知道那道符上的内容,‘走一步退两步权当没走、吃一碗屙两碗贴了里肉’。那绝不是何仙姑的遗言,那是仙姑庵的老尼故弄玄虚,找一个秀才胡乱写上几句话,蒙骗一些前来进贡的信徒”。 李明秋犯了迷糊:“何以见得”? 杨九娃道出一段实情:“何家大姐忌日,杨某前往仙姑庵祭祀,思想起何大姐跟杨某的一生恩怨,禁不住感慨万千,祭祀完毕,仙姑庵内的老尼就拿出一道符交与杨某,说那是何大姐临终遗言。杨某不识字,请那老尼念给杨某听,那老尼断断续续地念了两句话,让杨某不知就里,回来后把那道符小心供奉,每日里都能悟得一些心得,一日,我的儿子满三周岁,想带着妻儿去仙姑庵还愿,路遇一云游和尚,那和尚头生癞疤,浑身污垢,拦路挡道,见面就问:‘施主可是去仙姑庵给小儿子还愿’? 杨某大惊,这癞头和尚怎么能够知道杨某的行踪?随即问道:敢问仙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癞头和尚也不搭话,从衣服兜里掏出一道符交与杨某,杨某展开一看,竟然跟仙姑庵那道符一模一样,癞头和尚这才说,这道符是假的,不可信以为真,一般师傅传符画的是八卦,让凡人看不懂。 杨某不信,继续向前走,看见一对年轻夫妻刚从仙姑庵出来,手里拿着一道符一边走一边看,杨某把那张纸条要过来细看,竟然跟杨某家里供奉的那道符一模一样。杨某始知这道符是假的,是那老尼故弄玄虚,蒙骗前来进贡的信徒”。 李明秋不以为然:“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活了多半辈子人,不必为那张纸条较真”。 第336章 杨九娃却显得特别激动:“杨某一生活得端直,最见不得坑蒙拐骗之人,当下杨某就想进入仙姑庵,想把那庵庙砸个稀巴烂!香玉死劲把杨某抱住,哭诉道,他爹,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要活命,你跟那个老尼较真不值”。 李明秋发了一通感慨:“自古道大丈夫莫听夫人言,其实老婆的话你有时还不得不听”。 杨九娃话题一转:“我老怀疑何家大姐没死,她就活在我们中间,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躲不过她的法眼”。 李明秋不再言语,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无法说清,人就是这样,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勤务兵端上饭菜,远没有往日丰盛。郭麻子脸上稍显尴尬:“将就着吃吧,几个月没有发响了,要不是这几百老兵没有着落,郭某早都想解甲归田”。 杨九娃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马驮子上的褡裢里有些零碎银子,郭兄拿上先用”。 杨九娃一边说一边自行离了座位,来到院子,从马驮子上取下褡裢,把褡裢背进屋子,往地上一蹲,说:“这些零碎银子足够郭兄用度一个时期”。 郭麻子苦笑:“又让杨兄破费”。 杨九娃不以为然:“银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们弟兄们把脑袋提溜着干这营生,图的就是痛快”! 李明秋接上话茬:“痛快!杨兄,说来说去咱们还没有说到正经话题,你说说,板脑被刘副军长枪毙了,万一板材找咱们闹事,咱们应该怎样应对”? 杨九娃显得非常激动:“我料想板材就不敢来找我!那板脑坏了我的生意,我都想灭他满门”! 李明秋摇头:“杨兄,凡是三思而行,息事宁人。我想,咱们是不是也给板材一些银两,用银钱封住板材的嘴”? 不等杨九娃回话,郭麻子立刻插言道:“万万不可!我说李兄你怎么那样糊涂?板脑又不是咱们三人打死的,你这样做无非是想授人话柄,让那板材抓住咱们的证据,进一步要挟,后患无穷。我的意思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必要跟那板材上什么计较”。 杨九娃还是显得愤愤不平:“想让我给板材一些银两?怂(骂人的土话)都没有”! 李明秋暗自思忖,看来自己的忧虑纯属多余。接着话题一转,又说:“二位年兄有所不知,邢小蛮不日即将大婚,我想你们二人必须前去恭贺”。 杨九娃是个急性子人,当下立刻表态:“邢小蛮也算得江湖上一条汉子,跟我们是一路子人,邢小蛮大婚我们必须前去热闹一番”。 谁知郭麻子却说:“郭某自从东渡失败以后,心灰意冷,不愿在人前抛头露面。小蛮大婚之****就不去了,还望两位年兄替郭某遮掩,就说郭某偶感小恙,身体不适”…… 杨九娃还想再说什么,被李明秋用眼睛制止,当年的下属如今成为顶头上司,邢小蛮论官衔比郭麻子高许多,郭麻子心里自然有诸多感慨。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郭麻子其所以能够保得住目前的职衔,还是多亏了胡宗南司令网开一面,为的是安慰杨虎城将军的部下,为这支陕西军队挣得一点脸面。 李明秋深感同情地说:“郭兄,我们理解你目前的处境。不过我还是赞赏杨兄的处世态度,随遇而安,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天黑时李明秋骑着马重返凤栖,心里头稍感平稳,心想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大可不必再去纠缠。那刘副军长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赳赳武夫,实际上深蕴处世之道,犹如一个博弈高手,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感觉中李明秋从此后被攥在刘副军长的手心,犹如刘副军长手里的一枚棋子,不得不为刘副军长冲锋陷阵。 回到家里刚刚把马拴上槽头,邢小蛮随后就到,邢小蛮站在院子里对李明秋抱拳:“李兄,邢某今天找你几次,不知道李兄去了哪里”。 李明秋回头,感觉中邢小蛮犹如一只刺猬,扎得他浑身痒痒,可是李明秋又不得不须臾应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邢副参谋长有什么吩咐”?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入客厅坐下,满香进屋,给二人泡茶,随即问明秋:“你们吃饭不吃”? 李明秋开玩笑道:“吃饭的事情先不用管,一会儿邢副参谋长请咱俩”。 邢小蛮嗟叹:“李兄真乃神人,我就是来请姐姐跟姐夫”。 满香稍一愣神,随即明白,顺口问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想不到那邢小蛮竟然说出来一段隐情:“杨九娃派疙瘩用骡子驮着银元来到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约邢某在骡马大店里见面,那疙瘩说杨大哥吩咐,将这一驮子银元交与邢小蛮,让邢小蛮把那板脑给收拾了”! 李明秋暗自吃惊,他今天跟杨九娃闲谝了一天,这件事杨九娃从来没有吐口。土匪有土匪的谋略,看来杨九娃决心除掉板脑这个后患,而且不惜代价。 邢小蛮继续说:“收拾一个板脑易如反掌,不需要一驮子银元,可是邢某大婚在即,这双手再也不愿意沾血,于是稍使手段,借用刘副军长之手,将那板脑推向南门外笔架山下枪毙”。 李明秋嘴唇哆嗦着,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敢问邢副参谋长使了什么手段”? 邢小蛮一言带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那一驮子银元小蛮一个子儿也没用,全部交与岳丈四愣子,老岳丈一看那么多的银元,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当下就应允了小蛮的婚事,而且还将一幢闲置的小院送给女儿作陪嫁,这几天刘副军长正派几个士兵为小蛮布置新房”。 布置新房之事李明秋知晓,李明秋还知道四愣子将一幢小院送与女儿李满盈作陪嫁,却不知道邢小蛮送了老岳丈一驮子银元。这杨九娃一辈子打家劫舍,却不知道攒钱,向来出手大方。其实杨九娃也有他自己的考虑,杨九娃感觉到邢小蛮是一尊神神,他斗不过也得罪不起,想用这一驮子银元来消除以前的嫌隙。看来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不能不说这杨九娃也粗中有细。 邢小蛮话题一转,邀请李明秋俩口:“眼看着小蛮婚期将近,感觉中这心里有点惭愧,老岳丈让小蛮来请你们二位,婚庆之日还希望姐姐跟姐夫费心”。 李明秋看看满香,这样的邀请他俩还不得不去,于是两人稍作收拾,跟着邢小蛮来到四愣子家里。 虽然在一座县城里边住着,而且双方都有亲戚,可是李明秋很少到过四愣子家里,那雕梁画栋的四合院漆落彩剥,丝毫也不掩饰这家主人昔日的荣耀。四愣子的大儿子屈志刚亲自在大门外迎接李明秋夫妻的到来,门楣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上大书《屈府》二字,李明秋突然意识到,那四愣子也今非昔比,二儿子屈志田也是民国政府一家命官,其职衔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出任老庙县县长。看样子四愣子对自己的小女出嫁特别在意,亲自穿上一身寿衣在自家屋门前欢迎李明秋的到来,进入堂屋,两盏豆油灯把屋子照得通亮,看见饭桌上早已经准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 按照凤栖习俗,女儿出嫁前的这桌酒席叫做商量(婚)事,媒人应当坐首席,四愣子让李明秋上座,李明秋开言道:“自家屋子不必有那么多讲究”。坚持把首席让与四愣子。李明秋跟屈志刚分坐两边奉陪,邢小蛮坐在下首为大家斟酒。 那四愣子未曾开言,先掉下一串眼泪,他直言年轻时凤栖城里无人敢惹,却在两个女儿的婚事上伤透了脑筋,他十五岁结婚,十六岁大女儿出世,跟郭子仪结为亲家,不成想那郭善人吃喝嫖赌,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当三下五除二踢踏完,大女儿忧心成疾,生下儿子郭全发后半路夭折…… 屈志刚端起酒敬了老爹一杯,借老爹喝酒的当口,劝阻道:“爹,今夜商量小妹的婚事,有关大姐那些伤心事不宜再提”。 李明秋也趁机劝道:“叔,人活这一生,啥事都遇,想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四愣子话锋一转:“老汉我活了七十多了,没有什么想不开的。邢小蛮,叔今晚破例敬你一杯酒,你把它喝了”! 邢小蛮尴尬地站起来,用眼睛看着李明秋和屈志刚,看样子有些为难。 李明秋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四愣子的心意,他鼓励邢小蛮:“兄弟,这杯酒你无论如何也要喝下,叔已经把话说得明白,无非是让兄弟承当一个丈夫的责任”。 邢小蛮接过酒,一仰脖子,酒杯见底。 四愣子突然一声大喝:“跪下”! 满座皆惊,连屈志刚也想不到老爹爹会对自己未来的女婿难堪,俗话说男人膝下有黄金,想那邢小蛮是何等之人,哪里受得这等屈辱?李明秋把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担心邢小蛮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体。 四愣子突然嗖一下,从腰里拔出一把尖刀:“老汉我活了七十多了,只剩下这一腔子污血!这把刀子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今夜,老汉我要邢小蛮跪下答话,邢小蛮若肯答应,你就是我的女婿,邢小蛮若不肯答应,老汉我就用这一腔子污血来还我女儿一个清白”! 邢小蛮的脸一赤一白,这个混混做梦也没有想到,老爷子竟然以死相挟,把邢小蛮逼入绝境。 正在这时,在里屋陪着娘跟姐姐说话的屈满盈出来了,跪在爹的面前替邢小蛮说情:“爹,女儿理解爹的心情,满盈生是邢小蛮的人,死是邢小蛮的鬼,女儿替邢小蛮下跪,万望老爹爹消气”。 邢小蛮突然稍使手段,那把尖刀就飞到邢小蛮手里,邢小蛮用刀子把自己的手指割破,把血滴进酒杯内,紧接着单膝跪地,端起血酒铮铮直言:“爹,女婿知道爹想让女婿说什么,今夜,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恕小蛮直言,女婿今后如果有对不起满盈的地方,天打五雷轰”! 第337章 不管怎么说那板脑仍然是豹子的妻哥,何况两人在一起赶脚,相互间知根知底,板脑被枪毙的当天豹子心想自己应当去笔架山下看看,必要时先找两个人把板脑的尸体掩埋。来到笔架山下时豹子简直惊呆了,只见几十条野狗争食板脑的尸体,那场面惨不忍睹,看一眼让人触目惊心!豹子转身飞快地从笔架山下逃走,来到骡马大店里解下自己的坐骑,快马一鞭,马不停蹄地返回郭宇村。 昨晚一夜承欢,板兰根知道豹子已经饶恕了自己,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男人的恩宠就有点忘乎所以,早晨起来板兰根看见天蓝地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人都和蔼可亲,她不再邋遢,精心梳理自己,把屋子细心打扫一遍,重新觅回那份属于自己的自信。然后担上水桶,到山泉边去挑水,郭宇村的男人大都不在家,挑水的全都是女人。春天,那眼山泉的水流速很慢,盛满一担水要等待好长时间,板兰根不想久等,独自一人挑着水桶来到老婆尿尿沟。 已经到了初夏,老婆尿尿沟的草坪上开满蓝色的鸡蛋花,太阳暖暖地照着,周围的群山一片翠绿。突然,板兰根简直惊呆了,她看见了自己的亲哥哥板胡脱得一丝不挂,正在老婆尿尿沟的水池里洗澡。那板胡可能也看见了自己的亲妹妹,竟然端直站起来,一点也不遮掩,光身子朝板兰根招手,腿中间的棒棒子端直挺着,拉开了冲锋陷阵的架势。 太阳肆无忌惮地笑着,讥笑这一对痴男傻女。那一刻,板兰根的心在淌血,感觉中无地自容,她扭过头,挑起水桶落荒而逃。发生过的往事不堪回首,板兰根不想再跟亲哥哥纠缠,她必须守护自己跟豹子那份失而复得的感情。踉跄中,不小心摔倒,板胡从身后追上来,竟然把自己的亲妹子压在山坡上……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从身后闪出来,双手举起一根山柴,瞅准板胡的后脑勺子,一下子打得板胡昏了过去。 板兰根浑身泥土爬起来,看见了自己的亲爹——一张五官变形的脸,板兰根惊呆了,脑袋出现了暂时的空白,瓦蓝的天空中,几只鹰在盘旋,那鹰越飞越低,好像嗅到了什么异味,板兰根无意中面朝板胡看去,突然间张大了嘴:“爹,你看,板胡他——”! 板材只朝板胡看了一眼,说出的话儿凉得透心:“板兰根,没有你的事了,我娃回去,跟豹子好好过。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板胡无论死活,爹都不会在意”。 板兰根不走,终究兄妹一场,板兰根不想甩下板胡独自离去,她跪下来,把板胡的头扶起,发觉板胡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头一歪,悄然离世…… 板兰根一声惊呼:“哥!妹子胆小,你不要吓唬妹妹”! 板材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从地上拉起来,脸颊上显出一丝痉挛:“娃呀,有些事爹本来就不想告诉你,就在前几天,爹差一点死在板胡这个海兽的手心!我们父子俩有不共载天之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走吧,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跟豹子好好过,把今天发生的事彻底忘记”。 板兰根挑起水桶,混混沌沌回到家里。 大嫂子春花一见板兰根挑一担空桶回来,满身泥土,惊恐地问道:“板兰根,你怎么了”? 板兰根面对嫂子嘿嘿笑着,眼神显得游离:“大嫂,你是个好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板胡死了”! 春花浑身一激灵,感觉中一股冷气透遍全身,她知道板兰根肯定又遇见了什么,说不定中了邪气。春花看看左右无人,颤声劝道:“豹子媳妇,人命关天的事,你可不敢胡说”! 板兰根突然狂笑:“板胡死了!真的,板胡挨了我爹一闷棍,死在老婆尿尿沟的半坡上”…… 狼婆娘进来,看见板兰根的神色色显得张狂,知道这个小媳妇中了邪,一辈子风风雨雨过来之人,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狼婆娘一伸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扇了板兰根一个耳光,狼婆娘不轻易打人,扇板兰根耳光也是无奈之举,她希望板兰根灵性一些,神智恢复正常。 板兰根突然给婆婆跪下了,泪流满面:“娘,你不要打我,我害怕。这一次,板兰根是清白的,那板胡根本就没有沾身,就挨了我爹一闷棍”。 狼婆娘将信将疑,看样子板兰根不像是说谎。漏斗子慌里慌张进来,把狼婆娘拉到院子里,如此这般了一番,狼婆娘大张着没牙的口,半天合不拢,老俩口一合计,这样的事情瞒不了任何人,不管怎么说板兰根是自己的儿媳,首先顾活人要紧。浪婆娘坎坷一生,早已经学会了处事不惊,她重新回屋,简要地跟大狼媳妇说清了板兰根疯癫的事由,要春花什么事都不要做了,专门陪板兰根说话,劝板兰根想开一些,不要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然后走进二狼媳妇林秋妹的屋子,对秋妹说:“我给你照看一会儿孩子,你给咱挑一担水”。 秋妹担起水桶出了院子,看场院那边又聚集了一堆女人,大家在一起指指戳戳,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突然一阵哭声传来“我苦命的儿呀”…… 林秋妹平日里也跟村里人不怎么往来,不知道那哭儿子的女人是谁,她旁若无人地从女人们身旁走过,看那眼山泉已经干涸,于是信步向老婆尿尿沟走去,看见半山坡上躺着一个死人,一个老婆子跪在死人面前哭哭啼啼。 林秋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死人跟豹子媳妇板兰根有一定的瓜葛。林秋妹本来不想搭理那个老婆子,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走到旁边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感觉到这个老太婆确实凄惶,她把水桶放在路旁,想劝说老太婆几句,林秋妹自幼生长在草原,见惯了死人死马死羊,她好像没有什么忌讳,径直朝那老婆子走过去。岂料那老婆子突然朝林秋妹爬过来,双手把林秋妹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你这个泼妇,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还我儿子的命来”!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鹰在半空盘旋,林秋妹只消稍稍一动拳脚,就能摆脱那个老太婆的纠缠,可是林秋妹心底坦然,她不怕老婆子给她泼脏水,谁也不会相信林秋妹跟这个死人有染。山坡上下来几个男人,那是驻扎在郭宇村的八路军小分队,他们听说村里死了人,来到事发地想看个究竟,正好碰见了那尴尬的一幕,八路军小分队不明就里,一致朝林秋妹投过来责备的诘问,林秋妹哪里受得了这等屈辱,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个八路军战士打翻在地,然后挑起水桶,扬长而去。 年贵元不服气,举起步枪朝林秋妹瞄准,被王世勇及时阻止,王世勇告诫大家:“这件事有些蹊跷,没有闹清楚真相之前,谁也不要轻举妄动”。 狼婆娘看二儿子媳妇挑一担空桶回来,顿感惊奇,顺口问道:“你怎么没有担水”? 林秋妹也不搭话,把那水桶重重地摔在地上,回到屋子照顾她的儿女。狼婆娘不再问啥,把那水桶挑上肩膀,要去自己挑水。这时,三媳妇张东梅走出自己屋子,从婆婆的肩上要过水桶,说:“娘,我去挑水”。 狼婆娘稍感诧异,这个三媳妇自从三狼走后,跟凡人不说话,也不做家务,整天闷在家里生闷气,狼婆娘也不指望三媳妇做家务,只要三媳妇不闹腾着要去打日本就好。今天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三媳妇竟然要自己去挑水。狼婆娘有点喜出望外,把水桶交给三媳妇,特意叮咛:“小水泉的水干了,到老婆尿尿沟去挑,少挑一点,不要累着”。 三狼媳妇挑着水桶,脚底生风,走得飞快,一眨眼来到老婆尿尿沟,看那几个八路战士还都在,村子里全都是一些女人,大家商量着怎样处理板胡的尸体,板胡娘哽咽着说,她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王世勇看见张东梅挑一担水桶下山来,指示年贵元为张东梅挑水,年贵元巴不得为东梅做点什么,这个小伙子对东梅有点那个,年贵元知道东梅的心里根本没有他,他也不会从东梅哪里得到什么。可是年轻人就是那样,常常在暗中对自己仰慕的女人投过来热辣辣的目光。 年贵元挑起水桶去为东梅家挑水,一直把狼婆娘家的水瓮挑满才肯停歇,当然年贵元也得到了奖励,在漏斗子家吃了一顿饭。 八路军小分队在郭宇村驻扎,埋葬板胡成为八路军小分队义不容辞的责任,穷乡僻壤的山村,谁也不会在意板胡之死,惟有板胡娘哭得伤心。可是板材不在现场八路军小分队不敢贸然行动,不管怎么说板材仍然是板胡的亲爹。 王世勇派张三去跟板材商议,板材来了,竟然大骂板胡是个忤逆,他说板胡做下伤天害理的事了,死有余辜,一点也不可惜。板材甚至还说,顺便挖个坑把板胡埋掉,不要让村子沾上板胡的晦气……一冢新坟在老婆尿尿沟的半山坡上出现,板胡娘跟三个还未成年的子女一起,抱来一堆干柴,在板胡的新坟前点燃,为亡魂送上一丝安慰。 天黑时分豹子骑着马回村,走到老婆尿尿沟突然感觉有一股冷飕飕的阴晦之气,豹子脊背发凉,打了一个寒噤,自己给自己壮胆,一个大老爷们还怕什么鬼魅!豹子扯起嗓门,吼了一句秦腔:“手执钢鞭将你打”……一个打字还未出口,四面的山沟全是“打”的回声。暮霭中看见半山坡闪烁着粼粼鬼火,让豹子感到头皮发麻,上得半坡,一冢新坟跃然入目,初时,豹子认为那是幻觉,一整天脑子里全是板脑的身影……可是身下的坐骑好像理解主人的心意,竟然把豹子带到新坟前默默站立,豹子看清了,的确是一冢新坟,他闹不清坟墓里边究竟埋的是谁,反正早晨从村子里走时还没有听说村子里死人,看样子村子里又发生了什么不测,这年月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影,豹子有点心虚,闹不清是人是鬼,他骑在马上大吼一声:“是谁”? 那人像风一样飘到豹子的马前,豹子看清了,原来是自己的岳父板材。 不等豹子说话,板材声音颤颤地,好像是哀求:“豹子,我估摸你今天会回来,因此上在这里将你久等,我今天将板胡那个海兽除却(方言,相当于弄死)了,从今后你跟板兰根好好过,行不”? 第338章 豹子顿感头大如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豹子知道岳父的为人,翁婿俩平日里不怎么往来。父子俩反目之事古来有之,可是父亲亲手置儿子于死地豹子还是第一次撞见,这么说来那半山坡上的新坟肯定是板胡无疑!俗话说祸不单行,板材这阵子还不知道他的大儿子板脑已经被枪毙……一天之内板材连续死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全部死于非命,这个老家伙平日在村子里作恶多端,不知道为什么豹子突然感到恶心,他有点鄙视眼前的这个老人,看那板材一双眼睛犹如两只黑洞,豹子突然在马屁股上猛甩了一鞭,扬长而去。 村子里家家门口都点燃了一堆篝火,这是村子死了人的象征,篝火冒起的柴烟在村子上空萦绕,让豹子生出一些悲戚,不管怎么说他们曾经在一起共事,又一起从鬼子兵的枪口下逃回,他们自幼在一起长大,一起在场院里捉迷藏玩耍,猛然间活生生的两个人从视野里消失,让豹子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马儿走到自家门口主动停下,仰起脖子面朝院子内嘶鸣,仿佛在告诉院内的主人,出外赶脚的游子回归。漏斗子从院子内的石凳上站起来,好像知道回来的是谁,隔着大门问道:“豹子,你怎么回来了”? 豹子下马,看老爹爹开了门,他突然有点伤心,双手搂住老爹爹失声痛哭。 漏斗子大惊失色,抱着儿子颤声问道:“豹子,你怎么了”? 豹子竟然泣不成声:“爹,这活人真累”! 漏斗子抚摸着儿子的头,安慰儿子:“憨憨娃,人人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感觉不顺心”? 豹子什么话也不说,突然间浑身抽搐,好像中了邪那样,脸色发青。漏斗子害怕了,失声喊道:“豹子,你怎么了?路上遇见了什么”? 狼婆娘和四个儿媳妇全都闻声来到院子,看见豹子奄奄一息,全都拉出了哭声。刘媒婆端一碗水,手里拿三根筷子,拨开众人来到豹子跟前,唱起了驱邪的神曲:“你是个鬼、你是个神,你是个无常专害人!左三匝、右三匝,跟人来、跟水走,满收上、满带上,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 这一招还确实有效,那豹子躺在爹的怀里,慢慢地缓过了气,看见所有的亲人脸上都挂着眼泪,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问到:“你们为什么要哭”? 漏斗子一行老泪掉在儿子的脸上:“儿呀,你把老爹的三魂六魄全都吓走了”! 板兰根看见豹子醒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发疯似地扑到豹子面前,双膝跪地,面朝豹子磕头如捣蒜:“豹子,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意做牛做马侍候你”! 豹子的记忆在慢慢地恢复,他想起了笔架山下的尸骨,想起了老婆尿尿沟半山坡上的孤坟,突然间怜悯起自己的媳妇,他有气无力反问道:“板兰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抛弃你”? 夜渐深,无论白天发生了什么,这阵子村子里一片死寂,漏斗子安顿豹子睡下,为儿子虚掩柴门,可是老人仍然不放心,站在豹子的窗下侧耳细听,听见了板兰根在哭泣…… 板蓝根的思绪有点紊乱,她隐约感觉到睡在身边的豹子已经不属于她自己,那是一段充满苦涩的经历,发生过的往事触目惊心,老实说那天晚上板兰根并没有怎么反抗,心甘情愿地由着自己的亲哥哥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满足,新婚后的板兰根需要男人的安抚,需要男人的耕耘,而豹子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板兰根焦渴的土地需要雨露滋润,女人总是那样,一旦被攻破城廓就变得贪婪和永不满足……今夜,此时此刻,板兰根饱尝了一夜纵欲带来的恶果,感觉中犹如万箭穿心! 而那豹子却感到身心俱疲,他当真累了,昏昏欲睡,可那心里并不踏实,一闭起眼睛就看见了血肉横飞的板脑,恍惚中一群野狗奔自己而来,似乎要把豹子撕得粉碎……豹子大叫一声,惊恐着坐起,看见了窗子上似隐似幻的身影。豹子的精神又被撕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惊恐,他把板兰根抱紧,嘴里大叫着:“娘!我害怕,我看见了板脑和板胡”…… 满村的狗突然之间一阵狂吠,刚刚安静下来的村子又陷入一片惊恐,一片浮云遮掩住一弯新月,在村子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看那群山波浪般起伏,隐隐约约传来厉鬼的哭声。 板兰根心里一阵惊悸,她不知道豹子为什么要提板脑,难道说板脑也遭遇了什么不幸? 狼婆娘风风火火地起来,一下子把豹子的屋门踹开,不顾一切地把豹子揽在自己怀里,说话的腔调里带着惊恐:“孩子,不要害怕,娘在这里”。 三个嫂子刚刚睡下,听到豹子的哭喊又全都穿衣起来,一下子全涌进豹子的屋子,看那板兰根裹着被子躲在墙角,嘤嘤地哭。女人的泪腺特别发达,哭是女人发泄自己的一项功能。刘媒婆近些日子不再在村子里露面,一心一意帮助女儿照看两个孩子,可是豹子遇事她不能不管,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也让刘媒婆感到无奈。刘媒婆从几个女人中间挤到豹子的炕前,伸手摸了摸豹子的前额,然后关切地问道:“豹子,你今天究竟遇见了什么?说出来心里也许好受一点”。 豹子心里一阵作呕,哇哇地吐出来一堆浊物,春花端来一碗凉水让豹子漱口,漏斗子接过水碗,扶着豹子的头亲自把水灌进豹子的口中,豹子突然贪婪地把那一碗水一饮而尽,顿感神智有些清醒。他看了看满屋子的亲人,欲言又止,摇摇头,说:“我没事了,你们睡吧”。 可是漏斗子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他看了看板兰根,看了看自己的老婆,带着商量的口气说道:“要不然这样,四媳妇你跟你婆婆去睡,我陪豹子一个晚上”。 看得出板兰根有些不愿意,她还想从豹子的口中解开心中的疑惑,狼婆娘看出了板蓝根的心思,突然不容置疑地说:“板兰根,把衣服穿好,跟娘去睡”! 经过这一番折腾,郭宇村又恢复了平静,漏斗子睡在儿子的身边,把儿子的手拉来搭在自己的胸口,悄声问儿子:“豹子,这阵子没人,你告诉爹爹,今天,你究竟遇见了什么”? 豹子伸出双手把自己的老爹爹搂住:“爹,板脑今天被拉到笔架山下枪毙了,理由是贩卖烟土。我去过笔架山,看那板脑的尸体已经被一群野狗撕得粉碎。回来的路上儿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全凤栖的人都知道杨九娃跟李明秋贩卖大烟,为什么要拿板脑顶罪”? 漏斗子喟然叹道:“憨憨儿,你连这个也不懂,这就叫玩弄权术,古往今来刑不上大夫,你以为笔架山下被枪毙的全都是一些有罪之人?其实,那些人大都是一些冤魂!孩子,咱想那些无用,但是今夜,老爹爹必须告诉你一些做人的道理,一辈子离官场远点!我想那板脑根本不懂黑道上的规矩,肯定是犯了什么忌讳,那些人不拿他做替死鬼才怪”。 一道闪电划过,满屋子瞬间变得煞白,紧接着一声巨雷炸响,山风从门缝窜进来,父子俩紧紧地在一起相拥,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山啸了,听得见大山愤怒的呼声,豹子睡在爹的怀里,感觉中有点酣醉,豹子告诉爹,这一次回来不走了,他感觉很累。 漏斗子长舒一口气,告诉儿子,豹子出外赶脚谋生,老爹爹每天都在为儿子担心,其实呆在家里没有什么不好,郭宇村是一块风水宝地。 山雨来得猛,过去的也快,暴雨过后,朝霞映在窗子上,大山孕育出一颗全新的太阳,父子俩都累了,在晨曦中酣然入眠。 猛然间,院子里两个女人的吵架声把父子俩惊醒,豹子爬起来隔着窗子朝外看,看见了院子里两个女人在打架!那文秀显然不是板兰根的对手,被板兰根压在院子里拽住头发拳脚相加。大嫂子想上去为两个女人劝架,狼婆娘拽住大媳妇的衣服袖子,不让大媳妇上前劝架,嘴里还不三不四地骂道:“文秀那个贱种该打”! 豹子三下五除二穿起衣服,来到院子里把板兰根拉起来,顺手扇了板兰根一个耳光,板兰根被扇懵了,噗通一下面朝狼婆娘跪下:“娘,你给媳妇评理,今早的事情怪谁”? 昨晚一夜折腾,狼婆娘担心儿子旧病复发,站在院子里呵斥道:“板兰根,你先回屋去,这里没有你说的话”! 板兰根看豹子一眼,只见豹子的脸色铁青,犹如一尊门神,心里先自怯了,她知道她跟豹子之间的婚姻摇摇欲坠,这个家里板兰根谁也不敢得罪。板兰根站起来瞪了文秀一眼,捂着脸颊回到自己屋子。 那文秀却慢腾腾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整理了一下被板兰根撕得凌乱的头发,面对豹子全家人一点也不胆怯,平静地说:“昨晚我听说豹子病了,放心不下,今早起来看看,看见豹子没事,我也就放心”。 紧接着文秀转过身要走,被豹子叫住:“文秀,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豹子跟文秀在全家人的目光之下,一起相随着从院子内走出,郭宇村的女人们抱着孩子站在场院里看见了,那一对年轻男女相随着走进树林深处。狼婆娘瞪漏斗子一眼,呵斥道:“还不快撵!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拆散”! 漏斗子还狼婆娘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出的话也照样意味深长:“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其自然”…… 板兰根透过窗子看见豹子跟文秀一起走出院子,心里突然明白了,无论她怎样机关用尽,也难以拴住豹子的心……那一刻板兰根出奇地冷静,与其让人家赶走,不如自己主动退出……农村女人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多,板兰根默默地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打了一个包裹,只等豹子回来打一声招呼,然后回娘家暂住一段时期,以后的路究竟咋走?板兰根还没有想清楚。 第339章 根据抗日战争形势的需要,上级命令王世勇他们必须把长安到延安之间的地下运输通道打通,抗战前线不但需要大量的枪支弹药,还需要大量的医药和生活日用品,对于国民政府的突然变脸八路军早有预料,抗日战争进入了艰苦的相持阶段,八路军必须依靠长安到延安之间的地下通道不断补充枪支弹药和给养。 天黑时分王世勇带着葛有信来到骡驹子家门前,隔着栅栏门喊道:“货郎在家吗”? 骡驹子隔着窗子向外看,看见了两个壮汉,这两个人骡驹子认识,知道他们是住在四合院内的八路,可是骡驹子几经磨砺,还是多了一个心眼,他不动声色地给盒子枪内装满子弹,然后把盒子枪别在裤腰带上,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站在院子内,话音里明显带着挑衅:“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两边,两位壮士还是相识点,不要伤了和气”。 王世勇在院外搭话:“货郎你误会了,我们八路军绝不伤害无辜的老百姓,你把门打开,我们跟你商量一件事”。 骡驹子暗自思忖:这些人是不是想动员我参加八路?于是他就挑明了说:“骡驹子现今已经上山当了土匪,有什么事咱们到山寨去找杨九娃大哥商议”。 王世勇知道骡驹子有所担心,进一步解释道:“我们只是想跟你合伙做生意,愿意不愿意在你”。 骡驹子一听说做生意,心眼就有点活泛,他迟疑着把柴门打开,看见两个人赤手空拳,感觉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骡驹子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前一个时期我遇见了拦路抢劫的杆子”。 王世勇跟葛有亮在院子内的石凳上坐下,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一边扇凉一边说话:“这年月多一条心眼属于正常。我们也不知道兄弟怎么称呼”。 骡驹子答言:“我本姓罗,小名叫骡驹子,骡驹子大家叫惯了,你们就叫我骡驹子得了”。 葛有亮插话:“我们来郭宇村几个月,知道大哥是个本分人”。 骡驹子直接切入正题:“不知道两位壮士要做什么生意”? 王世勇索性一语中的:“咱们八路军打日本需要枪支弹药,我们已经跟杨九娃李明秋合作多年,这阵子那两个人的行动有些不便,我们感觉你做事比较稳当,你做其他生意我们绝不参与,想让你从长安返回时顺道帮助我们运输一些武器”。 骡驹子摇头:“我一个小小的货郎,只是做些小本生意勉强糊口,上一次跟李明秋大哥去了一趟长安属实,也知道李明秋大哥帮助你们贩运武器,可是独木难支,想让骡驹子一个人去做那冒险的生意,我还没有那个胆量”。 王世勇他们来找骡驹子以前专门做过研究,绝不是无的放矢,他们知道骡驹子藏匿了大量的烟土,这阵子急于销售,而且烟土只有运往长安才能销一个好价钱。骡驹子做事很有主见,遇到问题头脑冷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世勇进一步说道:“当然,运输武器是有一定的风险,我们也决定派几个人跟你配合,一支枪从长安运到郭宇村我们打算付给你五块银元。干不干由你,你可以考虑一下,也不需要你立刻表态”。 王世勇看骡驹子有点动心,于是站起来告辞。骡驹子也不挽留,把俩人送出大门,看俩人消失在夜色之中,骡驹子关了柴门,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暗自思忖。 这可是一笔千载难逢的好生意!人无外财不发,敢于冒险方显男人本色!关键问题是要掌握火候,想想,自己活了半辈子人,那一步路走得容易?自从喝了那贤麻草熬的汤药以后,骡驹子干起炕上的活路越来越顺心,白菜的肚皮已经稍显,萝卜吃饭时也感到恶心,看来这两个女人都有了妊娠反映,男人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把女人的肚子弄大,生下属于自己的骨血!骡驹子要给孩子当爹了,一辈子也没有这阵子活得舒心。 两个女人出屋,分坐在骡驹子两边,关切地问道:“刚才那两个汉子进来,好像要跟你合伙做什么生意”? 骡驹子显得不耐烦:“男人家的事,女人们不该问的别问”! 可是萝卜终究年纪大点,男人的有些事该管的还必须管,骡驹子万一再有啥闪失,两个女人依靠谁?于是,萝卜说得小心翼翼:“他爹,这几天村子里传出来风声,说那板脑被官家枪毙,咱们穷日子穷过,再不要做那些冒险生意”。 无风的夏夜,荒蛮的山村显得神秘而空旷,骡驹子睡在两个女人的中间,看月亮从西边天上落下,繁星满天,思绪便逐渐模糊,恍惚中想起了他的第一任妻子,那时他的年纪也不算太小,竟然不知道跟媳妇睡觉……媳妇苦苦等了他两年,终于耐不住寂寞,利用骡驹子走村窜巷的空隙,跟其他男人混在一起……骡驹子盛怒之下,用一把尖刀刺死了自己的女人,然后离乡背井,来到瓦沟镇栖身…… 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让骡驹子不胜惶惑,假如当初,骡驹子能够在媳妇面前施展男人的雄风,那女人会不会跟其他男人混在一起? 萝卜和白菜当然不知道骡驹子在想什么,她们二人同时把骡驹子搂紧,俯在骡驹子耳边呢喃细语:“咱们回屋吧,外边太凉”。 骡驹子决定了,决定帮助八路军从长安转运武器,骡驹子没有什么政治目的,纯粹是为了赚钱。从郭宇村到长安一个来回要走八天的路程,一支汉阳造的七九步枪九斤半,一个汉子一次背四支步枪上路根本就感觉不来累,八天的路程付给脚夫八块银元,有两块银元足够路上吃用,赶一次脚骡驹子能从一个脚夫身上净赚十块银元!这样的美差一辈子都难以遇上几回,有钱不赚那才叫憨憨。骡驹子做事很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要干到底。骡驹子坐在炕上,吃了萝卜白菜为他烙的葱油煎饼,然后跳下炕,径直朝四合院走去。骡驹子抬手敲门的瞬间,心里头有点犹豫,他不是害怕有啥闪失,而是感觉到这件事自己必须沉得住气,要让别人三番五次地求他,他还必须装着勉为其难,那样一来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身份。 突然间大门吱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王世勇。原来,小分队住进四合院以后,屋顶的天窗上开了一个瞭望口,外边的人看不见里边,里边担任瞭望的哨兵能把村子里所有的动静尽收眼底,一旦有情况小分队就能及时做出判断,掌握主动权,不至于临阵慌乱。瞭望的哨兵看见了骡驹子走到大门口,立刻向王世勇汇报,王世勇不敢怠慢,亲自将大门打开。 骡驹子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拐弯抹角地说:“王队长,有些问题我还没有想好,特意来向你求教”。 王世勇显得胸有成竹:“我估计你会来找我们,有什么问题咱们回屋子去说”。 这幢四合院在郭宇村绝无仅有,虽然由于长时间没有修葺而显得有些破旧,可是那雕梁画栋足显这家主人当年的富有,骡驹子第一次进入这幢院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骡驹子榆林老家的四合院也能赶得上这幢院子的规模,可惜骡驹子杀死自己的发妻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那幢四合院不知道落入谁手…… 想那些作甚?长安城里的奢华绝非榆林城能比,钱真是个好东西,只要有钱,就有人为你抬轿洗脚挠痒痒,就有女人坐进你的怀里呢喃细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人活一生图了个啥?还不是为了比别人活得舒心! 骡驹子坐在椅子上想入非非,几个八路军战士看骡驹子不说话,还以为这个人深沉。俗话说踢踢骡子好使,哑叫驴气死人,年贵元为骡驹子端上茶水,眼看着那茶水已经凉了,还不见骡驹子开口,张三等不急了,开口骂道:“骡驹子,你是个死人还是个活人?这桩生意干不干在你,别给我们打哑谜”! 骡驹子这才开口说话,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做这桩生意,不过,咱们把脑袋提溜在手里干这营生,一支枪给五块大洋的赶脚钱有点不合算。 张三也是陕北人,说话毫不客气:“老伙计,你听说过没有?一头猪杀了一百斤肉,挖出来一颗八十斤的猪心”! 骡驹子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说:“咱打狐狸不为闻骚气,为的是谋那张狐皮!话挑明了说,钱给的少了自然不去”。 第340章 牛二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拉出一副打斗的姿势,说出的话照样冲倒驴:“老伙计,你以为你是头上绑辣椒的黄花女?要不是我们还有其他任务,这赶脚的事情轮不上你”! 骡驹子有点不太高兴:“是你们最先找的我,我并没有找你们,买卖不成仁义在,骡驹子就此告辞”。 骡驹子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要走,被王世勇伸手拦住:“牛二和张三跟你开玩笑,大可不必介意。李明秋当初在甘泉交货,我们才付给他五块大洋,你比李明秋少两天的路程。我们付给你五块大洋已经不少”。 骡驹子据理力争:“李明秋他们走大路,现在大路已经被****封锁,走小路要翻山越岭。况且风险比过去增大一倍,不能用骡马驮运,全靠人背”。 王世勇一想也是,可是增加运费必须请示上级,王世勇不能擅自做主。王世勇突然话题一转:“兄弟,今天的话说到此为至,我将尽快给你一个答复,咱们一回生两回熟,难得在一起相遇,今日老哥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骡驹子摆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架势:“喝酒就喝酒,谁还怕谁不成”? 那牛二朝骡驹子伸出大拇指:“是条汉子,有种!伙计,咱们陕北汉子都喜欢直来直去,这打日本人人有责,国难当头可不能光顾自己挣钱”。 骡驹子有些不屑:“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咱们酒席桌上见高低,你今天把骡驹子灌醉,骡驹子才算真正服你”。 张三跟牛二相视而笑,感觉中这骡驹子盛气凌人,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张三进一步激道:“今日咱们喝酒用大碗,不用酒杯”。 骡驹子口出狂言:“你把骡驹子腌到酒缸里也腌不醉”! 王世勇看三个陕北人相互间乱侃,害怕伤了和气,于是出面劝解:“咱们喝酒图个高兴,谁都不许喝醉”。 说话间葛有亮已经把喝酒菜端上桌子,无非是半盆子咸菜、半盆子腌野猪肉,还有半盆子木耳蘑菇,每人面前放一只大碗,一坛子老酒启封,年贵元给大家把酒碗斟满,几条汉子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声“干”!酒碗见底。 杯来盏往,天黑时骡驹子出屋,走在村道上有点飘然,感觉中头重脚轻,看到不远处一只火球在滚动,顿时毛骨怵然,浑身的酒气吓醒了大半。那是死人的魂灵,常常半夜里出来兴风作浪,活着的人身不由己,跟着那火球一直朝前走,说不定掉下悬崖……骡驹子有过亲身的经历,有时暗夜里走在山路上,老觉得身后有什么鬼魅在跟踪,禁不住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可是今夜,此时此刻,骡驹子却实实在在地看见,前边不远处,那火球蜕变城一个红衣少女……骡驹子借酒壮胆,大喊一声:“你是人还是鬼”?! 那女人回过头,嫣然一笑:“大哥,是我”。 骡驹子惊呆了,怎么会是水上漂? 水上漂对于骡驹子,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若即若离的经历。骡驹子也知道,水上漂这个女人很贱,谁都可以上手,特别是那晚,骡驹子发现疙瘩跟这个女人有染以后,便打消了跟水上漂重叙旧缘的念头,可是今夜,朦胧的月光下,水上漂的倩影不能不使骡驹子怦然心动。骡驹子走上前,不假思索,顺手把那女人揽在怀里,那女人就势一倒,软弱无骨,骡驹子双手托起女人,把女人抱进路边的树林里,解下女人的裤带,轻车熟路,踮起棒棒子给女人插进,女人软软地一声“哎哟”,紧接着双手把骡驹子搂紧,一对旷男怨女萍水相逢,相互间都在尽情地索取,迷糊中骡驹子浑身飘飘然,如坠云雾之中。 萝卜和白菜看骡驹子出门,知道骡驹子去了哪里,等到天黑仍然不见骡驹子回家,两个女人便抱着孩子来到四合院的大门前,敲响了大门。开门的是年贵元,年贵元认识两个女人,他告诉萝卜和白菜,骡驹子已经走了。 两个女人抱着孩子回屋,等了许久仍然不见骡驹子回来,她们又重返四合院,这一次开门的是王世勇,王世勇知道骡驹子喝了许多酒,该不会是酒醉以后到处乱走,迷了路? 几个八路军战士全部出动,在村子周围的树林子里寻找骡驹子,找了许久终于将骡驹子找到,骡驹子躺在一颗大树下酣然入睡,身旁吐出一堆浊物。 白菜把孩子交给萝卜,亲自上前把骡驹子的头扶起来,骡驹子一下子把白菜抱紧,嘴里嘟囔着:“水上漂,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几个八路军战士见状,相互间笑得开心:“骡驹子别做美梦了,你怀里抱着一颗烂白菜心”! 白菜没有心思跟八路军战士斗嘴,只是央求道:“求求你们好事做到底,给我把骡驹子抬回家里”。 骡驹子已经醉成一滩烂泥,几个八路军战士像拖死猪一样,把骡驹子拖回家里,那骡驹子昏昏沉沉仍然做着美梦:“水上漂,你把哥抱紧点,哥日妹子日得舒心”…… 荒蛮的山村,男女之间道德的底线本身就很模糊,喝醉酒的骡驹子平日里肯定对那水上漂有所念想,酒后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醉倒在山林里意淫,张三拍了一下醉梦中的骡驹子,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老伙计,你看你这逑势相,吃了碗里想着锅里,把那一点小尿挤到狗窝里,下一窝狗崽”! 几个八路军战士走了,萝卜和白菜看骡驹子的裤裆湿了一大片,替骡驹子褪下裤子,骡驹子的命根像一条毛毛虫,可怜巴巴地躺进茅草堆里,往日的雄风不再,有一种老牛力尽的惭愧。 两个女人商议,骡驹子如果迷恋水上漂,她们的日子就会蒙上一层阴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水上漂的阴谋得逞!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冒出火星,萝卜和白菜抱着孩子,一起来到水上漂的柴门前叫门,水上漂揉着惺忪的双眼开了大门,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脸颊就被萝卜抓出几道血印。 水上漂下意识地抹了一下脸颊,手上立马沾满鲜血,那白菜嘴里还在不三不四地骂着:“看你这个****再敢不敢勾引我们的男人”! 老实说水上漂是冤枉的,她昨晚根本就没有出门!骡驹子喝醉酒产生幻觉,自己跟自己意淫。水上漂被逼急了,顺手操起墙角的一把镢头,一下子向萝卜的头上砸去,萝卜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肩膀上被水上漂砸了一下,那水上漂终究体力有限,可怜的女人被自己差点绊倒,豆瓜爹闻声赶出来了,手里拿一根擀面杖,老家伙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媳,曾经跟几个男人搏命厮杀,可是豆瓜爹一看是两个女人打****来,心里头有些犹豫,俗话说男不跟女斗,豆瓜爹手拄着擀面杖在院子中间站定,大声质问萝卜白菜:“你们凭什么要欺负我的儿媳”? 白菜担心两个孩子吃亏,后退了几步回敬道:“水上漂勾引我们的男人”! 豆瓜爹嘿嘿一声冷笑,明知故问:“谁是你们的男人?张鱼儿?豁豁?栽逑娃?还是骡驹子,自己一尻子屎擦不净,还嫌别人的屁臭”! 豆瓜爹揭了这两个女人的老底,萝卜和白菜顿感丢人,这场事端由她们惹起,两个要强的女人不甘心败退,萝卜跳脚骂道:“老家伙你莫逞能,你做下的恶心事我们清楚”! 水上漂流泪了,她泣不成声地质问两个女人:“我昨夜根本就没有出门,凭什么说我勾引你们的男人?郭宇村里打听一下,有几个女人不勾引男人?咱们都是一个板凳上的客,老鸹别笑话猪黑”! 这时闻讯赶来的骡驹子看见自己的两个女人跟水上漂炒成一团,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首先给了萝卜白菜两个耳光:“你们还嫌丢人不够,跑到这里瞎折腾作甚?我骡驹子是个男人,愿意日谁就日谁,你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萝卜白菜原想震慑一下水上漂,想不到她们自己反而惹了一身骚,两个女人本身很怵骡驹子,害怕骡驹子离开她们远走高飞,平日里变着法子讨骡驹子欢心,这阵子看见骡驹子真的发怒,一下子全蔫了,手捂着脸颊不敢出声。 骡驹子一声怒吼:“还不快滚回去”! 萝卜白菜唯唯诺诺,一人抱一个孩子悻悻而去,骡驹子也不想对水上漂做过多的解释,这样的事情越抹越黑。昨夜晚酒醉后究竟做了些什么?这阵子骡驹子已经全部忘记,他只是感觉到有些困乏,好像在梦中跟水上漂相会,他瞥见水上漂穿一件红衣服掩面抽泣,内心里有点怜香惜玉,可是豆瓜爹那个老家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骡驹子无法跟水上漂接近。豆瓜爹看骡驹子站在门外还不想走,站起来面朝骡驹子唾了一口:“呸!大老爷们管不住自己的女人,还叫什么男人”! 骡驹子正想上前教训老家伙一下子,猛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兄弟,跟一个老人上计较不值得”。 骡驹子回过头一看,原来是疙瘩,这多日子骡驹子忙于种罂粟,俩兄弟并未联系,看见疙瘩拉着马,知道疙瘩刚刚回村,其实刚才发生的一幕疙瘩全部看在眼里,他躲在暗中不肯出来,女人之间吵架疙瘩还是不想搅合进去。但是疙瘩也不想走,他担心水上漂吃亏。 骡驹子尴尬地笑着,疙瘩并没有多问,俩兄弟犯不着为了一个烂女人吃醋,疙瘩非常大度地拍了拍骡驹子的肩膀,说:“兄弟,咱们回家喝酒”。 第341章 板材知道他的大儿子板脑被枪毙的消息,是在许多天以后。村里人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没有人告诉板材和他的家人,板材在村里活得没有人气,谁也不愿意跟板材说话,嫌板材晦气。 老实说板材当初并没有真心置板胡于死地,老家伙老认为那天夜里在水上漂的屋子里砸他一镢头的是儿子板胡,因为父子俩走的是同一条胡同,睡的是同一个女人,因此上对板胡怀有深深的嫉恨。当板材举起山柴向板胡砸去时,几乎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看见板胡躺在地上翻起了白眼,老家伙感觉特别解气。可是当板材回到自己空荡荡的院子,感觉到周围全是板胡的冤魂。老婆和孩子们也不再理他,板胡一个人睡在草料棚里长吁短叹,细想之,豆瓜爹为什么要出三百银元销赃灭迹?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为什么当初自己就没有想到? 初夏的夜晚,一轮新月高照,板材睡不着,一个人在村里夜游,他来到豆瓜家门口,看见丝瓜棚下闪烁着一丝火星,他知道豆瓜爹还没有睡觉,一丝良心觅回,感觉中有点对不起这个老人,想当初他刚来郭宇村那阵子,是豆瓜爹收留了他们一家,可是板材却丧尽天良,跟豆瓜媳妇搅和在一起…… 板材第一次感到自责,他站在门口不走,隔着栅栏向豆瓜爹打招呼:“老哥,你把门打开,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豆瓜爹一边抽烟一边在想着心思,猛听得有人叫门,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清了是板材,气冲牛斗,干咳一声,一口浓痰涌上喉咙,他站起来,不动声色,朝栅栏门走去。板材看豆瓜爹给他开门,心里感觉黏糊,只要豆瓜爹肯原谅他,他给豆瓜爹跪下都行。 门开了,板材刚想说话,猛不防豆瓜爹给板材唾了一脸:“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黑天半夜跑到我家作甚?那天夜里一镢头没有把你砸死,我这心里头直后悔”! “骂得好”!板材一边用衣服袖子擦脸一边赞道:“我来就讨你一句实话,这么说来我冤枉了我的儿子板胡!我的儿呀——老爹爹我不该对你下手太狠”…… 豆瓜爹嘿嘿一声冷笑:“你娃后悔的日子还在后头,笔架山下去看看,****的板脑也因为犯了王法上了西天!板材我看你娃再能张狂几天”! 板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涎水鼻涕淌过下巴,舌头有点打不过弯,他含混不清地问道:“豆瓜爹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豆瓜爹突然哈哈狂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回家手指头塞进尻子里想想去,明日里死了都要浑身生蛆”! 板材脊背发凉,浑身冷得发抖,感觉中满天的星星砸下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地震了,脚下的土地不停地起伏,板材有点站立不稳,扶着门框发颤:“老东西,咱俩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你诅咒我的儿子作甚”? 豆瓜爹爬在板材的脸上细看,看见板材的两只眼睛好似鸡屁股一般,感觉中把人活到这个份上也有点可怜,他叹一口气,两手一摊:“满村里的人都知道咧,就你这个老东西还蒙在鼓里,不相信去问你的女婿豹子,枪毙板脑那天豹子正好就在城里”。 板材一下子坐在地上,瘫成一堆稀泥。一年前板材还在庆幸,庆幸自己的三个儿子东渡黄河回来两个,可是一年后两个儿子同一天死于非命,谁也没有板材倒霉! 一片乌云遮住月亮,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板材从地上爬起来,看豆瓜爹已经回屋。那种阴冷来自腹腔,板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人最悲观的莫过于走投无路,他在这个世界上众叛亲离,找不到一个知音诉说心中的苦衷。恍惚中无数鬼魅从四面八方狞笑着朝板材靠拢,板材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心里头反而感到轻松。死亡也是一种解脱,能让人忘却尘世上所有的不幸。 那些鬼魅把绞索套在板材的脖子上,拉拉扯扯,推着板材朝前走,板材身不由己,看见地心开裂处,流淌着殷红色的铁锈,墓道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双眼睛,那些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似乎要把板材焚烧干净,突然间,耳朵边风声大作,感觉中似乎掉进一孔深不见底的枯井,板材五内俱焚,万念俱灰,灵魂出窍,一丝游魂在暗夜里行走。 乌云越压越低,紧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树叶跟树叶碰撞着,呜呜地哭,山神爷发怒了,吼声震耳欲聋,板材被雨水浇醒,发觉自己躺在一条深沟里,记忆丢失了,记不清前世里发生的事情。其实,人没有记忆就没有痛苦,板材尝试着站立,结果纯属徒劳,浑身的骨头散架了,他失去了站立行走的功能,可是求生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他像动物那样用四肢爬着向前挪动,山沟里,大风刮倒了一颗野杏树,满沟里散落着还未成熟的毛杏,板材捡拾了几颗毛杏放进嘴里嚼着,顿感舌底生津。记忆随着血流的加速在慢慢恢复,板材知道他作孽了,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 那是一次血与火的洗礼,板材也记不清他为什么能掉进深沟,可能他罪孽太重,山神爷有意征伐他带罪的灵魂。也许板材不堪重负,一了百了,想用了结生命来求得解脱,可是阎王不肯收留他,却给他的灵魂套上沉重的锁枷,让板材饱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抹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树林,板材看那山沟里光怪陆离,鸟雀子唧唧喳喳地叫着,竟然把一泡屎拉进板材的嘴里,板材咀嚼着鸟雀子的粪便,感觉中一生一世也没有尝过这么丰盛的美餐,这阵子能吸一口大烟最好,大烟产生的幻觉能使人把尘世间一切不幸忘记,他试着摸摸腰间,他的旱烟袋还在,板材把旱烟袋从身后取下来,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火柴,无奈中板材把旱烟末倒进嘴里咀嚼,饱尝到了人生的心酸和苦涩! 板材盼望着期待着,盼望有一个人能路过这里,那样一来板材就有救,尽管一生作恶多端,板材还想活人,还没活够。可是板材失望了,寂静的山沟里不但见不到人影,连一条狗也看不见,只有太阳慢条斯理地走着,时间好像冻结了一般。浑身的疼痛已经麻木,喉咙里窜上来一股火,又饥又渴,板材把手指头抠进土里,拔出一颗车前草嚼进嘴里,感觉中野草的汁液是那样的耐人寻味。 第一天在与死亡的抗争中度过,看那太阳在山巅上跳跃了几下,无可奈何地落下,板材回头看看,这一天他没有爬出一百步远,夜的幕布掩藏了白天的失意和无奈,板材头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也许他永远也不会醒来。 板材也记不清是第几天,他竟然奇迹般地爬到老婆尿尿沟边,这里常有村里人来洗衣担水,板材灌了一肚子凉水,内心里满怀期待。 从那山坡上袅袅婷婷下来的,竟然是水上漂。水上漂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个女人无心无肝,好似一株长在路边的黄花,给点阳光就灿烂。 水上漂挑两只竹篮,竹篮的一头装着脏衣服,一头挑着自己的儿子,儿子已经能够说话,坐进竹篮里跟自己的妈妈咿呀学语。母子俩一路说笑着下坡,路过板胡的坟堆前时水上漂放慢了脚步,朝那坟堆匆匆一瞥,然后落荒而逃,感觉到害怕和心虚。 板材看水上漂从山坡上下来,心里头一阵激动,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救星!水上漂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板材,她径直来到水池边,放下担子,把一件衣服铺在草地上,让自己的儿子坐在上边,然后把鞋脱掉,把双脚泡进水里,把搓板支在一块石头上边,然后开始洗衣。板材在旁边踯躅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用微弱的声调喊了一声:“豆瓜媳妇”! 水上漂一顿,立刻吃惊地站起来,声调里含着惊恐:“你是人还是鬼”? 板材凄然,笑得勉强:“我也不知道怎么掉进深沟,一个人孤独无助爬到这里。麻烦你去告诉我的家人,让他们来救我回家”。 豆瓜媳妇没有说话,匆匆忙忙收拾起自己还来不及洗的衣裳,把孩子抱进竹篮里,挑起担子慌慌张张上了山坡,回到家里坐在自家院子里的石凳上,仍然止不住心跳。豆瓜爹看儿子媳妇神态紧张地回来,疑惑着问道:“你是不是又遇见了什么”? 水上漂喘了一会儿气,才断断续续地说:“板材那老家伙没死,这阵子正在老婆尿尿沟躺着”。 豆瓜爹的嘴里哼哼两声:“娃呀,你累了就回屋歇着,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板材的死活跟咱们无关”! 可是水上漂虽然长一身烂肉,心眼却不坏,感觉到不能见死不救,她试探着问爹:“爹,要不然你去告诉板材老婆一声”。 豆瓜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去,你也不准去”! 水上漂怔怔地,看公爹的那张老脸不停地痉挛,眼色由于激动而变得血红,内心里掠过一丝惊悸,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这人跟人之间,为什么要有那么大的仇恨? 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来,在老婆尿尿沟的上空盘旋,自然界里有许多潜规则,那些食肉动物的嗅觉最灵,肯定是乌鸦们发现了死尸,争相去那里分食……水上漂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儿子搂紧,儿子在妈妈的怀里哭了,孙子的哭声激活了豆瓜爹心里那一点残留的人性,他站起来,默默地出屋,来到板材家门口,看板材老婆浑身萎缩成一把皮包骨,心想年轻时他曾经跟这个女人一夜贪欢,甚至有了他们之间的骨肉,豆瓣(板囤)还在山西转马沟煤矿挖煤,豆瓜爹的心里还对亲生儿子保存着那么一点情意。 栅栏门开着,板材老婆老眼昏花地盯着豆瓜爹看了许久,终于认清了来人是谁,她嘴瘪着,说出的话冲倒驴:“老东西,你来看我的笑话,是不”? 豆瓜爹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喊道:“板材在老婆尿尿沟躺着,可能已经死了,我来告诉你一声,赶快去收尸”! 第342章 文秀跟着豹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来到树林深处,看那树影婆娑,一对麋鹿在咬颈。这几年当地驻军不停地狩猎,这种现象已经很少看见。文秀心里一热,迫不及待地扑到豹子的怀中,而豹子却思绪游离,显得有些被动。昨日里笔架山下血肉横飞的场面在豹子的脑海里显现,文秀这个可怜的女人还不知道她曾经托付终身的板脑死于非命…… 豹子不能不有所表示,虽然显得被动,他看文秀闭着眼睛把樱桃小口贴近豹子的嘴边,眼睫毛扑簌簌发抖,那暗示再明显不过,文秀空虚的灵魂需要豹子填充。豹子勉强地在文秀的脸上啄了一下,突然间发烫似地把文秀推开,豹子看见了地心里钻出来一双眼睛,那眼睛逐渐地向他们靠拢,好似鬼的幽灵,豹子心里抖索着,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文秀当然不知道豹子在想什么,她的内心里充满着期待和奢望,感觉中豹子的胸膛是她栖身的巢穴,她单薄的躯体需要找个依靠,文秀有点不管不顾,又发疯似地把豹子抱住,女人是棵无根的藤蔓,需要缠上男人的大树,到手的幸福不能轻言丢弃。正在这时,身后的说话声威严而平静:“文秀,你把豹子放开,女人家要学会自重”。 豹子的笑显得狼狈:“婶子,你来了,我可没有想占文秀的便宜”。 文秀不用回头,知道是娘来了,精神在一瞬间崩溃,文秀坐在地上呜呜直哭。 那蜇驴蜂哀叹一声,竟然说:“谁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我理解你们的苦衷。可是,我的女儿不是崖缝里长出来的刺梨,豹子,你回家跟你爹你娘商议,文秀必须明媒正娶”。 蜇驴蜂把文秀从地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拉上文秀就走,文秀无可奈何地跟着娘走了,把豹子一个人凉在树林里边。其实这样也好,豹子有点如释重负,豹子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感觉中这种时候板兰根也同样需要男人的温情,虽然板兰根的行为不可饶恕,可是女人一旦遭遇强暴就失去了反抗的功能,豹子已经原谅了板兰根,豹子不愿意看见老爹爹为他担心。 但是豹子同样也为文秀揪心,那种爱带着某种荒蛮,直白而大胆,把世俗的非议和责难置于脑后,显得不顾一切,豹子不可能拒绝文秀,文秀一直在豹子的心仪里占据着很大的地盘。 这时,一双枯萎的手把豹子从身后抱住,豹子知道是老爹爹,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漏斗子老年得子,对豹子倾注了全部感情,他不愿意看见儿子受到委屈,其实从一开始漏斗子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豹子跟文秀的行为,内心里思忖着怎样替儿子在板兰根和文秀中间找到平衡,蜇驴蜂出现的那一刻漏斗子心里豁然开朗,现今社会三妻四妾的男人多得是,为什么豹子就不能娶两个女人? 漏斗子感觉到儿子的肩膀厚实,是一个敢于担当的男子汉,他附在儿子的耳朵上,悄声告诉豹子:“娃呀,爹想好了,干脆连文秀也一起娶回来,你们一夫俩妻过在一起”。 豹子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年逾古稀的老爹,这个问题豹子从来没有想过,不知道板兰根和文秀能不能接受?其实在郭宇村一夫多妻也不算稀罕,感觉中小小年纪肩膀上多了一种承担。豹子看老爹爹的秃头上几根白发飘逸,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多眷恋,父子俩在山林里久坐,相互间心照不宣,豹子低头思忖了许久,终于迟疑地告诉爹:“爹,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 漏斗子心疼儿子,不想让儿子再在外边奔波,他想让两个女人拴住儿子的心,儿子出外赶脚漏斗子睡觉都不安稳。漏斗子一声长叹:“娃呀,人活一生其实就那么回事,转瞬间满头白发,无论遇到啥事都要想开,我看那两个女人都离不开你,她们在郭宇村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你把她俩都娶回家,生一大堆孩子,爹这阵子啥都不想,就盼抱孙子”。 豹子心里头悬悬地,在半空里晃荡,他总感觉不踏实,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他没有正面回答爹,而是心不在焉地说:“爹,咱们回家吧,回去迟了我娘放心不下”。 漏斗子知道,儿子其实心里愿意,但是嘴上不说,他也不勉强,给儿子留足时间让他多想想。其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件事不能着急,况且那板脑刚死,文秀名义上还是板脑的媳妇,说什么也得等那板脑过了百天以后。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进自家院子,狼婆娘一见漏斗子气得直跳脚:“我说你死到哪里去了?板兰根说豹子不要他了,闹腾着要回娘家。豹子,你是娘的儿,娘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决心要把那板兰根休掉”? 豹子给娘撂下一句话:“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紧接着匆匆走进自己屋子,看见板兰根坐在炕沿上,旁边放一个包裹,豹子问得唐突:“板兰根你想干啥”? 板兰根出奇地平静:“豹子,我知道,是我做下了对不住你的事情,我不嫉恨你,只恨我自己不争气”。板兰根说到这里掉下了一串眼泪:“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文秀,文秀也是一个不错的女人,我给你把窝让开,咱俩好说好散”。 豹子把板兰根的包袱解开,把那几件衣服抖落在炕上,气呼呼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要你了”? 板兰根两眼放光,有点情不自禁地问道:“豹子你说得可是真心话”? 豹子回答得有些决绝:“豹子一辈子不会说假话”! 板兰根突然给豹子跪下了:“豹子,只要你不嫌弃我,让我给你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豹子想起了老爹爹的话,感觉到这阵子正是火候,于是进一步对板兰根发起了进攻:“板兰根,我心特软,感觉中咱俩夫妻一场,把你赶出门于心不忍,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板兰根说得掷地有声:“豹子,你说吧,别说一件事,一百件一千件我都答应”! 豹子进一步要挟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许后悔”! 板兰根信誓旦旦地回答:“你要把我吃干抹净我都不后悔”! 豹子叹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打算把文秀娶回家,咱们三口过到一起”…… 板兰根知道,豹子已经把她逼向死角,她没有任何抗争的余地,这可能也是最好的结果,板兰根起码可以保全那一点可怜的尊严。可是板兰根还是心有不甘,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豹子,我知道你对文秀旧情未泯,可是我不说你也明白,文秀至少目前还跟我哥没有脱离夫妻关系”。 豹子看板兰根浑身缩成一团,走投无路的女人最可怜,他本来不愿意把板脑被枪毙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媳妇,板兰根脆弱的心灵再也经受不住失去亲人的打击,可是现在目前当下,豹子良心的天枰发生了逆转,他决心再给这个可怜的女人致命的一击,让板兰根一生一世在豹子的面前抬不起头,服服帖帖地服侍豹子一辈子。豹子尽管说得很委婉,但是板兰根还是感觉到了天塌地陷一般的震撼,她受伤的灵魂不停地淌血,近乎无救似地凝视着豹子:“豹子,你别吓唬我,我这精神的确承受不了”。 “这么大的事谁也不敢说谎,我亲自去过笔架山下,一群野狗正在争食板脑的尸体,那场面惨不忍睹”。 板兰根突然一声大吼:“豹子,你再不要说了,行不?你想娶谁我都不会放一个屁,板兰根已经心如死灰”…… 豹子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走上前亲自把板兰根扶起,用自己的衣服袖子擦去板兰根脸上的眼泪,把板兰根揽在怀里,看板兰根面若桃花,两只眼睛哭得红肿,又有点怜香惜玉:“板兰根,这年月能活下来就是万幸,连张德贵、张富贵那样的人物转瞬间都变成了无头鬼,何况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我听人说,板脑去向长安来的稽查队告御状,想把杨九娃跟李明秋扳倒,自古以来官匪一家,小伙子做事有些欠妥”。 板兰根的确累了,主要是心累,她躺在豹子的怀里有些失重,她才二十岁不到,还不想死,还没有活够。她说,几乎是自言自语:“豹子,事已至此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只是为你而活着,只要你不抛弃我,足够”…… 狼婆娘一生中遭遇的风雨太多,她无论遇到什么事从不糊涂,可是在豹子的婚姻遭遇上狼婆娘却显得有些迟钝,她也不知道目前的处境怎样处理,看见豹子回到自己屋子好长时间没有出来,狼婆娘只会对漏斗子发火:“老东西你一天光知道吃饭不管事,豹子这么长时间没有出来,小两口会不会有啥想不开”? 漏斗子嘻嘻笑着,显得满不在意:“放心吧老婆子,豹子知道自己的事情怎样处置”。 狼婆娘脱下鞋底想打漏斗子的光头,漏斗子一辈子在老婆面前硬不起来,这一次却突然吃了豹子胆,他夺下老婆子的臭鞋一下子扔到院子外边,双手叉腰,显得气势汹汹:“老婆子,都快入土的人咧,你啥时候给老头子留过一点脸面”? 狼婆娘一怔,感觉中漏斗子向来逆来顺受,今天这是咋啦,?有点不可思议。老婆娘也是一个知趣之人,知道漏斗子今非昔比,有儿子为他长势,她光着一只脚到门外把鞋捡回来穿上,看漏斗子仍然凶气不减,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漏斗子,你是不是还想把我休掉”? 漏斗子吭哧一声笑了:“老婆子,现今这社会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豹子的心思我知道,他既不想休掉板兰根,还想把文秀娶回家”。 第343章 叫驴子酒馆的生意冷清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开始重新火爆,这个社会每天都有数不尽的风流发生,谁会介意一个寡妇跟自己雇来的伙计混在一起?女掌柜年翠英脊背上背着自己的小儿子,站在酒馆门口满脸笑容迎接南来北往的客人,大热天崔秀章光着上身剃着光头,肩膀上搭一条毛巾,穿一条大裤衩,站在火炉前为客人烹饪,驴肉的香味溢满凤栖街。 这天,叫驴子酒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客人把草帽戴得很低,他进入酒馆找一个角落坐下,引起了年翠英的注意,女掌柜虽然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容,但是凭感觉她觉得是个熟人,年翠英来到桌子前问道:“客人,你想吃点什么”? 客人把草帽取下来放在桌子上,年翠英吃惊地后退了半步,问道:“你可是郭宇村的金宝川”? 金宝川对年翠英一笑,回答道:“正是,我刚从北边下来,打算吃点饭再回村,想不到在凤栖城里遇见你”。 年翠英急切地问道:“怎么就回来你一个?郭宇村其他的男人怎么没有回来”? 金宝川看看满屋子吃饭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俩,他对年翠英使个眼色,答非所问的说:“掌柜的,先来一碗驴肉,再来两个烧饼、半斤散酒”。 年翠英心里忐忑着,为客人把酒饭上齐,然后在金宝川的旁边坐下,一边看着客人吃饭一边问道:“咱村里跟你一起走的男人可都平安”? 金宝川的回答非常简练:“他们至少目前还都活着”。 年翠英还是心有不甘:“你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郭全发的消息?去年冬天,不知道哪里吹过来一股阴风,说郭宇村的十个男人全部死光,郭宇村几乎家家都设了灵堂”。 金宝川吃惊地看年翠英一眼,回答得照样简练:“去年冬天转马沟煤矿工人暴动失败了,我从那场暴动中跑了出来,以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知道全发还在煤矿上挖煤,就这些”。 金宝川吃完饭以后要付帐,年翠英无论如何也不收客人的饭钱,金宝川瞅年翠英招呼其他客人,悄悄地把饭钱压在碟子下边,临出门时告诉年翠英:“我这次回来有可能就不走了,转马沟煤矿那边一有消息我马上就告诉你”。 年翠英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这么说来全发还活着!假如有一天全发回来看见年翠英跟别人已经有了孩子,那种局面怎样收拾?年翠英对郭全发并无芥蒂,两口子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已经有了五个儿女,他们的大儿子郭文涛已经结婚,假如不是那次东渡,夫妻俩肯定白头偕老,崔秀章不可能插足年翠英的婚姻! 老实说发生这次婚外恋是年翠英主动向崔秀章发动了进攻,二十年前两人就有那么一段难以释怀的旧情,重新相遇时一拍即合,并且很快地有了他们自己的骨肉,两个男人对年翠英来说都很重要,年翠英说不清她更加倾向于谁,年翠英心灵的天枰失衡了,陷入两难之中。 金宝川吃了饭、付了帐,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上了驴尾巴梁,想起用不了多久就能跟妻儿见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一条山路沿着起伏的山壑向前延伸,夕阳西斜,山川里罩上金色的余晖。金宝川归心似箭,健步如飞。他这次返回凤栖,身兼重任,临行前部队首长再三嘱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身份。所以他不能公开在村里露面,只能选择在天黑时分潜伏回村里。 村子跟金宝川一年半以前离开没有什么变化,一条山梁上散落着几十幢茅屋,谁家窗子上微弱的灯光点缀着荒凉的夜晚。金宝川穿过树林子走小路来到自家门口,看屋子里灯黑着,母子仨可能已经睡觉。金宝川在自家院子门口顿了一下,然后隔着柴门叫着自己老婆的名字尽量小声喊道:“秀儿,我回来了,快来开门”。 金宝川的老婆猛一下从炕上坐起,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没有听清,也许旷日持久地思念,焦渴的期盼给灵魂罩上一层虚幻,朝鲜女人仄起耳朵细听,听见了柴门口自己丈夫的叫门声,她一连听了三遍,才迟疑地答应了一声,柴门口丈夫的回答清晰而熟悉:“秀儿,的确是我,你把门打开,我回来了”。 秀儿跳下炕,拉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匆匆忙忙打开大门,门外站着的,的确是自己的丈夫。 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朝鲜女人一直在梦中漫游,猛然到来的幸福使得她有点眩晕,朝鲜女人喊了一声自己丈夫的名字:“保川,你可回来了,想得我好苦”!紧接着,身子不自觉地扑向自己的丈夫,闭起眼睛失声痛哭。 金宝川把自己的爱妻双手托起,抱着女人回到家中,月光透过窗子射进屋子,看自己的一双儿女还在睡梦之中,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金宝川嗅到了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清香,情不自禁地压在女人身上。 秀儿在下边默默地期待,那片撂荒的土地期盼着插上犁铧,远别胜新婚,金宝川正当壮年,旅途的劳累一点也不影响夫妻恩爱,随着妻子一声嗲叫,金宝川积攒了一年半的能量开始释放,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亢奋中的男女都在贪得无厌地索取……儿女们醒来了,爬起来看了老爹爹半天,终于兴奋地喊了起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宝川伸展双臂,把自己一双儿女揽入怀中。朝鲜女人穿衣下炕,灶火里塞进一把柴,灶口扑出来的火苗映红了秀儿的脸,她把水烧热,像哄孩子那样把保川哄下炕,一只大木桶里把水倒满,金宝川坐进木桶里边,秀儿伸出纤纤玉手,亲自为丈夫洗涤身上的积尘,旅途的劳累被洗掉了,满屋子罩着浓浓的水气。两个孩子爬在炕沿上看着妈妈给爸爸搓澡,感觉中爸爸有点陌生。 金宝山洗完澡,穿好衣服,从褡裢里掏出来一把糖,塞进一双儿女的手中。 秀儿透过水雾看着自己的丈夫,这才开始问道:“咱村里其他人回来了没有”? 金宝川答非所问地说:“我这次回来,大概住不了多长时间,还要走”。 朝鲜女人一顿,一丝阴影从心底掠过,冲淡了重缝时的喜悦,她突然心里一酸,眼泪盈眶:“保川,听为妻一句劝,穷家难舍,金窝银窝不如咱的穷窝,再不要到外边去奔波了,回来安心过咱们的穷日子”。 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灯芯子突然发亮,两个孩子睡在被窝里津津有味地吃糖。朝鲜汉子侠肝柔肠,把自己的女人拥进怀里,替女人擦干净脸上的泪珠,说出的话令女人吃惊:“不消灭日本鬼子,咱们老百姓就永无宁日”! 女人抬头瞅着自己的丈夫,看丈夫棱角分明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刚毅和坚定。洗完澡的丈夫身上散发出一种男人的阳刚之气,令女人心醉,女人脸贴着丈夫的胸脯呢喃细语:“我知道,你肯定参加了什么组织,我无法拴住你的心,你的外甥女张东梅也参加了八路,你是不是跟他们在一起”? 金宝川立马两眼放光:“我正愁回来以后联系不上自己的队伍,这么说来咱家里就有八路!快告诉我,东梅现在哪里”? 秀儿告诉丈夫:“东梅现在还在郭宇村住着,八路军小分队也在郭宇村驻扎,这些人平日里不怎么活动,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金宝川把女人推开,说:“我这就去找他们联系”。 女人埋怨丈夫:“你看你,深更半夜的,你就不能等到天明?再说了,你还没有吃饭”。 金宝川开了门,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你给咱把饭做好等我,我一会儿回来吃饭”。 女人看自己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猛然间狗咬起来了,她心里后悔着,不该告诉丈夫村子里驻扎着八路。 且说那金宝川来到四合院门口,站在大门外学了一句猫头鹰的叫声,停一会儿院子里有人问话:“客官从哪里来”? 金宝川答道:“从来处来”。 院内的人又问:“到哪里去”? 金宝川对答如流:“到去处去”…… 门开了,金宝川闪身进入。大门随后关上,王世勇把金宝川领进屋,突然之间大家警觉起来,八路军战士看金宝川衣帽整齐,好像刚洗过澡,不像旅途劳累之人,一起拔出手枪瞄准金宝川,张三厉声问道:“说!你是谁派来的奸细”? 金宝川一脸茫然,不知就里。 还是葛有亮心细,看出来一些问题,他试探着问道:“先生你可是郭宇村里的人”? 金宝川稍一思忖,立马哈哈大笑:“我说你们误会了,我本身就是郭宇村人,在家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所以引起了你们的怀疑”。 一场误会消除,大家相视一笑,把枪收回。王世勇满脸歉意,刚想道歉,金宝川张口挡回:“非常时期提高警惕属于正常,咱们先谈正事。游掌柜的骡马大队出事了,几个脚夫全部被抓,延安方面正在想尽千方百计营救;我这次下来的任务,第一是尽快建立新的物资转运站:第二是重新组织一支精干的地下运输队,延安方面指示我们今后一个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延安的医药和武器供应不能中断”。 第344章 朝鲜女人做好饭,等了一个晚上,仍然不见丈夫回来,看那太阳已经挂上树梢,她嘱咐两个孩子好好看家,独自一人来到四合院外,敲响了漆彩剥落的大门。开门的是年贵元,小伙子猜测这个女人可能就是金宝川的老婆,不敢怠慢,把女人领进屋,看六七个男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商量着什么,其中就有自己的丈夫。女人知道丈夫跟这些人是一伙,心里头涌上来一种复杂的感觉,她不可能阻止丈夫的行为,只能从心里替丈夫担心。 金宝川只是抬头看了自己老婆一眼,然后说:“你先回去,我今天可能回不来了”。 老婆说:“我给你烙了葱油煎饼”。 金宝川看了大伙儿一眼,说出的话尽量婉转:“我晚上回来”。 女人转过身悻悻地走了,王世勇亲自把战友的老婆送到门口,很抱歉地对女人说:“对不起,形势越来越复杂,我们需要开会商量对策”。 女人转过身,不让丈夫的战友看见她眼眶里的泪珠。转瞬间到了盛夏,山村里到处郁郁葱葱,几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村道上,挡住了朝鲜女人的去路:“我们听说你的丈夫金宝川昨晚回来了,可否属实”? 看着女人们焦虑而满怀期待的眼神,朝鲜女人不忍心欺骗这些女人,她默默地点头,说:“回来过,又匆匆地走了”。 女人们的嗅觉特灵,有人问道:“是不是跟四合院的八路在一起”? 朝鲜女人语塞,这是属于丈夫的机密,她吱唔了半天,终于说:“我去过那里,没有看见我的丈夫”。 聪明的女人知道朝鲜女人是在说谎,她们抱着孩子围在四合院外边,可怜的女人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知道她们的丈夫确切的消息。 金宝川原来计划开完会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长安,根据可靠情报,长安的据点也遭到了破坏,他不想在村里头公开露面,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看来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乡亲们发现。金宝川跟王世勇交换了一下意见,感觉到他们要把郭宇村做为转运军用物资的据点,必须团结、依靠郭宇村的人民群众。王世勇让年贵元把大门打开,把村子里的乡亲们全部请进院子,然后由金宝川跟村里的女人们见面,金宝川的说话照旧简单:“去年冬天,转马沟煤矿工人在八路军的领导下,举行了暴动,但是暴动失败了,一部分人从那次暴动中逃出,一部分人还在煤矿上替鬼子们挖煤,我知道他们都还活着。只有打败日本鬼子,郭宇村的男人们才有可能回来”。 女人们窃窃私议,院子里乱了一阵子,这时,有人高声问话:“我们也想参加八路,你们要不要”? 带头问话的是棒槌,水上漂随声附和:“你们要张东梅参加八路,为什么不要我们”? 王世勇始料不及,在蒋管区活动,一举一动都受****监视,小范围活动一般引不起****的重视,动静闹大了自然会引起****的注意。王世勇给大家解释:“大家先回去吧,等我们研究好了答复你们”。 金宝川回到郭宇村,不可能不见他的姐姐和外甥女。天黑时分金宝川来到姐姐家里,张大山老婆看见弟弟平安回家,悲喜交加,她搂着弟弟失声痛哭,金宝川替姐姐擦干眼泪,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姐夫张大山的血不会白流”! 上午小分队开会时张东梅没有参加,这阵子她默默地站在舅舅身旁,听舅舅跟妈妈说话,舅舅说到老爸张大山时张东梅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原来她把自己的舌头咬破。金宝川看见张东梅端庄的脸上显出严峻和悲壮,嘴角有鲜血流出,他说:“东梅,把悲痛哭出来,憋在心里难受”。 张东梅吐出一口鲜血,斩钉截铁地说:“舅舅,我跟你走”! 金宝川委婉地说:“我们都参加了八路,我们的一切行动都要服从组织决定”。 东梅妈妈替东梅说话:“宝川,你就把东梅带上吧,这一年多来东梅一直闹腾着要上前线打日本,已经从家里出走了几回”。 金宝川解释:“打日本必须依靠大家的齐心协力,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不能仅凭一时的义气”。 正说话时秀儿进来了,自从昨晚回家到现在,夫妻俩在一起呆了没有几个时辰,亲人们见面,总有千言万语,可是东梅妈妈还是通情达理:“宝川,你先回家去吧,我估计你一时半会走不了,你们夫妻俩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在一起好好拉呱啦呱”。 可是张东梅把舅舅拦住,不让舅舅走:“舅舅,我名义上参加了八路,可是他们有啥活动从来不通知我参加,王队长只是说,我们会给你分配适合你干的工作,我不知道什么工作适合我。你带我走吧,我服从舅舅的指挥”。 金宝川拍拍外甥女的肩膀:“我会考虑你的要求,过两天南下长安,我会考虑把你带走,但是你必须做好公爹公婆的工作,必须征得他们的同意。回家后替我捎个话,就说大狼跟我一样,也参加了八路,三狼还在煤矿上挖煤,矿山上有八路军的地下组织,我们随时会通过地下组织了解三狼的消息”。 张东梅点头:“我知道三狼不是孬种,如果有机会替我给三狼捎个话,就说张东梅不会给三狼丢人”! 山村的夏夜静谧而迷人,蛐蛐儿恬叫,地上撒落漫天的星,远处传来黄河的吼声。两家住得不远,金宝川跟着媳妇刚走到自家门口,看见八路军战士葛有信和年贵元两人急匆匆而来,金宝川知道有情况,打发妻子先回去。秀儿无可奈何地看了丈夫一眼,悄声说:“你就不能吃了饭再走”? 金宝川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把门留着,我一会儿回来”。说完三个人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原来,葛有信的哥哥葛有亮是八路军安插在凤栖城的底线,葛有亮中午得到消息,稽查队已经从凤栖出发,突击检查郭宇村匿藏的大烟,也有可能以检查大烟为名。对八路军小分队发动突然袭击……情况危急,来不得丝毫犹豫,葛有亮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租了一匹快马,不顾个人安危,亲自来郭宇村报信。 王世勇接到情报后当机立断,决定立刻从郭宇村转移。金宝川他们三个人跟小分队汇合时,小分队已经转移到村外的树林里。战争年代斗争形势瞬息万变,国共合作刚过了一年多,国民党就开始变脸,对陕甘宁边区实行封锁。王世勇他们这支小分队虽然在凤栖并不起眼,但是为了保证地下运输通道的畅通,必须避免跟****发生正面冲突。 八路军小分队刚从郭宇村撤离,长安方面派来的稽查队就将郭宇村包围,看样子稽查队是有备而来,夜色中稽查队迅速合拢,包围的目标锁定在四合院。 可是稽查队扑了个空,四合院内已经空无一人。稽查队长看见灶膛内还残留着没有燃尽的柴薪,立马断定小分队没有走远,说不定就潜伏在村子周围的树林里,看样子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看见两个壮汉大大咧咧走进院子,稽查队长也不是平庸之辈,看出两人有些来头。不等稽查队长张口问话,两人便自我介绍,一个叫疙瘩、一个便是楞木。两人对稽查队长抱拳,说他们受大哥杨九娃之命,专门前来招待****,****初来乍到,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负责带路的向导是郭麻子部下的一位排长,排长认识疙瘩和楞木,两个土匪头目就住在郭宇村,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八路军小分队的行踪。可是排长也是几十年的老兵油子,深知八路军小分队跟杨九娃、郭麻子之间的关系,看样子疙瘩和楞木在使缓兵之计,名义上帮助稽查队,实际上是来拖住稽查队的后腿,为八路军小分队撤退赢得时间。 稽查队长说话也不拐弯:“我们得到可靠情报,郭宇村有人在走私大烟,他们的基地就在四合院内,想不到我们迟来了一步,有人走漏了消息”。 疙瘩说得直接:“郭宇村种植大烟属实,这一点连胡宗南司令长官都明白,男人们都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剩下一些孤儿寡母要吃饭,张德贵、板脑,那些贩卖大烟的亡命之徒已经被镇压,郭宇村再没有贩卖大烟之人”。 稽查队长冷笑一声:“看样子你们二人来者不善,阻挠稽查队执行公务是死罪,这一点你们大概清楚”。 楞木朝稽查队长晃晃拳头:“这里是老子的地盘,连刘副军长也让我们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两个稽查队员害怕队长吃亏,上前扭住楞木的胳膊,想把楞木制服,楞木两只胳膊一甩,两个人立刻倒地。 疙瘩把楞木挡在身后,对稽查队长抱拳致歉:“队长你误会了,我们都是同一路人,黄河对岸的日本鬼子才是我们的共同敌人,国难当头,大家千万不可失了和气。不过队长刚才说话有点失礼,我们这些人早已经将生死置之脑后,以死相挟,对我们来说不起作用”。 稽查队长知道遇到了对头,这两个人绝不好对付,不过他不想就此认输,起码他手下还有几十个人,不要让下属小看了自己。事已至此他只得把话挑明:“我们得到情报,这幢院子内驻扎着八路军小分队”。 疙瘩故作吃惊:“不是说国共合作,为什么要围剿八路?那些人可是抗日的勇士,已经来到这里多时,还活捉了一个日本鬼子的飞行员,刘副军长为此还嘉奖了八路军小分队几支卡宾枪”。 稽查队长支吾半天,心想知进知腿真君子,不能跟这些土匪头目硬干,于是后退一步,说:“我们初来乍到,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弟兄们还没有吃饭,先帮助我们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再说”。 第345章 原来,稽查队从凤栖出发时,首先派人去瓦沟镇打前站,郭麻子得知稽查队要去郭宇村剿灭八路军的消息以后,替小分队的安危担忧。八路军对郭麻子有恩,八路军小分队遇到危险郭麻子不可能无动于衷,可是他不能派人去给小分队报信,刘副军长给郭麻子补充了新的兵员,同时也安插了自己的亲信,郭麻子的一举一动全在刘副军长的掌控之中,郭麻子能掂得来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正好来喜那天在郭麻子的官邸看望女儿,郭麻子便让来喜骑一匹快马,去山寨给杨九娃报信,杨九娃跟八路军交往不薄,相信杨九娃会想办法让小分队脱身。 来喜一辈子没有干过大事,拿鸡毛当令箭,感觉中荣幸万分,他一路走一路唱,来到杨九娃的山寨故意卖关子,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好容易才把事情说明白。疙瘩和楞木一直就在郭宇村住着,杨九娃当下亲自赶往郭宇村,刚刚在疙瘩家门前下马,稽查队已经把郭宇村包围,三个头目在一起商量,觉得杨九娃亲自出面有点不妥,因此决定让疙瘩和楞木去会见稽查队长,见机行事,目的是想办法拖住稽查队的后腿,为八路军小分队安全转移赢得时间。这些混迹江湖的土匪们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他们行为做事的标准只有一条,就是江湖义气。八路军小分队在杨九娃的心目中是一群值得信赖的哥们,所以杨九娃必须帮助小分队摆脱危机。 一听说稽查队要吃饭,疙瘩舒了一口气,随即答道:“弟兄们稍等,我这就去安排,保证让大家吃饱喝好”。 疙瘩和楞木出了四合院来到疙瘩家,杨九娃等得心急,问道:“什么情况”? 疙瘩回答:“我们原先的分析正确,这伙稽查队就是奔八路军小分队而来,不过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会贸然行动。稽查队长提出要吃饭,我这就去安排做饭,吃完饭今夜不可能采取行动,看样子八路军小分队早有准备,已经全部安全撤离”。 郭宇村原先开办过驿站,几乎家家都有大锅,做几十个人的饭根本不在话下,疙瘩媳妇洋芋带领几个女人,不到半个时辰焖好了两大锅小米干饭,做好了两大桶洋芋、豆角、干萝卜丝野猪肉烩菜,大家把饭送到四合院,稽查队走了八十里山路,到瓦沟镇也没有停歇,当下士兵们一人端一只大碗,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吃完饭那些大兵们横七竖八躺在院子里睡觉,郭宇村度过了不平常的一晚。 天明时分郭文涛跟自己的媳妇文慧在外乡收购药材回到自己家里,小夫妻根本就不知道四合院内的八路军小分队已经转移,以往无论什么时候他们回家,只要敲门,在院子内负责站岗的八路军战士就为他们开门,小分队对这两个小主人格外照顾,夫妻俩回到家里基本上不需要自己做饭,舅舅年贵元亲自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夫妻俩住的屋子内。 郭文涛跟以往一样,扶着妻子文慧下了骡子,把骡子拴在院外的拴马石上,然后用手指头缓缓地敲门,停一会儿门开了,看见开门的并不是舅舅年贵元。而是一个生人,一开始夫妻俩没有怎么介意,一进入院子他们吃惊了,院子里横七竖八睡满了大兵。 太阳挂上树梢,大兵们睡眼惺忪,看见一个少年领着一个仙女自天而降,飘落在院子中间。兵们全都起来了,睡意全无,他们把文涛和文慧围在院子中间,眼神里有邪火在晃荡。 一个士兵伸手在文慧的脸上摸了一把,嘴里嘟囔着:“这小妞真叫人心疼”。 冷不防文慧一张口咬了那个士兵一口,那士兵疼的叫唤了一声,另外一个士兵索性一把将文慧搂住。郭文涛少年气盛,上前猛打了那士兵一拳,士兵们哈哈笑着,感觉刺激而有趣。有几个士兵用枪把文涛逼向墙角,文涛大声吼着:“你们这伙禽兽”! 那些士兵们并不介意,想一个少年也不会把他们怎样,稽查队长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下的士兵们肆意作恶,不但不制止,眼神里反而含着鼓励,士兵们在当官的纵容下,更加肆无忌惮,他们索性将文慧的裤子褪下,一人拽着文慧的一只胳膊,对长官献殷勤:“队长,你先来吧”。 稽查队长不慌不忙,看那文慧稚嫩的脸上显出了惊恐,身子抖索着,眼神里显出了哀求。稽查队长不但没有怜悯之心,反而有一种老鹰捕获小鸡般的自鸣。看那茅草地里有几颗嫩草随风摆动,沟渠里显出了一抹鲜红,仿佛豆蔻花开,让人****。 太阳艳艳地照着,村子里一片宁静,谁也不知道这个宁静的小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随着文慧的一声惨叫,沉睡中的山村在睡梦中惊醒,隔壁院子里的蜇驴蜂惊恐地坐起来,心仪里掠过一丝不详的阴影,蜇驴蜂知道昨天晚上那幢四合院里住进了大兵,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女儿的喊叫声越来越惨烈,娘的心里刀绞般的难受,蜇驴蜂三下两下穿上衣服,赶忙来到隔壁院子,看见大门洞开,一群禽兽们狂笑着,文慧的哭喊声变成了无奈的呻吟,郭宇村在文慧的呻吟中颤栗,蜇驴蜂惨叫了一声:“文慧”!不顾一切地扑向女儿,谁知道脚底一绊,将蜇驴蜂绊倒在院子门口,禽兽们回顾头一看,看见老天爷又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女人,人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就蜕变得禽兽不如,一个士兵迫不及待地褪下裤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向蜇驴蜂。 太阳爆炸了,洒下满天金星,被逼到墙角的郭文涛目睹这不堪入目的一幕,反而老实了,蹲在墙角一动不动。那些禽兽们都转过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同伙们****,谁也不会介意一个文弱少年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郭文涛瞅那些士兵们不注意,一下子拔出一个士兵身后的手榴弹,拉响导火索,随着一声巨响,院子里血肉横飞,倒下了一片尸首。 那一天,杨九娃和他的几个弟兄们也住在郭宇村,他们在一起喝了一夜的酒,天亮时都在睡梦之中,四合院里的爆炸声也没有将他们惊醒,憨女使劲地将楞木摇醒,楞木睡眼惺忪的坐起来,埋怨道:“人还没有睡好”。 憨女用手指着院外,惊慌失措地说:“打起来了”! 楞木问:“谁跟谁打起来了”? 憨女说:“不知道,刚才一声爆炸,好像就发生在村子里头”。 杨九娃跟良田爷睡在一起,也被良田爷叫醒,两个土匪头目来到院子里对视着,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停一会儿疙瘩匆匆忙忙地赶来,告诉杨九娃跟楞木:“刚才那一声巨响发生在四合院里边,听说是手榴弹爆炸,稽查队员死了一大片”。 土匪头目们聚在一起商议,这件事发生得蹊跷,闹不清手榴弹究竟是谁仍的,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土匪头目们决定尽快离开郭宇村这个是非之地。那天晚上喝酒时骡驹子也在场,骡驹子向杨大哥汇报了八路军小分队准备组织地下运输队,靠人力从长安贩运军用物资和武器。杨九娃说他跟陕北红军交往许多年,感觉中那些陕北汉子够朋友讲义气,现今社会天是老大钱是老二,咱们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为啥?还不是为了几两纹银!土匪们做的就是黑道生意,谁给钱就为谁卖命,管他妈嫁谁! 可是四合院的一声巨响打乱了八路军的部署,那一晚八路军小分队也没有离开郭宇村,而是驻扎在郭宇村外的烂窑内,王世勇身兼重要使命,不愿意跟国民党军队发生正面冲突,国难当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内讧。 小分队员们一夜没睡,在没有闹清楚稽查队来郭宇村的真实目的之前,小分队决定就在郭宇村周围的山林里来回穿梭迂回,这里是走小路到达陕北的必经之地,这条通道不能中断,必须保证陕北的军用物资供给。 手榴弹爆炸后升起的蘑菇云在郭宇村的上空久久不散,浓浓的火药味随风飘来,王世勇凭经验意识到,爆炸声来自四合院内!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发懵,谁也闹不清四合院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家迅速分散开来,在山里林隐蔽,停一会儿看见山路上几匹马奔驰而来,走进了,王世勇看清楚是山寨上的几个头目。 杨九娃没有下马,在马背上大声地告诉王世勇:“赶快离开这里”! 王世勇猛然间明白过来,八路军小分队目前的处境非常危险!在没有弄清楚四合院内发生爆炸的真相之前,八路军小分队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因为在目前看来稽查队是专门奔小分队而来,与其束手就擒,不如先下手为强,给稽查队来一个下马威。可是小分队往哪里逃?哪里是小分队的藏身之地?杨九娃的山寨断不能去,哪里最容易引起****的注意,无奈中王世勇想起了郭麻子,藏匿到敌人的鼻子底下最安全,灯的阴影里最黑。 那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王世勇当机立断,向瓦沟镇转移。二十里山路,小分队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快响午时郭麻子的官邸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郭麻子大吃一惊,问王世勇:“你们怎么会到这里”? 王世勇的回答也很简练:“四合院发生了爆炸,闹不清是谁干的,我们走投无路,来你这里暂时栖身”。 郭麻子把王世勇叫到一边,悄声训斥道:“我说你们吃了豹子胆,竟敢在瓦沟镇出头露面,我虽然是一个团长,但是行为做事受人监控,你们来到这里等于自投罗网”! 王世勇的回答让郭麻子吃惊:“我们八路军向来做事光明磊落,四合院内的惨案跟我们无关,用不着躲躲藏藏”。 郭麻子大怒:“我说你们怎么像《水浒》里边的牛二,硬让杨志用他的脖子试刀”! 王世勇哀叹一声:“国共合作时期,相信国民政府不会失信于民,你躲藏起来,证明你心里有鬼,与其授人以柄,不如堂堂正正地站起来,用共产党人的高风亮节为我们正名”。 第346章 刘副军长的部队赶到郭宇村时已经傍晚,只见院子内横七竖八地摆着七具尸体,还有五六个士兵炸伤,没有被炸死的士兵垂头丧气地侍立一旁,等待着上级前来处理。 稽查队是胡宗南司令长官的嫡系部队,稽查队长平日里连刘副军长也不放在眼里,这一次去郭宇村缉毒是稽查队长自作主张,刘副军长让稽查队折腾够了,顺其自然,只是派了两个向导,没有参与稽查队的行动。 稽查队长好大喜功,总想在胡宗南司令长官面前露一手,他打探到郭宇村驻扎着八路军小分队,便假借缉毒之名,实际上欲将八路军小分队一网打尽,这是一次一箭双雕的行动,稽查队不能出师无名,临行前稽查队长连清剿八路军小分队的理由也想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郭宇村本身是一个毒品生产基地,八路军小分队贩卖毒品! 村子里静悄悄,家家都关门闭户,连狗也被主人圈在院子里不准出来,奇怪的是文慧母女竟然毫发无损,郭文涛也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手榴弹爆炸时郭文涛蹲在墙角,文慧母女正在禽兽们的身下压着,身上压着的士兵被炸死了,母女俩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穿裤子,光着屁股跑回自己家里。那些士兵们乱作一团,让蜇驴蜂跟女儿女婿轻易地从院子里溜走,三个人回到隔壁院子惊魂未定,母女俩随便找了两件衣服穿上身,顾不上锁门,一家人急匆匆钻进村子傍边的树林里。 刘副军长从戎几十年,从一个士兵干到副军长这个职衔,做人处事有他自己的原则,他从电话里边听到郭麻子汇报,稽查队在郭宇村遭遇了袭击,脑子飞快地转弯,首先认定八路军小分队没有袭击稽查队的实力,况且他跟王世勇有过交往,认为王世勇不是那种好事之徒,八路军小分队袭击稽查队等于自取灭亡,况且郭麻子在电话里向刘副军长汇报,八路军小分队目前就在瓦沟镇。郭麻子也有自己的苦衷,为了取得刘副军长的信任,无论什么事都不敢隐瞒。郭麻子向刘副军长请示,该怎样处置八路军小分队? 刘副军长沉吟半天,目前虽然八路军跟蒋军的摩擦不断,但是国共两党并没有彻底分裂,这支小分队如果处置不好,将会给延安方面留下口实,反咬国民党破坏抗日民族统一阵线。一年多来刘副军长虽然严厉限制八路军小分队的活动范围,限制小分队壮大发展,但是还是允许小分队在凤栖合法存在。很明显小分队是刘副军长眼里的一枚钉子,这支小分队比杨九娃的土匪窝子还危险,但是刘副军长至少目前还不想得罪延安,他不想给自己的政治生涯制造更多的麻烦。刘副军长指示郭麻子:“在郭宇村惨案的事实真相没有弄清楚之前,首先将小分队监控起来”。 郭宇村的的惨案考验着每一股政治力量的智慧,凤栖县的县长怎么也想不到,刘副军长竟然临阵退缩,把这么大的案情交给县长前去侦断,县长深知自己的角色,这是一趟浑水,深浅都使不得,取下经是唐僧的功劳,惹下祸就是悟空的罪过。跟笔架山下枪毙人一样,每一次枪毙人都由刘副军长亲自决定,可是告示的下方却签注着县长的大名。想那些作甚?既然有人把你推向前台,你就得倾尽全力地表演,反正见机行事见风使舵,县长在官场混久了,也不会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胶锅。 被炸死的尸体经过夏日太阳一天的暴晒,傍晚时分已经散发出阵阵尸臭,县长手捂着鼻子查验尸体,感觉中更像是一场内讧。稽查队长已经被炸死,县长只得询问几个没有被炸死的士兵,那些士兵们唯唯诺诺,不敢说出实情。只是汇报他们正在院子里集合,也不知道哪里飞来一颗炸弹,落在士兵们中间。 匆匆地验过尸体,刘副军长派来的军官开始带领着士兵把伤兵们抬出院子,随军军医为伤兵们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然后大家从四合院内撤退,把大门锁上,静候破案和处理。 郭宇村家家关门闭户,处理案件的人员连歇息和喝水的地方都没有,无奈中打开了隔壁院子的大门,看见这家的主人已经逃走,好在缸内有水,瓮内有米,于是几个士兵亲自下手做饭,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夜的幕布掩盖了山村白天所有的瑕疵和失意,假如不是阵阵微风送来恶臭,谁也不会联想到这幢山村白天曾经发生过惨案。不大一会儿郭麻子在刘副军长的授意下带领着几十个下属赶来了,大家合兵一处,不知道下来该干些什么,有点一筹莫展。 县长跟郭麻子有过交往,侦破张蝎子案件时县长曾经帮过郭麻子的大忙,郭麻子的到来让县长犹如吃了定心丸,感觉中起码可以有人做他的后台,大家坐在一起分析案情,县长谈了自己的看法,黄河对面日本鬼子的炮弹不可能飞落在四合院内,因为郭宇村不在鬼子们的炮弹射程之内,目前看来最大的嫌疑就是八路军小分队。 郭麻子立刻表示反对,他言道八路军小分队现在就驻扎在瓦沟镇,小分队长王世勇坦言他们不想跟蒋军发生任何纠纷,这支队伍主要是寻机支援黄河对岸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的八路军游击队,他们的行动目标全在刘副军长的掌控之内。 县长坦言,他也感觉到四合院内的惨案不是八路军小分队所为,这桩案件的确很难侦破,只有稽查队内部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那些稽查队员们守口如瓶,好像有什么隐情不愿说出,谁都知道这桩案件牵扯到他们自身的安危,那些人既可怜又可恶,看样子被胡宗南惯坏了,说不定案件就发生在他们自己人当中。目前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替死鬼,这桩案件不宜深究。 这时,寂寥的山村传来了鬼哭一般的歌声:“二五八、三六九,魍魉鬼怪顺门走,今日到你家,你家人死光”…… 与其说唱,不如说嚎,那歌声比毛驴叫唤还难听!歌声从门缝里钻进家家女人的耳朵,女人们把孩子搂紧,不让孩子发出哭声。这是谁在诅咒?很明显在传递着某种信息,该不是有人活腻烦了,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县长和郭麻子同时站起来,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四合院惨案的凶手也忒大胆,竟然敢用这种手段来蔑视一切! 鬼哭一般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几个士兵迎着嚎叫声走去,微弱的月光下看见了一个骷髅在村道上歪歪斜斜地行走,士兵们一拥而上,没有怎么费事,就将那个人鬼不像的骷髅俘获。 士兵们把那骷髅拉到县长和郭麻子面前,看那人嘴歪鼻子斜,浑身不住地抽搐,知道此人非疯即傻,神经已经失常,于是打算把这疯子放走,谁知那疯子竟然破口大骂:“郭麻子我****妈!你霸占了我的儿媳,还将我的大儿子板脑拉到笔架山下枪毙,我死了以后变个厉鬼都不会饶恕你”! 郭麻子惊呆:“你怎么会是板材?笔架山下枪毙你的大儿子我并不知情,雀儿说你的二儿子已经将她休掉,因此上我将雀儿收入房中”。 县长的脑子飞快地转弯,笔架山下的冤魂多得是,现今社会那讲什么公理!这阵子还管他娘嫁谁,处置四合院内那几具尸体是当务之急。他将郭麻子拉到一边,对郭麻子耳语几句,看得出郭麻子有些犹豫,不过却没有坚决反对。随即县长又跟带队的军官商议,那军官早在这穷困的山村呆够了,巴不得快点结案,他不由分说拔出手枪,朝那板材射出一梭子子弹,可怜板材死得糊涂。 郭宇村上空的枪声稍纵即逝,整幢村子一片平静,几个头儿很快地就统一了口径,由县长带来的文秘草拟了破案的经过,派人连夜送回凤栖: ——山野刁民板材对枪毙儿子心怀不满,寻机报复,趁稽查队立脚未稳之际,引爆了自制的炸药,制造了四合院内的惨案,案犯由于拒捕已经被打死,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请指示。 晨曦微熹的早晨,一匹快马来到凤栖城下,守城的士兵看见是自己人,很快地打开了城门,报案的快骑径直来到刘副军长的官邸下马,刘副军长还在沉睡。勤务兵犹豫了一下,终于敲响了刘副军长寝室的门,刘副军长答应了一声,随即起了床顾不得洗簌,坐在办公桌前,接过通讯兵送来的情报细看。 这么重大的案件刘副军长当然不敢隐瞒,昨日刘副军长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立即向长安方面做了汇报,胡宗南司令长官指示刘副军长全力以赴破案,并将破案结果随时向长安方面汇报。 刘副军长看完情报大喜,当即拨通长安方面胡司令的电话,汇报了案情的进展,胡司令接到汇报后指示刘副军长做好善后工作,他随后就到。 听说胡司令要亲临现现场,刘副军长当然不敢怠慢,他匆匆地吃完饭,便带了几个随从,用一辆大车拉着几副棺材,前往郭宇村,处理善后。 胡宗南司令长官赶到郭宇村时已经到了第三天中午,只见两行整齐的欢迎队伍从村口的歪脖子树下一直排到四合院内,四合院的尸体已经入殓装棺,七具棺材整齐地排在院内,被处死的板材的尸体置放在茅房傍边,棺材的上边覆盖着国民党党旗,胡司令发表即席讲话,他言道这些将士死于缉毒前线,他们是党国的骄傲,用生命维护了党国的尊严,紧接着他颁布嘉奖令,授予刘副军长以及破案团队功臣勋章。郭宇村的女人和孩子们都见过胡司令和刘副军长,她们莫名其妙地观看这一场闹剧,虽然板材之死激不起他们的同情,但是也不相信是板材炸死了稽查队的官兵,板材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村里人也不知道是十五岁的小男孩郭文涛作案,他们倾向于相信稽查队起了内讧。 第347章 失败者的自白 总担心有一天自己突然去世,因此上把这部小说的结束语提前寄存在这里。也许我的语言太显苍白,难以打动你的芳心,我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位,在苍茫的人海里难以找到我的踪迹。我总想告诉你一点什么,结果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我希望我这部小说能够完结,哪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知音。可是最近以来常常感觉到力不从心,一天两千字的写作,却要耗费六七个小时的精力,写出来的文章连自己也不太满意,常常为一个简单的用词而煞费苦心,的确很累,可是我不敢停歇,总看到自己的影子颤颤栗栗。 一个人不怕失败,害怕的是没有成功的经历,总在失败的旋涡里挣扎,看不到胜利的曙光。整日里混混沌沌,闹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梦里。恍惚中来到一处地方,那里鸟在水中游,鱼在天上飞,一座座石山开裂,流淌出绿色的汁液,父皇率领着十万陶俑,把石头投在火中冶炼,火星飞溅中,盛开着一簇簇睡莲。 我知道,我是石头缝隙里渗出来的那一滴水珠,很快就要被太阳收回,生命弥留的瞬间,我开始孵化,孵化属于自己的圣经。 尘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在顽强地表现自己,唯有你默默无闻地坚守,坚守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感悟,艺术家把你雕刻成石佛,众多的朝拜者在你的脚下虔诚地祈祷,我知道你的胸腔里滚动着炙热的溶液,亿万年经久不息的宣泄,坚硬的石头蜕变成无数鲜活的生灵,你拈花微笑着,不语,诠释生命进化的过程。 我知道,有些感悟难以用语言表达,只能心领,得道者成仙,点拨芸芸众生,终成正果者寥寥,可是你却顽冥不化,默念属于自己的咒语,好似春心萌动的村姑,总希望有人能投来一瞥,哪怕是不经意的瞬间。 生命燃烧的过程,是一种无奈的等待,滤去时光的尘埃,渴望理解,看台下已经没有了观众,而你却还在深情地传唱,歌声掠过山脊,疾走的山风为你哭泣,连鸟雀子也捂住了耳朵,不愿听到你的噪音。而你却痴心不改,每天孜孜不倦地敲击,面对群山高喊:芝麻开门…… 有时,我感觉你更像菩萨莲座下边的厉鬼,用自己精瘦的肩膀支撑起整个社会。你是一位默默无闻的清道夫,为别人扫清前进道路上的屏障,你是青埂峰下的那一块顽石,常常自叹怀才不遇……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是黄河岸边的那一撮黄土,伏羲和女娲把你制作成陶俑,摆放在父皇的墓室里,你心有不甘,从墓室里爬出,演绎出一段春怨秋悔的人生。 可是你却不自量力,老想在这个社会上留下痕迹,生命的严冬已经来临,你却童心未改朱颜老,为自己能够绽放一次而拼搏。淡定只是一种神话,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在无休止地索取,索取空气和阳光,我用生命做赌注,但愿烛光燃尽的瞬间,能够看到你在崖缝里绽放。 第348章 乱弹 百味人生 一 习惯了躺在白色的床单上,看着那白色的液体通过输液管无声地进入你的体内,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有点烦闷。同室的病友全是一些上了年级的老人,老人们脸上的表情丰富而夸张,总是在喋喋不休地炫耀着他们的过去,儿女们象征性地前来探视,为病入膏肓的老人们送上一丝安慰。唯有你躺在病室的一隅,翻开一本无聊的书,打发无聊的时光。 记忆里全是一些碎片,不知道属于哪个朝代,那一日古长安的南门外,来了一位米国的总统,瓮城里涌出三千佳丽,身着汉唐盛装,载歌载舞迎接远方的嘉宾。我看见你一身戎装站在宾馆的门口,铁青的脸上写满了世事的沧桑。 其实那不是什么仪仗队,那是嬴政墓室里的一具陶俑,米国总统在你的面前停下,用眼神将你久久注目,他知道你诞生的年代,西方世界还是一片荒芜,然而长安城里的喧嚣,早已让整个世界为之倾慕。 哗啦一下街灯亮起,看那各色霓虹灯瞪着色迷迷的眼睛招徕顾客,汉高祖足蹬草鞋,在商店的门口探头,猛然有一小伙子向刘邦手里塞进一张性药的广告,刘老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询问那小伙子:“这玩意当真管用”? 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鲜,壮阳药属于宫廷秘方,古来就有,我知道你是汉高祖,鸿门宴上用美色迷倒霸王,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演义,楚霸王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是他却听不进亚父项伯的逆耳忠言,生生死死的博弈,你在乱军阵中多少次跟死亡檫肩而过,在张良韩信的倾力帮扶下,你在长安城里荣登了九五至尊。政治本身就是一场残酷的博弈,虽然历史上曾经留下话柄,特别是你指示女官用菜刀处死了功劳盖世的韩信,被史学家们做为千古奇冤予以谴责,可是丝毫也无损你汉高祖的威名,我看你身穿蟒袍翩翩而来,身边美女如云。 我在历史的那一面墙上久久地凝视,身边站着一个身穿黄马褂的老兄,那是我们这座城市的标志,虽然名义上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是有人开着宝马,有人身穿黄马褂扫街。 老兄用拖把清扫着汉高祖身上的积尘,一边清扫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汉高祖是一个政治流氓”! 我吃惊地回过头,看那张脸上饱经沧桑,突兀问道:“老先生,我猜你肯定精通楚汉演义那一段典故”。老兄在画廊下边的石凳上坐下,看着满街的车流,竟然不紧不慢地说:“汉高祖是我老爸”。 我深信不疑,我肃然起敬:“吾皇万岁、万万岁”! 扫大街的老兄吭一声笑了:“我老爸爱唱秦腔,《鸿门宴》里主演刘邦”。 三言两语成了莫逆之交,感觉中这位老兄有一种潜在的气质,这种气质常人没有,那就是随遇而安,生活中没有太大的志向和追求,知足者常乐,享受着生活给予他的另一番乐趣,有时也愤愤不平地发几句牢骚,过后就忘,老人兴致勃勃地从身上掏出来一厚叠有关性药的广告,告诉我,这些广告散发完,能挣三十元钱。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我将那些广告要过来一些,说:“我帮你散发”。 老兄给我审慎地数了几张,告诉我:“我不可能拒绝别人的善意,但是我知道,你不适宜干我们这份工作”…… 临行前我们互通了姓名,交换了电话号码,我知道,那位老兄姓刘,汉高祖刘邦是他的老爸。 第349章 乱弹 百味人生 二 有时醒着,思绪却恍恍惚惚,仿佛在梦中。有时睡着了,思绪却分外活跃,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 同室的一位病友被推出去了,脸上蒙着白布。医院不准哭啼,子女们都强忍着悲痛,唯有遗孀不管不顾,大放悲声。这在医院极为正常,常有人去了该去的地方。兔死狐悲,剩下的几个病友都默不作声,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我看你用一本书蒙着脸,不想让人看到你脸上的表情。就在几天前,你刚入院不久,那位老兄告诉你,他家就住在离秦俑馆不远的地方,据他考证,秦俑馆里的陶俑全是关中大汉…… 这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新的发现,这是的的确确的事实,陶俑们形态各异,几乎每一具陶俑就是一个鲜活的世界。如今,你的威名传遍全球,世界各国的政要站在你的身边,不由得发出由衷的赞叹,可是你却巍然不动,身上沾满积尘,仿佛刚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我知道,你去了父皇的墓室,那里是我们共同的家,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会从父皇的墓室里钻出来,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徜徉,然后把我们的所见所闻告诉父皇,父皇微笑着,不语,把感悟放进熔炉里冶炼,出来的,全是睿智的佛光。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忧伤,信念被撕裂,发出一声脆响,流萤似的灯光亮起来了,掩盖了都市白天的失意和无奈,看那月儿时隐时现,在薄雾里穿梭。突然一声亮亮的喊叫钻进你的耳膜:“爷爷——,中秋快乐”! 那是同室一位病友的孙女,在爸爸妈妈的带领下前来看望生病住院的爷爷,姑娘银铃似的笑声把整个病房溢满,紧接着病友们的子女们全来了,把小小的病室挤满,中秋佳节的日子,子女们忙里偷闲,为耄耋之年的爹娘送来关爱和温暖。唯有你无动于衷地躺着,任由泪水沾湿了双眼,其实你什么都不缺,可是却无来由地感到空虚,彷徨,并不是有人向你走近,也并不是有人离你远去,而是对自己不满意,跟自己较劲。 手机响起来了,你懒得去接,因为你知道你的老婆和子女都离你很远。也许是老婆絮絮叨叨的叮咛,那种絮叨让人心烦;可能是子女无关痛痒的问候,那些问候并不新鲜。你需要一种原始的动力,帮助你链接起过去和现在,至于未来不用去多想,因为那是年轻人的世界。可是那手机仍然不停地响着,你犹豫着把手机打开,手机里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伙计,你在哪里?我来看你”。 我知道那是老刘,这座都市的一位清洁工,偶然的结识成为莫逆之交,他常常把手机打过来,跟我讨论那些只有我俩才感兴趣的问题。我告诉他我正在住院,我想跟一位挚友交谈,我知道老刘常常发些怪论,那些怪论使得我受益匪浅。 大约半个小时后老刘来了,手里提一箱牛奶一包月饼,我知道老刘的月薪只有一千多块,心里有些不安。 可是老刘却显得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他在我的床头坐下,信手拿起一本《三国演义》,那是我一生的至爱,百看不厌,真佩服罗贯中驾驭文字的能力,能把宏大的战争场面描写的栩栩如生。老刘把书瞄了一眼,向我提出一个我一辈子也没有想到的问题:“假如让刘备统一天下,他要杀的第一个人是谁”? 同室的病友全都坐起来了,大家仄起耳朵,倾听这位清洁工的宏论。老刘吭哧一声笑了,怀着一种睿智和自信,他不需要别人回答,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回答出老刘的问题,这本身是一种假设,可是也包含着普世的真理。老刘笑完之后,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们谜底:“刘备统一天下之后,要杀的第一个人是诸葛亮”…… 第350章 乱弹 百味人生 三 弄不清你是刘邦还是刘备,弟兄俩一路货色,这里刚刚唱罢《鸿门宴》,那里《白帝城》又粉墨登场,一个正处于事业的巅峰,一个病入膏肓,无可奈何地在白帝城给诸葛宰相托孤,那是一场意志和智慧的较量,弟兄俩的心态各不相同。 谁也没有翻过刘家的家谱,刘备自称他是“刘皇叔”,这个刘皇叔是不是个赝品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穷途潦倒之时,曾经在大街上卖过草鞋,现如今咸鱼翻身,摇身一变荣登了九五之尊。可能普天下的刘姓全是一家,我那位扫大街的朋友曾经说过,汉高祖是他的老爸。 不过这个皇帝的合法性令人质疑,充其量不过是一路诸侯,是不是个乱臣贼子还有待定论。那一****在大雁塔广场闲逛,看见了汉高祖跟刘皇叔相伴而行,手里拿着相机招徕顾客:“先生你想不想当皇帝?拍一张皇帝的着装照拿回家里挂在墙上,享受一下当皇帝的滋味”。 我微笑着,不语,快走两步,意欲摆脱这两个赝品的跟踪。突兀又冒出来韩信和诸葛亮,将我团团围住,我知道今日肯定要挨宰,这些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瞅准的是你的钱袋,跟买性药的小贩是一路货色,不过他们也挺可怜,跟那些贪官污吏比起来,这些人也值得同情。我问了一下拍照的价钱,一张照片十元钱,不贵。 这些人不由分说,把皇帝的礼服穿在我的身上,当了“皇帝”的我悠然自得,摆好各种姿势让他们拍照,大约一共拍了十来张,百十来元钱,我也能出得起,图的是个痛快。十分钟以后照片出来了,我的人形没有走样,我还能认得自己,付钱时傻眼了,十二张照片他们向你要四百块! 我大声抗议:“你们这是坑人!我要到联合国去控告你们”! 这回轮到刘备和刘邦微笑了,他们微笑着解释道:“一张照片十块钱,我们没有坑你,但是你没有问租用服装的价钱,租用一次皇帝的礼服三百。我们少收你二十块,算是我们送你人情”。 诸葛亮和韩信趁火打劫:“租用我们的服装吧,我们的服装便宜,租用一次一百”。 尽管我们是礼仪之邦,但是我就想骂人:“你们这伙强盗,心比石头还沉,等着看吧,你们活不到一百岁”! 汉高祖和刘玄德笑得开心:“我们只图今日痛快,管他以后作甚”? 我不想跟他们伦理,自认倒霉,可是摸遍全身只摸出来二百多元纸币,那些赖皮们不放你走,看你是个外地人,故意跟你扯皮。无奈中我只得打电话告诉我那位在这座城市刚刚结识的、当清洁工的老兄:“我在大雁塔广场挨宰,希望老兄赶快前来搭救”。 大约二十多分钟时那位姓刘的老兄来了,开着他的专车,专门用来装载垃圾的三轮,三轮的拖斗里放着拖把和扫帚。刘玄德和汉高祖一见开三轮的老头过来傻眼了,异口同声地问道:“爸,你来这里干啥”? 我发懵了,这位扫大街的老兄竟然是个太上皇,生下了不同时代的两个皇帝,这个世界也小的可怜,我竟然一日之内翻阅了几千年的历史。老兄没有责备他的儿子的意思,只是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他的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得权且在大雁塔谋生,给游客照相是一种无奈之举,有时一天下来竟然颗粒无收。 汉高祖和刘玄德向我鞠躬,道声:“老叔,真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你跟我爸是朋友”…… 第351章 乱弹 百味人生 四 秋天坠地,河水黏稠,树叶飘落,我看见你在风中颤栗。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甘心就这样坠落,你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诉说,可是没有人能听得懂你在说些什么,那些发涩的感悟只能感动你自己。 同室的病友在不断地更换,有人出院了,有人又住了进来,大家一见如故,总有一些说不完的话题,大家总感叹现今社会物质丰富了,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益淡漠,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很严,谁也不愿意窥探别人也拒绝别人窥探自己,隔壁一个老太婆死了,一直到楼道上有了臭味时才打电话报警,警察把门撬开一看,那老太已经死了几天…… 其实死人的事经常发生,我相信古兰经里灵魂不灭的说教,人死只是灵魂脱离了肉体,带着这个信念生活,你死时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痛苦。最近经常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总梦见一双忧郁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眼神里包含着期待和焦虑,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一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国民党老兵,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我在自己的文章里已经做过表述, 想念家乡,想念家乡的落叶和秋风,还有那长满野草的林间小路。办完出院手续,稍作收拾,便搭上长途班车,回到我那久别的故居。 下了汽车,迎面扑来的是满街的车辆和人流,再也看不到那石板铺成的小街,节次鳞比的商铺,米黄色的酒幌,身穿长袍戴着瓜皮帽端着贡品去寺庙里进香的信徒。 时代在变迁,而我却在过去的时光里徜徉,不知道要找回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付出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好像追求的是一种永恒、一种感悟、一种亘古不变的……什么,我说不上那叫什么,但是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在我的心里成长,那是一种蛊惑,常常引诱我去无谓地劳作,我把汗水洒在山崖上,期盼着收获,哪怕只长出一片绿叶,我也会感到欣慰,可悲的是,光秃秃的山岗上寸草不长,只停留着鹰。 小小的县城也在最求时髦不甘平庸,年轻的女郎旁若无人地跟情郎亲热,商铺门前的各色广告琳琅满目,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在人行道上漫步。而你却在漫无目的地寻找,寻找曾经走过的路。在老街上一处坍塌的老屋前,我看见你的眼睛里滚出了泪珠。 我知道你是在祭祀,祭祀流失的岁月,未来对于你已经没有多大意义,这个世界上属于你的时间已经不多,可是你仍然心有不甘,总想给这个世界上留点什么。 其实你不必过虑,我们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那伙族群,犹如一片随风飘零的树叶,转瞬间就成为一缕烟尘。 打开生锈的锁,回到自己的陋室,看窑洞内积满灰尘,窗外,一幢几十层高的大楼拔地而起,也不知道那幢大楼的主人靠什么积攒财富,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你无法说清。 想那些做什么?别给自己制造麻烦。还是静下心来去跟自己对话,镌刻那些属于自己的感悟,尽管知音寥寥,你仍然能从那些无谓的劳作中得到满足。不要去想收获,哪怕只收获一担秕谷,但是你付出了,就不要后悔,各人的活法不同。 第352章 稽查队从凤栖县城灰溜溜地撤走了,凤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南来北往的做生意人逐渐多了起来,人们总是在不断地适应生活适应环境,不过很少见到浩浩荡荡的骡马大队,总能看到三三俩俩的赶脚人结伴而行,他们背起褡裢赶着毛驴行走在官道上,晓行夜宿,辛辛苦苦挣俩血汗钱,养家糊口。 八路军小分队重返郭宇村,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住进四合院,而是驻扎在郭宇村外的烂土窑内,四合院成为一幢名副其实的鬼宅,村里人从四合院经过,总是感觉脊背发凉,毛骨悚然,一股阴冷之气在郭宇村上空萦绕,郭宇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官兵前来骚扰。 蜇驴蜂母女五人从树林里回到她们赖以生存的家里,看见家里已经遭到官军洗劫,家徒四壁,米面已经全被官军吃光,母女们饿着肚子抱在一起痛哭,往后的日子咋过?蜇驴蜂心乱如麻,没有了主意。 最令蜇驴蜂揪心的还是郭文涛,那天早晨郭文涛跟她们一起逃进树林里边,一连两天两夜,郭文涛躲得远远地,始终抱着个脑袋,默不出声。文慧知道她这个小丈夫的脾性,绝不会容忍官兵们当着他的面糟践他的媳妇!受了欺辱的文慧这阵子心里最脆弱,她希望丈夫给她一丝温暖,帮助她洗刷内心里的屈辱,但是没有,郭文涛就那样倔强地坐着,一动不动。蜇驴蜂悄声安慰文慧:“文涛是个倔孩子,一时心里难以承受,等到过了这阵子,你们就会和好如初”。 可是就在母女们回家的当天,郭文涛竟然不辞而别,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 文慧身体极端虚弱,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痛不欲生。妈妈蜇驴蜂虽然内心也很痛苦,可是她不能倒下,她是四个女儿的主心骨,这个家庭必须由她支撑。关键时刻文秀站出来,对妈妈说:“娘,这个家里不能没有粮食吃,我去给咱借些米面”。 文秀头顶一只大瓦盆,袅袅婷婷,径直走到豹子家里。 漏斗子正在丝瓜棚下喝茶,看见文秀进院,忙不迭迎了上去:“文秀,你找谁”? 文秀平静地答道:“我谁都不找,家里遭到了官军的洗劫,前来借米”。 这时,大媳妇春花出屋,对文秀说:“豹子不在家,跟他二哥一起,受瓦沟镇癞疤子老李雇用,去牛武镇驮煤”。 原来,张有贵已经没有能力经营砖瓦窑,癞疤子老李出钱将那烧制砖瓦的罐窑买下来,自己经营,打听到郭宇村二狼和豹子赶脚的骡马大队已经回村,亲自上山跟二狼商议,欲将二狼的骡马大队雇用,二狼思忖良久,感觉中闲着也是闲着,这几十匹骡马一天也得一个人专门喂养,当下说好了价钱,二狼跟豹子又重新上路,赶着骡马替癞疤子驮煤。 文秀说:“我不找豹子,我主要是来借米”。 狼婆娘站在厨屋的台阶上,一改往日对文秀凶狠的态度,和颜悦色地说:“文秀,你先进来,婶子替你舀些米,拿回去下锅,等豹子回来,我让他来看你”。 文秀头顶着借来的小米朝家走,内心感到悲戚,娘生了她们姐妹四个,不如一个男孩管用,女人是颗无根草,离开男人就受欺负。 其实,郭文涛并没有走远。发生过的事情太突然,眼看着相濡以沫的妻子在禽兽们的身下惨叫,郭文涛感觉到了奇天大辱,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的功能,但剩下动物的本能,看见手榴弹在士兵身后晃荡,那士兵本身离他不远,男人如果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叫什么男人?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手榴弹爆炸的瞬间,郭文涛有种荡气回肠的畅快。 可是,当郭文涛跟自己的妻子和岳母从四合院内逃出,眼前发生的景象让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难以承受,郭文涛看见的妻子和岳母竟是那样的丑陋不堪,仿佛一颗西瓜被踹了一脚,母女俩的下身沟渠里流淌着浑浊的污血,从那一刻起,郭文涛对自己惨遭凌辱的妻子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他就那样远离她们一直呆坐着,明知道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外力,可是郭文涛仍然无法原谅她们。郭宇村终于恢复了平静,蜇驴蜂和她的四个女儿互相搀扶着回到村子里,郭文涛远远地跟着,可是到家了,大家回头一看,郭文涛已经不辞而别。 这是不是有点残忍?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还无法承当什么伦理道德,郭文涛决心去找舅舅年贵元,参加八路是他唯一的选择,以后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也许会随着岁月的叠加而冲淡,可是至少在目前,郭文涛无法跟他的妻子破镜重圆。 四合院内的惨案给八路军地下运输队的重新组建带来了契机,至少在以后一段时间以内,国民党在沿路的检查将不会那么严格,八路军躲过了那场危机,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大家经过一场严密的讨论,决定让金宝川领衔组织货源,骡驹子负责沿路的运输,张东梅坚决要跟上舅舅出外闯荡,金宝川决定带外甥女同去长安,另外还带着东梅的两个兄弟,原指望雇用二狼跟豹子,二狼跟豹子在这条道上熟悉,谁知道小分队的行动迟缓了一步,二狼跟豹子被癞疤子雇用前往牛武镇驮煤,年贵元跟郭文涛负责沿路的安全保卫,一股潜流暗涌在延安和长安之间形成。 郭文涛是一个内向的孩子,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四合院惨案的真相,只是说自己想当八路的愿望已久。八路军小分队员们深信不疑,他们从一开始就喜欢这个小兄弟,经过简短的筹备,一行七人从郭宇村出发,南下长安,他们赶着十几匹骡马,骡马身上驮着药材和山货,当然骡驹子跟谁都没有透露,他还偷偷带了一些大烟! 一行人南下白水,从蒲城、富平来到距离长安不远的灞河边,张东梅一身男士打扮,装扮成男人的东梅更显英俊,早有八路军联络员在灞河旁边的一座小村子迎接,大家在灞河旁边的村子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开始装货,骡马背上全部驮着医药和日用百货,另外三三俩俩临时雇用来的脚夫身上背着拆散开来的枪械单独行动,脚夫们一般夜行晓宿,大家约定在郭宇村集中。 可是骡驹子说他要进一趟长安城,金宝川不明就里,让张东梅跟骡驹子同去,年轻的女人都有一种好奇心,她想到城里逛逛。张东奎不放心姐姐,也嚷着要跟姐姐同去,于是一行三人赶着一匹骡子,从东城门进入长安城,来到东大街,那一年长安城里还是石板路,东大街两边商铺林立,骡驹子说他要办事,让姐弟俩在东大街一边闲逛一边等他,谁知道姐弟俩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骡驹子出现,姐弟俩只得出了城来到城外,眼看着城门已关,姐弟俩等不上骡驹子,相随着步行四十里,来到灞桥边的村庄。 金宝川看着两个外甥单独回来,恍然大悟,看来这骡驹子肯定还有其他生意! 金宝川这次南下长安,全部带了一些年轻人,惟有骡驹子年纪大点,原指望将骡驹子做为左膀右臂,谁知道骡驹子暗地里还有自己的生意!运输枪械本身就是一项危险的营生,如果再跟贩卖大烟搅合在一起,一旦被蒋军查获八路军就难以洗脱自己! 金宝川考虑了一个晚上,决定也不等骡驹子了,第二天早晨就从灞河边的小村子出发,以后慢慢把骡驹子从运输队剔除,这个人物太危险。 可是骡马大队行走不远,骡驹子竟然从后边赶来,骡子背上满满当当驮着一驮子货物。骡驹子也不埋怨金宝川不辞而别,他一边察汗一边说:“驮子上全驮着一些西药”。 金宝川惊呆,询问道:“这些西药是从哪里来的”? 骡驹子满不在意地回答:“我上一次跟李明秋南下长安运输货物,知道医药在延安属于紧缺物资,能赚得丰厚的利润,因此上销售完大烟以后,就决定带一些药品,那黑道老板也很讲义气,亲自帮我把这驮子药物送出长安”。 金宝川倒抽一口冷气:“大烟属于违禁物资你懂不懂,笔架山下已经有几个人因为贩卖大烟做了无头鬼”。 骡驹子笑笑:“被枪毙的人全都无关紧要,真正的烟土贩子却在刘副军长的眼皮子底下逍遥,这个社会我算看懂了,大家都在玩弄权术”。 金宝川不跟骡驹子论理,反正现今社会的乱象谁也说不明白。不过金宝川也不能容许骡驹子这样放肆,他说,带着商量的口气:“骡驹子,咱们一回生二回熟,我也知道你是个江湖上的汉子,咱们不能在一起捆着,万一被查出来大家完蛋”。 骡驹子叹一口气:“我猜你会说这句话,放心干吧老兄,长安城里最大的黑道老板也是杨虎城将军的一位铁杆弟兄,他说做黑道生意没有什么诀窍,关键是金钱买路,有钱能使鬼推磨,国民政府他算看透了,上上下下都为了钱而明争暗斗,这个政权迟早都得完蛋”。 金宝川不说话,沉默着,思考着这其中的利害得失,他不想得罪骡驹子,这条道上的水究竟有多深他还吃不透,不过有一点他算想通了,黑道上谁也难以独善其身,目前的主要目标是打日本,为了确保这条暗道的畅通,你不可能不去结交三教九流。金宝川思忖良久,终于开口:“下次来长安,我想见见那位黑道上的老兄”。 骡驹子猛拍了一下金宝川的肩膀:“这就对了!老兄,告诉你一个秘密,那老板说他早都对延安的八路军表示佩服,这年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他,说不定对我们以后的生意有用”。 大约十天以后,金宝川他们又重新返回郭宇村,第一次运输军用物资还算顺利,那十几个赶脚的汉子陆续都把武器运到目的地,王世勇如约给汉子们发放了酬金,汉子们吃饱喝足,兴高采烈地返回长安,刚出了村子走不多远,看见几个女人站在月光下朝他们招手,汉子们禁不住诱惑,迎着那些女人们走了过去,汉子们从女人身上得到了满足,女人们也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苍茫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只有那些闪烁的夜萤见证了这一场交易。 第353章 郭宇村的女人们中间,日子过得最舒心的要算萝卜跟白菜,这两个女人死里逃生,她们深知男人对于她们来说至关重要,离了男人她们就活不成,因此上当骡驹子不小心飞进她们的巢穴,她们便使出了女人的全部功能,死死地缠住骡驹子不放,把骡驹子调理得恰到好处,特别是骡驹子自从喝了疙瘩媳妇菊花的贤麻汤以后,竟然把两个女人的肚子弄大,男子汉的威猛在女人身上尽显,两个女人尽心尽力地侍候着骡驹子,想尽千方百计讨骡驹子欢心,而那骡驹子自从看见两个女人的肚子胀起来以后,也就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地静等着自己制造的生命出生。 但是也有人捉襟见肘,日子过得苦涩。特别是那棒槌,一个女人抚养两个儿子,呼风雨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在郭宇村出现,棒槌的生活没有来源,原指望攀上楞木这颗大树,楞木也接济了棒槌几回,可是后来楞木听从了杨九娃的忠告,野女人犹如早晨的露水,过后就干,对待野女人千万不可真心。楞木也感觉到这样一来对不住憨女,内心里对良田爷还有点顾忌,渐渐地断绝了跟棒槌的往来,可是那棒槌却对楞木情有独钟,每天晚上倚门守望,等待着心目中的情人。 那样的等待没有结果,记不清已经多长时间,楞木再没有踏进过她的家门,棒槌的心渐渐地凉了,她已经人老珠黄,没有了女人的魅力,昏花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飘落,眼前闪现出无数颗金星,渐渐地那金星变幻成一个红衣女郎,棒槌知道那是幻影,这种幻影已经多次出现,每一次出现都不尽相同。可是,那幻影竟然张口说话了:“大姐,村子里来了好多赶脚的脚夫”。 棒槌不用睁眼,便知道是谁来了,村子里最烂的两个女人,无意中走到一起,惺惺惜惺惺,水上漂成了棒槌家里的常客,两个人常在一起议论男人,男人成了她们永久的话题,感觉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女人离了男人就寸步难行。这几年脚夫常从郭宇村路过,大部分是一些散客,他们身背山货南下长安,换回针头线脑一些零碎,挣俩辛苦钱养家糊口,郭宇村的女人们一般不在那些脚夫身上动心思,嫌他们身上不肥(没钱)。可是这一次却不尽相同,女人们没有了生活来源,就要想办法挣钱。 两个女人一拍即合,决定拦路去勾引那些赶脚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挣钱的办法很多,女人们知道怎样开发自己。两人路过蜇驴蜂家门口,看见蜇驴蜂正站在自家门口垂泪,蜇驴蜂虽然四十出头,可是由于常年不干活,仍然不失女人的魅力,蜇驴蜂也有心思去干那些苟且之事,家里已经无米下锅,四个女孩子不顶一个男孩管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三个女人来到郭宇村外的烂窑那边,隔老远看见烂窑前人影撞撞,空气里飘来米饭的清香,女人们狠狠地咽下口水,看板材的二女儿板兰花手拉着小弟弟板匠站前烂窑傍边看着脚夫们吃喝,不知道那个好心人给了姐弟俩几块糍粑,姐弟俩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脚夫走过来在板兰花的嫩脸上拧了一把。 大哥二哥和爹爹相继死去,娘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生活的重担落在板兰花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肩上,板兰花让妹妹照看娘,自己则拉着弟弟的手去烂窑那边乞讨。 板兰花讨得一些吃食拉着弟弟朝家走,无意中跟几个邻居大婶撞在一起。 相互间都认识,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板兰花有些为难,家里还有老娘和妹妹,她把手里拿着的糍粑全部交给弟弟带回家,对几个大婶说:“我跟你们在一起”。 板兰花的想法有些幼稚,以为这几个大婶跟她一样,也是出来讨要吃喝,殊不知那些大婶老谋深算,她们相约出来是做人肉生意,从赶脚汉子们的身上榨出一些油水。 蜇驴蜂有些心软,劝说板兰花赶快回家,这么小的姑娘犹如一株含苞待放的野花,过早地枯萎有点可惜。可是水上漂却说,她出道那一年也是十二岁。棒槌说得更绝,女人身上长着那个东西就是为了让男人使用,迟早总有那么一天。板兰花云里雾里听着,隐约感到这些大婶们不怀好意,小姑娘不知就里,糊里糊涂被裹挟着出卖自己。天上没有月亮,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蛐蛐在草丛中无休止地恬叫,给夏夜增添了几分神秘。赶脚的汉子们吃饱喝足,怀揣着挣来的血汗钱上路,夜色中看见几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站在路边朝他们招手,腿中间的棒棒子善解人意地顶着裤裆,男人们知道女人想要什么,就在路边树林里的毛草丛中,女人们跟男人们讲好价钱,心甘情愿地由着男人们在他们身上发泄,棒槌跟水上漂浪声的喊叫犹如夜猫子叫春,惟有蜇驴蜂默默地躺着,牙咬着下嘴唇,为自己不幸的命运伤悲。突然一声凄厉的喊叫让群山为之颤栗,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能经受得住色狼的袭击?!小姑娘在男人的身下苦苦地哀求,那种哀嚎给男人注入了动力,男人们的动作越来越猛烈,犹如老鹰抓住一只小鸡。板兰花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渐渐地喊叫声变成了无奈的呻吟。 男人们在女人的身上得到了满足,志得意满地离去,女人们盘点收获,发现可怜的板兰花已经瘫痪成一摊肉泥,同路不舍伴,几个大婶不会见死不救,她们齐心把板兰花抬到她家屋门前,眼瞅着板兰花踉踉跄跄回到自家屋子,这才放心地离去,可怜的娘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板兰花,也没有问板兰花究竟去了哪里,便把头歪在一边,昏昏欲睡,弟弟妹妹睡得跟死猪一般,惟有板兰花在暗自垂泪。 十二岁的小姑娘经历了血与火的历练,苦水里浸泡过的种籽在心仪里生根,这个社会本身就是强食弱肉,一颗生在路边的野草不需要怜悯,他娘的怎么个活法都是活人,板兰花把牙齿咬碎咽进肚子里,一种复仇的愿望破土而出,既然男人们从我的身上无休止地索取,我就要报复尘世上所有的男人! 但是其他三个女人的感受却不尽相同,水上漂生性软弱,对待男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需求,那一天夜间她收获最多,她瞅准了一个男人在他的身上大力起伏之时,偷偷地将手塞进男人的衣袋,偷走了男人所有的碎银……其实这不算偷,是一种并不文明的行为,男人并没有发现他丢失了什么,即使丢失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可是水上漂却心中暗喜,她没有任何不安和自责,反而感觉到心安理得。 棒槌摸黑朝家走,发觉自己屋子外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内心产生的喜悦使得她几乎晕厥:“楞木,你个瞎家伙,还没有忘记我,还知道来我这里”!她一下子扑向心目中的“楞木”,却把头撞在自家院外的门柱上,原来她的心里又出现了幻觉。 只有蜇驴蜂心态平稳,她怀揣几枚银元走进自家屋子,看见自己的四个女儿仍然在酣睡,心想明天借一头毛驴,去瓦沟镇籴面籴米…… 娘并没有问板兰花昨晚去了哪里,也没有询问女儿为什么回来那么晚?早晨醒来娘用双手支起她那颗沉重不堪的脑袋,对板兰花说:“孩子,娘快不行了,麻烦你去豹子家,把板兰根给我叫回来,我有几句话想对你们姐弟交待”。 板兰花的下身还在隐约作痛,可是她不得不强打精神穿衣下炕,板兰花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能在娘已经糜烂的伤口撒上盐巴,她必须用自己精瘦的肩膀支撑起这个家。 村子里生机盎然,伞盖似地大树墨绿,路边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自然界哪管人类的苦难,它们严格遵循着春华秋实的规律,忠诚地奉献着那一抹绿色,桃李瓜果成熟了,篱笆墙隔不断金色的诱惑。板兰花来到姐姐家里,看见姐夫豹子不在家,姐姐一个人在炕上傻坐。板兰花隐约听说姐姐姐夫感情不和,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不需要知道许多。板兰花告诉姐姐:“娘生病了,让我来叫你回家”。 板兰根下了炕,在妹子脸上摸了一把,她看妹妹眼神呆滞,关切地问道:“板兰花,你是不是也病了”? 板兰花忠实地回答:“我没有生病,就是肚子很饿”。 板兰根让妹妹稍等,出了自己的屋子来到公爹跟公婆住的厨房,对公婆说:“我娘病了,让妹妹来叫我回家,娘家揭不开锅了,我想拿几个馍馍”。 狼婆娘完全清楚亲家发生的不幸,这年月谁家都自身难保,想起板材生前在郭宇村作恶多端,狼婆娘既不同情也不庆幸,可是女人家到底心软,她对儿子媳妇板兰根说:“瓦罐里有米有面,你就给你娘家多拿一些”。 姐妹俩背起米面朝家走,刚走到自家门口,听见了弟弟妹妹的哭声,姐妹俩心里一沉,该不是娘……板兰花顾不上浑身的疼痛,跌跌撞撞回到屋里一看,娘已经走上了黄泉路。 转瞬间死了四个亲人,而且四个亲人的死法各不相同,板兰根欲哭无泪,她虽然没有与娘同行,但是活着照样受人欺负,女人如果不被自己的男人疼爱,这个女人活在世界上就没有地位,没有地位的女人生不如死,板兰根自从生下人鬼不像的猴子以后,整日里以泪洗面,她已经无暇顾及娘家人的死活,身心俱疲,感觉中活得很累。 郭宇村的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承担了打墓的角色,板材的女人比板材活得有人气,女人们商量好了,一定要让这个可怜的女人走得有尊严,长明灯亮起来了,女人们从自家屋子拿来了米面,为仙逝着做好祭饭,突然听见木鱼声声,只见一个皂衣使者自天而降,郭宇村的女人们大惊,怎么会是豆瓜娘?她怎么会知道板材女人仙逝,从仙姑庵赶回村子里祭祀? 水上漂闻讯赶来,跪在公婆的脚下痛哭:“娘,你不该离开这个家,自从你离家出走,这个家里就永无宁日”…… 豆瓜娘双手合十,双目紧闭:“贫道已经远离尘世,记不得前世恩怨情仇,这次只是受仙姑之命,前来超度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御妹”。 村里人没有见过世面,被仙姑庵老尼的几句话蛊惑,大家尽其所有,把板材老婆的丧葬仪式办得轰轰烈烈,女人们也幻想有一天得道成仙,再也不受尘世间的苦难。 第354章 脚夫们把军用物资从长安运到郭宇村以后,由延安和黄河对岸的八路军游击队组织人力来郭宇村把这些军用物资运走。郭宇村成为名副其实的八路军军用物资集散中心。 抗日战争进入了严酷的僵持阶段,国民政府逐渐中断了对于八路军的给养补给,这条运输通道成为八路军主要的武器、医药来源之一,那一段日子八路军小分队特别忙碌,既要负责郭宇村周围的警戒,又要把运送到村里的医药、武器尽快地转移。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脚夫们逐渐熟悉了沿途的环境,大部分都单独行动,几乎每天都有脚夫身背枪械来郭宇村交货,交完货的脚夫们兴高采烈地拿着自己的酬金,然后进入郭宇村去找自己的相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晚上,吃饱喝足,第二天早晨一身轻松地上路。 罂粟花开满山坡,香飘十里,女人们经历了最初的痛苦阶段,逐渐把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忘记,她们有了新的生活,精心地经营着属于每个人的巢穴,战争是一头怪兽,衍生出许许多多的荒诞行业,郭宇村经历了一次次阵痛,终于摇身一变,迎来了又一轮荒诞不经的繁荣时期。这里出产罂粟,贩运武器,这里又有热辣辣的女人! 那一日骡驹子从长安回来,进入自己的院落,从骡子身上卸下沉甸甸的驮子,两个女人抱着孩子挺着大肚子站在旁边看着稀罕,骡驹子为两个女人扯回了两块衣服面料,两个女人对那两块布料表示了极大的兴致,她们把布料拿在身上比划着,一个个脸上绽开笑颜。 骡驹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把草帽从头上取下来扇凉,看着两个女人的肚子逐渐鼓起,内心涌出一丝安慰和忧伤。既感叹贤麻草的威力,不相信那些小草草能把男人几十年的顽疾治好,又忧伤自己把几十年男人瞎活,竟然由于自己的原因,迫使相濡以沫的原配妻子跟其他男人苟合……刀尖上的鲜血在心里流淌,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眼跳心慌,妻子眼里的余光在骡驹子面前逐渐隐退,骡驹子不知道后悔,只是有些忧伤。 村姑们热辣辣的眼睛在货郎的脸上扫描,描到哪里哪里就被灼伤,骡驹子知道,一把洋糖就能诱骗村姑褪下裤子,实际上货郎的棒棒子从来就没有闲过,可是他没有为自己制造出来一个孩子,骡驹子天生是条“骡子”,不留后。 在长安,黑道老板审慎地收下骡驹子运来的烟土,也没有忘记给骡驹子补上一课,烟花巷里那些绝色女子让骡驹子神魂颠倒,彻底忘记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第二天早晨酒足饭饱以后黑道老板打发骡驹子上路,骡驹子踯躅着,对长安这块温柔之乡产生了依赖。 黑道老板拍拍骡驹子的肩膀,告诉这位新结识的伙伴:好男人只会做两件事,一件是杀人,另外一件是敛财,至于女人吗,女人只是男人身上穿的一件衣服,需用时拉来穿上,不需用时随时扔掉,千万不可卿卿我我、缠缠绵绵,陷进女人的水田里替女人养家耕田。 骡驹子对黑道老板的一番宏论不敢苟同,但是也不去反驳,他还不想为了杀人而去杀人,最起码他的良心没有完全泯灭,他在商铺里精心为自己的两个老婆挑选了两件衣服料子,然后赶着骡子,驮着一驮子西药,在黑道老板手下人的护送下,出了长安城,追赶八路军的骡马大队。 骡驹子已经在山寨上入伙,骡驹子的行踪不可能不让杨九娃知道,按照山寨上的行规,土匪们所有的收入必须上缴给山寨,然后由山寨给大家分配,可是骡驹子贩卖的是自己生产的大烟,而且这宗买卖山寨上并没有参与。杨九娃对他的弟兄们的管理本身就很松弛,原先土匪们劫得的财物中饱私囊的很多,杨九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大家伙儿开心,一般不去追究。 可是骡驹子这个人让八路军小分队头痛,王世勇并不清楚上级会派金宝川来专门组织地下运输队,在使用骡驹子这个人方面考虑不周,现在把骡驹子贸然打发,双方都了解对方的底细,万一捅下娄子损失谁也无法预料。 王世勇跟金宝川商量了许久,决定出高价将骡驹子驮回来的一驮子药品收购,然后委婉地告诉骡驹子,双方捆在一起风险太大,还是暂时分手。 骡驹子坦然一笑:“咱们做得都是黑道生意,黑道上风险跟机遇共存,原先日子过得紧吧,想靠替你们赶脚挣一点钱糊口,现在骡驹子有钱了,放心吧我不会要你们的酬金,可是大家都在一条道上谋生,恐怕难以分手”。 金宝川跟王世勇相视一笑,这骡驹子说得也是实情。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高声喊道:“王世勇在不?这老王也真不够朋友”! 王世勇知道谁来了,赶忙出门相迎,杨九娃带领着疙瘩、楞木二位弟兄,在烂窑面前的空地上下马,把马拴在树桩上,然后三人一起进屋,土窑内一下子涌进几个壮汉,显得狭小了许多。 杨九娃大大咧咧,反客为主,在土窑内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然后开门见山,直接就说:“杨某听得王世勇贤弟最近做大生意,特意前来恭贺,捧场,谋求分得一杯羹”。 王世勇脸上笑着,心里暗暗叫苦,这杨九娃是一尊煞神,惹不起也得罪不起,可是他不得不应酬:“杨兄误会了,前方将士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缺少弹药和医药,我们这种买卖只赔不赚,只是为了给前方将士补充补给”。 杨九娃进一步要挟:“贤弟你应当知道你在谁的地盘上做事,应当懂得黑道上的规矩”。 金宝川没有见过杨九娃,但是久闻其名,感觉中杨九娃不是那种雁过拔毛之人,况且过去曾经给八路军帮过忙出过力,今天贸然提出要什么“买路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试探着问道:“杨兄,我猜你不缺那几个小钱,不会那样小气,是不是还有什么打算?说出来大家共同应对”。 杨九娃看金宝川一眼,感觉眼前这个人不卑不亢,说话掷地有声,不容小觑,于是问道:“这位贤弟面生,想必是新来的兄弟”? 金宝川从容应对:“正是,鄙人金宝川,老家东北,几年前从东北逃难到此。在郭宇村落脚,表兄张大山,曾经跟杨兄有过交往,想必杨兄一定清楚”。 张大山在黄河岸边跟日本鬼子拼刺刀的故事广为流传,在黄河两岸人们的心目中竖起一座丰碑,杨九娃肃然起敬,一只独臂一挥:“奶奶个怂,小日本真可恶!张大山好样的,杨某佩服”! 王世勇顺口说道:“我们借杨兄一块宝地,落脚谋生,如有不周,还望杨兄多多海涵”。 杨九娃慨然:“贤弟误会了,以为杨某要收买路钱,其实不然,咱打开窗子说亮话,杨某从来不会给朋友为难。只是,杨某现在还存有一些烟土,想趁贤弟南下长安之际,顺道给杨某稍上一些,烟土销售以后,杨某定当酬谢”! 王世勇跟金宝川互相对视着,这个要求看似突然,其实在预料之中,刘副军长已经给杨九娃、李明秋二人留足了面子,最起码在目前,他们二人再不能给刘副军长增添一点麻烦。眼看着今年的新烟将要收割,杨九娃还有许多旧烟没有销售,打家劫舍难以维持生计,做黑道生意成为土匪们唯一的收入来源,黑道上烟土的利润最大,这一点谁都明白,杨九娃走投无路,只得来找王世勇,想跟王世勇一起,贩运军火和大烟。 鸦片给中国人民造成的贻害无穷,当年八路军虽然没有能力限制鸦片的蔓延,最起码八路军的队伍内部必须保持纯洁,八路军通过秘密通道运输枪支弹药是为了打日本,这一点即使沿路检查出来也能据理力争,可是贩运烟土就另当别论,万一被查获就给国民政府留下把柄,国民政府本身就对八路军心怀芥蒂,到那时你就是浑身都是嘴也难以说清。 杨九娃可不管那些,土匪们本身就是亡命之徒,他看王世勇久久沉默不语,不由得火起,大声质问道:“我杨某哪一点对不住你们八路?当年谢掌柜(谢子长)在陕北闹红时我杨某就给他贩运过武器,这一点张三和牛二心里最清楚。红军路过凤栖时就是杨某给他们带路,你们刚来凤栖那阵子,我杨某人也给你们没有少帮忙,这阵子我有事相求,想不到你们给我杨某一点面子也不留,罢罢罢!以后你们再遇到什么难场事,别怪我杨九娃做事不留情”! 这本身就是要挟,你不答应也得答应。王世勇满脸堆笑,连忙奉承道:“哪里哪里,谁不知道杨兄是盖世英雄,杨兄大人大量,不会计较小弟考虑不周。只是咱们做的都是黑道生意,万一被查出来罪责不轻,小弟正在想一个万全之计,使得我们两家的生意互不干扰,遇到风险又能互相照顾”。 杨九娃冷笑:“别给鸡带串铃了,杨某能吃几碗干饭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风险我找你干逑!能不能就一句话,别在这里磨蹭”! 金宝川思忖良久,终于开口说:“大家同在一条道上谋生,互相不帮忙就说不过去。杨兄的忙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帮,不过得给我们时间,让我们把风险降低到最低程度,虽然说大家都把脑袋提在手里干这营生,但是说到底还是为了活命,杨兄你说对不”? 老实说杨九娃也不想把事情弄僵,战争年代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杨九娃在黑道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也能掌握得来火候,这时,他借驴上坡,话也说得圆溜:“这位兄弟没有见过面,但是说的话在理,人爱听。就这么定了,我把楞木和骡驹子派给你们,究竟怎么运作你们自己商量”。 杨九娃说完就要走,被王世勇伸手拦住:“杨兄,你不能小瞧老弟,咱们吃了饭再走”。 杨九娃哈哈大笑:“贤弟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这贩运烟土之事确实让贤弟为难,老实说杨某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你们,往后八路军如果在凤栖有什么难场事,杨某定当两肋插刀”! 第355章 那一日凤栖城的南城门大开,一街两行站满了士兵,听说要欢迎一位重庆来的要员,连凤栖学校的学生也全体出动,手里拿着小旗子,上面写着欢迎的字眼。 太阳快落山时只见一排溜小汽车瞪着眼珠子姗姗而来,那场面何等宏大,有人看见胡总司令的小车也排在靠后的位置,可见这个要员非同一般。 至于那要员是个什么官员?大家不得而知,他来凤栖究竟干什么?这仍然是个谜,普通老百姓不需要知道那些。只是那要员从凤栖走后,大家才得知,那要员名叫何应钦。何应钦走后凤栖发生了两大变化,第一件是驻军明显地比过去增加了许多,第二是刘副军长的“副”子去掉了,升职为名副其实的军长。 簸箕掌仍然驻扎着炮团,这个炮团直接归刘军长管辖。撇撇沟的钱营长也升职为钱团长。唯有郭麻子的职位没变,仍然驻扎在瓦沟镇,管辖着他的几百老部下。 那一日郭麻子正坐在他的官邸想心思,五十多岁的人了早已经心灰意冷,不指望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其实刘军长还征求过郭麻子的意见,希望将郭麻子升职为师副参谋长,郭麻子思忖再三,感觉中副参谋长有职无权,他委婉地推辞。感觉中目前的当务之急是为他自己制造一位后人,可是无论郭麻子怎样耕耘,雀儿的水田里依然寸草不生。为此郭麻子心急如焚,常常关起们来暗自叹息。 突然一声“报告”!郭麻子听那声音好熟悉,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那人已经迫不及待,掀开门帘自行进入。郭麻子眼前一亮,这不是闫培春是谁!? 光阴似箭,转瞬间分别已经两年,这两年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郭麻子的两个保镖全部被刘副军长挖走,关剑锋沦为日本特务被刘军长投进大狱,目前是死是活不得而知,闫培春听说在宝鸡军校学习,看样子已经毕业。 郭麻子把闫培春的双臂抓住,忍不住老泪纵横,闫培春跟郭麻子情同父子,有过患难与共的经历,小伙子重返凤栖后,就迫不及待地纵马驰骋,来到瓦沟镇探望老领导。两人就那样久久地对视着,竟不知说什么好。 雀儿从里屋出来,看见屋子里来了一位年轻英俊的军官,不觉眼前一亮,心也随之波动,泛起一阵涟漪,她的目光在闫培春的脸上停留,不由得发出由衷的赞叹:“小伙子你长得真帅”。 郭麻子心里酸酸地,说不上什么感觉。其实他对雀儿越来越不满意,这个女人太浪,常常让郭麻子难堪,郭麻子脸上讪笑着,对雀儿说:“闫培春是我的一位老部下”。 雀儿并没有理会郭麻子,说出来的话更加放肆:“小伙子你结婚了没有”? 郭麻子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吼道:“雀儿你先出去!我们正谈公务”。 别看雀儿平时爱在郭麻子面前撒娇,郭麻子真正发起火来雀儿还是有些害怕,这些军爷不好侍候,雀儿能掂量得来自己的轻重,雀儿的眼眶里噙满了泪珠,一扭一扭地进了里屋。 郭麻子这才说道:“小闫,你今天来就不用走了,我吩咐伙房给咱们做几个菜,咱们好好喝一杯”。 哗啦啦客厅内涌进来一大堆老兵,这些人全是闫培春以前的战友,大家看小闫一身笔挺的军装,佩戴着团长的肩章,不由得啧啧称赞:“这闫培春比我们有出息”。 一会儿酒菜上齐,客厅内只有一张桌子,不够级别的下级将士自然退位,可是有些人仍然不走,站着跟小闫大声寒暄。 郭麻子性情中人,看到这种场面也有些心软,他吩咐伙房再做一些酒菜,院子内支两张桌子,让那些老部下们坐在院子内喝酒划拳。可是几乎所有的老兵都认为自己有资格上桌子喝酒吃菜,一下子院子内涌进来一百多名老兵,这些老兵们跟着郭麻子出生入死,几乎把两张桌子掀翻。郭麻子见此情况离了座位来到院子里,派人喊来了主管伙食的司务,让司务到瓦沟镇街上的肉铺里买两头肥猪,告诉大家稍等,一会儿每个人都有机会喝酒划拳。 闫培春看到这种场面有些感慨,想当年郭麻子在凤栖城里是何等的气派,现如今凤凰落架不如鸡,蜗居在瓦沟镇苟延残喘,更可怜那些跟随郭团长几十年的老兵,他们已经无家可归,只能抱成一团苦度时月,除过喝酒、赌博和嫖女人,再也无事可做。闫培春思忖良久,试探着问道:“郭团长,容晚辈说一句不恭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树挪死、人挪活,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此话如果出于别人之口,郭麻子大可不必介意,延安方面的八路为了策反这支杨虎城将军的残部,已经把办法想尽。可是郭麻子仍然死抱着一个理念不放:“宁党国负我,我忠心不负党国”。可是闫培春竟然在这种场合说出这句话,不能不引起郭麻子的警惕,他乜着眼睛看了这个老部下许久,终于忍不住反问道:“闫团长,你是党国的新锐,是不是也来试探我郭麻子对党国的忠诚”? 闫培春连连摇头,为自己刚才说话失口懊悔不已,他知道这位老领导的脾气,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韧劲,的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因为郭麻子认准的是一条死理,他不无惋惜地说道:“老领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别太苦了自己”。 郭麻子一声苦笑:“要不是为了这些弟兄,有时我真想了结自己”。 几个跟随郭麻子几十年的老部下一起端起酒杯,齐声喊道:“闫老弟说得在理,郭团长,别跟自己较劲”! 站在院子里等着喝酒的老兵们再也忍不住了,有人竟然拉出了哭声:“郭团长,刘师长来凤栖两年不到,从师长升职为军长,官升几级,我们来凤栖几十年,仍然是一员老兵,东渡黄河捡得一条生命回来,谁来关心我们”? 有人甚至喊出:“干脆跟杨九娃入伙,当个土匪也比受这窝囊气快活”! 有人索性不管不顾,喊出来要参加八路。眼看着一场士兵的哗变在即,郭麻子头上冒出了汗珠,这种积怨由来已久,老兵们都憋着一肚子怨气,看来老兵们要胁迫郭麻子做出决定,要么上山当土匪,要么参加八路!再也不蹲在这山沟里活受罪。 正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郭麻子赶紧拿起电话接听,电话那头刘军长非常严肃地质问郭麻子:“我刚才得到情报,你的部下怨气冲天,对党国发泄不满,可否有这种现象”? 郭麻子汗流如雨,说话都有点口吃,他知道这情报是谁反映的,刘军长给郭麻子身边安了耳目,刚才那个团副正吃饭时溜出去了,团副的办公室也有电话,一定是团副向刘军长做了汇报。郭麻子一边擦汗一边汇报:“刘军长,是是是这么回事,闫培春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可能发了一些怨言,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电话那头刘军长稍顿了一下,口气有些缓和:“刚才有人汇报,你的那些老部下有人喊着要当土匪,有人喊着要当八路,国难当头,咱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郭麻子知道,刘军长在用缓兵之计,首先稳住这些老兵们的军心,自己当兵的历史可能已经结束。必须为自己的今后做出打算。他把头上的汗珠擦去,心里冷静了许多,事已至此郭麻子也有点不管不顾,他把电话放下,直接对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老部下说:“我说你们以后说话注意一点,墙外有耳、窗外有眼,刚才我们的谈话已经有人给刘军长反映过去了”。 正好团副打电话汇报完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老兵们的火气一点就着,大家又把一腔怨气全朝团副发泄,有人甚至掏出手枪,要跟团副拼命,那团副也是个拼命三郎,这个人物还是有一些背景,听说刘军长也怵他三分。他一使劲将桌子掀翻,菜菜汤汤洒了一地,撸起袖子指着自己的脑门:“来吧,有种朝这里打,今日你把爷打死,爷要你们这一百多条汉子抵命”! 只见闫培春不知道怎么一动作,那团副膝盖一软,立马双膝跪地,闫培春也不是吃素的主,伸出拳头在团副面前晃了一下,有种临危不惧的霸气:“小伙子想在这里耍横,你还嫩了点,我跟你到刘军长面前对质,凭什么说这些老兵对党国不忠”? 老兵们早都对团副积了一肚子怨气,这阵子看团副被闫培春制服,一起涌上来把那崽娃子拳打脚踢,正打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团部四周枪声大作,原来团副带来的亲信部队已经将团部包围。 团副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今天老子跟你们拼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闫培春没有想到,他回到凤栖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不可收拾的乱局,他知道自己不可陷进去太深,最起码在目前他要取得刘军长的信任,看样子这团副是刘军长的心腹,不然的话不会这样嚣张。正在这时郭麻子从里屋出来,腰里缠满手榴弹,那些手榴弹全都取掉把柄上的保险盖,导火索拉绳串在一起,他一下子把团副拦腰抱住,显得出奇的冷静:“郭某已经想好了,怎么个死法都是死,要死就死个轰轰烈烈,今天,为了这一百多个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郭某只要求你做到一点,马上命令你的亲信撤兵!然后咱俩共同去面见刘军长,要求刘军长给这些老兵们发点路费,打发他们回到故乡了结残生,如果你不按照郭某说的去做,咱俩就同归于尽”! 枪声停了,院内院外静悄悄,郭宇村的内讧死了七条人命(至少有人这样认为),这次内讧要死多少人不得而知,最起码团副也不想死,他主要想威吓一下郭麻子,想不到反而惹火烧身,事已至此必须找个台阶下来,这件事搞不好团副自己也要吃亏。 第356章 那场一触即发的冲突终于没有继续扩大,冲突的双方各自后退了一步,大家都从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感觉到继续闹下去两败俱伤,团副喝令自己的人员撤退,郭麻子也安慰自己的老兵,他会给大家讨回公道。 闫培春觉得自己该走了,打算向郭麻子告辞,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汽车声响,郭麻子一想不好,自己的末日来临,肯定是刘军长接到团副汇报,亲自驱车前来看个究竟。汽车在团部门口停稳,郭麻子带领着他的部下列队迎接,车门子打开,郭麻子傻眼了,汽车里竟然下来李明秋。 这是什么意思?让郭麻子猜想不透。李明秋一下汽车哈哈大笑:“好香!我真有口福”。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郭麻子惊魂未定,看见李明秋他有点不知所以,竟然问道:“李兄,刘军长给你什么口谕”? 李明秋愕然:“郭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没有睡醒?刘军长是我亲家不假,他能给我什么口谕,赶快把道儿让开,放我进去”。 郭麻子大梦初醒,感觉中李明秋是来串门,根本不会染指军务。他上前拽住李明秋的胳膊,说话有点哽咽:“李兄,郭某又遇到麻烦事了,正想找一个挚友倾诉”。 李明秋拍拍挚友肩膀:“郭团长戎马一生,怎么越老越心胸狭窄?怕什么?是不是无米下锅了?还是谁借了你二升谷糠没还”? 郭麻子揩泪道:“刚才那一幕你没见到,差一点命赴黄泉,李兄再也见不到郭某”。 李明秋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气氛确实有点不同,小小的院子里竟然涌进了一百多名老兵,这些老兵跟着郭麻子出生入死,一个个满脸怒气,好像要跟谁拼命。再看看一个年轻的军官军服笔挺,看起来好面熟。李明秋想想,突然想起来了,这就是郭麻子的两个得力保镖之一,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他上前跟那军官握手,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给郭团长当过警卫”。 闫培春回答:“李前辈好记性,我叫闫培春,刚从宝鸡军校毕业。前来探望老领导,想不到发生了一点摩擦,那些老兵们发了几句怨气,被团副告到刘军长那里,老兵们不服,差点发生火拼”。 李明秋叹一口气:“我说呢,刚才郭兄情绪不对,背过朝廷骂皇帝,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看来小闫在刘军长面前很有面子,还希望闫长官在刘军长那里美言几句,替我这位郭兄开脱”。 郭麻子插言道:“小闫刚刚回来,别给小闫为难。这身狗皮(军装)我早都穿够了,大不了跟杨虎城将军关在一起。不过可怜这些老兵,我为他们的下场担心”。 大家来到客厅坐下,闫培春看见李明秋来了,也不好意思提前告辞,稍倾,勤务兵进来询问道:“是否可以开席”? 李明秋吩咐勤务兵:“汽车上有一箱子西凤,搬下来跟弟兄们同饮”。 郭麻子吃惊地回过头:“李兄你这是怎么了?最近是不是挖了一窖黄金”? 李明秋言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遇事想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今日我来你这里,有三喜”。 郭麻子开言道:“李兄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大喜?说出来大家共同分享”。 说话间勤务兵已经将桌子上的菜肴上齐,李明秋端起酒杯先敬郭麻子:“郭兄,李某首先向你恭喜”。 郭麻子诧异:“李兄别开玩笑了,我一生倒霉透了,能有什么喜”? 李明秋故意虚晃一枪:“郭兄不想听就算了”。 郭麻子突然心里一激灵,有点心血来潮,一年多没有见到儿子郭全中了,该不是——,郭麻子脱口而出:“该不是我的儿子有喜”? 李明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砸吧了一下嘴,这才说:“这叫心灵感应,郭兄抱孙子了,我那个侄女李娟给郭兄生了一个大胖孙”。 郭麻子喜极而泣,也不管院内屋内众多老兵,竟然放声大哭:“想不到我郭麻子在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了血脉”! 院子里喝酒的弟兄不知就里,还以为郭团长又为刚才差点火拼而伤心,大家侧起耳朵细听,方才知道郭麻子有喜,于是屋里屋外一阵欢呼,这种场面经久不见,老兵们难得这样开心。 只有一人脸胀成猪肝,那就是雀儿,这个消息对于雀儿来说无关紧要,可是心里却无来由地吃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伤心,只觉得耳朵嗡嗡发鸣,她跟郭麻子结婚没有考虑许多,这个浪荡的女人只是贪图享受,现如今雀儿发觉郭麻子有时对她很讨厌,让她感到失落,看样子他们之间婚姻的基础并不牢固,说不定郭麻子那一天不高兴了,将雀儿一脚踢出……雀儿也哭了,哭得比郭麻子还伤心。在座的人心里一怔,立马明白过来,这个女人吃醋了。不过大家并没有在意,继续大声喧哗,为郭麻子恭喜。只是郭麻子回头看了雀儿一眼,不痛不痒地说:“你累了,先回屋去歇息”。 少顷,郭麻子又问:“李兄,你刚才说有三喜,这才是第一喜,说说其他两喜”。 李明秋这次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宣布:“我的二儿子李怀信跟屈秀琴择期结婚,李某亲自前来给郭兄下书”。 郭麻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豪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郭某一定前往恭贺!”。 李明秋吃了一口菜,拐弯抹角地宣布了第三件喜事:“刘军长喜添了一个外孙女”。 郭麻子稍一愣神,马上明白过来:“这么说来李兄也有了孙女!值得恭贺,值得恭喜,我看咱俩的喜酒一起办”。郭麻子神态又有些黯然:“不知道全中认不认我这个老爹”。 这倒是一道难题,临行前李明秋曾经跟叔叔铁算盘长谈,铁算盘说他这个孙女女婿很犟,认为他出生在郭善人家的炕上,郭善人自然是他的老爹。别说郭麻子当个团长,即就是当个总统又能怎样?可是这些话不能说到桌面上,自从牡丹红死掉以后,郭全中跟郭麻子彻底断绝了往来,这对于郭麻子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感觉到很受伤。 李明秋稍一停顿,郭麻子马上明白了一切,不过李明秋说得很婉转,他说:“这不要紧,我会对全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亲情最重要,别再跟自己过意不去”。 这次,郭麻子显得很大度:“不管全中认不认我这个老爹,我都认他那个儿子,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 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喜宴,喜宴的主持人是铁算盘,尽管凤栖人仍然在津津有味地谈论铁算盘跟儿子媳妇睡觉那一段典故,可是对于铁算盘来说,给重孙子(铁算盘心里明白,这实际上是他的外孙)冲喜是他人生中又一座里程碑,儿子软馍已经彻底没有了希望,每天只会捏那些毫无生命力的、稀奇古怪的泥人,孙子李怀德也已经二十出头,好像没有讨媳妇的欲望,父子俩好像墓室里出土的陶俑,在卢师傅的作坊里寻找他们的乐趣,对于外部世界不闻不问,这个家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孙女李娟和她的丈夫郭全中。现在,郭全中又喜添一丁,不能不让已经年届七十的李守义(铁算盘)老泪纵横。 虽然是座四合院,可是由于年久失修,铁算盘的老院内椽檩蘖朽,瓦片脱落,一副衰败的景象。铁算盘不是没有钱,而是没有心思整修自家的老宅,给重孙子过满月只能选择在叫驴子酒馆,凤栖人议论归议论,可是在行礼赴宴上仍然给足了铁算盘脸面,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前来赴宴,那宴会也办的颇有规模,不论怎么说年翠英仍然是郭全中的嫂子,侄子过满月年翠英不可能不尽心尽力,虽然他们过去曾经有过矛盾,双方都有意愿弥补他们过去的隔阂。 最尴尬的要算郭麻子。孙子过满月应当是郭麻子的喜事,可是郭麻子却高兴不起来,按常规郭麻子应当去宴会厅应酬客人,可是郭全中死牛顶墙,硬是不肯承认郭麻子这个亲生老爹,并且信誓旦旦地说,坚决不允许郭麻子在宴席上出现!李明秋无可奈何,只得在自己家里设宴,杨九娃带了疙瘩和楞木,郭麻子带了参谋长和警卫员,几个人围起桌子就坐,李明秋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大家一边喝酒一边感叹人生苦短,转瞬间老之将至,好汉莫提当年勇,看起来日暮途穷,得为自己的以后做点打算。 郭麻子坐上席,一言不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停一会儿突然听见院子内传来婴孩的哭声,那是满香心软,特意从隔壁院子里把郭麻子的亲孙子抱过来,让郭麻子抱抱孙子,了结爷爷的一片心愿。郭麻子颤栗着站起来,五官挪位,面部痉挛,脸上的麻坑跳跃着,好似跳蚤爬满一脸,那场面不忍直观。就连杨九娃也感动了,直言道:“郭兄,把孩子抱一抱,活到咱这种岁数,难”! 郭麻子抖索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金麒麟,把麒麟挂在孩子的脖子上,然后说:“我一生杀人无数,这身子不干净,孙子我就不抱了,今日见孙子一面,死后跟我的老爹有个交代”。 这时,只见软馍跟李娟挽着手,从大门内走了进来,那软馍一身泥土,邋遢不堪,而李娟则身穿大红棉袄,刚生了孩子的女人娇柔妩媚。 软馍站在桌子前,嘻嘻笑着,端起一杯酒,一说话,眼斜鼻子歪:“你是郭团长,对不?咱俩是亲家,对不?这孩子是你的孙子,对不?是我的外孙,对不?伙计,想开些,全中不认你,我让李娟认你,娟儿,给你爹磕头”。 满座皆惊,看起来这憨憨不憨,竟然懂得人情礼仪,李娟给郭麻子跪下了,叫了一声“爹”,虽然那叫声很勉强,李娟的喉咙里像含着一颗核桃,可是却令郭麻子大为感动,郭麻子响响地答应了一声,那响声直冲云霄,徘徊在凤栖镇的上空。 第357章 刘军长虽然为人处事低调,但是内心里相当自信,他既不得罪凤栖县的土豪土匪,也很善于笼络凤栖县的普通百姓,凤栖是刘军长的发祥地,他在这里从一个师长晋升为军长,虽然看起来无懈可击,可是刘军长自己心里明白,这得益于孔夫子的韬晦战略,刘军长左右逢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刘军长清楚地知道郭麻子这个人的性格脾性,他不相信郭麻子会带领着他的残部哗变,对于团副的汇报不怎么认同,可是郭麻子也应当敲打一下,跟杨九娃一样,这些大老粗特别讲义气,但是你不能对他们太好,必须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些人关键时刻会替你卖命,有时也把握不住自己,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个大染缸,凤栖县的三大巨头全都认定刘军长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如果没有这些人鼎立相帮,刘军长就很难在凤栖站稳脚跟,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嫁给李明秋,跟郭麻子和杨九娃称兄道弟。然而这些人有时也太张狂,贼胆包天,竟然敢拿着刘军长开的路条去贩卖大烟!这一点刘军长心里清楚,他思忖良久,终于拿告密的板脑开刀,虽然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但是刘军长总感觉力度不够,这一次刘军长想借此机会把郭麻子的残部解散,这些人继续养活着已经起不到一点作用。 那一日刘军长没有参加李明秋侄外孙的满月喜庆,但是派人送来一份不薄的贺礼,铁算盘也懂得其中利害,宴席结束后,另外做了两桌酒席,装进饭盦里,由孙女女婿郭全中挑着,爷孙俩亲自给刘军长送去。 刘军长看都没有看那两桌饭菜,让勤务兵把那两桌饭菜送到伙房。但是刘军张也不失礼仪,他热情地招呼铁算盘坐在沙发上,并且亲自给铁算盘泡茶,双方互相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客气话,然后话锋一转,对铁算盘说:“我猜想杨九娃跟郭团长今日肯定也来恭喜,麻烦你老给他俩稍个话,让他俩到我这里来一下”。 铁算盘好像领到了圣旨,乐颠颠地来到李明秋家里,只见自己的儿子软馍正跟凤栖县的三大巨头在一起喝酒,由不得呵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软馍一见老爹爹进屋,心里先自怯了,灰溜溜地想走,被郭麻子伸手拦住,郭麻子说:“我这个亲家今日里让我长了见识,看来软馍不傻,隔日我想去你的作坊看看,听说亲家捏制的陶俑在长安引起轰动,被有钱人买回家里把玩,有些精品还被玩家收藏,以后我老了无事可干,是否也跟着亲家学习制作陶俑”? 铁算盘说话也不客气:“想不到郭团长还会酿人(方言,相当于调侃)。你跟杨九娃赶快去刘军长那里,刘军长捎话让你俩到他那里去一下”。 郭麻子跟杨九娃离了座位,俩人沿着凤栖的老街从南走到北,天色已晚,凤栖镇的上空笼罩着薄薄的雾霭,几十年的光阴转瞬即过,俩个曾经在凤栖叱咤风云的人物有点迷糊,不知道刘军长请他俩去干啥?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风里雨里都过来了,阎王门前走过无数个来回,想来刘军长也不会把他俩怎样。 刘军长宽大的办公室里摆上了两台偌大的西洋灯台,灯台上几十支蜡烛尽然,一张饭桌上摆满热腾腾的菜肴,刘军长坐在饭桌前耐心地将郭麻子和杨九娃二人等待。 这种高规格的接待仪式让二人吃惊,刘军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即使有求于他俩也只要派人去说一声,这该不是鸿门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刘军长穿一身笔挺的中山服,更显学者风度,相比之下杨九娃郭麻子则猥琐不堪,两位土包子对视着,不知道这出戏唱的那一折。 两人忐忑不安地坐下,勤务兵进来,打开一瓶西洋酒,高脚酒杯里倒进了红色的汁液,郭麻子突然心惊肉跳,他想起了将士们中弹倒下时喷出的血……然而杨九娃却显得兴致极高,他用眼睛环视了一周,嘻嘻一笑,开口问刘军长:“要不要连同你的亲家李明秋一起请来?咱们四个人正好一桌”。 刘军长未知可否,笑笑,端起酒杯说:“这洋酒你俩可能喝不惯,不过我想你俩喝了一天酒,换换口味,也不错”。 三人一同举起酒杯,郭麻子抿了一小口,感觉像泔水,有点恶心,不过他还是咽进肚子里,苦笑着说:“我们没有口福,喝不惯这洋玩意”。 杨九娃则不同,他直接把喝进口里的酒吐在地上,开了一句玩笑:“跟马尿一样”。 刘军长一点也不介意,宽厚地笑笑,然后说:“刘某来凤栖已经两年,能有今日的地位,多亏了二位年兄承协”。 杨九娃是个不经捧的主儿,三句好话就摸不着自己的鼻子长在那里,听得刘军长赞扬他俩,立马接口说道:“我们这些大老粗,一辈子只知道行侠仗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刘军长对我们不错,今日设宴肯定遇到啥难场事了,说出来我俩替你分忧”。 刘军长抿了一口洋酒,放下酒杯,推心置腹地说:“你们二位老兄都过了五十奔六十岁的人了,刘某设身处地地为二位老兄着想,是不是该急流勇退?刘某在凤栖城里给你俩安排适合你俩干的行当”。 杨九娃跟郭麻子对视着,一时竟无以应答,这明显是软刀子杀人,把你弄死还找不到伤口在哪里。可是二人绝对不能发作,门口就站着刘军长的卫兵。郭麻子早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当兵的生涯,他端起高脚酒杯,一下子把那一杯红酒灌进肚子里,哇一声吐出来一堆浊物,感觉中浑身乏力,他软软地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倒无所谓,只是放心不下从战场上归来的那一百多名老兵,烦请刘军长给他们多发一点养老金,让他们走得安心”。 卫兵进来,把地上的浊物打扫干净。刘军长看卫兵出去了,这才说道:“郭团长这几天就不用再回瓦沟镇了,我会派人去把你的家眷接来,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着,那些老兵的后事我会处理得让你满意”。 郭麻子目瞪口呆,这无异于刘军长已经将他软禁,他倒吸一口冷气,看看杨九娃,杨九娃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闭目养神。郭麻子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一句戏文,他张口唱了,唱的满面流泪:“老牛力尽刀尖丧、保国忠良无下场”…… 杨九娃突然一激灵,睁开眼,说:“对不起,我出去方便一下”。站起来,出了刘军长的办公室,头也不回地直朝李明秋家里走去。 李明秋看见杨九娃只身一人回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郭兄呢”? 杨九娃急匆匆地说:“挨槌子(方言、相当于****的)刘军长翻脸不认人,杀人杀的眼红了,杀到郭麻子和我的头上了。现在郭麻子已经被软禁,我借机溜了出来。李兄,杨某命系一线,今晚你无论如何要送我出城”! 李明秋顾不上多问,家里还有疙瘩、楞木和郭麻子的两个警卫,城门肯定已关,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地下通道把这几个人送出城。可是通道里还堆满大烟,这真的让人难堪。李明秋说:“逑!要死咱们都死到一起!这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我亲自去向刘军长求情,扳开嘴看看,看这刘军长长几个吃人的牙齿”! 杨九娃说:“不可李兄,你这等于自投罗网,军人的脾性我知道,刘军长关键时刻六亲不认”。 停一会儿不见追兵赶来,李明秋心下疑惑,他安慰杨九娃道:“凤栖县几万驻军,刘军长如果有心杀你,你就是跑回山寨也难以逃脱刘军长的掌心”!李明秋嘱咐几个人在家里耐心等待,让他出去看个究竟。 李明秋沿着石板路朝北走,黑樾樾的凤栖县城在暗夜里静默,好像一切都跟以往一样,使得李明秋心里更加疑惑。他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看见郭麻子正跟刘军长坐在沙发上喝茶。李明秋也是个急性子人,劈头就问:“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 刘军长站起来,先让李明秋坐下,勤务兵进来,为李明秋倒了一杯茶,刘军长这才说:“杨九娃误会了,他以为我要杀他,我如果决心杀他,十个杨九娃也不在话下!我是看这两个老兄年事已高,想在凤栖县城给他俩安排一点事干,让他俩颐养天年,再不要在外边瞎闯”。 李明秋看郭麻子虽然沮丧,却也心态平和,他思忖了一会儿,这才说:“亲家,你的心意李某明白,可是杨九娃那个人我知道,是一只笼子里无法豢养的老虎,按道理军机大事李某不应当插嘴,可这两个人都是我的兄弟,亲家如果感觉到我们这些人碍眼,索性连李某一起处置”! 刘军长不容易发火,刘军长生气时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刘军长脸色非常难看,跟李明秋对视,两个人互不相让,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时,郭麻子说话了:“我想,刘军长还不至于把我俩怎样”。 刘军长突然狂笑,说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李、明、秋!你太小眺了刘某!别以为我不敢,你们三人都死有余辜!刘某嫌杀你们不值,别在这里逞能”! 李明秋脑子飞快地转弯,感觉到他一辈子虽然混迹江湖,但是比起刘军长来却稍逊一筹,赌气坏大事,这阵子不是赌气的时候。于是李明秋口气变缓,但是同样也绵里藏针:“我们三人算什么?刘军长想处死我们跟踩死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我们这些人的血很脏,不要弄脏了你自己。亲家,算我求你,小鱼儿翻不起大浪,把城门打开,放杨九娃走,想那只秋后的蚂蚱,成不了大气候”。 刘军长一言不发,写了一张纸条,扔在茶几上,回头问郭麻子:“你如果想走的话也可以一起走”。 第358章 郭麻子坐着没动,不过说出来的话照样让刘军长难以下咽:“郭某生是党国的人,死是党国的鬼,宁人负我,郭某忠心不负党国”。 李明秋把那张纸条拿起来看了一下,站起来,临走时又撂下一句话:“亲家,郭兄来凤栖将近三十年,在凤栖还是有一定的人气,怎样处置郭兄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恕我直言,这件事处置不当关系到刘军长的威望”。 刘军长一摆手:“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李明秋怀揣着那张纸条,一路走一路想,看样子刘军长也不想把郭麻子、杨九娃怎么样,极有可能是杨九娃多心,把刘军长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明秋推开大门进入自家院子,感觉到一股森煞之气,看郭麻子的两个警卫守在大门口,房屋顶上也好像有人。李明秋站在院子里大声喊道:“事实的真相跟杨兄说的根本不一样,杨九娃你搞什么鬼”! 疙瘩和楞木从屋顶上跳下来,杨九娃竟然藏在茅房里边,看来这几个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跟前来缉捕他们的官军拼命。 大家跟随李明秋走进上屋,李明秋拿出刘军长开的路条让杨九娃看,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刘军长想杀你不需要自己动手,你们要走这阵子就可以出城,要想留下明天早晨再走,去留都悉听尊便,李明秋不用跟上你们受惊”。 杨九娃嘿嘿笑着,一点也感觉不来尴尬,反而调侃道:“还是李兄面子大,你为什么出来时不连郭麻子一同带上”? 几个人正在屋子里说话时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杨九娃立刻大惊失色:“肯定是刘军长后悔了,又派人来抓我们!李明秋想不到你也落井下石,当了刘军长的帮凶”! 李明秋稍微思忖了一下,说:“杨兄你先别忙下结论,容李某出去看一下究竟”。 想不到杨九娃竟然把枪掏出来顶在李明秋的脑袋上,一脸痞相:“杨某今日活到头了,想拉一个人垫背,李明秋我今日总算看清了你的面目,要死咱俩死到一起”! 李明秋嘿嘿笑着,一点也不怯惧:“杨九娃你别狗急跳墙、杯弓蛇影,咱俩一同前去开门,如果是刘军长来抓你,你先将我一枪崩了,行不”? 杨九娃疑惑着把枪收起,这时疙瘩开言了:“大哥,李兄不是那样的人,不要伤了弟兄们之间的和气”。 这时,大门吱一声开了,听见院子里郭麻子的说话声:“杨兄走了没有?郭某特意赶来送行”。 原来,满香听见上屋子闹事,自己起来亲自打开大门。大家想不到郭麻子突然出现,全都哗然,杨九娃更是感觉不可思议,问道:“刘军长怎么会放你出来”? 郭麻子哀叹一声:“我跟你不同,我是军人,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刘军长让我来送送你,借以消除相互间的误会。另外,我的两个警卫员暂时不能回去,担心那些老兵见我没有回来,无端猜疑,引起哗变”。 一行人来到东城门前,李明秋把刘军长亲自开的路条让卫兵看过,守城的卫兵不敢怠慢,立马把城门打开。杨九娃不由分说,挽起郭麻子的胳膊,想把郭麻子拉上他的战车。郭麻子奋力地甩脱杨九娃,还是那句亘古不变的老话:“宁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 杨九娃哀叹一声:“郭兄呀,你迟早有后悔的时候”! 李明秋嘱咐守城的卫兵暂且不要关城门,他想再送杨九娃一程。大家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各人牵出自己的坐骑,杨九娃回头向李明秋道歉:“李兄,对不起,刚才杨某错怪了你”。 郭麻子嗔怪杨九娃:“杨兄呀,你这火爆脾气也得改改,你今晚能顺利出城,多亏了李兄”。 几个人翻身上马,在马上向李明秋、郭麻子抱拳告别,一片薄云遮住月亮,满世界混沌一片,马蹄声渐远,李明秋突然对郭麻子说:“郭兄呀,我猜刘军长嫌你是个累赘,想把你一脚踢开,奉劝你还是要留意,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 郭麻子哀叹一声,说他早都明白刘军长的用意,不过他只有留下来,才能保全杨九娃安然无恙:“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两人一同逃走,刘军长岂肯善罢甘休”? 李明秋一想也是,不过他还是安慰郭麻子:“我想我那个亲家也不会把你怎样,郭兄在凤栖活得还是有些人气,刘军长要将你断然处置,对他不利”。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十字路口,郭麻子的两个卫兵已经等待在那里,于是两位生死之交互道一声珍重,在十字路口分手。 第二天早晨刘军长还在睡梦之中,卫兵进来将刘军长叫醒,说官邸外来了几个老头子情愿,他们声言要见刘军长,带头的老头还是那位十二能。 刘军长一边穿衣一边在想:这阵子好像凤栖没有什么大事,这十二能请的哪门子愿?不过刘军长还是有些亲民倾向,不论谁来访问他都热情接待,刘军长让卫兵把情愿的几个老头子带到他的办公室稍等片刻,他洗完脸马上就出来接待。 十二能已经来过这里几回,对刘军长这个人非常熟悉,他看见刘军长从里屋出来,没有任何寒暄,便直接诘问:“今天早晨满凤栖县城传出了一道新闻,说刘军长已经将郭麻子团长羁押。这个消息可否属实”? 刘军长略感惊讶,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今天早晨就传遍了全城。看来这人心不可欺,正如李明秋所说,郭麻子在凤栖城里活得还是有人气。十二能问得直接,刘军长回答得干脆:“郭团长在我这里不假,不过我并没有将他羁押,而是考虑到郭团长年事已高,想把他的职务变动一下。这是军务,不容民间干涉”! 十二能一生活得刚直不阿,什么样的大官都见过,一点也不怵官家,他站得端直,瘦骨嶙峋,昂然一身正气:“可是今早凤栖县已经家喻户晓,大家奔走相告,传言不断,说刘军长要将郭麻子就地正法,我等前来求情,郭团长乃抗日英雄,希望刘军长三思而后行”。 正在这时郭麻子从门外进来,面朝十二能和几个老人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郭某不才,愧对乡亲们厚爱。刘军长不是那个意思,希望大家不要瞎猜”。 这里刚刚把凤栖县的几位元老送走,只见一队小学生唱着抗日的歌曲、在老师的带领下前来情愿,学生们排着队站在刘军长的官邸前,伸出小小的拳头高喊:“团结起来、一致抗日!反对内耗”! 小学生们只有十来岁,这些口号肯定是老师教他们喊的,他们可能还不懂得其中内涵,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显出天真无邪。刘军长的内心里滚动着炙热的熔浆,转瞬间就要爆发,这简直驴头不对马嘴,解职一个团长竟然遇到了这么大的阻力!静思之,这里边没有什么阴谋,全是民间老百姓爆发出来的热情,原因也很简单,郭麻子抗日有功,那场失败的东渡黄河及大地提升了郭麻子的人气。刘军长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就坐,任由学生们在门外高喊口号,他喊来了勤务兵,让勤务兵去杂货铺子买来了一袋子洋糖,给每个学生散发了几颗,对学生们说:“你们回去吧,在教室里好好学习功课,老师们留下。 这些老师们几乎全都来自沦陷区,满怀报国热情,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刘军长要将抗日英雄,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郭麻子处置,于是集结起来,带领学生们来情愿。老师们对杨虎城将军心怀敬仰,对那场长安兵谏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郭麻子东渡黄河打日本在凤栖家喻户晓,凤栖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凤栖人对外族入侵嫉恶如仇。 卫兵进来,准备给这些老师们泡茶,刘军长一摆手,打发卫兵出去,然后毫不客气地对老师们说:“吾乃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种的在战场上跟日本人刺刀见红,别在这里干扰军务!你们都给我出去”! 老师们看刘军长凛然正气,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应对,但是他们也不走,还想把事实的真相弄清,这时,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师说:“我们只是恳请刘军长手下留情,别对郭团长——”。 刘军长站得笔直,对这些秀才们不屑一顾:“怎样处置郭团长是军务,你们无权干预”! 老师们灰溜溜地离开了。当年凤栖才有一所小学,只有那么几个老师,他们没有强大的后台支撑,对刘军长的气魄还有些敬畏,那场学生情愿的闹剧迅速平息。 这里刚刚把那些学校老师打发走,邢小蛮不期而至。邢小蛮自从跟屈满盈结婚以后,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小窝,小日子过得颇为惬意。刘军长乐得邢小蛮这样,对这个师副参谋长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那邢小蛮进入刘军长的办公室也不喊报告,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好像他是刘军长的上司,开口问道:“邢某听说刘军长要将郭团长处置”? 刘军长忍无可忍,大怒:“怎样处置郭麻子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无关”! 邢小蛮嘿嘿一笑,显出一脸痞气:“刘军长,别人尊敬你,你就是个军长,别人不尊敬你,你就是个槌子!邢小蛮有言在先,郭麻子是我的恩人,你敢动郭麻子一根毫毛,我把你的脑瓜砍下来做尿壶”! 第359章 一路走来,刘军长从一个士兵晋升为军长,还没有受过如此羞辱,他嘴唇哆嗦着,怒不可遏:高喊一声:“来人”!立马涌进来五六个体格健壮的卫兵。大家把枪掏出来对准邢小蛮,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邢小蛮坐着没动,张口问刘军长:“开弓没有回头箭,刘军长三思而行”。 那些士兵们的注意力稍一分散,邢小蛮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些士兵们手中的武器一一没收,紧接着一下子撕开外衣,刘军长看得目瞪口呆,邢小蛮将炸药雷管绑满身。 但是刘军长不能服软,他还是站得笔直,质问邢小蛮:“为了搭救一个郭麻子你赔上自己的性命,是否值得”? 邢小蛮说得有点凄然:“我们这些人的小命不值钱,但是有一身贼胆,别说你当个军长,蒋委员长要处死郭麻子我都会拼死相救。今日里邢某死到刘军长的帐下,明日里重庆的中央日报又在头版头条刊登轰动全国的要闻!邢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刘军长也会名噪一时”。 刘军长想起了一句古语:民不畏死、何以死要挟?看来对付邢小蛮这样的亡命之徒来硬的根本行不通,他转换了一种口气,反问道:“你听谁说我要将郭团长处置”? 邢小蛮回答:“今早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院子里岳丈在喊,小蛮,快起来看看,刘军长今天要枪毙郭麻子,郭麻子现在正羁押在刘军长的大营里,我穿上衣服,顾不得洗脸,就赶来了”。 刘军长方知道,这种讹传不知道由谁发起,把一座凤栖城弄得乌烟瘴气,看来郭麻子的威望比刘军长自己还高,也许跟杨虎城将军有关,不论蒋委员长怎样处置杨虎城将军,杨虎城依然活在陕西人的心里,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而且是仅剩的唯一一支杨虎城将军的旧部。看来当初把郭麻子从山西战场救回来有些失误,养虎为患,造成了今日这种被动的局面。 不过,解铃还得系铃人,刘军长命令道:“让郭团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郭麻子近两年备受折腾,早已经身心俱疲,心想被解职也是一个不错的下场,无官一身轻,他想好好睡一觉,把这一辈子的烦恼一股脑儿甩掉,从今后跟那些村里的老头子一样,蹲在阳墙角捉虱子,管他妈嫁谁! 刚把凤栖县的那些老人送走,懵懂入睡,猛然间又被刘军长的卫兵喊起来,郭麻子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兵回答:“刘军长叫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郭麻子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看见邢小蛮正跟刘军长对峙,他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个莽撞的汉子为了搭救郭麻子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郭麻子有些心热,思想起二十年前和尚壕里的那一幕,那时只要郭麻子手指一动,面前这条汉子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时的郭麻子血气方刚,正处于人生事业的巅峰,神差鬼使,他竟然朝天打出一梭子子弹,从枪口下挽救了邢小蛮的性命,想不到邢小蛮知恩图报,二十年后为了搭救郭麻子而不惜跟刘军长拼命。 郭麻子心热了,掉下一串泪珠:“小蛮,你误会了,刘军长考虑到我年事已高,想让我颐养天年,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小蛮弟不必介意”。 邢小蛮大声疾呼:“郭兄差夷!那一百多条枪杆子就是你的实力,这个世界我算看透了,你还不如带领着你的弟兄们去投奔杨九娃,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去逑”。 刘军长站得端直,脸色铁青,邢小蛮话里带刺,明显在挑战刘军长的权威。对待这些人不能手软,必须使出手段将他们制服。刘军长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们二人给我听好,我这座庙小,供奉不起你们这两尊大神,别说投靠杨九娃,就是投靠八路都悉听尊便”! 郭麻子知道,这是刘军长说的气话,不过他也回答得有礼有节:“两年前,八路军的联络员就住在郭某的军营里,都没有说服我投靠他们。我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陕西人有他们做事的原则,我要维护杨虎城将军的威望,不能给杨虎城将军脸上抹黑”。 这倒是实情,刘军长刚来凤栖那阵子,郭麻子面临着多种选择,可是他宁折不弯,以生命做代价,竭力维护杨虎城将军的尊严。这一点令刘军长敬佩,那不是信仰,是人格品质的体现。 可是邢小蛮却不同,邢小蛮信奉的是知恩图报,跟一条狗一样,良莠不分,谁给他一块肉吃他就替谁咬人。可是这个人也有他的可贵之处,就是咬起人来特别卖力。 刘军长思索着,不语。孔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军长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时期,不会让这些区区小事缚住手脚,想到此刘军长后退了一步:“你们两个给我听好,无规则不成方圆,军队有军队的纪律,想在我的手下干事就必须服从我的管辖,不想在这里干了就请另谋高就”。 这话明显是说给邢小蛮听的,邢小蛮自从归顺蒋军以来,从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军人看待,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成。可是这个人也有他的致命弱点,就是特别依恋女人,邢小蛮燕尔新婚,对自己的妻子屈满盈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不可能离开凤栖,凤栖有他的家,有他相濡以沫的娇妻。 邢小蛮嘿嘿笑着,显得满不在意:“刘军长息怒,咱这些大老粗,说话冲倒驴,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刘军长脸色铁青,一时竟无以应对。郭麻子看不下去了,从中调解:“小蛮,刘军长为人不错,来凤栖两年,完全对得起咱们,敬人如敬己,咱们不要给刘军长难堪”。 邢小蛮感觉到目的已经达到,自找台阶下:“我活了大半辈子,走到哪里都猪嫌狗不爱,刘军长是邢某的恩人,邢某走投无路之时,刘军长收留了邢某,以后刘军长遇到什么跌跤把滑处(方言,相当于困难、危险),邢某定当拼命相帮”。 刘军长感觉到在跟这两个混混说话纯属多余,于是朝他们摆摆手:“你们可以走了,我还要处理公务”。 走出刘军长的办公室,邢小蛮猛锤了郭麻子一拳:“老兄,当那个鸟官干啥,无官一身轻,走,到兄弟的四合院看看,如果感觉不错,咱们就住在一起,我吃稠的绝不让你喝稀的,没人养活你,兄弟为你养老送终”。 郭麻子看着这个老部下,心里有些感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无数生灵,每个人的活法不同,看起来邢小蛮玩世不恭,可是特别注重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江湖汉子的宗旨,这个邢小蛮为人处事的原则就是知恩图报。 可是郭麻子并不想跟邢小蛮深交,邢小蛮有时不顾一切,他担心邢小蛮把他焚毁,面对邢小蛮的盛情邀请郭麻子显得为难,他踯躅着说:“我去你那里可能有些不太方便”。 邢小蛮的眼神变得怪异,他可能猜透了这个老上司的心理,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你以为你是五月的黄瓜,鲜嫩?你是十月的茄子,又蔫又黑!看见每天夜间睡在商铺门前那些饿殍了吗?你跟那些人只有一步之遥”! 郭麻子倒抽一口冷气,这个邢小蛮话说得很损,但是也不无道理,一旦解职他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介平民,平生没有学得半点谋生的本领,这往后的日子靠谁? 郭麻子讪笑着,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自卑,他自嘲道:“小蛮贤弟你误会了,我如今是条落水狗,主人高兴时扔给你一块骨头,主人不高兴时将你一脚踢开”。 邢小蛮乃性情中人,听到老上级这样形容自己又感觉有些凄然,郭麻子也是一条汉子,谁都有落难的时候,何必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抹盐?想到此他轻轻地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这张嘴该打!郭兄也不要太自卑,你还有几个铁杆朋友为你撑腰打气,我看那刘军长也不会把你怎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邢小蛮住的小院,这幢小院是女儿出嫁时四楞子送给女儿屈满盈的,可见女儿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邢小蛮一进院子就大呼小叫:“满盈,来客人了”。 屈满盈将门帘掀开,郭麻子看见了一个端庄贤淑的小妇人,小妇人看见郭麻子吃了一惊,随即笑了,一笑脸颊上露出俩可爱的酒窝:“凤栖城里的老百姓传言,刘军长要将郭团长枪毙”。 郭麻子看看邢小蛮,有点不知所以,这股传言不知道从何地刮起,把郭麻子卷入风暴的中心,看来散布谣言的人也心怀叵测,极有可能要将郭麻子置于死地。 邢小蛮没有对妻子解释,而是说:“你去叫驴子酒馆做几个好菜,我陪郭兄喝几杯”。 这里屈满盈刚走,刘军长的卫兵慌慌张张进来,见到两个人一边敬礼一边说:“郭团长的老兵们在东城门外闹事,刘军长让郭团长赶快回去”。 这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郭麻子求救似地看着邢小蛮,希望邢小蛮跟他同去。邢小蛮说:“郭兄你先走一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沉得住气,我等媳妇回来打一声招呼,随后就到”。 郭麻子跟随卫兵走在大街上,只见所有的店铺已经关门,大街上空无一人,刚才还热闹的街市一下子变得冷清,人们习惯了在战争的阴霾中生活,一有风吹草动首先保护自己。郭麻子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该不是杨九娃走漏了风声? 容不得郭麻子多想,转瞬间两人已经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只见刘军长神态自若,跟没事一样,看见郭麻子首先说:“解铃还得系铃人,你去劝说你那些老兵们撤退。告诉他们聚众闹事没有好下场,就不相信我这几万精兵对付不了你一百多名残余”! 第360章 刘军长没有亲自去调解那一场纷争,而是派下级军官陪着郭麻子登上东城门城楼,几百年风吹雨淋,城门楼子已经蘖朽,看起来摇摇欲坠。郭麻子在城墙上一出现,城门外一百多名老兵立即欢呼:“郭团长我们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刘军长要枪毙连我们一起枪毙,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们的活路”! 郭麻子大声问道:“谁说刘军长要将我枪毙?我这不好好地活着”。 这时,参谋长在城外大声回答:“团副已经接管了团部,把我们从瓦沟镇赶出来,说郭麻子已经被囚禁,今日午后问斩,让我们自谋生路,弟兄们一气之下,步行四十里赶来看个究竟”。 郭麻子恍然明白,原来是团副在这里作祟,他对陪同的军官说:“这些老兵也太可怜,刘军长已经答应发给他们路费。这件事还必须刘军长亲自处理”。 紧接着郭麻子告诉他那些弟兄们:“刘军长不会将我处置,但是解散这支残余已成定局。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几十年来你们跟上我风里雨里走过,现如今我们都老了,自然要去我们该去的去处。你们在城下稍等,容郭某跟刘军长交涉,为大家多争取一些路费”。 有老兵朝天放枪,城楼下大家吵成一团,谁也听不清老兵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突然城楼上几十挺机枪一起面朝老兵们扫射,有老兵躲闪不及,倒在血泊之中,这些老兵们在日本鬼子的枪林弹雨中冲杀过来,没有死在鬼子们的枪口之下,却无端地做了自己同胞的枪下之魂。郭麻子亲自目睹了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感觉中有点无法自控,他大吼一声欲将从城墙上跳下去,被一个陪同军官拦腰抱住。 城墙下的老兵们仓皇后撤,留下了几具尸体。其实那是一场突发事件,谁也没有下令开枪,守城的卫兵们看见老兵打枪,于是他们也朝老兵们对射,大多数士兵都朝天鸣枪,只有极个别的士兵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胞。 刘军长听到枪响再也坐不住了,慌慌张张带着卫兵登上了城墙,看见东城墙下横卧着几具尸体时大吃一惊,严厉责问:“谁下令开的枪”? 那些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承认,事实上谁也没有下令,完全是士兵们出于一种下意识的主动,却酿成了大错,这种局面难以收拾。 郭麻子看见刘军长出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张口大骂:“刘军长我****先人!你今天把老子枪毙了,老子变个厉鬼也要让你不得安宁”! 几个随从扭住郭麻子的胳膊,郭麻子动弹不得。这时,邢小蛮出现了,大家都知道邢小蛮的手段,见了邢小蛮由不得让他三分,邢小蛮一看见这种局面就明白了一切,他指着城下的尸体诘问刘军长:“是你下令士兵打死了郭团长的下属”? 刘军长有口难辨。这时,旁边的一个军官说:“谁也没有下令,城下老兵们首先打枪,城上的士兵们主动还击,大多数人朝天打枪,极个别士兵把子弹射向人群”。 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凤栖街突然站满了人群,不知是谁竞相传说,郭麻子的队伍跟刘军长的队伍发生了火拼。老百姓习惯支持弱势一方,大家感到刘军长卸磨杀驴,竟然对郭麻子和他的部下下了黑手,做事有点太缺德。民不畏官,当官的拿老百姓就没有办法,凤栖城的老百姓嫉恶如仇,一个个义愤填膺,大家纷纷高呼抗日口号,声援郭麻子和他的残部。其实老百姓对杨虎城将军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两年来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 刘军长站在城墙上,有一种火烧眉毛的窘迫,这是他进驻凤栖以来遇到最棘手的一件事,处理不好将会影响他的威望和声誉,看来将郭麻子解职是个失策,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杨虎城将军的残余竟然有那么深厚的群众基础。这里边隐喻着什么?不言而喻,陕西的老百姓对蒋委员长把杨虎城将军下了大狱有气。这就是民望,民心不可辱、民望不可欺。刘军长必须采取措施,安抚郭麻子的残部和凤栖的民心。 郭麻子还被扭住胳膊,动弹不得。邢小蛮过去把那几个士兵撕开,轻声对郭麻子说:“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刘军长怎么表演,这种时候跟那些人拼命不值”。 刘军长吩咐把城门打开,亲自下去查验被打死的士兵,看见有一个士兵还在血泊中呻吟,马上下令随军医生救治,许多老百姓涌出城外,军人和群众混在一起,局面显得混乱。刘军长突然面朝那些被打死的士兵跪下了,声称这是他的失职,对下级将士管理不严,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严肃处理肇事者,并且对死亡的战士和郭麻子的老兵有个交代。 郭麻子的老兵并没有跑出多远,这阵子他们陆续回来,郭麻子已经回到他们的中间,他嘱咐老兵们不可太激动,这种时候需要耐心和冷静,因为凤栖镇的群众站在我们一边,我们得到了道义上的支持,且看刘军长怎样收拾这个残局。 刘军长的下跪让他的下属和城内城外的老百姓吃惊,翻阅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没有看见一个将军下跪祭祀阵亡的士兵,更何况这些老兵们也有错,是他们最先开的枪。可是刘军长心里清楚,不这样做就难以服众。凤栖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凤栖不能生乱,凤栖城内城外有几万驻军,作为一军之长,必须给下属做出表率。刘军长的下属看见刘军长跪下,哗啦啦跪倒一大片,这是对那些抗日老兵的尊重,老兵们赢回了他们应得的尊严。 天上残云飞过,被夕阳尽染,血红的流云将凤栖笼罩,凤栖城变成了一抹红色。十二能屈发祥拨开人群,上前把刘军长扶起,他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刘军长,你今日能当着几万百姓和下属的面亲自下跪认错,古今绝无,也令我辈甚感安慰,目前驱除鞑虏是我炎黄子孙第一要务,不必要的内耗应当剔除,希望刘军长善待郭团长和他的下属,我们凤栖人分得清善恶,嫉恶如仇”。 刘军长站起来,首先下令厚葬被打死的老兵,紧接着他发表讲话,他直言发生今日的冲撞纯属误会,考虑到郭团长和这些老兵们年事已高,继续留在部队对双方都不利,想给他们安排一个适当的去处,不知道谁在暗中推波助澜,讹传刘军长要将郭团长枪毙。国难当头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再不要搞那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一场纷争就这样结束,城门大开,郭团长和他的士兵进驻凤栖城内,城内所有的饭馆都坐满了老兵,老兵们开怀大饮。反正未来的日子已经不多,痛快一天是一天,死了去逑。 第二天刘军长在城隍庙的戏楼前为老兵们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欢送仪式,每个老兵发给五十块银元,让老兵们自谋生路。紧接着宣布了一条意想不到的任命,任命郭麻子为国民革命军第**军上校副参谋长。 这等于给郭麻子连升五级,站在戏楼上的郭麻子始料不及。戏楼下的老兵们哗然,原来这郭麻子跟刘军长一起把他们出卖!其实郭麻子心里明白,副参谋长是一个闲职,等于将你束之高阁。不过台下的那些老兵跟随郭麻子几十年,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转瞬间满头华发,五十块银元对于那些老兵们来说是最高身价,他们从此后没有了着落,说不定病死街头无人问津。 为此事刘军长也考虑了一个晚上,他不会收回成命,令不行禁不止是军人一大忌讳,刘军长坚持要把这些老兵们全部解甲归田。不过在郭麻子的任命上费尽思索,这个人看起来不可小觑,在凤栖的老百姓心里有一定的群众基础,想来想去也只能认命一个高职,这样才能平息大家的怨气。 经过了昨日的冲突,老兵们也变得冷静,少数人吵吵嚷嚷了一阵子,多数人在考虑自己以后的去处。周围的城墙上站满了士兵,有老兵站起来,主动上缴枪支,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认命吧,这就是命。 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出了东城门在骡马大店里集中,有人想回老家,落叶归根,这把老骨头必须埋在家乡的田里。有人想去杨九娃的山寨去当土匪,快活一天是一天,死了变个没头鬼。有人想上延安去投奔八路。还有一些老兵想结伙去赶脚,靠自己的苦力挣一点赶脚费。大家吵吵嚷嚷了许久,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各奔东西。杨虎城将军被关进监狱两年以后,他的最后一支部队就这样被解散了。老兵们互道一声珍重,然后踏上了各自的征程。 郭麻子没有去为那些老兵们送行,他不是不想而是听从了刘军长的劝阻,刘军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担心老兵们见到郭麻子以后群情激奋,一场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冲突又死灰复燃。郭麻子突然想起了雀儿,他那个小娇妻现今还在瓦沟镇,郭麻子对刘军长提了一个要求,他想把家眷接回凤栖。 第361章 暮霭笼罩的郭宇村,突然出现了几十名老兵,这些老兵刚从凤栖过来,原来就是郭麻子的残部,老兵们知道郭宇村驻扎着八路军小分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寻找生活出路。 郭麻子跟郭宇村有不解之缘,老兵们对郭宇村也非常熟悉,老兵们的到来让郭宇村一下子热闹起来,王世勇从老兵们那里知道了刘军长已经将郭麻子的残部解散,两年来八路军一直在策反这支部队,可是郭麻子对国民党的愚忠不改,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王世勇首先安排老兵们吃喝,然后委婉地告诉老兵,他这支小分队驻扎在刘军长的眼皮子底下,一下子接收这么多的老兵恐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把他们送往延安,由延安为他们做出安排。 老兵们聚在一起商议,感觉到上延安前途未料,心里还有些顾虑,这些人听说八路军在搞什么地下运输,对于当兵他们已经厌烦,主要是前来谋求一条生路。老兵们由一个营长带队,营长直接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王世勇显得很为难,这么多的人目标太大,容易引起刘军长的注意,对他们目前执行任务不利。可是王世勇还不想把老兵们拒之门外,他让大家先在树林里住下,由他慢慢地想办法。 老兵们经过几天的折腾,已经人困马乏,吃饱喝足之后,倒头便睡。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使得这些老兵们养成了一个习惯,今日有酒今日醉,天塌下来都不发愁。也许在梦里,他们会觅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 已经到了深秋,漫山遍野的罂粟成熟,正是割烟的时节,郭宇村的女人们为此事发愁。女人们的生活里不能没有男人,男人是女人们的顶梁柱。秋渐凉,女人们却被一种欲望点燃,她们已经没有了尊严,好似飞蛾扑火,在燃烧自己中求得满足。几乎不约而同,暗夜中几个女人同时向男人们靠拢,女人们没有选择,主动地依偎在男人的怀里,睡梦中的男人以为在梦中,几十年来男人们习惯了在梦中跟女人相会。可是当他们发觉身边实实在在躺着一个肉体时,蓦然到来的狂喜使得男人们几乎发晕。多少天来的劳累一扫而光,男人们吆喝着自己的老牛,在女人的田里忘情地耕耘,那是一个无风的夜晚,天上打落满地的星,夜萤在草丛中闪光,空气中弥散着秋天的芬芳,男人们攻陷了女人们的城池,女人们把温暖送给男人,大家同时销魂,在互相索取和给与中获得了满足。 阳光明媚的早晨,女人们无所顾忌,把那些老兵们带回自己家里,给男人们做饭让他们吃饱喝足,然后告诉那些老兵,郭宇村是一块风水宝地,这里有的是黄金和女人,只要男人们舍得出力,这里的田地任由他们耕耘。 女人们把男人带进罂粟田里,给每人发一只小罐一把小刀,告诉男人割烟的办法,男人们在女人的调教下特别听话,感觉中他们简直进入了天堂,割烟的程序并不难,天高秋爽,男人们都非常认真地干着自己的活路,谁也不会偷懒。一天下来男人们提着小罐进入女人们的茅屋,女人们已经把饭做好将男人们等待。 水上漂在前边行走,身后跟着五六个老兵,这些老兵们大都四五十岁,属于典型的关中大汉,他们来凤栖二十多年,从一个小伙子转瞬间两鬓发白。眼前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走着,身后的男人们看得眼睛发直,男人们好似一群被摄去魂魄的鬼魅,身不由己地跟着前边的女人,沧桑的脸上显露出饥渴和无奈,他们知道郭宇村的男人们大都去了黄河东岸,这里的女人们是一群没有主人的马,任你使唤任你骑。 老兵们进入水上漂的院子,看院子里坐着一个老人,老人的身边一个小男孩孑孓学步,老兵们畏缩不前,好像做了亏心事那样窘迫,可是豆瓜爹一点也不在乎,反而主动地向那些男人打招呼:“进来坐下吧,我知道你们赶脚,赶脚的活儿很累”。 男人们感觉到面前的老人慈目面善,没有任何恶意,一下子消除了隔阂,显得随意,大家轮流把那小男孩抱起来,小男孩在男人的怀里发出格格的笑声。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山巅上喷薄而出,一群鸟雀子飞过,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谁家的公鸡迎着阳光鸣叫,全村所有的公鸡跟着和鸣。突然水上漂家的公鸡把母鸡压在身下亲热,男人们看得眼馋,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裤裆。 水上漂告诉老爹,这些男人们是她雇来割烟的,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豆瓜爹唔了一声,表示认同,老人知道水上漂夜间出去干啥,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能量管束自己的儿媳,索性不闻不问。水上漂虽然长一身烂肉,其实心底善良,对待豆瓜爹不错。老人感到自己再没有几天活头,除过照看孙子,基本上不再下地干活,由着水上漂去折腾吧,只要一日三餐能吃饱喝好就行。 一会儿饭做熟了,男人们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喝,早饭没有什么讲究,一碟子萝卜一碟子韭菜、一碟子辣子,主食是稀饭糜子馍。但是男人们吃得很香。吃完饭男人们跟着水上漂来到田里,大田里的罂粟基本上属于野生,山山峁峁凡是没有树林的地方全都长满了罂粟,罂粟花儿早已经开败,主杆上结满了葫芦,小小的葫芦在阳光下泛着青光,水上漂用一把小刀在葫芦上划了一下,葫芦上立马渗出乳白色的汁液,那汁液慢慢地滴入罐子里,冷却后变成黑色,这就是生烟。 汉子们当兵从戎二十多年,吃喝嫖赌无所不能,许多汉子本身就有烟瘾,见了大烟比见到他爹还亲,抽大烟的技巧汉子们早已娴熟,汉子们不等生烟冷却,把铁丝烧红,直接插入罐子里边,罐子里便滋滋地冒着白烟,汉子们争先恐后把那些白烟吸进肚子里,眼前便出现了虚幻,但见群山起舞,阳光流金溢彩,漫山遍野的秋菊绽开笑脸,汉子们手舞足蹈,扭起了秧歌: 妹子开门来呀哈 妹子开门来 开开门儿叫一声亲妹子哎 哥想妹子心尖尖痛…… 扭着扭着便都褪下裤子,看那茅草丛中单眼朝天,力气大的踮起棒棒子对准同伴的屁股插了进去,太阳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一群野兽。 水上漂担着饭罐在田垄上出现,眼前看见的一幕简直把她惊呆,仿佛谁打开了囚禁魔鬼的樊笼,水上漂看见了群魔乱舞。这些大兵们生活没有目标,没有责任没有担当,他们看见水上漂穿着红绫袄儿挑着瓦罐站在地头,那婀娜的姿态胜过仙女,太阳扯一片白云遮住脸颊,感觉中有点害羞。可是水上漂却全然不顾,仿佛一种人性的回归,水上漂几乎是不自觉地加入到男人们的狂舞之中,那甜甜的嗓音在旷野中传播,百鸟噤声: 妹子把门开呀哈 妹子把门开 开开门儿哥哥快进来…… 大兵们把女人围在中心,许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瞬间得到了释放,做出各种各样怪异的举动,水上漂全然不顾,仍然在忘情地跳唱: 哥你把褡裢背上肩 转过沟弯到我家来 见了我娘你就说 我肚子里怀上了你的小崽崽…… 男人们把水上漂抬起来,抛上天空,又稳稳地接住,仿佛一场盛大的典礼,水上漂在男人们的簇拥中有点失重,感觉中飘然欲仙,女人需要男人的疼爱和呵护,那是一生中值得铭记的时刻,众星捧月,水上漂从来没有这样忘情。身上的衣服自然剥落,一朵睡莲盛开在绿草丛中,男人们一个个变得彬彬有礼,谁也不愿意破坏这种和谐这种宁静,腿中间的棒棒子朝天祭祀,太阳露脸了,洒下了大把珍珠。 那种宁静瞬间就被打破,男人们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干柴烈焰,大家都想在燃烧中焚毁,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宴,男人们吃得嘴里淌血,水上漂静静地躺在地上,迎接着男人们一次又一次的撞击,感觉不来什么,只是微微有点苦涩,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和豆瓜,眼角不自觉地滚出了泪珠。 那场战斗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男人们在水上漂的身上得到了满足,又发疯地涌向饭罐,把水上漂挑来的饭食吃了个一干二净。水上漂挑起瓦罐一扭一扭地回家了,男人们突然抱在一起大哭。 他们都从年轻中走过,拥有一个男人的全部功能,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儿女,他们也应当有责任和承担,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跟女人一起盘点收获。可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全部在军旅中度过,到如今被抛弃在这荒芜的山岗。水上漂点燃了男人们成家的欲望,男人的一生中如果没有女人,那不是生活,那叫活命。 男人们一边割烟一边低头想着自己的心思,郭宇村是一块风水宝地,将这把老骨头埋在这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关键的是要有属于自己的老婆,如果可能的话,老来得子也能弥补心灵里的那一点空虚…… 夜幕降临时分男人们提着罐罐朝家走,在村口跟一同来的伙伴相遇,大家相视一笑,好像每个人都心事重重。走到村中间自然散开,各自回到女主人家中,女主人已经把饭做好端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大家围着石桌吃饭,吃完饭后已经没有心思再跟女主人亲热,不约而同来到场院,场院里有积攒的庄稼的秸秆,大家把秸秆铺在地上,躺下来一边数着星星一边各自规划着未来。 第362章 棒槌是个不会下崽的女人,养活着呼风雨生下的两个儿子,呼风雨自从那年赶脚走后再没有回来,有人说在内蒙重新找了个女婿,棒槌把两个儿子视为己出,母子仨活得有滋有味。 楞木自从跟棒槌睡过觉以后再没有来过,棒槌苦苦地等待了一段时间以后逐渐心灰意冷,虽然那种思念刻骨铭心,但是也没有办法。楞木跟疙瘩听从了杨九娃的劝告,男人应当有自己的天地,偶尔偷情猎艳也在清理之中,对待野女人切不可动心,千万不能陷进感情的泥沼里不能自拔。两个土匪头领坚决斩断了跟棒槌和水上漂的情思,一心一意协助杨九娃去闯荡天下。 可是棒槌总要生活,她的两个儿子要吃要喝。金宝川回来以后说谷椽谷檩还活着,在日本人统治的煤矿上替日本人挖煤。棒槌相信谷椽谷檩肯定会回来,她必须把两个儿子养活大,谷椽谷檩回来以后对自己的丈夫有个交代。 山里的女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贞节,棒槌把自己看得很轻,她已经不再年轻,只要有人给她一个糜子馍她都会褪下裤子,反正那个窟窿在身上长着,拔了萝卜坑还在,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严。瓦沟镇的老兵们无事时常来郭宇村走走,他们知道郭宇村还有其他女人,但是老兵们不敢造次,他们大多都奔棒槌而来,棒槌来者不拒,靠出卖自己养活两个儿子。 跟着棒槌来到她家的老兵们全都是一些熟客,大家原来就有过交往,相互间知根知己。棒槌为那些老兵们做了早饭,然后告诉老兵,中午就无米下锅了,必须有一个人去瓦沟镇籴米,老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刚刚从瓦沟镇被赶走,这阵子谁也不愿意走回头路,况且去瓦沟镇来回四十里路,这种苦差事谁都不愿意去。无奈棒槌只得说:“你们谁去瓦沟镇籴米我就嫁给谁”。 这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萝卜和白菜死死缠住骡驹子,人家活得有滋有味,棒槌必须有一个男人在前边为她遮风挡雨,她已经没有了选择,只要有人肯进她的茅屋,替她分担家务,她就把谁当作她的丈夫。 老兵们面面相觑,大家几十年单身日子过惯了,猛然间套上笼头拉磨(方言,这里隐喻套上婚姻的枷锁),一时间还难以适应,大家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愿意上套。大家最后一致把目标对准了老班长,五十多岁的老班长是个伙夫,老兵们起哄,其实是在耍弄老班长,岂料老班长却说:“女主人,你看得上我不”? 棒槌惨然一笑:“这阵子还说什么看上看不上,只要有人陪我说话就行”。 老兵们不再耍闹,一个个表情严肃。老班长把烟袋别在后腰上,站起来,说:“我常去集市上买东西,瓦沟镇我去一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是这身老虎皮(形容军装)穿上太显眼,有什么便装随便找一身都行”。 棒槌在箱子里翻出了一身谷椽谷檩穿过的衣服,去漏斗子家里借来了一头骡子,要给老班长籴米的钱,老班长翻身骑在骡子身上,说:“我身上有钱”。说完,沿着村子中间的土路,扬起一路尘土,远去。 棒槌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七八岁,能帮助妈妈干一些简单的家务,两个孩子也会割烟,割烟是个比较简单的活路。吃完早饭棒槌没有跟那些老兵们一起去田里割烟,她说她去借一些小米给大家准备午饭。老兵们由两个孩子带领着来到田里,看那漫山遍野都长满了罂粟,那些罂粟基本上属于野生,谁家割回去就属于谁家的。 老兵们知道罂粟的价值,郭宇村又有大烟又有女人,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刘军长对郭宇村网开一面。老兵们都有烟瘾,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大家把枪给刘军长上缴了,但是刘军长不会没收他们随身携带的烟具,其实那些烟具很简单,无非是一根铁丝,用烧红的铁丝烙一下生烟,生烟就冒起泡泡,升起缕缕白烟,把白烟吸进肚子里,感觉中飘然欲仙。 老兵们过足了烟瘾,突然听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歌声。其实那不叫唱歌,那叫吼,吼得群山颤抖。那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是一种人性的回归,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归?老兵们遥相呼应,脱光衣服,裸露着干柴似地躯体,边歌边舞: 那天我从你家门前过 你妈端起尿盆向外泼 给我泼了一皮鞋 惹得众人笑呵呵…… 两个孩子对那些老兵们并不陌生,他们虽然还无法理解大人们的举动,但是被老兵们怪异的行为惊呆,他俩远远地站着,眼神里流露出惊愕,无所适从。 一天之内从地狱进入天堂,冰火两重天,老兵们混混沌沌地说一些呓语,把压抑的情绪发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树林里边的一片树叶,随风飘落,自生自灭。看那秋天坠地,漫山遍野的秋菊盛开,老兵们享受着秋日的阳光,知道生命的冬天已经离他们不远,跳着跳着他们又搂在一起大哭,这个世界有他们不多,无他们不少,谁也不会怜悯他们,他们好似一捧露珠,马上就会被太阳蒸发,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中午时分棒槌挑着饭篮子,在田垄上出现,棒槌已不年轻,眼角的鱼尾纹绽开,脸色黝黑,嘴唇干裂,可是老兵们并不嫌弃,一个个伸出枯柴似的胳膊去摸棒槌的脸,那是一种最原始的索爱方式,周围的群山静默,唯有太阳笑得灿烂,棒槌的两个儿子已经习惯了那种场合,默默地站在一边。搁往日棒槌会来者不拒,任由大兵们在她的身上得到满足。可是那一日棒槌却伸手将大兵们的胳膊挡开,唱了一句戏文,让大兵们领略了棒槌的风采:“客官自重、本小姐已经名花有主”。 大兵们狂笑着,茅草丛中单眼朝天,他们围着棒槌边歌边舞: 鸡不叫来狗不咬 风不吹来树不摇 妹子哎 哥等妹子好心焦。 可是棒槌却不为所动,像一尊菩萨那样站着,没有迎合大兵们的欲望,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中午没有借来米,蒸了两个南瓜,大家先将就着充饥,老班长可能快回来了,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说完,沿着那条山脊,渐行渐远。老兵们顿悟,原来这个女人把自己给老班长留着,因为老班长已经答应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 半下午时分老班长赶着骡子回来了,骡子背上驮着籴来的米面,意想不到的是,老班长竟然买回来半扇子猪肉一坛子老酒,看来老班长决心住进棒槌的小店,让棒槌用铁链把自己拴起来,替棒槌承担一个男人的角色。 夕阳射进茅屋,灶膛内一堆柴火在燃烧,一缕炊烟在茅屋顶上直直升腾,茅屋内充满家的温馨。那年谷椽谷檩弟兄俩把棒槌从黄河里捞上来,棒槌向来把自己看得很轻,感觉中她好似一株无人知晓的小草,分享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阳光和雨露。现今,这幢风雨飘摇的茅屋又迎来了新的主人,棒槌往后的日子有了新的着落和依附。 沉甸甸的秋天,发黄的树叶在院子内飘落,两个南瓜根本填不饱割烟老兵们的肚子,老兵们无精打采地走进院子,突然嗅到了一阵肉香!那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老兵们涌进茅屋,看见老班长腰上绑着褶裙,站在锅台前为大家准备晚饭,棒槌坐在灶火前拉着风箱烧火,红红的火光从灶口喷出来,映红了棒槌的脸,那一刻棒槌最漂亮,脸颊上被幸福溢满。 有老兵等不及了,捋起袖子准备把锅里的肉捞起来,老班长手里拿着勺子在老兵们的头上拍着,好像在教训一群不听话的孩子:“肉还没有煮熟,慌啥?再等半个时辰,保证让你们吃饱喝好”。 老兵们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侃大山一边在耐心地等待,突然,他们看见了栅栏门外,全村的狗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狗们肯定也嗅到了肉香,齐聚在栅栏门外伸长舌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朝茅屋内窥视,老兵们的心被蜇伤,他们的命运比那些狗强不了多少。 太阳掉进西山摔得粉碎,溅起无数火花,一大盆煮熟的肉菜被端上院子里的石桌,老兵们每人面前放一只大碗,大碗里盛满沽来的老酒,老班长跟棒槌并排站在茅屋台阶上,招呼老兵们吃喝。老兵们刚端起酒碗,那些饿急了的狗们撞开栅栏,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院子里上演了一场人狗争食的大战,老兵们跟狗扭打在一起,有老兵的腿被狗咬伤,老兵们终究不是狗的对手,那盆子猪肉被一群疯狗掀翻在地,吃了个精光, 山里人家家都准备着创伤药,防备不测,棒槌把创伤药敷在老兵们的腿上,安慰老兵不要悲伤,锅里还有剩下的肉菜,大家索性回到茅屋坐到炕上,关紧柴门,坐在炕上围在一起吃喝。碗里的老酒搀和着老兵们的泪珠灌进肚子里,谁都不愿意说话,咂摸着内心的苦涩。 吃完饭老兵们默不作声,好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子中间的场院,跟一同来的老兵们汇合,大家把庄稼的秸秆铺在地上,酣然入梦。 然而,在棒槌的茅屋里,一对新人在举行着一场特殊的婚礼。棒槌从箱子里取出洗干净的被褥,精心地为老班长把被褥铺好,然后拉着老班长一同跪在灶君前,对老班长说:“你今晚住进我的小店,咱俩就成为正式夫妻。但是,我是个有夫之妇,我的丈夫有一日回来以后,你就要主动离开”。 第363章 蜇驴蜂的大女婿板脑死于非命,二女婿郭文涛参加了八路,自从四合院内发生了血案以后,郭文涛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看望自己的媳妇。郭文涛的大脑里储藏着大兵们侮辱文慧时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心里淌血,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个现实,小夫妻的感情出现了危机。 随着时间的叠加,郭文涛孤独时也想,想到了小夫妻俩收药材时夜间睡在乡场上麦秸垛下那种同甘共苦的恩爱,他打算原谅自己的媳妇,那场灾难是一场暴力行为,一个弱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禽兽们的蹂躏,遇到那种情况谁也不能独善其身,这个社会本身就污浊不堪。 那一天郭文涛从长安赶脚回来,特意给自己的媳妇和丈母娘买了一些礼品,来到岳母蜇驴蜂家里。 一家人惊呆了,好像来了一尊天神,文慧扑蹋一下子给郭文涛跪下了,双手搂着郭文涛的大腿,哭得涕泪涟涟:“文涛,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走到天涯海角都把我带上,你土里刨食我陪你一起下苦出力,你讨吃要喝我陪你打狗做伴,但是你千万不能摔下我不管”! 郭文涛把自己的媳妇扶起来,当着岳母的面替文慧擦干眼泪,然后把从长安买回来的礼物放在炕上展开,蜇驴蜂默默地来到院子里,瞅准了,一下子抓住自家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用菜刀垛下鸡头,为郭文涛做了一顿鸡汤面。 四合院自从发生了那起惨案以后,再也没有人居住,大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那天吃完饭后郭文涛带着自己的媳妇来到爹娘曾经居住过的茅屋,茅屋内结满蛛丝,炕上铺的芦席已经孽朽,郭文涛去邻居板材家,打算借一把镰刀,割些茅草回来,抵御夜间的风寒,他看见板兰花、板兰叶和板匠姐弟三人围在一起在啃生红薯。 有关这一家人的命运郭文涛已经知晓,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郭文涛摸出一枚温热的银元默默地塞进板匠的手中,然后对姐弟仨说,他想借一把镰刀。 看得出板兰花的眼里有感激流出,十二岁的小丫妹饱经风霜,羸弱的身体不堪重负,可是她知晓人世间的冷暖,对郭文涛说:“文涛哥,你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郭文涛拿着镰刀回到自家的茅屋内。看见岳母抱来两床被褥,那些被褥让文涛想起了亲娘,娘自从嫁给崔秀章以后,母子俩基本上很少见面,郭文涛虽然无法阻止娘的行为,却也为娘蒙羞,为了弟妹文涛只能把对娘的怨恨埋在肚子里,一个人背负着深深的屈辱。 那两床被褥是郭文涛结婚时娘亲手为他俩缝制,一针一线蕴藏着娘的深情,山里娃只有在结婚时才能盖上崭新的被褥,蜇驴蜂撬开生锈的门锁,从女儿女婿的新房里把两人的被褥抱出来,看那四合院内许久无人居住,一片荒芜,她来不及感叹,为女婿的回归而替女儿高兴,她把两人的被褥抱出来,亲自给女儿女婿送去。 无风的夜晚,许久无人居住的茅屋内一群老鼠在肆虐,不时发出尖利的叫声。文慧在文涛的怀里颤栗,内心里那种欲望燃烧得她浑身发烫,可是郭文涛却老道参禅,坐怀不乱,不知道什么原因,郭文涛冷冷地把自己的妻子推开,一个人翻身睡去,天亮时他起来穿衣,看见文慧独自一人坐着垂泪,心里的内疚转瞬即逝,他看了文慧一眼,转身离去。 第二天早晨蜇驴蜂看见女儿灰溜溜地回来,心里一沉,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 文慧并不答话,只是不停地哭。蜇驴蜂预感到了什么不祥,便没有再问。文秀正在做饭,内心的苦衷无以复加,豹子已经答应娶文秀,但是不愿意休掉板兰根,文秀知道板兰根的嫉妒心很重,内心里非常矛盾。蜇驴蜂也不同意文秀嫁给豹子,打算给文秀从外乡找一个女婿,把文秀嫁出去。可是郭宇村这一年多基本上跟外界断绝了来往,没有人为文秀说媒。文英文爱还小,只能帮妈妈干一些简单的家务。 老实说蜇驴蜂还有一些积蓄,可是郭宇村这一年多来基本上不种庄稼,要去瓦沟镇籴米籴面,蜇驴蜂家没有男丁,原先吃粮全靠女婿郭文涛去籴,自从郭文涛出走以后,一家人的吃饭就成了问题,豹子帮她们籴了几回米面,原指望文秀嫁给他,结果文秀迟迟不肯答应,两个人基本上断绝了往来,蜇驴蜂无路可走,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去瓦沟镇籴米籴面,瓦沟镇没有人不认识蜇驴蜂,从蜇驴蜂身上联想到张鱼儿这一家人的没落,一群闲汉在蜇驴蜂背后指指戳戳,蜇驴蜂装着没有看见,籴好米面后赶着骡子回到郭宇村。 蜇驴蜂自从嫁给青头以后,从来没有下过重苦,青头一个人烧砖挣的钱够他们一家人花用,虽然家里没有男孩是两口子绾在心口的一块伤痛,但是青头从来没有埋怨过蜇驴蜂,两口子的日子过得和谐和睦。自从青头东渡黄河再没有回来以后,蜇驴蜂独自一个人承担起了全部家务,日子苦累倒没有什么,最令蜇驴蜂揪心的是两个女儿的婚姻不幸。看来四合院内的那一场悲剧给郭文涛的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小两口感情的裂纹一时还难以弥合。 二十里山路,走得蜇驴蜂脚上起泡,她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歇脚,看见了棒槌跟水上漂两个女人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这两个女人的坏名声蜇驴蜂早有知晓,相互间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往来,可是这阵子蜇驴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主动站起来跟哪两个女人打招呼,那两个女人用手指着烂窑那边,告诉蜇驴蜂,村子里来了许多赶脚的壮汉。 蜇驴蜂知道这两个女人在打那些汉子们的主意,竟然脱口而出:“你俩夜间出来时把我也叫上”。 都是过来的女人,相互间没有什么遮拦,女人的沟渠里有一道淌血的河,常常引诱着男人去那里厮杀,古往今来无数风流故事在河边演绎,谁也难以诠释其中的奥秘。水上漂跟棒槌相视一笑,非常爽快地答应。 那天夜里,蜇驴蜂跟几个女人一起,在村口拦住了赶脚的汉子,汉子们不傻,乖乖地跟着女人来到树林里,男人们在女人身上得到了满足,女人们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第二天早晨蜇驴蜂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文秀文慧已经是过来之人,感觉到妈妈一夜未归有些蹊跷,可是她俩不便多问,看见妈妈脸上的愧疚,两个大女儿瞬间明白了一切。为了弥合母女们之间的尴尬,文秀故意问娘:“娘,咱早饭吃什么”? 人最难走的是第一步路,最难撕破的是那张脸皮,蜇驴蜂自己也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堕落下去。反正有了那天晚上的第一次经历,蜇驴蜂就蜕变得有恃无恐,几近疯狂,想不到半老徐娘也风流,怎么活法也是活人,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 赶脚的汉子们运送的是枪支,做这种买卖其实是将脑袋提在手里,一不小心就会扔了出去,所以他们一般都是单独行动,相互间很少在一起相聚,郭宇村每天晚上都会有赶脚的汉子前来投宿,时间一久各人都有了自己相好的女人。大家把枪支弹药交给八路军小分队,领得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赶脚钱,然后去找老相好,风流一晚,第二天早晨上路,半月一个来回,风雨无阻。 蜇驴蜂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干那种苟且之事,把隔壁四合院打扫干净,在四合院内接客。可是这种事情瞒不住任何人,文秀文慧都是过来的女孩,她俩深知妈妈的苦衷,可是两姐妹还撕不下那张脸皮,她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特别是文慧,她对郭文涛还一往情深,总期盼有一天躺在郭文涛的怀里。一开始母女们达成了某种默契,姐妹们不干预妈妈夜间接客,但是她们保持洁身自好,不会参合进去。 那天夜间几个女人相约着来到树林里,树林里歇息着郭麻子的几十个老兵,这些老兵刚被刘军长解散,来郭宇村的目的是投奔八路,可是八路军小分队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无法一下子接纳这么多人,于是安排这些散兵们吃喝,打算把他们送往延安。这些散兵游勇们举棋不定,权且在树林里安身。恍惚中来了几个女人,老兵们得享乐时且享乐,做那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一个个把活路做得精细,第二天早晨老兵们兵分几路,由女人们带着,来到女人家里,由女人安排他们吃喝,然后替女人割烟干活。 蜇驴蜂也带回家几条汉子,其中一个长官叫做营长,营长原先在瓦沟镇有家眷,东渡黄河时把家眷丢失在黄河东岸,那营长看上了蜇驴蜂,感觉到这个女人有一种内在的气质,跟一般女人不一样,年纪跟自己不相上下,如果有可能营长也想在郭宇村安家。 蜇驴蜂没有把这些老兵带回自己家里,而是带到隔壁的四合院,有关四合院的惨案营长和老兵们早已经知晓,他们看四合院已经被蜇驴蜂打扫干净,于是也就安心在四合院内住下,蜇驴蜂嘱咐老兵们稍等,她去给大家准备早饭。有老兵心怀好奇,感觉中这个女人有点与众不同,于是跟着蜇驴蜂悄悄来到隔壁院子打探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们看见了蜇驴蜂家里养活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老兵们馋涎欲滴,眼睛有点僵直,这真是老猪婆寻到了萝卜窖,这些鲜嫩的“萝卜”让老兵们欣喜若狂,可是他们不敢造次,在老兵们的心里对营长还是有点尊敬,大家回到四合院把隔壁院子看到的景致给营长述说,营长知道老兵们的脾性,有时候简直不顾一切,他对大家说,不怕,馍馍不吃在笼里,这几个小妞迟早要让大家分享。 老兵们听从了营长的劝告,白天相安无事,大家吃了饭后按照蜇驴蜂的安排去给蜇驴蜂割烟,可是晚上回来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欲火,一起涌向蜇驴蜂家里,蜇驴蜂用手护着三女儿和四女儿,哀求那些大兵:“她们年纪还小,求求你们不要对她们下手”。可怜文秀文慧,在一群禽兽们的蹂躏下痛不欲生。 第364章 官道上盘查很严,二狼和豹子的骡马大队已经无法在官道上运营,弟兄俩回到家里,漏斗子对弟兄俩说:“我已经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你俩再不要出外赶脚了,郭宇村漫山遍野都是大烟,割烟照样赚钱”。 可是弟兄俩在外野惯了,郭宇村关不住他们。弟兄俩打探到八路军小分队雇人赶脚,于是相约来到小分队驻地,想从小分队那里揽得一点赶脚的活路。 相互间都是熟人,大家知根知底,王世勇告诉弟兄俩,他们做的是枪械运输,弟兄俩的骡马大队可能排不上用场。可是王世勇还是舍不得放弟兄俩走,这弟兄俩比郭麻子那些散兵游勇强多了。王世勇动员二狼和豹子参加八路,在八路军的队伍里弟兄俩肯定大有用武之地。 弟兄俩相互对视着,说让他们回家想想。一阵秋风吹来,树上的叶子飘落,转瞬间大狼和三狼东渡黄河已近两年,这两年中间郭宇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女人们变得不安分起来,旧的巢穴被风吹落,女人们又在想尽办法搭建新窝,一群郭麻子的游兵散勇给郭宇村带来新的骚动,满山遍野都是割烟的人群。好在漏斗子家还比较安稳,一大幢栅栏围起来的院落里停歇着几十匹骡马,几个媳妇在精心照料着自己的孩子,二狼和豹子源源不断把米面和生活用品运回家里,漏斗子家日子过得殷实,不用为一日三餐奔波。 看见村子里男人不在家的女人们雇佣一大批退伍的老兵为她们割烟,春花跟两个妯娌商议,她们也决定到大田里割烟,那些大烟基本上属于野生,谁割回家就属于谁。仨妯娌一人提一只瓦罐,她们不去那人多的地方显眼,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坳,这里离村子稍远,也比较安静,十月天小阳春,太阳暖暖地照着,割烟是个比较轻松的活路,技术含量也不高,大嫂子春花跟二狼媳妇林秋妹、豹子媳妇板兰根一边割烟一边说笑,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仨妯娌沿着田埂朝家走,跟几个割烟的老兵撞在一起。那些老兵们吃惯了野食,以为这仨妯娌也是没有男人的寡妇,他们把三个女人围在中间,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朝三个女人动起了手脚。 春花和板兰根没有经历过这种局面,早已经吓瘫,可是那林秋妹是草原上过来的女人,练就一身武功,看见这些游兵散勇林秋妹想起了她一年前曾经被这些老兵们压在树林子里边,那时她身怀有孕,不敢怎么用力,多亏了三狼媳妇张东梅倾力相救,才使她免遭一劫。这阵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正是林秋妹施展拳脚的时候,只见林秋妹拉开架势,跟那些老兵们对攻,三下五除二,把那几个老兵全都打得鼻青脸肿,老兵们没有防备,一个个落荒而逃。三妯娌旗开得胜,提着瓦罐得意而归。 回到家里,正好撞见二狼跟豹子从八路军小分队那里回来,大家兴奋异常,纷纷向两个男人表功,特别是林秋妹,感觉到终于释放了压抑了一年多的情绪。豹子也跟着几个女人一起欢呼,感觉到这些游兵散勇们该揍,可是二狼终究年长一些,他知道这些游兵散勇无家无社,没有顾虑,关键时刻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老兵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须预防不测,防备老兵们报复。 二狼在外做生意多年,养成了一种逆来顺受的习惯,他谁都不愿意得罪,和气生财,所以二狼的骡马大队人缘颇佳,跟任何人都相处和睦。二狼不想得罪郭麻子那些游兵散勇,感觉到兵荒马乱的年头明哲保身最重要,他想亲自去给那些挨了揍的老兵们道歉,被豹子拦住。 豹子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些老兵们欺软怕硬,你去给他们道歉,他们以为你主动示弱,会得寸进尺。他认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必要在任何人面前认怂。 二狼不跟豹子理论,感觉中这位兄弟火气太盛。吃过午饭二狼说他出外转转,一个人又来到八路军小分队驻地,二狼知道这些老兵们是奔八路军小分队而来,王世勇在这些老兵们中间还是有一定的威望,二狼想让王世勇帮忙从中间调停,他有一种预感,这些老兵们可能来了就不走了,天地之大,没有老兵们的容身之地,唯有郭宇村是一处世外桃源,冤家宜解不宜结,把矛盾的火星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王世勇以为二狼想通了,要来投奔八路,有点喜不自胜。他招呼二狼坐下,亲自给二狼泡茶,二狼喝了一口茶,娓娓道出自己的老婆狠揍郭麻子那些老兵之事,想让王队长从中间调停。 王世勇知道郭宇村有三大女侠,张东梅、林秋妹和呼风雨。呼风雨去了内蒙,一年多没有见回来,张东梅已经参加了八路,现在林秋妹又崭露头角。这三个女人都来自草原,自幼练就了一身武功,虽无万夫不当之勇,却也令那些男子汉壮士望而却步,这样的事情王世勇乐于帮忙,他派人叫来了这些老兵们的头领营长。 营长正在为老兵挨揍生气,人倒霉时狗也欺负,什么了不起的骚娘们,竟敢对大兵们动粗,大家聚在一起商议,如若要在郭宇村站稳脚跟,必须扭成一股绳,重振这些老兵们的权威,绝不能让任何人在老兵们的身上沾到一点便宜!大家聚在一起商议,决心教训教训这些娘们。 正在这时葛有信来了,葛有信已经升任为八路军小分队副队长,小伙子年纪不大,但是办事沉稳。葛有信对营长说,王世勇队长请营长商量一件事情。营长嘱咐那些老兵,他没有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随即跟着葛有信来到八路军小分队驻地,王世勇见到营长首先问道:“怎么样?商量好了没有?北上延安你们去不去”? 这些老兵们已经在郭宇村尝到了甜头,他们没有什么政治目的,只是为自己的生活找一条出路。郭宇村是一块风水宝地,又有女人又有大烟,大家已经把参加八路丢在脑后。营长的回答也很直接:“老兵们对于当兵已经厌烦,他们只想某一条生活出路,北上延安对我们不合适”。 王世勇话锋一转,提到了老兵们调戏女人遭打之事:“营长老兄,你可能大我几岁,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我听说有的老兵调戏女人遭打,郭宇村有三大女侠,你们可能已经知道呼风雨、张东梅的名字,但是这林秋妹的手段不在那二人之下,现在林秋妹的丈夫二狼已经前来给你们道歉,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大家还是各自后退一步,这件事就此了结,和气生财,以后大家说不定还有在一起共事的时候”。 营长自称他姓谷,当兵以前在村里叫谷糠,当兵以后教官为他取名叫******。不过在部队里没有人叫他的大名,从班长、排长、连长、一直叫到营长,现在成了老百姓了,应该恢复他以前的名字了。 看来这个营长也是实在人,他说那些老兵们根本不知道这三个女人是有夫之妇,还以为她们跟村里其他女人一样,都是一些没有男人的寡妇,当兵的调戏女人属于正常,那些游兵散勇们行为做事从来不算账。******看二狼长得五大三粗,也不想得罪二狼,他当即向二狼道歉,说他回去以后一定要管束那些老兵,不要再把这件事情闹大。 王世勇嘱咐张三炒几个菜,他要招待这两个朋友吃饭。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为了各自不同的生活目的在一起相聚,三言两语成为莫逆之交,相互间都说一些肺腑之言,二狼直言这些老兵们遭遇如此下场也很惨,他不会跟老兵们上计较,既然遇到一起就证明大家有缘分,以后谁有啥难处尽管说,他一定鼎力相助。 ******端起酒杯还来不及发表感慨,突然有一个老兵慌慌张张跑来,他告诉大家不好了,那些老兵们找林秋妹闹事,想不到张东梅也回家看望孩子,那些老兵根本不是俩妯娌的对手,被两个女侠打得哭爹喊娘,有几个老兵被打伤了,现在正在场院里的柴禾上躺着。大家放下酒杯赶快朝外走,看见那两个女侠仍然不依不饶,一人手里拿一根狼牙棍,追着老兵们一直打到场院里,老兵们望风而逃,也无暇顾及那些伤兵。看样子他们捅了马蜂窝,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惊恐。 二狼奋力喝住了两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看那一轮明月高照,场院里躺着几个呻吟的老兵。其实老兵们都睡下了,不知道谁带头起哄,老兵们在月光下前去找林秋妹劫营,正好那天晚上张东梅跟舅舅金宝川刚从长安回来,他俩约定明天早晨再去小分队汇报,各自回家去看望亲人,张东梅还没有回到院子里,就看见了林秋妹跟一群老兵正扭打在一起,那些老兵们仗着人多势众,轮番向林秋妹发起了进攻,林秋妹堵住院子门口跟老兵们对打,屋子里其他女人保护着孩子,豹子也想上前帮嫂子打架,被漏斗子死死拽住胳膊不放。漏斗子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他舍命也不能让豹子有什么闪失。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张东梅来了,草原上的女人都有一种原始的豪爽和野性,林秋妹看见张东梅前来助阵,如虎添翼,越战越猛。张东梅拔出枪来想把那些老兵撂倒几个,一想不妥,她还不知道这些老兵们的来历。于是拳脚并用,好一番打斗,月光下两个女人身手矫捷,犹如两条腾飞的蛟龙,老兵们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吃亏,有点准备不足,看见有同伴受伤,纷纷后撤,想不到那两个女侠竟然紧追不舍,一直打到场院里仍然不肯罢手。 那王世勇以前只是听说郭宇村的三个女侠手段了得,还没有见过张东梅跟男人们对打,这一次确实让他长了见识,对这两个女侠更加敬重,他上前劝解两个女侠:“这些老兵们也忒可怜,适可而止,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365章 杨九娃从凤栖逃回山寨,惊魂未定,看见小儿子在院子里孑孓学步,把儿子抱起,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掉下一串眼泪。这辈子血雨腥风,把脑袋提在手里闯荡,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叫做害怕,可是这阵子他特别怕死,感觉中还没有活够。 山下簸箕掌就驻扎着刘军长的炮团,一艘孤舟横卧在黄河岸边,对面的鹰咀上日本鬼子的太阳旗在风中张扬,由于八路军游击队开辟了敌后战场,日本鬼子处处挨打,已经无暇顾及西进,战争进入了胶着时期。 可是黄河两岸的对峙从来没有停止,自从那次炮团哗变之后,胡宗南司令长官对炮团进行了重新整合,并直接归刘军长指挥。上山的路已经被杨九娃斩断,杨九娃跟炮团基本上没有联系,每天早晨山寨上的弟兄们都能听到炮团在出操,大家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主动惹起是非。每过几天就能听到两岸的大炮对射,互相对射一阵子又主动停息,当年那大炮的射程有限,对岸日本鬼子的炮火射不到杨九娃的山寨。 杨九娃抱着儿子朝山下遥望,看那一门门大炮排列整齐地伫立在黄河岸边,突然感到不寒而栗,感觉中他就生活在刘军长的眼皮子底下!刘军长想要灭亡杨九娃不用吹灰之力,杨九娃危在旦夕! 人容易被自己击倒,杨九娃发起了高烧,恍惚中无数冤魂向他索命,魍魉鬼魅用铁链套住杨九娃的脖子,把杨九娃拉进一条深不见底的胡同,杨九娃知道,胡同的尽头就是地狱,人的灵魂在地狱里将会接受惩罚,杨九娃一生作恶多端,肯定躲不过各种刑具的折磨。无奈中杨九娃拼力大喊:“仙姑救我”! 恍惚中醒来,看见疙瘩和楞木站在两旁,方知道自己还在阳世上活着。但是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杨九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香玉哭道:“孩子他爹,这里是咱们的家,你就在咱家的炕上睡着。刚才儿子哭喊着回来,说你昏倒在树林里边,弟兄们把你从树林里抬回来,我和孩子全靠你养活,你千万不能想不开”! 杨九娃终于想起来了,他刚才正抱着孩子朝山下遥望,突然一口浓痰堵在心上,紧接着就人事不省,看见了许多冤魂向他索命。 疙瘩和楞木关切地问道:“大哥,你这阵子感觉怎样?要不要找个大夫替你瞧瞧”? 杨九娃坐起来,抱着脑袋想了许久,反问道:“凤栖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疙瘩叹一口气,知道大哥的病害在那里,安慰到:“大哥放心,郭麻子在凤栖还是有一些人气,刘军长不会将郭麻子处置”。 但是杨九娃还是有些惊魂未定,感觉中可能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管郭麻子下场如何,郭麻子驻扎在瓦沟镇杨九娃心里感觉踏实,郭麻子走了,杨九娃失去了左膀右臂,独木难支,这阵子他特别想找一个靠山。杨九娃沉吟半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咱们还是去投靠八路”…… 一听大哥说要投靠八路,疙瘩和楞木坚决反对,疙瘩说我们这些人野惯了,根本服不了八路军的管束。楞木说得更直接,八路军根本不会收留我们这些残渣余孽! 杨九娃细细思索,感觉中两位兄弟也不是说得没有道理,可是这支土匪队伍已经日暮途穷,杨九娃回天无力,他茫然问道:“可是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是呀,山寨上的弟兄们年纪大都已经过了四十多岁,一年多来收入有限,劫得一些大烟目前还存放在李明秋家里的地道里边,原指望接收骡驹子能给山寨带来一些生气,可那骡驹子总是跟山寨若即若离,最近又跟八路军搞什么地下运输,挣的钱全部中饱私囊,行为做事跟山寨不打招呼。看来这个骡驹子已经靠不住了,楞木的能力有限,空有一身蛮力,目前只能指望疙瘩,杨九娃把目光投向疙瘩,希望疙瘩能给山寨想些办法。 疙瘩看大哥两只眼睛血红,眼角有眼屎堆积,一只空袖管垂下,脸上的皱褶叠起,俨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再看看门外,站立着山寨上十几个弟兄,弟兄们听说大哥病了,纷纷赶来探望,可是杨九娃卧室的空间有限,他们只能站在屋子外边。疙瘩起了恻隐之心,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的压力,是呀,这种关键时刻疙瘩不能退却,必须替杨九娃大哥分忧解难。疙瘩想了半天,首先安慰大哥:“我想,目前战乱时期,刘军长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对付北边的八路和东边的日本鬼子,咱们不用担心山寨的安危”。 杨九娃摇头:“刘军长初来凤栖那阵子,立足未稳,曾经跟杨某和郭团长称兄道弟,两年来从一个师长升为军长,有了更大的施展才能的抱负,你根本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常常做出一些出人预料的决定,比如枪毙张德贵、枪毙板脑,很明显杀鸡儆猴,给我杨九娃一个下马威”。 疙瘩嗟叹:“大哥差矣,这正是刘军长谋略,张德贵和板脑无足轻重,杀了他们等于踩死一只蚂蚁,刘军长正是想通过这些事件来笼络大哥,想让大哥死心塌地替他卖力”。 杨九娃想想也是,同样一件事,你站的角度不同,就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可是他还是心有余悸,假如有一天杨九娃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其下场不会比张德贵和板脑强到那里。 疙瘩见杨九娃大哥久久沉默不语,进一步说道:“目前官路被堵死了,这看起来是一件坏事,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山寨地处通往陕北的小路咽喉,骡驹子名义上是跟八路军运输武器,实际上是在做大烟生意,以前张大山也在郭宇村收购过脚夫从靖边靠人力背下来的食盐,我听说二狼和豹子的骡马大队已经回到郭宇村,我去找他们商议,可以让他们帮助我们往长安运送食盐,暗地里在做些黑道生意”。 杨九娃点头。这多年来杨九娃全靠疙瘩和楞木为他遮风挡雨,不然的话这帮子土匪早已经树倒猢狲散,杨九娃叹一口气,说:“兄弟所言极是,大哥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以后山寨的事情就归你安排,只要这些弟兄们有饭吃就行”。 这里大家正在议事,突然探子来报,郭麻子的参谋长带领十几个老兵上山来了! 这些老兵们刚刚被刘军长解散,杨虎场将军的最后一部分陕军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不过这些老兵们的下场还不是怎么悲惨,老兵们有的回了关中,其中最大的分支结伴而行,意欲投靠八路军和杨九娃,走到三岔路口时又兵分两路,营长带领一部分老兵去郭宇村投奔八路,参谋长带着十几个老兵直奔杨九娃的山寨而来。 杨九娃见到参谋长顾不上寒暄,劈头问道:“刘军长将郭团长怎样处置”? 参谋长长叹一声:“郭团长官升三级,当上了副参谋长,可怜我们这些老兵,每人发了五十块银元自谋出路。我带领着十几个弟兄上山来,在杨大哥的碗里分得一口稀粥”。 杨九娃松了一口气,这刘军长的行为做事让人猜摸不透。不过郭麻子的下场还算可以,最起码有一处吃饭的地方。 疙瘩跟参谋长是老熟人,他拍了拍参谋长的肩膀,调侃道:“山不转路转,想不到咱们弟兄们又能在一口锅里吃饭”。 参谋长跟郭麻子是同乡,几十年一直跟着郭麻子闯荡天下,这阵子他还是有点忧伤:“这些弟兄们年纪大了,肯定会给山寨带来负担,大家已经无路可走,希望各位仁兄不要嫌弃”。 杨九娃一甩胳膊,恢复了往日的豪爽:“那里的话!从今后我杨九娃吃啥大家照样吃啥。不过,我还是替郭麻子老兄担心,谁不知道副参谋长是个闲职,邢小蛮也是个副参谋长,说不定那一天刘军长不高兴了,把郭麻子秘密处置,伴君如伴虎,郭麻子老兄的处境堪忧”。 说话间伙夫已经把饭做熟,吃的是小米干饭野猪肉烩菜,杨九娃面有难色:“本来要给大家设宴洗尘,可是近些日子山寨上也没有什么收入,吃完饭后大家商议一下,怎样给我们这些人某一条生活出路”。 参谋长端起饭碗在想:这杨九娃一向做事豪爽,从来没有见过杨九娃叫苦,是不是杨九娃嫌弃我们?看来这山寨上也不是久待之地……管他呢,既然上山了,先待一段时间再说,万一待不下去了另想办法。 一轮皓月从黄河东岸的鹰咀上升起,黄河两岸在夜色中静默,不管头领们怎样,山上的土匪们见到老兵还是感觉亲热,大家都不回屋子睡觉,而是聚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天南海北地乱侃,感叹人生苦短,转瞬间就是百年。黄河就在山脚下咆哮,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的灾难。夜深了,院子里燃起了一堆篝火,不知是谁带头,大家围着篝火扭起了秧歌: 初一到十五 十五月儿圆 春风尔来为阿谁 哥想妹子魂不在…… 突然秧歌声戛然而止,大家看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火光闪烁处,一对麋鹿带着她们的儿女静静地站在篝火不远的地方,朝这些无家可归的汉子们张望,麋鹿们好像读懂了这些汉子们的苦衷,向他们投来关切和温情。 其实这一家麋鹿是山寨上的住户,杨九娃有一次骑着马儿在山路上行走,看见了一只老狼正在追逐一只麋鹿,他举枪射杀了老狼,麋鹿为了报答杨九娃的救命之恩,一直默默地把杨九娃跟定,以后麋鹿就在山寨上住下来,娶妻生子,跟山寨上的弟兄们成为邻居。 第366章 郭麻子说他要去瓦沟镇接回家眷,刘军长没有理由不答应。可是刘军长知道郭麻子跟团副有过节,担心郭麻子重返瓦沟镇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团副也有些来头,绝不是刘军长派往瓦沟镇跟郭麻子掣肘,而是长安稽查队派来专门监视郭麻子的暗探。其实郭麻子有所不知,刘军长解散郭麻子的队伍也煞费苦心,这支队伍如果继续留下来,难免有一天被稽查队以旁门另类剔除,郭宇村的血案已经给刘军长敲响了警钟,刘军长不想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再迸出任何火星,唯一的办法是将郭麻子的队伍解散,让长安稽查队抓不住任何把柄。 刘军长思忖再三,决定委派邢小蛮跟郭麻子同去。对待邢小蛮这个人刘军长有自己的看法,感觉到这个人有时出言不逊,实际上肚子里没有什么立场,他只认准了一条死理,就是知恩图报,对这样的人你只要少施恩惠,他就会为你卖命。所以刘军长一般跟邢小蛮不上计较,但是重大的军事决策也不让邢小蛮知道,邢小蛮挂个副参谋长的虚名,一般军事会议并不通知邢小蛮参加。 这些内情邢小蛮并不知晓,他倒落得个无人管束的自在,特别是娶了媳妇屈满盈以后,依恋那种小家庭的温馨,整日里跟新婚的媳妇泡在一起,对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那日里不是岳父告知邢小蛮刘军长要将郭麻子处置,邢小蛮还蒙在鼓里。那次和尚壕郭麻子枪下留情,放了邢小蛮一马,邢小蛮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心怀感激之情, 刘军长决定委派邢小蛮陪郭麻子去瓦沟镇接回郭麻子的家眷,邢小蛮当然乐于前行,两人骑马出了东城门,看那田间小路上尘土弥漫,农民们在盘点一年的收获。树叶泛黄,秋风阵阵,郭麻子一扫连日来的郁闷,放开喉咙吼了一句: 秦二哥他若在场唐营里无人敢斩 黑贼子你送爷早离世间……(秦腔斩单童片段) 两人放马扬鞭,上了驴尾巴梁,钻进了山间小路,惊飞了蛰伏在路边的山鸡,邢小蛮拔出手枪,一个回头望月,一只山鸡鸣叫着从半空里落下,郭麻子下马从半坡上把那只山鸡捡回,看那山巅上一对麋鹿正在飞奔,邢小蛮举枪朝麋鹿瞄准,郭麻子一伸手扳住了邢小蛮的手腕,枪响了,那麋鹿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邢小蛮不介意地笑笑:“想不到老领导对麋鹿起了善心”。 郭麻子解释,麋鹿属于山林里的弱势群体,她们从不伤害任何生命,靠吃草维持生命,唯一的特长就是跑得快,任何有经验的猎人都不愿意伤害麋鹿。 邢小蛮不以为然:“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强食弱肉,善人不得有善报,咱们不去射杀麋鹿,那麋鹿说不定就做了野狼们的美餐”。 郭麻子不想跟邢小蛮辩论,转过山坳,瓦沟镇尽收眼底,郭麻子跟瓦沟镇有割不断的情思,想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见到雀儿,郭麻子内心里涌出了一种复杂的情感,那个女人太浪,爱在人前逞能。可是郭麻子别无选择,他已经进入了人生的黄昏,还指望雀儿能为他生个一男半女,目前看来郭全中靠不住了,人家根本不认他这个亲生父亲。 郭麻子去了凤栖的当天晚上,团副大大咧咧地来到雀儿的住屋,那团副长得五大三粗,常跟雀儿眉来眼去,雀儿也知道郭麻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因此上有意跟团副套近乎,反正这身烂肉不值钱,谁想吃一口都行。那团副告诉雀儿,郭麻子回不来了,说不定要被刘军长处置。 雀儿听得此话吃了一惊,不管怎么说郭麻子待她不错,雀儿知道军队里边所谓的处置就是枪毙,雀儿跟郭麻子夫妻一场,内心里还是有些悲伤。 团副看雀儿的眼里有泪水涌出,年轻女人的悲伤特别动人。于是他在雀儿的脸上拧了一把,说:“心肝宝贝你也不要过于悲伤,走了穿红的来了穿绿的,哥哥我疼你”。 雀儿水性杨花,平日里就跟团副有意,女人找的就是个依靠,只要有人疼她就行,场外站着郭麻子的警卫,雀儿还是有些顾忌,她对团副说:“馍馍不吃放在笼里,只要团副真心对我好,我这身子迟早还不是团副的”。 可那团副肆无忌惮,早已经被雀儿的几句话撩拨得兴起,他哪里顾得了许多,顺势将雀儿搂在怀里,雀儿能感受得来男人的力量男人的气息,那一刻雀儿彻底瘫了,软软地倒在团副的怀里,窗外的警卫是郭麻子的亲信,,看见窗子上两个人影扭在一起,情急之中他只能朝天放枪,郭麻子的老兵就驻扎在团部附近,听到枪响一起涌向团部的院子里,可那团副的亲信们也闻风而动,爬上屋顶架起机枪朝团部的院子里瞄准。这样的对峙以前已经发生过几次,每次都化险为夷,大家都不想把事态闹大。可是这次不同,郭麻子去了凤栖,老兵们没有了主心骨,参谋长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大家都不知道这样的局面怎样了结。 只见团副不慌不忙,提着裤子从雀儿的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宣布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郭麻子已经被刘军长羁押,明日中午在笔架山下枪毙,现在我宣布,解散郭麻子的旧部”。 老兵们愕然,院子里出现了霎时的安静,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咱们跟郭团长生死与共,要死就死在一起,走呀,去凤栖,找刘军长论理”! 老兵们涌出院子,在参谋长和营长的带领下,朝凤栖狂奔。团副的亲信从屋顶上下来,把团副高高地抬起,庆祝胜利。 突然有人听见,屋子里传来了女人嘤嘤的哭声,那是雀儿听到郭麻子即将被枪毙,难掩悲伤之情。团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对手下的亲信们说:“弟兄们,郭麻子金屋藏娇,大家风餐露宿,今夜良辰美景,我将郭麻子的女人赏赐给大家,大家尽情享用”! 士兵们排起队来,按照官衔大小依次进入雀儿的屋子,在雀儿的身上施展着各自的技能。雀儿想不到团副薄情寡义,竟然用这种方式来对付一个女人,开始时雀儿还能支撑,渐渐地就有点人事不省,当她重新醒来时,竟然发觉自己身上裹条棉被躺在山沟里,周围蹲着几条瞪着血红的眼睛的野狗…… 那一日来喜正在自家的茅屋里品茶,突然间心慌眼跳,他预感到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感觉中有点心神不宁。 自从雀儿嫁给郭麻子以后,来喜有事没事总要到郭麻子那里走走,一开始郭麻子对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老岳丈必恭必敬,时间一久就感觉有点厌烦,对来喜有点慢待。来喜能感觉得来女婿态度的变化,去郭麻子那里的次数逐渐减少。 来喜走在瓦沟镇的大街上,看见有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看见他走近,故意躲开,显得神秘兮兮。这些人的态度更加证实了来喜的预感,他急匆匆朝郭麻子的官邸走去。 郭麻子官邸的警卫已经撤换,守门的警卫不放来喜进去,来喜站在门口大声地喊道:“我是郭团长的岳丈”! 警卫面朝来喜恶意地笑笑:“你就是雀儿他爹?你那女婿郭麻子已经被刘军长枪毙,雀儿供弟兄们享用了一个晚上,早已经气绝身亡,这阵子可能已经喂了野狗”。 来喜气急,大声地咒骂了几句,可是那些大兵根本把来喜就不当一回事,用枪托把来喜赶走。 来喜看地上断断续续有一些血渍,跌跌撞撞循着血渍朝前找去,在一条经常丢弃死尸的野沟里,来喜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裹一条棉被躺在那里,几条野狗蹲在旁边,来喜顺手捡起一根山柴,把那些野狗撵走,一看被子还在动弹,抱着女儿大哭。 郭麻子跟邢小蛮来到瓦沟镇,瓦沟镇的老百姓全都认识郭麻子,一看见郭麻子回来了,脸上露出了惊奇,有胆大的人上前问道:“这两天瓦沟镇谣传,说郭团长已经被刘军长枪毙”。 郭麻子哈哈大笑:“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这时来喜背着女儿在瓦沟镇的大街上出现,雀儿的身上裹一条棉被,郭麻子一看那情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还没等郭麻子上前问话,邢小蛮已经不见了。 邢小蛮认准郭麻子是他的恩人,郭麻子的仇恨就是邢小蛮的仇恨,郭麻子的敌人就是邢小蛮的敌人!邢小蛮一心要替郭麻子报仇雪恨!郭麻子的官邸邢小蛮已经非常熟悉,他顺势跃上屋顶,又从屋顶上跳到院子中间,只见团副正跟自己的亲信设宴喝酒,弹冠相庆。突然看见一条汉子闯进来,大家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枪响了,满屋子人倒在血泊之中。 听到枪响的瞬间,郭麻子简直惊呆,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想,翻身上马,朝原来的官邸直奔,突见一人拦住马头,郭麻子定睛一看,不是邢小蛮是谁!这个混世魔王,竟然面无惧色,他双手抱拳,面朝郭麻子打躬作揖:“邢某已经替郭兄报仇,咱俩快走”! 第367章 两人骑马跑了一段路,看后边并没有追兵赶来,逐渐慢了下来。郭麻子跟邢小蛮在三岔路口踯躅,不知道该去哪里。邢小蛮闯下了弥天大祸,这阵子有点不知所以,重回凤栖是一条险路,刘军长不可能对这么重大的案情坐视不管,可是邢小蛮是一个情种,为了女人多少次出生入死,好容易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邢小蛮对屈满盈一往情深,邢小蛮情陷凤栖镇,他不可能不回凤栖。 郭麻子也是一样,这阵子正担心雀儿的安危,那团副的亲信们是一帮子虎狼之师,极有可能寻机报复,雀儿尽管有许多毛病,可是年轻女人嫁一个老头本身就是一种牺牲。郭麻子告诉邢小蛮,他打算重回瓦沟镇,把雀儿接走。 邢小蛮看老领导半天,男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显得侠骨柔肠。他没有任何调侃郭麻子的意思,只是说,瓦沟镇是一个火药桶,郭团长可能有去无回,要去咱俩同去。 于是两人骑马重回瓦沟镇,瓦沟镇一片死寂,大街上空无一人,也看不见团副的士兵。那些士兵们惊魂未定,这阵子正龟缩在团部的院内,看样子高手里边有高手,大家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屋子内已经躺下了十几具尸体,那帮子虎狼之师乐极生悲,他们那里都不敢去,静等着上级来人处理。 郭麻子跟邢小蛮在老岳丈来喜家的门前下马,听见屋子里一家人正在哭啼,郭麻子掀开草帘进入屋子,来喜一见郭麻子就给郭麻子跪下磕头,口里不住地念叨着:“郭团长,雀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只盼你把雀儿带走,我烧高香保佑你俩平安”。 郭麻子伸手将老岳丈扶起,看雀儿躺在炕上奄奄一息,他不可能甩下雀儿不管,男人家必须有担当和责任,可是这阵子也无法把雀儿接走,郭麻子本身还没有想好他将去哪里栖身。 邢小蛮在院子内已经等不及了,大声催促郭麻子:“这里很危险,我们快走”! 郭麻子匆匆撂下一句话:“你们暂时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少则三无日、多则十天半月,我一定来瓦沟镇接你们”。 两人出了茅屋又重新来到三岔路口,突见一彪人马挡住去路。原来是驻守撇撇沟的钱团长接到刘军长的电话,起兵前来瓦沟镇打探究竟。郭麻子跟钱团长是老相识,东渡黄河时钱团长率部拼死相救。郭麻子见到钱团长不可能就此逃跑,他必须把事件的来龙去脉讲述清楚。 钱团长静静地听完郭麻子的表述,对二人的遭遇深表同情。他建议两人先去杨九娃的山寨躲躲,这阵子重回凤栖凶多吉少。 邢小蛮感觉诧异,这个钱团长也有些奇怪,不来捉拿凶手,反而建议凶手逃走。他骑在马上面对钱团长抱拳:“好汉留名,以后有机会定当报答”。 钱团长大笑,:“你不认识我,我可知道你叫做邢小蛮。你们快走吧,不要耽搁,凤栖的大兵即刻就到,我会在刘军长面前替你俩求情” 这里刚把参谋长带领的十几个老兵安顿好,那边郭麻子和邢小蛮就牵着马儿站在杨九娃寝室门前大声喊叫:“杨兄,郭某人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大哥”! 杨九娃不敢怠慢,即刻出门迎接,只见郭麻子跟邢小蛮风尘仆仆,站在院子里面对杨九娃抱拳:“杨兄,有什么吃喝没有?先赏一点饭食,这肚子饿得跟猫抓似地”。 看见两人的落魄相,杨九娃大惊,问道:“你二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落到这般地步”? 邢小蛮自嘲道:“神仙遭难了,还望杨大哥不计前谦,将我二人收留”。 杨九娃慨然:“哪里,咱们之间并没有过节,哪里有什么前谦!只是杨某大惑不解,该不是刘军长对你俩使了什么手段”? 郭麻子一声长叹:“一言难尽。先把饭端上来,咱们边吃边谈”。 郭麻子的十几个老兵听说郭麻子也来投奔杨九娃,纷纷前来探视老领导,聚义堂里大家齐聚一堂,听郭麻子叙述血洗瓦沟镇的过程,老兵们听完以后感觉解气,大家跟随郭麻子几十年,深知郭麻子的为人,大家建议郭麻子既然来了就不要再下山,跟杨九娃一起占山为王,带领大家打家劫舍,人活到这种份上哪管什么死活,先快活几天再说。 可是杨九娃却多了一层顾虑,他悄悄地把管家曾彪叫来,问道:“山上的粮食再能支撑几天”? 曾彪回答:“小米还剩不少,麦面已经剩下不多了,库里硬货(银元、纸币)已经用完,单剩下一些细软(黄金),那些细软虽然值钱,但是拿到市场上不顶银钱管用”。 杨九娃一想也是,他跟疙瘩商议,要不然让疙瘩回一趟郭宇村,听说骡驹子最近往长安贩运大烟,看能不能把储藏在李明秋家里的烟土销售一些。 疙瘩说:“算了吧大哥,那骡驹子跟咱们根本不是一条板凳上的客,这阵子你去求他,反倒显得咱们这些人低三下四,咱们平日里挣下一些银两全都给弟兄们平分了,山寨里留下不多。这阵子我想弟兄们都有一些银两,动员他们拿出来一些,解决眼下急需”。 杨九娃思忖良久,他驴死了架子不到,不愿意去向下属张口。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那些细软抵押出去一些,换些粮食回来,先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再说。 疙瘩理解杨大哥的难处,当下收拾行囊,独自一人下山。他首先回到自己家里,跟娘商议,平日里山寨上所分的银钱疙瘩全部交与娘保管,想来娘也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让娘把那些银钱拿出来一些,籴一些粮食回山寨,山寨上的人员突然增加了一倍多,必须为杨大哥争口气,不能让郭麻子和邢小蛮看出破绽。 娘看疙瘩回来要钱,知道疙瘩遇到了什么难堪,她想了好久,终于说:“娃呀,娘不是那种守财奴,可是现今你有六个儿女,两个老婆,咱这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出一天太阳半斗小米不够孩子们吃喝,你既然开口了,娘给你一些钱,下次就不要再开口了”。 疙瘩拿着娘给的银两,去找二狼借骡马,二狼和疙瘩虽无深交,却也相互间知根知底,这些日子郭宇村来了一些老兵,二狼跟那些老兵闹了一些冲突,虽然在王世勇的调解下那场冲突已经平息,可是二狼心里仍然感觉不怎么踏实,看见疙瘩来了,二狼突然感觉有了靠山,二狼热情地招待疙瘩坐下,吩咐老婆林秋妹为疙瘩烧水泡茶,疙瘩摆手说:“这阵子顾不上喝茶,山寨里来了郭麻子的一些老兵,想借你几匹骡马,去瓦沟镇籴些粮食”。 正好豹子刚从瓦沟镇回来,告诉疙瘩瓦沟镇来了许多军队,街面上已经被军队封锁,听说军队内部发生了火拼,一个叫做邢小蛮的杆子打死了十几个士兵。 这些消息疙瘩知道,可是郭宇村离瓦沟镇最近,如果翻山越岭去狮泉镇籴米,来回要走两天时间,山寨上的弟兄们可能等不及。这阵子疙瘩也顾不上脸面,直接告诉二狼哥俩,山寨上已经断炊,如果籴不来粮食,三十多个人就要饿肚子。 二狼正想跟山寨上的弟兄们套近乎,忙说他家里还积存一些粮食,可以帮助山寨解决一时急需。疙瘩也不道谢,三条汉子把粮食装进口袋里,抬上马背,疙瘩给钱,二狼不收,说谁都有困难的时候。疙瘩邀二狼和豹子一同去山寨走走,弟兄俩爽快地答应。从郭宇村到山寨不远,三条汉子抬脚就到。 杨九娃见二狼和豹子上山,眼前一亮,仿佛是谁注入了强心剂,感觉中精神陡增,这多年以来杨九娃对漏斗子的几个儿子一直心怀敬意,曾经多次邀请四兄弟上山入伙,可是狼家弟兄有他们挣钱的门路,不愿意走旁门邪道。大家跟杨九娃相处融洽,相互间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见面时互相打个招呼,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 杨九娃喜欢热闹、喜欢排场,地窖里还有尘封多年的老酒,杨九娃吩咐抬几坛子出来,可惜这几年山上驻守部队多了,已经狩不到什么猎物,剩下的野味已经不多。杨九娃想了许久,亲手将一匹老马射杀。 郭麻子跟杨九娃交往几十年,深知这位老兄的脾气秉性,他拍拍杨九娃的肩膀,感慨道:“山不转路转,想不到我郭某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杨九娃回头,看郭麻子已是满头华发,惺惺相惜,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说:“咱们俩人如同一条绳子上绑的蚂蚱,再也蹦跶不了几天。今日有酒今日醉,管他妈嫁谁”! 这里刚准备开宴,突见李明秋身穿长袍马褂,骑一匹骡子,悠哉悠哉而来。郭麻子甚感诧异,问道:“李兄,你来凑什么热闹”? 李明秋反问道:“这里是杨九娃的地盘,郭兄来得,李某就来不得”? 邢小蛮这半天一言不发,他做过的事从来不知道后悔。可是这阵子他当真后悔了,他不该那样莽撞,为了一个女人而射杀了十几条生命,看见李明秋上山来邢小蛮突然心里一动,冒然问道:“李兄,你是不是受刘军长之命,上山当说客”? 李明秋回答道:“还正让邢小蛮老弟猜到了,李某受刘军长亲家之命,前来劝说两位好汉回到凤栖,他以人格担保,不会将二人处置。不过李某是上山来混饭的,按照我的想法,二位这阵子不宜下山,但是山上也不是久留之地,听说被邢老弟射杀的团副是毛人凤的部下,跟胡宗南对火不吹,相互间已经把官司打到蒋委员长那里,究竟这件事情如何结局,谁也无法预料。不过我看,刘军长力保二人出于真心”。 第368章 郭麻子松一口气,怪不得刘军长要将他的部队解散,这里边还有其他原因。看来南京方面对杨虎城将军的余部并不放心,不过郭麻子是一条小河里的鱼儿,翻不起大浪,毛人凤大可不必对一个土得掉渣的陕西冷娃下如此巨大的赌注。 其实国民党的特务机关并不全是稽查旁门别类,他们对自己的队伍也不放心,特务们还身兼另外一项要职,就是监督自己的队伍,谨防出现叛徒异己。 胡宗南司令长官早都对毛人凤派驻长安的稽查队心怀芥蒂,感觉中这些人处处掣肘,常常无中生有,闹出很大的动静。可是胡宗南也不可能把毛人凤的稽查队赶走,大家都在蒋委员长手下谋职,虽然私下里各有微词,但是表面上仍然一团和气。 上一次在郭宇村毛人凤扔掉了几条生命,那是一桩无头案,虽然对最后的处理结果毛人凤并不满意,但是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这一次瓦沟镇的血案令毛人凤震怒,他直接向蒋委员长发难,一定要将制造血案的凶手捉拿归案! 这件事事关国民党特务机关和高级将领之间的关系,如果处理不好,直接关系到蒋委员长在西北的布局,胡宗南是蒋委员长少有的几位心腹干将,蒋委员长对胡宗南早有定论:虽无能、但可靠。比起其他战区的司令长官来,胡宗南听话得多。蒋委员长在地图前久久凝视,把目光凝聚在凤栖,凤栖的北边就是延安,八路军是蒋委员长的心头之患,凤栖的东边就是山西,山西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凤栖是一块战略要地,胡宗南在凤栖有重兵把守,蒋委员长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胡宗南的专线,他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寿山(胡宗南的字),请到重庆来一下,来时把凤栖驻军将领带上”。 胡宗南刚想问一句什么,蒋委员长已经将电话挂断。蒋委员长行为做事有他自己的准则,让下属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胡司令拿起电话有点不知所以,看来刘军长这一次凶多吉少,最高统帅竟然要亲自过问瓦沟镇血案。 不过胡宗南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蒋委员长这个老乡对戴笠和毛人凤有点太放纵,时间一久他将会失信于所有的将领,据他所知将领们对国民党中统和军统特务都不满意,认为这两个人手伸得太长,全国到处都有他们的暗探,蒋委员长迟早要毁在这两个人手里。 胡宗南没有立即飞往重庆,而是驱车赶往凤栖,他首先要去凤栖探个究竟,掌握第一手材料,然后跟蒋委员长据理力争。蒋委员长虽然死要面子,但是下属的话他有时也听。胡宗南跟蒋委员长私交甚笃,蒋委员长不会听信毛人凤的一面之词,为了十几条人命而不顾大局。 胡宗南的车队到达凤栖时已是午夜,刘军长被从睡梦中喊醒。有关瓦沟镇的血案刘军长已经在事发当天用电话跟胡宗南做了汇报,胡司令还在电话里安慰了刘军长几句,刘军长想不到胡司令会半夜造访,而且临行前没有预约,这样的现象绝无仅有,刘军长一边穿衣一边在想,看来凶多吉少,瓦沟镇的血案不会像郭宇村的血案那样不了了之。 刘军长急匆匆地来到办公室,办公室的灯火通亮,胡宗南见到刘军长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子房(刘军长的字)呀,先安排大家吃喝”。紧接着胡宗南用浓重的江浙口音说了一句陕西话:“把人都饿失蹋了(饿坏了)”。 刘军长一怔,稍感意外,因为胡司令长官向来在下属面前表情严肃,一句玩笑话更加深了刘军长的疑虑。刘军长站得笔直,面向胡司令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口里蹦出了一个字:“是”!紧接着吩咐勤务兵准备饭食。 胡司令指了指旁边的座椅,声调和蔼地说:“坐下吧,深更半夜的,别搞得那么紧张”。 刘军长心里升起一团迷雾,胡司令的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他不敢就座,依然站得笔直:“子房聆听司令的训示”。 胡司令哀叹一声,终于说出了他来凤栖的目的:“毛人凤告御状,把你我二人告到老头子(蒋委员长)那里,蒋委员长要你我二人到重庆述职。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咱们先要弄清瓦沟镇血案的来龙去脉”。 刘军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胡司令丝毫没有责备刘军长的意思,当然也不可能为了十几条人命把一个军长撤职,临阵换将乃军中大忌。饭端上来了,胡司令和他的随从一边吃饭一边听刘军长汇报,听完汇报后胡司令表情严肃,又是女人!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赔上了十几条人命!不过这件事绝不能如实向蒋委员长反映,如果如实反映胡司令和刘军长将会担当治军不严的责任。 吃完饭后胡司令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睡觉”。刘军长随即安排胡司令和他的随行人员歇息。 可是刘军长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刘军长在国民党军队里没有任何背景,从一个士兵荣升为军长,这一路走来的确不易。刘军长还从来没有见过蒋委员长的面,这一次进京述职让刘军长颇有压力。邢小蛮和郭麻子制造了瓦沟镇血案以后再没有回到凤栖,刘军长清楚他们去了那里,强龙不压地头蛇,对待凤栖的三教九流们刘军长采取了安抚的政策,这些人没有什么立场,行为做事全靠仗义,关键时刻能替你两肋插刀,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些人如果管控不好,有时也会给你戳窟窿。 刘军长感觉到有必要把郭麻子和邢小蛮召回,他不打算把这俩个人怎么样,事实上刘军长对那个毛人凤派来的所谓团副也有些厌恶,他清楚国民政府里的高级军官跟戴笠和毛人凤互相掣肘,蒋委员长正是利用了两者之间的矛盾,在军人和特务之间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平衡。 天微亮,刘军长带着两名警卫,来到李明秋家门口,敲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 自从跟刘军长结为亲家以后,李明秋的行为做事更加谨慎,李明秋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年轻时闯荡江湖留下的威名还在,在凤栖城里无人敢惹李明秋,李明秋也不主动去生惹是非,无论谁家婚丧嫁娶李明秋都会主动送上贺礼,但是李明秋却从来没有应邀入席,他习惯了在家里跟满香对坐,夫妻俩也很少说话,满香手拿一本线装书临窗阅读,显出了大家闺秀那种贤淑,而李明秋则躺进躺椅里摇晃,傍边的茶几上沏着一壶热茶。 可是李明秋习惯早起,自从老管家过世以后,李明秋再没有雇佣新的仆人,每天都是他亲自打扫院子,槽头上栓一头走骡,那是李明秋的坐骑,他亲自为骡子拌上草料,看着骡子抬起头来打着响鼻,正在这时门响了,李明秋诧异,他抬头看天,看见东边天上才露出一丝鱼肚白,这种时候谁来造访?让李明秋感觉有点紧张。 不管怎么说李明秋还是打开了大门,看门外站着亲家刘军长。李明秋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忐忑不安地把刘军长让进客房,李明秋要喊满香起来为刘军长烧水沏茶,被刘军长伸手拦住。刘军长说话也不拐弯:“胡司令昨晚来了,主要调查瓦沟镇的案情,麻烦亲家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邢小蛮和郭麻子两人给我找回来,我以人格担保他俩不会出事”。 李明秋当然不敢怠慢,当即表示他吃一点早饭后即刻动身。刘军长也不多呆,带着两个警卫匆匆离去。刘军长走后李明秋在想,这种时候郭麻子和邢小蛮无论如何也不能回来,人命关天,十几条人命绝非儿戏,他相信刘军长的承诺出于真心,可是军法无情,谁敢保证胡司令不会将二人处置?胡司令亲自来凤栖处理瓦沟镇血案,证明这起案件绝非一般。但是为了刘军长的面子李明秋还得亲自出征,反正呆在家里也没有事,他也想去会会杨九娃跟郭麻子那两位老兄。 话分两头。却说刘军长告别了李明秋回到自己办公室,发现胡司令已经起来了,坐在办公室里将他等待。胡司令看见刘军长劈头便问:“你刚才去了哪里”? 刘军长不敢隐瞒:“瓦沟镇血案的两名主犯已经逃跑,我让李明秋把郭麻子和邢小蛮叫回来”。 胡司令显得不屑一顾:“你以为他俩就那么听话,你一句承诺他们就会相信?算了,那两个家伙本身就是两个烫手的山芋,由他们去吧,现在,我俩的主要任务就是编造一个瓦沟镇血案的理由,对老头子有个交代”。 刘军长略微一怔,顺口说出:“诚实是做人之本”。 胡司令笑得开心:“这个世界充满欺骗,老头子也不想知道血案的真相。听我的话,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笔账算到八路军头上,就说八路军制造了瓦沟镇血案”。 刘军长看胡司令笑里藏奸,往日的尊严荡然无存,俨然一个投机商,在这场政治的角力中扮演着合稀泥的角色,这不像胡司令做事的风风格,刘军长虽然从骨子里反共,跟八路军誓不两立,可是他没有泯灭做人的良心,他立正,向胡司令行了一个军礼,答了一声“是”!随即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假如八路军以后反驳,我们应该怎样应对”? 胡司令唉叹一声:“子房呀,我就看重你这一点,对人耿直,不会拐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目前的主要目的不是对老头子负责,而是想办法把毛人凤糊弄过去,毛人凤派员来凤栖的目的你应该清楚,他的主要目标不是日本人和八路军,而是替蒋委员长监督你我二人,相信蒋委员长也不会对八路军怎样,这起血案只能不了了之。好了,没有必要讨论其他了,你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动身”。 当日,刘军长跟随胡司令乘车出了凤栖东城门,一路直奔长安,他们在长安稍作停顿,便乘专机直飞重庆,下了飞机后有国民党要员前来接机,一路小车从机场开出,来到一处花园式的官邸前停下,胡司令恍然大悟,这里是曾家岩,蒋委员长在重庆的行宫。 胡司令跟刘军长对视了一下,两人整了整衣帽,在卫兵的带领下踏着红地毯鱼贯而入,突然间二人眼前一亮,只见蒋委员长跟他的几个贴身幕僚们正坐在宴会桌前将二人耐心等候。幕僚们见二人进来,一起站起身向胡司令和刘军长致意,表示欢迎,蒋委员长端坐着,把手一伸,说了一个字:“请”。 胡司令注意到,毛人凤也在座,两人还互相打了一声招呼,席间,蒋委员长闭口不提瓦沟镇血案之事,只是关切地询问西北地区的防务,宴会结束时蒋委员长宣布了一项任命:任命刘子房为国民党少将军长。 第369章 这项任命以前已经颁布,这次由蒋委员长亲自重新颁布自然意义不同。大凡伟人都有一些过人之处,蒋委员长也不例外,他最善于在国民党各大将领之间玩弄平衡,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的将领都代表一方地方势力,比如张学良的东北军、杨虎城的陕西军、阎锡山的晋军、还有李宗仁的桂军。杨虎城被蒋委员长监禁以后,蒋委员长派了自己的心腹干将胡宗南统领西北,他绝不可以为了一点区区小事来责难胡宗南,使用的唯一手段就是安抚。可是这次任命对于刘子房军长来说却是人生的一次转折,刘军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内心里却暗自发誓,决不辜负蒋委员长的栽培!一九四八年解放军攻打凤栖时刘军长严防死守,一座小小的凤栖县城被解放军围攻了四十多天竟然纹丝不动。以后解放军使用了调虎离山计,通过安插在刘军长内部的暗探谎报军情,一封假电报将刘军长从凤栖调离,延安到长安的最后一颗钉子才得以拔除。此系后事,笔者在适当的时候为大家详细表述。 刘军长到南京述职以后,凤栖城里涌动着一股潜流暗涌,刘军长不会回来了!有人甚至做出了预测,刘军长最起码要被蒋委员长革职。可是大约一个星期以后刘军长竟然回来了,少将的军装显得威严,那些谣言不攻自破,刘军长当然并不知情。刘军长回凤栖后首先到各个据点视察,来到黄河岸边时心潮起伏,看到对面鹰咀上日本鬼子的太阳旗时有点怒不可遏,竟然拔出手枪对准太阳旗射出一梭子子弹。时值严冬,冰封的黄河像一条白色的玉带,刘军长看驻扎在簸箕掌的炮团一门门排列整齐的大炮直指蓝天,竟然下令炮团向对岸开炮,大炮怒吼着,射出一排排愤怒的炮弹,对岸的鬼子兵不明就里,仓皇上阵,也将炮弹射了过来。冰封的黄河被炸出了几个窟窿,河水翻滚着从窟窿里涌出,几条被带出的黄河鲤鱼在冰面上扑腾。敌我双方的大炮对射了一阵子以后自然平息,刘军长的心情仍然难以平静。 突然,刘军长看见,杨九娃的山寨上,依次晃动着十几条人影,那些人影朝山下走来,慢慢地走近了,为首的竟然是邢小蛮,只见邢小蛮自缚其身,剃了个光头,可笑的是脖子上竟然围了一条狐狸尾巴,显得荒唐而有些随意。那邢小蛮走到刘军长面前自然下跪,口中念念有词:“罪臣邢小蛮自知罪孽深重,现负荆请罪,望刘军长依法处置。邢小蛮一生别无憾事,只有一事相求,往刘军长善待邢小蛮的遗孀,不要为难屈满盈”。 这让刘军长难堪,不知道这出戏由谁导演,邢小蛮身后跟着杨九娃、李明秋和郭麻子。还有几个生面孔刘军长并不认识,但是刘军长认识王世勇,八路军小分队竟然跟这伙子三教九流沆瀣一气,那些人面对刘军长窃笑,仿佛在考验刘军长的能力。刘军长双手抱胸,大声质问道:“是谁导演了这一幕闹剧”!? 这一次轮到杨九娃他们惊愕,脸上的讪笑还来不及收回,大家伙儿显得有点措手不及,还是李明秋最先从尴尬中恢复,他向刘军长解释:“这出戏完全是邢小蛮自编自演,没有人给他做任何提示”。 刘军长还是站着,纹丝不动,他对邢小蛮大声呵斥道:“自己起来吧,想让别人把你扶起来,没门”! 那邢小蛮从李明秋那里得知,刘军长不会为了瓦沟镇的血案而将他问罪,所以想出了一个损招,想让刘军长跟古代的元帅一样,亲自将负荆请罪的将军扶起,没有想到刘军长并不吃这一套,倒让邢小蛮感觉有点下不来台。郭麻子上前一步,将邢小蛮扶起。 邢小蛮站起身后身子一抖,捆绑他的那条绳子自然滑落,这混混一点也不知道尴尬,竟然面对刘军长双手抱拳,口称:“谢刘军长不杀之恩”! 刘军长转过身,手指着对面鹰咀上迎风招摇的膏药旗说:“你们看清了没有,那面膏药旗是我大中华民族的耻辱!我不管你是什么流派,国难当头大家都有责任为国奋力杀敌,今日,咱们能在黄河岸边相聚也算缘分,邢小蛮你不要张狂,有本事把那面膏药旗给我扯下来,免你不杀之罪”。 刘军长一招激将法果然奏效,只见邢小蛮一个鹞子翻身,转瞬间已经跳跃到黄河中心,冰面上行走着一只狐狸,大家清楚那只狐狸本是邢小蛮所扮,感觉中紧张而有趣,刘军长手拿望远镜远眺,悬崖陡壁上一只白色的狐狸来回跳跃,那矫捷的功夫让所有的人大开眼界,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据说学得这种功夫就能在乱军阵中出入无人之境。怪不得邢小蛮能杀了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以后又能从太原城内逃出,看来这条混混确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对岸鹰咀上的膏药旗转瞬间不见了,引来一阵凌乱的枪声,刘军长下令向对岸开炮,分散鬼子的注意力,用炮火支援邢小蛮安全返回。正当大家等待得心焦之时,突然只见一条白色的狐狸从半空间飘落,大家一看,邢小蛮已经端直地站在刘军长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都张大了嘴,表示惊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家还以为是一段神话。那面膏药旗被众将士踩在地上,不知道是谁带头,竟然踩着膏药旗扭起了秧歌,一人唱,大家和,唱起了十盏灯(秧歌调子): 嗨,先消停、又听明, 听我倒退十盏灯, 十盏灯、什么灯? 王祥卧冰为娘亲; 五盏灯、什么灯? 洛阳桥上吕洞宾; 一盏灯、什么灯? 孔明祭起东南风…… 那些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被编成秧歌调子传唱,更增加了这片黄土的厚重,千百年来黄河两岸的儿女耕耘着这片皇天后土,黄土地上成长着诸多美丽的神话,那些神话经久不息地在人间流传,跟人们的精神生活融为一体。 对面的日本鬼子发疯了,疯狂地朝黄河西岸打枪,可是由于距离遥远,敌人的子弹射不到狂欢的人们,那密集的枪声好似庆祝的爆仗,大家在枪林弹雨中疯狂,一颗太阳落在西边的山巅上摔得粉碎,西山顶上升起了无数火花,大家跳着唱着便把肚子摇空,早有炮团的伙夫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饭菜。 大家举起酒杯,一起向刘军长敬酒,刘军长看一边坐着整齐庄严威武的军人,一边坐着凤栖县的三教九流,这些人尽管生活的理念不尽相同,但是在保家卫国这一方面却显示了空前的团结,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气节!刘军长诸多感受,此刻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端起酒杯想了好久,最后面向邢小蛮说:“邢小蛮你不要张狂,瓦沟镇的十几条人命暂且记在你的账上,我期待着你立功赎罪,用奋力杀敌来洗刷自己的罪行”。 邢小蛮信奉的信念只有一条:知恩必报。邢小蛮知道,十几条人命绝非小事,连蒋委员长都感觉震惊,可是这件事竟然就这么不了了之,刘军长肯定起了很大的作用。邢小蛮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干,紧接着把那酒碗猛一捏,酒碗立刻变成了许多碎片。邢小蛮离了座位,站在刘军长面前,满座人有些疑惑,不知道邢小蛮想干啥。只见那邢小蛮把瓷碗的碎片放进嘴里,像吃干馍那样嚼得有声。这一下满座皆惊,碎瓷片吃进肚子里绝非易事,搞不好要出人命。 郭麻子站起来,离了座位走到邢小蛮面前,脸色有些焦急:“邢小蛮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干嘛这么折磨自己”? 邢小蛮闭嘴猛一下咽,喉咙里咕隆响了一下,那碎瓷片已经吃进肚子里。这时他才张口说话:“邢小蛮乃一介武夫,感觉中刘军长够朋友、讲义气,从今往后邢小蛮吃了秤砣铁了心,决心把自己绑在刘军长的战车上,替刘军长卖命”。 刘军长最大的特点是,遇事不惊,可是这阵子,他的脸上显出了惊愕,那种惊愕在迅速扩大,以至于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夸张。他情不自禁地离了座位,伸出双臂跟邢小蛮相拥在一起,然后将邢小蛮推开,围着邢小蛮在看,好像在审视一件古董的真伪,紧接着刷一下立正,面对所有在座的下属敬礼,说出的一段话发自肺腑:“谢谢大家,感谢大家的信任,刘子房能有今天,跟所有在座的同僚倾力相帮不无关系,国难当头,希望大家精诚团结,为消灭日本鬼子献策出力”。 大凡首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说话和行为处事具有很大的号召力,刘军长也不例外,几句煽情的话使得在座的同僚群情振奋,杨九娃晃动着脑袋在想,怪不得人家能当军长,自己只是个土匪头目,跟刘军长比起来,杨九娃自愧弗如。 李明秋却有些心不在焉,总感觉刘军长是在演戏,他知道刘军长处事原则,刘军长表面上看起来处事谦和,实际上杀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比如枪毙张德贵和板脑,用那两个替死鬼来包庇他所要包庇的人。刘军长肯定也知道李明秋家里匿藏大量的烟土,可是刘军长却从不过问,对凤栖县的三教九流采取了纵容,他这样做有他自己的目的,就是笼络这些人为他卖命。可是李明秋常常为一件事困惑:假如有一天刘军长感觉凤栖县这些五花八门的人物无用了,会不会将他们一锅烩? 整个军营里一片欢呼,唯有三个人坐着没动,郭麻子绝对没有李明秋那样熟思远虑,他此刻的心仪里不合时宜地显出雀儿的身影,在杨九娃的山寨住了一些时日,最让郭麻子感到眼热的还是杨九娃把儿子驾到脖子上玩耍的那份惬意,那一刻把杨九娃的人性全部展现,五十多岁初为人父,内心里的酸楚难以言喻,可是郭麻子还是为杨九娃嫉妒,他的儿子已经有了孙子,郭全中就是不认郭麻子这个亲生父亲,让郭麻子内心里就像谁插了一刀,止不住的血流。他想雀儿,瓦沟镇的队伍听说已经撤离,郭麻子想即刻回到瓦沟镇去会他的雀儿,把雀儿带到县城,找一个中医好好诊断,争取让雀儿为他生一个男孩。 刘军长用眼睛的余光一瞥,看见了凤栖镇的三个人物坐着没动,各人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他虽然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可是内心里却闪现一丝不悦,不过那种心情稍纵即逝,警卫员来到刘军长面前,面对刘军长敬了一礼,说凤栖镇来了长安的一位重要客人,电话通知刘军长赶快回去。 第370章 刘军长坐进汽车里在想,长安城里最大的官儿当属胡司令,胡司令来凤栖也不会这么神秘,究竟是谁这么牛逼,来凤栖也不自报家门?也许是重庆来的要员,刘军长必须想好怎样应对,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对待这些巡按大人要处处留意。 刘军长的吉普车停在官邸门口,看门前停着一辆宾利(当年世界名车,跟现在的劳斯莱斯差不多),这在当年的中国极为罕见,听说上海滩的杜月笙才有一辆,能坐得起这种车的人绝非一般,刘军长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必须小心应对。 刘军长下了汽车,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见办公室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位置是“元帅”的帅位,除过胡司令,还没有一个人敢跟刘军长争夺那个“帅位”,刘军长心里头掠过一丝不快,感觉中这个人也忒嚣张,也不知道算个老几! 那人穿一身带卍字丝绸衣裤,剃着光头,正在翘起二郎腿抽水烟。看见刘军长进来,放下水烟壶,站起身,极为夸张地喊了一声:“小刘!我已经等你多时,你还认识我不”? 刘军长在记忆的仓库里拼命地寻找,总感觉此人面熟,但是想不起他在那里见过。刘军长不会做作,茫然地摇头。 来人感觉不到难堪,反客为主,隔着桌子向刘军长伸出了手,刘军长显得有些迟疑,但是为了不使客人丢面子,还是将手伸出。两只手隔着桌子握在一起,刘军长感觉到了来人的滑稽。那人一边握手一边自我介绍:“鄙人姓胡,胡司令是我老兄”。 刘军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绰号胡老二,是长安城里的黑老大,怪不得他来这里这么神气,连胡司令都让他三分。对待这样的人绝对不可以得罪,但是刘军长还必须保持一个军人的威严,他一边握手一边开玩笑道:“胡老兄,烦请你先把座位让开,兄弟我还要处理一件公务。 胡老二看看自己坐的位置,恍然大悟:“哎呀对不起老弟,我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他一边说活一边离了座位。 刘军长坐进自己的位置,这才问:“吃饭了没有?咱们这小县城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是叫驴子酒馆的驴肉比较出名”。 胡老二坐进沙发里,打了一个饱嗝,说:“刚才贵军的什么长官带我们去的就是叫驴子酒馆,吃了一盘驴逑,绰号钱钱肉,感觉中意犹未尽,问酒馆女掌柜,那驴逑再有没有?老板娘不好意思两手一摊,说,还有一条叫驴没宰,想吃驴逑明天再来”。 刘军长来陕西多年,对陕西方言已不陌生,不过他还是为胡老二的粗鲁而感到吃惊,不过刘军长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他翻开文件夹批阅了几个文件,故意对胡老二表示冷淡,大约四五分钟后刘军长把文件夹合上,这才问道:“我想胡大哥一路颠簸来到这里,绝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对兄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兄弟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力而为”。 胡老二久在江湖,岂能看不出刘军长肚子里的猫腻,不过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注意,大风大浪里闯荡过来的人,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应对,胡老二用手指着门外停着的那辆宾利车,说话一点也不隐晦:“刘军长看见了没有?那辆宾利车是胡某觐见刘军长的见面礼,咱明人不说暗话,我来凤栖的主要目的是贩运烟土,还希望刘军长能助我一臂之力”。说着胡老二掏出胡宗南的亲笔信双手展现在刘军长的面前。 刘军长倒抽一口冷气,想不到胡司令竟然跟长安城里的黑帮老大沆瀣一气,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蒋委员长跟杜月笙就有那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自己在凤栖还不是一样,不依靠那些三教九流就无立足之地,自古道官匪一家,这个说词也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刘军长只有一个女儿刘莉莉,聚敛财富对于刘军长来说没有意义,刘军长只想做一名职业军人。刘军长手拿着胡司令的信函仔细在看,信函的内容其实简单,只有一句话:挚友胡老二来贵地、望热情接待。胡司令并没有交代胡老二来凤栖干啥,看样子这些人还有幕后交易…… 胡老二等得不耐烦了,竟然张口骂人:“刘军长成与不成你就屙一泡硬屎,别这样不吭不哈的折磨人”! 刘军长的脸上堆出笑来:“那里,胡司令介绍来的贵客我哪敢慢待,我只是在想,这件事怎样做才比较合适。毛人凤派来的稽查队刚从凤栖撤离,胡老兄就不期而至,贩卖大烟政府明令禁止,属于犯法行为,刘某作为一名军人,不想参合进去,可是我能为你介绍一人,你跟他去联系”。 胡老二的脸上显出不屑:“你以为我不认识凤栖镇的那几疙瘩子货?李明秋跟胡某二十年前就有交往,杨虎城将军镇守长安时我跟他是拜把子兄弟,郭麻子是胡某门前的常客,还有那个独臂土匪头儿叫什么杨九娃,他老婆何仙姑曾经助过胡某一臂之力,这些人我比你还熟悉,胡某也无意拉刘军长下水,只是希望刘军长网开一面,胡某在凤栖做事时刘军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横加干涉就是”。 刘军长立马表态:“那里,刘某吃了豹子胆,怎敢拦胡兄的马头?只是希望胡兄做事隐蔽一些,黑道上的生意不要做得太显眼,万一露了马脚,刘某跟上司无法交代”。 胡老二站起身,对刘军长大加称赞:“痛快!刘军长两年升了三级,不愧是当朝****里边的少壮派。那辆宾利车是老兄送给刘军长的见面礼,时候不早了,胡某还要赶到郭宇村,去会见一位刚结识的新朋友”。说完,胡老二抱拳告辞。 刘军长站起身,忙说:“且慢,胡兄这样做无非是给刘某的脖子底下支砖!胡兄都不想想,这辆宾利车是一个现实的把柄,给那些对刘某有过节的人留下口实,到时候有人告刘某贪赃枉法,刘某浑身是嘴也无法自圆其身”。 胡老二显得有些为难,他稍微踯躅了一下,说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辆车权当胡某暂时寄存在刘军长这里,事情办完后胡某把这辆车开走,刘老弟你需要什么就尽管开口”。 刘军长需要什么当时还没有想好,不过他考虑胡老二当真出手大方,这种场面刘军长知道怎样应对:“山不转水转,刘某当然有用得着胡兄的时候。不过此去郭宇村路途还很远,要不要我派人开车送你”? 胡老二双手抱拳:“不用,胡某的车队就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停着,胡某嫌车队开进凤栖城惊动众人,安顿他们在城外等候,郭宇村有一个新朋友叫什么骡驹子,这个人行为做事深得胡某赏识,到时候我带他来跟刘军长结识”。 刘军长内心里在想,我可不想见什么骡驹子,可是话到口边却变了味:“好嘞,刘某就在凤栖恭候”。 胡老二这次北上凤栖,绝不是心血来潮,看上了什么烟土生意,做烟土生意不需要走出长安,自然有四面八方的烟土贩子把烟土运往长安。胡老二看上的生意更大,就是协助八路军往陕北运送武器。汉阳造的七九步枪已经引不起胡老二的兴致,胡老二跟国际上的军火商互相勾结,能买来当年世界上生产的所有的先进武器,当然他们不可能贩运飞机大炮,那些武器目标太大,八路军急需步枪、机枪、重机枪。美国产的卡宾枪是当年世界上最先进的轻武器,胡老二的汽车上就带了一百多支卡宾枪,他来郭宇村主要目的是为八路军赠送武器,郭宇村驻扎着八路军小分队。 汽车一路颠簸,到达郭宇村时已经是深夜,幸亏早先派了联络员,胡老二跟八路军小分队王世勇队长取得联系还算顺利。王世勇从金宝川那里得知,说长安的黑帮老大要来郭宇村拜访八路军,王世勇当时没有在意,黑帮老大在长安有做不完的黑道生意,大可不必为了贩运几支破枪从繁华的都市来到山区,可是胡老二竟然来了,到让王世勇措手不及。王世勇吩咐张三跟牛二赶快准备饭菜,客人****做生意绝不能让客人饿着肚皮,几孔破土窑被重新打扫,王世勇派哨兵去歪脖子树下瞭望,大家把心提到嗓子眼上,不知道长安来的大亨是一个什么货色。 那是一九三九年严冬的深夜,双十二事变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战争的局势发生了一些变化,日本鬼子由最初的大举进攻转为双方僵持,抗日战争也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蒋委员长给八路军供给了一年军需,以后便不知道为什么,切断了对八路军的供给,八路军的军需物资一方面从战场上补充,一方面通过地下运输通道从蒋管区购进。长安到延安这条地下通道在抗日战争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的伯父曾经就是地下运输队的一员,这一点我在“如烟往事”那篇文章里有过记载,可是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却被忽略,先烈们若地下有知,该做如何感慨? 好啦,让我们言归正传。 胡老二早年曾经跟杨虎城将军义结金兰之交,对杨虎城将军十分怀念,为此他曾经去过**********,希望能见上杨虎城将军一面,重庆有关方面碍于胡宗南的情面,婉言谢绝。可是胡老二仍然心有不甘,他直接给蒋委员长写信,直言只要杨虎城将军能获释,他愿意捐出所有的家产。那封信肯定没有传到蒋委员长手里,即使蒋委员长看见了信的内容,杨虎城将军也不可能获释,蒋委员长对杨虎城将军已经恨之入骨。可是胡老二秉承杨虎城将军的宏愿,下决心支持八路军跟日本鬼子作战,感觉中日本鬼子是中国人的天敌,必须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胡老二汽车上带的武器不为卖钱,是专门作为礼品赠送,能为抗日战争出一把力,也算了结了杨虎城将军的宏愿。 胡老二跟王世勇没有交往,只认识骡驹子,可惜骡驹子当时不在村上,骡驹子尝到了贩运烟土的甜头,单打独斗,此刻正在去长安的路上行走。胡老二曾经说过要来郭宇村拜访,骡驹子听见了,当作耳旁风,长安城里的黑老大绝对不会去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村,胡老二居然来了,骡驹子不在村上也没有关系,胡老二跟八路军小分队的王世勇队长建立了联系。 王世勇看黑压压一长溜汽车,知道来了不少人,这些人来郭宇村的目的王世勇还没有吃透,所以感觉心里没底。 胡老二一下汽车就问:“谁是八路军的司令”? 王世勇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我们这里没有司令,我是八路军小分队的队长”。 胡老二左右瞅瞅:“我以为郭宇村驻扎着八路军的大部队,怎么就你们几个人”? 王世勇解释:“我们是八路军转运站,负责往延安转运军用物资”。 第371章 胡老二看几孔烂土窑前燃起一大堆篝火,黑樾樾的大山在暗夜里静默,他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感觉中有些惶惑。可是看眼前的王世勇和他的小分队却不像是江洋大盗,稍觉放心。猛然间一阵肉香随风飘来,舌下生津,喉咙里咕隆了一下,胡老二咽了一口口水,他在长安山珍海味吃腻了,夜风中送来的肉香让胡老二着迷,不管怎么说民以食为天,喂饱肚子是当务之急。 张三和牛二把一大盆猪肉烩菜端上桌子,主食是黄橙橙的小米干饭,俗话说饿饭好吃,那些饭食很快被胡老二和他的弟兄们一扫而空。王世勇抱歉地笑笑:“山里就这条件,改日为大哥设宴”。 胡老二抹了一下嘴巴,由衷地赞道:“我吃过普天下所有的美食,无论什么佳肴也赶不上陕北的小米干饭吃起来带劲”。 正在收拾桌子的牛二插嘴道:“那是大哥肚子饿了,吃起来什么都感觉很香”。 王世勇感觉这黑帮老大也充满人情味,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难以接近。吃完饭东方已经发亮,王世勇说:“胡大哥已经困了,四合院内的房子已经打扫,炕已经烧热,胡大哥是否先睡一觉”? 胡老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想把来郭宇村的目的告诉王世勇,话到口边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胡老二对这几个人的能力表示质疑,万一这批武器运不到延安,胡老二所有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王世勇也急切地想知道胡老二来郭宇村的目的,可是他不能冒然提出这个问题,看胡老二欲言又止的样子,王世勇有点急不可待:“敢问胡大哥来郭宇村打算做什么生意”? 胡老二卖了一个关子,故意不说出谜底,他言道:“先睡吧,睡醒以后胡某自然会告诉你”。 王世勇把胡老二一行带到四合院,太阳在东边山上露出半边脸,四合院在日光的沐浴下显得宁静而酣然,可是虽然院子已经打扫干净,墙上仍然残留着斑斑血迹。 胡老二惊问道:“这里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血案”? 王世勇如实告诉胡老二:“不错,前不久长安来的稽查队在这里遭到了袭击。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我想胡大哥不会介意。再说了,郭宇村全都是居家小户,容不下这么多人居住,我想了好久,只有把胡大哥带到这里”。 胡老二虽然诸多疑惑,但是这么多人住在一幢院子内,即使遇见魍魉鬼魅也不害怕,死人能把活人怎样?况且胡老二一生作恶多端,从来没有想过报应,住下就住下吧,该死的娃娃逑朝天! 胡老二住在西厢房,就是郭文涛跟文慧结婚时的那一幢新屋,炕烧得温热,西厢房内还残留着小俩口亲热时的那一丝温馨,胡老二看被褥崭新,心想这王世勇粗中有细,对他安排得还算周到。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胡老二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猛然间,胡老二被一种嘤嘤的哭声惊醒,初时胡老二怀疑那是幻觉,这幢院子曾经死过诸多冤魂。可是慢慢地胡老二发觉,那哭声就在这幢屋子里边!胡老二毛发倒竖,不寒而栗,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灶前一堆柴禾在慢慢蠕动,从柴堆里站起来一个妙龄女人,早晨的阳光照进西相屋,那女人的脸上蒙着一层釉色,胡老二看呆了,不自觉地下了炕,把那女人轻轻地抱起。 胡老二一生中最喜欢做两件事,一件是杀人,从关中一个偏僻的穷乡僻壤一路杀进长安,在长安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几十年苦心经营,到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令官方畏惧的黑道帝国。他喜欢做的另外一件事就是睡女人,他记不清他跟多少女人睡过觉,可是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一个女人,记忆中几乎所有的女人全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大同小异,现有的几个姨太太为他生了十几个儿女,对生了儿女的女人胡老二有责任为他们提供庇护,近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胡老二行为做事有所收敛,但是对待女人的兴趣却有增无减。现在,此时此刻,在中国陕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村,从草丛中长出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也许是传说中的狐仙,还有可能是冤死的孤魂,胡老二顾不了许多,他此刻所有的血管都已经崩裂,大脑里只残存一丝动物的本能,他把女人轻轻地托起,女人在他的怀里不住地颤栗,透过窗子上射进来的阳光胡老二看清楚了,这时一个幼崽,脸上的绒毛还没有消褪,女人的眼睛闭着,眼睫毛扑簌簌在抖,身上的体温在迅速升高,胡老二仿佛托着一颗烫手的山芋。胡老二褪下女人的裤子,看女人的城廓旁边几根稀疏的茅草仿佛微风吹拂一般,一条血色的壕沟流淌着粉红色的汁液。女人把眼睛睁开,好似哀求那样蠕动着嘴唇,胡老二听不清女人在说什么,他没有任何犹豫和不安,赶着自己那已经不再年轻的老牛,把犁铧插进女人的水田,女人无可奈何地哀鸣了一声,一串泪珠淌了下来。 天哪,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城廓里的温度在迅速升高,产生的巨大吸力几乎连胡老二整个人也一起吸了进去,胡老二像个永动机,在女人的扩张和收缩中不自觉地运动,感觉中身上的皮肉在一块块糜烂,唯有灵魂在半空里遨游,猛然间天崩地裂,炙热的岩浆从体内流出,女人轻轻地一声叹息:“叔吔,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出”。 可是胡老二仍然意犹未尽,把女人紧紧地抱住,胡茬脸在女人的嫩脸上蹭着,感觉不来自责和尴尬,那条老牛在关键时刻也不给力,软不塌塌地躺卧在茅草地里瞪着牛眼喘着粗气歇息,胡老二的内心里掠过一丝老之将至的自卑,灯油已经耗干,血管里的血渍已经凝固,暗自一声叹息:“老了”…… 然而女人此刻却提出了一个令胡老二意想不到的问题:“叔,我们这里的老规矩,日一次一块银元,你可不能赖账”。 原来,这穷乡僻壤也有妓女……胡老二的心里不知道怎么搞的感觉到一丝悲戚,女人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凭感觉知道胡老二是一个比自己大许多的老男人。看样子这个女人隐藏在屋子里的目的就是出卖自己,可是女人还太小,充其量不过只有十四五岁,想起自己的千金这种年龄段还在贪玩,胡老二内心里好似被蜇了一下,他把女人放开,穿衣起来,然后对女人说:“回去告诉你的爹娘,就说长安来的黑老大要将你带走,当然不会白带,我将付给你爹娘一笔钱”。 女人哭了:“我那里都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丈夫出外赶脚,我在家里等他,我也想不到你会来,你不要占了便宜耍赖”。 胡老二褪下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那钻戒足以买下半个凤栖,他把那枚钻戒放在女人的手心,告诉女人这枚钻戒可以保证女人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是女人把钻戒放在炕墙上,双膝跪在炕上,双手抱肩,那形态好似观音受辱:“大叔,求求你了,小女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一枚银元,我的丈夫叫做郭文涛,这幢四合院是他家祖上的财产,我俩就在这幢屋子结的婚,求求你赶快离开这里,我的丈夫说不定今天就要回来”。 大凡黑道老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心硬。可是此刻,胡老二被文慧软化了,感觉中有点措手无策,女人那皙白的胸前突起了俩颗雀蛋,两朵玫瑰点缀其间,茅草尖上顶着露珠,一条壕沟似隐似现,阳光渐渐从窗子上退去,腿中间那条老牛善解人意,此刻正在蠢蠢欲动,良宵美景,胡老二运动了一下手脚,把文慧重新裹如怀中…… 昨晚,文慧回到自己的新房,心仪里总也抹不去文涛的身影。郭麻子那些游兵散勇来到郭宇村以后,女人们一方面是为了挣钱,另一方面是为了填充没有男人的那种空虚,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出去跟割烟的游兵散勇约会,当然女人们也有她们的野心,把男人拴在自己的槽头,那男人割下的烟土就属于自己。烟土的价值女人们心里清楚,男人们被女人迷惑,心甘情愿地让女人拴上笼头,为女人耕耘。文慧当然不可能独善其身,她家里一下子就来了七八个男人,除过三妹子文英四妹子文爱还小,姐妹俩个连同妈妈蜇驴蜂都做了男人发泄的工具,但是男人们也信守承诺,每天夜间都能提回家一瓦罐烟土,那些烟土在大瓮里积攒,骡驹子已经答应将郭宇村的烟土全部收购。 那是一场交易,交易的双方并不平等,男人们为了炕上那点破事,心甘情愿地出卖自己,女人们一旦撕破脸皮,就变得无所顾忌,那窟窿在身上长着,戳不烂、丢不掉,男人们想要就拿去,他们用完还得还回来,感觉中有些惬意。可是文慧却不相同,郭文涛已经在她的心仪里烙上了深深的烙印,每当野男人压在身上,心里头就像吃了苍蝇那样感到恶心,感觉中非常愧疚,对不起文涛,那天夜里她悄悄地从妈妈的屋子溜走,来到她跟文涛结婚时的新屋,院子里的那场血案记忆犹新,文慧就是在那场血案中被一帮子禽兽强暴,让文涛一气之下远走他乡。 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特别注重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情感。文慧浸淫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八路军小分队已经来到院子,开始打扫每间屋子的尘埃,直到一个队员推开了新房的门,文慧才猛然觉醒。 暗夜中文慧看清楚了,进来的人叫做葛有信,是八路军小分队的副队长,双方都互相熟悉,这时文慧如果站出来,葛有信也不会给这幢屋子安排其他人,可是文慧不知道为什么,躲进柴堆里纹丝不动,葛有信打扫完屋子后出去了,停一会儿带进来一个气度不凡的老男人,文慧一想糟了,鸠占鹊巢,这个老男人今夜说不定就要睡在这幢屋子内…… 猛然间院内吵声大作:“胡大哥,你来凤栖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 胡老二把文慧放开,掀起窗帘一看,院子内来了一大堆客人,为首的是李明秋,后边跟着郭麻子和那个断臂土匪。 第372章 猛然间听得院内有人大声说话,文慧的脸色大变,她拉着哭腔为自己申辩:“那些人全都认识我,你让我以后怎么活人”? 胡老二却不慌不忙,嘱咐文慧穿戴整齐,然后洗了一把脸,在镜子上照了照自己,院内人等得心慌,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敲门。正在这时门开了,只见胡老二满面红光,手里拉着一个小姑娘出现在大家面前。 中午的太阳艳艳地照着,一群鸟雀子鸣叫着从半空飞过。那小姑娘看起来极不情愿,用一只手遮住脸。胡老二却显得落落大方,当众宣布:“昨夜晚一只凤凰飞进鸡窝,被胡某逮了个正着,承蒙大家高抬,胡某宣布,这小妞从今往后就是胡某的姨太”。 满院皆惊,大家不知道这出戏从那里演起,有人认识文慧,这不是郭文涛的媳妇!?大家心里的疑惑太多,可是没有人敢跟胡老二对峙。 突然间那文慧哇一声哭了:“各位大叔大哥,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文慧已经是有妇之夫,我的丈夫就是郭文涛”。接着文慧挣脱了胡老二的手,面对胡老二跪下:“这位大叔请你行行好,放过文慧一马,文慧替你烧高香”。 院子内还是没有人能够听得明白,那文慧怎么能跟胡老二住在一起?看样子胡老二动了真情,竟然要将一个村姑纳妾,这是一段疑案,只有当事人能够说得明白。 李明秋最早从惊愕中清醒过来,面对胡老二抱拳:“哎呀胡大哥,想不到你还是一个情种,穷乡僻壤的野村姑多得很,随便掏钱买一个就是,大不可对一个村姑动了真情”。 胡老二放下脸来:“李明秋你说什么话?胡老二绝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这个小妞胡某要定了,管她的丈夫是谁”! 同行者自然还有邢小蛮。昨天刘军长连夜赶回凤栖,邢小蛮、李明秋、和郭麻子没有一同前行。大家商量好今早一同回凤栖,想不到大清早王世勇派人来山寨通报,郭宇村来了一个长安的黑老大。 李明秋二十年前跟胡老二就有交往,老朋友来了他不可能不去探视、郭麻子更不用说,他每一次去长安都去胡老二家里做客,杨九娃、邢小蛮久闻胡老二的大名,这一次想亲眼见一下胡老二其人。于是大家结伴而行,想不到胡老二风流到家,在郭宇村竟然抓住一只雏凤。 邢小蛮一下子蹦到胡老二面前,面对胡老二打躬作揖:“小蛮向胡大哥恭喜贺喜,拾个元宝摞起,大凡英雄都是情种,吕布戏貂蝉,千古绝唱。来日洞房花烛夜,小蛮定当前往讨吃喜糖”。 院子内的不快气氛一下子消弭,大家发出了会心的笑声,胡老二将邢小蛮左看右看,看到最后终于释然:“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是邢小蛮”! 邢小蛮大笑:“好人有好名声、坏人有坏名声,怕的是没名声,看来邢小蛮臭名远扬,连胡大哥都能一下子猜对”。 惺惺惜惺惺,胡老二一下子喜欢上了邢小蛮的直爽和放浪,歪起头问道:“想不想跟上大哥闯荡”? 邢小蛮不胜惋惜:“可惜大哥迟来了一步,昨日在黄河岸边,邢小蛮已经面对刘军长立下军令状,死死活活绑在刘军长的战车上”。 正在这时王世勇派人过来喊大家吃饭。 被刘军长解散的郭麻子的几十个游兵散勇,听说长安来了一个黑道大亨,大家也不去割烟,一大早就将四合院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老兵们穿着破旧的军装,一个个脸上积着厚厚的污垢,有的打着长长的哈欠,有的蹲在路边围在一起抽大烟。反正他们对人生失去了希望,活一天算一天。看见郭麻子和李明秋在四合院外下马,老兵们一起向郭麻子招手,郭麻子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老兵们还算通情达理,主动让开一条道,让凤栖县的几个头面人物鱼贯而入。停一会儿那些人簇拥着胡老二从四合院内说说笑笑地走出,老兵们也没有人上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那些人后头。胡老二看那么多的游兵散勇,好像问了郭麻子一句什么,郭麻子跟胡老二解释了半天,说了些什么老兵们没有听清。 王世勇知道这黑道老大的份量,中午专门准备了六七桌酒菜,可是他没有想到老兵们会来,这些游兵散勇们一脱下军装就无法无天,他们也管不了许多,纷纷上前把酒桌坐满,郭麻子的权威在这里派不上用场,杨九娃气急,要对那些老兵们动粗。胡老二友善地笑笑,问老兵:“你们想不想重新扛枪”? 老兵们互相看着,不知道怎样回答。营长没有去抢占座位,这时候也站在一旁,他看胡老二不像是戏弄这些老兵,代替老兵们说出了心里话:“人到了这种时候干啥都行,大哥是不是想让我们为您鞍前马后拽蹬”? 想不到胡老二竟然眼圈红了:“我知道你们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我汽车上有一百多支卡宾枪,打算把你们重新武装,这些枪原来打算捐赠八路军,因为八路军真心抗日,现在我临时改变主意,不过枪口必须对外,有种的死在抗日战场上!也不枉活人一场”。 老兵们全都离了座位,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胡大哥胡神仙胡先人!你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是我们心里头的上帝!我们这些人被蒋委员长打入旁门另类,其实人人都有一颗报国的心”。 这种场面谁也未曾预料,大家全为胡老二的壮举震撼,烂窑外的草坪上六七桌酒席冒着热气,可是谁也不去入席,李明秋带头,大家一起上前把那些老兵们扶起,一百多支卡宾枪被从汽车上卸下来,胡老二亲自把那些枪支颁发给老兵,剩下的一分为二,一部分赠送给八路军小分队,另外一部分送给杨九娃和他的那些土匪。胡老二建议郭麻子重操旧业,带领他这些老兵东渡黄河,为打击日本鬼子建功立业。 想不到郭麻子摇头,他说出了自己的一番理由:“杨虎城将军当初兵谏蒋委员长,并不想背叛,他只是出于民族大义,想让蒋委员长带领大家一致抗日,我郭某一生愚顽,绝不可以背叛党国,加之郭某年事已高,只想偏安一隅,度过余生”。 胡老二骂了一句:“郭麻子你真令人扫兴,不是咱秦人的真种”! 郭麻子也不介意,苦笑一声:“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酒桌上的饭菜已经冰凉,厨师把那些饭菜端下去重新热了一遍,胡老二带头,大家依次入席,可是那些老兵们一个个端着枪站得笔直,谁也不愿意前去占领座位。呼啦啦来了郭宇村的许多女人,每个女人都肩挑一只瓦罐一个馍笼,瓦罐里盛着稀饭,馍笼里放着黄橙橙的糜子馍,她们是来为老兵们送饭,老兵们是女人们雇佣的不掏钱的长工。 四合院跟蜇驴蜂的家仅一墙之隔,四合院发生的一切蜇驴蜂都已经明白。养女弱门之家,没有男孩子的人家受尽了欺负,可是蜇驴蜂也没有办法,这一家五口首先要吃饭,反正有六七个老兵替她家割烟,蜇驴蜂一辈子精于算计,烟土在当年属于软黄金,只要有了钱,不愁日子过不到人前头,这年月谁还顾忌什么贞操,怎样赚钱就怎样做。 文慧吃完晚饭后不辞而别,蜇驴蜂知道二女儿去了那里,感觉中男孩子都靠不住,可是文慧对郭文涛依然一往情深,谁都是从那个年龄时段过来,蜇驴蜂理解女儿的心。半夜里村子一阵吵杂,紧接着听见了汽车的轰鸣,蜇驴蜂坐起来,隔着窗子看见,村子里来了一长溜汽车。 村里人对村子来了外乡人已经习惯,可是这么多的汽车村里人还是第一次见,即使胡宗南司令长官来郭宇村那阵子,也才总共只有三辆汽车,有胆大的好事者已经穿衣起来,站在场院内远远地看着路边,看汽车旁边有人端着枪来回走动,大家都不敢冒然向前,那些人吃完饭后来到四合院内歇息,蜇驴蜂这才想起,她的女儿文慧正住在四合院内。 蜇驴蜂并不担心那些人会把文慧怎样,说老实话内心里还有点暗喜,这些人看样子有些来头,假如女儿能够攀上高枝,也不枉活一世人!这个世界她算看透了,有钱还得有势,思想起大哥张蝎子(张富贵)、二哥张德贵的不幸遭遇,蜇驴蜂热血沸腾,如果女儿攀上了长安城里的高官,就能为大哥二哥申冤!古往今来许多爱情的神话全都******见鬼!这年月钱是老二权是老大! 好容易捱到中午,蜇驴蜂看见一行头面人物从四合院鱼贯而入,她把耳朵搭载墙缝里细听,听见了长安城里的大官要将女儿文慧纳妾!那一刻蜇驴蜂的心狂跳起来,******我张凤(蜇驴蜂)也有今天! 她直想冲进那四合院,告诉女儿把这桩婚事答应下来,自古道妻随夫荣,跟上杀猪的翻肠子、跟上皇帝当娘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文慧你可不要错失主意! 一行人从四合院内走出,凤栖镇的头面人物众星捧月一般,把长安来的大亨围在中间,蜇驴蜂看见,那大亨拉着文秀的手不放,而文秀却有些害羞,用一只手捂住脸。看见那大亨五十多岁,能给文慧当爷爷,蜇驴蜂的内心划过一刀,止不住地流血,那种愧疚稍纵即逝,舍不得孩子逮不住狼,兵荒马乱的年月顾不了许多,看那大亨对文慧有意,这一点足够……蜇驴蜂把自己关进屋子里想了好长时间,想到吃完饭后那伙人肯定要来家里找文慧她娘商议,蜇驴蜂把自己稍做收拾,拿出了自己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本身长得苗条,稍作打扮就犹如出水芙蓉,这边蜇驴蜂刚把自己打扮完毕,院子里就听见了一阵吵杂之声,那长安来的大亨紧紧地拉住文慧的手不放,看蜇驴蜂从屋子出来,立马眼前一亮,怪不得这个雏凤长相不一般,龙生龙凤生凤,原来她娘也是一个美人胎子! 胡老二初见岳母,佯装要给岳母下跪,早有旁边的卫兵把胡老二扶住,岳母跟女婿对比,那女婿比岳母看起来还大许多。邢小蛮向前对蜇驴蜂打躬作揖,口内念念有词:“胡大哥看上了你家小姐,前来提亲,想必姨娘不会推辞”。 蜇驴蜂一辈子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脸一红一赤,说话有点言不达意:“你们都这样了我还能说啥”? 想不到文慧哇一声哭了:“黑心的娘,你以为女儿能为你挣一座金山”! 第373章 胡老二在郭宇村重新武装郭麻子残部的消息很快传到刘军长那里,刘军长闻言大惊,感觉到这件事的确棘手,搞不好那些散兵游勇投奔八路军,刘军长将难辞其咎。 刘军长不敢怠慢,当即拨通了胡宗南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把胡老二在凤栖的活动向胡司令做了汇报,胡司令指示:“静观其变”。 可是刘军长难以安静,这件事发生在刘军长的辖区,他刚被蒋委员长委以重任,绝不可以给自己的军旅生涯抹黑!他必须出面制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那些游兵散勇重新招安。刘军长在电话里谈了自己的想法,胡司令沉思半响,突然间谈了一件另外的话题:“子房呀,陕北那个地方太苦,我想把令爱和她的女婿调往长安,在长安城内为他们安排适当的公务。 为女儿调动工作刘军长早有想法,可是他一向严于律己,在上司面前羞于开口,现在这件事由胡司令亲口提出,刘军长只能表示感激,他说了一声:“多谢”。依然谈到了胡老二的话题:“这胡老二手也伸得太长,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胡司令哀叹一声:“我说子房呀,以后尽量少在电话里谈论军务,电话容易被对方窃听,机要科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发加密电报汇报军情”? 胡司令把电话挂断了,刘军长拿着电话看了半天,心想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胡司令的意图难以猜透。刘军长放下电话步出办公室,看院子里停着那辆宾利车分外耀眼,刘军长决定亲自去一趟长安,跟胡司令当面探讨郭宇村事件的解决办法。 宾利车在黄土路上颠簸,感觉中比坐吉普舒服许多,首先车子封闭很严,路上的尘土飞不进车内。刘军长一上车就开始打盹,到后来干脆拉出了鼾声,警卫员给军长披上大衣,看刘军长的嘴角流出一些涎水,他掏出手绢替刘军长擦擦,想不到刘军长突然惊醒,问警卫员:“这里离郭宇村再有多远”? 警卫员先是一怔,紧接着笑了,他告诉刘军长:“我们是在去长安的路上”。 刘军长拍拍脑袋,看看窗外汽车已经钻出了大山,来到关中平原,他闭着眼睛沉思,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汽车开进长安时已是黄昏,刘军长指示驾驶员:“把车直接开进胡司令的府邸”。 汽车在胡公馆门前停下,刘军长下了汽车,站岗的警卫向他敬礼,刘军长有点急不可待,直奔胡司令办公室而去,人还没有进屋,屋子内传来胡司令爽朗的笑声:“子房,我知道你会来,在这里将你等待”。 刘军长进屋,先面对胡司令敬了一礼,胡司令身着便衣,也不还礼,只是朝刘军长招手:“来来来,胡某亲自为刘少将设宴洗尘”。 刘军长看酒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瓶茅台已经开启,他端坐在胡司令对面,把帽子摘下放在桌子一角,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胡长官,您怎么会知道我要来长安”? 胡司令大笑:“我说刘军长,官越大越糊涂,你养活那几十个机要人员是干什么的?他们一方面对你负责,把你所需要的情报搜集整理,另一方面还要向上级汇报贵部的军情,刘军长从凤栖一动身机要科长闫培春就把电文发送到我这里”。 刘军长释然,感觉也在清理之中。勤务兵进来,为二人斟满酒,刘军长端起酒杯问道:“胡长官,刘某还有一问,郭宇村——”。 胡司令伸手将刘军长的话茬打断:“今晚咱们光饮酒,不谈其他,我在长安为刘军长购得一处房产,明日早饭后我带你去看看”。 吃完饭后刘军长睡在宾馆里转碾难眠,是不是胡司令跟胡老二还有什么默契,把刘军长蒙在鼓里?这年月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胡老二来凤栖时拿着胡司令的手书,谁知道他们幕后有什么交易!继而一想胡司令身为蒋委员长信得过的五虎上将之一,绝不可以背着蒋委员长去谋一己私利,刘军长百思不得其解,这里边究竟还有什么猫腻? 夜里睡觉很晚,早晨起床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射进屋内,看茶几上有封信,上面是胡司令的笔迹:“子房,昨夜突然接到国防部电传,通知我立刻去重庆参加军事会议,原谅胡某不辞而别。中午我派人带你去看新房,买房的款项我已经替你交清。至于郭宇村事件,大可不必介意,想他郭麻子一百多名游兵散勇也成不了大气候。最近胡某研读历史,终于弄懂了当年贫穷落后的秦国为什么能统一六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秦国的水土造就了秦人不怕死的精神,千万不可跟秦人做对,对胡老二那伙人我们只能实施安抚政策……” 刘军长把信看完后小心折叠,心想这是一篇奇文,对于胡司令的宏论刘军长不敢苟同,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有诸多英雄豪杰并非秦人,秦国将士不怕死有目共睹,但是也不能刻意贬低其他地区的人,在全国人民同仇敌忾抗击日本侵略的今天,胡司令的宏论有失偏颇。 有人敲门,刘军长喊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几位打扮俗艳的女人,这是刘军长每次来到长安后必修的功课,做得非常隐秘而不露声色,即使改日回到家里,连刘夫人也很难擦觉。可是这一次刘军长心烦,他挥了挥手让那几个女人出去,然后说需要时通知她们。紧接着服务员推进来饭菜,刘军长勉强用了早膳,胡司令的副官进来,带领刘军长去看新房。 新房在靠近朱雀门的城墙脚下,是一幢标准的四合院,看得出门窗重新油漆,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油漆味,方砖铺就的廊台上点缀着几盆腊梅,梅枝上已经长出花骨朵,用不了多久就会绽放,刘军长凭栏远眺,看城墙上走过一队巡逻的士兵,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有些泄气,这人一生打斗究竟为了什么?难道说仅仅是为了这不透风的巢穴? 刘军长决定住在长安等胡司令回来,他为自己放几天假,难得放松几天。同行的副官也是一位军级干部,他对刘军长的座驾赞不绝口,直言这小车肯定有些来历。 刘军长直言不讳告诉副官,这小车是胡老二来凤栖时送与他的,不过他没有答应接收,胡司令回来后刘军长打算把这件事向胡司令交代,没有胡司令的恩准刘军长不敢接收这么贵重的礼品。 副官不以为然:“现今社会那一座坟堆里没鬼?刘军长你就放心坐吧,胡司令最多留意一下,他绝对不会把这辆车没收”。 中午副官请刘军长吃了羊肉泡馍,晚上副官邀请刘军长到华清池洗澡,刘军长虽然很累,但是不能拂了副官的美意,车载刘军长在钟楼转了一个半圆,然后出了长乐门一路向东,来到华清池时副官已经在那里恭候。 副官带刘军长来到前堂,说了一句:“这里的服务不错”。然后自行离去,刘军长由服务女郎带着转过长长的走廊,透过昏暗的灯光刘军长看见了,一池碧水里,游曳着几位绝色女郎。 这种场合刘军长已经习惯,感觉不来有什么不适,三年前蒋委员长就是在华清池洗澡时被抓,伟人的私生活隐秘,想来蒋委员长身边不缺陪伴女郎,这个世界真他妈浮浅,有钱有势就能支使一切。刘军长在旁边的更衣室里脱去戎装,赤条条跳进池水里跟那些女郎相会,女郎们围拢上来,纤纤玉手轻轻地揉搓着刘军长身上敏感的部位,这些功课刘军长已经非常内行,感觉惬意。时值腊月,池水的上空冒着团团热气,雾气的虚光折射在女人的身上,犹如几个自天而降的仙女,刘军长白胖的身体被女人用手托着浮在水面,犹如一条白鳍豚,女人们想着法子逗刘军长开心,池水里传来了一阵放浪的笑声。 那天晚上刘军长没有回宾馆住宿,就住在华清池旁边的酒店里,身边当然少不了美女陪伴,感觉中内里的温度阴冷而潮湿,犹如在冰冷的海水里游泳,刘军长只勉强做了几下功课,便兴致全无,他把女人推开,翻过身独自一人睡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只见床单上印着许多血渍,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牡丹,刘军长一阵恶心,吐出一堆浊物,屋子里空空如也,那女人早已离他而去,服务员进来捂着鼻子,刘军长大怒:“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服务员出去好长时间,进来一位男服务生,那服务生对刘军长点头哈腰:“实在对不起长官,我们掌柜的去了长安,长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为长官提供全职服务”。 刘军长只得自认倒霉,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人都无法说出。警卫员跟汽车司机进来,那两位下属昨夜可能玩得开心,一个个满面红光。刘军长让警卫员到前台结账,他自己跟着司机来到汽车旁边,看见几个女郎围着汽车在看,这么高档的汽车,它的主人肯定也非同一般。刘军长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左右开弓,上前扇了一个女郎几个耳光,那女郎捂着脸尖叫,呼啦啦围上来六七个壮汉,一场械斗在所难免。 正在这时华清池的老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大声怒斥那些壮汉有眼不识泰山,都不看看刘军长是何等人物,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不是活得腻烦? 这出戏演得天衣无缝,那些壮汉只得灰溜溜地退了下去,正在这时警卫员出来了,说这里的一切开支全部记在胡司令账上,欢迎刘军长再来。 刘军长钻进汽车,心想这种鬼地方一辈子都不想再来。 汽车开进长乐门,早有胡司令的副官在那里恭候:“我在长安饭庄为刘军长定了饭局,应邀前来的还有长安的各界名流,刘军长就不要去宾馆了,咱们直接去长安饭庄赴宴”。 刘军长有种被绑架的感觉,他来长安这一天没有任何自由,所有的行程都是人家提前为他安排好,表面上看起来热情有加,刘军长却感到有些阴冷,思想起昨晚床上的功课,刘军长胃口全无,他借口胃里不适,打算推辞。 可是副官却说,这样的饭局是胡司令临走前安排好了的,宴席的主角就是刘军长,想让刘军长借此机会结识长安的各界名流,假如刘军长不去,岂不扫了大家的兴? 刘军长无奈,只得勉强前往,一天应酬下来,刘军长已经身疲力竭,宴席散场时刘军长悄悄告诉司机和警卫员:“咱们也不等胡司令回来了,趁这阵子城门没关,咱们索性走吧,长安虽好,不是久居之地”。 第374章 迎着早晨的曙光,刘军长的汽车开进了凤栖东城门,在十字路口拐弯朝北,一路开进刘军长的官邸,司机在刘军长的办公室前将车停稳,刘军长伸了一下懒腰,打开车门走进办公室内。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趴在刘军长的办公桌子上打瞌睡,刘军长上前将那人摇醒,傻眼了,怎么又是胡老二? 胡老二揉揉眼,反客为主,问刘军长:“副官说你们昨夜天黑出的长安城,怎么这阵子才回来”? 这回轮到刘军长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昨晚从长安动身”? 胡老二显得不以为然:“我昨晚来你的办公室找你,正好你的机要科长什么小闫就在这里,小闫告诉我,刚才接到长安的电文,刘军长连夜从长安返回,长安方面特意关照,刘军长返回凤栖时一定要复电报一声平安”。 又是这个闫培春!刘军长的所有行踪都逃不出闫培春的掌心。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向上级领导反映军座的行踪是机要科长的职权范围,可是闫培春大可不必把刘军长的行踪告诉胡老二,胡老二算个什么东西! 刘军长脸上的不悦稍纵即逝,他显得非常随和随意:“胡大哥还没有吃饭吧?今早我做东请客”。 谁知胡老二的嘴角显出讥讽:“刘大官人这次进长安告御状,胡司令长官怎么答复”? 这个胡老二跟孙大圣一样,能数清铁扇公主肚子里的蛔虫。刘军长稍显尴尬,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所有行为全在胡老二的掌控之中……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看样子这些人早已经串通一气……刘军长沉思少许,哑然失笑:“胡大哥乃长安城里的顶天柱,任何人都别想撼动”。 胡老二正色道:“兄弟你说对了一半,另一半老哥替你补充,你知道秦为什么能灭六国?关键问题是秦人都有一种不怕死的精神!胡某知道兄弟是国民军里少有的精英,跟兄弟不上计较,胡某不过是为抗日战争捐赠了一百多条枪,就是到蒋委员长那里也能够说清。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非兄弟帮忙不可,胡某想在凤栖城里住上一段时间,把凤栖的烟土全部收购”。 刘军长心里暗暗叫苦,讪笑着,说话斟词酌句:“那当然。不过,大烟属于违禁物资,希望胡大哥见机而行”。 正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刘军长向前一步,伸手想把电话拿起来接听,想不到胡老二抢先下手,把电话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耳朵旁,电话那边传来了胡司令的声音:“一家子(陕西方言,同姓的人相互间称作一家子),想不到你也在刘军长那里,怎么样?在凤栖这几天过得可开心”? 胡老二面朝刘军长挤眼:“承蒙刘军长多方照顾,事情办的还算顺利”。 双方又在电话里客气了几句,胡老二才把电话交给刘军长。 胡司令在电话里把刘军长好一顿埋怨:“我昨晚刚下飞机,就听到你不辞而别,也不等我回来。刘军长,看在咱俩多年交往的份上,胡某告诫兄弟几句,入乡随俗,别处处显得自己与众不同,无论如何要跟胡老二搞好关系,胡老二是咱们在陕西的顶梁柱”…… 刘军长心里明白,胡司令这番话是说给胡老二听的,那胡老二故意沉下脸,玩一把深沉。 正在这时李明秋进来,见了刘军长感觉惊奇,他不加掩饰地问道:“我听说你去了长安,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刘军长有点生气,反问道:“我什么时候回来才算合适”? 李明秋赶忙解释:“亲家误会了,我是说,你怎么大清早赶回凤栖”? 刘军长知道李明秋说者无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憋闷,把一腔火气朝李明秋发泄:“我让你去杨九娃的山寨劝说邢小蛮和郭麻子回来,你倒好,一去十几天不见回来”。 李明秋讪笑,两手一摊:“我把你的意图告诉他俩,邢小蛮心里仍有顾虑,李某害怕回来无法给亲家交差,于是就在山寨住了下来”。 胡老二知道,刘军长是在对他发泄不满,不过黑道老大在关键时刻颇具定力,胡老二知道凤栖这块地盘的重要,必须设法把刘军长这条大鱼网进自己的势力范围,胡老二自信他有这个能力,连长安城里的胡司令都能玩转,胡老二还有什么顾忌?这时,胡老二故意装憨,他傻里傻气地劝说刘军长:“算了算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别为那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刘军长幡然醒悟,自己跟亲家发的哪门子脾气,刘军长叹一口气,说:“亲家,你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走,一会儿我设宴请客,你给咱作陪”。 胡老二心里清楚,刘军长为自己设宴是出于无奈,事已至此他便来了一个顺水推舟:“刘军长一夜没睡,这顿宴席权且记下,叫驴子酒馆的驴逑吃上来劲,咱们就去那里吃一顿驴逑,吃完饭后刘军长休息,我们已经约好,在李掌柜家里搓几圈麻将”。 刘军长故意打了一个哈欠,说吃什么驴逑他就不去了,他也的确感到有点累,接着刘军长面对李明秋说:“亲家,胡大哥是咱凤栖的贵客,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让客人玩得开心”。 胡老二跟着李明秋出了刘军长的办公室,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说明秋,你那个亲家真真不好对付”。 李明秋解释:“其实刘军长这个人还挺不错,话又说回来,不做一家官不担一家忧,卖什么吆喝什么,刘军长只能暗中帮扶咱们,咱们行为做事也不要让刘军长太难堪”。 说话间两人来到叫驴子酒馆,早有郭麻子、杨九娃、邢小蛮在那里等待,大家一路护送胡老二从郭宇村来到凤栖,胡老二坚持要见刘军长,这几个人物就暂且在李明秋家里歇息一晚,一会儿李明秋夫人屈满香陪着文慧姗姗而来,那文慧看起来还是极不情愿,眼睛红红的,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年翠英看见文慧大吃一惊: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媳妇是谁? 叫驴子酒馆熙熙攘攘,席开几桌,年翠英虽然满腹疑虑,但是她也不能砸了自己的生意,这一年多年翠英基本上没有回去过郭宇村,对村子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并不清楚,她把全部心思用在自己的小儿子和崔秀章身上,郭文涛也不常来凤栖看娘,年翠英也不知道大儿子在家里究竟干啥,猛然间看见文慧,年翠英懵了,是不是自己的儿子郭文涛发生了什么不测? 好容易看见文慧起身到后院小解,年翠英急急忙忙赶到后院,文慧看见年翠英抓住公婆的衣服袖子不放:“娘,快救救我,长安城里的黑老大霸占了我,要我做他的小妾”…… 可是年翠英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她急切地问文慧:“文涛去哪儿啦?你们怎么不在一起”? 文慧告诉婆母:“文涛参加了八路,自从四合院惨案发生过以后再没有回来”。 四合院惨案年翠英也曾经听说,可是他并不知道那起惨案是何人所为,听说自己的儿子平安,年翠英稍觉宽心。这时候屈满香出来,把文慧喊了进去。 可是年翠英还是有诸多疑惑,文选、文义、文秀文华几个孩子一直住在年翠英身边,这几个孩子都在学校上学,崔秀章是个老实人,对前夫留下的几个孩子也不怎么介意,年翠英唯独不放心的还是文涛,这文涛秉承了爷爷郭子仪的脾性,从小就学会了自强自立,大约一年前郭文涛来过叫驴子酒馆,看娘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倔强的文涛连饭都没有吃,扭头走出娘的酒馆,从此再没有在凤栖出现。可是一条儿女一条心,文慧的出现加深了年翠英对大儿子的思念,年翠英凭感觉知道李明秋肯定知道儿子的来龙去脉,她决定去询问李明秋大叔。 好容易捱到酒馆关门,年翠英告诉崔秀章,她想出去走走。崔秀章看自己的媳妇神色恍惚,知道媳妇又遇到了什么揪心的事,可是对于翠英的往事崔秀章爱莫能助,他只是劝说媳妇:“把什么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年翠英出了酒馆走在大街上,突然间感觉这凤栖县城有点陌生,一年前她跟崔秀章生了孩子以后,整个凤栖县城的人都感觉年翠英大逆不道,前任丈夫还在世上活着,年翠英就迫不及待地为自己另筑新窝,并且孵出了一个幼崽,不知道他日郭全发回来后年翠英给自己的前任丈夫怎么交代?那一段时间叫驴子酒馆门可罗雀,有时一天也等不到一个顾客。以后慢慢地顾客又多了起来,人们经不住叫驴子酒馆驴肉香味的诱惑。渐渐地凤栖人原谅了年翠英,他们感觉中崔秀章跟年翠英人缘不错,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年翠英本身有五个孩子,她不找个依靠孩子们靠谁养活? 已经进入腊月天,寒夜里刮过来凛冽的风,李明秋家在南城门角,西北风从脖子灌进年翠英的后背,年翠英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双手抱肩,感觉中不是在走,而是在飘,她飘到李明秋家的门口,看大门外挂着一个大红灯笼,灯笼上大书两字:李府。门外站着两个警卫,那警卫看年翠英走近,把枪横在年翠英面前,不让年翠英进去,年翠英在门外大喊:“满香姨”—— 屈满香正在自家寝室给孙女喂奶,刘莉莉自从生下孩子以后,又去军队上干事,把孩子交给婆婆抚养,满香自从有了这个孙女以后,感觉中日子充实了许多,每日里为孩子擦屎喂奶换尿布,乐此不疲,越做越有心劲。 猛然听见门外有人喊她,屈满香把孩子放在炕上,出门一看,见是年翠英。双方都很熟悉,不需要过多客气,满香拉起翠英的手,把翠英拉回自己的寝室,翠英看炕上躺着一个小孩,知道那是满香的孙女,可是她刚从外边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翠英只是伸手在孩子身上拍拍,然后对满香说:“我找明秋叔,打问一件事情”。 满香说:“你稍等一下”。然后出屋,停一会儿李明秋进来,年翠英张口刚想说什么,被李明秋伸手制止。 明秋说得很婉转:“胡老二看上了你家儿媳,这件事木已成舟,无法挽回,我也不知道他俩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反正有些蹊跷。我目前能做的事就是劝说胡老二补偿你一笔资金,你给你的儿子重新说一门媳妇”。 第375章 骡驹子吃了萝卜和白菜为他烙的煎饼,抹了一下嘴巴,跳下炕,对两个女人说,晚上睡觉把门关好,把狗拴在门外头,然后背起褡裢,踏上了去长安的路。 骡驹子脚踩两只船,同时参加了土匪和八路,但是行为做事喜欢独行,俗话说独狼最厉害,独来独往的人也一样,过日子心最狠,恨不能背座金山回来!每次南下长安骡驹子都身背七八十斤烟土,回来时照样背同等重量的银元,生意做上手了心劲也大,骡驹子晓宿夜行,在长安和凤栖之间来回穿梭,背回来的银元交给萝卜白菜积攒,白花花的银元已经装满几大瓮,骡驹子仍不满足,两个女人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用不了多久骡驹子就要当爹,他要让儿子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再不能像他那样挑着货郎担子四处流浪。 冬天的狮泉河像一条白色的玉带,骡驹子在狮泉河边歇息,从褡裢里取出一块冻成冰渣的饼子啃了几口,灌了一肚子冰冷的凉水,身体强壮的人吃钉子屙铁,骡驹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害病。站起身正打算上路时四只眼睛碰在一起,骡驹子遇见了冤家对头豺狗子。 其实两人没有什么仇怨,骡驹子对豺狗子还心怀感激,最初正是由于豺狗子动员骡驹子种植大烟,骡驹子才有了今天的发达。骡驹子看豺狗子一副穷酸样,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他问豺狗子:“这些日子你都死到哪里去了”? 豺狗子哀叹一声:“跟日本人断绝了联系,在瓦沟镇混不下去了,又来到狮泉镇,这里人生地不熟,吃了上顿没下顿”。 骡驹子是一个心善之人,原来曾经说过种植大烟挣了钱跟豺狗子平分,思想起自己也有穷途潦倒的时候,于是他顺豺狗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跟我走吧、伙计,我吃稠的绝不能让你喝稀的”。 豺狗子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感激,他把两只手捅进袖管里,一边走一边问:“兄弟,我看你发大财了,做啥生意”? 骡驹子说得很随意:“还能做啥生意?向长安送烟土,挣点赶脚钱”。 豺狗子吐了舌头:“你就不怕路上抓住了杀头”? “不怕”。豺狗子一边走一边说,“我认识长安城里的黑老大,我身上揣着他写的路条,万一被查出来了,只要把黑老大的路条一展,沿路盘查的大兵自然放行”。 转瞬间来到狮泉镇的驿站,骡驹子常在这里住宿,跟老板非常熟悉,老板见骡驹子带豺狗子进来,有些不屑,问骡驹子:“你带那个二赖子干啥”? 豺狗子狗仗人势,顺便骂了老板一句:“你娘才是二赖子”。 老板顺手操起一根枣木棍,要赶豺狗子出去,骡驹子伸手一档:“打狗看主人,豺狗子是我带进来的客人,你就给咱焖上三升小米干饭,外加半颗猪头”。 老板气呼呼地把枣木棍一扔,扭头进屋,一会儿小米干饭做好了,豺狗子好像已经饿急,端起饭碗张开大嘴吃了个一塌糊涂,这里刚放下饭碗,那里就搂着肚子上了茅房,听见好似水桶掉进井里,咕咚咚一阵回响,骡驹子气得大骂:“豺狗子你羞先人哩,八辈子没有吃过猪肉”! 吃完饭当晚两人就在驿站歇息,骡驹子诚心想帮豺狗子一把,感觉到吃米不要忘了种谷人,这尘世上的钱谁一个人也赚不完,带上豺狗子出门也有一个伴儿,于是对豺狗子说:“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赶路,兄弟带老哥到长安街市上看稀罕景致去”。 骡驹子说完转过身呼呼睡去,可是那豺狗子却睡不着,心想,自己这一生活得窝囊,处处受制于人,没有一天出人头地的时候。那一年赌博欠下一屁股烂债,从瓦沟镇出逃,渡过黄河来到山西贤麻镇,正好日本鬼子占领了那里,在贤麻镇被关进日本鬼子的集中营,接受了日本鬼子的洗脑和集训,豺狗子跟一条狗一样,谁给他喂一点吃食他就替谁咬人。以后被重新派往瓦沟镇替日本鬼子搜集情报,开始时还有人找他联系,到后来豺狗子泛滥,到处都有豺狗子出现,其实那是日本鬼子的一条策略,其目的是想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推给豺狗子一人承担。想不到刘军长的反潜战略做得非常到位,潜伏在凤栖周围的特务机构一个个被侦破、被瓦解。最近一段时间日本鬼子在正面战场上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向蒋管区渗透,豺狗子跟日本鬼子的联系中断,在瓦沟镇混不下去了,不得已来到狮泉镇,可是他在这里混得连一条狗都不如,无奈中勒紧裤带,打算重返瓦沟镇,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在狮泉河边遇到了骡驹子,这骡驹子还算仗义,不计前谦,将他收留。 炕烧得太热,豺狗子睡不着,在炕上烙起了烧饼。过惯了饥寒交迫的日子,热炕上卧不下豺狗子这条狗,裹条被子下了炕,蹲在墙角看骡驹子在热炕上拉出了鼾声。门外的朔风带着哨音,豺狗子浑身瘙痒,抖抖索索摸了摸骡驹子蹲在地上的褡裢,他想偷几枚银元走人,豺狗子跟骡驹子不是一条路上的客,猛然间骡驹子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问豺狗子:“现在啥时辰”? 豺狗子吃惊不小,一下子从墙角站起,被子从身上滑落,裸露出骨瘦嶙峋的身子,满身刮不下四两肉。 好在骡驹子并不在意,看看窗外,自言自语:“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说吧,又倒头睡去。无事心宽瞌睡多,骡驹子头一挨枕头就拉出了鼾声。 豺狗子虚惊一场,把被子从地下捡起,上了炕,如老道参禅,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骡驹子从驿站掌柜那里借来一只褡裢,把自己褡裢里的烟土给骡驹子分了一些,赶脚人早晨一般不吃饭,两个人迎着晨曦上路。 刚走了不到二里地,豺狗子突然坐下不走了,说他肚子痛。 骡驹子骂了一句:“瞧你那熊样”!然后摸出一枚银元扔给豺狗子,把两只褡裢并在一起,打算甩下豺狗子重新上路。 骡驹子转过身,豺狗子把骡驹子的腿抱住,说救人救到底、杀人要见血,癞蛤蟆爬到鳖背上,骡驹子要么把他弄死,要么把他帮扶到底。 骡驹子苦笑,这才意识到他昨日怜悯这条泥猪是个失策,有些人吃谁的饭打谁的碗,他跟豺狗子交往不是一次两次,为什么不计取一点教训? 骡驹子说:“我有什么能耐?我唯一的本领就是赶脚挣钱,你要么跟我走,这些大烟卖掉以后我给你一笔钱。要么你在这里等我,我回来时找你”。 豺狗子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心想条条大路通长安,骡驹子回来时不走狮泉镇怎么办?他等到这里也是枉然,于是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说:“我跟你走”。 骡驹子大步流星在前边走,豺狗子一路小跑跟在后边,走一会儿豺狗子跟不上了,骡驹子背着褡裢转过身一边骂一边等得不耐烦:“豺狗子你看你那熊样,就这德行还想逛长安?干脆拔根**毛吊死去,免得扎在这人世上丢人显眼”! 那豺狗子也不生气,快走几部撵了上来,脸上挂着巴结的笑:“我年轻时一顿能吃四老碗干面”。 骡驹子看豺狗子走近,转过身又走,豺狗子担心骡驹子把他甩下,咬着压一路小跑跟在后头,晚上到了驿站,豺狗子已经累得浑身不能动弹,可是一听说吃饭,豺狗子赶紧爬起来,掂着个大老碗到锅里捞面。这里刚放下饭碗,那里又上茅房,这一次骡驹子没骂,他在思考着,怎样把豺狗子这个丧门星甩脱? 那一日两个人从安远门进入长安,长安城里的繁华使得豺狗子目不暇接,看那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们来回穿梭,比凤栖热闹许多,感觉中犹如到了天堂。 骡驹子带豺狗子在羊肉泡馍馆吃了一顿羊肉泡,然后把豺狗子安顿到一处偏僻小巷的旅馆,告诉豺狗子不要出去乱转,他去销售大烟。豺狗子要跟上骡驹子同去,骡驹子骂道:“就你那熊样还想在人前头显眼”! 豺狗子不再说话,爬上床躺着,一边想心思一边等待骡驹子回来。想着想着瞌睡袭来,豺狗子便迷迷瞪瞪睡去,好像是在梦里,感觉中脚踩浮云,耳边清风阵阵,两个美女陪伴,一股清香不知从何而来,朦胧中睁开眼,看两个打扮俗艳的女人果真坐在床边。豺狗子惊恐地坐起,知道这两个女人在做人肉生意,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跟骡驹子无法交代。那两个女人故意把豺狗子逗醒,然后伸出纤纤玉手去摸豺狗子的那张脏脸。豺狗子这几日虽然路上很累,但是基本上能吃饱肚皮,肠子里积攒了一些油水,看见女人挑逗他,感觉中自己雄风犹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那女人搂在怀里,先快活了再说,管他妈嫁谁!好像没有什么感觉,肠子里流淌出来一股浊水,那女人下了床穿起裤子伸手要钱,另外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看人。豺狗子问道:“多少钱”? 那女人说:“两块银元”。 豺狗子说:“我是人家雇来的伙计,等一会儿掌柜的回来了自然还你”。 正说话时骡驹子回来了,把一褡裢银元重重地蹲在地上,看见屋子里有两个打扮俗艳的女人,问豺狗子:“你驴日的又没有干好事,对不”? 豺狗子讪笑:“是她们主动进来的,我没有叫她们”。 骡驹子甩给那两个女人两块银元,吼道:“还不快滚”! 那两个女人还骡驹子一个媚笑,唯唯诺诺退出。 骡驹子这才说:“做生意人两大忌讳,不*不赌。豺狗子你驴日的听好了,我原谅你一回,下一回老毛病重犯,趁早快滚”! 豺狗子两眼僵直,他瞪着地上的那一褡裢银元发呆,这些银元豺狗子一个人背不动,心里不知道怎么搞的产生了一丝歹念,那念头在豺狗子的大脑里一闪,便牢牢地固定在大脑里边。骡驹子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豺狗子在想,假如我有这么一褡裢银元,一辈子吃喝不愁……直到骡驹子拽住豺狗子的耳朵,豺狗子才在遐想中惊醒,豺狗子捂着耳朵喊了一声:“兄弟说的极是,那女人腿中间的窟窿就像枯井,没有什么闹头”。 第376章 豺狗子想了些什么骡驹子并不知道,只知道石头焐热了也会变成小鸡,他看豺狗子一副猥琐相,反过来又劝:“那些女人不干不净,小心惹一身性病,改日回到郭宇村,兄弟我掏钱为老哥说一门媳妇”。 豺狗子一边听着,一边鸡啄米似地点头,可是眼睛仍然盯着那一褡裢银元,突兀问道:“这一褡裢银元究竟有多少枚”? 骡驹子并不介意,顺口说道:“大约一千来枚。七八十斤”。 豺狗子在想,一石谷子才值八块银元,这一千块银元能籴多少谷米?那骡驹子做烟土生意已经很长时间,攒下的银元可能已经堆成山……俗话说无毒不丈夫,看样子骡驹子过日子就是有一股子狠劲,可是豺狗子却不行,浑身没有四两劲,手无缚鸡之力,靠骡驹子施舍过活,人家吃剩下了才能轮到自己。豺狗子下意识地手从内衣兜里摸去,摸到了一枚纽扣。几年来豺狗子穷得一无所有,唯独那枚纽扣他却视若宝贝,那是在集中营里训练时日本特务机构所发,为的是关键时刻了结自己,鬼子们灌输的是杀身成仁的观念,誓死为天皇效力。这一招对日本人管用,在汉奸身上却要大打折扣,豺狗子绝不会替日本人杀身成仁,可是他把这枚纽扣一直保存着,也许到关键时刻有用得着的时候。这阵子豺狗子看骡驹子宽厚的肩膀犹如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内心里闪过一个恶毒的念头:我要将这堵墙推倒!看你骡驹子再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骡驹子看豺狗子无精打采的样子,还以为刚才自己的一番话说到了豺狗子的心里,想起来前几年自己肩挑货郎担子饥不择食穷途潦倒的样子,反倒起了恻隐之心,他把豺狗子从床上拉起来,锁上旅馆的门,然后来到旧衣服摊子前,为豺狗子精心挑选了一身行头,然后买了二斤牛肉半拉猪头,买了一瓶子二锅头,重新回到旅馆,看豺狗子穿上那身衣服人也不怎么邋遢,脸上好像还流露出一丝感激之情,两人对坐在床上,喝着烧酒吃着牛肉,吃完了便拉开被子睡觉, 豺狗子看骡驹子睡着了,便迫不及待地摸出了那枚纽扣,骡驹子嘴微张着,此刻下手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候,只要把那枚纽扣放进骡驹子的嘴里,不消一刻骡驹子就会毙命。可是当豺狗子把那枚纽扣放到骡驹子嘴边时又不自觉地缩回了手。这绝不是良心发现,也不是心里颤抖,而是突然想到,假如我今夜把骡驹子害死,明早怎么能从这家旅馆脱身?还有那么多的银元,豺狗子一个人根本无法挪动。豺狗子在想:害人必须利己,看来骡驹子对自己毫无戒备,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住着,以后整死骡驹子有的是机会。想到此豺狗子把那枚纽扣暂且收回,心里歹毒地在想,权且让你****的再多活几天,骡驹子迟早是豺狗子的一顿美餐! 骡驹子一觉睡到天明,夜里发生了什么骡驹子并不清楚,他看豺狗子已经起床端坐,眼圈微红,还以为豺狗子为自己的处境伤心。由不得骂了一句粗话:“该死的娃娃逑朝天,想那些破事干啥”? 豺狗子看骡驹子一如既往,突然之间来了热情:“兄弟,你是个好人,豺狗子一辈子也还不清你的情分。把你那褡裢里的银元分出来一些让老哥替你背上,替你减轻一些重负”。 骡驹子看豺狗子一脸猥琐相,唉叹一声:“算了吧老哥,骡驹子属‘驴’(一句自嘲的话),天生受苦的命,背上的驮子越重走得越快”。 可是豺狗子却说:“兄弟是不是对豺狗子还不放心”? 骡驹子放下脸来:“你这是什么话,来长安时你一路空走都撵不上我,还让我时不时停下等你。行了,我给你一些银元你走,咱俩从此互不相识”。 豺狗子最怕骡驹子撵他走,给一点银元花销不了几天,豺狗子瞅上了骡驹子那一褡裢银元,豺狗子涎水淌了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嘴,舌头探出半截,装出一副哭相:“兄弟呀,豺狗子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腊月天豺狗子举目无亲,不靠兄弟靠谁?你千万不能撵老哥走,老哥这就给你下跪磕头”。说着豺狗子膝盖一软,当真给骡驹子跪了下来。 骡驹子叹一口气,说:“自己起来吧,想让我扶你,没门”! 豺狗子悻悻地站起来,看骡驹子不怎么费事,把那褡裢背在肩上,两人向旅馆掌柜打了一声招呼,出了安远门一路朝北,以后的几天相安无事,这一天两人返回狮泉镇,豺狗子想,再不下手就没有机会。于是趁骡驹子熟睡之际,把那枚钮扣放进骡驹子嘴里,可怜骡驹子连一声都没有吭,就那样上了黄泉路。 豺狗子感觉不来什么害怕,这阵子没有机会考虑其他。看骡驹子睡在炕上纹丝不动,担心骡驹子醒来,爬上炕把骡驹子推了推,看骡驹子的嘴上流出了一摊血,这才相信日本鬼子的剧毒钮扣威力巨大。豺狗子下了炕,用被子把骡驹子捂严,面对骡驹子作了一揖,口中念念有词:“兄弟,不是老哥不仁,实在是抵不住那一褡裢银元的诱惑,早死早脱生,预祝兄弟降生在朝廷命官府邸”…… 突然门板咣当一声,豺狗子惊出一身冷汗,他隔着门缝偷窥,看见一轮残月斜挂半天,冬天的风带着哨音刮过,整个世界一片酣然。他静了静心,来到院子里,看驿站大门挂一把铁锁,旁边的栅栏墙有一处豁口。豺狗子重新回到屋内,把那褡裢银元一分为二,打算分两次运走,豺狗子力量有限,那一褡裢银元他根本挪不动。 第一次转运还算顺利,豺狗子把一半银元背到狮泉镇旁边的杨树林中,他看了看旁边的地势,一冬无雪,不会有人发现豺狗子的行踪。豺狗子坐在山上在想,算了吧,自己力量有限,背着这半袋子银元逃走,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度过余生,也算对得起爹娘制造他时下的那一番功夫。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手的银元豺狗子不会轻易丢弃。豺狗子重新返回驿站,从栅栏的豁口跳进院子,看院子内一片死寂,只是远远的什么地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咬。 豺狗子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将那一褡裢银元转运到狮泉镇旁边的杨树林里,他靠着一颗杨树坐下,感觉中自己还行,这一夜的活路做得不漏痕迹,正得意间突然树上跳下几个彪形大汉,容不得豺狗子吭一声,把一只口袋从豺狗子的头上罩下,豺狗子整个人被装进口袋里边,一个大汉扛起豺狗子来到狮泉河边,砸开一个冰窟窿,把豺狗子从冰窟窿里丢了进去。 第377章 进入腊月天,年味渐浓,骡驹子从家里走时曾经对萝卜和白菜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趟生意,村子里来了郭麻子被解散的游兵散勇,骡驹子嘱咐萝卜和白菜无事时不要去村里闲逛,远离是非之地,管他别人作甚! 在村子里的女人中间,萝卜白菜还算幸运,她俩攀上了骡驹子这颗大树,用女人的手段笼络骡驹子的心,骡驹子被套在萝卜白菜的石磨上,蒙上眼睛围着磨道转圈,不过骡驹子心甘情愿,他需要女人的呵护女人的温暖,特别是骡驹子喝了菊花的贤麻汤以后,在炕上重现了男人的雄风,现在两个女人的肚子都被骡驹子弄大,用不了多久骡驹子就会当爹!男人如果没有后代就会断子绝孙,这一点骡驹子心里明白,以前骡驹子空有一身蛮力,只见行云不见下雨,现在骡驹子终于知道,原来身体里缺少一种原始的动力。萝卜和白菜在骡驹子的耕耘下壮壮成长,眼看收获的季节就要来临,两个女人从骡驹子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就搬起指头数日子,期盼着骡驹子回来的那一天,可是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骡驹子还是不见回来,两个女人开始心慌,该不是骡驹子遇到了什么不测? 两个女人给自己宽心,出远门由事不由人,说不定过一会儿骡驹子就会回来,她俩开始轮流在大门外等待,等着等着就越走越远,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看村子里来了一长溜汽车,为首的头儿听说是长安城里的黑老大,黑老大打探骡驹子家住哪里?有人指着萝卜和白菜告诉黑老大:“这就是骡驹子的女人”。 黑老大看了她俩一眼,怀孕的女人没有什么魅力,两个女人想向前打探骡驹子的下落,被几个持枪的壮汉拦住。女人无可奈何地回到自己屋子里,抱头痛哭。 转瞬间年关将近,骡驹子还不见回来。自从郭宇村男人们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以后,每年过年村子里都能听见一片哭声,可是今年变了样,郭麻子的老兵被重新武装起来,女人们忘却了失去男人的痛苦,跟那些老兵们一起,重新经营自己的新巢,家家杀猪宰羊,孩子们在场院里燃起了鞭炮,只有在夜幕降临时,偶尔能看见村外的坟头上,闪烁着一丝火星。 疙瘩和楞木回村里过年,打听到骡驹子没有回来,两个人虽然跟骡驹子交往不久,但是还是佩服骡驹子的为人,两人相约到骡驹子家里探望骡驹子的女人,顺便带一些年食,看见两个女人哭得泪人一般,疙瘩和楞木心下疑惑:“这骡驹子究竟去了哪里”? 两人出了骡驹子家来到场院,看场院里来了两个骑着马的生人,这些日子来郭宇村的生人多了起来,因为郭宇村出产大烟,大多是一些摆小摊的货郎,郭宇村今非昔比,大人小孩出手大方。 可是这两个汉子看来既非做生意也非走亲戚串门。那两个人一下马就面朝疙瘩和楞木走了过来,相互间打躬作揖,那两个人也不隐瞒,直接问道:“骡驹子家住哪里”? 疙瘩和楞木对视了一下,感觉中这两个人有些来历,疙瘩反问道:“敢问客官,你俩跟骡驹子是什么关系”? 那两个人回答道:“我俩来自狮泉镇,跟骡驹子没有任何关系,前些日子骡驹子死在驿站,据说是被一个叫做豺狗子的二赖子害死,驿站掌柜害怕以后吃官司,雇用我俩前来报丧”。 疙瘩闻言大惊,又是这个豺狗子!两年来豺狗子在凤栖风声鹤唳,到处都有豺狗子活动,可是真正的豺狗子疙瘩并没有见过,豺狗子究竟是人是鬼谁也说不清。疙瘩清楚骡驹子跟豺狗子过往甚密,据说种植大烟这个行当还是豺狗子引进。现在,两个外乡人又来汇报说骡驹子被豺狗子所害,看来外乡人不是说假话,他们没有必要编造个假话来郭宇村诓骗别人。疙瘩让两个客人稍等,他跟楞木远走几步商议,感觉死人的事非同小可,必须跟大哥杨九娃商议。况且骡驹子已经归顺山寨,想来杨九娃大哥会对这件事做出适当安排。 楞木当即骑一匹快马,去山寨给杨九娃大哥汇报骡驹子之死。疙瘩把两个外乡来的客人带到他家,告诉二人骡驹子的两个女人快要临产,这阵子精神上受不得一点刺激,究竟怎么处理待大家商量以后再定。两个客人看疙瘩说话在理,心想这位大哥说不定在这个村里是个一言九鼎式的人物,于是就安心在疙瘩家住下来,看疙瘩家也是两个女人一个老妈,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客人并不知道疙瘩跟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说话不敢造次,洋芋和菊花刚把饭做好端上炕,楞木就从山寨上回来了。 楞木下了马朝疙瘩使了一个眼色,疙瘩出了院子站在场院里跟楞木商讨了半天。原来杨九娃听说骡驹子之死大不以为然,认为那骡驹子虽然在山寨上入伙,可是没有为山寨办过一件实事,甚至脚踩两只船,听说还参加了八路。这样的人物不值得同情。楞木最后说:“杨大哥甚至还劝说咱俩不要管这些闲事,战乱时期死个人算个逑”! 可是疙瘩终究心善,村里死了人他不能不管。谁都有落难的时候,思想起那么好端端的人转瞬间死于非命,疙瘩的心里很难平静。他嘱咐楞木在客人面前说话先不要提及杨九娃大哥,吃完饭后首先安排客人歇息,这件事等待他想个万全之策。 两个客人可能看出了一些倪端,吃完饭后跳下炕要走。他俩说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来报丧,虽然没有见到骡驹子的家人,相信两位大哥能把这个消息给骡驹子的家人传递,至于这件事怎样处理不用他们关心。 疙瘩把两个客人苦苦挽留,他告诉两个客人给他们一晚上时间,他将跟村里的几个老人商量这件事怎么处理,说不定明天就要去狮泉镇搬尸,不可能把骡驹子的尸体丢弃在外乡。 两个客人提出要求:“我想咱们这里的乡俗乡规大哥不可能不懂,报丧是个晦气差事,主人家必须有所表示”。 疙瘩抱拳答复:“二位客官说得在理,这件事必须按照老规矩办”。 这里刚把二位外乡的客人安顿好,那里栽逑娃的两个儿子就惊慌失措地地跑来,告诉洋芋婶和菊花婶他们的妈妈肚子痛得在炕上打滚,要二位婶子赶快过去! 洋芋和菊花知道可能是谁快临产了,农村的女人遇到这些事特别热心,两位女人踮起脚一路跑到骡驹子家,只见白菜头上冒着热汗,孩子的头已经出来,萝卜挺着大肚子跪在白菜的旁边,给白菜鼓劲,让白菜再使一把力。白菜哭喊着:“骡驹子,你死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看看你的媳妇”? 洋芋和菊花扭过头,不由得掉下一串泪珠,两个女人异常的表现不幸让萝卜看见了,早都听说疙瘩家来了外乡的客人,萝卜心里起疑,不过萝卜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历经磨难的女人,知道上苍不会让她们活得轻松。萝卜把剪刀递给菊花,看菊花把孩子的脐带剪断。又是一个男孩,孩子的哭声嘹亮,生了孩子的白菜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 豆油灯结芯了,萝卜把灯芯剪掉,灯盏又重新亮了起来,村子里什么地方,传来了几声狗咬。 第378章 这几年李守义(铁算盘)的日子有了起色,也把自己的四合院重新收拾了一遍,虽然赶不上侄子李明秋那边气派,但是起码也不寒酸。看着孙子李怀德一天天长大,孙子媳妇还没有影儿,铁算盘心里真正着急,知根知底的人家谁肯把女儿嫁给一个憨憨?可是找一个逃荒要饭的流浪女也不容易,首先孙子没有要媳妇的欲望,铁算盘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李娟生了孩子以后跟丈夫郭全中搬到药铺的后院居住,小俩口在药铺后院另起炉灶。李娟把饭做熟后忘不了叫爷爷跟他们一起吃,铁算盘也不推辞,感觉跟全中小俩口在一起熨贴,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铁算盘抱起重外孙子(实际上是铁算盘的外孙)有一种世事沧桑的感慨。 可是再怎么说外孙子姓郭,无法传承李家的香火,孙子李怀德说不下媳妇成为铁算盘的一块心病。 郭全中天资聪颖,医术日臻成熟,刘军长介绍来的那个西医也很称职,济世堂的生意红红火火。可是铁算盘却高兴不起来,孙子娶不下媳妇像一个巨大的磨盘,压得铁算盘喘不过气。 郭全中小两口搬进药铺后院以后,铁算盘没有地方睡觉,一到夜间就在药铺的前堂支一块门板,睡在门板上,虽说前堂生着木炭火,十冬腊月天穿堂风从门缝刮进来,也冷得够呛。李娟劝爷爷回家里去睡,铁算盘说他睡在这里蛮好,夜里有人看病他起来开门方便。其实大家心里清楚,铁算盘是个守财奴,对谁都不放心,上茅房也要把钱匣子抱在怀里。铁算盘活得硬朗,七十多岁了连个伤风感冒也不得。 软馍跟儿子李怀德在卢师傅的作坊睡觉,吃饭也不回家,偌大个院子就剩下竹叶一个。其实竹叶也有一肚子委屈,前几天女儿李娟问娘:“凤栖街上的人在背地里议论咱家的往事,都说我是爷爷的闺女,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娘不会不清楚”。 一句话把竹叶逼到死角,竹叶在女儿的面前拉出了哭声:“娃呀,这件事你别问,娘至死也不会说”! 可是李娟也是一个死牛筋,偏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街上人还说,你跟爷爷——有一层不明不白的关系”…… 竹叶那道心理防线彻底地冲垮了,发出了竭斯底里的吼声:“你就不是我的女儿!女儿就不会这样揭娘亲的老底!你干脆从这个屋子里滚吧,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这件事发生过后的第二天,李娟就从四合院内搬出。铁算盘知根知底,可是他无法劝说李娟和儿媳,这出戏铁算盘唱的是主角,不能不说心里泛不起那么一层涟漪。可是事情过后铁算盘给自己宽心: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只有灶君爷才知道谁家的底细,抹一把老脸,嘿嘿!他娘的肉烂了在一个锅里…… 可是这阵子竹叶后悔了,她主要想念那个外孙。丈夫和儿子都是憨憨,她这一辈子不靠女儿靠谁?细想之,女儿李娟也承受了太多的冷眼,背负着并不属于她的耻辱,不然的话不会那样质问娘亲。老实说竹叶对铁算盘这个老公爹还有那么一点感激,寂寥时常常想着公爹对她的那一丝情义,假如不是公爹支撑这个家,竹叶一辈子也不会有翻身之日。 人有时就是这样,常常给自己宽心,况且女儿也没有走远,只是在药铺暂住几天,过几天说不定就会回来。想想,还是找个台阶自己下来,竹叶把孩子的尿布收拾好,然后锁****,打算到药铺去看望外孙。 快过年了,街上行人寥寥,看不到过年时的气氛。竹叶胳肢里夹着一个包裹,打算从后门进去,可是来到药铺巷一看,后门从里边关着,竹叶想都没想,张口喊道:“娟儿,开门”! 谁知道那李娟竟没好气地说:“眼睛瞎了,走前门”! 竹叶一怔,心想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听不出娘的声音,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掉下一串眼泪,竹叶不会跟女儿大闹,这多年已经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竹叶夹着包裹默默地离开,站在十字路口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去哪里,她虽然在这座县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仍然感觉到这座县城对她来说非常陌生。 一阵朔风刮过,竹叶打了一个寒颤,顺着来路朝回走。回到家里坐了一会儿,解下裤带,绾了一个活结,拴在门楣上,然后把自己的脖子伸了进去…… 凤栖城百业萧条,唯有药铺的生意火爆,春节临近的这几天,前来看病的人特别多。铁算盘正在药铺收钱,突然之间眼跳心慌,神差鬼使,他突然产生了回家走一遭的欲望,其实铁算盘主要不放心竹叶,李娟夫妻俩搬出来这几天,不知道竹叶一个人咋过?好像有一种心灵感应,那个女人一定活得并不轻松。来到自家门口,看见大门洞开,目光不由得向东厦屋看过去,看见门楣上,吊着一个人! 铁算盘大吼一声,急忙跑过去,把竹叶拦腰抱住,裤带从门楣上自然滑落,竹叶的裤子褪到脚底,铁算盘顾不了许多,把儿子媳妇抱在炕上,看竹叶的脖子上勒出一道血印,铁算盘大哭:“竹叶,你不能死,你是咱家的顶梁柱”! 竹叶醒来,看见公爹爬在自己身边,伸出双手把公爹的脖子搂住,嘴里喃喃自语:“他爹,你不要走,我害怕,我孤独”。 满香正在这边院子给孙女喂奶,那几日李明秋也不在家,长安来的胡老二已经答应把李明秋地道里藏的大烟全部收购,正好有去长安的顺车,李明秋便坐上胡老二的顺车去长安看望二儿子李怀信和儿媳。突然间听见隔壁院子里叔叔在哭,满香把孩子放在炕上,赶忙过来看个究竟,结果看见了叔叔搂着儿子媳妇竹叶正在炕上亲热,把个满香羞愧得满脸通红。有关叔叔跟兄弟媳妇竹叶在一起鬼混的事满香十几年前就已经听说,可是满香将信将疑,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这一次满香当真看见了,大门洞开,这一对男女竟然不顾一切地搂在一起…… 满香急匆匆朝外走,走到大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掉在门槛上的裤带,看样子问题不是那样简单……细细一想,顿感毛骨悚然!看样子兄弟媳妇竹叶想了结自己,被回家的叔叔发现。满香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女人,又想折回去劝解兄弟媳妇竹叶,想起来竹叶一辈子活得凄惶,这个女人肯定有什么想不开的心结。可是走到门口她又停下了,两个人的对话满香听得真切,她犹豫了,如果这阵子闯进去,肯定使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满香倒退着出来,悄悄地把大门关上,回到自己屋子,看见孙女睡着了,她想了一会儿,感觉中这件事非同小可,假如又出了什么意外,将会造成一辈子的遗憾。出身书香门第的人有自己做事的原则,满香估计孙女一时半会不会醒来,于是她来到药铺,从前门进入后院,看见侄女李娟正在给孩子喂奶,她在炕头坐下,满声细语地对李娟说:“娟儿,快过年了,你跟全中就不该搬出来住,你娘一个人活得孤单,我来替你收拾东西,你回家去住,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记住大妈给你说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还是娘亲”。 第379章 骡驹子的尸体运回郭宇村那天,已经过了正月初三,临时搭建的茅棚停放着骡驹子的灵柩,萝卜和白菜刚生了孩子,由村里的女人扶着跪在灵堂前大放悲声,两个女人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相信宿命,她们认为骡驹子之死是命运又在捉弄她俩,两个女人的苦日子还没有熬到头。 兵荒马乱的年月死一个人算不得什么,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把悲痛咽进肚子里,两个女人必须考虑往后的生路,骡驹子在世时两个女人盼望为骡驹子生个孩子把骡驹子拴住,骡驹子突然死了两个孩子便成了累赘,就在埋了骡驹子的那天晚上,两个女人抱着她们为骡驹子生的孩子来到骡驹子坟前为骡驹子送火(当地风俗,埋了人的头天晚上坟堆前点燃一堆火,俗称“送火”),事前没有商议,两个女人跪在骡驹子的坟前哭了一阵子,然后不约而同,把两个孩子丢弃在骡驹子的坟前…… 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常常有穷人的孩子被丢弃在树林里或者路旁。可是对于女人来说,丢弃孩子等于剜心!暗夜里孩子的哭声格外嘹亮,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感觉中双腿好似灌了铅那样沉重,每走一步路都非常艰辛……女人没有回头,一旦回头就会情不自禁,就会精神崩溃,这不是女人心狠,实在是迫不得已,两个女人不可能带着四个孩子改嫁,况且栽逑娃(齐贤)还活在世上,假如栽逑娃有朝一日回家,问起这两个小孩子是谁的野种,两个女人应当怎样应对? 没有人为两个女人做伴,寒夜里刮过凛冽的风。两个女人的精神和灵魂都被撕裂,感觉中脚下的路很长,怎么也走不到头。突然,野狼的嚎叫在耳朵边炸响,两个女人的心在淌血!白菜折转身打算把丢弃的孩子重新捡回来,被萝卜拦腰抱住,萝卜对白菜说话时上牙跟下牙不住地磕碰:“妹子,认命吧,这就是命”。两个女人的泪水搀和在一起,真正感觉到痛不欲生,可是她们不能倒下,家里还有两个大点的孩子牵动着萝卜和白菜的神经。 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儿子呼唤娘的喊声,初时萝卜白菜没有怎么介意,听得真切了,两个女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看村口的歪脖子树下,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一边喊娘一边哭。 萝卜和白菜把各自的儿子抱在怀里,感觉中好像在做梦。三年前村子里十几条汉子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再没有回来,转瞬间三年已经过去,女人们为了生活,施展各自的技能,郭宇村在阵痛中重新组合,原以为拴住骡驹子就拴住了生活的希望,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骡驹子死于非命,转瞬间打破了萝卜和白菜的梦想。日子好似老驴拉磨,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命运又一次捉弄了两个女人,萝卜和白菜淌血的心灵开始失衡,栽逑娃临走时丢下的两个儿子已经懂事,懵懂中有一种预感,感觉中他们的娘刚刚实施了一项重大的阴谋……快到家时大儿子齐结实突然问娘:“娘,你俩怀里抱着的小弟弟怎么不见了”? 儿子的一句问话击垮了两个娘亲感情的堤坝,萝卜和白菜的眼泪已经哭干,只能对着夜空干嚎,喊声刺破夜空,在郭宇村的上空回荡,疙瘩家住的离萝卜家最近,洋芋本身是个热心肠的女人,听见哭声再也睡不住了,穿衣起来,跟菊花一起,来到萝卜家安慰两个女人。 女人的心特软,洋芋和菊花一边劝说一边陪着萝卜白菜流泪。哭着哭着洋芋突然灵醒了,怎么不见了两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洋芋摇着萝卜的胳膊大声诘问:“是不是你们把孩子已经丢弃”? 白菜的哭声变成了哽咽,她用手指了指远方,说话有气无力:“孩子走了,跟着他爹去了该去的地方”…… 洋芋一声怒吼:“我说大妹子你真糊涂”!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像利箭一样直冲埋葬骡驹子的坟场,菊花狠狠地瞪了两个女人一眼,紧接着来到自家屋内,把疙瘩从被窝内拉出来,简要地说明了情况,疙瘩一听心急了,光身子穿一件大衣,从槽头牵出马,翻身骑上马背,直奔埋葬骡驹子的坟场,哪里有什么孩子,孩子早已经被野狼吃光!几只野狼把洋芋团团围住,洋芋站在坟堆上,手里拿一根山柴,正在跟野狼对峙,幸亏疙瘩及时赶到,要不然洋芋危在旦夕。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弃婴的现象发生,侥幸逃脱的弃婴的父母一般不会受到任何惩处,更何况在当年,兵荒马乱的年月,有谁会为坟堆里的弃婴讨回公道?可是在郭宇村,竟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萝卜和白菜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的行为惹怒了全村的乡亲!村里的男人女人们睡不住了,大家打着火把将萝卜白菜住的茅屋团团围住,一致认为骡驹子尸骨未寒,这两个女人就迫不及待地抛弃了骡驹子的骨肉,这样的女人心比蛇蝎还狠,简直禽兽不如!大家的诘问变成了声讨,萝卜和白菜抖索着站在一起,不敢抬头,连郭麻子被解散的老兵也赶来看热闹,有些人火上加油,认为两个女人应当千刀万剐,施以最严厉的酷刑。突然间憨女冲出人群,揪住两个女人的头发把两个女人拉到场院里,男人们站在一边围观,女人们一起上手,拳打脚踢,一直折腾得两个女人奄奄一息。栽逑娃的两个孩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乞求乡亲们饶了他们的娘亲。这时一个人颤颤栗栗来到大家中间,替萝卜白菜求情,乡亲们一看,原来是良田爷,良田爷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们把萝卜白菜整死,谁来养活栽逑娃的两个孩子”? 乡亲们骂着脏话逐渐离去,齐结实和他的弟弟想把妈妈扶起来,无奈俩兄弟力气太小,无论如何也把妈妈扶不起来。两兄弟知道平日里妈妈跟洋芋婶子关系较好,于是央求洋芋婶子把妈妈背回茅屋。 暴打萝卜白菜时洋芋没有上手,她站在女人的角度详细思考,又替两个女人惋惜,其实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谁愿意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丢弃?唉——女人,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离了男人寸步难行。洋芋把萝卜扶起来背上,儿子齐结实跟在后边扶住妈妈的腿。 憨女有点无所适从,刚才暴打萝卜白菜时,憨女下手最狠,因为野狼曾经吞噬了憨女的亲生骨肉。可是良田爷的一句话又将憨女提醒,这阵子看见洋芋把萝卜背在身上,憨女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白菜扶起来背上肩膀,菊花从屋子里拿来专治创伤的药,女人就是这样,一副柔软心肠,谁也分不清这件事的对与错,反正萝卜白菜挨了打,她们带罪的灵魂承受了应有的惩罚,这阵子又惺惺相惜,反过来感觉到两个女人也忒凄惶。 眼看着几个女人背着萝卜白菜进了茅屋,场院里只剩下疙瘩和楞木。细想之,刚才乡亲们的行为有点冲动,两个人突然间感觉这座村子很陌生,好像不是他们原来认识的那个郭宇村,篱笆墙隔断了逃难人固有的那种热情,人们都变得很自私,刚才暴打萝卜和白菜时疙瘩也有些疑惑,看得出有些女人真心是出于义愤,有些女人只是图了一时的痛快,还有些女人纯粹是为了发泄和报复……究竟报复谁?疙瘩还没有想清。 第380章 骡驹子之死犹如一片乌云从郭宇村的上空飘过,乌云过后依然万里晴空,大家该干啥还是照旧干啥,丝毫没有给人们的心里留下阴影。 萝卜和白菜只是受了一些皮毛之伤,没有伤筋动骨,两个女人无端地遭受了乡亲们的一顿羞辱,反而感觉卸下了自责的重负。两个儿子抬一只瓦罐,到山泉边去抬水,遇到了几个郭麻子的老兵。 老兵们被胡老二重新武装以后,既不愿意去参加八路,也对参加土匪不感兴趣,他们干脆自立为王,在郭宇村建立了一支民间武装,这支武装由营长带领,营长成为老兵们的大哥,他们既不沿路抢劫,也不接受任何人管辖,老兵们的主攻方向是种植和贩卖大烟,烟土在当年的凤栖开始泛滥。 老兵们在郭宇村旁边新修了几排茅屋,一开始几个人合用一个女人,几个月下来大多数老兵准备在郭宇村安家,有的老兵就被郭宇村的女人招赘,比如棒槌招赘了老班长,营长心甘情愿地跟蜇驴蜂结为夫妻,水上漂也为自己找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的诨名叫做“半桶”,半桶在凤栖的方言里跟憨憨差不多,其实半桶一点也不憨,为人处事精于算计,在郭麻子的队伍里任连长,也是郭麻子的一个铁杆兄弟。 附近村子里死了男人的寡妇打探得郭麻子的老兵在郭宇村安家,也纷纷前来为自己找一个老伴,比如撇撇沟的水芹,带着自己的儿子来郭宇村,攀附上了郭麻子的司务长财神,财神在老兵里边也颇有人缘,财神跟水芹结婚那天老兵们大摆筵宴,甚至请来了杨九娃跟王世勇,大家吆五喝六,一个个喝得酣醉,假如不出意外,郭宇村就是老兵们最后的归宿。 也有的老兵几个月来找不下老婆,舔人家的锅底(方言,相当于吃别人剩下的,这里隐喻睡别人睡过的女人)。骡驹子死了,对于老兵们来说无异于是天赐良机,早有老兵瞅上了骡驹子的两个女人。这阵子看见两个小孩子来到山泉边抬水,几个还没有找下老婆的老兵们围拢上来,他们问孩子:“你们的妈妈在家没有”? 两个孩子不答话,把瓦罐里的水盛满,抬起水罐离开山泉,老兵们怀里抱着枪,跟在孩子后边,走到萝卜家门前时两个孩子把瓦罐放在院子里,拦住几个老兵不让老兵们进屋,小孩子说得理直气壮:“我们的妈妈病了,你们不要进屋”。 老兵们可不管那些,把两个孩子用手拨开,强行闯进屋内,只见两个女人惊恐着从炕上坐起,光身子穿一件裹肚,****明晃晃地露在外边,看得老兵们瞪直了双眼。一个老兵不下心踩翻了尿盆,尿点子四处乱溅,生了孩子的女人白里透红,白菜回眸一笑,摄取了老兵们的魂魄,腿中间的棒棒子适时地挺起,有老兵已经急不可耐,做好了跳上炕的架势。 只见那萝卜不慌不忙地站起,腿中间的壕沟依然淌血,她的声调里带着伤悲,说得老兵们无地自容:“来吧,兄弟,我们刚生过孩子,丈夫又死于非命,如果谁不嫌沾上晦气,本大姐愿意奉陪”…… 老兵们愕然,不自觉地后退,院子里太阳白得耀眼,两个孩子感觉到他们势单力薄,竟然将拴在链子上的看门狗放开,两只狼狗狂吠着扑向老兵,有老兵惊慌失措,向狗开枪,可怜两条狼狗,瞬间倒在血泊之中。 萝卜白菜穿好衣服,款款地来到院子中间,伸出手摸了摸狗的头。老兵们自知闯祸了,但是他们不走,他们打算成为郭宇村的主人,必须为他们的行为承担责任,有老兵开口了:“小大姐,实在对不起,并不是我们有意,实在是迫不得已,这两条狗直多少钱?我们愿意赔偿”。 白菜笑得凄然:“我知道你们全是好人,我们的命不值钱,可怜两个孩子跟上我们受累。瓦罐里没有米面了。我们又不方便到瓦沟镇籴米籴面,谁愿意为我们承担做男人的责任,我就愿意做谁的女人”。 老兵们愕然,他们面面相觑,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但是老兵们懵住了,不知道怎样应对,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回答白菜的诘问。 萝卜嘴角挂着一丝讥讽:“你们只想快活,并不想做我们的男人,对不?那就请自便吧,我们有的是骡驹子为我们挣下的银钱,就是缺少一个人为我们遮风挡雨”。 老兵们不走,他们不是不想而是开不了口,几乎所有的老兵都想让萝卜白菜给他们拴上笼头,他们愿意替女人拉磨,他们切盼把犁铧插进女人的水田里,无休止地耕耘,他们不懂更深的人生道理,只希望在女人的茅屋里酣睡。 有老兵抱着枪,悄悄地从院子里溜走,其他老兵看见了,舒一口气,他们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岂料那个老兵过一会儿又回来了,背着半袋子小米,那老兵开口了:“小大姐,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些米下到锅里,给孩子做饭,吃饱饭咱们再议,我知道这些哥们都想在郭宇村安家,郭宇村是一块风水宝地”。 萝卜接过老兵背来的小米,然后就像支使自己的男人:“锅里把水倒上,灶火里燃把火,你烧水,我给咱淘米”。 那老兵稍一愣神,随即明白,乖乖地按照萝卜的安排去做,其他老兵看得瞪了眼,他们刚才为什么想不到为这两个女人背半袋子小米? 水烧开了,老兵们不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白菜拿出茶叶,为老兵们每人泡了一碗茶水,老兵们端起茶水喝着,咂摸着人生的苦涩。大家摸摸身上凑足了一些银元,一个老兵把钱呈上,言之凿凿:“小大姐,这些银元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白菜伸手把那些银元挡了回去:“我们不缺钱花,真的,家里大烟还积攒下几老瓮。钱你们拿上,这年月死人的事都经常发生,更何况死了两条狗,不过有一件事烦请大家帮忙,我们至今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骡驹子?只要能抓住杀死骡驹子的凶手,本大姐愿意以身相许”。 老兵们又一次愕然,这可是一次无法完成的使命,谁也不敢挺身而出,萝卜看了白菜一眼,感觉中有些茫然,她也不会说什么,相对而言那白菜比萝卜稍显年轻,人也长得好看,当然得到了骡驹子和栽逑娃的宠爱,萝卜知道自己的身价,随遇而安,只要有老兵看上她,萝卜不会提任何苛刻的条件。也有可能白菜还没有从那次打击中恢复,对骡驹子还有那么一点依恋,不过从阎王门前走过几次的人,必须学会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终于,萝卜开口了:“大妹子,不要给这些老兵们为难”…… 老兵们还是不走,在院子里磨蹭,两个女人都是过来之人,岂能看不出老兵们的心情?大家闲得无聊,便开始剥那两只死狗,把狗肉下到锅里,一会儿便能闻到喷香的肉味,吃完狗肉已经黄昏,萝卜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可是我们的丈夫刚死,我们又刚刚生过孩子,按照这里的习俗,寡妇改嫁至少要等前夫过了百天以后……不是我们无情,实在没有办法满足你们”。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老兵们再不走就有点说不过去,老兵们走了,院子里恢复了以前的安静,两个女人对视一笑,感觉中好似浴火重生,两个孩子已经累了,爬上炕呼呼睡去,白菜说:“大姐,我看这些大兵们都是一个**样,分不清谁比谁更强”。 萝卜暖被铺炕,无意中发现炕角有几枚银元,这肯定是那些老兵故意丢下的,一阵山风从门缝吹进,刮灭了炕墙上的灯,一点火星在闪光,萝卜心里一酸,哽咽道:“大妹子,睡吧,听天由命”。 两个女人已经累极,头一挨枕头便进入了梦乡,把灵魂托付给梦吧,也许在梦里,她们能觅回那已经逝去的温馨。 两个孩子早早地睁开了眼睛,他们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早晨不等妈妈起来,小哥俩就抬着瓦罐到山泉边抬水。小弟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朝外走,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下子栽倒,哥哥齐结实急忙把弟弟扶起来,小哥俩睁大眼睛一看,只见门口放一条褡裢,褡裢里盛着麦面。 第381章 郭麻子和邢小蛮返回凤栖以后,邢小蛮建议郭麻子就住在他的小院,郭麻子虽然对邢小蛮心存感激,但是也认为这个人有时候管控不住自己,郭麻子既想跟邢小蛮保持一种兄弟般的关系,又想跟邢小蛮拉开一定的距离,他婉言谢绝了邢小蛮的好意,坚持住在军营,,刘军长多方调整才为郭麻子在军务处的办公室支了一张床,郭麻子暂且栖身。那军务长带有家眷,下班以后就回到家里跟妻儿团聚,郭麻子一个人睡到床上转碾难眠,便不由得想起了雀儿,瓦沟镇惨案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不知道雀儿这一段时间是怎样熬过来的?郭麻子决心去一趟瓦沟镇,把雀儿接回凤栖,雀儿尽管有许多毛病,人活到这个份上郭麻子也没有任何本钱嫌弃,身边有一个伴儿,老年的日子就不会孤独。 第二天吃过早饭,郭麻子便来到刘军长的办公室,刘军长正在主持一个军事会议,并没有通知郭麻子参加,郭麻子也不介意,副参谋长只是一个闲职,不如一个营长有实权,他知道自己的份量,跟任何人都不能攀比。 好容易等到军事会议开完,看见一拨一拨的部队首长从刘军长的办公室离去,没有人跟郭麻子打招呼,郭麻子的地位无足轻重。突然,郭麻子看见了钱团长,钱团长主动跟郭麻子握手,并且一张口就说:“我正想找你,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毛人凤的稽查队从瓦沟镇撤离之前,血洗了雀儿家,把雀儿一家三口全部杀害”。 郭麻子站立不稳。差点昏了过去,钱团长把郭麻子扶进刘军长的办公室,郭麻子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气,刘军长正在整理文件,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钱团长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刘军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要郭麻子不必太在意,紧接着话题一转,对郭麻子说:“那些被解散的老兵又在郭宇村重新集结,那个长安来的黑道头目把那些散兵游勇重新武装。目前看来对我军造成的威胁不大,担心时间一长这些老兵被八路军收编。我的想法是,你可以在郭宇村住下来,利用你在老兵们中间的影响,如果有可能,重新将这些老兵招安”。 郭麻子想起了就在这间屋子里,他曾经跟牡丹红和山芍药颠鸾倒凤,可怜两个女人都死于非命,现如今五十多岁了仍然光棍一条,一个人赤条条地无牵无挂,这辈子作恶太多,命运狠狠地把他惩罚。 可是刘军长的指示郭麻子还是听清了,感觉中整座凤栖城就像一座牢笼,郭麻子每一次来到凤栖都感到压抑,他知道刘军长重新招安那些游兵散勇是一种策略,一种无奈之举,弟兄们既然自由了,郭麻子不可能再把弟兄们圈进牢笼。刘军长一边说郭麻子一边点头,最后,郭麻子站起来,面朝刘军长敬了一礼,回答道:“执行命令”。 刘军长有一种预感,郭麻子肯定不会执行他的命令。但是刘军长还是决定把郭麻子放走,郭麻子并不安心在刘军长的羽翼下苟安,郭麻子跟邢小蛮不一样,邢小蛮是一介武夫,在凤栖城掀不起大浪,可是郭麻子在凤栖城里有一定的基础,这个人留在身边不可能对刘军长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刘军长总感觉到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假如郭麻子这一次出去以后不再回来,刘军长也不会追究。 正好钱团长也回瓦沟镇,跟郭麻子同行。郭麻子当团长时坐的那辆吉普车已经转让给钱团长,郭麻子坐进吉普车里时有点后悔,物是人非,那种滋味只有郭麻子一人明白,汽车在山路上颠簸,郭麻子突然领会了刘军长的用意,他虽然无职无权,但是刘军长还是感觉郭麻子碍眼,想就此将郭麻子打发,郭麻子成了断线的风筝。 瓦沟镇转瞬就到,钱团长极力邀请郭麻子在瓦沟镇吃一顿饭再走,可是郭麻子在瓦沟镇几进几出,瓦沟镇给郭麻子留下了太多的记忆,感觉中这块土地太令他伤心。郭麻子下了汽车,整了整衣领,坚持要走,打算去郭宇村找他的老兵。 钱团长跟郭麻子虽无厚交,但是对郭麻子的遭遇深表同情,他要司机把郭麻子送往郭宇村,郭麻子不再坚持步行,坐进汽车里头。 老兵们对于郭麻子的到来表示了谨慎的欢迎,大家猜不透郭麻子到郭宇村来的目的,对这个老上级有些怀疑,营长为郭麻子举行了欢迎宴席,宴席上有的老兵直言不讳地问道:“郭团长,你这次来郭宇村,是不是还身兼其他使命”? 郭麻子苦笑:“我早已经不是你们的团长,你们就叫我老郭,叫郭麻子更好,我听见团长那两个字别扭”。 一句话拉近了郭麻子跟这些老兵们的距离,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互相猜疑?看样子这个老领导也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不然的话情绪不会那么低落,营长端起酒杯,说得有些伤心:“我们当初来凤栖时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到如今老弱病残,在这个穷山村里苟延残喘,在这里大家不分彼此,都是哥们,是哥们说话就不应当有所隐瞒,郭兄,容小弟说一句不恭的话,大家对郭兄还是怀有一些戒心”。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郭麻子就不该有所隐瞒。郭麻子端起酒杯一口饮干,然后清了清嗓子,说话的声调提高了八度:“我知道大家有所误会,认为我郭麻子出卖了你们,其实你们有所不知,自从杨虎城将军下了大狱,我们就被打入旁门另类,相比于其他陕军来,我们的下场还算幸运。不错,听说那个胡老二为你们重新发放了武器,胡老二是杨虎城将军的朋友,我知道胡老二的目的,胡老二是想让大家为咱们陕西人争气,在抗日战场上一显身手。而那个刘军长担心你们被八路军收编,让郭某上山来充当说客,可是郭某心里明白,绝不会让大家重新进入樊笼,郭某只是来混碗饭吃,何去何从大家定夺”。 营长看看大家,为郭麻子找个台阶下来:“今天咱们能在这里相聚,也算缘分,过去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郭宇村是一块风水宝地,咱们就在郭宇村落地生根,郭兄,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我们这里边许多人已经安了家,为自己找了个老婆,郭宇村有的是土地和大烟,只要大家扭成一股绳,日子说不定还能过得红火”。 天色渐渐昏暗起来,夜色中有几个女人在老兵们新修的茅屋前转悠,那是水上漂、蜇驴蜂、水芹和棒槌,这几个女人都招赘了老兵,但是他们对老兵们并不放心,总担心好容易筑起来的巢穴被风吹落,所以每天晚上天一黑就呼唤男人回家,然后在密不透风的茅屋里享受男女之间的那一份欢乐,女人对男人的要求不高,只希望男人们永不休止地在那一亩水田里耕作。营长、老班长、半桶和财神都被自己的女人领走,剩下一些老兵暂且还没有成家,但是老兵们也不闲着,一到晚上他们就出去打野食(这里泛指找野女人),郭宇村几个大点的女孩子便成了这些老兵们捕猎的对象,文秀、板兰花都曾经遭受过老兵们的蹂躏,但是这些女孩都不愿意跟老兵们结婚,她们年纪还小,那些老兵们大都能给他们当爹。女孩子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谁还会在乎那张脸皮?特别是板兰花,为了养活弟妹,来者不拒,只要给钱,怎么做都可以。老兵们一开始都非常老实,割下的烟土大都归了跟他们相好的女人,渐渐地他们灵醒过来,这里的烟土属于野生,割下的烟土大半留给自己,烟土能卖钱,老兵们赚得钵满坛满,一个个精神奕奕。 老兵们渐渐离去,偌大个屋子只剩下郭麻子一人,郭麻子知道他们去干啥,心神游离,有老兵临走前故意跟郭麻子开玩笑:“想不想跟上我们去舔锅底”? 郭麻子苦涩地笑笑:“我的确很累”。 夜色朦胧,一阵寒风刮进屋内,残羹剩菜摆了几桌子,屋子中间一堆残火冒着余烟,郭麻子打了一个寒颤,给火堆加了一些柴薪,火堆重新燃起。可是心底的寒气仍然无法剔除,总感觉精神游离,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空虚。 远远地什么地方,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初时,郭麻子认为那是幻觉,内心里还抹不去失去雀儿的痛苦。听得真切了,方才相信那是真的。谁在暗夜里大放悲声?看来这个世界充满痛苦。郭麻子无心睡觉,循着哭声走去,看那一冢土坟前,跪着一个小女孩…… 第382章 一九四零年的春节,凤栖城一片死寂,商铺早早地关门,大街上空无一人,人们躲进自家屋内,看城墙上巡逻的士兵用手电筒乱绕,凤栖城的夜空里划过几道闪光的弧。 然而李明秋家的门庭,却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大红灯笼上“李府”两个字非常醒目,四合院经过重新整修和粉刷,红门软窗上裱糊着透亮的宣纸,窗格上的窗花栩栩如生。到了晚上,院内所有的屋子都点亮了灯光。李明秋在上房正屋内设一祭桌,祭桌上摆满各色年食,李明秋身穿长袍马褂,头戴青色瓜皮帽,脚穿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而屈满香则身穿红凌袄儿百褶裙,三寸金莲上套着一双绣花软鞋,满头华发上一只金簪子闪闪发亮。 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回家过年,除夕夜里李明秋首先带领全家祭祀祖先,祭祀仪式隆重而暂短,祭祀仪式结束后全家人坐在一起开始吃年夜饭,吃完年夜饭两个媳妇各自回到自己的新房内,而李怀仁、李怀信则陪着爹娘长谈到深夜。 城隍庙的铜钟平时并不常敲,唯有除夕夜里三更时分方才敲响,意味着一元复始,新的一年来临。一家人来到院子里,看李明秋燃放礼花,一簇簇礼花在凤栖城的上空绽开,凤栖城的老百姓抬头仰望。礼花只有在正月十五这天,由东西南北四家灯社在城墙上燃放,燃放礼花是一次巨大的盛典,意味着一年一度的狂欢节结束(元宵节)。这几年人们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中,已经有几年看不到礼花燃放,况且除夕夜燃放礼花并不常见,凤栖城的老百姓感觉稀罕,看那礼花由李明秋家的院子升起,大家的心里多了一些崇拜和敬畏,感觉中李明秋这几年如日中天,整座凤栖县城谁也比不上李明秋那样风光。 紧接着李明秋让两个儿子脱下制服,穿上长袍马褂,然后端着香盘,去寺庙里进香。 中国的神仙跟外国不同,神仙们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相互间互不干涉内政。凤栖县城虽小,但是城内城外大小庙宇上百座,所有的神仙都在除夕夜里正襟危坐,等待着人们前去供奉。老百姓平日里百般算计,谷壳里边做道场,恨不能钻进钱眼里头。可是他们对待神仙却百般虔诚,慷慨大方。大年初一早晨到各处寺庙烧香是一元复始老百姓必修的功课,家里所有的男人按照长幼辈份不同,穿起新衣,端着香盘,依次排序,到庙宇里去给神仙们磕头。 城里边最大的神仙当属爷爷庙,庙里边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祖,老百姓知道释迦牟尼佛祖的不多,把那个慈目善面的烫发和尚称作“爷爷”。大家按照先后顺序给“爷爷”磕头,点燃三柱香,把香插进香炉里,在香案上放一张皱巴巴的毛票,然后端起香盘,又来到另外一处庙宇上香。 李明秋父子仨给城里边的神仙们上完香已经到了第二天早晨,一轮红日从东城门直直地射进城内,城内沿街的百年老屋显得庄严而肃穆。下一个主要目标就是离城十里的仙姑庵,老百姓把仙姑庵叫做“娘娘”庙,给娘娘庙上香老百姓有所选择,主要是娘娘庙离县城太远,许多人家就省去了那道程序。有别出心裁者在土地庙里用泥巴制作了一尊“娘娘”,那土地老儿不胜荣幸,眼睛笑得眯在一起,神仙也跟人一样,喜欢异性朋友。 可是李明秋却坚持要给娘娘上香,理由很简单,他已经有了一个孙女,去娘娘庙里求娘娘保佑。其实两个儿子心里明白,李明秋盼孙子心切,祈求娘娘给他李家多降生几个胖孙子,使得李家香火旺盛。 大家一宿没睡,俩个儿子担心老爹爹的身体。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明秋依然精神奕奕。李怀仁李怀信拗不过老爹,只得跟着老爹爹一同前行。正走间突然听见身后汽车在响,父子仨不由得回过了头。汽车在父子三人的面前停下,车门子打开,车上下来一个人,李明秋一看,是亲家刘军长。 俩亲家互相抱拳致意,互致问候,互祝新年快乐。两个儿子就地跪倒,给刘军长拜年磕头。看汽车内勤务兵端着香盘,军长夫人坐在驾驶员旁边,李明秋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刘军长也去娘娘庙里上香。前一段日子满香悄悄告诉明秋,据她观察亲家母好像身子不空(怀孕),李明秋不甚在意,那些事情不属于李明秋关心的范围,现在看来满香所言属实。俩亲家心照不宣,感觉中大年初一早晨在这荒郊野外相遇绝非偶然,也可能是神仙有意安排。 刘军长邀请李明秋上车,可是李明秋明白,汽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李明秋摆手让刘军长先走,他们父子三人随后就到。 一冬无雪,太阳白的耀眼,看那荒芜的田间小路上,三三俩俩的人端着盘子从四面八方朝仙姑庵走去。尽管日子过得不尽人意,可是生子立后仍然是人生的第一大夙愿,那些生了孩子的人家去仙姑庵还愿,还没有生孩子的人家去仙姑庵许愿,仙姑庵的香火依旧,可是物是人非,往事历历,李明秋的心仪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何仙姑的影子,他奋力驱赶,那个鬼魅一样的人影依然顽强地出现,那是一段难以释怀的记忆,谁也说不清何仙姑究竟是好人坏人,日子里揉进了了太多的伤感,李明秋的人生经历中跟仙姑庵有一段难言的渊源。 远远地,一人一马从驴尾巴梁下来,李明秋看清了,正是杨九娃。杨九娃好像并没有看见李明秋父子,打马扬鞭,径直朝仙姑庵奔去。两个儿子看父亲的脸上显出一种复杂的表情,他们并不知道李明秋在想什么,还以为爹爹累了,走上前来一人扶着李明秋的一只胳膊。李明秋索性在路边坐下来,对俩个儿子说:“咱们歇歇”。 刘军长的汽车从仙姑庵返回来了,汽车上只有司机一人。司机在李明秋父子的面前停下,邀请仨人上车。 李明秋知道这是亲家刘军长的一片好意,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坐进车内。汽车在仙姑庵前面的柏树林子里停下,看刘军长和他的夫人在大殿前把父子三人等候,俩亲家寒暄了几句,刘军长一行便坐上汽车离去。 李明秋捧着香盘,两个儿子相随左右,慢慢地朝大殿内走去,前来进香的信徒们确实很多,大家排起队来,鱼贯而入,在菩萨面前上香、许愿、叩头。两个童子站立在香案前面敲着木鱼,新任主持手执佛尘一脸肃穆,李明秋左右瞅瞅,奇怪,怎么不见杨九娃的身影? 走出大殿来到院内,看那柏树林子里,一匹马低头吃草,一个人手扶着柏树身子久久地伫立,半截袖管空着,好似一尊雕像,让人无端产生许多联想。 李明秋知道,挚友杨九娃此刻正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岁月无痕,却能给人带来隽永的回忆,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李明秋万般感慨,转瞬间他们已经进入了人生的黄昏。 李明秋让两个儿子稍等,他不可能不跟挚友杨九娃打一声招呼。路在脚下延伸,短短的几步路李明秋好像走了几个世纪。 蓦然,杨九娃回过头来,泪流满面:“李兄,你说这人活一生,究竟为了什么”? 这是一个永久的话题,李明秋无以应对。他拍拍老友的肩膀,笑得苦涩:“咋啦?又遇到啥鳖咬腿的事啦”? 很显然,李明秋想用这句话玩笑话冲淡杨九娃内心深处那种悲戚。杨九娃却不管不顾,哭得伤心:“香玉跑了!郭麻子的参谋长拐走了我的夫人”! 第383章 参谋长带领着十几个老兵来到杨九娃的山寨,原来的目的是想在山寨入伙,在杨九娃的羽翼下混一碗饭吃。 一开始大家在一起还算仗义,相互间显得亲密,日子一久免不了磕磕碰碰,老兵们和土匪们发生了一些矛盾,杨九娃对这些老兵也心怀芥蒂,加之山寨的日子也不好过,捉襟见肘。感觉到老兵是些累赘。 参谋长感觉到了杨九娃对他们日渐冷淡,想带着这些老兵撤离,可是前边能选择的路不多,唯一的去处就是郭宇村,参谋长跟营长当初在三岔路口分手时各执己见,这阵子走投无路了又重新去找营长,参谋长还舍不下这张脸皮。就那样在山寨上赖着,过一天算一天,杨九娃虽然心里头不悦,但是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赶老兵下山。 天无绝人之路,正在这时胡老二来了,给杨九娃的山寨装备了一批新式武器,同时答应把李明秋家里匿藏的大烟全部收购,预付了杨九娃一部分定金,杨九娃一有钱就感觉神气,春节前他给所有的土匪都发了饷,打发有家眷的土匪们下山跟家人团聚。胡老二赠送的那批枪械暂时还在仓库里存着,杨九娃想过完年以后壮大山寨,招募一部分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入伙,至于郭麻子的那十几个老兵,杨九娃还是有些疑虑,感觉中这些人不好管理,想过完年后寻机将这些老兵打发。 老兵们原来指望杨九娃将他们跟那些土匪同样对待,可是杨九娃发响时却没有老兵们的份。对此杨九娃曾经做过解释,那些大烟是土匪们舍命拦路抢劫得来的,老兵们没有参与抢劫,自然就没有份。但是老兵们心里不服,感觉到杨九娃把他们打入旁门另类。山上的土匪们大都回家过年,杨九娃根本就没有防备,除夕夜大家在一起喝酒,老兵们有意把杨九娃灌醉,把留在山上的几个老土匪堵在大厅不准出来。打开仓库抢劫了胡老二赠送的那批枪械,劫持了杨九娃的儿子和女人,大摇大摆地下了山,直奔郭宇村而去。 杨九娃醒来时天还未亮,几个没有下山的老土匪围在杨九娃的周围,告诉杨九娃山寨遭到了老兵的洗劫,连杨九娃的老婆和孩子也一起被劫持下山。 杨九娃默默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停一会儿他对管家曾彪说:“备马”。 杨九娃骑着马下山,几个老兵要跟着杨九娃同行,被杨九娃伸手挡回:“你们在山寨上守着,我不回来你们哪里也不要去”。 杨九娃来到三岔路口时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归宿。猛然间想起了何仙姑曾经对他说过,要他激流勇退,带着儿子老婆到一个人不知晓的地方,男耕女织,度过余生。杨九娃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感觉中那样一来对不住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这阵子杨九娃突然想念何仙姑了,感觉中那个女人一生对他是那样的钟情,每当他人生的危难时期,何仙姑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多少次使他化险为夷,而杨九娃却有愧于何仙姑。现在,杨九娃输干了所有的资本,却回忆起了何仙姑的许多好处。可是现在,那个令他憎恨却又无限怀念的女人已经得道成仙,去极乐世界享受自己应当得到的那一份供奉,而杨九娃却还在苦海里扑腾。 杨九娃知道那一帮子老兵去了什么地方,却调转马头,直奔仙姑庵而去。人亡物在,仙姑庵香火如旧,杨九娃睹物思人,猛然间甚觉人生无味,产生了想了解自己的冲动……正在这时他看见了李明秋奔他而来,心的堤坝彻底冲垮了,滔滔洪流不可遏制,回头的瞬间两行英雄泪奔波而出,杨九娃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李明秋惊呆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手搂着杨九娃大声呼喊:“你说什么?杨兄!谁劫持了你的妻儿?我没有听清”! 杨九娃不管不顾,大声嚎叫:“郭麻子的残部拐走了我的老婆和孩子”! 李明秋唉呀一声嗟叹:“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起了内讧”!然而李明秋是清醒的,他感觉到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说不定闹起了什么冲突。这件事李明秋不能不管,而且要一管到底!虽然说郭麻子和杨九娃犹如秋后的蚂蚱,大势已去,可是李明秋仍然把二人视作他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弟兄!李明秋稍一思忖,便当机立断,根据判断参谋长带着他的老兵去了郭宇村,他嘱咐两个儿先回去,李明秋要亲自去一趟郭宇村! 两个儿子有点为难,李怀仁问老爹:“爸,这里到郭宇村六十里山路,你不骑马怎么走”? 正在这时刘军长的汽车返回仙姑庵来接李明秋父子三人回家。李明秋顾不上多想,把杨九娃塞进汽车里,嘱咐两个儿子回凤栖后跟亲家道歉,把杨九娃遭劫的情况给刘军长讲清楚,借用刘军长的汽车去一趟郭宇村。 眼看着汽车扬起一路灰尘,上了驴尾巴梁,钻进山林,李怀仁和李怀信叹一口气,牵着马,捧着香盘,返回凤栖。 汽车司机虽然为难,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刘军长跟李明秋是亲家!?汽车沿着山路一直走,李明秋告诉司机,如果刘军长怪罪下来,所有的责任他一人承当!司机也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有点玩世不恭:“我知道你俩跟刘军长的关系,刘军长肯定不会怪罪你们二位,凤栖街上漂亮小姑娘让人目不暇接,麻烦李叔叔给咱介绍一位”。 李明秋吭一声笑了:“小伙子好好干吧,以后官做大了,不愁没有女人”。 杨九娃眼睛闭着,好似昏昏欲睡,汽车猛一颠簸,杨九娃睁大眼,莫名其妙地说:“我看见何仙姑了,就在不远的山林里”。 李明秋苦笑:“这阵子什么都不要想,只祈求你的夫人跟儿子安然无恙”。 杨九娃神色黯然:“刚才何仙姑肯定来过,那个女人保护了我一生,我却显得吝啬,没有关爱过爱着自己的女人”。 李明秋有点心酸,人就是这样,穷途没路时才吐露真言。可是司机却吭一声笑了:“叔吔,这是一首诗,我都感动得想落泪”。 一冬无雪,山路上的积尘已经很厚,汽车碾过,扬起一条长长的黄龙,这条山路杨九娃常走,每一次走过心情都不尽相同,感觉中那个小司机在讥笑他,讥笑杨九娃的无能,可是杨九娃不会发作,他现在是一只打闷的猪。杨九娃突然让汽车停下,司机以为杨九娃小解,把汽车停在路口,谁知杨九娃下了汽车后,顺着来路朝仙姑庵的方向走。李明秋急了,下了汽车把那个挚友拽住:“杨兄,你犯什么神经”? 杨九娃面对群山大喊:“我他妈活够了”! 一阵阴风刮过,搅得天昏地暗,李明秋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感觉中山林里边潜藏着无数个妖魔鬼怪,他跟杨九娃好像进入一座迷宫,何仙姑脚踩祥云,翩翩而来,两人抬头仰视,但见佛光四射,云端里,传来了何仙姑说话的声音:“杨九娃,你的苦日子还没有熬到头”…… 睁开眼睛一看,太阳笑得缠烂。不远的地方停一辆小车,司机已经等得不耐烦。 两人上了汽车来到郭宇村,看那村口的歪脖树上,喜鹊夫妻在对唱。整个村子显得祥和,没有劫后余生的悲伤,汽车司机把汽车开到疙瘩家门前停下,杨九娃下车时惊呆了,只见他的女人跟孩子好端端地站在院子里,迎接杨九娃的到来。 其实参谋长虽然对杨九娃有气,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杨九娃下手,除夕夜里大家在一起喝酒,老兵们无家无社,没有后顾之忧,感觉中杨九娃不够哥们,就想尽千方百计把杨九娃灌醉,参谋长还在懵懂之中,老兵们就已经开始行动,三下五除二解除了山上留守的几个老土匪的武装,把老兵们堵在大堂内不准出屋。参谋长身不由己,被老兵们裹挟到郭宇村。到了郭宇村参谋长才发现,这些老兵们做事决绝,竟然劫持了杨九娃的孩子和女人! 这些老兵们分开不长时间,平日里还经常往来,除夕夜里在一起汇合,大家欣喜若狂,有老兵建议,把那个什么香玉放倒,让弟兄们尝尝新鲜。参谋长感觉到问题非常严重,一下子跳上桌子,拔出手枪对着弟兄们大吼:“弟兄们,千万不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杨九娃绝非孬种,搞不好两败俱伤”! 老兵们也知道杨九娃的手段,三年前东渡黄河时杨九娃曾经倾力相帮,这阵子糟践人家的女人天理不容,大多数老兵是灵醒的,只有少数老兵恣意纵容,借着老兵们犹豫的空隙,参谋长当机立断,把香玉和她的孩子送往疙瘩家中。 第384章 虚惊一场,看来纯属误会,郭麻子的游兵散勇跟杨九娃玩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杨九娃惊魂未定,担心是在梦中,擦亮眼睛细看,香玉跟孩子毫发无损。 疙瘩不在家,除夕那天跟楞木一起到狮泉镇去搬骡驹子的灵柩,痛定思痛,杨九娃突然感觉发生这样的事情主要责任还在自己,自从儿子出生以后,行为做事多了一些顾虑,好像没有过去那么豪爽,那么仗义,有时还爱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老兵们肯定对杨九娃有气,才在除夕夜里打劫…… 洋芋和菊花也不在家,家里显得凌乱,疙瘩娘一辈子饱经风霜,也养成了遇事不惊的性格,老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反过来劝说杨九娃:“孩子,只要没事,比啥都强”。 李明秋稍坐,起身告辞。杨九娃一把将李明秋的衣服袖子拽住,恢复了以往的痞劲:“李兄,索性好事做到底,把我的老婆孩子送回山寨”。 李明秋想调侃杨九娃几句,猛然间看见杨九娃一夜之间竟愁白了头,把到嘴边的辛辣话咽了下去,哀叹一声:“这要问问司机,油够不够?还有,忙活了半天,连一句答谢的话也没有”。 杨九娃嘿嘿笑着,显得阴阳怪气:“咱家知道,鬼不走干路,只要到了山寨,杨某自然知道答谢”。 司机也巴不得结交这些土匪地痞,于是慨然应允。正准备出发时洋芋回来了,告诉大家,骡驹子的两个女人生了两个男孩,可惜骡驹子死于非命。 杨九娃跟李明秋一阵叹息,虽然彼此间交往不深,但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家同在一条道上,不能不感到悲戚。 洋芋向大家道歉:“实在对不起,顾不上招呼你们”。 杨九娃一挥独臂:“什么招呼不招呼的,人命关天,你忙去,疙瘩回来时先不要把山寨遭劫的事告诉他,让他安心把骡驹子埋了再说”。 下一扇山坡,再上一扇山坡,就到了杨九娃的山寨,几个没有回家的土匪看见杨九娃跟他的夫人儿子坐上汽车安然无恙地回来,一个个显得极不自然,杨九娃心里诧异,他才离开山寨不到一天,难道说山寨又发生了什么事变?猛然间想起了三年前杨九娃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打日本,留守山寨的老土匪们以为杨九娃不会回来了,树倒猢孙散,竟然瓜分山寨的财产,现在,当今目下,三年前的那一幕会不会重演? 杨九娃猜测得没错,土匪们感觉到山上的日子大不如从前,以前大家集聚一堂,过年时山上没有人回家,除夕夜里山上大摆筵宴,所有的人都喝得酣醉,几大堆篝火把除夕的夜间照亮。可是自从杨九娃东渡黄河回来以后,山寨上的日子每况愈下,有老婆的人都回家过年,山寨上只剩下一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除夕夜里竟然有人敢劫持土匪头子的老婆下山!杨九娃下山寻老婆孩子走了以后,几个老土匪在一起商议,干脆去郭宇村找郭麻子的游兵散勇入伙,运气好时还能捡一个寡妇做老婆。于是大家收拾行囊,正准备走时杨九娃回来了,回来时还坐着汽车。 李明秋下了汽车一看心里也明白了大概,但是这样的局面不好戳破,山寨上泠泠清清,远不如当年红火。曾彪给杨九娃使了个眼神,杨九娃跟随曾彪来到大殿,曾彪张口刚想说什么,被杨九娃伸手挡了回去,自己的老婆孩子失而复得,对杨九娃来说就是最大的收获。杨九娃让曾彪把那几个老土匪喊进大殿,清了清嗓子,显得宽宏大量:“这几年让大家受委屈了,你们谁愿意走就走吧,以后在外边混得不如人意,想回来时照样欢迎”。 土匪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杨九娃说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了解杨九娃的脾气,杨九娃发火时并不害怕,最担心杨九娃说话时面带笑容,杨九娃脸上出现笑容表明他心里有了主意,终究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大家心里对杨九娃还是有那么一点依恋。这时,一个胆子大的土匪说:“大哥你不用生气,我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杨九娃喟然一声长叹:“山寨是我的家,我不回来作甚?即使找不回来老婆孩子,我死后也得埋在这里。我说得是实话,老虎也有变老的时候,也许山寨的气数已尽,树倒猢狲散,你们要走我不会阻拦”。 李明秋原指望上山后跟杨九娃好好叙叙,长安来的胡老二临走时撂下话,凤栖这几年种植烟土的规模越来越大,他计划让李明秋牵头,把凤栖的烟土全部收购。李明秋决定跟杨九娃、郭麻子两位挚友商议,趁这几年国民政府疲于战争,对烟土的管制较松,打算大干一场。上得山来想不到杨九娃又遇到了烦心事,只得把想说的话咽下,看那几个老土匪灰头土脸,由不得来气:“我说伙计们,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撒泡尿照照,那一座庙里能服侍你们这些神神?杨九娃离了你们照样活人,你们离开杨九娃就变成孤魂野鬼”! 土匪们挨骂挨惯了,对李明秋骂人的话一点也不生气,静下心来细想,李明秋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家面面相觑,只希望杨大哥训斥他们几句,可是杨九娃只是叹一口气,对管家曾彪说:“今天大年初一,穷年不穷节,吩咐伙房有什么好的尽管上”。 李明秋伸手一档:“司机出来久了,担心刘军长生气。随便打发一点吃喝就行”。 杨九娃满脸愧疚:“那怎么能成”? 李明秋拍拍杨九娃的肩膀:“杨兄,别泄气,挺起胸膛活人!谁都有跌跤滑倒的时候,咱们的运气来了,长安来的胡老二是我们的财神,过完年——”。李明秋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那些土匪们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李明秋的下文,李明秋故意卖个关子,讥讽那些土匪:“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跟杨大哥不是一个板凳上的客”。 这些老土匪在黑道上混了一辈子,也知道什么场合怎样应对,那几个人七嘴八舌,替杨九娃和李明秋消气:“两位大哥不必生气,大家都是过来之人,杨大哥平时过日子不知道节俭,前些日子山寨上差点断炊,要不是李大哥过年前给山寨送上来一些银两,过年时弟兄们还得喝西北风!老马识途,我们这些老家伙对杨大哥也算忠心耿耿,大家都为了混一碗饭吃,只要有事做,我们就不走了,杨大哥也不要赶我们”。 土匪们说得都是实情,前些年杨九娃没有老婆孩子,无论挣多少钱都平均分给众家弟兄,行为做事图个痛快,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几年山寨上不再打家劫舍,收入锐减,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老土匪戳疼了杨九娃的伤疤,杨九娃感到无地自容,火爆性子又起来了,他两眼圆睁,大声呵斥道:“你们以为我是谁?我是你们的伙计头!前多年劫得银两大都给大家平分,还有人中饱私囊!我杨九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阵子看我倒霉了,又来推下坡碌碡!你们的良心都叫狼吃了!我杨九娃那一点对不起你们”? 土匪们挨骂挨惯了,杨九娃骂人就等于给他们挠痒痒,心里感觉舒服。大家一起对杨九娃和李明秋抱拳:“两位大哥不要生气,从今后鞍前马后,你们指到那里我们打到哪里,绝无二心”! 山路上扬起一溜尘土,远远地看见山下上来一人一骑,那人来到大殿前下马,李明秋和杨九娃一看,傻眼了,怎么会是邢小蛮? 邢小蛮还没有进屋就大声嚷嚷:“怎么了?大过年的冷冷清清,跟死了人一样”。 这句话如果出自别人之口,杨九娃肯定不会饶恕,可是对于邢小蛮,他只能苦笑:“兄弟见笑了”。 邢小蛮又把矛头对准李明秋:“我说李兄你真大胆,竟敢劫持刘军长的小车”! 李明秋立马猜到肯定是刘军长不放心,派邢小蛮来了解情况,如果遇到什么不测邢小蛮还能拔刀相助。心里对亲家刘军长有些感动,见邢小蛮调侃他,也就幽了一默:“你都不看看,杨九娃揭不开锅了,这些弟兄们要散伙,我就打算用这辆小车拉着杨兄去闯四方”。 说话间厨师把饭做好端上来,几个人突然感觉肚子饿了,围在一起大吃大喝,杨九娃要起身拿酒,被李明秋伸手拦住,直言喝酒的事以后再提,汽车出来大半天,刘军长肯定等得心急。吃完饭李明秋抱拳告辞,顺便告诉杨九娃:“去年二儿子李怀信的婚事办的仓促,今年计划给怀信补办婚礼,特邀杨兄二月十八前来赴宴”。 杨九娃概然应允。 邢小蛮说他不走了:“郭麻子老兄节前被刘军长派往郭宇村,又让郭麻子把那些游兵散勇集结招安,我看刘军长是寡妇梦逑,想得美!那些游兵散勇也不是软柿子,由他去捏。可是我不放心郭老兄,打算去郭宇村看看”。 第385章 郭麻子离开凤栖时李明秋并不知情,李明秋还打算过完年后邀请郭麻子到他家做客。儿子郭全中对郭麻子越来越生分,甚至一提起郭麻子就来气,李明秋一直想弥合父子们之间的裂痕,可是郭全中很犟,理由很简单,他还在娘的肚子里就被亲生父亲抛弃。 郭麻子临行前也没有给李明秋告辞,这让李明秋百思不得其解,也有可能郭麻子心灰意冷,不愿意跟任何朋友见面。李明秋临上汽车时仍然忧心忡忡,他特意叮咛邢小蛮:“你去劝劝那个老兄,千万不要想不开”。 汽车载着李明秋下山,邢小蛮翻身上马,双手抱拳向杨九娃告辞。杨九娃突然说:“稍等一下,我跟你同去”。 香玉突然哭了:“杨九娃你心真狠,老婆孩子失而复得,这阵子你还有心情游山玩水”! 当着众人的面,杨九娃对爱妻做了一个少有的亲热动作,然后说:“不是杨某心狠,郭麻子这阵子心绪不佳,正是需要朋友倾力想帮的时候,香玉,给我半天时间,我去会会老兄” 山寨上过年没有回家的几个老土匪说:“大哥你就放心走吧,你的夫人由我们保护”。 杨九娃一声惨笑,肚子里生出了无数只蝎子和蚰蜒,他直想狠狠地蜇这些老家伙几下,又一想不可,猫老了受老鼠欺负,此一时彼一时,还是要忍下这口气,为了老婆孩子,再不能颐指气使。他把即将蹦出的辛辣话强咽进肚子,说:“麻烦你们费心”。 郭麻子几乎整个冬天都在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漫游,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早已记不清此时何时、今岁何年。被刘军长贬到郭宇村,名义上是负责招安这些游兵散勇,实际上刘军长看郭麻子是个累赘,有意将郭麻子放走。郭麻子也自知自己的份量有多重,到郭宇村后看见自己过去的老部下一个个生活得有声有色,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晦气。夜间游兵散勇们都出去打食(找女人),唯有郭麻子一个人在茅屋里唉声叹气,猛然间耳朵里传来女人的哭声,郭麻子心里诧异,出了屋子循着哭声去找,一冢新坟前,一个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年头死个人算不得什么,大路旁边每天都看见倒毙的饿殍,不过小女孩的哭声还是唤醒了郭麻子内心里已经泯灭的良心,他在小女孩身旁蹲下来,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坟堆里埋着你的什么亲人”? 小女孩正哭得悲痛欲绝,冷不防傍边有人说话,小女孩一惊,习惯性地躲了一下,接着向郭麻子告饶:“叔,不要,我才九岁,我害怕”…… 郭麻子内心里的疑惑稍纵即逝,随即释然,小女孩误会了,把郭麻子当成出来打野食的光棍。郭麻子温和地笑笑,说:“孩子,不要害怕,轮年纪我能给你当爷爷,你告诉我,你的爹爹是谁”? 小女孩一边哽咽一边说,她的爹爹叫板材、大哥叫板脑、三哥叫板胡,父子三个全部死于非命,娘接受不了失去儿子和丈夫的打击,也撒手西去。今天是娘的忌日,弟弟板匠年纪尚幼,大姐板兰根已经出嫁,二姐板兰花被几个大兵诱骗出去挣钱,只有她一个为娘烧点冥钱。 有关板脑板材的遭遇郭麻子听说过,这父子几个生前在郭宇村活得窝囊。可是这么小的孩子懂得什么?郭麻子下意识地摸出一枚银元,谁知道那小女孩把手藏到身后,吓得浑身发抖:“叔吔,我不敢、我不要、我年纪太小、我害怕”。 郭麻子苦笑:“放心吧孩子,叔一辈子作恶无数,这阵子已经受到了命运的惩罚,叔只是对自己过去的行为做一点补偿”。 小女孩根本听不懂郭麻子在说什么,只是看面前这个人有点面熟,小女孩还没有出过大山,不知道大山以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夜深沉,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虽然没有月亮,暗夜里站久了,周围的一切都能看清,小女孩费劲地想着,终于脱口而出:“我认识你,你叫郭麻子”! 郭麻子内心里涌出一阵凄凉,他只能说:“孩子,你说对了,我就叫郭麻子,这枚银元你拿着,快回去吧,当心有狼”。 小女孩迟疑地把那枚银元收下,面朝郭麻子鞠了一躬,然后颤声问道:“大叔,我长大以后报答你,行不”? 郭麻子一生不知道什么叫做震撼,可是这阵子他却感觉心被刺疼,说不上的震颤。寒冷的冬夜,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为了一枚银元,竟然想到了报答。农村女人报答男人的唯一手段就是出卖肉身……如果倒退十年,郭麻子可不管那些,他一生糟蹋过无数女人,从来没有想到过忏悔,可是此时此刻,小姑娘的一句话让郭麻子无地自容,郭麻子带罪的灵魂无法安宁,心一酸,竟然滚下了一串泪珠,暗夜掩盖了郭麻子的窘迫,他想为自己表白,感觉中说出来的话有些乏力:“孩子,快回家吧,外边太冷”…… 猛然间郭麻子感觉到腿好像被毒蛇咬伤,钻心地疼,他低下头一看,只见一个小男孩把他死死地抱住,狠劲地咬他,郭麻子奋力把那小男孩撕开,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咬我”? 小男孩恶狠狠地说:“不准你欺负我姐姐”! 小女孩把弟弟紧紧地抱住,说话的声调里带着惊恐:“板匠,这位叔叔是个好人”。 郭麻子不想再说什么,感觉中任何语言都属于多余。他转身走开,身后两个孩子仍然争论不休。感觉中自己输光了所有的本钱,有一种万事皆休的解脱,郭麻子不想回到老兵们中间,也不愿意回凤栖城去在刘军长的羽翼下苟活,人活百岁总有一死,郭麻子想到了解自己……一颗流星划过,郭麻子看见了前边有一个影子若即若离,他跟着那个影子一直朝前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天亮时郭麻子来到一条河边,这个地方他似乎熟悉,二十多年前郭麻子带领着他的部队就从这里渡河,河的南边就到了白水。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郭麻子猛然感觉到昨夜晚给他带路的就是他的发妻! 发妻的影子顽固地在他的大脑里显现,驱赶不离,郭麻子不想把这把老骨头丢在异乡,落叶归根,他想回到老家去,跟他的父母埋在一起。 河边不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看见一座村庄,郭麻子知道那是狮泉镇,他当真走累了,想找一处地方睡一觉,养足精神,然后踏上归程。 郭麻子来到驿站,吃饱饭,开了一间房子,一觉睡到天黑。突然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隔窗子一看,大吃一惊,怎么会是疙瘩和楞木?这两个人到这里来干啥?该不是寻找郭麻子自己?郭麻子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见两人直接跟驿站老板说什么,侧耳细听,好像是谁死了,两人到这里来搬尸,跟郭麻子没有关系。郭麻子长出一口气。趁院子里乱糟糟的当口,郭麻子从驿站的大门内溜了出去。 走出驿站来到大路边,耳朵里传来了唱戏的声音。初时认定那是幻觉,牡丹红跟雀儿都死于非命,看样子这些人阴魂不散,这阵子死死地缠住郭麻子不放。听得真切了,感觉中确实有人在唱戏!曲调又是那样的熟悉,双脚便不听大脑的指挥,循着唱戏的声音走去,只见场院内搭一个小戏台,周围用黑布蒙起,戏台下黑压压一群人,在聚精会神地看皮影家戏,郭麻子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大吼一声:“雀儿”! 雀儿从幕布上边探出头来,也看见了郭麻子!那一惊非同小可,雀儿长长地拉出了哭声:“郭团长——我的夫君!你怎么能找到这里”? 原来,瓦沟镇的惨案发生以后,来喜意识到那些当兵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连夜收拾行囊,让受伤的雀儿骑上毛驴,自己则一副挑担挑着两只戏箱,跟老婆从村子里逃走。这里他们刚刚离了家,身后就传来了枪声,那些当兵的首先对着茅屋扫射,然后一把火烧了来喜的茅屋,幸亏村子里一家离一家相距较远,没有引起火灾。可是村里人都知道来喜必死无疑,谁也没有想到来喜一家三口已经逃离。 郭麻子简直不顾一切,三下两下跳上戏台,抱住雀儿就啃,两只蜡烛被风吹灭,戏台下嘘声一片,那一刻,郭麻子摒弃了所有的意念,感觉中有些飘然,为了雀儿他必须活着!郭麻子活下去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郭麻子喜极而泣,拉着哭腔唱起了“鹊桥会”: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归…… 台下静穆了,谁也不知道这出戏究竟演到那里,好像郭麻子的威名狮泉镇也有人听说,这里是凤栖县最边远的一个村镇,一过狮泉河就到了白水,狮泉镇人赶集一般不去凤栖,因为他们离白水县城较近,这肯定是一段奇缘,戏里有戏,这出戏真的让人回味无穷。 好一会儿,两根蜡烛终于重新亮了起来,来喜把头从幕布上探出来给观众们道歉:“实在对不起大家,今晚上这戏到此结束,明天晚上给大家补演”。 第386章 尽管王世勇的小分队在郭宇村行为低调,可是他们贩运武器不可能不闹出较大的动静,这条补给线对八路军来说相当重要,许多战场上急需的军用物资通过这条补给线源源不断地运往各个战区,对此刘军长不是不知情,而是故意网开一面,抗战的非常时期刘军长也不愿意跟八路军闹起冲突。 随着抗日战争进入胶着状态,延安方面对军用物资的需求越来越大,王世勇的小分队也在逐渐扩大,二狼和豹子经过深思熟虑,也决定加入八路军的队伍,两弟兄不可能像骡驹子一样单打独斗,也不会跟郭麻子的游兵散勇同流合污,摆在弟兄俩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上山跟上杨九娃当土匪,另外一条就是参加八路。特别是经过那一次跟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们发生械斗之后,表面上看起来平息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结了疙瘩,弟兄俩必须找一个靠山,才不至于被那些游兵散勇们欺负。 张大山的两个儿子张东魁、张东仓都长大了,成为郭宇村的新生力量,既然姐姐张东梅参加了八路,弟兄俩也义无反顾地跟姐姐一样参加八路。王世勇的小分队一下子壮大了一倍多,这对于王世勇来说是一个新的考验,凤栖属于蒋管区,形势不允许王世勇公开活动,这条地下通道规模小点刘军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动静闹大了刘军长就不可能不管。 春节期间金宝川从长安返回郭宇村,王队长主持召开党员会议,参加会议的有葛有信、金宝川、张三、牛二、王世勇五人,大家分析了形势,认为郭宇村各种势力混杂,决定由葛有信带领年贵元在郭宇村留守,由于钱团长从撇撇沟撤回瓦沟镇,王世勇带领张三、牛二重回撇撇沟,总部设在撇撇沟。金宝川负责沿路运输,张东梅、张东仓、张东魁姐弟三人以及二狼和豹子归金宝川指挥。郭文涛住在长安负责联络。 其实把郭文涛派往长安是经过葛有信推荐,因为葛有信知道,郭文涛的两个老舅屈志琪、屈志安全在长安(十二能跟四愣子是叔伯弟兄,因此上屈志琪、屈志安算得上郭文涛的远房老舅),这两个人当年在长安虽然算不上什么达官显贵,但是也能替郭文涛遮风挡雨。郭文涛到长安后很快地就跟这些人建立了联系,他乡遇故人,大家也不管什么政治歧见,反正都是为了抗日,文涛虽然年纪较小,但是少年老成,很快就跟几个老舅和和表叔李怀信混得熟悉。 郭文涛春节时没有回村,当然不知道他的媳妇文慧已经被长安的胡老二强行霸占。不过半年来在长安见多识广,对文慧的那一份感情渐行渐远,特别是一想起四合院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心里就淌血。感觉中好男儿应当志在四方,千万不能让儿女情长缚住手脚,夜深时郭文涛感觉惆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冷如铁,好像对娘也不那么思念,放心不下的是几个弟妹。过完年郭文涛刚满十六,十六岁的孩子经历了人生中的许多风风雨雨,郭文涛在心里给自己定了规矩,一定要干得出人头地! 一九四零年的春节,长安城里死气沉沉,但是一些达官显贵却张灯结彩,相互间你来我往,彰显着富户人家的奢华。正月初二郭文涛被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负责同志带领着,糊里糊涂来到了一处看起来非常气派的公馆,门前的两头石狮子彰显了这家主人的气度不凡,门上的对联让人无端产生许多联想: 今岁年尾明朝年头年年年尾对年头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郭文涛对着那副对联端详,感觉到一种大气,不同凡响。进入一处不大的客厅,那一幅中堂更使人荡气回肠: 世长势短处世忘势 人多仁少交人则仁 这幅中堂看似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正思忖间只见主人身穿长袍马褂,手执水烟壶,从后门进入前堂,联络处负责同志赶忙起身,打躬作揖:“胡先生过年吉祥”。 郭文涛始知,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胡老二,大年初二胡老二家里门庭若市,胡老二另辟一室,专门腾出功夫来接待八路军的代表,可见八路军在胡老二心目中的地位。胡老二没有还礼,端起水烟壶抽了一口,噗一口把烟灰吹掉,在太师椅上坐下来,然后才说:“自家人不用客气”。 负责同志说:“胡先生深明大义,令八路军敬佩,延安方面让我代表八路军,感谢胡先生赠送枪支弹药”。 胡老二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如果不是八路军力主抗日,长安这阵子说不定已经沦陷。谁抗日胡某就支持谁”。 负责同志把郭文涛介绍给胡老二,并且说以后由郭文涛跟胡先生联系。胡先生如果对八路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我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满足。 胡老二说得直接:“这几年胡某暗中给八路军采购了许多枪支弹药和医疗器械,现在胡某在凤栖收购了大量的烟土,想借用贵军的运输队把那些烟土顺便捎到长安”。 这的确是一道难题,超出了负责同志的职权范围。胡老二看负责同志有些为难,进一步解释:“我这里有胡宗南司令长官开的路条,不怕沿路检查”。 负责同志说:“这个问题必须向上级汇报”。 胡老二老大不高兴,沉吟了一会儿,站起身,说:“既然为难那就算了”。一边说一边从后门走出去,把负责同志和郭文涛凉在客厅,俩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感觉中这胡老二是八路军在长安的靠山,得罪不起,可是八路军的性质决定了八路军绝对不可以贩运大烟!这是一条铁定的原则,任何人都不可以违背!停一会儿进来一个管家,那管家面对负责同志作揖:“胡掌柜很忙,顾不上亲自送客,二位客官可以自行离去”。 走出胡老二的公馆郭文涛跟负责同志分手,负责同志特意叮咛郭文涛今天拜访胡老二之事对谁都不许讲。郭文涛点头,说他记下了。负责同志问郭文涛打算去哪里?郭文涛说他想见老舅。负责同志知道郭文涛的一个老舅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当团长,在蒋管区干事,必须善于跟所有的人打交道,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于是对郭文涛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结识你那位老舅”。 郭文涛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少年老成,他站着想了一会儿,对负责同志说:“我今天先给老舅打声招呼,然后你俩约定时间见面,行不”? 负责同志点头称是,两人在长安街上分手。 郭文涛顺势拐进一条胡同,来到一幢四合院,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屈志琪、屈志安、以及李怀信一起来到大门外欢迎郭文涛的到来。他乡遇故人,感到分外亲切。携手进入屈志琪的客厅,看桌子上摆满酒菜,两个女人站起来跟新来的客人打招呼,屈志安把两个女人介绍给郭文涛,一个叫做傅莹,是屈志琪新婚的妻子,郭文涛应该叫老妗子。一个叫做屈秀琴,是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济世堂药铺惨案发生以后,刘副军长托付胡宗南司令长官在长安为屈秀琴谋得一个文职,屈秀琴虽然还没有跟李怀信举行婚礼,但是两人的婚姻关系已经确立。 大家热情邀请郭文涛入座,举杯欢庆,郭文涛举起酒杯的瞬间,突然心里一酸,掉下一串泪珠。人家这才叫活人,而自己老爹爹被日本鬼子抓去挖煤,娘已经改嫁,几个弟妹年幼,新婚的妻子遭受大兵们的凌辱,孑孓一人在长安城里飘零…… 大家都知道郭文涛的遭遇,酒席桌子上罩着一层悲戚的情绪。就在郭文涛未来之前,三个老乡正在谈论胡老二这一次亲自北上凤栖,为自己觅得一位绝世佳人,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郭文涛的娇妻文慧……可能文涛已经知道了发生的变故,伤心落泪。 李怀信快人快语,劝说郭文涛:“文涛贤侄,这个世界乱糟糟,谁都会遭遇不幸,发生过的往事再不要去想,那胡老二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连胡宗南司令长官都让他三分。这一次北上凤栖,强抢良家妻女,我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万望贤侄想开些,不要太伤心” 郭文涛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李怀信所言何事,牵扯到何人。他只是不断地点头,听到后来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疑惑着问道:“表叔,该不是我家又发生了什么不幸”? 怀信到底年轻,心里藏不住话,索性一股脑儿将郭宇村发生的事情说出:“文涛,咱们是同窗,又是亲戚,这件事你迟早都会知道,提前告诉你也无妨,胡老二在凤栖期间,曾经去过郭宇村,霸占了表侄的媳妇”…… 第387章 仿佛有人在郭文涛的脑勺子后边猛击了一闷棍,郭文涛的眼前冒出了无数金星,紧接着一阵恶心,哇一声吐出一堆浊物。两个老舅有点嗔怪地看着怀信,李怀信倒显得满不在乎,索性把该说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文涛,把牙齿咬碎咽进肚子里,要让肚子里边长牙!大丈夫报仇三十年不晚,只有我们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别人才不敢欺负”! 勤务兵进来,把地上的浊物打扫干净,屈志琪劝说文涛:“文涛,怀信说话太直,不要太往心里去,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两个女人感觉到这种场面太尴尬,索性离了座位进入里屋。郭文涛身子靠在椅背上喘了一会儿气,屈志安端来一杯凉水,让文涛漱了一下口,郭文涛的神智逐渐清醒,感觉中仿佛做了一场梦,他跟文慧的缘分就这样尽了,谁也不怨谁,只痛恨这个污浊不堪的社会!文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进肚子里,突然间放声大笑,笑得淌出了眼泪:“你们不要劝我,郭文涛心明如镜,这个社会我算******看透了,只信仰两件东西,一件是金钱,一件事权力”! 这个问题太沉重,不像是出于一个十六岁少年之口。大家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以。志安最早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用筷子敲击着桌面,也发了一同感慨:“今天大年初二,咱们几位老乡在异地相聚,实属不易,我提议,大家喝酒吃菜,再不谈伤心事,行不”? 郭文涛站起来,面对大家抱拳:“感谢两位老舅和表叔的盛情款待,郭文涛就此告辞”。 屈志琪有点不高兴,拉得文涛重新坐下:“文涛,你一走岂不是给我们大家难堪”? 可是郭文涛坚持要走,他说得有点凄然:“我这心里毛糙得厉害,想早点回家歇歇”。 志琪说:“文涛,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今天你不能走,我还担心你发生什么意外”。 郭文涛笑得凄惨:“放心吧老舅,文涛年纪不大,但是经历了数次打击,心里已经结疤,文涛不会倒下,文涛改日再来”。 大家看郭文涛坚辞,也就不再挽留,几个老乡把文涛送出大门,眼看文涛孑孓一人,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行走在长安的大街上,一阵冷风吹散了郭文涛心里的烦闷,耳朵边鞭炮响声不断,看那沿街商铺的石阶上,倒卧着衣衫褴褛的饿殍,胸腔里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复仇愿望,是呀,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必再去纠缠那些儿女情长……郭文涛的心仪里涌出了一种责任一股担当,文慧的影子渐行渐远,郭文涛咬紧牙关:我******干不出一点人样来死不瞑目! 回到八路军办事处驻地,看见几个办事员闲得无聊,在一起用扑克牌“争上游”(一种游戏),负责同志看见郭文涛这么快就回来了,有点诧异,顺口问道:“怎么样?没有见到你那位亲戚”? 郭文涛懒懒地回答:“见到了”。 负责同志继续问道:“你替我把话稍到了没有”? 郭文涛少一愣神,旋即明白,原来这负责同志想跟老舅屈志琪建立联系。可是郭文涛竟然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他的心里已经被一种悲壮涌满,感觉中心烦。 办事处全是一些年纪大的同志,对郭文涛这个小弟弟格外照顾,他们看文涛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文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郭文涛在同志们面前哇一声哭了:“胡老二那个禽兽,霸占了我的媳妇”! 大家唏嘘着,感觉中不可思议。同志们知道胡老二刚从凤栖回来,而且还带回来一个凤栖女子收入房中,长安城里的佳丽名媛多得是,胡老二就图个新鲜图个刺激,但是大家都不会想到,胡老二带回来的竟然是郭文涛的媳妇。胡老二是长安城里的黑道老大,跟上海滩的杜月笙差不多,胡老二虽然作恶多端,但是没有丧失中国人的气节,最起码他是抗日的,并且为八路军提供武器,就目前来说,胡老二对八路军还有利用价值,抗日战争的非常时期,无论什么组织和个人都难以独善其身。负责同志突然灵机一动,扑捉到了一种信息,他不打牌了,招招手把郭文涛叫进里屋。 负责同志只是简要地安慰了郭文涛几句,紧接着话锋一转,谈到:“小郭,你年纪不大,以后有的是机会为自己重新觅得心上人。我想,胡老二这个人至少在目前对我们起的作用还是无人能够替代,可是胡老二要求我们替他贩运大烟,八路军的性质不允许我们那样做,我们也不可能给国民政府留下口实。我的意思是,胡老二从凤栖带回来的那个女孩肯定对你还是有感情,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一点,首先要设法见到那个女孩子,动员那个女孩子利用枕头边的关系,要胡老二继续为我们运输医药和枪支弹药提供方便”。 郭文涛听懂了,默不作声,可是至少在目前,郭文涛还不想见到文慧,总担心感情的闸门冲破理智的羁绊,见面时双方旧情复燃,做出一些冲动的动作,让胡老二看出弥端,那样一来造成的后果不可预料。 负责同志见郭文涛久久不语,还以为郭文涛深陷感情的旋涡里无法自拔,于是进一步开导:“小郭,革命者要以大局为重”。 郭文涛知道首长误会了,于是说,斟词酌句:“我目前还不想见到文慧,总担心重新见面后双方控制不住自己”。 负责同志一想也是,这件事搞不好就会翻船,万一砸锅造成的损失将会无法弥补,负责同志考虑再三,然后说:“今天我们两个的谈话不要告诉任何人,待我再想一个万全之策,但是你说那个什么文慧我们必须争取利用,而且从现在起,你必须坚决斩断跟文慧儿女私情”! 这看似有些决绝,实属无奈之举,实际上自从四合院内的惨案发生之日,郭文涛已经跟文慧产生了裂缝,而且这种裂缝迅速扩大,根本无法弥合。郭文涛从内心里替文慧感到惋惜,但是他也不会重温旧梦,那一段恋情将会随着岁月的叠加而尘封,人有时非常自私,容不得相濡以沫的情人被侵袭。郭文涛叹息一声:“首长,我已经伤痕累累,怎样利用文慧是组织的考虑,期望这件事再不要把我卷入进去”。 负责同志站起来,安慰郭文涛:“我看你气色不好,你先休息,组织会做出相应安排,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你的情绪”。 转瞬间到了二月,灞河边柳枝吐出了新绿,舅舅年贵元捎来了娘的嘱咐,娘说,几个弟妹都很好,要郭文涛在外边注意自己的身体。郭文涛心冷似铁,默默不语,感觉中娘已经背叛了爹,重新组织了家庭,其行为不可饶恕。年轻人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厌世的情绪,想到慈恩寺里出家,可是,苦于无人为他引路。正在这时,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来找郭文涛,带来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消息:岳母蜇驴蜂(张凤)已经来到长安,想见郭文涛。 岳母来到长安?让郭文涛始料不及。长安到凤栖七天的路程,想象不到蜇驴蜂是怎么来的?其实,这完全是八路军办事处负责同志的创意,他通过组织想尽千方百计把张凤接来长安,其目的还是想利用张凤跟文慧母女之间的关系打通胡老二这个关节,胡老二不可能阻止岳母来探望自己的女儿,甚至还要想尽千方百计来笼络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岳母,胡老二一辈子作恶多端,将近花甲之年觅得文慧这个绝世佳人(至少胡老二这么认为),床上的那些破事就不要详细表述,胡老二喜欢文慧在他的身下轻声抽泣,感觉中有一种老鹰捉小鸡般的惬意,常常使得胡老二这个老男人有一种老当益壮的成就感,文慧哭够了,又躺在胡老二的肘弯里静静地睡去,那一刻胡老二心里醉了,******这一生该享的福全享了,活得值得! 猛然间听到门卫前来禀告,岳母来了,正在大门外下轿。 一开始胡老二并不在意,他的妻妾良多,闹不清是那一个“岳母”,事实上那些岳母常来看望自己的女儿,胡老二最多接见一下,让手下人招待亲戚食宿,临走时打发几个小钱了事。胡老二顺口问道:“哪里来的”? 门卫说:“好像是来自凤栖”。 胡老二吃惊不小。在凤栖时胡老二曾经接济过蜇驴蜂一些银两,不知道这个小岳母千里迢迢来长安干啥?胡老二来不及多想,赶忙携文慧来到大门外迎接。文慧也想不到娘会亲自来长安探望她,母女俩见面时涕泪涟涟,相互间抱在一起痛哭。 第388章 郭文涛想说,那蜇驴蜂已经不是他的岳母。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思想起蜇驴蜂在郭宇村时对郭文涛的种种关爱,郭文涛那已经冰冷的心开始回暖,感觉中自己有点对不住曾经的岳母,尽管许多恩怨一时还难以化解,郭文涛有点言不由衷:“婶子现在住在哪里”? 负责同志不由分说,完全用一种命令的口气:“你跟我走吧,到那里你自然就会明白”。 郭文涛懵懵懂懂骑上马,跟着负责同志从长乐门进入长安城,当年的长安允许骡马进城,钟楼旁边的骡马市还时常能看到骡马交易,尽管日本鬼子侵占了大半个中国,长安城里繁华依旧,看那沿街的商铺节次鳞比,不由得使郭文涛想起凤栖街上的叫驴子酒馆,外公在世的日子,郭文涛正在十二能的私塾里读书,放学以后来到外公的叫驴子酒馆,总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驴肉。可是时过境迁,郭文涛现如今孑孓一人,在长安城里飘零,虽然大叔大哥们对他这个小孩子处处关照,郭文涛还是感觉到了孤独,郭文涛变得沉默寡言,跟谁都不交流。 负责同志带着郭文涛,来到一处公馆下马,郭文涛突然眼前一亮,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俩的竟然是李明秋老姑父。相互间都很熟悉,李明秋摸了摸郭文涛的头,感觉中这个小孩子少年老成,顺口由衷地赞道:“文涛长高了,成了大人了”。 郭文涛有些尴尬,嘴角一歪,突然冒出来一种反逆的心理:这些人只是把我当作一枚棋子,把我绑在他们的战车上,为他们冲锋陷阵……可是表面上郭文涛什么都不肯说,他已经习惯了冷眼旁观,把自己埋得很深。 原来,这里是胡老二在长安的另一处公馆,专门招待胡老二的亲戚和南来北往的客人,李明秋押着军车,浩浩荡荡地从凤栖镇开出,一路南下,给胡老二把大烟运往长安。荒唐的岁月难免出现许多荒唐的事情,沿路没有人敢检查军车,李明秋一生中南来北往,那一次也没有这一次扬眉吐气!胡老二专门在长安城里设宴,为李明秋洗尘,并且把李明秋的下榻之处安排在自己的公馆,从烟花巷雇来两个妞儿作陪。李明秋好言辞退了胡老二雇来的女人,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儿子李怀信跟儿媳妇屈秀琴来探望老爸时撞到一起丢脸,胡老二当然不知道李明秋的心理,还以为李明秋假装正经。 其实运输大烟之事胡老二在凤栖时已经做出安排,完全不需要八路军染指,那一次胡老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提出要八路军帮他运输大烟,这可能是一种要挟,用来考验胡老二这个人在八路军心目中的位置,也许是一种无意,胡老二过后就忘,仍然帮助八路军组织医药和武器。可是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却煞费苦心,通过各种渠道将蜇驴蜂从郭宇村接到长安,那蜇驴蜂正是坐上李明秋运输大烟的军车,一路上混混沌沌,直至到了长安还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是一次神秘的行动,只有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明白。金宝川从长安回到郭宇村,看见八路军的大部分人员已经从郭宇村撤离,只留下葛有信和年贵元两人留守。金宝川又马不停蹄,连夜赶往撇撇沟,见到王世勇的第一句话就是:“长安办事处的首长交待,无论如何要将蜇驴蜂弄到长安”。 有关郭宇村蜇驴蜂这个女人的遭遇王世勇也知道一些,郭宇村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胡老二强娶蜇驴蜂的二丫头文慧那件事在当年的中国极为平常,胡老二在凤栖众星捧月,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平常女子而给胡老二发难。首长的意图不允许王世勇猜测,王世勇只有执行命令的责任,当下王世勇跟上金宝川又重返郭宇村,王世勇感觉到冒然去找蜇驴蜂有点唐突,于是跟葛有信商议,葛有信沉思半响,说:“动员蜇驴蜂去长安不难,难就难在七天的路程,谁为蜇驴蜂作伴”? 这倒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女人家走远路有诸多不便,必须对蜇驴蜂的安全负责,况且蜇驴蜂已经招赘了郭麻子的营长,营长允许不允许蜇驴蜂出远门还是一道难题,万般无奈葛有信决定回一趟凤栖,回到凤栖后又马不停蹄来找李明秋,葛有信对李明秋还是有些崇拜,总认为李明秋大叔办事稳妥,心里肯定有主意。 正好李明秋打点行囊,要去长安替胡老二贩运大烟,一听得蜇驴蜂要去长安看望女儿,李明秋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李明秋有意带上蜇驴蜂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借此巴结胡老二。葛有信返回郭宇村后直接来到蜇驴蜂家里,诓骗蜇驴蜂胡老二来了,住在凤栖,想见蜇驴蜂这个岳母,蜇驴蜂思女心切,当即跟上葛有信来到凤栖,被糊里糊涂塞进李明秋贩运大烟的汽车里边,到了长安蜇驴蜂仍然弄不明白,茫然问李明秋,咱们这是到了哪里? 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在胡老二身边安插有耳目,蜇驴蜂一到长安负责同志就知道确切消息,不过负责同志始终弄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长安? 负责同志当机立断,安排郭文涛跟蜇驴蜂见面,郭文涛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在长安遇见了李明秋老姑父! 凤栖城不大,几乎家家都有亲戚,李明秋思想起跟郭文涛爷爷郭善人的交往,感觉到岁月荏苒,谁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郭文涛少年老成,身上带有老爷爷郭子仪的传承,后生可畏,李明秋不可小看郭家的后人。大家来到李明秋的居屋,负责同志坐下来问道:“你们一同下来的那个女人(这里指蜇驴蜂)住在哪里”?李明秋淡淡地回答:“今天早晨胡老二派了一辆专车,已经将他的岳母接走,究竟去了哪里我不清楚”。 郭文涛长出一口气,犹如卸下了身上的重负,一身轻松。其实郭文涛也不想见到蜇驴蜂,发生过的往事已经在心里结痂,郭文涛不愿意触及那已经结痂的伤疤。 负责同志感到失落,这一个时期以来他一直在瞎忙活,好像问题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严重,胡老二看重的是经济利益,贩运武器胡老二照样可以赚钱,何乐而不为?国民政府禁止大烟只是一种表象,胡老二贩运大烟使用的是军车!战争年代许多怪象应运而生,其中的根源谁也解释不清,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确保长安到延安这条地下通道不出问题,尽量满足延安方面对武器和医药的需求,为前线将士搞好物资供应。 李明秋跟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初次见面,双方免不了说些客气话,互道寒暄,闲谈中李明秋说他常年在内蒙和长安之间来回赶脚,几乎什么生意都做,最早认识谢掌柜(谢子长),曾经给当年的红军和八路军贩运过武器,这次来长安是用军车替胡老二运输鸦片。 负责同志倒抽一口凉气。对于李明秋这个人他早都听说,李明秋说话一点也不隐晦,一点也不在意别人会抓住把柄,看来这个人本领不小,不然的话不会成为胡老二的座上宾,这么说来胡老二贩运鸦片早都做出安排,根本不需要八路军插手,这年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还当真闹不清这些黑道老板的真实意图。鸦片属于违禁物资,这一点谁都清楚,胡老二连胡宗南司令长官都能玩转,竟然拿着胡司令开的路条,明目张胆地用军车贩运鸦片!自古道官匪一家,人妖难分,抗战爆发以来蒋管区鸦片泛滥,究其原因,主要是官匪勾结!前方将士用鲜血和生命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谁曾料想有些人趁此机会大发国难财?! 李明秋见负责同志久久不语,不知道想些什么,突然间话锋一转,说:“今日我做东,咱们三人下馆子吃喝”。 负责同志猛然惊醒,连连摆手:“要下馆子也是我来做东”。 正说话间胡老二从门外进来,哈哈笑着:“你们都不要争执了,我正是来请大家去长安宾馆餐叙”。 李明秋一点也感觉不来拘谨,大大咧咧地说:“胡大哥是长安城里的地主,自然应当由胡大哥做东”。 谁知道郭文涛身子靠在床上,睡得正香。李明秋走过去,将郭文涛摇醒,郭文涛醒来后揉揉眼睛,也不看其他人,说:“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先回去”。 负责同志嗔怪地看着郭文涛,埋怨道:“小郭同志,你该醒醒,看看谁来了”? 郭文涛睡眼惺忪地看着胡老二,五官开始挪位,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李明秋惊出一身冷汗,还以为郭文涛要跟胡老二拼命。 想不到郭文涛突然躺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我身体不舒服”。 胡老二并没有看出破绽,他主要是来请李明秋,想不到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也在这里,感觉中转不过弯,索性连负责同志一起请上。李明秋嘱咐郭文涛好好歇着,接着一行三人下了楼,上了胡老二的专车,汽车开进长安宾馆,早有迎宾女郎在大厅外边等待,服务生打开车门,迎宾女郎把大家带进餐厅,李明秋突然眼睛一亮,原来张秀(蜇驴蜂)和她的女儿文慧早已经等在那里。 第389章 李明秋暗自庆幸,幸亏郭文涛没来,如果郭文涛来到这种场合,见到文慧母女俩,谁也不敢保证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 坐在宾馆的餐桌上,,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突然间浑身不自在起来,人家这是一场家宴,胡老二的用意也很明显,单请李明秋一人,肯定有什么要事需要交代,自己来到这里纯属多余,显得碍眼。特别是看到餐桌上那一对母女,看起来丈母娘比女婿还年轻,那少夫人珠光宝气,胡老二的丈母娘则一身素装,气度不凡。负责同志勉强地吃了几口菜,借口有事,起身告辞,胡老二也不挽留,言道:“后会有期”。 李明秋一辈子闯荡江湖,什么样的人物他都见过,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特点,所有的人都把他当做知音,看那墙上的壁灯散发出柔和的暖光,母女俩在灯光的映衬下愈加显得雍容华贵,李明秋一向自信,可是突然间却感觉找不到自己,他算什么?最多是凤栖城里的一尊煞神,看看胡老二,******人家那才叫活人! 文慧紧挨妈妈坐着,俊俏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釉色,她长了这么大,结婚以前还从来没有走出过郭宇村,结婚后跟上郭文涛走了一次凤栖城,凤栖县城的繁华使得文慧目不暇接。文慧压根都想不到命运之神竟然如此捉弄她,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姑一下子抛到数百里路外的长安!在文慧的眼里长安就是传说中的天堂,虽然卧榻之侧的那个老男人都能做文慧的爷爷,可是文慧不得不悲观地承认,这个老男人给了文慧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切,,每天由七八个女人侍奉着,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满身珠光宝气,跟戏里演的“娘娘”差不多,只是偶尔,大脑的某一个角落,会不时出现郭文涛的影子……文慧明白过去的岁月不可复制,接受现实是她唯一的选择,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不可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少女时代的纯真和天真无邪隐去了,文慧心冷如铁、形如槁木,不苟言笑,冷艳逼人,像一株凋谢的玫瑰,让人无端生出些许怜悯。 胡老二却不知道文慧在想些什么,硕大的脑袋剃得光亮,塌鼻大嘴,一双小眼睛眯在一起。这个人一生中睡过女人无数,却没有真心爱过一个女人,家里现在养活着十几个姨太,却没有大老婆小老婆之分,这些女人为胡老二生了孩子,胡老二有责任养活她们,女人们为了争宠,几乎全都变着花样对胡老二献媚,在胡老二的眼里女人全是一些玩物,千万不可以对她们真心。可是对待文慧却不一样,感觉中文慧有一种潜在的气质,这种气质其他女人没有。他喜欢文慧的不苟言笑,文慧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胡老二赏心悦目,人对人的爱恋往往带着某种霸道和专横。胡老二搂着文慧睡觉,犹如搂着一只光滑的泥鳅,他喜欢小女孩在他的身下告饶,那一刻胡老二老当益壮,犹如一个征服了世界的魔王,女人在他的身下慢慢地加温,胡老二在磐涅中焚毁。那一刻胡老二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真******是个好东西”! 张凤(蜇驴蜂)出身大户人家,当年张鱼儿在瓦沟镇也称霸一方,张凤本身就是小老婆所生,深知小老婆在一个家族里的地位,况且她听说胡老二就有十几个儿女,别看这阵子文慧衣食无忧,可是看着女婿已经年过半百,妈妈不得不替自己女儿的以后考虑。粉红色的灯光聚焦在餐桌上,满桌子的佳肴好似一幅装饰精美的艺术品,不用说吃,看一眼都让人食欲大增,可是张凤的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什么,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仿佛是在演戏,所有的程序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一招一式都演得天衣无缝。胡老二举起酒杯先敬岳母,并且爽爽快快地叫了一声:“娘”! 那一刻李明秋吃惊了,不小心把筷子掉在地上,待应女郎走过来,从托盘里重新拿一双筷子,放在李明秋面前。 到底是大家闺秀,张凤端坐着,接过酒杯时身子微微前倾,嘴唇轻轻颤动,脸颊上一抹红晕显现,但是张凤没有失态,一招一式都显得恰到好处,她把酒杯放到嘴唇边抿了一下,然后放在桌子上,端坐着,静等着听胡老二的下文。 文慧却哭了,眼泪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汩汩流出,在粉红色的灯光映衬下,脸上的泪珠儿仿佛两串玲珑剔透的玛瑙。胡老二脸上的难堪稍纵即逝,显出了江湖人的痞相,调侃道:“文慧这是见了娘家人,心里高兴才哭哩”。 紧接着胡老二举起酒杯,邀李明秋干杯。李明秋站起来,跟胡老二碰杯,两人一仰脖子,酒杯见底。李明秋放下酒杯的瞬间,突然领悟了胡老二设这一场家宴的苦心,他不能不说几句话了,一辈子闯荡江湖,自信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应对,可是这阵子却语言枯竭,找不到适当的词汇,想想,李明秋首先劝开了文慧:“文慧,听叔一句话,自古道夫贵妻荣,这辈子能跟胡大哥结为夫妻,也是你俩的缘分”。 张凤掏出手绢,替女儿擦去泪水,心下疑惑着,那李明秋跟自己的父亲同辈,文慧应当把李明秋叫爷爷才对。也不知道李明秋有意还是无意,竟然主动降低辈份,反过来又把胡老二称为“大哥”,这简直乱成一锅粥了,李明秋究竟承担了一个什么角色? 可是两个男人却并不介意,端起酒杯又干了一杯,胡老二放下酒杯发了一同感慨:“明秋兄弟,咱俩年纪差不多,,别看现在门庭若市,可是年岁不饶人,得为自己的以后做点准备”。 李明秋看一眼张凤母女,随声附和着:“就是就是,咱们兄弟俩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胡老二倒满一杯酒,自斟自饮,一下子灌进肚子里,然后吃一口菜,看待应女郎还在旁边站着,脸上显出不耐烦,对那待应女郎说:“你先出去,一会儿需用你时我会喊你”。 待应女郎鞠躬,说声:“先生慢用”。然后倒退着出屋,从外边把门拉住。胡老二仍不放心,站起身,把门打开,看门外站着胡老二的两个保镖,胡老二挥挥手,让两个保镖站远点,保镖会意,远离餐厅,站在楼梯口。胡老二把门关紧,坐下来,解开衣服纽扣,倒满酒,跟李明秋连干三杯,放下酒杯,叫了李明秋一声贤弟,脸涨得通红,说了一通肺腑之言:“贤弟,老兄我目前混到这种地步,许多人为之倾慕,可是有谁能够理解,老兄我内心的苦衷?每天看起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周围所有的人都对咱言听计从,连胡司令也让咱三分,可是贤弟你也许不信,老兄我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内心里苦恼、空虚,大家拥戴你、恭维你,其实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一旦那一天你失去了利用价值,说不定就变成了无头鬼”。 李明秋默默地听着,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感觉疑惑:长安城里的黑老大面对一个说不上至交的生意伙伴倾诉衷情,其真正的目的和用意何在? 文慧止住了哭啼,头枕在妈妈的肩膀上,似睡似醒。可是张凤却感觉到了恐惧,因为她亲自目睹了两个哥哥死于非命,知道胡老二所言绝非危言众听,这个老女婿一定嗅到了什么血腥。张凤嘴张着,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大家都摒心静气,听胡老二继续说下去。 胡老二吃一口菜,喝一杯酒,干咳一声,继续说:“胡某这一生,作孽无数,俗话说知进知退是圣贤,现今也到了激流勇退的时候”。 李明秋略感吃惊,目光将胡老二瞅定,说话斟词酌句:“年兄,隐退绝非易事,哪里是一方净土?况且,年兄还有那么多的家人、儿女,总应该替他们考虑”。 胡老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贤弟不提那些姨太太也罢,一提起那些女人不由得使人寒心,她们表面上对你唯唯诺诺,极尽阿意奉承之能事,实际上暗地里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小主意,我还没死,她们已经蠢蠢欲动,勾心斗角,千方百计地诋毁别人,抬高自己,甚至不惜一切通过儿女要挟胡某,要胡某对她们做出承诺,有人甚至还串通下人,结党营私,意欲创建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些姨太太我早都看透了,没有一个真心爱你。假如胡某明天早上死去,一场内乱在所难免”。 李明秋倒吸一口冷气,这些话也说得太直白。不过想想,这位年兄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凤开口说话了:“文慧在你家无权无势,你总该为文慧考虑”。 胡老二接上岳母的话茬,说出了自己最终的打算:“胡某这一次北上凤栖,替自己踏勘了最终的归宿,我看郭宇村那地方不错,想委托李明秋贤弟在郭宇村为老兄修一座庄园,过几年胡某干不动了,去郭宇村颐养天年”。 第390章 李明秋不傻,不会为胡老二几句肺腑之言而蛊惑,黑道上混久了,金盆洗手这句话已经成为江湖汉子们的口头禅,真正隐退的人却不多,大家都迷恋于尘世间的那一点浮华,谁肯忍耐青灯古佛前的那一种寂寞?也许胡老二是出于真心,也许是故意说给张凤文慧母女俩听。其实胡老二大可不必那样,穷乡僻壤的农家女根本就不懂金盆洗手的内涵,她们倚重的是衣食无忧,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家天生就是男人们的附庸。长安城里的繁华早已经令张凤母女眼花缭乱,胡老二的那一番表白说给谁听? 然而,张凤却明显地感动了,只见她两眼放光,显得激动:“胡——”张凤不知道怎样称呼女儿的女婿,她口吃了一下,感觉窘迫,随即恢复了常态,赞扬道:“你这样做实乃明智之举”。 李明秋随声附和:“胡兄居安思危,真知灼见令人赞叹”…… 未及说完,猛听得胡老二骂了一句:“李明秋你别给我贴膏药了,胡某能吃几碗干饭自己心里清楚。选择郭宇村作为最后的归宿实乃无奈之举。老家回不去了,胡某从老家出来时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乡亲们恨不能把你煮熟吃了!长安之大,放不下胡某的一口棺木。只要文慧肯陪我度过余生,胡某实乃三生有幸”。 外边有人敲门,胡老二突然压低声音说:“咱们几个今天的谈话不要告诉任何人”!紧接着胡老二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张凤突然间喊了一声“明秋叔”! 李明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答应了一声。回头看文慧,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刚才胡老二说了些什么看来文慧并没有听进去。少顷,胡老二进来了,面带歉意,说:“对不起,失陪了,胡宗南突然造访,我要回去应酬。你们慢慢吃,一会儿我派车来接你们”。 文慧突然醒来了,大哭:“你们不要相信胡老二的鬼话,郭宇村是一块伤心之地,我死也不回郭宇村”! 李明秋感觉吃惊,刚才他们谈话时文慧一言不发,看来这个小姑娘颇有心计。 张凤则抱着女儿的头,一边陪着女儿流泪一边劝说女儿:“孩子,认命吧,这就是命。千万不要把自己整得太苦”。 门外有人干咳了一声,李明秋用手指了指门外,悄声劝说母女俩:“隔墙有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大家都不再说话,唯有母女俩搂在一起啼哭。李明秋甚觉尴尬,不知道自己担当了什么角色。停一会儿门开了,胡老二的汽车司机进来说:“老爷让我来先接太太回去,停一会儿再来接李先生和姨”。 李明秋忙说不用:“我俩雇一辆人力车回去”。 文慧坐上汽车走了,李明秋和张凤拦了一辆人力车,回到了他们下榻的公馆,开了门,李明秋突然傻了,郭文涛还没有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李明秋看了张凤一眼,那目光在说,你是不是应该回避? 可是郭文涛突然间坐了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看了曾经的岳母一眼,目无表情,问李明秋:“老姑父,现在啥时辰”? 李明秋答非所问:“孩子,你还没有吃饭吧?老姑父给你钱,你到外边饭馆顺便吃点”。 郭文涛还是不跟蜇驴蜂打招呼,问道:“我们的首长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可是蜇驴蜂却忍不住了,张口问道:“孩子,这半年你过得可好?文慧她也是身不由己——”。 郭文涛将蜇驴蜂的话打断,冷冷地说:“婶子,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提,我不怨恨你们”。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把李明秋给钱的手挡了回去,开了门,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蜇驴蜂看着郭文涛的背影,突然哭了:“这孩子,啥都好,就是忒犟”。 李明秋想起了郭文涛的老爷爷郭子仪,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凤栖城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了,有一种老之将至的悲戚。 蜇驴蜂突然给李明秋跪下了,泪流满面:“叔,这里没有别人,就你我二人,我母女二人的命运攥在你的手里”。 李明秋莫名惊诧:“这孩子,怎么那样说话?我怎么能掌握你们的命运”? 蜇驴蜂说出了一番道理:“我看那胡老二把你当作他的知己,今天酒席桌上所谈之事也许是出于真心,胡老二五十多岁了,咱的文慧才十六,一条儿女一条心,我担心胡老二百年之后,文慧受人欺凌。胡老二如果有心在郭宇村修一幢房子,文慧的后半辈子就有了着落”。 李明秋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想把蜇驴蜂扶起来,又感觉不妥。李明秋唉叹一声:“张凤,你站起来,咱俩坐下说话,你给叔叔下跪,让我无所适从”。 蜇驴蜂不但没有站起来,反而给李明秋磕了三个响头:“叔吔,侄女求你一件事,胡老二再提在郭宇村修建房子之事,你应当鼓励,尽量促使这件事情成功”。 李明秋看张凤一身素装,四十多岁的人了仍然身材苗条,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也就忘记了男女有别,上前一步把张凤扶起,解释道:“这些黑老大说话容易信口开河,千万不可当真。假如以后胡老二不提在郭宇村修房子之事,叔也不便重提,如果他再提及此事,叔按照你的意思办就是”。 哗一下电灯亮了,蜇驴蜂吃了一惊,来长安之前她还没有见过电灯。这幢院子属于胡老二的又一处公馆,专门招待南来北往的宾客,当然够等级的人才能住上。李明秋跟胡老二交往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安排到这里住宿。灯光下李明秋看蜇驴蜂两颊徘红,犹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不由得怦然心动。这多年李明秋工于心计,不抽不赌,如鱼得水,日子过得上心。可是今夜、此时此刻,李明秋那蛰伏许多年的欲望开始萌动,内心里涌动着一股潜流暗涌,他尽量控制自己,感觉中有点情不自禁。 蜇驴蜂过来之人,岂能看不出李明秋心里的变化?她低下头,一绺头发苫住半边脸,喉咙里好像含着一枚核桃:“叔吔,侄女这身皮肉不值钱,你要拿就拿去”…… 李明秋吸一口气,腿中间的棒棒子善解人意,开始蠢蠢欲动。他顾不了许多,一下子把蜇驴蜂抱起,压在床上,三下两下剥光蜇驴蜂的衣服,四十岁的女人,身体仍然光滑如玉。蜇驴蜂极力配合,双手把李明秋抱住,李明秋雄风犹存,轻车熟路,杀入蜇驴蜂的城廓,老骥伏枥,感觉自己还行。蜇驴蜂没有烟花女那种放浪,臀部慢慢地摆动,张弛有序,一招一式都显得恰到好处,让李明秋犹如春风拂面,感觉不尽惬意和舒服。 突然间,院子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爸,你在那一间屋子住着?我跟秀琴探望你来了”。 李明秋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蜇驴蜂的身上滑落,情不自禁地答应了一声:“哎!怀信”。 听得见脚步声朝屋子走近,李明秋慌忙拉了一件衣服穿上。刚才两人偷情时忘记了拉灯和关门,总以为天黑了不会有人来找他们,想不到儿子跟儿子媳妇循声推门进屋,电灯明晃晃地照着,李明秋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滑稽,他尴尬地咧嘴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一刻,爸爸的形象迅速在李怀信的脑海里打碎,他拉着媳妇屈秀琴的手,倒退着从屋子内走出,顺手把门掩上,门外,传来了小俩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第391章 李明秋这一次南下长安,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把儿子李怀信和屈秀琴接回凤栖,为两个年轻人补办婚礼。怀信认为在凤栖办一场婚礼也在情理之中,最起码了结了双方老人的心愿。可是那屈秀琴坚决不同意,她已经结过一次婚,感觉中重新举办婚礼等于寡妇改嫁,丢人。这件事一直拖了一年,春节前秀琴回凤栖探望奶奶,经不住奶奶的软缠硬磨,终于勉强同意跟怀信补办婚礼。为此事满香专门去庙里抽签,解卦的和尚询问了两人的八字生辰,扳起手指头算了半天,说正月没有好日子,把李怀信跟屈秀琴的婚礼定在二月十八。李明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并且通知了亲朋好友,可是由于自己的不检点,偷吃野食(方言,这里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让儿子和儿媳窥探了个正着。李明秋贪图了一时的享乐,却丧失了最为宝贵的亲情!有生以来第一次丧失了自信,这绝不是一件小事,今生今世都别想在儿子和儿子媳妇面前抬起头!他穿戴整齐,有点沮丧地坐在椅子上,看蜇驴蜂头发凌乱,失神落魄,眼神里有恐慌流露,相互间就那样默不作声地对坐着,不知道怎样安慰对方。 终于,蜇驴蜂开口了,一边说一边流泪:“叔、这件事不怨你,是我愿意,我主动,要不然我明天跟怀信解释,让他怨恨我,借以解除你们父子间的疙瘩”。 李明秋苦笑:“事情不是那样简单。张凤,你也不要自责,这件事主要责任在我,你就不要再搅合了。天不早了,这幢公馆里有胡老二专门为你开的房间,你回你屋子去,明天咱们该干啥还是照旧干啥,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出破绽”。 蜇驴蜂看一眼李明秋,眼神里有幽怨流露。推开门走出去,停一会儿她又回来,原来那间屋子胡老二又安排了其他人居住。 李明秋百思不得其解,胡老二不会这样粗心,竟然忘记了安排岳母的下榻之处,这里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原因?让人猜摸不透。眼看整幢公馆的灯光相继暗了,喧嚣的长安城在暗夜中静默,蜇驴蜂双手抱肩,显得孤独无助。这样的女人最容易引起男人的同情,李明秋突然间涌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爽,既然已经做过了,还怕个逑!那怕明天早晨起来上刀山下火海,今夜间先快活了再说。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恶意识在脑海里重现,面对一个半老徐娘,李明秋伸出胳膊,一下子把蜇驴蜂扛在肩上,围着桌子转了三圈,然后将蜇驴蜂平放在桌子上。 蜇驴蜂胆怯地发颤:“叔吔,你弄死我容易,不要毁了你自己”。 李明秋并不答话,三下两下把蜇驴蜂**,然后坐在椅子上,抱起蜇驴蜂,**地给蜇驴蜂**。 蜇驴蜂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椅子上竟然也能够干那种事情。妈呀!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那棒棒子插进去很深,有一种汤锅煮肉般的灼痛,不过却很粘合(方言、相当于舒服),感觉中血流加速,五脏六腑都被掏空。蜇驴蜂嘴搭在李明秋的脖子上,呢喃自语:“叔吔,明早起来侄女就是死了,也不后悔”。 李明秋一边不停地晃动一边说:“孩子,记住,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也不能把今夜的事说出”…… 汽车的喇叭声在门外响了许久,李明秋才在睡梦中惊醒,看看身边,蜇驴蜂仍然搂着他的脖子说着呓语。好容易把那女人的双手撕开,穿衣起床,打开门,汽车司机一见李明秋出屋,立马喊道:“胡大哥请你们吃早餐,快点”! 李明秋应答一声:“稍等”。随即重新返回屋子,看蜇驴蜂裹条被子坐在床上,还没有穿衣。 那女人一见李明秋进来,眼帘低垂:“叔,你去吧,我不想去了”。 李明秋不容置疑,用一种威严的口气:“快点!这出戏你唱主角,你不去更容易使人疑惑”。 蜇驴蜂一想也是,只得磨磨蹭蹭穿衣。司机等不及了,直接闯入屋内,看屋内还有一个女人。这种场面司机见多了,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他只是说:“你两口子快点”。 李明秋感觉不来尴尬,可是那蜇驴蜂却有点受不了,张口申辩:“我俩不是夫妻”。李明秋蹬蜇驴蜂一眼:“我说张凤,长安城里谁管咱俩是什么关系”?! 汽车开进一家餐馆,胡老二跟文慧早已经坐在那里等待,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胡老二对李明秋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接着问道:“贤弟、婶娘,你俩昨晚睡得可好”? 这明显是乱了辈份,可是李明秋不会申辩,他朗然一笑:“胡大哥见笑了,李某昨晚在门外站了一宿”。 胡老二假装吃惊:“这么说来又出了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文慧看妈妈的脸颊上泛起了两片红晕,又看李明秋老姑父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女儿瞬间明白了一切。不过,他还是为妈妈感到庆幸,李明秋能看上妈妈,可见妈妈的魅力犹存。 早点吃的是西餐,那种铺排连李明秋也没有见过。司机当然没有资格就餐,门外照旧站着胡老二的两个保镖,那胡老二捋起袖子,一颗硕大的脑袋不住地晃荡,嘴边沾满奶油,却不停地说:“我说明秋兄弟,别太苦了自己。男人家应当五毒俱全,什么样的场合都能应对,咱们一辈子把脑袋提在手里闯荡,还不是为了吃喝嫖赌?老兄我见的世面多了,还没有见过不偷腥的猫”。 这个胡老二,越说越直白,看来昨晚安排是胡老二故意所为。李明秋那张老脸一赤一白,他无法跟胡老二开玩笑,由着胡老二把他批驳的体无完肤,回头看看蜇驴蜂,那个女人竟然端坐着,目无表情,好像菩萨参禅,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李明秋终于败下阵来,抱拳向胡老二告饶:“胡大哥,求求你了,少说两句行不?张凤把我叫叔,文慧是我外孙女”。 胡老二一抹嘴巴,显得满脸痞气:“这么说来我得把你叫爷爷?逑,你李明秋不要在我面前充大,尊你一声贤弟还是看得起你!你别哈巴狗站在粪堆上装大狗!咱俩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兄弟。叔叔日侄女世上常有,别为那件事内疚”! 李明秋一向自信,可是在这种场合却有点找不到自己,那胡老二黑红不避,信口雌黄,粗俗不堪,李明秋只能陪着笑脸,为了求得解脱,他故意转移话题,问道:“昨晚胡司令登门拜访,看来你俩私交甚笃”。 胡老二显得不屑:“槌子(方言,这里指男人的生殖器)私交!还不是互相利用。这个世界我算看透了,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就是金钱关系。那胡司令狮子大张口,竟然说抗战非常时期,要我捐献十万银元,十万银元摆起来,能绕长安城一圈”。 李明秋倒抽一口冷气:“大哥答应了没有”? 胡老二故意显得轻松:“胡某当然满口答应!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不从胡司令身上榨出十倍的利润誓不罢休”! 李明秋看胡老二脸上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痞气没有了,却显示出了一种无坚不摧的霸气,这才是真正的胡老二!靠着一身贼胆闯荡江湖,玩转乾坤,没有他打不通的关节。李明秋彻底服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跟胡老二比起来,李明秋自愧弗如。 蜇驴蜂即使吃饭也显得文静贤淑,餐桌上的饭食她还没有见过,女儿文慧一边示范一边教妈妈怎样食用。蜇驴蜂无论吃什么都是先尝一小口,显出了大家闺秀那种风范和素养,对待两个男人的谈话看似无心,实际上耐心在听,听到这里她忍不住插嘴:“你夜天(方言、昨天)说你想去郭宇村居住,究竟是随便说说还是决心已定”? 胡老二用手指着外边,低声说:“我会做出安排”。 蜇驴蜂心里有了底气,不再言语。 早点吃完后胡老二又邀请李明秋到他的公馆坐坐,尽管李明秋还想见见两个妻弟屈志琪和志安,还有一大堆事要做,但是他没有理由推辞。汽车载着四人来到胡老二的公馆,文慧掺扶着妈妈到里屋歇息,胡老二带着李明秋来到一处装饰精美的密室,李明秋知道胡老二有要事托付,在沙发上坐下来,侍女泡好茶,倒退出屋,胡老二把门闭上,这才说:“贤弟,昨日之言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这尘世的浮华胡某算看透了,大家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上尔虞我诈,互相欺骗,脚底使绊子,恨不得置你于死地。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胡某决心为自己打造一处安静的去出,图纸我已经找人设计好了,你回去以后即刻找人选址动工,花钱多少我不在乎。这幢庄园修建好以后胡某就决心隐退,到时候约几个老人打打麻将,下下棋,游山玩水,过几天清闲日子”。 第392章 不经意间,李妍北上延安参加八路军已经三年,经历了最初的疾风暴雨式的感情纠葛,李妍两年多来的日子过得平静而怡然,霍大姐死于难产,李妍理所当然地成为孩子的保姆,z首长四十岁左右,看起来威严、不苟言笑,刻意跟李妍保持一定的距离。孩子在李妍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长大,z首长给孩子起了名字叫路飞,小路飞咿呀学语的第一句话就是把李妍叫“妈妈”,开始时李妍脸红,感觉不适应,渐渐地李妍感觉到,这孩子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组成部分,她对孩子倾注了全部的感情,一些初来乍到的同志还以为小路飞是李妍所生。 当然,李妍还有其他工作,她当了z首长的私人秘书,一开始李妍还对z首长保持着女人特有的那种警惕,可是渐渐地她发觉,z首长个人生活特别严谨,跟所有的女同志从来不开玩笑,行为做事无懈可击,渐渐地李妍放心了,从内心里把z首长当作自己的长辈。有时,首长也带着孩子和李妍出外散步,在绿草茵茵的山坡上跟自己的儿子玩耍,李妍远远地站着,看首长四肢着地,让儿子爬在爸爸的背上,把爸爸当马骑。那一刻,z首长人性的另一面表现无遗,父子俩开心地大笑,李妍看得眼热,内心里涌出湿湿的暖意。 夜间,一弯明月挤进窗子,孩子睡着了,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思绪悠悠,涌上一股淡淡的乡愁,爸爸和妈妈的影子在脑海里显现,思念刻骨铭心。可是李妍并不后悔,感觉中自己踏上了一条正确的路。有时,大脑的某个角落,会不合时宜地出现年贵明的身影,女孩子对自己初恋的情人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情愫,李妍不相信年贵明会死,仍然幻想着有朝一日重温旧梦。 路飞醒来了,站在床边,手握着******,拉出一股长长的尿绳,然后钻进李妍的被窝,双手搂着李妍的脖子,喊一声:“妈妈——”,一张小口在“妈妈”的胸前乱蹭,那一刻,李妍陶醉了,感觉到“妈妈”这个职称神圣无比。 首长办公的窑洞跟李妍住的窑洞紧挨着,两孔窑洞中间有一处过道相通,霍大姐在世时,这两孔窑洞就是首长和他的夫人生活和工作的全部空间。霍大姐去世后,首长专门叫了几个战士把那过道堵死,一孔窑洞做了z首长的办公室兼卧室,另外一孔窑洞住着李妍和小路飞。 开始时,李妍每天晚上对着那已经封死的过道发怔,总担心那堵墙突然倒塌,z首长从那边窑洞里钻进来……一晃两年过去了,那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李妍彻底放心了,z首长在李妍心目中的形象堪称完美,见证了许多女孩子摇身一变,成为首长们的“革命伴侣”,李妍有时也很疑惑,为什么z首长就不考虑再婚? 刘启来从前线回来了,已经升职为营长,z首长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让二妮跟刘启来居住。远别胜新婚,小俩口如胶似漆,在隔壁窑洞的床上不停地翻滚,听得见床板的吱吱声和二妮娇喘的低吟,那一刻李妍的内心翻江倒海,感觉到莫名的焦渴和失落,交感神经被激活了,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过了不久,二妮的肚皮鼓起来了,好像是一种商标,一种骄傲的资本,常见二妮双手搂着肚子,脸上显出幸福的红晕,二妮从集体宿舍搬出来了,z首长专门安排二妮跟李妍同居一屋,这没有什么不好,两个女人可以说说话,互相照顾。本来是同乡,平日里亲如姐妹,可是李妍不知道为什么不习惯,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二妮感觉不来李妍心里细微的变化,对首长的刻意安排由衷地感激,她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摸着肚皮跟李妍啦话:“李妍你过来摸摸,小家伙在我的肚子里拳打脚踢,一点都不安生”。 李妍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她当然不会去摸二妮的肚子,说话时带着一些醋意:“看把你高兴的,生孩子可不容易”。 不管怎么说两个女人相处得还算可以。过了一段时间二妮去八路军后勤医院待产,这孔窑洞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有时李妍爬在桌子上抄写文件,李妍一手娟秀的钢笔字为她赚足了人气。小路飞仰起头爬在桌子边看“妈妈”在纸上飞龙走凤,李妍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小路飞突然问妈妈:“二妮阿姨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了没有”? 李妍在孩子的头上拍了一下,嗔怪道:“小孩子家,不该问的别问”。 每天都有打仗的消息从前线传来,z首长整日里忙忙碌碌,开会、批阅文件,有时,他到李妍的窑洞坐坐,逗逗孩子,除过工作上的事儿,很少跟李妍谈及其他,在李妍面前刻意保持着一个首长的尊严。李妍对首长有点敬畏,在首长面前显得拘谨,可是细心的姑娘也留意到,首长在生活上对李妍处处关心。那一天,首长兴高采烈地进来,告诉李妍,二妮生了,是个姑娘,并且把路飞抱起来,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口,看似无意地说:“正好给咱们的路飞做个媳妇”。 李妍脸红了,不自觉地瞥了首长一眼,她看首长的瞳仁里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流露……李妍扑捉到了一种信息,那种信息令她心跳。革命者不是苦行僧,革命者也有七情六欲,像首长那样生活严谨的领导还很少见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咱们的路飞”让李妍思想开了小差。 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自从做了路飞的小保姆以后,周围所有的男同志都跟李妍刻意保持一段距离,大家虽然心照不宣,但是私下里一致认为李妍迟早是首长的爱人,许多首长都那么做了,而且做得心安理得。Z首长其所以在李妍面前不敢放肆,主要是担心李妍会断然拒绝,会激烈反对,他只能耐心等待,等待机会,那是一场意志的较量,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z首长每天都在精于算计,经过两年的苦心等待,首长终于扑捉到了李妍心里那些细微的变化,等来了向李妍表达某种信息的时刻。 那一天李妍在首长的带领下,去后勤医院探望了二妮。刘启来从前线回来了,正爬在二妮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瞅着自己的小爱女,看见首长进来,站起来给首长敬了一个军礼,二妮看起来被幸福陶醉,脸颊上两只笑靥是那样的迷人。李妍在二妮的床边坐下,不知道怎么搞的,内心里感到落寞而空虚。 从医院回来天色已晚,z首长抱着路飞,站在李妍身后,看李妍掏出钥匙开了窑洞的门,然后跟随李妍进入窑洞内,哨兵就在门外站着,李妍摸到火柴,点亮蜡烛,看孩子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李妍把孩子从首长的怀抱里接过来放在床上,转过身的瞬间,被首长拦腰抱住…… 这一切来得十分突然,丝毫没有给李妍留下回旋的空间。门外哨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耳朵边响起了首长威严的命令:“不许出声”!紧接着李妍被首长重重地压到床上,所有的动作都显得精炼而娴熟,感觉中身体被肢解,一柄利刃宰割着李妍的灵魂;恍惚中被架到大火中焚烧,听得见骨头断裂时发出的脆响,那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跟老鹰捉小鸡一样,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李妍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纹丝不动,由着那个老男人在自己身上驰骋纵横,那是一次血与火的洗礼,身心麻木、魂魄游离,混沌中好像听到了妈妈在用甜蜜的嗓音在教女儿阅读《女儿经》:——女儿经、女儿经,女儿经要女儿听。第一件、习女德,第二件、修女容,第三件、谨女言,第四件、勤女功…… 终于,首长做完了功课,从李妍身上滑落,穿衣服的动作利索而潇洒,显出了军人的素养,离开时只说了一句话:“我会为你作出安排,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第393章 邢小蛮跟杨九娃来到郭宇村,没有见到郭麻子,向那些游兵散勇们打听郭麻子的去向,老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郭麻子去了哪里。信息闭塞的年代,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杨九娃跟邢小蛮对视了一下,有点不知所以,还是杨九娃比较老道,沉吟着想了一会儿,对邢小蛮说:“郭兄再无其它出路可循,重回凤栖的可能性很大,咱俩还是就此分手,你回凤栖看看,我在周围打探,无论谁打探到郭兄的消息,都要及时告诉对方”。 邢小蛮无奈,感觉中杨九娃说得也有些道理,于是他翻身上马,对杨九娃和那些游兵散勇们抱拳,说了声:“后会有期”。策马扬鞭,急匆匆直奔凤栖城而去。 杨九娃留下来没走,他认为郭麻子失踪得有点蹊跷。参谋长跟营长原来是郭麻子的老部下,跟着郭麻子风风雨雨几十年,对郭麻子的突然失踪不可能漠不关心。人常说扛过枪的人在一起抱团心最铁,难道说这些下属们对待老上级就没有一点情分? 参谋长刚从杨九娃的山寨撤离,老兵们还打劫了杨九娃的财物,看见杨九娃跟邢小蛮结伴而来,还以为是杨九娃搬来救兵,心里早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这阵子邢小蛮走了,但丢下杨九娃一人,稍觉放心。参谋长想对昨夜的行为道歉,做出解释,刚说了一句:“杨兄、对不起——”。话头立刻被杨九娃打断:“行了行了,别斧头砍人手抚摸!这阵子顾不上听你给鸡戴铃铛,郭团长平日里对你们不薄,我看你们的心都叫狗吃了,郭团长走失了你们一点都不心慌”! 尽管两人以前的关系不薄,老实说营长对于参谋长的到来并不欢迎,几个月来营长和他带领的那一部分老兵们在郭宇村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营长不希望有人来分享他的权力,可是营长表面上不能有任何嫌弃的表示,还要装出一副笑脸,实际上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 老兵们可不管那些,他们没有更多的人生欲望,却懂得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更何况大家在一起出生入死几十年,重新汇合犹如一次重大的盛典,大家骂着荤话取笑,相互间亲如兄弟。 可是大家对于郭麻子的走失却显得漠不关心。看着杨九娃心急火燎的样子,营长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参谋长到底跟郭麻子是同乡,对郭麻子还有那么一点同情,他思忖了半天,说:“我猜想,郭团长也有可能回了老家”。 杨九娃突然想到,郭麻子的老家在蒲城,狮泉镇是凤栖到蒲城的必经之路,疙瘩和楞木正好去了狮泉镇搬骡驹子的尸体,两个人极有可能跟郭麻子撞到一起。看到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们不冷不热的样子,杨九娃简直气炸了肺!可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只能把牙齿打碎咽进肚里。杨九娃嘿嘿一声冷笑:“龟孙子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看你们是滚碌碡上坡,小心娃跌跤滑倒把自己砸着”! 老兵们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杨九娃你莫逞能,你屎壳螂撒欢,蹦跶不了几天”。 杨九娃一身阴冷,这个社会真他妈冷酷无情!感觉中再跟这些游兵散勇们磨牙纯属多余,杨九娃翻身上马,身后甩下一句话:“鳖拉秤砣,有你们这些碎崽娃子深陷泥潭的时候”! 出了郭宇村天已经傍晚,杨九娃在三岔路口勒住马缰,看山寨近在咫尺,只要再上一山坡就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心想这个年过得真******窝囊,整整忙活了一天不知道干啥。天阴着,一个冬天没有下雪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杨九娃心缺一角,感觉到无尽的沮丧和失落,郭麻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生死之交,郭麻子突然失踪了,杨九娃的心里一刻也难以平静,他必须把挚友找回,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可是大千世界,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狮泉镇那边杨九娃不想去,杨九娃臭名昭著,总担心有人将他暗害,骡驹子的下场已经给他敲响了警钟。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凤栖城,郭麻子重回凤栖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他打马扬鞭,直奔凤栖而去。 风雪夜,通往凤栖的山路上,杨九娃孑孓一人,踽踽独行。这条道儿他已经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群山素裹,皑皑白雪已经将杨九娃变成了一个雪人,猛然间,身下的坐骑不走了,紧接着前蹄腾空,仰天嘶鸣。杨九娃抓紧马缰,看不远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他知道,那是野猪,不自觉地拔出了手枪。可是杨九娃并没有开枪,手枪的威力有限,如果打不死野猪,杨九娃就极有可能做了野猪的美餐。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杨九娃在马屁股上猛甩一鞭,马儿便沿着山路飞奔起来。可是那野猪紧追不舍,那是一场力量和意志的较量,杨九娃能感觉得来马儿的浑身已经湿透,杨九娃无奈,便朝野猪的身上开枪,野猪可能受伤了,奔跑的速度更加疯狂。下了驴尾巴梁,那野猪离马儿只有七八步之遥,眼看着野猪就要把杨九娃追上。那烈马突然浑身一甩,把杨九娃从马背上摔下,然后转过身迎着野猪跑去,旷野里,演绎着一场野猪跟烈马的缠斗,烈马终究不是野猪的对手,三下两下被野猪放倒,烈马的嘶鸣刺破夜空,杨九娃简直惊呆了,亲眼目睹了跟随他十几年的坐骑舍身救主。强食弱肉的年代,烈马用生命保护了杨九娃不受伤害,动物与人类之间,也有一种知恩图报的默契,那绝不是思维,而是一种本能!来不及震撼,也无暇顾及其他,杨九娃躺着没动,眼看着野猪把烈马吃干抹净,然后站起身,悠哉悠哉地离去。 突然,杨九娃身下的大地晃动起来,紧接着一群厉鬼用铁链子把他拴住,拉着拽着,进入一条深不见底的胡同。恍惚中他好像来过这里,十几年前杨九娃就在地下的暗道里栖身。没有遗憾也没有悲伤,反而有一种解脱一种轻松。杨九娃感觉到自己不是在走,而是在飘,耳边不时传来风声。也不知道下了几层,夜色中看见了一丝光明,厉鬼们不见了,杨九娃看见,青灯古佛下,卧榻上半躺着何仙姑。那何仙姑对他咧嘴狞笑,问道:“杨九娃,你个瞎熊,还在迷恋尘世上的那一点浮华,是不”? ……一连几天劳累,李明秋确实乏了,这天早晨他醒来了,躺着没动,看满香穿衣下炕,开了门,院子里响起了老妻的脚步,李明秋闭着眼睛假寐,心里清楚着,不知道想了些啥。 有人敲门了,听得见满香一边开门一边问:“你是谁”? 门外有人回答:“我是东门外骡马大店的店掌柜,李先生在家吗?杨九娃昨天半夜来店里投宿,发起了高烧,这阵子还在说着呓语”。 李明秋赶快穿衣起来,二话不说跟着店掌柜来到骡马大店,看见骡马大店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和南来北往的马队,一间小客房里只住着杨九娃一人,那杨九娃睡梦中口吐白沫,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李明秋一摸杨九娃的额头,额头发烫。李明秋让店掌柜从外边雇来两个闲汉,不由分说把杨九娃抬到自己家里,然后让鲁先生先给开了一些退烧的西药,亲自服侍杨九娃把药服下,紧接着让中医郭全中抓了副中药,满香亲自为杨九娃煎药。 半下午时杨九娃醒来了,睁开眼睛问道:“李兄,我怎么睡在你家”? 李明秋苦笑:“这要问问你自己,深更半夜地跑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投宿,怎么连马也不骑”? 杨九娃费劲地思索,终于想起来了,他有点沮丧地说:“郭麻子失踪了,我担心老兄有失,于是连夜赶赴凤栖,半道上遇到了野猪”…… 李明秋头皮发麻:“我说杨兄呀,郭麻子走失了,只能慢慢找,着急也没用。你这样不顾一切,都不怕野猪把你吃了”。 杨九娃摸摸脑袋,自我调侃道:“只差那么一点。我骑着马一路狂奔,那野猪紧追不舍,快到仙姑庵了,烈马突然把我摔下马背,转过身迎着野猪跑去……”。说道这里杨九娃低下头,久久不语,抬起头来时眼圈发青:“可惜一匹烈马,转瞬间被野猪吃了个干净”。 李明秋急切地问道:“后来呢”? 杨九娃唉叹一声:“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就在你家炕上睡着”。 第394章 邢小蛮骑马进入凤栖城,直奔刘军长的办公室,看见刘军长也不敬礼,张口问道:“刘军长,郭麻子回来了没有”? 刘军长正在阅读文件,头也不抬,说:“郭副参谋长去了郭宇村,估计这阵子回不来”。 邢小蛮有点气急败坏:“我去过郭宇村,那些游兵散勇说郭麻子来过,又不知道去了那里”。 刘军长这才抬起头,显得不冷不热:“我只是派郭副参谋长去郭宇村重新招安那些老兵,他另外去了那里我就不清楚”。 邢小蛮脖子上的青筋直冒:“什么槌子副参谋长!你刘子房使的手段骗不了邢某。这是给我俩戴高帽子,实际上不如一个排长有实权!罢罢罢不说那些,郭麻子走失了,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刘子房逃脱不了干系”! 刘军长端坐着,目光平视,有种处事不惊的定力,堂堂一个军长竟然被下属辱骂,心里感觉不是滋味。脑海里涌出许多方案,想把那邢小蛮置于死地……可是刘军长很快释然,这邢小蛮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条狗,跟这种人上计较不值。想到这里刘军长心态平和,他还是那一种威严的样子,说出的话出奇地平静:“邢小蛮,你提供的这个信息很重要,回头我让军务处印一些寻人启示,首先在凤栖全境内张贴,郭副参谋长看到寻人告示后会自然回来。另外,大家再想想,郭副参谋长还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刘军长到底技高一筹,不温不火,把邢小蛮甩过来的炸药又扔了过去。明知道这是刘军长做样子给邢小蛮看,邢小蛮又找不出破绽,细想之,刘军长没有对不住邢小蛮的地方,对待邢小蛮的故意刁难总是尽量化解,人家那才叫大度!自己永远只配做别人豢养的打手。想到此邢小蛮感觉泄气,转过身想走,不成想又被刘军长留住,刘军长故作思考,说:“你知道郭副参谋长还有可能去了哪里”? 这让邢小蛮难堪,他并不知道郭麻子去了那里。不知道为什么邢小蛮总想惹刘军长发火,感觉中在刘军长手下干事施展不开拳脚,邢小蛮生就叛逆的性格,总想弄出一点动静来制造轰动效应,可那刘军长又表现得无懈可击,邢小蛮伸出拳头找不到目标,刘军长避实就虚,并不接招。这让邢小蛮感觉沮丧。刘军长看出了这一点,以攻为守:“要不然我给你派一个班的士兵,你负责把郭副参谋长找到”。 邢小蛮不可能推辞,潜意识里还有点义不容辞,也许明天早晨郭麻子突然出现,也许郭麻子乘鹤西去,今生今世难得相见。不管怎么说正是由于郭麻子枪下留人,邢小蛮才有了今天。邢小蛮在刘军长面前不可能认怂,他必须非常爽快地答应。邢小蛮面对刘军长抱拳:“邢某不要你的那些鸟兵,带上他们还是累赘,容小蛮回家先把妻子安排好,即刻动身”。 刘军长看邢小蛮好爽仗义,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他指指沙发,让邢小蛮先坐下,然后说:“找人要有目标,首先要弄清楚郭副参谋长有可能去了哪里,然后再顺藤摸瓜找人,你这样满世界乱闯,我还担心把你走失了跟胡司令无法交代”。 邢小蛮一想也是,大千世界上哪儿找人?这条莽汉有点茫然,低头思考了半天,突然计上心来:“我想,我应当去问问李明秋,那个人肚子里的点子比咱多,他也许能帮我指条路”。 刘军长吩咐伙房弄几个菜,他要为邢小蛮壮行。 邢小蛮站起来告辞,说:“这顿饭先记着,待找到郭兄以后,咱们一起喝一场团圆酒”。 刘军长还是劝小蛮不用心急:“今天天色已晚,索性回家睡上一觉,明早找李明秋和杨九娃,让他俩帮你出出主意,多掌握几条线索,我这里再通报胡司令,在全省范围内找人”。 邢小蛮不容易感动,可是看到刘军长一副认真的样子,冰释前嫌,感觉到他以前错怪了刘军长,脸上显出了内疚,他象征性地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然后说:“小蛮以前错怪刘军长了,请不要介意”。 刘军长显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那里,这辈子能结识你们这几个朋友,也算刘某的福分。谨记着,出门由事不由人,不要忘了给家里捎信”。 邢小蛮离开刘军长的办公室走在大街上,看整座县城在暗夜中静默,这条汉子心里有事装不住,连夜就想找李明秋探讨郭麻子的行踪,他来到李明秋家门前,举手敲门的瞬间,突然犹豫起来:天这么晚了,会不会给李明秋的家人带来什么不便?其实明天再来也不迟,这遇事上火的毛病也得改改。 有生以来邢小蛮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踯躅着独自离开李明秋家的门前。回到家里看娇妻满盈仍然没睡,独自一人坐在炕上将他等待。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墙上的两个人影迅速重叠,那一刻邢小蛮侠骨柔肠,把自己的爱妻拥在怀里,看满盈闭着眼睛,眼睫毛扑嗽嗽抖动,那是一种幸福的期待,女人在丈夫的怀里展现了自己全部的温柔和魅力,搁往日邢小蛮会毫不犹豫地把妻子平放在炕上,然后用一双手抚遍妻子的全身,能感觉到妻子的体温在慢慢升高,小俩口相拥着进入高潮。可是今晚、此时此刻,邢小蛮却有点犹豫、怜香惜玉,好像一次生离死别,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即将远行的决定告诉爱妻。看满盈睁开眼,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话音里饱含爱意:“小蛮,你是不是感觉很累”? 邢小蛮平躺在炕上,感觉惬意,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失落。他突然想喝酒了,爬在爱妻的耳朵旁告诉妻子:“满盈,我想喝酒,你起来给咱整几个小菜,行不”? 屈满盈疑惑着坐起身,感觉到丈夫心里藏着什么秘密,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问,满盈知道邢小蛮心里藏不住事,一遇到什么就会告诉她。满盈默默地起来,电壶(暖瓶)里倒了一点水,洗了手,然后捅开火炉,给丈夫做菜,刚过了年,一切都很现成,很快就抄好了几个菜,用一只木盘端上炕,邢小蛮裹条被子坐在炕上,斟满一杯酒,先敬自己的爱妻。 满盈脸红了,有点不知所以,她红着脸问丈夫:“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邢小蛮劝妻子把酒喝下,心里想了半天,才说:“你能不能给咱生个孩子?我要男孩、一个活蹦乱跳的男娃”。 满盈看灯盏里的光焰慢慢地暗下去,下了炕,给灯盏里重新添满油,用一根簪子把灯焾子拨亮,然后才说:“这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还不见来红(月经)”。 邢小蛮端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由于激动而有点变形,他一把将酒杯捏碎,光身子跳下炕,双手将爱妻托起,在地下转了几圈,然后将妻子小心地放在炕上,耳朵紧挨满盈的肚皮,口中喃喃自语:“让我听听,是男是女”? 满盈娇嗔地说:“还没影哩,看把你急得”。 邢小蛮突然大哭:“我要当爹了,我******终于当爹了”…… 夜里睡得很晚,醒来时已经日过中午,邢小蛮揉着眼睛坐起来,记不清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身边,满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屋子里显得祥和而宁静。邢小蛮伸了一下懒腰,记忆在慢慢地恢复。突然间他使劲地拍了一下脑瓜,急匆匆地穿衣,昨夜由于贪杯,差点误了大事!出门时正好跟满盈撞在一起,只见妻子手里拿一捆韭菜,打了一个趔趄。邢小蛮伸手把妻子扶住,关切地问道:“吓着你了,是不”? 妻子还丈夫一个羞涩的笑,反问道:“我给咱包饺子吃,你要去哪里”? 邢小蛮在妻子的嫩脸上亲了一下,说:“亲亲,我去去就回”。 昨晚下雪了,满世界一片银白,邢小蛮急匆匆来到李明秋家门前,看门虚掩着,推开门进入院子,站在院子中间喊了一声:“姐夫——”。 李明秋的答应声从东厦屋传来。邢小蛮掀开门帘进屋,傻眼了,杨九娃怎么也在这里? 第395章 杨九娃一见邢小蛮两眼放光,首先问道:“小蛮,郭麻子老兄回来了没有”? 邢小蛮看杨九娃容颜憔悴,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仿佛一个耄耋老人,反问道:“杨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九娃心里凉了半截,知道郭麻子并没有回来,有点沮丧,眼圈发黑,啜嚅着,好像自言自语:“这么说来郭兄并没有回来?昨天贤弟从郭宇村走后,杨某思之再三,感觉中郭兄无路可走,重回凤栖的可能性很大,杨某心怀侥幸,连夜直奔县城,谁料想半路上遇到一头野猪,那野猪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仙姑庵还不肯罢休,眼看着就要野猪的美餐,身下坐骑舍身救主,将杨某摔在地上,反身迎上前跟野猪缠斗,可惜一匹烈马,转瞬间被野猪吃得干净。杨某捡得一条性命逃走,半夜里来到东门外驿站投宿,醒来时发觉睡在李兄家里”。 李明秋苦笑:“早晨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有人敲门,穿衣起来,门外站着驿站掌柜,掌柜的告诉我,杨兄在驿站里住着,发起了高烧,我急忙来到驿站,看见杨兄口吐白沫,嘴里说着呓语。我不敢耽搁,连忙找了两个人把杨兄抬回家里,请来大夫为杨兄诊断,中药西药双管齐下,方才缓解了杨兄的病情”。 邢小蛮闻言大惊:“哎呀二位年兄,想那郭团长当年在和尚壕放了邢某一条生路,二十年来邢某一直寻机报答。昨日听得郭团长走失,邢某从郭宇村回到凤栖,顾不上回家,直接去找刘军长问责,那刘子房到底是当军长的料,说出的话无懈可击,他说要印一些寻人启事在全县范围内张贴,还说要通过胡司令在全省范围内找人,并且委托邢某找你们二位仁兄探讨,郭团长最有可能去了哪里?并且——”。 李明秋不等邢小蛮说完,就将邢小蛮的话打断:“行了行了,我说你们两人都少一根弦,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钱”!说到这里李明秋突然打住,他不能在背后去对亲家刘军长说三道四。但是李明秋心里最清楚,刘子房步步为营,正在处心积虑地削弱他们这些人的势力,其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刘军长期盼郭麻子从此消失,并不希望郭麻子在凤栖城重新出现。也许郭麻子看出了刘军长的用心,一个人出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好在杨九娃和邢小蛮并没有听懂李明秋所言何事、所指何人,他们两人还是罩在郭麻子突然消失的阴影里。邢小蛮问得直接:“姐夫,你是咱们这伙人的智多星,连刘军长都对你表示佩服。你说说,这郭团长最有可能去了哪里”? 杨九娃愤然说道:“郭麻子那些老兵对郭麻子的走失漠不关心,一个个表现得无动于衷,我看这里边有猫腻,说不定那些老兵将郭麻子毁尸灭迹”。 邢小蛮立刻暴躁如雷:“如果真是那样,看我不敢血洗郭宇村”! 李明秋挥手让二人冷静,说出了一番道理:“损人必须利己,那些老兵跟郭麻子没有厉害冲突,他们残害郭麻子作甚?遇事不要捕风捉影,我想,郭兄也许心灰意冷,说不定去那幢寺庙里出家,要不然就是回了老家”。 邢小蛮有点急不可待:“我知道,郭团长老家在蒲城。要不然我去蒲城去找”。 杨九娃神色黯淡地说:“有一次我俩在一起喝酒,郭兄说了他的过去,老爹和妻子被辫子军(这里指清军)杀害,老娘死于非命。家里没有其他亲人,郭兄回蒲城无依无靠。雀儿之死对郭兄的打击很大,我倒认为,郭兄出家的可能最大”。 李明秋想说:寻找郭麻子是刘军长使出的又一出缓兵之计,目的是做样子给大家看。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给亲家摸黑。可是杨九娃和邢小蛮痴心不改,非要将挚友郭麻子寻回。他沉思了半天,劝道:“我说你俩都不要瞎忙活,找人比大海捞针还难!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耐心等待”…… 话未说完邢小蛮就跳了起来:“我知道你李明秋这几年日子过得上心,四处逢源,郭麻子死活跟你李明秋无关!罢罢罢,你不去我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要将郭兄寻找回来”! 邢小蛮说完摔门而出,来到十字路口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妻子打声招呼?随即横下心来,大丈夫男子汉不能纠缠那些儿女私情!说不定郭兄正在什么地方受难,命悬一线,事不宜迟,找不到郭兄将会一生遗憾。想到此邢小蛮撩开长腿,出了东城们,大步流星上了官路,来到仙姑庵方才记起,自己还没有吃饭。 邢小蛮进得仙姑庵,看香案上摆满香客进的花贡(花馍),他也不答话,拿起几个边吃边走,正走间脚底一绊,看一瘦高个子的老妪挡住去路,邢小蛮似曾见过那人,但还是有点恼火,张口骂道:“让开,好狗不挡路”! 那老妪用烟锅杆子轻轻一点,邢小蛮立马站立不稳,倒退了几步,心里先自怯了,暗自思忖:今天遇见了高手。那老妪突然哈哈大笑:“邢小蛮,老衲观你今日必有一劫,因此上在这里将你久等”。 邢小蛮费劲地思考,终于想起来了:“仙师,你可否是何仙姑?邢某不才,听闻仙师已经驾鹤西去,今日故地重游,想必还有什么不了的私情”? 何仙姑骂道:“邢小蛮你不要张狂,五台山主持是老衲的师弟,你再在老衲面前贫嘴,看我不敢废了你”! 邢小蛮忙说不敢,紧接着跪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词:“仙师有何赐教”? 何仙姑喟然一声长叹:“小蛮,听师傅一句劝,回家去吧,你妻子包好饺子等你回家吃饭”。 邢小蛮大惊,唯唯诺诺,口中答应着:“谨尊师命”。一阵狂风刮过,邢小蛮睁开眼,太阳红得耀眼,哪里有什么何仙姑,刚才简直是白日做梦!他奋力驱赶着内心的不快,匆匆赶路。天黑时来到郭宇村,心想郭麻子从郭宇村走失,这些游兵散勇们肯定有人知道郭麻子的去向,看那一排新盖的茅屋灯亮着,于是直接闯了进去。 老兵们正在设宴,庆祝劫后余生。邢小蛮两天两次造访使得大家吃惊。这些游兵散勇们知道邢小蛮的手段,他们对待邢小蛮可不敢像对待杨九娃那样傲慢,参谋长和营长双双离了坐位,邀请邢小蛮上座。邢小蛮也不推辞,走到上席首座,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端起一碗酒一口气喝干,然后说:“郭团长没有回到凤栖,我想你们肯定知道郭兄去了那里。大家都在一起混事,朋友有难倾力相帮才是正理”。 老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不知道郭麻子去了哪里。可是大家明显看到邢小蛮满脸杀气,知道来者不善,这尊煞神招惹不得。 参谋长到底老到,面对邢小蛮双手抱拳,说:“咱们在一起烧茅炼丹,郭团长是咱们的铁杆老兄,郭团长走失咱们心里照样着急,我们正在商议怎样把郭兄找回,邢大侠你来得正好,众人拾柴火焰高。今夜天已晚,明早咱们分头去找,可好”? 听得参谋长一番肺腑之言,让邢小蛮彻底消气,心想自己也走累了,何不歇息一晚?于是杯来盏往,跟老兵们对饮,老兵们一哄而上,纷纷劝酒,邢小蛮觉得杨九娃错怪了这些老兵,感觉中这些游兵散勇们够朋友、讲义气,无论谁劝酒他都来者不拒,一直喝得烂醉如泥。事前大家没有商议,感觉中这条大虫留在世上贻害无穷,于是几个胆大的老兵连拉带拽,把邢小蛮拉到一处山崖前,推了下去。 第396章 那白菜到底年轻,长得又有几分姿色,经不住老兵的引诱,终于决定招赘一个老兵进门,这个老兵原来在郭麻子的手下当连长,绰号叫做老油子,大家都是过来之人,进门没有什么讲究,老油子背来半袋子麦面,集市上割回来几斤猪肉,请来几个相好的老兵吃喝,夜间老油子就在白菜的茅屋里留宿。 萝卜和两个孩子只得从屋子里搬出来,住进一间存放杂物的茅屋。两个孩子早早睡了,他们吃粮不管事,见怪不怪,对待两个妈妈的行为有一种置若罔闻和麻木。可是萝卜却睡不着,她已经四十了,不再年轻,以前两个女人共同侍奉一个男人,无论是栽逑娃还是骡驹子,男人们都喜欢美貌、喜欢年轻,每天晚上炕上的风光几乎都让白菜独自享用,两个男人只是偶尔安慰一下萝卜。萝卜心如止水,激不起一点涟漪,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已经过了争宠吃醋的年纪,只要有吃有喝,日子过得安稳就行。 可是今夜、此时此刻,白菜觅得新欢,把自己又奉献给了另外一个男人,听得见那边炕上两个人缠斗时发出的喘息,萝卜失落着,感觉空虚。她在思考,迟不如早,赶明日跟白菜把家分开,骡驹子积攒下几老瓮银元,最起码一人一半。白菜想从这幢院子内搬出去,跟自己的儿子另立炉灶,反正怎么活法也是活人,以后走一步看一步,这辈子好歹还有个儿子,也不枉活一世人。 想好了,也就睡得平稳。一觉醒来,看窗子上露出了鱼肚白,萝卜穿衣起来,院内静悄悄,一对“新人”还在酣睡。萝卜推开柴门,站在场院里,不知道哪里是归宿。猛然想到,八路军小分队已经从村口的烂窑内搬走,何不去那里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暂且寄宿。 抬脚来到那一排烂窑前,站在一孔窑门前朝里边观看,看样子八路军小分队搬走不长时间,地上有一堆柴禾,锅灶、炕一应俱全,只要稍作收拾就可以居住,心里感觉踏实了一点。 猛然间,萝卜看见地上的那堆柴禾在动,顿觉毛骨悚然,她大叫一声,随即后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抬起头的瞬间,一个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那男人开口说话了:“老嫂子别怕,我是人,不是鬼”。 萝卜听见自己的血在汩汩回流,这个男人没有栽逑娃和骡驹子那样长得高大,却显得精明。一辈子经历过几次生离死别,萝卜也有点心灰意冷,她冷冷地看男人一眼,说:“这位壮士看着面生”。 邢小蛮被那些游兵散勇们抬着摔下山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感觉睡在自己屋子的炕上,满盈伸出舌头舐舔着他的脸颊,那种惬意无以复加,他闭着眼睛伸出胳膊,搂住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受伤的麋鹿,那麋鹿双膝跪在邢小蛮的面前,眼神里饱含乞怜。也许麋鹿被野兽追赶得无路可逃,慌不择路,跳下山崖,摔伤了,无法站立。 仿佛他乡遇故知,邢小蛮心里潮上来一种暖暖的湿意,他看麋鹿已经奄奄一息,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悲。邢小蛮尝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好像什么地方骨头摔断了,疼得钻心。 记忆在慢慢地恢复,发生过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里重现。好像就在昨天,邢小蛮跟那些曾经的战友在一起喝酒,酒醉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不相信老兵们会对他下毒手,平日里大家无冤无仇。邢小蛮只是有些疑惑,他怎么会掉下山崖? 邢小蛮尝试着动了一下手脚,感觉中胳膊腿还能动弹,好像腰上的肋骨摔断了,站立不起。大凡武士都有一些自我救赎的手段,他平躺着,内心用力,慢慢地使肋骨复位。看那一群老鸹黑压压地飞来,邢小蛮感觉到了死亡即将来临时的恐惧,他摸摸腰间,从凤栖走得匆忙,竟然没带手枪。猛然间想起了半路上遇见何仙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鬼是仙,何仙姑预料到邢小蛮难逃一劫,规劝邢小蛮回家去跟妻子团聚。可是邢小蛮寻找郭麻子心切,硬是不肯回头,结果糊里糊涂失足摔下山崖。 老鸹飞来又飞走了,看那山沟里散落着累累白骨,虽然肚子饿急,但是邢小蛮还是不想伤害身边那条跟自己命运一样悲惨的麋鹿。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也不知过了几天,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只麋鹿终于头一歪,四肢勉强挣扎了几下,含恨离世。 邢小蛮在心里为麋鹿祭祀,有种饥不择食的冲动,他用牙齿撕开麋鹿的皮毛,生食带血的鹿肉,那是一种荒蛮,邢小蛮能感觉得来生命在慢慢地复苏。渐渐地那只麋鹿变成了骨头架子,邢小蛮奇迹般地站立起来了,他用手捧来一掬掬黄土,将麋鹿的尸骨掩埋,有种脱胎换骨般的平静,内心里生成了一种意识,一种感悟,那究竟是什么?邢小蛮一时还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邢小蛮决心告别过去,塑造一个全新的自我。 意识驱动着身体,邢小蛮从死亡的深渊里走出,深夜里来到一排废弃的烂土窑前,思绪里他好像来过这里,他来不及多想,踉跄着走进窑内,在一堆柴草堆里倒卧,然后把灵魂交给梦,也许在梦里,他正跟相濡以沫的妻子相会。 ……一缕阳光透进土窑,邢小蛮看清了,面前的女人已不年轻,但是衣服穿戴整齐,还没有消失女人的魅力。邢小蛮脸上出现一种近乎巴结的笑意:“大嫂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疙瘩的女人”。 萝卜自己站起来,看面前的男人脸上并无恶意,她自嘲道:“我想给疙瘩做女人,可惜没有那个福气,我已经做了三次寡妇,骡驹子刚刚死了不久”。 骡驹子之死邢小蛮听说,但是没有见过骡驹子的女人,看那女人没有离开的打算,于是问道:“大嫂子,大清早你到这里作甚”? 女人突然非常唐突地问面前的男人:“壮士,看得上我不?咱们两个过到一起。骡驹子临死时留下几老瓮银元,那些银元至少有我的一半,我主要是缺少一个男人为我遮风挡雨。骡驹子的另外一个女人白菜昨夜已经为自己招赘了一个男人,我想跟白菜分开另过,来看看这几孔烂窑能不能住人,想不到遇见了你,看来咱俩有缘分”。 邢小蛮心想,假如他现在把面前的女人扑倒,那女人说不定就会主动脱下裤子,邢小蛮没有那个欲望,也没有那个精力。可是邢小蛮也不会拒绝,至少现在,邢小蛮仍然有求于这个女人,邢小蛮未置可否,答非所问:“大嫂子,有什么吃食没有?这肚子已经饿了几天”。 女人要邢小蛮稍等,紧接着急匆匆地离去。回到自己那幢茅屋,看见两个儿子已经起来,厨屋的门还没开,两个儿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无奈地等待。萝卜上前敲门,等了一会儿白菜才睡眼惺忪地把门打开。萝卜也不答话,从馍笼里拿了昨夜吃剩的煎饼,心急火燎地给邢小蛮送去。 邢小蛮坐在柴堆上,风扫残云,把女人送来的食物吃了个干净,吃完后打了个饱嗝,看那女人在邢小蛮的面前表现得特别温柔,邢小蛮知道女人想要什么,他有点不自觉地向女人靠近,女人把头枕在邢小蛮的胸前,闭着眼睛等待,荒山野郊,烂土窑内,一对旷男怨女在一起相拥,双方焦渴的心理都希望索取,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女人不自觉地解开男人的裤带,一只手伸进男人的大腿中间,那一刻邢小蛮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感觉中他需要女人的抚摸女人的温暖,他把女人搂紧,张开嘴在女人的脸上啄了一下,随即好像蜂蜇那样把女人推开。邢小蛮满脸歉疚,说自己很累,已经透支的身体需要恢复。 萝卜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她也能够理解,但愿长相厮守,不必在意一朝一幕,女人要邢小蛮在烂窑内等她,她要回家去跟白菜分割,然后带着儿子搬进烂窑内,跟邢小蛮重新组织家庭。那邢小蛮不住地点头,也不知是同意还是其他什么,眼看着萝卜的身影离土窑越来越远,邢小蛮突然想到了逃走,这里不是他的久居之地,不能身陷温柔之乡难以自拔,邢小蛮有的是老婆,爱妻屈满盈已经怀上了他的身孕,邢小蛮站起来系紧裤带,然后义无反顾,从烂窑内逃走。 正走间突然看见前边有一个人踽踽独行,邢小蛮对着背影喊了一声,那人回过头,邢小蛮吃惊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是郭麻子老兄又是谁?! 看得出郭麻子也显得非常激动,两个生死与共的老友在一起相拥,邢小蛮眼圈有点发红:“郭兄,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兄弟为了找你差点赔上性命”。 第397章 郭麻子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跟雀儿竟然劫后重逢,在狮泉镇相遇,当晚他们就在狮泉镇的驿站内住下,郭麻子为老岳丈来喜一家三口买了两升麦面(驿站吃饭把米或者面用升子量好,然后才开始做饭)半拉猪头,来喜一边吃饭一边跟郭麻子拉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看来这个女婿已经落魄,郭麻子来狮泉镇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寻找他们父女三人!他们只是偶然邂逅。瓦沟镇发生的惨案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女儿跟上郭麻子没有过几天好日子,一家三口反而为郭麻子差点送命。想到此来喜的驴脸拉得老长,问得直接:“郭团长,你如今混得人逑不像(方言、骂人),雀儿跟上你怎样谋生”? 这明显是给郭麻子难堪,郭麻子还老岳丈一个苦涩的笑脸,把饭碗放下,抹了一把鼻涕,然后才说:“我郭麻子虽然无能,凤栖县也认识几个铁杆朋友,另外,刘军长任命我了一个副参谋长的职衔,不管怎么说他每月还要给郭某发军饷”。 来喜显得一脸不屑:“别装腔作势了,既然是副参谋长,怎么出门不带一个护兵”? 郭麻子低头吃饭,不再言语,他知道来喜这个人,嫌贫爱富,这阵子说什么都是白说,郭麻子只等雀儿一句话,只要雀儿不嫌弃他,郭麻子就打算带着雀儿重返凤栖,在刘军长手下混一碗饭吃。人混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资格对雀儿说三道四,这辈子作恶多端,这可能也是报应。 老婆子戳戳来喜,来喜回头看老婆一眼,不再言语。雀儿哭得伤心:“我一身烂肉,沾过的男人无数,这阵子也没有男人要我,颠沛流离的日子我过够了,只要郭团长不嫌弃我,死死活活我都是郭团长的人”。 郭麻子心里一热,给来喜一家三口跪下了:“郭某一生无能,没有学下半点谋生的本领,雀儿如不嫌弃,我打算带领你们一家三口重返凤栖”…… 不等郭麻子说完,来喜便不住地摇头:“我倒希望你上山入伙,跟杨九娃在一起打家劫舍。来喜一生无能,但是知道许多戏文,刘军长那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任命你一个副参谋长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说不定那一天”。来喜顿了一下,不再言语。 郭麻子打了一个冷颤,紧接着浑身湿透。这一层郭麻子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不愿意去想,他已经厌倦了尘世间的尔虞我诈,打算找一个避风的港湾栖身。郭麻子知道刘军长老谋深算,他们这几疙瘩子货(这里包括杨九娃、李明秋、邢小蛮)远不是刘军长的对手。不过郭麻子跟刘军长无冤无仇,相互间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刘军长对郭麻子下手只会败坏了他的名声。想到此郭麻子打了一个哈欠,说:“天不早了,睡吧,条条大路通长安,活人不会让尿憋死,不管怎么说我会想办法让你们一家三口过得舒服”。 当晚郭麻子跟雀儿一家三口就在狮泉镇驿站歇息,正月天,驿站里冷泠清清,没有客人,来喜老俩口睡一间小屋,郭麻子跟雀儿睡在通铺的大炕上。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磨难,那郭麻子跟雀儿都心事重重,相互间没有那种迫不及待的欲望,就那样平躺在炕上,谁也睡不着,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风从门缝挤进屋子,可怕的坚硬,雀儿打了一个寒战,身子不自觉地向郭麻子靠拢。郭麻子翻身把雀儿搂住,思绪里走出了雀儿遭受大兵们凌辱时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感觉中仿佛搂着一头污浊不堪的泥猪,他有点不耐烦地把雀儿推开,说:“累了,明天再弄”。 雀儿翻过身,呜呜在哭。郭麻子却不管不顾,自己睡去。一觉睡得死沉,连梦都没有。早晨起来揉揉眼,看太阳已经照进屋子,身边的雀儿已经不在了。 郭麻子没有在意,伸了一个懒腰,穿衣时突然发现手枪不见了,摸摸衣服兜,也不见了出门时带的盘缠,郭麻子大惊,只见棉衣撕开一个口子,雀儿竟然偷走了他从戎一辈子积攒的两条金鱼!郭麻子心想完了,紧接着浑身瘫痪,这来喜一家三口做事也太缺德,竟然没有给郭麻子留下一顿饭钱!好容易把衣服穿在身上,踉踉跄跄出屋,被店掌柜堵在院子里,向郭麻子索要昨夜的住店钱。 郭麻子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个窝心拳把店掌柜打倒,紧接着大步流星,出了驿站的门,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来到狮泉河边郭麻子灵性了,这来喜一家三口肯定不会走得太远!看林间有一条小路,郭麻子稍一思忖,就朝那条路上撵去,果然走不多远,就看见了来喜一家三口。 老实说郭麻子并不想把来喜一家怎么样,人人都为了活命,各人的活法不同,乱世年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来喜肯把劫得的财物退回来一些,再把手枪还给他,从此后车走车路马走马路,相互间再无瓜葛。 可是那来喜首先怯了,扑通一下子跟郭麻子跪下,口称昨夜之事全是他一个人的主意,郭麻子要杀要剐他一个人承当,要郭麻子放过雀儿母女俩。 郭麻子起了恻隐之心,走上前想把来喜扶起,感觉中这一家三口也太可怜,他打算原谅他们。可是那雀儿竟然趁郭麻子不注意,掏出手枪对准郭麻子的后脑勺子,并且紧闭眼睛扣响扳机,幸亏保险没有打开,不然的话郭麻子已经命归黄泉。郭麻子顺势一个鹞子翻身,夺过雀儿手里的手枪,即使那样郭麻子仍然不想把雀儿怎样,他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说出,雀儿突然跪下来,双手紧紧地把郭麻子的双腿搂住,张开嘴死死地咬住郭麻子的大腿不肯放松。 郭麻子疼得一声大叫,来喜一下子跃起,一双鸡爪子似地双手紧紧地掐住郭麻子的脖子,那老婆子也从戏箱里拿出一把剪刀,对准郭麻子的前胸捅了过来,看样子这一家子不把郭麻子置于死地不肯罢休。万般无奈郭麻子开枪了,只见雀儿头一歪,倒在郭麻子脚下。郭麻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开数枪,将来喜一家三口全部杀死在树林子里头。紧接着郭麻子把枪口对准自己,想连自己也一起报销,他朝自己连开数枪,四肢伸展,倒卧在雀儿旁边,也许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郭麻子携手雀儿一同畅游西天。 太阳艳艳地照着,郭麻子睁开眼,发觉自己还赖在人世间,摸摸全身,毫发无损。原来郭麻子并不想对自己下手,感觉到自己还没有活够。他站起来,找到了自己丢失的所有财物,然后用那把带血的剪刀,剪下了雀儿的一绺头发,站起身,沿着小路一直朝前走。 郭麻子想到了出家,也许那里才是他唯一的归宿。那一天郭麻子来到白水县的仓颉庙,有关仓颉造字的故事郭麻子早都听说,看寺庙内翠柏掩映,感觉到这里好生熟悉。仓颉庙里只有老和尚一人,只见那老和尚端坐蒲团,双手合十,正在闭目打坐。郭麻子面对老和尚打躬作揖,道出自己的来意。那老和尚也不答话,从蒲团上站起,进入里屋,停一会儿他拿出一张纸,交给郭麻子,问道:“施主可否认识此人”? 郭麻子接过那张纸一看,原来是一张寻人启事,那寻人启事上所刊登的照片正是郭麻子自己。 老和尚还郭麻子一礼,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老衲这里供奉有限,施主务必另寻高门”。 郭麻子在香案上压下一枚银元,跟老和尚告辞。然后出了山门,感觉再无路可走,只得重回凤栖。 第398章 感觉中他们离开凤栖不长时间,这座县城对于郭麻子和邢小蛮来说是那样的陌生,大街上的行人看见他俩就好像看见了魔鬼,纷纷投过来一种怪异的眼神。原来自从郭麻子和邢小蛮从凤栖出走以后,一股阴风不知道从那里刮起,人们私下里竞相传说,郭麻子和邢小蛮已经被人暗害,有人还看到了他俩的尸体。兵荒马乱的年月,死一个人算不得什么,大路边经常能够看到倒毙的饿殍,可是对于四愣子和他的女儿屈满盈来说,邢小蛮之死犹如天塌下来那样不可承受,满盈自从嫁给邢小蛮之后,便对丈夫倾注了全部的感情,那一日满盈包好饺子,怎么也等不到丈夫回家,天快黑时来到姐姐满香家,满香告诉这个跟自己女儿李妍年纪一般大的妹妹,邢小蛮不听大家的规劝,独自一人出外去寻找已经失踪了好几天的郭麻子。 屈满盈知道,丈夫邢小蛮是条仗义的汉子,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魄,思想起昨夜邢小蛮欲言又止,屈满盈心里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丈夫这一次独自外出凶多吉少。 那几日屈满盈坐卧不安,晚上睡觉也不踏实。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内心的期待变成了焦躁不安。正在这时四愣子来了,老爹爹年事已高,内心里藏不住话,他忧心忡忡地告诉女儿,凤栖城这两天街谈巷议,郭麻子和女婿邢小蛮遭遇了不幸。 刚刚筑起来的爱巢被风吹落,屈满盈哇一声大哭。满盈的哥哥屈志刚闻讯赶来,劝说小妹,这年月各种谣言不胫而走,那邢小蛮有绝世武功,相信不会束手待毙,他劝妹妹再耐心等待几天,如果再等不到邢小蛮回来,屈志刚答应妹妹亲自去打探妹夫邢小蛮的消息。 传闻归传闻,凤栖城没有因为郭麻子和邢小蛮的走失而受到丝毫影响。商铺的门照开,南来北往的客人逐渐增多。杨九娃听从了李明秋的规劝,人到了这种年纪再不能颐指气使,必须为自己的以后作出安排,目前看来做烟土生意是唯一出路,况且长安城里有胡老二这个后台。李明秋知道杨九娃的日子过得拮据,特意给这位老兄装了一些银元,并且舍下老脸从亲家刘军长那里借来小车,亲自把杨九娃送回山寨。 杨九娃看见疙瘩和楞木埋葬了骡驹子以后也重归山寨,可是大家都满腹心事,一个个愁眉不展,杨九娃正想问这俩个左膀右臂有没有碰见郭麻子?没有料到疙瘩首先开了口:“大哥,管家曾彪不辞而别”。 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风雨雨,杨九娃已经锐气全无,他无可奈何地看了李明秋一眼,苦笑道:“李兄,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你走吧,借人家刘军长的小车,回去迟了无法交差”。 李明秋想安慰杨九娃几句,话刚出口就被杨九娃堵了回去:“山寨上的事容我慢慢考虑,原来疙瘩曾经提醒过曾彪这个人并不可靠,可是我没有在意,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白说,李兄说得对,必须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 送走李明秋以后杨九娃软不塌塌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山寨上的弟兄们围拢过来,等待杨大哥作出安排,其实找到曾彪并不难,撇撇沟就有曾彪的家眷。大家都怀疑曾彪中饱私囊,可是杨大哥不容弟兄们对曾彪说三道四,因为曾彪是何仙姑下山时留在山寨的元勋,杨九娃从来没有怀疑过曾彪的忠诚。只要杨大哥一声令下,弟兄们立马就会将曾彪捉拿归案,然后五马分尸,下到油锅里把骨头熬出油也难解心头之恨!可是杨九娃竟然冷冷地说:“咱们散伙吧”。 众弟兄立刻七嘴八舌,这种时候杨大哥说出这种话岂不令人寒心!疙瘩伸手让大家安静,替杨大哥解脱:“杨大哥已经气急,绝对不会有解散的心意,大家少安毋躁,共度时艰,相信我们会有时来运转的时期”。 岂料杨九娃却说:“杨某年事已高,有点力不从心,感谢这多年众弟兄对杨某的拥戴,如果大家还想继续捆在一起干事,我提议,这山寨应当另立头目,另换寨主”。接着杨九娃看疙瘩一眼,说:“杨某推举疙瘩为山寨的新寨主,如何”? 楞木在旁边站着,心里酸酸的,有点不是滋味,可是他心里清楚,他不是当寨主的料。疙瘩成为山寨之主是迟早的事。于是楞木顺水推舟,面对疙瘩作揖:“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其他弟兄看楞木如此,也都全朝疙瘩作揖:“恭喜大哥、贺喜大哥”! 疙瘩坚辞,说出了一番道理:“疙瘩不才,承蒙杨大哥厚爱,这几十年跟着杨大哥出生入死,从来没有想过要当寨主,疙瘩也不是当寨主的料。大哥应当打消隐退的想法,从今后外边的事情我们多跑些,多干些,多替大哥操劳一点,尽量减轻大哥的负担”。 杨九娃看疙瘩受到众家弟兄拥戴,知道人心所向,大势已去,从内心里感叹世态炎凉,他叹息一声,说:“另立寨主的事咱们以后再议,我带回来一些银两,还够咱们用度一段时期,暂时交与疙瘩保管。大家以后有啥事直接找疙瘩商议,这些日子烦心事太多,容我休息几天”。杨九娃说完站起身,踉跄着走进自己的住屋,弟兄们看着老寨主的背影,内心里涌出一些复杂的感情。 疙瘩知道杨大哥真心实意想隐退,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的份量,他想他必须带领大家干几件漂亮活,才能让弟兄们真心服你,杨大哥进屋后疙瘩首先安排两个弟兄去瓦沟镇籴面籴米,再买一头肥猪几坛子老酒,近些日子来大家肚子里已经没有了油水,先吃饱喝足然后再去干事。 紧接着疙瘩跟楞木商议,感觉中骡驹子之死给他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商机,郭宇村那些老兵们只知道吃喝嫖赌,做生意他们还是外行,只懂得拿大烟换几个毛票零花,搞长途贩运他们想都没有想过。必须赶在那些游兵散勇们觉醒之前把郭宇村的大烟控制在自己的手里,然后再寻机运往长安,只要贩运大烟这条路走通了,山寨复兴指日可待。 楞木说,这件事还应当跟杨九娃大哥商议。可是当弟兄俩来到杨大哥门前敲门时,杨九娃打着哈欠说:“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确实很累”。 突然间,郭宇村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郭宇村和山寨虽然隔着一条山沟,直线距离不到十里,疙瘩和楞木听到枪声心急火燎,他俩担心自己的家眷和郭宇村的乡亲,两人立即骑马带领几个弟兄直奔郭宇村而去,到了郭宇村一了解,原来是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们发生了火拼。 第399章 李明秋在凤栖十字路口下车,他让司机把汽车开回刘军长的官邸交差,自己则步行回到家里。 东厦屋传来了孙女的哭声,李明秋感觉惬意,凤栖县的头面人物一个个陨落,唯有李明秋如日中天,左右逢源,有一种志得意满的酣然。他掀开门帘进屋,看见满香正在给孩子喂奶,这个小孙女给这幢院子带来了欢乐,让满香的老年生活不再孤单。满香看见明秋回来,问道:“你吃了没有”? 李明秋方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他看满香照顾孙子腾不开手,于是说:“你不用做饭了,我到外边吃点”。 凤栖镇的傍晚灰蒙蒙地,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有几个老人正在商铺门前的台阶上下棋,厮杀得不可开交,相互间骂着粗话取笑。李明秋进入叫驴子酒馆坐下,年翠英满脸笑容迎上来,问道:“叔,你想怎么吃”? 李明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只见刘军长的卫兵进来了,见了李明秋立正敬礼,然后说:“刘军长请你到他的官邸叙话”。 李明秋不敢怠慢,跟着卫兵来到刘军长的官邸,刘军长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茶几上早有一杯茶冒着热气。李明秋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等待刘军长说话。 刘军长走到办公室门口,挥挥手让门口的卫兵站远点,然后在李明秋的身边坐下,叫了一声亲家,做出了一个少有的亲热动作,拍拍李明秋的肩膀,然后才说:“胡老二从长安打来电话,说他有一批货物在你那里存放”。 李明秋稍微楞了一下神,随即明白刘军长所指的“货物”是啥,春节前胡老二从凤栖走时曾经查验了李明秋地道里存放的烟土,看样子足足有两千来斤,胡老二曾经说过,他要想办法把这批大烟运走。李明秋万万想不到胡老二竟然胆大包天,委托刘军长把这些大烟运到长安! 为了这些大烟曾经有几个人送命,张德贵、板脑让刘军长亲自下令处决。可是刘军长却对李明秋网开一面,这里边的猫腻自不待言。李明秋犹豫着点头,算作回答。 刘军长也不多问,只是安排:“你回家后做一些准备,有从长安运粮食的军车来凤栖时,我会通知你,把那批货物用军车运往长安,这件事就你我二人知道,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李明秋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沉重,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李明秋跟刘军长、胡老二、胡宗南比起来,只是一只并不起眼的老鼠,这些人将李明秋把玩于鼓掌之中,犹如把玩一只老鼠,有一日李明秋无用了,会不会跟张德贵,板脑一样,被推到笔架山下送命?想起笔架山下杀人时那血淋淋的场面,李明秋不寒而栗。 走出刘军长的官邸来到大街上,看有些商铺的门前竟然挂起了彩灯,猛然想起来现在正月十五还未过,往年的这个时候凤栖街人山人海,男女老幼一起涌到街上看秧歌,东西南北四家灯社的灯珊交相辉映,人们尽情享受着元宵节的快乐。可是这几年战争的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凤栖街冷冷清清,看不到元宵节时的喜庆。 路过叫驴子酒馆时李明秋没有进去,他突然食欲全无。推开自家屋门进入屋子,看孙女睡着了,满香正在豆油灯下看书。满香从书页上移开眼睛,抬起头关切地问丈夫:“你吃了什么?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我看你满脸不高兴”。 李明秋不想对满香隐瞒,感觉中老妻有时候想问题比自己透彻。于是他说:“亲家刘军长派卫兵叫我,说他决定用军车把咱家现存的那些烟土运往长安”。 满香长舒一口气:“其实咱家的地道里存放着烟土瞒得了凤栖的老百姓,瞒不了亲家,刘军长早都知道咱家的地道里存放着大量的烟土,而且他也知道这批烟土的来源。如此甚好,我常为那些烟土担心,有时夜不能寐”。 李明秋喟然一叹:“这个亲家有时软刀子杀人,把你弄死还不见血。郭麻子邢小蛮已经走失了一些时日,凤栖街上盛传这两人死了,究竟怎么死的并不清楚。看样子这些传闻不是空穴来风,我怀疑刘子房对两人下了毒手”。 满香摇头:“我看未必,这两人跟亲家刘军长没有利害冲突,亲家虽然工于心计,但是不杀无故之人。我想用不了多久谜底将会解开,邢小蛮虽然鲁莽,但是恋家,郭麻子已经穷途末路,这两个人如果没死,一定会回凤栖”。 李明秋细想,感觉妻子说得还是有一些道理,稍觉宽心。他突然感觉肚子饿了,对满香说:“我还没有吃饭,你给咱做些汤面”。 满香嗔怪地看丈夫一眼:“你说你吃馆子,是不是没钱”? 李明秋笑了:“就我李明秋在凤栖的声望,不拿钱那一家馆子不敢说不给吃饭,刚才有些想不通,总感觉咱被亲家拿捏”。 满香说:“我看亲家没有什么不好,那是你感觉到自己不如人家,心理在作怪”。 满香刚把饭做好,院子里响起了熟悉大喊声:“姐夫”—— 李明秋走出屋子一看,傻眼了,原来是郭麻子和邢小蛮! 虽然分开不长时间,但是相互间恍若隔世,见面时有一种世事沧桑的感慨。相互间无言,紧盯着对方看了半天,李明秋终于喊了一句:“郭兄”!上前去紧搂着郭麻子,嗓子眼里有些哽咽地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郭麻子有些木讷,自顾而言他:“我听到隔壁院子里有哭声,该不是我的孙子哭了?我想抱一抱他”。 李明秋看郭麻子两眼呆滞,跟以前判若两人,转过头问邢小蛮:“郭兄这是怎么了”? 邢小蛮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我从你家出走,走到郭宇村跟那些老兵们喝醉酒,糊里糊涂掉进山沟,摔断了肋骨,看自己的旁边有一只麋鹿,那麋鹿奄奄一息,我不忍心伤害它的生命,饿了几天,那麋鹿死了以后,小蛮一边养伤一边开始吃鹿肉,直到有一天能站立起来了,摸索着走出山沟,完全是无意,走到半道上遇见了郭兄,看郭兄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心智不清”。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屋子,满香对明秋笑道:“我说这两个人不会出事,看看,这不是回来了”?紧接着问邢小蛮:“你二人吃了没有”? 邢小蛮回答:“我俩中午走进县城,感觉到凤栖城的人看见我俩眼光怪异,回家见到媳妇满盈,满盈哭着诉说大家街谈巷议,我俩被人暗害。我苦笑,郭兄突然灵醒了,说,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阴谋。在我家吃过饭后,原来打算先去刘军长那里报到,无奈郭兄无论如何也不肯去见刘军长,歇息到天黑,我俩就来到你家”。 李明秋感觉到有些问题不需要解释,于是说:“古人云,难得糊涂。只要你们回来就好,回来了有些谣言就不攻自破。我刚从杨九娃的山寨回来,一天没有吃饭,要不然你俩再吃些”? 邢小蛮摇头:“我吃饱了,看郭兄吃不”? 郭麻子突然对满香说:“嫂子,你从隔壁院子把孙子抱过来,我想见见孙子”。 大家面面相觑,感觉到这郭麻子肯定受到了什么打击,要不然不会这样思绪恍惚,萎靡不振。满香出去了,李明秋突然抱住郭麻子使劲地摇晃:“郭兄,你醒醒!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我就看不惯你这逑势相(方言、骂人的话)”! 可那郭麻子依然无动于衷,只是说:“郭兄,你不要撵我,我只看一眼孙子,就走”。 李明秋愤然:“谁撵你了?一会儿咱们喝酒!郭兄,打起精神活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装怂”! 满香把孩子抱进来了,郭麻子将孙子接过,一张老脸蹭在孙子的嫩脸上,泪流满面:“我还以为这一辈子见不到你了,娃呀,你是爷爷的心肝!爷爷正是丢不下你,才赖在这人世上不愿意死去”。 孩子哭了,李娟进来,把孩子从郭麻子怀里接过去。郭麻子浑身乱摸,摸出了两条金鱼,自言自语道:“为了这两根金条,我打死了三条人命,郭麻子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娃呀,爷爷把这两根条子交给你,长大后谨记着,你爷爷叫郭麻子、你奶奶叫牡丹红”。 第400章 郭麻子和邢小蛮进入凤栖城不长时间,刘军长已经得到了这两人重返凤栖的确切消息。刘军长感觉不来什么,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近一段时间来刘军长也承受了一定的压力,假如这两个人遇到了什么不测,刘军长难辞其咎。整整一个下午刘军长在自己办公室耐心等待,等待郭麻子和邢小蛮前来报到,刘军长甚至想为二人设宴洗尘。虽然邢小蛮常常出言不逊,给刘军长难堪,但是刘军长也不想把两人怎样,宰相肚里能撑船,跟这些赳赳武夫们上计较有点不值。这两个人在凤栖掀不起大浪,无足轻重,对刘军长的仕途没有任何影响,刘军长大可不必介意。 可是整整一个下午不见郭麻子和邢小蛮前来报到,刘军长心里略显不快,不过那种不快稍纵即逝,刘军长统帅着一万多名将士,不必为这些区区小事耿耿于怀。近些日子刘军长春风得意,正处于人生的颠峰时期,那一次刘军长开着宾利车前往长安开会,他原来打算把这部胡老二赠送的名车上缴,在胡宗南长官面前彰显自己的廉洁与正直,想不到胡长官语重心长地说:“整个社会都是一个大染缸,谁也难以独善其身。长安到凤栖这段路不好,这辆宾利车正适合你”。紧接着胡司令又说:“胡老二这个人对我们有用,他要在凤栖做生意你尽量配合就是”。 刘军长正是得了胡长官的尚方宝剑,才敢用军车替胡老二运送大烟。这个社会更深层的弊端不属于刘军长思考的范畴,刘军长只对胡长官负责。刘军长回到凤栖不久,胡老二就将电话打了过来,那胡老二在电话里直呼刘军长:“小刘”,让刘军长稍感不适,不过刘军长很快就释然,大凡事业有成的人都很善于调整自己的情绪。刘军长在电话里尊称胡老二为大哥,并且开玩笑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胡老二直言不讳:“我有一批货物存放在你的亲家李明秋那里,你给咱想办法运到长安”。 刘军长非常爽快地答应道:“大哥在长安等着接货就是”。 这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刘军长第一次被卷进了黑道生意的旋窝,不过不用担心风险,据听说蒋委员长的众多高级将领都跟大烟有染,刘军长深蕴其中利弊,做得滴水不漏。 天黑时分刘军长让卫兵请来了亲家李明秋,寥寥数语便把运送大烟之事给亲家交代清楚。接着,他回到家里,看年届四十的妻子跟小保姆一起,正在为还未出生的孩子缝制衣裤。 妻子已经显怀,刘军长老来得子,也是人生一大喜事。妻子看丈夫回来,亲自下炕为刘军长端饭,刘军长脱下军衣军帽,小保姆把刘军长的军衣军帽接过来挂在衣服架子上,屋子里暖融融,唱机里正在播放《天涯歌女》,灯台上几支红烛尽燃,充满家的温馨。 刘军长在桌子边坐下,小保姆为刘军长面前的酒杯里倒满一杯红酒,刘军长姿势优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对妻子说:“长安那边的屋子已经全部装修好了,下次去长安时我想连你一起带上,你去长安后就不用回来了,在长安待产”。 妻子还丈夫一个感激的微笑,脸上溢满幸福,刘军长堪称男人的典范,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至少妻子这样认为)。妻子说,她明天想去女儿家里瞧一瞧外孙女。 刘军长吃一口菜,然后不经意地说:“你把咱的外孙抱回来,我也想看看”。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城墙上巡逻的士兵用手电筒不停地乱照,夜空里划过几道闪光的弧,门外站哨的士兵换岗了,听得见皮鞋敲击石板路的脚步声,墙上的挂钟敲了九下,小保姆收拾完碗筷,回自己的小屋子去睡。突然间电话响了起来,妻子的脸上显出了惊恐,拿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只见刘军长把电话拿起来接听,电话是黄河岸边炮团打过来的,几架飞机已经越过黄河,朝凤栖方面进犯。紧接着城墙上响起了警报声,高射机枪和高射炮齐声怒吼,鬼子的飞机在凤栖城上空转了一圈,又朝黄河对岸飞去。刘军长急急忙忙穿上军装来到办公室,给炮团打电话询问战况,炮团团长汇报说:“鬼子的飞机炸沉了黄河上停放的渡船”。 近一年多来黄河两岸基本上没有战事,鬼子们战线拉得太长,首尾不能相顾,进犯西北的计划搁浅,也不再派特务来凤栖渗透。可是突然间派飞机来凤栖上空骚扰,这里边究竟有什么阴谋? 刘军长连夜让机要科长闫培春给长安发电,汇报鬼子的最新动态,请示下一步行动方案。停一会儿长安方面回电: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刘军长仍然放心不下,第二天早晨亲自驱车前往黄河岸边视察,只见那艘渡船不见了,黄河岸边孤零零地漂浮着几块木板。刘军长举起望远镜朝黄河对岸观察,竟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对岸鹰咀上那面膏药旗也悄然无踪。看来鬼子在有意收缩,派飞机骚扰是鬼子收缩之前的一次战略佯动。 可是刘军长丝毫不敢大意,严令炮团长严密观察对岸鬼子们的动向,一有情况及时汇报,千万不可贻误战机。炮团团长还向刘军长汇报了一个新的情况,昨天郭宇村方向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他曾经派人上郭宇村打探情况,听说郭麻子的残部发生了火拼。 刘军长思想起前一个时期郭宇村、瓦沟镇发生的惨案,对那些无厘头的自相残杀已经厌烦,他沉默不语,感觉中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他也不打算插手,看炮团团长还站在他的面前等待指示,刘军长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随即刘军长坐车返回凤栖,回到办公室,只见郭麻子和邢小蛮坐在沙发上将他等待,两个人看来已经等待了好长时间,东倒西歪打起了瞌睡。刘军长进入办公室他们还没有醒来,勤务兵走过去将两人戳醒。 两人慌慌张张地站起,面对刘军长打躬作揖,完全不像个军人的样子,倒像是两个拦路抢劫的土匪。刘军长不去计较,他已经习惯了不同的人物怎样应对。刘军长也没有问两人什么时候回来,只是说:“你俩来了正好,我还没有吃饭,咱们一起去叫驴子酒馆喝酒”。 那是一顿丰盛的午餐,有香酥鸡、卤猪头、蒸排骨,当然还少不了钱钱肉。除过郭麻子跟邢小蛮,刘军长还请来了亲家李明秋和田中,大家举杯相邀,相互间的误会消除。宴席结束时刘军长淡淡地说:“我刚从黄河岸边回来,听说郭宇村的老兵们发生了火拼,本来想让郭副参谋长和邢副参谋长休息几天,看样子你俩休息不成了,郭宇村住着你们二人过去的战友,你俩去劝劝他们,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这阵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楞楞坎坎?大家在一起和气生财,别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计较,田中先生也去,担心有伤员需要救治,我派车去送你们”。 第401章 其实那是一场误会,那些游兵散勇们在郭宇村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又有烟土又有银钱又有女人,又有人送来洋枪洋炮,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谁会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跟自己过意不去?过完年正月天大家没事,便聚在一起赌钱,半桶赌钱赌得上瘾,水上漂站在门口喊半桶回家吃饭,喊了几次他都不愿意回家,看来这些老兵们恶习不该,一开始赌钱就把什么都忘记。有人故意逗半桶:“半桶你不要只顾赌钱,当心你老婆被别人偷营”。 半桶知道水上漂很骚,谁都可以上手。其实那也没有什么,郭宇村的女人有几个正经?一开始半桶并不在意,继续押注,赌着赌着心里生疑,便佯装小解偷着溜回了家,回到家里看见门大开着,光天化日之下一个老兵正爬在水上漂的肚子上晃荡。 半桶气急,拽着那人的双腿把那人拉下炕,那人下炕后一点也不知道害怕,一边穿裤子一边对半桶窃笑,半桶有些犯傻,偷****老婆的人竟然是参谋长! 搁往日半桶会忍气吞声,反正是半路夫妻,谁也不会把那些破事在意,可是这一天半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狠劲踹了参谋长几脚,并且朝天打出了一梭子子弹。 这一下郭宇村的游兵散勇们全都涌到水上漂的院子看热闹,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端起卡宾枪一起朝天鸣放,有老兵竟然张开破锣嗓子唱起了秧歌: “妹子开门来呀哈 妹子开门来—— 开开那门儿叫一声小亲亲哎 哥想妹子魂不在”…… 大家全都把那些破事不当一回事儿,反而感觉有趣。嘻嘻哈哈取笑打闹。半桶虽然有点搁不住,但是也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他要求参谋长赔礼道歉,只要参谋长肯说几句软话,这件事也就算了。 谁知道那参谋长不但不道歉,反而反问半桶:“这女人的**上又没有盖你的图章,你日得我就日不得”? 对于参谋长突然来郭宇村加盟,营长一直心怀芥蒂,人有时就是这样,不愿意跟别人分享权力。看老兵们在一起混闹,营长站在旁边看着,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得意。这时他感觉应当出手了,于是向前走了一步:“参谋长,人做事不能太损。郭宇村母猪母狗多得是,顺便找一个就可以配对”。 老兵们轰然大笑,看参谋长怎样应对,在一起嬉笑怒骂惯了,谁也不会在意。人活到这种份上就应当及时行乐,谁也无法预见明天会发生什么。 对于豆瓜媳妇的轮乱豆瓜爹一直默不作声,感觉中自己比死人多一口气,孙子是他唯一的牵挂,为了小孙子豆瓜爹必须忍气吞声。看见一群老兵们在自家院子混闹,豆瓜爹躲进自己的茅屋吞云吐雾,孙子睡着了,大烟产生的幻觉使得豆瓜爹疯狂,他突然冲出屋子,双手握一把老蛮镢乱砸乱打,老兵们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大家全都愣了神,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应对。一个老兵举枪向豆瓜爹瞄准,参谋长一个箭步冲上前,枪响了,参谋长倒在血泊之中。 这个社会本来就没有好人坏人之分,谁也无法给好人坏人下定义,也许那参谋长是出于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老人,可那参谋长也不会载入史册,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忘记。参谋长也有几个铁杆弟兄,这时候有点怒不可遏,一起举枪瞄准了那个打死参谋长的老兵,老兵们立刻分成了两大派,大家都虎视端端把枪口对准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一场火拼眼看就要发生。 豆瓜爹突然灵性了,知道这起祸端由他引起,人在关键时候都很自私,豆瓜爹首先想到了保护孙子,他趁老兵们对峙的空隙,回到屋子,用镢头在茅屋的后墙上刨开一个大洞,抱起酣睡中的孙子,从洞口逃走。 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只见水上漂脱得精光,站在对峙的老兵们中间,一头长发披肩,浑身光洁如玉,水草繁茂的水城里,一朵桃花盛开。水上漂出奇地平静:“这场事端由我引起,你们打死我吧,打死我替你们解气”。 枪响了,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倒下,老兵们全都对天开枪。那个打死参谋长的老兵面对死者鞠躬,后悔不迭地说:“饶恕我吧,我完全是出于无意”。 疙瘩和楞木赶到郭宇村时,老兵们之间的对峙已经化解,新盖的茅屋傍边停放着参谋长的尸体。营长见唯一的竞争对手转瞬间死于非命,显示了前所未有的仗义,他跟其他老兵商议,一定要厚葬参谋长,并且告诫老兵们,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大家能混到这一步已经不易,以后这件事谁也不准再提。 疙瘩跟参谋长虽无厚交,但是相互间也认识了十几年,听老兵们七嘴八舌,疙瘩也大致弄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又是水上漂!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本领,脱裤子成为她对付男人的唯一武器,正是水上漂用脱裤子羞辱前来铲除大烟的两位屈先生,郭宇村才有了今天的繁荣,不用去考虑种植大烟是否违法,那个时代活命第一。思想起水上漂用脱裤子大闹瓦沟镇,为郭宇村的女人们从张德贵那里索回了一部分出卖大烟的血汗钱,感觉到这个女人柔中有刚,是女人群里的旁门另类。今天,水上漂又用自己的身体化解了这些游兵散勇们之间的对峙,所表现出来的侠肝义胆令须眉们自愧弗如。 灵堂搭建起来了,疙瘩和楞木带领几个土匪为参谋长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尽到了朋友之谊,看来这些游兵散勇们已经和解,疙瘩和楞木打算重回山寨。 天已经黑了,一弯明月当头照。路过水上漂的茅屋前,看见水上漂站在大路中间,挡住疙瘩的去路。疙瘩和水上漂本身就有那么一层关系,这阵子看水上漂犹如出水芙蓉,娟秀中透出一种悲戚,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疙瘩下了马,问道:“豆瓜媳妇,你有啥事需要我们帮忙”? 水上漂哇一声大哭:“爹跟孩子都不见了,这么晚了我担心爹跟孩子发生不测,疙瘩大哥,你们帮我找一下孩子和爹,行不”? 一人有难大家倾力相帮是移民部落的传统,对于水上漂提出的要求疙瘩和楞木不可能拒绝,反而认为有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疙瘩和楞木商议,豆瓜爹不可能走很远,更何况郭宇村周围的山山峁峁他们都很熟悉,大家下了马,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然后兵分两路找人。 豆瓜爹和孩子很快就找到了,大家把老人和孩子送回屋,正准备离开时豆瓜爹突然拽住疙瘩的衣服袖子不放,紧接着就要给疙瘩下跪。 疙瘩双手把老人扶住,劝道:“叔,你有啥话就说,你给晚辈下跪让侄子承受不起”。 豆瓜爹哽咽着,要疙瘩把水上漂和孩子带走,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那些游兵散勇们个个如狼似虎,反覆无常,我担心有一天孙子他娘死于非命”。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豆瓜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说水上漂招赘半桶进门,可是那些游兵散勇们就是管不住自己,偷营之事经常发生,时间一久老兵们之间免不了吃醋,到那时吃亏受害的还是水上漂自己,说不定连姓名也搭赔进去。 可是疙瘩不可能带水上漂走,他已经有了两个女人六个孩子,疙瘩再不可能给自己增加一个累赘。疙瘩好言相劝,说这件事他要回到山寨跟杨九娃大哥商议,紧接着翻身上马,仓皇逃离。 郭麻子和邢小蛮赶到郭宇村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那郭麻子一看见参谋长的尸体精神完全崩溃,爬在这个跟着自己几十年的老乡身上大哭。邢小蛮却显得有点漠然,感觉中这些游兵散勇们值不得可怜,倒是当初参与残害邢小蛮的几个老兵惊慌失措,大家一直认为邢小蛮已经死了,想不到邢小蛮突然出现。邢小蛮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那些游兵散勇们为什么惊慌。 贼不打自招,营长把邢小蛮叫到旁边,磕磕碰碰地说了那天晚上跟邢小蛮一起喝酒的经过,并且说趁邢小蛮酒醉之机把邢小蛮扔下山崖全是参谋长一个人的主意。 这真实此地无银三百两,营长看邢小蛮攥紧了拳头,心里怯了,但他无计可施,只能任由邢小蛮发作。 只见邢小蛮慢慢地把拳头展开,然后苦笑一声:“大家能活到这个份上也都不易,邢小蛮跟大家上计较不值”。 老兵们有些疑惑,他们知道邢小蛮身怀绝技,不会善罢甘休,邢小蛮越是宽宏大量老兵们越害怕,该不是邢小蛮在使缓兵之计? 邢小蛮看大家依然心怀疑虑,进一步解释道:“邢小蛮一辈子杀人不眨眼,这阵子想给自己积点阴德,以后给儿子有个交代,到阎王那里见到爹娘也不觉得愧疚”。 第402章 李明秋一生非常自信,坚信他看人不会走样,可是他却读不懂亲家刘子房军长,这个人城府很深,行为做事有自己的轨迹。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刘军长会为郭麻子和邢小蛮重返凤栖设宴,而且亲自作陪,那是一场高规格的接待,许多传闻和猜测不攻自破。 宴席结束后李明秋回到自己家里,总感觉有些事想不明白,郭麻子的队伍已经被刘军长解散,郭宇村那些游兵散勇们发生火拼刘军长完全可以不理,让他们自相残杀,自生自灭,对刘军长来说利大于弊,可是刘军长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说出的话也无懈可击。李明秋本来想一同前往,他想去山寨跟杨九娃打一声招呼,那批大烟严格说起来属于人家杨九娃,不过是在李明秋家里暂时存放,李明秋不可能不打招呼就将大烟运往长安销售。可是刘军长淡淡的一句话就打消了李明秋的念头:“亲家,停一会儿我到你家喝茶”。 李明秋知道,刘军长绝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来他家“喝茶”,肯定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感觉中这个人不简单,能将周围所有的人玩于股掌之中。可是他又挑不出刘军长的毛病,想着想着便有些释然,是不是感觉到亲家比他强,心里便有点不自在? 正胡思乱想间刘军长的卫兵前来禀报,刘军长随后就到。李明秋马上携老妻满香站在大门外迎接,只见一辆小车停在门口,车门子打开,刘军长掺扶着怀孕的妻子下车。 俩亲家母见面,免不了一番亲热,刘军长的妻子虽然属于大龄孕妇,一点也不显得累赘,仍然不失儒雅的风度,两个女人携手进入院子,刘夫人说:“我来看看外孙”。 李明秋把亲家迎进上房客厅,两个女人携手进入东厦屋去看孙女。李明秋张罗着要为亲家泡茶,被刘军长拦住:“亲家我这里自带茶叶,让卫兵给咱泡茶,不用咱俩动手”。 李明秋少一愣神,随即调侃道:“亲家,你是不是害怕我没有茶叶”? 刘军长坐在太师椅上,把帽子取下来放在八仙桌上,然后才说:“这茶叶有些来头。听说是西藏喇嘛庙里的活佛专门给蒋委员长进贡的,蒋委员长又将这茶叶分送给他的各路诸侯,刘某去长安开会时胡司令给了我这么一小罐,今日拿出来跟亲家分享”。 李明秋感觉有趣,说话就有点忘形:“这么说来这茶叶乃委员长御赐?活佛说不定送委员长一包子树叶,皇上屙一泡屎也闻着喷香”! 刘军长想不到李明秋会这样说话,脸上稍显不快,不过刘军长随即哈哈大笑:“亲家所言极是,不管怎么说咱先尝尝”。 李明秋自觉失言,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得自我调侃道:“瞧我这张烂嘴,亲家不必介意”。 说话间卫兵已经将茶泡好,一股清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李明秋始知这茶叶非同一般。可见刘军长对李明秋真心相待,可是李明秋鸡肚狗肠,常常对刘军长无端猜忌,卫兵泡好茶后自行出屋,客厅里只有俩亲家对饮,李明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杯,由衷赞道:“果真好茶”。接着他抬起头,静等刘军长的下文。 果然刘军长开口说话了:“亲家,我已经给怀仁在胡长官手下谋得一介文职,打算把怀仁调往长安赴任”。 这个消息春节李怀仁回家时已经告诉老父亲,李明秋未置可否,李明秋没有当过官,对为官之道一窍不通,可是长安总比一个小县城强许多,李明秋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无论到哪里都要见机行事,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多向你岳父求教”。 现在这件事由刘军长亲口说出,证明刘军长已经为女儿和女婿谋划好了。李明秋随即表态:“多谢亲家费心”。 刘军长随即发了一通感慨:“亲家我真羡慕你,吃粮不管事,逍遥自在,而我每天却忙于公务,处心积虑,在各种人中间玩平衡,有时还得看眼色行事,这官当得一点也不轻松”。 李明秋内心里在说,莫卖狗皮膏药了,你这是猴子爬竹竿,逞能。可是话一出口却完全变了味:“亲家我真佩服你日理万机的能力和永不疲劳的精神,李某懒散惯了,得过且过,混日子罢了”。 正说话间俩亲家母把孙女抱进来,刘军长将孩子接过,在孩子的嫩脸上亲了一下,那孙女伸手要爷爷放在桌子边的军帽,刘军长把军帽拿起来给孙女戴上,那孙女秉承了俩家人的所有优点,显得聪明伶俐可爱,大家在一起逗孩子玩耍了一阵子,然后刘军长起身告辞。刘军长的妻子要将外孙女抱回家抚养一段时期,满香没有理由不同意,俩亲家母帮孩子收拾零碎,刘军长看似无意告诫李明秋:“亲家,我奉劝你不要跟杨九娃、郭麻子、邢小蛮过往甚密,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桌子上的茶水仍然冒着热气,刘军长走后李明秋陷入了沉思,这可能就是刘军长来李明秋家茶叙的目的,刘军长向来说话简明扼要,一语中的。这说明刘军长没有把李明秋跟那些土匪兵痞一样看待,是不是还隐喻了一种什么样的信息?李明秋不可能疏远郭麻子和杨九娃,更不可能跟这些人割裂,这个社会处处充满陷阱,关键时刻为你两肋插刀的正是这些铁杆朋友。李明秋有自己的做事原则,他任何人都不想得罪。 邢小蛮和田中从郭宇村回来了,向刘军长汇报了那些游兵散勇们发生火拼的过程。郭麻子没有回来,他上山了,去找杨九娃倾诉心中的苦闷。邢小蛮舍不下已经怀孕的妻子,不想让妻子替他担惊受怕,反正大家都平安无事,虚惊一场,阎王门前走了一遭,邢小蛮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逆转,他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想在妻子面前做一个好丈夫。 可是郭麻子却不同,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彻底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树林里被他打死来喜一家三口血淋淋的尸体不停地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让郭麻子思绪恍惚。那是一种灵与肉的折磨,把精神撕裂得血肉模糊。郭麻子想找一个地方去忏悔、去反思,想找一个挚友去倾诉。汽车来到三岔路口停下,郭麻子下了车,挥手向邢小蛮和田中告辞,接着孑孓一人,爬上山坡,消失在树林里头。 杨九娃看到郭麻子时开口问道:“你没死(事)?回来了”? 郭麻子点头,算作回答。 没有重逢时的喜悦,杨九娃让香玉亲自炒了几个菜,翻出一瓶茅台,两个挚友对饮,谁也不说一句话,一瓶酒快喝完时杨九娃才说:“我已经把寨主让给疙瘩,我累了,打算隐退”。 郭麻子嘴角痉挛着,眼圈发红,停一会儿他说:“杨兄,你比我强,你起码有老婆有孩子,而我现今光棍一条”。说到这里郭麻子突然发疯了:“前几天我打死了雀儿一家三口”! 杨九娃恢复了以往的脾性,双眼圆睁:“郭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咱说清”? 郭麻子断断续续,说出了杀死雀儿全家的过程。 杨九娃默默地听完,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死有余辜”!紧接着杨九娃问道:“郭兄,下一步作何打算”? 郭麻子神态黯然:“上一次我回凤栖,主要是想见孙子一面,这一次我就不打算回去了,虽然刘军长不会把咱怎么样,但是我也不想在刘军长手下混饭,杨兄能否打发郭某几个路费,郭某想回蒲城老家”。 杨九娃一把将郭麻子的胳膊拽住:“郭兄,你哪里也不能去!哪里我都不准你去!你就在山寨上住着,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走到哪里我都不放心”! 第403章 由于有刘军长的鼎力帮助,李明秋这一次大烟生意做得非常成功,在长安李明秋受到了胡老二的高规格接待,真正体验了上等人的奢靡。可是李明秋也有憾事一桩,就是那天晚上他管束不住自己,正跟蜇驴蜂鬼混时被儿子跟儿媳妇撞在当面。这真是乐极生悲,事情过后李明秋后悔不迭。 后悔也不管用,李明秋最担心二月十八儿子的婚期被自己搅黄,到那时反惹得亲戚朋友们嗤笑,他必须硬着头皮跟怀信见一次面,反正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父子之间那一层亲情关系无法更改。 黄包车把李明秋拉到妻弟屈志琪的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屈志琪携新婚妻子亲自来到大门口迎接。李明秋被小俩口迎进客厅坐下,妻弟媳妇亲自为李明秋泡茶,茶水泡好后妻弟媳妇对李明秋嫣然一笑,说声:“姐夫慢用”,然后掀开门帘进入里屋。 李明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志琪说:“你派人给咱把怀信叫来”。 屈志琪立即满口答应:“姐夫稍等,我亲自去把怀信接来”。 门外的汽车声逐渐远去,李明秋坐进沙发里,心里七上八下,犹如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不知道儿子会不会给他面子,也不知道儿子会不会替他保密,两个儿子为李明秋挣足了脸面,可是李明秋却为儿子抹黑,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己的过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不大一会儿怀信来了,儿子媳妇屈秀琴没有跟着怀信一起来。李明秋松了一口气,看来怀信还是给他这个老爹面子,在志琪这里李明秋不怕丢脸,儿子不管说什么他都得忍着,谁让他管不住自己? 李怀信进屋时喊了李明秋一声:“爸”—— 李明秋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哎”—— 接着怀信便在李明秋对面的椅子上枯坐,父子俩的脸上都显得非常尴尬。屈志琪百思不得其解,父子俩这是怎么了?没有听说他们闹什么矛盾。停一会儿李明秋终于忍不住了,首先开口:“二月十八爹跟你娘决定在凤栖为你跟秀琴补办婚礼,已经通知了亲戚朋友,左邻右居”。 怀信哀叹一声:“我倒无所谓,秀琴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愿意回去”。 屈志琪当然不知道外甥媳妇改变主意的原因,埋怨了外甥媳妇一句:“这个秀琴,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怎么能够随便更改”?随即对李明秋说:“姐夫,你回家该怎样准备还怎样准备,秀琴的工作我来做通。到时候我跟傅莹一起回来,也打算再在凤栖老家举办一次婚礼,爸妈年纪大了,图的是让老人高兴”。 李明秋仍然不踏实,但是也只能这样,儿子怀信已经给足了他面子,李明秋应该知足。 过两天李明秋返回凤栖,那胡老二很会做事,在粮行买了几十吨面粉一百多头生猪,声称慰问前线的将士,浩浩荡荡开往凤栖,当然有一辆汽车装满银元和武器。那辆汽车到凤栖县城没停,直接开往杨九娃的山寨,车上坐着蜇驴蜂,蜇驴蜂给汽车司机带路。那些日子山寨已经易主,杨九娃跟郭麻子难得赋闲,猛然间看见一辆汽车开上山寨,卸下了那么多的银元和枪械,杨九娃感觉疑惑,问蜇驴蜂:“到底怎么回事”? 蜇驴蜂的回答也很简单:“李明秋大哥说过几天他来山寨给你解释,我只负责给司机带路”。 杨九娃稍一思忖,立刻猜测到李明秋已经将存放在他家的大烟销售。杨九娃的心里掠过一丝感慨一丝激动,看来这几个哥们值得信赖,谁也不会出卖谁。司机吃饱喝足后原路返回,楞木负责把蜇驴蜂送回郭宇村。 疙瘩把杨九娃请进大堂,双手抱拳面对杨大哥作揖,当着众弟兄的面言之凿凿:“大哥,前一个时期疙瘩看大哥很累,暂时代管了山寨一些事务,现在咱们又有枪又有钱,山寨元气的恢复指日可待,这个寨主还是大哥来当”。 杨九娃不再推辞,随即坐在寨主的位置上,对大家说:“这些武器和银元暂且由疙瘩保管,谁也不要动一分一文,过几天李明秋上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杨某再给大家做出安排”。 那一日刘军长正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批阅文件,只见亲家李明秋风尘仆仆而来,刘军长随即离了座位,伸出手来跟亲家握手,关切地问道:“这一次去长安可否顺利”? 这一个动作李明秋很不习惯,犹豫着把手伸出。平日里他跟弟兄们见面都是互相抱拳,跟亲家刘军长见面互致问候。握手这个礼节李明秋还从来没有实践过。俩亲家的手握在一起,李明秋能感觉得来亲家的手温暖而绵软,跟女人的手一般,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怎么能够统领万军? 李明秋答非所问:“那个胡老二非常大方,给三军将士赠送了几十吨面粉一百多头肥猪”。 勤务兵泡好茶后自行出屋,李明秋看前后左右无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告诉亲家:“胡老二让我转告你,亲家应得的份额他暂且在长安为亲家寄存”。 刘军长面无表情,只是叮咛李明秋:“在外人面前不要提及胡老二,这些面粉和肥猪是军需处正常的物资配给,绝非胡老二赠送”! 李明秋稍一愣神,随即明白了刘军长的苦心。 这时进来一个军官,正欲向刘军长汇报什么,一看李明秋在沙发上坐着,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刘军长知道那位军官有什么重要情况汇报,跟随那位军官走出办公室。停一会儿刘军长回来了,脸色大变:“我听说有一辆汽车开往郭宇村方向”? 李明秋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去,他微笑着解释:“那批货物本来就是”—— 不等李明秋把话说完,刘军长立刻将亲家的话打断:“李明秋我说你真糊涂”!可能刘军长发觉了自己的失态,随即态度缓和下来:“好了,你也累了,回家歇着,这件事我来处理”。 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瞬间雷电交加,李明秋心里一阵寒碜,原指望亲家为他接风洗尘,结果被刘军长训了一顿。这些军爷们翻手云覆手雨,想日驴还怕驴踢(骂人的方言)!想想真也无趣,从长安临走时胡老二明确表态这一汽车银元和枪械不要让刘军长发现。可是李明秋遁身无术,那么大的汽车他不可能藏匿,想来想去只能把那一汽车银元和枪械暂时存放在杨九娃那里。看来这些人远比他所结识的那些弟兄们复杂得多,李明秋得处处陪着小心。 满香看李明秋回来,她不去关心丈夫这一次南下长安生意做得怎样,而是关切地问道:“你见到怀信跟秀琴没有”? 李明秋蔫蔫的,答非所问:“我还没有吃饭,你先给咱做些饭吃”。 满香看明秋情绪不高,一边做饭一边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明秋突然感觉委屈,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满香,你说咱什么都不缺,整日忙忙碌碌为什么”? 满香预感到问题有些严重,试探着问道:“两个孩子可好”? 李明秋知道满香主要关心孩子,至于怎样做生意怎么挣钱她都不去考虑。于是说:“孩子们都好好的,放心吧他们都长大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 满香笑了,天塌下来对于满香都不重要,只要孩子们平安就好。她开玩笑问道:“是不是胡老二赖账,不给钱”? 李明秋苦笑:“胡老二不会赖账。只是这些槌子(骂人的方言)们真难摆弄,不知道怎么日上沾合(舒服)”。 满香嗔怪道:“明秋,咱都有一把年纪了,那些粗话少说一点行不?究竟怎么回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出主意”。 李明秋一五一十,把这一次做生意的过程娓娓道来,当然他不可能说在长安跟蜇驴蜂的苟且之事,那是一次痛心疾首的历练。在老妻面前李明秋有些内疚,感觉中他对不住这个相濡以沫的老妻。 满香默不作声地听完,紧接着她脸色大变:“哎呀呀明秋,我感觉这件事有点不对头。大烟属于违禁物资,亲家刘军长尽量做得密不透风,你用汽车明目张胆地把银元和枪械运到杨九娃的山寨,这无疑把刘军长参与贩运大烟之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刘军长手下那些军官们表面上对刘军长唯唯诺诺,谁敢保证背地里不给刘军长捅刀子?刘军长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会不会对杨九娃下手”? 李明秋听满香这么一分析,顿时头上冒出汗珠。这辈子尽干一些冒险事,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看来这一次凶多吉少,刘军长的手段李明秋不是不知道,由于自己一次不经意的疏露,杨九娃危在旦夕!城门起火殃及鱼池,他李明秋也难逃干系! 第404章 营长******知道,蜇驴蜂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他其所以选择入赘蜇驴蜂家,主要是想让自己后半生过得平稳。如果有可能蜇驴蜂再为自己生个一男半女,这一生也就足矣。他原来有老婆有孩子,东渡黄河时老婆和孩子死于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三年来******一直想为自己重新组织家庭,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心满意足。 可是突然有一天蜇驴蜂不辞而别,把三个女儿丢在家中。******晚上回家,听大女儿文秀说妈妈被一个八路军战士接走。这些游兵散勇们来郭宇村的目的,就是为了参加八路,他们也没有想到竟然在郭宇村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胡老二又重新将这些老兵武装,老兵们相继被郭宇村的寡妇招赘,感觉中生活又重新翻开了一页,有一种搏击风浪回到港湾后的酣然。 ******做了三个女儿的继父,这几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二女儿文慧已经被胡老二带往长安,大女儿文秀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寡妇。******瞟了文秀一眼,内心里涌上来一股无法遏制的邪念,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蜇驴蜂突然回家把他赶出门外。******嘱咐文秀好好照顾两个妹妹,然后虚掩柴门,来到老兵们新修的茅屋去睡。 老兵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火拼,虽然那场火拼很快平息,虽然只死了参谋长一个人,虽然从此再没有人跟******分庭抗礼,******明显地发觉,老兵们中间出现了裂痕,参谋长的几个铁哥们并不服气,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只得暂时忍气吞声,******虽然好言相劝,但是他似乎感觉到了那种一触即发的危机。 没有被寡妇们招赘的游兵散勇们围在一盏麻油灯下赌钱,这些人没有什么明确的人生目的,赌钱是他们消磨时光的唯一嗜好。******也爱赌俩把,随即参加进去。 有老兵问******:“营长,你不回家搂上老婆睡觉,来跟我们这些光棍在一起混啥”? ******一边押注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老婆去了县城”。 老兵们都知道,******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养女。有几个老兵借着小解的机会,悄悄溜走,来到蜇驴蜂家门前,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入,文秀已经有过那种经历,老兵们感觉十拿九稳。可是他们竟然扑了个空,姐妹三个不知道去了哪里。 ******抬起头来,发觉有几个弟兄不见了,稍一思忖,立刻就能猜到这些老兵们去了哪里。感觉中有些打脸,这些老兵们行为做事都不给自己留一点情面!但是******知道,他不能发作,这些老兵们听你的话你就是他们的头儿,老兵们不听你说你就什么都不是。穷乡僻壤,荒山野岭,好容易建立起来的独立王国不能让自己打碎,女人、女人山沟里那条淌血的河永远令男人们趋之若鹜!******能掂得来轻重,******自己坐着没动,指示手下一个弟兄:“太不像话了,你去把他们喊回来”! 老兵们都回来了,带回来一个谜团:“营长,你的那些养女们都不见了”。 ******舒一口气,知道文秀带着两个妹妹藏匿。老兵们没有打到野食,一个个骂着粗话撒气,大家也没有心情押宝了,睡在炕上侃起了大山,窗子上显出了一抹朝霞,老兵们在迷茫中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其实文秀并没有走远,她带着两个妹妹住进了郭家的四合院。 四合院里还住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八路军小分队员年贵元。 两年前年贵元在撇撇沟执行任务,被寡妇水芹诱奸,事后大家分析,认为那一件事年贵元属于被动,因此上没有给年贵元任何处分。转瞬间两年过去了,这两年中间大家都忙于执行任务,虽然住在寡妇村,但是的确没有机会接近任何女人。根据斗争形势的需要,王世勇决定,八路军小分队从郭宇村转移到撇撇沟,葛有信和年贵元继续在郭宇村留守,两个年轻人从村口的烂窑重新搬回四合院居住,相对而言他们的行动自由多了,郭宇村是一个大染缸,这几年由于种植大烟而畸形发展,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可能出于污泥而不染,年贵元心里那条蛰伏的神经开始骚动,用心在捕猎自己心目中的女人,他把目标对准了文秀。 男人女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神经相通,往往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把信息传送给对方。板脑死了,豹子又跟文秀若即若离,文秀焦渴的心里需要男人。可是那些游兵散勇们年纪太大,妈妈刚刚招赘了一个老兵进门,文秀虽然有时也破罐子破摔,但是内心里仍然向往有一个小伙子爱她。正在这时文秀发觉,隔壁四合院里年翠英的弟弟年贵元向她投过来一种暧昧的眼神。 那是一次水到渠成的契合,妈妈被葛有信带往县城,文秀知道这个夜晚她不得安宁,那些游兵散勇们肯定不会放过文秀,况且以前有过那种经历,妈妈招赘进门的******就是一条色狼! 继父回来又走了,文秀舒了一口气,******走后文秀毅然决定,带着两个妹妹去敲四合院的门。 开门的正是年贵元,文秀说得理直气壮:“妈妈去了县城,我跟妹妹住在那边屋子里害怕,想在文慧的新屋住一晚”。 年贵元清楚,文秀正是外甥郭文涛的妻姐,这幢四合院演绎了太多的变故,不久前外甥媳妇文慧刚被胡老二带走,现在文秀又亲自送****来,虽然是在夜晚,但是年贵元看见,文秀那乞求的眼神闪亮如星……年贵元说话的声调有些颤抖:“赶快进屋吧,外边太冷”。 西厦屋的灯光亮起来了,文秀抱进来一些柴禾,把炕烧热,安顿两个妹妹睡下,然后自己也躺下,她没有关门,内心里燃烧着一种期待一种向往。东厦屋的门开了,文秀心里一阵紧张,她希望年贵元如狼似虎一样闯进屋子,把她撕裂、把她咬伤。文秀空虚的心灵需要填充,文秀需要燃烧需要重生!院子里的脚步声慢慢地向西厦屋移动,文秀知道,赴汤蹈火的时刻来临了,内心里反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 可是那脚步声在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听见东厦屋的门响了一下,满世界归于平静。文秀失落着,长夜漫漫,那种期待变成了焦虑。 文秀当然不知道年贵元曾经跟水芹发生过那种苟且之事,她认为年贵元还是一个处男,抹不开那层脸面,女人需要男人、需要男人的拥抱男人的疼爱,女人一旦撕破那张脸皮,就变得不顾一切!文秀悄悄地起来,轻轻地开了门,像个幽灵一样,飘向东厦屋,门开了,文秀不顾一切爬上炕,钻进年贵元的被窝,把自己交给年贵元啃噬。 村子里静悄悄,游兵散勇们为了自己行动的方便,已经将满村的狗杀光,偶尔,猫头鹰的叫声刺破夜空,给这偏僻的山村增添了一种恐惧。 没有卿卿我我的缠绵,没有山盟海誓的表白,干柴烈焰,大家都显得那么迫不及待,那是一种心甘情愿地奉献,相互间都变得贪得无厌。 男人的疼爱就是女人的鸦片,一旦染上想戒掉也难,那几日葛有信正好去执行其他任务,四合院里只有一对旷男怨女,两个妹妹年纪尚小,对大姐的行为充耳不闻,在文秀的眼里年贵元就是她的白马王子,她亲自为年贵元做饭,为年贵元洗衣,一到晚上就关起门来在一起相拥,永不停歇地耕耘,在年贵元的怀里文秀幸福得有点发晕,她颤栗着说:“贵元,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都愿意! 可是那年贵元却有点迷茫有点恍惚,男人就是这样,得不到时朝思暮想,一旦得到了又不去珍惜,感觉中索然无味,况且当年八路军纪律严明,对待男女之间的作风问题处置严厉,年贵元有点害怕,有点胆怯,总担心几年的修炼毁于一旦。过几天葛有信回来了,年贵元对葛有信提出:“副队长,请把我调离郭宇村”。 葛有信稍一观察,便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不用问葛有信便知道了他不在郭宇村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叹息一声,说:“就是调离也要在王队长面前说出一个正当的理由” 紧接着蜇驴蜂从长安返回,披金挂银,整个人罩在一团光环之中,郭宇村的天空也靓丽了许多。那******知道老婆从什么地方回来,虽然不敢指望当胡老二的“岳丈”,但是对蜇驴蜂却陪着小心,那天晚上******照样回到蜇驴蜂的茅屋去住,岂料蜇驴蜂却说,我这几天很累,你先去外边居住一段时期。 这明显是下了逐客令,可是******不敢不从,那胡老二是一尊煞神,谁也得罪不起。******垂头丧气回到老兵们居住的茅屋,老兵们乐了,调侃道:“胡老二的丈母娘把你赶出来了,对不”? 蜇驴蜂把******赶出去以后,也不让女儿陪她,独自一人睡在炕上,这一段时期发生的事情太多,需要慢慢梳理。睡到半夜蜇驴蜂突然呕吐起来,她有点疑惑、有点害怕,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蜇驴蜂下了炕,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漱了一下口,然后点亮油灯,想了一个晚上,蜇驴蜂知道李明秋在她的田里种上了生命,可是她并不想把孩子做掉,甚至有一种奢望一种幻想。天亮时蜇驴蜂终于痛下决心,决定移花接木。 第二天,蜇驴蜂做熟早饭,对三女儿文爱说:“去,到老兵们住的那里,喊你爹回来吃饭”。 第405章 八路军小分队转移到撇撇沟以后,照旧住在侯生福的驿站。抗日战争进入了艰苦的僵持阶段,在山西敌后开展游击战争的八路军游击队四处伏击,日本鬼子处处挨打,不得不从大部分农村和黄河沿岸撤离,龟缩到几个大城市、铁路沿线以及鬼子们霸占、掠夺煤炭资源的矿山。 转马沟煤矿是鬼子们重点防范的矿山之一,每天都有两列火车的煤炭从转马沟煤矿外运,在秦皇岛码头装船,运往日本。自从那次煤炭工人暴动失败以后,宫本加强了转马沟煤矿的警戒。一开始宫本为了安慰人心,还对矿工们实施了几天“仁政”,改善了矿工们的伙食,矿工们由两班倒改为三班倒,劳动强度有所降低,劳动条件有所改善。 可是工效始终不见提高,矿工们出勤不出力,煤炭产量上不去,火车常常没有煤装。为此日本华北战区司令小野大骂宫本“八格牙路”! 宫本痛定思痛,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你实施什么手段,中国的矿工们不可能为大日本帝国出力,他开始变脸,首先把华人工头全部换成日本人,每个工作面都有日本工头监工。然后不给矿工们吃饱,规定多挖一吨煤“奖励”矿工一个馒头,三班倒又重新改成两班倒,极大地提高了矿工们的劳动强度。 矿工们每天在鬼子们的枪口下苟活,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转瞬间过去了三年,郭宇村五个男人在那次暴动中从鬼子们的枪口下逃走,剩下郭全发、青头、谷椽谷檩俩兄弟,还有三狼五个人还在矿山上替鬼子挖煤。平日里大家很少见面,偶尔在食堂吃饭时碰到一起,也装着互不认识,鬼子们监视得非常严密,一发现有什么嫌疑立刻拉出去枪毙,矿工们好像一群会说话的工具,没有自由更没有尊严。 白色恐怖下,八路军在矿工们中间的地下活动始终没有停止,鬼子们百密一疏,认为煤矿旁边的沼泽地是一片死亡地带,曾经有一条鬼子的警犬误入沼泽地,转瞬间就被淹没了脑袋。也有的矿工企图从沼泽地逃走,结果进入沼泽地以后再也没有出来,矿工们死亡以后被鬼子们拉来往沼泽地里一扔,那些尸体转瞬间就没有了踪影,过了一些日子尸体又从沼泽地里冒了出来,散发着一股恶臭。夏天沼泽地里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冬天一夜北风起,看见芦花满世界飘游。可是齐贤(栽逑娃)以生命为代价,带领郭宇村的两个年轻人豆瓜和板囤从沼泽地里逃走。那真是一个奇迹,沼泽地里的红柳为三人带路,三个人同时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游击队长根据齐贤的描述,发现了沼泽地里的那一条秘密通道。 艰苦的蹉跎岁月,铁血男儿的行为靠信仰支撑,大家坚信只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中华民族才有未来。齐贤由于熟悉转马沟煤矿周围的地形,被游击队长又重新派往矿山。 当然,齐贤原来在煤矿上打铁,鬼子们大都认识齐贤,所以栽逑娃无法在煤矿露面,他只能白天在那条废弃的矿井里藏匿,晚上跟矿山党组织秘密接头,这一次八路军改变了斗争形式,认为敌强我弱,组织矿工暴动很可能造成更大的伤亡,于是,破坏矿山设施成为八路军游击队的主攻目标。 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爆破,几吨炸药通过秘密通道运往矿区,矿工们蚂蚁搬家,硬是一点一点地把炸药往矿山主巷道集中,那一声爆炸突如其来,犹如发生了十二级地震,矿山设施被炸得飞上了天,一列刚开进矿区的火车被炸翻,鬼子的炮楼被震蹋。鬼子们的尸体摆满矿区,矿工们由于准备充足,伤亡不大。 那一次爆炸事件过后,宫本由于指挥失误,被小野调走,新来的战区司令叫什么三木,三木亲自来矿区视察,并且带来了日本的工程师,工程师们经过论证,认为转马沟煤矿仍然具备开采价值,于是,矿工们又在日本鬼子刺刀的监视下,开始了新一轮的矿山建设周期。 半年后矿山恢复了生产,随着火车的一声长笛,满载着煤矿工人血汗的煤炭又从矿山运出。 但是煤炭的产量锐减,每天连一列火车运煤都无法保证,那条秘密通道鬼子们始终没有发现,鬼子们认定那是一次瓦斯爆炸,没有对矿工们进行搜查和屠杀。 在那一次爆炸的实施过程中,三狼跟八路军游击队接上了头。三狼亲眼目睹了岳父张大山被日本鬼子杀害在黄河岸边,亲自参加了那一次矿上工人失败的暴动,并且眼看着大哥和金宝川被日本鬼子五花大绑带着,他始终认为大哥已经壮烈牺牲,内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报仇欲望,现在终于等来了机会,一声剧烈的爆炸让日本鬼子晕头转向。矿山游击队在三狼的组织下秘密成立,表面上看起来矿山犹如一潭死水那样平静,实际上一场更大的破坏计划正在酝酿之中,三狼组织矿工利用给火车车厢装煤的机会,把炸药和雷管装进火车车厢内,装满煤炭的火车从矿山开出,刚进入太原火车站就发生了爆炸,整个火车站被炸得一塌糊涂。 鬼子们经受了一连串的打击,不得不从黄河沿岸和一些不太重要的村镇撤出,龟缩进几个大城市,铁路沿线和矿山。 那天早晨跟往常一样,王世勇起了个大早,来到黄河岸边,看有一个羊皮筏子在向岸边慢慢地靠近,紧接着羊皮筏子底下露出了两颗人头,这几年山西那边八路军游击队的给养和军用物资几乎全靠羊皮筏子运输,王世勇随即组织大家把军用物资绑在羊皮筏子上。大家忙活了一个早晨,抬起头,看一轮红日从鹰咀上喷薄而出,张三突然大惊小怪地喊道:“小日本的膏药旗不见了”! 大家狂喜,这几年那面膏药旗一直像一块石头那样压在战士们的心上,什么时候看见那面膏药旗心里都感觉不是滋味,现在那面膏药旗终于不翼而飞,这预示着什么?战士们心里明白,抗日战争迎来了新的转折,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已经为时不远。 第406章 由于日本鬼子从黄河岸边撤离,黄河两岸的人们又恢复了交往。不过黄河上背客渡河的场面不再重现,羊皮筏子成为两岸人民互相往来的主要交通工具。渡河的客人坐在羊皮筏子上,由水手在水中推着羊皮筏子泅渡,为了防止客人不慎掉入水中,水手们一般像捆绑货物那样,把客人也用绳子捆在羊皮筏子上,羊皮筏子在黄河里颠簸,安全系数不大,最担心上游突然发大水,把羊皮筏子冲入旋窝之中。水手们为了让客人放心,把自己也用绳子跟羊皮筏子捆绑在一起,这样遇到风险水手们不会自己逃脱,跟乘客们一起搏击风浪,谁也不会心存侥幸。 抗日战争形势的转变,王世勇的小分队也有了新的使命,一方面组织地下物资运输,另一方面抽调一部分人力,配合黄河东岸游击队打击日本的斗争。这就是凤栖游击队的前身,王世勇兼任队长,葛有信具体负责,张东梅被从舅舅的物资转运队抽调回来,成为葛有信的左膀右臂。 黄河东岸离陕西最近的第一个大镇就是贤麻镇,贤麻镇离转马沟煤矿不远,鬼子们撤离了黄河沿岸以后,在贤麻镇仍然有炮楼,驻扎着鬼子的一个班和一个连队的伪军,平日里鬼子不下炮楼,驻扎在贤麻镇的伪军经常出动,骚扰周围村子的老百姓。本来游击队完全有能力拔下贤麻镇这个据点,那样一来鬼子就会警觉,加强转马沟煤矿的戒备。所以,不去拔出贤麻镇鬼子的据点是为了麻痹敌人。 那一日贤麻镇遇集,集市上出现了从黄河西岸过来的两个年轻人,那两个年轻人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他们头戴草帽,穿一身土布衣裤,跟当地的农村人没有什么两样。两个人来到饸饹摊子前,一人吃了一碗荞面饸饹,突然一阵风刮来,吹掉了其中一条汉子头上戴着的草帽,那汉子露出了一头娟秀的长发,卖饸饹的摊主吃了一惊,随即脱口而出:“你是个女的”!? 这一突发事件正好被在巡逻的伪军发现,伪军们随即围了上来,两个年轻人第一次执行任务,对这一突发事件准备不足,只见那女的迅速拔出手枪,连开数枪,撂倒了围拢上来的伪军,那男的拉起女人的手,迅速逃离。 那两个年轻人正是葛有信和张东梅,按照事先约定,葛有信跟张东梅东渡黄河,在贤麻镇跟八路军游击队负责同志接头。临行前王队长建议葛有信跟张东梅化装成夫妻,这样一来有利于两人行动,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张东梅坚决不同意做葛有信的“妻子”,坚持要化妆成一个男人。王队长跟葛有信也不好再说啥,结果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暴露了身份。 好在那些伪军被打晕了,等他们明白过来时这一男一女已经没有了踪影。赶集的人们四下里逃散,伪军们端起枪四处乱射,有几个老百姓来不及逃离,倒在血泊之中。 贤麻镇戒严了,从洪福县方向开过来几汽车鬼子兵,把贤麻镇围成了铁桶,鬼子们挨家挨户搜查,也没有搜出来那两个八路的踪影。 葛有信和张东梅慌慌张张跑进一片树林子里,看树影婆娑,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林子里一片静谧。两人靠着一颗大树坐下,喘了一口气,相互间对望了一下,葛有信看见,张东梅的目光里有一丝感激。 虽然是同志,平日里双方没有什么交往,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葛有信知道张东梅的秉性,内心里对这个侠女怀着深深的敬意,可是他从来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会对张东梅动心。葛有信属于一个典型的事业型的男人,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所从事的抗战之中。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不可能不想女人,可是葛有信的择偶标准很高,他还没有遇到过使自己一见倾心的姑娘。 可是此时、此刻,葛有信那静若止水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一阵风吹过,张东梅用衣服袖子擦了一下汗珠,甩了一下头发,一绺头发掠过葛有信的脸颊,葛有信心里起皱了,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 他奋力驱赶着,驱赶着内心的欲望,发觉纯属徒劳,感觉中浑身的血管膨胀,好像大坝即将决堤,有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 张东梅感觉到了。她对葛有信并无恶感,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仰慕。可是张东梅是个感情专一的女人,她有丈夫有孩子,不可能移情别恋。这种现象张东梅已经不是一次遇到,对待异性同胞的那种眼神张东梅总是刻意回避,张东梅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活着,正在不远处的煤矿上挖煤。这一次东渡黄河张东梅主动请缨,目的和动机很明显,就是为死去的爹报仇!还有,寻找自己已经离家三年多的丈夫。 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跟游击队取得联系就发生了突发事件,张东梅来不及思考,拔枪怒射,整个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两个人随即慌不择路,跑进树林子里边。 来不及埋怨,也没有必要厘清责任,葛有信只是感觉到,张东梅做事有点冒失。可是这正是她的优点,有关这个女人的传说葛有信了如指掌,刚才第一次目睹了这个女人的风采,巾帼不让须眉,那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令葛有信望尘莫及。 这时只见张东梅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另外一颗树下,坐下来。葛有信瞬间明白,这个女人在刻意回避,回避男女之间那种一触即发的冲动。仿佛一堆大火被水浇灭,葛有信那种膨胀起来的欲望迅速泯灭,血管里的血回流,吱吱冒着白烟。他为自己感到庆幸,庆幸没有迫不及待。小伙子是个自制力很强的男人,不会让感情恣肆行为出轨,这阵子,他听见自己在说:“冬梅,要不然我们先返回河西,重新部署下一次行动”。 张东梅点头,表示同意。葛有信熟悉河东的地形,带领张东梅很快来到黄河岸边,可是黄河岸边不见摆渡的羊皮筏子,重新出现了巡逻的鬼子兵,两个人躲在暗中等到晚上,鬼子兵撤离了,却没有羊皮筏子摆渡。 二人只得在黄河岸边坐下来,听黄河涛声,数天上的星星。二月天,夜间仍然很冷,可是他们不敢生火,害怕暴露目标。葛有信脱下自己的上衣,让冬梅穿上。这个女人很犟,无论如何也不要葛有信的衣裳。葛有信建议:“要不然我们重新返回树林子里边,那里夜间风小”。 张东梅不说话,默默地跟在葛有信后边。万籁俱寂,树林里一片安静,唯独听见鞋底摩擦树叶的响声。猛然,猫头鹰的叫声刺破夜空,张东梅一声惊呼,几乎是情不自禁,猛扑到葛有信的怀中。 葛有信有生以来第一次,第一次跟女性有肌肤接触。那种感觉自不待言,葛有信心如脱兔、脸似烧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张东梅抱紧…… 可是,仅仅过了几秒钟,张东梅又猛一下把葛有信推开,也许张东梅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声说:“小葛,我有丈夫有孩子,不能连累你”。 天宇清朗,静无云翳,月光透过树影撒在地上,犹如撒下一把白银。此刻的葛有信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张开双臂,犹如老鹰抓鸡,又向张东梅扑了过去,张东梅情急之下猛推了葛有信一把,葛有信一连倒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张东梅走过去,把葛有信扶起来,嘴里连说:“对不起小葛,你前途无量,不能因为我而使你折断翅膀”。 葛有信始知,张东梅感情专一,不会因为一念之差而去委身另外一个男人。葛有信内心感到莫名地失落,自己什么时候能够遇到一个对自己倾身相爱的女人? 两人走累了,在树林里坐下歇息。猛然间葛有信看见了,离他俩不远处,闪烁着几双绿色的眼睛,那是野狼,他们遇见了狼群!几乎同时,两个人的枪响了,那些野狼仓皇逃走了,留下了几具同伴的尸体。 看样子树林里并不安全,葛有信带着张东梅走进了离贤麻镇不远的一个山村,印象中葛有信曾经来过这里。村里的狗咬起来了,两人并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不敢冒然敲门,正犹豫间暗夜里突然传来了说话声:“黄河”。 这明显是暗号,俩人心里一阵惊喜,葛有信顿了一下,说:“长江”。 暗号对上了,几个八路军战士从几个不同的角落同时出现,一个负责同志说:“贤麻镇枪响以后,我们分头去找,整整找了你们一天”。 第407章 李妍的办公桌上,同时放着两份文档,一份是《入党志愿书》。李妍自从参加八路军以来,入党成为她的第一理想,凡是来延安参加革命的年轻人都渴望入党,她已经写了不下十份入党申请,党小组负责同志找李妍谈话时总是说,你的家庭背景复杂,需要接受党组织的继续考验。可是这一次李妍竟然受到了z首长的亲自推荐,李妍知道其中的内涵,那是一道门槛,迈过那道门槛李妍就不是现在的李妍。但是李妍还是求知若渴、心潮澎湃,她在入党志愿书上奋笔疾书,写上了自己为革命勇于献身的理想和豪迈的誓言。 可是第二份文档却让李妍费尽心思,思考了几天。那是一份“结婚申请书”。艰苦的战争岁月,难免出现一些荒唐的事情,领导看上了那个女孩子,不是去向那个女孩子求婚,反而要那个女孩子“主动申请”,大意是这样:我主动申请跟**首长结为“革命伴侣”,负责照顾**首长的衣食起居,同甘共苦,志同道合,时刻准备着,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献身…… 为此事李妍曾经跟z首长申明,她有丈夫,李妍的丈夫叫做年贵明。z首长严峻的脸上目无表情,他严肃地告诉李妍,革命战士结婚必须经过组织批准,组织没有批准的婚姻属于无效婚姻。 李妍知道,所有的申辩都是多余,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Z首长还是那么不苟言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任何爱的表白,甚至连一句温顺的话都没有。李妍的心被撕裂,血汩汩在流。这时,二妮出现了,抱着她的小公主,二妮是受组织的委托,前来做李妍的工作。其实那样的工作不需要去做,李妍已经有过一次剔骨挖肉的经历,那个毕旅长听说已经有了孩子。李妍的心已经枯涸,感觉中结婚只是一种仪式,嫁给谁都无所谓,革命者没有爱情,只有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其实z首长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年龄大点,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标准的男人。女人、女人永远是弱者,不可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二妮走后李妍在结婚申请上写了大大的几个字:“我同意结婚”!然后拿着那张纸,毕恭毕敬地走进z首长的办公室,端端正正地放在首长的桌子上。 Z首长的脸上显出少有的激动,他站起来,双手把李妍的手握紧,然后说:“李妍同志,谢谢你”。 两孔窑洞中间的过道被重新打通,一张大木床上整齐地叠放着两床军用被褥,一张大红喜字贴在窗子上,窑洞的正中挂着领袖像。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组成了李妍的新“家”。小路飞被后勤处其他女同志抱走了,炊事班为李妍和z首长做了两碗羊肉面。李妍跟首长对坐,穿一身崭新的军装,扎两根羊角辫,看首长吃得很香,可是李妍吃不下去,把自己那一碗面条也推到首长面前。首长诧异,抬起头来,脸上显出少有的温存:“小李,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李妍显得有些木讷,她不敢哭,应当感到高兴,革命者不是苦行僧,革命者也有七情六欲,嫁给首长本身就是嫁给革命,从此后风雨同舟,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抛头颅洒热血毫不在乎! 晚上,后勤处在小礼堂为李妍和z首长举行了婚礼,几张拼起来的桌子上放着瓜子、落花生、还有在延安不多见的水果糖。婚礼由另外一位首长主持,首先是向领袖三鞠躬,然后唱革命歌曲,唱的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婚礼进行第三项,男女双方介绍恋爱经过,首长说得很简单:“我的工作和生活离不开李妍”。轮到李妍介绍自己了,她突然想起了外公私塾里的第一课是三字经,于是张口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纾…… 小礼堂坐满了前来参加婚礼的首长,大家先是吃惊,继而一片哗然,看李妍那张俊俏的脸上目无表情,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冷艳。大家心里明白,这是一锅夹生饭,李妍并不愿意。可是许多首长就是这么过来的,只要把你放进婚姻的汤锅里蒸煮,就不可能蒸不熟煮不烂!z首长显得尴尬,站起来又坐下。还是婚姻主持人随机应变,说:“新娘子真会开玩笑”。 李妍猛然顿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记起了三字经,人生中的第一次启蒙刻骨铭心,李妍还记得外公手把手地教她写“人”字,她稚嫩的脸上显出疑惑,偏起头问外公:“这个‘人’为什么没有脑袋”? ……李妍强迫自己把思绪从那些陈年往事中收回,她的眼光满屋子巡视,好像自言自语:“我离不开路飞”。 一句话博来满堂喝彩。这比任何豪言壮语都强!不需要掩饰,这是最直接的表白,李妍说出了她的心里话。Z首长感动了,站起来,张开双臂,想跟李妍拥抱。李妍本能地躲了一下,转过身,肩膀不住地抖动。 首长们表示理解,纷纷站起来跟新郎官握手,一场暂短的婚礼就此结束。 延安的夜晚显得奇特而神秘,半山腰开凿的一排排窑洞亮起了灯光,犹如天上的繁星撒落人间。小礼堂离李妍的新房还有一段路,没有伴娘,z首长在前边走,李妍高一脚低一脚跟在后边,李妍的身后就是两个警卫战士,一种不曾有过的念头袭上心头,感觉中李妍好像被绑赴刑场……明天早晨起来李妍就会化烟化灰,渺无踪影随风飘荡。这段路应该越长越好,许多感悟来不及思考。然而随着一阵稀疏的掌声响起,李妍看见,窑洞门口站着后勤处的几位女同志。这几位女同志也是首长们的夫人,她们的人生经历各不相同,今夜,她们是来帮助李妍暖房,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清纯少女,却多了一个“革命伴侣”,不管怎么说夫人们的队伍里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成员。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李妍靠门框站着,好像有点害怕似地朝新房内偷窥,好像她不是这间新房的主人。两个大姐过来把李妍拽进窑洞内,炊事班为两人端来了夜宵,每碗面条里边飘着俩颗荷包蛋。 李妍突然一阵恶心,吐出一口酸水。几个大姐姐知趣般地退出了新房,z首长走过去把门关紧,回过头关切地问道:“你感觉哪儿不舒服”?李妍抹去一把眼泪,她知道接下来的将是什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李妍不要首长动手,亲自上床铺开被褥,然后盘腿在床上端坐,听门外哨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Z首长运了一口气,做好了冲锋陷阵的架势,紧接着李妍听到了骨头断裂时的脆响,心里头涌上来一种豪迈一种悲壮:“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第408章 转瞬间李怀信的婚期降至,李明秋的心里越来越急。当年长安到凤栖之间只有一部军用电话,可是那军用电话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用的,况且电话最多只能拨通到屈志琪那里,还要让屈志琪跟怀信传话。那几日李明秋心里起火,又无法对任何人发作,他没有其他办法跟儿子勾通,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亲家刘军长的官邸,求亲家给他拨通到长安的电话。电话一直占线,一直等了一个时辰才跟妻弟屈志琪通话,李明秋手拿话筒喂了几声,气急败坏地大声嚷道:“志琪,请你转告怀信,二月十八那天他俩无论如何也得回到凤栖!我李明秋丢不起这个人”! 电话那头屈志琪刚说了一声:“姐夫,怀信媳妇她”——等不得志琪把话说完,李明秋立刻将电话挂断,做贼心虚,李明秋看见亲家刘军长站在旁边。刘军长的笑意味深长:“怎么回事?怀信跟媳妇不肯回来?这俩个年轻人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为难事需要我帮忙”? 一连几声发问,让李明秋无言以对,李明秋苦笑,只能用一句话搪塞:“唉!儿子长大了由不得父亲”。 刘军长看李明秋心急火燎的样子,知道父子俩可能闹了什么矛盾,他绝对没有看亲家笑话的意思,诚心诚意想帮李明秋一把。李明秋在凤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笼络住李明秋就等于笼络凤栖县几乎所有的土豪。刘军长设身处地替李明秋着想:“要不然把我的宾利车借给你,你跟亲家母一同坐车去长安,把你家二公子接回来”。 李明秋未置可否,说他还要回家跟老婆商量。接着李明秋告辞,刘军长也不挽留,把李明秋送出官邸,送走李明秋以后刘军长拨通了胡宗南司令长官的电话,他在电话里直接告诉胡司令:“我想把杨九娃那个钉子拔了”! 一个堂堂军长铲除一个土匪窝点大可不必请示司令长官,可是凤栖地理位置特殊,这几年发生的几件事给胡司令制造了一些麻烦,刘军长为了稳妥起见,对杨九娃下手之前首先请示胡长官。 胡司令问道:“说说铲除那个土匪窝点的原因”。 刘军长顿了一下,侃侃而谈:“这一次向长安运输违禁物资是在绝对保密的状况下进行,那批违禁物资本身是杨九娃拦路抢劫非法所得,想不到胡老二将一汽车银元和武器运往土匪窝点,如果不对杨九娃绳之以法,恐难服人”。 胡司令一针见血地问道:“子房呀,你要消灭杨九娃的原因只说出了一半,另一半我替你补充。替胡老二运送大烟的事件已经暴露,你是害怕别人抓住把柄,害怕把你牵连进去难辞其咎,现在急于找一个替罪羊,是不是这样”? 刘军长有些尴尬,心想没有你胡司令的默许我刘子房绝不会授人以柄。他苦笑道:“胡司令,凤栖乃战略要地,经不住折腾”。 胡司令严肃地说:“知道了就好。不要自欺欺人,不要掩耳盗铃。事实上从运输大烟的汽车开出凤栖城起,我这里就接到了举报刘子房的电报,不光我这里,国防部、甚至老头子(指蒋委员长)那里都有你的举报信!可是这些人根本不懂得为官之道,老头子根本不会理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桂军、滇军基本上全是靠大烟维持军费,胡老二已经答应捐赠十万银元支援我军,十万银元是个什么概念?我说子房呀,某事当某天下事,消灭一个杨九娃不费吹灰之力,可是那样以来更加暴露了你自己,那头轻那头重自己掂量去”! 胡司令说完随即将电话挂断,刘军长手拿电话想了半天,他真的还有点不懂为官之道,至少现在,这次贩运大烟刘军长没有得到一个铜板,可是他却被一群魍魉土豪们包围。据说宋美龄访问美国是由杜月笙出资,可是宋氏家族却在瑞士银行存有几百吨黄金。当然这些消息并不可靠,无风不起浪,这个世界越来越无法看懂。这时,只见军机处长闫培春进来,把一份加密电文放在刘军长的办公桌上,电文上的内容是:严密监视北边八路军的动向。这种电文每过几天国防部就发一次,而且是加密,好像在刻意提醒。其实刘军长心里明白,八路军才是国民政府的真正敌人。 刘军长突然灵机一动,和蔼地说:“小闫,如果不忙的话坐一会儿”。 在闫培春的印象中,刘军长不苟言笑,在下属面前刻意保持那种一成不变的军人姿态,即使对师长以上的高级军官也是公事公办,刘军长没有心腹,表面上开起来也没有任何对头,当然闫培春不会忘记,正是由于刘军长的刻意提拔他才由郭麻子身边的一名保镖当上了军机处长,这个职衔相当于团长。闫培春对刘军长心存感激,在刘军长面前显得惟命是从。 闫培春迟疑地在沙发上坐下,抬起头来等待刘军长进一步问话。 刘军长紧挨着闫培春坐下,拍拍小闫的肩膀,关切地问道:“小闫,你应该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对象”? 闫培春茫然地摇头,这刘军长该不是为他介绍对象? 刘军长说:“这件事你应该在心,回头我也替你留意,有合适的女孩子就成个家”。 许多疑惑来不及多想,闫培春站起来,面对刘军长敬礼,然后说:“谢谢首长关心”! 刘军长摆手:“坐下来、坐下来,不要搞得那么紧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最近谁给国防部发了电报”?闫培春蓦然明白,这才是刘军长故意套近小闫的关键所在。按规定师长以上的将领都有权力越级向上级反映军情,而且军机处长对每一个告密者保密,避免大家互相猜忌,避免军队内部不必要的内耗。 闫培春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那个刚从重庆调来的副军长”。 刘军长不再言语,陷入思考之中。 闫培春知道自己该走了,站起来面对刘军长敬礼:“报告军长,再无其他事的话我就告辞”。 刘军长一挥手:“你走吧,注意保密”。 闫培春走后刘军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转了几个来回,有关这个副军长的来历刘军长早已清楚,这明显是蒋委员长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探,蒋委员长对谁都不放心。不过刘军长并不介意,他天生就是一个职业军人,要想把事情干得无懈可击并不现实,任何时候都有疏露,关键的问题是不要让对方抓住把柄。刘军长突然明白胡宗南司令长官的良苦用心,这些土豪们正是自己的第二梯队,可是刘军长原来总看杨九娃、郭麻子、邢小蛮们不顺眼,想把这些人剔除,蒋委员长用人的标准只有一条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乎你是不是作恶多端,主要是看你对党国是否忠诚。刘军长释然,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他不要警卫员跟在后边,想独自一个人在凤栖的街上走走,这条街道南北长不足二里,东西宽只有一里路,城内居民不足两千,严格地说起来更像一个城堡。街上的老百姓没有人不认识刘军长,见了刘军长自然回避,可是刘军长毫不在意,信步走来,看李明秋家的大门开着,于是也不打招呼,直接进入亲家的院内。 李明秋正跟满香在客厅内的八仙桌上对坐,满香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闹不清是什么原因,春节过后临走时一家人已经商量好,二月十八为怀信和秀琴补办婚礼。虽然两人的婚姻一波三折,不过凤栖人还是感到宽慰,屈克胜老先生的孙女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归宿。满香眼瞪着明秋看了半天,看明秋的眼神里有一丝愧疚,满香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让孩子们抓住了什么把柄”? 满香一语揭穿了李明秋的老底,李明秋再对老妻隐瞒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他只得老实交待:“在长安时胡老二刻意为咱安排了一个妓女,想不到让怀信和秀琴撞见”。 满香哀叹一声,没有任何埋怨,这一生就是这么过来的,年轻时李明秋竟然敢把女戏子带回家公然姘居,这多年李明秋老实多了,偶然偷腥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满香死要面子,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家庭发生了什么。 正在这时刘军长掀开门帘进屋。 刘军长的突然到访让老俩口猝不及防,李明秋很吃惊:“亲家,怎么就你一个人?为什么不带警卫”? 刘军长答非所问:“孩子的婚期快到了还这么冷清,亲家,想好了没有?要不然咱们一起走,我去长安办一件公务”。 满香站起来为亲家让座,接着为客人泡茶,刚才跟李明秋的不快很快消弭,满香满脸带笑地说:“难为亲家费心。要去我坐你的车顺道去长安,明秋留在家里还要做准备”。 如此甚好,李明秋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相信怀信和秀琴不会不听妈妈的劝告,回到老家了结双方老人的一片心意。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怀信的说话声:“爸、妈,我俩回来了”。 第409章 ******见文爱喊他回家吃饭,心里好像揣了一只兔子,有点忐忑不安。蜇驴蜂如今摇身一变,成为胡老二的丈母娘,再会不会看上他这个土得掉渣的老兵油子?假如蜇驴蜂提出要跟他解除那种关系,他该怎样应对? 一路走一路想,来到家门口还没有想好。******强迫自己镇静,干咳一声,进得茅屋看见蜇驴蜂正在锅台上忙活,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硬着头皮脱鞋上炕,看蜇驴蜂把盛饭的木盘端上炕,木盘里有几样小菜,两碗米汤,主食是混面馍,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蜇驴蜂把饭盛好以后,也脱了鞋上炕,坐在******对面。文秀跟两个妹妹围在地上的一张小桌子前吃饭,女孩子还不习惯跟继父在一起吃饭。 ******喝了一口米汤,拿起一个馍馍,就着菜吃了起来,正吃间蜇驴蜂开口叫了一声:“她爹”。 ******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心里反而感觉坦然,他把吃剩的馍拿在手里,嘴半张着,等待蜇驴蜂的宣判,谁知道蜇驴蜂却说:“二月十八李明秋给小儿子完婚,我想咱俩都应该前去恭贺”。 ******早在十几年前就认识李明秋,那时他还是郭麻子手下的一个小排长,李明秋如日中天,正处在人生的巅峰,凤栖城里跺一脚,满城的生灵胆颤心惊。一晃十几年过去,如今的李明秋风光依旧,跟刘军长攀亲,跟胡老二义结金兰,听说用军车贩运大烟,昨日里一辆军车开上杨九娃的山寨,卸下了满满当当一汽车银元!人家那才叫活人,咱算个什么玩意?想到这里******神态黯然:“咱认识李明秋,就怕李明秋不认识咱”。 蜇驴蜂说得坦然:“不怕,一回生两回熟。你如今手里有那几十个老兵,又占据郭宇村这块地盘,势力比杨九娃还大,应该很快地融入上层社会,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说道这里蜇驴蜂有点伤心:“我的两个哥哥由于没权没势,死于非命。文秀的丈夫板脑死得更惨,糊里糊涂被拉到笔架山下枪毙。这些人都跟大烟有关,可是李明秋用军车贩运大烟,反而没事。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人家有权有势”。 ******把吃剩的馍馍放在木盘里,如老道参禅,陷入了沉思。这些道理******过去从来没有想过,光知道今日有酒今日醉,蜇驴蜂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幡然醒悟,这个女人不简单,让******刮目相看。自己原先的猜忌纯属多余,蜇驴蜂还是把******当作自己的丈夫。想到这里******慨然应允:“行!你怎样安排咱怎样办”。 二月十八那天凤栖城同时举办两场婚礼,一场是李怀信迎娶屈秀琴,另外一场是屈志琪跟傅莹补办结婚仪式。十二能年事已高,不再坚持儿子的结婚仪式要按照凤栖的老习俗办理,那是一场新老结合的婚礼,屈志琪穿一身将军服,头戴大盖帽,佩带着大校的肩章,显得英俊而潇洒。而傅莹则是齐耳短发,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娟秀而大方。两人携手从凤栖穿街而过,前来恭贺的客人站满了一街两行,身后军乐队演奏,让凤栖城里的小媳妇大姑娘羡慕而妒忌,让凤栖人的眼光为之一亮,看看,人家那才叫结婚!屈志琪为老父亲十二能挣足了脸面,占尽了风光。 两人携手来到自家屋子门前,迎亲的唢呐高高响起,跟军乐队的演奏交相辉映,鞭炮声不绝于耳,拉枣刺的老汉唱起了“拉枣刺”歌(凤栖习俗): 手执枣刺拉花堂 客人细听站两旁…… 油漆大门开两扇 鸿禧对联贴两边…… 客人们站满院子,看司仪高声唱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那傅莹落落大方,跪下给十二能老夫妻磕头,口里喊着:“爸、妈,儿子媳妇祝两位老人万福”。 紧接着宴席开始,高朋满座,十二能来到宴席棚前,要给大家敬酒,被几位长者好心相劝:“老人家,你年事已高,心意我们领了,注意歇息,不宜烦劳”。 于是十二能说:“大家尽兴”。在亲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出席棚。 李怀信这边的结婚仪式却要繁琐许多,首先客人比屈志琪那边多一倍还多,许多人同时给两边行礼,却赶来在李明秋这里吃酒,图的是这边人多,大家在一起奏热闹。亲家屈福禄对大女儿秀琴的婚礼非常重视,坚持一切必须按照凤栖旧的习俗办理。就在女儿结婚前的十几天,屈福禄跟谁都没有打招呼,亲自步行下长安,为秀琴置办嫁妆,又步行从长安返回。李明秋在长安的那些日子屈福禄正好也在长安,本来屈福禄听从了女婿李怀信的劝说,准备在长安跟亲家李明秋见面,可是李明秋发生了那样的苟且之事,女儿屈秀琴不可能不向老爹爹诉说,屈福禄认真地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告诉女儿:“娃呀,这件事你只能烂在心里,对谁都不准再说。你已经跟怀信形成了实事上的婚姻,二月十八那天你跟怀信必须回来,老爹爹风风光光地将我娃出嫁”。 屈秀琴听从了爹爹屈福禄的忠告,跟怀信一起回到凤栖,这件事李明秋当然不可能知道,还以为是妻弟屈志琪做通了外甥媳妇的工作。不管怎么说儿子媳妇给了李明秋面子,李明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二月十八那天屈福禄起了个大早,把女儿秀琴从睡梦中喊醒。在屈福禄的眼里女儿已经结过一次婚,这一次是寡妇改嫁,改嫁之前必须给亡夫上坟。秀琴老大不愿意,用眼睛看着奶奶,希望奶奶为她求情。可是奶奶却说:“娃呀,你就去吧,早去早回,谁都不会知道”。父子俩走到三岔路口,秀琴不愿意再走了,眼神里近乎哀求:“爹,咱就在这里给祁连玉烧张纸,行不”? 这一次屈福禄不再坚持,崾涧村离桥庄村很远,屈福禄也担心耽误了女儿的起轿时间。天维明,启明星高照,父子俩在三岔路口烧纸,那屈福禄年龄不大却是个老朽,他一边用柴棍拨着纸灰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连玉,今天秀琴再嫁,实属迫不得已,希望你在阴间不要作孽秀琴,秀琴年年都为你烧香”…… 屈秀琴哇一声哭了:“爹,你少说两句行不”?! 女儿出嫁的婚宴一般设在中午,吃罢婚宴到了女儿上轿的时间,一乘八抬大轿停在大门口,客人们站在院子里为秀琴送行,只见秀琴哭哭啼啼从闺房内出来,老爹爹牵着女儿的手,大家瞬间惊呆了,那秀琴红绫袄儿百褶裙,一双绣花鞋鲜艳夺目,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头上竟然绑一绺白布! ——这是寡妇改嫁时必须做的一道程序,这多年这种风俗已经不多见了,谁也不愿意在大喜的日子去触摸那些伤口。这无疑又是屈福禄的创意,不知道为什么总跟女儿过意不去,有人悄悄提醒屈福禄:“你这样做都不怕亲家李明秋不高兴”? 谁料想屈福禄竟然义愤填膺:“李明秋根本就没有权利横加指责”! 好在上了花轿以后屈秀琴悄悄地把那一绺白布从头上取下来,塞进内衣里边。 屈秀琴跟李怀信拜堂时那一绺白布从新娘子的裙摆下边掉落在红地毯上,分外显眼,好在有人很快地将那白布捡起来,大多数客人没有看见。 可是李明秋看见了,内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他没有想到这是亲家屈福禄为女儿设置的一道程序,而是认为这是儿子媳妇故意给李家难堪,不过他不能把儿子的婚庆弄砸,还必须强装出一副笑脸。 第410章 早在几个月前杨九娃和郭麻子就知道了李明秋要为自己的二儿子李怀信补办婚礼,这几个月三个人的状况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是郭麻子的队伍被刘军长解散,郭麻子成为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唇亡齿寒,杨九娃也每况愈下,山寨上的弟兄们人心各异,管家曾彪席卷大量财富偷跑,杨九娃心灰意冷,打算隐退。 正在山穷水尽之时,天上掉馅饼,一辆军车开进山寨,给杨九娃送来了大量的武器和银元,杨九娃重新从疙瘩手里接过权杖,又坐上了山寨的头把交椅。 郭麻子冷眼旁观,感觉中这一车银元有些蹊跷,即使把李明秋家里存放的大烟全部卖光也卖不下这么多的银元!福兮祸兮?问题怕不是那么简单。 眼看着二月十八李明秋儿子的婚期将至,杨九娃早早地做开了准备,打算抬着整猪整羊前去恭贺,还准备了一份不薄的贺礼。郭麻子劝开了杨九娃:“杨兄,我看,李明秋为小儿子结婚咱俩就不要去凑热闹了,派疙瘩把贺礼送上就行”。 杨九娃是个遇事沉不住气的主儿,一见郭麻子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由不得来气:“你看你那逑势相,李明秋那点对咱俩不好?说起来你跟李兄还是亲家,这么大的事儿咱俩不去恭贺,让李兄的脸往哪里搁”? 郭麻子不紧不慢,说出了一番道理:“想想看,为了这些大烟,死了多少人?刘军长一向办事稳妥,绝对不可能冒险用军车去贩运大烟!官场内部的明争暗斗怵目惊心,总感觉这里边暗藏杀机。杨兄呀,遇事多长一个心眼,不要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我看呀,咱俩还是暂时不要出头露面为妙,躲在山寨静观其变。相信李兄为小儿子办完婚事就会上山,到那时谜底就会揭开”。 杨九娃思忖:这郭兄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杨九娃天性喜欢热闹,他感觉问题没有郭麻子说得那么严重,刘军长绝不可能在李明秋大喜的日子对杨九娃下手。杨九娃显得不屑一顾:“郭兄呀,我看你越来越胆小了,越来越贪生怕死了,罢罢罢,你不去我去”! 郭麻子哀叹:“杨兄,我心已灰,不愿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凤栖城乃伤心之地,不是不想陪杨兄,实在提不起这个精神”。 杨九娃突然怜悯起郭麻子这个老兄,是呀,谁都有倒霉的时候。前些日子他杨九娃还不是一样,产生了隐退的想法?李明秋那里贵宾满座,肯定不缺杨九娃一个,况且那刘军长自从升任了军长以后,明显对他们这几个人疏远,杨九娃如今大势已去,为了老婆孩子杨九娃也不想再去冒险。杨九娃嘿嘿一笑,显得怪模怪样:“郭兄,要么咱俩打点一些银两,云游四海,咋样”? 岂料郭麻子却说:“如此甚好,郭某愿意奉陪到底”。 杨九娃讪笑:“那老婆孩子咋办?是不是连老婆孩子一起带上”? 郭麻子非常认真:“要么杨兄打发郭某一些银两,郭某从此云游四海”。 杨九娃站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满脸痞气:“郭兄你想独自一人开溜?没有那么容易!谁陪杨某喝酒?谁替杨某解闷?杨某想开了,咱俩哪里都不去!过几日请一尊神仙上山,就在这山寨拜神参禅”。 却说疙瘩遵照大哥杨九娃的意愿,抬着整猪整羊,跟楞木一起,带领三四个弟兄,一路浩浩荡荡,直奔凤栖城而来。下了驴尾巴梁,大家在仙姑庵前的柏树林里稍事休息,意外跟蜇驴蜂和******相遇。那******带领几个游兵散勇,也抬着整猪整羊,其规模和场面跟疙瘩一较高下。相互间都认识,免不了打招呼,看样子******叫花子拾元宝,也混得人模狗样。可那蜇驴蜂不可小觑,浑身珠光宝气,坐一乘四人大轿,转瞬间成为凤栖县的显赫人物。疙瘩见了蜇驴蜂尊一声“嫂子”,问道:“嫂子,你也去凤栖县城为李明秋恭喜”? 蜇驴蜂瞥疙瘩一眼,有点不屑:“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那里”。疙瘩赶忙解释,“嫂子如今是凤栖县的红人,李明秋自然不敢怠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蜇驴蜂听疙瘩话里有话,心里老大不快,可是她又不能发作,那一次邢小蛮大闹郭宇村,多亏了疙瘩,蜇驴蜂才化险为夷。蜇驴蜂不是那种爱计较小事的女人,她还是给疙瘩留了面子,回过头对******说:“天不早了,我们走吧”。 眼看着******跟蜇驴蜂出了柏树林子,楞木说:“大哥跟李明秋属于金兰之交,按照凤栖习俗,咱们应当在舅家之后进贺礼,去得迟了害怕人家等得心急”。 疙瘩仍然坐着不动,看那柏树林里的仙姑庵仍然香火依旧,心里头涌上来一种岁月如梭的感慨,思绪中走出了何仙姑,那个女人一生中痴心不改,对杨九娃倾注了全部感情,到头来落下了什么?还不是幻化成一撮黄土?整日里争高论低为甚?谁能把这尘世间的浮华看透? 楞木等不到疙瘩回话,大声问道:“二哥,你在想什么”? 疙瘩从沉思中惊醒,兜头给楞木浇了一瓢凉水:“那李明秋一辈子广交四方朋友,不知道有多少金兰之交,别抢着去烧头炉香(应该解释为,进头份礼),咱们的角色无足轻重”。 楞木跟李明秋在一起赶脚,知道李明秋绝不是那种势利小人,对疙瘩刻意贬低李明秋有点不以为然,说:“二哥把人看扁了”。 疙瘩站起来,招呼大家上路。进入凤栖城看当街摆着四五张桌子,前来进礼的客人排成了长队,宾先生走过来问疙瘩:“你们是给谁家贺喜”? 楞木跟疙瘩对望,才知道凤栖城结婚的不止李明秋一家,看样子那一家在凤栖城也有势力,不然的话不敢跟李明秋分庭抗礼。不过他们只准备了一份贺礼,楞木尴尬地问道:“除过李明秋大哥家,凤栖城还有谁结婚”? 宾先生感觉诧异,问道:“敢问客人从哪里来”? 疙瘩向前施礼:“我家大哥杨九娃,跟李明秋大哥乃金兰之交”。 宾先生将疙瘩带到一张桌子前,说:“客人稍等,就在这张桌子前进礼”。 进礼完毕就开席,李明秋和叔叔李守义(铁算盘)的院子里搭了两幢席棚,席棚里客人满座,安排不下的客人就安置在邻居家的屋子里,凤栖街凡是屋子比较宽余的人家都安置了客人,客人完全由司仪和宾先生安排,跟主人无关。这个社会就这么现实,客人的身份决定了客人的席位,舅家座首席,这是一条铁定的规则,谁也不能改变。不知道什么原因,司仪竟然将蜇驴蜂安排在二席,刘军长和他的下属安排在三席,前来恭贺的客人不明就里,看二席上座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女人,还以为是李明秋家一位重要的亲戚。 首先是李明秋携夫人满香给客人敬酒,屈志琪今日大婚,首席上座坐着满香的二弟志安。敬酒至二席时李明秋突然傻眼,二席首座竟然坐着蜇驴蜂!看得出李明秋非常尴尬,这个胆大的女人竟然敢来李明秋家里参加婚宴!而且显得心安理得,纹丝不乱,满香可能看出了蹊跷,敬酒时看那女人的眼神有点怪异,可是蜇驴蜂接过满香的敬酒一饮而尽,并且说声:“恭喜夫人”。 李明秋正在给客人敬酒,不可能去询问司仪,也许蜇驴蜂是代表胡老二,胡老二虽然没有来参加李明秋二公子的婚宴,但是送来一份不薄的贺礼。但愿今天平安无事,李明秋的面子要紧。 接着下来由李怀信携新婚妻子屈秀琴给客人敬酒,李怀信给舅舅敬完酒后,故意绕过二席,来到三席给刘军长敬酒。 满座哗然,客人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窃窃私议:“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新郎新娘不给这个女人敬酒”? 不过宴席还是照常进行,这一幕******没有看到,他没有资格进入席棚,几个游兵散勇和疙瘩带来的弟兄被安置在另外一家院子内,大家不会有什么怨言,只要有肉有酒就行。 过几日李怀信和新婚的妻子屈秀琴要回长安,满香为二人收拾行李,装着无意问秀琴:“那天二席首座上坐着的那个女人是谁”? 秀琴脸红了,她不打算隐瞒婆婆,有点吞吞吐吐地告诉满香:“那个女人跟爹相好”…… 第411章 李明秋张罗着给二儿子结婚的那些日子,铁算盘当然不可能闲着,心想侄子一辈子对他这个叔叔不错,侄孙结婚他必须里里外外张罗,感觉中自己还行、还不糊涂,李明秋想不到的事他都想到了,事无巨细铁算盘都要亲自过问,这样一来李明秋省心了许多。李明秋打算儿子结婚以后把那济世堂药铺全盘交与叔叔经管,他不再从药铺分成,这几年李明秋财源滚滚,不在乎药铺那几个小钱。 那几日李守义(铁算盘)剃着光头,黑灯笼裤子扎着绑腿,穿一双崭新的牛鼻梁子布鞋,黑丝绸上衣外边套一件狐皮马褂,俨然一副老太爷模样。老爷子也算凤栖城一道风景,有关铁算盘的逸闻趣事能拉一马车。不过铁算盘毫不在意,依然活得精神, 白天忙活一天,夜间睡到济世堂药铺那冰冷的炕上,不尽惆怅好似凤栖城上空那驱赶不散的雾霾,在铁算盘的心底升腾。 外重孙子已经会跑了,整天跟在老外公身后形影不离。为了给重孙起名,铁算盘专门买了一瓶西凤酒一包点心,来到亲家十二能家里,十二能屈发祥戴着老花眼镜,翻开砖头厚的《康熙字典》,查阅了半天,给重孙起名“郭李济”,郭全中跟李娟嫌郭李济拗口,干脆叫孩子郭济。小郭济是全家的开心果,连儿子软馍、孙子怀德看见都要抱抱。 可是铁算盘也有不尽憾事,最大的心病就是给孙子怀德说不下媳妇。铁算盘不糊涂,知道外重孙再好也姓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的香火靠谁延续? 铁算盘睡不着了,坐起来,裹条被子,像老道参禅,一个人坐着发愣。这些年铁算盘攒下不少钱,这幢药铺本姓郭,铁算盘还是打算百年之后将药铺交给郭全中继承。 前些日子药铺新来的西医鲁先生悄悄告诉了铁算盘一个生财之道:北边的八路军西药奇缺,咱们何不从长安多进一些西药,找门路往延安销售? 铁算盘大惊,问道:“你是不是八路”? 鲁先生哈哈大笑:“我是刘军长介绍来的。刘军长不会把八路介绍给你”。 铁算盘瞅瞅前后左右无人,才神秘地问道:“你有往延安销售西药的门路”? 鲁先生未置可否,只说了一句:“药进回来了再找门路”。 这几年进西药不要铁算盘操心,大都是先生把单子开好,铁算盘拿来交给李明秋,李明秋给从长安负责拉运给养的后勤司务长一点回扣,后勤司务长也是经过刘军长默许,反正几方面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大家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相互间配合得相当顺利。 可是大量进药会不会引起人家的怀疑?鲁先生说:“叔吔,只要你下这个决心,接下来的程序由我来料理,保证做得天衣无缝,让任何人都找不出破绽”。 这幢药铺出了几个日本特务,铁算盘有些警惕,担心这鲁先生也来路不正,可是他禁不住巨大的利益诱惑,答应先试试。 过完年李明秋去了长安,铁算盘来不及跟侄子商议,这几年司务长常在铁算盘这里拿钱,双方本来就很熟悉。那一日鲁先生开好进药的单子,交与铁算盘,铁算盘又拿着单子去找司务长,司务长看了进药单子一下,只说了一句话:“这要很多钱”。 铁算盘想:舍不得孩子打不住狼,舍不得婆娘、逮不住和尚!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即使出了问题有侄子替他顶着,还怕什么?于是拿出几年的积蓄,交给司务长。那一次生意铁算盘赚了不少钱,他把钱用布包好压在箱子底,这笔钱百年之后将留给孙子,为孙子积攒一笔财富。 侄子回来后铁算盘也不隐瞒,向李明秋汇报了那一次生意的过程,李明秋听完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样的生意不宜多做”。 现在,当今目下,铁算盘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孙子媳妇。隔壁屋子鲁先生起来小解,尿点子砸进铜尿盆内,发出很大的响声,铁算盘也憋尿了,下了炕,看下玄月已经升起来了,窗子上印满月光,把家伙掏出来对准尿盆,只听见噗一声,尿了一手,方才感觉自己老了,内心里涌上来一种迷茫一种悲戚。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人敲门,药铺半夜敲门属于正常,铁算盘这多年风雨无阻,无论寒冬酷暑,只要有人敲门他都必须开门,药铺赚钱靠得是人气,铁算盘懂得悬壶济世的道理。他穿上衣服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十四五岁年纪,浑身冷得双手抱肩,上牙跟下牙打磕,眼神里露出一副可怜相:“爷爷,我娘病了,能不能给瞧一下”? 铁算盘往脚下一看,看见了一个女人搂着肚子缩成一团。他二话没说把母女俩让进药铺内,正好鲁先生听见敲门声也穿衣起来,原来是两个要饭吃母女,那年纪大的女人可能吃什么东西不注意,肚子疼得大声呻吟,鲁先生给女人打了一针,吃了几颗药,女人的疼痛慢慢止住。 母女俩千恩万谢,跪下给铁算盘和鲁先生磕头,铁算盘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感觉中这个女子给自己的孙子做个媳妇正合适。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常有要饭吃女子被娶不下媳妇的人家认领,那些女子饿怕了苦怕了,有一口饭吃就死心踏地跟着男人过光景,反正走到哪里都是生孩子做饭,跟谁过都一样,要饭吃女子没有资格谈情说爱。 铁算盘上前一步把那母女俩扶起,蜡烛下看那母女俩长得不难看,听口音好像家在陕北,凤栖城人称小长安,县城里商铺的石阶上每天晚上都睡满了要饭的乞丐,母女俩起来后就要离去,铁算盘突然说:“外边天冷,我看你母女俩可怜,要不然就在这前堂睡上一宿”。 鲁先生瞪铁算盘一眼,随即明白了掌柜的用意。已经有过那么一次,铁算盘要将一个要饭吃女子说给孙子做媳妇,谁知道那女子跟怀德见面以后,死活不愿意。那怀德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常年累月捏泥人,弯腰弓背,像个小老头,加之不修边幅,邋遢不堪,谁见了都躲得很远。 这一次铁算盘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决定使用调包计。他好心好意留那母女住宿,看得出母女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第二天早晨铁算盘让孙女李娟给母女俩端来早饭,要饭吃母亲过来之人,知道这一顿饭不是随便吃的,母女俩吃饱喝足,那母亲张口问铁算盘:“我知道您老人家的用意,是不是想让我这个闺女给你的什么亲人做媳妇?出门人没啥弹嫌(方言,相似于没有意见),只要有吃有喝就行。 正好郭全中吃完饭前来药铺坐台,铁算盘故意给那母女挤眼,母女俩看郭全中一表人材,又听说是个中医,当下满心愿意。铁算盘随即把母女俩带回家里,把儿子媳妇竹叶叫到一边,如此这般,好一阵比划,竹叶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老公爹要将这女子说与怀德做媳妇,害怕那女子不愿意,让全中代表怀德相亲。 竹叶也为儿子说不下媳妇而焦虑,可是心里感觉这调包计有点太损,况且这件事全中还不知晓,不知道全中愿不愿意配合? 铁算盘说不怕,这件事由他安排。那是一次天衣无缝的契合,所有的人都被蒙在鼓里。铁算盘不让那女子跟全中说话,并且言之凿凿:“新郎新娘结婚前不能接触,这是几千年来形成的老规矩”。紧接着铁算盘把母女俩带出城外,安顿在亲戚家里,把实情告诉亲戚,要亲戚为他严格保密,过了几天一乘轿子吹吹打打地停在铁算盘家门前,凤栖城的人才知道,铁算盘给孙子怀德结婚。 那新娘子被抬进李家院内,看起来一切称心如意,她在新房内的炕上端坐,内心里期待着如意郎君来揭盖头。一只枯萎的手将盖头揭开,新娘子瞬间惊呆,身边站着一个猥琐不堪的小老头,哪有什么如意郎君!? 第412章 果然如郭麻子所言,李明秋为二儿子怀信举办完婚礼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来到山寨。杨九娃和郭麻子一起向李明秋恭贺,并且坦言,那一汽车银元分文没动,等待李明秋来了以后做出安排。 李明秋从马背上取下褡裢,褡裢里有几瓶好酒,还有鸡、鱼、肘子、排骨、驴逑等下酒菜,杨九娃安排其他弟兄坐在大堂划拳喝酒,老哥仨则在杨九娃的寝室内一边喝酒一边闲谝。李明秋端起一杯酒,吱一口喝干,然后才说,这一辈子能把人活到这个份上,感觉知足。自信看什么人都不会走眼,却把亲家刘子房这个人没有看透。他预感到昨日怀信的婚宴两位仁兄不会来,不过不来也好,来了以后他还得为杨九娃捏一把汗。 郭麻子跟杨九娃对视,不知道李明秋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俩都不插话,继续听李明秋的下文。李明秋继续说:“从长安动身时胡老二叮咛,这车银元和枪械不要让刘军长知道。可是汽车那么大,李某不可能藏匿,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卸在杨兄的山寨。谁知道刘军长大怒,说用军车运输大烟严重违法,必须严格保密,如果暴露,刘军长难辞其咎。亲家这么一说,到让我李明秋感觉无法做人,假如刘军长为了推卸责任,找一个替罪羊,杨兄危在旦夕”! 杨九娃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乖乖!你不说我还蒙在鼓里。昨日送走疙瘩,杨某还直后悔,感觉到李兄对咱不薄,李兄给儿子结婚不亲自前去恭贺有点不仁不义,这么说来那一车银元是一车祸根!罢罢罢,杨某一辈子不知道敛财,如今还是一个穷光蛋。这个山大王杨某不当了,不敢当了!还是郭兄说得对,背上褡裢云游四海,什么时候死了算逑”。 李明秋嘿嘿一笑:“杨兄,你那火爆性格也得改改。这几天李某观凤栖城里风平浪静,也许不会出啥大事。其实军用车运输大烟是经过胡宗南首肯,不然的话刘子房军长不会有那么大的胆量。为了得到军方的支持,胡老二也真大方,一下子答应给胡宗南十万银元作为酬金”。 郭麻子叹息一声:“有些事我们并不知道,越往上越黑,咱们算个什么?只是一条虫子一只蚂蚁。想当初蒋委员长也是上海滩上的一个混混,不知道怎么搞的摇身一变,成为孙中山身边的红人。罢罢罢不说那些,李兄,你今天来了,我俩等你的指示,那一车银元怎样处置”? 李明秋吃一口菜,端起酒杯说了一声:“干”!仨老哥碰杯,接着一仰脖子,酒杯见底。李明秋抹一下嘴,才说:“这些银元究竟有多少数?我也不大明白。胡老二坦言他在长安呆够了,看郭宇村那个地方不错,想在郭宇村修一幢别墅,颐养天年”。 郭麻子和杨九娃同时眼睛发直,感觉到有点不可思议,郭麻子歪起头,问得有点刁钻:“李兄,你该不是给我们背天书”? 杨九娃把帽子卸下来摔到桌子上:“李兄,你说的那个别墅是个什么****玩意”? 李明秋解释:“别墅就是皇帝修的行宫。都是自家弟兄,李某不会骗人。想想,存放在李某家的大烟卖不下这一汽车银元。胡老二钱再多,也不会白送人,他凭什么要运上来这么多的银元?再说了,这里边可能也有安慰蜇驴蜂母女俩的意思”。说到这里李明秋感叹:“古往今来为了女人丢了江山的帝王不胜枚举,看起来那个小娘们(这里指文慧)攫住了胡老二的心”。 这真是天外奇闻,真真不可思议。不过杨九娃和郭麻子信以为真,看样子李明秋不像是骗人,这么大的事情骗人也无用。郭麻子和杨九娃浑身为之一振,胡老二是棵大树,胡老二的威名振聋发聩!假如胡老二在郭宇村落脚,对这些土匪兵痞们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杨九娃面对李明秋抱拳:“李兄,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们全听你的”。 李明秋看面前这两个人眼圈发红,心想自己年轻时曾经在这两个人手下受气,那时节郭麻子杨九娃颐指气使,把李明秋指挥得团团转,现今风水轮流转,也到了他李明秋扬眉吐气的时候!不过李明秋深藏不露,他一生最大的优点就是什么人都不得罪,无论什么人都会把李明秋当做知音。目前看来杨九娃郭麻子还可以利用,他决心帮这两个老兄一把,现今社会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李明秋绝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势利小人。 郭麻子看李明秋沉默不语,猛然间想起来那一年他曾经把李明秋五花大绑,运往长安城里交与杨虎城将军处置,想不到杨虎城将军随即就将李明秋放了,连审问都没有进行。那件事对郭麻子震动很大,感觉到官场里的暗箱操作谁也无法弄清。此一时彼一时,现今李明秋不计前嫌,依然把郭麻子这个光杆司令当作弟兄。想到此郭麻子脸上闪闪的,没来由地说:“过去郭某有对不住李兄的地方,还望李兄不要计较”? “什么话”!?李明秋愤然,“咱们三个永远是弟兄!弟兄间免不了磕磕碰碰,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现今当务之急是把全凤栖的大烟全部收购。有胡老二为我们遮风挡雨,这种机遇千载难逢,有钱能使鬼推磨,痛痛快快地****一阵子,然后激流勇退,打坐念经”。 杨九娃有点急不可待,他站起来,一只手在空里划了个半圆,说:“我去把楞木、疙瘩叫来,咱们即刻行动,首先在郭宇村开秤”。 可是那郭麻子却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不拉几地说:“郭某如今无钱无权,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跟上你俩反而是个累赘”。 不等郭麻子把话说完,李明秋立刻将郭麻子的话打断:“郭兄,你这一番话让我们承受不起。大家都是弟兄,没有互相嫌弃的意思。郭宇村现今还有郭兄几十个老部下,那些人没有什么立场,谁势力大就投奔谁,只要咱们在郭宇村开始收购大烟,那几十个游兵散勇说不定就会倒戈,前来找郭兄入伙”。 杨九娃把帽子一摔:“逑!那些****的狗眼看人低,全是一些势利小人!我杨九娃差点跟上那些家伙倒霉,现今他们想在咱的锅里舀饭吃,没门”! 郭麻子想说什么,被李明秋制止,李明秋反问杨九娃:“现今社会谁不势利?前一个时期杨兄山寨上的弟兄们还不是人心各异?算了,不说那些了。郭宇村我就不去了,由你们二位仁兄具体料理,不过李某有言在先,对待那些游兵散勇还是尽量安抚,千万不要迸出什么火星,一旦闹起冲突,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 说着李明秋就要起身离去,杨九娃和郭麻子苦苦挽留,这二人做生意是个外行,离开李明秋就要抓瞎,可是李明秋却说,他不宜在郭宇村露面,那样一来等于给刘军长脖子底下支砖。还有一条理由李明秋无法说出,那就是害怕见到蜇驴蜂萌发旧情。昨日里儿子结婚酒席宴上蜇驴蜂向李明秋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让李明秋不胜心慌,李明秋不想让欲海横流感情恣肆,他想从此跟蜇驴蜂一刀两断,李明秋能掂量得来轻重。 李明秋走后杨九娃立刻传来疙瘩和楞木,这两个左膀右臂是杨九娃山寨的顶天柱,当下布置在郭宇村开秤收购大烟,疙瘩思忖了一会儿,说:“大哥,这件事急不得,郭宇村已经今非昔比,各方面的关系需要理顺。昨日里那营长******照样抬着礼物去给李明秋大哥恭喜,还有那蜇驴蜂,听说被安排坐在二席上座,连刘军长都要让她三分。李明秋大哥为什么不肯在郭宇村露面?问题怕不是那么简单,郭宇村的寡妇门现如今不是任人欺任人捏的软柿子,她们的后台硬的很”! 经疙瘩这么一说,杨九娃也没有了主意。郭麻子沉吟半响,突然说:“要不然咱们在其它村子开秤,绕开郭宇村”。 第413章 杨九娃最终决定还是先在郭宇村开秤收购大烟,这个人关键时刻有一种痞劲,他把帽子顶在枪尖上,说出的话冲倒驴:“逑,敢日驴就不怕驴踢!我就不信那蜇驴蜂的**窟窿里长着吃人的指甲,那******长着三头六臂”! 疙瘩知道杨大哥的脾气,有时候冲动起来就不计后果,你用十条骡子都无法拽回。不过疙瘩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说:“大哥,给我半天时间,容我回家做些准备”。 杨九娃看天色已晚,也就让疙瘩先行一步。疙瘩骑马回到郭宇村,没有顾得上回家,首先来找******。疙瘩不想在郭宇村拼出火星,首先理顺跟这些游兵散勇们的关系。几个老兵油子在押宝,看见疙瘩进来,纷纷站起来打招呼。疙瘩是郭宇村人,这些老兵们不怕杨九娃怕疙瘩,杨九娃大势已去,山寨的头把交椅迟早是疙瘩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疙瘩也对大家客气,抱拳道:“你们的头儿在哪里”? 有老兵用手指了指门外,说:“谷营长正跟蜇驴蜂黏糊呢”! 有老兵说得更酸:“蜇驴蜂的**窟窿里长着吸精虫,能把谷营长吸干”。 疙瘩转身出了屋子,看一抹夕阳将群山尽染,村子里的茅屋上金碧辉煌,犹如玉皇大帝的宫殿。思绪里想起那一年疙瘩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黄昏时走进郭宇村,看村子的土路上袅袅婷婷地走着一个大姑娘,那姑娘疙瘩没有见过,有点情不自禁,他紧走几步赶上去,瞬间两眼发直,忘情地问道:“你是人还是神仙”? 那姑娘也忒胆大,见了疙瘩也不害羞,一双丹凤眼睁得圆溜,说出的话带着挑逗:“我是青头的媳妇”! 那是一段传奇,疙瘩也听说青头为他抢回来一个女人,可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疙瘩仓皇逃进自家的屋子,那是一个妖精,那个妖精的眼光勾魂!那时节疙瘩爹已经给疙瘩和洋芋圆房,晚上疙瘩搂着洋芋睡觉,幻影里走出青头的媳妇,感觉中压在身下的就是那个“妖精”,疙瘩有的是力气,恨不能把那“妖精”吃进肚子里。洋芋被疙瘩日得哇哇直叫:“哥吔,妹子这心里粘合(舒服)”。突然炕塌了,一对小夫妻掉进炕灰里头。 光阴荏苒,转瞬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郭宇村几经周折,已经面目全非,可是岁月除过给疙瘩和蜇驴蜂增加一些皱褶以外,两个人的变化基本上不大,相互间平日里各忙各的,即使见面也是问候一声,蜇驴蜂虽然长得出众,但是属于那种秋天形的女人,除过青头,不会对其他男人动心。而疙瘩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对其他女人有了那种向往,可是兔子不吃窝边草,那蜇驴蜂虽然令疙瘩臆想悱恻,从来没有跟蜇驴蜂有过那种关系。青头被日本鬼子抓走以后,蜇驴蜂寂寞难耐,曾经有那么几次,疙瘩能感觉得来蜇驴蜂的眼光里有一种暗示一种诉求,疙瘩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一次跟水上漂萍水相逢以后,娘关起门来警告疙瘩:再那样跟其他女人伦乱娘就要上吊自杀!虽然是一种裹挟,但是令疙瘩心颤,他不想让娘再为他揪心,从此后再不敢对其他女人动心。 疙瘩牵马回到自己家里,看一家人正在吃饭,娘坐在炕上正中,几个孙子围在奶奶两边,洋芋和菊花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一边吃饭一边给两个最小的儿子喂奶。 这是一个和谐的家庭,疙瘩对六个子女相同看待,从不介意那一个孩子是不是他亲生,日子虽然过得紧吧但是两个女人和睦相处,娘是这个家庭的中心。疙瘩回家先叫了一声:“娘”,娘答应了一声。两个媳妇看疙瘩回来,同时跳下炕,问道:“你吃了没有”?疙瘩伸出胳膊把两个儿子抱在怀里,回过头对洋芋说:“你去给咱把文秀娘喊来,我找她有一件事情”。 洋芋一怔,随即明白,文秀娘就叫蜇驴蜂,村子里从来没有人把蜇驴蜂叫“文秀娘”,看样子这是丈夫的发明。洋芋答应了一声,随即出屋。娘疑惑着:“你找蜇驴蜂那个烂货作甚”? 在娘的眼里,凡是眉目清秀的女人都是“烂货”。疙瘩笑了:“娘,蜇驴蜂如今可是全县的名人,连刘军长都要让她三分”。 娘却不管那些,娘警告疙瘩:“不要让蜇驴蜂把你的魂勾去”! 正说话间蜇驴蜂已经进屋,那蜇驴蜂可能已经听到了娘说什么,脸色一赤一红,聪明的女人不会跟老人计较,蜇驴蜂问疙瘩:“疙瘩哥,你找我有啥事”? 疙瘩把两个孩子交给菊花,答非所问:“******在家吗”? 蜇驴蜂说话也不隐晦:“老谷昨日里吃酒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整天”。 疙瘩当着娘和两个媳妇的面,说出了他找蜇驴蜂的原因:“杨九娃大哥受李明秋之托,打算在郭宇村替胡老二收购大烟,我担心在郭宇村跟那些老兵闹起冲突,想找你劝劝******,那胡老二对咱们俩家都不薄,又是文慧的女婿,不看生僧面看佛面,不要闹出动静来两败俱伤”。 蜇驴蜂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李明秋为什么没有来”? 疙瘩当然不知道蜇驴蜂在长安跟李明秋那一层关系,据实相告:“李明秋大哥跟刘军长是亲家,明目张胆收购大烟违法,为了不给刘军长难堪,李明秋大哥说他不宜在郭宇村露面”。 蜇驴蜂突然泣不成声:“我二哥张德贵正是因为收购大烟被刘军长绑到笔架山下枪毙,这世道怎么会是这样?让人想不明白”。 疙瘩安慰道:“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死有余辜,有些事不是人人都能想明白。不过文秀娘我看你出头的日子到了,你攀上了一位跺一脚山摇地动的女婿”。 蜇驴蜂知道疙瘩话里有话,但是她也不去计较。对于疙瘩蜇驴蜂爱恨交加,此刻她擦干眼泪,说话掷地有声:“疙瘩哥你就放心收购你的大烟吧,我相信那伙子游兵散勇不敢把你们怎样”。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几匹骡子驮着沉甸甸的褡裢,来到郭宇村的场院,郭麻子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长袍马褂,头戴一顶毡帽,杨九娃则坐着窝子(一种两人抬的滑竿),优哉游哉地在疙瘩家门前停下,紧接着楞木跟几个土匪把褡裢抬下马,场院内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几杆大秤、小秤、等子(一种更小的秤,相当于天枰)、秤砣和砝码。杨九娃独臂一挥,颐指气使地对前来看热闹的乡亲们说:“我杨九娃今日里要开秤收购大烟”! 那些游兵散勇们只知道吃喝嫖赌,做生意一窍不通,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杨九娃会来郭宇村收购大烟!想当初骡驹子只是小打小闹,想不到杨九娃竟然这样有恃无恐,肆无忌惮,肯定有谁也撼不动的黑后台!老兵们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一起来找******,******正在院子里劈柴,老兵们感觉稀罕,围住******问道:“谷营长,要不要我们帮你来干”? ******知道老兵们来找他为啥,也感觉这杨九娃鼻子底下点火,做事有点熏眼,可是他听从了老婆蜇驴蜂的劝告,也认为自己势单力薄,跟杨九娃对峙有点心怯。更何况他从李明秋家里赴宴回来以后有点着凉,头蒙着被子睡了一天一夜,许多事情他还无法吃透,感觉中自己在李明秋那些人面前显得特别渺小,自愧不如人,心灰意冷,不想再跟人争高论低。******冷冷地对那些老兵说:“杨九娃收购大烟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你们该干啥还是照旧干啥,谁也不要惹是生非”。 第414章 那一日刘军长正在办公,突见一人破门而入,那人一进屋就高门大嗓地喊道:“小刘,忙啥呢”? 刘军长抬头一看,脸上的尴尬一扫即过,他当即离了座位,走上前来跟胡老二握手:“胡大哥,电话刚打过来不大一会儿,我猜想你这阵子正在路上走着,怎么这么神速”? 胡老二哈哈大笑:“我昨日已到中埔(现今黄陵县),跟胡司令一起祭祀黄帝陵,胡司令打道回了长安,我就带着我的弟兄们来凤栖转转”。 刘军长释然:“原来电话是从中埔打过来的,我想坐飞机也没有这么快。胡司令怎么没有来”? 胡老二解释:“你们这些吃皇粮的没有我们自由。这一次是胡某亲自邀请胡司令上来玩玩,本来今天一同到凤栖,想不到胡司令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什么国防部通知胡司令去重庆开会。于是我们就在中埔分道扬镳”。 刘军长还是无法理解:“胡司令上来时也不见打电话”。 话刚说完,只见两个老妈子掺扶着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进屋,刘军长瞬间惊呆,想不到文慧去长安才几个月时间,出落得好似天仙一般。那文慧从凤栖走时刘军长见过一面,感觉中那胡老二山珍海味吃腻了,想尝一尝山间野味的新鲜。文慧只是一个山村的野妹子,只是那身段、长相不一般。不过刘军长从来不妄评女人,他在下属面前始终保持着一个军人的威严。 刘军长稍顿了一下,不知道怎样称呼,那胡老二毫不在意,亲自挽起文慧的胳膊,扶文慧在沙发上坐下,那文慧在沙发上端坐,浑身珠光宝气,不苟言笑,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冷艳逼人,犹如一尊菩萨。刘军长随即清醒过来,称呼道:“嫂子稍坐,停一会儿我让夫人来陪你说话”。 不大一会儿功夫刘夫人闻讯赶来,坐在文慧身边,关切地询问文慧路上是否劳累?吃了没有?文慧看刘夫人好似妈妈,脸上显出一丝不易擦觉的感动,接着刘夫人邀请文慧到家里坐坐,文慧站起身,两个老妈子要上前搀扶,文慧甩了一下胳膊,不让老妈子搀扶,刘夫人携起文慧的手,姗姗离去。 那胡老二大大咧咧地在刘军长的办公桌前坐下,一条腿翘在桌子上,摘下帽子,裸露着硕大的脑袋,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上次做生意咱们配合得非常成功,胡某以后在凤栖做生意还望贤弟鼎力支持,贤弟想要什么?房子?票子?还是女人?老兄我一生豪爽,视金钱如粪土,唯独看重朋友之间的仗义,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刘军长想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刘某只想洁身自好,做一个奉公守法的职业军人。这一次深陷泥潭完全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好像身后老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你,向前的路由不得你选择。刘军长甚至有点悲戚,心想此生完了,不可能出于污泥而不染,一辈子也摆脱不了这些魍魉鬼魅的纠缠。 胡老二看刘军长沉默不语,还以为刘军长被感动,尘世尘世,人来到这个尘世上,就不可能鞋不沾尘!这个社会是个大染缸,谁也无法独善其身!胡老二安慰刘军长,“不要紧,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刘军长突然狂笑,笑出了眼泪,这跟他以往的性格不符,刘军长是一个不苟言笑之人。笑毕,刘军长才说:“真应该感谢老兄,老兄教会了我怎样做人!胡司令已经为我在长安购置了一幢公寓,老兄又送刘某一辆名车,至于钱吗,钱乃身外之物,刘某不想积攒财富。不过刘某听说杨九娃已经替胡兄在郭宇村开秤收购烟土,还望胡兄做事隐蔽一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 胡老二接过刘军长的话茬:“万一个逑!中国的黑老大是谁?就是蒋委员长!放心干吧老弟,这个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用说云贵川,那里有白崇禧、李宗仁收购大烟,甘肃、青海的大烟全部让马步芳收购。军队离开黑道生意就无法养活自己。这一点胡司令比你明白”! 这些事刘军长心里清楚,可是他不愿意去想,由一个士兵成长为军长,刘军长没有任何背景,他无法跟那些军阀大佬们相比。凤栖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军队的给养还是有保障。刘军长知道这些黑道老大他惹不起,但是他还是想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想到此刘军长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今中午想吃什么”? 胡老二大手一挥:“吃饭的事不要你管,自然有李明秋做出安排。这次来胡某还想告诉贤弟一件事,长安虽好,不是久居之地,想借贵方一块宝地,修一幢别墅,颐养天年”。 这件事上一次李明秋从长安回来时已经提及,刘军长认为那是胡老二随便发发感慨,没有在意,这一次胡老二亲自提出,看来这个黑老大决心已定。这个社会真看不懂,有人削尖脑袋往长安城里钻,有人却腻烦了都市的繁华,想去深山野林里躲清闲。想到这里刘军长吭哧一笑,调侃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都是替蒋委员长看管家业,刘某没有权力把宝地借予胡兄,胡兄可以找蒋委员长去借”。 想不到胡老二竟然破口大骂:“蒋委员长什么****玩意!那个人良莠不辨忠奸不分,要不是张杨二人兵谏,我们现在可能已经沦为亡国奴。老百姓拥护他就是中国的委员长,老百姓不拥护他就是个槌子!罢罢罢不说那些,修建别墅之事还希望刘军长多多费心,将来刘军长告老还乡,咱老哥俩在一起游山玩水”。 说话间李明秋和邢小蛮一同进来,请胡老二和刘军长赴宴,刘军长说他公务缠身,恕不奉陪。那胡老二拽住刘军长的胳膊,动起了粗口:“小刘你真让大家扫兴!你若不去咱就把宴席摆在你的公堂,我们吃饭看你办公”! 刘军长脸上有些不自在,可是他也无法推却,宴席还是设在叫驴子酒馆,可是那文慧无论如何也不肯前往。满香知道其中根源,年翠英就是文慧的前任婆婆。满香跟李明秋商量,要么男人们去叫驴子酒馆吃喝,满香自己在家里张罗了一桌饭菜,招待刘夫人、文慧以及文慧从长安带来的女佣。 吃完饭大家一起驱车前往郭宇村,看杨九娃收购大烟已经开秤,郭麻子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坐在桌子前,俨然一个管账先生。可是交售大烟的人不多,女人们让张德贵整怕了,害怕杨九娃诓骗这些村民。即使有人交售也是先拿一点点烟土过来试试,然后拿着杨九娃付给的银元跟家里存放的银元对比,对比完还是不放心,许多人聚在一起议论,这杨九娃怎么突然哪来那么多钱,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收购大烟!? 胡老二、李明秋的到来消除了大家的疑虑,看来这些人比那张德贵气派许多,山里人可不管文慧嫁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感觉中文慧是一颗福星,为郭宇村带来了财运。可是那文慧自从回到郭宇村以后,没有在乡亲们面前露脸,母女们躲进自家的茅屋,搂在一起痛哭。最尴尬的要算******,不知道这种局面怎样应对,按道理他应该是胡老二的“岳丈”,可是******自我感觉比胡老二矮半截,看见胡老二犹如老鼠看见猫,连大气都不敢出,那胡老二也不问岳母这是谁?只瞥了******一眼,显得不屑一顾。 好在胡老二在岳母家没有多呆,就来到场院里看杨九娃收购大烟。胡老二一眼就认出了郭麻子,大步走上前跟郭麻子拥抱,并且说:“胡某已经知道了老兄的遭遇,跟上胡某干吧,胡某绝对不会亏待老兄”。 郭麻子是个容易感动之人,听到此言有点哽咽,他哽咽着说:“郭某今生能遇见你们这几个知己,足矣”。 第415章 正如李明秋所言,那些老兵们没有什么立场,谁势力大就投奔到谁的麾下,这阵子他们看郭麻子死而复活,又有那么强硬的后台,又纷纷站出来向郭麻子献殷勤,称呼郭麻子为:“团长”。郭麻子对这些老兵们本身没有什么芥蒂,他至今还是刘军长大营里的一名“副参谋长”,只是那副参谋长没有什么意义,郭麻子知道自己的份量。郭麻子对那些老兵们说:“郭某早已经不是你们的什么‘团长’,你们跟上我混不出什么名堂,还是跟******抱成一团,在郭宇村开拓你们自己的天下”。 可是那些老兵们就是不走,站在场院里看杨九娃和郭麻子收购大烟。只见老班长肩膀上背着一条沉重的褡裢,棒槌带着两个孩子跟在老班长后边。那棒槌自从招赘老班长进屋以后,关门谢客,一心一意跟老班长耕耘岁月,老班长也守着那幢独家小院,刻意跟老兵们保持距离,再不去跟老兵们鬼混,更不去参与赌博,老兵们渐渐地已经把老班长淡忘,只是偶尔路过老班长家门口,站在栅栏门外打一声招呼。 老班长把褡裢放在桌子前边,郭麻子走上前把褡裢解开,伸手在老班长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问候道:“老班长,我看你过得比我还沾(相当于舒服)”。 “凑合”。老班长抬头看了郭麻子一眼,“咱这些人胸无大志,随遇而安,白天有处吃、夜间有处睡,足矣”。 郭麻子长叹一声:“知足常乐,这才是做人的根本,老班长,我真羡慕你”。郭麻子的这几句话绝非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表白。那些围观的老兵们无地自容,因为他们初来郭宇村那阵子,大多数老兵根本就看不上棒槌,这个棒槌被无数男人过手,**窟窿大得能吆进去一头牛,可是老班长就是不嫌,跟棒槌过得有滋有味。 两个老土匪把那褡裢用抬杠抬起,疙瘩负责过秤,秤高秤低都要问一声:“掌柜的,看秤”! 老班长不看秤看人,对疙瘩说:“逮住”。言下之意他对过秤满意。过完秤算账,白花花的银元装了半褡裢,两个老土匪帮助老班长把褡裢背上肩,老班长刚走了几步,栽倒在地上,引来一阵哈哈大笑。老班长站起来一边拍土一边嘟囔:“这银元比那烟土还沉”。 棒槌找来另外一条褡裢,把那些银元一分两半,一半两个孩子抬着,一半老班长背着,棒槌跟在后边屁股一扭一扭地往回走,让人看着嫉羡。 大烟在当年属于软黄金,村里人明白这个道理。人有时就是这么下贱,前一个时期骡驹子死了,村里人还为这么多的大烟找不到销路而发愁,现如今杨九娃大张旗鼓地前来收购大烟,村里人又产生了一种惜售心理,好像你给的钱越多他们越不卖,感觉中那些烟土还能涨价,杨九娃一连收了几天,反正家家都卖了那么一些,但不是很多,杨九娃急的冒火,大声嚷道:“你们再不卖我就去抢”! 郭宇村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开始时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人背着褡裢,有人赶着毛驴,他们打听到郭宇村收购大烟,大家都带着少量的烟土,主要是来看个端详,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附近村子里前来郭宇村交售大烟的人逐渐增多,这一点杨九娃郭麻子没有想到,感觉中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你有钱,在那里开秤收购大烟都有人前来交售。 郭宇村的夜晚显得祥和而宁静,场院里盘着锅灶,大锅上架着蒸笼,笋白的蒸馍,喷香的猪肉粉条豆腐随便吃,客人什么时候来了都能吃饱喝足。突然寂静的夜空传来了女人的哭声,这种哭声已经很长时候没有听见,郭宇村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伤疤,重新洗牌,几乎家家过得有声有色,睡在暗夜里大放悲声? 哭声一路走来,在场院内凑热闹的人这才看见,原来是水上漂,这个可怜的女人,又遭受了谁的欺负?女人们虽然人人都有那么一段见不得人的肮脏事,但是见了水上漂仍然显得不齿。男人们则挤眉弄眼,相互间嗤笑,对水上漂投来耐人寻味的一瞥。那水上漂谁都不看,径直走到疙瘩面前,对疙瘩哭诉:“半桶跑了,用一条骡子驮走了几乎所有的家当”。 那是一桩奇案,想起来不可思议,那水上漂对半桶,可谓仁至义尽,女人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只希望找一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半桶自从进了水上漂的家门以后,经常拿着钱去赌,水上漂忍着让着,反正在一起过活,只要晚上有人做伴就行。 水芹的丈夫原来就是郭麻子手下的一个营长,东渡黄河没有回来,原来跟豺狗子在一起鬼混,差点送了性命。后来卷起全部家当,来到郭宇村嫁给财神,那财神名义上叫个财神,实际上穷得一无所有,顺便用柴草搭建一间茅屋,两个人便住了进去。孩子已大,不愿意跟水芹同屋,每天晚上睡在老兵们的大炕上,听老兵讲那些不堪入耳的艳遇。 开始时水芹的日子还过得平稳,反正有吃有喝就行。可是时间一久思想上就起了反差,感觉中郭宇村的女人个个都比水芹过得强。那个女人歪心思蛮多,她看半桶跟水上漂貌合神离,于是就打起了半桶的主意,都是些旷男怨女,一拍即合,财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是半路夫妻,谁也把那些破事不在意。 那一天水上漂卖了大烟,豆瓜爹吃粮不管事,只知道逗孙子玩,半桶帮助水上漂把银元抬回家,看院子外边的栅栏门上露出半颗脑袋。半桶知道那是谁,找个理由出了院门,看见水芹紧走几步迎上去,两个人钻进村子旁边的树林子里。 那是一场一拍即合的阴谋,两个人聚在一起商议,那水芹纵容半桶劫一些银钱从郭宇村逃走,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见财起异。半桶虽然对水上漂还有那么一点不舍,但是经不起水芹的蛊惑。那些银元就在地上放着,水上漂对半桶根本就没有防备,一家人吃了晚饭,豆瓜爹带着孙子去睡,那半桶也不去赌博,脱光衣服在炕上跟水上漂干起了那种破事,可能是由于心里有事,下边的棒棒子软不塌塌地塞不进去,水上漂也不在意,说了声:“明天再弄”。转过身睡去。 突然间水上漂气短心慌,感觉到钻心地疼,她奋力睁开眼,看见一张女人扭曲的脸,那女人用一根绳索狠劲地勒住水上漂的脖子,看样子想把水上漂置于死地。水上漂来不及吭一声,即刻昏了过去。 水上漂醒来时发觉自己还活着,地上的那一褡裢银元不见了,也不见了半桶。有关半桶跟水芹的苟且之事水上漂早都发觉,可是她不介意,本身她自己也不怎么干净,只要大家平安相处就行。水上漂根本想不到半桶竟然伙同水芹谋财害命!她坐起来,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想,目前唯一能帮助她的只有疙瘩,于是穿好衣服,哭哭啼啼地朝场院走来。 场院内还有几个看热闹的老兵,大家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只见疙瘩跃身上马,出了村子,直奔黄河岸边而去。 疙瘩猜测得没错,那半桶和水芹不可能去其他什么地方,他们要么东渡黄河在山西那边藏匿,要么回撇撇沟度日,黄龙山方圆几百里,只要钻进密林之中,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可是两个狗男女怎么也想不到疙瘩会这么快就追来,还在土路上慢慢地走着。只见疙瘩大吼一声,两人回头一看,立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逃跑已不可能,两个狗男女抱着头跪在路边,乞求疙瘩饶命。 疙瘩哀叹一声,对半桶说:“回去吧,水上漂是个好女人”。他不想把两人怎么样,只是感觉水上漂可怜。只要水上漂有人照看,心里也觉安然。可是那水芹瞅疙瘩不注意,竟然抱住了疙瘩的双腿,半桶也是从风口浪尖上走过来之人,临死前不挣扎几下还算男人?!他趁水芹抱住疙瘩双腿之机,把枪取下来朝疙瘩瞄准。说时迟那时快,疙瘩一个扫堂腿,把水芹踢出老远,紧接着掏出手枪,一个回头望月,半桶的脑瓜盖被打飞。 第416章 水芹看见半桶死于疙瘩的枪口之下,慌乱中将自己的裤子褪下,那是女人保护自己最有效的办法,男人们看见那二分水田就不忍心下手。 疙瘩本身没有杀人的欲望,可是这两个狗男女首先对疙瘩下手,疙瘩忍无可忍才被迫开枪,看见水芹褪下裤子,疙瘩感觉一阵恶心,他转过身对那个女人喝道:“把裤子穿上”! 水芹自信自己还有几分姿色,曾经迷倒过几个男人,她嗲声嗲气地说:“我知道你叫疙瘩,只要你不杀我,叫我干啥都行”。 不远处传来黄河的涛声,疙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陷入了沉思。那水芹以为疙瘩动心了,跪着爬到疙瘩的后边,把疙瘩拦腰抱住。疙瘩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他好言劝水芹:“把我放开,你穿上裤子走吧,这里没有你的事”。 其实疙瘩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让死者一人承当劫持银元的责任。这对水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水芹不傻,绳子套在水上漂脖子的瞬间,水芹看见水上漂睁开了眼。水上漂肯定没死,不然的话疙瘩不会这么快就撵来。 猛然间山林里传来了马蹄声声,一路火把蜿蜒曲折,沿着山路前行,疙瘩知道,场院里的弟兄来了,他们担心疙瘩出啥意外。 眼看着火把就到跟前,水芹突然把自己的衣服撕烂,嚎啕大哭,辱骂疙瘩不是人,打死半桶不说,还要将她强奸!疙瘩盛怒之下,连开数枪,将那女人射杀。 转瞬间疙瘩连杀二人,让前来接应的弟兄们目瞪口呆,其中也有一些游兵散勇,他们看见半桶死在疙瘩的枪口之下,感觉到这个土匪头目欺人太甚,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复仇愿望,老兵们根本不去分辨谁是谁非,下决心要跟疙瘩一较高低,黑暗中有人开枪了,疙瘩稍一低头,帽子被打飞,老兵们也枪法极准,跟这些土匪有一拼。大家迅速散开,分成了誓不两立的两大派,一派是以疙瘩为首的土匪,一派是那些游兵散勇。幸亏是在暗夜,有树林保护,相互间没有伤亡。停一会儿炮团闻讯赶来,将那些土匪和游兵散勇们驱散。 那天夜里胡老二没走,跟李明秋一起住在郭家的四合院。葛有信和年贵元已经从四合院撤离,四合院成为名副其实的“鬼屋” 可是胡老二不信这个邪,他带来那么多人也没有办法在其他地方住宿。隔壁就是蜇驴蜂家,听得见隔壁屋子母女几个在哭。几个月前胡老二在这幢院子的西厦屋内跟文慧偶然邂逅历历在目,想起来那是一段奇遇,至今仍然回味无穷。杨九娃带来的厨师张罗了一桌酒菜,杨九娃专门派人从山寨拿来了“茅台”,胡老二、李明秋、郭麻子、杨九娃四个人分坐在桌子的四周,胡老二让保镖前去请蜇驴蜂母女,母女俩不肯来。胡老二自嘲道:“岳母大人还真牛逼”。 四个人杯来盏往,大家都陪着笑脸,听那胡老二侃大山。李明秋已经找好了风水先生,打算明天为胡老二的别墅选址奠基,看样子这胡老二动了真格,打算把这把老骨头埋在黄龙山。那胡老二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问郭麻子:“郭兄,胡某听说你至今还是孑孓一人”? 那胡老二也有些蹊跷,他称呼杨九娃、李明秋为“贤弟”,唯独称呼郭麻子为“郭兄”,可见郭麻子在胡老二心目中的地位。不过胡老二还有一层意思无法说出口,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见到郭麻子胡老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杨虎城将军。郭麻子听见胡老二问他,思绪里走出雀儿一家三口,今夜,此时此刻,郭麻子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愧疚,对三个挚友敞开心胸,直言他杀死了妻子、岳父和岳母……郭麻子一边说一边擦起了眼泪,感觉中没有脸再在这个世上活人,有时真想了结自己,可是舍不得儿子和孙子。 那胡老二一点也不给郭麻子留情面,把郭麻子批驳得体无完肤:“逑,那是你不想死,还想活,还没有活够!人到真正绝望时那种想活下去的欲望也非常强烈,胡某一生不知道多少次绝处逢生,总结了一条经验,身体是爹娘给的,死了可惜”。 李明秋和杨九娃听得目瞪口呆,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全部是说给傻子听的,人年龄越大越惜命,不过真正临死前也不要装怂。 正说话时突然听得枪响,枪声好像来自黄河方向。杨九娃对郭宇村熟悉,对其他三人说:“我出去看看”。 杨九娃刚走出大门,迎面跟水上漂撞在一起,杨九娃认识水上漂,水上漂也认识杨九娃,相互间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经常见面。杨九娃诧异:“你怎么来到这里”? 水上漂哭诉:“半桶抢了我的银元,疙瘩大哥去追,小女子害怕疙瘩有失,前来向你汇报,门卫不让进”。 杨九娃糊涂了:“谁是半桶?半桶是人还是东西?你的银元怎么能让半桶抢走?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 水上漂比划了半天,越比划杨九娃越不耐烦:“行了行了,你先说说疙瘩去了什么方向,我立刻派人去追”!正说话间突然枪声大作,好像是黄河那边发生了战争,杨九娃一听见枪响就来了精神,他大声吼道:“备马”! 可是身边没有一个弟兄,让杨九娃干着急。他正打算去场院那边看看,衣服袖子被郭麻子拽住。郭麻子言之凿凿:“杨兄,黑灯瞎火的,担心流弹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还没有弄清,这种时候不宜擅自行动”。 黄河那边的枪声响了一阵子逐渐平息,疙瘩带领的弟兄和那些游兵散勇们渐渐回到村里,老兵们知道******扛不起大梁,纷纷来找郭麻子为他们主持公道,杨九娃明显地袒护着疙瘩,场院内两大派对峙着,势不两立,相互间举枪瞄准对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只见胡老二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手里拿一枝香,他让一个保镖把香点着,顶在头上,然后向前走百步,暗夜里看见那香火忽明忽灭,好似炎炎夏日的萤火。胡老二挽起袖子,言之凿凿:“你们看着,百步之遥的那点火星就是香火,胡某一枪把那香火打灭,你们和解,如果打不灭,谁把谁打死我都不管”! 说着,手起枪响,那香火瞬间熄灭。不用说村里的老百姓和那些游兵散勇,连杨九娃、李明秋和郭麻子都看着吃惊!三国时期吕布辕门射戟,化解了曹操和刘备之间的矛盾,但是枪打香火他们却是亲眼所见,可见胡老二功夫了得。胡老二突然慷慨激昂,发表起了演说:“黄河对岸就是日本鬼子,胡某听说三年前大家合兵一处,跟日本鬼子奋力厮杀,那一次东渡黄河虽然失败,但是打出了三秦儿女的威风!四海之内皆兄弟,弟兄们之间没有化解不了的矛盾,今天胡某有言在先,有本事跟日本人去打!战死沙场胡某为你们立碑!如果再让我看见窝里斗,别怪胡某不客气”! 第417章 经历了那一次死里逃生,邢小蛮激流勇退,整日在家里陪着媳妇,看满盈将要临产,内心里充满期待。 突然刘军长的通讯兵进来,通知邢小蛮开会。开会?邢小蛮感觉稀罕。虽然挂了个副参谋长的虚名,刘军长开军事会议从来不通知郭麻子和邢小蛮。但是邢小蛮不能不去,感觉中刘军长那个人大人大量,邢小蛮几次给刘军长难堪都让刘军长成功化解。邢小蛮穿上军装,来到刘军长办公室,只见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刘军长一人在办公。 凤栖由于地盘有限,刘军长的办公室就是军官们开会的会议室,勤务兵临时搬来一些椅子,军官们就坐在椅子上开会,这已经成为一种传统,多少年都是如此。邢小蛮有些不解,刚想张口问话,岂料刘军长首先开口:“邢副参谋长,昨夜郭宇村那些被解散的老兵跟杨九娃的土匪发生了火拼,正好胡老二和李明秋也去了郭宇村,我担心他们有失,派你前去打探究竟,停一会儿我派车送你,瓦沟镇驻军已经在向郭宇村方向运动。你去的主要任务是负责调解,告诉杨九娃和那些老兵,事态闹大了对双方都不利”。 胡老二来凤栖邢小蛮知道,李明秋设宴款待胡老二时邢小蛮也参加了那个宴会。按照邢小蛮以往的性格,邢小蛮肯定要鞍前马后,把胡老二奉陪到底。可是酒席宴上胡老二跟李明秋、刘军长谈笑风生,故意把邢小蛮晾在一边,邢小蛮心里不快,李明秋邀请邢小蛮同去郭宇村时邢小蛮借故夫人将要临产,推辞。 邢小蛮稍作犹豫,随即答应。这是刘军长第一次给他分配军事任务,邢小蛮没有理由不去。岳母年迈,不可能照顾妻子,临行前邢小蛮来到妻姐满香家里,告诉满香满盈将要临产,要满香过去走走看看。 满香笑道:“小蛮出息了,对媳妇这么‘孝顺’”。 邢小蛮回答:“姐姐见笑了,四十岁初为人父,不收心不行”。 满香说:“你放心走吧,家里还有志刚媳妇,我们两人轮流照顾”。 邢小蛮驱车前往郭宇村时,只见场院内支几口大锅,有的锅上架着蒸笼,有的锅里炖着猪肉烩菜。瓦沟镇驻军钱团长正跟郭麻子一起说着什么,士兵们端着碗正在吃喝。场院里还有郭麻子的老兵和杨九娃的土匪,大家在一起亲亲热热,哪里有什么火拼?郭宇村一片祥和。 邢小蛮想起来两年前他在这里收购大烟,那一阵还是偷偷摸摸,结果收购的大烟被杨九娃抢劫,张德贵被拉到笔架山下毙命。此一时彼一时,杨九娃开秤收购大烟时竟然得到了军方的默许。邢小蛮没有嫉妒之心,也不打算跟杨九娃算老账,李明秋已经答应给邢小蛮一笔分成,邢小蛮只是感觉到刘子房军长做事老辣,能把各种人物玩转,这个人物的手腕可不一般。 郭麻子看见邢小蛮一脸疑惑,立刻猜到了邢小蛮是受刘军长之命,来这里调解矛盾。对待这个老部下郭麻子有一种感激一种敬畏,他把昨晚发生的事件跟邢小蛮和钱团长解释,现在矛盾已经化解,死了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麻烦两个人白跑了一趟。郭麻子特意提到昨晚胡老二枪打香火之事,言谈吐语中对胡老二充满了崇敬。 钱团长到没有什么,他不过是听一段故事一段传奇。可是那邢小蛮却显得不屑一顾,他在心里卯足劲,打算有机会跟那胡老二一比高低。看见场院里只有郭麻子一人,邢小蛮不经意地问道:“他们呢”? 郭麻子知道邢小蛮所指何人,他解释道:“李明秋老兄找了一个风水先生,胡老二和杨九娃他们一起去踏勘宅基”。 邢小蛮没有去过长安,但是太原城里的繁华依然让邢小蛮印象深刻。这个世界真令人无法看懂,有人削尖脑袋往大都市钻,有人却腻烦了都市的热闹,想到深山里来享受清闲。不过胡老二此举让邢小蛮刮目相看,都市里处处暗藏杀机,常常有达官贵人一夜之间成为无头鬼,胡老二肯定是嗅到了什么血腥,才决定躲进深山里颐养天年。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邢小蛮的眼帘,他看见一个妇人一只手拿一个碗,一只手拉着一个男孩,正朝场院走来。猛然间记起他曾经在村子外的烂窑内养伤,正是这个女人给他端来吃喝。那女人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想跟邢小蛮结为夫妻。满盈已经怀上了邢小蛮的孩子,邢小蛮不可能移情别恋,他仓皇间逃走,给那个女人留下了不尽的思念。那女人可能也一眼认出了邢小蛮,端直朝邢小蛮走来,邢小蛮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也想对这个女人补偿一点什么,他的手下意识地伸进衣服口袋,摸出了几枚银元。 那女人嫣然一笑,脸上的皱褶明显:“这位军爷快把你的钱收起,郭宇村不缺钱,缺的是男人”。 邢小蛮脸上讪讪地,不知道怎样应对。郭麻子认识那女人,女人叫什么“萝卜”,这肯定是别人起的绰号,郭麻子还知道那女人刚刚死了丈夫。丈夫叫骡驹子,以前是个货郎。郭麻子替邢小蛮解脱:“这位妇人你可能还不认识他,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邢小蛮,邢小蛮有老婆,他的老婆住在凤栖”。 看得出萝卜明显地失望,眼泪顺着脸颊流淌:“骡驹子为我和白菜积攒下几老瓮银元,还有几老瓮大烟,白菜年轻,有人要,已经为自己招赘了一个老兵进门,给我分了一半银元和大烟,这些银元和大烟一辈子也吃用不完。谁肯做我的男人?我敢保证一辈子让他享受荣华富贵”。 这明显是自卖本身,让人看着心酸。萝卜蔫了,一下子老了许多,那些老兵油子互相推诿着,相互间骂着荤话取笑,但是都不愿意拾掇这个萝卜。郭麻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羞于说出。那邢小蛮看得明白,斗胆问郭麻子:“老领导,你是不是看上了这个女人”? 郭麻子点头,脸上显得极不自然:“活到我这个岁数已经没有什么选择,只希望孤独时有人能陪着说话”。 那萝卜突然给郭麻子跪下了:“郭团长郭大人!萝卜跟你一样,晚上听见狼嚎就感觉心慌。我跟娃给你磕头,不羡你的高官厚禄,不羡你在人前出尽风头,只希望要饭吃有人打狗作伴”。 邢小蛮上前把萝卜扶起,口称“嫂夫人”:“嫂夫人,人说千里姻缘一线穿,看来你俩有缘!郭团长能遇到你这么嫽(方言,相当于好)的女人,实乃三生有幸”! 郭麻子吭一声笑了:“邢小蛮你也真会酿(相当于调侃)人,什么缘分不缘分,度日度日,苦度日月罢了”。 当晚,郭家的四合院内,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婚礼,胡老二当仁不让,亲自为郭麻子主婚,李明秋做了迎亲的主宾,蜇驴蜂被请来为二人铺炕暖被,杨九娃亲自指挥大家燃起了几堆篝火,老兵跟土匪们扫除了半桶之死带来的阴霾,围着篝火扭起了秧歌,四合院内支起了十几张桌子,村子里无论男女老幼都赶来吃喝。 第418章 女人们都是情种,相信男人的谎言男人的信誓旦旦。文秀自从跟年贵元有了那种关系以后,扫除了三年来压在心底的阴霾,感觉中自己的眼前一片光明。 可是年贵元知道八路军纪律严明,不准战士谈恋爱,不准战士跟任何女人发生性关系。上一次年贵元被水芹引诱,事情过后大家认为那是年贵元处于被动,为了完成任务被迫跟水芹苟合,王世勇队长没有把这件事跟上级组织汇报,党小组决定不给年贵元任何处分。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来小分队忙于组织地下运输队,从长安源源不断地把军用物资运往延安和敌后根据地,年贵元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接触女人,可是跟水芹的肌肤之亲让年贵元产生了一种焦渴的心理,那种心理虽然由于条件不成熟而暂时蛰伏,一遇到合适的气候就会破土而出。 机会终于在等待中来临,那一次葛有信跟蜇驴蜂去了凤栖,两个旷男怨女一拍即合,迅速地黏合在一起。文秀在焚烧中幻化,感觉中梅开二度,风中漂浮的种籽终于落地,她把自己完全交给年贵元,流着眼泪幸福地呻吟:“贵元,今晚能跟你在一起,明早死了都不后悔”。 可是年贵元却不,他得不到时朝思暮想,一旦得到了却又感觉索然无味。年贵元前途无量,绝不可能让文秀这棵藤蔓缠住自己。内心里潮起的那种欲望爆出一声脆响,年贵元从文秀的身上滑落,能听见血管里的血在汩汩回流,小伙子已经开始思考:“怎样把身边的这条美女蛇摆脱”。 热恋中的女人智商最低,文秀感觉不来年贵元内心发生的变化,她莲藕似的胳膊勾住年贵元的脖子,感觉中自己就是月中的嫦娥,女人幸福得有点发晕:“贵元,我这身子从今往后就属于你的了,你想怎么弄都行”。 葛有信从凤栖回来了,能感觉得来年贵元内心发生的变化。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共事几年,相互间都有好感,葛有信比年贵元大那么一两岁,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谈心,年贵元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隐瞒,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他跟文秀之间发生了那种关系。紧接着年贵元话锋一转,说是那个女人引诱了他,乞求葛有信替他保密。 葛有信说得委婉:“贵元,我们都是年轻人,在我们这种年纪不想女人不正常,想女人才是正常,你说对不”? 年贵元点头,感觉中葛有信是个知音。 葛有信接着话锋一转,批评年贵元:“革命战士要有强烈的自控能力。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肯定是你们两个都有那种心意”。 年贵元低下头,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他知道他的前途在葛有信手里攥着,葛有信一句话能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葛有信继续说:“这件事我不打算向组织汇报,希望你能够主动向组织坦白,争取组织的信任。另外,男人家应该敢作敢为,既然做了就要勇于承当,文秀对你来说比较合适,应该向组织申请,跟文秀确立婚姻关系”。 年贵元没有说话,内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他希望葛有信能替他把这件事情包裹,帮他度过这次感情危机,老实说年贵元有点后悔,他内心里理想的女人就是张东梅。 两个人正在谈话时门口一个人影一闪,葛有信看清了,正是文秀。他有些尴尬,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怎样处置。葛有信戳了一下年贵元,用手指了指门外,悄声说:“文秀来了,你跟她去谈,革命军人应该襟怀坦白,勇于承担”。 年贵元站起来,跟着文秀走出院外,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葛有信并不清楚,年贵元回来时已经很晚。自那以后文秀再没有找过年贵元,可能年贵元用谎言蛊惑了文秀。过了几天组织上通知葛有信和年贵元从郭宇村撤离,郭宇村从此再没有八路军驻扎。 两人来到撇撇沟以后葛有信接受新的任务,跟张东梅一起潜伏到河东。年贵元心存侥幸,希望文秀一辈子再不来跟他纠缠,跟文秀曾经发生过的一夜情随风吹散。 妈妈蜇驴蜂从长安回来以后,也发觉了大女儿文秀思想上、行为上的变化。为了文秀的婚事让娘操尽了心。可是娘也无可奈何,只能等待,等待有一个合适的对象把文秀出嫁出去。转瞬间已经过去了三年,文秀仍然待在娘的身边。那些老兵油子全都不怀好意,整天打文秀的主意,可是二女儿文慧嫁了胡老二,蜇驴蜂不可能让大女儿再嫁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男人。无人时娘悄悄问文秀:“文秀,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究竟看上了谁”? 文秀不再扭捏,说出了她跟年贵元的关系。娘知道年贵元就是年翠英的弟弟,感觉中有点不合适,二女儿文慧曾经嫁给年翠英的大儿子文涛,大女儿文秀又看上了文涛的舅舅。可是穷乡避让女子的选择有限,蜇驴蜂能想得开,只要有一个年轻人愿意对文秀承当做男人的责任,还管他什么辈份! 娘说:“文秀,那年贵元对你是不是真心”? 文秀点头。 娘又说:“文秀,你把年贵元叫来让我问问”。 文秀站起身,来到四合院内,看见年贵元跟葛有信正在谈话,文秀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年贵元跟着文秀出了院子。 文秀瞅年贵元一眼,显得温柔:“我娘想见你”。 年贵元知道,未来的丈母娘意欲考女婿。可是他显得犹豫,内心里思考着怎样把文秀糊弄过去。年贵元看起来很为难,对文秀说:“要么咱们先到树林子里边坐坐,有些话我还想当面对你谈谈”。 文秀跟着年贵元来到树林子里边,热恋中的女人有点情不自禁,她情不自禁地靠在年贵元身上,闭着眼睛等待。 可是年贵元却显得被动,他象征性地抱了文秀一下,随即把文秀推开:“文秀,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文秀一点也看不来年贵元心理的变化,她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是粗俗不堪,即使豹子也一样,一看见周围无人就显得迫不及待。像年贵元这样见了女人彬彬有礼的男人文秀还是第一次撞见。年贵元越是刻意跟文秀保持一段距离那文秀越感觉年贵元可爱。这才是男人!有教养的男人。文秀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虔诚的教徒,听年贵元侃侃而谈。 年贵元告诉文秀,革命阵营不允许男人跟女人谈恋爱,他要文秀耐心等待,等待革命胜利那一天。 文秀云里雾里地听着,不知道革命胜利在哪一天。不过她想快了,可能是夏天,也可能是秋天,文秀已经等了三年,不必在乎一年半载。 年贵元还说,他目前不宜跟岳母见面,也不宜公开双方的关系,不过他要文秀放心,年贵元永远是文秀的男人! 有这句话足够,女人被男人的誓言陶醉。两个人相拥,文秀颤声问道:“贵元哥,想不想再来一回”? 看得出年贵元有些激动,他把文秀抱紧,顺手解开文秀裤带上的活结,文秀的裤子褪到脚底,那一刻年贵元有点不管不顾,反正先受活了再说,轻车熟路,男人女人配合得相当默契。穿上裤子双方各自离开,文秀回到家里娘问她:“是不是那个什么年贵元不肯来”? 文秀心里充实,她非常自信地对娘说:“年贵元说过,他就是我的男人”! 可是年贵元突然从文秀的视野里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段日子文秀就好像丢了魂一样,干什么都不能专心。娘的心里疑惑了,问文秀:“文秀,那年贵元会不会骗你”? 文秀摇摇头,怅然若失。她打听到八路军小分队就驻扎在撇撇沟,决定去撇撇沟打探究竟。一大早文秀挎着篮子,娘没有在意,以为文秀出去挖野菜。女儿最近心情不好,让文秀出去散散心。可是一直等到中午时仍然不见文秀回来,娘的心里才开始着急。蜇驴蜂急匆匆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正好碰见水上漂。蜇驴蜂向水上漂打探:“见到文秀没有”?水上漂手指着黄河的方向告诉蜇驴蜂:“一大早我看见文秀去了黄河那边”。 蜇驴蜂一听心里上火,来不及跟水上漂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朝黄河岸边跑去,三月的黄河清澈见底,恍惚中看见黄河岸边坐着一个身影,蜇驴蜂一边喊着文秀的名字一边跑上前去,果然就是文秀!文秀看见娘来了,站起来,扑到娘的身上大哭:“娘,年贵元在他们领导面前一派胡言,说他跟我根本就没有那种关系,反咬一口,诬陷我故意拉他下水”…… 蜇驴蜂替女儿擦干眼泪,揪心地说:“娃呀,这个社会上根本就没有我们女人的地位。娘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下一个男孩。咱们回家去吧,回家后我把你的遭遇告诉胡老二,让胡老二替咱母女几个出出气”! 第419章 风水先生手执罗盘在郭宇村周围的山山峁峁转了几天,最后无可奈何地告诉胡老二:杨九娃的山寨风水最好。 胡老二眼瞅着杨九娃,等待杨九娃表态。其实胡老二也看上了那座山寨,山寨跟黄河对面的鹰咀遥相呼应,形成二龙戏水之势。可是胡老二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不可能强占杨九娃的地盘。 杨九娃沉吟半天,终于表态:“山寨原来是一座庙宇,建庙宇肯定也要选择风水,看来这风水先生不是个装潢鬼(方言,相当于不懂装懂)。胡大哥既然看上了就在山寨修吧,怎么修都行。皇宫(别墅)建成以后,杨某带领众家弟兄给大哥看门”。 “什么话”!胡老二佯装生气。“既然是弟兄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山寨地盘很大,足以容得下你我二人”。 杨九娃盼不得胡老二这句话,他也想巴结胡老二这棵大树,其实正殿被日本鬼子轰炸以后,山寨上只剩一些茅棚,何不借胡老二修建之时,也给自己修建几间砖瓦房,将来就在山寨上颐养天年。想到此杨九娃一槌定音:“就这么定了!咱们择日动工。山寨上还有一些山洞,原来是为了藏匿财物,杨某跟这十几个弟兄们不妨先住在山洞里,等宫殿修成之日,再考虑在旁边修建几间砖房,杨某也跟上胡兄沾光”。 “那不行”!胡老二看起来非常仗义。“首先给弟兄们修建住屋,费用胡某一个人承担!住屋修建好,弟兄们住进去以后,再开始修建别墅”。 李明秋一直没有说话,这阵子他看二人已经达成了默契,于是开言道:“我看,弟兄们的住屋和别墅同时开建。大家都是弟兄,虽然不在乎钱,但是明算账最好,各人的费用各人摊”。 杨九娃立刻表示:“李兄说得在理,杨某修建房屋岂肯让胡兄出钱”! 胡老二歪起头,突然问道:“你们三个谁最大,我怎么搞糊涂了,一个称呼一个为‘兄’”。 郭麻子咧嘴一笑,解释道:“我们三个同庚,一个比一个大不了几天,几十年都是这么称呼的,习惯了”。 胡老二报了一下自己的年纪,大家立刻会意地笑了,原来胡老二也跟大家同岁。 李明秋沉吟着岔开话题:“只是这修建需要大量的砖瓦,原木,运输砖瓦成了问题。山寨上的树木不能动,一动就破坏了风水,再说,修建别墅乃百年大计,湿木料绝对不可以上房,房屋所用木料必须等待木料干透了以后”…… 话未说完,就被胡老二打断:“我说你这个管家,还未开建就提出一大堆问题。怕什么,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修路,路修好以后我跟胡宗南一家子摊牌,要求他给咱派几十辆汽车,所有的建筑材料都用汽车运输”。 三个人面面相觑,吐起了舌头。汽车在当年的中国犹如凤毛麟角,凤栖由于所处地理位置的特殊,老百姓大都见过汽车,偏远山区的人们不知道汽车是个啥玩意。胡老二一张口就是几十辆汽车拉运建筑材料,好像那汽车跟毛驴车一样方便。 四个人正在四合院内说话时突然门卫来报:“来了几个八路军,领头的自称名叫王世勇,要见胡老总”。 胡老二问几个弟兄:“王世勇是谁”? 杨九娃告诉胡老二:“王世勇是八路军驻凤栖小分队的队长。上一次胡兄来郭宇村时曾经跟王世勇有过一面之交”。 胡老二一拍脑袋:“我怎么记不起来?不管怎么说让那个八路军头目进来吧,胡某跟八路军做了许多年生意”。 王世勇进来,看见凤栖镇的几个头面人物都在。大家都是熟人,相互间抱拳,互致问候。 那胡老二显得不屑一顾,问王世勇:“你在八路军的队伍里是个多大的官”? 王世勇不觉得尴尬,在蒋管区干事,他已经善于应对各种局面,他面对胡老二抱拳,说:“贵人健忘,上一次你来郭宇村时我曾经设宴招待”。 胡老二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请问,最近战局有何进展”? 王世勇谈起战局来非常乐观:“远的不说,那天早晨我站在黄河岸边,看见对面鹰咀上那面招摇了三年的膏药旗不见了,这证明鬼子的战线已经收缩,抗日战争迎来了转折”。 胡老二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这么说来打败日本鬼子指日可待!胡某知道八路军一心抗日,想要什么尽管张口,胡某满足八路军的要求”。 岂料王世勇话锋一转,谈了一件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昨日里郭宇村有一个女子来到撇撇沟,她说八路军战士年贵元占了她的便宜,那女子说她要跟年贵元结为夫妻。年贵元矢口否认,反诬那女子栽赃陷害。我们好言相劝,那女子哭哭啼啼而去”。 杨九娃等不及了,张口大骂:“奶奶个怂!八路军里也有孬种”! 王世勇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事后据我们分析,那女子所言可能是真,大家轮流做年贵元的工作,年贵元终于承认他跟那女子有染”。 胡老二显得沉着老道:“这件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王世勇还是说得不紧不慢:“这件事牵扯到八路军在群众中间的威信。我们共产党人光明磊落,敢于承当。年贵元我带来了,首先他要向那女子认错,取得那女子的原谅,然后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在大家都愿意的前提下,跟那女子结婚”。 李明秋显得尴尬,沉默不语。他的千金就嫁给了年贵元的哥哥年贵明,李明秋当然不知道李妍这三年来发生的变故,还始终认为那年贵明就是他的“女婿”,听说年贵元矢口否认犯下的过失,心里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胡老二却说:“我想见识一下你们的那个战士”。 王世勇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就让年贵元进来。年贵元进入屋子还没有看清楚屋子里究竟有几个人,即刻就一个跟头栽倒在地,那胡老二飞起一脚,把年贵元踢倒在地,顺手又把年贵元提起来,左右开弓,打得年贵元几乎断气。 大家知道胡老二的手段,不敢吭声。这时,一直坐着默默不语的郭麻子有点看不下去:“那两个人跟咱不沾亲不带故,胡兄犯不着跟那些人斗气”。 胡老二嘿嘿一声冷笑:“你们有所不知,这小子所欺负的女子正是胡某的妻姐!今早岳母提及此事,胡某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过几日把妻姐接往长安,长安城里有的是男人!刚才一见这个小伙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因此上动了拳脚”。紧接着胡老二又面对倒在地上抽筋的年贵元大骂:“你算个男人?你是个槌子”! 众人惊讶,怪不得胡老二发这么大的脾气。最吃惊的要数王世勇,这几个人物王世勇都不敢惹,都惹不起。他面朝躺在地上的年贵元大吼:“还不快滚出去”! 两个人进来,把年贵元拖出了屋子。不知道谁过那边院子给文秀透露了风声,文秀慌慌张张进来,爬在年贵元身上大哭,一边哭一边自我忏悔:“贵元,这件事怪我,我知道八路军的纪律,昨日里不该去撇撇沟寻你,害得你跟上我挨打受累”。 那胡老二原来是替妻姐出气,想不到文秀并不领情,反而编派开了他的不是,这真是背着儿子媳妇敬神,出力不讨好。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摸一把脸,自嘲道:“嗨,俩连襟打架,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妹”! 不管怎么说年贵元最终跟文秀确立了关系,几个黑老大和王世勇为年贵元张罗结婚,婚后年贵元被派往山西去打游击,这一去几年没有回来,让文秀在期待中煎熬,回来时郭宇村已经面目全非。 第420章 葛有信这一次跟张东梅一起东渡黄河,主要任务还是往河东转运武器。 日本鬼子从黄河岸边撤离,转运武器相对而言比较容易。为了让八路军游击队集中精力打击日本鬼子,党组织决定,把军用物资的交接点向河东转移。这无疑扩大了王世勇小分队的活动范围,但这也是一个信号,标志着抗日战争出现了转机。 葛有信和张东梅跟八路军游击队接上了暗号,受到了热情接待,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两个人吃饱喝足,乏了困了,倒头便睡,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黄昏。游击队长刘奇葆让炊事员端进来饭菜,看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关切地询问两人:“你们俩个可是夫妻”? 张东梅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葛有信急忙解释,:“同志你误会了,张东梅的丈夫被鬼子们抓去在转马沟煤矿挖煤”。 刘奇葆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爹就是张大山!在黄河岸边被日本鬼子杀害。张大山同志是个民族英雄,值得我们永远怀念”。 张东梅咬牙切齿:“我这次东渡黄河,就是要为爹爹报仇”! 刘奇葆解释:“报仇的机会是有的,必须服从命令听指挥,你俩昨日在贤麻镇的举动有点冒失,以后遇到那种情况要随即应变”。 吃完饭葛有信带领着一个游击队员准备返回河西,张东梅一个人留在河东。临走前葛有信特别跟游击队长刘奇葆交待:“张东梅为父报仇心切,自持武功超人,做事有点冒失。刘队长要密切关注张东梅情绪的变化,千万不可让她一个人出外活动”。 以后的几天相安无事。在葛有信的安排指挥下,第一批军用物资运到河东。那些物资迅速散发到前线,补充战争急需。张东梅跟一个老大娘住在一起,老大娘的几个儿子全部参加了八路。老大娘对张东梅关怀备至,让张东梅由不得想起了自己的亲娘和婆母,她的儿子已经三岁,参加八路时冬梅把儿子交给大嫂子春花照看,每次回家时儿子总会问她:“娘,我爹啥时候回来”? 看见其他战士们从早到晚忙忙碌碌,张东梅反而无事,除过去黄河岸边接应了一次军用物资,其它大部分时间就是跟大娘呆在一起。有一次张东梅无意间问道:“转马沟煤矿在那个方向”? 大娘以为冬梅顺便问问,用手指着东方,告诉冬梅:“向东走二十里,有一条铁路,那铁路直通转马沟煤矿”。 张东梅沉默,二十里路不太远,可是自己的丈夫却被阻隔在煤矿里边,咫尺天涯,夫妻俩想见面比登天还难。 夜深人静,小小的山村一片静默,天上的繁星眨眼,看银河两岸,牛郎织女隔河相望,一颗流星划破天际,留下瞬间的光明。张东梅睡不着了,偷偷起来,穿上衣裳,溜出屋子,猛然听见大娘再说:“孩子,外边天冷”。 张东梅吃惊,回过头,看见大娘没有醒来,嘴里说着呓语,她替大娘盖好被子,默默念叨:“大娘,我去寻找丈夫”…… 走出茅屋,站在村道上一看,村子的两头都有站岗的哨兵。这是一个堡垒村,八路军游击队的根据地,村子里只有几户人家,一般引不起日本鬼子的注意,可是八路军的警戒也非常严密,这个村子离黄河不远,转运武器比较方便。 张东梅纵身一跃,跳上一幢茅屋,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然后选择一堵墙的豁口,从村里逃走。好像惊动了哨兵,听见哨兵大声质问:“谁?干什么的”? 张东梅躲在暗中,学了几声猫头鹰叫,那哨兵搜查了几个来回,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停一会儿换岗了,张东梅利用换岗的间隙,悄然溜走。 下玄月从东边升起,张东梅迎着月亮朝前走,好像走了不长时间,看见两条黑樾樾的钢轨横在那里。张东梅没有见过火车,听人说过火车比汽车大许多倍,她不知道那钢轨有什么用途,站在钢轨前有些踯躅,想了想,沿着钢轨照直往前走。突然间张东梅看见鬼子的炮楼了,炮楼里放射出两道刺眼的探照灯。张东梅生就天不怕地不怕,她想都没有想,拔出手枪对准那探照灯就射。探照灯被打灭了,鬼子们乱成一团,轻重机枪茫无目的地扫射,旷野里枪声响成一片。机枪吐出的火蛇将鬼子的抢眼暴露,张东梅枪法极准,对准鬼子的抢眼打出一梭子子弹,鬼子的一挺机枪被打哑了,鬼子们闹不清楚究竟来了多少八路,不敢轻举妄动,害怕矿山有失,只能钻进炮楼里严防死守,枪声响了大半夜逐渐停止,探照灯又重新亮起,鬼子们用探照灯四面搜索,发觉上当了,四夜里空无一人。 也许这是八路在骚扰,这种状况以前屡有发生。张东梅爬在铁路边一动不动,想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停一会儿突然地震了,一列火车隆隆从矿山开出,张东梅平生第一次看见火车,犹如一条长长的巨龙,当年的火车车速不太高,每小时只有二三十公里左右。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张东梅纵身一跃,跳上了火车。 为了防止八路军突袭,每一节车厢都配备一名鬼子兵押车,押车的鬼子兵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张东梅铁腕锁喉,来不及吭一声,上了西天。 张东梅迅速换上鬼子兵的衣服,端起鬼子的七九步枪,俨然一个押车的鬼子兵。她的行为没有目的,只是感觉过瘾。迎着早晨的一抹阳光,火车开进了一座县城。 张东梅当然不知道这县城叫什么名字,感觉中一切都非常陌生。由于昨晚煤矿上发生枪击事件,鬼子们对每节车厢都检查很严。负责押车的鬼子兵们都下了车,排队在车站食堂吃饭,谁也没有介意鬼子的队伍里竟然加进去一个女人,张东梅把钢盔压得很低,不轻易暴漏自己。 吃完饭鬼子们换岗,火车上另外换了一批鬼子押送,昨晚押送的鬼子休息。 突然,来了一个鬼子军官,那军官直接走到张东梅面前,一把揪下了张东梅的钢盔。所有的鬼子顿时傻眼,他们的队伍里怎么混进来一个女人? 说时迟那时快,张东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铁臂锁喉,一手掏出枪对准那个军官的脑袋,厉声喝道:“谁敢轻举妄动我就先打死他”! 那个被张东梅钳制的军官就是洪福县新来的大佐三木。三木刚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转马沟煤矿打过来的,驻扎煤矿的鬼子少佐汇报:昨晚煤矿遭受到八路军的骚扰,少佐怀疑火车上混进了八路军的密探,报告上级要严密侦查。三木放下电话来不及命令下属,急匆匆赤膊上阵,职业军人的嗅觉特别灵敏,三木一眼看穿了张东梅是个假鬼子,于是直接来到张东梅面前,想不到反被张东梅钳制。 三木自信他在日本习武多年,武功超群,稍使手段就能将张东梅制服,于是身子下蹲,想来一个金蝉脱壳,然后再来一个扫堂腿,把张东梅击倒在地。想不到张东梅的胳膊稍一使力,那三木顿感身子发软,出不来气。张东梅低声喝道:“别给我使手腕,没有翻江倒海的本领就不敢虎口拔牙”! 三木知道,他今天遇到了对手。也就变得听话:“壮士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张东梅不容置疑:“姑奶奶要你把我亲自送出县城”! 第421章 一大早房东老太太急匆匆赶来,向游击队长刘奇葆汇报,张东梅不见了! 这可是个重大事件,刘奇葆顿感问题严重。几个游击队员在一起分析,认为张东梅初来乍到,根本不熟悉周围的地形,一个人出去乱闯最容易出危险。大家根据老太太的反映,认为去铁路那边的可能性最大,于是游击队紧急出动,沿着铁路线去寻找张东梅的下落。 铁路边鬼子们的戒备严密了许多,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辆巡逻车沿着铁路线巡逻。看样子大家的猜测是正确的,张东梅昨晚上肯定到过铁路沿线。 刘奇葆当机立断,尽快跟友军取得联系。刘奇葆所带领的游击队负责黄河对岸的物资运输,一般不参与铁路沿线的对敌斗争,对于煤矿上的斗争形势一无所知,只有了解昨晚煤矿上发生了什么情况,才能掌握张东梅的确切信息。 过了一段时间,联络员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同志。那同志自我介绍:“我叫齐贤。煤矿上昨晚发生了枪战,我们也弄不清打枪的是谁。今早洪福县那边传来了消息,传言一个女八路劫持了三木,目前正在火车站跟日本鬼子对峙。大家感觉奇怪,不知道这个八路军女兵是谁。不过救人要紧,我们的队长正带领着游击队员朝洪福县方向运动”。 刘奇葆马上告诉齐贤:“我们游击队昨晚走失了一个女兵,她的名字就叫张东梅”。 想不到齐贤一下子惊奇得大喊:“张东梅?我认识她,她是我们郭宇村人!她的丈夫叫三狼,在转马沟煤矿给日本鬼子挖煤。也是煤矿地下党的负责同志之一。张东梅的老爹就是张大山,三年前跟日本鬼子在黄河岸边拼刺刀,一个人对付几十个人毫无惧色!张东梅为了救丈夫三狼曾经劫持过当年凤栖驻军的团长郭麻子,想不到”…… 刘奇葆将齐贤的话打断:“齐贤同志,这些故事我们以后再讲,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设法救出张东梅”。 齐贤说:“我们在洪福县里有内线,游击队长正在跟内线取得联系。咱们下一步怎么行动?我听你指挥”。 刘奇葆让齐贤带路,游击队急匆匆向洪福县方向运动,在洪福县城外跟另外一支游击队汇合,两个游击队长在一起勾通,大家认为洪福县鬼子戒备森严,抢救张东梅难度很大。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见城门大开,张东梅一手扭住三木胳膊,一手用枪顶着三木的脑袋,从洪福县城倒退着出来。几十名鬼子兵端起枪跟张东梅对峙,但是没有人敢开枪,鬼子们担心他们的司令长官被张东梅枪杀。 那是一个令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刻,想不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威震三军,单枪匹马跟武装到牙齿的鬼子对峙。张东梅走了一段路停下来,用枪顶着三木的后脑勺子,让三木命令那些鬼子兵后退,鬼子兵走几步停停,不敢离张东梅太近。眼看着离县城越来越远,鬼子们已经进入了八路军游击队的包围圈。张东梅退到一个土塄坎前犹豫了一下,也可能长期对峙,体力有点不支,竟然让那三木瞅准空子趁机逃脱。这时候八路军游击队的火力猛然响起,打了个鬼子的措手不及,还没有等鬼子们清醒过来,八路军已经迅速撤离。 张东梅的故事在黄河两岸广为流传,各种版本的神话都有,一时间日本鬼子风声鹤唳,一听见张东梅的名字就胆颤心惊。这个故事传到转马沟煤矿,三狼听到后有点不敢相信,他的妻子怎么能来到河东?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三狼在思念中煎熬,看那长在芦苇泥潭中的红柳,弯弯曲曲一直通向远方。三狼知道,那是一条八路军游击队跟矿区内一千多名矿工唯一的联络通道。那几日三狼特别盼望栽逑娃(齐贤)到来,齐贤肯定知道张东梅的消息。 齐贤果然来了,对三狼说,他见到了张东梅。组织上为了保密,不让齐贤跟张东梅接触,齐贤无法知道萝卜白菜的消息,心里也很着急。张东梅原来在郭宇村时跟齐贤没有交往,对齐贤根本没有任何印象,两个人擦肩而过,形同路人。齐贤还对三狼说,张东梅有可能已经返回河西,经历了那一次惊心动魄的较量,游击队长刘奇葆对张东梅多了一层担心,总担心张东梅失事,刘奇葆担当不起责任。究竟张东梅回到河西没有齐贤不得而知。齐贤只是再三叮咛三狼,他俩的谈话只能两人知道,战争年代不允许相互间知道更多的消息。 齐贤走了,三狼每日里对着那条弯弯曲曲的红柳路发呆,一个人思考了好长时间,对张东梅的思念犹如波涛汹涌,不断地冲击着心的堤坝。鬼子们的炮楼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无情地隔断了夫妻相会……终于,在一个无风的夜晚,三狼铤而走险,沿着那条红柳指明的路,走出了矿区。 可是三狼对周围的路线并不熟悉,辨不清东南西北,一个人在夜间瞎闯,不小心跟鬼子的巡逻队碰在一起。听得见鬼子拉响了枪栓,大声质问:“什么的干活”? 三狼撒腿就跑,身后鬼子的枪响了,三狼倒在血泊之中。 三狼醒来时发觉自己睡在一家农民的炕上,满屋子涌进缠烂的阳光,身边坐着的人是那样的熟悉,让他不敢想像。三狼喊了一声:“冬梅”!紧接着就要坐起来。 张东梅安慰三狼不要动,他的伤势很重。鬼子们以为三狼已经被打死,扬长而去,一天以后三狼被一个放羊老汉发现,老汉发觉三狼还活着,把三狼背到一个山洞里藏匿。然后给八路军游击队汇报,游击队来人对三狼进行了包扎,把三狼抬到堡垒村养伤。 可是由于失血过多,三狼没有能够坚持过去。弥留之际三狼面带微笑,对冬梅说,能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死去,三狼感觉知足。三狼还说:他们的孩子就叫抗抗,纪念抗日战争。 第422章 那一天郭宇村的土路上,扬起一阵灰尘。来了两个骑马的蒙古男人。 这几年郭宇村来来往往的外地人很多,人们也不怎么介意。杨九娃在郭宇村收购大烟已经结束,据说又在其他什么村子开秤。收购大烟有军方暗中支持,因此上杨九娃也就显得有恃无恐。山寨上的修建已经动工,一条土公路直通山寨,汽车来往如梭。当年那种汽车全是美国产,听说叫做什么“大道机”,载重量五吨左右,就那也比牛车强许多。几乎全县所有砖厂的砖瓦全被李明秋订购,李明秋成为胡老二的管家。 山寨已经更名,叫什么“卧龙岗”,这个名字还是有些来头,听说胡老二到兴善寺抽签,跟兴善寺的主持和尚茶叙,言谈吐语中胡老二说他计划在陕北的黄龙山修建一幢别墅,请求主持和尚赐名,老主持捻须长考,说出了“卧龙岗”三个大字。胡老二大喜,当下命笔,铺开宣纸,讨得老主持墨宝,请来长安最好的工匠,做成匾额,计划在山门前修一牌楼,将匾额高悬牌楼正中。 好了,让我们先说这两个蒙古男人。那两个人端直在棒槌门前下马,其中一个人隔着栅栏门大喊:“棒槌”! 棒槌开门一看,顿时傻眼,怎么会是呼风雨? 那呼风雨一身男士打扮,仍然不失当年风韵,反观棒槌却老了许多,脸上皱褶叠起。 不管怎么说两个女人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相互间还有那么一种千丝万缕的关系。重新见面时双方都感觉陌生,一个把一个看了许久。终于,也说不上是谁先主动,两个女人在一起紧紧地相拥。老班长出来了,怔怔地站着,他也搞不清自己的老婆怎么会跟一个蒙古小伙子亲热。另外一个蒙古男人则显得轻松,无所事事地打起了口哨。 棒槌感觉不来尴尬,指着老班长对呼风雨介绍:“这是我招赘的男人,原来是郭麻子的老兵,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听那些同伙叫他‘老班长’,因此上我也跟着叫老班长”。接着棒槌对老班长喊:“还不给客人泡茶”! 老班长疑惑着,把自己的烟锅子递给另外一个蒙古客人,蒙古客人摆手:“不会”。 呼风雨也显得落落大方:“这是我的伙伴,也可以说是我的男人。虽然没有正式举行仪式,但是已经在一起住了两年”。 老班长这才发现,跟棒槌搂抱的是一个女人。凤栖县就那么大一块地方,有关凤栖发生的所有逸闻趣事老班长也知道一些。三年前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跟张东梅在凤栖设擂台,两个女人靠自己精湛的武艺出尽了风头。老班长也知道这个女人跟棒槌是妯娌,她们俩的男人就是谷椽谷檩,谷椽谷檩被日本鬼子抓去煤矿上挖煤。老班长入赘前棒槌已经说清,有一日谷椽谷檩回来,老班长就得主动离开。可是老班长愿意。对于老班长来说,棒槌是个不错的女人。 既然疑虑已经消除,老班长也就非常随意。他进屋去拿了一块抹布,把院子里的石凳石桌擦了擦,然后抱出来一只新暖瓶,为客人泡茶。 看得出呼风雨略显惊异,农村人当年使用暖瓶可是新闻。棒槌解释,日子富足了不出门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前一个时期一辆牛车拉来许多日用百货,其中就有暖瓶,她看村里人都买,也就买了一只。 呼风雨问道:“我进村时发觉在场院里玩耍的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村子里比三年前富足了许多,究竟靠什么发财”? 老班长代为回答:“村子里种植大烟”。 呼风雨不再说啥,看得出女人的心思很重。停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咱们的两个儿子”? 棒槌知道,呼风雨在郭宇村再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儿子。儿子是呼风雨亲生,棒槌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母子重逢。可是棒槌也不可能没有想法,两个儿子是棒槌一手抚养长大,棒槌对两个儿子倾注了全部感情,并且为两个儿子取名叫做谷凤谷鸣,这天谷凤谷鸣都不在家,他俩跟栽逑娃的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一同相约去了卧龙岗,他们听说杨九娃雇佣童工,他们打算去那里打工,不图挣钱图个热闹。 棒槌没有告诉呼风雨两个孩子究竟去了哪里,只是说:“谷凤谷鸣晚上回来”。 “谷凤谷鸣”?呼风雨把两个孩子的名字细细咂摸,终于表示默认。感觉中她有点对不起棒槌,面带歉疚地问道:“有没有谷椽谷檩的消息”? 棒槌有点失落:“听说他们还活着,在煤矿上挖煤,人家金宝川都回来了,我估计谷椽谷檩也会回来”。 菜刀剁在案板上,听得见咣咣的响声。棒槌隔门嚷道:“老班长,客人不吃猪肉,包羊肉馅的饺子”。 老班长在屋内应答:“知道”。 看得出棒槌跟老班长过得有滋有味。呼风雨还是不放心,追问道:“谷凤谷鸣究竟去了哪里”? 棒槌实话实说:“卧龙岗那里杨九娃修建宫殿,村里的孩子们相约,到哪里去玩”。 呼风雨诧异:“卧龙岗?卧龙岗在哪里”? 棒槌回答:“卧龙岗就是杨九娃的山寨”。 话音刚落,呼风雨一下子跃起,翻身上马,直奔卧龙岗而去。 新修的公路蜿蜒而上,直达山顶,一辆汽车在山路上盘旋,扬起一条黄龙。呼风雨在三岔路口辨认了一下方向,直奔山寨而去。 工地上根本就不需要童工,郭宇村几个大点的男孩贪玩,在建筑材料的空隙玩起了捉迷藏。那呼风雨一眼就认出了她的两个儿子,嗓音里有点哽咽:“谷凤谷鸣——”! 谷凤谷鸣一愣神,也认出了呼风雨。他们习惯了把棒槌叫“大娘”,把呼风雨叫“二娘”。虽然三年不见,相互间都很陌生,但是两个孩子见了二娘不可能不打招呼,谷凤谷鸣嘴里好似含着一颗核桃,问道:“二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呼风雨可不管那些,她大喊一声:“我的儿,不由分说,把两个儿子抱上马背,然后直奔郭宇村而去”。 棒槌正在担心,担心呼风雨带着两个儿子不辞而别。三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历历在目,呼风雨打算把两个孩子强行带走,可是两个孩子就是不认呼风雨,不吃不喝,连哭带嚎,整得呼风雨无法,只得把孩子送回。这一次发生过的一幕会不会重演?棒槌心悬神离,坐立不安。 正在这时呼风雨竟然回来了,马背上带着两个孩子,下马的动作还是那样潇洒,两个孩子一下马一起向棒槌扑过来,嘴里喊着:“大娘”! 棒槌把两个儿子抱在怀里,不由得掉下一串眼泪。呼风雨看见了,心里头想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 这时老班长把煮熟的饺子盛在木盘里,端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每人面前放一只碗,碗里盛着调料,大家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呼风雨问棒槌:“我听说八路军小分队就驻扎在村里,怎么不见那些人”? 棒槌也没有问呼风雨找八路军小分队干啥,只是回答:“几个月前小分队从郭宇村搬走了,听说驻扎在撇撇沟”。 呼风雨从身上掏出一些钱,双手递给棒槌:“棒槌,感谢你抚养了两个儿子,这些钱你先拿着”。 棒槌把呼风雨的手挡了回去:“我不缺钱,郭宇村现今家家都有钱。谷凤谷鸣你也看见了,两个孩子长得很欢实,什么时候想孩子你就来看看,咱们终究还是一家人”。 第423章 吃完饭呼风雨和另外一个蒙古男人没走,不管怎么说呼风雨是一个妈妈,是一个女人,那种对孩子的情感刻骨铭心,她想跟两个孩子住一夜,尽管儿子见了她非常陌生。 呼风雨说,几乎带着哀求:“棒槌大姐,三年前我曾经打算把孩子强行带走。我知道你对孩子也倾注了全部感情,谷凤谷鸣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孩子。可是——离开郭宇村这些日子,对儿子的思念与日俱增。我不会把孩子带走,求求你让我跟谷凤谷鸣住一晚,行不”? 看得出棒槌明显有些激动。在一起相处多年,相互间知根知底。谷椽谷檩不在家的那些日子,两个女人为了弥补没有男人的空虚,常常晚上搂抱在一起自慰。其实同性恋古今有之,棒槌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那身烂肉谁想吃都行,从来跟任何人不争高论低。呼风雨的一声“大姐”让棒槌浑身酥软,棒槌嘴张得就像簸箕,不知道怎样应对。停一会儿她终于说:“这个家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你想住多久都行”。 蒙古男人没有吭声,独自一人牵着马,来到树林子里边,解下马背上的行囊,取出一顶小帐篷,支起来,钻了进去,草原民族习惯了露宿,不久就打起了鼾声。 可是半夜里蒙古男人突然发觉身边有人。女人身上的气息竟然是那样的熟悉。蒙古男人知道谁来了,伸出胳膊把身边的女人搂紧,听得见呼风雨在轻声啜泣。 蒙古男人知道,呼风雨轻易不肯流泪,今夜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使得呼风雨这么伤心?男人安慰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干那种事情,男人骑在女人身上,轻车熟路,掏出家伙准备杀入呼风雨的城池。呼风雨突然把身边的男人推开,小小的帐篷被呼风雨掀翻,她站起来,发出一种类人猿的吼叫,那种吼声令群山震颤,树叶跟树叶摩擦着,山风把呼风雨的吼声传得很远。郭宇村醒来了,人们疑惑着坐起来,用眼睛看着窗外。这几年郭宇村发生了数不清的不幸,对待灾难的降临已经麻木,但是这种吼声他们从来没有听到,仿佛灵魂被撕裂,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早晨太阳照样从东边出来,人们揉着发涩的眼睛来到场院,大家的眼神里含着疑问,相互间询问着:昨夜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久,棒槌的屋子里传来了哭声,热心的女人循着哭声来到棒槌的院子,棒槌一边哭一边对乡亲们诉说,昨晚两个孩子跟呼风雨睡在一起,半夜里不知道母子们发生了什么矛盾。早晨起来呼风雨不见了,两个孩子被呼风雨打伤。 大家想起来谷椽谷檩俩弟兄原来共同使用棒槌一个女人,那一年谷椽带回来一个蒙古女人,从此弟兄俩就有了两个女人,各人关起门过各人的日子,谁也不知道两个女人和俩兄弟之间那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关系,反正几年后谷椽谷檩有了两个儿子,村里人看见棒槌的肚皮从来没有鼓起来过,而呼风雨的肚皮鼓起来两回。那么就说明这两个儿子全是呼风雨所生。究竟这两个儿子是谷椽的还是谷檩的?这仍然是一桩疑案,反正女人需要男人下种,是谁的种籽无关紧要,村里人只是猜测,两个女人弟兄俩轮换着使用。 秕谷烂芝麻的事儿,说那些无用。我们还是关心两个孩子。看起来两个孩子无甚大碍,只是脸上有些淤青,女人们安慰了棒槌几句,相继离去。 乡亲们走后棒槌追问两个孩子:“二妈为什么要打你俩”?两个孩子断断续续,说出了他俩挨打的过程。 棒槌自从招赘了老班长以后,两个孩子就分出来单独居住。对于二妈的突然回家弟兄俩感觉不来高兴,反而产生了一种隔膜和抵触情绪。那晚呼风雨要跟两个孩子睡在一起,两个孩子窃窃私议:“二妈会不会把我俩带走”? 呼风雨看见两个儿子有点情不自禁,想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亲热,想不到两个孩子躲在炕角抱成一团,无论如何也不让呼风雨接近。呼风雨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裹,包裹里装满给儿子买的礼品,呼风雨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一件件展现在儿子面前,想不到两个儿子用手捂着脸,连看都不看一眼。呼风雨黯然神伤,只得一个人默默地睡下。她想,要跟孩子建立感情,必须得一段时间。 这一次回来呼风雨也不打算走了,她已经参加了八路军,主动申请把她分派到凤栖,一同来的蒙古男人既是她的情夫,又是她的同志,两人原来打算首先探望孩子,然后跟凤栖八路小分队联系。想不到两个儿子见了她已经非常陌生,不过呼风雨还是能想得开,她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妈妈的责任,她知道石头焐热了也会生出小鸡。看着两个儿子睡熟,呼风雨又忍不住,把两个儿子偷偷地抱在怀里…… 两个儿子突然醒来,他们以为呼风雨又要把他俩带走,进行了激烈的反抗,一个用牙齿咬住呼风雨的胳膊,一个用稚嫩的双手狠狠地掐住呼风雨的脖子,呼风雨慌乱中猛一甩,只听得咚一声,两个儿子的头撞在石头垒成的炕沿上。 呼风雨傻了呆了,以为两个儿子已经死亡。她把孩子抱到炕上,有点不知所以,慌乱中选择了逃亡。呼风雨慌慌张张来到树林里,找到了一同来的蒙古男人,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拉着男人逃离了郭宇村。 蒙古男人懵懵懂懂地跟着呼风雨出了村子,一再追问呼风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呼风雨断断续续,终于讲清了事情的原委。蒙古男人想了半天,感觉中那两个男孩不可能死亡,也有可能被呼风雨摔昏,他建议呼风雨回去看看,这样逃走有点不仁不义。 呼风雨停止了哭啼,想想,即使孩子已经死亡,她也不应当逃走,必须为孩子承担起做妈妈的责任。呼风雨跟蒙古男人重新返回郭宇村,不过他俩还是没有胆量回到棒槌家里,呼风雨想起了林秋妹,她让蒙古男人在树林里等她,呼风雨跌跌撞撞来到狼婆娘家,敲响了林秋妹的屋门。 林秋妹睡梦中醒来,以为丈夫二狼回来了,急急忙忙开了门,看见门口站着呼风雨。 昨天呼风雨进村时,林秋妹已经知道呼风雨回来了。林秋妹想找呼风雨畅叙别后情谊,又感觉不妥,呼风雨回来可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处理完事情后肯定要来找林秋妹,林秋妹耐心地等待,想不到呼风雨半夜来敲门。 林秋妹预感到了什么,问蒙古同乡:“怎么啦?我看你气色不对”。 呼风雨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对同乡姐妹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林秋妹听完,长舒一口气,对呼风雨说:“我敢保证两个孩子肯定没有事。现在深更半夜的,你干脆在我这里睡到天明,天亮后我帮你打探究竟”。 可是呼风雨哪里能睡得着?在林秋妹家的炕上坐了半宿。天亮时林秋妹来到场院,跟村里其他女人来到棒槌家,果然正如林秋妹所言,两个孩子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呼风雨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急急忙忙来到自己原来的家里,谁料想棒槌看见呼风雨回来,竟然破口大骂呼风雨把两个孩子打昏逃走,根本不配做个妈妈!呼风雨知道自己做错了,垂手侍立,任由棒槌发泄。 棒槌骂着骂着突然大哭:“妹子,我不怪你,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妈妈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不过事情发生后,你不应当逃走”。 呼风雨有口难言,她对棒槌说:“姐姐,你骂吧,怎么解气就怎么骂。妹子知道自己错了,只要俩个孩子没事就好。我这就要走了,过几天我还会回来,临走前我还想看看孩子”。 棒槌跟呼风雨一起,来到两个孩子住的屋子门口,看见门从里边关着,谷凤谷鸣藏在里屋,无论两个妈妈怎样呼唤,两个孩子就是不肯开门。 呼风雨孑孓一人,默默地从郭宇村的土路上走过,她在这里遗留下太多,现在却一无所有,这条路呼风雨不会走断,因为这里有她的骨肉。来到村口的歪脖树下,看见蒙古伙伴牵着两匹马,耐心地将她等候。 两人翻身上马,前边的路还很长,呼风雨没有回头。 第424章 呼风雨和另外一个蒙古伙伴骑马来到黄河岸边,看见黄河浊浪翻天,昨晚上游肯定下了大雨,黄河两岸的植被极差,一下雨就冲入大量的泥沙。一条黄龙自天而降,滚滚向前永不回头。 两个蒙古人对黄河并不陌生,看见黄河倍觉亲切。两人牵马在黄河岸边行走,溯黄河而上,寻找八路军小分队。八路军小分队在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刘军长网开一面,给与八路军小分队极小的活动余地,昨日呼风雨已经打探到了八路军小分队驻扎在撇撇沟,于是二人决定去撇撇沟跟八路军小分队联系。 突然,二人看见了,黄河上漂游着一只羊皮筏子,羊皮筏子上好像有人,驾驭羊皮筏子的人正在跟黄河浊浪搏击,看样子那人已经筋疲力尽,被黄河摔上浪尖又沉入谷底。两个蒙古人都不识水性,站在岸边着急。 那蒙古男人灵机一动,骑在马背上,甩着马鞭赶马下河。他知道马识水性,那马儿一进入黄河里边就奋力向羊皮筏子游去,那羊皮筏子被蒙古男人拖到岸边,呼风雨跟蒙古男人齐心协力把那羊皮筏子拽上岸,一看惊呆了,驾驭羊皮筏子闯荡黄河的人竟然是张东梅!羊皮筏子上还绑着一个死人,那死人已经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张东梅湿漉漉上岸,坐在死人面前,不说话也不感谢救她上岸的人,那种木讷让人害怕。 呼风雨看一眼张东梅,又看一眼羊皮筏子上的死人,瞬间明白,那死人肯定是张东梅的亲人!呼风雨知道张东梅的性格,不哭的女人受伤最深!她蹲在张东梅面前,使劲地摇着张东梅的双肩,大声喊着:“大妹子,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在这时,黄河两岸同时出现了两支八路军,八路军可能还不知道张东梅已经被人救起,战士们呼喊着张东梅的名字沿着黄河寻找,呼风雨跃上马背,站在马背上向大家招手,黄河西岸的战士围拢上来,看见张东梅不哭也不说话,独自一人端坐在死者三狼的身旁。黄河东岸的小分队看见张东梅已经到了黄河西岸,担心暴露目标,迅速从黄河岸边撤离。 战士们抬着三狼的尸体,呼风雨把张东梅抱上马背,然后翻身上马,两个女人骑在马背上相偎相依,大家沿着黄河来到撇撇沟,正好金宝川从长安返回,金宝川已经知道了外甥女的不幸,坐在张东梅的旁边把外甥女的头发轻轻抚摸,一边抚摸一边劝说:“孩子,人死了不能复活,你这样无休止地折磨自己,让我们大家也为你难过”。 王世勇也在一边劝说:“冬梅,这个仇一定要报!但是我们必须化悲痛为力量”! 呼风雨想起来三年前她跟冬梅在凤栖设擂台比武的往事,知道冬梅性格倔强,是一个烈女,于是请将不如激将,她站得端直,气宇轩昂:“杨家将满门寡妇,没有一个人为了男人去死,在穆桂英的率领下,身披战袍,南征北战,留下千古英名。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用我们的血肉,书写抗战传奇”!? 张东梅开始说话了,说得尽量平静:“我嫌三狼一个人埋在河东太孤单,想把三狼跟父亲埋在一起,相互间有人作伴”。 这个主意不错,王世勇首先赞成。可是金宝川想了想,摇头说:“三狼父母年事已高,咱们把三狼的遗体运回郭宇村,两位老人能否接受得了这个打击?我的意见是先找一个地方掩埋,让二狼跟豹子回家做通父母的工作,以后再找机会——”。 正说话时二狼、豹子、张东仓张东奎弟兄俩个一起进屋,他们首先劝说张东梅不要难过,然后一致表示:目前把三狼的尸体运回郭宇村有点不妥,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个老人会不会接受这个现实是个现实问题。再说了,郭宇村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风雨雨,一次次打击已经使得这座山村千疮百痍,三狼之死肯定会给郭宇村带来打击。目前咱们虽然离郭宇村不远,但是还是要把这个不幸的消息保密。 张东梅哇一声,吐出一口酸水。她说:“见到你们我感觉安慰。我口渴,先让我喝一口水。我不会死,我要把小日本杀绝干尽”! 两个弟弟为姐姐端来一瓢水,张东梅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然后倒头就睡。大家看冬梅已经缓过来了,悄悄离开,到另外一间屋子商讨三狼的丧葬之事。正好这时葛有信跟河东游击队长刘奇葆从河东赶来,他俩主要是担心张东梅的安危,听说张东梅已经睡着了,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接着,河东游击队长刘奇葆给大家讲述了三狼遇难的过程。 三狼听齐贤(栽逑娃)说张东梅东渡黄河,来河东寻找三狼。那种思念妻子的欲望使得三狼铤而走险,一个人沿着芦苇泥潭里的红柳小路走出了鬼子们戒备森严的煤矿。可是三狼对矿区周围的地形不熟悉,一个人在矿区外边瞎闯,不小心撞上鬼子的巡逻队。被鬼子的巡逻队打伤。 假如三狼能够得到及时救治,就不会死亡。一天一夜后才被放养老汉发现,老汉把三狼藏匿在一个山洞,才给八路军游击队汇报。游击队闻讯后赶到山洞,把三狼抬到堡垒村,为三狼进行了包扎。那时三狼虽然虚弱,但是还没有昏迷,还能说话。如果能给三狼及时输血,三狼也许还有治,可是游击队根本没有条件为三狼输血。说到这里刘奇葆低下头来,悲痛地说:“我们许多优秀的战士正是由于负伤后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亡,三狼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游击队急需药品和战地救护卫生员”。 王世勇表态:“我们将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前线将士的需求”。 说道这里刘奇葆也深表歉疚:“三狼之死我们也有责任,总以为有冬梅照顾,给三狼身边没有派专职护士,我们发现时三狼已经死亡,张东梅把三狼的尸体紧紧地抱着,不哭也不让我们掩埋。 “天气越来越热,不掩埋尸体就会腐烂,房东老大娘献出了她的棺木,我们趁张东梅熟睡之际,悄悄将三狼入殓,埋在村子外边的树林里。 “张东梅醒来后问道:你们把三狼埋在哪里? “我们带冬梅为三狼扫墓,看起来冬梅一切正常,大家也感觉安慰。游击队为有冬梅这样一个女中豪杰而振奋,冬梅跟大家也相处得不错。我们根本没有想到,昨天晚上,冬梅竟然将三狼的遗体挖出来,用羊皮筏子运往河西”。 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演绎了许多传奇,张东梅只是这许多传奇中间的一朵奇葩,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靠武力能够征服。上帝赋予人思维的功能,会思维的人又充满感情,男人女人之间,许多爱情的神话脍炙人口,爱这个字眼太深奥,蕴含了人世间的所有感悟,只要你爱,用心感受,任何时候你都会发觉,这个世界原来是如此温馨。 第425章 谁也没有发现,郭宇村这几年还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你什么时候进村都听不到狗咬,原来狗已经被那些游兵散勇们杀光。这样以来游兵散勇们可以有恃无恐,夜里走进谁家都畅通无阻。 可是有几家的女人那些游兵散勇们从来不敢奢望,这几家人的日子过得相对平稳,疙瘩和楞木家就不用说,人家的男人是土匪,而且女人都长得非常惭愧。张大山和金宝川家老兵们也不去骚扰,老兵们知道两家人的来历。可是对于漏斗子家那些老兵们却馋涎欲滴,因为家里养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大狼媳妇春花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丈夫大狼离家出走三年,从来没有对其他男人动过心思,在家里协助婆婆管理着一大家子人,妯娌之间相处和睦,村里人没有听说过这一家人闹过什么矛盾。 二狼媳妇林秋妹是个蒙古女人,跟呼风雨一样,自幼在蒙古草原练就一身武艺,自从嫁给二狼以后,一心一意跟二狼过日月,从不招惹是非。 三狼媳妇张东梅参加了八路。有关张东梅的故事我们以前曾经大量叙述,这里也就不再重复。 唯独豹子媳妇板兰根自从嫁给豹子以后,招惹了不少是非。不过老爹爹板材、两个哥哥板脑板胡、娘死了以后,板兰根老实了许多,整日呆在家里闭门不出,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过问。有时板兰花、板兰叶和弟弟板匠过来,狼婆娘看姐弟几个可怜,总是打发孩子一些米面和零花钱。但是自从娘死了以后,板兰根从来不去看望弟妹。她知道那些游兵散勇们常去糟蹋两个还未成年的妹妹,担心遇到那些游兵散勇们脱不开身,担心跟豹子好容易弥合的夫妻关系又出现什么裂痕。豹子也斩断了对文秀的情思,跟板兰根重归于好,每次从长安回家,关起门来夫妻亲热,有播种就有收获,过了不久板兰根的肚子又重新鼓起。 二狼和豹子参加八路军的主要目的,就是担心他们势单力薄,斗不过那些游兵散勇。家里一大堆女人和孩子,那些老兵们总是虎视端端,窥视他们的女人。那一次冲突由于疙瘩出面迅速化解,可是老兵们耿耿于怀,对二狼和豹子不怀好意,二狼和豹子出于无奈,只得参加了八路。 可是弟兄俩参加八路也是脚踩两只船,他们有几十匹马,捎带自己也做一点生意,这一点王世勇心里清楚,表示默认。反正八路军终究要雇人从长安运输军用物资,雇用弟兄俩王世勇感觉放心,八路军也适当地给俩弟兄一点赶脚费,这样一来对双方面都有利。 果然,自从二狼和豹子参加八路以后,那些游兵散勇们再也不打狼婆娘的儿媳妇们的主意,弟兄俩每过一段时间总要回家住上一晚,捎带给家里买些生活用品。 突然之间祸从天降,张东梅从河东运回了三狼的尸体。二狼跟豹子悲痛之余,也让弟兄俩费劲心机。有心把三狼的遗体运回郭宇村安葬,又害怕爹娘受不得这个打击,但是不运回郭宇村也感觉不妥,这件事爹娘迟早总会知道,到那时爹娘反过来埋怨弟兄俩,二狼和豹子该怎样应对? 八路军小分队内部也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有人主张将三狼运回郭宇村大张旗鼓地安葬,借以声讨日本鬼子的罪行。有人主张悄悄地掩埋,不使郭宇村已经结痂的伤疤重新淌血。王世勇对二狼和豹子说:“究竟怎样安葬?我们听从家属的意见”。 弟兄俩互相看着,心里也很矛盾。豹子说:“要不然我问问三嫂(张东梅),看三嫂有什么安排”。 二狼摇头:“听说撇撇沟附近也有一个山洞,先把三狼运进山洞里暂时存放。我考虑长痛不如短痛,咱俩共同回家,把三狼遇难的实事告诉爹娘,我知道咱娘是个刚强人,关键时刻并不糊涂。如果我们现在瞒着爹娘把三狼安葬,爹娘以后知道了无法交代”。 豹子感觉二狼说得有道理,于是点头表示认同。弟兄俩稍作打点,便一同回到郭宇村,看见狼婆娘和漏斗子正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闲坐,弟兄俩叫了一声“爹”、叫了一声“娘”!然后跪在爹娘面前,未曾开言泪流满面。 狼婆娘久经风霜,稍一愣神,便感觉到了弟兄俩可能带回家什么不幸的消息,她强打精神,颤栗着站起,对两个孩子说:“儿呀,有什么话尽管说,娘一生历经磨难,这心里已经生了老茧,什么样的不幸都能承担得起”。 二狼一边哽咽一边告诉娘:“三狼惨遭日本鬼子的杀害”! 看得出狼婆娘的身子明显地后仰了一下,漏斗子赶紧站起来将老婆扶住。狼婆娘双手插腰喘了一口气,紧接着问道:“冬梅呢?冬梅知道这个消息吗?我那个媳妇我清楚,争强好胜,我担心冬梅经受不住这次打击”。 豹子出了一口气。弟兄俩原来担心娘,娘反过来担心儿媳。豹子对娘说:“正是三嫂用羊皮筏子把三哥的遗体从河东运回河西”。 几个媳妇都知道了三狼死亡的噩耗,纷纷走出屋子,一边流泪一边上前来搀扶婆婆。狼婆娘把几个媳妇甩开,对漏斗子吼道:“还愣着干甚?三狼是被日本鬼子打死的,死得有骨气!佘太君百岁挂帅,率领着满门寡妇为国出征,老婆子我不糊涂!咱们一家子挺起腰杆,隆重而悲壮地迎接三狼回村”。 郭宇村的大路上,出现了一支特殊的队伍,他们就是被刘军长解散的,郭麻子的老兵,他们惊闻三狼为国捐躯,摒弃了以往的成见,组织起来,在营长******的带领下来到狼婆娘家院内,齐刷刷跪倒在两位老人的面前,按照中国古老的风俗,对两位老人行跪拜之礼,然后异口同声地喊道:“老人家节哀,我们全是您的儿女”! 二狼和豹子向前,把那些老兵们扶起。还来不及表示感谢,土路上又扬起一阵灰尘,紧接着郭麻子、杨九娃、疙瘩、楞木带领着众弟兄前来吊唁,弟兄们听闻三狼的忠骨还没有运回,又浩浩荡荡地向撇撇沟开进。平日里大家磕磕碰碰,但是在抵御外敌上又同仇敌忾,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这就是民族魂!这片土地书写了数不清的抗击侵略者的英雄篇章,每一章节都沁透着英烈们的血渍!那是郭宇村的又一次辉煌,这幢并不起眼的北方小村曾经留下洗刷不掉的污渍,种植和贩卖大烟永远不被社会认同和谅解,可是也有许多热血男儿血洒疆场!笔者并不打算回避任何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不同的历史背景造就不同的人,人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混合体,很难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扯远了。一个八路军战士的葬礼牵动了凤栖县几乎所有人的神经,八路军小分队、郭麻子被解散的游兵散勇们、杨九娃和他的弟兄,还有受刘军长委托、前来吊唁的钱磊团长。大家浩浩荡荡,抬着三狼的棺木,沿着黄河前行。唢呐吹出的哀乐刺破天空,灵柩的后边林秋妹和呼风雨陪同着张东梅,三位女侠一身素白,山风传送着她们的悲声。村口的歪脖树下,憨女和洋芋搀扶着良田爷,老人家坚持要为忠魂引路,撒下一路纸钱,一边走一边唱着安魂曲。村子里凡是能走动的人全都站在路边,欢迎英雄魂归故里。 棺木下葬之时,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村子里突然传来了汽车的响声,人们以为刘军长来了,引颈期盼。只见李明秋和邢小蛮搀扶着一位耄耋老人来到坟前,那老人单膝跪地,点燃纸钱,为英魂献上虔诚的崇敬。村子里没有人不认识老人,那是屈发祥(十二能),凤栖城里的一颗常青树。 第426章 三狼下葬以后,二狼和豹子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晚上睡觉时林秋妹告诉二狼:“我想好了,我也要参加八路”。 二狼知道自己媳妇的脾气,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底,况且呼风雨和张东梅已经参加了八路,这个家里关不住林秋妹。可是爹娘年事已高,大嫂子操持家务已经很累,谁来照顾他们的孩子?二狼把媳妇搂紧,先跟妻子亲热了一会儿,把林秋妹的情绪调动到极致,然后才说:“再过几年等咱们的孩子大一点,我一定带你去外边闯荡世界”。 林秋妹不傻,知道丈夫是在搪塞。可是孩子没有人照顾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大嫂子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又要抚养三狼的遗孤,总不能把自己的一双儿女也让大嫂子抚养。豹子媳妇板兰根快生孩子了,男人们又都不在家,这个家里也确实离不开林秋妹。 女人就是那样,有时爱对男人耍小脾气。林秋妹坐起来,撅起嘴,有点不依不饶:“为什么孩子就该女人管?男人也应当管管孩子!这个家里没有男人也不行,你在家里照顾孩子,我去参加八路”。 夫妻俩拌嘴是生活的添加剂,没有拌嘴的生活索然无味。二狼知道林秋妹的倔脾气上来了,女人家一旦耍起横来就跟母狮子一样。林掌柜的小姐自幼娇生惯养,蛮横任性,二狼根本就不是妻子的对手。所以,二狼首先罢战,偃旗息鼓,假装睡着了,拉出了鼾声。可是林秋妹不是小孩子,知道丈夫在使用拖延战术,她拽着二狼的耳朵,把二狼从被窝里拽起来,然后双手捧着二狼的脸,在二狼的脸上亲了一口,像哄小孩子那样:“乖,听话,在家里憋了几年,这身子都快发霉了,你在家里照看孩子,我跟豹子赶脚挣钱”。 二狼未置可否,草原上的女人野惯了,要不是孩子,林秋妹可能早已经出外闯荡。二狼把林秋妹摁到被窝里,翻身骑在女人身上,这已经是一种惯用的伎俩,每当女人使起小性子,男人安慰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进入女人的城廓。女人在男人身上得到了满足,锐气全无,变得特别听话特别温柔。可是这一次林秋妹好像决心已定,二狼的伎俩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女人如果不愿意,再威猛的男人也无法将女人制服。林秋妹身子稍一抖索,二狼立马从女人的身上滚落,女人翻身骑在男人身上,双手摁住男人的肩胛,说出的话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你如果再不同意,说不定那一天我就从你的面前消失”! 虽然是一句气话,二狼感觉到了林秋妹的威力,他在女人的身下告饶:“秋妹,别闹了,我答应你,行不”? 林秋妹进一步把二狼的退路封死:“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说出的话不准变卦”! 二狼一想糟了,这个家庭以后将永无宁日,二狼希望自己的老婆温柔体贴,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变成穆桂英那样的女强人!可是你不答应也没有办法,二狼担心有一天林秋妹跟张东梅一样离家出走。草原上的女人有一种烈马一样的野性,她们炙热如火,嫉恶如仇,性格豪放,不甘心被家庭羁绊,总希望跟男人一样闯荡江湖,这种女人把男人作为同路的伙伴,不希望成为男人的附庸。但是二狼不愿意跟林秋妹发生任何争执,他知道自己斗不过女人,每次争吵都是二狼最早退却,主动缴械,因为二狼对自己老婆的爱根深蒂固,他不愿意让林秋妹受到一点点委屈。二狼的心里防线完全崩溃,他几乎是哀求地告饶道:“秋妹,给我两天时间,让我做通爹娘的工作”。 林秋妹一下子蜕变成一个体贴温柔的淑女,她伸出莲藕似地胳膊把二狼抱紧,在二狼的耳朵旁呢喃细语:“二狼,你放心,任何时候我都会想着咱们的孩子,想着你”。 谁家的公鸡叫了一声,满村的公鸡跟着和鸣,二狼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天不早了,咱们睡吧”。 一觉睡醒,满屋子挤进灿烂的阳光。两个孩子被爷爷奶奶抱走了,林秋妹突然感觉歉疚,自从嫁给二狼以后,二狼总是把她小心地呵护,这阵子她却显得任性,甩下孩子和丈夫出外闯荡。其实林秋妹这个想法还是受到了呼风雨的启示。呼风雨对林秋妹说:“我们女人也应当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在家里埋没自己有点可惜”。林秋妹跃跃欲试,有种展翅欲飞的冲动。 突然之间在场院那边,传来了女人乱糟糟的口号声,好像谁在组织女人出操?郭宇村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林秋妹赶紧穿衣下炕,来到场院内一看,原来是张东梅和呼风雨组织几个女孩子练习打枪。 枪在当年的中国并不缺少,只要你有钱就能买到,郭宇村家家有枪,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美国枪,这些枪全是用大烟换来的,大家用大烟换枪没有什么明显的目的,只是感觉好玩。反正有那么多大烟、那么多钱,再买一支枪回家,跟买一只电壶(暖水瓶)一样,稀罕。 埋葬了三狼以后,张东梅决定在家里暂住几天,王世勇指示让呼风雨为张东梅做伴。金宝川的女儿金爱爱已经十多岁了,平日里足不出户,娘害怕女儿出来招惹是非。可是那天早晨金爱爱来找表姐张东梅,说她们几个女孩子商量好了,要去参加八路。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张东梅根本没有权力替女孩子做主,她问表妹:“你要参加八路,你娘知道不”? 金爱爱摇头,她说,几个女孩子全在场院内集结,大家要张东梅姐姐带她们走。 张东梅跟呼风雨两人来到场院,看场院内站着六七个女孩,她们依次是文秀、文爱、板兰叶、板兰花、还有疙瘩的两个女儿秀花秀气。这些女孩子最大的十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十二三岁,她们中间命运最悲惨的要数板兰花板兰叶,姐妹俩父母双亡,受尽了那些游兵散勇们的凌辱。秀花秀气则是感觉到两个妈妈自从有了弟弟以后,明显地对他们日益冷漠,文秀嫁给了年贵元,文爱也不愿意呆在家里看继父******的眼色。三狼魂归故里那几天,几个姑娘一拍即合,一致决定离家出走,参加八路。 呼风雨突然灵机一动,问几个姑娘:“当兵首先要学会打枪,你们会打枪不会”? 几个姑娘摇头。 呼风雨说:“我来教你们打枪,怎样”? 几个姑娘犹豫着点头,表示认同。 于是,郭宇村的场院内,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尽管那些女孩子千姿百态,让人忍俊不禁,可是还是招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大家指指点点,评头品足,比看戏还热闹。 这时,只见一个女人**颤颤地,一根大辫子盘在头顶,上身穿一件红格子夹袄,下身穿一条绿灯笼裤子,足蹬绣花鞋,肩抗一支卡宾枪,扭着******,沿着村子中间的官路,来到场院内,昂首挺胸,站在女孩子的排头,大家一看惊呆了,怎么又是水上漂!?这个女人关键时刻总会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让人刮目相看,这一次又出尽风头。 女孩子一见水上漂参加她们的队伍,纷纷离开队列,抱着枪蹲在一边。把水上漂一个人凉在场院。呼风雨猛然大吼一声:“愿意参加八路的,入列”!那些女孩子又扛着枪,自成一列,不愿意跟水上漂为伍。 一个老太太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走到那些女孩子面前,质问女孩子:“水上漂怎么了?水上漂遭受的磨难比大家更深!我说孩子们,别嫌水上漂晦气,回家问问你们的妈妈,谁不是从水深火热的泥潭中走过来的”? 大家一看,原来是刘媒婆,这几年刘媒婆很少在村里露面,一心一意帮助女儿照看两个外孙。刘媒婆的一席诘问触动了郭宇村的神经,大家都哑口无言,感觉中心在隐隐作痛。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几个女孩子的妈妈来到场院,把自己的孩子带走。呼风雨看见大家散了,也跟着张东梅和林秋妹一起离去。场院里剩下水上漂和板兰花、板兰叶姐妹,水上漂把枪斜背在肩上,两只手拉着俩个孩子,说:“走,到我家吃饭,顺带连你们的弟弟一起叫上”。 第427章 郭宇村的几个女孩子最终没有参加八路,林秋妹却被狼婆娘放行。早晨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狼婆娘用眼睛看着林秋妹,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秋妹,你跟昨晚二狼争吵娘听见了,娘理解你的心思,你走吧,娘不拦你,娘也拦不住你。两个孩子给娘留下,娘跟大狼媳妇替你照顾,不过谨记着,常回来看看你的孩子”。说道这里狼婆娘泣不成声:“三狼媳妇是个好样的,可惜三狼为国捐躯,不过娘不会倒下,你们在外闯荡,特别要注意保重自己”。 张东梅和林秋妹放下筷子,下了炕,双双给狼婆娘跪下:“娘的恩德我们没齿难忘,娘的大义让我们这些子女敬佩,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娘”。 漏斗子犯糊涂了,他用眼睛看一眼豹子,看一眼豹子媳妇板兰根,插言道:“你们都走了,谁来照顾这个家?要不然豹子留下,七老八小的,这个家里没有男人确实不行”。 豹子埋怨道:“爹,你就少说几句行不”? 岂料狼婆娘却说:“我跟你爹的想法一样,也希望豹子留下,不过,这要看豹子的意愿,五个孙子需要有一个强壮男人照看。 二狼替爹娘劝说豹子:“豹子,你媳妇将要临产,我的意思你就先留下照看家里一段时间,等家里能脱开身了,你再——”。 板兰根感激地看着爹娘,等待豹子表态。这个女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变得小心翼翼,行为做事看人的脸色,她当然希望豹子常在她的身边,女人需要男人的呵护男人的疼爱。但是板兰根不会轻易表态,害怕引起豹子的反感。 豹子看着爹娘,有点极不情愿。他在外野惯了,猛然间拴在家里肯定不会习惯。可是爹娘年事已高,三哥新亡,加之媳妇又快临产,他这样不管不顾离家出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思之再三,豹子终于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暂且不走了。二哥二嫂、三嫂,你们保重”。 呼风雨回家看望两个儿子,两个儿子跟从前一样,还是对她抱着深深的成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各人的难处不同,晚上呼风雨跟张东梅睡在一起,感叹道:“冬梅,你比我强,你起码还有儿子、妈妈、兄弟,婆婆公公和这么多兄弟妯娌疼你,而我,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两个儿子全是我生,但是他们不认我,却将棒槌认作亲娘”。 张东梅看一眼熟睡中的儿子,突然问呼风雨:“大姐姐,你说,一个女人一辈子可不可以爱两个男人”? 女人之间的私言秘语,往往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呼风雨刚从内蒙回来,当然不知道这三年张东梅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就她个人来讲,一辈子放荡不羁,呼风雨需要的是男人和****,从来不知道爱为何物,谷椽谷檩在家的日子,棒槌只是那个家庭里的一件摆设,弟兄俩把全部精力在呼风雨一人身上发泄,呼风雨感到满足。谷椽谷檩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以后,最初的日子,呼风雨对两个男人还存在那么一点情义,曾经打算去河东把两个男人找回,可是以后随着时间的转移,呼风雨移情别恋,三年之中不知道跟多少男人发生过那种关系。在情场上呼风雨是一个高手,不但玩男人也玩女人,反正她不会满足,身体里分泌出来的那种激素使得呼风雨每天都在扑捉自己的猎物。 此刻,呼风雨内心里的那种欲望被激活,她看一眼张东梅,强烈地想跟张东梅亲热,看样子张东梅已经从三狼死亡的阴影中走出,为了弥补心灵的缺失,也想为自己搭建新巢,人就是这样,不能一辈子深陷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呼风雨瞅准了,便对张东梅发动了突袭,她猛然之间把东梅抱紧,那种猥亵的举动让东梅恐惧。张东梅奋力地将呼风雨撕开,心仪里掠过驱赶不走的疑惑:“你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呼风雨狞笑着,脸上的肌肉显得夸张而变形:“男女都一样,妹子,女人照样可以使得女人满足”。 张东梅有自己做人的道德标准,不会让感情恣肆欲望泛滥。两个女人都有武功,张东梅慌乱中点了呼风雨的软穴,呼风雨顿感四肢麻木,不自觉地将张东梅放开,张东梅迅速穿衣下炕,在树林子里站了一夜。 这件事只有两人知晓,张东梅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挚友之间发生了什么,第二天两个女人一切如旧,呼风雨组织几个女孩子训练时张东梅还站在一边指导,谁也不会想到两个女人睡在一条炕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是张东梅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重新找一个男人为自己遮风挡雨! 二狼跟郭宇村的三个女侠一起,沿着黄河北上,来到撇撇沟八路军小分队报到。王世勇也不曾想到郭宇村三个女侠全部参加了八路。三年抗战,八路军小分队由最初的五人壮大成目前十几个人的队伍,这既让王世勇兴奋,又令他担心,因为在蒋管区活动,小分队的行为受刘军长掣肘,刘军长不会容忍小分队无休止发展壮大,王世勇担心有一天刘军长对小分队采取行动。 王世勇向上级领导请示汇报,决定把八路军凤栖游击队的根据地暂时移师河东,那里农村的大部分领土已经被八路军控制,日本鬼子只占领几个大城市以及矿山铁路,这样以来可以避免跟刘军张发生摩擦,有利于八路军采取行动。 可是河西从长安转运军用物资的活动也不能受到影响。王世勇便将游击队分成两部分,葛有信带领着年贵元、张东奎张东仓两弟兄,蒙古汉子嘎达,以及张东梅、呼风雨、林秋妹三位女侠移师河东。王世勇带着张三、牛二、二狼、金宝川金智清父子以及郭文涛留在河西,继续保持长安到延安之间地下运输通道的畅通。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唯独二狼想不通,他找王世勇申请,要求把林秋妹留在河西,理由很简单,我们是夫妻俩,不愿意分开。另外,你把张东奎张东仓分配到河东,张家兄弟的马匹谁来照管? 王世勇解释,张家兄弟主动请缨要去河东,兄弟俩主要是担心姐姐张东梅,要为姐姐做伴,保护姐姐。至于把林秋妹留在河西,这个问题可以考虑。 可是张东梅呼风雨唆使林秋妹,三位女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分开,这件事让王世勇为难。因为张家兄弟只养活一个妈妈,靠赶脚挣钱可有可无,可多可少。二狼则不同,他要靠赶脚来养活一大家人,对此王世勇已经默许,二狼和豹子参加八路以前跟王世勇就有约在先,弟兄俩可以帮助八路转运军用物资,又要靠自家的马匹赶脚挣钱,来去自由,相互间不受约束。几个月下来大家配合默契,基本上统筹兼顾,互利互惠,皆大欢喜。 二狼说,媳妇林秋妹的工作由他来做。二狼知道林秋妹能够出来已经不容易,总不能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性子,一条道儿走到底。老实说林秋妹也不想跟二狼分开,只是碍于呼风雨张东梅的面子,不得不对两位女友须臾应酬。小俩口被王世勇关进一间小屋子商议,林秋妹对二狼说:“咱俩假装大声争吵,你还可以打我一个耳光,我假装很委屈,不得已留在河西”。二狼依计而行,夫妻俩吵得很凶。张东梅不知是计,反过来劝开了林秋妹:“二嫂,二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大家子人需要靠挣钱养活,你就留在河西”。 就这样,八路军凤栖游击队一分为二,一半在王世勇的带领下留在河西继续通过秘密通道从长安靠人力源源不断地把军需物资运往延安和河东抗日根据地,一半由葛有信统领在河东安营扎寨,配合河东游击队打击日寇。二狼和林秋妹俩口子晓行夜宿,赶着自家的骡马,张东奎张东仓弟兄俩的马队由金宝川金智清父子俩负责照看,两支马队合为一处,来往穿梭于延安和长安之间,把靖边产的食盐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又从长安运回工业日用品和军用器械。 第428章 ******怎么也想不到,蜇驴蜂的肚子竟然一天天鼓起,想当爹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陷入狂热的惊喜之中。 当然,******不会想到其它,他有一万个理由相信,他的种籽在蜇驴蜂的肚子里发芽!男人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把女人的肚子弄大。******满足了陶醉了,那些日子他足不出户,一心一意侍奉自己的老婆。那蜇驴蜂也会做戏,把老公使唤得团团转,有时,故意搂着肚子卖弄风骚,让******心悬神离。高龄女人怀孕,本身就充满风险,******为老婆捶背,为老婆揉腿,满声细语地问老婆:“你感觉哪儿不舒服”? 可是,蜇驴蜂心里清楚,她肚子里怀的是李明秋种籽,长安城里销魂的那一夜让蜇驴蜂终生难忘,她切盼为李明秋生一个孩子,生一个男孩,跟李明秋一样闯荡江湖!女人一旦看上一个男人,那男人就会在女人心里生根。李明秋是蜇驴蜂内心的偶像。虽然徐娘半老,蜇驴蜂知道自己的魅力,能让李明秋动心的女人不多,躺在李明秋的怀里蜇驴蜂才真正做了一次女人!她不希望分割李明秋的家产,也不奢望李明秋承担任何责任,蜇驴蜂生了四个女儿,做梦都想生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孩! 蜇驴蜂怀上了李明秋的孩子,却躺在******的肘弯里娇喘低吟,******浑然不觉,自鸣得意,做了乌龟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移花接木之事古来有之,据传秦皇嬴政乃吕不韦亲生,连皇上都可以偷换,何况一介草民! 蜇驴蜂参加李明秋儿子的婚宴时被安排在二席上座,这不是******的功劳,******连席棚都没有资格进去,被安排到其它地方跟他的弟兄们划拳喝酒,虽然大家都不在意,但是酒席宴上的座次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蜇驴蜂并不是因为嫁给了******而显得荣耀,她的另外一个头衔就是胡老二的岳母!跟皇上的丈母娘差不多,参加婚宴的头面人物大都不认识蜇驴蜂,纷纷窃窃私议:二席上座那个女人是谁? 蜇驴蜂正襟危坐,心安理得,矜持地接过李明秋夫妻的敬酒,抿了一小口,然后把酒杯放在桌子边,行为举止大方怡然,一点也不做作。连李明秋妻子满香都被折服,感觉中这个女人有一种潜在的气质,在女流之辈中间出类拔萃。 而李明秋却稍显尴尬,安排酒席上的座次是司仪的职权,住家只能提供客人的身份地位,闹不清司仪把蜇驴蜂安排在二席上座是什么意思?既然安排了就无法纠正。 蜇驴蜂参加婚宴回来以后,特别想见李明秋。倒不是旧情复燃,跟李明秋悱恻缠绵,而是想为娘家哥哥申冤!张富贵张德贵都死于非命,三哥张有贵苦苦把张家支撑,日子过得远不如从前。 战争催生了许多怪胎,看似不尽合理,却在肆意蔓延,好像战争和毒品是一对孪生兄弟,哪里战火连天,那里毒品泛滥,这一双怪胎给中国乃至世界人民带来贻害无穷,笔者无意究其深层次的原因,只是感觉到刘子房军长行为做事有点诡异,张德贵是刘军长驻军凤栖以后枪毙的第一人,罪责是贩卖大烟,板脑也因为告密而被刘军长枪毙。这两个人的生与死无关紧要,在凤栖城引不起轰动,真正贩卖大烟的人却被刘军长庇护,以至于到后来支持纵容,这不是怪异,是一条利益链将那些头面人物捆绑在一起,谁也摆脱不了金钱的诱惑,贪腐是弄权者的本性,蒋委员长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幡然醒悟?蒋家政权的垮台,是因为根腐!根不正焉能苗壮?历史上每一次政权的更迭都跟腐败有关,这是一条铁定的规律。 扯远了。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记不清是几次洞房花烛,郭麻子在他生命的黄昏,捡了一只萝卜,萝卜花开,已然让人浮想联翩,几个黑道头目起哄,在郭家的四合院为郭麻子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那几日李明秋也在郭宇村,早出晚归,陪伴着胡老二踏勘修建别墅的风水宝地,蜇驴蜂每天都能见到李明秋,但是却苦于无法单独接触,而李明秋看见蜇驴蜂却刻意躲避。男人都是那样,一旦得手就不想承担责任,李明秋不会因为跟张凤(蜇驴蜂)的苟且之事而使他的家庭出现裂痕。蜇驴蜂等不急了,就在郭麻子跟萝卜大婚后的第二天,蜇驴蜂直接来到郭家的大院,也不管胡老二、郭麻子、杨九娃就在当面,见了李明秋直接说:“姑父,我找你有一件事情”。 李明秋脸上的笑容一定非常难看,胡老二的脸上却显出一种鬼祟的得意之色,杨九娃郭麻子蒙在鼓里,大家表情各异,看蜇驴蜂端庄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李明秋不可能拒绝,低下头跟着蜇驴蜂走出屋子,走出院子,蜇驴蜂也不看李明秋,一个人在前边一直朝前走,也不知道要把李明秋带到哪里。李明秋终于耐不住了,在蜇驴蜂后边小说叫道:“张凤,你有什么话就说,咱们两个都有家有孩子,不要闹出什么笑话”。 蜇驴蜂转过身,目光炯炯把李明秋瞅定,李明秋有点害怕,害怕这个女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他低下头,有点言不由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咱俩都得为孩子考虑”。 蜇驴蜂笑得凄惨:“姑父,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攀你的高枝,有件事憋在我这心里两年,今天我想问个明白,为什么你们明目张胆地贩卖大烟没有事,我哥哥张德贵收购大烟却被枪毙”? 李明秋叹一口气:“有些事我也说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你告诉我,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蜇驴蜂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三哥和几个妈妈以及一大堆侄子至今还住在吊庄(有钱人家在农村修建的躲避战争和土匪的地方),我家在瓦沟镇的老宅院至今还被官家贴着封条,你跟刘军长是亲家,想通过你跟刘军长通融一下,把我们张家的老宅院退还给我们”。 李明秋吃惊:“我听说那幢院子并没有被官家没收”。 蜇驴蜂神态黯然:“家败奴欺主。几家佃户看张家大势已去,狐假虎威,勾结县衙几个打手,把三哥一家又赶了出去”。 李明秋想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于是满口答应:“这件事我想我应当能够办到,你在家里等待我的消息”。 蜇驴蜂转身离去。李明秋看着蜇驴蜂的背影,心似一片浮云,随风飘游。 李明秋低头回到屋子,看桌子上摆几样小菜,几个人又在喝酒。 胡老二看李明秋回来,张口便问:“我岳母找你作甚”? 李明秋在桌子前坐下来,自己斟满一杯酒,灌进肚子,吃一口菜,然后才说:“区区小事,李某一个人就能解决”。 胡老二一脸坏笑:“当然,两个人的事不需要第三者插手”。 李明秋苦笑:“胡哥误会了。两年前张凤的二哥张德贵因为贩卖大烟被刘军长枪毙,张家的宅院也被几家佃农强行占有,张凤的意思是,想让刘军长出面把那幢老宅院退还给张家。这件事我想你们大家都不宜插手,我一个人出头露面足够”。 胡老二满脸疑惑:“张凤是谁?张德贵又怎么被刘军长枪毙?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有关张德贵被枪毙的事件杨九娃郭麻子全程参与,现今旧事重提,两人难免有些感叹,杨九娃正欲说话,被李明秋用手势挡回。李明秋开言道:“张凤就是文慧的妈妈。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谁对谁错难以言说,我的意思是替张凤的哥哥张有贵把哪一幢老宅院要回来,以前发生的事情不宜重提”。 郭麻子点头,表示同意。可是胡老二偏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听说岳母叫什么蜇驴蜂,却怎么又叫做张凤?张家的宅院被谁强占了?岳母的什么二哥也曾经贩卖过大烟?这些往事岳母跟文慧从来没有说过,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李明秋耐心解释:“蜇驴蜂是张凤的绰号,文慧的妈妈真名叫做张凤。关于两年前发生的那一次收购贩卖烟土的纠纷是一桩糊涂案,以后我慢慢给你解释,目前的当务之急是,通过凤栖县政府把张家的老宅院从那些佃农们哪里要回来,动员佃农们从老宅院搬出去”。 胡老二站起来,硕大的脑袋油光发亮,他有点急不可耐:“我听明白了,岳母的娘家人遭人欺负。这还了得!咱们现在就走,把那些穷光蛋全部赶出去”! 郭麻子和杨九娃一起对胡老二抱拳:“不用烦劳胡哥动手,我们三人一定能把这件事摆平”。 胡老二冷笑:“胡某知道你们又要合稀泥,把这件事抹光,对不?胡某一生嫉恶如仇,最痛恨仗势欺人,你们三个如果够哥们,咱们现在就去瓦沟镇,看看究竟是谁强占了岳母娘家人的宅基,那伙穷光蛋识时务搬出去完事,如果不识时务,看我怎样收拾他们”! 凤栖县的三个老痞子面面相觑,他们一辈子杀人如割草,关键时刻都不手软。可是现在大家有些犹豫,不愿意跟着胡老二去对付那些手无寸铁的贫民。关键时候还是李明秋沉稳,他慢悠悠地对胡老二说:“区区小事,让大哥出面,有失大哥的身份,我们这就立刻行动,大哥静候佳音”。 胡老二一想也是,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有啥闪失岂不后悔?于是胡老二留下来,凤栖县的三个老痞子替胡老二前往瓦沟镇履行职责。走在半道上三个人商议,这件事一定要平稳解决,坚决不可以使用暴力,李明秋建议郭麻子和杨九娃先在瓦沟镇住下来,他自己回凤栖打通关节,由军队或者县衙出面动员那些佃农们搬迁。 李明秋回到凤栖以后天色已晚,他就回到家住下来,打算明天一大早先去找亲家刘子房军长商议,相信刘军长能掂量得来轻重,这件事不难解决。 李明秋来到刘军长办公室,看见刘军长正在接听电话,接完电话后脸色大变,不等李明秋开口,刘军长首先说:“亲家,你来得正好,胡老二昨晚闯进瓦沟镇,强行驱赶那些住进张家大院内的佃农,有的佃农不认识胡老二,跟胡老二对峙,被胡老二打死,瓦沟镇又出了人命”。 第429章 李明秋闻言大惊,顿足道:“这个胡老二!做事怎么这么鲁莽?有关这件事的起因我回头给亲家解释,事不宜迟,我现在得马上赶往瓦沟镇”。 李明秋说完要走,被刘军长喊住:“亲家,再忙也不在乎这一会儿。这桩命案我考虑我不宜出头露面,县政府那一帮子文官又酸又腐,整日里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弄俩小钱,派他们去瓦沟镇只会添乱,你去瓦沟镇处理这件事最合适。胡老二在整个西北地区实力雄厚,跟蒙、回、藏、以及维吾尔族的权贵们交往甚密,连胡司令都让他几分,咱们首先要保证胡老二的安全”。 李明秋回应道:“亲家放心,李某能掂量得来轻重,这年月死几个人不值得大惊小怪,花几个小钱就能摆平”。 刘军长又说:“我已经指示钱磊团长封锁现场,胡老二打死人以后已经从瓦沟镇逃离,我估计在郭宇村藏匿”。 李明秋急不可耐:“行了刘军长,我想我必须尽快赶到现场”! 刘军长最后叮咛了一句:“我派车送你”。 李明秋驱车赶往瓦沟镇,直接在张家老宅院的门前停车,钱团长以为刘军长来了,亲自率领部下列队迎接,车门子打开,李明秋从车内下来,钱团长脸上的惊奇一扫即过,伸出双手,连说:“欢迎欢迎”。李明秋跟钱团长握手,应酬了几句。抬头看张家大门上两年前官家贴的封条依旧还在,一把铁锁已经生锈,佃农们从大门旁边的墙上另外挖了一个小门,两扇大门漆落彩剥,门楼上鸟雀筑窝,蛛丝儿结满雕梁,往日的风光荡然无存。心仪里涌出一丝感叹,扪心自问:这人整日里忙忙碌碌究竟为了什么? 从小门进入张家大院,三进院子竟然住进了十几户人家,院内堆满猪粪牛粪、柴薪以及庄稼的秸秆。一股酸臭刺鼻,一个死者倒卧在院子中间,院子内空无一人,那些佃农们已经全部逃离。屋顶上站满钱团长的士兵,不但看不见胡老二,连杨九娃、郭麻子也不见踪迹。 李明秋回头问钱团长:“他们怎么全都不见了”? 钱团长知道李明秋所指何人,回答道:“昨晚郭副参谋长和杨九娃就在团部院内住宿,半夜时分突然听见枪响,大家起来一看,只见瓦沟镇的当街上停着几辆汽车,我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群人从张家大院内出来,坐进汽车内逃走,黑暗中听见有人大喊,土匪杀人啦!来到张家大院一看,那些佃农们扶老携幼,纷纷从门内涌出,问询一个老者,老者磕磕绊绊,终于把事件的来龙去脉讲清,原来是胡老二强行驱赶那些住进张家大院的佃农,佃农们都不认识胡老二,刘秃子跟胡老二争辩了几句,被胡老二打死在院子当中。胡老二杀人后连夜逃走,我回头找郭副参谋长和杨九娃商讨这件事情怎样处理,想不到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 李明秋心里明白,那一帮子人都不会出事,他们极有可能已经逃回郭宇村。所幸的是,只死了一个人。这年月只要有钱,就没有摆不平的纠纷,有钱能使鬼推磨,钱是龟孙子! 李明秋跟钱团长一起,回到钱团长的官邸,这幢院子李明秋也非常熟悉,郭麻子从这里发迹,又从这里没落,物是人非,让人生出几多愁绪。 李明秋跟钱团长交往不多,感觉中这个人还是办事沉稳。大家坐下来,勤务兵进来泡茶。钱团长心里清楚,刘军长既然委派李明秋前来处理张家大院内的命案,李明秋就能全权代理刘军长的职责。于是问道:“李前辈,你看这件事情怎样处理”? 李明秋答非所问:“咱吃了饭再作商议”。 钱团长命勤务兵去伙房安排酒菜,李明秋摆手:“什么方便就吃什么”。 吃完饭以后李明秋对钱团长说:“我既能代表刘军长又能代表胡老二。不知道那刘秃子都有什么亲属,想办法把刘秃子的亲属叫来,首先对死者亲属进行安抚”。 谁知道刘秃子的老婆和儿子就在大门外等着,两个人一听见官家喊他们进去问话,进入大厅就跪在李明秋脚下大哭,声言刘秃子死得冤枉,要“青天大老爷”替他们申冤。 李明秋俨然一个判官,张口问母子俩:“你们要求补偿还是捉拿凶犯”? 一句话问得母子俩哑言,人死不能复活,捉拿凶犯只是一句空话,母子俩心里清楚,闹到官府也只能打发几个小钱,于是老婆子一边抽泣一边说:“求青天大老爷看我们孤儿寡母凄惶,多打发一点纹银,把老头子装棺入殓”。 李明秋安抚道:“此乃明智之举。我将会竭尽所能,为你们母子俩多赔付一些银钱,不但要把死者埋得风光,也让你们以后衣食无忧”。 这桩命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当年战火连天的中国,死一个人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那些佃农们打听得张有贵的外甥女攀上了大名鼎鼎的胡老二,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他们不需要任何补偿,灰溜溜地从张家大院内搬走。李明秋请来工匠,把张家大院修茸一新,雇来几乘骄子,风风光光地迎接张有贵一家回归故里。 张有贵当然对李明秋感激不尽,回到故居的当天,大摆筵宴,招待李明秋以及钱团长。张家的祠堂里,供奉着张鱼儿、张德贵、张富贵的牌位,女眷们跪在祠堂内哭成一团,让在客厅内喝酒吃菜的客人感觉不是滋味,李明秋和钱团长勉强吃了几口菜,告辞。 李明秋处理张家大院内的命案之时,胡老二、郭麻子、杨九娃一直没有露面。这几个人也没有回郭宇村,而是驱车来到撇撇沟,跟八路军小分队队长王世勇聊天。王世勇也不便询问一行人来撇撇沟的目的,好酒好菜招待。直到有一天钱团长派来通讯兵,告诉胡老二他们,李明秋已经将瓦沟镇的命案妥善处理,现在没事了,大家可以放心回去。王世勇才知道,胡老二在瓦沟镇杀了人。 胡老二返回瓦沟镇时没有坐车,而是骑着高头大马,左右两边有杨九娃郭麻子陪伴,来到大街上正好遇见刘秃子出殡,三个人没有下马,仅仅骑马站在一边,让出殡的队伍先行。不知道谁指着胡老二说:“就是那个人打死了刘秃子”。送殡的队伍出现一阵骚动,有人放下棺材扭头就跑,有人晃动着胳膊要跟胡老二拼命。胡老二的痞劲又上来了,掏出手枪瞄准那些抗议者就射,郭麻子伸手挡了一下,枪响了,郭麻子头一歪,一颗子弹射进郭麻子的耳朵。 大街上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已经跑光,送殡的队伍四下里逃散,一具棺材停在马路中间。郭麻子捂着脸,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和子弹,幸亏子弹被牙齿阻挡,没有打进脑袋里边。杨九娃慌忙下马,把郭麻子从马背上扶下来,回头对胡老二吼道:“万一郭兄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胡老二看看还在冒烟的枪口,一摔胳膊,把枪扔出老远,那不要紧,有保镖帮他把枪重新捡回。那个人一辈子不会自责,只是有点不知所以,停一会儿胡老二说:“逑!我就不相信对付不了这些刁民”! 李明秋钱团长闻讯赶来,把郭麻子抬回团部院内,喊来卫生员为郭麻子包扎,看来郭麻子没有生命危险,可能伤好以后,脸上要留下伤疤。 没有人指责胡老二,胡老二跟他的几个保镖呆在客厅,受到了冷遇,李明秋开始反思,把胡老二这条大虫引进凤栖是否合适? 第430章 铁算盘这辈子信奉一条真理,钱******真是个好东西!只要有了钱,就没有过不去的鬼门关,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这辈子糜子壳里做道场,指甲缝里抠钱,总想在人面前扬眉吐气。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两个不争气的儿孙成为铁算盘一辈子的心病。不管怎么说儿子是铁算盘自己的尿泥捏成,孙子是李家香火的传承,给孙子李怀德娶媳妇是铁算盘骨实里的差事,铁算盘为此****了心!随着一乘花轿在李家门前落下,铁算盘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他没有为孙子大办婚宴,并不是办不起,也不是舍不得银钱,而是感觉到有点那个——自己的孙子是个憨憨。 设几桌薄酒,铁算盘请来了亲朋好友。连李明秋夫妻也被蒙在鼓里。直到怀德大婚的头天晚上铁算盘才来到李明秋家,告诉侄子:“我明天给怀德结婚”。 李明秋稍显惊奇,随即释然,他理解叔叔的难处。李明秋没有问所聘媳妇是谁家姑娘,只是非常爽快地应道:“明天一大早我跟满香就过来帮忙”。 瘦牛不瘦角,各种程序一样都不能缺,婚礼按照古老的习俗进行。新娘子下轿了,走路的姿势袅袅婷婷,看公爹软馍跟公婆春花穿戴一新坐在院子正中接受新娘新郎的叩拜,仿佛墓室里出土的陶俑。李明秋有点揪心,感觉中那姑娘好像跳进了火坑。 婚宴结束后客人们相继离去,李明秋来到铁算盘的屋子跟叔叔闲叙,数十年光阴,数十年风雨,叔叔已经是年届八十的耄耋老人,当年活到这个年岁的老人极少,看叔叔耳不聋眼不花,仍然精神奕奕地经营着那家药铺,李明秋感叹道:“叔吔,现如今孙子已经结婚,您也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索性把那药铺交与全中经营,您歇歇,安享晚年之福”。 铁算盘兴致极高,一边喝茶一边跟侄子啦话:“命运命运,一人一命,一命一运。叔生就这个奴才命,整日里忙忙碌碌才感觉活得轻松,真正闲下来,可能就活不了多久”。 叔侄俩正在啦话,突然听见西厦屋怀德的新房内传来哭声,新娘子发觉上当受骗,嚎啕大哭。静夜里哭声传出很远,凤栖城内角角落落都能听见。李明秋赶忙来到院子内,新房内的窗子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竹叶已经坐在新娘子的炕上,劝说小姑娘别哭,既然不愿意也就算了,赶明日让小姑娘的妈妈来把小姑娘领走。新娘子听从了竹叶的劝告,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可是找不见怀德,看大门紧关着,怀德不可能离家出走。铁算盘也很着急,叔侄俩找来找去,原来怀德蹴在茅房的角落里,双手抱肩,浑身发抖。 听得见铁算盘气得发颤,他拽住孙子的衣领把怀德拉进上屋,大声呵斥道:“怀德,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女人家就是那样,一开始不愿意,你跟她硬上,天下只有挣死的牛,没有犁断的地!只要你的牛牛插进媳妇的犁沟,你的媳妇就会乖乖地躺着,任你耕任你犁,女人就是那样,谁日跟谁亲”! 这真是千古奇谈!李明秋憋不住笑了,劝说叔叔:“叔,你忙碌了几天,也累了,早点歇着”。反过来又对怀德说:“怀德,你爷爷一辈子真不容易,听你爷爷的话,跟你媳妇好好过,炕上的那一点破事不需要你爷爷教你,连土鳖鳖和墙虱都会!记住叔的话,女人需要强势的男人,在女人面前不能装怂,你是咱李家门里顶天立地的男人”! 李明秋说完回到自家屋子歇息,隔壁院子的吵闹声逐渐平息。也许,李怀德受到了爷爷和叔叔的鼓励,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拳脚,色壮贼胆,一脚踹开新房的门,然后气势汹汹地跳上炕,一下子把小姑娘的被子掀开,夜色中看见小姑娘浑身发抖缩成一团,铁算盘站在院子外边孙子新房的窗子下给怀德加油鼓劲,捏泥人的师傅并不傻,浑身积攒的蛮力对付一个小雏绰绰有余,在爷爷的纵容教唆下,怀德勇气倍增,抱住小姑娘就啃,小姑娘的哭声变成了告饶,怀德却不管不顾,扒光小姑娘的衣服,踮起棒棒子给小姑娘硬硬地戳了进去。 小姑娘一声惨叫,昏了过去。听得见院内“哎呀”一声,铁算盘松了一口气,软软地坐在窗口下的石阶上,半天站不起身。 竹叶回到自家屋子,看丈夫软馍睡得死沉,好像儿子的婚事跟他无关。女儿和女婿搬到药铺去住,关起门来小院内发生了什么事外人无法知道,公爹对孙子的教唆让竹叶脸红,可是她理解公爹的心情,让他们去闹吧,只要不死人就行。小姑娘的惨叫让竹叶吃惊,犹如把灵魂放进油锅里去煮。女人,唉——竹叶想起自己坎坷的一声,心里一酸,掉下一串泪珠。 那是一个普通的夏夜,听得见知了的叫声。铁算盘回屋子去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李明秋还在梦中,突然听见急切的敲门声,开了大门一看,门外站着叔叔铁算盘。仅仅过了一夜,铁算盘往日的神气全无,他扶着门框喘气,说话有气无力:“明秋,不好了,出人命了,怀德媳妇她、她她她——她死了”。 李明秋这一生,见过死人无数,一个要饭吃小女孩的死亡值不得什么,关键的问题是要把这件事处理得天衣无缝。李明秋脑子急速地转弯,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个小女孩再有什么亲人没有”? 铁算盘语无伦次:“好像没有。不对,还有一个妈妈,我给了一些钱,安排她住在西沟畔的土窑内”。 李明秋做了一个向下砍的手势,不容置疑地说:“你找两个泼皮,先把女孩的妈妈干掉!然后晚上雇辆牛车,把那小女孩拉到和尚壕里喂狼”! 铁算盘顿了一下,看得出有些迟疑,李明秋显得蛮横而专断:“快点!事不宜迟”。 ……那件事就那样结束了,在凤栖镇激不起一点浪花,没有人议论,许多人并不知晓铁算盘家里发生了什么。只是铁算盘一下子老了许多,有人常见铁算盘拘偻着腰,在西沟畔徜徉。 第431章 李妍婚后的日子过得平稳,z首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威严,实际上人情味十足,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媳妇。常见夫妻俩携着小路飞,在山坡上散步,z首长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李妍侧耳细听。战争年代,那些狂热的政治口号令年轻人趋之若鹜,他们坚信革命一定能够成功,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一定能够实现!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坚定的信念,革命圣地延安才集结了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 渐渐地李妍发现,z首长虽然年龄大点,但是从各方面看都是一个优秀的男人,那种对于事业和理想执著的追求和锲而不舍的献身精神令李妍敬仰。延安的一条山沟里,几十孔窑洞依山而筑,党中央的大部分首长都集聚在这里办公,常见年轻的女人带着她们的孩子,在延河边散步。大家都很熟悉,相互间心照不宣,谁也不说自己的家庭和爱人,但是相互间都知道,谁是她们的丈夫。枣树开花了,浓郁的花香溢满山沟,也不知道是谁的创意,大家形象地把首长们居住的地方叫做枣园,枣园内首长们的原配夫妻不多,大部分首长都移情别恋,为自己物色了年轻的伴侣。 这算不得什么,战争年代,首长们的衣食起居需要有人照顾。英雄和美人之间,有一条约定成俗的规律,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说出来就显得庸俗,年轻的姑娘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老男人处置,除了传说中的爱情之外,还有那些令人心潮澎湃的豪言壮语。 李妍感情的升华,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过程,她完全是迫不得已,才走向婚姻的殿堂。婚后一段时间,李妍完全变成了一只躯壳,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整个人显得木讷,感觉中那不叫夫妻,李妍只是首长手心里的一只玩偶,最担心黑夜的到来,那种一成不变的功课让人厌恶。只有跟路飞在一起,李妍的心里才有一丝暖意,李妍把全部感情倾注在孩子身上,孩子是李妍精神的支撑。 一场暴雨洗刷了夏日的褥热,暴雨后的山坡上一片翠绿,李妍带着小路飞拾阶而上,来到一片杏树林,看那熟透的杏子落满一地,李妍蹲下来,跟小路飞一起,捡拾落在地上的毛杏,恍惚中感觉背后站着一个人影,李妍没有回头,她以为那是z首长,那个人将陪伴她都过一生,生活中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李妍心似蒿木。 突然,李妍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李妍姐姐”。回过头,顺着脚底向上看,李妍看见了一个年轻英俊的面庞。 “安远”!李妍一声惊叫,站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把安远抱紧。 三年不见,安远已经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思想起李妍初来延安的那一段时间,正是安远陪伴李妍度过了人生的又一次感情危机。那时,毕旅长对李妍软硬兼施,甚至不惜制造了年贵明已经死亡的虚假噩耗,让李妍诚恐诚惶,甚至想到了了结自己。那时安远还是一个小孩子,对这个大姐姐的命运感到担心,常常在毕旅长的授意下陪李妍散心。有一次安远曾经脱口而出:“李妍姐姐,我长大以后娶你”。 虽然是一句空口承诺,却让李妍激动不已。时过境迁,三年后他们在这山坡上重新相遇,两个人的生命历程发生了南辕北辙的变化,安远已经升职为警卫排长,李妍却已为人妻。 小伙子显得腼腆,在李妍面前站得端直,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欲望,脸上由于激动而胀的通红:“李妍姐姐,你把我放开,让其他同志看见了影响不好”。 李妍有些失望,也为自己刚才的忘情而感觉不好意思,但是她还是非常高兴。她把安远放开,用手比划着,看见小伙子比自己长得还高,由衷地赞道:“小弟弟,你长高了,长成小伙子了”。 安远却对李妍敬了一个礼,告诉李妍,他的工作已经调到枣园,负责z首长的警卫,以后他们可以经常见面。 “那太好了”!李妍双手抓住安远的胳膊使劲摇着,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完全沉浸在一种姐弟的情谊之中。正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李妍的背后传来:“李妍同志,请注意影响”! 李妍回头一看,身后站着z首长。 看得出安远有点惊慌失措,脸上由于害怕而变得煞白。调戏首长夫人意味着什么?成长中的安远将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安远对z首长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沿着那条山路匆匆而去。z首长到背起手,开始教训李妍:“李妍同志,你现在是首长夫人,一言一行要主意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要让资产阶级情调侵蚀我们的肌体”! 李妍有点怒不可遏,李妍已经失去理智,李妍发作了,犹如一头母狮:“行了首长同志,你腰里别着手枪,完全可以将我处置!我受够了!生不如死。我刚来延安那阵子,就是安远陪着我,度过了最初的感情危机,他才十七岁,我完全把他当作我的弟弟!你们对战士要求很严,首长们却可以为所欲为!你说我是资产阶级,我认为你是封建主义!领袖说不但要革敌人的命,而且还要革自己的命,首长同志,敢不敢跟我到大厅广众之中,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讲清”?! z首长拔出手枪,默默地打开保险,李妍把眼睛闭着,有种视死如归的平静,过了许久,也许是一千年,李妍睁开眼,看见首长蹲在地上,抱着小路飞,呜呜地哭。 李妍心软了,思想上的戒备完全解除。延安当年生活非常艰苦,即使首长们也是好长时间才吃一顿肉,z首长常把自己的一份肉菜给李妍留着,声称自己不爱吃肉。有一次李妍病了,z首长整天整夜地守在李妍的病床前,一边批阅文件一边照顾李妍。李妍有时半夜醒来,看见z首长把一家三口的衣服洗净晾在铁丝上……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人对人的感情有时带着绝对的自私,这没有什么阶级之分,也不管什么身份地位的尊卑,z首长自从跟李妍结婚之日起,就不自觉地把李妍纳入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对李妍有非分只想,更不愿意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搂住李妍亲热。李妍跟安远的所有行为已经全部被首长的眼睛摄录,z首长原来以为几句冠冕堂皇的说教就能将李妍镇住,想不到李妍句句话戳到首长的软肋!z首长的精神防线被李妍击溃,威胁恐吓不成,z首长害怕失去李妍,又对李妍动之以情:“李妍,对不起,我不能容忍别人对你有任何侵害。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为了咱们的小路飞,希望你原谅我一次”。 起风了,听得见树叶跟树叶窃窃私语。男人的泪珠就是女人的甘醇,喝进嘴里昏昏欲醉,李妍需要男人的温暖男人的爱抚,因为李妍知道,这个世界留给她可选择的道路不多。李妍把孩子从首长的怀里接过,一只胳膊抱着孩子,一只胳膊挽着z首长,慢声细语地说:“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老婆”。 在李妍的极力劝说下,z首长没有给安远任何处分,可是安远可能也感觉到继续呆在z首长身边很尴尬,主动要求上战场。 为安远举行了一次小小的欢送会,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李妍看见安远身背背包,一个人走在路上。 早晨起来李妍突然感觉恶心,z首长陪同李妍去后勤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让李妍惊喜,原来是妊娠反映! 要当妈妈了,伟大的母爱让李妍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和蔼可亲。医生建议李妍住院观察几天。Z首长倒背着手在医院的走廊里转了几个来回,然后走进医护办公室,摆摆手让其他人员出去,然后对主治大夫说:“我们已经有一个男孩,战争年代,生孩子会给革命带来负担,我决定把孩子做掉,还要给李妍同志结扎,这件事必须保密,任何时候都不能让李妍同志知道”! 第432章 西望长安 随笔 没有人能看清你的容颜,你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没有人能读懂你的历史,你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顺手捡起一片树叶,上面镌刻着你的年轮,亿万年经久不息的演绎,沧海桑田,潮起潮落,日月轮回,战马嘶鸣,累累白骨堆积,无数颗太阳在燃烧中化为灰烬,护城河流淌着殷红色的血渍,你在成长中幻化,地球村因为有了你而褶褶生辉。 千百年来,我总在努力地寻觅,寻觅你的灵魂,感觉中你可以触摸,就像妈妈丰腴的肤色,那时,你温柔多情、婀娜多姿,衣袂翩翩,从遥远的天际飞来,父皇的宫殿里,笙箫齐鸣,三千粉黛为你载歌载舞,长安城因你而生辉。 我相信你是朱雀鸟叼来的一枚顽石,奶奶小心翼翼地把你种进土里,爷爷驱赶着太阳为你耕耘,那时,你是那样的矫健,犹如风华正茂的壮士,满身的腱肌彰显着活力。 漫漫岁月,我喜欢站在风口,倾听你的歌声,那不叫歌,是心的旋律,是一种渴望、一种诉求,一种只能心领而无法言传的感悟。我在咀嚼中幻化,把细胞蜕变成音符。 我更喜欢在俑阵中,寻找曾经的自己,感觉中周围全是我的战友,那一张张冷峻的面孔折射着威严,耳边传来了鼓角争鸣,幻觉中再现了刀光剑影,风干的血渍侵蚀着脚下的疆土,无数次生死轮回,成就了今天的都城。 莽原上那一座座帝王的坟茔,见证了你昔日的辉煌。我知道里边住着,我的父皇。有时,父皇们也会结伴而行,在古长安城里徜徉,咥一碗羊肉泡馍,谈古论今,为都市的变迁而感慨不已。 你说过,这座城市信仰成功,对于失败者则显得不屑甚至唾弃。是的,车轮下碾碎的不只是梦想,还有沧桑岁月见证的辉煌!勇士们把誓言写在箭镞上,射向远方,铁蹄踏过的地方,血寖的木棉花在怒放。 把骨实磨成粉齋,填埋在父皇的墓室里,无数只夜萤放光!十万陶俑喊着号子筑城,旗帜上镌刻着,龙的图腾。那时,我只是你们中间并不起眼的一员,咸阳桥上你为我披上铠甲。勇士们脑海里灌输着对父皇的愚忠和生命轮回的幻想,几十载南征北战,血雨腥风,归来时被父皇还原成陶俑,制作成壁画,成为都市的一道风景,供后来者瞻仰。 其实,你不用悲伤,尽管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敬仰你用血肉之躯铸就了这座都市的辉煌。长安城没有失败的记录,长安城是中华民族成功的象征,长安城没有眼泪,长安城没有出过叛徒,长安城里走出的全是铮铮铁骨的陶俑! 我相信父皇们还活着,他们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重现人生。那些在垃圾桶里翻捡的拾荒者,也许你们的前身就是嬴政!那些端着大碗在工棚里咥饭的打工者,也许你们的爷爷就是高祖!把耳朵贴在墙上,倾听长生殿里杨玉环的娇喘低吟,长安城不相信谎言,让我悄声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秘密,你倾慕的姑娘,肯定是玉环的妹妹! 第433章 西望长安 随笔 二 你有时非常疑惑,这座都市由于贪婪而面目全非。信仰缺失,人跟人之间缺少信任。古城墙在都市迅速膨胀中萎缩,积木般的高层建筑腾地而起,大片的麦田呜咽着后退,甲壳虫般的汽车在高架桥上来回穿梭,各色各样的广告瞪着色眯眯的眼光招徕顾客。表面上温情脉脉,实际上等级森严,大家全都为了一个字眼而互相暗算,那就是钱。 你有时非常失望,这座都市布满了瑕疵和失意,大街上被城管用警棒驱赶的民工,过街天桥上摆小摊的商贩,商店门口散发性广告的学生,一边卖菜一边敞胸露怀哺乳孩子的农妇,夕阳下拖着长长的身影肩扛塑料袋孤独前行的拾荒者,还有身穿黄马褂不停地捡拾人们丢弃的废物的清洁工。 给那些失意者冠以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弱势群体。可是你总认为,正是那些弱势群体用他们精瘦的肩膀,支撑起这座都市的脊梁!犹如观音菩萨莲座下的厉鬼,那些压在石头底下的幽灵夯实了这座都市的根基。 也许是杞人忧天,也许你的骨实里填充了父皇的幽灵,也许你过得不尽人意,反正在你的眼里总感觉这座都市摇摇欲坠,大街上一个老妪摔倒了,在要不要扶起来的问题上讨论了许久。医院的走廊里,年轻的妈妈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因交不起医疗费而失声痛哭。那些坐在防弹汽车里,在警车的护送下呼啸而过的权贵们,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沦为阶下囚,新闻里爆料出来的腐败现象触目惊心,仰头看那些写在旗帜上的豪言壮语,你总是忍不住发问:究竟是谁赋予那些权贵们随意搜刮、挥霍民脂民膏的权力? 其实有些事不宜深究,这个社会本身就充满矛盾。也许你没有能力改变,不过你也不要过于伤悲,只是你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这座都市还是充满生机。未名湖畔那些学子们正在探究,怎样在火星上创造第二个人类;航天城的科学家正在探索架设一座天桥,把地球和月亮连接在一起。每天都有新的科研成果颁布,也许用不了多久,医学家就会给陶俑们安装上心脏,父皇们坐在大学的课堂上,解析生命起源的奥秘,然后驱赶着木牛流马,遨游天堂。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感觉中逻辑有点紊乱,大脑的程序短路。其实你完全可以去竞选联合国的秘书长,这个世界需要重新整合。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怎样,感觉中所有的说教都很虚假,可是总有一些殉道者心甘情愿地献身,极端主义者祭出的正是灵魂不灭的神符。 这个世界其实非常真实,就像古城墙那样冷漠而坚硬,不要让别人去怜悯你,失败者永远被人瞧不起,这个世界崇尚实力。站在父皇的俑阵前你思绪万千,假如把陶俑们手里攥着的刀箭全部置换成钢枪,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第434章 乱弹 百味人生 地狱之门 大家都说你是一尊凶煞恶神,可是我总看你和蔼可亲,数亿年如一日的坚守,为了彰显生命的尊严和普世的哲理。 阳婆儿铺下一片温暖,我看见山的缝隙里,走出了你,你的形象没有什么特殊,只不过两只可爱的虎牙从嘴唇里长出来,穿进鼻孔里,前额突兀暴起,那里边一定储藏着用之不竭的智慧,一双小眼睛贼亮,眉毛胡子全部变白。 我毕恭毕敬,垂手而立,我知道遇见了你就意味着什么,早都听说在你统治的王国里戒备森严,你编制的程序逻辑严密,你的电脑里储藏了无数生命密码,你掌控着世间所有生灵的生死权力,你那里是我们生命的最后归宿。 我知道你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传唤一个小人物万不可事必亲躬,你的手下豢养着一大群魍魉鬼魅。可是你居然来了,身边没有带一个警卫。 你招招手让我坐下,伸手在半空里一划,我们的面前立马出现了一桌佳肴,我俩席地而坐,我左右瞅瞅,看山桃花绽开笑脸,柳叶儿泛绿,一江春水在脚下奔腾,远远的什么地方,放羊老汉可着嗓子吼着酸曲。 我手执酒壶,为你斟满一觚酒,单膝跪地,双手捧给你,你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饮酒的姿势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冬日的绵绵长夜,妈妈从炕角的芦席下面,翻出一个小布包,把布包一层层绽开,里边包着我们全家的积蓄,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妈妈小心地从里边取出两毛钱,嘱咐我去村子里的小卖店里为父亲沽酒。 我当时记得一斤散酒六毛三分钱,三两散酒一毛九,树根大叔用提子量了三下,又往酒瓶子里添了几滴,然后给我找回一分钱,嘱咐我路上小心。 我迎着朔风朝家走,走到家门口时遇见了你,当时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叫阎王,只知道那姓闫的老头无儿无女,你常到我家来蹭饭,妈妈看你可怜,常常给你半拉糜子馍一碗稀粥。你从不道谢,吃完饭就走,常见你蹲在村子里的老槐树下闭目养神,嘴唇蠕动着,说了些什么谁也无法听清。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我不喜欢那姓闫的老头破坏我家的和谐和温暖。我怀里揣着三两老酒,我喜欢看老爹喝着酒就着咸菜的那份惬意,妈妈高兴时也会用炒菜的饭勺倒一点麻油在炕洞口点燃一堆麻杆为老爹煎一颗鸡蛋,那时的我依偎在爹的膝盖上,老爹用筷子挑起一点鸡蛋喂进我的嘴里,我砸吧着嘴,浑身感到舒坦。 以后我吃遍全国的美食,却怎么也吃不出娘煎的鸡蛋那份醇香,门开了,我看见了爹的笑脸:“闫叔,快进来,大冷的天”! 屋子里燃着一根长长的艾蒿,艾蒿的苦香点燃了我对童年的依恋。那一晚爹跟闫爷爷对饮,我躲进被窝里神色黯然,他们说了一些远古年间的话题,说着说着爹高兴了,竟然跳下炕,亲自为闫爷爷煎了三颗鸡蛋…… 第二天村子里传来了噩耗,闫爷爷昨夜被阎王请走了,爹带着我跟闫爷爷磕头,我看见闫爷爷平躺在一扇门板上,睡着了一般。 娘跟村里的几个婆姨为闫爷爷用萝卜白菜做了几碗祭饭,村长提来自家的一只大红公鸡拴在闫爷爷的灵堂前,村子里为几个打墓的每人记二十个工分补助一斤黑豆,闫爷爷下葬那天天飘着雪花,我看见爹挑着祭酒担子,撒下一路纸钱。 这件事不值得一提,灾荒年间死一个人跟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快过年了,娘打扫炕上的积尘,意外发现炕席底下有一只瓜皮帽,娘把瓜皮帽拿起来细看,感觉瓜皮帽是那样的熟悉,突然从帽子里掉下来一沓纸币,那纸币散落在地上,让正在挑水进屋的爹不胜惊奇,爹跟娘同时喊道:“闫叔,你的帽子怎么会丢在这里”? 第435章 因果报应 爹跟娘把那沓子纸币数了数,整整二十元另九毛钱。二十元另九毛在当年属于一笔不小的财富,足以能制作一副杨木棺材,可是闫爷爷走时睡的却是一块柳木门板。 要知道当年一个劳动日工值才几分钱,这些钱可能是闫爷爷一生的积蓄。那天晚上的往事历历在目,娘清楚地记得闫爷爷进屋时戴一顶毡帽,那顶毡帽已经烂了几个窟窿,这顶瓜皮帽是闫爷爷夏日所带,难以想象瓜皮帽里盛着闫爷爷的全部家当。看样子将瓜皮帽压在炕席底下是爷爷故意所为,他可能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有意把这笔财富留给平日里对他最好的人。 可是娘跟爹却诚恐诚惶,感觉中这笔财富砸伤了他们的自尊,一辈子土里刨食,只知道春种秋收,用汗水换得收获,从来没有想过接受别人的馈赠,也不知道把这笔财富怎样处理。那天晚上我清楚地记得,爹盘腿坐在炕上,不停地抽烟,娘双膝跪在爹的对面,他们的中间就放着那顶瓜皮帽,瓜皮帽里盛着闫爷爷离世前馈赠给我们家的钱。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忽明忽暗,爹吐出的烟圈在屋梁上萦绕,墙上重叠着两个巨大的身影,我在被窝里躺着,心仪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首儿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眼皮涩重得睁不开,思绪把我带入梦乡,梦了一些什么现在已经遗忘。第二天早晨吃罢早饭,爹拉着我的手,怀里揣着那顶瓜皮帽,迎着腊月天的朔风来到队长家门前,看柴门开了一条缝,推开门进屋,队长家正在吃饭,黄澄澄的玉米馍让人看着眼馋,喝得是豇豆米汤,一碟子洋芋菜、一碟子油泼辣子、一碟子咸菜。这在当年的农村已经是最高生活标准,爹喉咙里咕噜了一下,把口水咽进肚子里,然后掏出那顶瓜皮帽,恭恭敬敬地把瓜皮帽呈现在队长面前。 队长眼睛斜视了一下,显得有些厌烦:“闫老汉已经死了,你拿他的帽子作甚”? 爹把瓜皮帽里的布包取出来,一层层绽开,队长的眼睛瞪大了,哪来那么多的钱? 爹在队长家的炕沿上坐下,掏出烟袋装满一锅烟,狠抽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说出了那些钱的来源。队长婆姨很会做事,给我的手里塞了一个玉米馍,我吃得狼吞虎咽。 对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问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这些”? 爹当时没有什么反映,他还没有理解队长问话的含义,只是一边抽烟一边说:“我一分钱都没有敢动,全部拿来了,不是咱的东西咱坚决不能要”。 那天早晨我俩就在队长家吃饭,吃完饭后队长告诉爹:“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让我想想应当怎么处理”。 爹点头,带着我从队长家走出来,看几头牛在路上无精打采地走着,一只公鸡正在跟母鸡谈恋爱,那母鸡脸蛋红红地,东藏西躲,害得公鸡在后边不停地撵。 回到家里妈妈问了爹一句:“你把那些钱交给队长了”? 爹点头。娘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以后的日子相对比较平静,队长也没有再提那些钱的事,快过年了,队长突然间在一天夜里造访我家,给我家提来一颗猪头。爹跟娘都傻眼了,事情已经很明显,队长是想用这颗猪头封住爹的嘴,然后他自己把闫爷爷留下的那笔钱据为己有。队长放下猪头后还说了一句什么,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要队长把那颗猪头拿走,队长一边往出走一边说:“老哥呀,不要太死心眼”。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些,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说话没有条理,容易跑题。腊月二十八那天,公社的门口突然来了一个提着猪头的农民,公社书记正准备骑着自行车回家过年,猛然间被一个农民拦在院子内,那农民就是我爹,公社书记把爹请到他的办公室,问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然后好像还表扬了爹几句。万万想不到正月初八公社收假那天,我家突然来了几个民兵,把爹五花大绑拉到公社批斗,罪名是:打击陷害污蔑革命领导干部! 第436章 生死轮回 你看我好久不说话,知道我正在想着什么,因为你明察秋毫,能猜透人的心理,你的大脑里储藏了人世间所有的数据,包罗万象,只要点击键盘,发生过的往事就会在荧屏里演绎。 你说,因果报应只是神的旨意,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好人并不一定有好报,恶人也未必都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人都说地狱里边奖惩严明,所有的死者都要接受严格的审查,好人来世继续转生为人,恶人只能做牛做马,地狱里边各类刑具齐备,最重的惩罚就是打入十八层地狱,那些人的灵魂和尸体一起腐烂,永远都不会转生。 你说,惩罚是人类为自己设置的酷刑,地狱里边实际上一律平等,所有的亡灵都到阎王那里注册,喝一碗迷魂汤,把大脑里的一切记忆剔除,静心等待重见天日的下一个轮回,恶人跟好人的机会平等,巫婆会按照先后顺序,把灵魂装进口袋里,来到谁家屋顶,顺着烟囱丢下去,那家的炕上立刻会传来婴儿响亮的哭声。 ……弄不清过年那几天公社书记跟村里的队长怎么交易,反正,正月初八那天,爹被拉到公社批斗的场景已经永久地在我的大脑里定格。爹的脖子上挂一颗猪头,那猪头就是爹拉拢、腐蚀村干部的证据,爹的嘴被用一块烂袜子塞着,根本不允许爹为自己辩护。批斗会整整进行了一天,因为爹在旧社会被卖过壮丁,爹的另外一条罪名是“国民党兵痞”。国民党兵痞拉拢、腐蚀革命领导干部,自然有其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 土台下的看客越来越少,爹被一个民兵踢了一脚,顺势倒在台下,人们一哄而散,几只乌鸦飞来,落在爹的周围,叫声凄惨,像在祭祀那个不堪回眸的时代。 娘拉着我的手,来到爹的面前,半跪着,从怀里里掏出一只瓶子,瓶子里装着酒,娘把瓶子盖用牙咬开,瓶口对准爹的嘴,给爹灌了一口,爹睁开眼,看见我在哭,一丝凄惨的笑挂在脸颊,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挣扎着站起,在娘的搀扶下,慢慢朝家走。 我坐在灶前,使劲地拉着风箱,灶口里喷出的火映红了娘的脸。锅里的水热了,娘把水舀进铜脸盆里,扶着爹坐在凳子上,然后半跪在爹的面前,把爹的双脚放进铜盆里,一边慢慢地揉搓一边流泪劝说:“他爹,为了咱的孩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声音不大,我却感到震撼,我是爹娘的顶天柱,是爹娘唯一的精神支撑,那一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小学三年级的我已经知道了嫉恶如仇,我一边拉着风箱一边说:“爹,咱们根本就不该把闫爷爷留给咱们的钱给队长送去”! 爹跟娘半天没有出声,好像也在重新评估他们当初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好久,爹叹了一口气,喉咙里咕隆了一句:“做过的事就不用后悔。糠娃(我的乳名),以后谨记着,不是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能要”。 ……爹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影响了我的一生。说的是一个人做了一辈子好事,死后来到阎王那里,阎王说:“你是个好人,下辈子还让你继续做人,你可以选择,想降生在什么样的人家”? 那人念了一首诗:“父座高官子登科、一妻一妾赛嫦娥;一世不遭凶险事、命活百岁见阎罗”。 阎王一听不太高兴,讥讽道:“那能遂你心愿”? 那人又说:“若要遂吾心、还得一窖金”。 阎王问道:“窖有深浅大小”。 那人回答:“方方四十里,能深尽管深”。 阎王又问:“那你也有用完的时候”。 那人随即念到:“白天用四两、夜间长半斤”。 阎王一听把帽子摘下递给那人,说:“这个阎王你来当,那样的好事我去做,轮不上你”。 ……我看你笑了,一笑满脸的皱褶像一朵绽开的秋菊,连阳婆儿也逗乐了,跌进山坳里摔得粉碎,火光四射,满世界一片金辉。你说,真有其事,欲望是人的本能,人最难改变的是自己,只有一辈子不断控制自己欲望的人,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第437章 夏秋之交,刘子房军长的夫人生下一个男孩。 对于刘军长来说,此乃人生一大幸事,比他荣升军长还值得恭贺。早在一个月前,刘军长已经安排夫人去长安待产,居住在朱雀门内城墙边胡司令专门为刘军长购置的一幢公寓内。 刘军长处事低调,不喜欢声张,况且长安城内国民党的要员比比皆是,刘军长的地位并不显赫。来长安之前刘军长只是给胡宗南司令长官打了一次电话,说他决定安排夫人在长安居住。胡司令在电话里只询问了一句:“你们计划什么时候动身”? 刘军长在电话里告诉了胡司令出行时间。胡司令回答:“知道了”。随即将电话挂断。 本来刘军长安排小保姆跟刘夫人一同前行,临走的前一天刘夫人突然改变了主意,感觉中她一走刘军长的衣食起居无人照顾,虽然刘军长身边不缺警卫和勤务兵,但是男人终究没有女人心细。小保姆来刘家已经将近一年,在刘夫人的调教下已经出落得彬彬有礼善解人意,刘夫人决定让小保姆留下来,照顾刘军长的衣食起居。 早晨起来几辆小车沿着凤栖街的石板路,悄然无声地出了南城门,扬起一路灰尘,朝长安方向前行,小车后边紧跟一辆带棚子的卡车,拉着刘夫人的生活用品和几个刘军长精心挑选的警卫。 凤栖城还在酣睡之中,这件事跟老百姓无关,一个军长夫人生孩子算不得什么,即使龙子降生也在凤栖城引不起轰动。随着常有理的一声呐喊:“刚出笼的热包子唻——”,凤栖城在太阳的临盆中苏醒,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叫驴子酒馆的门开了,年翠英抱着俩岁的儿子站在石阶上撒尿,长长的尿绳甩出一道弧线,正好给路过的李明秋尿了一身。 年翠英赶忙致歉:“叔,真对不起”。 李明秋感觉晦气,但是他不会发作,还对年翠英笑了一下,便匆匆离去。昨夜李明秋刚刚指使叔叔铁算盘把要饭吃母女处置,虽然事情做得密不透风,但是李明秋还是感觉有点缺德,想象不来侄子怀德竟然在新婚之夜将新娘子虐待致死,那样的事情李明秋只是听说,真正遇到还是第一次。有的男人棒棒子上带着毒勾,女人一沾身便会死去,有的男人菩提水水里含着毒素,女人死去后浑身发青。反正那要饭吃母女俩死了,凤栖城没有一点动静,早晨起来又让小孩子尿了一身,这可能就是报应。 昨晚李明秋早早关了大门,请出老爹爹的牌位,焚香叩拜。心里默念着:“爹,并非儿子残忍,实乃迫不得已。曹孟德说过,宁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这叫********、斩草除根,为的是不留后患,儿子看叔叔实在可怜……”。正祷告时突然听见敲门声,到让李明秋吃了一惊。该不是那死去的母女前来索命,难道说真有什么因果报应? 不容李明秋多想,满香已经将大门打开,进来的是刘军长的贴身护卫。那贴身护卫把一张请柬交与满香,便转身离去。 满香将请柬展开细看,只见请柬上写着: 亲家明秋台鉴,子房明日将携夫人去长安栖居,略备浅酌,特邀亲家夫妇前往寒舍一叙。 满香看完笑了。这个刘子房刘亲家,平日里两家经常来往,从来没有下过什么请柬,她早知道亲家母要去长安生孩子,也做好准备打算为亲家亲家母践行,可是想不到两口子做事不露声色,怎么说走就走? 贴身护卫走后满香去敲上房的屋门,门从里边关着,不知道明秋在屋子里干啥。等了好长时间只见明秋将屋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颗脑袋,神色慌张地问道:“刚才进来的是谁”? 满香将请柬交与明秋细看,明秋看完后释然。满香顺势走进上屋,看屋内烟雾缭绕,两支明烛高照,老祖先的牌位供奉在八仙桌的正中,闹不清丈夫在搞什么鬼名堂。 李明秋拉满香一起跪下,磕完头后明秋才告诉自己的老婆:“昨晚怀德新娶的媳妇死了,担心你受惊,所以没有告诉你”。 满香身子站立不稳,昨夜她虽然还没有看清楚新媳妇的容貌,但是新媳妇走路时那袅袅婷婷的样子还是让满香内心里替那女子惋惜,她知道自己的侄子是个憨憨,不知道叔叔用什么办法诓骗良家民女跟怀德成亲。仅仅过了一天那女子就被折磨而死。满香听完后掩面而泣,哭着说:“李家门内又多了一具冤魂”。 李明秋叹息:“事情已经过去了,无法挽回。咱们赶快收拾准备一下,去为亲家践行”。 可是满香还是忍不住要问:“叔叔打算怎样安葬怀德媳妇?那女子有没有什么亲属”? 李明秋当然不会实话实说,他显得不耐烦,编了一套谎言:“一个要饭吃女子能有什么亲属?至于怎样安葬是叔叔的事,我想,赏她一副薄棺材已经不错”。 满香突然一阵恶心,哇一下子吐了一地,思想起自己朝思暮想的李妍,一别三年,一条儿女一条心!这个世界太冷酷,谁知道女儿这阵子干啥?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 李明秋反而冷静了,他为夫人捶背,满声细语地对满香说:“你如果去不成了,我一个人前去,千万不可拂了亲家的好意”。 满香强撑着:“我还非去不可,不要让亲家心生猜忌”。 看起来刘子房夫妻俩还是做了一番精心准备,不过刘子房夫妻单为亲家李明秋夫妻设宴,还是第一回,可见刘子房对李明秋这个亲家还是非常在意。酒席宴上的细节就不必赘述,散席后已经半夜,刘军长的司机驱车把李明秋夫妻俩送到家门口。 李明秋夫妻俩下车后司机开车离去,突然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哭声,满香站立不稳,靠在李明秋的肩膀上喘气。李明秋一手扶着妻子,一手打开屋门,把满香抱上炕。满香靠在被子上侧耳细听,好像是竹叶在哭,这个可怜的女人!竹叶一边哭一边诉说,好像在埋怨谁做事太狠。紧接着又听见怀德嚎啕大哭,怀德哭着揭发爷爷教唆他对妻子施横……,他感觉妻子还没有死,不该拉到和尚壕喂狼。满香毛骨悚然,紧攥着李明秋的手说:“我感觉到你在撒谎”。 李明秋哄妻子:“别人家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参合进去太深”。 满香将信将疑,在李明秋的怀里昏昏睡去,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她哭着对明秋说:“我梦见李妍了,妍儿浑身是血,一群野狼正在吞噬妍儿的骨肉”…… 李明秋一生从来不相信报应,此刻,他不得不悲观地承认,也许自己一着不慎,冥冥之中的神灵正在折磨着他的亲人。 原来想好第二天早晨去为亲家刘子房夫妻送行,夜里睡得太晚,早晨起来时亲家已经驱车离去。李明秋低头看年翠英孩子洒在袍子上的尿渍,有点找不到自己。 第438章 刘军长的车队一路南下,到达安远门时已经黄昏。原计划在安远门稍事休息,然后绕城半圈,从朱雀门进入长安。 突见城门大开,几十辆摩托瞪着眼珠子隆隆而来,紧接着军乐齐鸣,瓮城内列队走出整齐的仪仗队,胡司令亲率文武百官步行走出北门,刘军长夫妻的入城仪式由此展开。 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凯旋,刘军长戎马一生,还从未受过如此礼遇,不过刘军长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庄重一种尊严,他整了整衣帽,稍顿了一下,戴上白手套,然后打开车门子,一手携着即将临产的夫人,迎着胡司令走上前去,到了胡司令面前时刘军长放开夫人的手,然后立正,敬礼的动作标准而潇洒,然后跟前来欢迎的文武百官一一握手。没有做作,没有半点虚伪和感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彰显了一个职业军人的素质和涵养。 紧接着摩托开道,军乐齐鸣,几十辆汽车从北城门鱼贯而入。长安城华灯初上,来往的行人驻足观望,弄不清又是那一位达官贵人造访。 紧接着在长安饭店为刘子房军长和夫人举行了别开生面的欢迎晚宴,女儿刘莉莉携丈夫李怀仁早已经在饭店门口恭候。小俩口已经被胡司令安排在军机处任职,目前暂住在胡司令为刘军长在长安购置的公寓内。 一切都经过精心安排,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酒席宴上的过程就不必赘述,散席后刘军长携夫人在自家的公寓内下榻。 过后的几天,刘军长迎来送往,在自己的公寓内招待前来造访的客人。每天早晨八点,一辆小车停在公寓门口,准时接刘莉莉夫妻俩上班,下午六点又准时将夫妻俩送回。刘夫人对公寓内的一切设施均感满意,这辈子跟随丈夫南征百战,终于修得正果,夫荣妻贵,一路走来,感觉中有点陶醉。 可是刘军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盘点这几天前来造访的客人,该来的都来了,唯独一人不见露面,那人就是长安城里的大亨,大名鼎鼎的胡老二。胡老二跺一脚长安城山摇地动,胡老二在长安城的地位跟胡司令等同。 眼看着归期将至,胡老二还是不见露面,刘军长有点失落有点遗憾,可是刘军长也不会主动登门造访,不是放不下架子,担心造访时受到冷遇。那一日刘军长正在打点行囊,准备明日返回凤栖,突见门卫进来,告知刘军长,有人求见。 刘军长亲自迎出门外,只见一人身穿长袍,站在一辆名贵的汽车旁边。名人坐名车,汽车代表了人的身份和地位。那人上前跟刘军长握手,自我介绍:“我是胡掌柜的管家”。 刘军长脸上的失望一扫即过,随即非常热情地说:“欢迎欢迎”。 两人进入客厅,仆人泡茶,那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明来意:“刘军长这几天客人很多,胡掌柜说他就不来打扰。门外那辆名车胡掌柜托付我亲自交与刘军长,作为刘军长乔迁新居的贺礼”。 刘军长抱拳,一个谢字还未说出口,那人紧接着掏出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继续说:“这里有三把钥匙,钥匙上面有一个小牌,小牌上注明公馆所在位置,胡掌柜交待,三幢公馆由刘军长任意挑选,剩下两幢公馆一幢转交李掌柜,一幢交与郭将军”。 管家说的话刘军长只听懂了一半,这李掌柜肯定是亲家李明秋,因为李明秋是胡老二的生意伙伴。可是“郭将军”是谁?刘军长费尽思索,记不起有什么郭将军。忍不住问道:“敢问客人,你家掌柜所指郭将军是谁”?管家说他也不知道,随即告辞。 过几日刘军长回到凤栖,处理完公务,然后换一身西装,身边只带一个警卫,穿过凤栖街,拜访亲家李明秋。 李明秋灰头土脸,霜打的茄子一般。让刘军长不胜诧异,询问道:“亲家,我不在凤栖这几天,你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李明秋哀叹一声,故意岔开话题:“贤弟,我这里还存一瓶茅台,咱俩到叫驴子酒馆,喝一杯”。 刘军长何等聪明之人,岂能看不透李明秋的心里?他把明秋摁到椅子上,故意买了个关子:“老兄,贤弟为老兄带来一个惊喜”。 李明秋无动于衷:“李某尽遇倒霉事,能有什么惊喜”。 刘军长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说:“胡老二也真大方,送咱俩长安城里一人一幢公馆”。 李明秋一言道破玄机:“胡老二这是想利用咱们”。 刘军长不以为然:“这年月大家都在互相利用,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 这时,满香进来,坐在刘军长旁边,也不询问亲家母在长安生活得怎样,可否习惯?而是直接说:“刘军长,我想求你一件事”。 刘军长看这两口子都不正常,顺口说道:“别说一件,十件八件刘某都在所不辞”。 满香突然泣不成声:“妍儿已经离家三年,不知是死是活,刘军长你身为一军之长,能否跟八路军通融一下,让我们母女见上一面”。 这让刘军长为难,但是刘军长不可能推辞,只是说:“刘某将尽力而为”。 李明秋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故作轻松地说:“胡老二送咱们长安城一座公馆,过几****带你去长安,咱们跟两个儿子住在一起,颐享天年”。 满香却说:“我哪里都不去,妍儿回家时找不见我,会哭”。 刘军长看亲家母满香的神经有点不正常,想告辞。站起来后又坐下,询问李明秋:“李兄,贤弟还有一件疑难,憋在这心里头几天。胡老二这次送咱们三套公馆,另外一套指明送与郭将军,刘某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这郭将军是谁? 李明秋讥讽:“哎呀刘军长刘大人,你真的官做大了,连身边常见的人都不认识,郭将军肯定是郭麻子!别忘了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部下,在陕西人眼里郭麻子就是将军”! 刘军长脸上讪讪地,有点搁不住。李明秋也感觉失言,见风使舵,站起来说:“都是老朋友了,计较那些作甚?走,咥驴逑去”。 吃完饭夜已经很晚,刘军长回到自己的小院,门卫向他敬礼,刘军长看见自己的寝室内灯光柔和,情不自禁地喊了自己夫人的小名一声,掀开门帘进去,看小保姆仍然没睡,坐在蜡烛下将刘军长等待。没有缠绵、没有前奏,没有任何预兆,刘军长伸开双臂,一下子将小保姆裹入怀中,小保姆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随即像一只挨宰的羊羔,任由刘军长把她**,小姑娘的城廓里燃起一堆大火,刘军长仿佛进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焚烧,感觉中那种收缩和扩张铿锵有力,身上的**充满弹性,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刘军长在燃烧中开始幻化,大脑中重现了南下长安时那一幕,几十辆摩托开路,大街上华灯齐明,成功男人的感觉真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439章 萝卜已经不再年轻,但是自认为对付一个郭麻子绰绰有余。这辈子一直跟别人分享男人,黄昏时分为自己觅得一把麻子。光脸也好麻子也好,只要是个男人就行。麻子怪麻子怪,十个麻子九个怪,怪人有怪招,萝卜沾上麻子,能把郭麻子服侍得熨熨贴贴。 信不信由你。郭麻子自从娶了栽逑娃的大媳妇萝卜以后,把那官场的失意和人生的晦气一股脑儿丢弃,关进四合院内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度开了蜜月。 郭家的老宅院自从发生了那起惨案以后,基本上成为鬼宅,村子里无论大人小孩一般不去涉足,可是外边来的客人却不计较那些,大门上的铁锁不时有人打开,各种人物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四合院成为客人们不掏钱的驿站。 高墙外热火朝天,大院内死水一潭。如若不是看见那屋顶上一缕青烟直上云天,郭宇村的人也不会想到四合院内竟然居住有人。只见大门紧闭,不见有人进出,每日早饭后,四合院的水眼(下水道)内,钻出一颗圆圆的脑袋。那是栽逑娃的二儿子齐壮实。谁也搞不清齐壮实是谁下的种籽,只有萝卜明白。看见齐壮实郭宇村人不由得想起铁匠豁豁,萝卜来到郭宇村时名义上是豁豁的老婆,豁豁死后徒弟栽逑娃索性将萝卜连羔带母一起据为己有。栽逑娃有的是力气,服侍两个女人不在话下,移民部落的人们管不了别人的家长里短,谁家的锅底没黑? 那齐壮实倒也乖巧,见了郭麻子叫“爹”。一开始郭麻子很不习惯,还纠正孩子:“你应当叫叔”。谁知道萝卜却对郭麻子说:“就让娃叫你爹,叫爹亲热,你们父子俩前世有缘”。 郭麻子心想有一个蛮儿子也不错,于是借驴上坡:“那就叫娃姓郭”。 萝卜挖郭麻子一眼:“姓郭就姓郭,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 这仅仅是夫妻俩达成的协议,还没有在正式场合宣布,宣布的仪式叫做“过继”,郭麻子好像很看重过继一个蛮儿子,他打算跟杨九娃商议。 一家三口在一起吃过早饭,郭壮实便找村里的孩子玩耍,那孩子不走正门走偏道,从水眼里钻出。孩子走后夫妻俩坐在炕上,四只眼睛互相交流,有一种相见恨晚的遗憾。 郭麻子这一生,过手的女人无数,可能是一生作孽太多,到老来一无所有。不过,天随人愿,给他送来一只萝卜。萝卜开花,让郭麻子看着舒服。他怎么越看这萝卜越像是他的发妻,那个吃苦耐劳的河南女人,耧胡(种麦子的一种旧式农具,俗称耧,耧胡是耧里边安装的一颗形状似杏核的物件,用来掌握种籽的稀稠)在耧斗里哐当,媳妇牵着毛驴沿着犁沟端直朝前走,郭麻子一边摇耧一边吼着酸曲,晚秋的田野里弥散着湿漉漉的水气,小夫妻好似在云雾之中耕耘,那是一段永远值得怀念的岁月,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留恋。 可是廉颇已老,郭麻子已经难振当年的雄风,炕上的那点活路有点力不从心。萝卜也才四十岁刚过,四十岁的女人如狼似虎,对男人的需求永不满足,况且这辈子也嫁过几个男人,从男人那里学得一些技巧,张鱼儿豁豁都是老男人,萝卜知道老男人怎样调理,关起门来进入两个人的世界,夫妻间无论怎样折腾别人无法知晓,萝卜让郭麻子****平躺在炕上,然后用手攥住郭麻子的命根子慢慢地揉搓,感觉到郭麻子稍有胀起,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可是那条老牛只是勉强地耕耘了几下,便一泄如注。萝卜不急,急也无用,她跪在郭麻子身边,一双胖手抚过郭麻子的全身,感觉中郭麻子心跳加速,便倒挂金钩,骑在郭麻子身上,肥肥的臀部不停地扭动,郭麻子被折腾得浑身困乏,可是他又不敢发作,只得告饶:“萝卜,今夜困了,明天再弄,行不”? 萝卜心有不甘,睡在郭麻子身边细想,猛然间想起了贤麻草,贤麻草曾经让骡驹子结结实实地做了一回男人,贤麻草能帮助男人重振雄风,贤麻草是个好东西! 第二天天还未亮,萝卜就早早起来,看郭麻子身子卷曲在一起,还在做梦。萝卜悄悄下了炕,开了大门,来到场院,看疙瘩家柴门紧关。萝卜站在栅栏外高喊:“菊花姐姐”—— 菊花从睡梦中惊醒,掀开窗帘一看,栅栏外站着萝卜。菊花知道萝卜已经改嫁给郭麻子,郭麻子跟萝卜结婚时疙瘩还前往四合院恭喜。这个村子乱糟糟,女人嫁男人就像拾野菜那样容易,看样子萝卜跟郭麻子缘分不合,不然的话大清早跑出来干甚? 菊花不想开门,一想起这个女人把亲生骨肉扔掉喂狼就感觉恶心。可是洋芋是个热心肠,人家大清早找你肯定有什么难场事,这年月谁不帮谁?洋芋三下两下穿上裤子,一边开门问萝卜:“你找菊花作甚”? 大家都是过来之人,说话也无所顾忌,那萝卜说得直接:“洋芋姐姐,我想再要一些贤麻草,郭麻子炕上的活路不行”。 菊花隔着窗子喊道:“贤麻草只能帮助男人生津,要想沾合(舒服)给你家男人多吃一些驴逑狗鞭”。 疙瘩娘出来了,埋怨三个媳妇:“我说你们娃娃儿子一大堆,说话怎么不知道害羞”!? 萝卜转身离去。女人知道驴逑狗鞭是什么,张鱼儿那个老家伙在世时常吃那玩意,狗鞭比驴逑管用。可是村里的狗全部死光了,到哪里去找狗? 女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萝卜不缺钱,跟白菜分家时分得几老瓮银元,萝卜缺的是男人,没有男人女人彻夜难眠。萝卜去了一趟瓦沟镇,无意中撞见了狗剩,狗剩这几年也活得人模狗样,听说也入赘了瓦沟镇一家寡妇。萝卜给了狗剩一把银元,要狗剩给她买一条狗。狗剩拿着钱乐滋滋离去,萝卜害怕时间长了郭麻子生疑,于是急匆匆回到郭宇村。 过了一天以后,狗剩拉一条狗来到郭宇村,虚张声势地到处找萝卜,打听得萝卜住在四合院,于是把四合院的大门敲的山响,嘴里喊着:“萝卜,我给你把狗买来了”! 萝卜把大门打开,把狗剩和狗放进院子。郭麻子出来站在台阶上问道:“萝卜,你买狗作甚”? “治病”。萝卜喜滋滋地回答。 郭麻子低头一看,狗剩拉来的是一条母狗。 萝卜大失所望,质问狗剩:“你怎么买来一条母狗”? 狗剩振振有词:“你光说要我买一条狗,就没有交代要公母”。 郭麻子突然之间明白过来,笑得开心:“既然买回来了就养活着,赶冬天下一窝狗崽” 萝卜仍不甘心,看见豆瓜爹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逗孙子玩耍,走上前询问:“老叔,您活的岁数大,肯定经验丰富,您知道什么药能治好男人的那个病”? 豆瓜爹看眼前的女人尻子肥肥的,好像凉粉坨坨那样颤颤悠悠,心里明白女人问啥,故意反问了一句:“啥病”? 女人如实回答:“郭麻子夜里不起性”。 豆瓜爹也是一条老淫棍,招招手让萝卜过来,然后在女人的尻子上拧了一把,悄悄地告诉萝卜:“给郭麻子抽点大烟”。 大烟能帮助男人重振雄风,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大烟也容易上瘾,这些道理萝卜也懂,当年骡驹子就没有烟瘾。萝卜心存侥幸,萝卜荒芜的土地需要耕耘,萝卜心想偶尔抽一两次也不会怎样,于是给郭麻子的烟锅子里悄悄地装了一些黑膏子,果然,那郭麻子抽了大烟以后,精神倍增,整夜整夜地搂着萝卜烙起了烧饼,萝卜在郭麻子身下屁股不住地扭动,一边扭着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哼哼。 可是郭麻子很快地发觉,萝卜给他做了手脚。不过郭麻子不会埋怨萝卜,那个女人也太可怜,总想务作好自己的菜园。郭麻子借口有事,逃到杨九娃的山寨,两个挚友无话不说,郭麻子直言自己遇到了难堪。杨九娃理解郭麻子,同时告诉郭麻子,他自己的境遇更惨,香玉比萝卜还年轻,杨九娃根本就没有男人的功能,杨九娃安慰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给女人的下身里塞进一只胡萝卜…… 郭麻子闻言不语,男人难人,做人难,做男人更难,难就难在不能酣畅淋漓地征服女人!反正都一把年纪了,谁对谁也就不再顾忌,郭麻子说,他不打算下山了,就在山上住一个时期。女人一旦发情跟母猪无异,总是要想尽千方百计达到目的,感觉中他没有能力对付女人,只有逃避。 两个挚友正在畅叙衷肠时一辆小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山,车上下来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年轻人见了郭麻子立正敬礼,然后说:“报告副参谋长,刘军长请你回一趟凤栖”。 郭麻子忐忑不安地坐车回到凤栖,刘军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见了郭麻子,只见郭麻子衣衫不整,一身疲惫,见了刘军长也不知道敬礼。刘军长有笑意停在脸上,交给郭麻子一把钥匙,然后调侃道:“郭将军,你比我有面子,胡老二在长安给你购置了一幢公馆”。 第440章 栽逑娃(齐贤)这辈子做过的事不知道后悔,可是他却为把张东梅来到河东的消息告诉三狼而后悔不已。想不到三狼迫不及待,沿着那条红柳指明的通道走出煤矿去跟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相会,结果命丧黄泉,被鬼子击毙。 表面上看一切正常。每天照样有一列火车从矿山开出,满载煤矿工人的血汗开往秦皇岛码头,八路军游击队零敲碎打,每天都有小规模的战斗发生。栽逑娃带领着另外俩个游击队员潜伏在芦苇荡里观察了许久,看那条红柳指明的道路依然弯弯曲曲地躺在芦苇荡中,好像鬼子们还没有发现那条通道,芦苇荡这边鬼子们没有什么布防。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齐贤带领着另外两个游击队员沿着那条红柳指明的通道,潜伏回矿山,他们计划跟矿山党组织重新建立联系,部署开展下一轮的对敌斗争。日本是个能源奇缺的国家,煤炭是工业生产的血液,鬼子们对煤炭的需求与日俱增,一大批日本的地质专家来转马沟煤矿考察,他们计划提高煤炭产量。游击队目前的迫切任务是,斩断敌人的黑手,使得鬼子们的计划落空。 看起来一切顺利,齐贤和另外两个游击队员进入矿山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按照事先约定的接头地点,齐贤和矿山地下党组织在一条废弃的巷道里接头,突然之间,巷道两头灯光齐明,探照灯的强光刺得齐贤他们睁不开眼睛,大家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做了鬼子的俘虏。 那是一次巨大的损失,也是三木接任宫本以后对八路军游击队采取的第一次反击。事实上三狼逃出矿山以后,那条红柳通道已经进入鬼子们的视野之中。三木老奸巨猾,行为做事跟宫本截然不同,他信奉以暴易暴,崇尚暴力和酷刑,冷酷而机敏,对事件的处置能力有独到之处。 那一天三木接到转马沟煤矿鬼子头目少佐报告,声言鬼子们在芦苇荡的烂泥潭里发现了一条红柳通道。三木不动声色,命令少佐守株待兔,不要打草惊蛇,内紧外松,给八路军游击队造成错觉。 果然,三木的阴谋得逞。齐贤和矿山党组织落入敌人布置的圈套之中。三木当然不能放过这次炫耀武力和施暴的机会。第二天他亲自来到矿山,并且带来了十几条猎狗,矿山上的所有矿工都被鬼子们用枪杆子逼到一处宽阔的地带,十几条猎狗吐着长长的舌头,那些被俘的八路军战士被鬼子们用铁丝刺透肩骨捆绑在一起。三木对这些共产党人不存幻想,也不想通过严刑拷问来达到什么目的,他要当着矿工们的面,把这些八路军战士全部处死,敲山震虎,用残暴来慑服矿工们不要心存幻想,不要再对皇军搞什么破坏活动,矿工们的命运攥在皇军的手心,如果谁再敢冒死抵抗,矿工们就会得到同样的下场! 十几条猎狗对着被俘的八路军战士狂吠,三木的指挥刀向下一砍,牵狗的鬼子对着猎狗打了一声呼哨,接着放开铁链,训练成魔的猎狗们一起扑向战俘们撕咬,血肉横飞,鬼子们站在一边狞笑,矿工们一阵骚动,有人晕倒了,被鬼子拽着腿,拉到前边示众,谷椽一看大惊失色,晕倒的人正是自己的弟弟谷檩。转瞬间谷檩被一群猎狗撕裂,至死也没有来得及吭一声。 可是还有一人幸免于难,那人就是齐贤。原来猎狗们扑向战俘的瞬间,细心的三木看见了,有一个俘虏的裤子尿湿了一大片。三木也不想把战俘全部杀死,他一开始就在留意那一个战俘的心理防线崩溃,残暴的鬼子知道,贪生怕死者有之,这些人对鬼子有用。 人有时很难看清,想不到一身蛮力的铁匠成为叛徒,其实栽逑娃身体内有一种媚骨,拜师学艺时就对豁豁言听计从,师傅想怎么样栽逑娃从来不敢抗命,十二岁就被师傅当作性发泄的工具,师傅的棒棒子插入栽逑娃的****,栽逑娃没有想到反抗,而是逆来顺受。其实叛徒是战争的副产品,是战争的下脚料,没有战争就不会产生叛徒。人们对待叛徒的态度是零容忍,古往今来所有的叛徒都没有好下场,叛徒不但被同伴唾弃,也被利用者所不齿,叛徒只是敌人豢养的一条狗。 栽逑娃被三木带回洪福县城,没有怎么严刑拷打,而是由几个鬼子捆绑着在监狱里巡游,那些被关在铁笼子里边的囚徒们一个个瘦骨嶙嶙,比死人只多一口气。紧接着鬼子又带栽逑娃来到鬼子们施刑的地下室看看,那一件件刑具浸透着受刑者暗红色的血渍。最后押着栽逑娃来到三木的大堂,看见三木正在大堂内习武,指挥刀带着寒光,劈刀的动作娴熟而凶狠,看见栽逑娃进来,一个恶虎掏心,直刺栽逑娃的心窝。栽逑娃脚底一绊,随即栽倒,被两个鬼子拽着胳膊扶起。三木看见面前这条五大三粗的汉子额头生渗出了汗珠,阴险地笑了,不知道对身边的鬼子说了几句什么,鬼子们随即为栽逑娃松绑,给栽逑娃端来一碗大米饭一碗猪肉烩菜,栽逑娃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端起饭碗大嚼起来,吃完饭打了一个饱嗝,不知道下一步鬼子们将会怎样收拾他,心里头一片茫然。 三木并不急于想从栽逑娃嘴里掏出什么,而是步步为营,首先瓦解栽逑娃的心理防线,他似乎看透了栽逑娃贪生怕死,于是因势利导,走上前拍拍栽逑娃的肩膀,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花姑娘的想不想”? 栽逑娃木然点头,不想女人的男人并不正常。古往今来美人计屡试不爽,一些王朝的覆灭都跟女人有关,那些脍炙人口的千古佳话代代相传。三木的眼光里掠过一丝不屑一丝鄙夷,职业军人最厌恶背叛,军国主义者其所以能够在亚洲战场上苟延残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军人们对他们的精神领袖天皇愚忠,有一种盲从一种献身精神,常见军人们绝望时剖腹自杀,很少看到鬼子的指挥官跪地求饶。汉民族信奉仁义礼智信,大和民族崇尚武士道。 栽逑娃被带进一间装饰考究的屋子,哗一下电灯亮了,这座县城由于靠近铁路线而用上了电灯。栽逑娃的眼睛被电灯刺疼了,他闭起眼睛小憩,重新睁开眼睛时惊呆了,面前站着一个仙女!那女人发髻高高地挽起,穿一身日本和服,嫣然一笑百媚生。栽逑娃没有任何思考,所有的动作都带着兽行,那是一种条件反射,一种野兽的本能。栽逑娃托起女人狠狠地摔在床上,不需要缠绵,不需要仙人指路,栽逑娃踮起棒棒子给女人插了进去。 以后的几天,栽逑娃不受任何干扰,跟那女人在一起鬼混,女人跟女人不同,日本女人的温柔体贴让栽逑娃如坠云雾之中,栽逑娃被女人溶解了,但愿这是永久。 三木倒也沉得住气,一连几天都不曾露面,他知道栽逑娃在一点点消融,那个男人天生就带着软骨。直到有一天三木感觉时机成熟了,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审讯栽逑娃。栽逑娃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供了出去。 第441章 八路军游击队一开始并不知道齐贤已经叛变,还在想办法营救齐贤,战友们都知道齐贤的绰号叫做栽逑娃,但是没有人叫齐贤的绰号,齐贤在战友们中间还是颇有人缘。 那一日洪福县城内,出现一对年轻的夫妻,夫妻俩自称来自长安,做古董生意。 日本人对于中国的文物趋之若鹜,有一种近乎崇拜的渴求,他们知道一件中国上档次的文武在国际市场上的价值,凡是有头有脸的军官都做古董生意。三木当然也不例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也有他人性的另一面,闲暇时三木也带着夫人上五台山拜佛,对中国的佛教文化颇有研究,三木还在自家屋内设一神坛,供奉着如来佛祖的神像,每天晚上在神像前打坐是三木必做的功课,幻想着有朝一日立地成佛。 古董商人在洪福城内驿馆下榻,声称他们路过。随行的脚夫肩挑两只木箱,箱子的棱角用黄铜包裹,一把黄铜锁挂在箱子正中,香樟木质地、高浮雕,花鸟人物触手可及,做工不一般,一般名贵木箱都不上漆,不说那箱子里边装着什么器物,但看那木箱就让人感觉主人的尊贵。 日本侵略中国时期,沦陷区和蒋管区的商贸活动频繁,那些闻名遐迩的商贾不分蒋管区沦陷区,相互间都有生意往来。比如长安城里的胡老二,太原城里的靳之林,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 早晨起来三木正在大堂内舞刀,拜佛舞刀,成为三木个人生活中截然不同的两个环节,突见伪军侦探来报,洪福城来了两个生意人,这两个人的行踪可疑。 三木对待为大日本帝国服务的伪军一般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一边舞刀一边回过头问道:“什么的干活”? 伪军头目把他们侦探到的疑点重复了一遍。 三木有点不以为然:“你们提供的假情报太多”! 伪军头目的脸上显出难堪:“这两个人自称他们来自长安,前往太原给池田司令送货”。 三木这才有点警惕,停止了舞刀,双手拄着指挥刀问道:“送什么货”? 伪军头目上前一步,献媚道:“有两只樟木箱子,不知道里边装着什么。我们要打开箱子检查,被那商人拳打脚踢,赶了出来”。 三木沉默不语,脑子飞快地转弯:这些商人们有什么能耐?竟敢对皇军大动拳脚。思想起刚来洪福时被一个女八路羞辱的往事,三木的心里多了一层顾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这两个商贾决不可大意。三木传来了刑警队长,刑警队全部由日本鬼子组成。三木对日本同胞特别青睐和信任,他对刑警队长叽咕了几句什么,刑警队长立刻带着一队鬼子将洪福县驿馆包围。 洪福县沿街的房子一般都是二层木屋,那一日张东梅正坐在临街的二层木屋窗口梳头,得知栽逑娃被俘的消息,两个郭宇村的女侠主动请缨,要去洪福县搭救栽逑娃出狱,大家都是郭宇村人,郭宇村至今还住着栽逑娃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媳妇,虽然彼此间不知道对方的现状,但是张东梅和呼风雨认为她们有责任确保栽逑娃不出意外。几个游击队长在一起开会,大家一致认为张东梅曾经在洪福露面,派张东梅去洪福有一定的风险。可是张东梅态度坚决,有一种为三狼报仇雪恨的冲动。葛有信理解张东梅的性格,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成。于是大家商议,由呼风雨和张东梅装扮成一对做古董生意的夫妻,葛有信装扮成夫妻俩雇用的挑夫,三个人黄昏时分进入洪福县,在一家驿馆下榻。 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行动,目的是擒获三木,用三木交换栽逑娃出狱。谁知道狡猾的三木不肯露面,派来刑警队长跟古董商人周旋。 看得出张东梅有些失望,她一直坐在窗口观望,只要三木在街头露面,张东梅就会从窗口跳下,将三木擒拿。当然,葛有信和呼风雨不会知道张东梅的心思,还以为张东梅坐在窗口瞭望。猛然间有人一脚将门踹开,几个鬼子一下子将屋子塞满,鬼子们上前要将那堆放在墙角的樟木箱子打开,呼风雨用手轻轻一拨,几个鬼子打着趔趄后退,鬼子们方才知道这几个人不可小觑,纷纷举枪朝呼风雨瞄准。 呼风雨双手抱肩,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态,她摆了一个眼色让葛有信把箱子打开,鬼子们一看傻眼了,箱子里装满了炸药。 鬼子仓惶后退,呼风雨一伸手将站在前边的刑警队长抓住,那刑警队长欲对呼风雨开枪,张东梅飞起一脚,将刑警队长的手枪踢飞,葛有信眼疾手快,一下子将门关死,高声命令:“把枪放下!谁敢负偶顽抗咱们就同归于尽”! 鬼子们也怕死,乖乖地把枪放下。呼啦啦全城戒严,鬼子们荷枪实弹,全部将枪口对准驿馆二楼的窗口,洪福城紧张得快要爆炸了,暂时出现了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平静。鬼子刑警队长对着呼风雨狞笑:“你们跑不了啦”! 张东梅上前一个耳光,打得刑警队长满嘴出血。呼风雨拽住刑警队长的耳朵,把刑警队长拉到窗口前,要刑警队长对着下面的鬼子喊话:就说这几个商人身上带着池田中将的手谕,还带着太原城警备司令亲自签注的特别通行证。 三木一直没有露面,他躲进临街对面的商铺里听得明白,看样子这几个人有些来头,并且都身怀绝技,不然的话不敢明目张胆地在洪福县城闯荡,也不会把刑警队长抓为人质。三木让翻译手执话筒对二楼喊话,只要把被俘的鬼子们放出来,一切都好商量。 二楼上不见动静,停一会儿几个鬼子兵灰溜溜地从二楼上下来,看来这些商人还讲信用,单单把刑警队长一个人羁押。三木继续让翻译对二楼喊话,就说皇军要验证池田的手谕和太原警备司令亲自签注的特别通行证。 只见呼风雨气宇轩昂,出现在商铺的门口。鬼子们一拥上前,要对呼风雨下手,那呼风雨一个扫堂腿,鬼子们倒了一地,没有上司的命令鬼子不敢开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呼风雨旁若无人地站立在洪福街头,稍停,鬼子翻译官出来,带呼风雨去见三木。三木坐在商铺里边的一张椅子上,见了呼风雨首先吃了一惊,这条汉子怎么也有点像女人?不过嗜血成魔的职业军人还是显得镇静,那一次被张东梅羞辱时三木没有防备,这一次三木周围的鬼子兵全都把枪口对准了呼风雨,只要三木稍微点头,呼风雨立刻就会毙命。那是一场比意志和耐力的较量,稍有疏忽呼风雨就会饮弹身亡。 三木通过翻译对呼风雨说,必须验证池田中将的手谕和太原警备司令的特别通行证。呼风雨不慌不忙,掏出两张证件递给翻译,翻译又递给三木,三木辨不得真假,交给旁边的鬼子去鉴别。紧接着三木又通过翻译问呼风雨:“据释放回来的鬼子们说,你们的樟木箱子里全部装满炸药”。 呼风雨坦然一笑:“战争年代做生意必须狡兔三窟,有几件文物就隐藏在炸药里边,一旦遇到不测就会将炸药引爆,这样一来袭击者就不会得逞”。 三木产生了好奇:“能否把你们的文物拿出来让我先睹为快”? “这有什么不可以”!呼风雨显得非常大气,她从翻译手里接过话筒,对着对面二楼的窗口喊话:“挑夫,把咱的货物担子挑下来,这位长官要亲自检验”。 停一会儿只见葛有信跳着两只樟木箱子出现在洪福街头,鬼子兵听说箱子里边装满炸药,一个个惊慌地后退。箱子挑进三木所在的商铺,放在地上,呼风雨上前要将箱子打开,三木突然摆摆手,说:“先慢”。 呼风雨知道三木有所顾忌,坦然一笑:“长官不用担心,我们只是防备万一,这炸药一般不引爆不会爆炸,这个道理我想长官也明白”。 三木自感失态,有点讪然,不过他很快地恢复了常态。箱子打开了,上面盖着一层炸药,炸药的下边是几只小木箱,打开其中的一只小木箱,小木箱里边是一只做工精美的鎏金闔,打开鎏金闔,里边装着一只龟蛇印章! 这龟蛇印乃诸葛丞相遗物,全世界仅此一枚,可谓稀世珍奇。不过三木对那龟蛇印章不感兴趣,三木需要的是有观赏价值的文物。呼风雨又打开另外一只大一点的木箱,木箱内一件器物用锦缎包裹,绽开锦缎,一尊唐三彩女俑栩栩如生! 看来这几个人当真是文物商人,三木的疑惑消除。他听说这几件文物是专门用来献给池田中将的,也就打消了据为私有的念头。当晚三木宴请几位商贾,呼风雨谎称夫人偶然小恙,不让张东梅出头。宴席散场时三木不无遗憾地对呼风雨说,他们的证件还需要验证,让三人在洪福县稍等。 早晨起来葛有信上街买烟,意外在商铺门口跟板胡相遇,板胡从转马沟煤矿逃出来以后,被八路军游击队安排在洪福县城内做了暗探,板胡的公开身份是一个卖烟小贩。板胡塞给葛有信一包香烟,然后匆匆离开,葛有信回到二楼,把那包香烟拆开,里面掉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栽逑娃已经叛变! 第442章 这是一个突然情况,让呼风雨他们触不及防。葛有信当机立断,必须尽快离开洪福县城! 可是他们的证件还在三木那里验证,没有证件三个人无法出城。也许他们三个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三木这条狡猾的老狐狸故意采取拖延的策略等待机会将他们俘获。事不宜迟,必须当机立断! 三个人的证件属于复制,不过当年检测手段有限,即使池田本人看到自己的手谕也辨别不来真假。三个人的文物属于赝品,这些赝品只能糊弄不懂文物的日本人。其实只要稍加观察,就不难发现其中破绽,文物商贾走远路不骑马,身边没有保镖,两只木箱完全可以用马来驮,雇用一个挑夫干啥? 可是愚蠢透顶的三木完全没有想到这些,这条恶魔被池田的手谕蛊惑,当年能持有池田手谕出外闯荡的人不多。他打电话问询池田本人,池田司令说他好像给文物商贾发过手谕。因为持有池田手谕可以在沦陷区畅通无阻,池田并且命令三木将三人好好款待,他马上派人来洪福把三个文物商贾接往太原。 与此同时八路军游击队也接收到了栽逑娃叛变投敌的可靠情报,感觉到事态严重,直接向徐向前司令汇报,当年徐向前司令正在吕梁山区指挥抗战,接到情报后迅速布置了营救方案。 栽逑娃给敌人提供的情报并不重要,一个普通的八路军士兵不可能知道自己身边以外更多的信息。三木把那些口供详细过虑,发现有用的情报不多,也就给栽逑娃发了一身伪军服装,任命了栽逑娃一个班长,三木不可能让栽逑娃去指认三个文物商贾究竟是不是八路,可能愚蠢的敌人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在三木的眼里栽逑娃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跟其他伪军一样,栽逑娃只是鬼子们豢养的一条狗。 那个温柔体贴的日本女人不见了踪影,栽逑娃被安排跟一大群伪军睡通铺,这个人没有什么立场,也没有什么信仰,只是为了苟活,为了吃喝玩乐,一生中放荡不羁,有极强的适应环境的能力。晚上睡在伪军们中间,棒棒子善解人意,适时地挺起,栽逑娃哪管什么男人女人,只要有个窟窿就钻了进去,睡在栽逑娃身边的伪军突然杀猪般地嚎叫,整个屋子的伪军全都醒来了,大家想试试栽逑娃的能耐,对栽逑娃实施了棍棒政策,伪军们抡起警棍一起砸向栽逑娃的屁股,栽逑娃腾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打铁的师傅有的是力气,对付几个伪军绰绰有余,三下五除二把那些伪军全都打得趴下,伪军们欺软怕硬,一个个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栽逑娃摆摆手让伪军们起来,询问道:“你们想不想受活(舒服)?咱们男人前边有个棒棒子后边有个窟窿,总不能自己日自己,所以要互相利用优势互补,不能让前边后边都闲着”。 伪军们知道栽逑娃指的是什么,可是大家都出身寒门,给鬼子当伪军实属迫不得已,不忍心互相伤害。伪军们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点的伪军告诉栽逑娃:“洪福城里有的是烟花女,赶明日我们带班长去烟花巷逛逛”。 栽逑娃有点不以为然,说:“男人女人味道不一样,土鳖鳖日墙虱,一人一个弄法,一逑一个硬法”。伪军们看这个新来的班长诙谐幽默,也就渐渐地解除了戒备,大家围着栽逑娃问道:“班长,我们这里有现成的膏子(大烟),来一口”。 栽逑娃啥事都干过,就是没有抽过大烟,大烟的危害人所共知,栽逑娃还是有所顾忌。他打了一个哈欠,说:“你们抽我不管,但是不要劝我抽,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万一沾上烟瘾回家后会被老婆孩子赶出门”。 一句话勾起了伪军们的伤心事,大家一起嚷嚷:“谁没有老婆孩子?干我们这一行说不定那一天就把这吃饭的家伙甩掉,及时行乐,也不枉活一生”。 伪军们围在一起抽开了大烟,栽逑娃喉咙里上来一只手,浑身瘙痒得不行,可是他还是抵抗住了诱惑,人有时得跟自己博弈。第二天早晨起来栽逑娃有点困乏,他想买包香烟抽抽,信步走到大街上,跟板胡撞了个正着。 板胡朝栽逑娃唾了一口,转过身就跑,栽逑娃追赶了几步,猛然间停了下来,栽逑娃良心还没有泯灭,他清楚鬼子对待同胞的残忍,他不想对鬼子告密,给自己留条后路。可是已经迟了,巡逻的鬼子发现了栽逑娃追赶板胡,停下来问道:“那个男孩什么的干活”? 栽逑娃一看隐瞒不过了,只得说:“那个卖烟的孩子是个八路”。 鬼子们悄悄地在板胡后面跟踪,看见板胡跟昨日住进驿馆的挑夫接头,鬼子们没有打扰挑夫,而是继续跟踪板胡,转过一条街,几个鬼子凶相毕现,一起向板胡猛扑过来,那板胡心想跑不脱了,拉响了藏在身上的手榴弹。可怜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为抗日战争捐躯。 手榴弹的爆炸声传到临街二楼的驿馆,两位女侠有点急不可待,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命一搏,大家往手枪里装满子弹,随时准备冲上大街,可是大街上还是冷冷清清,丝毫不见鬼子有任何动静。葛有信劝两位女侠冷静,先不要轻举妄动,静心观察,伺机出击,不放过任何一点杀出重围的机会。 突然之间几辆摩托开道,两辆吉普车停在驿馆门口。二楼上的窗子打开了,张东梅和呼风雨跃跃欲试,打算从窗子跳下去跟鬼子拼命,说时迟那时快,葛有信一把将两位女侠的胳膊拽住,他压低声音告诉同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葛有信躲在窗帘后边细心观察,看这些人好像不是来抓他们,果然,听见其中的一个人打了一声呼哨,那是八路军接头的暗号,原来是自己人来接应他们三人出城。事实上八路军的侦探每天都在窃听鬼子们的电话,八路军窃听到池田司令要派鬼子来洪福县城把三个文物商贾接往太原,于是计算了精准的时间,装扮成太原城来的鬼子兵,先行一步,把三个八路军战士接出城,迅速逃离。 几乎在同时,三木在大堂内听鬼子的巡逻兵汇报,一个卖烟的小孩跟那三个文物商贩接头,被巡逻兵发现,欲将那小孩子俘获时想不到那孩子当街引爆了身上的手榴弹。那三个文物商贩极有可能是八路!三木闻言大惊,随即带领着鬼子将那驿馆包围。可是他们迟来了一步,那三个“文物商贩”已经从北城门逃走。 撞开驿馆二楼的门进入三个八路曾经住过的木屋,三木看见那两只木箱静静地放在墙角,三木对着那木箱发愣,也有可能装扮成文物商贩的八路逃走前来不及把箱子一起带走。三木禁不住巨大的商业利益的诱惑,他命令下属把箱子打开,下属颤颤栗栗地走到箱子跟前,箱子突然爆炸了,满屋子血肉横飞。 第443章 一觉醒来,阳光透过粉红色的窗帘滤进屋内,满屋子填满柔柔的暖色。刘军长伸了一个懒腰,看小保姆的粉脸胖嘟嘟,仍然紧闭眼睛酣睡。门外哨兵换岗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刘军长内心里涌出一股湿湿的暖意,他把嘴搭在小保姆的嘴上,鸳鸯点水般的啄了一下,小保姆醒来了,莲藕似的胳膊把刘军长的脖子抱紧。 看样子小保姆对刘军长倾慕已久,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刘军长跟夫人亲热时从来不避小保姆,让小保姆的心里过早地萌发了那种欲念。昨晚刘军长突然抱紧小保姆的瞬间,小保姆只是略微有点惊恐,随即一动不动,由着那个老男人在她的身上做功。农家女没有更高的人生欲望,能攀上刘军长这棵大树也不错。刘军长翻身进入小保姆的身体,小保姆哎呀了一声,感觉到有点灼痛,小保姆没有告饶,没有痛哭,而是咬紧牙关,有一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冲动。渐渐地小保姆感觉到,血管内注入了一片浮云一缕清风,整个身子好像在云中飘游,她不自觉地把刘军长抱紧,害怕坠入万丈深谷。那是人生仅有的一次历练,小保姆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刘军长耕耘,猛然间太阳爆炸了,小姑娘的城廓内燃起了熊熊大火,痛苦和快乐交织,炙热的溶液从体内流出。 成功男人都有控制自己欲望的功能,刘军长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随即撕开小保姆搂抱脖子的双手,坚决而果断地穿衣起床,然后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冲了一把脸,掀开门帘走出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保姆。 小姑娘怔怔地坐起来,掀开被子,看床单上盛开了一朵玫瑰,那是昨晚刘军长的杰作。小姑娘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感觉不来失落,只是有一种欲望,想让刘军长看一眼那床单上的血渍,想对刘军长证明自己。 可那刘军长浑然不觉,做过的事从不忏悔,感觉中这个世界为了他而存在,朵朵鲜花为了他而盛开。踏着矫健的步伐走在凤栖的大街上,两名随身保镖紧跟在后边,哨兵为他打开办公室的屋门,看勤务兵将一盆盛开的月季花摆放在办公室的一角,屋子内打扫得纤尘不染,感觉中一切都和谐而自然。 刘军长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习惯性地把帽子摘下来放在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打开文件夹,一封电报赫然醒目地展现在刘军长面前: ——迅速出击,歼灭凤栖八路!坚决制止这支队伍继续活动! 这是一封绝密文件,文件的后面签名寿山。寿山是胡宗南的字,胡宗南给下属下达命令时一般不用寿山这个字,这可以从两个方面解释,一方面是这封电报非常重要,另一方面证明刘军长跟胡司令关系不一般。 一般绝密电报由机要科长亲自解码,然后亲自送与刘军长阅览,刘军长看完后不再保存,自行销毁。可是这封电报公然摆在办公桌上,这不能不说是机要科长的失职。刘军长喊来机要科长闫培春,把那文件夹推到闫培春面前,沉下脸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闫培春看了一眼文件的上方有“绝密”二字,假装吃惊:“卑职昨晚休息,由副科长值班。这封电报可能是副科长处理的”。 刘军长没有深究,这样的疏露只是点到为止。刘军长说了一句:“以后注意”。摆摆手让机要科长出去。紧接着他拨通了瓦沟镇的电话,听得见钱团长在电话里问道:“刘军长有何指示”? 刘军长拿起电话有点犹豫,感觉到由钱团长去剿灭八路军小分队并不合适。这股小八路不值得大动干戈,派一个特务连去就行。而且还必须让延安的八路军抓不到把柄。于是刘军长在电话里询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军务,便将电话挂断。 特务营长遵照刘军长的命令,亲自率领一个特务连装扮成日本鬼子,火速赶往撇撇沟,迅速将撇撇沟包围,可是他们扑了一个空,八路军小分队已经转移,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军长听到特务连扑空的消息以后万分沮丧,这是东渡黄河失败以来刘军长执行的第一次军事任务,奇怪的是八路军小分队怎么能得到这个情报?撤离得如此迅速?刘军长喊来机要科副科长,厉声问道:“你昨晚可曾收到一封绝密电报”? 副科长神色慌张地回答:“按照规定科长不在岗的状况下副科长有权处置加密电报”。 刘军长平时最忌讳下属对他直接顶撞,他的声音更加严厉:“可是这封电报已经泄密”! 副科长有点言不达意:“绝、绝对不是我——” 一句话未曾说完,刘军长怒不可遏:“来人”! 立刻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特警,刘军长一摆手,命令道:“拉出去枪毙”! 凤栖城的监狱里,有一间暗室,专门用来处置不宜公开枪毙的嫌疑犯。机要副科长被两个特警架着胳膊,拉到暗室,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几乎令所有刘军长的同僚震惊,这是刘军长升职以来枪毙的第一位下属,刘军长不能容忍他自己的身边出现叛逆!这起突发事件也让机要科长闫培春无法承受,可是他知道,盛怒之下的刘军长这阵子谁都不敢多言。刘军长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枯坐,一动不动,墙上的挂钟响了六下,下午六点刘军长准时下班,刘军长站起来带上军帽,整了整衣领,在两位贴身保镖的护卫下,回到那幢小院。 小保姆已经将饭做好,坐在桌子前耐心地将刘军长等待。刘军长目无表情,脱下衣帽,小保姆将刘军长的衣帽接过来挂在衣服架上,刘军长在桌子前坐下,看小保姆把锅里的饭菜一一端出来放在刘军长的面前,有粉蒸肉、炖排骨、还有刘军长喜欢吃的红烧茄子。刘军长吃饭的动作木讷而机械,小保姆站在旁边有点不知所以。吃完饭天色已晚,搁往日刘军长总要到城墙上去巡视一圈。然后回家看一会儿书,刘夫人在灯下为丈夫泡茶添水。可是这天刘军长吃完饭后竟然说他想洗澡,要小保姆为他烧一大锅水。小保姆的心里掠过一阵激动一丝惶惑,刘军长每过一段时间总要洗一次澡,洗澡的程序刘夫人不让小保姆插手,总是亲自烧水,亲自把水倒进一只大木桶里,用手试一试水的冷热,刘军长脱光衣服进入木桶里边,刘夫人一双玉手搓遍刘军长的全身。洗完澡后小保姆进屋倒水,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香皂味。 可是刘夫人去长安待产,为刘军长烧水搓背的功课自然由小保姆来完成,小保姆受宠若惊,这证明刘军长已经把她当作自己人!小姑娘还不理解做妾的全部内涵,可是她心甘情愿!也许小保姆的动作有点笨拙,没有刘夫人那样温柔而体贴,可是刘军长非常惬意,也许他已经忘记了下午的震怒,躺进木桶里一边享受小保姆纤纤玉手的揉搓,一边哼起了一首当年非常流行的情歌。 洗完澡刘军长竟然对小保姆说:“你也洗洗”。小保姆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她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羞涩,可是小保姆不敢违命,在柔和的灯光下,当着一个老男人的面,小姑娘把她的衣服一件件脱去,刘军长光着身子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透过窗帘可以看见门外哨兵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两尊陶俑,城墙上巡逻兵的影子来回走动,偶然,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带来瞬间的光明。可是小院内的这间屋子内,正在演绎着一幕荒诞的故事,木桶里边的洗澡水来不及倒掉,浓浓的水蒸气缓缓散去,蜡炬成灰,爆出一丝暗暗的火星。刘军长已经迫不及待,抱起光溜溜的小保姆重重地摔在床上,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压了上去。听得见小保姆在刘军长的身下呢喃细语:“叔吔,娃这身肉就属于叔的了,叔怎样受活(舒服)就怎样日”…… 第444章 随着斗争形势的发展,上级组织给王世勇的小分队也配备了电台,这天王世勇他们正在往河东转运军用物资,突然接到延安方面发过来的加急电报: ——风云突变,火速从撇撇沟基地向河东转移! 刻不容缓,王世勇他们当机立断,迅速坐着羊皮筏子转移到河东,小分队刚从撇撇沟撤离,国民党特务连就将撇撇沟包围。 这是一个先兆,国民党和共产党始终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是人所共知的实事,历史学家已经早有定论,笔者不打算重复。 站在河东回望河西,看那些国民党士兵已经在撇撇沟扎营安寨,一时半会不打算撤离。王世勇他们心急如焚,因为金宝川、二狼率领的马队并不知情,担心他们闯进撇撇沟,被国民党俘虏。 王世勇随即派张三和牛二一路南下,按照马队经常走的路线沿路寻找,根据时间判断,王世勇他们极有可能刚从长安出发,如果不出意外张三和牛二将在渭南跟马队汇合,渭南也有小股八路军在活动,王世勇给延安发电,请求渭南八路军小分队支援。 由于有胡老二在暗中鼎立支持,八路军地下运输队组成以来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检查,金宝川他们有时也放松了警惕,为了节约成本和提高速度,运输队解雇了一部分靠人力运输枪支弹药的脚夫,把枪支弹药藏匿在回程的货物里边用骡马运输。几十匹骡马在一起目标太大,金宝川就将马队一分为三,由二狼、金宝川赶着一部分骡马打前站,张东魁张东仓兄弟俩赶着一部分骡马走在中间,金宝川的儿子金智清和林秋妹赶着一队骡马殿后,三队骡马相距十里路左右,一旦出现情况还能互相照应。 已经过了夏至,天气酷热,金宝川他们从长安霸河边的一个村庄出发时已经傍晚,看起来一切顺利,第一天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第二天早晨到达渭南的一处检查站,金宝川跟检查站的人已经很熟,只要稍作打点就会放行。可是这天检查站的所有人员全部调换,那些国民党士兵不由分说,强行把马驮子抬下来检查,结果发现了大量的枪支弹药。 为了后边马队的安全,金宝川跟二狼没有怎么抵抗,便被国民党士兵羁押,那些检查站的士兵也有些大意,他们认为后续的马队也会自投落网,事实上张东魁张东仓弟兄俩已经远远地看见检查站了,只要稍微再往前走,后果将不可设想。弟兄俩正走间突然从路边窜出来两个人挡住马头,那两个人正是渭南八路军小分队的队员,他们不由分说把弟兄俩带到安全地带,然后才告诉弟兄俩,走在前面的两个马队掌柜已经被检查站羁押。 紧接着林秋妹和金智清也随后赶来,大家听说二狼和金宝川被检查站羁押的消息后很着急,但是也没有办法。渭南小分队的战友劝大家不要着急,他们正在几方面疏通,寻找营救金宝川和二狼的办法。 林秋妹第一次随同丈夫外出,就遇到了这种险阻,事实上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冲动,更容易感情用事,白天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三个男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张东魁也才十九岁,张东仓和金智清只有十七岁,按道理林秋妹应该担当起安慰、照顾三个男孩的责任,可是林秋妹首先管不住自己,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嘴上干起了一层皮,那种情绪让大家看着揪心。天黑时林秋妹一个人外出,大家都是男人,不好意思跟踪一个女人,等了许久不见林秋妹回来,检查站方向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原来林秋妹铤而走险,一个人前往检查站搭救自己的丈夫。 渭南属于国民党的大后方,这里戒备松懈,除了沿路设立几个检查站,当地驻军基本上没有设防。遽然响起的枪声让检查站的士兵惊慌失措,指挥官担心有失,首先将早先捉拿的两个八路枪毙,林秋妹撂倒了几个国民党士兵,冲进检查站一看,只见自己的丈夫和金宝川倒在血泊之中,暴怒的女人端起敌人丢弃的机枪一阵怒射,检查站的国民党士兵被打晕了,丢弃下同伴的尸体,慌慌张张弃阵而逃。 小分队的同志和张东魁弟兄三人赶到检查站时,只见林秋妹抱着二狼的尸体痛哭,大家担心敌人反扑,抬着金宝川和二狼的尸体,匆匆撤离。 于此同时,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的负责同志在接到运输抗战物资的马队遭到检查站扣留的情报以后,立即展开了紧张的斡旋。负责同志直接来到胡宗南司令长官在长安的官邸,求见胡司令长官,接待负责同志的是一位军级长官,他承诺将尽快查明原因,给八路军方面一个负责任的答复。 负责同志随后来到胡老二的公馆,受到了胡老二的接见,抗日战争已经出现了转机,胡老二表面上看起来粗鲁,行为做事有时不计后果,实际上八面玲珑,对八路军和国民党都不得罪,而且几方面都有生意往来,相互间都有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负责同志向胡老二通报了八路军的马队被检查站羁押的消息,胡老二当即表示,他亲自去找胡司令长官通融。 事实上扣押八路军的马队就是胡司令幕后指挥,胡司令忌讳胡老二跟八路军交往甚密,致使大量的武器给养源源不断地通过地下通道运往延安,胡司令名义上是查扣八路军的马队,实际上是给胡老二难堪。对此胡老二也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胡老二驱车亲自前往胡司令的官邸通融,胡司令可以慢待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但是他绝对不可以慢待胡老二,胡老二是胡司令的财神,胡司令每一次遇到困难胡老二都鼎立帮助。当门卫通报胡老二求见时胡司令亲自站在客厅门口迎接,那胡老二在胡司令面前说话直来直去,一点也不拐弯:“惊闻下属禀报,胡某的马队在渭南被检查站扣押”。 胡司令假装吃惊:“有这等事?待我查明事件的原委以后,给老兄一个圆满的答复”。 胡老二有点急不可耐:“老兄要求贤弟立刻放人”! 正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胡司令拿起电话接听,接听完电话后无可奈何地对胡老二摊开了双手:“来不及了,一个女侠袭击了检查站,打死了我们几个士兵,那两个马队的掌柜也在枪战中中弹身亡,事件正在进一步处理之中”。 第445章 渭南检查站的枪击事件很快平息,共产党国民党都不希望事态扩大,双方均采取了低调处理。张三和牛二赶到渭南时枪击事件已经结束,林秋妹守在二狼的尸体旁边,垂下头,一绺长发遮脸,一动不动,那神态让人看着难受。三个孩子一筹莫展,只知道痛哭。渭南小分队的同志为死者购置了两副棺木,征求张三牛二的意见:把两个八路军战士的亡灵就地掩埋还是运回故土? 张三牛二看着林秋妹和三个孩子,这几个人都是死者的亲属。三个孩子主张把亡灵运回故土安葬。林秋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深陷,整个人完全变形,好似墓坑里出土的一具陶俑。几天来她第一次说话,声音沙哑:“三狼刚死,尸骨未寒,二狼又遭遇不幸,我担心爹娘受不了这种打击。还是就地掩埋,这件事不宜在郭宇村声张,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看来林秋妹还不糊涂。假如不是这个女人一时冲动,二狼和金宝川也许还不会遇难,可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事实上自从枪击事件发生以后所有的人都没有埋怨过林秋妹一句,这个女人的心里承受能力已经超过极限,再不能给林秋妹淌血的伤口上抹盐。 夏至过后天气炎热,亡灵必须尽快入土,在渭南小分队的精心安排下,金宝川和二狼的遗体被掩埋在一处不高的山岗,然后张三和牛二带着三个孩子和林秋妹一路北上,沿路检查站主动放行,不再检查。马队路过郭宇村时没有回村,而是直接北上甘泉,在甘泉把货物给前来接应的八路军交割,然后东渡黄河,跟王世勇率领的凤栖游击队汇合。 从此以后王世勇率领的凤栖游击队在凤栖销声匿迹,但是游击队在凤栖的活动并没有停止,而是由半公开转为地下。从长安往延安转运军用物资的地下通道中断了一段时间以后,变换了另外一种更加隐蔽的形式进行。脚夫们无法抵制贩运武器巨大利益的诱惑,把枪械和医药从长安直接背往甘泉,在甘泉跟八路军完成交易,然后拿着钱返回凤栖购置大烟,把大烟背往长安换成枪械,如此往返,一个来回的利润翻番。从一九四零年到解放前夕,凤栖烟土泛滥,几乎三分之二的土地都种植大烟,凤栖街上有人明目张胆地开设烟馆,起名叫做逍遥巷,逍遥巷跟烟花巷并无二致,好似一对孪生姐妹,南来北往的商贾抵制不住大烟和妓女的诱惑,有人脑肥肠满而来,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抽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还有一种行业久盛不衰,那就是赌博,各式各样的赌具五花八门,最常见的是掷骰子,有明宝暗宝之分,明宝是将六颗骰子直接投进一只大碗内,等骰子完全停下来,看点数判断输赢,押宝的赌徒围成一圈,一台老式灯盏注满麻油,主家叫做灯头,赢家必须抽头,叫做灯钱,摇宝的赌徒叫做庄主,庄主一般跟灯头暗中勾结。明知道那是陷阱,可是总有人执迷不悟,温柔乡里输光了万贯家产被扒光衣服赶出赌场的大有人在。 还有一种赌博叫做押暗宝,押暗宝最简单,赌具是一只碟子一只碗,两颗骰子,把骰子放在碟子上用碗扣住,然后由庄主摇两下,赌徒开始押钱,押多押少都行,开宝时看单双,出单宝单赢、出双宝双赢。俗称摇单双,摇单双适宜于那些赌资不大的穷汉。 当然还有打麻将、推牌九,不一而举。 好像有些走题?言归正传。 郭麻子从刘军长的官邸出来,手里攥着一串钥匙,看凤栖街的上空罩着一层五颜六色的雾霭。他突然感到肚子饿了,常有理包子的叫卖声充满着诱惑,顺便走进包子店,一口气吃了六个包子,一摸身上没带钱。 常有理好像看出了郭麻子的尴尬,故意挑逗道:“想不到凤栖街上跺一脚山摇地动的郭团长也有落魄的时候”! 郭麻子无名火气,一下子扇了常有理一个耳光。 本来是一句玩笑的话,常有理也不打算要钱,常有吃包子没带钱的食客。做生意讲究人缘,常有理的包子其所以久盛不衰,除过口味和质量俱佳之外,其人缘也是有口皆碑。常有理被打晕了,捂着脸跑到大街上喊叫起来:“郭麻子打人啦”! 街坊邻居闻声出来,有人抱打不平,把郭麻子拉到大街上来一个饿虎掏心,当胸给了一拳。其他街坊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起对郭麻子大打出手,那郭麻子抱着脑袋蹴在墙角,像一只落水狗。幸亏李明秋闻讯赶来,把郭麻子救出,带回自己屋内。 李明秋看郭麻子灰头土脸,衣服褴褛,不由得苦笑:“郭兄,你跟人家打架作甚”? 郭麻子不去辩解,突然浑身乱摸。 李明秋问道:“郭兄,把什么弄丢了”? 郭麻子疑惑道:“钥匙,我的钥匙呢”? 李明秋释然,知道郭麻子所指钥匙的内涵,调侃道:“郭团长放心,你的钥匙丢不了,自然会有人送来”。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满香打开大门一看,只见常有理提一瓶好酒一包点心,登门来给郭麻子道歉。 那郭麻子见了常有理首先问道:“你捡到一把钥匙没有”? 常有理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双手奉上。 都是街坊邻居,李明秋不能不说几句道歉话,他说郭兄可能多喝了几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都不要计较就是。 常有理明知道郭麻子饿着肚子吃了六个包子,但是他并不说破,而是一再道歉,说郭麻子是“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 常有理走后郭麻子向李明秋炫耀:“胡老二真够朋友,送郭某长安城里一套房子”。 李明秋感叹道:“我说郭兄,你怎么年龄越大脑子越不够用?这是胡老二使的计策,目的是把咱们拴在他的战车上,为他服务”。 谁知道郭麻子却说:“人生难逢一知己,就是为胡老二而死,也值得”。 满香拿出一套干净衣服让郭麻子换上,郭麻子突然嚷道:“哎呀,差点忘了,我还欠常有理六个包子钱,应该还给人家”。 李明秋苦笑:“郭兄呀,我看你神经有点不正常,常有理绝对不会在乎六个包子钱!你给人家还钱人家还觉得打脸。咱说正经的,长安城里不是你我久居的地方,凤栖城才是咱俩的用武之地。我看这场战争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目前的社会是有钱的使钱,有权的使权,发财的机会年年有,就看你能不能瞅准”。 郭麻子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李明秋说这些作甚,他疑惑着说:“李兄,有啥话你就明说,郭某听不懂你那一套宏论”。 李明秋压低了声音说:“郭兄你看到了没有,今年凤栖种植大烟的面积比去年翻了一番,我的想法是,咱先走一步,在凤栖开一家烟馆”。 第446章 胡老二人称胡大胆,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听闻渭南检查站发生枪击事件以后,当面质问胡宗南:“胡某有一疑难需要贤弟解释,八路军在前线浴血奋战,胡司令在后边老捅人家的屁股作甚”? 胡司令也不发怒,耐心解释:“胡兄有所不知,日本鬼子不足畏,八路军实乃国家的心头大患,共产党国民党迟早必有一战,老兄无论干啥贤弟都不会过问,奉劝老兄跟八路一刀两断”。 胡老二的光头亮晃晃,一笑满身的肌肉发颤:“谢贤弟指点迷津。不过老兄本身没有什么立场,没有政治信仰,只信仰钱。凡是挣钱的买卖老兄都做。如果不是八路浴血奋战,长安城已经沦陷,宁做丧家犬、不做亡国奴。老兄可能树敌甚多,但是有一点,绝不卖国求荣”! 胡司令掌握胡老二所有的证据,任何一点都能置胡老二于死地,他知道胡老二跟日本鬼子还有勾结,长安城乃九朝古都,当年国民政府千孔百疮,无暇顾及文物走失,长安城是中国近代史上少数几个没有被侵略者涉足的城市之一,长安城是文物之都,出土大量的文物堪称稀世珍奇。胡老二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走私文物的千载良机,胡老二跟几乎所有沦陷区的文物商贾都有生意往来。这一点胡宗南心里明白,可是他不说破,胡老二对他有用。胡司令看话不投机,只能转移话题:“咱不谈论那些,有关政治的话题太沉重。老兄还没有吃饭吧?咱去望月楼,那里新来几个唱曲的上海小妞,咱们一边吃饭一边欣赏江南小曲”。 胡老二可没有那个闲情雅致,随即抱拳告辞。回到自己的公馆一看,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正坐在客厅里等他。 胡老二双手一摊,显得无可奈何:“木已成舟,无法挽救,听说渭南检查站遭袭,两个赶脚的掌柜和几个士兵在混战中死亡。不过运往延安的物资不会有啥损失,胡司令答应为这一批物资放行”。 当年电台的使用已经普及,几乎所有的军事体团都使用了无线电发报机,负责同志已经知道了渭南检查站遇袭的情报,敌我力量悬殊,负责同志主要担心胡宗南报复。胡老二带回来的消息表明,胡宗南也不想使得事态扩大。事实上抗日战争开始以来国共两党一直摩察不断,八路军总是从抗战的全局出发,成功地将一次次危机化解。负责同志继续问道:“看样子这条通道已经不能再继续使用,国民党随时可以将运输军用物资的马队扣留,但是我们跟胡掌柜的合作不想中断,八路军也需要胡掌柜的帮助。接下来胡掌柜有何打算”? 胡老二又显出了一脸痞相:“逑,胡某就不相信有过不去的鬼门关!胡某跟贵军合作,第一是你们抗日,第二还是想挣钱!没有金钱支撑,胡某也不会有今天!通知延安准备在界子河接货,胡某给你们把军用物资送过封锁线”! 负责同志随即告辞,回到办事处以后立刻给延安发电,延安方面接到电报后认真研究,他们认为胡老二有这个能量和胆量直接向解放区运送军用物资,但是那样以来等于给胡宗南难堪,八路军知道胡宗南骨子里边反共,但是在抗日战争的非常时期,八路军不想跟胡宗南闹翻。但是也不想得罪胡老二,毕竟从抗战以来胡老二支援了边区大量的军用物资,这条通道一旦中断,将会给抗战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正在两难之间,延安方面又接到长安来电:胡老二运送军用物资的车队已经从长安出发!延安方面的负责首长当机立断,迅速在界子河组织力量接货! 那是一次非常冒险的行动,办事处的负责同志接到胡老二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边胡老二说话非常霸气,他言道运往延安的军用物资明天一早从长安出发,要长安办事处派出一人负责押送。 这件事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显得非常被动,对于胡老二的行为八路军不可能拒绝,可是实际上八路军已经被胡老二绑架和利用,很明显这是授人以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胡宗南会抓住这个契机,反诬八路军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胡老二就是这样,行为做事向来我行我素,不计后果。运输军用物资的车队准时从长安出发,所有的车辆都蒙着帆布,帆布下面究竟是什么谁也无法说清。八路军派出了郭文涛负责押送,一年多来郭文涛第一次重回故里,坐进汽车里边昏昏欲睡,尽管负责同志临行前一再交代,这次执行任务多么重要,可是郭文涛总觉得,事不关己。因为没有人告诉他车上拉着什么物资,事实上每辆汽车上都有人负责押送,那些人身背卡宾枪头戴钢盔,一个个显得非常神气,感觉中人家只是把他当作筹码和人质,一路上没有人跟郭文涛说话,也没有人理他。汽车路过凤栖时有几辆汽车开进城里,紧接着后边的几辆汽车加大了马力,下了一扇坡,来到界子河,界子河两军对峙,南边是国民党,北面是八路军,说是一条河,实际上是一条小溪,小溪旁边栽两根木桩,木桩上面扎着护栏,将南来北往的人阻隔。两边不时有国民党和八路军巡逻,好似国界线一般。 看起来戒备森严,实际上两边的军队互有往来,相互间甚至常到对方做客,大家都是同胞,何必兵戎相见?有时北边下来的客人手执八路军的路条在国民党这边也可以过关,南边北上的商贾一过了界子河便不再检查,在边区内畅通无阻。尽管八路军跟国民党摩擦不断,但是界子河却相对平静,大家基本上还是以礼相待。 眼看着几辆汽车俯冲下坡,国民党这边的士兵不知就里,站在路边朝汽车摆手,示意汽车停下接受检查。那些汽车好像不予理睬,有一种强行闯关的意图,国民党士兵无奈之下对天鸣枪,第一辆汽车的前保险杠已经离护栏很近,才猛然间将车停下。 一个佩带着团级军衔的军官下车来,拿出胡司令长官的手谕和胡老二开的路条甩给挡车的士兵,那士兵把那两张路条又交给他们的长官过目,长官想打电话向上级汇报,团长怒喝道:“把路让开”! 检查站的长官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打开护栏,几辆汽车开进边区,受到了八路军的接待。 这边刚刚将汽车放行,凤栖方面就将电话打到界子河国民党检查站,电话里刘军长亲自命令:“把那几辆开往边区的汽车扣押”! 检查站的长官接听电话后惊慌失措,他颤颤栗栗地说:“汽车已经放行”。 这次行动看起来惊险,实际上胡老二摸准了胡宗南的软肋,他估计胡司令长官不会采取行动,如果事件暴露出去只能说明胡宗南失职,虽然重庆方面不会对一位上将有任何责难,但是会在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中引起哗然,事实上这也是胡老二给了胡宗南一次难堪,让胡宗南感觉我胡老二也不是软柿子好捏! 界子河强行闯关事件过去几天以后,胡司令在望月楼设一饭局,胡司令带一小妾,胡老二带着文慧,大家都身着夏装,电扇吹来丝丝凉意,电唱机送来靡靡之音,几位歌女操着江南口音演唱,看起来两人亲密无间,好像不曾发生什么芥蒂。 酒至半酣,胡司令起身打开窗子,看一轮明月高照,好似深有感触地说:“胡兄,容贤弟说一句肺腑之言,信不信由你。假如共产党得了江山,你我二人都是人家的刀下鬼!以后做事再不要莽撞,不要被共产党的假象迷惑”…… 第447章 八路军凤栖游击队东渡黄河以后,跟黄河东岸的葛有信他们合兵一处,暂时驻扎在一个叫做粮谷庄的山村,粮谷庄离黄河不远,村民们以种田为生,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田地挂在山坡上,打下的粮食难以果腹,村民们糠菜半年粮,日子过得艰辛。 粮谷庄比较偏僻,鬼子们无暇顾及这里,可是由于村子较小,游击队的吃饭成了问题。尽管发生了一连串的不幸,死者已经长逝,活着的人必须战斗,因为只有打败侵略者,才能为生者挣得生存的权力,脚下的这片土地虽然贫瘠,但是侵透了先烈们的血渍,几千年连绵不断的征战,黄河两岸累累白骨堆积,勇士们前赴后继,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万里长城,抗击侵略者的入侵。 开始一段日子,游击队的口粮主要靠友军接济,有时,游击队员也会装扮成老百姓,去贤麻镇籴一些粮食回来。可是贤麻镇由于靠近煤矿,驻扎着一个排的鬼子兵和一个连的伪军,少籴一点粮粮食可以,籴粮多了担心引起伪军的怀疑。无奈之下王世勇派葛有信张东梅返回河西,为游击队筹粮。 重新踏上熟悉的故土,张东梅和葛有信的心情各不相同。两人在郭宇村外的歪脖子树下坐了许久,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进村,村子里有张东梅日夜思念的孩子和老娘,可是张东梅害怕,害怕面对公婆和妈妈的眼神,岁月无痕,留给人的却是无尽的怀念和悔恨,张东梅已经知道了二狼和金宝川死亡的消息,可是如何瞒得过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终于,张东梅首先站起来,毅然决然地对葛有信说:“我们走吧”。 下了山坡,两人钻进灌木山林,夏秋之交,晚风送来习习凉意。山路已经拓宽,看那太阳掉在山巅上摔得粉碎,溅起无数火星,西边天上的彩霞逐渐隐去,一颗两颗,星星从草丛中蹦上天空,天上缀满闪光的星。 张东梅在前,葛有信在后,两人沿着山路,默默地走。葛有信是个秋天形的男人,感情丰富从不外露,他知道三狼死后,张东梅心灵的天枰已经开始倾斜,可是一连串的变故使得他们没有机会互相表露心迹,葛有信不可能趁人之危,他在耐心地等待,等待机会。现在,此时此刻,葛有信如踩浮云、如履薄冰,禁锢了许久的那种情绪左突右冲,似乎要破槛而出。可是他不敢造次,担心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彩虹被风吹散……荒山野林,旷男怨女,夜的幕布掩盖了一切,走在前边的张东梅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将葛有信锁定,女人没有爱的表白,说出的话有些生硬:“葛有信,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葛有信不可能犹豫,他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机会千载难逢。葛有信点头,说出来的话照样生硬:“是的,我愿意。但是我不会强迫你”。 女人的眼里有一团火,好似要将整座山林点燃:“如果你真的看上我,现在就可以拿去。但是必须对我发誓,要将我的儿子视为亲生”。 这个问题葛有信已经有所考虑,爱一个人就意味着将为这个人付出,葛有信还是点头:“请你放心,从今后儿子就是咱俩共同的骨肉”。 女人扑向男人,大山开裂了,将二人融入,地心里岩浆突喷,二人在燃烧中化烟化灰,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恋中的大山永不后悔,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哗哗作响的树叶为二人证婚。其实,人对人的爱恋带着某种无可救药的荒蛮,不需要卿卿我我的表白,不需要信誓旦旦的誓言,往往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将爱的信息传播,就像风中刮来的一粒种子,无论飞到那里都会落地生根。 晨曦微熹的早晨,凤栖城在莽原上高高耸立,葛有信和张东梅装扮成一对夫妻进城,进城后葛有信来不及回家,直接来到李明秋家里。正好郭麻子也在,两人在一起不知道商量着什么,看起来鬼鬼祟祟。 李明秋一见葛有信和张东梅大吃一惊,问道:“我听说你们已经转移到河东,却怎么还在这里”? 葛有信说话也很直接:“我们刚从河东过来,游击队没有粮食吃了,王世勇队长指示我俩来找老前辈,给我们弄点粮食运往河东”。 李明秋已经有几年跟八路军没有交往,他一生做事圆滑,无论什么人都不想得罪,更何况女儿李妍还在延安。可是在凤栖资助八路军几石粮食易如反掌,如果把粮食运往河东,那就非常困难。李明秋想了半天,终于说:“八路军如果缺钱的话,叔叔可以给你们资助一笔钱,只要有了钱,在河东照样可以买到粮食”。 张东梅急性子,一下子将李明秋的话打断:“如果能在河东买粮食我们就不来找你”! 大家都知道张东梅的厉害,李明秋不再言语。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郭麻子开口了:“李兄你负责筹粮,郭某舍出这把老骨头,给八路军把粮食运往河东”。 早在长安兵谏前后,葛有信就作为红军的特派员,负责策反郭麻子的队伍。时过境迁,郭麻子已经今非昔比,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向河东运粮谈何容易!葛有信虽然从内心里认定郭麻子没有这个能力,但是仍然被郭麻子的精神感动,除过抗日救国的民族大义,郭麻子或多或少对八路军有些感恩,三年前假如不是八路军奋力跟日本鬼子周旋,郭麻子很可能已经全军覆灭,那种对党国的愚忠精神决定了郭麻子不幸的命运。 葛有信尽量说得委婉:“晚辈了解前辈目前的处境,也理解前辈抗日救国的热情,可是”—— 李明秋接过话头:“郭兄你这是给李某难堪,粮食筹备好了以后,郭兄有什么办法把那些粮食运往河东”? 岂料郭麻子却说:“郭宇村还有郭某几十个残部,我的弟兄我清楚,那些人看起来有些沉沦,吃喝嫖赌无所不能,但是他们苦于报国无门,一旦说打日本就精神倍增”。 李明秋摇头:“算了吧郭兄,刘子房军长的手段你还没有领教够?这个人长一张阴阳脸,是人是鬼说不清。八路军小分队为什么要东渡黄河?李某听说刘军长暗中对八路军下了毒手!如果郭兄动员郭宇村的游兵散勇为八路军送粮,等于把那些弟兄们推向火坑。李某举荐一人,这个人刘军长目前还奈何不得”。 郭麻子连连摆手:“区区小事,何必劳胡老二大驾?凡事都求胡老二,反被胡老二小瞧。你信不信?这件事没有行动之前刘军长有可能阻挠,真正做成功了刘军长还有可能表态支持,抗战事关民族大义,刘军长绝不可能强奸民意”。 李明秋以前总认为这个郭兄提不起放不下,行为做事没有主见,不过这几句话让李明秋对郭麻子刮目相看,李明秋连连点头,不能不认为郭麻子分析得有道理。其实各种不同人物,不同势力之间的博弈需要智慧,有些事看起来不可为之,真正做了也就做了,木已成舟,再横加干涉正好说明你不识时务。 粮食很快地筹备好了,并且很快地运往黄河岸边,运往河东也没有费事,疙瘩熟悉水性,带领着几个弟兄和游兵散勇们一起,在黄河岸边扎制了几只木排,用木排摆渡,把粮食运过对岸。 果然,刘军长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只是淡淡地对李明秋说:“你们为抗日将士筹备粮食我不会反对,不过这件事应该事先向我通报”。 李明秋一边点头一边心里骂道:“脱了裤子放屁,竖着出气”。 第448章 一连几个月不见马队从郭宇村路过,二狼和林秋妹也不见回家探望父母和他们的一双儿女,豹子心里起疑,马队该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郭宇村出现了一道风景,悄然兴起了习武的风气。反正家家都有枪,种植大烟带来的巨额收入让郭宇村变得面目全非。一开始是几个女孩子闲得无聊,背着枪聚集在场院里过过枪瘾,疙瘩的两个女儿秀花和秀气壮实得像两头牛,自然没有男人能看上她们,姐妹俩好像对找对象结婚也不甚热心,可是她们居然恋上了枪,场院就在家门口,一吃饭就端起枪在场院里联系瞄准。文秀自从嫁给年贵元以后,幻想着有一天夫妻俩比翼齐飞,反正也闲得无聊,带着妹妹文英也背着枪来到场院,加入到习武的队伍里边。还有板兰花板兰叶俩姐妹,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遭到了那些游兵散勇们的蹂躏,姐妹俩小小的年纪就埋下了仇恨的种籽,她们从内心崇拜郭宇村三个女侠,向往着有一日她们也打马扬鞭,驰骋疆场,掌握自己的命运。 迎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郭宇村的村道上,早早地出现了一个背枪的女人,那女人一袭红衣,袅袅婷婷,头上挽着高高的发髻。自从半桶死后,再没有男人来缠水上漂,嫌那个女人晦气,可是水上漂总是我行我素,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有声有色,她不在意男人女人的白眼,也不在乎别人在后边议论她什么,反正这几年郭宇村有钱了,基本上不出村子什么都可以买到,自然有商贩把所有的生活用品用车拉马驮,运到郭宇村销售,水上漂吃喝不愁,加之有老公爹帮她照顾儿子,她总是第一个来到场院,场院的旁边紧靠一处不大的山包,形成一个天然的靶场,山包上那些老兵们别出心裁,刻画出许多形态各异的靶标。男人们搂着女人还在贪婪被窝里的那一点破事,郭宇村的上空,听到了早晨第一声清脆的枪响。 那一定是水上漂,这个女人对习武打枪有些痴迷,当年一颗子弹三斤小米的价钱,但是郭宇村的女人不怕,郭宇村有的是钱。场院那边不时传来枪声,女人们练习打靶用的是实弹。 习武的队伍不断地壮大,以至于发展到后来郭宇村凡是能走动的女人甚至孩子都会打枪,大烟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促使了郭宇村畸形发展,郭宇村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武装到牙齿。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也不是郭宇村人的发明,毒品和武器是一对孪生兄弟,凡是种植毒品的地方都有地方武装势力保护,执政者内外勾结,在巨大的商业利益的诱惑和驱使下,为毒品的运输和销售大开绿灯,当年国民政府千孔百疮,无暇顾及民生,毒品的泛滥以及各种社会问题的肆意蔓延,加速了旧政权的灭亡。 狼婆娘的心思越来越重,眼看着孙子满院跑,儿子们却都不在家,郭宇村每天枪声不断,每次听见枪响狼婆娘就眼跳心慌,三狼之死对狼婆娘打击太大,她常常一个人起来,在炕上独坐到天亮。可是狼婆娘不糊涂,她清楚她不能倒下,一旦倒下这一家人就会蹋垮,漏斗子是个好人,可是不会当家,一大家子人全靠狼婆娘一人操持,事无巨细都要她亲自过手,狼婆娘必须挺直腰杆活人,这种活法很累,但是狼婆娘没有办法。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狼婆娘每天早晨起来,总要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瞭望。她心里期盼着什么,那种盼望随着时间的叠加越来越强,一家人心里清楚,狼婆娘在等待二狼。儿是娘心一块肉,儿行千里母担忧。二狼已经几个月没有回来了,该不会二狼也遇到了什么不测? 远远的山坡上,影影绰绰走过来两个人,狼婆娘心里一阵惊喜,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三狼媳妇张东梅,另一个小伙子狼婆娘也认识,那个小伙子曾经在郭宇村住过,是一个八路军。埋了三狼以后狼婆娘曾经对三狼媳妇说过:“冬梅,你以后找对象娘不会反对,但是必须把那小伙子带回家让娘看看。娘年纪大了,说不定那一天就会离世,必须让你的女婿对你的儿子承担责任”。 现在看来张东梅身边的小伙子很可能就是三狼媳妇为她重新找的女婿,狼婆娘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她咧开嘴笑了,婆婆的笑容让张东梅感觉万箭穿心!冬梅走上前双手扶住婆婆,问道:“娘,您在这里等谁”? 狼婆娘想说,我等二狼。话一出口却完全走了样:“我等你们”。 那个“你们”刚一出口,敏锐的冬梅发觉,婆婆已经把她跟葛有信当成夫妻。冬梅把葛有信拉到狼婆娘跟前,对葛有信说:“这是咱娘”。 看得出葛有信那个“娘”叫得勉强,可是狼婆娘听见了,回答的响亮:“哎!小伙子,冬梅是个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心疼(方言,相当于爱)你的媳妇”。 两个年轻人搀扶着狼婆娘回家,老人家到底忍不住,问张东梅:“冬梅,你们见到二狼了没有?你妗子你妈常来打听,怎么几个月一直不见马队回村、一直听不到几个孩子的消息”? 张东梅不会说谎,脸憋得通红,她支吾着,有点言不达意:“他们正在路上,娘,你可要保重你的身体”。 张东梅明显地感觉到了,婆婆有点站立不稳。这个刚强的老太婆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三大不幸全让她遇到,感觉中脚下的路起伏不定,满眼金星,无数颗太阳在她的面前晃动。到家了,狼婆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喘一口气,然后说:“冬梅,娘这心已经磨出了老茧,你对娘说实话,二狼是不是也——遭遇了不幸”? 本来张东梅跟葛有信已经商量好,路过郭宇村不回家,直接去河东。隐瞒亲人的死讯是一件非常痛苦的过程,况且林秋妹已经交代,对于二狼之死能对婆婆瞒多久就尽量瞒多久。也许林秋妹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处境不尽相通,张东梅好赖还有弟弟和妈妈,林秋妹举目无亲,想巴结婆婆照顾她的儿女。张东梅在村口跟婆婆相遇纯属偶然,两个年轻人只顾埋头赶路,一抬头,看见婆婆守在路口。 张东梅啜泣着,仿佛一根鱼翅卡着喉咙:“娘,您不要难过,秋妹嫂子担心您承受不起,不让我说,事实上我的舅舅和二狼已经走了(方言,这里指死了)一个多月”。 村子里传来了清脆的枪声,那是女人们在场院里练习打靶,板兰根为豹子喜添了一个健康的儿子,西厢屋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大狼媳妇春花把冬梅的儿子抱出来交给冬梅,冬梅又将儿子交给葛有信,那孩子也真会来劲,葛有信刚抱在怀里就给他尿了一身。豹子哇一声大哭,哭声在郭宇村的上空徘徊,郭宇村又一次沉浸在悲痛之中。 张东梅回到娘家,看见妈妈和妗子一身素白,在为舅舅守灵,原来妗子和妈妈已经知道了舅舅死亡的噩耗,表妹金爱爱告诉冬梅,金智清和张东魁兄弟回家住了一天,又去了河东。 郭宇村习武的队伍里边,增添了俩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是张大山的遗孀兰儿,一个是金宝川的遗孀秀儿,两个女人把巨大的悲痛埋藏在心底,把四个儿女送上前线,身边只留下年纪最小的女儿金爱爱,集家仇国恨于一身,时刻准备着上战场杀敌。 第449章 邢小蛮从郭宇村回来以后,借口自己的老婆生孩子,闭门谢客。转瞬间已经年过四十,邢小蛮好似突然间看透了尘世间的那一点浮华,厌烦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感觉中大家对他好像有意疏远,邢小蛮形单影只,高处不胜寒。 烦恼皆因强出头。邢小蛮一辈子争胜好强,无论走到哪里都爱表现自己,结果使得周围的人皆对他敬而远之,邢小蛮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只有回到自己的小院,关起门来睡在满盈身边,邢小蛮才能觅回人世间的那一丝温暖。 屈满盈为邢小蛮生下一个女儿,让邢小蛮稍微有点失落,不过随即释然,初为人父的喜悦压倒了心头的那一点不快,女儿也是孩子,几十年的播种终于有了收获。那几日邢小蛮守在媳妇身边,拙手笨脚地为满盈端饭,为孩子换尿布,那神态专注而认真,仿佛在执行一项伟大的使命。白天岳母和志刚媳妇(满盈的嫂子)轮流过来给邢小蛮和满盈做饭,到了晚上一根明烛将屋子照亮,生了孩子的女人在烛光里镀上了一层釉色,那神态在邢小蛮的眼里犹如天仙,温柔乡里的邢小蛮有点酣醉,感觉飘然。 孩子醒来了,满盈把孩子抱在怀里,给孩子喂奶。看起来满盈奶水充足,两只****高高地鼓起,邢小蛮突然像个孩子,把头埋在妻子的胸前,噙着满盈的另一只****猛吸了一口,显得顽皮而贪婪。满盈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幸福把胸腔溢满,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天伦之乐,屋子里罩满融融的暖色。 日子在平稳地度过,转瞬间孩子即将满月。一个多月邢小蛮不曾露面,也没有人登门拜访,邢小蛮始知他在大家的眼里无足轻重,有种虎落平阳的彷徨。不管怎么说孩子满月这天也应该席开几桌,为孩子冲喜。思来想去还是暂且屈就,为了老婆和孩子,再不能拳打天下。 邢小蛮准备了一瓶好酒一包点心,黄昏时分来到李明秋家,敲开了姐夫家的大门,开门的是满香。 满盈生了孩子以后满香去过小蛮家,给孩子扯了三尺花布,给满盈买了一斤红糖,反正属于叔伯姐妹,相互间礼尚往来。满香一开门就满脸带笑:“小蛮出息了,一个月守着媳妇不见出屋”。 邢小蛮张口问道:“姐夫在家吗”? 满香笑答:“刚才我俩还议论你,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明秋闻声出屋,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调侃道:“邢大侠这一个月面壁修行,悟出了啥门道”? 邢小蛮进屋,将提来的礼物放在桌子上,然后对李明秋抱拳:“小女满月之日,想劳驾姐夫为小弟张罗”。 李明秋嗟叹:“哎呀呀不得了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邢大侠从那家葱(聪)地过来?一下子聪明了许多。咱们是连襟,老兄我义不容辞,正跟满香商量明日到府下讨活干,劈柴担水扫地擦桌子,干啥都行”。 邢小蛮暗自思忖:看来起码李明秋没有忘记他。于是接上话茬,也开起了玩笑:“那样以来岂不大材小用?姐夫只要为我们张罗就行”。 李明秋顺手拿起厚厚的一叠请柬,将了邢小蛮一军:“小蛮你真有福气,你岳父已经提前为外孙的满月安排好了一切,这不,连请柬都写好了,孩子过满月的费用由杨九娃、郭麻子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为你均摊,你只要招呼好客人就行”。 邢小蛮突然间激动起来:“小蛮有何德何能?竟然承蒙大家厚爱,实感惭愧”? 李明秋骂了一句:“别卖狗皮膏药了,谁几斤几两我李明秋心里明白。咱们几个人都是一条绳子上栓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邢小蛮感觉他错怪了大家,其实姐夫说得很对,这几个人休戚与共,是一伙不可或缺的命运共同体,不是大家看不起邢小蛮,而是邢小蛮看不起自己。邢小蛮内心感动着,却说不出一个谢字,憋了半天,抱拳道:“以后有用得着小蛮的地方,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突然间心里潮湿,有种想哭的感觉,邢小蛮担心失态,告辞。 孩子满月这天,该来的客人全部到齐,胡老二远在长安,也送来一份不薄的贺礼,刘军长带领着他的部下,也来为邢小蛮贺喜。田中也来了,这个日本人入乡随俗,跟大家融为一体。 宴会结束后邢小蛮邀请田中到他家坐坐,其实两家住的很近,但是平日里互不往来,近一段时间以来孩子夜里老爱哭,邢小蛮主要是想让田中为他的爱女检查一下。 这本来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田中也没有理由拒绝。邢小蛮走在前面,来到自己屋子时亲自为田中掀开门帘,田中走在中间,身后还跟着一个医生背着药箱。 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满盈正在给孩子喂奶,当年凤栖的女人给孩子喂奶时不避男人,田中进屋时看见女人裸露着****,脸颊白里透红,瞬间两只眼睛僵直,惊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连邢小蛮递水也忘了去接。 邢小蛮觉察到了,心里老大不快,但是他无法发作,田中是邢小蛮亲自请来的,邢小蛮忍耐着,脸上有点不自在,这一切同行的中国医生看到了,提醒田中:“先给孩子检查”。 田中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情不自禁,竟然伸手在满盈的脸上摸了一下。 邢小蛮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抓住田中的胳膊一扭,另一只手托起田中的后腰,把那小日本从窗子上扔了出去。 田中没有防备,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正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闻声赶来,看田中已经站立起来,在院子里用日语大骂:“八格牙路”! 这是一起突发事件,却震动了整个凤栖城。刘军长正恋着小保姆,宴席散场后回到家,迫不及待地脱衣上床。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演绎着风流,人与人之间的性爱不分时间地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刘军长身边的人都知道了刘军长的风流韵事,但是大家认为那是天经地义,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但是小日本调戏邢小蛮的妻子却大逆不道,违背了中国人最起码的伦理道德。 值班的长官无奈之下把刘军长从被窝里喊起来,田中的胳膊打着绷带,头上缠着纱布,不过这个小日本也很硬起,气势汹汹地走进刘军长的办公室,不喊一声疼。邢小蛮双手抱胸双腿叉开站着,一脸蛮横。 刘军长知道,这样的事情只能合稀泥,无法说清谁是谁非,他建议两个人保持冷静,相互间都没有损失什么,谁也不需要给谁道歉,两个人和解为贵。 邢小蛮到没有什么,反正已经替媳妇报仇,给那个小日本一点颜色瞧瞧,看他再敢不敢嚣张! 可是田中却不依不饶,坚持要跟邢小蛮决斗,邢小蛮的痞劲上来了,骂了一句粗话:“逑!决斗就决斗,但是必须立下生死文书”! 刘军长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今天已经太晚,明天我在城墙上给你俩设擂台”。 田中在两个医生的保护下,气呼呼地走了。刘军长又劝开了邢小蛮:“小蛮,就算我求你,你明天先到外地去躲几天”。 第450章 杨九娃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人生最绝望的时期,竟然峰回路转,天上掉馅饼,幸运砸到他的头上,收购和贩卖大烟给他带来了巨额的财富。人有时就是这样,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柳暗花明,在山坳里行走,有时看不清前边的路,感觉中气数将近,一剂良药却又使枯木逢春。其实这不是什么运气,巨大的商业利益将一伙子亡命之徒联系在一起,畸形的社会难免产生畸形的行业,贩卖大烟得到了官家的默许。 杨九娃上足了发条,在疙瘩和楞木两个左膀右臂的鼎立帮衬下,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蹲点收购,几乎将凤栖种植的大烟收光。当年国民政府已经开始发行纸币,但是凤栖人只认可银元不认可纸币,纸币一直在凤栖无法流行,一直到一九四五年以后,凤栖的市场上才能看到纸币,可是纸币的贬值速度令人触目惊心,一九四五年一百元纸币能买一条牛,到一九四八年凤栖解放,一百元的纸币只能买一根大葱。 白华华的银元从长安运到凤栖,用牛皮纸包裹的黑膏子(大烟)又从凤栖运往长安,挣下的钱杨九娃跟李明秋平分,李明秋又把自己应得的那一部分均出来一些分给郭麻子和邢小蛮,这两个人虽然没有参与收购大烟,李明秋打算给他俩安排适当的角色。至于胡老二究竟挣了多少大家不得而知,李明秋也没有过问胡老二究竟给他们怎样分成,反正运至凤栖的银元除过收购大烟,剩下来的都是利润,几乎一斤大烟能挣一斤银元,腰包鼓起来的农民们把几乎所有的耕地都用来种植大烟,黄土高原上出现了罂粟花开十里香的奇观。 最初一段时期,杨九娃跟李明秋商议,挣下的利润分给刘军长一份。可是当李明秋给刘军长把利润送去时,刘军长坚决地拒绝了,并且神态严肃地指责李明秋,这是给他刘子房脖子底下支砖!想打他刘军长的官!李明秋不傻,随即明白,胡老二肯定对刘军长有所承诺,这些人就是这样,既卖尻子又嫖****,图的是受活! 那一日杨九娃坐着窝子(一种两人抬的滑竿),带着楞木,还有一个人面生,直奔凤栖城而来,楞木在城门洞子下马,拿出刘军长的手谕,守城的卫兵验过,一挥手放三人入城。杨九娃的窝子在李明秋家门前落下,一行三人进入李家客厅。 李明秋对杨九娃带来的客人抱拳,问道:“客官面生”。 那客人还礼,直言道:“在下在靳之林手下某事,姓曹,名武直。久闻李掌柜大名,今日特来登门拜访”。 李明秋暗自思忖,杨九娃也真是,带个醋葫芦(对山西人的贬称)来干啥?不过表面上却热情有加:“幸会幸会,靳之林乃太原城里有名的商贾,李某二十年前就去过太原城,太原城里的莜面疙瘩吃起来有味”。 曹武直坐下,满香进来为客人泡茶,曹武直端起茶杯姿势优雅地喝了一口,然后说:“其实山西陕西仅一条黄河之隔,凤栖到太原跟到长安差不多一样远的路程。过去咱们常有生意往来”。 杨九娃插话道:“曹武直先生是胡老二介绍过来的,也是做大烟生意”。曹武直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胡老二的信函,双手呈上。 李明秋接过信,不动声色地看着,信的主要内容是: 山西有客商来凤栖发运大烟,望如数发给,由胡某跟靳之林在长安结算。 信的落款盖有胡老二的印章。李明秋知道胡老二不识字,这封信肯定是别人代笔。他看得仔细,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曹武直的表情,那曹武直端直坐着,神态自然,显出儒商的优雅风格。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日本鬼子的战线收缩,无暇顾及黄河沿岸的防卫,两岸老百姓的商业往来多了起来。不过大规模地运输大烟风险极大,靳之林肯定跟日本人有勾结,不然的话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蒋管区收购大烟。 李明秋将信小心折叠好,装入自己的上衣口袋,然后说:“客人还没有吃饭吧?叫驴子酒馆的驴肉是凤栖一绝,李某带客人去吃驴肉。 靳之林坐着,没有动弹,停一会儿他说:“李掌柜可否将胡老板的信函还给我,武直回山西后对靳老板有所交代”。 李明秋把信从口袋里取出来,犹豫了一下,又装回自己的衣服口袋,言之凿凿:“这封信是胡掌柜写给李某的,自然得由李某保管”。 曹武直咧嘴笑了一下,显得极不自然。细心的李明秋扑捉到了一点什么,不过他不动声色,站起身,带着三人去叫驴子酒馆吃饭。吃完饭李明秋安排三人在凤栖东城门外的驿站歇息,然后迅速来到刘军长的官邸,把那封信从口袋里边掏出来,递给刘军长,说:“有个叫做曹武直的晋商带着胡老二的介绍信,想直接从凤栖接运一批大烟”。 刘军长仔细地将信看完,把李明秋大加夸赞:“亲家,真想不到你粗中有细,这封信疑点很多,最主要的破绽是由胡老二跟靳之林直接结算。款到付货这是黑道生意铁定的规矩,胡老二绝不会丢了篙撵船!” 不知道怎么搞的,李明秋对刘军长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成见,李明秋老感觉这个亲家像一团迷雾一堆泡沫,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面目。不过这阵子李明秋却对刘军长有点刮目相看,这个人没有做过黑道生意,却懂得黑道生意的规矩。看样子这曹武直是个赝品,不过李明秋觉得还是稳妥一点,打电话询问一下胡老二什么都会明白。 刘军长把电话拿起来又放下,他想起了最近以来的几起失密事件,刘军长说得含混其词:“亲家,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 李明秋不好再说什么,这个亲家就是这样,关键时刻总是留一手。他随即告辞,回到自己的小院,看见杨九娃和楞木已经在客厅将他等待。杨九娃一见李明秋就发了一通怨言:“我说李兄,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咱靠做大烟生意发财,李兄为什么要把送****来的财神慢待”?! 李明秋不去申辩,而是问道:“你带来的那个曹什么有什么异常表现”? 杨九娃气急败坏:“曹武直说他看李掌柜对他不信任,他去长安直接找胡掌柜进货,一边说一边从槽头牵出马,骑上马扬长而去”。 李明秋大呼一声:“哎呀杨兄,你真糊涂,那个曹什么是个骗子”! 第451章 郭麻子经不住李明秋的苦心劝说,在凤栖开办了一家烟馆。烟馆开办之前郭麻子找过刘军长,直言他年事已高,在军队里干事已不合适,想脱下军装另谋生路。 刘军长稍一思忖,便知道了郭麻子的用意,也就问得直接:“郭兄是不是打算另攀高枝?是不是胡老二已经为郭兄另有安排”? 郭麻子久在江湖,也能看得来眉高眼低,刘军长一句“郭兄”叫得郭麻子心凉,看来人家刘军长早都想把郭麻子这个累赘踢出门,只是苦于舆论的压力,现今郭麻子提出主动离职,正合刘军长的心意。不过离职之前刘军长总得有所表示,刘军长随即问道:“郭兄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郭麻子想骂一句:“不要日上装睡”!思来想去还是暂且忍下这口恶气,站在矮檐下怎肯不低头,自己还想在刘军长的地盘上谋事,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哀叹一声,说道:“郭某离职以后想在凤栖开办一家烟馆,还请刘军长暗中帮扶”。 刘军长心里叫苦,但是无法当面拒绝,不过他问得委婉:“是不是胡老二帮你出的主意”? 郭麻子知道,胡老二跟刘军长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属于同一个群体,两个人的关系是互相利用。郭麻子不可能供出幕后策划,把所有的责任一个人承担:“谁都没有帮我出主意,是我自己想为自己某条生路”。 刘军长清楚,假如没有人幕后支持,单靠郭麻子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开一家烟馆。刘军长好心相劝:“郭兄,你干啥刘某都不会反对,唯独开办烟馆还望郭兄三思,别看目前国难当头,政府无暇顾及走私贩毒,终究那是旁门邪道,要是上边有人追究,刘某怕难以为郭兄遮风挡雨”。 郭麻子在心里骂道:刘子房你不要即当****又立牌坊,你贩卖大烟用的是军车!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是郭麻子却装出一脸诚恳:“谢刘军长指点。郭某也知道贩卖大烟国法不容,可是大家都这么做了,反而平安无事,郭某只想混一晚稀粥喝喝,一旦有风声就掩锣息鼓,绝不给刘军长的脖子底下支砖”。 刘军长知道,劝也是白劝,刘军长只想把话说开:“郭兄在凤栖的地盘上做事,刘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一上面查下来,郭兄只能好自为之,千万不能让刘某跟上郭兄受累”。 郭麻子想起来刘军长初来凤栖那阵子,那时刘军长立足未稳,把郭麻子李明秋他们几人作为知己,现在刘子房由一个师长升职为军长,行为做事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官气。不过郭麻子不想跟刘军长发生任何摩擦,这个人官瘾太重,不会为朋友两肋插刀,事实上他们并不是朋友,只是在互相利用。郭麻子说出来的话没有底气:“即使有一天为了戒烟而拿郭某祭刀,郭某也只能自认倒霉”。 刘军长知道凤栖县的这几个痞子对他有了看法,不过他目前还不想把这几个人怎么样,估计这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强龙不压地头蛇,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过得去就行。既然把话说开了,感觉中无需再说什么,刘军长下了逐客令:“什么时候有机会,刘某为郭兄设宴践行”。 郭麻子抱拳:“那倒不必,咱们还在一个县城住着,总有见面的机会。如果有一天需要这把老骨头为国效力,郭某马革裹尸,无怨无悔”。言毕,告辞。 郭麻子走出刘军长的官邸来到凤栖的大街上,想当年他初来凤栖时也才二十来岁,可谓风华正茂,三十年光阴转瞬即过,有一种老之将至的悲戚。他独自一人来到叫驴子酒馆,摸出一枚银元放在桌子上,对女掌柜年翠英说:“来半斤烧酒,切一盘驴逑”。 停一会儿酒菜上齐,郭麻子自斟自饮。对面就是济世堂药铺,在药铺里坐诊的中医就是郭麻子的亲生儿子郭全中,那是郭麻子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可是儿子对老爹爹心怀芥蒂,死活不肯相认,郭麻子端起酒碗黯然神伤,不由得掉下几滴英雄泪。年翠英看见了,问道:“叔,你有啥事不顺心”? 郭麻子是叫驴子酒馆的常客,相互间都很熟悉。郭麻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衣服袖子擦了一下眼睛,有意搪塞:“年纪大了,见风流泪”。 年翠英不傻,她看看对面,济世堂药铺坐诊的正是郭全发同父异母的兄弟,公爹郭善人当年在凤栖那一档子窝心事至今仍然是一帮子闲汉饭后茶余的笑料,老一辈人的风流韵事在儿女们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年翠英同情郭麻子,可是她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替郭麻子宽心。看郭麻子面前的酒不多了,又用提子把郭麻子的酒碗添满,端出来一盘猪****,然后才说:“叔,吃饱喝好”。 郭麻子喝得熏醉,他看太阳掉渣了,天地间落下无数金星。可是他心里不醉,郭麻子想起了他的萝卜,想起了萝卜的温柔萝卜的细腻,男人一辈子如果没有女人那不叫活人!这一生最大的收获就是裤裆里边的那个弟弟没有吃亏!过手的女人太多,感觉中他对所有的女人有愧,到老年捡到一只萝卜,有萝卜陪伴他度过余生,郭麻子感到满足。郭麻子朗朗跄跄出了城门,从驿站牵出骡子,一跨腿骑上,迎着夕阳上了驴尾巴梁,走到郭宇村时已经半夜,郭麻子来到四合院门前,看门从里边关着,他喊了一声:“萝卜开门”。感觉中浑身困乏,迷迷瞪瞪睡去。 早晨萝卜起来,身上背着一支枪。郭麻子不在家这些日子,萝卜闲得无聊,也背着枪到场院内习武。女人们打枪的姿势千姿百态,大家互相取笑,寻开心。几个游兵散勇站在旁边为女人当教练,趁女人不注意时沾点便宜,女人们也不计较,大家都是过来之人,谁还吧那些破事当真? 可是晚上睡下之后,萝卜感到空虚,是不是郭麻子再不回来了?又让萝卜竹篮打水一场空?隔壁院子蜇驴蜂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每天搀扶着蜇驴蜂在村道上散步,看着人家的亲密样让萝卜眼热,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离开男人萝卜心里就像猫爪一样地难受。 萝卜揉着眼睛开门,看门前躺着一个男人!吃了一惊,倒退了一步,细细一瞧,这不是郭麻子是谁!萝卜悲喜交加,上前把郭麻子扶起,搀扶进屋子里,郭麻子醒来了,看见自己躺在萝卜的怀里,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在萝卜的面前晃动:“萝卜,胡老二送咱们一套长安的房子,我带你去长安享福”。 跟商铺酒馆开业不一样,烟馆开业时显得冷清,李明秋帮助郭麻子在凤栖南城角租了一条巷子,巷子比较偏僻,不容易引起人们的主意,几家老住户禁不住李明秋超高租金的诱惑,纷纷从巷子里边搬了出去,巷子内每间屋子都重新刷白,裱糊,各种烟具齐备,这种行业无法大宴宾客,李明秋便请了一台家戏。 来的客人不多,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郭麻子一身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足蹬牛鼻梁子布鞋,身边萝卜穿着绿色旗袍挎着郭麻子的胳膊,俨然一对恩爱夫妻。老俩口站在门前的沿台上,笑容可掬地接客。烟馆开业后迅速走红,成为凤栖街上藏污纳垢的魔窟。 第452章 李怀德新婚之夜将要饭吃女子虐待致死,这件事在凤栖没有激起一点浪花,连个泡都没有冒一下,一对可怜的母女就那样销声匿迹。李怀德不知道忏悔,可是从此后却患上一种花痴病,特别喜欢偷窥女人。那种癖好无以复加,见了女人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夏日,凤栖城经过太阳一天的熏蒸,褥热难耐,李娟给一只大木盆里倒满凉水,首先把儿子放进木盆里洗澡,儿子已经两岁多,坐进木盆内非常兴奋,李娟一边给儿子洗澡一边逗孩子玩耍,母子俩非常开心。 洗完澡李娟把儿子放在炕上,炕上摆满了爹爹跟弟弟捏的小泥人,那些泥人经过煅烧,浑身镀着一层釉色,看起来憨态可掬。儿子跟小泥人玩耍,李娟把自己剥光,开始淘洗自己,一幢院子只有妈妈一个,李娟也不怎么防备,门开着,晚风徐徐刮进屋子,感觉惬意。 猛然间,一个人从身后把李娟抱紧,让李娟吃了一惊。李娟跟郭全中结婚三年多,夫妻俩感情很好,晚上被窝里的程序必不可少,但是白天郭全发从来不跟妻子亲热。李娟下意识地回过头,瞬间惊呆,原来搂抱她的竟然是弟弟怀德! 怀德狞笑着,满口黄牙熏得人恶心,李娟差点眩晕,她好心地劝慰弟弟:“怀德,不能那样,咱俩是姐弟”。可是怀德几近疯狂,姐姐的身上沾满水珠,两只****高高地耸起,浑身好似水煮的鸡蛋那样洁白,他双臂把姐姐箍紧,使劲把姐姐从木盆内抱到炕上,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压了上去。李怀德的人性已经泯灭,剩下的全是动物的本能,那种对异性的渴求使得怀德几近疯狂。李娟在弟弟的身下奋力抵抗,怀德慌不择路,棒棒子顶着姐姐的肚脐眼,一张臭嘴在姐姐的身上乱啃,李娟羞愧至极,却没有喊叫,她知道这样的丑事不可声张,万一让丈夫全中知道了,夫妻之间将会出现裂痕。 孩子吓傻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声,妈妈竹叶闻声赶来,看到这种场面惊慌失措,她不顾一切地拽住怀德的双腿,把儿子从女儿的身上拉下来,怀德的棒棒子直直地挺着,一摊浊物从体内流出。 竹叶气急,顺手拿起擀面杖,把儿子怀德从屋子内赶出去,怀德光着屁股站在院子里理直气壮地质问妈妈:“别人日得,为什么我就日不得”? 这边院子内的吵闹声惊动了隔壁院子的满香,满香隔着门缝朝里一看,看见了光着屁股的怀德。满香知道怀德犯病了,当地的方言把这种病叫做淫疯,李明秋不在家,满香无奈之下从药铺叫回来叔叔。 铁算盘跌跌撞撞跑进院子,差点让门槛绊倒。满香没有过来,那样的家丑满香不好参与。铁算盘回到院子一看,立刻明白了一切。他没有责备任何人,只是踢了孙子一脚,回到上房长吁短叹。 只见李娟穿戴整齐,来到上房站在铁算盘面前,把铁算盘不叫爷爷,而是直接喊爹:“爹,我早都知道你是我的亲爹!你原来说过百年之后把那幢药铺交与全中经营,这几年我们夫妻俩忍气吞声,就是为了独立生活的那一天。现在看来等不到那时候了,在这个家里继续呆下去女儿就会逼疯!我知道爹爹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如果还怜悯这个女儿,请给我们随便购置一间茅屋,我跟全中搬出去住”。 铁算盘想说,胡说,我是你的爷爷!可是牙涩口涩,如鲠在喉,嘴张了几张,发不出声。感觉中胸腔里塞进了麦秸,胀得难受,这就叫报应!铁算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是他不可能对李娟的丈夫郭全中隐瞒。郭全中是个内敛的男子,平日里话不多,可是非常有主见。李家大院内发生的一切郭全中熟视无睹,好像跟自己无关,其实小伙子是在韬光养晦,因为爷爷(?)说过百年之后将那幢药铺交与郭全中经营,郭全中等待掌握自己命运的那一天。 大家都心明如镜,相互间心照不宣。铁算盘机关算尽,人算不如天算,生下的儿子和孙子都是憨憨!二十年前从郭善人手里盘过药铺,二十年后孙女(?)李娟亲自站出来逼宫!因为铁算盘感觉气数将近,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将药铺交与郭全中俩口子经营,铁算盘回到这幢四合院,等死。 想起来有些凄然,铁算盘心有不甘。可是看李娟咄咄逼人的样子,铁算盘又感觉心寒。 郭全中回来了,不进铁算盘屋子,而是站在院子里喊李娟:“文杰娘”。 文杰是郭全中为儿子起的名字,早先郭麻子、铁算盘都给孙子起名,但是不被郭全中认可,郭全中起这个名字有他的含义,他想把自己儿子的名字跟侄子的名字连在一起,在郭全中的心里,郭善人仍然是他的老爹。 李娟应声出屋,看郭全中还是平常的样子,脸上显得平静。李娟跟着郭全中回到自己的居屋,郭全中脱鞋上炕,顺口问道:“后响(方言,下午)咱家又咋啦”? 李娟显得慌乱:“弟弟怀德的淫疯病犯了”。 郭全中喔了一声,不再言语。 李娟知道,全中话不多,话不多的男人猜摸不透,俗称“哑叫驴”。女人心里有鬼,吹灯以后李娟主动钻进全中的被窝。全中静静地躺着,一动不懂,说出的话却让李娟吃惊:“李娟,我明天想回郭宇村,不再在凤栖混饭吃。你如果跟我走,咱们还是夫妻,如果不想回去,我给你写一纸休书”。 李娟哭了,轻轻地抽泣,这个可怜的女人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世以后,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全中身上,爹娘总有离世的时候,郭全中是她唯一的依靠。李娟知道,假如不是药铺的诱惑,郭全中可能早已经离开凤栖,这个小丈夫身上照样背着耻辱,他总想有朝一日活得出人头地。李娟莲藕似的胳膊把丈夫搂紧,哽咽着说:“全中,我是你的妻子,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你,不用说回郭宇村,就是跟上你下地狱我也愿意!不过我劝你稍等几天,你不用管,李守义(铁算盘)已经承认了他是我爹,他有责任为咱俩作出安排”。 郭全中哀叹一声:“李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是听信了爷爷的话,这几年才忍气吞声,可是现在突然感觉到弊大于利,即使有一天咱俩把那药铺从爷爷的手里接过来,后辈儿孙让凤栖人指着脊背嗤笑,得不偿失”。 李娟坐起来,点亮油灯,默默地穿上衣服,然后才说:“我听你的话,明天一早就跟上你走。现在,我就开始收拾东西”。 两个年轻人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敲开了上屋铁算盘的门,郭全中还是把铁算盘叫爷爷,给耄耋之人留一点自尊,他说得平静:“爷爷,我跟李娟商量好了,决定回郭宇村去住”。 铁算盘光身子跳下炕,突然间给小俩口跪下了:“小先人,你俩都是我李守义的先人!我现在立刻把那药铺让给你俩经营,儿子和孙子都是憨憨,我不靠女儿女婿靠谁”?! 第453章 早晨起来张有贵打开张家宅院的大门,拿一把扫帚,把院内院外打扫干净。这幢百年老宅院几经周折,终于又回到了张家手中。张有贵扫完院子直起腰,站在大门口抬起头来,看那一轮红日的映衬下,一股浓烟直上青天,那是张家的烧砖窑正在点燃。 张有贵的心里掠过一丝悲哀一丝凄凉。两年前二哥张德贵被枪毙后,张有贵为了一大家子人的生计,不得已将那砖窑转让。二哥是因为贩卖大烟而被刘军长枪毙,但是凤栖种植和贩卖大烟并没有因为张德贵被枪毙而有所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泛滥,二哥不过是替人家挡箭,真正走私贩卖大烟的人却逍遥法外,这个社会真******无法说清,这阵子谁替二哥讨回公道? 算了吧,过去的已经过去,刘军长风头正旺,鸡蛋碰不过碌碡,这年头无头冤案每天都在发生,还是把牙齿打碎咽进肚子里,自认倒霉。 可是张有贵必须重振家业,日子还得从头过起。这年头光有钱不行,朝里还必须有人!这一次能够重返瓦沟镇多亏了妹子张凤,外甥女嫁了长安城里的黑老大,那个黑老大张有贵见过,论年龄比张有贵还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不是外甥女婿鼎立相助,张有贵想重整家业比登天还难! 老实说这一次胡老二为了讨好岳母蜇驴蜂,资助了张有贵不少银钱。张有贵不傻,别人即使给一座金山,也有用完的时候,必须开挖自己的水源,才有活水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家的禾田。靠收地租维持不了这个家族庞大的开支,张有贵把目标瞅准了烧砖。当年张鱼儿就是靠开砖瓦窑成为瓦沟镇的首富,张有贵子承父业,烧砖来钱快些。 这两年由于种植大烟,有钱的人家逐渐多了起来,许多人家拆了茅屋盖瓦房,加之胡老二在卧龙岗大兴土木盖别墅,砖瓦供不应求,价格一路飙升。 可是砖窑已经转让,被转让的那家在瓦沟镇也是说的起放得下的人家,张有贵不可能低三下四去求人家把砖窑退还给他,那样一来很有可能落下仗势欺人的名声,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建新窑,建新窑需要几个月周期,而且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路,瓦沟镇现有的那一幢砖窑还是张鱼儿早年从鬼子五他爹手里盘(相当于买)过来的,箍(相当于建)窑师傅全凤栖只有一个,好像家住西沟坡,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能不能请来还不一定。 张有贵思之再三,决定去凤栖去找李明秋,张有贵的奶奶李明秋叫姑,李明秋跟张有贵的爹爹张鱼儿是表兄弟,按照辈份张有贵把李明秋叫叔。 事不宜迟,张有贵说走就走。他匆匆地吃了点早饭,给骡子带上串铃,把褡裢搭在骡子背上,穿一件三娘给他缝制的崭新的袍子,足踩黄橙橙的铜蹬,沿着山路朝凤栖走去。来到凤栖东城外的驿站,张有贵把骡子拴在驿站院子里的拴马桩上,然后背着褡裢进了城,买了一斤点心一瓶西凤酒,来到李明秋家门前时犹豫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敲门时底气不足,有点活得不如人的惭愧。 开门的正是李明秋,李明秋的脸上带着夸张:“嗬呀表侄,正说这几天来瓦沟镇看望你,你到先来了,快进来,吃了没有”? 两年前张德贵被枪毙时张有贵曾经找过李明秋这位表叔,那一次开门的是表婶满香,满香说了一句:“明秋不在”,随即把大门关上。张有贵心有不甘,躲在李明秋大门外的墙角等了半天,天黑时李明秋从院子内出来了,原来李明秋就在家里,不愿意见他这个表侄。张有贵走上前想给表叔跪下磕头,乞求李明秋在刘军长面前求情,不要把他们一家扫地出门。李明秋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李明秋见到张有贵时满脸的热情外溢,这绝不是他张有贵时来运转,应该归功于外甥女文慧攀上了高枝!这些人沆瀣一气公开贩运大烟,刘军长不但不管,还在暗中纵容支持,这世道哪有什么公理可言! 张有贵只是想想,随即释然,人生好比演戏,黑脸红脸都有,凡事别太认真。糊里糊涂活一世,清清白白活一天,鸡蛋别跟碌碡碰,随遇而安是上策。张有贵跟着李明秋进入上屋,把提来的礼品放在桌子上,假装要给表叔表婶下跪请安。 李明秋赶忙将张有贵扶住,埋怨张有贵:“这孩子,叔叔又不是外人,提礼品干啥”? 叔侄俩在八仙桌上分宾主坐定,满香为二人泡茶,张有贵说明来意,李明秋嗟叹:“有贵呀,现今都啥时辰了,你还是那个老脑筋,烧砖能挣几个钱?古人云,有智吃智有力吃力,只要你跟上叔走,挣钱跟扫树叶一样容易”。 张有贵知道,李明秋想拉他做大烟生意。二哥张德贵被枪毙时的惨象已经在大脑里定格,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眸。张有贵心有余悸,他知道他的小命不值钱,一旦犯科就会被那些大亨们拉出去垫背,张有贵不想重蹈二哥的覆辙,但是也不想得罪李明秋,他说得尽量委婉:“叔,咱这号人天生就是土里刨食的命,做生意不是我的特长,只要能守住老爹爹的那一份基业就行”。 李明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讥讽道:“叔虽然不是驴兽医,但是能看到驴肚里,你碎崽娃子那一点心思叔还能不明白!别打马虎眼了,叔也不是为你着想,实在是在胡老二那里无法交代。两年前发生的那起事以后再不要重提,这个社会叔有时也看不明白。但是有一件事叔可以向你打保票,跟着胡老二干,绝对不会有事”! 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张有贵还是有些犹豫。他突然开玩笑说:“叔吔,侄子看你也是卖嘴皮子出身,怎么穷得连一顿饭都管不起”? 李明秋调侃道:“想吃饭?没那么容易。今晚叔带你闯五关,不论那一关都充满刺激,管教你明天早晨脱胎换骨,重活一世人”。 张有贵知道过五关叫干什么,无非是吃喝嫖赌抽,张有贵想说不,张有贵还养活着一大堆侄子三个娘亲,大哥二哥之死给张有贵打的烙印太深,可是张有贵内心痒痒,那种富家子弟的纨绔之气重新附身,他没有拒绝明秋的邀请,跟着李明秋来到街上。 两年来张有贵没有来过凤栖,白天基本上看不出凤栖街有什么变化,无非是商铺里的货物比过去丰富,到了夜间凤栖就显出了她的温柔和奢靡。商铺前的街灯扑朔迷离,街灯下身穿旗袍的女郎频频向路人招手献媚,商铺的二楼上灯光闪烁,窗子上人影幢幢,有人在划拳猜令,有的酒楼里传出了女人在清唱,每一条巷口都有一只灯笼为客人照明,灯笼上注明逍遥、烟花、好运来、一口香、翡翠阁、紫薇苑等字眼。张有贵看不懂,也不想去看。心想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你无论使什么手段我都不上你的圈套,看你李明秋能把我怎的。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不见了李明秋,身边站着两个窈窕淑女,那两个女人一人拽张有贵一只胳膊,把张有贵拉上二楼,二楼上一桌丰盛的酒菜,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两个女人作陪。 张有贵一天没有吃饭,已经饿急,也就不管不顾,吃了个一塌糊涂,吃完饭眼睛有些迷瞪,也就糊里糊涂地由着那两个女人把他的衣服剥光,一夜逍遥,醒来时已近中午。 那两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店小二进来,对张有贵说“李掌柜已经交代,只要先生高兴,想怎么玩都行,费用全部由李掌柜替你出”。 张有贵想,我本身没有什么油水,李明秋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下这么大的赌注?看来石槽里日尻子,摆不脱李明秋的耍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两年穷日子把人过怕了,先逍遥几天再说。想到这里张有贵问店小二:“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可供人享受”? 店小二说:“想吃想日就不要下楼,这里肥的瘦的荤的雅的没有****的都有(这里泛指女人)。想赌博下了楼朝右拐,想抽大烟朝左拐。反正有李掌柜替你出钱,先受活了再说”。 第454章 李明秋直言那个晋商曹武直是个骗子。一开始杨九娃还有些不服气,瞪起眼睛质问明秋:“何以见得”?李明秋未曾开言,突然间凤栖全城戒严,四面城楼上的警报声让人心惊,看样子又是日本鬼子空袭,大家来不及争执了,纷纷来到牲畜圈里抬起石槽,石槽下一处地道入口赫然在目。 杨九娃还在犹豫,李明秋猛一推,将杨九娃推入地道里边,随后满香、楞木相继进入地道,李明秋殿后。猛然间听到有人敲门,李明秋疑惑,这种时候谁来造访? 李明秋走出牲畜圈来到院子,抬起头一看,屋顶上站满了士兵,随即释然,原来是刘子房抓捕曹武直! 这个刘军长刘亲家,简直让人猜摸不透,抓捕一个手无寸铁的客商,何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可能又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给他李明秋一个难堪,让李明秋不再那么嚣张! 李明秋暗自发笑,感觉到刘子房有点小题大做。他不动声色开了大门,门口站着刘军长的警备营长。营长面朝李明秋行了一个军礼,言道:“对不起李掌柜,打扰了,我们是奉命来抓捕那个日本特务”。 李明秋两手一摊:“你们迟来一步,那个曹什么已经骑马从东城外的骡马大店自行离去”。 警备营长知道李明秋不敢惹,随即带上自己的部队撤离。 李明秋回到牲畜圈,对着洞口喊道:“出来吧,没事啦”。 三个人陆续从洞内出来,杨九娃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问道:“搞什么名堂”? 李明秋淡淡地回答:“刘子房闲的无聊,故意制造一些紧张”。 杨九娃疑惑:“怕不是那么简单”。 李明秋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跟咱们无关,操那份闲心干啥”? 正说话间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进来刘军长几个贴身保镖,那保镖说出的话有点生硬:“刘军长请你们三人到他的官邸走一趟”。 李明秋整了整衣领,神态坦然地说:“李某一个人前去就行,他们俩人留下”。 保镖的态度有点蛮横:“不行,你们三个人一起走”! 三个人虽然没有被五花大绑没有戴任何刑具,但是很明显后边跟着几个士兵押送,凤栖街上的人都认识李明秋杨九娃跟楞木,大家驻足观望,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子房一身少将军服,神态冷峻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桌子上横放着一把蒋中正赠的指挥刀,那架势好像是在审讯囚徒。 杨九娃首先怂了,脚下站立不稳,几乎倒在地下,被楞木一把扶住。李明秋回头看杨九娃一眼,有点瞧不起这个土匪头目,杨九娃得势时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一旦遇到什么磕绊就这个怂样。李明秋显得不屑一顾:“杨兄,把腰杆挺直,别趴下”! 刘军长声音不高却相当威严:“我说你们三个也太大胆,竟敢把日本特务放走”! 李明秋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刘大官人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个曹什么就是日本特务?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把那个曹什么放走”? 刘军长态度缓和了一点:“我说你们这几个老兄,一点也不识时务,如果有一天日本鬼子或者是八路军占领凤栖,最先掉脑袋的就是你们!可是你李明秋倒好,几次放走日本特务,又跟八路军沆瀣一气,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 李明秋暗自吃惊,刘军长一向对他李明秋说话和气,从来没有这么直言不讳。李明秋做人的哲学是广交朋友,什么样的人他都交往,从来不考虑那个人参加了什么组织。看样子刘军长误会了,误认为是他李明秋放走了那个装扮成晋商的骗子。 杨九娃看刘军长并无恶意,说话也就硬气:“我们当真不知道那个曹武直是什么人,曹武直拿着胡老二的信函来找我们,我们就误认为那个曹武直是个商人。刘军长说李兄放走了那个晋商,确实冤枉了李兄。李兄跟曹武直一见面就怀疑那个人是个骗子,只是杨某跟楞木粗鲁,根本看不出这里边的问题”。 刘军长摆手:“你们以为我刘子房小题大做?我这里收到一份加密情报,现在透露给你们也无妨,因为那个特务已经逃匿”。刘军长把那张电报扔给李明秋,李明秋接过来一看,电文上写着: 据可靠情报,日本特务潜伏凤栖,望严查,务必生擒。落款是军机处。 李明秋当然不知道这个军机处是个什么机构,也无权过问其它,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曹武直刚到凤栖,这封电报就随后而至,难道说这里边还有什么猫腻? 算了吧,想那些作甚?李明秋把电报还给刘军长,说话也变得客气:“刘军长,我想,这是一场误会,我李明秋就是有诸葛亮的神算,也不会算准那个曹什么就是日本特务!至于跟八路军交往属实,因为八路军抗日。可是我以人格作保,我们这些人对日本鬼子嫉恶如仇,绝对跟日本人没有任何联系”。 刘军长刚说了一句:“八路军才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只见满香气急败坏而来,说:“明秋,不好了,你快去看看,老爹爹(十二能)抬着棺材在凤栖街上耍疯”。 大家不知就里,急急忙忙上街,只见十字路口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原来十二能不知道听谁说凤栖城里开办了烟馆,雇了几个壮汉抬着棺材上街,赤着上身穿一条裤子,光脊背上贴着情愿书,正在声嘶力竭地陈述着大烟的危害,坚决要求政府把那些贩卖大烟的不肖之徒绳之以法!公办小学的几位老师也推波助澜,帮助屈老先生维持秩序”。 可是除过学校的几个老师,大家都是看热闹,几乎看不到响应屈老先生壮举的民众,有人窃窃私议:大烟泛滥政府都不闻不问,你一个耄耋老人有什么回天之力! 李明秋束手无策,感觉中老岳父是在打他的脸、臊他的皮。可是他不能对老岳父表示任何不满,还得以某种方式表示支持。可惜老先生年事已高,根本就不知道女婿李明秋本身就是凤栖城里最大的毒枭!无奈之下李明秋又找刘军长,这件事只有刘军长出面才能平息。 刘军长已经知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他首先命令部队维护秩序,绝对保护屈老先生的安全,但是不能阻止屈老先生的讲演。然后命令伙房蒸几十笼蒸馍做几大锅烩菜,由士兵们抬上大街,凡是来听屈老先生讲演的人都可以吃饭。估摸着屈老先生已经乏了累了,火气锐减,然后才亲自出面,把屈老先生邀请到自己的办公室,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把那些大烟贩子绳之以法,严惩不贷! 当天晚上检查站抓获了一名嫌疑犯,那嫌疑犯究竟是干什么的?不得而知。第二天南门外笔架山下人山人海,据说要枪毙一名贩卖大烟的毒枭,那个人被用黑布蒙着头,谁也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刘军长专门请来了十二能,只见十二能穿戴整齐,载着瓜皮帽,俨然一副儒家风度。刘军长请屈老先生讲话,屈老先生白发苍苍,慷慨陈词,有一种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气魄。 演讲完毕刘军长让司机开车将屈老先生送回家安歇。屈老先生刚回到家里,就听到笔架山下一声枪响,不由得由衷地赞叹:“刘子房军长乃中华民族的一代精英”! 枪毙“大烟贩子”李明秋没有亲自前往,但是他敢肯定被枪毙的绝对不是那个曹武直!李明秋长叹,感觉中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具冤魂。不过李明秋对刘子房又多了一层认识,他不得不佩服刘军长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 第455章 郭文涛回到阔别了一年多的郭宇村。 打开四合院那把生锈的锁,看院子内站着一个半大孩子。 郭文涛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进来的”? 那孩子回答得倒也乖巧:“我叫齐壮实、我哥叫齐结实、我爹叫栽逑娃、我大娘叫萝卜、我二娘叫白菜。我后爹(继父)骡驹子已经死了,我大娘又嫁了郭麻子。娘跟爹结婚后就住在这里,这家的主人姓郭,已经几年不见回来了。你是谁”? 郭宇村就那么十几户人家,闭着眼睛也能数清。郭文涛没有回答小孩子的问话,继续问道:“你爹你娘干啥去了,怎么把你锁进院子里”? 齐壮实用手指了指那水眼(下水道),回答道:“爹跟娘都去了凤栖,娘说过几天就回来接我。我进出院子就钻水眼,钻水眼方便。哥,我看你面熟,让我猜猜,你是文涛哥!文涛哥你还没有吃饭吧,娘走时给我烙了一笼锅盔,我给你拿去,先吃点充饥”。 郭文涛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下,脱下鞋,倒出鞋里边的尘土,伸手接过齐壮实递过来的锅盔,一边吃一边看着这幢四合院,往事悠悠,一起涌上心头。 郭文涛没有见过老爷爷郭子仪,听爹爹郭全发讲郭子仪在世时郭家在凤栖城里开着药铺,当年凤栖城只有一家药铺,独行生意好做,没有人跟郭家竞争,郭子仪在凤栖城也有些名气,郭家的日子过得殷实。谁知道爷爷郭善人是个败家子,在麻将场将药铺输给了铁算盘……紧接着奶奶过世,爷爷又给他娶了个戏子牡丹红,叔叔郭全发跟郭文涛是同一天降生,妈妈年翠英常骂叔叔郭全中是个野种,郭文涛也隐约听人说,叔叔全中的亲爹是郭麻子……不幸接踵而来,爹爹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娘带着弟妹去凤栖开饭馆谋生,却又跟炉头崔秀章混到一起,真正给郭家生了一个野种……郭文涛不知道为什么要想这些,他才十八岁,却过早地成熟,妻子文慧被一群匪军蹂躏时发出的惨叫让人不堪回首,郭文涛至今还没有弄明白文慧怎么又被胡老二霸占……日子里混杂了太多的不幸,使郭文涛那颗心逐渐阴冷,感觉中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如影随形罩着一层虚无缥缈的幻影。 齐壮实跟他爹栽逑娃一样,善于察言观色,善于说舔尻子(奉承)话,善于巴结人。他看郭文涛情绪不高,反客为主,问道:“文涛哥你是不是很渴?我知道郭麻子爹的茶叶在那里,我给你烧些开水泡壶茶喝。郭宇村如今富得流油,屙金尿银,谁家的日子都过得称心。兄弟说一句哥不要介意,咱不管娘嫁谁,只管叫爹,后老子比爹亲”。 郭文涛吃得噎住了,脸胀得发紫,喉结蠕动了几下,才将嘴里的锅盔咽进肚子里。他看那齐壮实也才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却老道参禅,说出的话跟这锅盔一样,让人难以下咽。不过各人的活法不同,也许齐壮实是对的,小孩子总要大人养活,娘不嫁人谁养活弟妹? 院子里有现成的茶炉,齐壮实泡茶的动作娴熟,看样子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郭宇村的田地里种什么收什么,种下跳蚤就能收获跟屁虫。 吃饱喝足,郭文涛很累,想在老宅院歇息一晚,明早起来赶路。虽然长安到延安的地下通道暂时中断了,但是边区医药奇缺,必须想办法把这条地下通道重新打通。郭文涛以前有这一方面斗争的经验,首长们经过认真研究,仍然把郭文涛派驻长安。 郭文涛跟文慧结婚时住过的西厦屋住进了郭麻子和萝卜,收拾得还算干净,但是郭文涛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在西厦屋居住,也许那西厦屋太令人伤心,郭文涛睹物思人,害怕勾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东厦屋显得凌乱,住进了郭宇村几个有娘没爹的男孩,一到晚上那些孩子全从水眼里钻进来,在东厦屋嬉戏打闹一番,然后闭着眼睛梦游,醒来时又是一天。 郭文涛打开上屋的门,几只老鼠仓皇逃走,看那蛛丝儿结满雕梁,所有的器物上都落满厚厚的尘土。齐壮实带着几个孩子要帮郭文涛打扫,被郭文涛制止,他把一条褡裢铺在积满灰尘的土炕上,睡了上去。 也许郭文涛太累,一夜无梦。早晨醒来时看地上蹲着几只老鼠,也许老鼠感觉莫名其妙,它们的领地怎么会进来一个庞然大物?郭文涛坐起来穿衣,那些老鼠们仍然不走,呆呆地蹲着,有点仗势欺人,郭文涛下了炕,老鼠们才一步一回头,不甘心地离去。 那些孩子们还没有醒来,郭文涛也不想惊动他们,后老子亲娘,扔砖头上房。这些孩子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只要一天有三顿饱饭就行。 郭文涛步行来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看树上的喜鹊仍然叽叽喳喳,郭宇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唯独这歪脖子树没变,还是原来的老样子,看树下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是那样的熟悉,郭文涛忍不住喊了一声:“文慧”。 那女人笑得凄惨:“文涛,我是文秀,你认错了人。昨晚我知道你回来了,想找你打听一个人,走到你家门口看门关着,没有好意思叫门。今早我起来就在这里等你”。 文秀单薄的肩膀上斜挎着一支枪,胳膊上挎着一个包裹,水洗过的刘海贴着前额,一双大眼睛发光。 郭文涛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悸,避开文秀直视过来的目光,低下头问道:“文秀姐,你想打听什么”? 文秀说得直接:“我知道,年贵元是你的舅舅,我们——我们已经结婚。咱们郭宇村的三个女侠都去了河东,我知道你也是八路,肯定是去河东,你帮我渡河,过了河以后……我不会连累你”。 郭文涛吃惊地抬起头,看文秀的眼里晃动着一个人影。舅舅怎么会跟文秀结婚?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郭文涛显得有些木讷,他不无遗憾地告诉文秀:“我不去河东”。 文秀的脸上布满失望:“文涛,你不要骗我,你是担心,担心我连累你。我发誓,我绝不会连累你,绝不会”! 郭文涛不知道怎么搞的起了恻隐之心,他说,说得有气无力:“文秀,我真的,真的不会骗你。我去长安。要不这样,我先把你送到河东”…… 冷不防身后传来了说话声:“文秀,你不能走”! 郭文涛回头一看,原来是曾经的岳母蜇驴蜂,蜇驴蜂挺着大肚子,样子奇丑。嗨!女人,让人永远看不懂,蜇驴蜂怀上了谁的孩子?谁为蜇驴蜂下的种? 蜇驴蜂一脸霸气,说出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文涛,没你的事,你走吧,文秀,跟我回家去”! 文秀跟着妈妈蜇驴蜂回家去了,一步一回头。郭文涛怔怔地站在歪脖子树下,想了些什么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 第456章 文秀想去河东找年贵元的愿望越来越强烈。那不叫愿望,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那种思念无以复加,以至于后来决定铤而走险,只身一人去河东闯荡。女人就是那样,一旦委身于一个男人,浑身就盖满了男人的图章。文秀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已经伤不起,必须紧紧地抓住年贵元不放! 预谋在默默地滋生,成长。文秀为这次预谋准备了许久,终于在一个无风的夜晚,从家里出走。村子里静悄悄,没有狗咬也没有鸡鸣,天阴着,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草丛中闪烁的夜萤为她指路,偶尔,猫头鹰一声鸣叫,给夜行者带来无尽恐惧。 可是文秀没有退缩,她已经无退路可走。家里那个后老子表面上看起来对蜇驴蜂唯唯诺诺,特别是娘怀上了******的骨血(究竟是谁的骨血?只有蜇驴蜂清楚)以后。可是******看文秀的眼神里有一种扑朔迷离的挑衅,让文秀感觉到一种窘迫一种压抑。可能娘已经将爹爹青头忘记,活得满足和心安理得,常常挺着大肚皮在村道上散步。村里人也学会了趋炎附势,伸出大拇指夸赞蜇驴蜂是个有办法的女人。生活中混杂了太多的伤感,文秀已经伤痕累累,想找一个安静的洞穴****伤口。 远远地听到了黄河在吼,文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暗夜里黄河翻腾着黄色的浊浪,振聋发聩,河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樾樾的大山隔河静默,那一刻文秀的精神几近崩溃,她想只身跳入河中,了结自己。 猛然间身后有一个人将文秀抱住,文秀三魂六魄全部吓飞,她惊恐地回过头,看见了一双猥亵的眼神。 夜的幕布掩盖了一切。******不由分说,把文秀扛上肩膀,踏上了回郭宇村的山路。这是一次理直气壮的预谋,正搂着蜇驴蜂睡觉的******被老婆戳醒,蜇驴蜂的语调里含着惊恐:“文秀不见了!快追!朝黄河那边追,当心那女子想不开,寻了短见”。******在蜇驴蜂的授意下,一路追赶,终于在黄河岸边撞见了文秀。 下雨了,山路泥泞。文秀在后老子的肩膀上告饶:“爹,你把我放下来,我跟你回去”。 可是******好像没有听见,感觉中好像收获了一头猎物,兴奋得近乎疯狂,平日里******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蜇驴蜂跟他闹翻,******装得老实、自律,对蜇驴蜂的几个女儿规规矩矩。可是,今夜,此时此刻,天赐良机,******心理的那种欲望迅速膨胀,雨点子落在树叶上,听得见山在喧哗,******扛着文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转瞬间来到村口的烂窑,此时不做,再就没有机会!******把文秀从肩膀上放下来,没有任何犹豫,扒光文秀的衣服,踮起家伙,端直给养女插了进去。 雨中,传来了蜇驴蜂呼唤女儿的喊声。文秀没有一丝反抗,这身子已不值钱,城廓里没有激情,那个老男人在文秀身上得到了满足,穿上衣服,有点后怕,他担心蜇驴蜂看出破绽,跟他闹翻,蜇驴蜂怀着******的骨血(至少******这样认为)! 岂料文秀却说:“爹,你先回去,见了我娘你就说,没有找见我”。 ******一怔,随即明白,文秀是在遮掩,遮掩这苟且行为,女人家就是这样,顾脸不顾身。但是为时已晚,蜇驴蜂已经出现在烂窑门口,蜇驴蜂看了一眼还来不及打扫的战场,随即明白了一切。 蜇驴蜂什么都没有说,实际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可是也不想跟******闹翻,因为蜇驴蜂明白,******实际上是一只乌龟。蜇驴蜂只是在想,那个年贵元已经不可靠,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把文秀嫁出去。 文秀并不死心,找不见年贵元她死不瞑目。可是文秀转变了方式方法,感觉到她一个人去河东势单力薄,必须找一个同伴一同前往,文秀在郭宇村的女人中间寻找,把目标锁定在水上漂身上。 平日里两个女人没有什么来往,说老实话文秀有点瞧不起水上漂,郭宇村虽然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明哲保身,但是其他女人起码还顾一张脸皮,水上漂简直不顾一切,任何男人都可以沾身。可是除过水上漂,再没有一个人能跟文秀同行。 两个女人一拍即合,水上漂也有到河东去找豆瓜的愿望,半桶死后,郭宇村再没有一个男人来纠缠水上漂,嫌那个女人晦气!水上漂全然不顾,一个人活得有滋有味,儿子有豆瓜爹照顾,水上漂也放心,郭宇村的女人们已经学会了打枪,而且枪法精准,女人们出外闯荡有了本钱,张东梅等三个女侠已经为女人们做出了表率,女人们跃跃欲试,出外闯荡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 水上漂到底年纪大些,行为做事还是有一些经验,两个女人假装到黄河岸边拾野菜,踏勘了东渡黄河的路线,跟一个用羊皮筏子摆渡的老人搭讪,答应付给老人高额工钱,让船夫利用晚上把他们摆渡过河。 那一日水上漂告诉公爹,她想出外转几天。豆瓜爹阴险地想:这个烂婆娘**窟窿痒痒……可是表面上却显得豁达:“你想到那里散心就尽管去,孩子由我照看”。 水上漂虽然长一身烂肉,但是心底不坏,那一年公爹自残,不是水上漂精心照料,豆瓜爹可能早已经见了阎王!可是豆瓜爹从心里却对水上漂恨得咬牙,水上漂浑然不觉,始终如一地照顾老人吃饱喝好。 正说话间门口一个人朝水上漂招手,水上漂看清了,那是板兰花。板兰花把水上漂喊出门外,劈头问道:“你跟文秀是不是想东渡黄河参加八路”? 水上漂点头。感觉到这件事没有必要瞒哄板兰花。 岂料板兰花却说:“你们要去河东连我一起带上”。 水上漂有点为难:“这件事还要跟文秀商量”。 板兰花态度坚决:“商量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就这样,郭宇村的三个女人用高额回报收买了一个老人,老人用羊皮筏子把三个女人摆渡过河,女人们每人身上都带着短枪。 老人问女人,过河干啥? 女人们告诉老人,她们想参加八路。 老人好心地告诉女人,贤麻镇那一带常有八路活动。 于是,三个女人渡过黄河的第二天,就一起出现在贤麻镇的集市上。 贤麻镇上三个陌生的女人引起了伪军的注意,伪军们端起枪将三个女人包围。女人们身上都带着短枪,毫不犹豫地掏出枪来对着伪军射击。炮楼里边的鬼子及时把电话打到洪福县,正在养伤的三木听说偷袭贤麻镇的是三个女人,亲自带着鬼子增援。女人们没有经验,很快把子弹打完,鬼子们一拥而上,三个女人做了鬼子的俘虏。 第457章 洪福县驿馆的爆炸事件中,三木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箱子里的文物已经炸成碎渣,谁也不知道那些文物的真假,为此事池田司令大为恼火,他关心的还是那些稀世文物。这些日本鬼子也不是铁板一块,那些高级军官们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聚敛金银财富容易引起同僚的注意,因此上大多数将领都把眼睛瞄准了中国的文物,收藏文物已经成为侵华日军将领们的嗜好,几乎所有的将领都积攒了许多文物,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到日本,这些文物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为此事池田曾经问询过太原城最大的晋商靳之林,靳之林的回答相当肯定,最近确实有一批文物从长安运往太原。而且是花巨资专门为池田司令收集。池田对中国文物的嗜好几近着迷,惊闻洪福县的文物发生爆炸,池田决定亲自去一趟洪福县,池田最关心的还是那一枚龟蛇印,龟蛇印价值连城,池田准备把那稀世珍宝作为敲门砖,献给天皇。 三木头上打着绷带,率领着驻扎在洪福县的鬼子兵,在火车站列队欢迎池田的到来。那池田一见三木,二话不说,首先左右开弓,给了三木两个耳光。日本鬼子就是这样,下级必须绝对服从上级,不能对上级有丝毫的不满或者顶撞。三木站得端直,嘴里“嗨!嗨”地怪叫,仿佛在领赏。池田打完三木也不坐汽车,气呼呼地走进洪福成,商铺早已关门,街道两边站满了欢迎的士兵。三木紧跟在池田的身后,来到鬼子在洪福县的总部,池田仍然火气不减,咕哩咕隆说了一大堆日语,三木明白过来了,池田并不在意那几个八路间谍是否逃走,池田关心的还是那俩箱子文物。 三木申辩道,他怀疑那文物有诈,也可能是八路军的诱饵。 池田破口大骂:“八格牙路”!命令三木把那些文物碎片收集起来。 三木嗨了一声,然后告诉池田,箱子已经炸成一堆飞灰。 池田气得哇哩哇啦乱吼一通,三木和一帮子鬼子军官站得端直,不敢申辩一声。 池田在洪福县吃了一顿饭,随即坐上火车离去。但是三木心里老不服气,事实证明那几个文物贩子绝不是商人,而是八路军的探子!。可是池田已经气昏,根本听不进去三木的申辩,事实上三木也没有申辩的机会。三木感到憋闷,他来洪福上任不长时间,接二连三地让八路军耍弄,他必须找机会出一口恶气。 三木在电话里边听到贤麻镇的鬼子汇报,集市上出现了几个女八路,联想起那一次险些栽倒在女八路的手里,精神为之一阵,立刻带领着鬼子兵,马不停蹄地向贤麻镇开进,来到贤麻镇时战斗已经结束,伪军赔了几条人命,抓住了三个女人。那三个女人被鬼子五花大绑押往炮楼,听说三木大佐要来,谁也不敢对那三个女人下手。 三木走进鬼子的炮楼,看见地上横卧着三个被捆绑在一起的女人,这三个女人缩成一团,浑身不断地颤栗,三木大失所望,感觉中她们好像不是八路。那个女八路的手段三木领教过,不会轻而易举地让几个伪军俘虏。不过三木不动声色,对鬼子小队长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把那三个女人带往洪福县城。 文秀、水上漂、板兰花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被鬼子兵俘虏。女人们除了胆怯和害怕之外,还有一种强烈的活下去的欲望。她们谁都不想死,没有花木兰穆桂英那样的胆识和勇气,也没有郭宇村三个女侠那样身怀绝技。他们只是几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们东渡黄河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她们的男人。 战争,男人失去的是肉体,女人失去的是灵魂!那一张张发黄的照片,记载了侵略者怎样把女人当作性发泄的工具,而且还给这些女人们起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慰安妇”。郭宇村的三个女人没有摆脱慰安妇的命运,她们被鬼子们****……伤疤已经结痂,过程不必复述,那是民族的耻辱,历史留给我们的除过思考,还有教训。强国、必须强军!国强则无人敢欺。 走题了。言归正传。 郭宇村的三个女人被鬼子们俘虏的消息传到王世勇的凤栖游击队里边,游击队员们炸锅了,郭宇村,郭宇村是个复杂的综合体,郭宇村为抗日战争付出了应该付出的一切,郭宇村又被大烟熏染得面目全非,郭宇村跟游击队员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郭宇村的女人们做了鬼子的俘虏,游击队员们有责任解救她们。 游击队员们驻扎的粮谷庄虽然穷,但是成分复杂,有人参加了八路,有人却加入了伪军。千万不要把伪军当作叛徒一样看待,有些人当伪军也是出于无奈。粮谷庄有个梁守佳,此人小名叫做铁蛋,家里有老婆有孩子,父母还都健在。铁蛋就在洪福县里当伪军,而且还当个伪军头目。王世勇首先做通了铁蛋的爹爹的工作,让林秋妹装扮成铁蛋的媳妇,跟着铁蛋爹到洪福县城探望铁蛋,想办法把铁蛋策反,里应外合,想办法把郭宇村的三个女人解救出来。 那些日子有一个人态度消极,对营救郭宇村的三个女人并不热心,这个人就是年贵元。年贵元跟文秀结婚完全是出于无奈,当年农村的婚姻不受法律保护,男人想跟女人离婚就写一纸休书,女人跟上男人私奔之事时常发生。年贵元想极力摆脱文秀的纠缠,张东梅跟葛有信已经成为夫妻,年贵元的目标是林秋妹,年贵元从内心里希望文秀被鬼子折磨致死,这样他就少了一个心头之患。当然,这个念头只能暗藏心底,对谁都不能说,对谁都不敢说,说出去就是思想品质问题。 林秋妹第一次执行任务,心情紧张而激动。二狼之死给林秋妹带来的只是仇恨,那个女人结婚几年一直生养孩子,没有机会表现自己,实际上林秋妹比张东梅呼风雨还鲁莽,做事从不考虑后果。那一日林秋妹骑一头毛驴,由铁蛋爹赶着进入洪福县城,铁蛋爹安排林秋妹先在一家饭馆等他,由铁蛋爹先去伪军居住的地方跟铁蛋见面,就说铁蛋的媳妇来了,让铁蛋去饭馆跟媳妇相会。 当然林秋妹不可能一个人去策反铁蛋,王世勇派张三和牛二装扮成粜米的村民,一人赶一头毛驴,毛驴身上驮着小米,两个人进入洪福县城把毛驴拴好,也在饭馆离林秋妹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吃饭。停一会儿铁蛋爹领着铁蛋来了,铁蛋一看那林秋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媳妇,转过身想走,张三和牛二跟上来,衣服袖口里的手枪顶着铁蛋的屁股。 铁蛋也是一个聪明人,随即明白了自己已经被八路劫持,他小声告饶:“大哥饶命,想让兄弟干啥”? 正在这时栽逑娃(齐贤)进来了,他一边进门一边喊:“梁贤弟,让老兄看看你的媳妇咋样”? 大家都知道栽逑娃已经叛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说时迟那时快,林秋妹一个箭步上前,想给栽逑娃来一个单臂锁喉,可是栽逑娃身材高大,林秋妹胳膊卡着栽逑娃的喉咙,脚尖已经离地,整个人贴在栽逑娃身上。栽逑娃也认出了林秋妹,他知道林秋妹的手段,想活命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他站着没动,只是说:“二狼媳妇,你把我放开,我也是出于无奈,我知道咱村里三个女人在哪里关着,你们肯定是为了那三个女人而来”。 林秋妹稍一犹豫,栽逑娃轻轻一甩,甩脱了林秋妹的胳膊,紧接着慌慌张张离开饭馆,钻进临街的一条巷子里边逃脱了。 事不宜迟,张三和牛二迅速做出决断,押着铁蛋强行出城。可是那铁蛋却小声说:“大哥,不用担心,我们这些人身在曹营心在汉,齐贤绝对不会告密,相信我的话,不要暴露你们自己”。 张三和牛二将信将疑,看样子这家饭馆生意萧条,半天不见进来一个客人。铁蛋爹也是一个老实人,他对三个八路说:“铁蛋绝对不敢说谎,他的老婆孩子还在粮谷庄,家里还有他的老娘,他不会不替一家人着想。你们把你们的目的给铁蛋说清,让他给你们想办法”。 林秋妹正为轻而易举地让栽逑娃逃走而后悔不迭,铁匠本身就力大无穷,林秋妹双脚已经离地,有力使不上,铁匠瞅准了女人分神的当口,迅速逃离。林秋妹说话带着火气:“铁蛋,你回去告诉栽逑娃,郭宇村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和老婆,当心我们对他的儿子老婆下手”! 大家等了半天不见洪福县城有任何动静,方才相信了铁蛋说的属实。没有人反驳林秋妹说的话,那个女人正在气头上。张三看铁蛋可以信任,于是说:“我们放你回去,你跟你们的头儿请假,就说你娘病了,我们在粮谷庄等你,究竟怎样解救那三个女人咱们在粮谷庄商量”。 第二天中午铁蛋如约回到村里,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三个女人已经被鬼子们折磨得奄奄一息。三木看那三个女人没有什么油水,打算把那三个女人拉出去活埋,鬼子们经常活埋犯人。活埋人的程序一般由伪军完成。齐贤说这是一个机会,他让我带你们去经常活埋人的地点,解救那三个女人。 ……文秀、水上漂、板兰花被八路军游击队解救出来了,游击队员们用门板把三个女人抬回根据地。王世勇命令年贵元好好照顾文秀,年贵元只看了文秀一眼,说,他感到恶心。 水上漂没有见到豆瓜,豆瓜听说已经被派往太原做了侦探。板兰花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她的三哥板囤已经牺牲。 三个女人在粮谷庄居住了一段时期,又被八路军游击队送回河西,王世勇劝三个女人先回河西休养,以后有机会把她们送往延安。 第458章 人的某些特异功能与生俱来,带着一种原始的胎记。软馍随着年龄一天天变老,捏制的泥人脱胎换骨,带着一种灵异和仙气。这个人一辈子没有拜师,许多东西看一眼就会。捏制的释迦牟尼肩膀上站一只神雕,秃脑壳上一坨肉瘤突起,一双慧眼炯炯有神,能穿透人的灵魂。观音菩萨则丰腴端庄,手执净瓶,脚踩浮云,翩翩而来,普洒甘霖。常常有人把烧制的神仙请回家供奉,爷爷(释迦牟尼)和娘娘(观音菩萨)销路一直不衰。 一本发黄的线装书,封皮已经破损,书里边画满了各路神仙的姿态,钟馗的放荡、弥勒佛的憨态、张果老骑驴看唱本的痴迷,铁拐李身背药葫芦走路时的专注,李太白手执酒壶奋笔疾书的狂放,还有灶君爷老俩口的慈祥。 中国的神仙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功能齐全无所不包,专司其职各管一行,封神榜里的神仙只占一小部分,在历史的长河中那些咤叱风云的人物死后都被封为神仙,比如把关羽封为财神,把敬德和秦琼封为门神。反正神仙多得数不清,给捏泥人的师傅提供了充分想象的空间。 捏制泥人的过程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需要熟练的技巧,更需要心灵的感悟,有些功能并不是人人都有,也许是灵魂附体,憨憨软馍手下的的神仙们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好像活过来一般,有一种动态的美。 跟爹爹软馍不同,李怀德手中的泥人尽是一些仕女,唐代的仕女体态丰腴,而宋代的仕女则是蜂腰柳眉。患上花痴病的李怀德满脑子尽是女人,他得不到女人的肉体,便把对女人的那一份痴恋通过心灵的提纯,熏染,用手作为导体给没有生命的泥巴赋予鲜活的灵魂,泥巴成活了,链接起日月星辰的精髓,那些仕女们便跃然于世,演绎出数不清的风流韵事。 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非也,巴黎现代工艺品拍卖会上,凤栖县博物馆珍藏的一件李怀德大师的陶制仕女拍出了二百万美金! 让我们言归正传。 父子俩为卢师傅创造了数不清的财富,卢师傅当然要为李怀德的婚姻大事考虑。卢师傅最初的想法是把二女儿卢秀兰嫁给李怀德,想法归想法,卢师傅还得琢磨和考虑。卢师傅把大女儿卢秀蓉嫁给日本鬼子田中,卢师傅在二女儿的婚事上不得不慎重。可是在饭桌上当卢师傅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时,老婆首先激烈反对,卢秀兰甚至以死相逼,迫使卢师傅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后来听说李怀德新婚之夜把新媳妇虐待致死,卢师傅暗自庆幸,看来老婆是对的,再不能把二女儿推进火坑。 可是那李怀德越来越怪癖,捏制的仕女竟然露着肚脐眼,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李怀德捏制了一大堆赤身裸体的肥婆,这些肥婆腿中间的茅草地里竟然盛开着睡莲!卢师傅感到震惊,这些创意没有人给李怀德指点,全靠李怀德无师自通。卢师傅震惊之余有些害怕,当年虽然社会风气靡乱,但是那些遗老遗少们的封建残余却根深蒂固,裸体女俑根本不可能被社会接受,卢师傅担心这些东西拿到市场上惹起祸端。 卢师傅当然不可能制止李怀德创作,因为卢师傅感觉这些东西有用。李怀德翻新的臆念驱动着思绪,创作出来的仕女千姿百态,让人目不暇接。卢师傅不愧是一个烧窑的高手,他为那些仕女涂上一层绚丽的釉色,上了釉的仕女经过煅烧,出窑时仿佛一群仙女下凡。卢师傅把那些裸体仕女小心地藏于暗室,期盼着有一日有一个懂货的行家前来购买。 那一日,西沟畔的罐窑前,来了一个疯女子,那疯女子已经在凤栖出现几天,好像一时糊涂一时明白,糊涂时唱着歌儿尽情表演,明白时低垂着头坐在沿街的台阶上半天不见动弹。凤栖街有人认识那女子,管那女子吃喝,甚至好言相劝那女子回去。生活中不幸的事情太多,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可是那女子却说,她来凤栖主要是找女婿,只要谁能看上她,他就跟谁走。 索性把谜底告诉大家,那女子就是文秀。东渡黄河对文秀打击太大,那个女人的精神已经几近崩溃,她在自己家里呆了几天,******总是瞅空子对她百般调戏。蜇驴蜂快生孩子了,对******百般依恋,谁也弄不清那是做戏还是真心,一对老鸳鸯秀开了恩爱。文秀接受不了家庭的冷漠家庭的无奈,只身一人来到凤栖,见人就说,她想嫁人。 舅舅张有贵受姐姐张凤(蜇驴蜂)之托,来凤栖专门照顾文秀,那几日张有贵就住在李明秋家里。张有贵虽然感觉有些丢人,但是为了感恩,张有贵必须对外甥女负责。张有贵曾经跟李明秋商量,想把文秀强行弄回郭宇村,李明秋忙说不可,假如文秀寻死觅活,损失岂不更大? 其实李明秋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让文秀嫁给侄子李怀德。那一日李明秋把文秀从凤栖街上叫回自己家里,直言不讳地对文秀说,他带着文秀去看女婿。 文秀给李明秋下跪,磕头,口称老姑父,说她只要是个男人都嫁,文秀已经没有了选择。 于是,李明秋就带着文秀来到西沟畔,文秀看见一个老头子正在捏泥人,一堆没有生命的泥巴在老人的手里被激活,蜕变成栩栩如生的仕女。李明秋告诉文秀,那个人就是他的侄子,侄子看起来像个老头,实际上才过了二十岁。 文秀枯涸的心里泛起一层涟漪,她想,能将泥巴捏成仕女的人肯定绝顶聪明。文秀不可能弹嫌怀德的相貌,她急于想为自己找个巢穴歇息,她累了,需要休息,文秀点头,表示默认。 文秀跟怀德的结婚仪式举行的隆重而排场,大家都是凤栖县的头面人物,用联姻的形式来壮大自己的势力。十月天,山上的树叶开始飘落,文秀坐上花轿,开始了她第三次婚姻之旅,唢呐吹出了欢快的迎亲曲,身后一辆汽车拉着文秀的嫁妆,那种排场在当年的凤栖绝无仅有。文秀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郭宇村,她看到了一双阴郁的眼睛,那是豹子,在用一种复杂的心情为文秀送行。文秀的牙齿把舌头咬出了血,她强迫自己,不哭。 李怀德做梦也不会想到,叔叔李明秋竟然为他娶回一位天仙一样的美女,新婚之夜李怀德小心翼翼,不敢对文秀有任何冒犯的行为。可是那文秀却显得大方,她把自己剥光,钻进被窝,对怀德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媳妇”。 第459章 凤栖人最终没有能看上邢小蛮跟田中对决,田中的妻子卢秀蓉坚决制止了丈夫鲁莽的行为。卢秀蓉嫁给田中,为田中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叫做田中美智子,男孩叫做田中一郎。卢秀蓉嫌那种叫法拗口,干脆叫女儿田美智、叫儿子田一郎。一双儿女绕膝,日子也过得平稳。田中除了打坐之外,有时也对卢秀蓉做出一些怪异的行为,特别是床上那些羞于启齿的动作,常常让卢秀蓉痛不欲生,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女人对待丈夫的****只能默默地忍受,她不会对任何人诉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卢秀蓉对丈夫逆来顺受,默默地抚养着她的一双儿女。 可是在人前,田中却对卢秀蓉表现出一个丈夫应有的承担和关爱,凡是能够带夫人的公开场合,田中都带着卢秀蓉参加。那一次邢小蛮为自己的爱女举行满月宴会,田中携妻子儿女一起赴宴,宴会结束后卢秀蓉带着儿女回家,田中却被邢小蛮请回家为女儿瞧病。本来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却闹起了轩然大波。田中回到家里仍然怒气冲天,头上缠着绷带在屋子里的地上用日语大喊大叫,攥紧拳头在半空里乱晃,竭斯底里地发泄。 卢秀蓉抱着一双孩子躲在炕角,胆战心惊地看着田中表演。这种局面卢秀蓉已经屡见不鲜,每当田中在外边遇到不顺心的事,回到家里都会尽情地发泄,发泄完毕就席地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着双眼打坐。那一刻家里安静极了,一双儿女瞪大眼睛看着爸爸,他们不敢吭气也不敢说话。田中嘴里用日语默念着什么,好像是咒语,也许在祈祷,谁也猜不透田中在想着什么。直到一支蜡烛即将燃尽,田中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 那一刻田中也许悟出了什么,显示出一个丈夫和爸爸所有的恩爱和温柔,他会让儿女爬在他的脊背上,心甘情愿地在炕上爬来爬去,让儿女把他当马骑。田中有时也会搂住妻子亲上一口,那一刻卢秀蓉陶醉了,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 可是这一次田中失去了理智,那种狂怒无以复加,仿佛一头困兽,见什么摔什么,把家里所有的器物摔得粉碎,甚至从卢秀蓉怀里夺过孩子,把两个孩子举过头顶……女人护犊的本能让卢秀蓉瞬间产生巨大的勇气,她双臂把田中紧紧抱住,牙齿嵌进田中的肩胛,田中无奈地将两个孩子放下,一丝良心觅回,低下头,声音雄浑而低沉:“秀蓉,我受不了这口恶气”。 卢秀蓉看了一眼被瞬间毁于一旦的家,说话的口气显得强硬:“假如有人调戏你的老婆,你愿意”? 田中看了一眼吓得缩成一团的两个孩子,答非所问:“秀蓉,明天,我将跟邢小蛮决斗,无论胜负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果胜了,中国人不会饶恕我。假如败在邢小蛮手下,田中就没脸再在世上活人”! 卢秀蓉心里掠过一丝惊悸,这个日本鬼子已经在卢秀蓉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卢秀蓉需要的是丈夫,丈夫是孩子的亲爹,邢小蛮的手段卢秀蓉已经有所耳闻,卢秀蓉不可能让田中去冒险!卢秀蓉知道劝说已经对田中不起作用,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使出杀手锏。 蜡烛即将燃尽,卢秀蓉重新换了一根,屋子里亮了许多,她跳下炕,从箱子里翻出自己和两个孩子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首先给两个孩子穿好,然后自己也穿戴一新。田中抬头看着妻子这些怪异的举动,还以为卢秀蓉生气了,想回娘家去居住,这种事情以前曾经发生过,田中有时对妻子施暴以后,卢秀蓉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居住,过一段时间又被岳父送回来。中国的女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改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终身只嫁一个男人。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岳父家住在城外,秀蓉不可能不知道,她们母子三人根本就出不了城。 卢秀蓉收拾完毕,对田中说,声调尽量平静:“田中,秀蓉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母子三人,每天都想着怎样为天皇尽忠,今晚,你先把我们母子三个杀死,没有了后顾之忧,然后你想干什么就尽管去干”。 在田中的眼里,卢秀蓉总是那样胆小,孱弱,从来没有见过秀蓉对自己以死相挟。田中在想:这几年来他忍气吞声,究竟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妻子儿女?你为了一时的义气而跟别人决斗,即使把这一腔污血倾洒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绝不会洗刷投敌叛国的耻辱!他有点泄气,底气不足:“可是,我已经跟邢小蛮约定好,明天一早决斗”。 卢秀蓉看田中有点会回心转意,再不那样冲动,进一步开导:“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受过胯下之辱,廉颇负荆请罪,为了一时的义愤去送命不值,更何况我听人说,那邢小蛮五台山学艺,你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田中彻底泄气了,茫然问道:“秀蓉,可是这——男人的面子怎样挽回”? 卢秀蓉进一步开导:“挽回面子最好的办法是提一瓶酒,买一包点心,咱俩亲自去给邢小蛮登门道歉”。 小日本不干了,一下子抬高了嗓门:“八格牙路!那样岂不更丢人”? 卢秀蓉来了个欲擒故纵:“爱去不去,你不去我去。冤家宜解不宜结,光棍绵如羊,受孙硬如钢”。 田中不解:“什么意思”? 卢秀蓉进一步解释:“干大事的人性格跟绵羊一样,只有那些二愣子才会学习牛二,把脖子伸到杨志的钢刀下”。 田中根本听不懂,骂了一句:“八格,什么乱七八糟”! 田中听从了妻子的劝说,有生以来第一次服软了,提上瓶酒和点心登门去给邢小蛮道歉。 那邢小蛮也没有听从刘军长的话,出去躲避几天。可是李明秋杨九娃几个老哥给邢小蛮做了一晚上工作,要邢小蛮手下留情,不要对田中下手太狠,这绝不是对小日本施恩,而是要给刘军长留下回旋的余地。看见小日本提着礼品来登门道歉,倒把邢小蛮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邢小蛮对田中双手抱拳,说:“你们日本人就应当道歉”。 田中和卢秀蓉一起,从邢小蛮家出来,冷不丁一个女子冲出巷子,手执一把尖刀,对准田中就捅。那田中顺势一躲,迅速把那女子的手腕抓住,夺下女子手里的尖刀,对准那个女子捅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斜刺里冲出一个壮士,把田中手里的尖刀踢飞。卢秀蓉惊恐地回过头,看那刺客竟然是一个小姑娘,只有十二三岁。 第460章 中国有句古话,好汉不打****客。既然田中****道歉,邢小蛮就必须以礼相待。田中夫妻在邢小蛮家稍坐,卢秀蓉还逗了逗屈满盈的孩子,两个女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芥蒂,各自批评了自己的丈夫。紧接着田中夫妻告辞,邢小蛮把田中夫妻送出大门。 突然间邢小蛮看见了,巷道里闪出一个瘦小的女孩,那女孩紧跟在田中夫妻背后,邢小蛮预感到了什么不妙,悄悄跟了上去,想不到那女孩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田中行刺!女孩当然不是田中的对手,迅速被田中夺下了尖刀,那田中几乎来不及思考,便手执尖刀对准女孩就捅。邢小蛮准时赶到,飞起一脚将田中手里的尖刀踢掉。 小日本大怒,当街上对邢小蛮出手,邢小蛮保护着小女孩,并不接招。那田中打得兴起,索性祭出杀手锏,对邢小蛮来了个恶虎掏心,邢小蛮一个旱地拔葱,挟着小女孩稳稳地上了屋顶,田中瞥见,地上铺着的石板已经被邢小蛮踩碎,方才感到自己绝不是邢小蛮的对手。 沿街的老百姓已经逃匿,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迅速将现场包围。卢秀蓉不管不顾,当街上把田中抱紧,她说话的声音近乎哀求:“别闹了,邢小蛮已经把你让到家”! 田中也感到疑惑,这个行刺他的小女孩究竟是谁?小姑娘为什么对他田中有那么大的仇恨? 邢小蛮已经逃匿,士兵们保护着田中,把田中送到刘军长的官邸,刘军长经过几方面求证,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邢小蛮绝对不会派一个小姑娘对田中行刺,那个行刺田中的小姑娘是谁? 刘军长赞扬了田中跟邢小蛮主动和解的行为,并且答应尽快把这起行刺案件查清,劝说田中两口子回家休息。 可那田中站着不走,直言他在凤栖安全已经没有保证,要刘军长请示胡宗南司令长官,把他从凤栖调走。 刘军长劝慰田中,他会为田中做出安排,田中这才带着妻子卢秀蓉离去。 却说那邢小蛮带着小女孩刚从自家院子的屋顶飘落,李明秋和郭麻子就不期而至,他俩看邢小蛮和小女孩一眼,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原来这小女孩就是板兰花,文秀从郭宇村出走以后,板兰花也来到凤栖谋生,年翠英看小姑娘可怜,把板兰花雇用在叫驴子酒馆擦桌子洗碗。昨日里邢小蛮设宴,板兰花无意中听说,那坐在饭桌上吃饭的田中是个日本人。板兰花思想起她自己在河东遭遇到的不幸,又惊闻三哥被日本鬼子杀害,板兰花义愤填膺,她一定要亲自杀一个日本鬼子替三哥报仇!可是酒席宴上乱糟糟,板兰花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第二天板兰花正在清扫沿街的台阶,一抬头看见了田中正携夫人从对面的杂货铺子出来,夫妻俩提一瓶酒一包点心,走进邢小蛮居住的巷子。 板兰花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回到后院拿出崔秀章杀驴时用的尖刀,隐藏在邢小蛮家的巷子里。小姑娘遭遇了太多的不幸和打击,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报复心里,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她留恋,她的全部欲望只有一个,就是杀人,至于杀人能产生什么后果,小姑娘根本就没有考虑。尖刀捅向田中的瞬间,小姑娘的心狂跳着,看见太阳爆炸了,板兰花开得绚丽。 郭麻子、邢小蛮,包括杨九娃李明秋,这几个混混身上都背着数不清的人命,却为一个小姑娘的命运而揪心,这不是良心的发现,也不是人性的回归。这个社会充满血腥。人的行为有时来自条件反射,感觉中小姑娘是凤栖街上又一朵盛开的奇葩,而杀人不眨眼的混混们又成为护花使者。紧接着年翠英也来了,搂住板兰花大哭,一边哭一边对板兰花说:“孩子,快跪下,给这几个爷爷磕头”。 板兰花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已经没有了思维,发生过的往事来不及思考,一切都已经结束。板兰花问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翠英姨,你会不会把我解雇”? 真是一个小姑娘!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她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生计,活着就要吃饭,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大家在一起讨论,为一个小姑娘的命运担心。一致认为板兰花重新回到饭店风险太大,谁也不敢保证那田中会不会报复。邢小蛮回屋子跟屈满盈商量,决定将板兰花收养。 板兰花死了爹娘,还有弟妹在郭宇村无人照顾,但是她已经顾不了许多,板兰花从郭宇村出走的目的就是为自己找一条生路。院子里一张八仙桌上摆着香炉,邢小蛮和屈满盈正襟危坐,接受板兰花的三叩九拜,板兰花绝处逢生,感觉中她遇到了神仙。 就在邢小蛮收养板兰花的第二天,刘军长突然来到邢小蛮的宅院,来为邢小蛮贺喜。这不是心血来潮,刘军长是在收买人心。凤栖、凤栖街上的老百姓有他们自己判断是非曲直的标准,一个小姑娘敢对日本人行刺,这个小姑娘就是花木兰转世!邢小蛮家门前人潮如涌,凤栖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一起来到邢小蛮家里,一睹侠女的芳容,大家看小姑娘单薄的身体,一脸菜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对邢小蛮的义举表示赞赏,邢小蛮在凤栖人中间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板兰花为邢小蛮攒足了人气。 刘军长当然不会放过这彰显民族大义的机会。他必须对小姑娘有所表示,刘军长赞扬了小姑娘的壮举,同时又表示要把日本侵略者跟日本人民区分,田中是一个反战人士,田中是我们团结的对象,对田中行刺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 板兰花仿佛在听一部天书,不知道摇头也不知道点头,小姑娘懵懵懂懂地问道:“刘军长,你是不是凤栖最大的官”? 刘军长未置可否,感觉小姑娘有点幼稚而可笑。他没有回答板兰花的提问,而是说:“小姑娘,我可以免费送你读书”。 板兰花摇头,继续质问刘军长:“我大哥板脑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为什么要将他枪毙”? 刘军长一定非常难堪。他伸出手想摸一下小姑娘的头,岂料板兰花一躲,让刘军长扑了一个空。刘军长把手停在半空里,模棱两可地说:“小姑娘,有些事你不懂”。 刘军长使了一个眼神,随行的副官将一包子银元放在桌子上,随即告辞。 第461章 刘子房军长经过认真的思考,决定南下长安为小儿子过满月时将小保姆带上。 小保姆虽然长得丑点,但是原汁原味,汤汤水水没有外泄。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刘军长新婚之夜也没有那样惬意和舒服。像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小保姆在刘军长身下微微颤栗,身上的肌肉带着弹性,像条美人鱼那样滑腻。刘军长没有任何犹豫和不安,一脚油门踩到底,所有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原始的粗野,小姑娘没有痛哭和告饶,咬紧牙关挺过了这人生的第一道关隘,岩浆突喷的瞬间,小姑娘的脑海里掠过一道闪电,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内心里注入一种躁动和不安。刘军长在小姑娘身上得到了满足,翻过身睡着了。小姑娘却睡意全无,脑海里升起一丝惆怅一团迷雾,那迷雾渐渐地散去,天亮时她终于把自己的思绪厘清:要想日子过得舒服,必须紧紧地依附刘军长这颗大树! 也许小姑娘还没有想到那么深,她只是被刘军长的魅力折服,成功的男人身上都带着一种自信,那自信对女人来说就是一种吸引,在小保姆的眼里刘军长堪称完美,小保姆罩在刘军长的光环里,幸福得有点发晕。剧烈的疼痛过后,小保姆开始脱壳锐变,跃跃欲试展翅欲飞。刘军长穿上衣服上班去了,整整一天时间,小姑娘的心里已经被刘军长装满,她在思考着怎样能够讨取刘军长的欢心,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看刘军长回家后吃得舒心,紧接着刘军长一改往日吃完饭后要去城墙上巡视一圈的习惯,脱光衣服坐进澡盆,要小姑娘为他搓背,这些程序以前都由刘夫人来完成,可是今夜、此时此刻,小保姆充当了刘夫人的角色。小保姆一双玉手在刘军长身上轻轻地揉搓,看成熟男人身上那凸起的健肌,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小保姆心底潮上来那种欲望,迅速蜕变成滔滔洪流一泻千里。她有些迫不及待,犁铧插入水田的瞬间,小姑娘亮亮地叫了一声,紧接着说:“叔吔,你日到娃心里了”。 刘军长在小保姆的鼓励下,残存的那一点负疚感彻底抛弃,好似野狼捕获了一只小羊、兀鹰抓住了一只小鸡,男子汉的雄性彻底****,刘军长搭弓射箭,箭箭穿心!小保姆从未有过那种体验,感觉中好似一片森林过火,火信子****她的皮肉,又好像一群蜜蜂侵袭,浑身被蜇得灼痛,猛然间山体开裂,炙热的岩浆从血管内流出。 那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刘军长最初的目的是想从小保姆身上索取,想不到小保姆最后将他整个人俘获,小保姆向刘军长展示了床单上那一摊女儿红,小保姆城廓里那铿锵有力的收缩和扩张让刘军长的人生体验得到升华,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整个社会已经被一种悲情和腐败侵染,刘军长不可能洁身自好,事实上他已经被一伙黑帮头目利用和收买。当年国民党高级将领纳妾成风,阎锡山听说娶了十几房姨太,刘军长决定把自己和小保姆的关系对夫人公开,相信刘夫人即使不满意也无可奈何,刘军长感觉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小保姆,小保姆像盘丝洞里的蜘蛛精,张开漫天网将刘军长俘获。 相对而言,刘军长为儿子过满月比较低调,尽管团长以上的将领全都给刘军长送来了贺礼,但是刘军长没有在凤栖大宴宾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不定那一天一纸调令下来,大家就会各奔东西。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刘军长来凤栖将近四年,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批将领调换。胡宗南司令长官看起来对刘军长无微不至地关照,实际上他最担心下边的将领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师长、团长以上的将领对调成了家常便饭,刘军长********,对待下边的将领总是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跟任何人也不主动接近。 可是刘子房不可能不给自己的亲家李明秋下书(请柬),那天李明秋正在自己家里枯坐,突然间有人敲门。李明秋家的大门常年四季紧关,有人敲门时满香总是不厌其烦地前去开门。满香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亲家刘军长。 满香把刘军长让进上屋,李明秋为亲家泡茶,刘军长稍坐,拿出一张请柬,李明秋识字不多,交给满香,满香接过一看,原来是亲家的小儿子过满月! 请柬上的时间注明是明天晚上,地点是长安饭店。李明秋瓷瞪起双眼:“亲家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刘军长讪笑:“官身不由己,还望亲家替咱保密”。 李明秋慨然:“理解。可是我们没有长翅膀,明天总不能飞往长安”。 刘军长说:“你俩稍作准备,明天一早我用汽车来接”。 就这样,李明秋俩口子被刘军长用汽车接往长安,到达长安时已经黄昏,自然有人在长安饭店为刘军长小儿子满月做出安排。宴席上的奢华就不用赘述,宴席结束后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和媳妇开车把老俩口送往胡老二赠送的豪宅,掏出钥匙打开门,拉开墙上的电灯开关,只见屋内所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儿子和媳妇稍坐,嘱咐爸爸妈妈好好休息,然后起身告辞。 满香第一次来长安,饱读诗书的女才子有点不敢相信地问明秋:“胡老二凭什么要送咱们这一套豪宅”? 李明秋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假寐,听见满香说话心里有点酣醉,他说得很随意:“胡老二从我们身上挣的钱说不定能买下整个长安”。 跟刘军长设想的一样,刘夫人只瞥了小保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一切,聪明的女人不会给丈夫难堪,刘夫人知道刘军长还算正直,国民党的高级将领里谁不是三妻四妾?无人时刘军长对妻子说,他想把小保姆纳妾,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一辈子只作这么一回,绝不会再恋其他女人! 刘夫人哀叹一声:“子房,你想纳妾我不会反对,但是,那小女子长得太困难,你跟他在一起有失你的身份”。 可是刘军长已经被小保姆俘获,乖乖地做了小保姆的裙下之臣,有些话刘军长无法对刘夫人细说,那小保姆的身上有一种特异功能,能让男子为之倾心,刘军长言不由衷地说:“女人丑点好,女人丑点大家都放心”。 刘夫人看了一眼刚过满月的儿子,有点后悔她来长安生育。木已成舟,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刘夫人不无爱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劝慰道:“你们男人一旦嚐了野味就有点奋不顾身,为了你的身体,我劝你还是节省一点精力”。 刘军长看妻子一眼,眼神里含着感激,他回答妻子:“夫人放心”。 刘夫人当然不会让一个第三者在她跟刘军长中间加楔,但是她必须首先稳住刘军长的心。那一晚刘军长没走,在夫人身边就寐,夫妻俩说了半夜的话,全是对过去的回忆。刘军长敷衍着,感觉中有些疲惫,可是他不得不须臾应酬夫人,毕竟刘夫人为刘军长生了一男一女,而且刘军长已经有了外孙女,这个家庭无论如何不能破裂,刘军长能掂量得来轻重。 第二天女儿刘莉莉携丈夫李怀仁来看望爸爸,那个小保姆也被刘军长带回家中。小姑娘好像做了亏心事那样见了任何人都有点胆怯,特别是不敢看刘莉莉那直视的眼睛,刘莉莉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挑衅,女军人容不得爸爸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吃完饭李怀仁找个理由离开,刘莉莉突然竭斯底里,毫不犹豫地扇了小保姆两个耳光,小保姆被打晕了,捂着脸呜呜地哭。刘夫人仗义执言,把小保姆搂在自己怀里,质问女儿:“怪只怪你爸,小姑娘何罪之有”! 刘军长知道,刘夫人是在做戏,但是仍然对夫人表示感激。只有夫人才能帮助他下台。刘军长百密一疏,想不到女儿会对老爸动怒。 门外的警卫站得端直,谁也不敢进屋调解家庭纠纷。刘军长带着小保姆仓皇逃离,母女俩关起门来商讨了半天,想出了一条阴险的计策。 过几天刘军长要回凤栖履职,临行前刘夫人突然说:“我想让小保姆留下替我照看几天孩子”。 刘军长隐约感觉这是一个阴谋,但是他没有理由不让小保姆留下。刘军长坐进汽车里有些泄气,想不到统帅一万多名军人的少将竟然败在夫人和女儿手里。 一个月以后刘夫人抱着儿子从长安返回凤栖,一家人又重新团聚。可是刘军长却心缺一角、独抱憾狠,他诚恐诚惶地问夫人:“怎么不见那个小保姆一同返回”? 刘夫人淡淡地哦了一声:“死了”。 刘军长眼冒金星:“你们母女俩怎么能那样,草菅人命”?! 刘夫人愤然:“那女子睡到半夜突然肚子痛,拉到医院就已经丧命。黄泉路上无老小,长安城那么大,你怎么能知道我们草菅人命”? 第462章 李妍被糊里糊涂抬上手术台,醒来时肚皮上缠着绷带,z首长抱着小路飞守候在李妍的病床前。 主治医生进来,把诊断报告拿给李妍看,直言李妍肚子里长了肉瘤,并不是怀孕,并且说李妍以后不可能再生小孩。 李妍并不怀疑这是一起阴谋,只能以泪洗面,眼泪无视理智的羁绊而肆意流淌,这辈子再不可能有做妈妈的那份体验。 这时,z首长在李妍面前展示了一个丈夫应有的关爱,他坐在李妍的床前,用手绢不停地为李妍擦眼泪,并且循循善诱:“路飞妈妈,想哭就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出来心里也许好受点。咱们有孩子,路飞就是你亲生,这辈子有我和路飞陪伴,你是幸福的,应该感到满足”。 麻醉药效过去,伤口开始疼痛,李妍双手紧紧抓住z首长的胳膊,感觉整幢房子在不停地晃动,有一种即将掉下悬崖的惊恐,眼泪已经哭干,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护士进来,给李妍喂了一粒止疼药,小路飞爬在李妍身上大哭:“妈妈,你不要那样,我害怕”。 李妍强忍着巨大的疼痛,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嘴角露出一丝凄惨的笑:“路飞,为了你,妈妈能挺得过去”。 最初的疼痛过去,李妍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那些日子z首长和小路飞一致守护在李妍身旁,让李妍枯涸的心里溶入一丝甘醇,这就是天意,命运安排她跟这一对父子萍水相逢。如果说一开始李妍还心有不甘,这阵子李妍却有些感动,z首长和他的儿子给了李妍温情和关爱,使得李妍枯木逢春,度过了人生最困难的时期。 八路军后勤医院是临山开挖的几十眼土窑洞,李妍住院的那些日子,医院专门安排z首长跟李妍住在一起,负责照顾李妍的衣食起居。z首长任劳任怨,亲自为李妍喂饭,为李妍洗手洗脸洗脚,为李妍端屎端尿。李妍彻底摒弃了那最后一点心里障碍,对z首长的感激之情升华为爱。女人就是那样,给点阳光就灿烂,善良是女人的本性,根本无法识别z首长那不可告人的阴谋。直到三十年以后,公元一九七零年,z首长病入膏肓,弥留之际,z首长才告诉李妍,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该为李妍结扎…… 悔恨已经不起作用,铸成的实事永远无法弥补。年过半百的李妍捋了捋满头的华发,说,如果有来世,我还是你的妻子。这也许是出于真心,也许是对一个即将离世的亲人的安慰。人有时就是这样,阴错阳差,弥合的伤口已经感觉不来疼痛。 衔接历史的记忆,敲击键盘的手在发抖,笔者无暇批判和赞美,只是想揭示一点什么,没有任何图谋。 春天,一对燕夫妻飞来,叽叽喳喳地商量了半天,终于决定在李妍一家三口居住的窑洞筑窝。那是一个艰辛的过程,燕夫妻不辞劳苦,噙泥、垒巢,然后相濡以沫地厮守,终于在一天早晨,小路飞醒来,揉揉眼,惊喜地发现,燕子窝内,晃动着几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那是一个令人欣喜的时刻,李妍把小路飞搂在怀里,亲吻着路飞的前额,为小燕子的出生而激动不易。紧接着李妍发觉自己怀孕了,那种感觉无与伦比地美妙,李妍的脸颊上泛起了幸福的红晕。 ……人类可以预测未来,但是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经历了生与死的历练,李妍终于出院。打开窑洞门上的那把锁,眼前出现的景象把李妍惊呆,燕子出窝了,燕爸爸燕妈妈不停地给儿女们做出示范,鼓励儿女们展翅高飞。 李妍内心失落着,满嘴苦涩,肚子里的小生命来不及看一眼这个美妙的世界,就永远离她而去。李妍不可能怀疑这是一场阴谋,她只是为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而悔恨。肚子上的伤疤还在隐约作疼,李妍无力地坐在床上,看着小燕子在窑洞内飞来飞去,心似孤帆叶舟,感觉孤独。 李妍突然想爸爸妈妈了,那种思念无以复加,竟然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她开始给爸爸妈妈写信,眼泪把信纸洇湿,仍然写不出一句完整的语言。终于,在一天晚上,z首长在李妍身上做完了功课,那种功课一成不变,跟z首长的为人一样带着一种严肃和威严。李妍从来没有主动要求,但是也不会拒绝,那天晚上李妍突然来了兴趣,要求首长再来一次。z首长稍事休息,便对李妍发动了第二次攻击,好像双方都达到了高潮,听得见首长在微微喘息。李妍趁首长兴之所至,要求z首长放李妍回凤栖探亲。 z首长严肃起来,正襟危坐,向李妍讲述了革命者应当以解放普天下的劳苦大众为己任,应当以革命利益为重,绝不能有任何私心!那种教导循循善诱,苦口婆心。李妍用牙齿咬紧嘴唇,不做任何辩解,事实上也没有辩解的需要,首长本身就是革命的象征,嫁给首长就是嫁给革命。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边区的生活紧张而忙碌,常见二妮身上背着她的小公主,来李妍的窑洞内转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不多坐,旋即离去。李妍帮首长抄抄写写,整理文件和资料,工作时紧时松。闲暇时李妍便带着小路飞,沿着那条小路上山,坐在半山坡上,看太阳砸在山巅上摔得粉碎,满天的火星流光溢彩。 猛然间,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李妍”。 李妍吃一惊,回过头,瞬间惊呆,怎么会是年贵明! 年贵明一身戎装,腰上扎着武装带,一支二十响的盒子枪斜挂在肩膀上,精神奕奕,洋溢着年轻军人那种风光。 李妍恨不得钻进地缝,感觉到自己污浊不堪,不敢直视年贵明的目光。她唐突地问道:“听说你牺牲了,却怎么——”? 倒是那年贵明却显得落落大方:“李妍,我已经知道了一切,我不怪你。我只想告诉你,我活着,很健康。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咱俩的缘分已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你的儿子”。年贵明用手指了指路飞,说话的口气相当放肆。 李妍突然明白,年贵明的到来,只是为了向她炫耀自己,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承担做丈夫的责任。李妍把路飞拉来搂在自己的怀里,在孩子的嫩脸上亲了一口,说话的口气突然硬气起来:“不错,这就是我的儿子。年贵明,在你的眼里,仕途比爱情重要,从一开始你就矢口否认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年贵明没有做任何辩解,说什么都已经无用。年贵明只是说:“李妍,我衷心祝你幸福”。 第463章 李守义(铁算盘)把药铺交给女儿女婿(可以这么说)经营以后,彻底搬回老宅院居住,李娟跟郭全中在凤栖街租了几间屋子,开始了一家三口的独立日子。 开始时铁算盘还想帮助小俩口管账,终究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心劲心劲,心里有劲人才活得精神。郭全中到没有什么,感觉中老人一生活得不易,他仍然把铁算盘叫“爷爷”,李守义烧不烧酒(扒灰)跟郭全中没有关系。开始一段日子跟过去一样,铁算盘每天照旧开门,所不同的是,他把药铺每天的收入交给李娟保管。 尽管那样,李娟还是不满意,对铁算盘表现出明显地排挤,终于有一天,药铺一开门李娟就坐在铁算盘的位置上,直截了当地说:“爷爷,我来管账,你回家休息”。 铁算盘终于知道,李娟的心里对他有气。众人的唾沫点子有毒,能将李守义置于死地。李守义卷起铺盖离开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药铺,回头看门楣上《济世堂》那几个烫金大字,不由得掉下一串眼泪。 竹叶是李家的泔水桶,谁的气都受,唯独铁算盘看见儿子媳妇可怜。儿子和孙子都去卢师傅的工场去捏泥人,一幢院子就剩下老公爹和儿子媳妇两人,岁月变老了,两个人的心里都磨起了一层厚茧,早已经没有了二十年多前的激情,可是潜藏在心底的那一份牵挂却随着岁月的叠加,酿成了甘醇,公爹和儿媳之间互相照顾着,形成了默契,竹叶知道离开了老公爹这个家就要蹋垮,因此上对老爹爹特别关照,看见老爹爹卷起铺盖回家,竹叶亲自为老公爹打扫屋子,暖被铺炕,并且为老公爹泡了一壶浓茶。铁算盘把儿子媳妇的手拿来放在自己的手心,哀叹一声,不由得老泪纵横:“竹叶,原指望李娟为咱俩养老送终,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咱那个女子是个白眼狼,胳膊肘向外拐,一旦得势谁都不认”。 竹叶已经领教过女儿的任性,肯定是老公爹受了李娟的气,才这么伤心,竹叶只能劝说公爹:“爹,有我呢,我来照顾你”。 铁算盘拿出一串钥匙放在竹叶的手心,鼻孔里两股鼻涕流进嘴里,他抹了一下嘴,吸溜一下子把鼻涕吃进肚子里,指了指放在地上的木柜,让竹叶用钥匙把柜子打开, 竹叶知道,这是老掌柜向她交代家底,竹叶知道这多年铁算盘存了不少银元,竹叶不糊涂,这些银元迟早是她自己的。她对公爹说:“爹,我知道,咱家里不缺钱,缺人。我不稀罕那些银钱,羡慕隔壁哥哥人丁兴旺”。 铁算盘还想说什么,大门吱一声开了,一对老鸳鸯立刻分开。竹叶起身来到院子里,看见哥哥李明秋进来。 李明秋问兄弟媳妇:“叔叔在家不在”? 铁算盘在屋内应声:“明秋,快进来,刚才竹叶泡了一壶浓茶,咱叔侄俩喝一杯”。 李明秋坐下,端起叔叔倒的茶水喝了一口,直接说明来意:“叔叔,我为侄子怀德说下一门媳妇”。 铁算盘显得随意:“明秋,我想你不会看叔的笑话,谁家的女子肯嫁怀德?该不是盛谁家的泔水”? 李明秋慨然:“哪里话!明秋对叔叔哪能掺假?这女子啥都好,就是有一点缺陷,不是原装”。 铁算盘吱一口把茶喝干,抹了一把鼻涕,说:“只要人家不弹嫌咱,咱没有资格弹嫌别人。你的侄子你清楚,主要担心怀德降服不了那些****货”。 李明秋知道叔叔误会了,索性把话挑明:“这女子是胡老二的妻姐,发生在这女子身上的那些破事我也给叔叔说不清,反正不是个烂货。我带上女子去西城门外的瓦盆窑那里去见过怀德,那女子说她愿意”。 铁算盘心想,能看上怀德的女子肯定不咋样,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无非是扔几个钱而已。于是对明秋说:“那就麻烦你费心”。 万万没有想到,李怀德竟然娶回一位天仙一样的媳妇!看来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新婚的第二天早晨文秀身穿红绫袄儿百褶裙,跪在蒲团上给铁算盘磕头。铁算盘担心是在梦中,使劲地擦了一下眼睛,又擦了一下眼睛,赶忙向前把文秀扶起,眼圈红着,说出的话让人泄气:“娃呀,怀德昨黑地里欺负你了没有”? 其实,文秀是过来之人,对那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反倒是怀德显得猥琐,不敢对文秀发起进攻,文秀不管那些,干裂的土地需要雨露滋润。文秀还以为怀德是个处子,对那种事情需要启蒙,她把怀德搂紧,引导怀德进入那条山沟,怀德是条哑叫驴,身上有种特异功能,棒棒子迅速膨胀,让文秀也有点难以承受:“哎呀怀德,你这家伙怎么这么粗”?! 李怀德自从跟文秀结婚以后,彻底改掉了邋遢的毛病,好像人也灵性多了,知道怎样疼爱自己的媳妇,这幢院子又重新有了生气。可是铁算盘的心思却越来越重,憨憨儿子生了个憨憨孙子,憨憨孙子会不会生个憨憨重孙?铁算盘整天盼望文秀怀孕,又担心文秀怀孕,铁算盘想到了换种,可是换个野种心有不甘,必须让李家的后人根正苗红! 无奈之下,铁算盘来到药铺,他招招手把全中叫到后堂,全中有些疑惑,该不是要将这药铺收回?小伙子少年老成,他在椅子上坐下,等待爷爷开口。 岂料铁算盘却说:“全中,爷爷始终把你没有当外人看待,你说对不”? 全中知道爷爷要摊牌了,默默点头。 铁算盘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怀德是个憨憨,爷爷担心文秀再生个憨憨重孙,中医有什么法子能治好憨憨病”? 全中松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中医理论,以心补心、以肾补肾、以脑补脑。死人脑子治疗憨憨病效果最好”。 铁算盘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娃呀,这件事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全中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爷爷,你见我什么时候嚼过舌头”? 李守义八十岁了,却壮心不已,为了李家后代的健康,决定铤而走险,去挖死人脑子。当年笔架山下经常枪毙人,常常有人拿两只烧饼,听见枪响就向前直冲,带血的脑浆被夹进烧饼里边,还得赶快让病人吃掉,听人说脑浆越新鲜疗效越高。 冬天的朔风带着哨音,李守义穿一件皮袄,一大早就来到笔架山下,因为昨天凤栖街贴出告示,今天笔架山下枪毙人……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李守义如愿以偿,烧饼里夹进带血的脑浆。八十岁的老人一路小跑,从南城门进入凤栖,这座千年古城被李守义感动了,下起了鹅毛大雪。伴着李守义的脚步,一朵朵玫瑰在老人的身后盛开,李守义踉跄着跑进自家院子,竹叶把文秀支开,将儿子的眼睛用一块黑布蒙上,怀德蒙着眼睛接过爷爷递过来的烧饼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吃一边问爷爷:“爷爷,这烧饼里夹着啥?吃起来真香”。 第464章 几经沉浮几经磨砺,郭麻子也没有想到,他的晚年生活过得惬意。 开大烟馆绝非易事,必须有高人一招的功底。来大烟馆逍遥的各色人物都有,最难缠的是一群泼皮就是闲汉,要么就是赌徒,这些人跟一群狗一样,谁给他喂一块骨头他就替谁咬人,这些人大都是一些光棍,今日有酒今日醉,有几个脏钱就不可一世,往往抽得身无分文还不肯离去,满嘴喷粪信口雌黄,躺在大烟馆耍懒。对待这些泼皮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实施棍棒政策,把那些耍赖的泼皮们暴揍一顿赶出门去。这一招还当真有效,有的泼皮挨打以后长了一点记性,老实了许多。也有的泼皮不经打,三下两下就断了气,断了气就拉到和尚壕喂狗。大烟馆死人的事经常发生,谁也不知道那些死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国民政府形同虚设,打点几个小钱就无人过问,大家都知道郭麻子搂着刘军长的粗腿,谁也不去主动招惹是非。 那些土豪士绅商贾们来大烟馆逍遥就排场许多,这些人来大烟馆纯粹是为了享受,显得阔绰和斯文,夜幕下的凤栖城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临街的灯光逐渐亮起,这些灯大都装着玻璃,俗称马灯,一根蜡烛置于马灯中间,上面有通风口,灯光在风中微微摇曳,显得温情脉脉风姿万种。暗影中站着身穿戏装的旦角和风尘女,她们大都名花有主,在等待已经约好的客人。只见一乘乘轿子在烟馆门口落下,那些应召女便走上前去接客,土豪士绅们掀开轿帘下轿,一只莲藕似的胳膊便把土豪的腰揽住,男人们便把胳膊搭载女人们的肩膀上秀开了恩爱,温柔乡里每天晚上都演绎着数不清的风流。 那些骑马而至的大多是一些路过的商贾,下马的动作显得潇洒,早有人上前去将马缰绳接住,商贾们戴着礼帽迈着罗圈腿走进烟馆,那些没有被土豪士绅们选中的女人便站在走廊的灯下,等待商贾们前来挑选。商贾们常常托起女郎的下巴详细端详,跟牲口市场上挑选牲口一样,被选中的女郎跟商贾公开砍价,反正大家萍水相逢,做一晚露水鸳鸯,明天早晨起来客人们就要上路,相互间很快就会遗忘,所以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大都很快成交,然后相拥着进入客房。 客房内一盘小土炕,土炕上摆一张小木桌,桌子上放着烟枪和酒精灯,随后堂倌端着木盘进来,木盘内铺着白丝绢,白丝绢上摆着各种不同成色的烟土,由客人们随意挑选,大都明码标价,不赊不欠,客人们把白晃晃的银元放在木盘的一角,堂倌便把白丝绢上的黑膏子用镊子夹下来一些放在桌子上。 女郎们烧烟的动作特别娴熟,男人们便躺在炕上腾云吐雾,过足烟瘾后炕桌便被挪到一边,女人们犹如夜猫子叫春,放浪的喊叫声此起陂伏。 夜深人静的时候,逍遥巷内陆陆续续出现一些特殊的消费人群,这些人大都是一些军爷,郭麻子亲自站在巷口迎接。这些人得罪不起惹不起,基本上是干捻子沾油,身上不用带钱,抽的是上等的膏子,日的是娇嫩的女人。军队上那些平日里戴着大檐帽佩着肩章的军官,这阵子都原形毕现,老子保护的就是你们这些庶民,没有老子你们早都完蛋!老子在你们身上揩点油水完全应该!最可怜那些女人,让人家白日还得陪着笑脸,天明时分女人们一身疲惫站在巷口面对军爷鞠躬:欢迎客人再来。 萝卜的心思越来越重,最担心郭麻子把她甩开。一开始郭麻子还算老实,出于污泥而不染,对女人们投过来的媚眼不屑一顾。萝卜知道,郭麻子不是不想而是没有那种功能。可是萝卜也得为自己打算,她必须为郭麻子生一个小孩,只有孩子才能拴住郭麻子的心,没有男人下种田里就不会长出庄稼,这一点萝卜心里清楚。郭麻子才六十岁不到,唐王李隆基七十岁上跟杨贵妃在长生殿里颠鸾倒凤。刚来凤栖那阵子萝卜想得单纯,就是千方百计帮助郭麻子重振雄风。有一阵子叫驴子酒馆的驴逑几乎全让萝卜买光,萝卜一日三餐全给郭麻子吃驴逑,郭麻子一开始很爱吃,吃那玩意再喝几口小酒,感觉中惬意,眼前的萝卜看起来顺眼,两口子在炕上对坐,郭麻子忍不住在萝卜的老脸上拧一把。萝卜开花了,一笑满脸皱褶,就像十月的秋菊,郭麻子看着舒服。 时间一久郭麻子便有些烦腻,看见饭桌上尽是清一色的驴逑,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你就不能变些花样”? 萝卜笑得尴尬:“我看你爱吃”。 郭麻子顺口说道:“爱吃也不能经常吃,总得换换口味”。 一句极其普通的话,却引起了萝卜的猜忌,半路夫妻难做,萝卜最担心郭麻子“换口味”,那些****们经常对郭麻子眉来眼去,会不会有一天,郭麻子也换了口味? 下了第一场冬雪的早晨,萝卜推开了铁算盘的院门,看雪地里印着点点血渍,萝卜心里不太介意,萝卜知道铁算盘是药铺的掌柜,萝卜找铁算盘的目的是想为郭麻子买虎鞭,虎鞭可不是随便能够买到,虎鞭是药铺的镇山之宝,常常一根虎鞭能值一幢药铺。萝卜豁出去了,她打算倾家荡产,把郭宇村现存的几老瓮银元全部拿出来,为郭麻子买一根虎鞭。 上屋的门虚掩着,萝卜轻轻地推开,眼前出现的景象把萝卜惊呆,只见一条汉子蒙着眼睛津津有味地吃着带血的烧饼,烧饼里夹着死人的脑浆。铁算盘看见猛然进来一个生人,也没有看清楚是男是女,大吼一声:“出去”! 萝卜差点晕倒,竹叶赶忙把萝卜扶住。人有时百密一疏,铁算盘跑进院子时竟然忘记了关门。竹叶把萝卜搀扶进自己的屋子,看萝卜醒来时一脸惊恐,流着眼泪对萝卜说:“我的儿子是个憨憨,他爷爷听说死人的脑浆能治好脑残,正好今早枪毙人,因此——,这种事不可能不让人知道,主要是哄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我知道你是郭麻子的老婆,前些日子怀德结婚时你跟郭麻子一起来过。她姨,让你受惊了,实在对不起”。 萝卜认真地听着竹叶的倾诉,心里的谜团解开,也就不觉得怎么害怕,这辈子见的死人多了,心的一隅突然间涌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既然脑浆能治脑残,人的命根子是不是也能壮阳? 铁算盘一直等孙子把那两个烧饼吃完,给孙子端来一盆凉水让孙子洗手洗脸,直到把那些残余的血渍全部清除完毕,才将怀德的蒙眼布取开。怀德嘿嘿傻笑着,问爷爷:“爷爷,究竟吃的啥?还得蒙着眼”? 爷爷哄孙子:“吃得佛跳墙,不能让眼睛看见,担心佛挖眼”。 这里把怀德安顿下,铁算盘站在院子里问竹叶:“刚才来的是谁”? 竹叶在屋子里回答:“爹,你进来吧,郭麻子老婆找你有事”。 一听说郭麻子老婆,铁算盘不敢慢待,他倒背着手进入儿子媳妇的屋子,问萝卜:“找我干啥”? 萝卜看一眼竹叶,欲言又止。 倒是竹叶显得大方:“老嫂子有啥话你就说,都是过来之人,不要不好意思”。 萝卜脸红着,有点不好意思:“叔,你的药铺有虎鞭没有”? 铁算盘八十岁了,啥事没见过?他对萝卜说:“虎鞭有,但是不卖,咱是熟人,熟人就说实话,药铺的虎鞭都是假的,哄骗生人,不能骗熟人”。 萝卜索性不管不顾,继续问道:“人的命根子能不能壮阳”? 铁算盘怪模怪样地看着萝卜,也不管儿媳妇就在面前站着,说:“实在痒的不行了叔教你一个好办法,用玉米芯擦擦”。 萝卜也不恼,调侃道:“叔的经验就是多。既然叔不介意,咱就丑话丑说,我想给郭麻子生一个孩子,这样我俩口子老年就不会孤单,既然脑浆能治脑残,我想,命根子也能壮阳”。 铁算盘看一眼儿子媳妇,竹叶脸上讪讪地,推开门出屋。 萝卜看见竹叶出去了,索性不管不顾:“叔,只要能治好郭麻子的病,我给您一老瓮银元”。 铁算盘动心了,思考了半天,终于说:“我替你想想办法”。 第465章 刘子房军长一辈子刚愎自用,最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节欲自制,对待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独立判断的能力。可是在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却老道失算,败在夫人和女儿面前。 其实也算不得失败,只是感到窝火、憋气,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成功男人颐指气使,随心所欲,那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可是到了刘军长这里却行不通,竟然由夫人和女儿掌控自己!男人最失败的莫过于夫人专权,一辈子活在夫人的阴影里。古往今来所有的皇宫内乱皆因皇后专权引起,刘军长虽然没有饱读诗书,但是知道那些著名的历史典故,西施、貂蝉、杨玉环,这些女人都用自己的美色迷倒了皇帝,导致了一代王朝覆灭。后师不忘前车之鉴,刘军长不可能让夫人掌控自己,他必须给夫人一点颜色! 可是刘夫人却浑然不觉,过去夫妻间只有刘莉莉一个女孩,尚能恩恩爱爱在一起厮守二十多年,现在天随人愿,将近五十岁的刘军长老来得子,这比刘子房荣升军长还值得恭贺,刘军长没有任何理由嫌弃夫人。实际上正因为刘夫人生了男孩,才有恃无恐,敢将刘军长的爱妾置于死地。 回凤栖的第一天晚上刘军长惊闻小保姆已经死亡,坐在桌子前长吁短叹。刘夫人毫不理睬,坐在炕上细心照料她的小孩,孩子是两个人感情的纽带,刘夫人相信刘军长不会把她怎么样,五十岁的刘军长做梦都想有个男孩。孩子比那小保姆重要得多,这一点刘夫人心里明白。 孩子屙下了,刘夫人指了指一个包裹,对丈夫说:“你替我拿一下孩子的尿布”。 猛然间听得一声爆炸,那爆炸声震耳欲聋,犹如山崩地裂,小小的凤栖城被震惊了,四面城墙上的手电筒一起朝刘军长的小院内聚焦,门口站岗的哨兵迫于无奈,敲开了刘军长寝室的门。 刘军长威严地站在门前,说话的声音有点无奈:“不小心把暖瓶摔碎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哨兵面朝刘军长敬礼,紧接着退回哨位,城墙上的手电筒也依次熄灭,唯独小孩子的哭声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些许不安。 的确是暖瓶碎了,不过不是由于不小心,而是盛怒的刘军长故意所为。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将那暖瓶狠劲地摔在地上,引起了凤栖城一阵恐慌,刘军长随后清醒了一些,不再有什么暴怒的行为,而是坐在桌子前不停地抽烟。 小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刘夫人把****塞进孩子的嘴里,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流泪:“子房,咱俩结婚二十多年,我啥时候阻止过你的行为?那个小保姆比你的女儿还小,你都不怕造孽?我说小保姆死了,实际上是想让你死了那份心。小保姆实际上没死,被莉莉卖给人贩子了,你如果真的离不开那个小保姆,我明天就去长安,亲自为你把那小保姆赎回”。 罩子灯爆出一声脆响,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刘军长找出一根蜡烛点燃,对夫人的辩解将信将疑。孩子睡着了,刘军长的眼光又忍不住朝孩子看过去,是呀,老来得子,无论如何也得收心!刘子房只是想图得一时的肌肤之亲,没有任何喜新厌旧的目的,其实最难对付的还是女儿,刘莉莉绝不容许爸爸有任何越轨的行为!不过刘子房绝不能对夫人服软,那个小保姆是死是活并不要紧,主要的是在这场跟夫人的博弈中刘子房必须大获全胜,必须刹一刹夫人的锐气,让结发之妻知道,犁铧是铁铸的。 刘军长点着一根烟,对夫人说:“你先睡,我睡不着,心烦”。说着推开门走了出去。 初冬的寒气扑面,刘军长打了一个寒颤,头脑清醒了许多。身后的警卫看刘军长没有穿大衣,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刘军长身上,刘军长看了警卫一眼,但是他不会对下属说任何一句感谢之类的话,好像下属为他所有的付出都应当。城墙上值夜班的士兵站得端直,一起对刘军长行礼。一丝自尊觅回,刘军长还是那么威严,刘军长绕城转了一圈,回到寝室,看刘夫人仍然没睡。 刘军长绝对不能让刘夫人得逞,第二天他就搬到办公室居住,办公室里边专门隔出一间寝室,为刘军长办公困乏时小憩,刘军长晚上办公很晚一般不回家,在那间寝室就寐。刘军长在那间寝室睡觉一般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只有刘夫人心里感觉不是滋味,她曾经主动低头,动员刘军长回家去睡,刘军长为刘夫人顾了一个老妈子,专门帮助刘夫人照顾孩子,然后对刘夫人说,他想安静一段时期。 可是刘子房有了跟小保姆的体验,身上变得不安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胀起的欲望常常让刘子房转碾难眠。 终于有一天,刘军长对贴身警卫说:“你去给咱把郭麻子叫来”。 郭麻子心里忐忑着,不知道刘军长叫他干啥?该不是要将他的大烟馆封闭?大烟馆确实是一桩挣钱的买卖。郭麻子想找李明秋商议,在大家的心里李明秋是弟兄们的精神领袖。可是警卫不由分说:“快点吧,刘军长说不定叫你领赏”。 郭麻子熟悉这间办公室,原来叫做公堂。只见刘军长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品茶,见了郭麻子露出一张笑脸,那种样子郭麻子很少看到,刘军长见了下属总是公事公办。 刘军长指了指沙发旁边,示意郭麻子坐下。郭麻子最担心刘军长这样,刘军长对谁下手前总要对那个人表示关怀。 郭麻子狠了狠心,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坐在刘军长旁边,说出的话带着挑衅:“刘大官人有何吩咐”? 刘军长把勤务兵支出屋子,让门口的哨兵站远点。这才问郭麻子:“你那烟馆的空屋子再有没有”? 郭麻子瞪着刘军长看了许久,突然间明白了刘军长问话的全部内涵,他的话音里带着调侃:“想开了,是不”? 刘军长把拳头攥紧,轻轻地砸在郭麻子的脊背上,说出的话带着哲理:“正因为想不开,才在这俗世凡尘瞎混,如果能想开,早都当了神仙”。 郭麻子索性把刘军长剥光,问得更加放肆:“想抽、还是想日?要嫩点、还是熟点”? 刘子房的眼光显得贪婪:“要原装货,第二天早晨老子要验红”! 第466章 水上漂跟文秀、板兰花一起,东渡黄河去寻找亲人,差点命丧河东,被八路军凤栖游击队从日本鬼子的枪口下救出,休养了几天以后又被游击队送回河西。这些女子属于典型的农家妇女,不适宜艰苦紧张、流动性大、随时都可能跟敌人遭遇的游击生活,留在游击队会给大家带来不便,因此上游击队开会商议,决定将这三个女子送回河西。 游击队长王世勇答应以后有机会将三个女人送往延安,三个女人身心俱疲,只得点头表示同意。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三个女人被绑在羊皮筏子上,由游击队里边水性较好的张三和牛二将三个女人送往河西。渡河的过程比较顺利,过了河以后张三和牛二把三个女人送到郭宇村口的歪脖树下,然后返回河东。 三个女人在歪脖树下互相对视,感觉中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后命运之神又将她们送回原点。水上漂突然想他的儿子了,有点迫不及待,她对文秀和板兰花说:“我先回去了”。转过身离开。文秀和板兰花感觉再无路可走,也只得暂且回家。 水上漂回到自己熟悉的家,站在栅栏门外高声喊道:“爹,我回来了,把门打开”。屋子内静悄悄,听不到有人说话,水上漂以为爹跟孩子睡着了,又喊了一遍,还是不见回音,水上漂用手摸了一下柴门,柴门上挂一把铁锁,水上漂心里一沉,这爷孙俩去了哪里? 栅栏已经破损,水上漂从栅栏的豁口进入院子,院内静悄悄,推开屋门,门虚掩着,屋子内空空如也,看样子公爹带着孙子已经离开家。 水上漂来不及思考,她累极了,爬上炕,昏昏睡去,把灵魂托付给梦吧,也许在梦里,她跟儿子和丈夫正在团聚…… 一觉醒来,满屋子涌进缠烂的阳光,水上漂坐起来,脑子失忆了,记不清发生过的事情,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凌乱,好似有人袭击过一般。搜寻失去的记忆,水上漂看见了炕角,一只不倒翁的玩具映入眼帘。那是骡驹子第一次来郭宇村时,送给儿子的礼物,可是时过境迁,这几年郭宇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水上漂睹物思人,对儿子的思念是那样的强烈,她哭了,叫着儿子的小名大喊:“豆豆,你在哪里”? 正好疙瘩路过,听到哭声非常纳闷,他知道郭宇村的三个女人去了河东,是不是水上漂已经回来了?这个家庭又发生了什么,水上漂竟然哭得那么伤心。疙瘩跟水上漂曾经有过那么一层关系,要说心里不惦记那个女人纯属骗人,疙瘩下了马,将马栓在路边的树上,走上前去敲门,门竟然锁着,看栅栏墙上有一个豁口,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 仿佛灵魂被撕裂,水上漂的哭声让人悱恻缠绵,疙瘩抬头看了看通往村子中间的土路,路上空无一人。又到了一年一季的大烟收割时期,村子里男女老幼齐上阵,分分秒秒都不敢耽误,谁跟谁都不用争抢,村子周围地里生长的大烟一直到天上冻都割不完。 疙瘩身不由己,从栅栏墙的豁口进入院子,那水上漂看见疙瘩进来,立刻下了炕,赤脚来到疙瘩面前,双膝跪地,双手抱紧疙瘩的大腿,泪眼婆娑,那样子十分诱人:“疙瘩哥,爹跟豆豆都不见了,你说我该咋办”? 疙瘩被水上漂的泪水溶解了,男人家那种好爽仗义侠肝义胆在疙瘩身上尽显。疙瘩把水上漂扶起来,想不到女人的裤带掉了,裤子褪到脚底,疙瘩只看了一眼,看西瓜田里的西瓜已经糜烂,红瓤黑籽,好像曾经遭受过千军万马的洗劫,让人不忍目睹。疙瘩别过头,说:“大妹子,你先把裤子穿上,哥说过,一定要替妹子帮忙”。 水上漂软软地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生怕疙瘩离她而去,双手搂住疙瘩的脖子,声音哭得沙哑:“疙瘩哥,妹子受的凄惶无人知晓,这次东渡黄河,差点不能活着回来。正因为惦记着豆豆,我才不顾一切挣扎着回到家,想不到家徒四壁,爹带着豆豆不知道去了哪里”。 太阳艳艳地照着,四周田野里一片静谧,割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往往从七月开始,一直割到十月下了第一场小雪以后,头茬烟割完了,又割第二茬,只要不下雪就能一直割。大烟花也是一样,开完头茬开二茬,人站在地里割烟,犹如站在花丛中赏花一样。 疙瘩突然想到了逃跑,再跟水上漂这样缠绵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疙瘩把水上漂搀扶回屋子,水缸面缸已经全部砸烂,豆瓜爹从郭宇村逃离前就没有想过再回来。疙瘩从身上摸出几枚银元,对豆瓜媳妇说:“先把吃喝安顿好,我相信那个老家伙不会跑得太远,我帮你慢慢打听”。 水上漂慢慢地止住了哭啼,心想疙瘩已经对她做到了仁至义尽,她不可能缠住疙瘩不放,她已经失去了女人的魅力。水上漂说,说得有气无力:“疙瘩哥,你走吧,妹子这心里永远惦记着你”。 疙瘩心里清楚,水上漂遭受了千军万马的践踏,但是犹如战地黄花,仍然开得绚丽,他总想给这个女人一些安慰:“豆豆娘,我一定帮你把豆豆找回”。 水上漂见疙瘩说得真切,相信疙瘩不会撒谎,心里一热,眼泪又淌了下来,她用双臂把疙瘩抱紧:“疙瘩哥,妹子这烂身子你无法沾身,你亲妹子一口,妹子就心满意足”。 疙瘩在水上漂的脸上啄了一下,匆匆离去。 水上漂看疙瘩走远,一刻也没有耽搁,翻出栅栏围墙的豁口,朝仙姑庵走去。水上漂知道,婆婆肯定发现了公爹跟儿子媳妇的苟且之事,才去仙姑庵出家,这阵子老家伙抱着孙子出走,婆婆知道了不可能不管。她必须找到婆婆,婆婆肯定有办法把孙子找回来! 水上漂来到老婆尿尿沟,灌了一肚子凉水,然后洗了一把脸,顿感精神清爽了许多,然后沿着那条山路,下了驴尾巴梁,来到仙姑庵。 仙姑庵香火依旧,尽管人们食不裹腹,但是对神仙仍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方和慷慨。水上漂在香案上压下一枚银元,然后跪地叩拜,那仙姑端坐蒲团闭目养神,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食人俸禄,当替人消灾。这位施主且回,过几日老衲把你的儿子给你送回来”。 水上漂还想再说什么,只见仙姑佛尘一甩,早已经将水上漂吹出殿外,紧接着门从身后关闭,水上漂哭着大喊:“婆婆,你就这样心狠”? 继而一想,水上漂释然,既然神仙许愿,相信不会违背诺言,水上漂走到瓦沟镇,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店铺门前的台阶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她籴了一些米面,徒步背回郭宇村,耐心等待。 刚过了一天,猛然间听到院子里有孩子的哭声,水上漂赶忙迎出门外,果然,一身皂衣的婆婆已经将儿子送回。 那仙姑转身就走,连一口水也不喝。走到大门口又折转身,叮咛儿子媳妇:“老衲告诫你几句,你哪个公爹心术不正,过些日子还会回来,奉劝你无论如何也不可将他收留,如果不听老衲之言,将有灭顶之灾”。 第467章 消遥巷开办起来以后,实际上跟烟花巷的生意合为一起,原来烟花巷也供应大烟,但是没有消遥巷专业,凤栖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烟花行业一直久盛不衰,甚至还有操着江南口音的女人来这里卖身,那些南来北往的商贾路过凤栖,总要在凤栖逍遥一夜。 原来的老鸨儿已经死了,听说被一个嫖客用刀子捅死,那年月你行凶杀人只要逃离现场,官家一般不再追究。新任鸨儿三十岁不到,那份妖艳胜过一般的少女,听说搭上奸夫害死本夫,又被奸夫卖往烟花巷,刚来那阵子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纨绔子弟和南来北往的商贾,有一个内蒙商人来凤栖时赶着十几峰骆驼,当晚住进烟花巷,被那夫人的妖艳迷倒,一住就是半年多,直到把十几峰骆驼卖光,身无一文,被鸨儿雇佣的一群赖皮用棍棒赶走。 鸨儿的艺名叫做晴雯,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所起,可能是哪个文人墨客来凤栖嫖宿,兴之所至,给这个女子取了贾宝玉身边一个丫鬟的名字。晴雯自从荣登了鸨儿的宝座之后,每天晚上照旧接客,接的都是一些富商大贾,这个女人没有孩子,也没有后顾之忧,不知道挣那么多钱何用?逍遥巷刚开始开张那阵子,晴雯就把目标瞄准了郭麻子,不是看上了郭麻子这个人,而是看上了郭麻子的势力。其实拿下郭麻子并不难,不需要动多大的心思。 郭麻子也清楚,这个鸨儿频频向他献媚,郭麻子不是不想而是没有那个能力,这辈子睡过女人无数,斩获一个晴雯不在话下。可是郭麻子清楚,腿中间的那条老牛卧犁沟,根本不可能重振当年的雄风。但是郭麻子不傻,鸨儿是个有用的人才,水借船、船靠水,郭麻子跟晴雯之间,谁都离不开谁。郭麻子故意对晴雯态度暧昧,不即不离,害得那晴雯牙根发痒。 那天郭麻子从刘军长那里回来,直接来到鸨儿的闺房,那鸨儿看到郭麻子特别兴奋:“我的老天爷,你终于想通了”! 郭麻子在鸨儿屋子的沙发上坐下,吩咐鸨儿:“给咱泡一壶好茶”。 鸨儿站在门口面朝院子喊道:“雪燕,进来一下”。 声到人到,立马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郭麻子一见眼前一亮,心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个雏儿献给刘军长岂不更好?不过郭麻子并不说破,他跟鸨儿打交道几十年,知道对待鸨儿这些人要欲擒故纵,首先吊吊这个女人的胃口。 那雏儿泡茶的功夫娴熟,看来已经出道,泡好茶后说了声:“叔叔慢用”,然后掀开门帘袅袅婷婷走出。 郭麻子看那雏儿走远,才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个雏儿面生”。 那晴雯也有点故弄玄虚:“本小姐也得给自己留一手,这些小女子只有来了肯出高价的客官才肯陪客”。 郭麻子品了一口茶,说得有点惋惜:“适才到有一宗好买卖,可惜郭某已经将客人推辞”。 晴雯久战沙场,岂能看不出郭麻子的猫腻?她索性一语道破:“别卖关子了,郭团长你一登门本小姐就知道你葫芦里装的啥药,有什么难场事尽管说出,咱俩是一条绳子上拴着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郭麻子暗自思忖,这个新任鸨儿比原来那个老鸨儿厉害许多。可是他并不说破,而是吞吞吐吐:“这件事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搞好了你我从此有了靠山,在凤栖街上横着竖着都无人敢欺,搞不好咱俩就要被人家踢出凤栖,所以——” 鸨儿不耐烦起来:“我说郭麻子你这个男子汉不如个娘们,本小姐已经在阎王殿前走过几个来回,把生生死死看得随意。就是阎王来了给他找个****作陪就是,咱搞的就是这档子买卖,没有搞好搞不好之说”。 郭麻子原来想在鸨儿面前露一手,想不到让鸨儿批驳了个体无完肤。不得已只得告诉晴雯实情:“刘军长让我帮他找一个小妞,要原装货,第二天早晨他要亲自验红”。 鸨儿叹一口气:“我以为是多么大的事情,原来是小菜一碟,前一个时期听说那刘子房跟一个小保姆混在一起,刘子房带着小保姆去了一趟长安,再也没有见到小保姆回来。看样子刘子房出道了,知道好歹了,这就对了,人生苦短,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这件事包在本小姐身上,保证让那刘子房越陷越深”。 郭麻子倒吸一口冷气,人常说最毒莫过女人心,看样子这句话不假,女人一旦狠下心来比男人更难对付。不过郭麻子也想看看驴上坡,也想让那刘子房军长倒一点小霉。正是这个刘子房初来凤栖时跟郭麻子称兄道弟,并且挖走了他的两个保镖,东渡黄河时刘子房拼力相帮,才不至于使得郭麻子全军覆灭,可是刘子房荣升了军长以后就开始变脸,将郭麻子的残部无来由地解散……女人的**窟窿是一条无底洞,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英雄难过美人关,刘子房飞蛾扑火,能否活着走出那条甬道还不一定。 郭麻子故意多拖了几天,直到刘子房等不及了,又一次将郭麻子传唤,郭麻子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女孩子倒是找下一个,就是不甚满意”。 刘子房马上表态:“你可将那个女子带来让我看看”。 郭麻子吃惊:“就带到你的官邸?刘军长统领千军,万不可贪图一时之快而”—— 接下来的话郭麻子没说,但是刘军长听得明白。刘军长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到晚上,时交午夜,我去城墙上巡逻,你可派一人站在巷口为我带路”。 郭麻子走出刘军长的官邸时仰天长叹:“想不到刘子房也是一个土鳖鳖(方言,据传土鳖鳖专吃跳蚤、墙虱、蚊子之类,在这里专指爱玩弄女性的男人)”。 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时交午夜,郭麻子亲自站在逍遥巷口等待刘子房的到来,只见刘军长挺胸抬头,迈着刚健的步伐从静无一人的凤栖街上走过,那样子不像是去嫖女人,更像是去阅兵。后边两个贴身护卫护送刘军长来到巷口,然后立正,站定,刘军长附耳对贴身护卫说了些什么,贴身护卫向后转,迈着正步回到军营。 时值隆冬,小屋内暖融融,四面墙上四只红烛流泪,鸳鸯帐内一个女婵娟时隐时现,郭麻子陪刘军长在沙发上坐下,好久等不见鸨儿出来,郭麻子看刘军长有些着急,于是对着鸳鸯帐喊道:“出来吧,先让刘军长过目”。 鸳鸯帐掀开一角,袅袅婷婷走出来一个婵娟,那女子发髻高挽,浅施粉黛,一身贵妃装,踏着碎步来到刘军长面前,欠身施礼:“小女子晴雯拜见军爷”。 郭麻子抬头一看,瞬间惊呆,想不到鸳鸯帐里走出的竟是鸨儿自己! 第468章 郭麻子稍显尴尬,回头看看刘军长,担心刘军长怪罪。刘子房明确交代要郭麻子替他找一个青涩女,鸳鸯帐里却走出来一串熟葡萄!那葡萄熟得鲜艳,让人馋涎欲滴,连郭麻子也为之倾心,有点目瞪口呆。 刘子房跟夫人怄气,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触摸女人,此刻有点饥不择食,回头看郭麻子一眼,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催促郭麻子赶快离开。 可是郭麻子却理解错了,以为刘子房并不满意,陪着小心:“刘军长如果不满意,可以另换一个”。 谁知道那刘子房却勃然大怒:“还不快滚”! 郭麻子不明就里,悻悻而出,心里诅咒自己:“郭麻子你真瞎了眼!巴结那刘子房作甚”? 暮然回首,看见红烛映印的窗子上,两个人影迅速在一起相拥,看来这刘子房也是一个假圣人,吃人不吐骨头。郭麻子心里涌出一丝惆怅一丝快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那——剥掉那层皮就蜕变成猪! 刘子房可不管那些,积攒了许久的欲火需要释放,感觉怀中的女人软弱无骨,像一条百足之虫,每一条根须都蠢蠢欲动,蹄蹄爪爪都带着吸管,末梢神经被激活了,血管里注入了一抹浮云一缕清风。 那是一次不曾有过的体验,感觉中刘夫人好像一块海绵,柔软舒适同时又把刘军长体内的水分吸干;而那个小保姆的城池里常常燃起一盆大火,那份炙热能把刘军长烫伤。而今夜,此时此刻,刘子房在晴雯的引导下,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境界,好似泉水叮咚、溪流潺潺,桃吐丹霞、百花争妍。这里没有兵戎相见的博弈,没有强食弱肉的厮杀,肌肤里渗入一股清凉,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已经舒展。 城池里不是那么燥热,仿佛在温泉里洗澡,一股馨香不知从何而来,刘军长无师自通,茅塞顿开,这就叫意淫!有一种可心领而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快感。那晴雯也很会做戏,在下边绵绵细语:“刘君,不图朝朝暮暮,只求一夜拥有。小女子仰慕刘君久矣,今夜了此心愿,明天早晨就是死了也心满意足”。 刘子房早已经被晴雯调教得神魂颠倒,感觉中身下的尤物让他的心路历程又多了一层感悟,******前半生把人瞎活了,享受不再是感官机能,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心灵感应。刘子房一边大力起伏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晴雯,你就是我的所有”。 凤栖城的早晨还是那么祥和而充满诗意,刘子房一夜逍遥,早晨起来稍感疲惫,看看身边,晴雯已经起身离去。心想晴雯这女子就是与众不同,跟你一夜缠绵却不会让你有任何心理负担。他穿上军装,在穿衣镜前稍微梳理了一下自己,见一小妞端进来一盆洗脸水,那小姑娘比起晴雯来,另具一番抚媚。小姑娘把水放在洗脸架上,彬彬有礼地说:“军爷,我家姑娘交待,为了规避对军爷有什么不良影响,她就不再公开露面”。 看来这些妓女对凤栖城里的一号人物还是有些顾忌,让你白睡一晚还躲着不肯相见。刘军长有点失落,不过他依然保持着往日的尊严,走出烟花巷时有点犹豫,随即他挺胸抬头,一双皮鞋有力地敲击着石板铺成的路面,贴身保镖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刘军长的身后,街道上巡逻的士兵自觉地站成一排,齐刷刷地举手行礼,刘军长目不斜视,没有看见一般。 走进那间偌大的办公室,看勤务兵早已经将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火炉上的水壶冒着蒸汽,机要科长闫培春走进办公室,首先立正行礼,然后将文件夹双手递到刘军长面前。刘军长也不还礼,打开文件夹一一阅览,然后在文件的顶头写上“已阅”俩字,也没有什么重大机密,刘军长很快阅完,然后将文件夹还给闫培春,闫培春照旧机械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向后转,机械地走出了刘军长的办公室,紧接着,勤务兵端进来早餐。早餐是一个馒头一碗小米稀饭,四个小菜,刘军长吃完早饭,一丝困意袭来,心想中午也没有什么军务,于是走进隔壁的寝室,倒头便睡。 冬日的白天特别短暂,刘军长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黄昏,他看看窗外,脑子里出现了暂时的失忆。勤务兵进来,告诉刘军长,亲家李明秋来了,已经在客厅等他半天。 发生过的往事一件件在刘子房的脑海里显现,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睡了一整天。李明秋这时来找他作甚?该不会是为了昨夜的苟且之事?做贼心虚,千万不能让亲家抓住把柄!想想也不尽然,李明秋不可能知道,因为刘军长已经对郭麻子封口。反正既然来了就不能怠慢,刘军长开始埋怨勤务兵,实际上是说给李明秋听:“亲家来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把我叫醒”? 刘军长下床穿鞋,掀开门帘走出寝室,看李明秋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走上前跟李明秋握手:“亲家,实在对不起,昨晚忙于公务,一夜没睡,今天白天补了一下昨晚的瞌睡”。 李明秋咧嘴一笑,并不说破,只是说:“李某在自家屋里略备小酌,万望亲家能够赏光”。 刘子房不傻,知道这又是一场鸿门宴。不过既然亲家有意相邀,刘子房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参加。刘军长慨然应允:“正想喝酒解闷,稍等一下,刘某擦把脸就去”。 还是在李明秋家的上房客厅,李明秋开启了一瓶茅台,没有任何人作陪,两个亲家敞开了胸怀。 李明秋这一生,能把周围所有的人玩转,最关键的还是他那无懈可击的口才,能三句话说到人的心里,这一点无人可比,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作朋友,所有的人遇到难场事都爱找李明秋交心,而李明秋柔中带刚,总能抓住要害,击中事物的本质,令人心服口服。 酒桌上四个菜,两素两荤,素菜是一碟子咸菜、一碟子萝卜丝,不过烹调了香油,吃起来别具一番口味。肉菜当然少不了驴逑、还有一只黄焖鸡。李明秋给两只酒杯把酒倒满,然后举杯相邀,俩亲家碰杯,一仰脖子,酒杯见底。 李明秋说,说出的话字字见血、一语中的:“今中午亲家母哭哭啼啼而来,直言亲家有了外遇。在男人女人的那点破事上明秋无脸说人,因为明秋本身就不干净。说到底要把握尺度,不能让后院起火,咱俩都当了爷爷了,那头轻那头重我想亲家能掂量得来”。 刘子房的脸一白一赤,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心想自己把人活得窝囊,别人三房六妾都无人敢说什么,难道说刘子房的槌子是根木桩!可是他无法替自己辩解,特别在李明秋面前更不能诉说什么,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到最后竟然一把将酒杯捏碎,站起身,独自一人走出了李明秋家院子。 李明秋起身追到大门口,看亲家的身后跟着两个贴身警卫,心想自己该做的已经做到了,回到屋子一个人自斟自饮,感觉中这世事的变化犹如天上的流云,刘子房已经无药可救,不过从内心里还是替那个人感到惋惜。 一阵冷风吹来,吹散了刘子房的烦心,看身后仍然跟着两个贴身警卫,不由得无名火起:“你们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滚”! 两位贴身警卫不敢抗命,原地站着,一起向刘军长敬礼,然后迈着正步,走向军营。其实这些下属也忒可怜,他们也不敢在军营久呆,停一会儿他们将会悄悄出来,在烟花巷守上一夜。 刘子房已经走火入魔,他看了看四面城墙上影影幢幢的人影,然后义无反顾,走进晴雯的小屋。 只见晴雯一身素装,一件大襟子棉袄,打扮得完全像一个村姑,那份清纯那份素雅让人耳目一新,茶几上几样小菜,看样子鸨儿料就刘子房还会再来,因此上把自己精心打扮,苦等。 第469章 凤栖城上空的雾霾整整一个冬天无法散去,白天看那太阳周围蒙着一层灰白色的光晕,好像一只煮熟的蛋黄,散发不出一点热量。夜间的空气里掺合着柴烟的焦糊味,鼻孔里老像被什么东西堵塞,根本无法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看那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个脸上灰不溜秋的,好像刚从炭窑里出来的碳毛贼。 可是文秀却梅开二度,有一种终于找到了归宿的舒心。那不是一种勉强的苟合,而是一种水乳交融般的粘接。文秀的城池已经被无数次攻破,无论什么样的兵器她都见过,对待男人那种粗野的攻势一般都能应对自如。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舐舔伤口。文秀第一次见到怀德基本上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看见那罐窑感觉亲切,记忆中爹爹常年四季在罐窑里烧砖,妈妈经常带着她去爹爹住的地方团聚,那是一处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间,爹跟娘在一副门板支成的小床上相拥而眠,旁边的柴堆上小文秀裹一条被子瞪着眼睛看那炉膛里喷出长长的火舌。小文秀哭了,不知道是因为冤枉还是恐惧。这时,爹爹总是手拿一只烧熟的红薯或者洋芋喂她吃,那红薯的味道鲜极了,现在想起来都涎水直流。文秀在想,我来这里不是嫁人而是为自己寻找归宿,什么时候活够了,便从那喷着火焰的炉膛内跳入…… 文秀被唢呐迎进李家大院,内心里根本没有婚嫁的喜悦和不安,而是心如蒿木那样枯涸,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像树叶那样颠沛流离,她显得平静,随意。身边的那个男人有点畏缩不前时,文秀还给与适当的鼓励。反正天下的男人都一个逑样,只要身边这个男人把她当作女人对待就行。(此处隐藏300字) 这个家庭经过了一番折腾,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郭全中劝说李娟,每过一段时间总要回家看一看爷爷、妈妈和老爹,发生过的往事谁也不再重提,还是那句老话,肉烂了在一个锅里。 可是铁算盘却明显地多了一些心病,原先指望李娟为他养老送终,可那李娟是条白眼狼,说出的话常常夹枪带棒,戳得铁算盘拐肠子疼。正当铁算盘彻底绝望之时,老天爷又为这个家庭送来一个绝佳的孙子媳妇。夜深人静之时,铁算盘请出老先人的牌位,久跪不起,把所有的烦恼和夙愿都一股脑儿说出。拜完祖先拜神仙,一支香头在夜间忽明忽暗,铁算盘在自家院子内焚香叩拜:“老天爷,你睁睁眼,不能让我们李家这一分支断了香火”。 李守义经营了将近二十年药铺,耳濡目染,也粗知一些中医理论,他知道生孩子是男女双方的事情,任何一方有生理障碍都不会使得女方怀孕。老家伙求子心切(应该是重孙),给孙子喂了死人脑浆之后,又在孙子媳妇身上找毛病。一条院子只住一家人,夜间无论怎样折腾都不会有外人知晓,冬天的夜晚特别长,老家伙常常偷偷半夜爬起来去偷听孙子媳妇的房,那是一种感同身受的享受,那碎(小)媳妇常常被怀德整的告饶,看来怀德不成问题,小伙子枪枪带血,杀法骁勇,让李守义信心大增。那么问题是不是出在孙子媳妇身上?看来得找个人为孙子媳妇瞧瞧毛病。 当然,自家屋里就有现成的先生(中医),干脆就让全中为怀德媳妇诊脉,那全中少年老成,已经在凤栖城里稍有名气。可是这个念头一出现,立刻就被铁算盘否定,谁都从年轻时代走过,老家伙对全中极不放心,担心孙女女婿借看病之机占了孙子媳妇的便宜。 反正李守义吃了秤砣铁了心,临死前整不出个重孙子来死不瞑目!迎着凛冽的北风,李守义骑着从骡马店里租来的走骡,出了北城门一路朝北,来到王老先生的故居屯儿村,这多年王老先生已经销声匿迹,是死是活不得而知,铁算盘睡到半夜突然心血来潮,他想,说不定王老先生还活着,于是也不管天寒地冻,骑上骡子来到屯儿村,一打听,王老先生早已经乘鹤西去。 铁算盘并不灰心,他不相信满世界找不到一个能为孙子媳妇治病的中医,人有时痴迷一件事神仙也会动心,铁算盘骑着骡子进城时迷迷瞪瞪看见前边有一个身穿道袍的跛脚先生扛着幌子一边走一边唱到:“专治不孕不育”。 这真是天助我成功!铁算盘下马,上前跟那道士攀谈,那道士言之凿凿:百日之后来收取酬金,如不怀孕分文不取。 说话间来到自家门口,铁算盘拴好骡子,把道士让进上屋,让竹叶为道士准备早膳,顺便问道:“先生可否吃肉”? 岂料那道士却说:“多多愈善,荤素不拒”。 铁算盘吃惊:“你们出家人拒绝杀生”。 道士实话实说:“这道袍是件装饰品,用来诓骗世人,吾乃一地道中医,于民疗疾才是本意”。 铁算盘释然,顿感这道士可以信任。于是酒肉招待,吃饱喝足,铁算盘吩咐竹叶把文秀带到道士面前,为文秀瞧病。趁这个空档,铁算盘从拴马桩上解下骡子,把租用的走骡给骡马大店送回去。铁算盘没有耽搁,付完租金后就立刻向家里赶,赶到自家的院子时他突然间目瞪口呆,只见竹叶手里拿根擀面杖,文秀手里拿着棒槌,跟那“中医”扭打在一起,那“中医”提着裤子,一边往出走一边还振振有辞:“瞧病瞧病,你不让瞧我哪里知道你害得什么病”? 竹叶一见铁算盘就嚷道:“爹,赶快把这道士赶走,这家伙想占文秀的便宜”! 李守义一生精于算计,这次又让一个江湖郎中差点算计了他自己。八十岁的老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扛着杠椽追着打那道士,一直打到十字路口还不肯罢休。凤栖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原来是李守义在撵嫖客!这老家伙一辈子趣闻不断,临死之前还要给凤栖城的人留点话题。这时,孙女女婿全中从药铺出来,把爷爷拉回药铺后堂,心平气和地对铁算盘说:“爷爷,怀德跟文秀结婚还不到一月,就是怀孕也得有个过程,我看你老人家心太急”。 第470章 水上漂是一株长在路边的车前草,无论车碾马踏,给点水分就茁壮。 孩子失而复得,使得水上漂又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村子里很少有人跟水上漂交往,嫌水上漂是颗扫帚星,晦气。可是那个女人依然我行我素,把小日子安排得有声有色。 水上漂对老公爹恨不起来,正是老公爹把她从半道上捡回,那时节水上漂已经被那个四十多岁的老赌徒折磨得奄奄一息。豆瓜娘一碗米汤将她救活,水上漂以后就嫁给豆瓜。虽然这多年来豆瓜爹一直对水上漂偷偷摸摸做些苟且之事,可是水上漂一次也没有表示反对,反正那个窟窿在身上长着,不用了反而觉得可惜。当年男孩子十四五岁结婚已经成为时尚,有的男人三十岁上就当了爷爷,穷人家不可能娶三妻四妾,但是公爹烧儿子媳妇却并不新鲜。豆瓜娘狠得牙根发痒,豆瓜年纪太小,常常被媳妇哄得晕头转向,对媳妇跟爹爹的苟且之事浑然不觉,反而怪罪娘管事太多,黑黑白白虚虚实实,尘世尘世,这个世道就是红尘俗世,更何况那豆瓜并不是豆瓜爹亲生,关起门来做事只有天晓得! 水上漂也不知道这个儿子是谁的种籽,反正把豆瓜叫爹,把豆瓜爹叫爷爷,有些事不必要知道得非常清楚,唯一不变的事实是,水上漂是豆豆的亲娘!婆婆没有出家前曾经说过,她是观音菩萨的妹妹。水上漂哑然失笑,但是儿子媳妇不会反驳婆婆,黄土高原多沟壑,神婆子比驴多。谁也说不清真假,可那婆婆竟然在仙姑庵出家!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样子婆婆也许知道来世今生。 想那么多作甚?还是安排好往后的日子要紧。水上漂和了一堆胶泥,把公爹打碎的坛坛罐罐拼接在一起,用胶泥重新糊好,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搬回屋子里暂且将就着使用,然后用扁担一头挑着孩子,一头挑着一大堆脏衣服,去老婆尿尿沟洗衣。 老婆尿尿沟是郭宇村的地标,郭宇村的许多风流韵事就在老婆尿尿沟发生。这两年靠近村子的那一眼山泉已经干涸,村里人吃水全靠那两块光滑的石头中间流出来的一股清泉,洗衣服必须再朝下游走,上游吃水的地方谁也不准弄脏。 村子里那些游兵散勇们全都娶了老婆,唯独剩下水上漂成了没人要的烂货。看那溪水旁边已经有几个女人在洗衣,有些女人水上漂还没有见过。水上漂知道,这些女人就是外村来的寡妇,她们已经跟那些老兵们苟合,重新垒起了属于自己的窝,看见水上漂下来,女人们指指戳戳,交头接耳,肯定又在编排着水上漂的什么,水上漂假装没有看见,又往下游走了几步,用几块石头支起搓板,开始洗衣。 那些女人们洗完衣服陆续走了,整条山沟只剩下水上漂和他的儿子,水上漂首先把儿子脱光,给儿子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淘洗自己。看这身皮肉虽然被车碾马踏,却仍然跟煮熟的鸡蛋一样笋白,顾影自怜,思绪悠悠,感觉到能活到今天已属不易。 蓦然回首,看见一人站在身后,初时,怀疑那是在梦中,灵魂已经给思念罩上幻影,看得真切了,方才真真切切地认出来,那是豆瓜! 女人的心在狂跳着,湿漉漉走上岸,忘记了穿衣:“豆瓜,你没死,你个瞎家伙,你还活着”! 豆瓜弯腰把儿子抱起,父子俩从未见过面,看起来儿子看见爸爸还有点不习惯,小豆豆一双小手推着不让爸爸抱他,水上漂突然哭了:“豆豆,这是你爹,快叫爹”! 孩子固执地喊道:“我不要爹,我要爷爷”! 豆瓜看媳妇仍然赤身裸体,说:“孩子他娘,把衣服穿上,咱们回家”。 原来,远在太原执行秘密任务的豆瓜不知从哪里探听到媳妇水上漂东渡黄河来找他,对媳妇的那份思念让豆瓜决定不顾一切地冲破敌人的层层封锁,来到粮谷庄跟媳妇相会,谁知道水上漂她们又返回河西,豆瓜冒着被党组织纪律处分的风险,四年来第一次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看见门锁着,爹娘跟媳妇都不在家,于是,一路寻找,终于在老婆尿尿沟找到了媳妇。 豆瓜把扁担挑上肩,一头挑着儿子,一头挑着媳妇洗好的衣服,从郭宇村的村道上走过,看见道路两边站着许多陌生的面孔,他来不及跟媳妇说话,来不及倾诉别后思念之情,小小的茅屋一下子被乡亲们涌满,大家都来打探自己亲人的消息。 最揪心的要算狼婆娘,狼婆娘的两个儿子已经为国捐躯,目前唯一关心的就是大狼,大狼可千万不能有啥闪失。豆瓜把他所能知道的一切告诉狼婆娘、漏斗子,以及大狼媳妇春花。大狼还活着,而且在八路军里边担任要职,具体干啥他并不知道,豆瓜和大狼不属于同一支部队。 紧接着豆瓜告诉大家,他知道转马沟煤矿还有三个郭宇村的男人在挖煤,他们分别是:青头、郭全发和谷椽,豆瓜知道的只能是这些,有些事豆瓜只能含混其词,豆瓜也不知道栽逑娃已经叛变。 送走了前来打探自己亲人消息的乡亲,水上漂开始为豆瓜做饭。分别四年,好像对方很陌生,双方的情感找不到突破的缺口,相互间的对话显得僵硬。 豆瓜问媳妇:“爹娘他们去了哪里”? 水上漂回答:“娘去仙姑庵出家,爹爹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豆瓜心里疑惑:“该不是你嫌弃两位老人”? 水上漂流泪道:“只有人家嫌弃咱,我哪敢嫌弃别人”! 豆瓜问媳妇:“我回到郭宇村,怎么看见那么多的生面孔”? 水上漂回答:“鸠占鹊巢,郭宇村的女人大都为自己重新垒了新窝”。 豆瓜看出一点破绽:“那你为什么不为自己重新垒窝”? 水上漂知道开裂的山体无法弥合,擦干眼泪,回答得有点苍凉:“垒过,不小心又被风吹落”。 一股焦糊味从茅屋内窜出来,水上漂熬了一锅焦糊的稀粥。 豆瓜有点失落有点失望,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豆瓜对水上漂的思念跟大山腹腔中流淌出来的岩浆一般,黏稠得化不开,可是短短的几句问候一下子冲淡了四年的相思之情,这究竟是为什么,让人猜摸不透。 孩子睡着了,一盏麻油灯飘忽不定。听得出双方的呼吸在变粗,焦渴的土地需要雨露的滋润,心里头窜上来一股火苗,烧得豆瓜难受,豆瓜掀开水上漂的被窝,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谁知道水上漂却冷冷地将豆瓜推开,说出来的话冷得透心:“豆瓜,我这身子已经被千军万马践踏,每一条毛细血管都非常肮脏。你如果不嫌弃我,我明早起来就跟你走,死死活活永不分离。你如果还有什么顾虑,或者只是出于怜悯,那么,咱俩的缘分到此结束”。 第471章 日子好像一个老人的脚步,不紧不慢,沿着一成不变的轨迹,前行。人们习惯了死亡和血腥,也就把生命看得很轻,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郭宇村经过重新组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周期。 就在埋了二狼不久,郭宇村又听闻婴儿落草时的啼哭。蜇驴蜂二十年的夙愿在一天早晨全部兑现,刘媒婆剪断孩子的脐带,把孩子包裹好置放在蜇驴蜂的傍边,把婴儿的胎盘塞进炕洞,用梭梭草擦干净炕席上的血渍,然后出门对站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说:“是个儿子,你小子有福”。 ******冲进屋子,看一眼蜇驴蜂,又看一眼躺在妻子身边的儿子,一双大手来回揉搓着,不知道该给蜇驴蜂说些什么。 产后的蜇驴蜂看起来虚弱,但是大脑很清醒,她指了指柜子,柜盖上有一只包裹,那是蜇驴蜂生孩子以前专门为接生婆准备的。******把包裹拿起来双手交给站在旁边的刘媒婆,刘媒婆当着蜇驴蜂的面把那包裹解开,包裹里有三尺红布,一件大襟子里面双新的夹袄,还有两枚银元。 刘媒婆收下那件夹袄和三尺红布,却把那两枚银元退还给蜇驴蜂,言之凿凿:“张凤,这件夹袄婶子收下,做个念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收取接生孩子的酬银,这道理我也不多说,只要你母子平安,婶子也就放心”。 蜇驴蜂的脸上流露出感激,说:“婶子,我们母子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刘媒婆是个不经抬举的主儿,三句好话就不知道东西南北,她在炕沿上坐下,索性不走了:“娃呀,想吃啥?婶子给你做,男人家笨手笨脚的,婶子还不放心”。 蜇驴蜂哭了:“干娘!如此正合我的心意。我早都想让干娘留下来,又怕春花那边离不开”。 刘媒婆啥事没见过?蜇驴蜂想留她是真心,大女儿文秀已经出走,三女儿文英四女儿文爱年纪尚小,******跟蜇驴蜂是半路夫妻,那些老兵油子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谁敢保证******对前夫留下的两个幼崽不动心思?留下就留下吧,就目前来说,巴结蜇驴蜂说不定还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刘媒婆接上蜇驴蜂的话茬:“这娃,春花那边再忙也没有你这边要紧,干娘这辈子也活得凄惶,能认张凤这个干女儿,也算烧了高香”。 刘媒婆在蜇驴蜂家住下来了,白天帮助蜇驴蜂做饭、洗衣,给孩子换尿布,晚上就睡在隔壁屋子里为蜇驴蜂的两个小女子做伴,******反而显得清闲。那些老兵们都各自组织了家庭,******这个头目也就名存实亡。当地习俗,男孩降生三天讲究冲喜,富户人家冲喜唱大戏,甚至请和尚来做道场,穷人家冲喜去娘娘庙里烧香许愿,给孩子带铁锁、铜锁、银锁、金锁、玉锁、石锁的都有,也有的带金项圈、银项圈、金麒麟、玉麒麟,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最穷的人家给孩子的脖子上栓一根黄缰绳。 ******早做了准备,假如蜇驴蜂生个儿子,他一定要为儿子冲喜。果然天随人愿,五十岁的******喜添新丁,他首先来到老班长家里,要老班长在孩子冲喜那天为他整几桌酒席。老班长抬头看了看棒槌,那些日子郭宇村一寸光阴一寸金,大家都在忙着割烟,谁也耽搁不起功夫。棒槌倒显得大方:“给老战友的孩子冲喜是大事,再忙也不在乎一天,你就去吧”。 ******又来到连长家里,看白菜的肚子微微鼓起,他本来想让连长带几个老兵去瓦沟镇帮他置办一些酒菜,另外再请一台家戏。结果还未张口就被连长冷冷地顶了回去:“老领导我知道你想干啥,你都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月?你请人喝酒可能没有人去,大家都耽搁不起功夫”。 ******扭头就走,心想当初老子说一你小子不敢说二,这阵子刚混得人模狗样,就说话冲倒驴!老子做几桌饭菜喂狗,你爱来不来! 路过场院时看见几个男孩在场院内玩耍,******心想我的大儿子要是在世时也跟这些小孩子一样,可惜四年前东渡黄河连他妈妈一起被日本鬼子枪杀……看着看着******看傻眼了,因为他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方头大耳,跟自己的模样怎么有点相像?链接亲情的导体叫做心灵感应,******不由得对着那男孩喊了一声:“毛毛”—— 那男孩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跟一群小孩子玩耍。******却好似脚底下定了钉子一般,站在路边一动不动,直到男孩的妈妈叫男孩回家吃饭,******才如梦初醒。 ******回到家里闷闷不乐,蜇驴蜂知道******可能遇到了挫折,反过来劝说丈夫:“我说俊山,你就不要瞎忙活了,这年月平安是金,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啥都强”。 给儿子冲喜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几十个游兵散勇只来了七八个人,勉强坐了两张桌子,至于杨九娃、郭麻子还有李明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蜇驴蜂生孩子,即使知道了也不一定能来,这些人虽然对胡老二极尽巴结之能事,却对蜇驴蜂阳奉阴违,一个女人生孩子不值得大惊小怪,只要胡老二不在当面,即使胡老二在当面也是一件尴尬的事,丈母娘生孩子,你让女婿怎么办? 可是那******的心思却越来越重,他暗中打听,场院里玩耍的那个男孩确实是疙瘩从河东捡回来的一个男孩,******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儿子肚脐眼旁边有一个黑痣,他一直寻找机会跟那个男孩接近,果然有一天,孩子撒尿时,******非常清楚地看见了,孩子肚脐眼旁边的黑痣。 ******又喜又悲,喜的是他的儿子还活着,这简直是个奇迹!悲的是孩子她娘死于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打算等孩子过了满月以后跟蜇驴蜂把这件事慢慢讲清,并且寻找机会请疙瘩喝酒,毕竟疙瘩九死一生把儿子从战场上抱回来,他也不打算把儿子从疙瘩那里要回来,只要儿子知道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亲爹就行。 转瞬间孩子的满月将至,******吸取了给儿子冲喜时的教训,打算儿子过满月时谁都不请,一家人做一顿饭悄悄吃了完事。蜇驴蜂也同意丈夫的主张,这辈子没有一个男孩子受尽了别人的欺负,只要生个男孩就行,至于给孩子过不过满月那是小事,******是一个挡箭牌,蜇驴蜂还必须要******为她遮风挡雨。 谁也不曾料到,就在孩子满月的那天早上,太阳刚冒火花,两匹走骡驮着贺礼,首先来到蜇驴蜂家门口,张有贵对着妹妹家的柴门大声呼唤:“凤儿,张凤,三哥来了,快把门打开”。 这里刚刚把三哥迎进门,还没有来得急给三哥泡水,又听见汽车响,李明秋、郭麻子,还有邢小蛮拉着一汽车贺礼,来为蜇驴蜂恭喜。那李明秋抱起蜇驴蜂的儿子时若有所思,把一个带着金麒麟的项圈戴在孩子的脖子上。 最后来的是杨九娃,杨九娃的贺礼全部由土匪们抬着,这些人虽然是来给蜇驴蜂恭喜,其实谁都明白,他们巴结的是胡老二,胡老二是他们的财神。 ******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心里在想,我究竟担当了什么角色? 客人们酒足饭饱,尽兴而归,孩子在炕上静静地躺着,******把儿子抱起来,细细地看,越看孩子越不像他亲生,他猛然间把儿子举过头顶,威胁蜇驴蜂:“说!这孩子的亲爹是谁”? 蜇驴蜂先是吃惊,继而显得格外冷静,她知道,不能乱了脚步。蜇驴蜂嘿嘿一笑:“******,你摔、你摔呀!你如果敢把这儿子摔死,我让你死后浑身生蛆!你******有良心没有?你进门已经一年了,除过去长安那几天,我什么时候离开过你?你倒好,捡一条驴尾巴长在自己尻子后边,装驴!好好地过日子吧,炕上没有屙屎的,坟里没有烧纸的,这儿子不会有假,别自己手脚不干净,老怀疑别人是贼”。 ******遭到蜇驴蜂一顿呛白,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只得乖乖地把孩子放下,自嘲道:“我怎么越看我像个乌龟”。 第472章 漏斗子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拾掇了狼婆娘这个寡妇。 早年漏斗子跟狼食(狼婆娘的第一任丈夫)一起,在牲畜市上当经纪(相当于交易员,俗称牙行)。那是一个干焾子沾油的职业,不需要摊任何成本,全凭三寸不烂之舌,撮合买卖双方的生意。但是两人的境遇却完全不一样,狼食有老婆,还有三个儿子,而漏斗子却光杆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俗话说同行是冤家,瓦沟镇一月六集,集市上牲畜交易有限,僧多粥少,为了一桩生意难免相互间拆台,那狼食为了养活老婆孩子,有时也就不择手段,在交易行当做一些小弊实乃常见,他可以把一头犍牛弹嫌得一无是处,也可以将一头老驴夸赞成千里驹,无论买家卖家只要稍微对狼食有所提示,狼食就不会让那人吃亏。当然,狼食也能得到可观的报酬。 可是漏斗子却不同,他总是把两只手捅在袖管里,把集市上的每一头牲畜都要看个仔细,有人找漏斗子来撮合交易,漏斗子给出的价格比较公允。人世间有些事就是那么奇怪,漏斗子的生意却相对而言比较清淡,世人认假不认真。漏斗子也不计较,反正只要饿不下肚子就行。 狼食的死亡也很离奇,那一天狼食跟几个闲汉摸了一天纸牌,回家时天已经很晚,快到自家门口时突然被一条绳索套住脖子,紧接着双脚离地,第二天早晨狼婆娘出来倒尿盆,发觉狼食被吊死在自家门前的一颗树上。 狼食究竟是谁害死的不得而知,作为同行漏斗子不得不有所表示。就在埋了狼食大约七八天以后,那天瓦沟镇遇集,漏斗子撮合了几桩买卖,挣了几个小钱,买了几个烧饼,黄昏时分踏进狼婆娘的屋门。三个儿子还在院子里玩耍,狼婆娘将屋门关紧,褪下裤子,威胁漏斗子:“你今晚愿意跟我成家,明早咱们就是一家人。假如你敢说个不字,我就去官府诬告你害死了狼食”! 漏斗子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三魂六魄都被吓飞,他上牙跟下牙磕碰着,说活言不达意:“别别别,别告官,我这九斤十四两(形容人头)攥在你的手里。你无非是想把我当驴使,想叫我替你拉磨,这都好说,这都容易。可可可是你逼我到你那泔水桶里洗澡(这里形容发生关系),漏斗子没有那个兴趣”。 狼婆娘把漏斗子抱上炕,不由分说把漏斗子剥光,然后手里攥根擀面杖,一边打一边骂:“漏斗子你长得人逑不像,还嫌我这泔水桶!泔水桶咋啦?泔水桶的泔水也不能让你白喝!今夜里你钻进去试试,明年的这时狼婆娘再给你生一个小漏斗子”! 漏斗子不敢不依,不敢不从,偷鸡摸狗的事情做过,那条道儿已不陌生,反正瘦驴披了个马鞍鞯,显得有点不配套,感觉中那不是泔水桶,简直是个涝池,漏斗子在涝池里游泳,渐渐地感觉舒服,这人褥子比冷炕强许多,人睡在上边感觉暖和。 狼婆娘说到做到,第二年便为漏斗子生下豹子。两口子嫌住到瓦沟镇挨众人的唾沫点子,于是举家搬迁,来到郭宇村栖身。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提那些作甚?事实上狼婆娘也是出于无奈,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儿子,狼婆娘不牵一头毛驴替她拉磨还能咋办?反正风风雨雨过来了,漏斗子虽然没有什么能耐,却也基本老实,那个驴样子让狼婆娘放心,狼婆娘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凶,但是从内心讲对漏斗子不错,这几年日子刚过得有点红火,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三狼和二狼相继死于非命,大狼又不在家,五个孙子全靠大狼媳妇春花一个人照看。郭宇村的女人全都为自己垒了新窝,只有春花坚守妇道,不婚不嫁,跟婆婆一起,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 狼婆娘明显地消瘦了许多,满头的白发稀疏,看起来老态龙钟。而漏斗子最担心的,是害怕豹子悄悄溜走。 板兰根为豹子生了个女儿,小俩口暂时不再闹腾。可是那豹子始终对板兰根心怀芥蒂,小俩口的关系出现裂痕。豹子其所以能够跟板兰根保持这种夫妻关系,漏斗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老爹爹年事已高,豹子的所有行为牵动着漏斗子的神经,豹子不可能不为爹爹和娘考虑,加之二哥三哥尸骨未寒,豹子再不能在这个家庭推波助澜。 正值大烟割收季节,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倾巢出动,争分夺秒,去到大田里割收大烟,唯独豹子家显得冷清,几个大人围着一群小孩关起门来度时月,让豹子感到焦躁不安,几个侄子两个老人必须靠豹子养活,这样子下去难免有一天坐吃山空,必须为以后的日子做出安排。 豹子曾经跟爹爹商量,要么他去跟杨九娃入伙,挣些钱养家糊口。谁知道老爹爹一个劲地摇头:“你把我活埋了再走”。豹子无奈,提着罐罐到大田里割烟,可是豹子一天到晚割不过一个小孩,晚上回来睡到炕上长吁短叹,板兰根说要不这样,她明天把孩子交给大嫂照看,板兰根跟豹子一起下田割烟。豹子说你才生了孩子没有几天,爹娘肯定不会同意你去下田割烟。 板兰根突然灵机一动,说:“要不这样,我明天叫我的妹妹板兰叶、弟弟板匠来跟咱家割烟,小孩子家,不要什么工钱,只要管顿饭就行”。 其实那两个小孩子一直没有闲着,二姐板兰花出走了,板兰叶跟板匠就在村子里混饭,谁家叫姐弟俩干活都去,为的是混一顿饱饭。板兰根时常接济姐弟俩,可是由于婆婆家一连出事,加之板兰根跟豹子的关系若即若离,板兰根自身难保,也就无暇顾忌弟妹,这阵子让他们姐弟俩来干活,想必豹子肯定愿意。 果然,豹子一拍大腿,突然醒悟到:“现成的劳力我们为啥不用?我这就去叫他们姐弟俩来咱家居住”。 就这样,漏斗子家又重整旗鼓,翻开了新的一页,狼婆娘相约刘媒婆和漏斗子,豹子带着妻弟妻妹,一个破碎的家庭突然出了六个劳力,中午板兰花照看孩子,春花挑着饭罐到大田里给大家送饭,老婆子老头子和豹子笨手笨脚,相对而言板兰叶和板匠割烟最多,晚上一家人回来围着院子里的石凳上吃饭,这个家庭又重新出现了笑声。 睡觉时板匠跟漏斗子睡在一起,小女孩板兰叶要跟上姐姐去睡,大家也没有多想,小女孩从小就没有了爹娘,跟姐姐睡在一起亲热。 半夜里板兰叶突然嘎嘎地喊了起来:“哎呀姐夫,你怎么钻进我的被窝里”! 豹子威吓道:“不许出声”! 板兰叶不再出声,小女子知道姐夫要干啥,心里有点害怕,那座城池已经被人攻破,板兰叶不害怕豹子对她施虐,小女子主要担心姐姐突然醒来,那种局面一定非常尴尬。 豹子好像在实施某项报复,活儿做得山响。板兰叶有点承受不住了,发出了可怜的哀求:“哎呀姐夫,你*妹子*慢点,妹子疼”。可是那板兰根始终一动不动地睡着,好像一直没有睡醒。 第二天早晨一切照旧,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板兰叶起来去倒尿盆,板兰根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说:“豹子,我哥板胡日过我,你昨夜又日过我妹子,咱俩扯平了,谁都不欠谁”。 第473章 疙瘩自从知道两个大女儿并非他亲生以后,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上心里老感觉别扭,眼看着两个女儿逐渐长大,把女儿嫁不出去成为疙瘩的一块心病。 身为一个土匪头目,竟然允许自己的老婆偷汉,这简直成为一桩奇谈,可是疙瘩没有办法,疙瘩还要靠洋芋照顾老娘,疙瘩原谅了洋芋,疙瘩又为自己拾掇了一个寡妇菊花,菊花是疙瘩的救命恩人,菊花引导郭麻子的队伍冲出了鬼子的包围,菊花又治好了疙瘩的不育症,使得疙瘩真真正正成为一个男人,这个家庭由于菊花的到来一下子充满生气。 那天,疙瘩从山寨回来,带着一个刚刚加盟入伙的土匪弟兄。小伙子二十来岁,长得五大三粗,听说叫什么鲁汉。疙瘩的用意非常明显,想让鲁汉成为他的佳婿。 鲁汉自称他是甘肃人,操着一口纯正的甘肃口音。杨九娃这一年多来绝处逢生,重新壮大了他的土匪队伍,可是绝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土匪,杨九娃是个甩手掌柜,楞木的能力有限,山寨上的事实际上是疙瘩说了算。疙瘩吸取了以前的教训,在用人方面绝对严格,那些地痞无赖们被拒之门外,鲁汉是疙瘩招收的一个得意门生。 半路上疙瘩对鲁汉曾经有所暗示,说他有两个女儿至今还没有找下对象。鲁汉不傻,立刻猜准了疙瘩的用意。一走进疙瘩家鲁汉就用眼睛到处找寻,他想土匪头目的千金虽然不可能闭花羞月,却也长得能说得过去。老实说鲁汉择妻的标准并不高,只要人长得不那么难看就行。 可是那秀花秀气的长相实在惭愧,鲁汉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断气,这那是什么女人,简直是两头棕熊!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能把人吓出神经病。看得出这一家人对鲁汉热情有加,其目的也很明显,想让鲁汉为他们解决困难。鲁汉当然不可能当面拒绝,但是身上却起了鸡皮疙瘩,他勉强地在疙瘩家吃了一顿饭,内心里期盼赶快离开。 疙瘩心里明白,这两个女儿真正是他的累赘。疙瘩知道鲁汉肯定不愿意,必须对鲁汉使些手段,就像穆桂英招杨宗保一样,要想办法逼迫鲁汉就范。郭宇村这两年几乎所有的女子都被那些游兵散勇们糟蹋,唯独秀花秀气无人问津,老实说疙瘩一直盼望有谁能把两个女儿带走,女婿年纪大小疙瘩都不在乎,疙瘩祈求的是一种解脱,两个女儿是疙瘩的心病,特别是疙瘩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后。 秀花秀气虽然长相难看,但是姐妹俩具备女孩子的所有特点,她们也知道自己的价值,急于想从这个家庭脱身。姐妹俩曾经在路边设伏,想抓一个男人逼迫成婚,可是男人一见她俩就迅速逃走,让姐妹俩常常扑空。鲁汉一进屋姐妹俩的眼神里就显出了贪婪,恨不能把鲁汉吃进肚子里边。 吃过饭疙瘩带鲁汉在郭宇村各家转转,看了看各家收割的大烟,然后对鲁汉说,贩卖大烟挣钱跟扫树叶一样容易,只要好好干,不用说腰缠万贯,最起码可以保证吃喝不愁。 鲁汉点头,鲁汉对疙瘩还是非常尊重。鲁汉知道在山寨入伙不容易,疙瘩掌握着生杀大权。穷日子过怕了,鲁汉担心疙瘩将他解雇。就在前不久,一个刚入伙的弟兄就因为多睡了一会儿懒觉,被疙瘩无情地打发。鲁汉入伙前疙瘩有言在先,试用期一个月,干得好继续干,干不好打发几个路费走人。鲁汉非常为难,最害怕疙瘩逼他跟俩头棕熊结婚。 疙瘩什么都没有说,疙瘩嘱咐鲁汉在郭宇村住下来,主要阻止外来的其他散户在郭宇村收购大烟。然后骑着马儿离开。 鲁汉目送疙瘩出了村子,回头一看,疙瘩的两个女儿对着他憨笑,那不叫笑,那是猛兽扑食猎物前的一种自信,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两个山野村姑威吓,鲁汉的声调里明显地带着惊恐,他颤栗着问两个村姑:“你俩想干什么”? 秀花嘿嘿一笑:“我俩想做你的媳妇”。 秀气索性上前抱着鲁汉亲了一口。 紧接着两个村姑一人拽鲁汉一只胳膊,拉着鲁汉就走。 鲁汉两只胳膊奋力一甩,企图甩掉两个村姑的纠缠,谁知道两个村姑力大无穷,竟然把鲁汉的胳膊搭在肩膀上,鲁汉两只脚离地,有劲使不上。 村道上空无一人,连一条狗也没有,太阳在西边天上照着,虽然不太炎热,却也感觉脊背火辣辣地灼痛。洋芋站在场院里看了一下,看见两个女儿架着鲁汉正朝树林子里边走,心里头泛上来一阵凄凉,随即躲在柴垛后边。 场院的旁边是一处不大的山包,翻过山包就是一大片树林,两个村姑气喘吁吁,把鲁汉劫持到树林子里头,刚准备歇息一下,岂不料鲁汉瞅空子逃走,两个村姑气得哇哇叫,正在这时鲁汉的脚底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两个村姑趁机又追了上去,突然,她们看见了,绊倒鲁汉的,正是妈妈洋芋。 洋芋助了两个女儿一笔之力,又悄悄溜走,两个村姑把鲁汉摁倒,扒光鲁汉的衣裤,秀花把自己的吸盘对准鲁汉的顶天柱,套了进去,秀气紧紧地抱着鲁汉的双腿,不准鲁汉乱动。 二十多岁的鲁汉绝对不是一个处子,荒蛮的岁月,唯有人的性早熟,即使大街上那些食不果腹的饿殍,到了夜间也会在一起相拥。鲁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任由秀花在他的身上用工,感觉中身上压着一块巨大的吸盘,似乎要把鲁汉整个人都吸进去,女人的城廓里无数只吸血虫在蠕动,触角伸进血管里,心脏由于缺氧而狂跳不止。 秀花正在得意之时,冷不丁秀气一把将姐姐推下山,自己则将鲁汉抗起来,倒卷珠帘,双手搂着鲁汉的大腿不停地晃动。姐妹俩轮番上阵,一直杀得鲁汉将头缩进肚子里头。然后,不等鲁汉表态,姐妹俩便争执起来,姐姐说鲁汉应当归她,妹妹说大让小,鲁汉是她的。鲁汉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对姐妹俩说:“肚子饿了,咱先回家吃饭”。 月上树梢,一行三人朝家走,姐姐在前、妹妹在后,把鲁汉夹在姐妹俩中间,树影婆娑,鲁汉看姐妹俩犹如两株牡丹,是呀,情人眼里出西施,姐妹俩原汁原味,全部对鲁汉一人奉献,鲁汉真的为难了,假如让鲁汉在姐妹二人中间选中一人,鲁汉当真不知道应该选谁。 第474章 粉红的小棉袄在蜡烛的映衬下褶褶生辉,一张粉脸好似六月的毛桃,让人看着眼馋。晴雯看见刘军长破门而入,假装吃惊,那种装出来的娇羞让人柔肠寸断:“哎呀军爷,就没有想到你今夜还会来,因此上没有妆扮”。 刘军长看一眼桌子上的几个小菜,不知是计,心里感觉怅然,问道:“姑娘好像另有约会”? 晴雯红唇微启,说得随意:“那里,长夜漫漫,整几个小菜,温一壶小酒,自斟自饮,借酒消愁”。 热血汉子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轻信。刘子房军长刚才从亲家李明秋家里出来时的那一股火气被晴雯浇灭,冒着滋滋白烟,心里头涌上来一股英雄救美的侠骨柔肠。他把大衣脱下,一只小火炉喷着蓝色的火苗,炉子上热一壶酒,屋子里溢满浓浓的酒香。一张小木桌上放一只香炉,香炉里三柱紫香闪着暗红色的火光,良辰美景俏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刘军长早已经把那不尽烦恼一股脑儿丢弃,忘记了今夜何时、此地何地,温柔乡里消愁解闷,心里头涌上来不尽惬意:“姑娘,刘某亲自来陪你”。 晴雯不愧是情场老手,玩一把欲擒故纵:“想军爷日理万机,偶尔出来潇洒一回也在情理之中,为一个风尘女动真情有所不值。况且,刘夫人温柔贤惠,想必军爷应当节制才是”。 几句话撩拨得刘军长兴起,他娘的老子出来逛窑子就是图个刺激,用不着你一个小娼妇来开导老子!这个世界充满血腥!老子恨不能把你吃干抹净! 晴雯那樱桃小口还在蠕动,说了些什么刘子房已经无暇去听,什么吃菜喝酒,老子要吃人肉!刘子房双手把晴雯托起,狠狠地摔在床上,听得见衣服被撕裂时的嗤啦声,热血男儿玩的就是万马奔腾!老子指挥千军万马,岂能败在一个娼妇手中!晴雯心里窃笑,却故意娇喘低吟:“哎呀军爷,不要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而毁了军爷的一世英名”。 刘子房早已经被晴雯溶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英名”!盘丝洞里无数只触角蠢蠢欲动,整个人都被蜘蛛蛀空,感觉中身体轻飘飘地被浮云托起,一丝幽魂从体内飘出。刘军长附在晴雯的耳朵旁慢声细语:“你就是我的所有”…… 刘夫人也是一个知识女性,她不可能去刘军长的官邸混闹,刘夫人还得照顾刘军长的名声。刘夫人只能去找亲家李明秋,希望李明秋劝说刘军长回头。想不到适得其反,刘军长被刘夫人彻底激怒。从那以后刘军长几乎每天晚上都去晴雯那里颠鸾倒凤,终于有一天晚上,晴雯摊牌了:“小女子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这样长久下去影响军爷的名声,只要军爷不嫌弃,可将小女子纳妾,小女子也决心弃旧图新”。 刘军长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刘军长不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刘军长想硬硬气气地做一回男人!第二天早晨刘军长回到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去的家,儿子已经半岁了,会在炕上爬了。刘夫人脸上的惊奇一扫即过,刘夫人也没有想到为了一个小保姆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刘夫人已经思考过了,只要刘子房答应保持一个完整的家,丈夫无论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 刘军长做出了一个少有的动作,他抱了抱孩子,看得出刘夫人有点激动,她说:“子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不是那种混搅蛮缠的人,咱俩夫妻二十年了,有些事为什么就不能勾通”? 看得出刘子房抱着孩子内心里有所触动,终究五十岁的人了,儿子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占着很大的比重,刘子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赌气,多一半是为了男子汉那一点可怜的自尊!现在,面对自己的结发之妻,刘子房还是有点自责。不过刘子房绝对不会对妻子道歉,他说,说得没有自信:“我想把烟花巷那个晴雯纳妾”。 刘夫人的回答非常干脆:“我同意。不过”——刘夫人还是有些顾虑:“你总不能不让莉莉知道”。 “这个——”刘军长说得有些泄气:“我想等事情完结以后再告诉莉莉”。 刘夫人哀叹一声:“怎样安排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是提醒你,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刘子房军长破天荒地在自己家里吃了一顿饭,然后来到办公室,这一个多月来表面上没有多大的变化,那些下层照旧对刘军长唯唯诺诺,可是刘军长心里明白,这些下属在背地里对他指指戳戳。连蒋委员长都有人敢骂,他刘子房又算个什么?这一点刘军长能想得开,反正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刘军长说话没有人敢不听。 吃过下午饭刘军长在城墙上巡视了一圈,然后来到晴雯的小院,刘子房感觉中纳妾之事不能声张,他打算把晴雯接到长安养活起来,刘军长的宾利车早出凤栖城,傍晚到长安,虽然一路风尘,但是在当年来说还是比较方便。 那天晚上跟平时一样,那间小屋照旧温馨而祥和。刘军长跟夫人睡觉总是保持那种一成不变的姿势,即使跟小保姆在一起也是跟拉风箱那样简单,可是跟晴雯就不同,烟花女做出的许多动作刘军长从未体验,那种花样让刘军长感觉夜夜新鲜。晴雯出于一种不可告人的野心,每天晚上总能把刘军长撩拨得欲罢不能,狡猾的女人见好就收,刘军长感觉饥饿,常常恨得咬牙。 两个人在床上折腾了半夜,相互间都达到了高潮,晴雯突然搂住刘军长的脖子,大胆地叫了一声:“子房”。 刘军长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哎”—— 晴雯随即问道:“你打算怎样娶我”? 刘军长说出饿自己的打算,低调、不声张,把晴雯送往长安养活起来。刘军长特意强调:“我每个月最少来长安一次”。 晴雯坐起来,墙上的蜡烛把那身笋白的肌肤侵染得粉红,瓜子型的脸颊显得楚楚动情:“你想偷偷摸摸娶我?没那么便宜!我要的是名分,虽然不可能占据太太的位置,但是当个姨太太也不过分。必须明媒正娶,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刘子房娶了一房姨太太”。 刘子房已经被晴雯整的神颠魂倒,心想那晴雯的要求也不过分。于是沉思着答应。 紧接着年关将近,刘莉莉携李怀仁回家探望父母,女军人还是那样靓丽,走路带着弹性,充满朝气。 夫妻俩首先回到丈夫家里,李明秋最关心的,就是看儿子媳妇的肚子有没有鼓起,他盼望膝下有个孙子,那种欲望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强烈,可是看刘莉莉仍然没有怀孕的迹象,李明秋只能暗自着急。 第二天夫妻俩去刘军长家去看望岳父岳母,爸爸公务缠身中午没有回家吃饭,刘夫人张罗了一桌饭菜,招待女儿女婿,吃完饭李怀仁回到自己家里,刘莉莉想陪妈妈说说话,因此上没有跟随丈夫一起回家。 刘夫人突然掉下一串眼泪,跟女儿诉说刘军长准备纳妾的过程。女军人不动声色地听完,不动声色地离家而去,妈妈疑惑着,不知道女儿想干啥。 突然,凤栖城传来两声沉闷的枪响,刘夫人心里一沉,知道大事不好,那个小保姆就是让莉莉不知道带到什么地方结束了生命,刘莉莉再会不会对那个烟花巷的妓女动手? 刘子房正在开会,布置春节前后的部队军事防卫。听到枪响也没有怎么在意,士兵走火的事经常发生。只见刘莉莉迈着军人的正步走进爸爸的办公室,手里的手枪还在冒烟。女军人把手枪放在爸爸的办公桌上,气色平静地说:“报告刘军长,刘莉莉已经将那个扰乱军心的**处置,爸爸如果不服气,也可以将女儿枪毙”。 第475章 大凡大人物都有一种处事不惊的功底,可是那刘子房却明显地乱了方寸,面对一百多名下属军官,刘军长显得是那样的窘迫,他不可能将自己的爱女处置,甚至都没有暴怒的勇气。军官们都很知趣,悄悄地退出,诺大个办公室只剩下父女二人,刘军长的眼神里明显地含着责怪:“莉莉,你怎么能那样……任性”?! 女军人温和地笑笑,一点也没有刚杀了人的那种霸气:“爸爸,这要问问你自己,我妈妈那点不好?你为什么要将它抛弃”? 刘军长满嘴苦涩,言不达意:“爸爸很累,总想找点刺激。没有抛弃你妈妈的意思,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明白”。 女军人把手枪从爸爸的办公桌上拿来,别在腰间的皮带上,然后上前挽起爸爸的胳膊,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在爸爸的面前撒娇:“爸,咱们回家,我妈妈在家里等你”。 可是刘军长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他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虽然说军人打死一个妓女算不得什么,刘军长还是有些内疚。女儿秉承了爸爸妈妈的所有优点,长得高挑而靓丽,想象不到这么漂亮的女儿杀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那种冷酷让身为爸爸的刘子房不寒而栗,刘军长指了指窗外,院子里还站着一百多个军官,无可奈何地说:“爸爸还要开会”。 女军人把爸爸放开,说出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我跟妈妈在家里等你”。女军人随后向后转,出了院子,从人群中穿过,目不斜视,皮鞋敲击着石头铺就的路面,发出节奏感强烈的回旋。军官们唏嘘着,相互对视,有人窃笑,看刘子房怎么收拾残局! 会议重新开始,刘军长有条不紊,布置了春节前后凤栖全县的防务,最后,说出的话明显带着警示:“刘某人违反了党纪国法,自然有上级组织处置,就目前来说,我还是军长,军长有权处置一切危机!你们给我听好了,春节期间谁玩忽职守,刘某人严惩不贷”! 下属军官们唯唯诺诺,从刘军长的办公室退出。夜阑珊,不知谁燃响了春节前的第一声鞭炮,凤栖城响起了鞭炮的轰鸣。勤务兵进来,刘军长疑惑着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勤务兵回答:“今天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 刘军长猛然记起,他来凤栖已经五年。一九三六年的春节前夕,时任师长的刘子房临危受命,来凤栖驻防。转瞬间五年过去,刘军长在凤栖一路飙升,从一个师长升职为少将军长。凤栖是一块风水宝地,刘军长对凤栖怀有难以割舍的感情。可是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刘军长在凤栖的使命已经结束,那些下属军官急于将刘子房置于死地,因为刘子房太不通人情!可能这阵子告御状的电报已经摆上国防部的台面,刘子房危危可及! 不过刘子房也不担心,他知道蒋委员长和胡宗南对刘子房很赏识,国民政府里的要员们没有一个干净,大不了把刘子房从凤栖调走。刘子房想想,临走之前也要走得轰轰烈烈!他端坐在办公桌前稍微思考了一下,命令勤务兵:“立刻把李明秋和郭麻子请来”! 刘子房不是无情之人,人死不能复活,但是刘子房必须对晴雯做出安排,他打算将晴雯厚葬,最起码在凤栖挽回一些影响。 勤务兵去了不长时间就回来了,显得一筹莫展:“李明秋和郭麻子不肯来。他俩说非常时期大家不宜见面,李明秋请刘军长放心,他们会尽量缩小枪击事件在凤栖的影响”。 刘子房的脑子尽快地转弯,这又传达了一个什么信息?该不是这伙人嗅到了什么味道,权衡利弊,树倒猢狲散?想想也不至于,李明秋狡猾透顶,最善于见风使舵,也许两人是出于真心,这种时候见面容易引起误会。更可况刘子房跟李明秋是亲家,李明秋总不至于拆他的台,落井下石,让刘子房遍身鳞伤,灰溜溜地离开。 不知道乱想了些什么,刘子房想得脑胀。他最担心回到自己的家,面对爱女的质问无以应答。屋子里渐渐冷下去了,勤务兵坐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刘军长不要勤务兵动手,亲自拿起煤铲给火炉里添了些煤,火又着旺了。 刘军长突然感觉浑身奇痒,许多天以来没有洗澡,该不是身上生了什么疥疮?刘子房迷恋于晴雯的温柔,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女人有没有什么性病,这阵子他有点后怕,假如这七尺身子出现什么毛病,影响的将是他的前途。 正在这时女儿刘莉莉不失时机地出现:“爸爸,你的公务办完了没有”? 刘子房感觉自己是被女儿绑架,不由自主地跟着女儿回了家。 屋子里暖融融,儿子已经睡着,老妈子也去她的房间休息,奇怪的是,桌子上竟然点燃十根蜡烛。蜡烛冒出的黑烟在屋子里萦绕,屋子里杀气腾腾。 刘莉莉已经脱掉军装,换上一身便服,上身穿一件红绫棉袄,那副秀气让刘子房心里一动。晴雯的倩影在刘子房的脑海里重现,驱之不去。不过刘子房不敢有丝毫的分心,他看见女儿对他嫣然一笑,好似笑里藏刀。刘夫人突然跪下了,说出的话令神仙感动:“子房,莉莉这娃太直,做事不考虑后果,今晚,我替莉莉顶罪,要杀要剮我一个人顶着”。 刘莉莉也给爸爸跪下了:“爸,您是咱家的顶梁柱,莉莉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动物,莉莉不能允许任何人给咱家加楔!莉莉想有一个完整的家,莉莉不能忍受任何人强夺父爱!爸爸,答应莉莉的请求,咱们还是一家,如果爸爸让莉莉失望,莉莉就让凤栖城变成一片火海”! 刘子房浑身已经散架,感觉中他远不是女儿的对手。看起来女儿已经把他逼向死角,刘子房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刘子房蔫蔫地说:“你们都起来吧,我这身上奇痒,想洗个澡”。 凤栖城的第二天早晨还是那么平静,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烟花巷里经常死人,这值不得大惊小怪,老百姓见证了无数的生与死,已经把生命看得很轻。李明秋处置过无数次不测事件,对每一件事都能把握火候。半夜时分两个泼皮抬一扇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死人,李明秋给守城门的卫兵塞了几个小钱,那城门便自然打开,和尚壕里又多了一具冤魂,那些野狼野狗们又饱餐了一顿。 刘子房照旧坐在办公桌前,一丝不苟地办公,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所不同的是,年关将近,进出城门的检查相对而言比平时严格。 半下午时分十几辆小车由南城门进入凤栖,凤栖城半条街被小车塞满。刘军长心有灵犀,感觉到他在凤栖的使命已经结束,他站在来整了整衣领,戴上白手套,把中正剑佩戴在腰间,然后站在门口,左手敬礼,一脸严肃。 胡宗南司令长官走进办公室,没有跟刘子房握手,而是直接坐在刘军长的办公桌前,威严地命令:“通知师长以上军官,开会”。 大家陆续到齐,整个官邸一副萧杀之气,大家摒心静气,看胡司令展开一张纸,宣布:“嘉奖令……” 大家听得糊涂,刘子房被国防部记予一等功!嘉奖令的后边有蒋委员长亲自签名。 第476章 其实这件事不难解释,凤栖北阻八路,东临山西,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临阵换帅实乃兵家大忌,刘子房军长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不用说死一个妓女,就是打了败仗又有何妨!寥寥几纸御状岂能将刘子房告倒?紧接着胡司令又宣布调令,把那几个不识时务的告御状的军官全部调走。刘子房因祸得福,在凤栖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巩固,从此后那些下层军官们唯唯诺诺,再也不敢挑战刘军长的地位。刘子房也知恩图报,把凤栖治理得刀枪不入。一九四八年解放军攻城,把凤栖围得水泄不通,一幢小小的凤栖县城一连进攻了四十多天仍然纹丝不动,后来通过安插在刘军长内部的情报人员假传所谓的《国防部命令》,刘子房才弃城南逃,被解放军全歼于凤栖县南的狮泉河附近。此系后事,笔者将在后边给大家详述。 这件事就这样迅速得到平息,老百姓依然故我,该干啥还是照旧干啥,春节前的凤栖城熙熙攘攘,节日的气氛渐浓。 可是有一人如坐针毡,惊出一身冷汗,这个人就是李明秋。 那刘莉莉是李明秋的儿媳,刘莉莉持枪打死爸爸的情妇的消息传到李家大院,正在院子里安排小年祭祀的李明秋瞬间惊呆。这几年李明秋家的日子如日中天,可是李明秋本人却越来越迷信,无论大小节气都要在院子内设一祭坛,亲自祭祀。李明秋不求其他,但愿一家人平平安安,子孙满堂。银钱已经赚得钵满坛满,几辈子花不完,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抱孙子,有了孙子李家的香火才有人传承。 听到枪响李明秋无动于衷,凤栖县驻扎着一万多名军人,每天都有擦枪走火的事件发生。只见郭麻子突然破门而入,李明秋稍感不乐,一般主家祭祀忌讳生人闯入。 郭麻子可不管这些,一进院子就连呼:“不好了,不好了,你的儿媳妇打死了一个妓女”! 李明秋脑袋哄一下膨大,但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背着手对着郭麻子大吼:“究竟是咋回事?你给咱说清”! 郭麻子磕磕碰碰,终于说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李明秋听完站立不稳,首先映入脑海的第一个问题是:这儿媳妇杀人不眨眼,假如有一日夫妻之间闹起了矛盾,刘莉莉敢不敢对他的儿子李怀仁下手? 西厦屋的灯亮着,李怀仁正在灯下看书,不知道是全神贯注还是有意强装冷静,院子里那么大的动静李怀仁竟然无动于衷。妈妈满香闯进儿子的寝室,面对儿子的冷漠痛心疾首:“怀仁,你媳妇杀了人,你难道就无动于衷”?! 怀仁从书本上抬起头,一脸无辜:“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又无法阻止莉莉的行动”。 满香在儿子的身边坐下,看儿子正在研读《孙子兵法》,她有点读不懂面前的儿子,难道说儿子已经胸有成竹?满香还是憋不住说了一句:“人命关天,这件事有可能殃及咱家,特别是你,怀仁,妈妈担心——”。 怀仁用双手支着下巴,在妈妈的面前显得随和:“放心吧妈妈,这件事闹不起多大的动静,现在国民政府外忧内患,无暇顾及民生,这个社会每天都有悲剧发生,死一个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不值得大惊小怪”。 妈妈终于说出了她的担心:“孩子,那刘莉莉杀人不眨眼,会不会有一天对你也——”? 李怀仁坦然一笑:“就目前来说,还看不出那种迹象,我想以后也不可能,因为我们夫妻关系基础牢固”。 屋子里母子俩正在交心,郭麻子把李明秋扶进了上房客厅,两个人在八仙桌前对面而坐,四只眼睛瞪圆,好似一对斗架的鸡公。郭麻子告诉李明秋,那刘莉莉进入烟花巷看见一个妓女,也不管她是不是刘军长的情妇,举枪就打,把那女人击倒在地扬长而去。那女人现在还没有死,郭麻子来请示李明秋,这件事应该怎样处置? 李明秋说话时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首先把那伤者弄死!不能留下活口!然后雇用两个泼皮,半夜时分把那死者从北城门抬出”。 郭麻子略感吃惊,随即点头:“目前看来这是最佳方案”。说着站起身,就要离去。 正在这时刘军长的勤务兵进来了,说:“刘军长请二位到他的官邸一叙”。 郭麻子看看李明秋,关键时刻郭麻子往往没有了主意。 李明秋摆手,对勤务兵说得绝情:“回去告诉你们刘军长,他屙下的自然有人替他擦屁股,今夜我们就不去了,处理后事要紧”。 郭麻子彻底服了,李明秋就是比他们技高一筹,关键时刻总能把握得来火候。 送走勤务兵和郭麻子李明秋彻底瘫了,棉袄已经湿透。这一辈子李明秋遇到无数坎坷,关键时刻总能逢凶化吉,可是这一次李明秋有一种预感,感觉中一种危机、一种煞气朝他袭来,这不是一道门槛,而是一座大山!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刘子房一旦倒下,李明秋就没有好日子过! 西厦屋母子俩还在交谈,李明秋走了进去,李怀仁看见爸爸进来吃惊着站起:“爸爸,你的脸色怎么那么惨白”? 李明秋在儿子的炕头上坐下,说出的话没有底气:“儿呀,老爹爹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不该跟刘子房结亲”。 李怀仁一脸茫然:“这又从何说起”? 李明秋悲叹一声:“刘莉莉杀人不眨眼,爹爹就担心有一天那刘莉莉对你下手”。 李怀仁释然:“我妈妈也有同样的担心。不过就目前来说,孩儿还看不出那种迹象,不过爸爸妈妈的提醒对我来说相当重要,孩儿以后留意就是”。 事情完全按照李明秋的安排进行,那个被打伤的妓女嘴里塞进去一只臭袜子,不到半个时辰就一命归西,半夜时分两个泼皮用门板把死者从北城门抬出。 第二天早晨凤栖一切如旧,中午时分儿媳妇刘莉莉回来了,还是那么靓丽而不失教养,她喊了李明秋一声爸爸,叫了满香一声妈妈,然后回到自己屋子,跟李怀仁在一起亲热。 李明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倒背着手来到大街上,看凤栖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谁也不去关心昨夜烟花巷死了人,死人的事对凤栖没有影响。 突然间一长溜汽车从凤栖南城门外徐徐开进,凤栖人看惯了各种场面,一点也不惊慌,只是人流向两边分散,石头街中间让出一条空间。李明秋知道决定刘子房命运的时刻到了,伸长脖子,看那汽车开进刘子房的官邸,心里头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消息从刘军长的官邸传出来,刘子房不但毫发无损,而且还受到了蒋委员长的通报嘉奖! 李明秋抬头看天,天上积着厚厚的雾霾,看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李明秋算个什么?李明秋只会打自己的小算盘,比起蒋委员长的大智大勇来,人家那才叫神算! 第477章 刘莉莉打死的只是站在巷口接客的一般妓女,那晴雯反而毫发无损。(此处隐藏32字)凤栖街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地方,刘莉莉知道烟花巷在什么地方,她走进烟花巷看见一个妓女正在巷口等客,想都没有想就叭叭两枪把那妓女撂倒,然后回头就走。刘莉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的目的是斩断爸爸跟妓女交往的路子。 但是晴雯却被吓了个半死,烟花女子也是人,烟花女也想活命,而且想比别人活得更好。晴雯从小死了娘,被抽大烟的爹卖给一个老地主做了小老婆,(此处隐藏48字)晴雯不堪凌辱,伙同一个长工把那猴老子勒死,一起逃走,想不到那长工是个有妇之夫,把晴雯从陕北老家带到凤栖城,给晴雯吃了一碗羊肉泡,然后把晴雯卖到烟花巷……烟花女都有一段不堪回眸的往事,烟花女的下场无非是两条,一条是被折磨致死,用一扇门板抬出去喂狗;另外一条路就是被某个达官贵人看中,花重金赎身从良。赎身从良的烟花女极少,可以说百里挑一。 比起烟花巷其他妓女来,晴雯的命运还算可以。老鸨儿死后,晴雯依仗自己的年轻美貌,荣登了鸨儿的宝座,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职业,必须伶牙俐齿八面玲珑,(此处隐藏25字)。可是晴雯知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必须尽早激流勇退,金蝉脱壳,为自己谋得一个遮风挡雨的巢穴,才不至于冷落成泥碾作尘。所以晴雯倾尽全力,博得刘子房军长的欢心,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刘军长把她带出烟花巷这个泥淖,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名正言顺的女人! 烟花巷的两声枪响击碎了晴雯的梦想。虽然晴雯幸免于难,可是在凤栖人的心目中,晴雯已经死亡。实际上晴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活着”,假如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刘小姐知道爸爸的情妇还活着,会不会再将晴雯追杀? 烟花巷的生意由于两声枪响而冷清了许多,妓女们躲进自己的屋子,不敢点灯,裹着被子不停地颤栗,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噩运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整条巷子一片死寂,黑暗中只见两条汉子抬着一扇门板从巷子内匆匆走出。晴雯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义无反顾,走进郭麻子的居屋。 萝卜已经睡下,惊恐地坐起,(此处隐藏10字)。郭麻子还在灯下抽烟,对于突然发生的事件显得一筹莫展。 晴雯给郭麻子跪下了,涕泪交加:“叔,这烟花巷再也呆不下去了,再也不敢呆了,你给小女子指条路”。 萝卜原来还对晴雯心怀芥蒂,担心郭麻子中了晴雯的圈套。可是这阵子,惺惺相惜,萝卜也不由得掉下了眼泪。她穿上裤子,下了炕,把晴雯扶起,陪着晴雯抹泪:“娃呀,婶子也是死里逃生之人,婶子理解娃的难处,除过死方就是活方,今夜我娃能逃过这一劫,证明我娃的命大”。 郭麻子沉吟着,不停地抽烟。老实说郭麻子也没有想到他晚年能走上这条道,这全是李明秋帮他出的主意,把郭麻子抬到磨上,看样子要把这把老骨头榨出油来,郭麻子感到他自己也朝不保夕,能帮晴雯想出什么办法?郭麻子显得极不耐烦:“我还没死呢,你们不要给我嚎丧”! 想不到萝卜却表现出了一副侠肝义胆:“郭麻子你羞先人哩,还讲究你当过团长,就那么一点肚量!晴雯这孩子继续留到县城风险太大,明天想办法让孩子出城”! 晴雯被萝卜的一番话震住了,是呀,那刘莉莉知道他爸的情妇没死,肯定还会继续追杀!这种时候活命要紧,想办法出城是唯一办法。至于出了城以后投奔何处?晴雯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晴雯又给萝卜和郭麻子跪下了,一连给郭麻子和萝卜磕了三个响头:“叔、婶子,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晴雯的小命就托付给你俩”。紧接着晴雯站起身,擦一把眼泪,说:“我这就回去准备,细软我全部带走,带不动的财物全部留给你们,假如晴雯逃得一条生路,以后准会回来探望你们”。 好似一场生离死别,做得天衣无缝。晴雯走后郭麻子问萝卜:“我怎么老感觉你在演戏”? 萝卜胖胖的手指头戳在郭麻子的脑门前:“我说你呀,拳头大个瓜一尺厚的皮,怎么一点也不开窍?晴雯一走这烟花巷消遥巷就全成了咱一家的生意,我当鸨儿你开烟馆,还愁挣不来钱”! 话虽然是那么说,萝卜做事不会那样缺德,第二天早晨郭麻子没有出头露面,萝卜把晴雯送出凤栖城,出了城以后萝卜还不放心,问晴雯:“侄女你打算去哪里”? 晴雯抹一把眼泪,说:“出了城我就两眼一抹黑,辨不清东西南北,婶子,听说这附近有座仙姑庵,打算投奔那里”。 萝卜思忖:她也想去仙姑庵许愿,为郭麻子生一个孩子,萝卜清楚,半路夫妻犹如早晨的露水,一见太阳就干,必须为郭麻子生一个孩子,才能拴住郭麻子的心。于是萝卜说:“娃呀,婶子这心软,谁都有栽倒的时候,咱去骡马大店里租赁两头毛驴骑上,婶子把我娃送到仙姑庵”。 一簇翠柏掩映之中,仙姑庵的山门大开,正值腊月二十四,前来朝拜的香客不断。萝卜认识仙姑庵的主持,那仙姑就是豆瓜娘。萝卜想上前跟豆瓜娘套近乎,被仙姑一甩佛尘,把萝卜堵在仙姑庵的大殿之外,晴雯上前跪在蒲团上,面对菩萨默默祷告。 仙姑问道:“御妹可否前来出家”? 晴雯点头。大殿的山门自然闭合,一刻钟以后又自动打开,只见晴雯已经剃度,一袭青衣加身,足登皂靴,手执佛尘站立在菩萨神座前,迎接前来朝拜的香客。 萝卜如梦初醒,赶快面对菩萨叩头,嘴里默念着:我可什么都没有做,菩萨是个好人…… 刘子房军长被蒋委员长通报嘉奖以后,把凡尘俗世间的那些烦恼一股脑儿丢弃,一心一意经营他自己的势力范围,女人算个什么?女人只是男人身上的一件衣服,需要时拉来穿在身上,不需要时就将他抛弃,晴雯的倩影离刘军长渐行渐远,刘军长在女儿的强迫下,开始注视他那个家。感觉中有所得必有所失,刘夫人在这次感情危机中表现出了一个女人所有的贤惠,刘子房真正感觉内疚。 男人的天地应该是事业,没有必要去顾及那些儿女情长。转瞬间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刘军长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心情舒畅地回到家里,突然间想起要去仙姑庵还愿,一年前夫妻俩去仙姑庵许愿,乞求送子娘娘为他们送一个男孩,现在一年过去了,天随人愿,刘军长的儿子已经半岁,军人言必信行必果,绝对不能让神仙失望,刘夫人稍作打点,夫妻俩抱着孩子,来到仙姑庵。 刘夫人在菩萨的神座前焚香叩拜,身穿青衣剃着光头的尼姑把一串镶嵌着金麒麟的项圈戴在刘军长儿子的脖子上,回眸一笑的瞬间,刘军长简直惊呆:这不是晴雯是谁?! 第478章 水上漂几句近乎绝情的话没有浇灭豆瓜心里头窜上来的那股欲火,反而犹如火上浇油,更加使得豆瓜心急火燎。豆瓜冒着生命的危险回到故乡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跟水上漂重逢!远别胜新婚,四年来积攒的那种思念在一瞬间爆发,豆瓜将水上漂抱紧,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在膨胀,他用舌尖舐干净水上漂滚出来的泪珠,说出的话照样发烫:“豆豆娘,你永远是我的婆娘”! 有这句话就够,女人的心里容易得到满足。水上漂一动不动地睡在炕上,四年来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付出。起风了,山在喧嚣,远远地,传来黄河的涛声,当激情和热量从体内消失时,水上漂问豆瓜:“你真的不嫌弃我”? 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就在前不久,三个女人不顾生命的危险前往河东寻夫,水上漂亲眼目睹了,年贵元对文秀那种冷漠和无情。听说在外边干事的男人心都很野,难道说豆瓜就没有自己的相好? 豆瓜明显地感到不悦:“什么话!豆豆娘,你能不能捡好听的说”? 水上漂还是不放心:“你走时能不能连我一起带上?我真的很孤独,很害怕”。 豆瓜又翻身将水上漂抱紧:“豆豆娘,快了,我想日本鬼子也支撑不了几天,你等我,我一定回来。我说定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婆娘”! 女人的泪水沾湿了男人的胸膛。 豆瓜原来计划第二天早晨就走,结果恋着媳妇的被窝,一天拖一天,一直拖了十多天,那一天,突然来了瓦沟镇几个国民党士兵,把豆瓜五花大绑,押往凤栖城,无中生有地说什么豆瓜是“日本鬼子的间谍”!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罪名,足以将豆瓜置于死地!当年国民政府的政策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要漏掉一人。加之刘子房军长最近以来被家庭矛盾折磨得心情烦闷,他也想杀几个人来出出这口恶气,于是连审问都不审问就大笔一挥,将那日本间谍推出南门外枪毙! 凤栖城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着上身的女人,女人的头上顶着一个男孩,胸前和背后都写满了《千古奇冤》!凤栖街的人原来只是看热闹,渐渐地人群越围越多,那女人就是豆瓜媳妇水上漂。水上漂声泪俱下,向人们述说他的丈夫豆瓜四年前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以后从煤矿上逃出来参加了八路,前几天从河东回家探望媳妇,被刘军长的部队无缘无故地抓往凤栖城,说什么豆瓜是日本鬼子的“间谍”,要将她的丈夫枪毙!刘军长把抗日勇士反诬为“间谍”,如此草菅人命闻所未闻。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大家开始议论纷纷,首先钦佩水上漂的勇气,这个女人绝不一般,为了挽救丈夫不顾一切。紧接着大家对国民政府轻率地枪毙人犯表示质疑。突然间有人高喊:“大家让开一点,屈老先生来了”。 大家主动让开一条道,看两个学生抬着一张太师椅缓缓前行,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十二能。那天十二能正跟几个学子闲叙,突然听到大街上熙熙攘攘,屈老先生托人打听,原来是一个女人为自己的丈夫喊冤。 屈老先生一生为人正直,最爱包揽伺讼,听闻女人喊冤,便让学子用太师椅抬着他,前去旁听,听到那女人诉说刘军长草菅人命时屈老先生拍案而起,站起来义愤填膺:“这还了得!公理何在?小妇人别害怕,有老夫替你伸张正义”! 紧接着水上漂在前,两个学子抬着十二能跟在水上漂后边,大家前呼后拥,前往刘子房军长的官邸情愿。刘子房气得咬牙,又是这个十二能!几年来十二能给他制造了多少麻烦!可是十二能是凤栖的一块招牌,刘军长知道,惹下十二能就会激怒众怨,对这具老僵尸刘子房不敢得罪,可是对走在前边闹事的那个泼妇(水上漂)却显得暴怒,他首先亲自把十二能扶得坐在沙发上,然后严令身边的警卫:“把那个泼妇乱棍赶走”! 十二能颤巍巍站起,指着刘军长的鼻子大骂::“刘子房你有眼不识泰山,那女人是你的衣食父母”! 刘子房堂堂一个军长,还没有受到如此屈辱,他嘿嘿一声冷笑:“屈发祥你也不要倚老卖老,我是这里的最高军事长官,有权处置一切骚乱”! 十二能义正言辞:“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想在凤栖城里草菅人命,没门”! 只见那水上漂把孩子放在刘军长的办公桌上,突然间把裤子褪下:“刘子房你执掌着生杀大权,要枪毙连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枪毙”!院子内站满了围观的观众,有些人伸长脖子看不见前边的景致,索性爬上屋顶,那场面比正月十五闹秧歌还热闹。 刘子房不能服软,刘子房要维护一个军长的尊严,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得到可靠情报,这个女人的丈夫是一个日本间谍”。 水上漂跪在地上,字字血声声泪:“我的丈夫回家时身穿八路军的军装,怎么能说他是日本间谍?为什么不调查不审讯就要将人枪毙”? 刘军长背转身,声调有点泄气:“这女人你把裤子穿上,不要在公堂上耍泼!对你的丈夫我们将暂时羁押,进一步调查取证,如果确属汉奸无疑,严惩不贷!任何人咆哮公堂都无济于事”! 十二能松一口气:“刘子房你身为一军之长要言而有信,在没有取得确凿证据以前不准将人犯枪毙”! 刘军长突然转过身,有点气急败坏:“屈发祥你给我记牢,我是蒋委员长任命的军长”! 十二能笑了:“我知道你是军长,军长必须取信于民,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里水上漂正跟刘军长对垒,疙瘩也在李明秋的家里商讨怎样营救豆瓜,大家没有什么政治取向,全是出于义气。李明秋感觉刘子房最近心绪不佳,直截了当地去求情会把事情搞砸,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执行枪毙的时间尽量往后拖延,然后由八路军出面跟刘军长交涉。尽管八路军跟****面和心不合,但是问题一旦亮明双方都要顾及一点影响。只要八路军证明豆瓜不是日本间谍,想那刘军长就不会把豆瓜枪毙。 水上漂大闹凤栖城为豆瓜赢得了时间,后来的实事证明李明秋的分析正确,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直接跟胡司令交涉,胡司令又给刘军长打电话:不要为了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小八路而把两军的隔阂公开。刘军长终于无可奈何地将豆瓜放出。 第479章 群山掩映之下,一座仿古式的建筑点缀其中。经过将近一年的施工,胡老二在卧龙岗的别墅初现雏形。 别墅的华丽自不待言,堪比皇帝的行宫。有钱人就是那样,挥金如土。可是自从别墅开建之日起胡老二一次也没有来过,山上的土建工程全部由李明秋一手操办,李明秋也很会当掌柜,他让杨九娃住在山上当监工,杨九娃乐此不疲,感觉中这是李兄对他的信任。反正山下收购大烟有疙瘩一手指挥,挣下的银两疙瘩全部运回山上交给杨九娃保存,杨九娃也吸取了前半辈子不知道敛财的教训,除过必要的日常开支,杨九娃把运回山上的银元全部封存在一处崖窑内,崖窑的出口只有疙瘩知道,杨九娃在为自己的以后做着准备,既然胡老二都有隐退的打算,杨九娃的土匪头目也不可能当到底,这辈子有个亲生儿子,又交往了李明秋、郭麻子、疙瘩、楞木这些铁杆弟兄,杨九娃应该知足。 每天早晨吃完饭,杨九娃脖子上架着儿子,儿子的******戳着杨九娃的脖颈,杨九娃感觉痒痒。他在工地上巡视,俨然一个老大,那些工人们无论干得怎样杨九娃都要大声呵斥,不骂人显示不出杨九娃的权威。时间一久工人们也就习惯了,反正你骂你的我****的,工人们全是从外地请来的能工巧匠,每个人都身怀绝技,李明秋给出的工钱极高,为了多挣钱,挨几句骂也值,大家把挨骂当作听戏,杨九娃不骂人工人们反而感觉无趣。 工地上还有一个人的角色相当重要,那就是李明秋请来的帮办(采购),这可是一个肥缺,李明秋为此事考虑了许久。原先是李明秋一手操办,感觉中有点太累,那天张有贵突然造访,李明秋眼前一亮,这差事交给张有贵担当最合适不过,论辈分胡老二把张有贵叫妻舅,张有贵东山再起还多亏了胡老二,这帮办的差事交给张有贵来干,干好干坏胡老二都不会埋怨。 那张有贵为三姨太所生,大哥二哥在世时这个家里自然没有张有贵说话的份,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大哥二哥相继死于非命,张有贵因祸得福,当了张家的掌柜。世事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谁也想象不到蜇驴蜂竟然做了胡老二的丈母娘,张有贵在外甥女婿的帮助下家道中兴,重新搬回老宅院,再现了张家当年的风光。 饥饿时期盼着一日三餐,吃饱时向往着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时心就野了,感觉中糟糠之妻有点讨厌。 那天张有贵去凤栖找李明秋,原指望李明秋能帮助张有贵在瓦沟镇重建一幢砖瓦窑,一窑砖、十亩田,烧砖的利润颇丰。张有贵要重整家业,必须想办法挣钱。想不到李明秋带着张有贵逛窑子,让张有贵重新见识了人生的另一番趣味。事后李明秋又对张有贵委以重任,让张有贵担当了胡老二修建别墅的帮办。这帮办就相当于二掌柜,管理着建设工地所有的开支,那可是一笔良心账,几乎有一半以上的开支无法记账,即使记账也是一笔糊涂账,胡老二根本不会关心一砖一瓦、一根椽檩究竟价值是多少,反正有贩卖大烟挣下的钱,钱是一种流动物资,跟山泉里的水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事实上胡老二根本就没有过问过修建别墅的开支,他只是把贩卖大烟挣下的钱留下一半给自己,其余的全部返还给凤栖,李明秋也不知道贩卖大烟究竟能挣多少钱,反正那些打包的银元已经把他家的地道塞满,李明秋真正为钱发愁,因为已经找不下放钱的地方。 有人说贿赂是一种文化,可以追溯到远古年间,连神仙看见供奉都眉开眼笑,凡人哪能不爱钱!张有贵自从当上帮办以后,确实兢兢业业干了一段时期,后来他就琢磨着这里边的窟窿太多,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你不想办法给自己弄点小钱才是憨憨!弄着弄着贼胆也就大了起来,反正没有人查他的后账,张有贵说多少就是多少,李明秋正愁着那么多的银元没有地方放,反正钱是胡老二的,张有贵要多少就给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用骡子驮回张家院子,张有贵先给自己留下一半,其余的一半用作修建开支,那幢别墅初见雏形,张有贵已经赚得钵满坛满。 张有贵感觉到自己前半生把人瞎活,不知道享受叫干什么,难怪老爹爹张鱼儿娶了七房老婆,李明秋引导张有贵逛窑子,就是要给张有贵补课,既然入了这个行当就不要洁身自好,应该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自那以后张有贵每一次来到凤栖都要留宿,烟花巷的妓女们张有贵基本上都睡过,时间一久张有贵感觉还不满足,就张罗着为自己娶二房老婆,张有贵娶二房有自己充足的理由,大老婆为他生了两个闺女。张有贵已经托人四处打听,张有贵娶二房还要门当户对,人品俱佳,张有贵有这个实力,大老婆即使不满,也不敢放屁。 大哥张德贵和大嫂相继死于非命,张德贵的女儿和儿子由大娘抚养。转瞬间大哥的女儿张芳荣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女儿在当年的凤栖就属于大龄女,张有贵已经托人为侄女找对象。 那天早晨张有贵憋了一泡臭尿,走进茅房踮起家伙就扫,想不到侄女张芳荣惊恐地站起身,来不及穿裤子,埋怨道:“三爸你怎么尿了我一身”?! 张有贵如梦初醒,看见侄女的茅草地里,盛开着一抹玫瑰,那可是一处诱人的地方,让张有贵有点魂不附体,可是那张有贵不敢造次,他起码知道对面站着谁,张有贵还没有丧失伦理,张有贵说了声:“睡糊涂了,没有看清”。仓皇着从茅房退出,紧接着张芳荣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捂着脸,也从茅房逃走。 这本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当年的农村一幢院子不管多少人只有一处茅房,男人跟女人经常会出现这种尴尬,相互间一笑了之,谁也不会当真。 可是那张有贵却心猿意马,精神恍惚,侄女在当年的瓦沟镇算个人才,一双毛眼眼撩拨人心,谁见了都会多看两眼,瓦沟镇的一帮野小子常常想入非非。张有贵使劲拍着自己的脑袋,驱赶着那种荒蛮的想法,可是纯属枉然,人的有些行为不受思想的支配。侄女茅草地里盛开着的玫瑰是那样的诱人,驱之不去,好像已经在心里生根。当然,张有贵不可能在张家大院内干那种混账事,终于在一天早晨吃完饭,张有贵对侄女说:“三爸带你去一趟凤栖”。 张芳荣根本不会想到这里边会有什么阴谋,纯洁的姑娘早已经把茅房遭遇的尴尬忘记,她把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高高兴兴地骑在骡子上,跟着三爸进城。 凤栖街的繁华使得姑娘目不暇接,三爸那一天显得特别大方,给侄女扯了一身新衣,转瞬间天色已晚,三爸告诉侄女,今天回不去了,明天一早咱们返回瓦沟镇。 张芳荣什么都没有想,住下就住下,有三爸在姑娘感觉安全。张有贵把侄女带到烟花巷,久经沙场的鸨儿一看就明白了一切,常有纨绔子弟带着野女人来烟花巷留宿,鸨儿干起这种事情来得心应手。 屋子内很暖和,张芳荣一上炕就昏昏沉沉睡去,睡梦中感觉有人压在她的身上,可是浑身酥软,根本挪不动那座大山,第二天早晨姑娘睁开眼,看见自己竟然躺在三爸的怀里。 第480章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道那一次事件触动了邢小蛮的神经,邢小蛮给女儿过满月以后,又收了板兰花这个义女,好像有意要斩断跟外界的一切联系,一心一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光景。 板兰花遭受了数不清的打击和凌辱,好容易觅得一处安静的去处,对那邢小蛮心存感激。什么干爹不干爹,只要邢小蛮提出要求,板兰花随时准备以身相许,反正这个烂身子也不值钱,板兰花知道怎样报答自己的恩人。 这样以来害苦了屈满盈,每日里活得颤颤栗栗,她既没有能量阻止丈夫跟板兰花苟合,还找不出理由将板兰花赶走。可那邢小蛮好像突然成了金刚之身,对那板兰花频频送来的暗示并不接招,每日里不是打坐就是习武,家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安静。 屈满盈突然有点害怕,担心丈夫看破红尘,离家出走。邢小蛮有过当和尚的历史,必须想办法把丈夫拴住。女人拴住丈夫的唯一办法就是想尽千方百计满足丈夫的要求。 终于有一天晚上,两口子睡在炕上,屈满盈突然抽泣起来,邢小蛮有点莫名其妙,问妻子:“因甚事伤心”。 满盈说,说得吞吞吐吐:“娃他爹,你如果愿意,可以将那板兰花纳妾”。 邢小蛮诧异,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满盈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弯抹角:“我担心、我害怕”…… 邢小蛮突然明白过来,转过身将妻子搂紧,说出的话穿心透肺:“在众人的眼里,邢小蛮是个混混,邢小蛮没有一个真心朋友,郭麻子、杨九娃李明秋他们见了邢小蛮须臾应酬,刘军长的眼里邢小蛮更是一个混世魔王,小蛮心灰意冷,不想再在外边打斗。至于板兰花,以后找个合适的对象把她嫁出去就是,小蛮说过,除过夫人,小蛮绝对再不会对第二个女人动心”! 满盈感动着,每一根毛细血管都伸出了触角,女人,女人需要男人的呵护男人的温暖,女人更需要男人的信誓旦旦,小蛮的一番话让满盈震撼,看来自己并没有将丈夫看透,丈夫是一株大树一座大山,丈夫是一座无字碑,丈夫的每一句话都镌刻在女人的心田。 可是满盈还是有些担心:“小蛮,我说几句话你不要介意,养家糊口是男人的根本,你看大街上人们为了挣钱而明争暗斗,你这样不出去找点事干,难免有一天坐吃山空”…… 小蛮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我知道了”。翻过身睡去。 第二天早晨吃过饭,邢小蛮说他想出去转转。 满盈担心地问道:“你是不是要走远路”? 邢小蛮说他连凤栖城都不出,他主要想找找姐夫李明秋,想在凤栖谋点事干。 满盈说:“你早都应该那样,这几年姐夫接济了咱们不少银钱,男人家就应当在外闯荡,不要老拴在老婆的裤带上”。 邢小蛮看一眼板兰花,只见板兰花脸羞得通红,正在洗锅刷碗。要是几年前,板兰花早都成了邢小蛮餐桌上的一道菜,可是现在,邢小蛮有一种厌世情绪,对待红尘俗世间的儿女情长没有兴趣。他的话实际上是说给两个女人听:“在家里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不要有任何不贴实际的猜测”。 邢小蛮信步来到李明秋家里,看李明秋的大门开着,这在以前很少见到,李明秋家的大门常年四季紧闭。邢小蛮进入李明秋家的院子,看见几个汉子正在往几匹骡子的脊背上抬驮子,那驮子好像很沉,几条汉子抬得呲牙咧嘴。邢小蛮上前轻轻搭了一把力,几驮子货物便毫不费力地抬上骡子的脊背,李明秋端着水烟壶躺在躺椅上抽烟,旁边放着一个小茶桌,对那些货物都不正眼瞧一下,俨然一个大掌柜。 汉子们赶着骡子出门而去,李明秋这才招呼邢小蛮:“邢大侠几个月不见,听说你闭门修炼”? 李明秋对邢小蛮有恩,李明秋话里带刺邢小蛮毫不介意,邢小蛮面对李明秋抱拳,口中念念有词:“惭愧,邢小蛮自知自己几斤几两,到那里都不受人欢迎,这几个月闭门思过,还当真有些感悟”。 李明秋冷笑:“怕是让那个干女儿拽住裤带不让走”。 邢小蛮的心里掠过一阵凄凉,看来无论你怎样努力,也难以改变自己以往的形象。搁往日邢小蛮会摔门而去,可是这天他强忍下那口恶气,为了自己的妻女,必须学会韬光养晦!邢小蛮苦笑:“姐夫,这件事只有满盈明白。罢罢罢,小蛮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李明秋站起身,把邢小蛮带到牲畜圈,对着那没有启封的包裹说:“那些包裹里装得全是银元。刚才老兄的玩笑话开得有点过重,兄弟不要介意,不过男人不该沉溺于女色。这些银元你尽管拿,只要你能抗得动”。 小蛮暗自吃惊,这才几个月时间,李明秋就赚了这么多的银元!看来刚才骡子驮子上驮的也是银元。不过邢小蛮还是有点骨气,他不想吃别人的剩饭。邢小蛮面对李明秋抱拳:“姐夫让兄弟长了见识。小蛮想过,不想在姐夫的锅里舀饭。邢小蛮想在凤栖城里开办一家武官,希望姐夫指点”。 李明秋的特长之处,就是能把各种人物玩转。开武馆是个相当不错的创意,这样以来可以省去许多麻缠事非,李明秋正发愁没有办法给邢小蛮安排事情做,这条莽汉到那里都不会使人放心,李明秋愿意把邢小蛮养活起来,只要邢小蛮不为他闯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邢小蛮真的有所改变。不过李明秋还是用重锤敲打了邢小蛮几下:“小蛮,忍字头上一把刀。杀人越货的事谁都干过,咱这些人身上都背着人命。姐夫提醒你,这几年无头命案不断发生,别再给自己栓对头”。 邢小蛮双手抱拳,回敬道:“谢菩萨指路。红尘俗世间的那些迷茫小蛮已经厘清,从今后小蛮只作两件事,第一是习武,第二是打坐”。 凤栖聚英堂在李明秋的鼎立扶持下顺利开张,这在凤栖是破天荒的第一回,好多壮士慕名而来,其中也有不少鸡鸣狗盗之辈,邢小蛮自立规矩,他招手弟子的条件是,谁能吃得住邢小蛮一拳,就收为徒弟。 那些欺世盗名的纨绔子弟,鸡鸣狗盗的无赖泼皮,一个个缩着脑袋后退。也有些真心习武的壮士前来应聘,但是没有一个人吃得住邢小蛮一拳,聚英堂开张三天,竟然没有招手到一名徒弟。 第四天聚英堂来了一名壮汉,那壮汉身高八尺,豹头鹰眼,邢小蛮一看,心里暗自喜欢,便问那壮汉:“壮士可否吃得住邢某一拳”? 那壮汉拍拍胸膛:“来吧,别说一拳,十拳八拳尽管打”。 邢小蛮运足力气,来了个饿虎掏心,不成想那壮汉纹丝不动,让邢小蛮暗自吃惊。邢小蛮随即问道:“敢问壮士高名大姓?在那山学艺”? 那壮士自称他叫鲁汉,没有拜过师学过艺,从小习武,初时滚着碌碡上山,后来扛着碌碡上山,到最后肩挑两只碌碡上山。 邢小蛮深信不疑:“壮士有的只是蛮力,邢某愿教壮士一些使力的技巧,将会使得壮士如虎添翼”。 鲁汉抱拳道:“这要问问我的岳父,看他愿不愿意让我习武”。 正说话时疙瘩从门外进来,指着鲁汉对邢小蛮介绍:“这是我的女婿”。 第481章 长安至内蒙的地下运输通道并没有因为渭南枪击事件而阻滞,只不过是变换了另外一种方式,脚夫们受巨大的经济利益的驱使,以更加隐蔽的方式,保证了南北物资交流的畅通。 八路军地下运输队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又重整旗鼓,开始了新的征程,当年张大山之子张东魁已经二十岁,八路军后勤总队的负责首长经过认真考虑,决定由张东魁任地下运输队的队长,弟弟张东仓、表弟金智清任副队长,郭文涛负责在长安组织货物。四个人年纪最大的张东仓二十岁,年纪最小的金智清只有十七岁,可是他们基本上都是一些老脚夫,常年在长安和内蒙之间奔波,可以说对沿路的情势非常熟悉。张东魁弟兄三人赶着自己的马队驮着几十驮子食盐,浩浩荡荡地从延安出发,故意选择走官路。因为马驮子上没有违禁物资,弟兄三人不怕沿路盘查。加之当年沿海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被日本占领,长安的食盐全靠靖边和青海供应,青海那边山高路远,运输成本比从靖边运输食盐高出许多。为了保证长安的食盐供应,凡是运输食盐的马队沿路的检查站几乎不怎么盘查,事实上南下长安的马队一般盘查较松,北上的马队盘查较严。 弟兄三个掌握了这一条规律,决定用马队做幌子,从长安运输枪械和医药器械全靠脚夫背着走小路,一支枪从长安运到甘泉能挣三块银元,一个脚夫身背四支枪上路,可以说一点也不累。来回九天时间,除过吃喝一天净赚一块银元,这对于下苦人来说,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行当。脚夫们一般单独行动,夜行晓宿,相互间不结伴而行,即使被检查站抓住也不会影响其他人。就这样不断有人中途失手,不断有人加入其中,明知道贩运枪支风险极大,脚夫们受经济利益的驱使,这条地下通道一直保持畅通。 林秋妹找队长王世勇,直言她家也有几十匹骡马还在延安喂养,她想重操丈夫的旧业,搞物资运输。王世勇请示后勤总队首长,首长答应了林秋妹的请求。 马队里来了一个大姐姐,弟兄三个表示欢迎。大家都很熟悉,相互间的界限也比较模糊,加之林秋妹二十八九岁了,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三个小兄弟对这个大姐姐还是表示尊敬,大家“姐姐”、“嫂子”地乱叫,开始一段时间大家相处得比较融洽。 林秋妹要求参加马队的目的谁也不清楚。张东梅、呼风雨为此曾经劝说过秋妹,三姐妹在抗日前线大有用武之地。可那林秋妹我行我素,非要去搞运输。临行前的晚上,张东梅突然问秋妹:“二嫂,你是不是执意想摆脱年贵元的纠缠”? 一句话问得林秋妹沉默不语。年贵元自从摆脱了文秀的纠缠之后,加大了对林秋妹进攻的力度,甚至主动约林秋妹到外边谈心。林秋妹对年贵元说:“二狼刚死,这个问题暂不考虑”。 可是年贵元仍然贼心不死,厚颜无耻地说:“我可以等”。 其实林秋妹是看不上年贵元的人品,感觉中重新嫁汉也要嫁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呼风雨、张东梅都有了自己的相好,唯独林秋妹还孑孓一人,林秋妹并不在乎男人死了多久,林秋妹主要是还没有看上一个可以依附终身的男人。 突然延安发来调令,重新组织马队,并且任命张东魁为队长,弟兄三个稍作收拾,即刻动身。张东魁他们走后林秋妹有点失落,闹不清为什么感觉空虚,终于有一天她向王世勇请示,申请参加马队。 林秋妹的申请很快得到了组织的批复,明天就要离开了,林秋妹必须对两个朝夕相处的姐妹有所表示,她沉默着点头,并且说:“我走后请俩位姐妹转告年贵元,让他死了那份心”。 凤栖游击队的队员们都知道是年贵元“逼走”了林秋妹,对年贵元从内心里瞧不起。王世勇告诫大家,要善于团结年贵元,毕竟年贵元是我们革命阵营里的同志。年贵元感觉压抑,提出要求把他从游击队调走,王世勇跟兄弟游击队商议,把年贵元跟兄弟游击队的一名同样犯了错误的队员对调。 其实林秋妹的心思谁也没有猜对,草原上的女人大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野性,她们的行为向来不受伦理道德的制约。说白了,林秋妹看上了张东魁,一个只有二十岁的东北小子。林秋妹也许根本没有考虑到她自己比张东魁大许多,甚至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林秋妹认为她自己魅力犹存,林秋妹带着一种自信,林秋妹认为她能够降服张东魁那个白马王子,为自己觅得如意郎君。 张东魁却浑然不觉,二十岁的小伙子常年四季在驿道上奔波,养成了豪爽的性格和健壮的体魄,可以说张东魁是一个完美的小伙子,从各方面看都不错,不用说林秋妹一见钟情,凡是见过张东魁的女子无不为之动情。可是东魁暂时没有那个打算,小伙子有他更高的人生追求,他想干出一点眉目,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爹,让孀居的妈妈晚年幸福。 虽然已经深秋,天气依然炎热,马队南下长安时依然驮着食盐,大家沿着官路南下,到达驿站时天色已晚,首先卸下驮子,让马匹原地打滚,然后将马拉到就近的河边饮水,饮完水后把马拉到槽头给马拌上草料,这时,驿站掌柜才端一口大锅,把锅放在院子里的木架上,锅里煮好筷子粗的干捞面。 脚夫们把面捞进大老碗里,调上食盐、醋、油泼辣子、韭菜或者咸菜,然后伸长脖子,头也不抬,呼噜呼噜将一碗面吃完,紧接着又吃第二碗、第三碗,吃完面还要将锅里的面汤喝干。 最后一道程序是汉子们站在院子里,脱光衣服,提一桶水兜头浇下,冲刷掉了一日的困乏,回到屋子倒头就睡,第二天早晨天不明就起来,把驮子抬上马背,走出驿站时天微明。 半夜起来给骡马添草是脚夫们自己的事,一般都由脚夫轮流去做,除过冬天,脚夫们起来后一般不穿衣服,光身子给马把草料添好,然后睡个回笼觉。那天晚上轮到张东魁给骡马添草,他揉着眼睛起来,用筛子把草倒进牲畜槽,猛然间一个人把东魁从身后抱住,东魁猛吃一惊,使劲一甩,想把那个人甩掉,可是纯属徒劳,那个人的两只胳膊像铁箍一样把东魁箍紧,紧接着东魁的两只脚离地。长长的头发蹭得东魁的脖子痒痒,东魁扭头一看,看到了林秋妹那张变形的脸。 东魁开始告饶:“嫂子,不能那样,我是你的兄弟”。 林秋妹却说:“东魁,你是我的好兄弟,只要你肯答应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东魁说:“大家都在一起干事,让其他弟兄看见了不好”。 林秋妹却说,我恨不能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东魁想甩脱林秋妹的纠缠,可是东魁根本就不是林秋妹的对手,几十头牲畜正在低着头吃草,正好旁边有一个空石槽,林秋妹把张东魁抱来放进石槽里,紧接着不由分说把自己的身子压了上去,张东魁感觉就像磨面那样,两个人的身子在互相摩擦,好像还没有进入巷道,一股**便从体内流出。 第482章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林秋妹好像老鹰抓小鸡那样,将张东魁俘获,可是那张东魁心有不甘,急于想摆脱林秋妹的纠缠。 二十岁的小伙子不可能不想男女之间的那层关系,二十岁的小伙子也有了自己择偶的标准,张东魁想找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孝顺自己孀居的妈妈,陪着妈妈说话,帮助妈妈干家务,然后他一心在外边挣钱,养家糊口。张东魁不可能找林秋妹那样性格外露的女人,更不可能找一个年纪比自己大许多的寡妇!林秋妹只是单相思,那种简单粗暴的求偶方式也只有林秋妹那样的女人能够做得出。 自从那天晚上的尴尬事发生以后,张东魁便有意躲着林秋妹,晚上起来给牲畜添草料特意叫醒自己的弟弟东仓,弟弟有些不解,揉着眼睛埋怨哥哥:“你一个人添草料还顾不过来?非要打扰我的瞌睡”。 张东魁朝弟弟使了一个眼神,弟弟在夜色苍茫中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聪明的弟弟瞬间明白,林秋妹看上了哥哥!不过这不可能,张东仓首先不同意!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哥哥找一个寡妇,他必须亲自出面阻止这场荒唐的婚姻。十八岁的张东仓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林秋妹摊牌,感觉中林秋妹也有点自不量力。 不久表弟金智清也知道了林秋妹在疯狂追求表哥,大家都感觉不可思议,不过三个年轻人对林秋妹恨不起来,反而有那么一种同情一种怜悯,大家一如既往地叫林秋妹“大姐”,对林秋妹表示了前所未有的关怀,终于在有一天吃过晚饭以后,弟弟张东仓直接对林秋妹说:“大姐,我想跟你谈谈”。 林秋妹不傻,知道张东仓想谈什么。这三个男孩子都很可爱,跟这三个男孩子在一起林秋妹心情愉悦,早已经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股脑儿丢弃。林秋妹知道张东魁在有意躲她,林秋妹知道想把张东魁这头马驹拴到自己的槽头很难,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那么蹊跷,明明知道无法得到,却不顾一切地去追求,甚至达到了几近疯狂的程度。林秋妹说,说得非常干脆:“大兄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咱们都来自草原,见过骆驼发情,一大群骆驼在互相追逐,力气大的骆驼往往能觅得自己称心如意的佳偶”。 张东仓知道林秋妹想用武力把哥哥张东魁征服,也说得非常绝情:“可是我们是人,人总不能不如禽兽。大姐,恕我直言,你们俩个在一起不般配,就像瘦驴披了个马鞍鞯,走起路来哐里哐当。再说了,这尘世上的男人又没有死光”。 林秋妹气急,感觉中这张东仓有意欺负人!她用脚尖轻轻一挑,那张东仓便双脚离地,林秋妹伸出双手把张东仓从半空里接住,稳稳地放在地上,破口大骂:“就你这逑势相(方言,相当于熊样)还想教训嫂子,要不是嫂子年纪大了,看我不敢把你们弟兄三个一锅熬”! 张东仓知道林秋妹已经走火入魔,也就不再理会。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告诉姐姐,让姐姐张东梅出面阻止这场荒唐的婚姻。 可是不等张东仓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哥哥,张东魁已经偷偷溜走。从长安到延安的返程货弟兄三个有意装了一些洋布、洋瓷脸盆、洋碱(肥皂)、洋糖等日用百货,故意走官路,分散****的注意力,掩护小路上脚夫们靠人力运输枪支弹药和医疗器械,这一招一开始还相当有效,沿路的检查站把目光瞅在来来往往的马队身上,忽视了羊肠小路上的走私。张东魁知道返程路上不会遇到多大的麻烦,便留下一张纸条,借口他要去督察那些脚夫们运输枪支,一撂脚走上了小路。其实张东仓走得名正言顺,三个人的主要任务还是枪支运输,大家到了延安又能见面,林秋妹虽然明知道这是张东魁有意躲她,但是也没有办法,火太急了做下的饭容易夹生,林秋妹只得跟两个小兄弟一起,一路上兢兢业业,把回头货送往延安。 张东魁沿着小路北进,沿途不断看见有脚夫身背枪械朝陕北赶路,有些人张东魁认识,便打一声招呼,有些人张东魁不认识,便擦肩而过。大家都把脑袋提在手里干这种营生,基本上单独行动,互不牵连,即使有人犯案也不会把其他人牵扯进去。 进入凤栖地盘,张东魁想回家看往妈妈,于是拐路走进郭宇村,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稳,立刻进来几个国民党士兵,把张东魁五花大绑押往凤栖城。 这起突袭事件还是刘子房军长一手策划,国民党跟共产党的明争暗斗日渐激烈,刘军长主要是想给在凤栖一带活动的八路军一点颜色瞧瞧,借以抑制八路军的势头。他早就安排钱团长在郭宇村一带布防,一旦抓住八路军就送往凤栖,刘军长想开一次杀戒,杀一两个八路军以振军威。上一次抓住了豆瓜,闹起了那么大的风波,这一次刘军长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杀人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特别是对待八路,当年捏造证据易如反掌,这个八路贩运枪支和大烟! 刘子房运筹帷幄,把人证物证摆在当面,他知道八路军会来说情,这又是一场嘴皮子上的战争。不过这一次刘军长胜券在握,他打算挫一挫八路军的锐气。 首先前来说情的竟然是郭麻子,只见郭麻子自缚其身,言之凿凿:“刘子房,我早就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你的眼中钉,你干脆连郭麻子一起枪毙”。 刘军长不屑一顾:“你以为我不敢,你早都死有余辜!滚下去”! 郭麻子不滚,大声疾呼:“你以为你逮住的是谁,张东魁是张大山的后人!张大山在凤栖无人不晓无人不知,我敢说张东魁的人头一旦落地,你刘子房睡觉都不得安稳”! 刘子房暗自吃惊,看来这一次又抓错了人。不过刘子房不会轻易服输,他一拍桌子站起:“郭麻子你给我听好了,张东魁贩运枪支、走私大烟,国法不容”! 郭麻子还想说什么,进来两个彪形大汉,把郭麻子架走。郭麻子随后去找李明秋,李明秋冷笑:“你又去找那刘子房求情”? 郭麻子疾呼:“如果是别人,郭某绝不会跟那刘子房拌嘴!可是这张大山乃是为国殉职的英雄”! 李明秋反问:“英雄的后代就可以无法无天,贩运枪支、走私大烟”? 郭麻子显得一筹莫展:“这么说来咱们都该枪毙”! 李明秋两手一摊:“事看谁做,法看谁犯”。 郭麻子叹一口气:“这么说来张东魁就无救了”? 李明秋胸有成竹:“刘子房的锅小,煮不下张东魁这颗牛头。放心吧,刘军长不会把张东魁怎么样,郭宇村的三个女侠够刘子房侍候!咱们等着看戏就是”。 郭麻子走后刘子房严令护卫:“任何人前来求情都不准放入”!随后刘军长也感觉到在官邸办公并不安全,把自己的办公地点挪到一间专门为战时准备的暗室,这样一来的确安静了许多,刘军长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他原来只是想抓一个一般的八路,杀鸡儆猴,想不到这一次又抓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刘军长知道张东梅手段的厉害,听说郭宇村的三个女侠都参加了八路,看来还是八路军手段厉害,相比之下刘军长就稍逊一筹,刘子房已经没有了杀人的兴趣,他只是想找一个体面的方式下台。那一夜刘子房也没有回自己的寝室去睡,而是睡在暗室里边。 半夜时分刘军长突然被人戳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床前竟然站着三个女八路!刘军长强装镇静,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张东梅回答:“我们知道所有通往阎王殿的路”! 呼风雨还是比较客气:“刘军长,咱们交往也不是一回两回,只要今晚你将张东魁放出来,以后如果狭路相逢,我们自然回避”。 林秋妹有点忍不住,一把将刘军长的被子扯下床,刘军长光身只穿一件裤衩。军人的尊严不容亵渎,刘子房突然一身凛然正气:“三位女侠,请你们先出去,待我穿上衣服再跟你们谈判”! 张东梅不走,但是把刘军长的被子从地上捡起来盖在刘军长身上,言之凿凿:“国家危难时期,还是希望刘军长以大局为重”。 刘军长有些泄气:“刘某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放你们进来的?只要你们把那个人告诉我,刘某立刻放人”。 呼风雨面带微笑:“肯定有人给我们带路,不然的话我们找不到这里。不过刘军长也不要明查暗访,因为那个人我们今夜就带走”。 刘军长完全服软了,他有点近乎哀求:“你们总不该不让我穿衣”。 林秋妹冷笑:“大家都是过来之人,谁还不知道谁?你就当面穿吧,我们不看就是”。 ……刘子房签注命令,放几个八路军出城。不过刘军长还是有点吃惊,那个给三个女八路带路的奸细竟然是自己的贴身护卫。 第483章 其实刘子房军长误会了,他的贴身护卫是被三个女八路劫持。真正接应三个女八路的人在刘军长身边隐藏更深,三个女八路劫持贴身护卫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掩护刘军长身边的卧底,刘子房军长的所有行动都在八路军的掌控之中,一直到一九四八年凤栖解放,刘子房军长始终没有弄清那个人的真实面目。 那天晚上贴身护卫正在刘军长就寝的地下室外边执勤,突然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家平时都很熟悉,贴身护卫也就没有介意,注意力被分散,冷不防身后猛然一击,正好击中了贴身护卫的穴位,贴身护卫软软地倒下,三个女侠闪身进入刘军长的寝室,那个卧底把一粒迷药塞进贴身护卫的鼻孔,贴身护卫一直被三个女侠劫持出城都没有清醒。 那是一次成功的营救,却受到了中央首长的严厉批评,首长直言那个安插在刘军长身边的卧底是我军成败的关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让那个同志暴露自己! 刘军长的贴身护卫被四个(三个女侠和张东魁)八路军战士强行押着,上了驴尾巴梁钻进黄龙山,张东梅建议干脆把贴身护卫就地处决,呼风雨立刻表示同意。这个家伙如果留下将对八路军在刘军长身边的卧底造成威胁,必须彻底消灭这个活口! 贴身护卫醒过来了,知道自己活不久长,话也说得硬气:“老子名叫李栓虎,有种把我的人头挂在凤栖的城墙上,让刘军长知道,李栓虎至死都没有背叛他”! 如果李栓虎跪地求饶,三个女侠说不定就赏他一梭子子弹,然后一走了之。可是那个壮汉至死不屈的精神到让林秋妹起了恻隐之心。昨夜里来凤栖营救张东魁的路上,张东梅已经对林秋妹把话说死:“秋妹大姐,你如果再不打我弟弟的主意,咱们还是姐妹,你如果继续对东魁纠缠不休,别怪张东梅不认人”! 林秋妹并不是害怕张东梅的几句硬气话,而是感觉到张东魁心里根本就没有她,那个女人有点灰心,林秋妹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现在,当前目下,林秋妹的身边站着一个七尺男儿,女人喜欢临危不惧的男人,林秋妹对其他两个姐妹说:“把这个活口留下,说不定有用”。 张东梅还想说什么,弟弟东魁朝姐姐使了个眼色,聪明的女人马上明白过来,林秋妹说不定对这个李栓虎有意……战场上敌对的双方男女互相成为夫妻的事例不胜枚举,最脍炙人口的当属穆桂英穆瓜寨招了杨宗保。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男人女人之间,关键是看有没有缘分。 呼风雨也看出了这一点,大家都不再言语。可是那李栓虎不走了,贴身护卫也有一定的武功,如果不是李栓虎遭到了暗算,三个女侠要擒获李栓虎还得费一番功夫。那李栓虎大吼一声,极力想把身上的绳子挣断,然后跟三个女人一较高低。林秋妹上前,在李栓虎的膝盖上拍了两下,李栓虎立刻跪倒在地。可是强悍的男人不服,平地一跃三尺,想直立着站起,膝盖软软地失去了支撑力,李栓虎又重重地倒在地上。 张东魁也算一条汉子,小伙子虽然刚从监狱放出,但是这阵子也对李栓虎表示同情,他蹲在李栓虎的面前,说出的话令神仙感动:“壮士,孔子曰:尺蠖之行、以屈求伸,鸿门宴上刘邦对楚霸王俯首称臣,韩信受过胯下之辱。如果人连性命都没有了,何谈什么信用”?! 李栓虎鼻子里吭了一声:“别给我说好听的,人各为其主。要么把我弄死,要么把我放走,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可能”! 林秋妹追问了一句:“假如你死了,谁来证明你的忠诚?再说了,刘军长已经知道了你是八路军安插在他身边的特务,即使你回去,也难以得到刘军长的信任”。 李栓虎终于软了下来,他问道:“你们打算把我怎样处置”? 呼风雨插言道:“这要看你的表现,看你是一条汉子,我们实在不忍心对你下手,实说吧,惺惺相惜,有人看上了你的忠诚”。 李栓虎暗自思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暂且稳住这几个八路,再想办法逃走。想到这里李栓虎说:“我这膝盖已经被你们使了手段,让我怎么跟你们走”? 林秋妹上前,又用手掌在李栓虎的膝盖上啪啪拍了几下,李栓虎站起来了,可是他站起来仍然不走,问道:“你们能不能给我松绑”? “想得到美”!张东梅上前猛一推,李栓虎朗朗跄跄,跟着几个八路前行。正走间树林里突然传来夜猫子的叫声,原来是葛有信他们前来接应。 八路军凤栖游击队的驻地粮谷庄,大家庆祝劫后重逢。游击队长王世勇非常敬佩李栓虎的耿直,他亲自当红娘,撮合李栓虎和林秋妹的婚姻。那李栓虎感觉再无退路,不如暂且栖身。但是他不能这样屈就,感觉中有点丢人。李栓虎提出要跟林秋妹对打,打输了心甘情愿地做林秋妹的裙下之臣,打赢了林秋妹就不要强为人难。 林秋妹近来精神非常亢奋,感觉中自己终于觅得了李栓虎这个佳婿,对打就对打,打输打赢林秋妹都愿意!于是战士们围成一圈,观看林秋妹比武招亲,双方你来我往,招数使尽,打到最后打了个平手,王世勇对李栓虎竖起了大拇指,因为就他知道,三位女侠至今还没有对手,能打个平手实属不易。 当晚,就在粮谷庄,王世勇亲自为林秋妹和李栓虎举行了婚礼。结婚仪式简单而隆重,两位新人携手进入洞房,粮谷庄的夜晚,一片静谧。 可是睡到后半夜,哨兵突然发现,一条黑影迅速从粮谷庄逃走,紧接着听见林秋妹大声疾呼:“李栓虎跑了,快追”!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朝着黄河跑去,只听得噗通一声,李栓虎已经跳进黄河,奋力朝对岸游去,假如让李栓虎回到凤栖……八路军在凤栖的卧底就要暴露!林秋妹面对黄河大声呼喊:“栓虎,回来吧,难道你就这样狠心”?! 可是那李栓虎依然不回头,眼看着快到对岸了,林秋妹无奈之下,只得朝李栓虎开了枪。黄河上,盛开了一片玫瑰。 战士们随后赶到,看见林秋妹提着枪,面对黄河发呆。 一场冬雪掩藏了凤栖城所有的瑕疵和失意。早晨起来李明秋打开门,看见满世界一片银白,皑皑白雪之中,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老人,李明秋眼前一亮:“林掌柜,你从哪里来的”? 几年不见,林掌柜已经头发全白,可他依然精神矍铄,面对李明秋抱拳:“李掌柜,打扰了”。 李明秋还礼,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进”。 林掌柜跟两个随行一行三人进入客厅,林掌柜命两个随行献上见面礼,两支老山参、两只瑞士手表,还有一领貂皮大衣。 李明秋言道:“林掌柜来了就是,何必要带这么贵重的礼品”? 满香进屋泡茶,林掌柜接过满香的茶水喝了一口,说明来意:“林某惊闻女婿已经亡故,特意来接小女去欧洲居住”。 李明秋释然,他言道:“李某听说千金已经参加八路,不过李某会想办法通过关系安排你们父女见面,凤栖城内找不到一块清静的地方,林掌柜如不嫌弃,不妨先在寒舍内住下”。 林掌柜也不推辞:“如此甚好”。 林掌柜在李明秋家住下以后,李明秋马不停蹄,首先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联系葛有信的哥哥葛有亮,李明秋隐约感觉到,葛有亮跟八路有联系。李明秋还是抱定他那种谁都不得罪的原则,跟葛家弟兄保持同城邻居之间的关系。李明秋见了葛有亮也不拐弯,直接说明原委。葛有亮也回答得非常干脆,他要李明秋回家以后静等消息。 大约几天以后,林秋妹跟老爹爹在李明秋家里见面。那林秋妹经受了接连不断的婚姻失败的打击,显得萎靡不振。老爹爹提出要带她出国,林秋妹问道:“带不带孩子”? 老爹爹还是回答得比较实际:“这要问你公婆公爹,看他们愿不愿意让孩子跟你走?就我个人的愿望来说,我还是不同意你带孩子,带上孩子出国多有不便”。 ——就这样,林秋妹跟着老爹爹出国了,林秋妹的两个孩子照样留在郭宇村,由大嫂子春花和狼婆娘互相轮流照看。不过林掌柜也算对得起漏斗子一家,他给两个外孙留下五根金条,足够两个外孙长大成家。 第484章 文秀出嫁一个月以后,蜇驴蜂抱着自己新生的儿子,要去凤栖看望女儿女婿。听说文秀嫁了个女婿是个憨憨,蜇驴蜂心里很急,一条儿女一条心,蜇驴蜂想去看看文秀这一个月究竟生活得怎样。 蜇驴蜂收拾好行囊,要******送她。******越来越怀疑蜇驴蜂怀里的儿子不是他的种籽,但是也没有办法,******虽然在郭麻子的手下当过营长,来郭宇村时还带着几十个游兵散勇,可是那些老兵们自从进了寡妇家门以后,基本上各人埋头过起了各人的小日子,渐渐地退出了******的势力范围,连郭麻子都混得人逑不像,何况******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只能暂且缩起头来做个乌龟。人有时候软饭也得吃,******还想靠蜇驴蜂给胡老二说几句好话,让他也能在凤栖出人头地。******在蜇驴蜂面前献起了殷勤:“咱们怎么走?骑马还是坐轿”? 蜇驴蜂说:“我想坐汽车进城”。 ******显得为难:“你知道,我没有那个能量”。 蜇驴蜂说:“你去瓦沟镇告诉我弟弟,就说我想去凤栖,要他想办法为我叫一辆汽车”。 ******想说,别摆臭架子了,骑马坐轿也一样。可是话到口边就变了味:“我想不要跟人家为难”。 蜇驴蜂却显得相当固执:“这一次我非要坐着汽车进城”! ******不敢不从,******骑马来到瓦沟镇,见到了蜇驴蜂的弟弟张有贵,对张有贵说:“你姐姐也不知道那一根神经活泛了,非要坐着汽车进凤栖去看望女儿”。 张有贵稍一思索,立马拍着大腿赞道:“到底是我姐姐,想法比我高出一筹,汽车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胡老二的丈母娘就应当坐汽车进城”! ******两手一摊:“咱可没有能量为你姐姐弄一辆汽车”。 张有贵立刻接上话茬:“你回家后告诉我姐姐,让他做好准备,我非要让姐姐在凤栖城里张扬一回”! 果然,一天以后,一辆汽车开到蜇驴蜂家门口,那辆汽车正是刘军长的座驾宾利。其实事情的进展相当顺利,张有贵去找李明秋,李明秋去找刘子房,刘子房想都没想就大手一挥:“派我的宾利去接”。 蜇驴蜂是胡老二的丈母娘,那一年凤栖百分之八十的土地种了罂粟,而胡老二又将凤栖几乎所有的大烟收购,凤栖人虽然大多数没有见过胡老二,胡老二的名字在凤栖如雷贯耳,胡老二的丈母娘进城,刘子房亲自派车去接,胡老二的势力比刘军长还大。 李明秋提前一天知道蜇驴蜂要进城看望女儿,除了找刘子房去借车以外,跟叔叔铁算盘也做了一番准备,那种规格虽然比不上皇妃省亲,却比文秀结婚高出一个档次。李家的两幢院子全都挂起了大红灯笼,红地毯沿巷道一直铺到街口。蜇驴蜂的汽车从东门进入凤栖,沿街的爆仗响起,凤栖人站满一街两行,都想目睹一眼胡老二丈母娘的风采,胡宗南来凤栖也没有这么排场! 蜇驴蜂抱着儿子,一身素装,也没有怎么打扮,在李守义(铁算盘)家门前款款下车,李守义带领着全家老小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亲家母的到来。蜇驴蜂一眼看见了文秀,只见文秀红绫袄儿百褶裙,脸色红润而放光,文秀用眼色告诉妈妈,她的日子过得不错。 客人们立刻被请上了酒桌,李明秋安排蜇驴蜂跟铁算盘上座。按照老辈分张凤(蜇驴蜂)应该把李守义叫爷爷,即使文秀嫁入李家以后,张凤也应该把李守义叫叔。李明秋在这种事情上相当精炼,他说:“咱一家人吃一顿便饭,不论辈份光论亲情”。紧接着竹叶、满香、文秀、李娟所有的女眷都围着张秀坐下。另一张桌子上李明秋专门陪******,软馍、李怀德、和郭全中坐在下首。 李守义活了八十多岁,难得有今天这样心情舒畅,他接过张凤的儿子抱在怀里端详,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间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他看看傍边桌子上的侄子李明秋,看看李明秋身边的******,好像悟出了一点什么,不住地点头。 满香顺手从叔叔手里接过孩子,看得更加仔细,这孩子活脱脱一个幼年时的怀仁怀信!有关李明秋跟张凤有染的实事已经得到证实,满香又一次证实了这孩子就是李家的根!她的眼眶突突跳着,那种委屈憋在心里,感觉中天旋地转,有点管不住自己。不过满香心里明白,她不能失态,她必须演戏!满香强忍着,把孩子交给张凤,说:“这娃一脸福相”。 蜇驴蜂接过孩子,显得那样从容不迫,她说:“借亲家母吉言,这孩子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其实蜇驴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女人算个什么?女人只会传宗接代!跟谁睡觉就替谁生小孩。这孩子不是个野种,这孩子就是为了寻根问祖!既然你们大家都心照不宣,表示你们默认,蜇驴蜂一向做事光明磊落,蜇驴蜂没有做亏心事,蜇驴蜂怀里抱着的就是李家的根! 那张桌子上李明秋陪着******,******算个什么,李明秋伸出手指头都比******的腰粗!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不过是石板底下的一只鳖! 不过李明秋还是彬彬有礼,不断地劝酒,那******恍然大悟,冒出了满头大汗,这种场合他根本就不该来!不过既然来了******还是想把话说开,他端起一杯酒,跟李明秋碰杯,然后说:“李兄,古人云难得糊涂,我******明白我的角色”。 李明秋嘿嘿一笑:“你明白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皇上都可以偷换,庶民百姓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得”? 看起来热热闹闹,实际上各怀鬼胎,一场家宴在互相恭维中散席。收获最大的当然是蜇驴蜂,这个女人不动声色,把所有的信息传送到每个人的心中。蜇驴蜂感觉中最不满意的还是文秀女婿,那个怀德怎么那么一副德行!不过看来文秀相当满意,也许自己的女儿遭受的磨难太多,稍有一点安静的生活就心满意足。 想那么多干啥?只要女儿满意就行。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一本深奥的书,说白了还是炕上的那点破事在起关键的作用,有的男人根本无法满足女人的要求,于是就演绎出许多风流韵事。而文秀最满意的莫过于怀德的家伙很粗,第一天晚上有点承受不了,以后竟然感觉越来越舒服。这些蜇驴蜂根本不清楚,女儿也不可能告诉老娘,蜇驴蜂看到的只是一些表面现象。 蜇驴蜂在凤栖住了几天,始终没有机会跟李明秋单独说一句话,李明秋也在刻意回避,李明秋知道往后的事情应该怎么做,这件事应当就此为止,李明秋不想跟蜇驴蜂在一起搅合得太深。可是那蜇驴蜂老想跟李明秋单独说句话,蜇驴蜂知道青头还没有死,说不定有一天回到郭宇村,蜇驴蜂有自己更深的打算。 临回郭宇村的那一天,汽车就在门口等待,蜇驴蜂把孩子交给女儿文秀抱着,直接走进李明秋家的宅院,对李明秋说:“亲家,我想跟你单独说句话”。 李明秋无法拒绝,李明秋把蜇驴蜂让进上房客厅。满香不放心,站在门口偷听,只听得蜇驴蜂在说:“李哥,你放心,张凤不会逼你滴血认亲。咱俩的事瞒不住******,张凤要求李哥把那******除却(相当于弄死)”。 第485章 ******把蜇驴蜂送到凤栖以后,勉强在凤栖住了一宿,第二天便回到郭宇村。 这一次凤栖之行,对******来说,最大的收获莫过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蜇驴蜂怀里抱着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男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被人偷梁换柱!可是******没有办法,李明秋是一颗无法撼动的大树,******算个什么?******只是长在路边的小草,任人践踏任人欺。 郭宇村并不是******的老穴,******只是在郭宇村暂且栖身,他真想一走了之,哪里黄土不埋人!可是******还有一桩未了的心愿,******认定疙瘩从战场上抱回来的孩子就是他的骨肉,******打算直接找疙瘩把这件事挑明。 ******回到郭宇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来到疙瘩家门口,疙瘩近来把两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全部让鲁汉带走,也算了结了一桩心病,家里少了两个累赘,一下子宽敞了许多,洋芋虽然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有些恋恋不舍,但是疙瘩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错。一家人没有宴请亲朋好友,悄悄地把两个女儿打发走。疙瘩又让鲁汉在邢小蛮开办的聚英堂习武,目的是想把女婿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突然间******造访,疙瘩有些诧异,两人平时并无往来,即使偶尔路遇也是相互间打一声招呼,但是人家登门疙瘩不可能不表示出热情。疙瘩看******从马背上取下褡裢,又把褡裢背进屋,从褡裢里取出驴肉、猪头肉、黄焖鸡一大堆下酒菜,紧接着又取出一坛子老酒。看来******是有备而来,是不是对疙瘩有所求? 疙瘩最近人气上升,在凤栖的威望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杨九娃,疙瘩懂得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的道理,对任何人都不得罪。疙瘩也不言谢,嘱咐洋芋菊花把******拿来的下酒菜切好,盛到盘子里端上桌子,然后两人对坐,疙瘩举杯相邀:“咱俩也不知道谁年纪最大,权且尊一声老兄。愚弟借花献佛,先饮此杯”。 两人碰杯,******未曾开言,首先掉下一串泪珠:“仁兄,愚弟被人做了手脚,做了乌龟”! 疙瘩有点毫不在意:“大丈夫睡得是娼门之妻,郭宇村的男人女人没有一个是原配夫妻,愚弟也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切不可在心”。 ******暗自思忖,人家疙瘩跟李明秋也算是铁哥们,你在这里编排李明秋的不是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疙瘩肯定不会同情自己。想到这里他话题一转,说:“仁兄,愚弟有一件事憋在这心里头一年多,今日里一吐为快”。 疙瘩显得有些敷衍:“仁兄对愚弟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只要愚弟能办到,在所不辞”。 ******索性一竿子戳透:“仁兄四年前从战场上抱回来的那个男孩,实乃愚弟的骨肉”! 疙瘩两个手指头轻轻一捏,手里的筷子立刻折断,疙瘩的两个女人也感到吃惊,世上哪有这等巧合!不过疙瘩没有失态,问道:“你是否记得这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 ******对答如流:“这孩子的肚脐眼旁边有一块胎记”。 菊花插言道:“你们一家失散时这孩子穿什么衣服”? ******答道:“穿什么衣服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孩子脖子上戴一根银项圈,项圈上拴一只玉如意”。 洋芋悄悄把疙瘩捡回来的孩子拉来跟******对比,一比吓一跳,父子俩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一般。 看来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参假,但是人不会有假!疙瘩有些泄气,这孩子属于******无疑!菊花突然哭了:“这娃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不能把他带走”! ******粲然一笑:“哪里话,我只是想来证实,这孩子的亲爹还活着,就目前来说,我还没有能量抚养。蜇驴蜂怀里抱着的并不是******的骨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条根,我想让孩子知道他的身世,我想对这孩子尽到一点亲生爹爹的责任”。 疙瘩低头,沉默不语。******说得通情达理,你不让人家父子相认有点说不过去,况且疙瘩这一生也活得坎坷,有些事只能闷在肚子里。疙瘩长叹一声:“仁兄,这件事太突然,我们全家都有点措手不及。是这样,容我们商量一下,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 ******从疙瘩家出来,月光泄地,整条村子被绿荫掩映,显出一片静谧。******今天完成了一件大事,扫除了几个月来的晦气。女人算个什么?大可不必对那个蜇驴蜂介意,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条血脉传承,******的人生就有了目的。况且疙瘩一家也算通情达理,没有给******太多的难堪,******也是一个男人,也知道知恩图报,他决心要对得起疙瘩一家,毕竟人家给他把孩子从战场上捡回。 ******回到暂且栖身的那个家,看蜇驴蜂的两个小女孩文英文爱仍然没睡,屋子里亮着灯光。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那种报复的欲念特强,你蜇驴蜂敢对爷不忠,爷就敢捅你的蜂窝!今夜老爷豁出了,把这两个雏鸡收拾了再说!******没有多想,一脚踹开两个女孩子的屋门,然后像老鹰爪小鸡那样,朝那两个小孩子扑了过去。 这里即将得手,冷不防身后有人对准******的后脑勺子猛击了一下子,******立马昏了过去。 这真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打昏******的不是别人,正是栽逑娃的两个儿子齐结实和齐壮实。荒蛮的山村对于孩子来说几乎得不到任何启蒙教育,父母亲的不检点导致了儿女们的性早熟。齐结实和齐壮实弟兄俩早都跟蜇驴蜂的两个女儿文英文爱混到了一起,不过是大人们没有觉察罢了。那一天晚上蜇驴蜂和继父******去了县上,天赐良机,四个孩子正在屋子里鬼混,冷不防******回来,齐结实和齐壮实急忙躲开。想不到那******老牛想吃嫩草,竟然对两个小姑娘下手,齐结实齐壮实兄弟俩哪肯饶恕这条色狼,踮起木棍狠砸******的头。 ******被打昏了,弟兄俩仍然不肯罢手,踮起木棍一阵暴打,一直打得******断了气才肯罢休。 弟兄俩安慰一双小姐们,别怕,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件事如果有人追究,把责任全部推到我们弟兄俩身上。 十月的朔风把******吹醒,******并不清楚是谁对他下的毒手,感觉中自己可能已经成为众矢之的,郭宇村再也无法呆下去了,******想到了逃走。他想带着亲生儿子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却残生。 可是明目张胆地去向疙瘩要孩子,你必须有个借口。******瞅准了孩子正在场院里玩耍,一下子把孩子抱走。 ******背着儿子来到黄河渡口,他打算渡河去山西,到了河东再想办法谋生。正想着怎样渡河时突然身后大吼一声:“仁兄留步”! ******回头一看,疙瘩追来了。人在关键时刻也就不管不顾,******拉开了打斗的姿势,对疙瘩说:“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不过困兽犹斗,我绝不想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去”! 疙瘩唉叹一声:“仁兄误会了。疙瘩无意阻止你们父子重逢,疙瘩只是想送你们一程”。 ******抱拳:“日后如果有机会,定当报答仁兄的知遇之恩”。 疙瘩说:“过了河东不远,就是贤麻镇,听说八路军凤栖游击队就在那一带活动,仁兄可以投奔哪里”。 正好河对岸过来了一个摆渡的羊皮筏子,******父子俩坐到羊皮筏子上,面朝疙瘩招手,那孩子突然哭了:“爹爹,我会回来看你”。 疙瘩转过身,撩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山上走去。 第486章 四目对闪间,不可能不闪出火花,刘军长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晴雯,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晴雯嫣然一笑:“贫尼已经遁入空门,并不知道那晴雯是谁”。 刘夫人饱读诗书,听到晴雯二字一惊,回头看那女尼眉目清秀,再看看刘军长呆若木鸡的表情,心里自然明白了八九,看来女儿刘莉莉打死的并不是刘军长的情妇,这个出家的女尼说不定就是刘子房要纳妾的那个妓女。 刘夫人还保持着那种端庄贤淑的姿态,她把儿子交给老女佣,坚持焚香叩拜完毕,然后站起身,一边端详晴雯一边点头,那样子不像是看一个人,倒像是观赏一件玩物一幅字画,然后很内行地说:“不错”。 这一次轮到晴雯莫名其妙,晴雯自认为她是女流之辈里边的佼佼者,常常自叹红颜命薄,可是刘夫人那种高雅的气质让晴雯自叹弗如!看看,人家那才叫做女人,一举一动都显示出豪门才女那种练达和从容。 刘军长站在旁边,尴尬的恨地无缝,他真的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弄出多大动静。五年来,每当刘子房遇到麻烦就加官进爵,这也许是蒋委员长和胡司令的无奈之举,这一次已经无官可封,索性来了一纸“嘉奖令”,刘子房知道那“嘉奖”的份量,无非是把缰绳拽紧点,让刘子房死心塌地地为党国卖命。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认不清自己。门外站着刘军长的卫兵,刘军长不可能失态,他能掂得来轻重。刘子房摇了摇头,好像是自言自语:“认错人了”。随即上前挽起夫人的手,几乎是迈着正步,走出了仙姑庵。 坐上汽车以后,刘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那个晴雯不错”。 刘军长好像听到了丧钟一样浑身一震,声音不高但很威严地警告刘夫人:“我说你们母女俩缺德事少做点”! 刘夫人坦然一笑:“子房你理解错了,我想玉成你俩”。 刘军长讥讽道:“谢谢夫人的关照,子房不想再让蒋委员长‘嘉奖’”。 过完春节,刘莉莉和李怀仁要去长安上班,刘夫人也打点行礼,对丈夫说:“我想跟儿子去长安居住”。 刘军长知道,夫人是给他让路。可是那样的话不能明说,刘子房需要一段时间考虑。刘子房不可能不顾一切地跟那晴雯苟合,这件事已经给大家不同程度地造成伤害。夫人的意图很明显,刘夫人退而求其次,想维持这个家,想维护刘军长的威望。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一切都不那么正常。一九四一年,人们焦虑、浮躁而彷徨,一月,皖南事变发生,国共合作又一次出现了危机。凤栖城属于敏感地带,感觉到了皖南事变带来的地震。刘军长送走老婆孩子以后,就彻底搬到办公室居住,国民党共产党剑拔弩张,凤栖城乌云压城城欲摧,战争的空气空前浓烈。 共产党从抗战的大局出发,极力克制,那场冲突没有继续扩大。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致使刘军长的头上出现了白发。局势逐渐缓和下来以后,刘军长想到了放松,他带领着几个卫兵骑马出了东城门,上了驴尾巴梁,钻进灌木林,去狩猎。 长时间坐车坐习惯了,偶然出门骑马,刘军长有点壮志未酬的感慨。这是刘军长驻军凤栖五年来第一次出外狩猎,虽然收获不大,只俘获了几只野兔、几只山鸡,还打死了一只獾,但是刘军长兴致极高,感觉中宝刀未老,重现当年的风采。 下了驴尾巴梁,一大片翠柏的掩映下,仙姑庵香烟袅袅,仿佛身临仙境。刘子房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卫兵,然后嘱咐卫兵们离他远点,他想一个人走走。 走到大殿前,看一青衣尼姑正在弯腰弓背,打扫台阶。刘军长心头一震,有点情不自禁:“晴雯,青灯古佛,可否寂寞”? 那晴雯好像故意一般,扫帚扫起来的积尘扑面而来。 刘军长闪身躲过,问得直接:“晴雯,我相信你尘缘未了”。 晴雯没有抬头,继续弯腰扫地,但是细心的刘军长看见,晴雯的肩膀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刘军长继续说:“晴雯,我知道,你来仙姑庵出家是出于无奈”。 晴雯突然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刘子房,你想干啥就明说,是不是还嫌把我害得不够惨”? 刘军长显得有点弱智:“晴雯,我是真心的,真心想跟你重续旧缘”。 晴雯放起了连珠炮:“晴雯没有那个福气,晴雯不敢!晴雯害怕你家小姐”! 这时,仙姑庵老尼走出大殿,面对刘军长施礼:“施主别来无恙,别跟吾妹一般见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贫尼观你们二位还有一段未了的孽缘,望施主回府稍作准备,过几日贫尼把小妹亲自送入贵府”…… 晴雯突然竭斯底里地咆哮:“我要名分!我要明媒正娶!我要八抬大轿、我要唢呐声声!我要走红地毯、我要三叩九拜”! 老尼责怪道:“小妹不得无礼!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俩能有今日,也是前世的缘分”。 刘军长原来以为,晴雯只是一时的气话,他不想声张,只想悄悄地把这件事情了结。因为晴雯出家已经在凤栖城引起轩然大波,刘子房不想让这件事继续发酵,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晴雯纳妾。可那晴雯为了考验刘子房的忠诚,非要三媒六证,八抬大轿,这可难道了刘子房。凤栖人也想看刘子房的笑话,出刘子房的洋相,推着碌碡上坡,就看谁有耐力。这样的事情他刘子房不可能找亲家李明秋,但是不找李明秋也没有办法。事实上李明秋早已经为刘军长做好了安排,既能照顾刘子房的面子,又能满足晴雯的要求。李明秋为了给亲家一个台阶,主动去找刘子房。 刘子房在亲家李明秋面前,自然就没有了军长的尊严,他有点讨好地说:“亲家,咱遇到了一档子逑戳心的事,想麻烦你给咱理顺”。 李明秋乐呵呵一笑:“山东大汉也知道逑戳心”!李明秋如此这般一阵比划,直说的那刘子房目瞪口呆,刘子房也开起了玩笑:“亲家,我看你是当总统的材料”。 那天晚上仙姑庵老尼对晴雯说:“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今晚你梳洗沐浴一下”。 晴雯有点不以为然:“仙师,没有任何迹象,想那刘子房也不可能来仙姑庵抢人”。 话是那样说,晴雯还是听从师傅的劝说,把自己淘洗了一番。第二天早晨天刚亮,突然听到唢呐声声,一乘八抬大轿停在仙姑庵大殿门口,两个女宾上前献上新娘子的嫁衣,然后在仙姑庵扯起帐幔,为晴雯更衣,那晴雯心存疑虑,刘军长果真要将她明媒正娶? 晴雯由两个女宾陪着,坐进轿子里,起轿的瞬间,鞭炮声响起。看样子隆重而热烈,让晴雯心里酣醉。 可是那轿子摇摇晃晃走了好长时间,仍然到不了凤栖,晴雯心生疑虑,这刘子房又在搞什么鬼把戏?管他呢,刘军长绝对不会用八抬大轿抬着她去阎王殿!其实见阎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晴雯总算轰轰隆隆死了一回。 群山掩映之中,一座宫殿跃然眼前。初时晴雯怀疑那是幻觉,刘子房该不是哪路神仙?周围的人全都对晴雯傻笑,晴雯有点莫名其妙,一条红地毯直通宫殿的正门,晴雯看见了刘军长披红戴花,拽着绣球的另一头,突然间,晴雯看见萝卜了,她有点奋不顾身地嚷道:“萝卜干娘,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这全是李明秋的创意,在胡老二新修的别墅为刘军长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这样,既避开了凤栖人的闲言杂语,又满足了晴雯的虚荣。 第487章 豆瓜被刘军长放出来以后,首先跟媳妇一起,抱着孩子来到仙姑庵,乞求娘还俗,共享天伦之乐。 可那豆瓜娘显得有点木讷,她甚至接过孩子抱了一下,再没有那超凡脱俗的宏论,也不再说那记不得前世之事的疯话,豆瓜娘只是有些伤感地说,岁月无法复制,日子也回不到从前,她不可能回家。可是豆瓜娘还是有些预感,她要求豆瓜要么把媳妇带走,要么不再参加八路,夫妻俩死死活活在一起,才能预防那些突然降临的不测。 可惜小俩口没有听懂娘的弦外之音,既然娘不肯回家,小俩口纵然有满腹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俩口子跪下给娘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抱着孩子,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仙姑庵,上了驴尾巴梁,葛有信带着两个战士已经在树林里等待。 俩口子没有回家,而是在葛有信的带领下直接来到黄河岸边,豆瓜要带着媳妇和孩子渡河,葛有信显得为难,因为游击队的性质不允许拖家带口。豆瓜不可能不去参加八路,即使解甲归田也不得安宁。豆瓜挥一把泪,跟媳妇相拥,水上漂在豆瓜的怀里有些失重,但是她感觉踏实,最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将她牵挂。水上漂说,说得有点动情:“豆瓜,你走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会等你回来”…… 羊皮筏子载着豆瓜去了河东,山川里刮来凛冽的风,水上漂一直目送几个人消失在对岸山的豁口,蓦然回头,发觉身后竟然站着公爹! 公爹的一双眼睛游离,脸颊上显出深深的忏悔,公爹说他暗中跟了豆瓜两口子许久,一直不敢向前跟一家人重逢,他担心儿子媳妇和豆瓜责怪,他自己对儿子和媳妇有愧。说着说着老家伙竟然老泪纵横,孙子也伸出了双手,喊着要爷爷抱他。 水上漂虽然长着一身烂肉,但是心眼不坏,要是没有公爹,水上漂说不定活不到今天,是公爹把她从半道上捡回来,又为她跟豆瓜成了亲。至于炕上的那一档子破事,水上漂根本就没有在意,反正女人就那么回事,水上漂一经男人搂抱就软弱无骨,水上漂对任何男人都不会反抗,水上漂十四岁被亲爹爹卖给赌博轱辘子,从小就受尽了欺凌,水上漂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功能。水上漂把孩子交给公爹,说:“爹,咱们回家”。 岁月里添加了太多的伤感,那日子也就变得苦涩。打开虚掩的柴门,惊跑了在屋子里戏耍的老鼠,看锅台上积满厚厚的灰尘,打开米缸,米粒里参合了数不清的老鼠屎,豆瓜爹把米缸搬到院子里,把米倒进筛子里,筛去米粒里边的老鼠屎,水上漂挑着两只瓦罐,从老婆尿尿沟挑回两瓦罐清水,把米淘洗了几遍,然后做了一锅稀饭。 豆瓜爹在茅屋的后边,挖出了一条大缸,水上漂吓了一条,原来是一缸银元!原来老家伙山后屯兵,早已经为自己安排了后路。水上漂光知道这几年家里收入了不少银钱,却不大关心银钱的去向,上一次半桶跟水芹洗劫了水上漂一些浮财,却不知道老公爹老谋深算,偷偷地掩埋了一缸银元。 天已经上冻,水上漂今年没有怎么割烟,正发愁没有生活来源。这样一来一了百了,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一九四零年关中大旱,凤栖倒是风调雨顺,但是百分之八十的土地种了大烟,老百姓吃粮主要靠外地购进,粮食的价格涨得飞快,到了十月天,一斗小麦竟然飙升到三块银元,就这也不用发愁,老百姓手里有的是钱。 豆瓜爹借来了漏斗子家的老骡子,从瓦沟镇籴回了谷子和小麦,村子里有现成的碾子和磨盘,把谷子碾成米,把小麦磨成面,灶膛里一把火,一缕炊烟直直升腾,豆瓜媳妇的脸颊红润,日子又重新有了盼头。 疙瘩送走了******,回到郭宇村,看水上漂茅屋顶的烟囱冒起了青烟,心想这女人的确不一般,用女人特殊的办法羞辱了来郭宇村铲除大烟的屈克胜和屈发祥两位屈先生,弄得两人落荒而逃,给凤栖人留下了笑柄。两年前又大闹瓦沟镇,为郭宇村人挽回了一部分既得利益。这一次又在凤栖街上出尽了风头,搞得刘子房军长下不来台。如果说以前疙瘩对水上漂仅仅是出于同情,这一次使得疙瘩对这个女人重新有了认识,感觉中水上漂值得崇敬。疙瘩完全是出于好奇,走进水上漂的院子,想不到豆瓜爹又回来了,看样子水上漂原谅了公爹私自抱走孩子的行为。 水上漂看见疙瘩,脸上绽开笑容,那张笑脸很迷人,张开樱桃小口叫一声:“疙瘩哥”,一下子醉到疙瘩的心里。 疙瘩最近心情舒畅,春风得意,他独揽了收购大烟的大权,又为山寨招收了几个得意门徒,最拿手的好戏就是将并不属于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冠冕堂皇地送走。疙瘩看着水上漂那张姣好的面容,那种胀起的欲望使得疙瘩忘乎所以,他瞅豆瓜爹不注意,悄悄地对水上漂说:“妹子,给哥留门”。 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契合,更何况两人以前就有那种关系。听见儿子媳妇的屋门吱一声开了,豆瓜爹在暗夜里气得咬牙,老家伙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怎样糟蹋儿子媳妇,这阵子对水上漂涌上来一种阴暗的心理:“这个骚婆娘!豆瓜刚走,水上漂就迫不及待地拉野汉子进门!必须想办法把这****除却!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豆瓜”。 那边屋子里疙瘩跟水上漂并不知道豆瓜爹怎想,把活路做得精细,男人女人都从对方的身上获得了最大的满足,一直到窗子上微露出一丝晨曦,疙瘩才恋恋不舍地穿衣。 水上漂把疙瘩抱紧,在疙瘩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说,说出的话让疙瘩惊心:“疙瘩哥,这是最后一晚,最后一回。妹子永远记着疙瘩哥对妹子的情分,可是这身子得给豆瓜留着,妹子这心里,容不下两个男人”。 第488章 四愣子的二儿子屈志田调回凤栖,担任凤栖县的县长。 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第一回由凤栖人担任凤栖县的县长。 军阀割据的年代,县长这个职位形同虚设。凤栖县的事务一般由刘子房军长一人说了算。但是对于四愣子和他的兄弟十二能来说,这可是件光宗耀祖的大事。虽然屈志田原来就是县长,那是在外县任职,回到故乡担任县长,这是屈家祠堂的荣光。凤栖县,屈家占一半,屈志田走马上任以前,首先在屈家祠堂祭拜祖先,十二能带领着侄子,率领着众多屈家后人,齐声诵读“朱子家训”。读到最后十二能提高了调门:“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并且连读数遍,嘱咐侄子谨记。 屈志田走马上任那天,凤栖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甚至扭起了秧歌,耍起了狮子。这全是屈姓人家自发组织,据老年人回忆,那一任县长上任都没有这么隆重。 屈志田也算民国时期的有志青年,上任伊始,总想为家乡父老办点实事,不负家乡父老的厚望。于是,带领着县衙的一帮子文官,下乡视察。 当年凤栖米贵,文职官员们一个月的俸禄不够养家糊口,并且薪俸时常拖欠,官员们苦不堪言。官员们最喜欢“下乡视察”,每到一处那些村长、保长们总要大摆筵宴,临走时还要给官员们塞点小钱。村民们各种摊派多如牛毛,村长们仗势欺人,霸占财产,奸人妻女,甚至闹出人命的现象都屡见不鲜。可是天下衙门朝南(难)开,有理无钱没进来,官员们和村长、保长们沆瀣一气,制造了许多冤案,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这些都在其次,最令人不可容忍的是烟土泛滥,几乎家家都种大烟,人人都是烟鬼,不抽大烟的男人极少,常常看到有些烟鬼大烟瘾犯了,倒卧在路边抽搐。 屈志田已经有过四年当县长的经验,他知道积重难返,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每到一个村子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很少发表看法,整个社会风气都坏了,一个人难有回天之力。 可是屈志田也不能无动于衷,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庸官,他总想干一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首先在老百姓中间树立威信。 那天屈志田带领着几个官员骑马来到崾涧村,看见一只白狗对着官员们狂吠。狗咬生人的现象屡见不鲜,官员们不去理睬,骑马来到村子中间,在一幢看起来阔绰的瓦房面前下马,早有村长站在路边等待。 谁知道那白狗竟然咬住屈志田的裤管不放,好像知道屈志田是个县长。那村长对准白狗踢了一脚,白狗竟然猛扑到村长身上,村长急忙躲闪,不小心栽倒,被白狗咬伤。 这真晦气!几个官员帮忙把狗撵走,幸亏村子里有中医,祁连山闻讯赶来,为村长敷药包扎。 村长对着屈志田憨笑,说那是一条疯狗,要屈县长不必介意。紧接着开席,村长拐着伤腿为官员们敬酒,官员们陪着屈县长,总有些心虚,这个新上任的县长不知道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好像很随和,见了村民总要打一声招呼,村长们设宴也从不拒绝,随遇而安,让人猜摸不透。 吃了饭走出瓦房,又遇见了那只白狗,白狗还是面对官员们咬着,官员们每人手执一根棍棒,想把那只白狗撵走。那白狗跑不多远又返回来,对着官员们狂吠。 屈志田不动声色,站在旁边观察,他感觉这条狗咬的有些蹊跷,好像执意要告诉这些官员们什么。屈志田挥手,不让那些官员们拿着棍棒去撵狗,而是自己一个人朝狗走去,那只狗拽着屈县长的裤腿把屈县长拉到一幢农家小院,用嘴拱开屋门,然后蹲在院子里的一堆新土上,一动不动。 屈县长感觉奇怪,进入茅屋,茅屋内设一祭桌,一位夫人穿白戴孝,跪在祭桌前啼哭。这种现象屡见不鲜,死人的事经常发生。不过那白狗为什么要将你带到这里来?让屈县长心生疑虑。 那妇人泪眼婆娑,长得娟秀。看那屈县长一身中山装,知道来了县上的大官,便哭着倾诉:“丈夫病故,婆婆离家出走,单丢下我一个寡妇,让我以后怎样活命”? 那几个随行官员和村长随后赶到,一个当了一辈子职员,熬了个科长的老官员对屈志田说:“屈县长,咱们走吧,每天都会死人,这样的事我们不宜陷进去太深”。 屈县长点头。正打算走时那只狗又咬起来了,一下子扑到屈县长的面前,拽住屈县长的裤腿不肯放松。屈志田感觉不可思议,问村长:“院子里那堆新土下边是什么”? 村长的脸色有点惊恐,但是他不得不实话实说:“新土的下边是一处萝卜窖”。 屈县长突然命令村长:“你亲自给我把那萝卜窖挖开”!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屈县长想干什么,突然听见屋子里那妇人大吼一声,大家重新冲进屋子,只见那夫人头撞在桌子腿上,企图自杀。 萝卜窖被重新挖开,真相大白,原来萝卜窖里埋着那妇人的婆婆! 村里人义愤填膺,纷纷手执棍棒,要将那妇人乱棍打死,几个政府官员极力制止,案件不用怎么审理,那妇人就全部招供。 原来,县上抽派民工,维修凤栖沿线的公路,妇人的丈夫被派去修路,村长便跟新婚不久的小妇人混在一起,那天晚上一对奸夫****正在一起鬼混,被回家的丈夫逮了个正着。 妇人被丈夫暴打,并且要找村长拼命,婆婆出面制止,老人家主要是害怕儿子遭遇不测,劝说儿子忍气吞声。谁知道从此后儿子得了一种谁也说不清的病,半年后一命呜呼,儿子死后婆婆也神秘失踪。 每过一段时间凤栖都要枪毙人,但是枪毙女人的事情少有,凤栖街万人空巷,都涌上街看那害死婆婆和丈夫的女人的风采。那妇人长得确有姿色,凤栖城的老百姓有人愤慨,有人却替那妇人惋惜。大家纷纷把烂鞋臭鸡蛋扔向那一对奸夫****,那妇人被枪毙后无人收尸,听说心肝肺和脑浆都被一帮子泼皮弄走下酒。 当年县长就有权枪毙人犯,即使军队上枪毙人也要署上县长的大名。古代就有白狗告状的佳话,想不到民国时期照样出了一条忠于主人的白狗。这件事使得屈志田县长名声大震,连刘子房军长都对屈志田年这个轻人表示钦佩。 第489章 蜇驴蜂坐上汽车走后,满香直接问明秋:“明秋,刚才你俩在屋子里的谈话我都听到了,这件事你打算怎样处置”? 李明秋看满香已是满头华发,感觉到自己对不起这个老妻。这一辈子无论自己在外边怎样兴风作浪,满香总是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庭。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李明秋能有今日多亏了满香。李明秋不想让满香在这件事上过于担心,他叹一口气,说:“不理就是”。 满香在桌子旁边坐下,说出的话有点伤心:“明秋,这辈子风里雨里过来了,我为你担了一辈子心。今天,你说一句实话,是不是对那个蜇驴蜂还很在意”? 李明秋实话实说:“说不上在意,逢场作戏而已。在长安胡老二安排我俩在他的公馆留宿,一幢院子就我们二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个人就——”。 满香接上话茬:“假如那蜇驴蜂是个一般的女人,你李明秋不一定能看得上。这个女人虽然老点,但是风姿犹存,可能双方都有那个意思,于是就混到了一起,对不”? 李明秋一脸滑稽:“我说夫人,明秋再不敢了,再不会了,你就饶过明秋这一回”。 满香叹息:“饶不饶都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我嫁了个混混!罢罢罢,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关键的问题,你这一次造成了后果,蜇驴蜂怀里抱着的孩子明显地是咱李家的根,你不可能不管,也不可能不理。那蜇驴蜂临走时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要你把她现在的丈夫‘除却’,这可是一件大事,夫君呀,明秋呀,孩子他爹!还望你三思而后行”。 李明秋这一生杀人无数,处事果断,再杀死一个******估计不会费事,问题是,值不值?杀死******以后那个张凤抱着孩子赖在你家不走,你该怎样处置?总不能再像刘子房那样,为自己纳妾!即使纳妾也要买个姑娘,不可能纳个半老徐娘。李明秋真的江郎才尽,问老婆:“满香,这一次我听你的”。 满香一连认真:“当真”? 李明秋看媳妇一眼:“明秋心里当真没有主意”。 满香说,说得非常平静:“明秋,跟你睡到一起,总能闻到一股血腥,就在前不久,你还出主意杀死了要饭吃母女。如果要彻底干净,不留后患,索性将蜇驴蜂一家全部除却”! 李明秋倒抽一口冷气:“那样一来岂不残忍”? 满香神色黯然:“我知道,你主要是舍不得蜇驴蜂怀里的那一条李家的根。要不这样,咱们一家,连同我爹我娘,搬到长安居住,彻底离开凤栖这块是非之地”。 李明秋心想,先把妻子稳住,然后再做进一步打算。于是说:“这个问题可以考虑”。 夫妻俩正在说话,叔叔铁算盘推门进来,哈一口冷气,对侄子说:“明秋,我让竹叶整几个小菜,咱们叔侄俩喝一杯酒”。 李明秋正想摆脱满香的纠缠,于是站起来,跟着叔叔来到隔壁小院,看见文秀站在院子里,笑得灿烂:“大伯,你过来了,我娘正在做菜”。 怀德见了明秋总是咧嘴一笑,李明秋的记忆里,对伯伯这个头衔还很陌生,偶然间听到文秀叫他“大伯”,李明秋还回不过神来,暮然间明白是侄子媳妇在叫他自己,让李明秋有点很不习惯,他仓皇地答应了一声,看见了侄子媳妇那一张姣好圆润的笑脸,心里头仿佛钻进了蚰蜒,挠挖得难受。这简直是蜇驴蜂的翻版,让李明秋看见了年轻时的张凤……思绪在恍惚中游走,那张老脸不合时宜地憋成了茄子色。看样子文秀对怀德非常满意,刚进门一个多月,小媳妇就出落得满脸秀气。 上房正屋已经收拾得纤尘不染,连铁算盘的被褥也叠放整齐。桌子上摆着几样下酒菜,叔叔在箱子里翻出一瓶西凤。文秀为爷爷跟伯伯倒酒,一双小手胖嘟嘟。李明秋总是心不在焉,神情恍惚。叔叔端起酒杯邀侄子,李明秋方才惊醒。 看样子叔叔心情不错,八十岁的老人头顶发亮,铁算盘吱一口把酒喝干,吃一口菜,直接切入话题:“明秋,叔叔活到现在,总算把这世道看清,啥叫活人?就是不管别人咋说,只要自己感觉沾和(相当于舒服)就行”。 明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点头也不摇头,吃一口菜,然后放下筷子,慢慢地咀嚼,对叔叔这一番宏论有点猜摸不透。 铁算盘看侄子仿佛在仔细听,于是索性把话挑明:“叔叔活了八十岁,不糊涂,叔叔一眼就看出,文秀娘怀里抱着的孩子是咱李家的种”! 李明秋把筷子拿起来,又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看叔叔有些忘乎所以,感觉中叔叔也许没有恶意。就这明秋也无法承受,话说的有点生硬:“叔,您老人家请侄子喝酒,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别把屎盆子尿盆子扣到侄子头上,侄子还要在凤栖活人”! 铁算盘不恼,也感觉不来侄子话里的份量,这个人一辈子就这样,心宽,心宽活得寿长。他还是继续说:“怕啥,别人没有这个能耐!皇上后宫嫔妃三千,富户人家三妻四妾,女人就是男人餐桌上的一道菜!叔佩服侄子,这辈子没有让自己吃亏”! 李明秋站起来,装着要走:“叔吔,侄子这张老脸都让你刮得没皮咧,再没有啥事我就走咧”。 铁算盘拉得李明秋重新坐下,还是继续着他自己的思路,说出的话一点也没有走样:“在咱屋里坐着,怎么说别人都听不到。叔这一辈子啥都不盼,现在就盼望有个神智健全的,活蹦乱跳的重孙,明秋你帮叔看看,那文秀怀上了没有”? 李明秋伸手摸摸叔叔的前额,感觉中并不发烧,于是抬高了嗓门:“李守义,你活了八十岁了,还打算再活多久?我看你老糊涂了,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都敢说”。 铁算盘还是有条不紊,慢条斯理:“你放心,叔不糊涂,叔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怀德媳妇是个鬼钻,把一家人都捉弄得围着她转。这媳妇我算看透了,喜欢炕上的那点破事,一旦几个月怀不上孩子,说不定就成了别人的媳妇”。 李明秋有点无可奈何:“叔,人家文秀进门才一个多月,不可能这阵子显怀,十月怀胎、一朝分晚,一两年之内怀不上孩子都算正常,我看你老人家心太急”。 铁算盘吃一口菜,故意显得神秘:“叔听说长安的医院有一种仪器,能看到人的肚子里。下一次侄子去长安把文秀带上,让那仪器给文秀看看。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话,能说不能做。女人家就那么回事,侄子,就算叔求你……叔不说你肯定明白”。 李明秋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叔,你老糊涂了!你把明秋当成了啥人”? 铁算盘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气:“怕啥,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又不是让你去拔黑豆,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 第490章 早年瓦沟镇首富张鱼儿一夜暴亡,有人怀疑是七姨太从中作梗,其实那白菜有点冤枉,可怜年纪轻轻地就为张鱼儿做了陪葬,多亏了栽逑娃师徒俩半夜掘墓,把白菜从阎王殿背回人间。白菜从此做了栽逑娃的婆娘,并且为栽逑娃生了一个男孩叫做齐结实。 战乱年间,穷乡僻壤的无头命案多如牛毛,死一个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大多数杀人者都逃之夭夭,张鱼儿之死虽然是一桩疑案,但是民不告官不究,即使告官也不一定能把杀人者绳之以法。转瞬间十几年过去,张家盛极而衰,张德贵张富贵先后死于非命,要不是仰仗外甥女婿胡老二的势力,张家很难中兴。 张鱼儿暴亡以后,四姨太(蜇驴蜂的妈妈)也就随之失踪。没有人关心四姨太的去向,四姨太的地位在张家无足轻重。可是十几年以后,四姨太突然重回张家大院,并且带回来一个半大小子,声称那孩子是张鱼儿的“遗腹之子”。 谁也不敢对四姨太重返张家大院说三道四,就是大老婆也得让着四姨太几分,因为大家清楚,张家人能够重回瓦沟镇,蜇驴蜂功不可没。四姨太带回家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张鱼儿的“遗腹之子”已经无关重要,重要的是,蜇驴蜂得罪不起。 这一年多来,蜇驴蜂出尽了风头,无论走到哪里都无人敢慢待,无论什么人见了蜇驴蜂都毕恭毕敬,蜇驴蜂罩在女婿胡老二的光环里,确实有点得意但不忘形。因为蜇驴蜂清楚,她实际上是徒具虚名,假如有一天文慧在胡老二那里失宠,蜇驴蜂将变得一文不名。不过现有的资源必须利用,蜇驴蜂首先攀上了李明秋,怀里的这个男孩就是要挟李明秋的资本,蜇驴蜂知道怎样把握火候。 蜇驴蜂坐着刘军长的宾利车,摇摇晃晃地回到郭宇村,看门虚掩着,两个女儿和******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几天她不在家,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蜇驴蜂并不清楚。汽车司机把蜇驴蜂送到目的地,连水都没有喝一口,随即调转车头离去。家里稍显凌乱,蜇驴蜂把孩子放在炕上,连喊了几声:“文英、文爱!文爱、文英”!不见有人答应。正生气间,突然见哥哥张有贵骑马而来,马的后边还有一乘轿子,轿夫把轿子放在院子中间,不见有人下来。 张有贵下马后掀开门帘进屋,说得直接:“张凤、妹子,咱四娘回来了,就住在瓦沟镇咱屋,我来接你回娘家,跟四娘重逢”。 蜇驴蜂显得失态,大张着口:“什么?我娘?我娘十几年前就已经失踪。有人说我娘被大哥卖了寡妇,当年我张凤无有回天之力,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边流。这阵子我娘回来了,三哥,你打算把我娘怎样——安排”? 张有贵坐在凳子上跟妹妹啦话:“妹子,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张家能有今天,全靠妹子帮忙。四娘还带回来一个半大小子,声言那是咱爹的遗腹之子。我想,在咱张家的祠堂前给那孩子认宗归祖,那孩子是咱们兄妹俩的四弟,这辈子能有个弟弟实属咱兄妹俩的荣幸”。 文英文爱回来了,站在门口不敢进屋。蜇驴蜂已经没有心情跟姐妹俩发火,感觉中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蜇驴蜂思娘心切,她让文英和文爱继续留在家里照看这个家,自己则抱着孩子钻进轿子里,心急火燎地赶往瓦沟镇。 不说母女见面后怎样抱头痛哭,包含了太多的离恨别愁。大娘二娘三娘全都陪着蜇驴蜂母女落泪,各人的心情不尽相同。蜇驴蜂见到了娘带回家的弟弟,那孩子被文秀文慧还小,不知道怎么搞的蜇驴蜂感到别扭,感觉中娘在做戏,这孩子肯定不是张家的种! 可是没有人敢说,没有人把这层关系戳透,张家人全都赞美这孩子怎样聪慧、灵秀,张家的祠堂里,为孩子举行了隆重的认宗归祖,主持仪式的远房叔叔为孩子赐名,叫张天贵。 翌日,疙瘩跟楞木一起,赶着几匹骡子,为蜇驴蜂母女重逢驮来了贺礼。蜇驴蜂从疙瘩的嘴里,知道了******已经渡河到了山西。但是蜇驴蜂还是感到惊奇,那******从里没有说过,疙瘩捡回来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看来******还是老谋深算,早已经为自己安排了后路。蜇驴蜂心里感觉缺失了什么,有种失落和惶惑。 张有贵盛情款待了疙瘩和楞木,甚至跟这两个土匪头目称兄道弟。乱世年间人的道德缺失,相互间都在互相利用。张有贵知道自己的脸面有多大,要不是看在胡老二的面子上,这些土匪头目知道他张有贵是谁? 吃完饭疙瘩和楞木告辞,赶着骡子打算返回郭宇村,走在瓦沟镇的大街上,突然一个人影一闪,引起了疙瘩和楞木的注意,这不是曾彪是谁?那曾彪可能也看见了疙瘩和楞木,钻进一条巷子打算溜走,哪知道楞木早已经随后赶上,提起曾彪的衣服领子一提,把曾彪提上马背,然后两人趁着暮色,离开瓦沟镇钻进山林。 这可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一年前曾彪席卷了山寨的财产逃匿,杨九娃气得咬牙切齿,誓言有一日一旦抓到曾彪,要把那家伙剥皮抽筋!谁知道一年以后竟然在瓦沟镇把曾彪抓获,楞木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曾彪还带着枪。那曾彪当年已经六十多岁,根本就不是两个土匪头目的对手,他被楞木提溜上马背,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近,反正怎么个死法都是死,临死前也要找一个垫背!老家伙瞅楞木不注意,掏出手枪对准楞木的脑袋,射出一梭子子弹。 疙瘩气急,顺势抓住曾彪的两条大腿奋力一撕,曾彪整个人被撕成了两半,回头把楞木扶起,楞木已经断气。 唢呐吹出的招魂曲响彻郭宇村的上空,那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葬礼,惊动了凤栖县所有的三教九流。楞木的两个孩子金童和玉女跪在爹爹的灵堂前,为爹爹守灵。良田爷经历了数不清的悲欢离合,没有想到耄耋之年孙女女婿竟然先他而去,不过老人家还算硬朗,良田爷得为憨女分忧。 一连几天的吊唁,整条村子已经极端困乏,明天早晨就要入殓,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条壮汉。 第二天五更,大家早早起来,结果不见了楞木,也不见了憨女,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循着脚印向前找,在楞木跟憨女最初结识的山洞里,大家发现,夫妻俩平躺在一堆莎草上,憨女已经割腕自尽。 良田爷坚持要去那个山洞里去看看憨女,大家把良田爷抬到担架上,让老人去跟憨女告别,老人家用衣服袖子擦去孙女和孙女女婿脸上的血渍,紧接着咯嘣一声,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埋葬楞木时蜇驴蜂没有回村,心想一个女流之辈也起不了多大作用。那几日张凤一直陪着妈妈,看妈妈精神恍惚,老是心神不宁。看到娘的样子,张凤心里明白了八九,张凤早都听说娘为她找了一个杨九娃山寨上的管账先生,娘突然回到张家,肯定有她自己的阴谋。不过娘不明说,张凤也不会深究。过几日张凤要回郭宇村,娘突然说,要去女儿家住几天。张凤不可能拒绝,看样子娘有什么心里话要告诉张凤。 两乘轿子离了瓦沟镇,沿着山林向前走,正走间娘突然让轿子停下。轿夫将轿子停在路边,娘下了轿子,从包裹里掏出一沓冥钱,娘让弟弟跪在她的身边,将那冥钱点燃。 第491章 张鱼儿虽然富甲一方,但是在瓦沟镇活得很有人缘,瓦沟镇几乎有一半住户是张鱼儿家的佃农,谁家有个七灾八难,只要求到张鱼儿门下,张鱼儿总不会让那人空手而归。即使跟郭麻子杨九娃这些军阀土匪,大家也相处和睦,从不招惹是非。 早年曾彪跟张鱼儿有那么一点瓜葛亲戚,曾彪来瓦沟镇办事时常常在张家留宿,曾彪是杨九娃的管家,当然出手阔绰,每次在张鱼儿家留宿时总要跟杨九娃搓几圈麻将。张鱼儿一生好赌好色,几乎每天晚上张家都有赌局,有时约瓦沟镇的一些土豪,人手不够时就由四姨太充数。 四姨太的麻将打得非常精,赢多输少,常常让那些大老爷们自叹弗如,那时节四姨太已经年过四十,虽然为张鱼儿生了个女儿(蜇驴蜂),看起来风姿犹存,但是却得不到张鱼儿的恩宠。张鱼儿还有五姨太六姨太,后来娶回家的七姨太年方十六。四姨太独抱憾恨,每天晚上抱枕而眠,心里自然空虚。只有在麻将桌子上,四姨太才能出点风头。 曾彪爱看四姨太出牌时的姿势,那种潇洒和优雅结合得非常完美。有时,牌桌上的人够了,四姨太仍然不肯离去,常常围着桌子转圈,给客人添水倒茶,客人犹豫不定时,给客人指点一二,往往一招制胜。后半夜张鱼儿累了,客人们意犹未尽,四姨太就顶替张鱼儿上阵。牌桌上没有了张鱼儿,客人们说话也就无所顾忌,有时故意说一些荤话,开一些冷玩笑,四姨太毫不在意。大家都是过来之人,谁都把那些炕上破事不在心里。一来二去,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曾彪竟然虎口拔牙,跟四姨太混到了一起。 混到一起也就罢了,一对旷男怨女,都有那种心意,一个掘井止渴,一个缘木求鱼,那条道儿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双狗男女在一起苟合,想不到种籽发芽了、开花了、结果了,四姨太怀上了曾彪的骨肉。 曾彪当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当他确凿无误地认为四姨太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下的种籽时,对四姨太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非常在意。当年像张鱼儿那样的土豪就有权处置对自己不忠的女人,张鱼儿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跟四姨太同房,一旦发觉四姨太怀上了野种,这个女人的下场将会很惨! 一对狗男女在一起商议,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张鱼儿弄死,然后曾彪带上四姨太逃走。其实那次迫害事件非常简单,四姨太给张鱼儿的饭碗里放了一些“人盐”(好像是一种毒药)。如果张家的几个儿子下决心为父申冤,根本不难破案。埋葬张鱼儿的仪式非常隆重,甚至把七姨太装进棺材里为张鱼儿陪葬,可是真正的凶犯却逃之夭夭。 瓦沟镇经历了生与死的历练,终归平静,四姨太不见了,谁也不会把张鱼儿之死跟四姨太挂钩,曾彪带着四姨太在撇撇沟安家,生子立后。撇撇沟窄而狭长,几十里路上只住着十几户人家,好像相互间不怎么往来,四姨太一住下来就是十多年。十多年来四姨太知道郭宇村有他出嫁的女儿张凤,可是她不愿意跟张凤互相走动,做贼心虚,四姨太害怕女儿知道那一段隐情。 一年前曾彪鬼迷心窍,认定杨九娃气数已尽,于是,席卷了杨九娃所有的浮财,带着妻儿钻进深山老林里隐居。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前几天突然来了一帮杆子,把曾彪几十年来积攒的财物洗劫一空。曾彪是当过土匪之人,关键时刻只能金蝉脱壳,他瞅杆子们不注意的当口,只身逃走。那些杆子们只是洗劫了财物,也没有怎么虐待四姨太母子,杆子们走后四姨太带着儿子走出大山,无意中在路边听别人谝闲,谈到了张家这几年的沉浮变迁,,听说张凤仰仗女儿女婿的势力,帮助张家中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四姨太走投无路,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踏进了张家的大门。 那曾彪在外边游荡了几天,回到家里,看见家徒四壁,老婆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曾彪一路寻找,找到瓦沟镇,想不到冤家路窄,正好遇见了疙瘩和楞木,于是,就发生了前边交代的一幕。 已经进入腊月天,郭宇村的上空始终漂浮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楞木一家三口之死给郭宇村带来了深深的伤害,人们最揪心的是憨女,那个可怜的女人承受不了楞木之死带给她的打击,竟然用死亡来捍卫那荒蛮而带着传奇色彩的爱情。爱是什么?爱是一种心灵感应,憨女爱得惊天动地、爱得空前绝后! 然而,村子中间一幢茅屋内,麻油灯爆出一声脆响,渐渐暗了下去,张凤瞅着暗夜中那久久不灭的火星,听自己的亲娘讲述害死亲爹的过程,不知道怎么搞的张凤对娘亲没有仇恨,内心里涌上来一股深深的同情。女人,女人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希望丈夫夜夜睡在自己身边,长相厮守。女人最无法忍受的是没有丈夫的孤独。既然亲娘得不到爹爹的恩宠,红杏出墙也在情理之中。 孩子醒来了,暗夜里的哭声特别嘹亮,一个念头一闪,把蜇驴蜂牢牢地攫住:假如有一天青头回来,问她:“你怀里抱着谁的孩子”?蜇驴蜂应该怎样应对? 娘突然说:“凤儿,张凤,把灯点着,娘这脊背上透着一股凉气,感觉中你爹前来索命”。 蜇驴蜂惊叫一声:“娘!你别说了!别吓着我的儿子,咱娘俩,一条藤上的苦瓜,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娘突然喊起来:“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人!我还没活够”。 一股阴风从门缝内刮进屋子,可怕的坚硬。蜇驴蜂哆嗦着把灯点亮,看墙上晃动着两个巨大的身影。孩子撒尿了,甩出一股长长的尿绳。蜇驴蜂终于冷静下来,对娘说:“娘,既然想活人,就得把心打硬!明天,你回到瓦沟镇,千万不能萎靡不振!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既然错了,就一错到底!不能后悔,不能忏悔!抬头挺胸,在张家大院内为自己和张天贵觅得一方天地”。 鸡叫了,没有其它公鸡和鸣,好像全世界只有一只公鸡,显得那样孤独。遥远的天际,传来阵阵哭声。娘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凤儿,张凤,娘不想回去了,娘就留在你家给你做伴,行不”? 张凤说得非常坚决:“不行,娘必须回去!不要让人怀疑我是娘的同谋”。 第492章 在郭宇村,还有一个女人对于楞木之死悲痛欲绝,这个人就是棒槌。 棒槌早年被谷椽谷檩弟兄两个从黄河激浪中救上岸,随即就做了弟兄两个的女人,一晃十几年过去,在郭宇村活得默默无闻,这个女人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与世无争、与人无怨,养活着呼风雨留下的两个儿子,常常为了揭不开锅而发愁,犹如一株长在沙漠里的莎草,珍惜每一寸阳光每一滴露珠。 棒槌不会忘记,那一年腊月天无米下锅,她去敲楞木家的门,楞木给她背过来半袋子糙米。女人家对男人表示感激的唯一办法就是贡献自己。门外雪还在下,两个孩子缩在炕角,瞪着眼睛看着娘把自己剥光。楞木把棒槌压倒在炕沿上,掏出家伙插进了棒槌的水田,这里刚刚入巷,门外窗下就传来良田爷的喊声:“楞木,你跟我回家”! 女人一旦没有了尊严,也就不会在意脸面。棒槌是一个不会下崽的女人,只要能吃饱肚子,任何男人都可以上手。但是男人跟男人不一样,棒槌从此后对楞木动了感情。虽然有那么不多的几回,棒槌为楞木主动献身,以至于后来良田爷手执杠椽,把楞木从棒槌的炕上撵回憨女的家里。良田爷不会善罢甘休,去找杨九娃告状,在杨九娃的斡旋下,这场风波才逐渐平息。 生活中有些事,发生在昨天,今天也许已经遗忘,有些事却刻骨铭心,时间愈久愈加清晰。棒槌有了跟楞木的肌肤之亲,从内心里恋上了楞木,她常常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期盼着楞木出现。当然,山村野妇并不懂得什么叫做爱,她只是认为楞木值得信赖,依附在楞木的身上棒槌有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楞木一次次猛烈的撞击让棒槌难以招架,感觉中骨头都要粉碎,但是棒槌的精神却极端兴奋,她说:“楞木哥,我死了都不会后悔”。 人对人的爱恋往往带着一种无可救药的愚顽,明明清楚得不到,却朝思暮想地思念。有些日子,棒槌站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她不图什么,只是想看一眼楞木的身影,楞木就是棒槌心目中的偶像,是棒槌崇拜的神!虽然以后棒槌招赘了老班长,两个儿子逐渐长大,一家四口起早贪黑地割烟,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但是棒槌的心里始终给楞木留下很大的位置,她天天为楞木祈祷,楞木就是棒槌头顶上的那一块蓝天,楞木就是棒槌心目中那一轮红日,楞木就是棒槌的一切! 初次听到楞木死亡的噩耗,棒槌首先抬头看天,她看见天空一片瓦蓝。棒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耳朵听错。当唢呐吹出的招魂曲在村子里响起,一股凉气穿透棒槌的脊梁骨,棒槌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天塌地陷! 棒槌不可能去楞木的灵前哭丧,棒槌没有替楞木守灵的资格,棒槌只会愣愣怔怔地坐在自家屋子的草墩上,一会儿哭、一会儿想。 老班长是个相当憨厚的男人,棒槌能够收留他,老班长感到相当满意。老班长五十多岁了,炕上的那点破事有点力不从心,可是老班长仍然雄心不减,他并不知道棒槌不会下崽,还以为两个儿子全是棒槌亲生,老班长的所有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棒槌能给他下一个小崽。老班长并不知道棒槌为什么要哭,村里死了人很正常,即使郭麻子那些游兵散勇们来郭宇村以后也死了几个。不过楞木在郭宇村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楞木之死对郭宇村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那几天老班长被请去给那些帮忙的做饭,晚上回到家里看见棒槌在哭,那也很正常,棒槌是个心软的女人,村里死了人哭几声也无可厚非。可是看到棒槌竟然悲痛欲绝,不吃不喝,老班长不由得起了疑心,不过那是以前的事,跟老班长没有关系。老班长能想得开,女人,谁日跟谁亲。 埋葬楞木的规格之高在当年的郭宇村绝无仅有。可是就在楞木入殓的当天,想不到憨女和良田爷双双为楞木殉葬。杨九娃悲痛之余,又吩咐手下的土匪从瓦沟镇的棺材铺子里抬回来两副棺材,三副棺材摆在山洞外边,一群汉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怎么也把楞木和憨女的遗体从山洞里抬不出来,于是大家商议,干脆就把山洞作为三位仙逝者的墓穴。把棺材抬进山洞,就地入殓,又出现了难题,三位仙逝者骨骼太大,装不进棺材里边。 风水先生拿出罗盘,左看右看,恍然大悟,说出了四个字:“这是天葬”。于是,大家把空棺材放在仙逝者旁边,慢慢地从山洞内退出,打扫干净洞子内的脚印,把洞口用石头封严。 金童和玉女两个孩子被杨九娃抱到山寨,村子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经历了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大家都变得麻木,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能暂且偷安,活一天算一天。 突然大家切切实实听到了,村子里又传来了哭声,只见一个女人在老班长的陪伴下,穿白戴孝,哭哭啼啼,朝埋葬楞木的山洞走去。大家都认得,那是棒槌。 女人们站在路边,目送棒槌远去,没有人讥笑,只是感觉酸楚,敢于承当的女人不多,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为自己崇拜的情夫送葬的女人在郭宇村绝无仅有,那老班长挑一副担子,两只瓦罐里放着祭祀的饭菜、冥钱。乡亲们跟上来了,有人出于好奇,有人纯碎是为了看稀罕。 半山腰的山洞里,冒出了缕缕紫烟,腊月天,山笑了,一簇簇山桃花盛开,几条蟒蛇盘踞在山洞周围,给三位仙逝者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棒槌不慌不忙,从瓦罐里取出了祭祀的饭菜,摆在山洞外边的石桌上,然后点燃冥钱,云开了,太阳笑得灿烂,一群鸟雀子飞过,留下一串歌声。 祭祀完毕,棒槌回头一看,身后跪倒了一大片乡亲。 第493章 楞木之死对于杨九娃来说,犹如晴天霹雷,简直能把那个土匪头子炸晕。 携手走过荆棘血泪,刀光剑影中结下了生死之交,那不是一般的兄弟情谊,堪称桃园三结义。遽然听到楞木被曾彪加害,那种内心受到的冲击无以复加,弟兄们用窝子(相当于滑竿)把杨九娃抬到楞木遇害的现场,杨九娃二话不说,首先扇了疙瘩俩个耳光,并且声严厉色地质问疙瘩:“楞木死了,你为什么活着”! 疙瘩被打晕了,五大三粗的汉子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屈辱,疙瘩跟随杨九娃已经超过二十年,二十年来杨九娃从来没有说过疙瘩一句重话,人在关键的时候容易失去理智,失去理智的杨九娃无处发泄,把一腔火气撒到疙瘩身上。 众家弟兄经过了暂短的沉默,首先把杨九娃跟疙瘩隔开,几个老土匪分开劝说杨九娃和疙瘩,山寨又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种时刻千万不能内讧。可那杨九娃简直疯了,抽出腰刀猛砍曾彪,一直把那曾彪砍成肉酱,接着又爬到楞木身上嚎啕大哭,哭声令周围的群山震颤。 疙瘩用手摸了一下脸颊,挤出一丝苦笑,那样子让人看着害怕:“杨大哥,杨九娃!你是不是怀疑我疙瘩害死了楞木?如果是这样的话疙瘩死给你看”!疙瘩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汉子大吼一声,飞起一脚,正好踢在疙瘩的肘关节上,枪响了,一梭子子弹射向天空。 枪声惊醒了杨九娃,杨九娃止住了哭声,回头看疙瘩正在以死明志,幸亏手枪被一条汉子踢飞。土匪头目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死不认错。杨九娃还在强辩:“那曾彪一个六十岁的糟老头,有啥能耐?就不相信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能死在曾彪的枪下”! 刚刚救下疙瘩的那条汉子拽住杨九娃的衣服领子一提,杨九娃整个人被提溜在半空。众人大惊,又不敢向前解救。这时,疙瘩发话了:“丑牛,把大哥放下,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疙瘩站起来一棵树,蹲下去一座山!一人做事一人当。问问杨九娃,凭什么说我害死了楞木”?! 丑牛姓林,也是疙瘩刚刚收下的一条汉子,林丑牛跟鲁汉一样,空有一身蛮力。山寨的老土匪们知道,杨九娃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看样子疙瘩正在培植自己的势力,招收了鲁汉和林丑牛这些壮汉。其实疙瘩每招手一个人,都要把那个人领到山寨上让杨九娃过目,疙瘩不会从杨九娃手里夺过山寨之主。这一点大家心里有底。杨九娃也许经受不了这遽然到来的打击,精神崩溃,所以才对疙瘩发难。 杨九娃没有防备,被林丑牛提溜在半空。这个土匪头目虽然缺少一只胳膊,但是也有克敌制胜的绝活,双脚离地所有的武功都失去了支撑,等于一个废人。杨九娃心里掠过一道阴影:这疙瘩是不是想连我一起处死?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怕死。杨九娃尿裤子了,嘴唇不住地打着哆嗦。 疙瘩看到杨九娃的窘态,又替杨九娃难过。他让丑牛把杨九娃放下,然后吩咐几个老土匪把杨九娃抬往郭宇村。可那杨九娃非要跟楞木同行。众弟兄抬着楞木,杨九娃跟在后头,疙瘩看着杨九娃蹒跚前行的老态,彻底原谅了杨九娃。 李明秋和郭麻子闻讯赶来,郭宇村已经设起了楞木的灵堂,二人在楞木灵堂前焚香祭祀,紧接着在司仪的带领下,来到四合院跟杨九娃汇合。 杨九娃嘴上干起了一层皮,睡在炕上不吃不喝。郭麻子跟楞木也有几十年的交往,当年就是郭麻子枪下留人,放了楞木一条生路,杨九娃才认定郭麻子这个人可以交往。至于李明秋跟楞木共事的时间更长,两个人曾经一同赶脚,一同去宁夏贩运大烟。对于楞木之死大家都非常悲痛,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杨九娃当着两位老友的面,直接说:“杨某认为,楞木死得蹊跷,疙瘩摆不脱嫌疑”! 李明秋不由分说,猛扇了杨九娃一个耳光:“杨九娃你疯了!啥叫祸从口出?啥叫良莠不分?害人必须利己,疙瘩跟楞木之间没有利害冲突,况且那楞木对疙瘩向来非常尊重,相互间情同手足,你凭什么说疙瘩害死了楞木?再说了,如果没有一个人在前边为你遮风挡雨,这山寨的头目你杨九娃能支撑多久”? 杨九娃捂着自己的脸颊,看李明秋在迅速分化,整幢屋子站满了无数个李明秋,一千只手指着杨九娃的鼻尖,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杨九娃没有听清,杨九娃突然狂笑:“杨某早都知道有这么一天,这就叫众叛亲离,连你李明秋都编派杨某的不是,看起来杨某的气数已尽”。 郭麻子近来也被一种情绪困扰,有点萎靡不振,看到杨九娃郭麻子首先想到了自己,惺惺相惜,郭麻子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杨兄,郭某理解你的心情,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李明秋兄说的话杨兄可能没有听懂,要为自己的以后修路”。 杨九娃突然大哭:“楞木,你死得好冤!你能不能给老兄托梦,究竟是谁害死了你”?! 李明秋突然大吼一声:“行了杨九娃!别日上装睡(明白装糊涂)!谁吃几碗干饭我李明秋明白!你这是自己砸自己的锅,自己拆自己的台”! 正说话时疙瘩进来。这几天疙瘩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委屈,忙里忙出,安排着楞木的丧葬事宜,疙瘩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出路,他打算把楞木埋了以后,带着自己的妻儿和年迈的老母,搬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居住。他感觉再不能跟杨九娃在一起共事了,再不敢跟杨九娃在一起共事了,双方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疙瘩被杨九娃打得现了原形,疙瘩就是疙瘩,疙瘩再不会为杨九娃卖命。 李明秋对疙瘩说:“疙瘩,老兄想单独跟你说话”。 疙瘩笑得凄凉:“李兄,疙瘩知道你想说啥。咱们就在这里明说。杨九娃大哥怀疑疙瘩害死了楞木。尸口无证,疙瘩不想为自己分辨,这件事只能越抹越黑。这几天疙瘩不走,疙瘩走后无人安排埋葬楞木。楞木入土以后,疙瘩打算带着老母和妻儿隐居,这个世界上你们再也见不到疙瘩”。 杨九娃突然自己扇起了自己的耳光,扇得满嘴流血,空气中传来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杨九娃,我早都劝说你不要迷恋尘世上的那一点浮华,激流勇退,带着你的妻儿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你倒好,无端地挑起纷争,自毁前程,如果再执迷不悟,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大家惊奇,这明明是何仙姑的声音,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空气中罩着一层虚无缥缈的神秘。疙瘩不语,点头,又摇头,从屋子里退出。郭麻子猛然间将杨九娃抱紧,惊恐地喊道:“杨兄,你再不要自虐了行不”?! 第494章 正如叔叔铁算盘所说,李明秋这辈子没有让自己吃亏。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把周围所有的人玩转,能一下子抓住事物的本质,处理任何事都果断决绝,不留后遗症。说老实话李明秋有点瞧不起杨九娃和郭麻子,这两个人年轻得志时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到老年得了一种软骨病,一旦遇到挫折就没有了主意。不过李明秋并不打算抛弃这两个老友,最起码在目前来说,这两个人还可以利用。 看见疙瘩走出屋子,李明秋随后跟出。李明秋知道,疙瘩是凤栖的新生代,这个人的能力不可低估。疙瘩不可能杀死楞木,杨九娃简直昏了头!把一盆子屎尿硬往疙瘩身上扣。不过看起来疙瘩还是深明大义,有一种处事不乱的定力,疙瘩如果撂挑子不干,收购大烟再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这对大家都是损失,李明秋能掂量得来轻重。 看着疙瘩走出大门,门口站着山寨的弟兄。大家都不相信疙瘩会杀死楞木,看来杨九娃这一次玩大了,玩得众叛亲离。从某种意义上说,疙瘩才是山寨的********。弟兄们劝疙瘩把心放宽,不要跟杨大哥那样的人上计较。疙瘩坦然一笑,说:“各司其职,干活,埋完人再说”。 疙瘩说完就朝楞木家里走去,疙瘩活得坦然,感觉中埋葬楞木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无论别人怎样看待他,疙瘩内心无愧。整条村子只剩下豹子一个年轻人,楞木的丧葬仪式还必须由山寨的弟兄和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们完成,看见疙瘩不避嫌疑,把所有的丧葬仪式安排得井井有条,李明秋从心眼里佩服。眼见得疙瘩即将进入楞木家院子,李明秋在后边喊道:“疙瘩留步”。 双方年纪相差十几岁,平日里见面也是以兄弟相称,由于杨九娃在前,疙瘩跟李明秋的交往中只是一个随从的角色,他总是默默无闻地干好自己份内的事,从不抢杨九娃大哥的风头。杨九娃一辈子只会当甩手掌柜,这个人前半生有何仙姑帮衬,后半生有疙瘩和楞木两个左膀右臂,平日里只会瞎咋呼,遇到具体问题往往就没有了主意。现在楞木之死把疙瘩推到风口浪尖上,一大堆事需要疙瘩料理,疙瘩顶着巨大的压力,为挚友尽最后一份心。疙瘩知道谁在喊他,疙瘩清楚李明秋在凤栖的势力,疙瘩不可能不给李明秋留面子,疙瘩停下来,转过身,毕恭毕敬:“李大哥有什么吩咐”? 李明秋知道,疙瘩这是在敷衍、在搪塞。在疙瘩面前李明秋感觉自己垂垂老矣,不过李明秋很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将疙瘩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一个好汉三个帮,人一辈子做事,没有几个得力干将不行,杨九娃真的混账至极!关键时刻良莠不分,如果再将疙瘩撵走,杨九娃危在旦夕。李明秋说:“杨九娃糊涂了,神经错乱了,兄弟大可不必在意”。 疙瘩知道李明秋的潜台词是什么,疙瘩裂咧开厚厚的嘴唇,憨实地一笑:“李大哥放心,疙瘩跟随杨九娃二十多年,深知杨大哥的为人,疙瘩不会计较,但是疙瘩也咽不下这口恶气。跟杨大哥再不能”—— 李明秋摆手,把疙瘩的话打断:“你疙瘩离开杨九娃照样活人,但是杨九娃离开疙瘩一天也活不下去!这一点我们大家心里清楚。疙瘩,听老哥一句劝,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丈夫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谁都不会相信是你疙瘩害死了楞木。就目前来说,我们大家离不开你”。 疙瘩不容易感动,疙瘩感动时脸就胀成了紫色,疙瘩把手关节捏得叭叭响,喉咙里有点堵塞:“谢大哥为疙瘩洗刷耻辱,还我清白!他日定当厚报”! 李明秋对疙瘩抱拳,深作一揖:“明秋替杨兄谢罪,疙瘩,我们这些老家伙已经日暮西沉,过了今日无今日,来日方长,还望贤弟深明大义”。 疙瘩匆忙还礼,到底李明秋技高一筹,疙瘩被李明秋击溃:“李兄,折煞疙瘩吔!走与留之事,疙瘩日后肯定给李兄一个答复”。 李明秋吃了定心丸,再次抱拳:“相信老兄一句话,杨九娃这阵子都已经后悔,不过那个人不会给你道歉,只要贤弟答应留下,老兄会在你俩中间做出安排”。 正在这时刘军长的宾利车沿着山路开进郭宇村,李明秋暗自吃惊,该不会是刘军长前来祭祀?想来不会,刘子房不会为一个土匪小头目而屈身。汽车开到李明秋身边停下,刘军长的司机探出头来,说:“李掌柜,刘军长让我接你回去”。 李明秋本里还想猛砸杨九娃几句,还想给杨九娃浇几盆子凉水,让那个老家伙清醒清醒。可是听闻刘军长让司机开车大老远地来接他,内心里还是感觉吃惊,他坐进汽车里,都来不及跟郭麻子和杨九娃打一声招呼,就直奔县城而去。 汽车稳稳地停到自家门口,李明秋才问司机:“刘军长请我干啥”? 司机神秘莫测地一笑:“我们这些人,只会服从长官命令,不会打探和传播别人的隐情”。 李明秋不再跟司机磨嘴,打开车门,回到自家院子,看二儿子李怀信和媳妇屈秀琴回来了,满香站在院子里笑得开心:“明秋,我让怀仁媳妇去找他爸借车,接你回家,想不到这么快你就回来了”。 是呀,马上快过年了,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团圆,老婆接自己回家也无可厚非。不过这种现象极少,一生中可能只有这么一回。李明秋看二儿子媳妇的肚子鼓起来了,那种想抱孙子的欲望使得李明秋暂时忘记了诸多烦恼,感觉中小院内其乐融融,充满家的温馨。李明秋回到上屋躺进躺椅里,对满香说:“把西湖龙井给咱泡上一壶”。 转瞬间过完年,怀仁怀信和大儿媳妇刘莉莉要去长安上班,屈秀琴已经请假,回到家里待产。李明秋也想顺道去一回长安,将近一年没有见胡老二了,好朋友明算帐,李明秋打算把一年来大烟的收购和调运账目向胡老二做个交代。 两辆小车停在李明秋家门前,谁家出行也没有李明秋家出行排场。一辆小车拉着李怀仁夫妇,一辆小车拉着李明秋和儿子李怀信,还有一个客人今天也要上路,那就是文秀。 李明秋已经答应带文秀去长安看病,文秀是胡老二的妻姐,到长安以后姐妹俩就能见面。文秀听说去长安,自然满心高兴,小媳妇准备了好长时间。怀德起初不答应,经不住媳妇软缠硬磨,纵使不愿意也没有办法。铁算盘和竹叶亲自把文秀送上汽车,眼看着汽车就要开动。怀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手里拿两把菜刀,气势汹汹,站在汽车面前,不让汽车开走,并且质问李明秋:“大伯,你是不是想日文秀”? 当着儿子和儿子媳妇的面,李明秋脸一赤一白,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屈辱,那是一种怎样的尴尬?让李明秋羞愧得无地自容。李明秋回头呵斥文秀:“下去”! 文秀哭哭啼啼地下来了,两辆汽车慢慢地开出了凤栖城。李怀德突然冲着爷爷铁算盘发火:“李守义、铁算盘!文秀是我的媳妇,只能我日!别人敢动文秀我就跟他拼命”! 铁算盘打了一辈子算盘,一辈子没有失手,到老来想不到栽倒在孙子手里,老家伙有点站立不稳,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气郁攻心,快要栽倒时被竹叶和满香扶住。 郭全中闻讯赶回家,为老爷子扎针,老爷子终于缓过来气,老泪纵横:“我李守义羞先人哩”! 第495章 据说,人的某一种特异功能显现之时,其他功能就随之萎缩。李怀德自从娶了文秀以后,身上的那种特异功能得到了彻底的释放,进入了艺术创作的高潮,一堆没有生命的泥巴在李怀德的手中被激活,变成了一尊尊形态各异的仕女,那些仕女身穿五彩霓裳,放进火里煅烧以后,一个个栩栩如生,尽管姿势不同,身上的衣服颜色各异,可是细心的人们发现,怀德大师的仕女全是一个脸型,瓜子脸、大花眼、樱桃小口柳叶眉,这不是文秀还能是谁?! 人的潜意识里有一种固态的质地,叫做一脉传承,有一种流动的灵感,叫做潜移默化,有一种激活的思维,叫做智能开发。这三种要素有机结合,就形成了特异功能。 这种特异功能因人而异,各人的表现方式不同。李怀德以前对女人的认识只是通过臆想,没有实实在在的肌肤感受,那是一种空洞,看起来很美,就像临摹的名画,缺少灵气和生命。可是自从娶了文秀以后,对女人的认识有了质的飞跃,那不再是临摹,而是创造,不再是形似,而是神似,感觉中活过来一般,无论站在那个角度来看,那仕女都对你绽开笑靥。 李怀德还有一个嗜好,他总是在夜很深的时候,偷偷地点亮蜡烛,端详文秀的睡态。那是一幅无与伦比的画面,让人浮想联翩,李怀德也弄不清造物主为什么给他送来这么一个尤物,使得他茅塞顿开。李怀德开始用手慢慢地掠过妻子的全身,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质感,然后用舌尖一点一点地品嚐,听得见涎水咽进肚子时的酣畅。 那一刻,文秀醒着,却故意闭起眼睛,享受着丈夫那种沁人心扉的爱抚,那不是一般的肌肤之亲,舌尖经过的地方,犹如春风掠过麦田,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张开了大嘴,贪婪地吮吸着那酣畅淋漓的甘露。那一刻,文秀是幸福的,可怜的女人最容易满足,她不自觉地把怀德抱紧,期待着太阳焚烧的时刻,文秀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燃烧成灰,然后在怀德的肘弯里酣然入梦。 可是那怀德却意犹未尽,他等待文秀睡死,知道文秀今夜再不会醒来,然后拿出釉色,在文秀身上随意涂抹,那是一种稍纵即逝的感悟,仿佛撞开了五彩缤纷的神话世界,那里没有邪念,摒弃了凡尘俗世间的一切偏见,李怀德在想象的天宇里遨游,进入无我无他的意境,那不叫创造,那是灵魂在燃烧,支付完灰烬,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无与伦比的视觉感受。 太阳爬上了窗棂,文秀睁开眼,看怀德的面前放着许多釉色,炕上好似雨过天晴的彩虹,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再看看自己身上,怀德竟然用釉彩为文秀穿上了七彩倪裳!文秀憨笑着,继而大哭:“怀德,你是不是要把我放进罐窑里焚烧”?! 爷爷铁算盘被文秀的哭声吵醒,慌慌张张地进入孙子媳妇的新屋,看怀德一幅学究的神态,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佳构,这不是一般的创意,肉眼凡胎看不出其中的奥秘。铁算盘大怒,顺手操起一根顶门棍,要打怀德:“怀德,我的憨憨孙子!捏泥人把你捏成傻瓜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媳妇”?! 文秀跳下炕,夺下铁算盘手里的顶门棍,肚子上盛开着一朵莲花。她朝爷爷一笑:“爷爷,不关你的事,你走吧”。 这又是一桩家丑,家丑不可外扬。铁算盘从此认定,怀德种不出神智健全的重孙!于是他想到了借种。铁算盘把周围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筛子,他首先排除了郭全中,郭全中是外姓之人,重孙子必须是李家的纯种!紧接着铁算盘想到了两个侄孙李怀仁李怀信,铁算盘悲观地摇头,感觉到这两个侄孙都是见过世面之人,人家肯定不会答应。铁算盘盯上了侄子李明秋。李明秋虽然老点,一世风流,做这样的事保证得心应手。铁算盘甚至想好了实施的办法,让李明秋带着侄子媳妇去长安“看病”…… 谁知道李怀德关键时刻横空出世,手持两把菜刀制止了铁算盘的阴谋。老爷子被郭全中扎针救醒,看见孙女李娟站在旁边对着铁算盘傻笑,满脸讥讽。铁算盘突然有点伤心:“假如李娟是个男孩多好”! 可是那李娟却不管爷爷咋想,说出的话夹枪带炮:“我说爷爷,咱家的事就像一锅糨糊,让你越抹越匀!人家怀德跟媳妇过得好好地,你再不要操那份闲心了对不”? 郭全中一般不理李家的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铁算盘把药铺让给孙女女婿是一种无奈,因为李家再没有人继承这份家业。这阵子郭全中看见爷爷醒来了,由不得插言:“爷爷,我看怀德神智健全,您再不要胡思乱想,这样瞎折腾让人笑话”。 铁算盘心想,我把一半家业分给你俩,你俩倒好,不替我分忧解难,倒编派开我的不是,罢罢罢,今天捡一条命是我的命大,临死前必须理顺李家的事,必须有一个真米实谷的后人来接续李家的香火!想到此铁算盘唾了一口浓痰,吼道:“你俩给我滚出去”! 那边屋子里,文秀一双小拳头猛砸怀德的胸膛,又哭又闹:“怀德,别人说你是个二百五,我还不相信,今天我算见识你了,你个二逑货,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那怀德装出一副笑脸,像个猿猴,不论文慧怎么打他,怀德并不还手。他只是笑着解释:“大伯就是那样一个人,一辈子日过女人无数。爷爷跟大伯喝酒时我听见了,爷爷让大伯给咱李家传种”。 文秀听得稀罕,也不再打闹了,歪着头问道:“当真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 怀德真的有点那个:“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爷爷年轻时日过妈妈,生下姐姐李娟。这阵子又害怕我的种籽有问题,又让大伯给他传宗接代”。 文秀过来之人,当真把那些事情看得很淡,原来还以为妈妈对爹最真心,想不到妈妈蜇驴蜂也生下了别人的小孩。这个世界简直乱了套了,谁对谁都不会真心。文秀问怀德:“怀德,我只问你一句,你敢保证一辈子对我真心”? 怀德一脸苦笑:“咱这个烂样子,捡了个文秀是烧了八辈子高香!真心不真心只有临死那一天才能知道,我今天故意耍了一次二百五,把爷爷和大伯气得够呛。我这心里已经被文秀装满,感觉中文秀就是我的一切”。 文秀说得深情:“咱俩努一把力,再生十个憨憨!怀德,跟你在一起我感觉安全”。 第496章 张芳荣想挣脱三爸的搂抱,感觉中三爸的胳膊是那样的有力,姑娘知道三爸在她的身上做了手脚,心里头涌上来不尽羞愧,没有爹娘的孩子,只能把悔恨咽进肚里。 张有贵把侄女骗进凤栖城,一夜销魂,做过的事不知道后悔,反而感觉心安理得,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子为这个家操尽了心,你小丫做一点贡献也是值得! 一股暗香不知从何而来,张有贵感觉心醉,看那香炉里一柱紫烟袅袅升腾,知道那文香里搀和着罂粟。那是当年凤栖独有的发明,把米壳(大烟外壳)碾成粉末,掺入少量大烟,然后制作成文香,专门在烟花女的闺房里点燃,当然那种文香把计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一支文香能点燃一夜,既保证了男女一夜**精神不减,又很难上瘾。 张有贵看见侄女醒来,窗帘透过来的旭光将整幢屋子熏染,怀中的尤物好似天仙一般,思想起大哥张德贵在世时对三弟的种种刁难,报复的心态是那样的强烈,那是一种释放,一种发泄,一种心领神会却难以言传的体验,大烟产生的迷幻让人极端亢奋,张有贵掀开被子,翻身骑上侄女的身子,张芳荣只是无奈地推了三爸一把,接着便不再反抗。箭镞穿心而过的瞬间,姑娘紧闭着眼,任由泪珠从眼眶内涌出。 凤栖城湮灭了许多瑕疵和罪恶,凤栖城照旧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张有贵带着侄女,来到叫驴子酒馆,要了两碗驴肉几个烧饼,紧接着便捋起袖子,吃得津津有味。可是侄女张芳荣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姑娘用牙齿咬着嘴唇,垂下眼帘,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张有贵也不理会,张有贵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惭愧,甚至有点心安理得。这不是什么稀罕,他想象侄女只能忍气吞声,大姑娘还得掩饰她自己的脸面和名声。以后找个主儿把侄女嫁出去就是。张有贵不过是品嚐了一次新鲜,感受了一回刺激,男人女人之间也就是那么回事,那个**不用了可惜。 吃完饭张有贵带着侄女来到东城外的骡马大店,准备骑上骡子回瓦沟镇。可是张芳荣无论如何也不骑骡子,芳荣弯下腰说她肚子痛。张有贵稍一思忖即刻明白,这是昨夜里*得太狠。张有贵只得雇了一乘轿子,把侄女抬回瓦沟镇。 张芳荣回到家里立刻扑到奶奶怀里大哭。大奶奶过来之人,一看孙女的脸色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奶奶怀疑是别人对孙女做了手脚,根本想不到是她三爸干了这种缺德事情!这辈子经历了数不清的悲欢离合,大奶奶也变得豁达和随意。她安慰孙女:“芳荣,你看那人长得咋像?是不是对你有意?如果人不错的话就让你三爸找人说媒,女人都得过这一关,女人的命运是由男人把持。孩子,认命吧,这就是命”。 可是当芳荣断断续续地告诉奶奶,三爸把她带到一家妓院里诱奸时,大奶奶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个家庭已经够乱,大奶奶知道自己的角色,张有贵尊重你,你就是大奶奶,张有贵不尊重你,你就什么都不是,寄人篱下就得仰人鼻息……大奶奶权衡利弊,替孙女抹去眼泪,对孙女说:“娃呀,这件事不能声张,只能忍气吞声。你爹你娘都不在世了,奶奶无能为力。熬吧,等金荣(张芳荣的弟弟)长大了,日子也许会出现转机”。 张有贵很快就将这件事丢在脑后,张有贵正处在人生的巅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张有贵料就大奶奶和大侄女不会闹腾,她们也闹腾不起。紧接着四姨太带着一个半大小子来张家大院认祖归宗,那半大小子是不是张家的纯种无关紧要,关键的问题是,四姨太是蜇驴蜂的亲生妈妈!张有贵能掂量得来轻重,权衡利弊,上演了一场认祖归宗的闹剧,张有贵又多了一个“弟弟”,且不说这弟弟是不是赝品,反正这个世道信仰的是实力。人有时还得假戏真做,能把这个大家子撑起来已属不易,张有贵管不了许多,手段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看结果。张有贵落地开花,自信自己还玩的不错,游刃有余。 可是那张芳荣却秉承了爹爹和娘那种刚烈的遗传,感觉中三爸性侵的不是她这一个人,而是蔑视爹娘的遗孤和奶奶本人!在张家大院内张有贵颐指气使,根本就没有把大奶奶、二奶奶和他们的遗孤放在眼里,张芳荣感觉到了耻辱,继而升腾起强烈的报复心理,十八岁的姑娘感觉到了一种担当一种责任,她必须为年幼的弟弟在张家大院内觅得一席之地,她在实施一项计划,她必须把三爸张有贵置于死地! 念头既出,张芳荣首先为自己的想法惊呆,她在思考:我这样做是否值得?这个家庭发生过的许多往事历历在目,那一件事不是充满血腥?!血与火的洗礼让张芳荣磨光了大姑娘的温柔和贤淑,却多了一些刚烈和雄性。张芳荣咽下了一枚苦果,却让仇恨的种籽发芽,这是一种冤冤相报的循环,让人在血雨腥风中享受生与死的阵痛。 张芳荣步行二十里,来到郭宇村找姑姑张凤。印象中姑姑在张家也是一个受害者,她想把自己的不幸告诉姑姑,让姑姑为她撑腰打气。 岂料蜇驴蜂也有一肚子窝心事,肚子里的委屈无处倾诉,原来老以为******是个累赘,可是******走后又感觉空虚。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到二女儿文慧了,文慧的光环让蜇驴蜂身价倍增,最担心文慧失宠,像胡老二那样的混混翻手云覆手雨,玩弄过的女人无数,文慧算个什么?文慧只不过是胡老二兴之所至顺手拈来的一只蝴蝶,一旦玩腻了会不会顺手丢弃?回到家里看见文英文爱鬼鬼祟祟的样子,知道这两个鬼钻肯定没干好事!生气有何用?上梁不正下梁歪,蜇驴蜂本身就不干净! 好容易把亲娘送走,侄女张芳荣又不期而至。蜇驴蜂跟侄女之间以前基本上没有交往,大哥张德贵在世时刚愎自用,把蜇驴蜂这个妹子根本就没有在心。不过张凤还是很喜欢这个大侄女,大侄女十八岁了,仍然不去招蜂引蝶,就凭这一点,这个女子让人另眼相看。 蜇驴蜂心里空虚,希望侄女住下,陪她啦话。冬夜,一盏豆油灯,蜇驴蜂为儿子换了尿布,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蜇驴蜂深深体会到没有男孩子的痛苦。这几年来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一个男孩,这个孩子寄托了蜇驴蜂全部的希望。 突然间,侄女哭了,泣不成声。侄女对姑姑讲了她怎样被三爸性侵,希望能从姑姑那里得到同情。 蜇驴蜂默默地听完,没有震惊也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说:“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天微亮,蜇驴蜂还没有睡醒,张芳荣就悄悄从姑姑家溜走。姑娘究竟想了些什么?只有张芳荣心里清楚。皑皑白雪,让山林罩上一层神秘,突然间对面的路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个身影,张芳荣希望那是一只野猪一头棕熊,嫁给野猪或者棕熊也不错,张芳荣心想,最起码能够求得一时的解脱。 走近了,原来是一个男人!那男人也想不到大清早的山路上会遇到一个姑娘,四目对视间,双方的心里都通了一股电流。张芳荣看见,面前的壮士身高七尺,腰圆膀粗,正如书上所说,有万夫不当之勇。 张芳荣问得唐突:“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只要你能帮我杀一个人,我就嫁给你”。 第497章 郭宇村的女人,经历了生与死的历练,也就把自身看得很轻。郭麻子捡了一只萝卜,白菜入赘了郭麻子的一个老连长,两个女人便从此分道扬镳,各人过起了各人的光景。但是两个女人给栽逑娃生的儿子却没有分开,齐结实和齐壮实已经十四五岁了,当年农村的孩子早熟,十四五岁已经懂得了性爱,加之老一辈人的行为不检点,小孩子耳濡目染,过早地偷食禁果,过早地迷恋女孩。反正日子都是那么过来的,大家见怪不怪。 正值割烟的季节,白菜的账算很精,她知道萝卜跟上郭麻子去凤栖居住,到凤栖以后究竟干啥白菜并不清楚。虽然两个女人有着相同的命运相同的经历,但是自从分开以后再也没有相遇。其实没有必要知道别人干啥,各人自扫门前雪,过好自己的光景就行。 白菜让儿子齐结实把兄弟壮实找回来,给壮实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留壮实在家里吃饭。兄弟俩继承了栽逑娃的遗传,善于见风使舵,嘴甜。齐壮实把白菜叫“二妈”,把连长叫“爹”。吃完饭白菜给两个孩子一人发了一把小刀一只小罐,让弟兄俩到罂粟田里割烟。 从此后弟兄俩就吃住在一起,白天提上罐罐割烟,晚上睡在一条炕上撒欢,割烟的活路并不重,对孩子来说相对而言比较轻松。白菜为了鼓励孩子们干活,给孩子吃大白蒸馍油炒菜,隔三见五还割一绺子猪肉,还给两个孩子一点零花,让孩子买冰糖甜甜嘴巴。弟兄两个正是撒欢的年纪,精力旺盛,晚上睡到炕上没有事干,便一个揣摸一个的身体,摸着摸着便摸到了敏感部位,命根子端直竖起,一股粘液流到手心,放到鼻尖上嗅嗅,嗅到了一股膻腥味。 人的有些功能与生俱来,不需要拜师学艺。弟兄俩初涉禁区,那种体验从来没有,感觉新鲜而刺激,便忍不住相互间××,也许是遗传,也许是心有灵犀,哥哥翻身骑在弟弟的身上,言传身教,给弟弟表演了一次虎穴追踪。(此处隐藏了68字) 不管晚上怎样折腾,白天弟兄俩照样亲如弟兄。他俩一起上地割烟,一起回家吃饭,被窝里的道场绝对保密,对谁都不能说出。已经到了深秋,满世界一片墨绿,罂粟花儿已经开败,田间地头,开满了一簇簇黄色的,蓝色的秋菊。也许是无意,也许是巧合,那天中午,太阳艳艳地照着,弟兄俩有点慵懒,便打算早早回家吃饭,突然,弟兄俩看见了,田间小路上,走来了一双婵娟。 相互间都很熟悉,平日里也没有怎么留意,看周围的群山一片静谧,旷野里空无一人。好像没有前奏,没有任何表白,弟兄俩如狼似虎,抱住两个小姑娘就亲。两个小姑娘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软软地倒在弟兄俩的怀里。 姐妹俩正是文英文爱。妈妈蜇驴蜂坐月子,看妈妈把所有的爱全部倾注在小弟弟身上,姐妹俩有点失落有点茫然,白日里帮助妈妈做点家务,无事时便相约在地头转转。村里人都在割烟,姐妹俩一开始也割了几天,但是她俩看妈妈并不在意,妈妈不缺钱,妈妈缺的是一种虚荣一种尊严。姐妹俩还无法理解尘世上那些尔虞我诈的凶险,只是对继父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有所警惕。大姐二姐婚姻的不幸让姐妹俩心惊胆战,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容易早熟,姐妹俩感觉空虚,想为自己找靠山。 那是一种荒蛮的爱恋,根本不可能有花前月下的那种缠绵,男孩女孩粘合在一起完全是××的需要,姐妹俩不自觉地被兄弟俩俘获,心甘情愿地为兄弟俩奉献。光天化日之下,空旷的原野,一群鸟雀子飞过,见证了这奇特的瞬间,不需要山盟海誓,不需要承诺,山风的喧嚣带走了人世间所有的不幸,俩对少男少女在急切地寻找,寻找契合的切点,然后化灰化烟,随风吹远。 田埂上走来了两个男孩的妈妈:白菜。 也许白菜早来了,目睹四个孩子耕云播雨,完成人生的第一次启蒙。扭曲的世界里,人的心灵也变得扭曲,也许白菜在欣赏,欣赏一幅画卷一首酸曲。也许白菜另有所思另有所想,反正,白菜看四只小白兔疯够了、野够了,才从山林里走出,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不清楚,非常平静地说:“孩子们,跟我回家吃饭”。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终究是孩子,为他(她)们刚才的疯狂害羞。特别是两个文英文爱,捂着脸打算溜走。白菜一下子把两个女孩的胳膊抓住:“想跑?没那么容易!别怕,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到我家吃饭,吃完饭给我割烟”! 男孩子捂着嘴,窃窃私笑,两个女孩羞得满脸通红。可是大家都没有恶意,都不打算让对方承担责任。从此后郭宇村又出现了两对野鸳鸯,谁都从年轻时候过来,移民部落的大人们并不在意,老一辈人的风流韵事还在继续演绎,新生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播种周期,风化的石头蜕变成泥土,泥土里成长着绿,人本身就是泥捏的陶俑,流动的水赋予陶俑鲜活的生命,几千万年生生不息的衍变,会说话的陶俑脱颖而出。 过了一些日子蜇驴蜂去了凤栖,两个女孩子肆无忌惮,竟然将齐结实齐壮实带回家里××。无论男孩女孩,一旦有了第一次体验就不会停歇,有根的植物授粉结实,无根的动物交配繁衍,这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也不是什么有伤风化,这是一条一成不变的定律,每一个活着的灵魂都不可能不懂感情。 那天早晨蜇驴蜂睡过了头,睁开眼睛一看,侄女张芳荣已经不见了踪影,蜇驴蜂连自己的事情都无法理顺,根本无暇顾及侄女被她三爸诱奸,况且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发生那样的事情并不稀奇。 儿子醒来了,甩出一道长长的尿绳。蜇驴蜂喊了一声文英文爱,不见回声,这两个小冤家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正自叹人强命不强,没有儿子处处受制于人,突然门开了,带进来一股山风。爹爹张鱼儿的七姨太白菜进屋了,脸上绽开一朵秋菊:“亲家母,我看你来了,你的俩个女儿和我的俩个儿子好得不得了,我担心时间一长弄出啥后果,因此上亲自来提亲”。 明明是爹爹的七姨太,摇身一变又成了“亲家母”!不过蜇驴蜂并不糊涂,她招呼白菜坐下,无可奈何地说:“这个世界简直乱了套了”。 第498章 春节前夕,凤栖城迎来两个特殊的客人。 其实也算不上特殊,也不是什么客人,只因为两个人的身份特殊,所以才引起了刘军长的主意。 那两个人是葛有信和他新婚的妻子张东梅。由于两个人都是八路,在凤栖城无法隐瞒自己,所以上级领导决定,两个人带着八路军的标识,骑着高头大马,冠冕堂皇地进城。 在东城门口两人遇到了例行检查,守城的长官把两人的身份向刘军长做了及时汇报,由于前几次抓住八路军的战士引起了许多麻烦,刘军长决定放两人进城。但是严令稽查队监视两人的行动,一旦有什么活动及时汇报。 葛有信张东梅进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通南北运输通道。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虽然处处设障,但是也无法明目张胆地跟八路军作对。上一次刘军长的部下抓张东奎的理由是,张东奎贩运大烟和武器。大烟和武器都属于违禁物资,可以一招置人于死地。那是一桩糊涂案,只有当事人双方明白。实际上张东魁身上什么都没有搜查出来,很明显刘军长的部下是有意陷害。 党组织考虑几个孩子都很年轻,缺少对敌斗争的经验,因此上决定由张东梅和葛有信组织一支骡马队,从官路上来往于长安和陕北,当然这支运输队绝对不会明目张胆地运输违禁物资,他们主要是贩运食盐和日用生活品。然后由张三和牛二重操旧业,从小路上往延安输送军用物资。 这是一招高棋,让国民党沿路设立的检查站无能为力。既然蒋占区和沦陷区的商业活动都无法阻止,总不能限制往解放区运输日用生活品。国共之间的博弈需要智慧。事实上正是由于八路军考虑到国民党总是在暗中给八路军使用一些损招,所以这一次决定把地下运输队转为公开,公开跟国民党博弈。 凤栖城的人什么场面都见过,看见两个八路军战士进城也不足为奇,不过凤栖人还是想目睹张东梅的风采,张东梅身上带着某种神秘的传奇。 只见张东梅身穿灰色的八路军军服,头戴八角帽,在葛有信的陪同下,精神奕奕地穿街而过,沿街的老百姓驻足观望,俩口子面带笑容,频频向乡亲们招手致意。 小俩口路过八条腿羊肉泡馍馆,没有进去,而是直接来到刘军长官邸,跟门卫交涉,他们想面见刘军长。 刘军长虽然跟张东梅有过几次交往,知道张东梅的手段,但是他还是不想接见这两个无名鼠辈,那样一来有失身份。于是派了两个下属跟两个八路军战士会面。 葛有信略有失望,还是把延安开的介绍信交给两位国民党将领,谈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八路军后勤部决定组织一支骡马运输队,从官路上运输食盐和日用生活品,抗战非常时期,应以大局为重,希望友军予以配合。 两位将领谈得也很客观,这样的事情必须给刘军长汇报。不过他们承诺,将很快地对两位八路军战士做出答复。 张东梅葛有信走出刘军长的官邸,看官邸外围了一大群凤栖的百姓,凤栖人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倾向,也不大关心八路军和国民党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们主要是想看看张东梅,张东梅给凤栖人留下了不灭的记忆。 小俩口频频向大家招手致意,引起了四面城墙上国民党士兵的主意,即使胡宗南来凤栖也没有老百姓夹道欢迎,看样子张东梅葛有信很有人气。 两口子来到羊肉泡馍馆,国民党士兵立刻将羊肉泡馍馆包围,哥哥葛有亮看生意无法继续做下去了,干脆关门。当年八条腿已经仙逝,但是葛家弟兄的妈妈还健在,张东梅第一次到婆家,自然要首先拜见婆婆。看见婆婆端坐在炕上,身穿军装的张东梅欲行跪拜之礼,被嫂子伸手扶住。这一家人就住在羊肉泡馍馆的后院,一股羊肉的膻味到处弥漫,不过张东梅还是感觉温暖,草原上的姑娘常年吃羊肉,张东梅不会不习惯。 婆婆拉张东梅坐在她的身边,把张东梅端详了许久,看样子老人很豁达,老人已经知道了东梅有一个男孩,婆婆建议东梅把孩子带回家,婆婆替东梅照看小孩。 张东梅很感动。当年的凤栖寡妇改嫁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尽管张东梅身穿军装,仍然改变不了寡妇的地位。不过张东梅感觉不来,首先葛有信很爱她,那不是一般的爱,是一种心心相印的契合,带着野葡萄的涩酸和苦艾的清香。看得出这一家人也对张东梅很满意,没有任何的歧视和不满。 紧接着一家人开始吃饭,吃得仍然是羊肉泡馍。突然门外进来一条好汉,面对张东梅抱拳。满屋子皆惊,因为前后门都关着,这条好汉从哪里进来? 张东梅一眼就看出进来的好汉绝非一般,顺手将手里端着的一碗羊肉泡馍朝壮士扔过去,那壮士伸手将那一碗羊肉泡馍稳稳地接住,汤汤水水竟然没有抛洒一点。 哥哥葛有亮认识进来的壮士,面对邢小蛮抱拳:“邢壮士,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以前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邢小蛮仰起脖子,将一碗羊肉泡馍倒进肚子里,抹一把嘴,这才说:“哪里,久仰侠女大名,一直无缘谋面。今日里惊闻侠女进城,特地赶来一睹侠女风采。邢小蛮没有其它歧念”。 张东梅也听说凤栖城里有一个混混,那混混名叫邢小蛮,看那邢小蛮接碗的动作,张东梅知道棋逢对手,不过第一次跟上丈夫回到婆婆家,张东梅还是有所收敛,她坐在婆婆身边不动,说出的话还算客气:“壮士不请自来,是不是前来蹭饭”? 邢小蛮犯不着跟女人上计较,脸不变色心不跳:“邢某看侠女不过是蜡样猎枪头,中看不中用”。说完,一溜烟退出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东梅被激怒,一跃身想跳下炕,被婆婆稳稳地抓住胳膊。张东梅吃惊,回过头,看婆婆仍然纹丝不动。看来这婆婆也绝非凡人,说不定有佘太君的武功。奇怪的是,丈夫以前从未说过婆婆有什么特异功能。 婆婆说得非常平静:“那邢小蛮使用的激将法,想把你激怒,然后到外边跟你比试武功。切不可上当。你俩武功相当,真正比试起来,说不定两败俱伤”。 张东梅低头不语。以前总认为自己是老大,把任何人都没有放到眼里,现在看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这时,丈夫葛有信在一旁说:“东梅,别忘了我们来凤栖的使命,切不可为了一时的义气而耽误了大事”。 那邢小蛮在外边等了许久,仍然不见张东梅出来,心有不甘,二返长安,看那张东梅仍然坐在婆婆身边。于是进一步激将:“看来侠女徒具虚名”。 张东梅一笑:“邢小蛮,俗话说男不跟女斗,无论输赢都是你输”。 邢小蛮一怔:“此话怎讲”? 张东梅正色道:“假如我将你打败,别人会说,邢小蛮武艺一般,打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假如你将我打败,别人会评论,邢小蛮专门欺负女人”。 邢小蛮顿觉无地自容,仰身一翻,上了屋顶,一溜烟溜走。 原以为八路军组建骡马运输队之事刘军长不会配合,即使答应也会给你制造许多麻烦。想不到刘军长很快批复:我军会进行例行检查,如果没有违禁物资,准予放行。 第499章 刘子房军长并不相信他的贴身护卫李栓虎是八路的xx,这件事一直闷在他的心里。他清楚他身边那个xx埋藏更深,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观察留意。 突然间葛有信张东梅前来求见,xxxx刚刚发生,国民党在全国人民中间的威信已经丧尽,全国人民的抗日浪潮此起彼伏,八路军瞅准了刘军长的软肋,这种时候跟刘军长谈判,名义上是组织骡马运输队,实际上是将了刘军长一军,想来那刘军长不会答应,因为刘军长从骨子里xx。但是刘军长也不会把葛有信张东梅怎么样,因为xxxxxx表面上还没有破裂。 八路军低估了刘军长的智慧,刘军长清楚,实际上南北运输的通道一直没有中断,不过是以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进行。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完全公开,这样以来还有利于监督八路军运输大队的行动。 刘军长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他一直想弄清楚他身边八路的卧底究竟是谁,刘军长深蕴兵不厌诈的道理,刘军长想把自己的特工人员打入八路军内部,八路军运输队给刘军长提供了一次机会。 两军对弈,比的是实力,斗的是智慧。刘子房清楚自己深受蒋委员长和胡司令长官的信赖,玩得更加得心应手。 一九四一年初春,八路军骡马运输队路过凤栖,负责押运骡马运输队的仍然是张东魁张东仓和金智清兄弟,凤栖驻军进行了例行检查,很快地放行。只是在回程路上遇到了小麻烦,运输队购置了大量的医药。战争年代医药也属于军用物资,稽查队请示刘军长,刘军长批示:放行。 张东梅葛有信就在就在凤栖城内住下来,表面上是八路军运输队驻凤栖的联络员,实际上这两个人做了刘军长的人质,一旦发现运输队有什么不轨行为,首先拿张东梅葛有信是问。这实际上很正常,南宋皇帝赵构就曾经去金国做人质。夫妻俩安心地住下来,突然有一天,张东梅发觉自己怀孕了。 葛有信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几个月来的耕耘终于有了收获。那种即将当爸爸的感觉让小伙子欣喜若狂。忧的是正值对敌斗争的艰苦岁月,媳妇怀孕将会给革命工作带来许多不便。 婆婆知道儿子媳妇东梅怀孕以后,显得固执而专断,老人家为了保护东梅肚子里的孙子,强行把一对小夫妻隔开,让东梅每天晚上就睡在婆婆的身边。张东梅领教了婆婆的厉害,显得顺从而贤惠。东梅其实也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孩子是夫妻生活的添加剂,有了孩子这个家庭才堪称完美。 凤栖城每天照旧熙熙攘攘,羊肉泡馍馆食客爆满,葛有信知道自己的行为受到监视,除过骡马大店里来了运输队,他例行去接送之外,基本上哪里都不去,每天在羊肉泡馍馆里帮助哥哥擦桌子端饭,日子过得较为平顺,葛有信参加八路军以来还没有这么清闲过。 这日,羊肉泡馍馆突然来了两个壮汉,他俩自称以前赶过脚,打听到八路军骡马运输队需要雇人,他俩特意前来应聘。 葛有信感觉到这两个人有些来头,也就没有把话说死,他让两位壮士过几天再来,葛有信必须请示上级。 那两个人走后哥哥葛有亮说:“这两个人我认识,好像是刘军长身边的特工”。他让弟弟葛有信主意,对这两个人绝对不可以轻信。 过几天那两个人又来了,葛有信委婉地推辞:“运输队人手够用”。 可是那两个人仍然不走,说话神秘兮兮:“我们知道,八路军还有一支地下运输队,专门运输枪支弹药”。 葛有信喔了一声,然后说:“我只知道我份内的事,其他事我并不清楚”。 那两个人见捞不到什么油水,悻悻离去。 转瞬间到了二月,天气渐热,张东梅打听到邢小蛮在凤栖办了一家武馆,心生好奇,那一日闲来无事,便信步寻找。凤栖县城并不大,很快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聚英堂》,一进门看见邢小蛮正带领着几个弟子习武,张东梅感觉稀罕,便站在一边观看。 邢小蛮瞥见张东梅来了,故意不理这个女人,但是那习武的套路却招招暗藏杀机,其实邢小蛮还是挺佩服张东梅,感觉中这个女人有一股灵气,男人爱在女人面前表现,正习武间邢小蛮突然朝张东梅扔过来一支戳标,嘴里喊着:“接招”! 张东梅信手一接,将那戳标稳稳地握在手中,邢小蛮竟然手执朴刀,朝张东梅砍杀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张东梅身后一个老太婆用她那三寸金莲轻轻一扫,那朴刀当啷一声,落在老太婆面前。老人家又用脚尖一挑,将那朴刀稳稳地攥在手心,紧接着一个回头望月,将一段习武的木桩劈成两半。 邢小蛮立马朝老太婆跪倒了:“师娘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老人家大声呵斥道:“邢小蛮你不要逞能,我这儿子媳妇身怀六甲,要不然你未免就是她的对手”! 张东梅看呆,想不到婆婆竟有这么高的武功。早年听说何仙姑功夫了得,想不到凤栖城里也藏龙卧虎。看来婆婆是为了保护儿子媳妇才显露自己,凤栖城里都无人知晓葛老太婆精于武功。 眼见得婆媳俩搀扶着走出巷子,邢小蛮猛然惊醒,一伸手摘下聚英堂的牌子,砸了个稀巴烂。 聚英堂里所有的弟子都面朝邢小蛮跪下,口称师父:“师父,大丈夫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计较一时一事的得失,聚英堂聚集天下英雄,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总有战胜那妖老太婆的时候”。 邢小蛮仰天长叹:“你们知道个逑!那老太婆得的是镇元太师的真传,玩得是袖里乾坤,吾辈今生望尘莫及”。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是一段听来的故事,笔者也不相信,看个热闹而已。 过几日,葛有亮葛有信弟兄俩特意请能工巧匠做了一块枣木匾额,高浮雕镂刻“聚英堂”三个烫金大字,敲锣打鼓,鸣放鞭炮,亲自把那匾额挂在邢小蛮习武的地方,并且代表母亲给邢小蛮道歉。弟兄俩知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像邢小蛮这样的混混不能惹,惹不得。 第500章 张芳荣半路上迎面撞见的壮汉,正是疙瘩新近选招入伙的土匪林丑牛。丑牛出生于陕西的煤都铜川,当年铜川的煤炭主要供应关中和长安,一条专门运煤的铁路专用线从长安北上,直达铜川,每天都有大量的煤炭运往长安,当年长安的工业不多,煤炭主要是民用和取暖。进入冬天煤炭的用量遽增,木轱辘车、毛驴以及骡马等古老的运输工具把铜川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往关中平原的各个县城和村庄。官路上尘土弥漫,常见脚夫晓行夜宿,赶着牲畜,吆着木轱辘车,靠运输煤炭来挣几个血汗钱。 丑牛的爹娘是河南人,早年逃荒到铜川,铜川人大都讲河南话,人称小河南。爹爹是个矿工,靠挖煤挣钱养家糊口。十六岁那年,爹爹死于矿难,当年煤矿上死人属于常见,娘俩埋了爹,十六岁的丑牛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娘担心丑牛重蹈爹爹的覆辙,坚决不让丑牛下矿挖煤,于是丑牛就做了脚夫,替别人赶牲畜运煤。 当年小煤窑驮煤不过秤,数驴头、数骡马头,驴驮一百二(斤)、马驮一百五,人背煤不算钱,背多背少都行。一百斤煤当年煤矿上只售三毛钱,一头牲畜掌柜的每天付给脚夫一毛钱,一般一个脚夫赶五头牲畜比较合适,能挣五毛钱,除过吃喝,净挣三毛钱。 这里边还有门道,卖煤时就必须过秤,一般一头毛驴能驮一百七八十斤煤,一头骡马能驮二百四五十斤,掌柜的主要挣牲畜从煤矿上多驮出来的煤钱。而脚夫还有一份收入,就是靠人力背出来的那些煤钱(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一个老矿工就这样给笔者讲述)。 十六岁的丑牛家里没有牲畜,就靠给别人赶脚运煤挣钱。为了养活妈妈,他尽量多背一些煤,一百斤煤背到长安附近的县城就能卖七八毛钱。这可是一笔纯收入,不需要给掌柜的上缴,事实上只要一驮子煤能卖到二百四五十斤,掌柜的也不计较伙计究竟为自己背了多少煤。 那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丑牛替人打过土坯(当年穷人盖房子用不起青砖,就用土坯),赶过麦场(替人割麦子,俗称麦客),四五年下来,丑牛也买了两头毛驴,自己做起了运煤生意。 可是那些小煤窑都不愿意给丑牛装煤,原因是丑牛身上背的煤比驴驮的还多,煤老板吃亏。当年铜川的小煤窑遍地开花,丑牛便去偏远的小煤窑装煤,反正自己有的是力气,多走几步路也不值啥。 丑牛卖煤一般爱去长安周围的县城去卖,那里的家户相对而言比较富足,卖煤能卖个好价钱。一来二去认识了高陵的周郭喜,周郭喜是个财东,跟瓦沟镇的张鱼儿差不多,有钱就有势,那周郭喜家里喂着十几头骡马,主要是周家田多,那些牲畜为周家犁地拉车,冬天田地里活路不多了,那些牲畜大都闲着。丑牛给周家卖了几回煤,周郭喜看丑牛人也实诚,就把自家的骡马租赁给丑牛五头,丑牛赶着七头牲畜,来往于铜川和高陵之间,每次驮往高陵的煤给周家卸下两驮,其余的自己卖掉,这样一来双方都合算,一个冬天下来丑牛竟然挣了不少钱。娘就张罗着为丑牛说媳妇。 当年铜川属于矿区,各色人物都有,丑牛娘花钱为丑牛说下一门“媳妇”,新婚之夜丑牛强行脱下“媳妇”的裤子,发现那家伙跟自己一样,腿中间长着一根棒棒。丑牛气急,抓住那家伙的脖子轻轻一扭,那个二腻子(方言,专指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就一命归西。 丑牛背着娘,逃离了铜川,来到高陵,投奔在周郭喜门下,周郭喜看丑牛一身力气,就在长工棚里为娘俩隔出一间屋子,安排娘俩住下。 有钱人都有一个通病,好色。周郭喜六十多了,家里也三妻四妾,为自己娶了一大堆女人。夏日,干了一天活的丑牛光身子穿一条裤衩,站在院子里冲洗,突然间感觉后背痒痒,回头一看,一双纤纤玉手正在抚摸着丑牛的脊背。 那正是周郭喜的七姨太。那几日周郭喜去了长安,七姨太可能已经盯上了丑牛许久,也许是周郭喜年老体衰,难以满足七姨太炕上的那一点要求,反正那小媳妇说得露骨:“丑牛,我夜间给你留门”。 丑牛并没有去敲七姨太的门,周郭喜对丑牛不错,丑牛不能出卖良心。几天后周郭喜从长安回来,七姨太对周郭喜哭哭哭啼啼诉说:丑牛怎样调戏她,欲行不轨,七姨太如何誓死不从,以死相挟,才使得丑牛没有得逞。七姨太要周郭喜严惩丑牛,否则她就无脸活人。 周郭喜将信将疑,这样的事不宜声张。但是他必须将丑牛打发。周郭喜自己没有露面,他让管账先生付给娘俩一些盘缠,把娘俩赶出了周家的大门。 丑牛觉得晦气,但是欲诉无门,只能咽下这口恶气。丑牛背着娘沿着渭河行走,希望另外找一家地主给人家熬活。突然间身后追来了六七条壮汉,直奔丑牛母子而来。原来是周郭喜欲将丑牛母子赶尽杀绝。情急之下娘对丑牛说:“娃呀,你快逃吧,不要管我”!老人说完便一头扎进渭河,渭河上泛起了一阵浪花,丑牛哭了一声:“娘——”!扭头就跑,身后传来一阵枪声。 那几个壮汉没有丑牛跑得快,丑牛渐渐把那几个人甩远。夜幕笼罩了关中平原,丑牛坐在一个土堆上想了半天,他必须为自己讨回清白,他必须为娘报仇雪恨!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丑牛悄悄潜伏回周家大院,周郭喜正搂着七姨太睡觉,丑牛一刀将那****捅死,周郭喜早已经吓瘫,磕头如捣蒜,颤颤栗栗地求饶。 丑牛想起了惨死的妈妈,直想也给周郭喜一刀。不知怎么搞的又起了恻隐之心,便把七姨太的内裤塞进周郭喜的嘴里,用一条绳子把周郭喜捆住,然后一跃身上了屋顶,逃之夭夭。 由于有了以上的经历,丑牛对女人有一种偏见和仇恨。看来面前站着的这个妖女也不是好人,丑牛真想把那个张芳荣吃进肚子里!继而一想,荒山野林,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管她是人是妖,老子今天先受活了再说!七尺男人脱下自己的皮袄,铺在路边。紧接着把那妖女用双手托起,平放在皮袄上。 张芳荣知道这条汉子想干什么,没有反抗,反而有一种期待。女人有了第一次就不会在意第二次,嫁给谁都一样,也许这地上铺着的皮袄就是她的新房。这是一次偶然的邂逅,任由壮士闯进她的城廓,风中的芳荣点燃自己,迎着太阳飞去。 丑牛活了二十多岁,第一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感觉中身体在一点点消融,浑身的肌肉一块块掉落,女人、女人原来是这等奇妙,让人如坠悬崖,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两头麋鹿在风中缠绵了许久,终于停止了肉搏,张芳荣穿上衣服,捋一把头发,然后说:“壮士,说好了的,不许赖账,你帮我杀一个人,我这身肉一辈子就属于你”。 第501章 埋了楞木以后,杨九娃打算回山寨,临行前他把楞木的两个孩子抱上马背,信誓旦旦地表示他要亲自把楞木的遗孤抚养成人。 山寨上的几个老土匪把杨九娃送到村口的歪脖树下,他们不走了,表示要在郭宇村住下。杨九娃左右看看,孑孓一人,才发觉自己已经成为孤家寡人。 昨日李明秋不辞而别,今早起来郭麻子又骑马回城,杨九娃隐约感觉有点众叛亲离,但是老家伙不知道自省,他不认为他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而认为大家疏远他是因为他老了,猫老了受老鼠欺负,杨九娃噤若寒蝉,打了一个冷颤,翻身上马,朝天打出一梭子子弹,带着两个孩子,下一扇山坡,再上一扇山坡,朝山寨走去。 经过一年的建设,胡老二的别墅已见规模,从远处看更像是一座庙宇,琉璃飞檐、红门绿窗,错落有致,在冬日阳光的反射下,有点如临仙境的味道。 临近春节,建筑工匠都已经回家过年,山寨上只有赛诸葛一人看门。那赛诸葛已经年届七十,是山寨的三朝元老,当了一辈子土匪,没有妻室,无儿无女,只能把山寨作为他最后的归宿。杨九娃下马,赛诸葛上前迎接,顺口问道:“怎么就回来你一人”? 杨九娃慨然,挥一把英雄泪,答非所问:“老兄,杨某以后的下场还不如你”。 赛诸葛吃惊,虽然他比杨九娃大十多岁,但是赛诸葛从不敢倚老卖老,土匪们不论年龄,讲的是地位,平日里赛诸葛尊杨九娃为“大哥”,今日里这世事颠倒了,杨九娃竟然尊赛诸葛为“老兄”。赛诸葛忙说:“折煞我也,不敢,你仍然是我的大哥”。 杨九娃把楞木的两个孩子抱下马,到底是孩子,看见那些宫殿式的建筑有点喜不自禁,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嘴里连连称赞:“不错,不错”。特别是那金童,有一种到家的感觉,走进正厅,端坐在大殿中央,盘腿打坐,双手合十,俨然一个小和尚模样。而那玉女则闭眼站在金童身边,好似一尊活菩萨,可惜手里没有净瓶。这两个孩子究竟是哪路神仙转世? 杨九娃完全被一种悲戚的情绪熏染,完全没有留意两个孩子的怪异行为。他看见香玉带着儿子从另外一间屋子出来,小媳妇完全屈服于杨九娃的淫威,不敢有任何非分的想法,好在她有一个儿子,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希望。杨九娃给儿子取名叫杨勇,小杨勇看见爹爹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自然喜不自胜,孩子喜欢孩子,三个孩子很快混熟。 一个月前杨九娃跟媳妇从山洞里搬出来,住进了一间即将完工的新屋。这一年财源广进,杨九娃还打算风风光光在新修的别墅里边过一个春节,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别墅建在杨九娃的地盘上,杨九娃先享受了再说。 可是楞木的突然死亡打断了杨九娃的部署,这个土匪头子关键时刻总容易冲动,跟疙瘩又弄了个骑虎难下,杨九娃回到山寨才深切地感觉到,他已经离不开疙瘩。 香玉小心地问丈夫:“你吃了没有”? 杨九娃转过身,粗暴地回答:“我吃个逑”! 小媳妇不再说话,进入厨房做饭。 杨九娃心情烦躁,在新修的屋子前转了两个来回,看三个孩子正在大殿内玩耍,山下的黄河历历在目,冬天的黄河像一条玉带,簸箕掌炮团的高射炮直至蓝天,岁月如梭,这多年发生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杨九娃感觉到自己没有变化,变化的是这个世道!感觉到人心不古,连郭麻子那样的生死之交都离他而去。 痛定思痛,杨九娃必须低头!这不是愿不愿意,而是形势所迫。整座山寨只留下杨九娃和七十岁的赛诸葛,杨九娃成为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看样子他必须向疙瘩认错,然后交出山寨的权杖,因为杨九娃实际上已经成为三个孩子的爹爹,楞木为杨九娃出生入死几十年,杨九娃有责任把楞木的两个遗孤抚养大。 暮然回头,看见赛诸葛站在身后。赛诸葛知道杨九娃又遇到了过不去的门槛,关切地问道:“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九娃义愤填膺,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说出,原指望从赛诸葛那里得到一点同情,想不到赛诸葛认真听完,竟然说:“大哥,看来是你错了。想想看,疙瘩根本就不可能杀死楞木,楞木跟疙瘩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楞木的能力有限,不可能跟疙瘩竞争山寨之主”。 赛诸葛还说:“大哥,看来事不宜迟,我这就下山,去一趟郭宇村,替大哥负荆请罪,求得众家弟兄原谅,把疙瘩请回山寨,你我都一把年纪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杨九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驴死了架子不倒,骂了一句粗话:“人老逑不硬,牛老卧犁沟。老兄,不为了这几个孩子,杨某真想一头碰死”! 赛诸葛骑一匹老马,刚下山,迎面碰见疙瘩带领着十几个弟兄上山,看见弟兄们清一色的狐皮大衣,清一色的卡宾枪,清一色的枣红马,这种阵势赛诸葛当土匪几十年还没有见过,队伍里有赛诸葛认识的老弟兄,还有几个生面孔。看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样子,赛诸葛心里一阵惊悸,弟兄们该不是上山跟杨九娃摊牌? 人年纪一大都有些执拗,赛诸葛挡住疙瘩的马头,心想今日里能死在这些弟兄们面前,也不枉活一生。他骑在马上双手抱拳:“疙瘩三兄,能否听老朽一言”? 疙瘩还礼:“老人家你有啥话就直说”。 赛诸葛仗义执言:“老朽知道杨大哥冤枉了三兄,杨大哥内心也追悔莫及,不过杨大哥的直筒子脾气大家知道,想让大哥认错很不容易。再无人跟三兄竞争,这山寨的寨主迟早是三兄的,让人一步天地宽,老朽不愿意看见自家兄弟内斗”。 疙瘩慨然:“老人家你理解错了,疙瘩这是上山跟杨大哥交割,并没有跟杨大哥过不去的意思,但是这一次楞木之死让疙瘩很受伤,疙瘩再不敢跟杨大哥在一起共事了”。 赛诸葛下马,横卧在疙瘩的马前,视死如归:“疙瘩,你踩着老朽的身子走过,也许还能扑灭这心头的窝火。想当年关云长被东吴暗算,那刘备不听诸葛亮忠言,执意发兵讨吴,结果火烧连营七百里,刘皇叔也因此卧病不起,白帝城托孤,西蜀从此一蹶不振。大丈夫若要成就一番事业,切忌不可义气用事。老朽敢说你身后的这些弟兄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杨大哥共事,很明显你这是跟杨大哥摊牌,欲置杨大哥于死地。如果说以前杨大哥有愧于疙瘩,杨大哥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疙瘩就显得不仁不义”。 疙瘩暗自惊奇,疙瘩名义上是上山给杨九娃撂挑子,实际上是给杨九娃难堪,想不到在杨九娃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舍身搭救杨九娃的竟然是七十岁的赛诸葛!冷静一想,赛诸葛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疙瘩正处在人生的巅峰,不可能就此隐退,带着众家弟兄上山,很明显有逼宫的成份,杨九娃很有可能以死相挟,到那时疙瘩就是弑主夺位势利小人! 疙瘩下马,将赛诸葛扶起,替老人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然后单膝跪地,说出一番肺腑之言:“老人,论年龄你是我们这些人的前辈,山寨这些年从风雨中走到现在,你老人家功不可没。容疙瘩叫一声,师傅!师傅刚才的一番宏论如醍醐灌顶,使得疙瘩幡然醒悟。我们这些人都听师傅安排,上山跟杨大哥媾和,杨大哥仍然是山寨之主,疙瘩不可能不仁不义”。 第502章 刘子房军长有一年时间没有到过黄河岸边,只是隐约听说胡老二在靠近郭宇村的地方修建别墅,建设规模究竟多大他心里并不清楚,想不到一年过去,刘军长眼前展现出一幢无与伦比的宫殿,古往今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钱的魅力无所不在。刘军长从内心里佩服亲家李明秋的能量,这个人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刘军长纳妾得到了刘夫人的默许,因此上也感觉心安理得。那些手下的军官们都很清楚刘子房深得蒋委员长信任,也无人敢议论刘军长的是非。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山下的炮团专门架设了电线,一台老式发电机发出的电照亮了整个山寨。刘子房军长踩着红地毯,按照凤栖老式婚姻的习俗,跟晴雯拜了天地,然后在伴娘(俗称送女婆姨)的引导下,进入洞房。刘军长掀开晴雯盖头的瞬间,看那晴雯简直惊呆,新娘子颤栗着问新郎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是谁的创意,白炽灯泡裹了一层红布,整幢新房罩满暖暖的红色,新娘子俊俏的脸蛋在暖色灯光的映衬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釉彩,刘军长完全被晴雯的美色迷倒,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他伸出双臂把晴雯轻轻地托起,仿佛托着一件易碎的器皿,那是一种精心的呵护,刘军长看见晴雯的眼睫毛在微微颤栗。他把新娘子放在床上,突然间晴雯惊恐地坐起,晴雯的眼前再现了那个被打死的风尘女,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伸出胳膊勾住刘军长的脖子,流着眼泪问道:“这里是不是地狱之门”? 刘军长心无所鹜,感觉中每一条血管都在迅速膨胀,他三下两下扒光晴雯的衣服,紧接着进入那并不陌生的城廓,一边大力起伏一边说:“这里是天堂,今晚我是玉皇,你就是王母娘娘”! 可是那晴雯却感觉并不真实,明明醒着,犹如在梦里。窗外,万籁俱寂,远远的什么地方,黄河的涛声传入新娘子的耳际,晴雯在刘军长身下打起了摆子,她惊恐地喊道:“我想活,我不想死”! 晴雯的惊恐让刘子房感觉清爽感觉刺激,他就像捕获了一只麋鹿的猎人,志得意满地看着眼前的猎物无助地死去,对于猎人来说,杀死猎物也是一种乐趣,莽原上的狼烟也不全是战争的硝烟,燃烧的柴薪旁边常常堆放着动物的骨殖,那是猎人在烧烤刚刚打死的猎物。这个世界就这样残酷,强食弱肉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此刻的刘子房就有一种烧烤麋鹿的感觉,他甚至能嗅得来鹿肉被烤熟时的喷香,晴雯的凄怜无疑是一种强心剂,让刘子房军长加快了进攻的频率。黄河的涛声犹如万马奔腾,刘军长跃马扬鞭,纵横驰骋,刀刀见血,似乎要将晴雯吃干抹净。 那晴雯不再哭泣,这辈子见过的男人无数,也知道男人怎样对付,仿佛灵魂回归了肉体,感觉中身上的男人不再虚幻,为了得到这个男人晴雯差点命归黄泉,到手的幸福要倍加珍惜。女人喜欢男人的凶猛男人的粗暴,喜欢男人不知疲倦地耕耘,晴雯开始配合,身子扭动着,发出酣畅淋漓的呻吟。 阳光照射在窗棂上,刘子房睁开眼,看见身边的尤物仍在酣睡。他伸了一个懒腰,感觉中意犹未尽,窗外有人在大声喧哗,两个贴身警卫忠实地守护在窗下,听得见肉猪死亡前的嚎叫,那肯定是土匪们在杀猪。刘子房燕尔新婚让所有的崇拜者都欣喜若狂,大家都竭尽所能让刘军长过得舒心。刘子房梅开二度,也不管窗外人声鼎沸,重振雄风,杀入晴雯的城廓,晴雯莲藕似的胳膊将刘军长抱紧,念了一句苏轼的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刘子房军长进驻凤栖五年来,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日月。黄河对岸,日本鬼子的铁蹄仍然在中华大地肆虐,黄河西岸的一座并不险峻的山包上,正处在人生巅峰的刘子房却在挥霍情感,江山和美人,令无数英雄竞折腰,刘子房虽然没有驾驭江山的能力,却也不失为一代枭雄,他的人生经历中添加了这一段插曲,堪称完美。 那些日子杨九娃也从失去楞木的悲痛中走出,特别是疙瘩主动上山媾和,为杨九娃挣回了脸面,众家弟兄在山上轰轰烈烈过了一个春节。杨九娃也假装隐退,给了疙瘩一个台阶。弟兄二人各取所需,暂且消除了隔阂。 紧接着李明秋上山,声言要在山上为刘子房举行婚礼,这让杨九娃大为震惊,他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李明秋向来做事干脆利落,短短几天时间就将一切安排顺当,直到婚礼那天杨九娃仍然不敢相信,堂堂的军长竟然在土匪窝子举行婚礼。 山上的弟兄们喜欢热闹,他们盼不得巴结刘子房军长,那几日弟兄们把房前屋后打扫干净,布置新房的事宜由刘军长的部下来完成,准备婚宴由疙瘩来领衔,李明秋最担心杨九娃嘴无遮拦,在刘军长面前乱弹。事前给刘军长打过招呼,要刘军长不必在意。 刘子房点头,他说他清楚杨九娃的为人,人只要心眼不坏就是好人,管他什么样的性格!郭麻子没有上山凑热闹,郭麻子感觉到巴结刘子房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也不想在人前抛头露面。倒是杨九娃一个人涎着个脸,早晚都要向刘军长问安,那些日子刘子房心情不错,并不在意杨九娃的粗俗和下贱。 只是山寨上有一个人犹如打翻了调料罐,百味俱全。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香玉。同样是女人,命运却大不相同。那晴雯嫁了刘军长,被刘军长奉为掌上明珠。而香玉嫁了杨九娃,连一天正常的夫妻生活也没有过。杨九娃的粗俗不堪跟刘军长的威武英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香玉人长得也不赖,跟晴雯相比不差上下。香玉自叹红颜命薄,暗自神伤。 山寨上只有两个女人,两个女人很快混熟,况且年纪相仿,以姐妹相称,互诉衷肠,无话不说,相互间知道了对方的不幸,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忧伤。 香玉回到自己屋子,翻出杨九娃为她制作的红绫袄儿,穿在身上,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然后来到一处断崖前,久久地伫立。 猛然间,身后有人将香玉紧紧地抱住,香玉回头一看,竟然是刘子房军长,身子一软,倒在刘军长的怀里…… 这是一桩疑案,也不知道刘子房是出于什么心态。也许是他误认为香玉自杀,做了一次护花使者,也许他把香玉当成了晴雯,从身后抱住了自己的爱妻。杨九娃发怒了咆哮了,拔出手枪要跟刘子房拼命,刘军长的两个贴身护卫迅速将杨九娃制服,疙瘩和弟兄们迅速赶到,制止了一场流血搏斗。刘子房的汽车就停在山上,司机迅速发动汽车,载着刘军长回到凤栖县城。 过几日李明秋从长安回来,知道山上发生了恶斗。他首先来到亲家刘军长的官邸,看见刘军长一如既往,俩亲家都心照不宣,没有谈论女人的事情。李明秋只是替杨九娃求情,刘军长跟一个土匪头目上计较不值。 刘子房坦然一笑,说,端那个土匪窝子不费吹灰之力,不过他不会那样做,因为那样一来别人会讥笑他刘子房公报私仇。 紧接着李明秋来到山寨,杨九娃已经带着香玉藏匿。李明秋让疙瘩给杨九娃捎话,就说李明秋又为杨九娃揩了一次屁股。 疙瘩说杨九娃已经后悔至极,相信刘子房不是出于有意,只要刘军长不找山寨的麻烦,杨九娃愿意将整座山寨让出。 第503章 凤栖城上空的雾霾总是驱之不散,临近春节这几天更加严重,人们的头顶好像扣一口铁锅,憋闷得有点喘不过气。 坏天气一点也不影响人们过节的热情,凤栖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每天都跟遇集一样。最热闹的要算城隍庙前的集贸市场,由于关中粮食歉收,市场上粮食价格飞涨,一斗麦子粜到三块银元。有钱人毫不在意,赶着骡子在集市上籴粮,尤其是那些日子过得富足的殷实人家,种的大烟卖的银元用老瓮装,根本就不在意粮食的丰歉,大把大把地花钱,见什么买什么,几乎所有的行业就赚钱。 一到晚上,唱机里播出的靡靡之音在凤栖城上空回荡,这是近两年才出现的一种新的气象,有的商铺为了招徕顾客,从长安买回来那种手摇的唱机,很快地几乎所有的商铺、餐馆和烟花巷都随之效仿,一时间那种靡靡之音此起彼伏,好似进入了温柔之乡。 可是,沿街的台阶上睡满了无家可归的的饿殍,几乎每天早晨都有病饿而死的无名尸体被用门板抬着送到和尚壕里喂狗。人们见的多了,也就感觉麻木,沿街商铺的伙计每天早晨起来开门,最担心撞见死人,撞见死人就得折财,雇来两个闲汉,抬一个死人得两块银元, 郭麻子得了一种心病,每天总爱到济世堂药铺的门口转转,有时就能撞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在药铺门前玩耍,仅仅匆匆的一瞥,就能让郭麻子激动半天。那是自己真米实谷的孙子,那种心灵感应特别强烈。有时他想上前抱抱孩子,那孩子好像刻意躲避郭麻子,很快地跑进药铺后院。郭麻子有点情不自禁,走进药铺,看见儿子郭全中对他怒目而视。 郭麻子内心涌出一种潮潮的湿意,他不愿让儿子看见他的失态。从药铺走出,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四顾,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归宿。 信步来到铁算盘家门口,看大门虚掩,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在郭麻子看来铁算盘这个人不错,是个热心肠的老头,按照辈份郭麻子把铁算盘叫叔,可是每一次见面总是铁算盘首先跟郭麻子打招呼。 正犹豫间突然大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铁算盘。铁算盘一看见郭麻子满脸堆笑,张口问道:“亲家儿,你是不是前来取药”? 郭麻子一头雾水,不知道铁算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地点头,跟着铁算盘来到上屋,看样子老家伙心情不错,屋子内收拾得纤尘不染,一只小火炉喷着蓝色的火苗,炉子上架着茶壶,茶壶里水开了,水蒸气罩满一屋。 铁算盘也不知道是显摆还是逞能,隔门喊道:“文秀”—— “哎”!随着一声清脆的答应,门外进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媳妇。郭麻子认识她,那媳妇就是铁算盘新近娶的孙子媳妇文秀,有关文秀的身世郭麻子也略知一二,大家都是过来之人,早已把那世事看清,不要在意别人怎样议论,只要自己感觉满意就行。 铁算盘指着茶炉上的开水对孙子媳妇说:“给你叔泡茶”。 那媳妇故意问郭麻子:“叔,你喜欢喝毛尖还是龙井”? 郭麻子感到这爷孙俩好像唱戏,有一种做作的成分。不过郭麻子还是有点感动,终究铁算盘没有把他当作外人。郭麻子说:“随便”。 小媳妇把茶泡好,说了一声:“叔叔慢用”。 然后面对铁算盘,亲亲地叫了一声:“爷爷,有事时喊我一声”。说完后轻脚轻手,脚尖着地,飘出屋子。 郭麻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感慨到:“叔,你真有福,娶了个好孙子媳妇”。 铁算盘故作神秘:“你信命不信?我信。这辈子没亏人,老天照应”。 郭麻子随声附和道:“就是,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说完以后,到底有点心虚,又补充道:“唉!咱这辈子,可能亏心事做得太多,到老来老天爷惩罚”。 铁算盘摆手:“话不能那样说,比起我来,你还年轻。前些日子,你媳妇萝卜来,向我打探什么药物能壮阳?这不,我知道全中哪里你不好意思过去,我特意为你抓了十几副药,你先慢慢服用。这些药总共三块九毛六,钱不急给。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慢性病就要慢治。另外,根据叔的经验,关键是要心大,心情舒畅才能得心应手,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叔八十岁了,这心还不老”。 看来这老家伙老糊涂了,说话语无伦次,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不过郭麻子不介意,喜欢听。这辈子血雨腥风,把脑袋提溜在手里走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开!人一辈子,最害怕的是寂寞,无人跟你说话。郭麻子近来一直郁闷,听老家伙说话感觉开心。 铁算盘一看郭麻子在认真地听,说话愈加不知道天高地厚:“女人家就那个样儿,只要你日到她的心上,她就跟你亲。我那个孙子媳妇也一样,爱日,每天夜间就像夜猫子叫春,可惜整了这么长时间,那肚子仍然不见鼓起。亲家儿,老汉我的眼睛肯定不会走样,我看我那外孙跟你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郭麻子伸手摸摸铁算盘的光头,感觉不来发烧,可是老家伙口无遮拦,越说越不像话。郭麻子迷瞪起眼睛,在想,凤栖人传说这老家伙烧酒(烧儿媳妇),看来不会有假。 郭麻子要走,铁算盘拽住郭麻子的衣服袖子,无论如何也不让郭麻子出屋,他又隔着门喊道:“文秀,让你妈给咱炒几个菜,我要跟你叔喝酒”。老家伙说话无人爱听,今天好容易逮住一个忠实的听众,岂能把这郭麻子放走?郭麻子索性脱了鞋坐到炕上,听铁算盘传授了一天人生的经验。 酒足饭饱,天黑时郭麻子提溜着十几付药出了铁算盘的院子,回到消遥巷时看见萝卜挺着大肚子倚在门口守望,看见郭麻子回来,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手里提溜着什么”? 郭麻子把药提在萝卜的眼前晃荡,显摆说:“药,专治逑不硬的药”。看见萝卜肚子鼓鼓的,反问道:“早晨我走时你还是原来那个逑样,晚上回来肚子就鼓起来了,猪怀孕也不会这么快”。 萝卜把大襟棉袄扶起来,从肚子里抽出来一个枕头。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萝卜突然嘎嘎地叫起来:“哎呀郭麻子,你能行了!你壮实了,你戳得我痒痒!看来铁算盘还是有办法,这药才吃了一顿,就有了效果”。 郭麻子也感到神奇。不过他清楚,那是铁算盘帮他治好了心病。 第504章 凤栖街虽然不大,但是百业兴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邓金元的棺材铺。 北方乡镇的铺面,大都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邓金元也一样,从老爷爷手里就做棺材。当地有一句民谣:一不做棺材二不唱戏、三不学代章(理发师)把头剃。虽然家家都死人,但是做棺材的人却被人瞧不起,棺材里装着死人,死人进的是鬼门,做棺材的师傅满身阴气,正经人家都不跟做棺材的师傅当亲。棺材师傅娶的是做棺材的子女。差不多每一个乡镇都有棺材铺子,棺材师傅也不愁找不到媳妇。 据传当年四愣子的大女儿嫁给郭宇村郭子仪的儿子郭善人为妻,丢下一子郭全发,暴病而亡。四愣子带领一帮子泼皮抬着棺材去郭宇村挣人命,到棺材铺子买棺材,邓金元开了一句不知深浅的玩笑:“要几副(棺材)”?四愣子大怒,拳脚相加,把邓金元的腿打断。从此后邓家跟屈家有了过节,邓家棺材铺子的棺材不卖给屈家。 话是那么说,屈家遇到热事(突然死人)照样去棺材铺子抬棺材,邓家也没有说不卖。但是邓金元走路却一拐一瘸,取了个绰号叫“地不平”。 每一个行当都有自己的绝活,做棺材讲究颇深。单就木料来说,北方最好的料子当数柏木,依次是秋木、槐木、松木、枣木、杂木,最次的当属柳木和杨木。 柏木料子也有几等几样,有“四独”、“八仙”、“十元”、“十二元”、“十六元”、“二十元”不等。最薄的一寸二分,最厚的二寸五分。当然,官至府衙的死了以后睡的是四寸棺材,皇亲国戚死了以后睡的是棺椁,据传棺椁是两层,里层为棺外层为椁。 切不可以为“四独”、“八仙”最好,其实“十六元”的“砖坯”(把十六根原木用斧子砍成四方形)做出来的棺材最漂亮。且不说合缝、使胶这里边的门道,棺材师傅的镂刻刀工堪称一绝。有钱人家为父母过完六十大寿就把棺材师傅请回家,常常一副棺材光镂刻就需要几个月,棺盖上龙凤呈祥,男龙女凤;大档琼台楼阁,小档祥云紫霞;两边棺厢八仙拜寿、二十四孝。一副棺材就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人生就那么回事,老人入殓时棺材质量的优劣往往显示出儿孙们对老人的孝心。 棺材铺子卖的棺材大都是为了应付“热事”(突然死人),一般的殷实人家基本上为老人早早做了准备。棺材师傅虽然地位低下,但是无论谁家请回去都要当作神神一样侍候,顿顿吃饭有酒有肉,“合木”(指棺材做成那一天)时儿孙们还要给师傅磕头,然后用铺着红布的木盘端出酬银,师傅一般不全收,象征性地退回一些,保全了双方的面子。 地不平虽然走路时一拐一瘸,手上的活路却做得精细。但是地不平一般不出外做活,家里雇用几个木工,木工们在地不平的指导下也会镂刻,但是最后一道工序一般由地不平完成。地不平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邓银川,二儿子叫邓铜川,两个儿子从七八岁上就跟着爹爹学镂刻,二十岁左右已经工艺精湛。富户人家来棺材铺子请师傅时地不平就让两个儿子代父出征,儿子的手艺不比爹爹差多少。 那一日一乘轿子停在棺材铺门口,轿子里下来一人,那人就是凤栖县南狮泉镇的首富姜秉公,姜秉公跟县北的张鱼儿一样,在凤栖也是有一些名气。姜秉公刚给爹爹过了六十大寿,他来凤栖的目的只有一个,请棺材师傅为爹娘“盖房”(做棺材)。姜秉公仗着自己财大气粗,指名道姓要请邓金元。 地不平婉言相拒,他言道自己的棺材铺子确实离不开,让两个儿子代父出征。为了给姜秉公留面子,地不平说他中途必须下去一趟,活路做得一定要让主家满意。 姜秉公虽然财大气粗,但是在凤栖城里他也不敢耍横,况且为父母盖房本身是为了尽孝,跟木匠师傅过不去有伤风化。思来想去姜秉公还是忍下这口气,他在县城请父子仨吃了一顿饭,弟兄俩用一条毛驴驮着木工器具,跟着姜秉公来到狮泉镇。 弟兄俩给鲁班师傅焚香叩头,然后拉开架势干活。一开始姜秉公不放心,站在旁边看了几天,看弟兄俩干活娴熟的样子,姜秉公无话可说。姜老太爷也感觉两个小伙子干活比较实在,亲自为小师傅熬茶, 姜秉公为父母亲准备的两幅棺板是十六元的心里红,就是把柏木周围发白的木质全部去掉,只留下木材中心红得透亮的部分,这样做成的棺材跟上了釉色一样,有一种立体的质感。看样子做成两副棺材最少需要半年时间。难怪历代皇帝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坟,有钱人就是这样挥金如土。 天气渐渐热了,邓金元如约下来住了几天,并且拿出几种方案让主家挑选,看见姜秉公基本上满意,地不平也就骑了一头毛驴回了县城。 一开始弟兄俩并不在意,也没有那种闲心,这个行当虽然被人瞧不起,但是谁家也不敢慢待,弟兄俩被主家当作神仙一样侍候着,活儿做得仔细。 渐渐地两个女孩子进入弟兄俩的视野,那两个女孩子长得一模一样,一样高低,一样胖瘦,穿一样的衣裳,时间长了弟兄两知道,那是姜秉公的两个孪生女儿,好像叫什么毛桃、毛杏。 弟兄俩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们也不敢高攀那些富户人家。况且哥哥邓银川已经订婚,女家是邻县一家棺材铺子的姑娘,做棺材虽然不能发大财,但是也是一个不错的行业,那俩女子热辣辣的眼珠子朝弟兄俩瞄过来时,弟兄俩不敢抬头,害怕四目对闪间擦出火花。 院子里搭一间工棚,天热,弟兄俩光着膀子镂刻,从七八岁就开始干活,二十岁上正好腰圆膀粗,姐妹俩名义上是看木匠师傅的手艺,实际上眼珠子一刻不停地在弟兄俩脸上瞄来瞄去,弟兄俩有点吃不消了,心如脱兔,咚咚跳个不停。晚上,弟兄俩吃完饭,就在工棚里就寝,睡到半夜猛然间发觉,两条美女蛇缠住了俩弟兄。大家都过了那种启蒙的年纪,没有棉花见火不着的道理,(隐字藏二十六)。突然间灯亮了,一只蜡烛在风中摇曳,只听见姜秉公威严地说:“你们都给我起来”! 消息很快传到凤栖县城,弟兄俩被姜秉公扣留。邓金元准备了一份厚厚的礼物,一高一低地走在凤栖的石板路上,去敲李明秋家的大门,他知道这件事非要李明秋出面才能平息。李明秋让邓金元把提来的礼物提回去,但是他答应跟邓金元去一次狮泉镇,李明秋知道富户人家一般都害怕丢人,这件事不难处理。 果然,那姜秉公看见邓金元和李明秋亲自下来,为两人准备了一桌酒席,姜秉公也不愧是头面上的人物,说出的话句句在理:“事已至此谁对谁错已经毫无意义,啥话都不用说,给几个娃娃结婚。不过,姜某要求弟兄俩入赘到姜家,以后必须改弦更张,再不能做棺材挣钱养家”。 第505章 卢师傅原来是个烧瓦罐的师傅,最初雇用软馍是把软馍作为苦力,让软馍为他挖土合泥,想不到软馍无师自通,竟然捏起了泥人。卢师傅出于好奇,把那些泥人放进火里煅烧,出来时就成为陶俑。中国人有陪葬的习惯,皇亲贵戚死了以后用活人陪葬,老百姓就在墓室里放两尊陶俑,俗称童男童女。卢师傅试着用陶俑卖钱,想不到竟然被抢购一空。于是软馍就不用下苦力,整日间坐在工棚里搞起了创作, 软馍的泥人越捏越精,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软馍给卢师傅挣了不少钱,卢师傅也不亏待软馍,挣的钱跟软馍平分,软馍把那些钱拿回家交给竹叶保管,一辈子不知道怎么花钱。以后儿子怀德逐渐长大,软馍最初是把儿子带到作坊玩耍,想不到那怀德也跟他爹一样,迷恋上了捏泥人,父子俩在作坊里一呆就是十几年,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跟父子俩无关。 可是那卢师傅的心思却越来越重,他总担心这父子俩有一天突然辞职不干,那么他挣钱的路子就要中断。特别是李怀德娶了文秀以后,卢师傅直后悔屈从了老婆和女儿的胁迫,没有将二女儿秀兰嫁给怀德,用联姻来诱使这父子俩继续为他干活。 其实卢师傅有些多虑,软馍父子俩根本就没有辞职不干的想法,父子俩不懂经商之道,也不知道他俩的手工艺品价值几何,只要吃喝不愁就行,管他冬夏春秋!倒是那怀德自从娶了文秀之后,邋遢的毛病改了不少,人的脸色也日渐丰满,有时文秀也来瓦罐窑转转,看见自己的丈夫捏泥人,蹲在旁边看得入迷。文秀的爹爹青头也是一个烧砖师傅,文秀对砖瓦窑一点也不陌生,瓦罐窑跟砖瓦窑一样,只是叫法不同。 看见文秀对怀德非常满意,到让卢秀兰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女孩子就是那样,失去了才觉得后悔,其实那怀德长得不难看,只是有点憨,憨有什么不好?人家文秀不嫌。唉!说什么都为时过晚,卢秀兰的心里醋味十足:我以后找个男人一定要比那怀德强! 西沟畔的春天很迷人,杨柳泛绿,打碗碗花开满山坡,常见三三俩俩的军人结伴而行,在西沟畔散步。卢师傅这几年挣了一些钱,在靠近瓦罐窑的地方为自己修了一幢深宅大院,平日里大门紧闭,卢师傅女儿多,害怕跟那些当兵的撞在一起招惹是非。 那天卢秀兰正在闺房闲坐,看那院子里桃花吐蕊,思绪悠悠,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突然间姐姐卢秀蓉叫门,卢秀兰起身将大门打开,看姐姐身边站着一个英俊潇洒的军官。 不知道怎么搞的,自从卢秀蓉嫁给田中以后,卢师傅从内心对军官有一种反感,他认为当兵的都不是好东西,平日里严格管教自己的女儿,不让女儿跟军人有任何接触的机会。可是面对秀蓉带回家的军人,卢师傅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军人直截了当地告诉卢师傅:刘军长想买几件陶艺。卢师傅还是给了那军人一些面子,让秀蓉带着那军人去捏泥人的作坊参观。 那军人正是刘军长的机要科长闫培春。当年机要科长属于团级职衔,团级军官就允许带随军家属。可能是职务的关系,三十岁的闫培春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女人,因此上年届三十还没有结婚。为此刘军长也很着急,因为闫培春是刘军长少有的心腹之一。 傍晚的西沟看起来很美,瓦罐窑几只烟囱冒出的青烟直上蓝天,跟西边天上的彩霞融合在一起,仿佛谁将七彩颜料尽情涂抹,一座宫殿时隐时现。正在西沟畔漫步的闫培春兴之所至,一个人攀上了瓦罐窑的顶端。 不经意的一瞥,闫培春看见了卢师傅的深宅大院内,一树桃花下,站着一个窈窕淑女,那姑娘跟周围的景色浑然天成,让人怀疑是在梦中。 那天晚上,闫培春失眠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感觉中傍晚遇见的那个姑娘就是他寻找了许久的……对象!闫培春认定了瞅准了,这辈子非她不娶! 第二天,闫培春直接来到田中家,他对田中夫人说话也不拐弯:“刘军长想要几件陶艺,你把我带到卢师傅家里”。 卢秀蓉不知是计,只是有些怀疑:刘军长要陶俑干啥?幸好田中也在家里,丈夫大度地对妻子说:“你就带闫科长去吧,把你爹收藏的珍品给咱多带回来几件”。 尽管政治信仰不同,但是在艺术上的感受还是息息相通,田中一直对岳父瓦罐窑烧制的陶艺情有独钟,他家里也收藏了许多陶艺,对每一件都爱不释手,尽管这样他仍然不满足,每次去岳父家,都要到作坊转转,见到颇有创意的陶艺总要想办法弄到手。 想不到开门的竟是卢秀兰!近距离相视,闫培春浑身一震,有一种掣电的感觉。不过,闫培春没有让自己失态,他仔细地挑选了几件陶艺,付了款,然后跟卢师傅告辞,回到军部。 闫培春把那几件陶艺直接带到刘军长的办公室,给刘军长摆满一桌子,歪头问道:“好看不”? 在刘军长的眼里,闫培春是个不苟言笑的下属,刘军长对陶艺没有研究,可以说一窍不通,他只是觉得可笑,闹不懂闫培春想干什么。不过刘军长还是挺感兴趣,问道:“你搞这些玩意做什么”? 闫培春感觉到没有必要拐弯,说得直接:“我看上了田中的小姨子,想请刘军长给小弟保媒”。 刘军长最近心情不错,那个晴雯把刘军长调理的恰到好处,听到闫培春自比“小弟”,让刘军长感觉亲切,不过他还是给了闫培春一个下马威:“大胆!军中无戏言,不准称兄道弟”! 闫培春立正,非常严肃地敬礼:“报告刘军长,小弟想结婚”。 刘军长招招手,演戏一般:“附耳来”。 闫培春把耳朵贴过去,听见刘军长说:“你找李明秋,这事准成”。 李明秋自信他这一辈子没有干不成功的事情,所以当闫培春来求他说媒时,李明秋拍着胸脯答应,早年小闫给郭麻子当保镖时李明秋就认识闫培春,感觉中这是一件积福行善的好事,李明秋义不容辞。 那一日李明秋提着两瓶好酒两包点心,志得意满地敲响了卢师傅家的大门,卢师傅把李明秋迎进自家客厅,看李明秋手里提着礼品,知道是李明秋前来保媒。卢师傅也不见外,有女百家求。两人互道寒暄,卢师傅为李明秋倒茶敬烟,然后等待李明秋说出下文。 可是当李明秋说出是前来为一个军爷(旧社会对军人的戏称)保媒时,卢师傅下了逐客令:“李掌柜,你把你的东西提上,从那里来回那里去。我的女子嫁个讨饭的,也不会嫁给穿狗皮(对军装的贬称)的军爷”! 李明秋讨了一个没趣,灰溜溜从卢师傅的宅院出来。不过李明秋还是佩服卢师傅的为人,这个人身上没有媚骨。 想不到李明秋刚走,卢秀兰就手里拿一把剪刀,端直跪在爹爹面前:“爹,这辈子女儿吃了秤砣铁了心,决心嫁给那个前几天来咱家的军爷!如果爹爹不答应,秀兰就死在爹爹面前”! 第506章 晴雯自从被刘军长纳妾以后,萝卜就接管了晴雯的业务,当起了烟花巷的鸨儿。 实际上逍遥巷也是萝卜经营,郭麻子只是充当了一个甩手掌柜的角色。那萝卜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材料,把两条巷子管理的井井有条。 其实有头有脸的富户人家一般不到这两条巷子来逍遥,自家屋子里就有专门抽大烟的地方,小妾的独屋盘一条炕,炕上放一张小桌,桌子上烟具齐备,小桌的一边睡着掌柜,一边小妾作陪。那小妾一边为掌柜烧烟泡,一边为掌柜倒水,掌柜的抽一口烟、喝一口水,将烟咽进肚子,闭嘴静气,停一会儿才将嘴张开,伸腿展腰,跟做了神仙一样粘合(相当于舒服)。烟瘾过足,掌柜的便用脚将小桌蹬下炕,搂着小妾颠鸾倒凤。 天黑时,常见一乘轿子停在烟花巷,那是富户人家的掌柜的玩腻了自家屋子的女人,来烟花巷指名道姓地抬人,烟花女不但要长相漂亮,而且要会烧烟泡,会唱戏,还要精于炕上的那些技巧,能让××们一见倾心,心甘情愿地大把掏钱。 来烟花巷逍遥的一般有三类人,一类是泼皮、闲汉、赌棍,这些人混日子不算账,今日有酒今日醉,有钱时就是爷,无钱时就是龟孙。他们来烟花巷抽的是劣质大烟,睡的是三流女人,只要有个窟窿就行,管她媚眼咋样!有时几条汉子合租一个烟花女,半夜里常常打架。这些人不敢惹、惹不起,关键时刻能为主人两肋插刀。烟花巷经常死人,只要给俩小钱,闲汉们就会把死人抬出城门扔到和尚壕喂狗。 二类人就是南来北往的脚夫、商贾,要么就是偶尔进城办事的土豪。这些人是烟花巷的财神,常常挥金如土,这些人来烟花巷××颇有讲究,一般要睡单间,有的还要沐浴,有的掌柜甚至更细心,还要烟花女***检查,看有没有性病。也有的商贾迷恋上某一个烟花女,一住几个月不走,一直弄得身无分文,被闲汉们用棍棒赶出门。烟花女跟上商贾们私奔的现象也屡见不鲜,用当地的土话说那叫“卖路”,卖了路的商贾从此再不从这条路上经过,害怕被闲汉们撞见,至少要挨一顿暴揍。 大多数土豪和商贾行为做事还是比较文明,他们看上了那一个烟花女,往往出重金为女人“赎身”,赎了身的烟花女被鸨儿顾乘轿子,叫俩吹鼓手,冠冕堂皇地抬走。 前几年由于刘军长作风端正,手下的那些军官们都不敢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士兵们在城墙上站岗,看那烟花巷灯火阑珊,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城砖,用想象来完成男女交×,凤栖县虽然驻扎着一万名军人,好像很少听说过军人们有什么有伤风化的行为。 可是刘军长公然为自己纳妾,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首先是那些师团级军官蠢蠢欲动,偷偷溜进烟花巷,寻找刺激和享受。郭麻子一开始对这些军官们非常纵容,大家都是从当兵中走过,懂得军旅生活的艰辛和寂寞,偶尔偷腥也在情理之中,反正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切不可太认真。可是这些军爷们也太不像话,大都是干燃子沾油,脱了裤子干活,穿上裤子走人,一毛钱也不想出,一回两回也就算了,时间一长郭麻子就感觉有点吃不消。可是这样的事情无法去找李明秋诉苦,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只要算总帐有钱赚就行。 可是那萝卜不买账,感觉中这样下去太窝囊,有一次一个军爷大白天来逍遥,干完事后又想穿起裤子走人,被萝卜挡在院子里。萝卜说,说得有点可怜:“我养活这些人需要吃饭,军爷能不能给一点饭钱”? 那军爷想都没想,伸手给了萝卜一个耳光,然后扬长而去。萝卜倒在院子里半天起不了身,下身有**流出,萝卜隐约感到流产了,郭麻子几个月的功夫白费。 那天正好铁算盘来郭麻子这里谝闲话,那铁算盘一辈子总结了许多人生的经验,可惜没有地方贩卖,于是也就不避嫌疑,常来烟花巷找郭麻子谝闲,反正八十岁了,这阵子没有不敢去的地方。郭麻子泡一壶好茶,然后叔侄俩躺进躺椅里,一个天上地下地乱忒,一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铁算盘那些经验郭麻子也不想效仿,但是感觉跟铁算盘谝闲是一种享受。 突然间郭麻子听见,隔壁院子里好像是有谁在哭。郭麻子近些日子心情舒畅,因为他终于把萝卜的肚子弄大,那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郭麻子的人生有了盼头。他急急忙忙来到隔壁院子,看见萝卜倒在地下。 郭麻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郭麻子人生的希望又一次泯灭,郭麻子简直发疯!郭麻子顾不上管老婆萝卜,郭麻子急急忙忙回屋,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枪,要找刘子房拼命!被铁算盘紧紧地将郭麻子的胳膊拽住。 院子里站满了闲汉,一个个推波助澜,火上浇油,纵容郭麻子:这窝囊气绝不能忍受! 那铁算盘突然跪在地上,抱住郭麻子的双腿,狠狠地咬了郭麻子一口。铁算盘也有点气急败坏,他用脑袋抵住郭麻子的裤裆,声嘶力竭地喊道:“贤侄,你醒醒,鸡蛋碰不过碌碡!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前去拼命,只会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拔了萝卜坑还在,忍字头上一把刀,侄子,你把我弄死,你再走”! 萝卜也醒过来了,睡在炕上哭道:“这李叔说得完全在理,咱没有本钱跟人家硬拼”。 郭麻子朝天打出一梭子子弹,对着院子里那些闲汉们吼道:“你们都给我滚”! 铁算盘这辈子瞎事好事都做过,他看郭麻子的情绪已经稳定,腾腾腾一路小跑,跑到药铺,对自己的孙女女婿说:“全中,快!有人流产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跟我走”! 那全中背起药箱,想都没想跟上爷爷来到烟花巷,郭麻子躲避不及,有点手足无措。郭全中天性聪颖,他看都不看郭麻子一眼,就为萝卜看病。 萝卜只是见红了,看样子还没有完全流产。 全中问萝卜:“想不想保住胎儿”? 萝卜哭着喊道:“神仙,你只要能把娃保住,萝卜给你磕头”! 全中低头开了几副保胎药,然后背着药箱走出逍遥巷。 铁算盘索性好事做到底,代替郭麻子跟着全中来药铺抓药,顺口问道:“全中,你见了你爹为什么不问一声”? 全中答道:“我只是给病人看病,并不知道我爹是谁”。 虚惊一场,萝卜服用了全中开的药,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保住了。郭麻子和萝卜感觉对不住李守义叔叔,于是买了一些礼品,去看望铁算盘。 俩口子闲坐了一会儿,就要告辞。铁算盘让萝卜先回去,他还要跟郭麻子拉呱。 萝卜走后铁算盘把门关紧,然后说:“贤侄,这些军爷们也太嚣张,不治治这些军爷的毛病绝对不行!叔想了几天,咱跟他不来硬的,来软的,叫做软糟蹋”。 铁算盘如此这般比划了半天,把那郭麻子说得瞪起了眼。 第507章 李明秋带着一年来收购大烟和修建别墅的账单,来长安跟胡老二报账。名义上是报账,实际上带着炫耀的成分,这一年来凤栖出产的烟土百分之八十以上让李明秋他们收购,究竟挣了多少钱李明秋也无法说清,反正汽车拉着银元源源不断地运往凤栖,李明秋的四合院内已经让银元摞满。一年前李明秋来长安时胡老二把他当作座上宾,心想这一次南下长安胡老二也不会慢待他,因为李明秋为胡老二挣了不少钱。 汽车来到长安时天色已晚,大儿子李怀仁和儿媳有刘军长为他们购置的公寓,李明秋就将胡老二送的公寓让给二儿子李怀信和儿媳屈秀琴居住,屈秀琴在凤栖待产,李明秋第一天晚上南下长安没有住宾馆,跟司机一起就住在二儿子家里。 第二天早晨父子俩跟司机一起在回民街吃了早餐,司机说他想趁早返回凤栖。李明秋摸出几枚银元交给司机,司机犹豫了一下,将银元装进衣服兜里,然后开车离去。怀仁说他要去上班,让爸爸一个人雇一辆黄包车去胡老二那里。 李明秋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拦了一辆黄包车,拉车师傅一路小跑,把李明秋拉到胡老二的府邸。看胡老二府前车水马龙,比一年前气派许多。这也难怪,凭感觉李明秋知道胡老二这一年来财源茂盛,肯定挣了不少钱。 李明秋自报家门,门卫进去通报,停了好一会儿门卫才出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胡掌柜今天的议程已经排满,李先生明天早晨再来吧”。 李明秋没有带二儿子家里的钥匙,只能在长安街上徘徊,对于长安李明秋已经非常熟悉,这里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有钱人可以在长安任意挥霍,钟楼周围沿街乞讨者比比皆是。李明秋带着礼帽穿着长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土豪,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朝你招手,冷不丁一条汉子朝你面前一站:“先生你是做古董生意的吧?我这里有稀世珍宝”。 好容易摆脱了那些男女的纠缠,李明秋来到一家茶馆,心想这里比较清闲,要了一壶茶刚喝了一杯,只见一个女人朝李明秋怀里一坐,双手勾住李明秋的脖子撒娇。这些人都欺负李明秋是外地人,外地人好宰,富人有富人弄钱的门路,穷人有穷人挣钱的手段。李明秋怀里揣着一厚叠账单,在这种时候只能舍财免灾,他掏出一枚银元给那女人,然后付给堂倌一枚银元,说声:“不用找了”。匆匆地逃出了茶馆。拦了一辆黄包车,让拉车师傅把他拉到朱雀门,李明秋知道刘军长的公寓就在朱雀门附近,大儿子李怀仁就住在那里。 李明秋来到朱雀门,随便走进一家公寓,真是奏巧,看见刘夫人抱着儿子在走廊上晒太阳。刘夫人也看见了李明秋,把怀里的儿子交给旁边的老妈子,站起来跟李明秋打招呼。然后把李明秋迎进客厅,为李明秋泡茶,告诉李明秋怀仁和莉莉上班去了,晚上才能回来,让李明秋就在客厅歇息。 刘夫人抱着孩子进了里屋,李明秋才开始思考:胡老二究竟有什么重要事情?怎么连见一下李明秋的功夫都没有?是不是李明秋已经无关紧要?在胡老二心目中的地位下降? 想那么多干啥?你李明秋在胡老二的棋盘上只是一枚棋子,看样子胡老二不是跟你李明秋一人做生意,只要有钱赚就行,用杨九娃的话说,管他×嫁谁! 想到这里李明秋心态平和,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天黑时被大儿子下班回来叫醒,正好二儿子也过来了,一家人去长安饭店吃了一顿饭,李明秋原回二儿子的公寓歇息。 一直等到第四天,李明秋才有机会见了胡老二。那胡老二见到李明秋以后还是比较热情,说自己忙,忙得晕头转向,山西的靳之林向他催要一批文物,上海的×××用枪械换购烟土。陕西产的烟土大部分运往国外,日本的商贾专做烟土和文物生意。 李明秋听着,听得心里明白,生意无国界,也不论蒋管区沦陷区,看样子胡老二跟任何人都有一手。李明秋从随身带的包裹里拿出厚厚的一本账单,胡老二一看那些账单就说:“你去到财务处核对,我胡老二做生意从来不会赊欠”。 李明秋忙说:“不是那个意思。生意是我们两家的生意,我是来给你报账”。 胡老二有些不耐烦:“报什么账?你运下来多少大烟我让财务上付多少款,运往凤栖的银两全是货款”。 李明秋这才知道,收购大烟能赚几倍的钱。看样子胡老二想逐客,李明秋赶紧说:“别墅已经快修好了,你不上去转转”? 胡老二想了好久,才说:“原先有那个意思,以后又把那个念头打消,中国没有一块安身立命的地方,胡某打算以后移居国外”。 李明秋想说:你明明绘制了图纸,还找风水先生踏勘了几天地址,贵人健忘也不能忘得这么彻底。他终究没有开口,这里边可能还有什么误会,也许胡老二根本就没有往凤栖投资修建别墅的银两,修建别墅用的全部是卖大烟赚的钱! 胡老二很抱歉地说:“胡某的确很忙,恕不能陪你吃饭,胡某让下属陪你,既然下来了就在长安多玩几天”。 李明秋想推辞,可是他还想打听更多的有关胡老二的信息,特别是文慧,一年前胡老二把文慧视作掌上明珠,修建别墅也是替文慧着想,想不到仅仅过了一年,胡老二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陪李明秋吃饭的是胡老二的一位哥们,那哥们仅仅是履行一下主人的旨意,李明秋也不便多问,只是问了一句:“我想打听一下,文慧这一年过得怎样?那文慧是我的侄女”。 哥们喔了一声,回答了一句:“胡夫人已经怀孕”。 回到儿子的公寓李明秋把见到胡老二的过程细细梳理,感觉中还是得大于失,首先他清楚了凤栖的财物全归李明秋和杨九娃所有,究竟这些财物怎样分配?李明秋还没有想清楚。 不过李明秋还是替蜇驴蜂担心,对于胡老二身边的女人来说,男人恩宠你就身价倍增,一旦失宠就沦为阶下囚。长生殿里的杨玉环享受了人世间所有的荣华,安禄山兵犯长安,马嵬坡六军不发,唐王李隆基无奈之下还不是将杨玉环赐死?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李明秋凭直觉感到,文慧的命运堪忧。 李明秋不可能撇下蜇驴蜂不管,尽管李明秋跟蜇驴蜂只有一夜情,但是蜇驴蜂怀里抱着李明秋的骨肉,李明秋在想,怎样冠冕堂皇地安排好蜇驴蜂的以后? 第508章 李明秋回到凤栖以后闭口不提他在长安受到的冷遇,该干啥还是照旧干啥。感觉中比过去心里有底,原来胡老二运到凤栖的银元全是贩卖大烟应得的利润。李明秋遇事不乱,一辈子行为做事果断,他计划还是将卧龙岗的别墅建成,然后通过一定的手段把这栋别墅转移到蜇驴蜂名下,蜇驴蜂怀里抱着的是李明秋的骨肉,李明秋要给小儿子留一笔财富。 不过这件事急不得,还得慢慢来。当年纸币已经开始流通,但是凤栖人还是只认银元不认纸币,商铺里找零还用的是一文、十文二十文的硬币,这就无形中加大了商业流通的难度。不过这样做也比较保险,最起码银元不会贬值。 这天,刘子房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他是胡老二,当年电话音质很差,刘军长也辨不得真假,那“胡老二”在电话里称呼刘军长为“小刘”,刘军长也不在意,反正这一年多刘军长在胡老二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听说胡老二在长安银行里为刘军长存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刘军长也用运输粮食的军车为胡老二运输大烟。反正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相互间心照不宣。 “胡老二”在电话里告诉刘军长:“有一个山西来的客商,名字叫做曹武直,要从凤栖发运大烟,你们可以把货发给他,直接找我结算”。 刘军长记起来了,几个月前凤栖来过一个人,那人自称曹武直,拿着胡老二的手谕,说他是山西商贾靳之林的手下,要在凤栖发运大烟,李明秋说那人是骗子,身上疑点很多,打算做进一步调查,想不到那人不辞而别,从凤栖蒸发。几个月后胡老二竟然亲自将电话打过来,说那曹武直可以信任。 刘军长知道,国难当头,有权有势的人都在想尽千方百计投机钻营,谁也难以独善其身。西北军开支巨大,单靠重庆政府那一点可怜的拨款根本难以为继,胡宗南司令长官只能另辟财路,胡老二为西北军扛起了大梁,胡宗南也就为胡老二做黑道生意网开一面。其实不光西北军,川军滇军也一样,军队跟地方黑势力沆瀣一气,形成地方割据,蒋委员长指挥棒不灵,致使日本鬼子频频得手,迅速占领了大半个中国。 刘子房来凤栖最得心应手的杰作,就是跟李明秋结为儿女亲家,控制了李明秋就等于控制了凤栖。表面上看刘子房对亲家李明秋毕恭毕敬,实际上李明秋为刘军长遮风挡雨,刘军长驻军凤栖以后遇到的几次危机都被李明秋成功化解,两个人在互相利用,谁对谁的底细都非常清楚。刘军长放下电话,即刻让勤务兵把李明秋请来,然后把胡老二在电话里的意思原原本本地告诉李明秋。刘子房一边说话一边注意观察李明秋的神色,他看见李明秋眉毛微锁,知道李明秋还在怀疑。刘子房说得非常随意:“亲家,我只是替你传话,做生意我是外行,究竟怎样跟那个曹武直打交道是你们自己的事,亲家一向做事缜密,这件事还是由亲家亲自来定夺”。 李明秋回答了一声:“知道了”。便起身告辞。李明秋不但怀疑,而且感觉到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他刚从长安回来,胡老二在李明秋面前根本就没有提及曹武直这个人,胡老二生意做大了,建立了一整套生意体系,根本不会亲自过问某一单生意,胡老二现今只是迎来送往,拉关系,培植自己的势力。李明秋在考虑,这件事必须慎之又慎。 李明秋刚回到家里,就听见有人敲门。近一年来李明秋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也为自己采取了一些安全措施,他首先请木匠在大门上挖了一个猫眼(瞭望口),然后又去邢小蛮开办的聚英堂为自己精心挑选了一个保镖,那保镖就叫做鲁汉。开始时李明秋白天让鲁汉在聚英堂习武,晚上过李家院子为李明秋守夜,李明秋从长安回来以后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老不踏实,于是他就让鲁汉住到家里,整天为李明秋做警戒。 其实李明秋这样做纯属多余,四面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能将凤栖城的角角落落看透,甚至俩口子晚上睡觉时不时都有手电光从窗子上掠过,军队里边的机密李明秋不可能知道,实际上李明秋的住宅早已经成为巡逻兵重点盯防的对象,刘子房保护不了亲家李明秋的安全,还当什么军长!? 李明秋透过猫眼往外看,吃了一惊,看门口站着曹武直。曹武直还有一个人随行,那个人李明秋不认识。李明秋把门打开,把两个人迎进院子,曹武直一行两人进入院子看见一个铁塔似的巨人,兀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李明秋瞬间明白,这两个人都带着枪。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李明秋出门时也带着手枪,带枪是为了自卫。可是李明秋从两人慌张的举动里扑捉到了一点什么,看来这两个人并不是纯粹的生意人,很有可能受过专门训练。 李明秋不可能对客人冷淡,首先安排客人吃住。 曹武直跟李明秋有过一次交往,也就直接问道:“胡掌柜打过电话没有”? 李明秋答非所问:“客人来了就先住下,生意上的事咱们慢慢商量”。 岂料曹武直话说得非常生硬:“我们只是按照胡掌柜的安帕来凤栖发货,商场如战场,时间金贵,要求李掌柜尽快把货(大烟)运到黄河岸边,到了黄河岸边自然有人接应”。 李明秋微笑,说得非常客观:“我们总得有个准备的过程”。 曹武直有点极不耐烦:“胡掌柜明明说货是现货,随到随发,我们已经给胡掌柜付清了货款”。 一句话提醒了李明秋,黑道生意有黑道生意的规矩,一般都是货到付款,没有见到货提前付款的现象少见。李明秋百炼成精,脑子一转一个计策,什么场面都能应对:“货是现成货,可是分开在几个地方存放,必须往一起集中。客人打算一次发多少”? 这时,曹武直带来的另外一个人回答:“一次最少发两吨”! 李明秋一下子抓住了漏洞:“两吨?两吨是多少包”? 曹武直顿了一下,解释道:“两吨是四千斤”。 看来这两个人纯粹是外行。大烟也分等级,头茬烟最好,霜降以后割的烟属于劣等,一般生烟用牛皮纸打包,一包烟二斤四斤不等,好烟一包二斤,劣等烟一包四斤。 可是李明秋并不说破,来了一个将错就错:“两吨就两吨,我这立刻就通知伙计往一起集中,客人打算从那个渡口发货”? 这一次曹武直再没有犯傻,他很干脆地回答:“把货运往离贤麻镇最近的渡口”。 两天以后所有的货物(大烟)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黄河渡口,黄河对岸发过来十多个羊皮筏子,奇怪的是黄河两岸都没有巡逻的军队,几十个水手推着羊皮筏子过河,那场面也颇为壮观。李明秋跟曹武直在黄河岸边完成了货物交割,曹武直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微笑。突然间对岸山上的豁口出现了大量的鬼子兵,一起朝黄河西岸开枪,炮团的火炮怒吼了,打得鬼子抬不起头。看来大家都有准备,黄河沉寂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听见了枪声。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日本鬼子的胜利,他们截获了刘军长的电话,冒充胡老二把电话打到凤栖刘军长的官邸,然后从凤栖运走了两吨烟土。羊皮筏子很快在河东靠岸,鬼子们兴高采烈地把大烟包子抬上岸,打开包子一看,全都傻眼,包子里装满了羊粪蛋。 第509章 杨九娃得了一种癔症,他开始怀疑香玉是否对他忠诚。其实这是明摆的现实,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娶了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且不说年龄上的悬殊,杨九娃本身就没有做男人的功能。香玉为杨九娃生下的那个男孩是田中的功劳,田中用注射器为杨九娃进行了人工育种,想不到竟然获得了成功。杨九娃老来得子,开始几年对香玉非常恩宠。那香玉死里逃生,只要有吃有喝就已经心满意足,可怜的女人为杨九娃生了个孩子,却无法享受女人应该享受的那种性爱,时间短了还可以,日子一久那种欲望和饥渴折磨得人痛苦不堪。香玉看见男人有一种本能的冲动,特别是看见年轻健康的男性,那一次邢小蛮攻破山寨,香玉遭到了一群杆子的轮×,那是一种暴风骤雨般的袭击,香玉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可是过后香玉却有些遗憾,她愿意在那种袭击中死去,香玉真正体会到了生不如死。人在扭曲的环境中生活,心灵也变得扭曲。有时香玉的确想遇见一只野狼一头棕熊,香玉想象着野狼或者棕熊怎样喝她的血、吃她的肉,那是一种酣畅淋漓的快乐,香玉的灵魂在焚烧中得到永恒。 儿子杨勇成为香玉唯一的安慰,寂寞难耐时香玉常常在想,为了儿子她必须苟活,因为儿子是她全部的希望。香玉在痛苦中煎熬,有时突然窜上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她希望来一伙强盗将她掳走,她甚至希望卧榻之侧的杨九娃一夜暴亡……那一日山寨上张灯结彩,刘子房军长梅开二度,公然为他纳妾。同样是女人,由于嫁的男人不同,命运却大不一样,看那晴雯被刘军长捧若掌上明珠,香玉心里的反差无限制地扩大,那一日香玉穿上红绫袄儿站在断崖处,有一种飘然欲飞的欲望,香玉想让风承载着她飞向远方,香玉不愿意再跟鬼魅一起生活,香玉想挣脱杨九娃的羁绊。 突然间身后一个男人将香玉抱住,香玉瞬间轻若翩鸿,她非常自觉地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感觉中自己化烟化灰,恨不能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消融。 山寨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关键时刻疙瘩制止了这一场冲突。杨九娃过后也很后悔,他主要担心刘军长实施报复,杨九娃这一生杀人无数,可是他却非常怕死,根本就不具备土匪头目视死如归那种气魄。杨九娃匆匆忙忙带着儿子和老婆住进了山洞,并且把进口用巨石封堵。 杨九娃没有责备香玉,也不可能对香玉拳脚相加,狡兔三窟,山寨上这一条山洞也有好几条出口,其他出口都暗藏机关,除非杨九娃和疙瘩、楞木以及管账的曾彪,其他土匪只知道山洞有一个出口。杨九娃把儿子和老婆藏匿在山洞里边,下决心再不让香玉到外边去招惹是非。 香玉的思想上产生了错觉,那刘军长对她有意!香玉自认为自己长相不比晴雯差,从内心里期盼刘军长把她带出魔窟,她受够了那种跟僵尸在一起睡觉的日子,哪怕只是酣畅淋漓地做一天女人,香玉也愿意。 人在期盼中生活,那日子也有了盼头。开始几天,香玉每天都在侧耳细听,期盼山寨上响起枪声,香玉相信刘子房一定会来搭救她,自古英雄爱美人。那几日香玉的情绪比较稳定,山洞的另一端是一处悬崖,悬崖上长着一棵千年的古柏,窗子隐藏在古柏的缝隙,从窗口可以看见黄河在奔腾咆哮,可以看见黄河对岸的山峦,香玉抱着孩子每天站在窗口前瞭望,黄河对岸就是她的故乡,思念悠悠,喉咙里涌上来一首少女时代的情歌:妹在那个圪梁梁上哥哥你在那个沟,看见了妹子你就招一招手…… 山洞里有的是粮食,有的是锅灶,有的是睡觉的土炕,还有一眼山泉在流淌,住进山洞里不怕风吹雨淋,不怕饿死,就是寂寞难耐,无人跟你说话,享受不到人世间的快乐,每天晚上跟一具僵尸(杨九娃)睡在一起,实在痒的不行了就用玉米芯擦擦。 过几日山上没有任何动静,香玉便开始变化,她开始焦躁不安,想走出山洞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香玉向杨九娃乞求,乞求杨九娃把那巨石挪开,儿子需要晒晒太阳,需要有人交流,需要享受儿子应该享受的快乐。 杨九娃拍拍爱妻,表示理解。他说让他先上去看看,让香玉抱着孩子耐心等待。香玉相信杨九娃,杨九娃尽管有许多毛病,但是不会说谎。香玉亲眼看见杨九娃把那巨石挪开,然后将头伸出去看看,确保安全时才钻出山洞,又马上挪动巨石将那山洞封严。 香玉有一种感觉,杨九娃已经变态,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的娇妻有求必应,香玉极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走出这山洞……想到这里香玉不寒而栗,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恐惧。她试着挪了挪那块巨石,纹丝不动。儿子傻傻地站在面前,令香玉心疼,这孩子自从出生以来,没有享受过跟同龄儿童在一起玩耍的乐趣,前一段时期山寨上来了金童玉女(楞木的一双儿女),看起来杨勇非常激动,儿子的话也多了起来,蜕变的日益聪明,可是这几天杨勇一直闷闷不乐,香玉老担心时间久了儿子会憋出病来。 着急也没有用,香玉只有耐心等待,可是一连等了几天也等不见杨九娃回来,香玉的心里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开始抱着儿子在山洞里乱撞,走着走着发现了另外一处出口,香玉没有考虑许多,先走出山洞再说。想不到山洞里暗设机关,香玉连带儿子掉进一个窟窿里边。 身子在微微发痛,窟窿里边设置的尖桩已经蘖朽,要不然香玉肯定命归黄泉。杨九娃回到山洞后不见了儿子和娇妻,点燃火把循着脚印一路寻找,听到了香玉和儿子的哭声。 杨九娃可以没有一切,但是不能没有儿子和香玉,他用一条绳索把儿子和娇妻从窟窿里吊上来,惊出了一身冷汗。杨九娃还是舍不得打香玉,感觉中香玉就是他的私有财产,杨九娃告诉爱妻:上边已经没事了,过几天杨九娃将会带着妻子重新住在山寨。 可是一直过了许久,杨九娃没有对妻子兑现,有时杨九娃也带着儿子上去转转,就是不肯把香玉放出山洞。香玉开始哭,泪水无视心灵的羁绊而肆意纵横,脸颊哭肿了,不吃不喝,人开始消瘦,杨九娃一点也不怜悯,反而变本加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副脚镣,出远门时竟然用脚镣铐住香玉的双脚。香玉渐渐地沉默了心冷了,只有见了儿子,才能看见眼神里闪出一丝爱意。 香玉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求得解脱。那天杨九娃又带着儿子钻出山洞去新修的别墅闲转,单单把香玉一个人丢在山洞里边。香玉站在断崖上的窗口,看断崖下林木郁郁葱葱,她不再由于,褪下一双金手镯放在炕头,香玉想给儿子留一点念想,用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然后攀上那茂密的柏树,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香玉没有被摔死,被一棵树杈搭救了性命。疙瘩和山在上的弟兄们迅速赶到,把香玉抬回山寨。香玉醒来后看见疙瘩站在旁边,哭着喊道:“疙瘩哥,你把妹子害得好苦”! 疙瘩搓着大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回头看看杨九娃,杨九娃抱着儿子蹲在墙角,俨然一个小老头。众家弟兄看疙瘩眼色行事,疙瘩为难了,不知道这件事怎样了结。 香玉继续大哭:“疙瘩哥,你就不该救我,妹子受的凄惶向谁诉说”?! 疙瘩娘闻讯赶到山寨,见了杨九娃二话不说,首先给了杨九娃一个耳光,然后命令疙瘩:“把香玉给我抬回家,死死活活我养活”! 第510章 林丑牛半路奇遇,为自己捡了一个美女,张芳荣投怀送抱,让丑牛感觉如在梦中,一对旷男怨女在风中干完了那种事情,张芳荣一边穿裤子一边说:“壮士,你帮我杀一个人,我就嫁给你”。 杀人之事林丑牛干过,那是出于迫不得已,大丈夫必须师出有名,不能无缘无故杀人。林丑牛问道:“女子,咱俩萍水相逢,既然你以身相许,丑牛也不会无情无义,杀人之事丑牛易如反掌,但是丑牛必须知道,所杀何人?这个人跟女子有何仇恨?杀父之仇?夺夫之恨”? 张芳荣摇头:“小女子还未婚嫁,哪来夺夫之恨!这个人牲畜不如,他让小女子无脸在世上活人”。 林丑牛突然觉得这是一起阴谋一个陷阱,这女子也肯定有些来头。他不动声色地前后左右观察,山林静谧,一丝风也没有,每一棵树后都好像藏着一双眼睛……林丑牛突然抽出腰刀,架在张芳荣的脖子上,厉声问道:“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张芳荣秉承了爹娘的遗传,临危不惧,她嘿嘿一声冷笑:“看来小女子瞎了眼,认错了人!罢罢罢,大丈夫敢作敢为,壮士将小女子杀死后,麻烦去瓦沟镇张有贵家报丧,让张家人前来收尸”。 林丑牛把腰刀收回,开始喜欢上面前这个女子,他看女子的穿戴,心想这女子绝不是一般的农家女,再看女子临危不惧的神态,感觉中这女子有些来头。这女子轻易献身,肯定不止睡过一个男人,这都关系不大,大丈夫睡的是娼门之妻。林丑牛面对张芳荣双手抱拳:“让女侠受惊了,这荒山密林,丑牛不得不有所防备。女侠可否跟丑牛去一趟山寨?丑牛初来乍到,刚在哪里入伙,即使杀人也要跟疙瘩大哥商议”。 张芳荣始知,面前的壮士是山寨上的土匪。五年前正是山寨上的土匪头子杨九娃伙同郭麻子害死了她爹,娘为了报仇又受到了杨九娃的凌辱。娘不堪受辱,回家后悬梁自尽。旧恨未了,又添新仇。张芳荣知道,杨九娃跟张有贵沆瀣一气,张芳荣一个小女子根本不可能撼动这股邪恶势力。张芳荣不可能流泪,张芳荣恨恨地说:“好狗不挡道,让开!让小女子过去”。 人有时非常奇怪,喜欢对手强悍,林丑牛不但不让路,反而重新胀起来那种欲望,他看这么长时间周围山上没有任何动静,知道自己刚才是草木皆兵。林丑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把将张芳荣抗上肩膀,撩开大步朝山林走去。张芳荣女流之辈,哪里是一条壮汉的对手,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女人也是一样,喜欢男人凶猛,张芳荣内心非常矛盾,不知道林丑牛将会把她扛到哪里。报仇的愿望逐渐隐去,张芳荣期盼林丑牛带她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度日月,然后,生一大堆儿女。 太阳艳艳地照着,山上的积雪开始消融。林丑牛也不知道他要把这个女子扛到哪里,总是感觉到周围长满了眼睛,连树叶都讥笑他,发出哗哗的响声。看那不远处一个山洞,也就连想都没有想一下,扛着张芳荣钻了去。 猛然间两道强光从山洞里射出,野猪的吼声沁入心肺。林丑牛知道,自己误入猪窝。那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肉搏,林丑牛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将张芳荣放下,声嘶力竭地吼道:“快跑!不要管我”!然后抽出腰刀,看那野猪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说时迟那时快,林丑牛的腰刀端直对准野猪的口腔捅了进去,那野猪一声嚎叫,尖利的牙齿已经撞上了林丑牛的手,林丑牛手淌血了,弄不清是猪血还是人血,一腔热血喷薄而出,林丑牛变成了一个血人。 那头被刺死的野猪还躺在地上抽搐,冷不防面前冲上来十几头小猪,那些小猪都有二三十斤,看样子是刚下的猪崽,林丑牛顺手抽出手枪,一枪一个,将那些小猪全部击毙。这才回头看张芳荣,原来张芳荣并没有逃走,傻子样地站在那里。 前后不过一刻钟,两个人的面前躺倒了十几条生命,两个人面面相觑,冷不防一只没有打死的小猪爬到林丑牛脚下,咬了林丑牛一口。张芳荣抱起一块石头,将那小猪砸死,突然感觉到死亡是那样的恐怖,她也不管林丑牛浑身是血,把头靠在林丑牛的胸前,关切地问道:“伤着了没有”? 林丑牛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淌,却说:“感觉不来痛”。两个人就那样紧紧地靠在一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洞口好像有人在喊,张芳荣扶着林丑牛走出洞外,看见了疙瘩和他的弟兄。 原来,疙瘩派丑牛去瓦沟镇办事,迟迟不见回来,担心丑牛出事,带着人沿路寻找,想不到找到野猪窝口。 疙瘩看丑牛满身是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强,他首先问丑牛:“伤得重不重”? 丑牛抹一把脸,回答:“感觉不来痛”。 接着补充:“身上的血全是猪血”。 疙瘩看丑牛身边还站着一个绝佳美女,有点不可思议,该不是又一出“英雄救美”?不过他没有问,只是对芳容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张芳荣知道掩饰不过去了,咧嘴一笑:“我也认识你”。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必要追根究底,土匪们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半道上遇见一个美女岂能放过!可是疙瘩还是心存疑虑:这明明是张家的大小姐,大清早张家大小姐来山上做什么?丑牛怎样跟张家大小姐邂逅?两人也真蹊跷,做那样的事竟然来到野猪窝! 张芳荣跟上土匪们来到山寨,看山寨上新修了一座宫殿,土匪们把野猪崽架到火上烧烤,山寨上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张芳荣索性不管不顾,跟上土匪们大嚼大咽,吃了满肚子烤肉,然后,索性恶人先告状,对疙瘩说:“寨主、山大王,你可得替小女子做主,小女子被你的弟兄破了身子,已经无脸再回瓦沟镇,你可派人去我家提亲,小女子死死活活都是那个什么丑牛的人”。 尽管丑牛有些疑虑,还是勉强答应娶张芳荣为妻。疙瘩考虑到山寨上弟兄们很多,不可能把丑牛的妻室迎娶回山寨,因此上在瓦沟镇为丑牛租赁了一幢新房。张有贵顺水推舟,体体面面为大侄女结婚。新婚的夜晚丑牛问新娘子:“你究竟要我替你杀死谁”? 张芳荣双手勾住林丑牛的脖子,心有所思地说:“我害怕血,不想让你再杀人”。 第511章 八路军凤栖小分队为了避免跟刘军长发生正面冲突,移师河东粮谷庄,可是小分队的主要任务依然是保持从长安到延安的地下运输通道畅通,把抗战急需的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从长安运往延安。 凤栖虽然有国民党重兵驻守,刘子房军长从骨子里反共,但是表面上依然维持那种时松时紧的关系,不会明目张胆地对八路军采取行动。 两军博弈需要智慧。八路军瞅准了国民党凤栖驻军的软肋,故意将运输物资的骡马大队公开,并且派葛有信和张东梅常驻凤栖,骡马大队南下长安时驮着食盐和兽皮,北上延安时驮着日用生活品。有时也带一些医药,医药在战时属于违禁物资,但是刘子房军长没有理由将医药扣留。就这样既合作又斗争,双方都不会越过那条公然分裂的红线。 另一方面,张三和牛二的地下运输队完全靠人力,把枪支弹药从长安运往陕北,脚夫们全部都是单独行动,夜行晓宿,走的是羊肠小道,刻意躲避国民党检查站的检查。也有失手的时候,由于采取的是单线联系,基本上不会影响大局,脚夫们受到高回报的驱使,即使冒着生命的危险也在所不辞,交货地点一般选择在甘泉,回头货甘泉方面准备了一些食盐。老实的脚夫身背食盐原路返回,稍微头脑灵活一点的返回时留宿凤栖,既能在凤栖逍遥一晚,又能顺便捎带一些大烟。大烟的利润比食盐高许多倍,脚夫们来回挣钱,生意越做越上心。 脚夫们都是八路军临时雇来的闲散汉子,没有办法规范脚夫们的行为。有的人干脆自己出钱在长安把枪械买好,背到甘泉高价卖给八路,至于回头货脚夫们想捎啥是人家自己的事,八路军无权干预。 不断有人挣足了钱,不再干赶脚的事,因为这条路风险太大。可是又不断有新的赶脚汉子加入贩运枪械的行列。张三和牛二的主要任务,是在暗中为那些没有干过贩运枪械的汉子带路。只要第一次干顺手了,第二次就不需要再管,脚夫们手里有了钱,一般都是自己买枪运往延安,因为那样赚钱多,一支枪可以多赚一块银元。 米六一是一个老脚夫,差不多从******谢子长开始起事时就贩运枪械。十多年来米六一一次也没有失手,可是却没有攒下钱,原因也很简单,****。挣俩钱顺手花光,到头来还是个赤脚大仙(光棍一条)。 张三从十多年前就跟米六一交往,两人可以说是那种信得过的好朋友。有时张三也劝米六一,攒些钱,置几亩薄田,盖几间茅屋,娶一房媳妇,生一堆儿女。男人活一世,如果没有家,那不叫活人,叫活命。 米六一嘴上答应的痛快:再不*了不赌了,听老哥话,弯镰改顺刀、改邪归正。可是一听见骰子响,脚步就挪不动。每次南下凤栖,都要留宿,耍一夜钱,烟花巷里逍遥一次,基本上把挣来的钱花光,尻子夹紧上路,大约半个月后又来凤栖留宿。时间一久难免引起稽查队的注意。 这一天米六一又来凤栖,赌场的灯头(掌柜)一见老赌棍来了,两只眼睛笑得眯到一起,免不了招呼米六一吃一顿驴肉,然后悄悄地对米六一说,今夜来了两个“篓子”(刚开始染上赌博的生手),这可是个赢钱的好机会。 米六一赌博也不是没有赢过钱,赢了钱还想赌,久赌神仙输,一直到输光了钱才会走人。这样的轱辘子灯头欢迎,所以掌柜的有时候也希望米六一赢钱,米六一赢了钱拿不走。 果然,那一天夜里来了两个“篓子”,那两个人好像特别有钱,大把大把地输,输了钱也不知道走人,约定第二天晚上还赌。一直赌了几天,米六一都不敢相信他会赢那么多钱。看四面城墙上全是巡逻的军队,米六一虽然在凤栖有几个熟人,但是那些人全是一些不务正业的闲汉,怎样把这些钱带走?米六一真正为这些钱发愁。 米六一决定把这些钱给那两个“篓子”退回去一些,再给“灯头”分一些,因为他知道舍财免灾,曾经有的轱辘子赢了钱身首分家(被人弄死)。 可是那两个人非常仗义,他们言道:赌博赌博,拿命去博,输钱是小事,不能输人!交个朋友也值。紧接着那两个人问米六一:“请问客官做什么生意”? 米六一被两个人的豪爽镇住了,感觉中这两个人可以交往,于是也就说漏了嘴,把自己干什么营生给两个人捅了出去。 两个人非常老练,说他们赌博输了钱就要靠做生意赚回来。两个人明说他们是做大烟生意的,凤栖城里有的是大烟,用骡子驮几驮子大烟南下长安,北上延安时再贩运枪械,这样一次生意可以赚许多钱。 米六一被说得动心,这辈子颠沛流离,已经四十岁了再不能做“游身子光棍”!自己也有一些钱,索性跟这两个人合伙,挣了钱就是掌柜。 三个人赶着三头骡子南下长安,米六一感觉惊奇,路过检查站时那两个人上前不知道咕哝了一些什么,检查站就主动放行。这一天来到长安,大烟也销售得非常顺利。 米六一凭感觉认为这两个人有些来头,从心里想甩脱这两个人。米六一没有什么阶级立场,他只是一个赶脚的苦力,挣钱是他唯一的目的。米六一对两个同伴说:“我挣的钱已经够花,不想再赶脚了,不想再把脑袋提溜到手里去贩运枪械”。 那两个人对米六一还算客气:“我俩知道你一直怀疑我俩,事已至此告诉你也不会咋的,我俩就是刘军长的稽查,我们已经观察了你许久,你一直给八路军贩运武器。你的小命攥在我们的手里。我俩只是要求你给我们带路,其他的事你也不要多问。去不去在你”。 米六一无法,只得带着两个人去跟八路军驻长安的地下组织接头,到了接头地点一看,那幢院子的人已经搬走。米六一只得带着两个人在黑市上买了一些枪械,沿途的辛苦就不用再说,这一天三个人来到甘泉,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八路军的一个军官。那军官请三人吃了一顿便饭,然后直截了当地对刘军长派来的那两个稽查队员说:“你们三个人一走出凤栖我们已经留意,其实大家都是为了打日本,没有必要互相怀疑,八路军缺少武器弹药,必须想办法通过各种渠道补给,贩运枪械都是脚夫的个人行为,八路军没有专门组织。你俩现在返回凤栖我们负责护送,想在延安参观几天我们欢迎”。 第512章 疙瘩把两个女儿全部嫁给了鲁汉,了结了心头一大夙愿。自从知道了两个女儿非疙瘩亲生以后,疙瘩背负着莫大的耻辱和羞惭,疙瘩的孝顺远近闻名,为了妈妈疙瘩原谅了妻子洋芋,为此事疙瘩在郭宇村落下了一片好名声,大家都认为疙瘩宽宏大量,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但是有谁知道,疙瘩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土匪头目竟然容忍自己的老婆偷汉,而且公然把野崽下在自家炕上,还要疙瘩养活成人,这样的汉子窝囊到家! 各人的活法不同。疙瘩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观为何物,可是上帝赋予了人会思考的功能,别人做不到的疙瘩能做到,这样的汉子世界观和思维方式与众不同。也许疙瘩用自己的行为感动了上帝,四十岁的疙瘩竟然一连有了两个亲生儿子!这简直是一个奇迹,菊花用贤麻草治好了疙瘩的不育症,帮助疙瘩完成了人生的一大飞跃。可是疙瘩自从有了亲生儿子以后,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嫌弃两个女儿,感觉到秀花秀气有点碍眼,娘心疼两个孙女,疙瘩也没有办法,疙瘩早都想找个主家把两个女儿嫁出去,想不到两个女儿全都让鲁汉给拾掇了,疙瘩长出了一口气,感觉中浑身轻松。 疙瘩想让鲁汉到邢小蛮那里学一点武艺,以后成为疙瘩的得力助手。一个好汉三个帮,疙瘩虽然没有从杨九娃手里抢班夺权的意思,但是疙瘩清楚,再没有人跟疙瘩争夺山寨之主,疙瘩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杨九娃已经显出老态,迟早会让出山寨之主的位子。 疙瘩让弟兄们在郭宇村旁边搭建了几间茅屋,办了几桌酒席,把两个女儿嫁了出去。秀花秀气人长得丑点,干活做家务却是行家里手。那年月一个汉子娶两个老婆算不得什么,姐妹两个嫁一个男人却不多见。郭宇村没有人说疙瘩的闲话,大家也管不了许多,关键问题是秀花秀气嫁不出去,只有鲁汉那样的人才肯拾掇姐妹两个。郭宇村人不缺钱,所有的人家都准备了一份厚礼,疙瘩嫁女也堪称风光,弟兄们划拳猜令,几年来郭宇村还没有这么喜庆。 几天以后,疙瘩便把鲁汉带到凤栖县城。邢小蛮当然乐于收鲁汉为徒,鲁汉学艺非常卖力,深得邢小蛮赏识,可是新婚的鲁汉总迷恋炕上的那一点破事,隔三岔五总要回一趟郭宇村。 女人跟女人不同,姐妹俩的窟窿像一个巨大的吸盘,能把鲁汉整个人吞噬进去,吸盘内生出无数触角,简直要把鲁汉的骨髓吸空,鲁汉在焚烧中磐涅,飘然欲仙,感觉中犹如腾云驾雾。 渐渐地邢小蛮发觉,身体强壮的鲁汉得了虚妄症,精力无法集中,常常一套拳脚打下来,大汗淋漓,有点体力不支。邢小蛮知道鲁汉新婚,并且娶了疙瘩的两个女儿,看样子壮实的鲁汉遇到了蛇精,必须适当地控制鲁汉的****。正在这时李明秋雇用保镖,邢小蛮举荐鲁汉,鲁汉被李明秋雇用,回不了郭宇村。虽然内心里恋着姐妹俩,但是鲁汉知道李明秋的份量,不敢有丝毫大意。就这样日复一日,一个多月没有回郭宇村跟妻子亲热。 这天早晨秀花秀气哭哭啼啼来到娘家,给洋芋妈妈诉苦,诉说她俩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看见鲁汉回家,这鲁汉该不是甩下姐妹俩私自逃跑? 这样的事洋芋也没有主意。山寨上杨九娃跟疙瘩因为楞木之死起了内讧,众家弟兄力劝疙瘩将那杨九娃废黜,免得杨九娃碍手碍脚。可是草寇们以仁义为本,那样一来疙瘩就显得不仁不义,疙瘩带领众家弟兄上山跟杨九娃媾和。洋芋也不会因为女儿之事上山去找疙瘩,思来想去还是她带着两个女儿亲自去一趟凤栖,看看女婿鲁汉葫芦里究竟卖的啥药。 娘仨做了一番精心打扮,可是那棕熊再打扮也是棕熊。娘三骑着三匹马来到凤栖,在东城门被守城的士兵拦住,那些士兵没有见过这么丑陋不堪的女人,自然不让她们进城。秀花秀气有的是力气,上前把那些士兵们推倒,带着娘跑进了凤栖城,街上的行人看见城里边进来三只棕熊,纷纷躲进商铺,城墙上的士兵害怕伤人,纷纷朝天放枪。年翠英隔着门看见娘仨,急忙把洋芋娘仨拉进叫驴子酒馆,李明秋邢小蛮鲁汉闻讯赶来,方才制止了一场流血误会。 城墙上的枪声停止了,凤栖人爱看稀罕,听说叫驴子酒馆来了三个奇丑的女人,纷纷把酒馆围得水泄不通。那洋芋倒也大方,拉着两个女儿向门前的台阶上一站,自我介绍:“我叫洋芋,我丈夫就叫疙瘩,这是我的两个女儿,鲁汉是我的女婿”。 李明秋知道,杨九娃徒具虚名,疙瘩已经成为实事上的寨主,因此上对疙瘩的女人女儿不敢慢待,他顺便在叫驴子酒馆设了一桌酒席,招待疙瘩女人和女儿,言谈吐语中方才知道鲁汉是疙瘩的女婿。埋怨疙瘩做事不通情理,出嫁女儿也不通知凤栖城里的这些弟兄。 洋芋言拙,不会替疙瘩解脱。幸好疙瘩及时赶到,对李明秋和邢小蛮抱拳致歉:“山寨上一摊子烂事,杨大哥给疙瘩难堪,疙瘩仓促出嫁小女,基本上没有给任何亲朋好友下请帖”。 吃完饭天色不早,疙瘩意欲带着一家人去东城门外的骡马驿站安歇。李明秋拦住疙瘩:“今夜住宿之事我来安排”。 疙瘩不再言语,心想李大哥从来对他没有这么客气。山寨上的寨主虽然是个土匪头目,但是地位也很重要,特别是这一年来疙瘩负责收购凤栖的大烟,经常跟李明秋交往,感觉中李明秋跟杨九娃不在一个档次,李明秋做事顾全大局,而杨九娃关键时刻管不住自己。 李明秋安排洋芋娘仨住在沿街专门招待商贾的小楼,然后带着疙瘩和另外一个弟兄(丑牛)回到李家小院,嘱咐妻子满香做几个小菜,他要跟疙瘩喝酒。 疙瘩不好推辞,疙瘩让明秋大哥上座,自己跟丑牛、鲁汉作陪。李明秋过来之人,知道这丑牛和鲁汉已经成为疙瘩的左膀右臂,两位壮汉尊李明秋为长辈,一起给李明秋敬酒,李明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了一句:“后生可畏”。四个人杯来盏往,一直喝了一宿。 天亮时疙瘩起身告辞。李明秋拉疙瘩重新坐下,语重心长地说:“这人活一辈子,不服老不行,我跟杨九娃、郭麻子迟早要给你们让路,凤栖的天下以后属于你们”。 疙瘩抱拳:“大哥言重了,疙瘩没有篡位的意思,杨大哥还是山寨之主”。 李明秋摆手:“李某知道疙瘩的为人,杨九娃迟早要给你让位。咱不说那些,李某的意思是,想在凤栖为兄弟购置一幢院基。欲将令爱和贤婿安排在凤栖”。 疙瘩笑道:“大哥你就明说,是不是看上了我的女婿?鲁汉性格直爽,肠子不会拐弯。大哥你就打听,如果有合适的桩基就告诉疙瘩一声,疙瘩也有此意”。 谁知那鲁汉却说:“李大哥你让我给你当保镖,干多久我都愿意。可是鲁汉生就一条野汉子,住在这城里,憋闷”。 疙瘩暗自思忖:购置桩基也不全为女儿女婿居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疙瘩也有干不动的时候,他必须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疙瘩一语双关:“桩基购置好了再说”。 可是购置桩基绝非易事,凤栖城寸土寸金,打探了好久也没有合适的桩基。铁算盘对侄子说:“明秋,想那疙瘩是个土匪头目,不怕魍魉鬼魅。凤栖城有一座鬼屋,几十年无人居住,看是不是”—— 李明秋知道叔叔所指何处,那幢院子的主人几十年前一家人无缘无故死光,后来有胆大的进去住过,睡到后半夜听见鬼哭。李明秋为了检验鲁汉的胆量,问鲁汉敢不敢去阎王殿里闯一闯? 鲁汉天生不信邪,按照李前辈的安排,鲁汉怀着一颗好奇心,住进了鬼屋,结果睡到后半夜当真听见鬼哭。鲁汉点着灯到处寻找,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鲁汉心想,我到想看看这鬼长得什么样。一连几夜都听见鬼哭,点着灯什么也没有,他就仔细寻找,结果发现,天窗上灌进来一股风,风小时那哭声就小,风大时那哭声就大。第二天鲁汉把天窗挖下来一看,天窗上不知道谁安装了一只陶制的风哨。 第513章 板兰花剃了个光头,一身武士打扮,每日里在精英舘迎来送往,当起了门官。不过这门官也不好当,常有一些纨绔子弟,不经意地摸一把板兰花的嫩脸和光头。 板兰花过来之人,不会介意那些男人们的调戏,小女子经历了疾风苦雨的摧残,变得早熟。有几次板兰花情不自禁,瞅准无人时主动投怀送抱,用身子报答邢小蛮干爹的养育之恩。可是邢小蛮冷冷地将板兰花推开,苦口婆心:“板兰花,干爹不能那样做,那样一来不但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耐心等待吧,你会遇到自己的心上人”。 板兰花开始知道干爹邢小蛮已经光棍收心,一心一意经营他那个温馨的小家,再不会沾花惹草,也不会对板兰花有任何越轨行为,越是那样板兰花对干爹越敬重,感觉中邢小蛮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板兰花感到失望,暗自垂泪,她索性作践自己,来到剃头铺,剃掉满头秀发,变成了尼姑。 谁知道这样以来却得到了干爹邢小蛮的大加赞美,邢小蛮夸赞板兰花有志气,将来定能成大器。邢小蛮让板兰花就住在精英舘,每日里除过习武之外,负责开门关门。 前来习武的不乏好汉壮士,也有一些纨绔子弟。开始时邢小蛮收徒标准很高,结果半月下来仅收了鲁汉一人。有高人给小蛮指点,树有高低粗细,人有良莠不齐,开办精英舘一方面是为了习武强身,另一方面也应该讲究经济效益,如果有富家子弟前来习武强身,只要肯缴纳学费,不妨招收进来,学下本领是他自己的,陪太子读书也不是不可以。邢小蛮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不管什么人都招收,甚至招了一些烟鬼赌棍,可是对这些二混子要求很严,首先烟鬼必须戒烟,把烟鬼绑在木桩上,无论怎样哭喊都不予理睬,只要饿不死就行,几天下来那烟鬼瘦成干鬼,人却由于戒掉烟而变得精神。 富家子弟前来习武纯粹是为了图个稀罕,过把瘾。邢小蛮对这些人的管理也很严格,首先不许嫖赌,不许花天酒地,每人必须完成师傅规定的动作,否则不准睡觉不准休息,有些人受不了精英舘甘苦的生活,半路逃走,又不断有新的人手补充进来,也有的人学有长进,常见父亲带着儿子前来拜师学艺。 刘子房军长的两个副参谋长全都半路出家,一个开办了烟馆,一个办起了武舘,对于郭麻子刘军长比较放心,这个人犹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况且胸无大志,每日沉溺于纸醉金迷。可是对于邢小蛮却丝毫不敢大意。刘军长知道邢小蛮肚子里边长牙,是条有骨气的汉子,刘军长不怕郭麻子堕落,害怕邢小蛮有一日翅膀硬了跟他做对。对于邢小蛮刘军长放不下惹不起,这个人可以说是个全国名人,大家都知道凤栖有个邢小蛮,邢小蛮杀了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对于邢小蛮开办武舘刘军长未置可否,开武舘不违法不犯罪,你还当真挑不出来毛病。可是刘子房总感觉别扭,他必须设法控制邢小蛮,把邢小蛮的翅膀折断。 这天,刘军长假装休闲,转到邢小蛮的武舘,在大门口遇见一个剃着光头的小和尚,向刘军长讨要“腰牌”,刘军长不懂腰牌是啥玩意,故意两手一展:“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小姑娘剃了个光头变得更见纯清”。 想不到那板兰花非常蛮横:“你当个军长有啥了不起!在我们这里你必须遵照规矩”。 邢小蛮及时赶到,把刘军长让进院子,院内十几条汉子正在习武,那场面看起来也很热烈。刘子房年轻时曾经进过军校,对于擒拿格斗也学会了几手。他看一条汉子长得五大三粗,手里攥一把大刀,可是那大刀耍得不得要领,刘军长从汉子手里要过大刀,耍了几下子,邢小蛮看出了门道,赞道:“刘军长在那山拜师学艺?这大刀耍得天衣无缝”。 刘军长自谦道:“拜什么师学什么艺,在军校练了几手”。 邢小蛮要跟刘军长比试,刘军长罢手:“别,我可不是你的对手。我今天来是随便转转,不要影响大家习武”。 刘军长甘拜下风,到让邢小蛮有点下不来台,他言道:“不知道刘军长要来,大家习武喝的是凉水,坐得是木桩,要不咱们回家,让我媳妇为刘军长泡茶”。 刘军长在屋子前的台阶上坐下来,说:“大家该干啥还是继续干啥,我只是来看看”。 也许刘军长在场,所有的汉子都想露一手,一时院子里杀声阵阵,比军队出操气派许多。行伍之人最喜欢看捉对刺杀,刘军长看得兴起,情不自禁拍起了手。 看了一会儿刘军长起身要走,临走前对邢小蛮说:“你抽空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邢小蛮不知道刘军长葫芦里边卖的啥药,但是刘军长叫他邢小蛮不能不去,况且邢小蛮名义上仍然是副参谋长,没有人宣布解除邢小蛮的职务。 邢小蛮故意拖延了几日,来到刘军长的办公室。 刘军长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说:“邢副参谋长,你还没有脱下军装,还是一名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那精英舘应该关闭,然后我任命你为部队教官,负责教士兵习武”。 邢小蛮未置可否。他不再鲁莽,感觉中刘军长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邢小蛮只是闲得无聊,才想起办武舘,事实上邢小蛮仍然在军队里边领饷,不过邢小蛮也有疑惑,这精英舘办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刘军长出面阻拦? 邢小蛮没有跟刘军长当面顶撞,邢小蛮说让他再想想,关闭精英舘也不容易,最起码要给那些习武的徒弟们一个说法。邢小蛮走出刘军长的官邸,信步来到李明秋家,邢小蛮跟大家一样,遇到问题爱找李明秋商量。 李明秋耐心地听完了邢小蛮的倾诉,然后告诉邢小蛮:“你明天早晨脱下军装,然后把你那一套行头端在一个木盘子里,直接去对那刘子房说,你想卸甲,改行”。 邢小蛮担心弄假成真,邢小蛮跟郭麻子不一样,邢小蛮还想吃军队上那一份皇粮,邢小蛮坏名声在外,谁都不愿意跟邢小蛮共事。邢小蛮担心地问道:“姐夫,你是不是想打我的饭碗”? “嗨——”!李明秋喟然一声长叹:“小蛮呀,我说你拳头大个瓜,一尺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郭麻子那个副参谋长是刘子房任命的,根本没有得到上级的认可,而你这个副参谋长有国防部的备案,谁也不敢轻易把你撤职”。 邢小蛮诧异,一个军外人士竟然知道这么清楚。他忍不住问道:“姐夫,我看诸葛亮他老爹活来了,你是诸葛亮他爹,你比诸葛亮还能行”。 李明秋慨然:“江湖上混久了,什么心眼都要有。小蛮呀,凤栖街上只要你肯弯腰,银元一拾一大把,可是商铺的台阶上,依然有饿死的饿殍,知道什么原因吗?那些人不懂得活人的窍门,活该饿死”! 邢小蛮听得云里雾里,似乎有点开窍,又没有完全弄懂。他还是没有胆量把军装端在木盘子里去要挟刘军长,担心弄假成真。不过邢小蛮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每天早晨带领部队在教场坪出操习武,中午精英舘照旧开门。 第514章 对于蜇驴蜂来说,这个春节过得索然无味。 蜇驴蜂并不清楚******遭到了栽逑娃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的暗算,还以为******出走是生了蜇驴蜂自己的气,假的就是假的,蜇驴蜂骗不过******,怀里抱着的孩子并不是******亲生,******当然不可能替别人拉套。 ******走了,一开始蜇驴蜂浑身轻松,这一下一了百了,蜇驴蜂再也不会忍受******的责难,也不会再看******的白眼。至于******带走了疙瘩捡来的儿子,那跟蜇驴蜂没有关系。蜇驴蜂只是暗自庆幸,她终于甩脱了******这个累赘。 紧接着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蜇驴蜂失踪了十几年的亲娘突然带着一个儿子回到张家大院认祖归宗。蜇驴蜂当然不清楚其中的底细,想不到三哥张有贵竟然大张旗鼓,热热闹闹地在张家祠堂前为四弟(?)张天贵举行了归宗典礼。蜇驴蜂明白,这是一场闹剧,是在演戏,演给蜇驴蜂自己看。因为张家的中兴全仰仗了蜇驴蜂女婿胡老二的势力。在张有贵看来,三妹张凤(蜇驴蜂)是颗福星,张天贵是不是张鱼儿亲生并不重要,张有贵必须讨得三妹张凤的欢心。 紧接着十几年没有交往的娘不请自来,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正是这个亲娘害死了亲爹张鱼儿,跟着姘夫曾彪逃走,十几年后打听到女儿张凤出人头地,公然带着儿子回到张家大院,四姨太知道张家人不会把她怎么样,因为张家人得罪不起张凤。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想不到丈夫曾彪被疙瘩和楞木抓住,曾彪曾经是山寨上的管家,裹挟大量财物逃走,土匪们当然不会饶恕曾彪,曾彪索性跟那楞木同归于尽……这是一起连环案,人算不如天算,蜇驴蜂震撼之余只能给娘打气,这出戏必须演到底!蜇驴蜂劝娘回到张家大院,挺胸抬头活人。 蜇驴蜂刚把娘送走,大侄女张芳荣又顶风冒雪而来,向姑姑哭诉三爸张有贵怎样把张芳荣骗进凤栖城,利用张芳荣熟睡之际将亲侄女奸污……蜇驴蜂已经身心俱疲,无法承受接踵而至的事变的压力,她只是懒懒地对侄女说,这样的耻辱只能埋在心底。 这还不算,回家时冰锅冷灶,三女子四女子文英文爱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容易等到那两个孽障回来,看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有小鬼勾魂。大侄女张芳荣早晨起来不辞而别,蜇驴蜂顾不上多想,首先要理顺自己这个家!她看文英文爱匆匆地吃完饭又跑了,下决心弄清楚这两个索命鬼究竟干啥。蜇驴蜂抱着孩子,踏着文英文爱的脚后跟,竟然来到曾经的七姨太白菜家。 蜇驴蜂见了白菜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实上那白菜论年龄比蜇驴蜂还小。蜇驴蜂的脸上一定很难堪,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我找文英文爱,我看那两个孽障进入你家”。 白菜一点也感觉不来尴尬,反而显得落落大方:“哎呀亲家母。我正说过完年求刘媒婆来你家提亲,你的两个小姑娘看上了我的儿子结实和壮实,四个孩子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万一弄出个啥结果来咱大人的脸就没处搁,我看迟不如早”…… 白菜还没有说完,蜇驴蜂已经抱着孩子走远。心想这是咋啦?倒霉事尽让她蜇驴蜂一人遇上。村子里家家烟囱冒烟,大家热火朝天地准备过年,唯有蜇驴蜂形单影只,一个人抱着孩子在村道上徜徉,她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孤独和寂寞结伴而行,一阵冷风迎面扑来,蜇驴蜂不由得把怀里的孩子抱紧。这阵子蜇驴蜂真的有点想念男人,想念******、想念青头、想念……李明秋!没有男人的女人犹如一片树叶,随风飘零,蜇驴蜂不知道这个年怎么过,脑子里一片空虚。 掀开虚掩的柴门,蜇驴蜂把儿子放在炕上,刚转过身,看见两个圆圆的脑袋探进屋子,蜇驴蜂知道这两个家伙是谁,大喝一声:“你俩都给我滚进来”! 齐结实齐壮实双双进屋,跪下磕头,嘴里像抹了蜜,喊娘:“娘,您息怒,文英文爱不敢回屋,害怕挨揍。您老人家要打就打我俩,我俩属猪的,皮厚”。 蜇驴蜂吭哧一声,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哭,反正肚子里五味俱全,有点难以自控。她顺手操起一根擀面杖,把擀面杖举在半空,看那两个孩子抱着脑袋,一副滑稽相,又有点不忍心。心想谁都从年轻中走过,少男少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异性相吸,郭宇村的空气早已经污染,郭宇村出来的人形形色色,生气干啥?气大伤身,这两个男孩是一笔财富,不使用可惜。蜇驴蜂用擀面杖在两个人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命令道:“你俩都给我起来”! 结识和壮实给蜇驴蜂磕了三个响头,跪在地上不起来,齐声喊道:“娘,您必须饶恕文英文爱,我俩才肯起来”。 蜇驴蜂叹一口气:“我不饶恕她俩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自认倒霉,生了一窝子孽障!你俩起来吧,先给我把水缸的水担满,然后给咱劈柴,叫文英文爱回来,给咱和面做饭。过年时你俩不准回去,就在这里过年”! 两个孩子又给蜇驴蜂磕头,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高高兴兴地劈柴担水。文英文爱回来了,偷偷地看娘一眼,然后生火做饭,屋子里有了些许生气。 腊月天白天的日子特短,吃完中午饭已经天黑,蜇驴蜂打发结识壮实过白菜家里去睡,让文英文爱跟她睡在一起。 这两年由于招赘了******,文英文爱两个女儿跟姐姐睡在另外一间茅屋内,也有可能是大人的不检点影响了孩子,使得这些孩子们过早地成熟,仿效大人为自己筑巢。今夜,******已经离开了这个家,蜇驴蜂想跟两个女儿睡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可是两个女儿明显地有点勉强,蜇驴蜂看出了女儿脸上的不乐,内心很受伤。她有点带着强制的味道对两个女儿说:“过完年娘就给你俩结婚,这几天你俩就跟娘睡在一起”! 不论白天怎样喧嚣,郭宇村的晚上依然安静而祥和,那一幢幢茅屋在夜色中静默,听不见狗咬和鸡叫,偶尔,远远的什么地方,寒号子声声啼血,给冬天的夜晚频添了一些变数。 睡到后半夜,蜇驴蜂听见屋子内悉悉索索,犹如老鼠偷油,只见两个女儿摸摸索索起来,蹑手蹑脚地开门,从屋子内溜了出去。蜇驴蜂隔着窗子朝外看,看见了两男两女在一起相拥…… 孩子醒了,哇哇直哭,蜇驴蜂给孩子喂奶,心咚咚跳个不停。仿佛她自己做了亏心事,感觉中心里酸酸的,想哭。 天快亮时两个女儿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了,看娘仍然睡着,感觉放心,文英文爱刚钻进被窝,蜇驴蜂坐起来了,两个女儿浑身一哆嗦,用被子把身子裹紧,准备着接受娘的指责。 谁知道蜇驴蜂却说:“你俩也不用这样躲躲藏藏,小心冬天着凉。明晚你俩就把你们自己屋子的炕烧热,娘也管不住你们,女大不由娘”。 文英文爱不知道娘心里头的感受,到了晚上公然将齐结实齐壮实留宿,蜇驴蜂心里淌血,坐在炕上,抱着儿子一动不动。隔壁屋子里两个女儿的浪笑不时传来,仿佛夜猫子叫春。蜇驴蜂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觉不来疼痛,这个夜晚蜇驴蜂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瞬间天亮。 第515章 郭麻子跟铁算盘成为莫逆之交,两个人无事时便聚在一起唠嗑,大多时候是铁算盘唱独角戏,郭麻子只是一边听一边品茶,有关凤栖的前世今生铁算盘了如指掌,谝起来头头是道,开始时郭麻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听一会儿点一下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到后来听得上心了,一会儿不见铁算盘便觉得心慌。有时谝到吃饭时,铁算盘佯装要走,郭麻子便将铁算盘的衣服袖子拽住,从叫驴子酒馆端来一盘驴肉一盘卤猪头,炕上放一张炕桌,两人对坐在炕桌前一边品酒一边谝闲。有时谝到晚上意犹未尽,郭麻子便打发老婆到隔壁屋子去睡,两个人睡到热炕上谝到深夜。 说一会儿话铁算盘便问一声:“你说对不”? 郭麻子含混其词地答道:“说得在理”。 直到郭麻子拉出了鼾声,铁算盘才打一声哈欠,闭着眼睛悄然入梦。可是天不亮铁算盘就醒来了,醒来后戳戳郭麻子,调侃到:“贤侄,你到底年轻,瞌睡多”。 郭麻子揉揉眼睛,下了炕给火炉里添些煤,然后重新钻进被窝,问道:“老叔,咱昨晚谝到哪里了”? 铁算盘下炕撒尿,手抓着家伙一边尿一边说:“这男人一辈子,跟着腿中间的槌子吃亏”。 郭麻子答道:“就是就是。叔,你继续说,就说这鬼屋,泥瓦匠梁牛犊给财东屈继林盖房,看上了屈继林的老婆”。 这个典故铁算盘以前已经谝过几遍,看样子郭麻子还没有听够,还想继续听。继续听就继续说,就像郭麻子爱看“斩单童”(一出戏名)一样,看了一辈子也没有看够。斩单童里边的段子郭麻子都能倒背如流,人有时就是这样,爱猎奇,爱惊险,爱听带味儿的段子。 民国初年,凤栖城的屈继林跟现今的李明秋一样,跺一脚满城晃荡。有钱人发了财做两件事,一件事大兴土木,另外一件就是一房接一房地娶老婆。 屈继林五十岁那年,满清灭亡,凤栖城墙上王旗变幻,县官变成了县长,衙门变成了政府,但是对屈继林没有影响,屈继林该干啥还是照旧干啥。 屈家耕种着几百亩土地,雇用七八个长工,喂几槽骡马,常年四季两盘石磨磨面,长安城有屈继林家的铺面。 每年麦收时节,屈继林总要象征性地到大田里转转,手拿一把镰刀,割一阵麦子,算作开镰。然后伙计们和临时雇来的麦客一起,排成一行割麦,那阵势也叫气派。屈继林站在田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沿着田埂一边走一边查看麦子的长势,估算着收成,憋尿了,不经意解开裤子,掏出家伙准备扫射时发现了一个小姑娘蹲在麦田里,旁边放着一只竹篮,竹篮里盛满掐下的麦穗。 这不是什么大事,麦子成熟时常有人在麦田里偷麦,一般主家发现把人赶走了事,也不会夺下偷来的麦子。这不叫偷,叫刈。刈麦子不犯法,民以食为天,刈麦子的全是穷人。 屈继林有点晦气,穿上裤子准备走人。他也不在乎小姑娘刈一点麦子,甚至连一句呵斥的话也不打算说。可是想不到麦田里突然冲出一个老婆把屈继林的大腿抱住,诬陷屈继林糟蹋他的女儿,要跟屈继林拼命。 屈继林裤带还没有来得及系上,一气之下裤子褪到脚跟,割麦子的长工和临时雇来的麦客全都不割麦子了,一起围上来看东家的笑话。屈继林知道这种事跳进黄河里也无法洗清,只有自认倒霉,他问那老婆:“你需要啥?我打算为你做出赔偿”。 可是那老婆却说:“你给我一座金山我都不要!你既然糟蹋了我的女儿,你叫我一声娘,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屈继林看那女子,长得也算秀气,他已经娶了几房老婆,再娶一房也没有什么。且不管这里边还有什么阴谋,先从这尴尬的处境中解脱再说。于是,当着众多长工和麦客的面,屈继林叫了那老婆一声“娘”—— 那老婆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指着前边的村子说:“我家就住在屯儿,我男人姓孙,叫孙忠孝”。 屈继林叹一声气,摆摆手说:“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尽管有许多漏洞,郭麻子还是听得入迷。吃早饭时竹叶来了,老公爹一夜没有回家,竹叶放心不下,看铁算盘坐在郭麻子的炕上,没有回家的意思,竹叶也不勉强,跟萝卜啦了几句闲话,推却了萝卜的挽留,一个人回家。 萝卜把饭端上炕,也坐在炕沿上,挺着大肚子听两个老汉谝闲。 铁算盘吃一口菜,喝一口米汤,继续说:屈继林一言九鼎,不可能把这件事当做儿戏,因为他已经把人家的老婆叫“娘”,回家后托媒婆到屯儿村提亲。果然,那家人吃了碌碡吃磨盘,心比石头沉,财礼要了一大堆。 屈继林心不疼肉疼,咬紧牙关答应,因为富户人家讲究信用,他已经没有退路。可是屈继林也给自己留了一手,当年凤栖城住户不多,桩基也比较便宜,屈继林另外买了一院桩基,请来泥瓦匠和木匠收拾一下,便吹吹打打,一乘花轿把屯儿村的那个女子抬进凤栖城。 却说那泥瓦匠梁牛犊也是屯儿村人,好像跟这孙姓女子有那么一点咕咚不清(方言,相当于麻烦),不知道给屋子里做了什么手段,那屋子睡到半夜便听见鬼哭,有人说屈继林是被鬼吓死的,有人说是那女人给屈继林使了什么手段,反正屈继林死了,死在那女人的炕上。屈继林的几个儿子不动声色,把老爹爹埋掉,看那女人无事一般,照旧在那鬼屋居住。过一段日子那女人熬了娘家,几个儿子商议,在屋子内挖了一条暗沟,下了反弓(可以置人或者动物于死地一种暗器,一般用来狩猎)。好像是一对狗男女商量好了,梁牛犊半夜来孙姓寡妇屋子鬼混,被反弓击中,当场毙命。那孙姓寡妇自觉无脸活人,就在那间鬼屋内悬梁自尽。 想不到萝卜听到这里,竟然掉下一串泪珠,哽咽着说:“那孙姓女子也真可怜”。 铁算盘愤然:“这等****,死了活该”! 萝卜得理不让人:“女人算什么?女人只不过是男人餐桌上的一道菜!那梁牛犊倒是一条汉子,可怜死于非命”。 铁算盘还想争辩,被郭麻子伸手制止,郭麻子故意转移话题:“我听说那幢鬼屋已经被疙瘩出钱购买,做了他女儿的嫁妆”? 铁算盘点头,补充道:“半夜鬼哭的弊端也找到了,原来是泥瓦匠在天窗上安装了吹不烂(一种陶器制作的风哨,可以发出各种响声)”。 铁算盘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下了炕,也不打招呼,一个人出了屋子,一会儿抱进来一大叠标语。这些标语是铁算盘找学校老师写的,主要内容是揭发军人嫖宿。这是铁算盘给郭麻子出的锦囊妙计,那些军爷们常常来烟花巷逍遥不给钱,不但不给钱还把萝卜打得差点流产。 郭麻子到没有什么,想不到萝卜脸色大变:“我说叔,你是不是想砸我们的饭碗?这样以来军爷自然不敢再来,你就敢保证军爷不给你使坏?咱们干的这一行本身就是黑道生意,军爷想查封你的烟花巷易如反掌”! 第516章 狮泉镇地处凤栖最南端,离白水县城较近,离凤栖较远,风土人情跟白水相似。姜秉公的家族在狮泉镇也属于百年望族,但是姜秉公在凤栖城里没有铺面,所以凤栖人对于姜秉公知之甚少。 其实姜秉公的实力远在张鱼儿之上,姜秉公有自己的武装,俗称民团,也有几十杆枪几十匹马,论人马比杨九娃的土匪窝子还大。 狮泉镇的土围城跟凤栖城一样,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土围城俗称“寨子”,归姜姓独家所有。早年狮泉镇只有姜姓一个家族,全部住在寨子里边,周围十多里的耕田和山林归姜家所有。以后姜家人丁渐旺,寨子里住不下,就移居寨子外边,后来陆续来了一些外姓人家也在狮泉镇定居,狮泉镇发展成了现在的规模。寨子里边的人家全部搬出,寨子实际上成了一座空寨。不过寨子里边的房屋全部保留,姜家人把收获的粮食和贵重物资全部存放在寨子里边,狮泉镇一有风吹草动,全镇的人都涌到寨子里边避难,外姓人大都跟姜家联姻,姜家家族虽大,但是也不歧视外姓之人,大家在一起和睦相处,姜秉公的民团里也有外姓之人。 姜家虽然世代种田,但是白水、渭南城里有姜家的铺面。家有良田再多,城里没有铺面都算不得土豪。看一个土豪的势力大小,主要是看你城里边有多少铺面。狮泉镇行政上归凤栖管辖,实际上跟白水交往甚密。民国初年姜家不知道因什么事得罪了白水的土匪白坠子,狮泉镇遭到了白坠子的洗劫。自那以后姜家决心组建民团,一晃几十年过去,姜家家族内部几经折腾,最后确立了姜秉公的族主地位,姜秉公外柔内刚,经营有方,狮泉镇自从姜秉公接手以来,南来北往的客商不断,百业兴旺。 姜秉公妻妾成群,却没有儿女,毛桃毛杏那一双孪生姐妹乃是兄弟姜秉乾所生,姜秉公养活在自己门下实际上是为了聊以自慰。虽然弟兄几个,有一大堆侄子侄女,可是姜秉公仍然心有不甘,总想有一个亲生儿子,为此事姜秉公吃药问神,有一位“活神仙”告诉姜秉公,你要“冲喜”。姜秉公问怎样冲喜,那活神仙笑而不答。 其实神仙有神仙的奥秘,有些事必须半掩半露,不能一下子说透,让你自己琢磨,无论结果怎样神仙都有说法。姜秉公想了许久,突然间想起要给老爹爹“盖房”(做棺材)。 姜秉公托人到处打听,凤栖城里的邓金元(地不平)做棺材远近有名,于是姜秉公亲自出马,坐上轿子去凤栖请木匠师傅,想不到地不平没有请来,请来了木匠师傅的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两个小师傅木匠活还做得可以,姜秉公基本上满意。谁知道两个侄女不省心,半夜里跟两个小木匠师傅混在一起。 姜秉公简直将肺气炸,要将这几个小冤家活埋。 姜老太爷说这样的事戏上演过,世上有过,一点也不稀奇。《柜中缘》(一出戏名)还不是唱到:淘气妹子嫁了汉!家家锅底有黑,这样的事就看你怎样处理。千万不能因小失大,伤了姜家的元气。 其实姜秉公心里清楚,兄弟姜秉乾虽然表面上对哥哥唯唯诺诺,实际上暗中推波助澜,兄弟希望哥哥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然后就能执掌姜家的大权。姜秉乾有儿子,儿子就能继承姜家的财产。家族内斗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姜秉公听从了姜老太爷的劝告,出其不意地宣布要将两个小木匠师傅招赘。 这样一来弟兄们吵成一团,弟弟姜秉乾劝说哥哥:“哥,咱姜家的财产不能让外姓人继承,你有亲侄子,这么多的侄子任你挑选”。 姜秉公反问弟弟:“谁说过要让木匠兄弟继承财产?那两个弟兄是两个人才,招赘进门,可以为姜家带来鸿运”。 其实姜秉公是听信了活神仙的一派胡言,索性冲喜就冲到底,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能为姜秉公带来好运。 地不平邓金元一听说姜秉公要将他的两个儿子招赘,立刻跪倒在姜秉公的堂屋内磕头如捣蒜:“姜掌柜,你要银子我用马车给你运,你要棺材我亲自给你做,我邓金元只有这么两个儿子,你不能让我断子绝孙”! 姜秉公听得别扭,感觉中邓金元话里有话,沉下脸来问道:“邓金元,你打算为我做几副棺材”? 邓金元想起来他的瘸腿,感觉话说失口,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无法收回。连忙赔不是:“姜掌柜,邓金元该掌嘴!邓金元一着急说失口了,姜掌柜大人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望姜掌柜原谅”。 邓银川邓铜川上前把老爹爹扶起来,然后弟兄俩双双跪倒在长辈面前,说出的话无可挑剔:“子女不肖,惹长辈伤心,双方的父母都是孩儿的长辈,孩儿有责任为你们养老送终”。 李明秋只是个外人,这样的事不宜插言。可是感觉到俩亲家有点言语不和,害怕相互间弄翻脸,到那时他自己也无法下台。为了缓和紧张空气,李明秋故意岔开话题:“姜掌柜,你今年种了多少大烟”? 姜秉公叹一口气,说:“家父不让种,家父的训示儿子不敢不听,家父说种植大烟贻害无穷。可是谁也禁不住大烟丰厚利润的诱惑,民团在偏远的山区种一些,还不敢让家父知道”。 李明秋故我而言他:“其实一样的事情看怎样理解。比如棺材二字,谐音就是升官发财。我说一句话你们两亲家都不必介意,儿子和女儿都是你们自己的,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入赘跟娶媳妇一样,两个孩子不敢说不孝顺你们”。 姜秉公想到“冲喜”二字,恍然大悟,面对李明秋抱拳:“李大哥是见过世面之人,说出的话句句在理”。 李明秋索性揭破谜底:“咱们都是过来之人,有些事不需要隐晦。李某知道姜掌柜有难言之隐,待李某为姜贤弟打探,听说有一种什么草,能让姜贤弟重振雄风”。 姜秉公看看邓家弟兄俩,微露尴尬,嗔怪道:“李兄,说话要注意场合”。 其实李明秋是故意所为,目的就是刹刹姜秉公的锐气,谁不知道给女儿招赘女婿是没有儿子?李明秋还隐约听说这孪生姐妹不是姜秉公亲生。不过话点到为止,李明秋知道怎样收口:“老兄实实在在是为贤弟着急”。 李明秋戳到了姜秉公的疼处,可是姜秉公却将李明秋认作知音,人有时有病乱投医,那天夜间姜秉公设一香案,要跟李明秋拈香结拜,其实李明秋早有此意,姜秉公是凤栖的南霸天,李明秋又多了一个异性兄弟。 姜秉公醉翁之意不在酒,两人拈香完毕姜秉公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李兄,你说那什么草果真有那么神奇?赶明日姜某跟李兄一起北上凤栖,只要能治好姜某的病,姜某倾家荡产也愿意”。 谁知李明秋却对姜秉公泼了一头凉水:“药是神药,李某曾经亲眼看到几条汉子治好了那种逑不硬的病,不过再好的药不一定对每一条汉子都有用,大夫能治病,治不了命,万一治不好,贤弟也不要埋怨老兄”。 姜秉公咬牙切齿:“姜某知道李兄是个稳重之人,凡事给自己留有余地,姜某想,天不杀无路之人”…… 第517章 刘子房军长几经周折,终于将晴雯纳妾,完成了人生的又一大转折。刘夫人带着儿子去长安居住,给刘军长让开全部空间,刘军长无所顾忌,在卧龙岗山寨完婚之后,把晴雯直接带进刘夫人曾经居住过的小院。晴雯轻移莲步,紧跟在刘军长身后,看门卫面对刘军长立正敬礼,心里紧张,不由得将刘军长的胳膊挽住,刘军长神态严肃,目不斜视,也不还礼,携晴雯径自进入小院。 天气渐热,院内柳絮飘然,桃花吐蕊,小花园内刘夫人精心培育的花卉生机盎然。刘军长不在家这些日子,门卫不敢偷懒,把院子打扫得纤尘不染。 刘军长掏出钥匙打开屋门,迎面墙上一幅彩色的刘军长的全家福映入晴雯的眼帘,只见刘军长一身笔挺的军装,佩戴少将的肩章,刘夫人身穿一件碎花旗袍,发髻高挽,显得贤淑而端庄,夫妻二人端坐在木椅上,身后站着女儿刘莉莉和女婿李怀仁,一个小孙女依偎在刘夫人和刘军长中间。 晴雯驻足不前,被刘夫人的气质熏染。自以为曾经迷倒了不少男人,站在刘夫人面前才感觉自惭形秽,有一种狸猫偷腥般的羞惭。最无法忍受的还是刘莉莉那双锥子一般的慧眼,小姑娘盛气凌人,简直要把晴雯刺穿!晴雯害怕了萎缩了,央求刘军长:“这是刘夫人的寝室,晴雯住进去怕不合适”。 刘军长看一眼墙上的全家福,随即明白了一切。勤务兵随后跟进来,打扫屋子内的积尘,刘军长命令勤务兵:“把那幅照片暂且收藏起来”。 勤务兵取下装着照片的镜框,墙上立刻显出一块不和谐的空间,粉红色的窗帘拉开,春日的阳光挤进屋子,晴雯的目光所及之处,无不为刘夫人的细致入微撼动,仿佛是形象设计师的佳构,所有的器皿都摆放得恰到好处。晴雯的前半生在污水潭里扑腾,没有进入过上层社会,对屋子里的一切都感觉陌生,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心有余悸地问刘军长:“我们以后……就在这里……过日子”? 刘军长新婚燕尔,为晴雯的纯清感动。人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感觉那女子的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刘军长一生生活严谨,对女人没有多大研究,感觉中小保姆像一团火,常常把刘军长烫伤;刘夫人堪称完美,城廓里却没有多少激情:而晴雯却像一朵浮云一缕清风,让刘军长如坠云雾之中,城廓里的扩张和收缩时紧时松,好似永动机那样张弛有序。刘子房把军装脱下挂在衣服架上,伸一下懒腰,然后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可是晴雯却并不踏实,感觉中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女人的眼前总是晃动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她仿佛听见了刘莉莉皮靴子敲击着凤栖街上石板路时的响声,这是一个强食弱肉的世界,晴雯不过是刘军长餐桌上的一道菜。这阵子刘子房宠着晴雯,晴雯可以在刘子房的怀里撒娇,一旦有一天刘子房心烦了厌倦了,会不会跟那个被打死的妓女一样,拉到和尚壕里喂狗?……晴雯不寒而栗,颤栗着问道:“假如有一天刘夫人和刘莉莉回来,我怎么跟那母女交待?会不会——”? 下面的话晴雯没有说出口,但是刘军长知道晴雯想说什么。勤务兵打扫完屋子出去了,刘军长顺手拉上窗帘,阳光透过窗帘滤进屋子,晴雯的周身罩上一层粉红色的旭光,看那桃色的脸颊好似一只熟透的毛桃,刘军长轻轻地将晴雯托起,感觉中晴雯好似月宫里的嫦娥,心如脱兔,低下头在晴雯的脸上咬了一口,说:“夫人和女儿近期不会回来,即使回来,我会为你做出安排”。 女人就是那样,一旦得到男人的恩宠就蜕变成一条蛇,软弱无骨。晴雯勾住刘军长的脖子,轻声慢语:“我怎么感觉好像在梦中”。 大门外,站岗的士兵站得笔直,阳光渐渐地从窗子退出,那是一个慵懒的下午,刘军长在晴雯的城廓里畅游,只有在这时,晴雯才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刘军长被她降服。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将晴雯攫住,假如有一天,晴雯红颜不再,脸似蒿木,是否还能将刘军长……拥有? 晴雯必须从现在起,为自己的将来铺路。门外喊了一声:“报告”!刘军长撕开晴雯的搂抱,急急忙忙穿衣,伸出手腕看表,已经到了下午六点。这么说来,刘军长跟晴雯整整缠绵了一个下午。天上无春秋,刘子房本末倒置,沉溺于颠鸾倒凤。 喊报告的是刘军长的私人厨师,木盘内盛着几样饭菜,厨师端在手里,站在门外久等。那是一个苦差事,厨师也深浅不得,因为刘军长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吃饭,厨师斗胆包天,端着盘子站在院子里喊刘军长起来吃饭。 那是一种心惊胆颤的等待,感觉中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刘军长才将门打开,客厅内晴雯坐在镜前梳妆,厨师把饭菜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看刘军长情绪不错,舒一口气,说了声:“刘军长慢用”。然后从屋子内退出。 吃完饭已经黄昏,刘军长说他要去城墙上巡视,把晴雯一个人丢在家里。门外站岗的士兵还是机械地对刘军长敬礼,刘军长不屑一顾,端直走出,随身护卫紧跟左右,睡了一下午的刘军长精神抖擞,不停地向对他敬礼的士兵招手。城墙上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迎风猎猎,士兵们都心照不宣,知道他们的长官刚从女人的泳池里出来,腿中间的**子顶着裤裆,用臆想感受销魂时光。巡逻完毕天色已晚,凤栖城在暗夜中静默,家家窗户上的灯光渐次熄灭,偶尔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哭。 刘子房回到熟悉的小院,看窗子上泛着粉红色的灯光,心仪里便泛出一丝温馨,他推开屋门,看晴雯没有睡,坐在蜡烛前发呆。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刘军长脱下军装,晴雯接过来挂在衣服架上,洗澡桶内的水冒着热气,晴雯侍候刘军长脱光衣服坐进木桶内,然后轻轻地为刘军长搓洗。这些功课不要人教,晴雯原先就会。洗完澡刘军长裹着澡巾钻进被窝,晴雯开始淘洗自己。也许下午缠绵得太久,刘军长钻进被窝内酣然入睡。 那可能是一个甜蜜的梦,刘子房的嘴角绽开笑意。晴雯轻轻地把刘军长戳醒,刘军长睁眼一看,窗子上显出一抹曙光。一连好多日子不曾上班,刘军长必须早起。可是晴雯勾住刘军长的脖子撒娇,要刘军长答应她一件事情。 刘子房看自己的爱妾脸上镀上一层釉色,弯下头亲了晴雯一口,然后问道:“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 “我要参军”!晴雯说得非常坚决,“我想这件事你应当能够办到”。 “这不是什么大事”。刘军长一边穿衣一边说,“回头我让军需处给你量身定做一套军装”。 凤栖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谁都清楚这个女人的前世今生,人们指指戳戳,窃窃私议。可是那刘子房却浑然不觉,傍晚上城墙巡视时竟然带着晴雯。 第518章 三月,屈秀琴为李家喜添一丁。 对于李明秋来说,这可是人生一大幸事。这几年运气颇佳,无论干啥事基本上没有失败过。可是始终心存遗憾,快六十岁的人了膝下无有孙子,让李明秋多少有些寝食不安。前几年刘莉莉为李家生下一女,当年刘军长还没有儿子,就将外孙女养活在自己家里,并且给外孙女起名叫做刘娴娴。李明秋毫不介意,孙女姓什么无关紧要,女孩子终究要长大出嫁,如果是个孙子李明秋肯定不会同意孩子姓刘。 孙女三岁那年,李怀仁夫妇的工作调往长安,刘娴娴也跟上爸爸妈妈去长安上了贵族学校,这一晃几年过去,李明秋去长安时见过孙女几面,孙女长得很秀气,但也盛气凌人,见了爷爷叫“土包子”。李明秋无法跟孙女斗气,但是由于长期不在一起生活,相互间比较生疏。 李家喜得贵子,凤栖满城庆祝。那场面比去年刘军长夫人生孩子时气派许多。李府的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门楣上扎着丈二红绫,从孩子降生第三天开始,前来恭喜的人络绎不绝。自家院内有点腾挪不开,李明秋就将席棚搭建在叔叔院内,巷道内两台家戏南北对唱,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听戏。南边戏台演得是木偶,北边戏台唱得是皮影,凡是来的客人大都住下不走,为的是看戏。三月天气渐热,客人看完戏后就在巷子内的石板路上铺一条口袋睡觉,第二天早晨起来先到铁算盘院内吃饭,吃完饭占个座位听戏。院子席棚内吃的是流水席,客人们随到随吃,也有些闲汉赶饭局,一天到晚划拳声不断。 转瞬间孩子满月将至,李怀仁李怀信弟兄俩从长安赶回凤栖。大儿子媳妇刘莉莉没有回来,李明秋也不介意。李怀信初为人父,那分高兴自不待言,倒是哥哥李怀仁稍显尴尬,客人们见了怀仁总要问道:“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早在孙子刚生下之初,李明秋就在筹划着,孙子满月时唱三天大戏。请长安“艺俗社”最好,李明秋也能铺排得起。可是岳父屈发祥(十二能)坚决不同意。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是并不糊涂,十二能言道给孙子过满月应当适可而止,太过铺张给邻里乡亲留下话柄。 话虽然那么说,戏不可能不唱。这几年凤栖戏班子逐渐恢复,虽然是些草台班子,但是也能凑合,凤栖各个乡镇每年都有庙会,遇到庙会不可能不唱戏,文化生活贫乏的年月,看戏成了老百姓唯一的嗜好,老百姓看戏图个热闹,哪管什么演技的高低!有些人看了半天都没有看懂台子上究竟演得什么,伸长脖子瞎起哄,别人吆喝他也跟上吆喝。 城隍庙的戏楼搭起了幕布,锣声一响满街空巷,戏楼前的空地太小,老百姓大都站在房顶上看戏,有的人看不见戏楼,仄耳听那悠扬的琴音。 郭麻子生性喜欢热闹,老婆萝卜的肚子逐渐鼓起,驱散了郭麻子一生的晦气,人活到这个份上没有什么想不开。李明秋喜添孙子,郭麻子准备了一份厚礼,孩子刚满三天郭麻子就迫不及待地给李明秋恭喜,紧接着般一条凳子坐在戏台下,一连看了二十几天家戏。 大戏开演那天,郭麻子来到后台,对灯头(戏班子的领班)说:“我要唱戏”。 灯头认识郭麻子,这样的草台班子谁想上台都可以,戏演砸了也不要紧,大不了给观众说一声对不起。犹如现今公园里那些末流歌手,重在参与,谁也不在乎你的演技。 化妆师给郭麻子化了妆,郭麻子戴着枷锁上台,扮演单童。一张方桌上放一把椅子,椅子上摞一只木凳,郭麻子被侩子手抬上木凳,随着一声开场锣鼓,郭麻子便开始连唱带骂,骂完唐太宗李世民,又骂敬德黑贼子,再骂罗成小儒子……戏还演得有板有眼,敬德抡起大刀要斩单童的瞬间,桌子腿坏了,郭麻子重重地从凳子上甩了下来。 幕布被迅速拉上,台子下乱成一团。田中闻讯迅速带着他的医疗队跳上戏台,郭麻子被用担架抬走了,灯头站在台子上给观众道歉:“对不起,晚上再演”。 观众们不走,但是没有人起哄,大家都在耐心等待,等待郭麻子的消息。半下午时分李明秋在戏台上出现,告诉大家,郭麻子只是腿摔断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晚上开场锣鼓照旧响起,两只汽灯把戏台照的通亮,城隍庙演大戏,李明秋家的巷子里照旧演家戏,所有的人看完戏都到李明秋家吃喝,叫驴子酒馆招待军人。反正有贩卖大烟挣来的银子,李明秋花钱如流水。 飞机的轰鸣声来自北边,刘军长没有接到敌机轰炸的警报,黄河岸边的炮团也没有发现日本鬼子的飞机。那是一次突如其来的空袭,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延安以后,南下凤栖,几十架飞机呼啸而过,投下数不清的炸弹。 也许那是鬼子的一次预谋,黄河岸边的炮团威力巨大,鬼子的几次轰炸都无功而返。这一次名义上轰炸延安,实际上鬼子们虚晃一枪,把大量炸弹投在凤栖。城墙上高射机枪响起时,鬼子的飞机已经逃窜。 凤栖城变成了一片火海,暗夜中人们的哭喊声响成一片。正好一枚炸弹落在李明秋家的院内,家中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满香用被子把新生婴儿裹严实,屈秀琴用身子保护孩子不受伤害。娘俩躲在炕角颤颤栗栗,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李明秋关键时刻表现出一种大义凛然,他想如果炸弹爆炸,谁也别想活到明天,索性不管不顾,猛扑到炸弹上边,炸弹即使把他炸城肉泥,说不定能保护家人减轻危害。 李怀仁李怀信两个儿子一声惊呼:“爸爸”!扑向李明秋,欲将爸爸拉开。 李明秋威严地大喊:“快逃走”! 儿子们不能撇下老爸不管不顾,父子仨在院子内扭成一团。可那炮弹吱吱响了一阵子,竟然熄火了,静静地躺在院子内不见爆炸。 那算不得什么,即使几十年以后凤栖城内修建时仍然挖出来当年日本鬼子扔下的,没有爆炸的炸弹。谁也搞不清炸弹为什么没有爆炸,可能是当年日本鬼子的军工水平太差。 研究那些没用。李明秋劫后余生,不能不说这又是人生一大幸事,那枚炸弹李明秋后来请拆弹专家拆卸完炸药雷管,放在院子里,让孙子当马骑。 据后来统计,一九四一年春天日本鬼子空袭凤栖时大部分房屋受损,炸死四十多人,炸伤一百多人。对于凤栖来说那是一次毁灭性的灾难。凤栖城沿街的房屋大都雕梁画栋,屋顶上的琉璃瓦脊兽具有非常高的工艺水平,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独具匠心,门窗上那些高浮雕镂刻耗费了几代人的心血,现今侥幸保存下来的屏风每一扇都价值数以万计。 战争,死亡的不只是肉体,还有那无法估算的物质和精神文明。明天就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七十年后的今天,仍然能听到对那场战争否定的杂音。笔者不想发表过多的感慨,只是想说,这个世界信仰实力,国强则无人敢欺!期盼九三阅兵,期盼看到更多的新式武器。 第519章 刘子房军长对于亲家李明秋为孙子大操大办过满月很不以为然。当初刘莉莉为李家生下孙女时李明秋就没有这样大操大办。刘军长虽然嘴上不说什么,还为李明秋送了一份厚礼,可是心里老大不爽,李明秋重男轻女,很明显李明秋这样做有点打脸。 屈福禄对于亲家李明秋为孙子过满月这样铺张也表示不满,不过屈福禄敢于明谏,不怕亲家不满意,说出的话相当不客气:“亲家,咱俩年纪加起来一百多岁了,还打算活多久?做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家父屈克胜在世时经常训导后辈以节俭为本,你这样大事铺张,都不怕街坊邻居指脊背戳腔子说闲话”! 李明秋不以为然:“我愿意,我乐意,我烧我的炭,我打我的铁,我花我的钱,我办我的事,跟别人屁不相干!亲家,吃完饭看戏,看完戏睡觉,怎么活法都是活人,别操那份闲心”! 屈福禄勉强吃了一顿饭,跟李明秋没有打招呼,背起褡裢回村。心想你李明秋嚣张什么?你挣那几个臭钱我屈福禄还看不上!国运日衰,大烟贻害无穷,但是这种现象不会长久,总有一天会将那些大烟贩子绳之以法! 屈福禄不觉来到家父的坟前,看莽原上竖起一通丈二高的墓碑。家父屈克胜生前极力反对为他立碑,可是死后家族邻里凑份子钱为家父立碑,屈福禄一人难遮众人口,再极力阻挡反倒落个自己不是。想不到墓碑落成后黄土高原上烟土泛滥,跟家父原先的初衷大相庭径。而亲家李明秋正是靠贩运大烟发了大财,成为凤栖城的首富。这真是莫大的讽刺,让屈福禄无地自容。 可是屈福禄能做到的只是洁身自好,不可能像爹爹那样为铲除大烟而日夜操劳。这个社会真让人无法看懂,官商勾结,兵匪一家,据听说凤栖的烟土用军车外运……老爹爹如果地下有知,该做如何感慨? 屈福禄踉跄着站起,看墓碑上镶嵌着两只忧郁的眼睛,他知道那是老爹爹心有不甘,对莽原上发生的一切无法理解,屈福禄眼里噙着泪花,哽咽道:“爹爹呀,孩儿孤掌难鸣”! 不管屈福禄怎样忧心如焚,凤栖城照样花天酒地,刘军长手下的那些军官们无法理解刘军长的心情,李明秋为孙子过满月连长以上的军官们全都献上贺礼,他们以为这样做是巴结刘军长,殊不知刘军长内心并不好受。可是刘子房无法阻止,只能顺其自然。李明秋当然不敢慢待这些军官们,于是就在叫驴子酒馆大开筵宴,专门招待刘军长的那些下属军官。 可是就在孙子刚好满月的那天,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了凤栖。李明秋大难不死,一夜之间突然想得明白:假如昨晚全家人都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要这么多银钱何用? 日本鬼子轰炸凤栖城的第二天早晨,下起了霏霏细雨,也许苍天有意,祭祀那些无故死亡的草民。坍塌的百年老店冒着滋滋白烟,士兵们在废墟上寻找生命的迹象。刘军长一夜没睡,身上落满厚厚的积尘,一幢房屋一幢房屋地巡查,平民出身的军长还有那么一****赴国难的精神,在这危难时刻毫不退缩,他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安置受伤的平民,士兵们在军长的亲自督察下不敢有丝毫的偷懒,凡是受伤的老百姓都得到了有效的安置。 李明秋腰上缠一条白布,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地不平的棺材铺,问邓金元:“棺材铺里的棺材还有几副”? 邓金元不敢造次,回答的相当含糊:“铺子里的棺材只收一点成本价,放心吧李掌柜,邓金元不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 李明秋大手一挥:“一会儿有人来抬棺材你就让他尽管抬,不要收人家的钱,这铺子里的棺材我全部订购”。 邓金元有些不解,但是他不敢追问,李掌柜刚刚帮助邓金元调解了跟狮泉镇霸主姜秉公的纠纷,邓金元对李明秋心存感激。可是这几十副棺材就是邓金元的全部家当,邓金元不会一个铜板都不收。 李明秋大概看出了邓金元的疑虑,回头对两个儿子说:“一会儿先从家里拿来两千银元交给邓掌柜,最后长退少补”。 邓金元忙说不需要那么多,一千银元足够,他只算成本价,要对得起凤栖城里的乡亲。 紧接着李明秋跟两个儿子来到自家的药铺,郭全中已经将西医鲁先生打发,侄女李娟卖起了西药,当年西药种类不多,李娟完全可以胜任西医的工作,药铺昨晚虽然也遭受了鬼子飞机的轰炸,但是除过窗子上的玻璃被震碎,基本上损失不大。李明秋跟侄女和侄女女婿说话不需要商量,说得直截了当:“一个月内城里人来买药不收药钱”。 郭全中回答了一声:“知道了”。再无二话。 李明秋走出药铺,看叫驴子酒馆已经坍塌,崔秀章正在厨房内默默地整理餐具,年翠英抱着孩子一筹莫展。年翠英跟前夫郭全发生的几个孩子已经长大。李明秋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安慰年翠英:“房屋倒塌了可以重新盖,只要一家人平安,比什么都强”。 凤栖城虽然哭声不断,但是秩序井然。沿街商铺的商品洒满一街,但是没有人哄抢,甚至钱匣子里边的钱洒出来了也没有人去捡。这就是凤栖,尽管有许多瑕疵和失意,但是凤栖在灾难面前挺直了腰杆!死亡对于凤栖来说算不得什么,凤栖人经历了数不清的洗劫,凤栖在外族入侵面前显示出空前的镇静和团结,停一会儿凤栖城墙上响起了军号声,军人们把一笼笼蒸熟的白面馍抬着摆在被鬼子们轰炸的废墟上,让老百姓食用。 突然,李明秋看见了,郭麻子拄着拐杖,腿上缠着绷带,一瘸一拐,沿街行走。李明秋感动着,上前把挚友的胳膊扶住。郭麻子可能还不知道,昨晚鬼子的轰炸夺取了萝卜的性命……早晨李明秋在叔叔铁算盘的带领下去过现场,萝卜被鬼子的炸弹炸得血肉模糊,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还在蠕动……假如不是昨晚郭麻子演戏受伤,这阵子说不定跟萝卜一起上了黄泉路…… 李明秋想把郭麻子带到自己家里,然后再慢慢地把萝卜的噩耗告诉这个挚友。可是郭麻子却说:“明秋老兄,我已经知道了。我想最后看一眼萝卜”。 也许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郭麻子把死亡看得很轻。他坚持为萝卜穿好衣服,擦干净萝卜脸上的血渍,然后将一块白手绢,蒙在萝卜的脸上。 只见铁算盘手里拿一根擀面杖,像押犯人那样把郭全中押到郭麻子面前,铁算盘要郭全中跪在郭麻子面前,郭全中犹豫了一下,铁算盘一擀面杖打下去,打得郭全中腿弯了下来,铁算盘仍然不依不饶,口里骂道:“郭全中,你个忤逆子!睁开眼睛看看,凤栖城找不出第二个忤逆!今天,你体体面面地喊一声郭麻子‘爹’!你仍然是咱凤栖人,敢说半个不字,我立马把你赶出凤栖”! 郭全中跪着,深深地低下头,喊了一声“爹”,嘴里像含着核桃,含混不清。 李娟抱着儿子郭文杰来了,看到这种局面立刻明白了一切,她把文杰交给郭麻子抱着,然后跟郭全中跪在一起,响响亮亮地叫了郭麻子一声“爹”! 第520章 李明秋给孙子过满月时还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始终没有出现,这个人就是杨九娃。 孩子生下来第三天疙瘩和山寨上的几个弟兄用骡子驮来了贺礼,大家在明秋家吃了一顿饭,李明秋问疙瘩:“杨九娃老兄怎么没有来”? 疙瘩的回答也很含混:“杨大哥着凉发烧,过满月时一定来”。 可是孩子满月那天不但杨九娃没有来贺喜,连疙瘩和山寨上的弟兄们都没有露面。李明秋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妙,他打算孙子过完满月后第二天就去卧龙岗山寨看个究竟。想不到那天夜里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了凤栖,李明秋又耽搁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李明秋骑一头青骡,出了凤栖东城门,骡子抬头挺胸,脖子上的串铃一路响起,李明秋足踩银镫,一扫连日来的晦气,上了驴尾巴梁,在骡子屁股上猛抽一鞭,直奔卧龙岗山寨而去。 果然,到得山寨,听得见响刀声声(法师作法事时用的一种法器,据说可以驱鬼),大堂内传出一种阴阳怪气的唱声,李明秋心里一沉,该不是杨大哥他……命归黄泉?李明秋慌忙下了骡子,疾步走入大厅,只见大厅内烟雾缭绕,灯火通明,一男一女两个巫师正在跳大神。李明秋顾不了许多,跪倒在杨大哥的卧榻前,喊一声“杨兄”!泪流满面。 想不到那杨九娃竟然坐起,一下子将李明秋抱紧,嘴里喊道:“李兄,你可来了,杨某好想你”! 李明秋回头问站在旁边的疙瘩:“搞什么名堂”? 疙瘩显得无可奈何:“杨大哥中邪了,请来神仙为大哥驱邪”。 李明秋继续问道:“什么症状”? 疙瘩实话实说:“杨大哥满山寨乱跑,说他看见了杨大嫂。还说他看见了无常前来索命”。 杨九娃手指着疙瘩的鼻尖骂道:“疙瘩是个瞎熊!疙瘩不是人!疙瘩害死了楞木,疙瘩把香玉跟杨勇藏起来,把我们一家人分开。疙瘩想当山寨的寨主,疙瘩给杨某下了黑手”! 李明秋大声喝道:“杨兄,你当真病了,病得不轻!疙瘩诚心给你下毒手易如反掌,李某看疙瘩不是那样的人”! 那两个巫神阴阳怪气地说:“本神正抓住了黑白两个煞星!这个生人进来搅乱了法事,那两个煞星已经溜走,杨寨主危在旦夕”! 李明秋一声大喝:“你俩再胡说我割你俩的舌头”! 回头又命令疙瘩:“把这两个狗男女给我赶走”! 疙瘩显得为难:“杨大哥说他被无常缠身,要我们为他驱鬼。我说干脆请个先生来给杨大哥瞧病,杨大哥说他本身就没有病。这不,已经折腾了十几天了,连李大哥的孙子过满月都给耽搁”。 李明秋撕开杨九娃,飞起一脚将那香案踢翻,然后命令道:“你们都听我的,今天我就是山寨之主!神仙跟人一样,也分档次,你们请来的是‘毛鬼神’,这些毛鬼神只会索命!听我的话,赏一些银子把这些狗男女赶走”! 那两个巫神还想耍赖,李明秋拔出手枪,朝屋顶打出一梭子子弹,脸色变得铁青:“快滚!不要让你们的污血弄脏了我的手”! 杨九娃看见李明秋一来,神智逐渐清醒,他突然从床上滚下来,一只袖管空着,浑身瘦成一把干骨,俨然一个即将就木的老头。杨九娃就势跪在李明秋面前,抱住李明秋的大腿,泣不成声:“李大哥,你可要给杨某做主,杨某一把年纪了,离不开香玉,离不开杨勇,只要疙瘩把我的老婆和儿子放出来,杨某愿意让出山寨之主”。 李明秋看着疙瘩,感觉到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可是当着杨九娃的面李明秋不便给疙瘩难堪,在李明秋的眼里疙瘩比杨九娃重要,看样子人心所向,疙瘩已经成为实事上的山寨之主。 疙瘩朝李明秋使了一个眼神,李明秋随疙瘩走出大厅,疙瘩来到自己的卧室,对李明秋述说了刘军长和晴雯在山寨成婚之时,香玉可能受了一点刺激,那天香玉来到山崖前,谁也想不到香玉是什么目的,刘军长可能误认为香玉想寻短见,把香玉从身后抱住…… 这件事李明秋已经听说,并且劝说刘军长跟一个土匪头子斗气不值得,已经把那场纠纷化解。可是杨九娃从此后把香玉和儿子关进山洞,不叫香玉跟任何人接触,香玉在山洞里度日如年,感觉生不如死,从洞口的窗子上跳下山沟,幸亏被树枝挂住,捡回一条性命。疙瘩和弟兄们把香玉抬回山寨,疙瘩娘来把香玉和杨勇带走……现今香玉跟杨九娃的儿子就住在疙瘩家里,那香玉已经发了血誓,死也不回杨九娃身边。 李明秋自认为他处理任何事都毫不犹豫,可是在这件事上却感觉棘手。杨九娃肯定离不开香玉和儿子杨勇,可是人非草木,香玉三十岁不到,正是招蜂引蝶的年纪,连刘子房军长那样的人见了香玉都情不自禁,可见香玉还是颇有姿色。香玉已经为杨九娃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炕上的那一点破事虽然提不到桌面上,可是谁都明白那是链接男女情感的纽带。杨九娃无法满足女人的需求,又抓住香玉不肯放手。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件事不能心急,还需要慢慢料理。 山寨上的工程即将完工,山寨上的弟兄们全都搬进去住,土匪们根本不讲究什么卫生,把好端端的别墅糟践得就像猪窝。李明秋顾不上管那些,当初胡老二答应为土匪们另外修建新居,李明秋明白胡老二来别墅居住的可能性极小,暂且就让弟兄们先享受几天。李明秋想开了,他想把地道里藏的那些银元全部花光,给自己留一小部分,够用就行。他打算把山寨上的工匠带回凤栖,让工匠们为重建凤栖出力划策,李明秋也闹不清什么是恶事、什么是善事,反正他认为需要就做,帮助叔叔杀死要饭吃母女时李明秋毫不手软,可是这阵子李明秋却为重建凤栖大把撒钱,李明秋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过,李明秋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虽然从骨子里瞧不起杨九娃,但是还诚心想帮杨九娃一把。 李明秋对疙瘩说:“先弄些饭让我吃,吃完饭我想把山寨上的工匠和杨九娃带回凤栖”。 疙瘩朝几个弟兄摆手,立马七碟子八碗摆了几桌子,原来李明秋一来到山上疙瘩就安排厨师做饭。杨九娃驴死了架子不倒,当仁不让地坐在寨主的位置上。李明秋拽住杨九娃的胳膊一拉,把杨九娃从那张虎皮交椅上拉下。然后调侃道:“李某这一生啥事都干过,就是没有当过山大王,江山轮流座,今天到咱家,这把交椅李某来坐”。 杨九娃独臂做了一个让的手势,那样子非常滑稽。众家弟兄都会意地笑了。李明秋坐在虎皮交椅上,端起酒碗黯然神伤:“杨兄,咱俩加起来一百多岁了,还打算活多久?具李某所知,你的老婆和孩子都好好的,别为他们担心。吃完饭跟上李某回凤栖,凤栖现在变成了一片废墟,一颗炸弹落在李某的院子里,幸亏没有爆炸,要不然李某现在也成了黄泉路上的鬼。这人,睁开眼是一天,闭上眼是一世。想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众家弟兄面面相觑,一片愕然,看样子杨九娃的心病还要李明秋来治,看那杨九娃早已经泣不成声:“李兄,有你在我就有了主心骨。吃饭完我跟你走,你就把杨某养活上,杨某做你家的看门狗”。 李明秋佯装生气:“尿点子蛮多!大丈夫站起来一棵松,倒下去一座山!我就看不惯你那逑势相”! 第521章 刘子房军长的部队在黄河岸边集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刘子房决定出其不意出师河东,给鬼子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刘子房也是一个热血男儿,他不能容忍日本鬼子偷袭凤栖!黄河岸边搭建起一座临时指挥所,刘军长亲临前线指挥。刘军长军事地图的红箭头直指离黄河岸边最近的洪福城,刘军长决心一举拿下洪福城,洪福城是山西煤炭外运的枢纽,占领洪福就等于瘫痪了鬼子的煤炭运输。 箭在弦上,刘军长计划黄昏时发动进攻。黄河进入了枯水期,这时东渡黄河比较容易。八路军游击队也得到了可靠情报,游击队员也严阵以待,准备配合刘军长打一次漂亮的伏击。 两辆吉普车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行驶到刘军长的指挥所前戛然而止,车上下来副军长和机要科长闫培春。副军长面对刘军长行礼,然后闫培春打开文件夹,宣读了一条命令:“刘子房不顾大局,擅自出兵,暂时停止履行军长职能,即刻回长安述职,由副军长全权代理军长职能”。 军令如山,刘子房面无表情,面对副军长敬礼,未发一言,卸下白手套,转过身,走出指挥所,坐进自己的汽车里,司机发动车,沿着山路,驶向凤栖。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刘子房来不及思考。上一次出兵河东是在四年以前,那一次刘子房还是一个师长,虽然那一次战争是以中国军队的失败结束,刘子房却因祸得福,意外升职为副军长。 这一次出兵河东刘军长曾经命令下属严格保密,刘军长也不是出师无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有出师河东才能平息凤栖老百姓的怨气。全军将士也憋足了劲,决心跟那日本鬼子决一死战!可是人心叵测,谁敢保证那些下属们不将军事行动向上级反映?信息年代,军事行动不可能保密。刘军长的思绪没有紊乱,假如因为擅自出兵而受到了上级的问责,刘军长感觉值得。 刘军长的汽车从东城们驶进凤栖,看凤栖城老百姓秩序井然,虽然到处可见日本鬼子轰炸凤栖的痕迹,但是沿街的商铺已经开门,房屋坍塌的地方,人们搭建了临时茅棚。亲家李明秋这一次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大义,亲自带领着工队计划重建凤栖。刘子房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内心里对亲家表示感激。假如不是李明秋,刘子房一人难以收拾乱局。 汽车驶进刘军长的官邸,意外地看见院子内停着许多辆汽车,这肯定又是长安来人。刘军长坐在汽车里整了整衣帽,然后面无表情地下车,刚走进屋子,就听见了胡司令长官爽朗的笑声:“子房,你真是一员虎将。寿山担心把刘子房从前线传不回来,因此上先将子房免职,消一消子房的锐气,然后再对子房晓以利害”。 刘军长还是一脸严肃,立正,面对胡司令敬礼:“军中无戏言,子房愿听司令训示”。 想不到背后有人猛拍了刘军长一掌:“小刘,后响(方言,下午)我见到尊夫人了,不错!这就对了,男人一辈子只干两样事,一样是江湖,一样是女人。想开了不是?脑袋提溜在手里闯荡,就是为了享受”! 刘军长不用回头,知道身后站着胡老二,这个混混,一辈子也叫活人!可是人家玩转乾坤,比刘军长耍得大,刘军长在胡老二面前是个小字辈。 刘军长还是站得笔直,重复道:“子房愿听司令训示”。 胡司令在刘军长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松了一口气,故我而言他:“寿山听得一家子(这里指胡老二)说凤栖的驴逑别具一番风味,子房呀,派人给咱弄些驴逑,今夜就咱们三个,一醉方休”。 刘军长还是一脸严肃:“四年前鬼子的飞机轰炸过一次凤栖,这一次远比上一次严重。不知道胡司令咋想,子房咽不下这口气”! 胡司令慨然:“这就对了。由于美英的鼎立支持,蒋委员长已经下定决心抗日,这一点不容置疑。可是凤栖的重点防范对象在北边,子房有没有想过,凤栖的军队倾巢出动,八路军会不会乘虚而入?即使东渡黄河大胜而归,但是部队元气大伤,怎样防范北边的八路”? 刘军长还是不服:“可是”—— 胡老二将刘军长的话打断:“咱是一介草民,管不了那么多闲事,还是咥驴逑要紧。子房呀,胡司令担心把你从黄河岸边叫不回来,才想了那一条苦肉计。你给咱先整驴逑去,咱一边吃一边谝”。 四月的凤栖,迎面刮来燥热的风。今天是鬼子轰炸凤栖的第七天,俗称头七,凤栖城哭声不断。叫驴子酒馆已经被鬼子炸毁,刘子房不知道到哪里去弄驴逑。他让贴身警卫去找李明秋,相信李明秋会有办法。 李明秋知道刘子房的军队在黄河岸边集结,但是李明秋相信亲家刘子房不会东渡黄河,刘子房那是在虚张声势,为了平息民怨。果然刘军长坐上汽车回来了,回来以后打发贴身警卫来找李明秋要吃驴逑。李明秋不敢怠慢,马上来找崔秀章。 崔秀章显得为难。他说买几条叫驴容易,关键是卤锅被鬼子的飞机炸烂,几十年的老卤汤没有剩下一滴,做出来的驴逑肯定赶不上原来的口味。 歪人有歪主意,李明秋关键时刻歪点子蛮多。他把嘴巴贴在崔秀章耳朵上,说:“弄一点童子尿加进去,在弄一些米壳(大烟外壳,可以入药)加进汤锅,味道就提上来了”。 崔秀章还是显得为难:“那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李明秋大声嚷嚷:“怕什么?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快点,别耽搁!一个时辰以后必须做好”! 崔秀章不再说啥,来到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骡马大店里只有两条叫驴,肯定不够。崔秀章问大店掌柜:“有儿马子(公马)没有”? 掌柜的知道崔秀章想干啥,顺口说:“儿马子太贵”。 崔秀章叹一口气:“这阵子不论贵贱”。掌柜的拉来两头叫驴两匹儿马,崔秀章一口气将那四头牲畜杀死,先不忙着剥皮,割下四头牲畜的家伙,就在骡马大店的锅灶上煮开了驴逑,他让掌柜的帮忙找一些调料和米壳,下到锅里后怎么嚐着都不香。夜已经很晚,到哪里去找童子尿?崔秀章情急之下踮起自己的家伙给锅里撒了一泡尿。口味提上来了,屋子里溢满肉香。 话分两头。却说那李明秋回到家里以后想了半天,然后提了一副麻将,来到刘军长的官邸,看胡司令刘军长还有胡老二都在。他首先向三人道歉,说叫驴子酒馆已经被鬼子的飞机炸毁,现在想吃钱钱肉很难。不过再难也要吃。他已经让师傅去杀驴,估计钱钱肉做好需要一个时辰,害怕大家等得无聊,于是提来一副麻将,大家一边打麻将一边等待。 胡老二拍拍李明秋的肩膀:“伙计,刘军长真有眼力,看上跟你当亲”。 于是四个人摆开麻将桌子,围在一起打开了麻将。窗外,不断有哭声传进屋子,胡司令疑惑着问:“我怎么老听见有人哭”? 李明秋看看刘军长,欲言又止。刘子房直言不讳:“今天是鬼子轰炸凤栖的头七”。 胡司令出了一张牌,然后说:“明天早晨咱们一起视察灾情”。 停一会儿勤务兵把煮熟的钱钱肉端上桌子,然后开启了两瓶茅台酒。李明秋佯装要走,被胡司令拦住:“我知道你,你是凤栖的‘智多星’。今晚,咱们难得遇到一起,索性一醉方休”。 胡司令一边说一边吃了一口钱钱肉,由衷地赞道:“真香”! 第522章 胡老二这次来凤栖没有带文慧,让李明秋顿生出许多猜忌。四个人一边吃钱钱肉一边喝酒,那胡老二节外生枝,非要刘军长新娶的小妾晴雯出来为大家敬酒。一台小型发电机把刘军长的办公室照亮,晴雯穿一件玫瑰红旗袍,少施粉黛,发髻高绾,袅袅婷婷,踏着碎步而来,这种场合晴雯应对自如,羞涩中带着熨贴。一双玉手端着酒杯,刘军长亲自把盏。 晴雯先敬胡司令,胡司令能把握得来尺度,在下属的妻妾面前不敢放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了声:“谢谢”。 轮到给胡老二敬酒,胡老二故意不接,坚持要跟晴雯“交盏”。晴雯倒没有什么,鸨儿兼**出身的晴雯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刘军长却很难堪。很明显只有夫妻才能喝交杯酒,朋友之妻不可辱,胡老二这样做有点让刘军长下不来台。 胡司令看出了这一点,故意打圆场:“来,咱们共同干一杯”。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邀大家同饮。谁知那胡老二积习成癖,竟然顺势在晴雯的嫩脸上拧了一把。 刘军长把酒壶重重地蹲在桌子上,那一刻李明秋极度紧张,他不希望看到一场火拼,因为这几个人对李明秋都非常重要。 谁知道那胡老二却满不在乎,自我解嘲:“小刘,别发那么大的火,像这样的女人胡某一年换一个。女人如衣服,穿旧了就换,朋友如手足,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而伤了弟兄们的和气”。 刘子房的脸色经历了一年四季,最后突然狂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归?’如果不是胡司令力阻,刘子房这阵子可能正在战场上跟日本鬼子拼命厮杀,军人向来把性命看淡,哪还在乎一个女人”! 胡司令击掌赞道:“这就对了!子房那,男人要学会各种场面都能应对,咱们来陕西多年,假如不是一家子(指胡老二)鼎立扶持,很难坚持到现在。胡某很赞赏子房勇往直前的精神,但是这种直筒子脾气不改,难免吃亏”。 晴雯很会做戏,她给每个人的面前把酒添满,端起酒杯黯然神伤:“要不是刘军长抬举,晴雯哪能见到各位军爷!女人是男人餐桌上的一道菜,是男人身上的一件衣服,各位军爷不要为了晴雯而伤了和气”。 刘军长显得不耐烦,朝晴雯摆手:“行了,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晴雯一扭一扭地下去了,李明秋勉强吃了一片钱钱肉,吃出了一股尿臊味,他便把筷子放下,看几个男人因刚才的插曲而显得尴尬,便谎称自己一连几日操劳,有点体力不支,起身告辞。 第二天李明秋起了个大早,他计划在自己家里设宴,主要是想请胡老二,胡老二“一年娶一个女人”的表态让李明秋听出了弦外之音,李明秋替文慧的下场担忧。李明秋心里始终惦记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怀里抱着李明秋的骨肉,李明秋必须替蜇驴蜂着想,必须设法让那个女人没有后顾之忧。 当然李明秋不可能只请胡老二一人,他必须连亲家刘军长和胡司令一起请。想不到凤栖街上黑压压一片,站满了情愿的民众,大家听说胡宗南司令长官来了,连夜组织起来,要求胡司令出师河东。只见刘军长站在城墙上,手执话筒向民众喊话:“乡亲们,胡司令因为有紧急军务,昨晚连夜返回长安。请相信我刘子房,相信国民政府,我们一定不负众望,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为父老乡亲报仇”! 岳父十二能已经生病卧床几个月,不然的话这样的情愿活动肯定由十二能牵头。看来情愿活动由公立小学的几个老师发动,老师们也不愿意跟刘军长闹僵,喊了一阵子口号,逐渐散去。 李明秋不相信胡老二已经走了,他从人群中穿过,来到刘军长官邸,看院子内停放的汽车已经不见了,将信将疑。一会儿刘军长从城墙上下来了,消息得到证实,胡司令和胡老二昨夜当真回了长安。 既然两位姓胡的巨头已经走了,李明秋单请刘军长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李明秋在亲家的办公室稍坐,打算离去,突然被刘子房军长喊住:“亲家,稍等,还有一件事需要亲家帮忙”。 李明秋讪笑:“你干脆任命我做你的参谋长”。 刘军长却说:“刘某向来不会恭维别人,刘某来凤栖后,亲家起的作用比参谋长大”。 李明秋心里感觉舒服,嘴上却说:“别给鸡带串铃了,李某能吃几碗干饭只有我自己知道”。 刘军长摆手:“咱说正经的,我的机要科长闫培春看上了瓦盆窑卢师傅的二女儿,这件事亲家保媒最合适”。 想不到李明秋摇头:“当初卢师傅的大女儿卢秀蓉正是李某保媒嫁给了田中。一开始那些日子夫妻感情不合,为此事卢师傅曾经责怪李某。前些日子你那机要科长闫培春来过,要我替他说媒,想不到卢师傅一点面子也不给,把李某从他家里赶出”。 刘军长眉头微皱:“看来这件事的确复杂。刘某向来不愿意管别人的闲事,可是这件事还非管不可。机要科长的地位非常特殊,闫培春是刘某少有的几个得力干将之一”。 其实刘军长内心的痛楚无法说出口。当初闫培春跟关建峰是郭麻子身边的两个保镖,那时刘子房仅仅是一个师长,统领着两千多人,他使了一些手段将这两个人从郭麻子身边挖过来,其目的是想让这两个人成为刘师长的左膀右臂,刘师长把闫培春送往宝鸡黄埔分校学习,让关建峰做他的贴身警卫。也不知道是那日本女人幸子策反了关建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关建峰到后来竟然成为日本特务! 这件事让刘师长惊出一身冷汗,幸亏没有造成大的危害。关建峰和幸子被五花大绑从凤栖带往长安,那两个人以后的命运究竟怎样刘军长也不清楚。 可是闫培春从宝鸡学习回来后竟然当了机要科长。机要科长直接对国防部负责,在某种程度上是国防部安插在刘军长身边的一个掣肘,刘军长的一举一动机要科长有权向上级反映,机要科长虽然只是一个团级职衔,但是却比军参谋长还难缠。刘军长替闫培春说媒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点巴结的成分,他想稳住闫培春的心,让闫培春最少起码应该不在背后参他的本(说他的坏话)! 李明秋索性将亲家一军:“看来这件事只有刘军长亲自出马才有可能成功”。 刘军长明知道李明秋的话里带有调侃的成分,但是他还是决定亲自去试一试,刘军长要李明秋为他带路,李明秋不可能不去。一出西城门就是西沟,刘军长无法开车,只能由两个保镖提着礼品,刘军长和李明秋俩亲家跟在保镖身后。到了卢师傅家门口李明秋想溜走,被刘军长拽住袖子:“亲家,帮人帮到底,我就不相信卢师傅家里安着煮人的锅”! 李明秋硬着头皮去敲门,开门的正是卢师傅。卢师傅一看这几个人的架势,立刻明白这些人是来干啥。卢师傅没有把客人拒之门外,带着客人来到上屋,卢秀兰亲自为客人泡茶。刘军长看卢秀兰的举止,感觉闫培春还是有眼力。 不等客人开口,卢师傅便说:“李掌柜,你不来找我,我还想找你,秀兰对我以死相挟,表示非要嫁给那个军人。我不可能让女儿去死,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你问一下那个军人愿不愿意脱下军装,跟我学习烧瓦盆”? 刘军长跟李明秋面面相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还是李明秋首先开口:“卢师傅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来拜访你的军人是谁?这就是刘军长,统领着一万多名军人”。 卢师傅把李明秋的话打断:“我不管他是谁。我的女儿嫁谁都行,就是不嫁军人”! 第523章 邓金元(地不平)最后决定还是留在狮泉镇,协助两个儿子替姜秉公的老爹娘把房(棺材)盖成。邓金元想开了,儿子终究是他的儿子,血管里流着邓家的精血,即使入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两个儿子绝不会数典忘祖! 姜秉公照样好饭好酒招待。不过再不提入赘之事,那两个女儿毛桃毛杏也不再露面。后来一打听,那两个女子被她们的二爸(亲爹)姜秉乾带往渭南,渭南有姜家的铺面。姜秉乾有意把两个女儿跟两个木匠师傅隔开,其目的也很明显,姜秉乾有的是儿子,不想让外姓之人来分姜家的财产。 其实这是姜秉公的心病,姜秉公妻妾成群,*********也很给力,就是光播种不见收获,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既然地不平决定留下来盖房(做棺材),李明秋只能一个人骑上骡子回凤栖。姜秉公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他一直送了李明秋十里路,分手前仍然依依不舍,说他家里有一大堆事离不开,让李明秋大哥帮助他打听那什么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要能治好姜秉公的不孕不育症,姜秉公将倾其家产,报答李明秋的知遇之恩。 这些江湖言之李明秋听多了,一点也不感动,不过李明秋还是非常愿意跟姜秉公交往,毕竟姜秉公是凤栖县南一霸。李明秋抱拳:“兄弟留步,兄弟所言之事李某一定在心”。李明秋说完后翻身骑上骡子,一路串铃在黄土高原的土路上响起,姜秉公一直看着李明秋在路的尽头消失,才回到家里。 棺材已经做了几个月,接近尾声。邓金元手执砂纸把那镂刻精心打磨,偶尔在浮雕上镌刻一刀,大约十几天后棺材做成了,“合木”(方言,指把棺材全部对接在一起)那天姜秉公弟兄几个大宴宾客,姜老太爷和老婆身穿寿服坐在太师椅上,接受着晚辈们的叩拜、客人们的祝福。地不平父子仨也被安置在上席,客人们一边恭贺一边赏析着棺材的做工,赞不绝口,那简直是两副精美的工艺品,只有在这时,邓家父子才有一种成就感。 姜秉公带头,几个兄弟和姜姓家族的晚辈跟在身后,双手端着银盘,把满盘的银子举过头顶,那既是对工匠的酬谢,更重要的还是对长辈的孝敬。姜家的后辈齐刷刷地跪在邓家父子的桌子前,庄重地要求邓家父子收下工钱。 邓金元慌忙离了座,把木盘接过放在桌子上,亲自将姜秉公扶起,象征性地收了一锭银子,然后把木盘里的其他银子退回。 人群哗然,议论纷纷,大家一直认为邓家父子确实仗义。其实大家有所不知,那是邓金元故意所为,其目的也是想让姜秉公网开一面,让他将两个惹是生非的儿子暂且带回家。至于以后结亲的事,从长计议。 那天晚上姜秉公在自己的客厅设席,为邓金元践行。邓金元斗胆叫了一声亲家,然后说:“我明天走时想将银川和铜川带走。至于”—— 邓金元话未说完,就被姜秉公打断:“你们父子三人先回凤栖,这件事我们家族内部还要商议”。 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贪图一夜之欢,等于给人家姜秉公的老爹娘白做了两副棺材。邓金元骑一头毛驴,另外一头毛驴驮着木匠工具,银川铜川弟兄俩步行,看见凤栖东城门了,邓金元对俩个儿子说他要下驴小解,两个儿子把老爹爹扶下毛驴。 邓金元下了毛驴,尿了好长时间,然后系好裤子,转过身,看两个儿子站在两边想扶他上驴。邓金元突然左右开弓,扇起了两个儿子的耳光。两个儿子索性跪在爹爹的面前,让老爹爹打个够。邓金元一边打一边流泪:“忤逆儿,你俩如果被姜秉公招赘,邓家的香火谁来接续?儿呀,你看清了没有?前边就是凤栖城,凤栖城里有咱祖先的牌位,人可以忘掉一切,但是不能数典忘祖”! 邓金元打乏了、打累了、打够了,两个儿子把邓金元扶上毛驴,一言不发,回到凤栖城。 日本鬼子轰炸凤栖十天以后,姜秉公坐一乘四人大轿,由几个家丁护卫,悠哉悠哉,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 已经五月麦黄,凤栖高原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罂粟花开,麦田被罂粟田割裂得七零八落,很少看见整块的麦田,庄稼人把种麦子看淡,相反却把种大烟当作主业。 姜秉公可不管那些,姜秉公来凤栖的主要目的是找李明秋,有关凤栖城这一个月来发生的所有变故姜秉公了如指掌,土豪有土豪的做事原则,姜秉公绝不会前来为李明秋喜添孙子恭喜,那样一来有巴结李明秋的嫌疑。姜秉公也不可能在鬼子轰炸凤栖以后立刻进城,姜秉公没有抚恤凤栖城老百姓的责任。姜秉公选择鬼子轰炸凤栖十天以后来到凤栖,估计这阵子凤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姜秉公的四人大轿停在李明秋家门口,开门的就是李明秋。两位新结拜的弟兄一见面互相抱拳致意,互致问候。那姜秉公一进院子就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姜秉公故作诧异,回过头来埋怨李明秋:“李兄,喜添新丁也不告诉愚弟一声,拿愚弟当外人不是”? 李明秋明知道这是猪八戒倒打一耙,不过还是一脸歉疚:“哪里,一天到晚穷忙,顾不上给贤弟打招呼,见谅”。 说话间来到上房客厅,姜秉公向随行的家丁摆一下眼色,家丁立刻明白,从轿子里取出一个包裹,随即将包裹打开,李明秋看得傻眼。包裹里一对玉麒麟、一只金项圈、一对金脚镯,还有一只雕刻着龙凤呈祥的、镶嵌着金银珠宝的胸牌。 李明秋佯装生气:“兄弟,你这是干啥?孙子满月也不能让兄弟这样破费”! 姜秉公装着毫不介意:“姜某也是近几日才听说李兄喜添孙子,顺便翻出来几件玩物,不成敬意,望笑纳”。 李明秋久在江湖,岂能看不懂姜秉公的内心?不过大家既然演戏,就将这出戏演到底。李明秋问道:“贤弟这次来凤栖,是不是商量令爱的婚期”? 姜秉公内心稍感不悦,不过脸上还是挂着笑意:“那里,姜某这次来凤栖,主要是补上侄孙的贺礼,还有,惊闻日本鬼子轰炸凤栖,看来李兄好像没有什么损失”。 说话间满香已经将酒菜上齐,两兄弟分主宾坐定,杯来盏往,散席时已经黄昏。李明秋让客人们先在客厅喝茶,他只身一人来到逍遥巷,直接来找郭麻子。逍遥巷虽然炸毁了几间房子,但是生意依然火爆,那些南来北往的要饭吃女子只要有一口饭吃,让她们做什么都行,郭麻子也染上了烟瘾,萝卜之死郭麻子感觉不到伤悲。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活一天算一天,管他娘嫁谁! 李明秋进入郭麻子屋子,看炕上放一张炕桌,郭麻子和杨九娃躺在炕桌的两边,屋子内烟雾缭绕,两个挚友正在烧泡(抽大烟)。 李明秋想起来杨九娃帮他戒大烟时的情景,那时他们都还年轻,虽然无恶不作,但是对抽大烟还是能够自控。光阴荏苒,想不到对大烟深恶痛绝的杨九娃竟然也抽开了大烟! 李明秋顾不上责备两个弟兄,他只是对郭麻子说:“一会儿来几个重要的客人,一定要侍候得让他们满意”! 姜秉公很少来凤栖,基本上都是当日返回,一辈子没有在凤栖留宿。这一次为了治病,不得已住在凤栖。姜秉公被带进了一间屋子,红烛下羞答答坐着一个女婵娟。这种场合姜秉公并不陌生,也不知道李兄是什么意思,让人琢磨不透。不过看那女子也有几分姿色,姜秉公四十郎当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索性及时行乐,不要考虑许多。 姜秉公不相信烟花巷里有处女,可是那天晚上见鬼了,姜秉公当真遇到了一个处女。女人的初夜对男人来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姜秉公被那种炙热溶解,第二天早晨起来他竟然说:“姑娘,我要把你带走”。 第524章 杨九娃跟随李明秋来到凤栖,看凤栖街上一片狼藉,心里吃惊。这些日子杨九娃躺在卧榻上装病(也有可能真的中了一点邪),外边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蓦然看见凤栖已经面目全非,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李明秋进城也没有下骡子,骡子脖子上的串铃在城门洞子里带着回声,守城的士兵照样向李明秋敬礼,李明秋是凤栖城里的无冕之王。 杨九娃却习惯地下马,守城的士兵认识杨九娃,也没有怎么检查。杨九娃牵着马进入李明秋家的院子,看见疙瘩新近招收的一个弟兄站在院子里。 李明秋顺势把骡子缰绳交给那个弟兄,那个弟兄也走过来接过杨九娃的马缰绳,然后牵着两头牲畜走出大门。李明秋的骡子原来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喂养,后来刘军长让骡子跟部队的军马喂养在一起,虽然节省不了多少费用,但是那样一来无形中提高了李明秋的地位。这两亲家虽然小摩擦不断,但是他们依然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势力同盟,那是一种荣辱与共的关系,基本上谁都离不开谁。 杨九娃知道那两个弟兄一个叫做鲁汉,一个叫做丑牛,但是他仍然分不清谁叫鲁汉、谁叫丑牛。不过看见山寨上的弟兄成为李明秋的保镖,内心里又多了一层震惊,怪不得李明秋力保疙瘩,原来他们早已经沆瀣一气! 目光所及之处,杨九娃还看见了李明秋家条石铺就的院子内有一个大坑,一颗巨型炸弹横卧在靠近大坑的旁边,那颗炸弹已经被拆卸,大坑却没有掩埋,看样子这位老友经历了一场生死劫。 可是李明秋却显得毫不在乎,李明秋带着杨九娃绕过大坑来到上房客厅,杨九娃还想问什么,岂料李明秋却说:“杨兄,不是李某不留你,实在是没有功夫。一会儿让鲁汉带你去郭麻子处暂且住上几天,郭麻子的老婆也让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相信郭麻子能治好你的心病”。 杨九娃心里的那一点邪气早已经逃之夭夭,李明秋对待生活的态度让杨九娃汗颜,看来这些挚友活得一点也不轻松,可是人家没有怨天尤人,没有疑神疑鬼,在对待生死的态度上显得淡定。杨九娃可能还来不及思考,却在对比中看出了自己的渺小。也许当真是自己错了,却在无端地责怪别人。 鲁汉背着枪,像押送犯人那样把杨九娃送到郭麻子的住处,在路上杨九娃一直想问鲁汉什么,鲁汉好像在刻意回避,不愿意回答杨九娃的任何问题。从李明秋家到逍遥巷本身就不远,杨九娃抬脚进入郭麻子的住屋,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 只见屋子内烟雾缭绕,一股异香扑鼻,炕上放一张条桌,条桌上酒精灯烟具齐备,条桌的一边躺着郭麻子,一边躺着一个穿着戏装的妓女。那妓女正给郭麻子烧泡(烧大烟),郭麻子嘴对着烟枪抽一口大烟,然后摒心静气,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张开口,舒一口气,脸上显出惬意。 杨九娃回头,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郭麻子抽烟正抽到得意处,毫不留意杨九娃已经站在地上许久。思想起五年前两个挚友曾经在河东的抗日战场上拼命厮杀,曾经的抗日英雄已经堕落成烟鬼,杨九娃禁不住疾呼:“郭兄”! 郭麻子抬头看见杨九娃,显得非常平静,他首先对那个妓女说:“你先下去吧,我来了朋友”。 那妓女瞥杨九娃一眼,极不情愿地下炕,磨磨蹭蹭地穿鞋,然后扭着屁股走出屋子。郭麻子这才问道:“你怎么能找到这里”? 那一刻,杨九娃混沌初开,看破红尘,眼前一片明亮,洞见天日。他问郭麻子:“什么感受”? 郭麻子答:“能使人忘掉一切痛苦”。 杨九娃在妓女曾经躺过的地方躺下,长出一口气,说:“郭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帮杨某烧个泡,杨某这心里,憋得慌”。 初时的感觉并不美妙,甚至有点恶心。可是过了不久,杨九娃开始幻化,天宇清朗,芳草萋萋,莺歌燕舞,片片白云映湖心,杨九娃携着娇妻香玉的手在彩虹上行走,金童玉女手执佛尘跟在夫妻二人后头……少顷,天门大开,白云深处隐约可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香烟袅袅,一群歌姬鞋不沾尘、衣袂翩翩,载歌载舞,欢迎杨九娃跟香玉归来……杨九娃好像有点身不由己,被浮云托着进入那幢金碧辉煌的宫殿,金樽美酒,异香扑鼻,一阵天乐响起,香玉竟然挽起杨九娃的胳膊,旋进舞池。 杨九娃憋尿了,睁开眼,看郭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屋子内只有杨九娃一人,揉揉眼睛坐起来,原来是南柯一梦。这些景象杨九娃生平并没有见过,甚至联想都没有想起。这可能就是大烟的功能,能把你带到一个非常美妙的去处。 停一会儿郭麻子进来,对杨九娃说:“我看你睡得死沉,不忍心打扰你的瞌睡。叫驴子酒馆已经炸毁,我让跑腿的买来些猪头肉羊下水,‘而已汤’堪称一绝,杨兄不能不喝”。 杨九娃在脑子里费劲搜索,终于想起来了,他煞有介事地问道:“怎么不见萝卜”? 郭麻子的回答非常平静:“死了”。 杨九娃脸对着郭麻子的脸:“那萝卜还怀了你的身孕,你都感觉不到难过”? 郭麻子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难过有啥用?这就是命。要么跟萝卜一起去死,要么扎在这人世上苟活。活一天享受一天,那一天死了算逑”。说话间只见一个男人提一只饭闔,那男人从饭闔内取出各样下酒菜,摆满一桌子,然后离去。 两位挚友分坐在条桌的两边,郭麻子指着桌子上摆放的两小碗汤说:“这就是‘而已汤’,有强身壮阳的功能,趁热喝”。郭麻子说罢,端起而已汤先喝了一口。 杨九娃看看那碗汤,好像是红糖水里泡几只红枣,放在鼻子上嗅嗅,一股尿骚味钻入鼻孔,杨九娃心想自己不需要壮阳,杨九娃早已经失去了男人的功能。但是杨九娃还是忍不住问道:“这‘而已汤’用什么作料做成”? 郭麻子一口将那一碗汤喝完,然后才说:“这‘而已汤’里有人参、鹿茸、红枣,还有女子娃初潮时的经血”。 杨九娃的体内胀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大烟的功能在起作用。可是杨九娃却无论如何却喝不下那‘而已汤’,杨九娃在那而已汤里看见了香玉的眼睛。杨九娃看郭麻子咂巴着嘴,一副惬意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搞的,有点可怜这个挚友。 可是郭麻子却看着杨九娃,脸上显出一副怜悯的表情:“杨兄,把你那个山大王的位置让出来吧,让疙瘩在凤栖为你购置一幢小院,然后带着你的妻儿颐养天年。原先咱们不抽大烟是想多活几年,现在咱们抽大烟是为了麻痹自己,心疼时的感觉最难忍受,抽大烟的目的就是忘记过去,让心里感觉舒服”。 第525章 疙瘩本是一条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的汉子,二十多年前被土匪头目杨九娃看中,软缠硬磨引诱疙瘩加入了土匪的行列,一晃二十年过去,疙瘩现在已经成为卧龙岗山寨事实上的土匪头目。 土匪们这几年也不再打家劫舍,大家合在一起也就是为了做生意,说到底是一个小军事集团,跟外界没有任何摩擦和纠纷。可是疙瘩却活得一点也不轻松,他甚至有点后悔当初选择了土匪这个行当。二十年来疙瘩一直是杨九娃大哥的得力干将,把脑袋提溜在手里替杨大哥南征北战东挡西杀,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窥探杨大哥的宝座。时至今日疙瘩才明白,人生最难承受的事是无端地被人猜忌。 那一日香玉被弟兄们从树杈上救下来,疙瘩娘上山把香玉带回郭宇村。杨九娃面对疙瘩娘装得还算可以,甚至给疙瘩娘磕了一个头,要疙瘩娘好好劝说香玉。可是香玉刚刚下山杨九娃就开始变脸,指责疙瘩害死了楞木,又说疙瘩故意将香玉跟他分开。疙瘩忍无可忍,撂挑子不干。弟兄们挡在路口,一起跪在疙瘩面前,齐声呐喊疙瘩就是山寨之主,有人甚至建议疙瘩赏给杨九娃一颗子弹,山寨上一场火拼势不可免。 可是疙瘩很冷静,江湖汉子讲究仁义礼智信,疙瘩不会把自己置于不仁不义之中。疙瘩一下子将自己的上衣撕开,裸露出古铜色的肌肤。身上伤痕累累,几道结了痂的伤口好似大山脊梁上的沟壑,铁血汉子的脸胀成了紫色。疙瘩大声吼着:“杨九娃,二十年前是你引诱疙瘩上山当土匪,二十年后疙瘩留下了这满身的伤疤!疙瘩绝无害人之心,疙瘩却受到了无端的指责!疙瘩感觉逑戳心(方言,伤心)!今日当着众家弟兄的面,疙瘩最后叫你一声大哥!从今后鸡往后刨、猪向前拱,咱们各垒各的灶,各打各的铁”! 弟兄们一看疙瘩执意要走,纷纷收拾行囊要跟着疙瘩一起下山。杨九娃孑孓一人站在新修的大堂外边,只有楞木的两个孩子相陪。那两个金童玉女倒也乖巧,他俩给众多叔叔跪下,要叔叔们不要再吵了,他俩害怕。 那杨九娃本身是一个赖皮,他能当上山寨之主全靠何仙姑鼎力扶持,何仙姑死后这几年又得力于疙瘩和楞木这两个左膀右臂拔刀相助。杨九娃本身没有什么能耐,年轻时全靠一身贼胆,一腔仗义,可是近几年杨九娃心胸越来越狭窄,常常无端地猜忌和怀疑,搞得山寨上人心惶惶,有好几次险些散伙,多亏了疙瘩于危难之中扛起了大梁,才使得山寨有了今日的辉煌。杨九娃在关键时刻也很会做戏,他佯装自己头疼得厉害,又喊着何仙姑的名字说起了疯话。疙瘩不知是计,以为杨九娃当真生病,这种时候下山有点不仁不义。疙瘩要请先生(大夫)为杨大哥诊病,杨九娃谎称他被百鬼缠身。这种事情也难辨真假,疙瘩只有遵照杨九娃的旨意,请来巫师为杨九娃“送病”。 正闹腾的下不来台,正好李明秋上山,把杨九娃带往凤栖县城。疙瘩稍松一口气,山寨上的弟兄们把疙瘩抬起来,强摁在虎皮交椅上,然后齐刷刷跪倒,齐呼:“大哥在上,容弟兄们一拜”。 这很明显是篡位,疙瘩一下子从虎皮交椅上跃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子,大声质问道:“弟兄们是不是想置疙瘩于不仁不义”? 山寨上赛诸葛年龄最大,弟兄们跪拜疙瘩时赛诸葛没跪,而是站在疙瘩身边,冷静地观察局势的演变。看疙瘩踢翻了桌子,这才慢腾腾地说:“老汉在山寨上已经是三朝元老,容老汉说一句话,大家肯听不”? 疙瘩面对老人作揖,众家弟兄齐刷刷地说:“愿听先辈教诲”。 赛诸葛说出了一番道理:“杨九娃现今已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疙瘩本身就是寨主,这不是篡位不篡位的问题,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规律。不过,那把虎皮交椅仍然给杨九娃留着,疙瘩还是不宜坐上去,因为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杨九娃就目前来说对山寨还是有些用处”。 大家扫除了连日来的郁闷,不再争执,四月天山寨上也没有什么事,还不到大烟收购的季节,于是弟兄们热热闹闹在山寨上喝了几天酒,疙瘩这才打马扬鞭,翻一道沟,不要弟兄们护送,回到郭宇村。 疙瘩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碰见了水上漂。水上漂穿一件短袖粉红衬衫,裸露着莲藕似的胳膊。两只****被衬衣高高地顶起,留海下一双毛眼眼把疙瘩盯紧。 终究是老相好,疙瘩一看见水上漂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疙瘩骑在马上问水上漂:“你在等谁”? 水上漂直直地回答道:“等你。疙瘩哥,妹子等了你十几天了,今夜,妹子给哥留门”。水上漂说完就朝自家院子走去。歪脖子树离水上漂家不远,疙瘩骑在马上看见,豆瓜爹正在院子里逗孙子玩耍。 疙瘩在场院内自家屋子门前下马,看洋芋和菊花抱着两个儿子正站在大门口等他。疙瘩下了马,从两个老婆怀里接过两个儿子抱在怀里,那一刻,疙瘩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内心里涌上一种温馨一种自豪,她娘的整日在外边忙忙碌碌为谁?还不是为了这两个命根!他在两个儿子的嫩脸上左亲右亲,听见了两个儿子拉出了咯咯的笑声。 回到家看娘坐在炕上,傍边坐着香玉。那香玉一见疙瘩回来两眼放光,甜甜地叫了一声:“疙瘩哥”。 疙瘩答应了一声“哎——”。疙瘩稍显尴尬,在山寨上疙瘩应该把香玉叫“嫂子”。疙瘩没有权力给香玉当哥哥。 娘的脸色显得威严:“疙瘩,把你的两个儿子交给洋芋和菊花,洗洗手,请出你爹的牌位”! 疙瘩诧异:“娘,今天什么节气都不是,也不是爹的忌日,请爹的牌位作甚”? 娘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让你请你就请,别啰嗦”! 疙瘩把一张方桌擦净,把爹爹的牌位请出来供奉在桌子上,看娘穿戴整齐坐在爹的牌位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威严地命令:“香玉,疙瘩,你俩都给我跪下”! 疙瘩不可能不跪,疙瘩尽可能跪得离香玉远点。疙瘩知道爹在黄河上为了救香玉而被日本鬼子打死在黄河岸边,娘后来把香玉认作干女儿。这多年由于香玉做了杨九娃的女人,娘也不怎么惦记香玉。可是今天,此时此刻,娘让疙瘩和香玉跪在一起,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娘说话了,仿佛在宣判疙瘩的死刑:“疙瘩,香玉这个女人是你爹用生命换来的,娘有意让香玉成为你的媳妇。让你把香玉带到山寨上成亲,你倒好,把香玉送给杨九娃做女人!香玉不说我还不知道,那杨九娃是个二腻子(方言,没有生育功能的男人),你等于把香玉送进了火坑”! 疙瘩一言不发,不住地磕头。疙瘩从来没有后悔过,疙瘩没有想过其他,疙瘩心如明镜,香玉是杨九娃大哥的老婆。疙瘩甚至亲自去凤栖,请来田中为杨九娃大哥传宗接种。疙瘩感觉到他对杨九娃大哥可谓忠心,疙瘩认为他做了一件最值得夸耀的壮举。 可是,娘的话犹如电闪雷鸣,步步惊心:“疙瘩,今天娘做主,为你跟香玉圆房”!娘顺手操起擀面杖,“你敢说半个不字,娘打断你的脊梁”! 疙瘩彻底崩溃了,没有想到败在娘的手里。这可能是人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刻,娘在纵容疙瘩不仁不义!疙瘩跪着,脑袋着地,他不会答应,但是也不敢拒绝,疙瘩对娘的孝顺远近闻名。疙瘩不想让娘生气,疙瘩想了半天,对娘说:“娘,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娘把擀面杖举起来,狠狠地砸向疙瘩的脊背,没想到香玉一声惊呼,把娘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娘,您把疙瘩打坏了,咱们一家子靠谁”? 第526章 狼婆娘这一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遇到再大的挫折都不灰心。当初老狼被人迫害致死,狼婆娘把老狼入殓掩埋,稍使手段把漏斗子招赘进门,让漏斗子为她拉套,硬是把三个儿子养大成人。作为回报,狼婆娘也为漏斗子生下一个男孩,取名豹子。 这一晃又是二十多年过去,大狼二狼三狼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按道理狼婆娘也应该颐养天年,安享晚年之福,况且四个儿子也都孝顺。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三狼跟二狼先后都死于非命,大狼又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一去五年不见音信,生死不明。二狼跟三狼媳妇改嫁,丢下五个孙子靠狼婆娘和大狼媳妇春花养活。 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耐力!狼婆娘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三大不幸全让她一人遇上。可是狼婆娘不糊涂,狼婆娘知道,她不能倒下,狼婆娘一倒下这个家庭马上就要垮台。狼婆娘必须比过去活得更精神! 漏斗子是个好人,可是吃粮不管事,一遇到关键问题就没有了主意。豹子还年轻,稚嫩的肩膀难以担当重任,郭宇村满村里只留下豹子一个小伙子,要不是漏斗子执意阻挡,要不是二哥三哥相继死亡,郭宇村跟本拴不住豹子的心。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过着,每天早晨五个孙子从被窝里爬起来,光屁股蹲在院子里屙屎,狼婆娘手拿一块石头,轮流用石头给孙子擦屁股,然后把猪圈里的猪放出来,吆喝着让猪把孙子们屙下的屎吃光。阳光透过丝瓜棚射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石桌上摆着一盆咸菜几碗米汤,摆着一篮子两面馍,孙子们脏兮兮的手拿着馍狼吞虎咽地吃着,狼婆娘坐在孙子们中间照顾孙子们的吃喝。 大人们都在屋子里的炕上吃饭。漏斗子上座,旁边坐着板匠。板匠的傍边坐着刘媒婆,刘媒婆的旁边坐着板兰叶。豹子坐在老爹爹的另一边,大嫂子春花负责给院子里的孩子们端饭,板兰花把饭端上炕,然后自己抱着女儿坐在灶口的草墩上吃饭。 板匠板兰叶姐弟俩死了爹娘,无人照看,漏斗子心善,把姐弟俩收留在自己家里,其实姐弟俩也不吃闲饭,去年秋季姐弟俩为姐夫豹子家割了几个月大烟,家里的吃水全靠姐弟俩来台,姐弟俩还帮助狼婆娘照顾几个孩子,其实应当这样说,板匠板兰叶姐弟俩是漏斗子家雇用的不掏钱的童工。 那天早晨吃完饭,狼婆娘照旧让姐弟俩去老婆尿尿沟抬水,可是那板兰花手扶着门框,吐开了酸水。狼婆娘心细,岂能看不明白?姐夫小姨子睡在一条炕上,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其实男人女人之间就那么回事,郭宇村一个男人娶两个女人的事情有之,连疙瘩那样的土匪头目都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了一个男人。这年月老鸹别笑话猪黑! 狼婆娘走过去对板兰叶说:“来,把抬水的扁担给婶子,你身子不舒服就别去”。 板兰叶的脸上显出了一抹红晕。大嫂子正在用洗锅的泔水喂猪,转过身看看婆婆,又看看板兰叶,回过头叫豹子,豹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子里溜走。春花是个明细之人,这样的事岂能看不明白?春花从婆婆手里要过扁担,说:“你们都别去了,我去担水”。 可是板匠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孩子让颠沛流离的日子过怕了,最害怕狼婆娘家不要他们姐弟俩,板匠提着水桶不放手,看样子想哭:“就让我跟姐姐去抬水,我们能抬得动”。 狼婆娘好言相劝:“你姐姐病了,小孩子家不要任性”。 这时板兰根抱着孩子走出来,把孩子交给弟弟板匠抱着,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好像哭过,她对嫂子说:“你们都别去了,我去担水”。 春花说:“不要争执了,还是我去”。 狼婆娘也说:“就让春花去吧”。 眼看着春花担着水桶走远,狼婆娘回过头对板兰根和板匠说:“你们姐弟俩先回屋去,我要跟板兰叶说几句话”。 板兰根让弟弟抱着孩子先回屋,然后对婆婆说:“娘,我知道你想跟我妹子说什么。我也想不到我们好好的一家人怎么突然间七零八落,死的死亡的亡,我当姐姐的不可能不为弟妹着想”。 狼婆娘叹一口气:“咱们回屋说话”。 板兰叶却突然给狼婆娘和姐姐跪下,涕泪涟涟:“婶子,姐姐。姐夫那天夜间****时我知道姐姐醒着,可是姐姐不说话,纵容姐夫****。我不可能反抗,我甚至还希望姐夫那样做。我饿怕了,我担心姐夫家不要我。婶子,我这小命在你们大人们的手里攥着,我今年才十三岁,我不想死,我想活”!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狼婆娘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滚下了昏黄的泪珠:“孩子,你起来,从今后不要把我叫婶子,叫娘。听娘说,娘在世一天,豹子就不敢虐待你们姐妹俩。咱村里疙瘩给他的两个女子找了一个女婿,你姐妹俩为什么就不能跟豹子一起过”? 豹子担着一担水回来了,后边跟着嫂子春花。郭宇村的女人大都耐不住寂寞,为自己重新垒窝。连二嫂子三嫂子都走了,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唯独大嫂子春花独守空房,协助婆婆支撑着这个家。豹子心里对大嫂子岂止是尊敬,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刚才,豹子把什么都对嫂子说了,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都得戳破。豹子替嫂子把水担着,让嫂子在娘面前替他穿针引线,板兰叶还是一个幼崽,板兰叶在姐夫豹子的怀里有点胆怯,豹子也是一个有良心的男人,不可能日娃不管娃,豹子必须对板兰叶负责。 春花伸出手指头在弟弟的额头前戳了一下,这个家里只剩下豹子一条汉子,全家人把豹子当作宝贝,春花知道结局是什么,春花对豹子说:“放心吧,爹跟娘会对你们做出安排”。不过嫂子提醒弟弟,姐妹俩容易吃醋,豹子从今后必须在姐妹俩中间寻找平衡。 漏斗子不憨,漏斗子心里比狼婆娘还明白,漏斗子早知道姐妹俩跟豹子睡在一条炕上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漏斗子每天都在留意。不过漏斗子并不说破,反正总有那么一天会真相大白。 漏斗子家的门前突然鞭炮声大作,郭宇村的人全都蒙在鼓里,谁也不知道漏斗子家发生了什么喜庆,村里人一般有什么喜庆大都送一份贺礼。可是大家都有些犹豫,漏斗子家人缘不错,可是没有人敢去恭贺,因为大家根本就不知道漏斗子家响鞭炮是为了什么。 直到中午时分,大家看到豹子披红戴花,赶一头骡子,骡子上骑一女子,蒙着盖头,大家仍不明白,豹子有媳妇,这又是跟谁结婚? 不过村里人理解,漏斗子就豹子这一条命根,给豹子娶两个媳妇也在情理之中。村里人纷纷给豹子家送来了贺礼。直到拜堂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豹子娶了板兰根的妹妹! 第527章 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凤栖大约半个月以后,白菜才知道了萝卜已经死亡的噩耗。终究在一个锅里搅过勺把,在一条炕上侍候过同一个男人,兔死狐悲,白菜对于萝卜之死还是感觉伤心。 四月天,山沟里刮过来温热的风,白菜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带着齐结实齐壮实两个孩子,下一扇山坡,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坳,白菜首先把篮子放在地上,拉着两个孩子一起跪下,从篮子里取出冥钱和祭品,将冥钱点燃,把祭品供奉在路边,然后才流泪告诉两个儿子:“孩子,你们的大妈死了,是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的”。 两个孩子在白菜的催促下,勉强哭了几声。弟弟齐壮实本来是萝卜所生,可是萝卜一去凤栖半年多,从来没有看见亲娘回郭宇村看望儿子,儿子跟娘的那一份感情已经疏远,孩子们干嚎着,没有眼泪。倒是白菜也不知道是哭萝卜还是哭自己,哭得伤心。 齐结实和齐壮实把白菜扶起,替娘拍打干净膝盖上的尘土,看不远处站着后爹连长。 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们在郭宇村生活了一段时期,以后都相继娶了老婆。半桶已经被疙瘩打死,******带着亲生儿子东渡黄河也失去了联络,郭宇村现在只剩下连长和老班长,老班长替棒槌拉套,连长入赘到白菜家。还有一些老兵拾掇了外村的寡妇,跟上寡妇到外村去度日月,离郭宇村五里路的菜子峁出现了一个新村,那是郭麻子的一些游兵散勇们不愿意在郭宇村凑合,带上拾掇来的女人在菜子峁安家。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跟后爹在一起生活,那一声“爹”喊得特别响亮。亲爹栽逑娃的形象已经在孩子们的心仪里显得模糊,第二任爹爹骡驹子已经死了一年多,连长是孩子们的第三任爹爹,反正见庙就磕头,娘娶回家的汉子就叫“爹”,舔尻子没有什么不好,嘴甜点肚子不会吃亏。孩子们的血管里流淌着栽逑娃的精血,潜移默化中传承了栽逑娃的媚骨,那也许是自学成才,一种求生的本能,反正两个孩子见了谁都巴结,一天到晚把连长喊爹喊得晕乎。 连长老家在蒲城,当初跟上郭麻子来瓦沟镇驻军时只有十四五岁,当了几十年兵混了个连长,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清了。当初入赘白菜家时也就想图个安宁,反正有个巢就行。最初白菜只有一个孩子齐结实,郭麻子跟萝卜去了凤栖以后齐壮实在四合院内住了一个时期,把萝卜留下的馍馍吃完,一直等不到萝卜回来。万般无奈齐壮实回到自己老屋,见了白菜叫娘,见了连长叫爹,白菜不可能不让齐壮实吃饭,吃完饭后齐壮实就不走了,跟齐结实一起帮助白菜割烟。 一开始连长对这两个孩子怀着深深的戒备,时间一久发现这两个孩子特别可爱,连长也长着脑袋,会想问题,这两个孩子能帮助连长干活,能帮助连长割烟,大烟的价值人所共知,连长开始巴结两个男孩,后老子跟齐结实齐壮实故意套近乎,一场假戏演得跟真的一般,反正大家都在互相利用,连长图挣钱,两个孩子为了吃饭。到后来齐结实齐壮实又勾引来了蜇驴蜂的三女子和四女子文英文爱,白菜心里喜欢。山里人成熟早,少男少女在一起不会找不到方向,那种事情连墙上的毛毛虫都会,白菜不但不制止反而纵容,反正生米做成熟饭了,蜇驴蜂也没有办法。 齐结实和齐壮实看见连长来了,响响亮亮地喊“爹”!连长却答应地有点勉强。连长不知道白菜带着两个儿子来祭祀谁,男人的嫉妒心理使得连长有点扭曲。但是连长不敢得罪白菜,连长在白菜肚子里撒的种籽已经发芽,连长也不管两个孩子在不在当面,见了白菜关切地嗔怪:“人死了不能复活,咱们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我不担心其他,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受委屈”。 白菜被栽逑娃从张鱼儿陪葬的墓坑里挖出来,能活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听到连长的责怪,不但不生气,反而感觉温暖:“我说你们这些男人一点也没有良心,你们老团长的女人死了没有一个人替郭麻子惋惜”。 连长说得也是实情:“这年月只有自己可怜自己,郭麻子腿中间的家伙从来没有闲过,咱们还是多关心自己”。 一家四口回到家里,齐结实齐壮实突然给后老子亲娘跪下,弟兄俩肯定商量过,年轻人说话也不怕别人笑话:“爹、娘,你俩不要光图自己受活(舒服),该给儿子垒窝。文英文爱的妈妈已经同意把女儿嫁给我俩,蜇驴蜂不同意也没有办法。下来的事就看你俩,爹跟娘求媒婆去提亲,我俩结婚后一定要更加孝顺爹娘”。 白菜笑了,看连长一脸尴尬,这两个娃也不知道是别人教的还是自己编的,反正话说得夹枪带棒,连长不可能不答应,这样的事由不得连长,顺水人情连长会做。连长让俩个崽娃子挖苦的“受活”感觉窝火。 不过连长随即释然,我受活是****了你妈!连长脸上的阴云迅速消散,开怀大笑:“你俩个碎崽娃子真有办法,拾掇了蜇驴蜂两个女儿,再往上巴结一步,就成了胡老二的连襟!爹跟娘没有啥说的,这就立马给你俩收拾新房准备结婚”。 刘媒婆这几年非常低调,女婿大狼出门在外五年不见回家,亲家狼婆娘接二连三出事,刘媒婆在亲家母的锅里舀饭吃本身就感觉气短,好在狼婆娘并不介意,大家在一起相处得还可以。 猛然间白菜穿戴整齐来串门,让刘媒婆有点措手不及。大家都是老熟人,在瓦沟镇时就认识,相互间寒暄了几句,白菜就转入正题,刘媒婆不听则罢,一听头大,原来是白菜求刘媒婆给她的两个儿子说媒。如果说别人家的女子也可,偏偏又说的是蜇驴蜂的女儿! 刘媒婆曾经给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二女儿文慧都说过媒,结果那两个女子的婚姻都出了问题。况且这白菜原来是蜇驴蜂爹爹张鱼儿的七姨太,蜇驴蜂应该把白菜叫“姨”。刘媒婆知道其中的利害,蜇驴蜂骂你刘媒婆个狗血喷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刘媒婆推辞了。刘媒婆说得相当可怜:“她姨,我在亲家母的锅里舀饭吃,要给亲家留脸,这说媒之事你还是另外请人”。 白菜相当聪明,岂能看不清刘媒婆心里的疑虑?白菜知道鬼不走干路的道理,于是也就把话说得非常明白:“婶子,这做媒的事还非得你去,只有你去我才放心。实际上几个娃在一起已经好长时间了,我想张凤不会给你为难,估计她张凤也害怕丢人”。白菜压低了声音,“事成之后,白菜绝对不会亏待你老人家,给你买一副柏木料子(棺板)”。 人年龄一大总爱考虑自己的后事。刘媒婆来了精神,心想借不来米有升子在,她蜇驴蜂总不会吃人。去就去一趟,只要能活着回来就行。 刘媒婆把自己刻意收拾了一番,来到蜇驴蜂家时看见蜇驴蜂正给儿子喂奶。刘媒婆没有敢说自己是来说媒,她说她多时不见张凤,想来张凤家看看。 岂料蜇驴蜂却说得非常明白:“婶子,这样的事情不需要隐瞒,你一进屋子侄女都知道你是来干啥。那两个死女子已经跟栽逑娃的两个儿子在一起几个月了。侄女说话也不怕婶子见笑。我还担心那两个死女子把娃生在娘家炕上。你回去给白菜说,我出嫁女子什么也不准备,她家里来人把两个女子带走就行”。 第528章 郭宇村的夜晚还是那么静谧,月光下破旧的茅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原先每年秋天茅屋顶上都要重新苫盖一层莎草,莎草上边糊着泥巴,年复一年,下边的莎草已经蘖朽,上边的莎草越盖越厚,茅屋就形成了尖尖的圆顶,远远看去好似一朵朵硕大的蘑菇。可是近几年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也没有心思整理茅屋,春天茅屋顶上的泥巴被雨水冲刷,带根的莎草在茅屋顶上生根发芽,苔藓和杂草丛生,夏天看茅屋像一只只蠕动的刺猬,冬天风卷着茅屋顶上的莎草四处飘散,人站在茅屋里边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去年冬天楞木在世时,疙瘩曾经跟楞木商量免费为郭宇村的住户整修茅屋。那些游兵散勇们来了又走了,郭宇村基本上剩下一些老的住户,也只有十几家人,费不了多少功夫。可是楞木突然死于非命,疙瘩又接连遇到了一大堆逑戳心的麻烦,整修茅屋的计划只能搁浅下来。转瞬间冬天过去,郭宇村迎来了又一个夏天。 疙瘩娘也是一个极有心机的老人,当初洋芋怀不上孩子,不得已跟狗剩混在一起,结果洋芋一连跟狗剩生了两个女儿。疙瘩有意将洋芋休掉,一个土匪头目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老婆跟别人混在一起,而且把野崽下在自家炕上。疙瘩娘把两个女儿搂在怀里,当着洋芋的面教训疙瘩:“我宁舍儿子不舍媳妇”! 洋芋也是疙瘩爹捡来的一个女子,从小在疙瘩家长大。疙瘩思之再三,假如把洋芋赶走,谁来照顾爹娘?疙瘩咽下了那口恶气。 以后疙瘩家发生的许多事我们在前边已经表述,这里就不再重复。可是今夜,此时此刻,疙瘩又遇到了人生的一道门槛,疙瘩娘用一根擀面杖,立逼着疙瘩和香玉成亲。 洋芋和菊花抱着疙瘩的亲生儿子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娘虽然只有疙瘩一个儿子,儿子又是土匪头目,可是娘说出的话没有人敢不听。疙瘩的两个媳妇从来不敢跟娘顶嘴,逆来顺受是女人的美德。 如果是其他女人,疙瘩会服从娘的安排。自从菊花用贤麻草治好了疙瘩的不育症以后,疙瘩也学会了享受。疙瘩不会拒绝女人的引诱,疙瘩本身跟水上漂就有那种关系,疙瘩知道水上漂今夜给他留门,水上漂虽然长一身烂肉,但是很会服侍男人。 看来杨九娃的预言成真,杨九娃曾经谩骂过疙瘩看上了他的女人。千年的修炼毁于一旦,疙瘩对杨九娃的忠诚即将终结。可是疙瘩心有不甘,他不愿意在弟兄们面前落下骂名。疙瘩对娘说:“这件事从长计议”。 可是娘不糊涂,娘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疙瘩你别给娘耍滑头,当初我跟你爹来郭宇村时整条村子只有几户人家,这一晃五十年过去,郭宇村发生了数不清的变故。杨九娃算个**!杨九娃不过是黄龙山里的一条老鼠!是杨九娃霸占了你的女人!今夜,咱关起门来做事,郭宇村不会有人知道这幢茅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娘要亲眼看着你俩**衣服,钻进一个被窝里头”! 疙瘩爹的牌位还在条桌上供奉着,蜡头儿已经不高。娘下了炕,亲自给老头子的排位前上香,然后嚅嚅道道地说:“他爹,疙瘩今晚要跟香玉成亲,我想你一定高兴”。 香玉低垂着头,一绺头发苫住脸颊,女人期盼着,期盼着铁树开花,千年等待,今夜终于结果!做女人真可怜,那条淌血的壕沟需要男人的耕耘,香玉有点焦灼,有点干渴,她像一只受伤的斑鸠,需要异性温暖和抚摸。 原先,疙瘩的两个女人和小儿子跟疙瘩睡在一起,娘跟两个孙女,两个大一点的孙子住在一起。现在,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一个大孙子又被亲爹爹******领走,娘的炕上空下来一大截。看样子娘早有准备,打开柜子,取出两床新被褥,命令洋芋和菊花为疙瘩和香玉暖被铺炕。 两个儿媳妇问娘:“铺在哪搭”? 娘不容置疑:“就铺在娘的炕上”! 两个儿媳妇不再说啥,她俩把被褥铺好,然后带着几个孩子去隔壁屋子睡觉。 娘把门关紧,教训疙瘩:“疙瘩你不要标榜你对杨九娃的忠诚,这个世界跟黄河水一样,永远浑浊不清!别以为娘不知道,娘肚子里比谁都明白,杨九娃鸡肚狗肠,不配做山寨之主。娘知道你这一段时间受了委屈。今夜,不是娘强迫你,实在是迫不得已。香玉说,如果你不要她,她只有去死。香玉是你爹用生命换来的一个女人,香玉本来就是你的媳妇。你今夜即使不跟香玉睡觉,谁都不会证明你的清白”! 香案上的烛光闪了几下,终于暗了下去。娘开了门,又将门从外边锁住,然后去隔壁屋子去跟两个儿子媳妇去睡。 疙瘩抬起头,看见天窗上镶嵌着几颗明亮的星星,耳朵里传来了黄河的涛声。香案上娘给爹点燃的几支香还没有燃尽,疙瘩仿佛看见了爹爹鼓励的眼神……耳旁传来了娘的教诲:这个世界跟黄河水一样,永远浑浊不清……是呀,戏里边有一句台词叫做:“报国的忠良无下场”。疙瘩即使把心挖出来让杨九娃吃了,杨九娃也不会不怀疑疙瘩的忠诚。 香玉已经等不及了,猛扑到疙瘩的怀里,似杜鹃啼血,说出的话含着伤悲:“疙瘩哥,你今夜把香玉要了,明早把香玉的头割下来,供奉在爹的灵前,香玉也不后悔”! 原来的疙瘩已经死了,新生的疙瘩是个什么货色谁也说不明白。疙瘩没有坐怀不乱的定力,疙瘩把香玉抱起,那香玉身轻如燕,浑身像鸡毛那样不停地抖索。疙瘩想起了他睡在娘的怀里,耳边传来了娘唱的儿歌:“娃娃乖、睡觉觉,门上来了个老道道,头上带个草帽帽,腰上别个火杳杳”…… 随着香玉一声轻轻的呻吟,一阵微风传来了树叶的颤栗,身强力壮的疙瘩有的是力气,恨不能把身下的女人吃进肚里。干涸的土地遇到了雨露的滋润,香玉在疙瘩的怀里抽泣:“哥吔,我叫麦穗,不叫香玉。今夜,麦穗酣畅淋漓地做了一回女人”。 第529章 屈继林家老宅院的门楼正上方悬挂着一块牌匾,上边有清朝官至翰林的凤栖举子董彩凤亲笔题写的四个大字:耕读人家。据传屈继林的爷爷屈仓合跟董彩凤乃同窗好友,那一年董彩凤进京赶考,屈仓合却被老爹爹给娶了一房媳妇关进自家院子不让出外某事。 屈家老祖先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读书为了明理,但不全是为了做官。种庄稼实乃一本万利,不用跟别人争高论低。 后来董彩凤中举,步步高升,官至翰林,却因朝廷恶斗被推出午门问斩,屈仓合费尽周折,将董彩凤的灵柩运回故里安葬。那一刻,屈仓合终于明白了老祖先的用心,做官固然可以光宗耀祖,但是官场险恶,处处暗藏杀机,稍不留意身首异处。种庄稼虽然土里刨食,但是日子过得平稳,粗茶淡饭裹腹,夜间睡觉踏实。 一百多年前的往事,却给屈家立了一条规矩,从屈仓合开始,屈家这一分支虽然常年听闻院内书声琅琅,却从没有人出外做官,凤栖城外有屈家几百亩良田,凤栖城内有屈家开的当铺,雇用七八个长工,常年四季两盘石磨磨面。甚至长安城里有屈家的铺面。 屈家虽然富甲一方,但是行为做事跟李明秋不一样,从不仗势欺人。民国初年屈继林被泥瓦匠梁牛犊伙同姓孙的女人暗算,身后留下三个儿子轮年纪跟李明秋不差上下,但是几十年来两家从未交往。屈家种田经商,走的是正道。老大屈鸿儒谨尊祖训,一身布衣打扮,无论冬夏都跟长工一起上田,长工吃啥掌柜的吃啥,唯一的特殊就是晚上收工后爱喝一壶茶。老二屈鸿德经营着凤栖城里和长安西大街的铺面,每月准时给大哥交一次账,挣的钱从不中饱私囊。 老三屈鸿章那一年亲自下反弓弄死了泥瓦匠梁牛犊,替爹爹报了仇。可是事情过后却显得痴呆,元宵灯会从灯棚下请回一尊爷爷(陶制的如来佛祖),供奉在家里的香案上,每日参禅打坐,也不知是忏悔,还是醒悟了什么,反正与世无争与人无怨,除过送水火(拉屎拉尿)和吃饭,基本上与世隔绝。 老大鸿儒跟老二鸿德商议,决定给鸿章娶一门媳妇,也许鸿章娶了媳妇以后,会走出迷津。谁知道鸿章新婚之夜自宫(自己阉割自己)! 喜宴的客人还没有散去,突然新房内传出撕肝裂肺的喊声,新娘子哭喊着跑出院外,两个哥哥闻声跑进新房,看见弟弟双手搂着下身躺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凤栖城里各种说法都有。最直接的猜测是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屈继林做下亏心事了,儿子替爹爹还清孽债…… 屈鸿儒关键时刻显得冷静。他首先让人从郭记药铺(当年药铺还属于郭子仪经营)请来王先生。 王先生查看了鸿章的伤口,将一把止血药摁在伤口上,用一绺白布替鸿章包扎,出屋时对鸿儒说:“完了。不要耽误了人家女子,连夜把女子送回娘家,也算善事一桩”。 屈鸿儒给王先生作揖:“谢先生提醒”。当真用娶亲的花轿,把新媳妇原封不动地送回娘家。这件事多少为屈家挽回了一些面子,凤栖街的人议论屈家到底是大户人家,行为做事还是有些分寸。 鸿儒和鸿德商议,决定修一座家庙,让鸿章在家庙里修行。开始时家庙就选择在那幢鬼屋内,可是那鬼屋内夜深人静时拉出的哭声令人毛骨悚然。鸿章虽然一心向佛,对于魍魉鬼魅还是有些害怕,他在青灯古佛前的卧榻上睡到半夜,一个人跑到凤栖街上大声呐喊,凤栖城的角角落落都听到了,那不叫人声,那是灵魂在哭。第二天早晨人们起来一看,屈鸿章躺在凤栖街上,浑身已经僵硬。 屈家俩兄弟把三弟掩埋,紧接着请来了风水先生,风水先生手执罗盘踏勘了几天,把爷爷庙选择在灵泉。出了西门下了西沟,有一道山泉从石缝内流出,山泉清澈甘冽,是凤栖城两千多人吃水的主要来源。以后城内驻军增多,灵泉的水供不应求,于是城内便打了几口水井。 俩兄弟在灵泉旁边盖了几间瓦屋,把爷爷(如来佛祖)从鬼屋内请出来供奉在新修的庙内,时间一久凤栖人也去爷爷庙内求神打卦,爷爷庙成为凤栖一景。 经历了那一场风波,那幢鬼屋几十年无人居住。这几年凤栖周围罂粟泛滥,凡是种植大烟的人都发了大财。可是屈鸿儒却一身正气,认为种植大烟害人害己,自家的几百亩田里看不见一株罂粟。每年麦收季节,屈鸿儒照样手执一把镰刀,到麦田里开镰。屈鸿儒开镰绝对不是象征性地割几镰麦子,而是跟长工一起从头割到尾。提耧下籽、扬场吆车,那一样农家活路都难不倒鸿儒。鸿儒跟官家从不交往,但是官家也找不出鸿儒的麻烦,皇粮国税鸿儒样样不缺,谁家遇到困难,只要求到鸿儒家门下,鸿儒绝对不会让那人空手而归。屈鸿儒为屈家赚足了人气。 那天,屈鸿儒吆一辆木轱辘车,往大田里运粪。凤栖城里的驻军给老百姓增添了不少麻烦,但是对于屈鸿儒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屈家大掌柜瞅准了当兵的尻子门!屙下的那些排泄物污染凤栖的环境,屈鸿儒专门雇了两个长工当起了清洁工,这真的让刘军长喜出望外,刘军长确实为军人们的排泄物发愁。 中午吃饭时屈鸿儒回到自家的老宅院,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生客。 所谓熟悉,大家经常见面。所谓生客,几十年没有任何交往。 好汉不撵上门客。既然人家到你门前了,你就得打招呼。屈鸿儒主动喊道:“吆喝李掌柜,那阵风把你吹来了”。 李明秋知道凤栖城里就屈鸿儒一个人瞧不起他,因为两个人南辕北辙,走的不是一条道。不过这也没有啥,井水不犯河水,几十年来大家虽然连话都没有说过,但是在凤栖城里还是和睦相处,谁也不妨碍谁的事,各烧各的碳,各打各的铁。 李明秋故我而言他,也打起了哈哈:“我说屈掌柜,咱俩年纪相当,听说你孙子一大堆,还这样没黑没明地干,图啥”? 屈鸿儒把客人让进自家客厅,看儿子清泉站在傍边,对儿子说:“给你明秋叔泡茶”。然后自我解嘲说:“天生受苦的命,不干活心里难受”。 李明秋索性一言中的:“有人看上了你家那幢闲置的桩基,屈掌柜如果有意出手,出个价,如过不想卖也就算了”。 屈鸿儒问道:“李掌柜指的是不是那幢鬼屋”? 李明秋答道:“正是”。 屈鸿儒慨然:“嗨!闲置了几十年了,一直没人敢住,不论谁要都行。人先住进去,如果命硬,不怕鬼哭,给几个小钱就行”。 李明秋抱拳:“一家买卖,两家情愿。屈掌柜,只要你有意出手,给的价钱绝对能让双方搁住(方言,满意)”。 屈鸿儒虽然瞧不起李明秋,但是李明秋仍然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就在鲁汉和他的两个媳妇住进鬼屋不久,李明秋把鬼屋内天窗上挖出来的吹不烂用一块红布包着,又来到鸿儒家里。李明秋把那红布一层层解开,然后对鸿儒说:“鸿儒老弟,你看看这个,这是泥瓦匠耍的鬼把戏,那泥瓦匠死有余辜,可怜三弟死得糊涂”。 屈鸿儒脸上的惊恐一晃即过,拿起那吹不烂细细把玩,甚至用嘴吹了一下,听到了一阵鬼哭。然后触不及防,一下子把那陶器玩物甩得粉碎。 李明秋拿出十根金条,摆放在屈鸿儒客厅内的八仙桌上,然后说:“我嫌银元用褡裢装上太显眼,给你先拿来一些黄货(黄金),赶明日叫一个经纪估算一下,基本上公平就行”。 屈鸿儒一脸不悦:“明秋哥,别拿手指头戳兄弟的眼!兄弟看不上那两个脏钱!你今天能把那幢鬼屋的起因告诉我,解开了几十年的疑难,让兄弟对老哥另眼相看。那幢院子我来定价,只卖一块银元”! 第530章 常有理姓常,他爹给儿子取名叫“有理”,是实名实姓,并不是绰号,几十年这么叫下来了,不知情的人以为常有理是绰号,外地来的客人常问:“那个卖包子的常有理真名叫什么”? 常有理也是子承父业,卖了几辈子包子。卖包子赚的是蝇头小利,几辈子就一间铺面,早晨起得比人早,夜间睡得比人晚,老婆吆一头毛驴围着磨盘磨了一辈子面,常有理卖了一辈子包子,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客人吃得是白面包子,黑面自己来吃,剩下的麸皮喂驴。 不过常有理知足,常有理老婆儿子孙子都不缺,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卖包子也有讲究,常有理的包子皮很均匀,包子馅很新鲜,一般都是当天拌好的馅子当天卖完,卖不完的馅子自家来吃,绝不放到第二天。包子调料适中,口感很好,南来北往的客人都知道凤栖有个常有理,常有理的包子很有名。 民国初年常有理的包子卖一文钱一个,那时老爹爹还在,生意做得确实红火,有时父子俩顾不过来,还临时雇用一个短工。以后包子涨到两文钱一个,感觉中日子还没有原来好过。近一段时期常有理确实感觉生意没法做,凤栖街五天一集,麦子一个集市一涨价,包子由五文钱两个涨到十文钱两个,有人说常有理心黑了,凤栖城卖包子的就此一家,独家生意好做。 常有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常桂生,二儿子叫常建生,两个儿子看不上老爹爹的生意,改行去跟上内蒙客商赶脚。两个儿子媳妇留在家里,帮助公爹卖包子。前几年日子过得平稳,赶脚的儿子挣回钱来交给老爹,老爹爹把自家的老宅院翻新了一遍,两个儿子媳妇先后生了四个孙子,大孙子抱上小孙子在院子里边玩耍,两个儿子媳妇在自家屋子里捏包子,捏好包子摆在蒸笼里,公爹把蒸笼端到街面上的蒸锅里去蒸。两个儿子媳妇基本上不在铺面露面,几十年来包子铺没有闹过任何是非。 常有理还有一个小闺女,名字叫做常焕生,在包子店给老爹爹当帮手。小姑娘来历不明,有人说常焕生是常有理的亲闺女,有人说有一天早晨常有理开门卖包子,看见铺面前有一个包裹,解开包裹一看,里边有一个女孩。关于小姑娘的来历常有理讳莫如深,从来跟任何人都不提及,反正小姑娘把常有理叫爹,别人那是胸前挂牛踀(戴在牛嘴上的一种编织物,防止牛吃庄稼),闲操心。 常焕生长相一般,引不起客人们的注意,不过小姑娘干活很卖力。一进入冬天包子店的生意火爆,包子常常脱销。常有理可能有点不注意,着凉了,开始支撑干了半天,实在撑不住了,便回到老宅院去歇,两个儿子媳妇帮助爹爹照看生意,三个女人在铺子里一边捏包子一边卖。以前老爹爹身体不适时两个儿子媳妇也这样帮爹爹干过,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凤栖街上全是熟人,谁也不会对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媳妇想入非非。 冬天凤栖城里的雾霾一直不散,晚上各家铺面门口的罩子灯好似蛋黄一样闪着桔黄色的光,包子铺的门前吐出一团团乳白色的蒸汽,挂在墙上的罩子灯更显得扑朔迷离,三三两两的行人来买包子吃,夜深了包子店仍然无法关门。 这时,从城墙上下来几个军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自从刘子房军长逛窑子以后,下面的军官们群起而效仿,常常夜深时去逍遥巷逍遥。军人们去逍遥巷之前一般先来包子铺买包子吃,好像没有发生过吃完包子不付钱的现象,凤栖驻军胡宗南按时发响。往日都是常有理父女俩卖包子,常焕生引不起军人们的主意。可是这天晚上军人们意外地发现,包子铺出现了两个貂蝉。 说是貂蝉有点过分,不过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媳妇确实还有几分姿色。军人们吃完包子不想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个女人。两个女人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催促几个军人:“你们快走吧,我们要关门”。 军人们突然一阵浪笑:“老子们出生入死,谁来关心我们”? 不需要预热,也没有任何前奏,军人们如狼似虎,把两个女人放倒,扒光衣服,女人们的抵抗纯属徒劳,那样的事情不需要启蒙,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显得软弱无助,那是一场狼吃羊的游戏,听得见骨头断裂时的脆响。夜幕下凤栖城已经进入思考,沿街店铺的灯光逐渐熄灭,只有包子铺门前的马灯依然昏黄。没有人理睬常焕生,小女子惊慌失措跑回家给老爹爹报警。想不到常有理的老婆子把老头子死死地拽住:“他爹,我们斗不过军人,你救不了她们,你去就等于送命”。 常有理挣脱老婆气喘吁吁地跑到包子店,军人们已经离去。 包子店关了三天门。凤栖街的人大都不知道常有理的儿子媳妇被军人们糟蹋,还以为常有理病了,有好心的街坊去常有理家里探望常有理,发现常有理裹着被子坐在炕角,浑身就像筛糠。 第四天包子店照旧开张。常有理想开了,这件事不但要瞒着两个儿子,而且要瞒着凤栖城所有的街坊,常有理死要面子,常有理不想给自己的尻子后边栽一条驴尾巴。 一个冬天过得平稳,两个儿子回家过年,给一家人都买回来礼品,也没有发现媳妇有什么反常行为。过完年两个儿子照旧去赶脚,凤栖城熙熙攘攘,没有什么反常。 那些军人们认真地观察了几个月,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于是色壮贼胆,几个军人竟然潜入常有理家宅院,光天化日之下把两个媳妇扒光衣服压在炕上。 常有理的老婆正在磨面,猛然间听见了几个孙子的哭声,老婆子预感到了什么不妙,顺手操起磨面的杠椽,她不动声色地溜进儿子媳妇屋里,照准一个军人的后脑勺子砸下去,一下子把那个军人的脑浆砸出。 军人们全都傻了,不知道这件事情怎样处置。老婆子迅速跑到凤栖街上,一边哭一边大声喊叫:“当兵的强抢民妇,谁来主持公道”?! 凤栖城所有的老百姓全都惊愕,低矮的屋顶上站满了民众,大家睁眼看着一个军人的尸体从常有理宅院内抬出,四面城墙上的军人们荷枪实弹,防止老百姓骚乱,常有理的宅院被军人们包围,常有理和老婆子被军人们押送到刘子房军长的官邸。 刘子房吃过常有理的包子,也知道面前这个小老头叫做常有理。死一个军人算不得什么,刘子房首先考虑到要安抚民心,发生这样的事情民意一边倒,凤栖城里还住着八路军的联络员,说不定明天早晨,延安的报纸就会刊载出凤栖城发生的这起丑闻,刘子房显得被动,感觉中这件事的确棘手。 刘子房关键时刻又想起了李明秋,处理这样的事李明秋比较得手。李明秋又被请到亲家的办公室,李明秋也不管刘军长的办公室站满了他的下属,说出的话明显带着挑衅:“亲家,当初东北军也发生过强抢民女的事件,笔架山下枪毙了十几名军人,这次刘军长可能也要枪毙几个人,才能平息民愤”。 第531章 凤栖东城外骡马大店的东南角,专门隔出一幢小院,小院内栽几根拴马的石桩,盖几间四面透风的敞棚,垒一盘打铁的火炉,常年累月炉火都不熄灭。 那是掌匠焦师傅的掌铺,南来北往的骡马需要钉掌,骡马钉上铁掌蹄子才不磨损,走路才有精神。跟人穿鞋一样,骡马不钉掌就上不了远路。 焦师傅也是子承父业,从十几岁上就抡大锤跟老父亲学习给骡马钉掌,这一晃又是几十年过去,老掌匠早已经入土,焦师傅也上了五十岁年纪。可惜老婆接连生了几个女孩,四十五岁那年才有了一个小儿子。四十五、得一子,儿把老子吃到死。看来焦师傅想靠儿子帮他打铁还得等上十年,万般无奈焦师傅给他招了一个徒弟。 那徒弟人长得秀气,剃着“茶壶盖”头,穿一件长过膝盖的衣衫,衣衫袖子绾过肘关节,干活虽然很卖力,但是人小力怯,抡起大锤来摇摇晃晃,有点力不从心。有时,给骡马钉掌的脚夫看焦师傅很累,也帮焦师傅抡一会儿大锤,焦师傅少收一点掌钱,双方显得和气。 那一天张东仓弟兄俩也拉几匹马,来到焦师傅的铺子前给马钉掌。东仓看那小徒弟抡大锤确实吃力,于是走过去说:“小兄弟,我帮你抡一会儿大锤”。 小徒弟感激地看一眼张东仓,脸上显出一抹红晕,张东仓接过大锤的瞬间,无意识撞了小徒弟的胸前一下,感觉中那胸前有两座鼓起的山包……小徒弟迅速转过身,捂着脸跑回焦师傅的里屋。 那一刻,张东仓有点发懵,不知就里,脑子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得明白,这个小徒弟是个女儿身! 弟弟张东魁看哥哥怔怔地站着,于是从哥哥手里接过大锤,帮焦师傅打制掌钉,可是那焦师傅也心不在焉,勉强敲打了几下,说:“我累了,你弟兄俩停一会儿再来”。 那天夜间焦师傅让老婆整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酒,然后首先来到店掌柜的住屋,跟店掌柜小叙。因为是熟人,话也说得直接:“掌柜的,我家大闺女看上了赶脚的汉子张东仓,想请你给咱说媒”。 店掌柜把旱烟锅子里边的烟灰在炕沿上弹掉,又装了一锅旱烟,一边抽烟一边下炕穿鞋。嘴里说:“焦师傅,你真有眼力,那弟兄俩是赶脚汉子里边的人梢子(方言,相当于顶尖人才),这件事包在老兄身上。你在家里稍等,我这就把那东仓叫到你家”。 天热,赶脚的汉子脱光衣服睡在一条大炕上,有的穿一条大裤衩,有的连裤衩也不穿,仰面朝天,腿中间的棒棒子好像一根顶天柱,端直顶起。店掌柜看惯了,见怪不怪。来到东仓面前,刚想用烟锅子把东仓敲醒,想不到东仓主动坐起来,问道:“叔,你找我有事”? 因为是熟人,店掌柜说话也很随便:“你小子还没有睡着?你那点碎(小)心思叔知道。小伙子,起来跟叔走,你的运气来了”。 张东仓二十浪荡岁,又让林秋妹给调理了一下,常年四季赶脚,耳熏目染,对男女之间的那份情感早已经倾心想往,只是没有机会,又没有合适的对象,只能精逑打炕沿,空想。傍晚无意中撞上小徒弟的胸膛,整整一个晚上心里头彷徨,他猜想那小徒弟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然的话不会女扮男装。思来想去想不出个眉目,正好这时店掌柜来喊他,张东仓突然无师自通:这女子肯定是焦师傅的女儿!女子打铁有点丢人,因为害怕闲言碎语才女扮男装。 店掌柜把张东仓带到焦师傅的住屋,张东仓一看饭桌上的摆设就明白了一切,小伙子心狂跳了一阵子,有点受宠若惊。看看那个小徒弟,早已经换了一件花格子衬衫,头上包一块手帕,两只大眼睛瞅了张东仓一下,立刻把头迈向一旁。 焦师傅让店掌柜上座,店掌柜也不推辞,焦师傅坐在一边作陪,焦师娘抱着五岁的儿子坐在丈夫旁边,张东仓主动坐在下首。几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大点,站成一排给大人敬酒。 店掌柜跟焦师傅干杯,焦师傅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快人快语:“东仓,咱们结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甚至认识你爹,那一年你们从内蒙到凤栖,就住在骡马大店里。今晚,叔问你一句,愿不愿意跟上叔学习打铁”? 张东仓给几个大人把酒斟满,然后跪在焦师傅面前,说出一番铮铮誓言:“叔,孩儿明白叔的意思,叔叫孩儿干啥,孩儿不敢说不愿意。但是叔知道,孩儿家里还有一个孀居的老母,这件事必须征得俺娘的同意”。 焦师傅慨然:“那当然,首先必须你愿意,回头我才能让店掌柜去跟你娘提亲”。 店掌柜插言:“小伙子听明白了没有?焦师傅有意把他的大女儿嫁给你。那女子在我的眼皮底下长大,名字叫焦妮娜,就是打铁的那个,焦师傅害怕女子娃惹事生非,于是让孩子女扮男装”。 张东仓又给几位大人磕头,几个小女孩躲在一边偷笑。焦妮娜出了屋子站在院子内,看天上缀满闪光的星。小女孩早有此意,就是羞于说出口,下午无意间的一次相撞,竟然撞出火花。老爹爹靠给骡马钉掌挣钱,养活他们姐弟几个确实不易。这一个行当没有人愿意学徒,给骡马钉掌绝非易事,有时常被烈性的骡马踢伤,小姑娘从心眼里不愿意自己的郎君跟上老爹爹学钉掌,焦丽娜想跟上东仓赶脚挣钱养活爹娘。 今夜,张东仓跪在爹娘的面前磕头,小姑娘把一颗悬着的心落地,这证明张东仓愿意。小姑娘在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决定给东仓一个出其不意。 赶脚的汉子一般半夜就起来,把沉重的驮子抬上马背,领头的骡马带着串铃,串铃响时店掌柜起来开门。 昨夜张东仓从焦师傅家出来,睡得踏实。小伙子早都想娶一门媳妇,侍奉娘亲,不过这件事急不得,东仓打算从长安返回凤栖时再跟焦师傅商议,带着妮娜回郭宇村拜望妈妈。 谁也没有注意,天亮时骡马大队里多了一个客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焦师傅的徒弟。 大家都蒙在鼓里,唯有东仓心里明白。小伙子心里一阵激动,也不管同路的伙伴,把焦妮娜紧紧地搂在怀里,问道:“妮娜,你这样偷偷地跑出来,爹娘知道不”? 第532章 打听得姜秉公进了凤栖城,这可难坏了地不平邓金元。邓金元鸡鸭鱼肉买了一大堆,准备好好招待未来的亲家。然后给亲家晓以利害,把大儿子邓银川留在身边,二儿子邓铜川招赘进姜家替姜家顶门。这样一来双方都能搁住,相信姜秉公也无话可说。 可是一连等了几天,姜秉公就是不肯登门,这可让地不平坐卧不安,他不知道姜秉公是什么想法,最担心姜秉公对他要挟,一个棺材铺子的小掌柜没有多大能耐,姜秉公吹一口气就能将邓金元吹上天!年轻时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落下了终生的残疾,五十岁的邓金元的确害怕树叶落下来把头砸伤。 邓金元决定去找李明秋,只有李明秋能将这件事摆平。上一次邓金元去求李明秋时李掌柜没有收他的礼物,这一次邓金元想来想去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合适,想到最后狠了狠心,拿出来自家的镇宅之宝沉香木,据说那沉香放进棺材里边尸体就不腐烂,沉香放进箱子里边衣服就不会被虫蚀鼠咬,一两沉香一根金条,富户人家出殡时给仙逝者的头底下压一些沉香粉末,很少有人见过整块的沉香。 邓金元家的沉香跟老祖先的牌位放在一起,平日里藏在夹墙里边,富户人家来买沉香时邓金元总说没有,但是也不把话说死,他说他知道谁有,如果客人想要,他帮客人打听。然后再问客人需要多少?还要客人留些定金。客人不傻,于是就将定金留足。当年老秤一斤十六两,一两十钱,一钱十分,贵重物件一般用等子(一种等同于天枰的小秤)来量,等子能精确到分。 邓金元把自家的沉香从夹墙里取出来,足足有二斤来重。他不可能把这些沉香全部送给李明秋,顺手拿起一把砍刀,闭着眼睛一刀砍下去,心疼地滴血!可是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儿子,邓金元豁出去了! 已经到了夏天,迎面吹来燥热的风。邓金元的心情跟天气一样,烦躁得不行。他怀里揣着自家的老宝贝,又一次踏进李明秋家门。 正好李明秋正在自家屋子喝茶,看见邓金元进来,猛然间嗅到一阵异香。李明秋开药铺,药铺里也有沉香,药铺的沉香大都是质量很差的下等货,有的还参假。李明秋知道邓金元身上带着什么,故意沉下脸,问邓金元:“你怎么才来”? 邓金元手颤颤地,从怀里掏出自家的宝物,那沉香用许多层锦缎包裹,邓金元一层层将那锦缎解开,把那沉香放在李明秋家的八仙桌上。 李明秋故意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邓金元一脸巴结的笑:“沉香”。 李明秋知道那是邓金元家的老家当,足以买下半条街的铺面,可是李明秋装着不懂,想故意耍弄地不平一下:“这玩意能干啥”? 邓金元聪明一辈子糊涂一阵子,不知道李明秋话里有话,顺口答道:“能使得尸体千年不腐”。 李明秋佯装发怒:“这些沉香给你留着”! 邓金元自觉失口,说话上牙磕着下牙:“李、李、李掌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 李明秋吭一声笑了:“我说老邓呀,你把我李明秋看扁了,有啥事你就直说,我李明秋绝不会要你的稀世之物,别拿手指头戳我的眼窝”! 邓金元有点难以自控,呜呜哭出了声:“李掌柜,我听说姜秉公已经来凤栖多时,那两个孽子做下的丢人事无法给人述说,担心姜秉公给咱碗里下蛆,人家的手指头比咱的腰粗”。 李明秋长叹一声:“我说老邓呀,你也吃了五十年五谷了,却怎么长进不大?咱不能把舌头探进人家的嘴里边,让人家咬住咱的舌头不放。古往今来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咱的儿子从现场逃脱了,死不认账就是。再说了,那姜秉公也长个人脑袋,他就不会想想,这样的丑事能不能声张?别扳开尻子门张风,还怪肚子痛”! 邓金元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我听说那姜秉公已经来凤栖几天了,为什么住在凤栖不走”? 正说话时听见满香在院子里咳嗽,这是一种不成规则的暗示,证明有人来访。李明秋迎出门外,来的客人正是姜秉公。 邓金元躲闪不及,正好跟姜秉公撞在当面。只得硬着头皮跟姜秉公打招呼:“姜掌柜、亲家,你刚来”。 姜秉公一点也不隐晦,大大方方地说:“我已经来了几天”。 紧接着姜秉公鼻子一耸一耸地,情不自禁地说:“好香!我怎么感觉李掌柜家里有沉香”? 看来姜秉公是个行家,李明秋示意邓金元不要开口,然后指着桌子上用锦缎包裹着的沉香对姜秉公说:“李某新近得了一点宝贝,请邓掌柜来鉴赏,正好姜贤弟来了,咱们一起来估价”。 姜秉公拿起沉香把玩,口中啧啧称奇,他毫不忌讳地说这是稀世珍宝,现今市场上少有。看李明秋跟邓金元鬼鬼祟祟的样子,稍一思忖,便看出了一些猫腻。不过姜秉公并不说破,问李明秋:“李大哥能不能分给小弟一点”? 谁知道那邓金元竟然迫不及待地说:“亲家你想要多少尽管拿,黄金有价情无价,这是自家的东西,再值钱也没有亲情值钱”。 姜秉公眼睛骨碌碌一转,开怀大笑:“我要也不能白拿。李大哥最先得到,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想给老人准备一点”。 李明秋看邓金元一眼,明显心里不悦,他把那沉香重新用锦缎包起来,锁进柜子里边,然后对邓金元说:“我跟姜贤弟还有要事商量,麻烦邓掌柜先走一步”。 邓金元摇摇晃晃从李明秋家里走出,心里骂道:“什么驴槌子马逑!表面上看起来光堂,肚子里的下水照样肮脏!李明秋姜秉公一路货色,那沉香肯定是那两个家伙平分”! 不过骂完以后,邓金元感觉踏实。姜秉公再没有提及让银川跟铜川入赘之事,相信李明秋也会从中斡旋,舍财免灾,只要那两个儿子能继续留在邓家,邓家的香火就不愁没有人接续。 过了几天,李明秋来到邓金元家里。邓金元让两个正在干活的儿子停下手里的活路,然后跪在客厅给李明秋磕头。两个儿子不明就里,一边磕头一边心里咯噔。 李明秋端坐在邓家的炕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两个儿子的叩拜,然后说:“你们自己起来吧,没有人扶你们。起来后到前边干活,我跟你爹说几句话”。 两个儿子走后,李明秋从怀里把那段沉香掏出来放在邓金元面前:“我说老邻家老街坊,老贤弟老实疙瘩!你拳头大个瓜一尺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姜秉公都不提两个女儿的婚事,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把这沉香送给姜秉公,都不如抱块石头投进枯井!这沉香少了一些,让姜秉公拿走了,姜秉公说他没有带那么多钱,给钱不给钱都事小,以后做事长个心眼”! 邓金元还是有些解不开:“那姜秉公这多日子住在凤栖城里干啥”? 李明秋不由得提高了嗓门:“索性实话告诉你吧,那姜秉公是头骡子,不下崽!住在城里看病。这些日子正跟一个妓女打得火热,日不够”。 第533章 由于凤栖驻军的势力过于强大,凤栖县政府却显得无关紧要。除非征粮征兵,发生民事纠纷,赈灾,枪毙人犯,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凤栖还有一个县政府。 根据民国刑律,枪毙人犯必须由县长签注执行命令。虽然这仅仅只是一种形式、一个过程,事实上每一次枪毙人犯都由刘军长决定。但是县长的朱红大印依然在告示上醒目。 发生军队强奸民女的案件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多数受害者都是忍辱负重,默默地咽下那枚苦果,不跟官家抗争,因为鸡蛋碰不过碌碡。可是在凤栖却不相同,凤栖的地理位置特殊,各种税赋相对较轻,即使抽丁(相当于征兵)也不是那么严格,每年象征性地有人当兵就行。凤栖枪毙人犯却比较频繁,每过一段时间笔架山下总能听见枪声,那些人犯的罪名繁杂,只要县长(实际上是刘军长起决定作用)认为有必要枪毙就可以执行。 很明显李明秋在给亲家难堪,要挟亲家刘子房枪毙强奸民妇(常有理的儿媳妇)的军官。老实说刘军长每过一段时间总要枪毙几个人,如果刘子房本身没有污点,刘军长会毫不犹豫地枪毙几个军人以显军威。可是刘军长逛窑子、纳妓女为妾凤栖几乎人所共知,正人先正己,刘子房第一次感觉到整肃军纪有点底气不足。 刘子房不愧是军长,关键时刻阵脚不乱。他不动声色地下指示:“这是一起民事案件,交由地方政府处理”。 新任县长屈志田被传唤至刘军长的办公室。刘军长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挺直腰杆,好像是给县长下命令:“屈县长,今天发生的这一起命案想必你已经知晓,现在把人犯交给你来处置,必须秉公执法,不得有丝毫偏差”。 刘军长一边说一边命令士兵把常有理夫妇押往县政府。 屈志田三十岁不到,少年得志,怀有一腔报国的热血,他身穿中山服,留着偏分头,看起来风流倜傥,有种毫不怯场的大义:“刘军长,根据本县调查,强奸民女的是几个军人,若要本县审理这起案件,必须原告被告全部到案”。 刘军长稍一怔神,马上回答:“那当然。待我稍作调查,一定会派人把人犯带到你的大堂”。 屈志田面对刘军长抱拳:“刘军长军务繁忙,恕不打扰”。然后转过身,身体挺得笔直,走出了刘军长的办公室,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气,身后两个士兵押着常有理夫妇。走在凤栖的石板路上。凤栖的石板街是那样的熟悉,看凤栖街上、屋顶上全都站满了熟悉的乡亲,屈志田知道他又面临着一场大考,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屈县长将会失信于民,但是对军人执法谈何容易!这说不定是一场阴谋一个陷阱,屈县长又一次来到人生的十字路口。 屈县长带着两个“人犯”回到县政府,县政府的大多数房产已经被军人占领,只是在原来靠清政府县衙的东北角给县政府隔出来一幢小院,基本上是几个科员在一间屋子办公,大家没有怨言,因为屈县长刚直不阿,赏罚分明,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干事大家感觉来劲。 突然,屈县长看见了,几十个科员全部走出来站在县衙门口,朝屈县长拍起了手,那明显是一种鼓励一种支持,大家期盼着屈县长能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屈县长感动着,却不动声色。那两个士兵把常有理夫妇押送到县政府的院内,过来两名县上的民警把夫妻俩带进一间屋子,屈县长回头对两名士兵说:“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可以回去给刘军长交差”。 那两个士兵刚走,几乎所有的科员围着常有理夫妇嘘寒问暖,告诉两位老人不必害怕,现在到了自家人的地盘。 常有理还是关心他的两个儿子媳妇、女儿和四个孙子。老汉卖了一辈子包子,凤栖城里没有惹过任何人,想不到到老来遇到这等劫难。大家都是熟人,说话也就无所忌讳,常有理问屈县长:“田娃(屈志田的小名),四面城墙上全是当兵的,我们也跑不了走不掉,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家”? 屈志田安慰两位老人:“我知道你担心家人,不用害怕,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立马通知我妹夫(邢小蛮)迅速监管咱们的宅院,邢小蛮在凤栖无人敢惹,我可以保证家人绝对安全。你们暂且在这里住下,你们一走我无法交代”。 常有理老婆一直一言不发,傻了一般,这阵子她突然说她想屙屎了。由于是老婆子,大家也没有怎么注意,岂料老婆子从茅房出来,一下子又冲上大街,头也不回地面朝自家屋子跑去。几个科员一边撵一边喊话:“老人家你不要跑,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凤栖街上的老百姓故意一般,给老婆子让开一条道,却将科员们堵在人群中间,城墙上的士兵看见了,端着枪要冲下城墙抓老婆子,因为他们知道这个老婆子是打死军人的主犯。 这时,一直躲在暗中的邢小蛮突然跃上屋顶,拔出手枪一个点射,把冲在前边那个士兵的帽子打掉,凤栖城一片惊呼,大家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屈县长那么硬气,原来县长的妹夫是邢小蛮! 四愣子也没有闲着,四愣子的儿子是县长,四愣子是县长他爹!凤栖城曾经发生过军人打死老百姓的现象,老百姓打死军人这还是第一次。猛然间听到这起案件由当县长的儿子来审,四愣子必须给儿子壮胆! 四愣子首先来到十二能家里,十二能已经卧床半年,不过精神尚可,四愣子常来十二能家里谝闲,四愣子绘声绘色地把凤栖城发生的惨案说给十二能听。十二能听完后立刻表态:“你们明天把我抬上,我也要旁听审判”。 四愣子接着到处串联,联络了许多街坊邻居,大家一致决定第二天去县衙里给常有理撑腰壮胆。 那是凤栖城近几年别开生面的一次审判,可惜几个作案的军人都没有到案,常有理老婆也找不到了,不知道被凤栖城的老百姓藏到哪里。全部审判只有常有理一人到案。按道理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媳妇作为受害者也应该到庭,可是由于是女人,当年虽然没有保护女人的隐私之说,但是屈县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两个女人到庭,屈县长说不上理由,只是认为那样做太缺德。 民怨鼎沸,大家又准备去刘军长的官邸情愿。半上午时分刘军长的小车在县衙门口停下,后边跟着一辆刑车,刘军长从小车里出来,一排士兵从刑车上拉下来几个五花大绑的军人。 审判庭设在县政府院内,刘军长径直来到主审县官的位置前,深深地给凤栖城的老百姓鞠了一躬,然后宣读一份电文:“速将凤栖城强奸民女的要犯押赴长安审判”! 大家一片愕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几个五花大绑的军人又被重新押上刑车,开出南城门,一路向南,扬起一股烟尘。 刘军长没走,刘军长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他首先请大家放心,军法无情,一定要把这几个害群之马绳之以法!紧接着刘军长话锋一转,国难当头,大家要以大局为重,日本鬼子刚刚轰炸了凤栖,我们要枪口一致对外,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才是我们的主要目标…… 刘军长看屈发祥老先生躺在床上被人抬来旁听审判,首先鼓掌:“大家欢迎屈老先生训示”。 可是十二能已经睡着了,拉出了鼾声。 凤栖城的老百姓全被刘军长的大义凛然蒙蔽,只有李明秋一人看得明白,这又是刘子房耍的一场把戏,不过这出戏演得干净,老百姓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出破绽。 第534章 人对人的爱恋往往带着一种不可救药的愚顽。卢秀兰自从见到闫培春的第一面起,就被闫培春的伟岸和帅气震撼,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闫培春的形象通过眼睛的传导在心仪里定格,成为姑娘执意追求的目标,一见钟情古往今来都有,演绎出许多脍炙人口的佳话。 可是在老百姓的观念中,军人是一群死了没埋的活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战场上送命。卢师傅的大女儿卢秀蓉嫁给田中时,田中还是一个医生,卢师傅并不知道田中是个日本特务,也想像不到田中会被中国军队策反,以后成为一名军医。卢师傅跟上大女儿受尽了惊吓,内心里的创伤至今还没有平复,他绝不可能再让二女儿嫁一个军人,父女俩的矛盾不可调和。 那天卢秀兰手里拿一把剪刀,跪在爹娘面前,对爹娘以死要挟,表示她非闫培春不嫁。卢师傅哀叹一声,对女儿说:“你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可是当刘军长和李明秋提着礼品亲自上卢师傅家里替闫培春求婚时,卢师傅却又变卦,要求闫培春脱下军装。 这明显是一种变相的拒绝,让刘子房军长下不来台。刘军长最大的特点是能软能硬,无论什么场面都能控制自如。刘军长坦然一笑,说:“俗话说有女百家求,卢师傅既然不愿意也不要介意,我们就此告辞”。 卢秀兰正满怀期待地为客人倒茶,听得此话把茶杯掉在地上,看样子姑娘已经无法自控,手颤颤地,眼泪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那种局面一定非常尴尬,看得出卢师傅的脸上已经愠怒,刘军长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又被李明秋叫住:“亲家留步”。 刘军长回过头看了卢秀兰一眼,被姑娘的美貌惊呆,女孩子的眼泪最能勾起男人的同情心。刘军长新近纳妾,感觉到一个女人就是一部深奥的书,刚想张口问姑娘一句什么,想不到卢秀兰双手捂着脸,从后门跑进卢师傅家的后院。 李明秋看一眼地上摔碎的茶杯,又看一眼卢师傅,看一眼刘军长,说出的话虽然不着边际,却有一番道理:“我也不知道我的比喻对不对,你二人的性格就跟这茶杯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其实静下心来细想,咱们都是过来之人,别把事情闹得太僵。是媒不是媒、还得三五回。今天来就算初次相识,我看卢师傅能当军长,亲家你能烧瓦罐”。 刘军长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明秋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看卢师傅坐在凳子上低着头默不作声,知道卢师傅内心里也不是滋味。人最难忍受的是子女的背叛,对此刘军长深有感触,刘军长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那个小保姆的身影……假如不是刘莉莉从中作梗,刘军长绝对不会去逛窑子,**女,在凤栖城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纯粹是一种破罐子破摔! 想到哪里去了?军人喜欢硬汉,卢师傅的性格刘军长有点喜欢。刘军长突然间明白了李明秋所说卢师傅能当军长的内涵,卢师傅敢于拒绝一个军长前来为下属求婚,证明卢师傅眼里就没有军长这个职衔! 这时,卢师傅抬起头来,目光显得呆滞,他也不看李明秋跟刘军长,眼睛瞅着屋子上的大梁,有点逐客的味道:“女大不由父,容我想想,再议”。 从卢师傅家里出来,李明秋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他情不自禁地拍了刘军长的肩膀一下,调侃道:“亲家,你真能行,百战百胜,马到成功,回去后让那个闫什么准备结婚,这件事,成了”! 刘军长不解:“何以见得”? 李明秋一脸坏笑:“卢师傅犟不过他的闺女,大腿扭不过胳膊”。 刘军长细细咀嚼:“大腿扭不过胳膊?突然间会心一笑,亲家,对极了,大腿扭不过胳膊”! 闫培春知道刘军长亲自出马为他说媒,内心里说不上的激动,这证明刘军长把小闫当作知己,足以显示出闫培春在刘军长心目中的地位。闫培春在刘军长的办公室耐心等待,看见刘军长回来了,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刘军长在下属面前从来不苟言笑,他只是简单地回答:“有成功的可能”。然后又叮咛了一句,“必须抓紧机会进攻”。 闫培春在床上整整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床后把自己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刮了胡子,换了一身干净的军官服,然后来跟刘军长请假,闫培春打算亲自去卢秀兰家让未来的岳父岳母审查。 刘军长正在办公桌上批阅文件,头也没抬,他只是叮咛:“见机行事”。 闫培春提两瓶酒两包点心,还提一只鸡。心里忐忑着,不知道刘军长所说见机行事是什么意思。来到卢秀兰家门口,敲门时有种金殿面试的紧张,不过闫培春还是鼓足了勇气,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开门的正是卢师傅。卢师傅一脸不悦,问道:“你来干啥”? 不过卢师傅没有将未来的女婿拒之门外,开门后也没有关门,好像随时要将闫培春赶出去。 闫培春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小伙子为自己壮胆: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再走,哪怕卢师傅把他填进炉膛里烧成灰! 卢师傅在前边走,闫培春跟在后头,进得客厅,客厅内空无一人,闫培春看昨天刘军长送的礼品还在桌子上摆着,内心里咯噔,看样子自己不受欢迎。 不过卢师傅什么也没有说,随后出门去干自己的活路,把闫培春一个人凉在客厅。闫培春在客厅枯坐,感觉中身后老有一双眼睛。闫培春心有灵犀,知道卢秀兰这阵子正躲在暗中窥探自己,老爹爹没有同意女儿不敢走出来跟心中的情人相会。 闫培春百无聊赖,在客厅内坐了一会儿,走出院子,看院子内有一大垛树根,那是卢师傅买来烧瓦窑的燃料,平日里用多少劈多少,旁边放一把锋利的斧头。 也不全是为了表现,闫培春也许是为了出出心中的闷气,闫培春脱掉上衣,裸露出丰满的健肌,顺手操起柴垛旁边的斧头,劈开了树根,那是一种力气活,能把男人的健美发挥到尽致,随着斧头的起落,柴片儿横飞,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羸弱的声音:“歇会儿,喝口水”。 那天卢师傅留闫培春在自家屋里吃饭。闫培春提来的鸡被杀掉了,煮熟端上了饭桌,闫培春提来的酒被开启了,闫培春斟满一杯酒,一条膝盖跪地,给未来的岳父敬酒。卢师傅没有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抹一把嘴,说:“小伙子我服了你了”。 第535章 李明秋也没有想到,姜秉公会恋上一个*女。 一同来的保镖被姜秉公打发回去几个,只留下一个贴身保镖替姜秉公守护大门,轿夫也被姜秉公打发走了,那乘四人抬的大轿停放在妓院的墙角,姜秉公独自承包了一幢小院,看样子要跟那小妞久住。 过几天一条汉子从狮泉镇用骡子给姜秉公驮来了一褡裢银元,姜秉公嫌放在**院里不保险,把银元卸在李明秋家的宅院。李明秋开玩笑道:“贤弟你就不怕我昧了你的银钱”? 姜秉公慨然:“这辈子无儿无女,要钱何用?姜某就担心临死之前把那一老公鸡驮不起的家当踢踏不完”。 李明秋安慰道:“兄弟才四十岁,正当壮年,切不可泄气,这种病一方面吃药,另一方面要修心养性。心态平和了,不吃药也能痊愈,常有人四十岁以后才生子立后”。 姜秉公也不怕揭老底,骂开了自家的亲兄弟:“我那个兄弟姜秉乾盼我死哩,我死了以后他就能独霸那份家业。逑,就是用尿泥捏也要捏一个儿子出来!老兄,愚弟来凤栖就不走了,那个什么草你打听到了没有”? 李明秋一副大包大揽的姿态:“贤弟的事就是老兄的事,老兄哪能不在心?我一回到凤栖就帮贤弟打探,那贤麻草要到白露以后才能采挖,当时采挖下来的当时服用药效最高,去年挖下来的贤麻草存放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疗效”。 李明秋看姜秉公一副失望的神态,立刻又替姜秉公打气:“贤弟也不要泄气,咱家就开药铺,坐堂中医就是李某的侄女女婿,小伙子虽然年纪不大,做事沉稳,贤弟可以一边吃药一边等待,一种病一个治法,一个逑一种硬法,不妨试试”? 这些土豪平日在人面前人模狗样,真正遇到一起说话也无所顾忌。姜秉公思忖半天,慢慢腾腾地说道:“兄弟这一辈子,啥瞎事都咥(方言,相当于干)过,*婆娘逛娃无所不能,就不相信窑子店里有处女。可是这一次日鬼了,那天夜里一槌子给那碎(小)女子娃捅进去,那娃哭着喊疼,拔出家伙一看,槌子上沾满了血,原来是个雏崽”! 李明秋脸上的表情显得夸张:“哎呀贤弟,你能行,你是个有福的,那样的事情万中选一,结果让你遇上了!怪不得你住下不走,贤弟真有艳福”! 姜秉公根本听不出来李明秋话里有话,感觉中上了花椒树一般,浑身肉麻,也就顺着竹竿往上爬:“老兄,要不你带我到你的药铺,先抓几副药试试,如果真的能让那雏崽怀上娃,姜某就将那雏崽纳妾”。 李明秋突然有点可怜姜秉公,一个全县知名的南霸天竟然被烟花巷**的雕虫小技蒙骗。不过这种骗局绝对不能揭穿!李明秋显得庄重,一种负责任的姿态,他要姜秉公在家里稍坐,自己则来到隔壁叔叔铁算盘的屋子内,让叔叔去把郭全中叫回来。 铁算盘这个人有许多特点,心善腿勤快,他一边穿鞋一边问侄子:“给谁看病”? 李明秋有点不耐烦:“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让全中到我屋里来”。 铁算盘心里咯噔着,该不是侄子媳妇满香病了?他一路小跑,跑到药铺气喘吁吁,看全中正在给人诊脉,站在柜台前一边喘气一边说:“全中,快,你大婶娘病了,没耽搁”! 郭全中让病人稍等,二话没说背起药箱跟上爷爷就走。铁算盘一边进院子一边朝屋子喊道:“病人在哪里”? 李明秋看爷孙俩慌慌张张,有点不悦:“你俩急啥”? 郭全中一边进屋一边说:“爷爷说大婶娘病了”。 李明秋苦笑:“叔叔,你怎么越老越出息了?谁给你说满香病了”? 铁算盘把烟锅子放在鞋底上磕了一下,一点也不恼:“没病就好,没病就好。把老汉急出了一头大汗”。 铁算盘进到屋子一看,看见了南霸天姜秉公。铁算盘常去郭麻子那里谝闲,当然认识姜秉公。这人活一生,各人的活法不同。像姜秉公那样专门包一幢小院、包养一个**的土豪少见。即使把那**买回去也用不了几个小钱。兵荒马乱的年月不缺女人,常常有女人来到烟花巷自卖本身。不过铁算盘在姜秉公面前说话还算客气:“姜掌柜,是不是着凉了?夜里睡觉被子没盖严”? 李明秋看叔叔越说越不像话,索性下了逐客令:“叔叔,没你的事了,你先歇歇去”。 铁算盘根本不知道啥叫丢人,越说越邪乎:“干那种事绝对不敢着凉,被窝风治不好就落下终身残疾”。 姜秉公认识铁算盘,知道铁算盘是李明秋的叔叔,假如不是辈份悬殊,相互间开几句玩笑也没有啥。姜秉公抓住话茬,转守为攻:“叔叔一辈子经验多,给子孙们传授也值当”。 郭全中看几个大人打开了嘴仗,索性对李明秋告辞:“大伯,我看这位叔叔也没甚大病,一会儿我晚上过来,行不”? 铁算盘这才感觉自己呆在这里纯属多余,他一边往出走一边说:“老汉说得都是实话,娃们不要嫌老汉说话啰嗦”。 李明秋叹一口气,给姜秉公解释:“我叔叔老糊涂了,贤弟不要介意”。 姜秉公走南闯北之人,岂能在乎那几句调侃?他咧嘴一笑:“叔叔真有意思”。 铁算盘走后,郭全中开始给姜秉公诊脉。全中一边诊脉一边问道:“叔叔感觉哪里不舒服”? 姜秉公得的那种病症在晚辈面前羞于开口。全中说:“在这里,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不要不好意思”。 李明秋代替姜秉公回答:“你姜叔叔四十岁了还没有娃娃”。 郭全中喔了一声,然后不再说话,精心为姜秉公把脉,停一会儿他问道:“叔叔愿不愿意扎针”? 姜秉公有点不太放心:“扎针能确保治好”? 郭全中耐心解释:“叔叔体内一切正常,不可能没有生育能力。我怀疑叔叔属于精路不通,咱们不妨一边吃药一边扎针”。 李明秋看姜秉公还是有些犹豫,说道:“贤弟,借不来米有升子在,你索性让我这个侄子给你看看”。 从那以后,郭全中就为姜秉公吃药扎针,说来也真奇怪,两个月后,那个*女出现了妊娠反映。 第536章 郭文选兄妹几个逐渐长大,年翠英嫌兄妹几个住在叫驴子酒馆有所不便,便将西门外崔秀章住过的土窑重新收拾了一遍,安排兄妹几个住在土窑里边。日本鬼子轰炸凤栖的那天晚上,叫驴子酒馆设宴款待刘军长手下的那些军官,宴席散后年翠英带几个孩子去西沟畔的土窑去睡,崔秀章也是一个戏迷,来不及收拾残羹剩饭,便去戏台下看戏。正好一颗炸弹落在叫驴子酒馆的屋顶上,房屋炸毁了,一家人却安然无恙,逃过一劫。 这几年年翠英的生意虽然红火,但是养活五个儿女,况且四个孩子上学,日子确实过得很累。好在崔秀章并无怨言,一心一意替年翠英拉套,眼看着儿女们一天天长大,谁料想一场灾难转瞬间降临在他们头上。 一家人站在被日本鬼子炸毁的废墟上,心有余悸。既庆幸劫后余生,又有一种一筹莫展的彷徨。夫妻俩整日忙忙碌碌,挣几个小钱顺手花光,这座百年老店一夜之间毁于一旦,要说重新修建起来谈何容易! 凤栖城哭声一片,四面城墙上军人们加强了警戒,没有人趁火打劫,凤栖人在灾难面前显示了空前的团结。 年翠英跟崔秀章生的小儿子已经四岁,取名崔健,学校暂时停课了,郭文选、文义、文秀、文华四个孩子帮助妈妈在废墟上翻检,把没有被打碎的碟碗捡拾起来,抠干净上边的泥巴,归拢在一起。崔秀章和年翠英则一人拿一把镢锨,在废墟上挖那些被埋在泥土中的椽檩和门窗,有的已经被炸断,大多数完好无损。夫妻俩规划先在废墟上搭建几间临时窝棚,尽快使得酒馆重新开张。 正在这时李明秋来了,给年翠英夫妻带来了几个工匠。 夫妻俩自然感激不尽,同时又有点为难,不知道这几个工匠的工钱怎么算。岂料李明秋却说:“你们光负责给工匠管饭,工钱不要你们摊”。 天下哪有这等奇事?夫妻俩简直不敢相信。不过李明秋叔叔在凤栖一言九鼎,夫妻俩对李明秋不可能有任何怀疑。崔秀章对那几个工匠说:“我来给你们做饭,让我老婆配合你们盖房。可能要添置一些木料和砖瓦,你们开一张料单给我”。 工匠们说:“我们吃过你的驴肉,我们喜欢给你干活。李掌柜说过,木料和砖瓦不要你们管,这一次凤栖的重建李掌柜大包大揽”。 崔秀章不再说啥,心想既然人家不要工钱给你白干活,你就要想办法无论如何让人家吃好。可是锅台已经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蹋,几十年的老卤汤一点都没有剩下,吃驴肉主要是吃个口味,驴肉不下卤锅怎么吃起来都不香。正好刘军长招待胡宗南要吃驴逑,崔秀章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一下子杀了四头大牲畜,驴逑让胡宗南吃了,四头大牲畜的肉少说也有七八百斤,这可让崔秀章为难。平日里崔秀章基本上两天杀一头毛驴,一头毛驴两天正好卖完。天热,这四头牲畜的肉卖完需要多久? 杀驴时根本没有考虑,因为是李明秋招待客人,崔秀章必须想办法满足。驴逑煮好后由几个军人端走,崔秀章开始剥驴(马),天亮时四头牲畜全部剥好,崔秀章又为这么多的驴(马)肉发愁。 崔秀章把锅里煮过驴逑的汤刮干净,倒掉。崔秀章对那些军爷们有气,军爷们常常来叫驴子酒馆占小便宜。崔秀章不能让工匠们喝他的尿,那样以来崔秀章就显得缺德。崔秀章给锅里重新倒了一些干净的水,把驴肉淘洗干净下到锅里,然后崔秀章来到济世堂药铺,药铺的调料比较纯正。 郭全中亲自为崔秀章配置了花椒、八角、丁香、茴香、木香、甘草、肉蔻、桂皮、良姜、陈皮、枸杞、孜然等二十几味调料,用几张大麻纸包好,放在柜台上。崔秀章要付钱,郭全中有点不高兴,说:“嫂子养活几个侄子不容易,咱们斜对门做生意,你要付钱就显得生分”。 崔秀章又买了一些食盐、料酒、和酱油,中午时分煮好了第一锅驴肉,亲自嚐嚐,怎么也赶不上原来的口味,不过崔秀章尽心了,问心无愧。他给铁锅的耳子上拴了一条麻绳,叫来两个帮忙的,把铁锅抬到十字路口。崔秀章在自家被炸蹋的门面前用几块砖头把驴肉锅支稳当,给那些帮他干活的工匠一人舀了一碗驴肉。年翠英用一只竹篮子从碎小子哪里提来一篮子蒸馍,大家蹴在废墟上咥开了驴肉。 驴肉的香味感染了街坊,过路的客人耸耸鼻子,由不得赞道:“好香”! 崔秀章突然灵机一动,扯起嗓子喊道:“这驴肉不要钱,谁想咥都行”! 开始时大家还以为崔秀章在开玩笑,没有人上前去吃驴肉。崔秀章急了,站在十字路口中间,把来来往往的行人拦住,不吃驴肉就不放那人过去。行人说没带钱。崔秀章说不要钱。连年翠英也发闷,这崔秀章该不是疯了? 其实崔秀章心里明白,七八百斤驴(马)肉,大热天不赶紧处理完就要发馊,这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崔秀章却因为深明大义而获得凤栖城百姓的赞美。 一锅驴肉很快让大家吃完,崔秀章对没有吃上驴肉的街坊说:“想吃驴肉两个时辰以后再来”。 年翠英终于忍不住了,对丈夫吼道:“崔秀章你发什么神经”? 崔秀章两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胡司令要咥驴逑,害得我昨天夜里杀了两头叫驴两匹儿马,骡马大店的院子里还摆着一大堆驴肉,这些驴肉不吃就要发馊”。 崔秀章一连免费为凤栖人供应了两天驴肉,第三天把最后一碗驴肉分发给街坊,终于累垮了,倒在石板铺成的街道旁边呼呼睡去。 崔秀章一连睡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睁开眼,看见被日本鬼子炸毁的废墟上,一幢新屋的骨架已经建成。 第537章 殇 随笔 原以为,经过了数不清的挫折和打击,你会蜕变得豁达和随意,不再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愤愤不平,即使有人将你伤害也不必耿耿于怀,毕竟这个世界上属于你的日子已经不多,当觑透人间冷暖事,能以廓然无圣。可是你仍然易爆易怒,常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关起门来镌刻属于自己的感悟,每天两千多字的写作,却要耗费六七个小时的精力,常常为一个简单的用词而煞费苦心,知音寥寥,你仍然痴心不改,为一句平常的赞美而激动不已。那是一种苦行僧的日子,连老婆也对你没有信心,你的文章只能感动自己。 已经过了凌晨,你仍然在翻看《寡妇村》的点击,为那枯燥的数字缓慢地叠加而欣慰,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认可你的付出,你为看台下那聊聊不多的几个看客表演,仍然非常卖力。 有位朋友告诫我,写网文不需要语言的修饰,只要能把话说通就行,关键的是你编写的故事要惊险刺激,现在的读者不会去欣赏你文章的结构是否严谨,也不会去挑剔个别用词是否恰当,更不会去留意有没有病句。读者追求的是一种感官的享受,穿越和玄幻最受欢迎。而且你这种现实主义的文章最容易触动高压线,动辄擦出火花,被屏蔽的现象屡次出现。 可是你却非常固执,总要沿着自己的思路走到底,总是反复修改,起码要让自己满意。突然间,你在一篇章节的末尾,看到了这样一行文字:免费制作封面、签约,加QQ××××,联系。 感觉不到欣喜,反而有些伤心。这部小说已经完成140万字,终于得到了编辑的认可。翌日早八点,你在QQ上联系到了那位编辑,原来是其他网站的一位皮条客。 不想去叙述双方交往的过程,你由于不愿意签约而遭受了对方的责难,好像是一位女士,叫什么《浮华陌路》,双方的对话已经被对方删除,也不想去复述谁对谁错,对与错已经被涂抹得面目全非。你只是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极力为自己辩解,你说你66岁了,行为做事要对自己负责。对方马上回击你倚老卖老,还说她已经88岁了,言下之意可以做你的长辈。 痛定思痛,感觉中还是你太固执,《寡妇村》已经被一百多家网站转载,在另外一家网站上传(好像是长江中文网)也没有什么不可。至于签约与否已经不太重要,即使签约也不会有很多的读者。你说你匪夷所思,其实你不懂这里边的道理,你为你的固执付出了代价。 那位88岁的姑娘(权且这样认为)肯定是一位成功人士,行为做事带着一种少年得志的张狂。你66岁算个什么?至今仍然在盐碱地里耕耘,只有播种没有收获。也许你追求的是一种虚无,一种幻影。这个世界信仰成功,对于失败者不屑一顾。你总是在安慰自己,你耕作的是自己的心田,不需要刻意追求功名。肉夹馍就是肉夹馍,你说便是你错!这个世界上被颠倒了的是非太多,把委屈当作生活的添加剂,慢慢咀嚼,感谢那位88岁的姑娘,你为66岁的老人上了一课。 第538章 物语 随笔 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洋洋150万字,仍然言犹未尽,感觉中逻辑混乱,没有主题,没有主要人物,故事情节前后颠倒,好似一个疯子在台上表演,语无伦次,属于典型的乱弹。 佛滔算命网有关支海民的警示录上这样写到:永远不要向别人解释你自己,因为喜欢你的人不需要,而不喜欢你的人不会相信。仿佛触疼了神经的某一个部位,顿感浑身麻木。也许你一生失败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此,老在喋喋不休地表白。 其实表白没有什么不好,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在极力地表现自己,不过你的演技实在不敢恭维,至今想象不来喜欢你的人是谁。好像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命运却始终跟你做对,你常常为自己不被别人理解而失落,有些事你始终弄不明白。 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往往能改变人的一生。还是在念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你跟同班的另外一个同学去老师的办公室去交作业,那是一位女老师,平时很爱整洁,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上嘴唇有一处黑点,你看见了,非常直率地告诉那位女老师:“老师,你脸上有块黑点”。 老师脸红了,掏出镜子看。另一位同学默不作声地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老师,女老师看那手绢很清洁,也就一边照镜子一边擦拭。还用暖瓶里的水把那手绢淋湿,擦了一遍又一遍。女老师给同学还手绢时表扬那位同学:“你以后一定很有出息”。 我当时感觉不来什么,一句话而已。五十年以后回过头来看,那位老师一句平常的预言不幸应验。我的那位同学官至县令,退休后在西安买了一个单元居屋,颐养天年。而我至今还在生活的深水潭里扑腾,每天靠吃药维持生命,一点可怜的退休费多一半付了医药费。 静下心来细想,你一生总是怀才不遇,总是埋怨别人不理解你,开会时总是第一个举手发言,常常为了一件小事跟别人争执得红脖子涨脸。至今恶习未改,发现什么弊端总爱评论一番,前几年你还曾经跟时任********对着干。怪不得周围的朋友都对你敬而远之,你的生活路子越来越窄,你这个人实在太危险! 踏着秋叶漫步,碎了一地忧伤!说什么淡泊名利,那是成功人士在对失败者注射鸦片!大街上看看,有人开着名车住着别墅养着二奶,有人捡拾垃圾食不果腹居无定所。这个世界表面上温情脉脉,实际上等级森严,每天都有高官落马的报道出现,每天都有人弹冠相庆恭喜发财,夜幕降临时那些霓虹灯广告总是对你绽开笑靥,实际上大家都在为了一个字眼而互相暗算,那就是钱。 正因为你爱表白自己,注定了你一生命运多舛,其实有些事大家都看得明白,你说便是你错!怪不得佛祖拈花不语,怪不得神仙算卦模棱两可,怪不得有人习惯于坐冷板凳,人生的哲理深奥,关键问题是看你临场表现、拿捏、把握,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官的料,有些人命里注定一生坎坷。 说那些无用,等于没说。 第539章 天堂之旅 上 随笔 公元2014年10月31日,那一天在我的人生旅途中不同寻常。我正在自己寒酸的陋室里面壁,虽然自己的努力鲜有收获,我仍然在不停地镌刻,点击在不断萎缩,我有点黯然失色。可是我还得坚持,为了看台下那些寥寥无几的看客。 突然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接听,原来是曾经身居要职的某位省上知名人士打来的,他在电话里直接告诉我,要我马上到西安来一下,他介绍我写什么《小史》。我以为是什么人物传记,或者是某个农村这多年来的发展变化。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我跟这位仁兄平日里没有什么来往,难为他仍然惦记着我。思绪中涌现出许多联想,也许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引起了省上某些人的关注。我随即打点行囊,直奔省城。 第二天早晨,那位老兄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了我,告诉我要介绍我去为一所闻名遐迩的私立大学去写什么校史。我没有包打天下的勇气,但是我见证过大约五六年前,我们县上邀请来一位名人,为县上写一幕以发展苹果为背景的电视连续剧,那位名人说话的口气很大,说他有决心把电视连续剧写好,并且要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电视连续剧最后没有拍摄。以后又来了几位名人,大都口气很大,但是最后都铩羽而归。(究其原因,我个人认为那是他们并不熟悉农村生活)。我也写了一本以发展苹果为背景的电视连续剧,是省上那位老兄为我题写的书名,我无法评价自己的作品,用一位知音的话说,是我自己的“分量”(知名度)不够。 我答应让我先试试,首先了解学院的现状,先写一部分让人家审查,如果觉得有价值就继续写,感觉跟学院的要求有差距就算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涉足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我不可能拍胸脯保证,我有决心写好!可是潜意识仍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总想把这把老骨头再出卖一次。那位老兄随即跟西安欧亚学院负责人打电话,双方在电话里约定,星期一见面。 公元2014年的11月3日,65岁的我荣幸地踏入了西安欧亚学院的校园,大学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所大学真大!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这一代人中间,大多数人没有机会进入大学校园的殿堂,感觉中那是一块神秘的领地,犹如梦想中的天堂。 出租车司机把我拉到校园的西门,特意叮咛我,这里离学生宿舍最近,老大爷你可以打电话让你的孙子出来接你。 一种自卑向我袭来,就像刘姥姥进荣国府,浑身沾满乡下人那种俗气。忐忑不安地向门卫自报家门,门卫友好地招呼我坐下,不大一会儿,张宏民副院长亲自开车将我接到学校的会议室。 早有学校的几位长者和几位女士在会议室里将我等待,那次会议专门为我而开,会议的主题说出来有点不可思议,一所闻名遐迩的私立大学竟然邀请一位名不见经传、土得掉渣的老农民为他们撰写校史。 不敢说幸运砸到我的头上,可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扪心自问,人家看上了你的什么?我只是说让我先试试,先写一部分让大家过目,感觉可以就继续写,不行就算了。 走出办公大楼,看一颗太阳笑得灿烂。暮然间,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心头,昨天的太阳已经死去,这是一颗崭新的太阳,而这颗太阳只配这所学院的两万莘莘学子拥有。 绝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我见过西安的太阳,大多长出了胡须,唯有这颗太阳显得那么鲜亮,那么年轻,那么朝气蓬勃,那么充满活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理念,每个活着的生命都想尽情地表现自己,也许我能为这座学府做点什么,为正在燃烧的太阳加一点柴薪,也许我用自己独特的眼光观察这座学府,发现一星半点别人不曾发现的东西。一生中刚愎自用,最忌讳复制别人,这一次却有点惶惑,找不到自己,我决心让思绪顺着这座学府成长的过程燃烧,支付完灰烬后,把夜萤般闪光的感悟奉献给那些在探索的道路上夜行的人们,为他们增添一点亮色。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那是我在自作多情。人家从一开始都在敷衍,为了不佛那位介绍我的老兄的情面,从进入学院到离开学院不足两个小时,我还没有机会来了解学院的全貌。他们为我准备了几本有关学院的资料,一位女同志开车把我送到地铁口。 可是我却浑然不觉,被一种虚拟的假象燃烧。坐在地铁上我就开始构思,有点枯涸的思绪开始活跃,脑海里竟然涌出许多联想,涌出了许多古今中外的神话,我在那些神话里遨游,以至于地铁坐过了头。 第540章 天堂之旅 下 随笔 一生中活得窝囊,现在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周围的一切在我的眼里变得亲切,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充满温馨。迫不及待地买了返程的车票,坐在汽车上看这座都市离我远去。以前我曾在这座都市久居,满眼都是都市的冷漠和荒凉,都市死角的污浊、张家堡被城管追赶着的民工、身背黑色塑料袋在垃圾桶里翻检的拾荒者、在天桥上摆摊的小贩、还有那些摆残棋捉弄路人的骗子……其实这座都市远不止这些,几十座高等学府培养出来的高智商人才精心规划这座都市的未来,只是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同,观察问题的视角不同,对这座都市有了偏见…… 翻新的理念驱动着思绪,心仪里涌出许多过去不曾有过的感悟,车外的秋色一晃而过,感觉中自己还是那么年轻。其实我对这个世界要求不多,就是希望展现自己的价值,现在,一次鲜有的机会向我招手,这可能是一趟末班车,生命的冬天来临之前的最后一次绽放,我必须紧紧地抓牢这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机遇,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三个小时的旅程一晃而过,汽车到了终点站时我才幡然醒悟,到家了,我经历了一次天堂之旅,在那里我虽然呆了不足两个小时,却是我人生经历中一次重大的转折。经常在心仪里告诫自己,以平常之心对待人生,可是遇到具体事件,仍然无法淡定。我是一个俗人,不可能达到神仙的意境,我渴望自己的付出有所回报,感觉中自己就像一个站在茅屋前张望的怀春少女,脑海里总是出现心仪中的情人的幻影。 打开生锈的锁,回到我那几近寒酸的陋室,迫不及待地打开带回家的资料,我首先要了解的是这座学府的掌门人——胡建波校长,是什么力量促使他用短短的二十年时间,打造出一所闻名遐迩的高等学府? 我的手边只有一本胡校长的资料,是他自己写的书。我被书中精辟的论述和简洁的文字吸引,竟然接连不断地看下去,大凡成功人士都有一段艰辛的经历,我竟然恬不知耻(用词不当)地把胡校长当作自己的“知己”,感觉中胡校长的许多论述跟自己不谋而合,虽然涉足的是不同的领域,胡校长谈到教育的改革,谈到启发式教育,最大限度地挖掘学生的潜能,让学生学会表达自己。其实,人类就是在不断创新中前进,创新是一个永久的话题,我没有恭维别人的意思,我只是想说,胡校长最大限度地开发了自己。 想小便了,站起来时头有点发晕,猛然间想起来自己竟然一天没有吃饭,精神处于高度集中之中。在冰箱里翻出一个冷馍,放到火炉上烘烤,喝了一杯温开水,又重新坐在书案前精心研读,直到窑洞里罩满浓烟时才抬起头,原来我烤在火炉上的馍馍已经变成一块黑炭。 我有点迫不及待,管中窥豹,在电脑里写下了“一路走来”四个字,按照自己的思路不停地写下去,窗子上露出了鱼肚白,我才发觉,自己竟然一夜没睡。 也许是自己活得过于压抑,遇到一点火星就想燃烧自己。早晨吃了一点东西,中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近黄昏,突然手机响了,拿起手机接听,耳朵里传来了一个女士的声音:“支老师,我们经过研究,感觉到您写校史有点不合适……”。 记不起我在电话里说了一些什么,好像替自己表白了几句,反正语无伦次,整个人的精神陷入崩溃之中。淡定变成了神话,感觉中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耳鸣了,失聪的我听不到自己的喊声。我的表现一定非常滑稽,所幸的是身边没有一个观众。 静下心来细想,也许人家的决定是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只念过初中的我不可能去为一所闻名遐迩的大学去写什么校史。从狂热的幻想中回到现实,看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用衣服袖子擦去电脑上的积尘,打开电脑,竟然无法衔接自己原来的思绪,我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但是我不会就此消沉。 第541章 为了忘却的纪念 随笔 一连数日,我把自己关进斗室,面壁而坐,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正在写《寡妇村》。苦恼感触最深的,无法用语言表达,写出来的东西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感动,读者寥寥。点击键盘的手指犹豫了,老之将至,思维乏力,咀嚼流失的岁月,满嘴苦涩。 猛然之间,噩耗传来,我的老战友、延安地区果业公司总经理李玉有死了,死于自杀! 人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过客,每时每刻都有死亡发生。于是,神说:灵魂不灭,死亡只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可是,活着的人面对死亡时还是那么恐惧,不到万不得已绝对没有一个人选择死亡。面对李玉有之死,各种说法都有,最直接的结论是:李玉有是一个贪官,死有余辜! 生与死的链接,是一具等身的棺木,中国有一句古话:盖棺论定。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黄土高原上空萦绕,县上来了一位组织部的副部长,念了一段不痛不痒的悼词,几百名送葬者踏着初冬的第一场瑞雪,为死者送行。真心悲痛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可能——也许还有那么一些人幸灾乐祸,长出一口气,暗自庆幸。唯有我们十几个老兵扼腕叹息,痛心疾首,老战友呀,生命没有回程路,为什么就不能坦然面对人生?! 四十四年前的这个月,我们穿着军装,高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坐上西进列车,来到祖国的西南边陲、喀喇昆仑山上、班公湖旁,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贡献在边防哨卡。那时,我们单纯、我们幼稚,我们喊着“解放全人类”的口号,内心深处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年团、二年党、三年当个小排长……其实,真正当一个排长很不容易,我们几十名当兵的只有两个人最终留在了部队,其他战士四年以后怀揣着几百元复员费(大多是平时积攒的津贴),有点失落地回到了原籍。 从此后我们的人生之旅才刚刚开始,四十年后回顾我们走过的路,大都活得很累、平庸,为了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打拼,唯有李玉有老战友一人官运亨通,在仕途上一路绿灯开放,荣登了延安地区果业公司总经理的宝座。 平日里大家都各忙各的,很少在一起相聚,偶尔见面也只是打一声招呼。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儿女也都相继到了婚嫁的年龄,可能是平日里太寂寞,老战友们借着儿女们婚嫁的吉日在一起相聚,大家都喝得酣醉,在一起说着呓语,骂着荤话开玩笑,那种场合很少见到李玉有,有人说话带着醋意:“人家官做大了,不屑跟我们为伍”。 眼看着两幢年储藏能力为一万吨的苹果气调库在黄土高原上矗立,一到苹果收购季节,每天都有几百辆汽车拉着苹果在气调库前等待入库。听说洛川苹果远销全世界几十个国家,县长、书记的年度总结报告里边,总要为果业公司大书一笔。那时,李玉有老战友身穿笔挺的西服,迎来送往,接待世界各地的宾客。 那天,笔者正在自己的陋室面壁,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支海民,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我看着电话发怔,李玉有老战友找我干啥? 我来到李玉有的办公室,看见李总泡一碗方便面,正在吃。我有点诧异,因为果业公司的隔壁就是苹果宾馆,宾馆里住满了订购苹果的客商。我脸上的笑容带着调侃:“老战友大可不必这么艰苦,自己跟自己的肚子怄气”。 李玉有还我一个勉强的笑:“一会儿有场酒局,招待外来的果商,先吃一碗方便面垫底,空肚子喝酒容易伤胃”。 我释然,看来当官也不容易,必须学会应对。 李玉有接着对我说,想让我把老战友集中起来,给果业公司收购苹果。 事后我才知道,那是李玉有老战友的无奈之举,果业公司外忧内患,年年都在赔钱,已经债台高筑。可是某些领导死要面子,感觉到果业公司是延安的形象,这面大旗不能倒下。内部几乎所有的干部职工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利用果业公司这棵大树,谋一己私利,看起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实际上内部已经被蛀空…… 那一年我们赔钱了,赔钱的理由无须细述。以后,李玉有老战友又雇用我们老战友在库前检验苹果,还把屈新民老战友聘用为经理助理,大家呕心沥血帮助老战友把关,可是由于窟窿太大,水土不服,一个个铩羽而归。事后大家坐在一起总结,不说我们受了多大的委屈,感觉中李玉有老战友应当激流勇退。 我并不想替李玉有开脱什么,李玉有不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出于污泥而不染,在世风日下的大背景下,难以独善其身,经济上肯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我只是想说,李玉有是一个人才,是我们那一批老兵里边的出类拔萃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弄潮儿。死亡是一种解脱,李玉有解脱了自己,却把一大堆疑案留给了世人,这样一来有些人真该弹冠相庆,狗屙下狼屙下都是李玉有一个人屙下!其他人无需承担任何责任!那个吹嘘要建百万头养猪场的********在洛川做了许多夹生饭,却屁股一拍走人,荣升了省果树局的局长,斗胆问一声:敢不敢拉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敢不敢抖一抖你的老底? 第542章 王世勇所领导的凤栖游击队转瞬间离开凤栖已经一年多。这一年中间游击队一直驻军山西洪福县靠近黄河岸边的一个小山村粮谷庄。两年来凤栖游击队也配合当地八路军小分队对日伪军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突袭,但是凤栖游击队的主要任务仍然是从长安往延安转运军用物资。日本鬼子可能预感到他们的末日即将来临,对解放区和蒋占区进行了疯狂的轰炸和反扑。解放区的军用物资日益紧缺,上级命令王世勇的游击队潜回凤栖,全力以赴组织转运军用物资。 五月的一天,八路军小分队赶在黄河汛期之前,潜回黄河西岸,仍然驻扎在郭宇村外的烂土窑内。其实小分队人员不多,大多数队员已经先期在长安到延安之间开展工作,除过王世勇队长,还有原来在撇撇沟开驿站的侯生福一家三口,******东渡黄河以后,父子俩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八路军凤栖小分队,******感觉到除过参加八路再无路可走,于是要求参加八路。王世勇虽然感觉到******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有许多不便,但是最后还是决定把******吸纳进来。 当然还有呼风雨和那个蒙古小伙子,小伙子的蒙古名字很长,王世勇根本听不懂记不下,只记得前边两个字,叫什么嘎拉,嘎拉就嘎拉,嘎拉好记也好听。还有一个小分队老队员年贵元。年贵元本来跟兄弟游击队的一个队员对调,小分队返回凤栖时那个队员表示要留在山西,于是年贵元又被调换回来。 为了斗争的需要,上级组织给小分队配备了无线电发报机,同时也配备了一个机务员吉新来,小伙子二十岁不到,大家都叫他小吉。 张三和牛二早都知道了小分队返回河西的消息,把郭宇村外边的烂土窑重新收拾了一遍,静心等待小分队的归来。 夜色中的郭宇村还是那样静谧,伞盖似的大树遮掩着低矮的茅屋,在一个天上布满繁星的晚上,八路军小分队悄悄住进了郭宇村旁边的烂窑。 最先发觉烂窑内住进了八路军的是豆瓜爹,。豆瓜家离烂窑最近。老人一上年纪瞌睡就少,豆瓜爹几乎每天早晨都要来烂窑里转上一圈,有时就能捡几只雀蛋,他把那些雀蛋拿回家煮熟让孙子吃,孙子是豆瓜爹唯一的希望。 那天早晨豆瓜爹照样起了个大早,发觉烂窑前有人站岗,豆瓜爹认识八路,八路军的帽子上有一颗红五星。看见烂窑里住进了八路,豆瓜爹心里一阵激动,他想豆瓜可能也回来了,豆瓜爹知道豆瓜参加了八路。 结果令豆瓜爹失望,王世勇告诉豆瓜爹,豆瓜没有回来,上级组织给豆瓜另外安排了任务。 吃过早饭水上漂穿一件大红袄儿,袅袅婷婷地出现在烂窑门口。 大家都是熟人,不可能不打招呼。上一次郭宇村的三个女人东渡黄河,不幸落入日本人手中,多亏了王世勇的小分队倾力相救。不过王世勇对水上漂还是有些警惕,王世勇清楚地知道水上漂在郭宇村名声不佳。 水上漂看豆瓜没有回来,难掩失望之情,紧接着水上漂要求参加八路:“八路军里边有女人,为什么我就不能”? 王世勇好言相劝:“你先回家耐心等待,我们还要开会研究”。 水上漂不知道“研究”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不会软缠硬磨,看样子小分队打算在郭宇村久住,以后有的是机会,耐心等待就是。 对于小分队重返郭宇村,游击队员的心态各不相同。年贵元跟文秀有那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回到郭宇村最害怕看见文秀。打听到文秀已经远嫁他乡,年贵元长出了一口气,感觉中那段孽缘已经厘清。 ******东渡黄河时就没有打算重返郭宇村,其实在郭宇村******没有丢失什么,******甚至在郭宇村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可是******在郭宇村也很受伤,首先他不能容忍蜇驴蜂的背叛,******甚至认为蜇驴蜂打算暗害他,那天晚上不知道谁从身后一闷棍将******打昏,然后将******扔进深沟,幸亏******命大,不然这阵子已经喂了野狼。 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身上难免带着时代的印记。这些人根本没有是非观念,行为做事常常凭着一时的冲动和不计后果的蛮劲,******回到郭宇村最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蜇驴蜂弄死,以解心头之恨。 夏天的早晨郭宇村的人们还在酣睡,蜇驴蜂怎么也没有想到死亡已经向她走近,儿子半岁了,这半年中间除过娘家哥哥张有贵来探望她,蜇驴蜂基本上一个人生活。不过蜇驴蜂活得踏实,因为她有儿子。蜇驴蜂对四个女儿彻底失望,感觉中女儿为她丢尽了人,蜇驴蜂想象中儿子长大以后就像李明秋那样,做一个闯荡世界的强人。孩子醒了,蜇驴蜂正给儿子换尿布,突然间窗口传来一声枪响。 蜇驴蜂一惊,立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儿子哭了,蜇驴蜂看茅屋顶上掉下一些灰尘,她没有惊慌失措,这年月人把生生死死都看得很轻。蜇驴蜂穿上衣服,抱着孩子走出屋子,看几个八路军战士已经将******制服。 曾经同枕共眠,如今不共戴天。原来******也带着一股江湖义气,早晨起来时******将队长王世勇喊醒,明目张胆地告诉王世勇,他想杀死一个仇人! 王世勇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已经夺门而出。王世勇一声大喊:“******疯了,要杀人,快追”!游击队员们来不及穿衣,尾追着******来到蜇驴蜂的窗口,就在******举枪向屋子瞄准的瞬间,蒙古小伙子嘎拉及时赶到,把******的枪口朝上一举,防止了一场无端的杀戮。 ******快五十岁的人了,根本就不是几个年轻人的对手,大家迅速解除了******的武装,把******逼到墙角。 这时,蜇驴蜂抱着孩子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非常平静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 ******也算一条硬汉:“你怀里抱着谁的儿子”? 蜇驴蜂也不乱套:“咱俩半路夫妻,你没有必要质问这孩子他爹是谁”。 ******心想自己死也要死个明白,继续追问蜇驴蜂:“那天我从凤栖回来,你为什么要派人暗害我?差点置我于死地”? 蜇驴蜂虽然是个女流之辈,遇到问题也相当冷静:“******你不要血口喷人!害人必须利己,我害你对我自己无益,我凭什么要害你”? 王世勇抬头一看,郭宇村的树杈上、屋顶上站满了男人女人,每人手执一杆枪,全部把枪口对准蜇驴蜂的院内。怪不得蜇驴蜂这样冷静,原来全村的人已经拧成一股绳,谁都别想从郭宇村占到便宜。王世勇不想把事情闹大,王世勇谁都不想得罪。王世勇用眼睛寻找,希望找到一个能使得这场冲突平息之人。 这时疙瘩进入蜇驴蜂院子,他看******被几个八路军战士逼到墙角,于是拨开人群,上前拍了拍******的肩膀,说:“兄弟,我想这可能是一场误会。幸亏你刚才没有把张凤打死,如果郭宇村死了人”,疙瘩用手指了指郭宇村的屋顶和树杈上,“谁也别想从郭宇村逃脱”! 郭宇村的人见疙瘩出面,纷纷从屋顶上、树杈上下来,但是大家不走,背着枪站在场院内,看这场事怎样了结。 ******还是不服气:“那天夜间,明明有人打了我一闷棍,将我打昏,醒来时躺在一条沟内”。 齐结实齐壮实走进岳母的院子,说话理直气壮:“那天晚上这老淫棍想占文爱文英的便宜,幸好被我俩碰见,于是我俩就先下手为强,把这老家伙打昏拉来扔进深沟,原以为这老家伙死了,想不到还活着”。 ******原来还站着,听得此话双手抱头蹴在墙角,再也不吭一声。 郭宇村没有人笑话蜇驴蜂,大家心情反倒非常沉重。移民部落每家都有一部辛酸史,男人女人之间的那些破事,算不得什么。 一场冲突就这样结束,******被游击队员带回驻地,当年八路军纪律严明,按道理******就该枪毙!可是王世勇知道处死******会在凤栖引起连锁反应,八路军小分队的主要任务是转运军用物资,小分队重返凤栖,还处于隐蔽状态,王世勇不想弄出大的动静,影响军用物资的运输。 王世勇对******好言相劝:“老谷,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面对王世勇抱拳:“王队长,给你添麻烦了,你能放我走就是对我的宽容”。 一天以后,******买了一头毛驴,驴驮子一头驮着儿子,一头驮着他的零碎,手执一根榆树条子,从郭宇村出走。 刚走出村子,看见蜇驴蜂抱着孩子站在路口,蜇驴蜂说话也不客气:“******你想走?没那么容易。这年头谁也莫嫌谁,咱俩扯平了,跟我回家,你的孩子需要妈妈,我需要男人”。 第543章 呼风雨走进曾经生活过的院子,迎面撞见一个腰里缠着褶裙的、五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穿一身破军装,嘴里叼一根烟锅子。呼风雨猜测,这老汉可能就是棒槌招赘进屋的男人。 那男人把烟锅子从嘴上取下,问呼风雨:“小伙子,你找谁”? 棒槌闻声走出屋子,看呼风雨穿一身军装,显得苗条而帅气。 曾经在一条炕上睡过,共同侍候谷椽谷檩弟兄两人。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弄不清谁家炕角有多少只墙虱,发生过的往事只有棒槌和呼风雨明白,反正棒槌不会下崽,两个儿子谷凤谷鸣全是呼风雨一人所生。至于谷凤谷鸣的亲爹是谁?甚至连谷椽谷檩都说不明白。反正两个媳妇弟兄两个轮换着使用,谷椽谷檩不在家的日子,呼风雨又承担起丈夫的角色。 管人家那些闲事没用,村里人只是猜测。呼风雨一直就那样放荡不羁。她从来不会让自己闲置,跟男人和女人都有那种关系。反正呼风雨活得潇洒,任何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但是棒槌却不相同,棒槌一直跟两个儿子相依为命,为了养活儿子,谁给棒槌一升糙米棒槌都会****。谷凤谷鸣也非常听话,把棒槌当作他们的亲娘。 其实呼风雨和棒槌年龄相差不大,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有一种隔代的差距。棒槌明显地成了一个老婆子,脸上的皱褶就好像九月绽放的秋菊,而那呼风雨则满脸阳光好似四月盛开的牡丹。 相互间足足对视了有一分钟,仿佛互不认识那样陌生。终于,棒槌开口了,脸上带着夸张的表情:“他二娘,你回来了,快进屋坐”。 棒槌接着对老班长说:“这是谷凤谷鸣他二娘,还愣着干啥?赶快给咱做饭,咱一家人难得团聚”。 呼风雨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复杂,其实两年前她还回来过,那时棒槌远没有现在邋遢,岁月不饶人,棒槌是一面镜子,呼风雨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不无怜悯地说:“棒槌,你老了”。 老班长站着没动,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明明面前站着一个小伙子,棒槌却说这是两个儿子的“二娘”。有关棒槌的前世今生老班长清楚,棒槌是谷椽谷檩弟兄俩从黄河岸边捞上来的女人。老班长入赘棒槌家时棒槌说过:“有一天谷椽谷檩回来了,你就要离去”。老班长不相信谷椽谷檩会回来,老班长心甘情愿地为棒槌拉套,老班长认为棒槌是个好人。 两个儿子抬一桶水回来了,呼风雨心里一阵激动,儿子长高了长大了,身上带着蒙汉民族的杂交优势,钢刀割不断的亲情!呼风雨喊一声:“儿子”!伸出手想跟两个儿子亲热。 岂料两个儿子抬着水,躲得远远地,不愿跟呼风雨接近,只是淡淡地喊了一声:“二娘,你回来了”。 呼风雨忍不住喊道:“我才是你俩的亲娘”! 可是两个儿子仍然无动于衷,把水抬进屋子,倒进水缸内,出屋时一个人拿着扁担一个人提一只木桶。俩个孩子还想去抬水,被棒槌喊住:“谷凤谷鸣,你俩就不要抬水去了,你二娘回来了,别见了你二娘那样生分”。 老班长突然醒悟过来,显出一种做作的热情:“哎呀呀,他二娘你不说我还认为你是个男人。屋子里又脏又乱,你们干脆在外边石桌上坐下啦话,我去给你们烧水”。 那种局面一定非常尴尬,两个女人分坐在石桌两边,谷凤谷鸣弟兄俩一人搂棒槌一只膝盖,俩个孩子拿眼睛不住地漂着呼风雨,仿佛呼风雨是一个天外来客,母子们显得生疏,让呼风雨不胜伤悲。 不过呼风雨还得应酬,还得对棒槌表示感激:“姐姐,难为你这多年把两个儿子养育成人”。 而棒槌却故我而言他:“妹子,这几年你跟别人——都没有小孩”? 这个问题问得唐突,让呼风雨非常难堪。看来棒槌想独霸对谷凤谷鸣的那份亲情。呼风雨开始意识到,两个儿子对她是那样的生疏,关键的问题是她没有尽到当妈妈的责任。棒槌的日子虽然困苦却非常充实,相比之下呼风雨却变成一根芦苇,腹内非常空虚。不过呼风雨绝不会放弃,毕竟韶华不再,呼风雨也有老之将至的时候,到那时她不靠儿子靠谁? 老班长把水烧开了,用一只粗瓷碗给呼风雨盛了一碗开水,开水里漂几片茶叶,呼风雨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噎得嗓子疼。老班长转身问棒槌:“做啥饭”? 呼风雨突然有些嫉妒羡慕,人家棒槌这才叫活人!呼风雨踉跄着站起来,说:“我这次回来不走了,要在郭宇村久住。我还会回来,回来看望两个儿子”。 看见呼风雨站起来要走,棒槌假意挽留。呼风雨主要是想摸摸两个儿子,可是两个儿子却躲在棒槌的身后。棒槌希望呼风雨尽快离去,不再回来,呼风雨回来一次棒槌就胆战心惊,棒槌最担心两个儿子被呼风雨带走,棒槌明明知道两个儿子不是她亲生,但是棒槌却对两个儿子倾注了全部感情,人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对于棒槌来说,两个儿子就是她的生命。 呼风雨走了,沿着村子中间那条土路。棒槌看呼风雨孑孓独行,心里头又有点难受,毕竟她们在一起生活过,她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绝情? 棒槌回过头,看老班长嘴里叼着烟锅子,脸上漾出一种神秘莫测的笑,棒槌突然生气了,大怒:“老东西你笑啥?是不是看我的笑话”?! 老班长不介意,不生气,老班长对棒槌说:“我给咱剁饺子馅,中午咱吃饺子”。 天一黑两个儿子就到隔壁屋子去睡,老班长在灯下抽了一阵子烟,他把棒槌压到炕上,老当益壮,赶着那头老牛去耕棒槌的水田,这是每天晚上都必做的功课,老班长五十多岁了仍然精神不减,搁往日棒槌会主动配合,可是这天晚上棒槌却哭了。她一边流泪一边告诉老班长:“老班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我不说你也许不明白,我是个不会下崽的女人,那两个儿子全是呼风雨生的”。 老班长一边****一边喘气:“我早都知道你不会下崽,人不能十全十美,儿子是啥?儿子是尿泥捏的。我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你应当鼓励两个儿子跟他亲娘相认”。 第544章 疙瘩正处在他人生的巅峰,同时又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有些想法原来没有,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逐步形成。那天晚上疙瘩在娘的逼迫下跟香玉(麦穗)圆房,许多不曾有过的臆念在一瞬间形成,立马牢牢地生根,女人的哭泣变成了欲望成长的催化剂,疙瘩必须将杨九娃弄死,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山寨之主,才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指责,才能永久占有身下的这个女人! 一开始疙瘩为自己冒出来的这种臆想吃惊,那样一来疙瘩岂不成了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岂不成了杀主夺妻的势利小人?在一起共事二十年,经历了数不清的艰难险阻,疙瘩从来没有想过背叛!可是这是一桩不容狡辩的实事,疙瘩的身下****杨九娃的女人! 那是一次心甘情愿的奉献,女人在疙瘩的身下山盟海誓:“疙瘩哥,把麦穗磨成粉烧成灰,麦穗都是哥的人”! 疙瘩是一个热血男儿,疙瘩感觉对不起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疙瘩爹用生命换来,疙瘩却毫不珍惜地将这个女人送与杨九娃为妻,今夜,此时此刻,疙瘩感受了女人的爱抚女人的温暖,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疙瘩对女人的认知又一次得到了升华,疙瘩被女人征服了,疙瘩必须对这个女人负责! 郭宇村的早晨依旧那么充满生机,家家烟囱的青烟袅袅升腾,谁也不清楚疙瘩家昨晚发生了什么,移民部落从不关心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早晨疙瘩的两个女人照样一个做饭一个哄孩子,她们没有权利吃醋,也不会为这个家里多了一个女人而感到不安,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将炕上的那点破事看得可有可无,反正大家都那么过来了,四十岁的女人早已经成为残枝败叶,只要吃喝不愁,过一天儿子就会长一点,菊花和洋芋已经学会了随遇而安。 可是四十岁的男人却不一样。四十岁的男人精力正旺,疙瘩仿佛才找到了做男人的那种感觉,对权力和女人都有一种迫切的欲望。疙瘩恋着女人的被窝,在郭宇村一住就是十多天。十多天后疙瘩回到山寨看看,弟兄们闲着无事,不是喝酒就是赌博,看见疙瘩回来,弟兄们围着疙瘩亲热,大家把疙瘩当做当然的山寨之主,早已经把老寨主杨九娃忘到脑后,有胆大的弟兄竟然开起了疙瘩的玩笑:“寨主,弟兄们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平平常常的一句问话,却让疙瘩无地自容,也许弟兄们不是那个意思,弟兄们关心的是寨主的荣升。可是疙瘩领悟错了,疙瘩认为他跟杨九娃女人的苟且之事已经被弟兄们窥透。疙瘩尴尬地笑着,疙瘩含混地说:“没影的事,你们不要瞎猜”。 疙瘩决定去一回凤栖,疙瘩想去请教李明秋,疙瘩认为李明秋是浑然天成的无冕之王,李明秋能把世事看透。疙瘩想听听李明秋的意见,他自己以后怎样跟杨九娃相处? 疙瘩骑着一匹青马,这匹马疙瘩已经骑了十年之久。疙瘩双腿在马肚子上一夹,马儿便沿着山路奔驰,转瞬间来到仙姑庵,青马突然原地转开了圈子,好似遇见了什么猛兽那样仰头嘶鸣,紧接着前蹄腾空,将疙瘩重重地摔下马背。 疙瘩不信邪,重新上马,并且在马屁股上甩了一鞭,马儿还是原地转圈,并且对着仙姑庵的山门嘶鸣,一阵狂风刮过,疙瘩影影绰绰看见了何仙姑的身影……疙瘩突然清醒了,杨九娃几次大难不死,何仙姑在暗中保护。 疙瘩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仙姑庵山门前的石桩上,然后整了整衣衫,看见山门打开,踏上台阶,进入仙姑庵内,豆瓜娘(人称仙姑)一声大喝:“孽子还不跪下”! 疙瘩惊出一身冷汗,颤颤惊惊双膝跪在菩萨神座前的蒲团上,只见那仙姑手执佛尘在疙瘩的头顶上连拂三下,疙瘩如醍醐灌顶,感觉五脏六腑全被掏空,大喊一声:“麦穗救我”!醒来一看,却是南柯一梦。 疙瘩奇怪,看青马站在他的旁边吃草,自己竟然在马肚子底下酣然入梦,前面不远处就是仙姑庵,梦里的景象历历在目。 疙瘩始知,这是神的旨意,何仙姑在暗示疙瘩,不可对杨九娃下毒手!疙瘩一路踉踉跄跄,来到东城门外,下了马,把马寄喂在骡马大店,然后徒步进入凤栖城。首先想到要探望他的两个女儿。 女儿乔迁新居时疙瘩来过,那个屈鸿儒坚持那幢鬼屋只卖一块银元。疙瘩不缺钱,疙瘩不想占人家的便宜,疙瘩对屈鸿儒说:“邻家,你不能光图自己仗义,到让我们落一身骚气,咱们还是公平买卖,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屈鸿儒感觉疙瘩话虽然说得难听,但是也有一定的道理,自己虽然是真心,但也不能拿大肚子顶人,思来想去给了一句冠冕话:“你们先住着,价格再议”。 这一晃又是半年多,疙瘩看两个女儿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那是一种各种滋味混杂的感觉,疙瘩为了名声,还得把这个爹当到底。 鲁汉是条莽汉,看见岳丈进屋,自然欢喜不尽,两个女儿竟然为疙瘩爹爹的到来高兴地流出了眼泪。可是疙瘩感觉尴尬,少坐一会儿,借口有事,推辞了女儿女婿的苦苦挽留,来到李明秋的家里。 其实李明秋等疙瘩已经很久,疙瘩属于新生代,后生可畏。李明秋想让杨九娃体体面面地从寨主的位置上退下来,李明秋还想让疙瘩跟他再收购几年烟土,人必须干事,人不干事就老之将至。李明秋给疙瘩泡了一壶茶,问疙瘩:“山寨上的事处理好了没有”? 疙瘩不懂李明秋这句话的意思,答非所问:“我来主要是想接杨大哥回去”。 李明秋故我而言他:“疙瘩,听老哥的话,你把杨九娃媳妇和孩子送到凤栖来,我为他们做出安排,然后你就放心当你的山寨之主,没有人跟你竞争”。 疙瘩故意大声疾呼:“李大哥,你把疙瘩看成什么人,疙瘩不想做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杨大哥还是我们的山寨之主,疙瘩不会不仁不义”! 李明秋被疙瘩的假象迷惑,还以为疙瘩出于真心。李明秋衷心赞美疙瘩:“疙瘩贤弟,杨九娃这一生遇见你是烧了高香!人生难遇一知己,可惜杨九娃不会用人”。 疙瘩慨然:“咱不说那些,杨大哥现在哪里?我想见他的面”。 李明秋让疙瘩稍等,然后出了屋子来到逍遥巷。李明秋做事有他的原则,绝不出卖朋友。李明秋必须为杨九娃和郭麻子做出安排,李明秋要对得起这两个挚友。李明秋来到郭麻子和杨九娃的居所,告诉杨九娃,疙瘩来了,大家在一起坐坐。 凤栖城经过一个月的建设,基本上恢复了原样,李明秋其实没有花多少钱,胡宗南让胡老二为重建凤栖出了一笔资金。可是李明秋落下了好名声,凤栖人都知道工匠是李明秋花钱请来的。 三个老友在凤栖街漫步,各人的心情不尽相同。李明秋告诫杨九娃,必须把寨主的位置让出。杨九娃说:“我晓得”。说话间就到了李明秋家里。 满香拾掇了几个小菜,李明秋开启了一瓶茅台。杨九娃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先敬疙瘩:“疙瘩贤弟,杨某决定不再做山寨之主,乞求贤弟把杨某的老婆儿子送到凤栖”。 可是大家哪里知道,杨九娃的妻子已经被疙瘩占有。 第545章 早晨起来焦师傅捅开火炉,然后来到几个女儿住的屋子,准备叫醒大女儿妮娜帮他打制给骡马钉掌的铁掌,一看妮娜的被窝空着,还以为妮娜去了茅房。焦师傅把铁坯放进炉火里,拉起风箱煅烧,眼看铁坯已经烧红,还是不见妮娜出来,焦师傅一边拉风箱一边喊道:“妮娜”! 听不见妮娜回音。焦师傅索性来到茅房外边再喊了一次:“妮娜”!还是没有回音。焦师傅进入茅房,茅房内空无一人。焦师傅在骡马大店满院内寻找,根本不见妮娜的踪影。 焦师傅点着一锅旱烟,蹲在火炉旁抽了起来,一边抽一边在想:昨夜晚两个孩子根本没有交流的机会,妮娜怎么能够跟上张东仓私奔?这个孩子自幼在爹娘身边长大,还没有离开过爹娘。最远到过凤栖城,还要爹娘带上……想着想着便感觉心慌,急急忙忙回到屋,戳醒了孩子她娘。 老婆子一听说妮娜不见了,赶快穿衣起来,嚷着要焦师傅先去找店掌柜,问店掌柜有没有看见妮娜。然后老婆子自己走出大店外,看天蒙蒙亮,凤栖城在曙光中一派沧桑。突然间,老婆子看见了女儿一双鞋摆在官路旁,鞋尖朝南,这是妮娜在给家人暗示,她走了,去了南方。 老婆子心里一阵凄凉一阵失望,女大不由娘!妮娜肯定跟上那个什么张东仓私奔!老婆子哭了,哭得凄惶:“妮娜,你个没良心鬼,爹娘又不是不愿意,爹娘还在尽量撮成你俩的婚姻,你怎么给爹娘不留面子?跟上那个小伙子私奔”! 店掌柜还在睡回笼觉,被焦师傅喊起来,店掌柜一边揉眼睛一边摇头:“你说妮娜私奔?这不可能”! 可是焦师傅一脸忧郁:“我们找遍了,找不到妮娜的踪影”。 两人一边争论一边走出骡马大店,看见老婆子正捧着女儿的一双鞋痛哭。 店掌柜返回骡马大店牵出一匹马,翻身骑上。 焦师傅拽住马缰绳,示意让店掌柜下来。 “不用去找了”。焦师傅说,“那女子也不是执意跟上小伙子私奔,而是嫌打铁太累。女孩子干男孩子的活,早都想寻求解脱。让她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其实焦师傅说对了,焦妮娜跟上赶脚的出走,主要原因还是不想打铁。焦妮娜一天大锤抡下来,整个身子好似散了架一样酸疼。平常日子都好说,女孩子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有时候抡一下大锤下边流一滩血……焦妮娜的痛苦无法诉说,索性跟上赶脚的汉子出走。 这支骡马大队只有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弟兄三人,年纪最大的东仓二十岁,最小的金智清十八岁,虽然年纪不大,却在这条道上摸爬滚打了五六年,应该算作老脚夫。张东魁和金智清看见哥哥搂着焦师傅的徒弟,心里纳闷了一下,豁然明白,弟兄俩也怀疑那徒弟是个女的,却不知道哥哥早已经跟那个徒弟挂钩。这个世界无奇不有,两个兄弟既吃惊又高兴,围着哥哥拍起了手,金智清问得直接:“哥,你这保密工作做到家了”。 小姑娘第一次被小伙子搂抱,她在张东仓的怀里有些失重。焦妮娜哭了:“几位赶脚的哥哥,你们带我走,我主要不想打铁,一天大锤抡下来,老怀疑自己活不到明天”。 张东仓替姑娘擦去眼泪,话也说得实在:“妮娜。我昨晚说过,我要娶你为妻。但是必须明媒正娶。你这样偷跑出来,我以后怎样向双方的老人交代”? 张东魁替哥哥出主意:“哥,这里离凤栖不太远,你索性将这女子送回去,我们在半道上等你”。 岂料妮娜却说:“我死也不会回去”! 这真让三个小伙子为难。三个小伙子虽然没有穿军装,实际上都参加了八路,八路军纪律严明,万一有人向上级反映,状告他们拐走了掌匠焦师傅的女儿,他们就是浑身有嘴也无法说清。 张东仓看焦妮娜一双大眼睛扑闪着,感觉心疼。他知道小姑娘是为了逃避打铁,打铁先得本身硬。焦妮娜那样孱弱的身子抡大锤对姑娘来说是一种惩罚。三个小伙子在一起商量,索性走慢点,假如焦师傅撵来,也好给焦师傅交代。 可是,大家走了一天,傍晚歇息在狮泉镇,也不见有人从后边赶来寻找焦妮娜,该不是妮娜的父母当真生气了,决定将妮娜抛弃? 一行人住进了狮泉镇的驿站,在这里他们意外地遇见了张三,张三负责人力脚夫运输枪械,跟张东仓他们不常见面,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干捞面,张三指着焦妮娜问道:“这个小孩子面生”。 焦妮娜脸红了,低头不语。 张东仓感觉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于是说:“这小姑娘是焦师傅的闺女”。紧接着,张东仓一五一十,把昨天晚上跟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件跟张三交代清楚,完了,追问一句:“张叔,我这样做会不会违反纪律”? 老实说张三对这几个孩子有好感。这几个孩子年纪小小的担当大任,继承了他们爹爹的那种强悍。张三对几个孩子说:“你们明天早晨继续赶路。今晚我也不睡觉了,天明前赶到凤栖,把这个小姑娘的情况告诉焦师傅,让焦师傅放心。东仓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况且你们的妈妈需要有人照顾,这一点我会给组织解释清楚”。 张东仓有些感激地对张三说:“张叔,那就麻烦你费心”。 送走了张三叔几个孩子开始安排住宿,张东仓向店掌柜要了一个单间,安排焦妮娜住了进去。 几个男孩子睡通铺。都是自家弟兄,说话也无所顾忌,金智清故意逗张东仓:“东仓哥,我就不相信你能睡得安稳”。 张东仓哀叹一声:“咱不能趁人之危”。 张东魁劝哥哥:“哥,那是迟早的事,迟不如早,早不如快。你索性去哪女子的门口看看,假如那女子没有关门,你就进去,那女子不给你开门,你就回来”。 张东仓骂弟弟一句:“就你鬼点子多”! 两个兄弟开完哥哥的玩笑很快睡去。小伙子就那样,有口无心。可是张东仓却无论如何睡不着,挠挖得闹心!小伙子不知道这是咋啦,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控制欲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需要多大的耐力? 张东仓憋尿了,从炕上爬起来,故意戳了戳两个兄弟,赶脚的汉子睡得死沉。来到院子里,一轮明月高照,只能听见几十头牲畜吃草的声音。张东仓蹑手蹑脚,来到焦妮娜睡觉的单间,及其小心地推了一下门,门虚掩着,他便走了进去。 这不是荒蛮,而是一种极其自然的链接,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爱的表白,相互间走到一起只是一种需求,一种渴望。索取和付出同时发生,猛然间太阳爆炸了,姑娘的心仪里闪过一片火光七彩流云。 第546章 刘子房军长接到瓦沟镇驻军钱磊团长的报告,郭宇村住进了一支八路军,很可能是一年多以前从撇撇沟撤离到河东的那支凤栖八路小分队。 八路军跟国民党的摩擦时紧时松、时断时续。皖南事变激发了全国人民的抗日高潮,为了平息人民群众对政府的不满,国民政府又暂时缓解了对解放区的封锁,八路军赢得了壮大、发展的契机,敌后抗日根据地在不断扩大,抗日战争由僵持转化为反击。 刘子房军长不敢冒然对小分队采取行动,担心跟延安闹起正面冲突,刘子房拿起电话请示胡宗南司令长官,胡司令开了一句玩笑:“你一万多人的正规军还害怕十几个八路”? 其实八路军小分队正是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才决定重返凤栖。王世勇认为既然国共合作,就索性把小分队的活动完全公开,这样做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也避免授柄于人,有利于团结国民党一致抗日。 就在八路军小分队驻军郭宇村不久,王世勇一行来到瓦沟镇,直接走进钱团长的团部。 钱团长是刘子房的老部下,可以说是刘子房的心腹。瓦沟镇是凤栖北边的重镇,瓦沟镇东临黄河,历来都有重兵把守。 相互间都熟悉,但是由于各为其主,钱团长见到王世勇还是感觉吃惊,钱团长根本想不到王世勇会这么快地前来跟国民党军队(当年互相称为友军)接头,一年多以前钱团长接到命令剿灭王世勇的小分队,可是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钱团长亲自率领一个营的部队赶往撇撇沟时,王世勇的小分队已经撤往河东。可是一年半以后两个人又在一起相遇,钱团长虽然身为团长,可是在此时却有些心虚,来者不善,王世勇绝不是省油的灯! 那是一场斗智斗勇的较量,对于王世勇的突然拜访,钱团长还得以礼相待,大家互相抱拳,互致问候,然后进入客厅,分宾主坐定,勤务兵上来献茶。钱团长首先致辞:“王队长从抗日前线归来,劳苦功高”。 王世勇知道钱团长是在敷衍,索性一语中的:“我们这一次重返河东,主要是组织军用物资,前方将士急需医药和枪弹,希望友军配合”。 这无疑是将了钱团长一军,钱团长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钱团长采取了拖延战术:“你们从远方而来,可能还没有吃饭。我让勤务兵吩咐厨房做饭,咱们吃完饭再议”。 王世勇看了几个同行一眼,对钱团长既褒又贬:“我们知道钱团长是一个抗日将领,五年前钱团长刚来凤栖,就东渡黄河打击日本鬼子,那次战斗虽然失利,钱团长的精神使我们印象深刻。这一次我们主要是路过,跟钱团长碰面,打一声招呼,凤栖的军政大权掌握在刘子房军长手里,刘军长没有命令钱团长当然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主要是想去凤栖跟刘军长阐明我军的意图,避免误判,同时希望配合我们转运军用物资的行动。希望钱团长不妨先给刘军长打一个电话,就说我们正在路上”。 钱磊团长拿起电话在想,八路军确实棋高一着,把刘军长逼入死角,人家八路军转运抗日物资无可厚非,你刘军长配合不配合到无所谓,但是你起码不能阻止,更不能扣押人家的军用物资。以前大家都知道长安到延安之间有一条地下通道,国民党虽然沿路设卡,但是时紧时松,因为长安城里也需要解放区的食盐供应。看来王世勇决心把这条秘密通道转为公开,让友军没有理由阻止,更不可能把这条通道堵死。 刘军长跟钱团长的通话进行了好长时间,好像是刘军长在跟钱团长下命令,刘军长说一句,钱团长答应一个“是”。王世勇耐心等待,表面上看起来沉着,实际上心里仍在打鼓,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要刘军长一声令下,王世勇他们几个就会束手就擒,几个随行的战友已经把手插进了裤兜,空气紧张得似乎就要爆炸。 终于,钱团长放下电话,有点遗憾地对王世勇说:“刘军长说他今天没有时间接见你们。以后什么时候接见,由我来通知你们。刘军长还说,只要你们奉公守法,不蛊惑煽动群众,不发展壮大队伍,给你们留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王世勇长出一口气,这可能是八路军小分队希望得到的最好的答复。王世勇站起来,跟钱团长告辞:“既然刘军长今天没有功夫接见,我们就打算返回郭宇村。以后我军的所有行动,都会提前告知友军”。 钱团长说:“你们既然来了,吃完饭再走”。 王世勇看钱团长不是真心挽留,坚持告辞。 大家骑着马儿在山间小路上行走,同志们齐声夸赞王队长这一手确实高明。王队长说,这只是开始,更艰苦的斗争还在后头,国民党最容易变脸,我们必须时时防备才是。 为了检验凤栖驻军是不是真的不再阻止转运军用物资,过几天王世勇他们准备了一些医药、一些枪弹,并且提前通知瓦沟镇的友军,八路军小分队计划从黄河渡口向河东转运一批军用物资。 六月天,黄河进入汛期,西岸的渡口,摆放着几只羊皮筏子,堆积着一些用麻布包扎起来的物资。突然间,小分队员们看见,山上下来十几辆汽车,汽车上站满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汽车在黄河岸边停稳,士兵们如临大敌,下了汽车,迅速将羊皮筏子和军用物资包围。 刘军长没有来,来了一位副军长亲自带队,士兵们把那些麻布包子打开,详细检验,然后副军长亲自到簸箕掌炮团,用电话向刘军长详细汇报那些物资的品种、数量。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时,副军长才大手一挥,对王世勇说:“放行”。 几只羊皮筏子在黄河上颠簸,黄河两岸的大山在夕阳下静默,只有一致对外,我们这个民族才有希望。 第547章 表面上看起来,葛有信和张东梅住在凤栖城里无所事事,其实俩人还肩负着观察凤栖驻军动向的责任。张东梅自从怀孕以后,每日穿一件宽大的衣衫,在葛家的羊肉泡馍馆抹桌子端饭,一心一意待产。每次骡马大队路过凤栖,葛有信总要亲自前往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接送,顺便把得到的、有关凤栖驻军的情报写在纸上交给张东仓兄弟。 每次发送情报都非常顺利,葛有信出城时守城的卫军也不怎么检查,相互间都非常熟悉。可是这天早晨,葛有信突然被卫军挡在东城门洞子搜身,结果由于太过大意,从葛有信身上搜出来一张纸条,上面注明凤栖驻军近日来的动向。 葛有信被凤栖驻军关押。这件事在凤栖引起哗然,因为凤栖人全都知道葛有信参加了八路。不过葛有信被关押名正言顺,刺探情报属于犯罪行为。任何一方都不允许对方刺探情报。 张东梅生性火爆,挺着大肚子要去找刘军长论理,被婆婆挡住。婆婆说:“发生这样的事件怪咱,怪咱们平时太大意。相信上级组织会想办法营救,你要注意你的身体”。 哥哥葛有亮本身就是八路军在凤栖的暗探,他更不宜营救弟弟,那样一来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葛老太婆是个极有主见的老婆子,她首先嘱咐老大葛有亮,羊肉泡馍馆继续开门,劝说张东梅不可轻举妄动。然后亲自出马,用拐杖去敲李明秋家大门。 李明秋是一个人精,知道葛老太婆会来找他,亲自为葛老太婆开门,并且搀扶着葛老太婆,把老太婆扶进自家的寝室,让满香给老太婆泡茶。 葛老太婆刚一张口,李明秋立马摆手:“老人家你别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搭救贤侄李某义不容辞,你就是不来,我也要想办法搭救。我估计刘军长不会把贤侄怎么样,国共两党这种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刘子房肯定要借这次间谍事件大做文章,敲山震虎,威慑八路军以后不要在凤栖采取不正当的活动”。 葛老太婆盘起腿,端坐在李明秋家炕上,端起满香泡的茶水喝了一口,静听李明秋把话说完,然后才说:“明秋,你莫要给我老婆子讲大道理,那些道理我懂。他刘子房敢动我儿子一个手指头,我立马把他的脑壳扭下来当尿壶!快去吧,就把我刚才说的这些话给他刘子房说清”! 李明秋装着毕恭毕敬的样子,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出屋。李明秋还是秉持自己做人的原则,谁都不想得罪。这个世道很难说清,谁坐江山还不一定。况且自己的爱女李妍还在延安,为八路军做点好事,也许对李妍有好处。 可是李明秋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吃了闭门羹。往日李明秋一到刘军长的官邸,门卫给他立正敬礼。这种礼遇李明秋接受惯了,感觉心安理得。可是这天,李明秋大大咧咧朝进走,被两个门卫横枪挡在门口,门卫说话还算客气:“李掌柜,对不起,我们军长正在开会。军长命令,谁也不准放进”。 李明秋楞了一下神,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李明秋还是能想得开,亲家绝对不是对他难堪。李明秋也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他朝两个门卫抱拳:“麻烦你们进去通报一下,就说我李明秋找刘军长有急事”。 岂料那两个门卫却说:“李掌柜你停一会儿来吧,开会的内容保密,没有命令我们不敢冒然闯进”。 李明秋只得折转身。他没有先回屋,而是来到羊肉泡馍馆,主要是想跟葛有亮把情况说清,这样的事情不能着急,估计刘军长不会秘密处置葛有信,容咱们慢慢斡旋。 想不到张东梅一听有点急不可待,又要亲自去找刘军长要人。李明秋和葛有亮不可能硬性阻拦,正在一筹莫展之时,葛老太婆出现在自家的羊肉泡馍馆门口。 原来,葛老太婆等不到李明秋回来,心急,想出来看看,想不到在自家的羊肉泡馍馆遇见了李明秋。葛老太婆何等聪明之人,知道李明秋遇到了麻烦。老太婆首先大声呵斥儿子媳妇张东梅,告诫张东梅不要添乱。然后对大家说:“你们都不用管了,我就不相信那刘子房长着三头六臂”! 葛有亮知道自己老娘的手段。但是儿子还是劝说老娘冷静:“娘,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假如有人朝您开枪,您老人家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儿女怎么能够心安”? 葛老太婆坐下来细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看来救儿子不能心急。老太婆看李明秋还在站着,说:“明秋你不要走,咱就在这里吃饭,吃完饭再做安排”。 李明秋不可能走,李明秋坐下来,吃了一碗羊肉。然后对葛老太婆说:“我去看看,刘军长会开完了没有”? 李明秋走后葛老太婆严厉告诫张东梅:“你就款款呆着,不要胡乱走动,如果肚子里的孩子出了问题,我跟你没完”!然后葛老太婆一人,拄着拐杖来到邢小蛮的精英武馆,看十几个小伙子正在院子里打斗,邢小蛮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边看。老太婆进入比武圈子,用拐杖一扫,立马扫倒了几个小伙。 邢小蛮这才看见葛老太婆来了,邢小蛮知道葛老太婆的手段,葛老太婆极有可能跟邢小蛮的师傅是一脉相传,邢小蛮不敢怠慢。邢小蛮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口内高喊:“师傅在上,容小蛮一拜”。 葛老太婆也不还礼,只是有点蛮横地说:“你们今天能斗过我这根拐杖,老太婆我就走人。如果斗不过我这根拐杖,你们就得跟着我老太婆去搭救一人”。 岂料邢小蛮经过了无数次历练,已经蜕变得比较理智,他还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葛老太婆说出了一番肺腑之言:“师傅,徒儿知道您急于搭救儿子。小蛮请师傅放心,凤栖城绝非刘军长为所欲为之地。不过冒然行动得不偿失,咱们习武只是为了健身强体,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可能刀枪不入,万一在凤栖城打斗起来,难免生灵涂炭,小蛮想,师傅也不愿意看见”。 葛老太婆抬头看见四面城墙上士兵们荷枪实弹,心想邢小蛮说得不错,如果强硬下手不一定能够救出儿子,说不定还会制造一场血案。不过葛老太婆还是将了邢小蛮一军:“邢小蛮我早都知道你是个软蛋”! 邢小蛮不愠不火,给葛老太婆磕头:“师傅所言极是”。 葛老太婆激不怒邢小蛮,临走时甩下一句:“邢小蛮,葛有信如遇不测,老太婆我跟你没完”! 李明秋二次来到刘军长官邸,卫兵给李明秋敬礼,然后客气地说:“刘军长已经出城视察,临走前留下指示,刘军长说他回城后找你”。 可是李明秋回家后一连等了两天,刘军长还是没有回来。第三天一行人来到李明秋家里,为首的是刘军长,刘军长身边站着一个俊俏的姑娘,刘军长开玩笑道:“亲家,你看谁回来了”? 李明秋一看,原来是女儿李妍! 第548章 皖南事变以后,八路军提议,为了避免友军之间出现摩擦和误判,建议在两军实际控制线两侧互设电话专线,一旦遇到什么情况互相通报,增进相互间的了解。 国民党军队接受了八路军的提议,首先在延安和凤栖之间架设了电话专线。 凤栖驻军早都了解葛有信和张东梅的双重身份,刘子房军长认为,部队没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也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军事情报可言。刘子房军长几次针对八路军的军事行动都被八路军成功化解,加之日寇轰炸凤栖,一大堆军事要务缠身,刘军长不想、也不愿意再跟八路军闹冲突、起摩擦,因此上对葛有信、张东梅监管较松,沿路检查也不再那么严格。 正在这时,刘军长接到瓦沟镇钱团长的汇报,郭宇村住进了一支八路军小分队。八路军肯定认为刘军长不会对八路军小分队采取行动,才敢冒然驻进凤栖。刘军长当然不会顶风犯案,制造摩擦和矛盾,但是刘军长认为应该敲山震虎,给八路军一点颜色。正因为这样,刘军长以八路军间谍的罪名,逮捕了葛有信。人证物证俱在,不怕八路军赖账。 两军对垒,需要智慧。刘军长当然不想把葛有信治罪,感觉到枪毙一个八路军小喽啰有点小题大做。刘军长命令下属用热线电话跟延安通电,向八路军通报凤栖驻军抓住了一个八路军间谍,通知延安方面来凤栖领人。 这确实是一箭双雕,既逼迫八路军认错道歉,又让八路军小分队在凤栖的活动有所收敛,不能再有恃无恐。 延安方面接到电话后迅速开会研究,感觉事件不大,但是非常棘手。首长们在一起商议,先不说去凤栖领人,要求凤栖驻军首长来延安参观,这样既能消除误会,又能增进相互间的了解。 八路军把球又传给刘军长,逼迫刘军长接招。刘军长请示胡司令,胡司令迅速指示:“去就去,怕啥”?! 于是刘军长精心挑选了几个得力干将,开车北上,经过界子河,进入解放区。 刘军长从凤栖出发时没有给延安打电话,这也是一种策略一种手段,主要是想考验延安方面的应变能力。可是车队一过界子河刘军长惊呆了,只见沿路站满了欢迎的军民。刘军长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有些疑惑:究竟是谁透露了刘军长北上的消息? 刘军长在延安受到了超规格的接待,就不一一细述,两军首脑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团结抗日,八路军方面对于间谍之事闭口不提。第三天刘军长从延安返回凤栖,临行前z首长特意把李妍介绍给刘军长,说李妍同志的家就在凤栖,李妍有意回家探亲,要刘军长回凤栖时把李妍带上。 刘军长听说过亲家李明秋的女儿在延安,但是没有见过李妍本人,猛然间看见李妍,脱口问道:“你爸是不是叫做李明秋”? 李妍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她根本想不到z首长会放她探亲。常在首长身边当秘书,李妍也学会了各种复杂情况怎样应对。可是此时此刻,李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李妍回答的声音有点哽咽:“我爸我妈……他们生活得可好”? 刘军长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表露,他只是简单地回答:“我认识你爸,他们很好”。虽然是敌对的双方,刘军长从骨子里反共。可是刘军长还是佩服八路军将领做事的细微,派一个女子回凤栖,既彰显了八路军的人性,又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将葛有信领回。刘军长不可能不释放葛有信,葛有信身上没有多大油水。 分别五年,李妍终于回到凤栖,回到父母身边。这不是梦,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有一种木兰荣归故里的感觉,又为发生过的往事伤心!李妍离家出走,完全是迫不得已,负心郎年贵明把李妍带到延安以后,就不再承担做丈夫的责任,李妍几经坎坷,最后迫不得已跟z首长结为夫妻……这些往事父母当然不可能知晓,满香搂住朝思暮想的女儿痛哭,一边哭一边问道:“你回来了,怎么不见年贵明”? 仿佛给结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李妍疼得钻心!李妍用牙齿把舌头咬出了血,李妍的嘴角有鲜血流出。李妍痛心疾首地对妈妈说:“妈,别提年贵明了好不?那个人已经死了”! 满香知道女儿的性格,满香的心里掠过一丝阴影,可能女儿跟年贵明发生了婚变,战争年代夫妻之间的关系并不牢固。满香不再说什么,满香把李妍带到西厦屋,李妍看见一个年轻的媳妇怀里抱着孩子,满香介绍屈秀琴跟李妍认识。 其实两个女孩子早在外公的私塾里就互相认识,李妍想不到屈秀琴做了她的二嫂。看见秀琴怀里抱着孩子,李妍接过孩子抱着,心仪里掠过一丝忧伤,李妍后来知道了,已经成为丈夫的z首长剥夺了李妍生育的权力…… 没有功夫悲伤,能回到父母身边就是幸福。姑嫂俩逗着孩子玩耍,满香去给女儿做饭。 猛然间院子里响起了外公的声音:“妍儿,你在哪里?让外公看看”! 原来已经卧病半年的十二能听见李妍回来了,突然间从病榻上站起来,也不要人搀扶,一个人踉踉跄跄行走在凤栖的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喊着:“李妍,让外公看看”! 刘军长还没有离去,李明秋还来不及跟爱女亲热,猛然间院子里响起了岳父的说话声,李明秋吃惊不小,他知道岳父已经卧床半年,这半年中间李明秋时常去陪伴岳父。 大家急忙来到院子里,看见十二能不要人搀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张望,岳母随后赶来,埋怨老头子不要命了。李妍走出嫂子的房间,强颜欢笑:“外公,妍儿回来了,你老可好”? 十二能哈哈大笑:“我说我病了半年多怎么死不了,原来心愿未了。妍儿,外公好着哩,见到你外公放心”。 大家把十二能搀扶到上房客厅,刘军长见客人太多,主动告辞。李明秋把刘军长送出大门外,两亲家还想说什么,刘军长摆手:“你先招呼客人,其他事改日再议”。 李明秋言道:“麻烦刘军长给长安打电话,告诉怀仁怀信,就说妍儿回来了,让他们赶回家看看妹妹”。 刘军长抱拳:“一定在心”。 送走刘军长,李明秋回到上房客厅,看见岳父正在侃侃而谈,完全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李明秋既高兴又担心,担心乐极生悲。可是十二能却说:“妍儿,你一回来外公的病也好了,感觉精神”。 门外一个人影一闪,李明秋看见了年翠英。年翠英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跟李妍已经发生婚变,她没有理由不来探望弟媳,顺便打问年贵明的下落,姐姐当然为弟弟担心。 同在一条街上住着,平日里相处融洽,年翠英的驴肉馆被日本鬼子炸毁后,李明秋倾力相帮,近来叫驴子酒馆已经重新开张。年翠英还提一些驴肉,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李妍”! 李明秋明显看出来李妍脸色突变,为了不使场面难堪,李明秋走出屋子,对年翠英说:“妍儿刚回来,身体有些不适,你明日再来”。 年翠英知道客人很多,也没有怀疑什么,她把提来的驴肉交给李明秋,临走时叮咛了一句:“叔,你告诉妍儿,就说姐姐来过”。 李明秋点头,未置可否,这是一个复杂的世界,人跟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永远无法说清,李明秋只是隐约感觉到,那个年贵明已经不是他的女婿。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送走了最后一个前来探视的客人已是深夜,李妍已经很累,头枕着妈妈的膝盖酣然如梦。让女儿睡吧,李妍难得回家一次,最少可能要住几天,亲人们有的是时间互诉衷肠。 可是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刘军长就接到延安方面打来的电话,八路军首长在电话里对刘军长说:“李妍的儿子路飞昨晚突然发高烧,通知李妍今天无论如何赶回延安”。 李妍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事实上小路飞已经成为李妍生命的组成部分,李妍不可能离开路飞。李妍含泪告别了父母,刘军长已经将葛有信释放出狱,命令司机开车把李妍、张东梅、葛有信送回延安。 李怀仁、李怀信弟兄俩从长安赶回家时,李妍已经离开凤栖。 第549章 尽管是萍水相逢,尽管只有一夜承欢,邓银川邓铜川两弟兄对那毛桃毛杏还是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但是弟兄俩摄于老爹爹地不平的威力,自从回到凤栖后,每日在棺材铺子埋头做活,老指望老爹爹为他俩修桥补路,期盼着洞房花烛,每日里观察留意,对老爹爹的一言一行都了然于心。 弟兄俩等了许久,等来了沉香换子的消息,老爹爹为了不让爱子入赘豪门,竟然拿出自家的镇宅之宝沉香跟姜秉公做交易。 具体细节弟兄俩并不知晓,但是弟兄俩隐约感觉到,他们的婚约极有可能已经泡汤!这对处于热恋之中的男女来说,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打击。 棺材铺子的生意依然火爆,每过一段时间都有富户商贾前来邀请地不平父子出门打制棺材,但是地不平总以人手不够为由,再也不让弟兄俩出外揽活。有些土豪就用牛车把柏木料子板材拉运到棺材铺子,要求地不平父子为他们的长辈制作棺材。地不平每天端着茶壶,面前摆着镌刻浮雕的刀具,坐进躺椅里喝一会儿茶,拿起刀具在棺板上镌刻几刀,那般工艺堪称绝世,方圆百里绝无仅有。 地不平究竟有多少资产?连地不平自己都无法说清。据说老祖先盖房子时给屋子中间做了夹墙,夹墙究竟多宽多厚?谁也无法说清。挣的银钱装进瓦罐,放进夹墙里边,积年累月,只进不出,谁也不知道夹墙里边装进了多少银元。 地不平也不是那么抠门,想吃羊肉时杀一只羊,想吃猪肉时割一绺子,常年四季给伙计们不吃杂粮。可是从来不给两个儿子零花钱,理由也很简单,他们还没有到成家立业的时候。 晚上睡觉时地不平和老婆睡夹墙东边,两个儿子睡夹墙西边。反正夹墙不能让外人知道。两个儿子也知道夹墙里边有钱,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打算从夹墙里边取钱。家里吃喝不缺,夏穿单冬穿棉,身上的衣服没有打过补丁,脚上的鞋从来没有开过口子,地不平尽量让两个儿子吃饱穿好,就是不给儿子零花钱。 看起来日子过得平静,两个儿子闷头干活,从来不提婚娶之事。地不平感觉宽心。中埔(县名)那边已经派人商量婚期,地不平打算秋天为大儿子邓银川成婚。 那天早晨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雇用的几个伙计照旧起来在工棚里干活,邓银川跟铜川睡的屋子门虚掩着,地不平以为两个儿子睡懒觉,站在门口喊道:“你俩起来干活”! 可是听不见屋子里有什么动静,地不平推门进屋,进屋一看吃惊不小,只见夹墙的最下边被挖了一个小洞,一只瓦罐打烂,炕上放一张纸条,弟兄俩已经不见。 地不平把那纸条拿起来细看,上面写着:“爹,我俩去狮泉镇,拿了一些盘缠”。 地不平一扑蹋坐在地上,眼冒金星,脑子好像要爆炸。他扶着炕沿站起来,慢慢地把思绪理清。 这件事不能声张,绝对不能让凤栖人看我邓金元的笑话!地不平把那纸条装进衣服兜里,首先用半截砖头把那洞口堵上,然后搬来一块木板放在洞口,这样外人不容易发现。 看来这俩疙瘩货(儿子)被那妖精女子迷住,决心不顾一切出走。假如没有儿子,要这万贯家产何用?邓金元灵性着哩,不糊涂。这样的事情戏上演过、世上有过,少男少女被情所迷做出许多荒唐事,不丢人!罢了,让他们整去,取回个神仙是他娃的运气,取回个妖精也不晦气!还是不要声张,更不能霸王硬上弓,把儿子惹毛了什么事都能做出。 想通了,心也感觉平顺。干活的伙计们问道:“咋不见小掌柜”? 邓金元答道:“出门揽活去了”。 大家不再吭气,闷头干活。可是伙计们心里明白,出门揽活为什么没有带木匠家具? 早晨吃饭时老婆子问道:“银川跟铜川干啥去了”? 邓金元还是照旧回答:“出门揽活去了”。 老婆子不买账:“我看那俩娃这些日子好像有啥心思”。 邓金元生气了:“把你的尿门子(方言,骂人的话)夹紧”! 老婆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俩娃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邓金元软了:“咱家的丑事,没外传,我晚上给你说”。 老婆子不再言传。 却说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大清早出了东城们,一路南下,直奔狮泉镇而去。这不是弟兄俩有意背叛父母,实在是一种无奈之举。旧时的中国根本不可能给少男少女提供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机会,男人女人之间被禁锢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相互间知之甚少,大多是一见钟情。屈指算来离开狮泉镇已经两月有余,这两个月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弟兄俩也无法说清,但是有一点他们明白,那俩个女孩子肯定对他俩有意! 说了等于没说,如果无情无义怎么能够沾到一起?其实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现象,谁也无法回避异性相吸的规律。相互间产生的磁场相当强大,一旦相遇就会不顾一切地碰出火花。弟兄俩一路无话,百十里山路抬脚就到。来到狮泉镇时太阳刚过中午。弟兄俩在一家饭馆吃了饭,便直接走进姜秉公家庭院。 姜秉公不在家,姜秉公被一个小女人迷住,住在凤栖还没有回来。弟弟姜秉乾主持家务,看起来姜家没有什么变化,门口有两个家丁站岗。 由于是熟人,家丁放弟兄俩进去。俩弟兄也不知高低,直接走进姜秉公家的客厅。姜秉乾正躺在躺椅上抽水烟,一见弟兄俩进屋大吃一惊,问道:“是不是我哥打发你俩来的”? 弟兄俩如实回答:“我们并没有看见姜大叔”。 姜秉乾不解:“这么说来我哥他不在凤栖”? 弟兄俩相视着看了一眼,回答道:“我们整天在家里干活,根本不知道姜大叔在不在凤栖”。 姜秉乾喝道:“那谁打发你们来的”? 弟兄俩懵了:“我们……自己来的”。 姜秉乾喝问:“来这里作甚”? 弟兄俩明白了,原来姜家二叔(姜秉乾)想悔婚。弟兄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理直气壮地说:“我俩来看望媳妇”。 姜秉乾气急败坏地喊道:“来人,给我把他俩拿下”! 大约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两对少男少女在一起偷情,被姜秉公抓住,将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二人关进姜家的私牢,这一次邓家弟兄第二次享受这样的待遇。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没有给弟兄俩带任何刑具,这一次却是五花大绑!弟兄俩心想完了,原来姜家已经悔婚!姜家财大气粗,把弟兄俩治死不费吹灰之力。 唉!这真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弟兄俩开始后悔,临走时为什么不跟老爹爹商量一下?担心老爹爹阻拦,酿成千年遗恨! 姜家的私牢是一座地牢,人关进去后就不知道时间犹如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也不知到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地牢外边有开门声。弟兄俩心想要死就死快点,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爹娘。 门开了,黑暗中听见两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我俩来搭救你们,咱们快逃,要死就死在一起”! 弟兄俩听出来了,原来是毛桃毛杏!身上捆的绳子被很快解开,两对少男少女从地牢里逃走。狮泉镇的周围也是灌木茂密的丘陵,一旦钻进去就很难找到,两个女孩子拉着两个男孩子的手,迅速逃进树林里边,看见狮泉镇火把齐明,人声吵杂,一片热闹景象。 第550章 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常建生、常桂生赶脚回家,看见家里的气氛有点不正常。包子店关门,爹跟娘唉声叹气,两个媳妇哭哭啼啼,小妹子常焕生带着侄子侄女在院子傻坐,家里没有了以往的欢乐。 弟兄俩预感到什么不妙,一股火气冲上头顶,自古以来杀父仇、夺妻恨为铁血男儿的奇耻大辱,看样子两个媳妇被什么人凌辱,弟兄俩个拽住各自媳妇的头发,愤怒地发问:“说!究竟谁在你们身上做了手脚”? 凤栖驻军强奸民妇的案件满城老百姓无人不知,常有理不可能对两个儿子隐瞒。但是常有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自古以来老百姓斗不过官家。老俩口一人抱一个儿子的大腿,双双给儿子跪下:“儿呀,不怪你们的媳妇,妇道人家没有能量保护自己。当兵的强奸民女在咱们凤栖已经发生过多次,连李明秋、四愣子那样的人都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侵犯,我们只能认命”。 四个孩子哭成一团,哭得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心软!弟兄俩哀叹一声,弯下腰把爹娘扶起。常家也是凤栖城的老住户,虽然只有一间铺面,虽然日子过得辛苦,可是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摩擦。就算弟兄俩原谅了媳妇,男人的这张脸搁在哪里?弟兄俩关起门来想了一天,终于在夜间,一人怀里揣一把尖刀,闯进了刘军长的公堂。 弟兄俩很快被制服,根本没有伤害任何人。凤栖城一片哗然,大街上站满了愤愤不平的老百姓。私带凶器强闯军营是死罪,任何一个朝代都不能容忍。可是凤栖的老百姓不管那些,感觉中弟兄俩是个爷们!生死置之度外,为的是出这口恶气!刘子房耍滑头把犯科的军人押往长安,凤栖城的老百姓事后明白,不过大家还是原谅了这伙军人,毕竟日本鬼子刚刚轰炸过凤栖。这一次就看这个刘军长怎样处置弟兄俩,凤栖城的老百姓服理不服人,惹起民怨很麻烦,因为北边就是延安。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凤栖街上人头攒动,大家把刘军长的官邸围得水泄不通,要向刘子房军长讨回公道。四面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刘军长端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纹丝不动。刘军长并不是不想放这两个年轻人,担心引起连锁反应。驻军五年来基本上顺利,虽然时常跟老百姓发生一些小摩擦,但是很快化解,这阵子刘军长的确恼火,感觉中凤栖的老百姓也有点不像话,好像故意要给驻军难堪。刘军长在思考着怎样给这些刁民一点颜色瞧瞧,不能动辄就示威情愿。 这时,县衙的大门打开,出来几个背枪的民团,县长屈志田穿一身笔挺的中山服,梳着整齐的偏分头,三接头皮鞋敲击着石板铺就的凤栖街路面,身后跟着他那一班子文官。 人们主动让开一条路,看屈志田带着他的一帮子官员进了刘军长的办公室。 刘军长感觉诧异,问道:“你来干啥”? 屈志田站得笔直,回答:“我来解押人犯”。 刘军长有些愠怒:“你可知他俩是军事要犯”? 屈志田一点也不怵刘军长,侃侃而谈:“民国刑律,军队没有权力审判老百姓”。 刘军长一拍桌子,突然间灵醒。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很有头脑的后生。其实人有时就是这样,对待奴颜婢膝者反而不齿,对待敢于硬碰硬撞的人却有一种敬意。刘军长缓了一口气,说:“屈县长,这个案件我来审理”。 刘军长已经给屈县长留足了面子,屈县长应该知进知退。可是年轻人总有那么一股虎劲,屈县长还是站得笔直,不卑不亢:“本县这是给军长减压,你看看凤栖老百姓民怨鼎沸,搞不好酿成骚乱,后果不堪设想”。 有素养的军人就是那样,关键时刻不能自乱阵脚。刘子房这阵子最期盼一个人来帮他下台,刘子房牢记胡司令的教诲:凤栖不能生乱!可是刘子房也不能认输,更不能栽在一个后生的手里。 正在这时人群突然散开,几个后生抬进来一个老人。刘子房一看由不得泄气,怎么又是十二能!这老不死的关键时刻总是挺身而出。但是刘子房不敢把十二能怎么样,十二能是凤栖塬上的一杆旗。 刘子房离了座位,亲自来到十二能的卧榻前,弯腰弓背:“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找个人传话就行了,大可不必劳驾”。 十二能只说了一句话:“刘军长你就把常建生常桂生交给屈志田审理吧,老汉我给你把关”。 刘子房只得说:“好吧,什么时候开庭”? 屈志田回答:“现在立刻开庭”。 这又让刘子房难堪,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民意绑架,心有不甘。这叫当什么军长!统领着一万多人的首领竟然如此窝囊。刘军长沉吟着,实在想不出什么对策,只能无可奈何地说:“我通知看守所马上解押人犯”。 凤栖城十字路口叫驴子酒馆门前的台阶上,临时摆着两张桌子,审判庭就设在凤栖城的十字路口。那可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审判。审判会开成了声讨会,老百姓新帐老账一起算,历数凤栖驻军对老百姓犯下的恶行。屈志田县长也胆大包天,竟然当庭宣判常桂生常建生无罪释放。 凤栖的老百姓经历了无数次变故,深深懂得当地驻军不会就这样认输,大家为常有理一家的命运担心,当天晚上,老百姓主动组织起来,为常有理一家人守夜。 可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必须妥善安排常有理一家的出路。有人建议常有理举家搬迁,担心驻军报复。可是常有理一走出凤栖城就两眼抓瞎,一家老小十一口人该去哪里谋生? 正在这时李明秋来了,拨开众人进入常有理家堂屋。李明秋说得直接:“老常,咱们都是老邻居,邻居有难咱不帮说不过去。这里有刘军长送的二百银元,你们全家走吧,凤栖城不能久留。出城往南走一百里就到了狮泉镇,狮泉镇的富豪姜秉公目前还在县城住着,我托付姜秉公在狮泉镇给你们全家安排食宿,你们暂且在狮泉镇谋生,过了这一段时期再说”。 岂料常有理却说:“李家兄弟,常有理谢谢你的好意。让孩子跟媳妇走吧,我不走。我照旧卖我的包子,老汉我浑身榨干也榨不下四两油。你把刘军长送的二百银元拿回去,我常有理指甲缝里抠食,还没有沾过别人的便宜”。 这让李明秋为难,其实那二百银元是李明秋自己的,他主要是想替亲家刘军长解脱,因为李明秋清楚,虽然俩亲家小摩擦不断,但是谁都离不开谁。刘军长骑虎难下,李明秋不好出头,只能在暗中帮助刘军长解脱,想不到常有理并不买账。 李明秋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随即哈哈大笑:“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拿回去容易,老常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跟老伴留到凤栖也行,建生和桂生必须走。这些钱让俩孩子拿着,出门没钱寸步难行”。 常桂生常建生劝爹:“拿上就拿上,吃鳖喝鳖不谢鳖!刘军长给咱一些补偿也值得”。 李明秋的老脸彻底拉下来了:“这俩娃,什么话”?! 第551章 卢师傅犟不过女儿,极不情愿地同意了卢秀兰跟闫培春结婚。但是在出嫁女儿时他毫不含糊,仍然为女儿准备了一份不薄的嫁妆。 凤栖城寸土寸金,庞大的军官家属已经将能租赁的民房全部租光,眼看着闫培春婚期将近,却找不下一幢结婚的新房。 这让闫培春始料不及,找房子成了当务之急。这时,田中主动跟闫培春搭讪:“闫科长,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咱们俩连襟可以住在一幢院内”。 闫培春原先跟田中没有交往,闫培春追求卢秀兰时也没有想到以后会跟田中成为连襟。可是世上的事就这般奇巧,卢秀蓉跟卢秀兰是一双亲姐妹,不管闫培春情愿不情愿,机要科长跟日本鬼子成了连襟。 田中的话非常明白,他可以把那幢四合院让出来一半,作为闫培春结婚时的新屋。可是闫培春感觉别扭,虽然田中已经投诚,成为国民党军队的少校军医,却无论如何也改不掉日本人的身份,闫培春不愿意跟日本鬼子住在一起。闫培春也不会拂了田中的好意,他说:“我尽量找,找不下房子时可以考虑”。 刘子房身为军长,主动关心下属的婚事这还是第一次。每天早晨闫科长总要拿一些机要文件,交给刘军长批复。刘军长一边看文件一边问道:“小闫,结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闫培春如实回答:“找不到房子”。 刘军长喔了一声,再也没有吭气。快下班时刘军长对勤务兵说:“你让闫科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闫培春来到刘军长的办公室,刘军长劈头就说:“房子不用找了,你就在我那幢四合院准备结婚。我跟你姨住在办公室隔壁的卧室内”。 这真让闫培春吃惊,军长主动让出自己的家让一个下属结婚!闫培春赶忙摇头:“首长,这不行。屋子还是我自己找,万一找不下田中还说住在他那里”。 “这更不行”!刘军长态度坚决,“田中是走投无路,逼迫投诚我军。骨子里仍然忠于大日本天皇,这我比谁都清楚。这几年虽然表现老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闫科长我并不是对你不放心,我们不要给日本鬼子任何可乘之机”。 “这我清楚”。闫培春有些灰心,“原先我就没有考虑到,我们已经成为实事上的连襟,以后可能交往的机会还会多一些”。 刘军长推心置腹:“我并不怀疑你对党国的忠诚,我是说,我们要防患于未然,防止一时疏忽,不要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 闫培春还想说,他总认为结婚时让刘军长搬家有点不合适。 想不到刘军长大手一挥:“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一两天之内我就从那幢院子搬出,我会让勤务兵帮你收拾新屋”。 闫培春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感觉心情有点沉重。看来刘军长做出的决定也不容更改,目前只能服从刘军长的安排。 走出刘军长的办公室闫培春信步来到凤栖大街上,看日本鬼子轰炸以后,凤栖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原样,这座县城虽然不大,但是房屋的布局颇有讲究,沿街的商铺基本上都是雕梁画栋,门窗上都雕刻着花鸟虫兽,屋顶上琉璃瓦兽脊,大街小巷的道路都用石板铺就。 从跟郭麻子当保镖算起,闫培春来凤栖已经十年。十年的光阴一晃即过,闫培春以前对这座县城并没有怎么留意,现在闫培春才发觉这座县城对他来说是那样的亲切。过不了几天,闫培春将跨进婚姻的殿堂,开始他人生的另一个周期,这不是随意的承诺,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担当。闫培春跟卢秀兰没有多少交往,从见第一面开始,闫培春就在心里认定,这个姑娘就是他的老婆! 这就叫缘分。男人女人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情缘,双方一见如故,不需要卿卿我我的表白,不需要海枯石烂的誓言,那是一种心灵感应,是一种本能的通电!闫培春信步走出西城门,看一轮红日落在西边的山巅上摔得粉碎,一个红衣少女倚门守望,看样子是在等待心仪中的情人。 闫培春走上前,卢秀兰的声调还是那样孱弱,姑娘问道:“房子找到了没有”? 闫培春心里一热,有一种想抱住卢秀兰的冲动,他张开双臂,像大鹏展翅那样,把两只胳膊停在空中……小伙子三十岁了,他必须学会控制,恍惚中看见,岳父卢师傅就站在院子中间。 岳父还是那样一副冷峻的面孔,不过岳父还是无可奈何地承认了闫培春这个女婿,卢师傅隐约感觉到,这个女婿比那个田中强许多,最起码是个中国人,而且闫培春诚实,憨厚,不想大女婿田中那样琢磨不透。 大家进入屋子,岳母问闫培春:“吃了没有”? 小闫回答:“吃过了”。 岳父突然问:“田中说你准备在他的那幢小院结婚”? 闫培春吃一惊,来不及思考,只能如实回答:“姐夫说过,我没有答应,但是也不好拒绝。现在房子找到了,也就麻烦田中费心”。 岳父咬牙切齿:“我从心眼里恨那个日本人”! 闫培春想说,日本人也有好人坏人。闫培春终于没说,看来对这个田中保持警惕的不止刘军长一人。闫培春跟田中没有交往,据说田中原来就是一个日本特务,暴露身份以后迫于无奈才宣布投诚。闫培春告诉岳父一家:“刘军长决定腾出他自己的小院让我们居住”。 卢师傅脸上明显地出现了惊诧,卢师傅在女婿面前必须保持稳重:“你们不妨先住进去,我打算在西城门外为你们另外修建一幢新屋”。 闫培春在岳父家稍坐,随即告辞。太阳落山以前他必须赶回城里,守城的士兵太阳落山关闭城门。 卢师傅家离西城门不远,黄昏中的西城门有一种神秘的质感,闫培春正走间突然头顶挨了一闷棍,紧接着便人事不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闫培春醒来了,看周围漆黑一团,不知道是到了哪里。 闫培春心里不糊涂,只是感觉有点蹊跷,怎么能在士兵们的鼻子底下遭人暗算?城墙上的士兵还在巡逻,城墙下边发生的劫案士兵们不可能看不见。 紧接着是无休止的审问、恐吓,甚至毒打,几天几夜不让睡觉、不给吃喝。终于有一天,闫培春被放出来了,刘军长带领着下属亲自为闫培春设宴。刘军长端起酒杯对闫培春表示祝贺:“小闫你不要迷糊,你已经接受了组织对你最严厉的考验。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应该准备的一切,你暂且休息几天,过几天结婚”。 第552章 转瞬间姜秉公来凤栖已经三月有余,这三个月中间姜秉公虽然没有回家,但是跟家里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父亲姜太爷一直以为姜秉公住在县城看病,因此上也没有怎么留意,只是嘱咐二儿子姜秉乾不要让姜秉公住在县城日子过得拮据。 姜秉乾知道哥哥这辈子不会再有亲生儿子,因此上对哥哥格外关照,过几天派管家向凤栖送一回银子,绝对要让哥哥在凤栖的日子过得舒服。姜秉乾也隐约听说哥哥在凤栖召妓,感觉中那是公骡子撒欢,腿中间的家伙是个样子货,哥哥也许是为了解闷,只要哥哥高兴,就由着哥哥去整。弟弟不但不向老太爷汇报哥哥的劣迹,反而替哥哥隐瞒。姜秉乾一直打着他的如意算盘,计划哥哥回家后把大儿子姜振东过继给哥哥,这样哥哥百年之后这万贯家产就属于他姜秉乾。 岂料三个月以后两乘轿子在狮泉镇姜家的大门口落下,第一乘轿子上下来姜秉公,第二乘轿子上下来一个样子看上去清秀的小妇人。 姜秉乾也没有在意,哥哥已经三房四妾,再纳一房妾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姜家辈辈就这样,那一个主子不是妻妾成群!姜秉乾站在大门口亲自迎接哥哥回来,还指示佣人把那小女子暂且搀扶回客厅。 百十里山路,姜秉公看起来疲惫,不过精神尚可,大掌柜首先在客厅喝了一会儿茶水,紧接着弟弟为哥哥接风洗尘。姜老太爷上座,姜秉公要给爹爹下跪,姜老太爷摆手:“免了吧,这一次在凤栖看病有没有效果”? 姜秉公故我而言他:“老寿星,孩儿不孝,在凤栖淘得一件宝贝,拿出来让爹爹鉴赏”。一边说一边让随行的侍从把得到的那一截沉香献上。 那沉香足有一两重,在当年已算很大。老太爷细心接过,把老花镜掏出来擦了又擦,然后带上眼镜细细鉴赏,还伸出舌头抿了一下,这才说:“孩子,这可是稀世珍宝,不知道吾儿你怎样得到”? 姜秉公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嗨!我见那沉香足有一斤重,人家只给咱扳了这么一小块”。 岂料老太爷却说:“这些稀世珍宝不宜过多,过多容易引起杀身之祸。什么东西都没有人重要,我就盼咱姜家人丁兴旺”。 姜老太爷无意间的一句话正中姜秉公下怀,姜秉公离了饭桌,端直给姜老太爷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托老太爷洪福,不孝儿秉公在凤栖治病有了效果。大夫说秉公只是精路不通,无甚大恙。多亏了凤栖豪绅李明秋,帮秉公纳一小妾,取名秋月,已经身怀六甲”。 这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满座哗然。姜家还有一个规矩,吃饭男女不同桌。姜老太爷胡子颤颤地,对站在旁边服侍的女佣说:“你让那个什么秋月过来,让我看看”。 女佣过女人吃饭的那边,把姜秉公刚带回家的小妇人搀扶过来,那小妇人看姜秉公跪着,也跪在姜秉公身边。姜老太爷贪图一时高兴,竟然当众宣布:“秉公,你应当把这什么秋月扶正”。 扶正就是正夫人,俗称第一夫人。姜秉公的第一个夫人虽然没有给姜家生下一男半女,但是在白水县里也算一家大户,姜老太爷信口开河,第一夫人的娘家如若知晓,肯定要闹出一番动静。 姜秉公谢过老太爷,亲自把秋月扶起来。紧接着扶着秋月去给娘磕头,娘看秋月一眼,问道:“姑娘,你是什么地方人?今年多大年纪”? 秋月答道:“小女子绥德人,逃荒要饭到凤栖,今年十六岁”。 姜秉公的娘是个极有心计的女人,没有继续往下问。无论姜家的男人还是女人,都被姜秉公宣布的这个新闻砸晕,大家心态各不相同,各人的表现迥异,犹如一潭平静的水里砸进一块石头,泛起了阵阵涟漪。最难堪的要算弟弟姜秉乾,他首先对哥哥宣布的这件事表示怀疑。不过在酒席宴上他没有直说,姜秉乾勉强地喝了两杯酒,借口身体不适,退席。 吃完饭姜秉公的娘亲自为大儿子和大儿子带回家的女人安排住宿,娘让姜秉公的六房儿媳跟七房儿媳暂且同住一屋,腾出一间屋子让姜秉公和那个什么秋月居住。在姜家娘的话具有绝对权威,儿子媳妇们从来不敢违抗娘的命令。 姜家宅院的夜晚看起来平静,实际上暗潮涌动。姜老太爷被姜秉公宣布的消息兴奋糊涂了,晚上睡在被窝里仍然对老婆子嚅嚅道道,岂料老婆子给老头子泼了一瓢凉水:“老头子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姜家的内斗才刚刚开始。连我都怀疑秉公宣布的这个消息是否真实,其他人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怀疑”? 正说话间有人敲门,老太婆说:“肯定是秉乾,不信你去开门”。 老太婆焾亮油灯,老头子穿上裤子下炕开门,果然进来的是秉乾。 姜秉乾的亲娘生下秉乾就撒手人寰,秉乾秉公弟兄俩是娘一手养大。平日里娘对秉乾跟秉公一样对待,特别是秉公四十岁了身边没有一男半女,娘看待秉乾更加器重,这阵子看秉乾半夜造访,娘的心里不能说没有什么触动。 姜秉乾未曾开言先掉下一串泪珠:“爹,娘,你说我哥怎么糊涂了?上一次要把那俩个木匠小子招赘进门,害得那木匠小子拐跑了我的两个女儿。事情还没有了结,我想算了,咱姜家丢不起那么大的人!可是这一次竟然带回家一个怀了野种的女人,愣说那女人怀的是咱姜家的根!谁不盼望我哥有儿子?我正打算跟爹娘商议把姜振东过继给我哥,我哥可能想把咱们家里搅散”! 姜老太爷细细琢磨,这秉乾说的这些话还当真有些道理。秉乾有三个儿子,不管怎么说这三个孙子是姜家真米实谷的根基!秉公没有儿子关系不大,把秉乾的儿子过继一个就是。谁知道那秉公怎想,偏偏非要自己生一个儿子!子大不由父,姜老太爷有点奇虎不得下背。 姜老太爷开言:“我明天问问秉公”…… 话未说完老婆子瞪他一眼:“老头子你是不是嫌屎抹得不匀?咱们年纪大了,儿子的事让儿子们自己去办。秉乾呀,你可以直接问你哥,弟兄们之间什么话都可以说,你怎么知道那媳妇肚子里边怀的孩子是个野种?这句话说到这里为止,你弟兄两个千万不可起内讧”。 姜秉乾脸红脖子粗:“我哥四十岁了,那种病治不好,就像骡子,不留后”。 老婆子勃然大怒:“姜秉乾你给我滚出去”! 姜秉乾一边向出走一边还在嘟囔:“我知道娘偏向我哥,向人理不通”。 姜秉乾心有不甘,姜秉乾有十条理由证明哥哥带回来的女人怀的是野种!姜秉乾决定直接找哥哥论理,有理走遍天下,怕逑! 姜秉公正在客厅的躺椅上喝茶,姜秉公知道弟弟会来找他。昨天姜秉乾离席时哥哥已经看见弟弟的皮毛不顺,这是姜家的内窝事,牵扯到各人的既得利益。姜秉公看弟弟进屋,不等姜秉乾开口,一把茶壶直接砸向弟弟的头顶:“姜秉乾我看你活腻烦了!吃了五谷想六谷,你是不是还想滴血认亲?你凭啥说秋月肚子里怀着野种”?! 第553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九娃在李明秋和郭麻子的劝说下,终于看清了形势,他必须从山寨之主的位置上全身而退,才有可能为自己赢得体面和尊严。即使疙瘩没有纂位的想法,关键的问题是众多的弟兄不服。在李明秋为弟兄们设的家宴上,杨九娃端起酒杯先敬疙瘩,主动让位,要疙瘩把他的妻儿送往凤栖。 这让疙瘩措手不及。疙瘩二十多年来来可以说对杨九娃忠心耿耿。可是人随着地位的变化,各种想法便脱颖而出。感觉中杨九娃已经日薄西山,继续赖在寨主的位置上有些碍手碍脚,加之疙瘩已经占有了杨九娃的老婆。疙瘩最初的想法是把杨九娃接回山寨,然后找个理由,让手下的弟兄们想办法把杨九娃除却……这实在是一个无奈之举,疙瘩不想落下强夺人妻的骂名。 疙瘩看看李明秋,李明秋对疙瘩点头微笑。疙瘩看看郭麻子,郭麻子沉默不语。疙瘩知道这凤栖三巨头的份量,郭麻子已经成为一头挨宰的猪,比死人多出一口气,大可不必在意。可是那李明秋却如日中天,红得发紫。疙瘩必须依靠李明秋,才能在凤栖为自己挣得一方天地……疙瘩接过杨九娃的敬酒,单膝跪地,说出一番铮铮誓言,看似表白,实际上是在演戏:“疙瘩承蒙杨九娃大哥抬举,虽肝脑涂地,不能报效万一。山寨之主的位置永远属于杨大哥!疙瘩绝不做不仁不义之事!这次疙瘩下山,就是来请杨大哥回山寨共谋大事”。 杨九娃是个直筒子,根本看不出疙瘩话里的猫腻,他伸出单臂想把疙瘩扶起来,想不到疙瘩把酒杯举过头顶,斩钉截铁地说:“杨大哥收回成命,疙瘩方肯站起”。 李明秋火眼金睛,此刻也被疙瘩蒙蔽,感觉中疙瘩是个爷们。李明秋看杨九娃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伸手把杨九娃摁回座位,然后不紧不慢,说出一番道理:“疙瘩,我们大家都不怀疑你对杨兄的赤胆忠心,杨兄主动让贤,实属无奈之举。我们都老了,谁也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山寨之主,非你莫属。疙瘩勇于担当,才是仁义之举”。 杨九娃喟然一声长叹,好似有点极不甘心:“疙瘩,李兄之言极是,杨九娃老了,就得退出,万望老弟择日把杨某的妻儿送往凤栖”。 疙瘩不得不表态:“既然杨大哥感觉疲惫,疙瘩索性暂且代替杨大哥看管山寨,至于嫂夫人和杨勇侄子,疙瘩回去以后即刻送来,杨大哥在凤栖尽管享受天伦之乐,吃喝用度,疙瘩不会让杨大哥有任何为难之处”。 郭麻子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三个人尽情表演,也不知道是他看出了什么破绽,还是心有感慨,突然间唱出了秦腔《斩单童》里边的一段戏文:“秦二哥他若在前唐营里无人敢斩,黑贼子你送爷早离世间”…… 疙瘩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随即抱拳告辞:“各位大哥,疙瘩想连夜赶回家,明天一大早就将嫂夫人和侄子杨勇送到杨大哥身边,恕不奉陪,就此告辞”。 李明秋和杨九娃把疙瘩送出大门,郭麻子坐着没动。 疙瘩离了李明秋家,从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牵出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一路狂奔,上了驴尾巴梁,突然从马背上跌下来,爬在地上嚎啕大哭。 疙瘩想他这一辈子活得窝囊,一个堂堂的山寨之主还是摆脱不了别人的掌控。疙瘩答应的事必须做到,明天,他必须将麦穗母子送归杨九娃,疙瘩没有理由不归还本来属于杨九娃的老婆。 这是一桩很难完成的使命,于情于理都无法说清,疙瘩心里结了疙瘩,疙瘩心里的疙瘩无法解开。疙瘩曾经想过,为了麦穗那个女人,他必须把杨九娃置于死地!可是现在当前目下,疙瘩为了自己的形象,为了山寨之主的宝座,他必须献出自己心仪中的女人! 其实疙瘩完全不必那样,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杨九娃废黜,然后堂而皇之地登上山寨之主的宝座。派一个弟兄把杨勇送往凤栖,毫无愧疚地跟麦穗进入洞房……什么仁义道德?古往今来只有强权没有公理! 疙瘩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疙瘩离开李明秋家时郭麻子不但没有送他还对疙瘩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疙瘩心虚,害怕有人偷窥他心底的秘密。这都无所谓,在疙瘩的眼里郭麻子已经成为一具僵尸。可是李明秋疙瘩却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疙瘩知道,李明秋的亲家就是刘军长,刘军长想剿灭这一股土匪势力不费吹灰之力。疙瘩不可能不跟李明秋去做烟土生意,这一年多来疙瘩正是由于在烟土生意上培植了自己的势力,白花花的银子车载马驮,有了银子就有了一切! 繁星满天,夏夜的山风带着湿湿的凉意,疙瘩哭够了,牵着马在夜的山路上漫步。对于一个土匪头目来说,想找女人易如反掌,何必要跟杨九娃去争同一个婆娘。疙瘩自从把麦穗送给杨九娃以后,从来没有想过要把那个女人据为己有。可是娘说,娘的话一言九鼎,麦穗是爹爹用生命换来的,麦穗本来就该疙瘩占有。疙瘩在娘的主持下跟那麦穗同房,那不是信仰的背叛,那是一次浴火重生的历练,疙瘩遵照娘的旨意,决心要把麦穗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 一路走一路想,走到自家门口时正好天亮,疙瘩把马拴好,看麦穗端着尿盆出屋。那个女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出落得水灵,晨曦微熹,脸颊好似出水芙蓉。疙瘩稍微一顿,随即做出决定:“麦穗,你收拾一下,带着孩子,跟我走”。 麦穗一惊,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去哪里”? 疙瘩不会说谎:“去县城”。 “我带你去逛县城”。疙瘩补充了一句。 女人哭了:“疙瘩哥,我永远都是你的女人”。 疙瘩不耐烦起来:“谁说不是?到县城以后你就会明白”。 女人不可能不跟疙瘩走,女人不敢说不去。娘在里屋问疙瘩:“疙瘩,你打算把麦穗带到哪里”? 疙瘩回答:“逛县城”。 娘不再说啥,临出院子时娘在屋子里叮咛疙瘩:“早去早回”。 洋芋和菊花已经起来了,站在院子里,眼看着疙瘩带着麦穗母子骑马而去。 一路无话。下了驴尾巴梁,再走十里平川,就到了凤栖。疙瘩感觉,他必须把实事的真相告诉麦穗。田野里,罂粟花开,微风送来阵阵馨香,疙瘩说:“香玉”。 那女人反驳:“我不叫香玉,叫麦穗。香玉那名字是杨九娃起的”。 疙瘩说:“香玉,我必须把你送还给杨九娃,这实在无奈,但是你要相信,你永远是我的女人,给我时间,我会救你”。 女人哭了,哭得非常伤心:“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现在我立刻想死”。 疙瘩瞅瞅左右无人,把麦穗抱紧:“麦穗,有些事我无法给你说清,你一死就等于把我害了。为了杨勇,你也必须活下去”。 女人涕泪涟涟:“疙瘩哥,你要说话算数。为了你,我苟且偷生。你必须救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一生”。 疙瘩替女人擦干眼泪,说:“记住,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咱俩的关系,在杨九娃面前还要装得高兴”。 第554章 李妍心急火燎地赶回延安,看小路飞活蹦乱跳,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向李妍怀里扑。李妍把孩子抱起,摸了摸孩子的前额,孩子并没有发烧的症状,李妍方才知道上当。 Z首长站在旁边,宽厚地笑笑:“小李同志,一路辛苦”。 葛有信和张东梅一下汽车就被其他同志接走,李妍只是在路上跟葛有信拉呱了几句。大家都是凤栖人,葛有信跟李妍的哥哥李怀仁是同窗好友,那一年一同去长安求学,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葛有信跟年贵明一帮子有志青年去了延安参加革命,而李怀仁则跟随屈克胜老先生去南京当了国民党参议院的小写(相当于低等级的文秘)。李妍看着葛有信跟张东梅的亲热样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婚姻,不过李妍只是在心里想想,绝对不会给同乡敞开心扉。 李妍下车后来不及跟葛有信打一声招呼,看汽车已经从z首长的院内滑出。李妍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李妍的脸上明显地现出不悦,李妍第一次给z首长发火:“我来延安已经五年,第一次回家探望爹娘,你就不能让我跟爹娘在一起多住几天”!? Z首长脸上的表情显得僵硬:“李妍同志,你是一个革命战士,革命战士必须无条件地服从组织纪律。据我们了解,你大哥是国民党刘子房军长的女婿,你父亲是凤栖城里有名的土豪,我们主要担心你在那样的环境里被敌人威胁利用”。 李妍看院子里不停有军人走动,虽然满心委屈,但是还是抱着孩子走进窑洞。她不想跟z首长论理,首长就是革命的化身,李妍跟首长结婚就是献身革命。李妍甚至被那些革命大道理陶醉,每一次z首长跟她谈论革命李妍都是认真地听。但是李妍有时也很疑惑,感觉中z首长有些言行不一,总是用革命的手电筒照别人,其实自己有些行为也很卑鄙……李妍不想去深究,实际上李妍还是罩在z首长的光环里,最起码周围的军人对李妍敬而远之,李妍享受着其他女战士享受不到的特殊地位。 Z首长跟随李妍回到窑洞,看李妍不说话,还以为他的谆谆教导起了作用,继续喋喋不休:“革命者从投身革命的那一刻起,就把生死荣辱置之度外,我们不但要革别人的命,而且要跟自己头脑里的各种资产阶级思想做无情的斗争,你出身在一个土豪家庭,如今又在首长身边工作,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李妍终于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行了!××同志,我为革命做出的牺牲已经够大,我不过是想跟自己的爹娘多住几天,何罪之有?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资产阶级小姐,为什么深更半夜将我强行奸污?更不能容忍的是,强行为我刮宫,并且将我结扎,让我彻底丧失了做妈妈的权利!这就是你所说的革命?这就是你所说的牺牲”? 窗外,围了一大群军人,倾听李妍的哭诉。Z首长开始一筹莫展,被李妍的哭诉砸晕,继而脸色铁青,首长不愧为是身经百战的首长,绝对不能败在一个女人的脚下!z首长朝门外大喊:“来人”! 立刻进来两个警卫。Z首长的命令不容置疑:“李妍同志神经失常了,立刻强行关警备”! 李妍被关进了一孔没有窗子的窑洞。这是李妍第二次被关,第一次是刚来延安的时候。随着铁锁咔嚓一声闷响,李妍的眼前一团漆黑,大脑出现了死屏,整个人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明明是在夏天,浑身却冷得发抖,最初的恐惧过去,记忆在慢慢恢复。李妍知道自己的下场将会很惨,z首长绝不会饶恕她这个“叛徒”,革命者对待自己阵营里的异己分子从来毫不留情!李妍只求速死,也许死是唯一的解脱。 门外哨兵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李妍开始考虑怎样了结自己。她不想让人家拉出去枪毙,李妍还想死得有点尊严。李妍解下自己的皮带,李妍把皮带套在脖子上,想用皮带把自己勒死,可是手上的力量太小,李妍尝试了几次,无论如何也勒不死自己。正一筹莫展时门开了,遽然涌进来的阳光使得李妍致盲。门外站岗的战士看见李妍脖子上套着皮带,昏倒在地上的场景时大吃一惊,赶快给z首长汇报,首长闻讯带来两个女兵,把李妍又重新抬回他们居住的窑洞。 老实说z首长也不想把李妍怎么样,首长对李妍还是有些感情。首长主要是想给李妍一点严厉的处罚,让李妍以后再不能有恃无恐,想不到李妍竟然要走绝路。假如李妍死了,z首长肯定难辞其咎! 实际上从井冈山开始,红军内部的斗争一直没有停止,延安整风刚刚开始,z首长也害怕别人揪住小辫子,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出乱子! Z首长见硬的行不通又来软的,z首长安排厨房为李妍做了一碗鸡蛋面条,z首长亲自坐在李妍的床边喂李妍吃喝。李妍睁开眼,看见自己睡在熟悉的窑洞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z首长端一碗面条,面部表情又显得慈祥。 女人的心是水做的,遇到温暖就溶化,李妍想到自己刚才当着众多军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揭发了首长的恶行,z首长尚能不计前嫌,继续把李妍当作他的爱人对待,自己应该知足才是。 李妍强迫自己吃了几口面条,谁家两口子不吵架?李妍原谅了首长,李妍说她感觉恶心,吃不下。李妍左右瞅瞅,问道:“怎么不见路飞”? Z首长出一口气,伸出手指头在李妍的额前点了一下,有点爱怜地说:“小李呀,以后再不能任性”。 警卫员把小路飞抱进窑洞,小路飞张开一双小手扑向妈妈。李妍抱着孩子又哭了,李妍心想假如自己刚才死了,谁来照顾路飞? 日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李妍每天替首长抄抄写写,八路军在敌后开展了反攻,抗日前线捷报频传。 突然有一天,z首长手执一封检举信,主要是检举z首长的作风问题。Z首长有点为难地对李妍说:“小李呀,这次又要麻烦你写一份证明,证明咱俩结婚是你主动申请,首长并没有强迫”。 李妍低下头,想了半天,抬起头来说:“我写不好,还是你来写,我签名就是”。 第555章 铁算盘一辈子作恶无数,却不喜欢粗俗之人。自从杨九娃来凤栖跟郭麻子居住在一幢小院,铁算盘便减少了去郭麻子哪里谝闲的次数。郭麻子虽然行伍出身,行为做事还有一点分寸。而那杨九娃一张口满嘴喷粪,说出的话粗俗不堪,还带着一股令人厌恶的痞气。铁算盘自认为自己跟那土匪头目不是一路子货,因此上不屑于跟杨九娃在一起谝闲。好在郭麻子并不介意杨九娃,郭麻子始终不敢忘记那一年东渡黄河时杨九娃鼎立相助,才使得郭麻子捡了一条活命。两个好友躺在炕上一边抽大烟一边谈古论今,铁算盘来不来没有关系。 铁算盘无事时便到大街上转转,有时也在济世堂药铺的前堂闲坐,郭全中和李娟见爷爷来了,自然搬出躺椅,服侍铁算盘躺在躺椅上,然后泡一壶茶,让老爷子一边品茶一边观看大街上人来人往。凤栖没人不认识铁算盘,大家看见铁算盘总要打一声招呼:“老掌柜你真有福气”。 铁算盘心里酸酸的:“豆腐(福)!麸皮的麸(福)”!可是嘴上却笑着,歪头看重外孙郭文杰坐一个小板凳,小板凳前放一张小桌,小桌上摆着毛笔砚台和墨盒,放着用老麻纸做的大字本,小家伙目不斜视,一笔一划在练习写大字,对前来药铺看病买药的人视而不见,好像进入了一种无我无他的境界。重外孙的状态让铁算盘吃惊,心想要是文秀能生这么一个重孙子多好! 一股失落潮上心头,铁算盘便甚觉无聊,看人家都各忙各的,连重外孙也不怎么理他。铁算盘便从躺椅上站起,踉跄着走出药铺的前门。身后传来了孙女不疼不痒的关照:“爷爷慢走”…… 铁算盘不想回到那幢四合院,又不想去郭麻子哪里谝闲,于是便在各家商铺门前探头,正好路过羊肉泡馍馆,香喷喷的羊肉带着一种诱惑,铁算盘走进羊肉泡馍馆坐下,停一会儿葛有亮亲自端来一碗羊肉放在铁算盘面前。铁算盘吃完羊肉一摸身上,呼叫一声:“哎呀,叔忘了带钱”。 葛有信笑笑,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几次。大家都是熟人,葛有信也不在乎那一碗羊肉,况且李明秋跺一脚凤栖满城晃动,得罪了铁算盘就等于得罪了李明秋,葛有信能掂量得来轻重。葛有信非常慷慨地说:“叔,你给钱侄子也不敢收”。 铁算盘一抹嘴,夸赞了一句:“你这羊肉吃了上瘾”。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倒背着手,走出了羊肉泡馍馆。好像觅回了一点自尊,感觉中凤栖这座千年古城还是让人回味无穷……正走间憋屎了,正好离自家院子不远,便一路小跑,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钻进自家茅房。 突然,铁算盘发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致,看见孙子媳妇文秀把裤子褪在膝盖,扶起衫子,正在用一双玉手轻轻地抚摸微微鼓起的肚皮。***一抹浮云,隐隐再现七彩霓虹。也许小媳妇刚刚解完手站起,习惯性地抚摸肚皮,文秀快当妈妈了,有些陶醉。爷爷的突然出现让文秀有些措手不及,脸颊上显出孕妇特有的红晕。 老家伙感觉不来尴尬,反而高兴地有点发晕:“文秀,你有了,爷爷怎么不知道?不拉屎别占着茅坑!快离开,爷爷肚子痛”! 文秀知道爷爷经常爬在窗子上听他们的房,有时候小俩口故意把活路做得山响。年轻的媳妇不可能没有娇羞,不过文秀看见爷爷还是有点逞能。她故意磨磨蹭蹭地穿裤子,站在茅坑上不肯离去,让老家伙搂着肚子干着急。反正这幢院子再里没有别人,谁也不会笑话谁。 铁算盘终于憋不住了,嗤啦一声,把屎拉在裤子里头。文秀这才捂着脸从茅房里跑出来,站在院子里大喊:“妈呀,我爷爷屙到裤子里啦”! 竹叶不可能看公爹的笑话,找了一条干净裤子,隔墙扔进茅房,让铁算盘换上。铁算盘不恼,一边换裤子一边偷着乐:“贼怂(方言,相当于****的)怀德还行,能把文秀的肚子弄大,看样子已经显怀,估计最少怀孕四个月了,这么说来再过五个月我就是真米实谷的老爷”! 铁算盘换了一条干净裤子,把沾上屎的裤子脱下来搭在茅房墙上,然后走出茅房洗了一把手,理直气壮地问竹叶:“文秀怀上了,你知道不”? 竹叶不冷不热地反问道:“女人如果不会生孩子,还有啥用”? 铁算盘有些懵懂:“这么说来你早都知道了”? 竹叶不以为然地说:“全家人就你不知道”。 铁算盘还是不恼,总感觉他欠竹叶一点什么。老家伙一辈子就这点好,脸皮厚,心理素质过硬,任何时候都不发火。这应当是一件大喜事,值得庆祝,跟儿子媳妇发火没用。 铁算盘不再论理,从上房拿了一点钱,首先来到胡三的肉铺,割了一绺猪肉,提着猪肉冠冕堂皇地来到叫驴子酒馆,让崔秀章为他把猪肉卤好,还问崔秀章有没有驴逑? 崔秀章问道:“啥喜事?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铁算盘故意卖关子:“给你说了没用”。 崔秀章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铁算盘歪头:“你知道啥”? 崔秀章故弄玄虚:“人说铁算盘是一只铁公鸡,一毛不拔,今天能舍得杠椽(方言,相当于下狠心花钱),家里肯定有喜事,是不是孙子媳妇有了”? 铁算盘把崔秀章猛夸:“你真神,你是诸葛亮他爹”! 其实崔秀章也是瞎猜,想不到歪打正着。想到叫驴子酒馆重建时李明秋出了大力,崔秀章对铁算盘说:“我给你把七碟子八碗准备好,你过两个时辰来拿”。 那天晚上铁算盘准备了两桌丰盛的酒席,请来了李明秋夫妻,请来了郭麻子、杨九娃,还请来了崔秀章,大家都蒙在鼓里,只有崔秀章心里明白。因为大家都是晚辈,铁算盘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席。老家伙端起酒杯宣布:“今晚庆祝孙子媳妇怀孕”。 大家端起酒杯齐声敷衍:“应当恭喜”。 铁算盘紧接着说:“怀德、文秀,你俩过来”。 小俩口正跟妈妈竹叶、大妈满香、郭全中一家三口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吃席。听见爷爷喊他俩,来到叔叔爷爷的酒桌前。看起来铁算盘有点得意忘形:“给你们这几个叔叔敬酒”。 怀德自从跟文秀结婚以后,好像也不那么傻了,文秀把盏,怀德先敬爷爷,依次敬大伯李明秋、叔叔郭麻子、杨九娃、崔秀章,最后敬爹。敬完酒以后小俩口站在桌子前,聆听爷爷的教诲,铁算盘捋了一下胡子,显得斯文:“你俩听好了,为了咱李家的后代,从今天开始,必须节欲”。 文秀不解,问爷爷:“爷爷,啥叫节欲”? 铁算盘不由得提高了嗓门:“憨憨娃,节欲就是不准再*”! 第556章 邓银川、邓铜川俩兄弟携毛桃毛杏一双孪生姐妹逃出狮泉镇,躲进丛林里看狮泉镇的喧嚣逐渐平息。两对私奔的年轻人感觉有些后怕,他们这样做无异于火中取栗。弟兄俩搂着俩姐妹在树林里憩息,惊魂未定,相互间能感觉得来对方的心跳以及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 夏夜,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萤火虫交相辉映,草丛中不时传来蝉鸣,微风送来丝丝凉意,露珠打湿了衣衫。两个孪生姐妹依偎在弟兄俩的怀里,感觉刺激、温暖,感觉惬意。适才间那惊险的一幕渐行渐远,月下老为有情人牵线搭桥,树叶跟树叶摩擦着,奏响了天地间最美的婚礼进行曲,长生殿里的杨玉环也没有这般幸福!姐妹俩心无所鹜,心甘情愿地燃烧成灰,链接起人世间最美气的肌肤感受,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能听见血管里的热血在汩汩流淌。 晨曦微熹,沉默中的大山在渐渐苏醒,百灵子拉开了第一声传唱,山林里立刻被鸟雀子统治,那是一场盛大的集会,所有的飞禽都争先恐后地敞开心扉,姐妹俩在草坪上绽开秀发,阳婆儿透过树叶掠过姐妹俩的脸颊,无数颗珍珠从秀发上飘落。 其实,人世间的诸多感受,都是在瞬间发生。邓银川邓铜川从草坪上站起,漫天的朝霞被他俩轻轻托起,那一刻,他们豪迈、他们帅气,感觉中整个世界属于他们自己。群山在他们脚下起舞,弟兄俩怀抱着心仪中的天仙不停地转圈,看见粉蝶飘落在姐妹俩的眼睫毛上微微颤栗。 年轻人疯狂时,暂时忘却了险恶的环境,冷静下来细想,必须搭建属于他们自己的巢穴,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出路。思来想去,弟兄俩感觉中唯一的出路还是重回凤栖镇,反正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年轻人受点委屈没有什么,哪怕老爹爹将他俩剥皮抽筋!人生的道路不可复制,年轻人就要勇于承担责任。 姐妹俩从来没有考虑到后果,感觉中小伙子的怀抱让人陶醉。这阵子后悔没用,还是强打精神跟上心仪中的情人私奔吧,也许,路的尽头就是她俩的归宿。 可是,富家小姐出门就坐轿子,从来没有走过远路,这一百里山路谈何容易,走着走着姐妹俩走不动了,坐在路边啼哭。弟兄俩看看前后无人,把姐妹俩拉来背上,又向前走了一段弟兄俩也背不动了,主要是一天一夜没有吃饭,肚子已经饿极了。 正一筹莫展时山路上响起了铃铛声,两对年轻人赶紧钻进路边的草丛中,看一队赶脚的骡马经过,邓银川钻出草丛向脚夫打招呼:“喂,掌柜的,有什么吃的没有?实在饿得走不动了”。 看那赶脚的是几个年轻人,年轻人见了年轻人感觉亲热。只见一个脚夫从马背上取下一只褡裢,从褡裢里取出一拃厚的锅盔。猛然间从草丛中又探出几颗人头,到让赶脚的小伙子们吃了一惊。仔细一看,两男两女,看样子好像私奔。 相互间通报了姓名,那些赶脚的正是张东仓、张东魁、金宝川弟兄。还有一个小兄弟骑在马上,骑马的正是焦师傅的大姑娘焦妮娜。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看赶脚的汉子不像是江洋大盗,也就解除了戒备,给张家弟兄讲述了实情。大家一见如故,张东魁开起了邓家弟兄的玩笑:“这样的好事为什么我们没有遇上”? 毛桃毛杏俩姐妹吃了一点干粮,喝了一点水,感觉中有了一点精神,不再啼哭。张东仓索性好人做到底,把马驮子上的货物调整了一下,让毛桃毛杏俩姐妹骑上马背,大家一路说笑赶到凤栖,刚好天黑。 地不平看见弟兄俩把姜家姐妹拐骗(至少地不平这样认为)回家,顾不上审问弟兄俩,出门站在院子里看天,感觉中这俩个儿子忒胆大,等于把天戳了一个窟窿! 事到如今邓金元不糊涂,救儿如救火,刻不容缓!他首先安顿老婆子不要慢待姜家的两个小姐,然后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去敲李明秋家的大门。邓金元知道全凤栖城只有李明秋一个人能救得了两个孽子,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让老子气炸了肺! 李明秋家的门虚掩着,邓金元推门进去时被门槛绊倒。他没有起来,而是一路爬着一路磕头:“李大哥呀,我邓金元一生一世树叶落下来怕把头砸着,想不到生了一双不争气的儿!姜家那俩姐妹被两个孽子拐骗回来了,事到如今老汉我只有舍财免灾,只要能救下儿子,老汉我愿意把那一老公鸡驮不起的家当踢踏完”! 李明秋难得休闲,屈秀琴生了孩子以后,也没有再回长安上班,满香跟秀琴正坐在炕上逗孩子玩耍,李明秋躺进躺椅里喝茶。女儿李妍回家虽然只住了一天,但是老俩口心态怡然,这起码证明女儿没事,在延安生活得还可以,李明秋没有后顾之忧。 猛然间听得院子内噗通一声,李明秋隔窗一看,只见院子里邓金元跪着爬着,一边磕头一边哭诉。李明秋一辈子活得硬气,最见不得没骨头虫。李明秋站在窗口没动,看着邓金元从大门口一直爬到屋门口,满香看不下去了,开了屋门把邓金元扶起来。邓金元跌跌撞撞走进屋子,李明秋冷冷地问道:“啥事吗?邓掌柜你这是作孽我李某”。 邓金元浑身一颤,鼻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李掌柜救救我那两个不肖孽子”! 李明秋骂道:“邓掌柜你看你那逑势相!儿子怎么了?说说我听”。 邓金元一五一十,给李明秋讲述了儿子出走的全过程。 李明秋听完了,冷冷地说:“回去,睡一觉。手指头抠进尻子里想想,别自己给自己张风”! 邓金元不解,可怜巴巴地问道:“你说没事”? 李明秋叹一口气:“我说你呀,拳头大个瓜,一尺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想想,姜家如果成心闹事,能让你的两个儿子跑脱?富户人家我知道,把自家的威望看得金贵,女儿跟上人私奔了,只能自认晦气,绝对不会扳开尻子张风。回去安心睡觉,屁事没有”。 邓金元还是不放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想,让两个孩子出外去躲藏几天。听说姜秉公还在凤栖城里没走,李掌柜是不是跟姜掌柜再通融通融”? 李明秋看邓金元确实可怜,这个人起码实诚。想了想说:“跟姜秉公通融大可不必,我知道姜秉公姜秉乾弟兄俩不和,姜家俩姐妹属于姜秉乾亲生,跟姜秉公通融没用。不过让两个孩子出外躲躲这个主意不错。县北卧龙岗原来是土匪杨九娃的山寨,一年前被长安土豪胡老二看中,在卧龙岗上修建了一幢别墅,目前大工已经告罄,只差给门窗上镌刻一些花鸟虫兽,可以让两个孩子带着他们的媳妇暂且住在哪里,一边干活一边躲避姜家的追击”。 邓金元没有考虑许多,邓金元只是让两个孩子出外躲躲。邓金元没有训斥两个儿子,事到如今训斥儿子只能起到相反的效果。邓金元对两个儿子说:“娃呀,你俩等于把天给戳了个窟窿。一会儿你们李明秋叔来接你俩,你俩暂且出外躲躲。等我跟狮泉镇亲家商量好了,再给你俩结婚”。 邓金元雇了两乘轿子抬着两个儿子媳妇,给儿子和媳妇准备了足够的盘缠,然后让李明秋带着两个儿子和媳妇出门。 第557章 焦妮娜自从出了娘胎以后,一直就守候在娘的身边,自认为凤栖城全世界最大,凤栖城就代表全世界。那天晚上离家出走的想法来得突然,既然爹把她许给了张东仓,焦妮娜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张东仓的人,女孩子心跳的瞬间,还感受不到这就是爱,总感觉这个小伙子就是她一直在寻觅的那一半。那是一种瓜熟蒂落的自然,感觉中老有一条线在牵着她,使得她不由自主,使得她失神落魄,那种选择大胆而执着,覆水难收,焦妮娜在人生的道路上迈出了大胆的第一步。 沿途的艰辛自不待言,那一日张东仓带领着焦妮娜来到古长安,长安城里的繁华让焦妮娜目不暇接,她有些惊恐有些不安,拽着张东仓的衣服袖子悄悄问道:“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宫”? 张东仓笑笑:“这里是长安。长安过去住过皇帝和皇妃,全中国所有的老百姓都是皇帝的臣民。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焦妮娜说:“我知道,皇帝就是我爹,我爹说啥我们姐妹几个不敢不听。可是爹老偏向弟弟,弟弟是我们家里的小皇帝”。 张东仓笑得开心:“那你就是我的公主,我就是当朝驸马”。 看大街上那么多人,焦妮娜又问:“这里的人比凤栖多许多,他们夜里是不是都住在皇宫”? 张东仓耐心地解释:“这些人有穷人富人,有人住洋楼,有人晚上就睡在商店的台阶上。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公平”。 焦妮娜有些茫然,感觉中张东仓懂得太多,感觉中她跟张东仓相差太多……正走间焦妮娜突然问道:“东仓哥,你是不是永远都对我好”? 张东仓伸出胳膊把焦妮娜搂在怀里,有点爱怜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焦妮娜脸红了:“不是的,我老感觉你知道的东西太多,我有点配不上你”。 张东仓释然,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更加可爱。他搂着焦妮娜说:“日久见人心。有一天咱俩都老了,你就不会怀疑我了”。 焦妮娜在张东仓的怀里打了一个冷颤:“东仓哥,我不想老,我想永远就这样,跟你在一起”。 张东仓心想,这个小姑娘还是那么单纯……两人走进钟楼旁边的商店,张东仓见什么买什么,给焦妮娜扯了几身衣服,给岳父岳母买了一大堆礼品,满满当当抱了两大包,然后带着焦妮娜来到一家酒店,给焦妮娜点了一桌大餐,焦妮娜有点吃惊,问张东仓:“东仓哥,你是不是常来这里”? 张东仓说得有点失落:“吃吧,小妹子,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赶脚的汉子第一次开洋荤。不过,我想,为了你,值得”。 两人吃得撑破肚子,仍然把桌子上的饭菜没有吃完,焦妮娜感觉可惜,说老爹爹打了一辈子铁,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好吃食,假如能把老爹爹带到这里吃一顿大餐,多好。 张东仓说,会有那么一天。 突然一下子电灯亮了,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焦妮娜睁不开眼。焦妮娜见过城墙上巡逻的士兵用手电筒乱绕,还没有见过这么亮的电灯,她感觉害怕,问东仓:“东仓哥,那灯泡会不会爆炸”? “不会”。张东仓说,“咱们走吧,晚了出不去城”。 两个人雇了一辆三轮,张东仓把买的东西放进三轮车里,扶着焦妮娜上车,拉车师傅一路小跑,来到永乐门时城门已关。张东仓问拉车师傅:“长安那一家旅馆最好”? 拉车师傅看一眼俩个小年轻,说:“长安饭店最好,住一晚最少要三块银元。小伙子出门挣钱不容易,我拉你俩找一家干净旅馆,俩个人住一晚只需要两毛钱”。 张东仓不由分说:“就住长安饭店”! 拉车师傅不走了,担心这两个小伙子(焦妮娜女扮男装)是骗子,坚持要张东仓先付钱。 张东仓摸出一块银元交给拉车师傅,坚持要拉车师傅把他拉到长安饭店。焦妮娜悄声说:“我们就住便宜一点的饭店”。 拉车师傅一惊,原来车上坐着一男一女,看来这两个人肯定没有干好事,不是贼娃子就是骗子!说不定偷了人私奔!拉车师傅没有说话,把张东仓和焦妮娜拉到长安警备局。 张东仓没有想到,他带着自己的媳妇逛长安竟然被关进了警备局。焦妮娜早已经吓得哭了起来,拉车师傅还等着领赏,蹴在门外不肯离去。事到如今张东仓只得亮出底牌,直言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这个女的是他的媳妇,他俩来长安主要是置办结婚礼品,没有想到三轮车师傅把他俩当成恶人。 长安警备局给八路军办事处打电话,办事处负责同志接到电话后立刻带着郭文涛来警备局领人。拉车师傅知道他捅下漏子了,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去。当年八路军跟国民政府的关系又有所缓和,警备局也没有给办事处的负责同志为难,让负责同志在审讯记录上签名后把人领走。 负责同志也没有怎么批评这两个年轻人,只是说在长安城里闲逛也要小心。小俩口在办事处将就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由办事处雇了一辆车把张东仓和焦妮娜拉往灞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张东魁和金智清已经等得焦急。 经历了这一番波折,焦妮娜感觉到东仓哥简直伟大至极!人对人的崇拜有时带着荒唐的幻觉,小姑娘知道这伙人在干一项伟大的事业,也许有一天,东仓哥就是长安城里的皇帝!那时,拉三轮车的师傅绝对再不敢把他俩送到警备局。 这一天,他们又回到了凤栖。张东仓已经早都做好了准备,准备接受岳父岳父的责备。焦妮娜磨磨蹭蹭跟在东仓哥身后,有种做错了事的心虚。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要过这一关,爹娘为了养活他们姐弟几个也受尽了磨难。 小俩口提着俩大包子礼品,走进了焦师傅的小院,突然张东仓眼前一亮:“娘,您怎么来到这里”?! 不错,是张东仓张东魁弟兄俩的妈妈,此刻妈妈正站在焦师傅的院子里,一同来的还有舅妈,还有表妹金爱爱。大家在凤栖城外的骡马大店相逢,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惊喜。 焦师傅根本就没有提及女儿跟上女婿私奔之事,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有说,只是问道:“你们路上可曾顺利”?看样子两家人已经认可了张东仓和焦妮娜的关系,妈妈和舅妈看着她们的儿子,脸上的皱褶像菊花那样绽开,弟兄仨瞅着两个老人头上的白发,一起给老人跪下。 突然,张东仓问道:“怎么不见姐姐”? 妈妈看看舅妈,不无遗憾地说:“你姐姐和你姐夫去了延安”。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樾樾的凤栖城在暗夜里静默,凤栖城外的骡马大店,正在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婚宴。店掌柜当仁不让地坐了上席,焦师傅坐在旁边作陪,几个男孩子围坐在两位长着的周围。另外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亲家母和几个女儿。张东仓和焦妮娜轮流给大家敬酒,舅妈看着焦师傅的二女儿,突然间灵机一动,对妮娜妈妈说:“亲家母,咱们索性来个亲上加亲,把你这二姑娘嫁给我家金智清”。 第558章 送走了疙瘩以后,李明秋和杨九娃回到客厅,看郭麻子一个人自斟独饮,对刚才几个人的谈话显得无动于衷。 李明秋突然灵醒,这郭麻子肯定看出了什么,才显得这样冷漠。弟兄们之间应该无话不说,李明秋也问得直接:“郭兄,有什么高见?说出来大家听听”。 郭麻子呷一口酒,吃一口菜,细嚼慢咽。 杨九娃等不及了,骂道:“郭兄你就不会屙一泡硬屎”!? 李明秋看杨九娃一眼,继续问道:“郭兄,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郭麻子这才慢腾腾地说:“我看那疙瘩给你俩演了一场戏,你俩还都蒙在鼓里”。 杨九娃刚想张口说话,李明秋伸手制止:“疙瘩是有演戏的成分,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杨兄不宜再当山寨之主”。 郭麻子还是慢腾腾地说:“郭某也赞成杨兄让出山寨之主。不过——”郭麻子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 杨九娃的痞劲上来了:“我就没见过能把天戳一个窟窿的槌子!大不了把这九斤十四两(形容脑袋)扔出去,郭兄有啥话尽管说!杨九娃能撑得住”! 郭麻子这才说:“郭某看疙瘩走得匆忙,肯定有什么阴谋。杨兄的妻儿疙瘩不会送来了,那是疙瘩要挟杨兄的本钱”。 杨九娃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几乎要将桌子掀翻。 李明秋大声一喝:“杨兄,你再这样混闹我就不理你,我看你能成龙上天”! 杨九娃哇一声哭了:“杨某待疙瘩不薄,想不到疙瘩欲置杨某于死地”! 李明秋哀叹一声:“我看你俩都言重了。疙瘩即使有此心,他也无此胆”! 郭麻子显得冷静:“愿闻其详”。 李明秋说得明白:“疙瘩不可能自断生路,他跟咱们有大烟生意。山寨上的弟兄尽是一些乌合之众,假如没有收入来源,那些弟兄们就会作鸟兽散”。 郭麻子反过来又劝杨九娃:“李兄说得在理,咱们不过是瞎猜,过三五日看看,说不定那疙瘩果如李兄所言,把杨兄的妻儿亲自送到凤栖”。 大家又喝了一会儿酒,李明秋看杨九娃鼻涕眼泪直流,郭麻子也显出疲态。知道这两位老兄的大烟瘾犯了,于是站起来说:“天不早了,二位仁兄请回”。 凤栖街的夜生活显得扑朔迷离,沿街那几幢街面的二层小楼上,淡黄色的灯光映出窗子上人影幢幢,手摇电唱机里播放着靡靡之音,听得见洗麻将牌的响声,还能听见期期艾艾的秦腔清唱,最撩拨人的,还是那些烟花女的放浪……巡逻的士兵从石板路上走过,手电筒在夜空里划出几道强光。杨九娃郭麻子两个曾经咤叱风云的痞子互相搀扶着走在夜的街市,心仪里涌出不禁感慨和彷徨,看样子李明秋也在敷衍,这个世界已经将他们抛弃。 镶嵌进逍遥巷子墙上的壁灯忽明忽暗,壁灯下站着一个已经人老珠黄的烟花女。每天晚上她都来这里守着,为的是挣一口填饱肚子的饭食,这阵子谁只要肯给她一个馍馍,她就会为那个人脱下裤子。烟花女看见了逍遥巷的掌柜,脸上显出近乎巴结的惊喜,她走上前对俩个曾经的豪绅献媚,用两只胳膊搀扶两个男人,身子软软地蹭在男人的身上。两个男人烟瘾犯了,三个人极其自然地搂抱在一起,女人知道机会千载难逢,用尽了平生所有的技能。她把两个男人服侍到炕上,点亮酒精灯,心甘情愿地为两个男人烧泡(烧大烟)。 杨九娃和郭麻子吞云吐雾,暂时忘却了人世间所有的烦恼。郭麻子过足了烟瘾,感觉中腿中间的棒棒子前所未有的胀起,索性不管不顾,把那老妓女扳倒,迫不及待地插了进去。杨九娃在一旁拍手大笑:“郭兄,你还能行”! 折腾了一夜,天亮时昏昏沉沉睡去。反正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得享乐时且享乐。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成大字形睡在炕上,炕桌被掀翻在地下,大家都没有穿衣服,一个个剥得精光。 快下午时李明秋来了,推开门,看见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顿感恶心。李明秋虚掩上郭麻子的门,站在院子里喊道:“杨九娃,你到我家来一下”。 杨九娃朦胧中听见有人喊他,一轱辘坐起来,看太阳明晃晃地从窗子里射进,身边的女人乳峰塌陷,全身干瘪,城池已经荒凉。郭麻子浑身虚肿,好似吹胀的气泡一般。再看看自己,更加目不忍睹,整个人只剩下一把干骨。杨九娃磨蹭着穿衣,心想这阵子谁喊他作甚?正犹豫间院子里又响起了铁算盘的喊声:“杨九娃,你驴死了架子不倒,明秋让我来请你!去不去在你”。 什么话?!杨九娃听见扎耳。 穿好衣服走出屋子,铁算盘已经不见了。杨九娃疑惑着,一边走一边想,昨晚刚散场,这阵子李明秋又找我作甚?犹犹豫豫推开李明秋家大门,看院子内站着杨勇。 杨九娃怀疑那是幻觉,思念给灵魂罩上幻影。他擦了一下眼睛,又擦了一下眼睛,终于看真切了,真真切切是他的儿子,是杨九娃真米实谷的后人!杨九娃大喊一声:“杨勇!爹的心肝宝贝”!走上前,伸出单臂,把杨勇抱起,一张老脸在儿子的嫩脸上蹭着,老泪纵横。 李明秋双臂抱胸,站在屋子前的台阶上,脸上含着讥讽:“怎么样?杨兄,人家疙瘩是条汉子,说道做到,把你的老婆孩子完璧归赵”。 杨九娃不管那些,疾步走进屋子,看香玉正爬在桌子上啼哭。杨九娃左右瞅瞅,问李明秋:“怎么不见疙瘩”? 李明秋说得随意:“疙瘩走了。疙瘩回了山寨。疙瘩临走时说,要你想怎么花钱就尽管花,只要活得高兴。疙瘩还说,他打算把屈鸿儒那一幢院子买过来以后,动员他的女儿女婿搬出来,作为杨兄永久的私宅。让你们一家三口搬进去住”。 杨九娃追悔莫及:“杨某以前错怪了疙瘩”。 当晚,郭麻子在消遥巷收拾了两间干净的屋子,安排杨九娃一家住了进去。郭麻子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想不到疙瘩如此仗义。不过郭麻子还是为杨九娃这个挚友高兴,毕竟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到老年能落到如此下场也算不错。 凤栖城在喘息,凤栖城的呼吸粗重。凤栖城每天都有新闻,那一次也没有这次震惊。杨九娃死了!是在跟香玉破镜重圆三天以后。 香玉抱着孩子坐在炕角,一脸平静,不去哭也感觉不来悲痛。杨九娃光身子睡在炕上,浑身紫青。这样的案件不用去破,杨九娃临死前喝了大量的烟土! 据说那一天杨九娃着凉了,去济世堂抓了几副中药,回来后让香玉给他把药煎好。香玉也不知道咋想,竟然把烟土放进药碗里头。 几个临时雇用的泼皮要用绳子把香玉捆起来。那个女人把杨勇交给郭麻子,只说了一句话:“不要把孩子吓着”。 凤栖县长屈志田带着他那一班子文官来了,要验尸,要把嫌疑犯香玉带走。 李明秋摆手:“兄弟,这起案件我来处理,你就不要插手”。 这怎么能成?这不是乱了章程!然而李明秋却说:“兄弟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你洗脱责任”。 屈志田知道李明秋的能量,可是小伙子初出茅庐,还有点虎气,他说:“姐夫,相信我能秉公办案”。 李明秋竭斯底里地吼道:“我要用这个女人的心肝来祭祀杨兄”! 第559章 人的某些欲念,产生于瞬间。 香玉最初并没有害死杨九娃的打算。香玉还指望疙瘩来救她,香玉知道疙瘩真心待她好,女人的那份情感特别执着,香玉希望疙瘩把她咬碎嚼烂,香玉睡在疙瘩的怀抱里幸福得有点晕眩。香玉记着疙瘩的那句话:“你永远都是我的人”!香玉期盼着跟疙瘩重温旧梦的那一天。 杨九娃可能嗅到了什么。女人的任何改变都逃不出男人的双眼。杨九娃明显感觉香玉变了,那种变化非常明显,香玉白了胖了,夫妻间形如路人,香玉对杨九娃的一言一行都好像在敷衍。夜间一家三口睡到炕上,杨九娃假装无意问儿子杨勇:“爹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妈妈跟谁睡在一起”。 小杨勇如实回答:“我跟奶奶睡在一起,妈妈跟疙瘩叔叔睡在一起”。 杨九娃醋意大发,两眼喷火,审问自己的媳妇:“香玉,杨勇说得可否属实”? 香玉当然不肯承认:“别听小孩子瞎忒”! 杨九娃脸色怪怪地,看那香玉明显在说谎,他一伸手拽住香玉的头发,小杨勇吓哭了:“爹,你不能对我娘那样”。 杨九娃松开香玉,把杨勇搂在怀里,一丝人性觅回,感觉中孩子还小,不能让孩子的心灵里罩上阴影。杨九娃哄杨勇:“我娃莫哭,爹是逗你娘玩呢”。 小杨勇的确累了,很快在杨九娃的怀里睡着。杨九娃把孩子轻轻地放在炕角,这才对香玉露出了獠牙,他一下子掀开香玉的被子,翻身骑在香玉身上,一伸手拧住香玉的脸颊:“碎**,我看你活腻烦了,肯定跟疙瘩有麻哒(相当于麻烦)”! 香玉的心被撕成了碎片。她跟上杨九娃没有过一天夫妻生活,却通过人工注射的办法为杨九娃生了一个小孩。这多年的日子虽然过得空虚,但是凭良心说杨九娃对香玉不错。为了杨勇香玉必须活着。可是杨九娃的疑心越来越重,竟然把香玉关进山洞不见天日,不让跟任何人接触。香玉被逼无奈,走上了不归路。幸亏疙瘩哥及时搭救……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香玉默不作声,忍受着杨九娃对她的毒打和凌辱。香玉必须维护疙瘩的名望,香玉把所有的委屈都一人承当。 杨九娃绝不会就此罢休,这只禽兽已经发疯,他把香玉的**分开,看香玉的城廓里有没有藏兵,紧接着拿来一根擀面杖,要给香玉往城廓里边捅。香玉不怕死,但是无法承受那种凌辱,香玉用牙齿咬住杨九娃的肩胛,杨九娃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 郭麻子披件衣服站在院子里问道:“杨兄,怎么了?要不要我进来帮忙”? 香玉把嘴松开,杨九娃呲牙咧嘴地喊道:“承谢郭兄,就不相信我杨九娃对付不了一个女人”! 城墙上巡逻士兵的手电光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这幢小院终归寂静。香玉一边流泪一边对杨九娃说:“你把我弄死我不后悔,但是你不能污蔑疙瘩哥,正是疙瘩把我送给你,疙瘩在凤栖城里请来了西医使我怀孕,没有疙瘩就没有杨勇,人不能昧了良心”。 杨九娃听不进那些忠告,杨九娃反复质问香玉一句话:“你说,疙瘩有没有****”? 香玉当然不肯承认。杨九娃让香玉跪下,对天起誓。香玉说,起誓无用,今晚你若不信,咱俩一同去死。 两口子正闹事时杨勇醒来了,小孩子一边哭一边说:“妈妈,你就承认了吧,你一承认爹爹就不会打你”。 香玉被逼到了死角。香玉没有权利埋怨杨勇,小孩子说得是实话。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固定在香玉的心头:我必须把杨九娃弄死,才能维护疙瘩哥的声誉…… 香玉向杨九娃告饶了,香玉说得声泪齐下:“杨九娃,我比你小二十多岁,你都能给我当爹!为了杨勇,你就绕过疙瘩”。 杨九娃低头思忖: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就目前来说,他还离不开香玉。即使跟疙瘩闹个鱼死网破,最后吃亏的还是他杨九娃。看来这顶绿帽子戴定了,杨九娃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杨九娃嘴上仍然不服,他在香玉面前大骂疙瘩不是人,做下的事猪狗不如,杨九娃甚至恶狠狠地说,要跟疙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香玉看着杨九娃的那副凶相,信以为真,愈加坚定了她要把杨九娃弄死的决心,香玉决心不让疙瘩受到任何伤害,疙瘩在香玉的心里堪称完美。女人就是这样,关键时刻会为心爱的男人挺身而出。香玉累了乏了,有气无力地说:“你跟疙瘩怎样决斗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无关”。 那是一个荒蛮的年代,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无头命案。杀人者大都逃之夭夭,偿命者极少。可是香玉却不相同,她杀死了全县有名的土匪头目。这起命案发生在凤栖城内,各路神仙云集,都想借这起命案显露身手。 屈志田县长感觉姐夫李明秋有点不可思议,发生命案本该由县长亲自审问,你李明秋插什么手?屈县长还想跟李明秋论理,想不到四愣子出现在案发现场,县长爹二话不说,拉起当县长的儿子就走。大家一片愕然,感觉中这四愣子也太有点那个,儿子秉公办案,当爹的插什么手?四愣子把儿子拉到一个僻背处才说:“儿呀,并不是爹想管你的事,爹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让凤栖城的人骂爹糊涂,这件事千万不能败坏了县长的名声。让他李明秋整去,整好整坏都跟你当县长的无关”。 李明秋可不管那些,李明秋责成手下办事的泼皮去地不平的棺材铺子抬两副棺木,看样子要拿香玉陪葬,李明秋有点太自信,感觉中他在凤栖跺一脚满城晃动。李明秋下决心要为杨九娃报仇。其实李明秋这样做也是为他自己,让凤栖人感觉他李明秋做事仗义。李明秋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借这件事来探一探疙瘩的根底。 惊闻杨九娃被他的老婆香玉杀死,刘子房军长虽然看上去面无表情,但是心底里还是暗暗吃惊。那个女人刘子房见过,刘子房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从后边抱过香玉……香玉比起晴雯毫不逊色。女人害死自己的男人实属无奈,特别是像香玉那样的女人。刘子房军长从心里替香玉惋惜,但是他不会介入这起命案,这样的案件本该由县政府处理,刘子房军长也不会替香玉做任何事,刘子房不会败坏自己军长的名声。 杨九娃的尸体在凤栖停放了两天,第三天由山寨的弟兄们大张旗鼓地从凤栖的东城门抬出,柏木棺材上雕刻着八仙拜寿,纸糊的八抬花轿格外显眼,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响彻云霄,李明秋、郭麻子、疙瘩亲自扶棺前行。花轿的后边是一辆牛车,牛车上拉着一副柳木棺材,据说那棺材是为香玉准备的,李明秋执意让香玉为杨九娃陪葬。 晴雯可能是凤栖全城最后一个知道香玉不幸命运的女人,那天晴雯正在自家的小院内侍弄花草,猛然间听到唢呐声声,女人问门口站岗的警卫:“凤栖城里死了谁”? 警卫回答:“听说杨九娃的女人杀死了杨九娃”。 晴雯来不及细想,晴雯循着唢呐响声向前跑,跑到东门口时被守城的士兵挡住:“对不起,刘夫人,城外不安全,我们要对你负责”。晴雯顺着城墙角的斜坡爬上城墙,站在城墙上看见田间小路上尘土飞扬,几十个人抬着一乘花轿渐行渐远。想起来在卧龙岗山寨跟香玉相处的日子,泪水模糊了晴雯的双眼。 第560章 疙瘩把香玉和杨勇带到李明秋家,连一口水也没有喝,转过身就走。疙瘩是一条硬汉,疙瘩不敢久留,疙瘩已经快要崩溃,疙瘩甚至连多看香玉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李明秋撵出大门外,看疙瘩已经消失在巷口,李明秋不明就里,对疙瘩的壮举表示赞赏。好男人就该这样,说的起放得下。 却说疙瘩来到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人困马乏。他让店掌柜给他做一升麦面的面条,再切半拉猪头,再要二斤烧酒。 店掌柜跟疙瘩也算熟人,感觉中疙瘩一个人喝二斤烧酒太多,于是劝疙瘩:“这高粱烧劲大,我先给你沽一斤,你慢慢喝”。 疙瘩骂道:“喝死去逑”! 店掌柜感觉疙瘩可能心里有啥不快,出于好心,给酒里边掺了些水。 疙瘩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把将酒碗捏得粉碎,破口大骂:“掌柜的你黑了心了,为什么给酒里边掺水”?! 店掌柜陪着小心:“我担心你喝醉”。 疙瘩一腔火气无从发泄:“我喝醉跟你逑相干”! 生意人久炼成精,一般客人发火主家千万不能发火。店掌柜还是好言相劝:“兄弟,我劝你先吃点东西再喝”。 疙瘩猛然灵醒,他跟店掌柜发什么火?在这里不能耍疯,万一出啥破绽岂不惹人笑话?但是疙瘩不会说软话,疙瘩还是很凶:“少废话!赶快做饭,爷吃了还要上路”! 店掌柜不能跟客人上计较,店掌柜很快把面条做好,把醋、盐、辣子摆放在疙瘩面前,另外特意给疙瘩端来一碟子韭菜。疙瘩吃饱喝足,成大字形仰躺在炕上就睡,一觉睡到天黑,骑着马上了驴尾巴梁,才想起没有给店家付钱。 疙瘩一辈子做了许多窝囊事,那一次也没有这次窝囊!这条路驮着疙瘩走了四十年,疙瘩冠冕堂皇地荣登了山大王的宝座,可是疙瘩却被一种情绪干扰,满山的树叶哗哗响着,讥笑疙瘩的荒唐。疙瘩想发泄、想报复,疙瘩把拳头伸出去没有目标,疙瘩想撕碎山的胸膛!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疙瘩看见茫茫夜色中,亮着一丝火光,疙瘩迎着火光向前走,走进了一幢茅屋,灯盏下,一个女人将他等。 疙瘩吼了一声:“麦穗”!然后不由分说,把那女人压倒在炕上。 女人软软地躺在炕上,浑身无骨,说:“疙瘩哥,我等了你很久”。 大脑里现出的幻觉隐去,疙瘩切切实实睡在一个女人的炕上,不过心仪中的女人不是麦穗,而是水上漂。 水上漂已经跟疙瘩发生过多次关系,那一次也没有这一次激情四射!她一边不停地**发问:“疙瘩哥,麦穗是谁”? 疙瘩气喘吁吁地回答:“麦穗就是你!你就叫麦穗”! 水上漂心里暖暖地:“疙瘩哥你叫什么我都愿意”…… 一丝曙光跃上窗棂,疙瘩惊恐地坐起,他无法回家,担心给娘无法交代。疙瘩三下两下穿上衣服,奋力撕开水上漂的搂抱,跳下炕,说:“夜间给哥留门,哥还来”! 然后出了屋子走出院子,在门外的树桩上解下自己的坐骑,快马一鞭,上了山寨。 疙瘩走进大堂坐进那把虎皮交椅上,看众家弟兄纷纷围拢,疙瘩颐指气使地宣布:“从即日起疙瘩就是山寨之主”! 弟兄们把疙瘩抬起,甩向半空,然后扶疙瘩重新坐正,一起下跪,齐声高呼:“恭喜寨主、恭贺寨主”! 疙瘩宣布:“大宴三日,庆祝疙瘩荣升寨主”! 一辆军用汽车停在山下,几个吹鼓手拥簇着一个老人盘山而上,听那唢呐声有点凄凉。有人听出来了,是哀乐,当年安魂曲就那么一种声调。疙瘩心下疑惑,是谁来山寨报丧?疙瘩亲率众家弟兄迎出门外,看前边走着铁算盘。 铁算盘按照当地习俗上前打躬作揖,然后宣布:“老寨主杨九娃×日×时暴病身亡”。 这真是晴天霹雷,福祸难料,疙瘩心下疑惑,哪有这般蹊跷!?少顷,疙瘩带头,大放悲声。那不叫哭,叫嚎。群魔乱舞,心态各异。疙瘩最关心的,还是麦穗。可是在这种场合,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疙瘩立刻决定,全部人马火速赶往凤栖! 果然,杨九娃已经穿好老衣,蒙着盖脸布,亮盅儿(长明灯)点燃,几个和尚敲着木鱼招魂。而杨九娃的傍边,一扇门板上,捆着香玉,那个女人紧闭着眼,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考验的,不只是男人的胆识和勇气,还有应变突发事件的能力,处惊不变的定力……疙瘩焚香下跪的瞬间,看见了李明秋那张阴险叵测的脸。 疙瘩想,我绝不能败在这个老滑头的手下!疙瘩看都没有看香玉一眼,疙瘩嚎啕大哭,哭了一阵子,由司仪把疙瘩扶起。 疙瘩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连山寨上的弟兄们都对疙瘩表示怀疑,杨九娃之死,疙瘩脱不了干系! 男人们对香玉使尽了手段,严刑、毒打、拷问、威胁、引诱。香玉始终紧闭着嘴,不吭一声。疙瘩大放悲声的瞬间,李明秋看见,香玉睁开了眼。这个老油子心里掠过一阵暗喜,满以为香玉会有什么表示,想不到香玉把头一歪,嘴角有鲜血流出。 疙瘩的脖子显得僵硬,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香玉。那不是冷漠,那是一种意志和耐力!所有前来祭祀杨九娃的男人都失去了理智,不管以前跟杨九娃有没有芥蒂,大家都把目标对准了疙瘩,看疙瘩怎样表演,稍出疏漏,疙瘩就会被众家弟兄们剁成肉泥……疙瘩危在旦夕! 疙瘩脸色铁青,一言九鼎:“我是山寨之主,一切听我安排。杨大哥的丧葬仪式按照凤栖最高规格进行。大家把杨大哥的灵柩抬回山寨,为杨大哥招魂七日,修塔立碑”。 李明秋脸上显出一丝狞笑:“这个****怎么处置”? 疙瘩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疙瘩尊重大家的意见”。 所有的弟兄们都出了一口气,他们就等疙瘩这句话,这证明疙瘩跟这个女人没有关系。 起灵的当日,弟兄们把杨九娃的灵柩抬上了驴尾巴梁,哪里早有几辆军车在等待。刘子房军长当然不会出头露面,但是刘子房还是给足了李明秋面子,派军车接送丧葬的队伍。 杨九娃的灵柩被抬回了卧龙岗山寨,新修的大厅设起了灵堂。这时,郭麻子手端木盘,木盘里放一把尖刀。郭麻子端着木盘走到疙瘩面前,满脸的麻坑在跳跃:“寨主,弟兄们一致要求把那****的心肝挖出来祭祀杨兄,这个程序还是由寨主来执行”。 平地里起了一股阴风,霎时间遮天蔽日,听得见大树被风折断时的响声,少顷,云开日出,只见楞木的一双子女金童玉女分站在杨九娃灵堂的两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善恶之间、一念只差,施主手下留情”…… 疙瘩拔出手枪,背朝捆绑着香玉的门板连开数枪……山裂了,一道殷红的血水从山的腹腔内流出…… 第561章 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常贵生常建生带着他们的媳妇儿女逃离了凤栖城。当年那个社会穷人的媳妇遭遇强人凌辱实乃常事,弟兄两个只埋怨自己没有本领,保护不了媳妇,他们不可能抛妻离子,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恶气。 弟兄俩也没有听从李明秋的劝告,去狮泉镇投奔姜秉公。他们听了娘的话,去瓦沟镇投奔舅舅。 舅舅张虎娃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老俩口养活着一大堆儿女,看两个外甥拖家带口前来投奔,感觉十分为难。弟兄两个勉强在舅舅家吃了几天饭,打听得郭宇村驻扎着八路,贵生跟建生商议,他们两个先去郭宇村打探,看能不能揽下什么活路。 王世勇耐心地听两个小伙子谈了他们的遭遇,看两个小伙子长得身强体壮,人也十分诚实,当即表态,雇用两个小伙子为八路军赶脚,并且答应在郭宇村为两个小伙子安家。 常贵生常建生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成为郭宇村的新一代移民。弟兄两个原来赶脚大都是替人打短工,最远的去过内蒙,那些掌柜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活路不固定。有时还去过铜川下煤窑,煤黑子挣钱多。回家时瞒着父母和妻子,不让父母和妻子为他俩担心受惊。现在,八路军长官答应长期雇用他们,弟兄俩为找到了饭碗而高兴。 回到瓦沟镇弟兄俩给舅舅留了一些钱,让他们的妻子儿女先在舅舅家居住一段时间,他俩去赶脚,等一切安排顺当了再把他们的妻儿接走。 国民政府终于默认了八路军在敌后牵制、打击日本鬼子的作用,那一段时间国民党军队沿路盘查较松,各种给养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源源不断地运往陕北,八路据赢得了发展、壮大的黄金时期。 弟兄俩第一次赶脚,算作认路。由一个老脚夫带领,从郭宇村出发,一路朝南,这一天来到长安霸河边的一个村庄,交了押金,每人领到了四支三八步枪,那几支步枪早已经拆卸成零件,装进褡裢里边,弟兄两个背上试试,感觉不重,然后单独行动,夜行晓宿,原路返回郭宇村,来回共用了十二天时间,弟兄两个每人赚得八块银元。 这在当年来说确实算作最高报酬。王世勇问贵生建生弟兄俩:“感觉咋样”? 弟兄俩如实回答:“还行”。 王世勇继续问道:“想不想继续干”? 弟兄俩疑惑着问:“我们这是不是参加了八路”? 王世勇说:“参加八路得本人自愿。你们不是八路,你们有随时离开的自由”。 常贵生常建生说:“我们想歇息几天,安顿好老婆孩子再说”。 王世勇答应了弟兄俩的要求。并且替弟兄俩出主意:“前年郭麻子的部队被刘军长解散,那些游兵散勇们盖了许多茅屋,以后那些人大都娶妻成家,不知什么原因不愿在郭宇村居住,在离郭宇村五里路的菜子峁上另建新村。一会儿咱们去那里看看,如果合适的话先收拾一下安顿家人住进去,你们弟兄俩出门赶脚不在家时,我会派人照顾你们的家属”。 弟兄俩对视了一下,感觉也不能拂了王世勇的好意,于是答应先去看看,想不到他们竟然在那些废弃的茅屋前遇见了邓银川邓铜川兄弟。 邓家弟兄是由李明秋亲自介绍而来,疙瘩当然不敢慢待。但是邓家弟兄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让山寨上的弟兄们看得眼睛发直,疙瘩刚刚埋葬了老寨主杨九娃,不想让山寨上再出现任何不安分的骚动。加之打听到这两个女人乃是南霸天姜秉公兄弟之女,更加不敢有任何疏忽。 土匪们大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蛮劲上来了什么事情都会做出。疙瘩担心那两个女人住在山寨上出事,当天晚上就把邓银川邓铜川俩弟兄和他们的媳妇送往郭宇村。 疙瘩娘已经知道了山寨上发生的悲剧。老婆子不糊涂,死个女人算什么?只要自己的儿子没事就好。娘不但没有责备疙瘩,反而替儿子宽心:“娃呀,想开些,别为那什么香玉殉情”! 菊花和洋芋看见疙瘩带回家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大吃一惊,感觉疙瘩变了,刚死了香玉,又为自己一连找了两个女人!疙瘩坦然一笑:“别瞎猜,这两个女人已经名花有主”。 疙瘩指着邓银川邓铜川兄弟俩说::“这弟兄俩娶了姜秉公的孪生姐妹”。疙瘩要菊花和洋芋把郭全发家的四合院暂且收拾一下,安排这两对夫妻先住进去。 第二天疙瘩又带着邓家弟兄来到郭麻子那些游兵散勇们丢弃的茅屋前看看,打算收拾几间茅屋让邓家弟兄永久居住,不料想跟常家弟兄相遇。 他乡遇故人,邓家弟兄和常家弟兄自然分外高兴。从繁华的凤栖来到这偏僻的山村,尽管大家的遭遇各不相同,但是相同的命运却促使他们在这里相遇。大家都是为了躲避强权,避免遭受迫害,才携家带口,来到这里权且偷生。四个小伙子站在茅屋前看看,这里比起他们的家乡相去甚远,可是迫于无奈,在强权面前小伙子们选择了逃避。 王世勇和疙瘩也经常见面,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谁遇到什么困难甚至还互相帮忙,特殊的历史条件出现特殊的帮派,只要你给我让一条路,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两个人甚至还握了一下手,相互间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带着各自的小伙子离开。 以后的几天,四个小伙子便在一起搭伙,重新收拾了一遍那些游兵散勇们遗弃的茅屋,给茅屋顶上铺了些莎草,糊了一层泥巴,在茅屋内盘了新炕、垒了锅台,疙瘩雇车从凤栖城双方的家里拉来了生活用具和被褥。四个小伙子带着各自的媳妇住进了新家,清早,四只烟囱冒出缕缕青烟,郭宇村又增添了四家新的移民。 疙瘩的野心越来越重,疙瘩想让这弟兄四个全部加入土匪队伍,疙瘩需要扩张,李明秋带给疙瘩的教训不只是内伤,疙瘩还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只有强权没有公理!疙瘩必须使自己的翅膀跟山鹰一样强硬,疙瘩必须把牙齿磨得锋利!疙瘩不再是过去的疙瘩,疙瘩蜕变得有恃无恐。疙瘩给四个小伙子装备了四支卡宾枪,疙瘩说:“村子周围狼多,不但要防备四条腿的狼,而且要当心两条腿的狼前来侵犯”! 常家弟兄和邓家弟兄并不糊涂,他们知道疙瘩所指两条腿的狼是什么。但是他们不想要疙瘩的枪,他们知道这枪是诱饵,引诱他们入伙!四个年轻人还在幻想有一天冠冕堂皇地重返凤栖,郭宇村太荒凉。 疙瘩说:“我明白你们的心思,给你们发枪是为了防身!疙瘩不会强迫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想走,疙瘩不会阻拦”。 第562章 七月,凤栖城进入了一年之中最酷热的时期。清晨,守城的士兵打开东城门,看一轮红日端直进入城内,千年古城的屋顶罩上一层金辉。商店的铺面陆续打开,凤栖城又开始了喧嚣的一天。杨九娃之死引起的轰动效应逐渐冷却,这座古城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已经蜕变得世故和冷漠。 突然,四面城墙上乐声响起,军乐队奏起了欢快的婚礼进行曲。凤栖城的老百姓感觉到那曲调很好听,喜歌善舞的高原儿女听见欢快的音乐就心里痒痒,大街上行走的老百姓踏着音乐点子扭起了秧歌。 这一天正是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会,是中国人传统的情人节。凤栖人习惯于做“巧姑”,就是用布或者泥巴雕塑一个胖妞,然后给那女孩子(俗称巧姑)头上插许多鲜花,人们把雕塑的巧姑抬上桌子,巧姑前边摆着麦芽、豆芽、以及各种各样的五谷芽子,象征着生根发芽,象征着人丁兴旺。年轻的女孩子在巧姑雕塑前焚香叩头,许下心愿,期盼着找一个好情郎。 可是由军人庆祝情人节这还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凤栖人暂时忘却了战争带来的创伤,凤栖城出现了一种祥和的景象。 吃过早饭,西城门大开,军乐队从城墙上下来,在凤栖城的石板路上迈着正步,走出了西城门外。凤栖人恍然大悟,这一天卢师傅嫁女。 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军乐队在前边开道,四个士兵抬着一张桌子随后,桌子腿朝上,四条桌子腿上绑着二龙戏珠、龙凤呈祥。正中间端坐着一个陶制的巧姑,那巧姑浑身罩满釉色,面部栩栩如生,凤栖人惊诧,这巧姑怎么跟卢秀兰一模一样?! 陶塑的后边才是一乘花轿,抬轿的后生仍然是军人。人们嗟叹:皇帝选妃也没有这么有趣。特别是那桌子上抬着的巧姑,使得卢秀兰的婚礼大为增色。 闫培春坚持不住刘军长的小院,刘军长只得暂时安排一部分贴身警卫住在城外,在刘军长官邸的旁边腾出了两间军营,为闫培春布置新房。一个机要科长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待遇,这让闫培春始料不及,可是闫培春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示,看起来凝重。机要科长掌握着所有的军事机密,战争的成败机要科长承担着相应的责任,那次无厘头的“考验”让闫培春明白,他这个职位充满杀机。 花轿在新房门前落下,闫培春一身少校军装,看起来英俊、帅气。他掀起轿帘把新娘迎下花轿,然后在刘军长的办公室为新郎新娘举行了别开生面的婚礼。拜高堂变成了拜领袖,新郎新娘向孙中山、蒋中正画像三鞠躬。然后夫妻对拜,携手进入洞房。仪式简单而带点严肃,彰显了军人的威武。 紧接着开席,团以上的军官们全在刘军长的办公室就座,营长以下的军官带领着士兵在城墙四周席地而坐,城墙上设宴席也算刘军长的创意,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归?士兵们及时享乐,在城墙上吆五喝六,难得一醉。 卢师傅在叫驴子酒馆设宴,招待前来恭喜的客人。杨九娃已死,疙瘩送来一份不薄的贺礼,可是山寨上的土匪们却没有前来贺喜,大家还在为杨大哥守孝,民间规矩,守孝期间戒酒戒色。土匪们不可能戒色,但是参加婚宴有点不合时宜。 李明秋和郭麻子两边送礼,但是他俩谢绝了闫培春那边的宴请,在叫驴子酒馆参加卢师傅嫁女的喜宴。来的客人不多,卢师傅不是凤栖本地人,在凤栖没有亲戚,大都是一些左邻右舍,年纪最大的是四愣子和李守义(铁算盘),屈鸿儒作为凤栖的士绅,也前来为卢师傅嫁女恭喜。当然还有捏泥人的软馍父子。田中作为卢师傅的大女婿,带着一家四口参加了卢师傅这边的婚宴。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叫驴子酒馆这边的喜宴看起来死气沉沉,卢师傅老俩口也没有前来给大家敬酒,主持婚宴的李守义向大家道歉,言明卢师傅身体欠佳。其实大家表示理解,也就显得随意。听那四面城墙上划拳声不断,一个个心情压抑。 突然间,一长溜汽车从南城门外驶入凤栖城,凤栖人见惯了军政要员们来往如梭,对这些小车的光临感觉不来什么。四面城墙上的划拳声戛然而止,士兵们全都站起来举手行礼,因为大家看见了,第一辆小车上下来胡宗南司令。 胡司令直接进入刘军长的官邸,婚宴正在进行之中,大家对胡司令的突然光临表示吃惊。所有的军官都站起来向胡司令敬礼。可是胡司令却显得随意,他招招手让大家坐下,然后略带歉意:“我来晚了,没有赶上小闫的婚礼”。 蒋委员长的五虎上将之一专程来参加一个微不足道的机要科长的婚礼,岂不显得荒唐、有失身份?闫培春究竟有什么特异功能?能让各路神仙前来上贡?其实这个谜底不难解开,蒋委员长对凤栖一带的布防了如指掌,闫培春直接对国防部负责。 刘军长离席,亲自来到伙房,为胡司令重新安排酒宴。大家都坐就后胡司令突然问道:“怎么不见了胡老二”? 其实胡老二已经在叫驴子酒馆下车,李明秋突然眼前一亮,倒不是因为他见到了胡老二,李明秋看见了许久没有看见的文慧! 文慧还是那么一副冷美人的神态,不苟言笑,紧随胡老二身后。所有的人都站起来跟胡老二打招呼,唯有屈鸿儒坐着没动,继续吃菜喝酒。胡老二走过去坐在屈鸿儒身边,面对屈鸿儒抱拳:“老先生肯定很有城府”。 屈鸿儒显得不屑一顾:“鸿儒乃一介布衣,向来跟官家没有交往”。 李明秋替屈鸿儒捏一把汗,那胡老二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这屈鸿儒有点不知高低。 岂料胡老二却说:“胡某看老先生像个算卦的,替胡某算一算命运祸福,何如”? 这简直是牛头不对马面,胡老二究竟想干什么? 屈鸿儒连看都不看胡老二一眼,立刻断言:“我看你危在旦夕”! 所有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感觉到这屈鸿儒无事找事。 胡老二不恼,却将屈鸿儒大加赞赏:“先生所言极是,胡某已经躲过一劫”。 李明秋当然蒙在鼓里,但是文慧的复出却让李明秋费尽思索,肯定胡老二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极有可能是家庭内乱。 这时一个军人来请胡老二:“胡掌柜你原来在这里,让胡司令到处找你”。 胡老二被那个军人请走了,身后跟着文慧,年翠英站在院子里隔着窗子偷看,不知道什么心理。 李明秋将屈鸿儒好一顿埋怨:“我说屈先生,你真能行,干嘛要用鸡蛋去碰碌碡?是不是活够了”? 屈鸿儒慢条斯理地说:“那胡老二一进门我就看他满脸晦气,最近肯定出了大事”。 却说那胡老二跟随军官来到刘军长官邸,原来的宴席已经撤离,办公室内重新摆了三张酒桌,胡老二大大咧咧,携着文慧的手在胡司令身边坐下,宴席重新开始,闫培春夫妻俩轮流给新来的客人敬酒。胡老二端起卢秀兰的敬酒一饮而尽,然后深有感触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胡某去年娶了一个女学生,差点丢了性命”。 经过一天的折腾,卢秀蓉进入新房时已经很累。她看闫培春脱了军装挂在衣服架上,洁白的衬衣鲜亮。卢秀蓉有气无力地说:“小闫,我第一次看见你感觉你非常完美。曾经对爹爹以死相挟,非你不嫁。今天,我有点后悔,感觉你身边的这些军人全是一群鬼”。 闫培春把卢秀蓉抱紧,在新婚的妻子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说:“我也有些后悔,军人是一个复杂的群体,像你这样纯洁的女子就不该嫁给军人”。 话虽然是那样说,新婚之夜的功课却做得精细,不需要仙人指路,相互间不谋而合,那是人生最美气的时刻,不尽惬意无法细说。夜的清凉从窗子外挤进,卢秀蓉双手勾住闫培春的脖子,提出的问题令人泄气:“小闫,你说,神仙造人为什么要造男人和女人”? 第563章 在狮泉镇,所有的姜姓都拜同一个祖先,俗称神影。就是把所有的仙逝者都按照辈份、先后顺序画在一张幕布上,除夕那天取出来挂在祠堂,俗称挂影。姜姓族人在族长的率领下祭拜祖先,俗称拜影。族长一般由长子长孙担任。别看族长威风八面,在姜姓族群里面却辈份最小。不但姜姓如此,任何姓氏的族长都是小字辈(内中原因不言自明,作者就不赘述)。积年累月,村子里一般辈分大的人家最穷,但是丧葬仪式却由辈分大的老人来主持。 祖先遗传下来的规矩辈辈沿袭,谁也不去改变,谁也不想改变。但是围绕着族长展开的明争暗斗却愈演愈烈,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在继承权问题上产生不同认知,以至于兄弟反目为仇,甚至骨肉相残,跟宫廷内乱如出一辙。 却说那姜秉乾被哥哥姜秉公砸了一茶壶,茶壶砸烂了,头也砸得流血。姜秉乾没有跟哥哥论理,有理也无法讲清。姜秉乾捂着头从客厅内退出,然后来到姜老太爷居住的上屋,坐在老太爷的面前不说话,而是不停地叹息。 姜老太爷一看二儿子的头流血,顿时明白了八九。他劝说二儿子先去把头包扎一下,这件事容他慢慢料理。 姜秉乾说,说得非常仗义:“哥哥打兄弟也值,证明哥哥生气。其实哥哥误解了,秉乾并不想跟哥哥去挣大位,一个姜字掰不开,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哥哥一直对秉乾不错,哥哥这十几年来把狮泉镇管理得井井有条,秉乾自愧不如。哥哥想有一个亲生儿子,这是人之常情。可是爹爹您记得不?那一年爹爹带我们弟兄俩去白水仓颉庙里抽签,解卦的和尚说,这孩子幼年开康花(出麻疹)时破坏了生理功能,可能这辈子不留后”。 姜老太爷怎能不记得?那老和尚是个先生(大夫),经常给人看病。庙里的老和尚都有几手。姜秉公开康花(出麻疹)时已经十岁了,那天夜里烧得昏死过去,姜老太爷心凉了,认为这孩子没救了,狮泉镇的冷先生(大夫)给抓了几样药,说出的话让人泄气:“先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天亮时活过来是这孩子命大,活不过来是你们欠他几年禄粮(债)”。 想不到大儿子竟然活过来了,而且任何后遗症都没有留下。姜秉公十二岁那年爹带秉公到仓颉庙里赎身,老和尚说的那一番话成为二儿子要挟大哥的把柄。不过姜老太爷也怀疑大儿子是否有生理功能。姜老太爷说得含蓄:“秉乾,你先歇着去,这件事急不得,容我想好了再跟你大哥商议”。 姜秉乾捂着头从姜老太爷的屋子出去,姜老太爷跟在后边叮咛了一句:“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不能让族人知道”。 其实这样的家丑不需要外扬,自从姜秉公的轿子落在姜家大院门前起,狮泉镇就谣传不断,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致认为姜秉公心瞎了,从外边买回来一个怀了孕的小丫头片子,跟侄子姜振东挣族长的大位,当然还有姜秉公的二叔,姜老太爷的兄弟,这阵子也蠢蠢欲动,窥视族长的大位,狮泉镇好像一锅即将烧开的水,滋滋冒着热气。 姜老太爷站在自家的院内,这幢三进的百年老屋刚刚经过重新整修,瓦沟上的苔藓已经清除,琉璃瓦兽脊光彩夺目,院子里铺着清一色的条石,门窗重新漆刷了一遍,照壁上的浮雕也进行了更换,由原来的满院春光变成了百鸟朝凤。那副《紫气东来》的牌匾也重新描金,就连门口的石狮子也重新换了底座,看起来威风凛凛。姜老太爷佩服大儿子的能耐,把狮泉镇治理得远近有名,最大的遗憾就是身后没有子嗣,让跟他最近的人老在窥视族长这个大位。 姜老太爷平常日子并不常来客厅,客厅是儿子跟外界交往的地方,儿子的事让儿子放手去干,姜老太爷是个明白人,从不理《朝政》,也不给儿子支招。姜老太爷无事时便泡一壶茶,在自己屋子里跟老婆磨牙。 可是这件事姜老太爷不得不管,姜老太爷不愿意看见两个儿子内讧,姜老太爷走进客厅,猛然间看见儿子姜秉公新纳的小妾正坐在姜秉公的大腿上逞能。 姜老太爷咳嗽了一声,然后从屋子内退出。姜秉公看见老爷子进来,心里立刻明白了八九,他推开秋月,撵出屋子,站在院子里问爹:“爹,您找我有事”? 谁都从年轻时过来,姜老太爷并不介意儿子跟小妾亲热。几个月不见,看大儿子有点发胖。老实说老爷子有点偏向秉公,总感觉大儿子比二儿子有能耐。姜老太爷说:“你黑地里(晚上)到我屋子来一下”。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了掌柜,就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姜秉公知道,这次从凤栖回来,这个家族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有了看法,原因也很简单,姜秉公带回家一个怀了孕的小妾。大家不相信姜秉公的槌子能日出一个后人,那个女人肯定怀着一个野种!这阵子姜秉公还有点刚愎自用,总认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虽然当年没有现代的科学手段去做亲自鉴定,但是亲生儿子总带着某种遗传的特征,过几年大家就会看到,这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是不是姜家的真种。姜秉公答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爹,你先回去”。 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厨师,姜老太爷让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当天夜里叫来了两个儿子,姜秉公的妈妈被姜老太爷拉来坐了上席,姜老太爷坐在旁边作陪,两个儿子一个坐右边,一个坐下边,一张桌子就坐着一家子四个人。 姜老太爷拿出一瓶西凤酒,姜秉乾接过,要开启时被姜秉公伸手拦住,秉公说:“李明秋送我一瓶好酒,今晚咱们一家享用”。说完姜秉公起身出屋,一会儿拿来一瓶茅台。 姜秉乾给四只酒杯倒满酒,姜老太爷端起酒杯先敬自己的老婆,说得振振有辞:“儿子,你娘是咱家最大的功臣,没有你娘就没有你们兄弟。今晚,就咱们一家,你俩给你娘跪下”! 弟兄俩个不敢不跪,俩兄弟并排跪下,双手把酒杯举过头顶,齐声喊道:“爹、娘,孩儿给您俩敬酒”。 姜老太婆也是大家闺秀,知道老头子把她扶上首席的用意,有些话必须姜老太婆才能说得明白。姜老太婆接过儿子的敬酒一饮而尽,然后说:“你俩起来吧,今晚就咱们一家,没有别人,啥话都敢说,啥话都能说。秉公,你跟娘说实话,那个什么秋月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你种下的”? 姜秉公刷一下从腰里抽出一把尖刀,把自己的手指割破,将鲜血滴进酒杯里,然后将那血酒喝下:“爹、娘,今晚儿子发血誓,秋月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咱们姜家的骨血!这件事瞒不了任何人,过个三年五载就能看得明白。再说了,秉公也不可能只生一个孩子,秉公还想再生一大堆儿女”。 姜老太爷吃一口菜,喝一杯酒,慢腾腾地说:“我相信秉公的话属实,但是咱们狮泉镇的姜家族人没有人相信。特别是你们的二老子,这阵子闹腾得最凶,那家伙也在窥视族长这个大位。要不这样,明天在姜家祠堂举行个仪式,先将大孙子姜振东过继给秉公,你弟兄俩应该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才是”。 姜秉乾端起酒杯敬哥哥:“哥,爹说得在理”。 姜秉公一下子把酒桌掀翻:“什么狗屁道理!老子不服,决心抗争到底”! 第564章 胡老二当真遇到了麻烦。 胡老二一辈子不知道娶了多少女人,竟然有十几个儿女,十几个儿女由十几个女人所生,凡是生了孩子的女人胡老二全都养活着,但是这些女人没有妻妾之分,没有名分,胡老二对她们一视同仁,每个女人都分配一套房子,每月都由管家发给足够的生活用品。这些女人日子过得虽然空虚,但是衣食无忧,而且身边都有老妈子侍候,应该说感到满足。 胡老二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我把你们全都养活着,不给你们名分,大家不分彼此,也就不会有竞争,没有竞争就没有恶斗。不像有的富户人家为争继承权闹腾得乌烟瘴气。 胡老二一生闯荡,有些事连他自己也没有弄懂,人的欲望永无止境。首先从大儿子胡继业说起,那一年胡老二在秦岭脚下自己家乡起事,杀人越货那一档子事就不用再提。进入长安时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大儿子胡继业他妈,何家庄何财东的大闺女何珠珠。 珠珠那一年十六岁,正是少女××的年龄,那一日姑娘正在窗前做女红,爹爹已经把她许配给邻村的一户人家,打算秋后出嫁,不用说那家光景殷实,也是一家财东,姑娘虽然还没有见过心仪中的丈夫,但是凭感觉认为那少年肯定才貌双全。 突然间一个彪形大汉破窗而入,不由分说把何珠珠装进一只口袋,扛起就走。何家庄人拿着棍棒撵到村外,想不到那强盗连开数枪,一人中弹倒地,大家只能眼看着那彪形大汉把何珠珠抢走。 抢人的强盗正是胡老二。胡老二并不是第一次作恶,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回。胡老二把良家女抢回山寨,大都是首先自己享用,然后供弟兄们××,最后卖到远方。可是这一天抢回何珠珠以后,胡老二动了恻隐之心,感觉中这小妞长得水灵,于是做了自己的压寨夫人。以后几经碾转,胡老二闯进长安,何珠珠为胡老二生下了大公子胡继业。 几年以后,何财东托人打听,在长安城找到了大闺女何珠珠,何珠珠已为人妻,何财东并且有了外孙,并不是何财东认了胡老二这个女婿,而是胡老二给了何财东面子,把何财东认作岳父。以后何财东经常来长安,在女儿家居住,成为胡老二家常客。 光阴荏苒,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胡老二已经成为长安城里的黑帮老大,大儿子胡继业也已经在当年的西北大学毕业。胡老二最初的打算是,给大儿子找对象结婚,然后给他一笔钱,让他单独成家立业。胡老二打算对所有的儿子和女儿都这样做,谈不上继承,最后给自己留一笔钱,颐养天年。因为胡老二知道,像他这样的黑道老大,穷得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些钱,儿子们不可能继承黑道老大的职业。 然而何财东的想法却不一样。眼看着女婿胡老二财源广进,日进斗金,感觉到珠珠就是胡老二的大老婆,胡继业才有权继承祖业。于是经常给女儿和外孙灌输,应当为珠珠和胡继业争取名分。 大凡纨绔子弟都有一种优越感,胡继业也一样,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当年能上得起大学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子女,女大学生更如凤毛麟角,一个女生就是一道风景。大学即将毕业那一年,胡继业领回家一个女生,那女生是个维族人,听说也是有些来头。女孩子长得细高个头,高鼻梁大眼睛,头发微黄,咋一看像个洋妞,名字叫什么伊达。 胡继业的目的是想跟这个洋妞结婚,听女孩讲他爸爸在新疆也很有势力。想不到胡老二一见面两眼发直,当天晚上也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胡老二竟然将儿子的对象搂在自己怀中。 胡老二一生中没有不敢做的事,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报应。 那天夜里,胡继业简直痛不欲生,真想不到***会鸠占鹊巢,强占了儿子的未婚妻!胡继业拔出手枪,要跟胡老二拼命。被外公何财东和妈妈何珠珠紧紧地抱住。 何财东也念过几年私塾,对外孙循循善诱:“孩子,谋事当谋天下事,别去计较一时一事的得失。还记得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吗?为了一个女人跟你爹爹撕破脸皮不值得。况且你根本就不是胡老二的对手,你这样做无异于白白送死”! 第二天胡继业便从长安消失,几个月后从新疆搬来了伊达的老父亲。伊达的父亲是新疆的一个部落首领,虽然相距遥远,但是部落首领对长安并不陌生,部落首领赶着几十峰骆驼,穿越戈壁沙漠,把新疆的特产运往长安,顺道来看望女儿伊达。 部落首领久闻胡老二的大名,对胡继业所言之事将信将疑,即使事实属实,木已成舟,部落首领还是打算见机行事。生意人有生意人的做事原则,部落首领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胡老二觅得新欢,便将文慧打入冷宫,黑帮老大就这德行。除非你死,没有人同情。文慧孤寂、冷漠,有时,心的一隅恍惚间闪出郭文涛的身影,只是无奈地想想,文慧知道,今生今世,难圆旧梦。寂寞时,便想妈妈,以泪洗面,不知何日是归期。 那伊达特别是厌烦胡老二的粗俗,感觉中他们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产生了逃走的想法。有一次在酒店吃饭,伊达借着上洗手间的空子从酒店逃走,被胡老二的手下人抓回来,胡老二当时也没有对伊达怎样,因为他对这个女人还是兴趣不减,不过事后胡老二加强了戒备,伊达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 有时,伊达也会想胡继业,正是胡继业把她领到这个家里。伊达也知道胡继业就是胡老二的大儿子,心想胡继业不会不管她的命运。正无奈时伊达突然听说,大大(维族人对爸爸的称呼,不知道正确与否)来到长安。 翁婿俩很快见面,胡老二在长安饭店设宴,专门款待岳父,部落首领看见女儿没有什么改变,也就放下心来。吃完饭后部落首领对胡老二说:“我们父女俩想单独谈谈”。 胡老二很爽快地答应,心想你们插翅也逃不出长安。来到大大的卧室时伊达突然哭了:“大大,你赶快把我带走,我受够了胡老二的××”…… 部落首领略感吃惊,但是心里并不糊涂,他知道胡老二绝对不会同意把伊达放走,唯一的办法就是置胡老二于死地,然后再找胡宗南,部落首领来长安时带着新疆省长陶峙岳的信函。 部落首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告诉女儿,包里装着丹顶红……那是一种毒药,一滴丧命。 正在这时门被无声地打开,胡老二的保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伊达父女俩制服。原来,部落首领的卧室是一个套间,套间隔壁潜藏着胡老二的保镖,父女俩的一言一行被胡老二的保镖监控。 胡老二惊魂未定,但是他也不敢把部落首领砍头,黑帮老大知道冤冤相报的下场,当天晚上胡司令就派员来向胡老二索要部落首领,胡老二索性人情做到底,把父女俩一起放走。 那场谋杀未遂事件过后不久,胡继业和他的妈妈被胡老二软禁,不久,母子俩就神秘地失踪。 第565章 卧龙岗新修的宫殿烟雾缭绕,哀乐回旋,隐隐约约传来魍魉鬼怪的哭嚎。那个可怜的女人被捆绑在一扇门板上,几天来不吃不喝,只是偶然间嘴角有一丝痉挛,让人们感觉她还活着。 所有的人都在做戏,只有两个人真正进入角色。一个是麦穗,女人始终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感觉中疙瘩不会将她抛弃。麦穗始终坚持着最后一道防线,至死也不会将疙瘩供出。 铁血男儿最难忍受的耻辱,莫过于意志被强*,疙瘩承载的,是灵与肉的洗礼,说不上谁对谁错,根本无法辨别是非,摆在疙瘩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公然承认他跟麦穗之间的关系,然后轰轰烈烈去死。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瞅准了疙瘩,疙瘩被抬上了肉案,等待着一把利刃去肢解他的灵魂。 活着必死更难,疙瘩选择了苟活。其实那不叫选择,是一种无奈。假如疙瘩承认了他跟麦穗之间的关系,疙瘩将会背上弑君夺位、强夺人妻的千古骂名! 人们不会分析前因后果,不会对疙瘩表示丝毫同情,跟那个被捆绑在门板上的女人一样,道德和仁义被扭曲,窜上心头的欲望是那样的清晰,发狂的暴徒们希望看到杀戮和血腥。 李明秋又一次施展了他那无懈可击的蛊惑功能,他常常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带着明显的挑衅,当郭麻子把杀人的利刃呈现在疙瘩面前时,李明秋站在一边冷眼观察,疙瘩的任何一点破绽都逃不过李明秋的鹰眼!疙瘩掏出手枪的瞬间,李明秋脖子上的青筋直冒,不自觉地把手揣进衣服兜里,将勃朗宁手枪的保险打开……那是一场意志的较量,假如疙瘩稍显犹豫,李明秋就会毫不手软地向疙瘩开枪! 疙瘩亲手将麦穗击毙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仍旧疑点重重,但是大家最起码可以接受。 李明秋把手从衣服兜里抽出来,大家根本没有发现李明秋的失态。这时郭麻子上前,要亲手挖出那个女人的心肝。李明秋上前一步抓住郭麻子的手腕:“郭兄,给那*妇留一具全尸,对侄子杨勇也有个交待”。 疙瘩眼里充血,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魍魉鬼魅怎样表演,灵魂被撕裂,内心的剧痛无以复加,猛然间,疙瘩仰面朝天,发出了撕肝裂肺的嚎叫,群山为之震颤,听得见山的腹腔里,涛声汹涌。 卧龙岗山寨一处显眼的地方,出现了两冢坟茔。经过了几天不分昼夜的折腾,这出闹剧终于降下帷幕,魍魉鬼魅们带着自豪、带着满足,抑或还带着一种遗憾和尽兴,冠冕堂皇地饱餐一顿,然后,志得意满地离去。谁也没有留意,郭麻子悄悄抱走了杨勇。 山寨上的弟兄们目送李明秋一伙人离去,猛然间把疙瘩抬起来,甩向天空,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到来,疙瘩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山寨之主,对于杨九娃之死大家感觉不来悲痛,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弟兄们看不出疙瘩是在做戏,新来乍到的弟兄们根本就不知道被打死的那个女人的前世今生,还为疙瘩的壮举而欢呼,大家拥戴疙瘩是出于真心,疙瘩能给山寨带来繁荣。 可是疙瘩已经完全崩溃,浑身好像散了骨架那样由着大家折腾。弟兄们把疙瘩抛向天空又稳稳地接住,疯够了耍够了,又把疙瘩扶在寨主的虎皮交椅上,然后三叩九拜,信誓旦旦地面对寨主表忠心。那疙瘩似睡似醒,有种万事皆休的懵懂,他不鼓励也不制止,由着弟兄们乱整,反正这里没有别人,疙瘩就是理所当然的皇帝!弟兄们完全不介意疙瘩的慵懒和失意,可着嗓门三呼万岁,那阵仗犹如皇上登基。 只有一个人对疙瘩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心,这个人就是三朝元老赛诸葛,疙瘩举枪打死香玉的瞬间,赛诸葛就站在疙瘩的旁边,老人家惊讶地发现,疙瘩的嘴角流血……那是一种微妙的的危难时刻,绝不能让李明秋之流发现破绽!赛诸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别人的视线,疙瘩可能感觉到了,用衣服袖子迅速擦去了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任何一点疏露都能带来杀身之祸,疙瘩在众目睽睽之下演绎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那个可怜的女人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死在疙瘩的枪口之下,至死都没有向任何人吐露一点隐情,可是当幕布拉上之后疙瘩终于散架了,灵魂已经出窍,在忏悔和荒谬之间游走。 赛诸葛感觉到弟兄们已经闹腾得尽兴,于是代替疙瘩替大家求情:“大哥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大家让大哥休息一会儿,行不”? 弟兄们把疙瘩抬到一间小屋内,看疙瘩成大字形地仰躺在炕上打起了呼噜,然后回到大殿内,抬出几坛子老酒,连日来卧龙岗山寨上空的阴霾一扫而光,好像杨九娃之死值得庆祝,那是一种无所顾忌的发泄,弟兄们一边喝酒一边吼起了秧歌调子: 一杯子酒儿一点红(呀哈) 桂花美酒来送行(呀哈) 二杯子酒儿两朵梅(呀哈) 才郎子上京占高魁(呀哈)…… 唱着唱着便一个个东倒西歪,大殿内睡到了一群魔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辰,疙瘩一骨碌爬起,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失忆,目光所到之处,一串串火球在不远的地方若隐若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黄河的涛声。疙瘩打了一个喷嚏,记忆在慢慢地恢复。好像前边小鬼带路,使得疙瘩不由自主。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新坟上布满了夜萤。疙瘩在麦穗的坟前坐下来,多日来纷乱的思绪终于厘清。 麦穗,我的亲亲!哥不是心狠,实在是迫不得已。假如我承认了咱们之间的关系,谁给我们报仇?谁能为我俩还得清白?我必须苟活,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目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疙瘩已经浑身长刺、肚子里长牙,决心用李明秋、郭麻子的心肝来祭祀冤魂…… 记不清什么时候,身边默默地坐着一个人影,疙瘩惊恐,害怕有人窥视他的灵魂,最起码在目前,疙瘩还需要韬光养晦,疙瘩不可能给任何人表露心迹,疙瘩色厉内荏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人影说话了:“疙瘩,不用害怕,我是赛诸葛。人死不能复活,不要过于忧伤。无论如何要挺过这一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一点破绽”。 一个念头一闪,立马牢牢地固定在疙瘩的心头,整座山寨,就这赛诸葛知道最多……这是一起不良的预兆,谁敢保证这三朝元老会对疙瘩衷心耿耿? 疙瘩装着无意,把赛诸葛从地上拉起,然后一个窝心拳,一下子把老人砸昏……曹孟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宁我负人,莫教人负我!疙瘩把赛诸葛扛上肩膀,趁着月黑,从断崖上扔了下去。 疙瘩路过大厅时看到了横七竖八睡倒了一堆醉鬼。疙瘩心无所鹜,问心无愧,从槽头上牵出自己的走骡,翻身骑上,来到郭宇村,把骡子拴在水上漂家门外的柳树上,义无反顾,推开水上漂的屋门,把水上漂抱紧了,猛啄一口,然后说:“麦穗,我的亲亲”…… 第566章 郭麻子从内心认定,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可是疙瘩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表现得无懈可击,让郭麻子抓不住把柄。郭麻子不肯就此认输,他借众人埋葬杨九娃忙乱之际,悄悄把杨勇抱走。郭麻子决心就像八义图中的程婴一样,把杨九娃的遗孤杨勇抚养成人,然后对杨勇晓以利害,要杨勇为父报仇! 信仰缺失的年代,人的心灵变得扭曲,大家全被一种虚拟的“仗义”蒙蔽,谁也辨不清是非。在郭麻子看来,那个香玉就是现代的潘金莲,死有余辜。郭麻子已经没有能量对疙瘩发难,可是郭麻子不会这样认输!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杨勇七岁了,再过十年就是十七!杨勇肯定知道他的爹娘是怎么死的,郭麻子决心把仇恨的种籽根植在小孩子的心田,让它生根发芽,十年后杨勇就是疙瘩的死对头! 郭麻子原来不打算为自己再找老婆,已经有六七个女人死于郭麻子之手。郭麻子认定自己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儿子郭全中在铁算盘的斡旋下已经逐渐转变了对待郭麻子的态度,孙子郭济已经四岁了,郭麻子每一次看见自己的孙子都感到激动。可是为了杨勇郭麻子不得不考虑为自己另外找一个女人,郭麻子不会料理家务,必须有一个女人来照顾杨勇的衣食住行。 逍遥巷的掌柜,找一个女人跟买一只猪崽一样容易,即使找一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困难,凤栖街商铺的石头台阶上常常睡着无家可归的饿殍,只要给两个烧饼就会有女人跟上你走。荒唐的岁月已经过去,郭麻子不会再迷恋炕上的那一点破事,郭麻子思之再三,权衡利弊,把目光瞅准了一个老*女。 老女人来烟花巷已经几十年,从十二岁就开始接客。闺名已经彻底忘记,年轻时叫荷花,可能也有那么几年当红时期,随着年龄的增大,老女人又有了一个绰号,叫做酸葡萄。单从名字来分析,这个女人可能还是有些能耐。毕竟韶华不再,老女人常常站在烟花巷口接客,有时等几天也等不上一个客人,饥饿难耐,常常在泔水桶里寻找别人倒掉的食物,偶然一个机会,老女人跟郭麻子不期相遇,正好萝卜新亡,酸葡萄便顶替了萝卜的角色。郭麻子一生玩弄女人无数,见了酸葡萄一点也提不起精神,可是他的屋子需要有人收拾,需要有人端饭送水,饭馆的饭再好,吃的时间长了就会感觉腻味,特别是郭麻子每天早晨爱喝小米豇豆稀饭,屋子里没有女人确实不行。郭麻子对酸葡萄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有一天晚上逢场作戏,郭麻子过后就忘,烟花巷的女人任人耍弄任人骑。 可是酸葡萄却不一样,可怜的女人凭感觉认为郭麻子对她有意,非常自觉地担当了郭麻子屋子里女仆的角色。紧接着杨九娃死了,那几天烟花巷乱成一锅粥,郭麻子每一次回到家里,总有人为他端上一碗热饭,郭麻子想都没有想,端起碗就吃,吃完饭就为杨九娃守灵,郭麻子认定一个死理,对上司对朋友绝对忠诚。三日后杨九娃的灵柩回卧龙岗山寨安葬,郭麻子跟他的拜把子兄弟扶柩前行。 郭麻子从卧龙岗山寨回到逍遥巷那幢独家小院,手里拉着杨九娃的遗孤杨勇,推开屋门,看屋子里收拾得纤尘不染,酸葡萄认识杨勇,女人把孩子拉来抱在自己的怀里,不由得掉下一串眼泪。那一刻郭麻子被酸葡萄熏染了,感觉中挚友杨九娃的遗孤就需要这样的女人照顾。酸葡萄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让郭麻子换上,然后替孩子拍打干净身上的积尘,郭麻子和侄子杨勇脱了鞋坐在炕上,酸葡萄用木盘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炕。郭麻子一边吃饭一边对酸葡萄说:“以后你就在这屋子里住下来,你就是这个孩子的娘,咱们三口就是一家”。 酸葡萄的脸上明显显得激动,她有点狼狈地点头表示答应。酸葡萄没有敢问孩子的亲娘究竟怎么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酸葡萄亲眼见证了烟花巷无数女人被门板抬到和尚壕喂狗,烟花巷的女人能走到酸葡萄这一步确实不易。 吃完饭郭麻子让酸葡萄给杨勇洗个澡,然后他亲自来到铁算盘家里,问铁算盘,凤栖城里谁会画像? 铁算盘把手放在脑瓜盖上挠了几下,他知道郭麻子要给杨九娃画像,铁算盘对郭麻子还是有点佩服,铁算盘认定郭麻子是条汉子,可是给杨九娃画像大可不必,在没有照相机的年代,皇帝死了都不可能留下遗容。当年凤栖已经有人开了照相馆,可是照张相谈何容易!只有那些富户人家才会照张全家福。杨九娃生前根本就没有留下相片,你让画像的根据什么去画?铁算盘说:“老贤侄,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别为杨九娃之死而耿耿于怀,担心愁坏了自己的身体”。 郭麻子在铁算盘面前无话不说,他说他老感觉杨九娃死得蹊跷,他必须对侄子杨勇有个交待,杀父仇夺妻恨乃是人生两大耻辱,杨勇长大后肯定不会饶恕疙瘩! 铁算盘隔窗子喊道:“文秀——”。 文秀脆脆地答应了一声:“嗨!爷爷,我马上就来给爷爷泡茶”。 停一会儿茶泡好了,铁算盘让郭麻子脱了鞋坐到炕上。然后叔侄俩一边品茶一边啦话。铁算盘呷一口茶,打开话匣子:“贤侄,我比你大二十岁,多糟蹋了几年五谷,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杨勇还小,你有责任把挚友的遗孤养大,但是你不该给孩子灌输复仇思想。笔架山下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枪毙人,谁敢保证死者都罪有应得?像你们这些人一辈子闯荡江湖,每个人的身上都沾着血腥,老叔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你敢保证你的枪口下就没有冤魂”? 郭麻子把茶水端起来又放到木盘里,跳下炕,穿起鞋,也不打招呼,扬长而去。郭麻子想起来五年前杨九娃奋不顾身协助他东渡黄河跟日本人决战,才使得郭麻子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捡回了一条生命。杨九娃死得冤枉,此仇不报,郭麻子死不瞑目! 已经到了晚上,夜风生凉,郭麻子站在十字路口,看各家的商铺门口挂起了马灯。这也算凤栖一景,这座小县城的商铺总是很晚才关门,只有在晚上才能显出凤栖城的奢靡和温馨。 郭麻子走进一家商铺,买了笔墨纸砚,买了香裱和冥钱,然后回到逍遥巷的小院内,看酸葡萄已经给杨勇洗完了澡,小孩子穿着郭麻子的上衣光屁股坐在炕上,显得可怜兮兮。 郭麻子坐在自家屋子内的桌子前,像一个老学究,铺开黄裱纸,给砚台里倒点水,慢慢地磨墨,然后拿起笔,饱蘸浓墨,想在黄裱纸上写几个字:杨九娃之灵位。可是手不听指挥,写了几次都没有写成。正在诅丧之时,门开了,探进来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铁算盘不请自来,侃侃而谈:“我猜贤侄这阵子还没有睡觉,因此上来给贤侄宽心。刚才那几句话有点言重,望贤侄不必在意”。 郭麻子站起来,把铁算盘摁在椅子上,说:“我想给杨九娃写一个牌位,怎么也写不好。你给咱写写”。 铁算盘把黄裱纸折叠成牌位的模样,然后一笔一划地写了:《杨九娃之灵位》几个字,虽然也写的七扭八歪,但是比郭麻子强许多。字写好后铁算盘仍然不想走,想跟郭麻子继续谝闲。 岂料郭麻子却说:“老叔,侄子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确很累,今晚想早点歇息,你明天再来吧”。 铁算盘讨了个没趣,悻悻而去。郭麻子把门关紧,在自家屋子里设起了杨九娃的灵位,然后让杨勇跪在灵堂前,一边教训侄子一边流泪:“孩子,记着这一天,记着这深仇大恨!正是疙瘩强夺人妻,弑主纂位。你长大后,必须为你爹报仇雪恨”! 第567章 仿佛是在梦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文慧生命的小舟在生活的海洋里搏击,一会儿被推上浪尖,一会儿又被甩到谷底。女孩子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好似一具木偶,任人摆布任人玩弄。 那天晚上文慧睡到自己跟郭文涛结婚时的新房内,原本等待自己的丈夫回归。想不到鸠占鹊巢,让那胡老二逮了个正着。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历程,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痛不欲生。那胡老二比文慧大三十多岁,能给文慧当爷爷。老*棍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把文慧裹入怀中,然后恬不知耻地当众宣布,他要把文慧纳妾! 所有的反抗和挣扎都是徒劳,胡老二的生命中没有失败的记录,他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够做到,文慧成为胡老二餐桌上的一道佳肴。虽然所有的行为都被迫无奈,但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村姑却享受了人世间所有的浮华。胡老二把文秀奉若掌上明珠,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白要跟文秀白头偕老。 仅仅过了一年,胡老二又觅得新欢。文慧被毫不留情地打入冷宫。并不是文慧做错了什么,事实上文慧的所有行为不受自己支配,文慧只是被胡老二当作宠物来随意玩弄,一旦有了新的恩宠对象,文慧便被主人冷冷地抛弃。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鲜,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深宫怨妇都经历了跟文慧相同的命运。发生过的往事不可以复制,文慧不可能再跟郭文涛一起去收购药材,夜间睡在麦秸垛里享受少男少女哪一种温馨。文秀生不如死,不知道何日才能熬到头。 看似山穷水尽,岂料柳暗花明。胡老二遭受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打击,差点为了一个女人而丢弃了性命。也许是良心发现,抑或是胡老二感觉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再去折腾,文秀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又重新得到了胡老二的恩宠。没有欣喜,没有出了牢笼的轻松。文慧心如止水,感觉不到激动。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冷艳,所有的行为都编入程序。文慧不苟言笑,坐在胡老二身边犹如一尊菩萨,让人肃然起敬。 这正是胡老二所需要的,胡老二厌倦了下人的阿谀奉承,感觉中所有的恭维都不真实,文慧是胡老二的招牌,胡老二带着文慧好像自己也清雅了许多。 胡老二带着文慧重返凤栖,这让李明秋始料不及,事实上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然而李明秋还是感觉突然,这证明文慧又重新确立了她在胡老二心目中的地位。福兮祸兮?李明秋一时还难以定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胡老二肯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不久,李明秋的猜测得到证实,胡老二毫不忌讳,竟然亲口将那场家庭内乱公之于众,这老家伙一点也不知道羞耻,死里逃生还向人夸口,从没有看见过文慧向胡老二有任何表示,文慧用一种冷艳为自己镀上了一层釉色。 参加完闫培春的婚礼,胡宗南司令长官回了长安,胡老二却留了下来,要李明秋带他到新修的别墅那里转转。 这可让李明秋为难,杨九娃新亡,从外表看那幢别墅富丽堂皇,可是屋子里已经让土匪们糟蹋得乱七八糟,原来以为胡老二不会来了,贵人健忘,在长安时胡老二曾经说过他没有给那幢别墅投资银两。这些大人物往往信口开河,让人弄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李明秋不可能揭胡老二的老底,只能说:“胡大哥,待我先去把那幢别墅收拾一下,你老兄过一两天再来,咋像”? 谁知那胡老二不由分说,拽住李明秋的胳膊把李明秋塞进自己的汽车内,容不得李明秋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李明秋索性把话说开,免得上山后难堪。汽车在山路上颠簸,李明秋哀叹一声,叫声:“胡大哥”。 胡老二歪过头,不懈地问道:“李贤弟,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 李明秋不得不说:“大哥有所不知,山寨上的土匪头目杨九娃新亡,是让他的老婆害死的”。 胡老二看文慧一眼,文慧坐在前排,好像没有听见那样无动于衷。胡老二来了兴趣,问道:“那个杨什么我隐约记得,好像少了一条胳膊。女人怎么害死男人?莫不是给碗里下了毒药”? 李明秋答道:“正是。还让大哥猜了个正着。实不相瞒,杨九娃的灵柩就停放在别墅的大殿内,刚埋了人不久,我怀疑那幢别墅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这不要紧”。胡老二显得随意。“当年胡某也当过山大王,土匪窝子比猪窝还脏。咱们想住就收拾一下,不想住就看看。贤弟有所不知,表面上看起来胡某毫不在乎,实际上内心某(毛)乱!出来主要是散心。像咱们这些人早已经死有余辜,这个世道我他*的算看透了”! 李明秋侧脸看胡老二,看见了胡老二的厚嘴唇在震颤。这是一种少有的现象,胡老二在人面前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谁都有难言之隐,不过是各人的表达方式不同,看样子这一次家庭内乱对胡老二打击不小,胡老二在人面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只是一种表象。 转瞬间来到山门前,新修的牌楼上《卧龙岗》几个描金大字格外醒目。胡老二下了汽车,站在牌楼前若有所思,这几个字是兴善寺主持的手笔,老主持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那几个字却跟整个山寨浑然一色,远看别墅好似一座庙宇,胡老二甚至动了削发为僧的念头。 山寨上的弟兄们根本想不到胡老二会来,大多数土匪连胡老二都没见过。看见李明秋在前边带路,七八个保镖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看样子这老头有些来头,不然的话李明秋不会亲自带路。不过大家都不会向前欢迎,一个个双手抱胸在别墅的台阶上站着,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挑衅。 胡老二突然拔出手枪,一个回头望月,打死了一只从半空里飞过的鸟雀。土匪们这才为之一振,感觉中善者不来。不过大家仍然没有任何表示,他们的头目疙瘩还在睡觉。 这多日子疙瘩满腔的愤懑无从发泄,每天晚上都去水上漂的屋子折腾,天亮时赶回山寨,成大字形仰躺在独屋的炕上,一觉睡到天黑,匆匆吃一点什么,又返回郭宇村,睡到水上漂的炕上颠鸾倒凤。 听到枪响疙瘩一骨碌爬起,院子里的强光刺得疙瘩睁不开眼睛,等到看清楚了,李明秋和胡老二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疙瘩这一惊非同小可,看见弟兄们站在大殿外边一脸茫然,由不得大声喊道:“胡长辈、胡老大!疙瘩不知长辈今日到来,有失远迎”。 胡老二看面前站着一个铁塔似的壮汉,感觉中就像回到自己家里那样恬然,黑老大不喜欢那种繁文缛节,喜欢相互间赤裸裸地表露,他看一眼疙瘩,看一眼站在台阶上的众多弟兄,反问道:“怎么样,不欢迎”? “哪里”。疙瘩面对弟兄们喊道:“这就是长安城里的老大,是我们的祖师爷”! 弟兄们这才齐刷刷跪下,面对胡老二叩首,口称:“祖师爷万福”! 李明秋左右瞅瞅,怎么不见了文慧?他趁着大家正在互相恭维的空档,来到汽车前,隔着玻璃窗子李明秋看见,文慧在汽车里睡着了,低垂着头,窗外男人们的所有表演都跟她无关。 一阵风刮过,扬起一片飞灰,看不远处,两冢孤坟默立,一只死雀子躺在脚下,恍惚中好像若有所悟:这人一辈子尔虞我诈,究竟为了什么? 第568章 蜇驴蜂把******挡在郭宇村路口,直接要求******父子回家,跟她重新过在一起。实在是个无奈之举。 女人家有时心口不一。表面上蜇驴蜂曾经对李明秋说过,我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实际上蜇驴蜂每时每刻都希望李明秋出现在她的家门口,那怕进屋坐一会儿,那怕抱一抱他俩共同的骨肉,蜇驴蜂都会感觉宽心, 可是一连几个月,李明秋似乎把蜇驴蜂忘了,视若无睹,对他们两个共同的儿子没有任何表示。蜇驴蜂失望了灰心了,常常在自家屋子的炕上一个人抱着孩子独坐到天亮。 那是一段身心俱疲的日子,蜇驴蜂超负荷运转,心理承受能力几近崩溃。首先是分散失踪了十几年的亲生母亲带着一个儿子认祖归宗。蜇驴蜂明知道那是一幕闹剧,但是不得不须臾应酬。接着是侄女张芳荣登门拜访,向姑姑蜇驴蜂哭诉三爸张有贵把芳容带到凤栖诱奸。蜇驴蜂虽然认为与己无关,但是心理仍然经受了强烈的震撼,她预感娘家可能要出点事,说不定这个刚刚恢复元气的张家又在蕴酿着一次大的内乱。 最让蜇驴蜂难以承受的还是她的两个不争气的女儿文英文爱,大人们的不检点促成了孩子们的早熟,涉世不深的女孩子竟然跟栽逑娃的两个儿子缠缠绵绵。那齐结实齐壮实乃是爹爹张鱼儿的六姨太七姨太所生。这世事简直乱了套了,乱成一锅粥!蜇驴蜂没有能量管住自己不听话的女儿,只能放任自流。蜇驴蜂无奈中抓住了******这一根藤蔓,且不管这藤蔓结实不结实,牢靠不牢靠,只要有一根救命的藤蔓就有希望。 ******也经历了震撼、无奈和彷徨。这个老兵油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当初被蜇驴蜂招赘也是为了互相利用,蜇驴蜂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却把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压在烂土窑里*污……这个世界本没有什么贞操可言,******没有理由要求蜇驴蜂对他忠诚。既然欲将******置于死地的凶手不是蜇驴蜂,应当说******了结了一桩心病,看见蜇驴蜂站在郭宇村的路口,要求跟******重叙旧缘,******叹一口气,调转驴头,跟着蜇驴蜂,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重新走进了蜇驴蜂的茅屋。 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苟合,男人女人互有所求。******没有一技之长,难以带着儿子出外闯荡,为了儿子,******需要一个安静的家。谈不上什么缘分,纯碎是为了互相利用。接下来那一段日子大家相处得还算可以,外部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跟他们无关,******赶着毛驴到瓦沟镇去籴米籴面,蜇驴蜂为******的儿子做了一身新衣,穿上新衣的小孩子去疙瘩家里找曾经的兄弟玩耍,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也不介意孩子在两家互相走动。疙瘩娘曾经给******的儿子取名叫银桥。银桥就银桥,******也没有给孩子改名。 隐隐约约听说蜇驴蜂的二女儿文慧失宠,被胡老二打入冷宫。相互间都心照不宣,******不会在蜇驴蜂面前把这一层纸戳透。蜇驴蜂也从不提文慧之事,反正过一天算一天,这个世界本身就极不稳定。 紧接着杨九娃死了,在郭宇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郭宇村离卧龙岗山寨不远,******感觉自己有必要上山去为杨九娃送行,上得山寨来******看见大家都对他待理不理,好像他这个人无足轻重。人还没有入殓,******就回来了,回来后蜇驴蜂关切地问******:“我听说要拿香玉为杨九娃殉葬”? ******冷冷地回答:“就是,那个女人毒死了自己的丈夫,罪有应得”。 蜇驴蜂不再说啥。蜇驴蜂默默地给篮子里装了一些冥钱和祭祀的饭菜,然后背着自己的小儿子,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坳。蜇驴蜂跟那个香玉没有任何交往,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忧伤。也许她祭祀的是自己,女人总是无法把控自己的命运。 苦涩的日子糅合了太多的伤感,没有必要去深究每一场变故的根源,郭宇村的夜晚还是那么宁静,一条土炕上睡着蜇驴蜂、******和他们的儿子,两个儿子分别睡在父母的两边,蜇驴蜂和******睡在中间。男人女人好像没有那种欲望,相互间睡在自己的被窝里默不作声,好像他们都在想着各自的心思,同床异梦。 一阵汽车声由远而近,行驶在蜇驴蜂家的门口停下,车头的灯光在蜇驴蜂家的窗子上绕过,喇叭声响彻郭宇村的夜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娘,我是文慧”。 蜇驴蜂一骨碌坐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手脚麻利,他穿起衣服点亮油灯,开了屋门,看院子内站着一大堆客人。 原来,胡老二一行在卧龙岗山寨吃完饭,看那别墅的屋内被一群土匪糟蹋得比猪窝还脏,确实没有办法居住,于是大家商议,要不然先回凤栖城暂住一宿,那文慧要求回郭宇村探望妈妈,胡老二非常爽快地答应,于是一行车队来到蜇驴蜂家门口。 在郭宇村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像文慧那样,回家省亲时前呼后拥。皇上的妃子也不过如此,山野村妇看见文慧还是有些眼红。郭宇村醒来了,家家都亮起了油灯,男人女人来到场院内,看蜇驴蜂家的院子内站满了远方来的客人。 蜇驴蜂把女儿迎回家中,看文慧浑身珠光宝气,跟她在长安时见到的文慧没有什么变化。女儿见到娘时没有喜悦,整个动作机械而木讷。那胡老二很会做戏,见了蜇驴蜂仍然叫“娘”,而且那一声娘喊得干脆,在郭宇村的上空回旋了好久,门外所有的乡亲都听见了,蜇驴蜂在乡亲们心目中的地位陡然倍增。然而蜇驴蜂却没有答应,她只是问女儿:“你们吃了没有?娘给你们做饭”。 李明秋从院子内走进屋子,看自己的儿子醒来了,拉出响亮的哭声。儿子已经半岁了,半年来李明秋一直穷忙,从来也不会忘记郭宇村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他早都计划为蜇驴蜂作出安排,可惜那种安排没有来得及实施。蜇驴蜂上炕把孩子抱在怀里,装着无意间问候了李明秋一句:“难为你还记得我们母子”。 本来胡老二还打算在郭宇村将就住一晚,可是听说那幢四合院已经好长时间无人居住,重新收拾很费劲,还不如回到凤栖。于是胡老二在岳母蜇驴蜂家稍作停留,决定连夜赶回县城。文慧求救似地看着胡老二,说话的声音没有底气:“我想跟娘住一夜,行不”? 胡老二未置可否,看看李明秋。李明秋出面干预:“文慧,听话,咱回县城”。 汽车只是在郭宇村做了暂短的停留,然后轰轰隆隆地离去,看那一排车灯在暗夜里消失,郭宇村又重归寂静。蜇驴蜂却没有见到女儿时的喜悦,感觉中满心委屈,她无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 第569章 胡老二好像一股旋风,带着文慧在卧龙岗山寨和郭宇村转了一圈,蜇驴蜂并不清楚胡老二这一年多遇到了什么变故,只是扫清了这一段时期以来缠绕在心头的疑虑。看样子文慧并没有失宠,有这一点就足够,蜇驴蜂想到一年多前在长安时享受的那种奢华,心里头暗暗地替文慧祝福。 但是******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好像大家都无视他的存在,没有人跟他说话,胡老二根本无视******这个“岳丈”的存在,李明秋只是看了******一眼,都没有跟******打招呼。好像******是蜇驴蜂豢养的一条狗。 汽车的响声越来越小,逐渐在暗夜中消失。蜇驴蜂却突然嚎啕大哭。也许内心积攒的委屈需要释放,也许无法承受那种突然降临的重逢,******看着豆油灯逐渐暗下去,却没有给灯盏里添油的欲望,暗夜里那一点火星闪了许久,终于暗了下去。女人的哭声变成了抽泣,******突然喊了一声:“张凤”。 蜇驴蜂猛吃一惊,却没有应声。在蜇驴蜂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看样子******有什么重大的决定。 ******坐在炕沿上,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然后说:“张凤,你是个好人,但是,我明天想走”。 蜇驴蜂不再抽泣,暗夜中能听得来那个女人的呼吸加重:“去哪儿”? “还没有想好”。 “******”,蜇驴蜂的声调里含着乞求,“你如果决心要走,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劝你,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是不要到处奔波”。 男人看不清女人的脸,不过凭感觉他知道女人离他不远。好长时间都没有那种欲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胀起了那种感觉。******一伸胳膊把蜇驴蜂抱住。蜇驴蜂顺势躺在******的怀里,有种期待和诉求。两个人在一起缠绵了许久,感觉中从来没有那么尽兴。完事了,看窗子上已经黎明。******还是说:“我决定了,今天想走”。 蜇驴蜂没有再说啥,默默地穿衣,下炕,给锅里倒水,把水烧热,然后舀了一大盆麦面。 ******还在炕上躺着,双手支着下巴,问:“张凤,你干啥”? “和面”,蜇驴蜂说,“给你们父子俩烙上路的锅盔”。 那一刻,******的心被女人融化了,感觉中蜇驴蜂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即使生下别人的孩子又能怎样?这个世道谁还在讲什么贞操?大家都从浑水里淌过,谁的身上都不怎么干净。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是决心要走。 女人的身上颤颤的,一边和面一边流泪。******穿上衣服,看两个孩子都醒了,他有意把小儿子抱起,小家伙真会来劲,给******尿了一身。 突然,门外响起了疙瘩的说话声:“******大哥,在家吗”? ******对疙瘩心存感激。正是疙瘩把他的儿子从战场上抱回来,才使得父子团聚。即使******偷偷抱走儿子疙瘩也没有埋怨,还赶到黄河岸边为父子俩送行。******重新回到郭宇村后两人很少来往,******日暮途穷,而疙瘩如日中天,当上了山寨之主。大清早疙瘩突然找****来,会有什么事情? ******开了门,把疙瘩迎回家中,疙瘩看蜇驴蜂正在烙锅盔,耸耸鼻子,说:“好香”。 蜇驴蜂擦干眼泪,招呼疙瘩坐下。同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蜇驴蜂几次大的危难都是疙瘩挺身而出,成功化解。蜇驴蜂对疙瘩没有芥蒂,相互间还有那么一点情分,因此说话也不介意:“咱这座庙小,盛不下******这尊大神,******今日要走,我给他父子俩烙些上路的锅盔”。 疙瘩诧异:“谷大哥要走?去哪里?是不是夫妻吵架?说些气话?谷大哥,我敢说,离了郭宇村你就要抓瞎!走吧,跟我上山,兄弟请大哥当山大王”。 ******装上一锅旱烟,抽了起来。上山当土匪?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以前弟兄们曾经有人上山入伙,谁知道杨九娃鸡肚狗肠,容不下弟兄。******穷途末路,实指望疙瘩能帮他一把。一锅烟抽完,******在鞋底上弹掉烟灰,然后问:“贤弟,此话当真”? 疙瘩双手抱拳:“绝无戏言”! ******站起来,说话掷地有声:“只要贤弟能看得上老兄,老兄从今后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为贤弟效劳,绝无二心”!说罢,把烟锅子别在后腰,说声,“咱走”。 疙瘩索性坐下来:“咱吃了嫂子烙的锅盔再走”。 疙瘩请******上山入伙,绝非心血来潮。疙瘩急需扩大自己的队伍,菜子峁还有七八个郭麻子的游兵散勇,这些老兵油子枪法极准,几十年出生入死,关键时刻都有一种不怕死的精神。疙瘩经历了杨九娃之死带来的耻辱,一种强烈的报复欲望在体内生根。昨天李明秋带着胡老二来山寨时颐指气使的神态,让疙瘩从内心感到厌恶。疙瘩不但厌恶李明秋,甚至对胡老二也表示了某种程度的蔑视,疙瘩刚满四十,疙瘩有的是本钱跟这些土豪们一比高低。可是就现阶段来讲,疙瘩还必须韬光养晦,疙瘩使出浑身解数尽量使得胡老二和李明秋欢心。客人们酒足饭饱扬长而去。疙瘩第一次没有去水上漂屋子里颠鸾倒凤,独自一人躺在自己的小屋内筹思到天明,天微亮疙瘩就起身,他必须首先壮大山寨的实力。 菊花早晨起来倒尿盆,看见疙瘩的坐骑拴在蜇驴蜂家门口。自从疙瘩把香玉送到县城以后,疙瘩再没有回过家。山寨上发生的所有变故菊花和洋芋都清楚,前几天两个媳妇每天晚上都去水上漂茅屋门口看看,看见疙瘩的马拴在水上漂家院外的树上,两个媳妇没有胆量去敲水上漂的屋门,只能由着疙瘩去跟水上漂瞎整。菊花想不到疙瘩这一段时期以来变化竟如此之大,感觉中自己以前没有把疙瘩看清,菊花甚至产生了带着大儿子重回河东老家的想法,菊花对这个土匪头目有点失望。 疙瘩家离蜇驴蜂家不远,菊花知道昨晚蜇驴蜂的女婿胡老二来过,疙瘩可能找******有事,菊花心怀期待,感觉中疙瘩今早肯定要回家。 停一会儿疙瘩从蜇驴蜂家出来了,******紧随其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同乘一匹马,疙瘩甚至还回过头看了自己家门口一下,肯定看见了站在自家门口的菊花,可是疙瘩都没有跟菊花打一声招呼,竟然骑着马扬长而去。 菊花内心的失落无以复加。那一刻,菊花肯定想到了死在日本鬼子屠刀下的老爹,想到了战死沙场的前夫……菊花匆匆地擦去了涌出眼眶的泪珠,回到家里,洗了一把脸,给三个孩子穿上衣服,看婆婆起来了,服侍婆婆洗完脸,帮助洋芋把饭做熟,一家子六口人坐在炕上吃完饭,菊花对婆婆说,说得非常平静:“妈,我来河西几年了,今天,我想带着大儿子金桥去河东”。 疙瘩娘不傻,疙瘩娘一辈子经历了无数风雨,疙瘩近些日子一直没有回家,菊花肯定发现了疙瘩有什么隐情。疙瘩娘穿戴整齐,对两个儿子媳妇说:“走,咱们上山,娘给你俩讨回公道”。 两个媳妇无论如何也不敢跟娘上山,她们害怕疙瘩动怒。可是娘说:“你俩不去我去”。 两个媳妇又不放心娘一个人上山,于是,背着她们的儿子,锁了屋门,跟着娘一起来到山寨。看见山寨上正在大摆筵宴,庆祝******入伙。娘不动声色,顺手操起一根山柴,大步流星走进大堂,疙瘩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娘一棍砸向疙瘩的脊背,然后威严地命令:“疙瘩,跟娘回家”! 第570章 八路军小分队进驻郭宇村,一直保持低调,对郭宇村周围以及凤栖城发生的任何变故不参与也不进行任何活动。小分队的主要任务是组织军用物资运输。抗日战争进入战略进攻时期,八路军在敌后建立了大量的抗日根据地,有力地打击,牵制了日本鬼子的有生力量,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也打了几次漂亮的战役,抗日战争胜利的日子为时不远。 与此同时,国民党对八路军的限制和封锁也有所松懈。八路军小分队在凤栖的活动处于半公开状态。有时,小分队在黄河渡口把军用物资直接运往河东,国民党在黄河渡口的驻军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一下,一般跟小分队不怎么为难。 可是杨九娃之死却令王世勇费神,不知道该不该去为杨九娃祭祀。特定的年代产生特定的人物,小分队跟杨九娃有过交往。当年红军路过凤栖时杨九娃曾经为红军带路,杨九娃对日本鬼子嫉恶如仇,曾经东渡黄河参加过抗日战争,杨九娃也参与、协助过小分队转运军用物资。可是杨九娃却杀人越货,拦路抢劫贩卖大烟无恶不作。对待杨九娃这个人难以定论,王世勇主要是考虑如何处理跟这一股土匪势力的关系,就目前来说双方都还处于互相利用的阶段,王世勇考虑再三,派张三作为代表,前往参加杨九娃的丧葬仪式。 郭宇村还有另外两家人基本上与世隔绝。这两家人就是张大山的女人兰儿和她的兄弟媳妇月儿。木栅栏围成的院墙比村子里其他人家高许多,两个女人的儿子常年四季在外边赶脚,吃苦耐劳的东北女人便用黄泥巴和着莎草,把栅栏围墙糊得密不透风。外边的人根本看不清院子里的人在做什么,即使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们也不敢对那幢院子有任何想法,谁也不知道高墙内两个女人在做什么。每过一段时间她们的儿子用马驮着粮食和日用生活品回家看望妈妈,最多住一两天,便又踏上赶脚的行程。即使八路军小分队进驻郭宇村,两个女人也跟小分队不怎么来往。只是每过一段时间,王世勇总会去张大山、金宝川的遗孀家坐坐,询问两个老人需要什么,两个老人说该买的东西儿子们全都给她们置办齐备,感谢领导费心。 当然,要说两个东北女人跟郭宇村人没有任何交往也不现实,女婿三狼为国捐躯,女儿还有一个儿子在婆婆家里寄养。过一两天兰儿总会去狼婆娘家看一次外孙,有时也把外孙接回家里居住,狼婆娘是一个深明大理的人,儿子不在了,两亲家母相处融洽,即使张东梅已经择婿另嫁,狼婆娘也不会给亲家母难堪。 村子里婚丧嫁娶两个女人总要送上贺礼,但是从不去赴宴,两个女人总说她们不吃荤腥。大家也弄不清为什么,时间一长也就********。 村里人只是在金爱爱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个小姑娘,这几年那孩子从不出屋,有的人甚至把金爱爱遗忘,只记得两个女人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个个身强力壮。可是那一天早晨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女儿穿戴一新,在几个八路军小分队员的护送下从郭宇村的村道上走过。大家眼睛看直了,从来没有见过金爱爱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夸赞都不过分,怎么形容都有些浮浅,什么月中嫦娥、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反正郭宇村所有的女人都黯然失色,在金爱爱的面前自惭形秽。 那是自从张大山牺牲以来两个女人第一次出远门,去县城会见她们的亲家和儿媳。张三牵来三匹马,三个女人上马的动作干净利索。小分队员们一直把三个女人送到离县城不远的仙姑庵,焦师傅和他的老婆亲自在半路上迎接。 一向处事低调的王世勇在张东仓的婚事上显得开放,张三从凤栖回来后汇报了张东仓的婚期,两个女人打算按照凤栖习俗,热热闹闹为大儿子举行婚礼,也算告慰死者张大山的英灵。王世勇专门为此召开了会议,研究部署怎样为张东仓举行结婚仪式。一大早几个小分队员就将张家的院内院外打扫干净,紧接着杀猪宰羊,移民部落的所有人家都送来了贺礼。张三亲自掌勺,牛二里里外外张罗,亲家漏斗子的头上戴顶毡帽,当起了执事先生,呼风雨和她的蒙古丈夫嘎拉负责前往凤栖迎亲,大狼媳妇春花被请来布置新房,村子里的女人孩子们早早地站在路口,等待着迎接新娘。 尽管如此,王世勇还是没有通知郭宇村以外的其他客人,他的初衷是把张东仓的婚礼限制在郭宇村的范围之内,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张家弟兄和金智清都参加了八路军,在蒋管区为一个八路军战士举行婚礼还是要防止出现不测。 可是张东仓的婚礼不可能对疙瘩保密,那一段日子疙瘩憋了一肚子晦气,又被老娘用棍棒赶回家跪在老爹爹的灵堂前忏悔,谁都把疙瘩没有办法,疙瘩全世界只害怕老娘,老娘说话疙瘩不敢不听,老娘要求疙瘩给菊花和洋芋道歉,疙瘩有点勉为其难,但是为了讨得娘的欢心,疙瘩还是给两个媳妇作了一揖,并且说:“娘子,对不起”。 猛然间听得张东仓迎娶新娘,疙瘩终于觅得了从家里逃脱的契机,疙瘩可怜巴巴地对老娘说,张东仓大婚,他不可能不去。娘一挥手,疙瘩终于逃也似地溜出了家门,疙瘩骑马来到山寨,风风火火地准备张东仓的贺礼。凤栖城闫培春结婚时疙瘩都没有参加,可是张东仓结婚非比寻常,疙瘩竭尽所有,带领着山寨的所有弟兄,抬着野猪、麋鹿,抬着一份厚实的贺礼,特意请了两个吹鼓手,吹吹打打一路招摇,来到张家的宅院内。 王世勇虽然感觉难堪,但是不可能把客人拒之门外,大家还是以礼相待。这里刚把疙瘩安排好,猛然间听见汽车喇叭轰鸣。原来,胡老二的车队就停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内,焦师傅嫁女最先传到胡老二的耳朵内。胡老二问李明秋,你可听说郭宇村张大山之子新婚?李明秋闻言大惊,张大山之子新婚他怎么一点也不知情?这不是谁巴结谁的问题,凤栖人崇尚英雄,张大山在黄河岸边勇斗日寇的事迹家喻户晓,张大山之子新婚李明秋不可能缺席。 一传十、十传百,正在卧榻上养病的十二能也精神抖擞,要女婿李明秋把他拉到郭宇村。凤栖城的头面人物不可能全都前往郭宇村为张东仓恭贺,但是他们全都把贺礼送到李明秋家里,要李明秋代为他们传递。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刘军长也派出了一个副军长作为代表,前往郭宇村恭贺张大山之子新婚。 其实,大家都不言自明,所有的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因为张大山在凤栖人的心里竖起了一杆旗。大家仰慕英雄,告慰英灵。所有的高原儿女都摒弃了歧见,把一场婚礼办成了声讨侵略者的活动。郭宇村的上空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所有的人家都对天鸣枪,用枪声代替爆仗,感觉中过去五年来郭宇村人做出的所有牺牲都在这一天得到了回报,郭宇村在阵痛中新生。 张东仓家的院子本来就非常大,但是仍然坐不下所有的客人,郭宇村人搬出了自家屋子里的桌凳,在场院内设起了宴席。夜朦胧,猛然间大家看见了,山路上亮起了一条长长的火龙,附近村子里的村民们听说烈士遗孤大婚,纷纷打着火把,前来恭贺,没有人组织动员,全都是自发。十二能见到此情此景,欣然命笔,写下了《英灵永生》四个大字,缅怀英雄。 第571章 地不平邓金元好像丢了魂一般,干什么都不能专心。 那种感觉无人能够理解,夜里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站在院子里看天,看见无数个太阳全都对他绽开笑靥,讥笑地不平的愚顽。走在大街上老像后边有人跟着,猛然回头,只见自己的影子忠实地跟在身边。 地不平对着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语:“你一直跟着我干啥?是不是看我可怜”? 那影子突然张口说话了:“邓金元,你在找啥?是不是丢了一块金砖”? 地不平刚想张口骂人,猛然间看见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他揉揉眼睛,感觉中面前的人影好熟悉,不由得疑惑着问:“你是谁”? 铁算盘是个热心肠,他摸摸地不平的额头,并不发烧,拽起地不平的手,把地不平拉到济世堂药铺,对孙女女婿郭全中说:“你给他诊诊脉,我怀疑他病了”。 地不平猛然惊醒,骂了铁算盘一句:“你爹才有病”!又一想感觉不妥,地不平把铁算盘叫叔,侄子骂叔天理不容,于是又赶忙道歉:“叔,对不起,侄儿气糊涂了”。 铁算盘并不在意,这一辈子挨骂无数,从来不计较别人的脸色。铁算盘还是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遇到啥鳖咬腿的事了?是不是老婆不让上炕”? 岂料郭全中却说:“老邓叔,我观你气色不对,虚火攻心,是不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看什么都不顺心”? 邓金元大哭:“贤侄呀,你怎么一下子说道叔的心里来咧!银川和铜川那两个孽障一点都不省心!竟然敢拐骗南霸天姜秉公的侄女!两个儿子带着两个狐狸精躲进杨九娃的土匪窝子,我心慌得不行,你说,这两个儿子要有啥好歹,我这后半辈子靠谁”? 凤栖城就那么大一块地方,谁家遇到啥事马上全城摇铃(知道)。有关邓金元的两个儿子跟姜秉公的千金混在一起铁算盘早就听说,铁算盘也听说邓金元的两个儿子带着两个女子逃走。邓金元这一说铁算盘豁然开朗,感觉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正好敲邓金元一竹杠。铁算盘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侄子你别哭,叔这心软,你一哭叔也伤心得不行。大人的心在儿女们身上,儿女们的心在石头上,家家都一样”。 铁算盘看看李娟,李娟手支着脑袋正坐在窗前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爷爷不管说啥,李娟都待理不理。铁算盘拉起邓金元,说:“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给咱弄点驴肉,家里还有一瓶好酒,咱父子俩难得到一起,咱们一边喝酒一边想办法”。 邓金元也知道铁算盘铁公鸡一毛不拔。不过这阵子邓金元心里头空虚,确实也想找一个人放松一下心情,平日里邓金元耽搁不起功夫,这阵子干什么事都没有心情,走就走,无非是舍几个小钱,铁算盘家里没有拴吃人的老虎。 两个人相随来到叫驴子酒馆,铁算盘见到崔秀章大大咧咧:“给叔切一盘子驴肉,再来半斤猪头,再来半只黄焖鸡”。 崔秀章看邓金元跟铁算盘在一起,感觉稀罕,顺便问道:“你俩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铁算盘神秘兮兮:“你给咱用荷叶包好,我叔侄俩去我家喝酒”。 崔秀章不再说啥,把三样肉食用荷叶包好,临出门时邓金元把一枚银元悄悄塞进崔秀章手中,崔秀章有些为难,推辞:“老哥,这钱兄弟不能收”。 邓金元伸手一挡:“小本买卖,挣俩钱不易,你不收钱我心里过意不去”。 铁算盘咧嘴一笑:“本来是叔请你,可惜叔今天没带钱。店里的墙虱,吃客”。 邓金元苦笑:“走吧叔,只要你给侄子出主意,能让两个儿子安然无恙,侄子给叔盖(做)一副带椁的房(棺材)”。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凤栖的历史上,听说只有董彩凤入殓时睡了一副带椁的棺材,一副椁比一副棺材贵许多倍,前几天刚埋了土匪头目杨九娃,杨九娃也只是睡了一副柏木棺材,并没有带椁。铁算盘心里一激灵,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八十岁的人不可能不关心自己的身后事,邓金元家里只有一副棺椁,那是棺材铺子的门面,从邓金元的爷爷开始就一直摆在显眼的地方,但是从来没有人买,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副棺椁的价钱。用手关节敲一下,声如铜钟,可见年代久远。 铁算盘借驴上坡:“侄子,你可不敢哄叔”。 邓金元话一出口都有些后悔,做一副棺椁绝非易事,那四寸厚的柏木料子一牛车都拉不完,一个人光雕刻就得几年。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邓金元不可能改口。邓金元也知道铁算盘办法不多,可是李明秋不可小觑,又一想只要能保证儿子平安无事,再大的付出也值。于是拍拍胸膛:“侄子啥时候说过空话”? 说话间来到铁算盘家里,那铁算盘提溜着几样下酒菜在院子里粗声大气:“文秀,来客人了,先给咱泡一壶好茶”。 邓金元看见一个大肚子少妇一扭一扭走出屋子,知道那是铁算盘的孙子媳妇,那小媳妇也很会做戏:“爷爷,喝龙井还是茉莉”? 铁算盘晃晃手里提的肉菜,跟孙子媳妇一唱一和:“先让你婆婆把这几样菜装进碟子里端到上房,我跟你叔要喝酒”。 邓金元跟随铁算盘来到上房,看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感觉到铁算盘真会活人,一辈子脸厚心宽,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停一会儿儿子媳妇竹叶用木盘把几样菜端上桌子,还特意炒了一盘鸡蛋,铁算盘开启了一瓶子西凤,把两只酒杯倒满,端起酒杯吱一口喝干,然后故我而言他:“侄子,你看我这孙子媳妇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这一回,轮到地不平惊诧:“叔吔,让全中帮你看看,你脑子里没有进水吧”? “哪里”。铁算盘一本正经,“这人活一生,草木一秋,还不是为了一件事,传承。我知道侄子想你的儿子,放心吧,儿子好着哩,前几天埋杨九娃时我还看见了那弟兄两个正在山上给那些门窗雕刻花鸟虫兽,明年你就等着抱孙子吧,现在的年轻人种娃比种萝卜快”。 地不平吭一声笑了,几天来积在心头的郁闷一扫而光,地不平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就害怕姜秉公来寻麻烦”。 铁算盘显得满不在乎:“那姜秉公又不是憨憨,捡一条驴尾巴长在屁股后边?自家的女子跟上别人私奔只能自认倒霉,放心吧姜家绝对不会扳开尻子给自己灌风”。 邓金元突然感觉自己饿了,问铁算盘:“有冷馍没有,让我先吃一点,这空肚子喝酒担心受不了”。 铁算盘说得高兴:“想开了不是?谁不遇坎坎坷坷?谁都有倒霉的时候,无论到啥时都要牢记,别跟自己做对。儿子搂着媳妇*得正粘合(舒服),早都把你老家伙忘了,你还替儿子担忧”! 邓金元脸上搁不住了:“叔也,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铁算盘故作神秘:“我听人说你家的隔墙里藏的银子能买下半个凤栖城。要那么多钱何用?不如趁这阵子还能咥(干)动,再给侄子你娶一门媳妇”。 邓金元站起来,又坐下,调侃道:“叔,这酒喝了上头”。 第572章 凤栖城还有一个人对于杨九娃之死无动于衷,这个人就是邢小蛮。那天早晨鲁汉慌慌张张来到精武馆,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杨九娃死了,是被他的媳妇用毒药害死的! 邢小蛮正在给众多徒弟做示范,听得此话顿了一下,有的人已经无心习武,脚步朝大门外移动,想去逍遥巷看个究竟。邢小蛮大吼一声:“回来”!大家回头看着师傅,知道平日里师傅跟杨九娃关系不错,不知道为什么邢小蛮对于杨九娃之死竟然如此冷漠。鲁汉也有些迟疑,不管怎么说杨九娃是鲁汉的头领,鲁汉原以为邢小蛮会带领众徒弟前去祭祀,想不到邢小蛮竟然这样绝情。鲁汉当然不知道其中原委,江湖上的汉子有自己的做事原则。 鲁汉面对邢小蛮抱拳:“杨大哥死了,我必须前去祭祀”。 想不到邢小蛮竟然说:“邢某当然不可能阻止你前往祭祀,但是必须练习完今天的功课。如果你现在要去,邢某就有权将你除名”! 鲁汉迟疑了一下,悻悻地加入到习武的队列之中。不过大家的动作远不如以前整齐,好多徒弟都心不在焉,脖子伸得长长地看着门外。凤栖城本来不大,那安魂的唢呐声在凤栖城的上空回旋,四面城墙上的士兵站在城垛里看稀罕,邢小蛮一招一式都非常到位,坚持把早晨的功课作完,然后对大家一摆手,解散! 大家看邢小蛮走出精武馆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小院,然后重重地关上大门,一直到杨九娃装进棺材抬出凤栖城,邢小蛮都没有前往送行。 英雄气短,邢小蛮一直对杨九娃抢劫他的大烟耿耿于怀。三年前邢小蛮落魄时上山投奔杨九娃,杨九娃嫉贤妒能,不肯将邢小蛮收留。平日里碍于情面,相互间见面时打一声招呼。邢小蛮从心眼里瞧不起杨九娃,杨九娃之死跟邢小蛮无关。 李明秋也是在埋葬了杨九娃许久以后,才发觉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邢小蛮一直没有出现。邢小蛮第一次从凤栖出逃时那种霸气让李明秋记忆犹新,这多年大家都对邢小蛮敬而远之,唯独李明秋敢对邢小蛮说话硬气,其实李明秋心里清楚,邢小蛮是一条蛰伏的大虫,一旦发威能把天戳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李明秋也不打算怪罪邢小蛮,人死如灯灭,李明秋不可能为了替杨九娃打抱不平而将邢小蛮得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邢小蛮属于新生代,李明秋从内心里对邢小蛮还是有些怯惧。 可是胡老二来到凤栖邢小蛮竟然也没有出现,这让李明秋多少有点下不来台。那一日闫培春新婚邢小蛮给男方女方两边都送了贺礼,可是两边的婚庆宴席邢小蛮都没有参加。看来邢小蛮可能已经改弦更张,任何抛头露面的场合邢小蛮都刻意回避。 胡老二到访凤栖刘军长不可能不有所表示。那一天刘军长在自己的办公室设宴,欢迎胡老二一行。刘军长单请李明秋作陪,可是胡老二坐下后左右瞅瞅,问刘军长:“怎么不见郭麻子和那个邢什么”? 刘军长稍微一顿,即刻明白胡老二所指是谁。他命人去请郭麻子和邢小蛮,郭麻子不敢不来,邢小蛮却托辞不来捧场。 刘军长稍显尴尬,李明秋站起来说:“我亲自去请。自古只有桶掉到井里,没有见过井掉到桶里,不相信那邢小蛮的牛尻子能吆进去一辆牛车(方言,这里隐喻邢小蛮不识时务)”! 胡老二把李明秋摁得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一起去邢小蛮家里闹腾。敢跟胡某做对的人还没有几个,这小子还是有点气魄,令人佩服”。 参加宴席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清楚胡老二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刘子房军长领教过邢小蛮的手段,担心闹腾起来对大家不利。于是劝解道:“胡老兄大人大量,跟邢小蛮上计较不值”。 谁知道胡老二却说:“胡某决心跟那邢小蛮一决高低”! 郭麻子坐不住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郭麻子虽然日暮西山,胡老二和邢小蛮应该说对郭麻子都非常重要,郭麻子不希望看见胡老二跟邢小蛮决斗。郭麻子借口小解,溜出了刘军长的办公室,匆匆来到邢小蛮的小院,看见邢小蛮正抱着自己的小千金在院子里休闲。郭麻子慌里慌张地说:“小蛮,不好了,胡老二嫌你不参加宴席,故意慢待、瞧不起他,一会儿吃完饭要跟你决斗,我的意思你先躲一下,郭某不希望看见你们两个有任何不测”。 尽管郭麻子苟延残喘,在凤栖城经营起了烟馆,邢小蛮对郭麻子还是有些尊敬,他把郭麻子让进屋子,让媳妇屈满盈给郭麻子泡茶。郭麻子急不可待,说他不喝茶了,担心出来久了让胡老二怀疑。 邢小蛮把郭麻子送出院子,叮咛郭麻子:“麻烦你转告胡老二,就说邢某在精武馆恭候”。 郭麻子一跺脚:“邢小蛮,你就听我一句话,行不?你现在有老婆有孩子,再不能任性”。 邢小蛮说:“放心吧老领导,邢小蛮能把握得来火候”。 凤栖七月的傍晚凉风习习,一行人吃罢宴席,说说笑笑来到精武馆,胡老二在前,看见一个剃着光头的孩子挡在门口不让胡老二一行进去。向胡老二要什么“腰牌”,胡老二猛推了一掌,那孩子倒退了两步,却稳稳地站住。这时,邢小蛮出来了,对小孩子吼道:“板兰叶,不得无礼”! 胡老二一怔,这小孩子原来是个女的。一般人吃不住胡老二一掌,想不到一个看门的竟然有这等气魄。看样子这个邢小蛮绝对不可小觑。不过既然来了胡老二还是想比试一下,相互间见个高低。 邢小蛮面对胡老二双手抱拳,口称:“先辈手下留情”。然后跟胡老二在院子里对打。那胡老二步步紧逼,邢小蛮只是接招,并不还手。胡老二打得起性,使出绝招,一个野马分鬃,直锁邢小蛮的咽喉。邢小蛮一下子跳到木桩上,一跺脚,那木桩直直地钻进土层里头。 胡老二住手了,疑惑着问:“邢小蛮,你为什么不还手”? 邢小蛮还是抱拳:“小蛮决心立地成佛,金盆洗手,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跟任何人不斗气,不争高低”。 胡老二自惭,有点无地自容,不过胡老二还是不想认输。他直呼邢小蛮为“贤弟”,问道:“贤弟,你敢不敢跟我比试枪法”? 邢小蛮直言:“邢某听说先辈夜间打灭香头上的火星。如果没有过硬的功底,先辈在长安城里难成枭雄。小蛮今日不去赴宴,并不是给先辈难堪,二十年前的今天,正是跟小蛮有肌肤之亲的第一个女人山芍药的忌日”…… 李明秋回头看,郭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院子,一个人沿着凤栖街巷踽踽独行。 胡老二不解,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意思?贤弟能不能给咱解释清楚”? 李明秋替邢小蛮解脱:“一起风月案,回头李某给大哥从头细说”。 第573章 姜秉公兄弟不合很快在狮泉镇传开,各种说法都有。痛定思痛,姜秉公决定让兄弟一步,不就是个族长的头衔吗,你姜秉乾戴上就是,但是亲生儿子不能没有。八月十三姜家祠堂拜影,据说那一天是姜家的第一个祖先诞辰之日,值得姜家的后辈子孙庆祝。 拜影的仪式在姜家祠堂里举行,祠堂是三间五檩四椽的瓦屋,座落在姜家堡子里靠北面南的正上方,姜秉公回到狮泉镇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给姜家祠堂描金画银,每年这都是必做的功课,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甚至砖墙缝隙也要用毛笔蘸上白灰刷新,柱子上门窗上墙壁上甚至屋梁上那些高浮雕的的壁画必须每年描画一回,不那样做就是对先祖没有孝心。几百年代代沿袭,让人感觉姜家祠堂充满灵气。 姜家长辈手里攥一把紫香点燃,然后逐一分发给每一个前来拜影的姜姓后人,长辈唱着威严的调子组织大家三叩九拜。仪式结束后由族长安排下半年必须做的几件大事,大都是谁家几月几日嫁娶,谁家给老人过寿,至于小孩子的生日满月,一般由主家亲自给族人下书(相当于请柬)。 可是这一天拜影仪式结束以后,只见姜秉公拉着兄弟姜秉乾的手,弟兄俩亲亲热热地来到前堂,先是姜秉公给姜家族人作揖,自叹身体不适,决定把族长的位子让给兄弟。然后由姜秉乾给大家致词,姜秉乾刚说了一句“父老乡亲”,立马有人站出来反对:“族长易人不能私下交易!秉乾侄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姜秉乾不用抬头看,凭声音他就知道反对的是他的二爸姜茂林,姜家争执这个族长的宝座由来已久,族长可以经营方圆十里的山林,族长还可以耕种姜家祖先遗传给祠堂的二百亩庙地,这二百亩地的地租归族长收取,族长却承担姜家祠堂的和民团武装所有费用,这些都是明摆着的好处,至于外来户安家的进贡、商贾路过自愿缴纳的保护费等暗箱的收入不计其数,谁都知道族长是一个肥缺,姜茂林跟哥哥姜茂盛争执族长的头衔有一定的历史背景,姜茂林虽然是老二,但却是大老婆所生。 算了,追根究底永远都辨不清渊源,盘根错节谁也说不清姜家的几代恩怨。让我们还是回到现场。大多数姜姓族人都漠不关心,族长那个位置离他们太遥远。不过大家对姜秉公的离去还是有些惋惜,姜秉公从老爹爹姜茂盛手中接过族长的权力才不过五年,把一个狮泉镇治理得生气勃勃。姜秉公突然辞去族长职位让大家惊愕,姜家兄弟之争大家早都听说,感觉中姜秉公不会轻易放弃权力,这里边是不是还有什么猫腻?让人费劲思索。 至于姜茂林的闹腾,姜姓族人普遍的看法是小鱼儿翻不起大浪,以前姜茂林每一次闹腾都能从族长那里得到一些好处,姜茂林的要求不高,见好就收。对此姜秉乾早有准备,他面对二老子展开笑脸:“二老爹,自家窝子的事,怎么都好商量。回头您到家里来,跟我爹好好坐坐”。 姜家祠堂的交权仪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紧接着唱了三天大戏,由白水县的老生麻子红领衔主演“二进宫”、“四郎探母”、“八义图”。一家人相安无事过完中秋节,姜秉公来到爹娘的住屋,提出要跟姜秉乾分家。 姜老太爷有点看不懂大儿子。在老爹爹的印象中姜秉公刚愎自用,不会轻易把族长的位子让出,那天夜里姜秉公怒而掀翻餐桌,愤然离去,姜老太爷劝小儿子:算了,不要再跟你哥争执,那女子肚子里怀的是不是姜家的骨血,过三五年就会看得明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狼食狗叼不走,别让狮泉镇的人把你兄弟俩看低。 姜秉乾虽然心里不服,却也不打算再跟老爹爹辨理。岂料第二天姜秉公主动提出,要将族长的位置让给弟弟。姜老太爷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儿呀,你可要想好”。 姜秉公说:“儿想好了,决不后悔”。 姜老太爷又把弟兄俩叫到一起,姜秉公亲自对兄弟说:“八月十三姜家祠堂拜影,拜完影我给你交权”。 姜秉乾有点不敢相信,问哥哥:“哥吔,你可不敢耍弄弟弟”。 姜秉公愤然:“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什么时候反悔”? 姜秉乾跪下给哥哥磕了三个响头:“哥,百年之后兄弟亲自为你扶柩送终”。 姜秉公不屑:“大可不必,爹娘还在世,黄泉路上无老小,就目前而言,咱俩只能为二老尽孝尽忠”。 姜老太爷踢了二儿子一脚:“还没有当上族长你就犯糊涂”! 姜秉公冷笑:“族长不是金銮殿,有时还必须脑勺子后边长眼”! 可是姜秉公刚刚交权没有几天,现在又突然提出分家,分家之事非同小可,弄不清大儿子究竟是什么想法。姜老太爷问姜秉公:“儿呀,我知道你很委屈,好家怕三分,我就担心秉乾领不起这个家”。 姜秉公显得漠然:“给儿子分一点浮财,够吃够喝就行。这幢院子所有的人都对那个秋月虎视眈眈,儿子打算带着秋月远行,过三五年,儿子带上孙子回家归宗认祖”。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秉公担心族人对秋月肚子里的儿子下毒手,这种担心不是没有理由,在姜家的历史上,为了争夺继承权骨肉相残的事件曾经发生。姜茂盛叹一口气:“儿呀,你既然还想回来就不要提分家,这个家里的浮财车载马驮,你想拿走多少就拿多少,用完了回来再取,老爹爹只要我活着,谁敢对你不公,我就跟他拼命”! 姜秉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爹,你是我的亲爹!孩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敢忘记,狮泉镇的老宅院,还住着我的爹娘”! 姜秉乾听得哥哥要带着小妾出门远行,显得特别仗义。他对哥哥说:“哥吔,出门带着银子不方便,带着纸币又担心贬值,我替你在白水把银元兑换成条子(金条),你需要带多少条子尽管开口”。 姜秉公说话有些讥讽:“秉公只是交出了族长,没有说过要交家长,这个家里还是秉公做主。咱家的所有收益都在管账先生的账上,我用多少钱自然会去管账先生那里去拿”。 姜秉乾的脸上一赤一白:“哥,我可是真心为你”。 姜秉公没有走远,他仍然带着秋月重返凤栖,姜秉公认定李明秋是个哥们,凤栖城的奢华令姜秉公痴迷,姜秉公还看上了烟土生意。姜秉公才四十岁,正是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年纪。凤栖城的老一辈土豪除过李明秋,大都已经沉寂,凤栖城的新生代崭露头角,酝酿着又一轮周期。 第574章 如同馋猫嗅到了荤腥,胡老二带着文慧回到凤栖还有一个人心中暗喜,这个人就是瓦沟镇蜇驴蜂的三胞兄张有贵。 瓦沟镇的土地有一半姓张,张鱼儿在世时常年四季雇用六七个长工,骡马成群,自家有的砖瓦窑,一座能装五万青砖的罐窑常年四季冒烟,一窑砖就能赚得数百银元。那时节张鱼儿在瓦沟镇也算独霸一方,比起南霸天姜茂盛来毫不逊色。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张鱼儿死于非命。张德贵张富贵心狠手毒,算计别人反被别人算计,全部暴毙,张家的大门被官家贴上封条,扫地出门。 那几年张有贵带着众多侄子和几个姨娘住在“吊庄”(相当于偏远的地方另外修建的宅院,一般是为了种庄稼方便)。好的一点是土地没有转让,张有贵靠收地租勉强维持一大家人的开支。 一年多以前,正是仰仗了胡老二的势力,张有贵才得以重返瓦沟镇。张有贵跟他的两个哥哥不同,行为做事精于算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张有贵审时度势,首先在张家祠堂为四姨太带回家的男孩子举行了认祖归宗仪式。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巴结妹子张凤(蜇驴蜂),张凤是胡老二的丈母娘,有了胡老二这个靠山张有贵才有了出头之日。 可是前一段日子一股阴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起,张有贵隐约听说外甥女文慧被胡老二打入冷宫。张有贵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筹划着张家的出路。张有贵还有一桩心病难以出口,他的老婆一连给他生了两个闺女,张有贵百年之后张家的资产只能交给大侄子继承。前几年张有贵不敢考虑纳妾,因为张家正在污水坑里扑腾。男人家就是那样,一旦日子过得有了起色就思**。这不是什么新鲜,那一个皇帝不是后宫粉黛三千?张有贵首先对亲侄女下手,张有贵在张芳荣的身上得到了鼓励得到了启示,张有贵把为自己纳妾提上了议事日程。 张有贵不能没有顾虑,张有贵最大的顾虑是感觉到势单力薄,担心后院起火,担心好容易复兴的日子毁于一旦。特别是听到外甥女文慧失宠的传闻以后,张有贵还是有些顾虑,有所收敛,担心自己的不检点行为引起更为严重的后果。 那一段日子张有贵甚至有些后悔,怎么看四姨太和那个所谓的“四弟”都不顺眼。人有时受利益的驱使,常常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明知道认祖归宗是在演戏,是做给妹子张凤看,岂料张凤并不领情,连一句感谢的话儿都没有。 人无千虑必有后忧,张有贵心思太重,甚至产生了要将四姨太母子赶走的冲动,张有贵决定再等待观察一段时间,一旦张凤这个靠山垮台张有贵什么事情都敢做出。 突然间胡老二带着文慧重新出现在凤栖县城,这让张有贵又是惊喜又是庆幸。十里路上无真言,看来过去的传闻有误。张有贵听得胡老二去郭宇村看望岳母,立刻用骡子驮着礼品去郭宇村探望妹妹,看见张凤抱着一个男孩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愣神,张有贵进门就问:“怎么不见咱的侄女文慧和她的女婿”? 张凤也不傻,知道哥哥是奔着胡老二来的,张凤也不想得罪三哥,更不能揭穿三哥跟侄女芳容的那一档子窝心事,张凤只是淡淡地说:“文慧和胡老二昨晚就去了凤栖县城”。 张有贵把带给妹妹的礼品从骡子驮子上卸下,坐在石凳上抽了一锅子旱烟,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对妹子说:“你去不去县城?咱俩正好顺路”。 蜇驴蜂不以为然:“我去干啥?要去你去,我不去那人多的地方显眼”。 张有贵也不计较,出了院门翻身骑上骡子。 蜇驴蜂站在大门口问道:“三哥,你不吃饭就走”? 张有贵在骡子屁股后面甩了一鞭,一边走一边说:“我天黑前还要赶到凤栖县城”。 张有贵急于想见到胡老二,有一种进京赶考的心态,他想跟胡老二套近乎,在胡老二跟凤栖的烟土生意中分得一杯羹。这一点不难做到,实际上张有贵也种了不少大烟。张有贵还想给胡老二表功,卧龙岗别墅的修建中张有贵功不可没。张有贵认为带什么礼品都不合适,因为胡老二跟李明秋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礼品。他打算在凤栖城好好宴请胡老二一下,尽一点地主之谊。 一路走一路想,张有贵赶到凤栖城时正好天黑,张有贵在骡马大店拴好骡子,进得城来直奔李明秋家里,张有贵知道胡老二不会住店,胡老二一般来凤栖就住在李明秋家里。 胡老二刚刚跟邢小蛮比武完毕,虽然双方没有分出胜负,但是胡老二对邢小蛮非常在意,感觉中小伙子是个人才,亲自邀请邢小蛮到李明秋家里茶叙。这一次邢小蛮不可能推辞,于是一行三人来到李明秋家里。 大家正在喝茶时张有贵到访,李明秋站起身迎接,岂料胡老二竟然问道:“你是谁”? 贵人健忘,张有贵好不尴尬,看来胡老二心里根本就没有张有贵这个妻舅,张有贵这是自作多情!不过张有贵随即释然,双方只有一面之交,胡老二接触的人物无数,把张有贵忘记也属于自然。张有贵自我介绍:“我是文慧的舅舅”。 胡老二后边的问话更加生硬:“小伙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看来双方不像是亲戚,连路人都不如。李明秋赶忙打圆场:“胡大哥你忘了,一年多以前咱们在瓦沟镇见过面”。 胡老二喔了一声,闷头喝茶,不再言语。张有贵路上准备的所有语言都派不上用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下场。 李明秋拉了一条椅子,招呼张有贵坐下。 邢小蛮跟张家也有交往,三年前正是邢小蛮驮着假银元进入张家大院,跟张有贵的二哥张德贵合伙收购大烟,那是一场失败的生意,最后让杨九娃渔翁得利。邢小蛮见到张有贵说不上什么感觉,时过境迁,张有贵该不会旧事重提? 发生过的往事李明秋了如指掌,李明秋突然间哈哈大笑:“谁也不用笑话谁,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咱们重洗碟子另端菜,不用为过去的往事耿耿于怀”。 大家慢慢咀嚼,突然间想得明白,胡老二可能也感到自己刚才的失礼,对张有贵讪笑:“年龄不饶人,容易往事,小兄弟,你可不要介意”。 简直乱成一锅粥了,胡老二怎么能把妻舅张有贵称作“兄弟”?不过张有贵却感觉如释重负,他舒一口气,自我解嘲:“胡大哥只要肯认我这个小兄弟,有贵愿意鞍前马后,替大哥效劳”。 邢小蛮不紧不慢地调侃了一句:“人有钱有势的时候,辈份也随之起了变化”。 李明秋笑得开心:“四海之内皆兄弟”。 第575章 转瞬间又到了割烟的季节,黄土高原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致,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刚刚孑孓学步的小孩,凡是能干活的全部都到罂粟田里割烟。绿色的秋庄稼田被割裂成互不相连的小块,大烟成为庄稼汉的主要产业。贫瘠的土地却有日照充足的先天优势,秋高气爽的时分,太阳越红烟葫芦流出的白色汁液越多,割下的烟土质量越高。大多数人中午不回家,争分夺秒不再成为虚词,人们恨不能把太阳钉在天上不让动弹。 扭曲的年代难免产生扭曲的行业,大烟的生产得到了当地驻军的默许,也就获得了畸形的、有恃无恐的发展。谁都知道大烟割下来后就有人****收购,白哗哗的银元用褡裢装,卖了大烟后有人就把细米白面和日用生活品拉到村里来卖,烟农们尝到了甜头,把大量的土地用来种植大烟,形成了恶性循环。 在郭宇村,也有几户人家不割烟。首先是张大山和金宝川的遗孀兰儿和月儿,两个女人自从她们的丈夫为国捐躯以后,从不出门,村子里种植和贩卖大烟跟她们无关。疙瘩的两个女人也不去割烟,她们的男人是土匪头目,不需要她们割烟挣钱。再就是蜇驴蜂,自从三女儿文英四女儿文爱嫁给栽逑娃的两个儿子以后,招赘进屋的******又被疙瘩招上山当了土匪,家里就剩下蜇驴蜂和她襁褓中的小儿子。蜇驴蜂抱着小儿子站在屋子门口看见村里的大人小孩提着烟罐罐从村子里的土路上走过,心如止水,不嫉妒也不羡慕。蜇驴蜂对财富已经失去了兴趣,感觉中前所未有的空虚。天黑时分齐结实齐壮实俩弟兄背着他们的铺盖,两个女儿提溜着包裹跟在身后,四个孩子灰头土脸地来到蜇驴蜂家门口,仿佛四个逃荒要饭的乞丐。 终究是自己的孩子,蜇驴蜂看见文英文爱还是有些心热,孩子们还小,最小的文爱还不到十四,齐结实年纪最大,也才只有十七岁,这些娃娃根本不知道怎样过日子,把结婚当成过家家那样容易。不用问就知道这几个孩子被白菜赶出来了,正是割烟的黄金季节,四个孩子就是四个最好的劳力,连长和白菜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把四只钱罐子扔出家门? 蜇驴蜂把孩子放在炕上,关切地问道:“你们吃了没有”? 两个女儿到底有点憋不住,嘤嘤地哭。 齐结实甜甜地叫了蜇驴蜂一声:“娘”!然后说:“那个混球连长看见二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嫌我们是累赘,把我们赶出家门。娘,你可不要嫌弃我们,明天一大早起来我们就去割烟,我们也给咱们挣一大瓮银元”。 蜇驴蜂没有再问什么,心里却想,问题怕不是那么简单。但是蜇驴蜂从心底欢迎女儿女婿回来,那种孤独无助的日子过够了过怕了,蜇驴蜂什么都不缺,缺少的是家的温馨和温暖。蜇驴蜂说:“你们既然来了我也不会赶你们走,今夜先在这个家里将就一晚,明早就把隔壁那幢四合院收拾一下,年翠英几年都没有回来,你们暂且住在四合院内,等大烟割完以后咱们另外筑建新屋”。 栽逑娃的两个儿子继承了铁匠爹爹栽逑娃的传统,嘴甜,齐结实齐壮实把被子放下,齐声喊道:“娘,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打也行,骂也行,把女婿当作你的亲生儿子对待”。 蜇驴蜂憋不住,吭一声笑了:“你俩碎崽娃子不用嘴甜,水缸了没水了,一个担水一个劈柴”。 两个孩子答应一声:“好嘞”。说干就干。两个女儿帮忙做饭,一会儿饭做熟了,大家又围在一起吃饭。吃完饭齐结实齐壮实过隔壁屋子去睡,蜇驴蜂这才问两个女儿:“你们的公婆为什么把你们赶出门”? 文英文爱哇一声哭了:“娘,当兵的都不是好东西,那个连长总想沾我俩的便宜,被结实和壮实抓住暴打了一顿,婆婆不但不替儿子和媳妇说话,反诬我们长得跟狐狸精一样,专门招惹男人。家里骡驹子临死时留下的银元几辈子花用不完,白菜不靠我们挣钱。人家现在有了儿子,嫌我们是累赘”。 蜇驴蜂不再言语,她想起了大女儿二女儿同样也遭遇不幸。大女儿文秀被******糟蹋,不得已在凤栖城里嫁了个憨憨。二女儿在目前看来比较风光,可是一看见文慧那张漠视一切的面容蜇驴蜂心里跟蜂蜇了一般,那种感受无人能够理解。蜇驴蜂也知道许多人把文慧当作一块招牌,文慧的荣辱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可是谁能理解文慧的感受? 隔壁屋子里,听得见两个女婿睡得正香,甚至打起了呼噜。蜇驴蜂突然对这两个二愣子女婿有点喜欢,他们虽然还不懂人生的险恶,最起码知道保护自己的媳妇,两个女儿如果不是这两个二愣子女婿的保护,早已经成为豺狼们餐桌上的佳肴……女人,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那条淌血的阴沟注定了女人们悲惨的命运。 晚上想得太多,早晨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文英和齐结实齐壮实都不在了,家里只留下文爱一人,蜇驴蜂问那三个孩子去了哪里?文爱说:“他们去割烟。早晨起来大家商量,耽搁一天功夫就少一天的收入,让文爱留下来做饭送饭,晚上回来后再收拾屋子,反正有块住的地方就行”。 蜇驴蜂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有些感动,过日子就应该这样,无毒不丈夫。 母女俩把饭做好,文爱送饭时蜇驴蜂叮咛了一声:“你今天就不用割烟了,回来帮我收拾隔壁院子的屋子,屋子收拾好了你们就搬过去住”。 可是文爱送饭以后一直不见回家,蜇驴蜂左等右等,等得心慌。她抱着孩子把门虚掩上,沿着地塄坎去寻找文爱。 正是一年秋天最好的时光,艳阳高照,罂粟花怒放,这种花开完一茬又开一茬,从六月天一直开到十月下雪。蜇驴蜂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感觉中日子又出现了希望。正走间突然听见好像有女孩子在哭,她循着哭声看过去,只见文爱的送饭罐罐放在地头,一个老男人压在文爱身上正在大力起伏。蜇驴蜂想都没想,举起送饭罐罐一下子向那个男人的头上砸去…… 蜇驴蜂傻了,她根本没有想到一只瓦罐能把人的脑浆砸出,看那脑瓜盖绽裂,白哗哗的脑浆散了一地,蜇驴蜂可着嗓子吼了起来,那不叫吼,那是灵魂被撕裂,天地间全都感觉到了恐惧。 齐结实齐壮实闻声跑过来,看到这种局面竟然显示出了男子汉的大义凛然,两个男孩子可能还没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他俩让自己的媳妇和丈母娘先躲起来,天塌下来有他俩顶着。 扭曲的年代人们根本没有是非观念,有的只是一种无原则的仗义和那种幸灾乐祸的起哄。老班长听说连长被他的两个继子所杀,马上去菜子峁搬来了那些曾经在一起烧茅炼丹的游兵散勇,游兵散勇们根本不分是非曲直,大家手执卡宾枪把郭宇村包围。郭宇村家家都有枪,大家都不去割烟了,拿起枪去跟那些游兵散勇们对峙。 第576章 那些游兵散勇们虽然持枪跟郭宇村的女人们对峙,但是双方都不开枪,因为大家知道,一旦打起来两败俱伤。那些老兵们都娶了寡妇成了家,一大把年纪了,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况且菜子峁的寡妇们一听说男人们扛枪去郭宇村起哄闹事,大都相约跟在男人们后边拽男人的后退,抽男人们的底火。老兵们人心涣散,但也不肯轻易撤走。他们感觉郭宇村人欺人太甚,一连几个弟兄都在郭宇村死于非命。大家决心跟郭宇村人讨个说法。 八路军小分队在郭宇村住着,发生这样的纠纷小分队不可能置若罔闻,可是小分队也不可能调解这样的命案,只能火速赶往现场,把对峙的双方隔开,然后晓以利害,劝大家稍安勿躁。相互间通过谈判找出一条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 正在这时疙瘩带领着他的弟兄们赶来,王世勇带领小分队不失时机地撤离,小分队明白他们的使命,不可能在这场纠纷中陷进去太深。 老兵们也在菜子峁种植大烟,还指望割下的大烟交售给疙瘩,一见疙瘩出现,纷纷把枪放下。疙瘩大致了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又是一起风月命案!对与死者疙瘩原来就没有好感,上一次在处置半桶的事件中就是这个连长闹腾的最欢。郭宇村的女人差不多都被这些游兵散勇们糟蹋,这些老兵游子们做起那些缺德事来一点也不考虑后果。 疙瘩有他自己的打算,疙瘩急于想壮大自己的势力,他想把这些老兵游子们全部招安,疙瘩不可能不给这些老兵们面子,疙瘩说:“人死不能复活”。疙瘩建议大家首先在场院里搭起席棚,把死者停放好以后再作商议。 蜇驴蜂带着他的两个女儿早已经逃离了现场,可是那齐结实齐壮实仍然站在那里,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神气。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两个二愣子就那样直直地站着,不可能想不起他自己也差一点被这两个二愣子置于死地。可是这阵子******突然起了恻隐之心,他可能也知道以德报怨的道理。他佯装愤怒地在两个小伙子的屁股上各踢了一脚,低声吼道:“还不快滚”! 齐结实齐壮实突然醒悟过来,借着大家忙乱收拾尸体的空档,撒腿逃离了现场。 那连长一条裤子褪到脚底,光着半截身子睡在地上,人死了逑心没死,单眼朝天,让人看着恶心。游兵散勇们终于弄清楚了连长死亡的真正原因,感觉中这挨槌子连长罪有应得。可是大家终究在一起相处几十年,还是有一点同情之心,大家跟土匪们协同把死者抬到场院里安顿好,然后才通知白菜,连长死了,是被她的两个儿子用瓦罐砸死的。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白菜只是可着嗓子嚎了几声,然后说:“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那个死鬼男人对两个儿子媳妇没安好心”! 大家都忙着割烟,那个连长也埋的草率。郭宇村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连长之死跟死了一只蚂蚁一样,大家该干啥还是照样干啥,唯一受到打击的还是白菜,白菜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站在郭宇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见到人就问:“谁愿意养活这个孩子,我给谁一褡裢银元”。 当初骡驹子死了以后,萝卜和白菜把骡驹子的两个儿子抱到骡驹子的坟前扔掉。结果挨了郭宇村女人们的一顿痛打。这一次白菜汲取了那次的教训,决心把连长的儿子送人。可是一连几天都无人问津,让白菜好不伤心。并不是白菜不愿意养活,寡妇养活一个儿子谈何容易!可是这个孩子又不能扔掉,白菜担心扔掉孩子又引起郭宇村女人们的谴责。 天黑时分白菜抱着孩子来到棒槌家,白菜知道老班长没有儿子,棒槌又不会生养。白菜打算劝说老班长把他们战友的遗孤收养,白菜也知道这样一来棒槌会不高兴,可是没有办法,白菜四十岁不到,白菜还想给她再找一个男人,女人如果没有男人就无法活人。 棒槌知道白菜是来干啥,但是棒槌也不会给白菜难堪,郭宇村的女人大都有一段悲惨的经历,谁也不会笑话谁。可是老班长明显地对白菜的造访表示欢迎。白菜比棒槌年轻,生了孩子的女人白里透红。连长一死老班长就有把连长的遗孤抱回家收养的打算,可是老班长也不是没有顾虑。感觉中棒槌这个女人不错,老班长害怕棒槌伤心。看见白菜抱着孩子亲自找****来,老班长喜逐颜开,他故意把那小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看那小孩子腿中间长着个小**。 棒槌哀叹一声,感觉中自己即使不愿意也没有办法,谁叫她自己不会生育?特别是呼风雨重返郭宇村以后,三天两头总要来到家里探望她自己亲生的儿子。看样子儿子慢慢地认可那个二娘,棒槌有时候担心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另外包养一个儿子也好,即使谷椽谷檩回来,也能够给那俩弟兄交代清楚。棒槌说,说得动情:“大妹子,你年纪还不大,抱着一个小儿子找对象不容易。你的儿子我替你养活着”。 白菜大哭:“大姐姐,妹子生就克夫的命,找一个死一个,不知道再有没有人敢进我的屋门。我抱着这个孩子齐结实不肯认我这个娘,我没有办法才把孩子送人”。 棒槌劝慰白菜:“大妹子别哭,我这心软。是这样,这孩子太小,你先帮我照看着,两个月以后我来抚养”。 白菜担心棒槌变卦,说得更加凄惶:“大姐姐你好赖还有两个儿子和老班长帮你干活,我抱着这个孩子连饭都吃不上,没有人给我担水,没有人替我劈柴磨面。是这样,我给你一褡裢银元,孩子你养活着,我一天来给孩子喂三回奶”。 棒槌还想说啥,看见老班长抱着孩子舍不得放下,棒槌这一生也活得可怜,她还担心老班长不高兴了从家里出走。半路夫妻没有儿女们牵挂,稍不顺心就分道扬镳,郭宇村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棒槌只能违心地答应:“大妹子,你先给娃把奶喂饱,今晚我先试验照看一夜,明早你早点过来给娃喂奶”。 白菜解开大襟上衣,老班长把孩子递给白菜。突然间老班长眼睛看直了,白菜胸前的俩坨*峰就像两只刚出锅的蒸馍,而棒槌却没有女人的那种特征,胸前扁平……凡是男人都是那个德行,老班长可能已经忘记了连长是怎么死的,心想假如能搂上白菜睡觉,那感觉肯定跟棒槌不一样。 接连下了几天连阴雨,不能下地割烟。那白菜一日三次,准时不误来给孩子喂奶。那一天傍晚不知道为什么白菜没有过来,孩子饿得娃娃直哭。老班长说:“我把娃抱过去喂奶”。 棒槌把孩子交给老班长,叮咛了一句:“天黑路滑,早点回来”。 老班长抱着孩子走了,棒槌左等右等不见老班长回来,起了疑心,她悄悄地来到白菜家里,隔着窗子一看,孩子睡着了,老班长正搂着白菜睡在炕上*得正欢,那白菜一边像猪一样哼唧一边说:“老班长,干脆咱俩个过到一起,我给你再生一个亲儿子”…… 棒槌直想冲进屋子,抓住老班长痛打一顿。又一想那样一来等于把老班长直接推到白菜怀里。棒槌确实舍不得老班长,这一年多来棒槌才真正感觉舒心。 雨不停地下着,棒槌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可是她感觉不来,听那两头老牛仍然不停地耕耘。不知道过了多久,棒槌终于忍不住了,爬在白菜的窗子上哇哇大哭。 第577章 胡司令长官给刘子房军长打电话:“子房呀,请你转告胡老二,让他赶快回长安,长安有一大堆生意需要胡老二亲自拍板,他一走群龙无首,就是心里再有气也不能破罐子破摔”。 刘军长把电话放下细细琢磨,肯定胡老二的生意有胡司令的股份,不然的话胡司令不会把胡老二这么在意。胡老二曾经说过他在长安也为刘子房存了一笔款,究竟存了多少刘子房心里并不清楚。看来国民政府的腐败根深蹄固,大多数要员都借抗战的机会大发国难财。刘子房也必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儿子快一岁了,抚养儿子长大需要一大笔钱,还必须给自己攒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费用。大家都在生活的浑水里扑腾,谁也难以独善其身。凤栖的烟土种植面积今年比往年翻了一番,刘子房军长再不能沉默,他必须在胡老二面前把话讲明。 胡老二原来打算让李明秋派人把卧龙岗山寨的别墅收拾一下,他计划带着文慧去卧龙岗居住。这个混混内心究竟咋想大家并不清楚,看样子胡老二一时半会不打算回长安。也许经历了那场内乱,胡老二已经心灰意懒,打算激流勇退,偏安一隅,以度残年。也许胡老二故意网开一面,让那些对他心怀叵测的家人和下人尽情表演,然后瞅准机会杀个回马枪,把那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胡老二还带几个心腹和保镖,那些心腹和保镖深知胡老二的脾气,他们也不了解胡老二的内心。 可是一连下了几天淫雨,胡老二只能呆在李明秋家里喝酒打牌神侃,李明秋对这个财神陪着小心,胡老二想干什么尽量满足,反正大家都是互相利用,相互间吹吹拍拍互相恭维一团和气,图的是让胡老二高兴。 那一天李明秋凑了几个人正陪胡老二打牌,突然间刘子房军长冒雨来访,大家都站起来跟刘军长打招呼。刘军长挥手让大家坐下,说他今日难得休闲,索性也打几圈。李明秋把位置让给刘军长,招招手把张有贵叫到偏房。 张有贵也感觉到他呆在李明秋家纯属多余,可是天下雨山路泥泞他无法回家。特别是外甥女婿胡老二把他比做“兄弟”,张有贵有种低人一等的惭愧,可是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怨气埋在心里,这阵子张有贵单独跟李明秋在一起,正想发发怨气。 张有贵刚张口说了“胡老二”三个字,话头立刻被李明秋打断:“有贵,我知道你有气。我在胡老二面前也低了辈份,文秀嫁给我的侄子,按照现在的辈份我把你叫兄弟。你猜胡老二咋叫?一会儿叫我‘兄弟’,一会儿叫我‘小李’。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人家是财神”。 张有贵苦笑:“胡老二见了张凤咋叫”? 李明秋也有点忍俊不禁:“那你有所不知,胡老二那个‘娘’喊得响亮。咱不说那些了,辛苦你了兄弟,你必须立刻赶回卧龙岗山寨,通知疙瘩就说胡老二打算天晴以后来山寨居住,让他尽可能把房子收拾打扫一下,要他的弟兄们先委屈几天,搬到其它地方居住,把卧龙岗山寨全部腾出来。我再给你派一个人做伴,派其他人去我担心误事”。 尽管此去卧龙岗山寨八十里山路,尽管道路泥泞,张有贵不可能推辞。他把长袍马褂脱下来装进褡裢,向李明秋借了一身便装,然后把裤腿挽过膝盖,头顶斗篷,跟李明秋临时雇用的另外一个脚夫一起,走出凤栖城,消失在雨雾之中。 李明秋把张有贵打发走以后,信步来到上房客厅,看刘子房军长一边出牌一边对胡老二说:“胡兄,司令来电话,请胡兄打道回长安”。 李明秋心里一沉,看来刚才把张有贵打发走实属失策。 岂料胡老二一边出牌一边说:“胡某已经心灰意懒,不想再在繁华闹市扑腾,远离红尘俗世,偏安一隅,了却残生”。 刘子房大惊,这几句文绉绉的话不像是出于一个黑帮老大之口,谁都有看穿世事的时候,激流勇退,实乃高明之举。可是刘子房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叱咤风云的混混,岂能立地成佛?!不过刘子房还是老辣,说出的话滴水不漏:“去留之间,老兄定夺。小弟不敢替胡兄做主。不过这些弟兄们难免失望,大家还想在胡兄的碗里分一杯羹”。 胡老二哈哈大笑,一笑起来脸上的肌肉发颤:“要说看破红尘,胡某还受不得那份寂寞和清贫,胡某只想清闲几天,那种人跟人之间斗心眼的日子真他*的心烦”! 紧接着胡老二伸出一只手,对身边的保镖说:“拿来”。 保镖一愣,随即明白。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交给胡老二,胡老二看都没有看,又转交给刘军长,刘军长展看银票一看,刘子房的名下,注明存款五万几千几百几十几块钱。看来这是刘子房去年贩运大烟土应得的份额。刘子房不动声色把银票装进衣兜内,脸上明显有些不悦:这个胡老二,选择这种场合给他银票,明显地是想告诉在场的人,刘子房参与了贩卖大烟! 胡老二冷笑:“小刘,咱们陕西有句荤话,日驴就不要怕驴踢!我们这些人实际上是看刘军长的眼色行事,刘军长一声令下我们都变成了无头鬼”! 刘军长脸上搁不住了,把面前的麻将一推,亲家李明秋在刘军长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刘军长立刻醒悟,脸上讪笑着:“时候不早了,走,咱们吃饭,刘某请客”。 吃完饭天放晴了,一道彩虹飞架在凤栖城的上空。胡老二突然来了兴致,建议大家到城外走走。出南门就到了笔架山,笔架山是枪毙人的地方,没有什么景致可看。出东门是一大片平坦的黄土高原,高原上罂粟花儿盛开,可是天刚放晴道路泥泞,无法行走。李明秋建议大家去西门外走走,出了西城门就到了西沟,西沟畔上一大片灌木郁郁葱葱,各种野花点缀其中,卢师傅的罐窑冒出六股浓浓的青烟,跟西边天上的落日交相辉映。胡老二精神极佳,可着嗓子吼开了秦腔:“有为王坐椅子脊背朝后,没料想把胸膛放在前头”…… 回到家里刘子房把那银票展出来细看,这银票不会有假,上面盖着国民政府中央银行的印戳,不过刘子房忽视了一点,一九四一年一块钱纸币跟一块银元等值,一九四八年一块钱纸币只能买五分之一根麻花。那张银票刘子房交给刘夫人保管,刘夫人一直没有动那张银票,结果到了一九四八年,五万块钱的存款变成了五块银元。 第二天路面刚刚能够行车,刘军长便派了两个班的士兵前往卧龙岗山寨帮助清理垃圾,两天以后疙瘩和他的弟兄们从山寨搬走,胡老二带着文慧和他的几个心腹保镖,浩浩荡荡住进了卧龙岗山寨。 胡司令又把电话打给刘军长,看样子有些生意没有胡老二拍板无法成交,有些关节胡老二不在场无法玩转,各地的黑道老大相互间都有一些交情,靳之林杜月笙之流只跟胡老二交往,其他人那些黑道老大并不认可。 刘军长苦笑:“胡老二说他已经看破红尘”…… 胡司令立刻把刘军长的话打断:“什么乱七八糟!我上来亲自搬他,胡老二不要以为他是神仙”! 第578章 邓金元听了铁算盘一番开导,稍觉宽心。可是过了没有几天,又感觉烦闷,干什么都不能专心。邓金元终于明白,儿子就是他的命,离了儿子邓金元就等于丢了魂。有一天晚上,邓金元跟老婆商量,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山寨,看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媳妇究竟过得咋样。 老婆连夜给邓金元烙了上路的干粮。邓金元跟谁都没有打招呼,嫌丢人。一个人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租了一条毛驴,把褡裢搭在毛驴背上,然后骑上毛驴,摇摇晃晃,朝黄龙山进发。邓金元去过瓦沟镇,这一段路他比较熟悉,不需要问路。半下午时分邓金元来到瓦沟镇,在羊肉摊子前买了一碗羊汤,拿出自己带的烧馍一边吃一边问卖羊肉的小贩:“掌柜的,你知道去杨九娃的土匪窝子怎么走?” 小商贩把邓金元左看右看,感觉中面前这个人慈目面善,于是故意吓唬道:“老哥你去哪里干啥?杨九娃已经死了,新上任的头目叫做疙瘩,听说那疙瘩吃人不吐骨头,大头目二头目都是死在疙瘩的枪口之下。” 邓金元一下子从凳子上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碗没有抓牢,摔得粉碎,脸色煞白,说话时嘴唇不住地发颤:“小兄弟,你可见过我的两个儿子?我的两个儿子全部上了山寨,弟兄俩不是去当土匪,而是替人家干活,听说山寨上新修一幢宫殿,两个儿子是木匠。” 卖羊肉汤的商贩本身就是一个混混,他瞅准了邓金元是一个老汉,又不是本地人,于是就谋算着讹诈邓金元一下。谁知道邓金元天生胆小,一听说疙瘩吃人不吐骨头马上就联想到他的两个儿子,这样一来正中了小商贩的下怀,小商贩上前把邓金元扶起来,说出的话更加难以下咽:“老人家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你死了我还要赔一副棺材。” 邓金元喘一口气,坐在地上想一会儿,看那商贩一脸坏笑,猛然间灵醒,这家伙该不是故意讹人?出门人必须多长一个心眼,不要让这家伙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钱。邓金元用手自己把身上的土拍打干净,然后从身上摸出一枚银元交给卖羊肉泡的商贩,然后说:“不用找了,等于我给你赔了碗钱,小伙子我家就在凤栖县城住着,我家已经做了几辈子棺材,儿子是李明秋雇用去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他李明秋没完!” 卖羊肉泡的小贩虽然没有见过李明秋,但是李明秋的大名如雷贯耳,况且一碗羊肉汤只值一毛钱,一只碗最多也不过两毛钱,人家给了一块银元已经够多,山不转路转,当心把老汉惹下了给李明秋告状,李明秋可不是好惹的。于是哀叹一声:“算我倒霉,打了的碗箍不浑。老汉,天不早了,快走吧,出了瓦沟镇端直朝东走,走到三岔路口时,路边有棵歪脖树,朝北走就到了山寨,往南就是郭宇村,再往东就到了黄河渡口。” 邓金元出了瓦沟镇骑上毛驴朝东走,一轮红日从西边山上落下,树影婆娑,一阵风刮过,树叶哗哗,越走心里越害怕,怪自己贪图省钱,出门时应该带上一个伙伴。猛然间一只兔子从脚下逃窜,邓金元惊出一身冷汗,从毛驴背上摔了下来,把腿摔痛了,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那头毛驴突然折转身,朝回走,幸亏邓金元多了一个心眼,把驴缰绳拴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驴拖着邓金元走了一段路,又主动停下,看邓金元一拐一瘸地站起来了,死拉硬拽着邓金元朝回走,邓金元犟不过驴脾气,跟毛驴在山路上打滚,正走间突然跟两个骑马的汉子撞在一起,看那两个人长得五大三粗,身上背着长枪,腰里别着短枪,心想完了,今夜要死在这两个人的手里。 那两个人看见邓金元,下了马,帮助邓金元把毛驴拦住,然后关切地问道:“老人家,这么晚了,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邓金元不管不顾,大哭:“我的两个儿子作孽,拐骗了南霸天姜秉公的侄女……” 一个壮汉听闻此言,马上把邓金元的话打断:“老人家,你的儿子是不是叫做邓银川、邓铜川?” 老人家闻言大喜:“你俩认识我儿?” 年纪大一点的壮汉说:“老人家我就叫疙瘩,你的儿子正在山寨干活,你跟我们走,今晚就能见到你的儿子。” 年纪小一点的汉子把马让给邓金元骑,邓金元摇头摆手:“我骑上马头晕,骑上毛驴稳当。” 两条壮汉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邓金元骑上毛驴走在中间,走到半路上邓金元感觉好奇,问道:“我听说山寨上的头目疙瘩吃人不吐骨头,今天我一看,疙瘩不像是那种人。” 疙瘩哈哈大笑,疙瘩一笑群山震颤:“疙瘩遇见好人比好人还好,疙瘩遇见坏人比坏人还坏。” 邓金元感觉自己失口,马上又说:“疙瘩,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不要在意。” 疙瘩说:“我根本不会在意,不过我想知道,说我坏话的人是谁?” 邓金元人老实,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后果,于是一边走一边说:“后响(下午)我在路边喝了一碗羊汤,支锅卖碗碗羊肉泡的贩子对我说,我当时吓傻了,还把那贩子的碗给打碎了。” 疙瘩装着无意:“你赔了人家多少钱?” 邓金元脱口而出:“陪了一块银元。” 大家不再说啥,转瞬间来到郭宇村,邓金元看一幢幢低矮的茅屋在暗夜里静默,心里有点疑惑:“这就是你们的山寨?” 疙瘩翻身下马,没有回答邓金元的问话,回头对身边的同伴说:“丑牛,你把这个老人带到邓银川邓铜川住的那里。然后你自己回山寨,我今夜不回去。” 疙瘩说完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翻过村口第一家人的破栅栏走进院子,屋门吱一声开了,灯亮了,暗夜中两个人看见,窗子上两个人影搂抱在一起。 邓金元感觉好奇,问身边的壮汉:“这里是你们头目疙瘩的家?” 那个叫做丑牛的汉子吓唬邓金元:“老汉我看你不想活了!” 邓金元不再说啥,心想别吓唬老汉,男女之间的那一点破事老汉我比你经验多…… 邓金元跟着丑牛来到一排茅屋前,丑牛对着茅屋大喊:“邓银川——邓铜川——你家老爹爹来了,你俩不要搂着媳妇*得正欢。” 邓银川和邓铜川跟那些土匪们混熟了,相互间也就无所顾忌,以为那丑牛故意恶作剧,在屋子里隔着窗子骂道:“我正给你造小弟弟呢,你不进来看看?” 邓金元拉着哭腔喊道:“忤逆儿!你俩图受活,哪能想到你爹娘思念儿子受的凄惶!” 两个儿子不再说话,赶快穿上衣服开了屋门,朦胧的夜色中看见院子里当真站着他们的老爹爹! 那个叫做林丑牛的壮汉不走,故意问道:“给你爹说说,什么感觉?” 夜色掩盖了两个儿子脸上的尴尬,两个儿子顾不上招呼丑牛,上前一人扶着老人的一只胳膊,关切地问道:“爹,你怎么来了?” 邓金元不顾路途的困乏,心里一下子变得豁亮,他嗔怪两个儿子:“怎么?我就来不得?儿呀,看见你俩我这心跌到壳郎(方言,这里相当于心窝)里了。” 林丑牛看没有自己的事了,打了一声招呼,消失在暗夜之中。 第579章 胡老二住在李明秋家里,李明秋还有一件事必须防备,这就是避免文秀跟文慧接触,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胡老二是一尊煞神,变脸比脱裤子还快,伴君如伴虎,李明秋得处处陪着小心,这也是为文慧着想,跟胡老二在一起的女人随时都可能失宠,胡老二找一个女孩子比买一个猪崽容易。 那不是李明秋多心,实在是自己的侄子怀德跟胡老二不在一个档次,如果胡老二知道了文慧的姐姐嫁给了李明秋的侄子,李明秋跟胡老二的关系就很难相处。可是李明秋知道,全陕西乃至整个西北敢于明目张胆大量收购大烟的只有胡老二一人,这个财神惹不起,李明秋甚至甘愿低了辈份,也不想引起任何麻烦和猜忌,李明秋来到叔叔家里,对叔叔说:“叔,胡老二来了,就住在我家。文秀跟胡老二的爱妾文慧是亲姐妹,这两天你把文秀管紧点,不要让姐妹俩接触”。 铁算盘稍一愣神,旋即明白,老家伙咽下一口唾沫,说出的话酸不拉唧:“人有钱就是不一样,胡老二的槌子有福……” 李明秋立刻把叔叔的话打断:“行了叔叔,八十岁了,别老没正经。” 李明秋说完转身就走,铁算盘一点也感觉不来尴尬,反而觉得有趣。铁算盘立刻喊来文秀,声严厉色地告诉孙子媳妇:“胡老二带着你妹子就住在你大伯李明秋家里,这两天你就不要出门,姐妹俩千万不要在一起说话,担心胡老二看见起了疑心。” 这简直是一种折磨,亲姐妹俩近在迟尺却不能接触,甚至连在一起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假如文秀不知道还没有什么,文秀知道隔壁住着她的妹妹就有点心神不宁。大门被爷爷锁上了,文秀便在院子里大声说话,大声唱歌,文秀的目的就是想让妹妹听见,隔壁院子里住着她的姐姐! 文秀的努力当真有了效果。一连几日的淫雨,下的人心里发霉。文慧的耳朵里老是传来姐姐的歌声,那歌声是一首童谣,仿佛把人带回了两小无猜的童年:猫儿念经、念出先生;先生打卦、打出勺把;勺把凫水、浮出老李……起初,文慧认为那是心声,思念给灵魂配上旋律。听得真切了,当真是姐姐!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上房屋子里胡老二正跟一帮子闲汉一边打牌一边大声喧哗,文慧跟满香和屈秀琴在西厦屋啦话,那文秀仄耳细听,听见了隔壁院子里的歌声,年轻的女人神色忧郁地对满香说:“姨,我怎么听见姐姐在唱?” 满香看看怀信媳妇秀琴,欲言又止,那种心情矛盾而复杂。屈秀琴在婆婆的眼神里得到了鼓励,于是满怀同情心地告诉文慧:“文慧,不错,隔壁院子里唱歌的就是你的姐姐,你的姐姐历经磨难,嫁给了我的胞弟。” 满香看文慧的嘴唇在哆嗦,脸色由红润变得煞白,满香一边说话一边流泪:“孩子,不是我们故意瞒你,大家都担心胡老二发起淫威来你要吃亏,忍耐一下吧,嫁狗随狗嫁鸡随鸡,我们大家都替你担心。” 文慧眼圈发红,文慧已经哭干了眼泪。文慧哀求满香:“姨,您就安排我们姐妹俩见一面吧,我知道胡老二的为人,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你们制造麻烦。”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满香也有心让姐妹俩见面。满香知道这样做要担很大的风险,但是女人的同情心战胜了一切,满香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李妍,李妍回到凤栖只住了一夜,母女俩还来不及互诉衷肠,李妍就急匆匆回了延安……女人、女人天生就是弱者,女人一辈子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满香决定安排文秀文慧姐妹俩见面,虽然这样做后果难以预料,满香决定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其实文秀文慧姐妹俩见面非常容易,除过晚上睡觉和吃饭,文慧跟胡老二白天基本上不在一起。文慧不习惯男人们大声喧哗、抽烟放屁那种场合,文慧整天跟满香、屈秀琴呆在一起胡老二放心。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满香去叔叔家叫门,开门的是兄弟媳妇竹叶,竹叶把满香放进来后又把大门锁上,仿佛她家里锁着一头狮子一只老虎。文秀看见满香大妈两眼发光,跟着大妈来到爷爷住的上屋,满香见到叔叔铁算盘张口就说:“叔叔,麻烦你到叫驴子酒馆给咱弄几样下酒菜。” 铁算盘根本没有想到这里边有什么阴谋,披上斗笠开了大门就走,临走时安顿儿子媳妇竹叶:“把大门锁好。” 满香估摸着叔叔已经走出巷子,急匆匆地对竹叶和文秀说:“快点,跟着我过那边院子,让姐妹俩见上一面。文秀,记着大妈的话,见到文慧不许哭,不许大声说话。” 竹叶还有些犹豫。满香说时间不等人,要见面就快点。文秀早已经忍耐不住,铁算盘走时大门没有上锁,文秀开了大门径直走进大妈家院子,看见妹妹文秀已经站在东厦屋门口等她。 姐妹俩见面的细节就不用赘述,相互间都有千言万语。停一会儿满香催促:“快点,让胡老二发现了不好交代。” 姐妹俩久久在一起相拥,文慧把手上的大钻戒褪下交给姐姐,说了一句:“姐姐保重。”转过身,低下头,擦去滚落下来的泪珠,自言自语:“姐姐,我们以后见面可能就到了阴曹地府。” 文秀还没有听懂文慧在说什么,就被婆婆竹叶匆匆拉走,回到自己屋子文秀把文慧送的钻戒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地方值钱。猛然间想起来文慧说什么“阴曹地府”,身上打了一个冷颤,这是不是有什么暗示,妹妹文慧活得生不如死? 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走,文慧的冷艳让胡老二赏心悦目。也许胡老二腻烦了那种阿谀奉承,感觉中文慧就是一株莲荷,艳丽而不俗。天晴了,胡老二带着文慧搬上卧龙岗山寨去住,正值八月天,秋高气爽,胡老二从来没有这样休闲这样心情舒畅。 过几日刘子房军长带着晴雯也来了,胡老二突然来了雅兴,要跟刘军长对弈。两人的棋下得都不敢恭维,可是他们却杀得难解难分。晚上两个人在院子里支一张桌子一边喝茶一边赏月,他们的两个爱妾坐在一边作陪。茶杯里没水了,文慧端起茶壶给茶杯里倒水,胡老二盯着文慧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文慧,你的钻戒怎么不见了?” 文慧漫不经心地回答:“弄丢了,我也不知道丢到哪里。” 胡老二把拳头攥紧,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月光下晴雯惊奇地看见,文慧紧闭着眼睛,一副漠然处之的神气,那神态比起观音菩萨来毫不逊色……胡老二还是给了刘军长面子,没有当面痛打自己的爱妾。 刘子房军长知道有的钻戒价值连城,胡老二送给爱妾的钻戒肯定价格不菲,不然的话胡老二不会动怒。夜渐凉,胡老二打了一个哈欠,刘子房军长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自找台阶:“天不早了,咱们明天晚上再谝。” 过两天就是中秋,一轮明月高照,远远地听得见黄河的涛声。突然间仿佛谁把灵魂投进油锅里煎熬,那种哭喊让人毛骨悚然,原来是胡老二在惩罚文慧!胡老二和刘子房的保镖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听到那种哭喊无动于衷。晴雯紧紧地搂住刘军长的脖子,言语里带着惊恐:“子房,我担心文慧今夜里死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刘子房带着他的保镖悄悄地从卧龙岗山寨撤走,刘子房回到凤栖没有去他的办公室上班,而是急急忙忙来到李明秋家宅院,屁股还没有坐稳,刘军长就迫不及待地对李明秋说:“亲家,胡老二送给文慧的钻戒不见了,昨晚上那女人遭到了胡老二的痛打。你帮忙找找,我担心那只钻戒真丢失了那个女人活不下去。” 满香听到此话,悄无声息地来到隔壁叔叔家院子,见到文秀如此这般一阵比划,文秀从屋子里拿出一只钻戒,问道:“大妈,是不是这个?什么破玩意,那胡老二也真小气!” 第580章 疙瘩当初跟他的老爹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时,根本想不到他以后会成为土匪头目,而且这个头目诸多争议,疙瘩洗不清害死楞木和杨九娃的嫌疑。疙瘩内心的耻辱和权力欲望同时膨胀,那种报复心理无以复加。听到邓金元无意中说出卖羊肉泡的小贩在背后编派他的坏话时,虽然嘴里说不会在意,可是内心里恨不能把那个嚼舌头的汉子咬烂嚼碎! 疙瘩让林丑牛把邓金元送到他的两个儿子家里,然后无所顾忌地推开水上漂的屋门。疙瘩不需要遮掩,这个女人减轻了疙瘩心里承受的压力。水上漂知道疙瘩会来,每天夜里都给疙瘩留门,女人喜欢男人的威猛男人的强壮,两个馋神饿鬼在暗夜中撕咬,贪得无厌地索取、毫不吝啬地给与,相互间都在对方面前展露无遗。疙瘩积攒了太多的能量,积攒了太多的怨气,疙瘩需要在水上漂身上发泄,疙瘩在水上漂身上找到了男人的自尊。 猛然间,疙瘩一把把水上漂推开,急匆匆地穿衣,下炕。看得出女人意犹未尽,两只莲藕似地胳膊伸向半空,似乎要把疙瘩抓住,疙瘩走出屋门撂下一句话:“水上漂,等我,哥以后娶你。” 月亮钉在西边天上,远远地能听见黄河的涛声。蘑菇似的茅屋在月光下静默,好像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狗咬。疙瘩从树身上解下马缰绳,翻身骑上马背,义无反顾地朝瓦沟镇走去。 疙瘩认识卖羊肉泡的汉子,那汉子也算半个土匪,家里有老婆有孩子,还耕种几亩薄地,农忙时回家种田,农闲时上山当土匪。当年山上这样的汉子还有几个,大家都是为了混一碗饭吃。 人在极端暴怒中容易失去理智,疙瘩知道那卖羊肉泡的汉子住在那里,端直骑马走到汉子家的院墙外边,疙瘩下了马站在院子外边叫门:“我是疙瘩,你起来一下,有一桩买卖。” 卖羊肉泡的汉子什么都没有想,穿上衣服给疙瘩开门,过去也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土匪们把打劫叫做“买卖”。有买卖就必须去做,这年月谁怕谁? 那汉子给疙瘩开了门,都没有来得及吭一声,就被疙瘩手里的尖刀穿了个透心。疙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了卖羊肉泡的汉子一家五口。 仅仅为了一句无足轻重的传言,竟然让疙瘩大开杀戒。可怜卖羊肉泡的小贩为了贪图一点小便宜,霎时间满门遭殃,全家人死于非命。 疙瘩把刀尖上的血渍在死人身上擦擦,然后骑马逃离了现场。疙瘩感觉不来什么,反而有一种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轻松。荒蛮的年代,贫瘠的山村,杀死一个人跟死了一只鸡一样容易。这种命案民不告官不究,即使告官也抓不住凶手,疙瘩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疙瘩需要的是杀人时的快感!疙瘩感觉解气。 疙瘩骑马来到张有贵的大门前,把大门擂得山响,张有贵穿衣开了大门,月光下看疙瘩浑身是血,惊恐地倒退了几步。 疙瘩若无其事地说:“不用害怕,我刚才杀了人。我只是想洗洗身上的血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就走。” 张有贵颤颤栗栗地把疙瘩让进客厅,给疙瘩端来了洗脸水,然后把自己的干净衣服拿出来让疙瘩换上。 疙瘩临走时叮咛张有贵:“今晚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如果走漏了风声是什么下场我不说你应该明白!” 张有贵忙说:“借我十个胆我都不敢放一个屁!” 月下西山,东方微熹,疙瘩不可能重回山寨,山寨上住着胡老二和刘子房。疙瘩的野心很大,疙瘩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的疙瘩已经瞧不起李明秋那样的混混,把郭麻子之流就没有放在眼里,疙瘩还想有朝一日让刘子房、胡老二在疙瘩的面前俯首称臣!疙瘩狠天无环,狠地无把,疙瘩想把天拽塌、想把地拔起! 疙瘩也不可能回郭宇村,郭宇村住着疙瘩的老娘,提起老娘疙瘩伤心落泪,疙瘩认为满世界他对不起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娘亲!至于洋芋和菊花,疙瘩不可能把这两个女人抛弃,因为这两个女人怀里抱着他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男人家一辈子出生入死,还不是为了后辈子孙!最让疙瘩放心不下的还是水上漂,这个女人启蒙了疙瘩的****,让疙瘩认识了另外一种人生。疙瘩想娶水上漂为妾是出于真心,可是每当疙瘩提出这个要求,水上漂并不是欣喜如狂,总是羞涩地一笑,态度暧昧……疙瘩信马由缰,不觉下了驴尾巴梁,凤栖城遥遥在望。 疙瘩把马寄存在骡马大店,独自一人进入县城,来到十字路口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他来凤栖的目的,感觉中自己好似天外来客,这座县城对于疙瘩来说是那样的陌生,疙瘩感觉中所有的记忆都在梦里。他突然肚子饿了,抬头看见了叫驴子酒馆。疙瘩不识字,但是叫驴子酒馆帮助疙瘩找回了丢失的记忆。疙瘩走进酒馆吃饱喝足,一摸身上没带钱,在张有贵家换衣服时忘记了掏钱。 年翠英憨厚地笑笑:“疙瘩兄弟,没带钱不要紧,老嫂子一顿饭能管得起。” 本来是平平常常一句话,疙瘩却感到受了欺辱:你年翠英张狂啥,老子伸出一根手指头比你的腰粗! 疙瘩愤愤不平地走出叫驴子酒馆,他不想去李明秋家里看那张驴脸!疙瘩只能来到两个女儿家里。 女儿已经给疙瘩生了两个外孙。秀花和秀气看到疙瘩喜出望外:“爹,你怎么来了?” 疙瘩心态扭曲,无厘头地认为两个女儿也跟他过意不去。疙瘩沉下脸来有点不悦:“怎么了?我就来不得?” 两个女儿连忙解释:“哪里,你来了我们高兴都还来不及。” 疙瘩看见了炕上的两个外孙,猛然间想起了狗剩,这辈子他*的活得窝囊,昨晚上为什么没有想起来连同狗剩一起斩除?疙瘩杀人杀得眼红了,疙瘩把杀人当作享受。 正在这时鲁汉回来了,鲁汉见了疙瘩叫“爹”,鲁汉一句爹叫得疙瘩心里的怨气全无,疙瘩从鲁汉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信心,疙瘩需要鲁汉,疙瘩必须培植自己的势力范围。疙瘩问鲁汉,问得直接:“鲁汉,给爹拿些钱,爹欠人家吃饭的饭钱、住店的店钱。” 鲁汉伸手向两个媳妇要钱,秀花秀气看不来眼色,又问爹:“需要多少?” 疙瘩的脸沉下来了:“你们怕爹不还”? “哪里。”秀花秀气争着解释,“爹常年出门,不会身上不带钱。” 鲁汉不耐烦了:“有多少拿多少,别啰嗦!” 两个女人好像少一根玄,竟然把钱袋子全部提了出来。 疙瘩把冒上来的火气硬压下去,说了一句:“先放着,我走时再给他们还钱。”疙瘩不傻,疙瘩主要是不想得罪鲁汉,疙瘩认定鲁汉和林丑牛是他的哼哈二将,就好似当年杨九娃重用楞木和疙瘩一般。 鲁汉到底心直,问疙瘩:“爹,你只说你欠谁的钱,孩儿去给他们还。” 疙瘩故我而言他:“爹想见见邢小蛮,邢小蛮是一条汉子,问问邢小蛮有没有意愿上山。” 正说话时邢小蛮进来了,邢小蛮进屋先不说话,盯着疙瘩左看右看,直看得疙瘩心里发毛:“小蛮,疙瘩还正想找你。你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 邢小蛮直言不讳:“如果小蛮没有猜错的话,疙瘩昨晚杀了人!” 疙瘩吃一惊,暗自思忖:看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邢小蛮火眼金睛,能一眼把人看穿,这个人不可小觑。疙瘩笑笑,未置可否,只是说:“邢大侠,当初杨九娃有眼不识泰山,气量太小,容不得英雄,今日疙瘩有请英雄上山共谋大事,希望不要推辞。” 邢小蛮坚辞:“小蛮不去,一山不容二虎,疙瘩杀心太重。” 第581章 胡老二一生挥霍无度,根本不会在意一枚钻戒。胡老二主要怀疑文慧起了异心,把钻戒送与情人。因为文慧以前曾经结过婚,胡老二也不清楚文慧的前夫究竟是谁。这个女人整天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对胡老二既不表示亲热也不主动接近。胡老二原先认为那是文慧的优势,犹如一株带刺的玫瑰。慢慢地胡老二发现,文慧是迫于强权,内心里并不喜欢胡老二这个人。这一点胡老二能够理解,毕竟岁月不饶人。可是胡老二绝对不能容忍文慧跟任何男人有染!胡老二认定文慧就是他的私有财产! 几千年沿袭下来的封建习俗不容更改,男人可以为所欲为,女人不可以有任何越轨行为!即使夫妻生活也规定男人需要女人不可违抗。对于床上那一点破事文慧感觉厌烦,但是她不得不须臾应酬,那胡老二一生中积累了无数经验,常常整得文慧死去活来,文慧不敢拒绝,更不能反抗,因为文慧知道,打入冷宫就等于下了地狱,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文慧选择了苟活,活着就有盼头。文慧甚至在心里暗暗地诅咒,但愿胡老二一夜暴病而亡! 墙上的壁灯逐渐熄灭,一台老式发电机停止了发电。月光滤过粉红色的窗帘射进屋子,胡老二看睡在身边的文慧冰清玉洁,感觉中文慧从来没有今夜这么漂亮,那一刻胡老二的人性回归,这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兽甚至有点怜香惜玉,胡老二的一双大手在文慧的身上抚摸,文慧的肌肤冰冷,没有一丝温热。胡老二翻身骑在文慧身上,文慧静静地躺着,不逢迎也不配合。胡老二突然兽性大发,抓住文慧的头发声严厉色地问道:“说!你把那只钻戒送给哪个碎大(方言,相当于小爸,这里指情人)?” 文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当真弄丢了。” 这样的折磨文慧已经经受过许多次,那胡老二心态变异,把折磨女人当作一种发泄一种游戏,文慧不会告饶,文慧知道越告饶胡老二折磨得越狠,文慧咬紧牙关忍耐,始终不吭一声。 文慧越不说话,胡老二的疑心越重。以前曾经发生过胡老二的妻妾跟身边的男人沆瀣一气的事情。前几天胡老二忙于打牌侃大山,白天的日子文慧基本上不在胡老二身边,谁能够弄清楚文慧不会见缝插针,跟自己以前的丈夫相会? 胡老二知道不论怎样折磨文慧都不会告饶,这也是这个女人的可爱之处,胡老二喜欢文慧的冷艳文慧的坚强,文慧不会低吟娇喘,不会嗲声嗲气,文慧好似观音庙里的菩萨,让人有一种崇拜有一种敬仰。胡老二又好言相劝:“文慧,你可知道,那只钻戒价值连城,只要你说出你把它送给谁?我也不会在意。我年纪大了,再也不会招蜂引蝶,打算跟你过一辈子”。 文慧还是那句话:“我当真弄丢了”。 胡老二看文慧浑身光洁如玉,他真的不忍心把这块璞玉打碎。胡老二知道不管把文慧哪里弄伤对于他来说都是损失,因为文慧是胡老二手心的一件玩物,一只爱不释手的翡翠。胡老二想了个损招,他将文慧(隐藏二十五字)…… 文慧没有经受过这种折磨,痛的一声大叫,山体撕裂了,全世界都在颤抖。 夜间睡得太晚,胡老二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太阳已经升起来很高。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院子,听保镖说刘军长已经走了,可能有什么公务急需处理。胡老二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然后拉开架势打起了太极拳。山寨上再没有女人,谁也不敢问文慧昨晚上大声喊叫究竟是为了什么,反正胡老二出屋时顺手把门闭上,屋子里的女人是一团迷雾,那个文慧究竟是死是活? 停一会儿开始吃饭。山寨上除过胡老二的保镖,还有疙瘩的几个弟兄。那几个弟兄住在山寨上用来藏匿粮食和财物的崖窑内,平日里弟兄们也在别墅周围转转,胡老二也不在意。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做饭的师傅一个原来就在山寨给弟兄们做饭,一个是李明秋从县城雇来的炉头,两个师傅尽其所有,变着法子尽量使客人们吃得高兴。 前几天刘军长在山上,吃饭时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头目和他们的爱妾,其他弟兄们和保镖以及刘军长的警卫把几张桌子合并在一起,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喝酒划拳。可是这天早晨不见文慧出来吃饭,胡老二跟他的保镖和山寨上的弟兄们围在一起,那胡老二特意拿了两瓶茅台,大家在一起喝得七倒八歪。 有人灵性有人糊涂,那屋子里的女人是死是活? 胡老二一边喝酒一边对端菜的厨师说:“做一碗面,然后再打两个鸡蛋。”谜团终于揭开,大家松一口气,那文慧起码没死。 厨师将鸡蛋面做好,胡老二亲自端上给文慧送去。文慧肛裂了,可怜的女人睡在炕上无法动弹。那一刻文慧想到了死,可是一种强烈的复仇愿望统治了文慧的心胸,文慧也听说杨九娃的女人用大烟毒死了杨九娃,为什么文慧就不能?文慧想:我死你也别想好活!文慧看胡老二端进来一碗面条,突然间感到肚子很饿,她爬在炕上将面条吃完,然后翻过身又睡,把灵魂托付给梦吧,文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权且苟活。 半下午时分李明秋坐着刘子房军长的专车来了。李明秋看胡老二若无其事地跟几个保镖在一起打牌,左瞅右瞅不见文慧。那胡老二看见李明秋上山,把旁边的一个保镖赶下牌桌,邀请李明秋先打几圈牌再喝酒划拳。李明秋摆摆手,说他有一要事跟胡兄商量,胡老二只得离了牌桌,跟李明秋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李明秋从内衣兜里摸出一枚钻戒,对胡老二说:“前几日老婆满香打扫屋子,从炕席下边发现了这枚钻戒。胡兄看看,这是不是胡兄爱妾的钻戒?” 胡老二只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满不在意地问道:“是不是小刘(刘子房军长)告诉你的,这个刘子房呀,这么小的一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既然兄弟媳妇捡到了,这枚钻戒就送给兄弟媳妇。” 李明秋忙说不敢,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 胡老二喟然一声长叹:“胡某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都没有人值钱。” 这是一句大实话,李明秋也有同感。李明秋突然壮胆问道:“怎么不见胡兄的爱妾?” 胡老二突然哈哈大笑,胡老二一笑浑身的肌肉发颤:“胡某知道贤弟为文慧担心,文慧好好的,不相信你亲自去看。” 李明秋在山寨上住了一晚,吃晚饭时胡老二搀扶着文慧来到大厅,显然文慧遭受了胡老二的虐待,那个可怜的女人见到李明秋时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李明秋给文慧使了一个眼色,四目对视间,相互间都明白了其中的内涵。所幸胡老二并没有发现,那个混混正跟疙瘩山寨的丑牛调侃。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明秋告别胡老二下山,汽车行至三岔路口李明秋犹豫了,好像心里还有什么遗憾。他让司机把汽车开进郭宇村,直接停在张凤(蜇驴蜂)家门前。 李明秋推开虚掩的柴门进屋,看屋子里只有蜇驴蜂一人抱着儿子在喂奶。 李明秋叫了一声“张凤”,然后从蜇驴蜂怀里接过孩子,小家伙真会来劲,一下子就给李明秋尿了一身。不过看起来李明秋有点激动,他说话时嘴唇在颤抖:“难为你了张凤,难为你一个人担当起养育孩子的责任,不过我不会忘记,这个孩子是咱俩共同的骨肉”。 看得出蜇驴蜂有点漠然,男人都那个德行,当面说得好听,别把男人的话当真。蜇驴蜂说,说得有点绝情:“我们母子俩是路边的草,吃不饱、死不了。” 李明秋不会在意,蜇驴蜂打他几下他都愿意。李明秋从身上摸出一枚钻戒交给蜇驴蜂,然后说:“这枚钻戒是文慧的,文慧把它送给文秀,为了这枚钻戒文慧受到了胡老二的毒打,你上山看看,多给文慧宽心,我看那女子有点想不开,千万不要让孩子走上绝路。” 蜇驴蜂还想问李明秋,这枚钻戒怎么能到你的手里?谁知李明秋却说:“来日方长,天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 汽车开走了,扬起一路尘土,蜇驴蜂抱着孩子,连门都没有锁,直接上了山寨。 第582章 自从八路军凤栖小分队回到河西以后,好长时间没有关心河东,山西那边抗日斗争形势大好,解放区不断扩大,日本鬼子占领区逐渐萎缩,刘奇葆领导的八路军洪福县游击队跟王世勇领导的八路军凤栖小分队经常联络,把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河东,河东八路军得到了及时补给,不断地给鬼子制造麻烦,鬼子首尾不能相顾,不但从黄河沿岸撤离,还撤离了贤麻镇。 驻扎在洪福县城的鬼子头目三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法西斯暴徒,他从心眼里瞧不起华人,感觉华人是一群劣等民族,即使对他手下的伪军也瞧不起,认为那是鬼子们豢养的一群狗。伪军们经过刘奇葆领导的八路军游击队的策反,有几个人已经加入了游击队,其中有粮谷庄的铁蛋,还有一个人就是齐贤(栽逑娃)。 这天早晨,三木接到太原驻军司令池田的电话,说有一个晋商要来洪福,要三木好好招待客人,客人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三木放下电话细想,池田司令亲自打电话过来,这个客人肯定非同寻常。三木虽然瞧不起华人,却对中国的文物趋之若鹜,日本能源奇缺,大量的煤炭资源通过铁路源源不断地运往口岸,在海岸装船运往日本。而军人们不可能去做能源生意,几乎所有的军官都把目光瞅准了中国的文物。三木思想起上一次两木箱文物在洪福毁于一旦,追悔莫及,这一次来洪福的晋商是不是一个文物商人?三木不可能淘到稀世珍宝,能搞到几件有价值的文物也不错。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警卫来报,那个晋商已经坐火车来到洪福火车站!三木即刻整了整衣帽,急匆匆带着手下人来到火车站迎接。只见一列火车头只拉着五节车厢,这五节车厢三木认识,是池田司令的专列!三木不敢有任何怠慢,在铁道边列队迎候。 车门子打开,看不清车厢里边的设施,车厢的窗子上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只见一个清癯的老者出现在车门前,老者由两个妖艳的女人搀扶,慢慢地走下台阶。 靳之林?!三木心里一愣,在日本人的心目中,靳之林的声望不亚于池田司令。靳之林曾经西渡扶桑,受到了日本天皇的接见。这个人身份特殊,跟阎锡山胡宗南卫立煌都有交往,靳之林甚至跟四大家族都有生意往来,你说不清他是媚日还是亲华。 洪福县地处山西丘陵山区,这里除过煤炭资源丰富,基本上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文物古迹,想象不到靳之林来这偏僻的山区小县作甚。 靳之林下了火车,跟三木握了一下手,紧接着靳之林的专用汽车从另外一节车厢开出,靳之林在两个女人的搀扶下坐上汽车,汽车缓缓地开进了洪福县城。洪福县城的街道也是由石条铺成,街道两边全是两层高的木楼,琉璃瓦飞檐,雕梁画栋,历经千年的积淀,显得沧桑而古朴。 汽车开进了日本鬼子在洪福县的司令部,三木亲自打开车门,看两个女郎款款地将靳之林从车内扶出,勤务兵上前献茶,靳之林挥挥手,轻声说:“不用”。紧接着靳之林的随身用人从车内拿出靳之林的专用茶具,用靳之林带来的暖瓶为靳之林冲茶,三木脸上的表情木讷,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 随身翻译告诉三木:靳老板要从洪福西渡黄河去陕西,去约会一位陕西的朋友。 三木坐得端直,脸上目无表情,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弯:什么的干活?谁都知道黄河西岸有国民党重兵把守,日本鬼子的几次渗透都被国民党军队成功化解,两军对垒戒备森严,靳之林从这里西渡黄河是什么目的? 靳之林并不跟三木直接对话,也许靳之林认为三木不上档次不够规格。随行的副手曹武直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由池田司令亲笔注名的信函,信函中命令三木:必须保证靳老板西渡黄河的绝对安全。 曹武直看三木还有疑虑,索性把谜底解开:“靳老板西渡黄河主要是收购大烟。这里边有池田司令的股份,我想三木先生不可能不给方便”。 这明显是要挟,三木大佐要承担很大的风险。黄河两岸八路军游击队活动猖獗,闹不清靳之林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西渡黄河。不过三木也不是傻瓜,靳之林属于什么人?没有十分把握绝对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做赌博,黄河西岸肯定已经安排好了,闹不清这些人究竟是姓蒋还是姓汪(汪精卫,当年在日本的授权下,在南京组织了伪政府)?继而一想,池田都不避嫌疑,三木算个什么角色。那靳之林身上的油水很厚,说不定还能揩些油水,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侵华日军的大部分军官们那一个不是贪得无厌!他们的刺刀上沾满中国人民的鲜血,衣服口袋里却装满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三木对着翻译咕哝了几句,翻译笑了:“三木听说长安的文物很多。” 曹武直不需靳之林表态,亲口告诉三木:“只要三木君认真配合,事成之后送长官几件文物”。 三木不会喜出望外,三木只是默默点头。靳之林一行在三木的司令部稍坐,然后告辞,汽车把靳之林一行重新拉回火车站停靠的专列里边,以后的几天,靳之林一行就在火车专列里吃住,晚上火车站戒备森严,池田司令甚至动用了空军在洪福县上空巡逻。 第二天靳之林的随从从最后一节车厢里抬出了一艘木船,看来靳之林为了这次西渡黄河准备了许久。这些奸商们没有什么立场,跟所有的当政者都有交往,前几年靳之林看日本人来势凶猛,误认为从今往后中国这块土地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一千年来中国这块土地屡遭外族入侵,蒙古族、满族、辽族都统治过中国。靳之林跟胡老二不同,靳之林是一代儒商,他饱读诗书,善于见风使舵,在中国北方的影响力比胡老二还大,靳之林当真替日本人干过事,至今仍然跟日本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两年看日本人走向没落,又频频跟国民党政要来往,靳之林不得不为自己的以后着想。 黄河东岸的渡口,突然间又出现了一艘木船,黄河两岸的八路军游击队同时接到了上级的电报:靳之林这次西渡黄河是受胡宗南邀请,为了国共两党的合作,不要干扰靳之林西渡。 一条铁链把黄河东西两岸连接,铁链上拴着一条不大的木船,船帮上绑满了汽车轮胎。木船摆渡了几次,才把靳之林和他的随行人员渡完,胡宗南没有亲自前往黄河渡口迎接靳之林,但是靳之林这次西渡黄河全是胡宗南一手安排,为了确保西渡成功,胡宗南甚至亲自跟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交涉,要两岸的游击队不要在靳之林西渡期间轻举妄动。至此,胡老二住在凤栖不回长安的真正目的才揭晓,原来胡老二是在等待靳之林的到来。 其实胡老二每天都跟胡宗南通过无线电联系,胡老二随身携带着无线电发报机和发报员,这一点连刘子房军长都蒙蔽了,胡宗南打电话催促胡老二回长安也是一种烟幕,目的是确保靳之林西行不受任何干扰。直到靳之林西行的前一天胡司令才通知刘子房军长,要刘军长确保靳之林在凤栖期间的绝对安全。 刘子房军长虽然满心不悦,但也不得不连夜布置靳之林西渡的安排事宜,他还必须代表胡宗南亲自前往黄河岸边迎接靳之林的到来。靳之林渡过黄河后跟胡老二、刘军长握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终于到家了”。 第583章 邢小蛮拒绝跟疙瘩上山入伙,使得疙瘩的信心受到了打击。疙瘩知道邢小蛮的手段,凤栖县让疙瘩佩服的人不多,邢小蛮是疙瘩最佩服的人物之一,杨九娃的葬礼上邢小蛮并没有露面,就这一点证明邢小蛮是个真君子,并不趋炎附势。疙瘩有意让鲁汉到邢小蛮的精武馆学艺,有一部分目的还是为了跟邢小蛮套近乎,拉拢邢小蛮壮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谁知道邢小蛮根本不吃疙瘩那一套,甚至毫不留情地当着女儿女婿的面揭露疙瘩杀人,把疙瘩弄得无地自容。疙瘩不可能跟邢小蛮发火,疙瘩深知他不是邢小蛮的对手,疙瘩自找台阶下来,疙瘩地位不稳,羽翼未丰,不想给自己栓对头。 疙瘩说,说得轻描谈写,满不在乎:“一头獾猪撞在疙瘩的枪口上了”。 邢小蛮嘿嘿一声冷笑,不再言语。邢小蛮知道鲁汉是疙瘩的女婿,这件事点到为止,何必要把人批驳得体无完肤?邢小蛮一生中杀人无数,岂能不晓得人的血腥味道跟动物的血腥味道嗅着根本不同?不过邢小蛮给疙瘩留足面子,没有必要把杀人的关节说透,况且大家都在一个道上混日子,山不转水转,谁都有用得着谁的时候。邢小蛮对疙瘩抱拳:“对不起,失陪了,咱们后会有期。”然后对鲁汉说:“鲁汉,你跟我走。” 鲁汉跟着邢小蛮匆匆离去,到让疙瘩心里升起一团迷雾,两个女儿抱着她们的孩子,好似两头棕熊抱着小熊。疙瘩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感觉中凤栖城空前地闷热,心想人在矮檐下怎肯不低头,疙瘩还不到颐指气使的时候,看样子凤栖城将有什么大事发生,是福是祸尚不清楚,疙瘩有必要弄清一些事实,以便以后从容应对。就目前来说,疙瘩还离不开李明秋。 疙瘩看看他自己穿的那身行头,发觉这身衣服并不合身,怪不得邢小蛮说他昨天夜里杀了人,露在裤带外边的刀把子上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疙瘩感觉到他有点大意,它让女儿拿出一身鲁汉的衣服换上,虽然还是有点不合身,但是起码能够遮掩过去。疙瘩决定去李明秋家走走,这种时候不能赌气,人都在互相利用,虽然杨九娃之死李明秋对疙瘩也有点怀疑,但是从大面子上讲李明秋对待疙瘩还是过得去。 李明秋家坐着一个陌生的客人,那人疙瘩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能猜得来是谁。疙瘩看那人气度不凡,行为举止带着一股富家子弟的自信和霸气。前些日子听说南霸天姜秉公住在凤栖治病,可惜无缘一会,能跟李明秋促膝长谈的绝非一般汉子,面前这个人定是姜秉公无疑!不需要李明秋介绍,疙瘩首先面对客人抱拳:“如果疙瘩没有猜错的话,老兄定是姜秉公姜大哥!” 姜秉公欠身抱拳还礼:“我也猜你是疙瘩,刚才我们两个还正在谈论你,今日幸得相见,也是缘分。” 李明秋摆手:“行了,大家都是兄弟,何必那么客气。疙瘩,你吃了没有?老兄我有意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疙瘩故我而言他:“刚才我在女儿家,看见邢小蛮急匆匆而来,把鲁汉叫上不知道干啥去了。我看凤栖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李明秋喟然一声长叹:“疙瘩贤弟有所不知,你我二人都让人家利用了。那胡老二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今天山西儒商靳之林坐船西渡,来凤栖做客,刘子房军长也是昨天才得到消息。” 疙瘩显得毫不在意:“咱不管他来谁,蒋委员长来又能怎得?疙瘩主要看邢小蛮行为鬼祟,担心鲁汉跟上邢小蛮出事。” 李明秋想象不来邢小蛮要做什么,在李明秋看来邢小蛮已经弯镰打顺刀,改邪归正。可是人的行为有时也难以估计,难道说邢小蛮跟靳之林之间还有什么恩怨?三年前邢小蛮用假银元收购郭宇村大烟的过程记忆犹新,那么多的假银元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疙瘩的分析正确,凤栖城可能正在蕴酿着一场难以预料的变故。这些混混们一辈子叱咤风云,最喜欢浑水摸鱼,大家的心态都不正常,都喜欢推下坡碌碡。李明秋无厘头地有些兴奋,不知道他想看谁倒霉。 疙瘩却想得简单,他谁都想拉拢,见了谁都想圈进自己的势力范围。他看姜秉公气度不凡,姜秉公在凤栖南塬很有势力,这阵子疙瘩心里在想,假如能跟姜秉公、邢小蛮义结金兰,形成铁三角,而且三人年龄相当,相信能在凤栖城叱咤风云。 姜秉公的想法更简单,他已经把族长的位子让给兄弟,来凤栖的目的就是想给自己打出一片天地,他根本不愿意介入人跟人之间的纷争,广交朋友是他的目的,第一步首先站稳脚跟,然后再壮大自己的实力,反正不管怎么样四海之内皆兄弟,姜秉公站起来盛情相邀:“走吧,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谝,今天兄弟做东。” 三个人相邀来到叫驴子酒馆门前,疙瘩不想进去,问李明秋:“咱们能不能另外找一家酒馆?” 李明秋诧异:“为什么?” 疙瘩说得泄气:“我还欠人家一顿饭钱。” 姜秉公哈哈大笑:“我就喜欢疙瘩兄的直率,进去吧,秉公连疙瘩兄的欠债一起还。”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晚上,大家越谝越想谝,越谝越相见恨晚。正吃饭时刘子房军长的警卫员急匆匆找来,见了李明秋先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刘军长在黄河岸边,代表胡宗南欢迎靳之林到访凤栖,岂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那邢小蛮身上绑满炸弹要挟靳之林,质问靳之林为什么三年前让他用假银元收购大烟?刘军长说这件事非李前辈前去处理不可,凤栖城里邢小蛮只佩服李前辈一个人。” 疙瘩精神为之一振,这个邢小蛮!说我杀气太重,他自己莽撞起来简直不顾一切!不过疙瘩喜欢!什么靳之林胡老二?这个世界崇尚武力,刺刀决定一切! 疙瘩抬头看看李明秋,想不到李明秋还在坐着吃菜,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警卫员急了,大声疾呼:“汽车就在门口停着,刘军长要你马上赶到黄河岸边!” 李明秋这才慢腾腾地说:“我不用去了,我知道邢小蛮是在做戏,邢小蛮有老婆有孩子,绝对不会把他自己炸毁!只要靳之林能付给邢小蛮一笔损失费,邢小蛮自然撤退。” 李明秋分析得完全正确,那靳之林也绝非等闲之辈,看见邢小蛮挡道,身边还站着一个七尺高的大汉,连汽车都没有下,只是把车玻璃打开,招招手让曹武直过去,不知道对曹武直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把车玻璃又关上。那曹武直来到邢小蛮面前,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说话绵里藏针:“三年前靳老板给太原警备司令开的是银票,银票不会有假。靳老板说他不想解释,问邢大侠需要多少补偿?希望大侠知趣点,不要口张得太大!” 邢小蛮看靳之林的保镖全都带着暗器,知道今日里再缠斗下去非死即伤,他对曹武直抱拳:“有这句话就够,小蛮只想还我清白,证明那些假银元绝非小蛮所为。”说完,解下身上的炸弹,一下子扔出老远,炸弹并不爆炸,噗滋滋冒出一阵子浓烟,原来是一些烟幕弹。 邢小蛮朝鲁汉摆了一下头,两人迅速消失在树林之中。 第584章 常有理的两个儿子携家带口从凤栖逃走以后,常有理虽然也感觉空虚,但是基本上还能忍耐,好在女儿常焕生还在身边,常有理强打精神坚持包子店每天开门,虽然每天卖不了多少包子,但是有事干总比没事干强,人忙碌起来就把心底的创伤忘记。 这天早晨常有理照样起来开门,可是门板上不知道那个缺德鬼泼了许多大粪,常有理当场气晕,幸亏女儿常焕生及时赶来,把老爹爹扶回家里。常有理缓过气来,感觉中自己一生一世没有得罪过任何人,给门板上泼大粪的绝对不是凤栖城里的乡亲!也不会是过路的商贾,商贾们跟常有理没有矛盾。那么,敢于泼大粪的肯定是那些军人!这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报复。常有理咽不下这口恶气,心想天下总有说理的地方,他踉踉跄跄来到凤栖县政府,常有理知道县长屈志田是四愣子的儿子,这个年轻人敢于仗义执言,在凤栖很有威望,被老百姓誉为清官。上一次就是屈志田县长亲自释放了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常有理把屈志田尊为大救星。 常有理认识凤栖县政府,县政府的大门比李明秋家的大门还小,可是来县政府告状的老百姓络绎不绝,四十年代初期凤栖还没有法院,县长直接主持判案,婆媳不和邻里纠纷大家都来县政府告状,县长屈志田在院子内支一张桌子判案。反正来者不拒,对于民间纠纷大都是好言相劝,有人闲着没事,拿一块砖头坐在院子内听县长调解民事纠纷,成为当年凤栖的一大景观。 只有一人敢跟县长掣肘,那就是县长的老爹四愣子,四愣子也八十多岁了,老人家最担心儿子黑红不避,惹出是非。上一次杨九娃死于蹊跷,四愣子硬是把县长儿子从办案的现场拽回。那一次屈志田听从了爹爹的劝告,事情过后屈志田哀叹一个小县长势单力薄,无力回天。这个社会冤假错案太多,你空有一腔热血也难以扭转乾坤,这可能就是这个社会的致命之处,好人没有好报,恶人横行霸道。 常有理一走进县政府的大门,看见县长正在院子里办案,双膝一软,立刻给屈志田跪下。 屈志田把常有理叫叔,哪有叔叔给侄子下跪的道理?屈志田马上离了座位,向前一步把叔叔扶起,关切地问道:“叔吔,你咋啦?有啥冤枉给侄子说,侄子给你主持公道。” 常有理大哭:“那个缺德鬼把大粪泼在包子铺的门上!” 屈志田暂停正在审理的案件,立刻带着随行官员去包子铺现场观察。只见包子铺门前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大声叫骂,大家都替常有理抱不平,大家一致认为这件缺德事肯定是那些军人们寻机报复。 大家一看县长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让屈志田观察现场,屈志田认真思索,认为军队绝对不会直接干这件事,当兵的嫌脏。也有可能有人受人唆使,那么究竟谁是第一作案人?案件虽然不大,但是猪尿泡打人骚气难闻!屈志田对常有理好言相劝:“叔,你先回去,这种案件不难侦破,待我弄清这个人的作案动机,一定还叔一个公道。” 常有理抬头看天,天上灰蒙蒙的,出奇的闷热,即使查出来是谁干的,也不会把作案者怎样,顶多给你赔礼道歉,因为这样的恶作剧还不够判刑资格。老婆跟女儿抬来一桶水,打算把门上的大粪洗刷干净,常有理也想算了,只能自认倒霉,鸡蛋碰不过碌碡,不想让这件事惹起轩然大波。 可是第二天早晨常有理起来开门,铺面门上又有人泼上大粪。看来这个惹事者是故意所为,故意不让常有理的包子店开门,故意不让常有理在凤栖街上呆下去。 常有理又一次去找县长评理,没有想到被一个人挡在十字路口,那个人就是县长的老爹四愣子,四愣子把常有理拉到偏僻的小巷,说出的话非同寻常:“老常兄弟,你的两个儿子惹下祸端可以一拍屁股走人,我的儿子如果犯事就无处躲藏!你以为县长的官好当?自从儿子当了县长以后,我整天活得颤颤栗栗,儿子年轻气盛,还不知道犁铧是铁铸的,有时硬向铧尖子上碰。兄弟,老哥求你了,再不要去找我的儿子,敢给你门上泼大粪的人肯定有些来头。” 四愣子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摸出十块银元:“老哥没有多的盘缠,这些钱你拿上,出去躲躲,这年月活命要紧。” 常有理没有接四愣子的银元,但是常有理答应不再去找县长评理,看样子谁都活得不容易。常有理转身回到自己屋子,想了半天,来到李明秋家门口。听见李明秋家里有人说话,他站在门口想了半天,终于没有进去。心想自己的事要自己拿主意,麻烦别人作甚?常有理回到家里对老婆和女儿说:“收拾一下,咱们走。” 老婆还是有些穷家难舍,看了看这幢不大的四合院,常家几辈子人都住在这里,猛然间离去,心里总有些凄惨。不过老婆子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常有理不会选择出逃。老婆子问道:“咱们到哪里去”? 常有理一边抽烟一边叹气:“还能去哪里?去瓦沟镇他舅家,我听说建生和桂生那两个孽障就在那里。” 老婆子感到什么都重要,什么都舍不得,东西收拾了一大堆,三个人根本无法背起,常有理生气了,把包袱解开,把不用的东西乱扔一起,老俩口差点打起来,女儿焕生流着眼泪哭道:“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怄气。” 一行三人出了东城门,眼前的景致让常有理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一小块一小块的秋田被大片大片的罂粟割裂,罂粟田里站满了割大烟的人。常有理常年不出凤栖城,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难怪凤栖这几年畸形繁荣,原来有大烟支撑!不觉来到仙姑庵,老婆子要进去烧香,被常有理从屁股上踢了一脚:“烧什么香?神仙作践(相当于欺负)的就是咱们这些穷人!有钱人进庙烧香越烧越富,穷汉家越烧越穷!” 老婆子不想跟常有理论理,心想老头子也活得不容易,上了驴尾巴梁就进了山区,常有理一边走一边叹气:*****咱这一辈子树叶落下怕把头砸着,到头来还落了一身晦气!半下午时分常有理一家三口来到妻弟张虎娃家里。 张虎娃看见姐姐姐夫一家三口来投奔他,联想起前一段时间建生桂生两个外甥拖家带口出外谋生,不用问凤栖城肯定住不下去了。这年月哪里都不安全,前两天村子里刚死了一家五口,大家都能猜出来杀人者是谁,可是没人敢说,更无人告官,无头命案民不告官不究。虎娃说:“你们吃完饭我带你们去找建生和贵生,不是我不收留你们,村子里前两天刚死了一家五口,你们惹怒了凤栖城的官家,我担心官家追杀你们。” 常有理不跟妻弟辩解,只是说:“找一头毛驴让你姐姐骑上。” 张虎娃带着姐姐姐夫一家三口来到郭宇村已经半夜,张虎娃来过外甥家,站在门口喊着外甥媳妇的名字叫门,门不见开,只见窗子上伸出一条黑咕隆咚的枪管。常焕生看得眼尖,大喊一声:“哥,嫂子,千万别开枪,爹跟娘来了!” 常建生常桂生不在家,两个媳妇迟疑着开了门,当真是公公和婆婆。两个媳妇哇一声哭了:“爹、娘,建生和贵生半个月回一次家,这村里是个土匪窝子,我俩害怕。” 第585章 凤栖城南来北往的商客大都在城外的骡马大店歇脚,凡是进城歇脚的客人非嫖即赌,城里边没有像样的旅馆。况且刘军长接到靳之林西渡黄河来凤栖的消息很晚,没有时间来安排客人的住宿。刘军长跟胡老二商议,是不是第一天晚上先安排客人住进卧龙岗山寨? 如此一来正中胡老二的下怀。胡老二跟靳之林每年都有大量的生意往来,但是两个人还从来没有见过面。一大早胡老二就带着他的保镖和随行人员来到黄河岸边,为了彰显自己的势力,胡老二还特意带着山寨上留守的土匪,几辆崭新的宾利小车在黄河岸边一字排开。停一会儿刘军长也带着他的下属赶到,大家合兵一处,气势可谓宏伟。 只见黄河对岸一队伪军保护着靳之林的车队来到黄河岸边,鬼子兵沿着山脊一字排开。这些鬼子诡计多端,遇到风险首先让伪军开路。鬼子们担心在黄河岸边遇见八路或者中国军队,于是全部躲在后边。一艘木船从卡车上卸下,原来打算连同汽车一起摆渡,可惜木船太小,难以承重,,靳之林才临时决定,把自己乘坐的专车留在河东。那是一支庞大的队伍,除过靳之林的保镖和随行人员,光女人就带了六七个。胡老二坐在黄河岸边嗤笑:这靳之林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带这么多女人一晚上能侍候过来? 看那靳之林坐着渡船款款靠岸,两个女人掺扶着靳之林沿着踏板下来,胡老二首先上前握手,靳之林只说了一句:“幸会幸会”。 紧接着刘军长上前跟靳之林握手,靳之林感慨到:“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看得出刘军长明显地激动了,他紧握老人的手,严肃地表态:“老人家请相信我,中国一定能赢!” 胡老二感觉受到了冷落,心里头明显地感到不悦,不过大家第一次见面,相互间了解不多。那靳之林几代经商,清朝时期靳家的老祖先就赫赫有名。胡老二算个什么,胡老二最多只是一个黑道老大。算了,不说那些了,生意人都在互相利用,就目前来说,两个人还一个离不开一个。 车少人多,只能让客人先坐,胡老二在前边带路,刘军长殿后。突然间树林里闪出两个壮汉,胡老二一看心中暗喜,老实说胡老二也不想让邢小蛮把靳之林一行怎么样,只是想让邢小蛮杀杀靳之林的傲气,这个人有点目无一切,客人竟敢慢待主人!胡老二坐在车上没动,他在坐山观虎斗,等待最佳时期然后下车充当好人。 坐在车队最后边的刘军长一听说邢小蛮挡道,立马下了汽车来到炮团,在炮团给凤栖军部打电话,要李明秋赶快过来!刘军长打完电话急匆匆赶到现场,邢小蛮已经不见了,一场惊险的冲突迅速化解。 最失落的要算胡老二,胡老二终于没有看到两虎相争。看起来那个邢小蛮对靳之林还是有些畏惧,黑道上的汉子一眼就能看得明白,那靳之林根本就不怵邢小蛮,坐进汽车里连动都懒得动。胡老二也有些眯瞪,闹不清这靳之林究竟是那路神仙?看来胡老二只能在长安城里坐大,比起靳之林的派头来胡老二还差一截。 汽车行至卧龙岗山寨的牌楼前,靳之林要求下车,站在牌楼前把卧龙岗三个字久久端详。那胡老二和刘军长也下车陪伴,靳之林回过头对胡老二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三个字肯定出于佛门之手。” 胡老二惊诧,看来这靳之林绝非等闲之人!刘军长以前上山时根本没有留意牌楼上那三个字,刘军长虽然也粗通文墨,行伍之人不会对那琴棋书画涉足太深,经过靳之林这一提醒,刘军长细细观之,感觉中这三个字清癯中透出一股风骨,回头再看靳之林本人,似乎有一种认同一种感悟,字字珠玑,好似一股仙气随风飘逸,跟周围葱绿的群山混为一体。 靳之林坚持要下车步行,众多随行只能紧跟其后,看起来老头子非常激动,把前来搀扶他的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甩在身后,一路走一路不住地点头:“好!好!他日百年之后能葬在这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家都被靳之林的雅兴感动,连胡老二也不得不悲观地认为,比起靳之林来,胡老二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土得掉渣的暴发户。山寨上一幢造型别致的宫殿掩映在葱绿的山林之中,刚下过雨不久,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雾,让人感觉如临仙境。靳之林被几个女人簇拥,有点喧宾夺主。 紧接着开宴,山寨上的宴席全是一些山珍野味,鸡鸭鱼肉,当然还有凤栖一绝,驴逑。奇怪的是靳之林并不入席,他略带歉意地朝大家招手:“对不起,靳某一生不动荤腥,大家随意。”紧接着几个随从抬进来一张专用的折叠桌子,把桌子撑开,靳之林一人端坐上边,几个女佣相陪,停一会儿靳之林的专用厨师端来一碗面条,桌子上放着油盐辣子和韭菜,所不同的是一只银碗里盛满一碗人奶。原来那些女佣各司其职,其中有两个奶妈子专供靳之林喝奶! 所有的人都看得傻眼。但是大家不会嗤笑,反而有一种肃穆一种嫉羡,看看人家,那才叫活人! 那靳之林吃完面条以后站起来擦擦嘴,说出的话显得文气:“今天第一次来贵县,不陪同大家一起吃饭有点过意不去。以后靳某跟大家吃不到一起,就各吃各的,靳某恕不奉陪。”说完,站起身,由两个女佣搀扶,来到专门为靳之林布置的寝室安歇。 其他下属可不管那些。曹武直对大家抱拳致意:“我们什么都吃。”于是大厅内席开几桌,喝酒猜拳。陕西人山西人本是一家,有一句成语叫做秦晋之盟,几千年来秦晋之间的商业和人员往来从未中断,两地联姻也很普遍。陕西人和山西人亲如兄弟。 时值中秋,一轮明月从黄河对岸的山西缓缓升起,刘军长和胡老二亲自来到靳之林的寝室给靳之林请安,并且问候靳之林有没有雅兴看戏?一听说演戏靳之林来了精神,说他平生最爱看戏。演的是皮影,发电机打出的幕景比煤油灯亮许多倍。演的是《下南洋》、《杀狗劝妻》,刘秀跟村姑的荤段子惹得大家捧腹大笑。戏演完后靳之林余兴未尽,又点了一幕戏《忠保国》。 第二天天还未亮,胡司令派来接靳之林南下长安的专车就来到山寨,靳之林吃完早饭,早饭吃得是小米稀粥粗粮馍,就的是咸菜,当然少不了喝一碗人奶。曹武直几个随行留下来负责收购大烟。靳之林坐进汽车里朝刘军长胡老二挥手告别,临走时说,他还会回来。 第586章 胡老二看见丈母娘蜇驴蜂一人抱着孩子上山,脸上的表情丰富而夸张:“娘,正打算派车接您上山享福,想不到您竟然一个人上山。路上走累了吧?快回屋歇着。” 十里山路,蜇驴蜂当真走得口渴。蜇驴蜂本来准备了一些辛辣的诘问,她从李明秋的口气里探出女儿文慧受到了虐待。可是年纪比丈母娘大许多的胡老二一句毫不遮掩的“娘”叫得蜇驴蜂心里热乎。谁家夫妻不闹矛盾?谁家碟碗没有磕碰?丈母娘的角色不好当,本身就是一只泔水桶,必须劝解女儿不要任性,还要对女婿的粗暴和蛮横用柔性化解。养女弱门之家,女儿是娘的牵挂,更是娘心头的一块赘肉。也许李明秋言重了,蜇驴蜂也算一个大家闺秀,必须使自己的行为举止无愧于丈母娘的角色。 蜇驴蜂看许多汉子站在胡老二后边做着鬼脸,也清楚胡老二是在演戏。人生本身就是一个硕大的舞台,一个人演技的高低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八月天秋高气爽,路上没有尘土,蜇驴蜂虽然抱着孩子,但是走得并不累赘,她在女婿胡老二的引领下走进大堂,看大堂内收拾得干净。蜇驴蜂在椅子上坐下,问得直接:“怎么不见文慧?我想文慧。” 胡老二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即表态:“娘,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去叫文慧出来见你。” 文慧躺在炕上听见了娘的声音,强撑着坐起身,文慧不想让娘看见女儿的痛苦,感觉中娘这一生也活得不易,她必须穿戴整齐,在娘的面前强颜欢笑才对。正穿衣服时胡老二进来了,李明秋的到来消除了胡老二的猜忌,胡老二可能也想到他这一生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众叛亲离,连他最亲近的儿子也对胡老二心怀叵测,胡老二只剩下一个文慧。胡老二对文慧的要求不高,只希望文慧对他忠心。李明秋走后胡老二对文慧百般安慰,文慧始终不吭一声,胡老二猜不透文慧的心理。 大凡混混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能软能硬,胡老二一辈子玩弄女人无数,深知女人的心都是水做的,石头焐热了也能孵出小鸡。他把文慧抱下炕,抚摸着文慧的头,像哄小孩子那样哄文慧:“咱娘来了,在娘面前要装得若无其事,不要让娘替咱担心”。 文慧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我晓得。”这是文慧这几天来说的第一句话,文慧担心胡老二反覆无常,这个混混惹急了什么事都敢做出,文慧不想再惹事,反正混一天算一天,只要胡老二不再那么无休止地折磨她,文慧还不想死,文慧终究还年轻,还心存念想,总希望有一天酣畅淋漓地做一个女人,文慧的心里总也抹不去郭文涛的身影。 文慧强撑着,每走一步路屁股后边都在钻心地疼,那是一种难以启齿的虐待,胡老二简直禽兽不如!文慧咬紧牙关,不能让别人窥视她内心的伤痛。短短的几步路文慧走得额头冒汗,看娘抱着一个小男孩端坐在大厅将她等待,文慧喊了一句“娘”,眼圈红红的,心里发酸。 蜇驴蜂看见文慧的瞬间,立刻猜到了女儿在强忍着内心巨大的痛苦。可是胡老二站在旁边寸步不离,母女俩根本没有机会交流。蜇驴蜂在山寨吃了一顿饭,胡老二很抱歉地告诉丈母娘:明天山寨上要来一位贵重的客人,这个客人来自山西。岳母住在山寨有诸多不便。过几天客人走了,胡老二将会亲自来接岳母上山跟女儿团聚。 蜇驴蜂很知趣,只要文慧没事就好。蜇驴蜂不会跟胡老二在山寨闹腾,她知道鸡蛋碰不过碌碡。 汽车已经发动,蜇驴蜂从衣服兜里掏出那枚钻戒,她把钻戒放在桌子上,软软地说:“本来我不想上山,李明秋今早来我家,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文慧有点想不开。有可能你们俩为了这枚钻戒闹了一点误会,我的女儿年龄太小,今年还不到十八……胡——”蜇驴蜂想叫一声胡老二,又感觉牙涩口涩,叫不出口,改口道:“你是我的女婿,你比文慧大许多,文慧有什么不对之处还希望女婿多担待,不要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腾的让人笑话。” 胡老二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做羞愧,这阵子感觉到脸上有点紫胀,其实,岳母的潜台词胡老二已经猜到,一着不慎闹腾的鸡犬不宁。这个李明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看样子周围的人都替文慧担忧,胡老二在众人的眼里成了什么? 胡老二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转,心想这种关键时刻千万再不敢内乱,这个人不知道什么叫做丢人,胡老二非常响亮地喊了一声:“娘!”然后拍胸膛保证:“胡某比文慧大四十岁,知道怎样心疼自己的媳妇!” 蜇驴蜂的目的已经达到,老实说蜇驴蜂还离不开那个穷家。两个小女儿和两个女婿都提上罐罐下田割烟,蜇驴蜂还要给几个孩子做饭。既然胡老二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蜇驴蜂只能见好就收。蜇驴蜂坐进汽车里正准备走时,文慧突然打开车门子,毫不犹豫地坐进汽车里头,然后非常决绝地对胡老二说:“我想去娘家住几天。” 文慧在胡老二面前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这明显地让胡老二难堪。院子里站满了胡老二的保镖和几个随身办事人员,还有留守在山上的几个土匪弟兄。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看这一出戏怎样下台。山寨的路边那俩冢土坟分外明显,大家不会不知道杨九娃和香玉是怎么死的。胡老二的五官已经变形,看得出那个混混绝对不会容忍文慧的背叛!胡老二杀死一个人犹如杀死一只小鸡,胡老二杀死文慧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胡老二突然狂笑,犹如魔鬼出笼,那种笑声让人感觉阴森恐怖。 胡老二开口说话了,说出的话充满人情味:“文慧,本来明天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黄河岸边迎接靳之林,你这个样子也无法接待、陪伴客人。你就去吧,过几天我来接你。” 接着,胡老二又对蜇驴蜂说:“娘,多给文慧宽心。” 第587章 刘子房军长驻军凤栖后干的最得心应手的一件事就是跟李明秋结为儿女亲家。几年来刘军长每一次遇到麻烦事都是李明秋帮他成功化解,事实上李明秋已经成为刘军长的编外参谋长。送走靳之林后刘军长驱车回到凤栖,刘军长没有去办公室处理要务,而是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李明秋家门口,刘军长还有要事必须跟李明秋商量。 刘军长进入李明秋家客厅大吃一惊,怎么又碰见了邢小蛮?这个邢小蛮,处处给刘军长设障,经常让刘军长难堪,简直无法无天! 李明秋却显得毫不在意,他招呼刘军长坐下,亲自为亲家泡茶。红木八仙桌上铺一张牡丹花的桌布,显得不伦不类,两只钢皮电壶(暖瓶)让客厅平添了一些亮色,屋子里弥散着茶叶的清香。 刘军长刚刚在椅子上坐下,又像针扎了屁股一样弹起,看样子他已经气急:“邢副参谋长,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过意不去?” 邢小蛮一脸无辜:“没用呀,刚才我还跟姐夫谈起刘军长这个人够朋友讲义气。” 刘军长一个“你——”字刚出口,李明秋马上接过话头:“亲家,你是不是还为昨天邢小蛮挡道生气?其实那些山西来的客商应当杀一杀锐气,听说那靳之林牛逼得很,把谁都瞧不到眼里。生意行当也处处暗藏杀机,有时候就看谁的道行最深。” 听得李明秋这么一说,刘军长的气顿时消了大半,事实上邢小蛮也是凤栖城里的一尊煞神,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邢小蛮坐镇凤栖,对那些行为不轨的蟊贼也有一些威震,刘军长其实不想得罪邢小蛮,邢小蛮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 刘军长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才说:“那个靳之林道行极深,刘某看胡老二也不是靳之林的对手。看样子靳之林这一次在凤栖下了赌注,好像不纯粹是为了收购大烟,是不是还看上了其他生意?” 李明秋却想得比刘军长更深:“听说靳之林在山西深得日本鬼子重用,不知道胡司令看上了靳之林的什么?上一次听得胡司令为了筹备军饷,曾经计划盗挖乾陵(武则天跟唐高宗李治的合葬陵),如果传闻属实,靳之林西渡黄河可能跟开挖乾陵有关系。” 刘军长暗自吃惊,看来李明秋的消息比刘军长还灵通。胡宗南盗挖乾陵的计划由来已久,听说这件事蒋委员长亲自出面干预,乾陵是中国大地少数几座没有被盗挖的帝王陵寝之一,盗挖乾陵无疑就成为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据刘军长所知,胡宗南肯定不是军费吃紧,蒋委员长深知西北地理位置的重要,每年给胡宗南拨付的军费足够,筹备军饷只是一个借口,这些军阀的胃口越来越大,盗挖乾陵还不是为了中饱私囊!可是刘军长不可能在李明秋面前揭穿胡宗南的阴谋,刘军长只是淡淡地说:“传闻归传闻,千万不可信以为真。” 紧接着刘军长话锋一转,说出了他的担心:“这一次靳之林西渡黄河,带来了几十个随从,其中有一个头目叫做曹武直,这个人以前来过凤栖,跟亲家还有过生意往来,可惜我以前没有见过面,辨不得真假。亲家你不妨去山寨走一趟,看看这个曹武直跟你见到的是不是一样?我总感觉这里边还有什么蹊跷,有些事咱们不得不防。” 这一次轮到李明秋吃惊,商场如战场,真真实实虚虚假假,上一次曹武直黄河岸边接收大烟,李明秋用羊粪冒充大烟让那个曹武直空欢喜一场。不过双方都没有损失,曹武直没有付烟款,李明秋当然不会弃船撵桨。可是这一次不同,山西儒商靳之林亲自出马,李明秋心里暗自思忖:假如这次看到的曹武直跟原来的是一个人,他该怎样应对? 一直没有说话的邢小蛮这时开了口:“姐夫,当年在太原时小蛮认识曹武直,这个人还是有些功底,要不小蛮跟姐夫一起去,小蛮担心姐夫吃亏。” 刘军长站起来说:“让司机吃一点饭,然后开车送你俩。” 李明秋朝刘军长摆手:“再忙也不在乎这一点功夫,要不咱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再走。” 刘军长重新坐下,叹一口气:“让亲家母给咱擀些稀汤面,这些日子大宴小宴不断,吃得人倒了胃口。在这一点上我还佩服靳之林,不动荤腥。” 邢小蛮补充道:“那个靳之林不但禁食荤腥,还禁欲。别看带着六七个女人,可不是为了跟女人睡觉,有的女人为靳之林供奶,有的女人为靳之林泡枣,还有的女人为靳之林洗脚搓澡。” 司机年轻,端起饭碗问邢小蛮:“啥叫泡枣?” 邢小蛮索性不管不顾:“泡枣就是把大枣塞进女人的*里头。” 李明秋嗔怪:“小蛮,说话注意一点场合,在年轻人面前不要说那些脏话。” 吃完饭刘军长步行回到办公室,司机开车把李明秋和邢小蛮送往山寨,八十里山路,汽车到达卧龙岗山寨时天已经傍晚。阎王走了小鬼翻天,曹武直带领着他那一帮山西弟子跟陕西大汉鏖战正酣,大厅里乌烟瘴气,划拳猜令声冲破云天,突然间一群乌鸦黑压压飞来,遮天蔽日,让人不由得心里疑惑,这征兆预示着什么? 李明秋和邢小蛮走进大厅内一看,陕西汉子正跟山西汉子捉对划拳,也不见胡老二,看样子大家都有点喝高了,相互间骂着脏话取笑。曹武直眼尖,一眼看见了李明秋和邢小蛮。到底是江湖汉子,有种大气凛然的气慨,他走过来跟李明秋、邢小蛮握手,并且说:“不打不成交,我们是朋友。” 看来不会有假,这个曹武直跟原来见过的曹武直一模一样。李明秋脑子在飞快地转弯,曹武直是不是真的不计较过去双方发生的摩擦?不过这种场面李明秋也会应对,不会让对方占到便宜,李明秋说得客气:“生意场上无父子,有些事不得不防。” 曹武直哈哈一笑:“李兄你做得正确,我们替鬼子办事,必须多一个心眼才对。” 邢小蛮听得云里雾里:“你们这是说啥?是不是说上一次的生意?邢某倒要问问曹兄,那么多的假银元是从哪里来的?” 邢小蛮所说的生意跟李明秋所说的并不是一回事。不过李明秋并不说破,他想看看曹武直怎样应对。 只见曹武直说:“这件事说来话长,靳之林老板也深受假银元之害,差不多损失了一半家产。原来那些假银元是在日本国内生产,运到中国来坑害老百姓。跟上假银元上当的不止一人。” 一句话消除了李明秋对曹武直的戒备,大家一边说话一边重新入席,李明秋跟曹武直互相谦让,相互间坐好以后李明秋突然问道:“怎么不见胡老二老兄?” 胡老二的一个随行回答:“胡大哥去了丈母娘家。” 李明秋想起上山时看见那铺天盖地的乌鸦,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祥。他已经没有心思坐席,对曹武直抱拳致歉:“对不起,我找胡大哥还有一件急事,失陪了。” 江湖汉子一般不会追根问底,曹武直把李明秋送出大厅,看李明秋坐上汽车离去,回到酒桌上对邢小蛮说:“咱们喝,一醉方休。” 李明秋担心文慧出事,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李明秋甚至埋怨满香,不该安排文秀跟文慧见面。姐妹俩见面竟然为了一枚钻戒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李明秋一路走一路想,预测着各种可能。十里山路转瞬即到,来到蜇驴蜂家一看,李明秋才知道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只见胡老二爬上炕逗丈母娘的小儿子玩耍,那样子纯粹像一个慈祥的老头,文慧半拉屁股坐在灶前的草墩上拉风箱烧火,蜇驴蜂正在案板前给女婿擀面。 第588章 漏斗子这几年也活得可怜,村子里年纪大的老人一个个离去,自从发现了豆瓜爹的苟且之事以后,漏斗子也不愿意再跟豆瓜爹交往,嫌那老家伙是个畜生!漏斗子常常一个人站在村子里的官道上,看村子里熟面孔不多了,增加了一些生面孔,不断有人被抬往荒草凄凄的乱葬坟,又不时能听到婴儿落草时的啼哭,感叹人生苦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赖裤带上栓一头豹子,让漏斗子苦涩的日子有了盼头。 豹子自从娶了小姨子板兰花后,失重的心灵得到了平衡,小伙子迷恋被窝里的那一点破事,逐渐把出门闯荡江湖的志向丢在脑后,怎么活法也是活人,郭宇村那一个男人修成正果?好出门不如赖在家,这个家庭需要男人。 板兰花跟豹子结婚时刚满十二岁,十二岁的小女孩历经风刀霜剑,感觉中睡到姐夫的炕上安全,再也不用拉扯着小弟弟去看世人的脸色,只要能吃饱肚子她就感到满足。 那是一种血与火的洗礼,小女孩涉世未深,却过早地遭受了雷暴的摧残,孱弱的生命在风中摇曳,渴望生存渴望温暖,渴望有一个避风的港湾。那是一种心甘情愿地奉献,犁铧插进壕沟的瞬间,小姑娘感觉到山体被撕裂,但是她没有哭喊,没有告饶,痛苦搅拌着泪水咽进肚子,甚至对豹子产生了依赖:“姐夫,娃这身肉就属于你了……” 一条炕上睡着板兰根和板兰花,豹子睡在姐妹俩中间。这不算什么稀罕,开始时板兰根心甘情愿,那豹子常年四季在外边赶脚,赶脚的汉子不可能不去勾搭女人,大哥板脑就染上烂根病,最后索性一命呜呼。板兰根跟豹子的婚姻出现了危机,板兰根想借妹妹拴住豹子的心。 岂料想自从豹子娶了妹妹板兰花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跟妹妹睡在一起,而且豹子好像故意所为,把活路做得山摇地动,让那板兰根挠挖得闹心!如果不在一条炕上睡着倒还罢了,偏偏姐妹俩又跟豹子睡在一起,板兰根肚子里爬满了蚰蜒,那种委屈无法跟人诉说。 有时板兰根也想,干脆抱着女儿跟公公婆婆睡在一起,眼不见心不烦,他俩爱咋样折腾就怎样折腾。可是那样一来等于把豹子全让给妹妹一人,板兰根又心有不甘。板兰根也不想把她跟豹子的矛盾公之于众,只能默默地咽下这枚苦果。 渐渐地板兰花的肚子鼓起来了,十二岁的小女孩怀孕看起来身子特别累,脸上出现了孕妇斑。狼婆娘虽然一辈子遭遇了诸多不幸,但是关键时刻很有心计。狼婆娘有意让板兰花每天晚上睡在自己身边,把豹子跟板兰花隔开,甚至毫不留情地教训豹子:“这几个月你就不要再跟板兰花睡觉,你漏斗子爹做梦都想抱孙子。” 爹是娘的出气布袋,这一点豹子心里明白,可是这一大家人没有娘就要瘫痪,娘是家里的主心骨。豹子不得不听娘说,让那板兰花跟娘睡到一起。看得出板兰花老大不愿意,从豹子的炕上搬走时还流出了眼泪。没有成熟的果子虽然苦涩,但是嚼起来有味。豹子也有些恋恋不舍,可是娘的话不得不听。豹子像哄小孩子那样哄板兰花:“你暂且搬过去住,过几天我跟爹娘通融。” 最高兴的要算板兰根,板兰根终于能单独跟豹子睡在一起。豹子最早看上文秀,板兰根使了一些手段把豹子揽入自己怀中。转瞬间四五年过去,想不到郭宇村的年轻人都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唯有板兰根的婚姻还在维持,这就不错,女人最担心自己的婚姻出现危机,村子里那些失去男人的女人让板兰根看着寒碜,板兰根决心使出浑身解数,把豹子重新拉回自己怀里。 山村的夜晚宁静而神秘。前几年大狼二狼三狼刚结婚时,日子过得红火,院子里新修了一排茅屋,加上牲畜圈,整幢院子足足有三亩地。二狼三狼相继为国捐躯,两个媳妇丢下孩子改嫁,几十匹骡马也逐渐出售,偌大的院子显得空旷而冷清,好在狼婆娘、刘媒婆、漏斗子三个老人不甘心让院子闲置,在院子里种满了蔬菜和瓜果,白天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捉迷藏玩耍,夜晚瓜棚下秋虫啾啾,别具一番情趣。 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豹子平躺在炕上,看女儿的两只羊角辫子在墙上晃荡。小女孩一岁多了,长得十分可爱,不知道怎么搞的豹子却不喜欢,男人就是那样,一旦讨厌自己的女人连孩子也感觉讨厌。板兰根的身上总也抹不去板胡的印痕,要不是爹爹漏斗子,豹子早已经把板兰根扫地出门! 可是今夜,此刻,院子里秋虫啾啾,豆油灯下板兰根一双毛眼眼扑闪着,那样子看着有点动人。豹子做出了一个少有的动作,他把自己的小女孩抱在怀里。 板兰根有些感动,嘤嘤地哭,生了孩子的女人哭起来分外动情,豹子的心里防线快突破了,涌上来的那种冲动难以自控。板兰根开始脱衣服,身上的肌肉圆润而光滑……豹子听到了胸腔里涌上来一股水声:“豹子,过去的事情怪我,我已经受到了惩罚,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今夜,我只求你再给我一个儿子,以后我老了,儿子就是我的依靠。” 女儿在豹子的怀里睡着了,豹子轻轻把孩子放在炕上,噗一口吹灭油灯,然后翻身就给板兰根*了进去,女人浑身滚烫,两只莲藕似的胳膊把男人抱紧,竭尽全力讨得男人欢心。可是那豹子不知道怎么搞得,刚动了一下就软不塌塌地滑出。板兰根在暗夜里等待,等待着豹子重振雄风。可是豹子竟然翻过身呼呼睡去。 板兰根并不灰心,板兰根知道豹子不是没有那种功能,豹子跟妹妹睡觉时闹腾的山摇地动。豹子可能累了,也许过几天就会好点,女人不能没有男人,没有男人的女人跟水上漂一样,任人糟蹋任人欺。 可是一连几天,豹子再也没有挨过板兰根的身。板兰根终于知道,豹子心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地位。与其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不如一死了之,把豹子完完全全让给妹妹。 无风的夜晚,一只幽灵从漏斗子家里飘出,夜宁静,天上缀满闪光的星。板兰根抱着孩子走出大门,走上官路,走过田埂,来到一处断崖上,孩子在娘的怀里睡着了,板兰根抱着孩子站在悬崖上,犹豫了许久……终于,她仰天哭喊了三声:“爹、娘、豹子,我心有不甘,我想另外再活一世人!” 突然,一双精瘦的胳膊把板兰根紧紧地抱住,板兰根回头一看,原来是公爹!漏斗子不避嫌疑,把板兰根从悬崖边拽回,说出的话字字动情:“孩子,听爹的话,人活一生不易。相信爹,石头焐热了也会孵出小鸡,总有一天豹子会回心转意。” 第589章 那毛桃毛杏属于富家小姐,刚来郭宇村时感觉新鲜刺激,白天看那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儿开得艳丽,晚上有体格健壮的小伙子陪睡,那是一种无拘无束的日子,女孩子什么都不想,只是庆幸找到了如意郎君。两个姑娘芳龄二八,正是豆蔻花开的绝佳时期,初尝禁果,迷恋男人的搂抱男人的耕耘,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低矮的茅屋充满温馨,半夜里常常传出女人娇喘的低吟。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毛桃毛杏就有点后悔。富家小姐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连个家常便饭都不会做,害得邓银川邓铜川常常早晨起来吃不上早饭,还要走十里山路上山干活。好在中午跟土匪们在山上搭伙吃饭,晚上回来弟兄俩一个烧火一个擀面。饭做熟了,两个大小姐端起饭碗难以下咽,止不住泪水横流,这算什么面条?简直比小伙子们腿中间的那个家伙还粗!况且只有一把老盐一碟辣子,小姐们从来没有受过这等磨难,闹腾着要走,要让弟兄俩把她们送回狮泉镇。 这怎么能行?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哪有跟上别人私奔的女子又回娘家的道理?银川和铜川好言相劝:“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们的爹爹来找你们,看样子你们的爹娘已经把你俩彻底放弃。过一段时间凤栖那边再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就一起搬回凤栖。” 话虽然是这么说,姐妹俩吃不上饭成了大问题,刚开始时银川和铜川还遮遮掩掩,不愿意把他们的媳妇不会做饭的事情给同住一街的建生和桂生媳妇提及,农村的女孩子七八岁就站在凳子上擀面,十二三岁就学会纳鞋底,缝缝补补是常事,哪有十七八的大姑娘不会做饭的道理? 建生媳妇叫艾叶,桂生媳妇叫改英。两个媳妇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女,舍得吃苦。刚来时闲了几天,看见村子的大人小孩提上罐罐割烟,艾叶和改英商量,不知道这大烟土属于谁家,她们最初的想法是看有没有人雇用她们,她们替人割烟挣钱。俩妯娌站在村子的大路边,看路边过来俩男俩女四个孩子,于是问道:“有没有人雇用我们割烟?” 四个孩子把俩个女人左看右看,其中一个年龄大点的问道:“你们是刚来的?” 两个女人也不隐晦:“我们来自凤栖。” 孩子们告诉两个女人,这里的土地原来有主人,那一年男人们去了河东打日本,这里的土地就逐渐荒芜,后来不知道谁搞来了一些大烟种籽,于是大烟漫山遍野开花,一到割烟时节男女老少一起上手,谁割下的大烟就归于谁。 艾叶和改英虽然出身农家,但是知道大烟的价值,哪有这等好事?漫山遍野的银钱等你去捡拾,两个女人把大一点的孩子拉上,把小一点的孩子背上,家里没有罐罐,她们就用吃饭的粗瓷大碗,没有割烟的专用小刀,她们就一人手里拿一把菜刀,那大烟葫芦一撞破就流出白色的汁液,两个女人把碗盛在下边,割了一天看见当真没有人管,心里也就大胆起来。 艾叶和改英看见的四个孩子就是齐结实、齐壮实和她们的媳妇文英文爱。山里的孩子就是这样,稚嫩的肩膀知道担当,四个孩子早出晚归地割烟,也希望自己的日子过得好点。他们知道胡老二跟他们的关系,可是岳母蜇驴蜂不让四个孩子跟胡老二见面。不要说文慧活得风光,蜇驴蜂最清楚文慧的处境!那胡老二跟四个年轻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一个板凳上的客,蜇驴蜂还担心四个稚嫩的孩子被胡老二暗算。 齐结实和齐壮实看两个大嫂子割烟确实外行,于是把他们的罐罐借给艾叶和改英使用,两个女人当然感激不尽,晚上邀请四个孩子到她们家吃饭。四个孩子说他们有家,娘已经做好饭在等他们。 艾叶和改英早出晚归,割下的烟土没有大缸存放,她们就在地上挖一个大坑,大坑的周围用石板镶嵌,大烟遇冷凝固,不担心外泄。俩妯娌越干越来劲,好像她们挖了一窖黄金。 这天艾叶和改英回家,看见银川铜川找****来,虽然大家在一起居住,而且都来自凤栖,但是相互间并不熟悉,平日里很少往来。那银川和铜川好像有什么事要求她们帮忙,显得非常为难。 艾叶说:“你俩有啥事就尽管说,咱们是邻家,不要不好意思。” 银川和铜川吞吞吐吐地说,他们的媳妇不会做饭。 这件事艾叶和改英知晓,但是人家没有求她们,她们也不便究根问底,既然话说明白了,两个媳妇也非常爽快:“早晨饭咱们可以在一起吃,只是中午我俩要出去割烟,晚上回来才能吃饭。要不然这样,中午让你们的两个媳妇将就着吃点。” 两个富家小姐就在门口站着,听到这话一起进来,她们以为割烟就是玩耍,也嚷着要去割烟。邓银川和邓铜川不傻,割烟说不定比他们做木工还挣钱。但是这个村里居住人员复杂,有土匪、兵痞,村口的烂土窑里还住着八路军小分队,两个媳妇如花似玉,担心出去割烟招惹是非。小伙子好言相劝:“大田里太阳很毒,当心把你们晒黑。” 第二天吃过早饭,银川和铜川上山干活,因为山上的木工活是李明秋介绍的,小伙子们不可能半途而废,他们也想尽快把活干完,带领着他们的媳妇回凤栖。这么长时间狮泉镇那边没有动静,看样子姜家已经把俩个小姐放弃。当然,一俩年以后有了孩子,抱着外孙去认外公,那一阵子姜家就是再不愿意,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相信到那时姜家还是要认这俩个女婿。抱上外孙认外公的事情也不稀罕,以前有过先例。 其实,这几个女人有人暗中保护,八路军那边王世勇经常派嘎拉或者年贵元来这边看看,艾叶和改英已经有了孩子,惹不起男人们的主意,可是那毛桃毛杏长得性感而白嫩,确实让年贵元动了心思。小伙子被女人勾引了几回,基本上是舔了人家的锅底。看见毛桃毛杏袅袅婷婷地走来,看得年贵元眼睛发直。可是年贵元不敢造次,他知道这两个女人跟山寨上的土匪(权且这么认为)有关系。年贵元看见每天早晨这两个女人的丈夫就上山,至于上山干啥不得而知。 可是这天,年贵元在王世勇的授意下,背着枪来这边茅屋转转,看见茅屋的们锁着,四个女人都不在家。年贵元正在踯躅,只见毛桃毛杏姐妹两结伴而来。 原来,富家小姐经受不了太阳的毒晒,提前回家了,她们俩个割的那一点烟土也全部送给了艾叶和改英。年贵元上前跟姐妹俩搭讪,姐妹俩认识年贵元,年贵元经常背着枪在茅屋门口转圈,当然,疙瘩也派出了一个弟兄在暗中保护姐妹俩的安全,因为疙瘩知道姐妹俩是姜秉公的侄女,疙瘩想跟姜秉公结盟。 对于年贵元的到来姐妹俩也不在意,毛桃毛杏还邀请年贵元到她们的茅屋里喝水。那年贵元天生一个贱货,竟然情不自禁地抱住毛杏就亲。 那毛桃看见妹妹受了欺负,拿起擀面杖将年贵元一顿狠揍。正在这时林丑牛及时赶到,扭住年贵元的胳膊把小伙子送到王世勇队长面前。 第590章 郭麻子的居屋里,始终设一张祭桌,祭祀他的老友杨九娃。每天晚上,郭麻子都会把侄子杨勇带到祭桌前,让杨勇面对杨九娃的灵堂焚香祭拜,口内念念有词:“杨勇,杀父之仇你忘记了没有?” 杨勇一边叩首一边流泪道:“杀父之仇,杨勇誓死不忘!” 郭麻子一生最爱看戏,对古戏里边那些忠孝礼仪和报仇雪恨的情节有很深的理解。他认定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决心为杨九娃报仇,以报答当年东渡黄河杨九娃拼死相救的知遇之恩。可是郭麻子已经输干了所有的资本,他本人根本没有为挚友伸张正义的能力。李明秋是一个老油条,根本不会为杨九娃报仇雪恨,郭麻子甚至看见李明秋和疙瘩打得火热,两个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在互相利用。郭麻子只能把为杨九娃报仇的愿望寄托在杨勇身上,郭麻子要像屠岸贾一样,忍辱负重,让仇恨的种子在杨勇的心里生根发芽。 为了把杨勇培养成人,郭麻子决定跟酸葡萄过到一起。酸葡萄已经黄花不在,能进郭麻子的屋门是她的幸运,再也不需要在寒风中站在逍遥巷口等待嫖客,更不需要为了一日三餐受尽欺凌,可怜的女人想尽千方百计讨得郭麻子欢心。酸葡萄为杨勇做了一身新衣,杨勇开始把酸葡萄叫“姨”。看得出酸葡萄明显地激动,把杨勇紧紧地搂在怀里。 非但如此,郭麻子还将杨勇领到凤栖官办小学,让杨勇识字学文。有时郭麻子带着杨勇路过济世堂药铺,看见自己的孙子郭济端坐在一张小桌前学习写大字,那副一丝不苟的精神让郭麻子看着舒心。他想让杨勇跟郭济一起练习写字,郭麻子也能借此机会跟孙子亲热。 这样的事只能去求铁算盘。郭麻子想,两个孩子在一起学习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铁算盘为人办事热心,郭麻子让酸葡萄炒了几个菜,专门去商店里买了一瓶西凤酒,然后亲自来到铁算盘家里,邀请铁算盘喝酒。 铁算盘一看郭麻子进屋,从躺椅上站起,走到屋子门口朝院外喊了一声:“文秀——” 那文秀肚子已经鼓得老高,及拉着鞋,走路时屁股一扭一扭,站在院子里逞能:“爷爷,又来谁了?我累的很,让妈妈给客人泡茶。” 郭麻子摆手:“不用泡茶了,侄子请叔叔喝酒。” 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希望得到别人的尊敬。一听说有酒喝,铁算盘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水烟壶,跟着郭麻子就走。 自从埋了杨九娃以后,这叔侄俩基本上没有在一起叙话。郭麻子心情不佳,铁算盘去了几次看见郭麻子有意敷衍,渐渐地也就不去了。看样子郭麻子还是没有忘记铁算盘这个老叔,铁算盘闲得无聊,总想找人啦话,一生中积累了许多经验,总想找人推销。郭麻子是唯一能够倾听铁算盘瞎谝乱忒之人,铁算盘说话时郭麻子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叔侄俩进屋,脱了鞋坐上炕,酸葡萄用一只木盘端上来几样菜,给两只酒杯倒满酒。杨勇上学去了,屋子里显得安静。铁算盘端起酒吱一口喝干,紧接着拉开了话匣子:“贤侄。叔这一辈子,最大的优点,是心大,心大人寿长。” 郭麻子点头,等待听铁算盘的下文。 铁算盘继续说:“叔看贤侄又给你拾掇了一个老婆,这就对了,人一辈子,不能让裤裆里的家伙吃亏。” 郭麻子看一眼酸葡萄,酸葡萄并不介意。这辈子什么槌子没见过?女人本身就是男人的玩物。酸葡萄咧嘴一笑:“叔,侄媳妇炒的菜咋样?” 铁算盘吃一口菜,故我而言他:“叔这一辈子最佩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侄子李明秋。那个人活得潇洒!”铁算盘把嘴搭在郭麻子的耳朵上,生怕别人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很大:“上一次文秀的妈妈叫什么‘蜇驴蜂’来我家看望女儿,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老汉我看啥不会走样,那娃是我李家的后代,是明秋的槌子日下的。” 这老家伙,越说越不像话。郭麻子担心铁算盘酒喝多了再蹦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闻,于是转移话题:“叔,你跟全中说说,侄子想让孙子郭济跟杨勇在一起学习。” 岂料铁算盘一口回绝:“不行,我不同意。贤侄呀,我说你脑子进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杨九娃算个什么货色,他的槌子能捣下好后人?我担心咱的郭济跟上杨勇学坏。” 郭麻子不再说话,但是他无法认同铁算盘这一番宏论,他也没有办法争辩,铁算盘歪理太多,郭麻子根本就不是铁算盘的对手。其实郭麻子还有一个隐忧没有说出口,郭麻子看儿子郭全中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郭麻子想跟孙子接近,想靠孙子联络一家人的感情。郭麻子苦涩地笑笑,心灰意懒,感觉话不投机,想借此收场。于是他说:“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学校接杨勇。” 岂料铁算盘一把将郭麻子拉住:“接啥?凤栖城就这么大,谁还能把杨勇吃了?咱的郭济从来不要人接送。坐下,咱们难得在一起,谝谝闲话。”那郭麻子只得又重新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铁算盘啦话。 铁算盘一眼看见了桌子上设置的杨九娃的牌位,劝道:“贤侄呀,叔这一辈子爱管闲事,有些话叔不得不说,你不该在自家屋子里设杨九娃的灵堂。即使对待自己的亲生爹娘也不该那样。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活着的人应当有个念想,但是不能天天不忘。这人睁开眼睛是一天,闭上眼睛是一世,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别为了一时一事的得失而耿耿于怀。” 郭麻子把端起的酒杯停在半空,咬牙切齿:“疙瘩害死了杨九娃,此仇不报,郭某死不瞑目!” 铁算盘吃一口菜,说得更加推心置腹:“贤侄,我比你大二十来岁,多糟蹋了几年五谷。你当了几十年团长,你敢说,你的枪口下就没有冤魂?笔架山下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枪毙人,你敢说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今天,老汉我在杨九娃的灵堂前说一句公道话,最冤枉的要算杨九娃的那个女人!听叔说,把那个灵堂撤了!别给杨九娃的儿子灌输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理念,冤冤相报何时休?!” 郭麻子把酒杯放下,说:“叔,你喝多了,回家歇着。” 第591章 屈鸿儒站在自家门口。抬头看那《耕读人家》的牌匾,心里疑惑着,是不是耕田读书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 八月糜黄、九月谷熟,正是庄稼上场的时节,往年这一阵子屈家雇用的七八个长工根本顾不过来,还要雇用一些短工。城隍庙的戏楼前常常有汉子站在那里揽活,屈鸿儒到戏楼前一转,屁股后边的短工能跟一长串,有的汉子哀求掌柜的,只管饭不给工钱也行,如果揽不下活就要饿一天肚子。 可是这一年日鬼,雇用的长工刚干完半年活就要求辞退。辞退的理由五花八门,不是家有八十岁的老母,就是媳妇坐月子。你说走一两个长工也属于正常,问题是几乎所有的长工都不想继续干了,这让屈鸿儒有点始料不及。屈鸿儒问那些长工:是不是我给你们付的工钱太低?长工们摇头。要不然就是吃的不好?长工们说,掌柜的你不要瞎想,你们全家吃黑面馍,把白面让给长工吃,这样的掌柜世上少有。 屈鸿儒急的跺脚:“那究竟是咋回事吗你给咱说清。” 长工们哀叹一声:“唉!掌柜的,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站在罂粟田里割一天烟等于给你干半年活。” 屈鸿儒恍然大悟,原来长工们辞职不干就是这个原因!站在大田里举目四望,罂粟花十里飘香。不过屈鸿儒决不后悔,他认为种植大烟是一条歪门邪道,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总不能靠大烟活命,这样的现象维持不了许久。可是当今目下怎么办,节令不等人,总不能让那么多的秋庄稼烂在地里。 好在屈鸿儒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屈清泉、二儿子屈清江已经结婚生子,弟兄俩常年四季帮老爹爹种田,从来没有怨言。三儿子屈清海经不住三大屈鴻章(三爹)的一再鼓动,在长安上了大学。不过屈鸿儒有言在先,上完大学还得回来种田,屈家老祖先立下遗训,不准屈家的后人在朝为官。事实上屈家的后人在朝为官的不少,屈鸿儒只能管得住他们这一分支,实际上也只能管得住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三兄弟的几个孩子全在长安上学,以后究竟走什么路子不得而知。 屈鸿儒父子仨加上两个儿子媳妇,五个人早出晚归,一天也收不了几亩糜谷,还要拉到场里套上牲畜碾打,扬净晒干,几百亩秋庄稼什么时候才能干完?!而且秋庄稼壳松,收割得稍微迟点籽粒就撒落得满地都是,便宜了大群的鸟雀子,秋田里鸟雀子叽叽喳喳,好像召开盛大的宴会。无奈之下屈鸿儒让儿子清江写了一个告示,今年的秋庄稼无代价地送人,谁收割归谁。 即使那样秋田里也没有人收割,那些二道贩子就站在地头收购大烟,割下的大烟天黑时就能卖得白花花的银元,一斗麦子三块银元也不怕,割一天大烟起码能籴两斗麦子,这比干啥都划算。 屈鸿儒心里起火,嘴上干起了一层皮。早晨他天不明起来,专门瞅那些睡在商铺的台阶上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把那些无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请到家里饱餐一顿,然后给他们每人发一把镰刀,去秋田里收割庄稼。晚上还及时发给那些流浪汉工钱,嘱咐他们第二天再来。开始几天还当真有效,到以后那些流浪汉也越来越难找,原来那些种植大烟的主家把那些流浪汉雇用去给他们割烟,活路又轻松,给的工钱又多。 这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几辈子的庄稼汉遇到了新问题。两个儿子清泉和清江劝爹:心里也不要上火,能收多少就收多少,权当今年秋庄稼遭灾。屈鸿儒流泪道:“孩子,天作孽、犹可训,人作孽、不可活。灾荒年间一斗金子换不来一斗谷子。我听人说凤栖种植大烟是军队支持……” 父子们正说话时听见有人敲门,清泉前去开门,岂料想门口站着几个军人。清泉纳闷,我们家从来跟官家没有交往,这些军人找谁?于是清泉张口说:“你们可能叫错门了。” 军人们说:“我们不会叫错门,我们找屈鸿儒。” 清泉说:“我爹跟官家从来没有交往。”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有点生气:“小伙子你究竟让不让我们进门?” 清泉想,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于是说:“你们进来吧。” 那几个军人进屋后也很客气,他们见了屈鸿儒问道:“我们刘军长问你这一段时期为什么不清理县城里边的茅粪?” 城里边驻扎的军人比老百姓多,前两年大都是屈鸿儒雇用两个人把军人们拉下的粪便集中起来运往田里,这是一举几得的好事,既解决了当地驻军的后顾之忧,屈鸿儒家的庄稼又能增产。可是最近以来屈鸿儒首尾不能相顾,那还有什么能力来拾掇粪便?于是,屈鸿儒说话也就没有好气:“自己屙下自己收拾,我没有义务为你们擦尻子(揩屁股)!” 军人们一般在县城里边不敢惹事生非,因为他们知道凤栖城老百姓的厉害,有几次军民之间起了冲突都是军人吃亏,民不畏官,当官的就拿老百姓没有办法。况且凤栖地理位置特殊,上级一再三令五申,凤栖不能生乱!几个军人面面相觑,感觉中他们不能对屈鸿儒耍横。可是,城里边的粪便没人收拾,就要军人们自己动手,别看一人一天只屙一次,集中起来却是一个很大的活路。军人们嫌脏,谁都不愿意下手。 军人们感觉窝囊,但是也只能忍受。路过常有理的包子店时那包子的香味很诱人,于是就走进去想买包子吃,岂料常有理却说:“我的包子喂狗都不卖给你们!” 唉!凤栖凤栖。军人们在凤栖享受着当年国民党陆军最高的待遇,可是军人们在凤栖却不敢胡作非为。几个军人找来了一个地痞,给了那地痞几枚银元,对那地痞如此这般进行了一番交代,于是,一连几天,常有理包子店的门面上,被泼上了臭烘烘的大粪。 县长屈志田是一个有正义感的青年,这件事不难破案。就在常有理举家逃走的当天,那个地痞被请进了县政府的大院,地痞很爽快地承认了是他给常有理包子铺的门面上泼了大粪,接着交待,他是受了屈鸿儒的指使,并且得了屈鸿儒的好处。 政府大院内一阵哄笑,谁都不会相信屈鸿儒会出钱雇人给常有理包子铺的门面上泼大粪。屈志田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你再栽赃陷害我打断你的狗腿! 可那地痞一点也不怵县长,地痞知道他的后台很硬,他故意朝前一站,充硬汉:“你把老子打一下试试。” 这时,门外进来两个老人,一个是县长他爹四楞子,一个是屈鸿儒,两个人在一个神影底下拜祖先,屈鸿儒把四楞子叫叔。四楞子首先开口:“儿呀,自从你当了县长以后,我老汉都瘦了几斤肉。” 屈鸿儒把屈志田叫兄弟,他叹一口气,说出了一番道理:“兄弟,叔今早来找我,要我承认常有理铺面上的大粪是我雇人泼上去的。有一句成语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人家给你头上泼屎泼尿,你就得自认倒霉。郑板桥说,难得糊涂。咱今天就糊涂一回。今年几乎所有的人都去割烟,秋庄稼都快落光了,都快让鸟雀子吃完了,老汉我雇不下人去收割庄稼,只能让庄稼烂在地里……好了,不说那些了,回头我跟两个儿子一起,先把县城里边军人们屙下的全部收拾干净……” 第592章 李明秋发觉,疙瘩的野心膨胀,也许郭麻子的看法正确,这个人有点狂妄有点自大。可是就目前来说,李明秋还得利用疙瘩,疙瘩手下有十几个弟兄,这帮子土匪收购大烟已经有了经验,疙瘩的作用不可替代。 李明秋感觉有必要逐渐削弱疙瘩的实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能让疙瘩大权独揽,不能让疙瘩的翅膀太硬,飞得太远。李明秋思考着筹划着,打算把收购大烟分为四个小组,分别由四个人来承担,这样一来疙瘩充其量只能收购全县一部分大烟,收入就会减少,最起码在不远的将来不会对李明秋构成威胁。 李明秋首先选中了邢小蛮,感觉中在目前凤栖的中生代里,邢小蛮是能够跟疙瘩抗衡的不二人选。那一天李明秋装着无意,信步来到邢小蛮的精武馆,看邢小蛮正带领着一帮子弟子习武,有几条汉子也十分强悍。 邢小蛮看李明秋来了,不敢怠慢。吩咐大家休息一会儿,然后上前打招呼,要李明秋姐夫到他家坐坐。 李明秋也想跟邢小蛮套套近乎。杨九娃没死以前李明秋还浑然不觉,杨九娃一死李明秋突然感觉到天塌一角,倒不是杨九娃有多大的实力,而是李明秋感觉空虚了许多。李明秋必须找一个人来弥补失去杨九娃的空缺,李明秋想来想去,唯有邢小蛮能靠得住。李明秋对邢小蛮有恩,两个人又属于连襟,凤栖城里邢小蛮佩服的只有李明秋一人,李明秋相信他的话邢小蛮不会不听。 邢小蛮的小女儿已经一岁,正扶着炕墙孑孓学步。一见来了客人,小姑娘咧嘴笑了,露着两只乳牙,简直萌翻了人。满盈看见姐夫来了,立刻下炕给姐夫泡茶,看起来一家三口过得温馨,邢小蛮已经将过去玩世不恭的习气彻底改掉,整个人蜕变的得令人难以置信。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明秋不得不佩服邢小蛮的意志和毅力。 李明秋索性脱掉鞋坐到炕上,摆出一副欲跟邢小蛮畅谈的架势。邢小蛮略感吃惊,心想过去几乎都是别人找李明秋,李明秋亲自到谁家求人的机会很少。邢小蛮心想姐夫肯定遇到什么难场事,邢小蛮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姐夫遇到什么难场事他都要拔刀相助。 满盈用一只木盘把茶水端上炕。看见满盈李明秋的脑海里不失时机地出现了女儿李妍的身影,按辈分李妍把满盈叫姑,可是两个女孩子年龄相当,大约五年前李妍和满盈在岳父十二能的私塾念书,几个女孩子遭受了骑二师(笔者在前边已经有所交代)那一帮子禽兽的蹂躏……时过境迁,看样子满盈对她目前的婚姻非常满意,女孩子不在意丈夫比她大许多,只要男人对她温柔体贴女人就心满意足。而女儿李妍上一次回到凤栖只住了一晚,李明秋跟满香还来不及询问女儿的近况,第二天李妍就被送往延安。看样子李妍对父母隐瞒了她在延安的生活,李明秋感觉到,女儿活得不尽人意…… 李明秋浸淫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让旁边陪他喝茶的邢小蛮有点无所适从。 终于,小蛮忍不住问道:“姐夫,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言之隐,需要小蛮帮助?” 李明秋猛然间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惊醒,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说:“小蛮,姐夫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姐夫主要是想帮你一把。大烟收购期将至,靳之林胡老二今年住在凤栖不走,凤栖的烟土产量今年肯定翻番,姐夫想让你组织一个收购队,带领着你那一帮子弟子收购大烟。” 岂料邢小蛮一口回绝:“姐夫,你选错人了,小蛮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钱可多可少,可有可无。小蛮目前挣的钱够花,不想再出去扑腾。” 接着,邢小蛮话锋一转,反而劝开了李明秋:“姐夫,贩卖大烟属于歪门邪道,更多的道理小蛮也不会说,小蛮劝姐夫见好就收。那靳之林绝对看不上凤栖的大烟生意,在凤栖做大烟生意不需要靳之林亲自出马。靳之林垂涎陕西文物久矣,靳之林看上的是关中的几座帝王陵寝。” 李明秋一生中刚愎自用,大都是别人找他的多,他找别人的少,感觉中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竟然碰了一个软钉子。不过细想之,邢小蛮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李明秋已经被卷入旋风的中心,现在踩刹车有可能车毁人亡。李明秋不可能轻易认输,也不可能在邢小蛮面前说出他的隐忧。李明秋想了一下,斟词酌句:“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明秋尊重小蛮选择的志向。不过,有些话不能乱讲,盗挖关中的帝王陵寝绝非易事,听说蒋委员长亲自出面干预,想那靳之林之流也要三思而后行。” 邢小蛮不可能在李明秋面前放肆,邢小蛮不想跟李明秋争辩,邢小蛮又转移了话题:“姐夫,你常不来我家,让满盈给咱整俩小菜,咱弟兄俩喝几杯,咋样?” 李明秋摆手:“改日我请贤弟。”说罢,李明秋跳下炕,要走。 邢小蛮稍加挽留,把李明秋送出门口,看李明秋在巷子的拐角消失,心想过去李明秋看见邢小蛮唯恐躲避不及,今天又主动****要求小蛮入伙做大烟生意,内中的缘由不言自明,邢小蛮不傻,李明秋想把邢小蛮作为一堵挡风的墙! 走在大街上李明秋释然,李明秋喜欢邢小蛮的直来直去,这个人心里不会藏奸,行为做事光明磊落。邢小蛮本身就是凤栖的一个符号一道屏障。 李明秋物色的第二个对象是瓦沟镇的张有贵。老实说李明秋看不上张有贵这个人,这个人能量有限,没有号召力,不可能在收购大烟的过程中挑起大梁。不过这个人必须用,不为别的,因为张有贵是蜇驴蜂的亲哥!上一次路过瓦沟镇时李明秋专门去拜访过张有贵,看得出张有贵受宠若惊,有一种小人得志的张狂。按照老一辈李明秋要把张有贵叫叔,可是张有贵的外甥女又嫁给了李明秋的侄子,张有贵把李明秋叫哥也说得过去。 张有贵杀鸡宰羊要为李明秋设宴。李明秋摆手说他已经吃过了,不要忙活,说几句话就走。张有贵点头哈腰,一点也没有老土豪家的气派。 李明秋让张有贵准备一下,准备收购大烟。 看得出张有贵喜出望外,口内念念有词:“明秋哥你就尽管安排,兄弟绝对不会给明秋哥丢脸。” 既然邢小蛮当面推辞,张有贵又挑不起大梁,李明秋物色的第三个收购大烟的对象就是姜秉公。姜秉公有的是实力,狮泉镇本身就有几十个人的民团,别看兄弟江秉乾做了姜家的族长,姜秉公的号召力极强,为人做事也正派。可是姜秉公收购大烟也是一个外行,根本不懂大烟的成色,只能一边收购大烟一边慢慢摸索经验。看来目前不依靠疙瘩还是不行,这让李明秋大伤脑筋。李明秋想把姜秉公介绍给疙瘩,让疙瘩给姜秉公传授一些经验。 然而李明秋万万没有想到,姜秉公和疙瘩一见如故,两个人年纪相当,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遗憾,疙瘩甚至要求姜秉公去郭宇村做客,并且毫不隐讳地告诉姜秉公,姜秉公的两个侄女就住在郭宇村。想不到那姜秉公竟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三个人来到叫驴子酒馆吃喝,疙瘩喧宾夺主,李明秋反而做了陪衬。 第593章 刘子房军长感觉疑惑,靳之林南下长安,胡老二为什么不陪着客人一同前往?难道说真是家庭内乱闹得不可开交,还是胡老二已经看破红尘?这里边是不是还有其他猫腻?让刘军长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卫兵来报,胡老二已经从东城门外进入凤栖。刘军长整了整衣领,坐在办公桌后边的椅子上没动。心想胡老二乃凤栖常客,没有必要亲自出门恭迎。老实说刘子房还有点瞧不起胡老二,那个人太粗太俗。不过双方都有生意往来,还得互相利用。 可是刘军长坐在办公室等了半天,始终不见胡老二出现。刘军长以为胡老二去了李明秋那里,心里也不太在意。李明秋对胡老二也是须臾应酬,相互间都有既得利益。 胡老二这个人非同小可,刘子房心里还是不太踏实。他让卫兵去侦察一下,如果胡老二果真去了李明秋那里刘军长也就放心,刘军长还担心胡老二跟他的下属沆瀣一气,刘军长看起来很随和,实际上大权独揽,不给下属任何自由活动的机会,为此有些师团长表面上唯唯诺诺,内心很不服气,特别是得知刘军长跟胡老二一起用军车贩运大烟的事实以后,心想刘军长总得分给他们一点利润。可是刘军长也有自己的想法,总担心这些下属********,得了好处以后到处乱说。 其实刘军长的担心纯属多余,胡老二人虽然粗鲁,但是有他自己行为做事的原则,在长安时胡老二只跟胡宗南司令长官一人交往,对胡长官的那些下属则显得不屑一顾。胡老二最忌讳他自己的手下人背着他另立山头,一旦发觉格杀勿论!所以胡老二从不跟刘军长的下属交往,胡老二清楚那样一来等于自己给自己使绊子,到头来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停一会儿刘军长的卫兵进来,报告刘军长胡老二并没有去李明秋家里。根据卫兵的侦查,胡老二进城后直接去了精武馆去找邢小蛮,邢小蛮打发走了所有前来习武的弟子,跟胡老二一起关起门来不知道商量什么事情。 又是这个邢小蛮!刘子房军长既感觉棘手又非常生气。邢小蛮是全国知名的抗日英雄,邢小蛮刺杀日军太原警备区司令的壮举在全世界引起了轰动。邢小蛮军副参谋长的职衔得到了国防部的直接任命。邢小蛮跟郭麻子不同,刘军长不可能对邢小蛮下手。可是邢小蛮行为做事向来我行我素,根本不给刘军长留有任何余地。邢小蛮私下跟胡老二交往,这预示着什么?让刘军长不得不有所警惕。 刘军长命令卫兵和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严密监视精武馆的活动,然后派人把李明秋请到自己的官邸。非常时期其他所有的下属都不管用,唯有李明秋清楚其中的底细。 李明秋跟着卫兵进来了,坐在沙发上,显得萎靡不振。勤务兵进来泡茶,李明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刘军长关切地问道:“亲家,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李明秋哀叹一声:“那里,李某碰了一个软钉子。今年烟土收购量大,李某想让邢小蛮帮忙收购大烟,那邢小蛮非但不干,还劝李某见好就收。” 刘军长索性开门见山:“今日我请亲家前来,还是跟那邢小蛮有关。胡老二早晨进了凤栖城,没有来我这里,也没有去你那里,直接去找邢小蛮,两个人关起门来在精武馆咕哝了半天,我想,这两个混混走到一起肯定没有什么好事,咱们还是要有所防备才是。” 李明秋一边思忖一边说:“李某到认为这两个人头脑并不简单,他们所商量之事绝不是收购大烟。胡老二看上了邢小蛮的武功,说不定跟靳之林南下长安有关。” 刘军长摆手让卫兵出去,然后亲自把门闭上,转过身跟李明秋并排坐在一起,身子前倾,一副虚心讨教的样子:“愿闻其详。” 李明秋说出了一番见解:“靳之林南下长安,胡老二没有陪同前往,这里边不能说没有蹊跷。别看胡司令统领着几十万西北军,他在关中地盘没有胡老二寸步难行!胡老二正是看准了胡司令的软肋,故意给胡司令难堪。” 刘军长凝目沉思:“此话怎讲?” 李明秋娓娓道来:“靳之林这次西进长安,不能说跟盗挖帝王陵寝没有关系。目前最有价值的就是乾陵跟秦陵,可是秦始皇下葬时处死了所有参与建设陵寝的工匠,至今人们仍然不知道秦陵究竟在什么地方。靳之林这次摊的本钱很大,前一段时间我的小儿子怀信回来说,外国来的地质专家已经在骊山和乾陵周围侦探了几个月,” 刘军长感觉不解:“我怎么越听越糊涂,盗挖帝王陵寝胡老二怎么能置之度外?” 李明秋击掌道:“这正是问题的所在!靳之林这一次找错了人!靳之林忽视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靳之林这次盗挖帝王陵寝没有直接找胡老二,而是过于相信了胡宗南的实力,听说那些外国来的专家直接住进了胡司令的公馆,出外勘探有军车接送。你想想,胡老二岂肯善罢甘休?所以,李某猜想,胡老二故意住在凤栖不回长安实际上是给胡司令和靳之林施加压力,胡老二找邢小蛮,肯定跟盗挖帝王陵寝有关系!胡老二可以名正言顺地纠集一帮子三秦子弟公然跟胡宗南对抗,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关中大地即将上演一场龙虎斗。” 刘军长摇头:“亲家言重了。盗挖帝王陵寝蒋委员长亲自出面干预。估计胡司令和靳之林要三思而后行。” 李明秋嗟呀长叹:“亲家差矣!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什么叫贪得无厌?那靳之林富可敌国,听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不思****,地上掉一枚铜钱都要亲自捡起来。他要钱何用,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还不是为了聚敛财富?那是一种刺激一种欲望,几乎所有的人到了那种地步就会情不自禁,根本不用考虑,没有三思而后行之说。” 这是一种玄学,刘军长不敢苟同,但是也找不出理由反驳。正在这时门外卫兵喊了一声:“报告!” 刘军长以为胡老二来了,两个人的谈话戛然而止。可是卫兵竟然进来报告说:胡老二的小车已经开出东城门,直奔黄龙山而去。 李明秋认为有必要把邢小蛮找来,询问一下他跟胡老二究竟谈了一些什么。 刘军长反问李明秋:“你以为邢小蛮会听你说?” 李明秋说:“这样做光明正大,如果邢小蛮不肯说,就等于李某分析的正确。” 停一会儿邢小蛮来了,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反问李明秋:“姐夫,你找我做什么?” 李明秋问的直接:“刚才胡老二找你来着?” 邢小蛮叹一口气:“这些人都把小蛮当枪使,那胡老二要我当他的保镖。小蛮没有答应,小蛮不会那么傻,小蛮有老婆有孩子,小蛮要那么多钱干啥?” 第594章 胡老二一生中放荡不羁,感觉中只要自己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功的道理。可是快六十岁时遇到了人生中致命的一击,那次未遂的谋杀案虽然被成功化解,胡老二却因此跟自己的大儿子反目为仇,胡继业和他的妈妈被胡老二从生死簿上剔除了,事情过后胡老二有些后悔有些难以尽述的空虚。下定决心洗心革面,立地成佛,不再杀人如草嗜血如麻。 可是人的行为有时由不得自己,如同一辆正在疾驶的汽车,猛踩刹车也会造成车毁人亡,这一点胡老二心里明白。胡老二跟全国各地的黑道头目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事非要胡老二亲自出面才能玩转,胡老二也不可能急流勇退。 胡老二首先尝试改变自己,他不再那么颐指气使,咄咄逼人,尽量使得自己随和一点,毕竟韶华不再,感觉中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不刻意收敛说不定那一天被人暗算。 胡老二的改变文慧体会最深。在文慧的心目中胡老二就是一尊恶魔一头禽兽,胡老二的意志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胡老二身边的女人说到底就是胡老二的****,没有一点人身自由和说话的权利,伴君如伴虎,文慧真正感觉到生不如死。那一次文慧把钻戒送给姐姐文秀,就是打算给姐姐留个念想留个信物,文慧想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被胡老二折磨致死,文慧甚至想到杀死胡老二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人有时积习成性,想改变自己也不那么容易。那一次胡老二以为文慧把钻戒送给心上人,文慧受到的****难以启齿。事情过后胡老二的内心深深地自责,这一辈子输光了所有的资本,六十岁上逮了一只十七岁的雏崽,应该细心呵护才是,想不到胡老二心理变态,竟然惨无人性地使得文慧的身心受到了摧残! 一夜之间文慧摒弃了对胡老二所有的胆怯和恐惧,人最难打破的心里屏障是怕死,孱弱的女人把生死置之度外,第一次违抗君命,让胡老二颜面尽失。几乎所有的人都为文慧捏一把汗,想不到胡老二竟然人性回归,顺了文慧的心意,让文慧跟妈妈蜇驴蜂回了娘家。过了两天胡老二竟然亲自来到岳母家,虽然没有对文慧赔礼道歉,但是却对文慧表示了某种程度的关怀。可怜的女人最容易满足,文慧心里那种仇恨的坚冰开始消融,感觉到胡老二变了,变得不再那么专横。 其实胡老二内心的变化远不止这些。李明秋的分析正确,靳之林西进长安的目的只是把收购大烟作为幌子,靳之林更大的野心就是盗挖帝王陵寝。 可是李明秋的另一种猜测失准,胡司令早都预料到盗挖乾陵没有胡老二的参与根本不可能完成,为此事胡司令曾经几次亲自跟胡老二密谋,想不到胡老二非常明确地拒绝。胡老二言之凿凿:“这一生缺德事做得太多,想给后代子孙积点阴德。” 胡老二不傻,三秦子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盗挖帝王陵寝是一件遗臭千年的缺德事,搞不好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是胡宗南利欲熏心,总想跟四大家族攀比,在聚敛财富方面,人的欲望永不满足。靳之林是胡宗南请来的,盗挖帝王陵寝靳之林有这个能力。几个月前靳之林高薪从国外请来了地质专家,感觉中时机成熟了靳之林又亲自上阵。可是胡老二始终不为所动,这让胡宗南有点心虚,偷鸡不成蚀把米事小,害怕的是机关算计,想吃狗肉反倒让狗咬了一口。 靳之林南下长安,胡老二没有陪同前往,各种猜测都有,这件事只有胡老二自己心里清楚。胡老二一生中过手的银钱无数,到头来一无所有,目前仅有的一点享受就是每天晚上搂着文慧睡觉,感觉中这个小女人就是他的所有。胡老二真的不想冒险去盗挖帝王陵寝,胡老二已经厌倦了聚敛财富。胡老二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颐养天年,胡老二一来到卧龙岗就不想再挪动。 可是,胡老二细心观察,靳之林这次西渡黄河,带来的手下干将几乎全是武林高手。目前看起来两家人一团和气,一旦起了冲突胡老二说不定就要吃亏。胡老二想起了邢小蛮,胡老二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粗中有细,他清楚刘军长和李明秋并不可靠,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到底只是利益关系,相互间都在互相利用。邢小蛮就不相同,邢小蛮虽然是一介武夫,可是身上没有眉骨,活得堂堂正正。胡老二想跟邢小蛮在一起共事,想把邢小蛮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一大早胡老二开上汽车进入凤栖城,胡老二没有去找刘子房和李明秋,胡老二直接来到邢小蛮的精武馆。胡老二跟邢小蛮促膝畅谈了半天,看起来两个人谈得非常投机,可是当胡老二提出想跟邢小蛮一起共事时,邢小蛮竟然一口回绝:“小蛮是一条莽汉,胸无大志,行为做事不考虑后果。胡大哥你选错人了,小蛮给你拉套只会给胡大哥增添许多麻烦。” 胡老二想不到邢小蛮会断然拒绝,人有时想改变自己很难,胡老二的痞子劲又上来了,站起身来甩袖而去,临走时撂下一句话:“邢小蛮你听好,我就不信离了胡萝卜做不成席!” 邢小蛮嘿嘿一笑,没有在意。 胡老二让司机开上汽车上了驴尾巴梁才想起,他应当去拜会一下刘军长和李明秋。 进入黄龙山,迎面刮来湿漉漉的风,看周围群山一片墨绿,夕阳挂在树梢上映出一抹金辉。胡老二的心情开始好转,心想那邢小蛮并不欠你什么,你胡老二为什么生气?一生中好像很少有人拒绝你的要求,难道你说的话就是“圣旨”?别老自以为是,改变自己不只是一句空话,首先要学会控制情绪。 八十里山路,汽车上了卧龙岗正好夕阳把天空染红。突然一群乌鸦黑压压飞来。让胡老二感觉扫兴。一连许多日子乌鸦都围绕着卧龙岗飞来飞去,让胡老二产生一些疑虑,乌鸦是来寻找动物的死尸,是不是周围的什么地方死了什么动物? 胡老二下了汽车,跟着乌鸦飞行的方向朝前走了一段路,胡老二的身后跟着他的几个保镖。大家来到一处断崖下,借着夕阳的余晖朝下看,只见断崖中间的一棵树上,挂着一副粼粼人骨。 没有听说山寨上死了什么人,这个死者是谁?看来这个人掉下悬崖时并没有摔死,肯定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和食物补给,饥饿伤痛而死,死者不会是别人,肯定是山上的土匪! 胡老二起了恻隐之心,感觉中有必要弄清死者的身份。山寨上住着一部分土匪弟兄,还有胡老二和靳之林的下属,大家打着火把来到山崖下,把死者的骨殖从树上弄下,有人捡到了一根烟袋,几个土匪弟兄围在一起辨认,有人突然惊叹:死者怎么会是赛诸葛?一个睿智多谋的老人…… 疙瘩闻讯赶来,说出的话充满豪气:“赛诸葛是山寨的三朝元老,赛诸葛之死是卧龙岗山寨的损失。事已至此大家不要乱猜,山寨经不住任何动荡和骚乱,全当老人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的,把老人入殓厚葬,然后各执其事,收购大烟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没有人怀疑疙瘩弄死了赛诸葛,赛诸葛跟疙瘩没有任何利害冲突。赛诸葛之死疙瘩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疙瘩把赛诸葛的丧葬仪式安排得周到而精细,赛诸葛之死反而为疙瘩赚足了人气。 第595章 豆瓜爹心情复杂地看着疙瘩派土匪弟兄给水上漂用骡子从瓦沟镇籴来米面和生活日用品,然后冠冕堂皇地把那些东西从骡子身上卸在院子内,水上漂站在一边抱着孩子,指挥着弟兄把米面倒进瓦缸,把日用品扛回屋子,弟兄们卸完东西后赶着骡子离去,连口水也不喝。 小豆豆已经五岁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爷爷在一起。豆瓜爹还算没有泯灭人性,不让孙子知道娘在干啥,也不让孙子染上抽大烟的恶习。郭宇村的老人们相继死去,漏斗子看见豆瓜爹总是不屑一顾。豆瓜爹闲得无聊,靠抽大烟打发枯燥无味的时光。可是他每次抽大烟总是僻过孙子,孙子还小,不能让孙子过早地知道人世间的苦涩。 有时。豆豆睡到半夜突然间爬起身,惊恐地问爷爷:“爷爷,院子里是谁?” 爷爷把豆豆摁进被窝,吓唬孙子:“不要说话,院子里来了毛胡(方言,狼)!” 豆豆知道,“毛胡”就是野狼。有的孩子晚上爱哭,大人总是吓唬孩子:“毛胡来了!”可是豆豆总是疑惑不解,娘为什么不怕毛胡?毛胡闯进娘的屋子干啥?停一会儿娘住的屋子好像老鼠偷油悉悉索索,紧接着传来了娘那夜猫子叫春似地喊声。小豆豆问爷爷:“毛胡欺负娘,你为什么不去管管?” 豆瓜爹用一双大手把孙子的耳朵捂住,佯装发怒:“碎(小)娃娃,不该问的别问!” 一年一度的割烟时节到了,往年这时,水上漂总是提着罐罐,起早贪黑地割烟。那可是满地的软黄金,割一天烟就能赚得几块银元。可是自从疙瘩上了水上漂的炕以后,水上漂再也不去割烟。穷乡僻壤的山村,篱笆墙隔不断流言蜚语,疙瘩跟水上漂的那一点破事早已人所共知。不过大家不会在意,谁家锅底没黑?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谁也不会为了别人的家长里短去搬弄是非。疙瘩照旧每天晚上把马拴在村口的树桩上,明目张胆地从篱笆墙的豁口进入水上漂屋子,跟水上漂在土炕上颠鸾倒凤,天明时穿上裤子离去。临走时交待水上漂:“再不要去割烟了,哥把妹子养活着。” 水上漂活了二十多岁,难得这样清闲。每天中午她把自己收拾干净,一件红格子夹袄格外鲜艳,脚上穿一双绣着牡丹的红鞋,葱绿色的老布裤子紧紧包裹着肥肥的尻蛋子,一根粗辫子在脖子上绾一扎,掉在胸前,两只大****颤颤地,让人看着眼馋。 那是郭宇村一道亮丽的风景,村口的歪脖树下站着一个女婵娟。水上漂一边磕着葵花籽一边抱着孩子站在三岔路口张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心里边总是有些浮躁,感觉中一天的日子过得太慢,女人家对待炕上的那点活路有点贪婪。 可是豆瓜爹不得不去割烟。老家伙割烟主要是为了自己消费,他知道中午太阳最红时割的烟最好,早晨起来豆瓜媳妇做饭,豆瓜爹过足烟瘾,开始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磨刀。不知道为什么豆瓜爹总是在磨刀。逃荒要饭时随身带的梭标,割草时用的镰刀,砍柴时用的斧头,挖地时用的镢头,锄地时用的锄头,切菜时用的菜刀,割烟时用的小刀。有些工具早已不用,豆瓜爹总是磨了一遍又一遍,把那些工具磨得铮亮,磨刀成了豆瓜爹的嗜好。 老实说水上漂对公爹不错,是公爹把水上漂从半道上捡回来,让水上漂做了儿子豆瓜的媳妇,水上漂知恩图报,对公爹照顾的非常周到。前几年甚至心甘情愿地为公爹献身,跟公爹在一起鬼混。把婆婆气的离家出走,在仙姑庵当了尼姑。 水上漂不知道公爹为什么老在磨刀,一见公爹磨刀水上漂就有点心神不宁,感觉中公爹也有点心理变态,跟村里任何人都不交往,唯独跟孙子豆豆在一起,才能显出一个老人的慈祥。 不过水上漂也不去多想,心想公爹不会把儿子媳妇怎么样,况且两个人互相依靠,那一次豆瓜爹自残,如果没有水上漂精心照料,豆瓜爹就活不到今天。 人都知道感恩,感恩是人的本能。豆瓜媳妇把饭做好,用木盘端上炕,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小豆豆仰起脖子问妈妈:“娘,昨夜毛胡(狼)闯进你的屋子,你怕不怕?” 水上漂脸微微一红,嗔怪儿子:“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豆瓜爹阴沉着脸,五官挪位。不过豆瓜爹什么也不会说,他已经学会了沉默。吃完饭水上漂抱着孩子去村口的歪脖树下守望,老家伙一个人在屋子里过足烟瘾,然后一手提着罐罐一手拿着小刀,去大烟田里割烟。走到半路上老家伙又折回来,不知道豆瓜爹发现了什么,还是有什么预感? 马蹄扬起一溜尘土,马背上下来的,正是疙瘩。自从胡老二进驻卧龙岗山寨以后,疙瘩很少再去山寨,疙瘩也很倔,不会说那些舔尻子(相当于巴结)话,跟胡老二在一起疙瘩很别扭,疙瘩索性离胡老二远点,免得在一起尴尬。 疙瘩也不想回家。自从疙瘩当了山寨之主以后,洋芋和菊花跟疙瘩无形中疏远了,不知道为什么,疙瘩看见那两个女人觉得讨厌。可是疙瘩不会把洋芋和菊花怎么样,那两个女人怀里抱着疙瘩的亲生儿子,儿子是疙瘩的传承。疙瘩每次回家总是坐一坐就走,疙瘩还必须孝敬妈妈。洋芋和菊花明知道疙瘩每天晚上都回村,村口的树桩上拴着疙瘩骑的马。不过两个女人从不敢在疙瘩面前说啥,日子里搅合了太多的压抑,女人们感觉到疙瘩的变化太大。 歪脖树离豆瓜家不远,进入郭宇村第一幢茅屋就是水上漂家。疙瘩看见水上漂穿着红袄绿裤绣花鞋站在村口,心里涌上来一种莫名的激动。山村的中午静无一人,鸟雀寂声,唯有太阳笑得灿烂。疙瘩从身上掏出一把洋糖塞进豆豆的衣兜里,然后不避孩子,无所顾忌地把水上漂拦腰抱住。 小豆豆惊恐地看了疙瘩叔一眼,随即释然,瞪着眼睛问疙瘩:“叔,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跟娘在一起?” 疙瘩回答得粗鲁:“我*你娘!” 紧接着小豆豆看见,娘的裤子已经褪到脚跟,娘的身子紧靠着歪脖子树,疙瘩叔的屁股明晃晃地亮着,紧搂着娘不停地晃动。娘歪过头朝小豆豆摆手:“豆豆,快回家去,你爷爷在家等你……” 那是一种荒蛮一种放肆,疙瘩知道,中午天村口不会来人。一男一女身子靠着歪脖子树缠绵了许久,太阳看得害羞,钻进一片浮云里溜走。终于,水上漂说话了:“疙瘩哥,咱们回屋。” 隔着篱笆墙疙瘩看见了,豆瓜爹掬偻着腰,坐在石头前正在磨刀。 小豆豆蹲在爷爷的面前,问爷爷:“爷爷,你为什么总在磨刀?” 豆瓜爹摸摸孩子的头,说:“你长大后就会知道,山里有一种两条腿的狼。” 那一刻,疙瘩心里涌上一种杀人的冲动,那种杀人时的快感让疙瘩的心理扭曲。水上漂明显地看见了疙瘩脸上的异常,惊恐地喊了一声:“疙瘩哥!” 疙瘩惊醒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疙瘩不能在自家门口轻举妄动。疙瘩狂笑着:“老汉叔,别逞能!先把自己屙下的擦净!” 第596章 常有理到达郭宇村时已经半夜,只看见一排排茅屋在暗夜里静默,老婆和女儿常焕生跟两个儿子媳妇睡在一起。常有理和妻弟在另外一间茅屋燃起一堆篝火,老哥俩围着篝火打盹,不知不觉天明。 一个卖包子的小店主,几十年来没有出过凤栖城,外边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常有理并不清楚。心想他一生并没有亏过任何人,耄耋之年却逼迫离乡背井。好赖一家人还都活着,还能在这异域他乡团聚,这就比啥都好。常有理没有想过发财,只要吃饱肚子就行。早晨起来揉揉眼,伸伸懒腰,信步走出屋子,村子里的景致让常有理吃惊。只见薄薄的雾霭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山峦起伏,陡峭的地方长满葱绿的灌木,比较平坦的山坡罂粟花儿开得艳丽。低矮的茅屋里走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沿着田埂走到罂粟田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常有理没有见过割烟,但是包子馅里当真搅过米壳(罂粟壳,可以入药)。凤栖城里卖小吃的都那么做,米壳吃了上瘾,客人越吃越想吃。常有理弄不清这两年凤栖周围的大烟为什么突然泛滥,几乎所有的农户都种植大烟。有些事也不需要弄清,常有理拖家带口逃出凤栖城,捡了一条活命,许多事还来不及细想,只是他看两个儿子媳妇和四个孙子过得有声有色。 吃完早饭妻弟赶着毛驴回了瓦沟镇,张虎娃也是一个老实的庄稼汉,毫不隐讳地说他也种了几亩大烟,他耽搁不起功夫,还要回去割烟。艾叶和改英(两个儿子媳妇)把小一点的孩子交给婆婆照管,两个媳妇带着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下田割烟。常焕生也要去跟嫂子干活,两个嫂子给了焕生一把菜刀一只大碗。姑嫂三人带着两个孩子下田割烟去了,常有理这才有机会看一看两个儿子的家。 家里添置了锅碗瓢盆,看样子日子过得还可以。人总得不断地适应环境和适应生活,能活下来已经不错。突然脚下绊了一下,这才看清楚地上有一个大坑,掀开坑上苫盖的莎草,常有理简直惊呆,坑里边装着半坑大烟! 常有理知道大烟的价值,这些大烟等于常有理在凤栖城的全部财产!难道说这个村子的大烟属于野生?两个媳妇下田割烟为什么没有人管? 草帘子掀开一角,探进来一颗圆圆的脑袋。邓金元?地不平怎么也在这里?这老家伙发什么神经?放下棺材铺子不开,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地不平可不管那些,哈哈笑着进来:“想不到吧,老伙计,不走的路走三回。你的遭遇我早都听说,想不到咱老哥俩在这里相遇。” 常有理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邓金元遇到了什么难场事,地不平该不是也跑到这里来避难?地不平得罪了谁? 不用常有理张口,地不平便说出了他自己的全部遭遇。原来是这么回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地不平的两个儿子拐骗了南霸天姜秉公的侄女!常有理琢磨着,凤栖城里地不平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常有理的腰粗,但是不管富人穷人,人起码要活得端正,做棺材的把人亏了,竟然拐骗良家民女!常有理鼻孔里哼了一声,心里头有点瞧不起地不平。不过他乡遇故人,有人做伴也是一件好事。常有理苫好地上的烟土,不想再打探地不平家的隐情,心想自己一大堆窝心事,还嫌别人的屁臭。于是自我调侃道:“你说咱卖包子招谁惹谁了?竟然也有人把屎盆子尿盆子扣到咱的头上。” 地不平哀叹一声:“人在家中坐,大祸从天降。得过且过,想那些干啥?本来准备今天跟儿子一起上山雕刻门窗,听说你来了,想跟你谝谝,因此上没有上山干活。走吧,过那边屋里,让儿子媳妇给咱泡茶。”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常有理倒想见识一下那富家千金究竟是什么模样,于是跟着地不平出了东屋进西屋,面前两个千金简直把常有理看傻。常有理也爱看戏,感觉中这富家千金简直跟戏台上下来一样。那毛桃毛杏张开樱桃小口一笑,常有理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好像两个千金毫无感觉,一声“爹”、一声“叔”,叫得常有理心里熨贴。院子里摆一张石桌,两个老汉坐在石凳上喝茶,这也是山区一种特有的现象,几乎家家院子都有石桌石凳,客人来了大都坐在院子里吃饭喝茶歇凉。常有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中满口清香,不由得问道:“乡党,这茶叶是你带来的?” 地不平说得满不在意:“那里,这茶叶是疙瘩送的。” 常有理一下子从石凳上弹起:“这么说来,你的两个儿子当了土匪?”疙瘩的大名在凤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常有理虽然没有见过疙瘩,却知道疙瘩是土匪头目。 地不平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土匪咋啦?土匪也是人。你以为你屁股底下坐的是谁的领地?这里就是土匪窝子,疙瘩就是郭宇村人。” 常有理犯了糊涂:“那么,我的两个儿子究竟干什么?” 地不平说得不紧不慢:“你的儿子媳妇没有跟你说?常建生常桂生帮八路军贩运枪械,那个行当比当土匪还危险!” 常有理一下子坐到地上,茶水杯子没有抓牢,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地不平坐着没动,讥讽道:“伙计,没怕,这年月没有保险的行当。你卖包子保险,结果犯了命案。” 地不平的两个儿子媳妇一人抓住常有理的一只胳膊,把常有理从地上扶起来,说出的话软绵绵:“叔,我爹说得对,这年月,没有保险的行当。” 常有理惊魂未定,明明大天白日,感觉中好像在做梦。这个社会处处暗藏杀机,让你防不胜防,原以为逃出凤栖就是逃出死亡的牢狱,岂料刚出苦海又进火坑!日子过得穷富都无所谓,哪怕土里刨食、拉上枣棍要饭,人活一生图的就是个平安。贩运枪械让官兵抓住就是死罪!想起笔架山下血淋淋的杀人场面,常有理不寒而栗。 正在这时只见几个汉子骑着马气宇轩昂地朝两个老汉喝茶的地方走来,邓金元一眼认出了姜秉公,瞬间脸色煞白,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刚才他还讥笑常有理胆小,这阵子邓金元也显得有点怂包,他颤声对两个儿子媳妇说道:“你俩快跑,天塌下来爹顶着。” 毛桃毛杏一见伯伯来看她俩,不但不跑,反而迎着姜秉公扑上前去,流泪喊道:“伯伯!” 姜秉公下马来,两只胳膊搂着两个侄女,替侄女擦去脸上的泪珠,问道:“你俩在这里过得习惯不?” 岂料地不平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不孝子胆大包天,竟敢拐骗老爷的侄女!邓金元愿意替子顶罪,万望姜老爷放过两个孽子。” 姜秉公看看疙瘩,走上前把邓金元扶起,有点哭笑不得地问道:“亲家,你这是演的哪一出戏?” 第597章 姜秉公把族长的位置让给弟弟姜秉乾,独自一人带着新纳的小妾秋月北上凤栖,实乃明智之举。姜秉公知道弟弟的能耐,靠姜秉乾那两下子很难将狮泉镇玩转,索性将缰绳放开,让秉乾把自己的本事使尽,然后再杀一个回马枪,从秉乾手里接过族长的权杖,到那时再没有人窥见族长的大位,既避免兄弟之争伤了和气,又可以颐指气使地为所欲为。 姜秉公北上凤栖,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看上了凤栖的商机。白水虽然属于关中的一个大县,但是除过出产粮食再没有任何特产。白水的地方势力根深蹄固,姜秉公在白水根本施展不开。而凤栖则不相同,凤栖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各种商业交往频繁,凤栖人久闻姜秉公大名,姜秉公在凤栖有李明秋这个靠山。姜秉公北上凤栖时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罂粟,感觉中经营大烟是一次千古难逢的发财机会。而李明秋也有意凭借姜秉公的实力,来削弱县北的土匪头目疙瘩的势力。 李明秋老谋深算,毕竟独木难支,韶华不再。特别是看到疙瘩跟姜秉公一见如故,两个人身上迸发出来的那种朝气和豪爽让李明秋有一种老之将至的悲哀。好在李明秋手握收购大烟的大权,就目前来说,疙瘩和姜秉公还得依靠和仰仗李明秋,三个人都在互相利用,借力使力,见面时一团和气,称兄道弟,实际上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谁也不愿意得罪谁。 相对而言疙瘩没有姜秉公处事的干练,没有李明秋的老谋深算。可是那种权力的欲望却在无节制地膨胀。疙瘩深知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必须有一帮子铁杆弟兄。疙瘩瞧不起软蛋,对那些舔尻子虫则显得不屑一顾。疙瘩不像杨九娃那样嫉贤妒能,凡是有能力的汉子疙瘩都想招入自己的帐中。人跟人的交往有时带着某种传奇某种心灵感应,疙瘩一眼就认定姜秉公是一条干大事的汉子,两个人一见如故。疙瘩毫不忌讳地邀请姜秉公来郭宇村作客,姜秉公非常爽快地答应。 老实说,瓦沟镇也比不上狮泉镇的繁华和隽永。在姜秉公的眼里,郭宇村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荒凉的原始部落。那低矮的茅屋让姜秉公有点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土匪头目的老窝!歪脖树下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那女人倒给这荒凉的山村带来一点亮色。女人看见疙瘩过来朝疙瘩招手,并且亮亮地喊了一声:“疙瘩哥!” 疙瘩没有下马,跟姜秉公一起骑着马从女人面前一晃而过,身后撂下一句话:“大妹子,等哥!” 经常出门在外的汉子不会询问别人的家长里短。姜秉公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这是弟兄们交往的基本常识,不能让朋友感觉丝毫尴尬。姜秉公凭感觉认定那女人肯定是疙瘩的相好,真正的夫妻不会那么亲热。 疙瘩指指点点,毫不隐讳地向客人介绍这座山村的前世今生。有关村子发生的大事姜秉公曾经听说,目光所及之处,万绿丛中点缀着罂粟花的芬芳。姜秉公还是有点吃惊,佩服移民部落的执着和顽强。看样子疙瘩有点兴奋,突然问道:“姜兄,你看村口那个女人咋样?” 这让姜秉公为难,姜秉公故我而言他:“这里的风景很迷人。” 可是疙瘩已经极度兴奋:“兄弟想娶那个女人!” 姜秉公说得勉强:“恭喜……” 疙瘩带着姜秉公首先来探望他的两个侄女,没有想到邓金元也在这里。邓金元下跪求饶的姿态让姜秉公既为难又大惑不解,倒是疙瘩感觉开心:“老人家,起来吧,在疙瘩的地盘上姜兄不会把你怎么样。” 毛桃毛杏也非常乖巧,向前把公爹扶起,有点嗔怪公爹的愚顽和不韵事理:“爹,你看你,别让伯伯下不来台。生米做成熟饭了,伯伯能把你怎样?” 常有理痴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突然间感觉自己纯属多余,于是悄悄溜走,回了自己屋子。 早有疙瘩的弟兄在场院内搭一大棚,招待南霸天姜秉公,疙瘩一点也不介意,向姜秉公介绍他的老母、两个媳妇和儿子。姜秉公从内衣兜里摸出一尊玉佛,送给伯母,并且略带歉意地说:“下一次一定给两个弟妹两个贤侄带点礼物。” 姜秉公感受了山里人的豪爽和热情,喝得微醺,说得有点忘情:“疙瘩兄弟,你是秉公此生中唯一的挚友。” 酒足饭饱,疙瘩才带着姜秉公上卧龙岗山寨,在村口又遇见了那个红衣女人,这一次,姜秉公主动开了口:“女子,哥等着喝你俩的喜酒。” 十里山路,抬脚就到,只见夕阳西下,一片葱绿隐映之中,一座古老的宫殿点缀其中。令人想象不到的是,李明秋陪同刘军长先疙瘩一步提前上山,一长溜汽车停在院内,大厅内席开几桌,大家正在喝酒划拳。 姜秉公没有见过刘军长和胡老二,有点踯躅不前。疙瘩携起姜秉公的手,悄声说:“腰挺直,目光平视,心态平和,不要胆怯。这些人跟咱一样,见不得软蛋。” 姜秉公内心里不怵任何人,并不是害怕,而是感觉人家正在商量什么事,这阵子进去合不合适?可是疙瘩不由分说,把姜秉公拽入宴席大厅。 李明秋一眼看见了姜秉公,离了席,把姜秉公介绍给刘军长和胡老二:“这是咱们凤栖狮泉镇的土豪姜秉公。” 刘军长隔着桌子跟姜秉公握手,言谈吐语中不失军人的风度:“早闻姜先生大名,今日有幸相会。” 姜秉公则显得不卑不亢:“姜某乃一介草民,承蒙刘军长抬举。” 胡老二看疙瘩身后站着几个弟兄个个好似半截铁塔,思想起前两天诚邀邢小蛮时遭遇的尴尬,看一看隔壁桌子上坐着的山西大汉,不知道那几句带刺话说给谁听:“逑!拔了萝卜地方宽,走了祸害是安然,莫逞能!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刘军长愕然,环顾宴席大厅,空气紧张得好像就要爆炸一般。这胡老二咋啦?跟谁过意不去?隔壁桌子上靳之林带来的几个山西汉子也有点情绪不对头,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只见姜秉公哈哈一笑:“胡哥,大家出来混饭,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世事看得太认真。” 连李明秋也听得糊涂:这些人搞什么鬼把戏? 第598章 疙瘩杀了人,把一身血衣脱来仍在张有贵家客厅的地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洗了把脸,扬长而去。 张有贵瘫坐在躺椅上,想了半天。 眼看着天色微明,必须想办法把这一身血衣处置。最好的办法就是塞进炕洞里烧掉,不留痕迹。 可是张有贵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找来一条褡裢,把那些血衣连同疙瘩身上装的零碎全部塞进褡裢里,藏匿在张家的地窨子里。 地窨子里只有一把钥匙,平日里那钥匙别在张有贵的裤带上从不离身。地窨子里藏着张家的所有浮财,实际上等于张家的地下金库。张有贵把装着血衣的褡裢小心地置放在一个角落,然后锁****来到院子里,拿一把铁锨和扫帚,一点一点地清铲疙瘩留在地上的血迹。张有贵吸取了大哥张富贵打死鬼子五没有来得及清理血渍的经验,一直沿着巷道检查到街上,确信所有的血渍已经清扫完毕,这才坐在客厅的躺椅上歇息。 那是一个夏日,三进的庭院历经沧桑,显得支离破碎,蘖朽的椽檩,坍塌的檐角,瓦砾遍地,门窗上漆落彩剥。一片残败的景象。 这也难怪,张家被官家扫地出门三年,三年之中那些佃农住进来乱拉乱撒乱糟踏,烟熏火燎,一幢好端端的百年老屋被糟蹋的七零八落。张有贵雄心不减,他深知一幢好的庭院就是这一家人的门面,这一年多手里积攒了几个钱,张有贵首先决定整理庭院。 整理庭院的工程从开春时就已经开始,大门外的牌楼已经粗见雏形,整旧比修新还难,估计整幢院落整理完毕最少也得一年。工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进行着,张有贵又在实施他的第二套计划,那就是托媒婆为他到处打探,看哪一户殷实人家有待嫁闺中的大闺女,张有贵决定为自己纳妾。 这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不需要遮掩,不需要隐瞒,不需要偷偷摸摸,更不需要跟谁商量,只要把自己的意图告诉家人就行。不过就目前来说,张有贵还没有必要给几个姨娘打招呼,因为张有贵还没有找下合适的人家,张有贵不想要那些来路不正的女人,张有贵将近四十岁还没有儿子,张有贵想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来为自己生子立后。 这几年,瓦沟镇周围的大田里都种植了大烟,基本上看不到麦田,偶尔在万绿丛中看见一片金黄,到让人感觉稀罕。可是六月六上坟却是农家人必须做的一件大事,农户人家把打下的新麦子磨成面,蒸成油包馍,提到篮子里上坟,祭祀祖先。然后相互间走亲串戚,享受麦子收割后这一段时光的悠闲。 前一段时间张有贵的三娘(亲娘)被居住在邻县的姨弟用轿子接走,这在当年的农村非常普遍,尤其是爹娘过世以后,姐妹俩互相走亲戚成为时尚,过了一段时间张有贵骑一匹马亲自到邻县去接娘回家。人不可参假,张有贵对待三娘跟对待其他娘亲就是不一样。 一百多里山路,张有贵骑马走到邻县时已经天黑。幼年时张有贵常随娘来姨家走戚,对姨家非常熟悉,姨夫在街上开着铺面,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殷实。张有贵在城外的骡马大店寄存好马匹,然后背着褡裢走进县城。邻县跟凤栖基本相似,但是这里远没有凤栖城繁华。张有贵在一家朱漆大门前停下,门口挂着一只大红灯笼,举手敲门,开门的竟然是表妹。 张有贵比表妹大许多,在张有贵的心里表妹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扎两根羊角辫,爱哭,哭起来鼻涕淌在胸前。可是眼前的表妹出落得水灵,穿一件碎花洋布衬衫,一根独辫子在脖子上绾了一扎,掉在胸前,刘海下一双毛眼眼扑闪着,让人看着舒坦。 表妹一点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表哥!”然后把张有贵带进上房客厅,一家人正在吃饭。 表弟接过张有贵身上的褡裢,表弟媳妇站起身给张有贵盛饭,姨夫跟姨问候了张有贵一句,看起来这一家人日子过得殷实而和谐。 张有贵的心被一种情绪俘获,好像发现了什么,感觉中兴奋异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何必要托媒婆到处说媒,眼前的表妹可不是一个绝佳的对象!灯影下表妹的形象罩着一层虚光,在张有贵的眼里表妹好似天仙一样。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发现,让人在无尽的遐思中疯狂。当天晚上张有贵跟娘睡在一起,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把表妹娶回家。 岂料娘坚决反对,说出的话语重心长:“有贵呀,娘不反对你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张家目前看来表面上平和,因为一大家子人要靠你养活,老大老二虽然死了,但是他们身后有儿子,一旦儿子们长大,非要站出来跟他们的三老子闹腾不可。这一点娘心里有底,你目前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生一个儿子,有了儿子就能跟他们分庭抗礼。但是你不能打你表妹的主意,你表妹年龄还小,今年刚好十五岁,你姨夫你姨肯定舍不得,你快四十了,这样做有点缺德。除过穿红的还有穿绿的,有贵呀,不要在亲戚之间闹腾得乌烟瘴气。” 张有贵不傻,明媒正娶肯定行不通。张有贵有上次骗奸侄女张芳容的经验,也在思考着怎样能把生米做成熟饭。可是娘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张有贵的邪念:“有贵,娘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敢打你表妹的歪主意,娘立刻就死在你的面前!” 晚上母子俩啦话的时间太长,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已经很晚。姨夫特意温了一壶酒,在饭馆叫了两个肉菜,为张有贵母子送行。吃完饭姨夫一家把张有贵母子送出县城,为张有贵的娘雇了一乘轿子,张有贵服侍娘坐进轿子里边,自己骑马紧随其后,回头招手告别的瞬间,张有贵看见,表妹紧紧地搂着姨的胳膊,恰似下凡的仙女…… 回到张家大院,轿夫落下轿子,大娘二娘住在后院,没有出屋迎接三娘回家,倒是四姨太跟她的儿子张天贵一起站在轿子前嘘寒问暖,四姨太还亲自扶着娘的胳膊,把娘搀扶到客厅。 张有贵给轿夫付了脚钱,把两个轿夫打发走,回过头看见了四弟张天贵,突然间心里一亮,何不来个移花接木? 那是一次精心设计的阴谋,张有贵安排得天衣无缝。过了一段时间张有贵带着弟弟张天贵去姨家,背过天贵张有贵问姨夫:“你看我的四弟长得咋样?” 老实说张天贵虽然不是张家的遗传,但是的确长得一表人才。姨夫一看心动了,能把女儿嫁给张家也不错。况且不乱辈分,好像也没有血缘关系,相信女儿她姨也不会亏待孩子,瘦死的骆驼比羊大,张家说到底也算一方土豪。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不会吃亏。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有贵给姨夫家送去了聘礼。由于路途较远,双方的老人没有机会交流。张有贵托人说媒,媒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明年是个“黑年”(一年之中没有立春的节气),不宜结婚,今年结婚最好。老实说那表妹也看上了张有贵的四弟,女孩子一长大就期待结婚。张有贵瞒过了几乎所有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妹妹蜇驴蜂也没有通知,一乘轿子把表妹抬进张家大院,拜完天地进入洞房,表妹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被表哥调包。 那一刻最吃惊的要算三娘(张有贵的亲娘),张有贵玩调包计时连娘也蒙在鼓里。不过娘在震惊之余也不糊涂,事已至此只能歪打正着、一错到底!儿子屙下的要娘来收拾,娘挺直腰杆招呼前来送女的客人,娘亲自为新房燃上红烛,娘的声音亮亮的,可着嗓门安排着儿子的婚礼。 新娘子像一只可怜的老鼠,双手抱肩缩在炕角。那一刻小姑娘的心里恐惧之极,不知道命运带给她的将是怎样的归宿。整幢院子显得冷清,根本没有结婚的喜庆。张有贵爬上炕,脸上由于兴奋而显得扭曲,他扑向新娘子,把新娘子揽入怀中,然后轻车熟路,杀进表妹的城廓……瓦沟镇的夜空,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声:“妈呀!我疼……” 第599章 掌匠焦师傅的大女儿焦妮娜出嫁之后,二女儿焦晓娜接替姐姐的位置抡起了大锤。那打铁的大锤小伙子抡起来都非常吃力,一个小姑娘抡大锤真不容易。焦师傅无奈,给女儿换了一把小锤。可是打铁是个力气活,小锤根本砸不动铁坯。焦师傅的老婆看着女儿心疼,于是把小儿子交给晓娜抱着,老婆子亲自抡开了大锤。 张东仓跟焦妮娜结婚以后,王世勇队长对走官道的骡马大队做了调整,新增加了两个脚夫,他俩是呼风雨和她的丈夫嘎啦。 大家原来就在一起赶脚,一见面非常熟悉。沿路的检查比较宽松,抗日战争出现了转机,日本鬼子节节败退,国共合作默契。 新婚夫妻大都贪婪被窝里的那一种亲热,此乃人之常情。王世勇队长专门批了张东仓半个月长假,让东仓在家里多陪陪妈妈和媳妇。 自从爸爸张大山被日本鬼子残害以后,张东仓张东魁兄弟除过每年春节回家陪妈妈住几天,大多数日子都出外赶脚。人有时就是这样,猛然间闲下来还有点不习惯,那些日子张东仓把自家和舅舅家茅屋上的莎草重新苫盖了一遍,把两家院子里的菜地全都种上了蔬菜,把篱笆墙破损的地方进行了整理。转瞬间十五天的假期将至,张东仓告别了妈妈和新婚的媳妇,重新踏上了征程。 媳妇焦妮娜和妈妈、妗子以及表妹一直把张东仓送到村口的歪脖树下,才恋恋不舍地分手。 张东仓身背简单的行囊赶到凤栖城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正好自家的马队从长安归来。弟兄们才半个月不见,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呼风雨和嘎啦也爱热闹,大家打闹了一阵,就开始喝酒。骡马大店里有卤好的猪头,小伙子们爱把猪头肉撕开吃,不用刀切。停一会儿焦师傅端来一盆带骨羊肉,大家邀请焦师傅上座,焦师傅哀叹一声,说,有几匹骡马的铁掌需要重新更换,必须连夜给骡马钉掌。张东仓跳下炕,把焦师傅叫“爹”,叫得焦师傅心热,东仓说话毫不隐讳:“爹,我给你当下手,抡大锤。” 张东仓走后,炕上喝酒的再剩下四人,呼风雨喝起酒来一点也不怵男人,大家端起粗瓷碗喝那种几毛钱一斤的散酒,一个个喝得熏醉。正在这时一个小女孩在门口探头,金智清一看,立刻跳下炕要走,被张东魁一把抓住:“兄弟,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挂上了钩?” 呼风雨瞪张东魁一眼:“嫉妒了不是?有本事也给自己挂一个小妞!” 常在路上赶脚,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张东魁调侃呼风雨:“呼大姐,我听说大姐的妹妹倾国倾城,能不能给东魁牵线搭桥?” 嘎啦忍不住喷了一口酒,也有心戏耍呼风雨:“这样一来我跟东魁兄弟就是连襟。” 金智清瞅准大家正在打嘴仗,跳下炕就走。 汉子们睡觉的屋子光有门框没有门扇,呼风雨隔着门框看见暗夜里一个女孩主动上前跟金智清拉手,回过头对张东魁说得动情:“兄弟,假如我有一个妹妹,一定介绍妹妹嫁给你。” 凤栖城跟骡马大店隔一条官路,夏夜里看那黑樾樾的城墙在耸立,城墙上的士兵在来回巡逻。焦师傅的小院内,燃起一炉熊熊的炭火,火影里一老一少翁婿两人正待叮叮当当打制骡马的铁掌,红红的火星四溅,仿佛一朵朵盛开的山丹丹,看起来焦师傅兴致极高,脚下的铁掌已经堆起来许多,翁婿两人仍然不知道歇息,焦师傅不断用火钳转动着铁坯,看那大锤抡在铁坯上准确而有力,不由得赞叹,妮娜嫁了一个好女婿。 然而,在小院外边的一角,晓娜跟金智清正在亲嘴。男欢女爱带着与生俱来的遗传,不需要仙人指路。熊熊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篱笆墙下的黑影在迅速黏贴,那是一种准确无误的契合,焦渴中的双方都在尽情地索取和奉献。 在当年的中国,在相对闭塞的小县,男孩子跟女孩子交往的视野有限,大都是一见钟情,没有多少选择的空间。自从金智清的妈妈闲谈中说要把晓娜嫁给自己的儿子以后,焦晓娜就自认为她已经成为金智清的人!事情就那么简单,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却带着一种心心相印的纯洁, 女孩子在男孩子的怀里微微颤栗,有种贪婪有种陶醉,两张温热的嘴唇纤毫不差地对接,相恋中的男女都恨不能把对方吃进肚里。一明一灭的火光迸发出无数颗金星,篱笆墙的缝隙透过来扑朔迷离的夜莹,那是一个荒蛮的夜晚,古老的城墙下正在演绎着一段充满传奇的爱情故事,没有牛女和宝黛那样的悲壮,也许就像流星那样一晃而过。但是对于热恋中的男女来说,那是一段值得永远铭记的时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见男孩和女孩正在对话。 晓娜说:“智清哥,明早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在官路边等你们。我也想跟大姐姐一样,让你带上我私奔。” 看得出金智清有点犹豫,好长时间不见开口。 突然间,暗夜里有人说话了:“不行!” 紧接着晓娜的妈妈出现在两个年轻人的面前:“晓娜,今晚你一出门我就跟在你的身后,你们俩个刚才所做的一切娘都看得清楚。我跟你爹都不指望靠女儿发财,相信你爹也不会反对你俩的婚事,但是晓娜你给我听好了,我的女儿必须明媒正娶。你如果再学你姐的样子跟上赶脚的私奔,娘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焦师傅听见了老婆的说话声,停下手里的活计,面朝篱笆墙的背影喊道:“你们过来吧,咱有话说到明处。” 看得出金智清一脸尴尬,焦晓娜则双手抱肩,面对爹娘有点羞愧有点脸红。 张东仓把大锤塞进金智清手中,调侃道:“打铁先要本身硬。先让咱爹检验一下,够不够做女婿的资格。” 暗影中突然又传出一阵狂笑,张东魁和嘎啦从篱笆墙后边出来,一人拽焦师傅一只胳膊,拉起焦师傅就走:“明天让智清留下来,一边帮你打铁一边商量你们之间的事情。今晚咱们难得在一起,索性一醉方休。” 那是一段水到渠成的婚姻,男女双方都心满意足。第二天焦师傅准备了一些礼品,跟金智清一起骑马来到郭宇村,一方面看望大女儿焦妮娜,一方面为小女儿焦晓娜提亲。焦师傅也是一个受苦之人,更加看重女婿的人品。金智清的妈妈和张东仓的妈妈尽其所有招待了亲家,请来了漏斗子作陪。漏斗子也是一个憨实之人,席间,漏斗子端起酒杯敬焦师傅,说出的话儿让焦师傅感觉舒心:“亲家,你是个有福的,给女子找了两个好女婿。” 张东仓和呼风雨赶着几十匹骡马从延安返回凤栖,正好赶上金智清跟焦晓娜结婚。老一辈人为了抗击侵略者光荣捐躯,年轻的一代接过父辈们未竟的事业奋力前行。郭宇村的那条土路上又听闻迎亲的唢呐,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就这样前赴后继,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前行。 第600章 那天刘军长正在他的办公室打盹,突然电话铃响,刘军长拿起电话接听,电话是胡司令打过来的。 刘军长从办公椅上站起,刷一下立正,这是职业军人的职业病,不管上级首脑在不在面前,都要习惯性地立正。 胡司令在电话里唉了一声,然后说:“子房呀,你亲自去一趟那什么山寨,就说我胡宗南‘请’他胡老二回一趟长安。靳之林已经来到长安几天,他躲在凤栖有意冷落人家,让人难以理解。” 刘军长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句“是!”然后放下电话,坐在椅子上细想:这胡老二也太嚣张,上一次来凤栖找邢小蛮咕哝了半天,最后竟然不辞而别。刘军长不打算亲自去请胡老二,那样一来有失身份!遇到这种事刘军长总是习惯性地想起李明秋,李明秋代替刘军长上一趟山寨最合适。 在刘军长的记忆里,李明秋从来没有拒绝过刘军长的要求,刘军长带着两个贴身警卫,来到李明秋家里,习惯性地推开李明秋上房客厅的屋门,看李明秋抱着孙子正坐在躺椅上休闲。 那是一种人性的体现,李明秋的双鬓已经斑白。刘军长不失时机地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已经一岁多了,刘夫人南下长安也已经半年,半年多来刘子房享受了小妾晴雯带给他的所有欢乐。没有人敢搬弄刘子房的是非,刘子房活得春风得意。 可是有时候一觉醒来,心里无厘头地感觉空虚。刘子房打算过了这一阶段去长安探望他的儿子和发妻,顺便把胡老二给他的五万元银票交给刘夫人保管,刘子房感觉晴雯再好也只是插进花瓶里的一株鲜花,总有败落的时候,夫人和儿子才是刘子房的根本,刘子房能掂得来轻重。 李明秋看刘军长坐在椅子上发呆,当然不知道亲家想了些什么,但是看样子亲家又遇到了烦心事。李明秋把孙子交给儿子媳妇屈秀琴抱着,然后一边泡茶一边问道:“亲家又遇到了什么难场事?” 刘军长也不拐弯,把胡司令“请”胡老二赶快回长安的意图说了出来,要李明秋替刘军长跑一回腿,刘军长低三下四去求胡老二有失身份。 岂料李明秋一口拒绝,并且说出了一番道理:“亲家,不是我给你不跑这个腿。这三个人究竟搞什么鬼把戏咱们只是猜测,胡老二不回长安自然有他的想法,这件事非要刘军长亲自出马才能对胡司令有所交代。不管胡老二是否答应或者拒绝,亲家的目的是把自己的责任推脱。我估计咱俩请不动胡老二,胡老二掌握着胡司令和靳之林的命脉。” 刘军长一想也是,看来只能放下架子,跟李明秋一道去一趟山寨。上了山寨胡老二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样子,把刘军长和李明秋拉上酒桌。刘军长根本没有机会说出上山来的意图,山西来的那一帮汉子在黄河岸边跟刘军长有过交往,大家都好像一见如故,互相敬酒,一个个慷慨激昂地说些冠冕堂皇的应酬话。 正在这时疙瘩和姜秉公不失时机地出现,给正在进行的宴席增加了一些变数。山西陕西只隔一条黄河,某些风俗习惯相似,胡老二所说的“萝卜”和“祸害”肯定若有所指,不是山西汉子敏感,酒席宴上没有别人。空气遽然间紧张,那些山西汉子个个身怀绝技,跟胡老二带来的保镖很有一拼。 胡老二突然哈哈大笑,余音绕梁,让所有喝酒的汉子摸不着头脑。解铃还需系铃人,胡老二自嘲道:“胡某前两天下山去请邢小蛮上山共事,想不到那小子臭架子不小,对胡某虚晃一枪。如今看山寨上这么多好汉云集,就不相信离了邢小蛮那胡萝卜还做不成席!” 看得出那些山西汉子还是心有疑虑,不过胡老二已经给了他们台阶,还是见好就收。况且大家出外谋事,谁也不用赌气,千万不可为了一时的义气而坏了大事。 于是,大家又重新喝酒划拳,整个大厅乌烟瘴气。 宴席结束后已经很晚,胡老二特意把刘军长和李明秋请到自己的寝室,文慧看见客人进来,主动下炕为客人泡茶,李明秋接过文慧递过来的茶杯的瞬间,心里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李妍……李明秋奋力地驱赶着内心的思念,听胡老二一边喝茶一边畅谈:“小刘(只有胡老二敢这样称呼刘军长),你俩下午一上山我都知道你们来干啥,是不是给胡司令当说客,动员胡某南下长安?长安是胡某的家,胡某的资产全在长安,胡某肯定离不开长安。可是就目前来说,胡某不宜回去。几个月前靳之林就从国外请来了地质专家,目的是勘探秦陵和乾陵,盗挖秦陵和乾陵的计划他们已经预谋了几年。目前陕西就秦陵和乾陵保存完好。胡某一生作恶多端,临死前想给自己积点阴德,那两座帝王陵寝是陕西的招牌,盗挖帝王陵寝就成了千古罪人,说不定死无葬身之地。刘军长,你是胡司令手下的得力干将,能不能劝劝你的上司,那条路走不通。秦为什么能够统一六国?关中汉子打起仗来只知道冲锋不知道后退!别惹起民愤,甚至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刘军长看看李明秋,不得不佩服李明秋的神算。老实说刘军长以前瞧不起胡老二,但是胡老二这天晚上说的这一番话让刘军长不得不对胡老二刮目相看。刘军长当即表态:“我会把胡哥的意思转达给胡司令。”说罢刘军长站起身,打算连夜回凤栖。 胡老二也不挽留,山寨上房子有限,好多汉子横七竖八睡在大厅。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看那一丛丛灌木一晃而过。刘军长跟李明秋一起坐在汽车后排,突然感慨:“亲家,你说这人每天忙忙碌碌、尔虞我诈,甚至互相残杀,究竟为了什么?” 李明秋故我而言他:“想那胡宗南不缺钱花,他要那么多钱干啥?贩运大烟虽然国法不容,也还可以理解。听说四川云南那边军队亲自种植大烟。不过胡宗南交往靳之林却有点冒险,大家都知道靳之林是汉奸。” 刘军长沉思:“有些事不能想得明白,有些话不能说得透彻。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大染缸,谁也难以独善其身。亲家,我还想讨教你,怎样给胡司令交代?” 李明秋思忖良久,斟词酌句:“这要看刘军长跟胡司令的关系如何,是不是很铁?” 刘军长不解:“此话怎讲?” 李明秋言道:“如果关系一般,建议亲家只说一句,胡老二不肯回来。如果是无话不说的铁哥们,那你就可以对胡司令晓以利害,力劝胡司令打消盗挖帝王陵寝的念头。那胡老二不是不想盗挖而是不敢,帝王陵寝暗藏着许多人所不知的机关,偷鸡不成蚀把米事小,害怕是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样掉的。” 刘军长暗暗吃惊:这李明秋比诸葛亮还神算!不过刘军长不会让亲家看出他的心态。刘军长打了一个哈欠,假装累了,懒懒地说:“让我想想,胡司令特别信任我,但是说不上很铁。” 李明秋在凤栖街十字路口下车,刘军长让司机把汽车开到办公室门口停下,人还没有下车,就听到电话铃响。刘军长进入办公室拿起电话,又是胡司令打过来的。 胡司令问得直接:“子房,你找过胡老二没有?” 刘军长刚说了一句:“胡老二不肯回来。” 想不到胡司令勃然大怒:“这个胡蛮子!他先人就是匈奴!就不相信离了胡萝卜做不成席!胡老二也有点自不量力!” 紧接着胡司令把电话挂断,刘军长手拿电话看了半天,回不过神。 第601章 八路军住长安办事处的负责首长这一天接收到来自延安方面的一封电报: ——据可靠情报,胡宗南准备了几十吨炸药,跟山西晋商靳之林串通一气,计划对乾陵进行破坏性挖掘。望你们立即行动起来,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坚决不能让胡宗南的阴谋得逞!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必须全胜而归!同时还要做得有礼有节,兼顾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大局。首先在长安大街上,出现了数不清的传单,八路军出于民族大义,告诫三秦父老,乾陵危在旦夕!动员大家组织起来,展开一场保护乾陵的斗争!第二天长安城学生****,商铺罢市,请愿书像雪片一样飞向胡宗南的官邸,胡宗南有些傻眼,始料不及,不知道炸毁乾陵的消息怎么能够透漏出去。 同时,关中平原上,几乎所有村镇的农民都肩扛镢头和铁锨,从不同的方向朝乾县集中,一时间乾陵周围聚集了百万民众,大家自带干粮,夜以继日,在乾陵周围静坐,远远望去,到处都是义愤填膺的人群。 突然间,天空中出现了几架飞机,那飞机围绕乾陵转了几圈,又面朝东南方向飞去。事后人们得知,蒋委员长知道民众自愿组织起来保护乾陵的消息以后,大为震惊,亲自坐上飞机来乾陵视察,回到重庆后立刻派于右任老先生坐镇长安,负责平息民怨。 胡宗南不得不发表声明,声称炸毁乾陵是一种谬传,“寿山(胡宗南的字)绝不做损害民族利益的千古罪人!”一场盗挖乾陵的闹剧就此偃旗息鼓。 长安北上凤栖的土公路上,几辆小车颠簸前行,靳之林坐在车上微闭双眼,两个妖艳的女人分坐两边,看样子好像在假寐,实际上脑子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问题。出师不利,初战折戟,可是对于靳之林来说纤毫无损,倘佯在八仙庵的旧货市场,靳之林发现了长安城里巨大的商机,五块银元居然淘得一件唐三彩肥婆(女俑),卖给日本人最少也值几千!形态各异的陶俑比比皆是,最便宜的竟然卖十文钱一件。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皿在旧文物市场随处可见。珍贵的鎏金佛像、做工精美的玉器、象征着权利和财富的铜鼎,可以说无所不包无所不有。靳之林终于悟到,经商必须走商道,跟那些军阀沆瀣一气只会耽误了商机! 车队路过凤栖时靳之林没有停车,而是一路北上直达卧龙岗山寨。胡老二早都知晓盗挖乾陵的计划搁浅,可是没有预料到靳之林这么快就返回山寨,双方握手时胡老二略显尴尬,一辈子不会说谎的莽汉也撒谎说:“对不起,靳老板,夫人偶染小恙。” 靳之林坦然一笑,还是那么儒雅:“没关系。” 紧接着胡老二要为靳之林设宴洗尘,靳之林摆手:“不用,一碗稀汤面足够。” 满以为靳之林会乘船东渡,返回山西,岂料想靳之林居然住在山寨不走。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早晨起得早,在院子里练练太极拳,然后站在山顶上看黄河奔腾着咆哮着一泻千里,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有靳之林自己清楚。 有时胡老二在想,这老头子究竟想干啥?两个人性格天壤之别,无法进行交流,可是双方都有生意往来,胡老二肯定不能询问靳之林为什么住下不走?胡老二甚觉无聊,于是带领着几个人上山打猎,结果收效甚微,这几年黄河岸边驻扎着炮团,瓦沟镇又有钱团长的步兵团驻守,山上的猎物越来越稀少。天黑时几个人枪尖上挑着几只山鸡几只野兔回到山寨,靳之林早已经上炕休息。 胡老二可不管那些,把山鸡和野兔煮熟了跟弟兄们在一起喝酒。突然间几架日本鬼子的飞机贴着山脊飞来,在卧龙岗山寨上空盘旋,山下炮团高射炮的火力全开。飞机拉升了高度,再不敢低空盘旋。胡老二扛一挺机枪对天射击,一串串枪弹拖着长长的火舌在暗夜里绽放,感觉过瘾。 那一天晚上靳之林起来了,面朝天空发射了三颗信号弹,飞机飞过黄河,消失在山西那边。 第二天曹武直乘着停靠在黄河岸边的小船过山西那边去了,很有可能是跟日本人谈判。日本人心里也特别鬼,他们担心靳之林一去不归,派飞机打探靳之林的消息。 靳之林不可能不回山西,山西是靳之林的老家,他的全部资产和家人都在太原。实际上胡老二每年收购的大烟基本上都由靳之林包销,靳之林又把大烟卖给日本商人,日本商人把大烟运往东南亚,运往中东和印度,毒害那里的人民。 做大烟生意靳之林从来不出头露面,靳之林手下有一帮子得力干将。这一次靳之林来到陕西住下不走,开始时大家认为靳之林主要想盗挖乾陵,可是盗挖乾陵的计划搁浅以后,靳之林仍然不走,这其中的原因令人捉摸不透。 大约一个月以后凤栖收购的大烟在黄河岸边集中,那打包好的大烟在簸箕掌炮团的院子内堆放,靳之林派人验货,决定接收。 可是这时候李明秋出头了,他的身后带着邢小蛮,带着疙瘩和姜秉公,带着林丑牛和鲁汉,面对靳之林李明秋说话相当客气:“对不起靳老板,一手钱一手货,这是多少年来做生意的规矩。” 靳之林坦然一笑:“当然,我是从胡老二手里接货,我把银票已经打到胡老二账上。” 胡老二点头:“贤弟,大烟款你找我结算,不会出现问题,你就放行吧。” 李明秋嘿嘿一笑:“放行?没那么容易。胡兄,恕小弟得罪,这些大烟来自千家万户,好多人家都靠这些大烟养家糊口,今日,玉皇大帝来了都不管用,你把银元用船运来,然后把大烟用船运走。” 胡老二气得骂娘:“李明秋,你个****养的,这两年不是胡某一心一意扶持你,你还能活得人模狗样!” 李明秋狂笑:“骂得好!李某受你一回,权当谢恩。生意场上无父子,胡蛮子,我知道你是匈奴的后人!今天话挑明了说,李某跟靳掌柜胡掌柜都没有气,主要是跟日本鬼子过意不去。凤栖人吃过一次亏,招过一次祸,三年前,日本人就是用假银元来收购大烟。” 靳之林坐在一只马鞍上,一直不吭气。他摆了摆手让曹武直过去,不知道附在曹武直耳朵上说了些什么,只见曹武直叫了几个山西汉子,坐着船,渡过河东。靳之林这才站起来,走到李明秋面前,用手拍了一下李明秋的肩膀,夸赞道:“兄弟,你是对的,日本人言而无信,必须防备。靳之林就是吃了假银元的亏,损失了一半家资。” 第602章 做女人也真可怜,一旦被男人破了身子,就死心塌地的依附那个男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根本就没有选择的自由和权利。 张有贵娶了表妹的第二天早上,天不亮三娘就站在新房门口喊新婚夫妻起床。根据张家的老规矩,这天早晨新婚夫妻要祭拜张家祠堂,张家族人论资排辈,接受新娘子的叩拜,然后大家评头品足,对新娘子做一番恭贺,紧接着早宴开始,新郎新娘轮流给长辈敬酒,长辈们拿一绺红布赠送新娘,算作祝福。 张家祠堂就设在张有贵家的后院,帮忙的请来了几个德高望重的族人,大家都是碍于情面,混一顿饭吃,于是恭维声不绝于耳,谁也不会对张有贵纳妾提出质疑。 大娘二娘更是唯唯诺诺,因为他们的孙子还要靠三老子养活。司仪高唱:“大娘二娘进礼——”只见两个帮忙的各端一只木盘,木盘内各放一件红绫袄面子,几枚银元。大娘二娘都出身于大户人家,这样的场面知道怎样应对,好话说了一箩筐,讨张有贵欢心。 这时,门外进来四姨太和她的儿子张天贵,四姨太穿戴整齐,儿子端一只木盘,木盘内放一只金光闪闪的麒麟。那四姨太一进屋子就目光炯炯,咄咄逼人,她不去责怪三个婆娘,也不去责怪张有贵,而是把矛头对准司仪:“我说张家的婚事你怎么料理?为什么不请我和天贵?几个月前就在这里你主持我娘俩认祖归宗,难道说我们就不是张家的人?” 这不是司仪的疏露,是三娘的主意。大娘二娘三娘都住在后院,唯独四姨太和她的儿子住在前院。三娘从一开始就认定四姨太带回来一个野种!这一次三娘故意冷落四姨太,就是想看四姨太怎样表演,一旦露了马脚就立马将四姨太剔除,感觉中张天贵对儿子有贵威胁最大,绝不能让张天贵的翅膀长硬! 可是儿子张有贵的想法却不一样,把四姨太母子接回大院一方面是巴结张凤(蜇驴蜂),张家能有今日多亏了妹子张凤。张有贵还有一个想法说不出口,张天贵是一枚筹码,以后会对俩个侄子掣肘…… 大有大的难处。大户人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家家都在暗斗。司仪看看三娘,看看新郎官张有贵,显得有口难开。张有贵向前一步,给四姨太跪下磕头,口称四娘:“四娘,你要怪罪就怪罪有贵一个,这两天有些忙乱,绝不是有意疏漏。” 四姨太主要是想争一个名分,她也不想把戏演砸,见好就收。四姨太弯下腰把有贵扶起来,从儿子张天贵手里接过木盘,把那麒麟亲自给新娘子带上,冠冕堂皇地说:“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四娘不会计较。好俊样的媳妇,给大家说说,叫什么名字?” 新娘子好像一只小猫,紧紧地跟在张有贵旁边,看样子张有贵昨晚可能把新媳妇弄伤了,新媳妇的所有动作显得吃力。张有贵代替新媳妇回答:“她叫莲子。” 那张天贵根本不知道哥哥张有贵拿他做了一次替身,看那新媳妇眼里含着幽怨,心里还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张天贵也不傻,他知道他在这个家里的角色,目前唯一的可能就是把张有贵巴结紧一点,走一步看一步,过几年再说。 张有贵的大老婆由于没有儿子,在这个家里也就没有说话的资格,大家都在张家祠堂祭拜祖先,大老婆跟两个女儿躲在自家屋子里涕泪涟涟。按道理新娶的妻妾要给大老婆下跪,张有贵出面制止:“算了吧,娃他娘身体有点不适。” 早宴结束后客人走光,张家大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三娘这才走进张有贵的新房,往炕上一坐,瘫作一团。 自从张鱼儿死后,三婆娘的角色最为尴尬,张富贵张德贵瞧不起三弟张有贵,张有贵在这个大家庭里无足轻重。四姨太五姨太六姨太出走的出走,陪葬的陪葬。磨面做饭的活儿就轮到了三婆娘,儿子张有贵新婚,母子三相依为命,受的磨难和遭的白眼给人无处诉说……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好容易熬到了出头之日,儿媳妇生不下孙子成了娘俩的心病。 三娘早有心思为亲生儿子张有贵纳妾,可是想不到张有贵竟然瞒过了所有的人,娶了他的姨妹!如果年龄相当倒还罢了,那莲子比张有贵的大女儿还小,三日后莲子的父母将会来这里看望女儿,到那时三娘怎么有脸面对妹妹和妹夫? 不管怎么说儿子屙下的要娘来收拾,看样子要把所有的责难和过错有娘来承担,这是一种不容推卸的责任,三娘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应付一切不测。 三娘缓过了气,叫了声:“有贵。” 张有贵知道娘想说啥,想起娘这一生也不容易,于是膝盖一软,给娘跪下。 娘说:“起来吧,有贵,把门关紧,你俩都坐到娘身边,事已至此,委屈你了莲子。” 莲子喊了一声:“姨!”泣不成声,“表哥跟爹说,要我嫁给他弟弟天贵,想不到娶我的竟是表哥自己……” 娘吃惊,但是他不愿意责备儿子,这肯定是一场骗局,如果没有欺骗张有贵根本就娶不回来表妹。娘说:“莲子,这个家你看见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过两天你爹你娘来看你,你还得高兴起来,就说你愿意。一两年后生个儿子,谁都要看你的眼色。” 小姑娘不会想那么多,莲子只是点头:“只要表哥对我好,嫁给谁都一样。” 张有贵狼狈地点头:“表妹,莲子,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想办法给你摘。” 三天时间转瞬就到,姨跟姨夫来瓦沟镇探望女儿,张有贵借口上了郭宇村去找疙瘩,上一次李明秋要张有贵独当一面收购大烟,张有贵思考了几天,他没有那个能力,他必须依靠疙瘩,张有贵有胡老二这个后台,跟上谁都不会吃亏。张有贵有意躲开姨跟姨夫,让娘一个人去应对姨跟姨夫的诘问,张有贵能想象得来,姨跟姨夫肯定要对娘进行责难,想起娘这一辈子活得也不容易,张有贵心里有点自责。 疙瘩不在郭宇村,疙瘩跟姜秉公去了狮泉镇。张有贵在妹子蜇驴蜂家住了几天,告诉张凤他娶了姨妹。 蜇驴蜂“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自家一大堆窝心事都无法理顺,哪有闲情逸致去兼顾娘家!哪怕哥哥娶了公主,哪怕张有贵当了驸马!蜇驴蜂不想沾光也不想受害,保持一般的亲戚关系就行,娘家哥哥是一只狼! 估算着岳父岳母已经离去,张有贵骑马回到了瓦沟镇,他在自家宅院门口下马,看门楼已经收拾一新,张有贵牵马走进院内,看院内站着自己的发妻,张有贵有些恼怒,斥责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发妻哀叹一声:“姨跟姨夫知道了真相以后,带着表妹连夜离去。娘随后雇了一乘轿子,去姨夫家说情。娘说,你回来后哪里都不要去,天塌下来娘替你顶着。” 那晚,张有贵独自一人睡在新房内,久久不能入眠。他在预测着各种可能,心里有点胆寒。突然间,门开了,张有贵吃惊着坐起,颤声问道:“谁?” “是我。”暗夜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原来是张有贵的发妻。 “有贵,我能给你生女儿,肯定也能给你生儿子,我才四十岁不到,只有我才对你真心。今晚,我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颗流星划过,带来瞬间的光明,借着流星张有贵看见。发妻的脸上挂着泪珠。 第603章 疙瘩虽然杀人如草芥,行为做事却也仗义。他毫不在意姜秉公收购大烟会使得他的收入减少,而且还主动帮助姜秉公在凤栖县南设点。把大烟收购的等级、价格以及收购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非常详细地给姜秉公做了交代,帮助姜秉公带领着他的民团在一个村子开了秤,然后跟林丑牛一起回到凤栖。 疙瘩回到凤栖后直接找李明秋商议,往年收购大烟都是李明秋提供资金,可是县南已经开秤收购,李明秋闭口不提资金问题。收购大烟每年挣得的利润大部分给弟兄们,山寨上只留下跟小的一部分,安葬杨九娃时基本上已经用光,大烟收购的风险极高,老百姓一般不愿意赊销。疙瘩原指望李明秋跟往年一样,把银元用骡子驮到收购点,然后把收购的大烟装上汽车。剩下的银元就是利润,照样用骡子驮回山寨。大烟收购结束后给弟兄们平分。 李明秋不傻,知道疙瘩来找他干啥。他不动声色地为疙瘩泡茶,然后问疙瘩:“想吃点啥?” 疙瘩说话不会拐弯,问得直接:“李老兄,今年收购大烟的资金怎么解决?” 李明秋坦言:“胡老二跟靳之林一分钱的资金也没有预付,看来今年收购大烟的资金还需要咱们共同想办法。” 疙瘩有点泄气:“那两个老家伙住在山寨上干啥?” 李明秋答非所问:“我能给你们提供一部分资金,你们自己再想一点办法,咱们收购大烟也不是一年两年,在一些熟悉的村子能否赊购一部分?大烟收购、集中起来咱们再跟这两个老家伙算账!” 疙瘩拍案而起,由不得生气:“疙瘩立马去山寨,找这两个老家伙论理,不给资金收他娘的臭脚!” 李明秋把疙瘩摁得重新坐在椅子上,说出了一番道理:“做生意就是这样,一手钱一手货。人家又没有拿你一两烟土,给你资金干啥?当年还不是咱们把劫持的大烟运往长安,胡老二才付给烟款。” 疙瘩不会算账,疙瘩总认为这两年烟土生意赚钱很多,至于怎样分成疙瘩并不清楚,反正李明秋给多少用多少,剩下的就是利润。疙瘩虽然感觉里边可能有一点猫腻,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就目前来说疙瘩还离不开李明秋。疙瘩说得也是实话:“姜秉公那边今年刚开始收购,自家资金不多,急需资金,李大哥把资金多给姜秉公那边均一些,疙瘩回家后再想办法,目前看来只能在郭宇村先开秤,疙瘩在郭宇村还有点脸面,说不定郭宇村的大烟能赊购一些。” 疙瘩说完就要走,被李明秋伸手拦住:“兄弟,你这是给老兄难堪,难道说老兄管不起一顿饭?” “哪里。”疙瘩说,“心里有事搁不住,想早早回家安排。” “再忙吃饭的时间总要有。” “买几个肉夹馍,一边走一边吃。” 李明秋不再拦挡,把疙瘩送出东城门外,返回城里走到十字路口,总感觉今年的事情有点不同寻常。往年收购的大烟全部运往长安,至于胡老二怎样跟靳之林交易和结算李明秋不得而知。其实也不需要知道,李明秋只要赚够他自己这一部分就行。可是今年靳之林竟然亲自上阵,收购的烟土直接从黄河渡口运往山西,是不是往年运输的那条通道已经被八路或者国民党军队堵死?该不是这里边还有什么隐情?李明秋这辈子走过的险路无数,从来没有失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是要多做几手准备,以备不测。 李明秋信步走进邢小蛮的精武馆,目前看来能对付得了靳之林胡老二之流的只有邢小蛮,邢小蛮拒绝了疙瘩和胡老二的诚邀,看来这个人心里头有他自己的主见。 门虚掩着,守门的光头假小子看见是李明秋,也不阻拦。李明秋推门进去,大院内只有邢小蛮一人习武。 黑道上的人大都能看出一些门道,邢小蛮的七星八卦拳练得炉火纯青。李明秋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招手让邢小蛮停下。 邢小蛮大步流星走到李明秋面前,面对李明秋抱拳:“姐夫,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今年烟土生意变化叵测,风险极大,小蛮望姐夫三思而后行,别中了那些奸商们的圈套。” 李明秋吃惊,这些事情邢小蛮怎么能够知道?李明秋索性卖一个关子:“小蛮,你跟靳之林有过交往,这个人究竟怎样?” 邢小蛮索性拉李明秋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敞开心扉说话:“姐夫认为小蛮怎样?是不是跟过去大不一样?世上万事万物,唯有人的变化最大。邢某从不认为人有好人坏人之分。靳之林几代经商,原先行为做事仗义,不过近年来究竟有什么变化?不得而知。小蛮劝姐夫不要轻易上当。” 李明秋直言:“今年收购的大烟直接从黄河岸边运往山西对岸,他日黄河岸边交货,希望贤弟随行,替姐夫壮胆。” 邢小蛮抱拳:“姐夫对小蛮有恩,小蛮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明秋站起身:“一言为定。” 李明秋仍然不太放心,两日后借了刘军长的小车,他首先来到南原上姜秉公的收购点,给姜秉公送了一部分银元,弟兄们说话不需要隐瞒,李明秋直言今年收购大烟的资金还没有到位,让姜秉公收购进度慢点,万一资金断档给烟农没有办法交代。 紧接着李明秋去了郭宇村,看疙瘩已经将郭宇村的大烟全部集中在场院,郭宇村人不害怕疙瘩,疙瘩在郭宇村人缘极佳,郭宇村的大烟几乎全部赊销给疙瘩,疙瘩在郭宇村收购大烟不需要资金。 越是这样李明秋越感觉不能有任何大意。李明秋驱车前往卧龙岗山寨,告诉两位掌柜大烟正往黄河岸边集中,不日就可发运。言下之意要靳之林胡老二准备好资金。 两位大佬不约而同地点头,但是看起来没有丝毫动静,李明秋闹不清这两位大佬的真实想法,只是暗暗地做了一些准备。 ……收购的大烟在炮团的院子内集中,对方不付款李明秋不让发运。胡老二气得骂娘,李明秋毫不理会,认定一点,不付款大烟不让发运。 第二天看见黄河对岸开来几辆汽车,汽车上卸下来几十包子东西,看不见鬼子兵,几十个伪军把那些包裹扛上船,这边的弟兄们拽着绳索把船拉过岸,打开包裹一看,里边装着银元。 李明秋还不放心,指挥人把那银元抽样检验,确信是真银元无疑,才一挥手,组织弟兄们把大烟装上船。 过几日,国民党中央银行凤栖支行正式营业。当兵的军饷不再发银元,发的是纸币。一开始商铺里卖货不敢收纸币,把纸币拿到银行兑换,纸币跟银元等值,一块钱纸币换一块钱银元。有胆大的商贾拿上纸币去长安进货,发觉纸币跟银元一样好使。渐渐地,纸币被老百姓认可,在市面上流行开来。疙瘩他们收购大烟也开始用纸币,烟农犹豫着把那些纸币拿到市场上买东西,发觉比使用银元还方便。有关中的粮食贩子来凤栖粜粮,竟然喜欢纸币不喜欢银元,纸币的流行虽然比外地晚一些,但是流行起来很快,李明秋嫌家里存的银元不好保管,干脆兑换成纸币,存进银行,结果吃了大亏。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八年,国民政府的货币贬值了一万倍。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道来。 第604章 疙瘩应姜秉公之邀,带着林丑牛来到狮泉镇。 疙瘩对狮泉镇并不陌生,狮泉镇是走小路南下长安的必经之地,两年前骡驹子在狮泉镇遇害,疙瘩和楞木来狮泉镇搬骡驹子的灵柩回郭宇村。两年来狮泉镇的变化不大,可是已经物是人非,楞木和杨九娃相继死于非命,疙瘩当上了山寨之主。疙瘩这一次是来狮泉镇做客,是狮泉镇土豪姜秉公的座上宾。 姜秉公带着疙瘩在自家门口下马,疙瘩看姜家宅院的门楼比瓦沟镇张有贵家气派许多。三人牵马进入姜家院内,院内站满了姜家族人。一个长者看见姜秉公回来,哎呀一声长叹:“老族长你可回来了,姜秉乾能当得了族长?能当得了狗逑!他竟然要把狮泉河以南的山林卖给白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可是老祖先留下的几千亩风水宝地!” 大院内乱成一锅粥,姜姓族人全都来跟姜秉乾论理,姜秉乾躲进客厅不敢出屋,老爹爹姜茂林站在客厅门口给大家不停地作揖。姜秉公的出现无疑给大家打了一针强心剂,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了,大家看这件事老族长怎样处理。 岂料姜秉公首先把老爹爹搀扶回客厅,然后把兄弟扭住胳膊推出屋,说出的话无懈可击:“你们有什么事让族长带你们到姜家祠堂去论理,这里是民宅,谁到你们家闹事,你们愿意?容秉公说一句不恭的话,你们都给我出去!”说完,把兄弟推下台阶,威严地吼了一声,“滚!” 姜姓族人知道老族长的厉害,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看姜秉乾挤出人群走出大门,所有的人跟在姜秉乾身后,来到姜家祠堂跟新族长论理。 人家姜家族内的事,疙瘩当然无法插嘴。看姜家族人一窝蜂退去,疙瘩上前面朝姜秉公抱拳施礼:“姜兄,要不然我俩先到驿站去住。” “哪里的话!”姜秉公一把将疙瘩的胳膊拽住,“疙瘩兄弟,别让老兄下不来台!你俩是姜某的客人,哪有到外边居住的道理。” 姜秉公把疙瘩和林丑牛让进客厅,疙瘩看见姜老太爷仍然坐在太师椅上生气。疙瘩和林丑牛面朝老太爷作揖,口称“伯父”,紧接着行了跪拜之礼。 姜老太爷须臾应酬,说了声:“客人用茶,我就不打扰了。”起身离去。 紧接着姜秉公设宴,款待疙瘩一行。席间,侄子姜振东进来,给大伯和客人敬酒。敬完酒以后站在一边,叫了姜秉公一声“大伯,”然后说:“侄子想跟大伯说句话。” 姜秉公把头迈向一边,张口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说。” 侄子啜嚅着,口里像噙着核桃:“我爹就不是当族长的料。” 姜秉公看侄子一眼,说:“你把你爹喊来。” 侄子姜振东出去了,一会儿姜秉乾进来,看样子像斗败了的鸡公,脸上灰不拉几的。姜秉乾急于向哥哥解释出售山林的过程,岂料姜秉公却说:“那是你们族内的事,咱们家里不谈那些。我这次在凤栖见到了两个侄女,毛桃毛杏的婚事你打算怎样料理?” 姜秉乾看看疙瘩和林丑牛,一边为二人斟酒一边说:“客人面生。” 姜秉公向兄弟介绍:“这二位是姜某刚结拜的异性兄弟,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姜秉乾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这两个小贱人,给咱姜家丢人!” 姜秉公不以为然:“女孩子是一门亲戚,嫁谁都一样嫁人。两个孩子我看过得很好,两个女婿我看也都是实诚人,咱们就体体面面把两个女婿认了,回头给孩子补办婚礼。” 姜秉乾虽然当了族长,但是这个族长当得窝囊,看样子狮泉镇离了姜秉公还是不行,群众领袖有着一言九鼎的魅力。姜秉乾不敢违抗哥哥的旨意,说出的话没有底气:“哥,你说咋办咱咋办。再去凤栖时你让毛桃毛杏带着她们的女婿回来,回头我给俩个女子准备嫁妆。那几千亩山林不是我想卖……” 姜秉公把兄弟的话打断:“我说过了,不当族长就不管族里的事。狮泉镇的公事以后别想让我插言!” 姜秉乾讨了个无趣,脸上的笑容显得尴尬,他勉强地在酒桌边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说:“客人慢用。”想告辞。 姜秉公一声断喝:“你先坐下!” 姜秉乾打了一个激灵,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点也没有族长的威严,颤声问道:“哥哥还有什么吩咐?” 姜秉公吃一口菜,说出的话不容置疑:“以后再不许族人在咱家院子内闹事!咱爹年纪大了,不论干啥都不能把咱爹牵扯进去!”姜秉公说一声,姜秉乾答应一个“是!”不敢有半句反驳。这阵子姜秉乾的确有点后悔,当初真不该跟哥哥争族长这个大位。看样子群众领袖真不好当,必须具备非常强的能力。 最后,姜秉公才对兄弟说:“你亲自去给我把高根堂高明堂兄弟俩请来,我有要事跟他俩交待。” 姜秉乾出去了,姜秉公才对疙瘩说:“兄弟你也不要见笑,大有大的难处。” 疙瘩抱拳:“那里。疙瘩绝不是恭维,疙瘩佩服老兄的魅力。” 姜秉公感叹:“我这个兄弟人不错,就是野心太大。为了那几千亩山林狮泉镇和白水争斗了一百多年,死人无数。是秉公提议把那山林卖给白水,图的是狮泉镇庶民百姓的安宁。不说了,这些事跟疙瘩兄弟无关。就说收购大烟,狮泉镇的大烟虽有种植,但是没有县城旁边普遍,我的意思计划在杨庄(凤栖县南的另外一个小镇)开秤,那里的大烟比较集中。” 疙瘩随声附和:“老兄认为那里合适就在那里开秤。疙瘩主要是给老兄介绍收购大烟的要领。” 姜秉公衷心赞道:“秉公这次北上凤栖,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疙瘩兄弟这样的朋友。” 正说话时姜秉乾带着两个壮汉进屋,客厅内立刻显得狭小。姜秉公起身介绍:“这就是高根堂高明堂弟兄。” 紧接着又把疙瘩和林丑牛介绍给高家弟兄。老实说姜秉公也算个七尺汉子,但是跟高家兄弟和林丑牛、疙瘩比起来却显得有点瘦小。姜秉公吩咐拿来大碗,几个人端起碗来喝酒,大有梁山好汉聚义的气势, 疙瘩有心成就一番事业,见到威猛的壮士就有点按捺不住,疙瘩问得直接,也不管姜秉公是否高兴:“壮士,疙瘩是黄龙山的土匪头目,想不想跟上疙瘩上山为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把分钱?” 高根堂高明堂把一碗酒一口气喝干,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想当初高家兄弟穷途潦倒,来到狮泉镇谋生,是姜秉公大哥收留了俺俩,为我们娶妻生子,我们肝脑涂地不能报效万一,今生今世拴在姜大哥的战车上,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姜秉公吭一声笑了:“什么乱七八糟,我来叫你俩跟上秉公出外搭伙挣钱,这些没来由的豪言壮语是谁教你们的?等一会儿吃完饭回家准备一下,咱们计划在杨庄开秤收购大烟。今年,咱们几个人都拴在疙瘩兄弟的战车上。” 疙瘩有点不好意思,回头问林丑牛:“你怎么光吃饭,不说一句话?” 林丑牛狼狈地把满嘴的肉咽下,红脖子胀脸地说:“老婆教导我,多吃饭身体好,少说话威信高。” 第605章 转瞬间晴雯被刘军长纳妾已经过了多半年。那是一段无拘无束的日子,相互间都在尽情地表现,晴雯深知自己担当的角色,有种踩着独木桥过河的胆怯。而刘子房则无所顾忌,感觉中找回了男人的第二个青春。事业、美女和金钱,刘子房全都拥有,谁都认为天经地义,谁都感觉顺理成章,谁都不敢说三道四,谁都不愿搬弄是非。刘子房身穿一套笔挺的少将军服,长筒靴子敲击着石头铺就的地面,发出节奏感强烈的回旋。而晴雯则紧随其后,同样军装束身,贝雷帽下一张娇美的脸蛋显得那样抚媚。其实那是一种装腔作势的做作,晴雯每天的日子一点也不轻松,既担心建在空中的巢穴被风吹落,又害怕一旦魅力不再,刘子房像扫树叶一样,把晴雯扫地出门。特别是经历了香玉之死带给晴雯的震撼,晴雯感到有必要编织一条利益攸关的链子,把刘子房和她自己紧紧地链接,说到底就是为刘子房生一个孩子,让刘军长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将她抛弃。 刘夫人留在这幢院子的痕迹被一点一点剔除,还必须做得不动声色,那副镶嵌进镜框里的刘子房全家福的照片被移到墙角,刘夫人的梳妆台被用一块蓝色的桌布遮掩,就连那暖色的窗帘也被晴雯置换,刘军长浑然不觉,男子汉被女人的美色迷恋。每当夜幕降临,城隍庙的钟声发出一阵阵闷响,晴雯点燃红烛,亲自烧一大桶热水,灯光在水雾中摇曳,让人感觉如临仙境。刘子房总是准时地推开屋门,非常自觉地把自己脱得精光,然后坐进浴桶里,心甘情愿地让晴雯的玉手抚摸遍他的全身,洗完澡刘军长钻进被窝睡到炕上,晴雯才开始淘洗自己,感觉中这身皮肉依然光洁,好似十月的萝卜那样鲜嫩,女人必须使出浑身的技巧把男人俘获,女人总在留意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变化,女人顾影自怜,活得空虚活得心惊胆颤。 洗完澡晴雯悄无声息地钻进刘军长的被窝,刘军长翻过身把晴雯抱紧,开始了不知疲倦地耕耘,晴雯总是恰到好处地配合,偶然间做一点小动作讨得刘军长的欢心,刘军长做完功课心情舒畅地睡去,晴雯却大睁着双眼,苦思冥想到天亮。 吃完早饭刘军长在穿衣镜前端详一会儿自己,习惯性地整整衣领,然后开了屋门,迈着军人的步伐去办公室上班。晴雯也开始了她为自己安排的计划,韶华易逝,晴雯不敢耽搁,她特意换了一身素装,决定到济世堂药铺让那个小中医为她诊断,生孩子成为晴雯的第一要务。 门口站岗的哨兵面对晴雯敬礼,然后一人留守,一人跟着晴雯寸步不离,保卫首长夫人的安全是哨兵的职责,晴雯不可能甩脱哨兵的跟踪。来到药铺门口,晴雯让哨兵站在门外等她。哨兵不敢抗命,紧握卡宾枪守候在药铺门口,凤栖城没有人不认识晴雯,大家交头接耳,那个碎****得了什么病? 晴雯径直走到郭全中面前,看得出这个小中医也有点吃惊,郭全中避过女人直视的目光,说话的声音带着胆怯:“刘夫人感觉那里不舒服?” 晴雯嫣然一笑:“这里说话不方便,咱去后堂,让你替我瞧病。” 病人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有些病人的隐私不愿意给大家透露。郭全中离开座位,把晴雯带到药铺的后院。李娟回头看丈夫一眼,一点也不介意。李娟对郭全中完全放心,小两口结婚几年来,还没有见过全中招蜂引蝶,那是一个一丝不苟的男人,在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两个人来到后院,面对面地坐下,一种压迫感向全中袭来,让全中感到了自己的猥琐。一只药枕放在桌子中间,全中感到吃力,挪到晴雯身边,晴雯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女人的气息让全中晕眩。不过全中没有失态,保持着一个大夫的气节,他让晴雯把玉手放在药枕上,然后把自己的三个手指头款款地压在晴雯的手腕上,说话的声音低沉,带着腹腔共鸣:“大姐姐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晴雯的情绪突然失控:“兄弟,你拉姐姐一把,姐姐永远记着兄弟的恩情!我想给刘子房生个孩子,这样我就不至于病死街头无人问津!” 看得出郭全中的手在颤栗,不敢直视晴雯那有所诉求的眼睛。小伙子年轻老道,除过自己的发妻,没有对任何女人动过心思。可是今天,此时此刻,郭全中竟然有一种难以尽述的感觉,那是一种惴惴不安的悸动,好似炙热的熔岩即将喷发,让小伙子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小中医站起来,转身走出屋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院子内艳阳高照,树叶纹丝不动,一个人影一闪,将郭全中惊醒。担任警戒的士兵已经从前门挪到后门,负责监视晴雯的行动。一步不慎将会酿成千古遗恨!郭全中在茅房内撒了一泡尿,回到屋子,冷静了许多。他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抬得很高目的是说给警戒的士兵听:“刘夫人我先给你抓几味药,你回家后分早晚两次煎服。” 晴雯久经沙场,岂能看不透郭全中内心的秘密?男人都那个德行!不过晴雯对这个小中医有点青睐有点关注,感觉中小兄弟好似一头不韵世事的牛犊,莽撞中带着一些憨厚。 是夜,刘子房下班回家,晴雯照样烧了一桶热水,为刘军长搓澡,搓完澡后两个人非常自然地搂抱在一起,进行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晴雯的动作里又多了一些翻新的花样,让刘子房彻底领悟了**那种妙不可言的精髓,刘子房如踩浮云如坠深渊,有一种死去活来的酣然。突然间晴雯哭了,泣不成声:“子房,今天我到药铺看病,我想给你生个儿子,这样我老了以后就有依靠。” 这不是什么大事。刘军长打了一个哈欠,说:“以后你就不要去药铺了,我让警卫员把中医带到家里为你瞧病。” 那是一个下雨天,郭全中在警卫员的带领下,身背药箱来到刘子房的小院为晴雯看病。其实郭全中清楚,无节制的*生活已经破坏了晴雯的生育功能,可是,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小中医不愿意把晴雯的病情告诉病人,也许是害怕病人知道真相后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反正郭全中已经来了几次,每次都是有求必应。 门虚掩着,郭全中把药枕放在桌子上,晴雯穿一件碎花白衬衣,脖子以下的纽扣敞开着,裸露着洁白的脖颈和*沟。郭全中眼帘下垂,不敢看晴雯的脸颊和表情。他一丝不苟地为晴雯诊脉,三只手指头压在晴雯的手腕上许久……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两张焦渴的嘴唇准确无误地对接,紧接着桌子倒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606章 铁算盘最关心的是孙子媳妇文秀的肚子,那里边蕴含着铁算盘全部的期冀。人无百年之寿、却有千年之虑。铁算盘最大的愿望是在有生之年能亲自抱一抱活蹦乱跳的重孙。为了使得李家这一支的香火能够延续,铁算盘使出了浑身解数。年轻时也不知道那一炉香没有烧好,让精于算计的铁算盘生了一个憨憨儿子。其实那软馍并不憨,憨的是铁算盘自己,儿子有病不知道给儿子治病,却迫不及待地亲自上阵,为了李家的传承不惜落下烧酒(扒灰)的名声,那铁算盘并不在意人们戳脊背说闲话,几十年风里雨里把这个家庭苦苦支撑。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在铁算盘长吁短叹之时,老天爷给铁算盘送来一个孙子媳妇。那是一段天设地造的姻缘,走投无路的文秀撞上了李怀德这个憨憨,谁也不要嫌弃谁,老鸹别笑话猪黑。 憨人有憨相、憨人有憨福,**************。李怀德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猥琐,实际上心灵手巧,捏制的泥塑堪称一绝,那是一种无法复制的心灵感应,浑然天成,谁也无法诠释那艺术的灵感来自哪里,只能归之于天性。那是一组无法破译的密码,有些人一出世就带着特异功能。 好像有点走题,让我们言归正传。李怀德不是憨憨,具有男人的所有功能,第一个要饭吃女子新婚之夜被李怀德**致死,其实那不是李怀德的过错,李怀德也不清楚问题出在那里。文秀已不是*女,文秀的城池被无数次攻破,早已经不在意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可是新婚之夜文秀仍然吃惊,李怀德持枪杀入文秀城池的瞬间,文秀哎呀一声惊呼:“怀德、你的家伙真粗……” 从此后文秀对怀德产生了依赖,那是新婚夫妻如胶似膝的恩爱,可是爷爷铁算盘却有点处心积虑,担心文秀再给李家生一个憨憨。 这不是没有可能,所有的生命都带着先天遗传的功能,憨憨儿子生了个憨憨孙子,谁敢保证憨憨孙子不生一个憨憨重孙?铁算盘为了李家这一分支能有一个健康的重孙,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他把死人脑浆夹进烧饼里哄怀德吃下,甚至引诱侄子李明秋去长安带上文秀去借腹怀胎……现在,文秀的肚子终于大了,不管是龙是风,肯定是李家的真种! 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这幢院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外人不得而知。那软馍虽然五十岁不到,却早已经厌倦了炕上的那一点破事,他在捏制泥人的工棚里边支了一张床,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家上媳妇竹叶的炕,有时吃饭也不回家,卢师傅家里吃啥他吃啥。 可是怀德却不一样,怀德恋着新媳妇文秀的被窝,每天晚上必须回家。开始时铁算盘担心怀德不会干那种勾当,每天晚上站在孙子媳妇的窗子外听房,听得小俩口在被窝里闹腾得热火,铁算盘在窗外偷着乐,其实人生就是那么回事,有些话不能明说,有些事不能明做。看来孙子不憨,能找得着媳妇的城廓。小俩口知道爷爷在外头听房,故意把活路做得山响。 院子里没有别人,竹叶又不会出去乱讲。白天的日子闲得无聊,铁算盘便躺进躺椅里喝茶。茶叶是凤栖街上卖的、几毛钱一斤的那种,侄子李明秋孝敬的一点好茶叶铁算盘舍不得喝,来了客人却显得穷大方,给郭麻子泡一壶好茶还要夸耀一句:“咱一辈子从不喝烂茶。” 虚荣心人皆有之,这不是铁算盘的短处,铁算盘的可爱之处就在于,说话做事非常实在。 铁算盘喝着茶,突然间心血来潮,从躺椅上坐起,感觉中还有一件大事必须安排,而这件事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感觉中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做下任何亏心事,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儿媳。现在,药铺已经交给女儿女婿经营,孙子又娶了媳妇,可是总感觉欠儿子媳妇竹叶一点什么,让铁算盘心里老不踏实。铁算盘想他临死之前必须对儿子媳妇做出安排,尽老公爹对儿子媳妇的一点情分。 那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孙子媳妇文秀去隔壁院子找怀仁媳妇屈秀琴谝闲,屈秀琴自从生了儿子以后,看样子不打算回长安上班,一直在家里抚养儿子,文秀无事时就去隔壁院子串门。 铁算盘请出老祖先的牌位,然后从箱子里翻出一包平时舍不得吃的点心,供奉在牌位前,找来俩只蜡烛点燃,亲自来到竹叶屋子,煞有介事地对儿子媳妇说:“竹叶,你到上屋来一下。” 竹叶衣衫不整,跟着老公爹来到上屋,看桌子上供奉着老祖先的牌位,不知道老公爹想干啥。 铁算盘在老祖先的排位前焚起三炷香,吩咐竹叶一起跪下给老祖先磕头,竹叶心里疑惑着,这又不是拜堂!近来铁算盘常做一些荒唐事,让人怀疑老家伙脑子不正常,但是竹叶不想违背老公爹的意志,勉强跪下。 只听得铁算盘念念有词:“列祖列宗,李守义不才,愧对祖先,当年做下亏心事,实属无奈……” 竹叶站起来,噗一口将桌子上的蜡烛吹灭:“我说大(爹)呀,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愿意,我乐意!管别人糗事!还有啥话就快说!还怕文秀抓不住咱俩的把柄?” 铁算盘站起来,拉起儿子媳妇的手,把一串钥匙从裤袋上解下来,交到竹叶的手中,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竹叶已经走出屋,身后撂下一句话:“大,没事干了歇着!” 铁算盘想想,也不生气,气大伤身。 日子过得真快,几个月过去,文秀怀孕,这可是李家的一件大事,马虎不得。那天晚上,铁算盘召集了一些亲朋好友喝了一场喜酒,庆祝孙子媳妇怀孕。客人们走后铁算盘又煞有介事地来到儿子媳妇竹叶屋子,郑重地说:“竹叶,你到上屋来一下。” 竹叶坐着,没动:“大,你有啥话就直说。” 铁算盘说得坚决:“今夜,必须把俩娃分开,再不能让怀德跟媳妇在一起睡觉!” 竹叶哀叹一声:“大,你回屋睡去,我自有安排。” 铁算盘睡不着,仄耳细听,院子里根本没有动静。铁算盘穿衣起来,走到孙子媳妇窗口,听两个小东西正在炕上干那种事情,文秀沾合(舒服)得哼哼。铁算盘一脚把门踹开,激动的有些结巴:“我说你你你——你两个小冤家,文秀肚子里怀着咱李家的后代,万一整出啥毛病来岂不后悔?” 第二天晚上铁算盘把孙子怀德喊到上屋,对怀德说:“怀德,你媳妇那个窟窿是阎王殿,不是蜜糖罐,男人家要学会控制自己,学会节欲,忍耐几个月,为了你的儿子。为了咱李家的后代。” 那天晚上,李怀德就睡在爷爷身边。可是半夜文秀突然大哭大喊,说她的新房里钻进了“毛猴”(狼)。全家人都起来了,点亮灯查找,结果什么都没有。 竹叶明显地有些不满:“大,你就让怀德睡在文秀身边,怀了孕的女人身子虚弱,需要男人做伴。” 铁算盘将信将疑:“那我的重孙子小月(流产)了咋办?” 竹叶气得大声嚷道:“我说大呀,你糊涂了,你没有生过娃不知道*疼!没见过谁家媳妇怀了孕跟男人分开睡觉,你就少操一些心行不?”…… 第607章 李明秋在黄河岸边完成了大烟交割,把所得银元给疙瘩和姜秉公平分,然后也不停留,直接回到凤栖自己家内。 李明秋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稳,刘子房军长随后跟进。满香给二人泡茶,刘子房军长对满香说:“亲家母,我跟亲家有要事商议,你先回避一下。” 满香略感吃惊,刘军长跟李明秋商量事还从来没有要求满香回避。满香首先想到了儿子李怀仁,该不是儿子那里出现了什么问题? 刘军长看满香不走,进一步解释:“亲家母放心,不是咱们俩家之间的问题。” 满香还是有点不放心,叮咛道:“明秋做事冒失,有什么得罪还望担待。” 刘军长苦笑:“我说过了,不关乎咱们之间的事情。” 满香犹豫着出屋,刘军长亲自走到门口,把屋门打开朝外看了一下,然后把门关紧,这才坐在李明秋对面,说话也不拐弯:“亲家,出了一点小事。那个晴雯说她想生一个孩子,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事,因此上请你那个侄女女婿到屋子里为晴雯看病。也不知道是谁的过错,现在追究那些已经无用。哨兵发现两个人搂在一起亲嘴……年轻人,谁都有几天荒唐时期,那个小中医我已经放回去了,相信那小中医也不会把这件尴尬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问题的关键是,怎样处置晴雯?不是刘某喜新厌旧,手下那些军人们表面上对你唯唯诺诺,实际上都在看你的笑话。那个女人继续留在身边对刘某来说是一种耻辱,刘某想……” 李明秋先是震惊,继而沉默,久久不语。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再现了二十年前发生在凤栖城里的那一场风月命案,历史不可以复制,但是却惊人地相似。郭麻子的小妾山芍药跟警卫员邢小蛮混在一起,郭麻子在举枪击毙邢小蛮的最后时刻起了恻隐之心,邢小蛮逃得一条活路,可怜那山芍药却死于非命,被一扇门版抬到和尚壕里喂狗……李明秋这一辈子已经杀人够多,再处死一个妓女犹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实际上弄死晴雯根本不需要李明秋动手,李明秋肚子里有的是主意。可是这阵子不知道怎么搞的,李明秋感觉到寒心,刘子房的手里已经死了两个女人,弄死晴雯以后,刘子房肯定不会甘心,下一个倒霉鬼是谁? 刘子房看李明秋久久不语,突然间感觉到他找李明秋是一个失策,一个堂堂的军长竟然没有办法处置一个女人,最直接的办法是把晴雯哄到长安想办法弄死塞进炼尸炉里焚尸灭迹!刘子房说得诚恳:“今天,刘某其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你,刘某始终认为李大哥是刘某的知音!撇过亲戚关系不谈,李大哥的人品让刘某敬佩。算了,刘某也不想再给李大哥为难,刘某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摆顺。”刘军长说完站起来想走。 李明秋再不说话就有点不合情理。李明秋开言道:“亲家,你先坐下。感谢兄弟把李某当作你的知音。李某斗胆问一句,那个什么晴雯现在哪里?” 刘子房叹一口气:“事情发生以后我再没有回家,也没有对晴雯采取任何措施,晴雯现在还住在我家。” 李明秋击掌:“这就对了,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之间有什么隔阂,亲家你该干啥照旧干啥,至于回不回家是你自己的事,即使不回家也不能让晴雯产生错觉。慢慢来,不要让这件事在凤栖掀起轩然大波。因为二十年前——” 看得出刘子房有点感激:“二十年前的那起风月命案子房已经听说。感谢亲家提醒,这件事不能重蹈覆辙,必须做得干净,不留任何把柄!” 刘子房一边说一边把军帽拿起来戴在头上,习惯性地整了整衣领,然后身体挺得笔直,走出了李明秋家的屋子,李明秋把亲家一只送到巷口。 回到自己屋子李明秋瘫坐在椅子上,头上渗出了汗珠。他不是关心晴雯的命运,死十个晴雯都跟李明秋没有关系,李明秋为侄女女婿郭全中捏一把汗,小伙子到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李明秋不相信郭全中跟晴雯有什么苟且之事,那个女人比全中大许多,如果此事成真,肯定是那个骚狐狸看见小伙子按捺不住……满香进屋,看见明秋脸色惨白,吃惊地问道:“明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明秋显得有气无力:“我一时半会给你无法说清,你先把叔叔喊来,这件事事不宜迟。” 满香到隔壁院子喊来了叔叔,叔叔还是一副老不正经的样子:“明秋,我看文秀快生了,保证是个小子!” 李明秋看叔叔可怜,任何时候都乐呵呵地满不在乎。李明秋缓了一口气,尽量说得平稳:“叔,全中遇到一点小麻烦,你去把郭麻子给我喊来。” 铁算盘这一生干了几件赢人事,最得意的杰作就是给李娟找了一个好女婿,小伙子天资聪颖,从不惹麻烦,堪称模范丈夫。铁算盘没有在意,心想全中能遇到什么问题?!他还是乐颠颠地来到郭麻子家里,想不到郭全中也在那里。 郭全中第一次把郭麻子叫“大”(爹),而且叫得响亮,没有含糊:“大,全中管束不住自己,亲了刘子房的小妾。整个过程都是我主动、我愿意,那个女人躲避不及,掀翻了桌子,你带我到刘军长那里,让刘军长把我抓起来,要杀要剐我一个人顶着,跟他的小妾没有关系。” 郭麻子不可能埋怨郭全中半句,郭麻子甚至有点感动,儿子终于把他叫大,郭麻子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踪影。正在这时铁算盘进来了,郭全中说了些什么老家伙没有听清,铁算盘进屋就说:“贤侄,明秋让你过他那边坐坐。” 郭麻子带着儿子郭全中跟着铁算盘来到李明秋家里,铁算盘从几个人的对话中终于弄清楚了事实的原委。老家伙不但不生气反而有点开心:“全中,你个碎驴日的,出息了。竟敢调戏军长的爱妾。不过这种事情不稀罕,戏上演过,世上有过。既然刘子房放你回来,就没事了,刘子房不会割一条驴尾巴栽到自己的尻子(屁股)上,咱们该干啥还照旧干啥。这件事不能让李娟知道,李娟知道了不把你的耳朵拧下来才怪!” 李明秋却说得更深一层:“事已至此咱们只说晒毡不说尿床,埋怨没用。人言可畏,刘子房迫于舆论的压力,打算把晴雯除却……人在失去理智的前提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出。刘子房这个人有时候也做出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举动,咱们还是有备无患,让全中出外先躲一段时间。” 岂料郭全中却把脖子一梗,显出一种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勇气:“我那里都不去!让大(爹)把我带到刘军长那里,就说我主动,让刘军长把我抓起来,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 李明秋生平第一次感到理屈词穷,他看看郭麻子,看看叔叔,三个老人面面相觑,难以驾驭郭全中这个初生的牛犊。 郭麻子叫一声:“儿呀!”未曾开言淌下一串泪珠,“你今天终于非常响亮地叫了我一声大!大愿意为儿顶罪,大愿意替儿去死!听你明秋大伯的话,先躲起来,让大替你去磕头、去求情、去斡旋!等这件事全部平息了,我娃你再出来。” 几个人正在屋子说话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响,李明秋感觉到有点不同寻常。他让大家先不要出屋,他自己到街上看一看端详。 李明秋刚走出巷口迎面碰见了邢小蛮,邢小蛮一见李明秋的面张口就说:“姐夫,不好了,刘军长的爱妾晴雯开枪自杀!” …… 第608章 张有贵的大侄女张芳容半路里给她捡了一个女婿,便死心塌地地跟林丑牛过在一起,张有贵为大侄女准备了一套嫁妆,体体面面地将张芳容出嫁。半年来相安无事,张芳容跟林丑牛过得如胶似膝。女人是一颗无根的藤蔓,嫁给谁就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那个男人,心里头对三爹张有贵的仇恨逐渐隐匿,感觉中让自己的丈夫为了那一点丑事去杀人不值,况且弟弟还小,还不到跟张有贵争权夺利的时候,只能暂且把对三爹的仇恨埋在心底,等待时机。 瓦沟镇张家算大户,一半人口姓张。林丑牛跟张芳容结婚时,疙瘩建议丑牛在郭宇村修几间茅屋,就在郭宇村安家。可是张芳容坚持要在瓦沟镇租房结婚,芳容说奶奶年龄已大,弟弟还小,她住在瓦沟镇要照顾奶奶和弟弟。 果然,张芳容结婚以后,大奶奶和弟弟就常来芳容家居住。开始那一段日子,林丑牛恋着妻子的被窝,坚持每天晚上都骑马回到瓦沟镇,第二天早晨天不亮又骑马上山,三十里山路,来到山寨正好赶上弟兄们吃早饭。那一段日子山寨上也没有什么活干,弟兄们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侃大山,况且这个山寨上的土匪本身组织就不怎么严密,疙瘩对丑牛说:“你不需要每天都来山寨,有事时我们顺便去瓦沟镇喊你。” 林丑牛是个干活的身子,在家里闲不住,无事时便扛一把镢头上山,他在山坡上向阳的地方看上一片缓坡地,站在这里可以窥见瓦沟镇全貌,他想在山坡上修几间茅屋,然后跟张芳容住在这里。年轻人想干就干,他首先把山坡上的荆棘挖掉,半天时间就平出一块院基,半下午林丑牛扛着镢头下山,一边吃饭一边给妻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人有时就是那样,爱恋一个人感觉那人全身都是优点。张芳容对林丑牛言听计从,第二天吃过早饭就跟着林丑牛上山,感觉中住在这半山坡上视野开阔,本身离瓦沟镇也不远,只要跟三老子打一声招呼,相信张有贵也不会阻拦。于是小两口说干就干,一切进展顺利,疙瘩听说林丑牛在瓦沟镇的半山坡上盖房,还特意拿出自己一部分钱,给林丑牛买了一些砖瓦,两个月后那房子建起来了,虽然比不上张家老宅院的雕梁画栋,但是看起来也算不错。乔迁新居那一天疙瘩带着山寨上的弟兄前来恭贺,张有贵也有所表示,给侄女送来一份贺礼。就连瓦沟镇驻军钱团长也来凑热闹,带上他的下属跟山寨上的弟兄喝酒划拳,大家热热闹闹折腾了一天,天黑时客人们走光了,一幢新屋内就剩下一对小夫妻。 那是一个天宇晴朗的夏夜,一弯新月高挂,满天的繁星眨眼,山上吹来和煦的风,树叶跟树叶摩擦着,窃窃私语。两支红烛高照,屋子内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新婚之夜也没有这样温馨。 一连几个月的劳累,小两口终于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新屋,不需要任何铺垫,生活本身就带着某种传奇某种令人兴奋的惊险。烛光暗下去了,由于新盘的炕还有点潮湿,小俩口相拥着睡在门板上,蟋蟀的恬鸣此起彼伏,那种滋生的欲望带着无法遏制的冲动,尽管那些活路已经非常捻熟,可是今夜,此时此刻,却有着不同凡响的感受。那是一种无所顾忌的发泄,那是一种难以尽述的享受。男女双方都被那种激情熔化,如醉如仙,感觉中此刻他们最幸福。 突然间,身下的门板在迅速地下陷,好像整座山都在晃动,周围的土块纷纷掉落,把小两口迅速掩埋。 那种恐惧前所未有。林丑牛家住铜川,知道矿井塌陷时的危险,有时上百名矿工被一下子掩埋,许多人来不及吭一声,便永久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林丑牛听见自己的妻子在身下呜呜地哭:“丑牛,怎么啦?我怎么老感觉山在晃动。” 林丑牛不可能一下子跃起身,身上的土块越积越厚,林丑牛两只胳膊奋力地撑起来,保护身下的妻子不受伤害。那门板足足下降了一仗多以后不再下降,林丑牛把身上的土块一点点抖落,然后拉着妻子站起,蹲下来,让妻子站在他的肩膀上爬出深坑。张芳容找来一根绳索,奋力把林丑牛拉出来。 天上的星星越来越稀,小两口坐在新屋内迎来了早晨的第一缕晨曦,看来是虚惊一场,这幢新屋极有可能建在谁家的墓穴上。 其实这无大碍,老一辈人的说法,修建房子挖出墓穴是一种吉兆,只要把墓穴里的棺木挪走就是。 说法归说法,张芳容还是有点害怕。林丑牛安慰自己的妻子:“要不然你先回娘家住几天,等我把咱的新屋子整理好了你再回来。” 张芳容不愿意下山,张芳容离不开新婚的丈夫。小两口吃了早饭,林丑牛想把那深坑掩埋,反正人不知鬼不觉,原先盖房子时这里没有发现墓冢,很可能这墓穴已经久远,属于无主墓穴,不需要搬迁。可是张芳容却灵机一动,感觉中这墓穴有点蹊跷,为什么当初盖房子时没有发现?她建议丈夫再挖一挖,看看里边究竟埋着什么?反正山上没有外人,客人们昨天刚走,这两天也不会来人,听说帝王将相的墓穴常被盗挖,说不定还能挖出来什么宝贝。 太阳炎炎地照着,往年这时麦子刚收割。场院里堆满麦秸垛,大田里秋庄稼一片葱绿。可是这几年罂粟泛滥,罂粟花儿开遍田野,这也是战争年代凤栖出现的怪现象之一,军队在暗中支持大烟种植。 张芳容坐在院子里,看着上山的哪条路,路上空无一人,瓦沟镇充满沧桑,低矮的茅屋上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腾。丈夫林丑牛有的是力气,院子里的土堆越积越大,突然间,林丑牛喊起来了:“芳容,快来看,坑里边好像有石条。” 小两口不傻,智力完全够用,有石条就意味着地下有建筑,至于建筑的规模大小不得而知,最起码墓主人生前的身份不同一般。小两口坐在坑边商议,这件事一定要做得隐蔽,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那是一项非常精细的工程,林丑牛做得天衣无缝,反正外人进屋看不出什么蹊跷,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林丑牛不可能瞒着疙瘩,那一天林丑牛把疙瘩请回家,让妻子炒了两个菜,林丑牛端起酒杯对疙瘩说:“疙瘩哥,丑牛感谢哥的成全,如果没有疙瘩哥就没有丑牛的今天。丑牛任何事都不打算对疙瘩哥隐瞒。这屋子的下边有一座宫殿……” 第609章 郭宇村一下子出现了两个老汉,让漏斗子喜出望外。漏斗子可不管地不平和常有理因为什么原因来到郭宇村安家,凡是在郭宇村安家的客人全都有一段辛酸的历史,只要能见面就是缘分,能在一起谝闲也就不觉得孤寂。 吃过早饭漏斗子把自己“立木”(方言,相当于收拾)了一番,穿一件前几年四个儿子赶脚时给他孝敬的长袍,秃脑瓜上扣一顶毡帽,光脚板穿一双豹子媳妇板蓝根给公爹做的牛鼻梁子布鞋,站在院子里左右端详,好像去见丈母娘。狼婆娘吭一声笑了:“漏斗子,你看你那熊样,大热天带顶毡帽干啥?” 漏斗子煞有介事,说得严肃:“咱村里新来了两户人家,那两个老汉可不是一般之人,我去找他们谝闲,看看有什么事需要咱们帮忙。” 狼婆娘说:“你把你打扮得像个算卦的,让人家怎样跟你接近?把这身行头脱了!穿上平日里常穿的衣衫,不要猪鼻子插葱,装象!” 漏斗子想想,把那顶毡帽摘下,戴了一顶草帽,可是舍不得脱下长袍和布鞋,平日里那些衣衫的确穿不到人前。 漏斗子站在常有理家门前,咧嘴一笑,脸上的皱褶就像老树皮那样绽开:“兄弟,忙着呢。刚来这里,习惯不?” 常有理卖包子出身,感觉中什么人物都能对付。老婆女儿和两个儿子媳妇都去割烟,留下常有理一个人在家看门。前两天过地不平那边喝茶,今天一大早地不平就跟上两个儿子上了山寨。过几天山上的活路做完以后地不平打算带着两个儿子和媳妇回凤栖,然后风风光光给两个儿子结婚,原来的担心纯属多余,姜家人还算通情达理。而常有理不可能回去,他们得罪了官家,看样子要在郭宇村久住。住下就住下,人挪活树挪死,哪里黄土不埋人? 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老人,那老人的滑稽相就像戏台上的小丑,不过常有理不会讥笑漏斗子,反而有些感激。常有理的脸上照样堆满了笑容,没有回答漏斗子的提问,反问漏斗子:“老哥,回屋里坐,我看你是本村人,来这里多久了?” 漏斗子没有回屋,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大热天,山里人大都在院子里乘凉。 常有理有点不好意思:“老哥,你先坐坐,我给咱到隔壁要点茶叶。” 漏斗子伸手把常有理拦住:“要不咱到我家喝茶,连隔壁那个老弟一同叫上。” 常有理脸上的笑容显得尴尬:“地不平今早跟上两个儿子上山干活去了,就我是个闲人,看家。” 漏斗子站起来,拽住常有理的胳膊:“走吧,老弟,这个村里什么人物都有,就是没有出现过小偷,大家都是逃荒要饭的出身,谁都不会偷谁。” 常有理经不住漏斗子的盛情邀请,跟上漏斗子来到他家。院子里一大群孩子在玩耍,一个年轻媳妇为他俩泡茶。山里人喝茶用的是大碗,没有暖瓶,锅里倒些水,现烧现喝。 狼婆娘也过来坐在两个老汉中间,翘起萝卜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说话满口黄牙:“我听人说,客人来自凤栖,家里还有铺面还有生意,放下现成的生意不做,来到这山里边受罪,肯定遇到啥难场事了。老婆子我说得对不?” 常有理当然不可能把自家遇到的窝囊事给别人述说,只是哀叹一声,说:“一言难尽。” 漏斗子瞪狼婆娘一眼:“你看看,一点规程事理不懂,不要戳到客人的痛处。” 狼婆娘破口骂道:“去你娘的臭脚!郭宇村谁家没有遇到难场事?客人你也不要介意,这年月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任何时候都不要泄气,我四个儿子死了两个,大儿子是死是活还不得而知,老婆子我活得硬气,决心要把这一窝孙子养大成人!” 漏斗子挨了骂,一点也不生气,还对常有理解释:“我这个老婆,刀子嘴豆腐心,客人不要介意。” 常有理却为狼婆娘的直率而吃惊,谁不遇难场事?谁没有栽倒的时候?关键的问题是要挺起腰杆做人,不要一遇到楞楞坎坎就萎靡不振。常有理说得推心置腹:“这位大嫂子你猜对了,官家逼得我一家有家难归。不过斗胆问一句,大嫂子的儿子因何而亡故?天灾?还是人祸?” 话一出口常有理有些后悔,问人家这些伤心事作甚?不过看起来狼婆娘一点也不介意:“老三那一年协助郭麻子东渡,被日本鬼子打死在山西,老二跟八路军贩运武器,结果在渭南犯事……” 常有理头晕,有点坐不住了。常有理没有狼婆娘那样的肚量,两个儿子听说正是跟上八路军贩运武器!常有理看天,天上有无数颗太阳,常有理看山,山峦起伏不定。常有理摇摇晃晃站起身,说他出来久了,担心门户。漏斗子看常有理有点不对头,要把常有理送回家,常有理摆摆手,说:“不用。” 一家人割烟回来,看见常有理裹条被子睡在炕上,还以为常有理着凉了,也就不太在意。岂料那常有理睡在炕上突然大喊大叫:“建生、贵生,你俩要走把我带上!” 女儿常焕生爬上炕,摸摸爹爹的头,爹爹的头发烫。老婆子有点纳闷,早晨走时老头子还好好的,是不是撞上了什么邪?老婆子端来一碗水,拿三根筷子,跪在常有理面前,给老头子驱邪。那几句口歌连小孩子也会: “是鬼的、入墓堂,是神的、入庙堂,跟碗来、跟水去, 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 常有理一伸胳膊将碗打翻:“送你娘的脚!建生和贵生什么时候回来?” 老婆子也不介意,常有理近来常常脾气大得惊人。 两个儿子媳妇慌忙走上近前,告诉公爹:“大,算日子建生和贵生今天回来。” 常有理松一口气:“咱穷日子穷过,回来后死死活活再不能让他俩出外赶脚!” 吃完饭天开始刮风,半下午下起了小雨,一下雨就不能割烟。一家人围坐在炕上,眼巴巴地等着建生和贵生回来。 果然,天快黑时常建生和常贵生回来了,让常有理大喜过望,那是一次劫后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正好两个儿子给老两口和妹子常焕生分别买了一点礼品,让常有理激动的眼里含着眼泪,两个媳妇看见她们的丈夫回家自然高兴,一条炕上坐着十一个人显得拥挤,不过大家不愿意分开,一盏豆油灯在炕墙上忽明忽暗,一家人端起饭碗吃得热火朝天。 吃完饭常有理对两个儿子说:“儿呀,你俩可知道这个村里有个漏斗子?漏斗子的儿子就是跟上八路军贩运枪支在渭南送命!地上有个深坑,看看你俩不在家这些日子你们的媳妇和孩子割了多少大烟?凤栖是块风水宝地,在凤栖干啥都饿不死人。再不要去赶脚了,我跟你妈这心里时常都牵挂着你们。” 可是建生和贵生不可能不走,他们明天早晨就必须动身,把枪支背到甘泉,返回时身上背着食盐。两个儿子不可能跟老爹爹说谎,他们劝说爹爹:“大,不会出事的,沿路的检查松弛了许多。明天早晨我俩就得出发,把武器运到甘泉八路军才给发赶脚钱。” 谁知道常有理一下子跳下炕,从案板上拿起一把菜刀,威胁两个儿子:“你俩把我弄死再走!” …… 第610章 晴雯死得非常平静。 好像临死之前专门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脸上略施粉黛,描眉画眼,嘴上涂了唇膏,头发梳得整齐。穿一身草绿色的军装,系一条大红色的领带。手上带着白色的手套,脚上穿一双皮靴。一颗勃朗宁手枪子弹从后脑勺射进,从前额出来,洁白色的枕巾上渗满血渍,好似枕着一朵盛开的牡丹,前额留海下凝固着子弹射出时带出来的血斑,好似一颗美人痣,让人看一眼心颤。 李明秋赶到刘军长家的宅院时屋门还没有打开,听说刘军长正在批阅什么文件。刘军长批阅文件时警卫一般不让任何人进屋干扰。那一声沉闷的枪响丝毫没有引起刘军长的注意,刘军长还是端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一支铅笔,一边批阅一边画圈。 直到刘军长批阅文件完毕,刘军长的警卫才进屋,刷一下立正,然后汇报:“报告军座,刚才那一声枪响好像来自军长屋内。” 刘军长一点也不惊慌,把衣帽穿戴整齐,然后跟警卫员一起,来到自己院内。屋门还没有打开,因为牵扯到刘军长的隐私,谁也不敢擅自打开屋门。刘军长看一眼李明秋,这才意识到问题可能非常严重。不过军长统领千军万马,临阵不乱是将军特有的功能。刘军长命令士兵把门打开,站在自家屋子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自己一个人首先进入屋子看个究竟。 相信刘子房一直到死,都不会忘记他看到的场景。晴雯横躺在炕上,一支勃朗宁手枪掉在地上,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鼻子微翘,眼帘下垂,那形象好似观音菩萨、好似西方神话中的圣母玛利亚! 刘子房俯下身子,嘴搭在晴雯的嘴上,感觉中晴雯的嘴唇还带着一丝温热……他对自己说,晴雯,我原谅你,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门悄然无声地打开,李明秋带头,身后跟着一群刘子房军长的下属,大家担心刘军长的安危,未经允许纷纷进入屋内。 这样的场景李明秋经历过许多次,虽然每一次不尽相同,但是这一次李明秋还是让晴雯的安详震惊。众多军官都看着李明秋,这样的事件他们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行动。李明秋稍顿片刻,不敢有丝毫犹豫,回头对刘军长那些下属军官说:“你们先把刘军长搀扶到别处安歇。” 刘子房军长不走,坚持要验完尸才肯离去。田中带领着几个军医进来,李明秋摆手:“不需要验尸,死者的症状已经确定。” 紧接着李明秋把刘军长叫道一边,两个人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刘子房军长终于决定:“大家都先退下去,听从亲家安排。” 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担心验尸亵渎了死者的灵魂,斯人已去,没有必要再让那心怀叵测者在死人身上动手动脚。正在这时突闻木鱼声声,仙姑庵的仙姑一身直隶皂衣,足登木屐,没有任何先兆,不需要任何人邀请,拨开众人径直来到晴雯面前,唱着神曲为仙逝者超度。 李明秋吩咐刘军长的下属请来了当地几个老者,大家按照当地的习俗为死者设起了灵堂,亮盅儿(长明灯)点燃,香炉里紫香袅袅升腾,一只大红公鸡被绑在灵堂前的桌子腿上,崔秀章专门做来几碗祭饭,可惜晴雯并无孳息,灵堂前没有拜孝儿男。不过丧葬仪式按照凤栖当年的最高规格进行,目的是为刘子房军长挽回一些尊严。 与此同时,李明秋家的宅院内却在发生一场没有硝烟的激战。李明秋临走前吩咐叔叔铁算盘和郭麻子,晴雯死了,他必须去协助刘军长料理后事,在这种慌乱时期什么不测都可能发生。他让两个老人严密监管郭全中,李明秋没有回来前不准郭全中走出院子,万不得已时可以让郭全中藏匿在院内的地道之中。 可是郭全中坚持认为晴雯之死跟他有直接关系,他必须亲自去祭祀晴雯,为晴雯守灵,承担一个男人应当承担的责任! 铁算盘平日里铁嘴钢牙,遇到这种情况八十岁的老人开始抓瞎,任凭磨破嘴皮,郭全中就是不听,郭全中也是一条犟牛:“男人如果不敢承担责任就不叫男人!” 郭麻子甚至给儿子跪下:“儿呀,你是我的亲儿!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但是,你有没有想想,你这样前去犹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满香看两个老人管不住全中,这种时候再进行任何保密都没有意义。她亲自来到药铺,把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件全部告诉李娟,让李娟去劝说全中,也许妻子的劝告能起作用。 李娟默不作声地跟着大妈来到宅院,那郭全中看见李娟一点也感觉不来羞惭,反而说得信誓旦旦:“李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晴雯就内心冲动,管束不住自己。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造成的后果你也可能已经知道。我只想去祭祀一下晴雯,告诉大家这件事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 岂料李娟却说:“全中,咱俩结婚八年,我的丈夫是个啥人我心里清楚,这件事肯定跟你没有关系,完全是那个骚女人主动!” 郭全中摇头:“李娟你不清楚,人的行为有时候不受大脑支配。我一见那晴雯的确有点身不由己。” 李娟哭了,哭得伤心:“全中,你要我去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去做。今天,你听咱爷爷和爹的一句话,不要走出这幢院子。我需要丈夫,我的儿子需要亲大(爹)!” 郭全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要去:“今天,如果不去祭祀晴雯,我这心里一辈子都不得平顺。” 大门开了,悄悄挤进来一颗圆圆的脑袋,郭麻子看见,那是孙子郭济。原来竹叶也为女婿郭全中的犟筋担心,从学校里领回来外孙郭济。郭济一见全中立刻抱着爹爹的大腿,说话时眼里含着眼泪:“大(爹),听外婆说你要替谁去顶罪,我不让你去,我不能没有大,没有大的孩子受人欺负。” 郭全中被儿子击败了,弯腰把儿子抱起,叹一口气:“儿呀,为了你,大(爹)就做一次负罪之人。” 李娟说:“全中,为了你父子俩,我就替你去祭祀那个女人。” 凤栖城的老百姓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一年前笔架山下枪毙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罪过就在于害死丈夫,至于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全城的老百姓几乎全都义愤填膺,认为那个女人死有余辜!几个月前香玉由于受不了杨九娃的凌辱而将杨九娃毒死。在凤栖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有人私下里替香玉鸣冤,但是那些理由提不到人前。对于晴雯之死凤栖城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表示同情,大家一致认为晴雯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是个“烈女”!没有人敢搬弄刘军长的是非,但是赞美晴雯对刘军长本身就是一种贬低。 按照寺庙的习俗,仙姑庵里必须有烈女的牌位。那仙姑也不知道有意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坚持要把晴雯的灵柩抬到仙姑庵“入却”(好像是一种寺庙里的祭祀仪式,把死人的尸体风干,然后封存进佛塔内,千年不腐)。仙姑言道晴雯是她的“御妹”,老百姓辨不得真假,反而被一种迷信蛊惑。加之凤栖的乱葬坟就在和尚壕内,那里埋的死人大部分被狼狗刨出来吞噬,只要仙姑肯收留晴雯,仙姑庵倒是晴雯一个不错的去处。 一辆牛车拉着晴雯的灵柩,把晴雯的棺木置放在仙姑庵的大殿内,砖铺的地面突然开裂,晴雯的棺木缓缓地进入地下…… 第611章 地不平邓金元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看天天蓝,看地地宽,看两个儿子和媳妇,越看心里越喜欢。大户人家的闺女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难怪儿子舍命去追,现在想起来过去几个月所有的付出都值!人活一生就那么回事,别把世事看得太真,说不定明年的这时两个儿子媳妇就能为邓金元生两个胖孙!看似山穷水尽,却又柳暗花明,想不到邓金元也有今天,邓金元也能在凤栖城里扬眉吐气! 晚上一家五口在一起吃饭,邓金元盘腿坐在儿子的炕上,双手接过儿子媳妇递过来的饭碗,那心里就像鸡毛掠过一样舒坦,邓金元一边吃饭一边告诉两个儿子,明天他打算跟上儿子一起上山,父子三个赶紧点,把山上的活路做完,然后回凤栖,大张旗鼓地为两个儿子结婚! 想不到邓银川邓铜川却不以为然:“大(爹),疙瘩叔劝我俩就留在山上,帮助他们收购大烟,。我俩商量过了,干啥都是一样干活,山上的土匪用褡裢分钱。咱们辛辛苦苦做一副棺材,顶多也就赚那么几块银元,我们已经在这里习惯了,索性跟弟兄们一起收购一季大烟,过年时再回家看望你俩,过完年去狮泉镇给岳父拜年。” 两个儿子媳妇随声附和:“大吔,我们在这里啥都不缺,不要替我们担心。天凉了,你跟我娘也注意身体。” 邓金元心想,看样子两个儿子和儿子媳妇想赶他走,嫌他住在这里是个累赘。不过邓金元也不生气,说不定两个孩子是出于好心。邓金元喝完稀饭,伸出舌头把碗里边的饭渣舔完,放下碗装了一锅旱烟,一边抽烟一边说:“娃呀,你爹年纪大了,并不糊涂,贩卖大烟就是挣钱,但是那种挣钱方式爹不赞成,咱家的棺材铺子是个泛水泉子,看似涓涓细流,只要每天开张,银钱源源不断。而收购大烟说不定引来一股大水,水过地皮干,挣得是不保险的浮财。” 邓银川邓铜川还是不想回去,回家后守在棺材铺子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而两个儿子媳妇也不愿受公婆和公爹的管束,在这荒凉的山村虽然苦点累点,但是自由许多,夜间睡在丈夫的怀里,享受着丈夫的爱抚和耕耘,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回家后说一句话都不敢大声,大户人家妻妾们受的制约姐妹俩又不是没有见过。 两兄弟不想惹老爹爹生气,不愿意跟老爹爹抬杠,吃完饭邓银川说:“大,天不早了,咱们睡吧,等把山上的活路干完以后再说”。 深秋的夜晚,天上的星星眨眼。邓金元解除了心上的担忧,感觉坦然。憋尿了,起来小解,听见两个儿子睡的屋子里,吭哧吭哧,好似牛顶犄角一般,两个儿子媳妇无所顾忌,发出了夜猫子叫春般的呐喊。感觉裤裆湿湿的,好像流出来一股黏液……唉!他娘的这辈子活得窝囊,屋子里只守着一个婆娘!年轻时逛过一次烟花巷,被老爹爹抓回来一顿痛打。想不到两个儿子长大后,青出于蓝胜于蓝,竟然虎穴掏崽,拐骗富豪人家的小姐……世理事理,那样的事情裤裆里的虱子都会!弄吧,把两个狐狸精的肚子弄大,弄出一大堆崽娃,老汉我等着抱孙子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第二天邓金元起了个大早,他要跟上两个儿子上山干活,活干完给儿子回家结婚!相信两个儿子还得听他说,结婚只是一个仪式,不结婚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咱在凤栖也算有点名气,不要让别人戳脊背! 邓银川邓铜川不可能不让爹爹上山,事实上爹爹刚来郭宇村时也上过几次山。山上的活路没有具体规定,可简可繁,雕刻花鸟禽兽全靠想象,目的是让那些门窗、柱子和房梁更为壮观,原先弟兄俩计划在廊房的四根柱子上雕刻四条飞龙,雕刻飞龙光工期就得一年,很明显这是有意拖延,弟兄俩跟山上的弟兄们混熟了,不愿回家也不愿下山。 邓金元上山后把两个儿子指教了一番:“你们两个真憨!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叫唤?杀猪杀屁股,手段不一般!只有皇庭宫殿里的柱子上雕龙,龙可不是一般能雕的东西!” 两个儿子傻眼,问爹:“那柱子上雕刻什么禽兽合适” 邓金元胸有成竹:“鲤鱼跳龙门、凤凰熙牡丹。这些东西不是在柱子上雕刻,而是在下边做好,用木胶粘贴在柱子上就行。” 胡老二晃着圆圆的脑袋转到父子仨面前,听见父子仨争论,显得不以为然:“皇上算个逑!老百姓的墓碑上照样刻龙。老家伙咱听儿子说,柱子上就雕刻四条飞龙!” 是匠由主(匠人都得听主家的),邓金元再没有吭声。胡老二走后邓金元对两个儿子说:“这四条飞龙用不了一个月。” 院子里堆放着修建别墅剩下来的材料,父子仨在院子内拉开架势造龙,龙造好后用木胶粘贴到柱子上,再进行一番打磨、修正就行。 晚上收工时邓金元不愿意回去,深秋的夜晚也不太冷,邓金元在院子里支一张床,睡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计算着来了多久,大殿里弟兄们喝酒划拳,一片吵杂之声。猛然间看见摆在地上的木龙活过来了,张牙舞爪,在天空乱舞。 邓金元本身胆小,顿时三魂六魄全部吓丢,他颤兢兢抖作一团,口里喊着:“神仙饶命。” 只见两个小孩来到邓金元床前,问道:“爷爷你怎么了?” 这两个小孩子邓金元白天见过,山上的弟兄们叫他们金童玉女,好像爹娘已死,两个孩子白天在山上的食堂跟大人们一起吃饭,晚上就顺便找个什么地方胡乱睡觉。 邓金元看见两个孩子,心里稍觉安宁,可是猛然间又看到,粼粼鬼火在山林里到处滚动。邓金元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颤声问道:“你俩害怕不?” 谁知那金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说,“这山林里的冤魂太多,到了晚上他(她)们全都出来,满山里游荡。” 邓金元毛骨悚然,感觉中五脏六腑全被掏空,他壮胆问两个孩子:“你们害怕不?” 金童说:“爷爷你不要吃惊,死人害怕活人,我娘我爹死了将近一年,每天晚上他们都来陪伴我们。” 邓金元哇一声,猛然间人事不省…… 邓金元重新醒来时发觉自己睡在凤栖自家屋子的炕上,老婆和两个儿子守在邓金元身旁,两个儿子看邓金元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娘说:“我爹醒了,好好照顾我爹,我俩还要上山干活”。说罢,跪在地上给爹磕头,然后站起身,背着褡裢,出门而去。 第612章 靳之林不回山西,有他的难言之隐。 日本鬼子几乎没有怎么费事,在很短的时间内占领了大半个中国。靳之林的思想产生了错觉,因为中国就像清代一样,又会被外族统治,也不说舍身投靠日本人,却在生意上跟日本人合作紧密。靳之林手握一部分山西煤矿的股份,这些股份当年是靳之林主要的生意收入来源之一,你不跟日本人合作也没有办法,最直接的损失是你的矿井生产的煤炭运不出去,而且这些矿井随时都有被日本人占领的可能。靳之林没有宁死不屈的民族大义,他必须兼顾自己的商业利益,靳之林家族本身就是世代儒商,从明朝开始在山西一带就有名气,几百年王朝变幻,百年望族跟几乎所有的官家都往来紧密,从来在生意场上没有失手,成为当年中国北方屈指可数的巨商。 日本人跟靳之林合作,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他们自己经营煤矿照样需要投入人力物力和资金,并且日本人本身战线拉得过长,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只要靳之林肯把所生产的煤炭全部卖给日本,日本人答应靳之林继续经营属于他自己的煤矿份额。这样,从日本鬼子占领山西初期,日本人就掌控了靳之林的经济命脉。 开始一两年小日本还算仗义,他们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他们也注重培植当地亲日的华人势力,这些人说到底就是一些准汉奸,他们替日本人办事,却不狐假虎威,也不赤膊上阵,直接残害本国人民。但是他们受日本人保护,是日本人羽翼下的一些特殊公民。 靳之林运往日本的煤炭及时结算,靳之林并没有损失什么,损失的只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尊严。靳之林东渡扶桑受到了日本天皇的接见,靳之林的儿子靳羽西甚至娶了一个日本媳妇,一切都顺理成章,识时务者为俊杰,满族人在北京坐了龙庭,朝廷里的大臣几乎全是汉人,谁敢说那些大臣全是汉奸?一朝天子一朝臣!靳之林心安理得,靳之林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太原城里靳之林所有的商铺照旧开张。 文物生意几百年来靳之林家族一直都做,从来没有中断,靳之林的文物商铺里有专门的文物鉴定师,做过鉴定的文物一般不会走眼。靳之林本身也喜欢文物收藏,谁也不知道靳之林收藏了多少稀世珍宝。至于烟土生意靳之林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近几年在日本商人的鼓动下才开始涉猎,三年前靳之林跟上日本人吃了一次大亏,据传日本人结算给靳之林的煤款、烟款全是假币(假银元)……具体是怎么回事大家只是猜测,但是靳之林亲口告诉同行,那一次失算靳之林损失了一半家资。 从此后靳之林对日本人有了芥蒂,感觉中这些小日本不可信任。不过表面上他不敢得罪日本人,日本人掌握着靳之林的全部经济命脉。 日本占领区也有大烟种植,但是成不了气候,八路军零敲碎打,把广袤的农村割裂成无数解放区。所以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国民党占领区军阀跟地方黑势力沆瀣一气,大量种植烟土,军阀们有恃无恐,公然勾结黑势力进行毒品贸易。日本商贾几乎所有的生意都做,无所不用其极,早都瞅准了大烟生意,毒品贸易和军火走私成为战争年代冒险家的主要收入来源。但是日本商贾不可能直接从国民党占领区收购大烟,只能寻找中介商,靳之林经不住日本商贾的蛊惑和鼓动,尝试着做起了大烟生意,虽然一开始也有挫折,但是几年来基本上顺利,西北的烟土大部分通过晋南运往太原,再从太原发送到港口码头装船,运往东南亚、印度和中东。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中条山战役彻底切断了陕西到山西的晋南通道,靳之林和胡老二出于无奈,才决定在凤栖通过黄河水路把大烟运往山西。 靳之林老奸巨猾,狡兔三窟。他自己跟阎锡山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每年还象征性地拿出一部分资金资助晋军,跟胡宗南也有交往,长安本身就是十三朝古都,出土文物无数,这次南下长安时胡宗南也拿出自己珍藏的几件珍宝让靳之林过目,靳之林很会做事,用高出文物本身实际价值几倍的价格把胡宗南珍藏的珍宝收购,目的就是图胡宗南高兴。甚至把凤栖作为运输大烟的通道靳之林都事先花巨资买路。 当然,这些事做得天衣无缝,任何人都不可能知晓。靳之林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跟日本人、跟国民党都没有太大的过节,靳之林很会看风使舵,近来靳之林猛然发现,日本人在走下坡路,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日本人将会被中国人赶出中国。多行不义必自毙,日本人的倒行逆施和残暴让靳之林触目惊心,靳之林的汽车在太原街上行驶,亲眼目睹了几个日本士兵将一个中国人剖腹挖心……靳之林感觉到了耻辱和愤怒,第一次觅回了中国人的良心。靳之林关起门来思考了一些日子,知进知退乃豪杰,毅然决定亲自西进长安,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这些事靳之林只能闷在心里,即使跟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告诉。收购大烟只是一个幌子,靳之林想摆脱日本人的监控。 谈何容易!太原城里有靳之林家族经营了数百年的商铺,靳之林几乎所有的资产全在太原,靳之林家族几百口人全部在太原城里谋生。太原城是靳之林的大本营,靳之林不可能从太原城撤走。靳之林只是想证明自己是个中国人,想跟日本人划清界限,以便有一日王旗变幻,靳之林不可能输得太惨。 靳之林内心的活动胡老二当然不可能知晓,胡老二总认为靳之林住在山上有点碍眼,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生活习惯又大相庭径,可是胡老二不可能赶靳之林走,看样子靳之林安营扎寨,把山寨当作他的别墅,反观胡老二倒成了客人,感觉中自己受到了山西来的客人的排挤。终于有一天胡老二耐不住了,开始驱逐客人:“靳老板,你干脆回山西那边,我把大烟运过去,你把银元运过来。” 靳之林笑笑,并不答话。他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条线,然后对胡老二说:“咱俩试一下,你只要能越过这条线,我就下山。” 胡老二看看靳之林瘦小的身材,有点不忍心跟老汉比试,于是说:“算了吧,你不愿意走也行,不要让别人讥笑胡某心胸狭小。” 靳之林激将:“我敢料就你越不过我画的这条线。” 胡老二突然来了兴趣,想试试这个瘦老头有什么本领,于是大胆地往前走了一步。岂料靳之林双手轻轻一推,胡老二倒退了几步。 人对人的敬仰往往产生于瞬间,胡老二从此后对靳之林另眼相看。 第613章 胡老二对李明秋在黄河岸边跟他对峙极为不满。这还了得,你李明秋不靠我能有今天?李明秋走后胡老二直接来到郭宇村,派人叫来了疙瘩,直接对疙瘩说:“疙瘩,李明秋算个逑!咱把李明秋甩脱,你直接跟我干!” 疙瘩暴怒时杀人如草芥,疙瘩冷静下来也充满理性。疙瘩说:“胡哥,感谢你对疙瘩的信任和理解。就目前来说,胡哥离不开李明秋,李明秋起的作用无人能比。刚才在黄河岸边李明秋大哥绝对不是给胡哥难堪,应当杀一下那些山西醋葫芦们的傲气,靳之林小觑我三秦无人!” 胡老二冷静下来一想,疙瘩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晋南的通道已经被堵死,说不定今年西北的烟土全要通过黄河水道运往山西,这时候挫一下靳之林之流的锐气,说不定对以后的生意有利。再说了,没有李明秋坐镇,胡老二不可能在凤栖通行无阻。刘子房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帮助胡老二在黄河岸边运输大烟,只能佯装不知,网开一面,具体实施还要靠李明秋运筹帷幄,李明秋这个人当真不可或缺。想到此胡老二嘿嘿一笑:“疙瘩兄弟,咱俩刚才说过的话千万不能让明秋知晓。” 疙瘩慨然:“胡哥,你把疙瘩当成什么人?” 正在这时凤栖方面突然传来消息,刘子房军长新纳的小妾晴雯死了,据说是死于自杀! 胡老二一听有点目瞪口呆,不知所以。按道理死一个小妾不值得大惊小怪,红颜命薄,胡老二的手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女人!可是胡老二还是感到震惊,年纪大了有点怜香惜玉,前一段时期晴雯还来过山寨,女人跟女人不一样,胡老二认为晴雯身上有一种一般女人没有的气质。胡老二对疙瘩说:“疙瘩兄弟,准备一下,咱们去凤栖。” 疙瘩却显得不以为然:“去干啥?刘军长的眼里从来没有疙瘩!这件事轮不上咱们插手,我说胡哥,还不如过一段时间你给刘军长从烟花巷里再买一个女人。” 胡老二吭哧一声笑了:“疙瘩兄弟,过去我把你没有看出,后生可畏,你还是个人才!” 疙瘩想到前一个时期在林丑牛家里吃饭,林丑牛说他家的房子底下有一座宫殿。疙瘩当时不以为然,谁也不清楚瓦沟镇过去出过什么人物,凤栖县清朝时期最大的官也就是翰林董彩凤,可惜董彩凤死于朝廷内斗。临走时林丑牛送疙瘩两件器物,并且说那两件东西就是从地下挖出来的。疙瘩也不认识它们是什么,好像是四条腿的香炉,疙瘩把那两件东西装进褡裢里驮回来,顺便放在屋子的墙角,这阵子疙瘩突然心血来潮,对胡老二说:“胡哥,前一段时期有人送了疙瘩两件器物,你帮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胡老二灵机一动,立刻问道:“那东西现在哪里?” 疙瘩还是不太介意:“在我家放着,要不我给你拿过来看看?” 胡老二说:“不用,我亲自到你家去。” 疙瘩有些警惕,胡老二为什么这么重视?隐约听说关中的帝王陵寝屡屡被盗,难道说这两件东西是什么宝贝?即使是宝贝也得让胡老二看看,相信胡老二不是那种势力小人。疙瘩把胡老二带到他家,从墙角里背出来一只褡裢,从褡裢里取出来两件青铜器。胡老二端详了一阵,说:“这是两件铜鼎。小兄弟,你发财了!开个价,老兄帮你出手。” 疙瘩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是别人的东西,我不能据为己有。” 胡老二沉思着说:“老兄我佩服贤弟的人品。这些宝贝如果出土就是一窝,不可能只是两件。人家送你这两件可能最小,还有更大的铜鼎,越大越值钱,年代越久越值钱。” 疙瘩差一点脱口而出,疙瘩关键时刻留了一手:“咱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些玩意,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准备来了货郎给娃换糖吃。咱先把这两件东西出手,然后问问朋友,再有没有?” 胡老二也不傻,知道疙瘩打了埋伏,不过这些东西不能究根问底,你越重视别人越怀疑。胡老二只是问道:“兄弟,想卖多少钱?” 这让疙瘩为难,疙瘩本身就不知道这些文物的价钱。疙瘩反问胡老二:“胡哥看这两件器物值多钱?” 胡老二想引蛇出洞,想放长线钓大鱼,说出来的价格让疙瘩吃惊:“疙瘩,胡哥不图挣钱,主要是想交贤弟这个朋友,把你这两尊铜鼎用秤称一下,胡哥用相同重量的黄金交换。” 疙瘩思忖:这两尊铜鼎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当年一根金条最少的三两,最多的十两(十六两为一斤),七八十根金条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疙瘩不是见钱眼黑之人,疙瘩必须替林丑牛保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土匪们干的就是杀人劫财的勾当,万一有人发现了林丑牛的秘密,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胡老二见疙瘩久久不语,知道这件事不宜过急,黑道上干久了,后脑勺子长眼。有时看起来慷慨激昂,实际上各打各的算盘。胡老二玩了一把欲擒故纵,他站起来说:“兄弟,这件事不急,你再想想,卖不卖在你。但是老兄必须交代一句,这是稀世文物,不能让靳之林知晓。” 疙瘩一拳砸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胡哥,兄弟听你说,卖!生意场上无交情,必须一手钱一手货。” “那当然”。胡老二显得非常慷慨,“疙瘩兄弟跟我到长安取钱?还是胡哥亲自把钱送来?” 疙瘩说得非常坚决:“那就烦劳胡哥回一趟长安,疙瘩还要安排收购大烟。” 胡老二摇了一下疙瘩的肩膀:“君子无戏言!” 疙瘩站起来,双手抱拳:“那当然,疙瘩决不食言!” 胡老二没有耽搁,带了两个人开上汽车连夜返回长安。 胡老二的突然离去引起了靳之林的猜忌,常在黑道上混事,这些人肯定有过关斩将的功底,靳之林派人在树林里恭候,看见疙瘩骑着马直奔凤栖城而去。原来胡老二走后疙瘩心里有了疑虑,担心夜长梦多,在郭宇村交货遭遇不测,他把两尊铜鼎用褡裢驮到马背上,连夜去了凤栖。靳之林的手下不敢贸然对疙瘩下手,终究在异地谋事,心里还有点顾忌。疙瘩进城以后没有去找李明秋,直接让女婿把他带到邢小蛮家里,疙瘩认为只有邢小蛮才有资格跟胡老二靳之林过招,其他人都是草鸡。 疙瘩见了邢小蛮以后如此这般好一阵比划,好容易才说清楚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岂料邢小蛮双手一摊:“疙瘩兄弟,小蛮已经厌倦了包揽弑讼,兄弟还是另谋高就。” 疙瘩嗟然长叹:“仁兄差矣,这个社会本身就是强食弱肉,你不寻别人的麻烦,别人自然寻你。” 邢小蛮有点愤然:“疙瘩兄弟,并不是小蛮不肯帮忙,是兄弟信不过小蛮,你根本没有交待清楚这两尊铜鼎是从哪里来的?” 疙瘩有点犹豫:“是不是非要交代清楚?” 邢小蛮不容置疑:“必须交代!因为据小蛮所知,文物的出土是一大片,一大堆,绝不会只是两只铜鼎!有人会顺藤摸瓜,找到这两尊铜鼎的主人,你是土匪头目,不可能不知道劫财害命。铜鼎的主人危在旦夕!” 疙瘩有点不以为然:“老兄是不是有点言重?” 邢小蛮正色道:“非也,小蛮也不是靳之林的对手。靳之林这次来陕西,主要还是计划盗挖乾陵,既然盗挖乾陵的阴谋搁浅,他也不会空手而归。既然这两尊铜鼎已经出现,靳之林绝对会倾尽全力。” 疙瘩有点底气不足:“胡老二已经南下长安取钱,他说过用同等重量的黄金置换这两尊铜鼎。” 邢小蛮索性一语戳破:“两个老家伙是一路货色,对谁都不可以信以为真。凤栖城里只有一人可以降服靳之林,这个人跟靳之林是师姐师弟。” 第614章 埋了晴雯以后李明秋回到家里,第一次感觉到浑身困乏无力。这人活一生究竟为了什么?整天尔虞我诈自欺欺人争名夺利杀人越货拦路抢劫无恶不作,到头来还不是为自己挣得一具等身棺材埋进土里变作野鬼!那些被李明秋残害致死的冤魂全都隐约再现,这是一种先兆,让李明秋感觉到了恐惧感觉到了死期不远。不过这种现象也不止一次发生,常常一个人行走,老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紧跟,蓦然回首,却发觉原来是一场虚惊。 人在恐惧中生活,思想也变得扭曲。所有跟李明秋交往的人都认为这个人满脑子智慧,看问题不会走眼不会出现偏差,可是人们看不到李明秋人性的另一方面,晴雯入殓时李明秋吩咐几个帮忙的人把桃木楔子嵌入晴雯的体内,按照当地迷信的说法就是让死去的冤魂永世不得翻身。可是仙姑庵的老尼翻起白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恐吓制止了李明秋愚蠢的行为:“李掌柜,给后代子孙积点阴德!” 李明秋从仙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那是一具骨颅,不知道为什么晴雯的嘴角突然动了一下,让李明秋不寒而栗,他没有勇气再继续主持丧葬仪式,谎称自己突然间身体不适,惶惶然回到自己家里。 满香进来,看李明秋脸色惨白,这种现象已经不止一次发生。满香关切地问道:“明秋,你又怎么啦?” 李明秋侧耳细听,听见城里边送葬的唢呐声渐行渐远,这才对满香说:“满香,你不要离开我,我这心里空虚。” 屈满香这辈子跟着李明秋担惊受怕,可以说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现如今儿女们都不在身边,儿媳妇屈秀琴生孩子以后满香力劝秀琴不要回长安上班。屈秀琴也出身于书香门第,信奉忠孝礼仪,感觉中两位老人年事已高,身边必须有一个儿女侍候,加之外公屈发祥(十二能)已经卧床一年多,屈发祥跟爷爷屈克胜乃至交,两个舅舅都不在身边,屈秀琴受爹爹屈福禄委托,还要照顾生病卧床的外公。所以屈秀琴没有回长安上班,在家里一边抚养孩子一边做饭。屈秀琴看见公爹李明秋回来,抱着儿子推门进来,孩子一见李明秋就张开一双小手要爷爷抱他,李明秋把孙子抱在怀里,想起仙姑庵老尼的那一句话,突然间掉下一串泪珠。 婆媳俩看见李明秋在哭,相视无语。停一会儿屈秀琴问道:“大,你想吃点什么?” 李明秋没有回答儿子媳妇的问话,回过头交代满香:“把大门关紧,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家。”满香起身去关大门,看一辆汽车悄然无声地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一个老人,那中年人满香见过,好像是个山西人,那老人满香不认识,于是问道:“老人家,你找谁?” 老人笑而不答。中年人代替老人回答:“我叫曹武直,我来过你家。这是我们的掌柜靳之林,我们找李明秋李掌柜。” 满香想说明秋不在家。可是这明显是在说谎,说不定山西的客人找明秋有什么要事,满香显得犹豫,说:“明秋刚回来,有点累。” 老人说:“我们有要事找李掌柜商量。”一边说一边跟着满香走进上屋,看李明秋正在躺椅上抱着孙子玩耍。 李明秋根本没有预料到靳之林会亲自来他家造访。慌忙把孙子交给儿媳妇,站起来招呼客人坐下,问客人吃了没有?忙活着要给客人泡茶。 靳之林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佣人,佣人专门照顾靳之林的衣食起居,靳之林一般不吃别人家的饭,不喝别人家的茶水。可是来到李明秋家里,靳之林不让佣人动手,端起李明秋亲自泡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说:“李掌柜,你泡的是西湖龙井,茶叶属于上乘,可是泡茶的方法不对头,要用烫水先把茶叶浸淘一遍,把第一次的水芘干净,然后再倒入开水冲泡,水不宜滚开,八十度左右。” 李明秋心想,山西醋葫芦穷讲究蛮多。可是表面上仍然面带笑容:“咱是粗人,只要茶叶喝着顺口就行。” 靳之林不以为然:“人活一辈子,就是图个享受。” 李明秋心想,你不吃肉、不喝酒,你享受个槌子!可是表面上随声附和:“靳掌柜说得极是。驴逑是咱们凤栖一绝,靳掌柜可否开一次荤、尝尝口味?” 靳之林摇头:“非是不想而是不能够,年轻时五台山出家,谨记师傅教诲,不食荤腥。” 李明秋心想,快卖你的死尻子!你妻妾成群,出门带着五六个女人,还有口奢谈什么禁欲!表面上却说:“佩服、佩服。” 靳之林话题一转,直接切入主题:“靳某一生光明磊落,最忌讳朋友之间偷偷摸摸。那胡老二黄河岸边交货之后,不知道在郭宇村跟疙瘩嘀咕了一些什么,竟然不打招呼直接返回长安,那疙瘩也骑马直奔凤栖而来。靳某以为疙瘩在李掌柜这里,看样子那疙瘩根本没来……” 李明秋暗自思忖,靳之林所说的这些反映了一个什么信息?不管怎么说胡老二和疙瘩不会背叛李明秋,李明秋必须维护这俩个人的声誉,李明秋说得客观:“胡老二随身带着无线电发报机和发报员,也有可能家里发生了什么要事,来不及打招呼直接回了长安。西北的烟土再没有出路,胡老二不会不跟靳掌柜做烟土生意。至于疙瘩凤栖城里熟人很多,他来不来我这里我不会介意。” 靳之林一语道破天机:“问题怕不是那么简单,胡老二和疙瘩背过咱俩可能还有什么交易。” 李明秋反问:“凤栖除过大烟,还能做什么交易?” 李明秋嘴上虽然这么说,内心里却也感到疑惑,特别是疙瘩进入凤栖城竟敢不拜访李明秋,让李明秋内心窝火,这个疙瘩,羽翼未丰就想飞!李明秋在想,疙瘩能去哪里? 靳之林索性揭开谜底:“兄弟,凤栖乃千年古城,这附近,这周围有没有什么文物古迹?” 李明秋一边想一边回忆:“有过,凤栖城的图腾是一只金凤凰,听说被八国联军盗到欧洲,现在你到城南去看,南城墙上仍然有当年镶嵌图腾所留下的痕迹。” 靳之林把李明秋的话打断:“不说那些。凤栖有没有帝王将相的陵寝?甚至大将军的陵寝也行。” 李明秋感觉到这靳之林纯碎是一个疯子,疙瘩和胡老二绝对不会进行文物交易!不过他还是乐于回答靳之林的问题:“有秦国的白起墓,有宋代的八姐庙,县南还有万凤塔,据说当年曾经万凤来仪。” 靳之林摇头:“算了,李掌柜,今天我们就说这些。我们一路跟踪疙瘩,感觉中疙瘩的行为鬼祟。可是进入凤栖城却找不到疙瘩,只能来你这里。今天说一句不知高低的话,靳某常在黑道上做事,天上飞过一只麻雀能认得公母!我的直觉告诉我,胡老二和疙瘩进行的肯定是文物交易!” 李明秋站起来,对靳之林说:“靳掌柜你不要着急,我给你把疙瘩找来,问一问你就会明白。” 靳之林伸手制止:“算了,疙瘩在邢小蛮哪里。邢小蛮根本不是靳某的对手,这一点邢小蛮心里明白。凤栖城里有靳之林的师姐,靳某有愧于师姐,不想跟师姐起任何冲突。麻烦李掌柜给疙瘩捎话,就说靳某愿意用高出胡老二一倍的价格,收购疙瘩手里的文物。” 第615章 当年五台山佛陀普觉大师云游四海时,在黄河岸边捡到了一只包裹,解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婴。 这让普觉大师为难。佛家普渡众生,不可能见死不救。可是乱世年间这种现象多矣,草莽之中常常听闻婴孩啼哭,穷苦人家生下孩子养活不起,顺便抱来丢弃在荒郊野外或者古刹旁边。 佛陀前后左右看看,黄河岸边空无一人,听闻黄河之水咆哮而来,涛声震天。内心里好似做贼,有一种心慌一种不安,心想自己既然无法解救这个女婴,干脆把她投进黄河里边,免得遭受狼虫虎豹的摧残。佛陀甚至内心里替女婴祷告,希望女婴来世降生到一个富贵人家。 可是当佛陀奋力把女婴扔进黄河里时,一个浪花打来,把那女婴又重新冲向岸边。如此反复几次,让那佛陀突然间心有灵犀,也许这个女婴有些来头,也许前世有缘,也许什么他说不清,感觉到刚才所有的行为是一种罪孽。神仙跟人一样,有时也会权衡利弊。佛陀用钵盛了些黄河水,把褡裢里的米团化开,喂那女婴吃喝,那女婴吃饱喝足以后,竟然在佛陀的袈裟内酣然入眠。 佛陀不可能把那女婴带回五台山抚养,那样一来将会耗费巨大的精力和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佛陀想给女婴找一户殷实人家,把女婴抚养成人。 一日,佛陀进入太原城,在太原城内晋商靳尚德门前敲击木鱼化缘,停一会儿出来一个仆人,给了佛陀一些散银。佛陀赖着不走,声言要见靳家老爷。 老爷靳尚德正在书房读书,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一把茶壶,一只茶杯,看几行字,抿一口茶,看到得意处,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猛然间听见门外木鱼声响,灵机一动,信步走出书房,看一佛陀正跟仆人纠缠。 老爷把佛陀让进书房,佛陀从袈裟内取出一个女婴,直言告诉老爷,这女婴有些来头。佛陀要靳老爷将女婴收养,并且拿出自己的金钵作为抵押。 靳尚德把金钵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心里恍惚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老爷喊来仆人,嘱咐仆人把女婴抱走,交给奶妈子好生抚养,紧接着把金钵还给佛陀,言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金钵断不能收。” 谁知那佛陀把金钵放在桌上,出门扬长而去,身后留下一句话:“咱们后会有期。” 恰逢那天夜间靳尚德的儿子靳之林出世。老爷认为这是吉兆,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跟佛陀抱来的女婴放在一起抚养,并且给女婴取名叫靳之琴,姐弟两小无猜,转瞬间靳之林长到七岁,那一天姐弟俩正在院内玩耍,突然间那佛陀不期而至,声言要带姐弟俩出家。 当年富户人家的子弟在寺庙里出家已经成为时尚,出家几年又还俗,为的是学一点防身的本领,学一点佛家的经典。靳之林从小聪颖,深得老爷喜欢,老爷早都想让靳之林去寺庙里长一点见识,学一点本领,如此一来正和靳尚德的心意。 豪门子弟出家也是一项非常隆重的仪式,靳之林和姐姐靳之琴梯度那天,太原城一片喜庆,几百和尚唱经,老爷靳尚德亲自把姐弟俩送出十里长亭,手牵着马缰绳亲自把靳之林扶上马背,一长溜脚夫肩挑着姐弟俩的行李紧跟其后,佛陀敲着木鱼为姐弟俩开道。 那是一段令人非常怀念的岁月,每天早晨姐弟两在师傅的调教下健身习武,跟着师兄们一起坐禅,一起诵经,日子在不经意间溜走,直到有一天,靳尚德老爷亲自驮着银两和贡品来到五台山,答谢师傅的培育之恩,接姐弟俩还俗。两个孩子才意识到,他俩已经上山八年整。 佛陀在静室内设茶,款待靳尚德老爷。佛陀的用意非常明显非常清楚。虽然说早已遁入空门,不再涉足人世间的儿女私情,可是人非草木,佛陀从内心里想为他捡来的那个女婴安排归宿。眼前的靳之林是个不二人选,佛陀早都戳破了姐弟俩并非一母同胞的真情。其实两个孩子也有此意,等待着还俗,等待着父母为他俩选择佳期,人有时就是这样,相互间的情感产生于潜移默化,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靳尚德一直把靳之琴视为亲生,对待这个女儿也是一如既往地爱护,其所以让靳之琴跟靳之林一起上山习武,一方面是佛陀的主意,一方面还是想让两个孩子互相照顾,建立感情。 靳尚德没有立即答应佛陀的请求,只是非常含混地说,这个事情可以商量。靳尚德饱读诗书,岂肯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回家后靳尚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为女儿靳之琴择婿,只要把这女子先嫁出去,就彻底地斩断了靳之林的儿女私情。一切都在严格地保密之中进行,痴情的靳之琴还以为红线的那头就是靳之林,直到进入洞房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狠心的靳尚德把靳之琴嫁给了一个老头。 热血女子几乎没有怎么考虑,伸出胳膊轻轻一扭,就扭下了那个新郎官的人头,然后用红烛点燃了屋顶的苇箔,百年的老屋在火中尽燃,红红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太原城。人们扑灭了大火到处寻找,早已经不见了新娘子的踪影。 靳尚德大病了一场,恍惚中无数冤鬼向他索命,看样子气数将尽,整个人只剩下一丝游魂。突然听见半空里木鱼声声,那靳尚德一下子从炕上爬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神仙饶命!” 佛陀嗟叹一声:“本来不想救你,无奈那小女子靳之琴跪在贫僧前苦苦哀求,她言道为了报答养育之恩,恳求贫僧救你一命。” 靳尚德高声问道:“我那义女现在哪里?” 佛陀又一声嗟叹:“那女子给贫僧磕了三个响头,声言她已经心灰意懒,想找一个安静的去处了却残生。紧接着走出山门,扬长而去,究竟去了哪里贫僧并不清楚。” 靳尚德后悔不迭:“吾乃千古罪人吔!” 佛陀问道:“那一只金钵可否还在?” 靳尚德让管家取出金钵,交还于佛陀,佛陀将金钵倒置于靳尚德的头顶,只见一股甘霖从金钵内流出,瞬间,靳尚德全身湿透。 却说那靳之琴离了师傅,撂开大步行走,这一日来到黄河岸边,看一壮汉背客渡河。 靳之琴问道:“大哥,黄河对岸是什么地方?” 壮汉没有回答靳之琴的提问,故我而言他:“女子,我看你穿一身新衣,是不是逃婚?” 靳之琴答道:“正是,壮士,你敢娶我?” 壮汉用手指了指黄河对岸:“我背你过河,过了河咱俩结婚。” 靳之琴爬在壮汉的脊背上,壮汉用一根绳索把靳之琴捆紧,两人涉过黄河来到一片树林里,那壮汉猛然间将靳之琴扑倒,紧接着就要脱靳之琴的裤子,靳之琴一个鹞子翻身,一下子从地上跃起,好像还没有怎么使力,那壮汉头撞在一棵树上,脑浆迸裂,好似一堵墙一样,倒了下去…… 一日,靳之琴来到凤栖城,黑地里睡在羊肉泡馍馆门前的石阶上,早晨八条腿葛罗锅起来开门,看石阶上睡一个女人。 那女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葛罗锅的爹爹用一碗羊肉泡救活了靳之琴,从此后,靳之琴就隐名埋姓,做了葛罗锅的女人。 第616章 王世勇从老爷开始,几辈子都给姜秉公家熬活(做长工)。庄稼行当功夫蛮深,三年学个好木匠,一辈子学不下个好庄稼汉。提耧下籽、铡草扬场、犁地吆车,就连割麦子锄地那些活儿也都讲究蛮多。雇一个全把式的长工不易。王世勇家几辈子都是长工头儿,姜家雇用的所有长工都由王世勇带领,王世勇负责给长工们安排活路。姜家对待王世勇也不错,专门赠送了王世勇几亩薄地,还给王世勇娶了老婆,王世勇带着老婆孩子就住在长工棚旁边,一家人吃喝用度不缺。 逢年过节,姜茂林都会设一桌酒席,亲自请王世勇到客厅坐坐,两个儿子姜秉公姜秉乾轮流为王世勇敬酒,彰显姜家人对王世勇的重视。其实当个长工头儿也不容易,你必须有高人一筹的农活功底,种谷子是个细活,一亩地只用四两谷种(十六两为一斤),种的太稠了难以介苗,种的太稀了容易出现断苗,那摇耧的功夫堪称一绝,出来的谷苗必须均匀。老庄稼把式锄出来的谷子横竖成行,好似阅兵的队伍在走正步。 似乎说得有点玄,其实随着现代农业机械的发展,有些农业技术活已经失传。不过在当年的农村,一个庄稼把式可不一般。王世勇死心塌地的为姜家卖力,吃喝用度不比主家差,人心应该知足,王世勇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背叛主家。 其实王世勇比姜秉公大不了多少,姜秉公从三十岁当上了姜家族长,王世勇仍然是个长工头儿,两个人的关系没有起任何变化,每年新麦上场,姜秉公站在扬净晒干的麦堆旁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哥,给你先装。” 王世勇家有一个大板囤,专门用来储粮。长工们扛着口袋替王世勇把那板囤倒满,王世勇跟主家一样,常年不吃粗粮。 王世勇的大儿子王稼祥七岁那年,姜秉公亲自带着父子俩来到白水县,安排王稼祥上了小学。王世勇知恩图报,把姜家的上千亩农田安排得井井有条。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走过,今年跟去年变化不大。姜秉公一连娶了几个老婆不下崽,王世勇的老婆却一连给王世勇生了三个儿子,分别叫做王稼祥、王稼骐、王稼昌。三个儿子是王世勇的骄傲,二儿子王稼骐上学那年,老婆为了给两个上学的儿子做饭,搬到白水县去住,白水县里有姜秉公的岳父家,姜秉公特意嘱咐妻弟给予王世勇的老婆孩子以特殊的关照和保护。 每过一段时间,王世勇总要用主家的骡子给老婆孩子送粮,狮泉镇离白水不远,如果起早点当天都可以返回。可是头天晚上姜秉公专门来叮咛王世勇,大少奶奶要熬娘家,要王世勇顺便把姜秉公的大少奶奶带上。 其实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相互间都没有任何想法。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少奶奶又做了一番梳妆打扮,绿缎子紧身上衣,红绫子百褶裙,头发梳得油光,金耳坠、金簪子分外显眼,三寸金莲穿一双绣花软鞋,一头棕红色的走骡身披银鞍银蹬,脖子上、屁股上的黄铜铃铛一走浑身响,彰显出百年望族那种雍容富贵。 而王世勇则是一身短衣,裸露出红铜色的健肌,光脚板穿一双家做的布鞋,显得充满活力充满朝气。 姜秉公弟兄俩亲自在大门口为大少奶奶和王世勇送行,王世勇赶一头骡子,拉一头骡子,嘴上哼着酸曲,优哉游哉上路。 从家里走时已经半晌午,万里无云,树影婆娑,山路上静无一人,主仆俩个走得口渴,王世勇解下骡子上的水葫芦递给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接过水葫芦喝了一口,一个喷嚏打出,给王世勇喷了一脸水珠,王世勇无意中开了一句玩笑:“大妹子,你这唾沫真香”! 大老婆粉脸微红,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打了一个趔趄,一下子从骡子身上滚落,王世勇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大老婆的身子紧紧抱住。 古往今来,有关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演绎出多少风流!有时,人的邪念瞬间产生。大少奶奶肯定也有那种期待那种诉求,竟然躺倒在王世勇的怀里纹丝不动。两头骡子回过头来,也许有点惊诧,竟然不约而同地仰天鸣叫。骡子的叫声使得王世勇猛然惊醒:“姜家待我不薄,我不能……”。 王世勇把骡子拴在树上,然后蹲下身来,说:“大少奶奶,你踩着我的肩膀上骡。” 可是那大少奶奶仿佛没有听见,站着没动,王世勇回过头,看大少奶奶的眼神里有一种幽怨流出,王世勇瞬间被击溃,大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什么仁义道德,全他妈见鬼!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光,只剩下动物的兽性。太阳炎炎地照着,静无云翳,天上一群鸟雀子飞过,山林静悄悄,一丝风没有。王世勇抱起大少奶奶,来到一颗树下,脱下自己身上的坎肩铺在地上,毫无愧疚地掂起自己的家伙,给那女人戳了进去。大少奶奶软软的舌尖探进王世勇的嘴里,莲藕似的胳膊把王世勇箍紧,嘴里呢喃自语:“王哥,明日死了都不后悔。” 事情过后王世勇有些胆怯有些自卑,感觉中自己对不住相濡以沫的老婆对不住主人。姜秉公好像毫无擦觉,对王世勇还是一如既往地放心。而王世勇好像刻意回避什么,老是不敢直视姜秉公那无邪的眼神。特别是大少奶奶有时故意来王世勇的屋子坐坐,言谈吐语中有幽怨流露,可是那王世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姜秉公有一日发觉就会彻底完蛋! 转瞬间到了秋天,一连几天阴雨,下得人心里发霉。晚间,王世勇一个人睡在炕上,一边抽烟一边寻思,干脆把老婆接回来,让两个儿子住校,这样一来虽然花费大些,但是起码可以避免大少奶奶无休止的纠缠。 隔壁屋子里一群汉子正在赌博,长工们也一样,一闲下来就赌钱。王世勇躺在炕上抽烟,一丝火星在暗夜里忽明忽灭。突然间门吱地响了一下,一个人影闪进屋内,王世勇还没有来得及问“谁”?一只玉手已经堵住了王世勇的嘴。紧接着那女人迫不及待地上炕,钻进王世勇的被窝…… 呼啦一下子灯亮了,姜秉乾亲率两个民团把嫂子和长工头儿王世勇捉奸。 王世勇被蒙起双眼,绑在一头骡子上,不知道走了多久,王世勇心想完了,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儿子和老婆。 骡子停下了,王世勇被从骡子上解下来,那伙人给王世勇留了一条生命,却剥夺了王世勇做男人的功能,王世勇被阉割了,王世勇痛的一声大叫,昏了过去。 王世勇重新醒来时发觉自己被一支部队搭救,王世勇后来知道那支队伍就叫做红军,王世勇参加了红军,却讳莫如深,从来不对人谈及自己悲惨的命运。 前几天王世勇在郭宇村猛然发现了姜秉公的身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世勇至今还不知道他三个儿子和老婆的死活,王世勇举枪向姜秉公瞄准,扣动扳机的瞬间,王世勇的理智战胜了冲动,他想起了八路军小分队的使命。几年来王世勇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把大量的武器弹药和医疗器械从国民党占领区运往抗日斗争前线,切不可为了报仇雪恨而使得这条通道中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颗子弹暂且寄存,总有昭雪的一天! 第617章 埋了晴雯的第三天,刘夫人抱着孩子,在女儿刘莉莉的陪同下,回到凤栖县城。 刘夫人回凤栖前专门跟丈夫刘军长通过电话,刘军长也知道夫人和孩子今天回来。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刘军长再没有回那幢院子去住,办公室傍边有刘军长休息的卧室,刘军长就在办公室旁边的卧室里暂时安歇。猛然间从电话里听得夫人要回来,刘军长立刻命令勤务兵把那幢小院重新收拾了一番,一切都按照刘夫人在家时的样子布置,尽可能地清除晴雯留下的痕迹。 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刘子房军长并没有损失什么,损失的只是一场春梦。每天早晨刘军长照旧笔直地坐在办公桌前,一丝不苟地批阅文件,晴雯的形象在刘军长的脑海里渐行渐远,刘军长没有必要忏悔,更不可能思念,死掉一个晴雯跟扔掉一件衣服一样容易。现在,刘夫人南下长安九个月后终于回来了,一切如旧,这个家庭没有什么裂痕需要修补。 刘夫人乘坐的小车从南城门外徐徐开进,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士兵迈着正步迎接。也不知道是下属曲意奉迎还是刘军长有意安排,那种仪式犹如皇妃省亲归来。小车在士兵们的指引下缓缓停靠在小院大门前,侍卫打开汽车门子,先是一个俊俏的保姆抱着孩子下车,紧接着坐在汽车前边的刘莉莉把妈妈搀扶下汽车。刘夫人环视四周,看起来还是那么雍容高贵,脸上不易觉察地掠过一丝失望,刘夫人希望刘子房军长能够亲自迎接。 院子内没有什么变化,花园内一簇秋菊盛开,伞盖似的槐树上喜鹊欢唱,让人的心里感觉舒畅。刘夫人抱着孩子走进屋内,看屋子内收拾得纤尘不染。早有勤务兵端来洗脸水,刘夫人开始洗脸。一切都顺理成章,有条不紊,停一会儿厨师提一只饭阖,把饭菜从饭阖内取出,摆满一桌,刘子房军长这才不失时机地出现。 刘莉莉叫了一声爸爸,首先迎上去搂住爸爸亲热,给了爸爸一个热吻。刘夫人看父女俩亲热够了,这才问道:“子房,你洗过了没有?”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俩口子还是那么彬彬有礼,一点隔阂没有。刘军长一边擦脸一边反问刘夫人:“路上累不?” 洗完脸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开始吃饭,刘军长这才把儿子从保姆怀里抱过来。儿子在姐姐刘莉莉的哄唆下勉强地叫了一声“爸”。看得出刘军长非常高兴,回答得非常响亮“哎——” 凤栖城的九月还是那么温馨,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在凤栖城的上空,家家烟囱里的青烟袅袅升起,隐隐约约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哭。 刘军长破例没有到城墙上巡逻,换了一身便衣,在家里陪伴夫人。 男女双方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大家都避免提及过去,甚至也不愿意询问分开这一阶段相互间的生活和心情。刘莉莉回公婆那边去了,李怀仁没有一起回来,这只是一次意外的安排,说不定明天刘莉莉就会南下长安,刘莉莉主要是伴陪妈妈回来,看来一切如旧,刘莉莉也感觉放心。 小保姆服侍刘军长俩口子洗漱完毕,也到隔壁屋子去睡。儿子睡着了,刘军长侧身一只手撑着脑袋,顶着儿子目不转睛地看。儿子才是刘子房生活的全部内容,可惜一年多来没有给儿子更多的关爱,想到这里刘子房似乎有些内疚,把自己的嘴唇缓缓地靠在儿子的嫩脸上,轻轻地给了儿子一个吻。 那一刻,睡在刘军长旁边的夫人感动了,烛光下刘夫人双颊绯红,轻轻地说了一声:“子房,对不起……” 刘子房翻过身,将近两年来第一次把自己的夫人搂紧,远别胜新婚,那是一次必做的功课,男女双方都配合默契。可是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有点勉强,感觉不来激情更没有创意,说不上满足,更像是完成任务。 一丝风吹来,窗帘在微微抖动,蜡烛忽闪了一下,刘夫人发现,粉红色的窗帘变成了浅蓝……这明显是一次疏忽,勤务兵换掉了应该换的一切,偏偏忘记了更换窗帘。透过窗帘引伸出这幢屋子里曾经颠鸾倒凤,相濡以沫的丈夫背叛了自己的初衷。不过刘夫人随即释然,在长安居住期间,耳熏目染,像刘子房那样的高官那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生活糜烂?相对而言刘子房还算男人之间的佼佼者,别对丈夫太苛求,男人……应该有相对宽松的生活空间。 刘子房也睡不着,并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感觉到刘夫人对他太过迁就,假如刘夫人能责备刘子房一两句,刘子房还感觉不来内疚。可是刘夫人还是那么体贴,那么温柔,发生过的往事一点也不愿追究。刘子房在想:这究竟是夫人对他的关爱,还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红烛尽燃,闪了几下,终于熄灭。刘夫人侧身,手搭在刘军长的胸前,叫了一声:“子房。” 声音是那样的熟悉,不由得使人想起了远古年间,芳草萋萋,一个姑娘身穿红绫袄儿骑着毛驴在山路上行走,一个小伙子手执红柳条子心甘情愿地跟在毛驴后边,那是一段田园牧歌式的情愫,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留恋。刘子房知道夫人有话要说,翻过身把夫人抱住。 岂料刘夫人却问:“子房,你看我带回来那个保姆怎样?” 这让刘子房难堪。刘子房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意思?” 刘夫人侃侃而谈:“回凤栖前莉莉专门带保姆到医院做过检查,证明这保姆是个*女。” 刘子房愤怒地坐起:“你母女俩想看刘子房的笑话?!” 刘夫人说得慢声细语:“子房,你误会了。从长安回来以前我跟莉莉专门商量过,像你这样成功的男人身边没有年轻女人陪伴说不过去。过去我们母女俩都错怪你了,刻意弥补。这个保姆初中毕业,十七岁,好像是爸爸赌博输光了家产,自杀身亡,妈妈改嫁。” 刘子房把高高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颓然倒下,呼吸变粗。 早晨起床保姆进来收拾屋子,刘军长看都不看那女子一眼。洗完脸那女子要给刘军长系领带,刘军长粗暴地说:“我自己来!” 刘夫人看刘军长迈着正步走出屋子,问了一句:“你都不吃早饭?” 刘军长身后撂下一句话:“你们吃,不要等我。” 刘军长迈着正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机要科长闫培春把文件夹双手递到刘军长面前,刘军长坐得笔直批阅文件。 刘莉莉进来,朝爸爸敬礼,说出的话有点调皮:“报告爸爸军长,女儿刘莉莉有要事商议。” 刘军长眼皮也不抬:“上班时间不办理私务!” 刘莉莉转到爸爸的后边,搂住爸爸的脖子撒娇:“人家一会儿就返回长安,爸爸对女儿就这样狠心?” 刘军长不可能对女儿发火,皱起眉毛:“你说,爸听着。” 刘莉莉拿出一厚叠医院的检查报告放在爸爸的面前,说出的话有点凄然:“爸,这个世界上女人永远是弱者,莉莉也不敢保证李怀仁见了其他女人就没有想法。我跟我妈商量过了,这个女子对你合适。” 刘军长心跳了,握笔的手在颤抖,回过头想对女儿说句什么,看见女儿已经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出办公室,长筒皮靴敲击着石头铺就的地面,节奏感强烈的回旋越来越远。 刘子房的体内积攒了太多的能量,刘子房需要在女人身上发泄。在刘夫人的撮合下,刘子房把夫人从长安带回来的保姆纳妾。那保姆叫什么艳艳。不过这一次刘子房丝毫没有声张,连一桌喜酒也没有摆,刘夫人安排那女子洗完澡后就唆使刘军长跟那女子同房,青春期的艳艳对那种事情充满期待又有点害怕。而刘子房则是轻车熟路,掂起长枪杀入那女子的城廓,感觉中女子的城廓里灼热,那种收缩和扩张都铿锵有力,刘子房生命的航船又一次停靠在温柔的港湾。 第618章 济世堂药铺已经关门几天,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坐堂看病的小中医去了哪里。连年翠英也甚感疑惑,不知道药铺为什么要关门。凤栖城只有一家药铺,药铺一关门有病的人们就要抓瞎,大家纷纷来到军队的医疗队求诊,田中非常乐意给老百姓看病,军队的医药不要出钱,医疗费和卖药的收入田中就能跟大家平分,虽然说近几年田中挣的钱够花,可是物价一直上涨,日子还显得有点吃紧,有一点收入日子就能过得相对宽松。于是那几日靠近军部的那间医药铺面重新开门,看病的排成了队。 刘子房军长内心里清楚那看病的小中医为什么要躲避,感觉到老百姓知道真相后他就要失信于民。从本质上来说凤栖城的老百姓还不难治理,可是惹起民怨凤栖的老百姓却非常齐心,有几次大的纠纷都是军队主动让步,才没有酿成大的骚乱。既然晴雯已死,不需要追究谁是谁非,刘子房深知小中医跟李明秋之间的关系,不愿意为了这件事跟亲家的关系出现裂痕,刘子房打算过了这几天亲自去李明秋家里陈说利害,让那个小中医重新出来给大家看病。 凤栖习俗,人死了不过头七亲戚之间不能随意走动。加之刘子房在刘夫人的纵容下,因祸得福,良宵再度,早已经把那个晴雯从心底里剔除,根本不可能为了挽回面子而对小中医采取任何行动。就在刘子房把那个叫做艳艳的小姑娘纳妾的第二天早晨,刘军长精神奕奕,兴致极高,显示不出一夜欢娱那种疲劳。吃早饭时刘军长兴致勃勃地对刘夫人说:“准备一下,咱们去亲家转转,把艳艳也带上。” 其实那几天郭全中哪里都没有去,就住在李明秋家里。妻子李娟陪着全中,寸步不离。隔壁院子里文秀快生了,铁算盘两头张罗,忙得不亦乐乎。老家伙既害怕文秀生了孩子儿子媳妇竹叶一个人顾不过来,又害怕这边院子里孙女女婿郭全中那个愣头青想不开做出什么荒唐事,一会儿还要到巷口瞧瞧,看街上有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埋了晴雯李明秋回到家里,铁算盘才算松了一口气。 铁算盘还没有来得及问侄子什么,那边院子又传来文秀的哭声,铁算盘急忙赶过去站在窗口问道:“生了没有?” 屋子里传来了竹叶焦急的喊声:“快!快!快叫全中过来,这孩子不是顺胎。” 郭全中已经无所顾忌,进入屋子一看,出来孩子一条腿。 情况万分紧急?中医的处置办法只能把孩子拆卸开,救大人要紧!铁算盘哭了:“天杀我哩……!” 郭全中手搭在爷爷的耳朵上,大声喊道:“爷爷,你不要哭!赶快去请田中!这种现象西医有办法处置。” 凤栖街上,跑着一个八十岁的疯老头,那疯老头边跑边喊:“大家都让开!孙子媳妇生娃!是个立生!不要挡路,我要去请田中!” 凤栖人大都认识铁算盘,早有人提前把话传到田中耳朵,田中没有耽搁,立刻带着他的医疗队赶到铁算盘的小院,对文秀进行了剖腹产,孩子生下来了,是个九斤重的男孩,大人孩子平安。 铁算盘扑踏一下子跪在院子中间,嘶哑着声音哭喊:“老天爷,你不糊涂,你灵醒着哩,我李守义没有亏人!” 安排好靳之林一行后李明秋来到叔叔家院子,看见田中已经把大人孩子全部安顿好了,叔叔铁算盘把一盘银元顶在头上,跪在院子中间硬要田中接收,无奈田中分文不取,他言道:“李明秋对田中有恩,田中不能无情无义。” 李明秋把一盘子银元从叔叔的头上取下,然后一只手把叔叔从地上拉起,责怪叔叔:“我说你呀,越老越出息,任何时候都可以答谢,总得让恩人转得开脖子!” 铁算盘把自己的脸打了一下:“唉!人老糊涂了、急糊涂了、高兴糊涂了!明秋呀,是个小子,九斤重,就叫做九斤!” 李明秋顾不上管叔叔,回过头对田中说:“到隔壁屋子坐坐,喝口茶。” 田中推辞:“谢了,大家都很忙,改日一定拜访。” 送走田中后李明秋来到叔叔住的上屋,看见全中也跟着进来,这才有机会说全中几句:“全中,谁都从年轻时代过来,做一两件荒唐事大家都不介意,问题的关键不能执迷不悟,刀快不怕脖子粗!这阵子不能充硬汉,大丈夫必须能软能硬!人家替你擦屁股,你把屎往自己身上抹,不是担心李娟没有丈夫,我就看你逞能!” 郭全中脸一红一赤,内心仍然不服,可是他不能跟叔叔顶嘴,郭全中充其量只是一个医生,李家人对郭全中不错,郭全中药铺的所有中药西药全靠李明秋从长安购进,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郭全中说得也是实情:“我想带着媳妇儿子去郭宇村住一段时期。” 李明秋伸手制止:“你就款款呆着,过了这几天我给你通融,凤栖城只有一家药铺,那是你郭全中的吃饭碗,也是我李家的门面,药铺不能不开门,药铺不开门人骂了李明秋还要骂铁算盘。” 铁算盘在旁边帮腔:“娃呀,记住你叔叔说的话,弓硬费弦、人硬费钱!光棍绵如羊、受孙硬如钢……”正说话时重孙子的哭声格外嘹亮,铁算盘急忙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喊道,“竹叶竹叶,娃哭咧,你干啥哩嘛?!” 李娟隔窗子埋怨爷爷:“爷爷不该你操的心你就少操点行不?” 看叔叔重新进屋,李明秋苦笑:“叔,咱商量正经事。三日头上要给这娃冲喜,请不请家戏?咱把神仙请到家里诵经,还是到庙里给娃过寄(当地习俗,等于把娃的身子寄存在庙里,七岁或者十二岁给娃赎身)?还有转瞬间就是满月,满月咋过?过大过小侄子听叔叔吩咐。” 铁算盘灵醒着哩,不糊涂:“明秋,这事我都想好咧,咱不是给娃过不起,闹腾得大了费人费神。三日那天蒸一盘贡(花馍),我跟几个娃到庙里给重孙子祈福,讨个银锁带上。满月那天就在这院子里设几桌薄酒,请几个知己前来贺喜。” 李明秋看叔叔半天,突然明白了叔叔的良苦用心,其实事情过得太大费人费神不说,还容易引起别人的非议。本来想安慰叔叔几句,话一出口却变了味:“我说叔叔,没事干了你就歇着,有些事不需要叔叔操心。不要说叔叔那么大的年纪,我有时候都感觉活得很累。”李明秋突然发觉自己说走口了,急忙把话头打住,抬头看叔叔,好在叔叔并不介意。李明秋嘱咐叔叔好好休息,转身离去。 三天时间转瞬即到,竹叶和满香俩妯娌蒸了一盘花贡,李怀德端着,软馍和铁算盘穿戴一新,爷孙仨打算到仙姑庵敬神。本来没有郭全中的事,郭全中只是女婿,是娃他姑父,姑父去寺庙给婴孩祈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是那天郭全中却说他嫌闷得慌,想出外散心。其实,郭全中还想了结一桩心思,他想去寺庙里祭祀晴雯…… 给婴孩祈福寄身是一项繁杂的仪式,爷孙三首先给娘娘(观音菩萨)磕头,然后献上丈二红绫,献上端来的花贡,女主持把红绫系上娘娘的脖颈,然后唱着颂歌替孩子祝福,那唱词亢长,其用意很简单,就是催促主家多拿钱。铁算盘把银元一枚枚码在香案上,尼姑用眼睛的余光瞅一眼香案上的银元,曲调戛然而止,女主持拿出一只绾着黄缰绳的银锁,在娘娘面前绕三匝,放进主家的盘子里。 猛然间,郭全中看见,娘娘的身后,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同时,郭全中脱口而出:“晴雯!” 那人影稍纵即逝,谁都没有看清。仙姑庵的主持矢口否认:“施主,你看花眼了。” 铁算盘一脸不悦,站起身,端起香案上的木盘,对儿子软馍和孙子怀德说:“咱走”! 可是郭全中仍然不甘心,在娘娘的身后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619章 土匪头目脑勺子背后长眼,疙瘩早都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不过疙瘩并没有让心里晓得,这些人并不敢轻易对疙瘩下手,他们窥视的是疙瘩褡裢里的宝贝。经邢小蛮这么一提醒,疙瘩才明白自己处境险恶。 疙瘩说得直接:“小蛮兄,疙瘩一直把你当作知己,疙瘩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希望老兄为疙瘩指点迷津。” 邢小蛮看疙瘩一脸诚实,并不是虚妄之人,江湖上的汉子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仗义。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邢小蛮再不帮疙瘩有点说不过去。邢小蛮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唯有这个人能破解你的难题。” 疙瘩看看蹲在地上的褡裢,显得有点为难:“小蛮老兄,这两尊铜鼎要不然先放在你家。” 邢小蛮摆手:“千万不可,那靳之林正是奔这铜鼎而来,放在我这里多有不便。要不然你让鲁汉把褡裢背上,咱一同前去找靳之林的师姐商量办法。” 一行三人刚走出邢小蛮家屋门,那邢小蛮猛然一个燕子点水,跃上屋顶,原来屋顶上已经有人盯梢。那人看见邢小蛮追来,一个鲤鱼打挺,消失得无影无踪。 邢小蛮跳下屋顶,迫不及待地说:“不好,靳之林已经进入凤栖县城,事不宜迟,快走!” 疙瘩随邢小蛮来到羊肉泡馍馆,心里有些纳闷,不是说找人,来这里作甚?葛有亮看见邢小蛮进来,好像早有准备,双手对邢小蛮抱拳:“家母吩咐,她今日不见任何人。” 邢小蛮一下子把葛有亮拨到一边,直接闯入后院,疙瘩和鲁汉随后跟进,只见后院的一只藤椅上,坐着一个老妪。 那老妪看起来比娘的年纪还大,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看不出有什么特异功能。疙瘩有些灰心,这邢小蛮是不是故弄玄虚? 那老妪见了邢小蛮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下了逐客令:“邢小蛮你从哪里来原回哪里去,想让老妪替你消灾驱魔,没门!” 邢小蛮噗通一下给老妪跪下:“师傅,那五台山掌门害怕邢小蛮学得武林精粹,杀人越货招惹是非,故意留了几手。今日绝非小蛮故意骚扰师傅,实乃迫不得已,靳之林已经潜入凤栖,目的是为了两件稀世宝贝,这两件铜鼎乃凤栖出土,小蛮肉眼凡胎,看不出这器物有什么值钱之处,今日拿来让师傅鉴赏。” 疙瘩从鲁汉手里接过褡裢,把褡裢里的两尊铜鼎奉献在老妪面前,那老妪微启双眼,只瞟了一下,看得出嘴角有点发颤。 猛然间,老妪一甩袖子,两只飞镖从袖内飞出,只听得啊呀一声,一个蟊贼从屋顶滚到老人脚下,老人嘴唇蠕动着:“说!谁派你来的?” 疙瘩这才见识了老人的武功,心里头感觉疑惑,为什么几十年来,凤栖人并不知晓这老人的绝世武功?看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决不可小觑这耄耋老人! 老人一摆手,邢小蛮站起来,老人指着地上的宝物说:“小蛮,老妪答应帮你,绝不食言!不过现在你们必须背着这器物赶快离开,一会儿靳之林要来。” 邢小蛮看地下那个蟊贼缩成一团,问了一句:“如何处置这蟊贼?” 老人威严地说:“快走!不要你管!” 邢小蛮一行刚从后院离开,立刻就听见前边羊肉馆葛有亮故意大声说话:“客官,你找谁?” 葛老太婆在后院接上儿子的话茬:“放客人进来!” 曾经两小无猜,转瞬间霜染华发,岁月无痕,却在两人的心田镌刻上千古遗恨!看得出靳之林明显有点愧疚:“琴姐,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葛老太婆坐在藤椅上没动,说出的话明显有点刻薄:“靳之林,你已经来凤栖多时,为什么现在才肯见我?要不是为了那两件劳什子,咱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见面,对不?” 靳之林嗟叹:“琴姐差矣!小弟当真不知道琴姐住在凤栖。” 葛老太婆释然:“这倒也是实情。想当年我西渡黄河,就在这家羊肉泡馍馆的台阶上饿得奄奄一息,主人给我吃了一碗羊肉泡馍,我便做了他家的儿媳。原指望今生今世隐名埋姓,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想不到前一段时期儿子和儿媳出了一点小事,暴露了老妪的身份。” 葛有亮进入后院,娘指着客人对葛有亮说:“有亮,这是你舅舅,给你舅看座。” 葛有亮惊诧,娘从来没有说过她有个兄弟,怎么突然间冒出个“舅舅”?葛有亮葛有信弟兄俩连同爹爹八条腿都不知道娘会武功,看来娘这一生把自己埋得很深,要不是前一阶段弟弟葛有信和妻子张东梅出事,娘这一辈子根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她来凤栖前的遭遇。 葛有亮从内屋搬出一只椅子,服侍靳之林坐下,紧接着要跪下给靳之林磕头,被靳之林双手扶住,葛有亮要给靳之林泡茶,靳之林说不用,并且说:“你该忙啥就忙去,我跟你妈拉呱几句。” 葛有亮回到前堂,葛老太婆突然声严色厉地对靳之林说:“让你的人都从屋顶上下来!” 靳之林这才知道,姐姐靳之琴雄风犹存,宝刀不老,他有些唯唯诺诺:“琴姐,别误会,出门人必须防备。” 那些保镖们从暗处走到明处,葛老太婆一挥手:“你让他们先走!” 保镖们扶着那个中了飞镖的同伙,灰溜溜地走了,葛老太婆这才问道:“那两个劳什子对你就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要盯住不放?” 靳之林一声长叹,说出了一番苦衷:“琴姐有所不知,小弟上了那日本人的贼船,整个家族几百口人全在日本人的操控之下,看起来日子过得逍遥,实际上日本人掌握了小弟全部的经济命脉。小弟每日里活得提心吊胆,过得一点也不比琴姐轻松。这次西渡黄河也是奉日本人之命,专门来陕西搜集中国的文物。那池田司令命小弟不惜任何代价,搞两件稀世珍宝,以便回国之后献给天皇。小弟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万望琴姐助小弟一臂之力,小弟没齿难忘。” 葛老太婆突然冒出了一句:“日本人快完了!” 靳之林猛吃一惊,随即附和:“小弟也有同感。不过小弟跟你们不同,必须哄得那日本人高兴,然后再想办法金蝉脱壳,为自己谋得一条后路。” 葛老太婆突然来了兴趣:“想不想让琴姐为你指点迷津?” 靳之林装着洗耳恭听的样子,身子前倾:“琴姐请讲。” 葛老太婆不容置疑:“你干脆投奔八路!” 靳之林神色黯然:“小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够。在八路军的眼里小弟就是汉奸,小弟已经成为八路军追杀的对象,投奔八路岂不等于自投落网?” 葛老太婆索性一语中的:“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八路,要不要他们为你引荐?” 靳之林一言带过:“这个问题以后再谈。琴姐能不能帮忙把那两件文物搞到手,小弟定当厚谢。” 葛老太婆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慵懒:“靳之林,你既然把我当作你的姐姐,听琴姐一句劝,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说你武功盖世,子弹不长眼!在凤栖的地盘上不要胡来!等我搞清楚那两件劳什子的来龙去脉,再给你答复。我累了,你去吧。” 第620章 王世勇队长一直对年贵元非常迁就,他深知男人进入生理成熟期以后有些行为难以自控。况且自从葛有信北上延安以后身边几个得力助手全部出外赶脚,侯生福俩口子一个做饭一个负责财务,无线电发报员吉新来年纪尚小,王队长身边只留下年贵元一个战斗成员,可是这年贵元一点也不省心,前几天亲人家新媳妇毛桃毛杏的嘴时被疙瘩手下的人发现后送了回来。 八路军对战士们的作风问题管理很严,要是在正规部队,就像年贵元发生的这些作风问题将会受到特别严厉的惩罚。王世勇小分队执行的任务特殊,出现这些问题以后王世勇最多批评几句,一般不上报。可是这一次非同小可,王世勇担心跟疙瘩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遭到破坏,目前转运武器和医疗器械的任务高于一切,任何一点疏忽都会使得这条暗道遭到破坏。 王世勇打算找个机会给疙瘩道歉,正好那天看见疙瘩骑马从路边走过,王世勇招手让疙瘩下来。疙瘩跟小分队的关系非常微妙,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疙瘩知道王世勇想说什么,没有下马,骑在马上说:“王哥,我知道你想说啥。那件事过去了也就算了,大家都不用再提。” 疙瘩说罢一甩马鞭扬长而去,看起来人家把这件事情没有在意。王世勇留意观察了几天,感觉到一切如旧。其实在这荒凉的山村,偷鸡摸狗的事情经常发生,那件事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两个媳妇也没有敢把那天中午发生的尴尬事告诉她们的丈夫,看样子邓银川邓铜川并不知情。 王世勇面临着着两难选择,要不要把年贵元送回延安?如果送回延安必须要有正当理由,年贵元同志调戏妇女的错误就必须给组织汇报,年贵元将会一生一世背上一个历史性的污点。年贵元当然不愿意回延安,苦苦哀求王队长手下留情,他将接受组织对他最严厉的考验。 大家终究在一起生活、战斗了几年,相互间还是有点感情。王世勇考虑再三,终于决定将年贵元继续留在身边。正在这时葛有信从延安回来了,张东梅由于孩子太小,组织决定让张东梅在八路军后勤总部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葛有信一个人回来,还是担任副队长,负责协助王世勇工作。 王世勇当然不可能把年贵元犯的错误对葛有信隐瞒,葛有信静静地听完王队长的谈话,回想起自己跟张东梅的那一段恋情,认为年轻人做出一些越轨行为在所难免,他突然向王队长提议:“咱们考虑是不是该给年贵元介绍一个媳妇?” 这倒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王队长表示同意。可是八路军的活动范围有限,到哪里去为年贵元找一个合适的姑娘结婚? 葛有信大概看出了王世勇的为难,非常慷慨地说:“王队长,这个任务交给我来处理。” 正在这时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找来,向王队长倾诉他俩的老爹爹常有理找****来寻死觅活,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俩出外赶脚,说那贩运武器的行当好比把脑袋提溜着在阎王门前转圈,一不留神就会被阎王收监。他俩来给王队长辞职,看来县官不如现管,等老爹爹消气以后他俩再来。 葛有信笑笑,问弟兄俩:“还认得我不?” 因为葛有信不常在凤栖干事,大家经常互不见面,常建生常桂生端详半天,恍然大悟:“你是八条腿的儿子!?” 葛有信毫不介意,笑笑:“就是,我爹就叫八条腿,你爹就叫常有理。走,我去劝劝老叔,说不定管用。” 常建生常桂生兄弟俩带着葛有信回到他家,常有理老眼昏花,看着葛有信上下端详,嘴上还说:“客人面生。” 葛有信吭一声笑了:“我常吃老叔的包子,老叔能把我忘记?我爹就叫葛罗锅!” 常有理一拍脑袋:“你是罗锅子的老二!瞧我这记性,听说你也是八路?娃呀,这年月啥不叫你干,偏定要干那些掉脑袋的事情!” 葛有信坐下,常有理把烟锅子递给葛有信,葛有信伸手一档,说:“不会。”然后继续说:“这年月干啥保险?种庄稼保险,饿殍遍地,你卖包子保险,差点死人!这个世道不改变,老百姓永无宁日。” 常有理一边抽烟一边点头:“娃说得在理,炕楞上摔下来都死人。但是死人要死得值得,被人推到笔架山下砍头,不值。” 葛有信继续开导:“老叔吔,你以为笔架山下砍头的全都是些坏人?这年月很难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按照民国刑律,种植和贩卖大烟是死罪,可是你看到了没有?咱凤栖烟土泛滥,军队和地方黑势力暗中勾结,贩运大烟。” 常有理哀叹一声:“那些事咱管不住,管不了,咱只能管住咱的儿。路边有个坑咱躲着走,何必要掉到坑里头。” 葛有信有点按捺不住:“咱没有请日本人,日本人跑到咱家门口欺负咱!那一次日本飞机轰炸凤栖,凤栖城死了四十几条人命!叔,不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老百姓永无宁日!” 常有理有点底气不足,他一边抽烟一边说:“打日本是别人的事,咱跟日本人无仇……” 常建生常桂生齐声埋怨爹:“爹!你真糊涂——” 常有理的横劲上来了:“我糊涂、我顽固、我不开窍,我是个榆木疙瘩!冒险事我就不让你们去做,你俩给我乖乖地呆着!” 四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回家,屋子里一下子显得热闹了许多。原来女人和孩子都去割烟,郭宇村的大烟总也割不完。 葛有信站起身想走,常家弟兄苦苦挽留。葛有信猛然间看见了常焕生,心想这个女孩子虽然长相一般,却看起来老实,给年贵元做个媳妇比较合适,于是半推半就,大家在院子里坐下喝水。 看起来那常有理的态度有点松动,说话又变了一种口气:“娃呀,你们想干啥爹拦不住,爹拦了今天拦不了明天,拦了初一拦不了十五。葛家侄子说得对,这年月没有保险的活路,你俩想干啥照旧干啥,不过这一次去长安把爹带上,爹也想看一看长安是个啥样。” 常建生常桂生互相看看,对视而笑:“爹,你终于想开了。” 吃完饭女人们又继续上地割烟,葛有信话也说得直接:“叔,我给你那小女子瞅下一个女婿。” 常有理也不回避:“你说说我听。” 葛有信索性开门见山:“叔,你还记得叫驴子吗?我给咱妹子介绍的是叫驴子的二儿子,名字就叫年贵元。” 常有理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磕,说:“要说叫驴子那人品我看不上,不过犬门出虎子,你那一天把小伙子带来让我看看。” 葛有信回到八路军小分队驻地,专门找年贵元谈心,提及为年贵元介绍对象之事。岂料年贵元一口回绝:“哥,我知道你是好心,常建生那妹子长得太惭愧!你就别说,我不愿意。” 第621章 转瞬间齐贤(栽逑娃)离开郭宇村已经五年,这五年中间栽逑娃的人生历程几经转折,最早是跟郭宇村其他九个人一起,被日本鬼子掳到转马沟煤矿挖煤,以后又在煤矿旁边打铁修理破损的劳动工具。煤矿工人暴动时从矿山逃出来当了一名八路军战士,不幸又被日本鬼子俘虏,主要是怕死,没有临死不屈的气节,没有宁折不弯的骨气,没有远大的革命理想,做了叛徒,当上了日本鬼子洪福县城伪军小头目。可是栽逑娃做人的良心没有泯灭,人在曹营心在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基本上抱着混日子的心态,那一次无意中撞见板囤纯属偶然,栽逑娃并没有向日本鬼子告密的打算,结果板囤被日本鬼子打死在洪福县城的街道上。 板囤之死对栽逑娃的打击很大,栽逑娃主要担心八路军以后找他算账。特别是看到日本鬼子不断龟缩,从内心里意识到日本鬼子的寿命不会很长,栽逑娃也寻机想给八路军办一点实事,以便日本鬼子战败时能给自己捡得一条活命,事实上大多数伪军都有相同的想法,每个人当伪军的经历都不尽相同,绝大多数人都是被迫走上了这一条路。正在这时发生了郭宇村三个女人被鬼子蹂躏得奄奄一息,鬼子们为了杀人灭口,命令伪军把那三个女人活埋。执行活埋任务的正是栽逑娃和粮谷庄的铁蛋(梁守佳),那铁蛋已经被八路军策反,两个人稍一商议,便跟一群伪军把那三个女人抬到树林子里,由负责接应的八路军战士抬走。 一年多前的往事,这一年多看起来战事基本上僵持,洪福县一切如旧,那三木每天早晨起来还是练一会儿剑,然后打坐拜佛,很少离开县城,很少跟八路军发生正面冲突,大日本不可战胜不再是神话,三木也开始为自己做一点打算,原来瞧不起华人的心态稍微有了一点改变,感觉中脚下的这片土地充满神奇,感觉中华人绝不是愚昧无知,既然几乎所有的上司都瞄准了中国的文物,三木也开始对中国的文物趋之若鹜。其实三木什么都不懂,只是听人说一件宝贝价值连城,至于那宝贝是什么样子三木还没有真正见过,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搞到一两件有价值的中国文物,以便以后回国时不至于两手皆空。 可是搞到中国文物绝非易事,三木只是一个大佐,镇守一座小小的县城,他没有机会接触文物商贾,只是听说黄河的西岸,中国的陕西出产文物。 三木并不喜欢叛徒,无论是中国的叛徒还是日本的叛徒,他都一概蔑视。大丈夫应该杀身成仁,怕死的懦夫在三木的眼中不如一条狗。所以三木抓住中国的俘虏一般就地处死,那栽逑娃其所以能在三木的枪口下逃得一条活命,主要是三木看见栽逑娃尿湿了裤子。 栽逑娃当了日本人的走狗,在伪军中间做了一个小小的头目。但是并没有得到三木的重用,三木只是把栽逑娃当作一条狗。可是突然间栽逑娃得到了三木的重视,原因其实很简单,栽逑娃是陕西人,三木对陕西的文物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一天栽逑娃正跟一群伪军门在一起赌博,伪军门闲着没事干,赌博成为他们消磨时光的最好手段,伪军门输光了钱就拿尻子顶账,栽逑娃跟着师傅豁豁学会了两样手艺,一样是打铁,一样就是走男人的后门。那些伪军门被八路军追得无处躲藏,再也不敢去村子里骚扰老百姓的婆娘,于是就自己给自己解决困难,相互间日尻子满足那一点生理需求。 突然间三木亲自来到伪军门的宿舍。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伪军门不知道福祸,一个个从通炕上溜下来,衣衫不整地站成一行,有的伪军连鞋都来不及穿,光脚板站在地上,腿肚子不住地打颤。谁知道那三木看都不看那些伪军一眼,直接拍了拍栽逑娃的肩膀,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齐贤,你的,来一下。” 栽逑娃又想尿了,栽逑娃差一点尿了裤子。栽逑娃颤颤栗栗地说:“长官,我想上一趟茅房。” 三木一点都不介意,咧嘴笑了一下,非常随和地说:“你去吧”。 栽逑娃在茅房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看上了栽逑娃的什么?那一刻栽逑娃想他的两个媳妇和两个儿子,萝卜和白菜这阵子正在干什么?算起来齐结实和齐壮实已经十七岁了,弟兄俩同年出生,一个比一个大几个月。临死以前如果能见她们母子几个一面,死了也不冤枉。栽逑娃甚至后悔当叛徒,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不如理直气壮地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 三木等不上栽逑娃出来,又让勤务兵到厕所门口喊了栽逑娃一遍。栽逑娃自己给自己壮胆,脖子伸出去一刀,缩回来也是一刀,该死的娃娃逑朝天!怕啥,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栽逑娃系好裤子,腿肚子不再打颤,理直气壮地走进三木的办公室,原来是三木设宴。 栽逑娃在想,吃饱了再死也不错,听说监狱里常让那些死刑犯饱餐一顿,人说三木杀人不见血,看来三木也通人性。吃就吃,近些日子伪军的伙食一天不如一天,几个月不见荤腥,咥饱了落个吃死鬼。 栽逑娃坐在三木的对面,大嚼大咽。三木很少动筷子,却对栽逑娃竖起了大拇指,把栽逑娃大加夸赞:“齐贤,你是中国人的这个。” 栽逑娃一边吃一边点头,心里却在想:给鸡带铃铛哩,我栽逑娃知道能吃几碗干饭。 三木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陕西的文物是不是很多?” 栽逑娃怔了一下,突然间明白,原来三木是在打听中国的古董。老实说栽逑娃在文物方面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他甚至根本没有见过文物,可是这阵子栽逑娃不得不装出非常博学的样子,跟三木乱吹:“哎呀三木君,我们中国人把文物不叫文物,叫做古董。古董的种类很多,其中最值钱的是灵芝,知道灵芝叫什么吗,灵芝吃了能长生不老。其次是沉香,一钱好的沉香能值一两黄金!沉香能使得尸体千年不腐,听说还能起死回生……” 三木没有听说过灵芝和沉香,以为那灵芝和沉香就是文物。看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能人就在身边!那三木也会现吃现报,当晚就给栽逑娃安排了一个日本军妓。日本女人的温柔体贴栽逑娃原先享受过,不过这一次确实还有点意外。管他呢,先受活了再说。那栽逑娃又能吃又能日,自然不亦乐乎。 却说那铁蛋听到三木宴请栽逑娃,还为栽逑娃安排了一个日本军妓,以为栽逑娃又向日本人提供了什么八路军的机密,看见栽逑娃乐滋滋地回到伪军的宿舍,指挥几个伪军一下子把栽逑娃绊倒,然后五花大绑,把枪口指在栽逑娃的额头上质问栽逑娃:“老实交代!给日本人提供了什么情报?” 栽逑娃吓得尿了裤子:“铁蛋,你是我爷哩,爷爷饶命!苍天作证,我齐贤绝对没有给日本人提供什么情报。那日本鬼子想搞几件陕西古董,我就给日本人乱吹,实际上我连古董都不懂。” 第622章 日本鬼子占领山西初期,转马沟煤矿有三千名矿工,每天两列火车不停地拉煤。以后矿工逐渐减少,鬼子们也在附近的农村抓不到苦力,只能每天由一列火车运煤。近一年来矿工们跑的跑、死的死,只剩下不到一千名矿工,不得已两天才有一列火车的煤炭外运。就这还不停地受到八路军游击队的骚扰,让三木大佐大伤脑筋。 三木终于尝到了中国老百姓的苦头,大伤了初来咋到时的傲气,那种蔑视一切的嚣张气焰有所收敛。不过三木对待转马沟煤矿一点也不敢松懈,日本能源奇缺,国内的军工厂需要开足马力生产枪炮子弹,男孩子一到十六岁就逼迫当兵,女孩子初中毕业就当了军妓,所有的国家职能部门都变成了战争机器,仍然无法挽回日益败退的颓势。 郭宇村仍然有三个男人在转马沟煤矿挖煤,他们是郭全发、青头和谷椽。这三个人初来时四十岁不到,五年的苦役使得他们看起来就像五十多岁的老头。身边的矿工一个个被折磨致死,三个老男人心灰意冷,他们也想到过逃跑,可是那些逃出去的人被抓回来后一个个被斩首示众,地下党组织发动的一次次暴动被残酷地镇压,整座矿区就是一座集中营,矿工们只是一群会说话的劳动工具。 三个男人不在一个工作面挖煤,平日里很少见面。有时吃饭碰到一起最多点一下头,相互间不敢相认,往往一句话就会酿成弥天大祸,大家已经记不得今年何年,此时何时,反正熬吧,那种回家跟妻儿团聚的期望越来越渺茫,矿区周围已经堆满了累累白骨,说不定那一天气断身亡,抛尸荒郊无人问津。 这一天突然矿山上全部停工,所有的矿工们都被集中到鬼子们经常杀人的一块空地上。这种现象以前有过,有时是鬼子们的什么大官来给矿工们训话,说一些大东亚共荣、中日亲善之类的废话。有时是鬼子们杀人,几十条猎狗吐着舌头,一长溜人犯被五花大绑地押到矿山,鬼子们杀人的手段多种多样,无所不用其极。还有几次是矿山工人暴动失败,鬼子们丧心病狂,清洗矿工们中间的嫌疑犯,矿山周围血流成河。鬼子们万变不离其中,就是用血腥手段驱赶矿工们为他们挖煤。 一列火车鸣叫着开进矿山,火车上竟然下来三百多个学生兵,这些娃娃脸上的稚气尚未褪掉,就被驱赶到前线为天皇卖命。那一天的伙食也出奇的好,矿工们竟然吃上了猪肉烩菜白蒸馍。 原来是池田司令突发奇想,把刚入伍的新兵娃娃们运到矿山挖煤,用来补充矿工的不足,这些新兵从小接受的是军国主义的教育,对他们的天皇无限忠诚,初来咋到异国他乡,感觉中一切都很新鲜。池田司令亲自带队,在矿山发表了一通忠于天皇、中日亲善的演说,然后吃了一顿饭,坐上专列返回太原。 学生兵由矿山指挥部统一调动,六个工作面,每个工作面分配了五十个新兵。这倒是一件新鲜事,日本鬼子也下矿井,主要是监督中国矿工们劳动,由日本兵亲自挖煤这还是第一次,看起来鬼子们已经日暮途穷,想不出办法来增加煤炭产量,只能亲自赤膊上阵,为国内的军工企业输送能源。 郭全发已经是一名老矿工,负责一个工作面的打眼放炮,这在矿井下边是个相对轻松的活路,但是危险系数也很大,不过几年下来基本上还没有什么失误。看矿井里下来一群日本娃娃,心想自己的儿子也就这么大,他对这伙日本娃娃还是比较迁就,嘱咐孩子们放炮以后硝烟没有散尽之前不要贸然进入工作面。可是那些娃娃兵积极性蛮高,可能他们也想在长官面前表现,硝烟没有散尽有的娃娃兵就冲进去装煤,结果有几个孩子瓦斯中毒。 还好,郭全发负责放炮的这个工作面没有死人。可是另外一个工作面却发生了瓦斯爆炸,连同中国的矿工和日本的娃娃兵一共死了九个人。日本鬼子丧心病狂,硬说这是中国矿工故意破坏,一下子又抓住了几十个矿工,打算杀一儆百。 虽也没有动员,矿工们竟然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一千多个矿工全部罢工了,日本鬼子架起机枪对天扫射,竟然没有一个人起来复工。 这次矿山罢工事件三木没有敢给池田司令汇报,矿山屡屡出事,池田已经对三木失去了耐心。以前每次发生变故三木都要杀人,结果矿工们越杀越少,煤炭产量越来越低。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这些中国人也不容易对付。 三木决定亲自去矿山处理罢工事件。原来矿山三木从来不让伪军插手,这一次三木决定带上齐贤(栽逑娃),带栽逑娃去矿山的目的不是让栽逑娃动员矿工们复工,而是把栽逑娃当作一个招牌,让那些矿工们看看,归顺皇军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那栽逑娃穿着笔挺的伪军服,身边带着一个日本女人,跟着三木来到矿山。那日本女人故意跟栽逑娃秀恩爱,两个人黏在一起难解难分。三木第一次在矿山上没有杀人,而是承认瓦斯爆炸纯粹是一次意外事故。 鬼子兵们抬来热腾腾的饭菜,三木和几个军官亲自为矿工们打饭。矿工们不吃白不吃,吃完饭再跟鬼子们周旋。大家从炕上爬起来排队领饭,栽逑娃看见郭全发过来,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站在很远的地方小便,栽逑娃悄悄告诉郭全发:“日本鬼子快完了,用不了几年。” 郭全发内心疑惑着,不知道这栽逑娃算个什么角色。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却令人振奋,种种迹象表明,日本鬼子气数已尽,起码再没有过去那样不可一世,看样子国内兵源已经枯涸,不然的话为什么让这么多的学生前来当兵? 郭全发自幼饱读诗书,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他一边系裤带一边警告栽逑娃:“不要认贼作父!” 栽逑娃点头:“我会见机行事。” 第623章 其实谁也没有留意,一场大的自然灾害正在向人们走近。 进入古历八月以来,凤栖乃至整个陕西每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已经两个月天没有下雨。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秋收,对割大烟最有利,十月的气温比往年高出许多,罂粟花儿开完头茬开二茬,往年十月已经进入割烟的尾期,可是这一年罂粟花儿总也开不败,田里的大烟总也割不完。人们已经习惯了使用纸币,感觉到纸币比袁大头方便。集市上的小麦虽然很贵,但是仍然在人们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内。普通老百姓拿上纸币到商店里买货,商店里把纸币跟银元相同对待。疙瘩和姜秉公收购大烟再也不用骡子驮着银元,而是把纸币往身上一揣,既轻松又方便。 唯一不同的是路上的积尘越来越厚,一辆汽车开过,扬起一条长长的黄龙,人在乡道上行走,身上沾满厚厚的黄土。 天不下雨对烟农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可是也有人为天不下雨发愁。凤栖县总有那么些人认准一条死理,认为庄稼汉以种庄稼为本,罂粟的价值再高就是不种,坚持每年种麦种秋,往年白露过后小麦开始下种,可是这年墒干,小麦难以下种,即使种下也卡到地里出不来,出来的麦子不是断苗就是旺长,十月天小麦开始拔节。 为了防止小麦旺长,屈鸿儒吆两头骡子,套上石碾子在麦田里碾青,骡子昂首挺胸走着,石碾子带起一层尘土,屈鸿儒的身上、头发上、胡子上眉毛上全部沾满了黄尘,只有两只眼珠子还在动弹。晚上回到家里老婆提一桶热水顺头浇下,流到地上的黄泥糊糊让人看着发闷。夜间一个人睡不着,泡一壶茶,一边喝一边想,这是不是一场大的灾荒的前兆? 第二天屈鸿儒起了个大早,他决定去桥庄探访屈福禄,据屈鸿儒所知凤栖县城周围不种大烟的可能就他们两家,用凤栖的方言说这就叫做犟怂(执拗)。当然也有的农家种一部分庄稼种一部分大烟,随着大烟的价格看涨,种庄稼的人越来越少,一点大烟都不种的极少。 出了北城门往西走十里,就到了桥庄。远远看去麦田里腾起一条黄龙,屈鸿儒就迎着那黄龙走去,果然是屈福禄在耱地,耱地跟碾地的效果一样,不过耱地人付出的劳动强度更大。看那屈福禄站立在藤条编织成的耱上,犹如腾云驾雾,整个人被黄尘包裹,犹如披上一层厚厚的盔甲。 屈福禄看见了地头上站着的屈鸿儒,把骡子吆到地头停下,人从耱上下来,已经看不清形样。屈鸿儒帮福禄卸了牲畜,赶着骡子回家。看桥庄村虽然也有种植大烟,但是比起其它地方来,相对而言少了许多。屈克胜老先生虽然已经仙逝数载,但是老先生给人们留下的风骨犹在,最起码在老先生的故土桥庄,许多人还是谨遵老先生遗训,不去种植大烟。 屈福禄的大儿子屈礼仓从老爹爹的手里接过骡子缰绳,用鬃刷子刷去骡子身上的黄土,然后把骡子牵到槽头,给骡子倒上草料,看起来农家活儿做得娴熟。 屈鸿儒常来福禄家走动,相互间非常熟悉。鸿儒走进厨屋,看见一个老妪正坐在炕上,戴一副老花镜缝补衣裳。鸿儒坐在老人身旁,问候老人:“老妈妈你还精神。” 老人正是屈克胜老先生的遗孀,屈福禄的妈妈。老人抬起头,也认出了鸿儒,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鸿儒,年槿(方言,相当于灾荒)来了。几个月不下雨,这天热得日鬼。而今的人一满瞎整,不种粮食种大烟,明年再看,一斗金子换不下一斗谷!” 鸿儒点头:“咱管不了人家,咱只能管得了自己。今年墒干,麦子种不到地里是个问题。” 屈福禄洗完脸进来,一家人开始吃饭。儿子屈礼仓热了一壶酒,给爹爹和鸿儒叔叔一人倒了一杯,俩老哥端起酒杯吱一口喝干。两个人都是老庄稼把式,跟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犁耧耙耱样样精通,日子过得虽然不如李明秋那样暴富,却也殷实。两个人都不喜欢结交官家,最大的特点就是犟,认为种植大烟是歪门邪道,贻害无穷,不眼红别人怎样发财,自己首先坚决不去种植大烟! 当然,两个人到一起无话不说,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庄稼行里的话题,往年的现在天已经开始下雪,雪兆丰年,一场冬雪犹如一层厚厚的棉被,麦苗藏在雪底下稳稳当当过冬,二月惊蛰一过,田里的麦苗疯长。可是今年这天热得有点不同寻常,已经过了小雪地上还看不见结霜,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无法说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明年肯定是个年槿(灾荒)! 可悲的是凤栖大多数人并不在意气候异常这个先兆,仍然沉浸在大烟丰收的喜悦之中,只要市面上能籴到粮食,就不愁无米下锅!这是一种扭曲一种可怕的麻醉,凤栖城仍然笼罩在一种虚假的繁荣之中。 早知三天事,富贵万万年。人最大的可悲就是无法预见未来。两个老庄稼把式为气候的异常深深地担忧。但是他们不可能忧国忧民。虽然他们都饱读诗书,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但是他们人微言轻,即使站在凤栖街的十字路口喊破喉咙:“天灾在即!”有多少人会听?又能招来多少骂声?! 算了,还是首先管好自己的事。两户殷实的人家都有存粮,即使三年不收也饿不死人,可是民国初年那一年的灾荒记忆犹新,仅仅一季庄稼未收,饥民们涌进豪绅宅院内闹事,有些人家被洗劫一空。灾荒年间,谁也难以独善其身。 俩老哥商量了半天,还是把粮食藏在地下保险。地下藏粮最好的办法就是多买几十条大瓮(缸),粮食装进瓮里不容易受潮。于是两人商议,在凤栖买大瓮只能买一少部分,买的多了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干脆吆上马车到邻县赶集,尽量多买些大瓮回来,利用冬闲时间多储备一些粮食,以备不测。 老哥俩一直谝了一天,天快黑时屈福禄把屈鸿儒送出村。回到家里总感觉不踏实,好像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安排。对了,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女儿外孙,屈福禄虽然对李明秋那个亲家有点瞧不起,感觉中他们不是一路神,可是总不能不为女儿外孙操心,是不是应该提醒亲家多准备一些粮食?银钱再多没有粮食管用。 第二天屈福禄没有去耱地,人算不如天算,遇到天灾你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屈福禄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赶一头骡子,褡裢里装着窖藏的柿子和雪梨,还装着新打下的软米,穿一双老婆做的布鞋,来到李明秋家里。 李明秋对待亲家屈福禄不敢怠慢,最起码儿媳妇屈秀琴为李家生了一个胖孙,加之屈克胜老先生在凤栖人望颇高,凤栖人对待屈福禄倍加敬重。李明秋特意准备了一桌酒席,请来叔叔铁算盘作陪。席间,屈福禄谈到了今年气候异常,明年说不定遭遇灾荒,建议亲家准备一点储备粮,兵荒马乱的年月,吃饱肚子要紧。 谁知道李明秋毫不介意,说出的话噎人:“亲家,不是我李明秋吹牛逼,一斗金子一斗麦,我也能吃得起。” 第624章 张东仓、金智清表兄弟娶了焦师傅的两个女儿焦妮娜、焦晓娜,每一次路过凤栖俩兄弟都要回一次家,跟他们新婚的媳妇相会。那是一种牛郎织女的日子,一个月只能相逢那么一两回。两个新婚的媳妇当然心有不甘,她们的丈夫回家时都闹腾着要跟上丈夫出外赶脚。新媳妇迷恋炕上被窝里的哪一种温情,迷恋跟丈夫在一起亲热,好像每一次相聚都是一次生死离别,两个媳妇跟丈夫分别时哭得涕泪涟涟。 可是两个媳妇的婆婆却对焦妮娜、焦晓娜管理很严。郭宇村是个大染缸,什么人物都有,能在这个大染缸里超越世俗,出于污泥而不染,需要相当的定力和耐力。两个东北女人做到了,她们的丈夫为国捐躯以后,女人们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泥巴把篱笆墙糊严,在高墙内经营自己的小天地,与人无争于世无染。五年来金爱爱已经长成大姑娘,可是村里人还从来不知道金爱爱长成啥样。一幢大院子内住着三个女人,女人们也不闲着,在院子内种上四季瓜菜,她们的儿子每个月定期回家一回,为妈妈和妹妹籴回米面和生活用品。她们从来不眼红村里人种罂粟挣钱,村子里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对这两个东北女人有一种神秘和敬重,即使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也不敢对这三个女人想入非非。 儿子们长大了,一下子娶回来两个媳妇,这对于两个婆婆来说,当然喜之不尽,可是也增加了婆婆们的责任。老实说两个姑娘长相一般,属于那种循规蹈矩的女孩子,两个新媳妇本身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就是期盼能跟她们相濡以沫的丈夫长相厮守。可是丈夫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婆婆们只允许他们在院子内道别,不准走出大门一步。儿子们理解妈妈的苦心,妈妈们担心他们的媳妇遭遇不测,更担心媳妇们沾上那种不良的习气。媳妇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央求丈夫把她们带走,在外边再苦再累都不怕,只要能跟丈夫经常在一起就心满意足。 张东仓金智清看看他们的妈妈,只能对媳妇好言相劝:你们等着吧,下一次回来一定多住几天。其实妈妈们也不希望儿子常年四季在外赶脚,每一次跟儿子们分开时妈妈们的心里也很难过,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出外赶脚是儿子们的工作,儿子们赶脚是为了打日本,两个妈妈还幻想着有一天回到东北。妈妈们只能催促儿子快走,儿子们走后又开始劝说两个媳妇,为了让媳妇们不至于太寂寞,两个妈妈拿出家藏的卡宾枪,在院子里教媳妇练习瞄准打枪。 突然有人敲门。这幢院子很少有人敲门,就是王世勇队长过一段时间来看望两个烈士的遗属,询问她们有什么困难,代表组织对两位妈妈表示关心。 月儿隔着门缝向外看,看见了两个背枪的年轻人,月儿疑惑着把门打开,原来是葛有信和年贵元。 葛有信跟着张东梅来过这幢院子,葛有信已经成为两个妈妈的女婿,葛有信已经当了张东仓弟兄三个的姐夫。张东仓和金智清结婚时葛有信和张东梅在延安,没有参加妻弟的婚礼,但是葛有信知道两个妻弟已经结婚,相互间原来就相处得非常融洽,葛有信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个年轻的女人,知道那就是妻弟的媳妇,葛有信从衣服兜里掏出几枚银元交给岳母,让岳母转交给两个妻弟媳妇,算作见面礼。 岳母把银元分给两个儿子媳妇,然后指着葛有信说:“这是你们的姐夫。” 两个媳妇红着脸叫了一声:“姐夫。”回到厨房给客人烧水。这是两个媳妇嫁到郭宇村以后第一次看见院子里来了客人,感觉兴奋而新奇。 而岳母则看看院外,心里头有点失落,问女婿:“你回来了,东梅怎么没有回来?” 葛有信回答得非常自然:“东梅生了一个儿子,组织上为了照顾东梅,让东梅留在延安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工作。”紧接着葛有信又问,“妈妈,抗抗(张东梅跟三狼的儿子)长得怎么样了,东梅特别想念抗抗,特意嘱咐我回来去看望抗抗。” 妈妈虽然心存遗憾,能见到女婿也很高兴,妈妈说:“你们先歇着,一会儿我给你把抗抗抱来。” 那天早晨吃饭时葛有信对队长王世勇说:“我已经回来两天,还没有去岳母那里,今天想过去转转。” 谁知道年贵元接上话茬:“葛队长,你走时把我带上,我跟你一起去。” 葛有信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把年贵元带上。谁知道年贵元一进院子就眼珠子到处乱瞅,不知道在瞅什么。原来是那一次张东仓结婚时年贵元见过金爱爱一面,仅仅匆匆地一瞥,却使年贵元为之震撼。可是年贵元不敢贸然求婚,年贵元知道自己劣迹斑斑,年贵元最担心金爱爱的妈妈断然拒绝,年贵元还害怕张东仓三弟兄,那弟兄仨对年贵元了如指掌,年贵元真正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癞蛤蟆,而那金爱爱的确美若天仙。见到葛有信年贵元突然眼前一亮,何不把葛队长作为一个靠山一座桥梁?让葛队长为他牵线搭桥,说不定这桩婚姻还有几分把握。 葛有信当然不知道年贵元内心的想法,艰苦的斗争年代同志们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老实话葛有信对年贵元还是非常信任,年贵元除过个人作风不检点以外,几年来跟着大家风里雨里摸爬滚打,确实也吃了不少苦头。这阵子看见表妹从另外一间屋子出来,年贵元的眼睛立马直了,盯着金爱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金爱爱走进厨屋,还脖子一伸一伸地,显得那么全神贯注。葛有信突然明白了,原来年贵元对金爱爱有意! 葛有信有点后悔,不该把年贵元带到岳母家里。因为葛有信清楚地知道,这两个人不在一个档次,要是张东梅知道了这件事,首先要亲自出面干预。年贵元最早时曾经向张东梅求婚,张东梅看不上年贵元身上的猴气,这个人总是不怎么讨女人喜欢,好像身上缺少男子汉的那种霸气。 不过既然来了大家还是表现得相当客气。两个岳母可能已经看出了年贵元脸上的那种神气,大家都是从年轻时走过,谁也不会介意。金爱爱的妈妈不知道给金爱爱说了一句什么,金爱爱回到自己的闺房以后再也没有看见出来,两个妈妈给女婿和年贵元做了一顿当地非常少见的大米饭,烩了一锅木耳蘑菇炖肉菜,两个小伙子吃得非常满意,吃完饭葛有信向岳母告辞,那年贵元脖子一伸一伸的,不停地瞅着金爱爱的闺房那边。 回部队驻地的路上,年贵元突然把葛有信叫哥,葛有信感觉稀罕,回过头看了年贵元一眼,听见年贵元说:“有信哥,我看上了金爱爱,想叫哥哥给咱穿针引线。” 葛有信没有回绝,说得比较客观:“不知道岳母和金爱爱是什么意思,我先给你打听一下。” 谁知道那年贵元等不及了,直接来到金爱爱家求婚,甚至给两位妈妈跪下。两位妈妈碍于年贵元跟儿子同在一起共事,拒绝得也很婉转:“爱爱年龄还小,再等几年。” 那年贵元竟然走火入魔,一天一次,每天都到张东仓家的大门前求婚。整幢院子里就五个女人,女人们没有办法,只得把大门关紧,任年贵元在院子外下跪,不理。 这天,张东仓和金智清从长安返回凤栖,照旧驮着米面回郭宇村看望两位妈妈和妻子,远远地看见大门口跪着一个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年贵元。 大家都在同一个革命阵营,张东仓和金智清没有给年贵元难堪,他俩问清楚了情况,把年贵元邀请到自家院子内坐下,然后跟妈妈商量,有女百家求,不能说年贵元求婚有什么错,如果大家真不愿意,就让妹子爱爱亲自拒绝。 金爱爱红着脸走到年贵元面前,对年贵元鞠了一躬:“年贵元哥哥,我知道你比我姐姐张东梅年龄还大,我年龄太小,还不想结婚。” 第625章 张有贵睡在炕上想了一天一夜,他不能倒下,他一倒下整个家庭就要垮台。这个社会非常现实,有钱就是老爷!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表妹莲子回来当然就是张有贵的媳妇,如果不回来也没有什么,反正那个表妹已经睡过了,就当花钱嚐了一次新鲜,女人都那个样儿,只要有钱还怕找不到女人! 想开了,心里也就感觉平顺,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挣钱,不能错过大烟收购这个大好季节。李明秋要张有贵独当一面,张有贵考虑他没有那个能力。想来想去还是找疙瘩入伙,在疙瘩锅里分一碗羹。四弟张天贵也算一个人力,大侄子张芳华已经十四五岁,多一个人就能多分一份钱,想来这个面子疙瘩要给。 于是张有贵把四弟和侄子叫到一起,告诉他们今年张有贵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去收购大烟。两个孩子一听非常振奋,感觉中三大(爹)终于把他们当大人看待。于是父子仨稍作准备,直奔郭宇村去找疙瘩。 疙瘩虽然脾气暴躁,但是为人做事仗义。不像杨九娃那样心胸狭窄。疙瘩一看见张有贵就说:“你不找我,我还正想找你。今年收购大烟我早都把你算在一起,郭宇村就这么十几户人家,我打算一两天内就把郭宇村的大烟收购结束,你回瓦沟镇先做准备,过两天咱们在瓦沟镇开秤。” 疙瘩说得完全有理,疙瘩把张有贵没有当作外人。张有贵想起了疙瘩留在家里的那身血衣,心想你疙瘩不敢把我张有贵怎的。张有贵带着弟弟和侄子在妹妹张凤(蜇驴蜂)家吃了一顿饭,看见张凤对他父子仨待理不理,张有贵不敢得罪妹子,周围所有的人都是看着妹子的脸面才善待他张有贵,张有贵能掂得来轻重,尽管张凤不理他,他还是对妹子陪着一张笑脸。 吃完饭张有贵带着弟弟和侄子返回瓦沟镇。第二天父子仨便穿着长袍马褂,骑着带铃铛的骡子串村,瓦沟镇周围村子的农户对张有贵都非常熟悉,大部分人都是张家的佃农,见了张家父子自然不敢怠慢,纷纷请张家父子到他家吃饭。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村民们还是把张家父子当作老东家,他们不敢、也不想白种张家的田地而不交田租,大家一致表示,等把大烟卖了就把地租送到府上。 张有贵故作矜持,说他受侄女女婿胡老二之托,今年的主要目的是收购大烟,只要肯把大烟卖给他,地租的事都好说。 烟农们听说过胡老二,知道胡老二跟张有贵有些瓜葛,反正怎么卖烟都是卖钱,卖多卖少烟农们只是感觉比种庄稼划算。凤栖塬上只有一人大量收购大烟,大家种植大烟就是准备将来卖给胡老二,胡老二的银子用汽车拉,谁也弄不清大烟究竟值多少钱,如果胡老二不收大烟,烟农就要遭殃。烟农们对张有贵的话深信不疑,把张有贵视作他们的财神,张有贵领略了被人尊敬的味道,想做人上人的意识非常强烈。 果然,过几天疙瘩在瓦沟镇开秤,大烟收购的进展非常顺利。唯一的插曲就是烟农们对那些纸币还不太放心。正好瓦沟镇来了关中粜麦子的商贩,那些商贩把纸币跟银元一样对待,有的商贩还喜欢要纸币不喜欢要银元,因为纸币带在身上走路方便。还有的烟农拿上纸币到县上银行兑换,一块钱的纸币兑换一块银元。这样一来烟农们放心了,烟农们卖大烟用纸币结算再也没有人怀疑。 那几天张有贵家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几个妈妈做饭顾不过来,张有贵专门雇了一个厨师做饭。前院已经整修完毕,整修过的地方比原来还气派。疙瘩带领他的收购队伍就住在张有贵家里,张有贵家的门前被卖烟的烟农们挤满。 正在这时娘带着姨夫、姨和莲子回来了。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姨夫跟姨想了好多日子,最后还是把女儿莲子给张有贵送回来,那是一种无奈。但是姨夫提了一个要求,莲子必须扶正,必须成为张有贵名正言顺的夫人。 疙瘩看得傻眼,张有贵结婚时瞒过了所有的客人,看来富豪人家做事就是不一般,况且那媳妇细皮嫩肉,不用说晚上搂上受活,看一眼都涎水直淌!疙瘩这一辈子也算睡过四五个女人,全他娘的是舔别人的锅底!喝别人涮锅的泔水!疙瘩也算吆五喝六的人物,为什么就不晓得为自己弄一个没有**的青涩女? 张有贵吩咐厨房为姨夫和姨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张有贵邀请疙瘩作陪,席间,张有贵端起酒杯向姨夫和姨赔礼,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一定要善待表妹。姨夫提出了扶正的要求,张有贵表示,等忙过了这阵子再考虑。姨夫看张家一派兴旺景象,感觉到女儿嫁入张家不会吃亏。 疙瘩猛然提出:“老人家,你们县里有没有人种植大烟”。 姨夫表示,大烟有人种植,但是没有凤栖这边普及,并且表示,如果过那边收购,他一定全力帮助。 张家大院杀猪宰羊,为张有贵补办婚礼。瓦沟镇以及周围几乎所有村子的烟农都送来了贺礼。张家新修的门楼格外气派,连靳之林也派曹武直为代表,前来参加张有贵的婚礼。张有贵派人去接妹妹张凤,张凤借口身体不适,派来了她的两个女婿。 奇怪的是胡老二那天说他回长安取资金购买疙瘩手里的铜鼎,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不见返回。靳之林听从了琴姐的劝告,知道那两尊铜鼎暂时存放在琴姐家里,大烟收购的旺季,切不可顾此失彼,那两尊铜鼎的风波暂时搁置。胡老二把资金汇入凤栖银行,李明秋直接从银行提取资金,然后把资金分配给姜秉公和疙瘩,比原来用汽车从长安运输银元方便了许多。 疙瘩勉强吃了几口菜,心里堵得难受,他娘的咱这叫活得啥人?!他借口要去凤栖取钱,离了座位,骑一匹马,直奔凤栖而去。 疙瘩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凤栖城。土匪们这几年循规蹈矩,做起了烟土生意,疙瘩常来常往,凤栖人已经记不起疙瘩就是土匪头目。疙瘩进入凤栖没有去李明秋那里,也没有去看望他的两个外孙,疙瘩直接在烟花巷下马,把马拴在郭麻子门前的树桩上,红着眼睛去敲郭麻子的门。 郭麻子想不到疙瘩会来,有点措手不及,虽然郭麻子认定杨九娃是疙瘩迫害致死,但是见了疙瘩还是有点怯惧,终究雄风不再,岁月不饶人,疙瘩正当中年,郭麻子垂垂老矣。 疙瘩嘿嘿一声怪笑:“郭兄,不用害怕,今日疙瘩来寻老兄,只有一个目的,疙瘩活得窝囊,不知道没有**的女人日上是什么滋味,看见张有贵结婚,心里堵得慌,今夜,老兄给疙瘩找一个有鲜又嫩的女人!让疙瘩也过一次瘾,明日死了也不后悔!” 第626章 狗剩那年跟洋芋偷情,被疙瘩发现后踢了一脚,郭宇村狗剩再无法居住,于是逃到瓦沟镇度日,后来被一个寡妇招赘,替那寡妇拉套养活儿女,几年来日子过得还算平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寡妇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一命呜呼,几个儿女渐已长大,嫌那狗剩好吃懒做,是个累赘,寡妇死后不久狗剩便被养子女赶出了屋门。 狗剩在瓦沟镇的日子并不好混,常常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不得已在一个晚上,狗剩回到了郭宇村。 原来的茅屋已经坍塌,郭宇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是狗剩认识疙瘩家,疙瘩家基本上还没有怎么变样,狗剩在疙瘩家门口守了一个晚上,终于看见洋芋早晨起来倒尿盆。狗生躲在篱笆墙背后,懦怯而卑微地喊了一声:“洋芋。” 洋芋回过头,见是狗剩,浑身瘦的只剩下一把干骨。洋芋先是吃惊,前后左右看看,疙瘩没有回屋已经有了一段时期,即使回屋也只是转转,根本没有打算在家里过夜。太阳刚从黄河东岸露脸,郭宇村大多数人还没有醒来。 女人特有的同情心使得洋芋有些心软。洋芋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先等等”。 紧接着洋芋回屋,把挂在房梁上的馍笼取下来,找来一只褡裢,给狗剩装了半褡裢馍,褡裢的另外一头装了一些麦面。洋芋把褡裢背出屋子,菊花已经起来了,站在院子里眼看着洋芋把褡裢交给一个陌生男人,好像还给了那男人几块钱。洋芋打发狗剩快走,郭宇村不是久留之地,担心疙瘩回来。 狗剩心怀感激,背着褡裢来到老婆尿尿沟,吃了些冷馍灌了一肚子凉水,然后返回瓦沟镇,用不了多久就把洋芋给的钱花光,把洋芋给的馍吃完。晚上睡到瓦沟镇商铺的台阶上在想,自己好赖也是个男人,不能常靠洋芋接济,假如不小心遇见疙瘩,这条小命休矣。早都听说两个女儿出嫁,在凤栖城里找了一幢屋子居住,何不去投靠女儿?女儿是狗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 狗剩走走歇歇,下了驴尾巴梁已经筋疲力尽,好容易看见前边有一座寺庙,狗剩便踉踉跄跄走进寺庙,猛然间抬起头,看见寺庙的主持好生熟悉。其实仙姑庵的老尼早已经认出了狗剩,感觉到那狗剩一脸晦气,眉宇间隐现血光之色,大凡遁入空门之人都有一些先见之明,仙姑庵周围的信徒们把老尼称作“仙姑”,可见仙姑也有一点灵气。 狗剩也认出了那老尼,把老尼直接称作“豆瓜娘”,看见熟人狗剩说话也有了底气:“豆瓜娘,我是狗剩。有啥吃的没有?这肚子饿得发慌。” 那仙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说,“老尼不记前世之事。看施主可怜,打发你些吃食,吃完后从哪里来,原回哪里去,不可再往前走,以免血光之灾。” 狗剩吃得噎住了,向老尼讨了些水喝,喝完以后抹了一下嘴,根本没有听懂老尼所言“以免血光之灾”是什么意思,连一声感谢的话儿也没有说,就直奔凤栖城而去。 别看狗剩活了将近五十岁,进凤栖县城还是第一回,社会封闭的年代这种现象不稀罕,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县城,感觉中县城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好像那里住着皇上。狗剩站在十字路口闻到了肉香,他顺势走进叫驴子酒馆,又看见了郭全发媳妇年翠英。狗剩心想今天的运气真好,全遇到了一些熟人。 年翠英知道狗剩是个赖皮,但是他乡遇故人,年翠英对狗剩还是非常客气,她给狗剩切了一碗驴肉,拿了两个烧饼,狗剩一边吃一边打听:“洋芋的两个女子住在哪里?” 年翠英在郭宇村时隐隐约约听说洋芋跟狗剩有一点瓜葛,虽然说郭宇村对那样的事不太介意,但是年翠英不会相信,两个人相差太远,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这阵子听得狗剩打探“洋芋的女儿”,倒让年翠英心里产生了疑惑,看样子那种传闻属真……凤栖县城很小,年翠英虽然没有去过秀气秀花的家里,但是基本上知道她们在那个方向住着,年翠英把说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年翠英吱唔着搪塞:“我当真不知道那姐妹俩住在哪里。” 吃完饭天色已晚,年翠英当然不可能让狗剩住在她的酒馆,狗剩也不可能赖着不走,吃饭不掏钱已经不错,看样子人挪活树挪死,一走出瓦沟镇尽遇到些熟人。狗剩在商铺门前的台阶上睡惯了,他瞅准了一个避风的角落,一倒下去便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街上行人已经很多,感觉中凤栖城比瓦沟镇繁华许多,这辈子把人活糟蹋了,这么繁华的地方竟然没有来过。狗剩一边走一边打听,终于打探到了秀花和秀气的家里。 两个女儿一人抱一个孩子,看样子狗剩已经有了外孙。狗剩一见俩个女儿哦呀一声长叹:“我可找到你们啦!” 要说秀花秀气不认识狗剩也说不过去,两个女孩子从小在郭宇村长大,对狗剩还是有那么一些印象。她俩看狗剩一身猥琐的样子,也打发狗剩一些吃喝。谁知道狗剩吃完饭以后不走,竟然当着两个女子的面说:“我就是你俩的亲爹。” 太阳暖暖地照着,鲁汉不在家,跟上岳父疙瘩去收购大烟,小四合院内就剩下秀花和秀气姐妹俩。姐妹俩互相看着,以为狗剩疯子在说疯话,一开始姐妹俩还好言相劝:“狗剩叔,你吃饱了没事,你就走吧。我们的男人是土匪,回家后看见你这个怂样,不领一顿暴打才怪。” 狗剩抬头看天,天空一片瓦兰,心里酸酸地,竟然掉下几滴眼泪:“孩子,我当真是你爹,不信你问问你妈,疙瘩是条骡子,不留后。” 好像没有怎么使劲,那秀花只是轻轻地踢了狗剩一脚,那秀气只是推了狗剩一把,狗剩竟然倒在地上翻起了白眼。姐妹俩以为狗剩在耍赖,把狗剩一顿暴打,直到狗剩断了气,相互间对视,还笑了一下,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丈夫鲁汉不在家,姐妹俩决定去找邢小蛮,邢小蛮是鲁汉的师傅,让邢小蛮雇俩人把这赖皮抬出去扔掉了事。刚走出院子竟然碰见了疙瘩爹。 原来昨晚疙瘩在消遥巷补了一课,疙瘩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没有**的姑娘,反正插进去感觉中跟那水上漂就是不一样。早晨起来时床单上有血,郭麻子的笑有点意味深长。疙瘩不管那些,疙瘩只是图个新鲜。郭麻子收了疙瘩二十块银元,还说疙瘩是熟人,费用折半。 疙瘩走出逍遥巷来到女儿家里,想不到两个憨憨打死了狗剩。疙瘩怪笑着,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狗剩竟然被他的亲生女儿打死,看样子秀花秀气不承认狗剩这个亲爹。不过疙瘩感觉解气,疙瘩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疙瘩安慰俩个女儿:“这件事我来处置,再不用你们插手。”紧接着疙瘩逃出匕首,把狗剩像杀猪那样,大卸八块,装进褡裢里边,嘱咐两个女儿把地上的血迹掩埋,然后把褡裢搭上马背,赶着马,悠哉悠哉走出东城门,上了驴尾巴梁,找一处深沟,连褡裢一起扔进沟里头。 第627章 十月,升任了国民党副师长的屈志琪带着妻子傅莹和儿子屈乐儿(乐乐),随同弟弟屈志安和新婚的妻子胡柳一起回到故乡凤栖,探望他们的爸爸屈发祥(十二能)和年迈的妈妈。 屈指算来弟兄俩离开凤栖已经两年,两年来屈发祥一直卧病在床,多亏了姐姐屈满香和姐夫李明秋悉心照料,也多亏了妈妈喂吃喂喝,及时喂药,端屎端尿,才使得老人的病情看起来比较稳定。 屈发祥看见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回来,竟然挣扎着要下炕。两个儿子坐在爸爸的两边,一人抓住爸爸的一只手,安慰爸爸不要太激动。两个儿子媳妇则陪妈妈坐在椅子上,安慰妈妈不要哭。孙子乐乐已经两岁,爷爷屈发祥第一次见到,自然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屈发祥张开双臂要抱孙子,孙子看起来面生,躲在爸爸身后。 李明秋和满香闻讯赶来,大家两年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两年的岁月转瞬即过,但是这两年中间大家所走过的历程却不尽一样,去年十月屈志琪就计划跟弟弟一同回凤栖探望爸爸,结果突然接到一纸调令,屈志琪被调往陕西跟山西的交界地段中条山地区驻防。 屈志琪动身时告诉弟弟志安,要志安在长安等他几个月,他安排好了以后就随弟弟一同探家。黄河从陕晋峡谷出来以后拐了个弯,一路向东,浩浩荡荡直奔东海而去。屈志琪所在的部队在黄河以南驻防,黄河北岸就是中条山天堑,那里有阎锡山的晋军驻守,四月,中条山告急,屈志琪所在部队奉命北渡黄河,增援中条山战役。 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从结局看国民党军队以失败结束,但是从战略上阻止了日军南下西进,为确保长安和西南不失奠定了基础。屈志琪在那一场战争中负伤了,为了不使亲人担忧,除过自己的弟弟志安,屈志琪负伤的消息对所有的亲人保密,这一耽搁又是一年,一直到十月屈志琪才有机会跟弟弟一起探望久病的爸爸。 国民党军队里也不乏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即使刘子房军长来凤栖初期,也是胸怀一腔热血,抱着一颗救国救民的雄心。可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经济上的腐败导致了政治上的专断,当官的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跟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暗中勾结,贩卖、走私武器、文物和毒品。身处这样一个大环境,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屈志琪负伤了,从战场上捡了一条生命回来,可是在他的家乡,比自己身份高出许多的国民党军长刘子房,却在胡宗南司令长官的纵容、支持下,有组织、有目的地生产、贩卖大烟。黄河两岸正在进行一场毒品交易,交易者正是国民党高级将领和侵华日军司令。那些战死疆场的烈士们如果地下有知,该做如何感慨?! 屈志琪当然不知道,他的姐夫李明秋正是凤栖城里最大的毒枭!两个人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相互间谁对谁都不甚了解、不甚清楚,大家是亲戚,难得在一起相逢,况且两个外甥一同在长安谋事,相互间志同道合,对时局的看法相同。屈志琪对姐夫李明秋还是非常尊重,他们弟兄俩不在家的这些年,两位老人还多亏了姐姐姐夫照顾。 李明秋嘱咐满香不要做饭,他一会儿从叫驴子酒馆预定一桌酒席。李明秋本来不想让叔叔参加,嫌叔叔铁算盘有时说话掂不出高低。可是叔叔一听说屈志琪弟兄俩回家探亲,不请自到,一进院子就喊:“亲家,我看你来了,近些日子你的病情咋样?” 十二能一辈子瞧不起铁算盘,教书育人的先生跟小商贩不在一个档次。可是铁算盘却满不在乎,把别人的讽刺当作奖赏,跟十二能没有任何芥蒂。时间一长十二能也感觉铁算盘实际上是一个好人,百姓百性、百人百性,不能要求别人都跟自己一样。特别是十二能生病以后铁算盘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来探望一回,让十二能不胜感激。 十二能看见铁算盘来探望他,让两个儿子把他扶得坐在椅子上,让老婆给亲家泡了一壶好茶,那铁算盘看见十二能的两个儿子媳妇,竖起大拇指把十二能猛夸,夸赞十二能把人活成了,如今孙子媳妇一大家。十二能原来最见不得别人恭维,认为那是舔尻子下九流。这阵子却听着舒服,人活一辈子就图个家业兴旺。十二能高兴得哈哈大笑,说他过两天还想给小儿子补办婚礼。 “值!”铁算盘一伸大拇指,说道,“老朽不才,愿为亲家贴对子扫院。” 满香笑了:“叔叔,那样的活轮不到你,你来坐上席。” 一会儿崔秀章提来一个饭阖,把饭菜从饭阖内取出来摆满一桌,一家人开始吃饭。十二能兴致极高,一边吃饭一边说了一个笑话。说得是一个人做了一辈子好事,死后来到阎王那里,阎王说你是个好人,下辈子还让你做人,你选择,想降生到什么人家?那人给阎王念了一首诗:“父坐高官子登科、一妻一妾赛嫦娥,一世不遭凶险事,命活百岁见阎罗。”阎王有点不高兴,问道:“那能遂得了你的心?”那人又念到:“若要遂吾心、还得一窖金。”阎王问道:“窖有大小。”那人继续念到:“方方四十里,能深尽管深。”阎王有点按捺不住:“那你都不用?”那人说:“白天用四两,晚上长半斤。”阎王一听把自己的官帽摘下来递给那人:“这阎王你来当,那样的好事我去做,轮不上你。” 满桌人笑得喷饭,感觉中贪得无厌之人古来就有,连阎王那里都有人行贿。可是那李明秋心鬼:这岳父是不是暗喻自己?每年都说金盆洗手,可是事到临头身不由己……李明秋离了座位站在院子里,感觉中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李明秋欲罢不能,也有点惶惶不可终日。 以后几日全是凤栖的亲戚熟人以及刘军长轮流做东,宴请屈志琪弟兄俩吃饭,弟兄俩须臾应酬,不能不去,目睹耳闻,为凤栖这两年来的畸形发展吃惊。可是屈志琪清楚,他没有回天之力,他无法改变凤栖,只能扼腕叹息,世风日下,国将不国! 最后两天,县长屈志田才来拜访,大家本来是叔伯兄弟,也不需要客套。屈志田说,前几天人多,轮不上咱,今天我借来几匹马,咱们到凤栖乡镇转转。几个仁人志士骑马在凤栖高原上徜徉,所到之处无不为漫山遍野的罂粟惊呆。最后,大家来到国民党南京参议院参议员屈克胜老先生的墓碑前,为老先生默哀。正好碰见老先生的儿子屈福禄,屈福禄请大家到他家吃饭。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屈福禄竟然为几个人蒸了一锅麦饭(菜疙瘩)。不过大家吃得很香,吃完饭屈福禄告诫几个年轻人,明年凤栖是个灾荒年…… 回到家里天色已晚,屈志琪看见自家院子内站着几个青年,那几个年轻人屈志琪都不认识,屈志琪离开凤栖已经许多年。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把两个小伙子推到屈志琪面前,然后自我介绍:“我爷爷叫郭子仪,我公爹叫郭善人,我爹叫年天喜,四楞子是我外爷,按照辈分我把你叫舅舅,我是郭全发的女人。我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你带他俩出去见见世面,学一点谋生的本领。”年翠英回过头对两个孩子说:“郭文选、郭文义,给你老舅磕头!” 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薛有人,一个叫岳儒,他们都是想跟上屈志琪出外闯荡,几个孩子一起跪倒在院内,屈志琪招招手让孩子站起,然后说:“我答应带你们走,但不是现在,我回去后做些准备,你们等我给你们写信,我想让你们出外学点本领,改变咱凤栖。” 第628章 一连几个月没有下雨,路上的积尘已经很厚,一长溜汽车驶过,扬起几里路长的黄土。 失踪了半个月的胡老二突然在凤栖城里出现。 车队没有进城,停在东城门外,胡老二的宾利车罩着一层厚厚的黄尘,犹如披上一身黄色的铠甲,身后十几辆越野车也失去了往日的丰采,好似甲壳虫那样停在路旁。胡老二下了车,安顿好司机和押车的士兵在东城门外的驿站吃饭,然后胡老二自己带着几个保镖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县城。 好像胡老二从长安出发时胡宗南司令给刘军长打过电话,因此上大家早有准备,刘军长没有出头露面,李明秋站在叫驴子酒馆门前亲自恭候胡老二的到来。堂倌端来洗脸水,并且拿来拂尘。几个保镖首先侍候胡老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用拂尘相互间拍打着身上的积尘。洗完脸后大家开始吃饭,刘子房军长这才不失时机地出现。 胡老二首先诅咒了一通“挨槌子”天气,他们从青海走时天就没有下雨。刘军长和李明秋这才知道胡老二去了一趟青海,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没有出现。胡老二紧接着揭开了谜底:“汽车上拉着四万斤大烟!这些大烟来自青海。” 当年一斤大烟最少值一百银元,这四万斤大烟是个什么价值不言而喻。刘军长看看李明秋,李明秋把脖子迈向一边。看起来胡老二的保镖已经饿急,只顾埋头吃饭。而胡老二却显得矜持,一边吃饭一边让随从取出胡宗南司令的手谕。 刘子房军长把那手谕展开只瞟了一眼,顺手装进衣服口袋。李明秋心里明白,四万斤大烟绝对不是一个小的数目,当年一辆越野车也只能拉四千斤货物,路上还常抛锚,四万斤大烟从青海到凤栖确实是一项艰巨的运输工程,假如没有巨大的商业利益诱惑,胡老二绝对不会亲自去冒险。 即使把四万斤大烟运过黄河也绝非易事,那一只木船一次最多能运输几百斤,一来回最少得一个时辰,几天几夜连续不断地运输,谁敢保证八路军就不干预? 江湖上混久了,胡老二岂能看不出对方的脸色?胡老二跟李明秋共事几年,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关键时刻很难对付。这一次黄河上运输大烟,李明秋不敲你一竹杠才怪!不过胡老二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家都赚靳之林的钱,就看靳之林怎么表态。胡老二也给自己留了一手,他首先必须把后门关紧,不能让刘子房李明秋敲他的竹杠。胡老二看似无意,实际上是说给刘子房听:“胡司令这一次一点也不手软,竟然要胡某八十万银元的保护费。” 刘军长听懂了,刘子房本来就不打算靠大烟赚钱,胡宗南是刘军长的顶头上司,刘子房从一开始都是被迫为胡宗南办事,你给我分成我不能不要,你不给我分成我也不闻不问,这么多的大烟如果没有军队支持肯定不可能从青海运到凤栖,至于胡宗南从中间分了多少利润不得而知,刘子房不是傻瓜,刘子房不会去问,胡宗南的手谕只有一句话:“这是一次战斗任务!”言下之意必须圆满完成,不能有任何疏忽。 李明秋却不相同,李明秋是个商人,李明秋不能不关心商业利益。李明秋不管胡宗南分了多少成,黄河上运输大烟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路,军人们不识水性,必须组织一帮子身强力壮的水手,给的少了李明秋当然不干。不过李明秋这阵子不说,这阵子说了无用,李明秋先看胡老二怎样表演,李明秋也知道靳之林是冤大头,其实谁都不冤,肯定毒品的利润惊天,不然的话军队绝对不会勾结黑道老大们去贩运大烟!李明秋只想挣够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李明秋还要对得起跟上他鞍前马后卖命的弟兄。 吃完饭胡老二已经累坏,李明秋安顿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让胡老二休息。其他人则全部安顿在骡马大店里睡觉,一切都安排好后李明秋回到家里,发觉刘子房亲家竟然在客厅里等他。 刘子房拿出胡宗南司令给他的手谕让李明秋看,李明秋伸手挡了回去:“亲家,我看不看都一样,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刘子房知道每次遇到这种关键时刻,李明秋早已经胸有成竹,不过李明秋在处理这种棘手问题的过程中的确滴水不漏。可是这一次非同小可,胡司令要刘子房把运输大烟当作“战斗任务”来完成。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自明,刘子房说:“亲家,我跟你不同,我必须执行命令,胡司令说,这是一次战斗任务。” 李明秋的回答非常含糊:“亲家,相信我,绝对不会给你为难,也不会让胡司令过不去。我主要想榨靳之林一笔油水,这些人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咱的腰粗。”李明秋说完以后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亲家,自古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睡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想不到第二天一大早,靳之林就带着他的人马来到凤栖城。那是胡宗南给靳之林发了电报,看样子这伙人早都有联络。大家还是在叫驴子酒馆聚会,靳之林路过瓦沟镇时竟然把疙瘩一起捎上,因为运输大烟要靠疙瘩组织。黑道上混久了,靳之林不可能不懂黑道上的规矩。 这样的聚会刘子房本不想参加,岂料靳之林说他亲自去请,停一会儿刘子房从后门进来了,奇怪的是竟然换了一身便衣。刘子房来凤栖六年,第一次穿上便衣出现在这种场合,让大家感觉惊奇。 前边的大门关上,靳之林面前放一杯清茶,他说话直截了当:“今天咱们走到一起,全是为了一个字眼,钱。我跟胡老二怎么结算是我们之间的事,咱们就面对面地明砍,这批货物运过黄河那边,需要多少运费?还有,刘军长你也开个口,我们从你的地盘经过,自然给你带来不少麻烦,需要多少安保费?” 刘军长、李明秋、疙瘩面面相觑,连胡老二也弄了个措手不及。靳之林不愧是商场行家里手,行为做事滴水不漏,大家没有算账,确实无法开口,李明秋说:“靳老兄,让我们商量一下,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靳之林用茶水漱了一下口,又把茶水从口内吐出:“你们不好开口我来开口。四万斤大烟,十万元运费,十万元安保费。靳某已经给的不少,希望不要争执。如果大家认为可以,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执行。不过必须保证商品安全不短缺,如果发生短缺现象,照价赔偿。” 靳之林说完后站起身,向大家告辞:“对不起,靳某受不了这饭馆的膻腥味,先行一步。” 刘子房军长也随即站起身,陪着靳之林从后门出屋。 那曹武直也算个老江湖,他看靳之林和刘子房出去了,开玩笑说道:“猫走了老鼠翻身,咱们喝,一醉方休。” 由于事先组织严密,黄河岸边运输大烟基本上顺利。八路军游击队曾经计划搞一次伏击,苦于找不到机会。当然不清楚胡老二跟靳之林怎么结算,但是靳之林没有失信,如约把二十万元现金打到国民党中央银行凤栖支行的账上。 靳之林对胡老二非常满意,运输大烟结束后靳之林对胡老二说:“贤弟,老兄还有一事相求,凤栖出土了两尊铜鼎,靳某想出高价收购。那两尊铜鼎现在师姐那里,靳某不想跟师姐起冲突。这件事只有贤弟能够帮忙,希望贤弟从中斡旋。” 胡老二怪模怪样地看着靳之林,感觉中这山西老儿原来就瞧不起自己,这阵子胡老二也卖起了关子:“凤栖能出土什么破玩意?胡某回长安后专门询问了文物鉴定师,说那极有可能是两件香炉,真正的铜鼎出土在宝鸡。既然靳兄把胡某当人看,胡某就送靳兄两尊铜鼎,胡某说好了,这是赠送,不要一文钱。” 第629章 常建生常桂生犟不过老爹爹常有理,决定带爹爹去逛一次长安。弟兄俩用褡裢背着食盐,常有理则怀揣两陀大烟。 郭宇村疙瘩就收购大烟,两个儿子媳妇和老婆子以及女儿常焕生割下的大烟已经卖了不少钱,老婆子劝老头子别逞能,要去长安就去转转,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带上大烟走路不保险。 老头子则凶老婆:“没见过你这张乌鸦嘴!别人出门都是替亲人祝福,可你倒好,尽说倒霉话!” 两个儿子也劝爹:“大,大烟在郭宇村能卖得了,咱们没有必要去冒险。” 老头子就是不听:“你们带上枪械走路保险?我带不多,说不定到长安能买个好价钱。” 两个儿子知道老爹爹死牛顶墙的脾气,不再说啥。父子三从郭宇村出发,第一天晚上歇到狮泉镇,路上还算顺利,常有理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但是走起路来心里憋足劲,感觉虽然累点,人还倒也精神。父子仨在驿站吃了饭,两个儿子给老爹爹端来洗脚水,双双蹲在爹爹面前,一人抱常有理一只脚给老爹爹搓脚,常有理感觉滋润,几十年来儿子第一次给爹爹洗脚,假如不是出门走远路,能享受上儿子这等侍候?!子孝父心宽,皇上的儿子也不见得给老爹爹洗脚。 洗完脚常有理上炕睡觉,两个儿子睡在两边。驿站睡的是通铺,这一天晚上一条大炕上只睡着他们父子仨,常有理很快地睡着了,梦中来到一个地方,看见一条街上全是包子店,大人孩子手里拿着包子,一边走一边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快跑,皇上来了!”只见那皇上骑一匹快马,正在追赶一个姑娘,那姑娘一下子扑到常有理怀里,常有理睁眼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婆…… 常有理揉着眼睛坐起来,看两个儿子已经起来。驿站的窗子没有格挡,只有一个框框,一轮明月钻进屋子,屋子里透亮。儿子说:“起来吧爹,赶脚的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咱们洗完脸就赶路。” 常有理不怕饿肚子,常有理背着老婆和儿子媳妇为他父子仨烙的锅盔。昨天夜里真奇怪,怎么能梦见老婆?老婆还是初嫁时的模样,红红的脸蛋,两只老鼠眼贼亮,就那个萝卜样儿竟然被皇上看上!常有理吭一声笑了,对两个儿子说:“我夜黑地里(昨晚上)梦见了你娘。” 两个儿子笑笑,没有说啥,父子仨洗完脸,走出驿站,看见启明星出现在东边天上。 以后的几天基本上顺利,父子仨过了白水,过了蒲城,这天来到渭南,渭南有一处检查站,基本上是个样子货,只要过检查站时给那些官兵们稍微打点一些贿赂,官兵们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个儿子叮咛老爹:“挺胸抬头,不要胆怯,打点的事有我俩,你只顾走路就是。” 可是那常有理没有出过远门,没有见过世面,一看见那些检查的官兵腿肚子不住地打颤。一个军官不经意地问了常有理一句:“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常有理竟然脱口而出:“带一点大烟。” 常有理父子仨被渭南检查站扣留起来了,仅仅过了一天常建生常桂生就被放了出来。检查站的官兵也息事宁人,不打算惹出更大的麻烦,本来打算把常有理的大烟没收,把常有理本人也连同儿子一起放走。可那常有理就是不走,跟那当官的据理力争:“你们胡宗南司令在凤栖明目张胆地收购贩运大烟,我们老百姓为什么就不能带一点大烟?!” 军官两手一摊:“老人家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们吃粮不管事,管不了胡司令。赶紧跟儿子一起走吧,这些大烟我们必须没收。” 常有理哭了:“那些大烟是我们全家人的命,你给我们留一半行不?” 两个士兵进来,吓唬常有理:“老家伙我看你活腻了,再不走我们的子弹不认人!” 常有理不知道突然间哪里来那么大的胆量,竟然破口大骂:“我说你们是一群狗,专门祸害老百姓!” 一个当兵的火气上来了,竟然将常有理一枪放倒。 这件事在八路军和国民党军队之间没有引起大的冲突,人证物证俱在,常有理身上带着大烟属实。事实上那些雇来的脚夫都不干净,大家为了一点个人利益常常偷偷带一点大烟,抓不住算你幸运,万一抓住了大都私了,常常把大烟送给那些检查站的官兵就行,这就叫明事暗做,相互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常有理就吃亏在不识时务,凡事爱认死理。只是苦了两个儿子,在八路军小分队的全力支持和帮助下。十月天常建生常桂生把老爹爹的灵柩运回郭宇村。早知今天何必当初,两个儿子悔不该带上老爹爹去逛长安,结果走到半路遭遇不测,死得真不值得。 郭宇村见证了无数次死亡,这一次又有一个老人客死他乡。黄河岸边每过几天就有一批大烟运往河东,巨大的商业利益促使军阀和黑道头目狼狈为奸,可是一个老人却因为身上带了一点大烟而死于非命,这个世道真有点黑白颠倒!不过移民部落却显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漏斗子自告奋勇当了执事,疙瘩赶回来安排常有理的丧葬事宜,八路军小分队全体出动,为老人打墓。常有理在凤栖城外有祖坟,可是却无法跟老祖先埋在一起,两个儿子为了避免遇到其他麻烦,决定先把老人暂时安葬在郭宇村。 埋了爹爹常有理以后常建生常桂生还要重操旧业,他们必须靠自己的苦力挣钱来养活一大家子人。就在弟兄俩准备远行的前一天夜里,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来到常建生家里。大家都是熟人,不需要客气。邓银川邓铜川直言他俩已经参加了土匪,跟上疙瘩收购大烟比做棺材挣钱。疙瘩让邓银川和邓铜川给常建生和常桂生捎话,当土匪比当八路强。建生和桂生如果有意,就不要再出外赶脚。 邓银川和邓铜川走后建生和桂生商议,弟兄俩没有解放全人类的远大理想,只是感觉这几个月下来王世勇队长对待弟兄俩不错,特别是在把父亲的灵柩往回转运和埋葬父亲的过程中,王世勇队长都是全力以赴。半路里撂挑子于情于理上说不过去。常建生常桂生也看不透形势,挣钱是他们的根本,他们两边都不想得罪,只能让银川和铜川弟兄俩给疙瘩捎话,猛然间撂挑子不干转不开脖子。 第630章 自从香玉死后,疙瘩再也没有在自家屋里过夜,也没有上过洋芋和菊花的炕。每次回家呆不长时间就走,临走前最多抱一抱两个亲生儿子,站在炕前叫一声“娘!”看样子娘想跟疙瘩说话,可是疙瘩总说他忙,好像刻意回避着什么,让娘和两个媳妇感觉彷徨。 疙瘩不在家的日子,两个媳妇三个孩子跟娘睡在一条炕上,三个孩子早已经钻进被窝打起了呼噜,娘跟两个媳妇在豆油灯下给孩子捉虱子。当年的中国农村卫生条件极差,孩子们的衬衣上常常爬满虱子,每天夜间孩子们睡下以后,大人们便在灯下为孩子们捉虱子,即使大人们身上也有,农村的老人们常常把虱子戏谑为“福牛”。 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娘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把灯芯剔除。菊花突然抬起头,好似心思重重地叫了一声:“娘。” 娘抬起头,知道菊花想说什么。菊花想离开疙瘩重返河东的想法已久,是娘一直苦苦地把菊花挽留。娘知道今天的疙瘩已经不是过去的疙瘩,娘担心疙瘩盛怒之下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疙瘩既然为了避嫌杀死香玉,假如疙瘩知道菊花产生异心,谁敢保证疙瘩不对菊花施暴?娘说:“菊花,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你是咱家的功臣,没有你疙瘩就不可能有这两个男孩。娘不放你走,你一心一意把你的两个孩子养大。” 菊花笑得苦涩:“娘,这两个孩子已经五岁了,咱们每天三小子、碎小子地叫,孩子还没有正式的学名,你给两个娃起个名字。” 娘想得认真,娘看洋芋头埋在胸前,好像在打瞌睡。屈指算来洋芋比疙瘩年龄还大,农村的女人一上四十岁就老得快些。上一次狗剩来时娘隔窗子看见了,娘也看见洋芋给狗剩拿粮拿钱,娘什么都没有问,娘担心洋芋难堪。这阵子娘戳了洋芋一下,洋芋猛一抬头,看见了娘的眼睛里噙着眼泪。 娘说:“苦了你们两个了,我知道疙瘩的心不在你俩身上,疙瘩每天晚上都搂着娇嫩的女人。不过你俩要相信我老婆子,人不可能永远年轻。疙瘩总有一天要回到这个家里,这个家里有他的亲生儿子。” 洋芋喊了一声娘,显得死心塌地:“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也不怨疙瘩,我只怨我自己。” 娘说:“两个最小的孩子的名字在我心里,我一直叫不出口,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今夜我说出来,咱娘仨商议。三小子叫金锤,碎小子叫银锤。” 两个媳妇笑了:“娘,你老是金呀银呀的,祈盼你的孙子金银成堆。” 娘说得认真:“当初生疙瘩时,我也到庙里算卦,还抽了一签,解卦的和尚说,金疙瘩、银疙瘩,不如咱的土疙瘩,因此,我就把儿子叫做疙瘩,疙瘩原来是个好娃,当上土匪头领以后,心变了。” 给儿子寻完虱子以后,两个媳妇又把衣服脱光,在灯下各自给各自寻虱子。疙瘩娘看两个儿子媳妇的皮肤已经松弛,内心里不免感叹,岁月不饶人。算起来疙瘩娘还算幸运,几十年时光流逝,这个村子跟疙瘩年纪不相上下的汉子死的死,走的走,目前仅剩下疙瘩一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是在期盼中生活,疙瘩娘什么都不想,就是期盼几个孙子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夜已深,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听不见鸡叫也听不见狗咬,只听得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猫头鹰的鸣叫。疙瘩娘两眼涩重得睁不开,头靠在枕头上进入梦想。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屋子里只有洋芋和两个小一点的孙子,不见了菊花和菊花带来的大儿子金桥。 不等娘开言,洋芋便抹开了泪珠:“菊花和金桥走了,菊花说她要去河东祭祀爹娘和前夫。菊花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几件衣裳。菊花说她还会回来,看望金锤和银锤。” 娘什么都没有说,娘穿好衣服,然后一下一下子地缠脚,从锅里舀出洗脸水,把花白的头发梳整齐,并且给头发绾上不常带的络络。洋芋看娘不声不响地做着这一切,心里感觉害怕,问娘:“娘,你要干啥?” 娘说:“咱们吃饱饭,去寻疙瘩。只有疙瘩才能把菊花叫回来。” 洋芋说:“娘,疙瘩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去,我害怕。” 娘说:“有娘在,你不用害怕。” 吃完饭洋芋牵出疙瘩不常骑的一头老骡子,给骡子搭上鞍鞯,把两个孩子装进褡裢里,然后扶娘骑在骡子身上,褡裢搭在骡子的屁股上。手里攥一根榆木条子,娘听说疙瘩在瓦沟镇收购大烟,一家四口打算到瓦沟镇去寻疙瘩。 路过村口的烂窑,被王世勇发现,王世勇问明了原因,牵出了小分队的两匹马,一匹马让娘骑上,洋芋和两个孩子骑上骡子,另外一匹马让葛有信骑上。王世勇嘱咐葛有信把婆媳四口送到瓦沟镇后即刻返回,疙瘩的家庭纠纷外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参与。 疙瘩刚从凤栖回来,疙瘩春风得意,疙瘩心情舒畅,疙瘩刚把狗剩扔掉,疙瘩消除了几十年的心头之恨!疙瘩终于嚐了一回鲜,疙瘩把那没有**的女子娃日的哇哇直哭,疙瘩的槌子上还沾着艳艳的女儿红。 疙瘩突然看见娘来了,吃惊地张大了口:“娘,你怎么……来了?” 娘对疙瘩嘻嘻笑着:“娘想疙瘩,我娃,你过来,娘给你说句悄悄话。” 疙瘩走到娘的身边,刚想扶起娘的胳膊,冷不防娘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一下子把疙瘩戳伤:“疙瘩,你个没良心货,记不记得你爹是咋死的?当初你弄死香玉,娘放你一马,我儿在人前弄事,我儿是个土匪头领,娘不能在儿子的脖子底下支砖!今天,菊花又受不了你的冷漠,带着她的儿子只身返回山西,如果没有菊花,你还想有儿子?你现在就是个游身子光棍!” 满院里静悄悄,几十条汉子看着疙瘩娘教训疙瘩,没有人上前解脱,大家主要是想看疙瘩怎样下场……疙瘩给娘跪下了,不说一句话,疙瘩给娘磕了三个响头,疙瘩把前额磕出了血!疙瘩站起身,顺手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出了大门,直奔黄河岸边而去。张有贵撵出来,在疙瘩身后喊:“疙瘩,把伤口包扎一下!” 远远地,疙瘩撂下一句话;“不用……” 十月天,黄河水出奇地变清,远远地,疙瘩看见黄河岸边站着一个瘦小的老头,疙瘩没有怎么留意,疙瘩下了马,把马拴在树桩上,然后脱掉外衣,打算涉水过河。疙瘩必须把菊花找回来,疙瘩没有想到过报恩,疙瘩主要是害怕娘。疙瘩刚准备下水,冷不防河边的那个老头拽住疙瘩的胳膊。 疙瘩使尽地甩了一下,还骂了一句:“找死!”可是那手好似一把钳子,紧紧地把疙瘩钳住,疙瘩感觉到了一股力量,那力量足以使得疙瘩分崩离析。疙瘩回头一看,竟然是靳之林。 靳之林对疙瘩坦然一笑,说出了事态的原委:原来,一伙人正在山上闲聊,突然炮团从小路上来一个人,那人告诉大家,瓦沟镇那边打来电话,说疙瘩直冲黄河而去,要山上的人无论如何把疙瘩拦住,担心疙瘩过了黄河遭遇不测。靳之林听得此言快步如飞,从小路下山,真也奇巧,刚到黄河岸边就碰见疙瘩。 靳之林说出了一番肺腑之言:“疙瘩,靳某向来不会恭维任何人,但是,靳某认为,疙瘩是一条汉子。人活一生,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管他别人咋说,首先要对得起自己,曹孟德那句话就是靳某的座右铭,宁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能否告诉老兄,因什么事生气?” 疙瘩长叹一声:“感觉中对不住娘亲。” 随着谜底的解开,靳之林笑了:“疙瘩,你今晚回家,就睡在娘的身边,告诉娘,多则十天八天,少则三五日,靳某一定替贤弟把孩子他娘找回来。” 第631章 *俊山被疙瘩请上山寨,做了山寨的保管。这可是个举足轻重的职务,连*俊山都没有想到疙瘩竟然对他如此信任,*俊山当然感激不尽。初开始那一段日子,*俊山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大意,把各行账务管理的有条有理。 其实疙瘩选择*俊山,自然有他的考虑,山寨上尽是一些大老粗,唯有*俊山初通文墨,加之*俊山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是疙瘩从战场上替*俊山捡回来的,想来*俊山不会以怨报德,把财务大权交给*俊山疙瘩放心。 过了一段日子胡老二跟靳之林相继住在山上,*俊山跟儿子住在山寨上存放财物的山洞里,山洞里一应俱全,父子俩什么都不缺。有时,儿子金桥也会走出山洞,在新修的大殿前边跟楞木身后遗留下来的两个孩子金童和玉女玩耍。胡老二和靳之林也知道山寨上有一处山洞,山洞里存放着土匪们的财物,大家都在黑道上混事,两个黑道老大绝对看不上、也不会去光顾疙瘩山洞里究竟存放着什么。“三国”(胡老二、靳之林和疙瘩)的弟兄全在一起吃饭,反正大家都有生意往来,虽然各为其主,但是相处融洽,谁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起冲突。 闲暇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俊山的心仪里常常会涌出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就是蜇驴蜂。终究在一起过了将近两年,半路夫妻,男女双方都有无法洗脱的污点,相互间的误会和猜忌导致了仇恨,以至于发展到后来兵戎相见,其实静下心来细想,那蜇驴蜂身上有许多其他女人没有的特点,首先干净、整洁,把自己和屋子收拾得纤尘不染,让人感觉舒适顺眼。在接人待物方面不卑不亢,没有其他女人身上那种媚俗和妖艳。 *俊山没有理由责备蜇驴蜂跟别人在一起生孩子,*俊山行为做事也带着兵痞们的兽性,*俊山曾经把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压在烂窑里奸污……山洞里的崖窑安着天窗,透过天窗可以看见天上明亮的星星,*俊山睡不着了,光身子跪在炕上,用巴掌把自己的脸颊扇得出声:*俊山你不是人!你是个禽兽!假如蜇驴蜂肯饶恕他,*俊山愿意套上犁铧为蜇驴蜂不停地耕田,哪怕挣死在犁沟! *俊山决定跟蜇驴蜂重修旧好,父子俩穿戴整齐,*俊山跟山上的留守弟兄打了一声招呼。卧龙岗山寨离郭宇村不远,翻一道沟。那金桥听说回郭宇村,高兴地直蹦,菊花和洋芋妈妈对金桥都很好,还有银桥和两个小弟弟,孩子们在一起耍惯了,猛然间分开还有点不太习惯。 蜇驴蜂看见*俊山带着儿子回来,兀自吃了一惊,这个女人很会调整自己的情绪,她把儿子放在炕上,转过身的瞬间,脸上挂满笑容:“你父子俩回来了,吃了没有?” 那个小男孩已经一岁,会在炕上孑孓学步。*俊山突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个家里还是一切如旧,充满温馨。感觉中他自己在郭宇村没有失去什么,反而使自己的亲生儿子失而复得,是自己的心态不正常,错怪了面前这个女人。既然大家都是半路相逢,谁也不要嫌谁。*俊山甚至抱了一下炕上的小男孩,而蜇驴蜂也摸了一下金桥的圆脑袋,好像两个人心无芥蒂,相互间配合默契。 紧接着蜇驴蜂为*俊山擀面,父子俩吃得头上冒汗。吃完饭蜇驴蜂还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老谷,我说你还是带着孩子走吧,再不要回来。咱们的缘分尽了,过去的事绾成一个结,从今后猪向前拱,鸡往后刨,咱各奔前程。你俩走吧,俩个女婿快回来了,撞到一起让孩子们难堪。” *俊山还没有想到一起,*俊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俊山糊里糊涂被蜇驴蜂赶出屋,*俊山连一句应对的话也没有说出口。*俊山带着儿子来到郭宇村的大路上,感觉中郭宇村是那样的陌生,儿子说他想去疙瘩家看望银桥和两个妈妈。*俊山不知道那里来的火气,竟然扇了儿子一个耳光。 儿子哭了,*俊山又把儿子拉来背上。歪脖树下站着一个妖艳的女人,*俊山认识那女人叫水上漂,水上漂也认识*俊山,*俊山背着孩子从女人面前走过,女人突然喊他:“老谷哥,有没有看见疙瘩?” *俊山知道疙瘩和水上漂的关系,*俊山没有敢停留,*俊山回答的含混其词:“疙瘩收购大烟。” *俊山回到山洞,把儿子摔在炕上,哇哇大哭:“我他娘的这叫活人!” 夜的幕布掩盖了人世间所有的痛苦和不幸,山路上,一个男人踽踽独行,那人就叫*俊山。*俊山睡不着,*俊山想女人,想得拐肠子疼!*俊山听说郭麻子在凤栖城里开妓院,*俊山豁出去了!山洞里的银元随处乱放,*俊山顺便抓了两把,*俊山给儿子身边留下足够的干粮,*俊山夜走凤栖,为的是解决那一点可怜的生理需求。 *俊山来到凤栖城下天才麻麻亮,终究已是十月天,黎明前的风刺骨,*俊山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头突然有点后悔:“我他娘的这是跟谁赌气?” 城门开了,*俊山进得城来逢人便问:“烟花巷在哪里?”好容易找到了郭麻子住的小院,举手敲门时不免感叹:想不到叱咤风云的郭麻子竟然落魄到这步田地!继而又想,他自己连郭麻子都不如!此一时彼一时,反正活一天算一天,管他娘嫁谁! 郭麻子揉着眼睛开了大门,看门口站着*俊山时大吃一惊:“哎呀谷营长,你怎么来到这里?!” *俊山从门缝里挤进:“老团长,我让蜇驴蜂那个臭女人赶出来了,今日投奔到老团长的府下,给碗水喝。” 郭麻子知道*俊山说的是气话,毫不在意。他把*俊山让进屋里,老婆酸葡萄正坐在炕上穿衣,裸露着半拉肥肥的屁股。*俊山看那酸葡萄年纪已经不小,想不到郭麻子竟然看上这样一个半老徐娘。身边还睡着一个小孩,这孩子肯定不是郭麻子亲生……算了,管人家那么多闲事干啥?看样子每个人都活得并不轻松。 郭麻子说话一点也不忌讳,直言那萝卜已经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他自己逃过一劫是那天夜里去城隍庙看戏。郭麻子也记不清他的手里已经死了多少女人,这一生结怨无数,不知道死了以后阎王怎样惩罚自己,反正活一天算一天,临死之前还有一桩心愿没有了结,就是杀死疙瘩为杨九娃报仇! *俊山倒抽一口冷气,*俊山想起疙瘩对他有恩。看样子郭麻子肯定什么地方弄错,竟然把杨九娃之死跟疙瘩联系在一起。 可是*俊山不想解释,也不想搅合进去太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恩怨情仇,谁对谁错很难分清。可那郭麻子好像遇见了朋友遇见了知己,把*俊山称作“老乡”、称作“兄弟”,对*俊山无话不说。郭麻子直言炕上那个男孩就是杨九娃的儿子,他有责任把杨勇抚养成人,郭麻子还要告诉杨勇是谁害死了他的亲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郭麻子为*俊山在叫驴子酒馆叫来一桌丰盛的酒席,还为*俊山打开一瓶西凤酒。 *俊山吃饱喝足,对郭麻子说:“兄弟想日女人。” 郭麻子释然,问得彻底:“兄弟想要嫩点还是老点?想找一个洗衣做饭的还是想图一时的痛快?” *俊山没有想那么多,*俊山一抹嘴巴:“管他呢,今个先受活了再说。” *俊山在郭麻子那里住了三天,临走时要给郭麻子付费,郭麻子沉下脸来:“老乡,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兄?” *俊山临走时郭麻子一直把*俊山送出东城门,送了五里路。分手时郭麻子说:“兄弟,只要把疙瘩除却(相当于消灭)了,你就是山寨之主。” 第632章 靳之林说到做到,果然如约把十万元的现金支票,交到刘子房军长的面前。 当年十万元现金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差不多等于全军一万多名军官和士兵半年多的军事和生活费用开支。刘子房军长只瞟了那支票一眼,随即命令财务总监把这十万元现金入账,一部分作为奖金,全军的将士人人有份,一部分存入账户以备不测。 这可是一个大手笔,连靳之林也有点措手不及。这笔款项本来是靳之林送给刘子房私人,靳之林送款时耍了一点小聪明,他想用这笔贿赂封住刘子房的口,让刘子房死心塌地的为他办事,靳之林还想让刘子房周围的人知道刘军长接受了这笔贿赂,然后把刘子房攥在自己的手心。 岂料刘子房身为军长,有他更大的政治野心,在国民党的军长中刘子房算个少壮派,正在得到蒋委员长的器重,刘子房不可能因小失大,为了十万元现金而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刘子房并没有看透靳之林送款时的阴谋,刘子房只是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办事,根本不用考虑别人是怎么想的。 作为回赠,刘子房赠送了靳之林一听云南产的普洱茶,刘子房非常抱歉地说:“本来想为老先生设宴,无奈听说老先生不动荤腥,这听茶叶乃蒋委员长所赠,望老先生品嚐,不成敬意。” 靳之林把茶叶从刘军长手里接过,交与随行的曹武直,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刘军长的高风亮节让靳某感觉惭愧。” 刘军长离了座位,双手扶着靳之林的胳膊,说出的话同样感人:“靳老乃一代儒商,为日本人办事实属迫不得已,真乃人在曹营心在汉。这十万元现金刘某暂且收下,权当靳老为抗战尽力。” 靳之林告辞,一行人离了刘军长的官邸,行走在凤栖的街道上,突见四面城墙上的士兵一起朝天放枪,高呼:“刘军长英明!”军官和士兵们关心的是又能增加几块钱的津贴,并不关心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刘军长命令财务总监把十万元现金入账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军营。大家即使平时对刘子房有一点怨气,此刻消失的全无。靳之林开始时有点吃惊,此刻不得不佩服刘军长的决定精明,假如刘子房把这十万元的现金中饱私囊,究竟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还不一定。 其实刘子房绝对不是一个神仙,神仙也有失算的时候。刘子房不过是保持了一个正常人的心态,做了一件正常人应该做的事情。当年四大家族掌控着中国的经济命脉,连蒋委员长都在为自己积累财富,即使刘子房把这十万元据为己有,谁也没有办法,谁也不能把刘子房怎么样。刘子房只是感觉到,他要那么多钱无用。 刘子房下班回家,贴身保镖一直把刘子房送到家门口,家门口二十四小时有警卫值班。站在城墙四周的每一处都能看见刘军长的小院,刘军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干着他应该干的一切。在小院内刘子房毫无愧疚地把小保姆压在身下,结果那小保姆被女儿刘莉莉和刘夫人暗算,可怜小姑娘至死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刘子房不知道什么叫做忏悔,反而变本加厉逛窑子,明目张胆地跟窑姐晴雯出双入对……下属军官有看法没办法,只能在下边窃窃私议。晴雯死得蹊跷,至今仍然是一个谜。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刘夫人和女儿刘莉莉竟然屈服于刘军长的淫威,公然为丈夫和爸爸刘子房扯皮条,从长安带回一个十五岁的女中学生,支持刘子房纳妾! 刘子房该有的全有,刘子房还有什么不满足?刘子房不过是把本不属于他的十万元黑款捐出,竟然得到了全军的欢呼。当兵的知道什么?他们只是想让今天比昨天活得轻松,大家早已经没有了做人的尊严,只是一群死了没埋的行尸走肉! 凤栖城的夜晚照旧扑朔迷离,谁也不会在意老天爷已经几个月没有下雨,商铺门口的马灯散发出昏黄的光,常有理走了,常有理死了,凤栖城王胖子的包子显露峥嵘,当年包子卖五分钱三个,包子店门口热气腾腾。手摇唱机发出的靡靡之音在凤栖街上流淌,墙的旮旯里妓女们正跟嫖客讨价还价。 刘子房威严地走进自家的小屋,刘夫人为他绽开一张笑脸。那笑脸有点夸张,但是刘子房感觉自然。那小姑娘艳艳一旦撕破了那张脸皮就蜕变得无所顾忌,艳艳会在刘军长面前撒娇,会在刘军长面前逞能,基本上什么都不会做,相反的刘夫人却变成了这个家里的佣人。 刘夫人心甘情愿,在长安的日子刘夫人每天都为丈夫担心,刘夫人决心不再离开丈夫,只要能讨得刘子房欢心,刘夫人再苦再累也愿意。刘夫人抱着孩子为刘子房盛饭,那艳艳竟然坐在刘军长的怀里,刘军长当着夫人的面跟艳艳亲嘴,刘夫人视而不见,像个老妈子那样尽职尽责。 这是一种畸形的日子,纱窗外士兵们正在热议着刘军长义捐(大家认为那十万元天经地义属于刘军长所有)十万元现金的壮举,纱窗内刘子房正脱光身子跟艳艳一起洗鸳鸯澡,孩子睡着了,刘夫人在灯下看着一本线装书,不知道她看进去了没有,四十岁的老男人正搂着十五岁的小姑娘调情,一个肥胖如豚,一个苗条如蛇精……尖尖的笑声刺耳,刘夫人面无表情。 洗完澡两个人裹一条浴巾,相拥着进入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刘夫人这才抬起头来,哀叹一声,像个老妈子那样收拾两个人脱下的衣服。猛然间那艳艳浪浪地喊道:“叔吔,你日到娃心上了……” 早晨刘子房和艳艳还搂在一起睡觉,刘夫人已经将早饭做熟。突然门外警卫喊了一声:“报告!”将刘夫人从沉思中惊醒。刘夫人开了门,警卫告诉刘夫人,亲家李明秋来了,正在门外等。 李明秋没有要事不来这幢四合院,平时有什么事大都是到刘军长的办公室跟亲家商议。刘夫人忙说:“快让亲家进来。” 李明秋进来了,李明秋并不知道刘子房纳妾,刘子房这一次纳妾跟谁都没有打招呼,保密工作做得到家。李明秋看看屋子里就只有亲家母一人,桌子上摆着饭菜,李明秋随便问道:“亲家怎么不在?” 刘夫人用手指指旁边的厦屋,只见刘子房一边穿衣服一边从厦屋内走出,李明秋刚想跟亲家打招呼,紧接着他傻眼了,刘子房的身后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看样子小女孩一点也不羞涩,竟然扯着亲家刘子房的胳膊。 李明秋一辈子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李明秋知道怎样应付。李明秋没有必要究根问底。李明秋坐下来,直接切入话题:“昨晚靳之林来了,就住在我家里。靳之林向亲家道歉,不该当着下属的面把那十万元的支票交给亲家。靳之林又拿出两万元的现金,让我亲自把这钱交到亲家手里,还说他就剩这么多,下次多带点。我嫌你办公室人多,因此上把钱带到家里。想不到——” 李明秋发觉快说露嘴了,赶紧把话打住,从内衣兜里掏出两万元现金放在桌子上。想不到刘军长一点都不在意,刘军长让刘夫人把那两万元现金收起来,然后说:“亲家,我让警卫整几个菜,咱喝一瓶茅台。” 第633章 李明秋确信刘军长不会对郭全中实施报复,催促郭全中的药铺开门。 自从铁算盘把郭子仪的药铺盘过来以后,那《郭记药铺》的牌匾一直取下来放在墙旮旯里,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济世堂》的招牌高挂。郭全发接手药铺以后根本就没有想过药铺更名。济世堂还是济世堂,凤栖县的老百姓始终认为药铺属于李明秋的基业,郭全发只是李明秋雇来坐堂的先生(医生)。前几天药铺没有开门,许多人都来询问李明秋:究竟出了啥事? 李明秋没有过多地解释,只是说:“快了,一两天就会开门。” 李娟把儿子送到学校,打扫完药铺柜台上的积尘,给地上洒些水,扫了一遍,然后才开门。前半天看病的络绎不绝,可那郭全中好像一尊木偶,少了往日的灵气。李娟有些担心有些揪心,感觉中自己的丈夫完全变了一个人。 女人家终究心细,李娟不得已把爷爷铁算盘叫来,让爷爷坐在全中的身边,全中开好药单子铁算盘总要复核一遍,中医用药非常讲究,有些中药相克,不能同时使用。铁算盘经营药铺许多年,基本上也懂一些中药的药性,老人家在药铺呆了半天,看全中开出来的药单子基本上还中规中矩。况且那郭全中明显地嫌弃铁算盘碍手碍脚,只是不敢明说。快关门时铁算盘借口有事,离开药铺。 自从文秀为铁算盘生下重孙子以后,铁算盘心灵的天平明显地朝文秀倾斜,老人家虽然八十多岁,但是能看的来眉高眼低,对于郭全中铁算盘原来还寄予厚望,以后渐渐淡心,总认为这孩子有点自命清高,跟他爹郭麻子的性格格格不入。不过铁算盘也感觉自己活不了几天,不愿意过多地责备全中,只是替孙女(实际上是女儿)李娟担心,夫妻关系出现了裂痕。 那郭全中看爷爷的背影远去,回过头责备媳妇:“以后不准把爷爷叫到药铺!” 李娟有些委屈,但是不想跟全中顶嘴。老实说李娟提起郭全中有些害怕,郭全中平时说话不多,但是说出来的话噎人!想象不来那个晴雯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全中中邪,勾去了全中的魂魄,整个人跟原来大不一样,好像丢了魂一般。 好容易挨到晚上关了门,李娟为父子俩在叫驴子酒馆买了两碗驴肉几个烧饼,然后对全中说:“我想去娘家转转。” 岂料全中却说:“去了今晚就别回来!” 李娟眼里噙着眼泪:“全中,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了儿子,求求你别这样。” 郭全中粗声大气:“我咋啦?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李娟你不要疑神疑鬼,我只是感觉那晴雯没死,这肯定是一场骗局!” 李娟哇一声大哭:“郭全中,你别不知好歹,要不是大伯跟刘军长是亲家,刘军长粘死你跟粘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那郭全中简直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有时,死也是一种解脱。只要能跟晴雯死到一起,我心甘情愿,死而无悔。” 李娟哭得有点声嘶力竭:“那你先把我母子俩弄死,你愿咋地就咋地!” 儿子郭济冷不防给了夫妻俩一句:“你俩要吵到十字路口吵去,烦人!” 李娟把儿子搂在怀里,哽咽着说:“你爹把心变了,看上了晴雯……” 猛然间有人敲门,药铺敲门是常事,郭全中起身开门。打开顶门杠,看门外竟然站着爷爷和爹爹郭麻子。肯定是两个老人不放心郭全中,前来看个究竟。 岂料郭全中却说:“李娟和娃都睡下了,你俩明天来吧。”明显地想把铁算盘和郭麻子拒之门外。 那铁算盘用肩膀把门猛一扛,差点被门槛绊倒,郭麻子伸手把铁算盘拉住,俩人拨开郭全中进入里屋,看李娟搂着郭济正哭。 铁算盘什么都没有说,铁算盘这阵子非常清醒,知道郭全中已经走火入魔,说什么都不管用。铁算盘主要是想带郭麻子前来看看,想让郭麻子管教儿子几句。 可是郭麻子比铁算盘更难,父子俩原来就有隔阂,好容易郭全中对待郭麻子的态度有所转变,郭麻子知道他在全中面前的角色。可是既然来了郭麻子不能不说,他说得尽量婉转:“全中,谁都从年轻时过来,你能有今天多亏了你李守义爷爷,跟媳妇和儿子好好过日子,不要去纠缠过去的是非。” 郭全中给两个老人留足了面子,郭全中什么话都没有说。郭全中只是在想,那个晴雯还活着…… 铁算盘和郭麻子坐了一阵就走,郭全中突然对李娟和儿子说:“咱们三口才是一家。” 有这句话足够,女人的心灵容易得到满足。李娟说:“你们男人我知道,都是一个德行,得陇望蜀。你无论怎么样我都管不了,我只是希望你对我们母子尽到责任就行。”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睁开眼,李娟看见郭全中的被窝空着,她以为全中去了茅房,心里头也没有在意。可是等了许久不见全中回来,未免有些疑虑。她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一看,只见后门开着,茅房内空无一人。 李娟顾不上锁门,李娟知道郭全中肯定去了仙姑庵!郭全中不相信晴雯已经死亡,那个碎****勾摄了郭全中的魂!李娟站在十字路口朝东看,东城门大开,一抹阳光从东门外射进。李娟撵出东城门外又返回来,她想她必须告诉爷爷一声,让爷爷给她照看门市和儿子,李娟必须把郭全中拽回来,女人离了丈夫就无法活人。 李娟叫开了娘家的屋门,给李娟开门的是娘,娘看李娟一脸惊慌,胆怯地问:“出了啥事?” 李娟直奔爷爷住的上屋,看见爷爷还没有起来,正躺在炕上抽烟。李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爷爷,郭全中跑了,肯定去了仙姑庵!” 铁算盘不慌不忙,让竹叶去药铺把孙子照看一下。然后对李娟说:“娃呀,你就把缰绳放长,看那郭全中能耍弄个啥样!那个碎****(晴雯)死了,他郭全中想也是白想!” 却说郭全中心里迷瞪,他也想证实一下晴雯究竟死了没有。郭全中想开了,即使晴雯没死,郭全中也不可能跟晴雯过到一起。相互间只不过有些倾慕,最多也只能算个红颜知己, 天微亮郭全中起来,悄悄地开了后门,来到东城门口,等了一阵子守城的士兵才打开城门,郭全中出了城门撩开大步直奔仙姑庵而去。远远地看见一片翠柏掩映之下,仙姑庵的大殿门口有一个尼姑正在扫地,看那身影跟晴雯并无二致,让郭全中的心跳加速,他迫不及待地走到尼姑身后,颤声叫了一句:“晴雯——” 扫地的尼姑直起身,慢慢地转过头,郭全中惊呆了,果然就是晴雯! 第634章 往年从十月开始,凤栖城上空的太阳就像一只蛋黄,居民们大都烧柴,几千只烟囱冒出的青烟把凤栖城罩满,整整一个冬天不见消散。可是这年冬天也就日怪,凤栖城每天的天空都看起来瓦蓝,一缕缕青烟直直地升腾,刚升上天空就被风吹散。石板铺就的街道每天都被两边商铺的店主打扫得干干净净,凤栖城难得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冬天。 屈福禄的话是说给李明秋听,异常的天气是一种先兆,明年说不定要闹灾荒,屈福禄好意提醒亲家李明秋准备一些储备粮,以备不测。想不到李明秋大肚子顶人,竟然说出用一斗金子换一斗麦子那样的大话。屈福禄不可能放下筷子离席而去,屈福禄只是尴尬地笑笑,坚持把那一顿饭吃完,还到女儿的屋子里抱了一抱外孙,然后很客气地跟李明秋和满香告辞。 李明秋一辈子精于算计,却感觉不来他那一句话伤了亲家屈福禄的心,直到把亲家送出巷口,返回屋子看见叔叔铁算盘仍然没走,不经意地问道:“叔叔你还有啥事?” 铁算盘倒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这才煞有介事地说:“明秋呀,屈福禄在十字口说一句话,比你喊一声管用,你信不信?” 李明秋有点不耐烦:“究竟啥事嘛?叔叔你说清。” 铁算盘歪起头,从眼镜上边看人:“人家屈福禄好意劝你准备一些储备粮,你却说话冲倒驴!什么一斗金子换一斗麦?到时候没人换给你,你吃金子屙铁!” 李明秋这才想到他说话失口,不过他想问题也没有那么严重,屈福禄好像并不介意,临走时俩亲家还互相抱拳。大凡男人都不愿意认错,李明秋反过来教训叔叔:“行咧行咧,一句口头禅有啥了不起,我说叔呀,没事了歇着,不要猴子穿针,寻不着眼儿。” 铁算盘不生气,铁算盘划不着跟侄子生气。铁算盘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我不过给你提个醒儿,听不听在你。” 铁算盘转身走进自家院子,听见重孙子在哭。孩子的哭声特别响亮,让铁算盘听着舒服。炕上有了屙屎的,灵前才有烧纸的。重孙子是李家人的传承,是李家的命脉,爷爷进孙子媳妇的屋子没有什么忌讳,况且关起门来过日子,虽也不知道这幢院子内发生了什么事情。铁算盘也不管文秀正坐月子,径直走进孙子媳妇屋内,看九斤正在文秀的怀里吃奶,文秀的****就像猪尿泡那样鼓起,铁算盘看得眼馋,竟然流下一溜涎水。文秀知道爷爷疼她,说话也无所顾忌:“爷爷,眼馋不?上来吃一口。” 竹叶进屋,嗔怪媳妇:“没大没小的,幸亏院子里没有别人,让人家看见了就是话柄。” 铁算盘却毫不在乎,还问:“娃奶够吃不?” 竹叶劝爹:“爹,你就不要操心了,到你的屋子喝茶去。” 文秀却会逞能:“爷爷,猪蹄吃了下奶,我想吃猪蹄。” 铁算盘一边往出走一边说:“爷爷这就给我娃买去。” 铁算盘来到叫驴子酒馆,问崔秀章:“有猪蹄没有?” 崔秀章好心回答:“猪蹄倒有,你先说干啥?” 铁算盘也有点逞能:“孙子媳妇吃了下奶。” 崔秀章一口回绝:“不行。” 铁算盘又从眼镜上边看人:“怕我不给钱?” 崔秀章说出一番道理:“月子婆姨吃的猪蹄不能放调料,只能放些盐。咱这猪蹄五味俱全,让你那孙子媳妇吃了回奶。” 铁算盘释然:“你不说我倒忘了,王不留吃了下奶。” 年翠英在一边插嘴:“只要娃的奶正常,就什么都不用吃。” 铁算盘哀叹一声:“咱管不住媳妇,没有办法。” 崔秀章知道,那是铁算盘在逞能。他给铁算盘包了四只生猪蹄,铁算盘要付钱,被崔秀章挡了回去。 铁算盘提着四只生猪蹄回到院子,一进院子就大呼小叫,要儿子媳妇给孙子媳妇把猪蹄煮好。 竹叶把猪蹄提在手里有点不屑一顾:“这文秀也真会摆置人!” 铁算盘故我而言他:“怎么听不见九斤哭?” 竹叶讽刺公爹:“你进去看看。” 铁算盘当真要进去,只听见文秀大呼小叫:“爷爷不要进来,人家正在屙屎!” 晚上怀德回来,一进院子就闻见肉香,蹑手蹑脚走进厨房,揭开锅盖一看,锅里煮着几只猪蹄。怀德一迈腿蹴在锅台上,不声不响,把四只猪蹄吃了个精光。 竹叶约摸猪蹄煮熟了,来到厨房,揭开锅盖一看,锅里只剩下半锅腥汤。竹叶知道猪蹄让怀德吃了,吃了就吃了,这也没有啥。竹叶也不打算埋怨儿子,儿子也活得凄惶。竹叶舀了一碗腥汤端给文秀,谁知道文秀脾气上来了,一下子把饭碗摔到地上。一只瓷碗被摔成了碎片,发出一声脆响。 竹叶自从进入李家门,第一次发起了脾气,竹叶伸手扇了文秀一个耳光。竹叶走出屋子站在院子中间,高声喊着公爹的名字:“李守义!你个没良心鬼!我侍候了你们几辈子人,今个不想侍候了!你给你的孙子媳妇另外找个娘!” 铁算盘这辈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遇事不慌。他让怀德到瓦罐窑去叫软馍,心想让儿子回来安慰竹叶几句,铁算盘在竹叶面前理屈词穷。铁算盘走进孙子媳妇的屋子,看文秀身子靠在被子上脸胀的通红。铁算盘明白,这件事纯粹怪文秀,可是铁算盘不打算责备孙子媳妇,月子婆姨不能生气。铁算盘说:“谁都不怪,只怪怀德嘴馋,爷爷明天给你重新买。你不该把碗摔碎,你摔碗是给你娘难堪。” 文秀哭道:“我主要是对怀德有气。” 竹叶在院子里听见了爹爹跟儿子媳妇的对话,心里的气消了大半。谁家都闹矛盾,谁家都有磕碰,各自找个台阶下来,孙子还没有出月,自己刚才打文秀那一巴掌也确实不该。 竹叶正想进屋给文秀回话时软馍和怀德父子俩回来了,那怀德不知道给爹爹说了些啥,只见那软馍一进院子就跟铁算盘干起来了:“李守义,你个缺德鬼!你个老不要脸的!你日了我媳妇,还想****儿子媳妇,是不?” 第635章 胡老二上一次从郭宇村走得急促,没有来得及带文慧,原以为他第二天就转回凤栖,想不到半个月以后才回来。 大凡黑道老大都有自己专门的文物鉴定师,胡老二也不例外。胡老二南下长安以后首先找来文物鉴定师,告诉鉴定师他在凤栖有重大发现。文物鉴定师静静地听完胡老二的描绘,显得不以为然。文物鉴定师分析,凤栖殷商、周时代属于少数民族居住区域,当年这一带居住的少数民族基本上分为羌族、蒙古族、匈奴族,这些少数民族大部分属于游牧民族,生产工艺落后,不可能有什么大的文物,如果有,也可能是汉族帝王诸侯作为礼物赠送给少数民族头领的赠品。 进入战国时期,秦国军队北上,凤栖开始出现汉民族跟少数民族杂居时期,这一时期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重要人物安葬在凤栖。以后进入秦汉年代,凤栖作为南北货物运输的中转站,起的作用不可小觑,但是确实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大的文物古迹…… 胡老二听得不耐烦,反问鉴定师:“这么说来我见到的两尊铜鼎是假的?” 鉴定师娓娓道来:“只要是出土文物都不可能有假,关键是文物等级、价值高低不同。我也没有见过实物,不敢妄下结论。但是据我分析,凤栖不可能出土有很高价值的文物。” 胡老二听得心凉,有点灰心丧气。不过看他离开长安这一个多月,手下的办事人员没有让任何业务停顿,跟胡老二在长安时一样,每天都有大量的营业收入,胡老二又稍微有点宽心。正在这时负责西藏、青海方面业务的管家来报,青海的藏族头领尼玛已经来长安多时,有大笔毒品贸易业务要跟胡老二洽谈。 那天晚上胡老二跟尼玛喝了太多的酒,那尼玛乱侃藏族姑娘非常漂亮、温柔多情。胡老二听得高兴,第二天跟上尼玛去了青海。 一路劳顿,胡老二到达青海时已经疲惫不堪。那尼玛确实没有失信,为胡老二找了一个藏族姑娘,可是那胡老二终究年事已高,加上高山反应,有生以来第一次马失前蹄,从姑娘山上滑落。胡老二有点愧疚,第二天把那姑娘原物送还。可是胡老二却收入颇丰,拉回了四万斤烟土,尼玛还赠送了胡老二许多青海、西藏的农林特产。 胡老二跟大儿子胡继业火拼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心灰意冷,可是人就是这样,一旦干得顺手又有点忘乎所以。有时候积累财富并不见得多与少,几乎所有的人都显得贪得无厌,所谓的金盆洗手只是一句托词,真正急流勇退的有如凤毛麟角。胡老二又恢复了他那种贪婪的本性,又源源不断地从宁夏、甘肃、甚至新疆贩运大烟,黄河西岸每隔几天都有一批大烟运往河东,靳之林也不失信,总是跟胡老二及时结算。 胡老二不在凤栖的日子,文慧就跟妈妈蜇驴蜂住在一起。门口站着胡老二的保镖,谁也不准进入蜇驴蜂家里。那些保镖也不知道胡老二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他们只知道胡老二回了长安。最初那几天文慧住在山寨,是文慧跟保镖们软缠硬磨,硬要保镖们把她带到郭宇村,跟妈妈住在一起。保镖们也感觉住在郭宇村比住在山寨自由,况且文慧也给保镖们行了一点小贿,于是蜇驴蜂给两个保镖做饭,文慧就住在妈妈家里。 蜇驴蜂经历了无数磨难,也变得非常机敏,她让齐结实齐壮实两个女婿带着文英文爱暂时住在白菜家里。终究白菜是齐结实的亲娘,相信白菜不会把四个孩子怎么样。而那白菜自从连长死了以后,又蠢蠢欲动,跟老班长混在一起,把棒槌气了个半死。郭宇村这几个没有丈夫的女人为了生活,无所不用其极。 过了一段日子胡老二从凤栖归来,见了文慧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怎么走时忘了带你?” 文慧苦笑:“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看来胡老二心情不错,丝毫没有介意文慧住在岳母家里。两个保镖也松了一口气,胡老二没有埋怨任何人。在岳母家吃了一顿饭,胡老二让几个随从把隔壁的四合院收拾一下,打算带着夫人就住在那里。胡老二虽然从内心里认定靳之林是个讲信用的商人,但是跟那个老头子住在一起有诸多不便,两个人不是一条板凳上的客,反正这里离山寨也不远,离黄河岸边最近,胡老二借口住在郭宇村方便照看黄河岸边的烟土,跟靳之林也能说得过去。 那是一段赏心悦目的日子,胡老二跟靳之林把生意安排得滴水不漏,整个西北都行动起来了,每天都有烟土运往黄河岸边,每过几天都有一批烟土运往河东,河东岸始终不见日本鬼子出现,搬运烟土的苦力全是一些伪军,伪军门把烟土运过山的壑口,山那边就有鬼子的士兵接应,鬼子兵把烟土运往洪福火车站,每天都有一节车厢在火车站等候。火车拉着烟土直接运往港口,然后装船运往东南亚和中东,听说有一部分烟土还绕过好望角,到了欧洲。 生意人不可能不谈生意。靳之林始终关心胡老二会不会给他搞到两尊铜鼎,在当年铜鼎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池田司令为此事专门给靳之林做过交代,池田司令一直计划搞到两件高档次的文物奉献天皇,其实这也不足为怪,古往今来凡是艺术精品都被宫廷收藏,宫廷文物代表一个国家最高的艺术造诣,尽管不同的历史阶段都会出现领衔的艺术精品,但是在华夏大地,人们对铜鼎情有独钟,据传殷商以至战国年代铸鼎的工艺已经失传,现代人达不到那个年代人们制造青铜器的工艺水平。 靳之林对“送”这个字不以为然,他不打算让胡老二白送他任何一件器物,靳之林有的是钱。靳之林主要考虑到他几百口人的庞大家族住在太原,靳之林首先要保证靳姓家族的安全。他不想得罪日本人,他也不敢得罪日本人,随着热兵器的出现,你有再高强的武艺都是枉然,靳之林比谁都清楚,这两尊铜鼎关系到靳姓家族几百口人的身家性命。 靳之林心急如焚,但是不能明说,正能眼巴巴地等待,等待胡老二兑现诺言。正在靳之林感觉无望之时,胡老二坐车上山来了,身后跟着一辆军用卡车,卡车上拉两只大木箱,胡老二告诉靳之林:木箱里装着两尊铜鼎。 靳之林也算老辣,靳之林不动声色,让山寨上的弟兄们把那两只大木箱卸下来,然后给太原发电,要他自己的文物鉴定师立刻到河西来一下。靳之林面对胡老二抱拳:“请原谅,靳某绝对不是对兄弟不放心,你我二人都辨不得真假,靳某几百口人住在太原,靳某不能不替他们负责。” 老实说胡老二也不知道真假,这两尊铜鼎全是文物鉴定师一手操纵,胡老二对文物鉴定师绝对放心。胡老二说:“你拉回家验吧,绝对不是****蛋蛋!” 可是靳之林坚持让他的文物鉴定师过来,那文物鉴定师过来以后,手里拿着锤子和放大镜检验了几天,最后得出结论:“即使是个赝品也足以以假乱真,相信日本人也绝对检验不出来。” 第636章 地不平邓金元睡在自己屋子的炕上在想,自己前一段时间脱了裤子放屁,尽干了一些无用的事情。本来两个儿子完全不需要带上媳妇逃跑,他却害怕姜秉公找****来,鼓动两个孩子带上媳妇出外躲藏,这样一来倒好,两个儿子犹如脱缰的野马,摆脱了家庭的羁绊,带着媳妇住在郭宇村不愿意回来。儿子们人大心大,早都不想子承父业。做棺材有什么好,一副棺材挣不了几两银子,邓金元听说跟上土匪收购一天烟土就能挣几副棺材的钱! 唉!这人活一生,一步失算步步失算。几个月来没有挣下几两银子,却把老祖先留下来的沉香送人大半,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宝物,跟剜肉一样痛苦。 想那些没用,覆水难收。两个儿子也不管老子死活,把老子抬回来撂到炕上就走。看样子棺材铺子拴不住儿子的心,邓金元必须想想往后的路咋走。 邓金元让老婆给他泡了一壶好茶,盘腿坐在炕上,突然间浑身乱摸,这把夹墙的钥匙丢在哪达? 原来,夹墙上安一个小窗,小窗上安两扇小门,小门的钥匙经常掉在邓金元的裤带上,那可是邓家的藏金库,跟富户人家的暗室差不多。平日里不管挣钱多少都是邓金元一手保管,那把钥匙除过换洗衣服取下来,晚上睡觉时压在邓金元的枕头底下。这一次进山寻儿什么都给老婆做了交代,唯独那把钥匙带在自个身上。邓金元想不来那一天怎么糊里糊涂昏迷过去,醒来时就睡在自己炕上。 老婆慢悠悠地把钥匙掏出来交给邓金元,邓金元把钥匙接过来细细端详,反过来还编派老婆的不是:“你拿我的钥匙干啥?” 老婆有点哭笑不得:“谁稀罕你那破玩意!是你的儿子交给我的。” 邓金元想得费劲,这钥匙怎么能到儿子手里?看样子儿子也不稀罕这份家业,对这钥匙一点也不感兴趣。反正不管怎么说物归原主,邓金元又小心地把钥匙别在裤带上,然后跳下炕,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感觉中还行。邓金元突然拉起老婆的手,说:“咱走。” 老婆子一辈子逆来顺受,从来不敢顶撞邓金元一句,看样子老家伙疯了,是不是要休掉老婆?绵羊临死前还要抵抗一下,老婆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下子把邓金元甩脱:“要走你走,我一辈子也不离开这个家!” 邓金元吭一声笑了:“你以为我想干啥?我跟你去进馆子!我算看透了,这两个忤逆儿子心里没有咱俩,咱也不过这挨逑光景了,给儿子攒得再多人家也不在乎!” 谁知老婆毫不领情:“吃啥?你割二斤肉回来我给你做。棺材铺关门十几天了,你一走那些伙计们全都不干了,至今还欠人家的工钱没有付给人家。我说,掌柜的,男人家任何时候脚下都不能乱,我看你一遇到具体事就抓瞎。” 邓金元听着,看来老婆比自己强,这几句话正说到自己的病根子上。不过男人都是这个德行,从来不承认自己有错。邓金元双手后背,脸蹭到老婆的脸上:“我咋啦?连你也感觉我不顺眼,是不?儿子比老汉好,你咋不跟上儿子过去?” 老婆子也不跟老头子论理,老婆子说得凄惶:“你一走都不给我留几个钱的零花,雇下的伙计没啥吃,我没有钱籴米籴面。你累了,你歇着。把钱给我,我给咱买肉,给咱买菜,给咱包饺子吃,吃完饭把咱自个事安排一下,该干啥照旧干啥。过两天准备些礼物,把李明秋请上,到亲家屋里给娃商量话,人家唾到脸上咱擦了,人家骂咱几句咱受下,怪只怪咱的儿子做下失礼事,掌柜的我说得对不?” 邓金元不说话了,静静地听。这一走十几天,还当真给老婆没有留下一点零花钱。原来想一两天就回来,谁知道事不由人,这一辈子把裤带上的钥匙看得太紧,要是没老婆你邓金元活谁? 邓金元不再跟老婆争辩,拿了些钱,对老婆说:“还是我去割肉,你在家等着,我再给咱买几个肉夹馍,这肚子当真很饿。” 凤栖街上繁华依旧,熟人见了都打招呼:“地不平这些日子干啥去了?” 邓金元须臾应酬:“外边揽下一点活路。” 有人知道邓金元的儿子拐骗了南霸天的女儿,故意问道:“什么时候给儿子结婚?” 邓金元也不含糊:“快了,到时候不要忘了来给儿子恭喜。” 邓金元路过常有理的包子铺,看门楣上缠着一绺白布,心想前几天常有理跟上儿子去了长安,门楣上缠白布就等于这家死了人,谁做事这样缺德?这时候一个路过的熟人告诉邓金元:“听说常有理贩运大烟被打死在渭南。” 邓金元一听头大如斗,也忘记了买肉夹馍忘记了割肉,他糊里糊涂回到自己家里,对老婆说:“不好了,死了人了。” 老婆知道自己的儿子刚走,绝对不会是儿子出事。于是对老头子大声嚷道:“到底是谁死了?你说清楚!” 邓金元一脸诅丧:“常有理死了。咱的儿子媳妇就跟常有理一家住在一个村子里。常有理贩卖大烟让官家枪毙,咱的儿子正好跟上疙瘩收购大烟,疙瘩是个土匪头目。” 老婆子还是不慌不忙:“儿子大了,想干啥由不得咱们自己。我听说咱凤栖种植大烟的千家万户,大家都没有事儿,为什么出事的偏偏是常有理?再说了,常有理不是卖包子?却怎么又跟贩运大烟联系在一起?” 邓金元哭丧着脸:“我跟你一时无法说清,我肚子跟猫抓一样某乱。老婆子,你跟咱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把两个儿子给咱拾掇回来,咱就开咱的棺材铺子,挣咱的下苦钱。棺材铺子虽然挣不下多少钱,但是保险。” 老婆子一想,老头子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兵荒马乱的年月,一家人住在一起总也放心。于是对老头子说:“不管怎么说咱先吃饭,吃完饭再想办法。” 那一天基本上过得平稳,凤栖城每天都发生大大小小的新闻,但是棺材铺子老掌柜邓金元和他的老伴却躲进自家屋里不知道干啥,一直忙到下半夜不见停息。天快亮时老婆子突然放声大哭,说他的老头子走得凄惶。凤栖人把人死了叫做“走了”。早有一帮子邻居来到棺材铺子帮忙,有人也看出来一些蹊跷,怎么日鬼的儿子还没有回来邓金元已经躺进棺材里边?躺进棺材里边就叫做“入殓”,是不是这老家伙活腻烦了,或者是有啥想不开,自己喝了毒药早早钻进棺材里边? 怀疑仅仅是怀疑,谁也不会究根问底。李明秋借了亲家刘军长的小车,直接赶到郭宇村接回了邓金元的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两对夫妻穿白戴孝,哭哭啼啼从东门口进入凤栖城,连姜秉公也惊动了,亲自骑马赶到凤栖。凤栖城的人交头接耳,一致认为是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气死了老爹邓金元。 院子里站满了前来帮忙的左邻右舍,两对夫妻哭哭啼啼进入屋内,看地上停一口棺材,弟兄俩爬到棺材上嚎啕大哭。 突然,棺材盖子自动揭开,邓金元从棺材内坐起来,长叹一声:“儿呀,你俩终于回来了!我不死你俩还不回来。回来就好,回来给你俩准备结婚。” 第637章 身处不同的历史阶段,每个人的身上都难免打上时代的印记。靳之林身为晋商,山西又被日本鬼子占领,跟日本鬼子没有交往说不过去。但是靳之林作为华人,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又是一个循规蹈矩、讲信用的正统商人。 黄河岸边靳之林跟疙瘩许诺,一定要想办法为疙瘩把菊花找回。既然许诺了就必须办到,靳之林也是那种一诺千金之人。 那天晚上,靳之林把疙瘩亲自送回郭宇村,并且跟疙瘩娘久坐,详细了解了菊花的现在和过去,靳之林在疙瘩娘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亲自把菊花送回。 其实疙瘩娘也是一个明白人,老人家主要是想给疙瘩一点教训,疙瘩娘能掂量得来轻重,她不可能把疙瘩伤害更深,儿子比媳妇重要,这一点疙瘩娘并不糊涂。靳之林走后疙瘩娘又对疙瘩循循善诱:“儿呀,大凡大人物身上都有一种特异功能。刚才来那个靳什么你绝对应该效仿,那个人已经百炼成精,举手投足之间跟凡人不同。那个胡老二跟李明秋娘也见过,他们俩个加起来都没有那个靳什么能行。娘看过的人不会有错,你可以拜那个靳什么为师,在人家身上学一点处世的本领。” 疙瘩唯唯诺诺,娘说一句话疙瘩点一下头。可是疙瘩不能认同娘对靳之林的评价,靳之林其所以肯给疙瘩帮忙,主要是相互间都有经济利益。华夏民族讲究忠孝礼仪,疙瘩对娘的孝顺有口皆碑,菊花出走本身是一件坏事,可是这件事又使得疙瘩赢得了大家的赞誉,大家不太关心菊花是否出走,大家盛赞疙瘩给娘磕破了头。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真正的受害者引不起人们的同情,人们主要关心的还是疙瘩面对娘的责难所表现出来的大义。 娘说:“疙瘩,娘不介意你在外边日了多少女人,一个土匪头目身边没有几个女人说不过去。娘的意思是说,吃水不忘掘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嫌弃自己的糟糠之妻。” 疙瘩点头:“疙瘩谨记娘的教诲。疙瘩也知道,如果没有洋芋和菊花,疙瘩这一生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两个孩子在娘的炕上睡着了,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对疙瘩说:“疙瘩,相信娘的话,以后你老了,失去了闯荡世事的能力,能给你提尿盆烧炕暖被子的只有洋芋。娘对你的要求不高,你一个月回家跟洋芋睡上一夜。” 洋芋坐在灯下,给两个孩子寻虱,娘俩的每一句话洋芋都在认真地听,但是她一直没有插嘴。此刻,听到娘说到最后一句,洋芋忍不住了,呜呜直哭。 疙瘩想起来年轻时两个人睡在炕上打滚,一直把炕睡塌了几回,早晨起来爹找不见疙瘩,一看小俩口睡在炕洞里……那是一段心情舒畅的日子,俩口子都心无芥蒂,恩恩爱爱无怨无悔。 可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让人羞于启齿,疙瘩并不知道他自己不孕不育,洋芋为了接种跟狗剩偷情,菊花用贤麻草让疙瘩结结实实地做了男人……两个女人对待疙瘩可谓尽职尽责,女人的要求不高,只是希望疙瘩能够耕耘那片撂荒的土地。 娘说:“你们俩个去睡吧,让两个孩子就睡在我的炕上。” 可是洋芋不去。洋芋说:“放心吧娘,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和孩子。强扭的瓜儿不甜,娘也不要为难疙瘩。” 疙瘩生气了,疙瘩质问洋芋:“洋芋,是不是还要我给你跪下?” 洋芋一边擦眼泪一边下炕,洋芋不声不响地跟着疙瘩来到曾经属于他们自己的新房,几十年光阴荏苒,两个人的心里都磨起了老茧。不过今夜,洋芋却显得有点被动,她对疙瘩说:“疙瘩哥,我不强迫你,那样的事情需要两相情愿。” 疙瘩涌上来一股强烈的报复心理,疙瘩眼前再现了狗剩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洋芋可能还不知道狗剩已死,此刻的疙瘩想把洋芋捏碎!疙瘩把洋芋扛上肩,重重地撂到炕上,那绝对不是主动,而是一种强烈的虐恋!洋芋被剥光了衣服,透过窗子上的星光疙瘩看见一条褪光毛的肥猪……疙瘩好像在实施一项伟大的使命,疙瘩的顶天柱适时地膨胀,疙瘩非常蛮横地杀进洋芋的城廓。疙瘩享受到了一生中不曾有过的享受。 原来,撂荒的土地好久没有耕耘,那里边杂草丛生,土地板结,犁铧插进去时感觉到了巨大的吸力巨大的收缩功能,好像要把疙瘩吸进山的腹腔。疙瘩搭弓射箭,箭箭穿心,两口子同步销魂,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期。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几个月没有下雨,一大群鸟雀子正在门前的树上欢唱。疙瘩坐在娘的炕上,两个儿子坐在疙瘩的两旁,疙瘩看洋芋尻蛋子肥肥的,脸上显出中年女人才有的红晕,咋看咋舒心。洋芋把煎饼跟米汤端上炕,木盘里放着一碟辣子一碟韭菜,疙瘩吃得狼吞虎咽,疙瘩几个月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 吃过饭洋芋为疙瘩牵马,疙瘩翻身骑上马背,洋芋指着村口歪脖树下站着的水上漂,对疙瘩说:“那个女人每天都站在那里。如果疙瘩有意,洋芋不介意把那个女人娶回……” 疙瘩骑马走过水上漂的面前,快马一鞭扬长而去。身后,传来水上漂失望而带点哭声的呐喊:“疙瘩哥——妹子给你留门。” 疙瘩重新找回了自己,疙瘩开始给自己定位,疙瘩不再那么狂妄,动辄杀人,疙瘩回归了理性,完成了又一次蜕变。凤栖县北的烟土快收购完了,疙瘩又组织人到外县去收。当然疙瘩也没有忘记菊花,疙瘩打算大烟收购结束以后亲自渡过黄河到河东去找,疙瘩无论如何也要把菊花找回来,他的儿子离不开娘。 靳之林没有食言,靳之林回到山寨以后就安排他手下人按照疙瘩所提供的情报在山西境内寻找菊花。大约半个月以后寻找菊花的人回到了山寨,非常遗憾地拿出了菊花的一绺头发,他言道菊花已经在一座寺庙里出家……女人给曾经的丈夫捎头发是一种暗示,意味着斩断情丝,从此天各一方。 靳之林想了一天,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疙瘩他娘,靳之林认为疙瘩娘是一个有主见的老人,靳之林想跟老人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疙瘩娘说:“你把那座寺庙的方位告诉我,这件事不急。我估计日本鬼子快完蛋了,等到王师光复山西之时,我带上两个孙子亲自去寻菊花”。 第638章 姜秉公把族长的位子交给弟弟姜秉乾以后,带着怀孕的小妾秋月北上凤栖,结识了李明秋、疙瘩两位弟兄,如鱼得水,带领着高根堂、高明堂俩弟兄在凤栖县南收购大烟,干的得心应手。 那一日侄子姜振东找****来,在伯伯姜秉公面前诉苦,姜振东直言他爹不是当官的料,姜秉乾玩不转狮泉镇姜姓家族。 姜秉公不是那种鸡肚狗肠之人,可是姜秉公现在顾不上回去料理狮泉镇的事物。姜秉公对侄子说,狮泉镇的天塌不下来,让你爹爹再撑几天,你既然来了也不要回去,帮我收购大烟。 姜秉乾喜欢跟大伯在一起做事,姜秉公做事直率干练。其实收购大烟也不是什么难事,凤栖塬上只有这么一家收购大烟,独行生意好做,加之军队和官家不管。县长屈志田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凤栖县的行政大权实际上由军队掌握,军权大于政权。屈志田县长知道自己的锅小,煮不下刘子房的牛头,有些事县长只能有看法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大烟的等级却有讲究,一般太阳最红时割下的头茬烟最好,价格比末等烟贵几倍。常种大烟的老烟农把好烟跟次等烟分开,初种大烟的烟农却不管那些,大家收烟大部分收些混级,混级烟用牛皮纸包装,等级较高的烟用黑洋布包一层,外边再用牛皮纸包裹。包裹好以后用毛笔注明。 只要官家不管,大家也就肆无忌惮。每到一个村子,就在场院内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大小七八杆秤,最大的叫抬秤,最小的叫等子(相当于天枰)。大烟的收购价用一张红纸在桌子面前公布,老百姓大都知道姜秉公的名声,把大烟卖给姜秉公他们放心。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纸币,有些烟农对纸币还有些疑虑。姜秉公便把自己家里存的银元让侄子用骡子驮来,不愿意要纸币的烟农就发给银元。 过了一段日子姜秉乾撵来了,向哥哥诉苦说,狮泉镇这一段日子简直闹翻了天,姜姓族人大骂姜秉乾是败家子,竟然将狮泉镇以南一千多亩山林割让给白水。殊不知那一千多亩山林是凤栖县跟白水商量好了,好像用另外一块土地兑换。其实姜秉公也希望一劳永逸地解决那一片山林的归属,为了那一片山林狮泉镇跟白水世代结怨。 姜秉公对弟弟说:“让他们闹腾去,狮泉镇塌不下来。我看你当务之急是给两个女儿结婚,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先摆顺。” 姜秉乾哭丧着脸:“姜姓族人坐在咱院子里不走,我担心时间长了咱的爹娘吃不消。” 姜秉公的肚子里生成了许多蝎子许多蚰蜒,姜秉公想狠狠地蜇弟弟几下子,姜秉公心想:你就日能得很!当初为了当那个族长不惜给亲哥哥碗里下蛆,这阵子才知道铧是铁铸的?可是姜秉公不喜欢推下坡碌碡,姜秉公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个姜字扳不开,说到底还是一个神轴底下拜祖先。姜秉公说:“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我这里收购大烟的确离不开。听说凤栖县长跟李明秋熟悉,要不然请县长到咱狮泉镇给帮忙调解一下?” 姜秉乾俩手一摊:“把皇上请来都没办法。我看主要是咱的二老子(二爹)在后边扇风点火,要不然哥哥你回去一下。我看咱姜姓族人还是听你说。” 姜秉公哀叹一声:“目前看来也只能这样。”姜秉公骑马回到家里,看见叔叔姜茂林正带领一帮子人在自家院子内闹事。姜秉公上前二话不说,抓住叔叔的衣领首先给了叔叔两个耳光。姜秉公指着叔叔的鼻子大骂:“姜茂林我看你活腻烦了,为了那一千亩山林咱跟白水闹了几辈子仗,算一算咱姜家死了多少先人?你们有本事跟白水人闹去!不要在我家里闹腾得老小都不安宁!” 姜家那些族人本身对闹事就不太热心,一见姜秉公回来溜走了大半。姜茂林被打蒙了,捂着脸还想跟姜秉公争辩,姜秉公掏出自家的手枪刷一下推上子弹,姜茂林以为姜秉公要对他开枪,吓得一下子尿到裤裆。岂料姜秉公把枪把子交给姜茂林,然后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有本事朝这里开枪!” 院子里只剩下姜家几个老者,那些老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姜茂林哇一下子哭了:“秉公侄子,你是我爷哩!我爷活来咧!从今后狮泉镇就是天塌下来,我都不会再放一个屁!” 姜秉公还是火气不减:“你就不该放屁!” 老爹姜茂盛这阵子才不失时机地出屋,招呼自家的兄弟和村子里还没有走的几个老者:“来吧,回屋里喝茶。世事是年轻人的世事,咱搅和干啥?” 姜秉公进屋灌了一肚子凉水,出来看那几个老者仍然站在院子里,又对他们解释:“这兑换土地是两个县上的事,咱们老百姓只能看个端底,咱属于凤栖管辖,过一段时间我打算找凤栖县长讨个说法。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咱不能混闹,不能把一碗油端成水。” 几个老者一起对姜秉公抱拳:“秉公贤侄说得在理。” 姜秉公又翻身上马,对大家抱拳:“我真的很忙,失陪了。以后不管出了大小事都不能再闹,闹腾是一种最无能的表现。” 姜秉公回到自家屋子连一顿饭都没有吃,立刻又返回烟土收购点,这个人干起事来也是一个拼命三郎,不论干啥都必须干好。 天空晴得瓦蓝,一连几个月不下雨,马儿在土路上飞奔,扬起一绺尘土。姜秉公走得心急,冷不防侄子姜振东挡住马头。 姜秉公内心吃了一惊,问侄子:“又出了啥事?” 侄子变脸失色:“不好了,死人了!” 姜秉公大吼一声:“究竟死了谁?你说清楚!” 侄子这才说:“刚才李明秋派人报丧,两个姐姐的公爹死了。” 姜秉公快马一鞭,把侄子远远地甩在后边。姜振东听见伯伯断断续续地喊:“你回去吧,我先看个端详。” 姜秉公赶到凤栖县城邓金元家时正好亲家刚从棺材内坐起来。院子内喜气洋洋,一场丧事变成了一场闹剧,姜秉公闹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以后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邓金元也真会来事,竟然用装死来诓骗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回来结婚。不过好像没有人责备邓金元,假如儿子儿媳听话,老爹爹也不会想出这样的绝招。可怜天下父母心! 姜秉公在人群里看见了李明秋和疙瘩,大家都在看邓金元的笑话。想不到地不平拖着他那三点式的瘸腿,站在院子里高喊:“大家都不要走,今天我邓金元请客。儿子把这光景不当事,我过这挨槌子光景为谁?” 李明秋也看见了姜秉公,给姜秉公使了一个眼色,一行三人来到李明秋家里。姜秉公一进屋就问:“有馍没有?这肚皮贴着脊梁骨了。” 李明秋调侃道:“急啥?一会儿你亲家给你设宴。” 疙瘩也啧啧称奇:“世事之大,无奇不有。” 姜秉公一边吃馍一边问李明秋:“老兄,你说这事咱该咋办?” 李明秋沉思了半天,突然说:“庚寅丁卯、今天就好。我一会儿跟地不平商量一下,咱把两个侄女打扮一下,让地不平雇两乘大轿抬上在凤栖街上转一圈,就算把娃出嫁了。” 姜秉公表示反对:“这怎么能行?我姜家也算百年望族,两个孩子必须从狮泉镇娘家坐轿,最起码得给两个娃准备一些嫁妆。” 李明秋慨然:“我说老弟呀,到那山说那话。你都不看两个侄女身子不空(怀孕),你都不害怕侄女把娃生到路上?” 姜秉公无话可说了,想了半天,才叹一口气:“唉!这奇事满叫咱遇上了。” 第639章 铁算盘在心里告诫自己:咱不生气,儿子是个憨憨,咱不能跟儿子上计较。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头晕目眩,好像大脑不听自己使唤,天上的太阳爆炸了,满天的金星在燃烧,嘴里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晓。 竹叶第一个反映过来,哭喊着痛骂软馍:“软馍,你真是个憨怂!那样的话你能骂得出口!” 文秀也不顾自己坐月子,颤巍巍来到院子里,爬到爷爷的身上大哭:“爷爷你醒醒,你不敢吓唬文秀,文秀不吃猪蹄了,文秀离不开爷爷!” 隔壁满香闻讯过来,赶快把叔叔扶起,一摸叔叔口里还有气,立催竹叶:“快、快!救人要紧,派人去叫全中!先弄一些童子尿,给叔叔灌进去。” 软馍挠挖着头,这阵子也没有了主意。一听说满香嫂子要尿,竟然亲自端了个碗,进入文秀坐月子的产房,孙子睡着了,把软馍看得眼馋。 这可是个忌讳,媳妇没出月公爹不能进入儿媳妇坐月子的产房。竹叶不由分说手拿一把扫帚,把软馍赶了出来。那软馍端着碗进入茅房,解下裤子尿了一碗,然后拨开满香,半跪在爹爹面前,把自己的臊尿给老爹爹就灌。这一灌当真有效,铁算盘竟然睁开了眼。 紧接着怀德把姐夫全中叫来了,一家人把铁算盘扶得睡在炕上,全中为爷爷诊脉,扎针,停一会儿全中说:“爷爷没事,主要是气郁攻心。大概是谁惹爷爷生气了?” 铁算盘也醒来了,哇一下子吐了一堆。屋子罩满酸臭味和尿臊味。竹叶看文秀还在旁边站着,把文秀拉出屋,说:“没你的事了,你照看孩子要紧。”然后自己拿一把扫帚,把公爹吐下的打扫干净。 李明秋不在家,满香看叔叔没事了,回自己院子去了。 全中说了句:“爷爷好好歇着,我明天来看你。”也背着药箱走了。 竹叶安顿好公爹以后,走出屋子一看,自己的憨憨丈夫还在院子内站着,没好气地问道:“你不走还等什么?” 那软馍磨磨蹭蹭地跟着竹叶进入东厦屋,站在炕沿边不走。本来是夫妻,夫妻却显得陌生。已经记不清多长时间了,软馍一直在卢师傅瓦盆窑旁边的工棚里支一张床睡觉,只是年节时回来一下,回来也吃一顿饭就走。可是今夜,软馍不知道想说什么,看着自己的老妻,脸涨成紫色。 竹叶对于软馍,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怨气,感觉中父子俩也说不上是灵(这里指聪明)还是憨,父子俩捏制的泥人为卢师傅创造了大量的财富,每过一段时间竹叶都要去卢师傅那里结算。卢师傅是个老实人,给父子俩开的工钱不低,竹叶不缺钱,公爹有几次要把钥匙交给竹叶保管,可是竹叶不是那种贪财的女人,竹叶的想法很现实,那些钱迟早是这个家里的,放倒公爹那里保险。事实上竹叶的柜子里也让钱放满了,那是父子俩的工钱。 可是软馍和怀德总缺少一根弦,在人面前显得猥琐,说话打脸,被人瞧不起,让人感觉是个十足的憨憨。 竹叶问软馍:“你把爹都快气死了,你还有啥想不开?” 原来,怀德给爹爹软馍告状,说文秀对爷爷好,瞧不起他。可是那软馍不会说话,竟然对竹叶说:“今天这事不怪我,怪怀德,怀德说爹爹想日咱的儿媳,要我回来替他出气。” 竹叶气哭了:“软馍你真是个憨怂!你都不想想,爹爹八十多岁了,再有那个本事没有!?行了,你走吧,我这辈子倒霉透了,寻下你这么个憨怂。” 软馍还是不走。软馍突然给竹叶跪下了:“竹叶,我想****,不要撵我,行不?” 门缝里窜进来一股风,油灯忽闪了几下,重新亮起来时竹叶看见,软馍的老脸上挂着泪珠。本来是夫妻,夫妻睡到一起才算正常,夫妻分居才不正常。两个人都才五十来岁,都还没有丧失那种功能。可是竹叶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软馍再没有上过她的炕,竹叶的城廓早已经撂荒。今晚,本来非常正常的事却让人感到恐慌。竹叶上前把软馍扶起:“快起来吧,让别人看见笑话。” 院子里没有外人,亲亲一家,谁都不会笑话谁。竹叶烧了一锅水,亲自把软馍淘洗了一遍,软馍的洗澡水也能闻到一股恶臭。竹叶安顿软馍睡进被窝,出来倒洗澡水的空隙,看见文秀的窗子上站着一个老人。 那一定是铁算盘,铁算盘站在窗口叮咛孙子:媳妇没有出月不能干那种事情。铁算盘可能已经忘记了儿子怎样骂他,老人家的心操的有点过头。不过竹叶没有埋怨公爹,而是关切地说:“爹,夜里风大,你回屋睡吧。” 可是铁算盘却反问竹叶:“我听见了软馍没走?那个憨怂!” 竹叶不满意了:“爹,年纪大了,不该管的事别管。” 铁算盘却并不领情:“我知道,你们都见不得我,我明天一死有你们好过的时候!” 文秀却嘎嘎地叫起来:“爷爷,管管怀德,怀德跟娃抢得吃奶!” 铁算盘一脚踹开文秀的门,把怀德从被窝里拉起来:“走!跟爷爷睡。文秀没出月,不敢生气。” 竹叶一声苦笑,心想这一家人都不正常。转身回屋,感觉中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凄惶。再凄惶也得活人,各人的活法不同。竹叶慢慢地脱光自己的衣服,顾影自怜,看自己满身的肌肉已经松弛,内心里涌上来一种老之将至的伤悲,她掀开软馍的被窝钻进去,从软馍的身后把软馍搂紧,想不到软馍已经睡着了,睡得死沉。 竹叶心想从明天起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软馍一个人在工棚里睡觉了。公爹总有死的时候,怀德靠不住,儿媳妇文秀是个狐狸精,到老来不靠软馍靠谁? 正在这时文秀又嘎嘎地叫起来了:“妈呀。快来看,屋子里地上一下子跑出来几只老鼠!” 尽管竹叶知道那是文秀在故弄玄虚,可是竹叶必须起来,到文秀的屋子去跟文秀做伴。竹叶也有自己的想法,竹叶打算无论如何侍候得文秀过了满月,然后找一个工匠给文秀另外盘锅灶,竹叶不想跟文秀在一起过日子,那个儿子媳妇太娇气。 可是这时软馍醒来了,翻过身把竹叶抱紧,问竹叶:“你要去哪里?” 竹叶说:“去跟儿子媳妇做伴。” 软馍问:“怀德呢?” 竹叶说:“你哪个儿子管不住自己,今夜里跟他爷爷睡在一起。” 软馍说:“我不让你去,我要****。” 竹叶哄软馍:“听话,我去去就回。” 软馍不声不响,坐起来穿衣。 竹叶问:“你穿衣服干啥?” 软馍回答:“我去跟文秀说说,半夜里再不准叫我老婆。” 竹叶把手指头戳在软馍的额前:“我说你呀,是不是也想开烧坊?(方言,指跟儿子媳妇发生关系)” 第640章 漏斗子这辈子做的最得心应手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独生儿子豹子拴在家里不让出门。 其实豹子要是不听爹的话,甩开家里硬走,漏斗子也没有办法。男人都有一点责任感,二狼和三狼相继为国捐躯,两个媳妇离家出走,六个孙子就靠娘跟大嫂子养活。豹子看娘跟爹确实凄惶,这个家里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支撑,豹子的确不能走,豹子一走这个家里就要抓瞎。 年轻人都迷恋炕上的那一点破事,豹子也有点丢不下板兰叶。板兰叶十二岁就被男人破身。睡在豹子的肘弯里就像一只小猫。穷乡僻壤谁也不知道作孽叫干啥,人跟人之间是非的界限和道德观念模糊,十三岁的板兰叶被姐夫豹子弄大了肚子,八月天,板兰叶生下一个比猫仔大不了多少的男孩。 连狼婆娘都有点担心,这个孩子可能养不活。可是漏斗子却认为这个孩子是他的传承是他全部的希望。孩子一生下来没有奶吃,正好白菜也生了一个孩子,漏斗子便抱着孩子让白菜给孩子喂奶。可是长久以往也不是办法,瓦沟镇遇集时,漏斗子便从瓦沟镇牵回来一只奶羊。经过两个月的悉心照料,那孩子居然活过来了,长得白白胖胖。 板兰根跟豹子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一次板兰根自杀未遂,被公爹漏斗子救活,豹子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有点吃惊。痛定思痛,那板兰根也不是有意而为之,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也不是男人的对手,豹子清楚板兰根是被她的亲哥哥板胡强暴,得饶人处且饶人,板兰根已经为豹子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假如板兰根死了,豹子一生也活得不得安宁。 那些日子狼婆娘害怕豹子跟板兰叶睡在一起发生什么意外,采取手段把豹子跟板兰叶隔开,豹子就跟板兰根睡在一起。开始时夫妻俩有些别扭,豹子也不知为什么,看见板兰根总是提不起兴趣,即使俩口子勉强做那种事也达不到高潮,总是匆匆地结束。 不久,板兰叶生了一个男孩,小姑娘年龄太小,根本不知道怎样抚养孩子。大嫂子春花和公婆看见小孩子连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睛在被窝里蠕动,感觉到孩子活下来的希望不大。板兰根不知道咋想,竟然主动承担了抚养孩子的责任。板兰根让豹子睡在爹跟娘屋里,姐妹俩睡在一起,板兰根及时为孩子换洗尿布,半夜起来为孩子热奶,孩子的哭声一天比一天嘹亮,连狼婆娘都感觉不可思议,姐妹俩竟然把一个比猫仔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养活。 孩子满月那天,郭宇村的人都忙着割烟,晚上漏斗子提着灯笼站在村子路口,不管大人小孩都往自家屋里请,不收村里人送的贺礼,每家讨要一绺布头,据说孩子穿了百家衣没病没灾,漏斗子为孙子讨个吉祥。 过了四十天豹子回到自己屋子居住,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女和两个老婆心里感觉熨贴,人活一生图个啥?还不是为了老婆娃娃!郭宇村谁家锅底没黑?谁家的女人活得正经?听说文秀嫁入凤栖城后也生了一个男孩,炕上的媳妇是自个的,心里头想的女人是别人的,自个的媳妇能日,人家的女人只能去想。想得多了心慌! 心里头的隔阂消除了,咋看自己的老婆咋好看!郭宇村搬倒尻子齐数,疙瘩都没有我豹子活得舒服! 豹子的身体里积攒了太多的能量,日了这个日那个,两个女人在豹子的身下不住地扭动,豹子的心里粘和(方言,相当于舒服)得就像当了皇上! 早晨太阳升起来很高,豹子仍然搂着姐妹俩睡觉。突然门口传来胆怯的喊声:“姐夫,你起来了没有,疙瘩叔来了,说跟你商量什么事情。” 豹子知道叫门的是板匠,可怜的孩子自小失去了爹娘,平时就睡在漏斗子的脚底,漏斗子和狼婆娘也不嫌弃孩子,孩子在豹子家里什么活都干,实际上是个不掏钱的苦力。 豹子穿衣起来,来到爹住的上屋,看见疙瘩正跟漏斗子说话。 疙瘩看见豹子进来,话也说得直接:“豹子兄弟,我知道老叔不放你出门,所以我收购大烟时也没有叫你。刚才,我正跟叔商量,卧龙岗山寨已经被胡老二占领,疙瘩也不想跟胡老二去争,计划在郭宇村修一座山寨,让山寨上的弟兄们搬下来住在郭宇村。在咱村子里修建,不需要你出门,想让你当个管家,负责接收外地运进来的木材、砖瓦。” 豹子看看爹,漏斗子显得慷慨大方:“孩子,去吧,不要计较工钱,一个村子里住着,谁给谁不帮忙?” 豹子这才表态:“疙瘩哥你放心,我保证干得让你满意。” 疙瘩说完话要走,豹子一直把疙瘩送到大路边,言犹未尽:“疙瘩哥,咱同在一个村子住着,豹子绝对不给疙瘩哥丢人。” 路上扬起一溜尘土,看样子有人骑马进村,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在意。骑马的人走到两人跟前了,豹子突然吃惊地喊叫起来:“二嫂、林秋妹!你从哪里来?” 这的确让人意想不到。那一年二狼死了以后,林秋妹被她老爸林老板接走,听说以后去了欧洲。想不到两年以后林秋妹又突然在郭宇村出现,连疙瘩也感觉不可思议。 疙瘩不可能不跟林秋妹打招呼。疙瘩说:“二狼家的,你刚回来,先回家看看你的孩子,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疙瘩随时可以给你帮忙。” 林秋妹点头,林秋妹看来已经很累,林秋妹说了一句:“谢谢疙瘩哥。” 疙瘩回屋去了,林秋妹跟着豹子回到自己家里。这真让全家吃惊,漏斗子甚至半天合不拢嘴。狼婆娘站在门口怔了一会儿神,最先恢复了常态:“秋妹,过来,让娘看看,我娃咋瘦了?先洗洗脸,娘给我娃盛饭。” 大嫂子菊花则拉着林秋妹抹起了眼泪:“老二家的,你还知道回来。” 板兰根拉着林秋妹的两个孩子,教孩子叫娘。终究分开两年,两个孩子看见林秋妹有点胆怯,林秋妹一下子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哭着喊道:“孩子,娘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们!” 据林秋妹后来说,欧洲也在打仗,她跟老爸在一次逃亡中失去了联系。林秋妹想念孩子,变卖了身上的首饰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欧洲又回到中国。 狼婆娘非常聪明,不该问的绝对不问。比如,这两年中间秋妹有没有为自己找一个男人?大家都从艰难困苦中过来,都有一些无法告诉别人的秘密。能重新回来就不错,女人一辈子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孩子。狼婆娘帮助林秋妹收拾好了自己的屋子,林秋妹带着两个孩子住了进去。狼婆娘对林秋妹说:“娃呀,为了过日子,你以后无论干啥娘都不管,娘只要求你一点,不要忘了自己的孩子。” 第641章 转瞬间楞木周年将至,疙瘩早都做好了准备,要在楞木周年这天举行大型祭祀。良田爷、憨女、楞木是郭宇村的象征,这一家三口之死是郭宇村最大的损失。祭祀活动既是对死者的追悼,又能拉抬活人的人气,郭宇村没有人相信是疙瘩害死了楞木,早几天疙瘩就派人买猪卖羊,良田爷的故居搭建起了祭祀的灵堂,场院内搭建了戏台,疙瘩还专门请来了草台班子唱大戏,请来了十二个吹鼓手,还请来一班和尚为死者念经超度。 一冬无雪,天空瓦蓝,太阳笑得灿烂。郭宇村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人难以忘怀。豆瓜爹由于他自己行为做事的不检点已经被郭宇村人剔除,漏斗子理所当然地成为祭祀活动的长者。人有时就是这样,当历史把你推向前台时每个人都会表演。那一天漏斗子穿一件黑丝缎长袍,头戴毡帽,脚穿牛鼻梁子布鞋,在司仪的精心安排下面对前来参加祭祀活动的所有的客人庄严地宣布:“祭祀活动开始——” 随即,郭宇村枪声响成一片,几乎所有有枪的人都对天放枪。唢呐吹出的祭歌响彻云天,漏斗子带头下跪,灵堂前、官路上、场院内跪倒了虔诚的祭祀者一大片。人们三叩九拜,紧接着哭声震天。 稍倾,金童玉女两个孩子一身重孝,各自手捧仙逝者的灵牌,身后跟着几个端着祭盘的弟兄,祭盘内放满各种贡品。在漏斗子的带领下,在和尚和吹鼓手的陪伴下,缓慢地朝仙逝者的墓地进发,俗称“请灵”。村子里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跟在两个孩子的身后,远远看起来好像一条长长的人蛇在蠕动。 三九天,人们感觉不来寒冷,几只兀鹰在半天上盘旋,给祭祀活动增添了几分肃穆。 突然间,人们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埋葬良田爷、憨女和楞木的山洞前,一大片山桃花绽放。三九天山桃花盛开不是一个吉兆,预示着来年将有灾难发生。拨开荆棘来到山洞前,看原来人们封洞的石头被撕开一条口子,一条猎犬呼啸着扑出。 村里人认识这条狗,这条狗原来就是良田爷家的看门狗。埋了一家三口以后没有人关心这条狗的踪迹。想不到一年以后这条狗从良田爷的墓室内扑出。 金童打了一个呼哨,那条狗便静静地卧在金童玉女旁边不动。 疙瘩也走在祭祀队伍的前头,感觉有点奇怪,想走近洞口看个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无数条蟒蛇在洞子内蠕动。那些蟒蛇看见有人靠近,竟然全部从崖缝内钻出,钻进草丛中不见踪影。 更奇怪的景致还在后头。山的腹腔内突然传出一声怪叫,那种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仿佛灵魂在哭。 疙瘩一生胆大,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报应。此刻也有点心神不宁,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只见金童拉着玉女的手,后边跟着他们的狗。两个孩子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好像早都心有灵犀,他俩来到洞口面朝洞内大喊:“憨面子,出来吧,不要吓唬乡亲。” 停一会儿洞内爬出来一个怪物,那怪物人前面后,长一条尾巴。好像能听懂人在说什么,但是他本身不会说话。 疙瘩嗖一下子抽出来一把尖刀,想把那怪物刺杀,不管怎么说所有的魍魉鬼魅都害怕人,人的身上有一种阳刚之气。 可是,疙瘩把手举到半空,骤然间浑身麻木,心仪里涌出一股阴冷,那是生命中仅有的一次,一次反省,惩罚不再是个虚无的字眼,疙瘩面朝楞木的墓地跪下了,心里头在默念:“楞木,饶恕……” 没有必要隐晦,那怪物正是良田爷从树林里捡回来的,狼婆娘丢弃的,板兰根跟哥哥板胡发生关系后出生的怪胎。那怪胎吃狗奶长大,良田爷死后狗把怪胎驮到良田爷的墓室。不知道为什么,金童给怪胎取名叫做“憨面子”,憨面子能听懂人的语言,却不会说话。 人们已经没有心情祭祀,大家心里涌上来一种疑问一种好奇,这一家三口是不是还活着?有几个胆大的男子想进入洞内看个究竟,难道说这山洞真如神话一样,一头连着天堂,一头连着地狱? 堵塞洞口的石头被搬开了,一股氤氲之气从洞内涌出,洞内温暖如春,崖缝内有光亮透入洞中,一股清泉潺潺,耳边隐约听见古刹钟声。 走进洞的最后,看见三具尸体已经干涸,却保持着原样,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 人们不愿意解释,也不愿意去分析许多诡异的自然现象,把现实生活中一些奇遇统统归纳成神的旨意。大家几乎得到了一个统一的认识,一致认为良田爷、憨女、楞木已经成仙,必须为他们修庙,供奉这三位仙逝者,确保一方平安。 郭宇村的祭祀活动还在进行,郭宇村发生的诡异现象已经传遍凤栖全县。那种传闻被无限制地扩大、神化,以至于后来出现了许多版本,处于生活极度贫困之中的老百姓在神仙面前却表现出一种大度和慷慨,许多物资和建筑材料源源不断地运往郭宇村,一座崭新的庙宇很快地修起。 李明秋用汽车把自己的憨憨兄弟和侄子拉往郭宇村,为三位神仙塑像,那可是一项得到所有的人敬重的职业,两个人根据大家的描述,把三位神仙塑造得栩栩如生。软馍和怀德还塑造了一只神犬一个活神仙,憨面子手执佛尘,人前面后,站立在三位神仙面前。 十二能屈发祥在凤栖塬上留下了最后的墨宝:“三官庙”。三官庙供奉的什么神仙,各种说法都有。不管怎么说,憨面子为自己找到了终生职业,金童和玉女也因此知名。 然而疙瘩却好似大病一场,日渐消瘦,娘知道疙瘩的心病,在自家屋内设一祭坛,让疙瘩跪在爹的面前,然后审问疙瘩:“疙瘩,你是不是做下了什么亏心的事情?” 疙瘩点头:“这一年来疙瘩亏人太多,不知道娘让疙瘩说什么。” 娘问:“就说楞木,你是不是在楞木身上做了手脚?” 疙瘩点头:“那个管家曾彪开第一枪属实,疙瘩不该连同曾彪和楞木一同打死。” 娘说:“儿呀,有些事没有做以前娘劝你别做,但是做过了就不能后悔!给你爹磕三个头,祈求你爹保佑你。然后站起来,该干啥照旧干啥,绝不能倒下!娘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第642章 乱弹 渐行渐远的乡土文学 打开各家文学阅读网,前几年还能见到的乡土文学被归类到都市文学的范畴,“乡土”两个字很难找到,笔者发表自己文字的这家网站也算得全国知名网站,乡土文学被归类到《现实百态》里边,每天也有那么几十个作者,写一些现实主义的文章,整整一年过去,还没有一部作品被签约。 签约是一个象征,意味着你的作品被编辑和读者认可。笔者有点不知高低,竟然一连数次地申请签约。每一次失败都是一次打击,让我在迷茫中不知所以。朋友告诉我,别傻了,签约是编辑约你!你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谁看? 乡土文学奠定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基础,我在乡土文学的陶冶中度过一生,可以说对乡土文学有着深厚的感情。鲁迅笔下那一个个悲剧式的人物几乎全都来自农村,柳青的《创业史》为新中国添彩;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成为第一步矛盾文学奖得奖作品;而陈忠实老先生的《白鹿原》什么时候读起来都让人震撼。那是一种提纯一种冶炼,那是一个时代的缩影,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灵魂的撞击和人性的体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后中国进入现代文学的第二次复兴,那一个时期出现的许多文学作品至今仍脍炙人口,广为流传。《人生》、《麦秸垛》、《遥远的白房子》、《爬满青藤的木屋》……不胜枚举。可以说每一部作品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影响,每一个细节的描写都体现了作者对生活的理解和体验,让人们在美的艺术享受中感悟生活,给人以启迪,催人奋发上进。 中国第一部长电视连续剧《渴望》播出时农村的电视机还没有普及。每天晚上电视剧播出的时间,差不多满村的人都涌到有电视的人家去看电视连续剧,一曲《悠悠岁月》让多少人热泪盈眶!那是一个人性回归的年代,人们需要温情需要理解,需要文化需要敞开心扉交流,那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年代,好像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人们可以为所欲为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那一个时期出现的许多文学作品都带着时代的印记,即使有的作品有些偏激,笔者不认为那是对社会****,比如《灵山》(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一部地地道道的乡土文学)。笔者认为应当给《灵山》一个比较公允的评价,一个应有的地位。 笔者不敢妄评充斥网络文坛的穿越小说、玄幻小说、以及各路神仙各种魍魉鬼怪,各路武林高手各种奇遇各种虐恋,因为那些小说我连看也不看。可是你在公园的长椅上、在地铁里、在长途公共汽车上,甚至在城市的人行道上在饭桌上,都能看到人们忙里偷闲,手拿手机不是打游戏就是看各种各样的穿越小说,那种痴迷的程度可以说前所未有,人们被一种虚拟的幻境蛊惑,连我三岁的外孙也幻想有一日得道成仙。 一部《西游记》影响中国几百年。笔者是《西游记》的狂热崇拜者。作者吴承恩对于道学和佛学的精深研究、渊博的地理历史知识、丰富的想象力让人望尘莫及。吴承恩绝不是信口开河,胡编乱造,每一个章节都经过深思熟虑,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作家耕耘时所付出的苦力绝非一般人能比。 很佩服现在的年轻人日耕万言的魅力。希望成为朋友,不要互相挑剔。我是说,中国现在还有六亿农民,能不能给乡土文学一点关注,一些鼓励?民以食为天,土地,是人之根本。也许有一天你会发觉,文学回归自然,才是最终的归宿。 第643章 乱弹 忏悔 行贿 有些问题,一辈子也想不明白;有些事,一辈子也做不好。 小时候,跟上老父亲到城隍庙看戏,不太关心戏台上演的内容,眼巴巴地瞅着戏台旁边卖的各种小吃。那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年代,两毛钱一斤花生,一分钱两个软柿子。把手指头含进嘴里,仰起头看着老爹爹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心里期待着,指望爹爹能为我买点什么,即使花上一分钱,买上两只软柿子,我那幼小的心灵也能得到满足。 可是父亲竟是那样的吝啬,一分钱也舍不得给我花。戏完了,我的眼里噙着泪花,跟着爹爹走进城隍庙,父子俩跪下给爷爷(神仙)磕头,老爹爹竟然将一毛钱放进供桌前的钱罐子里……回家的路上问爹:“那些钱爷爷(神仙)怎么花?” 爹在我的头上拍了一下:“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年纪大了,思想却容易钻牛角。几个老友在一起谝闲,谈到现今的农贸市场,按道理物价下降是件好事,少花钱就能买到更多的东西。可是大家谈起来却有点忧心,去年的苹果收购价四块五左右,今年三块钱卖不出去;去年的玉米收购价一块钱一斤,今年一斤六毛五;去年羊肉三十块钱一斤,今年卖十八……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不断贬值,国内的农副产品却不断降价。关中的亲戚来洛川打工,说,种下的麦子收不回来成本。(真伪待考,但是农民收入下降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老友走后突然间来了灵感,打开电脑却有点无处下笔。正在这时进来几个本村的年轻人,原来是灯会收费。洛川每年正月十五都办灯会,灯会成为洛川的一道风景,说到底那也是一次祭祀活动,各家灯会都请来各路神仙为他们坐镇。其实那没有什么不好,本人对办灯会也非常热心,那是一种民族文化的传承,灯会可以给人们带来欢娱和快乐。只是近几年灯会办得有点变味,据说正月十四、十五两天有的灯棚竟然有几十万元现金的收入。绝大部分祭拜者心甘情愿地掏钱,装钱的玻璃罐子被百元大钞塞满。 想起来朋友说过的一句话,外国人进教堂是为了忏悔,中国人进寺庙是为了行贿……可能有点偏激,朋友说中国有一种“贿赂文化”,可以追溯到远古年间,老百姓有什么好的东西首先想到要给官员进贡,当官的有什么好的玩意首先想到要奉献给皇帝。朋友还举例说什么《和氏之璧》,楚人和氏为了给皇帝行贿,不惜刖其双足……本人当时有点不以为然,未置可否,尤其对那个《和氏献璧》不敢苟同。现在想起来朋友的见解还是有一些道理。听说当今中国寺庙的主持最有钱,有些钱纯碎是灰色收入,比如香客们给神仙的供奉。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反腐是不是首先要从制度上进行改革,让官员们没有腐败的机会?比如,把神仙们香案前的那个钱罐子拿走,让寺庙真正成为一个净化灵魂的场所,国家可以从税收中拿出一部分资金资助寺庙。 第644章 流失的岁月 苦苣 《寡妇村》被隐藏的日子,下决心不受干扰,坚持坐在电脑前写到底,结果发觉纯属徒劳,脑子里一片混沌,写了几小节不尽满意,干脆删除,给心情放个假,关了电脑走出斗室,沿着小路爬上山坡,把头枕在山坡上,看那蓝天白云陪伴在我的身边,太阳肆无忌惮地笑着,讥笑我的愚顽。几个农妇挎着菜篮子从身边走过,菜篮里盛满苦苣,我从她们中间寻找、寻找我的童年。 从记事起,我就认识你,那漫山遍野的野菜。春日的阳光明媚,田间的麦苗苫住脚背,妈妈头戴草帽,弯腰弓背,在麦田里锄地,我跟在妈妈的身后,捡拾荠菜。感觉不来日子的苦涩,烟雾弥漫的茅屋充满温馨,尽管那野菜吃起来很苦,但是总感觉填不满我们饥肠辘辘的腹腔,那时我们几乎什么都吃,二月的荠菜、苜蓿,三月的榆钱、白蒿牙,四月的苦苣、洋槐花……一直吃到十月天,山沟里的小蒜满地爬。 人一上年纪就是这样,总是浸淫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有时在饭桌上,谈起我们痛苦的童年,儿子大度地笑笑,表示理解。正处于青春反叛期的孙子却显得不屑一顾:“怪你们没有本事活人”! 是呀,杨白劳如果活到今天,肯定被人瞧不起。现今社会把那些依靠简单劳动获得温饱的人叫做“弱势群体”,可是我总感觉,正是那些弱势群体用他们精瘦的肩膀,支撑起我们整个社会。 扯远了,人一上年纪就是这样,说话容易走题。这些年人们总感叹,吃肉不香、西红柿不酸、黄瓜没味。偶尔朋友相聚,坐在饭店的饭桌上,拿起制作精美的菜单翻来翻去,不知道吃什么好。猛然间,两个字吸引了我的眼球:苦苣。照片上的苦苣是那样的鲜嫩,几条红辣子丝点缀,跟杏仁拌在一起,红、绿、白交相辉映,让人产生食欲。看下边的价格,十六元钱一盘,不算太贵。 点了一盘子苦苣,几个老友一人一筷子,很快盘子见底,又点了一盘,也吃得精光,吃完了,互相看看,勾起对往事的回忆。 苦苣是我们家乡常见的一种野菜,从二月开春一直能吃到十月下雪,无论你挎着菜篮子什么时候去挖野菜,最多的野菜就是苦苣,苦苣的茎叶里有一种白色的汁液,那汁液很苦,苦苣可能因此而得名。我们一群孩子放学后,不需要大人安排,就非常自觉地挎着条笼(用荆条编织而成,比菜篮子大许多)。到田里去挖苦苣,挖回来的苦苣往猪圈里一倒,猪们一边吃一边高兴得哼哼。 柳根爷爷死了,柳根奶奶没有什么给老伴做祭饭,于是就做了几碗苦苣麦饭,那麦饭摆在祭桌上,让前来祭祀的人看着心酸。苦苣是我们穷人的忠实伙伴,据说,苦苣地下的根须连在一起,盘根错节,只要有一点水分,它就会冒出绿色的枝叶,没有人欣赏它的顽强,也没有人留意它的存在,可是苦苣却实实在在地陪伴我们穷人渡过了无数个酷暑严寒, 不经意间,苦苣成了人们餐桌上的名菜,一个去北京旅游的朋友回来后告诉我,北京的苦苣一斤能卖十六元钱(真伪待考)。可是我却实实在在地看见,苦苣在我们小县城的市场上也有人叫卖,前些日子一个做煤老板的亲戚给儿子结婚,五星级酒店的餐桌上仍然能看到苦苣……回来后躺在自己斗室的小床上转辗难眠: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还是人们认识的升华?其中的内涵让人难以琢磨。 第645章 乱弹 笑脸 第一次看见你的笑脸,我以为你就是整个世界。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感觉中幸福溢满每一个毛细血管,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永恒,伴随我走过人生的每一次艰险。我可以为所欲为地拥有我的所有,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展现我的一切,我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泄我的不满,你总是小心翼翼地伴随着我,心甘情愿地为我奉献。 如今,你早已经变成了墙上的壁画,而我的心田里依然保留着那美好的瞬间,那是一种力量的支点,每当我挫折、灰心、慵懒、失望、绝望的时刻,你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给我鼓励,给我信心,伴随我走过长夜漫漫。我在心的一隅设起祭坛,回报你给予我的一切。 浸淫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泪水溢满了我的双眼。那是一个狂热的年代,食物一下子变得奇缺,凡是能吃的东西都用来填充肚子,仍然填不满饥肠辘辘的腹腔。你拉着我的小手,走过荒凉的田埂,孱弱的麦苗在风中颤栗,初春的麦田还有点泥泞,我们爬在麦田里寻找荠菜,猛然间抬起头,看见田野里爬满了拾荒的人们……清水锅里煮着野菜,你抓一把糜面撒进锅里,我们端着碗狼吞虎咽地吃,你嘴角的笑容显得苦涩。 那是一个永恒的瞬间,什么时候想起来心里都隐隐作痛。几十年风刀霜剑,我的骨子里嵌进了一种传承,那就是无法改变的意志,不可更改的耐受。栽倒了,爬起来,继续前行;受伤了,失败了,毫不灰心,舐舔伤口,尝试着复出。不相信石头孵不出小鸡,不相信盐碱地理长不出新绿。曾经有过那么一两次小小的成功,你一直念念不忘、回味无穷。其实你走进了一个误区,那是一种诱惑一种幻觉,引诱你更多地付出。 可是你却痴心不改,继续默默无闻地打磨、镌刻属于自己的感悟。那是一种苦行僧的日子,没有人欣赏你的付出,你默念着咒语,总希望芝麻开门。岁月变老了,你身后的影子颤栗,不断萎缩,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置身于荒凉的都市,看一个年轻的女郎对我绽开笑脸,满以为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特异功能,感觉中那笑靥是那样的鲜艳。那是一种春天盛开的玉兰,让荒芜的心田溢满温暖。蓦然转过身,一个小男孩站在我的身后,仰起稚嫩的笑脸,叫我“爷爷”。 心里感动着,弯下腰,想把小男孩抱起来。那鲜艳的女郎突然间变脸:“滚开……!” 感觉不来受伤,只是有点茫然。这辈子经历的挫折太多,心里已经磨起了老茧。混混沌沌回到自己的斗室,打开电脑,总想写点什么,迟钝的记忆找不到链接的支点。猛然间,念初中的孙女搂着我,甜甜地叫一声:“爷爷!” 回过头,看见孙女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所有的委屈都在一瞬间消失,似乎找回了一点残存的尊严。 “给我五百元钱!” “干啥?要那么多?”心里有点惊奇。 “同学生日派对,摊份子。” …… 第646章 乱弹 末日 常常为一件事困惑,世界的末日是什么?其实你不必介意,这一天迟早总会来临。你也不必过度紧张,我认为对于一个人来说,世界的末日就是脑死亡。世界的存在对于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将会蜕变成宇宙间的那一粒微尘。 其实那是一个微妙的时刻,感觉中所有的思维都不复存在,再不需要为了求证一点什么而煞费苦心,那是一种解脱一种幸福,瞬间的你卸载了身上的所有重负,轻若翩鸿,在浩淼的天宇遨游。 绝不是耸人听闻,也不会故弄玄虚,所谓的地狱是人类给自己设置的枷锁,信不信由你,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条只对活人有用,人死后所有的待遇相同,肉体还原成那一撮黄土,一丝游魂在天地间飘游,凝固成水,落在地上,成长生命,周而复始,不断循环,形成了无所不包的大千世界。 什么乱七八糟!你该不是还想颠覆人世间所有的说教和神符?不是那个意思,你经历了脑死亡的美妙时刻,有种急于想跟大家分享的冲动。 公元2015年10月13,那是一个非常久远的年代,电脑代替了大脑,会思维的动物可以为所欲为地坐在电脑前操纵世界。虚拟的你也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把自己的最新见地向世人展现。尽管知音寥寥,没有多少人欣赏你的表演,可是你仍然被自己陶醉,孤芳自赏,为严冬到来的最后一次绽放而积攒力量。 突然间你的面前出现了死屏,你的辛勤劳作被现代科学否定!一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在迅速扩大,仿佛父皇墓室里的陶俑。那是一个非常美妙的时刻,所有的思维都已经停止。其实这个社会并没有缺少什么,你的出现反而给这个世界带来累赘。 肉体腐烂的过程,是一条重新组装的航母。无数只焊条冒着火花,链接成一个庞大无比的怪物,年幼的弟弟用尿泥捏制成陶俑和一种叫做**的怪兽,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用霜激活了苍宇间所有的生命。那是一场新一轮的循环,扮演成**的怪物隔空叫骂,所有的跳蚤都标榜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杀戮和死亡一刻也没有停止,生命被一种叫做信仰的魔咒绑架,教堂里的神父正在喋喋不休地传授灵魂不灭的戒律。 那时的你静静地躺在父皇的墓室里,倾听画在墙上的宫娥用箜篌演唱《十面埋伏》,看那身佩戟箭的陶俑们怒目圆睁,等待着登上航母去远征。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出征未捷身先死,不是你的初衷。你的雄心壮志是骑着毛驴手执榆木条子去联合国竞争秘书长,你希望站在神圣的讲坛上疾呼鹬蚌相争的悲惨下场,和平是一个神圣的字眼,被海水冲上沙滩的幼童牵动了多少生灵的神经!那一刻那个获得诺贝尔***的**干啥去了?正是你们滥用了现代科学的文明,用炸弹剥夺了无数鲜活的生命。 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知道你想宣示什么主题。太阳临盆的过程,你的灵魂终于复苏,第一个一百万年开始的时候,你许下宏源,谁在这段时间里把你从魔方里解救出来,你将会奉献自己身上仅剩的一枚铜币。第二个一百万年开始的时候,你有些急躁,不小心撞翻了奶奶的菜篮,你看见无数条蟒蛇从篮子里出逃,四下里逃窜。第n个一百万年开始的时候,你终于心灰意冷,下决心不再做无聊的表演。可是就在那一刻,奇迹出现了,大脑又重新来电,手机里传来了悦耳的歌声,我已经死亡三千万年的老伴,睁开了双眼。 第647章 假如不是为了爱情,李妍绝对不可能跟着年贵明上延安参加八路。可是年贵明一到延安就不敢承认他跟李妍的事实婚姻,因为当年八路军战士偷偷摸摸结婚违反组织纪律。李妍的婚姻几经波折,最后跟z首长结为夫妻。革命是一个神圣的字眼,人的许多行为一旦被冠以**两个字就变得无比庄严。李妍被z首长裹入身下强暴,同样也是为了**的需要,年轻人之间谈情说爱就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权跟势之间的界限本身就很模糊,古今同理,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附庸。 尽管生活中有许多无奈和失意,李妍的人生旅途中也有一些美好的片断值得怀念和记忆。尽管那些警卫战士在李妍面前表现得一丝不苟目无表情,但是李妍发觉,那些年轻人路过她的窗下时总是脚步很轻,有时,窗子上总是闪现一个英俊的身影……男人女人之间不可能戳破那层窗户纸进行交流,但是李妍清楚地知道,许多战士对她的命运表示同情。 也有一个小战士在李妍面前表现得无所顾忌,双方的关系甚至得到了z首长的默认,那就是安远。李妍初到延安时安远只有十五岁,李妍受审隔离时安远为李妍端饭送水。当年安远是毕旅长身边一个通讯员,小通讯员为李妍大姐姐做着他应该做的一切,李妍也把安远当作她的一个小弟弟对待,尽管安远说过长大以后娶李妍为妻那样的话,那只是小孩子一种不负责任的呓语,谁都不会在心。毕旅长本身就负责中央首长的警卫工作,李妍调到z首长身边以后,安远经常去李妍那里做客,那时安远还是一个小孩子,z首长对安远没有戒心。休息日,安远还带着路飞到河边玩耍,姐弟俩坐在河边的柳树下一边带孩子一边散心。相互间心无芥蒂,谁都没有想过,也不敢指望以后成为夫妻。 以后,安远的年龄渐渐大了,尽管有时非常想念,但是他执意克制自己,逐渐减少了去李妍那里的次数,安远担心一旦控制不住自己,越过了那道红线,调戏首长的老婆就是死罪! 可是李妍却不,李妍没有背叛丈夫的意思,尽管是李妍的婚姻是一潭死水,尽管连夫妻生活那样的破事也不能违背首长的意志,李妍的日子相对稳定,她不想、也不可能冲破婚姻的牢笼去为自己觅得一方相对自由的天地。李妍只是想在工作之余寻找一些欢乐一些开心,让枯燥无味的日子增加一点亮色。李妍去安远那里的次数多了。毕旅长已经娶妻生子,对李妍的到来说不上欢迎也不反感。大家都在非常客气地打着招呼,每当李妍来找安远时,毕旅长总是格外关照,给安远多放一会儿假,让安远多陪李妍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安远见到李妍时总是感觉拘谨,相信所有的男孩子都是那样,见到漂亮的女孩子总是有点心慌。岁月除了让人增加体能,还会使人增加阅历和思考,增加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在安远的眼里李妍堪称完美,李妍已经在安远的心里完全定格。说老实话,安远开始害怕,害怕看见李妍的身影,安远不愿让感情的洪水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清楚地知道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下场。 李妍却浑然不觉。Z首长也人情味十足,有时故意留给李妍相对充裕的活动空间。Z首长不介意李妍去二妮那里串门,也不介意李妍找安远谝闲,反正大家都是革命同志,况且都是在白天,相信李妍也不会做出什么越轨的行为,老首长已经通过秘密手段为李妍做了结扎,等于给李妍的人生路途上了保险,革命的路上有李妍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做伴,感觉中活得酣然。 不知不觉李妍已经来延安五年,安远也长成了二十岁的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李妍喜欢跟安远呆在一起,李妍周围的英俊小伙子不少,但是大家见了李妍总是一脸严肃,好像刻意跟李妍保持一段距离。唯独跟安远在一起双方的距离显得模糊,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那一天路飞让二妮带走了,二妮带路飞跟她的小女孩一起玩耍。李妍跟安远在河滩坐了很久,一直坐到一弯新月挂上天空。周围的群山长高了,山腰上一排排窑洞亮起了灯光。李妍站起来,不无遗憾地说:“我该走了。” 安远却坐着没动,看那西边天上最后一抹晚霞被山峦收回,树影婆娑,一丝凉风掠过脸颊。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伤感,仰起头来说道:“李妍姐姐,再陪我坐一会儿。” 李妍好像预感到了将要发生什么,显得有些犹豫。她伸出手把安远拉起来,说:“要不,你陪我再走走。” 平日里两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这一阵突然间都不开口,好像大家都有很重的心思,好像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好像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转过一个山坳,就能看见李妍的家。安远站着不走了,叫了一声:“李妍姐姐,”显得有些犹豫。 李妍转过身,月光下两只眼睛楚楚动人。 说不上谁先主动,相恋中的大山在紧紧相拥,那是一种预谋已久的契合,相互间都显出一种庄严一种冲动,情感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羁绊,此刻的他俩已经忘记了一切,一弯新月为他俩殉情。 几道强烈的手电光在两人身上聚焦,来不及说一句什么,安远被毕旅长的人带走了,李妍被带进了她跟z首长曾经的卧室。 看得出z首长伤心至极,只问了李妍一句:“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李妍感觉不来害怕,也没有丝毫的后悔和忧伤。李妍没有正面回答z首长的诘问,而是说:“我愿意,我主动。请求放了安远,安远也经过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安远无辜。” Z首长哀叹一声:“你以为组织纪律是儿戏?连你我都无法拯救,这样的问题只能交给组织处理,****必须服从组织决定。” 李妍不再说话,李妍清楚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李妍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Z首长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看得出z首长也处于艰难的决策之中。停一会儿进来两个背枪的战士,要把李妍带走。李妍回过头对z首长说:“我想再看一眼路飞。” Z首长摇头:“这阵子你见路飞怕不合适。” 李妍带着自己的小包裹,头也不回,跟着哪两个背枪的战士走出了那孔给她带来伤害和无望的窑洞。 那天晚上李妍又被关了戒备,不过这一次跟以往不同,以往李妍还相对自由,这一次李妍被戴上了手铐,晚上睡觉时两个女兵就站在李妍的床头。 早晨起来两个女兵替李妍打开手铐,李妍勉强地洗了一把脸,紧接着一个女兵为李妍端来了早饭,李妍吃不下去,喝了两口米汤。停一会儿两个女兵用一块黑布把李妍的双眼蒙上,李妍的双手被反绑。李妍好像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思想,感觉中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爹娘。李妍被塞进一辆汽车,汽车不知道开了多久,李妍又被拉下汽车,解开蒙脸布,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两个女兵替李妍解开捆绑她的绳子,告诉李妍,这里是南泥湾,李妍将在这里劳动改造,至于以后李妍将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两个女兵也说不清楚。 第648章 这部小说本身带着某种传奇的色彩,有些现象连笔者也难以自圆其说,比如那天早晨郭全中看见晴雯还活着,那个晴雯不但活着,而且一直活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寿终正寝,据说晴雯第一次出家时仙姑庵的老尼就预见到晴雯有杀身之祸,于是晴雯从仙姑庵被刘军长的花轿抬走时给晴雯身上装了一些迷魂散,那迷魂散究竟是什么?谁也没有见过。听说人吃了可以假死,只要能保持呼吸道畅通,几天以后喝一些还魂汤就能将人救活。还魂汤笔者略有知晓,过去那个时代医疗条件很差,有些病人昏迷以后抢救的机会很少,于是就产生一种假死现象,常见大夫开几样药给病人灌下去,病人死而复活。笔者亲历过有一个孕妇由于难产被装进棺材,结果最后从棺材内爬出。至于晴雯怎样从后脑勺子开枪把自己打死?各种说法都有。最靠谱的一种说法是,晴雯给自己的脑袋上抹了些鸡血。 算了,考证那些没用。假如晴雯入殓时按照李明秋的做法给晴雯的身上钉一些桃木楔子,这段故事也就到此结束。那晴雯死了以后没有地方安葬,被仙姑庵的老尼安置在仙姑庵内。仙姑庵本身暗藏许多机关,何仙姑仙逝之后也没有见安葬在仙姑庵以外。 郭全中不相信晴雯已死,深秋的早晨一个人步行十里路来到仙姑庵,看见山门打开,一个女尼正在扫院,郭全中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晴雯!”只见那晴雯慢慢地直起身,转过脸来。果真是晴雯!郭全中的猜测被证实。 男女之间没有劫后重逢的那种激动,双方都保持着克制,晴雯也没有说她已经是再世之人,不记前世之事那样的疯话,而是叹一口气,对郭全中说:“小大夫,难为你还记得我。你回去吧,咱们今生无缘,不可能成为夫妻,你的老婆孩子对你很好,你不要再伤害他们。” 郭全中无师自通,突然间明白人一生的许多行为都是神仙安排好的,你就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无法摆脱命运的羁绊。穿上道袍的晴雯看起来抚媚靓丽,可是郭全中仿佛被钉住了一般无法近身,郭全中有点言不由衷:“晴雯,是我给你造成了伤害,今生今世也难以洗脱自己的罪责。” 晴雯不以为然:“过去的事就不要重提。贫尼尘缘已了,那也是此生的一道门槛一个劫数。施主还是转过身,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摒弃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非分之想,一心一意耕耘属于你自己的日月,定能修成正果。” 郭全中还想说些什么,突见半空里一道闪光,晴雯好像被什么东西拽着,身不由己地退入仙姑庵的大殿以内,紧接着山门自然关闭,起风了,松涛阵阵。郭全中虽然遗憾,却也感觉满足,最起码证明晴雯还活着,这就足够,郭全中也清楚他跟晴雯只是萍水相逢,双方的爱恋只开花不结果,根本没有链接起来的可能,郭全中是个责任感很强的男人,假如晴雯因他而死,郭全中的灵魂将一生一世得不到安宁。 郭全中转过身,一路走一路想,他的儿子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儿子,他的老婆是世界上最贤惠的老婆,发生过的荒唐事应该让风吹过,再不能让自己的家庭惹起风波。正走间迎面撞见一个人,这个人正是他的老爹。 原来,自从发生了晴雯之死那件事以后,郭麻子每时每刻都替全中担心,终究是父子,郭全中身上显现出来的所有特点跟郭麻子年轻时何其相似!郭麻子不可能责备儿子,他自己一生本身污渍累累,儿子的人生正处于荒唐的岁月,偶尔间偷腥也在情理之中。郭麻子唯一担心儿子不要遇到什么意外。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女人算什么?女人只不过是男人身上的一件衣服,别为那件事把自己陷进去太深。 郭麻子一大早去找铁算盘,想通过铁算盘来了解郭全中的心态。刚走进院子里听见儿子媳妇正跟铁算盘告状,诉说全中一大早去了仙姑庵。郭麻子听得此言没有进屋,折转身即刻走出东城门,他想去仙姑庵劝劝儿子,人死不能复生,别为那一点儿女私情折磨自己。正走间父子俩撞在一起,原来郭全中已经从仙姑庵返回。 郭全中一脸阳光,迎着父亲走上前去,看那样子仿佛金榜题名,到让郭麻子感觉疑惑:“儿呀,你怎么啦?” 郭全中亮亮地叫了一声“大”!然后说:“我看见晴雯了,晴雯没死。” 假如郭麻子看见儿子一脸沮丧,心里还感觉正常。可是儿子竟然兴高采烈,让郭麻子感到恐慌,郭麻子问得唐突:“儿呀,你是不是遇见鬼了?” 郭全中不悦,说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晴雯当真没死,晴雯在仙姑庵出家!” 远远地,看见凤栖城墙以及城墙上迎风招展的旗帜。不知道为什么,郭麻子在儿子面前说话总有点气短:“儿呀,晴雯不管死于没死。你都不能再想。” 郭全中不想再跟老爹纠缠,故我而言他:“大,快进城了,咱今早晨也吃馆子,咱父子俩还没有在一起吃过饭。” 看样子儿子心情不错。可是郭麻子老摆不脱晴雯之死的阴影,他主要担心儿子因为这件事发疯,郭麻子跟在儿子的身后喋喋不休:“儿呀,那个女人是条狐狸精,你可要当心那女人把你的魂魄勾去。” 郭全中回过头,怪模怪样地看着爹,突然见感觉到面前的这个老人有点不可思议,不知谁说过,有时候最可怜的人也最可憎。可是郭全中不想把可憎这个名词加在郭麻子身上,不管怎么说,郭全中的血管里流着郭麻子的精血,父子之间一脉传承。郭全中说:“大,这些事我心里有主意,你再不要搅合了,行不?” 郭麻子的脸上一定非常难堪,看样子儿子对他的忠告非常反感。不过郭麻子还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儿子已经给他留足了情面。父子俩走进东城门,郭麻子又问道:“咱是不是连同你爷爷、你媳妇你儿子一同叫上?” 这一次郭全中答应得非常爽快:“大,你先去我嫂子的饭馆(叫驴子酒馆)等我,我去叫他们,我知道李娟去给爷爷告状。” 年翠英跟郭全中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即不离,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愿意把那层窗户纸戳破。郭全中还是把年翠英叫嫂子,年翠英还是把郭全中叫兄弟,兄嫂俩在斜对门做生意,相互间虽然不甚来往,但是大面子上能说得过去。年翠英也听到了郭全中一些风言风语,自认为郭全中有李明秋这个后台,不会出啥大事,感觉中也无法插手,猛然间看见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让年翠英的心里也觉得宽慰。事实上这几年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凤栖城里的所有老亲戚处处给予年翠英关照,叫驴子酒馆的生意一直能够维持。 酒菜上齐以后,铁算盘不由分说,把崔秀章也拉来入席,李娟也把嫂子年翠英拉得坐到她的身边。看样子郭全中非常兴奋,他端起酒杯向大家宣告:“我刚从仙姑庵回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晴雯没死!”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看样子郭全中不像是神经出了问题,晴雯之死凤栖城无人不知,郭全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全中一口把酒喝下,继续着他的思路:“那天我给晴雯诊脉,不知道怎么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桌子底下。那晴雯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我扶起来,但是我对天发誓,我们俩没有发生任何肌肤之亲。我郭全中是一个大夫,想做那样的事易如反掌,不可能恋上一个比自己大许多的女人。可是晴雯居然死了,死得蹊跷,死得不可思议。我郭全中如果没有责任感,就不是一个男人!我不想让死人背上勾搭成奸的坏名声,因此上想尽千方百计把责任全揽在自己的身上。只要晴雯活着,我这辈子就活得踏实。我不可能跟晴雯再有任何瓜葛,大夫的责任就是悬壶济世,我郭全中一辈子就是一个先生(医生)。” 大家没有注意,郭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也有可能儿子的一番表白让郭麻子无地自容。 第649章 靳之林始终对胡老二送他的两尊铜鼎不放心,日本人关键时刻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假如这两尊铜鼎是赝品,世代居住在太原城里几百口靳姓家族的性命危在旦夕。即使两位靳之林自己的鉴定专家来鉴定了几天,靳之林还是不太放心。日本也有自己的文物鉴定专家,靳之林给太原池田司令发电,要求池田司令派鉴定专家前来鉴定。可是日本鉴定专家犹豫了好久,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过来。终究两国属于交战的双方,谁也不敢保证这两尊铜鼎是不是诱饵,引诱日本人上当?池田又给靳之林发电,要靳之林把两尊铜鼎的拓片以及照片,如果有可能再取一些铜屑发往太原。 当年铜鼎属于国宝级文物,假如把两尊铜鼎献给天皇,将会给池田带来无法预见的光明未来,人的欲望无止境,没有一个当官的安于现状,不想继续往上爬,池田也是一样,铜鼎带给池田的诱惑非常巨大。池田亲自给日本专家做工作,相信那靳之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耍弄日本人,太原城里有靳之林的全部家产和眷属,日本专家也想借机为自己谋一己私利,于是一行四个人打扮成靳之林的随行人员,乘船渡过河西。 那靳之林在官场和商场久混,对任何事都能把握得来火候,对于日本专家的到来靳之林显得不冷不热,刻意跟那些人保持一段距离。人有时就是这样,那些日本专家见靳之林对他们待理不理,愈加对靳之林敬重和钦佩,感觉中靳老板是个神秘人物,没有靳老板搞不到的东西。几个日本人围着那两尊铜鼎研究了几天,把当年能用得上的检测手段全部用上,最后得出结论,这两尊铜鼎绝对是文物里边的珍品! 胡老二虽然住在郭宇村,也常过卧龙岗山寨这边转转,老实说胡老二心里也很疑惑,感觉中这两尊铜鼎跟前几年周原出土的那一批铜鼎有些相似,那是胡老二的镇宅之宝,连胡宗南司令都没有见过。胡老二不相信他的文物专家吃了豹子胆,竟敢拿他的稀世宝物送人!可是这两尊铜鼎究竟出自哪里?如果是真的,胡老二就感觉有点可惜。 算了,想那么多作甚?送人的东西就不能再说后悔。那几个日本人的身份没有暴露,胡老二也不便询问,就在铜鼎决定起运的前一天晚上,靳之林突然坐车来到郭宇村,专门来找胡老二商议。那是一个无风的夜晚,虽然一冬天没有下雪,晚上的气温还是有点寒冷。胡老二专门给四合院内燃起几堆篝火,火光把山村映衬的扑朔迷离。八仙桌被抬到院子里,两个人坐在八仙桌前品茶,手下的弟兄不断向篝火里添柴,那场面好像在举行巨大的盛会。 胡老二一贯大大咧咧,这一天晚上却显得谨慎。看样子靳之林想说什么,又有点难于开口。猛然间,夜空里一只山鸡飞来,直接扑进火堆里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拔出了手枪,结果纯属虚惊一场,那山鸡在火堆里扑腾了几下,紧接着一动不动,停一会儿院子里就溢满了肉香。 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也是一段意外的插曲,连胡老二都有点恐慌,靳之林却坐着没动。他指着那扑进火堆里的山鸡幽幽地说:“日本人快完了,跟那山鸡一样,灭亡的日子不会很长。” 几个月来大家都避免提及日本人,因为大家知道,整个西北收购的烟土都卖给日本商贾,日本商贾又把烟土运往东南亚、中东甚至欧洲。至于日本人赚了多少钱大家都不清楚,胡老二和靳之林已经赚得钵满坛满,说不定比西北地区所有烟农的收入加起来还多。 胡老二点头,还是没有开口。可是胡老二意识到靳之林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果然,靳之林一下子切入正题,说得非常肯定:“那两尊铜鼎是假的。” 胡老二急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何以见得?靳老兄说话不要不负责任!” 靳之林喝一口茶,还是不慌不忙:“相信胡贤弟也辨不得真假,也不是有意为之。” 这倒是一句真话,胡老二当真不知道这两尊铜鼎的来历。不过在靳之林面前胡老二不可能认输,胡老二打肿脸装胖子:“老兄,胡某向来做事不会亏人!” 靳之林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这跟贤弟的人品无关。如果这两尊铜鼎是假的,咱们就决定明天发运。是真的送给日本人就有点吃亏。” 胡老二愕然,因为靳之林说过这两尊铜鼎关系到靳姓家族几百口人的身家性命。难道说此时此刻,靳之林拿自己的生命做赌? 夜的幕布给两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幻影,透过篝火靳之林看见胡老二的眼睛睁得好似铜铃,靳之林笑了:“贤弟,现在的鉴定手段辨别不来这两尊铜鼎的真假,这两尊铜鼎在复制的过程中使用了一些人工的手段,做旧也做得非常到位,看样子铸造铜鼎的技师绝非等闲之人。靳某为什么要请日本人来鉴定?因为我断定这铜鼎是假的,靳某等于给自己上了保险,以后就是有高人能识别得来真假也怀疑不到靳某身上。” 胡老二这才长叹一声:“靳老兄、靳大哥,胡某原来以为,让胡某佩服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今天,靳老兄让胡某长了见识!” 靳之林说话的神情有点黯然:“吃一堑长一智,靳某跟日本人打交道,吃的亏多了,不过是多长了一些心眼。” 夜渐深,满天的星星璀璨,尽管几堆篝火仍然熊熊燃烧,但是胡老二却感觉到了寒冷,他说:“靳兄,要不然咱们回屋。” 靳之林却故我而言他:“过几天我就走了,什么时候再能相聚还不一定。这一次来河西受益匪浅,首先寻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姐,再就是结识了胡贤弟、疙瘩、还有李明秋、刘子房那样的朋友。” 胡老二隐约听说过,凤栖城里有一个武艺超强的老太婆,那个老太婆连邢小蛮都甘拜下风,这阵子听到靳之林所言,不由得双手抱拳:“改日咱俩共同去凤栖,让贤弟也结识一下那位家姐,既然是兄弟就不必客气,以后家姐有什么难场胡某倾力相帮。” 靳之林没有拒绝:“如此多谢。靳某还有一事相求,临走前想看一眼凤栖出土的那两尊铜鼎。” 胡老二拍着胸脯保证:“那没问题。胡某听说疙瘩已经把那铜鼎藏匿,胡某也不知道藏在哪里,明日问问疙瘩自然知晓。” 靳之林这才站起身说:“靳某知道,那两尊铜鼎藏匿在家姐哪里,家姐放言,没有主人同意谁也不准看。” 第二天,黄河对岸第一次出现了日本人,看来池田司令对这次铜鼎交易非常重视,据说池田司令就在山那边亲自坐镇。可是木船发过河西以后,靳之林又让船空放过河东。靳之林让发报员直接给池田司令发报,这两尊铜鼎主家要卖一万两黄金,不付款人家不让铜鼎装船。一直僵直到太阳快落的时候,河东才把黄金发过河西,看来靳之林这次狠狠地敲了日本人一竹杠,日本人还蒙在鼓里。 据说,一直到一九七二年中日建交之际,中国方面才通过外交手段通知日本人,摆放在天皇官邸的两尊周代铜鼎是赝品。 第650章 对于姜秉公来说,这一年来最大的收获是小妾秋月为他生下一个男孩。 转瞬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天,烟土的收购已经进入末尾,有些原来惜售的烟农看所有的大烟几乎全让姜秉公一家收购,即使来一两个散户只是问问价格,并不诚心收购,等到后来感觉价格再上不来了,也就将所剩的一点烟土全部拿出来交售。虽然还没有结算,姜秉公也不知道他挣了多少钱,但是就目前看来,收入将会相当可观。 无论白天收购烟土多苦多累,姜秉公每过一两天总要返回一趟凤栖,姜秉公虽然对任何人都不说,但是他总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孩子临产的日期,对于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来说,那种祈盼那种愿望比任何时候都紧迫,那不仅仅是播种和收获,还有男人的自尊和生命的传承。 侄子姜振东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姜秉公对侄子还是比较放心,加之有高根堂高明堂俩兄弟的辅佐,大烟收购的后期姜秉公基本上比较轻松。这天白天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来交售,半下午时分姜秉公嘱咐侄子和高根堂高明堂兄弟,他可能去凤栖两三天之内回不来,让三个人认真配合,收头不收尾,如果发现有的人家大烟存量还比较大,可以适当把价格放宽,咱们无非少赚点,绝对不会赔钱。 姜振东给侄子交代完以后就骑一匹枣红马,直奔凤栖而来。 一冬无雪,天空瓦蓝,遥看一座孤城座落在莽原上,让人产生许多联想。千百年来王旗变幻,唯一不变的是这黄土高原,这里的老百姓一辈辈、一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还不是为了繁衍,接续那未了的心愿? 远远地,看见一辆汽车迎面开来,姜秉公没有在意,这几年由于凤栖驻军多了,汽车也再不是什么稀罕。可是那身下的马儿看见汽车还是有点恐慌,一转身跑进了大田。 姜秉公好容易勒住了马缰绳,一转身,看那汽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人,竟然是李明秋。姜秉公知道李明秋跟刘子房军长之间的关系,李明秋在凤栖县内办事一般是军车接送,姜秉公不嫉妒也不羡慕,这人跟人的活法不同。姜秉公还是佩服李明秋的为人处事,感觉中交李明秋这个朋友值得。 那李明秋一下汽车就面朝姜秉公大喊:“贤弟。你回来正好,我正要找你。” 姜秉公下了马,牵着马来到李明秋面前,李明秋说话一点也不回避:“你女人生孩子,我已经安排医生和我的老婆在旁边守候,你坐上汽车赶快回去,我骑着马随后就到。” 听说秋月临产,姜秉公稍觉宽心,算起来也就在这几天左右,迟几天早几天都关系不大。既然秋月旁边有人照料,姜秉公就是回去晚点也没有关系。姜秉公想说,还是我来骑马吧,我坐不惯那汽车。可是李明秋不由分说已经把姜秉公塞进汽车里,司机打了个转向,汽车朝凤栖城开去,扬起一路灰尘。 李明秋这一生,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笼络人心,不管什么人李明秋都能玩转,行为做事有他自己的原则。大烟收购已经临近尾声,由于有了第一次在黄河岸边的僵持,靳之林给李明秋结算非常及时,基本上没有发生拖欠现象,李明秋把这一年全部的收入存入银行,在当年来说那是一笔天文数字,能买下一座凤栖县城。但是李明秋一点也不显摆,自家的四合院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他打算这一年大烟收购完毕以后彻底隐退,当年人一上五十岁就显老,李明秋已经快六十岁了,知道进退才是圣贤。 正走间突见前面有一道姑袅袅婷婷,看那背影有点熟悉,李明秋快马一鞭从那道姑身后走到前面,转回身一看,竟然是晴雯!李明秋不相信晴雯还活着,以为遇见了鬼。李明秋一生作恶无数,从来不相信报应。李明秋想都没有想拔出手枪,想把那个鬼打死。说时迟那时快,李明秋的手腕上猛然间挨了一烟锅头,那烟锅子好生熟悉,李明秋隐约记得好像是何仙姑的一件兵器。 太阳掉进凤栖城里,远看凤栖万丈金辉。那晴雯还在前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回头一看却并无何仙姑的身影。半截胳膊疼痛,整个人显得麻木不仁,李明秋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害怕,不能倒下,坚持往前走,前边就是凤栖……该死的娃娃逑朝天,不该死的跑得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是心里却在不住地打颤。 终于,进得凤栖城来,李明秋没有下马,一直走到自家门前,这才啊呀一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李明秋中邪了!这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所有认识李明秋的人都来看望李明秋,看李明秋睡在炕上浑浑沌沌。无人时铁算盘请出自己哥哥的牌位,给哥哥焚三柱香,拉李明秋跪在老爹爹的灵前叩拜,然后问李明秋:“侄子,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李明秋好像失忆了,跪在老爹爹的灵前显得痴呆,猛然间干咳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这才说:“叔吔,我遇见鬼了,我看见了晴雯!” 铁算盘叹一口气:“侄子,你没有遇见鬼,你遇见的极有可能是真人,那天全中从仙姑庵回来说,他看见晴雯还活着。” 李明秋费劲地回忆着,那天晴雯入殓时面如满月……仙姑庵的老尼坚决反对用桃木楔子把那个女人固定在棺木之中,看样子这里边有蹊跷,是人是鬼是妖是邪是神是仙难以论定,那么,究竟是谁打了李明秋一烟锅头?至现在,那右胳膊还在隐隐作痛。 铁算盘到底见多识广,劝说李明秋:“侄子,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不管你遇见了什么,都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再惹她。赶明日咱蒸些花贡(花馍)到仙姑庵烧香上贡,从今后别人家的事少管,银钱可多可少、可有可无,挣得再多,死了以后也是一副棺板。” 李明秋苦笑:“叔说的在理,侄子早都想急流勇退,无奈脱不开身,这下子可好,一了百了,从明日起闭门谢客。” 铁算盘还是叹气:“不那么容易,有些人你还得应酬,不过我到赞成你金盆洗手,再不要去贩卖大烟。这世事咱见多了,那些官家翻手云覆手雨,那一天突然变脸了,吃亏的是咱自己。” 叔侄俩正说话时突然有人敲门,这么晚了谁还来拜访?铁算盘用一块布幔把哥哥的牌位拦住,正在这时院子里听见说话声:“李兄,好点了没有,我到你家门前几回,你屋子里都有人。不得已只好晚上过来。” 李明秋一听,是姜秉公。对待姜秉公李明秋还不敢怠慢,李明秋让叔叔把门打开,姜秉公进来了,面对李明秋抱拳:“承蒙李兄关照,姜某喜添新丁(儿子)。惊闻李兄身体不适,让姜某心神不宁。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望李兄挺起腰杆活人,所有的魍魉鬼怪都害怕人的一身正气。” 姜秉公也不久坐,说了几句话就走,李明秋突然感觉神清气爽,身上的那股邪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651章 姜秉公果然按照李明秋的意思,在凤栖城的商铺里给两个侄女买了几套嫁妆,让地不平雇了两乘花轿,把两个侄女抬上在凤栖街上转了一圈,就算将毛桃毛杏出嫁。 凤栖城的人喜欢看稀罕,感觉中那地不平还是有些办法,终于给两个儿子结婚,把那亲家姜秉公也弄得骑虎不得下背。 两对新人拜堂之际,铁算盘被请来做了司仪,地不平夫妻俩穿戴一新,坐在自己屋子前心安理得地接受两个儿子两个媳妇的跪拜,可是就在儿子下跪以后,两个媳妇挺着肚子跪拜看起来艰难,好容易跪下,却不容易起来,两个儿子搀扶媳妇起来的当口,两个媳妇却突然间打了个趔趄,接受跪拜的爹娘再也坐不住了,慌忙站起,一人拽着媳妇的一只胳膊帮助儿子把新媳妇扶起。 唢呐吹出的迎亲曲戛然而止,拉枣刺(一种风俗,一边拉一边传唱,曲调优美。近几年好像又重新兴起)的也停止了传唱,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笑翻了天,不过人们没有恶意,世事之大无奇不有,这种现象也不稀罕。 紧接着开席,凤栖城几乎所有的住户都给地不平送来贺礼,叫驴子酒馆根本坐不下,于是酒桌就临时摆在凤栖城的石头街面上,四面城墙上的士兵也抱着枪看热闹,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城墙上的青砖,有一种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哀。 按照凤栖风俗,姑娘出嫁那天由哥嫂或者兄弟送亲,双方的父母并不见面。可是这天情况特殊,来不及通知姜振东过来。李明秋又给姜秉公出了一个歪主意,要姜秉公亲自送亲。姜秉公连忙摆手:“这怎么能成!岂不乱了规矩。” 那李明秋关键时刻总有一套,他看姜秉公躲在小妾的屋子里不肯入席,催促地不平带着吹鼓手亲自去请。李明秋也有自己的想法,只要姜秉公肯在这种场合露面,这桩婚事也就顺理成章,娘家人不在姑娘的婚礼上出现,好像总有点缺陷。 地不平也能舍下这张老脸,反正为了儿子的婚事,半年来地不平没有少折腾,这阵子害怕什么?地不平看清楚了,两个儿子媳妇都身子不空(怀孕),倒不是害怕以后亲家翻脸,只要姜秉公在这婚礼上露脸,以后儿子和两亲家都好往来。疙瘩和李明秋走在最前面引路,四个吹鼓手紧随其后,邓金元拖着他那高低不平的瘸腿,端着一只木盘,盘子里放着一壶酒一只酒杯,放着两碟子凉菜,儿亲家要给女亲家敬酒,双方还要互相说些吉祥话表示祝福,棺材铺子的掌柜懂得规程。 邓金元虽然出生在凤栖城,却没有来过消遥巷这种地方,这个人一辈子活得正经,只跟自己的老婆亲热。有时也爱看戏,戏台上那些旦角确实也使得老邓的棒棒子顶着裤裆,仅仅想想而已,邓金元舍不得金钱更没有那个胆量。想不到为了儿子的婚事邓金元竟然端着盘子走进了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看来不走的路得走三回,人一生什么场面都要经过。 那幢小院也算干净,只住着姜秉公和他的小妾。邓金元早都听说姜秉公在凤栖城里金屋藏娇,可是也没有见过姜秉公的小妾长得怎么样。四个吹鼓手站在院子里使劲地吹着,李明秋和疙瘩站在门口掀起门帘,邓金元抬脚走进屋子,姜秉公在屋子内把邓金元的木盘接住。邓金元只抬头看了那个小妾一眼,立马羞红了脸。邓金元干咳了一声,稳了稳情绪,口中念念有词:“不孝男吉日成婚,万望亲家——”地不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知道姜秉公的小妾怎么称呼,亲家母三字很难出口。 这时,李明秋不失时机地接上话茬:“我说姜贤弟,你还等人用轿子抬你?那个什么秋月就不去了,改日让邓掌柜在家里单独设宴请你夫妻”。 姜秉公知道,这出戏完全是李明秋一手导演。姜秉公根本不可能推辞,姜秉公说:“你们等一下,我换一身衣服。” 姜秉公在婚宴上的出现使得婚宴的喜庆气氛达到高潮,凤栖街所有的绅士大佬都来给姜秉公敬酒,姜秉公从容应对,体现了百年望族的风度。 邓金元原来想用给儿子结婚这种办法把儿子拴住,没有想到两个儿子结婚在家里住了不到十天就悄悄溜走。儿子们向往跟土匪弟兄们在一起奔放豪爽的生活。其实这群土匪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支武装团体,他们不拦路抢劫不杀人越货不搞任何鱼肉百姓的行为,他们只是靠收购大烟挣钱,说官匪勾结、兵匪勾结倒还恰如其分。 不过邓金元这一次到能想开,终究两个儿子媳妇还住在家里,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两个碎(小)媳妇怀孕,说不定这个家里拴不住她们。不管怎么说,地不平还是感谢姜秉公,姜秉公大人大量,使得这一场婚姻风波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正在这时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李明秋中邪了!邓金元不是那种过河拆桥之人,这半年多来李明秋一直为邓金元这两个儿子的婚事尽心尽力,邓金元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沉香,沉香驱邪,沉香能使人清醒。药铺的沉香大都是一些劣等货,只有棺材铺子的沉香才算正品。邓金元居然包了足足有一两沉香,一两沉香等于一根金条的价格。邓金元想开了,银钱乃身外之物,人才是根本,假如这半年来没有李明秋倾力相帮,两个儿子的婚事能有一个什么下场还不一定。 那李明秋只抬头看了邓金元一眼,又昏昏沉沉睡去。邓金元把沉香交给站在旁边的铁算盘,出了巷子一边走一边在想:这李明秋可能完了,今生今世再不会在凤栖城里威风八面地闯荡。思想起常有理的悲惨下场,邓金元在心里暗自庆幸,还是他自己的运气比他们都强。 回到家邓金元居然看见两个儿子都回来了,还带着那个土匪头目叫什么疙瘩,客人在面前邓金元当然不能埋怨儿子,邓金元只是说:“李明秋中邪了,你们知道不?” 谁知道那疙瘩竟然说:“李明秋那是罪有应得!姜秉公添了一个儿子,我们几个主要是来给姜兄恭喜。” 邓金元愕然,应该说李明秋和疙瘩属于铁板一块,想不到这些铁哥们竟然也互相拆台,假如有一天李明秋重振雄风,这疙瘩又该怎样表演? 算了,想那么多作甚?邓金元在疙瘩面前还是显得随意。人心叵测,谁也不要把世事看得太真。邓金元反问疙瘩:“你说这亲家喜添新丁,我该怎样贺礼?” 两个儿子插话:“爹,这事你就甭管了,你去了姜秉公伯伯还显得难堪,也没有办法招待你,我们是晚辈,伯伯老来得子,必须前去恭喜。” 邓金元一想也是,他的确没有办法前去恭喜。疙瘩对邓金元抱拳:“实在对不起老叔,等忙过了这阵子咱们再谝。”紧接着一行三人出屋,两个儿子好像是疙瘩的保镖,紧随其后。 邓金元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突然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狗*的儿子翅膀硬了,见了土匪头目比他大(爹)还亲!” 棺材铺子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门,邓金元站在自家棺材铺子门口,看凤栖街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丝毫没有因为李明秋的中邪而缺少了什么,也没有因为姜秉公喜添新丁而多出什么,社会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幸而悲伤,也不会为了一个人的幸运而疯狂。邓金元心想再不能耽搁了,不管儿子回不回家,棺材铺子都要开张,这是老祖先留下来的行当,不能在邓金元手里倒闭。 第652章 疙瘩站在凤栖街的十字路口踯躅了许久,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去探望李明秋。 发生过的往事犹如镌刻在墙上的壁画,镶嵌在疙瘩的心里永远无法抹去。那是一段男子汉永远无法泯灭的耻辱,疙瘩在李明秋的淫威下彻底丧失了男子汉的尊严,表演了一场杀身取义的闹剧。可怜的麦穗(香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真心地维护着倾心相爱的疙瘩的声誉,含冤而死的不仅仅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击碎的是亘古不变的信条和人与人之间的忠诚。 现在,李明秋终于遭到了报应。尽管这种报应微不足道,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李明秋还会重新在这凤栖城里出现。但是此时此刻,疙瘩的心仪里出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酣畅,好似利刃捅进了仇人的腹腔,好似在女人的城廓里驰骋,炙热的熔岩横冲直闯。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想不到你李明秋也有倒霉的时候! 可是,假如也许,谁也无法遇见未来,就目前来说,李明秋还属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既然曾经低过头,再低一次头也无妨,韩信曾经受过胯下之辱,你疙瘩算个啥? 想通了,心绪也就觉得平顺。邓银川和邓铜川力邀疙瘩到他家吃饭,疙瘩看出了地不平的不满,不想给两个小伙子增加麻烦,疙瘩走进叫驴子酒馆吃了一碗驴肉,顺口问年翠英:“你说我去看望李明秋带什么礼物好?” 年翠英想得认真:“李明秋大叔(按辈分年翠英把李明秋叫叔)什么都不缺,有人去提两斤白糖一斤点心,有人去提一只鸡。不过我看凤栖城里的头面人物什么都不拿,你拿上东西反而显得俗气。” 疙瘩不过顺便问问,疙瘩也感觉拿什么东西都不合适,疙瘩吃完饭摸出一枚银元对年翠英说:“不用找了,以后再吃一起算账。” 吃完饭疙瘩走出叫驴子酒馆,沿着凤栖街的石头路一直朝南走,从十字路口到李明秋家也不过百十来步,疙瘩却感觉这段路很长,几辈子也难以走完。那时疙瘩风华正茂,给杨九娃当保镖,印象中的李明秋是那样沉稳和完美,简直是疙瘩的偶像,相较之下杨九娃却显得猥琐,行为做事带着那种小人得志的张狂。那时的疙瘩显得单纯,没有任何野心和妄想,行为做事谨遵江湖原则,把仗义和诚信放在首位。 疙瘩也弄不清究竟是他变了还是世事变了,那种权力的欲望潜移默化,在逐渐侵蚀疙瘩的肌体,疙瘩举枪打死楞木的瞬间,一种膨胀的疯狂让他情不自禁,这一年来疙瘩改变了自己,同样也学会了韬光养晦,疙瘩在心里告诫自己,见了李明秋一定要装的非常关心,千万不能表露出任何蜘丝马迹。 疙瘩好容易走到李明秋家门口,突然感觉到他所有的想法纯属多余,李明秋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许多人都闻讯赶来,为的是表示一点关切和关怀。李明秋睡在炕上无动于衷,有一种万事皆休的冷漠。无论谁来探望他李明秋只是睁开眼睛点一下头,好像已经失去了记忆失去了生活的功能。疙瘩走到李明秋面前,拉了一下李明秋的手,好像还使了一点劲,看得出李明秋的嘴角有点痉挛。叔叔铁算盘站在李明秋面前不住地点头哈腰,对前来探视的客人表示感激。 疙瘩转身走出屋子,突然听见巷子内有人嚎啕大哭,如丧考妣,那哭声让人不寒而栗。大家都原地站定,不知道是谁大放悲声。那人一路哭一路走进院子,众皆吃惊,原来是邢小蛮,这个混混,竟然为李明秋的不幸大哭! 邢小蛮没有任何隐晦,是真心在哭,在邢小蛮的心里李明秋就是他的再生父母,邢小蛮在人生的几次险要关头都是李明秋倾力相帮,邢小蛮没齿难忘李明秋的救命之恩,在热兵器世代,你的武艺再高强也是枉然,假如不是李明秋通过地道放了邢小蛮一条生路,十个邢小蛮也逃不出凤栖城! 邢小蛮来到院内竟然双膝下跪,跪着爬到李明秋的炕头,看得出李明秋有些感动,眼睛里滚下了一串泪珠。可是李明秋没有起来,只是对邢小蛮点头。邢小蛮伸手摸了摸李明秋的脸颊,哭着问道:“姐夫,你究竟遇见了什么?遇见阎王邢某都要为你讨回公道!” 李明秋把嘴搭在邢小蛮的耳朵上,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邢小蛮不哭了,擦干眼泪,站起来,面对大家抱拳:“姐夫说他很累,小蛮的意思是大家暂且退下,让姐夫好好休息。” 疙瘩不解,有些困惑,为什么李明秋单独跟邢小蛮说话?谁都有自己的至朋好友,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很难说清。该不是李明秋心里明白装糊涂,借以窥探大家对他的态度? 算了,想那么多无用,自己已经探望过李明秋,李明秋以后变神变鬼都不会把疙瘩怎样,疙瘩跟李明秋之间的关系只是互相利用。不过疙瘩对邢小蛮还是有那么一点尊重,邢小蛮是个爷们,李明秋是一条泥鳅! 疙瘩转身又来到凤栖街的十字路口,突然发觉自己的内心是那样的空虚。疙瘩不过是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的一个水手,杨九娃看上了疙瘩的块头,疙瘩经不住杨九娃三番五次地诚邀,上山当了一个土匪小头目。转瞬间二十年过去,疙瘩得到了他应当得到的一切,却感觉丢失了许多。好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率真,不自觉地卷入了一场勾心斗角的权力之争,曾经情同手足的朋友死于疙瘩的枪口之下,疙瘩的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疙瘩肢解狗剩的尸体时感觉到过瘾,这阵子却好像有点后怕。李明秋中邪了,难道疙瘩就不怕遭到报应? 大凡杀人越货的强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善于调整自己的心态。疙瘩在等一个人,尽管邢小蛮多次拒绝,疙瘩总想把邢小蛮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疙瘩甚至不惜一直让自己的女婿跟着邢小蛮学艺,实际上也是笼络邢小蛮的一种手段。疙瘩终于看见邢小蛮从李明秋家出来,走向前面对邢小蛮抱拳:“小蛮兄,疙瘩等你久矣。” 邢小蛮还礼,邢小蛮见了疙瘩还是比较客气:“疙瘩兄,有何赐教?” 疙瘩朗然一笑:“小蛮兄言重了,咱弟兄们之间应当无话不说。今晚姜秉公兄在叫驴子酒馆为喜添新丁设宴恭喜,万望小蛮兄赏光。” 岂料邢小蛮却说:“姜秉公这个人我见过,也听说属于凤栖县南一霸,可是小蛮跟人家不熟悉,相互间没有什么来往,贸然出席酒宴有点唐突。” 疙瘩慨然:“一回生、两回熟。你跟姜秉公一交往就会知道,那个老兄跟咱俩之间很投缘。” 邢小蛮勉强同意:“好吧,小蛮一定前往恭喜。” 当天晚上,叫驴子酒馆席设两桌,疙瘩带领着他的女婿鲁汉来给姜秉公恭喜,邓银川和邓铜川带着他们怀孕的媳妇前来早早入席。郭麻子和铁算盘也来了,铁算盘左右看看,感觉中少了一人,于是从后门走出,停一会儿铁算盘硬拽着地不平前来入席。姜秉公面对亲家抱拳,连声说:“惭愧。”邓金元还礼,说:“亲家喜添新丁,可贺可喜。”姜秉公的侄子姜振东和高根堂高明堂俩兄弟也来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李明秋不能光临。邢小蛮准时前来恭喜,还给姜秉公带来一份贺礼。姜秉公本身在凤栖城熟人不多,自然感激不尽。 俗活说,有的人相识多年,形如路人,有的人一见如故。果然,姜秉公和邢小蛮都被对方的气质吸引,相见恨晚,很快成为肝胆相照的至交。 第653章 李明秋的突然中邪对于刘子房军长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刘子房驻军凤栖六年,从一个师长晋升为军长,成为国民党军队里少壮派少将之一,甚至得到了蒋委员长的青睐,李明秋功不可没。 李明秋虽然是一介平民,但却是凤栖城里极有威望的土豪,李明秋跺一脚凤栖城满街晃动,李明秋在凤栖一言九鼎,李明秋辅佐刘子房度过了一次次危机,可以这么说,李明秋是刘子房军长的定海神针。 可是一直到李明秋病倒四五天以后,刘子房军长才在李明秋家里的四合院内出现。那是一天深夜,刘军长事先让警卫员通知李明秋,他今天晚上要来。 这无疑是一个信息一种预兆,看起来亲家刻意在规避着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刘军长只带了一个警卫员,还不让警卫员进院,让警卫员就站在大门外守候。人有时也非常奇怪,刘子房军长为什么要把这次拜访搞得那么神秘? 刘子房站在院子里咳嗽了一声,上屋的门自然打开,开门的是满香。满香似乎还问了一句:“怎么亲家母没来?” 看来满香心绪不错,证明李明秋无甚大碍。果然正如刘军长猜测的那样,李明秋穿一件长袍,头戴一顶瓜皮帽,坐在八仙桌前将亲家等待。 两亲家互相抱拳致意,然后对面而坐,满香给二人倒茶,刘子房坐下后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去长安检查?” 李明秋喝了一口茶,朝满香使了个眼色,看来满香有点不悦,什么事还需要对我保密?不过满香向来在人前给明秋留足面子,不会给丈夫难堪。满香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喝茶。”然后掀开门帘出屋,从外边把门闭住。 李明秋突然说:“那个晴雯没死!” 想不到刘子房军长一点也不惊讶,他慢腾腾地说:“这件事我知道。刘某也不想把那晴雯怎样,放她一条生路。” 李明秋到糊涂了:“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刘军长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要重提。” 李明秋一辈子不容易激动,这阵子却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究竟搞的什么鬼八卦?让李某差点跟上那个女人送命!” 刘军长感觉到不把问题说明白不行,于是显得有点心情沉重:“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全军哗然,所有的军官都看刘子房的笑话。晴雯事后说明了原委,可是你在哪里能讨回清白?无奈中只能使一条苦肉计……” 李明秋不由得拍案而起:“这么说来你早都知道晴雯是假死?!” 刘军长苦笑:“事情也只能这样处理。” 李明秋想说:“怪不得你那些日子显得无动于衷!你们在演双簧,让别人跟上受累!”想想还是算了,刘子房是一棵大树,没有刘子房李明秋不可能成为凤栖首屈一指的首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也是刘子房军长的无奈之举。 刘军长看李明秋好长时间不说话,知道亲家为那件事生气。生气是对的,不生气才怪。刘军长转移了话题,多少带点巴结的成分:“过两天我跟你一同去长安,让长安的大夫给你检查检查,然后再在临潼洗个温泉澡,如果有兴趣再到法门寺转转。” 李明秋摇头:“我本无甚大碍,在黑道上混的人必须心理素质过硬。开始时受了一点惊吓,到后来就完全恢复正常。这两天是在装疯卖傻,通过这件事能窥探各人不同的心态。这个世事我算看透了,有的人切盼你倒霉!” 刘军长突然把李明秋不叫亲家叫李兄,他好像有些激动:“李兄,来凤栖六年,刘某跟上老兄学了许多。人生百态、人生百味,按道理刘某统帅万军,应该知足,可是总感觉这心里缺少点什么,有时非常空虚。” 李明秋略感吃惊,抬头看刘军长一脸诚实,刘军长沿着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有时刘某非常无奈,比如这贩运大烟,究竟迎合了谁的利益?究竟给谁造成了伤害?可是胡宗南司令的意志不可违抗,胡司令说,西北军主要靠大烟维持给养……还有那个靳之林,两国的军队交战,商贾却在贩运大烟。如果没有军队暗中助力,很难保证几十万斤烟土顺利运往河东,可是咱们究竟担当了一种什么角色?” 这些问题李明秋根本没有想过,他根本不会想那么多,李明秋只是感觉这两年收购大烟特别顺利,也正如刘军长所说,大烟的收购和运输得到了军队的支持。李明秋只是不想干了,他必须急流勇退,这几天他睡在炕上装病,也是想给一些熟人造成错觉,李明秋中邪了,中的不轻! 刘军长站起来,看样子想走。夜已深,李明秋也不挽留。李明秋突然搂住刘军长的双肩,给了刘军长一个熊抱,说得动情:“兄弟,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认怂!只要你在凤栖干一天,老兄永远是你的后台!” 李明秋一直把刘军长送到大门口,看那个警卫战士抱着枪躲在墙角冷得发抖。城墙上几道手电光在凤栖城上空乱绕。李明秋突然无师自通:这个世界总得有人抬轿有人坐轿,永远也不得公平。 刘军长走后一个想法突然涌上李明秋的心头:必须把那个晴雯除却!这样才能解除刘子房军长的后顾之忧。还有这条胳膊无缘无故地疼痛了几天,说不定何仙姑那个老妖怪还在兴风作浪,最好的办法是放一把火把那仙姑庵烧毁,让那些魍魉鬼怪们永世不得翻身! 李明秋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办到,李明秋的人生旅途中没有失败的记录。李明秋睡在炕上筹思了一夜,天微亮就叫来了叔叔铁算盘。李明秋把自己的想法给叔叔详细地叙说了一遍,这件事只有铁算盘来办最合适。 铁算盘先是吃惊,继而又想,他自己每到跌跤把滑(方言,相当于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处侄子总是倾力相帮,这一次侄子遇到难场事铁算盘理应勇于担当。别说去烧毁仙姑庵,就是上刀山铁算盘眉头都不能皱一下!老家伙拍着胸脯在侄子面前耍二逑(相当于二杆子):“侄子,人活百岁难免一死,为了替侄子消灾,叔愿意舍出这条老命!” 李明秋笑了:“叔吔,不是让您亲自去,让您去我还不放心。你给咱物色几个赖痞,咱多出些钱,把那座妖庙给烧毁!” 铁算盘办起这些事来特别认真,几天后铁算盘当真找了几个赖痞,买了许多柴禾,把那些柴禾悄悄地堆放在仙姑庵周围,冬月天一般刮西北风,西北方向就多放些柴禾。已经过了冬至,偶尔也刮东南风,诸葛孔明就是在冬至那天祭东风,其实那是一场骗局,冬至有时就刮东风。 一切准备妥当,那天夜间铁算盘带着几个赖痞去放火,李明秋感觉不放心,独自一个人登上城墙去观火,城墙上的守军自然不敢把刘子房军长的亲家怎么样。只见西北方向烟雾缭绕,火光冲天,李明秋心里暗喜,我让你们这些魍魉鬼怪再兴风作浪! 猛然间李明秋的左胳膊重重地挨了一击,眼前似乎晃动着何仙姑的烟锅……李明秋痛的啊呀一声大叫,几个士兵把李明秋搀扶回家。 第二天早晨叔叔铁算盘灰头耷脑地回来了,述说他们从西北方向放火,刮起了东南风。从东南方向放火,刮起了西北风。把仙姑庵四面的柴禾全部点燃,火光冲天,却一丝风没有。折腾了一夜,仙姑庵纹丝不动。只是早晨天微亮时看见,周围的柏树身上渗出了铁锈一般的血渍…… 大约半个月后凤栖街上终于又出现了李明秋的身影,头发花白,储着长长的胡须,奇怪的是双手竟然捧着笔墨纸砚,端直走进叔叔十二能家里,面对久病瘫痪的岳父下跪:“屈先生,不良学子李明秋前来习字,万望先生不计前嫌,收下学生。” 十二能坐起,对女婿说:“研墨。” 李明秋盘腿坐在岳父面前,给砚台里倒了一点水,然后手捧墨腚慢慢研墨。停一会儿墨汁研磨好了,十二能铺开麻纸(当年宣纸极少,练字一般用麻纸),手执毛笔,坐得端正,写了十六个大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写毕,掷笔于书案,说得语重心长:“孩子,习字、首先要学会做人。” 第654章 楞木周年忌日,有一妇人悄悄地准备了一些冥钱,篮子里装了一些祭品,借着天黑溜出了张有贵家大门,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坳,点燃冥钱,摆上祭品,祭祀亡故之人。 这妇人祭祀的绝非楞木,而是自己的丈夫曾彪。也是一年前的今天,曾彪被疙瘩杀害。一同死的还有楞木,那是一桩疑案,活着的只有疙瘩。据疙瘩说是曾彪首先开枪打死了楞木,疙瘩一怒之下才将曾彪枪杀……楞木被土匪们抬回郭宇村非常隆重地埋葬,而那个曾彪却抛尸荒野,被狼狗们吞噬。 发生过的往事不可以复制,却惊人地相似。大约十几年以前,正是这个张鱼儿的四姨太伙同土匪管家曾彪害死了张鱼儿,跟上曾彪私奔,张鱼儿的三个儿子只顾埋人,根本没有告官也没有深究他们的老爹爹是怎么死的。历史上曾经有许多疑案,活着的人只能猜测。假如不是十几年以后四姨太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来张家大院认祖归宗,张家活着的人早已经将四姨太忘记。 那曾彪曾经在杨九娃的山寨上当管家,聚敛了不少财物。带着张鱼儿的四姨太逃往撇撇沟方向的一座深山,生子立后,过起了小家光景。岂料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一伙强盗把曾彪几十年来积攒的一点浮财全部洗劫一空,万般无奈之下,四姨太铤而走险,带着十几岁的半大小子重返张家大院,表演了一场“认祖归宗”。 看起来是一招险棋,四姨太也经过认真考虑,其中主要的原因还是女儿张凤(蜇驴蜂)成为胡老二的丈母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家人由于有了文慧这个外甥女而使得家道中兴。看起来张有贵并不在意四姨太的儿子是不是老爹爹张鱼儿的遗腹之子,是不是张有贵同父异母的兄弟,张有贵在意的是四姨太是妹妹张凤的娘亲!有这一点就足够,张家能够重返故宅,全是仰仗了张凤的女婿胡老二的势力! 世俗的人们遵循的不是道德和真理,他们追逐的是一种既得利益,只要这件事对自己有利,谁还在乎违心! 可是这天,张有贵骑马从邻县回来,无意中发现了四姨太提着篮子慌慌张张地走出大门。最初是完全出于好奇,这四姨太究竟要去哪里? 这一年多来张有贵的耳朵里也灌进了众人的不少指责,大家在暗中指指戳戳,无非是说那个认祖归宗的四弟张天贵是个赝品……张有贵也心明如镜,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看起来那张凤并不领情,妹妹蜇驴蜂不愿意搅合进去太深。 张有贵把马拴在门前,悄悄地跟在四姨太身后,看见四姨太提着篮子来到一个山坳,从篮子里取出冥钱和祭品,祭祀亡故之人。张有贵躲在树后,听那四姨太一边祭祀一边哭诉,随着谜团的解开,张有贵内心里翻江倒海,原来这四姨太心如蛇蝎,正是这****害死了老爹!可怜老爹死得不明不白,使得张家人蒙上千古奇冤! 张有贵悄悄来到四姨太身后,伫立良久,他想起了疙瘩杀了人的那身血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张有贵从身上拔出一把尖刀,抓住女人的头发把女人的头扭得转了一圈。看得出女人的眼睛里含着惊恐和幽怨,张有贵不想让女人痛痛快快地死去,而是用刀尖把女人的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看女人的血把全身侵染,女人的眼睛慢慢地失去了光泽,张有贵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好像还有一点不太满足,张有贵将女人开膛,取出女人的心肝,看暗夜里几十双绿色的眼睛在慢慢地靠近,张有贵知道,那是群狼,明天早晨,这里将会变成一方净土。 张有贵提溜着四姨太的心肝回到老宅院,他没有惊动表妹莲子,莲子还是个小姑娘,不能让自己新娶的爱妻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张有贵直接来到后院,后院内住着张有贵的三个娘亲,还住着张有贵的大老婆和他的两个女儿。张有贵把后院内所有的女人喊醒,晃动着那副心肝说:他在路上打死了一只野猪。张有贵嘱咐三个娘亲把那心肝煮熟,今夜,张有贵要祭祖。 三个老娘过来之人,可能、也许已经看出了一些蹊跷,不过大家都不说话,唯有张有贵的大老婆说了一句:“有贵,你换换衣服。” 肉下到锅里,满屋子笼罩着令人恶心的膻腥。三个娘亲请出了丈夫张鱼儿的牌位,把那心肝捞出来供奉在张鱼儿的灵前。 张有贵跪下,面朝老爹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哽咽着说:“爹,我替你把仇报了,今晚,我杀死了害死你的****四姨太!” 天微亮,张家宅院的大门吱地响了一下,紧接着开了一条缝,张鱼儿的大老婆从大门内闪出。张家再不能这样冤冤相报了,张家的宅院内再也经不住折腾! 大孙女张芳容已经怀孕,这几天孙女女婿林丑牛正好在家里。大奶奶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站在芳容的门前喊道:“芳容,你开一下门。” 张芳容还没有起来,小夫妻还在迷恋天亮前的那点瞌睡。听见奶奶喊她,芳容自然心里吃惊,急忙穿上衣服开了门,看奶奶的额头上渗出汗珠。 老奶奶进屋后稍微喘了一口气,对孙女女婿说:“丑牛,你知道不知道张天贵去了哪里?赶快去给天贵说,再不要回来。回来就有杀身之祸!张有贵疯了,昨晚杀死了四姨太……” 林丑牛穿好衣服,顾不上吃饭,林丑牛知道张天贵在哪里,他刚从那里回来。林丑牛也没有想到他半路上捡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将近一年来一对小夫妻过得如胶似膝,有关张家宅院内的前世今生张芳容已经多次对林丑牛说过,林丑牛好像在听一部无与伦比的天书,不过林丑牛绝不想介入张家内部的纷争,感觉中自己只是张家的一个女婿,在瓦沟镇落脚谋生,只要小日子过得美满,足矣。 可是这件事人命关天,容不得林丑牛有半点犹豫和耽搁,林丑牛走出瓦沟镇撂起长腿走得飞快,天黑时就赶到邻县。 林丑牛向来为人直爽,说话不会拐弯,他见了张天贵的第一句话就是:“天贵,你赶快逃跑吧,你娘昨晚被张有贵杀害!” 张天贵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孩子听到这句话有点茫然。小伙子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泪流满面:“丑牛哥,我永远记着你的救命之恩,也许我们还有重新见面的一天。我真名叫曾强虎,我爹叫曾彪,我爹让疙瘩杀害,旧仇未报、又添新恨,我会回来的,我会把疙瘩和张有贵的人头供奉在爹娘的灵堂前!” 张天贵已经走出很远,林丑牛突然感觉到这个人不能留在世间。疙瘩哥是林丑牛的救命恩人,林丑牛入伙以后得到了疙瘩无微不至的关怀。假如疙瘩哥以后让张天贵暗害,将会给林丑牛造成一生的遗憾。 林丑牛大喊一声:“你停一下!” 张天贵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不由己地停了下来,林丑牛走上前抓住张天贵的头一扭,那颗脑袋立马提溜在林丑牛的手中。林丑牛顺手一扔,那颗脑袋滚下山崖。 第二天早晨林丑牛就回到家中,老奶奶还在家里守候。老奶奶见到林丑牛问道:“你见到张天贵了没有?” 林丑牛若无其事地回答:“见到了,张天贵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不会回来了。” 第655章 胡老二决定满足靳之林的心愿,让靳之林见识一下凤栖出土的两尊铜鼎。 胡老二知道疙瘩去了凤栖,也知道李明秋中了邪。 黑道上的老大不相信邪气,胡老二这一辈子杀人无数,从来没有遇到过魍魉鬼怪。当年李明秋刚出道时胡老二就知道凤栖有个李明秋,不过双方的交往不甚密切,只是李明秋赶脚时两人在长安见过面。仅仅是生意上的交往,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往来。可是这两年随着大烟在凤栖的泛滥,李明秋理所当然地成为胡老二在凤栖的代理。总的来说这三年的生意还做得非常顺利,主要是有胡宗南这个后台和后盾,但是李明秋也安排组织的无懈可击。 但是人在一起相处难免发生矛盾,最直接的冲突就是那一次黄河岸边的对峙,虽然事后胡老二也能想开,李明秋那样做的真实意图是给靳之林难堪,可是古往今来英雄气短,胡老二感觉中那李明秋做事也太不留情面。俗话说树大招风,像李明秋那样的混混没有人惦记才怪,李明秋肯定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要么就是遇到了什么高人的裹挟。作为生意上的伙伴,胡老二应该在第一时间去探视一下李明秋,对李明秋表示一下关怀。可是胡老二就是不去,这并不是墙倒众人推,而是想给李明秋一点警示一点难堪,让李明秋也知道犁铧是铁铸的,不要连他胡老二也不放在眼里! 虽然一冬天没有下雪,黄河岸边的早晚还是寒风刺骨。这天靳之林亲自驱车来到郭宇村跟胡老二茶叙,顺便告诉胡老二,剩下的一些扫尾事宜由手下人来操作,靳之林准备几天之内打道回府(回太原)。 胡老二知道,靳之林话里有话,言下之意是想临走之前看看那两尊铜鼎,如果有可能靳之林打算出重金购买,生意人不放过任何一次发财的机会。胡老二回答的也非常痛快:“咱们今天再等一天,假如疙瘩还不回来,明天咱俩直接到凤栖去找疙瘩。” 这无疑是给靳之林吃了一颗定心丸,明天就能见上那两尊铜鼎。靳之林也不多坐,站起来抱拳告辞:“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大早咱俩共同去凤栖。贤弟也知道,先前那两尊赝品靳某讨要了日本人一万两黄金,生意场上就这样,价钱越高证明铜鼎的品相上乘,你要的钱少了反而让人家怀疑。这一万两黄金靳某不打算带走,靳某说话的意思想来贤弟一定明白。” 胡老二玩了一把欲擒故纵:“先前那两尊铜鼎是胡某说好送靳兄的,卖钱多少跟胡某没有关系。明天看的这两尊铜鼎是别人的,只要人家肯卖,靳兄跟人家议价就是。” 靳之林显得不以为然:“生意场上讲究诚信,靳某不会白要别人的东西。” 胡老二慨然:“靳兄见外了。咱们俩个,谁跟谁?” 第二天,几辆小车下了驴尾巴梁,直奔凤栖而来,靳之林跟胡老二非常罕见地同乘一辆小车,行驶在车队的最前面,快到凤栖了,靳之林突然问道:“靳某听说那个什么李明秋病了?” 胡老二漫不经心的答道:“听说中邪了,已经好几天卧床不起。” 靳之林喔了一声,看起来好像在征求胡老二的意见:“咱们是不是先去探望一下李明秋?” 胡老二愤然:“那个人目中无人,连你我都瞧不在眼里,明年把他换掉就是。” 靳之林喟然一声长叹:“贤弟差矣!凤栖城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李明秋那样的代理。不要为一时一事耿耿于怀,李明秋在黄河岸边给咱俩难堪自然有他的道理。” 胡老二还是有些不太愿意,不过碍于靳之林的情面,只好说:“去就去吧,反正那个人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 想不到秦晋两省的黑道老大去探望李明秋,李明秋只是抬头看了他俩一眼,显得无动于衷。出了李明秋家两个人在凤栖街上步行,胡老二非常肯定地说:“李明秋完了!” 靳之林侧身看了胡老二一眼:“何以见得?” 胡老二有点幸灾乐祸:“你都不看看李明秋只剩下一口气?” 靳之林不以为然:“靳某观察那是李明秋故意所为,也许那李明秋已经看破红尘,为自己找个借口急流勇退。贤弟呀,靳某也想金盆洗手,只是上了贼船,身不由己。” 说话间两人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两个人让随行的保镖在外边等候,穿过前堂来到后院,见一老妪坐在藤椅上晒太阳,靳之林向胡老二介绍:“这就是家姐。” 随即面对老妪作揖:“小弟靳之林前来探望姐姐。” 老太太一点也不领情,话说得直接:“靳之林,老妪知道你肚子里揣着什么猫腻,你不是来看我,是惦记那两尊铜鼎。” 靳之林深鞠一躬,说得真切:“探望姐姐也属实,想见那两尊铜鼎也不假。听说主人来了凤栖,正派人去找。没有主人同意靳某绝不偷窥别人的宝物。” 老太太讥讽:“靳之林,说得好听,看望姐姐拿什么礼物?” 胡老二站在一边,并不插话,此刻也有点忍俊不禁:“没有见过主人向客人讨要礼物。” 老太太有点恼怒:“我们姐弟俩的事,外人少插嘴!” 胡老二讨了个没趣,正想答话,被靳之林用手势制止。靳之林从身上掏出两张银票,亲手交与老姐姐,然后言之凿凿:“日本人快完了,这一张银票里有五万元,是靳之林的买命钱,你把它交给外甥,假如有一日王师收复太原,外甥作证,靳之林曾经捐过抗日军款五万元。还有一张银票里的两万元交与姐姐养老,以备不测。” 老太婆识字,把那两张银票左看右看,然后悉心收起,叹一口气,说得不痛不痒:“这才算办了一件人事。” 这时,进来一个弟兄禀报:“凤栖城里找遍了,找不到疙瘩,有人说疙瘩已经回到瓦沟镇。” 胡老二一拍脑袋,这又是一大疏忽,刚才路过瓦沟镇时为什么不进去看看?既然靳之林已经给了老太婆七万元现金,想来看看那铜鼎应该不成问题。 万没想到靳之林刚一提出这个要求,老太太竟然毫不犹豫地驳回:“你以为你给了我七万元,老妪就可以给你开后门?妄想!必须那个疙瘩和邢小蛮同时到位。” 这几个月来疙瘩忙于收购大烟,已经把铜鼎之事彻底丢在脑后。胡老二运抵山寨的两尊铜鼎疙瘩见过,感觉到林丑牛交给他的那两尊铜鼎比起这两尊来简直相差许多。胡老二那两尊铜鼎大约有七八百斤,而凤栖出土的那两尊一只手就能提溜得起。两组铜鼎不在一个档次,疙瘩也就不太在心。 想不到疙瘩刚从凤栖回到瓦沟镇,胡老二的小车就随后跟进,疙瘩听说靳之林和胡老二就在凤栖等他,连一杯水都没有喝,又坐着胡老二的小车来到凤栖。疙瘩已经想好了,假如靳之林要那两尊铜鼎,他就打算送人。疙瘩考虑得久远,李明秋已经中邪,明年凤栖收购大烟不靠他疙瘩靠谁? 小车把疙瘩拉到羊肉泡馍馆门口。疙瘩下了车进入院子,看见靳之林、胡老二、还有邢小蛮全都在院子里围着老太婆站着,老太婆一个人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大家看见疙瘩到来全都松了一口气。那老太婆把眼睛睁开,懒洋洋地说:“铜鼎就在你们的脚底下埋着,你们自己挖去。” 那两尊铜鼎被从地下挖出来了,果然不大,比先前运往河东的那两尊粗糙许多,可是靳之林却从身上拿出一只放大镜,看得仔细。铜鼎上的铭文还带着甲骨文的痕迹,如果说运往河东的铜鼎属于西周晚期,那么这两尊铜鼎绝对铸造于殷商时期,两组铜鼎相差一千多年,更何况先前那两尊属于赝品! 靳之林坐在地上,显得有点泄气:“幸亏,这两尊铜鼎没有运往河东,假如交给日本人,我们就成了千古罪人。” 第656章 女人一旦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就蜕变地贪恋和无所顾忌。那艳艳虽然只有十六岁,自从被刘子房军长纳妾以后,仰仗着自己年轻,又有几分姿色,每天吃完饭什么都不做,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有时在院子里走蛇步,惹得城墙上的士兵端着枪伸长脖子朝这边院子内张望。当兵的嫉羡刘军长的艳福,刚埋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而且这一个比上一个更年轻性感,让人看得眼馋。 那刘子房跟着晴雯学了许多房事技巧,每天晚上就在艳艳身上实践,那艳艳初出道,有一种永不满足的饥渴,有时虽然疼痛,疼痛过后却犹如腾云驾雾,感觉中整个人被一种烈焰焚烧,化烟化尘化作一缕清风。常常听见浪浪的喊叫从那间小屋传出,门口站岗的警卫挺直身体,脑袋里装满了幻想,体验着那无比美妙的时刻。 最失落的要算刘夫人,一步失算步步失算,当初不该弄死第一任保姆,那保姆是个农村姑娘,被刘军长纳妾时还诚恐诚惶,可是刘夫人竟然听从了女儿刘莉莉的话,让刘莉莉把保姆带走。据女儿说那保姆死了,究竟怎么死的不得而知。想不到丈夫竟然变本加厉,公开召妓……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刘夫人不可能跟自己的丈夫长期分居,刘夫人跟女儿商议,决定委曲求全,公开支持丈夫纳妾,并且为丈夫买得一个家道中落的女中学生,心想念过书的姑娘应该通情达理,岂料引狼入室,那艳艳才是一条蛇精! 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刘夫人只能忍气吞声。好在儿子已经一岁多,看得出刘子房对儿子倾注了全部感情,给儿子取名叫刘诚,有时刘军长也带儿子到办公室玩耍,当兵的喜欢孩子,渐渐地刘诚跟警卫战士混熟了,看见谁都叫叔叔。有的叔叔还带着刘诚上城墙,小小的刘诚在叔叔们的肩膀上极目远望,脑海里印着黄土高原的博大和苍凉。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花甲之年的刘诚回到久违的故乡,他首先想看到的是耸立在黄土高原上的古城墙,想不到古城墙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钢筋混凝土的匣式建筑,刘诚先生不胜遗憾,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假如古城墙还在,对于凤栖来说,将是一笔不小的文化遗产。 扯远了,言归正传。 刘子房丝毫不理解刘夫人的心态,每日里活得潇洒,感觉中那艳艳就是为他而盛开的一朵奇葩,跟艳艳颠鸾倒凤,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那是一种无比愉悦的体验,艳艳好像一台永动机那样不停地收缩和扩张,城廓里的温度出奇地炙热,刘子房在艳艳的城廓里熔化,感觉中好似凤凰涅槃,有一种脱壳化蝶的美感。 由于李明秋执意隐退,凤栖县的三大巨头(李明秋、杨九娃、郭麻子)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可是刘子房军长心里清楚,他自己在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上还得请教李明秋。那是一天中午,刘子房有意带上艳艳,感觉中金屋藏娇不是个办法,必须让艳艳在人前抛头露面。刘子房又为自己纳妾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凤栖传得满城风雨。这没有什么需要遮掩,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当年国民党的将军准许纳妾。刘子房决定将他纳妾这件事公开,一旦公开也许闲言碎语就少点。 虽然在城里,没有几步路远,平时刘子房总是步行去李明秋家里,可是这次由于带着艳艳,刘子房有意让司机开车把他俩送到李明秋家门口,这不是为了避嫌,而是两人公开从凤栖街上走过,吸引别人的视线,也许会将凤栖城熏染。 汽车喇叭在李明秋家门口响了两下,李明秋躺着没动,以为又是胡老二和靳之林来了,既然决定隐退,那两个人对李明秋已经失去了作用。李明秋已经下了决心,雷打不动。 可是万没想到掀开门帘进来的,竟然是亲家刘子房和他新纳的小妾!李明秋一下子从炕上坐起,有点心热有些激动,这证明亲家没有把他当外人。这一点就足够,看来刘子房是李明秋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知音! 满香有点愕然,随即笑容堆满了脸,大户人家的夫人都会见风使舵,满香拉住艳艳的双手,说得言不由衷:“这小姑娘真漂亮。” 随即艳艳便被满香带到儿子媳妇屈秀琴的屋子,看样子刘子房军长找李明秋有什么要事商量。可那艳艳一见屈秀琴抱着孩子,竟然没来由地问道:“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娶两个老婆?” 看得出满香和秀琴明显地不悦,可是人家是客人,不能给客人太多的难堪。满香的笑容显得勉强:“小姑娘你搞错了,这是我的儿子媳妇,秀琴应当把你叫姨。你叫我大姐姐也行,刘莉莉也是我的儿媳。” 那艳艳一点也不觉得脸红,反而嘿嘿笑着:“大姐姐你看,我跟莉莉谁漂亮?” 屈秀琴用孩子的尿布打了一下墙上的苍蝇,说出的话明显带着挑衅:“当然你漂亮,你比莉莉漂亮许多!” 满香感觉到这艳艳可能是个二百五(相当于头脑不清醒),于是对艳艳说:“艳艳咱走,到我屋里去,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李明秋很快地下了炕,穿上鞋坐在八仙桌前的太师椅上,问亲家:“想喝龙井还是茉莉?” 刘军长朝警卫使了个眼色,警卫从车里边拿出来两瓶茅台,一听普洱茶叶。刘军长说话也不拐弯:“我今天来就不走了,让亲家母给咱准备午饭。这普洱茶是蒋委员长送给刘某的,我没有舍得喝,上一次送了靳之林一听,这一听送给亲家。” 李明秋显得为难:“亲家,李某最近正在修心养性,面壁思过,你这样做岂不让李某的前功尽弃?等到过了这一段时间以后,明秋陪亲家喝个天翻地覆!” 刘子房说得绝情:“刘某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阻止亲家继续修行,亲家有没有想过,刘某以后遇到难场事,谁给刘某摆平?别装了,起来吧,看破红尘也不那么容易,遁入空门的全是一些在社会上混不下去的光棍!你一躺倒凤栖的天都塌了,最起码刘某离不开李兄。” 那一刻,李明秋心里翻江倒海,的确有点想重出江湖。继而又一想,人最大的失误没过于瞻前顾后,既然决定了的事就要做到底,任何动摇都会使前功尽弃。李明秋说,说得痛心:“亲家,谢谢你,谢谢你把明秋当作知己。明秋决心已定,万死不悔!道理就不多说了,但是我不会把亲家的事耽误,愿荐一人,可以辅佐亲家渡过难关。” 刘子房显得不以为然:“又是那个什么疙瘩,再不就是邢小蛮。这两个人刘某都看不上,他们根本没有文韬武略,乱世中看不清方向,把握不准火候。” 李明秋抱拳:“亲家所言极是。那个疙瘩心术不正,千万不可重用。邢小蛮乃一介武夫,一生中只认准知恩图报,如若让他带兵打仗,当不了一个连长。李某所荐之人叫做姜秉公,此人的文韬武略不在明秋之下。” 刘军长暗自思忖,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既然亲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怎么劝说就显得多余。刘军长跟那个姜秉公交往不多,但是应该相信李明秋不会看走眼,姜秉公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直爽。刘军长苦笑:“亲家,刘某相信你推荐的人不会有错,咱跟那个姜秉公交往不多,还望老兄牵线搭桥。” “那当然。”李明秋慨然应允,“过几天姜秉公的儿子满月,咱俩共同去一趟狮泉镇,给姜秉公的儿子过满月。” 第657章 那天,姜秉乾忧心忡忡地来到老爹爹姜茂林的屋子,告诉老爹爹,哥哥姜秉公在凤栖养的那个碎*子生下一个男孩。 姜茂林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好似铜铃:“此事当真?” 姜秉乾哀叹一声:“这号事情谁敢说谎!孩子出生三日那天,振东和高家兄弟还去给哥哥恭喜。” 姜茂林捶胸顿足:“这等大事我为何不晓得?” 姜秉乾安慰爹爹:“爹爹你也不要生气,自古道子大不由父(孩子大了由不得父亲),更何况哥哥已经四十岁了。” 姜茂林反问二儿子:“我何气之有?姜家喜添新丁,这号事高兴都还来不及!儿呀,按道理你们已到执年(相当于中年)时期,有些事我不该搅合。可是我发觉,你怎么老拆你哥哥的台?老实说你玩不转狮泉镇。我的意思高高兴兴雇一乘轿子,接你哥回来!” 姜秉乾还是心有不甘:“我怎么老感觉我哥的这个儿子不是咱姜家的根基。” 姜茂林由不得来气,伸手打了儿子一巴掌:“姜秉乾我怎么老看你心术不正,这种事情我相信秉公不会作假!咱姜家能有今天全靠秉公操持,靠你?早都屋漏墙塌!” 姜秉乾挨了爹爹一巴掌,捂着脸走到客房,坐下来细想,老爹爹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瓦沟镇的人不服咱。看样子把哥哥接回来才是正理,跟哥哥争权夺利,到头来吃亏的是他自己。 姜家本身就有轿子,所谓雇轿子就是雇抬轿子的脚夫,狮泉镇揽活的闲汉多得是,姜秉乾站在狮泉镇的街上故意大声嚷嚷:“我哥哥娶了个****在凤栖生了个儿子,咱姜家又添了一个活口(人丁,含贬义)。” 狮泉镇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住户都姓姜,听到姜秉乾这句话显得不以为然,谁家炕上都有屙屎的,这姜秉乾是故意作践自己!不过一听说姜秉乾雇人抬轿子,立刻便有十几个汉子站出来应聘,姜秉乾仔细挑选了八个轿夫,抬着两乘轿子浩浩荡荡朝凤栖城进发。 姜秉公当初赌气从狮泉镇出走,就期盼着有一天能体体面面地回到狮泉镇。凤栖镇姜秉公虽然认识了几个铁杆朋友,但是终究身在他乡为异客,感觉中有许多不便。虽然将近一年来郭麻子对姜秉公的小妾可谓无微不至地照顾,可是居住在烟花巷里让姜秉公感觉并不光彩,凤栖城里寸土寸金,姜秉公只能委曲求全。看见弟弟秉乾亲自带着轿子前来接哥哥回家,姜秉公的心里还有一点激动,姜秉公首先带着弟弟去看望两个侄女。那毛桃毛杏见了亲爹好像还没有跟伯父在一起亲热。地不平在叫驴子酒馆设宴,对两个亲家的到来表示欢迎。姜秉乾看自己的两个女儿肚子已经鼓起,心里头就是再有怨气也不能发泄。 就在姜秉公准备起身回狮泉镇的前一天晚上,李明秋拄着拐杖,在叔叔铁算盘的陪同下来到姜秉公住的小院。姜秉公根本没有料到生病卧床的李明秋会亲自看望他,那种吃惊和感激不言而喻。李明秋让叔叔去叫驴子酒馆弄几个下酒菜,然后拿出一瓶茅台,算是为姜秉公践行。 席间,李明秋举杯相邀,说出的话发自肺腑:“贤弟,明日你就打道回府,恕为兄不能亲自相送。往后,凤栖城的天下非贤弟莫属。” 姜秉公诚恐诚惶,站起来慷慨陈词:“姜某承蒙李兄厚爱,在凤栖城里落脚谋生,只求挣几个小钱养家糊口,不敢、也不想跟任何人争高论低。” 李明秋慨然:“贤弟差矣,大凡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潜能,明秋看人不会走眼,凤栖城里贤弟可以纵横驰骋。” 姜秉公心想,我此次回狮泉镇,以后再来凤栖说不定住一两天就走,凤栖城里有咱不多、无咱不少,李明秋老兄这番言论让人猜摸不透。不过又看李兄一脸诚实,绝非戏弄,思忖半天,才斟词酌句地说:“姜某向来胸无大志,这次回到狮泉镇,只求在父母面前行孝,在妻儿面前做一个好男人。” 两个人的对话让姜秉乾听得糊涂,不过秉乾开始佩服哥哥的能耐,不论到什么地方都能把世事玩转。 李明秋也不久坐,临行前又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明秋会为贤弟做出安排。” 第二天姜秉公一行启程回狮泉镇,地不平一家前来送行。出了东城门一路向南,姜秉公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凤栖城。老实说姜秉公对这座古城还真有些留恋,在这里姜秉公治好了自己不育的顽疾,在这里姜秉公结交了几个铁杆朋友。更令姜秉公欣慰的是,姜秉公的种籽在这里培育成功。 一匹马冲出凤栖城,扬起一路尘土,马背上的人面朝姜秉公大喊:“姜兄留步!” 姜秉公举目远望,前来送行的人竟然是邢小蛮。算起来两个人结识不过三天,却好似几十年的至交那样亲密无间,邢小蛮下马来跟姜秉公并肩前行,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太阳偏西。姜秉公执意不让邢小蛮再送,两个人抱拳告辞。并且约定,姜秉公的小儿子满月之时,邢小蛮一定前往恭喜。 姜秉公一行进得狮泉镇,看大路中间搭起了彩门,这可非同一般,古来只有秀才中举荣归故里才搭彩门。姜秉公回头问秉乾:“这又是你的主意?” 姜秉乾显得茫然,一筹莫展,他实话实说:“禀告哥哥,我走时并未安排。” 突然间燃起了鞭炮,唢呐吹起了热烈的迎亲曲,“这搞得什么名堂?”姜秉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时,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出现了,面对姜秉公作揖:“族长,这是老叔(姜茂林)的意思。他言道姜家喜添新丁,理应贺喜。” 姜秉公心里清楚,尽管他这个儿子真米实谷(方言,相当于实实在在),但是仍然有人不相信,以后免不了闲言碎语。为了让这些说闲话的人闭嘴,姜秉公决心生一大堆儿女。除过秋月,姜秉公还有六七个女人,姜秉公回到狮泉镇以后轮流跟他的几个老婆睡觉,果然,半年以后,所有的老婆都怀了孕。 还是让我们回到姜秉公的儿子过满月这天,姜老太爷姜茂林亲自操持,给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下书(相当于发请帖),姜家门前车水马龙,孩子的满月过得前所未有的隆重。 当然,疙瘩、邢小蛮,邓家兄弟,甚至连郭麻子也来了,尽管这样姜秉公还是心存遗憾,心里期盼着一个人能够前来,正是这个人改变了姜秉公的命运,让姜秉公有了属于自己的传承。 几辆汽车从山上下来,停在姜秉公家门口,李明秋下车时显得消瘦,胡子好长时间没刮。大家迎上前去,对李明秋的到来表示欢迎。李明秋站在汽车面前没动,这时候下来一个士兵,拉开另一辆汽车的车门子,车上下来一个人,大家一看全都傻眼,怎么会是刘军长,一个统帅万军的将领来为一个平民百姓的儿子出月恭喜。 第658章 姜秉公并不知道王世勇跟自己的大老婆偷情,也不知道王世勇已经被兄弟姜秉乾阉割。姜秉公大老婆的娘家在白水县很有势力,姜秉乾不想惹也得罪不起大嫂子,因此上一手遮天,把那件事做得密不透风。姜秉公只知道王世勇被一伙从江西上来的红军抓获,那伙红军要王世勇给他们带路,结果王世勇一去不复返,听说后来当了八路。姜秉公是一个性情中人,王世勇不在家,姜秉公还按时接济王世勇的老婆和三个孩子一些粮食和银钱。这一晃七八年过去,王世勇的三个儿子逐渐长大,大儿子王稼祥已经十六七岁,最小的王稼昌也已经十二岁。 王稼祥念完小学回到狮泉镇,十三岁就开始给姜家当长工,到十六七岁已经犁耧耙耱样样精通。任何活路都有一定的窍门,灵(聪明)人不够学,笨怂学不会。王稼祥继承了王世勇的遗传,天生就是一个庄稼汉,掌握农活的窍门一看就会,很快就得到了姜秉公的赏识,虽然当长工头还显嫩点,姜秉公却给王稼祥开的头份工钱。王稼祥从十三岁就代替爹爹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身在百里之外的王世勇并不知情。 王世勇对他的过去讳莫如深,从来对下属不谈他的过去。张三、牛二这些老同志跟随王世勇多年,据听说王世勇是凤栖县南人,究竟在县南那个村子并不知情。上级组织派王世勇来凤栖组建小分队,主要考虑王世勇是凤栖人,熟悉凤栖的乡土人情,岂料王世勇来凤栖五年,一次也没有回过狮泉镇。狮泉镇对于王世勇来说是一块伤心之地,虽然那里有他的老婆和孩子,可是王世勇害怕看见他们,尤其害怕见到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假如妻子知道了令人倍感耻辱的一幕,岂不让人心碎? 那一天疙瘩带领着他的弟兄们去狮泉镇为姜秉公的儿子出月恭喜,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正在姜家的大门前支一口大锅杀猪,当地的习俗凡是婚嫁、生日满月、老人过寿等喜庆主家都要杀猪,杀猪还必须在大门口杀,好像是为了驱邪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一般人杀猪都是把四只猪蹄捆起来,然后才瞅准命门一刀子捅下去,一般刀尖正好划破心尖,任何活路都有一定的讲究。 可是这个小伙子把尖刀藏在袖筒,那猪也太大太肥,被另外一个汉子赶着慢慢朝前走动,快到杀猪锅前,冷不防小伙子从袖筒抽出尖刀,弯腰一刀捅了进去,那猪只哼了一声,便重重地倒在锅台前。几个人使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头猪抬进锅里褪毛。 疙瘩喜欢壮实的小伙子,看小伙子好生面善,好像跟一个人有点相似,却记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完全是出于无意,疙瘩问小伙子:“小伙子你爹是谁?” 岂料小伙子一点也不隐晦:“我爹叫王世勇,七年前给红军带路上了陕北,一直没有回来。” 疙瘩喔了一声,差点说出口:“我认识你爹!” 疙瘩多了一个心眼,这件事可能还有什么蹊跷,郭宇村到狮泉镇走小路一天就到,为什么王世勇来凤栖五年从来不见探望他的妻儿?这件事先埋在心底,等以后有机会问一问姜秉公和王世勇。人世间许多事盘根错节,说不定这里边还有什么隐情。 姜秉公儿子的满月庆典办得非常隆重,内中的细节就不赘述,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刘子房军长亲临恭贺,这一点连姜秉公都始料不及。思想起姜秉公从凤栖动身回狮泉镇的前一天晚上,李明秋曾经说过,他会为姜秉公作出安排,姜秉公有点难以自持: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李明秋……出卖? 不管怎么说,刘军长的亲自光临为姜秉公增辉不少。连白水县的亲戚都有点不敢相信,这姜秉公究竟有什么能耐,给儿子过一个满月竟然这么威风八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几天以后客人逐渐离去,狮泉镇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疙瘩故意没走,这条汉子心里搁不住事,他想把王世勇跟儿子之间的隔阂搞清楚。没有父亲疏远儿子的道理,父子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最亲。 那一天晚上姜秉公和疙瘩在客厅里茶叙,疙瘩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姜兄,那一天杀猪的那个小伙子自称他是王世勇的儿子,疙瘩认识王世勇,王世勇跟疙瘩交往已经几年。” 一句话提醒了姜秉公。那一天姜秉公去郭宇村做客,无意中看见一个人面熟,姜秉公想跟那个人说话,那个人却迅速离他而去。事后姜秉公想问疙瘩,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打岔,今晚疙瘩旧事重提,姜秉公突然想起,那个人就是王世勇! 姜秉公说,说得都是他知道的实情:“七年前我去渭南,回来时不见了王世勇。后来听说王世勇给红军带路,这一去七年不见回来。” 疙瘩也是一个直筒子人,有些话在心里搁不住:“姜兄,疙瘩看这里边还有什么隐情,那王世勇来凤栖已经五年,跟疙瘩的关系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据我所知,这个人五年没有回过狮泉镇,难道说王世勇就不想念他的妻子儿女?” 姜秉公依稀记得,七年前他从渭南回来,以前雇用的几个长工全部被弟弟姜秉乾辞退,以后再也没有见回来。这件事肯定弟弟知道!问问秉乾就会明白。可是当着疙瘩的面姜秉公还是留了一手,他以茶代酒,跟疙瘩碰杯,然后话说得婉转:“疙瘩兄,你回郭宇村以后,暂时先不要把你见到王世勇儿子之事告诉王世勇,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给我时间,我会给王世勇一个交代。” 疙瘩也知道,这件事再不能深究。疙瘩把一杯茶水喝完,说出一番肺腑之言:“姜兄,李明秋下决心隐退,实乃明智之举,凤栖的事他再不能干了,再不敢干了!刘子房赶来给姜兄恭喜,绝非空穴来风。刘子房执掌军权,他还必须依靠这些地头蛇来为他支撑门面,有些棘手事他无法亲自出头,还要靠咱们来给他揩屁股。以前他靠的是李明秋,现今,李明秋又把姜兄推到前头。” 姜秉公刚想说话,疙瘩伸手拦住:“万望姜兄不要推辞,疙瘩跟邢小蛮乃一介武夫,人前的事轮不上我俩,但是我俩却是姜兄的得力助手。” 姜秉公突然有点心烦,打了一个哈欠,说:“不早了,睡吧。” 第二天姜秉公送走疙瘩以后,特意叫几个长工滚进院子一只碌碡,然后从自家仓库里翻出一百多年前使用过的一把朴刀,那朴刀锈迹斑斑,刃口上还有几处豁口,姜秉公提来一桶凉水,开始在碌碡上边磨刀。老爹爹姜茂林问大儿子:“秉公,你磨那破玩意作甚?” 姜秉公头也不抬地回答:“杀人!” 当院内跪倒了大老婆、弟弟姜秉乾和所有的姜姓家人。 姜秉公一边磨刀一边说:“把七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给咱交代清楚!” 这时,老爹爹姜茂林拨开众人,跪倒在儿子面前:“儿呀,你要杀就杀我一个,是我为了咱姜家的社稷,不让秉乾把发生过的事情告诉你。” 姜秉公把爹爹扶起,哀叹一声:“我谁都不杀,我主要是想把那件事情弄清。” 第659章 夏季一场暴雨,把歪脖树上的喜鹊窝冲垮,喜鹊们叽叽喳喳,商量着另筑新巢,可是整整忙活了一个秋天,新修的窝棚又被大风吹落。无奈的喜鹊夫妻拖儿带女,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另安新家。歪脖树上成了乌鸦们的天下。整整一个冬天,乌鸦们整天呱呱地恬叫着,不知道预示着什么不祥。 歪脖树下,一个女人在守望。开始时,人们毫不介意,因为那是村子里最烂的女人在等*客。男人们路过女人的身边匆匆而过,女人们路过歪脖树时总是把头迈向一边,水上漂是一颗灾星,任何人沾染上就要倒霉。 可是水上漂毫不介意,水上漂活得有滋有味,水上漂得到了土匪头目疙瘩的恩宠,水上漂每天晚上都给疙瘩留门。 那是一段令人心醉的日子,女人在男人的怀里莺啼燕啭,男人在女人的身上一边大力起伏一边信誓旦旦:“我要娶你!”男人的誓言是女人的鸦片,水上漂恨不能躺在男人的怀里化灰化烟,水上漂一边迎接着疙瘩的撞击一边娇喘低吟:“哥吔,你把妹子的肉吃了妹子都无怨无悔。” 可是水上漂始终不敢答应嫁给疙瘩,豆瓜爹曾经恶狠狠地警告儿子媳妇:“你若要嫁给疙瘩我就先把你弄死!” 水上漂内心里还有一点害怕,害怕公爹也害怕疙瘩。听说疙瘩打死香玉时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是一个荒蛮的时代,杀人不需要偿命,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男人高兴时甜言蜜语,男人翻脸时也会让你命归黄泉!水上漂既迷恋疙瘩的威猛疙瘩的豪爽,也担心疙瘩有朝一日变脸,特别是看见已经给疙瘩生了一个儿子的菊花离开疙瘩渡江东去,使得水上漂对疙瘩的那份痴恋蒙上一层迷雾。 开始时疙瘩派人给水上漂籴米籴面,给水上漂买回来油盐酱醋。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疙瘩就逐渐跟水上漂断绝了往来。有时疙瘩骑马从歪脖树下路过,看见水上漂站在歪脖树下等他时总是快马一鞭,水上漂有些怅惘有些悔恨,悔不该当初没有答应嫁给疙瘩! 痴情女子负心郎。男人对男人的承诺一言九鼎,男人对女人的承诺不如放屁。可是女人总是痴迷不悟,水上漂认为疙瘩不会对她那么狠心那么绝情,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其他缘故。水上漂还坚持每天晚上给疙瘩留门,风吹着柴门响动一下水上漂的心里都一阵激动。冬夜漫漫,夜叫子的歌声难听极了,仿佛灵魂在哭。炕烧得温热,水上漂双手抱肩,豆油灯下看自己的肌肤仍然充满弹性。内心里默算着,疙瘩已经没有来过她这里多久?那是一种处心积虑的等待,让人在不尽的思念中焦灼,心在失落着,落叶般地飘零。 有时,水上漂也思念豆瓜,上一次豆瓜不顾一切回家时夫妻俩曾经暂短地重逢。好像没有了久别重逢时的快乐,更多的是分别带给他们的隔阂、相互间的猜忌和疑虑。一直到分别时才有点依恋,好像豆瓜说过,他执行的任务特殊,打败日本鬼子才能回来。 水上漂说过:“无论豆瓜走多久她都等。” 女人命贱,是水做的骨头,一见男人的温情就化,一见犁铧破土就发芽。女人需要男人,没有男人就心慌。 独守一夜空房,早晨起来时水上漂做饭,掀开米罐面罐一看,米光面光。疙瘩不来了,再没有人给水上漂送米送面。虽然郭宇村人不缺钱,豆瓜爹前几年也攒下一点浮财,可是,籴米籴面是个苦力活,谁去瓦沟镇给这一家三口籴粮? 豆瓜爹是个残废,大烟已经把人抽成一把干柴,别说去瓦沟镇籴粮,就是走到瓦沟镇也困难。豆瓜只有六岁,六岁的孩子能作甚?疙瘩已经好几天没有在郭宇村露面,水上漂并不知道疙瘩去了那里,即使在一起相好的日子,疙瘩也从不告诉水上漂他的踪迹。即使等疙瘩也无用,疙瘩已经几个月不上水上漂的炕。 水上漂东渡黄河的日子,豆瓜爹把家里所有的银钱已经藏匿。水上漂对孩子的爷爷说:“爹,你给我些钱,我给咱想办法籴粮。” 豆瓜爹咧嘴一笑,水上漂心里一阵寒碜,她看见了一张活鬼的脸。老家伙嘴张得就像簸箕:“你寻疙瘩去嘛,让疙瘩给你籴粮。” 水上漂不跟爹爹论理,家里的几乎所有银钱还是水上漂挣来的。水上漂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冷脸别人的责难。水上漂还是说:“要不然我亲自去瓦沟镇籴粮。” 老家伙一想,大烟不能当饭吃,况且孙子还要吃饭。于是从炕角翻出一个布袋,给了水上漂一些钱,水上漂拿着钱想都没想,直接来到疙瘩家里。 疙瘩不在家,洋芋看见水上漂有点吃惊,这水上漂是不是来找疙瘩撕破脸皮?女人就是那样,一旦得不到了就会不顾一切,常见一些烂女人跟曾经相好的男人耍赖。 水上漂看见了洋芋脸上的情绪不正常,赶忙解释:“洋芋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找疙瘩。家里没米下锅了,老的老,小的小,无人去瓦沟镇籴粮。” 女人心软。乐于助人是洋芋的特点,洋芋听到此话完全忘记了水上漂勾引疙瘩的耻辱,首先把自家的米面给水上漂舀了一些,然后对水上漂说:“你把钱给我,你在家里等着,我想办法找人给你籴米籴面。” 过两天疙瘩从外地回来,晚上睡觉时洋芋述说了水上漂遇到的困难。大家都是过来之人,既然疙瘩原谅了洋芋跟狗剩之间的苟且之事,洋芋就不能嫉妒疙瘩跟水上漂混在一起。洋芋说的意思是让疙瘩多帮帮水上漂,女人没有男人就无法生活下去。 谁知道疙瘩却有自己的考虑,疙瘩在想,我一个土匪头目为什么要老舔别人的锅底?姜秉公六七个老婆,在凤栖城仍然为自己纳妾;刘子房两年纳了三个小妾,死一个娶一个,成为凤栖城里的笑谈;甚至连张有贵那样的没落土豪也为他娶了一个姨妹。我疙瘩就是再无能,也得为自己买一个小姑娘,亲口尝一尝女人初夜时的滋味!可是水上漂继续留下来对疙瘩是个威胁,最起码郭宇村的人知道疙瘩和水上漂有那么一层关系。 疙瘩想到此翻过身把洋芋搂紧,甚至做了一个少有的亲热举动,然后说:“洋芋,咱们老夫老妻了,我怎么老感觉那水上漂继续活在郭宇村是我疙瘩的耻辱。你给咱想办法把水上漂那个女人弄死,让我疙瘩在郭宇村堂堂正正地活人。” 洋芋啊了一声,光身子坐起,疙瘩变了,变得如此残忍!洋芋在想,假如我把水上漂弄死,那么弄死我的人是谁?看来这疙瘩想一箭双雕,同时害死两个女人!洋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内心里涌上来一个念头,先把疙瘩这头恶魔稳住……洋芋说,说得含混其词:“让我想想,怎样做比较稳妥。” 这天,疙瘩杀猪宰羊,在四合院内款待胡老二一行,靳之林图热闹,也赶来助兴。突然,四合院外一个女人大哭,大家循声出了院子,只见水上漂跪在官路中间,一边哭一边诉说:“洋芋姐姐说,疙瘩哥要把水上漂除却(方言,相当于弄死)。疙瘩哥,妹子再不敢给你留门了,再不敢站在歪脖树下等你了!看在我家老的老小的小的份上,给妹子留一条活路!” 疙瘩简直气疯了:“我要把这洋芋剥了皮!” 洋芋稳稳地从大路上走过来。看见疙瘩一点也不胆怯:“今早我告诉水上漂,让她赶快逃走,疙瘩心术不正。岂料水上漂却说,一个女人家逃到哪里都没有活路。我跟疙瘩是二十年的夫妻,我如果说一句谎话,立马死在这里。疙瘩想让我害死水上漂,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把我杀死……疙瘩,我给你把路留宽,你给我写一纸休书。” 第660章 蜇驴蜂并不知道娘家哥哥张有贵杀死了她的亲娘。对于亲娘蜇驴蜂也没有多大的感情,蜇驴蜂结婚十几年跟亲娘从来没有交往。蜇驴蜂也不知道四姨太(亲娘)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并且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去张家大院表演了一场“认祖归宗”的闹剧。对于娘家的事,蜇驴蜂始终抱定一个态度,不参与,不理会。 这几个月蜇驴蜂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首先那三女婿、四女婿特别听话,把蜇驴蜂不叫婶子(当地习俗,把岳母叫婶子)叫“妈”。开始时蜇驴蜂感觉别扭,怎么突然间有了这么大的两个儿子!以后慢慢习惯了,感觉中叫妈亲切。两个女婿担水劈柴什么活都干,一看见没米没面了就赶着骡子到瓦沟镇籴米籴面。蜇驴蜂给四个孩子做饭,一家人过得热火朝天。 那齐结实齐壮实跟二姐夫胡老二从不往来。是岳母蜇驴蜂不让两个小女婿跟胡老二见面,那胡老二比蜇驴蜂还大十几岁,看起来都能给文慧当爷!一个文慧已经把蜇驴蜂折腾得心力绞碎,再不能把几个小孩子推进火海!胡老二在郭宇村居住的那一段时间,蜇驴蜂让两个女儿住在白菜那边,白菜是齐结实齐壮实的亲娘,想来几个孩子住在白菜那边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岂料白菜招赘的男人连长兵痞的恶习未改,竟然瞅准机会对文英文爱动手动脚,齐结实齐壮实两个孩子年轻气盛,抓住连长一顿痛打,打得连长见了阎王。 荒蛮的岁月,人们把生生死死看得很淡,连长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白菜也把两个儿子没有办法,为了打发没有男人的孤寂,白菜又去勾引棒槌招赘的郭麻子的游兵散勇老班长……相互间没有束缚,谁对谁都不需要承担,为了那一点可怜的生理需要,男人女人蜕变得肆无忌惮。 相对而言,蜇驴蜂虽然没有像春花(大狼媳妇)、月儿秀儿(张大山和金宝川的老婆)那样保持女人的操守,但是也基本上维护了一个女人的尊严。蜇驴蜂招赘******进门完全是为了生活,蜇驴蜂跟李明秋在长安的苟且之事是一种偶然的契合,无论男人和女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蜇驴蜂对李明秋投怀送抱,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甚至为李明秋生下儿子也无怨无悔。只是在孤寂的时候,心的一隅便会非常自然地涌现出李明秋的身影,那是一种臆想,一种心知肚明而无法用语言表白的思念。人对人的爱恋往往带着某种苦涩,某种荒蛮,蜇驴蜂有时抱着孩子顺着官路走出去很远,又无可奈何地折转回来。蜇驴蜂是一个自持能力很强的女人,她不会为了一时冲动而给李明秋丢脸。 齐结实齐壮实从瓦沟镇回来,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四外婆被舅舅张有贵杀害!”蜇驴蜂无动于衷,反而感觉到终于卸下重负那样一种轻松。蜇驴蜂好像知道那样的事情迟早总会发生,因为娘曾经亲口对蜇驴蜂说过,张鱼儿死于四姨太之手……张家院内的命案一桩桩、一件件,让人心惊让人胆颤,好在对蜇驴蜂影响并不大,大娘、二娘、三娘对张家这个女儿不冷不热,相互间没有什么来往,倒是几个哥哥对蜇驴蜂还算可以,反正张家院内就这么一个妹妹。 蜇驴蜂对齐结实齐壮实说:“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两个女婿吐了一下舌头,感觉中他们没有必要追根究底。 随着最后一辆汽车扬起一路灰尘在山路上消失,喧嚣了几个月的山村终归宁静。母女俩分离的瞬间,文慧悄悄告诉娘亲,她感觉她活不了多久……娘哭着安慰女儿:“孩子,千万不敢有其他想法!” 眼看着女儿和胡老二坐进车里沿着山路远去,蜇驴蜂突然间身心俱疲,感觉中脚下的大地在不停地旋转,整个世界混沌一片,太阳冒出了无数金星,有一种生命即将完结的悲哀。蜇驴蜂醒来时发觉睡在自家炕上,耳边传来两个女儿的哭声,一双稚嫩的小手在抚摸着妈妈的脸颊,眼皮涩重地睁不开,恍惚中看见一个小男孩……蜇驴蜂嘴张了几张,听见自己在说:“你们谁去凤栖城,让文秀、还有李明秋……来一下。” ……那是一段荆棘纵横的山路,蜇驴蜂穿着红绫袄儿骑在毛驴背上,一个壮实的小伙子手执榆树条子心甘情愿地跟在毛驴后头,山崖上胭脂花儿开得艳丽,树的缝隙里一对麋鹿在咬颈……蜇驴蜂看得眼热,迷迷糊糊喊了一句:“明秋。” 一个浑厚的男中音答应了一声:“张凤,我来了,就在你身边坐着。” 蜇驴蜂睁开眼,看见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蜇驴蜂感觉到这个人好面熟,却记不起她在哪里见过。蜇驴蜂费力地搜索着那些残存的记忆,好像还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人的声调里带着激动:“张凤,凤儿,我是明秋!以前总怕这怕那,瞻前顾后,不敢相认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敢承认你是我相好的女人。现今,明秋已经从那红尘俗世中隐退,卸掉了身上所有的重负,以后,我就天天陪你。” 蜇驴蜂听懂了,蜇驴蜂记全了,一个字都没有遗漏。可是蜇驴蜂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悲哀:“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有老婆,有儿女,甚至还有孙子,我不会搅和进去,只要你来陪陪我,足够。” 李明秋说得推心置腹:“孩子们有他们的生活,有他们的感情世界。谁也代替不了谁。至于你满香姐姐,明秋永远也不会嫌弃自己的结发之妻,明秋来你这里以前已经给你满香姐姐说过,满香说,像我这种人早已经三妻四妾,她不介意。并且,满香也知道你怀里抱着我们俩的孩子。” 蜇驴蜂感觉到了那种残缺的记忆在慢慢地链接,拼接成一幅完整的壁画,假如时光能够倒退,蜇驴蜂愿意让李明秋雇乘轿子把她抬进李家大院,名正言顺地成为李家夫人……蜇驴蜂坐起来,要三女儿给她舀来一盆洗脸水,蜇驴蜂坐在炕上洗脸,然后开始梳头。蜇驴蜂看李明秋怀里抱着他俩共同的儿子,歪过头问明秋:“听说文秀生了个儿子?” 李明秋一边逗孩子玩耍一边回答:“已经快过百天了,过满月那天谁都没有通知,就我们一家吃了一顿饭,文秀的爷爷说孩子过一岁时再大宴宾客。” 蜇驴蜂没有继续再问,当年农村穷讲究蛮多,不给孩子过满月肯定有什么忌讳。蜇驴蜂突然感觉自己很饿,问女儿:“我睡了几天?” 文英回答:“睡了三天,李明秋爷爷昨下午就来了,昨晚陪了你一夜。” 蜇驴蜂回头看了明秋一眼,纠正道:“以后就叫叔叔。”紧接着大家在一起吃饭,两个女婿端起酒杯给李明秋敬酒,蜇驴蜂郑重地对女儿女婿宣布:“不管我跟你明秋叔叔的关系以后怎样发展,咱们家里的这个小男孩永远把明秋叫爹!” 蜇驴蜂不管几个孩子怎样惊愕,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他爹,孩子一岁多了,你给娃起个名字” 李明秋接过两个孩子的敬酒吱一口喝下,不假思索地回答:“名字早起好了,就叫李怀章。” 第661章 靳之林回山西之前把那一万两黄金给胡老二和疙瘩丢下,声言这一万两黄金是日本人付给的先前那两尊铜鼎的价钱。不管是真是假那两尊铜鼎卖了一万两黄金。见鳖不捉神仙怪罪,日本人欠咱中国太多,捉弄一回日本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胡老二摆手:“那两尊铜鼎是我答应送给靳兄的,送人的东西不能收钱。” 靳之林说:“不管怎么样这一万两黄金目标太大,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回山西。如果你们有意,把凤栖出土的那两尊铜鼎作价卖给靳某,这一万两黄金算作靳某付给你们的定金。那两尊铜鼎靳某也不带走,暂时寄存在家姐那里。” 当年一万两黄金最少值一百万银元。疙瘩收购了几年大烟也挣不下这么多。送走靳之林以后疙瘩对胡老二说:“胡兄,咱们山里人眼浅,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黄金。这些黄金老兄给咱分配。” 胡老二还是摆手:“这些黄金给我没有关系。靳之林临走之前已经说过,这些黄金是付给你们的定金。” 疙瘩嗟叹:“假如没有先前那两尊铜鼎,我们怎么能得到这么多的黄金?既然胡兄不肯开口,疙瘩就自作主张,这一万两黄金一半归胡兄,另外一半疙瘩来分配。咱们黑道上的规矩是,见面分一半,这五千两黄金铜鼎的主人一千两、疙瘩一千两、邢小蛮一千两、葛老太婆一千两,另外一千两疙瘩打算送给刘军长。没有巴结的意思,主要是留条后路,这些军爷咱惹不起。” 胡老二思忖良久,感觉中李明秋死鳖坠潭,再也不会颐指气使,他以后在凤栖不依靠疙瘩靠谁?于是拍拍疙瘩的肩膀,说:“疙瘩,我看你也就是四十来岁,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闯荡江湖的年纪。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一个头目要想得到弟兄们的拥戴,做事公允或不可缺。胡某赞成你见面分一半的主张。刘军长那里和葛老太婆那里你就不要送了,由胡某来送。贤弟应当留一点底财,以备不测。” 疙瘩想想,说得也很诚恳:“老实说疙瘩瞧不起李明秋,也看不起刘子房。可是刘子房军长的尻子疙瘩必须去舔(方言,含巴结的意思),我想胡兄应当明白疙瘩的意思。给刘军长行贿必须疙瘩亲自前往。” 胡老二索性一锤定音:“这一万两黄金胡某只拿三千两,剩下的疙瘩贤弟分配。就这么定了。” 紧接着胡老二话锋一转,提到了前几天疙瘩因为两个女人所遇到的尴尬。那一刻疙瘩简直气坏了,真想一巴掌把两个女人捏碎!只见疙瘩娘急匆匆赶来,首先扇了疙瘩一个耳光,质问疙瘩:“洋芋所言可否属实?” 疙瘩一生中没有跟娘顶过嘴,这一阵子也显得暴跳如雷:“娘,今天的事你就别管!” 娘这一生什么事都经过,岂能管不住一个疙瘩!娘看郭宇村的男人女人都出来看热闹,娘看靳之林和胡老二以及两省三地的弟兄都有点幸灾乐祸。娘说,说出的话回味悠长:“疙瘩,身正不怕影子斜,男子汉应该敢作敢为!你说,你上过水上漂的炕没有?” 疙瘩把帽子摘下来顶在枪口上,跟娘顶撞“上过,咋啦?” 娘的话柔中带刚:“水上漂有没有强迫你?” 疙瘩朝天放了一梭子子弹,把帽子打飞,有点气急败坏:“娘,你不是县长,你没权审问儿子!” 娘的话不容置疑:“娘有这个权利,你打算不打算为水上漂承担责任?” 疙瘩崩溃了,竭斯底里:“娘,你让开,我是土匪,土匪翻脸不认人!” 洋芋把娘的胳膊扶住:“疙瘩,朝我来吧,你把菊花气走了,洋芋成为你的眼中钉,你的枪口下已经死了无数冤魂,再死几个也没有关系!” 疙瘩冷不防抽出一把尖刀,直通洋芋的心窝。可是谁也没有看清,疙瘩的手腕上猛挨了一击,痛得大叫一声,那把尖刀掉在地上。靳之林慢悠悠地走到疙瘩和娘中间,不去责备疙瘩,反而埋怨疙瘩娘:“我说老人家,男人活一张脸皮,疙瘩的脸皮已经让你们三个女人扒光,该收场了,别不知进退!” 疙瘩娘跟靳之林有过交往,感觉中这是靳之林在替疙瘩收场,疙瘩娘经历了一辈子风雨,应该能够把握火候。老人家走上前把水上漂扶起来,劝说两个女人见好就收。 洋芋和水上漂扶着娘慢慢地走了,疙瘩气得一跺脚,地上跺出一个坑。靳之林轻轻的一句话,替疙瘩消气:“小事一桩,别挂在心上。” 可是疙瘩不可能消气,几天来那件事一直憋在心里。疙瘩想弄死水上漂属实,嫌水上漂站在歪脖树下丢人,可是疙瘩压根就没有想弄死洋芋,洋芋替疙瘩养活两个儿子,洋芋还要侍奉娘亲,疙瘩万没想到洋芋竟然向他发难,弄得疙瘩在人前丢尽了人!看来洋芋也是误会了疙瘩的意思,疙瘩已经变得众叛亲离。 胡老二说:“疙瘩,我看你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生气?俗话说,你把毛鬼神莫当神,你把女人莫当人!女人天生就是贱骨头,别把那些事当真!想耍?跟哥去一趟长安,想日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一晚上日几个都行!男人家活一辈子,如果不懂得享受,就不叫男人!” 疙瘩前几年赶脚时去过长安,那一阵子疙瘩还是一个苦行者,对待女人不怎么热心,那时疙瘩还没有什么野心,对待杨九娃大哥还算忠心耿耿,疙瘩也弄不清他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那种变化来自于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相较于胡老二和靳之林,疙瘩意识到自己的差距就在于心胸狭窄!大不可为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而耿耿于怀,大不可太计较一个男人的脸面!靳之林说得对,小事一桩。 疙瘩说:“胡兄,疙瘩知道你已经几个月没有回长安,长安城有许多事需要胡兄料理。你先走吧,等疙瘩把手边的事处理完以后自然来长安找你。” 送走胡老二以后疙瘩首先把那七千两黄金给林丑牛分了两千两,其实两千两黄金就是一百二十多斤(当年一斤十六两),一个壮汉能扛得起。 林丑牛歪起脖子问疙瘩:“疙瘩哥,你给我这么多黄铜作甚?” 疙瘩笑了:“瓜怂,这是黄金!是那两尊铜鼎卖的钱!” 林丑牛的态度很坚决:“我不要!” 疙瘩问:“为甚?” 林丑牛念了一首诗:“利是害、人人爱,亏是福、人人不。我把他背回家去,还得提心吊胆,跟上这些祸害(黄金)担心。够吃够喝就行,钱多了对咱是个负担。” 疙瘩心想把这么多的黄金放到家里也是个问题,于是用几匹骡子把黄金驮到城里,给邢小蛮、葛老太婆、刘军长各送了一千两,剩下四千两黄金驮到银行,换了几十万元纸币。跟林丑牛平分。 第662章 刘子房军长怎么也没有想到,土匪头目疙瘩竟然送他一千两黄金!当年一千两黄金最少值十万银元,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刘军长担心有诈,请来银行职员把这批黄金详细地检验。银行职员告诉刘军长,刚才那个叫做疙瘩的土匪头目拿来四千两黄金全部兑换成纸币。刘军长吃惊不小,这疙瘩该不是挖出来一个金窖?要不就是抢劫了那个土豪的财物,故意拿出来一千两黄金来封他刘子房的口!看来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这疙瘩也真是关老爷门前耍大刀,胆大不知羞! 以往刘军长遇到什么疑难事总爱找李明秋帮忙,李明秋在处理所有的麻烦事上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一次刘军长思忖良久,感觉中还是非找李明秋不行,其他人不了解疙瘩,万一有什么疏露造成什么后果谁也难以预料。刘子房还是利用晚上,身边只带一个保镖,来到李明秋家大门口,刘军长亲自敲门,开门的还是满香。满香带刘军长来到上房客厅,看李明秋正抱着一个小男孩玩耍。 刘军长开玩笑:“亲家享受天伦之乐,抱孙子玩耍。” 李明秋正色道:“那里,这是我的三儿子!” 刘军长还是满不在意:“从来没有见亲家母怀孕。” 满香在旁边插嘴:“明秋说得没错,你们这些男人一放开缰绳就撒欢,上一次明秋在长安,不知道怎么搞的跟他的远亲侄女混在一起,还当真百发百中,搞得那女人怀了孕并且生下一个男孩。那女的叫什么蜇驴蜂,单听名字就挺吓人。不过明秋看上的女人不会是下等货,那女人长相还可以,为人处事讲究分寸。” 刘军长认真地听着,感觉中亲家母说话不生气、不嫉妒、不介意,好像在欣赏自己丈夫的能耐,有点让刘子房不可思议。看样子这件事不会有假,男人都是这样,富贵思****,谁见过正人君子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要笑谁。想到此刘子房索性一竿子插到底:“既然孩子来了,想来孩子他妈也来了,能不能让子房看看二亲家母的芳容?” 正说话时门帘掀开,进来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妇女,刘子房差点喊出声来,怎么会是胡老二的岳母?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让人琢磨不透。不过看那什么蜇驴蜂的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绝非一般农家妇女能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刘子房没有必要追根究底,思想起自己遇到几次尴尬事都是李明秋帮他摆平,这两亲家在风月场也是争奇斗艳,真乃无巧不成书! 那蜇驴蜂朝刘军长点头,算作招呼。然后从李明秋怀里接过孩子,说:“时候不早了,我带孩子过那边去睡。” 眼看着满香跟那蜇驴蜂一起出屋,刘子房突然话题一转,对李明秋说:“今天刘子房又遇到一件奇事,苦思不得其解,来求李兄指点迷津。” 李明秋若无其事地说:“李某知道,疙瘩给刘军长行贿,数目不在少数。” 刘子房击掌:“诸葛亮他爸活来了!李兄你真神,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你知道那么多的黄金是从哪里来的?” 李明秋侃侃而谈:“这是一套连环计,李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说那太原驻军司令池田想搞到两尊中国春秋战国年代以前的铜鼎,作为敲门砖献给天皇。靳之林这次东渡黄河,身兼这项使命。” 刘子房疑惑:“铜鼎乃镇国之宝,刘某听说宝鸡周原一带曾经出土过那种器物,冶炼技术已经失传。长安城里出售的铜鼎全是仿制的赝品。” 李明秋接上话茬:“胡老二有真品,胡宗南司令都未必见过。盗挖乾陵是靳之林的主意,得到了胡司令的赞许,以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盗挖乾陵的计划搁浅。其实那胡老二跟靳之林一开始都在互相猜忌,一个不信任一个,盗挖乾陵失败,说不定胡老二还在后边捣鬼。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人成为至交,胡老二亲口答应送靳之林两尊铜鼎。明秋后来才听说,运往河东的两尊铜鼎是赝品。靳之林诈取了日本人一万两黄金。” 刘子房慨然:“靳之林简直疯了!假如那日本人识破这个阴谋,靳之林难逃活命。” 李明秋站起来。开了门,走到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回来把门闭上,坐下,继续说:“那靳之林把铜鼎运往河东之前专门请日本专家来做过鉴定,生意人做事滴水不漏,即使以后发现破绽,靳之林也没有责任。” 刘子房的疑虑越来越大:“铜鼎之事跟疙瘩有什么关系?” 李明秋说得不紧不慢:“有些事,是李某以前听说,有些事,是我今天才知道。亲家,那疙瘩不光送你一千两黄金,还送了邢小蛮一千两、送了葛老太婆一千两。邢小蛮有事搁不住,到我这里来说了个四门透底(方言,相当于透彻)。不然的话我怎么能知道这么多?据那邢小蛮说疙瘩手下一个弟兄在瓦沟镇挖出来两尊铜鼎,被靳之林发觉盯梢,疙瘩心鬼,把那两尊铜鼎交与邢小蛮保管,邢小蛮感觉自己不是靳之林的对手,又为疙瘩举荐了葛老太婆。” 刘子房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叉腰:“亲家,这些事发生在咱们的鼻子底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那葛老太婆是谁?” 李明秋摆摆手让亲家坐下,说得推心置腹:“贤弟,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发生许多奇事怪事,咱们能知道多少?那葛老太婆就是葛有亮他妈,靳之林的义姐,幼年在五台山跟靳之林一起学艺,两个人青梅竹马,私定终身。可是靳家乃百年望族,怎肯娶一个捡来的义女?听说靳之林的老爹爹悄悄将靳之琴(葛老太婆)出嫁,新婚之夜靳之琴杀死了丈夫,逃到黄河以西,隐名埋姓,做了八条腿葛罗锅的媳妇,生儿育女,过成了一家人。” 刘子房嗟叹:“亲家,我真佩服你的口才,你这里边有没有杜撰的成分?” 李明秋略显得意:“听来的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个人一种说法,咱们只是听热闹而已,万不可当真。不过疙瘩的这两尊铜鼎却是真品,听说比那周原出土的还早一千多年,靳之林已经用一万两黄金把这两尊铜鼎订购。疙瘩尽管做了许多蠢事,尽管这个人心术不正,但是有一点明秋还是佩服,第一、不贪财;第二、不嫉贤妒能。” 刘子房总算听出来一点门道:“这么说来这两尊真品铜鼎靳之林没有带走?” 李明秋说得神秘:“铜鼎还在凤栖城里,还在葛老太婆手里。” 刘军长做了一个向下坎的手势:“热兵器时代,刘某不相信那葛老太婆有多大的能耐!” 李明秋正色道:“刘子房,你不想活了!别看你是个军长,如果在凤栖城里开杀戒,最先死的是你自己!” 刘军长愕然,李明秋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说话,刘子房欲擒故纵,话说得更狂:“刘某统帅万军,岂能怕一个葛老太婆!” 李明秋冷笑:“可别忘了擒蛇擒头的道理。” 刘军长突然狂笑:“说得好!亲家。刘某考虑,凤栖城的这两尊铜鼎不是一个单独事件,瓦沟镇是不是还有更多更有价值的文物?我说亲家,再不要玩隐退的鬼把戏了,振作起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把瓦沟镇折腾个天翻地覆!” 李明秋打了一个哈欠,给刘子房浇了一瓢凉水:“亲家,人言可畏,不要做千古罪人。” 随即,下了逐客令:“夜深了,咱们以后再议。” 第663章 疙瘩遭受了洋芋和水上漂的凌辱。虽然靳之林和胡老二为其解脱,两位黑道巨头认为那算不得什么,那一个成功男人没有遇到过那样的尴尬?那一个草莽英雄不拼搏得浑身是伤?跌倒了爬起来,不要去计较一时一事的得失,抹一把脸,继续前行才有出路。 开始那几天疙瘩迫于靳之林和胡老二在场,李明秋躺倒了,招待两位黑道巨头的重担全落在疙瘩身上,疙瘩不会去竭斯底里地发作,疙瘩还有许多事要干。众家弟兄没有一个人替那两个女人说话,即使感觉那两个女人可怜也不会有人打抱不平,大家要跟上疙瘩挣钱,钱是老二疙瘩才是老大! 胡老二分给疙瘩七千两黄金,疙瘩就是把这些黄金全部据为己有也不会有人放屁。可是疙瘩需要扩充实力,需要实现他称霸一方的野心,疙瘩只给自己留了两千两,剩下的分给他认为应当给的人。 从银行出来疙瘩怀揣二十万元银票,另外给自己兑换了一千元现金。跟林丑牛两人在叫驴子酒馆饱餐了一顿,在十字路口对林丑牛说:“你先回去吧,疙瘩还有要事需要处理。” 林丑牛面对疙瘩抱拳告辞,然后匆匆离去,妻子张芳容即将临产,林丑牛不放心娇妻。 疙瘩目送林丑牛走出东城门,然后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走进烟花巷。疙瘩需要发泄,需要挽回男子汉的尊严!感觉中那郭麻子总是向疙瘩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疙瘩不了解郭麻子的内心,那郭麻子已经死而不僵,跟郭麻子上计较不值。疙瘩见了郭麻子有点颐指气使,说话时含着盛气凌人的味道:“给咱弄个小妞,要嫩的,要鲜的,花钱多少爷不在乎!” 郭麻子阴险地一笑,回头训斥老婆酸葡萄:“听见了没有?把姜秉公住过的那幢小院收拾一下,然后叫几个女孩子让疙瘩挑选。” 紧接着郭麻子又对疙瘩说:“疙瘩,回屋子喝茶,一会儿屋子收拾好了自然有人叫你。” 疙瘩从此就在烟花巷住下来,享受醉生梦死的时光,屋子里熏燃着用大烟和其他香料做成的文香,使得人一进屋子就有一种欲醉欲仙的感觉。凤栖城在战争中畸形发展,烟馆和妓院成为红极一时的两大产业,常有那些食不裹腹的女孩自卖本身,心甘情愿地来烟花巷接客,求得暂时的温饱和栖身。疙瘩一住进去就是十多天,一日三餐郭麻子派人送饭,大烟产生的迷幻使得疙瘩精神倍增,干起炕上的活路来永不满足,女人的城池就是男人的温柔乡,那里边风光无限,让人迷恋让人永不满足。直到有一天,疙瘩发觉自己下身奇痒,无人时褪下裤子一看,****已经糜烂。 后悔没有用,疙瘩怨不得任何人。疙瘩跟郭麻子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牵出自己的坐骑,上马的动作显得笨拙,走了不远路疙瘩又下马,铁硬的鞍鞯磨得下身疼痛。 疙瘩路过仙姑庵的柏树林,冷不防有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使得疙瘩的浑身湿透,疙瘩回过头,隐约看见何仙姑嘴里叼着三尺长的烟锅子,面朝疙瘩狞笑……疙瘩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必惊慌、不可害怕,这是一场比意志比毅力的战斗,何仙姑已死,死人害怕活人的阳气,死人害怕活人的精灵!疙瘩无师自通,高唱了一句:“手执钢鞭将你打——”猛然间,柏树的缝隙里,疙瘩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少妇……那女人既像麦穗(香玉),又好似刘军长已死的小妾晴雯,两个女人有点相似,看来疙瘩已经进入死人设置的迷津。 不过疙瘩并不害怕,疙瘩见证了无数的生死,把生与死已经置之度外,疙瘩大声诘问:“你们是人还是鬼?想把老子怎样?是人是鬼老子都不害怕!” 猛然间,身边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疙瘩哥,你跟谁说话?” 疙瘩睁眼一看,原来是林丑牛。林丑牛十多天不见疙瘩回来,担心疙瘩出事,去县城找疙瘩,想不到半路相遇。 疙瘩目睹四周,哪里有什么何仙姑和香玉!树杈上放一只木桶,桶里边盛着什么搞不清,疙瘩路过时不知道怎么搞的一鞭梢将木桶打翻,木桶里边的汁液给疙瘩灌了一身。 疙瘩心知肚明,这就叫报应!可能有人已经计算到疙瘩此时此刻路过,故意将一桶尿液放在树杈上。疙瘩嗅到了尿臊味,只能自认倒霉。 疙瘩看见林丑牛有些感激,疙瘩对丑牛说:“哥遭人暗算,幸亏遇见了你。” 林丑牛没有问其他,头目的行踪一般不愿意告诉下人。林丑牛只是说:“我等了你十几天,不见你回来,因此上前来寻找。” 疙瘩有点羞惭:“哥已经无法骑马,你把哥扶上马,让哥爬到马背上,咱回山寨。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已经进入腊月,山寨上的弟兄们没事,不是喝酒就是打牌,他们在等疙瘩回来结算。虽然各人的收入已经分了大半,但是没有人想走,弟兄们凑在一起热闹,再分不分钱都无所谓。 看见疙瘩爬在马背上回来,好像一个伤兵,大家都有点吃惊,面面相觑,不知道疙瘩遭遇了什么人的暗算。但是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担心戳到了疙瘩的伤痛。 疙瘩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睡在炕上,对前来探视他的弟兄们说:“你们先离开,让丑牛一个人留下”。 大家纷纷退出,疙瘩才说:“我娘一辈子太可怜,发生过的事不要告诉我娘。麻烦你去一下郭宇村,叫洋芋来一下。” 林丑牛答应了一声:“好的。”然后从疙瘩房间退出,上马去郭宇村的路上有点犹豫:半个月前洋芋让疙瘩受尽了凌辱,疙瘩会不会对洋芋下手? 林丑牛来到疙瘩家多了一个心眼,他把疙瘩遭人暗算同时告诉了疙瘩娘和洋芋。疙瘩娘开始收拾自己,然后告诉洋芋,咱们一家四口同时上山,看看疙瘩伤得怎样。 临出门时疙瘩娘突然改变了主意:“洋芋,你一个人先去。我跟两个孩子留下。疙瘩肯定有啥话要对你说,我在旁边多有不便。” 洋芋心情矛盾,感情复杂。跟着林丑牛上山,做好了多种准备。 疙瘩看见洋芋进屋,让洋芋坐在他的身边,然后挥挥手让林丑牛先出去。 林丑牛守在门口不愿离开,林丑牛的担心绝不是多余,男人家逼急了什么事都可能做出。 只见疙瘩把洋芋的手拉来放在自己胸前,一滴英雄泪涌出眼眶:“洋芋,你是个好人,没有你我疙瘩活不到今天。” 洋芋说,说出的话照样恳切:“夫妻间说那样的话有些生分。让我看看,你哪里受伤?” 疙瘩突然朝门外大喊:“丑牛离开!” 林丑牛悻悻地走了,疙瘩这才说:“我挨了暗锉(方言,相当于暗器),遭人暗算。从郭宇村走后完全为了赌气,在烟花巷跟妓女混了十几天,结果下身全部糜烂。” 洋芋心里一颤,不用疙瘩动手,亲自褪下疙瘩的裤子,看了看疙瘩糜烂的下体,对疙瘩说:“你等等,我找一个人为你治病。” 疙瘩心里一热,该不是菊花回来了?因为疙瘩知道,菊花她爹是个老中医,有许多偏方验方。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洋芋带来一个人,疙瘩一看大怒:“你带水上漂来这里作甚?” 水上漂一点也不忌讳:“疙瘩哥,我十四岁时我爹把我卖给一个赌博轱辘,那老家伙四十多岁,吃喝嫖赌无所不能,却从来不得烂根病。原来老家伙用一种草药,俗名叫做擦逑草,我带上来一点,你涂上试试。” 疙瘩怒急:“滚开!” 水上漂还是软绵绵的样子:“疙瘩哥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缠你……” 洋芋在旁边劝说:“试一试,也没有什么要紧。” 初次涂上疙瘩感觉凉簌簌的,停一会儿疙瘩突然痛苦地大叫:“哎呀呀疼死我了!我上了这两个恶魔女人的当了!弟兄们,给我把这两个女人捆起来,不要让他们逃走!” 弟兄们一拥而上。水上漂还是软绵绵的样子:“这种药涂上肯定很疼,不疼治不了病。放心吧我们两个女人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疙瘩喊叫了一阵子慢慢地睡去,第二天早晨醒来一看,那棒棒子尽管还有些红肿,但是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 第664章 送走刘子房亲家以后,李明秋睡在炕上烙起了烧饼。凤栖出土铜鼎的事件李明秋表面上在刘军长面前表现得毫不在乎,实际上内心非常在意。一万两黄金是个什么概念?李明秋心里清楚。看起来又让这疙瘩占了先机,那个二愣子(疙瘩)干起事来比李明秋还有魄力!这么大的事情李明秋一点都不知情,李明秋非常后悔隐退,欲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陷阱,李明秋不可能壁立千仞! 凤栖城的住户冬天大都烧柴取暖,大部分人家把炕烧热,炕上散发出的热量基本上能保持屋子不冷。像屈鸿儒、十二能、四楞子那样的人家烧一盆木炭火,李明秋可能是凤栖城里用煤取暖的惟一一家。一进入冬天,客厅内一只铁火炉整天不灭,烟囱跟炕连接,炕洞里不用烧柴,炕却保持一种恒温,人睡在炕上既暖和又舒服。 满香已经去东厦屋睡觉,夫妻俩基本上分居。上房内只住李明秋一个。有时李明秋也会到东厦屋去睡,但是满香从来不睡上房。满香习惯于恬静,习惯于在灯下看书,而李明秋的上房经常乌烟瘴气,访客不断。那种空气很浑浊,满香不习惯。 李明秋突然浑身燥热,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心烦,一生中李明秋习惯于俯视众生,自我感觉超然脱俗,常常为巧施计谋陷害别人而自鸣得意,可是这一次却老道失算,让一万两黄金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流失,自己竟然没有得到分文! 往日,李明秋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从来没有失眠的习惯。可是这天晚上李明秋第一次失眠。倒不是因为失去了什么,而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得到!一辈子雁过拔毛,从来没有空手而归,连邢小蛮那样的混混疙瘩都送他一千两金子,可是疙瘩却故意遗漏了李明秋,彻底地打击了一个老土豪的自尊! 李明秋光身子坐起,双手合十,像老道参禅,内心里开始忏悔。看来急流勇退是一招臭棋,既然已经退出了权力的中心,谁还在乎你自己?! 这个世界就这么现实,李明秋躺倒才几天时间,却早已经门庭冷落车马稀。看样子人不能放弃权力,一旦丧失了权力就丧失一切! 李明秋从刘子房的谈话中得到了启迪,却故意浇了亲家一瓢凉水,李明秋警告刘军长不要做千古罪人,实际上是为自己谋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李明秋筹思了一夜,天亮时终于打定了主意,他必须依靠张有贵和邢小蛮,这两个人一个是瓦沟镇的土豪,一个是有绝世武功的混混,瓦沟镇既然能出土两尊铜鼎,肯定还有其他宝物!这件事必须做得天衣无缝,让那些鸡鸣狗盗之辈看看,李明秋绝非等闲之人! 吃过早饭李明秋照旧去岳父家里习字,李明秋已经坚持了一个时期,还是有些心得有些长进,习字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修心养性,人必须学会控制自己。书法的博大精深就在于,行笔走墨之间,一个人的心性能在字里行间昭然若揭,有些事无法临摹,师承仅仅是一把开门的钥匙,一旦打开那把锁,徒弟展现的完全是另一个自己。大多时候都是李明秋在练,岳父十二能躺在床上看一本线装书,偶尔朝李明秋的字方上看一眼,发现笔划上的弊端,指点一二,绝不说透,让李明秋自己领会。可是这天早晨,十二能把他的线装书放在枕头前,端坐在李明秋的对面,盯着李明秋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终于,十二能忍无可忍,对李明秋说:“明秋,我看你别练了,你魂早已经走了,心不在焉,写的字光有一副骨架,没胆。” 李明秋诧异:“字还有‘胆’?” 十二能正襟危坐,侃侃而谈:“字不光有胆,而且五内俱全。名家的字是一幅尝心悦目的壁画,看起来好像士兵在列队操练。所谓一字千金,其实千金难买!那绝非随意,必须修心养性。” 李明秋虽然不尽认同,但是他不跟岳父争辩。李明秋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说:“昨晚没有睡好,心烦,想出去走走。”紧接着,不等十二能同意,下了炕,穿上鞋,自行出屋。 身后,传来岳父的哀叹声:“习字如逆水行舟,没有韧性不行。” 李明秋佯装没有听见,转身来到大街,看人们熙熙攘攘,各人都为自己的生计忙活,他突然感觉到这座县城很陌生,而李明秋自己好像一个天外来客,没有人跟李明秋打招呼,曾几何时,李明秋跺一脚满城晃动,而如今,李明秋孑孓一人,显得十分孤独。 李明秋信步走进精武馆,精武馆已经接近关门,因为邢小蛮的训练手段和方法都有问题,那些前来习武的汉子们全都是出于好奇,过一阶段由于不愿意吃苦,全都屁股一拍走人。看门的小姑娘已经重新蓄起了长发,看起来秀气靓丽。李明秋有时也很奇怪,为什么邢小蛮那个混混不肯纳这个小姑娘为妾?思想起邢小蛮为了娶屈满盈不顾一切,感觉中这邢小蛮有点不可思议,哪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 冬月天,邢小蛮一个人脱光身子练拳,练得满身大汗。看见明秋进来,邢小蛮叫一声姐夫,然后说:“姐夫,你说这人怪不怪?没钱时盼有钱,一旦有了钱就睡不着觉,一晚上起来看几回,感觉中那些金子是负担。” 李明秋笑了,他喜欢邢小蛮的率真和直爽,说话从不藏奸,可是这样的人也有致命的缺点,遇事不动脑子,蛮干。李明秋故意说:“能不能把你的金子给姐夫分点?” 邢小蛮立刻表态:“给你一半!银钱乃身外之物,要那么多金子无用。” 李明秋感动了,说出一番肺腑之言:“明秋自从病倒以后,许多过去的朋友都害怕沾上晦气,不再往来,唯独小蛮对咱真心。” 邢小蛮感慨:“姐夫你就别说了,假如不是姐夫全力相帮,小蛮也没有今天。今天姐夫来了就别走,咱们一醉方休。” 李明秋本心想跟邢小蛮坐坐,想让邢小蛮去瓦沟镇明查暗访,首先把那两尊铜鼎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然后顺藤摸瓜,找到藏匿宝物的地方。 李明秋跟随邢小蛮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李明秋也不知道邢小蛮带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凤栖街上的所有商铺李明秋都很熟悉。两人穿过前堂,直接进入后院,葛老太婆看见邢小蛮首先说:“你来了正好,五台山你师傅明善佛陀刚到我这里。” 邢小蛮三步两步进入里屋,看藤椅上坐一光头佛陀,纳头便拜,口称师傅:“不知师傅大驾光临,弟子多有得罪。” 佛陀笑了:“你得罪我作甚?贫僧也是受靳之林之托,来到这里。听说靳之林得了两件宝贝,寄存在师姐这里。靳之林托付贫僧把那两件宝贝带回,暂时寄放在五台山,日后再做定夺。另外,贫僧想让小蛮把那两尊铜鼎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 李明秋心里暗暗叫苦,看来想在瓦沟镇插手的人不在少数。李明秋面对葛老太婆抱拳:“原来跟小蛮相约到这饭馆喝酒,不知道你这里来了客人,多有打扰。明秋告辞。” 葛老太婆也不强留:“改日再来吧,失礼了。” 第665章 靳之林回到山西受到了池田司令高规格的接待。 日本人并不是瞧不起所有的中国人,对他们有用的中国人日本人还是以礼相待。这一次靳之林为日本商贾收购了几十万斤大烟,使得做大烟生意的日本商贾大赚了一笔,当然商贾们不可能绕过池田,池田手里的财富成几何数字暴涨。最令池田得意的杰作还是那两尊铜鼎,铜鼎运到太原后基本上没有停留,池田司令亲自派专机把那两件中国的镇国之宝运往东京,据说日本的决策阶层亲自到机场接机,一路专车直接把铜鼎运往皇宫。 池田司令虽然在战场上屡战屡败,却意外地得到了巴结天皇的契机,这比打了一场胜仗还令人兴奋,古往今来投机钻营者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一切都归功于池田司令慧眼识珠,结识了靳之林这个儒商。现在,靳之林从黄河西岸凯旋归来,池田司令当然必须亲自前往迎接。 靳之林乘船东渡,河西岸送行的仅有胡老二和疙瘩,刘子房军长几个月来一直没有在黄河岸边出现,负责黄河西岸安保事务的有炮团。虽然大烟生意一直有军方在暗中插手,但是黄河西岸的国民党军队相对而言比较低调。 黄河东岸则不同,一大早日本鬼子的军乐队就开始演奏,那阵势好像在迎接一位到访的外国元首。池田司令当然不敢直接在黄河岸边露面,但是几十辆越野车从山的豁口一直排到黄河岸边,看样子不像是交战的双方对峙,倒好似秦晋联姻、诸侯媾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 靳之林久经沙场,什么场面都能应付,他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态势,款款地下船,一手提着袍角,随行的女人搀扶着另外一只胳膊。日本指挥官一声令下,所有前来欢迎的日本士兵齐刷刷敬礼。靳之林从欢迎的队列中间走过,眼皮都不抬一下。 池田司令亲自在贤麻镇恭迎靳之林一行的归来。靳之林跟池田司令握了一下手,听池田司令发表了一通热得发烫的演说,咧嘴笑了一下,钻进汽车里边。 汽车开进洪福火车站,早有几节专列在铁路边迎候,洪福守军三木大佐跟前跟后,心里老想着靳之林以前曾经答应送三木几件文物,但是三木根本没有机会跟靳之林对话。火车头冒着浓烟,正在跟专列车皮对接,三木突然灵机一动,向靳之林面前一站,“嗨”一声,敬了个军礼。 靳之林稍微一愣神,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小声对三木说:“放心。” 三木后退。池田司令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靳之林上火车。 靳之林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言道:“这次西渡黄河,意外地遇见失散了几十年的姐姐。早年靳某曾经跟家姐在五台山出家,家姐的意思是让靳某去五台山代她进香,靳某也外出几个月,感觉很累,想去五台山游玩几天,池田君,我看你先回吧,过几日咱们在太原相会。” 池田一句“八格”差点骂出口,立马又变得笑容可掬:“靳老先生,你看,池田已经做好准备,在太原城为老先生举行欢迎仪式。老先生这次西渡黄河,为大日本帝国做出的贡献大大的!” 靳之林淡淡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池田君过奖了,靳某也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冒险东渡。” 池田“嗨”了一声,可能是对靳之林所言认同。反正日本人爱“嗨”,这个嗨可能有各种含义,我们不去深究。池田还是想让靳之林首先回太原,池田举行的欢迎仪式包含着各种含义,让有些人看看,忠于大日本皇军照样能得到日本人的尊重!池田说:“要不然这样,咱们先回太原,一两天以后我派人送老先生上五台山。” 靳之林还是一副慢悠悠的样子:“靳某不喜欢热闹,喜欢恬静,靳某已经为皇军办了许多事,身心俱疲,需要安静。靳某去意已决,万望池田君不要执意让靳某为难。”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池田虽有遗憾,也无法强求。池田只得安排车辆把靳之林一行送到五台山下,靳之林顾了几乘轿子,浩浩荡荡上山。 靳之林这次来到五台山,其目的就是为那两尊铜鼎安顿一个比较保险的地方。当年靳之林在五台山出家时跟佛陀明善师傅本是师兄师弟,几十年来两人的关系一直密切,当晚靳之林就在明善师傅的禅房安歇,两位至交一边品茗一边叙话,靳之林谈到他在西秦所见所闻,感觉中法门寺有一股氤氲之气,兴善寺老主持的墨宝独见功底。乾陵的无字碑魅力无限。始皇陵好似暗藏十万雄兵…… 佛陀何等聪明之人,岂能看不透靳之林的心底?索性一语道破天机:“贤弟,你这次从西秦归来,不回太原专门上山寻找贫僧,怕不是来跟贫僧品茗,实在还有其他目的!” 靳之林也不隐晦:“实不相瞒,此次西渡黄河,确实验证了先圣所言,西秦无闲土,顺便刨个坑,说不定就能挖出来一件文物。靳某亲眼目睹两件殷商铜鼎,上面的铭文还带着甲骨文的遗痕。” 佛陀喝一口茶,听得认真:“愿闻其详。” 靳之林便一五一十,把凤栖出土的两尊铜鼎详细地说给佛陀听。 明善师傅听完以后,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师弟,今夜咱们就先谈论到这里,明天一大早贫僧即刻动身,前往凤栖探宝,若果属实,贫僧打算把那两件宝物取回,暂且存放在五台山宝刹之内,避免在民间流失。” 靳之林坐下不动:“再忙也不在乎这点功夫。师弟还没有说完。那两尊铜鼎还没有跟主人议价。” 佛陀不解:“先前你不是已经交与胡老二一万两黄金?” “两码事。”靳之林任何时候都不慌不忙,“那一万两黄金是日本人付给的、已经运往东京的、两尊赝品的价格。我们现今所发现的这两尊我怕不至于只值一万两黄金!” 佛陀有点不以为然:“我说师弟呀,还讲究你是一个商人,岂不知文物无价!你知不知道神仙面前的那个钱罐子是哄人的?所谓普度众生只是一句空话,富人一掷万金,穷人只拿一枚铜币,其实作用是一样,佛祖照样给你一张笑脸,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那两尊铜鼎究竟值多钱,你能问得清楚?” 靳之林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高论!看样子平日里师兄给弟子们登坛讲道也是装腔作势?” 佛陀显得神秘莫测:“世上事、戏上事,不可深究。” 第二天早晨靳之林还在睡觉,佛陀已经不知去向。 第666章 三木并不是不放心靳之林,而是担心靳之林贵人健忘,把三木的事情丢在脑后。 日本鬼子节节败退,大量的农村已经被八路军游击队占领,鬼子们只能困守一些大城市、铁路沿线、和一些重要的矿区。洪福县八路军的活动日益活跃,为了确保转马沟煤矿正常运煤,鬼子们加强了洪福县的戒备。 几个月来,三木恪尽职守,组织鬼子和伪军把大量的烟土从黄河岸边运往火车站,又从火车站装上车皮运往海岸。池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特意从太原调来一个警备团,现在,调运大烟的行动终于落下帷幕,警备团也从洪福县撤走。池田不可能让三木白干,运输大烟期间所有的日伪军都发给双饷,三木也得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赏钱。但是三木并不满足,三木的终极目的是搞到几件有价值的中国文物。 三木看见池田司令把靳之林奉若神明,想直接接触靳之林并不容易。万般无奈之下,三木把目标定在齐贤(栽逑娃)身上。那一次在转马沟煤矿枪毙八路,残暴的三木看见齐贤吓得尿了裤子。其实当年大多数当兵的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标,打日本是因为鬼子们占领了老百姓的家园,齐贤主要是怕死,怕死本身没错,生命只有一次,谁都爱惜生命。狡猾的三木瞅准了齐贤这个弱点,把齐贤带回洪福县实施软化政策,结果一招见效,齐贤在日本女人的怀抱里做了叛徒。 人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都具有二重性,很难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齐贤当了叛徒以后也干了一些坏事,首先板囤之死齐贤难辞其咎。但是齐贤却跟铁蛋(伪军、梁守佳)一起放走了郭宇村的三个女人。抗日战争的岁月,既给日本人办事又给抗日联军办事的人不在少数。 齐贤被三木任命为伪军的一个小头目,三木骨子里瞧不起华人,认为伪军只是皇军豢养的一群狗,伪军一般担当的是踩地雷的角色,打仗时伪军首先带头向前冲,皇军端着枪跟在伪军后头。可是在运输大烟的几个月里,黄河岸边很少出现鬼子的身影,几乎所有的大烟都是伪军装上汽车,运到贤麻镇,鬼子们在贤麻镇接货。齐贤每次来到黄河岸边,都心潮澎湃,黄河西岸离齐贤的家乡郭宇村不远,郭宇村有栽逑娃的两个媳妇和两个儿子,齐贤并不知道萝卜已经死亡,也不知道老婆孩子现在干啥? 当然,栽逑娃有的是机会逃跑,但是他不敢,害怕逃到黄河西岸以后被八路军抓住治罪。当年八路军对叛徒深恶痛绝,栽逑娃身上的污点使他心有余悸。 虽然一个冬天没有下雪,洪福县的腊月依然很冷。三木在自家屋子里设宴,邀请齐贤喝酒。 齐贤心里清楚三木请他的目的。几个月前三木曾经请过齐贤,那一次齐贤在三木面前神侃乱吹,说中国的文物有多么神奇。以后几个月三木寄希望于靳之林的承诺,把委托齐贤搞文物之事暂时搁置一边。现在看起来靳之林那边希望不是很大,三木决定两边下注,把齐贤派往黄河西岸。 这样做三木肯定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是中国文物产生的利益诱惑使得三木决定不顾一切。无非是拿一个中国人的命运做赌,齐贤的死与活、回来不回来都对三木影响不大,中国人的性命本身就不值钱。 三木的老婆在日本,想干那种事有的是军妓,反正三木一个人独居,寝室内铺着榻榻米,榻榻米上放一张条桌,条桌上摆满酒菜,没有女人作陪,只有三木和栽逑娃两人。三木举杯相邀,一边说话一边竖起大拇指:“齐贤兄弟,你是中国人的这个”。 栽逑娃在心里骂道:“快卖你的死尻子!你是感觉老子还有用。”表面上却对三木毕恭毕敬,“三木大佐,有啥事尽管说,只要我齐贤能办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痛快!”三木跟栽逑娃碰杯,然后一口将一杯清酒灌下,抹抹嘴,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你的,懂得文物?” “那还用说!”栽逑娃又开始神侃,侃得天花乱坠。两个人都是外行,外行骗外行最在行。反正吹牛不上税,不要承担任何责任。 栽逑娃乱吹一气,三木却听得认真。最后三木说:“我决定派你回河西,只要能搞到几件有价值的中国文物,金钱、美女大大地。” 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铁匠本身力大无比。夜已经很深,屋子内就栽逑娃跟三木两个,三木说:“今晚你就在这里住下,我给你找个女人陪你。” 栽逑娃醉眼朦胧,嘿嘿阴笑:“三木大佐,你知道我的绰号叫什么?栽逑娃!日本女人不好,那里边进去的汉子太多,潮湿阴冷,让人提不起性趣,今晚,我想走你的后路!” 栽逑娃说完,还没等三木反应过来,就把三木抱紧,顺势压在榻榻米上,铁匠的两只胳膊像铁箍一样,三木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栽逑娃不但会打铁,还跟上师傅豁豁学会了日尻子,三木的屁股浑圆,铁匠的槌子像个铁棒,硬硬地戳进三木的屁股里。日本大佐感觉到五脏六腑都戳烂了,不由得大叫:“栽逑娃,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有!” 栽逑娃绝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胆大包天。栽逑娃知道三木常透日本士兵的屁股,这些人大都尻子有病。果然,不大一会儿,那三木就不动弹了,头枕在胳膊上,由着栽逑娃大力起伏。 栽逑娃还犹豫了几天,虽然这些伪军有一部分已经被八路军策反,但是栽逑娃本身有劣迹,担心渡过河西以后被八路军当作汉奸剔除。栽逑娃跟铁蛋(梁守佳)相好,他让铁蛋找游击队长刘奇葆,让刘奇葆为栽逑娃作证,证明齐贤已经成为八路军的内应。 抗日战争非常时期,多争取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刘奇葆稍作考虑,给王世勇写了一张纸条:“齐贤这个人可以利用。” 月黑夜,栽逑娃东渡黄河五年以后,又重新回到郭宇村。站在郭宇村夜色朦胧的官路上,诸多感慨,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667章 对于国民党军队内外勾结贩运大烟,八路军凤栖小分队采取的态度是不理会,也没有能力阻止和反对。只要保证自己的队伍不参与大烟交易就行。可是雇用的那些脚夫就难免顺便带一点大烟,这一点王世勇心里清楚,上一次常有理就是跟上儿子赶脚贩运大烟在渭南犯案。好在上梁不正下梁歪,国民党军队的几处检查站形同虚设,只要你给那些检查站打点一些财物,那些检查人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抗日战争迎来了胜利的曙光,脚夫们向延安贩运枪械成为半公开状态。 郭宇村成为国民党军队、土匪、八路军小分队三方势力交汇的中心。刘子房军长采取的态度是,只要八路军小分队不再壮大发展,基本上允许八路军小分队在凤栖小范围活动。至于疙瘩的土匪窝子,大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这几年已经不搞拦路抢劫、杀富济贫、杀人越货等勾当,而是一心一意收购大烟,土匪们可以在凤栖街上大摇大摆地出现,刘子房军长视而不见。战争是一头怪兽,衍生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行业,毒品在战争的阴影下泛滥,形成了兵匪勾结、官商勾结大搞违法活动,大发国难财的混乱局面。 王世勇队长来凤栖五年,几经曲折几经碾转,为了保证这条地下军用运输线能够不停地运作,对各种地方恶势力采取的态度是委曲求全,小分队本身跟胡老二有生意往来,小分队运往延安的大部分枪械弹药就是胡老二的手下人员帮忙组织。这些黑道老大、商界巨头瞅准的是商业利益,只要有钱可赚,贼胆包天,毒品、武器、文物,基本上什么生意都做。 可是王世勇队长怎么也想不到,大汉奸靳之林竟然捐赠八路军五万元的军费!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以武装一个团的建制。王世勇随即让小吉(发报员吉新来)给延安发报,请示上级这五万元怎么处置。 八路军经常收到海内外各界人士的捐赠,这些人士尽管有不同的人生理念,不同的政治倾向,不同的哲学观点,但是他们都有一颗爱国之心,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的决心一致。上级组织很快批示:这批现金作为购置枪械的资本,组织上将会通过适当的渠道跟靳之林取得联系。 郭宇村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只是有些变化不为人知。林秋妹这次从欧洲重返郭宇村,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和精神打击,她下决心不再出外闯荡,一心一意抚养自己的一双儿女。狼婆娘当然喜出望外,重新回归的儿子媳妇可以帮助一家人减轻负担。林老板上次带女儿离开郭宇村时给了漏斗子许多银钱,那些银钱足够养活母子三口。林秋妹回到郭宇村后足不出户,王世勇也是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林秋妹回来了。 林秋妹临走前曾经参加八路,林秋妹重新回归王世勇当然不能无动于衷。那一天王世勇跟年贵元两个来到漏斗子家门口,看见大门紧闭,王世勇上前敲门,停一会儿狼婆娘开门。 本来都是熟人,狼婆娘佯装不认识,问道:“客人找谁?” 王世勇直接说明目的:“我们来找林秋妹。” 狼婆娘装聋卖傻:“我家里没有那个什么……妹。” 王世勇不能跟狼婆娘计较,狼婆娘为抗日贡献了两个儿子,王世勇还听说大狼带领着一支游击队在太行山打游击。王世勇认真解释:“听说你的二儿子媳妇回来了。” 狼婆娘大怒:“我的二儿子三儿子都为国捐躯,你们折腾得儿子媳妇都不得安生!求求你们再不要把林秋妹带走,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要养活儿女!” 王世勇好不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王世勇说得诚恳:“我们只是来看看,没有其他目的。林秋妹参加八路完全出于她的自愿,林秋妹离开时我们也没有阻止。” 这时,林秋妹在院子内出现了,林秋妹对狼婆娘说:“娘,让王队长回来坐坐。” 狼婆娘不再说啥,但是看起来明显地对王世勇和年贵元不欢迎。客人进入院子不让客人进屋,冬月天让客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漏斗子看不惯了,把王世勇和年贵元让进屋内。林秋妹要给两个人泡茶,王世勇摆摆手,说:“我们说几句话就走。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看看你,至于重新归队,完全遵照你的自愿。” 林秋妹说:“我非常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王世勇不再多言,随即告辞。 走出院子王世勇才说:“年贵元,这几年我对你的婚姻大事一直非常关心,今天我带你来,主要是想让你跟林秋妹建立联系。因为以前你曾经对林秋妹有意。” 年贵元对王世勇非常感激,年贵元在作风问题上犯了几次错误,王世勇并不是有意包庇,王队长主要是看小伙子已经二十多岁,当年农村就像这么大的年轻人早已经给孩子当爹,葛有信、张东仓、金智清大都已经结婚,听说张东魁也为自己物色了相好之人,八路军小分队只剩下年贵元一个光身,王队长对年贵元的婚姻大事非常在意。 年贵元站在官路上不走了,对王队长直抒胸臆:“王队长,咱们去一趟金智清家,我看上了金智清的妹妹金爱爱。你帮我把这件事办成,我感激你一辈子。” 王世勇知道,年贵元名声不好,张东仓张东魁包括金智清都不同意金爱爱嫁给年贵元,年贵元这是单相思。王世勇尽量说得婉转:“那姑娘年龄太小,你们两个不合适。小伙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好高骛远,应该贴合一点实际。” 年贵元有些泄气:“我知道,同志们都瞧不起我,因为我犯过错误。金爱爱不肯嫁给我,也是这个原因。” 王世勇叹一口气:“这件事慢慢来,急不得。” 正说话时只见疙瘩从自己屋内出来,对王世勇说:“王队长,我正想找你。这次我去狮泉镇给姜秉公的儿子出月,见到了你的大儿子。回家后刚过了两天,你的三个儿子和你的老婆按照姜秉公的指点找到我家,现在,他们母子四人正在我家,你的三个儿子长得跟你好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一样,王队长好福气。” 仿佛在梦中,恍惚在昨天,人的心底存留着许多记忆,有些记忆犹如篆刻在墙上的壁画,永远也无法抹去。王世勇回过头对年贵元说:“你先回去吧。”然后下意识地整整衣领,步履蹒跚,跟着疙瘩来到他家里。 儿子们都长大了,站在王世勇面前,就像三尊门神,让王世勇感到一阵心酸一阵惭愧,反观自己的发妻,却显得萎缩,岁月给女人留下了太多的痕迹!王世勇喊着三个儿子的名字:“王稼祥、王稼骐、王稼昌,你们……怎么找到这里?” 三个儿子叫了一声:“爹——”然后都不说话,看着他们的妈妈。 老婆子一边抹泪一边告诉丈夫:“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他爹,不怨你。但是你也不要忌恨姜秉公,那件事跟姜秉公没有关系。这几年多亏秉公接济,我们娘们四个才能活到今天。” 王世勇点头:“我谁都不忌恨,我只忌恨我自己。” 大儿子王稼祥说:“爹,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我们知道你还活着,已经感觉心满意足。” 二儿子王稼骐说:“爹,咱们回家。” 三儿子王稼昌说:“爹,我娘养活我们弟兄三个,真不容易。” 王世勇流泪了:“爹是个罪人,爹对不起你们。” 第668章 春节前年翠英给郭宇村弟弟年贵元捎话,要年贵元无论如何到凤栖城来一下。 年翠英自从嫁给崔秀章以后,很少再回郭宇村,姐弟俩虽然相距不远,却很少见面。对于姐姐捎话,年贵元最初的想法是,姐姐可能想回年家庄祭祀爹娘。 年贵元向王世勇请假,王世勇叮咛,咱们在蒋管区干事,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低调,一般不要接触生人,不要跟不熟悉的人交往。 年贵元点头,表示知晓。不过内心并不在意,感觉中王队长有点啰嗦。 临近年关,山路上弥散着浓浓的年味。卖了大烟的农民赶着牲畜,骡马或者毛驴身上驮着从县镇集市上买来的各种年货。凤栖县出现了一种畸形的繁荣,农民们在集市上见了熟人高声大气地打着招呼,好像人人都腰缠万贯那样趾高气扬。虽然一个冬天没有下雪,山路上尘土弥漫,但是人们感觉不来危机,暴涨的粮食价格大家好像能够接受,关中上来的粮食贩子也赚足了钱,一业兴百业兴,毒品使得凤栖人麻醉,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一场危机正在向他们走近。 年贵元穿一身家常便衣,吃了早饭从郭宇村动身,王世勇队长没有让年贵元带枪,年轻人带上枪容易出事。年贵元走到凤栖城时刚好天黑,来到老爹爹的叫驴子酒馆,看见门楣上写着《叫驴子》三个字感觉怎么都不是滋味,叫驴子原先是凤栖人给老爹爹起的绰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凤栖的一道风景,南来北往的客人都知道凤栖有一家叫驴子酒馆,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当初开张时没有把这酒馆的名字改掉,让老爹爹的绰号成为酒馆的招牌。 凤栖的每家商铺门前都挂着一盏特殊的玻璃罩子灯,灯成方形,四角四根立柱,四扇玻璃围在四周,中间放一盏麻油灯,看起来别具一格,既省事又实用。傍晚是凤栖城最热闹的时刻,各家餐馆食客爆满,虽然时值隆冬,南来北往的客人仍然络绎不断,时不时看见三三俩俩的讨饭者,端着饭碗站在餐馆门前。这个社会就这么无奈,有钱人可以颐指气使,穷人永远食不果腹。 年贵元走进姐姐的餐馆,正在给客人端饭的姐姐一眼就看见了弟弟,年翠英把贵元拉到后院自己的卧室,亲自给弟弟端来一盆洗脸水,看弟弟洗完脸,然后给弟弟端上来一大碗驴肉两个烧饼,嘱咐弟弟吃完饭先歇着,等她自己忙过了这阵子再说。 饭馆打烊时已经午夜,姐夫崔秀章这才有功夫来跟贵元打招呼。姐姐跟崔秀章生的儿子已经四岁,年贵元没有权利干涉姐姐的私生活,当初对姐姐迫不及待地嫁人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阵子不得不佩服姐姐极强的适应生活的能力,看来姐姐是正确的,最起码把前夫郭全发留下的四个孩子养活成人。 年翠英让崔秀章跟几个孩子去睡,姐姐特意跟弟弟睡在一起,看来姐姐有话要跟弟弟说,姐弟俩睡在一起说话方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凤栖城的夜晚已经成为不眠之夜,隐隐约约传来的靡靡之音使人产生遐想,年贵元侧身用手支着脑袋,问姐姐:“姐姐,如果明天有功夫的话咱俩去年家庄祭祀爹娘,我想早点回去,快过年了,我们的领导叮咛我出来不要耽搁。” 年翠英疼爱地看着弟弟,说出了一个让年贵元预料不到的话题:“贵元,你老大不小了,姐姐经常为你的婚姻大事操心,前几天我为你瞅下一个姑娘,这姑娘你一见面肯定愿意。” 年贵元的心里还在迷恋着金爱爱,感觉中姐姐介绍对象有她自己的标准。年贵元不想拂了姐姐的一片好意,心想见一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姑娘长相不尽人意就给姐姐推脱。想到此年贵元问道:“什么时候见面?需要我准备些啥?” 年翠英索性给弟弟说透彻:“贵元,你还记得西门外有一家瓦盆窑,烧瓦盆的卢师傅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卢秀蓉嫁给了田中,那田中是李明秋请来的西医,听说是日本鬼子潜伏在凤栖的特务,后来踪迹败露,不得已反戈一击,发表声明归顺国民党军队,目前是凤栖驻军的军医头目。二女儿卢秀兰今年七夕嫁给了一名国民党军官,那军官听说搞什么保密工作。三女儿卢秀英今年也十七岁了,卢师傅放出话来,要为秀英找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坚决不让女儿再跟军人结婚。因为在大女儿二女儿的婚事上,卢师傅伤透了心。卢师傅常到我这里来喝两口小酒,我跟卢师傅提到过你,卢师傅说,他想见见你,如果合适的话,他负责在年家庄咱的老宅院盖几间屋子,结婚的一切费用不用咱管。” 年贵元默默地听着,一句也不插言。能嫁给国民党军官的姑娘肯定有几分姿色,这一点不容置疑。可是卢师傅提出的条件年贵元无法满足,年贵元已经在八路军部队里边干了五年,当年年轻人对那一套革命的理论还是深信不疑,年贵元不可能为了结婚半途而废,脱离革命阵营,成为一名逃兵。可是既然来了先见一面再说,如果真的两相情愿,再慢慢通融,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想到此年贵元回答姐姐:“明天我买些礼品,姐姐带我去跟那姑娘约会,真如姐姐所说,贵元会考虑。” 学校已经放了寒假,年翠英让几个孩子帮忙招呼客人、端饭,她自己专门腾出功夫陪着弟弟去相亲。果然,正如年翠英事先猜测的那样,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年贵元有一种感觉,以前所有的付出都是白费,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是自己多年来苦苦寻觅的心上人!而那个卢秀英本身选择的机会就很少,女孩子一到那种年纪就有一种朦胧一种心悸,看见年贵元早已经魂不守舍,心神不宁。卢师傅对年贵元也相当满意,只是聊表地问了小伙子一些情况,年贵元当然不敢实话实说,只是说这几年他在郭宇村替姐姐看房子,捎带种点地。 卢师傅杀了一只鸡,招待姐弟俩,虽然没有举行订婚仪式,但是如果不出意外,这门婚事八九不离十已经成功。吃了饭姐弟俩回到叫驴子酒馆,姐姐年翠英说:“贵元,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当农民有什么不好?人过日子就是图个安然。回到郭宇村把那当兵的差事辞掉,在年家庄盖几间茅屋,娶个媳妇生一堆孩子,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却不用提心吊胆。” 年贵元说:“事情不是姐姐想象的那么简单。老实说那女孩子让我一见倾心。让我想想,怎样做两全其美?” 年翠英把弟弟的话打断:“想什么想,就按照姐姐说的办!自古道胜为王败为贼,那个什么八路军难成气候。” 年贵元不想跟姐姐争辩,感觉中姐姐也是一片好心。年贵元说得诚恳:“军队也有军队的纪律,咱总不能不打招呼就离开队伍。马上快过年了,下午咱回郭宇村祭祀爹娘,然后我回郭宇村,把我遇到的实际情况跟领到谈谈,看领到怎么安排。” 年翠英叹一口气:“年家庄就不回去了,祭祀祖先是活人的一种心愿,其实死人并不知晓。我每年都在十字路口烧一点冥钱。贵元呀,男人家当断不断是个致命的缺点,如果你把卢秀英这个女孩子放弃,你将会后悔一辈子。” 年贵元有点无可奈何:“我肯定不会放弃卢秀英,但是我也不想脱离八路军。” 第669章 栽逑娃没有去王世勇队长那里报到,而是直接回到自己已经离开五年的、熟悉的家。 在栽逑娃的心目中,家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迷恋,那样的使人牵挂。栽逑娃自幼丧失父母,是师傅豁豁收留了他,师徒俩两个光棍,豁豁既给徒弟传授打铁的手艺,又把徒弟当作*发泄的对象,那是一段既心酸又充满欢乐的时光,每日里师徒俩肩挑着铁匠担子走村串镇,赶集跟会,挣俩小钱顺手花光。师傅打了一辈子光棍,在瓦沟镇调戏张鱼儿的六姨太,结果被那女人用一把剪刀把嘴剪成豁豁。豁豁的家具硬了无处发泄,瞅准了徒弟栽逑娃的尻门子,第一次的感觉又憋又疼,到后来习惯了,也就感觉没有啥,反正那个屎罐子闲着,栽逑娃不知道什么叫做尊严,人为了生活可以不择手段。其实栽逑娃非常怀念和感谢师傅,师傅不光教他学会了打铁的手艺,栽逑娃从师傅对待人生和生活的态度中得到了某种启迪,那就是豁达、随遇而安、不跟自己赌气。 那条道儿已经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栽逑娃来到自家的柴门前,看门虚掩着,朦胧的夜色下一只什么动物爬在窗子上不住地抖动。栽逑娃以为那可能非狼即獾(一种跟野猪相似的动物),荒野的山村经常有动物半夜里骚扰熟睡的人们,有时便叼走圈养的羊或猪。 栽逑娃有的是力气,对付野生动物绰绰有余,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悄悄地溜到那动物的后头,想从后边把那家伙的脖子扼住。 想不到那家伙突然转过身来,竟然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人在黑暗中站久了,周围的一切便显得清楚。那女人稍一愣神,便认出了栽逑娃,不由得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你?” 随即便不顾一切,朝屋子内大喊:“老班长,栽逑娃回来了,快跑!” 原来,那老班长自从跟白菜有染以后,那白菜比棒槌年轻,有姿色,身上的肌肉富有弹性。老班长禁不住诱惑,便隔三差五的朝白菜的屋子里跑。白菜这一辈子死里逃生,早已经把男女之间的那一点破事毫不在乎。白菜需要的是感官的刺激,有了男人她才不会空虚。郭宇村的男人都死光了,疙瘩和豹子不会看上白菜,老班长是白菜唯一瞄准的对象。 最先是白菜勾引老班长,老班长嚐着味道以后就像一只偷吃的馋猫,两个男女在屋子里的土炕上吭哧吭哧地翻耕,窗子外哭倒了棒槌,那棒槌养活着谷椽谷檩的一双儿子,棒槌最早把老班长招赘进门,假如不是白菜横插一杠子,棒槌和老班长过得有声有色。人世间就有那么一些男人得陇望蜀,总是看见别人碗里的饭香,总是色迷迷地瞄准别人的女人,谈不上什么感情,人的本性已经丢失,剩下的全是动物的兽性。 栽逑娃一脚将屋门踹开,看一个男人光着身子破窗而出,棒槌并不嫌弃老班长,两个人匆匆忙忙消失在夜色之中。 窗子和门都大开,寒冷的风窜进屋子,打着旋儿找不到出路。那白菜光身子坐在炕上,双手抱肩,好似一尊菩萨,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孩子他爹,不知道你今晚回来。自从你走了以后,我跟萝卜两个没有让自己闲着,因为我们首先要吃饭、要生活。你如果不嫌弃,从今往后我永远都是你的女人。你如果嫌我给你丢人,就将我弄死,我的性命本来是你给的,你把我弄死我不后悔。” 栽逑娃不会忘记十几年前那一天夜里,他跟师傅豁豁俩个从张鱼儿的陪葬墓坑里挖出了白菜,白菜已经软不塌塌的没有了知觉,豁豁建议栽逑娃把白菜扔掉,豁豁甚至答应以后挣钱为徒弟娶个媳妇。可是那栽逑娃痴心不改,把白菜背到麦秸垛下一摸胸口还有点热乎,于是褪下白菜的裤子,踮起棒棒子给白菜插了进去,可能白菜受到了一点刺激,“哇”一下子哭出了声。 可是今夜,此时此刻,栽逑娃死里逃生,回到郭宇村,却看见白菜搂着其他男人正在耕云播雨,那是一种无法容忍的尴尬,损害的不只是男人的自尊,还有十几年风雨十几年恩爱十几年岁月积攒下的那一种形象和情感! 然而,人在特殊环境下所产生的幻觉完全不同。栽逑娃完全被白菜的冷漠折服,栽逑娃回想起自己面对死亡时的那种怯惧,对面前的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敬仰一种怜悯,是呀,人在死亡的边缘挣扎,能活下来已经不错。栽逑娃说,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想不到的话:“把被子盖上,小心着凉。” 门被关上,窗子关上。肆虐的风疯狂了一阵子,终于偃旗息鼓,屋子内有一种混合的臭味和霉味,窗子上的晨曦使得女人看起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丰满。可是栽逑娃没有那个心情,栽逑娃迫切地想知道,他不在家的五年中间,这个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菜没有隐瞒,白菜也不想隐瞒,隐瞒没用。白菜把什么都对栽逑娃说了,白菜不想祈求栽逑娃原谅,白菜是一个女人,女人需要生活、需要活命,需要得到女人应该得到的那种温暖,需要男人的呵护。 得知萝卜已死,栽逑娃心里一阵蜇疼,兵荒马乱的年月,死一个人算不得什么,可是栽逑娃的心里永远也抹不去萝卜的形象。所幸的是两个儿子已经结婚,栽逑娃还没有看到儿子,想象中的儿子一定跟自己一样健壮有力。生命需要传承,儿子是男人们心目中的那一尊丰碑,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头。 栽逑娃说,几乎是祈求:“你去给咱把两个儿子叫回来,我想见见他们。” 可是白菜坐着没动,白菜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爹,你这次回来,还走不?假如还走,就最好不要见孩子,免得父子们心里引起波动。” 栽逑娃不可能不走,栽逑娃的身份特殊,栽逑娃必须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栽逑娃不想把他这几年的遭遇告诉白菜,栽逑娃说得含混其词:“走一步看一步。你如果不去叫孩子,我自己去,我认识蜇驴蜂的家,儿子总不可能不认他爹。” 可是还不等栽逑娃出屋,门口已经涌进来好几个八路军士兵。八路军也没有给栽逑娃怎么为难,只是说:“我们王世勇队长请你。” 王世勇队长绝不会无的放矢,早在栽逑娃动身回郭宇村的前几天,王队长已经得到可靠消息,投敌叛国的栽逑娃可能要回来,回来带着三木大佐的特殊使命。上级党组织要求王队长做好栽逑娃的策反工作,并且明确地警告栽逑娃,如果继续执迷不悟,下场将会很惨! 栽逑娃骨子里怕死,栽逑娃见到王队长时首先掏出刘奇葆队长给王队长开的纸条,然后把他所知道的日本鬼子的一切都给王队长供出。 王队长严厉警告栽逑娃:“我们暂且给你留一条活路,你就在郭宇村住着,那里也不准去。我们会派人给你去长安购置几件文物,日本鬼子认不得真假,你带上这些文物去三木那里邀功,取得三木的信任,以后有人跟你联系,你必须按照我们的指令行动。” 栽逑娃不住地点头:“借我十个胆也不敢违抗八路军的命令。” 第670章 南泥湾农场有一个女兵班,来到这里劳动的女兵全是一些作风上有污点的女孩子,有的不愿意跟领导做老婆,有的私自跟战士谈恋爱,更有甚者寻死觅活抗婚,还有的跟上相好的战士私奔。 当年八路军对女兵的管理更严,女孩子根本没有恋爱的自由,只能由组织分配。当然,能冲破封锁来延安寻找革命真理的女孩子有如凤毛麟角,女孩子只要非常听话,在革命根据地一般都能受到特殊照顾,大部分女兵不是进了文工团就是去医院当护士,要不然就是在后勤部负责管理、分发军用物资,能给领导当秘书最荣幸,那样的女孩子必须才貌双全,而且政治思想品质过硬。大部分秘书最后的归宿都很荣幸,成为领导的“革命伴侣”。大部分革命伴侣结婚以后都过得非常幸福,因为老首长知道怎样疼爱自己年轻的媳妇。 老实说z首长对李妍非常疼爱,所有的过错都是由于李妍的不安心造成。本来大家在一起过得好好的,那李妍偏要节外生枝,搞什么婚外恋,这是资产阶级思想在李妍身上的具体表现!这些资产阶级小姐们整日里春悔秋怨,尽想一些不贴实际的男欢女爱,那小安远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前途无量,如果能保持革命贞操,即使熬到解放以后也不过二十八九,那时节再考虑婚姻大事也不迟,全国那么多的漂亮女孩子任你挑来任你捡,还怕找不到西施和貂蝉!可是那安远等不到瓜熟蒂落,硬是被李妍的光环罩住,弄得小伙子心神不宁,终于在美女蛇的诱惑下现了原形,过早地当了资产阶级俘虏。 说什么为时已晚,李妍的下场还算好点,来到南泥湾农场接受劳动改造,也许过一段时间z首长找个理由,又将李妍从南泥湾农场接回。这一切不是没有可能,要允许同志犯错误,只要能够认真改正,这样的同志仍然是好同志。 可是安远就没有那么幸运,调戏革命领导的爱人是一种反革命行为!有些同志可以挽救,有些人必须杀一儆百!毕旅长不想轻而易举地处置一个年轻同志,况且安远这个小战士从十二岁就参加长征,父母双亡,苦大仇深,革命立场坚定,刚入党,还是毕旅长的入党介绍人。 毕旅长苦思了两天,考虑到z首长也许已经从那场打击中恢复常态,于是亲自找z首长商谈对安远的处置办法。z首长语重心长地教导毕旅长:“老毕呀,领袖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怎么处置那个蜕化变质分子是你自己的事,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自己的革命立场要坚定不移。” 毕旅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是有些三心二意,革命究竟是什么?有些事我们自己也说不明白。马克思是共产主义的奠基人,谁能把资本论研读到底?有些理论太深奥,正因为深奥,大家才顶礼膜拜,所谓神话,同此一理。 但是毕旅长不敢不执行z首长的旨意,革命阵营并非人人平等,排资论辈随处可见,官大一级压死人! 毕旅长嘱咐两个执行的战士把安远带远点,不要告诉小战士他的生命即将完结,革命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让他把持不住自己,为了一个女人把生命赔进去不值得! 两个执行的战士也有些三心二意,这叫干什么?首长可以为所欲为,战士就不能有自己爱的权力?!两个战士把安远带到一处山坳,安远可能知道了他的生命即将完结,人在极度悲痛之中,也就显得坦然,安远对两个战士说,他俩如果有机会碰到李妍,就对李妍说,安远临死前还在忏悔,他对不住李妍。 猛然间平地一股旋风,刮得天昏地暗,待到风停时,不见了安远。两个战士面面相觑,不知道回去怎样向首长交代。他们朝天放了几枪,然后背着枪回到毕旅长的办公室交差,毕旅长看两个小战士心虚的样子,知道情况有变,毕旅长借故打发走警卫,然后严肃地说:“从实招来!” 两个小战士不敢作假,只得从实道出了他们正在准备执行时,突然遇到一股狂风,狂风过后,安远不见踪影。 毕旅长叹一口气:“小战士,你俩做得是对的。但是不要对任何人讲遇到狂风这件事,这样讲谁也不会相信。就说你们已经将人打死了,刀架到脖子上都不要改口!” 可是据安远后来讲,他那一天当真遇到了狂风,安远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道姑,那道姑拿着三尺长的烟锅子,他看清楚了那就是把安远收为义子的何仙姑! 世上事、戏上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没有亲临现场,一件事经过千百人传说,到头来就有一千种说法,课堂上老师出了一道作文题,如果有两个人写得一模一样肯定有一人抄袭!反正那安远没死,但是狂风过后那何仙姑也不见踪影,安远还在想着李妍,也不知道安远怎么知道了李妍在南泥湾劳改,那也许是巧遇,安远在南泥湾遇见了李妍。 相互间没有卿卿我我的缠绵,也没有信誓旦旦的表白,李妍用一只口袋给安远装了一些小米干饭团子,匆匆忙忙告诉安远,事到如今逃一条活命要紧。向南走二百里路就是凤栖,到凤栖城里打探一个叫做李明秋的人,那人就是李妍的爹!让爹爹帮安远找一条出路。 安远没有去凤栖城,安远顺着黄河来到郭宇村,安远记得他长征途中曾经在这里迷路,安远还记得那个楞木和疙瘩叔叔,安远相信世界上好人多坏人少,果然,安远在郭宇村遇见了疙瘩,安远从此就在郭宇村住下来,后来跟上疙瘩当了土匪,解放后戴了三十多年的反革命帽子,直到一九八六年才平反,确认了安远的老红军地位,民政局每月发给安远六十元钱的老红军补助费。 扯远了,原归正传。果然,过了一个多月,一辆小车停在女兵班的门口,z首长抱着路飞来看望李妍。 z首长告诉李妍,路飞每天都哭着喊着要妈妈。 李妍知道,那是z首长的一句托辞,实际上是z首长离不开她。李妍也决心当一个好妈妈,再也不会有其他想法。因为李妍已经被一种无形的锁链拴住,她必须尽职尽责地表演好属于自己的角色。 第671章 林丑牛做梦也想不到,他送给疙瘩两尊破铜罐子(林丑牛不认识铜鼎),疙瘩竟然分给他两千两黄金。林丑牛跟疙瘩一起,把那些黄金用骡子驮到银行,兑换成二十万元的存折,林丑牛学着疙瘩的样子,取了一千元的现金。但是他没有跟着疙瘩一起去逛窑子,而是急匆匆回到瓦沟镇给媳妇张芳容报喜。 几个月大烟收购下来,林丑牛已经跟着疙瘩挣了不少钱,每拿回家一笔钱林丑牛都会交给妻子保管,张芳容幼年时也读过几年私塾,也知道这些现金对于他们小两口来说意味着什么。富家女曾经遭受禽兽三大(爹)的凌辱,那种杀人报仇的欲望随着肚子里小生命的成长渐行渐远,可是想出人头地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财富的积累使得张芳容的野心越来越大,她想在瓦沟镇修一幢比张家宅院还大的桩基,然后把奶奶和小弟弟张芳明接到新宅院居住,有钱就有势力,有了势力就能压倒一切,张芳容内心憋了一股劲,就是一心想跟张有贵攀比。 现在,丈夫林丑牛又拿回二十万现金一张存单,张芳容把那存单看了又看,有点不放心银行,埋怨林丑牛真傻,为什么不把那两千两黄金背回家?!银行在凤栖设立还不到半年,也只是在这半年期间纸币才开始流行,农家女对纸币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林丑牛说,他看疙瘩存钱,他也存钱。“疙瘩都不怕,咱怕什么?” 张芳容抚摸着自己日渐膨大的肚皮,感觉中心里总不踏实。瓦沟镇的夜晚祥和而宁静,半山腰这家临山修建的独屋,一盏麻油灯闪着星星一样的亮光,灯光下张芳容拿出丈夫半年来挣下的钱,一张一张地数。 林丑牛爬在炕上,双手支着下巴,看着柔和的灯光下妻子熊猫般的笨拙,心里温暖着,一股幸福浑身流淌,钱真是好东西,可是钱多了也有苦恼,这么多的钱应该怎样花?林丑牛没有想过,林丑牛也不会多想,林丑牛只期盼妻子给他生个胖小子,林丑牛想象着初为人父的那种感觉,情不自禁地把妻子面前的钱拨拉到一边,抱着妻子,一张大嘴压在媳妇的樱桃小口上,猛一吸气,媳妇的舌头便被吸进嘴里,林丑牛贪婪地吮吸着,恨不能把媳妇吃进肚子里。 张芳容一双小手把丈夫又捶又推,好容易推开了丈夫的纠缠,一张粉脸幸福地通红:“看你,欺负得咱的儿子都不得安宁。” “别数了,”丑牛说,“把那些钱用褡裢装起来,锁进柜子里,一边花一边取,花光了去逑。” 张芳容有点娇嗔地说:“这么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咱都不想想干点其他?” 林丑牛打了一声哈欠:“干啥?这年月必须装穷,越穷越好,你都不看看到处杀富济贫,越有钱日子过得越提心吊胆。我还想跟你商量,生完孩子过完年以后,咱搬到郭宇村去住,那里离山寨近一点,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可是富家女不那样想,她还想坐进四人抬的轿子里在瓦沟镇风光,张蝎子(张鱼儿的大儿子张德贵、张芳容的亲爹)的女儿是根蚰蜒,人的野心就是随着财富的积累而膨胀,不到二十岁的张芳容继承了爹和娘的遗传,她不会安于现状,她必须为肚子里还没有出生的儿子和弟弟张芳明觅得一方属于自己的蓝天! 丈夫睡着了,张芳容在豆油灯下,把那张存折看了又看,越看越不放心,越看感觉丈夫太傻,为什么不把那两千两黄金背回家?张芳容想、想了半夜,可惜自己身子越来越重,到凤栖城担心把孩子生在半路上,她决定明天把弟弟和奶奶请到家里,然后让弟弟每天到凤栖城去一次,慢慢地把那二十万存款取成现金,然后把现金换成银元,把银元换成黄金。黄金任何时候都不会贬值,然后修一幢红门软窗的三进大宅院,修一座地下金库,把所有的黄金都存在金库里边…… 想着想着,突然心血来潮:既然两尊破铜罐子(铜鼎)就能卖得两千两黄金,那幢地下宫殿就在自家的房子下边,何不亲自下去看看,看看有什么东西还能卖钱? 洞口被丈夫用一块大石板盖着,张芳容完全忘记了自己怀孕,张芳容被遽然到来的财富蒙住了心,张芳容挪动哪块大石板时用力太猛,下身流血了,张芳容疼得哇一声大叫,把睡梦中的林丑牛惊醒。 林丑牛慌忙把妻子抱上炕,褪下妻子的裤子,看儿子已经等不及了,匆匆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早些日子奶奶已经准备好了张芳容坐月子的一切用品。富户人家坐月子不用炕灰(穷人家把炕灰铺在炕上,女人睡在炕灰上生孩子,真伪待考。),而是用家织的老布擦血。林丑牛按照奶奶早先的安排,用一把新剪刀剪断孩子的脐带,看来孩子没有受到影响,一出生便哇哇大哭。林丑牛笨拙地把孩子包裹好,让孩子睡在妻子的身边,擦拭完炕上的血渍,把孩子的胎盘塞进炕洞里边,然后开始给妻子做饭。 天刚微微亮,奶奶就迫不及待地上山,奶奶知道孙女就在这几天生产,老人家放心不下孙女,刚进屋子就看见了孙女睡在炕上对奶奶绽开笑靥。老奶奶松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完早饭,老奶奶把重孙子重新包裹了一遍,看样子孙女精神不错,母子平安。反正算日子就在这几天,芳容当然不会把昨晚上挪动石板引起早产的事告诉奶奶。奶奶这一辈子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感觉中孙子孙女就是她的精神依靠。虽然张家还有其他儿女,儿女们都把她叫大妈,但是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相互间总隔那么一点层次,唯有孙女张芳容和孙子张芳明属于大奶奶的遗传,人无法参假,亲情代表不了其他。 就那样过了十几天,张芳容在奶奶和丈夫的精心照料下已经能够下炕做一些简单的家务,那一天张芳容突然想起来,她把那二十万元的存单放在哪里? 满屋子找遍了,那张存单不见踪影。当年银行在凤栖出现才半年时间,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存单能不能报失,小俩口满以为那张纸条一旦丢失就等于把二十万元丢光。林丑牛安慰妻子:“算了,咱命里没有那笔钱,丢了的东西不要去想。” 可是张芳容却心有不甘,极有可能把那张存单塞进炕洞里边。冬天不可能不烧炕,存单早已经变成一堆灰烬。张芳容让林丑牛去找疙瘩,疙瘩终究见多识广,那张纸条丢失了是不是钱就丢光? 林丑牛上山一打听,疙瘩跟自己去凤栖十几天还没有回到山寨,林丑牛又往凤栖赶,半路上遇见了疙瘩,想不到疙瘩大哥逛了十几天窑子,下身已经糜烂。 林丑牛把疙瘩送回山寨,又去郭宇村接来洋芋。山寨上的弟兄们根本把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不当一回事,不认为大哥逛窑子丢人,他们埋怨丑牛把大哥没有照顾好,致使大哥遭了别人的暗算。 林丑牛不跟弟兄们争辩,林丑牛一直在山寨上守了几天,看疙瘩大哥的病情慢慢好转,惦记着自己正在坐月子的妻子,下山回到家里。 林丑牛一回家妻子就非常高兴地告诉丈夫,存单找到了,只是上边沾了一些血。 第672章 疙瘩抹了水上漂的擦逑草以后,下身糜烂逐渐好转。可是疙瘩对水上漂依然没有好感,刚能下炕走路,就让水上漂“快滚”! 男人就是那样,翻脸不认人。曾何几时,疙瘩搂着水上漂一边不停地抽动一边信誓旦旦地表白:“我要娶你!”可是现在,此时此刻,疙瘩却是那样的蛮横,他看水上漂怎么都不顺眼,根本不记得水上漂刚刚救过他的命。 水上漂匆匆地抹一把眼泪,扭头离去。 洋芋看不过眼,赶出门,喊着:“豆豆娘,你等一等。” 水上漂停下来,转过身,不等洋芋说话,首先开了口:“洋芋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用管我,你赶快回去。疙瘩跟你是原配夫妻,是我不好,不要因为我而连累你们。” 洋芋却不管不顾,坚持要送水上漂一程。两个女人在半山腰僵持了一阵子,洋芋犟不过水上漂,说:“大妹子,那你走吧,路上小心。”说罢,转身离去。 水上漂一路走一路哭,走到歪脖子树下,才发觉身后跟着一个人,一转身,原来是洋芋。 原来洋芋看水上漂走远了,不放心,悄悄地跟在水上漂后头,一直把水上漂送到村口。 女人和女人之间,并不全是猜忌和嫉妒,还有一种同情。要说洋芋以前不忌恨水上漂是一句假话,水上漂曾经从洋芋的怀里夺走了疙瘩,曾经的情敌却因为惺惺相惜而走到一起,相互间都有那么一种难以启齿的苦涩。水上漂忍不住了,伸出双臂把洋芋紧紧地搂着,理智无法羁绊情感的闸门,嚎啕大哭:“洋芋姐姐,我是一个女人,总希望有一个男人为我遮风挡雨,假如有豆瓜疼我爱我,我何必要作践自己!” 洋芋不哭,有一种女人的泪泉特别发达,有一种女人却没有眼泪。洋芋悲痛时眼圈发红,眼眶里充满血丝,可是洋芋天生不会哭,不会哭的女人受伤更重,因为内心的痛苦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洋芋用衣服袖子替水上漂擦干眼泪,说:“大妹子,别哭,咱们这些人只能自己怜悯自己,没有人同情。任何时候记着姐姐一句话,对男人,不可全抛一片心!” 水上漂不哭了,水上漂反过来劝洋芋:“洋芋姐姐,赶快回去吧,当心疙瘩起疑。” 洋芋哀叹一声:“我回哪里?疙瘩早已经视我为眼中钉,我一死疙瘩娘和两个孩子没人照顾,要不然洋芋比大妹子的下场更惨!我只能回到娘的身边,跟两个孩子和娘住在一起。” 郭宇村的女人大都知根知底,郭宇村的女人不会讥笑别人。水上漂隐隐约约听说洋芋的两个女儿并非疙瘩亲生……管那么多闲事干啥,谁家锅底没黑?女人的出轨完全是出于无奈,谁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原委,移民部落的女人在性爱方面大胆而无所顾忌,人在死亡线上挣扎,谁还在乎炕上那一点破事? 柴门开了,水上漂的儿子豆豆走出大门站在官路上,稚嫩的童音里带着一丝恶意:“烂货,爷爷让我问你,你这几天去了哪里?” 洋芋惊诧,哪有儿子骂娘“烂货”的道理?可是洋芋明明听见了,五岁的豆豆骂水上漂是烂货!儿子肯定不知道“烂货”的内涵,孩子对娘的恶言恶语跟豆瓜爹的教唆有直接的关系! 可是,水上漂却不嫌弃儿子骂她,反而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在儿子的嫩脸上亲了一口,有点悲戚地说:“娘是个烂货,娘不烂你吃什么?” 洋芋转身走了,洋芋感觉内心酸楚,洋芋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水上漂抱着儿子走进家门,看公爹把一根曾经讨饭防身的标枪磨得铮亮,水上漂的心里掠过一丝惊悸一丝害怕,几个月来公爹一直阴着脸,跟水上漂不说一句话,这个老烟鬼老淫棍抽足了大烟无事可干,便不停地磨枪,谁也不清楚豆瓜爹内心的想法,水上漂只是感觉有点害怕。 其实豆瓜爹想杀死水上漂的念头由来已久,老家伙总认为水上漂败坏门风,弄得他在郭宇村抬不起头。 腊月天,朔风带着哨音,在村子里肆虐,老家伙不让孙子跟娘睡,嫌水上漂身上沾满骚气。月黑夜,寒号鸟的叫声难听极了,仿佛灵魂在哭。水上漂把门关紧,一个人裹条破棉絮睡在冰冷的炕上,内心里在想,赶明日无论如何要弄些柴禾,首先把炕烧热……突然间有人在摇门,摇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间特别大,水上漂坐起来,有点期待有点害怕,会不会是疙瘩?女人对男人的痴恋带着某种死不悔改的愚顽,明知道疙瘩已经不再爱她,甚至欲将她置于死地,可是水上漂依然痴心不改,内心里仍然为疙瘩留着地盘。 一个男人的声调里带着阴森带着恐怖:“把门打开!” 水上漂听出来了,那是公爹。思想起公爹在磨标枪时的那份专注,水上漂的内心有点阴冷,她几乎是在告饶:“爹,这么晚了,您睡吧,有啥话明天再说。” 可是公爹的声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门打开!” 水上漂还是不开门,水上漂知道公爹不怀好意。水上漂的声调里带着哭音:“爹,您从路上把我捡回来,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爹。从今往后媳妇再不敢给那些野男人留门,你就饶了媳妇吧,我的亲爹!” 门外好半天听不到声响,水上漂以为公爹已经离开,也就放心地睡下。 突然间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暗夜里那根标枪闪着寒冷的光。老家伙预谋了好久,大烟产生的幻觉使得老淫棍无所顾忌,儿子媳妇刚刚光身子坐起,标枪锋利的枪头已经刺进水上漂的胸腔,水上漂只“哎呀”了一声,便圆睁着双眼,瞳孔放大,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一股风钻进屋子,可怕的坚硬。 杀人的恶魔不知道害怕,老家伙早已经在茅屋的后边挖了一个深坑,他拽着水上漂的双腿,把水上漂从屋子内拖出,丢进坑内,然后用土掩埋,整个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 荒蛮的岁月,郭宇村没有因为水上漂的失踪而产生任何不安和恐慌。只是过了没有几天,野狼们成群结队,把水上漂的尸体从土坑内刨出来分噬,第二天茅屋周围一片狼藉,死人骨头抛得到处都是,人们分析,水上漂可能被人奸杀,杀人者极有可能是疙瘩。没有人怀疑豆瓜爹,老家伙每天背着孙子,开始在村子里游荡。 过了没有多少日子,豆瓜回到了郭宇村。原来豆瓜在太原的身份已经暴露,不适宜在沦陷区继续潜伏,上级组织根据豆瓜的要求,把豆瓜调回原籍,归王世勇队长指挥。 豆瓜一进自家的院子就喊:“豆瓜娘,我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听不到有人说话。看见爹爹背着豆豆出来,老家伙在儿子面前一点都不隐晦,或多或少还有一点向儿子邀功的成分:“儿呀,你哪个烂货媳妇已经被我除却(相当于弄死),你年龄还不大,过一段时间另外为你说一房媳妇,豆豆爹替你照看着。” 豆瓜哇一声大哭:“我的媳妇再烂我不嫌,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第673章 岁月没有因为人世间的诸多不幸而停留,依然不紧不慢地走过。转瞬间一九四一年年关已到,人们在焦灼、无奈中辞旧迎新。 凤栖城繁华依旧。人们没有因为一冬无雪而产生任何恐慌,南来北往的商客在凤栖城住脚,享受着凤栖城特殊的服务。郭麻子的生意异常地火爆,嫖客们逛窑子还要排队,各种名目的赌局悉数开张,大街上常见那些犯了烟瘾的大烟鬼们摇摇晃晃,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烟鬼、饿殍、或者被折磨而死的妓女被用门板从凤栖城内抬出,扔进和尚壕里喂狗。几乎所有的商铺都赚得钵满坛满,大烟销售带来丰厚的收入使得凤栖城出现一种畸形的繁荣。 刘子房军长这一年虽然烦恼不断,但是依然活得春风得意。看起来贩运大烟军队不参与,不干预,实际上离开军队寸步难行。刘军长稳坐钓鱼台,接受各路神仙的进贡。贿赂是一种文化,几千年来上行下效,一直沿袭至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谁都心知肚明。 刘子房有一个特长,能将手下的军官和士兵拿捏得恰到好处。胡老二和靳之林给的分成刘军长只取其中很少一部分,大都让财务总管按照职衔的大小分发给军官和士兵。就连学校的教师刘军长也没有忘记,过年前给那些穷老师们每人适当的补助。 可是刘子房却故意将凤栖县政府遗漏,不给那些政府官员任何好处。虽然政府跟驻军没有发生任何矛盾,刘子房看不惯县长屈志田咄咄逼人的作派和办事的风格。清水衙门面临凤栖飞速上涨的物价,要说那些文职官员心里没有想法并不现实,屈志田必须想办法弄一笔钱,给自己手下的官员一点补助一点福利。 年轻的县长如果稍微动点脑子,适当加大种植罂粟的税收,凤栖县的财政就不会这么拮据,可是屈志田天生不会投机钻营,不管种植什么作物仍然按照种植粮食收税,除过上缴,所剩无几。无奈中屈志田只得求到姐夫李明秋门下,看李明秋能不能帮忙想点办法。 凤栖收购的所有大烟都是胡老二直接跟李明秋结算,李明秋然后把所得利润分发给疙瘩和姜秉公,绝大多数烟款都是随时结算,李明秋这里只有很少一部分还未结算。按道理屈志田找李明秋完全正常,李明秋必须补交农特产交易税。 国民党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巧立名目征税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李明秋并不缺钱,上缴几千元国税易如反掌。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李明秋对这个妻弟也有气,感觉中年轻人有点太张狂,前一个时期还听说屈志琪联名屈志田等一帮子年轻人上书国民党行政院,陈述大烟在西北地区泛滥。大声疾呼长此以往贻害无穷,治国理政必须禁烟!结果不但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反而将刚刚任命的师长屈志琪降职为副师长,被贬往河南灵宝县驻防。 李明秋说,说得语重心长:“小伙子,我听说你们几个人联名告御状,还包括我的大儿子怀仁。结果怎么样?该长点记性了。西北地区不种大烟,胡司令的几十万军队吃啥?不但西北,西南也种大烟,你们几个毛头小伙子管得住吗?念及咱们的亲戚关系,姐夫送你两千元钱,不要你开税票,那玩意是紧箍咒,今年上缴明年还要上缴。” 人穷志短,屈志田不可能不接受姐夫李明秋送的两千元钱,这两千元钱起码可以给几十名政府职员每人发几十元福利。屈志田拿着两千元钱出屋,还得说声谢谢。走到大街上看满街人群熙熙攘攘,有点感慨自己这个县长当得窝囊,堂堂一介朝廷命官竟然被一个老痞子训斥,看来这世道当真有点颠倒。猛然间记起来前一个时期听说李明秋中邪,还听说李明秋急流勇退,手捧笔墨纸砚去二大(十二能)那里去习字,看样子这些传闻并不真实,李明秋红极一时,并没有隐退的意思。 屈志田把钱拿回县政府,交给财务,嘱咐按人头分发。 财务问:“这钱从哪里来的?” 屈志田回答:“别问来源,反正不是抢来的。” 财务有点过意不去,一边发钱一边告诉大家:“这些钱是屈县长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 有几个老职员又把钱还给屈县长:“你的钱我们不能花。” 屈志田感慨:“这些钱是一个人赠送的,那人不让告诉他的名字。” 大家将信将疑,过年县政府也放几天假,纷纷拿着福利回家跟亲人团聚。 屈志田回到家里,妻子乔春娟也是大家闺秀,早年在十二能的私塾读书,可以说两个人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膝下一个女儿,刚七岁,上小学一年级,叫屈改香。当年县长月薪也一百多元,一家三口够花。不过老爹爹四楞子对当县长的小儿子老不放心,县上出现什么变故老人家常常亲临现场,按照自己的逻辑干预朝政,当真还起到一些灭火机的作用。大哥屈志刚在县城里经营商铺,日子也算过得去。弟兄俩还没有分家,一般的家庭用度不用当县长的弟弟操心。 一家人其乐融融,围着一张八仙桌吃饭。正吃饭时妹妹屈满盈跟妹夫邢小蛮带着他们的女儿提着大包小包来看望岳父岳母两位哥哥。 屈志刚屈志田站起来,热情地招呼妹夫妹妹跟他们一起吃饭。邢小蛮比屈志田大十几岁,虽然在一座县城住着,平日里大家都不怎么往来,相互间兴趣爱好志向不同,因此上也没有共同语言。看那邢小蛮拿出一厚叠十元票子一张一张地数,首先送给岳父四楞子五百元、给岳母二百元,给两个嫂子每人一百元,给几个侄子侄女每人五十元。不但屈志田,连屈志刚也看呆。当年一头牛也只值一百元,这邢小蛮该不是挖出来一座金窖?要不然就是拦路抢劫! 那邢小蛮大大咧咧,坐在岳父身边,首先给大家敬酒,然后才说出一段闻所未闻的新闻,土匪头目疙瘩送给邢小蛮一千两黄金! 屈志田屈志刚俩弟兄对视,他们担心这个妹夫乱吹。妹子屈满盈说,真有其事,土匪头目疙瘩的一个弟兄挖出来两尊铜鼎,山西晋商靳之林付给疙瘩一万两黄金。 大家都会算账,知道一千两黄金是个什么概念,邢小蛮突然之间摇身一变成了土豪,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不过父母官却在思考,铜鼎属于国家级文物,听说宝鸡周原才有出土,长安街上的铜鼎随处可见,大都是仿制的赝品,真正的铜鼎谁也没有见过。凤栖出土铜鼎是件稀罕事儿,这绝对不是个单一事件! 吃完饭天色已晚,四楞子特别高兴,感觉中邢小蛮这个女婿虽然年龄大点,但是文武双全,人一生图啥?图的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这一天正是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送灶君上天。四楞子让儿子把灯笼挂在大门外,然后点燃一挂爆仗,听得见整座凤栖城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突然间,四面城墙上,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凤栖城变成了不夜天。这一定又是刘子房的创意,因为凤栖的军队有钱!钱真是个好东西,能给人带来欢乐带来幸福带来好日子。前几天凤栖街上已经贴出告示,今年的礼花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燃放。每天晚上坚持不断,一直燃放一个月,正月二十三才收场,这需要燃烧多少钱?告示还鼓励老百姓闹秧歌、闹社火、办灯会。每支秧歌队进城表演,刘军长都答应给予适当的补助。 县长屈志田有点失落,他这个父母官又被架空。 第674章 李明秋一辈子作恶无数,做过的事从不赖账,敢于担当。他劝说张凤(蜇驴蜂)跟他一起回到凤栖,他要当着老伴和两个儿子的面宣布,张凤怀里的儿子是李明秋的亲骨肉。 李明秋来郭宇村以前曾经跟满香商量,他想把张凤带回家。屈满香知书达理,一辈子不会跟李明秋混闹。年轻时李明秋曾经明目张胆地把戏子牡丹红带回家里颠鸾倒凤,满香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躲进东厦屋,关起门来教孩子读书。西厦屋牡丹红的****传进满香的耳朵,满香不为所动,教孩子们朗读:“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好在李明秋一辈子没有为自己娶回三妻四妾,并不是不想,也不是没有机会,而是阴差阳错,使得李明秋一次次跟机会擦肩而过,一辈子守着一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老婆。李明秋并不后悔,就像叔叔铁算盘说得一样,李明秋没有让自己吃亏,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更何况老婆满香里里外外操持,凡是跟李明秋有过交往的人无不交口称赞,李明秋有个贤内助,让李明秋省了许多闲心。 其实不是满香大度,实在是无奈之举,李明秋想干什么从来不计后果。满香说:“孩子们早都知道了,也没有必要隐瞒。如果你下决心隐退,膝下有一个小儿子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你那个侄女(按照老一辈的辈分蜇驴蜂应该把李明秋叫叔)我见过,李明秋看上的女人不会有错。” 蜇驴蜂思前想后,她主要想见大女儿文秀。文秀的儿子过满月李家人没有通知蜇驴蜂。当年农村穷讲究蛮多,肯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忧,蜇驴蜂不会计较。思想起大女儿算年纪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却历经几次致命的打击,听说大女婿是个憨憨,蜇驴蜂也不嫌弃,只要俩口子能过到一起,蜇驴蜂就感觉省心。 李明秋骑马去瓦沟镇雇了一乘四人抬的轿子,轿子抬着张凤在山路上晃荡,李明秋骑一匹枣红马跟在轿子后头。岁月如果倒退几十年,肯定是一对新婚的夫妻走亲串戚或者回家!人生诸多遗憾,尽在不言中。 进入县城李明秋也不回避,牵着马跟在轿子后面,碰见熟人问道:“轿子里坐着谁?” 李明秋总是非常直爽地回答:“坐着孩子他娘!” 人们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孩子他娘”是个啥样? 轿子在李明秋家门口落下,李明秋拴好马,掀起轿帘,把张凤从轿子内扶出来,然后从张凤怀里接过孩子,进入院子内朝上屋喊道:“我们回来了!” 满香掀开门帘,脸上的笑显得极不自然。不过女人能做到这一点也不错,满香对张凤笑笑,问道:“路上累不?快进屋,先洗把脸,然后吃饭。” 张凤也算大家闺秀,小时候也上过几年私塾,来李明秋家以前已经做好准备,准备接受李夫人的责难和诘问。不过张凤能想得通,为了使怀里抱着的儿子有个名正言顺的爹,张凤决心去闯这一关!看见李夫人问候她张凤内心里感觉吃惊,继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不累,大姐姐,见到你我真高兴。” 儿子媳妇屈秀琴抱着孩子隔窗子偷看,一直没有出屋。在长安时公爹跟这个女人偷情不幸被屈秀琴和丈夫李怀信撞见,小俩口好不尴尬。屈秀琴是个正统的农家姑娘,爷爷屈克胜曾任国民党南京参议院参议员,在凤栖久负盛名。李明秋的不检点差一点把儿子的婚姻搅黄。这阵子那个曾经跟公爹有染的女人公然抱着孩子来李家认亲,奇怪的是公婆竟然像欢迎贵宾那样把那女人迎进屋……人世间多少荒唐事,想——不——通! 不管怎么说李明秋非常高兴。李明秋打算为张凤在凤栖城租一幢居屋,安排张凤暂且在凤栖城居住。以后李明秋计划在西城门外为张凤修一幢独家小院,凤栖城内寸土寸金,针插不进。吃饭时铁算盘跟亲家母竹叶连同女儿文秀都来了,大家心知肚明,齐声夸赞张凤“有福”。唯有张凤心里明白,她这个角色非常滑稽。 晚上睡觉时满香让张凤就睡在这边院子自己住的东厦屋内,满香说她跟儿子媳妇去睡。那意思非常明显,给李明秋和张凤留足空间。 可是张凤无论如何也要过女儿那边去睡。张凤不可能在李明秋家里跟李明秋住在一起,至于以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张凤还有一个男人青头在河东给日本鬼子挖煤,是死是活不得而知,张凤不可能不顾脸面,隔壁院子里还住着女儿文秀。 张凤抱着儿子来到女儿家里,女婿怀德见了丈母娘叫“妈”,让张凤感觉舒心,张凤在女儿屋子里逗了一会儿孙子,看孙子长得白白胖胖,听说生下来时称了九斤,九、舅同音,当地有个说法外孙满月时不能见舅家的人……其实所有的规矩都是人为自己设立,哪有那麽多的忌讳!反正只要母子平安就好,张凤看见文秀感觉放心。 第一天晚上张凤跟女儿文秀住在一起,女婿怀德跟爷爷睡在上屋。第二天晚上怀德赖在媳妇屋子不走,弄得张凤不知道如何是好。 幸亏竹叶出来解围。竹叶说:“亲家母你不要介意,我那个儿子头脑有点不够数(痴呆)。你跟我睡吧,怀德他爹不常回来。” 开始几天相安无事。那天夜间刚刚睡下,张凤突然听见有人摇门,竹叶隔着门缝说:“软馍,你到爹的屋子去睡吧,亲家母来了。” 脚步声从门口一直走到上屋,蜇驴蜂想,这什么软馍亲家倒也听话。两亲家母拉呱了几句,也就吹灭灯睡下。 蜇驴蜂一睡着就开始做梦,究竟梦了些什么已经无法记清。突然间感觉一个人重重地压在蜇驴蜂的身上,蜇驴蜂想喊,嗓子眼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着,蜇驴蜂叫了一声:“亲家母!”那竹叶也不知道故意还是真的没有听见,鼾声均匀而带着某种旋律。亲家软馍一张臭嘴搭在蜇驴蜂的嘴上,一边吮吸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亲家母你不要出声,一个槌子一种日法。我哥李明秋日过你,你嚐嚐我的味道,不比李明秋差。” 蜇驴蜂羞愧地无地自容,感觉中心里爬满了无数条蛀虫,似乎要把五脏六腑蛀空,那是一次披肝沥胆的体验,好像把人架在烈火中烘烤,无数条火蛇舔噬着她的皮肉,好像小鬼推磨,磨道里溢满铁锈般的血渍!软馍不软,软馍的槌子硬如金刚钻!山的腹腔里翻江倒海,蜇驴蜂迎接着那一次次撞击,终于哎呀了一声:“亲家,你慢点……” 第二天早晨蜇驴蜂装着若无其事,依然到李明秋这边来吃饭。吃完饭蜇驴蜂对李明秋说:“快过年了,我想回家。” 李明秋有点诧异:“不是说好了吗?你就在咱家过年,我还想给两个孩子公开咱们之间的关系,过完正月十五我把你送回家。” 蜇驴蜂眼睛里的眼泪溢满眼眶,终于忍不住,断了线地流淌。哭了一阵子,蜇驴蜂说:“家里俩个女儿俩个女婿还都是孩子,我放心不下。” 李明秋还想说什么,满香看出来一些蹊跷,关切地问道:“大妹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蜇驴蜂摇头:“我想回家。” 李明秋看张凤执意要走,不得已雇了一乘轿子,把张凤母子俩送出东城门。回到自家的巷子里,看弟弟软馍站在巷口,那软馍一见李明秋就向哥哥表功:“哥,我夜黑地里(昨晚上)日过亲家母了,亲家母的板子软和,粘和(舒服),比竹叶的板子强许多……” 第675章 栽逑娃齐贤知道,他的小命就在王世勇队长的手里攥着。交战的双方对待自己阵营里的叛徒深恶痛绝,要不是齐贤还有利用价值,早已经被八路军处决。 王世勇队长没有将齐贤羁押,八路军小分队不具备羁押的条件。王世勇队长严厉警告齐贤就在自己家里乖乖呆着,没有其他事不准在村子里乱转,更不准走出村子。等待小分队为齐贤准备好“文物”以后,又将齐贤送回河东。 可是齐贤在自己家里呆不住,无事时就在村子里走走看看。郭宇村还是五年前的老样子,只是看起来破旧了许多。原来的老面孔许多已经不见了,一些新面孔栽逑娃从未见过。五年中郭宇村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栽逑娃感觉中恍若隔世。无意中撞见了漏斗子,应漏斗子之邀栽逑娃来到漏斗子家转转。 狼婆娘看见栽逑娃回来自然联想到大狼,急匆匆询问栽逑娃看见大狼了没有?家里的亲人当然不知道这五年中间在外的游子怎样生活,看见有熟人回家急切地询问属于自然。栽逑娃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两位老人,那一年他们从转马沟煤矿逃出来以后立即被组织重新分配了任务,听说大狼去太行山那边打游击,可能还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栽逑娃所能知道的只有这些。就这一点让狼婆娘大为欣慰。春花听到大狼的消息在旁边擦开了眼泪,丈夫是女人心目中的蓝天,贤惠的春花五年来任劳任怨,协助婆婆支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拒绝了外面所有的诱惑。张大山和金宝川的老婆年纪已大,在郭宇村的年轻女人里边,春花是保持女人的贞操的惟一一个。这让狼婆娘大为感动。假如没有大狼媳妇,仅靠狼婆娘一个人很难把这一大家子支撑。 当然漏斗子一家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齐贤当了叛徒,老俩口可能连叛徒是个什么角色都不清楚。一家人留齐贤在家里吃了一顿饭,漏斗子甚至拿出了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高粱酒。 栽逑娃喝得微醺,摇摇晃晃朝家走,看见路上两个小伙子搂着两个美女,酒精产生的幻觉开始在大脑里作祟,栽逑娃可能已经忘记了今夜何时、此地何地。还以为他在山西洪福县里为非作歹,他基本上想都没有想,就上前摸了一个女人一把。想不到两个小伙子一下子把栽逑娃扑倒,压在官路上狠揍。栽逑娃酒醒了,这里离自己家里不远,栽逑娃可着嗓子大喊:“白菜救我!” 白菜出来了,看见两个儿子狠揍的正是栽逑娃!慌忙喊:“别打了,你们打的是你们的亲爹!” 齐结实齐壮实疑惑着住手,问娘:“娘,这挨槌子爹爹怎么跟流氓一个样?” 栽逑娃酒醒了,羞愧难当,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说:“爹在你漏斗子叔家里喝了几杯,有点眼花头晕。” 白菜也不计较,这五年来白菜就没有让自己闲着,昨晚栽逑娃回来时白菜正跟老班长偷情,老鸹不嫌猪黑。白菜埋怨两个儿子:“你们都不看看你爹已经喝醉?” 不管怎么说栽逑娃看见两个儿子已经长大,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心里头还是有些感动。儿打老子属于正常,谁叫老家伙老不正经?栽逑娃说:“你俩****的比爹强!” 两个儿子两个媳妇见到栽逑娃有些生分,他们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儿,便借口岳母去了县里,那边屋子没人。两对小夫妻向爹娘告辞,然后走出屋子,消失在夜色里。 屋子里只剩下白菜跟栽逑娃时,一对老夫妻有点不知所以。栽逑娃看白菜没变,还是那么娇嫩。可是岁月带给两个人的隔膜无法消除。虽然说移民部落把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毫不在意,两个人在一起还是有点生分。情感需要预热,日子需要磨合。白菜问:“你这次回来,再走不?” 栽逑娃不可能说谎:“我这次回来,带着任务。” 白菜不知道任务叫做什么玩意,问道:“‘任务’能当作钱花不?” 栽逑娃想到了王世勇队长对他训话时的态度,心里头感觉有些空虚。他突然想干那种事了,便把白菜压在身下,轻车熟路,端直给白菜戳了进去。 白菜不住地扭动着臀部,那是一种契合一种渴望,白菜感觉栽逑娃还是那么有力那么强壮,女人需要男人的耕耘,男人需要女人的温柔。白菜有些激动,一边迎接着栽逑娃的撞击一边唱起了秧歌:“妹子开门来——呀哈,妹子开门来!打开了门儿哥哥快进来,妹子想哥魂不在……” 栽逑娃却说:“只有挣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你不会让自己闲着,想哥哥作甚?” 白菜不计较,男人都那个德行。只要栽逑娃这次回来不走了,比什么都强。白菜给栽逑娃出主意:“杨九娃死了,咱村里疙瘩当上了土匪头目。你找疙瘩试试,能在山寨入伙,就不要再去河东。” 这倒是个好主意。栽逑娃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从白菜身上滚落,说:“我明天一早就去。” 栽逑娃去找疙瘩,疙瘩当然不清楚栽逑娃给日本人办事,只是听说栽逑娃参加了八路。栽逑娃说,他想上山入伙。 疙瘩摇头:“我们跟八路军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这边的弟兄参加八路,八路不收,同样,八路军战士想上山入伙,考虑到两家的关系,我们也不接收。” 栽逑娃有些失望,但是不敢把他目前的境遇告诉疙瘩,汉奸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满以为能在家里过个春节,腊月二十六,王世勇派几个战士找来疙瘩,对疙瘩说:“我们给你把东西准备好了,你回家准备一下,即刻动身去河东。” 栽逑娃什么都没有说,栽逑娃知道任何请求都不起作用。栽逑娃回到家里告诉白菜:“我今天必须走。” 白菜哭了,哭得痛不欲生。白菜问栽逑娃:“你那个‘任务’是人还是鬼?真想把那个‘任务’捏死!” 栽逑娃苦笑,栽逑娃不去解释。栽逑娃内心里下定决心,为了白菜,他必须回来。栽逑娃替白菜擦干眼泪,对白菜说:“等哥,哥想妹子魂不在、哥一定回来!” 白菜和几个八路军战士一直把栽逑娃送到黄河岸边。腊月天,黄河上结着厚厚的冰,栽逑娃背着褡裢,踩着冰过河,黄河像一条玉带,玉带上走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三木当然认不清齐贤背回来的几件古董的真假,他把那几件文物细细把玩,感觉中每一件都不同寻常,齐贤被任命为洪福县皇协军大队的大队长,三木当然免不了为齐贤设宴,两人在榻榻米上对坐,喝酒喝得烂醉,三木的屁股又发痒了,褪下裤子,对栽逑娃说:“齐贤,来,戳戳。” 栽逑娃干起那种事来得心应手,他骑在三木的屁股上,踮起家伙给三木捅了进去,三木舒服地哼哼。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什么心态,栽逑娃突然双手死死地扼住三木的脖子,三木的双腿乱蹬了一阵子,终于见了阎王。 处死栽逑娃的场面慰为壮观,几十条猎狗吐着长长的舌头,鬼子们端起刺刀,准备给栽逑娃开膛破肚,施以酷刑。 栽逑娃在心里告诫自己:撑硬! 第676章 佛陀明善师傅星夜赶到凤栖,急于想见那两尊铜鼎,如果有可能,明善师傅就打算把那两尊铜鼎带回五台山收藏。 靳之琴坐在藤椅上养神,都不正眼看明善师傅一眼。 大家同在一山学艺,属于师姐师弟,虽然几十年不见,相互间知根知底。明善师傅不敢造次,对靳之琴陪着笑脸:“师姐,据师弟靳之林说,有两尊铜鼎在你这里保存。” 靳之琴微启双眼,伸出一只手:“拿来。” 明善师傅有点不知所以,心想这靳之琴是不是索要金银?于是两手一摊:“贫僧走得心急,只带了一些盘缠。改日——” 靳之琴佯怒:“你把老妪看扁了!明善,你从哪里来原回哪里去!老妪不见待那些势利小人!” 明善师傅赶紧打拱作揖:“对不起师姐,小弟多有得罪。小弟当真不清楚师姐索要什么。” 靳之琴这才问道:“既然靳之林派你来取铜鼎,肯定有手谕,你把靳之林的手谕拿来让老妪看看。” 明善师傅不由得暗暗叫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靳之琴索要手谕没错。可是明善师傅走得心急,偏偏疏忽了让靳之林写手谕之事。山西到陕西虽然只有一河之隔,可是冰火两重天,一边是蒋管区,一边是沦陷区,凤栖到五台山来回十几天路程,还不知道靳之林现在究竟回了太原还是继续在五台山等他,明善师傅思忖半天,带着商量的口气:“是不是这样,让贫僧先一饱眼福,绝不带走。他日跟靳之林商量好了,再为这两件宝贝安顿一个稳妥的去处。” 靳之琴心想,明善师傅大老远赶来,要不是靳之林亲口交代,明善师傅也不会知道凤栖出土了两尊铜鼎,让明善师傅见识一下两尊铜鼎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说:“想见铜鼎容易,可是咱们有言在先,没有靳之林的手谕绝不准带走!还必须找一个证人!” 明善师傅叹一口气:“按照师姐交代的办就是。” 正好邢小蛮跟李明秋进来,葛老太婆打发走了李明秋,邢小蛮留下来。大家都是熟人,邢小蛮在五台山时本就是跟上明善师傅学艺,更何况明善师傅对邢小蛮有救命之恩,邢小蛮不敢怠慢,行师徒之礼。 靳之琴交代:“明善师傅想看那两尊铜鼎,他说过绝不带走。看看无妨,你来作证。” 当下启开院子中间的石板,石板下边是一处深窖,邢小蛮手执一盏马灯进入深窖里头,详细寻找,那两尊铜鼎不见了踪影。 靳之琴不相信,铜鼎不是活物,不会不翼而飞,这些日子后院一直没有来闲人,那么贵重的器物怎么能够丢失?靳之琴亲自下到地窖里边,看地窖空空如也。靳之琴让大儿子葛有亮把羊肉泡馍馆的门关掉,要邢小蛮找几个苦力来把整幢院子全部挖开。 邢小蛮想起了鲁汉,自从开始收购大烟以后邢小蛮跟鲁汉很少见面。大烟收购结束以后师徒俩也没有怎么联系,鲁汉好像失踪了,不知道呆在家里干什么。 鲁汉的家离羊肉泡馍馆不远。邢小蛮找鲁汉的主要原因还是想让鲁汉协助把羊肉泡馍馆的院子挖开,邢小蛮也不相信那两尊铜鼎能失踪,听说金属器材在地下经常沉淀,该不是铜鼎沉淀进深层土里面? 鲁汉家的大门挂着一把铁锁,看样子人已经走了好长时间。邢小蛮知道鲁汉是疙瘩的女婿,鲁汉一家几口是不是去了郭宇村岳丈家里? 邢小蛮想转身离开,又一想这里边可能有什么蹊跷,全凤栖城的人都在热热闹闹准备过年,鲁汉不可能住在岳父疙瘩家里不回家过年,况且邢小蛮隐隐约约听说,这两个女儿并非疙瘩亲生。邢小蛮隔着门缝往院子里看,一看便明白了一切,院子里已经让新土堆满。 邢小蛮一下子把鲁汉家的门锁扭开,屋子里冰锅冷灶,一家几口已经离开几天。 邢小蛮百思不得其解,一向大大咧咧的鲁汉竟然当起了蟊贼!而且采取的办法也让人匪夷所思,靠挖地道盗窃财物根本难以发现! 邢小蛮重新回到羊肉泡馍馆后院,告诉葛老太婆:“别挖了,那两尊铜鼎已经被人盗走。” 邢小蛮不等葛老太婆继续询问,便直接把几个人带到鲁汉家里,看院子内堆满新土,大家倒抽一口冷气,这盗贼采取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一辈子遭遇了数不清的坎坎坷坷,葛老太婆养成了处事不惊的定力,这盗贼肯定是鲁汉无疑!葛老太婆让大家分析:这鲁汉究竟带着媳妇孩子去了哪里? 邢小蛮只是知道,鲁汉老家是甘肃人,来凤栖以前究竟干什么?鲁汉一直讳莫如深,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看来这个家伙是个江洋大盗,绝非一般的蟊贼!鲁汉绝不会按照常规行事,去哪里都有可能。事到如今只能跟政府和军队协调,让政府和军队协助通缉。 明善师傅不以为然,当年国民党政府和军队无官不贪,如果让那些贪官们插手,即使以后破了案,这两尊铜鼎到底花落谁家还不一定。佛陀在院子内的石凳上坐下,从随身带的袋子内掏出一把糍粑塞进口里,然后说:“靳姐,赏口水喝。” 靳之琴看明善师傅不慌不忙,知道明善已经胸有成竹,其实靳之琴的想法很简单,只要铜鼎有了下落,能给兄弟靳之林交代清楚就行。此时此刻靳之琴有点感激佛陀,假如不是明善师傅要看那铜鼎,就无法这么快地发现铜鼎已经失踪。靳之琴原先的傲慢全无,有点巴结地对明善师傅说:“咱们回家,靳姐给你泡茶。” 明善师傅摇头:“你那个地方膻味太重,你们这里有驿站吗?咱们找个清静去处。” 邢小蛮接上话茬:“师傅如果不嫌弃,可到寒舍一叙。” 明善师傅还是摇头:“听说徒儿在凤栖开了一家武馆,咱到你的武馆歇息。” 靳之琴让邢小蛮带上明善师傅先行,她随后就到。 邢小蛮带上师傅来到武馆,师徒俩还没有坐稳,佛陀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跃上房顶,手执禅杖去追赶一个梁上君子,邢小蛮看得清楚,那蟊贼正是鲁汉。 原来,鲁汉盗挖铜鼎得手以后,把铜鼎藏于武馆之内,首先把两个妻子两个儿子安排到一个安全去处。然后返回来去取铜鼎,想不到正好跟明善师傅相遇。 城墙上的士兵看一个和尚正在追赶一个壮汉,那壮汉士兵们感觉熟悉,反观那和尚却有点霸道。士兵们把壮汉放出城外,却将和尚挡在城内不让出城。士兵们一般不会开枪,城内人口太稠密,开枪容易误伤无辜。 邢小蛮随后赶到,要出城去追赶鲁汉,明善师傅一把将邢小蛮拽住:“让他去吧,佛家从不杀生。贫僧分析那铜鼎可能就在武馆内藏匿,那蟊贼可能是返回来取铜鼎,正好跟咱们相遇。” 明善师傅跟邢小蛮返回精武馆,正好靳之琴也赶来了,大家在精武馆内详细寻找,果然在一堆杂物下边,发现了那两尊铜鼎。 明善师傅一辈子目睹文物无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价值的文物,看起来制造工艺粗糙而笨拙,却浑然天成,有一种巧夺天工之美。其中那图案祥云飘逸,间或有鱼儿在云中飘飞,更神奇那象形铭文,揭示了汉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 明善师傅有点泄气:“中国之大,没有这两尊铜鼎的安身之地。即使请回五台山,也难保不遇蟊贼。” 第677章 随着七年前王世勇在狮泉镇离奇失踪的真相大白,姜秉公的大老婆感觉到她再也无脸在世上活人,于是把丈二家做的白老布缠上屋梁,悬梁自尽。 这可是件大事,让姜秉公始料不及,大老婆的娘家在白水县有钱有势,姜家人惹不起。不等姜家派人去白水县报丧,娘家人已经知道了消息。大老婆的兄弟是白水县保安大队的大队长,立刻带着几百名武装把狮泉镇包围,娘家人派了二百人的吊唁队伍,哭哭啼啼地开进姜秉公家里。 姜秉公临阵不乱,首先安排爹娘和姜家的亲眷住进堡子里,堡子周围派民团保卫。然后组织人设置大老婆的灵堂,他自己则腰缠白布,坐在客厅接客。左右两边有高根堂、高明堂兄弟护卫,俩兄弟腰里照样缠着白布,每人两支二十响驳壳枪别在腰间,另外还派了一些民团潜伏在姜家宅院周围。 当年这种非正常死亡娘家人必须闹腾,俗称“挣人命”。但是也因人因事而异,有的娘家人穷困潦倒,给点钱打发;有的身后留下儿女,感觉中闹腾下去对孩子不利,也就忍气吞声。像姜秉公这样的大户人家一般娶第一房媳妇都是门当户对,遇到这种非正常死亡的现象,而且身后没有任何顾忌,娘家人闹腾属于正常,闹腾得越凶越能彰显娘家的势力。 二百人的哭丧队伍涌进院子,三进院子立马针插不进,姜秉公端坐客厅纹丝不动,这种事古来有之,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但是闹事的双方都把握一个尺度一个原则,不能闹出人命,一旦闹出人命来局面就无法收拾。 娘家人原来以为,姜秉公可能已经逃匿。想不到这崽娃子(骂人的方言)还是一条汉子,坐在客厅里专门等待娘家人的闹腾和诘问,有一种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勇气。娘家人气势汹汹而来,看见这种局面首先挫伤了锐气。突然狮泉镇四面山上响起了枪声,那是娘家兄弟在为哭丧队助威,姜秉公暗吃一惊,看来来者不善,竟然带来了武装把狮泉镇包围。这叫做“断路”,从今往后再跟姜家永不往来。 姜秉公不怵打仗,一百多年来曾经为了挣地权跟白水人血战了几次,说不上谁胜谁败,即使胜利也是“惨胜”,基本上两败俱伤。姜秉公不想为了自己的家事让狮泉镇多几家寡妇,他还是想让这件事平和解决。姜秉公不怕破财,只要娘家人提出要求,花钱多少都行。 可是白水县的土豪绝对不是为了钱而来,而是为了争那口气那张脸面。白水县保安大队的包围圈在迅速缩小,几条通往狮泉镇的官路全被封锁,当地人还把这种突发事件叫做“热事”,狮泉镇所有的餐馆全部为姜家做饭,一笼笼大白蒸馍抬到路边,几口大锅装满萝卜白菜洋芋粉条豆腐大肉烩菜,几只条筐里放着筷子和饭碗,不管是帮忙的闹事的还是看热闹的闲汉,谁肚子饿了都随便吃,俗称“吃大户”。 首先是白水县娘家的一个老者手执一叠麻纸,麻纸上用毛笔罗列着姜秉公的“罪行”,老者抑扬顿挫地宣读,几百个听众鸦雀无声,那些文字堪称一绝,行文者必须具备相当的文字功夫。听到后来亲人们止不住大放悲声,于是哭声连天,那场面比皇帝驾崩还悲痛。 紧接着姜秉公跪在娘家人面前“谢罪”,那是一幕闹剧,姜秉公早已经拟就了腹稿,他不想得罪娘家人,能给娘家人下跪已经说明姜秉公不想把事情闹大,白水是南下长安的必由之路,况且姜家在渭南还有商铺,姜秉公权衡利害,没有陈述大老婆之死的缘由,可是白水娘家咄咄逼人,非要姜秉公承认大老婆是被姜家逼死,是死于无辜。姜秉公被逼无奈,刚说了一句“不守妇道”,立刻脊背上就被娘家人踢了一脚。高根堂高明堂拽住踢人者轻轻一扭,打人者立马被扭成了麻花。 狮泉镇姜家族人几乎全部出动,在姜家院内跟娘家人打成一团,白水县保安大队闻讯冲进院子朝老百姓开枪,院子内有几个人中枪倒下,埋伏在姜家院子周围的民团一跃而起,双方的武装展开了枪战。姜秉公的大老婆之死引发了一场激烈的武装冲突,狮泉镇酿成了历史上最大的惨案。 刘子房军长得到消息是在惨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早晨,刘军长立刻亲率一个团的兵力火速赶往狮泉镇,渭南驻军也接到命令以后迅速集结向狮泉镇方向急行军,部队赶到狮泉镇时冲突已经基本上结束,只能听到零星的枪声。 白水县保安大队被当场解除了武装,保安大队的大队长被立即逮捕。可是肇事的另一方姜秉公却躲进堡子里不肯出来,姜姓族人无论如何也不肯交人,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是保安大队最先挑起事端。 渭南守军头目主张强攻堡子,可是那土围子要攻破也不容易。狮泉镇属于凤栖管辖,刘子房军长的态度起到关键的作用。刘军长说,说得有礼有节:“这次惨案已经死了许多人,我们不能为了逮捕一个人再死一大片。这件事发生在凤栖的地盘上,还是我来处理。” 渭南守军头目虽然极不满意,但是也无法再跟刘军长争执,况且那头目职衔比刘军长小许多,官大一级压死人。渭南守军头目只能带着缴了械的保安大队撤退。 刘子房军长看狮泉镇一片狼藉,于是让姜姓族人朝堡子里边喊话,要姜秉公先出来收拾残局,刘子房军长以人格做担保,绝对不会把姜秉公带走。 那是公元一九四一年的隆冬,离过年不远,刘子房军长用他的职权帮助姜秉公度过了人生旅途中最险峻的一道关隘,姜秉公纤毫无损,只是死了几个姜姓族人,姜秉公厚葬了死者,发给死者家属一份不薄的抚恤金,对待白水方面的死者姜秉公也用上等棺木入殓,只等白水方面前来认尸领人。 应姜秉公的要求,那一个团的士兵暂且在狮泉镇驻扎,担心白水方面又来寻衅闹事,事实上白水方面一直不甘心就此罢休,只是看到狮泉镇有驻军,才不敢轻举妄动。 姜秉公知恩图报,从此后死心塌地的为刘军长效劳,一九四八年凤栖城被解放军攻破,刘子房带领残部南逃,以狮泉镇为依托,跟解放军负隅顽抗,姜秉公身先士卒,为保护刘子房战斗到最后……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地给大家叙述。 第678章 鲁汉虽然是疙瘩的女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翁婿俩却有一点貌合神离的芥蒂,鲁汉最初的感觉是疙瘩为了甩负担,使用手段像扔垃圾那样把两个棕熊般的女儿扔给鲁汉,都没有给女儿办一桌出嫁的酒席。可是丑夫人、丑“福”人,那秀花秀气天生有福之人,女人的城廓犹如两只巨大的吸盘,让鲁汉住进去感觉中好似做了神仙!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别人怎么看待,鲁汉心里相当满意。自从跟秀花秀气结为夫妻以后,鲁汉便心无所鹜,一心一意耕耘自己那两块水田,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以后秀花秀气为鲁汉生下了两个胖儿子。 其实疙瘩最初的想法是把两个女儿嫁给鲁汉和林丑牛二人,疙瘩也知道两个女儿不是他的骨肉,移民部落的女人本没有什么贞操可言,相互间把炕上的那一点破事没有当真。疙瘩主要是为娘着想,洋芋是爹捡回来的女子,虽然做了疙瘩的媳妇,但是爹娘一直把洋芋当作女儿看待。没有洋芋在家里操持,很难想象爹娘能过得幸福。 土匪头目一生中有许多窝囊事,最窝囊的莫过于允许老婆把别人的孩子生在自家炕上!男人的自尊觉醒之时,疙瘩开始杀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为了一点流言蜚语杀死了一家五口!最得意的杰作是亲眼见证两个女儿杀死了她们的亲爹狗剩。荒蛮的岁月难免有许多荒唐的事情发生,疙瘩的人生路上有过许多失败,但是他终于取得了成功。 疙瘩对鲁汉寄予厚望,疙瘩需要鲁汉和林丑牛的忠诚,疙瘩并没有发现鲁汉对他有异心,疙瘩主要是想靠鲁汉来笼络邢小蛮,一个人单打独斗难免势单力薄,疙瘩需要一大帮子弟兄。那一天疙瘩把那两尊铜鼎背到邢小蛮的武馆,正好林丑牛也在当面,疙瘩没有留意林丑牛的态度,林丑牛只是不经意地瞟了那两尊铜鼎一眼。林丑牛尽量装的毫不介意,实际上内心起了波涛巨澜。西出嘉峪关到瓜洲,有一条官路直通敦煌,也不清楚人类的祖先看上了这里的什么,几十代能工巧匠上千年精雕细作,竟然在沙漠深处留下了一座盖世无双的佛教艺术殿堂。但是敦煌周围的老百姓依然穷困,佛祖无法普渡众生。 鲁汉就在敦煌旁边一家穷苦人家的茅屋出生。十九世纪外敌入侵,敦煌成为外国侵略者掠夺的对象,大量的文物被盗失,剩下的基本上全是一些无法运走的壁画和石佛。鲁汉从小就给那些外国冒险家赶脚,赶着骆驼行走在千里戈壁和沙漠,耳熏目染,也懂得一些文物,知道一些文物的价值。 鲁汉始终没有给任何人说过他从甘肃敦煌逃往陕西的原因。鲁汉在山寨入伙时,身上带着许多外币,当时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不以为然,可是鲁汉却当作宝贝一样保存,说那些东西比银元还值钱。果然,国民政府在凤栖成立银行以后,鲁汉用那些外币兑换了许多国民党流通的纸币。直到鲁汉偷盗铜鼎东窗事发以后,人们才分析,鲁汉来陕西以前很可能杀了人,而且杀的是外国人。 自从第一眼看见那两尊铜鼎起,鲁汉就产生了偷盗之心,这并不是什么稀罕,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偷,梁上君子也是一门艺术,需要胆量和勇气,还需要坚韧不拔的毅力。鲁汉知道葛老太婆的手段,如果按照一般的办法去偷,肯定逃不出葛老太婆的掌心!必须出奇兵制胜,而且一招定乾坤。鲁汉用脚丈量着羊肉泡馍馆到他的居屋的距离,然后采用老鼠打洞的方式偷偷朝葛老太婆的院子掘进,两个媳妇抱着儿子看着丈夫钻进地下夜以继日地劳作,有点疑惑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鲁汉没有对媳妇隐瞒,他想得到那两件宝贝,然后带着媳妇远走高飞。 秀花秀气虽然长得笨拙,但是心里不笨,她们知道自身的价值,除过鲁汉再也找不到托付终身的男人,两个女人变着法子讨鲁汉欢心,鲁汉在前边挖土,她们一个人带孩子,一个人帮丈夫干活,好像在完成一项伟大的使命,一家三口就那样做起了******,终于有一天丈夫从地下提上来两只破铜罐子,上面锈迹斑斑,闪着墨绿色的光泽。两个媳妇看见心凉了半截,感觉中她们为了这两只破铜罐子日夜劳作不值。 可是鲁汉却异常兴奋,鲁汉对两个媳妇说,这两尊铜鼎如果遇到识货的买主,卖的钱足够咱们一辈子用度。从今后再也不用看疙瘩的脸色,总感觉那个岳丈对两个女儿不怎么关心。 秀花秀气不傻,她俩可能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其实离开爹爹也好,爹爹好像把她俩当作累赘。大家在一起商议怎样离开凤栖城。鲁汉不想去长安,感觉中长安城里并不安全。鲁汉想远走高飞,离甘肃和陕西越远越好,然后隐名埋姓,度过余生。 可是鲁汉终究做贼心虚,总担心出城时两尊铜鼎被查出来,那样一来就前功尽弃。鲁汉打算先把两个媳妇两个儿子安顿到一个保险地方,然后再回来取走铜鼎,鲁汉把铜鼎藏匿在精武馆的一堆杂物底下,假如不是碰巧撞见了明善佛陀,谁也发觉不了铜鼎已经丢失。 鲁汉被佛陀追赶,慌慌张张逃出了凤栖城。鲁汉心有不甘,不肯善罢甘休。他坐在一个土堆上想了半天,又从北城门潜伏回凤栖。鲁汉知道自己虽然有浑身蛮力,但是远不是那几个武林高手的对手。鲁汉悄悄攀上屋顶,在屋顶上朝下看,看几个人正在鉴赏那两尊铜鼎。 突然间葛老太婆朝后一甩手,把一只臭鞋扔上屋顶,鲁汉卒不及防,正好砸到前额。葛老太婆两手护着铜鼎。明善师傅和邢小蛮跃上屋顶,鲁汉慌不择路,闯进了刘子房军长的办公室。 刘军长正在批阅文件,突然间闯进来一个彪形大汉,那大汉自屋顶掉落,让警卫卒不及防。刘军长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枪,鲁汉大喊:“别开枪!我是疙瘩的女婿,有人要杀我!” 说时迟那时快,屋顶上又掉下一个和尚一个邢小蛮,邢小蛮看鲁汉跑不脱了,有点戏谑地说:“你真大胆!” 刘军长看和尚和邢小蛮并没有杀害鲁汉的意思,有点恼怒有点不解,他大声质问邢小蛮:“邢副参谋长,搞什么鬼名堂?” 邢小蛮如此这般一阵解释,让刘军长听得瞪起了双眼:“又是铜鼎!你们把那铜鼎拿来,让我看看。” 邢小蛮感觉看看也无妨,于是来到精武馆,看葛老太婆仍然守在铜鼎傍边。 葛老太婆听了邢小蛮的解释,瞪起了双眼:“怎么又冒出来个刘军长,假如刘军长要将这两尊铜鼎没收,咋办?” 邢小蛮双手一摊:“师傅,你说,这两尊铜鼎保管到什么地方安全?” 刘军长不懂文物,看不出那两尊铜鼎有什么特别。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前几天疙瘩给我送来一千两黄金,据说那是这两尊铜鼎卖的钱。刘某不懂文物,刘某听说铜鼎属于国宝。你们几个如果放心,把这铜鼎暂时寄放在军营,我派一个连的兵力看管,免得被蟊贼惦记。等到铜鼎有了归属,原物奉还。” 几个人向刘军长告辞,鲁汉不走,鲁汉担心三个武林高手对他动手。邢小蛮说:“走吧,不打不成交,我的两个师傅还佩服你的魅力和胆识。” 几个人走出刘军长的官邸,佛陀突然把禅杖压在鲁汉的肩膀上,稍一使力,鲁汉的半截肩膀便脱了位。鲁汉痛的大叫一声,看不清葛老太婆使了什么手段,又为鲁汉复位。 邢小蛮大喝一声:“还不跪下!祈求师傅手下留情!” 第679章 对于疙瘩来说,那两尊铜鼎他已经分得二十万现金,因此上不太关心铜鼎的归属。至于靳之林所付款项究竟是运往河东的那两尊还是留在凤栖的这两尊?连胡老二都说不太清楚。反正大家已经相当满意,这两尊铜鼎从理论上应当归属靳之林。 可是当疙瘩听闻他的女婿鲁汉用打地洞的手段企图盗取这两尊铜鼎时,内心里还是非常吃惊。这鲁汉来凤栖以前究竟干什么?连疙瘩也不太清楚。不过由此看来鲁汉绝非寻常之人,这个人有些来头。 疙瘩决定不再参与铜鼎之事,铜鼎的去向跟疙瘩没有关系。疙瘩决定做两件事,一件事是花钱为自己买一位压寨夫人,洋芋的形象实在让人惭愧。另外一件事是在郭宇村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建一幢比胡老二的别墅还气派的居屋,然后把土匪窝子挪到郭宇村,疙瘩计划将卧龙岗山寨永远让给胡老二居住。在疙瘩看来胡老二就是他的财神,只要不出意外,疙瘩决定把大烟生意一直做下去, 大兴土木之事在烟土生意还没有做完以前已经开始,疙瘩派人到处购置建筑材料,由于有卧龙岗别墅的建设经验,郭宇村的前期准备工作看起来比较顺利。疙瘩委托豹子担任了修建工程的材料保管,邓银川邓铜川俩弟兄具体负责监工。由于时值隆冬无法动土,正好楞木周年祭祀活动开始以后发生了一些怪异现象,疙瘩也是为了顺应民心,指使邓家兄弟在埋葬楞木的山洞外修建“三官庙”,三官庙里究竟供奉着什么神仙?大家怎么说都行,反正有楞木,有良田爷爷,还有一个憨女。中国的神仙跟外国的神仙不一样,中国人死后随时都可以封神,而且神仙多得数不清,跟现今的政府机关一样,职能重叠,外行可以领导内行,比如让关老爷担任财政部长(财神)。 有点走题,言归正传。修建三官庙邓家俩兄弟正好可以大显身手,首先从凤栖县请来了软馍父子俩为三位民封的神仙塑像,楞木和憨女已经死了一年,但是可能洞子内的温度湿度适中,三个人的面相依然栩栩如生,正因为出现了这种怪异现象,大家才决定为三位仙逝者修建庙堂。怀德和软馍父子俩干起这种活来得心应手,很快将三位神仙的泥塑完工。邓银川邓铜川两位木工也精雕细作,雕梁画栋,山坡上一座别开生面的庙宇很快建成。 紧接着为三位神仙开光,请来了家戏和吹鼓手前来助兴,穷乡僻壤的山村,人们对神仙顶膜礼拜,很快就有四面八方的信徒前来进贡。三官庙本没有什么和尚道士,只有板兰根跟哥哥板胡生的憨面子在为三位神仙打扫厅堂。楞木和憨女的一双儿女本来打算住在三官庙里为爷爷和爹娘守灵,被疙瘩派手下的弟兄们抱走,两个孩子还小,疙瘩必须对楞木的两个遗孤负责。 可是憨面子比金童玉女还小,只有四五岁,勉强能够走路,没有人管憨面子,憨面子属于野生。 三官庙的修建还为一个人提供了展现自己价值的契机,那就是刘媒婆。刘媒婆在亲家母狼婆娘家里寄居,时间一长女人家难免互相猜忌,刘媒婆刻意保持低调,狼婆娘也尽量显得大度,俩亲家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别扭,三官庙建成开光以后,刘媒婆就搬进去跟憨面子住在一起。憨面子虽然嘴上不会说话,但是心里明白,奶奶跟孙子俩相依为命,接受香客们的供奉。 疙瘩虽然是个土匪头目,年纪四十刚过,男人四十一枝花,四十岁的男人风光无限,应该说给自己纳个小妾不存在问题,疙瘩逛窑子的主要目的还是跟姜秉公一样,买一个没有****的女孩子回来,供自己享用。可是疙瘩没有想到,他竟然得了那种脏病,人有时百密一疏,疙瘩不会怀疑郭麻子从中作梗,总认为自己倒霉。碰上了那种倒霉的事情。 三官庙建成之时,疙瘩让弟兄们抬着祭品,浩浩荡荡祭祀楞木。那场面颇为壮观,十二个吹鼓手吹出的神曲响彻云天。刘媒婆在三官庙前跳大神,用谁也无法听懂的唱腔蛊惑前来祭祀的信徒,那一日疙瘩特别高兴,在三官庙前把大把的钞票撒向空中。并且趁刘媒婆跳完大神歇息之时,悄悄地对刘媒婆说:“你给咱瞅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花钱多少都不在乎。” 刘媒婆心领神会,给人跑腿说媒是刘媒婆的职业,能巴结疙瘩这样的土匪头目对刘媒婆来说求之不得。刘媒婆决心向疙瘩献殷勤,她把手搭在疙瘩的耳朵上悄声告诉疙瘩,金寡妇家有一个绝色美女。 疙瘩虽然是郭宇村的老住户,但是不知道金寡妇是谁。疙瘩一怔,问道:“没听说郭宇村有人姓金。” 刘媒婆鬼祟地一笑:“贵人健忘,大王还记不记得金宝川?金宝川的女人不是金寡妇是谁?金寡妇的女儿赛貂蝉,我敢保大王一见倾心。” 媒婆的嘴都带着一些夸张,疙瘩心里没有怎么在意。况且这几年来疙瘩跟张大山金宝川的遗孀和儿子们没有什么往来,只是听说弟兄几个为八路军赶脚,疙瘩不想跟八路军起任何冲突,疙瘩是在纳妾,那姑娘长得再漂亮,兔子不吃窝边草,疙瘩不想糟蹋本村的姑娘。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山路上走来了几个女人,年纪大的两个女人疙瘩认识,那就是张大山和金宝川的遗孀。还有两个年轻媳妇疙瘩也能猜测得来,前一个时期张东仓和金智清刚刚结婚。另外金寡妇手里拉着一个小姑娘,那姑娘就是刘媒婆所说的“赛貂蝉”金爱爱! 其实两个霜居的寡妇从来不带着她们的女眷在村子里露面,可是祭祀活动那悠扬的唢呐曲调让几个女人心里发痒,月儿和秀儿经不住两个新婚媳妇的哀求,带着她们的儿子媳妇和女儿在祭祀场合中出现。 疙瘩的眼睛发直了,心态也随之失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让人瞬间变成了野兽!疙瘩拨开众人端直走到金爱爱面前,月儿和秀儿还在迷糊的瞬间,疙瘩已经把金爱爱扛上肩膀,大步流星地走上官路。 张寡妇知道,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是疙瘩的对手,月儿突然想起了林秋妹,只有林秋妹能跟疙瘩对峙。张大山的遗孀急匆匆来到漏斗子家里,见了林秋妹只说了一句:“疙瘩抢走了金爱爱!” 林秋妹翻身上马,一阵尘土飞扬,面朝卧龙岗山寨追赶。半道上看见疙瘩带着几个弟兄在前边骑着马儿奔驰,林秋妹举枪一个点射,把疙瘩的帽子打飞。 疙瘩不用回头,知道遇见了高人,刚从腰间拔出手枪,一颗子弹立刻穿过手心。 也许疙瘩人性复活,也许疙瘩知道他斗不过身后的高人,疙瘩把金爱爱从马背上放下来,带领他的弟兄们逃往山寨。 林秋妹也不追赶,看金爱爱完好无损,把小姑娘扶上马背,回到村里。 隔日,疙瘩带着礼品,来到八路军驻扎的地方,疙瘩还不死心,想让王世勇出面为他说媒。 王世勇也不想得罪疙瘩,说出的话绵里藏针:“疙瘩,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何必要吃窝边草?过几天张东梅就回来了,这些草原上的女子,比男人还野。” 疙瘩喟然一声长叹:“这人……真他娘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关键时刻都把持不住自己。” 第680章 豆瓜看着老爹爹那张由于长期抽大烟而已经消瘦不堪的鬼脸,有点恶心有点苦不堪言。悲痛地问道:“我的媳妇是怎么死的?你把她埋在哪里?” 老家伙看儿子的眼里噙满眼泪,有点慌张有点心虚,他开始编撰漏洞百出的谎言:“娃呀,你哪个媳妇卖断村,村子里无论老小,谁都可以上手。她死了并不可惜,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这世道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女人!” 豆瓜上前抓住老家伙的衣领,脸上由于悲痛而变得恐怖:“我早都知道,我是你从半道上捡来的,这个世界上心疼我的只有媳妇!我的媳妇是怎么死的?你必须给我说清。” 豆瓜上一次回家时见过儿子。儿子已经五岁,开始懂事。豆豆害怕了,哇一声大哭:“爹!爷爷说娘是个烂货,把娘用标枪捅死扔进屋后的深坑。” 豆瓜一下子把老家伙推到在地,顺手抱起儿子。父子俩仅仅见过一面,豆豆对爹爹还是陌生,他见爷爷倒在地上,又从豆瓜的怀里挣脱,扑向爷爷,把爷爷从地上扶起,还问爷爷:“疼不?” 老家伙指着豆瓜的鼻子骂道:“你真是个忤逆,哪有儿子打爹的道理?!” 豆瓜一跺脚,说出的话有点绝情:“你哪里是我的老爹?你简直是一个禽兽,你逼走了我娘,害死了我的媳妇,你简直猪狗不如!” 这真是养蜜蜂出来一窝蝎子,蜇得老家伙心疼,怪天怪地只能怪自己,谁知道老家伙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怎么看着儿媳妇水上漂都不顺眼,也许老家伙担心扒灰的恶行败露,所以杀人灭口,也许老家伙看见儿子媳妇的屋子里每天晚上都有野男人进出,心态失衡。这阵子老家伙仍然不知道后悔,指着豆瓜的鼻子有点竭斯底里:“那个烂货就是我杀死的!我嫌那个烂货丢人!你认我这个爹咱们还是一家人,你不认我这个爹就滚出这个家门!” 豆瓜绕屋子转了一圈,看屋子后边果然有一个土坑,土坑周围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死人骨头。豆瓜的情绪失控,一下子拔出手枪,对准老家伙的额头。 想不到老家伙一点也不害怕,竟然说:“你就把我打死,我早都活够了!” 小豆豆可怜巴巴地抱着豆瓜的双腿,替爷爷求情:“爹,饶了爷爷吧,你把爷爷打死了,谁来养活我?” 豆瓜朝天放出一梭子子弹,一跺脚离开了这幢给他带来温暖同时又让他伤心透顶的茅屋。 豆瓜没有去王世勇队长那里报到,而是一迈脚踏上了去县城的路,他知道老娘在仙姑庵出家,豆瓜想问问娘,这个家里究竟怎么了?豆瓜不在家这几年,家里出现了什么让豆瓜无法想像的变故? 豆瓜赶到仙姑庵时已经半夜,仙姑庵依然灯火通明。可是大殿内空无一人,娘可能知道豆瓜今夜要来,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豆瓜喊一声:“娘!”双手搂住娘大哭。 娘不再说“不记得前世之事”那样的浑话,依然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静等着豆瓜哭够,然后站起身,话说的有点动情:“孩子,我猜想你还没有吃饭,先吃饱喝足,然后在老尼的卧榻上睡一觉,事情已经过去了,惦记无用。” 豆瓜当真饿了,看神仙的香案上摆着许多花贡(花馍),拿起来就啃,娘为豆瓜端来一钵温水,豆瓜仰头把那一钵温水灌进肚子里,顿感浑身的血管流畅,有一种卸下了重负般的舒心。 吃完饭豆瓜眼皮涩重的睁不开,纳头便睡。梦中只见水上漂哭哭啼啼而来,倾诉着离开豆瓜五年来遭受的不尽磨难,男人靠力气吃饭,女人却必须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水上漂五年来的种种遭遇好似墙上的壁画,在豆瓜面前一层层展开,豆瓜震惊、豆瓜惊讶、豆瓜无奈,豆瓜的心里升起一团迷雾,那迷雾迅速扩大,豆瓜陷进迷雾里边。穷乡僻壤的山村,女人本没有什么贞操可言。豆瓜原谅水上漂的有些行为,豆瓜不能容忍板材、老淫棍(豆瓜爹)们的兽行!那些老东西丧尽天良,公然对一个弱女子施虐!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什么老家伙就不怕遭到报应? 明明是水上漂还在哭诉,却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个窈窕淑女?地心自然开裂,那女人挽起豆瓜的胳膊,走进一条深不见底的地洞,豆瓜害怕,该不是阎王索命?传说小鬼勾魂,阎王爷怎么派来一个女鬼!传说鬼魅没有温度,可这个女鬼的手心依然温暖。豆瓜身不由己,魂飘魄散,感觉中不是在走,仿佛在飘,飘过了漫长的地洞,一盏豆油灯将一间小屋照亮,屋子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居然还有一盘小炕。那女人嫣然一笑百媚生,让豆瓜浑身的骨头变酥,豆瓜的声调里含着惊恐:“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女人并不答话,身上的衣服飘落,裸露着冰清玉洁的酮体。豆瓜内心的防线彻底崩溃,心想,管她是人是鬼,今夜就日一次鬼!两个人非常自然地粘合,豆瓜能感觉的来女人的体温女人的呼吸,女人的城廓里张弛有度,女人做起炕上的那些事来有条不紊,女人把男人带到一个非常奇妙的去处,让豆瓜感受到了不曾有过的感受。 云消雾散之时,女人躺在豆瓜的怀里侃侃而谈:“豆瓜,你不用害怕,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是你娘救了我的命,我在寻机报答。” 女人也不隐瞒,在男人的怀里谈了她的一切。大家可能猜到了,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就是晴雯。晴雯说,她的老家在米脂,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当年陕北山穷水恶,人却出奇的灵秀,女人的真实姓名叫凤蛾,十四岁上就被爹爹卖给一个五十岁的猴老子(对老男人的贬称)。 凤蛾一边说一边唱,歌声在豆瓜的心田里流淌:“你前半夜死哈(下)我后半夜埋,撵(赶)天亮做一双上轿的孩(鞋)!” 凤娥说她一点都不待见(见不得)那个猴老子,伙同一个长工把那猴老子弄死,然后两个人一起私奔。想不到跟上长工小伙子吃尽千辛万苦跑到凤栖,那小伙子竟然把她卖到烟花巷,逃匿得无影无踪。 凤娥还说了她两次嫁给刘军长的过程,在她看来刘子房确实是个好人,那一天跟小大夫郭全中邂逅确实是出于无意,可是刘子房军长经受不住舆论的压力,于是假戏真做,演绎出一场晴雯死亡的闹剧。 豆瓜静静地听着,兵荒马乱的年月,谁把女人的贞操当真?这可能是娘的有意安排,让豆瓜跟凤娥成婚。有关大悲寺那些秃驴们强暴良家民女、白狗告状、官家在和尚壕用犁铧耕耘的办法处死几百和尚的传说在凤栖妇孺皆知,仙姑庵周围地洞成网,看来传说不会有假。豆瓜明知故问:“我们住的这是什么地方?” 凤娥回答:“我只是听说,这些地洞是和尚挖的,听说几百年前凤栖这一代常有民女民妇丢失,后来一个朝廷命官明查暗访,一只白狗拽住官员的裤脚狂吠不休,官员跟着白狗,发现了一大堆死人骨头,据说那全是被和尚害死的民女。” 一抹阳光从山崖上的窗子探进来,豆瓜知道,这是崖窑。凤栖地盘几乎每个村镇都有,过去是为了防身。不用说,崖窑的出口就在仙姑庵。 娘匆匆进来,对豆瓜交待了几句:“快过年了,你就在这里住下,过完年你再回去。至于你跟凤娥之事。随缘,娘不会强迫。” 第681章 春节期间张东仓张东魁以及金智清回到郭宇村,听到妹子金爱爱被疙瘩强抢差点失身之事大为震惊,弟兄三个年轻气盛,要找疙瘩算账,被王世勇和葛有信强行挡住。 王世勇说:“目前向延安转运军用物资的任务大于一切,万不可因小失大。” 弟兄三个冷静下来思考,感觉中刚才的行为有点冲动,妹子已经平安回来,这比什么都好。以后小心就是,万不可让歹人钻了空子。过俩日张东梅也抱着新生的儿子回到郭宇村探望妈妈和跟三狼在一起生的儿子抗抗,听闻妹妹爱爱被疙瘩欺辱,认为必须给疙瘩一点教训一点难堪,让疙瘩彻底死了这份心。 丈夫葛有亮劝说东梅:“算了,王世勇队长已经跟疙瘩谈过,疙瘩也意识到他的鲁莽,目前正是抗战的非常时期,前方将士需用大量的军用物资,咱不要给王队长添乱。” 张东梅不再吭气,可是暗地里仍然在做准备。这个女人秉承了爸爸张大山的志气,干什么就一定要干到底。 张东梅首先探望了婆婆狼婆娘,还给原任婆婆带了一些红枣和陕北的小米。儿子抗抗已经五岁了,在大嫂子春花的精心调理下,长得很淘气。张东梅感觉对不住大嫂子,给大嫂子硬塞了五块银元,大嫂子春花不收,俩妯娌你来我往,推让了好长时间。还是狼婆娘站在一边说话:“大媳妇你就收下吧,你不收三媳妇心里过不去。” 紧接着张东梅走进二嫂子林秋妹的屋子,感谢秋妹虎口拔牙,帮助妹妹金爱爱逃过一劫。林秋妹说:“咱姐妹几个说感谢的话有点生分。” 张东梅告诉秋妹:“我想教训一下疙瘩那个混混。” 秋妹忙说不可,她朝疙瘩开枪时疙瘩身边也有好几个弟兄,那些弟兄们竟没有一个人还手,疙瘩轻轻地把爱爱放在路边。看样子并不打算跟咱们硬碰。男人家关键时刻都把持不住自己,我听说疙瘩找过王世勇队长,承认了自己的鲁莽。这种时候再找疙瘩算账,担心两败俱伤。 张东梅不再说啥,可是内心里仍不服气,感觉中咽不下这口恶气。本来葛有信打算带着媳妇东梅和儿子回凤栖过年,妈妈还没有见过她的孙子。假如不是靳之林来凤栖收购大烟,葛有信葛有亮弟兄俩根本不知道妈妈来凤栖以前究竟是哪里人,也不知道妈妈有那么高强的武艺。几十年来妈妈一直保持低调,默默无闻地做着羊肉泡馍馆葛罗锅的女人,葛有信感觉对不住妈妈,过年时想在妈妈面前尽孝心。 可是张东梅不愿意回家,两个弟弟结婚时张东梅正在延安生孩子,没有回家参加弟弟的婚礼,娘跟舅妈不愿意让东梅走,自从张大山跟金宝川为国捐躯以后,这一家人还从来没有团聚。张东梅央告丈夫:咱们哪怕过完年正月初二回家。葛有信苦笑一声:“唉!给你做丈夫真难,关键时刻身不由己。” 对于王世勇来说,过年这几天喜忧参半。大儿子王稼祥来了,动员父亲回狮泉镇过年。并且带来了姜秉公的大老婆上吊自杀的消息。王世勇脸色铁青,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够回去,心里头有点惶惑有点惭愧,害怕看见狮泉镇熟悉的乡亲脸面上难以掩饰。王世勇借口工作离不开,拒绝了儿子的要求。 儿子可能已经知道了爹爹的难处,说他不回去了,要留在郭宇村陪爹爹过年。王世勇当然不可能赶儿子走,可是跟儿子在一起总感觉别扭。很明显儿子也想跟着爹爹参加八路,可是王世勇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劝说儿子:“七十二行,种庄稼为强。种几亩薄地,娶一房媳妇,跟你妈妈在一起,养家糊口。” 过年这几天呼风雨和他的蒙古族丈夫嘎啦也回到了郭宇村,呼风雨肚皮微微地鼓起,看样子怀上了嘎啦的骨肉,自然界一成不变地履行着生老病死、繁衍接种的法则,该死的死去了,有不断有新的生命诞生。张东梅本来想动员呼风雨一起去教训疙瘩,一看见呼风雨怀孕,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听说呼风雨回来,林秋妹也在家里坐不住了,来到八路军驻地探望呼风雨,正好张东梅也在,三个女人抱在一起畅怀大笑,笑完以后又哭。 是呀,岁月给三个女人添加了太多的不幸,大家都经历了悲惨但不尽相同的遭遇。近年来郭宇村这三个女侠很少在一起相聚,聚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 王世勇队长嘱咐张三炒了几个菜,给郭宇村的三个女侠送去。三个草原上的女人大都带着某种野性,她们跟男人一样大声地说话,大碗喝酒,一直折腾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散场。 近年来八路军小分队在烂土窑旁边也盖了几间茅屋,三个女人喝完酒以后葛有信劝东梅就住在这边。可是东梅不放心儿子,坚持要过妈妈那边去住。葛有信说:“我送你。” 张东梅不让,张东梅决心实施报复疙瘩的计划。张东梅知道疙瘩的家,借酒壮胆,一下子窜到疙瘩家的茅屋顶上。 疙瘩家里设着爹爹的灵堂,疙瘩正跪在爹爹的灵前给爹爹上香。突然茅屋顶戳了一个大洞,从屋顶上掉下一个女侠。 疙瘩知道谁来了,一点都不害怕,害怕没用。视死如归是江湖汉子的本能。灵堂前的烛光在风的张力下不停地摇曳,终于又重新亮起。烟熏得黝黑的墙上两个人影在晃,张东梅看祭桌上设着灵堂,稍微怔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洋芋冲进来抱住张东梅的双腿就啃。 幸亏冬天张东梅穿着棉裤,洋芋的大嘴啃不着张东梅的皮肉,疙瘩趁机冲出门外,消失在暗夜之中。 王世勇葛有信以及八路军所有的小分队员及时赶到,化解了一场流血冲突。 张东梅没有任何沮丧的表情,她本来也不想把疙瘩怎么样,给点教训就行。疙瘩完全有机会朝张东梅开枪,疙瘩知道得罪八路军小分队的后果。 王世勇没有批评张东梅,担心把那个女人惹毛,王世勇只是把张东梅带回八路军小分队驻地,想不到疙瘩坐在王世勇的办公室兼寝室里等他。 疙瘩对王世勇说得非常生硬:“这件事已经扯平,再不要寻衅滋事。如果真的闹腾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王世勇说话也不客气:“疙瘩,话不能这样说,是你最先挑起事端,并不是八路军有意寻衅滋事。” 疙瘩认为是在自家地盘上,有点盛气凌人:“敢日驴就不怕驴踢!” 疙瘩说完就走,刚迈出门槛,黑暗中看不见张东梅使了什么手段,疙瘩的下巴脱臼,嘴合不拢,吐着长长的舌头,涎水不停地流。 疙瘩恼羞成怒,拔出手枪的瞬间,手腕又被张东梅整的脱臼。疙瘩还不服输,脑袋向张东梅撞去,张东梅闪身一躲,疙瘩重重地倒在地上。 这时,呼风雨上前,拽住疙瘩的衣领把疙瘩从地上拉起来,首先把疙瘩的下巴复位,疙瘩刚想张口骂人,呼风雨不知道将什么塞进疙瘩的嘴里。 林秋妹也赶来了,三个女侠把疙瘩围在院子中间,秋妹叹一口气,说得疙瘩心里泄气:“疙瘩,你虽然有一身蛮力,但是没有学过真正的武功,不知道怎样借力使力。我们大家都不想加害于你。你还是自知一点,不要再这么鲁莽,今夜的事到此结束,赶明日我们三个女人亲自上山给你道歉。”说完,林秋妹亲自为疙瘩的手腕复位。 疙瘩揉了揉手腕,临出门时撂下一句:“你们三个臭女人就不要来,爷不伺候!” 第682章 疙瘩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脱臼复位的下巴和手腕还感觉麻木。走进屋子一看,爹爹的灵堂前燃起许多蜡烛,屋子内灯火通明,娘手执一根荆条站在爹的灵堂前,身子由于愤怒而不住地颤抖。疙瘩刚一进屋,娘立刻威严地命令:“跪下”。 疙瘩不敢不跪,疙瘩对娘的孝顺远近闻名。疙瘩刚一跪下,娘手执荆条照准疙瘩的脊背狠狠地抽了一下:“忤逆儿!你说,这几天又在外怎样行凶作恶?” 记忆中娘从来没有这样打过疙瘩。即使疙瘩把麦穗杀死,娘知道后也没有怎么责备疙瘩。看来今夜娘的发怒有些缘由,疙瘩的行为已经惹起众怨,郭宇村妇孺皆知,疙瘩在祭祀楞木的仪式上,强抢民女! 疙瘩不敢不说,疙瘩叙述了事件发生的整个过程,疙瘩说他确实后悔,但是那个小姑娘的惊艳让疙瘩身不由己。 娘的荆条狠狠地抽在疙瘩的身上,洋芋带着两个儿子站在一旁,一根荆条打折了,娘又拿起另外一根。两个儿子已经四岁,哭着替爹求情。娘命令洋芋:“赶快把娃带走!” 洋芋看一眼疙瘩,有些心疼,不管疙瘩在外怎样作恶,仍然是她的丈夫。按理说疙瘩也应当让娘教训教训,这一年多来疙瘩的行为有点张狂。可是看来娘真的生气了,竟然一下接一下地抽打!疙瘩的旁边放着许多荆条,疙瘩刚才逃走时娘就在场院里一根一根地捡拾荆条,郭宇村周围的山沟长满荆条,有人把荆条割回来编制条笼,有人用荆条扎篱笆,反正场院里荆条多得是,主要是用来当作柴烧。洋芋不知道娘捡拾荆条干啥,竟然帮娘捡拾了一大抱,现在那些荆条正好派上用场,娘打坏一根又拿起一根。 疙瘩只身穿一件小棉袄,棉袄面子已经被娘打烂,棉絮飞满屋子,看来娘并不打算停歇,里边的衬衣已经渗出血渍,疙瘩咬紧牙关挺着,一声不吭。 洋芋终于看不下去了,跟疙瘩并排跪在娘的面前,拉出了哭声:“娘,你打我吧,我甘愿替疙瘩受罚。” 娘终于停歇下来,气喘吁吁:“你以为我愿意?这忤逆死到临头还不清醒!水上漂死了,怎么死得咱不清楚,你猜村里人咋说?水上漂是让疙瘩害死的!这一次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抢民女,那些草原上的女人功夫了得,连刘军长都让她们几分!疙瘩呀,这一年多你变化太大,变得娘都不敢认你!” 疙瘩不敢抬头,疙瘩说:“孩儿知罪。” 娘一直打了疙瘩一夜,打得太阳冒出了火花,娘让疙瘩裸露着脊背,跟着娘,去张大山、金宝川家谢罪。疙瘩有点犹豫,嫌丢人。 娘说:“娃呀,这不算丢人,最丢人是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咋掉的!白发人替黑发人收尸。” 娘说的也有点太耸人听闻,不过疙瘩不敢犟嘴,疙瘩跟着娘走出屋子,看郭宇村的官路上站满了乡亲! 原来,昨晚娘教训疙瘩时郭宇村人全知道,有人甚至站在场院里静听着荆条落在疙瘩身上的回响。但是没有人进屋劝说,疙瘩天不收地不管,唯有娘才能管得下疙瘩!疙瘩罪有应得,这条地头蛇必须赶回笼子里圈起来,免得祸害邻里…… 疙瘩从官路上走过,身后跟着娘。娘的手里仍然攥着荆条,七十岁的老娘教训四十岁的儿! 张大山家的大门已经打开,有人提前把疙瘩前来负荆请罪告诉了张、金俩家。娘赶着疙瘩进入张大山家的屋门,娘威严地命令疙瘩:“跪下!” 早有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仨弟兄把疙瘩扶住,不让疙瘩下跪。月儿和秀儿热情地邀请娘进屋坐坐,娘说:“不坐了。疙瘩在乡亲们面前行凶作恶,全怪娘。” …… 一九四一年在磕磕绊绊中走完了最后一天,除夕这天王世勇在八路军驻地席设几桌,主要是宴请疙瘩。抗日战争进入关键年头,王世勇不想跟疙瘩交恶。王世勇带着小分队几个队员亲自来到疙瘩家里,疙瘩和洋芋以及孩子都不在家,屋子里就疙瘩娘一个。 疙瘩娘说:“疙瘩说他想去一个地方静心思过,带着老婆孩子走了。” 王世勇请疙瘩娘赴宴,疙瘩娘说她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心领了。王世勇仍不死心,派人去山寨请疙瘩,去的人回来说:山寨上的弟兄们已经走光,只有×俊山一个人看门。 王世勇不可能知道疙瘩全家去了哪里,只得请来张大山和金宝川的遗孀,请来常建生常桂生全家,请来村子里的老寿星漏斗子,还请来了老班长。王世勇还计划请豆瓜爹,听说豆瓜已经回来。漏斗子颤巍巍站起来说:“那是一条老畜生!豆瓜爹要是来了我就走!”王世勇只得作罢。 有人在除夕夜里燃起一挂鞭炮,宣告了一九四一年的结束。王世勇派人到疙瘩娘家里,给娘把大红灯笼挂起,蜇驴蜂抱着孩子来跟疙瘩娘一起过年,移民部落就这样,相互间帮忙非常热心。 初一早晨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住户都给疙瘩娘端来饺子,村里人佩服疙瘩娘的仗义。 初一中午张东仓仨兄弟回请八路军小分队的同志,王世勇带着他的儿子王稼祥前来入席。 疙瘩娘也来了,疙瘩娘禁不住月儿和秀儿的诚邀,感觉中不去赴宴对不住这家人的热心。其实三个女人的男人都死于非命,张大山的遗孀比疙瘩娘小十来岁。相互间平时没有什么往来,不打不成交,经过这一番折腾,三个女人竟然成为非常要好的姐妹。本来月儿和秀儿把疙瘩娘叫“姨”,疙瘩娘不让,说就叫大姐姐,叫大姐姐亲。 席间,一直没有露面的金爱爱终于在娘的劝说下出来给叔叔婶婶们敬酒。王稼祥本来是一个为人处事得体的小伙子,几天来已经跟八路军小分队的队员们混熟,既然爹爹跟姜秉公大老婆的隐私已经败露,小伙子感觉到再在姜秉公家里做长工有失颜面。王稼祥想参加八路,无奈王世勇想让大儿子留在老婆身边照顾孩子他娘。王世勇愧对老婆,想让儿子弥补。 本来王世勇不让王稼祥前来参加宴席,无奈张家三兄弟(包括金智清),拽住王稼祥的手不放,把王稼祥一直拉到张家。王稼祥进入张家根本没有想到,他以后竟然成为金爱爱的丈夫!那是一段神奇的姻缘,怎么形容都不过分,有一种说法叫做心灵感应,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古往今来多少佳缘,全在于一见钟情! 金爱爱的眼神带电,一看见王稼祥就紧紧地把小伙子勾住,小姑娘遭遇了年贵元那种有点痴呆的求婚,又遭受了疙瘩粗鲁的劫持,受伤的心灵已经不堪一击,假如不是林秋妹大姐姐拼死相救,金爱爱可能已经做了疙瘩的压寨夫人。现在当今目下,一个堪称完美的小伙子进入姑娘的视野,这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姑娘有点忘情有点不顾一切,竟然不顾酒席宴上的众多客人,直勾勾地站在那里,直看得王稼祥低下了头,小伙子没有经过这种场面,脸胀得通红。 草原上的姑娘都带着一点野性,只要看上的小伙子决不允许从身边溜走。宴席散场之后,金爱爱立刻对姐姐张东梅说,她看上了八路军队伍里的那个小伙子,要姐姐为她保媒。 这桩婚姻基本上没有怎么费事,水到渠成。 王世勇也禁不住儿子的一再要求。同意儿子参加八路。 春节过后赶脚的队伍做了一些调整,呼风雨已经怀孕,必须跟丈夫嘎啦一起留下来待产,张东仓弟兄仨带着未来的妹夫王稼祥赶着骡马出发,王稼祥也是一个庄稼汉子,不怕吃苦,无论干什么一学就会,四个异姓兄弟相处融洽,配合默契,在长安和延安之间来回穿梭,采取一种半公开的方式,把大量的军需品运往延安。 第683章 李明秋算计了别人一辈子,想不到最后算计他的却是自己的脑残兄弟!他看着软馍那张得意忘形而有些扭曲的鬼脸,真想上前给软馍一顿老拳!想了想还是把那口恶气咽进肚子里,把攥紧的拳头展开,上前拍了拍软馍的肩膀,把软馍大加夸赞:“软馍,好样的,老子英雄儿好汉!文秀又嫩又绵,搂着文秀日,那才叫粘(方言,相当于舒服)!” 软馍根本掂量不来叔伯哥哥李明秋话里的用意,还以为老子日儿媳妇天经地义,是呀,当年爹爹铁算盘就日过竹叶。那个东西在女人身上长着,谁使唤还不是一样?文秀的尻蛋子颤颤地,让人看着眼馋。关起门来在自家屋子内做事,外人能知道个屁! 李明秋说完那句话就回到自己院子关起门,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一阵窃喜。又一想那软馍本身脑残,跟软馍计较作甚?蜇驴蜂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女人,那女人跟谁睡觉由不得他自己。即使给他李明秋生了个儿子又能怎样?那女人的前任丈夫是死是活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操那份闲心? 想着想着便有些闷闷不乐,一辈子叱咤风云,到老来虎落平阳被犬欺。真不该隐退,人一旦退下来就门庭冷落车马稀!看起来是一桩丑事,提不到人前头,可是一想起蜇驴蜂还是有些闹心!那女人虽然徐娘半老,但是行为做事依然风韵犹存。临别前那凄楚的回眸一笑,在李明秋的心里定格。李明秋不是什么情种,这辈子睡过女人无数,但是还没有一个女人像蜇驴蜂那样让李明秋揪心。李明秋终于明白,蜇驴蜂已经占据了他的心。李明秋不会在意蜇驴蜂被软馍糟蹋,大丈夫睡的是娼门之妻! 突然间那边院子哭闹起来,原来软馍让李明秋哥哥刚才几句教唆话撩拨得性起,回到自家院子看见文秀刚从茅房出来,冷不防抱住文秀就亲。文秀哭喊着跑进爷爷的上屋,铁算盘气得浑身发颤,大骂软馍没有人性。想不到软馍撵进屋子,笑嘻嘻地质问铁算盘:“爹,你当初还不是日过竹叶?!” 铁算盘终究八十多岁的人了,听得此话当场气昏。文秀尖刺的哭喊声传到这边院子,满香闻声赶过去一看,只见叔叔昏倒在地上,文秀扶着爷爷的头哭得泣不成声。院子里竹叶手执一根擀面杖一边打软馍一边大骂软馍是畜生!软馍一点也不知道害羞,还笑嘻嘻地说:“你跟爹睡觉生下李娟,还以为我不知道?” 满香看竹叶脸色铁青,忙把竹叶拉到这边院子,满香不放心铁算盘跟文秀,想让李明秋过去调解,看李明秋端一杯茶水坐在太师椅上,二郎腿翘起,显得满不在乎。满香朝李明秋大喊:“叔叔都昏过去了,你还坐得住!” 李明秋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走进叔叔的上屋,看见叔叔已经醒来,自己爬起来坐在椅子上,这个人一辈子就是这样,心大。即使一时生气,立马就能想开。跟自己生气没用,谁教儿子是个憨憨?文秀经受了数不清的打击,感觉中憨憨公爹亲自己一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文秀的哭喊多少带一点逞能的成分。这阵子看李明秋大伯来了,文秀便回到自己屋子去照看儿子。 李明秋对叔叔说:“我那边有好茶叶,过我那边喝茶,软馍是个憨憨,不要跟憨憨上计较。” 软馍已经走了,可能去了卢师傅的工场,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 铁算盘巴不得李明秋叫他,老人家闲得无聊,最爱推销他的人生经验,有时候说话的人没有什么感觉,听话的人有点下不来台。反正只要遇到展现自己的场所,铁算盘总是乐此不疲,一直说得别人开始打发他,他还在喋喋不休。 竹叶看公爹过这边院子来了,知道那边院子已经掩锣息鼓。这一家人就是这样,闹腾起来突然,很快就会结束。一下子暴风骤雨,遽然间风平浪静。竹叶回到自家院子,看院子内寂然无声,她进入文秀屋子,看儿子媳妇正在给孩子喂奶,脸上显得平静。什么样的家庭娶什么样的媳妇,这文秀也秉承了爷爷铁算盘的遗风,把什么都不在乎。 不在乎就好。这样的家庭根本不适宜斤斤计较。中午铁算盘在李明秋家里吃饭,婆媳俩擀了些长面,婆婆还专门为文秀做了肉臊子,媳妇嘴馋。 晚上怀德回来跟媳妇睡觉,软馍没有回来。竹叶关了大门,听见上房内公爹大概中午喝了酒,咿咿呀呀在唱秦腔。 竹叶回到自家屋子,在灯下黯然神伤。昨夜晚软馍爬在亲家母的肚子上吭哧吭哧耕耘,竹叶一直醒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竹叶竟然纵容软馍那样,女人的想法有时很微妙,竹叶太孤单,希望软馍天天晚上回家,竹叶知道软馍男人的功能没有萎缩,竹叶的内心里还燃烧着做女人的那种欲望。 突然间竹叶听见,怀德的屋子里,两个男人在打架。竹叶急忙穿上衣服来到西厦屋,看怀德的手里攥一把淌血的尖刀。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可能已经无救了,两条腿在不断地抽搐。 原来,软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潜回院子,人如果决心做什么事就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软馍看见一家人已经睡下,脑子短路,好像无视怀德的存在,悄悄地爬上儿子媳妇的炕,还没有来得及做下一步的动作,怀德一脚把爹爹踹下炕,紧接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一把尖刀,一下子刺穿软馍的胸膛。 竹叶的哭声惊醒了铁算盘,铁算盘可能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心里反而不慌。这辈子经历的不幸太多,养成了处事不惊的定力。铁算盘走进孙子媳妇的屋子,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儿子,反过来安慰儿媳:“竹叶,我娃莫哭,当心哭坏了身体。” 李明秋过来了,脸上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这辈子见证了无数的死亡,处理起这些突发事件来得心应手。李明秋看一眼还站在旁边发怔的李怀德,呵斥道:“还愣着干啥?给你爹把身上的血渍擦干净,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把死人停在你娘的屋子,明天来了帮忙的就说,你爹得了暴病。” 软馍之死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任何损失,铁算盘还是那么乐呵呵地满不在乎,李怀德每天晚上照旧回来,跟媳妇文秀在炕上热火朝天地干那种事情,一点也感觉不来内疚。只是卢师傅的工场里少了一个优秀的捏泥人的工匠。竹叶明显地老了,常常丢三忘四,有时候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哭。 埋了软馍以后,李明秋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照旧来十二能的书房习字。 十二能朝李明秋摆手:“你哪里来原回哪里去,我教不了你这个学生。” 第684章 屈发祥的大儿子屈志琪团长由于中条山阻击作战有功,被国民党国防部内定升职为师长。结果几个公职人员年轻气盛,竟然上书国民党中央,对当年陕西乃至西北出现的种种怪象,特别是内外勾结贩运大烟提出质疑,目标直接对准了胡宗南司令。 蒋委员长权衡利弊,当然不可能对胡宗南司令进行任何责难甚至处置,因为“寿山(胡宗南的字)虽无能,但可靠。”是******少有的得力干将之一。况且当年毒品在全国泛滥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外忧大于内患,必须保证蒋管区现有社会秩序稳定。 蒋委员长从内心里还是感觉几个年轻人的精神可嘉,不可能把屈志琪他们的谏议书转发给胡宗南司令,但是必须给带头上书者一点警告,杀一杀年轻人的锐气。那纸任命屈志琪为师长的任命书在蒋委员长的书案上摆了几天,蒋委员长提笔一挥,在师长的前边加了一个“副”字,任命屈志琪为中国国民革命军××师副师长。十月,屈志琪副师长率部移师现今的河南灵宝驻防。 河南灵宝属于陕西外围,直接跟日本鬼子隔着黄河对峙,灵宝失守陕西危矣,所以灵宝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胡宗南司令当然不可能知道屈志琪曾经上书告他的御状,对屈志琪副师长依然非常信任,让屈副师长代理师长职务,一直到一九四八年屈志琪主动离职。 屈副师长安排好河南灵宝的防务以后,亲率妻儿回家陪爸爸过年。 屈志琪回到凤栖一看,弟弟屈志安带着新婚的妻子胡柳已经提前回到父母身边。外甥李怀仁李怀信也回来了,大家难得在一起团聚,年轻人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大家谈论最多的还是国民政府外忧内患,蒋委员长刚愎自用,听不进去逆耳忠言,大家上书已经几个月,不见上边有任何答复,屈志琪升职师长的消息已经传播得沸沸扬扬,结果任命书下来,师长前边加了一个副字,成为副师长。这肯定跟几个年轻人告御状有直接关系! 每年正月初二刘子房军长都要宴请凤栖当地的土豪,这是当年刘军长驻军凤栖时李明秋为刘军长立下的规矩。已经沿袭了几年,包括屈福禄屈鸿儒那些并不擅长在官场露面的殷实人家,刘子房军长几乎是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请。大家只是和和气气吃一顿饭,并不议论国事,国家大事跟这些穿齐尻子棉袄(方言,当年农民穿的棉袄苫住屁股,所以叫齐尻子棉袄)的老百姓没有关系。 这一年刘军长听说在外某事的凤栖几个年轻人全部回来了,当然包括自己的女婿李怀仁。他让怀仁把几个年轻人请来,担心年轻人跟那些土豪们坐不到一起,给年轻人另外设了一桌,屈志琪、屈志田、包括屈志安县长考虑到李怀仁跟刘子房的关系,给足了刘军长面子,带着他们的夫人悉数入席。 席间,不知道谁带头慷慨陈词,诉说了凤栖这几年土地荒芜,烟土泛滥,军队和地方势力暗中勾结,贩运毒品,大发国难财。年轻人气盛,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刘子房军长。本来刘莉莉和李怀仁一起陪坐,听闻此言坐不住了,离席而去。 屈志安县长朝大家摆手:“这种场合不是议论朝政的地方。大家还是安静吃饭,吃完饭散场,改日本县在县政府设宴,欢迎大家为凤栖发展建言。” 屈志琪却有另外一番考虑。上一次他探家时有几个年轻人要跟上屈副师长一起出外当兵。当时屈志琪负伤刚刚出院不久,上面还没有对他重新任命。这一次回来屈副师长想把那几个年轻人带走。不是让他们去当炮灰,而是他发现了一条新的能让凤栖人脱贫致富的门路。屈志琪虽然一身戎装,满脑子科学救国的思想。他认为中国其所以贫穷,主要是科学技术落后。那种想为家乡人民办点实事的欲望强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理念,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一般,国民党中间也不乏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屈志琪副师长在凤栖苹果发展的历史上功不可没,一九四二年的春天,屈副师长没有让凤栖的几个年轻人穿上军装,而是把他们派往河南灵宝苹果园,专门学习苹果培植技术,几年以后,一个年轻人用毛驴驮回凤栖二百棵苹果树苗,谱写了苹果树在凤栖落户发展的篇章。 好了,让我们还是回到一九四二年正月初二那一天。刘莉莉愤然离席,大家顿感整场宴席索然无味,勉强吃了几口菜,便相约骑马出城游览。 黄土高原上长大的年轻人,大都带着黄土地的本色,朴实、憨厚,还有那么一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屈志琪、屈志田、屈志安三兄弟,李怀仁、李怀信俩兄弟,当然还有参加了八路军的年贵明和葛有信,凤栖人称他们为凤栖七杰,他们的人生道路不尽相同,但是却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凤栖。 一冬无雪,官路上的积尘已经很厚,五匹马驰过,扬起一路烟尘。大家看大田里的罂粟杆子还没有收割,整个黄土高原一片荒凉,看不到麦田,不时有衣衫褴褛的农人从官路上走过,偶尔有饿殍倒毙路边。 可是仙姑庵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有钱人端着花贡前来进香,祈儿求女。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人们对神仙的崇拜依然痴迷。那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神仙们端坐莲台,享受着凡夫俗子们的供奉。 五个才子禁不住仙姑庵的诱惑,也纷纷跪倒在蒲团上给菩萨进香,那不叫迷信,是一种寄托一种愿望,黄土地给了他们生命,他们立志回报这片皇天后土。 他们还去拜谒了屈克胜老先生的陵寝,那是他们每次回到凤栖后必须做的功课,屈克胜老先生为年轻人树立了做人的楷模。 回到凤栖已经灯火阑珊,四面城墙上的焰火在半空燃放,商铺里电唱机播出的靡靡之音令人陶醉,种植罂粟给凤栖带来畸形繁荣,凤栖城变成了不夜城。屈志琪骑马从凤栖街上走过,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苹果引进凤栖,许多年以后这里的罂粟将会灭迹。 弟兄俩回到家里看妈妈已经张罗了一桌饭菜在等待他们。妻子傅莹把一封电报交给屈志琪,那电报是刘子房军长转过来的,电报命令屈志琪立刻回河南灵宝复职。 爸爸屈发祥(十二能)能想得开:“孩子,军令如山倒,今夜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你就上路。” 可是屈志琪偏偏等了两天,他在等待那几个要跟着他一起出外谋事的年轻人准备好了以后,才带着郭宇村的郭文选、郭文义,凤栖县南的薛有人、岳儒四个男孩子一起朝河南灵宝进发。 那四个孩子到河南灵宝以后,屈志琪没有让他们穿上军装去从戎。而是自己出钱让这四个年轻人学习苹果栽培技术。其中岳儒和薛有人中途回来了,郭文选郭文义俩兄弟一直在苹果园干了五年。 第685章 虽然没有明确宣布,姜秉公回到狮泉镇以后,弟弟姜秉乾深感自己能力有限,主动从族长的位子上退下,姜秉公重新成为事实上的族长。 狮泉镇每年都闹秧歌,但是秧歌队每年都去白水汇演,从来没有进过凤栖城,凤栖离狮泉镇较远。狮泉镇的秧歌在白水很有人气,深得白水人的喜爱,早年秧歌队进白水大都在姜秉公的大老婆家歇息,大老婆的娘家人对秧歌队招待的细致入微。当然秧歌队也不在大老婆的娘家白住,姜秉公每次都付给岳父家数量相当的银钱。 可是这一年大老婆自杀,处理完自杀事件以后立刻过年,狮泉镇笼罩在悲痛之中,好多人都认为今年不会再闹秧歌了,大家已经没有了那个心情。 过了正月初四,姜秉公在姜家祠堂开会,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闹秧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劝说姜秉公今年算了,狮泉镇刚刚遭到了血洗。可是姜秉公的想法不同,他要借机洗刷笼罩在狮泉镇的晦气,并且宣布从正月初六开始,凡是参加闹秧歌的人每天补助一块银元,男女老少不拘。 当年一块银元值一斗谷子,这样的好事谁能不去?秧歌队初六排练了一天,当天晚上就在狮泉镇开演,初七天不亮就从狮泉镇出发,一路朝北,浩浩荡荡向凤栖城开进。 狮泉镇的秧歌进凤栖,这可是开天壁地第一回。前一天姜秉公就派人去凤栖城联系,吃饭和住宿由李明秋负责安排,凤栖城里姜秉公跟李明秋私交甚厚,不找李明秋找谁? 姜秉公的大老婆死得突然,李明秋知情后本来准备去狮泉镇吊唁,这一次是李明秋听从了刘军长的劝告,刘军长说:“那里刚刚发生了血案,亲家还是不去为好。” 想不到刚刚过完年,姜秉公竟然亲率秧歌队进凤栖城表演。李明秋精神为之一震,感觉到这个老弟还是有些魄力。李明秋不可能隐退,李明秋耐不住隐退后的寂寞,正在想着以某种方式重出江湖,姜秉公的到来为李明秋提供了展现自己的契机。他必须保证秧歌队吃好住好演好,让姜秉公的秧歌队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李明秋计划把秧歌队安排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骡马大店里吃住都比较方便。可是店掌柜有点为难,近两年沿路检查较松,赶脚的散客一般过年都不歇息,一进入腊月天大店里每天晚上脚夫都住满,过年这两天客人虽然有所减少,店掌柜必须保证那些常来的脚夫吃住方便。 店掌柜说得也是实情,他这里只能安排一部分人食宿,最好全是男客,秧歌队里的女人住在大店里不太方便。 几十年来李明秋跟店掌柜的关系一直不错,李明秋不会给店掌柜为难,李明秋进城站在十字路口,心想小小的凤栖城安排几十个人确实困难。 万不得已李明秋想起了地不平,他想让地不平把棺材铺子收拾一下,做棺材的工场住十来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邓金元二话没说,一口应承。还说住在他家的人他负责管饭,让李明秋不要为这些人操心。 李明秋想那药铺前堂白天卖药,晚上也能住一些人,给侄女李娟说这事应该不成问题。想不到郭全中还没有说什么,侄女李娟一口回绝:“不行!药铺前堂放着那么多的药品,万一丢了谁负责?” 李明秋铁青着脸走出药铺,心想这药铺从理论上还属于我李明秋,赶明日把药铺收回来,看你碎女子再张狂! 李明秋不得已来找亲家刘军长,刘军长一听缘由,立刻表态:“行了亲家,秧歌队的吃住我来全盘负责,你就不要再操心。” 李明秋走出亲家的官邸有点失落,看样子自己这半天白忙活,刘子房对待姜秉公可以说仁至义尽,为了保证姜秉公的绝对安全,竟然在狮泉镇驻扎了一个团的军队,这一次姜秉公的秧歌队进城表演,刘军长又亲自为秧歌队安排食宿。这刘子房究竟看上了姜秉公的什么?俩个人见面不多,竟然很快趣味相投。 秧歌队在东城门外燃起爆仗,城门大开,一辆牛车拉着两盘大鼓率先进城,八个敲鼓人站在牛车上抡起鼓槌挥动着胳膊上下舞动,十六个敲钹人行走在牛车两边,跟着鼓点子敲出了整齐的和鸣。四个人抬着两通大锣紧随其后,随着锣鼓声的起落,上百人的秧歌队跟随着哨音整齐地起舞。 凤栖城周围村子的秧歌队各具特色,但是由于村子普遍较小,远没有狮泉镇这么大的规模。十里乡俗不一般,狮泉镇带来了关中汉子的那种豪放那种气魄,男人们都是武士打扮,犹如墓室里出土的陶俑,女人一律凤冠霞帔,好似墙上的壁画。凤栖城两边街道的台阶上,四面城墙上,屋顶上,沿街各家各户的窗子上都围满了看秧歌的观众。大家观赏的是秧歌队那种规模那种不一样的风格。 凤栖的历史上又增添了一个全新的秧歌品种。公园一九三五年东北军驻守凤栖时曾经带来了东北秧歌,秧歌队的表演带着满族人的遗传,那种在琴声的伴奏下穿着木屐扭动碎步的表演方式至今依然在凤栖流传,但是关中汉子那种豪放的武士舞步却让人耳目一新。 当然凤栖本地也有自己的秧歌风格,浑身响、跑竹马、舞旱船、霸王鞭、耍狮子,最知名的当属凤栖蹩鼓,凤栖蹩鼓已经成为国家举行大型庆典时首选的剧目。 扯远了,让我们回到现场。秧歌队经过十字路口沿街北上,刘子房军长在自己的官邸前摆起酒桌燃放礼花,那是一种特殊的欢迎方式,刘子房驻军凤栖五年来国泰民安,大烟销售带来的畸形繁荣在一九四二年的正月里达到高潮。刘子房欢迎的不止是一支秧歌队伍,而是彰显他自己治军有方!相互间都有需求,投桃报李,姜秉公为刘子房军长赚足了风头。江河破碎,民不聊生,然而在凤栖,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城,人们暂时忘却了国家的灾难,以中国人特有的方式,迎接中国人的狂欢节。这绝不是庆祝,而是一种悲哀,高原民族丧失了尊严。 刘子房军长命令士兵们搬出了营房,把营房让给秧歌队居住,命令伙房给秧歌队吃大白蒸馍猪肉烩菜。周围村子的秧歌队群起而效仿,全部进城表演,刘军长没有失信,全部发给秧歌队适当的补助。 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东西南北四家灯会,灯会在凤栖也独具风格,凤栖面花堪称一绝,各家灯会都请出各路神仙为他们坐镇,神仙们面前的罐子里塞满了香客们进贡的银钱。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姜秉公对狮泉镇的秧歌队伍管理很严,每天晚上表演结束,都指定专人清点人数。前几天都相安无事,正月十三这天,晚上清点人数,发觉少了两个女人。这可是件大事,即丢人又丧德。已经交过子夜,姜秉公有点束手无策,他没有办法去找刘军长,刘军长住的小院门口有哨兵站岗。姜秉公不管不顾,半夜里敲响了李明秋家的大门。 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和媳妇全部回家过年,满香不去上房居住,李明秋只得把上房让给儿子,自己和满香暂时住在东厦屋。听见有人敲门,李明秋知道是谁。并且能猜测得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种现象时有发生,有的是女人跟上男人私奔,也有男人把女人劫走。李明秋不可能不开门,开了门只能把姜秉公安慰。姜秉公有点急躁:“他娘的你说我回到狮泉镇怎样交代?!” 满香也起来了,屋子里显得狭窄。李明秋建议姜秉公派人在烟花巷守着,说不定那两个女人被嫖客骗到烟花巷过夜。 姜秉公依计而行,果然在第二天早晨抓住了那两个女人。 本来秧歌队准备过了正月十五才从凤栖撤离,由于发生了这种丢人之事,姜秉公都没有来得及向刘军长告别,只是给李明秋交代了几句,便带着秧歌队匆匆撤离。 第686章 张有贵站在自家宅院的大门口,看半山腰侄女张芳容的茅屋前亮起了两盏红灯。 那两盏红灯特别显眼,整个瓦沟镇都能看见。有关侄女张芳容生孩子的消息张有贵前几天都已经知道,孩子过了三天,张有贵派自己的大老婆拿半斤红糖,三尺花布上山看望侄女和外孙,大老婆回来告诉张有贵,她听说芳容女婿发了一笔大财。 张有贵心里一愣,女婿林丑牛发财的消息早已经在瓦沟镇传播得沸沸扬扬,看起来无风不起浪,这消息有几分可靠。但是这几个月张有贵一直在邻县收购大烟,疙瘩付给张有贵的手续费已经不低,是不是疙瘩把林丑牛区别对待?收购大烟赚钱多少谁能说清?林丑牛除过收购大烟,再靠什么发财? 正胡思乱想间突见疙瘩带着老婆孩子已经来到他家门前。这又让张有贵吃惊,快过年了疙瘩带着老婆孩子来干啥?在张有贵的印象中,疙瘩外出从来不带老婆孩子,因为老婆长得太丑,到不了人前头。该不是疙瘩遇到了什么麻烦,带着老婆孩子出来躲难?想想也不尽然,土匪头子怕谁? 不管怎么说疙瘩突然造访,张有贵不敢怠慢。张有贵把客人迎进客厅,亲自给疙瘩泡茶,让洋芋带着两个孩子坐到炕上。停一会儿张有贵的大老婆进来,端一小簸箕花生核桃和红枣。大老婆跟洋芋年纪相当,两个女人很快拉呱得亲热。大户人家都雇用专门厨师做饭,不大功夫一桌丰盛的饭菜端上饭桌。 张有贵开启了一瓶西凤酒,张有贵的大老婆也有机会风光一次,陪洋芋坐在酒桌旁。 疙瘩端起一杯酒,一口仰进肚子,哀叹一声,也不知道啥叫丢人,说出了娘打疙瘩的全过程。疙瘩感觉无脸再在郭宇村待下去,四十年来第一次带着老婆孩子出外过年,疙瘩甚至把外衣脱掉,让张有贵夫妻看娘把他的脊背打伤。 张有贵夫妻俩静静地听着,感觉稀罕。这世上事的确千奇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头目竟然让娘打得无法在家里过年!不过张有贵不敢得意,脸上显出同情,他劝说疙瘩想开点,男人家一辈子啥事都会遇到。 疙瘩说他不怕娘打他,娘打儿不羞。疙瘩无法容忍的是娘用荆条赶着他,在全村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去给受害者道歉。那一刻疙瘩如芒在背,感觉中浑身扎满了针。疙瘩还说他本来准备去林丑牛家,结果走到林丑牛家门口一看,林丑牛的媳妇生了小孩。疙瘩有点不好意地对张有贵说:“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张有贵赶忙回答:“你是贵客、你是稀客。平日里我请你都请不来。” 张有贵借机问道:“我听说林丑牛发了一点小财?” 疙瘩毫不隐讳,说林丑牛盖房子时挖出了两尊铜鼎,山西晋商靳之林用一万两黄金将那两尊铜鼎收购。疙瘩自己跟林丑牛每人分得两千两黄金。 张有贵倒抽一口冷气,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张有贵不敢对那两尊铜鼎的归属提出质疑,他得罪不起这些土匪。张有贵只是在想,如何让他自己也发一笔财?现今社会有钱就有一切! 宴席结束后疙瘩和老婆孩子就在张有贵家的客厅歇息,客厅内一盘火炉通炕,炕热,屋子内的温度也很热。疙瘩看着两个孩子和洋芋,一丝良心觅回,感觉中自己对不起发妻,每当他自己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洋芋总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洋芋本来是陪娘过年,洋芋不放心疙瘩,疙瘩刚刚遭受了娘的毒打和村里人的非议,担心疙瘩在外想不开。 疙瘩脱掉衣服爬在炕上,洋芋把治疗创伤的药小心地给疙瘩抹上,疙瘩没来由地想起了菊花、想起了麦穗,甚至想起了水上漂,感觉中这些女人全都对他一片痴心,他欠这些女人太多。人有时就是那样,失去的弥足珍贵,特别是听说水上漂被疙瘩从山寨赶走的那天晚上就被公爹残忍地杀害,感觉中不全是良心受到了谴责,有一种剜心割肉的伤痛。 院子外的鸡叫了头遍,疙瘩仍然难以入眠,洋芋问疙瘩:“是不是很疼?” 疙瘩回答:“主要是心疼。” 洋芋用手支撑着下巴,对疙瘩推心置腹:“疙瘩,你想干啥我当然管不着,听老妻一句话,缺德事少做点。” 搁往日疙瘩绝对会发脾气,甚至扇洋芋一个耳光也有可能。可是这天晚上疙瘩竟然默默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想报复所有的人,感觉中这肚子里边经常有气。” 洋芋说:“那是因为你太想出人头地……” 在这幢院子的另外一间屋子,有两个人仍然没睡。 晚上散席以后,张有贵破天荒没有去表妹莲子屋子睡觉,而是跟自己的大老婆睡在一起。大女儿张芳琴已经十六岁,看见爹爹回来还有点不太习惯,带着妹妹到奶奶屋子里去睡。 大老婆不傻,知道张有贵有话要说。大老婆故意把灯芯挑亮,在张有贵的面前慢慢地脱衣,张有贵竟然意外地发现,大老婆的肚子已经鼓起。 张有贵记得,那一次表妹莲子回了娘家,张有贵睡在客厅。大老婆赖在客厅不走,说她还有生育能力,她会生儿子,要张有贵再给她一次机会……看样子张有贵播下的种籽已经发芽。张有贵感觉欣喜,大户人家期盼儿女成群,张有贵对大老婆没有外心。 大老婆总想生个儿子,母以子贵,生儿子她在张家才有势力。为此事大老婆曾经到仙姑庵抽签算卦,解卦的尼姑当然投其所好,说大老婆肚子里怀着儿子。大老婆总担心有失,一直对任何人保密。今夜,此时此刻,丈夫终于睡在她的身边,大老婆故意对张有贵展示自己,当然不乏炫耀的成分。 张有贵看大老婆心情极佳,说活也就无所顾忌。他说,疙瘩一直想给自己纳妾,舍不得孩子打不住狼,张有贵打算把大女儿张芳琴许配给疙瘩为妾。 大老婆眼圈红红的,有点想哭的样子,疙瘩把老婆搂紧,安慰老婆:“我知道,你不愿意。疙瘩比我年龄还大,不过这不稀罕,女婿比岳父大古来就有,唐皇李隆基就比杨玉环的爹爹杨国忠大许多。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为了张家能够继续在瓦沟镇光宗耀祖,为了给咱们的儿子留一份不薄的基业,说到底为了弄一笔钱,咱就忍疼割爱,女儿嫁谁都一样,终究是人家的人。” 大老婆不可能拒绝,大老婆只能对张有贵提条件:“你必须给我肚子里的儿子存一笔钱,最少要存一千元!” 一千元究竟有多少?大老婆也说不清楚。对于大老婆来说,一千元就很多。张有贵当然一口应承。狠心的爹娘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寻找了一个比他们年纪还大的男人做女婿,可怜十六岁的张芳琴还蒙在鼓里。 那是一笔没有怎么费事就成交的交易。疙瘩只见了张芳琴一面,不需要张有贵争执,疙瘩一张口就给了张有贵五万元现金的聘礼。正月初三疙瘩把洋芋母子送回郭宇村,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地置办婚礼,正月初八一乘花轿在张有贵家的大门前落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张芳琴懵懵懂懂地坐进花轿里,还不知道她的佳婿是谁。 第687章 豆瓜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人生最悲痛的时期,竟然会有如此艳遇。他弄不清这是神的旨意还是人的安排,一个绝色女子主动向豆瓜投怀送抱,让豆瓜在温柔乡里暂时忘却了一切。 凤娥(晴雯)两次跟死亡擦肩而过,两次在仙姑庵栖身,并不甘心青灯古佛旁的寂寞,依然向往着人世间的那种男欢女爱和儿女私情。一旦有机会就春心萌动。 仙姑庵春节前人潮如涌,人们的日子不论过得怎样艰辛,对待神仙的信奉依然忠诚。信男善女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带来了对神仙的祈祷和祝愿,观音菩萨端坐莲台,面露微笑,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毫无愧疚地接受着人们的供奉。晴雯依然一袭青衣,手执佛尘,站立在供桌前,迎来送往,对所有前来祈祷的信徒都表示同情。偶尔,透过青灯绕梁的紫烟,晴雯似乎感觉到了菩萨的祥光在她的头顶轻抚。 那是一种神圣的职业,离登顶成仙只差一步,晴雯一脸平静,似乎在感受着神仙的感受。观音菩萨不会责怪晴雯的背叛和不忠,女人阴柔似水,微风轻拂就会起皱,夜幕降临的时分,晴雯早已按捺不住,因为晴雯知道,地心的深处有一幢燃着欲望的小屋。说什么六根清净,全是骗人的鬼话!和尚壕里尸骨遍野,那些被犁铧耕耘过的头颅那一个不是玩弄女性的高手! 男人女人、女人男人,相互间携手制造出大千世界,又演绎出不尽风流!仙姑庵的老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然而至,晴雯知道自己“下班”的时间到了,抬头看一眼菩萨,菩萨的微笑神秘莫测。晴雯转身走到菩萨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神秘地消失。 那条道儿已经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看见亮光了,看见灯影下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说不上魁梧,但是却绝对年轻,一张娃娃脸让女人看见心疼。说不上谁捕获了谁,干柴烈焰,相互间都在寻找那种刺激那种缠绵,灯影在迅速弥合,制造出隽永的霓幻,那是一种无法复制的心动,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做完了必须做的功课,两个人盘腿坐在炕上,设计着未来。他们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可能在这暗室里相拥到永远,凤娥说,她不怕吃苦,她需要一个男人陪她走完生命中剩下的时光。凤娥还说:“豆瓜你带我走吧,越远越好。你土里刨食我给你提上罐子送饭,你拉枣棍讨饭我为你打狗做伴。” 可是豆瓜却说,他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他来仙姑庵主要是探望妈妈。禽兽爹爹害死了他的发妻,他不可能对凤娥隐瞒,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他跟凤娥邂逅纯属偶然,他要凤娥暂时在仙姑庵栖居,等他安排好了以后再来接凤娥回家:“凤娥请你相信我,我至死都不会甩下你不管。” 凤娥搂着豆瓜哭了,泪水沾湿了豆瓜的脸:“豆瓜你不要走,我害怕,我孤独,要走你把我带上,我的精神几近崩溃,你一走我就要发疯。” 豆瓜也离不开凤娥,凤娥的城廓里风光无限,男人的意志往往在女人的怀抱中瓦解,豆瓜不是什么英雄,豆瓜需要女人的温暖女人的爱。豆瓜参加八路军绝对没有胸怀解放全人类的雄心大志,那是一种机会一种偶然,但是豆瓜对日本鬼子却怀有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那是一种民族的渊源。豆瓜替凤娥擦干眼泪,说:“我暂时不走,相信娘会为咱俩作出安排。” 送走了最后一个香客,仙姑庵的老尼(豆瓜娘)终于关上了大殿的山门。转瞬间来仙姑庵已经五年,何仙姑的幽灵依然不时显现,说不定什么时候,老感觉身后有人,蓦然回首,只看见一股青烟。一开始对这种日进斗金的日子感觉稀罕,时间一久也不尽然。豆瓜娘开始怀念豆瓜,那一年豆瓜娘在逃荒的路上捡到豆瓜时,豆瓜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豆瓜娘看见豆瓜有一种预感,感觉中她跟这个小男孩有缘。正好豆瓜爹路过,老淫棍看见豆瓜娘还有几分姿色,用一个谷面坨坨(相当于烙馍)哄得豆瓜娘褪下裤子……豆瓜娘身子靠在路边的树上,一边迎接着豆瓜爹的撞击一边把谷面坨坨放到嘴里嚼碎,救活豆瓜。以后,这三个人就组成一个三口之家,在郭宇村安家。 光阴荏苒,转瞬间豆瓜长成了一个小伙子,豆瓜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一个女子,先把那个女子的肚子弄大,然后再让那个女子嫁给豆瓜……豆瓜娘忍气吞声,谁让她不会生娃? 豆瓜娘在仙姑庵出家是迫于无奈,内心的伤痛无法对人诉说。说什么斩断尘缘,人跟人的那种缘分根本无法斩断!豆瓜娘见了豆瓜仍然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神仙界的日子吃喝不愁,却没有人世间的那种亲缘那种温馨,难耐的寂寞和孤独让豆瓜娘看起来鹤骨仙风,实际上非常空虚。 有时,心的一隅突然蜂蜇般的难受,好似心有灵犀,突然间就能预感到什么不幸。豆瓜娘也弄不清这是神的提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冥冥之中老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她的行动。预感中好像豆瓜媳妇遇害……那天夜间大殿里突然刮进来一股旋风。 豆瓜的突然出现让豆瓜娘产生了一种虚幻一种愿望,豆瓜娘老也抹不去何仙姑坐化时眼神里显现出的那种虚妄那种绝望。豆瓜娘还指望豆瓜在她面前行孝,让她活得有点质量,死得有点尊严。 豆瓜娘早都知道那个什么晴雯不甘心仙姑庵的寂寞,对待男人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渴望,老实说晴雯并不是豆瓜的最佳人选,可是豆瓜娘没有办法,看那两个人一见面如胶似膝的样子,豆瓜娘只能顺其自然,不可能棒打鸳鸯。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刮过来一阵风,香案上的蜡烛忽暗忽明。仙姑庵的老尼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反正这多年就这么过来了,魍魉鬼魅也是人变的,他们只是一群不幸的人。 只见凤娥打扮得花枝招展,拉着豆瓜的手从菩萨后面走出来。那女人久练成精,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羞,她跟豆瓜一起跪在老尼的卧榻面前,口称娘:“娘,今晚当着菩萨的面,我跟豆瓜成婚,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娘,凤娥保证做一个好媳妇,孝敬您到百年之后。” 豆瓜娘从卧榻上坐起,问豆瓜:“结婚成家过日子,必须承当男人的责任,你们两个居无定所,你靠什么养活媳妇?” 豆瓜说得信誓旦旦:“一条蛇有一个洞穴,一只羊有一块草地,我要靠自己的双手,让娘跟凤娥过得称心如意。” 豆瓜娘哭了:“儿呀,你可知道你是娘从半道上捡回来的?” 豆瓜说得神仙落泪:“我的生命就是娘给的,没有娘就没有我豆瓜。娘,什么都不用说,你就是我的亲娘。” 娘从卧榻上下来,让豆瓜把神仙面前的香案挪开,香案下边又出现一个不同凡响的洞穴,娘说,那是一处藏金洞,里面藏着许多年来香客们的供奉。 娘说:“娘敢保证你们几辈子都吃用不完。不过,你俩成婚以后,必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一种男耕女织的日子,娘会时时接济你们。” 第688章 年贵元从凤栖回到郭宇村以后,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王世勇队长,姐姐年翠英在凤栖为他介绍下一门媳妇。年贵元虽然在男女作风问题上犯过几次错误,但是王世勇队长都尽量为他掖着藏着,抗战非常时期,他们执行的任务特殊,加之八路军小分队里其他年轻人大都为自己觅得心上人,就年贵元一个身单影只,年轻人到这种年龄阶段都会想往异性同胞,两个人情投意合叫做恋爱,一个人追求另外一个人拒绝就叫做作风问题。男女之间有关作风问题的道德界限本身就很模糊。老实说王世勇队长对年贵元还是有些同情。因为他自己本身就遭受别人的暗算,至今无法跟相濡以沫的发妻团聚。 春节前疙瘩强抢金爱爱,被林秋妹冒死救回。年贵元闻讯后一阵惊喜,年贵元一直暗恋着金爱爱,假如金爱爱无路可走,年贵元是不是可以乘虚而入? 可是一夜间黄粱美梦破裂,金爱爱竟然看上了王世勇之子王稼祥。年贵元自知自己跟王稼祥无法竞争,不由得又想起了卢师傅的三姑娘卢秀英,年贵元没有其它选择,看来姐姐为他介绍的这个对象成为年贵元的唯一。其实那个姑娘不错,年贵元也满心愿意,关键的问题是卢师傅提的条件年贵元无法答应,卢师傅说,他的女儿必须找一个农民。假如年贵元暴露了自己参加八路军的身份,这桩婚事是不是就要告吹? 年贵元不想脱下军装,五年来年贵元出生入死,对八路军宣传的那一套理论深信不疑,尽管他还不是共产党员,但是坚信革命能够胜利。年贵元内心非常矛盾,他只能在婚姻和继续参加八路军的问题上选择其一。 年贵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王世勇队长表露心迹,他想跟那个卢秀英结婚,又不想脱下军装。 岂料王队长在年贵元的婚事上非常开朗,他说:“年贵元同志,你穿上军装是一名八路军战士,脱下军装照样是一名八路军战士。我作为党的一级组织领导,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暂时脱离组织,等到你的婚姻问题解决了以后,再跟我们联系,我们根据你的实际情况,给你分配适当的工作。” 当年八路军战士本身没有什么积蓄,好在小分队执行的是特殊任务,经济比较宽松,王世勇队长让管理财务的侯生福活动经费里拿出一部分资金,作为年贵元结婚时的开销。年贵元临走时的前一天,小分队专门为年贵元开了一个欢送会。队长王世勇在会上宣布,年贵元将分配新的战斗任务,至于具体干什么?组织上暂时保密。 年贵元穿一身青布棉袄棉裤,腰里扎着白布腰带,戴一顶毡帽,进入凤栖城,凤栖城里人头攒动,正闹秧歌。年贵元小时候常在爹爹年天喜(叫驴子)的酒馆吃住,在十二能(屈发祥)的私塾念书,可以说对凤栖非常熟悉,每年正月都是如此,高原民族无论他们平时的日子怎样艰辛,难得在正月天释放一回。那是一种完全自发的、尽情的狂欢,那种带着某种野味、酸味、近乎原始的情歌在高原孤城上空回荡,让年贵元的心里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感觉中他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爹爹叫驴子的脖子上驾着他,一边唱着酸溜溜的秧歌调子一边在秧歌队伍里不停地扭动。 以后的几天年贵元非常低调,足不出户地在姐姐的叫驴子酒馆帮忙。直到过了正月十六,年贵元才说,他答应卢师傅的条件,跟卢秀英结婚后男耕女织,做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 姐姐年翠英带领弟弟去卢师傅家,卢师傅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卢秀英常常有意无意地投过来一瞥,让年贵元有一种家的温暖。正好软馍新亡,卢师傅的瓦罐窑缺少苦力。年贵元便在卢师傅家里住下来,帮助卢师傅干活。卢师傅有意让年贵元跟上怀德学习捏制泥人。 年贵元不怕吃苦,劈柴、装窑、甚至合泥巴都难不倒年贵元,而且干起活来非常卖力,就是不会捏制泥人。其实,人的某些本领带着一定的先天灵气,并不是人人一学就会,软馍父子从来没有拜师学艺,那种捏泥人的技巧来自心有灵犀。年贵元没有艺人那种灵气,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工匠,也不可能有李怀德师傅那么高的造诣。 卢师傅有意把年贵元招赘为倒插门女婿。年贵元也考虑到自己在年家庄重新立家建业确实不容易,先在凤栖站稳脚跟再说,于是答应入赘卢师傅家。 那一段日子年贵元跟大姐夫(连襟)田中、二姐夫(连襟)闫培春结识。这才是一段奇缘,假如不是战争,卢秀蓉绝对不会嫁给日本鬼子田中,卢秀兰也不会认识国民党少校机要科长闫培春。现在卢秀英又即将跟八路军战士年贵元结婚。年贵元虽然没有暴露自己的目标,但是他心里清楚,三个女婿南辕北辙,都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过,转眼到了早春二月。人们开始意识到一冬无雪的恐慌,有钱人家已经开始囤粮,集贸市场上粮食价格飞涨。田野里一阵黄风刮过,整座高原一片荒凉,种植罂粟带来的恶果已经开始显现,黄土高原上看不见一片绿油油的麦田。 但是在凤栖西城门外瓦罐窑旁边这一幢四合院内,却显出一派热闹景象,叫驴子年天喜的二儿子终于如愿以偿,跟卢师傅的三姑娘携手进入洞房。 卢师傅虽然是外地人,但是在凤栖人缘极佳,卢师傅的三女儿卢秀英结婚这天凤栖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前来恭贺,当然少不了李明秋,李明秋看见新郎官竟然是年贵元时大为吃惊。一九三六年的春节前,李明秋亲自为爱女李妍在自家院内主婚,然后让一双新人骑马奔赴延安参加八路军。李明秋已经知道女儿女婿的婚姻发生变故,其中的原因李明秋并不清楚。只是感觉到此时此刻的场景和六年前何其相似,李明秋有点头晕有点精神崩溃。 可是李明秋不会在这婚礼的场合有任何表示,实际上李明秋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借口身体不适,告辞。 可是八十岁的李守义(铁算盘)却在卢师傅嫁女的婚宴上出尽了风头。老家伙一点也感觉不到儿子软馍暴亡的悲痛,执意要给凤栖人留一点念想一点话柄,竟然在婚宴上接着酒疯唱起了秧歌调子里的酸曲:“急忙忙上楼台呀、急忙忙上楼台,上了呀楼台遇见了张秀才,遇见了张秀才呀小奴家魂不在……(张生戏鸳鸯)” 客人们酒足饭饱,渐渐离去,新房内红烛尽燃,映衬着一对新人的身影,年贵元做梦也没有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竟然在凤栖古城的西沟畔,找到了婚姻的归宿。看新娘坐在婚床前娇羞的神态,年贵元早已心醉,院子内还有人说话,年贵元等不及了,他坐在新娘子的身边,把新娘子拥进怀里,卢秀英在年贵元的怀里微微颤栗,年贵元嘴搭在卢秀英的樱桃小口上,做一个深呼吸,卢秀英的舌头不自觉地探进夫婿的嘴里,年贵元在卢秀英的神态中得到了启示,轻轻地把妻子放倒床上,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压了上去,卢秀英在下边刚说了一句:“哥,你慢点,我害怕。”年贵元已经踮起家伙戳了进去。卢秀英“妈呀”一声呻吟,双手把年贵元楼得更紧。 第689章 靳之琴(葛老太婆)、明善佛陀、邢小蛮、还有鲁汉一行四人无奈走出了刘军长的官邸。这四个人围绕那两尊铜鼎使尽手段,想不到鹤蚌相争渔人得利,两尊铜鼎最终留在刘军长那里。不过刘军长也说得客观,他只是对那两尊铜鼎“暂时保管”。走出刘军长官邸明善佛陀气愤不过,一禅杖打得那鲁汉一只胳膊脱臼。靳之琴又使手段使得那鲁汉的胳膊复位。鲁汉方才见识了这几个人的手段,扑通一下子给几位师傅下跪,口称:“师傅饶命!” 葛老太婆朝鲁汉摆手:“还不快滚!” 可那鲁汉偏不滚,鲁汉也不怕邢小蛮怪罪,面朝明善师傅叩首,要跟上明善师傅学艺。 明善师傅还是看上了鲁汉,这鲁汉也算得一位神偷,暂且收下,说不定以后有用。四个人依旧来到精武馆,精武馆只有板兰花一人看门,小姑娘蓄起了长发,穿一身青衣,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已经出落得端庄秀丽。好似已经看透了人世间的风刀霜剑,一心一意跟上邢小蛮师傅学艺,虽然还不能独当一面,却也基本上能够防身。明善师傅一双慧眼从板兰花脸上掠过,衷心赞道:“小姑娘有志气。” 春节将至,明善师傅不可能在凤栖久居,唯一不放心的还是那两尊铜鼎。古往今来稀世珍宝之争引伸出多少杀戮和战争!最著名的当属和氏之璧,为了一块璞玉引伸出七国争雄。这两尊铜鼎比起那和氏之璧来毫不逊色,只是还没有被人发觉,还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 明善师傅从随身携带的褡裢里掏出一把糍粑,放进嘴里嚼着,要邢小蛮给他端一钵水喝。鲁汉看得痴呆,这邢小蛮也不知道给师傅管一顿饭!其实不是大家不管饭,而是明善佛陀不食人间烟火。那糍粑肯定是上乘的素食,佛家不食荤腥。 明善师傅吃饱喝足,随即告辞,鲁汉要跟明善同行,明善说:“贫僧过完正月十五就来,这段时间内鲁汉先安顿好自己的老婆孩子,麻烦师姐跟小蛮多多留意那两尊铜鼎。” 明善说罢用禅杖挑着褡裢走出东城门外,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善走得心急,冷不防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挡住明善师傅的去路,明善定睛一看,原来是给邢小蛮看门的那个小姑娘。 原来板兰花听说那明善师傅是山西五台山佛陀,遂起了跟上师傅上山学艺的念头。其实邢小蛮对待板兰花不错,但是板兰花心里清楚,师娘满盈一直对板兰花心怀戒备。这也难怪,板兰花从一开始就打算对邢小蛮献身,只要邢小蛮提出要求,板兰花就会立即毫不犹豫,板兰花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女儿之身早已经被无数男人践踏,板兰花把自己看得很轻,板兰花随时准备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托付终身。谁知道那邢小蛮不知道咋想,对待板兰花的投桃送李不为心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混混一旦立地成佛,却也蜕变得刀枪不入。板兰花心灰意冷,遂产生了脱离邢小蛮另谋生路的念头。 佛陀的心里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悸动,佛陀也是肉身,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所谓觑透人间冷暖事只是一种神话,谁也没有坐怀不乱的定力。常常大殿内诵经琅琅,禅房里惊闻婴儿的啼哭,秃驴们表面上弘扬仁义道德,实际上满肚子男盗女娼! 是不是有点言重?也不尽然。那佛陀基本上没有考虑,顺手拉起女弟子,带着板兰花风尘仆仆远去。 黄河像一条玉带,横卧在大山的夹缝,远远看去好像是爷孙俩结伴而行。 明善师傅没有把板兰花带到五台山,师徒俩直接进了太原城。过往的行人不太关心老和尚怎么带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苦涩的日子早已经磨钝了人们的好奇。明善师傅首先把板兰花安顿在一家驿馆,然后去找靳之林。 靳之林回到太原后闭门谢客,他言道在外奔波数月,身心俱疲,需要认真静养一个时期。突然间门卫来报,五台山佛陀明善师傅造访。靳之林不可能把明善师傅拒之门外,赶忙亲自迎接,俩人携手进入书房,靳之林嘱咐仆人上茶。 两人同庚,明善师傅大靳之林几个月,靳之林称呼明善师兄。明善师傅迫不及待,谈了他在凤栖的遭遇。靳之林静静地听着,犹如在听天书。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在激烈地活动。靳之林对明善师傅在五台山不辞而别很不以为然,但是也能想得开。虽然围绕那两尊铜鼎在凤栖闹出了不少动静,但是知道的人仍然很少,靳之林根本想不到竟然有蟊贼惦记那俩件宝物,而且差一点让蟊贼得手。看来明善师傅这一次凤栖之行不是没有功劳,最起码保证了那两尊铜鼎失而复得。至于那俩尊铜鼎在谁手里并不重要,只要还没有出凤栖城就行。靳之林相信钱的威力,只要出重金购买,就没有买不到的器物。 靳之林留明善师傅在自家屋里用膳,晚上安排明善师傅在自家屋里留宿,这已经成为惯例,每次明善来太原都在靳之林家留宿。可是这天晚上明善师傅借口他在半道上收留了一个弟子,担心弟子一人孤单,要去驿站陪弟子。 大概佛陀不善于说谎,靳之林一眼就看出了明善师傅的猫腻,心里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感觉中明善师傅有点走神,知道这位佛陀可能已经作出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决定……猛然间想起佛陀曾经说过:世上事、戏上事,不可太认真……靳之林一世精明,没有挽留这位无话不说的师兄。他把明善师傅送出大门,抱拳告辞,意味深长地说:“祝师兄好运。” 明善师傅知道靳之林话里有话,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许多。什么六根清净、斩断尘缘,全是说给凡夫俗子听!佛家经典里有一句成语:灵魂不灭。就是人死了以后可以转生,普通老百姓千百年来一成不变地重复着一件事:复制生命。其实复制生命比灵魂不灭实在,复制生命能看得见摸得着。而灵魂不灭只是一种邪说。 板兰花拿着佛陀给的钱,在太原的餐馆里吃饱了肚子,回到驿馆倒头便睡。小姑娘对明善师傅非常满意,一路上佛陀对小姑娘的照顾细致入微。感觉中佛陀能给板兰花当爷爷,板兰花对佛陀根本就没有什么戒备。 睡梦中发觉有一个人压在板兰花的身上,板兰花惊醒了,窗子上透进来的夜光下板兰根看见了一个光秃秃的脑壳。板兰根没有反抗,内心里只是在想:“和尚也干那种事情……”反正这身子也不值钱,谁日还不都是一样?只要师傅真心对她好,板兰花为师傅做出牺牲也值得。 第二天早晨板兰花一直睡到天大亮,醒来时一看不见了明善师傅,她以为明善师傅出外了,就一直在驿馆等,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师傅回来。猛然间发现床边有一只袋子,板兰花把袋子解开,里边装着银元,还有一张纸条。 板兰花不识字,把那纸条让驿馆老板看,老板一边看纸条一边怪模怪样地瞅着板兰花:“那和尚说,他不回来了,给你一袋子银元,算作补偿。小姑娘,就在我这驿馆住下吧,我管你吃喝。” 第690章 从南泥湾到郭宇村有一条小路,当年红军长征时有一支部队就从这条小路到达陕北。杨九娃受李明秋委托,派疙瘩和楞木为红军带路,半路上捡到一个红军小孩,那小孩子被杨九娃收为义子,在仙姑庵跟何仙姑一起住了大约半年,以后被红军知道后派人带到延安。那小孩子就是安远。 如果说一九三五年红军长征时安远只有十二岁,那么七年之后安远应该是十九岁。十九岁的安远重返凤栖,心态大不相同。上一次是为了北上抗日,而这一次则完全是为了逃命。安远也弄不清是战友故意放他一条活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调戏首长的爱人就是死罪,这一点不容置疑! 人的一生有许多选择,有的选择身不由己,十二岁的安远父母双亡,是红军叔叔救了他的命,带他走上了长征路。如果说安远跟李妍都能够控制住自己,安远的前途将无限光明,可是人的某些邪念往往发生于瞬间,感觉中李妍是个巨大的磁场,安远一接近那个磁场就身不由己,一切行为都无法控制,男女双方都被牢牢吸引。那一刻他们根本不会在意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下场,好似两条小河在非常自然地融汇。反正他们那样做了,就不用后悔。对李妍来说虽然惊心动魄,但是到后来仍然物归原主,因为z首长需要李妍,李妍又回到z首长身边。 可是那一次不检点的行为却彻底改变了安远的命运。安远死里逃生,也许那是毕旅长的有意安排,战士调戏首长的爱人就拉出去枪毙有点不可思议。安远依稀记得那条小路,他顺着那条小路朝回走,安远的最终目的是走回江西,江南风光依然充满诗意。那里也有矫柔多情的姑娘,吊脚楼里传出的情歌让人心醉。安远不经意地走着,有一种终于飞出了牢笼般的惬意。 正走间安远看见前边有一个老妪身背一捆子柴禾在慢慢地挪动。人有时就是那样,做好事也许是举手之劳,并不意味着要有许多感想。安源非常自然地走到老妪面前,说了声:“老奶奶,我来替你背柴。”一边说一边非常自然地把老人的柴禾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那老人就是常有理的老婆,常建生常桂生的老娘。常有理死了以后,两个儿媳嫌老婆子是个累赘,谁也不愿意养活老婆子,老婆子只得跟女儿常焕生住在一起。两个儿子接济母女俩一点零花,每次回家都给母女俩一些米面,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安远背着柴禾在前边走,老婆子拄着拐杖跟在后头,到家后安远擦擦汗要走,被老婆子拦住。老婆子说:“小伙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难得遇见你这样的好人。你先歇歇,喝口水,我给咱做饭。这屋子就我母女俩,儿子出外赶脚,两个媳妇和孙子分开家另过。天不早了,你吃完饭睡一夜,明早再走。” 老婆子唠唠叨叨说个不休,一个女孩子站在炕前看一眼安远,又赶紧低下头,不大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一眼安远,赶快把眼睛挪到别处。女孩子就那样,见到生人总要端详个够。 那个女孩长相很一般,没有怎么引起安远的注意,反正大家都是不期而遇。吃饭就吃饭吧,几天来安远一直啃冷糜子馍,糜子馍越冷越硬,难得吃一顿热饭,出门人脸皮要厚。 女孩子和面、擀面,老婆子烧火、熬南瓜,停一会儿做好了一锅南瓜面。安远端起饭碗吃得很香,放了两次裤带。吃完饭安远佯装要走,你一个大小伙子呆在人家母女家里有点说不过去。那女孩子看起来脸上很失望,好像不愿意让小伙子走。 老婆子过来之人,岂能猜不透女儿的心情?前一个时期葛有信作合,要将常焕生介绍给年贵元为妻,小姑娘心里一阵悸动,天天等待年贵元的回音,一直等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了一个消息,年贵元已经跟卢师傅的三姑娘结婚…… 常焕生也曾在凤栖城里久住,虽然自己长得并不起眼,可是也知道凤栖城里谁的女儿漂亮,看来年贵元看不上自己……这让常焕生伤心,在家时重活累活全是常焕生一人干,有时还要遭受两个嫂子的白眼,早都想为自己找一个女婿,养活妈妈一心一意地做一个好女人。 安远的出现在小姑娘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当年农村的姑娘选择的余地很小,基本上看见一个小伙子就很自然地跟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常焕生虽然不知道安远究竟干啥,干啥并不重要,重要的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是女人依附的对象,就像树藤那样缠绕在一起。常焕生脸红扑扑地,有点像熟透的樱桃那样红得透明,事到如今小姑娘索性不管不顾,说出的话也有点黏糊:“哥,这山里狼多,半夜一个人走路有点担心。你就住下吧,屋里就我们娘俩。” 安远看一眼小姑娘,女孩子一到了那种年龄段就有一种成熟的感觉。看样子这母女俩诚心留自己,人走投无路时也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向前的路渺茫,回江西谈何容易!说不定抛尸荒野无人问津。唉!还是得过且过,只要有人肯收留安远,安远就不打算离去。 冬天的山风带着哨音,安远在母女俩的茅屋内住下了,妈妈睡在炕中间,安远和常焕生睡在妈妈两边,看来母女俩不成心撵安远走,安远也不打算走。开始一段日子大家基本上老实,虽然安远夜间也有一些骚动,但是基本上还能控制得住自己,那姑娘可能也睡不着,半夜里不住地翻身。老婆子瞌睡较少,睡到半夜突然坐起来,话也问得直接:“我的女儿老实,能干,小伙子你如果不嫌弃,过几天我儿子回来,就商量给你俩结婚。” 安远想起了五月的红杏,杏树下李妍一双眼睛深情……眼前的常焕生远没有李妍漂亮,安远有些伤感有些内疚,安远喊了一声“妈妈”,安远说出的话让母女俩感动:“妈妈,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对不?” 不久,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赶脚回来了。听妈妈说要将妹妹嫁给安远,弟兄俩基本上没有什么异议,就是对安远的身份提出质疑,因为安远说话时还带点南方的口音。安远不可能对弟兄俩隐瞒,安远说:“我在延安犯了错误……” 弟兄俩想了几天,感觉中给妹妹找对象也很困难。况且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只要安远结婚后能精心照顾妈妈和妹妹,弟兄俩也就少了后顾之忧。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给妈妈另外收拾了一间茅屋,把两床旧被子拆洗了一下,就算给安远和常焕生结婚。 新婚之夜安远在油灯下久坐,思绪里怎么也赶不走李妍的身影,仿佛一副完整的图画被撕碎,内心里充满忧伤和痛苦。 突然,常焕生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哥,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结婚?妹子真心对你好,妹子离不开你……” 安远十九岁,十九岁的安远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今生今世,将来永远,安远将会跟面前的姑娘生活在一起。安远不会,也没有资本嫌弃自己的女人。安远非常笨拙地跟常焕生搂抱在一起。小姑娘幸福得有点发晕,她附在安远的耳朵边说:“哥,妹子这身子就是你的了,你怎样受活(舒服)就怎样弄。” 第691章 大年初一刚过,瓦沟镇就有人扛着镢头上山,名义上是挖柴,实际上是那两尊铜鼎的消息在瓦沟镇不胫而走,发财的欲望每人都有,既然能挖出来两尊铜鼎肯定还有其他宝贝!不需要动员,不需要组织,瓦沟镇周围的山峁上很快地布满了淘宝的人群,大家使尽手段,极尽所能,把瓦沟镇周围的山峁来了一次彻底的翻耕。 早有消息汇报到刘子房军长那里,刘军长请示胡宗南司令,胡司令命令刘军长把瓦沟镇周围的所有出路和通道严密封锁,暂时不打扰老百姓淘宝,只要所淘到的文物不流失就行。 那是一次掠夺性的挖掘。大约五六千年前,仰韶文化末期、殷商王国建立初期,瓦沟镇这一带多民族杂居,挖出来的陶器既有鱼纹罐,还有鸭蛋壶,大量的石刀石斧证明当年这里还处于刀耕火种的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的时期,褐色的泥土混杂着大量的柴灰。农民们当然感受不来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他们感觉到大量的陶制品无用,只捡其中最精美的保留,其他全部砸碎,至今你到瓦沟镇周围的山上去考察,仍然能捡到精美的鱼纹罐碎片。 那是一次毁灭性的挖掘,谁也想象不来这里曾经经历过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农民竟然在田里捡到一把《燕王职剑》,当年燕国离凤栖甚远,燕王来凤栖作甚?考古学家只能猜测,当年秦灭六国时燕王被作为战俘掳到凤栖流放……可是那些大量的出土的汉唐乃至北魏石雕说明了什么?最著名的要数千佛碑。某些文物的出土似乎要颠覆历史,史学家们面对凤栖出土的鎏金佛像膛目结舌,在考古学界颇有建树的老学究也不敢妄言,而且这些文物跨越了数千年的历史,凤栖在历史上究竟担当了什么角色? 扯远了,有些文物不全在瓦沟镇出土,但是瓦沟镇属于仰韶文化遗址确定无疑。当然。农民们最喜欢的还是那些玉镯玉坠,以及各种各样的玉器造型,偶然间也能挖掘出少量的金器和银器,先前挖掘出来的那两尊铜鼎属于孤品,据史学家考证,极有可能是殷商国王送给少数民族的赠品。 那些日子张有贵忙于嫁女,无暇顾及四面山上淘宝的人们。从理论上讲周围的山都姓张,可是张家没落,现今还没有恢复元气,每年的地租都很难收上来,谁还有心思顾及周围的群山?等到一乘花轿把张芳琴抬走,张有贵才站在自家门前举目四望,四面山上人们挥锨抡镢干得正欢。 张有贵知道那是人们在淘宝,瓦沟镇常常有人捡得一星半点的古董,谁也没有在意,那些小玩意成不了大气候。自从两尊铜鼎卖了天价的传闻在瓦沟镇传开以后,人们想发大财的欲望陡然增长,虽然没有挖出来什么天价文物,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空手而归,有些文物当年没有人理解它的真正价值,常常被农民当作其他用途,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个考古学家去瓦沟镇考察,在一家农户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尊战国年代的铜釜(古代做饭的锅),这家农民竟然用来当作猪槽(猪食盆)。还有大量的古董被农民当场砸碎,砸碎最多的当属陶器。 张有贵急匆匆来到侄女家里,发现侄女家周围已经被疙瘩派人控制,疙瘩结婚那几天也没有忘乎所以,他知道林丑牛家的地下很有可能藏匿着大量的宝贝,疙瘩要娶张芳琴为妾的消息张芳容夫妻很快就知晓,姐姐张芳容为妹妹张芳琴而感到惋惜,终究在一起长大,张芳琴性格孱弱,想不到狠心的爹爹贪图钱财竟然将亲生女儿塞进火坑。 不过林丑牛为大哥疙瘩而庆幸,能跟疙瘩攀亲对于林丑牛来说求之不得。林丑牛对疙瘩忠心耿耿,疙瘩大哥的婚事绝对马虎不得。当然疙瘩不可能把新娘子明目张胆地抬回郭宇村,疙瘩在纳妾的最初阶段还是对娘和洋芋保密,疙瘩刚刚挨过娘的狠揍,疙瘩对娘还是心有余悸。 疙瘩看林丑牛主动前来帮忙,最终还是把林丑牛打法回家,疙瘩说,瓦沟镇的老百姓全都上山淘宝,首先要保证林丑牛家地下的文物万无一失,疙瘩让林丑牛带领一部分人守在半山腰自家的茅屋周围,不让瓦沟镇的老百姓靠近。 正月初八疙瘩刚刚渡过新婚之夜,正月初九疙瘩便带领着弟兄们赶往瓦沟镇,疙瘩动员林丑牛暂且把妻儿般到山寨去住,姐妹俩到一起还能做伴,疙瘩决定把林丑牛夫妻俩费尽千辛万苦修建的那幢茅屋拆倒,对那块地下进行大开挖。 那是一次非常野蛮的,毁灭性的破坏活动。刘子房军长当然认识不到那些破坏活动的性质,没有及时阻止疙瘩开挖,实际上疙瘩开挖的是一组少数民族首领的陵墓群,出土的石羊、石马、石骆驼栩栩如生,那些高浮雕石棺可以说是民族文化的瑰宝,可惜疙瘩根本认识不到那些石雕的价值,竟然把那些石雕挖出来到处乱扔,至今,瓦沟镇的山上仍然能看见石羊石马,可惜大都残缺不全,失去了文物价值,至于那几副高浮雕的石棺,目前县文物馆只保留下来桌面大的一块,其它的早不知去向。当然,出土最多的是少数民族的器皿,那些器皿大都带着少数民族文化的痕迹,其中牛皮做的带着雄鹰图案的酒囊历经千年不腐,上世纪七十年代凤栖还有人家里保存那种酒囊,以后就逐渐灭迹,县博物馆看不到样品。 好像有点乱。战争,不光给人的心灵带来创伤,不光使无数家庭遭遇不幸,战争同样对民族文化的破坏无以复加。过完正月十五胡宗南司令才带领当年的文物专家赶往瓦沟镇,瓦沟镇四周的山上早已经一片狼藉,文物专家看到一尊石头兽面人身像被打得粉碎,扼腕叹息:“你们破坏的是民族文化的精髓!” 山西靳之林也经不住明善师傅的纵容,西渡黄河二返凤栖,他们路过瓦沟镇一看,瓦沟镇早已经面目皆非。胡司令带领一批文物专家亲临瓦沟镇收购文物,靳之林跟胡司令是旧交,可以说无话不说,靳之林嘱咐胡司令把有价值的文物卖给他。胡司令贪图赚钱,一口答应。靳之林又赶往凤栖,明善师傅最关心的还是那两尊铜鼎。 刘子房军长当然不敢怠慢,给山西晋商设了一桌素宴,并且请来靳之琴和邢小蛮作陪。吃完饭两人说要看铜鼎,刘子房军长喊来保管,那两尊铜鼎在地下仓库保存,地下仓库周围砌着厚厚的城砖。 保管用钥匙打开地下仓库的门,几个人手执蜡烛进入地下室,地下室的墙壁上被挖开一个仅能容一人进出的洞穴,那两尊铜鼎早已经不翼而飞。 第692章 疙瘩做梦也想不到,张有贵会把亲生女儿许配给他为妾。疙瘩最初的感觉是有点无法置信。张有贵连个媒人都没有找,红口白牙,亲口提出要将亲生女儿嫁给疙瘩!疙瘩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张有贵说得有根有据:“自古美人配英雄,疙瘩,我看你以后定能成大气候!” 疙瘩不傻,疙瘩知道张有贵看上了他兜里的二十万元存单!疙瘩想起了这幢宅院内发生的变故,从内心里瞧不起自己这个未来的岳父。曾何几时,老爹张鱼儿在瓦沟镇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大哥张蝎子(张富贵)曾经谋财害命,栽赃陷害郭麻子,阴谋败露时触柱而亡;二哥张德贵被刘军长枪毙在笔架山下。张有贵也许在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忍痛割爱以求东山再起,重现辉煌。 疙瘩不会冠冕堂皇地用花轿把张有贵的女儿抬进郭宇村自家的那幢茅屋,疙瘩身上还背着娘用荆条抽打他时留下的伤疤。疙瘩经历了许多次男子汉无法忍受的耻辱,疙瘩又一次为自己觅得洗刷耻辱的契机。疙瘩学着胡老二的样子,开始把张有贵叫“爹”,把张有贵的大老婆叫“娘”。那不叫尊重,包含着某种调侃和戏弄。张有贵很不习惯,感觉中有点别扭,反正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正月初二疙瘩把洋芋母子送回郭宇村,正月初三疙瘩重返瓦沟镇,雇了一乘轿子,带着岳母去逛凤栖城,城里边已经锣鼓喧天,搁往年瓦沟镇也闹秧歌,而且瓦沟镇的蹩鼓远近闻名,可是一九四二年的正月,几乎所有村镇的秧歌队都进城了,瓦沟镇的老百姓忙着淘宝,早已经把闹秧歌丢在脑后。疙瘩带岳母进城的目的就是置办结婚的用品,只要岳母看上的,疙瘩从来不问价格贵贱。张有贵的老婆开始还有点别扭。看着疙瘩出手大方的样子,女人的心里慢慢感觉平衡。女人天生就那么回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年纪大的男人也不错,只要疙瘩知道疼爱自己的妻子就行。 疙瘩没有在凤栖城里招摇,疙瘩瞒过了所有的朋友,天黑时俩匹马驮着置办的结婚用品出了凤栖城,疙瘩骑在马上,两个脚夫抬着轿子,轿子里坐着张有贵的大老婆朝瓦沟镇进发。女人可能有点困乏,到达张家宅院门前时大老婆睁开睡意朦胧的眼,还问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张芳琴蒙在鼓里,张芳琴只听得娘说正月初八带她去相亲,究竟未来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张芳琴充满期待和希望。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心里就开始骚动,那种对异性的追求和渴望极其自然。娘当然不可能告诉女儿未来的女婿是谁,担心女儿知道后抗婚,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一点泄漏。 正月初八那天,张芳琴打扮得花枝招展,坐进花轿里边时感觉中有点不对劲,不过姑娘也能想开,当年姑娘出嫁时没有见过丈夫面的事常有,想来爹娘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塞进火坑。张芳琴上轿时哭了几声,好像爹爹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为女儿的婚事办的仓促,基本上没有怎么待客,张芳琴的心里掠过一些疑虑。 花轿在山路上颠簸,张芳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翻了几座山,花轿停在一座宫殿的面前,张芳琴一生中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房子,比娘家三进的四合院还气派!紧接着鞭炮声响起,张芳琴蒙着盖头,在一个男人的引领下进入洞房,那男人非常粗野地把张芳琴的盖头揭开,张芳琴一看惊呆,怎么会是疙瘩?难道说,狠心的爹娘……张芳琴不敢往下想,感觉中天塌地陷,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哀。 虽然说已经到了春天,黄毛风刮得天昏地暗。一支蜡烛在风中流泪,厨师为新郎新娘端上来两碗荷包鸡蛋面,疙瘩一口气吃光,张芳琴咽不下去,心里堵得慌。结局怎么会是这样?怪不得这几天疙瘩一直朝自己家里跑,怪不得疙瘩看她时眼神异样。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张芳琴根本不可能逃脱疙瘩的魔掌!绝望的姑娘只能怪罪狠心的爹娘,看样子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只是可怜的姑娘蒙在鼓里。 院外的窗子上爬着疙瘩的几个弟兄,弟兄们渴望看到那种刺激那种老鹰抓小鸡的野蛮,疙瘩一下子把新房的门打开,可着嗓子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 弟兄们灰溜溜地离开,聚在大厅内唠嗑,谈话的主题仍然离不开女人,女人是男人的另一半。 突然,仿佛有人把灵魂下到油锅里去煮,疙瘩的新房里传来了女人凄惨的哭喊。那喊声在卧龙岗山寨的上空回旋,好似炙热的熔岩冲出山的腹腔。 男人们没有人认为那是在作孽,在伤天害理,他们全为疙瘩的兽性而疯狂!在那个荒蛮的时代,强食弱肉是动物界铁定的规律。野狼们毫不在意麋鹿徒劳的争扎,疙瘩半辈子遭受的耻辱和伤害全部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得到了补偿。他根本不会怜悯身下女人的告饶和哀求,浑身好像抽风那样不停地扇摆,那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疙瘩在小姑娘的城廓里恣意纵横。姑娘的告饶变成了轻声的抽泣,山寨在狂风聚雨过后终归寂静,唯有遥远的地方,黄河在吼。 疙瘩没有缠绵于新婚妻子的被窝,疙瘩心怀更大的野心。第二天早晨天还未亮,疙瘩就带领着山寨上的弟兄们匆匆地赶往瓦沟镇,疙瘩在瓦沟镇开挖了一片少数民族的陵墓群,犯下了又一起不可饶恕的罪行。 疙瘩临行前只是给保管×俊山交代了几句,要×俊山父子照顾好他新婚的妻子。×俊山当然不敢对疙瘩新婚的妻子放肆,只是每天做好饭,打发自己的儿子金桥给新娘子送去,金桥送饭回来告诉爹爹,那个大姐姐不吃饭,只是不停地哭。×俊山有些忧虑,担心那小媳妇想不开做下什么荒唐事,疙瘩回来时×俊山无法交待。 刚过了一天,林丑牛按照疙瘩的安排,把自己还未出月的妻子和儿子送往山寨,因为他们新修的茅屋已经拆除,茅屋下面是一片陵墓群。 一乘轿子在疙瘩的新房面前落下,张芳容抱着儿子从轿子内走出,她一边下轿一边喊着妹妹芳琴的名字。奇怪的是不见妹妹答应,张芳容推开新房的屋门,顿时吓昏了,只见妹妹已经悬梁自尽,吐着长长的舌头…… 第693章 屈福禄站在自家的麦田边,看孱弱的麦苗在风中摇曳。一阵阵黄毛风卷着黄沙贴着麦田掠过,麦田里积着厚厚的沙尘。 已经到了二月天,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要完蛋,可是老天好像故意跟人做对,太阳老态龙钟,蒙着薄薄的云翳,不紧不慢地从天上走过,连一点下雨的迹象都看不见。 农耕人家没有发财的欲望,对钱的要求不是那么迫切,他们土里刨食,期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与世无争、与人无怨,一家人吃饱穿暖,足矣。这样自耕自足的农户人家在凤栖延续几千年,谁也不打算改变这种状态,殷实人家最多在凤栖开一间铺面,弃农经商者有之,极少。 可是屈福禄的老爹官至国民党检察院,一世清廉,没有为子女谋一点私利,所有的田亩都是继承老祖先的遗产,屈福禄家甚至在凤栖城没有一间铺面。可是屈福禄不嫉妒、不眼红,不跟任何人攀比,谨遵先祖遗训,以农为业,春种秋收,靠天吃饭。 儿子屈礼仓吆一头骡子,套一盘石碾子,来来回回碾麦田,石碾子带起的尘土已经将人和牲畜罩严,远远看去好像一团沙尘在麦田里来回滚动,碾麦田的目的是为了保墒,庄稼汉不到万不得已,仍然不放弃有收成的希望,哪怕是收一担秕谷,也比颗粒无收强。 小伙子已经二十岁,早年曾经在十二能的私塾读过几年书,十二能卧床生病以后屈礼仓再没有继续上学,回到家帮爹爹干农活。农家的孩子从小跟土地打交道,犁耧耙耱一学就会,成为屈福禄的好帮手。 屈福禄前一个时期刚为屈礼仓说下一门媳妇,介绍人是凤栖城里的殷实人家屈鸿儒,屈鸿儒给屈福禄介绍的儿媳妇是老婆娘家的侄女,屈鸿儒的老婆娘家姓董,家住凤栖南塬董章村,是清朝翰林董彩凤的后裔。前一个时期小姑娘来凤栖看望姑姑,屈鸿儒一看老婆这个侄女长得聪明灵秀,灵机一动,就产生了想把老婆侄女介绍给屈福禄的儿子做媳妇的愿望和冲动。 正好那一天屈福禄来凤栖赶集,中午在鸿儒家吃饭。屈福禄进城一般没有要事不去亲家李明秋家里,感觉中俩亲家不是一个板凳上的客,屈福禄看不惯李明秋的做派,两个人见面时看起来客客气气,实际上对火不吹。凤栖城里没有人不认识屈福禄,屈福禄最爱去屈鸿儒家里。两个人都是不爱结交官家的犟怂(方言,相当于倔强),在凤栖县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名气。 屈鸿儒特意到叫驴子酒馆要了一盘驴肉一只黄焖鸡。拆开一瓶西凤酒。 屈福禄两只眼睛瞪得一样大:“老兄,你有啥事就尽管说,干嘛要如此破费?” 儿子屈清泉为两个老人斟酒,屈鸿儒端起酒杯相邀,屈福禄并不捉酒杯,反问道:“究竟咋啦?老兄不说明白我不端酒。” 屈鸿儒自己把酒倒进嘴里,砸吧了一下,说:“好酒!”吃一口菜,又说:“屁事没有,主要是想开了。你看凤栖城里天天有人倒毙,有人却天天花天酒地,咱们吃喝一顿,兄弟你就感到惊奇,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 屈福禄迟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说:“庄稼汉三句不离本行,这天要是再不下雨,今年的麦子就不会再有收成。听说关中也是一样。” 屈鸿儒哀叹一声:“咱只能管得了自己。这两年有人跟上大烟发了大财,听说你亲家攒下的银子能买下整座凤栖城。可是我一点都不羡慕,反倒有些不齿,等着看吧,碌碡从那扇坡上去还不一定(方言,相当于谁能笑到最后)。” 屈福禄想起来前一个时期他好言相劝李明秋积攒一些粮食,这天看起来要遭年谨(方言,相当于灾荒)。谁知李明秋一张口能噎死人:一斗金子换一斗麦子也饿不死我李明秋!屈鸿儒所言跟屈福禄不谋而合,屈福禄只能随声附和:“他过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老哥俩谝咱的,你一提李明秋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屈鸿儒这才把嘴搭在屈福禄的耳朵上悄声说:“我给咱的侄子礼仓瞅下一门媳妇,一会儿那女子出来以后你先看看人长得咋样?” 屈福禄这才恍然大悟。他有点感激地看了这位老兄一眼,话说的也很实在:“农家女,只要肯吃苦就行。不知老兄所说的是谁家闺秀?” 正说话时那姑娘已经在姑姑的陪伴下来到酒桌前,先是屈鸿儒的老婆给福禄敬酒,福禄不接,谦虚道:“老嫂子手重了,不敢。” 屈鸿儒调侃道:“莫卖能,这是娃她姑给你敬酒。” 屈福禄赶紧接过,一饮而尽,这屈鸿儒也极聪明,一语中的,把姑娘的身份介绍了个一清二楚。屈福禄知道鸿儒老婆的娘家是董彩凤的后裔,看那姑娘长得端庄秀气,满心愿意。 吃完饭屈福禄要回桥庄,屈鸿儒一直把屈福禄送出凤栖城,福禄面对鸿儒抱拳,言道:“给儿子说媳妇之事,还望老兄多多费心。” 这桩婚事没有怎么费事,因为双方都知根知底。姑娘叫董召爱,当年已经十八岁,十八岁的大姑娘在农村属于大龄,双方的父母商定,尽快给儿女成婚。 可是屈福禄却有些犹豫,主要是担心天不下雨,灾荒来临之前给孩子结婚不能不有所考虑,况且屈福禄虽然家道殷实,在凤栖很有人气,但是在儿子的婚事上不主张大操大办,只拣几个重要亲戚下书(方言,相当于请柬)就行。 早晨碾完地,屈礼仓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带着礼品,赶着骡子,按照爹爹的嘱托去给亲戚下书。下书也有讲究,先到舅家、后到姑家、姨家、姐家。屈礼仓已经二十岁,二十岁的小伙子期盼洞房花烛夜。虽然已经到了民国时期,当年大户人家的婚俗礼仪还很保守,屈礼仓听人说他的媳妇长得秀气,但是还没有真正见过媳妇,那种期待那种盼望不言而喻。路过老师十二能家时屈礼仓有些犹豫,按照爹爹的安排屈礼仓结婚时不打算通知十二能。虽然两家是世交,担心屈发祥老先生参加侄孙的婚礼身体吃不消,打算结婚后让儿子带上媳妇去给老先生磕头,反正只要礼数做到就行。可是屈礼仓却有另外一番考虑,他担心以后老先生怪罪。 屈礼仓最后还是走进屈老先生的书屋,跪在老先生的病榻前给老先生叩头,并且汇报了自己的婚期,有些遗憾地说:“家父担心老先生的身体,不打算给老先生下书,所以——” 十二能哈哈大笑:“小伙子你真是你爷爷的后人,说话实在,不会说谎!老夫不在意你带没带礼品,只要你能告诉我婚期,足够。你结婚那天我一定来!我还要祭祀你爷爷的坟茔。” 屈礼仓来到姐姐屈秀琴家里时已经到了晚上,他按照当地的习俗给李明秋下书,并且给李明秋下跪,叩头,李明秋问道:“你爹爹再有其他什么嘱托没有?”言下之意很明显,亲家的儿子结婚李明秋应该帮忙,那不叫帮忙,李明秋不愿放弃炫耀自己的机会。凤栖城大户人家的婚嫁丧娶都请李明秋去理事,李明秋穿着长袍戴着礼帽派头十足地往那里一站,就能为主家赚足风头。事实上只有大户人家才能请得动李明秋,在某种程度上李明秋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可是,屈礼仓终究年轻,还不懂人世间的明争暗斗,他只是老实回答:“家父只是恭请你们全家届时光临,并无什么嘱托。” 李明秋心中有些不悦,可是他不能在晚辈面前说什么。屈礼仓下完书就要走,他言道再晚了就出不去城,明天早晨还要下地干活,庄稼汉吃的是二月的土(方言,形容二月的时光金贵)。李明秋也不挽留,姐姐屈秀琴抱着孩子把弟弟礼仓一直送出巷口。 尽管屈福禄处事低调,儿子屈礼仓结婚那天依然客人如潮。大多数人都是慕名而来,一拨又一拨的人自发地来到屈克胜老先生的墓碑前,悼念这位刚直不阿的老人。这真让屈福禄措手不及,因为屈福禄根本就没有准备下那么多的酒席。好在全村的乡亲齐心协力,把前来给屈福禄恭喜的客人分流,每家都安排一拨客人,有的人家吃面条,有的人家吃糜子馍,还有的人家吃搅团,只有少数人才能够入席。大家也不在意吃什么,好像所有的客人都没有意见,人们感受的就是这种气氛,高原民族以他们特殊的方式,缅怀一位作古的老人。 第694章 温柔乡虽好,但不是久居之地。转眼过了正月十五,豆瓜不可能在仙姑庵的洞穴里一直住下去,豆瓜是个男人,豆瓜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豆瓜必须回王世勇队长那里报到,豆瓜是一个八路军战士。 虽然依依不舍,但是也无可奈何。人生诸多无奈,最难割舍怀中娇妻,临走的那天晚上一双历经苦难之人在一起久久相拥,凤娥的眼泪沾湿了豆瓜的脸。豆瓜替凤娥擦干眼泪,告诉凤娥,他回到部队安顿好以后就来接她。凤娥默默地点头,千嘱咐万叮咛,要豆瓜照顾好他自己…… 夜里缠绵得太久,早晨醒来时阳光已经溢满半山崖的山洞,听得见娘在外边喊他:“豆瓜,起来吧,今天你要赶路。” 豆瓜撕开凤娥的搂抱坐起,那凤娥又发疯似地把豆瓜扑倒,嘴搭在豆瓜的嘴上,把豆瓜的舌头吸进口腔里嘬得出声。 女人一旦发起狂来就变成一头母狮,女人用舌头在豆瓜的胸前翻耕,女人把脑袋探进豆瓜的下身,一下子咬住豆瓜的命根子不肯放松。 豆瓜浑身颤栗,有点忍俊不禁,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喊声。豆瓜娘以为小俩口可能闹什么矛盾了,不顾一切地冲进窑洞,看见两个年轻人赤身裸体,蛇样地纠缠在一起。 豆瓜娘释然,谁都从年轻时过来,那些事猪、猫、狗都会,老人还是知趣地离开。小俩口相视一笑,穿衣下炕。豆瓜娘重新进屋,嘱咐凤娥:“你洗完脸赶快去打扫大殿,我跟豆瓜拉呱几句。” 凤娥虽然满心疑虑,但是娘的话她不敢不听。仙姑庵实际上就她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每天早晨打扫大殿和庭院的活路必须凤娥来做。凤娥洗完脸沿着那条地下通道上去了,豆瓜娘这才说:“孩子,咱们虽然是砖头瓦砾凑合起来的一家人(形容大家都没有血缘关系),娘走这一步路也是迫不得已,昨夜娘做了一个梦,梦见豆豆饿得哇哇直哭……娘的梦有时候出奇的准确,娘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哪个死鬼爹爹活不了多久,大烟已经把他的身子抽空。年谨(灾荒)就在眼前,你想办法把豆豆带到仙姑庵,娘替你把孩子养活着。” 豆瓜感激地看着娘,不住地点头。豆瓜想起来上一次他跟水上漂来探望娘,娘竟然无动于衷,说她“不记得前世之事”。看来娘不是不记得,而是已经心灰意冷。人有时就是那样反复无常,走过一段路回头看看,又感觉有些遗憾。也许青灯古佛旁边的寂寞唤醒了娘的天性,娘又蜕变成肉身凡胎。豆瓜给娘跪下,说得信誓旦旦:“你就是我的亲娘,一个亲字分不开。娘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豆瓜永远在娘的膝下,尽到儿子应尽的孝心。” 娘让豆瓜起来,给豆瓜收拾了一褡裢干粮。香客们供奉的花贡(花馍),仙姑庵两个女人根本吃不完,于是把那些花馍晒干,存放在干燥的崖窑里边,以备不测,早年何仙姑过一段日子就用骡子把那些干馍驮上山,作为土匪们的干粮,比谷面饼子强许多。何仙姑坐化以后香客们供奉的花馍越来越多。娘舍不得扔掉,全部存放在崖窑里边。 豆瓜背着干粮走出仙姑庵,看见凤娥手执一把扫帚站在大殿外边,夫妻俩对视了一下,凤娥的眼里涕泪涟涟。娘不是那种硬心肠的人,对凤娥说:“你送豆瓜一程。” 凤娥巴不得娘这样说,紧跟在豆瓜身后,远远看去好像一对夫妻在走山路。豆瓜看着凤娥袅袅婷婷的身姿,心想有一头毛驴多好,让凤娥骑在毛驴身上,豆瓜心甘情愿地手执榆木条子跟在毛驴后头……生活,包含了太多的遗憾和不幸,好在他们终于走在一起,谁也弄不清这是人的安排还是神的旨意,相信命吧,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红丝线把两个苦命人连在一起。 上了驴尾巴梁,豆瓜停下不走了,他劝说凤娥回去,再往前走全是崎岖的山路,灌木林里野狼出没,千里送君总有一别,豆瓜答应过几天探望凤娥。 凤娥站在路边,说:“你走吧,我看不见你时再回去。” 豆瓜信以为真,故意走得很急,他想让凤娥早点回去,仙姑庵离不开凤娥,尽管一冬天没有下雪,每天仍然有许多香客前来进香,人们对神仙的信奉依然痴迷。走了好长路回过头来一看,凤娥仍然跟在豆瓜的身后。 豆瓜把褡裢放在路边,忍俊不禁,走上前把凤娥紧紧地抱住,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缠绵了许久,好像生离死别,谁都不愿意分开。 眼看着天色不早,豆瓜又将褡裢背在身上,借口山上狼多,坚持要把凤娥送下驴尾巴梁。两个人就这样送来送去,一直送到太阳落山,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豆瓜回到郭宇村,夜已经很深。豆瓜站在自家茅屋门口踯躅了许久,心仪里又涌出水上漂的身影。隐隐约约听见豆豆在睡梦中喊娘,小孩子稚嫩的哭声牵动着豆瓜的神经,豆瓜把哪一褡裢干馍放在茅屋门前,豆瓜不敢在自家院子内久留,豆瓜匆匆来到八路军驻地,深更半夜向王世勇队长报到。 王世勇队长早都知道豆瓜已经回到凤栖,就是迟迟不见豆瓜前来报到,当年八路军通讯条件落后,王队长还怀疑豆瓜是不是遭遇了不测?其实常有人无缘无故失踪,谁也搞不清那些人去了哪里。豆瓜的突然出现让王队长松了一口气,接着很自然地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豆瓜没有说他跟凤娥的艳遇,只是说他回家后惊闻媳妇被爹爹杀害,连夜去仙姑庵找娘,结果生病了,在仙姑庵住了十几天。 王队长虽然有些怀疑,但是没有究根问底,豆瓜能回来就已经不错,最起码消除了一些担心。有关仙姑庵地底下是一个地道网的传闻凤栖县无人不晓,王队长顺口问道:听说仙姑庵的前身就是大悲寺,大悲寺和尚作恶的传闻妇孺皆知。 豆瓜没有隐瞒,如实回答:“确有其事,这十多天我就住在地道下边的崖窑里面,好像那些地道连着周围的山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工程。” 王世勇嘱咐豆瓜好好休息,其他事没有继续往下问,对于豆瓜所反映的这个情况究竟在军事上有什么用途?王世勇队长暂时还没有考虑,目前国共合作处于最佳时期,全国各大战场已经转守为攻,看来打败日本鬼子已经为时不远,抗战胜利后时局究竟怎样发展?目前还来不及考虑。 第二天早晨豆瓜还在睡觉,突然听见院子内一个小孩子的哭声。豆瓜惊醒了,那是豆豆在哭!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豆瓜毫不怀疑豆豆就是他的孩子,豆瓜三下两下穿起衣服,来到院子内抱起豆豆问道:“你爷爷那个老家伙怎么把你带到这里?” 豆豆脏兮兮的手拿一个花馍在啃,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见颜色,孩子一边哭一边说:“爷爷说他活不了多久了,让我来找你。爹,我娘死后没有人籴米籴面,我跟爷爷已经饿了几天。” 豆瓜不可能带着孩子去执行任务,豆瓜只能把孩子送到娘的身边。过几天豆瓜又向王世勇队长请假,说他要去仙姑庵走一趟。 王队长给豆瓜交待,他可以在仙姑庵多住几天,如果有可能把仙姑庵地下的地道绘一张图,说不定以后有用。 第695章 鲁汉这一次偷盗那两尊铜鼎,一点也没有费事,很快就得手。 明善师傅不肯收留鲁汉做徒弟,鲁汉心里也不怎么介意。可是鲁汉对那俩尊铜鼎却非常挂心。眼见得明善师傅出了东城门,鲁汉说他惦记着俩个媳妇,也离开凤栖城而去。 邢小蛮左找右找,怎么不见了看门的小姑娘板兰花?葛老太婆说你别找了,那小姑娘早跟上明善佛陀另攀高门。 邢小蛮不相信,反问道:“何以见得?” 靳之琴(葛老太婆)故我而言他:“如果明善能守得住金身不破,将来肯定能修成正果。可惜吾观那明善凡心未泯,保不住一夜风流毁了自身。” 明善佛陀是邢小蛮的师傅,邢小蛮当然不敢造次,感觉这靳之琴太有点危言耸听,不过邢小蛮也不反驳,反倒认为那板兰花有点不近人情,即使要走也该打一声招呼,这样不辞而别让人不可接受。 靳之琴特意叮咛邢小蛮:“那两尊铜鼎放在刘军长那里并不保险,那些地方老妪不好露面,小蛮你还要常常留意。” 邢小蛮口里答应着:“小蛮一定在心。”内心里感觉到这葛老太婆多此一举。两人走到巷口自然分开。邢小蛮心想这精武馆已经空无一人,干脆将精武馆关掉,另谋出路是上策。 其实邢小蛮不需要另谋出路,邢小蛮仍然挂着副参谋长的闲职,疙瘩劝邢小蛮上山,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李明秋劝邢小蛮帮助他收购大烟,姜秉公要跟邢小蛮义结金兰,可是邢小蛮有意回避,有点急流勇退的意思。邢小蛮比不得李明秋,李明秋的老根扎在凤栖城里,李明秋在凤栖一言九鼎,李明秋跺一脚凤栖满城晃动。李明秋一隐退就感觉寂寞难耐,重出江湖的欲望强烈。而邢小蛮半辈子颠沛流离,把脑袋提在手里闯荡了半生,好容易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心里不想,也不愿意再去闯荡江湖。 小女孩已经一岁,会在炕上孑孓学步,妻子满盈的肚子又大了,不久的将来邢小蛮就成了两个孩子的爹爹,邢小蛮满意,邢小蛮知足。邢小蛮仅仅见了铜鼎一面,只是给疙瘩出了个主意,让疙瘩把那铜鼎放在葛老太婆那里保管,疙瘩就给了邢小蛮一千两黄金。邢小蛮多了一个心眼,把那些黄金给了老岳父四楞子和两个妻哥一些,给自己留了一部分黄金,兑换了一些银元,当然也兑换了一些纸币,不过邢小蛮感觉那纸币并不放心。邢小蛮知恩图报,心里想着有一天报答疙瘩的知遇之恩。 满盈把饭做好端上炕,女儿爬在邢小蛮的膝盖上,邢小蛮每顿吃饭都要喝一杯酒,妻子总是给小蛮把酒温热,邢小蛮惬意地把酒灌进肚子,不由得想起了鲁汉。 在邢小蛮的印象中,鲁汉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莽汉,想不到那条汉子竟然有那么大的决心,用几个月时间挖了一条地道,把那两件稀世珍宝从地下盗走……其实江湖汉子跟蟊贼并无二致,梁上君子也不全是坏人,谁给坏人好人下过最终的定义?邢小蛮佩服鲁汉的能耐,假如鲁汉能够成功,肯定会在凤栖乃至大半个中国引起轰动。那种传说带着传奇的色彩,人们知道怎样绘声绘色地艺术加工,古往今来许多事,真假难辩。 邢小蛮正在脑海里想着鲁汉,他对鲁汉还是有那么一点同情一点佩服。想不到鲁汉已经到了邢小蛮的窗下,耳边传来了鲁汉那浑厚的男中音:“师傅——” 满盈下炕开门,紧接着进来一个壮汉,果然是鲁汉。 邢小蛮诧异:“你不是已经离城而去,却怎么还在这里?” 鲁汉不要人请,抓起馍馍就吃,三口两口把盘子里的蒸馍吃完,又问:“喝啥?” 满盈端上来半盆米汤,鲁汉把那米汤灌进肚子,这才说:“我不放心那两尊铜鼎。” 邢小蛮调侃道:“贼心不死,对不?” 鲁汉不恼,狼狈地点头:“师傅,鲁汉的老家在敦煌,鲁汉知道那两尊铜鼎是稀世珍宝,敦煌常有外国的探险家过往,只要把那两尊铜鼎搞到手,就不愁卖不下个好价钱。不要说咱这一辈子,几辈子都花用不完。” 邢小蛮有点不齿:“你是不是还想动员师傅入伙?” 鲁汉还是点头:“假如你们发现那两尊铜鼎不见了,肯定怀疑是鲁汉所偷,普天下没有你们去不了的地方,鲁汉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这件事如果师傅不参与,鲁汉偷也是白偷。” 邢小蛮怪模怪样地看着鲁汉,感觉到这鲁汉满脑子心眼,不过邢小蛮不会参与鲁汉的行动,邢小蛮得给自己留一手,邢小蛮只是有意无意地点拨了一下:“夜间司令部那边戒备很松。” 鲁汉浑身一激灵,面对邢小蛮双手抱拳:“谢师傅指点。”紧接着跳下炕出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邢小蛮给鲁汉传递了一个强烈的信号,最起码邢小蛮不会出卖鲁汉!有这一点就足够,鲁汉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鲁汉回到他原来的家,那幢院子的大门还锁着。鲁汉打开锁子进屋,看屋子内七零八落,一般值钱的东西全部带走。其实第一次偷盗得手以后鲁汉完全可以逃脱,怪只怪两个媳妇什么都舍不得丢掉,结果出城时带的东西太多,只得把那两尊铜鼎暂时存放在精武馆内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等到安顿好妻子来取,被明善师傅逮了个正着。 唉——人有时一步失算步步失算,这一次一定要安排周全,万不能再出一点纰漏。 鲁汉长得人高马大,白天出外活动目标太大。他只能挨到晚上,身子贴着城墙根偷偷来到军营。正如师傅邢小蛮所说,军营外边看起来戒备森严,实际上里边并没有哨兵,临近春节这几天,军官们都回家跟妻子团聚,士兵们不是赌博就是谝闲。鲁汉一开始爬在地上慢慢地匍匐,到后来看见没有哨兵,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他站起来朝前行走,大致摸清了地下室的方位,地下室的旁边有一个水眼(下水道),水眼里裸露着许多城砖。鲁汉完全是无意,把那些城砖一块块搬开,城砖里边是一道砖墙,撬开砖墙,想不到里边就是地下仓库!点亮一根火柴,那两尊铜鼎就摆放在明显的地方。 鲁汉大喜过望,水眼直通城外,但是鲁汉身材庞大,从水眼里钻出去很不容易,鲁汉尝试着把衣服脱光,用双脚顶着铜鼎,倒退着从水眼内钻出。出了城鲁汉把衣服胡乱穿上身,两只手提溜着两只铜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其实,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发现铜鼎丢失。那里是一处死角,常有当兵的提着裤子在那里撒尿,有人也发现了那里好像不同以往,但是没有人向上汇报,谁也不知道地下室里放着什么,甚至也没有人知道那下水道跟地下室仅仅一墙之隔。 直到元宵节已经过去几天,明善师傅和靳之林重返凤栖,两位高人提出要看铜鼎,刘军长派人打开地下室一看,发觉铜鼎早已经丢失。 明善师傅首先怪罪徒弟邢小蛮:“邢小蛮你武艺高强,竟然对付不了一个鲁汉!” 邢小蛮唯唯诺诺,一副委屈的样子:“小蛮原以为军营的地下仓库应该是铜墙铁壁,绝对保险,岂料——” 靳之林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铜鼎上,他们路过瓦沟镇时看见一片狼藉,那里肯定还有什么值钱的宝物。况且据推算铜鼎已经丢失了二十天,那蟊贼早已经身在千里之外,他劝明善师傅算了,不要再在那两尊铜鼎上纠缠。 可是明善也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不然的话当不上五台山的佛陀。他把褡裢和禅杖扛上肩,说出一番铮铮誓言:“老衲还没有去过敦煌,这一次权当云游四方。既然没有人为老衲做伴,老衲只有独行前往。” 靳之琴嘿嘿一声冷笑:“明善师弟,老妪劝你不要逞能!容老妪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你金身已破,精气尽失,今非昔比,能不能斗得过那鲁汉也不一定。” 第696章 林丑牛匆匆忙忙来到瓦沟镇自家原来的居屋前,看那茅屋已经推倒,挖出来许多石条。林丑牛把疙瘩喊到旁边,不知道悄声对疙瘩说了些什么,只见疙瘩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从树上解下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直奔卧龙岗山寨而去。 张有贵也参加了挖掘活动,此刻他看疙瘩翻身上马而去,首先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出了什么事故,这阵子张有贵当真有些后悔,女儿才十六岁,他不该贪财,把女儿塞进火坑。张有贵的角色本身也无足轻重,张有贵下山时大家甚至没有发觉。张有贵回到家里不敢告诉老婆,悄悄解下自己常骑的走骡,只是给表妹(小妾)莲子打了一声招呼,他说他要去一趟凤栖城。 一冬无雪,车碾马踏,路上的积尘已经很厚。农民们还沉浸在大烟销售带来的丰厚收入中,只有少数人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旱灾。不过这阵子张有贵无暇考虑其他,他在设想着各种情况的可能发生。假如女儿已经被疙瘩折磨而死,该跟疙瘩闹个鱼死网破,还是借机敲诈一笔巨款?第三种方式就是忍气吞声,这阵子疙瘩的势力还很雄厚,最担心鱼死而网不破,两个哥哥惨死的下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怵目惊心! 却说那疙瘩走得心急,瞬间就到山寨,他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冲进自家的新屋,只见新娘子张芳琴盖一条新缎被,平躺在炕上,睡着了一般。疙瘩的两个孩子金童玉女跪在张芳琴的两边,双手合十,不知道是为芳琴招魂还是超度。疙瘩跳上炕一把将芳琴抱起,仰天大吼:“苍天,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俊山把自己的儿子锁进山洞,他不让儿子去目睹那种惨状,张芳容抱着新生的儿子坐在大厅内,腰间缠一绺红布,这是当地的一种习俗,可能是为了辟邪,女人坐月子死了亲人都要腰缠红布。山上再无其他人,奇怪的是,金童玉女两个小孩子竟然毫无惧色,陪伴在张芳琴的身边为这位大姐姐守灵。 疙瘩的吼声带着某种穿透力极强的心灵感应。早在正月初八的晚上,娘就隐隐约约听见卧龙岗山寨那边唢呐声声,娘对洋芋说,疙瘩贼心不死,总想为自己娶一房小老婆,今晚娘心跳的厉害,你到门外看看,卧龙岗那边有什么变化?郭宇村到卧龙岗,翻一条裢褡沟,直线距离不足五里路,如果在白天,能看见对面山上的人在活动。 洋芋谨遵娘的嘱托,来到村口的歪脖树下,看见山寨那边一片火光,人声鼎沸,好像在举行什么庆祝。猛然一股凉气从脊背穿透胸腔,洋芋内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恐慌,不远的院子内豆豆在哭,洋芋无厘头地想起来水上漂……人明明还在醒着,水上漂的影子在眼前不停地晃动,洋芋无暇顾及山寨那边在干什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屋子,收拾了一笼干馍,让两个儿子给她做伴,给豆豆送去。豆瓜爹看一眼洋芋,有气无力地说:“我快不行了,你把豆豆抱走。” 刚刚过了两天,娘又让洋芋收拾行囊,说:“疙瘩肯定出事了,走,咱们上山。” 洋芋不可能违命,洋芋也想上山看看疙瘩。疙瘩自从被娘用荆条狠揍以后,看起来恢复了一些人性。洋芋不可能没有疙瘩,疙瘩是两个儿子的亲爹!无论疙瘩做错了什么,洋芋都会原谅,因为洋芋曾经把别人的孩子生在疙瘩的炕上。 洋芋牵出了自家的一匹老马,给马搭上鞍鞯,搭上驮笼,把两个孩子放进驮笼里边,然后扶娘骑上马背,马背上驮着奶奶孙子三人,洋芋手执一根荆条跟在马儿后边。 十里山路,抬脚就到。疙瘩娘赶到山寨时张芳琴的灵堂已经移到大厅,张有贵不管不顾,几个弟兄都拉不住,在大厅内一边哭一边闹腾。林丑牛里里外外张罗,一边是岳丈、一边是疙瘩大哥,这样的局面他还没有见过,有点束手无策。正乱糟糟时疙瘩娘到了,只见娘向大厅内一坐,说出的话让人无懈可击:“你们都不要闹腾,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让老妪先把来龙去脉弄清楚,属于谁的罪责谁担当,闹腾的再大无用。” 金童悄悄地把洋芋拉到一边,告诉洋芋:“姨,那个姐姐的魂还没走,不信你看看,原来舌头在外边吐着,现在舌头已经收回口中,还有,我发觉她的眼睫毛在动……” 洋芋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猛然间记起菊花临走前送给洋芋几丸中药,说那叫什么“还魂丹”,菊花嘱咐洋芋把那几丸药随时带在身边以备不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猛然间狙死只要能把那丸药灌进肚子,十有八九就能救活。洋芋把大襟子棉衣撕开一个角,取出一个布包,从布包内取出一丸药,然后走到张芳琴的身后,把姑娘的头扶起,嘱咐金童:“端一碗水来。” 大家都有点吃惊,不知道这洋芋要做什么。只见洋芋把那一丸药给芳琴灌下,然后嘴对着嘴给芳琴吹气,停了大约半个时辰,芳琴肚子里一阵作呕,接着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不久就睁开了眼睛。 张有贵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爱女死而复生,哇哇大哭:“娃呀,是爹害了你,爹不该贪图钱财,把你塞进火坑……” 疙瘩不管不顾,走上前一下子把洋芋扛上肩膀,在娘的面前扭起了秧歌: 嗨——十盏灯、什么灯? 孔明祭起东南风; ——五盏灯、什么灯? 洛阳桥上吕洞宾; ——三盏灯、什么灯? 王祥卧冰为娘亲; ——一盏灯、什么灯? 糟糠之妻不可丢…… 一人唱,大家和,一场丧葬仪式瞬间变成了狂欢节。谁也没有留意,张有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溜走。 娘摆摆手让大家停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疙瘩,你是娘的儿子,娘打你骂你都是为了你好。今天这姑娘活过来了,是你的万福。假如姑娘遭遇不测,你又背负一条洗刷不净的罪名。孩子,听娘一句话,一会儿叫两个弟兄把这姑娘抬到郭宇村,娘暂时替你把这姑娘照看着,以后看姑娘的意愿,假如姑娘感觉无路可走,愿意跟你在一起,娘给你主持婚礼。如果姑娘不愿意,咱们一家人欢欢喜喜把姑娘送回瓦沟镇,为我的儿子挽回一点名声,为咱的后代积点阴德。” 疙瘩的脸变成了茄子色,疙瘩这一生遭受的耻辱和被人误解的太多,疙瘩不可能驳回娘的忠告,娘的话无懈可击,可是疙瘩总感觉什么地方出错,为什么窝心事尽让疙瘩遇上? 娘走到小姑娘张芳琴的面前,对小姑娘说:“姑娘,跟上娘回家,没有人敢欺负你,谁都不会强迫你。” 疙瘩派两个弟兄把张芳琴抬回郭宇村,疙瘩带领着其他弟兄连夜返回瓦沟镇,若干年后人们回过头来看,疙瘩一生作恶无数,最大的罪恶就是挖掘祖先的坟墓,据参加过挖掘的人后来回忆,有些石棺打开,里面死尸皮肤仍然带着弹性,牛皮做成的酒囊里装满几千年以前的陈酒,有人把酒囊打开嚐了一下,酒味醇厚。 张芳琴在娘的调养下,渐渐地恢复了女人的天性。据张芳琴回忆,她虽然惧怕疙瘩,但是没有想到上吊死亡,好像进来一个女鬼,那女鬼自称她叫什么麦穗,女鬼替芳琴把丈二白绫搭上屋梁…… 娘将信将疑,洋芋却深信不疑。洋芋说得有根有据:“张芳琴没有见过麦穗,怎么能知道卧龙岗上埋的那个女人就叫麦穗?” 娘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夜,咱把刘媒婆请来,为芳琴驱鬼。” 那是一场当年农村普遍流行的迷信活动,驱鬼的过程就不必赘述。过了一段日子张芳琴说她想回娘家,疙瘩娘雇了一乘轿子,亲自把小姑娘送回瓦沟镇张家大院。 转瞬间到了二月,张芳琴又被张有贵夫妻俩亲自送回郭宇村疙瘩娘家里,疙瘩娘招呼张有贵夫妻俩吃了一顿饭,张有贵也说得有些道理:“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瓦沟镇没有人不知道芳琴曾经嫁给疙瘩,再找婆家很难。”夫妻俩劝说女儿还是想开些,另外再找一个男人赶不上疙瘩岂不后悔? 其实,张有贵权衡利害,感觉到必须一错到底,张有贵惹不起疙瘩,张有贵收了疙瘩五万元聘礼。 第697章 仅仅过了半年,国民党纸币的疲软就开始显现,不过贬值不是很明显,一块银元兑换一元一角纸币。 就这也让李明秋吃惊,李明秋究竟有多少财产?只有他自己清楚,据说李明秋把银元挖出来兑换纸币时整整折腾了半个月时间。不过各人的活法不同,李明秋有钱以后仅仅把老宅院翻修了一下,没有大兴土木。两个儿子都在外边干事,房子够住就行。李明秋积攒那么多的银钱干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有钱总比没钱强,钱多总比钱少强。反正古往今来穷人造反时就把目标对准有钱人闹事,一遇到灾荒年间有钱人就活得颤颤兢兢,人一旦饿急了什么事情都干,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肩扛镢头去财主家里“吃大户”。你不让吃不行,不让吃就跟你闹腾,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上了大姑娘小媳妇的绣床,脱下裤子干起了那种事情,一边日一边还振振有词地说:“这就叫**!” 李明秋不干那种傻事,李明秋把钱存到银行,把存折装到身上,李明秋家里没有存放粮食的板囤,李明秋吃多少就到集市上籴多少,李明秋从来不知道存粮。 虽然亲家屈福禄给儿子结婚时没有请李明秋执事,但是屈礼仓的婚事李明秋不能不去。社会上有些事你无法说清,屈福禄平时跟官家并无交往,谁知道刘子房军长咋想,屈福禄给儿子结婚那天,刘军长竟然带领一百多名团以上军官,集体前往乔庄给屈福禄贺喜,那场面之大在凤栖历来的婚礼上绝无仅有。大家排起队来按照凤栖的习俗给“礼簿”上了贺礼,把屈福禄闹了个措手不及。不要说请军人吃饭,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局面屈福禄只能跟亲家李明秋商议。建议李明秋把客人们带进县城,去叫驴子酒馆宴请宾客,屈福禄说他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就去酒馆酬谢。 李明秋把胸脯一拍,显得非常大气:“亲家,这件事就不用你管了,你只在家里安心招呼你的客人,刘军长这边的事交给李某全盘料理。” 屈福禄当然感激,面对李明秋亲家抱拳:“那就烦劳亲家费心。” 那刘军长也会做事,在屈福禄家稍坐,然后带领着他的一帮子军官去吊唁屈克胜,军官们面对屈克胜的墓碑三鞠躬,绕陵一周,然后打马回城。用现今的话说,这就叫作秀,反正人都带有两面性,刘子房一方面贩运大烟走私文物无恶不作,一方面却在假惺惺地“体恤民情。” 那一天县长屈志田也带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去参加屈福禄儿子的婚礼,不过屈志田带着两位老人,一位是他的老爹四楞子,另外一位就是他的叔叔十二能。县长儿子要给两位老人雇轿子,四楞子还硬朗,坚持要骑马。十二能也想看看凤栖高原的风景,对侄子屈志田说,你们用窝子(相当于滑竿)把我抬上。 两位老人没有先去屈福禄家贺礼,而是直接来到屈克胜的墓碑前,屈发祥和他的叔伯哥哥并排站着,面对仙逝者三叩九拜、行了全礼。紧接着两位老人被执事安排到村子里一家邻居喝茶,并且说一会儿坐席时再请他俩。两位老哥看邻居吃搅团,端起饭碗就吃,邻居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们前来做客,怎么能让你们吃这个?” 屈发祥一边吃一边说:“皇上的国宴也没有搅团吃上香!” 却说李明秋跟随亲家刘子房的车队回到凤栖城,李明秋让亲家先在官邸歇息,他去叫驴子酒馆联系,估计做十来桌酒席也需要几个时辰。 岂料刘子房却拽住李明秋不放,说吃饭的事不急,先喝一杯茶。 紧接着俩人进入刘子房的办公室,勤务兵上来给二人倒茶。刘子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说出一番话语重心长:“亲家,我们前去贺礼,主要是感受一下气氛,不在意吃一顿饭,那个屈福禄跟你那个十二能岳父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咱们不敢惹也惹不起。因为那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民心民情民意,老百姓你看他们平时可怜,闹起事来就不顾一切。” 李明秋细细咂摸,这些话越品味越有味道,怪不得刘子房当军长,人家就是当军长的料!有时候看起来刘子房对你唯唯诺诺,实际上你只是人家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刘子房运筹帷幄,拿捏得当,把几乎所有的人都耍弄得恰到好处。 李明秋喝了一杯茶,故我而言他:“亲家,咱不吃白不吃,你不吃人家心里还过意不去。我先给饭馆打一声招呼,估计吃饭就到了晚上。” 李明秋来到叫驴子酒馆,看饭馆内吃饭人不多,李明秋对年翠英说:“给咱准备十来桌酒席,晚上待客。” 搁往日年翠英总是非常爽快地答应,哪有开酒馆不待客的道理?客人越多越好!可是这天年翠英明显地显得为难。她对李明秋说:“叔吔,你先等一下,我跟崔秀章商量。” 李明秋明显不悦,这招待客人还要商量?停一会儿崔秀章出来了,看样子确实遇到了困难:“叔,我说一句话你不要见外,上一个集市上没有籴到小麦,咱不能让客人光吃菜不吃饭。” 李明秋恍然大悟,怪不得屈福禄给儿子结婚刻意低调,原来一场灾荒就在眼前!想起来前一个时期屈福禄好意劝李明秋积攒一点粮食,李明秋一句话顶得人家肚子痛……不过李明秋却从崔秀章的话中得到了启示:“看样子今年大烟贩运不成了,我叫你贼驴日的疙瘩再逞能!何不背靠刘子房军长的大树,跟姜秉公合伙做一场粮食生意?灾荒年间做粮食生意肯定赚钱!” 李明秋六十岁了,六十岁的李明秋依然雄心不减,人说做大烟生意缺德,咱就金盆洗手不干,做粮食生意事关民生,谁敢说咱李明秋的坏话,咱就屙到他的锅里! 李明秋要崔秀章稍等,他去跟刘子房亲家商议,停一会儿来了几个士兵,肩上扛两袋子洋面(当年凤栖人把袋子面叫“洋面”)。崔秀章大喜过望,俩口子正愁没有面吃就要关门。 李明秋面对刘子房亲家如此这般,说出了他贩运粮食的打算,并且再三申明,贩运大烟只能适可而止,继续干下去就会有意想不到的风险,做粮食生意保险,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有人对咱表示不满。 刘子房则显得不以为然,老实说做大烟生意和走私文物刘军长都显得不太热心,但是他也没有阻止和反对,大家都知道没有刘子房的参与将一事无成,只要刘军长不出面干预就行。事实上刘子房不可能反对,因为贩运毒品的幕后总指挥就是胡司令,刘军长不可能给胡司令加楔,但是刘军长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过问也不参与。到时候自然有人给刘军长分成,刘军长不需要动身,坐享其成。刘子房只是对李明秋说:“相信亲家不会看走眼。” 李明秋的人生中没有失败的记录,李明秋想干啥就一定要干成。李明秋看亲家不太热心,知道这是刘子房欲擒故纵,谁叫人家是军长?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刘子房玩弄起权术来可谓得心应手。李明秋说,他想借刘军长的汽车走一回狮泉镇,贩运粮食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干的事情,李明秋必须跟姜秉公搭伙,李明秋知道姜秉公有民团,据听说关中也一连几个月没有下雨,这一次赶脚可能要走远路,说不定到甘肃到汉中,偏远地区粮食价格适中,做生意人就要舍得吃苦。 刘军长给李明秋吃了一颗定心丸:“亲家,我专门给你调拨一辆吉普,这辆吉普归你使用。另外给你派几辆军车,你要是在蒋管区内运输粮食,我还可以给你开路条。” 第698章 邢小蛮只是跟三位师傅为铜鼎的下落而争执不休,还没有顾得上问小徒弟板兰花的下落,猛听得葛老太婆如此调侃明善佛陀,到让邢小蛮大吃一惊,这阵子邢小蛮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板兰花让师傅明善做了手脚,看来这世界上没有好人,全是一些禽兽! 邢小蛮也顾不上师徒礼仪,上前一把抓住明善的袈裟,声调显得绝望而恐怖:“说!你把板兰花拐骗到哪里?” 明善师傅哪里受得了这等羞辱?搁平日那邢小蛮根本就不是明善师傅的对手,只见明善手执禅杖直取邢小蛮的首级,邢小蛮伸手抓住禅杖,稍一使力,差点从师傅手里夺取兵器,明善打了一个趔趄,方知体内已经空虚。明善看一眼靳之琴姐弟,姐弟俩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微笑不语。 邢小蛮还是给师傅留一点面子,没有将师傅打倒在地,明善手扶着禅杖站定,心想他做过的事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那板兰花的行踪,还在嘴硬:“邢小蛮你不要血口喷人,凭什么说老衲拐骗了你的女徒弟?” 靳之林搭上话茬:“明善师兄,念及咱们四人都是一山学艺,那件事过去了就不再追究。” 可是明善死要面子,偏要邢小蛮给他道歉。明善想万一闹僵了靳之琴姐弟不可能袖手旁观,对付一个邢小蛮绰绰有余。邢小蛮也有些怯惧,不知道万一真打起来靳之琴姐弟会帮谁的忙。看来真如靳之琴所说,明善武功已废。那五台山的佛陀不是随便就能当上,必须打遍天下无敌手,必须把所有的武林高手都要制服,那一场场打斗步步惊心,每一场打斗都是生死之争。老佛陀传授衣钵也要经过严格的考试,那些晦涩的佛家经典决不允许答错。 也许有人要问,不要故弄玄虚,邢小蛮靳之林也有七情六欲,为什么他们就不怕破了金身?好像据传潜心修行的佛家每日里静坐打禅,把精、气、神全部聚拢于丹田,常人能做的事佛家却不能做,一旦做了后果将会很惨……听来的故事,不必当真,反正明善师傅被徒弟邢小蛮打败,为了那一点可怜的尊严,要徒弟邢小蛮给他道歉。 那靳之琴姐弟俩站在一边无动于衷,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邢小蛮心想自己这身武艺是跟上师傅学来的,别为了一个女人而伤了师徒间的和气,况且和尚嫖女人屡见不鲜,谁还没有七情六欲?邢小蛮刚要给师傅下跪,突然一阵女人的哭声从巷子内一直传进院子,邢小蛮听得出来,那是徒弟板兰花在哭。果然不大功夫板兰花哭哭啼啼而来。那明善佛陀一见此情此景,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屋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板兰花等不上佛陀回来,驿馆掌柜又教唆板兰花****挣钱,板兰花跟上邢小蛮师傅学了一年武功,对付驿馆那些嫖客绰绰有余,当晚掌柜要板兰花接客,板兰花默不作声,半夜里将嫖客掐死,换了一身男人衣服,跃上屋顶逃出驿馆,早晨混出太原城,顺原路日夜兼程,回到凤栖。 那靳之林也不去追赶明善佛陀,只是替明善惋惜,他言道那天早晨看明善大汗淋漓,心想这明善可能没有做啥好事,不过那样的事情也不足为怪,明善只要认真调养,虽然无法修成正果,在凡尘俗世中瞎混还是绰绰有余。 板兰花面对邢小蛮师傅跪下,后悔不迭。涕泪交加地要师傅原谅她。邢小蛮一声长叹,埋怨道:“小姑娘你就是要走也该打一声招呼,你这样不辞而别,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我邢小蛮岂不是一辈子心里不安?” 靳之琴却说:“小姑娘你没有吃亏,吃亏的是明善自己,明善已经把多年修炼的五行之气全部倾泻在你的身上,你只要稍加调理,武功将不会在你师傅之下。” 紧接着靳之琴对邢小蛮说:“把这小姑娘交与老妪,老妪替你调理一个时期,以后定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靳之林不等邢小蛮表态,早已有点急不可耐:“让她们两个女人切磋,咱们这阵子必须赶往瓦沟镇,小蛮,听老夫一句话,瓦沟镇蕴藏着巨大的商机,男人家必须有钱,有了钱才能扬眉吐气。听说那疙瘩跟你关系特铁,只要能淘得几件稀世珍宝,比做大烟生意还要挣钱。” 邢小蛮身不由己,邢小蛮几乎是被靳之林劫持。那靳之林看起来一把干骨,走起路来却快步如飞。两人来到瓦沟镇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只见四面山上尘土飞扬,到处都是淘宝的人群,瓦沟镇所有的出路都被军队封锁,老百姓挖到的文物只能卖给胡司令带来的文物收购商,大家都不了解那些文物的真实价值,由那些文物收购商信口开价,也有的农民挖到宝贝以后多了一个心眼,偷偷地埋在自家院子里的地下。 胡司令在钱团长的团部下榻,团部的院子内摆满了收购的文物,邢小蛮带着靳之林来到团部,门口的警卫不让进去,他们主要不认识靳之林那个老头。邢小蛮喝到:“让开!我看你们有眼不识泰山。” 胡司令的警卫绝非等闲之人,竟然把卡宾枪对准了邢小蛮二人,靳之林上前对警卫说:“麻烦你们通报胡司令,就说靳之林求见。” 警卫这才迟疑地放下枪,有点不相信地问道:“你就是靳之林?” 正说话时胡司令闻讯出来,看见靳之林邢小蛮二人站在门外,把警卫好一顿训斥,靳之林笑笑,言道:“不知者不为怪。” 胡司令又问:“你们怎么来的?” 靳之林又笑笑:“走得心急,忘记让刘军长派车。” 胡司令埋怨道:“什么忘记?纯碎是这刘子房疏忽大意!” 一行人进入院子,看院子内堆满许多陶器,靳之林驻足观看,岂料胡司令却说:“别看,院子里的都是一些烂货,咱先吃饭,吃完饭我让靳兄看几件好东西。” 靳之林从腰里解下一个布袋,袋子里装着炒面,他朝胡司令笑道:“老夫习惯了,跟你们吃不到一起。” 胡司令调侃道:“胡某发觉靳兄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非常重要。”紧接着胡司令讲了一个笑话,说的是俩个百岁老人介绍长寿经验,一个说,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动荤腥,早睡早起、锻炼身体,节欲,不生闲气,我活了一百岁。另外一个百岁老人说,我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我照样活了一百岁! 靳之林笑道:“那是各人的体质不一样,跟生活习惯关系不大。咱先不说吃饭,能否把胡司令这几天淘到的宝贝让胡某一饱眼福?” 胡司令跟文物鉴定师招手,文物鉴定师首先端上来一木盘玉器,有玉镯、玉饰、玉佩,这些玉器大都质地不错,做工粗糙,明显地带着史前的痕迹。靳之林看得详细,不得不遗憾地说:“看不到稀世珍宝。” 紧接着鉴定师端上来一组鎏金铜佛,这些铜佛最高的一尺五寸,最小的只有一寸,全都是实心,明显地带有北魏的痕迹。靳之林眼睛一亮,用放大镜细心观察,看完后有点不敢相信:“这组铜佛跟那玉器绝对不是同一个时代,很有可能相距几千年,它们竟然在同一个地点发现,令人不可思议。” 最后,鉴定师才拿出来一只玉阖,玉阖内装着一枚金光灿灿的金印,金印的正面竟然篆刻着甲骨文“日月星辰”! 靳之林看不懂了,这金印究竟属于什么时期?瓦沟镇在历史上有什么独特的地位?为什么挖出来的文物竟然跨越几十个世纪? 第699章 齐贤(栽逑娃)等不到过完春节,就被王世勇队长派往河东。齐贤不敢抗命,齐贤曾经背叛过八路,齐贤的小命掌握在八路军的手中。齐贤背着八路军为他准备的几件“文物”,去三木大佐那里邀功。 齐贤走了,走得匆忙,齐贤留给白菜无尽的思念、感动和悲伤。齐贤并不在意白菜为她找野男人,郭宇村的女人有几个活得正经?齐贤回家那天夜里白菜跟老班长日得正欢,齐贤只是把嫖客赶走,没有埋怨过白菜半句,远别胜新婚,往后的几天栽逑娃和白菜如胶似膝,兢兢业业地耕耘着属于他们的那二分水田。白菜满以为栽逑娃能在家里过年,日子里混杂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俩口子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 可是栽逑娃竟然走了,等不到过年,栽逑娃说他要执行任务,白菜不知道任务叫什么东西,恨不能把那“任务”捏死!白菜哭得凄惶,谁能理解女人离开男人时的忧伤?白菜一直把栽逑娃送到黄河岸边,看丈夫踩着玉带似地黄河过了河东,栽逑娃招招手让白菜回去,栽逑娃临走时对白菜说,要白菜好好活着,等他回来。 有这句话就够,白菜心里踏实。郭宇村经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郭宇村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能活下来已经不错。白菜感到幸福,她的栽逑娃一如既往地在意她!山里的女人说不出爱,爱这个字眼不属于山里人,山里的女人说她的孩子“心疼”,山里的女人说她的丈夫“威猛”。山里人把炕上的活路也叫做耕耘,山里的女人很野,男人不在家的日子也不能让自己闲着。 可是白菜自从栽逑娃回来以后,主动地断绝了跟所有的男人的交往。白菜知道栽逑娃还活着,白菜知道栽逑娃还很在意她,有这点就足够,白菜得给栽逑娃留着,这颗白菜只能由着栽逑娃来糟蹋。 栽逑娃走了,栽逑娃在河东给日本人干事的消息不胫而走,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栽逑娃当了叛徒。唯独瞒着白菜一人,其实白菜也不知道叛徒叫干啥?跟她不知道什么叫做“任务”一样。 转瞬间到了过年,郭宇村过年这天几乎家家都设着灵堂,白菜也提着篮子给萝卜烧纸,终究在一条炕上侍候过一个男人,白菜的感觉中萝卜就像亲姐姐一样。两个儿子恋着他们的媳妇和丈母娘,除夕这天晚上只是象征性地回家转了一下,齐结实齐壮实很随意地说出了一条惊天新闻:据传爹爹栽逑娃回到河东的当天晚上,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掐死了一个日本军官,日本人已经将栽逑娃开肠破肚,喂了狼狗…… 两个儿子好像讲着别人的故事,感觉不来悲伤。可是他们的娘亲却差点晕倒,感觉中浑身的血涌到头上,脑袋疼得仿佛就要爆炸。白菜当然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栽逑娃从郭宇村走后才不到五天,五天前的现在他们仍然在这条炕上缠绵。难道说真如刘媒婆预见的那样,白菜命硬,守不住男人,从张鱼儿开始,已经有五个男人先后离奇地死亡,每个男人都是凶死,没有一个男人病死在白菜的炕上…… 白菜央求两个儿子:“孩子,你们俩个今晚不要过去,除夕夜陪娘住一个晚上,娘这心里堵得慌。” 两个儿子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弟兄俩对娘还是有点恋情,终究娘将他们养大。看得出娘好像丢了魂似地慌张,他们后悔不该把那条消息告诉亲娘。弟兄俩陪娘坐了一会儿,看娘头靠在被子上假寐,悄悄地下了炕,开了门,溜出屋子。娘突然惊醒过来,竭斯底里地大吼:“苦命的我呀!”弟兄俩顿了一下,紧接着撩开长腿,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年初一的早晨,白菜煮好饺子,调好调料,舀了两碗,放进木盘,摆上两双筷子,然后用木盘端上炕,感觉中好像对面坐着栽逑娃,说话的语气显得亲切:“趁热吃吧,他爹,五年了,难得你回家过年……” 猛然间记起儿子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心里有涌上来一丝凄凉:“他爹,你说过,你一定回来,你不会做傻事,日本人是一群狼。别惹他们,白菜离不开你……” 嚅嚅叨叨,不知道还说了些啥。一直到棒槌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娃。那孩子是白菜跟连长所生,可怜连长死于非命,老班长让棒槌替他把那个孩子养着,权当老班长所生。人们本身在死亡线上挣扎,仍然忘不了传续香火……生与死之间,就隔着薄薄的一层……纸。 有时,她们是情敌,为了一个男人而明争暗斗,这阵子,她们又亲如姐妹,相互间关心对方的不幸。棒槌好像已经知道了栽逑娃的遭遇,劝说白菜:“大妹子,想开些,这就是命,女人的命。” 白菜解开大襟子棉袄,把****塞进孩子嘴中,心里头干巴巴地,潮不上来一点泪珠,人有时就是这样,悲伤至极反而哭不出眼泪。 女人有时也很愚蠢,棒槌抱着孩子朝回走,心里头想着,白菜这阵子很需要男人……回到家棒槌看老班长正在洗锅,谷凤和谷鸣弟兄俩抬水,弟兄俩好像对呼风雨妈妈不反感也不热心,棒槌把他俩养大,弟兄俩就一直跟棒槌生活在一起。看着谷凤谷鸣把水倒进水缸,又出门去抬水,棒槌才说:“老班长,我看白菜可怜,她这阵子正需要男人,你就过白菜那边住着,今晚不要回来。” 老班长怀疑自己没有听清,装上一锅旱烟,一边抽一边问:“棒槌,你说的那话是啥意思?是不是还在考验我老班长对你的忠心?” 孩子睡着了,棒槌把孩子放在炕上,有点言不达意:“我说的是好话,去不去在你,女人死了男人都很空虚,你跟白菜又不是没有日过,这阵子装什么正经?” 老班长还是不走,不是不想而是把棒槌的心思没有弄懂,再说十里路上没真言,那栽逑娃是死是活还不一定。棒槌该不是挖一个陷阱,引诱老班长跳下去?想想又感觉不对,棒槌行为做事从来不会欺瞒哄骗。 棒槌进一步解释:“栽逑娃之死是从八路军那里传出来的,估计不会有假。八路军还要给栽逑娃开追悼会,听说已经在布置会场。都一把年纪了,到一起就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女人离不开男人,男人离不开女人。你去吧,我不会嫉妒。” 可能这一辈子遇到的男人太多,棒槌把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也没有在意,可能这一辈子遭受的磨难太多,棒槌知道女人这阵子正需要男人。棒槌的想法有点愚蠢,但是绝对没有恶意。 老班长把烟袋别在裤腰带上,倒背着手朝白菜家走,老班长想法很简单,看白菜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干的活路,至于干那种事情,要看白菜有没有心情…… 只顾了走路,头撞上栅栏门才猛然惊醒,抬头看,铁将军把门,白菜不知道去了哪里。 装上一锅烟,稍一思忖,心想有点不对劲,正月初一白菜能去哪里?一股冷气从脊背升起,这白菜该不是想不开,去了河东?老班长也多了一个心眼,老班长立刻来到八路军驻地,老班长向王世勇队长汇报,白菜不见了,村里刮起一股风,说栽逑娃死了,白菜该不是去了河东? 王世勇队长顾不上解释,立马组织人员朝黄河方向追赶,赶到黄河岸边一看,玉带似地黄河上正走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第700章 顾俊山当了疙瘩的保管,这让顾俊山始料不及。人应该知足,开始时顾俊山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是感觉能混到这一步已经不错,况且那疙瘩从战场上把他的孩子捡回来,让顾俊山一辈子都对疙瘩心存感激。尽管郭麻子教唆顾俊山对疙瘩下黑手,疙瘩死后这卧龙岗山寨就是顾俊山自己的。可是顾俊山知道自己的能耐,他根本没有能力管理那十几个土匪。顾俊山也不想得罪郭麻子,因为顾俊山每过一段时间总想去消遥巷逍遥解闷。 过春节这几天顾俊山不敢大意,山寨上的弟兄们都回家过年,但留下顾俊山一个人和三个孩子,金童玉女是楞木的遗孤,楞木死后俩兄妹一直在山寨上寄居,有一段时间洋芋想把两个孩子带回家养活,两个孩子还不肯跟上洋芋姨姨回家,兄妹俩住在山寨上自由。 顾俊山对待金童玉女跟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人有时候就是那样,无论你在战场上怎样残暴,无论你是暴君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有时看见那些毫无抵抗力的弱小生命却表现出一种善良的天性。兄妹俩在山寨上享受着弟兄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三个孩子原来就经常在一起玩耍,来到山寨以后更加亲密无暇。 顾俊山五十岁不到,五十岁不到的男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况且原先在郭麻子的手下当营长,应该说吃喝嫖赌无所不能。原先入赘蜇驴蜂家时就不老实,竟然对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动手动脚,好在男女双方都不怎么干净,相互间对那些破事并不在乎,在文秀身上得手以后又对文英文爱发动进攻,让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抓住一顿狠揍,差点要了顾俊山的小命。 顾俊山迫不得已从蜇驴蜂家里出逃,正走投无路时被疙瘩招上山当了保管,顾俊山谢恩都来不及,哪还敢对疙瘩动异心!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看着那地道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富,不能说一点想法没有。顾俊山每次进城都带着许多银钱,花不完也不带回山寨,就在郭麻子那里寄存,究竟转移下山多少银钱?顾俊山也不清楚。反正顾俊山知道郭麻子不会出卖朋友,顾俊山在郭麻子和疙瘩之间两边讨好。 原计划过完正月初五顾俊山去一趟凤栖,做饭的老厨师临走时说他正月初五就来,顾俊山去凤栖的理由已经编好,事实上他那痔疮的老毛病一直在犯,当兵的都有痔疮,可能跟爱日尻子有关,国民党的军队没有退役之说,一当兵就是几十年,腿中间的棒棒硬起来无处发泄,靠互相间日尻子来解决困难。其实人跟动物没有什么两样,人比动物多一样本领,就是互相摧残。 可是正月初三疙瘩急匆匆上山,喜滋滋宣布,他要结婚!他要纳妾!疙瘩娶的新娘子竟然是张有贵的女儿!顾俊山在瓦沟镇驻军几十年,不可能不知道张鱼儿,不可能不了解张家大院的变迁,看样子人穷急了什么事都做,堂堂的张家三少爷竟然看上了疙瘩兜里的银钱! 那几日顾俊山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机会下山,刚刚听完新婚夜那小姑娘绝命般的哭喊,紧接着又上演了一场新娘子上吊假死的闹剧。事件刚刚得到平息,顾俊山刚想去凤栖风流时突然间来了老班长。 郭麻子的残部自从被刘军长解散以后,那些游兵散勇们死的死跑的跑,现今只剩下顾俊山和老班长俩个,还有几个人听说在菜子峁安家,顾俊山跟那几个人没有来往。老班长已经来过山寨几次,顾俊山还曾经给疙瘩介绍老班长在山寨做饭,不是疙瘩不要而是棒槌不让老班长走,棒槌担心好容易捉住的乌鸦又飞掉。 世上事就那么错综复杂,各人都怀着心思,各人的想法不同。老班长在山寨吃了午饭,还赖着不走,顾俊山看天不早了,再迟一会儿就到不了凤栖城,于是下了逐客令:“老班长,咱改日再谝,我还想去一趟凤栖。” 老班长眼神怪怪地,把顾俊山盯住。顾俊山心里发毛:“老班长你看啥?咱又没有什么特异功能。” 老班长装上一锅烟,不紧不慢地抽,吐出一口浓烟,才说:“我知道你去干啥,日女人,对不?烟花巷那些女人不知道多少人过手,那里边脏得就好像茅坑,去一两次可以,时间一长担心得那种烂病。今天你跟我走吧,咱老哥俩喝一盅。” 顾俊山脸不红,当过兵的男人什么脏活不敢说?!看看天不早,顾俊山也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心情,于是嘱咐厨师好好照看几个孩子,跟上老班长来到郭宇村。 郭宇村对于顾俊山来说是一块伤心之地,顾俊山一来到歪脖树下就不由得想起蜇驴蜂,其实蜇驴蜂那个女人不错,顾俊山后来才听说,蜇驴蜂怀中的孩子是李明秋播下的种,什么样的女人不让李明秋日?李明秋即使想睡小姑娘都不会有任何困难,谁知道李明秋竟然看上了一个半老徐娘!顾俊山根本就不是李明秋的对手,蜇驴蜂理直气壮地说:“顾俊山你走吧,咱俩的缘分到此结束。” 不过顾俊山对蜇驴蜂还是有些眷恋,能让李明秋看上的女人肯定不错!蜇驴蜂看起来干净清爽,不像老班长的女人棒槌那样窝囊邋遢。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老班长跟棒槌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俩口子看起来就像兄妹俩。 顾俊山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老班长好心好意请咱喝酒,咱端详人家的老婆干啥?郭宇村的傍晚还是那么宁静,这幢村子虽然经历了数不清的悲欢离合,或多或少还有那么一点让人琢磨不透。 老班长当兵时就是火头军,做几个菜当然不在话下,掌灯时分老班长端上炕几个炒菜,俩老哥一直喝酒喝到深夜,当然他们都有满肚子怨言满腹遗憾,真想不到关中汉子竟然在这偏僻的山村落难。顾俊山喝得熏醉,伸手摸了棒槌一把,老班长笑了,一点也不在意,还调侃自己的老领导:“你要看上的话就让给你一晚。” 棒槌瞪老班长一眼,却对顾俊山笑了:“你们男人都那德行,谁还没见过驴槌子马逑!今夜是不是有点闹心?想日女人叫我一声姐姐。” 顾俊山有点不好意思,顾俊山还没有见过女人这么粗野。 老班长索性一语道破:“今晚咱就让老领导尝尝鲜,人活到这份上什么事都应当想开,明早睁开眼是一天,明早闭上眼是一世,得享乐时且享乐,感觉到还行就过到一起,感觉到不行就穿上裤子走路,谁也不欠谁,保证不让老领导为难。” 顾俊山一想糟糕,自己这一百多斤今晚又被老班长出卖。不过老班长也说得有道理,这阵子见窟窿就戳,只要不是一只老猪婆就行。明早起来再见机行事,人活到这地步还有啥抹不开脸皮? 顾俊山高一脚底一脚,跟上老班长走了不远,看柴门开着,招野汉的婆姨夜间睡觉从不关门。顾俊山跟上老班长进屋,隐隐约约看见桌子上点燃几支香头,这年月家家都死人,死人跟咱没有关系,咱日的是活人! 屋子里暖融融,老班长朝炕上说:“我给你把人带来了,你俩如果有缘分就相扶相帮过到底,如果没缘分就车走车路、马走马路,明早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老班长走了,顾俊山干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管她长得咋样,只要是个女人!糊里糊涂杀了一夜,天亮时昏昏沉沉睡去,朦胧中听见有人喊他吃饭,睁开眼睛一看,眼前的女人好生熟悉……老班长进来了,不要人请直接上炕,坐到炕上才说:“老领导,昨晚咋像?日上美不美?我想白菜比那蜇驴蜂差不到那里。” 第701章 姜秉公从凤栖回到狮泉镇以后,把那两个女人被嫖客拐跑之事私自了结,严令下人不再重新提起。反正有人的地方那种俗艳之事就不断发生,也不是什么新鲜,目前的首要问题是保持狮泉镇安定团结,坚决不能让内部生乱。 姜秉公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必须打通狮泉镇南下长安的通道,跟白水人重归于好。 这真的不容易。白水大老婆的娘家人刚刚在狮泉镇争过人命,双方都死了几个人,大老婆的娘家兄弟还被白水羁押。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但是大户人家的颜面也确实难以放下。姜秉公首先派了两个年纪大的说客抬着礼品去岳父家下话(方言,相当于赔情道歉)。岳父家把那俩个说客挡在门外,连院子也不让进。不过据说客回来交待,当天白水县的看客很多,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有的人甚至指责岳父家不要仗势欺人! 姜秉公思之再三,决定亲自带着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二人去闯一次鬼门关,因为南路的通道必须打通,姜秉公家在渭南有铺面。再说不能跟白水人结世仇,一旦这个死结解不开后患无穷。 那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历练,姜秉公学着古代壮士的样子,一身白衣白裤,一根麻绳自缚其身,后背上插一根荆条,有点负荆请罪的味道。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敞胸露怀,腰带上别着二十响盒子枪,像两个打手,押着姜秉公游街。白水人没有人不认识姜秉公,感觉中这姜秉公也真是一条汉子,敢作敢为,有一种英雄赴难的气派! 早有人告知岳父家,大户人家的大门紧闭了一个时辰,最后由姜秉公的岳父亲自把门打开,姜秉公在大门前对亡妻的父亲三叩九拜,然后像背书那样,来了一段掏心掏肺的道白,岳父取下姜秉公后背上的荆条,象征性地抽打了姜秉公几下,然后由两个人把姜秉公扶起来,一行人进入客厅,进入客厅后姜秉公跟岳父怎样交谈?外人不得而知。 据说,为打通白水通道,姜秉公给亡妻的父亲赔了不少钱,姜秉公负荆请罪,没有丢人,反而为自己赚足了颜面,谁都想象不来姜秉公会来那一手,彻底地打击了岳父家的嚣张气焰。姜秉公甚至出钱力保亡妻的大兄弟出狱,大兄弟出狱后辞去了保安大队长的职务,后来听说在长安开了一间铺面。 凡是干大事的人行为做事总跟常人不一样,他们的有些做法往往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以前常有白水人来狮泉镇买卖山货,狮泉镇的人也常去白水买盐扯布,自从姜秉公跟岳父家和解以后,狮泉镇繁华依旧,各种生意往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当然,姜秉公自己的日子也过得惬意,秋月为姜秉公生的小男孩已经半岁,姜秉公给小儿子起名叫姜振龙,再没有人敢胡说那孩子不是姜秉公亲生,大老婆死了以后,其他几个老婆见了姜秉公唯唯诺诺,姜秉公在整个家族里说一不二。为了证实自己的能力,已经有几个老婆的肚子被姜秉公闹大。姜秉乾再也不跟哥哥挣什么族长的宝座,全家人搬到渭南去经商。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姜秉公早晚必须向父母亲请安,姜茂盛无事时常常在狮泉镇的街上走走,姜姓族人见了老族长无不点头哈腰。 闲暇时姜秉公也到地里走走转转,庄稼汉吃的是二月的土。但是这年也就日怪,一连几个月不见天下雨。以前姜秉公没有在意,姜秉公忙于收购大烟和处理家务。一旦闲下来认真想想,天不下雨是第一要务。天不下雨万物就无法成长,不但庄稼颗粒无收,所有的物种都不会有收成。看来今年收购大烟也要泡汤,土地干裂,种籽无法下种。 集市上粮食价格飞涨,有粮食的人家都开始惜售,有钱人家开始囤粮,加速了粮荒的进程。姜姓族人几个老者聚在姜茂林的屋子里开始议论,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灾荒,人肉相食,狮泉镇人饿死大半,往往灾荒过后紧接着就是瘟疫,男女老少提溜着裤子屙一种黄水,谁也弄不清那黄水叫做什么,人屙上两三天就会毙命,听说后来仓颉庙来了一位和尚,在狮泉镇的大街上支起大锅,用几味中药熬制什么“还魂汤”,许多人喝了“还魂汤”以后,捡得一条性命。 传说归传说,有些传说带几分真实。人们谈论起灾荒和瘟疫来总是心有馀悸,生产力低下,老百姓根本没有抵御灾荒的能力,遇到灾荒年大户人家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普通老百姓只有坐以待毙。 姜秉公也一筹莫展,好在狮泉镇种植大烟的人家较少,粮食还是狮泉镇的主产,就目前来说还没有人揭不开锅。可是凤栖县北就不一样,由于大量的土地都种植了大烟,市面上粮食价格飞涨,听说好多人家已经闹开了饥荒。 正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停在姜秉公家门口,车上下来李明秋。李明秋来狮泉镇的主要目的就是跟姜秉公商议贩运粮食,李明秋禁不住隐退后的寂寞,他必须东山再起。瓦沟镇那边尘土飞扬,那种淘宝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李明秋没有去那里凑热闹,李明秋吃别人嚼过的馍不香,李明秋最爱标新立异,李明秋总是自己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姜秉公想不到李明秋这时会来,自然少不了对李明秋热情招待,姜秉公在凤栖最佩服李明秋,两个人在一起真可谓趣味相投。李明秋已经将近六十,姜秉公才四十出头,可是两个人竟然称兄道弟,这不是李明秋主动降低了自己身份,而是李明秋看中了姜秉公这个人。 那是一场一拍即合的交易,两个人很快谈拢,灾荒年间贩运粮食属于善举,相信没有人说三道四。问题是这一次旱灾的范围很广,据听说延安那边下了几场小雨,可是他们不可能去延安贩运粮食,李明秋近几年跟八路军没有交往。李明秋还得给亲家刘子房留点面子,李明秋不可能把事情做得非常露骨。 两个人在一起密谋,感觉中贩运粮食不能朝东,黄河以东基本上全部让日本人占领,目标只能定在宁夏和甘肃,必要时通过宁夏到内蒙。可是那边的道路究竟怎样?因为他们这一次赶脚吆的不是骡马和骆驼,刘子房军长答应给他们配备几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汽车。当年那种越野汽车只能拉运两吨半货物,就那也比骡马和骆驼强许多。假如有四辆汽车运粮食,顶得住几百匹骡马。 姜秉公也是一条急性子,一有事干浑身就上足了发条。李明秋主要看上了姜秉公的几十个民团,赶脚的汉子必须保证绝对安全,一辆汽车最少得派四个人押车,连同司机和掌柜的最少也是二十几个人的团伙,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沿路的吃住还要专门有人安排。 不管怎么说第一步很难,刘军长建议他们第一次先带两辆汽车淌露水,连路线也给他们设计好了,要他们去商洛和汉中,万一买不到粮食回来就拉军粮,沿途的费用还能省点。 李明秋和姜秉公去了一趟汉中,竟然拉回来一万斤大米,当年大米在凤栖属于稀罕物资,在灾荒初露倪端的三月,这一万斤大米投放在凤栖集市上,等于给农民吃了一颗定心丸,尽管大米卖出了当年的最高价,一块银元四斤大米,还是很快卖完,卖完粮食李明秋算了一笔账,赚了一半多的钱。 第702章 郭宇村已经三年没有人种粮食,郭宇村人吃的粮食全到瓦沟镇去籴。往年一到三月郭宇村周围都长出了新绿,罂粟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山山茆茆的缓坡地带原来大都种庄稼,这几年都长出了罂粟,那些罂粟迅速向周围的树林蔓延,树林里树木稀少的地方也让罂粟侵占,一场春雨,罂粟破土而出,基本上不需要人管理,野生野长的罂粟把郭宇村周围所有的空地都长满。 前几年那些小商贩看上了郭宇村的商机,赶着牛车来郭宇村粜粮,货郎也挑着货郎担子来卖日用商品,郭宇村真正享受了那么一段丰衣足食的日子,郭宇村的女人们扬眉吐气。可是近一两年那些粜粮食的贩子和卖日用品的货郎逐渐少了,原因是郭宇村和瓦沟镇不断发生无头命案。人们做生意本身是为了赚钱,把性命搭赔进去不值。不过郭宇村人不必害怕,瓦沟镇的集市上照样粜粮,不过是多走几步路,郭宇村人赶着牲畜到瓦沟镇籴粮。 春节前还没有什么迹象,瓦沟镇的集市上照样什么都可以买到。春节过后不久,豹子赶上牲畜去瓦沟镇籴粮,豹子籴粮时漏斗子总不放心,非要跟上给儿子做伴。父子俩来到瓦沟镇,瓦沟镇哪里还有什么集市,周围的山上围满了淘宝的人们,祖先们的骨殖被挖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周围的群山一片狼藉。 漏斗子早先就在瓦沟镇当经纪,凭靠三寸不烂之舌给人撮合牲畜买卖,在瓦沟镇有许多熟人,父子俩在集市上籴不到粮食就到熟人家里来谝闲,混一碗茶喝。结果发现家家都铁将军把门,所有的人都上山去挖宝贝。 漏斗子看天,天空瓦蓝,一丝不祥的预感朝他袭来,这瓦沟镇的人去挖先人的祖坟,老天爷不报复他们才怪!父子俩没有籴到粮食,在商铺里买了几斤食盐,掌柜说盐涨价了,一斤食盐就要两毛钱。 不管多钱也得吃。人吃饭离了啥都行,就是离不开食盐。父子俩赶着牲畜向回走,漏斗子说:“儿呀,我看这煎饼难摊了,咱家里大大小小十四口人,全是孩子和女人,就你一个壮劳力,风调雨顺还好说,遇到灾荒年锅里没米下是个大难题。” 豹子说:“要不然你明天在家歇着,我走一趟狮泉镇,狮泉镇靠近关中,那里的集市比瓦沟镇大许多。” 漏斗子叹一口气:“娃呀,你走哪里爹都不放心,爹一辈子活谁?就活你这条命根!要不咱明天走一趟凤栖县,县城里叫驴子酒馆的驴肉吃了上瘾!看样子今年前季咱父子俩不能在家里闲着,咱们赶着骡子去跟会赶集,那里有粮食咱们就去那里,这年月吃饱肚子是第一。” 说话间父子俩来到老婆尿尿沟,老婆尿尿沟的泉水比往年小了许多,一股清澈的泉水从两块大石头的缝隙里流出,靠近村子的那眼泉水早已干涸,全村人吃水全在这里。老婆尿尿沟是郭宇村的生命之泉,不知道上早年间谁给起了这么个诨名,好像村里人并不在意,老婆尿就老婆尿,老婆尿养活着全村的男女老少。 父子俩尻子撅起,爬在老婆的缝隙里喝了个够。突然间漏斗子感觉脚下一块石头在动,漏斗子开始也没有在意,可能石头风化,人的脚踩上去开始挪动。豹子眼尖,豹子看见石头底下伸出来四条腿,豹子还看见俩只绿色的眼珠子。豹子喊了一声:“爹!乌龟,你踩在一只龟背上!” 那的确是一只神龟,足足有二十斤重。老婆尿尿沟常常有人捉到乌龟或者鳖,最多的也就三四斤重,像这么大的乌龟父子俩还是第一次看见,漏斗子当场给乌龟跪下叩头,口里不住地念叨着:“神龟呀,你是东海龙王的子孙,你不能眼看着生灵惨遭涂炭,你给你那龙王爹爹捎上一句话,就说漏斗子祝他老人家万寿无疆,祈求他老人家下一场透墒雨。” 豹子吭一声笑了,豹子说:“爹,咱把乌龟捉回去杀的吃了,我祈盼你老人家长寿。” 漏斗子正色道:“千万不可,这只乌龟只能放生,看样子它已经活了一万岁,说不定是东海龙王派来视察灾情。” 豹子说得也是实情:“咱们不吃它,自然有人吃它,它在这里活不长久。干脆咱们捉回家,听娘说,娘的主意比咱俩多。” 父子俩没有籴下粮食,却捉住一只巨龟,狼婆娘一辈子遭受磨难无数,从不相信因果报应,不过狼婆娘也不主张将乌龟吃掉,狼婆娘建议把乌龟驮到凤栖城,卖给药铺,药铺怎样处置是人家的事,跟咱们没有丝毫关系。看样子灾荒年即将来临,出现了各种怪异的自然现象,巨龟的出现可能也是一种先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狼婆娘一辈子没有听过漏斗子的话,这一次漏斗子说话狼婆娘不得不听:“先走一步就能占得先机,十四张嘴要吃饭,现在当今目下,想办法籴到粮食是第一。” 狼婆娘说她也想去凤栖城转转,狼婆娘主要不放心那只乌龟。漏斗子心善,一直主张把那乌龟放生。狼婆娘说杀人放火儿女多、积福行善没老婆,这年月谁顾得了许多,咱不吃它就是行善,卖给别人轮不上咱管。 狼婆娘骑一头骡子,俩只萝卜脚放进驮笼里边,头上带着黑丝络络,遮不住满头白发,不过人看起来还精神,无论干啥事都有主见。这只乌龟如果卖个好价能值一石谷子,等于全家人两个月的粮食,白白地放生岂不可惜? 一家三口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听得满街的人竞相传说:李明秋用汽车拉回来一万斤大米,在城隍庙的集市上粜米,不过大家都骂李明秋心太黑,一块银元只能籴四斤米,平常年间一斗谷子才值八毛钱,这简直是乘人之危!不过骂归骂,买大米的人仍然排起了长队,收纸币三毛钱一斤,这才半年时间,纸币就开始贬值。 呼啦啦籴米的队形乱了,城隍庙前出现了一只巨龟,狼婆娘也真会做事,竟然给乌龟身上穿了一件红裹肚,更加凸现了巨龟的神秘。所有的人都不籴米了,围成一圈来看乌龟。 那乌龟在驮笼里蠕动,狼婆娘嫌人看不清楚,索性把乌龟放在褡裢上,让人们看个够。 李明秋正跟姜秉公在家里喝茶,粜米的事有他们雇来的帮手,突然间听得有人传说,城隍庙来了一只巨龟。 李明秋年纪大了,年纪大了的人就有一些迷信,那乌龟究竟有什么预兆?李明秋心里咯噔,去年李明秋中邪,有点相信因果报应。他赶到城隍庙,拨开人群进入里边,果然看见一只巨龟在蠕动。 李明秋不动声色,把漏斗子拉到一边,看见漏斗子面熟,问道:“你可是郭宇村人?” 漏斗子答道:“正是,这只乌龟是在老婆尿尿沟捉到的。” 李明秋问得直接:“想卖多少钱?” 漏斗子拍着光秃秃的脑袋,猛然间记起,贸然问了一句:“你可是李明秋?” 李明秋不悦,李明秋不是普通人随便叫的。不过在凤栖城内李明秋不敢乱来,李明秋在凤栖活得还是有一点人气。 狼婆娘插嘴:“李大官人,凤栖没有人不认识你,你如果成心要这只巨龟,开个价,就卖给你。” 李明秋愣了一下,还没有人叫过他“李大官人”,反正这只巨龟买下没有坏处,谁都知道,龟血本身就是一种大补品,李明秋顺便开了一个价:“我给你一百斤大米。” 狼婆娘没有还价,一口应承:“成交。” 可是那李明秋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回事,竟然不经意地踢了那乌龟一脚,乌龟一下子咬住李明秋的腿不放,李明秋疼得坐在地上,济世堂中医郭全中来了,看到那只乌龟大吃一惊,他言道老爹爹郭善人临死前交代,老婆尿尿沟有一只巨龟,乃是郭家的老祖先初到郭宇村时放生,那乌龟平时钻进山洞不见出来,一旦出来就预示要遭饥荒…… 第703章 疙瘩带领着他的弟兄们盗挖得一些玉器和金银饰品,最有价值的当属那枚金印,其它的如陶器、瓷器、石棺大部分都被疙瘩的弟兄们现场捣碎,他们并不了解那些文物的价值,把那些石羊石马石骆驼仍得到处都是。胡司令给疙瘩付了一些款项,跟疙瘩原先的期望值相差甚远。疙瘩有些灰心,带领着他的弟兄们最早从瓦沟镇撤离。 疙瘩走了,却让张有贵捡了便宜。张有贵也不懂文物,可是他抱着一种捡到篮子里都是菜的心理,雇了几个人把疙瘩扔掉的文物认真整理,只要张有贵感觉有价值就想办法弄回家里,原先放粮食和喂牲畜的几间空屋子全让文物塞满,甚至连疙瘩打碎的石棺也想办法抬回院子里,那些雕饰着雄鹰图腾的酒囊,那些少数民族做饭和盛水的铜器,都让张有贵捡回来当作宝贝一样储存,张有贵一连在山上翻腾了几个月,直到全家吃得米干面净,再不想办法弄粮食一大家子人就要饿肚子才从山上下来。 张有贵仍然不放弃,张有贵认为山上还有宝贝,张有贵找来两个老汉看管墓穴,他自己则骑着马去凤栖籴粮。来到凤栖以后张有贵才知道,粮食价格上涨了好几倍。 天灾虽然难以抵御,更可怕的是人们的恐惧心理,有粮食的人家不再把余粮销售,加剧了灾荒的严重程度,按道理还不到夏收,新麦子还没有上场,可是灾荒却过早地出现,这跟人们的心理因素有关。张有贵在叫驴子酒馆吃了一碗驴肉烧饼,平常日子五分钱两个烧饼,可是现在一个烧饼竟然要收一毛钱。吃完饭张有贵到城隍庙的集市上转转,发觉一斗谷糠竟然粜五毛钱!看样子粮食价格还得上涨,因为集市上基本上看不到有人粜粮。张有贵好容易籴得一斗糜子一斗谷,这一点粮食吃不了几天。打听得李明秋做粮食生意,于是就来到李明秋家里。 凤栖县就那么大一块地方,凤栖县发生的许多逸闻趣事很快就传遍全县。李明秋脚上缠着绷带,正在自家屋子的躺椅上喝茶,姜秉公带领着人马去汉中籴粮,李明秋的脚被乌龟咬伤,没有一同前往。姜秉公办事李明秋放心,姜秉公能掌握得来火候辨别得来方向,姜秉公在关键问题的处理上拿捏得当。姜秉公临走时说过:“李兄,外边籴粮的事就不烦劳老兄费心,兄弟年轻,多跑几步路,老兄给咱光在家里负责销售。” 李明秋一见张有贵满脸堆笑,而且站起来双手抱拳,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恭喜发财。” 张有贵苦笑,张有贵知道李明秋所指的是什么事,有关张有贵把亲生女儿许配给疙瘩为妾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张有贵在李明秋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脸上显得尴尬:“姑父,不怕你笑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李明秋慨然:“那里,一家买马俩家情愿,跟咱们屁不相干。姑父只是听说有贵也挖下不少宝贝,能否让姑父一饱眼福?” 张有贵不知道听谁说李明秋跟妹子张凤(蜇驴蜂)混在一起,而且张凤怀里的孩子听说也是李明秋的。这个世道真乱,姑父竟然日了侄女。不过张有贵的尻子也不干净,谁也不要笑话谁。张有贵知道李明秋在凤栖的份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有贵显得慷慨大方:“看姑父说的,那一天姑父有功夫来瓦沟镇,贤侄淘到的那几件什物姑父看上啥就拿啥。” 李明秋一生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李明秋肚子里的小蒜儿子(方言,相当于鬼点子)特多,李明秋眉头一皱一条计。李明秋问张有贵:“听说胡司令淘到不少宝贝?” 张有贵实话实说:“胡司令总认为农民不懂文物,把收购价压得太低,好多农民挖到值钱的东西都埋在自家的院子内,胡司令看起来声势很大,实际上收上来宝贝不多。” 李明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李明秋行为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轨迹,李明秋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立刻心生一计:“贤侄,你来凤栖是不是籴粮?” 张有贵神态黯然:“爹在世时,不用说一年不收,三年没有收成咱家里照样吃油卷馍!可是这阵子,唉——不怕姑父笑话,今早我走时就揭不开锅。” 李明秋很会做事,李明秋显得落落大方:“贤侄,你咋不早说?我这里有汉中的大米,需要多少驮多少。回去后给瓦沟镇的乡亲们多做宣传,就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一个文物收购大亨。” 张有贵也不是傻瓜,张有贵知道李明秋后发制人,也想在文物收购的行当插一手。张有贵早都听说侄女女婿胡老二什么黑道生意都做,李明秋极有可能南下长安搬胡老二出马,那胡老二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 张有贵答应得极其自然,他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山西的靳之林已经在瓦沟镇安营扎寨,胡老二再上来就更加热闹,三巨头在一起竞争,不把价格抬上天才怪。 李明秋不会不知道,只有傻瓜才会互相抬价,李明秋主要是想重出江湖,李明秋耐不住寂寞和空虚。李明秋不知道怎么搞的对疙瘩有一肚子气,李明秋想跟疙瘩一争高低。李明秋决定亲自去长安请胡老二出山,黑道老大做的就是冒险生意。 张有贵驮着大米朝回走,心想疙瘩和李明秋都不能得罪,李明秋再怎么厉害,毕竟廉颇老矣,疙瘩正值壮年,后生可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管怎么说疙瘩已经做了自己的女婿,尽管这是一招损棋,既然做了就不用后悔。大米在凤栖属于稀罕物资,灾荒年间吃大米真让人难以相信。听说李明秋贩运大米是用汽车拉,这年月没有军队做后盾寸步难行,刘子房军长才真正是凤栖人头顶上的皇帝! 上了驴尾巴梁,还要走二十里山路才到瓦沟镇。路边的茅草已经干枯,树上长出来的新绿被毒毒的太阳晒得垂下了头,骡子张着嘴,身上湿透,幸亏张有贵带着一只水葫芦,用葫芦给骡子喂水,骡子一下咬住葫芦不丢,结果葫芦破了,骡子没有喝到水,仰天嘶鸣。 突然,前边飘过来一个鬼!那真的是鬼!鬼有鬼相,人有人样。脚底下不像在走,而是在飘,两只眼睛深陷,满头华发倒竖,嘴张着,出来的气多,进入的气少,看样子奄奄一息,正在黄泉路上。 张有贵认识那人,那人的儿子叫豆瓜。瓦沟镇方圆二十里张有贵不认识的人少。看样子老家伙活不了多久,见到这种催命鬼张有贵只能自认倒霉。 老家伙对张有贵嘿嘿笑着,张有贵仿佛看到了一个黑洞,老家伙张口说话了:“我认识你,你是瓦沟镇的张有贵。” 张有贵浑身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身上摸摸,还带着一个烧饼。张有贵把烧饼逃出来递给豆瓜爹,然后色厉内荏地说:“滚开!” 老家伙不滚,老家伙也不接张有贵的烧饼,老家伙哀求张有贵:“张家三少爷,行行善,把老汉弄死,老汉大烟瘾犯了,心里挠挖得厉害。” 张有贵不是没有杀过人,张有贵杀死四姨太时一点也不手软,可是这阵子张有贵不想杀人,张有贵嫌杀死老家伙晦气。张有贵一把将老家伙推倒在路边,然后赶着骡子离去。可是那骡子也许是驮的粮食太多,也许是确实用完了力气,竟然卧倒起不来,让张有贵心里着急。 那老家伙从地上爬起来,一点也不生气,还问了张有贵一句:“驮的什么?” 张有贵没好气地回答:“粮食。咋的?” 谁知老家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走上前一扯,把绑粮食口袋的绳子一下子扯开,白花花的大米撒在路上,刚才还郎朗晴天突然间黑压压一片,一群乌鸦铺天盖地,朝撒在地上的粮食飞来。那骡子可能受了惊吓,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奔驰,一直跑到张家宅院门前才停下来,骡子身上驮的大米早已经撒完。 张有贵睡了一夜,越想越不是滋味,第二天早晨他赶着骡子重返凤栖,打算厚着脸皮再找李明秋籴米。走到昨天撒粮食的地方一看,大米已经颗粒不剩,路边堆放着一副死人的白骨。 第704章 那天早晨洋芋挑一担水桶,去老婆尿尿沟担水,无意中发现泉水已经干涸,往日的泉水旁边只剩下一块湿地。 这可是件大事。郭宇村自从有人居住至今,还没有听说过老婆尿尿沟断水。洋芋在往日的泉水旁边坐下,看山坡上陆陆续续下来一些人,大家已经形成习惯,每天早晨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担水。早晨的水清澈甘洌,尤其在热天,人们下到沟里首先尻子撅起灌一肚子凉水,那山泉好像有什么特异功能,喝了以后神清气爽,精神倍增。 可是泉水居然干涸了,这让大家始料不及。在某种程度上水比粮食重要,没有粮食吃还可以忍耐一段时间,没有水喝你寸步难行。 郭宇村差不多家家都来了人,大家在一起商议,决定把那眼山泉挖开,看看水究竟去了哪里。郭宇村青壮劳力不多,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充分展现了年轻人的力气。那两块大石头被撬开,石头底下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山洞里凉风嗖嗖,一条大蟒蛇在蠕动。 山里人迷信,迷信成为一些怪异的自然现象的主旋律。几乎所有的人全朝大蟒蛇跪下,感觉中人们触动了地脉,即将遭受不可预测的惩罚,事实上惩罚已经开始,想象中的神灵已经切断了郭宇村人的水源。 正在这时疙瘩回到了郭宇村。疙瘩盗挖陵寝收获不大,疙瘩回村后打算实施他的第二步计划,疙瘩心里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每天早晨起来一眼就看见杨九娃和麦穗(香玉)的坟茔。那是一段耻辱的历程,什么时候想起来都难以平静。特别是新娶的娇妻张芳琴哭诉中道出了麦穗(香玉)唆使她上吊的那段情节,使得本不相信因果报应的疙瘩更有一种想从卧龙岗山寨撤离的决心。疙瘩一直在做着准备,他决定把土匪窝子挪到郭宇村。疙瘩根本不考虑天下不下雨,疙瘩没有想过天不下雨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灾难。 疙瘩带领着他的弟兄路过老婆尿尿沟,看老婆尿尿沟跪倒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尽管疙瘩做事鲁莽,但是疙瘩在郭宇村人的心目中仍然有些人缘,兔子不吃窝边草,疙瘩虽然有些行为不可饶恕,但是总体来说郭宇村人仍然念叨着疙瘩的好处,特别是疙瘩这几年收购大烟,没有让郭宇村人吃亏。 疙瘩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旁边的一个弟兄,看洋芋也在那里跪着,径直问洋芋:“怎么回事?” 洋芋的回答也很简单:“泉水断流了,村里人没水吃。” 疙瘩看洞穴已经挖开,蹲在洞口朝里边看,什么也看不见。疙瘩让弟兄们把洞口挖大一点,洋芋说:“洞子里有一条蟒蛇,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黄河岸边经常会有蟒蛇出现,疙瘩吃过蟒蛇肉,感觉中蟒蛇没有什么害怕,疙瘩说:“正好把蟒蛇打死,让弟兄们饱餐。” 洋芋直挺挺地朝疙瘩走去,两只大*子顶着疙瘩的前胸:“疙瘩,你杀生杀得眼馋了,什么都想杀!郭宇村一百多人的性命在你的手里攥着,你再不能在郭宇村作孽!那蟒蛇是山神!你行行好放蟒蛇一条生路!” 疙瘩看全村人几乎陆陆续续都来了,感觉中好像还缺少一点什么……猛然间想起怎么不见漏斗子出现,漏斗子是郭宇村仅剩的唯一的一个老人,这样的现象疙瘩也没有见过。洋芋说话虽然难听,但是疙瘩没有给洋芋发火,疙瘩说话带着几分人性:“咱先问问年纪大的人,老年人总比咱们经的事多。怎么不见漏斗子?” 大家前后左右瞅瞅,突然发现全村的人都来了,就是不见漏斗子一家。平常日子村里发生什么大小事漏斗子最热心,难道说漏斗子不知道老婆尿尿沟已经断水? 其实漏斗子已经早都来了,这阵子正躲在一个山崖后边不敢跟乡亲们见面,漏斗子心里有鬼,漏斗子总认为他跟老婆儿子驮到凤栖县卖给李明秋的那只乌龟是一只神龟!那只神龟咬住李明秋的腿不放,所有的人都没有了主意,连郭全中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后来还是铁算盘办法多,他建议把乌龟放进热水里边,给水不断加温,乌龟热得受不了就会松口……这办法当真奏效,可怜乌龟松开口时已经奄奄一息……漏斗子跟老婆儿子驮了一百斤大米回家,郭宇村的人还不知道漏斗子在老婆尿尿沟捉住一只神龟,可是漏斗子心里有鬼,这样的事情迟早总得戳破,一旦村里人知道了真相,漏斗子将怎样面对乡亲们的责难? 漏斗子从山崖的后面露脸了,他颤颤栗栗走到疙瘩面前,那样子不像是给疙瘩出主意,好像是接受村里人的审判。漏斗子说,这阵子没有必要去寻找断水的原因,村里人吃水是第一,当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到黄河岸边去驮水。好像早年间郭子仪家有驮桶,郭家修建时用的水多,就用骡子来驮。 大家即刻到郭家宅院内寻找,果然找出来两只驮桶,驮桶经年不用,看起来不重新箍一下就无法使用。正好地不平的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一直跟在疙瘩身边干事,弟兄俩感觉跟上疙瘩比做棺材挣钱多。箍桶也不怎么费事,弟兄俩又用柳木和榆木做了几副新桶,郭宇村有的是牲畜,漏斗子自告奋勇赶着骡子去驮水,疙瘩看漏斗子年事已高,劝道:“叔,你给年轻人做几次示范,驮水的事让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去干,我以后适当给他们开一点工钱。” 刚刚解决了吃水的问题,郭宇村又闹开了粮荒,疙瘩决定亲自去一趟狮泉镇,疙瘩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姜秉公,疙瘩想找姜秉公弄点粮食应该不成问题,狮泉镇一直是凤栖县的粮仓。 疙瘩集中了郭宇村所有的骡马,还特意带上姜秉公的俩个侄女女婿邓银川邓铜川,当然还带着豹子和林丑牛,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狮泉镇,方才知道姜秉公已经跟李明秋搭伙去贩运粮食。 姜秉公的老爹爹姜茂林接待了客人,也没有让疙瘩一行白跑一趟,他给疙瘩装了几石陈谷,让疙瘩回家先凑合着度饥荒,至于其他事只能等姜秉公回来再说。 疙瘩开始知道李明秋隐退是假,以退为进是真。疙瘩跟李明秋打了几十年交道,深知李明秋的为人。李明秋这次贩运粮食根本就没有让疙瘩知道,可见李明秋对疙瘩并不在意。疙瘩有点失落,疙瘩失落的并不是李明秋贩运粮食没有跟他搭伙,疙瘩弄不清他自己在姜秉公心目中的地位。有一点疙瘩跟李明秋认识相同,疙瘩也认为姜秉公是个干大事的人。疙瘩不可能单打独斗,疙瘩手下的弟兄们全是一些周围村子里的赖痞,疙瘩必须结交就像姜秉公那样的朋友,疙瘩必须培植自己的实力。 疙瘩驮着几石谷子回到郭宇村,只能先给揭不开锅的人家分发。有的人要给疙瘩付钱,疙瘩不要,说这些粮食是借下的,以后再说。万般无奈疙瘩只能去找王世勇商议,看王世勇能不能想些办法。弄不下粮食疙瘩修建无法开工,首先要保证工人有吃有喝。再说这场饥荒究竟延续多久还不得而知,疙瘩不能不为以后考虑。 王世勇给疙瘩指了一条活路,王世勇答应让疙瘩组织弟兄们赶脚贩运武器,王世勇说:“延安以北天刚下过透墒雨,你将武器运到甘泉,然后拿着我给你开的路条去装运粮食。目前粮食价格看好,这是一桩好生意。” 第705章 明善师傅根本没有想到,那板兰花竟然认识回来的路,一个人吃苦受累回到凤栖。事已至此任何谎言都无法遮掩明善的恶行,明善羞愧得恨地无缝,千古遗恨产生于一念之差,明善的不破金身瞬间还原成凡胎肉体,感觉中再无颜面对靳之琴姐弟和徒弟邢小蛮,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屋顶,瞬间逃遁得无影无踪。 其实明善师傅没有走远,明善还在幻想着靳之林追赶前来好言相劝,思想起二人关系不错,遇到这种尴尬事靳之林不会甩下明善师傅不管。明善知道靳之林心系瓦沟镇淘宝,因此上了驴尾巴梁躲进树林里将靳之林久等。果然,靳之林跟邢小蛮相随从山间小路走过,可是两人目不斜视心无旁骛,飞快地朝瓦沟镇方向奔去。 明善稍有失落,出家之人不会在意区区小事,明善远远地跟定俩人,猛然间发觉树林里有几个人影,明善知道那是靳之林的保镖,靳之林这次西渡黄河时没有让保镖现身,保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靳之林的安危,思想起靳之林这个老弟才算活得潇洒,咱他娘的名义上是五台山报国寺佛陀,实际上连个普通老百姓都不如。一不小心掉落色戒的陷阱,到头来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明善眼看着靳之林邢小蛮进入一家宅院,躲在暗中思忖了许久。心想他离开五台山已经一月有余,是不是该回去看看,然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明善始终牵挂着那俩尊铜鼎,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两件宝贝弄到手。可是现今他囊中空虚,必须回家筹备一部分资金,然后带领几个徒弟,现在看来那个靳之林已经靠不住,明善决定带着弟子们去西游,去闯嘉峪关,去闯敦煌莫高窟,去找那盖世神偷鲁汉,从鲁汉手中夺宝。 明善面朝瓦沟镇四面山上看了一眼,看四面山上闪烁着粼粼火星,他知道那是老百姓在淘宝,也许靳之林的主张是对的,咱不能舍近求远,去追那什么俩尊铜鼎。可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明善感觉到只有把那两尊铜鼎搞到手,才不虚此行,才能为自己挽回名声。 大凡事业有成者都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明善师傅也是如此。虽然一念之差破了金身,但雄心犹在,人活一辈子就活惊险和刺激,绝不能碌碌无为! 明善顺手从褡裢里抓了一把糍粑,塞进口中,有点口渴,暗夜中看见路边的树上有一只喜鹊窝,于是身子一跃,爬上了树梢,掏得两只雀蛋,连蛋壳吃进肚子,感觉中喉咙凉飕飕。 连日艳阳高照,黄河上的冰已经很薄,搁往日难不倒明善,明善能在水上快步如飞。那叫轻功,会轻功的人稍有一点浮力身子就不会沉底。明善尝试着走了几步,只听得脚底咯嘣一声,浮冰开裂了,河水如涌,暗夜里仿佛看见一条蛟龙在飞腾。 明善赶快后退,退回岸边,始知武功已废,心里有点空虚,再不敢轻举妄动。 连日劳顿,一丝困意袭来,便头枕着禅杖在河边的沙滩上昏昏入睡,乱七八糟做了一夜的梦究竟梦了些什么早已经忘记,直到太阳老高,方才睁开一双朦胧眼,看两个小伙子赶着俩头骡子在驮水。 明善师傅佯装睡着,没有起身,他不愿意跟生人搭话,心里感觉晦气。谁知哪两个小伙子竟然一人踢了明善一脚,其中一个还说:“好像是个死人” 明善一下子从沙滩上跃起,手执禅杖直取两个小伙子的首级,两个小伙子抱头鼠窜,口里喊着:“爷爷饶命。” 明善只是想吓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并没有杀人的本意。明善终究是练过武功之人,抓住两个小孩子轻轻一推,两个孩子立刻倒地,明善手执禅杖怒喝:“你俩忒大胆!睁眼看看本大爷是什么人。” 那两个小伙子正是郭宇村齐结实齐壮实,他们按照疙瘩的吩咐给村里家家户户驮水,疙瘩也想挽回自己的颜面,最起码必须在郭宇村赢得民心,郭宇村是疙瘩的老窝,疙瘩要让郭宇村的十几户人家拥戴自己。 齐结实齐壮实早晨下山时看见河滩上睡一个人,以为是个死人,河滩上常见无主死人,弟兄俩绝不是有意。岂料一个胖和尚手执禅杖一跃而起追赶他俩,弟兄俩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他们跪倒磕头如捣蒜,口里连连告饶:“我们绝不是有意!” 明善叹一口气,说:“算了,贫僧倒霉。你俩把贫僧送过河,免你俩无罪。” 齐结实齐壮实互相对视着看看,确实为难。二月的河水冰冷刺骨,如果赶着骡子过河,不把骡子冻僵才怪!弟兄俩跪在沙滩上不起来,祈求师傅跟他俩一起回村,然后让村子里的大人想办法,他俩担心过河以后回不来。 明善想想也只能如此,再说也不能给两个小孩子为难。于是看着两个孩子给驮桶把水装满,跟上两个孩子来到郭宇村。 郭宇村人什么人物都见过,再大的官儿来到郭宇村丝毫都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可是这个和尚据说是五台山的佛陀,却让大家心里感觉惊奇,正好疙瘩刚从狮泉镇籴粮回来,看场院里围着一大群人,一个和尚在人群中间耍禅杖。众人看疙瘩回来,主动让开一个口子,让疙瘩进去观看。土匪头目也会那么一点武功,疙瘩也能看出一点门道,知道这个和尚武功独到,于是向前双手抱拳:“师傅稍停、歇息一下,喝口茶。” 明善师傅一看疙瘩的着装,就知道疙瘩是这里的头目。于是故意把禅杖抛向空中,禅杖带着风声飘落,明善伸手稳稳抓住,这才住手,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面对疙瘩还礼:“贫僧献丑了。” “哪里——”疙瘩只是猜测,“疙瘩如果没猜错的话,师傅一定是在五台山修炼。” 明善师傅也不隐晦:“那邢小蛮正是贫僧的徒弟。” 疙瘩如雷灌耳,吃惊不小。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邢小蛮跟疙瘩乃金兰之交,小蛮的师傅就是疙瘩的师傅。” 当下两人携手进入疙瘩家的茅屋,众多弟兄跪倒在院内面朝师傅叩头,明善师傅终于觅回了一些尊严,显得心安理得。 漏斗子生病了,漏斗子主要是得了心病。漏斗子总认为是他捉回了老婆尿尿沟的那只神龟,又在老婆狼婆娘的唆使下卖到凤栖,导致了郭宇村的断水。打听得疙瘩家来了一个和尚,漏斗子就直接来到疙瘩家里,在漏斗子的心目中和尚就是神仙,面对神仙漏斗子坦白交代了他从老婆尿尿沟捉住一只神龟的事实。并且说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郭宇村的男女老少哗然,漏斗子不说郭宇村谁也不知道神龟之事。郭宇村没有人责怪漏斗子,反而认为老人诚实。 明善师傅听完漏斗子的叙述,对大家说:“你们带我到哪什么沟看看。” 明善师傅跟着大家来到老婆尿尿沟,只见山洞已经被挖开,一条蟒蛇在洞口探头,一见明善师傅走进,慢慢地把头缩进山洞里边。 明善师傅爬到洞口看看,然后说:“这条山洞还有一个出口,出口可能就在山那边。山洞里的水还在流,还能听见水流的响声。不过可能谁动了水眼,水已经顺着崖石缝隙钻进地心。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把水眼堵上,泉水就能重新从山洞里流出来,不过泉水不可能流得太久,遇到天旱泉水也会干涸。” 疙瘩将信将疑,问道:“那蟒蛇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只乌龟?” 明善师傅回答:“黄河岸边凡是有山洞和地下水的地方都有蟒蛇,不过这蟒蛇无毒,不伤人,不必大惊小怪。至于那只乌龟,很可能堵着水眼,你把乌龟捉走了,水自然流不出来。” 漏斗子一下子给明善师傅跪下:“你把老汉填进水眼里,老汉用身子给大家堵水。” 第706章 鲁汉偷盗那俩尊铜鼎得手以后,连夜出城,来到两个老婆孩子的住处,不由分说把一些零碎东西全部扔掉,让秀花和秀气抱着儿子,他自己则用一根扁担挑着俩只条框,条框内用褡裢把铜鼎包裹严实,一家五口上路。 两个女人不知道鲁汉要去哪里,也不知道鲁汉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偷盗那两尊铜鼎,女人知道自己的价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对鲁汉言听计从,因为鲁汉是她们的丈夫,她们的怀里抱着鲁汉的儿子,女人也知道维系感情的纽带就是儿子,有了儿子鲁汉才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女人跟在丈夫的身后走了几天,风餐露宿,虽然万般辛苦和委屈,但是她们不敢出声。那一天鲁汉突然不走了,一家五口又住进一孔烂土窑之中。 黄土高原上随处可见的土窑洞也成为一道风景。据说远古年间,这里气候适宜,农商繁荣,最多时凤栖人口曾达四十万,那一排排闲置的窑洞就是最好的证明。以后连年灾害、战争、瘟疫,致使人口锐减,留下了许多荒坡地和数不清的土窑洞。 秀花秀气都是农村女人,舍得吃苦,怀里抱着孩子,身上还背着粮食,每到一地她俩的第一要务就是开始做饭。这天吃完早饭后看鲁汉不走了,两个女人终于有了松一口气的机会。土窑前边就是大沟,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直通远方。两个女人虽然长得丑点,但是她们不傻,这阵子看丈夫不走了,于是壮起胆子问道:“凤栖城里的安稳日子不过,我们这样吃苦受累为啥?哪两个铜疙瘩究竟能值多钱?我们这样辛苦是否值得?” 鲁汉不是不想走,而是越走越疑惑。鲁汉知道那些江湖上的汉子没有找不到的地方,西出嘉峪关是否保险?假如哪秃驴(明善师傅)追上来怎么办?其他人都好说,鲁汉提起明善还是有点胆怯,那秃驴功夫了得,鲁汉远不是人家的对手。再说这两尊铜鼎只有卖给外国人才能赚钱,外国人识货的不多,万一到敦煌去一时半会卖不掉怎么办? 必须想办法把这两件宝贝出手,夜长梦多,以后再遇到什么艰难险阻能不能涉险过关还不一定。南下长安也不保险,自己带着俩个棕熊一样的女人走到那里都掉价。况且长安城里没有熟人,难免不被坑蒙拐骗。 鲁汉看着两个女人,突然间感到两个女人是累赘,必须想办法把两个女人甩掉……甩掉女人并不难,孩子怎么办?儿子是男人的血脉,总不能连同儿子也一起甩掉……人的有些念头平时没有,突然之间冒出来,往往使人大吃一惊。此时此刻,鲁汉在想,只要有钱哪里找不到女人!只要有女人还愁没有孩子……一个十分恶毒的念头在鲁汉的心里产生,鲁汉想把两个女人和孩子全部弄死,没有后患,一身轻松。他日铜鼎变卖发财以后,****娘咱也洞房花烛戏鸳鸯! 两个女人看鲁汉的样子怪怪的,感觉中有点害怕。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龙卷风在莽原上肆虐,遮天蔽日,好似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秀花年纪大点,虽然猜不透鲁汉的心思,但是知道鲁汉遇到了难题。她说:“娃他爹,咱们几个人捆在一起一天走不了多少路,干脆我们俩个不走了,就在这里等你。你回来后在这里找不见我们,就去郭宇村,我们替你把孩子照看着,不管你日后发财还是倒灶(相当于穷困),我们都是你的女人。” 鲁汉的心里潮上来一股烟云,那烟云瞬间变得湿润,害人必须利己,假如我将她们母子弄死以后,我能得到什么利益?他日真的走投无路之时,岂不自断后路?看看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鲁汉当真下不了那个手。男人哀叹一声,像在自言自语:“不知道疙瘩现在作甚?他再认不认我这个女婿?要不然咱们一起返回郭宇村,你爹办法总比咱们多,让你爹帮忙把这两尊铜鼎出手。” 两个棕熊一样的女人把鲁汉抱住,咬住鲁汉的脸蛋不肯松口,这是她们最想要的结果,回到郭宇村她们就能见到娘!至于铜鼎能卖多少钱两个女人并不介意,对于她们来说,钱多钱少、有钱没钱一样,只要一天三顿饭能吃饱肚子就行。 一家五口又顺着来路朝回走,朝回走就快许多。不一日他们来到郭宇村路口,鲁汉突然改变了初衷。这铜鼎原来就属于岳父,不知道疙瘩看见铜鼎后是什么心情?鲁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铜鼎偷到手,现今又要物归原主。铜鼎疙瘩已经卖过一次,再卖一次岂不是一女嫁二夫?疙瘩心情好时给鲁汉付一点辛苦钱,疙瘩即使分文不给也能说得过去。鲁汉几个月来的辛苦岂不付诸东流? 鲁汉不走了,鲁汉对两个女人说:“咱们不能回去。” 两个女人抹一把眼泪,不敢抗命,只得跟着鲁汉顺黄河朝北走,往北走二十里就到了撇撇沟,这里一家离一家很远,谁家做什么事另外的人家从来不问也不管。即使杀了人躲进撇撇沟也绝对安全。 秀花和秀气知道这里离娘家不远,两个女人已经跟上疙瘩奔波了十几天,她们从凤栖出走时是腊月,家家都忙着过年,现在也不知道啥时候,关键的问题是带的粮食已经吃完。鲁汉拿着钱去撇撇沟一家人家去籴米,那家的主人开始不籴,禁不住鲁汉磨叨,主人才给鲁汉籴了一斗陈米,鲁汉把米背回家里,秀花和秀气一看,米里边有三分之一老鼠屎。 黄河上的浮冰已经很薄,鲁汉站在黄河岸边踯躅,鲁汉虽然没有到过山西,但是知道山西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鲁汉根本就没有什么爱国精神,鲁汉也不知道卖铜鼎就是卖国。鲁汉只是听说日本人出高价收购文物,外国人的钱比中国人的钱多。鲁汉决定让两个女人和儿子暂且先在撇撇沟住下,他独自一人身背两尊铜鼎去闯山西,鲁汉特意告诫两个女人不准去郭宇村熬娘家,鲁汉闯山西对所有人保密。 山西洪福县是晋煤外运的枢纽之一,三木大佐被栽逑娃掐死以后,池田司令亲自坐镇洪福县肃清八路军的特工,几乎一半以上的伪军惨遭杀害,八路军在洪福县的地下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 正在这时,洪福县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陕西汉子(鲁汉其实是甘肃人)。那汉子身背褡裢,见了日本人一点也不回避,鲁汉压根就没有见过日本人,可怜的莽汉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和侵略者杀人不眨眼的兽行,他身背褡裢见了日本人就问:“你们这里收不收文物?” 日本鬼子把鲁汉押送到司令部,这里刚刚发生过中国人掐死日本人的惨案,池田看到一个莽汉进来,嗖一下抽出了指挥刀,厉声问道:“什么的干活?!” 鲁汉跟上邢小蛮也学了一点武功,鲁汉把褡裢抓在手中,以两只铜鼎做武器,迎战池田的刺刀。池田担心褡裢里边是炸药,命令鬼子朝鲁汉开枪,鲁汉抓住铜鼎狠狠地朝池田甩过去,那铜鼎瞬间变成无数碎片…… 第707章 姜秉公第二次独自一人南下汉中收购大米,远没有第一次顺利。第一次关中人刚过完春节,对干旱的恐慌还没有发生,沿路基本上看不到贩运粮食的赶脚汉子,大家还处于朦胧之中。关中春早,一进入二月大量的麦田就开始返青,可是由于干旱,渭河水位不断下降,原来靠自流灌溉的麦田浇不上水,麦田干裂,大量的小麦由于浇不上返青水而死亡。 关中有存粮的人家开始屯粮,大部分佃农都是借的吃、打的还,跟上碌碡过个年。一年又一年,虽然饿不下肚子,却也攒不下粮食,加之家家都有四五个孩子,一旦遇到饥荒最先遭殃的就是那些没有土地的佃农。 二月天不下雨,关中的集市上粮食价格也在猛涨,打听得汉中粮食便宜,于是好多人都到汉中籴粮。 那是一种奇特的现象,关中到汉中的官路上出现了大量的独轮小蚂蚱车。据说那是诸葛亮的创造,独轮小车被称作“木牛流马”,小说家罗贯中把独轮小车写得神奇,其实那种最原始的工具确实适宜于山区小路运输。抗日战争乃至解放战争时期老百姓推着独轮小车支前,千百年来独轮小车一直成为劳动人民田间地头主要的运输工具。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关中汉子运粮忙。姜秉公带领的车队到不了山路崎岖的山区,只能在交通方便的地方籴粮,粮食价格猛涨,这让他们始料不及。所带资金不足,汽车没有装满就被迫返回。加之所带油料不多,当年沿途根本没有加油站,汽车走到半路时汽油耗尽,不得已把几辆汽车的油集中到一辆汽车上,让一辆汽车先返回凤栖拉油。这样来回折腾了几天,无意中加大了运粮的成本。 那一天城隍庙人头攒动,大家排起队来等待籴粮,结果贴出来的粜粮告示令人们大吃一惊,一斤大米涨到五毛钱!不了解情况的人大骂李明秋心黑,前来籴粮的大部分都是穿齐尻子棉袄的雇农,大家把一腔子怨气全部洒在李明秋身上,有人暗中鼓动,抢他个*日的! 那是一场混战,粜粮的基本上全是李明秋出钱雇来的帮工,大家挣钱不管事,没有人跟那些灾民硬碰,勉强地抵挡了几下子,便退到一边。四面城墙上的士兵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开始也不敢朝老百姓开枪,前边的人跌倒了,后边的人又一起涌上,哭爹喊娘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凤栖城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骚乱。 那一天李明秋正跟姜秉公在客厅喝茶。对生意人来说,灾荒年间粮食价格上涨是天赐良机,这样他们可以囤积居奇,可以借机发财。猛然间看见铁算盘慌慌张张跑来,惊慌失措地告诉李明秋:“不好了,饥民们在城隍庙抢粮!” 看得出姜秉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蜡黄,真正的灾荒还没有到来,却过早地发生了抢粮现象,看来这粮食生意并不好做,还不如趁早收场。姜秉公站起来,有点气急败坏地问道:“李大哥,这可怎么办?” 李明秋拉得姜秉公重新坐下,给姜秉公的茶杯里重新把茶倒满,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喝茶吧老弟,车倒总有牛卧处(方言,大意跟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似),灾荒年间这样的现象迟早总得发生,关键是看咱们怎样处置。这几车粮食也值不了几个钱,相信把咱弟兄俩不咋的。” 姜秉公却有点泄气:“我看这煎饼难摊,干脆不做了,兄弟我家里的存粮够咱俩家吃几年。” 李明秋最忌讳有人遇到困难说泄气话,如果是前几年李明秋准会把姜秉公骂个狗血喷头。可是这阵子李明秋只有苦笑,李明秋六十岁的人了,本身底气不足,加之跟姜秉公在一起共事才一年多,还摸不准姜秉公的脾气,担心跟姜秉公把关系搞僵,李明秋好言相劝:“姜老弟,别担心,赚钱咱们平分,赔钱不要兄弟你赔。” 姜秉公一下子站起来,气冲牛斗:“李兄,什么话?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 铁算盘看两人话不投机,把姜秉公拉得重新坐下,替俩人和脾气:“其实你俩的出发点都是对的,关键是话没有说到一起。钱是啥?钱是王八蛋!别为了几个脏钱伤了弟兄们的和气。” 正说话时刘军长进来,刘军长看李明秋还在椅子上坐着,有点大不以为然:“哎呀亲家,你还能坐得住!籴米的灾民嫌你的米贵,发生了抢粮骚乱!” 李明秋却显得不紧不慢:“这阵子我不能出去,我到现场那些农民不把我砸成肉饼才怪。咱们坐下喝茶,听我说一段典故。” 刘军长调侃道:“改日吧,改日再听亲家高论。刘某已经下令把四面城门关闭,那些抢了粮食的农民背着粮食出不了城。有的已经悄悄把粮食背回城隍庙倒在戏台上。胡司令电话严令,第一不能死人、第二不能生乱!你说这事咋办?” 李明秋却故我而言他:“前一段时期心灰意冷,跟着岳父习字,也学得一点人情世故。岳父送李某一副楹联,今日拿出来咱们共赏。” 刘军长只得坐下,心想我看你李明秋能耍个什么把戏。 只见那李明秋从柜子里取出一副中堂,展开,上面写着: 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这幅楹联刘军长看着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不过屈发祥老先生的书法堪称一绝。刘军长故意问道:“这幅墨宝亲家可否送于刘某收藏?” 李明秋有点故意逞能:“世上事、戏上事,遇到了就不用害怕。这阵子那些抢粮食的刁民可能已经锐气大减。亲家,给你一个提高人气的机会。把四面城门打开,给那些抢粮食的刁民每人发二斤大米,不要钱,让他们手抠到尻门子上想想,这刘军长做事比他们长远!” 姜秉公始终痴痴地坐着,一言不发。看起来他自己比起李明秋来还显得嫩点,李明秋久在江湖,已经百炼成精。 那场灾民抢粮的事件很快平息。胡司令知道这件事后把刘军长大加赞扬,并且亲自下令给刘军长加拨十万斤军粮以备不测,凤栖北边是八路、东边是日本占领区,胡司令必须坚决执行蒋委员长的命令,凤栖绝不能生乱! 姜秉公还是有点心有余悸。看来往后去产粮区籴粮越来越困难。灾荒年间灾民们吃不饱肚子,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姜秉公借口他想回家转转,给那些跟着他在一起干事的民团每人发了二十斤大米。狮泉镇虽然是全县的粮仓,但是不产大米,想吃大米很困难,他自己也用骡子驮了一些大米,回到家里。 姜秉公回到家里以后听爹爹说疙瘩来过。老爹爹给疙瘩装了几石陈谷。姜秉公突然想起疙瘩跟李明秋是旧交,李明秋这一次贩运粮食为什么不跟疙瘩搭伙? 看样子这场旱灾已成定局,夏粮已经绝收,秋粮再不下雨就无法下种。到处灰蒙蒙一片,气候褥热,头顶上好像扣着一口热锅,人们热得提不起精神,狗热得吐着半尺长的舌头。 姜秉公想去疙瘩那里转转,姜秉公想听听疙瘩对于贩运粮食的意见。姜秉公想起来去年收购大烟时疙瘩一直毫无保留地指点,人不能出卖朋友,姜秉公也想拉疙瘩一起做粮食生意。姜秉公驮了一些大米,再把自家的陈粮给疙瘩驮了一些。狮泉镇走郭宇村有一条小路,姜秉公早晨出发,到达郭宇村时天还尚早,想不到疙瘩家里张灯结彩,疙瘩娘主张给疙瘩和张芳琴重新圆房。 第708章 靳之林看着胡司令从农民手里收购的文物,那些文物大都用很低的价格购得。但是胡司令本身带着文物鉴定师,文物鉴定师知道每一件文物的价值,靳之林不可能廉价从胡司令手中购得文物,事实上胡司令也是瞅准了这些文物的商机,他故意放开让农民去挖,这样既可以洗清胡司令盗挖文物古迹的罪责,又能节省文物挖掘过程中的费用。这些文物胡司令不愁销路,胡司令的路子不至于靳之林一家。 做生意人各赚各的钱,靳之林压根就没有打算从胡司令手中购得廉价文物。靳之林做生意几十年,一般不会失手和走眼,只要靳之林看上的宝贝,靳之林舍得掏钱。上一次盗挖乾陵没有得手,这一次瓦沟镇算一点小小的补偿。靳之林心里盘算着,这些文物卖给日本人能赚多少钱?靳之林也跟全国各地的黑道头目大商贾都有交往,但是靳之林跟日本人的关系特殊,在日本人的眼里靳之林是上等华人。特别是靳之林给天皇购得两尊西周铜鼎之后,日本人把靳之林捧若神明。 突然间靳之林得到一种暗示,那暗示只有靳之林才能发觉。那是靳之林的保镖给靳之林发过来的一种信号,意味着发生了什么新的情况。靳之林面对胡司令和满屋子的鉴定师抱拳:“对不起,靳某先出去一下。” 胡司令有些不以为然,胡司令大大咧咧地说:“让你那些保镖进来,在胡司令的地盘上你还防谁?” 靳之林好像没有听见,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屋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邢小蛮都看得瞪眼,这靳之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几天来保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靳之林的安危,其他人根本无从发觉。 没有多久靳之林又重新返回屋子,不无遗憾地说:“对不起各位,靳某今夜必须重返山西。那个叫做什么鲁汉的江洋大盗把凤栖先前出土的俩尊铜鼎背往山西,直接找池田司令交易,池田司令担心有诈,跟那鲁汉对峙,两尊铜鼎已经粉身碎骨,那鲁汉也听说被池田击毙。那俩尊铜鼎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很有可能是咱们中国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青铜器,靳某必须把那些碎片从日本人那里索取,然后再评估那些碎片的价值。” 邢小蛮听得惊心,邢小蛮悔不该不听葛老太婆忠告,还把地下室的位置给鲁汉暗示,邢小蛮还指望鲁汉给他分钱,看来这人一步失算步步失算,邢小蛮等于害了自己也害了鲁汉。鲁汉独闯山西无异于飞蛾扑火,鲁汉根本就没有跟日本人交往的经验。邢小蛮摩拳擦掌,面对靳之林抱拳:“前辈,邢某跟你一同前往。” 靳之林慨然:“大可不必,靳某也是速去速回,绝不耽搁。靳某知道,明善师傅还在郭宇村等候。明善也是一代禅师,绝不允许国宝流失。” 还没等胡司令反应过来,靳之林已经消失在暗夜。那些在暗中等候的保镖们围拢上来,靳之林在山西洪福有底线,惨案发生在中午,晚间靳之林已经知晓。大家走得心急,看黄河中心的冰已经消融,夜间的黄河好似一条蛟龙。靳之林贩运大烟的那只木船已经被炮团打捞上岸,在炮团的院内一角搁置,保镖们上前交涉,大家都是熟人,基本上没有怎么费事,靳之林就登上了木船,保镖们每人灌了一壶烧酒,脱光衣服把船推向对岸。那一刻明善师傅正在岸边的沙滩上酣睡,神差鬼使,谁也没有发现谁。 却说那池田司令是个中国通,看见鲁汉被击毙在地,又看见褡裢里蹦出了许多青铜碎片,早已经后悔不迭。看样子这个中国人不是刺客,刺客不会这么大胆。中国人的行踪有点让人琢磨不透,谁是八路谁是老百姓你很难分清,打死一个中国人不足为怪,关键的是那青铜器已经成为碎片!池田司令知道靳之林在五台山明善佛陀的唆使下去了河西,听说河西发现了什么稀世之宝,池田对靳之林心怀期待,想不到在洪福县遇见了一个莽汉。 夜已深,那个死人已经拉出去喂了狼狗,日本鬼子豢养的狼狗吃人肉吃得眼红。可是池田司令睡不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看样子这场战争没有胜利的希望,欧洲战场上苏联红军已经开始反攻,必须为自己留条后路。池田对中国文物颇有研究,看样子中午打碎的是两件稀世珍宝,青铜器上篆刻的甲骨文历历在目,甲骨文是中国最早的文字记载……唉!说什么都为时已晚,目前的唯一办法就是等待靳之林回来,看这两件文物能不能对接、修补复原。即使复原也远没有原物珍贵,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正苦思冥想时突然屋顶上掉下来一个人。池田大惊失色,一下子跃起。看样子真正的刺客来了,警卫竟然没有发觉,中国人的武功了得!池田正欲拿起面前的手枪自卫,那手枪又被“刺客”一脚踢飞。突然感觉人影好生熟悉,定眼一看,原来是靳之林! 靳之林嘲笑:“池田司令,你这些警卫都是一些样子货,竟然让靳某一个老头子闯了进来。” 池田早都听说靳之林武功了得,真正领教这还是第一回。尽管池田虚惊一场,日本鬼子的将军们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池田对于任何突发事件都能从容应对。中午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对一个中国的莽汉大打出手。池田稍一思忖,便能猜透靳之林突然造访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那两件打碎的青铜器而来,池田丝毫也不隐晦自己的懊恼,指着那一堆碎片说:“池田犯了兵家大忌。” 岂料靳之林对那一堆碎片毫不在意,只是说:“这两件文物算不得什么,瓦沟镇还挖出了更为值钱的宝贝。明日靳某派人来把这一堆碎片运往长安修补,咱太原也有修补文物的工匠,相对而言没有长安的工匠专业。” 池田脑子飞快地转弯,池田也不是那么容易蒙骗。既然靳之林说算不得什么,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赶回山西?还要把这些碎片运往长安修补,太原的工匠修补的手段都不行?看起来疑点重重,靳之林玩的是欲擒故纵! 可是池田也不想得罪靳之林,靳之林是池田的一块招牌,靳之林是池田的财神,靳之林对于池田来说非常重要,犹如诸葛亮对于刘备。山西由于有了靳之林才使得池田有了值得骄傲的资本,几个月大烟收购下来,池田究竟赚了多少钱只有池田自己心里明白。池田故我而言他,故意岔开了话题:“靳老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知道你这个人难侍候,吃素不吃荤。要不这样,先吃一碗素面,睡一觉,其他事明天再谈。” 靳之林突然明白,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面对的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中国通,兵不厌诈,池田已经把靳之林的心理活动全部看透。其实靳之林就想用一种不经意的手段把那些碎片弄到手,然后对接、修补。人有时心情非常矛盾,靳之林凭感觉认为这是两件国宝,尽管已经破碎,还是不想让日本人沾手。 靳之林心太急,欲速则不达,到让池田占得先机,那些碎片就在面前堆放着,靳之林看着可惜。看样子人有时百密一疏,为什么就没有想到那鲁汉会来山西?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到底为甚? 第709章 李明秋非常聪明,岂能看不出姜秉公萌生退意?灾荒年间做粮食生意不比大烟生意赚钱少,这一点李明秋心里明白。除此而外李明秋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伙伴,况且凤栖地理位置特殊,加之有亲家刘子房这个坚强的后盾,李明秋绝不会放弃这天赐良机! 看样子汉中不能再去,那里离关中太近,关中的旱灾也是百年不遇。人算不如天算,看来老天爷有心帮助八路军成功,听说陕北那边天不旱,下了几场透墒雨。去陕北贩运粮食李明秋也有路子,可是那里无法开着汽车前往,开着汽车只能在蒋管区的范围内活动。李明秋思之再三,决定先放一放,看来这场旱灾一时半会无法解除,大多数人家都没有存粮,加之凤栖这几年大量的土地种植大烟,粮食产量锐减,现在灾难刚刚露头,难过的日子还在后边。李明秋不急,只要有亲家刘子房支持,到四川、到甘肃、到湖北贩运粮食也值得。 李明秋突然想他的小儿子李怀章了,那种想念挠挖得心里难受。三个大孩子都不在身边,李明秋把二儿媳妇屈秀琴留在家里不让再去长安谋事,实际上有他自己心里的打算,看样子大儿子李怀仁不可能回来,大儿子媳妇刘莉莉自从结婚以后没有干过一天家务,回到家里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跟一家人虽然没有闹过矛盾,但是绝对不会呆在家里做一个贤妻良母。李明秋想让二儿子李怀信回到凤栖,谋点小事干干,李明秋积攒的银钱几辈子也花用不完。 可是李怀信也不知道咋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来。儿子媳妇屈秀琴也跃跃欲试,总想离家出走,去长安跟丈夫住在一起。目前看来二儿子也靠不住,李明秋老年孤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刚满俩岁的三儿子李怀章身上。 春节前的那一场闹剧记忆犹新,可怜软馍一命呜呼。李明秋处理这些突发事件方面手段毒辣而果断,没有人认为软馍之死跟李明秋有关,李明秋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就把软馍送上西天。事后叔叔铁算盘反而对李明秋这个侄子表示感激,没有李明秋倾力帮忙,铁算盘就要抓瞎。 李明秋并不在意蜇驴蜂被憨憨兄弟欺负,大丈夫睡的是娼门之妻!一辈子睡过女人无数,只有满香一个女人属于自己,这就足够,可是李明秋认定蜇驴蜂怀里的孩子是他李家的根蒂,李明秋敢作敢为,李明秋根本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李明秋决定去郭宇村探望他的儿子,顺带给蜇驴蜂捎些大米。 一辆美式吉普车在黄土高原上颠簸,扬起一溜灰尘。这样的待遇只有李明秋才有,上世纪四十年代不用说出门坐车,偏僻山区大多数农民连汽车都没有见过。刚冒出嫩芽的杨柳树被太阳晒焦了叶子,田野里不时看见衣着褴褛的农妇头带草帽寻找野菜,赤野千里,要找到一点绿色也真不容易。 汽车上了驴尾巴梁,迎面刮来的热浪让人窒息,李明秋让司机把车停下,他想下车小便,刚在路边解开裤子,一大群乌鸦扑面而来,看见不远处有一副白骨,看样子那些乌鸦想把李明秋活吞。李明秋拔出手枪,对天打了一梭子子弹,有一只乌鸦被打中了,落到山沟,那群乌鸦又朝自己同伴的死尸扑去。 李明秋坐进汽车里喘息,司机又重新把车发动。瓦沟镇灰蒙蒙一片,街道上看不见人影,李明秋本来打算去张有贵家稍作休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临时改变了主意,汽车冲出瓦沟镇上了山坡,突然间刮过来一阵子黄风,光天化日之下一群野狼守候在路口。李明秋让司机加大马力,从野狼群中冲过去,好容易看见郭宇村口的那颗歪脖子树了,突然间听见唢呐声声。 初时,李明秋认定可能是谁家在举行葬礼,农村埋人时必须请吹鼓手为亲人送路。紧接着又响起了鞭炮,灾荒年间谁在结婚?汽车就停在蜇驴蜂家门口,蜇驴蜂离疙瘩家不远,看见疙瘩门前张灯结彩,李明秋有点不知所以,前一段时间刚听说疙瘩把张有贵的大女儿纳妾,这阵子疙瘩又结的是哪一门子婚? 李明秋当真有点为难,李明秋跟疙瘩虽然没有闹过公开的矛盾,但是两个人的芥蒂已经很深,相互间都了解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谁也不会把谁怎样。疙瘩当然不会忘记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李明秋逼迫疙瘩把香玉处死,李明秋也还记得去年中邪时疙瘩探望他的神气,反正两个人在暗中使劲,一个恨不得把一个置于死地。 但是在公开场合,李明秋和疙瘩都不能让外人看出他们之间的矛盾,山不转水转,有时他们还得互相利用,李明秋没有急于下车,而是在考虑见了疙瘩以后应该怎样应酬。 岂料疙瘩已经披红戴花,在一个胖和尚的带领下来到汽车前,看见李明秋双手抱拳作揖,口中称道:“欢迎李大哥前来恭喜。” 李明秋见风使舵,哈哈笑着下了汽车,首先面对那位胖和尚抱拳:“这位师傅面生。” 明善佛陀还礼:“贫僧乃山西五台山掌门。” 李明秋闻言大惊,要给明善行全礼,被明善师傅双手扶住,大家说笑着进入场院内疙瘩搭建的席棚,分宾主而坐,疙瘩才说:“谨遵娘亲嘱托,今日给疙瘩和张芳琴圆房,根本不打算麻烦各位朋友兄弟,想不到李大哥前来贺喜。” 李明秋笑答:“李某当真不知贤弟今日大喜,这男人和女人之间,能到一起也算缘分。李某也不怕各位见笑,李某跟那张凤(蜇驴蜂)在长安时也曾一夜承欢,想不到竟然留下了根基,今日主要是来看望小儿,不成想跟疙瘩贤弟的喜事撞在一起。” 明明是凡夫俗子谈论风月趣闻,明善却如雷贯耳,如坐针毡,感觉浑身不舒服。说什么六根清净,每一个活着的动物都不可能没有感情。明善深深地自责着,感觉中他有点对不住板兰花那个少女。 少顷,姜秉公也赶着骡马,来郭宇村给疙瘩送粮。李明秋突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实际上都是互相利用,姜秉公跟疙瘩年纪相当,不管你怎样逞强,年龄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晚风带来阵阵燥热,郭宇村的男女老少好像没有因为干旱而引起恐慌,最起码他们村里有个疙瘩!疙瘩是个颇具争议的人物,谁也难以评价疙瘩的对与错,疙瘩跟村口的歪脖子树一样。疙瘩是郭宇村的象征。今夜,四十岁的疙瘩跟十六岁的张芳琴大婚,不管那个女子愿不愿意,郭宇村不会有人说疙瘩在作孽!不管以后如何,最起码在目前郭宇村人还有吃有喝!这是疙瘩娘的主意,疙瘩不收任何人的彩礼,但是疙瘩却盛情邀请全村人到席棚来饱餐。此时此刻,有两个女人让人揪心!一个是洋芋,洋芋正在娘的炕上唱着儿歌哄两个儿子睡觉;另外一个是张芳琴,张芳琴拽着疙瘩娘的手正跟娘哭诉:“娘,我害怕,疙瘩的槌子像镢把!娘,你今夜就陪我睡,劝疙瘩不要日得太狠……” 第710章 尽管桥庄村离凤栖城不远,屈秀琴一般很少熬娘家。屈福禄告诫女儿:做了人家的媳妇就要孝顺人家的父母,操持家务,你公爹家来往客人较多,要替婆婆多做一些家务活,无事不要熬娘家。 屈福禄不但规劝女儿无事不要熬娘家,他自己无事也一般不去麻烦亲家,俩亲家性格、志向都不相同,相互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即使到一起也是互相客气地寒暄几句,一般很少议论其它。 可是那天吃完早饭,李明秋亲自对儿子媳妇屈秀琴说:“最近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兄弟刚结婚,肯定家里非常忙活,你去帮你爹你娘干些家务活,顺便给你娘家拿些大米。” 凤栖不产大米,大米在凤栖属于稀罕。屈秀琴当然满心喜欢。李明秋亲自前往东城门外租来一头走骡,把大米装进褡裢里边,然后给骡子搭上鞍鞯,先把褡裢放在鞍鞯上,屈秀琴抱着孩子骑在褡裢上边。在城隍庙掏钱雇了一个脚夫,让脚夫把儿子媳妇送往桥庄。 屈秀琴熬娘家,奶奶妈妈和屈福禄当然满心喜欢。脚夫是凤栖城里的熟人,把屈秀琴送到桥庄后就要牵着骡子回县城给李明秋交差,屈福禄留脚夫吃饭,脚夫说算啦,几步路,抬脚就到。屈福禄给脚夫拿了些软柿子,把脚夫送出村外。 回到家屈福禄才有机会看褡裢里边装的啥。一看是白生生的大米,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李明秋,拿他的拳头打我的眼!年前我好心劝他存点粮食,他就显得不以为然,还拿大话噎咱,说什么一斗金子一斗谷都饿不下他李明秋!这阵子倒好,故意拿着这白生生的大米来忌羡咱!我屈福禄一辈子土里刨食,人活得气派!秀琴,明天回家把这大米给你公爹原装回去,我不稀罕!” 屈福禄平时不太发火,一旦发起火来全家人害怕。屈秀琴眼红红的,快要哭了,嘴张了几张,不敢申辩。屈礼仓更是缩头缩脑,躲在院子里不敢进屋。 老奶奶突然生气了:“礼仓,回来!” 屈礼仓唯唯诺诺来到炕前,叫声:“奶奶——” 老奶奶命令孙子:“把那大米给咱倒进猪食槽里边!” 全家人傻眼,不知道老奶奶啥意思。老奶奶不紧不慢地说:“福禄,我娃不要生气,咱们全家还要靠你。赶明日我去凤栖城里找那个李明秋,我家里不稀罕你哪个大米!” 屈福禄突然间明白过来,老人家说的是反话,也有可能是屈福禄自己心态不正常。且不管李明秋这个大米是怎么来的,李明秋送亲家一点大米绝对不是出于恶意。更何况屈福禄每年都给女儿家送新谷,李明秋总是非常爽快地把屈福禄的褡裢接住。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屈福禄有点故弄玄虚。 屈福禄老婆平时不爱管事,总是默默无闻地操持家务,这阵子她也忍不住劝开了丈夫:“他爹,发生在咱家的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以后见了亲家只能道声谢谢,拿来的大米咱把它吃掉,心里过意不去以后补偿的机会多得是,男人家千万不能现吃现报。” 屈福禄低头出屋,走到门口回过头说:“我晓得。” 老奶奶把孙女秀琴的儿子接到怀里,张开没牙的嘴亲了一口,对站在地上的儿子媳妇说:“今天中午咱就吃大米。” 过几天李明秋亲自来到桥庄村,屈福禄当然热情接待。李明秋还去屈克胜老先生的墓碑前祭祀,屈福禄当然必须奉陪。吃完饭后李明秋对屈福禄说:“亲家,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屈福禄把李明秋带到老俩口的居屋,泡了一壶好茶,俩亲家都不说话,默默地喝了一阵子,李明秋才说:“我想把怀信调回凤栖,那碎东西人大心大,不愿意回家。” 屈福禄回答:“过年时怀信回来我劝过,好像小伙子说得也是实话,说陕西党部的头儿不肯放他。” 李明秋哀叹一声:“既然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过些日子还得把秀琴送往长安,原来留秀琴在凤栖的主要目的是想把怀信拽回来。现在看来希望不大,总不能让小俩口两地分居。” 屈福禄暗自思忖,看来这亲家还是想得周全。嘴上却说:“你家的私事,亲戚不便插嘴。亲家你看得办。” 李明秋突然话锋一转,说了另外一件事:“两年前李某亲自斡旋,把屈鸿儒的那幢鬼屋租给土匪头目疙瘩的女婿鲁汉居住。也帮屈鸿儒把那鬼屋的缘由弄清,原来是有人故意给窗子上放了吹不烂,吹不烂遇到风就拉出一种像人一样的哭声。当年疙瘩有意把那幢屋子给自己的女婿购得,无奈屈鸿儒却说,只卖一块银元。现在看来当初鸿儒老弟不卖是正确的,凤栖城里寸土寸金。最近突然得到消息,疙瘩女婿鲁汉死在山西,究竟怎么死的各种说法都有。极有可能是被日本人杀害。麻烦亲家去问问鸿儒老弟,如果他有心将那一幢院子出售,只要他给个价,李某绝不还口。” 原来是这样,李明秋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竟然是看上了屈鸿儒的桩基……屈福禄想了半天,故意问道:“亲家,你两个儿子都在外边谋事,再买一院地方,谁住?” 李明秋侃侃而谈,一点都不脸红:“亲家,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得让人知道,李某还有一个三儿子,是跟另外一个女人所生,这男人必须为自己的儿子承担责任,李某想给她们母子购置一院桩基。” 屈福禄没有让自己晕倒,他简直把李明秋没有看透,想不到这老家伙竟然是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东西!继而又一想,这样的事戏上演过,世上有过,也不稀奇。各人的活法不同,不要在意别人作甚。屈福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故意问道:“这件事亲家母知道不?” 李明秋心想,我虽不是驴兽医,却能看到驴肚里。你屈福禄肚子里那一点牛黄狗宝能瞒得过谁?表面上却憨头憨脑,显得满不在意:“唉——你哪个亲家母一辈子活得凄惶,守着咱这颗歪脖子树,颤颤兢兢,没有给她娶回三妻四妾就算不错。这阵子她能说啥?” 屈福禄吭哧一声,喷出一口茶。感觉中再多说一句都是多余。于是敷衍道:“问是能问,不过鸿儒到底卖不卖就很难说。” 其实李明秋早有心里准备,李明秋不打无把握之仗。李明秋主要是想告诉屈福禄,他还有一个三儿子!因为他们是亲家。李明秋知道刘军长不会在意这些事,因为刘子房本身就不干净。可是屈福禄非常在意,屈福禄是一个正统的农民,屈福禄心里有一条道德底线,感觉中跟李明秋那样的人不齿为伍。 虽然屈福禄内心确实感觉窝囊,但是他还必须为李明秋跑腿,屈福禄必须给李明秋一个明确的答复,那幢院基屈鸿儒到底卖不卖? 屈鸿儒回答得非常干脆:“不卖!咱跟他李明秋就不是一路神。” 屈福禄是个榆木疙瘩,给人办事总是负责到底,屈福禄走出屈鸿儒的家一路在想:见了亲家李明秋怎样回答? 李明秋上屋客厅的炕上两个男孩子正在玩耍,看起来两个孩子一般大。一个孩子屈福禄认识,那正是屈福禄的外孙。一个孩子屈福禄只能猜测,那说不定就是李明秋的三儿子…… 李明秋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热情地招呼亲家喝茶。屈福禄刚一张口,李明秋马上接过话头:“亲家你啥话都不要再说,那幢院子屈鸿儒不卖,对不?” 第711章 软馍之死对于卢师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卢师傅的瓦盆窑缺少了一个优秀的工匠。卢师傅始终不相信软馍是因暴病而亡,卢师傅判断软馍是死于家庭内讧。可是卢师傅只会把他的判断压在心底,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口,卢师傅是外地人,绝对不会因为软馍之死而引火烧身,不过卢师傅对李明秋多了一层戒备,总担心李明秋有一天暗算他自己。 卢师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转瞬间软馍来卢师傅的工棚做工已经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软馍最初来时卢师傅还不想要他,那时李明秋在凤栖跺一脚满城晃荡,卢师傅听说软馍是李明秋的内弟,心想无非是舍几个工钱,李明秋他不敢得罪。初来时软馍担水劈柴合泥,一次偶然的机会软馍捏了几个人鬼不像的泥人,卢师傅灵机一动,感觉中这软馍可能有捏制泥人的天赋,于是就找来几本发黄的线装书,书里边有佛爷和各种魍魉鬼怪的造型,软馍就无师自通,坐在工棚里给卢师傅捏制了二十年的泥人。 以后儿子李怀德也学着爹爹软馍的样子,玩起了泥巴,父子俩捏制的泥人各具千秋,不尽相同。卢师傅自己也不闲着,专门做瓦盆瓦罐、装窑出窑和烧窑都是卢师傅一个人的活路,二十年下来,卢师傅也在西门外修起了四合院,日子过得殷实。 其实卢师傅对软馍父子不错,卢师傅最初还想把二女儿卢秀兰给李怀德做媳妇,卢秀兰以死要挟,才使得卢师傅打消了那个想法。以后李怀德竟然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文秀,让卢师傅心里感觉踏实。李怀德娶不下媳妇也是卢师傅的一块心病,李怀德有了媳妇就能踏踏实实干活。 软馍常年四季吃住在工棚,平常日子从不回家,有时回家也是转一转就来了,很少在自家屋子过夜。大家都是男人,有时卢师傅也感觉疑惑,软馍是不是没有那个能力?不过那样的事不该卢师傅操心,只是有一次卢师傅发觉,软馍把自己的家伙塞进砖缝里不停地晃荡……那是男人想女人时惯常的做法,可是软馍有女人,为什么就不会回家搂着老婆睡觉? 那天晚上软馍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来上工时已经接近中午。卢师傅什么话都没有问,谁家都有私活。可那软馍一边捏泥人一边偷着乐,卢师傅有点好奇,瞅怀德上茅房,卢师傅问软馍:“你好像遇到啥喜事了?” 那软馍手搭在卢师傅的耳朵上,大声说:“我夜黑地里(昨晚上)日了亲家母,亲家母日上粘和(舒服)!” 卢师傅感觉不来可笑,反而有点悲哀。凤栖城里谣言传播的速度比火箭还快,早都听说那李明秋跟李怀德的丈母娘在一起鬼混,而且还生下一个男孩……李明秋吃人不吐骨头,岂肯容忍憨憨兄弟糟蹋他的姘头!卢师傅告诫软馍:“那样的事决不可乱说!” 可是软馍毫不在意,竟然说:“我们李家开的烧坊(方言,当地人把扒灰叫做开烧坊),我爹就日过我老婆。” 卢师傅还想说什么,抬头一看李怀德提着裤子进来,这父子俩原来关系不错,可是自从李怀德娶了媳妇以后,看起来对他那个软馍爹爹老不放心。卢师傅预感到了一点什么,但是那样的事情不能深究,卢师傅只是希望父子俩能长久给他干活,这多年卢师傅在父子俩身上没有少挣钱。 果然,刚过了俩天,噩耗传来,软馍暴病身亡! 当然,料理软馍的丧葬事宜卢师傅一直从开始帮忙到结束。卢师傅始终一句话不说,可是那李明秋的眼睛像锥子,扎得卢师傅浑身难受。卢师傅走也不对留也不是,只能希望这件事赶快结束。 埋了软馍以后主家设宴答谢帮忙的客人,卢师傅借口身体不适,拒绝入席。一个人回到家里抱头便睡。 过了一些日子,李明秋不期而至。 卢师傅知道,李明秋是来“焊口”(相当于封口,就是发生过的事情不要外传),其实大可不必,卢师傅不可能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胶锅里边!对待李明秋卢师傅不敢怠慢,卢师傅让三姑娘给李明秋泡茶,卢师傅的脸上带着巴结的笑:“我这里有二女婿(闫培春)孝敬的茅台,今天你来了,咱喝一盅?” 李明秋脱鞋上炕,盘腿坐在炕上,然后说:“我今天来了就没有打算走。” 卢师傅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看李明秋这样说话,心里反而感觉踏实。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看你李明秋能长几个吃人的指甲! 卢师傅让李明秋稍等,他亲自去叫驴子酒馆要了几个肉菜,年翠英不打算收钱,没想到卢师傅变脸:“你不收钱我就不买你的下酒菜!” 崔秀章出来调和:“卢师傅的脾气咱知道,不收钱他心里过意不去。” 卢师傅付了钱,提上下酒菜回到自己家,拿出一瓶茅台,李明秋伸手挡住:“伙计,茅台酒是你女婿孝敬你的,你留下自己喝。今天,咱就喝西凤。”说着从怀里抽出一瓶西凤酒。 卢师傅老大不高兴:“在我家里喝酒就该喝我的酒。” 李明秋用两根筷子把酒瓶子开启,然后说:“今天老兄有事求你。” 卢师傅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老兄只要看得起愚弟,愚弟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明秋笑了:“不瞒你说,李某还有一个三儿子,想给三儿子在城里边购置一院房屋,城里边寸土寸金。老兄我看上了你家宅院傍边那一块空地,想在哪里给三儿子修一院桩基。” 这确实让卢师傅没有想到。那一块空地属于无主土地,原则上谁修建就归谁。卢师傅打算为三女儿招赘女婿,那块空地是卢师傅平整出来的。卢师傅有点为难,但是他不敢得罪李明秋,卢师傅也不愿意跟李明秋为邻,李明秋常给人无窟窿下蛆,卢师傅担心李明秋隔墙撂老鼠,(以上两句方言相当于栽赃陷害)卢师傅唯恐躲之不及。 李明秋进一步把话说死,不给卢师傅留一点余地:“那块地基我已经踏勘了好久,打算三月动工。” “那当然。”卢师傅也说得解气,“其实你也看到了,那块地基我已经出了不少苦力,既然李兄看上,我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凤栖城里没有李兄办不到的事情。” 李明秋哈哈一笑,毫不介意:“知道了就好,李某也不是混闹之人,你平整那块土地肯定出了不少力,也不能让你白下苦,李某打算付给你一定的报酬。” 卢师傅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你以为我是软馍,好捏?!” 李明秋显得满不在乎:“卢师傅,话不能那样说。还是为自己留条后路,没见过牛吃桑叶结茧!” 李明秋说罢,跳下炕,扬长而去。 第712章 进入三月,人们对旱灾的恐惧与日俱增。每天早晨都有饿殍和烟鬼的尸体从凤栖城抬出。但是郭麻子的生意却出奇地好,大多数良家女被饥饿逼迫得无路可循,不得不出卖肉体苟且活命。刘子房军长为了赢得民心,基本上不再沿路设卡检查。南来北往的脚夫原来是把枪械背往陕北,然后把靖边的食盐背往长安,后来脚夫们发现,粮食比食盐赚钱,于是几乎所有的脚夫都开始把陕北出产的小米背往关中销售。 凤栖是脚夫们通往关中的必经之路。既然官路上不再检查,翻山越岭走小路就有点不太合算。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每天夜里都被脚夫住满,身穿旗袍的********站在骡马大店外边对脚夫们挤眉弄眼。原来妓女们向脚夫要钱,现在她们开始要粮食,随着干旱的加剧,女人们越来越不值钱,原来嫖一夜三升小米(相当于十斤),后来逐渐递减,一升小米就能跟女人睡一晚。有些女人人老珠黄,给两个谷面坨坨就跟脚夫脱裤子上炕。 郭麻子的日子过得惬意,里里外外基本上不需要他操心。人有时你很难发现她的价值,真正把这个人利用起来你才会发觉,每个人都有不同凡响的潜力。比如酸葡萄,郭麻子接管烟花巷时酸葡萄已经人老珠黄,每天夜里站在巷口昏暗的路灯下等待嫖客,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巴结上郭麻子,从此后在郭麻子面前彰显魅力,不用说白天能让郭麻子吃得称心,夜间也能让郭麻子日的如意。女人炕上的那一点技巧不尽一样,谁也弄不清酸葡萄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然使得郭麻子心无旁骛,一心一意跟酸葡萄过起了小日月,从此后不再戏花弄蝶。 酸葡萄的算盘打得精细,烟花巷是一种特殊行业,必须有特殊的管理人才才能理顺,妓女们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徘徊,有的人一夜爆红,有的人天不亮就被抬往和尚壕喂狗。首先必须结交官家,没有官家暗中支持寸步难行。 前几年刘子房军长跟夫人赌气,竟然在士兵们的众目睽睽之下逛窑子的往事记忆犹新。近一两年刘子房不再来了,刘子房有了新欢,刘夫人跟女儿刘莉莉终于意识到她们远不是刘子房的对手,采取了一种迂回战术,由女儿出头露面给爸爸买得一个女中学生做妾……可是刘军长手下的军官们却远没有刘子房幸运,虽然说允许团以上的军官带家属,可是男人们总爱吃野食,谁也不甘心一辈子搂着一个女人睡觉,逛窑子成为军官们的嗜好。 对于这些人郭麻子不敢惹,也惹不起。这些人要求很高,一般的女人还看不上。其实那也很正常,只要你按劳付酬,大家各取所需,女人们干得就是那个行当。关键的问题是军官们脱了裤子上炕,穿上裤子走人,一个铜板也不打算出。 酸葡萄把那些军官们分类排队,真正惹不起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至于那些小团长们来逛窑子,酸葡萄总会说:“军队上有的是蒸馍,饿肚子日**没劲。” 话虽然说得难听,团长门也都理会。于是下一次来时就提一包袱蒸馍,女人们一看见吃食就眉开眼笑,蒸馍把肚子吃饱,然后脱了裤子睡在炕上,那个窟窿就是为男人们生的,男人们爱咋戳就咋戳。 凤栖城上空的雾霾终年不散,一年难得有几天看见蓝天,可是大旱之年天天艳阳高照,高高的城墙阻挡四面来风,往年三月高原古城风清气爽,一九四二年的三月凤栖城却像个蒸笼。 郭麻子穿一身杭绸衣裤,把躺椅放在院内的石桌旁边,石桌上放着茶杯茶壶,手拿一把折扇,一边扇凉一边看着杨勇读书。郭麻子的目的是把杨勇抚养成人,唆使杨勇为爹爹杨九娃报仇。为此事郭麻子曾经跟铁算盘争执,铁算盘不主张郭麻子给小孩子灌输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休。可是郭麻子也有自己的想法,杨九娃对郭麻子有恩,郭麻子知恩必报,必须为杨九娃讨回公道。父子俩挣得面红耳赤,铁算盘甚至甩袖而去。两人因此上不再往来,可是郭麻子仍然我行我素,效法程婴抚养赵氏孤儿,对杨勇寄予厚望。 酸葡萄一生没有儿子,也把杨勇视作己出,对杨勇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可那杨勇带着杨九娃的遗传和劣根,对学习不用功也不专心,烟花巷本身就是个染缸,不可能跟那些妓女们没有接触,有些年轻女子故意勾引杨勇,杨勇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就沾染上一些坏的习气,学习不用功,在学校亲人家女孩子被开除,郭麻子又亲自前往学校求情,学校答应留校观察一个时期。 可是郭麻子不在乎,这才证明杨勇是杨九娃的真种!男人家识几个字认识自己的姓名就行,关键问题是心要毒、拳头要硬!郭麻子想把杨勇培养成第二个杨九娃,一代枭雄! 酸葡萄巴不得郭麻子做一个甩手掌柜,这样她就能施展自己的才能。烟花巷出售两样东西,大烟和妓女。烟花巷的服务对象多样,最能榨出油水的是那些常年赶脚的脚夫。脚夫也分三六九等,有人赶着骡马和骆驼浩浩荡荡地从凤栖城穿过,有人身背褡裢长年累月地丈量着延安到长安的距离,吃饭走路不算账,几十年没有老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把孩子丢在路上。 切不可以为那些大商贾们的钱好挣。其实不然,真正赶着骡马和骆驼赶脚的脚夫一般不逛窑子,他们担心那些女人们身子都不干净。但是他们不会让自己闲着,特别是天下雨耽搁在驿站,商贾们不是日尻子就是赌钱。 延安到长安之间还就有那么一些汉子,赶了一辈子脚没有攒下一文钱。好像前边介绍过一个叫做米六一的脚夫,那个人无儿无家无老婆,真正的无产阶级,挣俩钱就图个粘和(舒服),逛窑子舍得花钱,吃饭喝酒不论你我,赌博一直把身上输得精光,然后再去帮人干活。这些人才算烟花巷的财神,进屋时妓女们笑脸相迎,身上分文不名时拿棍子赶着走人。 这些汉子们什么生意都做,有时候还扯皮条贩运女人。就是带一个女人到烟花巷投宿,跟鸨儿说好要将那女人卖给烟花巷为妓,骗得一笔钱走人,过几天那女人偷跑。跑得脱的算你走运,跑不脱的拉回来暴揍,打得遍身鳞伤还要让你接客。也有的女人被折磨而死,拉到和尚壕喂狗。 郭麻子也想不到他到老来竟然谋得这份职业,做起了人肉生意。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渐渐地感觉到凤栖城里他过得比李明秋和刘子房还惬意。在这里不需要跟人争高论低,吃香的喝辣的,周围所有的人都看郭麻子的眉高眼低,人活一生就那么回事,当个皇上又能怎样?只要自己舒服就行,管他娘嫁谁! 可是这天郭麻子正在院子里看杨勇读书,突然间进来一个女人,那女人一身红衣红裤,满脸涂血,看见郭麻子咧嘴一笑,仿佛墓坑里拉出来的活鬼:“郭麻子,看看老娘是谁?!” 郭麻子一看瞬间满身的血液涌上头顶:“山芍药,怎么会是你?!” 第713章 江西红军小战士安远根本没有想到,生命之舟会把他甩在黄河岸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村,而且一住下来就是永远。 土匪头目疙瘩虽然在郭宇村颇具争议,但是对待外来的移民一视同仁。常有理在渭南死于非命以后,国民党和八路军都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王世勇队长亲自下令让张三和牛二把常有理的灵柩运回郭宇村掩埋。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常建生常贵生就在郭宇村安家住了下来。说不上谁对谁错,婆媳之间的矛盾永远是一笔糊涂账,反正两个儿子媳妇跟常有理的老婆子过不到一起,老婆子只得跟两个儿子媳妇分开另过,和小女儿常焕生相依为命。其实另过也没有什么不好,老婆子反而感到轻松。 那天母女俩去捡拾柴禾,半路上竟然捡到一个女婿,世上事就那么奇巧,无巧不成书,安远根本就没有嫌弃常焕生的资本,二十岁的江西小伙子糊里糊涂跟一个毫不起眼的陕北姑娘睡在一起。而且他们的婚姻竟是那样牢不可破,一辈子相濡以沫,生下了俩儿俩女。公元2014年,九十二岁的安远和九十岁的常焕生相扶相帮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时光,那天晚上睡觉前两位老人还跟儿孙们在一起说笑,第二天早晨孙子媳妇喊老人吃饭,想不到两位老人已经走了,走得那样自然……几十个儿孙穿白戴孝为两位老人送葬,县委县政府送来了花篮。早在三十年前安远就被政府平反,国家承认了安远的红军身份,两位老人为自己争得了尊严。 扯远了,言归正传。新婚之夜没有什么讲究,老人家把两床旧被子拆洗了一遍,两个哥哥跟妹夫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老人家搬到另外一间茅屋居住,常焕生从茅房提进来一只脏兮兮的尿盆,然后关门上炕,姑娘看起来比小伙子大方,豆油灯把两个人影印在墙上,常焕生扭头问安远:“咱俩今夜结婚,对不?” 那一刻安远也许想起了江西农村的吊脚楼以及吊脚楼上姑娘唱出来的情歌,也许想起了李妍以及跟李妍接吻的那一瞬间……也许小伙子什么都没有想,心甘情愿地飞进斑鸠的巢穴里做起了新郎。姑娘两颊被幸福烧得绯红,有种不由自主的冲动。安远却迟疑着,有点不知所以,感觉中一切都在梦中。突然间常焕生不管不顾,像一只母鸡一样扑进安远的怀中,用细密的牙齿去啃安远的脸颊,扯开安远的棉衣纽扣把自己的身子贴了上去。神智健全的男人不可能没有那种欲望,两只野鸭子终于像树藤那样缠绕在一起,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与对方吞噬。 从此后安远就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无论安远在外边受了什么委屈,回到家里就被常焕生的温暖融化。新婚的第二天早晨两位妻哥就站在妹子的窗前喊安远:“起来吧,跟上我们去挣钱。” 安远撕开焕生的搂抱,毫不犹豫地起来,跟上两位妻哥去赶脚。从小受过大苦的人,安远无论干啥都舍得吃苦。打听得两位妻哥是为八路军贩运枪支,安远最初的想法还是能够重新回到部队,终究在红军的队伍里干了七八年,安远对红军和八路还是充满感情, 可是第一次从长安背枪回来,八路军副队长葛有信就找常建生常贵生谈话,葛有信已经知道安远做了常建生常贵生的妹夫,跟两位同乡谈话的目的还是为常家兄妹着想,葛有信说:安远的政治背景复杂,听说在延安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越狱而逃。这样的人八路军的队伍里绝对不能收留,葛有信劝说两位同乡让安远另谋生路…… 安远回到家吃了一顿岳母做的糊汤面,安安稳稳睡了一晚,原别胜新婚,那一夜夫妻俩才真正地找回了那种感觉,相互间的关系得到了升华得到了契合。第二天早晨常焕生起了个大早,她要赶在安远上路赶脚之前为安远做好早饭。安远吃了早饭后两位妻哥过来告诉安远:“你不用去了,八路军说你是逃兵,担心去延安再回不来。” 安远断绝了生活来源,安远必须挣钱养活媳妇和岳母。虽然说每次回家常建生常贵生都给妈妈生活费用,可是安远也是一个男人,安远不可能睡到家里让两个妻哥养活他。安远打听得疙瘩做了土匪头目,直接找到疙瘩家里。 安远把疙瘩叫叔,安远说:“疙瘩叔,我叫安远,七年前红军从郭宇村路过,你和楞木叔一起给红军带路,半路上捡到一个红小鬼,他就是安远。” 疙瘩知道安远。安远被杨九娃收做义子,养活在仙姑庵何仙姑哪里,后来听说被红军接走,一晃七年过去,当年的小孩子现如今长成了大小伙子。 疙瘩把安远的肩膀搂住猛摇了一阵子,有点情不自禁:“小伙子你就叫安远?安远就是你!你的故事我从八路军那里听说,小伙子有志气,竟敢日首长的女人!女人谁日都一样,为啥偏定要领导日?” 安远没有为自己分辨,安远不可能分辨。安远只是说:“叔,我现在没有吃饭的地方,投奔到你的旗下某点事干。” 可是安远不可能把李妍的故事讲给疙瘩叔听,安远知道李妍就是凤栖人,安远还知道李妍的爹爹叫做李明秋。安远来凤栖前李妍曾经让安远去凤栖找李明秋,相信爹爹会为安远作出安排。安远守口如瓶,对谁都不愿提起李妍,李妍是安远心目中的圣母,安远不可能让李妍受到一点点亵渎。 疙瘩伸出拳头在安远的胸前猛捣了一拳,然后说:“小伙子你找对路子了,你就跟上叔干!叔吃稠的绝对不会让你喝稀的,当八路有什么好?当土匪天不收地不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把挣钱!你就跟叔当护卫,叔走到哪里把你带到哪里!” 人有时选择道路身不由己,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为了活下去必须选择,事实上历史从来没有给平民百姓留下自由选择的空间,人的命运必须接受历史为你做出的安排。一个小小的安远当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红军小战士安远为了活命上山当了土匪。 郭宇村又增加了一个新的移民,这个移民的身份有点特殊。从此后安远的腰里别着两支盒子枪,跟林丑牛一起,成为疙瘩的左膀右臂。四八年凤栖解放时,安远差点被解放军枪毙,那时毕旅长已经升职为某军的军长,正在清扫解放长安的外围,突然接到来自河北李妍的电报,李妍央求毕旅长无论如何去一趟凤栖,恳请当年的凤栖县长年贵明枪下留人…… 第714章 瓦沟镇的人最终发觉,他们狂热的淘宝活动几乎一无所获。胡司令付给那些出售文物的农民的纸币在迅速贬值,一进入三月,几乎家家断炊,夜里一场西北风,瓦沟镇的上空弥漫着祖先尸体腐烂的臭味和不见天日的灰尘,一群群乌鸦铺天盖地而来,嚎丧般恬叫,让瓦沟镇的人遭受了有史以来最为触目惊心的报应。 胡司令一直住在瓦沟镇不走,他在等待靳之林前来将这些文物收购,目前看来只有靳之林肯出大价钱,其他的文物商人没有靳之林那么大的魄力。 靳之林临走时说过,他很快就会返回瓦沟镇,可是等了好长时间不见靳之林过来,胡司令预感到山西那边可能出事,究竟出了什么事不得而知。胡司令还真替靳之林的命运担心,因为这几年胡司令在跟靳之林的生意交往中没有少赚钱,在某种意义上说靳之林是胡司令的财神。 一直等到三月还不见靳之林过来,打听到郭宇村住着五台山一个佛陀,那佛陀可能知道靳之林的近况,于是派人去郭宇村请那佛陀,结果派去的人回来说,那佛陀已经不见行踪。 胡司令不得已从瓦沟镇撤走,临走时那些饥民挡住胡司令的车队不让走,有的人睡在官路中间,有的人干脆在官路上挖了一条深沟。胡司令严令军队不准开枪,瓦沟镇离延安和山西太近,这里如果发生血案等于给八路军和日本鬼子授之以柄,加之胡司令收购文物本身就超越了他的职权范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不务正业,国民党的五虎上将之一被一群饥民围困,胡司令只能给凤栖驻军刘子房军长打电话,要求刘军长帮他解围。 人在仕途,最关键的问题是要处理好上下级关系,在这一点上刘军长采取的手段是不即不离。伴君如伴虎,大人物常常疑心很重,老在考虑下属是否对他忠诚,对于刘子房军长胡司令最放心,因为刘军长从一个士兵晋升为军长,基本上没有什么背景。可是刘子房却执意跟胡司令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不是不尊重领导,主要是要让胡司令知道,刘子房是一个有能力、有个性、同时又很听话的下属。所以胡司令来瓦沟镇将近两个月,刘子房在生活上对胡司令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甚至还让钱团长打探胡司令有没有其他方面的要求,比如,为胡司令找一个小妞。可是刘军长一次也没有前往瓦沟镇探望他的顶头上司,理由很简单,胡司令正在瓦沟镇淘宝,刘军长不想从胡司令的碗里分得一杯羹。 猛听得胡司令在瓦沟镇受困,到让刘子房大吃一惊,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要在瓦沟镇大开杀戒,还怕杀不出一条血路?凤栖城每天早晨都抬出几条死人,战争年代死几个人有什么关系! 可是胡司令却严令刘子房军长不准开枪,还要把他从瓦沟镇安全救出。这让刘军长为难,因为刘军长面对的是一群不怕死的灾民。刘军长万般无奈只得派人请来了李明秋,李明秋坦然一笑,说:“我说亲家呀,你们这些当官的确实让人有点哭笑不得,岂不知民以食为天这个最简单的道理?拉几车洋面(当年农民把袋子装的面粉叫做洋面)去瓦沟镇,给老百姓当众发放,自然就没有人阻挡胡司令的车队。” 刘子房拍着脑袋一想,恍然大悟,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他自己跟胡司令都没有想出来?看样子还是平日里高高在上,根本不了解民意。刘军长如法泡制,用汽车拉了几车军粮去瓦沟镇救人,果然那些灾民们在军人的指挥下迅速排起队来等待领粮食,胡司令的车队趁机开出了瓦沟镇。 李明秋趁机南下长安,李明秋瞅准的事不会走眼,李明秋知道大多数农民将挖出的宝贝藏匿,李明秋南下长安邀请胡老二出山。 两个月来胡老二没有来凤栖倒腾文物,主要是不愿意跟胡司令发生任何冲突,打听到胡司令已经从瓦沟镇撤出,胡老二听从了李明秋的唆使,带着他自己的文物鉴定师北上凤栖。 胡老二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心胸狭窄,胡老二原来对李明秋非常看重,自从黄河岸边发生那次冲突以后,胡老二从内心里对李明秋产生了芥蒂,原以为李明秋中邪以后不会东山再起,想不到李明秋死灰复燃,亲自南下长安恭请胡老二去瓦沟镇收购文物,这肯定是一桩赚钱的生意,李明秋还出主意让胡老二多拉一些粮食,灾荒年间用粮食换取文物更划算。 胡老二不动声色,招呼李明秋吃喝。李明秋还看望了他的两个儿子,二儿子李怀信还在胡老二赠送的那幢公寓住着,李明秋心想自己这几年跟胡老二的交往不错,感觉到胡老二这个人不会出卖朋友。 李明秋先胡老二一步回到凤栖,李明秋坐车进入南城门时有点趾高气扬,他娘的我李明秋没有被邪气击倒,凤栖还是李明秋的凤栖!李明秋在凤栖还是横行无阻。 李明秋精心准备了两天,李明秋把那只二十斤重的老龟还在家里养着,李明秋思考着把这老龟活着送给胡老二还是杀了让胡老二尝鲜?李明秋决定最后还是把那只老龟留下,等胡老二上来以后听从胡老二的意愿。李明秋也不考虑他究竟赚那么多钱干啥,反正人人都在赚钱,贪得无厌是人的本性,有钱就能颐指气使。 第三天胡老二按照李明秋的要求,拉着几汽车洋面、带着他的娇妾文慧和保镖以及文物鉴定师,浩浩荡荡地来到凤栖,胡老二把汽车停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内,李明秋早在东城门外迎接,感觉中胡老二就是李明秋的财神。李明秋在叫驴子酒馆席开几桌,还专门请来了亲家刘军长作陪。 胡老二嘻嘻哈哈吃完饭,还跟文慧在李明秋家住了一宿,李明秋让胡老二看他购得的老龟,看得出那胡老二若有所思,暗自吃了一惊。不过胡老二还是不动声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明秋已经联系好了,胡老二去瓦沟镇就住在张有贵家里,这两年张有贵左右逢源,日子过得有了起色。张有贵还是秉承一个原则,谁都不得罪。 可是那胡老二不知道咋想,第二天早晨竟然让李明秋先在凤栖呆几天,他说他想去郭宇村探望岳母,还说收购文物的事不急,胡老二想带着文慧去黄河岸边转转。 李明秋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暂且呆在自己家里,心想胡老二不可能甩开李明秋一人独吞瓦沟镇的生意,李明秋跟胡司令已经交往几年,离开李明秋胡老二在凤栖就无法玩转。 第三天李明秋等不及了,决定去瓦沟镇看看,这一看不要紧,简直让李明秋气炸了肺!那胡老二请来疙瘩帮忙,在瓦沟镇收购文物,揭不开锅的灾民们活命要紧,纷纷把藏匿在自家院子里的文物挖出来让胡老二的鉴定师评估,看起来胡老二出手大方,灾民们身背一袋袋洋面,满意而归。 胡老二看到李明秋若无其事一般,还问李明秋那只乌龟卖不卖?胡老二打算把那只乌龟买下来放生,人年纪一大就有点迷信,胡老二还想长命百岁。 李明秋久在江湖,还没有遭遇别人暗算。李明秋抬头看一群乌鸦从天上飞过,有点日暮图穷的悲哀。不过李明秋没有让自己失态,李明秋还在张有贵家吃了一顿饭。吃完饭李明秋坐车回到自家的宅院内,首先想到了那只百年老龟,李明秋把那老龟从水缸里抱出来放在院子内的石桌上,手执一把菜刀,一下子把那老龟的头剁下来,突然间李明秋家的宅院内冒起了一丈多高的血柱,血点子横飞,青天白日,宅院内下了一场红得透明的血雨。 第715章 靳之林不会出事,靳之林是池田司令的招牌,是池田司令的财神,不过,靳之林的行为却引起了池田司令的怀疑。池田感觉中国人都很狡猾,跟中国人打交道必须多一些戒备。 靳之林亲眼看见胡司令淘得几件国宝级的文物,比如那枚金印,有可能出自****初期,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证,有时候一件文物的出土就能推翻历史定论。后人总是根据先人留下的有限的历史资料来研究历史,公正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所有的史学家在撰写历史时都或多或少添加了自己的见解,可是文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证,为现代人研究历史提供了有力的史实。 靳之林最初的想法是出高价把那几件极有价值的文物从胡司令那里购得,然后转手获得丰厚的利润,究竟卖给谁靳之林还没有考虑,极有可能卖给日本人,因为靳之林对日本人非常熟悉。 可是人的观念的转变有时产生于瞬间。那两尊打成碎片的铜鼎还在池田司令的桌子前堆放,地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血渍,这些血渍不全是鲁汉的血,靳之林的良心突然受到了谴责:我是不是对自己的祖先犯罪? 靳之林苏醒的良知让他作出了一个毋容置疑的决定,钱算什么?再不能为日本人办事了,应该为自己积点阴德!靳之林不动声色地吃完了一碗面条,然后对池田司令说:连日奔波,确实很累,他想早点歇息。 池田却睡不着,老奸巨猾的池田把那些打碎的青铜器一片片在桌子上对接起来,详细地揣摩着青铜器上的象形文字,猛然间惊醒:靳之林重返河西,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两尊铜鼎!围绕着铜鼎演绎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械斗,连五台山佛陀都被卷了进去。中午打死的那个莽汉很可能被靳之林和佛陀追赶得无处藏身,病急乱投医,企图求得日本人的保护,想不到池田却将他置于死地……日本人干事从来不知道后悔,可是此刻,池田却追悔莫及。 池田想了一夜,想好了对策,干脆送靳之林一个人情,把这打碎的青铜器交给靳之林处理,虽然有点忍痛割爱,但是为了求得更大的利益。靳之林再次西进时,池田决定让靳之林带几个日本的鉴定师过去,以便当场鉴定那些文物的价值。 第二天早晨靳之林起来很晚,有点心灰意懒,池田早已经为靳之林准备好了早餐,并且亲自陪靳之林用膳,池田操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一边吃饭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如果说在此之前靳之林还有点犹豫,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再去河西,靳之林静静地听完池田的决定之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靳之林说,说得有点心不在焉:“这两尊铜器是稀世珍宝,一旦打碎便不值钱。运往长安修补有点得不偿失,五台山掌门明善师傅为了得到这两件宝贝费尽心机,干脆让明善师傅背往五台山修补。靳某连日劳顿,深感身体不适,想回太原修养一段时日。” 池田把拳头攥紧,又慢慢地展开,脖子上的青筋直冒,脸上却带着笑意。靳之林看在眼里,知道池田已经气急。人跟人之间,有时就这么微妙,昨日此时,池田由于一时疏忽而铸成大错,现在,池田明明知道对手在戏弄他,却仍然装着毫不介意。池田说,说得尽量婉转:“当然,靳兄年事已高,像您这样的人早该享受天伦之乐。不过,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事成之后,靳兄可以去日本赏樱花,四月正是樱花盛开的时期。” 靳之林考虑到明善佛陀还没有来将那些铜器碎片弄走,断然拒绝会把事情闹僵。况且他昨晚已经说过河西某地发现了大量文物,现在突然决定不去,容易给池田造成错觉。靳氏家族几百口人在太原城里谋生,靳之林不可能给池田留下口实。靳之林决定以拖待变,说得有点勉为其难:“池田君,咱们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说出来也不怕你见笑,近些日子精神感觉不支,靳某确实害怕这把老骨头丢在河西回不来。要不这样,靳某先在洪福县修养几日,等待身体稍好点再去河西。”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是真是假池田都不能再强迫靳之林前往。也许靳之林真的身体不适,这个老家伙不能逼得太急,狗急跳墙,池田还害怕把事情闹僵。池田哀叹一声,表示理解:“回头我会让厨师安排好靳老的伙食,要不要叫几个军妓来为靳老演唱解闷?” 靳之林苦笑:“那倒不必,打扫一间静室,以便靳某静坐疗养。” 靳之林便在洪福县住了下来,过起了囚徒式的生活,感觉一生还没有这几天休闲,早饭小米稀饭、杂粮馒头、外加一碟子咸菜。中午一碗面条,下午一壶清茶。池田早晚都来问安,看起来非常客气,实际上内心很急。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掠夺,贪婪是人的本性,池田也不例外。老实说池田这个魔王的手里已经搜刮了不少的中国珍宝,可是池田仍不满足,财富就是身份的象征,池田心里那种贪婪的欲望永不满足。 而靳之林却在考虑,考虑怎样全身而退。那不是几件文物,关键是要维护这个民族的自尊!靳之林深蕴孔孟之道,感觉中日本鬼子已经成为强弩之末,再为日本人卖命就成为千古罪人!人不可能顽固不化,所有会思维的动物每时每刻都在修正自己前行的方向。好人坏人之间本身就没有什么明显的界限,作为一个中国人,靳之林的良心没有泯灭。 过了几天,明善佛陀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明善被疙瘩的好客感动,竟然在郭宇村住了下来,那一日靳之林的一个保镖亲自前往郭宇村告诉明善,靳之林在山西洪福县将明善等待。 明善预感到了什么不妙,佛陀虽然精气已失,但是武功犹在,辞别了疙瘩,涉水过河,直奔洪福县而来,明善也认识池田,关键时刻明善多了一个心眼,他不会直奔池田而去,明善必须首先见到靳之林,看样子池田和靳之林之间出现了什么芥蒂。明善必须把事情的原委弄清,然后才好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明善探得靳之林的住处,悄然从屋顶飘落,可是还不等两人说话,池田已经出现在两人中间。大家都是武林高手,相互间心明如镜。 靳之林落落大方,问明善:“吃了没有?” 明善身上带的干粮已经吃光,故意把禅杖横在手里一晃,面对池田:“贫僧化缘来了。” 池田喊来勤务兵,让勤务兵为明善做一碗面条。少顷,面条端来,明善故意将碗连同面条摔在地上,脸上出现愠怒:“面条里为什么要放猪油?” 池田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池田扇了勤务兵一个耳光,然后亲自来到厨房,监督厨师为明善做饭。 借此机会,靳之林对明善师傅说明了事件发生的原委,靳之林要求明善师傅把铜器碎片背往五台山处置,其他事靳之林自己处理。 池田亲自端一碗面条进屋,看明善和靳之林相对无言。靳之林对池田说:“君子言而有信,池田君让明善把那些碎铜片背走,下来靳某按照池田君的安排行事。” 明善吃了一碗面条,然后把那些铜鼎碎片装进褡裢里背走。后来听说明善并没有上五台山,究竟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靳之林答应第二天带领池田司令委派的文物鉴定师和几个日本特务返回河西,晚上池田司令亲自邀请靳之林茶叙,两个人谈话很投机。晚上睡觉一切正常,靳之林习惯一个人独居。第二天那些准备西进的人全部集结待命,就是迟迟不见靳之林起床。眼看着时候不早,池田只得亲自来到靳之林的卧榻前,掀开被子一看,靳之林浑身僵硬,早已经驾鹤西去。 第716章 好长时间没有关注田中,田中的一切正常。田中的一双儿女田一郎和田美智健康活泼可爱,妻子卢秀蓉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贤妻良母,每日里养育孩子操持家务,卢秀蓉已经适应了田中的许多怪癖和日本人的生活习惯,对田中可谓无微不至言听计从,在外人看来夫妻俩日子过得和谐,其乐融融。 田中享受着中国军人的团级待遇,同时军队又给外籍军官适当的生活补助,加之田中反叛投诚时中国政府给田中发放了一大批奖金,田中的生活可谓无忧无虑。田中的小院门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中国军队站岗,在安全保障方面田中享受着跟刘子房军长相同的待遇。 每天吃过早饭田中总是按时上班,负责全军一万多兵士兵的安全健康,田中手下也领导着一百多名中国军医,田中跟中国的军医相处融洽,六年来田中跟日本方面没有任何联系,从表面上看起来田中已经蜕变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田中的小院内专门辟有一间静室,静室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块蒲团一把日本军刀而已,每日吃完晚饭田中都要在静室内打坐,田中打坐期间他的儿女和妻子全部不准进入。屋子里昏暗,没有点灯,谁也不清楚田中此刻在想着什么,大多数时光静室内静悄悄,田中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不知道默念着什么。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每个人心灵的一隅都有不为人知的私密空间。小院内静谧而神秘,烛光下卢秀蓉正在为她的一双儿女讲故事。猛然间仿佛谁将灵魂撕裂,静室内传来了田中竭斯底里的哭喊,一开始那些警卫总是非常敏捷地冲进院内,看田中若无其事地从静室内出来。原来是田中在发泄,发泄内心的郁闷。以后大家习以为常,再没有人理会田中的哭喊。 有时,田中也会唱歌,唱日语歌,歌声的曲调带着异域的风格,让人有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心动,音乐是一种粘合剂,把不同种族人类的情感拉近,大家虽然听不懂田中在唱什么,仍然被田中的歌声感动。一晃六年,田中的生活里融进了太多的中国元素,田中被身边的同行亲切地称为“老田”。 这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田中吃完饭照旧穿着少校的军服上班。走出大门站岗的哨兵面对田中立正敬礼,田中一边走一边毫不在意地还礼,突然间迎面走来一个身穿中国军官服装的军人,那人跟田中擦肩而过,用日语对田中说:“田中君,别忘了你是日本军人!” 田中目无表情,回敬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田中没有受到那位身穿中国军服的间谍的干扰,在上班期间照旧尽职尽责地干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田中知道国民党的间谍有时也用各种方式考验他的忠诚。田中对待任何突发事件都是从容应对,田中越来越依恋他那温馨的小家,田中不愿意让他平静的生活受到干扰。 可是田中的嗅觉并不麻木,田中凭感觉意识到,这个身穿中国军装的间谍是个日本人!田中离开日本已经将近十年,十年中田中一刻也没有忘记他在北海道乡下种田的父母,每日里打坐都为父母祈祷,那种思念那种情感随着岁月的叠加与日俱增。可是田中也知道,他是日本人的叛徒,回到故乡的希望日益渺茫,田中只能在心的一隅为父母祝福。 下班了,田中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伸出两只胳膊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抱在怀中,卢秀蓉早已经把饭做好,军人们都围着桌子吃饭,不像农村人把饭端到炕上。每顿吃饭前田中都要喝一杯酒,田中的面前卢秀蓉早已经将一大杯酒斟满。田中一口气将那杯酒灌进肚子,猛然间抱住卢秀蓉狂亲。 卢秀蓉有点眩晕,软软地倒在田中的怀里。一双儿女嚷道:“爸爸,你把妈妈咬疼了!”田中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滴眼泪掉在卢秀蓉的脸颊。 卢秀蓉已经习惯,习惯了田中的哭笑无常。关起门来过日子,谁家的生活都不尽一样。两口子温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吃饭,吃完饭田中照旧进入那间静室打坐。屋子内昏暗,窗子上拉着窗帘,突然间一个声音传入田中的耳际:“田中君,你的小日子过得惬意。” 田中没有睁眼,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日本人暗杀田中已无必要,田中实际上是一具政治僵尸,极有可能日本人要将田中重新利用。说老实话田中不希望自己平静的日子被打破。田中尽量让自己冷静,不让对手看出他内心的恐慌,把声音压得低沉,同时还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神气:“需要我做什么?” 对方没有给田中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你的性命掌握在我们手里,必须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你才能保全自己。” 一股冷气从脊背直通脑际,田中感觉浑身冰凉。不过他心里仍然清楚:“别装了,你是国民党派来的间谍,故意考验田中对待党国的忠诚。” 对手用日语骂了一句:“八格——田中你别白日做梦!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 田中微启双眼,看见了一个十字架、一副骨髅。那是法西斯的象征,田中接受特务训练时曾经被训导,杀身成仁是一切特务身份暴露时最终的归宿。田中低下头,嘟囔了一句:“六年前田中受命诈降,结果弄假成真。” 对手的语调里带着明显的挑衅:“大日本帝国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诚。今日谈话到此为止,过几天会有人找你联系。” 那人说完话竟然端直从门内走出去,走到大门口还对站岗的哨兵敬礼。田中有些吃惊有些不知所以,不知道这个身穿中国军官军服的日本人是个什么角色。田中又唱起了一首日本民歌,好像在排遣心中的烦闷。老实说田中骨子里那种忠君爱国的思想没有完全泯灭,一遇到火星就会死灰复燃,田中甚至有种希望有种期待,期待跟日本的特务机关重新建立联系。关键的问题是田中对这个日本人表示怀疑,他担心其中有诈,害怕是国民党的中统特务在考验他。 田中表面上若无其事,一切正常。以后过了几天,再看不见有人来找田中联系,田中紧绷的神经有点放松。凤栖城人心慌慌,主要是几个月天不下雨,气候显得闷热,不过对田中没有影响,田中吃得是供应粮,不要田中亲自动手,每过一段时间后勤主管就会把柴米油盐和袋装面粉送到田中家中。可是这一天田中下班回家,那个身穿中国军服的日本间谍竟然在田中家里坐着等他。 田中已经想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人活一生就这么回事,不管你是那路神仙,田中都不害怕!田中说话非常生硬:“想让我干啥?” 对方吭一声笑了:“别害怕,我当真是池田司令派过来的,但是这边的国民党军队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胡宗南司令跟池田司令表面上是敌对的双方,暗地里已经做了几年烟土和文物生意。原来联络两家的关键人物靳之林暴病而亡,最近瓦沟镇那边出土大量文物,池田司令想利用田中君的特殊身份跟胡宗南司令建立联系。” 第717章 进入三月,凤栖城每日艳阳高照,天空蓝的出奇,黄昏,几千只烟囱冒出的柴烟很快被风吹散,一轮红日落在城墙上摔得粉碎,霞光满天,凤栖城沐浴在万道霞光之中,犹如天上的街市。 然而,有人欢乐有人愁,冰火两重天。由于前几年大量的土地用来种植大烟,大多数农民靠出售大烟卖的钱在市场上籴米度日,猛然间几个月天不下雨,市场上的粮食越来越少越来越贵,农民们手执纸币籴不到粮食,凤栖城商铺的台阶上坐满了无可奈何的饥民。一开始只是静坐,后来变成了示威,大家把矛头对准了刚开张不到一年的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凤栖支行,质问为什么纸币贬值得这么快? 银行的职员只是奉命行事,他们不可能驾驭瞬息万变的行情。有人拿着纸币到银行兑换银元,仅仅半年多,纸币贬值了一半,两元钱的纸币才能兑换一块银元。就这,银行门前用纸币兑换银元的人群挤翻了天。银行只得关门,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银元来满足群众兑换的需要。愤怒的群众怒不可喝,有人用石块砸银行的门,有人要用镢头把银行的房子挖倒。 一开始刘子房军长根本就不打算参与老百姓跟银行之间的风波,凤栖城闹了几次骚乱都是官家或者军队主动让步才使民怨平息。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老百姓惹怒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出。 愤怒的群中围困了银行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刘子房军长照旧迈着军人的步伐来到他的官邸上班,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展开,机要科长闫培春神情严肃地站在刘军长的办公室,恭候刘军长的到来。 刘军长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就一眼瞟见了桌子上文件夹首页上国防部那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命令你部速将强抢银行的暴徒就地正法! 这是一条死命令,必须坚决执行! 刘子房军长的脸色铁青,有一种大战之前的冲动。其实这不需要考虑,一切后果都由国防部负责,军人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犹如一场狼吃羊的游戏,老百姓根本就没有一点点反抗的能力。那是一场一触即发的惨案,在凤栖的历史上可谓怵目惊心。只要刘军长做一个手势或者说一句话,顷刻之间将会有无数人头落地。 闫培春站得端直,机要科长必须回复国防部的命令,随时把事态(战局)的进展向上级汇报,把上级首长的意图向指挥者传达,这是机要科长的职责,容不得半点马虎。 刘子房把攥紧的拳头绽开,在椅子上坐得笔直,纹丝不动。足足一刻钟,刘军长突然换了一种口气,问闫培春:“小闫,你说这件事怎样处置?” 闫培春愣了一下,突然间来了一个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刘军长,相信刘军长胸有成竹!” 刘军长笑了,说了一句日语:“你呀,狡猾狡猾的有!” 然后命令闫培春:“拟文。 委员长口谕,凤栖不能生乱! 正在评估贸然镇压可能产生的后果。 刘子房。” 闫培春面无表情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过身,迈着正步走出了刘军长的办公室。 刘军长心里清楚,这是一场有可能丢掉乌纱帽的赌博,银行是国家的经济命脉,抢劫银行就是死罪!刘子房命令军队严阵以待,在不死人的前提下强行驱赶那些围攻的灾民,刘军长希望事态平稳结束,刘军长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只见李明秋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足蹬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手执水烟壶,戴一副老腿子眼镜,悠哉悠哉来到刘军长办公室。 刘军长吭一声笑了:“亲家我听说你去了瓦沟镇,却怎么回来了?” 李明秋坐下,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咱让那个胡老二给耍了。不过也能想开,想不开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跟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辈子挣得钱够花,跟人争长论短干啥?前一个时期买得一只老龟,炖了一锅龟汤,想请亲家品嚐。” 刘军长苦笑:“小鬼接了一张阎王的令状,国防部命令把那些围攻银行的暴民镇压。正想请教亲家,这件事怎样下场?” 李明秋突然间灵机一动,这可能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任何事情都存在着巨大的商机,就看你怎样操纵。过去李明秋一直想在凤栖开办一家钱庄,过去中国的钱庄就是私人银行!凤栖百业俱全,就是没有钱庄,好像过去私人钱庄跟当铺有直接关联,看样子目前时机已经成熟。 能软能硬真君子,别一条道儿走到黑。瓦沟镇胡老二给李明秋釜底抽薪,李明秋却在凤栖城某得商机!凤栖城过去的民间放贷活动大都是有些商铺的掌柜偶尔做一两回,老百姓过得大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不需要贷款也没有钱给别人放贷,可是现今商业活动遍及全县,民间借贷势在必行。 李明秋坐在刘军长的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刘军长等不及了,问道:“人都说亲家是诸葛亮转生,遇到这些棘手问题不会没有办法。” 李明秋故意显得为难:“麻烦亲家跟李某一同去一下现场。” 那些起头闹事的农民们跟军队僵持,银行的门窗玻璃已经被农民们打碎,银行的职员们已经被困了一天一夜,士兵们从打碎的玻璃窗子向里边送饭送水。 凤栖没有人不认识李明秋,李明秋在刘军长的陪同下来到现场,让大家情绪有些稳定。 李明秋开口讲话:“乡亲们,要说受害,我李明秋受害最大。去年八九月,我把存的银元全部兑换成纸币,那时候一块银元只能兑换一块钱的纸币,可是如今,你把这些纸币再兑换成银元,整整贬值了一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大局使然。现在,大家不放心手里的纸币是有道理,因为纸币越来越不值钱!给我李明秋十天时间,我让大家手里的纸币全部变成银元!但是咱丑话说道前边,李明秋保不准几块钱纸币能换一块钱银元。” 人群出现了骚动,是呀,这些纸币还是你李明秋发的,李明秋用纸币收购了我们的大烟,但是胳膊扭不过大腿,灾荒年间谁还顾得了那些!有人大声嚷道:“我们不要银元,我们要小米、要洋面!” 李明秋拍手:“理解!李某尽量按照大家要求的办。” 刘子房简直傻眼,一场灾民暴乱让李明秋几句话化解。只要银行没有损失,刘军长就好给上司交代。事实证明刘子房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赢得了凤栖的民心。一九四八年二月解放军攻城,一座小小的凤栖县城解放军进攻了四十多天还没有攻得下来,以后解放军采取了攻心战术,草拟了一封胡宗南的假电报欺骗得刘子房弃城而逃……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给大家叙述。 李明秋因祸得福,开办了凤栖城有史以来的第一家钱庄兼当铺。钱庄开办以后生意迅速走红。尤其是一九四二年那一场旱灾,李明秋用有限的粮食把灾民们手里的纸币集中起来,然后运往长安兑换成银元,用银元去甘肃、宁夏、甚至四川采购粮食,把粮食运往凤栖销售。虽然是车薪杯水,在大的自然灾害面前起的作用有限,但是却受到了凤栖人的好评,有人甚至把李明秋当作救星。 第718章 鲁汉的两个女人秀花和秀气谨遵鲁汉的嘱托,住在撇撇沟的一孔土窑内,等待鲁汉回来,哪里也不敢去。随身带的粮食早已经吃光,沟里边有一条小河,小河两边长着一种叫做马刺笕的野菜,小河里游荡着一种柳叶鱼和螃蟹。姐妹俩就煮着吃马刺笕和柳叶鱼,烧着吃螃蟹,一直吃了一个多月,还不见鲁汉回来。秀花和秀气并不知道鲁汉离开她俩出走的当天就被日本鬼子杀害,就那样傻等,直到有一天姐妹俩实在等不及了,才商量着离开撇撇沟,背着她们的儿子沿着黄河朝下走,一直走了二十里路,看见她们熟悉的黄河码头和那条熟悉的通往郭宇村的山路,沿着山路回到她们熟悉的家,终于看见娘了,姐妹俩扑到洋芋的怀里大哭。 大约一年半前洋芋和疙瘩草草将秀花秀气出嫁,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重负。秀花秀气结婚以后洋芋去过凤栖城那么一两次,看见疙瘩把姐妹俩安排得还算可以,洋芋心里也稍感安慰。猛然间看见两个女儿哭哭啼啼而来,洋芋预感到了什么不妙。不管怎么说秀花秀气是洋芋身上掉下来的俩坨肉,娘见了女儿没有不心疼的道理。看见两个女儿脸上带着菜色,面黄肌瘦,不用问秀花秀气已经饿了许久。老奶奶把两个重外孙抱到炕上,看两个孩子已经饿得拉不出哭声,老奶奶把馍馍嚼碎喂到重外孙嘴里,重外孙一下子咬住老奶奶的手指头。 洋芋给锅里倒了几瓢水,首先为两个女儿熬了半锅稀粥,奶奶劝两个孙女吃慢点,人饿急了不能吃得太猛。可是秀花秀气哪能管得住自己,一直吃得见了锅底仍然感觉不饱。吃完饭秀花秀气才对娘说,鲁汉已经一个多月不见回来。 洋芋近几年心绪一直不佳,跟着疙瘩担惊受怕,基本上不愿意打听有关这个家庭以外的事情,外边天塌下来跟洋芋关系不大。好像前一段时间洋芋听说黄河对岸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哪件事跟郭宇村有关。洋芋没有心情去究根问底,这年月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人们已经把生生死死看得很淡。听见两个女儿谈论她们的丈夫,洋芋的心里隐隐有点不安,是不是鲁汉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件事疙瘩肯定知道,问问疙瘩就会明白。可是疙瘩去了瓦沟镇,临走前连疙瘩的小老婆张芳琴也一起带走了。女人家就是那样,一旦经过了新婚之夜的恐怖,就蜕变得贪婪和永不满足,看得出张芳琴已经适应了疙瘩的粗壮和威猛,感觉中小女人睡在老丈夫的怀里温暖而幸福。两口子缠缠绵绵过了二十多天,胡老二上来又把疙瘩带走。 洋芋不太理会疙瘩跟男人之间的交往,跟疙瘩交往密切的男人见了洋芋总是非常礼貌地问候一声。可是那个胡老二见了洋芋根本不屑一顾,却把疙瘩的那个小老婆张芳琴猛夸,还说什么男人家就该懂得享受,女人是颗无根草,谁日跟谁亲。洋芋虽然内心不满,也不会去计较,洋芋的心里已经长满了老茧,对待任何事都能想得通。 可是洋芋的两个女儿却是洋芋的一块心病,把女儿出嫁以后洋芋感觉浑身轻松,现在两个女儿又回来了,让洋芋的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说不定前一个时期疙瘩跟周围的人议论的黄河对岸的那件大事跟鲁汉有关,洋芋看见两个外孙吃饱以后躺在炕上安安稳稳地睡去,而洋芋的两个儿子也才五岁,这阵子正在场院里跟一群孩子玩耍,郭宇村虽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死亡和变迁,但是郭宇村人仍然在不断地繁衍,犹如一棵大树,虽然折断了主杆,周围又成长起来众多的斜枝杂蔓。如果女婿鲁汉遭遇不测,这两个女儿和外孙靠谁养活? 就那样过了几天,秀花秀气的身体逐渐恢复。两个女人并不知道她们的丈夫已经遭遇不测,还想回撇撇沟那边看看,看看她们的丈夫回来了没有?洋芋说,你俩就不用去了,假如鲁汉回来看见你俩不在撇撇沟,肯定会找到咱家。 正在这时疙瘩回来了,看得出疙瘩的心绪颇佳,两年来疙瘩总是非常暴躁,反复无常。也许疙瘩遇到了什么顺心事,有那么一丝人性回归。疙瘩伸出俩只胳膊把两个棕熊般的女儿拥抱了一下,这个动作以前少有,虽然父女们表面上关系不错。看得出两个女儿非常激动,分别把疙瘩亲了一口。可是洋芋却提心吊胆,担心疙瘩说出什么不幸。 果然,疙瘩说:“我还想这两天派人去找你俩,听说你俩住在撇撇沟。鲁汉回不来了,你俩暂且在这里住下,以后的事情由爹给你俩安排。” 洋芋听懂了,心里一阵紧缩。但是两个女儿没有听懂,还问爹:“鲁汉究竟干啥去了?” 疙瘩知道两个女儿反应迟钝,疙瘩咧嘴苦笑了一下,说出的话充满人性:“孩子,人的一生什么事情都可能遇到,你俩也不要过于悲伤,鲁汉被日本人杀害了,你俩再也见不到鲁汉了。” 郭宇村的上空经常听闻哭声,那一次哭声也没有这次悲恸。那是地心里流淌出来的熔岩,那是苍宇间滚滚的雷声,那是灵魂被撕裂时的脆响,那是心脏被击穿时的回声。两个女人披头散发,哭得神仙感动。 洋芋的内心撕成了碎块,洋芋亲眼见证了憨女为楞木殉情,洋芋担心两个女儿想不开,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洋芋陪着两个女儿流泪,一边哭一边劝说两个女儿:“孩子,想开些,郭宇村死了那么多的男人,郭宇村的女人照样活人!听你爹的话,人的一生不可能过得平稳。” 可是秀花秀气坚持要过河东去祭祀鲁汉。疙瘩说:“你俩过去就回不来了,日本鬼子杀人不眨眼。” 关键时刻还是老奶奶的话管用:“孩子,为了你们的儿子,无论如何都要挺直腰杆活下去。”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高声呐喊:“疙瘩在家不?” 疙瘩听出谁来了,赶忙迎出屋外,看明善师傅用禅杖挑着一条褡裢,看样子走了好远的路,不知道从何而来。 疙瘩把明善师傅迎进屋,明善一进屋子便瞪着疙瘩的两个女儿秀花秀气直瞅。疙瘩有点不知所以,张口解释:“师傅,她俩是我的女儿,你是不是感觉有点奇怪?” 岂料明善却说:“这两个女子好生熟悉,贫僧好像在哪里见过。” 秀花秀气看那和尚比爹爹还老,心里也不在乎,她俩泪眼婆娑地问道:“敢问师傅是不是从河东而来,可否见过一个叫做鲁汉的男人?” 明善佛陀对答:“贫僧正是来自河东。别等了,鲁汉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秀花秀气又开始痛哭:“鲁汉呀,你怎么说走就走?” 明善佛陀劝道:“人生有时分,死有地点。鲁汉命该如此,不可更改。咱们此生能得见面,也算前世有缘。姑娘,贫僧度你俩脱离苦海,稍时收拾行囊,跟贫僧走吧。” 只见秀花秀气面对明善下跪:“师傅在上,受徒弟一拜。” 疙瘩和洋芋瞬间傻眼,这是怎么回事?谁能解得其中渊源? 明善佛陀指着地上的褡裢说:“烦劳疙瘩贤弟暂且将这俩尊打碎的铜鼎妥善保管,隔日贫僧来取。”说完,在水缸里舀了一钵凉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也不吃饭,带着洋芋和疙瘩的两个女儿和两个外孙,大步离去。 疙瘩回过头看洋芋的眼里噙着泪珠,做了一个少有的亲热动作,把洋芋的双肩抱住,在洋芋的耳朵边说:“洋芋,相信命吧,这就是命。” 第719章 灾荒年间仙姑庵的香火却出奇的旺盛。神灵在人们的心目中占据不可替代的地位,衣衫蓝缕的灾民食不果腹,却把仅有的一点钱财用来供奉神灵。不过灾荒年间烧香拜佛的信徒们虽然络绎不绝,给神仙的供奉却大不如以往,供桌上甚至出现了菜团子和谷面坨坨。 可是寺庙里有钱。历年积攒的银钱不算,在纸币不断贬值的大前提下,香客们出手越来越大方,每日里仙姑庵都能收到大量的纸币,那些纸币让豆瓜娘有点不知所以。 虽然何仙姑已经仙逝几年,香客们仍然把豆瓜娘叫做“何仙姑”,豆瓜娘也不计较,也不刻意改正,反正叫什么都一样,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为的是让大家喊起来顺口。 豆瓜背着儿子小豆豆就在仙姑庵安家,这让豆瓜娘和晴雯(凤娥)都大喜过望。那凤娥自知自己年龄比豆瓜大几岁,当过妓女的凤娥沾过的男人无数,却一直没有怀孕的迹象,看来这辈子不会再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不过捉住一个豆瓜也不错,女人历经磨难,得过且过,只要睡觉时身边有一个男人,感觉心里就不孤单。 仙姑庵增加了两个成员,这两个人都不宜公开露面,不过打扫厅堂和院落的活路凤娥就不再干。每天晚上香客们全部走光以后,豆瓜就开始打扫厅堂和院落。这种活路对于豆瓜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随着干旱的加剧,仙姑庵周围常常听到婴孩的哭声和野狼的嗥叫,穷苦人家生下孩子无力养活,就把孩子抱到仙姑庵扔掉,期盼没有孩子的人家能够捡拾,可是幸运的婴孩极少,大部分被扔掉的婴孩都被野狼吃掉。 豆瓜的腰间栓一盏马灯,狼看见灯光就自然躲开。豆瓜一边扫院一边看周围的柏树林子里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幽灵似地来回晃荡,偶尔,婴孩被野狼吃掉时的那一声惨叫传进耳膜,让人感觉恐惧感到这个世界的冷漠。那一刻豆瓜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一个人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也没有办法拯救那些无辜的生命,只能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意识到自己还算幸运。 打扫完院子豆瓜沿着地下通道回到那孔温暖的崖窑,看见凤娥搂着豆豆酣然入梦,小豆豆在睡梦里喊着“娘——”让豆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水上漂,想起了跟水上漂在一起的日子,其实那个女人也太可怜,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留恋。也许这是老天的有意安排,面前的这个凤娥跟水上漂如出一辙,行为做事总是带着水上漂的遗传,让豆瓜有时就产生错觉,感觉中水上漂没死,眼前的凤娥就是水上漂转生。 豆瓜把孩子从凤娥怀里抱开,他自己则剥光衣服钻进凤娥的被子里边,睡梦中凤娥把豆瓜抱紧,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豆豆。”那一刻豆瓜有点感动,凤娥把豆豆视为己出。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契合,让豆瓜感觉到水上漂已经复活。 女人本身就是为男人而生,女人的城池里让男人痴迷让男人心甘情愿地出力流汗永不停歇地耕耘,男人的犁铧插进女人的土地,女人的心田里成长着绿,那是新一轮的循环,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法则,小俩口动作很大的攻守转换不小心撞醒了儿子,小豆豆迷迷糊糊坐起来,使尽把豆瓜从娘的身上推下来,伸出一双小拳头保护娘,还警告豆瓜不准“欺负”娘! 小俩口被豆瓜的稚嫩逗乐,那一刻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也不用担忧仙姑庵门外的狼吃娃,最起码这温暖的崖窑里一家三口在享受着天伦之乐。初夏的夜晚透过小窗可以看见蓝天上缀满繁星,风儿悄悄地探进崖窑,抚摸着一家三口赤身裸体的肌肤。那一刻豆瓜爹可能正在瓦沟镇的半路上被野狼分餐,老家伙用自己不检点的行为验证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自然法则。 豆瓜当然没有忘记王世勇队长交代给他的任务,豆瓜是一名八路军战士,王世勇队长让豆瓜摸清仙姑庵周围地下通道的概况,看起来和尚们在挖掘这些通道时付出了几代人的努力,凡是有沟壑的地方都有出口,地道成网,好似一座地下迷宫。据说当年不断有良家民妇民女在仙姑庵(前身叫大悲寺)周围走失,原来那些秃驴们将民妇民女蹂躏以后就在地道内杀害,当年地道内到处堆积着累累白骨。 这是凤栖城的一段耻辱,官家挖了一条和尚壕,把那些秃驴们捉来在和尚壕活埋示众。那一段历史笔者在前边已经有所交代,这里就不必赘述,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可能演绎风流,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有关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永远都是社会发展的主流。 仙姑奶奶不可能把自己的孙子关进地道里许久,过了一段日子允许豆豆在仙姑庵大殿内外玩耍走动,小孩子看见什么都新奇,同时也引起了那些香客们的注意,大家在背后绯议猜测,这个小男孩很可能跟仙姑庵的两个女尼姑有关系。不过猜测归猜测,灾荒年间大家都祈求明哲保身,谁也不会主动招惹是非。 无事时豆瓜便在仙姑庵的地道里来回走动,看来这座地宫比上面复杂许多,那一日豆瓜走着走着便感觉自己走到了头,他随身带着马灯,点亮马灯一看,看见一堵砖封的墙,豆瓜完全是出于好奇,把那砖墙启开,猛然间豆瓜看见了,无数条蟒蛇围着一具棺木,那棺木自然打开,坐起来一具人鬼不像的骨髅……豆瓜颤栗着后退,冷不防背后有人出声:“豆瓜,你忒胆大,怎么敢开启那堵砖墙!” 豆瓜回头一看,原来是娘。豆瓜扑到娘的怀里,有点情不自禁地问道:“娘,棺木里装得是死人还是活人?” 娘神色暗淡:“棺木里装着何仙姑,娘也弄不清她是死人还是活人,以后谨记,这地道里机关密布,不该去的地方坚决不能去。” 豆瓜还是不明白:“那些蟒蛇吃什么?它们为什么不出来咬人?” 娘看起来有点不耐烦:“有些事我也不清楚,反正有灵气的地方都有蟒蛇保佑。孩子,以后不该问的别问,问的多了娘就会把你赶走。” 豆瓜不再说话。娘上去了,大殿里还有许多香客需要娘去支应。豆瓜迷迷瞪瞪回到自己居住的那孔崖窑,一个人坐在炕上双手合十。他好像感觉不来害怕,意识到棺木里装着一个有灵魂的活人!何仙姑豆瓜见过,对何仙姑那几尺长的烟锅子印象颇深。这么说来何仙姑没有死,那她把自己装进棺材里作甚? 正苦思冥想时飘进来一个鬼,那鬼披头散发,见了豆瓜的第一句话就说:“你不用害怕,我是一个活人。” 豆瓜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何仙姑。说不害怕是一句假话,一股冷气迅速传遍全身,豆瓜强装镇静:“这么说来你没有死,那你为什么要睡进棺材里头?” 那何仙姑哀叹一声,说出的话充满人性:“我跟你们不一样,一辈子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跟杨九娃虽然是夫妻,却行若路人。恍惚中感觉到自己气数将尽,我们这些神仙讲究坐化,那一日进行了归天仪式,我便躺进棺材里边,可是一晃几年过去,这心仍然在跳,死不了,死不了还得躺在棺材里边,因为你已经坐化,已经归天。不过也感觉不来什么,就是那两个徒儿(豆瓜娘和凤娥)有时断了老娘的烟瘾,经常没有旱烟抽。” 第720章 铁算盘埋了儿子软馍以后,开始还感觉不来什么,因为那软馍本身就是个憨憨,这辈子没有少给铁算盘惹麻烦。铁算盘有儿子媳妇竹叶,有女儿李娟(名义上是孙女),有孙子怀德,还有孙子媳妇文秀和重孙子九斤,那软馍在这个家里有他不多、无他不少,铁算盘一看见软馍就感到讨厌,总认为软馍是个累赘。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八十多岁的李守义(铁算盘)心里总感觉不安,自认为这辈子遇事想得开,可是夜间睡到炕上,发生过的往事像演戏一样,一幕幕在眼前展开,搅和得李守义寝食不安。那不是什么光彩,儿子软馍小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丧失了生育能力,娶了媳妇不知道跟媳妇睡觉,铁算盘当仁不让、替儿出征,开起了烧坊(扒灰),生下了李妍。老婆子发现了丈夫的劣迹,在李妍过满月的当天,含愤而死……铁算盘没有被流言和困难击倒,硬是肩挑货郎担子,把这个家庭苦苦支撑。 以后,铁算盘又仰仗侄子李明秋的势力,在麻将场上巧取豪夺,盘过了郭善人的药铺……做过的事铁算盘感觉不到后悔,根本就不相信因果报应,铁算盘总是遵循他自己的人生理念,活得津津有味,感觉不来任何惭愧和不安。 人总是活在希望里,有希望才有奔头。王不留(中医祁先生)不知道使用什么手段治好了软馍的不育症,使得儿子媳妇生下了孙子李怀德。日子在一天天走过,不知不觉李妍和怀德都已经长大,两个孩子的婚姻充满传奇,李守义用一幢药铺为代价引诱郭全中跟李妍结婚,婚后小俩口的日子虽然经常磕碰,总算维持下来了,让铁算盘感觉心里有一丝安慰。可是孙子李怀德娶不下媳妇却成了李守义的一大心病。好容易诓骗得一双要饭吃母女,可是新婚之夜那怀德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将那要饭吃女子整死……在侄子李明秋的协助下那一对母女在人世间永久地消失,那件事在凤栖没有引起任何波动,铁算盘心里连个皱褶都没有泛起,更不用说感觉不安和犯罪。不久,李明秋就为侄子李怀德说下一门媳妇,文秀的出现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新的欢乐,那一段日子铁算盘有点忘乎所以,行为做事带着老顽童的那种神气。一年以后文秀为铁算盘生了一个九斤重的重孙子,这幢老宅院内听到了久违的婴儿的哭声。 铁算盘一辈子最佩服侄子李明秋,做过的事就不用后悔。管他别人怎样,只要自己感觉不亏就行。凤栖城里每天都死人,大多数死人都不是寿终正寝,能活到八十岁的没有几个,铁算盘的一生连个伤风感冒都不得。亏死亏死,吃亏的就是死人!无毒不丈夫,谁敢说他一辈子没有亏过人?可是这阵子,那些被铁算盘亏死的灵魂一个个在脑海里出现,让铁算盘转碾难眠。好像终于嚐到了什么叫做报应,那种折磨让人难以忍受。 李守义睡不着,坐起来,点着一锅烟,暗夜里闪烁着一丝火星。突然,西厦屋里传来了九斤的哭声,那哭声是那样的嘹亮,铁算盘奋力地驱赶着心里头的那些魔影,告诫自己:我要活、我不死!我一死这个家就要垮台,我要等到九斤长大结婚! 铁算盘掀开窗帘,看院子内好像有一个鬼影在跳舞,天上的繁星落满院子,院子内闪烁着无数盏灯。初时,铁算盘认定那跳舞的鬼魅就是软馍,软馍阴魂不散,隐隐约约听见软馍在倾诉着什么……看得真切了,让铁算盘脊背发凉,原来是儿子媳妇竹叶,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这辈子没有享受过女人应当得到的情感。女人把自己的初夜给了公爹,那是一种悲壮一种无奈,可是女人并不嫌弃自己的憨憨丈夫,因为丈夫才是她的永远。软磨之死对于竹叶来说犹如当头一棒,让竹叶心灵的堤坝在一夜之间崩溃,女人表达悲壮的形式多种多样,竹叶用跳舞和说唱的形式来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让人感到了恐惧感到了不安。 只有在这时,铁算盘才切切实实感觉到了软馍之死带给这个家庭的缺憾。八十岁的老人并不糊涂,他不能让这个家里再出现任何波动,这个家里可以没有软馍,但是不能没有竹叶,李怀德永远无力支撑起这个家庭。铁算盘穿衣服的手在发抖,穿了好长时间才把裤腿捅进裤子里头。可是仍然光着上身,他下了炕,开了门,想把儿子媳妇拉回屋子里头。铁算盘一辈子亏了许多人,但是不能亏竹叶,竹叶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竹叶在暗夜中哼唱一首耳熟能详的民歌调子,好像是《妹子想哥泪长流》。男女之间的情感是一个永久的话题,竹叶的歌肯定不是唱给铁算盘,也不会唱给软馍。竹叶也即将迈进六十岁的门槛,竹叶心中的《哥哥》是谁?这也许是一个永远的谜。然而,竹叶的歌却让八十岁的老公爹流泪。铁算盘顾不了许多,光身子扑向自己年轻时的情人,喉咙里有些哽咽:“竹叶,我娃你想开些,这个家里离不开你。” 竹叶闪身躲过公爹的搂抱,跑进儿子媳妇文秀的屋里,窗上的灯光忽闪了几下,隔窗子铁算盘看见儿子媳妇将九斤抱起,看见孙子媳妇莲藕似的胳膊,肥肥的乳峰胀起……铁算盘站在院内打了个寒颤,听到孙子怀德鼾声如雷。 铁算盘回到自己的屋子,盘腿坐在炕上出神入定,脑袋里不断地重复着一个信念:“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这个家里离不开我,我要活到重孙子结婚!”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天空瓦蓝,没有一丝云。竹叶将早饭做好,习惯地敲公爹的门:“爹,起来吃饭了。” 门虚掩着,听不到屋子内有回音。竹叶推门进入上屋,看见公爹端坐在炕上,双手合十,圆睁着双眼,冥然离世。 埋葬李守义是一个庞大而隆重的过程。李明秋尽到了一个侄子应尽的所有的责任,该来的客人全部到齐,虽然几个月没有下雨,人心惶惶,可是埋葬铁算盘时的铺张还是让凤栖人感受到了李明秋的魅力。唢呐吹出的祭歌在凤栖城的上空徘徊,一乘八人抬的纸轿沿着凤栖街缓缓而行,纸轿的前边是孝子们拉丧的哭声,纸轿后边行走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凤栖县凡是能来的土豪们全部到位,大多数人不是奔着李守义而来,李明秋的威名犹在。 第721章 狮泉镇那天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致,一对新人骑着一峰高大的骆驼从街道上走过。 骆驼在狮泉镇并不稀奇,常有内蒙的骆驼队从狮泉镇经过。凤栖南下长安有两条通道,一条是端直朝南路过中铺(黄陵)、宜君到铜川,另外一条路就是经过狮泉镇通过白水、蒲城到渭南。两条通道距离长安基本上相差不了多少路程。八路军小分队在长安的据点距离霸河不远,所以给八路军赶脚的脚夫一般习惯走狮泉镇这边,这边靠近山区,检查较松,适宜于单独行动的脚夫。 由于沿途检查不再那么严格,张东仓他们的马队迅速壮大,向南走驮的是食盐,向北走驮的是日用工业品和医药。马队一般不驮运武器弹药,担心给国民党留下把柄。为了防止目标太大引起国民党军队的注意,王世勇队长把马队一分为二,张东梅把孩子留给婆婆,跟葛有信一起赶着一群骡马从中铺南下,张东仓弟兄三个照旧走老路从狮泉镇穿过。本来计划把刚入伍不久的王稼祥分配给葛有信,谁知那王稼祥更愿意跟张东仓弟兄们搭伙,呼风雨马上要生孩子,嘎啦留下照顾老婆,无奈王世勇只能临时雇用常建生常贵生弟兄俩跟上葛有信照顾马队,张三和牛二还是沿途照顾那些身背枪械步行赶脚的脚夫。大量的枪械和日用生活品源源不断地运往延安,既支援了抗日战争,又壮大了八路军的队伍。 张东仓把一部分马队分给姐姐和姐夫,延安方面又给张东仓分配了几峰骆驼,其实骆驼看起来高大,实际上跟骡马一样管理。王世勇在郭宇村给大儿子王稼祥举行了婚礼,来不及通知王稼祥的妈妈和两个兄弟,婚后王世勇让稼祥带着新婚的媳妇金爱爱回狮泉镇探望妈妈,金爱爱的三个哥哥一路护送小妹子来到婆家。 狮泉镇的人并不稀罕骆驼,却稀罕骆驼身上的一对新人,因为他们认识王稼祥。看那骆驼上一对新人相拥,让人羡慕让人嫉妒。人们不知道王稼祥从那里领回来这么一个俊样的媳妇,由王稼祥想起了王世勇,七年前王世勇从狮泉镇神秘失踪,七年后王世勇的儿子骑着骆驼拥着一个漂亮的媳妇出尽了风头。骆驼来到王稼祥的家,娘跟两个弟弟早已经迎候在自家门口。娘的年纪不大,四十岁左右,可是由于终年劳累,加上丈夫离奇失踪,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弯了老人的腰,一双眼睛见风流泪。看见稼祥跟新婚的媳妇双双跪在地上对娘叩拜,老人颤栗着双手将新媳妇扶起,流着泪对媳妇说:“娃呀,娘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那金爱爱从来没有离开过娘的身边,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可是新媳妇却对自己的丈夫心满意足,朝鲜女人的温柔贤惠举世闻名,金爱爱身上继承着朝鲜民族的传统,虽然婆媳从未见过面,金爱爱的一声“妈妈”叫得亲切,婆媳俩相拥进入屋内,王稼祥从骆驼上取下一只褡裢,从褡裢内掏出一把把喜糖,散给前来看热闹的乡亲。 王家骐王家昌看哥哥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嫂子,弟兄俩感觉新奇感觉有趣。同时又有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高兴,弟兄俩劈柴烧水,要为哥哥带回来的几个客人做饭。小小的家庭一下子增加了四五个客人,让张东仓感到为难。张东仓张东魁和金智清面朝老妈妈作揖,张东仓向老妈妈介绍了他们仨跟金爱爱的关系,并且说当了亲就是一家人,弟兄仨会常来看望他们的妹妹。家里太小就不要做饭了,他们常年在外赶脚,就到驿站去吃。 王稼祥的家住的离姜秉公的宅院不远,早年这里曾经是长工棚。正好那几天姜秉公从凤栖回来,听说王稼祥结婚姜秉公有点不敢相信,看见王稼祥门前熙熙攘攘,遂相信传言是真。七年前的那一场风月案姜秉公一直蒙在鼓里,姜秉公替王世勇把三个儿子养活成人,随着大老婆的上吊自杀,狮泉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世勇给姜秉公戴上了绿帽子,姜秉乾替哥哥报仇,把王世勇拦住眼睛绑到一个山沟里阉割……那是一段耻辱的历史,让姜秉公的人格打了折扣。不过事过境迁,姜秉公不打算跟王世勇结仇。那样的事并不新鲜,谁让姜秉公当年没有生育能力?大丈夫心胸似海,别为炕上的那一点破事而耿耿于怀。特别是在郭宇村碰见王世勇以后,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过话,姜秉公却有意跟王世勇把过去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姜秉公是个干大事的人,姜秉公不会为一点小事而绊住双脚。 姜秉公坐在自家客厅内的太师椅上思考了一会儿,感觉中王稼祥是姜家雇用的长工,王稼祥结婚姜秉公有所表示才对,借此机会跟王世勇找个台阶下来,以后双方也好交往。世事的发展谁也无法预料,与人为善才能明哲保身,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不要给自己栓对头。 姜秉公喊来管家,要管家准备一桌酒席,他要亲自宴请王稼祥一家,庆祝王稼祥新婚,让王稼祥以后有机会转告王世勇,七年前的那一桩疑案姜秉公并不知情。 尽管灾荒年间,几个月天不下雨,姜秉公的那一桌酒席依然非常丰盛,王稼祥的妈妈考虑再三,老东家设宴不能不去,连张东仓弟兄三个也跟上沾光,宴席就在姜秉公的客厅内举行,吃完饭后张东仓弟兄三个回驿站歇息。老妈妈不知道儿子结婚,根本来不及给儿子布置新房,以前都是弟兄三个在一起睡觉,猛然间儿子带回来个新媳妇该怎样住宿? 姜秉公表现出一个长者的宽仁大度:“要不然就让两个孩子暂且在客厅住宿一晚,我一会儿让秋月(姜秉公的小妾)给你们抱来两床干净被褥。” 狮泉镇的夜晚祥和宁静,姜秉公家的宅院周围有民团巡逻,按道理宅院内的客厅绝对安全。可是睡到半夜王稼祥突然一跃而起,因为小伙子发现窗子上有一个人影…… 穷乡僻壤的山村,小伙子听房实属正常,可是这件事发生在姜家的宅院内,实在有点匪夷所思。本来王稼祥想把新婚的妻子给妈妈留下,让妻子帮妈妈解闷帮妈妈干活。可是第二天早晨王稼祥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把金爱爱带走,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因为年幼的弟弟和妈妈保护不了妻子,把新婚的妻子留在家里王稼祥并不放心。 第722章 初中生艳艳根本没有想到,生命之舟会把她甩到这座高原古城。 那是一段迷幻一样的日子,念初一初二时艳艳还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等到上了初三,家庭的变化让艳艳感觉迷茫,首先是爸爸妈妈没日没夜的吵架,吵架的双方都指责对方背叛了他(她),艳艳听不明白,也没有办法搞明白究竟谁对谁错。后来爸爸整夜整夜不回家,再后来就是爸爸为了躲债而失踪。讨债人把艳艳和妈妈赶出了她们在长安的住房。 妈妈到学校来看过艳艳两回,还给艳艳留了一点钱,以后就好长时间不见露面。那一天好像是个星期六,学校的学生都放学回家,艳艳和几个家不在长安的住校生一起,在学生宿舍里聊天。眼看着饭票已经吃完,艳艳心里焦虑而不安,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来。正在这时学校的看门老头叫艳艳,说学校门口有一个女军人等她。 艳艳忐忑不安地来到学校门口,果然看见贝雷帽下一张女军人冷峻的脸。那女军人像检验什么商品那样把艳艳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吐出三个字:“跟我走!” 那是一道不容违抗的命令,因为艳艳看见,女军人身边还有两个男军人跟着。艳艳说:“我总该收拾一下东西。” 女军人回答了俩个字:“不用。” 艳艳心想可能爸爸或者妈妈犯案,这几个军人来带艳艳跟爸爸妈妈见面。于是心里也不太在意,走就走,光天化日之下,想来这几个军人也不会把艳艳怎么样。 那女军人正是刘莉莉。刘莉莉和妈妈商量,给爸爸刘子房军长买一个小姑娘做妾,借以收买刘子房军长放荡不羁的心。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刘夫人和刘莉莉不可能跟刘子房对抗到底,更不可能跟刘军长决裂,退而求其次,主动满足刘军长对****的需求,为了弥合这个家庭,母女俩可谓费尽心机。 这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刘子房军长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对这个艳艳还是满意。小姑娘终究才十六岁,艳艳一直不清楚究竟是谁把她卖到这里,不是爸爸就是妈妈!家庭破裂了艳艳就是个累赘。 女军人在艳艳的面前看起来非常威严,眼神里一直带着敌意。十六岁的艳艳一看见女军人就浑身颤栗,那几天刘夫人成为艳艳的保护神,刘夫人劝说刘莉莉不要对这个小姑娘太凶,终究小姑娘初中还未毕业,刘夫人还有一点恻隐之心,有时也感觉这是作孽,早知现在当初不如把那个小保姆留在身边,反正为了讨好刘军长,母女俩无所不用其极。 整整坐了一天汽车,艳艳被糊里糊涂带进了凤栖县城。 刘子房军长通过电话得知刘夫人和女儿刘莉莉要回凤栖。终究二十多年的夫妻,刘军长跟刘夫人生育一儿一女,虽然外孙女比儿子还大,但是刘军长跟刘夫人很少闹过矛盾,夫妻俩和谐美满,在外人看来刘子房是个正人君子。坏就坏在刘夫人去长安待产,刘子房军长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跟保姆混在一起……从此后刘军长一发而不可收拾,开始开发自己的潜力,跟女人睡觉成为刘子房每天必做的课程,而且不惜在下属军人的注目下逛窑子,演绎出一幕幕悲欢离合的闹剧,成为军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不过刘子房毫不介意,比起国民党军队里其他高级军官来,刘子房还是有所收敛有所自律。刘子房根本想不到女儿和夫人竟然屈服于军长的淫威,投其所好为他买回来一个小姑娘做妾…… 艳艳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和不安,逐渐蜕变得无所顾忌和贪恋。那刘子房久经情场,从晴雯那里学得了一些房事的技巧,在艳艳身上实践,常常把艳艳整得大声呐喊。那艳艳初次出道,感觉中一切都非常新鲜。大门外的岗哨每两个小时一换,卫兵们听见艳艳无所顾忌的呐喊,腿中间的棒棒子顶着裤裆,不自觉地流下一股稠稠的粘液……那一刻刘夫人在正房里搂着小儿子睡觉,心里头什么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晃半年过去,那天早晨刘夫人猛然发现,那艳艳的肚子竟然鼓了起来!这说明艳艳已经怀孕,对刘夫人来说又是一场新的考验,如果说刘夫人容忍艳艳的存在是一种无奈,那么刘夫人绝对不能容忍艳艳再生一个儿子来跟刘夫人的两个孩子争夺父爱!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必须当机立断!古往今来为了争夺皇位演绎了多少宫廷内乱,而臣民们为了争夺继承权也酿造出一幕幕血案。刘夫人必须做得不动声色,必须让周围所有的人感觉不来。刘夫人筹划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半年没有下雨,凤栖城人心惶惶,三月天艳阳高照,街道的石板路上好像生成了一股云烟,让人脚踩上去感觉轻飘飘。 可是有人感觉不来,再大的灾难跟他们无关,他们吃得是皇粮,挣得是官饷,旱涝保收,不需要为一日三餐发愁,刘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人不光是为了吃饭,会思维的人演绎出许多难以想象的争斗,大到战争,小到毫厘之争,为了一个目的,贪婪。 可是刘夫人不是这样,刘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凤栖城的下午依然闷热,刘夫人不能再拖,再拖就来不及。刘夫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佯装串门,在两个卫兵的护送下,来到李明秋家里。 满香当然不敢怠慢,热情地接过刘夫人的孩子,跟亲家母开玩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二儿媳妇屈秀琴进来,为刘夫人泡了一杯茶水,然后回到自己的西厦屋。 李明秋不在家,俩亲家母正好说话。刘夫人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听说济世堂那小中医是你家侄女女婿,麻烦亲家母把那小中医请到你家,不瞒亲家说,我最近老感觉身体不舒服。” 满香笑笑,俩亲家母都很有教养,满香绝对不会问亲家母得了啥病。满香说:“这不用为难,我亲自去请。” 停一会儿郭全中背着药箱子进来,满香自然回避。为了使得亲家母专心看病,满香出屋时连刘夫人的孩子也抱走。全中坐在刘夫人对面,不由得想起了他曾经给晴雯看病……那是一段尴尬的往事,刘夫人说不定还不知情。看病是大夫的职业,郭全中习惯性地取出药枕放在面前,要为刘夫人诊脉。 刘夫人说声:“稍等。”然后站起身,走出屋子,进入茅房。 少顷刘夫人回屋,先把门关好,然后洗手,坐在郭全中面前,却并不伸手,说话时虽然强装镇定,仍然能看出内心慌张:“郭大夫,求你一件事,你给咱开一副堕胎的药。并且严格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说完,刘夫人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根金条。 郭全中少年老成,不动声色,将那根金条收下,然后说:“你明天来取。”说完,也不耽搁,把药枕放进药箱,背着药箱出屋。 刘夫人长出一口气,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满香进屋,跟刘夫人稍坐,刘夫人起身告辞,满香苦苦挽留,刘夫人坚辞,满香只得把亲家母送到巷口。 满香刚回到自己家里,看见郭全中已经坐在客厅等她。 满香在郭全中面前坐下,等待郭全中说话。 郭全中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根金条,放在桌子上。然后侃侃而谈:“刚才刘夫人让我给她开一副坠胎药,并且给了全中一根金条,全中把金条收下,答应开药。我把金条交给大妈,大妈等伯伯(李明秋)回来后把金条交给伯伯,相信伯伯会把这件事处理地非常妥当。明天全中照旧给刘夫人开药,但是绝对不是坠胎药,而是几副无关紧要的营养药。” 满香震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停一会儿满香才结结巴巴地说:“孩子,这件事你处理得非常正确,咱们亲戚绝对不能介入人家的家庭纷争。” 第723章 瓦沟镇群众无序的淘宝活动对文物古迹造成的破坏程度难以估价,至今只要你顺便上山走一遭,都能捡到各种各样的雕饰着优美花纹图案的陶瓷碎片,那些残缺不全的石羊石马,各种石雕的怪兽遍布山坡,谁也搞不清它们属于什么年代。战争残害的不光是人的肉体,对一个民族的文化造成的摧残无法估计。 老百姓疯狂的盗挖属于无知,一些军阀乃至黑社会头目的参与则不可饶恕,胡宗南走了,用低得无法想像的价格从无知的老百姓手里收购了几汽车文物。在村民们的叫骂声中仓皇而逃。幸好没有死人,没有引起大的骚动。 胡宗南刚走,胡老二就大张旗鼓地进驻。老百姓淘宝的热情空前高涨,又把住了几辈子的茅屋推倒,在瓦沟镇的地下夜以继日地寻宝。据考证瓦沟镇在秦汉年间属于南北物资集散中心,在盛唐年间发展到鼎盛,当年凤栖的人口曾经达到四十万人,等于一九四二年的十倍。上千年多民族文化积淀,瓦沟镇的地下埋藏了数不清的文物。 胡老二听从了李明秋的点拨,灾荒年间用粮食换取文物,那真是一招高棋,胡老二在疙瘩和张有贵的协助下干得得心应手。饥肠辘辘的灾民把自家院内挖出的宝贝背到张有贵家的大宅院,由几个文物鉴定师任意评估,老百姓根本不知道那些宝贝的价值,他们只是眼巴巴地盯着汽车上堆放的洋面,肩扛面袋子向回走的饥民,心里期待着油泼辣子彪彪面的香味。 胡老二不愧为黑道上的奸商,竟然将李明秋从身边剔走,像抠掉鞋上的泥巴那样做得不动声色。李明秋哑巴吃黄连,苦不堪言。但是又无法发作,因为李明秋知道,他远不是胡老二的对手。 世道就这么残酷,李明秋当初曾经是胡老二的座上宾,长安城里有胡老二送给李明秋的一套公寓。胡老二还曾经送给郭麻子一套公寓,郭麻子迅速没落,销声匿迹,胡老二已经不动声色地将郭麻子那一套公寓收回。但是李明秋的公寓二公子李怀信还住着,名义上还归李明秋所有,胡老二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将李明秋的公寓收回。李明秋不可能跟胡老二撕破脸皮,山不转水转,说不定那一天他们又会互相利用。 胡老二不但启用了疙瘩,还启用了凤栖城另外一个混混,邢小蛮。邢小蛮跟随靳之林来到瓦沟镇,就在瓦沟镇一直住下来,协助钱团长维持瓦沟镇的秩序,这是刘子房军长的命令。邢小蛮名义上还是军副参谋长,谁也没有宣布将邢小蛮解职,邢小蛮每月还领军饷,刘军长的命令邢小蛮就得服从,因为胡司令在瓦沟镇住着,刘军长虽然没有亲自前往陪伴,但是必须对胡司令的安全负责。邢小蛮堪称武林高手,在瓦沟镇正好能派上用场。 胡司令走了,邢小蛮没走。邢小蛮又遵照李明秋的旨意,住在瓦沟镇等待胡老二的到来。 胡老二来了,李明秋也来了,可是李明秋吃了一顿饭又走了。邢小蛮看出了一些蹊跷,也要跟上李明秋一同返回凤栖。胡老二不知道给疙瘩说了一些什么,那疙瘩拽住邢小蛮不让他走,还骂了邢小蛮一句:“小蛮兄,不要狗咬屙屎的,不识抬举。” 邢小蛮笑了一下,没有发作。邢小蛮不会发作,疙瘩对邢小蛮有恩,疙瘩送过邢小蛮一千两黄金。人跟人之间,有时就这么微妙。邢小蛮留下来,跟疙瘩一起坐地分赃,谁也不知道这文物能值多少钱,谁也不知道胡老二到底能分给他们多少钱。大家都不懂文物,收购文物也插不上手,胡老二让他们留下来就留下来,留下来就在张有贵的客厅谝闲。 靳之林的突然离世对胡老二是个巨大损失,胡老二也不清楚把这些文物究竟卖给谁。古董虽然值钱,对于懂得古董的人就是宝贝,但是对于不懂的人来说,就变得一文不值。所以当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古董的路子很窄。胡老二跟全国的古董商都有交往,但是无论那一个古董商都没有靳之林实在,靳之林是个地地道道的儒商,在生意行当讲究信誉,跟日本人有深厚的交往。日本的高层收藏中国的文物成为时尚。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刘子房军长来了。胡老二送给刘军长的宾利车上下来三个客人,除过刘军长,另外一个人竟然是田中,还有一个人大家都不认识。 张有贵专门雇了一个厨师为客人们做饭,灾荒年间蔬菜成了稀罕,鸡肉羊肉猪肉甚至一些野味大家都已经吃得腻烦,一碟子醋溜白菜成为大家的喜爱。吃完饭刘军长不经意地说:这个陌生人是个日本古董商人,由于人生地不熟,日本商人在凤栖期间就由田中先生作陪。 日本古董商操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刘军长介绍完毕后日本商人即席发言,他首先介绍说他叫什么村野,毫不隐讳说他受池田委托,来到国民党占领区收购文物。村野十分狡猾,把当前的中日战争用一句话带过,他说:“在商言商,村野来贵地只是做生意,跟当前的中日战争没有任何关系。” 胡老二看炕边放一只抓挠,拿起抓挠挠痒痒,脸上表情复杂,显出一脸坏笑,他问刘军长:“这个什么村野来凤栖,胡司令知道不?” 刘军长还是很随便地对答:“给胡司令打过招呼。” 胡老二恍然大悟:这次文物交易还是胡宗南跟池田司令幕后指挥。说什么抗日战争?纯碎是一场游戏!无论是国民党还是日本的高级将领,他们在幕后都达成了某种默契,就是利用战争大发战争财! 当然,胡老二也难辞其咎,这几年贩运大烟,没有军队从后边支持你根本寸步难行!跟日本人做生意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有些人还美其名曰“曲线救国”。 刘军长交代完以后坐车回凤栖。田中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非常消沉。其实田中的角色不可小觑,田中可以说两边受命,起到一个牵线搭桥的作用。 胡老二继而一想,既然胡宗南能跟日本人打交道,他胡老二害怕什么?况且这几年大烟生意一直在做。那些文物收回来就是为了变卖,只有卖掉才能赚钱。谁肯出大价钱就卖给谁,管他是不是日本人! 胡老二指使文物鉴定师先拿出一组文物让那个什么村野过目。村野一看两眼发直,那是一组叫不上名字的青铜器,造型奇特形状各异,可以肯定制造于战国以前。看来中国人不缺智慧,那村野突发奇想,假如让中国人在两千年以前掌握了制造枪炮的手段,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经过许多轮谈判,村野选中的一些文物终于成交。黄河岸边的交接仪式犹如两国交换战俘,由于没有靳之林这个中间商,双方的交易缺少信任,中国人要求日本人用黄金支付货款,在这一点上日本人没有异议。可是日本人要求货到黄河对岸再付款,中国人要求先付款后交货,双方僵直了一整天,仍然没有结果。这时,胡老二才有些后悔,李明秋人称“智多星”、“赛诸葛”,如果李明秋在现场,肯定不会出现僵局。 第724章 三月的黄河不见了往日的浊浪滔天,清澈得能看见河水底下的石头,黄河在日益萎缩,异常温顺,偶尔,河两岸的沙地上能看见龟、鳖的踪影。 明善佛陀带着秀花秀气两个女人,在黄河岸边踯躅。 人的行为有时不受自己支配,明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两个女人出走,冥冥之中好像这两个女人跟明善前世有缘,明善有责任度这两个女人脱离苦海。 苦海是什么?佛家所说的苦海可以理解为凡尘俗世。两个女人的丈夫新亡,秀花秀气跟上和尚离家出走时疙瘩没有怎么阻拦,只是洋芋有点伤心。也许疙瘩和佛陀私下里交易,因为这两个女儿对疙瘩来说是一种压抑一种累赘,疙瘩要求佛陀把两个女儿带走,然后给佛陀一笔不小的酬金。 世上事有时说不明白,那明善师傅身背两尊破碎的铜鼎出了洪福县城,不知道该去哪里,重返五台山是一条险路,担心手下的弟子识破金身已破,佛家对背叛者的惩罚是下油锅,把骨殖捞出来贴上佛家的咒符,然后埋在佛塔下永世不得翻身。明善师傅还想在这个世界上闯荡,必须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神差鬼使,他又重返河西。 那一日明善正在瓦沟镇游荡,佛家对文物古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好,明善也不例外,听说瓦沟镇挖出来许多稀世珍宝,明善也闻讯前来,可惜身无分文,只能背着褡裢肩扛禅杖瞎转。无意中碰见疙瘩,那疙瘩跟明善已成至交,疙瘩深知明善武艺超群,不知道因什么事离了五台山到处游荡,成为游神野侠。 疙瘩已经知道了鲁汉已死,郭宇村有人来说他的两个女儿已经回家。疙瘩对秀花秀气怀有爱恨交加的感情,这两个猪仔子是洋芋跟别人混下的,疙瘩背了半辈子耻辱,土匪头目竟然允许自己的老婆偷汉,这本身就有些荒唐。疙瘩看见明善灵机一动,疙瘩跟明善私下里交易,要明善把两个女儿连同外孙一起带走,疙瘩眼不见心不烦。至于明善怎样处置这两个女人不关疙瘩的事,疙瘩答应给明善一笔不小的报酬。 明善已经走投无路,需要广交朋友,能跟土匪头目结交也不错,明善答应为疙瘩解除心头之忧。可是明善带着两个女人来到黄河岸边却有点驻足不前,他究竟把这两个女人怎样了结? 其实疙瘩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疙瘩是想借明善之手把这两个野生女儿除却(相当于弄死),以解心头之患。可是明善虽然武艺高强,却从来没有杀生,弄死两个女人对于明善来说易如反掌,明善不愿意坏了自己一生的宗旨和信仰。明善带着两个女人来到黄河岸边,看见两个女人敞胸露怀给自己的孩子喂奶,一个信念逐渐浮出脑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善决定为这两个女人安顿一个衣食无忧的去处。 决心既下,为两个女人找出路成为明善的既定目标。五台山断不能回去,一个和尚带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容易引起人们的妄议悱恻,仙姑庵太小,不适宜两个女人安身,听说陕北有个白云观,何不带两个女人去哪里出家?目前看来这两个女人要想重新嫁人已不可能,灾荒年间人们自身难保,光棍娶妻也要等到风调雨顺。即使平常年间秀花秀气也很难嫁人,她们自身的长相太令人惭愧。 溯流而上,两边的山峦越来越险峻。明善突然感觉自己太傻,为了一句承诺,无形中捡了两个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有心甩下两个女人不管,感觉中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其实两个女人心里更胆怯,不知道这个光头和尚要把她们带到哪里?那一天正走间两个女人突然给明善佛陀跪下,鼻一把泪一把地求告明善师傅:“要杀你把我俩杀掉,把俩个孩子留下。” 明善内心吃惊,看来两个女人不傻。疙瘩已经对明善有所暗示,明善也知道疙瘩要他把两个女人带走的目的,此刻的明善内心里确实有点崩溃,犹如山崩地裂,那种感觉无人能够领会。明善伸手想把两个女人扶起,无意中撞上了两个女人的前胸,两个女人有一种赴汤蹈火的凶猛,四只浑圆的胳膊把明善紧紧地抱住。 明善要想甩脱女人的纠缠并不难,两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明善的对手。可是那一刻明善竟然出神入化,静静地站着不动。 太阳热辣辣地照着,露出一丝讥讽,黄河两边的山峦长出了新绿,山风吹过,发出哗哗的响声。猛然间,黄河泛出一片白浪,明善师傅看见清澈的河水里,游荡着数不清的黄河鲤鱼,一只神龟带着无数龟儿子,肆无忌惮地游行…… 明善的袈裟被两个女人剥离,五十岁的明善开始了破茧求生的过程,那是一种转换一种历练,神仙也无法抗拒女人城廓里的那种诱惑那种依恋,看看如来佛偷窥观音菩萨的那种眼神,你就会明白神仙也无法躲避女人的诱惑……女人们的动作是那样的娴熟,她们知道征服这个胖和尚的唯一办法就是开发自己。那是一种心甘情愿地奉献,相恋中的大山永不后悔!女人们毫无顾忌地打开城门,诱导着胖和尚住进那密不透风的茅屋,然后点燃柴禾焚烧,把和尚的肉体还原成那一掬露水。 复原是一种精深的艺术,需要勇气需要智慧。明善完成了由神仙到凡人的转换,心甘情愿地住进了两个女人的茅屋。去白云观度两个女人出家的愿望随着那一种水到渠成的契合而渐行渐远,黄河岸边的一个山洞里升起了缕缕炊烟,一个老和尚和两个女人两个孩子组成五口之家。每日里和尚上山,用禅杖打下松树上的松籽,用松籽熬成稀粥养活全家。两个女人追赶着沙滩上的乌龟,把乌龟煮熟引诱明善去喝龟汤,明善感觉到龟汤没有什么不好,既然还俗了,就不必有那么多的忌讳,明善开始吃肉,开始杀生,开始过起了凡夫俗子的光景。 和尚还俗是一种自然现象,五十岁的明善戏剧般地被两个女人俘获。山洞在黄河岸边随处可见,明善跟两个女人住进黄河岸边半山腰的一孔山洞里边。虽然秀花秀气两个女人的年龄加起来还没有明善大,但是女人并不嫌弃,她们没有资格嫌弃。自从知道了疙瘩并非她们的亲生父亲以后,两个女人清楚她们在这个社会上的身份和地位,只要有人肯养活她们,女人们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了选择。 但是明善始终没有忘记疙瘩的承诺和瓦沟镇的文物。明善分析靳之林之死跟瓦沟镇的文物有关。五台山杨延昭抗金的故事家喻户晓,明善还有那么一点中国人的良心,还知道那么一点爱国的道理。明善凭感觉意识到,日本人也在窥见瓦沟镇出土的文物! 明善决定重返瓦沟镇,秀花秀气拽住明善不放,两个女人经历了失去鲁汉的痛苦,要求明善无论走到那里把她们带上。明善心里也丢不下两个女人,于是一家五口又沿河南下,这一天他们正好来到黄河码头,看见疙瘩带领着一帮子弟兄正跟日本人对峙。 第725章 葛有亮葛有信弟兄俩自从知道妈妈靳之琴的身世以后,对妈妈更加敬重。在凤栖,大多数老人只知道许多年以前,卖羊肉泡馍的老葛用一碗羊肉泡馍,为自己的儿子葛罗锅捡得一个媳妇,葛罗锅跟那要饭吃女子结婚以后,生下了两个孩子葛有亮葛有信,许多年以后葛罗锅作古,那要饭吃女子就成了葛老太婆,谁也不知道葛老太婆的身世,更不知道那老婆子竟然身怀绝技,直到有一天葛老太婆为了保护怀孕的儿子媳妇张东梅跟邢小蛮稍施拳脚,那邢小蛮从葛老太婆的一招一式中,猜测葛老太婆可能是五台山弟子。 然而,葛老太婆还是刻意保持低调,无事一般不抛头露面,更不主动招惹是非。假如不是那两尊铜鼎事件,假如不是弟弟靳之林亲自找上门来,葛老太婆可能就会默默无闻度过残生,谁也不会知道老太婆来凤栖以前的身世。 身份既然已经暴露,葛老太婆也就不再刻意隐瞒。更可况往事如烟,已经过去几十年,让后世子孙知道葛老太婆的身世也无坏处,凤栖人从此后对葛老太婆刮目相看。 人的行为做事,往往产生于一念之差。五台山佛陀明善如果不是心起邪念,跟那板兰花风流一夜,破了金身,圆寂之后也能在那神仙界谋得一官半职,可惜一生修炼毁于一旦,佛陀害怕被同行识破,不敢回那五台山继续执掌佛门。于是肩扛禅杖四处流浪。 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和尚还俗也不稀奇。关键是最初的明善还有点顾忌,不敢担当,跟那板兰花睡觉之后,又将那女子遗弃在驿站,独自一人逃之夭夭,满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那板兰花也非等闲女子,硬是吃苦受累回到凤栖,使得明善佛陀羞愧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从此后成为孤侠游神。 却说靳之琴将那板兰花收为门下弟子,最初给板兰花分派的活路是拉风箱烧火。羊肉泡馍馆在凤栖仅此一家,从早到晚食客不断。羊肉汤里放一些米壳(大烟壳),客人吃了上瘾,当年那也不是什么忌讳,客人们吃得就是那种口味,况且沿途赶脚的脚夫不抽大烟的极少,大家把那一点米壳也就不在乎。 葛家的后院里盘一口大锅,锅里边常年四季煮着羊肉,煮羊肉的大锅烧柴,凤栖城里烧煤的不多,烧柴的灶口安着风箱,需要一个人不停地拉风箱烧火。 拉风箱烧火对于板兰花来说也不是什么苦活。葛老太婆给风箱的前边掉一只秤砣,那秤砣来回摆动,板兰花拉一次风箱就要用另外一只手推一下秤砣,必须把机会把握得恰到好处,要不然秤砣就会碰到脑门。 那是一种练功的办法,当年杨门女将杨排风就是一个烧火的丫头,硬是一边拉风箱一边耍秤砣,练就了绝世武功。练功是一种枯燥无味的反复运动,来不得半点偷懒和马虎。最初板兰花练得非常起劲,板兰花主要是贪婪锅里的羊肉。每顿饭葛家老大总是给板兰花切半碗羊杂碎,烧饼管够。板兰花吃饭不算饭钱,做活没有工钱,每天落得吃饱饭。 那天葛有信回家探望妈妈,葛有信在凤栖的身份属于半公开状态,甚至当地驻军都知道葛老太婆的二儿子是个八路,当年属于国共合作时期,葛有信回凤栖一般没有什么风险。 葛有信这次回家,主要还带着组织分配的任务。当年凤栖大张旗鼓地跟日本鬼子做大烟生意,八路军由于本身力量有限,基本上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态度,只要国民党不阻止八路军向延安运输医药器械和日常生活用品,八路军只能保证自己的队伍远离毒品。可是这一次瓦沟镇发现了大量的文物,上级组织要求八路军小分队尽可能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在不影响国共合作的大前提下尽量阻止胡老二跟日本鬼子的文物交易。 这是一次特殊的任务,必须做到不动声色,不能让国民党发现八路军的意图,更不能给国民党留下口实,致使国共合作破裂,假如国民党切断了南北物资运输线,对抗日战争的大局极为不利。 可是文物属于国宝,绝对不能落入日本人手中,八路军如果再置之不理,就对不住一个中国人的良心。葛有信知道妈妈的影响,知道妈妈在凤栖人心目中的地位,想让妈妈出面,阻止这次文物交易。 葛老太婆一生保持低调,基本上不愿意介入任何纠纷,虽然儿子参加了八路,但是葛老太婆却没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也没有那种爱国情怀。听到儿子说这批文物不能流失国外,葛老太婆还有点不以为然。虽然从小在五台山学艺,对文物古迹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但是葛老太婆心里还是认为对那些破铜烂铁的估值太高,想象不来葛老太婆仅仅代为保管了那么几天铜鼎,疙瘩竟然给她分了一千两黄金! 为了不拂儿子的面子,葛老太婆答应试试。可是靳之林已死,胡老二跟葛老太婆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这件事该怎样下手,还是让葛老太婆费尽心机。 事不宜迟,黄河两岸日本鬼子和胡老二由于互不信任而陷入僵局,这种僵局一旦打开,后果将不可估计。必须尽快找出一个办法,首先让双方无法交易。 母子俩陷入焦虑之中,正在烧火的板兰花思想却开了小差,小姑娘的全部目的只有一个,尽快为自己找个靠山,找个女婿,颠沛流离的日子板兰花过够了,看见一个小伙子板兰花就很自然跟自己的命运连接在一起。那个葛有信板兰花好像在那里见过,那不是一见钟情一见痴心,实实在在是抓不住一个男人!姑娘一边烧火一边瞎想,心悬神离,不小心那秤砣飘过来砸到板兰花的前额,顿时血流满面。葛老太婆眼疾手快,一下子用手将小姑娘的伤口捂住。葛有信顺势跳下炕,不到一刻钟请来了中医郭全中。 这是一般的撞伤,用些止血药,包扎一下就可以。葛老太婆看看儿子葛有信,瞬间明白了板兰花的心思。大家都从苦难中过来,葛老太婆对板兰花还是同情。女人,女人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小姑娘包扎伤口以后回到自己屋子,葛老太婆让小姑娘躺在炕上别动,一直看着板兰花静静地睡去,葛老太婆这才走出屋子,看儿子葛有信代替板兰花烧火,葛老太婆坐在儿子身边,给儿子谈这个小姑娘不幸的经历。 葛有信说:“我一进咱家就认出了这个小姑娘,她的老家在郭宇村。那一年郭麻子的游兵散勇流窜到郭宇村,郭宇村的小姑娘基本上全部被那些游兵散勇糟蹋,没有一个幸运。不说那些了,那些游兵散勇们曾经打过日本,战争年代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很难分清。我知道娘的意思,既然娘把这个小姑娘收留,我就有责任为这个小姑娘安排出路。” 葛老太婆想了半天,还是谈了她自己的看法:“儿子,你刚才让我想办法阻止胡老二跟日本人进行文物交易。娘不是不想帮忙,这件事很难。在凤栖能阻止胡老二跟日本人做生意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刘子房军长。可是娘想,没有刘军长幕后支持胡老二也寸步难行。所以,娘还是劝你们八路军见机而行,目前国民党的实力还是比八路军大,这件事最好不要搞僵。” 板兰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炕上起来了,这时正站在娘俩的身后,头上还扎着一绺白布,好像是给谁戴孝。小姑娘流过血的脸颊显得俊俏,她一点也不觉得害臊:“大哥,你把我带走,说不定我有办法。” 第726章 自从软馍死了以后,卢师傅的生意大不如以前。究其主要原因,主要是跟旱灾有关,人们都吃不饱肚子,哪里还有闲钱买那些小玩意。不但那些陶俑无人问津,就连瓦盆瓦罐也销路不畅,往年最少一个月烧一窑陶器,这一年已经到了三月,还连一窑陶器也没有装满。 其实不光是陶器卖不出去,李明秋的要挟搞得人心烦。 那李明秋只是跟卢师傅打了一声招呼,就在卢师傅平整下的那一块地基上搞起了修建。其实卢师傅没有权利阻挡,西门外的山坡属于无主土地,原则上谁都可以占用。但是占用也得有个先来后到,那片地基是卢师傅耗费了许多精力才平整出来,你李明秋总不能夺人之先。 可是李明秋好像故意跟卢师傅过意不去,他就不相信卢师傅牛吃桑叶能结茧!李明秋刚从胡老二那里装了一肚子气,正好没有地方发泄,在李明秋的眼里卢师傅是个软柿子,捏一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灾荒年间除过粮食涨价,其它什么都很便宜,李明秋拉来了许多砖瓦和椽檩,请来了工匠,选了一个吉日,在卢师傅宅院旁边的一块空地上,为他的三儿子修建房屋。 卢师傅坐在自己家里,只能生闷气。卢师傅知道自己的能量,胳膊扭不过大腿。大女婿田中和二女婿闫培春来了,不但不去找李明秋论理,反而劝说岳父暂且忍下这口气。就目前来说闹腾只能卢师傅吃亏,两个女婿在刘军长手下干事,相互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后退一步天地宽,李明秋也蹦达不了几天。 年贵元刚刚新婚,所有的一切结婚用品都是卢师傅帮助准备,卢师傅的用意很明显,想把年贵元招赘,其实住宅旁边的那块空地也是卢师傅为三女婿准备的,卢师傅打算让三女儿卢秀英跟年贵元结婚以后就在自家的住宅旁边另外给三女儿修建一院桩基。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块空地被李明秋抢占。卢师傅又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瓦盆窑很容易修建,顺便在那一处沟坡挖个土窑就能烧制瓦盆瓦罐,卢师傅打算把西沟畔的那一处宅院送给二女儿卢秀兰和女婿闫培春居住,他自己带着三女儿和三女婿年贵元彻底从西沟畔搬迁!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卢师傅惹不起你李明秋躲得起!老子离你远点,省得再受猪狗的气! 清明节年翠英来到卢师傅家,约弟弟年贵元带着新婚的媳妇卢秀英去给爹娘上坟。卢师傅的瓦盆窑已经停工,卢师傅突然对女儿女婿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让年翠英为难,没有听说过亲家给亲家上坟。卢师傅说得通情达理:“不要紧,你们去祭祀爹娘,我主要是想转转,心烦。” 卢师傅雇了一乘轿子,让卢秀英和年翠英俩姐妹坐进轿子里,卢师傅跟年贵元一人骑一头骡子,朝年家庄进发。这条路对于年翠英姐弟来说,已经非常熟悉,幼年时姐弟三(包括年贵明)常常沿着这条路去县城十二能的私塾读书。时过境迁,现今的原野一片荒凉,麦子已经绝收,由于干旱秋庄稼无法下种。路边时不时看见倒毙的饿殍,卢师傅一路走一路叹息,心情沉重。 许多年来卢师傅一直经营他的瓦盆窑,根本不去关心春种秋收,吃粮就去城隍庙的农贸市场去籴,逢贱吃贱逢贵吃贵,感觉不来耕种粮食的艰难,猛然间看到大片的土地荒芜,方才知道灾荒已经来临,看样子回家以后当务之急就是想尽千方百计积攒一些粮食,民以食为天。 一行人来到年家庄,在年贵元的故居前停下,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在烧毁的废墟上建起了新屋,唯有年贵元家的故居前还是残壁断垣,年翠英从篮子里取出祭品,首先在荒废的院子里点燃了冥钱,卢秀兰身穿裙裾跪在年贵元旁边,看起来小媳妇一脸茫然。 在院子内祭祀完毕以后,年翠英又带领一双小夫妻去到爹娘的坟前祭祀。卢师傅无所事事,就在亲家烧毁的废墟上闲转。卢师傅认识叫驴子年天喜,人有旦夕祸福,想不到年天喜竟然死于天灾。看来这人活一世也不容易,不必为了一时一事的得失而耿耿于怀……假如老天三年不下雨,这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料,想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就那样一边漫步一边想,冷不防脚下的土地下陷,身体瞬间掉进一个大深坑,卢师傅一想完了,该不是阎王爷找他的麻烦?卢师傅惊恐得一声大叫,幸好姐弟三人刚刚在坟前祭祀完毕,回到院内,听见卢师傅从地心里传来喊声,年翠英站在塌陷的地窖口一看,瞬间明白了一切。 大约二十年前,公爹郭善人带着刚娶的婆姨牡丹红回到郭宇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惹爷爷郭子仪生气,郭子仪一气之下,把家里的所有银元用骡子驮到郭全发的岳父年天喜(叫驴子,年翠英的亲爹)家,要叫驴子代替女婿郭全发把这些银元保管……以后,叫驴子老俩口被一场离奇的天火烧死在自家的茅屋内,那些银元也就离奇失踪。爷爷郭子仪一去内蒙十年不见回家,回来时已经死亡,装进棺材被人抬进郭宇村郭家的宅院内。就在爷爷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公爹郭善人又离奇上吊死亡……世上事万变不离其中,所有的争执无非是为了两点,权力和财产,郭善人之死对于年翠英来说是个谜,但是郭全发肯定清楚。现在,那藏匿银元的地窖被卢师傅无意中发现,这对于年翠英来说,无异于天降馅饼。 三个年轻人齐心用力,把卢师傅从地窖内拉出,年翠英也不想隐瞒,在地窖边讲述了郭子仪跟儿子郭善人的恩怨情仇,郭子仪用骡子驮到孙子岳父家的银元让年天喜费尽心机,不知道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些银元藏匿在地窖内,年天喜并没有侵占女婿财物的念头,可是一场天火是使得那些银元离奇失踪。年翠英说:“这地窖内肯定藏匿那些银元,这些银元从理论上讲归郭家所有,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关键的人物已经作古,我的意思是咱们把这些银元挖出来平分。” 卢师傅忙说他不要,不义之财不可得。咱们当了亲是一家,你们怎样分配是你们的事,这件事我替你们兄妹保密。 弟兄俩从村里借来镢锨,不大一会儿就将那地窖挖开,果然挖出来一条大瓮,大瓮内装满银元。村里人都赶来看稀罕,虽然大家羡慕姐弟俩发财,但是没有人怀疑这些财产的归属,反正在谁家的房基下挖出来就属于谁,这一点不会有人异议。不过有人也感觉后悔,那茅屋已经塌陷了几年,为什么其他人就没有发现地下藏有银元? 天黑时卢师傅带领三个孩子,赶着两头骡子,兴高采烈地回到凤栖,崔秀章看骡子上驮着两条沉甸甸的褡裢,心里有些惊奇,抬下褡裢一看,竟然是两褡裢银元!有关郭子仪当年跟儿子郭善人闹翻脸,把银元藏在年天喜家里的往事凤栖街无人不晓,看来郭子仪当年藏匿的银元已经重见天日,这当然是一大喜事。崔秀章做了几碗驴肉泡馍,安顿几个人吃饱喝好,但是把银元放在谁家成为一大难题,叫驴子酒馆肯定不能放,每天晚上门外的石阶上睡满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年翠英给卢师傅说好话,想把银元在卢师傅家里存放。卢师傅摇头,担心以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时,年贵元劝岳父:“爹,就放在咱家,咱家里比较保险。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凤栖城里没有人不知道爹的为人!” 第727章 富户人家给孩子结婚较早,靳之林作古时,他的大儿子靳羽西已经四十开外。 俗话说有父不显子,靳羽西虽然满腹经纶,曾经留学欧美,足迹踏遍大半个世界,但是回到山西父母亲身边,却默默无闻地协助爸爸料理家族内部的事物,在生意行当钻营,基本上跟官家没有交往,也不理闲事,成为靳之林的有力帮手。 猛然间听闻家父暴亡,靳羽西虽然满腹疑惑,却也表现得相当冷静。太原城里几百户靳姓家族,靳羽西不可能跟日本人闹僵,也不可能对父亲之死向日本人提出质疑,只能按照汉族人的习俗,非常隆重地埋人,一乘绸缎做成的轿子用汽车拉着缓缓地从洪福县城内开出,汽车两边靳家子孙扶柩前行,灵轿内一副高浮雕的棺椁装殓着靳之林,灵轿后边一绺长长的送葬车队,上百杆铳锵(一种原始古老的能发出巨大声响的器械,跟枪有些相似,装火药鸣放,不会伤害任何生命。)朝天鸣放,唢呐吹出的安魂曲传遍四方。由于长时间玩弄文物,靳之林生前曾经告诫子孙,他死后墓室内不准放置任何陪葬品。那样以来死人才能够安稳。 当然少不了和尚道士念经超度,太原城里各界名流、日军官兵列队祭奠,甚至天皇和阎锡山长官也发来唁电,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一个月后靳之林棺椁下葬,山西晋商靳之林走完了他传奇的一生。 靳之林之死对靳氏家族的生意没有任何影响,父亲在世时靳羽西不显山不露水,靳之林一死,靳羽西就显示出他管理家族的强大潜能。首先是家族内部没有出现任何波动,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各司其职,没有出现争权夺利的现象。靳之林的众多儿女都心甘情愿地接受大公子靳羽西的领导,靳羽西把家族内部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也有人不愿意服从靳羽西的领导,曹武直就是其中一个,这个人大半辈子跟着靳之林南征北战,可谓功高盖世,靳之林在世时对曹武直另眼看待,无论大小事情都要跟曹武直商议,曹武直跟靳之林是一种亲如兄弟的关系。猛然间靳之林死亡,曹武直当然悲恸不已。 可是靳羽西却对曹武直有点冷漠,感觉中有必要杀一杀这些前朝重臣的锐气。曹武直何等聪明之人,也有一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晦气,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曹武直萌生去意。 靳羽西稍加挽留,便为曹武直设宴践行。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靳羽西有他自己的一套管理方法,刚愎自用,不需要请一个太师爷来为自己掣肘,而曹武直已经投靠新主,池田司令答应给予曹武直相当丰厚的待遇。山不转路站,说不定以后还有遇到一起的时候,双方说话都相当客气,谁也不愿意让对方受到刺激。 日本军人崇尚杀身成仁的武士道精神,日本人很少投降,一旦走到绝路就剖腹自杀。可是池田司令却不一样,池田司令是一个中国通,对孔孟之道研究颇深,他认为治军之道在于以柔克刚,任何人逼急了都会狗急跳墙。在太原城里池田实施了所谓的人道,一般对南来背往的客商管理较松,对一些当地的土豪商贾采取拉拢政策,一些土豪和商贾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主动跟池田套近乎,太原城外虽然八路军骚扰不断,太原城内相对而言比较安静。 池田始终没有忘记黄河以西的文物,陕西本身是个文物大省,有人形容陕西无论什么地方顺便挖个坑,都能挖出价值连城的文物。说得虽然有些玄乎,但是陕西出土了大量的文物却不容置疑。池田深知这些文物的价值,苦于河西无人联系,猛然间记起了田中。田中是日本人掌握的少数几个投敌叛国的间谍之一,日本人对田中的叛变一直保持沉默,他们也无法弄清田中究竟是诈降还是真的投奔了国民党,反正国民党的宣传铺天盖地,全世界都知道日本出了个田中。田中是日本人的叛徒。 池田考虑了许久,决定派自己的心腹干将村野前往河西,村野算得池田的一张王牌,不到关键时刻池田绝对不会对村野委以重任。那村野带着几个人前往河西,直接找刘子房军长谈判,并且拿出了池田的手谕。刘子房军长随即拿起电话,拨通了胡司令的专线,胡司令在电话里指示刘军长,将池田司令派过来的要员细心招待。 刘子房军长早都知道胡司令跟日本人有生意交往,这件事连蒋委员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战争年代交战的双方都无意中形成了一种默契,相互间在生意场上互相谋取暴利。但是刘军长却不显山不露水,他本人绝对不会介入生意场中,对待敌我双方的生意往来基本上不闻不问,做生意的双方都清楚离了刘军长寸步难行。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用当地人的话说,刘子房想日驴又怕驴踢(相当于既能得到好处又不至于暴露自己)。 黄河岸边的对峙让池田始料不及,池田当然不可能亲临黄河岸边督阵,他自己只能坐镇太原遥控指挥。村野终究在这一方面经验不足,他要求田中过河东做质,当地驻军请示刘子房,刘军长回电答复,坚决不能放田中前行。 田中是国民党手里的一张王牌,刘军长当然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行。胡老二气得骂娘:“这挨槌子靳之林也死得不是时候!” 池田考虑让曹武直前去河西斡旋,终究曹武直跟河西有过交往。曹武直也答应前行。那天坐船准备渡过河西,风平浪静的黄河两岸,河水清澈,山峦一片静寂,江山如画如诗,谁也想不到交战的双方正在进行一场肮脏的交易。 船行至河心,猛然间从船底下钻出一个光头和尚,不由分说将那木船推翻,把曹武直拽入河中。 曹武直也算得武林高手,河水不深,两个人就在河心缠斗。搁往日那曹武直根本就不是明善的对手,可是那明善初尝禁果,被两个女人轮番进贡,身子空虚,在水中只能跟曹武直战个平手。两人厮打着上岸,被疙瘩强行从中间分开。 明善跟曹武直原来就相互间认识,曹武直上得岸来明显生气,他质问明善:“这件事跟你毫不相干,你为什么要横插一杠子?” 明善说得理直气壮:“这些文物属于国宝,绝对不能交易。” 曹武直讥讽明善:“中国无数国宝流落国外,明善师傅挡住几件?” 明善说:“眼不见心不烦,见了就不能不管。” 谁也没有防备,那村野竟然举枪向明善瞄准,千钧一发之时,站在村野面前的田中大喊一声:“村野君,不能那样,那样一来你我二人都难以保住性命。” 突然间冲出来两头母熊,那秀花秀气不顾一切,抱住村野猛咬,将村野的双手咬伤。 黄河岸边的文物交易因为这一场冲突而暂时中断。看来那胡老二还不死心,在商言商,那些古董如果卖不出去就没有价值。身在古都长安,胡老二积攒了大量的文物,除过少量几件稀世珍宝外,胡老二打算把那些古董全部出手,胡老二有一个心思对任何人都不能讲,胡老二想带着一笔财富和自己的娇妻移居国外颐养天年,胡老二厌烦了国内军阀的尔虞我诈。 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晚上,胡老二悄悄地放曹武直和村野过河,临行前胡老二告诉二人:“你们要么打发靳之林的儿子靳羽西过来,我在长安等他。” 第728章 为了沿途行动方便,张东梅剪掉长发,打扮成一个男子汉模样,看起来英俊潇洒,跟自己的丈夫葛有信和常建生常贵生弟兄俩一起,赶着几十头骡马,从凤栖一直南下,通过中铺(黄陵)、偏桥(宜君)、出铜川到达长安,沿路基本上没有检查。那常家兄弟原来就跟葛有信熟悉,大家互相知根知底,一行四人晓行夜宿,配合默契,每天晚上住进驿站,三个男人轮流喂牲畜,张东梅基本上一觉睡到天明。 骡马大队到达凤栖时葛有信留了下来,上级组织给葛有信另行分派了任务。张东梅跟常家兄弟一路上走得基本顺利,早有人在长安为骡马队准备好了回头货,无非是一些医疗器械和生活用品,为了沿途安全,上级组织严令禁止骡马大队运输武器。大家赶着骡马回到凤栖,葛有信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驿站将骡马大队等待。 那小姑娘张东梅认识,上一次回家时听娘说雇了一个烧火丫头,可是这烧火丫头也有些来历,小姑娘最早给邢小蛮的武馆看门。有些事张东梅不便于细问,不知道娘收留那个小姑娘作甚。现在看见丈夫要带那个小姑娘一路同行,张东梅心里多少有些别扭,明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人正派,女人见了女人还是有些防备。 葛有信说,带小姑娘出走是娘的意思,娘想让咱们给小姑娘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这小姑娘原来就是郭宇村人,我想把这小姑娘介绍给二弟张东魁…… 谁知道那小姑娘拽住葛有信的手,说出的话一点也不知道害羞:“葛大哥,你就把我要了,我就做你的媳妇!” 张东梅的脸色一定很难堪,但是张东梅没有发作,张东梅看葛有信怎样表态,看葛有信怎样回答。葛有信甩开小姑娘的手,假装恼怒:“板兰花,听话!你明知道我有媳妇,可不准胡说,再胡说我就不带你走。” 那板兰花看看张东梅:“我认识你,你叫张东梅,你是郭宇村三个女侠之一,咱俩比武招婿,你如果把我打败,葛有信就是你的,你如果打不过我,葛有信就是我的女婿!” 这简直是混闹,葛有信想不到这板兰花如此无礼。他大声呵斥道:“板兰花,不得无理!我们两个结婚已经两年多,我们的儿子已经半岁!” 可是那板兰花却摩拳擦掌,摆出一副打斗的架势。驿站的院子里还有一些客人,大家都围成一圈看稀奇。此时张东梅如果上手,就显得小气,她对板兰花抱拳:“小妹妹,咱俩无论谁胜谁负,都无法改变葛有信是我的丈夫的事实。姐姐相信你近一年多来学得一些武艺,但是姐姐不想跟你争高论低,相信姐姐,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好女婿。” 也许板兰花想在人前卖弄,显示自己,也许板兰花想检验自己这一年多来究竟学得了多少武艺。那板兰花直接跟张东梅较劲,说话一点也不讲理:“别捡好听的说!颠沛流离的日子过够了,本女子就看上葛有信!”一边说一边挥动双拳,朝张东梅打来。 张东梅只得接招。看得出小姑娘招招使出看家本领,张东梅总是须臾应付,那板兰花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打得张东梅性起,一个铁砂掌,把板兰花一下子推得跌倒在地。张东梅主动上前把板兰花扶起,好言相劝:“妹妹,你的根基还很浅。” 一句话没有说完,板兰花又猛然咬住张东梅的手腕。张东梅痛的大叫一声,啪啪几下子,为板兰花点了穴。 板兰花才知道张东梅的厉害,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正在这时葛老太婆及时赶来,对儿子媳妇说:“东梅手下留情,这小姑娘也太可怜。” 张东梅见了婆婆不敢放肆,向前把婆婆扶住,向婆婆解释:“东梅本不想跟那小姑娘打斗,想不到那小姑娘步步紧逼。” 葛老太婆笑了:“这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本来不想让这板兰花走,可是板兰花也许感觉到烧火有些单调,想出外闯荡,我就让葛有信带上,碰上几回钉子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很残忍。” 张东梅看一眼葛有信,语言里明显带着挑衅:“小姑娘主要是看上了你的儿子,想给有信做媳妇。” 谁知葛老太婆却说:“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好,有信再娶一个媳妇我也能养活的起。可是有信坚决不干,他说,八路军不允许一夫俩妻。” 一直没有说话的葛有信埋怨妈妈:“妈,你怎么老糊涂了?我跟东梅本来没有隔阂,你这样一说反而让儿子在媳妇面前直不起腰。” 张东梅却不介意:“娘说的有道理。人跟人之间,有时很难说清,有一句戏文里唱到,梧桐叶落两分离、恩爱夫妻不到冬。我看有信对那板兰花有意。” 葛有信气得上前踢了板兰花一脚:“起来吧,不要装死!跟上娘回去,我也不敢带你走,担心出了啥事说不清。” 点穴只是一个时效,说到底是击中了穴位的麻骨,有劲使不上,人处于一时的麻木状态,等到时效一过,身体慢慢恢复正常,小姑娘竟然一骨碌从地上跃起,上前拽住葛老太婆的手,说出的话暗藏玄机:“娘,咱们回家,从今后我跟上您一心一意学艺,三年后再跟张东梅比试,斗不过张东梅誓不为人!” 葛老太婆带着板兰花回去了,葛有信想跟张东梅解释,张东梅说:“什么都不用解释,这件事也不怪你。不过板兰花那个小姑娘很勇敢,也很可爱,我要是个男人,我也会娶她。你说的另外一套方案可以实施,咱们试着把板兰花介绍给东魁。” 张东梅姐弟们虽然都是赶脚,但是由于走得不是同一条路线,很难遇到一起。由于天不下雨,逃荒逃难的灾民越来越多,沿路抢劫时有发生,上级组织考虑到骡马大队的安全,又将两路骡马大队合为一处,粮食不断涨价,运输粮食比运输食盐合算,八路军又从内蒙、宁夏甚至河北组织回来许多糜谷、高粱和玉米,南下的马队基本上不再驮运食盐,大部分运输粮食,这样以来增加了沿路的风险,倒不是害怕检查,害怕灾民们合伙哄抢。因为军队的性质不同,灾民们哄抢粮食八路军还坚决不能开枪。 为此事葛有信专门请示王世勇,干脆把粮食运到凤栖以后就地出售,凤栖粮食的价格不比关中低,这样一来还能节约一些运输费用。 这天,葛有信的马队刚到凤栖,李明秋突然来到驿站,声言找有信侄子商量要事。葛有信稍一思忖,便能猜得李明秋找他的目的,灾荒年间肯定跟粮食有关,李明秋想做粮食生意。 在蒋管区干事,葛有信知道李明秋的后台是谁。这件事容不得思考,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能把粮食卖给李明秋,价格还必须适中,这条运输通道对于八路军来说非常重要。 想不到李明秋竟然对葛有信开出的条件更加优惠:“贤侄,你把粮食留在凤栖,需要什么老叔给你从长安组织,在价格问题上绝对不会让贤侄吃亏。” 这么说来李明秋越俎代庖,马队不需要去长安来回奔波,在凤栖就能装上需要的货物?这件事必须请示上级组织,因为没有刘子房从后边支持,李明秋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上级组织很快答复,可以见机行事。但是必须把握一个原则,绝对不能沾染任何违禁物资,不能让国民党抓住把柄。 张东梅也有机会见到她的三个弟弟,可是当张东梅把板兰花给二弟张东魁介绍时,张东魁显得不屑一顾:“那个板兰花我认识,郭宇村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正经,姐姐这件事你就不用说了,我肯定不会愿意。” 第729章 一阵干热风从山上刮过,山上的树木大量的死亡。瓦沟镇的老百姓终于清楚,他们几个月来疯狂地淘宝,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 黄河岸边的文物交易远没有大烟交易顺利。胡老二也不想跟明善和尚明火执仗地对峙,何况条条大路通太原,另外换一个地点交易也不是没有可能。据听说八路军也在河东骚扰,企图阻止文物交易。胡老二以退为进,打算从黄河岸边和瓦沟镇撤离。 跟老百姓交换文物剩下的面粉胡老二给岳母蜇驴蜂留了一些,其余的给张有贵和疙瘩平分。胡老二还答应文物出手以后给疙瘩、张有贵和邢小蛮分成。那仅仅是一句承诺,能不能实现还不一定。但是疙瘩和张有贵对胡老二没有任何为难,因为大家清楚,这几年都是靠胡老二挣钱。由于有疙瘩、邢小蛮和张有贵的强大后台,胡老二从瓦沟镇撤离得比较顺利,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看着胡老二的车队扬起一路灰尘,轰轰隆隆地从山路上扬长而去。 老百姓看着被他们自己破坏的山峦和村庄,苦不堪言。埋怨起不到任何作用,谁让他们想发财的欲望冲破了理智的羁绊?!最难过的还是家无隔夜之粮,几乎家家都无米下锅。有钱人去凤栖籴米,城隍庙的集贸市场基本上已经籴不到糜谷,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李明秋把持着南北往来的粮食交易,所有的糜谷基本上是一天一个价,销售大烟攒下的几张纸币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 榆树叶子和榆钱钱早已经被饥民捋光,洋槐花还没有绽开花骨朵就被太阳晒焦,山沟里的溪水逐渐断流,小溪旁边的湿地上长出来的水草被饥民们连根挖光。凡是能吃的东西都用来充饥,仍然无法填饱饥肠辘辘的腹腔。 于是,人们宰杀牲畜,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一群群乌鸦铺天盖地地飞过,野狼和野猪空前地增多,谁家死了人听不到哭声,活着的人把死人偷偷地下锅……凤栖的历史上也曾经遭遇过几场大的自然灾害,那一次也没有一九四二年的旱灾令人怵目惊心,以前的灾害富户人家多少都有一点积余,遇到灾荒年间大都开仓辰粮,可是接连几年的种植大烟,凤栖县有存粮的人家已经不多,当年交通极不发达,靠骡马运输粮食无异于杯水车薪,起不了大的作用,纸币急速贬值,钱已经不起作用。 疙瘩准备了一个冬天的木料和砖瓦,原计划开春在郭宇村大兴土木,把土匪窝子从卧龙岗迁移到郭宇村。可是由于天旱,修建的计划被迫停了下来。后来又帮助胡老二在瓦沟镇收购文物折腾了一段时间,送走胡老二回过头来一看,这几个月几乎一事无成,唯一的收获就是娶了张有贵的女儿为妾。 好在有姜秉公资助了几石陈谷,加之张家姐弟和常建生常贵生本身贩运粮食,郭宇村除过漏斗子家缺粮以外,基本上没有闹粮荒。可是吃水成了难题,老婆尿尿沟彻底断流,疙瘩又重新雇用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从黄河驮水,驮到村子里的水在场院里给大家平均分配。 王世勇的小分队长期驻扎在郭宇村,对郭宇村人也有所表示,那一天张家兄弟驮回来一些高粱和糜谷,卸在场院内,挨家挨户派送。瓦沟镇的灾民听到这个消息,把小分队的驻地围成了铁桶,灾民们要求王队长也给他们接济一点粮食。王世勇队长请示上级领导,在瓦沟镇支起两口舍饭锅。 舍饭在当年不足为怪,灾荒年间常有富户人家在自家门口支锅给穷人舍饭,有的穷人往往天黑就去排队,为的是能够吃到第二天早晨的那一碗舍饭。舍饭锅前经常发生打斗,有的小孩子为了能吃到一口饭掉进锅里边。活命成为穷人的第一要务,为了活命可以不择手段。 王世勇小分队还有许多工作要干,那么多的穷人八路军根本顾不过来,无奈之中王世勇只得跟疙瘩商量,干脆八路军出一些粮食,让疙瘩组织一些弟兄在瓦沟镇舍饭。 疙瘩显得为难,因为疙瘩听说八路军的骡马大队在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跟李明秋合伙做粮食生意。舍饭虽然是个善举,但是没有利润。疙瘩的弟兄们全是一些乌合之众,他们得不到好处就会散伙,疙瘩必须想办法给弟兄们某一些利益。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突见一人挺身而出,他愿意帮助八路军在瓦沟镇舍饭!这人正是明善师傅。那明善自从纳了秀花秀气以后,彻底打消了回五台山的念头。在黄河岸边跟曹武直对峙以后,又带着秀花秀气重返郭宇村。 疙瘩虽然感觉有些尴尬,却也无法将明善撵走。既然疙瘩能娶张有贵的女儿为妾,明善为什么就不能接纳秀花秀气?世事就这么错综复杂,疙瘩把明善没有办法。 换位思考,那明善说不定是疙瘩的一道屏障,听说明善的武艺远在邢小蛮之上,把明善纳入疙瘩的麾下,说不定以后会派上用场。 想开了,疙瘩为明善打扫了几间茅屋,安顿明善暂且住下。那明善听得八路军瓦沟镇舍饭,主动请缨,并且振振有词:“五台山经常舍饭。” 所谓舍饭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大的问题。进入四月,白天迎面扑来的热浪能把人打断气,一到黄昏,干热风吹起的黄沙遮天蔽日,瓦沟镇彻底成为一个蒸笼,夜间野狼和野猪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横行,常常听到谁家的孩子被野狼叼走。许多人家难以为继,不得不拖儿带女,离乡背井,黄河岸边的沙滩上,住满了逃荒的老百姓,因为这里起码有水喝,沟沟岔岔还能看见一星半点的绿。 四月下旬,黄河变成了涓涓细流,灾民们把黄河里边的石板一块块翻开,寻找能吃的食物,无数的螃蟹、乌龟、鳖以及黄河鲤鱼难逃厄运,被灾民们捉来填肚子。不时有人咽气,开始大家还讲究那么一点人性,把死人拉来掩埋,到后来死人也被大家争抢,黄河岸边出现了人肉相食的现象。 白天在难耐的燥热中熬过,夜间黄河岸边的沙滩上睡满了南来北往的饿殍,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只能把灵魂交给梦,有些人就在酣睡中死亡,让活着的饿殍分而食之。 事先没有任何预兆,隆隆的响声此天而降,肯定是黄河上游下了暴雨,十几丈高的浊浪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卷走了无数条在黄河岸边露宿的灾民,那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比一场战争还残酷。据说延安方面曾经给长安发过加急电报,可是当年通讯手段落后,电话传到簸箕掌炮团以后炮团的院子内已经被洪水淹没,一部分军人也被洪水吹走。 黄河上的大水涨起来很快,落下去迅速,浪峰过后,有人就迫不及待地去黄河岸边捡拾财物,泥泞的沙滩上散落着数不清的死人和被大水淹死的牲畜,活着的人感觉不来悲痛,有人用刀子把死尸刮骨剔肉,装进褡裢里背回家养活妻子儿女。 第730章 蜇驴蜂根本想不到,疙瘩竟然娶了她的侄女张芳琴。 郭宇村的住户基本上一家离一家很远,紧靠场院的几家属于最早来的住户,相互间之隔一堵院墙。蜇驴蜂家左边靠着郭全发的四合院,右边紧邻疙瘩。疙瘩跟青头(蜇驴蜂丈夫)年纪不差上下,青头在家时跟疙瘩称兄道弟,六年前青头被抓到转码沟煤矿挖煤,这六年中间疙瘩也经常帮助蜇驴蜂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实际困难,两家人相处融洽。猛然间蜇驴蜂做了疙瘩的“姑姑”,疙瘩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点,让蜇驴蜂感觉难堪感觉尴尬。 张芳琴经历了最初的恐惧、紧张和绝望,逐渐适应了疙瘩。疙瘩本身长得身高体大,要不然当初杨九娃绝对不会看上疙瘩。四十岁是男人的第二青春期,对性的欲望日益增强,要不然四十岁的有钱男人都喜欢纳妾,小女人喜欢成熟男人的威猛和强壮。 郭宇村没有人对疙瘩的行为表示异议,大家甚至认为疙瘩纳妾天经地义,张芳琴成为郭宇村最有魅力最年轻的媳妇,郭宇村的其他女人都显得逊色。 郭宇村的场院开始热闹起来,大家都到场院内等待接水,齐结实齐壮实赶着两头骡子,骡子身上搭载着驮桶,每日早晚不停从黄河岸边驮水。仅凭这一点大家都对疙瘩表示感激。齐结实和齐壮实的两个媳妇文英和文爱就住在妈妈蜇驴蜂家里,看见丈夫驮水回来,两个小媳妇都会不约而同地出来给齐结实齐壮实帮忙,这时,疙瘩的小媳妇张芳琴也出来凑热闹,三姐妹本来就是亲戚,相互间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为郭宇村增添了不少亮色。 当然还有张东仓和金智清的媳妇焦妮娜焦晓娜、还有豹子的两个媳妇板兰根板兰叶,还有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的两个媳妇改英和艾叶,还有安远的媳妇常焕生。男人们都出外干事,场院内成了女人们的天下。一大群小媳妇抬着水回到自己屋子,又早早地把空桶拿出来排队,大家不为抬水专门为了散心。郭宇村经历了一次次死亡的打击,人口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以空前的速度增加,邓银川邓铜川的两个媳妇毛桃毛杏如果不是生孩子暂时回到凤栖,也成为郭宇村的成员。还有疙瘩的两个女儿秀花秀气,两个女人正在瓦沟镇帮助明善和尚舍饭。 这么多人来郭宇村安家,对疙瘩来说是一个莫大的鼓励。这个土匪头目虽然备受争议,但是在郭宇村人面前疙瘩却表现了他人性的另一面,疙瘩也不管谁是八路谁是土匪,凡是来郭宇村安家的他都一视同仁,王世勇跟疙瘩虽然没有订立明显的契约,但是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非但如此,双方还经常互通情报,相互间知根知底。 这天,林丑牛的媳妇张芳容也耐不住寂寞,抱着孩子骑着马在丈夫的护送下来郭宇村散心。张芳容不好意思住在疙瘩家里,让丈夫把她带到姑姑蜇驴蜂家,在蜇驴蜂门前下马。疙瘩正在场院内看一群小媳妇抬水,看见林丑牛夫妻俩进了隔壁蜇驴蜂家门,感觉有些纳闷,拍着后脑勺一想,猛然见明白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疙瘩对于蜇驴蜂一直心怀敬意,可能相互间都有好感,但是始终无法走到一起。两家都是邻居,篱笆墙一旦破损就容易带来许多不测,人有时也很奇怪,对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不会想入非非,疙瘩很少进入蜇驴蜂的家,有时见面说话也很客气。可是这阵子疙瘩不由自主,他跟随林丑牛走进蜇驴蜂家,说话的语调里带着调侃,同时还有那么一点调皮:“这么说来我还得把你叫姑姑,不知道明日青头兄弟回来怎样称呼?” 蜇驴蜂的茅屋内始终收拾得纤尘不染,身上穿的衣服得体而干净。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永远保持一种祥和一种宁静。她面对疙瘩坦然一笑:“叫什么都行,不过是个称呼。胡老二比咱们大许多,他那个娘叫得顺口。开始我还有些不习惯,时间一长也就感觉坦然,敬人如敬己,尊敬别人就抬高了自己。” 疙瘩感觉不来尴尬,却有点震撼,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既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又不使对方感到难堪。疙瘩为了掩饰自己,故意转移了话题:“中午大家就在我家吃饭,我想你也应该给这个侄女女婿一点脸面。” 蜇驴蜂说得坦然:“那当然。凤栖就这么大,几乎大家都亲戚连着亲戚。不管你疙瘩你承认不承认,那齐结实齐壮实也是你的连襟,以后还得你们照看。” 疙瘩连连说是:“总感觉大家是在抬举我,那两个小伙子的确不错。我还得另眼相看。” 洋芋跟蜇驴蜂做了几十年邻居,相互间姐妹相称,猛然间疙瘩娶了蜇驴蜂的侄女,洋芋那个“姑姑”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既然疙瘩请客,蜇驴蜂也就过这边屋子来帮助洋芋做饭。反正以前大家亲如一家,猛然间当了亲反而感觉生分。吃饭期间洋芋跟蜇驴蜂敬酒,疙瘩娘紧挨蜇驴蜂坐着,娘的话说得坚决:“洋芋,疙瘩,你俩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必须把张凤(蜇驴蜂)叫姑!” 可是轮到齐结实齐壮实给疙瘩敬酒,弟兄俩端起酒杯一起给疙瘩跪下,说得振振有词:“疙瘩叔,不管别人咋说,我俩永远是您的侄子,叔叔在上,受侄子一拜。” 不容疙瘩娘反驳,林丑牛也说:“其实疙瘩给我们当叔完全够格,那个大哥叫不出口。” 蜇驴蜂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两个侄女,看着疙瘩和其他三个女婿,感觉中疙瘩确实应该给几个孩子当叔。弟弟张有贵肯定接收了疙瘩不少聘礼,张芳琴比其他三个姐姐还小,却无端地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占有。思想起自己也曾经被爹爹张鱼儿卖给邻县一个猴老子(对老男人的贬称)做妾,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 可那张芳琴完全感觉不来,客人们酒足饭饱之后都过隔壁院子歇息,洋芋和娘洗涮碗筷。张芳琴迫不及待地把疙瘩关进屋内,解开疙瘩身上的纽扣,一张嫩脸紧贴疙瘩的前胸,说出的话充满深情:“疙瘩叔,不管别人咋说,你永远是我叔。侄女愿意让你日,你能日到侄女的心里……” 夜幕下的郭宇村,还是那么祥和而宁静。山风吹散了白日的炙热,门缝里灌进来一丝凉意。疙瘩搭弓射箭,踹进小姑娘的城池,张芳琴唉呀了一声,瘦小的身子在男人的撞击下不停地颤栗。猛然间,疙瘩的心仪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麦穗(香玉)和水上漂的身影……虽然意识不到这是在作孽,可是带罪的心灵无法安宁。隔壁屋子里,洋芋跟娘还在啦话,断断续续,远远地什么地方,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疙瘩在迅速收缩,滑出了小姑娘的城池。 小姑娘还在暗夜中等待:“叔,你累了,停一会儿再日。” 第731章 李明秋回到家里,满香拿出一根金条,放在八仙桌上。李明秋诧异,问满香:“你拿这根金条作甚?” 满香坐在李明秋对面,说出了这根金条的来历。 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吭哧一下笑出了声:“你们这些女人,放下安稳日子不过,总爱节外生枝。” 满香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李明秋说出了一番道理:“那刘子房不要说再生一个儿子,再生十个儿子都有能力养活!这刘夫人也吃了豹子胆,竟敢断刘子房的根!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亲家刘子房知道,知道后产生内乱说不定把咱们也牵扯进去。” 满香不以为然:“我想不会那么严重,况且刘夫人还给刘军长生下一个儿子。咱们亲戚当然不能介入人家的家庭纠纷,这件事应当处理稳妥才对。想来刘军长也不是那么狗肚鸡肠,把金条还给刘军长,让刘军长给刘夫人晓以利害,既能保住刘夫人的面子,又能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 李明秋讥讽道:“世上的人像李夫人(满香)那样宽宏大量的有几个?照夫人说来就不会发生朝廷内乱。” 满香苦笑:“我也是没有办法,谁让我找了个混混?你以为我愿意让你跟其他女人生一个野孩子抱回家?既然生下了你不承认也不行,你闹腾显得你心胸狭窄,我还听说你在西沟畔为那个女人盖房子,你做什么从来不跟我商量,我也不想操那份闲心!” 李明秋不恼,一般闹大事的人都不会暴跳如雷,只有没本事人才发脾气。李明秋说:“这就对了,夫人。想当初那刘夫人就像你这样宽宏大量,第一个保姆就不会死于非命。刘子房被逼无奈,索性逛窑子,跟窑姐什么晴雯上演了一场苦肉计。刘夫人跟咱们的儿子媳妇刘莉莉终于在刘军长的淫威下低头,为了弥合跟刘子房的关系,不惜出重金在长安城里买了一个小姑娘供刘子房享用。其实人都是在互相利用,刘夫人大可不闻不问,顺水推舟,谁也夺不走刘夫人的地位,刘夫人还能落下贤惠的好名声。可是现在刘夫人竟然在背后要给刘子房的小妾堕胎,说轻点叫做伤天害理,说重点叫做惨无人道!” 满香听得不耐烦,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行了行了,道理全在男人这边,女人就没有道理!假如刘夫人给刘军长生一个野孩子,刘子房愿意?” 李明秋笑了:“这倒也是。行了行了,咱不要为别人家的事争执得红脖子涨脸。说正经的,你们女人家心细。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让刘子房知道,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处理办法。谁知道刘子房知道后怎样处置刘夫人?!咱们还要为咱们的儿子着想,不要让儿子媳妇刘莉莉知道是咱俩从中作梗。你去刘夫人家串门,对刘夫人晓以利害,然后把金条还给刘夫人。” 满香思忖半天,说:“干脆我也不去,让郭全中瞅机会把金条还给刘夫人。” 老俩口在自家屋内说话,肯定没人听见。那件事就那样放下,肯定不会不了了之,但是也没有掀起大浪。李明秋在骡马大店的院子内搭建了一个凉棚,凉棚内放一张茶桌,一把躺椅,店掌柜本身跟李明秋几十年关系不错,巴不得李明秋在他的店内做生意。每日里为李明秋泡好茶水,李明秋在凉棚内躺在躺椅上,一边品茶一边看伙计们粜米。李明秋始终不忘记姜秉公,亲自去狮泉镇又把姜秉公请回凤栖,这一次姜秉公不需要出外采购粮食,而是押着几辆汽车从长安向凤栖运送日用工业品和医药物资。拉运回来的商品跟八路军的骡马大队交换粮食,刘子房军长表面上不闻不问,暗地里坐地分赃。 旱灾越来越严重,太阳像火炉,烤的人浑身冒汗。可是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却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四面八方的人都知道李明秋在骡马大店粜粮,家里有点余钱的人都到骡马大店籴粮,粮食的价格在大店门口一块牌子上写着,识字的人看一眼价格,告诉不识字的人,没有任何搞价的余地,大家只是揣摸着身上带的钱能籴到多少粮食。没有人闹事,甚至都没有人大声喧哗,抬头看城墙上哨兵的枪口瞄准着南来北往的人群,谁都知道李明秋跟刘子房军长的关系。 转瞬间到了五月,仍然没有下雨的迹象。有的人家里的一点余钱已经用光,就开始变卖财产,老百姓家里的金银首饰成为首先变卖的对象,李明秋在凤栖城里开办的当铺空前火爆,穷人家里凡是值钱的东西都拿到当铺当点钱花,新媳妇的柜子,老人的棺材,甚至地契、房契,都拿出来到当铺换点高利贷,然后去东门外的骡马大店籴粮。 当铺是把双面刃,老百姓被任意宰割,可是没有人识破李明秋是在几面盘剥,反而认为李明秋是颗救星,没有李明秋老百姓去哪里籴粮? 那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凤栖城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李明秋照样躺在躺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纳凉。看南来北往的老百姓背着粮食,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沿着积满尘土的乡间小路回家。这还算幸运,有多少人在旷野里寻找树皮草根,有多少人卖儿卖女,黄河岸边甚至出现了人肉相食的现象! 突然间,刘军长的两个贴身警卫来到李明秋面前,面朝李明秋敬礼:“报告,刘军长让你火速到他的宅院去一下!” 李明秋预感到什么不妙,一下子从躺椅上跃起,跟着警卫来到刘子房亲家的小宅院,只见老婆满香已经先一步来到刘子房家里,果然出事了,刘夫人上吊自杀! 原来满香把那根金条退还给郭全中,让郭全中瞅机会把金条退还给刘夫人。郭全中想到他自己跟晴雯的尴尬,对去那幢小院有了本能的忌讳,郭全中感觉到他没有必要隐瞒,于是来到小院门前,把那根金条交给警卫,警卫又把金条交给刘军长,刘军长拿着金条纳闷,于是直接询问刘夫人,刘夫人看阴谋败露,感觉中无脸活人,于是便用丈二白绫了结自己。 女儿刘莉莉和女婿李怀仁连夜从长安赶回凤栖,刘夫人竟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那一刻刘军长表现出一个军长的智慧和冷静。当着女儿和女婿的面,当着亲家李明秋和满香,刘军长对刘夫人满怀深情:“咱们二十多年的夫妻,刘某能掂量得来轻重。你不该哪样作践自己,以后将来永远,任何想法都不能有。艳艳肚子里的孩子我想要,艳艳也不想丢,但是你永远是刘夫人,刘夫人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为了防止刘夫人再出现其他意外,刘莉莉和李怀仁把妈妈接到自己家中,那刘夫人怀抱小儿子呆呆地傻坐,整个人显得麻木,满香对亲家母循循善诱:“亲家母,想开些,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根本就没有咱们女人的地位。我比你强不了多少,李明秋也不是跟其他女人在一起生下孩子,目前还在西门外大兴土木,为那个野女人修建住屋。” 刘夫人脸上显出一丝苦涩的笑:“刘子房没有当军长以前是个好人,连其他女人都不正眼看一眼,当了军长以后就变坏了。男人随着地位的变化就会越来越坏。” 尽管严格保密,尽管刘夫人死而复活,刘夫人上吊自杀的消息还是在凤栖引起轩然大波。凤栖城内外饿殍遍地,凤栖驻军最高首长的两个女人却为了争宠而内斗。据说那艳艳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刘军长面前装傻卖萌,要刘军长休掉前妻:“蒋委员长都能休妻,你为什么不能?” 第732章 灾荒年间地不平邓金元的棺材铺却出奇地冷清,穷人家死了人大都买不起棺材,顺便挖个坑掩埋。富户人家灾荒年间先说吃饱肚子,谁还为老人大张旗鼓地盖房(做棺材)?即使有些殷实人家遇到热事(突然死人)来棺材铺子抬一副棺材,也大都尽量捡便宜货买,能省就省能俭就俭,绝不铺张浪费显摆。棺材铺子装饰门面的十几副高档棺材基本上无人问津。 可是地不平却并不闲着,屋子里两个孙子的哭声让邓金元听着心里舒服,人一辈子就活个心劲,心里有劲活着才有奔头。一年来邓金元为两个儿子担惊受怕,总担心两个儿子拐骗富户人家的女子惹下麻烦,想不到那姜秉公通情达理,竟然承认和促成了这门婚事,让两个侄女嫁入邓家。其实邓金元空忙活一场,李明秋早都给他把话说得明白,富户人家最照顾自己的名声,不会张开尻子给自己灌风,可那地不平老是放心不下,甚至把两个儿子送进土匪窝子躲藏。 这样一来倒好,那邓银川邓铜川本身就不想做棺材,跟上疙瘩能海吃浪喝,能四处逛荡,能不受人束缚。两个儿子上山当了土匪,地不平就是机关算尽,也把儿子拽不回家里。 可是两个儿子媳妇毛桃毛杏生孩子,两个儿子还得把媳妇送回家里,相差不了那么几天,两个孙子先后落地,这可让邓金元喜出望外,我地不平这辈子他娘的没有亏人! 孙子过满月时的铺排就不必赘述,满以为两个儿子被媳妇拽住裤带不会再走,谁知道孙子刚过了满月,邓银川和邓铜川就迫不及待地相约同时出走。 这一次邓金元不再那么着急,反正家里有两个媳妇两个孙子,不相信儿子就不会丢下家里不管!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两个儿子用骡子驮回来几袋洋面。灾荒年间洋面可是个稀罕,可是邓金元对儿子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冷着个脸,呵斥儿子:“你俩一走,在外边躲清闲,你们的媳妇和孩子谁照看?” 两个儿子不敢跟老爹爹犟嘴,涎着个笑脸:“爹,这年月您都不看看,谁买咱的棺材?你跟我娘在家里吃好喝好,其他事甭管。” 邓金元还想说:“要走把你们的媳妇和儿子都带走!”想了想还是咽下那句话,万一儿子把媳妇和孙子都带走了,邓金元心里才感觉失落。儿子临走时老爹爹背过脸声音有些哽咽:“娃呀,记住,凤栖有你的家” 那一刻两个儿子有点犹豫,面朝爹爹跪下,给爹爹磕头,然后齐声说:“大,您保重,我俩去给疙瘩辞职,回来陪爹干活。” 邓金元抹一把泪,还是没有回头:“不用了,应人事小、误人事大,听说疙瘩在郭宇村修建,爹给死人做了一辈子棺材,你俩是去给活人盖房,木匠活路高低,关键是看卯窍,一卯对一楔(木匠行话),过去咱中国人盖几层高的木楼,不用一根铁钉。” 两个儿子站起,面朝老爹爹的背影作揖,然后转身,匆匆离去。他俩不想在家里耽搁,谁也离不开媳妇。但是男人有男人的事业,一辈子呆在棺材铺子做棺材,那才叫活受罪。 两个孙子的哭声突然越来越大,也许毛桃毛杏看见她们的丈夫即将离去,企图用孩子的哭声唤回她们的丈夫。看得出邓银川邓铜川赶着骡子临走前回过头踯躅了许久。 地不平开了棺材铺子的大门,站在门口端详,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凤栖街上空无一人,就连城墙上站岗的哨兵也看不见,只看见刺刀尖明晃晃地刺破蓝天,几乎所有商铺的生意都不景气,几个窑姐从烟花巷里走出来,站在太阳底下招徕嫖客。 邓金元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气呼呼地回到棺材铺,两个孙子的哭声悦耳极了,仿佛正月十五的秧歌调子,带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旋律。看见老婆子端着盘子给两个媳妇送饭,邓金元站在院子里对老婆说:“你把娃抱出来让我看看。” 老婆子看着老头子的滑稽像,吭哧一声笑了:“孙子再过几天就百天了,讲究那么多忌讳干啥?要看你就自己进去看嘛。” 邓金元想了想,甚至伸长脖子朝两个儿子媳妇的窗子那边望了一下,还是制止了自己想看孙子的欲望,邓金元说:“那就再过几天吧,两个小家伙的哭声撩拨得人心慌。” 邓金元辞退了所有的工匠,灾荒年间管不起工匠的吃喝。可是他不让自己闲着,关起门来一个人干活。做棺材主要是刀功活路多,邓金元的高浮雕刀功堪称一绝,每天早晨他给自己泡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雕刻八孝图,龙凤呈祥,大档头顶天宫祥云,小档脚蹬池水莲花,棺盖上男龙女凤,八孝图镶嵌在两边棺厢,无论什么活路都有讲究,达官贵人的棺盖上雕刻着当朝御赐的墨宝以及上一级官员题写的祭文,所谓盖棺定论可能莫过于此。 那天邓金元正在棺材铺子一个人干活,突见李明秋慌慌张张而来,说要现买一副最高档次的棺材。邓金元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问道:“把谁走了?” “走”是我们凤栖的方言,跟死同义。李明秋显得不耐烦:“你卖你的棺材,管他死了谁!” 邓金元还是要问:“棺材分男女,我总该知道走的是男是女?” 李明秋笑了,回答道:“瞧我,错怪你了。是个女的。” 可是棺材抬走又抬回来了,原来刘军长夫人没死。邓金元把抬棺材的人挡在大街上,不让空棺材进屋,原来棺材铺子也有忌讳,棺材卖出去就不能再抬回来。抬棺材的是几个大兵,他们感觉到这邓金元不可思议,一个人踹了邓金元一脚,把邓金元踢倒在大街上,硬把空棺材抬进棺材铺子,放下棺材扬长而去。 凤栖人不轻易惹事,但是凤栖人也不怕事。这件事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浩浩荡荡地组织起来到刘子房军长的官邸游行。刘军长正为夫人自杀之事闹得焦头烂额,猛然间又因为一件区区小事激起了饥民游行,但是刘子房不糊涂,火势小了容易浇灭,一旦燃起大火局面就难以控制。灭火的事还得亲家李明秋来做,刘军长一遇到下不来台的难场事就由李明秋去擦屁股。 正好姜秉公南下长安回到凤栖,听到亲家地不平挨打之事便迫不及待地赶来探望。那邓金元本无甚大碍,既然凤栖的老百姓替邓金元打抱不平,邓金元就得躺在炕上装一阵子伤痛。 李明秋进屋时正好俩亲家啦话,看见邓金元满面红光,知道没有受伤,于是开玩笑道:“好家伙,还是咱邓掌柜体面,那么多人为你打抱不平。” 邓金元躺在炕上说:“那副棺材我没有收钱,也不打算要钱。你找几个人把棺材抬到城隍庙里却(相当于寄存)起来。那里已经却了几副棺材。另外,麻烦李掌柜给刘军长捎话,蒸几锅洋面馍馍,抬到大街上,我亲自起来给大家消气。” 李明秋上前摸了摸邓金元的脑瓜,有点自嘲地说:“哎呀呀,不得了,邓掌柜这几句话,蒋委员长听后都要感动。” 第733章 打听到八路军要在瓦沟镇舍饭,张有贵提前在自家门口盘了两口锅灶,张鱼儿在世时张家曾经舍过饭,对舍饭的那一套程序并不陌生,舍饭是富户人家的善举,但是张有贵连自己都难以为继,根本没有能力给老百姓舍饭,只能借助八路军这棵大树,为自己争得一点好名声。 王世勇只是考虑到在张有贵门前舍饭比较方便,并没有考虑其它。张有贵专门腾出几间屋子,供明善和尚和疙瘩的两个女儿居住,反正大家都不怎么地道,老鸹别笑话猪黑。张有贵的大老婆小老婆每天挺着个大肚子,在张家门前转来转去,一方面是看那些排队领舍饭的饥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展览她们自己。女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张有贵的表妹莲子对嫁入张家非常满意,而大老婆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再生一个儿子就能巩固自己在张家的地位,看起来大老婆小老婆相处融洽,两个女人站在一起,活生生就好像母女俩。 而那明善和尚带着秀花秀气,看起来就好似爷爷带着俩个孙女。灾民们可不管那些,有人拿着老碗有人拿着饭盆,秀花秀气脊背上背着孩子,手里拿一只马勺给排队的灾民们向碗盆里舀饭,那神气就好像王母娘娘驾临。明善和尚拿一只铁锨不断搅合着锅里的米粥,烧火、担水、捡柴的差事由灾民们轮流替换。别小看那些活路,对灾民们来说可是美差,烧火担水捡柴的灾民可以多吃一碗米粥。 八路军原来计划给瓦沟镇的舍饭锅每天供应两斗小米,大约有八十斤,八十斤小米能熬四锅米粥,基本上能供应二百多人。可是排队吃饭的灾民越来越多,不得已每天又增加了一斗小米。过两天瓦沟镇国民党驻军钱团长派人专门来郭宇村邀请王世勇队长去瓦沟镇议事,八路军在蒋管区干事,王世勇队长不可能不去,王队长考虑可能跟舍饭有关,看样子八路军舍饭无形中给国民党增加了压力。 果然,王队长到达挖沟镇团部,双方围着一张方桌坐定,都是军人,说话也不拐弯,钱团长直接要求王队长:“把张有贵门前的那两口舍饭锅撤了!” 王队长说话很客气:“猛然间撤舍饭锅担心灾民闹事,万一闹起事来对咱们双方都不利。” 钱团长进一步解释:“我军也计划舍饭,咱们俩家可以合伙,八路军每天出五斗小米,具体实施由我军操作。”钱团长最后特意加了一句,“这是刘军长的指示。” 王队长没有立即拍板,王队长说:“这件事我得请示上级。” 可是第二天早晨,几个国民党士兵来到张有贵门前,不由分说把那舍饭锅推倒,并且宣布:明天早晨在驻军团部门前舍饭。 灾民们可不管那些,他们首先今天吃不上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跟****的拼了!”立马有几个饥民把那些国民党士兵缴了械,然后拳打脚踢,等到大队人马赶来,只见一个光头和尚手执禅杖,带领灾民跟军队对峙,钱团长感觉大事不妙,立刻指挥军队朝天开枪。瓦沟镇的灾民几个月来肚子积攒下的怨气一下子爆发,明善和尚带头,身后一大群灾民一拥而上,赤手空拳跟军队展开了厮杀,有的士兵迫不得己朝人群开枪,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相互间本身就没有拉开距离,武器起的作用有限,持枪的士兵很快被赤手空拳的饥民打败,饥民们甚至占领了团部,把军队储备下的军粮一抢而光。 那是一场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的暴动,跟陈胜吴广领导的大泽乡农民起义一样,完全是灾民自发行动,根本没有人从幕后组织,暴动的起因跟国民党士兵砸舍饭锅有关。挖沟镇本身离界子河不远,过了界子河就是八路军领导的解放区,暴动的灾民们一致推举明善和尚为头目。大家几乎是众口一词:“投奔解放区!” 上千名灾民携家带口,通过界子河直奔解放区,解放区当然不可能对灾民采取行动,只能将这一千多人接收。以后就成立了一个独立团,明善和尚被任命为独立团长。八路军不允许一夫多妻,可是对明善例外,抗日战争即将胜利,八路军的宗旨还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明善也想不到他半年来几经周转,终于修成正果,参加了八路。当然,明善根本没有解放全人类的远大胸怀,他参加八路军纯碎是一种偶然,那几乎是一种意想不到的结局,明善带领着他的两个年轻媳妇,带领着参加暴动的几百名士兵,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建功立业,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给大家叙述。 瓦沟镇灾民的暴动,给王世勇带来了极大的麻烦。瓦沟镇驻军钱团长原来跟王世勇队长私人关系还不错,可是在这次大的暴动事件面前,钱团长采取了无中生有,栽赃陷害,给刘军长和胡宗南司令的汇报时,把瓦沟镇的暴动事件说成是八路军有组织、有预谋的突然袭击,把明善和尚说成是八路军安插在瓦沟镇的地下负责人。总之,瓦沟镇灾民的暴动,八路军要负全责。 钱磊团长是刘子房军长的老部下,刘军长对钱团长的汇报深信不疑。八路军半公开的南北物资运输线面临被中断的危险。 关键时刻王世勇队长置个人安危不顾,决定独闯一次凤栖城,他打算亲自面见刘子房军长,把瓦沟镇灾民暴乱事件说清,张三和牛二知情后从半道上赶回郭宇村,他们替王世勇队长的安危担心,刘子房军长平日里看起来处事稳妥,关键时刻一点也不手软,有几次刘子房都欲将八路军小分队置于死地,大都是因为小分队随机应变,化解了一次次危机。这一次王队长无论如何都不能独闯虎穴,国民党一贯的手段就是翻手云覆手雨。 当然,抗战非常时期南北物资运输通道不能中断,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八路军跟李明秋的关系,打通刘子房军长的关节。 王世勇队长思考了许久,决定几条道路同时走。关键时刻李明秋不可或缺,相信李明秋会帮这个忙,一方面双方目前正在做生意,李明秋利用灾荒年大量捞金,这是一种天赐良机,刘子房肯定在后台坐地分赃,李明秋为了继续赚钱绝对不会自断财路。另一方面李明秋的千金小女李妍还在延安,这多年李明秋对待八路军采取的态度一直是比较开放,能帮的忙就帮。 为了显示八路军的诚意,王世勇还是决定走一回凤栖,张三跟牛二看见王队长决心已定,也就不再说啥,他俩决定跟王队长同去。 王世勇一行骑马来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想不到李明秋、葛有信、张东梅姐弟全在骡马大店等待王队长的到来。城墙上站满国民党的士兵,骡马大店里却成了八路军的天下。李明秋见到王世勇哈哈大笑:“我知道你会来。” 李明秋继续说:“其实王队长不必过滤,李某早已经把刘子房的工作做通,刘军长也想尽量把这件事故化小,不会扳开尻子给自己灌风。” 王世勇说:“我想见见刘军长,把瓦沟镇饥民暴动的事件解释清楚。” 李明秋拍了拍王队长的肩膀:“那你暂且住下,容我给你联系一下。” 其实,城墙上的国民党士兵早都知道骡马大店来了一个八路军小头目,看那轻重机枪的枪口黑越越地对准骡马大店,只要刘军长一声令下,八路军插翅难逃。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明秋来了,他还是拍拍王队长的肩膀,说出的话语重心长:“刘军长知道王队长来了,刘军长还说他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解释,先齐心协力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再说。刘军长让我告诉你,他不见你。” 第734章 瓦沟镇老百姓的暴动也让延安八路军始料不及。抗日战争进入决胜阶段,八路军终于用前赴后继的精神迫使日本鬼子不断龟缩,绝大部分农村已经被八路军占领,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之势。同时,国民党对边区的封锁、禁运日益放松,八路军赢得了发展壮大的黄金时期。八路军不想、也不可能跟国民党军队发生冲突,瓦沟镇老百姓的暴动虽然刘子房军长采取低调处理,但是或多或少给八路军和国民党军队之间造成一些误会。 中央开会研究,决定派一位高级别的首长去凤栖慰问当地驻军,因为凤栖遭受了空前旱灾,党中央在自身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决定支援凤栖两万斤小米。 这在当年来说属于一笔巨大的数字,国民党军队跟八路军已经建立了热线联系,八路军通过电话给凤栖驻军首长刘子房军长进行了说明,刘军长在电话里边说了一句:“知道了。”连句谢谢也没有。 其实自从三月一来,几乎每天都有骡马或者骆驼驮着粮食来到凤栖,跟李明秋交换医药用品和其它工业品。这一次纯碎是赠送,赠送跟交换性质不同。一百匹骡马驮着两万斤小米从延安出发,浩浩荡荡一路南下。骡马队前面还有一个班的战士,保护着z首长和他的夫人李妍,李妍跟儿子路飞同骑一头骡子,z首长骑一匹枣红马。那阵势犹如当年远嫁番邦的公主进京省亲。Z首长虽然年纪大点,一身戎装,显得饱经风霜。那李妍则不相同,八角帽下一张娃娃脸英俊潇洒。 夫妻俩押送着一百驮粮食在路上走了俩天,第三天中午便来到凤栖城下,凤栖城突然间万炮齐鸣,城墙上所有的士兵都朝天放枪,也不知道欢迎还是示威,只见城门大开,街道两边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z首长在前,李妍抱着路飞紧随其后,左右两边八个八路军战士也不甘示弱,迈着正步从欢迎的队伍中间走过,使人不由得想起了古代交战的双方互派使者谈判的场面。 凤栖城的老百姓可不管那些,这几年大家都知道,李明秋有一个女儿在延安,大家还知道,李妍跟年天喜的大儿子年贵明已经结为夫妻。至于李妍北上延安以后所遭受的婚变很少有人清楚。看见李妍抱着一个孩子跟在一个中年八路军军官的身后,大家心里瞬间明白,别看李明秋在凤栖跺一脚满城晃动,他的大小姐也活得不尽人意…… 李明秋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李妍在北城门外下马时才有人告诉他,李明秋日夜牵挂的女儿李妍回到了凤栖!李明秋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见亲家刘军长提前通知他? 关于女儿的婚变李明秋早都知道,李明秋还知道他的女儿被迫嫁了一个年纪比她大许多的八路军首长。要不是七年前李妍跟几个女学生被国民党刚改编的回族部落武装骑二师一帮子禽兽轮奸,李明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心肝宝贝跟上年贵明北上延安! 人的一生有许多遗憾,李明秋最大的遗憾就是在女儿的婚事上太过于迁就女儿,轻易让年贵明带着李妍北上延安。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既然女儿带着外孙和女婿回家省亲,李明秋说什么都应当为女儿女婿设宴洗尘。 李明秋急急忙忙回到家里,看见满香已经知道女儿回来,早已经哭成了泪人。七年来朝思暮想,上一次见面女儿只在家里住了一夜就匆匆离去,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多住一些时日!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这阵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嫌弃女婿!况且黄花女嫁老男人并不稀奇,这没有什么不好,只要李妍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强! 刘子房军长为八路军z首长组织的欢迎仪式就在刘军长的官邸举行,刘军长没有亲自参加,而是安排了一个师长陪同。刘子房堂堂一个****少将,不屑于跟招安的叛军首脑为伍。而z首长跟刘子房没有交往,相互间并不认识,不要说派一个师长陪同,即使派一个士兵陪同z首长也感觉不来什么,八路军需要的是实际效果,只要不跟国民党闹翻,大家过得去就行。 刘子房也不知道z首长就是李明秋的女婿,只是手下人给刘军长汇报,陪同八路军首长来凤栖慰问的那个女子很可能就是李明秋的千金!刘子房才感觉非同小可,八路军安排这次慰问本身就有为瓦沟镇事件道歉的味道,看来事前已经经过缜密考虑,委派李明秋的女儿和女婿前来公关,其用意非常明显。 刘子房敢于蔑视八路军,却得罪不起李明秋。听得下级汇报,刘子房随机命令:“备车!” 汽车在李明秋家门口停下,刘子房下了汽车,直奔上房客厅,连招呼都没有打,掀开门帘进屋。看见李明秋跟满香一对老夫妻正抱头痛哭。 刘子房被这种悲伤的气氛熏染,也哀叹一声,站着给老夫妻道歉:“刘某当真不知道八路军会派亲家的女儿女婿来凤栖慰问。” 李明秋跟刘子房已经交往多年,相信刘子房这句话是真。 刘子房进一步解释:“刘某堂堂一名****少将,绝对不能跟八路军那一伙乱臣贼子同流合污,刘某官邸正在设宴,刘某用车送你们夫妻参加。” 满香有点迫不及待:“等等,让我收拾一下,换件衣服。” 李明秋把老妻的手抓住,说得充满深情:“听我说,这阵子咱们不能去,晚上咱们设家宴。我想刘军长肯定会给咱们面子。” 这明显是要挟刘军长,刘军长不参加都不行。刘军长也不假思索,满口答应:“那当然,我必须参加,还得把夫人也带上。不过这是以亲戚的名义参加,刘某就成为俩个孩子名副其实的叔叔,跟军长的职衔没有关系。” 几年来李明秋第一次对刘军长说话不客气:“你爱咋地就咋地。我这个人一辈子没有信仰,只信仰金钱。今天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你们斗得过斗不过八路军还不一定。” 刘军长不生气,解释道:“食人俸禄、替人卖命,刘某这一辈子只能对蒋委员长忠诚。” 当日z首长跟凤栖驻军把带来的两万斤小米交割完毕,又参加了凤栖驻军为八路军首长设的宴席,宴席上z首长即席讲话,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要以大局为重的官话,双方都很客气,互称对方为友军。散席后z首长计划连夜返回延安。 看起来李妍非常生气,眼里噙着眼泪:“要走你走!我还要见我的父母!” z首长威严地低声吼道:“革命军人就得服从命令!” 李妍索性不管不顾:“革命军人咋啦?谁说过革命军人就不认父母、就不讲人性?你既然不让我见我的父母,就不该带我回来!” 如果在延安,遇到这种情况z首长总是软硬兼施,又是威吓又是哄骗,反正女孩子好哄,每次都是李妍失败,晚上还得无可奈何地满足首长对性的要求。可是在蒋管区,z首长就不能不多一层考虑。他担心局面闹僵了不可收拾,只得无可奈何地留下来。 晚上的家宴在李明秋家的客厅举行,z首长生平第一次来到岳父家中,李明秋特意设了两桌酒席,另外一桌宴请保卫z首长的士兵,酒席宴上大家都显得非常尴尬,刘军长穿一身中山便装,李明秋也没有介绍刘军长是谁,z首长也没有询问酒桌上的客人他该怎样称呼,甚至都没有叫李明秋一声“爸爸”,只有满香妈妈抱着女儿李妍不停地哭。 宴席散场后李明秋把客人送出院子,送到大街上,回到屋子把桌子上的残羹剩菜连同桌子一起推倒,嚎啕大哭。 第735章 白菜一辈子嫁了几个男人,所有的男人都是凶死,这样的女人在当年的农村,被认为是“命硬”,命硬的女人克夫。 白菜有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在郭宇村也能拿得起放得下,从根本上来说两个孩子对娘不错。农村的孩子早熟,齐结实齐壮实早早地跟蜇驴蜂的两个小女儿文英文爱混在一起,两家的大人虽然没有为孩子举行仪式,但是承认了这门婚姻。不承认也没有办法,白菜和蜇驴蜂都为自己找了男人。两个女人找的男人都不地道,都想占文英文爱的便宜。那齐结实齐壮实也真威猛,一顿暴打差点使得蜇驴蜂的男人顾俊山丧命。白菜的男人连长就没有那么幸运,被齐结实齐壮实压在罂粟地里用送饭的瓦罐把脑袋砸出了脑浆。 半年前发生的往事,从此后再没有人敢对文英文爱想入非非。当年农村打死人没有人追究,况且那顾俊山跟连长本身就是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两个孩子跟蜇驴蜂和白菜是至亲,一个是岳母一个是亲娘,孩子的两个妈妈本身就对那顾俊山和连长貌合神离,孩子们教训郭麻子的那些游兵散勇蜇驴蜂和白菜感觉不来伤心。 春节前栽逑娃齐贤突然回到郭宇村,让白菜确实惊喜了那么几天。虽然栽逑娃离开郭宇村的六年期间,白菜没有让自己闲着,但是栽逑娃没有资本嫌弃自己从张鱼儿的陪葬墓里挖出来的糟糠之妻,栽逑娃睡在白菜的炕上承担起丈夫的责任。白菜激动白菜流泪,白菜甚至为栽逑娃唱歌,用歌声表达心中的爱意。可是那如胶似膝的日子过了没有几天,春节前栽逑娃就匆匆地离去。听说是执行什么任务,白菜恨不能把那“任务”砸烂! 春节前栽逑娃去了河东,过了几天噩耗传来,栽逑娃被日本鬼子杀害。白菜已经死了几个男人,可是那一次也没有栽逑娃死了伤心,正是栽逑娃把白菜从张鱼儿的陪葬墓坑里挖出来,才使得白菜有了今天!尽管日子过得不尽人意,但是活着总比死了强。白菜在自己的屋子里设起了灵堂,祭祀亡者。可是对栽逑娃的悲痛还没有完全褪去,棒槌又给白菜屋子里塞进来一个男人。其实棒槌有她自己的打算,为白菜的巢穴里引进一只秃鹫,老班长就不会再对白菜想入非非。 女人们走投无路之时,都把自己看得很贱,反正那个窟窿在身上长着,不用了也可惜。白菜来者不拒,谁都可以上身,任由男人在涝池里淘洗自己。其实那个男人前面已经有所交代,正是蜇驴蜂赶走的郭麻子的营长顾俊山。 顾俊山来老班长这里串门,无意中给自己捡了一个女人,顾俊山对郭宇村爱恨交加,在郭宇村他差点送命,旧时代的兵痞都有沾花惹草的瞎毛病,顾俊山被蜇驴蜂招赘进门,又从蜇驴蜂的大女儿文秀身上得手,可是贼心不死,骚扰文英文爱时差点被齐结实齐壮实打得送命。想不到顾俊山竟然因祸得福,找到了失散六年的儿子。儿子东渡黄河时还在襁褓之中,是疙瘩从战场上捡回了儿子,疙瘩不介意顾俊山把儿子带走,疙瘩还让走投无路的顾俊山当了卧龙岗山寨的保管。父子俩在山上相依为命。 可是顾俊山并不老实,好几次借故离开山寨去凤栖城里逛窑子,土匪们对待炕上那点破事大都非常开放,谁睡了女人不但不保密反而到处张扬,疙瘩藏在山洞里的财物本身没有账单,顾俊山去凤栖逛窑子时随便从山洞里拿钱。顾俊山一开始没有多少想法,逛窑子主要是贪图享受,郭麻子是顾俊山的老上级,对顾俊山当然照顾的细致入微。顾俊山不会听从郭麻子的话去跟疙瘩做对,疙瘩对顾俊山有恩。 社会上许多事错综复杂,谁也难以理顺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对于顾俊山来说,他既不想得罪郭麻子又不想得罪疙瘩,可是郭麻子对疙瘩的仇恨不共戴天,郭麻子认定疙瘩害死了生死之交杨九娃,杨九娃之死对于郭麻子来说犹如天崩地塌,郭麻子誓死要为杨九娃报仇,郭麻子对疙瘩恨之入骨。 这些事顾俊山心里清楚,可是疙瘩心里对郭麻子没有防备,甚至还去郭麻子那里逍遥,不小心染上了性病……这些事在前边已经进行过描述,因为疙瘩总认为杨九娃之死跟他没有关系,从某种角度来说疙瘩还是一个受害者,疙瘩跟上杨九娃背了黑锅。顾俊山不可能在俩人中间扇风点火,顾俊山的目的是为自己找一个老婆,顾俊山的儿子需要有人照顾。 顾俊山和白菜,两个男女都有那种需求。白菜四十岁不到,跟上栽逑娃、骡驹子、连长,都没有怎么上地干活,看起来细皮嫩肉。白菜攒的钱一辈子也花用不完,骡驹子临死时给他的两个女人萝卜和白菜积攒了几老瓮银元,萝卜改嫁郭麻子临走时拿了一些,大部分留给白菜,白菜没有让连长知道,把那些银元埋在一个只有她自己能找得到的地方。 但是白菜需要男人,只有睡在男人怀里白菜心里才感觉安稳。那天晚上顾俊山推开白菜虚掩的柴门白菜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屋子里供桌上甚至还供奉着栽逑娃的灵堂。顾俊山跳上白菜的炕,白菜翻身就把顾俊山抱紧。两个男女好像老相好那样,相互间把自己贡献给对方,男人把犁铧插进女人的水田,女人把舌头探进男人的口腔,轻车熟路,相互间都在贪得无厌地索取。荒蛮的山村没有人在意什么伦理道德,只有动物的本能和那种饥渴难耐的需求。 太阳从破旧的窗子上探进屋子,两个男女还像蛇样交缠在一起。猛然间白菜透过窗子看见,她的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已经来到院子里。原来儿子们听说爹爹齐贤(栽逑娃)新亡,担心娘过于悲伤,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安慰亲娘。想不到娘已经为她觅得新欢,这阵子正享受男人的耕耘。 娘大声地对两个儿子说:“你们在院子里等等,我还没有起来!” 顾俊山挨过两个小伙子的狠揍,此刻早已经神色慌张。白菜知道顾俊山的以往,安慰顾俊山:“别害怕,有我在,两个孩子不会把你怎么样。” 果然,齐结实齐壮实进屋,两个小伙子的亲娘一点也感觉不到尴尬,白菜指着顾俊山对两个孩子说:“你们都不在家,娘需要有人做伴,有人替娘撵狼。” 齐结实齐壮实相互间对视了一下,稍显惊奇,但是他俩什么都没有说。看桌子上供着爹的灵堂,跪下、给爹磕头、上香,然后站起身,打算离去。 白菜把两个孩子拦住,对孩子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就跟上你爹上山,这边屋子没人照看,晚上你俩最好跟媳妇回来睡觉,我以后回来不回来还不一定。” ……白菜收拾了一个包裹,包裹里包了自己的几件衣裳,用一把木梳子对着镜子把头梳了一下,然后虚掩着门,对顾俊山说:“咱们走吧。” 可是,顾俊山却有些犹豫,问白菜:“你打算跟我结婚,还是就这样住在一起?” 白菜说得坦然:“我是一头打闷的猪,只要有个窝就行。如果你不讨厌我,我就是你的老婆,你啥时候感觉讨厌了,就一脚把我踢开。” 顾俊山明显有点感动:“那怎么能行?男人就应该有担当和责任。” 白菜一声冷笑:“别说了,疙瘩曾经也对水上漂山盟海誓,结果怎么样?我想你心里清楚。” 顾俊山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看来这女人不糊涂。 第736章 狼婆娘是个内心承受能力极强的女人,一生中遭遇诸多不幸,都非常顽强地挺过来,可是,这种越来越严重的旱灾却让狼婆娘无能为力。家里七个孙子孙女,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只有几个月,还有四个儿子媳妇和板兰根的弟弟板匠,加上狼婆娘和漏斗子两个老人,只有豹子一个壮汉,十四口人在一个锅里吃饭,三天得吃一斗小米。如果不遇灾荒还能将就过下去,前几年大狼二狼三狼和豹子赶脚积攒下的一点钱还基本上能维持一大家人的吃喝,加之这两年卖大烟也挣下不少钱。每过几天漏斗子和豹子都要赶上牲畜去瓦沟镇籴米,反正过一天孙子就长大一天,人一辈子活在希望之中,有人才有希望。 疙瘩知道漏斗子日子难过,已经资助了漏斗子不少粮食,漏斗子知道,再向疙瘩张口已经不好意思,必须自己想办法,关键问题是灾荒年间钱不值钱,拿上钱没有地方籴米。前一个时期打听到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粜米,赶上骡子漏斗子和豹子父子俩去凤栖籴米,自认为拿的钱不少,结果一只褡裢还没有装满。 张东梅的妈妈知道亲家母狼婆娘日子难过,主动把东梅和三狼的儿子抗抗接回自家养活。春花娘刘媒婆去新修的三官庙当起了神婆,三官庙里还有良田爷爷从树林里捡回来让狗抚养的男孩憨面子,那憨面子说到底就是板兰根跟她的哥哥板胡在一起鬼混所生,狼婆娘把那人鬼不像的孩子扔到树林里喂狼,被良田爷爷发现捡回来扔进狗窝,憨面子吃狗奶长大。 闲暇时间刘媒婆就来狼婆娘家看望女儿春花和两个外孙,顺便带一些三官庙的供奉和吃喝。可是灾荒年间那供奉越来越少,有时候都维持不了刘媒婆和憨面子的生活,刘媒婆在狼婆娘家闲吃了几年,现在总不能看见亲家母的日子难过了不管,关键问题是山上的草都让太阳晒焦,连树叶都在太阳的暴晒下耷拉起脑袋,捡拾野菜都没地方去,沟里边潮湿的一些地方长出的一点绿草早已经被饥民们连根挖完。刘媒婆只能省吃俭用,香客们供奉一点吃食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给狼婆娘拿过来一些。 林秋妹自从欧洲回来以后,关起门来一心一意跟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活,除过那一次为了救助金爱爱挺身而出,跟疙瘩有过暂短的交锋,基本上跟所有的人都断绝往来。葛有信和张东梅曾经劝说二嫂子重出江湖,无奈林秋妹说她感觉心力交瘁,不愿意再出外打斗。张东梅也不清楚这个曾经的二嫂因为什么事致使她如此心灰意泠,只能叹息一声,对林秋妹说:如果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东梅将倾力相助。 一开始狼婆娘不想让林秋妹知道家里遇到了困难,感觉中这个二儿子媳妇离家出走以后又重新回家,心里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儿媳妇春花好赖还不知道大狼是死是活,心里还存那么一点希望,还在等待着跟丈夫大狼重逢的日子。而二狼已经不可能复活,林秋妹守在这个家里就等于守寡,狼婆娘不糊涂,二儿媳妇还年轻,寡妇改嫁狼婆娘根本没有干涉的理由。三狼媳妇张东梅改嫁时狼婆娘虽然心里难过,但是嘴上还替张东梅祝福。狼婆娘能想得开,好赖两个媳妇生下几个狼孙子,狼婆娘不会把孙子他娘怎么样,每次张东梅回家看望儿子,狼婆娘总是强装笑脸迎送。那是一种剜心割肉的疼痛,眼泪只能往心里头流。 林秋妹就那样闭门不出,在家里呆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她抱着一堆脏衣服到老婆尿尿沟去洗,那时节老婆尿尿沟还没有断流,看见一股细细的泉水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缓缓地从山洞里流出,有人在泉水边挖了一个深坑,来来往往的人担着水桶在坑里边舀水,根本没有洗衣服的可能。林秋妹才知道老天已经几个月没有下雨。这几个月林秋妹饭来张口,根本不知道婆婆一家人为了粮食发愁。 林秋妹原来是个富家女,狼家四兄弟原先就给林掌柜赶脚,林掌柜看上了狼家兄弟的憨厚,把自己的千金小姐林秋妹嫁给了二狼。草原上的姑娘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野性,二狼在世时小俩口的日子过得如胶似膝,二狼死后林秋妹曾经强迫张东仓与她结为夫妻。那是一种不可能的单相思,林秋妹比张东仓大许多,况且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那一场荒唐的追求无果而终,林秋妹又强迫刘军长的贴身警卫李栓虎跟她结婚,新婚之夜李栓虎跳窗逃走,被林秋妹举枪打死在黄河之中……一次次婚姻的失败让林秋妹心灰意泠,正好林掌柜来接孀居的女儿去欧洲,一年半后林秋妹又从欧洲回来,从此后闭门不出。 至于这一年多林秋妹究竟遇到了什么?林秋妹自己不讲就永远无人知道。其实,人的一生有许多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有些事也只能埋藏在心底,随着肉体一起腐烂。婆婆家断粮林秋妹不可能无动于衷,林秋妹原来就参加过八路,林秋妹从欧洲回来时葛有信和张东梅一起曾经找过她,希望林秋妹能重新归队,可是那阵子林秋妹心力交瘁,对重新出外某事已经没有信心。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加之婆婆家已经揭不开锅,林秋妹决定去找王世勇队长,希望王队长能帮她解决燃眉之急。如果王队长要求林秋妹重新归队,林秋妹将会考虑。 为了不引起国民党驻军过多的注意,八路军小分队还住在郭宇村外的烂土窑内,几孔土窑外边也没有怎么收拾,小分队员们大都出外赶脚,一般没有要事队员们不会集中在一起。 林秋妹去找王世勇队长,王队长正在土窑内休息,另外一孔土窑住着无线电发报员吉新来。呼风雨已经临产,听说生了一个女孩,呼风雨的丈夫嘎啦伺候女人坐月子,但是两口子不在烂土窑内居住,听说疙瘩专门安排呼风雨两口子住在良田爷爷曾经住过的宅院内。看来疙瘩已经成为没有头衔的“村长”,村里人有事就去找疙瘩,疙瘩总是尽力而为,这个土匪头目在郭宇村有口皆碑。 王世勇队长正穿裤子,看见林秋妹进屋神色慌张。人的有些意识产生于瞬间,林秋妹猛然记起,没有听说过王世勇队长有老婆和孩子! 其实那是林秋妹消息闭塞,她心目中的王队长还是两年前的那个独身男人,至于金爱爱结婚林秋妹还去坐席,感觉中金爱爱找了个好小伙,没有人告诉林秋妹那小伙子就是王世勇的儿子。林秋妹心里头那已经熄灭的欲火重燃,眼前这个男人不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赖以托付终身的丈夫! 林秋妹忘记了自己是来想让王队长帮忙救济一点粮食,而是坐在王队长对面,一双眼睛火辣辣地把王队长瞅定,话也问得唐突:“王队长,你为什么要选择单身?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一个相濡以沫的女人?” 王世勇还来不及反映过来,林秋妹射过来的连珠炮已经把王队长砸晕:“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需要为任何人殉情。王队长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秋妹说话你不要介意,如果你愿意,咱们两个可以过到一起。” 第737章 刘子房军长虽然对瓦沟镇群众的暴动采取低调处理,甚至国民党高层都没有对这次暴动有任何关注和提及,可是国民党内部却高度紧张,胡宗南司令电告刘军长:“这样的暴乱绝对不允许再次发生!” 为了防止群众再次发生暴乱,刘子房军长恩威并施,一方面加强了对灾区老百姓的治安管理,一方面也考虑由军队出头露面给灾民舍饭。反正有八路军捐赠的两万斤小米,加之胡宗南司令故意扩大陕西灾情,国民党政府从湖北、四川紧急调运粮食,看起来军队暂时不会缺粮,兵无粮自散(当兵的没有粮食就自动解散),这是历朝历代总结的经验。安抚民心是当前凤栖的当务之急。 可是究竟把舍饭锅支在哪里?这还让刘军长煞费苦心。城里肯定不能支锅,灾民们全部涌进凤栖城,影响社会治安。城外的骡马大店是一个理想的地点,可是李明秋正在那里高价粜粮,如果支起舍饭锅影响李明秋的生意。刘军长看起来对李明秋跟八路军骡马运输队做生意不闻不问,实际上暗地里跟李明秋搭伙分成,总不能自己砸自己的锅。无奈中刘军长听从李明秋建议,把舍饭锅支在离城十里的仙姑庵。 舍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下沟担水、劈柴、熬粥,还得一勺一勺把米粥舀到灾民们的碗里。国民党士兵吃粮不管事,根本没有那个耐心,只舍了两天饭,就发生了当兵的打灾民的事件。多亏了李明秋出面调解,才没有闹起大的冲突。这时,县长屈志田主动来找刘军长,赈灾的事应当由县政府出头露面,大家都是为蒋委员长办事,安抚民心人人有责。 刘军长想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来了个顺水推舟,把舍饭的事交给县长办理。军队答应每天供应一石小米。屈志田召集凤栖县所有的土豪开会,建议大家把余粮拿出来赈灾,这样的先例原来就有,凤栖过去每遇到大的自然灾害就像屈福禄屈鸿儒那样的殷实人家大都拿出来一部分陈粮接济穷人。有的土豪也在自家门口支锅舍饭,为的是积福行善。可是由于一连种植了几年大烟,有余粮的富户有限,加之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场旱灾能持续多久,有点余粮的人家还心有顾虑。屈福禄屈鸿儒带头捐献出来一些余粮,但是数量有限。 与此同时,姜秉公在狮泉镇自家门口支锅舍饭。瓦沟镇群众暴动以后,王世勇不改初衷,每天坚持给钱团长供应两斗小米,当兵的又嫌麻烦,让张有贵在舍饭锅前写上驻军的番号,然后以驻军的名义舍饭。瓦沟镇年轻人大都跟上明善师傅参加暴动北上延安,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加之前一阶段无序淘宝,整个瓦沟镇狼藉一片。每天两斗小米根本不够,张有贵又去了一趟凤栖,央求屈志田县长给瓦沟镇拨付一些赈灾粮。屈志田县长统筹兼顾,答应给瓦沟镇一些救济。 进入农历五月,仍然没有下雨的迹象,夏粮绝收已经使得人们难以承受,关键的问题是秋粮无法播种,赤野千里,饿殍遍地,如果秋粮再绝收,估计舍饭锅也维持不了多久。 胡宗南司令召集高级军官开会,研究怎样应对目前的灾情。几十万军队的吃粮问题在目前看来还能保证,假如旱灾持续,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引起灾民们的骚动。为了应对目前的灾情,对北边下来的骡马队和骆驼队不再检查。同时,给灾民们供应粮食已经没有可能,考虑是不是把下脚料麸皮和米糠运到灾区应急?特别是凤栖一带,大量死人容易让八路军乘虚而入。 凤栖县出现了一个奇怪现象,屈志田县长带领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给灾民发放麸皮和米糠。灾民们根本就没有选择,只要能吃的东西他们全部用来填进肚子,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就行,麸皮和米糠比树皮草根强许多,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哄抢麸皮和米糠的现象。 李明秋始终被一件事困扰,仙姑庵的何仙姑究竟死亡了没有?晴雯没死已经被证实,看起来晴雯之死是刘军长跟晴雯演的双簧,目的是掩人耳目,为军长争得一点可怜的尊严。可是那何仙姑究竟是人是鬼不得而知。去年初冬发生的那一件事在李明秋的心里依然记忆犹新,正走间突然前边出现了晴雯,李明秋从来不相信报应,不容他多想,掏出手枪就要对那妖女射击,结果手腕上无厘头地挨了一只烟锅子重重地一击……李明秋中邪了,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何仙姑手执烟锅子朝他袭击。李明秋跟任何人都没有讲过发生的遭遇,只是心里头真的害怕了,他自己一辈子的恶行第一次受到了惩罚。 李明秋曾经计划火烧仙姑庵,那一天他登上城墙观火时又被烟锅子重重地一击,至此,李明秋开始相信报应,他在心里考虑着怎样为仙姑庵做一些善举。正好刘军长决定舍饭,李明秋因此建议把舍饭锅支在仙姑庵寺庙前,灾荒年舍饭是寺庙里的善举,不管那何仙姑是人是鬼,她总不会禁忌在仙姑庵舍饭。 那天晚上屈志田突然造访,按照辈分屈志田把李明秋叫姐夫,两个人虽然平常来往不多,但是李明秋也比较尊重这个年轻有为的县长,一般屈志田有求必应,双方的关系说起来也算可以。 李明秋以为屈志田来动员他捐粮,这一点李明秋已经做好准备,所以小舅子一进门李明秋就开玩笑道:“屈县长来了,姐夫绝对不会让县长大人空手而归,我打算捐一千元钱。” 谁知道那屈志田坐下来,慢悠悠地说出了另外一件事情。为了舍饭方便,屈县长给仙姑庵的大殿里存放了一些粮食,每天夜里都有灾民早早地把锅里的水倒满,也有的灾民捡拾来一些柴禾,结果熬粥的人早晨去仙姑庵一看,锅里的米粥已经煮熟,一个白毛大仙手执烟锅子一边抽烟一边向灶口里填柴。有灾民认识那白毛大仙,纷纷说那就是已经坐化几年的何仙姑。 李明秋喔了一声,没有轻易表态。这世上的许多事让人难以想像,难道说人能死而复活?李明秋相信屈志田所言属实,看来这何仙姑可能没死……既然没死就光明正大地活着,为什么要从明里转到暗处?还有,李明秋跟何仙姑无怨无仇,何仙姑为什么要算计李明秋? 世上事、戏上事,有些事你一辈子都琢磨不透。有些事你只能闷在心里头。李明秋思忖半天,对屈志田说:“我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包裹不住,说不定一两天之内在全县引起轰动。不过咱们只能顺其自然,何仙姑是人是鬼是神是仙咱们都不用惹她,我倾向于认为,何仙姑没死,是个活人。” 第二天早晨李明秋起了个大早,他决心解开几个月来的心头之谜,李明秋对何仙姑爱恨交加,年轻时何仙姑曾经羞辱过李明秋,可是何仙姑又是挚友杨九娃的老婆,李明秋无法跟何仙姑记仇。近几年李明秋出门都很少骑马,大多数日子基本上有刘子房的专车接送。可是,这天早晨李明秋打算步行。走到东城门下时城门还没有打开,守城的士兵见是李明秋,不问任何理由就为李明秋打开城门。 已经到了夏季,往年这阵子乡村小路上牲畜驮着刚割下的小麦一排排一溜溜地走向场里,麦场里牲畜拉着碌碡转圈,碾场的人把鞭子高高地扬起,嘴里吼着酸曲。可是一九四二年的夏天,凤栖高原上赤野千里,看不见一点绿色,官路上积满厚厚的灰尘。 十里官路,李明秋抬脚就到,突然,李明秋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致,只见仙姑庵大殿前边盘着几口锅灶,锅里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柏树林子里跪倒了一大片前来等着吃舍饭的饥民,一个白毛大仙手执烟锅子,不停地在锅里搅动…… 第738章 洞中无春秋。转瞬间豆瓜在仙姑庵的山洞里已经呆到四月。外边的旱灾对于豆瓜没有任何关系,豆瓜每天有吃有喝,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相陪,豆瓜跟豆豆父子间那种陌生的感情逐渐热络起来,凤鹅(晴雯)实际年龄比豆瓜还大,可能已经意识到这辈子她不会生育,正好豆瓜带来一个男孩,组织成一个三口之家,对于凤鹅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那豆豆一开始还想念爷爷和已经死去的亲娘水上漂,那种思念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行渐远,豆豆每天晚上睡在凤鹅的怀里,跟睡在娘的怀里没有区别。 看得出豆瓜娘也执意让豆瓜留下来,老人家虽然有青灯古佛做伴,但是却缺少人世间的那种温馨。何仙姑是豆瓜娘的镜子,所谓遁入空门是一种无奈。豆瓜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何仙姑坐化,临死时留下遗言让继任者豆瓜娘把她的棺材就安放在仙姑庵的地道里边,那是一种假死,几天后何仙姑自己又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那是一段传奇,据传说那何仙姑像影子一样,时不时在凤栖塬上出现。也许人们希望真有何仙姑那样一个幽灵,谁家遇到七灾八难就能及时出现。帮助穷人排忧解难。作者笔下有许多传奇,有些传说连笔者也说不清真伪,反正大家都是那么传说,可能还带着老百姓对除恶驱邪的向往,时至今日许多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老人都说他们见过何仙姑真人,何仙姑究竟是人是仙难以定论,人们都说,一九四二年的那一场大旱多亏了何仙姑。本来是一锅清水,何仙姑用她那烟锅子一搅,立马就变成一锅热腾腾的稀粥。 豆瓜娘那一年出家肯定是发现了豆瓜爹的恶行,有些事一辈子也无法说出口。反正豆瓜娘出家了,成为仙姑庵的又一个仙姑,前来进香的信男善女也不知道豆瓜娘姓什么,何仙姑坐化以后就把豆瓜娘叫做何仙姑。豆瓜娘也不计较,有时也故意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疯言疯语蛊惑信众。人不能太明白,寺庙里是一个传播消息的最佳场所,往往头天夜里那个村子发生什么事第二天早晨就能传播到何仙姑(豆瓜娘)的耳朵里,豆瓜娘便循声前往出事的现场,何仙姑的突然到来带着某种神秘,被当事者肆意夸大,就变成了未仆先知。 灾荒年间何仙姑的死而复活肯定又在凤栖塬掀起一股朝拜热,无知的老百姓根本就没有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他们把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寄托在神仙保佑。那天早晨李明秋看到的一幕肯定属实,李明秋不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刻李明秋惊讶、惊奇,恨不能冲上前把那何仙姑嚼碎!事实上李明秋什么都没有做,而是默默地跪在信众们的身后,面朝神仙叩头,然后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打算离去,被何仙姑发现,何仙姑厉声喊道:“李明秋,不要打算溜走!” 李明秋活了六十岁,什么场面都见过,什么场面都能应付。可是那天早晨李明秋从下跪的饥民们中间穿过,双腿却微微发抖。李明秋知道何仙姑的手段,李明秋担心何仙姑的烟锅头子砸到自己。面对这么多的信众和饥民李明秋害怕丢人。可是李明秋不得不迎着何仙姑走过去,李明秋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谁知道何仙姑却说:“没米下锅了,回去给咱驮些米。” 李明秋立刻答应:“好嘞,我速去速回。” 李明秋匆匆地离开,走了好远才顾上擦一把汗,从那以后李明秋无论干啥事都再不敢无所顾忌,老感觉身后有一双监视的眼睛。 干旱还在持续,仙姑庵成为凤栖塬上最引人瞩目的地方,那里每天到晚都有官家在舍饭。有时,屈志田县长也带领着他那一班子文职官员,象征性地在舍饭锅前吃饭。开始时大家吃的是米粥,到后来米粥供不应求,就在米粥里边搅和进去一些麸皮和谷糠,灾民们不敢有半句怨言,能吃上麸皮和谷糠也不错。 可是豆瓜一家三口每天依然吃着历年积攒的花贡(花馍),仙姑庵不像有些寺庙有贡田(周围的村子给寺庙里划拨一些土地,寺庙又将那些土地出租给农民耕种,每年收取地租以备不测),仙姑庵本身不种粮食,所有的生活来源都靠信徒们供奉。不知道寺庙里的尼姑和尚们采取什么措施,信徒们进贡的花贡(花馍)经过特殊处理,存放几年都不发霉。无忧无虑的日子过起来不知不觉,豆瓜也不知道今辰何辰,此时何时。反正崖窑里不冷不热,气候适宜,每天能看见太阳从窗子射进,又从窗子慢慢地退出,只是偶尔发现,对面山上的树叶被太阳晒焦。 直到有一天晚上,豆瓜娘来到豆瓜跟媳妇孩子居住的崖窑,告诉豆瓜:“你们的那个什么领导派人捎话,要你归队,还问你这一段时间干啥?我替你撒谎,说你病了。” 豆瓜方才想起,他还是一名八路军战士,王世勇队长交给豆瓜的任务是:把仙姑庵周围的地下通道弄清。可是这地道许多地方已经坍塌,豆瓜娘明确地警告豆瓜,这地道里机关密布,蛇蝎遍地,没有去过的地方坚决不能前往。反正大家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豆瓜已经被凤鹅的温柔溶解,如果不是娘提醒,豆瓜当真记不得他还身兼使命。 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豆瓜,仙姑庵虽好,不是久居之地,男人必须立业,才能养家糊口,不是娘赶你走,而是你必须离去,如果再在这里住久了,娘担心你失去了养家糊口的能力。” 其实,当初正是娘安排了豆瓜和凤鹅的婚姻,娘还说过仙姑庵的财物几辈子用不完。这不是出尔反尔,娘肯定替儿子担心,既担心儿子在外边太累,又担心儿子失去了捕获猎物的能力,走与留之间,都沁透着娘的那一份苦心。 豆瓜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王队长那里报到,临行前的晚上,夫妻俩又免不了如漆似胶,当过妓女的凤鹅,炕上功夫独到,当然能把豆瓜侍候得恰到好处。豆瓜正是迷恋凤鹅的被窝,才在仙姑庵一住下来就不想走。可是第二天早晨凤鹅收拾行囊,要跟上豆瓜一起离去。 这让豆瓜始料不及,因为豆瓜根本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况且豆瓜跟凤鹅苟合暂时还对组织保密,八路军对战士的婚姻管理严格,假如组织上知道凤鹅曾经当过妓女,会不会批准这桩婚姻?这些问题豆瓜都无法说出口,豆瓜只能求助似地看着娘,希望娘劝说凤鹅留下来。 娘说:“凤鹅,我本来也想让你走,可是外边赤野千里,你跟上豆瓜生活就没有保障。让豆瓜先走吧,你跟孩子留下来,等到灾荒过去,娘不留你。” 晴雯(凤鹅)哭得伤心:“我担心失去豆瓜,跟上豆瓜再苦再累我愿意。” 第739章 年翠英是一个对生活适应能力极强的女人,也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女人。丈夫郭全发被日本鬼子抓到转马沟煤矿之初,年翠英就毅然决然地来到凤栖城,在众多亲朋的帮助下使得老爹爹留下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为了养活郭全发留下的五个儿女,又跟自己生命中第一个初恋的对象,也是老父亲的徒弟兼炉头崔秀章结为夫妻,并且为崔秀章生下一个儿子,转瞬间那儿子已经长到五岁。 大儿子郭文涛经历了跟蜇驴蜂的二女儿文慧那次失败的婚姻,几经碾转到了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当了一名八路军办事员,主要负责组织运往延安的物资,包括枪支弹药、医疗器械和日用工业品,几年来很少回家,可能对妈妈改嫁有点意见和看法,基本上跟妈妈年翠英不怎么来往。年翠英顾不了许多,只要大儿子有着落就好,郭文涛还有四个弟妹需要妈妈年翠英养活。年翠英把孩子们全部送到学校,自己跟丈夫崔秀章起早贪黑,苦吃累做,日子一天天过去,几个孩子渐渐长大。春节前年翠英的远房舅舅屈志琪(国民党副师长)回家探亲,年翠英又亲自把二儿子郭文选、三儿子郭文义送去参军。 当年老百姓没有那么远大的政治目标,年翠英把两个儿子交给屈志琪是为了让儿子有事干、有出息。年翠英的两个弟弟和大儿子都参加了八路军,年翠英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却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年翠英并不知道以后国民党会被解放军打败,事实上老二老三被舅舅屈志琪带走后并没有当兵,而是被屈志琪副师长介绍到河南灵宝苹果园学习苹果栽培技术。国民党内部并不缺少忧国忧民远见卓识之士,关键的问题是这些人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比如屈副师长,他从一九四二年就有把家乡贫瘠的土地全部变成花果山的想法,计划着有朝一日解甲归田,在凤栖培植苹果园,用苹果代替日益泛滥的大烟。六十年以后屈副师长的理想终于变成现实。现今凤栖苹果远销全世界。可是解放时屈副师长却被对蒋委员长的愚忠蛊惑,吞金自杀。 扯远了,言归正传。始料未及的自然灾害谁都无法幸免,大牲畜退役以后早已经被饥民们宰杀剥皮分食,很少有人把退役的牲畜拉到叫驴子酒馆变卖,麦面成了稀罕物资,一只烧饼卖到了两毛钱(正常年间一斗谷子才粜八毛钱),常有理的包子店关门已久,碎小子的蒸馍变成了谷面饼子,就那一个谷面饼子也卖一毛钱,每天早晨贵祥叔胡辣汤的叫卖声绵长而悠远,一碗胡辣汤卖到一毛五分钱。关键的问题是量少质差,往日卖胡辣汤的大老碗变成了“三逑碗”(没舀哩满逑咧、没端哩洒逑咧、没吃哩完逑咧)。一只谷面饼子只吃俩口,第三口就咬断手指头…… 也许说的有点玄乎,凤栖城里还算安宁,除过每天早晨抬出去几个死人,基本上家家的烟囱还在冒烟,所有的生意都不景气,但是商铺还照常开门。 每天晚上叫驴子酒馆早早关门,灾荒年间基本上没有多少客人来酒馆吃饭,加之也没有什么吃食可卖。过往的脚夫不少,大多数脚夫把粮食在骡马大店出售,剩余一点粮食背到烟花巷逍遥,逃荒的女人只要能给点吃食,谁还在乎哪一张脸面!有些当兵的怀里揣着蒸馍,站在偏僻的墙角,遇到要饭吃女子,只要把蒸馍从怀里掏出来,女人一看见立刻两眼发光,靠着墙角褪下裤子,下边日着上边吃着,活还没有干完,蒸馍已经吃光。 那天晚上跟往常一样,年翠英早早关门。反正年家的老宅院挖出来两褡裢银元,有钱比什么都好,这两褡裢银元的归属也是一笔糊涂账,肯定有丈夫郭全发的爷爷郭子仪一些,但不是全部,叫炉子也开了十几年酒馆,不可能没有积攒。姐弟俩商量,叫驴子酒馆没有办法存放那么多银元,把银元暂时存放在年贵元的岳父卢师傅家里,卢师傅那个人比较实在。年翠英姐弟打算灾荒年过去以后在年家庄的老宅基地上修一幢四合院,即使以后年贵明回来弟兄俩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当然,年翠英也不可能不为自己打算,年翠英打算把那些银元跟两个弟弟平分,叫驴子酒馆说到底还是俩个弟弟的资产,凤栖风俗,只要有儿子,女子不能继承娘家的财产。俩个弟弟成家立业以后,年翠英就打算把叫驴子酒馆交于弟弟经营。年翠英必须在凤栖城里为自己购置铺面。 灯亮着,儿子崔健已经睡着,崔秀章一锅接一锅地抽烟。年翠英遇事跟崔秀章商量,崔秀章总是一句话:“你看的办。”年翠英知道崔秀章有难言之隐,假如有一天郭全发回来,崔秀章算个什么角色?加之从年家的老宅院挖出来的那些银元跟崔秀章没有任何关系,崔秀章没有必要替别人的财产操心。 突然间有人敲门,那种敲门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这种年头人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崔秀章对年翠英说:“我去开门,你不用起来。” 崔秀章穿上裤子,取下顶门杠,进来几个军人,竟然扛着几袋子洋面。一个军官对崔秀章说:“这几袋洋面卖给你。” 这当然求之不得!崔秀章问:“一袋洋面多少钱?” 军官却说:“假如有人问你,这洋面是从哪里来的?你就说,李明秋卖给你的。” 崔秀章不傻,立刻猜到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猫腻。不过送上门的生意不能不要,崔秀章说道:“一斤洋面按照三毛钱给你付款,再贵我就不敢要。” 军官没有还价,几个当兵的把四袋洋面放在饭桌上,崔秀章进里屋给军官拿了六十块银元,当兵的扬长而去。 夫妻俩睡不着了,把那几袋洋面搬进里屋,围着那洋面商量了许久。 天亮时年翠英跟崔秀章决定,这件事无论如何要让李明秋知道,因为李明秋是刘军长的亲家,夫妻俩必须首先洗脱自己,不要最后落一个陷害李明秋的罪名。 崔秀章在凤栖城里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缘在李明秋之上。崔秀章自告奋勇:“这件事还是我去找李明秋说明,我听说李妍跟年贵明的婚姻破裂,你去有些不太方便。” 中午时分,崔秀章打听到李明秋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里粜粮,因此上蔫不拉几地来到骡马大店,看见李明秋正在凉棚下纳凉。崔秀章坐在李明秋对面,还没有张口说话,李明秋首先开口:“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还知道你想说啥。贤侄呀,咱们都是熟人,不会一个朝一个的锅里撂老鼠,你来了就好。那件事我已经知道,就不用说了。回去后就卖你的洋面烧饼,有人问那洋面从哪里来的?你就说李明秋粜给你的。” 崔秀章不慌,点着一锅烟,一边抽一边想,想好了,才说:“死人的方子太多了,喝凉水都能把人噎死,你信不?老崔这辈子不会做亏心事,李叔你放心。” 李明秋正色道:“哪里话!谁不相信你的人品?那些人是跟刘军长过意不去,跟我李明秋没有关系。可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刘军长也不会在意下属军官做些小动作谋点私利,那几袋洋面算不得什么,以后有人再卖给你洋面,你也照买不误。” 果然,那几袋洋面一直卖完,也没有人来找崔秀章问啥。有天晚上又有几个当兵的送来几袋洋面,平常年间一袋洋面也就两元钱,可是灾荒年间一袋洋面崔秀章竟然付给当兵的十五块钱,就这崔秀章还要赚钱。 又过了几天,听说黄河上发大水,这可是个好消息,虽然凤栖还是没有下雨,但是证明老天爷还会下雨,还具备下雨的功能,说不定过几天雨就来了。那天早晨突然几头毛驴驮着褡裢,褡裢外边渗出许多血渍,不用说褡裢里边装着黄河里捞出来的死尸肉。赶毛驴的人把毛驴径直吆到叫驴子酒馆的后院,然后把那褡裢卸下来,对崔秀章说,褡裢里装着驴肉,要把这些肉卖给叫驴子酒馆。 那肉已经发馊,散发出一些臭味。崔秀章胡乱给了卖肉的几个钱,每人发了几个烧饼,然后把那些肉淘洗、下锅,把头茬水倒掉,调料放足,特意多放了一些罂粟壳。肉煮熟了,肉香溢满凤栖城。 早有人在叫驴子酒馆门外等候。肉卖得很快,大家吃得热乎。正吃间突然发生了骚动,原来有人吃出了死人指甲! 第740章 对于棒槌来说,女人不会生孩子是最大的缺陷。早年谷椽谷檩弟兄俩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爹娘死得早,弟兄俩到了结婚的年纪还娶不下媳妇。那一年黄河发大水,弟兄俩从大水中救出一个女人,那女人就叫做棒槌,从此做了弟兄俩的婆姨。以后谷椽谷檩出门赶脚,哥哥谷椽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把呼掌柜的小老婆呼风雨拐骗到手,让那呼风雨心甘情愿地跟上谷椽私奔。 关起门来过日子,一家不知道一家的底细。反正几年后谷椽谷檩弟兄俩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棒槌抱一个,呼风雨抱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以为两个儿子是棒槌和呼风雨两个女人所生。细心的人观察,那棒槌的肚子从来没有大起来过,而呼风雨的肚子大起来两回。 管人家那么多事干啥?反正弟兄俩有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怀里抱着两个儿子,至于两个儿子是谁所生并不重要,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以后又传说两个女人弟兄俩轮换着使用,究竟是真是假只有当事人清楚。 自从谷椽谷檩被日本鬼子抓到转马沟煤矿以后,两个女人都没有让自己闲着,呼风雨喜欢出外闯荡,谷椽谷檩弟兄俩走后不久就出外赶脚,老爹爹是内蒙古一个部落首领,部落首领的女儿放荡不羁,玩男人也玩女人,反正只要自己活得潇洒,从来不考虑后果。后来几经碾转参加了八路军,结识了一个蒙古族小伙子叫做嘎啦,目前给嘎啦生了一个女儿,俩口子正在郭宇村享受天伦之乐。 相对而言那棒槌的日子却过得艰难许多。谷椽谷檩被日本鬼子抓走的最初日子,呼风雨还对棒槌和两个儿子担当责任,每次赶脚路过凤栖都要回郭宇村探望母子三人,给棒槌和两个儿子送去粮食和生活用品。以后两个女人在孩子的抚养权上发生了矛盾,呼风雨逐渐断绝了对棒槌的生活供应,棒槌为了养活两个儿子不顾一切,那是一种蘸着血泪的心酸日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甚至为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鸡,在老婆尿尿沟被一群大兵轮奸。 但是棒槌始终没有对生活丧失信心,两个儿子在一天天长大,棒槌给儿子起名叫做谷凤谷鸣,农村的孩子从小就会干活,谷凤谷鸣帮妈妈抬水、帮妈妈拾柴、帮妈妈割烟,日子过得虽然赶不上郭宇村其它女人,却也吃喝不缺。后来棒槌又招赘了郭麻子的游兵散勇老班长,其它半路夫妻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全部散伙,唯有棒槌跟老班长还将就着在一起凑合。其实凑合也是貌合神离,特别是那老班长知道棒槌不会生孩子以后,对棒槌也就不再那么在意。男人都是那个德行,不吃野食的男人几乎没有,白菜的男人连长被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打死以后,老班长便迫不及待地上了白菜的炕…… 郭宇村的女人为了生活,把炕上的那一点破事不会在意。老班长在白菜的炕上颠鸾倒凤,棒槌在白菜的窗外哭得凄惶。哭完以后檫干眼泪,苦口婆心地劝说老班长回心转意。 为了能拴住老班长的心,棒槌甚至抱养了白菜和连长在一起生的儿子,把那小孩子给老班长过继。甚至巧施计谋让顾俊山娶了白菜,眼看着白菜跟上顾俊山上了卧龙岗,棒槌才松了一口气。 棒槌把老班长拽回自己的炕上,然后让老班长买了一只山羊,给孩子喂饱奶,把孩子让老班长抱上,对老班长说:“这娃长得跟你一样。” 老班长笑得苦涩。老班长知道棒槌用心良苦,当兵的男人生子立后的不多。老班长知道棒槌除过不会生孩子,其它方面都不错。认命吧,这就是命。买了个老猪婆不会下崽,种籽撒到盐碱地里发不了芽。儿子对于老班长来说是一种安慰,老班长五十多岁了,当年的男人活到七十岁的极少,把这个小崽崽养大其实是枉费心机。 从此后老班长不再寻花问柳,从根本上来说也没有寻花问柳的机会。干旱日益严重,一开始疙瘩给每家资助了一些糜谷,可是那些粮食很快吃完,进入四月就揭不开锅。谷凤谷鸣两个孩子十四五岁,每天都去山林里寻找一些风干的树籽,在潮湿的地方挖草根,一次偶然的机会弟兄俩挖出了一个鼠洞,从鼠洞里掏出了不少的树籽、粮食、桃仁杏仁葵花籽甚至还有罂粟。那些食物分开码放,堆放整齐。弟兄俩兴奋至极,谷鸣照看现场,谷凤回家去取褡裢装运这些食物。 谷凤走后谷鸣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突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涌现出数不清的老鼠,那些老鼠不顾一切地搬运山洞里的食物。谷鸣顺手拿起一根山柴奋力追打那些老鼠,老鼠们视死如归,跟本不理会谷鸣的追打,前赴后继,秩序井然地把那些食物全部运完,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班长跟谷凤匆匆赶来,根本看不见鼠洞里有丁点食物,老班长有点不敢相信,怀疑俩个孩子说谎。其实那不是说谎,那是一种极端的自然现象。好像动物的嗅觉器官比人类灵敏,一旦遇到大的自然灾害老鼠们提前就做好了准备,有的国家用动物的反常现象预测地震。 那只奶羊突然死亡,孩子饿得哇哇直哭。棒槌抱着孩子去找疙瘩,洋芋从自家的瓦罐里给棒槌舀了一些小米。那些小米很快吃完,再去找疙瘩有些为难,棒槌想把孩子还给白菜,被老班长拦住。老班长说:“男人都一样,虽然嘴里不说,但是心里最忌讳养育前夫的孩子,跟前夫的孩子搞好关系的不多。你把孩子还给白菜,等于给白菜和营长中间加楔。咱们养活着吧,他命大挺过这次灾荒,万一挺不过去也没有办法。” 轰隆隆的响声自远方而来,开始时郭宇村的人们以为那是雷声,心里一阵惊喜。大家纷纷跑到院子里看天,看见晴空万里,天上缀满星星。人们立刻明白,那是黄河里发了大水!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证明黄河上游下了大雨。第二天天微亮老班长跟两个孩子就急匆匆地赶往黄河岸边,看见大水已经消退,河岸的沙滩上遍布牲畜和人的尸体。 那是一场争夺食物的混战,饿得饥不择食的人们在黄河岸边争抢牲畜跟人的尸体。谷凤谷鸣弟兄俩也奋不顾身,不论是什么肉都抢来装进褡裢里。突然弟兄俩发现了前面不远处,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衣服已经被大水剥光,浑身瘦的皮包骨,也许人们看见这女孩身上没有多少肉,还来不及分食,谷凤上前摸了那小女孩一把,发觉那小女孩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栗。 弟兄俩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看小女孩腿中间的茅草地光秃秃一片,还不到长草的年纪。他俩顾不上抢肉了,一个背着褡裢,一个把小女孩背起,匆匆地从黄河岸边撤离。听得见小女孩微弱的声音在说:“不要吃我,我还想活……” 棒槌心善,没有责备弟兄俩的行为,让弟兄俩把小女孩放在炕上,然后把弟兄俩背回来的死尸肉随便淘洗了一下,放到锅里就煮,水开了,棒槌先给小女孩舀了一碗肉汤。 小女孩活过来了,成为棒槌家新的成员,老班长只是哀叹了一声,没有任何表态。谷凤谷鸣对待小女孩像自己的小妹妹一样,带着小女孩在树林子里寻找食物,小孩子家总有比大人心眼灵活,也不清楚灾荒年间为什么山林里老鼠特别多,弟兄俩就仿照大人做了许多反弓(一种专门俘获小动物的暗器),把反弓下在树林子里,有时还能俘获野兔和野鸡,最多的是俘获了数不清的老鼠。谷凤谷鸣把死老鼠捡回来放进炕洞里烧熟,撒上盐巴,吃起来很香。 男孩子十四五,女孩子十二三,对待男女之间的那些事还很懵懂。但是,棒槌和老班长的不检点对孩子来说是一种启蒙,特别是小女孩每天晚上睡在棒槌的身边,老班长把炕上的活路做得山摇地动。 树叶已经被太阳晒焦,山林里找不到一处凉爽的地方,两个男孩子把小女孩摁倒在一颗大树下,把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剥光。看得出小女孩脸上显出一丝惊恐,随即表现出一种大义凛然的勇气:“哥吔,妹子知道,你俩想日妹子。想日就日吧,妹子不怕。” 两个男孩的棒棒子也才开始发育,周围的茅草长得稀疏,看到小女孩瘦弱的身体有点犹豫不定。可是小女孩在下边坚定地鼓励:“哥,你俩把妹子从死人堆里背回来,妹子这身子就是你俩的,来吧,我都不怕,你俩怕啥?” 听到小女孩坚定地鼓励,哥哥谷凤开始把犁铧插进小女孩的田里。听得见小女孩一声尖叫,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第741章 那是一场恶意的骚乱,饥民们也知道死人指甲的来历,早晨那几头毛驴驮着死尸进城时好多饥民就在现场,跟崔秀章的叫驴子酒馆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人有时就是那样,饿极了什么恶事都干。不知道谁首先带头,叫驴子酒馆遭到了饥民们的哄抢,暴徒们把崔秀章摁倒暴打,所有的吃食和财物瞬间全被饥民抢光,有人不顾一切地把锅里的肉捞出来吞进肚子里,根本就不考虑那是动物肉还是人肉,反正能吃就行。年翠英为了保护儿子,把自己反锁在一间暗室,躲过了饥民们的惩罚。军队瞬间将叫驴子酒馆包围,为了平息民愤,崔秀章被五花大绑押进监狱。 南门外笔架山下好长时间都没有枪毙过人,刘子房军长决定杀一儆百,不管哪件事的真相如何,反正叫驴子酒馆卖过人肉,有人吃出了死人指甲!这也是为了平民愤,振军威,防止饥民骚乱进一步扩大。刘子房决定枪毙崔秀章! 这个社会冤枉的好人太多,再冤枉一个崔秀章算不了什么。年贵元听到这件事急忙赶到叫驴子酒馆,看见酒馆已经被抢劫一空,姐姐年翠英抱着儿子黯然神伤。 这年月人们基本上没有眼泪,年翠英心里只觉得苦涩,她看着弟弟一筹莫展,不由得自言自语:“结局怎么会是这样?” 年贵元安慰姐姐:“咱先说救人,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两褡裢银元还在岳父家放着,这件事只有李明秋能够说服刘军长枪下留人,天黑时咱姐弟俩把那两褡裢银元驮到李明秋家里。” 年翠英摇头:“你哥哥跟李妍的婚姻已经破裂,现在去找李明秋无异于火上浇油。说不定枪毙你姐夫跟李明秋有关系,李明秋在执意报复咱们。” 姐弟俩正说话时突然后院有人敲门,年贵元前去把们打开,一看是郭全忠。郭全忠跟年翠英虽然在斜对门做生意,但是几年来几乎没有交往,郭全忠突然造访让年翠英感到惊奇,姐弟俩还未开口,只听得郭全忠侃侃而谈:“嫂子,你这几年能坚持下来,也确实不容易。上午发生的事全中已经知道了,全中只能劝嫂子想开些,这里有五十块钱,嫂子拿着,以解燃眉之急。其它事全中无能为力。” 郭全忠说完不等年翠英回话就走,让年翠英有些惭愧和内疚,这阵子心里很乱,有些事也理不出头绪。 停一会儿外公四愣子也来了,四愣子说他已经让儿子屈志田跟刘军长交涉,这起案件按道理由县政府处理。年翠英这才猛然清醒,前夫郭全发还有一个当县长的舅舅!这么说来大家都对这件事非常关心,事实上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年头谁给你说句公道话,谁替你申冤昭雪? 葛有信的到来增加了年贵元的信心,两个人同为战友,尽管年贵元在男女作风问题上犯过错误,但是葛有信对年贵元还是非常信任。 年贵元问葛有信:“这件事是不是组织打算介入?” 葛有信回答:“瓦沟镇事件已经使得两军之间互相猜忌,这件事组织没有办法介入。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我妈妈找过李明秋,李明秋说他已经做出安排,让大家不要担心。” 葛有信这么一说,年翠英更加担心,凤栖城的人都知道,李明秋是个双面人,平日里有求必应,像个佛爷,可是一旦变脸就心狠手辣,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弟弟年贵明跟李妍的婚变会不会让李明秋心怀仇恨? 葛有信走后年翠英突然下定决心,决定把那两褡裢银元全部运到李明秋家的门前,死马当活马医,管他李明秋心态如何,目前只要把人救下,要那么多钱作甚? 西城门已关,要出城也不容易。年贵元跟守城的士兵交易,答应送给那些当兵的二十块银元,说服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卢师傅听说要给李明秋行贿,虽然气得咬牙切齿,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的大女婿二女婿人微言轻,在刘军长面前求情肯定不管用。卢师傅只能用烧瓦盆用的木轱辘车,帮助三女婿年贵元把那两褡裢银元推到李明秋家门口。 谁知道那李明秋连大门也不开,任由卢师傅跟年翠英姐弟俩在大门口傻等。等到后半夜三个人彻底失望了,只得又把那些银元推到叫驴子酒馆的后院。天亮时卢师傅起身回屋,临走前劝说年翠英:“娃呀,那李明秋心狠手毒,咱们大家都不是他的对手。惹不起躲得起,崔秀章是死是活由不得咱们。西门外的生意也不好做,过了这一阶段,叔跟你们一起走,咱离他李明秋远点,免得再遭人暗算。” 吃过早饭不久,呼啦啦全城戒严,南北的石头街上站满了两行士兵。只见一辆牛车拉着几个人犯,从北城角的监狱缓慢走出,人犯的头上全部蒙着黑布。牛车路过叫驴子酒馆,年翠英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晕倒。年贵元把嘴搭载姐姐的耳朵边悄声说:“我看枪毙的人犯里边没有姐夫。” 年翠英不相信,以为弟弟在故意安慰她。不过年翠英心里明白,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倒下,年翠英虽然已经把三个儿子安排在外边干事,年翠英身边还有三个儿女,为了孩子她必须活着,而且要活得精神! 白天在难耐的酷热中度过,年贵元一直陪在姐姐的身边,年贵元只是匆匆地看了那牛车一眼,凭感觉他认为行刑的人犯里边没有姐夫,究竟有没有他也不敢肯定。中午时分岳母从西城门外送过饭来,姐弟俩胡乱吃了几口。文秀和文华放学回来,年贵元把两个孩子带到岳父家里,交与妻子卢秀英暂时照看。年贵元没有耽搁,立刻回到叫驴子酒馆。 天黑了,凤栖城的酷热仍然不散,没有人为死者收尸,年翠英只是在院子里点燃一堆火,祭祀亡灵。后院的大门虚掩着,突然间悄无声息地进来一个人,年翠英一看,立马吃惊地喊了起来:“崔秀章——你没死,你还活着!” 崔秀章还是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问年贵元:“有水没有?喝一口。” 年贵元端来一瓢凉水,崔秀章咕咚咕咚灌进肚子,抹一把嘴,这才说:“李明秋接我出狱,把我一直送到咱家门口,告诉我,凤栖城再不能呆了,让咱们出外去躲几天。” 年翠英急切问道:“明秋叔怎么不见进来?” 崔秀章回答道:“李明秋说这种时候他不宜露面,已经回家了。” 第742章 刘军长夫人为刘军长的小妾艳艳堕胎的阴谋败露以后,刘夫人感觉到无脸活人,自杀未遂。女儿刘莉莉和李怀仁闻讯赶回凤栖,把妈妈接到自家屋里居住,刘莉莉劝说妈妈离开凤栖,跟他们一起去长安居住,眼不见心不烦,免得在一起经常闹矛盾。 刘夫人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她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刘军长既不可能抛弃艳艳也不可能不要艳艳肚子里的小孩。看来自己又失于算计,闹了个里外不是人。目前看来只有跟上女儿女婿一走了之,相互间都找个台阶下来。 刘夫人让莉莉回家帮助她收拾东西,刘夫人特意关注刘军长要她保管的哪几张支票,人只要有了钱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能够生活。看来男人都那个德行,有了新欢就不念旧情,刘夫人在长安什么都不缺,缺少的就是刘子房这个人。 可是当刘莉莉回家帮助妈妈收拾东西时,刘军长却对女儿说:“那件事已经过去,没有必要追究谁对谁错,我亲自去接你妈妈回来,她就住在这幢小院内,二十多年的老夫妻了,你妈妈做的饭最对我的口味。至于艳艳,她比你还小几岁,有时耍点小孩子脾气属于自然,我打算把她安排到办公室旁边的那个休息室暂时居住。” 刘莉莉看着爸爸,爸爸头上的头发里加杂着些许银丝,让刘莉莉感觉心痛。爸爸是莉莉的偶像,刘莉莉太爱她的爸爸。正因为爱得真挚,刘莉莉才不能容忍爸爸寻花问柳,可是刘莉莉万万没有想到,她跟妈妈的干涉适得其反,极大地伤了刘子房的自尊,爸爸变本加厉地逛窑子纳妓女,在凤栖城弄得乌烟瘴气。 说老实话刘莉莉最不希望家庭破裂,在国民党的高级军官里边,像刘军长那样自律的将军还算少数,几乎所有的军官都个人生活糜烂,这也是蒋家王朝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历史上几乎所有的王朝都是最终因为腐败而导致灭亡。 既然爸爸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莉莉也就打消了带着妈妈南下长安的念头。刘莉莉劝说爸爸:“事实上妈妈也离不开您。相信爸爸会很好地处理这次家庭纠纷。至于艳艳我不想说她,日子久了爸爸就会明白,谁对您最真心。” 在女儿刘莉莉的撮合下,刘子房又把刘夫人接回那幢四合院,其实刘夫人也不想南下长安,不管刘子房心态怎样变化,刘夫人始终对刘子房一往情深,虽然人常说出门的门槛低、进门的门槛高,但是迈过那道门槛刘夫人就又一次脱胎换骨,刘夫人决心把自己当作一个佣人看待,她再也不会跟那个艳艳争高论低。 刘莉莉在家的那几天艳艳不敢放肆,艳艳心里对那个大小姐很怵,从看见刘莉莉的第一天起,艳艳就有一种无形的恐惧,想不到那刘莉莉竟然为老爸卖妾,艳艳无形中成为刘莉莉她“姨”,虽然刘莉莉从来没有那么称呼过艳艳,但是这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十六岁的艳艳被四十多岁的刘子房占有,第一天晚上的恐惧和剧痛过去,艳艳学会了撒娇卖萌,那是女孩子的惯有伎俩,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传承。女人就是那样,一旦被男人恩宠就蜕变成一条蛇精,每天夜间那种夸张的喊叫从四合院的小屋内传出,门外站岗的士兵就心潮澎湃,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诱惑,哨兵们知道不会有任何风险,城墙上还有数不清的巡逻的士兵,他们悄悄地从哨岗上溜走,在凤栖城的背巷里寻找夜游的妓女…… 十六岁的艳艳不可能没有想法,艳艳最现实的想法就是把刘子房永远占有。年轻漂亮是她的本钱,艳艳相信她有魅力把刘子房完全俘获,除过每月有那么几天无法做功,刘子房几乎每天晚上都跟艳艳干那种事情,艳艳的喊叫无非是一种添加剂,刘子房把从晴雯那里学来的所有技巧都在艳艳身上实践,有耕耘就有收获,艳艳终于怀上了刘军长的孩子。 这本来无可厚非,艳艳从此后将会成为刘子房永久的妻妾,刘子房将会永远为艳艳承担责任。可是女人家天生爱斗心眼,刘夫人和艳艳都想独霸刘子房那份情感,刘夫人也有优势,刘军长每一笔收入都交给刘夫人保管,在这一点上刘子房不糊涂,艳艳太年轻,百年之后不会为刘子房独守空屋,可是刘夫人的关照却体贴入微,刘子房的所有生活密码都存放在刘夫人心中。说到底刘军长只是把艳艳当作一个玩物,当作刘子房性发泄的工具。 可是艳艳也有点不自知,高估了自己的魅力自己的功能。刘莉莉在家时艳艳大气不敢出,表现出一个小媳妇的谨小慎微和谦恭,一旦刘莉莉跟丈夫李怀仁南下长安去上班,艳艳便开始发威,像只母老虎。 当年凤栖到长安的交通还是原始的土路,勉强能够通汽车,半夜坐上吉普从凤栖出发,到达长安时已经天黑。就这一点相当有身份的人才能坐上吉普车,一般老百姓南下长安不是步行就是骑马,刘夫人半夜起来为女儿女婿做饭,刘莉莉小俩口吃完饭天还没亮,刘军长把女儿女婿送出南门外,刚进入城门就听到一种竭斯底里的哭声。 刘子房没有在意,当年凤栖每天都在死人。可是越走离哭声越近,回到自家院子一看,原来艳艳披头散发,跪在院子内向刘军长示威。 刘军长抬头,看见了东边天上射出了万道霞光,四面城墙上那些当兵的纷纷向小宅院投过来吃惊而且还有点幸灾乐祸的眼神,那些眼神犹如一把把犀利的锥子,直接穿透了刘子房的内心!刘军长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上前猛踹了艳艳一脚,然后回屋抱起儿子对刘夫人说:“咱们走!” 可是刘夫人却有些犹豫,刘夫人担心闹出人命。刘夫人对刘军长说:“要不然我暂时离开,你哄哄艳艳,女人好哄。” 刘军长已经暴怒:“哄什么哄?越哄那个女子越上头!你不走我走。”刘军长说罢即刻抱着儿子走出院子,刘夫人无可奈何,只能跟在丈夫的身后。 往后的几天,刘军长和刘夫人就住在他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寝室内,再也没有回到那幢小院。只是每天派炊事员给艳艳送饭。其实刘军长也不是故意,他只是想杀一杀艳艳的娇气,刘军长甚至让闫培春新婚的媳妇卢秀兰去小宅院陪陪艳艳,多替艳艳开心,刘军长也担心艳艳想不开干出什么荒唐事,命令站岗的哨兵每天晚上到窗子底下转转。 艳艳被彻底打败了,精神几近崩溃。艳艳不想去死,十六岁的艳艳活下去的欲望强烈,艳艳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最担心刘军长从此后把她抛弃,甚至担心刘军长将她卖到妓院。艳艳决定向刘军长告饶,从此后再也不敢在刘军长面前为所欲为。 过了几天艳艳跟站岗的哨兵哭诉,说她再不敢了,无论如何想见刘军长一面。 刘军长还是不见,刘军长要让艳艳彻底服软。刘夫人劝说刘军长:“见好就收,女人家心窄。” 那天刘军长一身戎装,回到离别了几天的小院。艳艳一见刘军长双膝跪倒,抱住刘军长的双腿哭得涕泪涟涟:“叔吔,小女子再不敢了,求求您千万不要把小女子卖到妓院。” 第743章 疙瘩平时不上卧龙岗山寨,他每次看到杨九娃和香玉的坟茔心里都感觉不自然,原计划在郭宇村重新修建一幢跟胡老二一样的别墅,把土匪的大本营挪到郭宇村,可是骤然到来的旱灾使得修建的计划不得不停顿下来。疙瘩还计划帮助八路军转运粮食和武器,那种年代谁也分不清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反正能赚钱的事情都做。可是疙瘩去找王世勇时,王世勇显得为难,因为灾荒年间大家都想找点事干,贩运武器和粮食的队伍已经非常可观,再扩大了会不会引起凤栖驻军的干预?疙瘩感觉再无事可做,只留下几个心腹,其他人员全部解散。所以疙瘩的土匪队伍实际上是一伙乌合之众,大家有事干了在一起聚拢,没事干了就解散。 山寨上的弟兄们已经走光,卧龙岗山寨上只留下顾俊山管理着三个小孩。那金童玉女本是兄妹俩,平日里跟金桥在一起玩耍,顾俊山把金桥从疙瘩那里要过来以后也没有给孩子改名,感觉到金桥叫上顺口。金童玉女也很听话,自理生活能力很强,有时顾俊山不在山寨,兄妹俩就自己做饭吃。晚上睡觉时顾俊山跟自己的儿子睡一间屋子,金童玉女兄妹俩睡一间屋子。日子在一天天过去,那一天顾俊山抱回山寨一颗白菜。 白菜的到来给山寨增添了新的活力,三个孩子原来就跟白菜熟悉,大家很快就亲如一家。三个孩子都把白菜叫娘,让白菜感觉心里滋润,虽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旱灾,但是卧龙岗山寨吃喝不愁,疙瘩每过一段时间就把粮食送上山寨。 女人家就是那样,一旦有一个比较安稳的生活环境就感觉非常满足,白菜已经将近四十岁,再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冲动,每天晚上白菜都主动配合,任由顾俊山在自己身上行云布雨,反正那个窟窿已经住进过许多男人,打开城门让顾俊山住进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两头老牛不知疲倦,好像刻意弥补,三个孩子被赶到另外一间屋子去睡。 白天白菜便负责给三个孩子做饭,给三个孩子寻虱子,当年农村卫生条件极差,虱子几乎每人身上都有,那种小动物生命力极强,怎么寻找都寻不完。那一年玉女好像只有十来岁,十来岁的小女孩基本上什么都不懂,每天晚上让哥哥金童搂着她睡觉,兄妹俩常在一起玩耍,本身界限就很模糊,白菜给玉女换洗衣服时突然发觉,小女孩的肚子鼓起来很高。 起初白菜以为玉女患了什么病,那么大的小孩子肚子里最容易生蛔虫。白菜摸摸玉女的肚子,发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白菜立刻断定,玉女怀孕了! 金桥只有六七岁,根本还不懂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那么玉女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无疑是金童播下的种籽!两个孩子还小,对人生的理解还很懵懂,他们根本不知道兄妹不能在一起干那种事情。白菜跟憨女虽然在一个村子住着,却并不知道金童不是憨女所生,还以为两个小孩子是亲兄妹。郭宇村已经有一个憨面子,憨面子就是板胡跟板兰根所生。白菜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孩子一旦生下来肯定跟憨面子一样先天不足。 白菜跟顾俊山商量,为了对两个孩子负责,玉女肚子里的孩子必须做掉!为了防止两个孩子在一起再干那种事情,还要想办法把两个孩子隔开。 顾俊山一边抽烟一边思考了半天,认为白菜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件事必须让疙瘩知道,因为疙瘩和楞木生前是拜把子兄弟,楞木死后疙瘩一直把兄妹俩抚养在山寨,平日里山寨上的弟兄对兄妹俩特别关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金童和玉女就是疙瘩的儿女。 可是白菜担心疙瘩性格暴躁,知道这种丢人事后对两个小孩子进行惩罚。顾俊山说:“咱们只管尽到咱们的责任,你不告诉疙瘩咱们也没有私自处理的能力。” 白菜跟顾俊山虽然没有举行仪式,但是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夫妻,夫妻俩讨论了几天,讨论怎样把这件事告诉疙瘩合适,既不能让疙瘩发火,又能对俩个孩子尽到责任。 已经到了五月,天还没有下雨的迹象。路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白菜考虑到女人之间都有同情心,这件事让她先给洋芋通通气,憨女在世时跟洋芋是一对好友,让洋芋给疙瘩做工作,千万不要对俩个孩子动粗。 谁知道白菜见到洋芋以后,拐弯抹角说出了玉女怀孕的事情。洋芋听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说过俩天她上山看看孩子,千万不能让两个孩子受了委屈。 白菜左右不是,感觉中洋芋话里有话。穷乡僻壤的山村,孩子们早孕已不稀奇,皇上不急太监急,咱急它作甚?白菜还在洋芋家吃了一顿饭,原打算看一看过继给老班长的儿子,走出洋芋家院子又打消了那个念头。灾荒年间苦苦时月,万一遇到什么难堪就脱不了身。白菜走到村口时看见水上漂家的茅屋已经坍塌,有种兔死狐悲的忧伤。 果然,刚过了一天,洋芋就上山探望楞木和憨女的遗骨,不但带来了许多吃食,还给玉女没有出生的孩子带来了几套自己的儿子小时候穿过的衣裳。洋芋临走时告诉白菜,两个孩子本不是一母同胞,不必担心生下孩子有什么缺陷,况且当年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生孩子在农村已不稀罕,板兰叶也才十二三岁,听说为豹子生下一个男孩。洋芋要白菜多多关照玉女,一旦有什么反映及时派顾俊山前来告知洋芋,洋芋说她过一段时间再来探望玉女。 原来是这么回事,让白菜瞎****一阵子心。不过白菜也是一个热心肠,不会对玉女漠不关心,白菜每天都照顾玉女吃好喝好,专心等待玉女临盆的日子。 老天还是不下雨,天气越来越酷热,山上的泉水已经干涸,只有山洞的石头缝隙里每天渗出来一些水珠,顾俊山把脸盆和木桶盛在石头缝隙底下,盛下的水勉强够一天食用。为了防暑,两个大人和三个孩子搬到山洞里居住。 这天,疙瘩上山来,身后带着一乘轿子,那一刻疙瘩显得侠骨柔肠,展现了他人性的另一方面。人有时行善是出于自己的良心,有时却是做给别人看。也许疙瘩兼而有之,疙瘩打算把金童和玉女接回自己家里,然后让娘跟洋芋精心侍候玉女坐月子,终究两个娃娃还是孩子,疙瘩必须对楞木、良田爷和憨女负责。 两个孩子还不想下山,执拗了一阵子。疙瘩好言相劝,两个孩子才勉强上了轿子,跟着疙瘩回到郭宇村。 第744章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埋了爷爷铁算盘以后,李怀德好像突然懂事了。灾荒年间人们自身难保,谁还有闲情逸致去买那些陶制的工艺品?卢师傅的瓦罐窑越来越不景气,李怀德没有事干,只得整日呆在家里。呆在家里找活干,首先用了几天时间把爷爷曾经住过的上房正屋齐齐打扫了一遍,清除了房梁上、墙角处的蛛网,桌椅和柜子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把妈妈的被褥抱到上房,将妈妈服侍得坐在太师椅上,拉着文秀夫妻俩双双给妈妈跪下磕头,说出的话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娘,您永远是我俩的亲娘,从今后我俩要是不听话,您就拿顶门杠打!” 竹叶抹一把眼泪,从柜子里翻出几枚银元交给怀德,说:“怀德长大了,懂事了。娘不死,娘替你操持这个家,娘要活到九斤结婚娶媳妇那天。家里没啥吃了,听说你大伯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粜粮,你给咱籴些小米回来。” 怀德拿着钱,肩膀上搭一只褡裢,来到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看大伯李明秋正在凉棚下一边纳凉一边品茶,掏出几枚银元递给大伯。 李明秋没有接钱,从躺椅上坐起来问道:“怀德,你这是干啥?” 李怀德如实回答:“娘让我到大伯这里来籴粮。” 李明秋生气了,真想伸手打这个侄子一巴掌,把怀德手里的银元接过来摔到地上:“回去告诉你娘,别拿手指头戳大伯的眼窝(睛)!你爷爷你大(爹)走(死)了,大伯有责任养活你们!” 李怀德把地上的银元捡起来,蔫不溜秋地回家,见了娘哭了:“大伯不给咱籴粮,还说咱拿手指头戳他的眼窝。” 竹叶稍一思忖,立马猜出了李明秋生气的原因。想起来如今孤儿寡母,以后有什么事还得依靠他大伯,考虑到这几十年来李明秋对这个家里的关照,心里头确实还有些感激,虽然不想接受别人的馈赠,但是对待李明秋的关照不可能拒绝。 果然,停了不大工夫,只见一个伙计肩扛一褡裢小米,在院子里高喊一声:“李掌柜让我给你家把米送来。”然后把小米放在门前的台阶上,都没有进屋喝口水,转身就走。 干旱还在持续,正常年间凤栖城里的十几口水井完全能满足城里边几千户人家和驻军的吃水需求,可是灾荒年间地下水位不断下降,凤栖城也闹起了水荒,好在西城门外的沟里有一个凤凰泉,凤凰泉的泉水清澈甘冽,水井里的水日益减少,每天早晨西沟坡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景致,几百个人担着水桶上坡,扁担在担水的人们肩上晃悠,犹如一条长长的巨龙,不知道谁带头吼起了一嗓子酸曲,几百个人跟着和鸣,人们暂时忘却了饥饿,沉浸在暂短的欢乐之中。 李怀德每天早晨都起的大早,担着水桶下沟担水,先给伯伯李明秋把水缸担满,然后再给自己担水,最后还得给姐姐李娟的药铺担水,不过李娟对这个弟弟也不错,凤栖城里有什么好东西首先给妈妈和弟媳买得送去,反正爷爷和名义上的爹爹不在人世了,娘家的生活日用品都让李娟义不容辞地承包。大家突然间都好像睡醒了似地,相互间蜕变得温情脉脉善解人意。 九斤半岁了,除过吃文秀妈妈的奶,每顿饭还吃半碗小米,看起来比同龄小孩大许多,哭起来声音特别宏亮,九斤给这家人带来了生气,带来了欢乐,一家人围着九斤转,九斤是这家人的希望。 闲暇的日子,李怀德老在想,我不能这样老闲着,必须找点事干。可是满世界适合李怀德干的事只有捏泥人,除过捏泥人李怀德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干。卢师傅的瓦盆窑已经几个月没有点火,李怀德必须为自己找出路。给三家担完水已经半上午,毒毒的太阳好像故意跟人做对,李怀德吃完饭,躺在炕上歇了一会儿,猛然间跳下炕,挑起一担箩筐,下了西沟。 西沟的半坡上有一层胶泥土,胶泥土大约有三尺来厚,烧瓦盆瓦罐和捏泥人必须用胶泥,卢师傅经常在这里取土。李怀德来到这里,这里对李怀德来说非常熟悉,取土不是什么难活,关键是要舍得出力,李怀德用铁镐挖下胶泥,然后用铁锨把胶泥装进箩筐里,挑起两箩筐胶泥上了沟坡,放下担子歇息,不知道该把胶泥挑到哪里。 如果挑到卢师傅的工棚,卢师傅肯定不会拒绝怀德去捏泥人,可是那工棚已经停工好长时间,听说卢师傅还跟伯伯李明秋闹矛盾。李怀德突然开窍,男人如果没有自己的事业,一辈子都无法自立。李怀德把胶泥担到自家的宅院,李怀德下决心在自家的院子内捏制泥人。泡制胶泥是一道非常细心的工序,必须把胶泥中所有的杂质全部剔除,任何一丁点细小的石块都可能导致陶器出现裂缝,胶泥必须泡制得恰到好处,捏制起来才得心应手。捏制的泥俑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必须放在背阴处慢慢地阴干,阴干后详细地检查,发现那一个泥俑有缺陷立刻砸碎重新制作。 文秀把九斤交给婆婆照管,也帮怀德干活,烧砖师傅的女儿对待玩泥巴一点也不陌生,反正爷爷死后家里空房子很多,捏制的泥人逐渐把空屋子堆满。且不说这些泥人烧出来能不能卖掉,烧制泥人也成为一道难题。卢师傅的瓦盆窑本身闲置着,借用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题,况且软馍在世时两家关系本身很好,相信卢师傅会很爽快地答应。可是怀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硬要在西沟坡自己挖建一孔新的瓦盆窑。好像挖建瓦盆窑也没有怎么费事,李明秋闻讯后为侄子雇来了一个工匠。 新建的瓦盆窑点火那天,卢师傅不要人请,专门前来指导。卢师傅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大家都为了一日三餐,谈不上谁搅合谁的生意。卢师傅的三个女儿已经出嫁,剩下一个儿子年纪尚小,加之大女婿二女婿经常接济,捏不捏泥人已经没有关系,第一窑陶俑卢师傅一直帮忙烧制到底,直到一件件陶俑从窑内取出来,卢师傅才彻底放心。 人有时就是这样,发生利益冲突时相互间寸步不让,一旦想开了又感觉值不得那样。那天晚上李明秋取出一百银元,要侄子李怀德给卢师傅送去,算作对占用卢师傅平整出来的那块空地的补偿。实际上李明秋把那幢四合院修建起来后蜇驴蜂并没有住进去,那幢四合院被刘军长夫人带着儿子占用,以后大儿子李怀仁携妻子刘莉莉回凤栖探亲时也住在那里。卢师傅看见李明秋主动下台,感觉到自己也争回了体面,并没有收取那一百银元,特别是李明秋在处理崔秀章的案件上倾力相帮,卢师傅心里对李明秋的那一股气也逐渐化解。 李怀德再不用为卢师傅打工,而是自己当上了掌柜,特别是有贤妻文秀的帮忙,又有儿子绕膝,李怀德越干越有心劲。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文秀的爹爹青头从山西转马沟煤矿回到凤栖,文秀把爹爹接到自己家,从此后青头就为女婿烧窑,一直干到干不动那天。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讲来。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745章 安远是一只南方飞来的侯鸟,命运之神把他抛弃在黄河岸边的一座不起眼的村庄,在人生暂短的历程中,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自己命运的人不多,绝大多数人都受生活、自然条件的限制,为了一日三餐而忙碌,庸庸碌碌度过一生。可是安远却不相同,他完全可以有一个无限光明的前途,可是由于瞬间无法控制的冲动,毁了安远的一生。 其实那算不得什么,安远跟李妍肢体接触的瞬间,闹不清谁先主动,也许是有人事先布置下的陷阱,为了考验李妍对待z首长的忠诚。也许双方根本就没有接触,只是相互间的距离近了一点,立马就被其他战士发现。调戏首长的爱人不会有好的结果,安远被执行死刑。 那是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历史的长河中有多少人死于无辜。所幸的是安远从曾经的战友的枪口下逃脱,那一次逃脱也或多或少带着一些传奇,也许是战友故意所为。反正安远捡回了一条性命。以后又几经转折来到郭宇村,被农家女常焕生逮了个正着,圈进自己的巢穴。 从此后安远死心塌地,一心一意耕耘常焕生那二分水田,成为郭宇村移民部落的一员。 人总是需要生活,为了生活可以不择手段,安远不可能跟上两位妻哥常建生常贵生去给八路军赶脚,因为安远刚被八路军队伍剔除,安远举目无亲,唯一的出路就是参加疙瘩的土匪队伍,那也是一种无奈,安远必须为自己找一条生活出路。 从十二岁就开始跟上红军长征的安远被疙瘩重用,当上了疙瘩的保镖,安远并不高大,也不威猛,安远具备南方汉子那种干练灵活的特点,安远跟在疙瘩后面就像疙瘩的孩子,安远甚至把疙瘩叫叔。 持续的干旱使得人们越来越恐慌,郭宇村还算一个世外桃源,因为郭宇村驻扎着八路军小分队和土匪头子疙瘩,王世勇队长也接济了郭宇村住户一些粮食,姜秉公每过一段时间都要给疙瘩送一回历年积攒下的陈粮,郭宇村经历了无数次灾难,人口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增加,疙瘩心情舒畅时充满人性,疙瘩暴躁时枉杀无辜,疙瘩在郭宇村褒贬不一,大多数住户还是跟上疙瘩沾光。 疙瘩对安远特别关照,安远跟媳妇常焕生以及岳母的吃喝用度完全由疙瘩供应,安远也特别勤快,无事时便帮疙瘩家干一些零活,把疙瘩家篱笆墙破损的地方重新修补,为疙瘩家劈柴、甚至把疙瘩的两个孩子带回家让常焕生照看。疙瘩给安远配备了两支二十响的盒子炮,还给安远发了一支美国产的卡宾枪,安远枪法极准,基本上弹不虚发,有时天上飞过一只兀鹰,一抬手那兀鹰就死在脚下。 安远死里逃生,想不到在郭宇村安身立命,扎下了根。那是一段心情舒畅的日子,在安远的心目中疙瘩比那些八路军首长更通人性,虽然安远也接受过革命理想的熏陶,安远甚至也有过为理想献身的冲动,可是现实并不是那样,人的自私带着与生俱来的天性,安远以生命为代价,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他不再那么天真,首先必须对自己负责。 每天早晨岳母都早早起来,做熟早饭时太阳刚刚冒出火花,岳母知道女婿吃完饭必须去疙瘩家里报到,因为安远是疙瘩的随身保镖。安远吃完饭来到疙瘩家里,疙瘩一边穿裤子一边从小妾张芳琴的屋子出来。这很正常,土匪头子没有小老婆说不过去,安远给首长当警卫员时那些大龄首长们差不多都娶了年轻的姑娘做媳妇,不过是叫法不同,叫做“革命伴侣”。 可是渐渐地安远发觉,那个张芳琴总是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偷偷瞄着安远,让安远心里紊乱。常焕生远没有张芳琴漂亮,年轻的小伙子扑捉异性同胞的嗅觉特别灵敏,那是一种带电的传感,叫做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几千万年生生不息的繁衍,什么都可以改变,无法改变的就是人的情感。 尽管郭宇村人把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看得很淡,可是安远不敢,安远刚从阎王殿走了一回,安远绝不会以生命为代价跟张芳琴对接!当年的社会杀人不需要偿命,疙瘩如果发觉自尊心受到伤害什么事都可能做出。 安远陷入一种苦恼之中,安远必须通过某种方式告诫张芳琴,要那年轻的媳妇彻底斩断那种不切实际的儿女私情。这不是什么心心相印,而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游戏!走过荆棘血泪,安远懂得了生命的珍贵。安远脱光上半身为疙瘩家劈柴时,老感觉后背好似火烤一般灼痛,回过头的瞬间,看见了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张芳琴端一瓢凉水,站在安远的身后,说出的话令安远吃惊:“哥,喝口水,歇一会儿。” 安远的脸红到脖子跟,那一瓢凉水里倒映着一张俊秀的脸庞,让十八岁的安远不能不为之心动,他把凉水接过来,转过身,如同饮鸩……喝完水,浑身的热汗直流。 “大妹子,不,姨,我应该把你叫姨。”安远说,说得结巴:“以后,咱俩离远点,免得疙瘩叔看见了,对咱俩都不好。” 十六岁的张芳琴挖安远一眼,眼神里有幽怨流出,小媳妇一甩长辫子,袅袅离去,看得出肩膀在抖动。 安远把岳母叫妈,开始时岳母还有点不习惯,以后习惯了,反而感觉亲切。那天早晨岳母把饭做熟,仍然不见安远起来,岳母站在窗子下问安远:“安远,你今天不去疙瘩那边?” 安远的回答让岳母和媳妇吃惊:“我再不去疙瘩叔家了。” 焕生问丈夫:“你不跟上疙瘩去干,咱们一家人吃啥?” 这到是个实际问题,安远说:“我再想想。” 岳母到底年纪大些,思考问题更深一层:“你是不是把人家疙瘩惹下了?或者还有其它原因。” 安远感觉必须把事情说明,免得一家人都有疑心,安远告诉岳母和焕生:“疙瘩叔那个碎媳妇的一双锥子眼让人承受不起。我担心疙瘩叔知道以后把我送到那个凉快的地方去(形容墓坑)。” 母女俩对视了一下,感觉到问题确实重大,还没有容得妈妈想什么办法,常焕生竟然一个人快步朝疙瘩家走去。安远一想糟糕,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常焕生该不是去找疙瘩那个小媳妇闹事?安远三下俩下穿上衣服,立马去追赶自己的媳妇。隔着篱笆墙安远看见常焕生站在疙瘩家院子内教训张芳琴:“我把疙瘩叫叔,把你叫姨,姨,今个咱俩把话说清,安远是我的男人!你要再打安远的主意,看我不敢熬熟了吃你!” 常焕生说完就走,在场院里碰见安远,上前挽起丈夫的胳膊,绑架似地把安远拉回家。 安远满以为跟疙瘩的关系就此结束,想不到第二天疙瘩找到安远家,一家三口捏把汗,不知道疙瘩想干啥。 谁知道疙瘩看见安远媳妇以后。竖起大拇指把那常焕生猛夸:“哎呀你真了不起,竟然敢教训土匪头目的女人!不过你替我做了一件好事,张芳琴从此后可能要老实一些,再也不会去想年轻的男人。” 接着疙瘩对安远说:“母狗不骚轻,公狗不敢上身。那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安远跟我走,咱该干啥还干啥。” 第746章 转瞬间到了阴历六月,天上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凤栖城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冒烟,广袤的黄土高原光秃秃一片,树皮和草根已经被吃光,饥民们又开始吃一种叫做“观音土”的东西。说到底那也是一种土,少吃一点还能随着大便一起排出,吃得多了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反正饿罪难受,吃死了去逑! 相对而言凤栖城里还比较安宁,反正每天早晨家家的烟囱都冒烟,家家吃饭时都关着大门,谁家锅里究竟吃什么相互间并不知情。四面城门的检查严格了许多,一些穿得破烂的灾民基本上不让进城。 屈鸿儒把所有的牲畜都卖掉,只留下一头毛驴。灾荒年间人都吃不饱,谁还有那么多饲料喂牲畜。两个大儿子跟上兄弟屈鸿德在长安城里做生意,家里只留下小儿子屈清泉跟儿子媳妇和两个孙女。老婆姓董,是董彩凤家族的后代,屈家跟董家属于世交,笔者在前面已有介绍。那天早晨一家六口关起门来吃完早饭,屈鸿儒把毛驴从牲畜圈里拉出来,用毛刷刷干净毛驴身上的杂物,拉着毛驴在门洞子里打了一个滚,然后告诉儿子和老婆,他想去一趟桥庄村。 儿子屈清泉问老爹:“大(爹),现今路上抢人的很多,要不然我送你。” 屈鸿儒感觉到儿子有点多此一举,显得不屑一顾:“十里平路,抬脚就到,谁抢一个烂老汉干啥?”说完,一跨腿骑上毛驴,出了北城门,朝西面而去。 路上的积尘很厚,毛驴四蹄弹起一长溜尘土,举目四望,再不下雨,这里就有变成沙漠的可能。 离县城还不到一里路,突然冒出来几个蒙面大汉,汉子们把屈鸿儒老汉从毛驴上扶下来,然后用刀子把毛驴撂倒,三下两下就剥了驴皮,然后开始抢肉,有两个汉子在争抢中发生矛盾,甚至动起了刀子,一个想把一个撂倒。 屈鸿儒蹴在官路边,不紧不慢地抽烟,汉子们杀驴时老人家没有上前阻拦,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现。看见汉子们为抢肉而发生了械斗,屈鸿儒这才站起来,夹在汉子们中间,好言相劝:“你们半路抢劫是为了活命,如果一个把一个用刀子捅死了,值不值得?来,我给你们平均分配。” 汉子们傻了呆了,一个个把头上蒙的布子取下来,竟然全是曾经给屈鸿儒熬过活的佃农。 猛然间,许多士兵将杀驴的现场包围。原来当兵的在城墙上看见了蒙面汉子拦路抢劫,立刻迅速朝蒙面汉子迂回运动,汉子们来不及逃离现场,就被当兵的抓了个正着。 如果屈鸿儒据实举报,那么这些抢劫汉子难逃活命。况且当兵的在城墙上已经看见了这些蒙面汉子拦路抢劫。可是驴已经死了,屈鸿儒不会那么傻,在凤栖给自己拴几个对头。屈鸿儒说:“驴是累死的,我叫这几个人来替我剥驴。” 大家都在一个县城住着,当兵的认识屈鸿儒,当兵的也大都来自穷苦人家,如果不是脑残,就能理解屈鸿儒的良苦用心。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对那些汉子们说:“你们应该给屈鸿儒老汉磕头。” 蒙面汉子们齐刷刷跪下,把头皮磕出了血。屈鸿儒老人把那些蒙面汉子们一个个扶起来,替他们把肉分均匀,装进褡裢里,然后打发他们回家:“快回去吧,你们的老婆孩子还在等你们回家。”老汉说完后倒背着手,步行十里路走到桥庄村,屈福禄看见屈鸿儒徒步而来,慌忙上前把老哥双手扶住,问道:“你往日骑的毛驴怎么不见了?” 屈鸿儒淡淡地回答:“死到半路上了。” 屈福禄急忙说:“死驴也能卖钱,我套上木轱辘车,叫几个人,把死驴拉回凤栖。” 屈鸿儒不急,回到屋子里,坐下,问道:“你们早晨吃啥?有米汤最好。老汉我口渴了,喝一碗米汤。” 屈福禄回答:“我让娃给你泡茶。你先说死驴在什么地方?你歇着,我去拉。” 屈鸿儒装上一锅烟,抽了一口,才说:“不用去了,那头驴连骨头和驴皮都让人抢光了。” 几十年前的佳话,一直传到解放以后。屈鸿儒老汉一直活了九十多岁,一直活到政府为他“摘帽”(地主分子)以后。老人去世后大儿子屈清江和二儿子屈清海特意从台湾赶回来为老人守灵,老人出殡时十六人用抬杠抬着老人的灵柩从凤栖老城走过,灵柩后边几千人为老人送行。 扯远了,回到现场。屈福禄终于弄清了那头毛驴原来被一群汉子抢劫,老人不但不恼,竟然亲自为灾民们分肉,不由得感叹:“这人一辈子,就要活个德行。” 屈福禄从瓦罐里舀出舍不得吃的麦面,给屈鸿儒老哥擀了一碗长面,吃完饭套上木轱辘车,让老哥坐在上面,然后亲自把屈鸿儒送往凤栖县城。正走间北边雷声大作,一大片乌云铺天盖地而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子瓢泼似地顺天浇下,两个老人瞬间被暴雨淋得湿透。 两个老人仰天大吼:老天爷,你终于睁开眼了!你还知道下雨…… 用不了几天,干涸的土地上就让苦苣菜、灰灰菜、苦子蔓、千穗谷以及各种各样的野菜长满,枯死的树木也长出了绿芽,灾民们饥不择食,有的人一边挖野菜一边生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苦苣菜,那种野菜生长起来很快,好像地下根连着根,挖过去不几天又生长起来。那是穷人的救命草,从开春一直生长到天下雪,对土壤的要求不高,只要土地不干燥就能生长,现今五星级酒店的餐桌上也摆着苦苣菜,岂不知苦苣菜在灾荒年间救活了多少人的生命。可惜的是,种玉米和种谷子的节令已过,地里只能补种糜子和荞麦。 可是,大牲畜已经几乎死光,靠人挖地一天种不了多少庄稼,屈鸿儒站在自家的地边,一筹莫展。猛然间抬起头,只见几条汉子朝他走来,汉子们扛着犁铧拿着绳索,一个人扶犁,两个人拉犁,为屈鸿儒老人补种糜子和荞麦。 老天好像刻意恶补,那年秋天雨水特别多,饥民们吃了三个月野菜,终于等到了糜子和荞麦上场。 第747章 忠实 写作笔记 正走间,突然背后有人小声呼唤我,那声音细微得只有我能够听见,犹如妈妈呼唤儿子那样亲切。蓦然回首,却发觉什么都没有,唯有你忠实地跟着我,几十年如一日的厮守,伴随我走过春夏秋冬。 我一直没有注意,你也比过去萎缩了许多。形单影只,是我俩最形象的描绘,看那甲壳虫似的汽车川流不息,没有一辆属于我们,看那积木般的高楼节次鳞比,没有一间小屋可以栖身,每日里伴随我坐在几近寒酸的陋室内面壁,无怨无悔,寂寥时最多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说过,有付出就有回报,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失去了跟朋友交心的功能,语言萎缩成一堆皱巴巴的符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围没有了朋友,许多人都感觉到你难以相处。可是你毫无知觉,每日里仍然不停地篆刻,换取那一点聊以自慰的点击。曾经几次信心满满地申请签约,得到的回复是“继续努力”。从此后你得了一种恐惧症,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具备了出土的功能,常常在夜深的时候扪心自问:这样的付出是否值得?惰性袭来,感觉中脑袋被蛀空,敲击键盘的十指疲乏无力,每一个字眼都是一道咒符,你在极端地绝望中原形毕露。 怀念,怀念被你残忍地吃掉的螃蟹,怀念被你毫不留情地摁死的昆虫,可怜的跳蚤在你指甲的挤压下无奈地死去,而你竟然像刽子手那样,用残害生命来换取一点刺激一点廉价的满足。 如今,你看见了什么?死亡之神对你绽开了笑容!你开始知道,生命对于每一个苟活着是多么的重要。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庆幸自己:我还活着! 说什么淡泊名利,那是成功者念给失败者的咒符!登坛讲道者一边喋喋不休地奢谈什么无欲则刚,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窥视佛祖面前的钱罐子里边朝觐者究竟投进去多少银币。极端主义者用灵魂不灭的说教唆使信仰者卖命,而那些首领们则拥着美女,躲进厚厚的掩体里享受人生。 冬天来临的时候,突然明白了一个真理,所有的生命都很自私,所有的说教都包含虚假的成分,成功者俯视众生时总是看见一群弱智者在蠕动,而他们的说教总有那么一些人奉若神明。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制造谎言,最大的说谎者就是总统! 突然间我听见了一个微弱的声音:“闭嘴……” 闭嘴是一种最高的涵养,而你的一生最失败的就是多嘴,总爱喋喋不休地表白,生怕别人不理解你,其实最不理解你的是你自己,你至今仍然没有弄明白,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我看见你蠢蠢欲动,伴随着无声的音符翩翩起舞,那是你又解开了一道生命的密码,抑或是你在庆幸自己又延长了一天寿命。面对申请签约你总是犹豫不决,“继续努力”那四个字对你来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感觉中编辑先生比你高明。 第748章 一路走来一路歌 写作笔记 《寡妇村》又一次申请签约失败,记不起这是第几次打击。麻木的意识感觉不来沮丧,心里头不合时宜地涌出了一首山歌: 对面面山上拔黄蒿, 我那个猴老子(相当于丈夫)叫狼吃了, 你前半夜死哈(下)我后半夜埋, 撵(赶)天亮做一双上轿的孩(鞋)…… 孤独是一个撵不走的魔影,孤独是印在墙上的污渍,孤独使我感到了浑身阴冷,孤独使我意识到末日快要来临。 相濡以沫的老伴终于从病床上睁开了双眼,医生告诫我,再不动手术就很危险。一万多元的医疗费(包括急救室抢救费)只报销了一千七百元,手执报销单非常疑惑,是谁偷吃了我们的奶酪? 肚子里生成了许多蝎子许多蚰蜒,独自一人面壁发泄。拂去心头的积尘,告诫自己,不要去触动高压线! 强迫自己坐下,思考,看老伴眼里闪烁着活下去的强烈欲望,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固定:卖房!哪怕从此后流落街头、哪怕在食堂的餐桌上去吃人家剩下的残羹剩菜、哪怕死无葬身之地得不到应有的尊严,活一天算一天! 潜意识里,还残存着那么一点希望一点欲念,总希望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二百万字的写作,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被屏蔽了四次,重见天日时已经面目全非,坚持,成为我的唯一,许多老朋友可能已经失去了耐心,看台下的观众寥寥无几。可是你总想看见结局看见绽放,哪怕不经意间开出那么一朵小花。为了那一天你已经输光了所有的资本,你还在一路走来一路歌,看见了蜜蜂讥笑你的无知,蝴蝶讥笑你的荒唐,就连蚊子和跳蚤也敢欺负你,从你的身上榨取那仅有的一滴血渍。好心的老鼠跳上书桌跟你对峙,瞪着不懈的眼珠子问你:“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为了活得有点质量,为了死得有点尊严。为了不至于冷落成泥碾作尘,你用自己那越来越微薄的力量,不停地镌刻。朋友说,你有点不合时宜。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关心过去,已经没有人敢于面对。别看大街上那些广告对你绽开笑脸,实际上他们瞅着你的钱袋。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很严,谁也弄不清有些人怎么能够选上人民代表政协委员,倾听两会上有些代表们的一派胡言,你就会有点清醒有点理解,为什么人们喜欢穿越喜欢玄幻、喜欢魍魉鬼怪喜欢不着边际的虐恋、喜欢虚无缥缈的神仙境界? 朋友说,远离现实是你的唯一,你可以用剩下的一点生命打造一部属于自己的西游和封神,你可以闭着眼睛胡编乱造,你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编造一些猫狗交欢的传奇。其实那并不难,难就难在你不愿改变自己,难就难在你活得太累! 可是你总不甘、不甘心封存自己。剩下的流量已经不多,大脑里的电量越来越弱,也许编辑先生是对的,也许他们不想承担风险不想引起争端,也许他们在有意保护你不受伤害,继续努力是他们对你的一点安慰,你可以任意咀嚼,咀嚼其中的甘甜苦辣,你可以任意想象,你这个人再有没有复活的希望。 也许有一天你会出现死机,大脑里怵目惊心的感叹号告诉你已经欠费。你在预支生命,你实在不可救药,不自量力。你还在继续爬行,高歌:芝麻开门………… 第749章 远去 写作笔记 到了这种年纪,就离人生中的最后一道程序越来越近。常常听到最多的一个名词就是,谁走了。 “走”是对死亡的一种称呼,走是我们故乡的一种方言,包含着无奈和失落,意味着从此天上人间难相见。 生命中第一次跟死亡接触,还是最小的时候。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看见门缝里探进来一双毛茸茸的眼睛,那个叫做“猪娃”的女孩,手里拿半截红薯,用牙齿啃一点,故意挑逗我的食欲。好像连裤子都没有穿,跳下炕把那红薯从小女孩手里夺过,三下俩下吞进肚里,小女孩满意地笑了,脸上绽开一朵睡莲。 闹不清那小女孩为什么突然死亡,好像得了一种疟疾,其实算不了什么大病,如果有钱吃药,肯定死不了人。可是猪娃的兄弟姐妹很多,一毛钱半斤食盐,不论大人小孩,得了病都硬抗,不知道吃药叫干什么。 猪娃静静地睡在磨道的石板上,身上苫一条破麻袋,可能连裤子都没有穿。老爹爹抱来一些谷草,把小女孩包裹在谷草里边。好像没有悲伤和眼泪,小女孩的妈妈正坐月子,都没有看小女孩最后一眼。天黑以后老爹爹抱着小女孩的尸体,扔进枯井里边…… 年纪越大,有些发生过的往事就反复出现,心仪里总也赶不走小女孩那明亮的双眼,前一个时期电视上反复报导那个被海水冲上沙滩的小男孩,让人揪心让人愤慨,可是有谁知道,历史长河中,有多少孩子死于无辜,来不及走完生命中那些隽永的瞬间。 一场大雪,把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喀喇昆仑哨所覆盖,战友重感冒,背着战友去一千米以外的卫生所输液。临走时还听见战友说:“伙计,轻点……”路上越走越沉,到了卫生所把战友放在床上,想不到战友永久地闭上了双眼……一个年轻的生命就那样消失,康西洼烈士陵园,一块墓碑伴随战友到永远。……耳朵边时常传来战友的口琴声,一曲“九九艳阳天”使得战友蒙冤,受到了不应有的批判。 掐指一算,一起当兵的四十个战友,已经有九个离开了人间。送走一个战友,剩下的就在一起聚餐,大家好像没有悲伤和眼泪,相互间还开玩笑,下一个“走”的是谁?其实把谁走了都不奇怪,我们都到了“走”的年纪。只是感觉到岁月匆匆,有些事还来不及想,有些事还来不及干,明知道生命没有回头路,总是留恋过去的那些苦辣辛酸,没有人关心我们,这个社会好像把我们已经忘记,看那大街上人们脚步匆匆,有谁会想到喀喇昆仑山上那支常年跟冰雪相伴的部队? 最近走的一个战友叫做张发林,他跟我们不在一起当兵,他在藏南,我们在藏北,可是复员后我们一起共事四十年,可以说肝胆相照休戚与共。除过枯燥无味的工作,我们的爱好基本相同,朋友写了四十年文章,总也走不出那种反映真实的初衷,跟他练习书法一样,始终长进不大。可是张发林的那种韧劲却让我佩服。一辈子没有跟任何人闹过矛盾,可能连跟人吵一次架的记录也没有。 那天,我们正在一起谝闲,朋友说农贸市场的白菜一斤一元,而超市才卖七毛钱。我当时心里有点咯噔,想不到朋友半空里抓得吃跳蚤,日子过得如此讲究。可是过了不久,朋友住院了,检查结果出来,那个可怕的字眼让人心惊。 静下心来细想,朋友说那七毛钱一斤的白菜和一元钱一斤的白菜让我感动。大家都从苦难中走过,糠菜半年粮的日子给我们那一代人留下了永久的痛。 “走”是一种必然,除过我们自己,没有人会记起我们。留下以上文字,存念。 第750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上 有些事、可以对任何人公开,有些事、只能埋在心底,随着肉体一起腐烂。 那一年,我跌入人生的谷底,感觉中整个世界在我的面前变成一片混沌,悲伤这个名词对于我来说已经不起任何作用,我的灵魂被撕裂得血肉模糊,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什么时候想起来让人揪心。前妻突然甩下三个孩子走上不归路,妈妈哭瞎了双眼,老爹爹承担起给三个孙子做饭的责任。那时的我每个月只有三十五元钱的工资,却过早地让生活压弯了脊梁。 每天晚上我在自己办公室兼卧室的斗室里枯坐,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下决心排除干扰伏案写几行文字,总感觉自己笔下的故事是那样的苍白,几乎是写了删、删了写,几个月下来,竟然没有写成一句完整的话,心想自己这一辈子完了,再不会有一颗健康的心脏,一副说不上才思敏捷但是却锲而不舍的大脑。老父亲到处托人打听想为我续弦,但是那些同样遭遇人生不幸的女人们一见我三个儿子一个年届七十的老爹还有一个瞎眼妈妈的家庭境况都望而却步,谁也不肯踏进我的家。 伊的出现给我最初的感觉是不可思议,因为我不会相信伊会陪我度过生命的后半程,那不是花前月下的缠绵,也没有任何承诺任何热烈的语言。我只是说,我有三个儿子两个老人,我遭遇了人生路上前所未有的打击。我不想隐瞒,因为我没有隐瞒的习惯。我不会说谎,我对谎言有一种先天的过敏。我凭感觉认为咱俩只是人生路上的过客,我不想为这件事耗费过多的精力。伊走了,走得那样随意,我的心里也没有激起任何浪花,我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一见倾心。 可是,过了没有几天,伊约咱俩重新见面。 说不上什么感觉,我只是翻出来当兵复员时舍不得穿的军装,一向不修边幅的我,竟然在镜子面前把自己仔细端详。我端详的不是自己的容貌,因为我知道把自己扔进人堆里就被淹没,我在内心里扪心自问:我凭什么感动了一个女人? 后来,伊说,伊主要看上了我的直爽,不会说谎。几乎所有的男人见到自己称心如意的女人都爱信誓旦旦地表白,唯独我没有隐瞒自己。 那是一次真实的震撼,男人的谎言曾经让许多女人迷恋,可是总有那么一些执迷不悟者反其道而行之,用真实打动了一位甘愿跟你同行的异性同胞。其实,那是一次披肝沥胆的人生总结,伊的青春年华被两个男人用谎言剥夺,谎言戳破时,婚姻走向残缺。伊带着一双儿女,下决心找一个不会说谎的男人,说不上恩爱,相扶相帮,走完人生。 家庭的重新组合,充满了非议、怀疑、还有那么一幕多少有点心酸的戏剧。首先是双方的父母有异议,伊的父母说:“你一进门就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做三个男孩子的继母。你可要想好了再做决定。”而我的父亲则认为,那个女人嫁了两个男人,跟上两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肯定有问题,到家里能不能过到底还不一定。 可是我们终于走到了一起,相互间承担起属于夫妻的责任,五个孩子两个老人,两个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却伤痕累累的心,谁也不会嫌弃谁,我们已经没有了嫌弃的资本。 第751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下 岁月的叠加,是一部情感的书,包含了太多的失败、无奈、挣扎和痛苦,也有短暂的收获与喜悦,曾经有过摩擦和争吵,好在我们都不在乎。 不愿陷进对往事的回忆,陈述岁月流失中的对与错已经毫无意义,有些事必须埋藏心底。 走过荆棘血泪,两个老人相继作古,五个孩子也都长大成家,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儿女,按理说我们应该安享晚年,平平静静地渡过余生。 可是总有那么多的意外,使得我们的一生充满变数,首先是生意失败,使得我至今负债累累,紧接着伊又检查出来肥厚性心脏病,十几年来一直靠吃药维持生命,医生建议这种病必须动手术,可是巨大的医疗费用令我们望而却步。孩子们的日子都过得紧吧,我没有、也无法向孩子们张口。 春节前刚刚得到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一家通过法院每月从工资里扣款的债主放弃了剩余债权,我的日子稍微有点喘息。伊的手机已经用了许多年,打算积攒一点钱为伊更新一部手机。而我的摩托罗拉也已经属于上一个世纪的产品,前一个时期花了五百元钱刚刚更新。 女儿为了妈妈的病情耽误了婚期,四十岁那年才有了一个儿子,伊一直在西安为女儿带孩子,伊说过,今年无论如何要回洛川过年,为此事我准备了一个腊月天。我一直想对伊做出回报,在伊的面前尽到一个老丈夫的责任,我们不可能牵手走过那座浪漫的虹桥,最起码相扶相帮走完人生的最后时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夕阳落在楼顶上摔得粉碎;精心为伊擀一碗长面,亲手送到伊的嘴边。最奢侈的想法是有一袋子钱,把伊送上手术台,然后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伊做完手术出来…… 我一直在努力,除夕夜里也不休息,电脑的发明为我提供了展现自己的契机,信心满满地篆刻着属于自己的感悟,总想把自己的理解告诉别人,知音寥寥,我却乐此不疲,我相信,芝麻总会开门,我要用挖山不止的毅力感动上帝。经过无数次失败,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我们自己。可是我不打算就此罢休,依然不停地耕耘。 我一直在等,等待伊回家,家是一个群体,一个人的日子多么孤独,儿子们只是打个电话回来,算作问候。可是每天伊总是打电话回来:我明天出院……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九,伊说,我出院了,正月初二回来。等到正月初二,伊又说,我感冒了,等感冒好了以后回来。正月初五,女儿打电话过来:我妈住院了,正在抢救。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有点眩晕,急急忙忙买了一张去西安的车票,却上错了车。看不清西安和延安的区别,直到车上了高速,才发觉方向搞错。 ……站在重症观察室外边的走廊上,恍如隔世,一辈子不相信神灵,这阵子却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祈求神仙保佑,保佑我的老妻能够挺过这一关,因为我还来不及挽起伊的胳膊,徜徉在海岸的沙滩,伊说过,想看海。 第752章 瓦沟镇四面环山,中间像个盆地,界子河自西向东流经瓦沟镇,注入黄河,从瓦沟镇出发,沿着界子河向西走二十里,就到了八路军跟国民党军队交界处,那里有一条公路连同长安和延安,公路经过的那条河流也叫界子河,界子河上有一座淌水桥,桥南边是国民党军队的哨所,桥北边有八路军战士站岗。平日里八路军战士和国民党士兵友好相处,互相来往,南来北往的赶脚汉子经过界子河,两边的检查都很松懈,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摩擦。 瓦沟镇发生暴动以后,上千暴动的饥民通过界子河北上延安,刘子房严令国民党军队不准开枪,饥民们在明善和尚的带领下顺利北上。双方都对暴动事件低调处理,但是很明显界子河两边的守军加强了戒备。 暴动事件对南北的商品运输好像影响不大,因为北至凤栖南到关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旱,北边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南边,近水楼台先得月,特别是对于凤栖而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缓解了干旱带来的灾难。 界子河平时是一条涓涓细流,干旱时期有些河段甚至断流。骤然到来的暴雨卒不及防,界子河的河水猛涨,大量的河水涌到瓦沟镇,瓦沟镇流经黄河的峡谷出现了塌方,四面山上的泥石流大量涌向瓦沟镇,瓦沟镇变成了一片堰塞湖。 手脚麻利的小伙子涌上了屋顶或者窑顶上,一些老弱妇孺来不及逃跑,被大水活活淹死的不在少数,就连钱团长的部队也损失不少,部队只有少量军人驻扎在瓦沟镇,大部分军人住在靠山挖的土窑里边,大水到来时军人们防范意识极差,有些军人不知道逃跑,躲进土窑里害怕雨淋,直到大水把土窑门口封堵,军人们才手忙脚乱从土窑内逃走,有相当一部分军人来不及逃跑,被大水淹死在土窑里边。 暴雨到来时张有贵正在客厅内跟自己的两个老婆享受休闲时光,大老婆和小老婆都挺着大肚子,张有贵的功夫没有白费,张有贵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顶天立地的男孩,张有贵期盼两个女人给他生两个男孩,所以对大老婆小媳妇都有所期待。那莲子虽然嫁给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表哥,但是看起来死心塌地,莲子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有种随遇而安的心态,她不太计较什么财物和金钱,只要能够吃饱穿好,有男人疼她就行。 大老婆也学得乖巧,特别是大女儿张芳琴嫁给土匪头目疙瘩以后,大老婆对小老婆莲子非常关照,感觉中莲子跟张芳琴一样,看到莲子她就想到她的女儿,其它富户人家几个老婆经常勾心斗角,想不到张有贵的两个老婆却亲如姐妹。 熬过了中午的酷热,西斜太阳的炙烤更加令人无法承受,尽管窗子大开,两个怀孕女人仍然热得大汗淋漓。张有贵热得只穿一条裤衩,两个女人只穿一件背心,张有贵把早晨雇人担的一瓮水不停地向砖铺的地上泼洒,水泼到砖地上冒着白气。 突然一阵大风从窗子灌进屋子,刮进来许多黄尘,张有贵赶忙去关窗子,从窗外涌进来许多带着腥臭的飞灰,那是盗挖先人陵墓的恶果,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霎那间变成了两个女鬼。 张有贵预感到了什么不妙,一股凉气透遍全身。一阵炸雷从西边天际传来,张有贵首先想到要保护两个女人。 大户人家一般都有地窖,为的是储藏财物和防备劫匪。房顶上还有一座瞭望屋,其作用就是观察宅院四周出现的异常现象。正好客厅的旁边有一架梯子,沿着梯子就能上瞭望屋观察,两个女人保住生命不难,只要沿着梯子进入瞭望屋即可。可是张有贵简直昏了头,竟然把两个女人带到地下室,还告诉两个女人不要动。他自己登上瞭望屋瞭望,看见了倾盆大雨瓢泼般地从天上倾倒下来。 大娘二娘和张有贵的亲娘住在后院,后院的地势相对较高,开始几个女眷和她们的子女也没有意识到逃跑,直到大水涌进院子才不顾一切地冒雨从地上一个人踩着一个人的肩膀上墙,正好邻居是砖窑,窑顶上躲避大水最好。 其实张有贵如果意识到大水的危险,即使大雨倾盆而下那阵子,也还来得及抢救他的两个媳妇,张有贵简直糊涂透顶,一直在瞭望屋呆了许久,看见大水迅速涌进院子,才猛然间意识到地下室可能很危险,赶紧下了梯子去抢救他的两个媳妇,可是已经迟了。水往低处流,一股大水打着旋儿涌进地下室,张有贵一拍脑袋,哇一声大哭。 可怜莲子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小姑娘被表哥骗婚,并且怀了表哥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体味人世间的酸辣苦甜,就被昏庸透顶的表哥送上了西天。甚至张有贵十一岁的小女儿张芳梅跟着奶奶也捡得了一条生命,张家唯独死了张有贵的两个女人! 大水一只延续了半个多月才逐渐散去,瓦沟镇的大街上到处散摆着动物和人的尸体,淤积着厚厚的淤泥。钱团长由于严重失职,被刘军长撤职。新调来的吴团长看到这种局面也一筹莫展,甚至给刘军长打报告要求把部队从瓦沟镇调离。跟着明善和尚造反的瓦沟镇的几百老百姓听说家乡遭遇了毁灭性的天灾,早已经没有心情当兵打仗,纷纷要求回家乡看看。八路军首长考虑到这支独立团刚刚成立,八路军的部队还没有解散的先例,于是跟刘军长通过电话商量,能不能让独立团去瓦沟镇参加救灾?八路军首长保证救灾结束后马上从瓦沟镇撤离。 刘军长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其实看起来两军互称友军,实际上没有不斗心眼的时候。刘子房想把这批乌合之众策反,刘军长听说带头暴动的是个和尚,刘军长对和尚有点兴趣,刘军长想结识明善和尚这个人。就这样,在明善和尚带领着几百名灾民暴动一个多月以后,这些灾民们又回到了瓦沟镇,不过灾民们多了一个头衔,叫做八路军战士。 八路军独立团长明善带着几百名刚参军一个多月的战士进驻瓦沟镇,独立团后边几十匹骡马驮着粮食,瓦沟镇留下来的灾民站在废墟上欢迎八路军,灾民们根本无法分清国民党八路军谁好谁坏,他们只关心一点,谁给他们粮食他们就欢迎谁。 打听到明善和尚又回到了瓦沟镇,疙瘩特意带着林丑牛和安远去看望他的女婿,顺便看望他的岳父大人张有贵。张有贵两个女人被大水淹死的消息疙瘩早就知道,疙瘩曾经来过瓦沟镇一回,站到山顶上看见一片汪洋大海,疙瘩不得已打马回到郭宇村,疙瘩不是那种幸灾乐祸之人,疙瘩必须给张有贵一些安慰。 看样子张有贵已经从悲情中恢复,正在雇用一些人清理院子里的污泥,两个媳妇的尸体已经草草掩埋,听说在地下室看见两个女人时,两个女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张有贵为疙瘩和明善和尚洗尘,饭桌上的饭食大为逊色,只有一碗熏肉还算可以。明善和尚特意从边区带回来一壶高粱烧,要不然大家还没有酒喝。 席间,明善和尚特意叮咛疙瘩:“兄弟,那俩尊铜鼎虽然已经成为一堆碎片,但是仍然价值连城,可要认真保管。” 疙瘩一愣,有点不可思议,哪有女婿叫岳父“兄弟”的道理?不过随即释然,这****的秃驴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疙瘩随即效仿,拍拍张有贵的肩膀,称呼道:“兄弟,人死不能复活,过了这一段时间老哥帮你重新成家。” 岂料张有贵嘿嘿一声冷笑:“今天我算长了见识了,鳖长大了能把水瓮撑破。” 第753章 骤然到来的暴雨对郭宇村影响不大,只是几乎每家的茅屋漏雨,有些年代久远的茅屋坍塌。不过坍塌的茅屋基本上没有伤到人,大雨过后第二天天放晴。疙瘩带领着全村的年轻人挨家挨户地修补漏雨的茅屋。 看样子疙瘩心情舒畅,疙瘩活了四十多岁,从来没有现在活得轻松。安远的媳妇常焕生教训疙瘩的小女人张芳琴以后,郭宇村的人都替安远小俩口捏一把汗,同时也替张芳琴担忧,想不到疙瘩没有责怪自己的小媳妇半句,反而开玩笑说:“这很正常,自古美女爱少年。” 张芳琴羞红了脸,扭过头只是哭,一句也不替自己答辩。疙瘩娘把张芳琴拉到自己怀里,埋怨疙瘩:“这女子比我的孙女还小,不要把娃吓着。” 晚上睡觉时张芳琴把自己剥光,十六岁的少女身上的线条清晰,豆油灯光柔和,疙瘩看这小媳妇犹如天上的仙女,而自己已经饱经沧桑,身上的肌肉犹如老树的皮。不过内心里感觉不来负疚,反而像面对一桌佳肴那样,有种馋涎欲滴的冲动。 夏日的窗子开着,窗外涌进带点温热的风,张芳琴嘴一张一合,说话幽幽:“叔吔,娃这身肉是你的,你想怎么吃都行,从今后娃再不敢了,再不敢有其它想法。” 疙瘩把张芳琴涌进怀里,小姑娘身子光滑的像只泥鳅。那一刻疙瘩有点怜香惜玉,看得出小姑娘还是有所期待,女孩子一旦经过了初夜的那一道关口,血管里就分泌出一种渴望一种激素,那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上帝在制造生命时就把所有的生灵分为雌雄,这没有什么不好,就连苍蝇蚊子也分公母。 酷热渐次散去,夜风生凉,豆油灯被风吹灭,一丝火星在暗夜里亮了许久。被子被脚蹬到了地上,光溜溜的炕席上什么也没有铺。星星眨眼,谁也说不清这是犯罪还是享受。疙瘩平躺在炕上,让小媳妇骑在自己身上,这道工序张芳琴曾经做过尝试,每一个细节都能让人感觉刺激感觉麻木,,女人娇吟喘喘,感觉中有点疼痛,浑身像筛糠那样不断地抖动。 女人说,带着某种诉求:“叔,你日了娃以后,再打娃不?娃跟那个安远,确实没有……” 疙瘩翻身把小媳妇骑在自己胯下,一张老嘴压在小媳妇的嫩嘴上,做一个深呼吸,恨不能把小媳妇吸进肚子里。停了好久,小媳妇等到了疙瘩的答复:“要是过去,疙瘩恨不得把你撕碎吃肉。可是现今,疙瘩不会,疙瘩今生今世都不会打你。” 暴雨洗刷了人们连日来的恐惧,暴雨给郭宇村带来了希望带来了欢乐。暴雨过后第二天天宇晴朗,水洗过的太阳分外妖娆。尽管大多数人遭受了屋漏雨淋,但是仍然遮不住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心情,大雨过后的第二天早晨,全村的男女老幼几乎全部涌到场院里,好像在举行巨大的庆祝活动。突见疙瘩脖子上架着自己新婚的小媳妇,犹如架着自己年幼的儿女,看起来真不像夫妻俩,确实像一对父女。那是一次尽情的表演,疙瘩释放了四十年来的郁闷和耻辱。土匪头子有点情不自禁,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一边扭动: 这山看见那山高 那山有一树红樱桃 樱桃好吃树难栽 妹子等哥魂不在…… 人们愣住了,出现了暂短的寂静,因为大家从来没有看见过疙瘩这么高兴,那不是即兴表演,简直是丢丑,没有见过谁把自己的女人架到头顶。不过移民部落的人们没有人讥笑,没有人不齿,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能在一起相聚也是缘分,只要是善意,什么样的景致大家都能够接受。经过了暂短的惊愕,人们随即拍手,欢呼。小女人双手搂住疙瘩的头,满脸羞得通红。张芳琴也没有想到,竟然受到了如此待遇,她刚从茅房出来,正在系裤带时疙瘩突然把她抱住,不由分说架到头顶,隔着篱笆墙张芳琴看见了,场院里站着全村的男女老幼。 也许疙瘩兴之所至,突然间冲动。也许疙瘩早有预谋,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斩断张芳琴所有不切实际的想往。反正疙瘩聪明了许多,再也不会听到一句谣言就刺杀了一家五口。郭宇村没有人认为疙瘩是在作孽,疙瘩公鸭般的嗓门迎来了大家的掌声,尽管人们经历了十个月的干旱,尽管有的人家仍然食不果腹,可是此刻,一场暴雨唤醒了所有人的梦想,大家把疙瘩围在中心,随着疙瘩的舞动翩翩起舞,尽管大家形态各异,一个甚至踩了一个的脚后跟,犹如群魔乱舞,但是那是一种释放一种尽兴,人有时候需要发狂,人发起狂来让日月失色。 猛然间大家看见了,官路上一条长长的蟒蛇在缓慢地蠕动。那蟒蛇足有四五丈长,比桶还粗。蟒蛇的头已经到了场口,尾巴还没有上坡,看样子蟒蛇从老婆尿尿沟而来,它该不是也来参加大家的聚会? 人们惊愕,人们迷信,郭宇村的场院内跪倒了所有的村民。蟒蛇好像无暇顾及场院内的人群,而是不停地挪动着自己硕长而臃肿的身体,头也不回地朝歪脖子树那边爬行,大家循着蟒蛇爬行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只千年老龟。 鹊搭天桥牛女逢的佳话千古流传,谁见过龟蛇相约?那是一段神话般的传奇,听起来让人不敢相信,自然界靠什么传播信息?巨蟒和神龟相聚数十里,它们怎么知道彼此间行动的密码?见面时竟然显得那么亲密。人们看见神龟爬在巨蟒的背上,转了一个大湾,又缓慢地朝老婆尿尿沟挪动。 那几日家家都设起了祭坛,为巨蟒和神龟祝福,可是没有人敢去老婆尿尿沟看一下,这一对老朋友究竟在干啥? 算了,不要去猜测自然界的许多异常,尽管人们破译了数不清的生命密码,但是还是无法解释许多诡异现象。所幸的是郭宇村人没有遭到自然界的报复,漏斗子把第一只神龟卖给李明秋以后郭宇村的一切正常。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条是人类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戒律,动物界并不会报复人类,人类只能报复自己。 郭宇村的年轻人在疙瘩的带领下挨家挨户地修整漏雨的茅屋,那道工序并不难,不用两天时间就修整完毕。一夜之间群山变绿了,王世勇给大家分发了许多糜子和荞麦种籽,干涸了许久的土地不需要耕耘,人们直接把种籽撒进田里。种籽发芽了,出土了,跟野菜竞争。由它们生长去吧,谁也摆不脱优胜劣汰的规律。 郭宇村的人终于禁不住老婆尿尿沟龟蛇相居的神秘,想去老婆尿尿沟看个究竟。大家相约向老婆尿尿沟进发,犹如一支探险的队伍。大家走走停停,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走到老婆尿尿沟一看,一切如旧,只见一股清泉从两块石头的夹缝中流出,泉水的两边,水草葱绿。 第754章 狮泉镇是凤栖的粮仓,相对而言狮泉镇的罂粟也种植较少,除过姜秉公等少数几家大地主外,狮泉镇绝大多数农户都有自己的农田,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在狮泉镇很普遍,况且这里靠近关中,土地肥沃,常年无霜期比县北较长,粮食产量也高,人称“小关中”。 持久的干旱对狮泉镇造成的影响不是很大,因为这里的老百姓基本上家家有点余粮。可是县城北边的灾民大量涌进狮泉镇,特别是有点亲戚的人家来狮泉镇借粮,在某种程度上给狮泉镇造成了恐慌。 姜秉公在离狮泉镇比较远的地方有吊庄(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大批开荒,俗称吊庄),吊庄平日里有民团耕种,跟中国古代养兵屯田差不多,吊庄生产的粮食除过民团消费外,大都囤积起来。即使平常每年三四月间,姜秉公都在狮泉镇支一口大锅,专门给南来北往的饥民舍饭。有些过往的脚夫也去舍饭锅舀饭吃,图的是省钱。 一九四二年的二月刚过,姜秉公就在狮泉镇支起了舍饭锅。姜秉公有的是陈粮,不怕饥民吃喝。看起来是一桩善举,实际上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南来北往的客商和脚夫几乎全在狮泉镇歇脚,狮泉镇百业兴旺。民团向所有的商铺抽头(相当于现今的税收),每年的收入非常可观,姜秉公只给自己留很少一部分,其余大部分用做狮泉镇的建设和福利,即使民团的成员也收入很高,一个人一年的收入足以养家糊口。 老实说姜秉公并不热心跟上李明秋出外做粮食生意,姜秉公只要心黑一点、手紧一点,把余粮运往县北销售,灾荒年间就会有大量的财富积累,姜秉公手指头缝隙里漏掉的银钱都比跟上李明秋贩运粮食挣的钱多。姜秉公主要是抹不开情面,姜秉公不会让李明秋难堪。姜秉公宁肯把余粮用来舍饭,用来接济亲朋好友,也不会卖掉挣钱。 姜秉公老来得子,有点信心倍增。大老婆含羞上吊自杀,剩下的几个老婆姜秉公都弄大了肚子,不管生儿生女姜秉公都喜欢,再不会有人怀疑姜秉公小妾秋月生下的男孩不是姜秉公下的种籽。可是姜秉公仍然心里不满足,特别是王世勇的儿子王稼祥引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让姜秉公心里嫉妒得就好似打碎了五味瓶。其实那大可不必,王稼祥把姜秉公叫叔,虽然不是一个姜姓,但是也算世交,可人有时总是那样,宰相肚里撑船的不多,以怨报怨的普遍,冤冤相报才是普世现象,要不然就不会有几千年血肉横飞的厮杀。姜秉公弄清楚了七年前王世勇和大老婆的苟且之事以后,表面上看起来暂且忍下那口气,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寻机报复。谁也预料不到那天晚上狮泉镇的族长竟然去偷听王稼祥小俩口的房事,幸亏王稼祥及时发现,把自己新婚的媳妇带走,要不然在狮泉镇会闹出什么动静还不一定。 大老婆死于自杀,姜秉公还有七门媳妇,可是陡然胀起的欲望使得姜秉公并不满足。后宫宾妃三千,每年都选美进宫,大凡明君都不会让自己腿中间的那个家伙吃亏。老百姓也一样,谁的能量大谁就妻妾成群。姜秉公在狮泉镇叱咤风云,姜秉公没有对任何狮泉镇的女人动心,可是王稼祥的那个小媳妇让姜秉公欲罢不能,幸亏李明秋又来请姜秉公帮他贩运粮食,姜秉公坐进李明秋的吉普车内,心里仍然想着王稼祥的女人。 以后的几个月姜秉公坐着长安到凤栖的运粮军车,押运从长安采购的军用物资,在凤栖跟八路军交换粮食,然后把粮食高价出售给灾民。这是几头赚钱的生意,刘子房军长表面上不闻不问,实际上暗中分成。人的欲望是在环境的改变中膨胀,刘军长的小妾艳艳怀上孩子以后,刘军长又多了一份职责一份担当,以前不那么看重金钱的刘子房也想尽千方百计积累财富。 每次回到凤栖,姜秉公都会在凤栖住上一晚,姜秉公不会让自己闲着,烟花巷那条路子姜秉公熟悉,姜秉公跟郭麻子也算至交,秋月就是姜秉公在妓院结识的一只雏妓,以后姜秉公就在凤栖住下来,直到秋月为他生下一个带把儿的小崽。 姜秉公逛窑子非同小可,郭麻子不敢有丝毫疏忽,灾荒年间人肉生意非常火爆,每天都有饿得皮包骨头的女人自投罗网,那些女人要求不高,管一顿饭就行。姜秉公一连逛了几个月窑子,没有一个女人让他心动,那些女人几乎都是干巴巴地好似一具僵尸,男人爬上去感觉不来刺激和兴奋。姜秉公喜欢那种丰腴的女人,浑身的肌肉充满弹性。姜秉公老在留意观察王稼祥的小媳妇会不会再见,那个女人脸上嫩得能拧下水来。可是姜秉公在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碰见过几回王稼祥。没有见王稼祥带自己的媳妇。其实王稼祥根本不会想到姜秉公会打他的新媳妇的主意,王稼祥嫌带着媳妇出门不方便,把媳妇送回郭宇村岳母家里,王稼祥跟几个妻哥相处特别融洽,大家在一起亲如一家。王稼祥见了姜秉公主动打招呼,还把姜秉公叫“叔”。 那一天跟往常一样,姜秉公押运军用物资到骡马大店,然后吃了两碗干面,姜秉公吃面就去焦师傅家里,灾荒年间骡马大店吃面是个稀罕。为了避免有人看着眼馋,姜秉公一般都去焦师傅家里吃饭。 那一天姜秉公照旧走进焦师傅的小院,突然间他的眼睛发直了,姜秉公看见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那三个女人正是焦师傅的两个女儿焦妮娜焦晓娜和金爱爱,三个女人是来骡马大店看望她们的丈夫张东仓、金智清和王稼祥,名花有主,并且主人公都是拿得起放得下、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姜秉公只是在狮泉镇看到过金爱爱一眼,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王稼祥的媳妇姜秉公还不敢断定,姜秉公只是感觉,这个女人让姜秉公心动! 姜秉公吃起面条来味同嚼蜡,姜秉公有点心神不宁,暮霭下姜秉公看金爱爱从屋子内走出,神差鬼使,他也不知不觉放下饭碗,跟着金爱爱出屋。也许姜秉公把这三个女人误认为做人肉生意的妓女,常有女人跑到骡马大店拉客。也许姜秉公的行为不受大脑支配,身上只剩下动物的条件反射。姜秉公走出院子,看金爱爱进了茅房,他就站在茅房门口把金爱爱等待。 焦师傅出来看了一下,以为姜秉公在等待上茅房,也就没有在意。几个月相处下来,大家都很熟悉,焦师傅始终认为姜秉公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岂料金爱爱刚出茅房,姜秉公就一下子把金爱爱抱紧,一张大嘴搭在金爱爱的嫩脸上,像吃软柿子那样咂得出声。金爱爱惊恐地一声尖叫,立刻惊动了屋子里所有的人。焦师傅奋不顾身拿起一根铁棒拦腰砸向姜秉公,姜秉公没有吱声,把金爱爱放开,回头看见焦师傅由于发怒而变形的脸,苦笑了:“对不起,我以为那女人是个妓女。” 其实,焦师傅下手是为了威吓,没有使劲。焦师傅也不想惹事,这年月大家都在明哲保身。焦师傅说:“他们都是我的女儿,其实是一场误会。” 第755章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崔秀章也是一条犟驴,他认为他自己没有亏人,他也不知道那些灾民们究竟卖得是什么肉,吃出死人指甲跟崔秀章无关,崔秀章不需要出外躲藏,而且第二天就想让叫驴子酒馆重新开业。 年翠英苦苦相劝:这年月谁对谁错很难定论,笔架山下不知道枪毙了多少冤魂。退一步咱替咱的儿子着想,也不该用鸡蛋去碰碌碡。 崔秀章低下头想了许久,然后抱起孩子,跟年翠英一起锁了叫驴子酒馆的前门和后门,出了西城门下半扇坡,就到了崔秀章原先住过的土窑前,打开生锈的锁,几只硕大的老鼠仓皇而逃。 自从年翠英把跟前夫郭全发所生的两个儿子郭文选、郭文义委托给舅舅屈志琪(国民党副师长)带走以后,几个月来年翠英跟崔秀章再没有进过这孔土窑洞,点亮炕墙上的豆油灯,看土窑洞内所有的器物都罩满厚厚的尘土。夫妻俩只是把睡觉的炕上草草打扫了一下,崔秀章抱进来一些柴禾,把柴禾塞进炕洞,点燃柴禾,潮湿的炕上有水蒸汽在升腾。停一会儿年贵元带着郭文秀郭文华来了,两个小孩子看见爹跟娘安然无恙,流下了欣喜的泪珠。 年贵元动员姐姐跟姐夫到卢师傅家里去住,卢师傅院子内的工棚也比潮湿的土窑洞强许多。可那崔秀章是一条老牛筋,硬是不肯去麻烦人家,他对年翠英说,要么你们母子几个上去,我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年翠英看崔秀章不走,担心这犟驴又遇到什么危险,只得跟崔健一起留了下来,年贵元把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带走。 窑洞内不烧火还能将就,一烧火成了一孔水帘洞,不但水蒸气弥漫,窑顶上还不断向下滴水珠,崔秀章无奈,只得把院子稍作打扫,一家三口坐在院子内看天。好在夏日夜晚的气候温热,许多人家都在院子内过夜,只是没有铺盖,这也没有关系,崔秀章让儿子睡在他的怀里,让妻子枕着他的大腿,他自己则把身子靠在墙上,一家三口和衣而睡。 第二天天微亮,崔秀章嘱咐年翠英把窑洞内潮湿的被褥拉出来晾晒,把屋子内的积尘打扫一下。崔秀章说他准备把叫驴子酒馆收拾一下,重新开业。说完就起身朝外走。 年翠英一把将崔秀章拉住,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乞求:“他爹,你不要逞能,自古来见过桶掉进井里,没见过井掉进桶里,官家杀死你犹如粘死一只蚂蚁!你现在有老婆有孩子,起码得对老婆和孩子负责。” 崔秀章不说话了,蹲下来抽烟,抽完一锅烟,把烟灰在鞋底弹掉,然后问:“普天之下,没有咱落脚的地方,你说说,咱该去哪里?” 年翠英胸有成竹:“咱回郭宇村。” 崔秀章回答得非常决绝:“去哪里都行,就是不去郭宇村!” 年翠英知道男人都死要面子,说出的话也有点损:“我说你呀,裤子都叫人脱下来了,还要脸作甚?” 崔秀章不生气,崔秀章永远都不会跟年翠英生气。可是崔秀章还是非常坚决地说:“咱不去郭宇村,咱就住到这土窑里。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要躲你跟孩子出去躲几天,我不去,我怕他个槌子!” 年翠英哭了:“你真是个犟驴!你死了没有人给你收尸!” 崔秀章心软了,几年来虽然争过吵过,还没有见年翠英哭过。崔秀章蹲下来,看儿子也在替妈妈说话:“大(爹),你不要惹我娘生气。” 崔秀章把儿子抱起来,说话带着商量的口气:“苦苦时月(相当于灾荒年间),咱到郭宇村吃甚?要不我在这窑里躲几天,你给咱去骡马大店籴些米。咱一家三口就住在这里。” 年翠英知道,崔秀章已经给他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叫驴子酒馆虽然遭受了灾民们的抢劫,但是灾民们没有打开储藏室的门,储藏室里也有一间地下室,那是年天喜老爹爹在世时挖建的,地下室里有叫驴子酒馆的收入,还有一些面粉和其它零碎。可是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也不容易,白天目标太大,夜晚城门已关,等米下锅是当务之急。 俩口子正说话时年贵元来了,年贵元来给姐姐和姐夫送饭。年贵元也主张姐姐和姐夫出外去躲几天。年贵元正好借故去郭宇村见一见王世勇队长,看王世勇队长能分配他什么任务。说到底年贵元还是一名八路军战士,年贵元自从结婚后还没有去过郭宇村,一方面是害怕老岳父起疑心,另一方面年贵元也舍不得新婚的娇妻。 年贵元说:“姐姐姐夫,吃完饭我送你俩。” 崔秀章一边吃饭一边头也不抬:“我哪里也不去。” 年贵元还想说什么,姐姐年翠英接过话头:“贵元,不用说了,我劝了一早晨,你姐夫是条犟驴。吃完饭你给咱去东门外的骡马大店籴米,这几天我们就住在这土窑洞内。另外——” 年翠英还想说把叫驴子酒馆地下室的洋面拿出来一些,岂料崔秀章却说:“叫驴子酒馆就不要去了,苦苦时月有些人爱踏你的脚后跟,地下室没有人知道,不要给贼引路。” 年贵元大失所望:“姐夫,你可想好,这年月没有人为你主持公道。” 崔秀章还是不慌不忙:“有一句戏文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官家决心要杀你,你能跑得脱吗?该死的娃娃逑朝天,不该死的跑得欢。大丈夫把命交给天。说不定有人给你下套子,走到半路上把你弄死。” 年翠英吃了一惊,这一层她为什么没有想到?听说凤栖县城去黄河岸边的路上常常发生无头命案,崔秀章说得对,凤栖县驻扎着一万多军人,还怕对付不了你一个崔秀章!哪里也没有凤栖保险。 叫驴子酒馆关了两天门,第三天重新开业,不过重新开业后的叫驴子酒馆并没有烧饼和驴肉可卖,崔秀章烧了一大锅米汤,凡是进酒馆的人每人免费喝一碗。不过这是凤栖城内唯一开业的一家饭馆,八条腿的羊肉泡馍馆由于没有羊肉可卖已经关门许多天。 崔秀章的预言正确,没有人来跟崔秀章为难,那些曾经砸过酒馆的闲汉看崔秀章免费供应米汤,也挤进来喝上一碗。崔秀章来者不拒,一锅米汤很快喝完,喝完后闲汉们无事可干,便聚在叫驴子酒馆谝闲,崔秀章一连供应了几天米汤,突然间一场暴雨倾天而下,暴雨过后人们惊喜地发现,凤栖城的角角落落涌动着数不清的龙虾…… (龙虾也叫龙跳骚,是一种硬壳动物,只有下暴雨地上才会出现,肉可食,跟屎壳螂一样,幼年时我们常常捉来烧熟了吃。老年人回忆,灾荒年间龙虾是上天送给穷人的食物,农妇们一手拿笤帚,一手拿簸箕,一会儿功夫就能扫一簸箕龙虾。)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756章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上了驴尾巴梁,就进入山区,山路上,游荡着一个幽灵。笔者不太相信冤死的亡魂变成鬼魅报复活人的传说,认为人死不能复活。可是山路上的这个幽灵,确实已经死了几年,并且经常在凤栖莽原上出现。 这个幽灵,就是仙姑庵的何仙姑。那一年何仙姑坐化,被装进棺材里放进仙姑庵的地下通道里边,岂料想何仙姑没有真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何仙姑从此隐身,让人弄不清她是人是鬼。 一次偶然的机会,何仙姑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杨九娃已经死亡两年的消息。对于何仙姑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人对人的爱恋有时带着一种痴迷一种专横,好像杨九娃专为何仙姑而生,何仙姑为了杨九娃贡献了她应该贡献的一切,可是杨九娃却时时刻刻想冲出何仙姑的牢笼。夫妻俩说不上夫唱妇和,却也在相互间利用。最初的日子,何仙姑为杨九娃打下一座山头,却又将杨九娃致残,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杨九娃拴在自己的槽头。想不到杨九娃暗度陈仓,暗地里为自己娶了个香玉(麦穗),直到香玉生孩子那一刻,何仙姑才悲观地承认,她跟杨九娃之间实际上是一场游戏。 何仙姑也许受了刺激,从此萎靡不振。人的行为有时带着两个极端,一个就是跟杨九娃拼个鱼死网破,一个就是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何仙姑选择了后者。何仙姑承认自己老了,不可能让杨九娃替自己陪葬,衷莫大于心死,何仙姑随便抓了一个来仙姑庵进香的老妪,把衣钵传授与那个叫做豆瓜娘的老妪,然后把自己装进棺材。 可是人有时心灰意冷,连死也不容易。何仙姑在棺材里躺了几天,实在无聊时又爬了出来。她开始为自己设计人生,蜕变城凤栖莽原上的一具游魂。此刻,何仙姑“死”了大约五年以后,她又故地重游,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目的,何仙姑想去山寨看看,扑捉杨九娃之死的蛛丝马迹,了结一桩孽缘。何仙姑没有想到报复,她也不会再为杨九娃之死而杀人。何仙姑只是想弄清楚杨九娃因为什么而死,他死后究竟谁做了山寨之主? 好像不是在走,而是在飘,脚底生风,那条山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一场暴雨洗刷了夏日的酷热,山林里万木复苏,枯死的杂草争先恐后地钻出了泥土,自然界好像在进行一种竞争和恶补,为大地献上一片新绿。半日天气,何仙姑便飘到了山寨。 初时,何仙姑认为自己迷路,原来的旧房子不见了,山寨上冒出了一片新屋,那些屋子雕梁画栋,好似玉皇大帝的天宫。睁大眼睛细看,看山上的树木如旧,只是路边有两冢坟茔,相信不会有错,才在那些新建的房屋门前探头。 房屋大都空着,无人居住。正纳闷时看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那妇人看见何仙姑,脸上明显露出了惊恐,连忙给何仙姑跪下,一边磕头一边祷告:“神仙饶命。” 何仙姑用烟锅头子挑起那妇人的下巴,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可是香玉?” 妇人可怜巴巴地说:“我叫白菜。神仙所问的可是杨九娃的女人?杨九娃的女人已经为杨九娃做了陪葬。” 紧接着白菜手指着那两冢坟茔告诉何仙姑:“那大一点的坟茔就是杨九娃,小一点的就是香玉。” 何仙姑朝不远处的坟茔瞟了一眼,继续问道:“你身边的小孩可是杨九娃的孩子?” 白菜看面前这个头发眉毛皆白的老人并无恶意,说话也就大胆起来:“民妇看神仙面熟,斗胆问一句,神仙可是何仙姑?” 何仙姑也不隐晦:“正是。老尼走得口渴,你先起来给老尼弄瓢水喝。喝完水后老尼还有一些疑问需要澄清。” 白菜站起身,来到厨房,看见顾俊山正举枪朝何仙姑瞄准。有点吃惊,赶忙说:“你可不要莽撞,那人是人是仙难以断定,万一——” 何仙姑跟进来,面对顾俊山说:“你小子有种,上山时老尼就瞄见你了,还不谢谢白菜,是白菜救了你一命!” 顾俊山迟疑着将枪放下,站在一边并不说话,看见白菜给何仙姑舀了一瓢凉水,何仙姑咕咚咕咚将那凉水灌进肚子,猛然间记起,神仙不吃不喝,只有人才吃喝,看来面前这个老妪是人,不会有假!于是冒然问道:“师傅吃了没有?让白菜给你弄些饭吃。” 何仙姑坐下,看样子有些困乏,终究岁月不饶人,不过说话声音依然宏亮:“这还差不多,有什么荤腥没有?野味最好。” 顾俊山想想,山洞里还储藏着一些腊肉,疙瘩专门叮咛过,没有特别贵重的客人谁也不准动。可是这阵子何仙姑来了,何仙姑的大名顾俊山清楚,管她是人是鬼,她要吃肉尽量满足。顾俊山从山洞里取了一绺腊肉,白菜开始做饭,何仙姑竟然身子靠在墙上,拉起了鼾声。 那鼾声顶风传十里,山摇地动。看样子神仙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只是神仙的嗅觉特别灵敏,一遇到风吹草动就立刻睁开眼睛。何仙姑正睡觉时突然间醒来,她醒来时看见顾俊山还在旁边站着,何仙姑说话也不客气:“娃呀,老尼知道你心里想甚。出去到外面看看,有人上山了。” 顾俊山走出厨房来到院子里,面朝山下看去,果然看见三匹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不用说疙瘩上山了,疙瘩上山时带着林丑牛个安远,疙瘩根本不知道何仙姑在山上,疙瘩从来不相信何仙姑在凤栖莽原上显灵的传闻,在疙瘩的意识里何仙姑跟杨九娃一样,早已经装进棺材里开始肉体腐烂的漫长过程,人死不能复活,这是铁定的规律,虽然有几次路过仙姑庵时感觉中有些异常现象,过后慢慢回味,那是自己的心理作祟,人最怕被自己打败,不要相信那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奇谈怪论! 可是三个人在山寨院子内下马,眼前的景致让疙瘩匪夷所思,只见何仙姑手执烟锅子面朝疙瘩微笑, 疙瘩不怕,疙瘩害怕就当不了山寨之主。疙瘩迎着何仙姑走上前,面对何仙姑作揖,说出的话有条有理:“看来传言是真。疙瘩不管你是人是仙,首先受疙瘩一拜。”疙瘩说完双膝跪地,给何仙姑磕头,然后站起来,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敢问老前辈故地重游,有什么赐教?有什么目的?” 何仙姑也不拐弯,劈头就问:“你大哥死了,怎么死的?” 疙瘩知道自己不是何仙姑的对手,脖子缩回去挨一刀,脖子伸出去照样挨一刀。疙瘩站得端直,一点也不恐慌:“这件事老前辈需要问问郭麻子才能明白。疙瘩只是听说杨大哥是香玉用毒药害死的。究竟怎么害死疙瘩不在现场,也无法说清。那香玉已经死在疙瘩的枪口之下,为杨九娃大哥做了陪葬。” 何仙姑神色黯然:“老尼早都知道杨夫君不会有善终,可是没有猜到杨夫君竟然死于女人之手!老尼还有一问,怎么不见楞木?” 疙瘩还是回答得坦然:“山寨出现了内贼,管家曾彪席卷了山寨的财物不辞而别,那一日正好被疙瘩和楞木把曾彪在瓦沟镇抓了个正着,路上有点大意,楞木中了曾彪的暗枪,疙瘩情急之中将那曾彪打死……憨女为楞木殉情,良田爷也无疾而终,郭宇村修了一幢三官庙,祭祀良田爷一家三口。” 何仙姑突然声色俱厉:“疙瘩,你为了当上山寨之主,害死了杨君和楞木!” 疙瘩仰天大笑,疙瘩笑起来群山颤抖:“前辈所言极是,前辈打算把疙瘩怎样处置?” 何仙姑突然软了下来:“疙瘩,你应该矢口否认。世上的事最怕明白。争权夺利实属正常,沽名钓誉乃人之本性,君子礼让是一种虚伪。疙瘩,你是条汉子!” 疙瘩向前,二次跪倒,面朝何仙姑三叩九拜:“谢前辈不杀之恩。疙瘩今日始知,前辈还活着!他日百年之后,疙瘩为前辈穿白戴孝,扶柩送终。”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757章 关中的雨比凤栖的雨迟来了几天,不过那可是连阴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算起来才有十个月没有下雨,只有一季麦子绝收,可是当年生产力低下,许多农家都没有余粮,一旦一季粮食绝收就揭不开锅,天下雨人的心里就有了希望。不管怎么说地里的野菜疯长,把野菜挖回家,拌些麸糠蒸熟就能吃,有野菜吃就饿不死人。 关中一般不种糜谷,收完麦子最多的是种玉米、种豆类、种红薯,种洋芋。可是由于雨下得较晚,种玉米已经错过了节令,改种糜谷还来得及,尽管糜谷种籽用量很少,关中土地面积那么大,从什么地方能搞到那么多的糜谷种籽? 无奈中胡宗南司令拿起电话,拨通了延安八路军总部,希望八路军能支援部分糜谷种籽。 党中央立即开会,布置任务,尽可能多地从陕甘宁边区把秋粮种籽调往关中,就这也难以满足关中对粮食种籽的需要。一些农民就把玉米种籽种到田里,赶种麦子时能收一些嫩玉米,嫩玉米也能吃,秸秆还能做饲料。 正在这当口,长安城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那客人在胡老二的公馆前落轿,轿子后边跟着十几个保镖,胡老二听得山西的客人来了,以为是靳之林的儿子靳羽西。早些时候胡老二已经接到山西方面的通报,靳羽西正在太原来长安的路上。 虽然靳羽西是晚辈,胡老二也不敢怠慢,急忙出门迎接,看到的一幕让胡老二大吃一惊。胡老二张口便问:“靳之林!你是人还是鬼?” 靳之林还是那么清癯,那么一副儒雅的神气:“怎么样,不欢迎我来?” “那里,”胡老二抱拳,“全中国的人都以为靳之林死了,死在日本鬼子的军营里。胡某真想亲自前往吊唁,无奈山西还被日本人占领。” 靳之林开玩笑道:“你把人挡在门口不让进屋,什么意思吗你说清楚。” 胡老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靳之林一行让进客厅,仆人进来献茶。靳之林看了看茶水的颜色,问道:“有毛尖没有?靳某喝不惯这普洱。” 胡老二笑道:“靳兄还是这样清高。” 靳之林回应:“哪里,习惯了,一时改不掉。” 胡老二有些着急:“靳兄,不要给胡某打闷葫芦,先说说为什么要给日本人装死?” 靳之林淡淡地说:“靳某是个罪人,已经为日本人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突然间明白过来,不想再为日本人办事。可是太原城里有几百户靳姓家族,担心他们跟上靳某受累。只能一‘死’了之,靳某‘死’了,就摆脱了日本人的纠缠。” 胡老二击掌喊道:“高、高,实在是高!怎么个‘死’法?胡某愿闻其详。” 靳之林还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吃一粒迷魂散,就能闭气三五天,不过心还在微跳。反正在日本人看来,靳某死了,这种把戏只能瞒得过日本人,必须让手下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胡老二肃然起敬:“胡某在长安城里为靳兄设宴洗尘,不知道靳兄还有什么要求。” 靳之林慢悠悠地说:“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再走。长安城里一应事务,委托给胡贤弟全权照应。首先替靳某保几天密,不要让胡司令知晓靳某已来长安,担心消息传到太原,对靳姓家族不利。” 胡老二思忖:“吃饭住宿包在胡某身上,只是不让胡宗南司令知道恐有不妥,胡司令总有知道的时候,那时节埋怨你我二人岂不尴尬?” 靳之林喟然长叹:“能保密一天是一天。” 正说话时突然听见门外汽车喇叭响,门卫进来报告:“胡宗南司令造访!” 靳之林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难堪,这很明显已经躲不开了。不过久在江湖之人,应该什么场面都能应对。靳之林很快镇静下来,看胡司令已从门外进入,索性来个以攻为守,向前主动跟胡司令打招呼:“靳某落难之人,不想麻烦司令,还望司令海涵。” 胡司令双手抱胸,双腿成大字型站立,脸上明显地出现调侃的表情:“靳老,全中国人都让你骗了,你还想骗本官?咱家也是上过黄埔军校之人,熟读孙子兵法,懂得兵不厌诈。” 靳之林知道胡司令在开玩笑,长安城里二胡(虎)把门,一个军阀一个地痞,这几年“二胡”跟上靳之林没有少挣钱,两个人见了靳之林犹如见了财神,不过靳之林还是一脸谦虚:“胡司令息怒。在日本人眼里靳某已经死了,靳某担心——” 胡司令接上话茬:“不用担心,明天出个告示,就说长安城里的靳之林并不是山西太原的靳之林,此靳之林非彼靳之林也。” 靳之林笑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胡老二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你们文人最爱卖弄文才,今天胡某做东,长安饭店为靳兄接风。” 靳之林笑道:“到那里靳某都是吃一碗汤面,不过今日大家在一起相聚,靳某还是愿意奉陪。” 雨过天晴,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清新的空气扫除了长安城里笼罩了半年的恐慌,集市上粜粮食的突然多了起来,原来有粮食的商行不知道干旱能持续多久,几乎所有的粮行都惜售。三天连阴雨解除了旱情,粮行又怕粮食降价,把囤积的粮食踊跃出售。 长安城里的老百姓脸上重新出现了那种安逸的表情,这座十三朝古都重新恢复了活力。胡老二把自己一幢公馆让给靳之林居住,胡司令让下属调动一个排的兵力保护靳之林的安全,靳之林嘱咐儿子靳羽西把太原城里的资产悄悄向长安城转移,看来靳之林打算在长安城里久居。 不管你过去曾经做过什么,不管你现在还在干什么,尽管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出现了那么多的叛徒和败类,但是绝大多数中国人还是不乏中国人的骨气和良心。靳之林受到过日本天皇的接见,靳之林是少数几个让日本人尊重的中国人之一,可是靳之林为了不再替日本人倒贩中国的文物,用假死摆脱了日本人的监控,在长安城里栖居,觅回了自己的良心。 那一日靳之林正在自己的公寓内闲坐,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在商言商,长安城里也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关键是看你怎样扑捉。胡司令还谈及文物之事,那些军爷们需要的是钱,根本就不会有文物保护意识,靳之林打算收购一部分顶级文物收藏。突然听见门外吵闹声大作,走出大门一看,原来是明善师傅跟哨兵发生了争执,可笑的是明善居然也穿一身军装,穿上军装的明善显得滑稽,用禅杖挑着行囊,看起来不伦不类,有点叫花子的味道。 靳之林跟哨兵解释,把明善师傅带进客厅,明善一进客厅就大吵大嚷:“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明善的肚子快饿扁了!” 第758章 十二能屈发祥卧床已经三年,三年期间老人的病时好时坏,两个儿子屈志琪屈志安都不在身边,多亏了老婆子细心照料,加之女儿屈满香女婿李明秋经常为老人看病吃药,才使得老人的病情看起来比较稳定。 去年秋天有一段时间,女婿李明秋中邪,在自家屋里躺了一段时间,感觉中有点心灰意懒,便怀揣笔墨纸砚,来找岳父兼恩师十二能习字,十二能写下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十六个大字。那李明秋确实坚持了一段时间,又禁不住红尘俗世的诱惑,重入商场,为积累财富而杀得天昏地暗。商场如战场,李明秋在几十年的人生打斗中还没有失算。用李明秋的话说,凤栖城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运气,看见看不见。十个月的干旱对穷人来说是一道过不去的门槛,可是对于李明秋来说却是一次赚钱的良机,灾荒年间贩运粮食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桩善举,没有人说李明秋赚的是昧心的黑钱。李明秋每天躺在凉棚的躺椅上摇晃,看那白晃晃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流入李明秋的钱囊。 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凤栖城的护城河溢满。天上不可能下米面,李明秋最少还有三个月时间依靠贩运粮食赚钱,可是李明秋却戛然而止,见好就收,打发走了伙计,跟刘军长和姜秉公把账算清,然后在骡马大店的门口支起了舍饭锅,用剩下的糜谷舍饭。 大有大的谋略,小有小的算计。李明秋已故的叔叔人称天算盘,但是叔叔比起侄子来却有点黯然失色。李明秋舍饭是一种姿态,李明秋不会把自己身上的虱子杀来施舍给众人吃,李明秋肯定是谋算下一步打算。 就在李明秋开始舍饭的第二天中午,一个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只大碗,来到李明秋的舍饭锅前排队等待舍饭。 所有的人都非常吃惊,所有的人都感觉不可思议。大家纷纷把老人让到最前面,让舍饭的人先给老人舀饭,可是老人非常执拗,非要排队,不愿意享受特殊待遇。 李明秋不在现场,李明秋已经回家。舍饭的事不需要李明秋监督。李明秋正在自己的家里品茶,突然间店掌柜亲自来禀报,老岳父十二能手执大碗排队等得吃舍饭! 好像是在演戏,李明秋初时的感觉是老岳父打他的脸。继而一想不是那么回事,十二能行为做事有时也带着书生的执拗和愚顽,老人好像在支持女婿的善举,用自己的行为替李明秋增光长脸。李明秋坐不住了,急匆匆来到舍饭锅前,看见老人端一碗舍饭坐在一只草墩上哧溜哧溜吃的头上冒汗。 李明秋给老人跪下,李明秋把这出戏演的天衣无缝:“大(爹),女婿不孝,惹老人受此凄惶。” 十二能慨然:“哪里,老汉我有吃有喝,我也不知道这是女婿在舍饭,我只是到舍饭锅前来体验一下灾民的疾苦,吃一碗舍饭心里感觉安然。” 也许十二能不是有意,可是老人家无意中给女婿做了广告,以后出现的现象让人意想不到。 葛老太婆步十二能的后尘,也来舍饭锅前排队吃舍饭,吃完舍饭拿出来一千银元的一只布袋,交给李明秋雇用的管家,要管家拿这些钱给灾民籴米。 过了一两天十二能的哥哥四愣子也来了,四愣子吃了一碗设饭后捐献了五十银元。 县长屈志田带着他那一班文职官员来吃舍饭,吃完舍饭后答应每天给舍饭锅供应一斗小米。 屈鸿儒和屈福禄虽然没有来吃舍饭,却用木轱辘车运来了几石陈粮。由于天下了雨,有点余粮的富户人家感觉到存粮已无必要,纷纷把积攒的一些陈粮贡献出来运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骡马大店的院子内被粮食堆满。 这让李明秋始料不及,看来岳父十二能吃了一碗舍饭起的宣传作用非常之大。舍饭锅是李明秋支起来的,凤栖城南来北往的人都知道李明秋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舍饭,实际上李明秋投入进去的粮食并没有多少,到后来李明秋甚至好长时间都不去舍饭锅前转一下,但是李明秋这个人因为支起舍饭锅而声名鹊起,没有人算李明秋的旧账,没有人追究李明秋曾经贩运过几年大烟,甚至没有人知道李明秋双手占满了杀人的血!李明秋又算准了,李明秋的壮举甚至让屈福禄和屈鸿儒都赞叹不已。 尽管有人仍然食不果腹,尽管舍饭锅前仍然排了几里路长的队,尽管凤栖城每天早晨仍然有死人抬到和尚壕喂狗,一场大雨让凤栖重拾了昔日的繁荣。南来北往的客人日渐增多,各家店铺的生意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大旱以前,但是基本上还能维持,葛有亮的羊肉泡馍馆重新开门,脚夫们从陕北贩运下来许多山羊。反正只要能赚钱的生意就有人做,每天早晨贵祥叔胡辣汤的吆喝声回味悠长。 早晨,凤栖城的上空又开始弥漫着驱之不散的烟雾,这烟雾是凤栖的特色,太阳从雾霭中钻出来时,已经到了中午。只见李明秋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足蹬牛鼻梁子千层底布鞋,双手捧着笔墨纸砚,又去十二能家里习字。 岳父十二能眼睛微闭,显得慵懒:“明秋,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李明秋想都没有想就回答:“最后悔的是把女儿嫁给了李明秋这个混混。” 十二能喟然一声长叹:“你只答对了一半,我把满香嫁给你,后悔了三十年,这十年我还替女儿庆幸,感觉到我的女婿是一条汉子,敢于承担。你也六十岁了吧?今天,听叔一句话,习字是为了修心养性,一个人的笔下功夫不是练出来的,而是磨出来的。贵在坚持,如果没有耐心,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 李明秋没有吱声,扭头就走。走到半路又返回来,把笔墨纸砚放在桌子上,给老人作揖、磕头,然后站起来,说:“女婿想通了,咱们开始吧。” 第759章 明善和尚带领几百瓦沟镇弟子重返瓦沟镇,给瓦沟镇带来新的生气。灾荒年间人们对于死人好像不那么悲痛,把谁死了都很正常。活着的人没有目的,好像是为了一日三餐而忙碌,瓦沟镇平坦的地方积着一尺多厚的淤泥,回来的人漫无目的地寻找自己的亲人,相逢时没有欢乐,只是轻轻地一声叹息。找不到亲人也感觉不来悲痛,茫然的目光在一片废墟上扫过,好像把发生过的一切已经遗忘。 靳之林死而复生的消息几经曲折传到延安,因为靳之林曾经资助过八路军,党中央遵照团结一切抗日的力量的精神,决定跟靳之林建立联系。目前看来跟靳之林联络的最佳人选就是明善和尚,于是派人去瓦沟镇跟明善通融。 明善本来就不相信靳之林已死,靳之林去世以后明善没有前往吊唁,可是猛然间听得靳之林到了长安,就有点急不可耐,等不及八路军为明善安排南下的人马,明善一个人扛着禅杖,撩起长腿连夜南下。 明善走后瓦沟镇八路军独立团的军务由王世勇配合延安下来的联络员共同料理,反正独立团成立不久,可以说基本上还是一团散沙,一个月后独立团从瓦沟镇撤离,又有许多人脱离了八路,也有人要求参军,独立团撤离瓦沟镇后就驻扎在离瓦沟镇不远的菩提(当年属于富县的一个镇,以后又划归凤栖),明善从长安返回后仍然担任团长,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梳理。 却说一场大水使得张有贵一连死了两个老婆,一点都不悲痛也说不过去,毕竟两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孩子就是张有贵的根。可是那种年月人们看惯了死人,十几年时间张家大院抬出了几个当家的主人,活人总不能跟上死人去死,活人还得想办法活下去。大水刚退下去不久,张有贵就张罗着给自己另娶女人。 那年月娶一个媳妇比捉一个猪崽还容易,张家虽然几起几落,在瓦沟镇也算百年望族,短短几天,张家大院内说媒的踏破门槛,张有贵有点因祸得福,有点喜不自胜。可是张有贵不得不装几天,娘说过,必须让姨姨跟姨夫能缓过失去女儿的悲痛时期。 可是那一天疙瘩骑马来到瓦沟镇岳父家,不由分说拉张有贵骑马跟上他走。张有贵虽然有点发闷,但是他还是乐意跟上这个老女婿出外走走,反正待在家里没事干,出外走走让发霉的心情舒坦一点。 翁婿俩骑马上了山坡,疙瘩突然回过头来,开玩笑道:“贤弟,老兄给你瞅下一门媳妇。” 张有贵感觉别扭。不过这年月光脚的比穿鞋的多,土匪头目就是皇上,疙瘩称呼咱“兄弟”是抬举咱,咱不能算了卦不给卦钱反而去剜算卦的眼!于是,张有贵也装聋卖傻:“疙瘩仁兄,不知道这女子有没有嫦娥漂亮?” 疙瘩故作神秘:“一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来到三岔路口,疙瘩调转马头,带领张有贵直奔卧龙岗山寨而去。张有贵快马一鞭撵上疙瘩,气喘吁吁地问道:“疙瘩,你可不要日弄岳父!” 疙瘩正儿八经地答道:“老泰山,投桃报李,人之常情,疙瘩不会让泰山失望。” 转瞬间来到卧龙岗山寨,二人在一排新别墅的门前下马,刘媒婆迎了出来,头上破天荒地别一枝红花,萝卜脚上穿一双软鞋,绑腿扎得整齐,衣服上落不住蚊子滑倒虱。张有贵认识刘媒婆,已经好多年不见了,疙瘩把刘媒婆请上山寨作甚? 原来,刘媒婆正在三官庙打坐,突然间进来一男一女两个香客,刘媒婆眼前一亮,没有见过这么齐整的女子!当下便问道:“请问客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来三官庙进香,所求何事?” 那女子羞而不答。男的答道,他们是兄妹,来自山西哪边,父亲亡故,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娘,希望能给妹妹在河西找一个婆家,随便打发一些银两,拿回家给老娘看病。 刘媒婆给人说了一辈子媒,一看见漂亮女子就两眼发亮,刘媒婆让兄妹二人稍等,踮起萝卜脚去找疙瘩。老实说疙瘩见不得刘媒婆那样的人,刘媒婆当了三官庙的老尼就不是疙瘩的本意,但是疙瘩也不可能把刘媒婆赶走,疙瘩心情舒畅时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刘媒婆一见疙瘩满脸媚笑,刘媒婆是想把那女子让疙瘩消受,半年前疙瘩曾经强抢过金爱爱,这女子比起金爱爱来一点也不逊色。刘媒婆想巴结疙瘩,人在矮檐下怎肯不低头,刘媒婆也担心疙瘩把她从三官庙撵走。刘媒婆说得眉色飞舞:“哎呀寨主,一只凤凰落在咱家的鸡窝内,让刘媒婆逮了个正着。这凤凰只能献给寨主,其他人无福消受。” 疙瘩感到恶心,疙瘩真想踢那刘媒婆一脚。疙瘩又一想不妨跟上刘媒婆看看,假如刘媒婆说谎正好借机把这妖婆赶走。 疙瘩跟随刘媒婆来到三官庙,一看见那女子就两眼发直,疙瘩回家给那男的取了一些银钱,打发那男的走人,然后把那女子夹在胳肢窝,骑马来到卧龙岗。疙瘩本来想自己日那女子,土匪头子应该吃喝嫖赌无所不能,疙瘩糟蹋一两个女人不在话下。可是到得山寨疙瘩又改变了主意,岳父张有贵夫人新丧,何不把这女子送给张有贵?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社会需要互相利用。 那刘媒婆刻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踏着疙瘩的脚后跟上山,刘媒婆上山的目的是为了讨赏,都这把年纪了图啥?想不到疙瘩见了刘媒婆竟然让刘媒婆留在山寨,协助白菜收拾新房,疙瘩说话也不隐晦,疙瘩说他要把这女子送给张有贵为妻。疙瘩说完骑着马下山,到瓦沟镇去接张有贵。那张有贵比疙瘩年纪还小,富贵思****,男人有了钱都这个德性。 刘媒婆跟白菜也算相识十几年的老熟人,山寨上的被褥都很现成,可惜来不及拆洗,只能拿到院子里晒晒。已经进入伏天,根本不需要烧炕。可惜新娘子没有新衣服穿,不过这也关系不大,张有贵有的是钱,不会亏待新娘。 大家的眼光相同,张有贵看见那女人也怦然心动。女子木然地坐着,不哭也不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气,看起来冷艳逼人。其实女人都是一样,谁日跟谁亲,只要黑地里套上卯窍拿槌子赶进去,第二天早晨那女人就会跟你一辈子。 山寨上所有的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太阳已经西沉,那女子默默不语跟上张有贵进了洞房,疙瘩给了刘媒婆两块银元,刘媒婆高兴得合不拢嘴。疙瘩骑马回到郭宇村,非常得意,疙瘩给岳父垒了鸡窝,疙瘩怀里搂着张芳琴问心无愧。 可是到了后半夜,疙瘩的窗口突然出现了张有贵的叫声:“疙瘩,你起来一下,那碎怂女子跑了!” 疙瘩从张芳琴的身上滚落,夫妻俩急忙穿衣起炕,疙瘩开了门,那张有贵也不管女儿就在当面,说:“那女子说她来了月经,干不成那种事情。我也看女人裤裆红了一片,心想馍不吃在笼里,一晚上两晚上不日也能扛得过去,也就翻过身酣睡,谁知道半夜起来一看,那女子跑了,看来,是个放鸽子(用女人骗钱)的。” 疙瘩二话不说,从石槽里牵出马,一跨腿骑上,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直奔黄河岸边而去。果然,在黄河岸边把那一男一女逮了个正着。疙瘩不想杀人,疙瘩对那男的说:“你走吧,把这女人留下。” 那男人回头看了女人一眼,然后跳进黄河里,看样子是个好水手,游泳的姿势老练。疙瘩根本没有注意,那女人也跳进黄河,可是女人不会游泳,眼看着被河水冲走。那男人又奋不顾身地游回来,把那女人救起。 疙瘩把枪口对准那一男一女,疙瘩弹无虚发,那一双男女难逃厄运。可是疙瘩把枪口高抬了五寸,对着黄河打了几枪,然后牵着马,头也不回地上了山坡。 半路上,疙瘩遇见张有贵,不等岳父开口,疙瘩便说:“那俩个狗男女被我打死在黄河里了,叔,你的老婆包在女婿身上。” 第760章 蜇驴蜂跟娘家哥哥张有贵的关系若即若离。其实并不是张有贵有意疏远这个妹妹,而是蜇驴蜂自己不愿意跟娘家人离得太近。可是世上有些事就那么蹊跷,蜇驴蜂的两个侄女都在郭宇村安家。张芳荣离姑姑还住的较远,张芳琴甚至就住在蜇驴蜂的隔壁。两家仅隔一道篱笆墙,夜深人静的时候蜇驴蜂甚至能听得到疙瘩跟侄女睡觉时的喘息。早晨起来倒尿盆时姑侄(女)俩隔着篱笆墙对视,有种欲言又止的尴尬。 蜇驴蜂的小儿子李明秋给取名字叫做李怀章,蜇驴蜂把李字取掉,直接叫儿子怀章,怀章常常钻过篱笆墙跟疙瘩的俩个儿子玩耍,疙瘩的两个儿子五岁了,还没有取下名字。明善和尚在郭宇村居住期间,无意中说了一句:“这两个儿子长得敦实。”洋芋心血来潮,把大儿子就叫做大墩子,二儿子就叫做二墩子,疙瘩也感觉到墩子没有什么不好,于是村里人就那样大墩子、二墩子地呼叫起来。 怀章把大墩子二墩子叫哥哥,三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得开心,两个哥哥遵照洋芋的嘱咐,把张芳琴叫“二妈”,张芳琴嫌二妈难听,要两个孩子把她叫“姨”。于是怀章也照葫芦画瓢,跟着两个哥哥把张芳琴叫“姨”。 疙瘩和洋芋都不说什么,因为大家是几十年的邻居。可是蜇驴蜂却感到别扭,自己的儿子应该把侄女叫姐姐才对。几十年的邻居关系因为疙瘩娶了张芳琴而搞乱,按现在的辈分疙瘩都应该把蜇驴蜂叫姑。 最初的别扭个尴尬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显得模糊。人不可能太明白,蜇驴蜂的两个女婿还是把疙瘩叫叔,猛然间叫哥哥还不顺口。本来林丑牛和疙瘩是连襟,可是林丑牛有时也把疙瘩叫叔,人不过是个称呼,叫什么都行。 可是那天早晨蜇驴蜂隔着篱笆墙明显地看见娘家哥哥来了,不打招呼不行。郭宇村离瓦沟镇只有二十里路,娘家发生的所有变故蜇驴蜂心里清楚,可是埋两个嫂时疙瘩带着张芳琴早出晚归,张芳琴都没有给妈妈守灵,那年月死的人太多,人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悲痛。蜇驴蜂甚至都没有去送嫂子一程。 蜇驴蜂从自己院子的柴门出来,走进疙瘩家院子,问哥哥:“哥,今早刚来?” 张有贵脸上讪讪地,有点不知道怎样回答。妹妹张凤(蜇驴蜂)肯定不知道哥哥昨天晚上发生的尴尬。不过张有贵没有损失什么,张有贵可能只是在女儿女婿面前失掉了一点做人的尊严。蜇驴蜂继续说:“哥,早晨过我那边吃饭。” 本来是一句平常的话,蜇驴蜂并不真心请哥哥,因为女儿家比妹妹家还亲近一些。可是那张有贵竟然跟女儿打了一声招呼,就跟上张凤来到妹妹家里。 张有贵脱鞋上炕,看妹妹家里还是收拾得一尘不染,两个外甥女肚子已经微微鼓起,一个烧火一个做饭。其实张有贵嫌在女儿家里尴尬,到妹妹张凤这边也不自然。人跟人的恩怨有时很难说清。张凤知道哥哥张有贵曾经****了大哥的女儿张芳荣,张凤却不知道哥哥杀害了她的亲娘。张有贵曾经跟上妹妹的女婿胡老二沾光,张有贵至现在也不敢对这个妹子有任何慢待,可是张有贵看妹子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气,知道他在妹子家里并不受欢迎。不欢迎也得吃一顿饭才能走,既然来了就得装腔作势。 停一会儿疙瘩过来,请张有贵过他家吃饭。张有贵看看张凤,希望妹子能把他留下,因为张有贵最害怕跟疙瘩娘坐在一起吃饭,老人家说话没有遮拦,总爱问这问那,有些问题非常敏感,张有贵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是张凤却说:“既然你的女婿叫你,你就过那边去吧,不是妹子不留你,你在我这边吃饭疙瘩脸上搁不住。” 虽然说得是实情,看得出张有贵还在磨蹭,岂料张凤又加了一句:“疙瘩那边有老人,不要让人家久等。” 这等于把张有贵逼入死角,张有贵不得不走。疙瘩临出门时回过头又请蜇驴蜂:“嫂子,要不你也过那边吃饭。” 蜇驴蜂笑得苦涩:“你‘嫂子’不去,你把你丈人叔招呼好就行。” 张有贵在院内听见了,知道妹子话内有话,但是张有贵无法更正,特别是面对疙瘩,疙瘩有时也很狂妄,竟然把岳父比作“兄弟”。其实这种尴尬全是张有贵一手造成,张有贵贪图钱财把亲生女儿塞进火坑。 说什么为时已晚,人有时百密一疏,有些事不能太明白,只能糊里糊涂。 张有贵过疙瘩这边吃饭,疙瘩娘就像教训疙瘩一样教训张有贵:“有贵,可不是我说你,人有钱还得有德,听说你把你的两个女人塞进地窖里淹死,男人家做事怎么那么狠毒?你翁婿俩照镜子,一路货色。” 张有贵吃不下去了,按道理张有贵跟疙瘩娘是亲家,可是疙瘩娘教训起张有贵来就像教训自己的儿子。疙瘩一个劲朝娘使眼色,可是娘视而不见,越说越来劲。张有贵终于坐不住了,跳下炕要走,疙瘩和张芳琴苦苦挽留,无奈张有贵去意已决,疙瘩无奈,牵着两匹马,害怕张有贵折腾了一夜,有什么想不开,决定把张有贵送回家。 翁婿俩刚走到郭宇村的歪脖子树下,看山路上开过来一辆小车,全凤栖只有李明秋一个人享受这个特权,能坐上亲家刘子房军长的吉普车到处张扬。汽车来到疙瘩和张有贵面前主动停下,车门子打开,果然,李明秋从吉普车内下来。 虽然相互间都有芥蒂,但是见了面却显出夸张而虚假的热情,大家互致问候,李明秋也不隐晦,直截了当地说他打算把张凤接到县城去住,李明秋经常来郭宇村,李明秋来郭宇村没有其它目的,李明秋主要是来探望蜇驴蜂。 李明秋邀请张有贵跟他一起重返张凤家,要张有贵协助他去做蜇驴蜂的动员工作,因为蜇驴蜂经过了春节前跟亲家软馍的那一次尴尬,心里头对去凤栖有些抵触,后来听说软馍死了、铁算盘也死了,按道理蜇驴蜂应该去吊唁,可是蜇驴蜂没去,蜇驴蜂借故有病。 张有贵心想,人倒霉了尽遇尴尬事。按老亲张有贵把李明秋叫姑父,这又是一桩风月案,姑父跟侄女混到一起并且生下了孩子。张有贵不得不返回来,张有贵得罪不起李明秋。 李明秋告诉张凤,他在凤栖西门外为张凤修建了一幢四合院,动员张凤到凤栖去住。 张凤的回答非常坚决:“姑父,不要说你为我修一幢四合院,你就是在凤栖修一座宫殿我都不去。孩子我替你养活着,我承认这孩子是咱俩的骨肉,郭宇村除过年翠英,所有的活寡妇找下男人都没有修成正果。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算计青头快回来了,我等他。” 人是个活物,李明秋不可能把张凤强行抱进汽车里拉走。张有贵一句话都不说,张有贵知道他人微言轻。李明秋说得口干舌燥,蜇驴蜂还是不为之所动。无奈,李明秋只得从车内卸下两袋洋面,抱了抱儿子,连饭也没有吃,跟张有贵告别,坐进汽车里回到凤栖县城。 第761章 为了不使得国民党驻军引起关注,王世勇刻意缩减驻扎在郭宇村的人数,嘎啦跟呼风雨回到郭宇村以后,王队长又将年贵元和葛有信派往凤栖,八路军小分队始终在郭宇村保持三五个人,即使偶尔大家在一起相聚也非常短暂,除过打字员吉新来以外,几乎所有的小分队员都活动在延安到长安沿线,大家的主要任务是保持长安到延安的运输线路畅通,把急需的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抗日前线。 林秋妹主动要求嫁给王世勇的表态确实使得王世勇难堪。嘎啦和呼风雨已经搬到村子里边居住,几孔土窑洞内只住着吉新来和王队长两人。王队长尴尬得头上冒汗,不知道怎样应对。其实林秋妹长得漂亮。当年也才三十岁不到,身材苗条,看起来干练,带着草原女人那种热辣和蛮横。林秋妹看到王队长的窘态,以为王队长已经动心。大家都是过来之人,因此上不需要那么多的程序。 正值中午,几个月不下雨,太阳红得耀眼,但是土窑内相对而言比较凉爽,林秋妹看王队长头上渗出了汗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王队长发动了全面进攻。她一转身坐在王队长的大腿上,搂住王队长的脖子,樱桃小口对准王队长的脸颊亲了一下,显得那么矫情。 王队长懵了,想撕开林秋妹的搂抱已不可能,异性之间,一旦肌肤之亲身上就分泌出一种激情,几千万年生生不息的演绎,唯一不变的就是感情。王队长不可能撕开林秋妹,所有的行为都显得被动。王队长被林秋妹的火辣融化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期待有种朦胧。 林秋妹看王队长不那么拒绝,行为更加大胆。谁也不清楚林秋妹跟上老爸去欧洲这一段时间遇到了什么,反正林秋妹在王队长的身上重新找到了激情。女人把男人抱起来,放在炕上,身体压上去的瞬间,王队长猛然惊醒,王队长无法接受林秋妹的虐恋,王队长已经丧失了男人的功能,王队长不可能让任何人发现他身上的暗疾,王队长已经保密了许久。王队长想奋力撕开林秋妹那种母狮子发情般的凶猛,可是已经迟了,林秋妹拽住王队长裤带的活结,一下子把王队长的裤子褪下来。 林秋妹惊呆了,林秋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男人腿中间的那根顶天柱不见了,成长起来的茅草掩盖不住男人的瑕疵和失意,看得出王队长的两腿在抽搐。 林秋妹捂着脸转身跑出了窑洞,在院子里她看见了吉新来一脸疑惑。林秋妹不可能做任何解释,林秋妹发疯似地沿着村子中间的官路跑回自己家,关起门来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停地颤栗。 过了一两天张东仓赶着几匹骡马回村,骡马背上驮着粮食和一些生活用品。张东仓把一半粮食给王世勇卸下,另外一半驮回自己家里。每过一段时间张东仓兄弟都会轮流回一次郭宇村,郭宇村里有他们的家和八路军小分队。 可是王队长要求给小分队少卸一些粮食,把骡马驮子上的粮食给林秋妹送过去一部分。小伙子巴不得那样,草原上过来的小伙子对林秋妹非常同情,大家曾经在一起同甘共苦,况且姐姐张东梅的儿子抗抗还把林秋妹叫二娘。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林秋妹曾经为了嫁人对张东仓发生过袭击,张东仓对林秋妹还有些怀念有些眷恋,假如不是两个人年纪相差悬殊太大,张东仓说不定也会娶林秋妹为妻。 唉——人最难理顺的是感情,感情虽然看不见,却能摸得着,张东仓虽然已经娶了焦师傅的大女儿焦妮娜为妻,眼看着要当爹了,可是仍然难忘林秋妹从身后抱住他的瞬间,那一刻张东仓简直崩溃了,成熟女人的那种炙热让张东仓永生难以忘怀。 张东仓跟张东梅、张东魁、金智清、王稼祥他们在驴尾巴梁分手,其他人赶着大批骡马去凤栖跟李明秋交换军用物资,张东仓赶着十匹骡马先到瓦沟镇,给瓦沟镇舍饭锅卸了六驮粮食,然后把其余四驮粮食运到郭宇村。本来打算给王队长卸两驮,其余的两驮运回自己家里。可是王队长只卸了一驮,一驮粮食也就只有二百来斤,张东仓感觉到狼婆娘家确实人多,一驮粮食吃不了几天,决定借这个机会送给狼婆娘家两驮粮食。 狼婆娘没有拒绝张东仓送来的粮食,但是明显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倒是漏斗子和豹子显得灵活,非常热情地对张东仓表示感激。大家都是年轻人,过去还曾经在一起赶脚。张东仓瞅空子悄悄问豹子:“我看咱婶子好像不高兴?” 话既然挑明了,豹子也就无所顾忌:“这人不长尾巴比驴还难认!你那王队长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是一个畜生!上一次我二嫂——” 张东仓立刻打断话头:“我看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王队长参军前遭人暗算,已经——” 呼啦一下子林秋妹屋子的门开了,只见林秋妹出现在院子内,浑身瘦了一圈:“我说你兄弟俩再不要给人家伤口上撒盐!林秋妹主要是自己感觉到活得窝囊,跟王队长无关!” 张东仓看见林秋妹的瞬间,心里就好像刀剜那样流血。人有时就是那样,失去的弥足珍贵,两年前张东仓极力挣脱了林秋妹的怀抱,两年后张东仓看林秋妹仍然魅力不减,好似少女那样婷婷玉立。张东仓根本就不会相信王队长会把林秋妹怎么样,张东仓关心的还是林秋妹的现在:“秋妹姐姐,要不然这样,你心情不舒畅就跟上我们出去走走。” 岂料林秋妹却说:“东仓兄弟,你等等我,我收拾一下,就跟你走。” 狼婆娘一家不可能阻拦林秋妹出外某事,更何况张东仓给狼婆娘家送来了一石多小米,这一石多小米节约着吃,能吃好长时间。狼婆娘对林秋妹说:“你跟上东仓出门,我放心。” 张东仓在自家屋内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带着林秋妹出门。王世勇队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嘱咐东仓路上小心。走出郭宇村沿途都是山路,两个人赶着十匹骡马在山路上徜徉,太阳还是那么热烈,下了山坡来到一处小河边,小河里的流水已经干涸,只是行人在河边挖了一个水坑,水坑里积着半坑渗出来的水。 两个人都不说话,牵着骡马一头一头地给牲畜饮水,牲畜把坑里边的水喝干了,停一会儿又会渗出。突然,张东仓冒然问了一句:“秋妹姐,你是不是心里很苦?” 在林秋妹看来,张东仓那句话是一个信号,是一句宣言,意味着这个小弟弟在心里还给林秋妹留着空间。人有时不需要预热,生活本身就充满激情。那种感觉非常准确,相互间都张开了贪婪的大口,索取和奉献是一对孪生姐妹,没有干柴见火不燃的道理。 可是,林秋妹猛然间把张东仓推开了,秋妹的话好像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磁性:“东仓,好兄弟,姐姐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男人家一旦对自己的妻子失去了忠贞就有了破绽,姐姐希望弟弟活得浑全(相当于实在)。一辈子忠于自己的婆姨。男人一旦有了外遇就只剩下刺激,找不到幸福。” 第762章 暴雨过去不久,疙瘩就决定在郭宇村动工,修建土匪大本营。那可是一桩对郭宇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工程。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当上了工程总监,豹子被疙瘩雇用为材料总管,齐结实齐壮实以及谷凤谷鸣弟兄四个都被疙瘩雇用为小工,泥瓦匠从外地雇用。 女人们也不闲着,王世勇对郭宇村的糜谷和荞麦种籽满足供应。漏斗子老当益壮,带领着一群娘子军在坡地上种糜谷,山里的坡地含沙量较大,土质较松,用锄头就能挖地,每人每天挖一亩地一点也不累人。一边挖田一边把种籽撒进田里,有些杂草较少的山坡干脆直接把种籽撒下,秋季能收多少收多少,反正郭宇村周围的闲置土地很多,谁也不在乎那一点种籽。 那一年郭宇村的种田好像有点互助合作社的味道,一吃过早饭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不要动员,全部扛着锄头来到田间,大家一字儿排开,从坡底向山茆运动。开始时只有漏斗子带领着春花、板兰根俩个儿子媳妇,老班长和棒槌带领着俩个儿子刚从黄河岸边捡回来的小女人。还有常建生常桂生的俩个媳妇艾叶和改英。到后来常焕生、焦妮娜、焦晓娜、文英文爱几个怀孕的小媳妇也扛着锄头加入了种田的队伍,大家不为种田图的是开心,谁能干多少就干多少,谁也给谁不规定指标,谁不想干了就走,没有人为大家记工,移民部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最后洋芋、蜇驴蜂、月儿(张大山女人)、兰儿(金宝川的女人)也禁不住诱惑,提着瓦罐扛着锄头来到田间地头。 一连几天连阴雨,群山变绿,大自然向人们显示了极其顽强的生命力。人也是一样,总是在不断地适应自然适应环境,尽管荒山上的坟茔在不断增多,新的生命又在不断诞生,看看那几个已经怀孕的小媳妇,你就会发现,郭宇村实际上充满活力。 疙瘩把所有的弟兄都打发回家,身边只留下林丑牛和安远,其实这两个保镖本身就在郭宇村安家,张芳荣给林丑牛生了个儿子,常焕生的肚子已经鼓起。还有金爱爱,自从疙瘩和姜秉公对金爱爱动手动脚以后,金爱爱住在娘家闭门不出,那女人还是有点抹不开情面,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脸,听说金爱爱也已经怀孕,王稼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郭宇村探望自己的娇妻。 那一日时近黄昏,郭宇村的官路上突然来了一辆木轱辘牛车,牛车上边坐着两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赶牛车的正是邓金元自己。原来,邓金元的两个孙子已经过了半岁,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虽然时不时回家看望媳妇,但是两个儿子已经厌倦了做棺材,过几天总是找个理由离开家里,邓金元没有办法,邓金元打儿子时两个儿子就给老人下跪,跪完了两个儿子还是要拍屁股走人,邓金元留不住儿子,心想只要把两个儿子媳妇留在家里也行,儿子总恋着媳妇,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回来看望他们的儿子和女人。岂料下过雨的哪一天,两个媳妇说她俩要去仙姑庵烧香。女人去仙姑庵烧香属于正常,地不平不可能阻拦,地不平为俩个儿子媳妇雇了两乘轿子,嘱咐她俩早去早回。其实地不平想跟上儿子媳妇同去,又害怕人说老家伙烧酒(凤栖人把公爹烧儿子媳妇叫做烧酒)。 两个儿子媳妇走后老婆子告诉地不平,那毛桃毛杏不会再回来了。地不平忙问:“为啥?” 老婆子说:“你去儿子媳妇屋里看看就会明白。” 地不平开了两个儿子媳妇的屋门,发觉俩个媳妇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屋子里能带走的东西洗劫一空。 这其实是两个儿子跟媳妇共同作案,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屋子里的东西转移走了,相互间约定了从家里出走的方案,媳妇当然听丈夫说,丈夫咋说她们咋干。 邓金元急忙撵出城外,发觉轿子已经让两个媳妇打发走了,两个媳妇坐在一辆牛车里,按照约定把她们的丈夫等待。 邓金元哭笑不得,邓金元不可能像打儿子一样去打儿子媳妇。邓金元只能自打圆场:“我说毛桃毛杏,你俩就是要走也得给我们两位老人打一声招呼,这样偷偷摸摸从家里出走,凤栖城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俩位老人怎样虐待儿子媳妇。” 邓银川邓铜川远远地看见老爹爹站在牛车旁边,知道阴谋已经败露,心里胆怯,不敢近前,只得折转身返回郭宇村。谁知道地不平坐上牛车,对两位儿子媳妇说:“我送你俩。” 其实,毛桃毛杏原来就在郭宇村住过,郭宇村就有她俩现成的家,邓铜川邓银川早已经把屋子打扫干净,就等待他们的媳妇来到郭宇村居住。地不平看见两个儿子时早已经把满肚子的气消耗干净,只是心里有点委屈,他娘的老子的心在儿子身上,儿子的心在媳妇身上! 不管怎么说疙瘩不敢慢待地不平,因为地不平是姜秉公的亲家,前一段时期干旱,郭宇村闹粮荒,姜秉公每过一段时间都给疙瘩接济一些糜谷,为了欢迎地不平的到来,疙瘩甚至拿出平日里舍不得吃的腊肉,为地不平设宴洗尘。 地不平也不好意走了,每日里在工地上走走转转,虽然说地不平没有亲自盖过大房,但是木匠的活路基本上都懂,地不平的刀功堪称一绝,地不平亲自为疙瘩盖大房雕梁画栋。 过了一段时间郭宇村又来了一家新的住户,自从大儿子王稼祥走后,王世勇的女人和两个小儿子王稼骐王稼昌的日子捉襟见肘,王世勇原来在家时就住在姜秉公的长工屋里,王世勇失踪以后姜秉公一直悉心照料着王世勇的女人和三个儿子。可是人心的承受能力有限,自从姜秉公知道王世勇失踪的原因以后,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实际上内心里翻江倒海,别的不说,最起码切断了对王世勇女人和儿子的生活供应。女人和儿子生活没有了着落,自然找到王世勇这里。 正好豆瓜也回到了郭宇村,王世勇就跟豆瓜商量,打算在豆瓜家的地基上,为老婆和两个小儿子搭建新屋。豆瓜家离村口的歪脖子树不远,属于郭宇村的第一家,豆瓜也有把凤鹅(晴雯)接回郭宇村安家的打算,于是俩家合为一起,在郭宇村的村口搭建茅屋。 豆瓜家是郭宇村的门面,胡老二在卧龙岗的山路上修建了一幢牌楼,疙瘩不可能跟胡老二攀比,但是疙瘩也不可能让郭宇村的第一家为郭宇村丢人。疙瘩每次路过歪脖树总是感觉心虚,歪脖树下曾经站着一个对疙瘩倾心相爱的女人。疙瘩从自己的工地上给王世勇和豆瓜调过来两个泥瓦工,还无代价地给了王世勇和豆瓜一批建筑材料,虽然一个是八路军小分队队长一个是土匪头目,但是疙瘩和王世勇的关系一直比较特殊。 谁也没有给郭宇村看过风水,可是郭宇村一直地杰人灵,其实这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里主要是人憨厚,大家都从不同的地方集聚在一起,相互间没有嫌弃和嫉妒,理解是一种粘合剂,尊重别人就等于尊重自己。郭宇村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把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些破事跟本就没有在意,反正大家为了求生,只要能活下去就达到了目的。 郭宇村在数不清的创伤中顽强地崛起。 第763章 历史有时惊人地相似,当年谷椽谷檩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那一年黄河发大水,弟兄俩在激浪中救出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就叫做棒槌,棒槌做了弟兄俩的女人。 如今,谷椽谷檩的儿子谷凤谷鸣又从发过大水的黄河岸边捡回了一个小女孩,弟兄俩根本不知道父辈们的历史,却干着跟爹娘一样的勾当,那种本领不要启蒙,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传承。那是一种原始的荒蛮,只有在荒蛮的山村才有可能发生。谷凤谷鸣把小女孩带到树林子里,光秃秃的树枝遮不住炎炎烈日,小女孩被两个男孩摁倒,剥光衣服的瞬间,两个男孩看见了一片光秃秃的盐碱地里,盛开着一朵粉红色的刺玫。那是一种无法遏制的诱惑,两个小男孩也没有完全发育,却尝试着偷尝生命中唯一的禁果,无论你以后经历了什么,那第一次却带着无法磨灭的印痕,直到你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你仍然刻骨铭心地记得。 小女孩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立刻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十二岁的小女孩像一只小猫,却已经懂得了奉献的真谛,那年月大人们做那种事从来不避孩子,可能那也是孩子们性早熟的原因之一。谷凤谷鸣最多十四五岁,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犯罪,他们的身体远没有成熟男人那么健壮,小牛牛插进花蕊的瞬间,感觉中有一种蜂蜇般的刺激,可是小女孩却哇一声大叫,疼痛得有点昏迷。第一次的感觉肯定不那么完美,那谷鸣的裤腿湮湿了,还没有进入巷道就过早地退出。 可是弟兄俩绝不会善罢甘休,反正大人们也不注意,并不成功的第一次反而激起了两个男孩的欲望,第二天吃过早饭,三个孩子又来到原地,这一次他们显得那么老练,那么从容不迫,好像三个情场上的老手,有条不紊地干起了那种活路。男孩女孩都显得贪婪,意犹未尽,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犹如蜂蝶在花蕊间流连,总不愿意离去,直到他们消耗完了体能,这才赤身裸体地睡在树林里眯瞪,蔚蓝的天空中停着一只鹰。 那兀鹰越飞越低,以为树林里躺着三个死尸,直到翅膀撞上了三个孩子的酮体,一阵风把孩子们惊醒,孩子们惊恐地坐起,看见了兀鹰那只带钩的嘴。 那是一场恶斗,兀鹰并不甘心离去,三个孩子都没有穿衣服,更加激起了兀鹰的食欲,孩子们捡起树林里的树枝进行自卫,击退了兀鹰一次又一次的猛扑,经过几个回合的缠斗,兀鹰终于失望了,翅膀猛扇了几下,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的天空。 看见呼风雨返回郭宇村,谷凤谷鸣弟兄俩最初没有跟亲生妈妈套近乎的本意。农村的孩子本身很犟,呼风雨没有尽到妈妈的责任。可是自从两个男孩跟女孩有了肌肤之亲以后,感觉到他们身上有了一种不可推卸的承当,必须让小女孩生活得有模有样,越来越严重的干旱使得棒槌一家六口几乎到了无米下锅的境地,谷凤谷鸣决定去找呼风雨,要求呼风雨为他们接济一点粮食。 呼风雨在村子里闲置的一块空地上搭建了两间茅屋,跟嘎啦一起住了进去。搭建茅屋并不费事,那是王世勇队长的建议,大家分散开居住,不要让刘子房的部队产生警惕,目前看起来诸事顺利,越是顺利越要小心谨慎。 谷凤谷鸣弟兄俩来到茅屋前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这本来没有什么,郭宇村近几年来不明不白的孩子不断地出生。可是弟兄俩走到茅屋前有点犹豫,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 弟兄俩站在茅屋门口喊了一声:“娘!” 屋子里的答应有点疑惑有点勉强。弟兄俩听见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匆匆忙忙撂下一句话:“我们快饿死了,给我们接济一些粮食。”说完那句话后弟兄俩转身就走,他们有点后悔,不该来找娘亲。 白天的酷热渐次散去,长时间不下雨,山风也没有了往日的凉爽,星星眨眼,郭宇村在焦虑中休眠。棒槌知道了三个孩子的苟且之事,没有阻拦,不鼓励也不反对,只是哀叹一声,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漠然。三个孩子的行为更加大胆,公然睡在一起,用他们尚不健全的肌体去寻找那一点可怜的刺激。 突然间柴门响了一下,那响声在暗夜里格外刺耳。谷凤谷鸣弟兄俩每晚睡觉时身边都放一根杠椽,那是他们防身的武器,一有什么动静他们就会拿起杠椽自卫。 弟兄俩没有穿衣,光身子冲出屋子,透过篱笆墙弟兄俩看见,朦胧的夜色下一个人影在郭宇村的山路上越走越远。 “娘!”弟兄俩不约而同喊出了声,可是那身影越走越快,没有回头。 弟兄俩开了柴门,看见一褡裢小米堆放在门口。 低矮的茅屋在暗夜中静默,启明星升起的地方,一颗红日正在孕育。苦涩的日子磨秃了人的感情,可是弟兄俩的眼睛却湿湿的,那不叫感动,那是一种水乳交融的亲情。 突如其来的暴雨冲洗了人们对于干旱的恐惧。郭宇村在这场干旱中只死了一个人,豆瓜爹那个老淫棍自食恶果,山路上只留下一把干骨。 暴雨来临时嘎啦被王队长派往凤栖办事,新搭建的茅屋被雨水冲开了几处漏洞,雨脚如注,呼风雨抱着小女儿在漏雨的茅屋中苦熬,有一种上天无路的悲伤。 猛然间,呼风雨感觉到雨点子越来越小,茅屋顶上,好像有人在活动。呼风雨稍一思忖,便朝屋顶喊道:“谷凤谷鸣,雨太大,你俩不要摔着。” 屋顶上听不到回音,孩子们的回答被暴雨淹没,但是母子们身上带着传感,相互间息息相通,两个孩子用自己尚不健全的身躯为妈妈遮风挡雨,那不叫回报,是一种亲情。 日子里搀和了太多的忧伤,人在苦涩的行程中寻找安慰,有时,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反映,那叫感动。弥合伤痕需要时间,更需要一种担当一种责任。 暴雨来得猛烈,暴雨过后西边天上架起一道彩虹。两个孩子从屋顶上下来了,他们拒绝了娘亲的苦苦挽留,悄然离去。 第764章 郭宇村还有一个女人这几年来大家关注不多,那就是春花,刘媒婆的女儿,大狼的老婆。郭宇村的人没有人不夸春花的贤惠,郭宇村除过几个年龄大的女人,其她女人基本上都没有让自己闲着,而且有的女人不至于找了一个男人,唯独春花坚守妇道,不为外边的诱惑动心,一心一意抚养自己的两个子女和二狼三狼媳妇改嫁时留下的侄儿侄女。反正一条院子一大群孩子,春花协助狼婆娘悉心照料。 其实没有人理解春花的苦衷,首先是春花的娘家妈妈在狼婆娘家里寄居,表面上看来狼婆娘并不计较,而且俩亲家相处融洽,实际上春花和妈妈刘媒婆都处处陪着小心,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惭愧。那种处境只有刘媒婆能够理会,每天都要看人的眉高眼低。 其实狼婆娘宽宏大量,对刘媒婆还有一点巴结的味道,几个男孩子都不在家,狼婆娘还指望春花给几个妯娌做出榜样,实际上最初的日子春花确实起到了那种作用,大狼和三狼被抓到煤矿挖煤,二狼和豹子出外赶脚,一家人看起来还浑全,谁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样发展,春花也感觉心地坦然,反正只要男人在外边活着就有盼头,孩子他爹总有回来的一天。 大约一年多以后,郭宇村传起了一股谣言,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郭宇村的十个男人在转马沟煤矿暴动中全部死光!那时人们的感情还没有磨秃,郭宇村几乎家家都设起了灵堂,祭祀在外的游魂。张东梅哭得死去活来,张东梅甚至要渡过黄河去寻找三狼。唯有春花连悲痛都要偷偷摸摸,因为公爹公婆比春花更悲伤。春花不可能给这家人增加麻烦,春花还要安慰婆婆和公爹。 过了一段时间谣言不攻自破,金宝川回到了郭宇村,带回了郭宇村十个男人的准确消息,那消息无疑给春花和张东梅吃了一颗定心丸,张东梅东渡黄河参加了八路,三狼知道了张东梅东渡黄河的消息以后,冒险从煤矿出逃去跟昼思夜想的爱妻约会,结果被鬼子的岗哨发现打成重伤,夫妻俩虽然活着相见,却没有福气百年共渡,三狼在张东梅的怀里死去,张东梅冒死把三狼运回郭宇村安葬。 二狼之死就不必赘述,反正二狼和三狼都死得有点不值,林秋妹和张东梅虽然还在惦记着她们的孩子,但是狼婆娘的屋子里已经拴不住两个媳妇。林秋妹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而张东梅在三狼死后不久,就跟葛有亮结婚,并且有了他们的儿子,儿子就寄养在东梅妈妈家里。唯独大狼媳妇春花一人把这个家里死守。春花在渺茫的希望中苦熬,转瞬间将近六年过去,岁月的叠加为春花积攒了许多好名声,连狼婆娘都认为,她的大儿媳妇非常贤惠。可是有谁知道,春花内心的委屈! 春花的大女儿已经十岁了,十岁的女儿知道替妈妈操心,婆婆给大女儿取了个妖钻的名字叫做水仙,二狼的女儿就叫做水芹,豹子的女儿叫做水花。春花的大儿子叫做宽心、林秋妹的儿子叫做宽亮,三狼的儿子叫做抗抗,板兰花的跟豹子的儿子叫做宽有。反正起下名子就是为了好称呼,农村的孩子基本上由爷爷奶奶给起名字。 一场暴雨解除了人们心里的恐慌。豹子被疙瘩雇用做了修建土匪大本营的材料总管,漏斗子带领着大狼媳妇和豹子媳妇板兰根去地里种田,板兰花的儿子还小,只能在家里抚养孩子,狼婆娘在家里做饭。照看几个孙子的责任就全部落在大孙女水仙身上。 值得一提的还有板兰花的弟弟板匠,板匠跟上刘媒婆在三官庙里打杂,混碗饭吃。 大雨过后山区的气温一下子变得凉爽,那一天水仙正跟几个小弟弟在院子里玩耍,十岁的孩子继承了爹跟娘的所有优点,长得欢眉大眼。几个孩子玩兴正浓,突然间孩子们齐齐站起来,院子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身穿军装的军人。 水仙终究年纪大点,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珠子问来人:“你俩找谁?” 男军人摸摸女孩的头,显得有点忧伤:“我是你大(爹)。” 小女孩腾腾腾跑回屋子,把狼婆娘从屋子内拉出来,指着那个男军人说:“他说他是我大。” 曾经昼思夜想,猛然相见却怀疑是在梦中。狼婆娘擦了一下眼睛,又擦了一下眼睛,有点不敢相认。终于,那军人憋不住了,喊了一声“妈——” 狼婆娘“哎”了一声,一双萝卜脚站立不稳,差点倒下,那女军人赶忙上前,把狼婆娘扶住。 孩子们傻了,想不到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他们的大大。 狼婆娘看看大儿子,又看看身边的女人,嘴张了几张,终于什么都没有问。狼婆娘看几个孩子还傻愣着,张嘴喊道:“快,快去地里喊你们爷爷妈妈回来,就说你大伯回家了!” 大狼明显地看到了娘的疑惑,指着那个女军人解释:“她叫鲁莹。我们在太行山区打仗,战争岁月异常艰苦。经过请示领导同意,我们结婚。结婚前我把咱家的一切情况都对鲁莹说明,没有任何隐瞒。” 狼婆娘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狼婆娘不可能把重逢的喜悦冲淡,狼婆娘只是奥了一声,紧接着说:“瓮里有水,你们先洗洗,歇着,我给你们做饭。” 几个孩子来到大人们挖地的山坡上,隔着老远就喊:“爷爷——大娘——我大伯回来了,还带回家一个女人!” 初时,大人们听不清孩子们在嚷啥,还是继续挖地,等到孩子们走近了,大人们才听清,大狼回村了,还带回家一个女人!全村的女人都在一起挖地,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标对准了春花,春花却显得木然,呆鸟般地站在地里,手扶着锄头想了半天,继续挖地。 漏斗子说:“走,春花,咱回家看看。这些娃们说话不牢靠,即使带个女人也得闹清楚,他们是啥关系?即使是夫妻也关系不大,你为大,她为小。” 春花笑得凄惨:“爹,你甭解释了,我能想得开。我不会离开这个家,我离不开你跟我娘。” 村里人纵容春花:“回去吧,回去跟那陈世美闹个你死我活!咱含辛茹苦给他在家里养娃,他却引回家个野婆娘!” 春花眼里含着泪珠:“闹腾没用。心不在了,要那躯壳干啥?” 大家一阵啧啧声,看来好人没有好报。看看将近响午,大家也没有心思干活,纷纷扛起锄头回家,漏斗子跟春花走在最后,一群孩子默不作声跟在爷爷后头。 回到院子春花没有进厨屋,而是回到自己屋子关起门,一个人睡在炕上失声痛哭。 大狼站在春花的门口,对春花说:“春花,你把们打开,听我解释。” 春花哽咽着说:“不用解释了,我能想开。” 漏斗子在儿子媳妇门口喊春花:“春花,起来吃口饭,压压气,为了孩子,你要想开。” 春花说:“大,我累了,想歇歇。”狼婆娘和几个孙子轮流叫春花,春花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狼婆娘害怕出现什么意外,让大孙子到三官庙去喊刘媒婆。 本来大狼想跟春花好说好散,春花另外找一个男人他不阻拦。可是一听到刘媒婆三字大狼心里崩溃了,担心刘媒婆辛辣的诘问让他作难。大狼对娘说:“我今天必须走。部队纪律很严。” 两个军人牵着马儿从郭宇村的官路上走过,路两边站满了怒目相视的村民。那女军人一点也不发怵,挺胸昂首。她对大狼好像非常满意,不在意大狼有孩子有女人。 第765章 金童是憨女从仙姑庵捡来收养的一个被遗弃的男孩,在众多的被遗弃的孩子中,金童是幸运的一个,他躲过了狗吞狼噬的悲惨命运,被憨女从仙姑庵带回郭宇村抚养,以后憨女又添了一个女孩,兄妹俩被楞木和憨女视为掌上明珠,逐渐长大。 孩子们的模仿能力极强。金童在仙姑庵生活的那一段时间,每日里模仿菩萨打坐莲台,双手合十眼睛微闭,那副姿态犹如仙童下凡。回到郭宇村以后,金童模仿菩萨打坐的习惯引起了郭宇村村民的哗然,愚昧落后的村民以为这孩子是神仙下凡,连良田爷爷也被蛊惑,对孩子异常的举动产生迷信,有一个时期郭宇村的村民一见金童打坐就齐刷刷跪倒,祈祷“仙童”为他们赐福。 以后憨女的女儿降生,小女孩刚开始懂事就学着哥哥的样子打坐,郭宇村的村民也就顺口把两个孩子叫做金童玉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前楞木死于非命。那是一桩疑案,三个人只有疙瘩一个人活着,谁也闹不清楞木是怎么死的。楞木之死给憨女造成了不可弥合的伤害,可怜的憨女竟然忧伤过度而死,良田爷也跟随女儿女婿走上了不归路。 不管人们带着多么深重的疑虑,疙瘩在埋葬良田爷一家三口的过程中尽职尽责。楞木死后杨九娃把金童玉女带到卧龙岗山寨抚养,两年来金童玉女就在卧龙岗山寨生活。山寨上的弟兄们对两个孩子关怀备至,人们根本不会介意两兄妹住在一起会产生什么后果,也没有想到两个小孩子也会干那种事情,反正两年以后玉女的肚子大了,怀上了金童的孩子。 一年多来疙瘩逐渐从那种狂妄的、扭曲的、变态的耻辱中走出,那种变态是一种必然,疙瘩无法承受尊严受到伤害,至今郭麻子还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诅咒疙瘩,郭麻子认为疙瘩制造了一连串的惨案。 然而,近一年来疙瘩诸事顺利,那种人性逐渐恢复。三字经对人性的总结非常精辟,笔者也不认为人分什么好人坏人,人有时干坏事有各种原因,比如疙瘩听到一句贬低自己的传闻就杀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那是一种人性的扭曲,疙瘩那一阵子正经历着一种难以承受的伤害和误会。 疙瘩把金童和玉女从卧龙岗山寨接回自己家里,洋芋本来跟憨女是好友,看见好友的遗骨不由得伤心。洋芋也知道两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玉女确实年龄还小,十二岁不到,这么小的孩子还需要大人照顾,却即将当妈,让人不得不替玉女捏把汗。 但是玉女看起来却浑然不觉,甚至还有那种水到渠成的酣然,女孩子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皮,仰起头来满脸稚气地问洋芋:“姨,你说还有几个月能生?” 洋芋心里潮上来一股湿湿的感觉,随即眼圈发红,这憨女也太贞烈,竟然为楞木殉情,假如憨女活到现在,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肯定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不会造成目前这种局面,让所有的人都替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难受。 两个孩子在疙瘩家吃了饭,住宿确实成了问题。洋芋,两个孩子和娘睡在厨房里,当年农村厨房就是客厅,富人家招呼来人地上摆一张八仙桌,穷人家招呼来人就上炕,八仙桌也只有富人才有。张芳琴和疙瘩住在另外的茅屋内,加之张芳琴本身不会做饭,洋芋操持一家人的日子,确实很累,再照顾金童和玉女有点力不从心。 疙瘩跟安远商议:“你回家问问你岳母,看她愿意不愿意照顾这两个孩子,当然不会让她白干,疙瘩——” 安远把疙瘩的话打断:“叔,你就不用说了,我回家做我妈的工作,她肯定愿意,焕生也能帮妈妈干活。只是,我们家也是两个哥哥均出来的茅屋,这两个孩子没有住处。” 疙瘩思忖良久,目前看来只能让两个孩子住进四合院内,因为茅屋不主人就塌陷,良田爷的老屋也要重新收拾。 疙瘩让洋芋过隔壁院子去跟蜇驴蜂商议,四合院的钥匙在蜇驴蜂家里。洋芋拿上钥匙打开四合院的门,院子内、屋子内老鼠成群。 原来下过暴雨以后,老鼠窝基本上被大雨冲毁,老鼠的生存能力极强,纷纷搬家来到无人居住的四合院内。那些老鼠一点也不害怕洋芋,纷纷蹲在地上跟洋芋对峙,仗着鼠多势众,欺负洋芋。 洋芋转身走开,回家把实际情况告诉疙瘩,疙瘩来到四合院一看,决定架起一堆干柴把那些老鼠捉来烧死。 那是一场残酷的人鼠大战,大部分老鼠跑掉了,少部分老鼠被烧死。四合院经过重新收拾,金童玉女以及安远一家三口住了进去。 可是睡到半夜,那些逃走的老鼠又偷偷潜伏回来,老鼠们竟然在人的身上跳来跳去,有点跟人示威的味道。 大家无奈,全部起来,站在院子内。幸亏是在夏天,感觉不太冷,可是两个怀孕的媳妇却有点经不住折腾,金童还是个孩子,一脸茫然,安远虽然年纪大点,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见过,老婆子身先士卒,对四个孩子说,别怕,熬到天亮就有办法。 好容易熬到天亮,安远又去请示疙瘩,疙瘩来到四合院一看,果然许多老鼠又重新回来。常焕生妈妈对疙瘩说:“要想把这些老鼠赶走,必须用水灌。” 老婆尿尿沟已经恢复了正常,一股清泉从两块石头中间流了出来。郭宇村人齐心协力,从老婆尿尿沟向四合院运水。老鼠被赶走了。可是由于屋子长久无人居住,猛然间灌进了大量的水,地基开始倾斜。疙瘩只得让修建工程暂停,在良田爷住过的地方为金童玉女搭建茅屋。 良田爷和憨女在世时人缘颇佳,郭宇村的女人们纷纷前来看望金童玉女,常焕生妈妈为两个孩子做饭,那玉女脸上露着傻傻的笑,让人看着心酸。 第766章 疙瘩知道老寨主何仙姑一直没有禁荤,于是让顾俊山拿出了一些腊肉,亲自下厨房为何仙姑做了一碗蒸肉,为何仙姑烙了两张煎饼,有点抱歉地说:“山寨上就这个条件,可惜没有酒服侍神仙。” 何仙姑向来嘴臭,骂人一点也不留情:“疙瘩你不要割了驴逑敬神!老妪虽然不是驴兽医,却能看到驴肚里!你是害怕老妪的烟锅头子把你的西瓜(脑袋)敲碎。” 疙瘩讪笑:“疙瘩能死在神仙的刀下也算有点名气,疙瘩死后没有人为老寨主扶柩送灵。” 何仙姑突然有点泄气:“咱们这些人一辈子杀人无数,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见血就心慌。做善事都唯恐来不及,何谈杀人!” 疙瘩慨然:“人有时杀人迫不得已,并非本意。” 疙瘩看何仙姑吃完,并不想久留,于是说:“老寨主,要不然你先在山寨上歇息,疙瘩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 何仙姑坦然:“老妪知道疙瘩想赶我走。其实老妪是一具死了没有埋的活鬼,到那里都不受人欢迎。疙瘩好好活着,以前的不说,以后再不要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疙瘩双手抱拳:“谢神仙教诲,疙瘩谨记心中。”说完就急着要走。 想不到何仙姑先疙瘩一步,走出门外,大步流星,霎时间不见踪影。 顾俊山看得目瞪口呆:“早闻何仙姑其声,今日得见其人,果然名不虚传。” 疙瘩一边上马一边言道:“老寨主年轻时的厉害绝非你我二人能够比肩。” 却说那何仙姑转瞬间来到三岔路口。站着踯躅了许久,打不定主意该去哪里。这里的一山一水对于何仙姑来说是何等的熟悉,驰骋江湖数十年,到头来一无所有,有点日暮西沉的忧伤。何仙姑突然想跟人说话,想坐在热炕头上享受儿女们的侍候,她想楞木的一双儿女了。看来还是憨女有主意,为自己抱养了一个儿子,听说憨女和楞木已死,何仙姑能猜得来楞木之死很可能是权力之争,但是何仙姑不想跟疙瘩闹翻,那一代王朝不是亡于内乱?这是一种极其自然的社会现象,称兄道弟的朋友最容易翻脸。 想那么多干啥?耄耋老人还对这个社会有何诉求?何仙姑的想法有点奢侈,她想把憨女的一双儿女带到仙姑庵养活起来,以解膝下无聊空虚。 穷乡僻壤的三官庙,刘媒婆的日子也不好过,就这每天活得颤颤栗栗,担心有人把她撵走。这天,门口突然飘进来一具活鬼,到让刘媒婆大吃一惊,她慌忙给来者跪下,连头也不敢抬,道声:“神仙万福。” 那活鬼也不答话,面对三官庙的塑像端详了许久,然后好像是问刘媒婆又好像自言自语:“这三个塑像好熟悉,是不是楞木和憨女?还有他俩的爷爷。” 刘媒婆还是不抬头,颤声答道:“正是。” 那活鬼有些伤感,对刘媒婆说:“不怕,老妪不会伤害你,你站起来说话,有些事老妪还想问得明白。” 刘媒婆扶着案桌站起来,抬头看了何仙姑一眼,立刻吃惊地问道:“神仙可是何仙姑?你是人还是……仙?” 何仙姑神色暗淡:“老妪是一具已经死了的活鬼。日子混得连你都不如。” 刘媒婆的胆子大了起来,问道:“神仙有何赐教?贫尼洗耳恭听。” 何仙姑问得直接:“你可知楞木和憨女是怎么死的?” 刘媒婆感觉脊背一阵阴冷,这何仙姑是不是来替楞木报仇?她朝神仙身后喊道:“你两个出来吧。” 两个小孩子颤栗着从神像后面走出,何仙姑看哪两个孩子一个眉清目秀,一个人前面后,鼻歪嘴抽,好像发育不全。只见刘媒婆对哪两个孩子说:“你们俩个出外看看,有人来了就喊一声。” 两个小孩子出去站在门外,刘媒婆这才说:“楞木之死咱没有亲临现场,不敢瞎说,各种说法都有。好像有人怀疑楞木被疙瘩害死。贫尼不敢相信。因为疙瘩对楞木的两个孩子可以说体贴入微。至于憨女是为楞木殉情而死。老良田是极度悲痛而亡。” 何仙姑叹一口气,继续问道:“憨女的两个孩子现在哪里?老妪想见见。” 刘媒婆终于看清了,何仙姑的表情里有伤感流出。两个女人可能年纪相差不大,相互间找到了交流的机会。刘媒婆内心里对何仙姑的戒备完全消除,她回答道:“金童和玉女就住在老良田原先住过的院子内,那玉女年纪尚小,却不小心怀上了金童的孩子,疙瘩专门为俩个孩子雇了一个佣人,照看两个孩子的衣食起居。” 刘媒婆继续说:“神仙如果不介意的话,贫尼带你去。” 何仙姑神色黯淡:“那倒不必。” 何仙姑说完转身就走,走出不远又返回:“老妪还想问你,杨九娃的儿子现在哪里?” 刘媒婆有些迟疑,她并不知道杨九娃的儿子去了哪里。她的回答有些含混:“疙瘩可能清楚,问问疙瘩就会明白。” 那玉女很小的时候见过何仙姑,记忆中已经把何仙姑忘记,看见何仙姑走进院子,胆怯地躲在金童身后。可是金童跟何仙姑生活了几年,见了何仙姑一点也不害怕,满脸绽笑,问得天真:“何奶奶,听说您已经驾云升天,却怎么又回来了?” 何仙姑不生气,何仙姑摸着金童的头,回答得有点伤心:“奶奶想你俩,所以就回来了。” 常焕生妈妈出来站在院子内,有点不敢相信。何仙姑的大名在凤栖无人不晓,常焕生妈妈在凤栖跟上丈夫常有理卖包子那许多年,每年几乎都去仙姑庵里进香,何仙姑长得特殊,一眼就能认出,老人家一辈子也经过了许多风风雨雨,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既然碰见了就以礼相待,于是向前面朝何仙姑叩头,口称:“神仙万福。” 何仙姑哀叹一声:“起来吧,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个老妪。” 安远从老婆尿尿沟挑一担水回来,看见何仙姑时大吃一惊,思想起在仙姑庵寄居的日子,连忙放下水担子,走向前把何仙姑的双臂抱住,嘴里喊着:“妈妈,你还记得我不?” 何仙姑在自己大脑的记忆力极力搜寻,终于想起来八年前杨九娃带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说他打算把这孩子收为义子,交给何仙姑悉心照料,一年以后小男孩的身份暴露,就被红军来人带走。 人生有许多想不到,何仙姑也想不到在这里能跟杨安远相遇,可惜杨九娃已死,假如杨九娃还活着,该做如何感概?何仙姑疑惑着问道:“你可是杨安远?” “正是,妈妈好记性。”安远显得非常激动。 大家都搞懵了,不知道安远跟何仙姑的那一段交往。甚至连金童也疑虑重重,又仰起头问安远:“你怎么会是何奶奶的儿子?” 玉女看面前的老人并不那么凶恶,也就胆大起来,也问何仙姑:“奶奶你认识我娘?” 何仙姑看玉女挺着个大肚子,真替玉女难过。不过农村这种现象见多了,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界限模糊,一旦朦胧中有点需求就干那种事情,大人们不去干涉,有一种原始的、返璞归真的意识。 何仙姑一辈子不轻易流泪,这个曾经的女匪首胆大心硬。可是这阵子人性回归,不自觉地流出了泪珠。何仙姑被大家簇拥进了屋子,盘腿坐在炕上,有种回家的感觉。 何仙姑把自己的烟锅子叼在嘴上,安远立马上前给老人点火。何仙姑指着另外一个大肚子女人问道:“这个女孩是谁?” 安远抢答:“这是我的媳妇。” 何仙姑看看常焕生,说话也就直言不讳:“安远,你的媳妇配不上你。” 满屋子笑得开心。连常焕生也不好意思笑了,焕生妈妈索性问道:“你算算,这两个孩子能不能过到底?” 何仙姑当真要了夫妻俩人的生辰八字,算得认真。算完了,告诉大家:“这两个孩子能活到九十岁。安远,你好福气,人活一生安逸就好,别好高骛远,杨九娃看不起老妪,结果啥下场?” 大家都不言语。 何仙姑突然跳下炕,说:“天不早了,老妪要走。” 大家苦苦挽留。 安远说:“我牵马送你。” 何仙姑满目深情:“不用,说不定那天我还来。” 说完,倒背着手,出了院子,大步流星,从郭宇村的官路上走过。村子里的女人们都从屋子内出来,目送何仙姑远去。 第767章 八年前王世勇队长被姜秉公的弟弟姜秉乾暗算,王世勇被过路的红军救起,从此后王世勇就走上了革命道路,想不到八年后一家人在郭宇村安家。 王世勇的老婆是一个本分的农村妇女,嫁给王世勇以后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继承了王世勇的传统,长得健康而虎实。最大的王稼祥二十岁,老二王稼骐十八岁,老三王稼昌十六岁。 人的某些本领带着先天的遗传,三兄弟年龄不大,已经成为庄稼行里的把式。姜秉公非常器重王世勇的三个儿子,在王世勇无端失踪的七年期间,对王世勇的家眷照顾得非常周到,可是不幸东窗事发,王世勇跟姜秉公大老婆的苟且之事败露,大老婆含羞自杀,王世勇神秘失踪的原因大白天下。这本来是一桩丑事,姜秉公肯定不会寻机报复,但是从此切断了对王世勇家眷的生活照顾,大儿子王稼祥春节前后前往郭宇村寻找父亲,希望父亲能给他找下合适的事干,结果千里姻缘一线牵,王稼祥竟然在郭宇村觅得娇妻。 王稼祥跟金爱爱的婚姻带有某种传奇,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双方的大人也非常满意,用现今的话说,叫做闪婚。婚后的王稼祥参加了八路军运输队,金爱爱继续住在娘家。 王世勇的老婆带着两个小儿子在狮泉镇苦撑了半年多,终于撑不下去了,拖家带口来郭宇村寻找丈夫。 王世勇有愧于他的家人,王世勇必须对老婆孩子负责。歪脖子树不远处下半扇坡,有几孔烂土窑,几年来八路军小分队就住在土窑内,为了不引起国民党军队的主意,烂土窑外边基本上没有怎么收拾。老婆孩子来郭宇村最初的日子,王世勇就安排家人住在烂窑内。可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王世勇必须为老婆孩子重新安排住宿。 正在这时豆瓜从仙姑庵回来了,谈到他想在老宅院重新盖几间茅屋之事,王队长灵机一动,何不安排老婆孩子跟豆瓜做个邻居? 王世勇的两个儿子从小就干农活,跟豆瓜一起把坍塌的茅屋重新清理,清理出一块偌大的地基,疙瘩路过,打听得王世勇准备在郭宇村安家,立刻从他自己的建设工地上调过来几个泥瓦工。不几天,一长溜新的茅屋就在豆瓜家的老宅基上盖成。 又有一家新的移民在郭宇村安家落户,可是这一家移民非常特殊,他是八路军凤栖小分队王世勇的家眷,有着非同凡响的背景。 郭宇村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这里没有歧视,没有闲言碎语,人们遵照自己的道德观念生活,相互间没有利益之争。 过了一段日子豆瓜请示王队长,他在仙姑庵又为自己觅得一门媳妇,主要是为了照顾孩子,现在房子已经盖好了,想把媳妇和孩子接回郭宇村居住。 王世勇队长愕然,怪不得前一段时间豆瓜一直住在仙姑庵不归队,原来是迷恋自己的媳妇。小分队由于执行的任务不同,在组织纪律方面远没有正规部队严密,王世勇队长只是保证运输通道的畅通,对战士的个人私生活一般采取放任的态度,其实他也鞭长莫及,千里运输线上不可能对战士进行监督和管理。 王队长点头,表示默认,豆瓜跟王稼骐一起,重返仙姑庵。两个人相伴的主要目的是想去凤栖城置办一些日用零碎,所以两个年轻人骑两匹马,赶两匹马,早晨起来从郭宇村出发,太阳偏西到达仙姑庵。 王稼骐长了十八岁,还没有到过凤栖,感觉中一切都非常新奇。两个人骑马首先来到仙姑庵,仙姑庵老尼(豆瓜娘)当然不可能让一个生人发现仙姑庵的秘密,就在大殿内招待儿子豆瓜带来的客人,王稼骐一边吃饭一边四下里张望,看不见锅灶,饭菜却是热的。 吃完饭豆瓜跟王稼骐继续上路,走到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时正好天黑,两个人就在大店内歇宿,意想不到跟张东仓王稼祥的骡马大队相遇。 由于天降暴雨,干旱解除,东城门外骡马大店内八路军跟李明秋的粮食换军用物资的交易自然中断,骡马大队又跟前几年一样,把食盐和陕北土特产驮往长安,从长安换回医药和生活用品。好在沿途的检查站大多数撤销,抗日战争进入决战阶段,八路军跟国民党军队配合默契。 他乡遇亲人,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自然皆大欢喜。近一段时间运输任务繁重,除过向郭宇村送粮食,大家基本上就没有功夫回家。王稼祥从王稼骐嘴里得知妈妈和两个弟弟已经在郭宇村安家,内心感觉沉重。郭宇村当然没有狮泉镇那样物产丰富,也没有狮泉镇那样人们生活富裕,在郭宇村安家当然是迫不得已,思想起前一段时间姜秉公对自己新婚妻子金爱爱的骚扰,王稼祥的内心对姜秉公产生了仇恨。 大家在骡马大店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便分开,王稼祥跟随张东仓南下长安,王稼骐和豆瓜一起进入凤栖城采购他们需要的生活用品。豆瓜娘给了豆瓜许多钱,豆瓜给凤鹅扯了几件衣服布料,还把一应生活用品全部买齐。王稼骐也按照爹爹王世勇的吩咐,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半下午两个年轻人赶着牲畜从凤栖动身,来到仙姑庵时只见一个俊俏的媳妇带着孩子在大殿内等待豆瓜的到来。 豆瓜娘有点神色暗淡,还掉了几滴泪珠。凤鹅哽咽着说:“娘,我会经常来看您。” 王稼骐当然不知道豆瓜的家事,还以为豆瓜跟那个年轻媳妇是结发夫妻,那个男孩是夫妻俩亲生。奇怪的是昨天来时还没有看见这娘俩,今天这娘俩从什么地方冒出? 算了,管人家那么多事干啥?世上许多事本来就无法说清。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大家还要赶路,豆瓜匆匆地跟娘道别,看见何仙姑叼着烟锅子站在大殿门口,豆瓜走向前,想跟何仙姑打声招呼,岂料何仙姑看见豆瓜过来,转身返回大殿内,豆瓜进入大殿,已经不见了何仙姑的身影。 上了驴尾巴梁,太阳已经落山,七月的晚霞让人浮想联翩。两匹马驮着买来的生活用品以及仙姑庵里积攒下的干馍,凤鹅跟豆豆合骑一匹马,另外一匹马豆瓜跟王稼骐换着骑。短短几天,豆瓜跟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已经混熟,大家在一起非常开心,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至交。 到了郭宇村时已经半夜,王世勇在歪脖树下等得心急。王稼骐妈妈焖好了一锅黄橙橙的米饭。大家卸了驮子开始吃饭,好像一家人那么亲热。 吃完饭就收拾屋子准备睡觉,那凤鹅初来咋到,感觉什么都很新鲜,两口子睡在炕上凤鹅还有点怀疑,她搂着豆瓜的脖子问道:“豆瓜,这里是不是我们永久的家?” 黄河就在山下奔腾,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吼声。东边天上的红日,正在经历着分娩前的剧痛,郭宇村在酣睡中苏醒,新来的移民惊喜地发现,村口的歪脖树上,飞来了一群喜鹊。 第768章 由于日本鬼子的战线不断龟缩,黄河对岸早已经看不见鬼子的踪影,两岸人民的交流逐渐恢复正常,离陕西最近的贤麻镇已经被八路军游击队控制,但是铁路沿线依然在鬼子们的掌控范围之内。为了战争和国内能源的需要,鬼子们甚至赤膊上阵,亲自下矿井挖煤。每天仍然有一辆火车从转马沟煤矿开出,在洪福县火车站稍作停留,然后一路向东,开往秦皇岛码头。 当年被日本鬼子抓到煤矿挖煤的十条郭宇村汉子,如今只剩下三个,分别是郭全发、青头和谷椽,他们当初被抓到煤矿是也就四十岁不到,经过六年的苦难折磨,这三个人看起来就好像五十岁的老头,矿山上中国矿工的人数不断减少,常见病死累死或者被鬼子折磨而死的矿工被拉来扔进矿山旁边的芦苇荡里,芦苇荡里一片恶臭。有些矿工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就被鬼子们拉来残忍地活埋。 郭宇村的三条汉子在死亡线上挣扎,他们跟外界完全隔绝,根本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记不清自己的真实年龄。三个人也不经常见面,偶然见面也只是点一下头。抬头看密密麻麻的铁丝网连着鬼子的炮楼,鬼子们的膏药旗在炮楼上张扬,炮楼上的枪管扫视着上下矿井的矿工。自从发生了几次暴动和矿工骚乱以后,鬼子们对待矿工更加严厉和残酷无情,不准矿工们在一起说话,连矿工们睡觉也有鬼子监控,每一个工作面上都有鬼子监督,矿工们根本没有人身自由。 矿山上的伙食虽然很差,但是矿工们基本上能够吃饱,鬼子们也知道这些“活尸”(矿工)吃不饱饭就没有力气挖煤,因此上在伙食方面还基本上有点人性。有时,矿工们偶尔还能吃上东南亚的大米,东南亚大多数国家已经沦陷为日本鬼子的殖民地,日本鬼子把掠夺来的大米装船北运,在中国的码头上卸下,主要供应日本鬼子和伪军,一小部分分配给矿工,这绝对不是仁慈,而是为了更多地剥削矿工们的劳动价值。 陕西大旱的那几个月,山西也不同程度地遭遇了旱灾。不过山西的农村大部分为八路军占领,老百姓种植大烟的极少,驻扎在山西的日本鬼子主要靠河北和外域供应粮食,粮食主要靠火车运输,沿途的铁路线不时能听到八路军破坏列车的爆炸声。 那一次青头从矿井上来,在食堂的木桶里挖了一碗米饭,蹲在一边默默地吃着,突然间走过来一个鬼子兵,站在青头面前,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你的,过来一下。” 那年月人们的感觉木讷,把生死看得很淡,青头想这鬼子叫他干啥?六年来青头基本上循规蹈矩,没有参加任何暴动和骚乱。青头也不知道咋想,反正跟任何人都不交往,只是穿衣没有其它矿工邋遢,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不可能保持清洁,只是相对整齐一些。 鬼子兵把青头带到一间屋子,屋子内一张桌子后边坐着一个鬼子军官,青头认识那军官,叫什么少佐。那少佐经常站在矿井口上,看见没精打采的矿工就抽一鞭子,矿工们对少佐咬牙切齿,但是敢怒不敢言,经过许多年的折磨,人们的锐气已经消耗殆尽。 那少佐面对青头竖起大拇指:“你的,良民的有!” 青头嗷了一声,有点眯瞪有点糊涂,这鬼子看上了我的什么?青头可不想替鬼子干事,他只是想熬一天算一天,也许有熬到头的时候。 岂料少佐交给青头一项“任务”,要青头负责监督周围矿工的举动,有什么情况就及时汇报:“好处大大的有!” 青头未置可否,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因为拒绝就意味着死亡,答应就意味着要做内奸,违心地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青头不想死,青头心里有一个理念,总有熬到头的时候。青头思念着他的老婆蜇驴蜂和四个女儿,他必须熬到跟她们母女见面的一天,为了那一天青头磨秃了所有的棱角,为了那一天青头咬紧牙关默默地忍受者所有的折磨。 青头说,说得也是实情:“太君,你看,那些不安分守己的‘刁民’已经全部死光了,现在矿山剩下的这几百矿工全是一些三板子打不出屁来的老实疙瘩,不需要监督,我敢保证他们都很听话。” 少佐听得似懂非懂,可能根本没有完全听懂,只是断章取义,听见青头开头的“太君”和最后的“听话”,反正南辕北辙,少佐又竖起大拇指夸赞青头:“你的,听话的良民,好好的干,干好了就不用下井。” 以后的日子,青头活得战战兢兢,青头害怕少佐找他谈话,要他汇报矿工内部的“动静”,转马沟煤矿曾经出过内奸,导致那一次暴动失败,暴动失败以后那个内奸也没有逃脱惩罚,被矿工们掐死在工棚的炕上,嫉恶如仇是中国人的传统,害人者必害己,青头明白这个道理。青头决心不能违心做坏事,但是青头还想活,不可能明火执仗地跟鬼子对峙。青头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蒙混过关,又不至于伤害任何同胞。 青头担惊受怕那一天还是没有能躲得过去。那一天青头扛着铁镐正准备下井,少佐亲自把青头喊住,青头跟在少佐的身后,还是来到了那间屋子,屋子内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鬼子的翻译。看样子鬼子挺当一回事,桌子上放着纸和笔,还有一个鬼子坐在桌子前做记录。 这一次轮到翻译发问:“咱们索性开门见山,这一段时期你有什么发现?” 青头站得笔直,还把自己的衣服领子整了整:“太君,我当真没有什么发现,不能昧着良心瞎说。矿山剩下的几百矿工全是良民,给他们借个胆他们也不敢再发生任何骚乱。” 少佐刷一下抽出指挥刀,架在青头的脖子上:“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有!” 青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心想脖子缩回去挨一刀,脖子伸长照样挨一刀,死到临头必须装得硬气:“太君,你们日本人也讲良心。凭良心说这些矿工们叫你们整怂了,你看看你们炮楼上那些机枪全部对准我们,我们活一天算一天,谁还敢跟你们对峙。”翻译不知道对少佐咕哝了一些什么,少佐把刺刀从青头的脖子上取下,在青头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喊道:“八格,滚!” 从此后日本人再没有找过青头,青头一直熬到日本鬼子放弃煤矿那一天,才跟郭全发、谷椽一起,回到离别了八年的郭宇村。 第769章 张有贵不可能在郭宇村久留,张有贵目送李明秋离去,就跟妹子蜇驴蜂告别,蜇驴蜂感觉到说不定还有用得着娘家哥哥的时候,对张有贵态度转变了许多,她指着李明秋卸下的两袋洋面对哥哥说:“这两袋洋面你扛上一袋回家。” 有这句话就够,张有贵不可能要妹子的洋面。张有贵说:“你留下吃吧,我家里不缺吃喝,缺的是没有人理解我的苦衷。”张有贵说完走出妹子的院子,看见疙瘩拉着两匹马还在场院内将他等待。 由于有昨天晚上的尴尬,翁婿俩一路无话,大自然显示了旺盛的生命力,仅仅十来天过去,群山一片翠绿,水是万物的精灵,把水扶起来,就变成了生命,有水的地方肯定就有生命繁衍,这是一条铁定的规律。 疙瘩突然感觉到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岳父可怜,无话找话地说道:“昨晚上的事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张有贵沉默不语,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感觉心里委屈,他不可能埋怨疙瘩,这个老女婿完全是出于好心,自己没有损失什么,损失的只是做人的尊严,感觉中有点憋气,无厘头吼了一句秦腔:“王强你好比一只鳖,水里走来泥里歇……” 疙瘩不再说啥,也猜不到岳丈骂的是谁,管他骂谁,即使骂疙瘩也不会计较,咱黑地里睡觉搂的是他的女儿!就让这个小岳丈发泄几句,谁让咱光爱割了驴逑敬神! 二十里山路,骑马走了一个时辰,来到张有贵家门口时看见一个老汉蹲在大门口抽烟。那老汉一见张有贵走近,立刻站了起来,张有贵认识,问道:“张虎娃,你来作甚?” 这张虎娃就是常建生常桂生的舅舅,也是张有贵的远房族人,每年除夕在一个神轴下拜完祖先,然后各干各的事情,相互间没有任何往来,只是认识。 张虎娃看见张有贵脸上有些不以为然:“掌柜的,你不用怕,我没有端升子提斗,不是来你家借粮。” 张有贵尽遇尴尬事,心想我把你张虎娃咋啦?你怎么说话也夹枪带棒?可是看女婿疙瘩站在旁边,马上挤出一张笑脸:“看一家子(指同姓族人)说得,你求到我门上我不敢说不给。” 张虎娃亲自推开张有贵家大门,说话带着调侃:“掌柜的咱进你屋里说话,保证是件好事,是巴结你来了,别不识趣。” 张有贵一边拴马一边问道:“啥事吗,该不是给我说媳妇?” 张虎娃一点也不隐晦:“倒还让你说着了,不知道咱这张臭嘴能不能当得了媒人。” 张有贵心想,张虎娃能够给我介绍什么样的女人?心里也就不太在意。不过人家既然撵得巴结你,你还不能慢待。 张有贵跟张虎娃同辈,弄不清谁大谁小,张有贵栓好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张虎娃请进了院子,疙瘩本来想走,一听说给岳父说媒,想看个稀罕,因此上也跟着进了客厅。 三娘跟进来,问几个人吃了没有?张虎娃抢先回答:“我还没吃。” 张有贵有点瞧不起张虎娃,不过也不好说啥,看了疙瘩一眼,问女婿:“你饿不?” 岂料疙瘩却说:“炒几个菜,热一壶酒,招呼媒人喝一杯。” 这等于抬杆,把张有贵抬得难堪。不过张有贵也见过世面,不会在女婿面前丢人,他说:“酒还有些,是上一次老和尚带来的散酒,不过吃菜却难。” 三娘说:“不要紧,我想办法。”说完走出屋子。 张虎娃坐在椅子上,一边脱下鞋抠脚指头缝隙里的泥巴一边说:“昨天老婆娘家嫂子从黄河那边过来,带来娘家侄女,说山西那边日子不好过,想在陕西这边找个婆家,咱就想到有贵老婆新亡,看那女子长得也一表人材,于是就撵来巴结掌柜的,人现在就在我家,不知道掌柜的想不想见那女子一面?” 这真是牛生麒麟猪生象,什么怪事都有。昨晚上刚遇见一个山西过来放鸽子的,骗了疙瘩一笔钱财,尽管数目不大,但是猪尿泡打人,虽然不疼,骚气难闻。这张虎娃也是有点不知好歹,竟然敢打张有贵的主意,搭上骗子骗人! 大家都是过来之人,都有了一点年岁,张有贵好心劝张虎娃:“一家子,吃一顿饭回去吧,我张有贵也是吃五谷长大,别给咱的尻子灌风!” 张虎娃听出话里有话,有点不买这个帐,把烟锅子放在鞋底上弹两下,张嘴问道:“什么意思吗一家子你给咱说清,不要算了卦不给卦钱反抠人家的眼!你是不是下看我到你这里来混一顿饭?一会儿吃完饭我给你把人带来,你看上了就留在你屋里,看不上了我把人引走!咱谁都不欠谁,不要说话噎人!” 疙瘩从中嘬合:“算了,都是自家人,都不怕别人看了笑话咱?我相信这位老哥也不是瞎说。” 张虎娃又对疙瘩撒气:“涝池不大鳖大,别看你是个土匪头目,在这搭(里)你得把我叫叔!” 疙瘩也不介意,疙瘩用不着跟张虎娃憋气。正说话间饭端上来了,由于有疙瘩在,三娘擀了一些细面,端上来一碟子苦苣一碟子韭菜,看样子大家都憋着气,因此上也没有上酒。张虎娃一连咥了三碗干面,仍然不饱,还吃了两个冷馍,三娘问:“吃饱了没有?” 张虎娃回答:“将就。” 紧接着张虎娃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把人引来,看得上今夜就住在你家,看不上我把人带走。” 张虎娃走后疙瘩对岳父说:“我看那驴日的是混饭来咧,这一走就不会再来咧。” 张有贵哀叹一声:“屙屎的遇到个****的,这年月什么景致都有。” 停一会儿张虎娃果真引来一个姑娘,那姑娘脸上有些菜色,不过长得眉清目秀,一根大辫子甩在身后,留海下一双毛眼眼看着心痛。 张虎娃说话也不拐弯:“这娃夜天(昨天)过来,今天早晨喝了一碗菜汤,看上就管一顿饭,今夜就住到你家,看不上我就把人带走!” 张有贵高墙大院,想来这弱女子也不会逃走。不过张有贵还是有些犹豫,这女子看着面熟。 世上哪有这等好事!疙瘩代替张有贵表态:“那就让这女子先留下,财礼的事明早过来再商量。” “能行。”张虎娃答应的非常痛快,“掌柜的,咱一辈子不做空空事,一家人饿了几天了,能不能先借二升小米?” 张有贵给张虎娃装了两斗粮食,让张虎娃背回去先吃。疙瘩看也没有他的事了,于是告辞。 三娘把那女子引到后院厨房吃饭,张有贵突然感到浑身奇痒,脱下衣服一看,衬衣上已经让虱子爬满,原来昨夜在山寨上睡觉,那被褥不知道经过多少人铺盖,饿急了的虱子寻找到活着的肉体,不饱餐一顿才怪。 张有贵提了一桶凉水,把自己浑身上下淘洗了一遍,找了一身干净衣服,刚穿戴整齐三娘就带着那女子进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阴了,紧接着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打窗棂,别具一番景致。张有贵点亮蜡烛,看那女子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虽然补丁叠着补丁,但是看起来整齐干净。张有贵问了女子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女子回答:“十六。” 张有贵内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是一个十六岁,去年他娶表妹时,表妹也才刚十六。今年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疙瘩,女儿也才正十六,十六岁的姑娘让人看着心疼。 张有贵不知道怎么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再加害面前的少女。人有时非常奇怪,突然之间良心发现。张有贵说:“女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岂料那女子非常坚决:“我爹说,嫁谁都是一样嫁人。不嫁人就要饿死。叔,你只要管我吃饱,要我干啥都行……” 雨,还在下,雨角如注。炕墙上的蜡烛被风吹灭,一丝火星在暗夜里亮了许久。张有贵也算一个情场上的老手,老牛吃嫩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中小姑娘浑身燥热,好似一个火炉。犁铧插进壕沟的瞬间,姑娘哎呀了一声,颤声说:“叔,你慢点,我疼。” 第二天早晨起来,张有贵看见,褥子上有一抹女儿红。 张虎娃没有来索要财礼,不过张有贵从小姑娘嘴里,得到了一个真实消息,这小姑娘正是张虎娃的亲生女…… 第770章 刘子房军长抬头看城墙上的士兵一起朝他注目,艳艳的哭声带着悠远的旋律,众目睽睽之下刘子房弯腰把艳艳扶起,掏出手绢为艳艳擦干眼泪。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假如不是家庭破裂父母离异,十七岁的艳艳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思想起在这一次家庭纠纷中艳艳是个无辜受害者,艳艳怀上孩子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军长夫人想独霸那份情感。其实成功男人对待跟自己相濡以沫的女人本身就没有感情可言,有的只是欲望、怜悯和那么一点点承担。 这座县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保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有关刘军长的家庭绯闻在迅速传递,到后来就带着一些戏剧的色彩,反正每一个家庭都是一部独立的小说,家家都在演绎着带着浓重感情色彩的悲喜剧,大人物跟小人物一样,有时也深陷感情的泥淖之中。 城墙上的士兵看见最高司令长官搀扶着爱妾缓缓地进入房中,有点意犹未尽,抑或还多少带点失望,不知道他们想看到什么结局,幕布拉上以后,大家的想象力也就格外丰富,那个小女人太吸引大家的眼球,许多生锈的槌子都把那一点可怜的水水流淌在裤裆里头。大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无法启齿的字眼,特别是看见窗子被轻轻地关上以后。 刘子房视而不见,刘子房不可能顾及军人们的感受。刘子房把女孩轻轻地托起,好像摆弄一件易碎的玉器那样把艳艳放在床上。那一刻艳艳所有的委屈都已经消失,双手勾住刘军长的脖子,一张小嘴努起来,慢慢地拉近两张嘴的距离,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刘军长迟疑了足足一秒钟,紧接着一张大嘴搭在小姑娘的樱桃小口上,做一个深呼吸,艳艳的舌头被吸进老男人的嘴中。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屋子,屋子里弥漫着粉红色的暖意,那是一个浪漫的时刻,小姑娘把自己剥光,刘子房看见一个粉红色的肉球在眼前晃荡,高高鼓起的肚子和一对乳房呈现出高低起伏的丘陵,那里边蕴藏着刘子房的汗水和成果,刘子房陶醉了融化了,把耳朵搭在小姑娘的肚皮上,倾听山的腹腔里小生命成长的过程。 小姑娘不敢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只是期盼这个老男人再不要离开她,她在静静地期待着,期待着刘军长进入她的城廓。可是刘军长却轻轻地为艳艳盖上被子,弯下腰又在艳艳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说:“我晚上过来陪你。”刘军长说罢整了整衣领,然后挺直腰杆,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 刘子房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无数双瞩目的眼睛,刘子房没有任何愧疚和不适,带着成功男人的那种自信和镇静,那是一种标准的军人姿态,介乎于走正步和齐步走之间,两个保镖紧随其后,石板路上发出节奏感极其强烈的回旋,谁也无法撼动刘子房的地位和尊严。 可是刘子房军长正走间突然犹豫了一下,然后立正,向后转,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朝南走,进入李家巷,走进李明秋家小院,挥挥手让贴身警卫停在门外,也没有打招呼,直接进入李明秋家的上房客厅。 李明秋正为蜇驴蜂不肯来凤栖居住而发闷,心想那个半老徐娘也真他娘狗咬屙屎的不识抬举,假如我李明秋不是为了那一点亲生骨肉,谁还在乎你蜇驴蜂那一点魅力!好像这辈子还没有败在任何人的手中,却无端地被一个半老徐娘戏弄,越想越心里憋气,猛然间从躺椅上跃起,把一只茶杯摔在地上,借以发泄胸中的烦闷,听得一声脆响,正好刘军长从屋外走进。 刘子房看亲家满脸怒容,知道李明秋绝不是对自己发火,因此上也不介意,他看李明秋脸上的尴尬迅速扩展,还为亲家解脱:“亲家,因甚事想不开?咱这些人一辈子走南闯北,千万不要折磨自己。” 李明秋当然不会把他跟蜇驴蜂之间的苟且之事告诉亲家,搪塞道:“我在跟自己过意不去,想我李明秋一辈子闯荡江湖,到头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这倒属于事实,刘军长也有同感,高处不胜寒。不过刘军长也不是容易糊弄之人,李明秋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刘军长也不打算深究,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刘军长在太师椅上坐下,接过李明秋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直接切入话题:“亲家,刘某也有一桩难堪之事,还想请亲家帮忙。” 李明秋完全恢复了正常,调侃道:“刘军长向来干脆利落,却怎么突然间婆婆妈妈?” 刘军长也不计较,故我而言他:“烦劳亲家给咱打听,在城里边再购置一幢桩基。” 李明秋何等聪明之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刘军长此言的全部内涵,肯定是为了避免两个老婆住在一起引起不必要的摩擦,最好的办法是把两个女人分开。既然西门外修建的桩基蜇驴蜂不肯来住,何不让送给刘子房做个顺水人情?想到此李明秋故意卖个关子,开玩笑道:“亲家你应该给老兄发一份军饷,老兄为你干了那么多事从来没有报酬。” 明知道是在开玩笑,刘军长却故意说:“明日按时出早操,不准迟到。” 李明秋哎呀一声,正色道:“亲家该不是想要李某的命?” 刘军长扭转话题:“看来亲家已经胸有成竹,故意拿刘某开涮?” “哪里。”李明秋笑道:“亲家真不愧是个军长,能一下子猜透李兄的心理。咱不需要购置,李某送亲家一院桩基。改日李某带亲家去看看,保证亲家满意。” 刘军长不可能问得仔细,只是说:“君子无戏言。咱们一言为定。” 凤栖城只有两千户人家,根本住不下一万多军队。当年张学良驻军凤栖,在西城门外的沟坡上挖建了许多窑洞。刘子房驻军凤栖以后,把那些窑洞稍加收拾,就成为部队的大本营。因此上住在西城门外跟住在城内差不多,刘军长经过认真考虑,决定让小妾艳艳住在西城门外李明秋赠送的一幢院基内。 可是这时刘夫人却表现得宽宏大量,她坚持把城内的宅院让给刘军长和艳艳居住,自己则带着孩子居住在城外的小院内。其实居住在城外没有什么不方便,门口照样有两个士兵轮流站岗,大多数日子刘子房还是来刘夫人这边吃饭,刘夫人的饭菜可口,常见刘子房抱着大儿子刘诚在西城门外的沟畔边溜达。 秋冬之交艳艳为刘军长生了一个千金,刘军长感觉不来什么,无论男孩女孩对于刘军长来说同样稀罕。可是两个女人却心态不同,首先刘夫人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中就目前来说还没有人跟刘诚竞争,可是艳艳却无法解开心结,她必须为刘军长生一个男孩才能高枕无忧。 第771章 荞麦生长期较短,一般三个月就能成熟。那年大旱之后凤栖种了大量的荞麦,荞麦刚出土时也能当菜吃,反正只要有水,就饿不死人。 久旱逢久雨,这话不假。进入六月以后,凤栖连阴雨不断,地里的秋庄稼猛长,老百姓翘首期盼,等待着开镰收割那一天。 见怪不怪,集市上粜粮食的也渐渐多了起来,原来有存粮的人家大旱之时惜售,看见秋粮即将丰收,又急于将存粮销售,腾出粮仓储存新粮。 屈福禄和屈鸿儒算得上凤栖塬比较殷实的庄户人家,去年旱象冒头之时两人从店头用毛驴车拉回了许多大老瓮(瓷缸),把历年的存粮埋在地下以备不测,这阵子又得把存粮从地下挖出来想办法处理,这阵子粮食价格还可以,出售的大部分是一些糜谷,麦子数量有限,还要留下足够的种籽。当年凤栖种植的小麦是一种老红麦,线条很细,容易倒伏,但是不容易出芽,用老百姓的话说:口紧。这种小麦磨面比关中的面黑,但是吃起来劲道,嚼起来有味,适宜于擀长面。擀下的面一张纸、切下的面一条线、下到锅里莲花转、吃到嘴里咬不断。 两人把粮食拉到城隍庙的集市上,碰见熟人来借,也就借给他们,为的是用陈粮换些新粮,用不了几天就把那些陈粮食处理完毕,这阵子到秋收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又商量去内蒙古贩一次牲畜。 去内蒙路也不生,十多年前两人曾经去内蒙贩运过牲畜,那时节一匹三岁口(牲畜行话)的河套马也就七八个银元,相当于一石糜谷,这阵子听说牲畜涨价,也超不过十个银元。 其实他们俩个主要是想为自己买一槽(相当于一群)牲畜,前一个时期天旱,也不知道那天能旱多久,没有饲料喂骡马,绝大部分牲畜被宰杀。这阵子眼看要种麦子,种糜子和荞麦可以把种籽撒到田里,种麦子土地必须耕耘,犁镂耙磨一样都不能缺,没有牲畜麦子就无法种到田里。 节令不等人,说走就得走,两个人雇了两个本地人帮他们赶牲畜。他们的儿子屈清泉、屈理仓不放心老人出门,要代替老人出征,可是老人又嫌年轻人经验不足,父子们争执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老人出门,儿子们留在家里照看秋庄稼。 苦身子人,把出门赶脚也不在乎,一行四人晓行夜宿,路过八路军地界也没有人怎么检查,沿途不断看见大量的商贾赶着骡马或者骆驼来往于长安和内蒙之间,古驿道上的运输线没有因为战争而中断。 大约一个月后屈福禄屈鸿儒赶着三十来匹骡马从内蒙返回,那些牲畜大都没有犁过田,要想成为得心应手的庄稼把式还得一段时间锻炼,不过这也关系不大,有总比没有强,再不用发愁种麦子没有牲畜。 大凡种籽都有极强的生命力,进入八月,凤栖莽原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几乎所有的田地里都盛开着罂粟花,就连糜子、荞麦田里也有罂粟花加插其间,罂粟种籽经过风的传播,连无人耕种的陡坡地都能看见罂粟花盛开。不过人们算计,一九四二年凤栖的罂粟很难成熟,正常年间一般十月初天就开始下雪,那时节罂粟能不能开割还很难说。 罂粟给凤栖带来了一种虚假的繁荣,罂粟又使得凤栖经历了难以磨灭的痛苦,凤栖城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思考,这座千年古城究竟要走向何方? 下雨天,叫驴子酒馆显得冷清,这家凤栖地标式的酒馆也几经沉浮,在风雨飘摇中顽强生存。崔秀章不管有没有食物可卖,坚持每天开门,总有那么一些闲汉来叫驴子酒馆谝闲,大家带来了数不清的逸闻趣事,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刘子房军长和他的小妾,好像人家睡觉时他们就站在当面,那些荤段子细节不断引来阵阵笑声。不过凤栖人对于刘子房没有恶意,刘子房驻军凤栖七年来基本上还算可以。当官的私生活糜烂本不是什么大事,历朝历代都一样,只要不骚扰老百姓就是好官。 正在这时,叫驴子酒馆进来两个熟悉的生人。所谓熟悉,就是凤栖城的人大都认识,所谓生人,就是两人从不进酒馆喝酒。这两个人就是屈福禄和屈鸿儒。原来,他们从内蒙贩运回来的三十多匹骡马中死了两匹。 这很正常,牲畜经过长途贩运,有的本身水土不服,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也常常有人来叫驴子酒馆卖死牲畜,究竟怎么死的并不清楚,根本不可能有人检疫,反正煮熟能吃就行,好像吃了以后也没有什么不适反应,几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叫驴子酒馆名义上是卖驴肉,实际上骡马肉也卖,前来吃饭的人管他是什么肉,只要吃着香就行。 崔秀章招呼两人坐下,两人跟谝闲的汉子们打过招呼,然后告诉崔秀章,死了俩头大牲畜。崔秀章问道:“打算卖,还是准备自己留下吃?” 屈鸿儒回答:“我们吃不了那么多。” 崔秀章拿了一把尖刀,对二人说:“走,咱们过去看看。” 屈福禄站着不动:“一匹在鸿儒老哥家,要看容易。一匹还在桥庄,我来看看,如果要,天晴后用牛车拉来。” 崔秀章说:“这雨也不知道能下几天,死了的牲畜不能放,要不多去几个人,帮你把牲畜肉剥好运到凤栖。” 这倒是实情。闲汉们一听说有事干,纷纷摩拳擦掌,要求前去。屈福禄不好拒绝,一下子去了七八个人,这些人不是为了帮忙而是为了混饭吃。崔秀章回过头对屈鸿儒说:“福禄老哥路远,咱先把桥庄的弄回来,你那一匹死牲畜我晚上迟睡一会儿觉,剥一匹骡马也不值啥。” 谁知道一行人到了桥庄,桥庄的屈姓族人一听说屈福禄死了一头大牲畜,纷纷端着盆子来到福禄家要割肉吃,同村本性的,谁还好意思收钱?屈福禄给县城来的七八个人白白地管了一顿饭,还给他们每人割了一绺子马肉,一匹马肉让本村人分了个一干二净,剩下马头、马骨头、马下水送给崔秀章作为剥马的报酬,屈福禄自己落了一张马皮,马逑没有驴逑大,崔秀章答应把马逑卤好后让屈福禄提回家下酒。 屈鸿儒的一匹死马却全部卖给了叫驴子酒馆,崔秀章对屈鸿儒说:“这匹死马我卖完以后再算账,我收一点柴禾钱和辛苦钱,剩下的钱我全部给你返还。” 九月初,荞麦开始成熟,凤栖人经历了十个月的干旱,又迎来了久违的收获,田间地头,人们身背肩挑,把一捆捆荞麦运往打谷场,荞麦不能用碌碡碾压,只能用梿枷(一种专门打豆子和荞麦的农具)打,农民们迫不及待地把荞麦扬净晒干,放到石磨上磨成面,新荞面吃起来带着一种清香。 第772章 往年的七月,凤栖就像一座巨大的蒸笼,热得人喘不过气,太阳的周围蒙着一层薄薄的云翳,看上去老态龙钟,就像要从天上掉下来似地,凤栖城内的石板路冒着白烟,狗热得吐着半尺长的舌头,空气好像要爆炸,大街上空无一人。 可是一九四二年的七月,连阴雨不断,凤栖城一点也感觉不来燥热。偶然间天放晴了,一丝微风吹来,万里晴空,太阳好像水洗过一般耀眼。 南城门外,风尘仆仆,走进来一个行者。此人长发披肩,蓄着长长的胡须,穿一件脏兮兮的袍子,不类不伦,好似一个学者,却显得狼狈,没有学者的风度。 那人肯定走了好长的路,脚下的一双皮鞋前边已经开口,露着脏兮兮的脚趾头。来到十字路口,抬头看见《叫驴子酒馆》的匾额,站着端详了许久,紧接着走进酒馆,坐下问道:“掌柜的,有什么吃食没有?” 崔秀章生意做得贼精,平日里熟人进来吃饭,总说没有,事实上讲没有也能说得过去,剩下一点吃食还得自己一家人糊口。可是来了外地人就请进饭馆后院,一间小屋内专门支一张饭桌,招待贵重的客人。 崔秀章看来者气度不凡,就把来人请进后院,然后从地下室内取出驴肉和烧饼,那行者看样子饿急,吃了两碗驴肉和四个烧饼才放下饭碗。可是放下饭碗后却没有钱给崔秀章开帐,不得已褪下手上带着的一只半两重的金戒指放在饭桌边,说出的话也无懈可击:“掌柜的,这枚戒指暂且寄存在你这里,改日我拿饭钱来赎。” 崔秀章有些为难,有心把那金戒子给退回去,相互间并不认识。有心把那戒子收下,又显得有些不合情理。停一会儿崔秀章问道:“敢问先生是路过,还是来凤栖找人?” 那人也不回避:“鄙人鲁艺,故居长安,前一个时期在市面上发现一些陶艺,一打听来自凤栖,因此上千里迢迢,来凤栖打探一个叫做卢师傅的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崔秀章把来人的金戒指退了回去,说:“卢师傅家离这里不远,我们还是亲戚。客官你先歇息一下,一会儿我让内人带你去。” 可那鲁艺也是一个犟逑,硬要崔师傅把那枚金戒指收下,做人要有人品,哪有吃了饭不给饭钱的道理? 年翠英抱着孩子进屋,对那鲁艺说:“兄弟,做生意人讲究诚信,你的脸上写着诚实,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们。把你的金戒指先收起来,过几天你给我们把饭钱送过来。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卢师傅。” 鲁艺站起来给崔秀章夫妻俩鞠了一躬,信誓旦旦地表白:“放心吧大哥大嫂,雪里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像大哥大嫂这样的人品世上少有。改日我一定要把饭钱奉送。” 卢师傅在长安有几个客商,但是也不认识鲁艺,既然客人找上门来,说明大家还是有些缘分。卢师傅不可能慢待客人,当下就拿出他这几年珍藏的一些陶艺让客人过目,那鲁艺一件件拿起来欣赏,爱不择手。顺口问道:“这些陶艺全是出自卢师傅之手?” “哪里——”卢师傅也不隐晦:“这些陶艺全部是出自一家李姓父子之手,可惜父亲年前死于无辜。” 鲁艺脸上难掩失望之情,接着他问道:“可否带我去拜访那位李姓师傅?” 卢师傅几乎没有考虑,就非常爽快地答应。 其实李怀德只是会捏泥人,烧制陶艺还掌握不来火候,卢师傅烧瓦盆几十年,对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有些工艺程序只能心领神会,有些本事只能在日常操作中琢磨,掌握一道工艺很难,并不见得人人都能学会。中国古代许多民间工艺其所以失传,有些孤品不可以复制,其原因可能盖出于此。 卢师傅把鲁艺带到李怀德家的院子,鲁艺看见院子内摆满了捏制的、形态各异的泥人,一个胖墩墩的女人吸引了鲁艺的眼球,鲁艺看那胖女人好似唐代的杨贵妃。 鲁艺初来乍到,当然不敢造次,他蹲下来,看了一会儿怀德制作泥人。那些泥人初看起来确实工艺非凡,但是细细琢磨却都有一些瑕疵。卢师傅坐了一会儿,看李怀德捏制的泥人还装不满一窑,也就不再说啥,把客人介绍给李怀德,然后告辞。 李怀德本身木讷,一般家里来了客人大都由文秀负责招呼。那文秀看鲁艺虽然穿着邋遢,但是骨子里却有一种灵气一种睿智,这种男人不多,往往让女人动心。不过文秀几经磨难,好容易有了一个安静的家,绝对不会把自己平静的生活打碎,她只是对鲁艺有好感,仅此而已。 文秀站起来,走进婆婆住的上屋,为鲁艺泡了一壶茶,把茶壶提出来放在上院的石凳上,邀请客人到石凳边喝茶。 可是鲁艺却完全被怀德捏制的泥人陶醉,他拿起那些泥人一件件比划,把略显不足的地方按照自己的思路加以修整,那怀德开始也不介意,渐渐地被鲁艺娴熟的手艺吸引,看来此人绝非一般,被鲁艺修整过的泥人增加了些许灵气。 大凡艺人都心有灵犀,怀德心里清楚院子里来了一位高人。老实说李怀德捏制泥人大都是随心所欲,无师自通,虽然诸多意想不到的创造,比如在男孩子的脑门上长一只鸡鸡,在女孩子的肚脐眼上开一朵牡丹,那些创造带着一种原始的臆造,往往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可是终究那些臆造没有经过认真打磨,略显粗糙略显美中不足。 可是那些粗糙的陶艺经过鲁艺稍微加工,立刻就显得别具一番新意,连文秀也看呆了,不由得啧啧称奇。 鲁艺就在李怀德家住下来,跟李怀德一起捏制泥人,他几乎什么活都干,不惜力气。李怀德的脸上常常显出一种憨憨的笑,算作对鲁艺陶艺水平的肯定。有时鲁艺也挑起条笼下沟挑胶泥,李家人当然满心欢喜,鲁艺吃在李家住在李家,成为李怀德不掏钱雇来的工人。 下雨天,鲁艺来到凤栖银行,用自己的金戒子兑换了几十枚银元,他首先想到要去叫驴子酒馆还钱,崔秀章表示不收,鲁艺有点不高兴,把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转瞬间一窑泥人捏够,鲁艺又从卢师傅哪里借来许多釉色,那种釉色是专门烧制陶器和瓷器所用,只有长安才有卖。卢师傅毫不忌讳鲁艺抢了他的生意,鼎立支持李怀德烧制陶艺。可是烧窑并非一日之功,掌握火候还得心领神会,灵人不够学,笨人学不会。李怀德和鲁艺离了卢师傅还当真不行。 这一年夏秋之交的雨特别多,老天晴一两天,又开始下雨,下几天雨,又晴一两天。这一天,天刚放晴,大家赶着把晒干的陶艺装进窑内煅烧。竹叶管孩子,文秀帮忙将陶艺装进条笼,怀德挑着两只条笼已经走出院子,鲁艺的条笼还没有装好。文秀胖嘟嘟的一双手正将一个抓髻娃娃拿起,冷不防鲁艺从身后把文秀抱住…… 狂热的心跳过去,文秀开始冷静,男人女人之间,永远也无法抑制冲动。那是一个漫长的时刻,文秀的身子甚至有些失重。她慢慢地拨开鲁艺的手执,说话的声调有点忧伤:“大哥,不能。这样一来咱们大家都无法相处。” 大概竹叶在院子内看见了,猛然间咳嗽了一声。 第773章 下雨天,农民们出外大都带着草帽,很少有人穿鞋,大都打着赤脚。也有的农民进城前把鞋夹在胳肢窝,因为乡村的土路穿鞋比光脚更难走路,泥巴粘在鞋上好像带着脚镣,走到护城河边把脚洗净,然后穿上鞋进城,城里边的石板街道适宜下雨天穿鞋走路。城门洞子的士兵一般不让双脚沾满泥巴的农民进城,城门旁边就是护城河,进城前必须在护城河里把脚洗净。凤栖城街道两边琉璃飞檐、红门软窗,商铺门前的匾额上各种烫金字体苍劲有力,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更具一番魅力。 一个老人弯腰弓背,拄着三尺长的烟锅子,戴顶烂草帽,走进城门洞子,被站岗的士兵拦住。士兵指了指老人脚上的泥巴,意思是把脚洗净才准进城。 老人抬头一笑,立刻把士兵们的魂魄吓飞,看那老人的脸面好似墓坑里拉出来的活鬼,大口一张,黑洞里一根紫色的舌头让人浑身颤栗。早都听说仙姑庵的何仙姑活过来了,可是士兵们真正见到何仙姑还是头一回。再没有人敢让老人洗脚,老人在石板路上跺了跺脚,跺下两坨泥巴,然后倒背着手,来到十字路口,端直走进叫驴子酒馆,正在谝闲的闲汉们大都认识何仙姑,所有的人立马噤声,有人担心惹事,悄悄溜走,也有胆大的留下来,看那何仙姑怎样闹腾。 崔秀章迎出来,不管怎么说他得硬着头皮打招呼。总体来说何仙姑进城一般还算规矩,吃饭从来不赊账,就是嘴臭,骂人没遮拦,什么脏话都能骂出口。崔秀章脸上挤出一堆笑,问道:“神仙,前一个时期听说你升天了,却怎么还在世间?” 何仙姑手执烟锅子在空间划了一个半圆,张口骂道:“绊你娘的臭屁!老妪这不是还活着?” 崔秀章忙说:“是,是,神仙高寿。” 何仙姑一笑,崔秀章打了一个冷颤,那笑比哭还难看。随即听到何仙姑在说:“有驴逑没有?老妪嘴馋。” 崔秀章把何仙姑带进后院单间,脸上明显带着巴结:“神仙有福,钱钱肉还剩一些。” 何仙姑摸出一枚银元放在桌子角上,然后嘱咐崔秀章:“切成块,块切大些,再合一些大蒜辣子醋汁,老妪要蘸着吃。” 崔秀章一一照办,那何仙姑把一碟子钱钱肉吃完,抹抹嘴,走出单间,走进前堂,看见还有几个胆大的坐着没有,于是问道:“你们谁知道郭麻子那驴日的住在哪里?” 没有人不知道郭麻子住在烟花巷,可是却没有人告诉何仙姑,大家害怕闹事,谁知道何仙姑找郭麻子是什么目的? 何仙姑跟活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岂能看不透这些人的心里?她冷不防拽住一个人的耳朵,那人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何仙姑要那人把她带到郭麻子的门口,那人呲牙咧嘴地说:“神仙饶命,我给你带路就是。” 烟花巷内有妓女在门口探头,一看见进来一个无常(相当于鬼)拽着一条汉子的耳朵,立刻把头缩进门里边,那汉子把何仙姑带到郭麻子的门口,何仙姑伸手在汉子的脸上摸了一下,把那汉子放走。然后抬起萝卜脚,一脚把门踢开,站在院子里,骂道:“郭麻子,你个驴日的货,何仙姑驾到,还不出门迎驾!” 有关何仙姑在凤栖塬上显灵的消息家喻户晓,郭麻子也听说过,但是不在乎,心想他跟何仙姑无怨无仇,想来何仙姑不会把他怎么样。猛然间听到何仙姑在门外喊着郭麻子的名字骂他,郭麻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去年李明秋中邪,听说路上还是因为遇见了何仙姑。这年月是人是鬼很难分清,该不是何仙姑也要给他郭麻子无窟窿下蛆(相当于无事找事)? 郭麻子硬着头皮走出屋子,看院子内当真站着何仙姑。还没等郭麻子开口,何仙姑抢先说道:“老妪今日前来,主要是想看看杨九娃的遗骨。” 原来是这么回事,郭麻子松一口气,他没有理由不让何仙姑见孩子一面。但是,郭麻子说得也是实情:“神仙这幅尊容,别把孩子吓着。” 何仙姑抹一把脸,说得有点凄然:“我们都老了,对不?” 郭麻子稍一愣神,何仙姑抢先进屋,看屋子内设着杨九娃的灵堂,一个长相酷似杨九娃的男孩子坐在蒲团上,蒲团面前放一张小桌,小桌上铺开笔墨纸砚,看样子男孩正在习字。 那小男孩看见有人进来,心无所鹜,头也不抬,继续习字。这已经养成了习惯,小男孩得到了所有来人的交口称赞。有时,小孩子正在玩耍,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立刻坐在蒲团上,端端正正地习字,为的是能够听到一句赞美声,孩子的习惯从小培养,各人的活法不同。 但是,何仙姑却为之感动。思想起这孩子落草时还是何仙姑亲自接生,转瞬间将近十年过去,岁月荏苒,让人感慨,何仙姑忍不住喊了一声:“杨勇,你还认识我不?” 小孩子抬头,看见了一副骷髅,大喊一声:“娘!”立刻扑到酸葡萄怀中。那酸葡萄也是第一次看见何仙姑,内心里非常恐惧,不过,大人都有保护孩子的功能,酸葡萄本能地把孩子搂在怀里,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妖怪,你冲我来吧,别吓着孩子。” 郭麻子随后跟进,对酸葡萄和杨勇说:“你们别怕,何仙姑是人不是鬼。她就是杨九娃的原配夫人,别看人长得那个,心地善良,她主要是想看看杨勇。” 酸葡萄拉杨勇一起给何仙姑跪下磕头:“神仙万福,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神仙饶恕。” 何仙姑突然大哭:“我何家女这也叫活人!我活个槌子!到头来人鬼不像,连小孩子都见了害怕……” 仿佛灵魂被撕裂,凤栖城的上空传来了鬼魅的哭声,那不叫哭,那是一种心灵的表白,那是一个老人的倾诉。 郭麻子没有劝阻,等何仙姑哭够了,才说:“神仙,想吃什么?我让内人给咱做。” 何仙姑止住了哭声,显出了一个老人的慈祥:“杨勇,你过来,让大娘摸你一把。” 郭麻子把杨勇拉到何仙姑面前,何仙姑刚伸出手,孩子浑身就像蜂蜇那样地颤抖了一下,何仙姑把手收回,有点失落有点无奈:“郭麻子难为你了,难为你把孩子养活在你的跟前。这孩子日后长大,忘不了——” 岂料郭麻子接上话茬:“我一定要让杨勇为他爹报仇!绝对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 何仙姑稍一愣神,飞起一脚把设在屋子里的杨九娃的灵堂踢翻。郭麻子不知道何仙姑为什么突然间变脸,正有点不知所以,只见那何仙姑用烟锅头子指着郭麻子的脑袋骂道:“郭麻子****你先人!你是想把杨勇引上冤冤相报的不归路!假如杨勇把疙瘩杀了,疙瘩的儿子会不会找杨勇报仇?这孩子你不能带了,老妪决定把孩子引走!” 那何仙姑说完,也不管杨九娃和孩子愿不愿意,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拿着烟锅子,大步流星,出了东城门,直奔仙姑庵而去。 郭麻子心有不甘,感觉中他自己没错,那孩子跟上何仙姑肯定要吃亏。这一年多来郭麻子基本上跟李明秋没有交往,各人每天都忙于各人的事情,可是发生这样的大事只能找李明秋来商量办法,郭麻子有时还不得不佩服李明秋的歪点子多。 郭麻子起了个大早,来到李明秋家门口,看见李明秋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 郭麻子说:“李兄,我找你有点事。” 李明秋看起来待理不理:“什么事,咱边走便说。” 郭麻子在李明秋面前还没有遭遇过如此冷遇,不过为了杨勇,郭麻子只得跟在李明秋身后,说出了何仙姑强抢杨勇的过程。 岂料李明秋却说:“何仙姑是对的,我们已经六十岁了,还打算活多久?” 郭麻子几乎快要崩溃了:“杨勇走了,谁来为杨九娃报仇?” 李明秋淡淡地说:“咱们杀人无数,不敢说立地成佛,最起码必须金盆洗手。” 眼看着走到岳父十二能门前了,李明秋又补充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拜师习字,主要是为了养性。” 第774章 凤栖城军队的势力太强大,县府衙门就显得无关紧要。好像这也是几千年沿袭下来的一个传统,当地驻军主宰着一方老百姓的命运。 凤栖县长屈志田却不甘寂寞,总想干出一点成绩引起上级的重视,总想在家乡父老面前顽强地表现自己。 凤栖县南城门上端有一处空着的图标,图标上隐约再现凤凰的图腾,据传当年北方的蛮夷入侵凤栖,劫走了凤凰图腾请回家供奉,数百年来图腾的印痕一直是凤栖人心里隐约的痛,那一日病入膏肓的屈发祥(十二能)听见雷声猛然间坐起,说他看见了电闪雷鸣处隐约再现凤凰图腾。 这本来是一个老人的臆想,闪电的瞬间出现的各种造型往往被人任意扩大,蜕变成无数神话,其实闪电就是闪电,那是一种非常平常的自然现象。十二能一辈子活得执拗,也许老人想给凤栖人留下一点纪念,突然间产生了重新打制凤凰图腾的想法,那种想法非常强烈,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冲动。 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消除了凤栖十个月来的旱情,大雨过后西边天上出现了彩虹。屈满香担心老爹爹的病情,大雨刚过就迫不及待地来探望久卧病榻的老爹。那十二能一见满香进屋,立催着女儿去把侄子屈志田找来。 十二能的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两个老人的日常生活由女婿李明秋和满香负责照顾。侄子屈志田虽然经常来探望叔叔,但是基本上不管十二能老俩口的衣食起居。 满香显得为难,问爹:“大,你老人家有啥话尽管给我跟明秋说,咱没有大事尽量不要麻烦人家。” 十二能很不乐意:“这样的大事你跟明秋都无法解决,非志田来不可。” 满香知道老爹爹一辈子很犟,老人家想干的事一定非得干成。满香也六十多岁的人了,看面前这个八十岁的老爹像个小孩子那样执拗,其实叔伯兄弟志田那个人不错,几十年来大家在一起相处融洽。满香刚准备出门突然听见院内有人说话:“叔,刚才下雨时你老人家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紧接着门帘掀起,侄子屈志田县长来探望叔叔。 看起来十二能非常兴奋,让老婆子给侄子泡茶,拉侄子坐在自己的卧榻前,冒然问道:“刚才下雨时你看到了什么?” 屈志田一头雾水,不知道叔叔想说什么。不等侄子问话,十二能又说:“我看见一只火凤凰从北边飞来,落在南城墙上。” 屈志田稍一思忖,就清楚这是叔叔的臆想,不过侄子绝不说破,应该满足老人那一点残存的愿望。志田问:“叔叔,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老人侃侃而谈:“有关凤栖的传闻由来已久,这座古城是长安去塞北路上的一颗明珠,五百年前凤栖图腾被蛮夷掳走,老汉我想倾其家资,为凤栖打造新的图腾。” 这真是一个新颖而大胆的构思,这种构思不伤官不损民,但是却能极大地提高倡议者的人气。屈发祥老人的几个得意弟子全都在外边某事,唯有屈志田在凤栖当了父母官,当了县长的屈志田并不安于现状,时时刻刻都想着在家乡父老面前崭露头角,为凤栖打造图腾的构思正好迎合了县长想标新立异的欲望,于是父子俩一拍即合:“叔,你放心,侄子不才,但是决心满足叔叔的愿望。我回去后即刻张贴告示,有力出力、有智献智、有钱出钱,动员全县老百姓为打造凤栖图腾献计献策。” 看起来屈发祥老人兴致极高,他言道图腾必须纯金打造,图腾开光之日必须放铳(古时的一种火药枪,好像专门为了庆典鸣放)鸣炮,还要闹社火,要搞得热热闹闹。 屈志田点头,表示完全按照老人的要求办到。 十二能容易激动,一激动把什么都忘记,他甚至要求屈志田陪他喝一杯,老人要跟侄子“一醉方休”。 满香朝兄弟挤眼,屈志田推辞,他言道他还有许多公务,老人风烛残年,不能乐极生悲,万一有什么不测屈县长担当不起责任。屈志田说他还要去出城视察,哪里还有一大群南来北往的饥民。 数百年风雨飘摇,没有人能记得凤栖图腾的模样。暴雨过后没有几天,一张由县长盖着朱红大印的告示在凤栖掀起轩然大波,舍饭锅刚刚由仙姑庵挪到东城门外,舍饭锅前饥肠辘辘的灾民们排着一里路长的队伍等待舍饭,但是那丝毫也不影响人们打造图腾的热情。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老百姓对神灵和报应笃信不疑,他们认为打造图腾能给老百姓带来好运,没有人不为之感动,没有人不为之欣喜,许多人毫不顾忌食不果腹,有些汉子甚至偷来老婆陪嫁的首饰捐献,老百姓翘首期盼,期盼着图腾开光的那一天。 屈志田万万没有料到,这一看似虚妄的善举竟然得到了全县人民的热烈响应,看来老百姓让苦日子过怕了,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神灵,那也不是什么秘密,灾荒年间寺庙里的香火依然旺盛。源源不断的捐赠送往县政府,书记员面对长长的捐赠名单有些无所适从,按照规矩捐赠者的名字必须出现在图腾上,这么多的名字怎么能够镌刻上去? 下一步的工序依然复杂,必须聘请一个镌刻图腾的能工巧匠,这可不是一道简单的工程,每一个环节都马虎不得。屈县长决定亲自南下长安,在八仙庵的古董市场物色能工巧匠。正在这时有一个人毛遂自荐,声称他能胜任这项工程。 这条汉子正是鲁艺,一个流浪汉一个凤栖人并不熟悉的学者。鲁艺何许人也?鲁艺来凤栖以前是干什么的?鲁艺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凤栖城所有的人物都不清楚鲁艺的底细。可是有人自荐有人举荐,这个举荐的人正是憨憨李怀德。 那些日子十二能屈发祥兴致极高,人一旦有了兴趣病也减轻了大半。那一日李明秋正在岳父家里习字,突见侄子李怀德穿得邋遢而萎靡不振地站在岳父家门前。 李明秋以为侄子找他,也就不太在意地问道:“怀德,找我干啥?” 岂料怀德却说:“我找外公。” 十二能跟李怀德没有任何交往,记不得他还有这么一个外孙。李明秋给岳父介绍:“这小伙子是我叔叔李守义(铁算盘)的孙子。” 十二能喔了一声,紧接着问道:“小伙子你找我干啥?” 李怀德把双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然后说:“那个鲁艺是个人才,他完全能够胜任制作凤凰图腾。” 十二能还没有说什么。李明秋却说:“去去去,小孩子家,不该你管的事你不用管。” 李怀德看叔叔一眼,索性不管不顾:“外公,我说的是实情,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您在屈县长面前说话管用,可以让屈县长先看看,这个人的确有本领。” 李明秋还想赶侄子走,在李明秋的心目中李怀德是个憨憨,憨人有憨相,憨人有憨福。岂料十二能却问道:“你推荐的那个人叫什么?能不能把他带来让我过目?” 李怀德扭头就走,停一会儿当真把鲁艺给带来了,鲁艺穿一身不合体的衣服,留着披肩发,胡子蓄的很长。十二能让女婿李明秋先站起来,指了指那张写字的小桌,也不问来者叫什么名字,直接对鲁艺说:“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鲁艺提笔挥就:《凤栖梧兮》。 屈发祥老先生只瞄了一眼,立马拍板:“小伙子,制作图腾的重任非你莫属。老汉我一定给屈县长举荐!” 制作图腾的过程就不用赘述,那肯定要经过许多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不容马虎,图腾开光之日已经到了初冬,凤栖人收割完秋庄稼,基本上度过了饥荒。凤栖自古以来多民族杂居,能歌善舞是凤栖人的天性,那一日几十队秧歌进城,人们把屈发祥老人抬着在大街上扭动,凤栖城又迎来了一个狂欢的节日。 第775章 靳之林为明善准备了一桌素膳。 明善把嘴撅起:“怎么没肉?” 靳之林宽厚地一笑:“师兄,别忘了遁入佛门时的初衷。” 明善坦然:“当初的确是一片虔诚,可是后来发觉,这个社会所有的说教都很虚假,唯有欲望才是真的。” 靳之林慨然感叹:“师兄所言差矣,岂不闻无欲则刚?” 明善已经饿极,来不及跟靳之林辩论,风卷残云,把桌子上的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抹抹嘴,才说:“靳兄所言极是,悬崖上的石头没有生命,所以就没有欲望。” 靳之林坐在明善的对面,看这个几十年的好友几个月不见,诠释生命的世界观大变。这哪像一个曾经统领五台山一方宝地的佛陀,看样子跟一个痞子并无二致。是社会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自己? 明善看靳之林一双眼睛怪怪地瞅着自己,浑身奇痒,问道:“有沐浴的地方没有?容老衲先净身一下,再跟师弟谈经论道。” 靳之林故我而言他:“这几个月不见,师兄在那方宝刹修炼?还有你这身行头,看起来好像是个拦路抢劫的打手。” 明善故意把上衣脱下来,一只脚翘在椅子上寻虱子, 靳之林看着恶心,喊道:“来人!” 立马进来两个彪形大汉,分别站立明善两边。明善只是伸出胳膊轻轻一拨,那两条汉子站立不稳,后退了几步。 靳之林叹一口气,对那两个汉子说:“带明善师傅下去沐浴。” 少顷,明善洗完澡出来,看客厅内已经收拾干净,一股茶叶的清香弥漫,一只造型淡雅的宜兴茶壶冒出缕缕蒸汽,天色已晚,墙上的壁灯射出淡黄色的柔光,落地窗帘被风抖动的微微发颤。八仙桌的太师椅上只坐着靳之林一人,看样子这个老弟还在牵挂着明善这个老兄。 明善在另外一张太师椅上坐下,等待着靳之林发话。岂料那靳之林一言不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给明善倒茶,一杯茶只能喝一口,明善一杯接一杯地喝,喝了有半个时辰,明善终于把肚子喝胀了,放下茶杯,问靳之林:“靳兄,你是哑巴?” 靳之林回答:“需要问的话太多,不知道该问什么。” 屋子内有点闷热,靳之林打开电扇,明善顿感浑身凉爽。这些设备在当年不多,只有在长安这些大都市,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享受。明善穿一件睡袍,索性解开前边的扣子,让风吹遍他的全身。老和尚有点忘乎所以,一边享受着现代科技文明一边调侃靳之林:“靳兄你这才叫活人,该享受的全享受了,反过来教训别人‘无欲则刚’。” 靳之林微闭双眼:“我现在才明白,欲望是个坑。” 明善突然提高了嗓门:“我有时特别想让自己掉进坑里边,越陷越深!” 靳之林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其实仁兄说对了,人的欲望没有止境,欲望膨胀了,就是战争。” 明善竖起了大拇指:“高论!所有的战争都是因为欲望膨胀而起。可是咱们庶民百姓只是希望白天吃好,晚上日好,仅此而已。” 靳之林微感吃惊:“这么说来仁兄已经彻底破戒,为自己找了女人?” 明善也不回避:“岂止一个,明善拾掇了一对姐妹。” 靳之林哀叹:“说什么为时已晚,有所得必有所失。” 明善面无惭色:“老衲不后悔。可惜老衲一世人瞎活,不知道享受人之根本。” 靳之林不想深究,靳之林也是一个俗人。靳之林突然间转移了话题:“仁兄怎么知道靳某没死?且已到了长安隐居?” 明善坦然一笑:“靳兄假死那点鬼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咱家。不过明善这次南下长安,是受人之托。” 靳之林显得冷漠:“你不说我也明白,是不是来替八路当说客?靳某对政治早已厌倦,不想参加国民党也不想参加八路。不过日本人的气数已尽,中国人收复国土指日可待。为了为自己以后谋得一个稳妥的安身立命之地,靳某决定谁都不想得罪,既然仁兄来了,靳某也不想让仁兄空手而归,他日仁兄走时靳某自有安排。” 老实说明善对八路军也不甚了解,瓦沟镇一帮子暴动的饥民推举明善为首领,明善带领着几百饥民糊里糊涂参加了八路。八路军看明善是个和尚,又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于是任命明善为独立团团长,战争年代的任命有时带着戏剧的性质,那些职位不需要经过组织考察。明善也不知道独立团长有多大,每天有几百崇拜者拥戴,感觉中跟在五台山当掌门一样荣耀。 明善并不真心劝靳之林参加八路,事实上八路军也只是把靳之林当作一个可以团结利用的爱国者,想从靳之林哪里得到一些捐赠。实际上有些人的身份很难说清,胡老二也资助过八路军,甚至给八路军赠送过美式装备。可是这些人又跟日本人有生意往来,你说不清他们究竟是爱国者还是汉奸。 明善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天不早了,咱们改日再谝” 靳之林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无论晚上睡多晚,第二天早晨准时起来锻炼。那天早晨明善还在睡梦之中,靳之林已经在院子里拉开架势打开了太极拳。门卫进来,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靳之林打拳,瞅靳之林歇息的空隙,把一封打开的信交给靳之林手中。 靳之林抽出信笺一看,原来是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的邀请函,八路军办事处决定为靳之林接风洗尘,希望靳之林“务必光临”。 这让靳之林为难。靳之林谁都不想得罪,可是这长安明显地是胡宗南的地盘,前几天胡司令刚刚宴请过靳之林,这邀请函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明善和尚第一天到,第二天早晨就送来,看来八路军也是给靳之林出了一道难题,考验靳之林的智慧。 靳之林无心打拳了,回到客厅,把那张请柬放在桌子上,坐进太师椅里沉思良久。 看样子明善当真累了,鼾声如雷,久睡不醒。靳之林不想打扰明善,让司机把汽车发动起来,乘车来到胡老二的公馆。 胡老二刚刚洗漱完毕,看见靳之林进来,问得直接:“靳兄是不是也收到了八路军的请柬?” 靳之林稍觉宽心,看来八路军邀请的不只是他一人,这么说来靳之林就有了回旋的余地。靳之林掏出请柬放在茶几上,带着商量的口气问道:“胡兄见多识广,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 胡老二显得满不在意:“八路军请咱吃饭,咱不去有点说不过去。去就去,又不是上刑场,怕逑!” 宴席的规格也还说得过去,被邀请的客人里边还有胡司令的一个老牌军长刘勘,刘勘军长兼任长安城防司令。大家在宴席上客客气气,尽说一些套话。可能胡宗南司令也是邀请对象,胡司令参加这样的宴会有失身份,所以委派刘勘军长出席。 宴席上,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首长谈了当前抗日的形势,最后要求各位仁人志士以大局为重,为抗日战争募捐。 这才是八路军的最终目的,靳之林跟胡老二商议,每人给八路军捐赠了一批数目不详的现金。可能考虑到其它原因,两位黑道老大要求八路军替他们保密。 明善和尚从长安返回凤栖时也真正风光了一回,靳之林和胡老二亲自派车把明善送到瓦沟镇,瓦沟镇几百名入伍不久的八路军战士看见他们的头领终于回来了,发出一片欢呼。 最高兴的当属秀花秀气,两个女人抱着她们的儿子,看见明善从汽车里出来,真想冲前去抱住明善咬上一口。 第776章 八月,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郭宇村的山山茆茆,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景致,种下的糜子和荞麦已经孕穗,可是那秋庄稼地里,罂粟花儿开得艳丽,罂粟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只要有水分,可以说见缝插针,无孔不入,风把种籽传播到哪里,哪里就有罂粟生长,加上那些野生野长的山丹丹花、鸡蛋花、蔷薇花、野菊花、车前花、简子花,以及无数叫不上名字的红的、黄的、粉的、紫的野花竞相绽放,郭宇村周围简直成了花的世界。 偶尔,天放晴了,微风送来阵阵清香。田埂上,袅袅婷婷地走来一长溜孕妇,孕妇们主要是出来散心,让她们肚子里的小宝宝们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大家谁都没有相约,却不约而同地走到一起。 她们中间有张东仓的媳妇焦妮娜、金智清的媳妇焦晓娜、王稼祥的媳妇金爱爱、齐结实齐壮实的媳妇文英文爱,还有金童的媳妇玉女,安远的媳妇常焕生,豹子的两个媳妇板兰根板兰叶,谷凤谷鸣从黄河岸边捡来的小姑娘也跟在一大群媳妇的后边。 疙瘩的小媳妇张芳琴和她的姐姐张芳荣跟大家不在一起,姐妹俩一个挺着大肚子一个抱着孩子跟大家隔着田埂相望,身后安远背着枪担任两个女人的警卫。 这些媳妇们有的将要临产,有的刚刚显怀。看起来人人心情舒畅,郭宇村即将迎来又一轮生育的高潮。 焦妮娜最早打破了郭宇村上空的寂静,经过一夜的折腾,天亮时张大山的院子内传来了婴儿的哭声。那哭声是那样的嘹亮,仿佛是在告慰烈士张大山的英灵。奶奶秀儿和月儿把孩子包裹好,看儿子媳妇焦妮娜睡在炕上,脸上绽开感激的笑容。 紧接着蜇驴蜂的两个女儿文英和文爱也先后临产,蜇驴蜂请来了刘媒婆为两个女儿接生。文英生了个儿子文爱生了个女儿,把齐结实齐壮实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世上的事总是那么充满变数,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一天晚上玉女突然肚子痛得在炕上打滚,焕生妈妈也算一辈子经验丰富,知道玉女临产了,立刻让女婿安远喊来了洋芋。 玉女年纪太小,难产是一种必然现象。小姑娘的哭声惊动了村里几乎所有的女人,大家纷纷来到原来良田爷住的院子内,替玉女祷告为玉女担心。刘媒婆拨开众人进入屋子,看见玉女疼痛得死去活来,走出屋子无可奈何地告诉大家: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胎儿卸成碎块取出来,才能保证玉女的安全。 小丈夫金童听说要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大卸八块,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面朝众人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地念叨:“罪过、罪过。” 大家心里没有了主意,谁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疙瘩风风火火地进屋,还没有等大家弄清楚怎么回事,一下子抱起玉女裹进怀中,出了院子翻身上马,摒弃了一切顾忌和非议,怀抱着玉女直奔县城。安远和林丑牛稍一愣神,也翻身上马紧随疙瘩而去。山路上,三匹马儿飞驰,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生命接力,人的冲动有时产生于瞬间,疙瘩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能带来什么后果,他只是想保全挚友的遗骨母子平安,也许疙瘩还想洗刷人们心中的疑惑,两年来许多人怀疑疙瘩害死了楞木……反正疙瘩的行为有点莽撞,闹不好疙瘩就会信誉扫地。 来到凤栖县城时已经半夜,一行三人站在城门外大吼:“开门开门开门!!!” 城墙上执勤的长官探头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疙瘩大声吼道:“我们是刘子房他先人!” 城墙上的长官并没有听清,只听到刘子房三个字,心想万一耽误了什么事他也承担不起责任,况且城外只有三人,放进城来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于是下令打开城门。三个人进了城直奔刘子房的寓所,把睡梦中的刘子房军长喊醒。 刘军长急急忙忙来到办公室,一打听才是一个农妇难产,不由得怒从心起,这凤栖城每天晚上睡在石头台阶上的饿殍无数,每天早晨都有死人从凤栖城抬出,一个孕妇难产有什么了不起?何必半夜里惊动一个堂堂的军长! 继而又一想,这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互相转化,特别是土匪头目疙瘩亲自护送孕妇进城,这里边说不定还有什么蹊跷。无论如何首先让医疗队的大夫为孕妇诊断,说不定这件事能够提高刘子房的人气指数。 那玉女被放在医疗队的病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作为一个医生田中还是忠于职守,对任何病人一视同仁,即使老百姓来看病也不会有歧视的现象。田中看见孕妇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无可奈何地摇头。看样子小女孩急需输血,田中跟中国同事商议了几句,首先为小女孩检验血型。 东方渐渐地发白,病房内传来了玉女的呻吟,疙瘩急的在院子内转圈,正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刘子房军长也来查看小女孩的病情,身后还带着摄影师,刘子房弯腰关心地询问女孩,刘子房捋起胳膊给小女孩献血的动作,都被摄影师准确地摄进图像之中。疙瘩虽然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但是看起来这些人对玉女还是格外关心。特别是吃早饭时,刘子房亲自端一碗饭,喂小女孩吃饭的动作明显地有些做作。 疙瘩也受到了刘军长高规格的招待,刘军长亲自设宴招待疙瘩一行,并且要疙瘩放心,他已经严令医疗队确保那小女孩母子平安。 田中亲自主刀,为玉女进行了剖腹产,玉女顺利生下一个三斤重的小男孩。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凤栖县城,尽管刘子房的举动有点炒作的性质,尽管凤栖全县因为旱灾产生的饥饿还没有完全消除,东门外的舍饭锅旁边还排着一里长的队伍,但是凤栖城内刘军长亲自为一个未成年孕妇输血的善举却荣登了国民党中央日报的头条,这看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却实实在在有照片作证,国民党的御用记者也描写的绘声绘色,这无疑为当年病入膏肓的国民政府增添了一点亮色,据说蒋委员长看见这篇报到,也连说了三个好字。 那一段日子玉女简直成了凤栖城里的名人,大家都想目睹这位不满十二岁就当了妈妈的女子的芳容,在这一点上刘军长显得开放,他指示医生在玉女的病房窗子上安装了一大块玻璃,前来探视的人可以透过玻璃看见玉女的形象。玉女也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馈赠,玉女出院回村之日,光各种馈赠就几乎装满一卡车。 大约十四五年前,郭宇村人点燃火把,为玉女没有见面的哥哥,憨女的第一个儿子祈祷,第一个儿子出生还不满周岁,就在老婆尿尿沟被野狼残忍地吃掉。那一刻憨女简直崩溃了,移民部落的上空传来了灵魂被撕裂时的哭声。十四五年后的今天,憨女的还不满月的孙子从凤栖城荣归故里,移民部落的人们照样打起火把,庆祝新一代子民的诞生,那玉女抱着自己的儿子,荣幸地跟刘子房军长坐在一起,让摄影师摄下这隽永的一幕,其实,真正的主角不是疙瘩也不是玉女,刘子房军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偷梁换柱。 伟人就是伟人,伟人能把一件在普通老百姓看来非常普通的事干得非常出色。 第777章 张东梅想把在婆婆家寄居的板兰花介绍给弟弟张东魁为妻。女人一旦戳破那层窗户纸,就开始贬值。板兰花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加之婆婆靳之琴悉心调教,武功大有长进。可是由于过早地失身,使得知道板兰花底细的男人望而却步,多数人认为板兰花是个“烂货”。 可是张东梅却不那样认为。女人本身保护自己的能力很差,在当年郭宇村那个大环境中大多数女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有意无意地靠出卖自己糊口,为了生活谁把那一点贞操当回事? 靳之琴在凤栖隐名埋姓几十年,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张东梅而暴露了身份,谁也不知道靳之琴是一个武林高人,一年多来葛老太婆的人气飙升,凤栖人对这个葛罗锅的遗孀刮目相看。可是葛老太婆为人做事低调,一般没有闲事连自家院子也不出,大多数时间坐在藤椅里闭目养神。葛老太婆也不管大儿子葛有亮的生意,更不问二儿子葛有信在外边干啥事情。只是有一次偶然的机会老婆子知道儿子参加了八路,对于八路军葛老太婆一无所知,只是从儿子嘴里知道八路军是打日本的队伍。老太婆不需要知道太多,老太婆已经看透了人世间的冷暖,对于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处之泰然。 但是葛老太婆却对板兰花倾注了全部心血,自从弟弟靳之林把板兰花托付给葛老太婆的第一天起,葛老太婆就认定板兰花跟她有缘,那种缘分情同母女,葛老太婆决心对板兰花负责到底,为板兰花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 尽管一连十个月天没有下雨,凤栖城内城外饿殍遍地,可是在八条腿羊肉泡馍馆后边的这幢小院内,葛老太婆每日里耳提面命,对一生中这个唯一的女弟子悉心传艺,几十年潜心修行,幼年时在五台山练就的武功经过岁月的积淀,锐变得日益精粹,那不叫宝刀不老,叫做炉火纯青。有时,传授武艺也必须看学徒有没有那个天赋,元始天尊登坛讲道,三千弟子昏昏欲睡,唯有悟空一人解得其中奥秘,听得手舞足蹈。可见习武者众,真正悟道者寡,也许靳之琴正是看中了板兰花的悟性,所以才毫无保留地将平生积淀毫无保留地传授。 前边的羊肉泡馍馆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门,集市上已经籴不到粮食,可是每次葛有信夫妻路过凤栖,都要回家看望一次老娘,顺便给家里捎些粮食,不能让老娘跟哥哥嫂子和侄子饿肚子。那一日板兰花正在后院习武,突然听见前边有人敲门,凤栖沿街的商铺基本上是前店后院,板兰花听见敲门声有点心神不宁,她知道谁回来了,小姑娘到了那种年纪不得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明知道葛有信夫妻俩恩爱有加,却无来由地对葛有信充满想往。 葛老太婆在藤椅上睁开眼睛,轻轻地朝板兰花点头,那用意再明显不过,暗示板兰花前去开门。 板兰花把门打开,葛有信没有回来,葛有信的媳妇张东梅带进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长得精神奕奕,身上带着年轻人的那种朝气和魅力。板兰花凭印象感觉到这小伙可能就是张东梅的弟弟,因为姐弟俩看起来长相有点相似。 张东梅让板兰花把门开大,那小伙子直接把骡子拉进后院,骡子背上驮着两褡裢粮食,小伙子跟葛有亮一起,把粮食扛进屋内。 葛老太婆坐在藤椅上没动,只是微睁双眼问道:“有信没有回来?” 张东梅笑答:“有信去郭宇村看望孩子。”紧接着指着那小伙子给婆婆介绍:“这是我的兄弟东魁。” 葛老太婆朝那小伙子瞟了一眼,立刻坐得端直。小伙子长得虎实,从哪一方面看都没有缺陷。老人也不管年轻人能不能接受,问得直接:“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结婚了没有?” 张东魁看姐姐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今年二十一岁了,还不知道丈母娘在哪里。” 葛老太婆从藤椅上站起来,围着张东魁转了一圈,冒然问道:“小伙子,你跪下给我磕头,我把自己的闺女许配给你。” 张东魁常年在外赶脚,并不知道板兰花是谁,看面前的姑娘一身武士打扮,人还长得秀气。草原上的小伙子喜欢开放的女子,但是不知道姐姐是什么心意,不敢冒然表态。正犹豫间突然膝盖一软,竟然跪在葛老太婆面前,回头一看,板兰花对他嗤笑,方知道是这个女子使了手段。 张东魁面朝葛老太婆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听姐姐说前辈武功盖世,特来求教,如蒙不弃,愿拜师学艺。” 岂料板兰花紧挨着张东魁并排跪在葛老太婆面前,说出的花让张东魁没有回旋的余地:“妈妈在上,请受我们夫妻二人一拜。” 这那成!张东魁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又重新跪倒,抬头看姐姐对他微笑,方知中了姐姐的圈套,这伙人已经商量好了来算计他。 张东魁无可奈何地叹道:“我被你们俘虏了。” 战争年代夫妻间结婚也没有什么讲究,张东梅把自己的新房腾出来让弟弟和板兰花居住,他自己则跟婆婆住在一起。葛有亮在院子内燃放了一挂鞭炮,两个小孩子给新房内点燃了两根红烛,一家人吃了一顿干捞面,当晚板兰花就跟张东魁住在一起。 曾经几经曲折,想不到板兰花人生的航船在张东魁的港湾里停泊。小姑娘才十七岁,却经历了数不清的冰刀霜剑,特别是那一年跟水上漂几个女人东渡黄河,遭受了日本鬼子的蹂躏和折磨。虽然相识只有半天时间,但是姑娘凭感觉认为,面前的这个男人值得托付终身! 看得出张东魁还是有点犹豫,小姑娘的火辣和大胆让小伙子产生了疑心,面对红烛张东魁有点三心二意:“姑娘,我知道你是伯母招收的义女,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板兰花心想,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把自己的实情告诉夫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实话实说:“小女子就叫板兰花,咱们是一个村子的人。” 张东魁哦了一声,不再言语。郭宇村的女子名声在外,郭宇村的女子没有一个浑全,怪不得这女子有点迫不及待,原来其中有因! 张东魁在想,他必须想办法脱身。张东魁甚至有点埋怨姐姐,怎么能把兄弟的婚姻当作儿戏! 也许板兰花看到了这一点,古往今来女人强迫男人成婚的故事不胜枚举,最脍炙人口的当属穆桂英招亲,那杨宗保也是穆桂英的手下败将,迫不得已做了穆桂英的裙下之臣。看来今夜必须把这小伙子制服,必须给这小伙子一点颜色! 张东魁站起身,走到门口。 板兰花问道:“你想干啥?” 张东魁撒谎:“我想屙屎。” 板兰花知道,张东魁想溜之大吉。这哪能成?小姑娘索性摊牌:“哥,你想溜,对不?溜不掉的,不信试试。” 张东魁知道,小姑娘有些手段,不过他还想对小姑娘好言相劝:“妹子,强扭的瓜不甜。” 板兰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什么甜不甜?你在咱娘面前已经答应娶我,今夜我就是你的老婆!你想悔婚?把自己屙下的吃掉!” 张东魁心里一阵晕眩,感觉到他被人暗算。可是容不得他多想,那姑娘已经主动上手,三下两下把张东魁的衣服剥光,然后稍一使劲,就将张东魁压在炕上,女人知道怎样制服男人,生涩的瓜更有味道!管他是什么鸟,先圈进笼子再说! 完全是被动,张东魁迫不得已被小姑娘关进城廓,那是一个非常得力的吸盘,内里的温度奇热,张东魁快要被融化了,悲观中带着些许快乐。 第778章 瓦沟镇张家算一个大户,占据了瓦沟镇将近一半的人口。张有贵万万没有料到,一家子张虎娃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张有贵为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高明的举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有贵家虽然经历了几次洗劫,但是仍然算得上瓦沟镇首屈一指的财东,加之张有贵这两年左右逢源,日子过得还是有些起色。如果女儿一年半载为张有贵添上一丁(男孩),这张家的万贯家资就得由外孙继承。就目前来说为女儿找一个吃饭的地方也不错,起码可以保证女儿饿不下肚子。 那张虎娃也能沉得住气,自从把女儿送进张有贵家宅院以后,再也不见登张有贵家的大门。张虎娃虽然日子过得穷点,但是脑子够用,馍馍不吃在笼里,张有贵不能白日自己的闺女!富户人家也得慢慢地侵蚀,绝对不能让张有贵小看自己。 但是张虎娃也不闲着,每日里扛着镢头上山,站在半山腰细心观察张有贵家宅院,看这座百年老宅经过重新整修,在瓦沟镇显得分外耀眼,真应了那句吉言:紫气东来。思想起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在这座宅院内堂而皇之地进出,心里便有了几分期待。然而张虎娃知道,多磨蹭一天就多一点分量,他必须让张有贵亲自登门拜访,给他三叩九拜,口称“泰山”,然后张虎娃矜持地把“女婿”扶起,张有贵指了指门外停放的轿子,虔诚地邀请张虎娃俩口子去女儿家居住,张虎娃和老婆坐进轿子里从瓦沟镇的大街上走过,看瓦沟镇的人们脸上出现一种复杂的表情。 张虎娃又一想感觉不妥,那样一来瓦沟镇的人岂不小看张虎娃自己?坚决不能让旁人知道他张虎娃穷疯了,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塞进火坑!这件事必须做得稳妥,不动声色,唯一的办法就是谎称张有贵娶的是老婆的侄女。 太阳艳艳地照着,新成长起来的植被遮掩了春日里瓦沟镇的秃废,张虎娃坐在山坡上看着这座千年古镇,突然感觉有点泄气,人穷急了什么屎都屙,这招棋走得是不是有点缺德?这阵子女儿在张家干啥?该不会怨恨他这个老爹?思想起留海下女儿那双扑闪的大眼,张虎娃感觉到了利剑穿心那般灼痛,什么矜持、尊严,这阵子什么都不顾了!思念女儿的心情竟是那样的迫切。张虎娃扛着镢头急急忙忙来到张有贵家门前,敲门的动作显得粗野。 张有贵迟疑地把门打开,看见张虎娃扛一把老蛮镢,脸上由于扭曲而显得变形,好像不是来看望女儿,而是专门寻衅滋事。张有贵有点吃惊,想关门已经迟了半步,张虎娃一只脚已经迈进门里头。张有贵一连倒退了几步,说话的声音有点变调:“虎娃兄弟、虎娃老哥!有啥事咱们好商量,千万不要莽撞!” 张虎娃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把肩膀上扛的镢头慢慢地放在门边,看自己脚上站满泥巴,竟然把鞋脱下,光脚板进入院子,在女婿面前显得萎靡不振:“有贵兄弟你不要介意,刚从地里回来,路过你家门口,猛然间想花儿了,进来看看。” 张有贵知道张虎娃的女儿叫花儿,农村女孩子叫花儿的比较多。那花儿看起来死心塌地,从不嫌弃张有贵比她大许多。三娘为花儿做了一身新衣,穿上新衣服的花儿看起来秀丽可人,张有贵本来打算就在这一两天内去看望同族兄弟,首先了解张虎娃的本意。说老实话张有贵还是看上了这个本家子侄女,那花儿做事踏实,是个过日子的女人。 张有贵脑子飞快地转弯,突然间感觉到面前这个岳父有点可怜。张有贵不能再跟张虎娃称兄道弟,在张虎娃面前他必须弄清自己的身份,尽管那个叔字叫得拗口,张有贵必须把张虎娃叫叔:“叔,你把鞋穿上,在自家院子内没有那么多穷讲究。我还说这一两天之内就来看望你老俩口,花儿好着哩,咱农村的娃娃,勤快得很。” 无论张有贵怎样折腾,大娘二娘都不会吭声,可是三娘却必须为张有贵操心,因为有贵是三娘亲生。听说张虎娃来了,三娘从后院跑到前院,看见张虎娃脸上绽开一朵紫色牡丹:“哎呀亲家,感谢你调教了这么乖巧一个女儿,那花儿人样有人样,本领有本领,做针线上锅台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捉狗儿子看狗母子,亲家母保险是个有本领的女人。” 三娘没有发觉自己失口,但是张虎娃却脸色铁青,这算干什么?把自己的女子送给别人白白搂着,反过来还要受人糟蹋!什么狗儿子狗母子,你一家才是狗! 花儿也出来了,才几天不见,姑娘出落得越发水灵。花儿刚想跟爹说话,看见爹的脸上有愠怒,知道三娘说漏嘴,那狗儿子狗母子之说在农村已经成为一句口头禅,花儿上前拽住爹爹的衣服袖子,给爹消气:“爹,你不要生气,我娘肯定是无心。有贵叔对我好着哩,我在这里能吃饱,您就放心。” 怎么大家都不会说话,弄不清人跟人之间的身份?张有贵跟花儿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叔侄、夫妻?算了,世上事本身就不那么明白,没有必要去更正,既然来了就必须拿起岳父的架子,不能让这些人小看自己。张虎娃对亲家母反唇相讥:“这狗咬穿烂的,人舔有钱的,亲家母是不是看我穿得烂?” 三娘终于发觉自己失口,有点不好意思,刚想给张虎娃道歉,只听得张有贵说:“娘,你跟花儿去后院给咱做饭,我跟虎娃叔叔拉呱几句。” 张虎娃还是没有穿鞋,光脚板走进张有贵家客厅,张有贵为岳父端来一脸盆水,让张虎娃把脚洗一下,然后拿出一双新鞋让岳父穿上,给岳父精心泡了一壶好茶,看张虎娃端起茶杯喝了几杯,这才开始说话:“叔,咱关起门来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四十岁了,能跟花儿过到一起是我的福气。你放心,以后我要对不起花儿就不是人!” 这才算几句人话,张虎娃听着顺心。接下来张有贵又说:“叔,你还有啥要求就尽管说,就目前来说,我在张家说话还没人敢驳。” 张虎娃能说什么?张虎娃很明显把女儿当作筹码。可是索要财礼之事往往是媒人从两边撮合,这门亲事不能找媒人,找媒人等于扳开尻子给自己灌风,可是明砍(说)又有点张不开口,张虎娃显得为难。 张有贵看张虎娃好长时间不说话,索性首先开口:“叔,粮食的事就不说了,你吃多少就尽管来装。另外,我想给你一响(一百亩)好地,瓦沟镇周围的好地你随便挑选,看上哪里种哪里。给你喂一槽牲畜,牛、驴、骡马你集市上随便挑,你买牲畜我出钱。给你盖一院桩基,再给你一千元零花钱。” 张虎娃盯着张有贵看了许久,看不出脸上有半点虚假。这张有贵也真舍得,到让张虎娃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张有贵明显感觉到张虎娃感动了,说得更加诚恳:“还有,怎样为我俩筹办婚礼,我完全听叔的主意。” 张虎娃摆手:“不要谈筹办婚礼之事,对外人讲就说你娶了我老婆的侄女。” 说话间饭菜摆上来了,张虎娃吃饱、喝足,最后才说:“贤婿,人穷志短,对不?把你吃剩下的饭菜让我带回家一些,家里还有老婆和几个儿女。” 第779章 李妍跟z首长的婚姻出现了危机。 从凤栖回到延安以后,李妍再也无法忍耐z首长的自私和孤傲。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下决心撞个鱼死网破,再也不跟z首长在一起生活。 那是一次危险的挑战,谁都知道背叛首长就是背叛革命。李妍以生命为赌注,跟z首长进行了一次旷日持久的战争。 那一天z首长照例批阅文件到很晚,从他办公室的窑洞穿越过道来到夫妻俩共同生活的窑洞内。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李妍安安静静地睡在一张大床上,他们的儿子路飞睡在旁边的一张小床上。Z首长照例脱衣上床,然后掀开李妍的被子准备钻进去。岂料李妍并没有脱衣服,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说话的声调坚决而平静:“z首长同志,你永远是我尊敬的首长,我想好了,咱们离婚!” 以前夫妻俩也经常发生矛盾,大多是李妍败下阵来,z首长的革命道理冗长而精辟,开始时还当真管用,那些令人费解的玄说使得年轻人如坠云里雾里。李妍被首长的渊博感动,总是不自觉地投怀送抱,往往一个简单的动作使得夫妻间的战争烟消云散。 可是后来李妍渐渐地发觉,首长也有自私和阴暗的一面,特别是没有征求李妍的意见私自决定为李妍坠胎和结扎,使得李妍永远失去了生育和做妈妈的权利。记不清李妍怎样从那次打击中恢复,可能那一段时间李妍还被一种光环蛊惑,无论什么事情一旦冠以革命的名义便蜕变得神圣无比,革命战争年代不允许我们怀孕和生育,为了革命我们可以舍弃一切!感觉中小路飞就是李妍亲生,李妍对路飞倾注了全部心血。 李妍没有上过战场,但是能想象得来前方将士怎样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常常有负伤的战士从前方转运到后方,常常听到那一个抗日将领阵亡,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确实有许多中华民族的精英前赴后继,浴血奋战,每一寸土地都沁透着先烈们的血渍,他们可能不懂更高深的革命理论,可是他们懂得国破家亡的道理。李妍希望战死疆场,那是一种献身一种解脱,感觉中跟z首长在一起生活是一种折磨,那种折磨常常致使李妍走向极端。 后来李妍回忆,她跟安远的那一次邂逅纯粹是李妍主动。安远甚至在李妍的侵袭面前流露出了惊恐……可怜安远做了情感冲动的牺牲品,而李妍仅仅是受到了一些精神上的折磨和痛苦。 李妍没有朋友,没有战友,周围所有的人都对李妍敬而远之,就连二妮在李妍面前说话也吞吞吐吐,李妍发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那种隔漠和冷酷使得李妍的精神极度空虚。 岁月在不紧不慢地走过,有时也会出现令人激动的时刻。那一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李妍照旧坐在办公桌前抄写文件,李妍那手娟秀的钢笔字让几乎所有认识李妍的人为之嫉羡,那是外公十二能留给李妍的遗产,无形中为李妍增添了许多光彩。突然间z首长进来告诉李妍,要李妍回凤栖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那一刻李妍欣喜若狂,终于能见到日夜牵挂的父母!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你担任多么重要的职务,最牵挂你的人仍然是父母。李妍几乎没有怎么准备,就跟随刘子房军长的车队回到凤栖。其实延安到凤栖只有二百里路,这二百里路隔断了李妍的思乡之情,李妍坐进汽车里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回到熟悉的四合院,跟妈妈搂抱在一起,李妍才哇一声大哭:“妈,我回来了。” 可是仅仅过了一夜,李妍还不知道组织上派她回凤栖的主要任务是干啥,就接到了延安通过热线打过来的电话,命令李妍速返延安。 好像做梦一般,李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给父母亲的印象是:我的女儿还活着!不过李妍也在刻骨铭心的历练中得出一个结论,等待,总有骨肉重逢的那一天! 李妍第二次回归故里是跟z首长在一起。那一刻凤栖人终于揭开了几年来的谜团,知道了李妍跟年贵明已经发生婚变,李妍现任丈夫是八路军一个高级首长,凤栖人不介意大夫小妻,那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有权有势有钱的人都可以为所欲为,凤栖人只是凭感觉意识到,这李妍的丈夫有点不近人情! 本来z首长计划当日返回延安,在李妍的坚持下z首长勉强在凤栖住了一夜,并且出席了李明秋为女儿女婿举行的家宴,z首长在宴席上一言不发,甚至对岳父岳母没有任何表示和问候。 李妍终于忍无可忍!老实说李妍根本不懂那些高深的革命理论,李妍需要的是亲情和感情,李妍需要人之常情!李妍的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了摧残,李妍选择了逃跑,她决心跟z首长离婚! Z首长微微感觉吃惊,z首长自认为他对李妍不错,倾注了全部感情,可是李妍常常爱使小性子,让首长无所适从。不过z首长也有杀手锏,就是用革命的大道理加上大帽子猛轰李妍,批判李妍这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 可是这一次那些大道理不灵验了,李妍直通z首长的软肋:“首长,目前延安整风已经开始,您可以把咱们两个之间的分歧直接向组织汇报,就说李妍是个资产阶级小姐,不适宜做首长的‘革命伴侣’。” 其实延安整风是政党内部斗争的继续,说到底是一次势均力敌的权力之争,共产党从成立之日起这种斗争就没有停止,那种近乎玄学的论述其实就是鸡与蛋之争,对于阵营内部的异己分子比对待阶级敌人更残酷,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节骨眼上z首长最害怕后院起火,李妍随便一个动作都会将z首长置于死地。 z首长看窗子外站岗的士兵走来走去,他不能对李妍采取强制行动,几年来首长第一次向自己的媳妇道歉,让李妍感到有点新鲜:“李妍,论年纪我比你大一倍,过去有些事认真回忆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在目前这个党内整风的节骨眼上,我还是希望你理智一点,不要节外生枝,不要火上加油,为了咱们的路飞,必须维护这个家庭。” 这是李妍跟z首长结婚几年来,z首长说的最有人情味的一段话。可是李妍已经心灰意冷,什么活都听不进去。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女人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不让男人近身。李妍说:“首长,求求你了,您只要肯放过我,我绝不会加害与您,明天,我写一张申请书,申请上前线打仗。我想咱们分开一段时间,相互间都有机会思考一些问题。万一我在前线牺牲了,你可以另外给你恋爱一个革命伴侣。” 窗子上被一个巨大的阴影遮住,那不知道是云团还是哨兵的身影。Z首长彻底被李妍打败了,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李妍,妍儿,我的姑奶奶,今晚不早了,咱们睡吧,你想上战场,可以考虑。” 第780章 姜秉公深陷桃色丑闻之中。 元宵节狮泉镇的秧歌队第一次破天荒地进入凤栖城表演,虽然出尽了风头,却也出了一桩丑事,秧歌队有两个女人被嫖客拐骗到烟花巷过夜。 这本来算不得一桩大事,在当年农村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常有发生,一般人采取的态度大都是忍气吞声,不忍气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板开尻子给自己灌风。姜秉公也采取了低调处理,在这件事情上要求知情者不要吭声,反正张扬出去不好,有损狮泉镇的形象。 紧接着姜秉公跟李明秋搭伙贩运粮食,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有时回到狮泉镇最多住一个晚上,狮泉镇发生了什么事情姜秉公也不过问。直到下了雨以后,姜秉公回到自己家,看自己家门口多了两尊门神。 其实那是狮泉镇有名的两个赖皮,一般没有人愿意惹,害怕沾上晦气。姜秉公对这些人从来不屑一顾,向前面朝哪两个赖皮大吼一声:“滚开!好狗不把门。” 那两个人慢慢地站起来,脸上的五官挪位,他们俩个是姜家的本姓族人,一个叫做姜祟子、一个叫做姜锥子,本身没逑本事,却娶了两个妖艳的女人,好像是那一年陕北的脚夫下来,马背上驮着两个女人,哪两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被脚夫们卖到狮泉镇,姜祟子姜锥子那年头还在民团扛枪,有人撮合把两个女人买来做了两个赖皮的媳妇。 两个女人被买回来不久,还逃跑过一次,被民团捉回来关进寨子里剥光衣服一边凌辱一边糟蹋一边往死里狠打。直打得皮开肉绽,可那姜祟子姜锥子不嫌,引回家慢慢调养,两个女人活过来了,成为狮泉镇的一道风景。人们记不得女人的真名叫什么,说起女人的绰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姜祟子的老婆叫“瓦盆”,姜锥子的老婆叫“瓦罐”。 瓦盆瓦罐本身就是大众情人,姜祟子姜锥子就是靠吃软饭活人,瓦沟镇的汉子只要肯出钱,几乎谁都可以沾身。反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那些破事发生,这也不是什么新鲜,有多少坏女人就有多少坏男人,这就叫生态平衡。 瓦盆瓦罐虽然卖断村,却能歌善舞,每年排演秧歌都少不了这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扭秧歌的风姿犹如嫦娥下凡,无论在白水还是在凤栖城,都为狮泉镇赢得了不少彩头,这样的女人也给狮泉镇丢人,无论谁使个眼神都会跟那人走,也不知道那瓦盆瓦罐跟那嫖客怎样挂钩,反正那天晚上秧歌演结束以后,找不见瓦盆瓦罐两个女人,第二天早晨姜秉公起了个大早,看见瓦盆瓦罐揉着眼睛从烟花巷出来。 想那姜祟子姜锥子也知道他们的女人是个什么货色,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几个月都相安无事,这两个赖皮守在姜秉公门前肯定没安好心。 果然,那姜祟子一笑满嘴黄牙:“大掌柜,你终于回来了。正月十五咱狮泉镇秧歌队进凤栖,原来是大掌柜演的一手好戏。整个狮泉镇的人都摇了铃咧,说大掌柜日了我们的女人!” 姜秉公还没有受过这等屈辱,况且堂堂的族长怎么能跟两个赖皮对峙?正欲上前狠揍这两个不知道高低的家伙,身后跟着的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把姜秉公拦住:“族长,这俩个赖皮我们来对付,不需要你上手。” 紧接着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拽着姜祟子姜锥子的两条腿,把两人像拽死猪一般拽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在两人的屁股上各踢了一脚,厉声教训两个赖皮:“还不快滚!族长想日妹子多得是,不会看上你们的那俩个烂货!” 高根堂高明堂不会狠揍两个赖皮,他俩并不是姜姓族人,却深知姜家族人为争名夺利常常弄得乌烟瘴气,弟兄俩不过是跟上姜秉公混碗饭吃,过得去就行,绝对不会跟自己再拴对头。 高根堂高明堂随后回到姜家大院,洗完脸正准备吃饭,突然听见大门口人声吵杂,好像死了人一般,姜秉公带着高根堂高明堂出门一看,只见叔叔姜茂林带着一帮子姜姓族人来到姜秉公家门口示威,抬着两副担架,担架上好像抬着两个死人,死人的头和脸用脏兮兮的被子包裹严实,死人的两边两个妖艳的女人哭哭啼啼。 姜茂林本身跟哥哥姜茂盛有过节,老哥俩争斗了几十年,根本原因还是利益之争,姜茂林经常给侄子姜秉公制造一些麻烦,逑心不死,还想执掌狮泉镇姜姓族长的大权。这一次本来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姜茂林戳使两个赖皮到姜家大院门口闹腾,闹腾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给姜秉公丢丑。姜秉乾已经检验过自己的本事,不具备当族长的能力,只要再把姜秉公弄倒,姜茂林还想在狮泉镇风光几天。 姜秉公脸色铁青,还以为高家兄弟打死了人,姜茂林戳使姜姓族人前来争人命。这可不得了,最起码要让姜秉公威信扫地,搞不好就得让出族长的宝座。 其实姜秉公当不当这个族长都无关要紧,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族长的位子让给叔叔姜茂林,因为叔叔那个人姜秉公最清楚不过,是个卸了磨杀驴的角色,习惯于给人无窟窿下蛆,姜秉公绝对不会在叔叔的制衡下低三下气地活人! 高家兄弟双手抱胸,毫不在意地站立大门两边,好像把这死人之事就没有当回事,有种蔑视众人的神气。 可是姜秉公不了解内情,一方面给大家抱拳作揖,一方面表示一定要把这件事公平处理。那姜茂林色厉内荏,站在一边虚张声势,姜姓族人也有平时对姜秉公不甚满意之人,这一刻全都赤膊上阵,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突然之间,高家兄弟轻轻一拨,众人纷纷朝两边倒退,说时迟那是快,高家兄弟拽住“死人”的被子猛一拉,两个“死人”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什么死人?原来是两条装满土的褡裢! 姜秉公气急,拔出手枪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弹,高根堂高明堂拽住两个妖艳女人的头发,猛喝一声:“说!谁指示你俩搞这般苦肉计陷害族长?” 那瓦盆瓦罐早都吓得魂不附体,女人保护自己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死不要脸,这辈子根本不知道尊严是个什么东西,只懂得男人最喜欢女人腿中间的茅草地,红红的裤带掉在地上,女人的屁股明晃晃地露着,在炎炎烈日的照射下泛着白光。姜秉公恶心地唾了一口,反身走进院子,看见老爹爹拽住叔叔的衣服袖子,硬要向姜茂林讨个说法。 姜秉公扇了叔叔两个耳光,骂道:“吃人饭屙****的东西,不像是从人门(不是娘生的)里出来的货色!” 大门外姜姓族人一哄而散,两个女人突然疯了,光着屁股在狮泉镇的大街上连扭带唱: 榆钱钱开花一串串 哥哥你赶脚下长安 乖哄妹子跟你走 长安的景色赛天宫 半夜里上了妹子的炕 赶天亮把妹子扶在马背上 糊里糊涂跟着哥哥走 被哥哥拐卖到这鬼地方 竹篮篮打水一场空 妹子的凄惶向谁诉…… 第781章 自从精武馆关闭以后,邢小蛮好像执意退出人们的视线,正好老婆屈满盈为邢小蛮生了一个小儿子,邢小蛮关起门来享受天伦之乐,不再关心外面的世界。 邢小蛮这个副参谋长是经过国民党国防部任命,谁也没有权力将邢小蛮免职,邢小蛮每月照旧在军务处领取军饷,邢小蛮是民国时期全国知名人物,曾经刺杀过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可是刘子房军长开会时一般不通知邢小蛮参加,邢小蛮的副参谋长实际上是个闲职。不过邢小蛮也不介意,邢小蛮只是一介武夫,回到凤栖这几年可以说左右逢源,小日子过得惬意。 邢小蛮的儿子过满月时正处于陕西大旱,不过邢小蛮吃喝不愁,当年凤栖驻军团以上军官允许带家属,家属的吃喝用度也由军队供给,军务处按照家属的实际人数造册,每月准时把生活用品分配给所有的随军家属,家属们享受着驻军士兵同样的待遇。 穷人的孩子好像记不得什么生日满月,可是富户人家把给孩子过满月看得特别重要,特别是儿子,儿子是一代香火的传承。早在邢小蛮的儿子刚生下来三天,岳父四愣子就计划外孙子过满月时大操大办,小女屈满盈降生时四愣子已经五十岁开外,屈满盈比她大姐姐整整小了三十多岁,屈满盈是四愣子的掌上明珠,要不是满盈那一年被骑二师(一支被******招安的回民地方部落武装)一帮子禽兽糟蹋,四愣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满盈嫁给邢小蛮那样的混混。好在小女生了个男孩,对于四愣子来说终于了解了一桩心愿,四愣子计划外孙的满月比李明秋给孙子过满月还要排场。 邢小蛮知道老岳父的心思。其实人有时候非常奇怪,邢小蛮越是低调越显得神秘莫测,几乎所有的人都想跟邢小蛮交朋友,邢小蛮在凤栖城的威望越来越高。即使军队里面那些团长以上的高官,别看平日里一团和气,实际上都在拉帮结派,邢小蛮跟任何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让那些官员们产生错觉,都想把邢小蛮拉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都想让邢小蛮在关键的时刻支持自己。只要邢小蛮稍一铺排,他的小儿子的满月肯定过得风光无比。 可是邢小蛮有自己的想法,那种想法出于真心。感觉中自己已经离五十岁不远,老来得子也是人生一大安慰,他想跟妻子儿女过一种平庸无奇的生活,厌倦了人世间的尔虞我诈,特别是不想再参与杀戮打斗,有一种万事皆休的平静。 那一天邢小蛮突然来到县政府,让正在低头办公的妻哥屈志田吃了一惊。屈志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妹夫,不知道邢小蛮来找他有什么事?虽然两个人是至亲,但是除过年三十在一起会餐,平日里相互间很少见面,屈志田从来没有想过要邢小蛮帮他干什么,邢小蛮也从来不找这个当县长的大舅子谝闲,反正相互间好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偶然间碰面也是互相问候一句,凤栖人甚至记不起他们俩个还是什么亲戚关系。 邢小蛮坐下,看勤务员端进来一杯白开水放在他的面前。 屈志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这是清水衙门,没有茶叶。” 邢小蛮直接切入话题:“哥,我想跟你聊聊,有关咱们家的事情。” 屋子里另外两个办事员知趣地退下,屈志田问道:“外甥的满月快到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 邢小蛮点头:“咱爹想大操大办,我感觉不太合适。” 屈志田诧异。在屈志田的眼里妹夫是个好出风头的混世魔王,四十几岁得儿子确实不易,最起码约几个好友庆祝一下,也是人之常理。这个妹夫确实令人琢磨不透。 紧接着邢小蛮说出一番道理,让屈志田不得不由衷佩服:“现今凤栖大旱,每天早晨都有死人从城内抬出,咱们如果大操大办,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军队内部看起来铁板一块,实际上权力争斗不断,小蛮不想掺合进去太深,跟任何人都不即不离,有些人欲借小儿满月之际套近乎拉关系,说不定还威胁要挟,借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小蛮快五十岁了,早已经厌倦了仕途争名夺利,想图得一点清闲,还望咱爹跟哥哥能够理解。” 屈志田点头,表示赞成。其实小蛮还有一层理由没有说出,凤栖城里亲戚套着亲戚,外甥的满月说不定全城的老住户都得行礼,这可是一次不小的铺排,现在即使有钱也难以买到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大旱年间怎样能够让客人吃得满意?但是屈志田也说出了另外一番担忧:“可能外甥的满月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到时候不应酬一下也说不过去。” 邢小蛮看起来决心已定,他也说得诚恳:“人有所得必有所失,瞻三顾四误了大事,不管别人咋说,咱按照咱的计划行事。哥哥光负责做好咱爹的工作,其他事小蛮自有安排。” 屈志田有点不习惯邢小蛮把他叫“哥”,邢小蛮比屈志田大许多。可是世上事也就那么蹊跷,谁让邢小蛮娶了屈志田的妹妹?屈志田突然对这个妹夫肃然起敬,感觉中邢小蛮也是一条极有主见的汉子,男人家就应该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意志,志田说:“咱爹的话我来说,我赞成你不给外甥过满月的想法,其实给孩子过满月是一种俗气,有那个精力咱们干一些其它事情。” 邢小蛮抱拳:“那就烦劳哥哥费心。”紧接着告辞,走出县政府站在十字路口,心想自己跟这座县城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交往,凤栖县给了邢小蛮想要的一切,邢小蛮对凤栖还是有些感情,不管怎么说这里民风淳朴,这里没有歧视,人跟人平等,这里不相信权势,这里的人活得正直。 想那些干啥?不能让凤栖人对自己产生任何误会。邢小蛮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进李明秋家,看李明秋穿一身白府绸衫裤,大腿压在二腿上,正优哉游哉地躺进躺椅里品茶。 李明秋对邢小蛮有恩,邢小蛮没齿难忘那一年李明秋帮助他逃出了凤栖。邢小蛮把李明秋叫姐夫,在邢小蛮人生路口的几次关键时刻都是李明秋鼎立相帮,才使得邢小蛮化险为夷。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邢小蛮老感觉这个姐夫身上少一点人性,多了一些鬼气。 可是此时,邢小蛮还必须利用李明秋,因为只有李明秋才能帮他把这件事办得妥切。邢小蛮看李明秋从躺椅上站起来,立刻迫不及待地躺了进去,一边摇晃一边调侃:“让我也享受一下姐夫的清闲。” 李明秋有时候也非常疑惑,他给了邢小蛮那么多好处,邢小蛮始终跟他不即不离。不过李明秋知道邢小蛮的角色不可或缺,因此上对这个连襟不敢慢待,李明秋脸上带着微笑:“我想小蛮绝不是专门为了坐躺椅而来。” 邢小蛮在李明秋面前装着一副痞气:“姐夫,我想借你一方宝地,招待两位贵客。” 李明秋不免有些警惕:“在我家招待贵客?你家的炕是不是叫驴踢塌了?不过我还得考虑,这两位贵客我认不认得?” 凤栖人把挨骂当成享受,邢小蛮根本就不会介意。邢小蛮说得诚恳:“小儿子的满月马上到了,我想请姐夫你、还有刘军长和郭团长为我操办,在我家设宴老岳父肯定要干扰得咱们说不到话题上,所以考虑设在你家。” 李明秋当然不会拒绝,还要尽力为邢小蛮操办,不过邢小蛮请郭麻子李明秋有些咯噔,郭麻子已经今非昔比,变成了一具僵尸,让郭麻子打理邢小蛮小儿子的满月有点不近情理。 李明秋随后释然,郭麻子是邢小蛮的老上级,二十年前郭麻子放了邢小蛮一马,二十年后才有了邢小蛮的今天,邢小蛮请郭麻子理所当然。 尽管街面上有些吃食不容易买到,李明秋的家宴仍然设得丰盛,四个人坐在八仙桌的四边,刘军长对为邢小蛮的小儿子过满月也非常热心,邢小蛮跟田中一样,是凤栖的一点亮色,尽管这些人颇受争议,但是离了这些人,凤栖就要失色。 邢小蛮举杯相邀,说了一段话让大家万万意想不到:“小蛮乃一介武夫,承蒙大家厚爱,才有了今天。思前想后,感觉为小儿过满月不甚妥当,小蛮决定带着妻儿去长安暂住一段时间,希望三位挚友转告所有的亲朋,就说小蛮病了,前往长安医治……” 第782章 卢师傅的三个女儿全部出嫁,大女儿嫁了日本人田中,并且为田中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叫田(中)一郎、女孩叫田(中)美智,两个孩子长得聪明伶俐。但是卢师傅对大女婿始终怀着深深的芥蒂,倒不是因为田中是个日本人,而是总感觉大女婿神秘叵测,大女儿卢秀蓉每次回娘家待一会儿就走,从来也不在娘家过夜。 二女儿卢秀兰嫁给国民党少校机要科长闫培春,这桩婚姻起初卢师傅坚决反对,卢师傅不愿意跟军人交往,声称他的女儿要嫁个农民,可是禁不住一对有情人的软缠硬磨,女儿卢秀兰甚至以死相挟,表示非闫培春不嫁,而那闫培春也不顾一切,频频登门求婚,卢师傅终于败下陈来,勉强同意两个年轻人成婚。现今一年过去,卢秀兰已经怀上了闫培春的孩子。 三个女婿中间,卢师傅最满意的当属三女儿卢秀英的女婿年贵元。年贵元结婚时基本上等于入赘,卢师傅也不知道年贵元参加了八路军,还以为年贵元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卢师傅在自家的四合院内收拾了一间新房,年贵元父母双亡,卢师傅和他的老婆穿戴一新,接受了年贵元携新婚妻子卢秀英的叩拜,夫妻俩拜堂以后进入洞房,开始了相濡以沫的夫妻生活。 婚姻是男人的精神鸦片,能把男人的意志消磨殆尽。年贵元自从跟卢秀英结婚以后,整日沉溺在温柔乡里醉死梦生,早已把当年参加革命时的雄心壮志丢在脑后,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年贵元不用担心外边饿殍遍野,也不用挂牵春种秋收,当落日的余晖在窗子上留下最后一抹红晕,新房内的窗帘被新娘子轻轻拉上,年贵元内心就潮上一股激动一股欲望,卢秀英娇羞的脸上呈现一对酒窝,明亮的眸子里一个人影在晃荡,燃烧的红烛见证了破茧化蝶的美好时光,一个羞答答地含苞待放,一个迫不及待地落在花蕊上酿造琼浆,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不需要智者点拨、仙人指路,相互间都有那种祈求,焦渴的肌肤贪得无厌地索取着对方的那一份情感,同时又毫无保留地付出,年贵元被溶解了,有一种终于找到归宿的酣然。 清明节姐姐年翠英来约弟弟年贵元一同去给爹娘上坟,也许是苍天有意,卢师傅帮助姐弟俩在坍塌的老宅院废墟上,找到了当年郭子仪存放在亲家年天喜家的那几千银元。就当前来说,没有人跟姐弟俩争执这些银元的归属,但是年翠英知道,这些银元大部分应当归自己原来的丈夫郭全发所有。当然,老爹爹开叫驴子酒馆几十年,不能说一点积蓄也没有。年翠英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她打算用这些银元来给两个兄弟在老宅院坍塌的庄基地上重新修建一幢四合院,以便兄弟俩回家时有个落脚的地方,反正有钱总比没钱强,前夫郭全发的几个孩子结婚时也得一大笔资金,这些钱把几个孩子全部安排好以后也就所剩无几。 卢师傅也不在乎年贵元姐弟俩突然间发了财,当初年贵元跟小女卢秀英结婚时还不是一文不名?大部分结婚用品都是卢师傅一手操办,卢师傅主要看上了年贵元这个人。大女婿二女婿都指望不上,自古以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不定那一天早晨一道命令下来,田中跟闫培春就得带上两个女儿随军开拔,唯有三女婿是个农民,可以一辈子守在家里。 可是那一天葛有信突然造访,两个年轻人说了些什么话卢师傅并不知晓,卢师傅凭感觉认为,这个三女婿结婚时隐瞒了自己。葛有信走了以后卢师傅装着无意间问道:“八条腿(葛罗锅)的那个二儿子找你来作甚?” 年贵元一下子变得口吃起来:“没、没有什么,我们是同学,他来转转。” 卢师傅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卢师傅已经明白了一切,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说什么为时已晚。卢师傅嗷了一声,转身走回自己屋子,年贵元却愣在院子里,想了半天。 年贵元决定不再对自己的妻子隐瞒,反正纸里包不住火,自己参加了八路军这件事迟早总得戳破,夫妻间在被子窝里最容易达成交易,因为那一刻双方都显得特别焦渴,晚上睡下以后年贵元精耕细作,尽量把自己的妻子调理得恰到好处,其实女孩子也一样,一旦偷吃了禁果就蜕变得永不满足,那是生命的最高享受,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卢秀英莲藕似的胳膊勾住年贵元的脖子,身子蛇样紧贴着年贵元的胸脯。年贵元感觉时机成熟了,亲了妻子一口,然后说:“秀英,有件事我不该隐瞒你,咱俩结婚前我本身就是一个八路军战士。” 谁知道卢秀英毫不在意,双手把年贵元搂得更紧:“我不在意你在外边干啥,你干啥跟我没有关系,只要你对我好,我就知足。” 年贵元索性说个明白:“你知道八路军是干啥的?八路军就是打日本的,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说不定那一天……” 卢秀英把年贵元的嘴捂住,不让年贵元再说:“今夜,你是我的丈夫,对不?今后你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跟定你,咱俩要死就死到一起。” 年贵元感动了,年贵元心想,为了卢秀英他不能去死,年贵元舍不得自己的爱妻。但是年贵元也不可能带上妻子去参加八路,卢秀英跟张东梅林秋妹不一样,卢秀英是个弱女子,不可能跟上丈夫驰骋疆场。年贵元必须找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既能跟自己的妻子长相厮守,又不至于脱离八路军的队伍。 年贵元苦思冥想,想了几个月时间,终于随着一声雷响,思想豁然开朗,赶脚的人马每天晚上都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歇脚,城墙上就架着国民党军队的机枪。何不利用挖出来的银元在老宅院的桩基上修建一座驿站,年家庄本身就在官路旁边。他跟妻子两人负责接待南来北往的脚夫,这样一来既不用上战场,又不至于脱离八路军,岂不一举两得? 年贵元兴奋的手舞足蹈,立刻去找姐姐商议,年翠英正为弟弟没有事干而苦恼,她原来还想把叫驴子酒馆让与弟弟经营。弟弟在自己村子里开驿站绝对是件好事,真难为弟弟能想得出这么好的主意。 姐弟俩立刻去跟卢师傅商量,卢师傅终于憋不住问道:“贵元,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参加了八路?” 年贵元点头,还想进一步解释。卢师傅摆手:“啥都不用说了,我支持你在你家的老宅院开办驿站,事不宜迟,咱择日就开工。” 当年农村修建房子大都是干打垒,用土坯,除过门窗上用一点蓝砖,屋顶上苫着茅草,那样的屋子容易修建,用钱不多。经过一个多月的施工,年贵元在自己的老宅院盖了几十间茅棚,当然,最先住进来的是张东仓葛有信他们,以后陆续也有内蒙下来赶脚的商贾前来投宿,就这也不影响东门外骡马大店的生意,由于沿路检查松懈,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人日渐增多。 第783章 为了避免跟国民党军队发生摩擦,八路军独立团决定从瓦沟镇撤离。这支部队成立也只有几个月时间,绝大部分属于瓦沟镇子弟,部队撤离时有一部分人决定留下来不走了,因为他们的家庭需要有人照顾。八路军当年采取的策略是,来去自由。你想参加八路我们欢迎,你决定离开我们也不强迫你留下。实际上从瓦沟镇撤离的只有二百多人,其中大部分还属于逃荒逃难的饥民。 独立团驻扎的地方叫做菩提,离瓦沟镇只有一河之隔,中间的河流就是界子河,界子河以北为八路军辖区,界子河以南属于国民党管区。八路军为了巩固独立团这支队伍,从其它部队调来了两个建制营,专门给独立团配备了政委、副团长、以及营长等职衔,独立团成为名副其实的团级编制,明善名义上还是个团长,实际上实权在政委、副团长的掌控之中。 明善可不管那些,只要活得洒脱就行,每日里教独立团战士一些武功,然后耍弄一会儿禅杖。战士们大都是一些外行,只是站在一边瞎喝彩,根本看不懂明善武功的门道。八路军启用明善也是看上了明善的名气,不管怎么说明善曾经当过五台山的掌门,有这一点足够,五台山的掌门成为八路军的团长,足以让日本鬼子闻风丧胆! 开了斋的明善根本不会带兵打仗,除过教战士们习武,明善每天要做的两件事就是吃和日,明善几乎什么肉都吃,没有肉吃好像就无法活人。八路军的给养有限,不可能每餐都给团长吃肉,明善没有办法,就用枪在天上打得吃老鸹,灾荒年间老鸹特别多,有时候飞过来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基本上稍加瞄准就能打下来一只。明善把老鸹提回家让秀花秀气把毛褪净,放进锅里加些盐巴和花椒煮熟,一只老鸹不够明善吃一顿,不够吃也没有办法。明善吃完老鸹抹抹嘴巴,看两个胖妞就像两只熟透的南瓜,脸上白里透红,身上的赘肉让人看着眼馋,太阳还没有落山,明善就迫不及待地拉上窗帘,三个人爬上炕赤身裸体地睡下,好似三头退净毛的肥猪。那是一场耗费精力的推磨大战,明善怀揣磨杠围着石磨转圈,那一招一式显得娴熟和专业。 自从鲁汉东渡黄河再也没有回来以后,秀花和秀气靠吃山沟里的野菜维持生命,假如不是明善和尚及时收留了她俩,两个女人极有可能已经被阎王收留。憨人有憨福,俩个憨女人抓住了个老陀头,这真是瞎眼的鸟雀子碰在谷垛上,相互间都有所求,一拍即合,组合成一个特殊的家庭。秀花和秀气知道自己的身价,除过明善那样的老和尚,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男人肯收留她们。只要明善不嫌弃她俩和她们的孩子,两个女人就使出浑身解数使得明善尽量日得舒心。反正那个东西在身上长着,不用了可惜,女人本身就是男人的附庸,是男人性发泄的工具。人的有些功能与生俱来,带着遗传的天性,老和尚一辈子活得谨慎,五十岁了才知道恶补,三个人在炕上尝试着各种手段,有时玩得开心了,便发出夜猫子叫春的喊声。 八路军只是利用了老和尚的名声,其它方面对老和尚非常宽松。那一日明善闲得无聊,突然想到要去郭宇村转转。郭宇村离菩提最多四十里地,对明善来说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新来的政委姓高,明善跟高政委打了一声招呼,高政委只是说:“路上小心,”算作放行。 明善告诉两个女人,他最多一两天就回来,便扛起禅杖,大步离去。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明善想去哪里只是给两个女人打一声招呼,两个女人根本没有权利发表意见,明善基本上是来去自由。 下过雨的山岗一片葱绿,路两边开满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明善去郭宇村也不是心血来潮,明善最关心的还是寄存在疙瘩家里的那两尊铜鼎,上一次在长安时明善对靳之林提起过那两尊破损的铜鼎还在疙瘩家里寄存。靳之林特意关照明善,不要把那些碎片丢失,也许有一天能碰见一个高手把那铜鼎修复,那可是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 明善走得心急,到得郭宇村时刚好太阳偏西,耳听得唢呐声声,好像在举行什么特大的喜庆。场院里搭起了草棚,一股肉香满村子弥漫。 明善在郭宇村也不是生客,他扛起禅杖直接来到场院内,看见疙瘩和王世勇正在招呼客人就坐,一打听,原来是村里一个小伙子大婚。 疙瘩和王世勇看见明善,赶忙招呼明善跟一个女客坐在一起。明善一看旁边的女客傻眼,这不是靳之琴是谁? 看来这场结婚仪式不同寻常,靳之琴不可能赶八十里山路来参加一个普通小伙子的婚礼。奇怪的是土匪头目和八路军小分队长共同主持这场结婚仪式,谁家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牛逼? 明善对靳之琴抱拳:“师姐安详,想不到在这里相遇。” 想不到靳之琴爆了粗口:“明善,缺德事少做些,免得以后遭报应!” 明善用手挠挠秃头,有点尴尬地问道:“此话怎讲?” 靳之琴不再说啥,只是把头扭向一边,故我而言他:“把你脖子上的念珠卸下来,一会儿送给新娘。” 这明显是一个暗号,佛陀的念珠非同一般,新娘子凭什么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不过明善没有拒绝,明善只是回答:“我倒要看看新娘子到底是谁?值不值得。” 正说话间欢乐的唢呐迎亲曲响起,一乘花轿在席棚外落下,新郎掀起轿帘,从轿子内款款地扶出新娘。明善一看傻眼,怎么会是板兰花?! 看来明善在板兰花身上作恶靳之琴尽在掌控之中,不然的话不会让明善给新娘子赠送念珠,那念珠可非同一般,往往老和尚连同衣钵一起给弟子传授。看来明善也不打算再回五台山,老和尚颤抖着手把念珠从脖子上卸下,然后打算离去。靳之琴一把拽住明善的衣服袖子,要明善坐着别动。 那是一场新老结合的婚礼,郭宇村的人没有人不认识板兰花,这可怜的姑娘终于修成正果,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归宿。当然,板兰花的姐姐板兰根和弟妹都为板兰花高兴,姐弟几个历经苦难,终于又重新走到一起。新娘子跟新郎一起轮番给客人敬酒,摒弃了结婚第一天新娘子不见客人的习俗。月儿和秀儿两个婆婆只能按照王世勇和疙瘩的安排,坐在席棚前接受儿子和媳妇的叩拜。 明善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的满头冒汗,疙瘩和王世勇不明就里,夫妻俩拜堂之后首先安排新郎新娘给首席的靳之琴和明善敬酒。 板兰花不可能在这种场合给明善难堪,板兰花还必须给师傅靳之琴留足面子,板兰花看明善的秃脑袋渗出了猪血,心里一激动,把一杯酒给明善泼了一脸。 第784章 由于天下雨较晚,这一年凤栖的小麦绝收,除过一些阳坡地罂粟有少量收获外,其它大田里大烟也没有成熟。可是荞麦和糜子却意外地获得了丰收。进入初冬以后,凤栖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卖荞面卷、荞面包子、荞面饸饹、花糜馍(软糜子跟硬糜子或者麦面卷在一起)的多了起来,羊肉泡馍馆改成了羊肉饸饹馆,贵祥叔的胡辣汤改成了荞面疙瘩汤,碎小子的蒸馍改成了荞面卷,卖麦面成了稀罕,但是并不是没有,崔秀章的叫驴子酒馆就卖麦面饼子。 叫驴子酒馆卖麦面饼子不是什么秘密,即使天大旱的时候仍然时不时在卖,那么麦面是从哪里来的?是由那些军官们克扣了士兵的伙食,把袋子洋面从伙房里偷出来卖给崔秀章挣钱。为此事崔秀章曾经问询过李明秋,一个小小的酒馆掌柜得罪不起军爷。李明秋告诉崔秀章:“你放心大胆卖吧,这是明事暗做,刘子房肯定不会为了这点区区小事去跟军官们做对,那一座坟堆里没鬼?那些军官们挣几个小钱是为了打野食(嫖妓),别把世事看得太认真。” 崔秀章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那些军官们送来洋面就照价全收,当然灾荒年间的洋面要比平常贵许多,一个麦面饼子常常卖到一毛钱(正常年间一斗麦子才一块多钱)。就这仍然食客不断,南来北往的商贾都知道凤栖城有个叫驴子酒馆,叫驴子酒馆的驴肉吃上过瘾。 凤栖城经过了将近一年的萧条,进入初冬时分又繁华依旧,各家商铺里大都买了那种手摇唱机,南腔北调的靡靡之音此起彼伏,妓女们公然在大街上拉客,商贾们有时不走官路,故意赶着骆驼或者骡马从凤栖穿城而过,驼铃叮当,给这千年古城增添了些许活力和温馨。 气候变得格外地阴冷潮湿,凤栖城上空罩着厚厚的柴烟和雾霾,傍晚商铺门口的马灯好似蛋黄,人影撞撞,城隍庙的戏楼沉寂了数年以后,破天荒地响起了秦腔的旋律。那是凤栖的草台班子经过几年修生养息,重新挂灯。 当晚演的是秦腔本戏《忠保国》,兵部侍郎官杨波的那一段“保国忠良无下场”的唱腔脍炙人口,几千年官场内斗,忠奸难辨,留下了许多经典传说,构成了戏曲的主旋律。当年群众文化活动极少,看戏成为老百姓的唯一嗜好。第一天晚上公演,戏台下黑压压一片,针插不进,大多数人都是站在自家屋顶上看戏,有些人看不见人影,听戏也是一种享受。悠扬的秦腔旋律在凤栖上空飘荡,让人陶醉让人想往。 第二天晚上就是“写戏”。所谓写戏就是有钱人包场,那多少带一点赞助形式。第一个“写戏”的人必须是凤栖城里极有威望的元老,十二能屈发祥当仁不让。屈老先生一辈子信奉仁义礼智信,对《八义图》中的程婴非常崇拜,当下写了戏一出《八义图》。别看老百姓食不果腹,却对秦腔戏中的经典故事非常热衷,那是一幕悲情戏,当戏演到程婴解说八义图时戏台下竟然哭声一片,人们无不为程婴的忠义而感动。 其实十二能只是应了一个名,出钱自然有女婿李明秋。接下来本该由李明秋写戏,当年写戏也是一个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可是李明秋却向后退了一步,把第二个写戏的人让给亲家刘子房。刘子房代表凤栖驻军,写戏当然不能只写一本,军人崇尚武道,刘军长一连写了五出武戏,分别是:《金沙滩》、《穆桂英挂帅》、《借东风》、《空城计》、以及《走麦城》。凛冽的北风赶不走人们看戏的热情,戏台下人潮如涌,白天演白场晚上演夜场,凤栖城所有开商铺和日子过得殷实的人家都排队写戏,秦腔大戏一直从十月开始上演,演到腊月天还没有停歇,戏台下各种交易不断发生,最红火的当属人肉生意,常见互不相识的陌生男女眉目传情,有时候勾一勾手指就相随着溜到街巷无人的地方,女人身子靠在墙上,男人掏出家伙就干起了那种事情。好像不是为了图挣钱,人们的日子过得寂寞和苦涩,男人女人都追求一种刺激一种享受。有时干完那种事相互间都不留姓名,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不需要付费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文秀不爱看戏,文秀对自己的憨憨丈夫李怀德非常满意,文秀的儿子九斤也已经一岁了,长得豹头花眼,能吃能睡,看起来不憨,知道叫奶奶、娘和爹。文秀不想让自己的日子起任何波澜,爷爷铁算盘和软馍公爹之死都跟文秀有关,但是没有人深究,文慧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李怀德也不爱看戏,李怀德热衷于他的陶艺事业。自从鲁艺来了以后,李怀德的技艺大有长进。其实任何艺术都是一种心灵感应,有些珍品不可复制。李怀德也不知道这鲁艺来自何方,李怀德自从出生至今还没有离开过凤栖城,长安在哪里对李怀德并不重要,可是鲁艺的出现对李怀德来说犹如猛虎添翼,那是一种艺术的融合,双方都有点相见恨晚,如果说以前卢师傅烧制的陶艺还属于玩偶的性质,那鲁艺来了以后烧制出来的陶艺就成了地地道道的艺术珍品。 不久,鲁艺毛遂自荐,开始制作凤凰的图腾。在这一方面卢师傅和李怀德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首先制作凤凰的毛坯,泥捏的毛坯经过卢师傅的煅烧以后成为图腾的样品,经过无数次修改,最后定型的凤凰看起来栩栩如生。 凤凰图腾不可能纯金打造,纯金打造的图腾容易成为江洋大盗牵挂的目标。经过大家研讨,决定用黄铜制作模子,然后在图腾的表面上鎏金,这道工艺复杂,专门从长安八仙庵请来了工匠。制作图腾的工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表面上看起来大家配合默契,谁也不会留意人跟人之间那种细微的变化。 只有竹叶心里清楚。公爹和丈夫死了以后,竹叶理所当然地成为一家之主。那一次鲁艺从身后抱住儿子媳妇文秀的动作让竹叶偷窥了个一清二楚,竹叶从内心里害怕,害怕这个家庭再出现什么裂缝。那是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竹叶每天晚上等文秀和怀德睡下以后才会安心地睡去。 为了防止出现不测,竹叶曾经有意无意地对那个鲁艺发出过警告。鲁艺也有所收敛,鲁艺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汉子,害怕自己不检点的行为误了大事,再不敢对文秀想入非非,那一段日子相对来说比较平静,大家都保持了某种程度的克制。 十月天,凤栖开始唱大戏,鲁艺也没有看戏的兴趣。为了避免再发生什么冲动,鲁艺干脆跟长安来的技师般到十二能屈发祥家居住。屈老先生本身喜欢年轻有为的人才,对两个能工巧匠的到来表示欢迎。可是两个人不好意思在屈老先生家里吃饭,因为师母也快八十岁的人了,为两个年轻人做饭有点力不从心。两个人于是在屈老先生家住宿,在李怀德家吃饭。 那天吃完饭已经到了晚上,两个年轻人本来准备过屈老先生那边睡觉,文秀一岁的儿子九斤突然间把鲁艺的腿抱紧,要鲁艺叔叔带他去看戏。 喜欢孩子是人的天性,鲁艺不得已把孩子抱起。为了满足孩子幼小的心灵,鲁艺说:“我抱上孩子到戏台下转转。” 鲁艺和长安来的工匠一起,抱着孩子在戏台下转了一会儿,孩子在鲁艺的怀里睡着了,鲁艺把孩子送到李怀德家,那工匠独自一个去屈老先生家睡觉。 沿街的商铺都已经打烊,凤栖城里静悄悄,戏台下悠扬的秦腔调子传入耳际,让人对这座高原小城产生依恋。 鲁艺走到李怀德家门口,看大门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正是文秀。 鲁艺说:“孩子睡着了。”然后打算把孩子交给女人。 奇怪的是文秀并没有接孩子,而是言不达意地说:“瓦盆窑点火了,怀德今夜回不来。” 这无疑是一句启迪,让鲁艺的心狂跳。有时,人的行为身不由己,鲁艺好像丢了魂一般,跟着文秀进屋。 ……该发生的事情全部发生过了,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奇怪的是这件事竟没有任何人发觉,鲁艺非常顺利地做完功课,给文秀盖上自己的图章,然后回到屈老先生的家里睡觉,听得见长安来的工匠呼吸均匀的鼾声。 第二天一切正常,鲁艺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了一项对于自己来说梦寐以求的工程。吃过下午饭鲁艺来到怀德的瓦盆窑,看卢师傅正在给怀德指点,停一会儿卢师傅走了,怀德突然间从被子底下抽出一把尖刀,脸上扭曲的有点变形:“我夜黑地里(昨天晚上)回家,走到自家屋子门口,发现你正在日文秀。” 事情既然已经挑明,鲁艺反而感觉坦然:“你既然看见了,我感觉没有必要隐瞒。我死活也逃不出凤栖,想怎样处置我?顺其自然。” 李怀德突然哭得伤心:“鲁艺,我的好兄弟,文秀早都看上你了……昨晚我走了,不想打扰你们两人的好事,以后,算老哥我求你,再不要日文秀了,行不?” 第785章 为了笼络人心,疙瘩把收购大烟挣得大部分利润分配给弟兄,山寨上只留下很少一部分。疙瘩不会理财,平日里开支又大,聘用顾俊山担任保管,顾俊山也是行伍出身,山寨上究竟有多少钱物根本没有登记造册,基本上用多少拿多少,直到有一天疙瘩在郭宇村修建土匪大本营没有钱用了。亲自到卧龙岗山寨去拿,顾俊山告诉疙瘩,山寨上所有的积蓄都已经用光。 疙瘩挠挠脑袋,总不能让工程停下,好在去年大烟收购期间那两尊铜鼎卖给日本人,(日本人拿走的是赝品,真品还在疙瘩家里,且已经破损。)疙瘩分得二十万元,娶张芳琴时疙瘩给了岳父张有贵五万元,剩下十五万元疙瘩交于娘保管。 其实当初疙瘩得了两千两黄金,到银行兑换了二十万现金,二十万现金银行开了一张存款单据,一年前一元纸币跟一块银元等值,一年后听说一元纸币只值半块银元。就这疙瘩感觉也可以,他起码还有七八万银元可以支配。 疙瘩回家跟娘要那张存款单,疙瘩交给娘的任何东西娘都认真保管。娘在一只瓦罐里找到了那张存款单,由于屋子潮湿,存款单已经模糊。疙瘩也没有在意,拿着存款单骑着马来到凤栖城取款,银行的业务员拿起那张存款单据看了看,然后把存款单还给疙瘩,声言那存款单已经作废,取不出来现金。 近一年多疙瘩诸事顺利,也不想跟任何人闹矛盾,疙瘩一开始还是跟业务员据理力争:“这张银票是你们这里开的,怎么能够作废?” 业务员说字迹已经模糊。 疙瘩说我要找你们长官。 业务员说我们行长去了长安。 疙瘩说你们现在谁在管事? 业务员有点不耐烦:“存款单是你搞坏的,由不得我们。” 疙瘩一下子跳上柜台,抓起业务员的脖子把业务员连根拔起,银行的其它职员慌了,纷纷拿起枪跟疙瘩对峙。 疙瘩还是不想让事态扩大,掏出手枪对天连开数枪,那些职员大多数认识疙瘩,知道疙瘩的手段了得,有些人已经悄悄溜走,有的人慌忙把银行发生劫案汇报给刘子房军长。刘军长也对银行不甚满意,这些人掌控着一点权力,往往显得傲慢无理,有时竟敢无辜拖欠军饷,特别是听说疙瘩因为取不出来存款而闹事,感觉中必须刹一刹这些人的傲气。因此上显得故意拖拉,知道谁都不敢伤害对方,让他们对峙一阵子再说。 其实按照银行规定,只要证明储户确有存款,即使存单丢失存款也没有作废的道理。况且当年凤栖大额存款也就那么几家,银行职员不能无辜宣布存单作废。 不过在当年那个社会有权就有了一切,普通人连生命的尊严都没有,谁会为你主持公道?幸亏疙瘩是个土匪头目,在凤栖城里多少有一点名声,连刘子房军长见了疙瘩都礼让三分,谁还敢跟疙瘩做对? 那个银行行长根本就没有去长安,此刻正在另外一间屋子思考对策。其实也怨不得银行职员,上一次林丑牛和他新婚的妻子张芳荣来银行取款,那存单上也有一些污点,行长说存单上有污点就不能全额取款,必须折扣。 小俩口也拿二十万银票,那存款单是跟疙瘩一天存进银行。林丑牛虽然也是个土匪胚子,但是根本不懂银行里边的规矩,人家说折扣就让银行折扣,让银行白白扣掉六万元,行长还说这是讲了情面,要不然扣得更多。 这一次银行职员如法炮制,想不到遇见了疙瘩。当年凤栖开办银行也才一年多时间,纸币跟银行开业同一天流行,据说长安纸币也有贬值,但是不会贬值百分之一百,这银行行长可能尝到了因公谋私的甜头,常常利用老百姓的愚昧,在纸币兑换银元的程序上做一些手脚,赚取的差价少一部分分给职员,大多数中饱私囊。 行长最希望刘子房军长指挥军队这阵子出现,银行属于国家保护机关,抢劫银行就是死罪,无论什么政权都不允许抢劫国家金库。上一次曾经发生过一次老百姓跟银行的骚乱,还是因为纸币贬值得太快而引起老百姓的不满,多亏了军队及时出面,才使得银行没有受到损失。 凤栖城的老百姓好像不怕枪响,枪声一响大家都跑到街上看稀罕,好像出事的地方还是银行,老百姓对这个银行有点失望,一开始商铺里的收入全部存入银行,到后来商铺发现上当,慢慢地不再往银行存款,大家跟过去一样,背着现金去长安进货。富户人家也不再存款,就是吃亏上当也要把纸币兑换成银元。在这一点上张芳荣做得非常聪明,她常常让丈夫零敲碎打,把银行的存款取出来兑换银元,听说手中的纸币已经不多了,大户人家的小姐精于算计。 好了,让我们回到现场。疙瘩根本就不怕这样的场面,那个业务员还在疙瘩手中,疙瘩只要稍微一使力气,业务员就会身首分离。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看这场闹剧怎样下场,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还是不见军队出现。行长突然明白了,这土匪头目和军队原来沆瀣一气,看样子自己这一次失算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能当得了行长的人大都智商极高,关键时刻行长还得出头露面。那行长走到前台满脸带笑:“疙瘩,这个业务员刚刚调来,还不认识你,多有得罪。” 这样的场面疙瘩经多了,根本不会买账:“老子把钱存到你们银行,只因为银票上有点污点,就说这银票作废了,这是那家的规矩?今日必须给老子说清!” 行长看他的职员大部分已经溜走,银行的木柜台已经被疙瘩踩得塌陷,看样子今日遇到灾星了,大丈夫能软能硬,再僵持下去恐怕对自己不利,大街上人心浮动,万一发生抢劫银行事件行长恐怕也担当不起责任,行长说:“把你的存单给我,我给你保证全额付款。” 疙瘩厉声呵斥:“老子存的是黄金!” 行长显得无可奈何:“我只能给你付纸币。” 疙瘩进一步要挟:“老子要银元!” 行长后退一步:“这可以商量,不过纸币已经贬值。” 疙瘩也想把事情很快了结:“痛快点,十五万存款,给多少银元?” 行长看了看窗子外探进来的脑袋,有点为难:“你先把人放了,其它事都好商量。” 疙瘩脚底一使力,木质的柜台断裂成碎片,感觉中自己劫持这个人质没有必要,把那业务员轻轻一推,业务员立刻倒在行长怀里。疙瘩大步流星走出银行,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三日后拉十万银元到郭宇村交差,少一个铜板,我要了你的脑袋!” 疙瘩牵着马从凤栖城的大街上走过,赢得了满场喝彩,连城墙上的士兵也拍起了手,对疙瘩表示钦佩。 疙瘩走后行长去找刘军长,还指望刘军长帮他整整疙瘩。岂料刘军长却说:“这件事只能私了,你再掂量一下,不要把事态闹大。” 十万银元不是一笔小的数目,银行行长分几次才给疙瘩把那笔款项结清,至于行长自己倒贴进去多少钱?只有行长自己清楚。不过那行长也算聪明,那次事件以后行长给上级写报告,申请调走,好像临近一九四二年春节,国民党中央银行凤栖支行的第一任行长在一个晚上,被一辆吉普车拉走。 第786章 尽管二十年前邢小蛮是郭麻子团长的贴身警卫,尽管因为邢小蛮嫖宿了郭麻子的小妾山芍药之事,郭麻子在和尚壕放了邢小蛮一马。可是今非昔比,邢小蛮重返凤栖城以后,因为刺杀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而名声鹊起,被国民党国防部任命为军副参谋长。而郭麻子则因为东渡黄河失败,余部被刘子房军长解散,郭麻子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当初李明秋协助郭麻子开烟馆之时,李明秋也有自己的想法,虽然说郭麻子虎落平阳,但是相互间实乃生死之交,那时凤栖的大烟刚刚开始种植,远没有以后的规模,李明秋看上了烟馆的暴利,也实实在在想拉郭麻子一把。 郭麻子也想不到他一辈子叱咤风云,到头来在烟花巷落脚,最初时还有点心有不甘,到后来也能想开,这可能也是一个最好的归宿,满世界都找不到适宜郭麻子干的事情。 因为大烟馆是郭麻子跟李明秋合开,一开始郭麻子还考虑给李明秋利润分成,可是后来李明秋仰仗亲家刘子房军长这个后台,统领了凤栖全县的大烟收购,再也看不上大烟馆这点蝇头小利,大烟馆实际上成为郭麻子一个人的行当。加之开办烟馆本身就跟人肉生意息息相关,郭麻子实际上成为凤栖城里烟花巷的总管。几年下来郭麻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挣了多少钱,反正尽享人间荣华,把最初上山当土匪时的那一点豪迈消失殆尽,每日里醉死梦生,管他春夏秋冬! 但是郭麻子也有一副侠肝义胆,特别看重男人之间的仗义。当初郭麻子东渡黄河时,要不是杨九娃舍命相帮,郭麻子可能早已经成为日本鬼子的枪下鬼,郭麻子知恩图报,没齿难忘杨九娃的知遇之恩,所以当杨九娃遇害以后,郭麻子当仁不让地收留了杨九娃的遗骨,并且发誓要把杨勇养大成人,为杨九娃报仇。 关于何仙姑死而复生的传闻郭麻子早都听说,郭麻子对何仙姑不抱希望,因为郭麻子知道,何仙姑无法容忍杨九娃另开炉灶,为他找了一个小老婆。人有时就是这样,绝不容许卧榻之侧有人酣睡。可是那天何仙姑竟然找上门来,声称要见见杨九娃的遗骨杨勇。 那是一次算不上激烈的碰撞,何仙姑竟然坚决反对杨勇为生父杨九娃报仇,理由也很简单:冤冤相报何时休!看样子人的理念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曾何几时,何仙姑也算得上凤栖塬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兽,可是人一旦立地成佛,其思想境界也蜕变得跟过去幡然不同。何仙姑甚至由不得郭麻子申辩,公然强行把杨勇从郭麻子身边带走。 伤损的不光是郭麻子的自尊,还有几十年血雨腥风打磨出来的人生理念!那一刻郭麻子简直崩溃,那种誓死为挚友杨九娃报仇的宏远一瞬间成为泡影。郭麻子远不是何仙姑的对手,只能眼看着何仙姑带走杨勇,灰蒙蒙的脑海里传来了杨勇近乎绝望的哭喊,一个念头一闪,立马牢牢地锁定,这个歹毒的女鬼该不会把杨九娃遗骨的性命……断送? 郭麻子不寒而栗,凤栖街上能够帮助郭麻子的只有李明秋。郭麻子信心满满地去找李明秋帮他出主意想办法,想不到李明秋竟然漠不关心,让郭麻子吃了闭门羹。 走在凤栖的大街上,郭麻子感受到了人生的冷漠和无情。看那沿街的台阶上睡满了无家可归的饿殍,郭麻子感觉到自己的下场跟那些饿殍相差不了多少。济世堂中药铺子里自己的亲生儿郭全中正在目不斜视地给一个患者诊脉,斜对面的叫驴子酒馆里坐满了南来北往的食客……看样子凤栖没变,那么改变的只能是郭麻子自己。 郭麻子回到自己的小院,酸葡萄熬好一锅八宝稀饭正坐在炕沿上耐心地将郭麻子等待,看见郭麻子回来,突然间掉下一串泪珠:“掌柜的,这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对不?” 郭麻子苦笑:“我他娘的输光了所有的资本,只有你这串葡萄还把我当人!” 酸葡萄的脸上显出一抹红晕,她突然抱定郭麻子亲了一口:“杨勇那孩子怪疼人的,我也舍不得。可是咱斗不过何仙姑,为了别人的孩子把自己赔进去不值,男人六十岁上得儿子并不是没有,听说李明秋也跟别的女人生了一个小儿子,咱努一把力,说不定——” 郭麻子把酸葡萄推开,郭麻子想扇酸葡萄一个耳光,郭麻子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郭麻子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郭麻子骂了一句粗话:“寡妇梦逑哩,瞎想!” 那几日郭麻子睡在炕上,不想吃饭也不想动。酸葡萄穿一件红裹肚坐在郭麻子身边,为郭麻子烧泡(烧大烟),让郭麻子抽上一口,提些精神,人到了这种时候还顾贴个甚?郭麻子突然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枪,气势汹汹地说:“我找驴日的何仙姑拼命!” 酸葡萄双膝跪在郭麻子身旁,给郭麻子磕头:“掌柜的你是我先人!我把你叫爷哩对不?那何仙姑是人是鬼不得而知,只怕你到不了何仙姑面前就被人家撂倒,爷呀!这人怎么活法都叫活人,你折腾了一辈子还没有折腾够?” 门吱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人,郭麻子眼前一亮,怎么会是邢小蛮?!这个神神!这几年两人从无交往,邢小蛮怎么会来这里? 那邢小蛮穿一身崭新的将军制服,肩上的徽章显得耀眼,那一年邢小蛮为了寻找失踪的郭麻子,在郭宇村差点让人暗害,从那以后两人很少往来。郭麻子闹不清邢小蛮造访的目的,显得慌乱。 邢小蛮在屋子内的椅子上坐下,侃侃而谈:“二十年前如果不是前辈枪下留人,就没有邢某的今天。小儿子快过满月了,今晚特邀前辈到李明秋家里坐坐。”邢小蛮说完也不久坐,起身告辞。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最感激别人给他一根稻草!此刻郭麻子有点欣喜若狂,想不到,想不到在郭麻子人生最灰暗的时刻,最惦记他的竟然是邢小蛮!二十年前郭麻子举枪向邢小蛮瞄准的瞬间无意中将枪口抬高了一点,使得邢小蛮逃脱了一劫。女人只是男人餐桌上的一道菜,为了一个山芍药放倒一条汉子不值,二十年后邢小蛮知恩图报,为小儿子过满月首先想到了亲自邀请郭麻子,甚至还将郭麻子尊称为“前辈”,一句前辈叫得郭麻子热泪盈眶,正欲给邢小蛮表白时,想不到邢小蛮已经告辞。 晚上的宴席如约进行,邢小蛮给小儿子过不过满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麻子能够重返这个上层社会!邢小蛮只邀请了刘军长和李明秋,由此证明邢小蛮把他郭麻子跟刘子房相同看待!有这一点足够,郭麻子坐在酒桌上显示了一个曾经干过大事的人的风度,郭麻子始终一言不发,郭麻子显得矜持,郭麻子不能让刘子房瞧不起自己。 宴席散场时刘军长坐上专车离去,李明秋把邢小蛮和郭麻子一直送到巷口,郭麻子和邢小蛮在十字路口抱拳告别,郭麻子已经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叫道:“小蛮留步。” 邢小蛮站定,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郭麻子猛然间咳嗽了一阵子,说话的音调显得悲伤:“何仙姑把杨勇劫走了,兄弟,只有你有能力把杨勇从何仙姑哪里夺回来。” 想不到邢小蛮跟李明秋态度相同:“前辈,烟花巷乃藏污纳垢之地,杨勇住在烟花巷多有不便,既然何仙姑把杨勇带走了,自有她的道理。这件事应当顺其自然才是。” 第787章 郭宇村周围的土地,原来属于郭子仪一家所有。郭子仪的老爷爷最早来到郭宇村,在郭宇村挖了几孔土窑洞,带领全家一边种庄稼一边挖药材,养家糊口。以后郭子仪的爷爷就在凤栖城郭记药店跑堂,正好郭记药店的掌柜没有子嗣,就将郭子仪的爷爷过继到膝下为儿,老掌柜百年以后,郭子仪的爷爷就继承了郭记药店的全部资产,成为郭记药店的传人。 郭家虽然在凤栖城里有药铺,但是从来没有离开过郭宇村,郭宇村频临黄河,周围的山上长满药材,往西二十里就是瓦沟镇,东渡黄河就到了山西,是一块风水宝地。以后陆续有逃荒要饭的人家在郭宇村落户,郭子仪的爷爷就把周围的土地划块租给其它人家种植,每年收取地租,移民部落的百姓倒也听话,从来没有人质疑过郭宇村周围土地的归属,加之郭家几代人在郭宇村威望很高,不会仗势欺人,只要你愿意在郭宇村落脚,郭家就给你提供种籽和生产工具,没啥吃还把粮食借给你。村子逐年扩大,到郭子仪这一代已经达到鼎盛时期。 郭家虽然日子过得殷实,可是几代单传,郭子仪在儿子郭双有(郭善人)的婚姻问题上遭人暗算,新婚之夜郭善人发觉自己的媳妇已经被人做了手脚,从此后破罐子破摔,在凤栖城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最后不得已把郭记药铺抵押给铁算盘和侄子李明秋抵债,带上当年走红的戏子牡丹红远走高飞,郭家的日子盛极而衰。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郭子仪的孙子郭全发跟叫驴子酒馆年天喜掌柜的女儿年翠英结婚以后,一连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改变了郭家几代单传的状况,假如不是郭全发跟村子里其它十七条汉子一起,帮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打日本,被日本鬼子抓到转马沟煤矿去挖煤,郭家的日子还极有可能中兴,因为郭全发舍得吃苦,年翠英本身精于算计。 郭全发一走,年翠英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孩子去凤栖把老爹爹留下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并且不顾世俗的压力,跟自己出嫁前的相好崔秀章重续旧缘,把郭宇村郭家的祖业丢下不管。 这样一来郭宇村周围的土地成为无主土地,无论谁耕种都行,前几年郭宇村种植大烟,大烟的生命力极强,第一年种下去第二年基本上就不要人管,罂粟每年都在郭宇村周围繁殖蔓延,郭宇村人靠收获大烟过日子,银子赚得钵满坛满。 满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过下去,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一连十个月不下雨,使得郭宇村人终于明白了民以食为天这个最基本的道理,灾荒年间你再有钱籴不来糜谷,照样要饿肚子,虽然有疙瘩这个土匪头目不时接济村民一些粮食,八路军王世勇队长也给村民发放了几回粮食,但是还免不了有人饿肚子,特别是漏斗子、棒槌那样孩子多、劳力少的人家,常常为揭不开锅而发愁。 一场暴雨浇醒了郭宇村人的幻想,暴雨过后地皮刚干,首先是漏斗子带头,郭宇村男女老少一起出动,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好像没有任何人动员,所有的行为都出于一种原始的天性,山坡地好挖,黄土地多少带一点沙性,大家非常自觉地排成一行,从坡底开始,慢慢地朝山顶运动,男人们大都出外赶脚,挖地的基本上是一些女人,女人们来去自由,没有人给她们规定任务,漏斗子在挖过的田里撒上糜子和荞麦,用不了几天,绿油油的秋庄稼长满了山坡。 那是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荞麦开花了,糜子孕穗了,罂粟花儿夹杂在庄稼地里开放。九月初,荞麦成熟了,山坡地里拔荞麦比用镰刀割还快,女人们把荞麦连根拔下,用绳子打成捆,背到场里,翻晒半天,然后排成行,用梿枷打。梿枷上下不停地运动,女人们打梿枷的动作浑然天成,带着一种悲壮的旋律: 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 我那个猴老子(男人)叫狼吃了 你前半夜死哈(下)我后半夜埋 赶天亮做一双上轿的孩(鞋)…… 女人们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做起农活来舍得出力,荞麦本身口松(容易脱粒),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把秸秆用木杈挑到一边,荞麦起堆了,过去大都是男人扬场,女人们扬场的动作显得笨拙,不过这也关系不大,山上风大,只要站在风口把荞麦连同杂质用木掀扬上天,杂质被风吹走了,荞麦宝宝落满场。 那是一种原始共产主义的性质,几个女人手执簸箕,把荞麦灌进斗里,漏斗子拿一个刮板,把斗上边多余的荞麦刮掉,然后一斗一斗地给村民们平均分配,不论你干活多少,只要是村民就人人有份,没有人争高论低,女人们嘻嘻哈哈背着分得的劳动成果回家,在石磨上磨成面,然后故意把老碗端到场里,比赛看谁的荞面擀得均匀。 老天善解人意,好像故意给郭宇村人开恩,进入九月下旬,天空瓦蓝,一连十几天清空无云,阳坡上的罂粟成熟了,大家都知道头茬烟最好,能卖个好价钱。女人们禁不住诱惑,纷纷都去割烟。可是糜子也成熟了,谷子生长期较长,天下雨很晚,种谷子已经来不及,所以大田里全部种了糜子和荞麦。荞麦已经收割完毕,糜子产量被荞麦高许多,绝对不能让种下的糜子烂在田里! 漏斗子去找疙瘩,郭宇村的老人该走(死)的已经走了,漏斗子成为郭宇村的寿星。疙瘩正为这一年无所事事而焦虑,新修的土匪大本营刚完成一半,郭宇村周围的树林几乎全都是一些灌木,修建所需的大梁和房檩几乎全部要从很远的地方购置,有时运输成本比原木本身的价值还高,这一点疙瘩没有预料到。当初李明秋修建卧龙岗山寨时基本上不计成本,花钱多少有的是大烟利润,可是在郭宇村修建土匪大本营几乎全部花费的是疙瘩自己的钱,银钱光支出没有收入,总有一天要坐吃山空。 疙瘩死要面子,无论如何这土匪大本营都要完工。而地不平父子三个不明就里,有时故意给疙瘩出一些歪点子,加大工程费用,疙瘩满嘴苦涩,有苦说不出。 漏斗子无非给疙瘩带来了信息,今年的大烟还有收成!收成大小都在其次,只要能收购大烟疙瘩就有收入。疙瘩拍了拍漏斗子的肩膀,心里豁然开朗:“叔,你不用担心,就叫村里人去割烟,能割多少就割多少。至于种下的糜子吗,疙瘩出钱雇一些汉子来收割。” 大凡干大事的汉子大都有当机立断的魄力,疙瘩立刻做出决定,让修建土匪大本营的工程暂且停下,决定委派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骑马到凤栖全县摸底,看今年的大烟究竟还能收购上来多少?另外,疙瘩还计划去凤栖周围的邻县,天下雨也不均匀,有些地方暴雨来得早些,说不定老百姓还来得及种植大烟。其它生意疙瘩看不上,任何生意都没有贩卖大烟挣钱。 第788章 郭宇村的人说,豆瓜从外地带回来的这个女人跟水上漂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移民部落原配夫妻不多,大多数家庭都是几经组合,这个村里没有闲话没有是非,因为大家都是背着同一口锅(相当于背景一样),老鸹莫嫌猪黑。 在疙瘩的帮助下,豆瓜重新在老宅基地搭建了几间茅屋,跟凤鹅一起住了进去。王世勇队长不可能像要求八路军正规部队战士一样要求他的部下,因为大家执行的任务特殊,对于属下战士们的婚姻基本上采取不干涉态度。 几乎所有的人都不会介意豆瓜带回来这个女人的身份,大家只是从豆瓜嘴里知道,他的媳妇叫凤鹅。凤鹅是个不错的名字,可是郭宇村的人对于水上漂还是有些怀念,水上漂实际上是个不错的女人,水上漂为了郭宇村的利益不顾一切,那一次屈克胜和屈发祥两位老先生来郭宇村铲除大烟,水上漂带头脱裤子,村子里的女人群起而效仿,用女人特有的战术打得两位信奉孔孟之道的老先生落荒而逃。不但保护了郭宇村的大烟没有被铲除,在凤栖塬上也成为一桩笑谈。几个月后水上漂又在瓦沟镇用同样的办法羞辱张德贵,迫使张德贵赔偿了郭宇村人的部分损失(那一次张德贵在郭宇村替邢小蛮用假银元收购大烟,使得郭宇村人蒙受了巨大损失)。水上漂在郭宇村与世无争与人无怨,一个弱女子不出卖自己就无法养活公爹和孩子,可怜一个连自己的名子都不知道的弱女子竟然被公爹杀害,豆瓜爹嫌儿子媳妇水上漂丢人丧德,可是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最先跟儿子媳妇在一起鬼混。 水上漂之死并没有给郭宇村造成什么影响,大家很快就将那个全村最烂的女人忘记,就连疙瘩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娶水上漂为妻,这阵子脑海里根本不会再现那个穿着红绫袄儿站在歪脖子树下守望的女人,村口的茅屋在水上漂死后不久已经坍塌,村子里没有人关心豆瓜爹那个老家伙的死活,只是看见村口茅屋的烟囱重新冒烟以后,才想起了这幢茅屋以前的主人,以及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故事。 疙瘩自从娶了张有贵的女儿张芳琴为妾以后,心态完全恢复正常,再也不会沾花惹柳,想往其它女人,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满足疙瘩所有的欲望,疙瘩的人生之旅迎来了第二个青春。那天疙瘩骑马从村口路过,猛然间看见歪脖子树下站着一个穿红绫袄儿的窈窕女人,那女人勾起了疙瘩对往事的回忆,思绪的某一个角落里重现了水上漂的身影……人有时就是那样,失去的弥足珍贵,疙瘩在他人生旅途中最灰暗的时期,毫不顾忌地推开了水上漂的柴门,水上漂给了疙瘩一个女人的所有能给予的一切,水上漂把疙瘩的承诺当真,想不到疙瘩玩厌了水上漂,竟然去凤栖城里嫖妓……那是一段对于疙瘩来说荒唐而不堪回首的日子,疙瘩在恶补,在作践自己,疙瘩染上了性病,多亏了水上漂用一种叫做擦逑草的中药治好了疙瘩的性病,把疙瘩从死亡线上救回。但是疙瘩却恩将仇报,非常粗暴地把水上漂从卧龙岗山寨骂走。水上漂哭哭啼啼地回到自己破旧不堪的茅屋,就在那一天晚上,心态完全失衡的公爹残忍地把水上漂杀害! 造成的遗恨无法弥补,也许疙瘩根本就没有悔恨。可是此刻,那尘封的记忆被激活,疙瘩的心仪里涌出了一股男子汉的侠骨柔肠,疙瘩下了马,毫无顾忌地向红衣女人走去,面朝女人的背影自言自语:“水上漂,你没死,你还活着。” 女人回过头,满脸惊讶的表情。看来女人并不认识疙瘩,疙瘩却在潜移默化中,一下子将女人认出。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大约两年前疙瘩在卧龙岗山寨见过女人一面。那时节杨九娃还没有死,李明秋如日中天,在卧龙岗山寨演绎了一场结婚的闹剧,剧中的主人公就是刘子房军长和面前的这个女人,女人的脸上涂着一层釉色,看起来光彩照人,据说那是烟花巷的鸨儿,用姿色将刘子房掳为裙下之臣。一年前听说女人暴亡,疙瘩不会去吊唁,那样的场合轮不到疙瘩出头露面。可是此刻,疙瘩好像嗅到了一股味道,这女人会不会给郭宇村带来厄运? 那女人没有理睬疙瘩,女人走路的姿势袅袅婷婷,犹如蜂蝶落在花瓣上微微颤栗。疙瘩看呆了,说不上什么感觉。豆瓜出来了,站在院子里隔着篱笆墙面朝疙瘩喊道:“疙瘩叔,回屋坐坐。” 疙瘩没有回屋,疙瘩翻身上马,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沿着山路飞奔,不一会儿来到瓦沟镇。 疙瘩将马拴在岳父张有贵家门前的拴马石上,昂然进入张有贵家客厅,张有贵已将客厅改为他跟小老婆花儿的新房,那花儿穿一身新衣,脸色红润了许多。翁婿俩心照不宣,相互间也没有那种不好意思和难堪,疙瘩在张有贵家吃了一顿饭,告诉岳父准备收购大烟。然后骑马直奔凤栖城,往年收购大烟疙瘩只是做了一个搬运工,疙瘩知道真正的后台是胡司令和刘子房军长,假如没有军队的默许,任何人做黑道生意都不会通行无阻。 疙瘩进入城门洞子也没有下马,那些守城的士兵没有人不认识疙瘩,疙瘩径直来到李明秋家门口,虽然两人心里有了芥蒂,但是疙瘩心里清楚,刘子房军长还是把李明秋当作知己,疙瘩不可能绕过李明秋直接去找刘军长。 疙瘩进入李明秋家的院子,站在院子内高声喊道:“李大哥在家吗?疙瘩来访。” 屋子内李明秋回答:“客人请进。” 疙瘩心里有点不满,这李明秋驴死了架子不倒,都不屑于出门迎接。不过疙瘩还是硬着头皮进屋,谁叫咱有求与人? 疙瘩掀开门帘进入屋内,看李明秋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放着笔墨纸砚,正在握笔习字。疙瘩本身大字不识,不过也能看出那李明秋绝非做作。 李明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是一话不说,直到把一张纸写完,这才掷笔于桌上,长舒一口气,问道:“今日什么风把贤弟吹来了?” 看来李明秋还是一副随和的样子,并没有给疙瘩难堪的意思。 满香进屋为疙瘩倒了一杯茶,疙瘩也不管满香在不在面前,直接了当地说:“那个刘军长夫人没死,被郭宇村一个小伙子拾掇来做了媳妇。” 岂料李明秋毫不在意:“贤弟就为这事专门来跑一趟?” 疙瘩突然间有些泄气:“看来你们早都知道此事。” 李明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世上事、戏上事,有时不能太明白。这件事跟咱们没有关系,贤弟大可不必太认真。” 疙瘩如坠云里雾里,心想这些人搞得什么鬼把戏?看来皇上不急太监急,咱替别人操心作甚?不过既然来了索性把该说的话说完:“据我观察,今年阳坡地还能割一些大烟,目前郭宇村已经有人在割。疙瘩想问问仁兄,今年收购大烟有何打算?” 李明秋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说:“李某年事已高,下决心不再在社会上扑腾,今年收购大烟之事,李某不再参与。” 第789章 十月初,从黄河东岸过来几条汉子,直接来到卧龙岗山寨。山寨上新修的房子富丽堂皇,可是房子周围一片荒凉,只住着顾俊山和老婆白菜以及儿子金桥一家三口,疙瘩无事不上山寨,弟兄们有什么事就来到郭宇村聚头。 为首的汉子叫做曹武直,原先一直在靳之林手下办事,是靳之林的得力助手。靳之林佯装死亡曹武直心里清楚,几十年风雨同舟,曹武直对靳之林可谓忠诚,靳之林虽然没死,但是只要日本人还占领山西,靳之林就不可能再在山西抛头露面。曹武直趁机脱离了老东家,另立门户。靳之林之子靳羽西羽翼未丰,靳之林原来还想让曹武直辅佐靳羽西一段时间,无奈曹武直去意已决,靳之林只能委托儿子靳羽西设宴为曹武直饯行。 曹武直上得山寨,直接来找疙瘩,其他人都是曹武直的随行。曹武直找疙瘩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跟疙瘩合伙收购大烟。曹武直跟随靳之林许多年,对贩运大烟的那一套程序已经熟悉,陕西大旱曹武直也有所耳闻,大旱之年大烟的收成锐减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绝不是大烟绝收,况且西北地区幅员辽阔,去年收购大烟时胡老二甚至把阵线扩展到新疆。曹武直虽然没有靳之林的能量,但是心眼也不比靳之林少。来陕西之前曹武直已经跟日本太原驻军司令池田和专门做大烟生意的日本商贾建立联系,可以说山西那边的路子已经打通。 当然,曹武直不会出卖靳之林,也不会把靳之林假死的真相告诉日本人,来陕西之前甚至把自己的行踪告诉靳羽西。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也讲究诚信,没有必要隐瞒,相互间让开道儿就行。 打听得疙瘩不在山寨,曹武直也不耽搁,又带领一行人来到郭宇村,到得郭宇村听说疙瘩去了瓦沟镇,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瓦沟镇,终于在张有贵家里跟疙瘩碰在一起。 这真是杀猪的遇见割肉的,疙瘩正发愁收购的大烟没有销路,曹武直的到来让疙瘩大喜过望,当下疙瘩指示岳父张有贵尽其所有,款待曹武直一行,吃完饭以后暂且安排曹武直一行先在瓦沟镇住下,等卧龙岗山寨收拾妥当以后,再安排曹武直一行住在山寨。 曹武直知道,疙瘩的能量有限,要想在西北地区站稳脚跟,必须依靠胡老二那样的黑道老大,因为只有胡老二才能玩转整个西北,其他人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是离了疙瘩也不行,疙瘩这里是个据点,去年收购的大烟全部经过郭宇村山下的黄河渡口运往山西,相对而言这里的渡口比较隐蔽。 曹武直对李明秋也有看法,总感觉那个人不好对付,行为做事阴招太多,不像疙瘩这些人一眼就能看透。所以曹武直来陕西没有直接去找李明秋,而是把疙瘩作为在凤栖收购大烟的代理人。 可是疙瘩清楚,收购大烟必须把各个关节打通,以前胡老二通天,直接有胡宗南这个后台老板撑腰,所以有恃无恐,而疙瘩什么背景都没有。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当年张有贵的哥哥张德贵就是因为贩卖大烟被刘子房军长下令在笔架山下枪毙。自古以来权大于法,没有军队做后台就将一事无成。 安排好曹武直一行以后,疙瘩决定直接去找刘军长。刘军长跟疙瘩虽然很少在一起碰面,但是相互间都心照不宣,上一次疙瘩大闹银行时刘军长故意没有出面制止,甚至暗中还为疙瘩助了一把力,让那银行行长没有占到便宜。自古道兵匪一家,疙瘩这一股子土匪实际上都已经蜕变,这些人不杀人越货、不拦路抢劫,这些人做的是黑道生意。 疙瘩知道直接去刘军长的办公室多有不便,万一刘军长拒绝接见岂不完蛋?疙瘩打听得刘军长的住处,利用刘军长下班时间直接找到刘军长跟小妾艳艳住的小院,门口站岗的要进去给刘军长通报,疙瘩站在门外大喊:“刘军长,疙瘩求见!” 刘军长心里一激灵,感觉到疙瘩没有大事一般不来。那艳艳刚生了一个女孩,刘军长雇了一个老保姆来伺候艳艳,艳艳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基本上连孩子也不会料理,老保姆倒也勤快,做饭、管孩子、收拾屋子忙得一刻不停,就这还要常遭艳艳的训斥,那艳艳也有点不知高低,好像她自己嫁了个皇帝。 刘军长把疙瘩让进客厅,老保姆进来泡茶,疙瘩说:“不用,说几句话就走。” 刘军长笑道:“疙瘩贤弟比我还忙,既然来了就多座一会儿。” 刘军长一句“贤弟”消除了疙瘩内心的戒备,疙瘩说话也就显得随意:“河东来人了,主要来收购大烟。还指望刘军长能帮老弟一把。” 刘军长没有推辞,说得相当圆滑:“这件事我只能说我知道了,究竟怎样运作是你们自己的事,尽量隐蔽一点,不要做得太显眼。回头我让炮团给你们做出安排。” 疙瘩表面上平静,实际上内心狂跳不止,有刘军长这句话就够,实际上这几年刘军长坐享其成,胃口越来越大,加上养活两个老婆,看样子再晋升很难,必须为老婆和子女安排后路,没有钱万万不行,趁这阵子还掌握着实权,不捞一把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 刘军长还要留疙瘩吃饭,疙瘩抱拳告辞,疙瘩也能掌握得来火候。疙瘩走出刘军长院子来到大街上,突然间想到了邢小蛮,不管邢小蛮对疙瘩怎样,疙瘩一直对邢小蛮表示钦佩,何不趁此机会拉邢小蛮入伙,弟兄们在一起轰轰烈烈干一场。老一辈黑道头目随着李明秋的淡出,看样子已经消声匿迹,往后凤栖城叱咤风云的人物非疙瘩、邢小蛮、姜秉公之流莫属!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要干大事还必须拉帮结派。 疙瘩兴致勃勃地来到邢小蛮家门前,抬头一看铁将军把门,邢小蛮一家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打听方知道邢小蛮生病了,一家四口去了长安。疙瘩感觉扫兴,有点不相信邢小蛮生病,猛然间记起邢小蛮的老婆可能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孩子过满月时怎么没有通知疙瘩? 看样子这邢小蛮有意回避,这个社会有时候真让人看不清楚。城里边没有驿店,要住店就必须住烟花巷,想起来那一年在烟花巷遭遇的尴尬,疙瘩心里头对烟花巷已经厌恶,可是眼看着天色已晚,疙瘩必须在城门关闭以前出城。 疙瘩出了城快马一鞭,感觉中高兴不起来,老有一扇磨盘压在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憋闷,这整日忙忙碌碌为甚?猛然间看见灯火辉煌,仙姑庵的屋顶上射出了万道金光,那种场面少见,好似那路神仙下凡。疙瘩翻身下马,身不由己,迎着霞光走了进去,只见何仙姑身披道袍,正在给小杨勇梯度。 杨勇看见疙瘩咧嘴一笑:“疙瘩叔,郭麻子伯伯说你杀死了我爹,每天唆使我为爹爹报仇。可是何仙姑大妈却说,冤冤相报何时休。我真的很迷惑,你们大人整日里互相杀戮,到底为了什么?” 疙瘩转身就走,人世间有些事疙瘩也无法说清。为什么郭麻子老认定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杨九娃之死疙瘩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疙瘩在山林里一直转了一夜,天亮时才发现,自己实际上睡在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马儿在树上拴着,旁边站着安远和林丑牛,原来两个保镖被疙瘩安排领着几个雇来的农民收割糜子,疙瘩必须兑现承诺,首先保证郭宇村种下的糜子颗粒归仓。 可是等到晚上不见疙瘩回家,两个人便相约一路寻找,一直找到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看见了疙瘩的马在树上拴着,疙瘩成大字形睡在地上酣然入梦。 第790章 在长安到延安的小路上,有这么一群汉子,这些人没家没有儿女,年纪大都在三十七八至五十岁之间,他们常年累月把枪支和八路军急需的军用物资从长安走渭南通过小路背到甘泉或者南泥湾,然后从南泥湾换回食盐或者山货在长安变卖,如此不停地往返,挣钱不少,不知道攒钱,吃喝嫖赌五毒占全,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明早醒来是一天,明早醒不来是一世,今日有酒今日醉,哪怕明日喝凉水! 这些人不属于八路军编制,来去自由,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走。也有的人半路上找个寡妇,从此后弯镰改顺刀,改邪归正,驮起寡妇一家的日月,替人家拉套,换得一日三餐饱食和女人的被窝、热炕头。 大狼回来后又走了,回来时带着他新婚的八路军女战士媳妇,在郭宇村掀起轩然大波,大家最直接的感觉是,郭宇村又出了一个陈世美!就连狼婆娘也不得不替大儿子媳妇春花鸣冤,在人前骂大狼做事缺德。 可是最难受的要数春花的亲娘刘媒婆。刘媒婆来郭宇村将近十年,虽然说跟上女儿没有饿肚子,可是寄人篱下,说一句话都得瞻前顾后。郭宇村修起一座三官庙,刘媒婆迫不及待地搬来住进庙里边。那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灾荒年间很少有人来庙里进贡。刘媒婆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婿大狼身上,只要大狼没死,总有回来的一天,回来后春花一家人就能破镜重圆,刘媒婆在女儿女婿面前说话做事要比在亲家母面前舒展。 可是盼来盼去,大狼倒是回来了,回来时毫不隐讳地向所有的人宣告他已经重新结婚,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休掉自己的结发之妻! 那一刻刘媒婆没有糊涂,刘媒婆凭感觉意识到事态无法挽回,看来好人没有好报,这个社会根本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刘媒婆必须为自己的女儿重新做出安排,刘媒婆不能让春花半路里守活寡! 近几年身背军用物资步行赶脚的脚夫很少路过郭宇村,因为郭宇村太显眼,容易引起当地驻军的注意。王世勇为那些脚夫另外安排了一条更加隐蔽的道路。脚夫们一般都在撇撇沟歇息,撇撇沟相对而言比较隐蔽。侯生福一家三口按照王队长的安排重新在撇撇沟开办驿站,主要招待那些南来北往的脚夫。 人一上年纪都比较固执,刘媒婆告诉板匠和憨面子,她决定外出几天,嘱咐两个孩子每天定时把寺庙打扫干净,有人来拜佛进贡两个孩子就吃贡品,如果吃不饱饿肚子就找洋芋,刘媒婆认定洋芋是个好人,村里无论谁求到洋芋门前,洋芋一般不会让那人空手而回。 刘媒婆身穿道袍,打起绑腿,带一顶黑色的帽子,萝卜脚上穿一双黑鞋。看起来像一个出门化缘的道婆。怀揣一只化缘的钵,手里敲着木鱼,下了十里山坡,来到黄河岸边,溯河而上,来到撇撇沟。刘媒婆决心在撇撇沟守株待兔,为女儿春花抓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因为刘媒婆知道,南来北往的脚夫大都在撇撇沟歇脚。 那一日天近黄昏,侯生福的驿站门前来了一个身穿道袍的道姑。侯生福在郭宇村住过几年,郭宇村的人大都认识,他盯着刘媒婆看了半天,才说:“萝卜就是萝卜,再怎么装扮还是萝卜,刘媒婆,你以为我不认识你?” 刘媒婆不恼,反而有些兴奋,山里人说话没有正经:“侯掌柜的,难为你还惦记着我。我看你印堂发亮,近日必有元宝进账。打发老太婆一碗米饭,有肉最好。” 侯生福说得高兴,当真从锅里挖出来一大勺子米饭,倒进刘媒婆的吃饭钵里边,又从蒸笼里拿出一碗蒸獾肉,索性让刘媒婆吃够。那不是侯生福故意施舍,就像刘媒婆这样的人当真也不能惹,这些人嘴臭,念你几句咒语你就得害头疼,反正山里人迷信,不管是真是假还是不惹为妙,破庙里出来的鬼魅照样能兴风作浪。 刘媒婆吃完饭,竟然从身上摸出两枚银元,放到桌子边上,唱一个喏:“掌柜的,恭喜贺喜,拾个元宝摞起。老婆子打算在你这店里住几天,千万不要撵我走。” 侯生福暗暗叫苦,这里来的大都是一些光把(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脚夫,你有时还当真得满足那些汉子们的要求,后边几间屋子住着不知道脚夫们从哪里拐骗来的女人,有些汉子白天走累了,晚上还得抽一口(大烟)。遇到天阴下雨,汉子们住进店里无所事事,就喜欢聚众赌博,有些人输光了钱,就卖尻子顶账。反正穷乡僻壤的山沟,什么货色都有,这些脚夫把什么都不在意,就图个痛快和舒服。 刘媒婆看侯生福有些为难,即刻保证:“掌柜的你不用害怕,老婆我嘴牢,看见装着看不见,知道装着不知道,保证不会影响你的生意。” 想不到侯生福的老婆却说:“老人家,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为你安排一个住处。” 刘媒婆担心那女人作恶,索性把话说开:“我说你们二位开店是为了挣钱,老婆我吃饭给你饭钱,住店给你店钱,凭什么不让我老婆子住店?” 侯生福老婆即刻表明:“老人家你误会了,我想把你安排在储藏室里,哪里没有窗户,但是安全。” 刘媒婆还是不放心:“我先看看再说。” 刘媒婆随即跟上女掌柜进入后院,刘媒婆隐隐约约看见,有许多女人住进后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这年月男人靠出卖汗水挣钱,女人靠出卖肉体挣钱,这种事情见多了,见怪不怪。 地下室还算干净,女掌柜让刘媒婆住在这里,主要是晚上不让刘媒婆出去,外边的交易太多,担心刘媒婆看见胡说。可是刘媒婆知道自己的主要目的是为女儿物色一个男人,不让刘媒婆跟脚夫接触,怎么能够知道那一个男人会主动钻进女人的牢笼?但是刘媒婆只得住下来,她还担心女掌柜把她赶走。 晚上外边的确吵杂,听得见女人的喊叫男人的浪笑。这里山高皇帝远,人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泄。刘媒婆试着走到地下室的门前,发觉门从外边锁着。 刘媒婆将就着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就跟掌柜的算账,说她打算离开。 侯生福有些诧异,问道:“老人家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也许我能给你帮忙。” 刘媒婆哀叹一声,说出了她女儿的遭遇。并且说她打算为女儿物色一个对象,人年龄大一点没有关系,主要是想让女儿有个遮风挡雨的伴儿。 侯生福知道大狼,大狼跟他新婚的妻子还在撇撇沟住了一夜。听说大狼这几年在太行山那边干得还可以,已经当了一个不小的领导,不然的话不会有年轻的女战士看上,革命军人也有爱情,这种爱情经过战火的洗礼,应该说纯洁无瑕。可是,参加革命前家里的结发之妻算什么? 算了,有些事本身就不能深究,侯生福对刘媒婆还是表示同情,侯生福告诉刘媒婆:“这件事我会在意。”接着,侯生福让刘媒婆先回郭宇村,如果有合适的对象,侯生福会介绍那人来郭宇村找她。 刘媒婆特意关照侯生福:“你就把人打发到三官庙,我在三官庙里等你的消息。” 过了几天,侯生福果真打发一个男人过来。那男的来到三官庙直接说:“我叫米六一,我是侯掌柜打发过来的。” 那人让刘媒婆失望,因为年龄太大,看样子五十开外,而且满嘴黄牙。但是刘媒婆不敢慢待,因为她的女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不管怎么说只要人老实就行。 刘媒婆说:“客人稍等,我给你把人找来,婚姻要看缘分。” 刘媒婆去了好久,又一个人回来。刘媒婆好不尴尬,有点无可奈何地告诉米六一:“我那死女子不愿意见你,她说她一辈子都再不嫁人。” 第791章 邢小蛮并不是为了避免给儿子过满月,而决定举家南迁。邢小蛮也有自己的目的和打算。在凤栖他刻意低调,主要是感觉凤栖没有他施展才能的空间,任何汉子骨子里都有野心,贪得无厌是男人的天性。前几年凤栖城里李明秋正红得发紫,邢小蛮不可能跟李明秋争执,其他人邢小蛮根本没有放在眼里,那些人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些混混。 刘子房军长少有在自己家里设宴,为邢小蛮饯行。刘军长也在官场打斗几十年,岂能看不透邢小蛮的内心?早些年刘军长一直认为邢小蛮无关紧要,突然间发觉这个人不可小觑,邢小蛮极有可能南下长安为自己寻找出路,因为邢小蛮的名声早已经超过了他个人的能力,能单身匹马突破重重包围从日本鬼子的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而且自己毫发无损,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刘军长举杯相邀,说出的话充满深意:“小蛮贤弟,在凤栖这几年如有不到请见谅,他日飞黄腾达之时,万不可忘了老兄。” 邢小蛮慨然:“哪里,子房兄高抬愚弟,如果没有子房兄慧眼识珠,也没有小蛮的今日。小蛮只是想出去消遣一些时日,别无他意。” 刘军长为邢小蛮设宴饯行不可能不请李明秋作陪。李明秋感觉亲家有点小题大做,不该给凤栖城里一个混混这么高的礼遇。可是听了刘子房的一席话,再看邢小蛮一副高深莫测的形态,不由得恍然大悟,感觉中以前都被邢小蛮这个混混蒙骗,真有点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过李明秋显得老成,人对人的恭维有时能起相反的作用,李明秋故意采取激将法,一下子猜透邢小蛮的内心:“小蛮贤弟南下长安,肯定有二胡(胡宗南、胡老二)鼎立相帮,听说靳之林也从山西隐居长安,想必如虎添翼,正好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邢小蛮喟然一声长叹:“别人对小蛮有误会情有可原,想不到明秋姐夫对小蛮也如此相看。你锋芒毕露,人家说你嚣张,你处事低调,人家说你阴险,这活人真难!” 李明秋不以为然:“假如明秋再年轻十岁,在凤栖城里还想继续打斗一番,男人没有野心就不算男人,小蛮贤弟正当中年,正好可以成就一番事业。” 邢小蛮还想继续争辩,刘军长伸手制止:“人各有志,我们大家只是猜测,小蛮贤弟大可不必介意。只是大家都在一条绳子上拴着,还是相互间帮扶才是。” 邢小蛮抱拳:“二位兄长以前对小蛮的好处小蛮没齿难忘,他日如有用得着小蛮的时候,小蛮定当倾力相帮。” 宴席散场时天色已晚,当夜无话。第二天天蒙蒙亮,刘军长专门派他的宾利车把邢小蛮一家四口送往长安。邢小蛮之妻屈满盈一辈子还没有出过凤栖城,猛然间要去长安,心里还有些胆怯。不过四愣子没有亲自来送小女和女婿,老人家年事已高,屈志田告诉父亲,妹夫妹子过几天就回来,四愣子信以为真,还在家里等着女婿从长安回来为外孙过满月。屈志田代表全家把妹子妹夫送出凤栖城外,安慰妹子不要害怕,长安城里有许多凤栖亲戚。 十月的凤栖天气逐渐凉爽,一家人坐上宾利车在前边开道,后边还跟着两辆美国吉普负责护送,当年凤栖到长安坐车需要整整一天时间,汽车到达安远门时天已经漆黑,当年长安城外还看不到电灯,黑暗中只见汽车两道长长的光柱,邢小蛮突然感到凄凉,他们一家四口今晚安歇在何方?正犹豫间突然看见长安城里几辆摩托开道,一长溜车队迎着邢小蛮的汽车开了过来,摩托在邢小蛮的汽车前停下,后边的汽车上下来几位军官。军官们面朝邢小蛮行礼,然后握手,声称他们代表胡司令专程前来迎接邢副参谋长。 一个副参谋长南下长安能有如此高的规格接迎,绝非胡司令心血来潮,其实用人之道也是一门科学,历史上凡是盛世皇帝在用人之道上都颇有讲究。胡司令意欲给邢小蛮委以重任,并不是看上了邢小蛮的能力,而是借助于邢小蛮是一个全国知名人物。邢小蛮有点不知所以,糊里糊涂被车队迎往长安酒店,酒店门前站岗的士兵一起立正向邢小蛮敬礼,邢小蛮还礼的姿势有点滑稽,不过军人有军人的风格,那种欢迎的仪式让邢小蛮受宠若惊。几个穿旗袍的小姐引路,把邢小蛮带到装饰考究的餐厅,邢小蛮才看见胡司令、胡老二、靳之林一起站起来跟他握手。 那是一场高规格的宴席,邢小蛮并不陌生,在太原时邢小蛮享受过日本鬼子相同的待遇。不过今非昔比,邢小蛮清楚这是中国人自己的宴席。宴席的过程就不必赘述,宴席结束后邢小蛮一家四口就被安排在长安酒店就寝。当年凤栖还没有电灯,屈满盈第一次看见电灯时有点不可思议有点吃惊,富丽堂皇的卧室配备上粉红色的吊灯,屈满盈惊讶地问丈夫:“这里是不是皇宫?” 第二天早晨的早饭由服务小姐小姐小姐直接送到卧室,一家四口洗漱完毕,就坐在套间外边的沙发上用膳,吃完饭几个军人进来,邀请邢小蛮一家去长安医院检查身体。邢小蛮也想不到他来长安竟然受到如此待遇,看来这伙人还是想利用他,利用邢小蛮究竟干啥?邢小蛮并不清楚,不过邢小蛮无论干什么事都不会再推辞,因为对于邢小蛮来说,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机会。 以后的几天胡老二、靳之林、甚至屈志安、李怀仁李怀信都轮流做东,招待邢小蛮一行,这些年轻人邢小蛮并不认识,但是他们都跟屈满盈有亲戚关系,看来满盈来长安并不孤单,最起码有这么多亲戚。没有人对邢小蛮提出要求,邢小蛮感觉到在长安无所事事,看样子这些人只是尽一点地主之谊,让邢小蛮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 长安虽好、不是久留之地,邢小蛮总不能低三下四地要求那些军政要员、黑道老大给他分配一点什么,邢小蛮有点错估了长安的形势,邢小蛮的职务还是军副参谋长,邢小蛮必须回凤栖履职。 就在邢小蛮临走前几天,一溜小车把邢小蛮拉到胡宗南司令的官邸,在高大的、落地式窗帘的掩映下,邢小蛮面对孙总理、蒋委员长的塑像举起了左手,那是一次入党宣誓,邢小蛮已经成为国民党正式党员。其实这仅仅是一种仪式,相同的仪式刘军长也为邢小蛮举行过一回。看来胡司令并不清楚邢小蛮已经入党,不过这一次宣誓看起来异乎寻常。紧接着胡司令宣读了国民党国防部的命令,任命邢小蛮为凤栖驻军上校副军长。职位排在刘子房军长之后。 十一月,一场冬雪把凤栖莽原变成了皑皑白色,一长溜小车在白雪的掩映下格外显眼,凤栖驻军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公路两边,城墙上的礼炮对天鸣放,邢小蛮副军长在胡宗南司令的亲自陪同下来凤栖赴任,让几乎所有认识邢小蛮的人都深感意外。 第792章 竹叶找了李明秋几次,看见他大伯都在习字,有点不好意思打扰。满香看竹叶心思重重,知道竹叶有话要说,于是把竹叶叫到厢房,问兄弟媳妇:“你心里有啥事就对我说吧,也许我能帮你解决。” 竹叶一边说话一边抹泪:“嫂子,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夜黑地里(昨晚上)文秀跟那个长安来的什么鲁艺混在一起!” 又是一桩风月案!让满香不由得哀叹。这辈子守着李明秋这个混混,虽然说没有给这幢院子娶回来三妻四妾,可是风流韵事不断,年轻时竟公然把妓女和戏子带回家嫖宿,这几年年龄大了,才有所收敛。可是至今仍然在郭宇村养着一个野生小儿子,那小儿子的年纪跟孙子一般大小。 隔壁院子叔叔家里发生的事满香知根知底,满香同情竹叶,竹叶跟公公铁算盘混在一起也是出于无奈。老一辈人的风流韵事刚刚谢幕,小一辈人又开始上演莺啼燕啭。老实说满香有点看不起文秀,那个女人也有点太疯太浪,行为做事好像故意逞能。满香只能劝竹叶:“这件事不宜声张,找个茬儿把那个男人撵走。” 竹叶擦干眼泪,她还不能让文秀看出半点破绽,因为竹叶知道,他的儿子是个憨憨,能把文秀娶回家也不容易,况且文秀生了个胖小子九斤,这一家人还全活文秀,文秀红杏出墙也只能忍气吞声。看样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鲁艺赶走。竹叶说:“难为大哥大嫂许多年来一直为我们这个家操心,这件事麻烦嫂子给大哥透个风,相信大哥的办法比咱们多。” 竹叶说完就过那边院子,满香来到上屋,看见炕上放一张条桌,明秋正在一笔一划地习字。这明秋也真是,到老来突然清心寡欲,一心一意在纸上飞龙走凤,习字如同面壁,必须耐得寂寞。满香也算女才子,对那笔上功夫颇有研究。满香看得高兴,也提起笔来写了一方(过去宣纸很少,习字大部用麻纸,麻纸成小正方形,人们习字习惯于把一张纸叫做一方),夫妻俩虽然在一山学艺,但是风格迥异,明秋的字看起来放荡不羁,满香的字却娟秀中透着灵气。 李明秋看得专心,突然间抱住满香亲了一口。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满香比明秋还大那么一两岁,猛然间受到丈夫如此待遇,满香脸上羞成茄子色,她娇嗔地推了明秋一把,顺势倒在明秋怀里。李明秋抚摸着爱妻花白的头发,这才问道:“刚才竹叶到咱家作甚?” 满香也不隐晦,说出那边院子里发生过的桃色新闻。岂料明秋却说:“那鲁艺是个人才,如果怀德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须想办法保护鲁艺。” 满香坐起来,有点不认识似地盯着明秋看了许久,然后才说:“你变了。” 明秋感慨:“人一旦退出了乱世纷争,就变得豁达、随意。” 满香说:“我看竹叶可怜,想办法不要让鲁艺接触文秀。” 李明秋显得不以为然:“母狗不骚轻,公狗不敢上身。关键的问题是要想办法管住文秀。” 话虽然是那么说,李明秋还是不希望怀德一家出现裂痕,叔叔不在了,李明秋有责任照顾好怀德一家。吃过晚饭李明秋装着无意来这边院子转转,看怀德不在家,文秀屋子的窗子开着,透过窗子看见文秀一头长发披肩,皙白的****上两只大****颤颤地,一个胖小子正贪婪地爬在文秀的肚皮上吃奶。那文秀一抬头,看见叔叔李明秋,脸上掠过一抹红晕,一双大眼睛扑闪着,让人看着动情。 文秀一咧嘴裸露出细白的牙齿:“叔叔,进屋坐。” 李明秋本来是找竹叶,却神差鬼使地进了侄子媳妇的屋子。那文秀一点也不害羞,用手指了指炕沿,让李明秋叔叔坐在炕边,继续敞胸露怀给孩子喂奶。 这本来也很正常,当年农村女人给孩子喂奶不回避任何人,从来都是敞胸露怀。可是李明秋却看呆了,侄子媳妇那胖嘟嘟的身体把李明秋看得流下了涎水, 竹叶听得他大伯进院,急忙走出上屋来到院内迎接,可是看见李明秋竟然端直走进侄子媳妇的屋子,让竹叶站在院内不知道如何是好,特别是隔着窗子看见李明秋竟然坐在侄子媳妇的炕沿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文秀给孩子喂奶,方才知道男人都这个德行。竹叶无奈,只得大声咳嗽了一声,然后慌忙走进上屋。停了一会儿竹叶看见李明秋走出文秀屋子,也没有给竹叶打一声招呼,出了院子扬长而去。 竹叶气急,站在文秀的窗口大骂:“碎****,不要脸!” 那文秀正欲出屋跟婆婆对峙,谁知道怀德回来了,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文秀一顿狠揍,直打得文秀杀猪般地拉出了哭声,那怀德手执一把尖刀,要把文秀捅死去逑!竹叶看见憨憨儿子当真动气,又把怀德紧紧抱住。这时候满香和李明秋过来了,文秀瞅空子溜回屋,抱着儿子九斤佯装要向石头上甩去,李怀德突然灵性了,气势汹汹地问文秀:“我天天夜间****,你还日不够!那个鲁艺的槌子上带花,你是不是让别人日上受活(舒服)?” 正在这时,鲁艺出现了,小伙子显得沉着冷静:“你们也不要打,也不要闹。想怎么处置我都行。问问怀德,如果不要文秀了,我带走。” 岂料文秀却大声哭喊:“要走你们都给我出去,爷爷临走时把这一幢院子给了九斤,谁都没有权力占有!” 这倒属于事实,铁算盘临死前写下遗嘱,院子的继承权归九斤,铁算盘越过了几代人,直接把家产的继承权给了重孙。 李明秋把鲁艺拉到一边,说:“你不要瞎搅和了,我知道十二能叔叔器重你,你先过叔叔那边,停一会儿我过来。” 那鲁艺也是一个犟怂,说得动情:“我刚才路过这里,本来不想进来,看见李怀德要杀文秀,他不要文秀,我带走。” 李明秋大怒:“鲁艺,你好不知趣!你以为你是谁?我粘死你跟粘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普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为什么偏偏要看上一个有夫之妻?” 极有可能是长安来的工匠把这边院子闹事的消息告诉了十二能屈发祥,老人担心鲁艺有失,竟然让人推一辆蚂蚱车,把十二能推到李明秋侄子的院子,老人家拽住鲁艺的衣服袖子央告小伙子:“鲁艺,听叔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赔进去不值。” 第793章 洋芋知道,她的俩个女儿被明善收养。虽然明善比疙瘩和洋芋还大许多,但是那也没有办法,这年月过一年是一年,谁让两个女儿的前夫鲁汉贪图发财命丧黄泉! 看见明善和尚坐在席棚里参加张东魁和板兰花的婚宴,洋芋还以为明善和尚是婚礼的主人公专门请来,这年月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复杂,有时你还当真无法弄清楚那些男人们行为做事的准则,反正大家都在互相利用,有时称兄道弟有时反目为仇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 洋芋也被安排坐进席棚。虽然疙瘩没有上过洋芋的炕已经有些年月,但是洋芋仍然是疙瘩的原配夫人和大老婆,而且洋芋本身富有同情心,这种身份和地位加上洋芋的作为使得洋芋在郭宇村赢得了尊重。洋芋看见明善由不得想起了她的两个女儿,一条儿女一条心,那秀花秀气虽然长相丑陋但是妈妈并不嫌弃,两年前秀花秀气被疙瘩连根带蔓让鲁汉领走,从此母女们就很少见面。对于疙瘩来说总算剜却了心头的耻辱,因为哪两个女儿本不是疙瘩亲生。可是洋芋却时时牵挂,一晃好长时间没有见过秀花秀气,洋芋急切地想知道她的两个女儿这阵子干啥。 猛然间那板兰花给明善泼了一脸酒,席棚里的所有客人全都愕然,不知道这新娘子为什么要那样,只有靳之琴心里清楚,大声呵斥板兰花:“兰花不得无理!” 可那明善本是五台山佛陀,根本受不得这等屈辱。面对众人的嗤笑,明善恨不能把那板兰花捏碎!可是明善心里清楚,他自己在这种场合绝对不能失态,一旦失态造成的损失无法弥补。明善选择了出逃,他用衣服袖子擦去脸上的酒滴,然后手执禅杖拨开众人大步离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洋芋。洋芋紧随着明善走出席棚,看明善已经飙出很远,心里一急,大声喊道:“明善师傅留步!” 那明善本不想回头,猛然间想起他来郭宇村的目的,无非是想看看那两尊铜鼎,为了这两尊铜鼎诱使明善离了五台山,又演绎出复杂离奇的悲欢情仇,目前铜鼎已经破损成碎片,可是对于明善和靳之林这样的人来说,仍然能估算得来那一堆碎片的价值。明善停下脚步,犹豫了一刻,终于回过了头,看见了岳母洋芋。 明善在洋芋家吃过饭,明善知道洋芋就是他的岳母。那洋芋虽然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婆姨,可是洋芋身上并没有农村婆姨那种俗气。 洋芋看明善停下,朝明善走近,然后很平静地说:“大老远来了,吃顿饭再走。” 四十里山路,明善当真走得肚子饿了,有时,人对人的感激产生于瞬间,以前明善对这个小岳母的印象是不好也不坏,因为相互间真正说话不多,双方并没有那种亲戚之间的情感。这种时刻明善最需要的是台阶和做人的尊严,明善看见疙瘩和王世勇也朝他走来,明善还在等待,明善最希望靳之琴能出来给他一些脸面,可是明善失望了,靳之琴根本不会出来挽留他,靳之琴也不会给明善一点尊严一个台阶。 明善被疙瘩、王世勇和洋芋重新请回,明善无论如何再也不进席棚,席棚本身就在疙瘩家门前,疙瘩把明善请回自家屋内,然后在屋子里为明善设宴。明善猛然想起自己脖子上带的念珠还在席棚内的首席桌子上,既然受到不应有的惩罚,那佛珠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送给板兰花!明善顾不得其它,大步来到席棚内,满席棚的客人以为明善要找板兰花算账,因为那板兰花还在给客人敬酒,大家不约而同拉出一声惊呼。说时迟那时快,明善一个箭步冲到靳之琴的席桌面前,看那佛珠还在桌子上放着,伸手就抓自己的佛珠。 谁也没有看清,那串佛珠早已经被靳之琴高擎过头顶,紧接着那佛珠越过几张桌子,在空中像耍魔术一般,不偏不倚地戴在板兰花的脖颈, 靳之琴面带讥笑,故意羞辱明善:“有本事把那念珠从新娘子的脖子上取下!” 明善的精神几近崩溃,感觉中靳之琴故意跟他过不去,于是一个恶虎掏心,直取靳之琴的前胸,靳之琴轻轻地伸手一摁,明善又在席桌上坐定,靳之琴哀叹一声:“师弟,别跟自己过意不去。” 众目睽睽之下,明善愤而离去。靳之琴还是坐着,纹丝不动。客人们经过暂短的惊愕,紧接着爆发了热烈的掌声。看样子这个老太婆武功比那个光头和尚高出许多,凡夫俗子看个热闹看个高兴,谁也不会在意新娘子跟明善和尚的恩怨情仇。 明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不到在郭宇村栽了这么大的跟头。看样子席棚里客人们的情绪极高,大家今日见证了葛老太婆的手段,想不到凤栖城里藏龙卧虎。 客人们轮流给坐在首席的靳之琴敬酒,靳之琴端起酒杯泯一点,既不拂众意,又显得高雅而随意。 可是那明善却被疙瘩和王世勇拉进疙瘩的家里,两个主持也顾不上招呼席棚里的客人,轮流劝明善想开些,大家还担心明善耍野蛮,明善耍起野蛮来无人能敌。 明善坐下,一言不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直喝得酣醉,倒头便睡,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醒来,看见周围没有任何人,院子里俩个男孩正在玩耍,一个大肚子少妇跟一个老太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正在晒太阳。明善知道,那少妇是疙瘩新娶的小老婆,那老太婆正是疙瘩他娘。那两个男孩是疙瘩的儿子,弟兄俩长得一模一样。 明善看自己睡在一扇门板上,身下铺着莎草,身上盖着被子,他不知道现在是啥时辰,只是感觉浑身困乏。明善不想起来,努力回想着喝醉酒以前发生过的往事,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记不起。 猛然间明善看见自己身边放着一串念珠,思绪里的那些迷雾逐渐消弭,仿佛是许多年以前,脑海里再现了那场婚宴明善遭遇的尴尬,看样子曲终人散,明善被搁置在门板上忏悔,心里纵有千般悔恨万般遗憾,这阵子也不会有人关心明善。 洋芋进屋了,挑一担水,这一家子所有的重活全是洋芋一个人承担,不过洋芋毫无怨言,活得坦然。 洋芋看明善醒来,脸上显出惊喜,告诉明善,他已经酣睡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 明善什么话都不会说,挣扎着坐起来,感觉中有点头晕,可能是中午,十月天的太阳显得柔和。 洋芋继续问道:“饿了吧?锅里有饭。” 明善站起来,手扶着墙走出屋子,猛然间感觉自己老了,有种壮志未酬身先衰的悲哀。明善趔趔趄趄走到茅房,解下裤子把憋了几天的污浊排泄,终于感到肚子一阵轻松,有种卸下重负般的舒坦。 明善重新回屋时岳母洋芋已经为女婿舀好了洗脸水,明善在铜脸盆里洗了一把脸,然后开始吃饭。 洋芋说,疙瘩在瓦沟镇收购大烟,临走前说,要明善去瓦沟镇找他。 洋芋还说,靳之琴临走前托付洋芋转告明善,凤栖城里来了两个长安的工匠,极有可能会修复那两尊铜鼎。 洋芋还说:“那念珠是板兰花新婚的丈夫张东魁送过来的。张东魁说,板兰花无论如何也不接受明善这么贵重的礼物。” 明善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地吃完饭,临走前,才对洋芋说了一句:“我得把你喊一声娘,对不?你放心,只要明善还活着,如果有对不住秀花秀气的地方,天打五雷轰!” 明善走了,洋芋把明善送到路边,看明善不朝村外走,反而朝村内走。 洋芋提醒明善:“路走反了。” 明善说:“我晓得。” 洋芋心里一阵吃惊,这明善会不会找板兰花闹事?洋芋跟在明善后边,不停地劝说明善:“明善,想开些,千万不要莽撞。” 估摸着来到板兰花家门前,看门前拴一条狗对着明善狂吠,明善回过头问道:“这是不是那个张什么家?” 洋芋只得如实相告:“正是。” 明善从脖子上卸下那串念珠,稍使手段,将那念珠挂在狗脖子上,然后转身离去。 第794章 姜秉公的两个侄女毛桃毛杏是大家闺秀,从小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最开始来到郭宇村感觉新奇,白天游山玩水晚上被强壮有力的丈夫搂在怀里,感觉中日子过得惬意。可是时间一长就显露出富户小姐的那种娇贵,特别是又要做饭又要哺育两个儿子,吃的饭食除过小米还是小米,况且山里蔬菜不多,感觉中日子过得乏味。于是两个女人开始跟她们的丈夫闹事,要求邓银川邓铜川把她们带回凤栖。 地不平邓金元心里暗喜,老人家早都想让儿子媳妇把两个儿子拴在裤带上,回到凤栖重操旧业,做棺材虽然挣不来疙瘩钱(形容整捆子钱、很多钱),但是比较稳当,可是邓银川邓铜川经过一年多的土匪生活,感觉中那种无拘无束的豪爽日子让人舍不得离开。两个儿子劝说他们的媳妇,现在正是跟上疙瘩挣大钱的日子,过了这个村就并没有这个店。媳妇们虽然对丈夫撅嘴,但是经不住丈夫的亲热和好言相劝,尤其晚上离不开丈夫的搂抱,那种夫妻间的缠绵什么时候都让人难以释怀,男人的爱是女人的鸦片,一旦染上想戒掉也难。这就是夫妻,那种情感黏稠得化不开。 邓银川邓铜川遵照疙瘩的嘱托,骑上马去凤栖南塬查看大烟的长势,由于天下雨很晚,大多数平坦的土地都种上了庄稼,偶然在庄家地里看见罂粟花开,那也不会有多大收成,这一年想大量收购大烟很难。 临走前两个男人告诉他们的妻子,他们最多三五天就回来。毛桃毛杏虽然依依不舍,但是总不能让丈夫把她们带上。眼看着俩位男人消失在树林子里,路的尽头扬起一溜灰尘,两个女人抱着两个儿子好像圣母抱着天使,长长的头发被风吹散,眼睛里噙着泪花,仿佛生离死别。 风里站久了,直到看不见她们的丈夫,这才蓦然回首,发觉她们的公爹就站在两个媳妇的后边。 地不平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除过爱在戏台子下边伸长脖子,一辈子没有想往过其他女人,这阵子看见两个儿子媳妇抱着两个孙子缠缠绵绵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搞的嘴里竟然流出了涎水。那是一种非常自然的心态,任何男人见了漂亮女人都得动心。两个儿子媳妇看见公爹呆若木鸡的样子,还以为公爹也在为儿子担心。 毛桃毛杏甜甜地叫声:“爹,咱们回屋。” 地不平猛然间清醒过来,喔了一声,好像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显出尴尬。其实儿子媳妇对公爹还算孝顺,因为公爹能帮她们劈柴担水,还能帮她俩哄孩子,浪漫的山村住着两个浪漫的女人,女人把两个孩子塞给公爹,顺着田间地头,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不平知道两个儿子媳妇去干什么,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大都去南山茆上去割大烟,那里的罂粟早熟,毛桃毛杏不为去割烟,为的是那里是女人的天下,大家在一起一边割烟一边唱着酸曲,相互间调笑逗乐。 地不平是个木匠,早早地为两个孙子做好了摇摇车,摇摇车上安装上木轱辘,然后推着一个孙子拉着一个孙子,来到前两天刚停工的建筑工地上。其实房子已经初见眉目,明年春天开工时用不了多久就能竣工,疙瘩决定让工程停下来谁也无法抗衡。可是地不平干了一辈子木工雕刻活,一旦闲下来就有点手脚发痒。早在疙瘩决定停工前地不平就提出要求雕梁画栋的活儿可以利用冬天闲暇时间来做。疙瘩表示感激,感觉到老人想给你把活干得更好你也无可厚非。疙瘩嘱咐老人干活不要太累,然后给老人拿来了当年能买到的上好茶叶和白糖,地不平把茶叶自己熬的喝,白糖分给两个儿子媳妇让她们哄孙子。 孙子睡着了,十月的太阳还比较温暖,地不平给两个孙子盖上被单,然后开始雕刻门窗,当年农村的窗子很有讲究,最常见的是八卦窗,还有富贵不断头、莲花落、最复杂的要算百鸟朝凤。地不平心想这土匪大本营也跟农家一样,必须把门窗雕刻得富丽堂皇。老人使出他的看家本领,那种露一手的想法强烈。 眼看着太阳偏西,两个儿子媳妇还不见回来,地不平只得把两个孙子推到一排他跟儿子媳妇暂时栖身的茅屋前,这些茅屋地不平占了一半,常贵生常建生和他们的媳妇孩子占了一半,原先常焕生的妈妈和和丈夫安远也在这里住着,以后为了照顾金童玉女,常焕生和妈妈以及丈夫安远搬到良田爷的院子去住。 两个孙子醒来了,哇哇直哭。地不平伸长脖子瞅着那边地头,看见两个儿子媳妇提着瓦罐,袅袅婷婷,嘻嘻哈哈地从田埂上走过来。两个女人把瓦罐放在地上,迫不及待地给孩子喂奶,地不平朝那罐罐看了一眼,立刻惊呆,只半天时间,两个女人割的大烟已经几乎将瓦罐装满。 平日里大都是两个儿子搂着他们各自的媳妇睡觉,地不平睡旁边的一小间茅屋。那天晚上吃完饭一切照旧,地不平还睡他那一间小茅屋。夜间的月亮一会儿被云遮住,一会儿又露出鲜亮的姿容。地不平虽然白天被儿子媳妇的风姿看呆,但是到了夜间也没有什么想法。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地不平从来不想把别人的女人搂在自己怀里。地不平睡得安稳,呼吸均匀,山村的夜晚凉风习习,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 突然之间,两个儿子媳妇大呼小叫,说她们看见了窗子上爬着鬼!地不平被惊醒,光身子穿一只大裤衩来到院子里,院子内月光如洗,什么都没有,蓝蓝的天上月明星稀,飘着几片白云。 地不平推开门进入儿子媳妇的屋子,看两个儿子媳妇惊恐地搂在一起,两个孙子被惊醒了,哇哇直哭。女人赤身裸体的形态让地不平看得眼里流出了酸水,他把头迈向一边,安慰两个媳妇:“别大惊小怪,爹爹睡在门口为你俩做伴。” 地不平还出了屋子围着茅屋转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为了给两个儿子媳妇壮胆,地不平把门板铺在地上,睡在地上为儿子媳妇做伴。 可是停一会儿两个儿子媳妇又大呼小叫起来,说窗子上有鬼!地不平朝窗子上看去,看见行运的阴影从窗子上掠过,忽明忽暗。 地不平释然,告诉两个儿子媳妇,窗子上的阴影是云的影子,并没有什么鬼魅。 也许两个儿子媳妇真心关怀她们的公爹,邀请地不平上儿子媳妇的炕上来睡,而且说得有情有义:“爹,您都一把年纪了,睡到地上给我们做伴我们心里过意不去,您就上炕来睡吧。” 地不平被一种情绪激发,好像身不由己。天上的行云渐渐变厚,山村在黑暗中静默。地不平颤栗着爬上儿子媳妇的炕,有一种老骥伏枥的悲壮。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几天邓银川邓铜川从凤栖南塬回来。毛桃毛杏告诉他们的丈夫:“咱爹回凤栖了,说他再不来了。” 第795章 卧龙岗山寨成为土匪大本营已经有些年代,原来是黄河岸边的一座庙宇,究竟供奉着什么神仙不得而知。何仙姑投奔山寨时大约二十岁不到,山寨上已经被一个叫做“大拇指”的头目占领,那时候土匪们的主要营生就是在黄河两边打家劫舍,卧龙岗山寨的对面隔河相望就是山西的鹰嘴,鹰嘴上也被一帮子土匪盘踞,这一带的富户人家为了不受土匪骚扰,大部分人家每年都按时给土匪们进贡。杨九娃接过何仙姑的权杖在山寨上当大哥的初期,仍然干着杀富济贫、拦路抢劫、打家劫舍的营生,有时沿途的商贾、富户人家的掌柜、小姐都成为土匪们绑票的对象,如果被绑票者的家属不按照土匪们的要求拿出数目可观的赎金,土匪们随时都有撕票(杀害人质)的可能。 两年前疙瘩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权力之争,荣登了土匪头目的宝座,可是卧龙岗山寨却成为疙瘩的耻辱,因为山寨的路边埋着杨九娃和麦穗的坟墓,疙瘩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枪射向麦穗(香玉)的瞬间,绽裂的胸腔在汩汩冒血!那一刻谁也无法理解疙瘩的感受,可怜的女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保护着疙瘩的尊严,疙瘩每次路过麦穗的坟茔都把头迈向一边。卧龙岗成就了疙瘩的事业,疙瘩却下定决心离开这块伤心之地,疙瘩在郭宇村重建土匪大本营的真实目的无人知晓,许多人认为疙瘩是为了巴结胡老二这个大佬。 人们内心对疙瘩的质疑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消弭,事实上疙瘩行为做事比杨九娃干练,即使胡老二靳之林曹武直这些黑道头目也对疙瘩评价极高,疙瘩依靠坚强的毅力和忍辱负重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此刻,夕阳西下,层林尽染,疙瘩独自一人坐在麦穗的坟堆旁,燃起一堆篝火,为心灵弥合伤痛的裂痕。刚才,疙瘩陪着曹武直一行来山寨视察。那曹武直跟疙瘩年纪相当,正是崭露头角的年华。曹武直站在山巅上遥望黄河对面的鹰嘴,询问疙瘩:“为什么要放弃卧龙岗山寨?” 疙瘩坦然一笑:“杨九娃大哥已经将山寨赐予胡老二。” 曹武直感觉惋惜:“这是一条龙脉,跟对岸的鹰嘴一脉相承,有时,风水非常重要。长安城里胡老二的实力雄厚,他来这里只是一时兴之所至,相信胡老二不会在这山寨久居。” 疙瘩沉默,未置可否。山寨上建筑物周围杂草众生,看似好久无人居住,大家在山上转了许久,由于屋子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曹武直一行还得返回瓦沟镇居住。临下山时疙瘩突然对随身保镖安远和林丑牛说:“你俩在山下等我,我想一个人在山上待一会儿。” 大家互相间回望了一下,谁也猜不透疙瘩此时的想法。不过这也正常,每个人都有不愿告诉别人的秘密。一行人骑马飞奔下山,山路上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思绪随着岁月的链条燃烧,支付完灰烬,感觉到心胸被忏悔和无奈填满。 两年来,每当杨九娃忌日,疙瘩总要带领着众弟兄违心地祭祀一番,那种祭祀隆重而悲壮。可是杨九娃旁边麦穗的坟堆上却被驱邪的柳木桩子插满,那是对一个女人灵魂的亵渎,谁都认为麦穗罪该万死,只有疙瘩一个人的心里在淌血。 明月初上,一缕青烟袅袅升腾,顾俊山远远地站着,不知道该不该近前。只见疙瘩单膝跪地,以手抚胸,好似在祈祷,又像在宣誓,让人感觉庄严肃穆……许久,疙瘩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在夜幕中守望的顾俊山,翻身上马,也没有跟顾俊山打一声招呼,朝山下飞奔而去。 疙瘩决心为麦穗修庙,修一座娘娘庙。那年月神仙的职衔可以由凡夫俗子随便任命,郭宇村修了一座三官庙,庙里供奉着老良田一家祖孙三口。大约两年以后郭宇村对面的卧龙岗山崖上出现了一座娘娘庙,庙里供奉的娘娘叫什么名字只有疙瘩心里清楚。 疙瘩请来了石匠,在山崖上为娘娘凿造石屋,谁也想象不来石匠雕刻的娘娘像谁,因为人们根本不知道那香玉就叫麦穗。娘娘的莲花座不似莲花,更像一捧成熟的麦穗。娘娘庙凿成以后香火渐旺,甚至山西那边的信男善女都淌过黄河来卧龙岗山寨乞儿求女。 石匠凿造石屋跟疙瘩收购大烟没有关系。为了拓宽收购的路子,疙瘩决定亲自去一回宁夏,疙瘩好像听人说过,沙漠里种植的烟土成色最好。河套平原上人们引黄河水灌溉,天旱一点对植物生长影响不大。 从陕北去宁夏路途最近,可是要经过八路军的属地,疙瘩知道八路军严禁种植贩运大烟,从铜川经过甘肃正宁也有一条路可以到达宁夏,那样一来路途较远。疙瘩决定舍近求远,因为虽然多走一些路程,但是比较保险。 曹武直也派了得力人手跟疙瘩同行。六年前回族部落武装骑二师从凤栖撤出后就驻扎在宁夏,疙瘩到得宁夏以后确实看到了农民们种植了大量的罂粟,但是真正设点收购却有点无从下手,疙瘩决定冒险跟骑二师头领取得联系,那些回民杆子们一听说收购大烟,立马把疙瘩一行奉为座上宾。 钱真是个好东西!有钱走遍天涯海角通行无阻,无钱你寸步难行。疙瘩想象不来在宁夏建立收购点竟然这么顺利,当下跟骑二师的头领们商议好了大烟的接收价钱,然后留几个人负责接收货源,疙瘩本人顺原路返回。 可是大约十几天以后那些留在宁夏的人又全部灰溜溜地回到凤栖,回来的汉子们告诉疙瘩,宁夏的大烟已经被胡宗南和胡老二全部统购。 疙瘩气得骂娘。骂完以后又有一点心有不甘,感觉中如果大烟生意失败了他这些乌合之众就要解散。疙瘩第一次服软了,真正感觉到自己势单力薄,可怜巴巴地瞅着曹武直,问出的话也没有底气:“曹兄,你看这事咋办?” 曹武直到底是大场面过来之人,他劝疙瘩不要泄气,车到山前必有路。曹武直要疙瘩到刘军长哪里借一辆吉普车,直接去长安跟胡老二谈判,从胡老二和胡司令手里接收大烟。 刘子房军长也非常慷慨,当即表示一辆不够派两辆,对黑道生意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和关心。这一次是疙瘩和曹武直亲自出马,如果谈判成功了,曹武直就计划接收整个西北地区的烟土。 一行人坐上刘军长派的美国吉普一路颠簸。到达长安时的确受到了胡老二的热情接待,胡老二亲自在长安酒店设宴为疙瘩和曹武直洗尘。宴会正进行间进来靳之林和靳羽西父子俩。曹武直一见这父子俩心凉了半截,知道自己又被靳之林算计。 父子俩非常随意地坐在桌子上,还在关切地询问:“凤栖大烟收购进度怎样?” 疙瘩实话实说:“凤栖今年大烟的收购量不及去年的十分之一。” 靳之林的儿子靳羽西显得少年老成:“这关系不大,生意靠大家伙来做,今年西北收购的烟土还是要从凤栖运过黄河,那里相对而言比较保险,日本人也希望在那里接货。” 疙瘩感觉怎么都行,弟兄们本身就靠苦力挣钱。可是那曹武直却显得非常沮丧,自己到底没有逃脱靳之林父子的操控。 第796章 人随着年纪的增长,思绪里那种偏颇就愈加明显。漏斗子的孙子满院跑,可是漏斗子却看着板兰叶怀里抱着的那个最小的孙子最亲,因为那是漏斗子的亲孙子,血管里流淌着漏斗子的传承。 这就叫做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过狼婆娘不介意,大狼的媳妇春花也不会介意。唯一介意的是豹子的大媳妇板兰根。板兰根不但介意,而且有些嫉妒。自己的女儿也长到四岁了,豹子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能说不亲,但是比起板兰叶怀里抱着的儿子来,就明显地有了差距。特别是到晚上,姐妹俩睡在一条炕上侍奉一个男人,那豹子总是早早地钻进板兰叶的被窝,搂着板兰叶干起炕上的那种活路来总是显得有些夸张,算起来板兰叶也才十五岁不到,可是小姑娘出道太早,对待男人跟女人间的那种破事显得老练而成熟。女儿跟着奶奶去睡,板兰根钻进被窝里黯然伤心,她用被子蒙着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悲伤的情绪找不到释放的出口,那是一种尴尬一种耻辱,板兰根的心里萌生了一种报复,感觉中这种活法实在太窝囊,必须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下雨天,女人们无法到大田里割烟,板兰根悄悄收拾了一些祭品,提着篮子出门。板兰根首先来到爹跟娘曾经住过的茅屋,看茅屋已经坍塌,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和鲜花,有几株罂粟开得艳丽,思绪里再现了爹娘和七个兄妹,女儿无法评价爹娘的得失,只能为远在天国的爹娘献上一点思念和忏悔。不管怎么说发生过的失误难以弥补,板兰根不该让自己的亲妹子跟自己睡在一条炕上,让豹子轻而易举地占了板兰叶的便宜,穷乡僻壤的山村,人的道德底线非常模糊,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那板兰叶非常自然地对姐夫投怀送抱,把板兰根彻底晾在一边。 前一段日子板兰花喜结良缘,竟然攀高枝进了张家的大门!郭宇村人对东北来的那两家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张东仓张东魁以及金智清仨弟兄个个孔武有力,让女孩子看见有一种无形的兴奋。板兰花的新婚让姐姐板兰根想起她跟豹子的初恋,在密密的杨树林子里,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树林里显得扑朔迷离,板兰根把身子靠在一颗树上,豹子伸手拽下板兰根的裤带,踮起家伙就给板兰根戳了进去……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板兰花彻底把自己交了出去。男人和女人之间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有的只是那种动物的本能。假如不是后来亲哥哥板胡把板兰根压在文秀的炕上强暴了亲妹妹,豹子和板兰根的婚姻可能就不会出现危机。 唉——说什么为时已晚,板兰根自己酿成的苦酒只能自己来吞咽。 雨中站久了,浑身已经湿透,看不远处一幢新修的庙宇伫立,板兰根知道那是三官庙,三官庙里供奉着良田爷和憨女楞木夫妻,那是非常和谐的一家三口,想不到飞来横祸,一家三口人几乎在同时死于非命。板兰根还知道她剩下的唯一弟弟板匠,以及被公婆丢到树林子里,后来又被良田爷捡回来扔进狗窝里吃狗奶长大的,板兰根跟亲哥哥板胡生下的怪胎憨面子也在三官庙里跟刘媒婆一起相依为命。 那憨面子人前面后,是板兰根的骨肉和耻辱,不知道为什么板兰根此时非常想见到憨面子,不管怎么说憨面子是板兰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板兰根没有理由嫌弃。 一缕青烟从三官庙的窗子上涌出,一股肉香随风飘来,山里的寺庙没有那么多讲究,板兰根抬脚走进庙里,看刘媒婆和两个孩子正在吃肉。 弟弟板匠首先站起来,喊了一声:“姐姐!” 想不到那憨面子也歪歪斜斜地站起,一说话嘴斜鼻子歪:“娘——” 刘媒婆显出一个老人的慈祥:“板兰根,我看你浑身已经湿透,快来烤烤火,早晨起来两个孩子打死了几只老鼠,祖孙三个试着烤熟吃,还行,你尝尝,跟鸡肉一样。” 板兰根没有吃那老鼠肉,而是伸出胳膊把两个孩子抱紧,那憨面子在娘亲的怀里有些失重,算起来孩子已经五岁,虽然长相丑陋,但是大脑基本清醒,可能刘媒婆也经常对憨面子灌输板兰根就是他的亲娘的思想,所以母子俩一见面,相互间都有那么一点迫不及待。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刘媒婆对于板兰根的到来显得热心,老人家一辈子颠沛流离,到老来居无定所,只得在三官庙里跟两个未成年孩子暂且栖身。刘媒婆对任何人都显出一种巴结的姿态,为的是能够赢得一点同情心。当初板兰根嫁给豹子时还是刘媒婆说媒,刘媒婆一直力劝板兰根把心放宽,女人家本身就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任何事情只能随缘,任何时候只能认命。 板兰根从篮子里拿出一些食品,刘媒婆表示感激。接着刘媒婆告诉板兰根,有些赶脚的汉子们想在村子里收买一些烟土,他们知道疙瘩收购大烟,担心跟疙瘩起了冲突,赶脚的汉子当然害怕土匪,所以在村里买大烟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板兰根稍作思考,心里有些活动,这件事还不能让豹子知道,豹子已经被疙瘩聘用为建筑工地材料保管,要不是公爹漏斗子力阻,豹子说不定早已经参加了土匪队伍。漏斗子守着豹子这一个儿子,总担心豹子遇到什么意外,特别是三狼、二狼死了以后,把豹子关在家里,不准豹子外出。如果豹子知道了有人在村里收购大烟,说不定就会给疙瘩透露风声,疙瘩虽然对村里人比较厚道,但是跟那些赶脚的汉子交恶也会让刘媒婆吃罪不起。 刘媒婆说,大量的烟土不敢卖,但是少卖一点总可以。刘媒婆让板兰根回家跟大嫂子春花商量,别太死心眼。卖一点大烟为自己攒一点体己。 正说话时进来一个赶脚的男人,那人看样子四十岁不到,一进寺庙就在板兰根的脸上瞄来瞄去,然后把身上背的褡裢放下,说:“我是侯生福打发来的。” 这是一句黑话,只有刘媒婆听得明白。那是刘媒婆委托侯生福给她的女儿春花说个男人,春花的下场跟板兰根差不多,春花的丈夫大狼已经在外边跟自己另外找了一个八路军媳妇。 看来那个赶脚的汉子把板兰根当作要给他介绍的对象,被雨淋湿的女人脸颊泛白,板兰根本身长得还算端庄,也难怪那汉子在板兰根脸上瞄来瞄去。 那汉子好像有点迫不及待,把褡裢放在地上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自我介绍,他叫蔺生根,三十六岁,爹娘已死,光棍一人。 刘媒婆说:“客人你误会了,面前这个女人是来庙里烧香的。并不是要给你介绍的女人。” 岂料板兰根却说:“你当真看得上我吗?” 那个叫做蔺生根的汉子点头:“看上。” 板兰根把憨面子拉到蔺生根面前,说:“这是我的儿子,你嫌弃不?” 蔺生根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不嫌弃。” 刘媒婆接上话茬:“看上女人就不能嫌弃人家的孩子,这孩子虽然长相丑陋,但是不憨。” 板兰根态度非常坚决:“你如果当真不嫌弃,我就立刻跟你走。你土里刨食我跟你提上罐子送饭,你拉枣棍讨饭我跟你打狗做伴。” 第797章 棒槌移花接木,把白菜介绍给顾俊山,好容易把老班长重新拉回到自己的炕上,却抱养了白菜跟连长(已经死亡,以上三人全是被刘子房军长解散的、郭麻子的游兵散勇)在一起生的儿子。因为棒槌本身不会生育,不会生育是女人最大的缺陷。老班长其所以跟白菜在一起鬼混,最终目的还是想给这个世界上留下一条自己的根。现在,顾俊山把白菜领上了卧龙岗,老班长也就死了那条心。每天晚上棒槌跟老班长坐在豆油灯下,看着他们抱养的那个小儿子在炕上孑孓学步,老男人跟老女人对视着,总感觉他们的日子里多了一些凄凉,少了一些温馨。 老班长始终认为棒槌是个好人,这一点不容置疑。可是五十岁的男人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唉——算了吧,想得再多也无用,这辈子能走到这一步也算烧了高香,思想起那些血洒疆场的弟兄,自己的命运还算不错。到老来晚上睡觉时有个挠痒痒的伴儿,百年之后有人能向你的坟堆上添一撮黄土,不用抛尸荒郊无人问津,应该感到知足。 儿子睡着了,棒槌把儿子挪到一旁,然后把狗皮褥子铺在炕上,看老班长坐在狗皮褥子上脱了裤子,棒槌又把被子拉开给老班长盖上,这才从罐子里挖出来一点黑膏子(大烟),用手搓成麦粒大小,把一根铁丝放在豆油灯上烧红,放在黑膏子上一烙,立刻一股白烟窜上来,老班长张开大嘴一吸,那白烟顺着口腔进入腹中,老班长摒心静气咽一口唾沫,稍停片刻,才将嘴张开,感觉惬意和舒服。 旧时的兵痞不抽大烟的极少,老班长也是一个烟鬼,这一点棒槌清楚,不过棒槌控制着老班长的烟量,每天晚上只给这个老男人烧一个泡。可是这天夜间棒槌索性放开让老班长把烟瘾过足,都这一把年纪了,谁知道能活多久?老班长过足了烟瘾,把双手伸向半空舒展了一下腰,然后下炕撒了一泡尿,上炕来感觉精神十足,把棒槌搬倒,看那女人的两只****瘪瘪的,能数清身上的肋骨,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白菜那猪尿泡似的****和那肉墩墩的身子。女人跟女人不一样,跟棒槌在一起没有激情。那棒槌噗一口把灯吹灭,然后把头探进被窝里,一张嘴在暗夜里寻找着,猛一下咬住老班长的命根子拼命地吮吸,老班长啊呀一声大叫,整个身子如坠云雾之中,紧接着浑身的血管紫胀,好像铁锅煮肉火急汤沸,又似春蚕破茧丝丝缕缕。看来棒槌为了拴住老班长的心,使出了浑身解数。 男人激情的闸门一旦打开,那气势犹如大坝决堤,一泻千里。老班长过足了烟瘾,虽然一辈子从戎,但是逛窑子舔锅底(几个男人轮奸一个女人)日尻子那样的活路样样精通。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也有一些蹊跷,沟壑里那种收缩和扩张均匀而有力,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那样阴湿,男人住进去干燥而温暖,别具一番滋味。反正不论白天人们过得怎样,到了晚上几乎家家的炕上都变成了战场,那是一种激情的泄露,憋足气的阀门需要开闸,男人女人永无休止地鏖战,低矮的茅屋里演绎着一场场颠鸾倒凤的厮杀。 不论晚上怎样,白天穿上衣服的人们仍然看起来道貌岸然,老班长告诉棒槌,谷凤谷鸣两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睡在一起有伤风化,棒槌是不是应该管一管两个儿子,把小姑娘固定给一个小伙子做媳妇。 其实棒槌心里明白,把热恋中的少男少女分开很难,谁都从年轻时过来,棒槌被谷椽谷檩从黄河里捞上来时还不是侍候两个男人?不过那时候棒槌已经成年,干起那种事情来不用担心损坏身体。棒槌最担心的是三个孩子年纪还小,那小姑娘最多十二三岁,年轻人到一起不惜一切,两个小伙子无休止地折腾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能否承受得起? 棒槌留意观察,发觉那小女孩跟上两个男孩子形影不离,大概这也是缘分,就目前来说,棒槌还离不开谷凤谷鸣,因为三个孩子能帮助棒槌割烟,虽然今年大烟的产量远不及往年,但是郭宇村人就靠大烟维持生活,据说疙瘩放出话来,他在郭宇村收购大烟就不打算挣钱。 棒槌对老班长说,顺其自然吧。不顺其自然也没有办法,人家愿意。这个村子向来把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不当一回事,男人女人之间都没有什么忠贞可言,反正上一辈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凭什么要求年轻人遵守伦理道德? 小女孩说她叫什么贞子,农村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没有讲究,大都是大人们兴之所至胡乱给孩子起个名字,那个名字便伴随孩子一生。棒槌不知道贞子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小女孩叫缝衣服的“针”,开玩笑道:“叫锥子更好。” 这年头女孩子生育的年龄越来越小,那板兰叶为豹子生了一个男孩,玉女也生了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子大都十四岁不到就当了妈妈,也不见郭宇村人说三道四,这个村里有一个特点,地里不出产闲话。 可是那老班长也不知道咋想,好像总以为三个孩子妨碍了他什么,心里头对那谷凤谷鸣产生了嫌弃,那种嫌弃与生俱来,有一种后老子蛮儿的传承,反正人跟人不一样,老班长心想要么他带上棒槌远走高飞,要么想办法把三个孩子分开。 如果这种想法老班长跟棒槌商量一下也行,可是那老班长还喜欢独断专行,那天老班长装着无意来三官庙转悠,老班长听说豹子的大媳妇板兰根跟上一个赶脚的汉子跑了,是刘媒婆帮忙扯的皮条(形容撮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老班长想找刘媒婆也跟那个什么贞子瞅一条汉子,把那贞子带走。反正老班长看见三个孩子在一起讨厌,打发走一个他心里轻松。 刘媒婆对于郭宇村所发生的一切知根知底,板兰花跟上赶脚的汉子走了,临走时并没有带憨面子,因为那憨面子腿脚不灵便,带上是个累赘。这件事刘媒婆给狼婆娘打过招呼,狼婆娘好像有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对于豹子来说板兰根已经无足轻重。郭宇村疙瘩娶了两个女人,人家是土匪头目,可是豹子还是勉为其难,姐妹俩同时侍候一个男人容易产生摩擦。 刘媒婆并不糊涂,她不会协助老班长把贞子卖掉,那样一来刘媒婆在三官庙里都无法再待下去,那老班长也真有点贼胆,答应给刘媒婆一百银元。刘媒婆装着动心,刘媒婆要老班长回家等待消息,老班长走后刘媒婆来到疙瘩家,对洋芋把这件事说了个明明白白。刘媒婆说缺德事她绝对不会做,但是担心老班长报复,郭宇村的人她谁都惹不起。 洋芋也是一个热心肠,感觉这男人没有好东西。其实这件事不难处理,告诉疙瘩把那老班长痛揍一顿就解决问题,可是那棒槌也太可怜,担心老班长走了棒槌伤心。洋芋思前想后,决定亲自去棒槌家跟老班长论理。 洋芋的突然造访让棒槌有点措手不及,三个孩子都割烟去了,家里只有棒槌和老班长。老班长可能预见到了什么,神色显得慌张。洋芋单刀直入,对老班长说:“老班长,我给你留一点面子,这件事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你如果知趣点,就把心里的那些歪点子向棒槌坦白,如果还想抵赖,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疙瘩,疙瘩怎样处置你我管不着。” 那老班长一下子脸色惨白,给两个女人跪下:“菩萨饶命。我看那贞子扎眼,想让刘媒婆把贞子卖给脚夫。怪我老汉鬼迷心窍,这张老脸该打!” 第798章 邢小蛮从凤栖城四进四出,每一次进出都在人生历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最狼狈的要算第一次离开凤栖,身为郭麻子团长贴身保镖的邢小蛮色胆包天,竟敢强暴郭麻子的小妾山芍药,郭麻子在和尚壕挖了一条死人坑,决定把邢小蛮枪毙后扔进坑里边,临行刑前突然间起了恻隐之心,把枪口抬高了五寸,给邢小蛮留了一条活路。邢小蛮从郭麻子的枪口下逃走时曾经暗下决心,今生今世再也不进凤栖这块伤心之地! 第二次是被用铁链子五花大绑抬进凤栖,那一次邢小蛮替日本人用假银元收购大烟犯案,被刘军长的部下用计谋捉拿归案,谁知道邢小蛮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越狱逃跑,然后挟持李明秋保护邢小蛮出城,李明秋迫于无奈,把邢小蛮通过暗道放走。 想不到一个月后邢小蛮又重返凤栖。原来邢小蛮死里逃生返回太原,推开屋门回到家里,想不到日本鬼子的太原警备区司令和邢小蛮的日本妻子在一起鬼混。邢小蛮盛怒之下杀死了奸夫****,一夜成名,从一个铁杆汉奸一跃成为抗日英雄。邢小蛮历尽千辛万苦重返凤栖,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国民党国防部任命邢小蛮为军副参谋长。 连邢小蛮自己都认为,他那个副参谋长徒有其名,除过每月从军务处领取军饷,邢小蛮几乎不参加刘军长的任何会议,但是邢小蛮却敢明目张胆地顶撞刘军长,刘军长清楚邢小蛮是一介武夫,肚子里没有成算,跟邢小蛮不一般见识,君子大度。 邢小蛮南下长安只是想为自己找一条出路,总感觉凤栖这座小县邢小蛮施展不开拳脚,邢小蛮快五十岁了,现在儿女双全,必须为后代打拼一片天下。 人的一生有许多机遇,有些机遇自天而降,好像幸运偏偏砸在邢小蛮头上,事先没有任何预兆,邢小蛮竟然被国民党国防部任命为凤栖驻军副军长!让几乎所有认识邢小蛮的人都深感意外。 邢小蛮回来了,戴着国民党副军长的头衔。谁也猜不出刘子房军长的心态,可能邢小蛮南下长安时刘子房军长已经知道了邢小蛮即将升职,所以给邢小蛮安排了高规格的欢送,但是刘军长深藏不露,显出一个大人物的涵养和城府。 邢小蛮回到凤栖的第二天,在东门外安民梁的教场坪举行了庄严的阅兵仪式,国民党高级将领以胡宗南为首,检阅这支几乎全部美式装备的队伍,大家看到邢小蛮身着上校军服,喊口号的声音嘹亮而有序。以前邢小蛮也带领部队出过操,但是人们好像没有发觉邢小蛮具有喊口号的天赋。那邢小蛮整队、向首长报告、敬礼的姿势都威严而标准,甚至让黄埔军校的第一期学员胡宗南也有些佩服。看样子邢小蛮接受过日本人的军事训练,只是平日里深藏不露。 邢小蛮荣归凤栖,岳父四愣子当然深感欣慰和荣幸。老人家原名叫做屈发启,跟十二能屈发祥是叔伯弟兄。可是凤栖城没有人知道四愣子的真名,四愣子这个绰号足以证明老人家年轻时曾经横行霸道,四愣子曾经为了一句玩笑话而把邓金元打成地不平(拐子)。可是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行为做事不断发生变化,现今的四愣子已经蜕变为一个心地善良的耄耋老人,儿子屈志田当了县长为四愣子增光,女婿又荣升国民党的副军长!四愣子一跃而成为凤栖城最有威望的老人,风头甚至盖过兄弟十二能。 不过老人有老人的想法,屈发启的想法肯定与众不同,外孙子的满月已经错过,给孩子过百岁(当地人把过一百天叫做一百岁)得等到过了春节以后,干脆给外孙子过一个半百岁(五十天,一般没有这个风俗,这是四愣子别出心裁),老年人都爱攀比,四愣子给外孙子过半百岁要比李明秋给孙子过满月还要排场! 算起来离过半百岁剩下没有几天,四愣子根本不需要征求邢小蛮的意见,四愣子找兄弟屈发祥商量,想让屈发祥给他多写一些请帖。岂料屈发祥给四愣子兜头泼了一瓢凉水,老哥俩有点敲(说)不到一起。 十二能劝四愣子不要瞎操心,儿女的事要让儿女们自己去处理,况且咱凤栖就没有过半百岁的讲究,那样一来有点强人所愿。 四愣子嘴里说:“我再想想。”实际上心里不服。这辈子兄弟十二能的名声一直比四愣子强许多,好容易有个露脸扬名之日,却让兄弟泼了一瓢凉水。年龄大的人比较固执,四愣子认为那是十二能嫉妒。四愣子走出兄弟家的门来到县政府,直接给县长儿子下命令:“让你们的小写(相当于文书)给咱写一些请柬,我要给外孙子过半百岁。” 屈志田苦笑了一声,感觉中老爹爹有点多此一举。不过屈志田不能当着下属的面违抗爹爹的旨意,屈志田让爹爹先回去:“这件事咱们家里人商量好了再做决定。” 四愣子路过叫驴子酒馆,看见酒馆内食客爆满。天气渐渐凉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起来。四愣子进入酒馆好像故意炫耀一般,面朝后院大喊一声:“崔秀章,给咱准备五十桌酒席,老汉我要给外孙子过百岁!” 那崔秀章不明就里,当下问道:“什么时候?” 四愣子报了一个日子,崔秀章掐指一算,看起来已经事到临头,这喜事设宴必须用猪肉,五十桌酒席起码得杀两头肥猪,而且各种菜蔬和铺排绝对不能马虎,崔秀章显得为难,感觉到他一个人难以承担,说得也是实话:“五十桌酒席一个人根本做不过来,老人家您是不是多联系几个厨师?” 四愣子有点忘乎所以:“不怕,我四愣子有的是钱!” 崔秀章还想申明,这不是钱的问题,不挣钱帮忙也行。可是不等崔秀章说话,那四愣子大手一扬:“就这样定了,明天我先给你拿一些定金,你就杀猪筹备。” 有关四愣子在叫驴子酒馆宣布给外孙子过半百岁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地传遍了整个凤栖,没有人说这孩子的半百岁该不该过,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考虑着应该给进(送)多少贺礼。这个贺礼非同一般,大家心里对邢副军长还是有些期待,特别是疙瘩和姜秉公这些人,他们平日里对邢小蛮比较崇拜,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来一番表现?还有那些绅士土豪,得罪了县长是个什么下场大家心里清楚,没有人敢说对这一场喜事不重视。 邢小蛮知道岳父为他的儿子张罗过五十天时几乎所有的程序已经安排就绪,再进行阻止就显得不合情理。想不到刘军长也对这件事非常热心。那是一场在凤栖的历史上非常庞大的喜宴,喜宴的主角竟然是一个刚满五十天的男孩,军队连长以上的军官都送来贺礼,全县的土豪和绅士全部到场祝贺,还有凤栖城里的商贾、百姓。当然,李明秋和郭麻子都准时入席,虽然席面上这些人仍然非常体面,但是终究今非昔比。疙瘩带来了他几乎所有的弟兄,姜秉公也不甘示弱,带着几十个民团前来恭喜。凤栖城里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客人,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里也摆满了桌子,坐满了嘉宾,酒馆里根本做不出来那么多的席面,军队的食堂索性抬来蒸馍和烩菜,能正经坐上席面的人不多,那些无关紧要的客人就吃烩菜和蒸馍。好像大家不是为了贺礼,而是来感受这种气氛。入夜,城隍庙的秦腔调子悠扬,客人们无处睡觉,索性坐在沿街的台阶上一边谝闲一边听戏。 第799章 明善和尚把那一串念珠套在狗脖子上,回头向丈母娘洋芋道别,然后扛起禅杖,大步离了郭宇村,步行二十里山路来到瓦沟镇,端直进入张有贵家,看见一大群人正在商议收购大烟的事宜。 曹武直认识明善,想不到赫赫有名的五台山佛陀竟然混得这样落魄,人的许多行为往往产生于一念之差,有根的植物开花授粉,无根的动物交配繁衍,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传承。明善几十年修行的成果毁于一旦,究其原因还不是犯了佛家大戒!有些事害怕明说,有些事害怕明做,唐僧长老见了女儿国的国王也不是尴尬得满头大汗!唉——人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欲望是人的本能,明善没错,什么色戒?那是一种被扭曲的人性! 别误会,笔者并不想颠覆佛家戒律,总感觉所有的说教都很虚假,忍不住说几句真话。那曹武直首先站起来跟明善打招呼,曹武直带来的几个弟兄一起面朝明善作揖打躬。明善在山西那边还是有些影响,大家对明善还是表示尊敬。 明善坐下,摸摸肚皮,问道:“饿坏了,有肉没有?” 疙瘩朝张有贵使使眼色,张有贵把明善带到后院厨房,正好今早瓦沟镇有人卖獾肉,张有贵把那些獾肉买来,招待曹武直一行,那獾肉还剩一些,算这个光头和尚有口福。 明善跟随张有贵进了后院厨房,曹武直问疙瘩:“听说明善把两尊打碎的铜鼎放在你处?” 疙瘩坦言:“确有此事。” 但是又申明:“疙瘩只是替明善代为保管,并无其它想法。” 曹武直显得不以为然:“曹某只是顺便问问,并无他意。不过那铜鼎如若遇到高人修复,价格不菲。” 明善在后院厨房吃完饭正待进屋,猛然听见屋子内大家在议论铜鼎,明善知道曹武直绝非等闲之人,现今打听到铜鼎的下落绝不会善罢甘休,想想还是为了保险起见,立刻返回郭宇村把那俩尊铜鼎背走。 明善重新返回郭宇村站在岳母洋芋的门口,让洋芋大吃一惊,还以为明善又后悔了,前来索取那一串念珠。 明善唱个喏。喊一声:“岳母大人,明善别来无恙,主要是来取寄存在你家的那一堆破铜。” 洋芋并不了解那一堆破铜的价值,协助明善把那装着破碎铜鼎的褡裢搬出院子,看明善背着行走吃力,从槽头牵出一匹老马,让老马驮着那褡裢行走。 老马驮着褡裢在山路上走得吃力,明善赶着老马走得心急。到得瓦沟镇天色已晚,明善把老马拴在张有贵门前的拴马桩上,举手敲门时心里改变了主意。明善决定亲自背着这一褡裢破铜去闯凤栖,凤栖城里有明善的师姐靳之琴,听说凤栖来了两个能工巧匠专门制作工艺,试着去打探一下,看这两尊铜鼎有没有修复的可能。 明善把褡裢从马背上取下来,自己背着褡裢行走。那匹老马看见无人管它,仰头嘶鸣。张有贵听得门口有马嘶鸣感觉奇怪,开了大门一看,看门口拴着一匹老马。 张有贵把老马拉进院子,疙瘩认出是他家的老马。大家围绕老马分析,极有可能是明善把老马拴在这里。 黑道上的人脑勺子背后长眼,那明善在后院厨房吃完饭以后就不见了踪影,肯定是对曹武直一行产生了怀疑,曹武直跟疙瘩在屋子里议论铜鼎时不巧让明善听见,明善当机立断,首先把铜鼎取走藏匿在保险的地放。 曹武直分析,明善这阵子背着铜鼎正走在通往凤栖城的路上。曹武直本不是明善的对手,但是曹武直人多势众,可以仰仗人多跟明善一拼。如果那两尊铜鼎得手,极有可能比他们收购一季大烟还划算。 可是曹武直不能让疙瘩知道意图,这次行动只能秘密进行。所以曹武直一言不发,由着疙瘩和张有贵猜忌,好像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一连多日疙瘩都是早出晚归,早晨带着安远和林丑牛来到瓦沟镇,晚上回到郭宇村,虽然这一年大烟的收购量不大,但是曹武直开出的接收价钱不低,由于李明秋和姜秉公都不再入伙,疙瘩做得是独行生意,说不定比去年还赚钱。这天吃过晚饭疙瘩还是带着两个保镖趁着夜色返回郭宇村,张有贵也到后院去睡。前边院子就只有曹武直他们几个弟兄,大家在一起商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一次拦路抢劫的勾当,去强抢那明善身上背着的铜鼎。 却说那明善身背褡裢下了驴尾巴梁,再走不远就是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那柏树年代久远,是黄土高原的一大景致,有关柏树林的传闻也千奇百怪。明善知道这阵子即使到得凤栖也进不了城,每天早晨太阳冒花时城门才开。明善打算在柏树林里歇息,有关柏树林的传闻明善也听说一些,明善不信那个邪。 明善进入柏树林,把身上的褡裢放在一颗大树下,身子靠在褡裢上,怀抱禅杖酣然入梦。 猛然间明善一下子跃起,看见有几条人影朝他走近,明善知道谁来了,一点也不惊慌,心里反而有些兴奋,正好可以练一练拳脚。 可是曹武直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斗不过明善就用枪把明善干掉,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什么江湖义气,这个社会崇尚实力! 那些黑影不断围着明善转圈,主要是想分散明善的注意力,一部分人想把明善引开,另外一部分人想趁机夺走明善的褡裢。明善识透了这些人的阴谋,站在大树下不挪一步。那是一场意志的较量,相互间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只要坚持到天亮曹武直无论如何就得撤离,终究在陕西的地界上,曹武直知道凤栖城里藏龙卧虎。 包围圈在不断地缩小,那明善像一尊凶煞,手执禅杖站在树下一动不动。曹武直打算尽快收场,举枪向明善瞄准。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曹武直的手腕重重地挨了一击,手里的手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黑暗中只见一个手执烟锅子的鬼魅若隐若现,树林里弥漫着氤氲之气。 曹武直带领着他的一帮子弟兄迅速消失。明善知道,刚才解救他的是人不是鬼。明善声如洪钟地大声喊道:“恩人现身!”仙姑庵的山门自然打开,万道佛光之中,明善看见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手执烟锅子朝他点头。 晨曦初绽的早晨,明善身背褡裢出现在凤栖城下,城门打开,万道霞光从城门洞子涌进凤栖城内,看凤栖城的琉璃瓦屋上罩满金辉。 第800章 郭麻子从戎一生,有两大嗜好,第一件是看大戏,对当年几乎所有的秦腔剧目都了如指掌,高兴时还能扯起嗓子吼几句。第二件是嫖女人,从老家蒲城爹娘给郭麻子娶的第一个河南媳妇开始,郭麻子也记不清他一辈子究竟睡过多少女人,几乎所有玩弄过的女人全都死在郭麻子的手心。最悲壮的要算牡丹红,可怜的女人怀了郭麻子的后代(郭全中),却被郭麻子无情地抛弃,郭麻子知道这个世界上他还留下一条根时郭全忠已经结婚。牡丹红为了表示自己对郭麻子的忠诚,义无反顾地跟随郭麻子东渡黄河去打日本,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枪林弹雨之下,用血肉之躯谱写了一曲民族忠魂。 山芍药之死对于郭麻子来说是一次难以释怀的打击。郭麻子出高价从鸨儿手里买下山芍药,曾经下定决心不再玩世不恭,只要山芍药能给郭麻子生下一个儿子,郭麻子就打算跟山芍药过到底,山芍药当真怀了郭麻子的孩子,可是有病乱投医,江湖郎中刘秃子乱用虎狼药,差一点使得山芍药命丧黄泉。从黄泉路上活过来的山芍药为了重新怀上郭麻子的后人,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利用郭麻子去长安开会之际,跟郭麻子的贴身警卫邢小蛮混在一起……那是一桩疑案,是强暴还是通奸很难说清,反正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山芍药被郭麻子退回烟花巷,那女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命断身亡,被一扇门板抬到和尚壕喂狗。而邢小蛮被郭麻子放了一条生路,二十年后跃升为国民党副军长。 没有人知道来喜和他的老婆以及女子雀儿是怎么死的,雀儿一家三口之死是郭麻子藏匿最深的秘密,雀儿嫁给郭麻子本身就是一桩荒唐的婚姻,来喜父女满以为跟上郭麻子能吃香喝辣,想不到郭麻子一夜之间成为光杆司令,黄粱梦破,雀儿一家三口只得重操旧业,在狮泉镇唱皮影戏时跟已经落魄的郭麻子不期而遇,谁知道因为什么事郭麻子跟雀儿父子起了冲突,郭麻子竟然在狮泉镇周围的树林子里,杀死了雀儿一家三口。 也许郭麻子从来就没有想过需要忏悔,女人只不过是糊在墙上的泥皮,剥掉一层再糊一层,闯荡江湖的汉子不可能没有女人!但是儿子却是郭麻子永久的遗憾,仅仅一个亲生儿子还生在别人的炕上,郭麻子见了郭全中有一种无形的惭愧。 萝卜之死在郭麻子心里没有激起一点涟漪,过不了几天那酸葡萄就主动投怀送抱,成为郭麻子第s任夫人,假如明天早上酸葡萄一命呜呼,到了晚上郭麻子的炕上绝对不会缺少女人!没有女人嫌弃郭麻子脸上的麻坑,所有的女人都羡慕郭麻子那个地位,消遥巷的掌柜本身掌控着妓女们的吃饭碗,妓女们岂敢不听掌柜的指挥? 但是郭麻子老了,已经没有了当年驰骋疆场的能力,对女人的兴趣逐渐消弭,郭麻子的人生观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现在最令郭麻子羡慕和追求的事就是儿孙绕膝。 郭麻子对杨勇有一种精神依赖,感觉中有杨勇在面前郭麻子的精神就不再孤单。郭麻子曾经尝试着去药铺探望他的亲孙子郭济,谁知道那小孩子根本不理郭麻子这个爷爷,儿子郭全中甚至说,你再不要来打扰孩子的学习。 郭麻子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郭麻子下定决心培养杨勇,郭麻子培养杨勇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跟八义图一样,把仇恨的种籽埋在杨勇的心里,培养杨勇长大以后替父报仇。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填补老年生活的空虚。郭麻子从内心里把杨勇当作亲生儿子对待。看样子郭全中对郭麻子深怀芥蒂,郭麻子还指望杨勇为他养老送终。 可是杨勇居然让何仙姑强行带走了,如同剜了郭麻子的心头肉,郭麻子知道,他自己远不是何仙姑的对手。郭麻子曾经找过李明秋,希望李明秋能为他出主意想办法,想不到李明秋兜头给郭麻子泼了一瓢凉水。郭麻子看过许多秦腔戏,对待秦腔戏里宣扬的忠孝礼仪笃信不疑。郭麻子感觉世道变了,所有的人都变得极端自私和利己。郭麻子贼心不死,下决心把杨勇从何仙姑手里夺回,那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郭麻子必须对得起挚友杨九娃。 邢小蛮南下长安走得匆忙,郭麻子庆幸自己当年对邢小蛮枪下留人是一生中的一件得意之作,二十年后邢小蛮知恩图报,把郭麻子当作知己,无论干啥事都忘不了郭麻子,郭麻子成为邢小蛮的座上宾。等待是一种焦灼和无奈,郭麻子在焦虑中等待邢小蛮回来,郭麻子并不了解邢小蛮的内心,邢小蛮是郭麻子在凤栖城里的精神支柱。目前看来只有邢小蛮能帮郭麻子从何仙姑手里夺回杨勇,其他人都没有那个能力。 邢小蛮终于归来了,是荣归!郭麻子一辈子望尘莫及的事竟然让邢小蛮轻而易举地得到,副军长!这可是一顶份量不轻的官帽,足以让所有认识邢小蛮的人趋之若鹜。邢小蛮错过了给儿子过满月的日子,可是给儿子过五十天却搞得凤栖城沸沸扬扬。郭麻子理所当然地前去恭贺,并且坐了一个对于郭麻子来说恰如其分的席位,郭麻子吃饱喝足回到烟花巷,躺在躺椅里思考怎样求邢小蛮出马为自己夺回杨勇。 刘子房军长将郭麻子的队伍解散,却把郭麻子任命为副参谋长,没有人宣布将郭麻子的副参谋长解职,究竟是那一级副参谋长不得而知。这个副参谋长没有国民党国防部的任命,当然比起邢小蛮来就逊色许多。郭麻子思考了许久,终于从箱子底下翻出了已经几年没有穿过的军装,郭麻子穿上军装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看到了一副落魄的模样。 郭麻子穿上军装重新在凤栖的石头街上出现,凤栖人以为郭麻子疯了,这个疯子已经忘记了自己。郭麻子打听到邢小蛮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直接来到邢小蛮办公室门前,看门口站着门卫,给门卫通报,就说郭麻子求见。 邢小蛮给足了郭麻子面子,亲自走出办公室迎接郭麻子的到来,办公室的规格不比刘军长差多少,正面墙上仍然挂着国民党旗和孙文、蒋委员长的肖像。邢小蛮没有对郭麻子穿军装表示诧异,老领导可能也在怀旧,有一种壮志未酬的气慨。邢小蛮亲自为郭麻子倒茶,郭麻子接过茶水放在茶几上,然后站起来,非常滑稽地给邢小蛮副军长敬了一个军礼。 邢小蛮还礼,看样子当了副军长的邢小蛮显得非常随意。接着邢小蛮坐在郭麻子身边,用眼睛看着郭麻子,脸上带着征询。 郭麻子突然泄气,感觉中邢小蛮从气势上压倒自己。郭麻子说,说得没有底气:“邢副军长,我来找你有一件事,何仙姑抢走了杨勇,想求你帮郭某把杨勇夺回。” 邢小蛮面带微笑,说得不紧不慢:“何仙姑是谁?杨勇是谁?望老领导给咱介绍明白。” 郭麻子结巴了:“杨勇是杨九娃的儿子,何仙姑想必副军长不会不认识。” 邢小蛮还是一副谦恭的神气:“我这个副军长是捡来的,刚上任就抢夺人子,会不会让人家说三道四,反诬咱仗势欺人?” 第801章 大凡高官都有一个共同的嗜好,总是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来扑捉一些关于自己前途命运的信息。刘子房军长也不例外,他认为国民党高层升任邢小蛮绝对不是一个孤立事件,这件事不可能跟刘子房军长无关,最佳的效果是一起升职的前兆,说不定国民党高层对刘子房另有重任,刘子房正值中年,在国民党军界里属于少壮派,况且治军有方,深得委员长信赖,升职的可能性很大。 另外一点就是利用邢小蛮的影响加强凤栖驻军的力量,八路军一直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消灭共产党的武装力量是蒋委员长的终极目标。抗战开始以来凤栖一直有国民党的重兵把守,其最终目的不言而喻。 在刘军长看来邢小蛮的升职绝对不会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更不可能利用邢小蛮来对刘军长实施掣肘或者监督,国民党高层也不是白痴,部队内耗意味着自己打败自己,在事关国家前途命运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决策的失误都会影响全局。 综合了所有的因素以后,刘子房对邢小蛮的升职显得大度。看来邢小蛮这个混混并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过去这几年邢小蛮一直深藏不露。刘军长把自己的一些职权分配给邢小蛮负责,为邢副军长布置了一幢宽敞的办公室,每次开会时总是询问邢副军长再有没有什么意见需要表述。而邢小蛮总是显得非常随意,恰到好处地表现自己,既不张扬也不刻意低调,让那些对邢小蛮升职不满的师团长们有点错估了他们自己。 凤栖城的势力在重新分化组合,老一辈弄潮儿在逐渐淡出,邢小蛮成为最耀眼的一颗新星。从邢小蛮坐进自己硕大的办公室之日起,邢小蛮门庭若市,前来造访者络绎不绝,邢副军长须臾应酬,不摆架子,但是也不轻易许愿,总是模棱两可,表现得圆滑而老练。 这里刚刚把郭麻子送走,猛然听到大门外有人高声叫骂:“邢小蛮,你个挨槌子货,哈巴狗卧粪堆,装起了大狗!老衲到你门前化缘来了,你死了莫(没)有?” 邢小蛮知道谁来了。邢小蛮对明善师傅一直表示尊敬,邢小蛮也知道这一年来明善一直在陕西瞎混,如今混得落魄。可是邢小蛮一直坐在自己硕大的办公桌后一动不动,听任明善佛陀在门外叫骂个够。那明善骂的口焦舌燥,起了疑心,放下褡裢问旁边站岗的卫兵:“这里可是邢副军长的官邸?” 卫兵们窃笑,笑完以后表情严肃:“老和尚你不要骂了,再骂我们就以妨碍公务罪把你捆起来。” 明善和尚不跟卫兵们论理,有点迟疑地背着褡裢打算离开。明善进城后没有直接去找靳之琴,明善对靳之琴在郭宇村羞辱他还深怀芥蒂,明善在叫驴子酒馆吃饭,无意中听到别人说邢小蛮已经升职,于是就背起褡裢扛着禅杖来找邢小蛮,明善打听到邢小蛮的官邸,站在门前叫骂了半天,不见邢小蛮应答,明善以为屋内的主人不是邢小蛮,背起褡裢打算离开,正在这时邢小蛮身穿一套军官服装,出现在明善面前。 看着邢小蛮威严而光彩照人的姿态,明善有点自惭形秽,笑得苦涩:“打听到徒弟升职,特来拜访。” 邢小蛮双手抱拳,面对师傅作揖:“小蛮永世难忘师傅的搭救之恩,刚才误认为是那些泼皮叫骂,没有听出师傅的声音,多有得罪。” 明善的肚子里生成了许多蝎子,感觉中这邢小蛮故意作践师傅,还装得振振有词,大有一种得了便宜卖乖之势。可是明善看自己穿得邋遢,风尘仆仆,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惭愧,于是自我解嘲:“竟然在相爷府前叫骂,这张臭嘴该打!” 邢小蛮释然:“师傅言重了,小蛮并不是什么‘相爷’。大家出来都是混饭,小蛮也弄不清为什么被人家高抬。” 说话间邢小蛮把明善师傅迎进自己的办公司,勤务兵进来泡茶,邢小蛮关切地询问师傅:“吃饭了没有?” 明善回答刚刚吃了一碗驴肉。紧接着指着地上的褡裢,说出了那两尊铜鼎的遭遇,听说凤栖城新来了两个工匠,主要来询问这两尊铜鼎能不能修补。 明善还说:“这两尊铜鼎已经被曹武直盯上,昨夜晚在仙姑庵山门外的柏树林子里跟曹武直周旋了一夜。” 邢小蛮了解有关铜鼎的所有细节。为了保护铜鼎邢小蛮还从疙瘩哪里分得两千两黄金,邢小蛮也清楚明善师傅为了这两尊铜鼎而舍弃了五台山佛陀的宝座,下山来跟各路蟊贼厮杀了一年,现今铜鼎已经破损,邢小蛮也不知道那破损铜鼎的实际价值。可是听说曹武直为了铜鼎而跟踪了明善一夜,不能不让邢小蛮为之心动。邢小蛮问道:“师傅打算把这两尊铜鼎怎样处置?” 明善回答,铜鼎乃稀世珍宝,可惜已经破损,首先把铜鼎修补还原,然后为铜鼎找个稳妥去处,目的只有一个,战乱年间铜鼎不能落入外国人之手。 邢小蛮起了恻隐之心,邢小蛮清楚刘子房军长这几年不动声色为自己捞取许多好处,邢小蛮也有老婆有孩子,贪得无厌是人的本性,邢小蛮在这两尊破损的铜鼎面前闻到了铜臭,邢小蛮升任副军长以来所办的第一件公务就是,答应为这两尊铜鼎提供保护,并且答应跟长安来的工匠协商,咨询这两尊铜鼎怎样修补。 寻找那两个长安来的工匠并不难,两个工匠正在为凤栖制作凤凰的图腾,现今图腾的模子已经完工,最后一道工序是精雕细刻和打磨,那可是一件功夫活,师傅手艺的高低全在雕刻方面显示。邢小蛮为明善师傅洗了澡,给明善师傅重新制作了一身行囊和袈裟,然后带着明善来找两位工匠。 十二能屈发祥虽然卧床已经几年,大脑并不糊涂。屈发祥虽然认识邢小蛮,但是相互间并不往来,看见女婿邢小蛮(邢小蛮娶了十二能的侄女屈满盈,所以也可以称作是十二能的女婿)带领一个光头和尚前来造访,心里不免有些咯噔,当下说道:“老衲身子不便,不能下床为客人泡茶。” 邢小蛮把十二能叫了一声:“爹”。看见十二能满脸疑惑,当下说明来意,想寻找两位师傅修补铜鼎。 屈发祥释然,当下让老婆子去把那两位工匠请来。鲁艺和长安工匠也隐约听说凤栖瓦沟镇出土了许多文物,可惜没有机会一饱眼福。听得明善和尚说要修复什么铜鼎,赶忙回答:“能否让我们先看看。” 两位工匠跟随邢小蛮和明善来到邢副军长的官邸,办公室内摆放着一只硕大的保险柜,那保险柜是邢小蛮从机要科长闫培春哪里借来的,邢小蛮思之再三,只有把铜鼎放进保险柜保险。 保险柜打开,那两尊破损的铜鼎摆上桌面,两位工匠拿出放大镜观察了半天,然后直起身告诉明善和邢小蛮:“这两尊铜鼎绝非一般,可能制造于仰韶文化时期,可以断言是中国迄今为止发现最早的铜鼎。修复起来非常吃力,必须一块一块地焊接,焊接工艺比制作两尊铜鼎还难。最少需要两年时间。” 长安工匠还告诉明善师傅和邢小蛮,去年通过凤栖运往山西出售给日本人的两尊铜鼎赝品正是他们参与制作。 第802章 凤栖人经过了一年的干旱,终于明白,庄稼汉还是以种粮食为本,种大烟挣钱再多,灾荒年间没有粮食吃照样死人。八月底,荞麦成熟,暂时解决了粮食危机,紧接着时令不等人,白露已过马上到了种麦子的节气。由于麦子绝收,麦种籽成了问题,况且隔年的麦种籽出芽率很低,往年一亩地种六斤麦种籽,这一年就得种九斤,全县人口只有四万多的凤栖,光驻军就一万多,当年可开垦土地四十多万亩,人均十亩土地,广种薄收是凤栖的一大特色,黄沙遍地走、亩产二三斗,遇到灾荒年,家家卖儿女。即使在凤栖粮仓的狮泉镇和县城周围,丰收年景小麦能有五斗(180斤至200斤左右)收成就算到顶。 为了确保小麦能够适时下种,身为县长的屈志田上任以来第一次主动请求刘军长,希望刘军长能够协助调拨一些麦种。当年长安的形势也跟凤栖一样,胡宗南司令掌控着陕西的一切事务,国民党陕西省政府形同虚设,政府看军队的脸色行事,形成了事实上的军阀割据。 刘子房军长权衡利弊,表示全力支持凤栖秋播,并且请示胡宗南司令,从关中调来凤栖几十万斤麦种。可是关中麦种跟凤栖麦种品种不一样,关中农民种的是白麦,这种小麦在关中亩产一石以上,不知道凤栖的土地和气候能不能适应。凤栖农民种红麦,这种麦子抗干旱、抗风沙、耐寒,但是产量很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凤栖农民把两种麦子搅和在一起种进田里,他们也没有什么经验,也不懂什么科学依据,更不懂什么杂交优势,想不到歪打正着,搅和在一起种的小麦第二年获得了大丰收,地里长出的小麦比原来的红麦穗大粒饱满,但是特征却有点跟红麦相似,农民们给这种麦子起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叫做红大脑(头),这种红麦比原来的红麦产量大一些,极有可能是利用了一种杂交优势,一直延续种到上一世纪八十年代才逐渐消失。 屈鸿儒老弟兄三个,老二屈鸿章在长安做生意很少回家,老三屈鸿德因患疯癫病英年早逝。屈鸿儒三个儿子,大儿子屈清江、二儿子屈清海跟二爸在长安读书,毕业后就留在长安协助屈鸿章打理生意。并且在长安娶妻生子,只是过年时带着全家回凤栖给屈鸿儒老俩口拜年。屈鸿儒身边只留下三儿子屈清泉一个,娶凤栖南塬宜章村老土豪石根柱之女为妻,也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屈鸿儒也有五十八九年纪,老人家一辈子认准一个死理,土里刨食过日子最稳当。老人家自幼饱读诗书,知书达理,但是不爱结交官家,不会仗势欺人,跟李明秋走得不是一条路子,在凤栖活得很有人气。 屈清泉在十二能的私塾里读了几年书,便回家协助老爹爹耕种凤栖城周围几百亩土地。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当年大户人家喂几槽骡马(一槽牲畜几头十几头不等),雇用十几个长工,可是常常长工们吃白面,掌柜的吃黑面,用清泉的话说,黑面吃上实在。 其实屈鸿儒家完全不需要凤栖县政府救济的小麦种籽,屈鸿儒对那关中上来的小麦种籽还有些怀疑,终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白麦服不服凤栖的水土还不一定,为了保险起见屈鸿儒跟儿子商量,咱家的小麦种籽完全够用,咱们就种本地小麦种籽。 屈清泉从来不跟老爹爹犟嘴,可是年轻人有时候也喜欢冒险,清泉看那关中上来的小麦又白又大,决定背着老爹爹换一些麦种籽试验一下,只要麦子种到田里就刨不出来,说不定来年还能有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屈清泉决定去找屈福禄的儿子屈礼仓商议,两家的老人是世交,屈礼仓跟屈清泉又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两个年轻人很对脾气。 两个年轻人一拍即合,决定违抗一次老爹爹的旨意,老年人形成旧的观念很难改变,屈福禄也不相信关中上来的麦种籽能适应凤栖的土地。大户人家老掌柜的都很威严,一般情况下屈鸿儒屈福禄决定了的事情儿子们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屈清泉和屈礼仓背过老爹爹驮了一些麦种籽去县政府兑换,大家都是熟人,县长屈志田没有不给两位年轻人兑换麦种籽的道理,两位年轻人换好麦种籽也不敢驮回家,屈鸿儒在县城外有场院有场房,主要是为了收割碾打方便,有时也能防雨,还能存放工具,场房修得还是有些规模,可能有十几间瓦屋,有时碾打下的粮食来不及晒干,也暂时在场房内寄存。 屈清泉和屈礼仓把兑换来的麦种籽暂时存放在场房内,两个年轻人商议,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给红麦种籽里搅和一些白麦,反正这件事不能让两家的老掌柜知道,要做得绝对保密。 凤栖县历经一季麦子绝收,人们对种麦子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很少有人打算把土地闲置下来明年种植大烟,当年生产力低下,四十万亩土地养活四万农业人口仍然有人食不果腹,灾荒年间路边仍然有倒毙的饿殍,有牲畜的人用牲畜犁地,没有牲畜的人家就用人拉犁,往往看见丈夫弯腰弓背拉着犁铧在前边走,媳妇扶着犁杖跟在后边。凤栖县政府补助的小麦种籽根本不够播种,有旧麦种籽的殷实人家趁机放债,借一还二、借一还三,各式各样的放债方式都有。反正人跟人不同,有人趁人之危,也有的人家把麦种籽无任何附加条件借给穷人。 两个年轻人偷换麦种籽的行为早被他们的老爹爹发现,屈福禄跟屈鸿儒在一起碰头,商量怎样处置两个不听话的后人。其实老掌柜们也不是有意跟儿子们为难,他们主要是放不下老爹爹那一份尊严。两个老庄稼把式种了一辈子粮食,他们的预见具有不可抗拒的权威。正是屈福禄屈鸿儒最早预见到了天将大旱,提前做好了准备,才使得两家人把损失降到最低。年轻人也忒大胆,竟敢违抗父命! 屈鸿儒和屈福禄分别当着他们全家人的面,把两个年轻人好一顿训斥,训斥完了告诫年轻人,坚决不能种关中的麦种! 屈清泉和屈礼仓自小接受的是三纲五常的教育,尽管他们满心委屈,但是还必须要按照父亲的意志执行。两个凤栖塬上的老庄稼把式,两个一辈子活得刚直不阿的老农民,终于按照自己的经验完成了小麦播种。冬天一场大雪,春天几场小雨,第二年小麦获得了丰收。屈鸿儒和屈福禄家的麦垛子照样比别人家大许多,因为他们是种庄稼的大户。可是碌碡下边碾出来的小麦却有很大的区别,关中跟凤栖混种的小麦产量最高,凤栖本地的小麦亩产不过三五斗。 新麦子打下来了,扬净晒干,放到石磨上磨成面,屈福禄和屈鸿儒端起饭碗教训俩个儿子:“吃吧,咱凤栖塬上的老红麦嚼上劲道。” 第803章 曹武直要想在乱世中为自己谋得一方天地,必须投靠日本人,实际上曹武直已经那么做了,这一次西渡黄河来凤栖收购大烟,本身就是跟日本人合伙做生意。但是曹武直有一条底线不可突破,就是坚决不能对日本人供出靳之林未死的消息。曹武直知道,在太原靳姓家族的势力非常强大,最起码他现在还没有能力跟靳姓家族对峙。 可能曹武直自己也不知道,他从山西带来的帮手中间混进了日本人的奸细。这很正常,交战的双方总是利用一切机会向对方渗透,刺探对方的军事情报和商业情报,所以有关靳之林未死的情报日本人已经掌控。但是,日本人跟靳姓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日本人清楚,在太原剔除靳姓家族很不容易,说不定弄垮靳姓家族就是弄垮他们自己。池田司令是一个中国通,深蕴知己知彼的内涵,尽管靳之林曾经捉弄过池田,但是池田不会轻易对靳姓家族下手,靳姓家族不但做毒品生意和文物生意,靳姓家族还对山西几家大的煤矿控股,所产煤炭大部分运往日本。就目前来说,靳姓家族在山西起的作用不可替代。 战争发展的趋势出现了明显的转折,日本人在节节败退。精明的池田早都在为自己的退路铺垫,千方百计地搜刮财富成为池田的主攻方向。毒品生意离开军队的暗中纵容寸步难行,这一点任何人心里都非常清楚,虽然两军对垒,可是池田跟胡宗南之间靠毒品生意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个世界本身错综复杂,权力的背后就是利益之争,交战的双方看起来不可调和,可是幕后的交易一刻也没有停止,最可怜那些用血肉之躯殊死搏击的将士,他们被告知要对君王绝对忠诚。 西北地区其它地方的大烟已经被靳之林胡老二之流控制,曹武直对贩运大烟信心锐减,凤栖周围的县城能够收购起来大烟的数量有限,靳羽西有意把凤栖周围的大烟收购放弃,也清楚曹武直之流没有多大的能力。 下了第一场冬雪不久,一溜小车开进凤栖县城,小车全是清一色的宾利,令当年的凤栖人大开眼界。第一辆小车里坐着胡老二和他的娇妻文慧,第二辆小车里下来靳羽西。胡司令和靳之林没有一同前来,负责接待客人的是副军长邢小蛮。 邢副军长没有在叫驴子酒馆为客人设宴,而是把设宴的地点改在军人餐厅,宴席开始前靳羽西不知道附耳对邢小蛮嘀咕了一些什么,邢小蛮亲自把靳羽西带到葛老太婆的羊肉泡馍馆。 靳羽西面对葛老太婆双膝跪地,口称:“姑姑。”葛老太婆稍一犹豫,即刻猜到了下跪的是谁。老太婆颤栗栗地从藤椅上站起,双手把侄子靳羽西扶起来,看样子临行前靳之林已经对儿子交代,要儿子到凤栖后先去拜见姑姑靳之琴。靳羽西邀请姑姑前往赴宴,靳之琴非常爽快地答应。 宴席的进行过程就不必赘述,值得一提的是往年出尽风头的李明秋没有出席,也没有邀请曹武直一行前来作陪,感觉意外的是疙瘩作为主宾出席,看来一切都经过刻意安排,因为第一批运往河东的烟土没有曹武直的股份。 紧接着十几辆军用卡车拉着部队给养进城,当年拉运军用物资的卡车几乎全部是载重两吨半的美国嘎斯车,卡车在指定地点卸下部队给养,然后开出东城门上了驴尾巴梁一路朝东开到黄河岸边炮团的院内停下。原来卡车内军用给养和毒品混装,上面装着袋子洋面,洋面的下面是大烟。把洋面卸在凤栖,大烟拉到黄河岸边。 黄河还没有封冻,河水看起来粘稠,河两岸结着薄薄的冰。天阴沉沉的,山川里刮过来凛冽的风。疙瘩和他的弟兄们帮忙把烟土卸下,看黄河的对岸停着一艘小船,看来双方已经达成了默契。 那时曹武直一行正站在卧龙岗山寨面对黄河的一端,心情复杂地看着簸箕掌十几辆嘎斯车正在卸载大烟。 疙瘩根本没有考虑到胡老二会来凤栖,把卧龙岗山寨安排让给曹武直一行居住,胡老二突然到来让疙瘩措手不及,曹武直肯定跟胡老二还有靳之林的儿子住不到一起,况且卧龙岗山寨属于胡老二出资修建,假如胡老二提出要在山寨居住,疙瘩应当怎样应对? 看来今年接待曹武直本身就是失误,疙瘩错估了情势,以为胡老二靳之林再不会做大烟生意。事到如今只有跟曹武直把情况解释清楚,动员曹武直从卧龙岗搬走。除此以外别无他法,疙瘩任何人都得罪不起。 疙瘩带领着弟兄们把大烟卸下,初步估算足有两万多斤,这些大烟用一艘小船全部运过黄河对岸也需要几天时间。炮团安排司机和卸车的弟兄吃了一顿蒸馍烩菜,吃完饭疙瘩带领弟兄返回郭宇村,看见蜇驴蜂门前停着几辆小车。 疙瘩知道胡老二来了,心里一阵紧张,假如胡老二提出要在卧龙岗山寨居住,岂不让疙瘩尴尬?疙瘩来不及想好应对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接待胡老二。 胡老二见了疙瘩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在胡老二的眼里疙瘩比李明秋强许多,疙瘩能一眼看透,李明秋肚子里鬼点子太多。胡老二嘱咐疙瘩听从邢小蛮安排,胡老二还说今年大烟的过河费用一切由邢小蛮支付。 疙瘩表示挣钱多少他不在乎,弟兄们到一起图个痛快。疙瘩索性把卧龙岗山寨让曹武直居住给胡老二表明,疙瘩申明他并不清楚胡大哥今年还会来凤栖做大烟生意。 想不到胡老二却说,他只是带文慧来凤栖转转,已经到了冬季,住到山寨上看不到什么风景,明年秋天他来,今年就让给曹武直居住。他今夜跟文慧住在凤栖,明天一早就回长安。 疙瘩问道:“有件事还想请教胡大哥,跟胡大哥一起来的那个靳之林的儿子怎样安排?” 胡老二回答:“这件事有邢副军长安排。靳羽西也不打算在凤栖久居,他可能跟随运输大烟的船只返回河东。” 疙瘩有些嫉妒,看看人家,这才叫做生意!而自己带领着这一帮子弟兄,充其量只是一些搬运工!疙瘩想把他收购的那一点大烟转让给胡老二,胡老二表示拒绝:“疙瘩你把胡某看扁了,胡某不会搅和别人的生意。人家曹武直来凤栖多日,凤栖今年收购的大烟自然归曹武直所有。” 胡老二在郭宇村看望了岳母蜇驴蜂,然后跟文慧一起,驱车回到凤栖,第二天就从凤栖返回长安。 邢小蛮陪同靳羽西来到黄河岸边,看样子他们早都认识,相互间显得非常随意。黄河两岸用船摆渡运输大烟比羊皮筏子保险,疙瘩和他的弟兄们把大烟装上船,河东伪军们用铁索把渡船拽过对岸,早有日寇的汽车在黄河对岸等待。那一刻黄河两岸好像不是交战的双方,更像是两个国家在进行边界贸易。 靳羽西跟随运输大烟的船只摆渡到了河东,站在河岸边向河西的客人招手。紧接着钻进一辆停在河边的小车内消失在山的壑口。 当天晚上邢副军长没有回凤栖,而是让炮团团长准备了两桌酒席,然后亲自上山请来曹武直一行,让疙瘩大为疑惑,看来这些人都在互相利用,你根本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曹武直对邢小蛮直言:“今年收购大烟又让靳之林占先,听说凤栖出土了许多文物,邢副军长能否协助曹某做一笔文物生意?” 邢小蛮慨然应允:“如果有需要邢某帮忙的地方,在所不辞。” 须臾之间,邢小蛮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一张阴险的面孔,那个人邢小蛮认识,曾经跟邢小蛮在一起为日本人效劳,看来曹武直带到河西的这些杆子里面,混进了日本鬼子的特务。 不过邢小蛮只是瞥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第804章 瓦沟镇人弄不清,那穷鬼张虎娃不知道凭什么,日子就像吹胀的猪尿泡,一夜暴富。 家家的锅台连着炕,烟囱朝上,窗子安在墙上,老鼠的眼睛瞅着粮仓,谁家的光景过得咋像只有隔墙邻家清楚。张虎娃家前几天还揭不开锅,几个孩子饿得能数清身上的肋骨。村里人没有看见张虎娃领着大女儿走进张有贵家大门,却看见张虎娃从张有贵家背出来一褡裢粮食。张有贵家的粮食也是疙瘩接济,张虎娃不知道有什么面子,竟然从张有贵家借出来粮食。灾荒年间自身难保,谁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反正米下到锅里香味四溢,邻家的孩子看见张虎娃的孩子吃米粥馋得哇哇直哭。张虎娃把孩子关进屋子不让出门,孩子们根本就不知道吃得是他们姐姐的骨血,一个个把小肚皮撑胀,还感觉不满足,用眼睛看着娘,娘的脸上挂满泪珠。也许此刻,花儿正被张有贵压在身下,经历女人一生中仅有一次的初夜时刻。花儿可能没有悲伤,可能还有一种义无反顾的献身,但是孩子们可能最不理解他们的娘,娘的心里比蜂蜇还难受。 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头。瓦沟镇只有一条街道,街道不长,开着几家商铺,十几户殷实人家以张有贵家为中心,依次修建了十几幢四合院,四合院的布局是,北面为上,有的人家上屋为砖窑或者石窑,东西两边厦屋,南边有的是砖墙带着门楼,有的是一排房屋带着门楼,大门两边两尊石狮子把守,石狮子的大小和门楼的高低往往显示出这家人的富有。几百户穷人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围着瓦沟镇的街道和富户人家修建的瓦屋搭建了几百幢茅屋,茅屋的规模有大有小,有的人家日子过得有点起色,也零星可见茅屋的中间出现瓦屋。 张有贵家的三进院子北面不是窑洞,而是五檩四椽的大型瓦屋,那瓦屋的修建的确有些讲究,雕梁画栋不说,所有的建筑全部套卯,不用一根铁钉,据说富户人家对铁钉有什么忌讳,就连棺材盖子也是套卯,木匠的卯窍活决定了木匠手艺的高低。 一场暴雨把瓦沟镇变成了沼泽,大水退后瓦沟镇的地面抬高了一尺,周围的群山变绿了,掩盖了春天淘挖文物时的狼藉。就在人们处心积虑、望眼欲穿地等待荞麦成熟的时刻,张有贵家的场院旁边,张虎娃给他圈了一亩多地的一幢桩基,开始修建瓦屋。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说购置材料需用多少资金,单单就建筑工人的吃喝就足以使得张虎娃难以支撑。 肯定有人从后面撑腰,不然的话张虎娃不会有那么大的胆量和能量。瓦沟镇的人们看见,场院的场房内盘了一套锅灶,张虎娃专门雇了一个做饭的为建筑工人做饭,每过三五天土匪头目疙瘩竟然用骡马为张虎娃驮来粮食,灾荒年间工匠的工资不多,只要管饭不给钱都有人干,人们闹不清张虎娃为什么那么大的牛逼,竟然能让土匪头目也心甘情愿地为他服务。张有贵有时也到工地上来转转,看起来修建瓦屋张有贵在幕后为张虎娃打气。 张虎娃叫花子拾元宝,一下子变得神气,穿一件对襟子黑老布夹袄,黑老布灯笼裤子,扎着绑腿,戴一顶瓜皮帽,牛鼻梁子布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但是张虎娃不当甩手掌柜,从早到晚跟着工人一起干到底,在工地上吃饭,渴了喝一瓢凉水。土工活也有讲究,打地基提石柱子张虎娃带头,连三柱子叫做凤凰三点头(一个柱子窝窝打三下),柱子窝窝必须打成梅花形状,那样打出来的地基不走形。那年月没有电夯,石夯也排不上用场,打地基和打土墙全部用石柱子一层一层地往上打,活路看起来粗糙,但是门道很大,有的土墙历经百年不倒,有的土墙天一下雨就塌。 就像张有贵那样一砖到顶的瓦屋瓦沟镇没有几幢,大部分瓦屋四周都是土墙,有钱人家土墙外边做一层砖,也有的人家光给门窗四周垒砖,蓝砖当年三分钱一块,但是对没有钱的老百姓来说蓝砖只能用来装点门面。张虎娃的瓦屋也属于里边是土墙,外边垒一层砖的那种,就那也比茅屋强许多,纯碎用白灰垒墙也是一种奢侈,一般人家用泥土垒墙,然后用白灰勾砖缝隙,远远看起来,跟白灰垒墙的效果一样。 当然,张虎娃家不可能一下子盖起一幢四合院,赶荞麦成熟以前能把北面的上房瓦屋盖成也不错,那是六间崭新的瓦屋,成为瓦沟镇一道风景。 紧接着荞麦成熟了,那一年荞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荞麦一般用手拔,拔荞麦比用镰刀割还快,疙瘩把他的弟兄们集中起来,给岳父张有贵家拔荞麦,拔下的荞麦打成捆,背到打谷场里,用梿枷一打,黑黑的荞麦堆成垛,张有贵对张虎娃说:“叔,先给你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瓦沟镇掀起了轩然大波,张有贵娶了侄女做老婆!那可是一起轮乱的大事,如果是平常人家就违反了三纲五常,轻则在张家祠堂里族长用家法处置,一般是用枣刺抽打,打完以后女孩子就被卖到烟花巷或者远嫁,小伙子则从此很难娶下媳妇。听说过去发生兄妹轮乱活埋的也有,这几年人们自身日子难保,也就没有人把那些破事当真。 瓦沟镇人们议论了一些时日,也就逐渐平息,在瓦沟镇张有贵的地位没有人能够代替,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来瓦沟镇都是张有贵负责接待,张有贵的女婿是土匪头目,张有贵的外甥女婿是长安城里有名的黑道老大,张家近几年家道中兴,谁能把张有贵怎样?张有贵娶侄女做老婆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碍着别人逑事! 人们不敢把张有贵怎么样,张虎娃却遭受了众人的唾弃,那一段日子只要张虎娃在瓦沟镇的大街上出现,立刻有人指脊背戳腔子唾沫点子乱飞,单单唾骂也就算了,张虎娃也知道自己做下缺德事,有时装聋卖哑,只要老婆孩子能吃能喝就行。可是有天早晨张虎娃起来一看,新修的房屋门上竟然有人泼上大粪! 这明显是在糟蹋人!任何人都承受不起。张虎娃一般无事不去麻烦张有贵,害怕人说他张虎娃仗势欺人,可是这件事必须张有贵出面才能摆平,张虎娃不请张有贵请谁? 天气渐渐凉了,张有贵穿一件皮坎肩,及拉着鞋来到岳父门前,大致查看了一下,立刻猜到这件事是谁干的。 那一阵子疙瘩经常来瓦沟镇,就住在岳父张有贵家里指挥收购大烟,卧龙岗山寨是一块伤心之地,两年来疙瘩无事一般不去山寨。郭宇村的土匪大本营还没有修好,疙瘩就把岳父张有贵家当作他暂时的指挥中心。 张有贵把女婿疙瘩叫到现场,请教疙瘩这件事怎样处置。 疙瘩问叔叔:“你能猜到这件事是谁干的?” 张有贵回答:“外姓人没有这个胆量,这件事绝对是张家族人干的。这是给我张有贵难堪,除过本家子叔叔张漂儿,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疙瘩说:“只要把人瞅对,我来唱黑脸、你来唱红脸,咱们演一段双簧,羞辱那张漂儿一下。” 张漂儿被找来了,老家伙倒也硬气:“大粪就是我泼的,咋啦?我嫌张虎娃羞咱张家的先人!” 疙瘩笑嘻嘻地说:“你用舌头把那些大粪舔掉。” 张漂儿大骂:“疙瘩你以为你是谁?你爹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你猪吃桃胡到人(仁)上才有几天!” 疙瘩提起张漂儿的衣领稍微一推,张漂儿的嘴上立刻就沾上了一嘴大粪。正在这时张有贵出现了,呵斥疙瘩:“疙瘩不得无理,那是我的叔叔,我们家族内部的事务不需要外人插嘴!” 第805章 卢师傅的瓦盆瓦罐窑已经开办了二十多年,设备齐全,卢师傅也有非常高超的烧制瓦盆瓦罐的经验,能把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烧制出来的陶器很少有残次品,往年基本上都是卢师傅制作瓦盆瓦罐,软馍父子制作陶艺,每一窑陶器大都是瓦盆瓦罐和陶艺混装,陶艺一般占据了瓦盆瓦罐的空间。 软馍的突然死亡对卢师傅来说损失很大,加之将近一年的干旱的影响,卢师傅的瓦盆窑停工一年。重新开工时李怀德又另起炉灶,卢师傅没有办法,只得单挑,重新雇个打杂的工人也不容易,瓦盆窑的技术要求很高,有些活路即使手把手也难以教会,必须用心感受,为什么大多数艺术精品全是孤品?因为制作者在打造过程中苦心孤诣,倾注了全部灵感和精力,重新制作时难以找回初时的灵感,怎么也达不到第一次时的峰值,打造出完全相同的精品。这一点卢师傅深有感受,软馍父子捏制泥人十几年,竟然没有制造出来一模一样的艺术珍品,有些泥人看起来一样,详细观察总有一些细微的差异。 城隍庙的集市在逐渐恢复。当年瓦盆瓦罐是老百姓的主要生活用具,而且属于易碎易耗物资,农民们给儿子分家时总要买一口新锅、一把菜刀,买一套瓦盆瓦罐。随着秋粮的上场,人们对瓦盆瓦罐的需求在逐渐增长,卢师傅烧制的瓦盆瓦罐很快卖完,相对而言人们对陶艺的需求却有些滞后,那些陶艺主要是供孩子们玩耍,长安商人也不见上来订购。 卢师傅清楚,那些陶艺比瓦盆瓦罐有前途,瓦盆瓦罐说到底只是老百姓的生活用品,而陶艺却有不可估量的艺术价值。前多年长安商贾来凤栖订购陶艺时给的价钱总让卢师傅吃惊。不然的话鲁艺不会慕名而来,而且一住下来就不打算再走。卢师傅有心跟怀德和鲁艺合伙,但是五十多岁的老人死要面子,不好意思跟两个年轻人开口。 李怀德主要是闲得无聊,才想起来要在自己院内捏制泥人。想不到怀德的行为得到了叔叔李明秋的大力支持。李明秋的用意很明显,不想再让侄子受制于人。李明秋甚至亲自请来工匠为怀德建窑,想尽千方百计让怀德的生活独立,这其实是一条万全之计,辈辈当长工当到底还是长工,必须让怀德成为名副其实的掌柜,必须让怀德掌控自己的命运。李明秋对叔叔铁算盘还是有些眷恋,李明秋要让九泉之下的叔叔不再为孙子担心。 可是李怀德最大的短板是不会烧窑,烧制陶艺也跟捏制泥人一样,也是一门不易掌握的工艺,陶艺还不比瓦盆瓦罐,火候掌握不好就容易报废。 开始两窑陶艺卢师傅一直帮忙烧制到底,虽然出了一些次品,但是总体上来说还可以。卢师傅也看到李怀德不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烧窑师傅,师傅只能指点一二,有些技巧的掌握必须靠心领神会。卢师傅传授技术不能说不尽力,可是李怀德总是不得要领,掌握不住火候。 有人总结过经验,匠人心短(做事不长远)。中国民间许多工艺失传,都跟匠人不愿意给徒弟传授有关。笔者认为也不尽然,有些工艺不是学来的,而是全靠自己琢磨,心领神会。王羲之的《兰亭序》至今没有人能够超越,越王勾践剑历经几千年仍然完好如新,有些工艺水平现代人也望尘莫及。卢师傅早都看出长安上来的两个工匠身怀绝技,那种想把两个工匠雇用到自己门下的愿望强烈,可是卢师傅不会亲自把这句话说出来,甚至见了两个工匠故意疏远。卢师傅还谨记君子不夺人所好的祖训,不愿意从别人门下挖走人才。卢师傅在等待机会,等待那两个工匠主动找上门来。 机会终于在等待中到来。鲁艺跟文秀东窗事发,怀德抓住文秀一顿暴打。十二能赶来劝长安来的工匠一走了之,不要搅和进去太深。这时李明秋特别冷静,自己的侄子有什么能耐李明秋心里清楚,文秀如果遭遇不测李怀德将一辈子再也娶不下媳妇。况且文秀的妈妈蜇驴蜂怀里抱着李明秋的骨肉,所以必须保证文秀万无一失。李明秋对满香嘀咕了几句,让满香把文秀带到隔壁自己院子那边,然后对鲁艺连劝说带威吓:“小伙子你不要逞能,看你是个人才,今日里我放你一马,还不快走!” 夜深沉,城隍庙那边传来悠扬的秦腔调子,凤栖街道两边的商铺外面挂着昏黄的马灯。十二能坐在蚂蚱车上让人推着,两个长安来的工匠默默地跟在后边。其实鲁艺心里清楚,凤栖人对他还是相当宽容,如果不是身怀绝技,制作凤栖图腾,十二能会不会拖着带病之身力保鲁艺不受委屈?可是鲁艺也有做人的准则,好汉做事好汉当,文秀遭受暴虐鲁艺看着心疼! 当夜无话,鲁艺回到居屋倒头便睡,谁也不知道鲁艺此时的心情。第二天天微亮,鲁艺便来到西城门口,摸出一枚银元交给守门的士兵,要士兵打开城门放他走。士兵收了银元打开城门,鲁艺端直来到卢师傅门口。 卢师傅提着裤子为鲁艺开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鲁艺跟文秀的苟且之事已经传进卢师傅的耳际。不过卢师傅人活得正派,那样的事情卢师傅不会主动打听,卢师傅也不会问鲁艺这么早找他干啥?卢师傅只是说:“既然来了就不用走,早饭就在我家吃。” 那鲁艺倒也爽快:“我就是找饭碗来了,往后我们二人就在你家吃饭,放心吧卢师傅,出门人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哪里的话!”卢师傅心里窃喜:“你俩吃多久我都愿意。不过,我得问问怀德,因为你俩最早是怀德的客人,怀德同意我才敢收留你们。” 鲁艺却说:“我去做怀德的工作。怀德是个奇才,捏制的陶艺别人无法仿制,可惜就是没有拜师,有时还不得要领。卢师傅烧制陶艺的水平已经炉火纯青,你们二人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如果你们分开将会一事无成。” 卢师傅想问鲁艺,究竟跟李怀德发生了什么矛盾?可是卢师傅害怕客人下不来台,把说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想了半天,才问到:“你们一同来的那个工匠听说也手艺了得?” 鲁艺点头:“人家跟咱们不是一个门类,那工匠是个文物修补大师,擅长修补文物,制作赝品,金石篆刻功夫独到。” 卢师傅似懂非懂,不过也不再追问。卢师傅带鲁艺去参观他的工棚,卢师傅还拿出来前几年积攒下的李怀德父亲软馍的作品让鲁艺观赏,鲁艺一件一件地细看,爱不释手。 正说话时怀德来了,让鲁艺和卢师傅都大吃一惊。卢师傅害怕李怀德找鲁艺闹事,因为卢师傅怀疑,软馍极有可能死于儿子李怀德之手。卢师傅开始劝说李怀德:“怀德,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千万不可鲁莽。” 岂料李怀德却说:“我知道,我那个媳妇骚得很,日不够。鲁艺,不怪你,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从今后咱们该咋的还咋的。” 第806章 刘子房军长的小妾艳艳只有十七岁,如果不是爸爸妈妈婚姻生变,十七岁的小姑娘可能正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可能连艳艳也闹不明白,究竟是谁把她卖到这座边界小城?那是一段难以释怀的日子,艳艳被当作一件商品一只宠物,交易者不可能考虑艳艳的感受,说起来也非常荒唐,女儿为了收买当军长的爸爸的心,竟然出钱为爸爸买一个女中学生供爸爸玩弄。刘莉莉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刘子房的第一个小妾被刘莉莉残忍地杀害,刘子房不但不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公然把窑姐娶回家在一起鬼混! 刘子房无需做任何遮掩,有权有势就有一切。当年国民党高级将领们那一个不是私生活糜烂,就像刘军长这样正统的军人还算少数,刘子房纳一房小妾有什么大惊小怪! 刘子房有强暴小保姆的经验,小姑娘不可能有任何反抗,有的只是惊恐和无奈,一旦有了第一次体验,接下来就对那个男人产生依赖。刘子房不可能有任何忏悔和不安,有的只是野狼捕获猎物时的刺激和疯狂,女儿和发妻为刘子房提供了猎物,刘子房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泄。艳艳根本来不及思考,甚至都不会有任何预热,撂荒的茅草地被插上犁铧,山的缝隙里有殷红色的铁锈在流淌,小姑娘浑身像筛糠那样颤栗,刘子房驰骋纵横,出入无人之境。 一年以后艳艳的怀里有了一个小女孩,十七岁的姑娘当了妈妈。当年女孩子十七岁当妈妈不算太小,刘子房的播种有了收获。尽管这孩子来自不易,为了这孩子闹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冲突,随着黎明前婴儿的一声啼哭,刘子房军长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内心里实际上有一种志得意满的冲动,刘子房不在意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和女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子房又有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骨肉! 刘夫人已经搬到西沟畔居住,西沟坡的土窑洞里住满了驻防的士兵,刘夫人的门口照样有士兵站岗,刘军长照旧每天去刘夫人哪里吃饭,刘夫人做的饭刘军长爱吃。几十年的老夫妻了,刘军长对待刘夫人没有什么不同。刘军长甚至抱着儿子刘诚在西沟畔散步,刘夫人有时跟在身后,看起来悠闲、恬静,刘诚是刘军长唯一的男孩,刘子房在孩子身上倾注了全部热情。 吃过晚饭刘子房回到城里,照旧在城墙上巡视一圈,下了城墙回到自己和刘夫人原来居住的四合院,门卫照旧对刘军长立正敬礼,刘军长还礼的动作显得随意。粉红色的窗帘在烛光的映衬下摇曳,一个女郎的身影若隐若现。 刘军长推门进屋,看见保姆把屋子收拾得纤尘不染,艳艳胖胖的圆脸上一丝幽怨掠过,敞胸露怀抱着她的小千金正在给孩子喂奶。生了孩子的女人越发娇嫩,屋子内弥散着一股甜甜的奶味,让刘子房感觉陶醉。 孩子过满月时刘军长力排众议,没有铺张,只是设了两桌家宴,请了几个非请不可的客人。李明秋只身一人参加了刘军长的喜宴,那一刻满香正在西沟畔的四合院内陪着刘夫人散心。 在给孩子过满月这件事上艳艳没有发言权,事实上艳艳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经过一年多的较量,艳艳深知自己远不是身边这些人的对手,特别是对于刘莉莉,艳艳有一种难以尽述的胆怯和心怵,好像从骨子里感觉自己很贱,畏缩的身影找不到伸展的空间。可是给孩子过满月时刘莉莉竟然从长安回来了,代表妈妈参加了小妹妹满月的喜宴。甚至把刚出月的小妹妹双手举过头顶,那一刻艳艳的心几乎蹦出口腔,担心刘莉莉把她的孩子捏碎。 本来刘夫人参加丈夫小妾的孩子的满月无可厚非,刘夫人也有这个责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夫人在几乎所有的问题上都迁就刘军长,就是在孩子出月这件事上不给刘军长面子,无论谁劝说都不行,刘子房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再跟刘夫人弄僵,只得把喜宴缩小到最小的范围,家丑不可外扬。 有时,刘军长也会过刘夫人那边居住,比如孩子还没有出月,艳艳来了例假以后。刘子房正当中年,精力旺盛,刘夫人也有她自己的过人之处。每当刘子房在刘夫人这边留宿,刘夫人总是显得不卑不亢,跟刘军长做那些事也是适可而止,恰到好处,不像艳艳那样永不满足。 有时,艳艳折腾得刘军长心烦,也故意几天不来艳艳这边睡觉。艳艳终于胆怯了害怕了,害怕自己在刘军长身边失宠。对于没有权力和地位的女人来说,失宠的下场将会很惨。艳艳终于明白,她必须有一个刘军长的孩子,这样才能拴住刘军长的心。 艳艳不敢在刘军长面前撒娇,只得面对保姆发火,在保姆面前艳艳显示出一个主子的任性。孩子没有出月换了两任保姆,第三任保姆还是李明秋帮助寻找,李明秋告诉保姆一个绝招,如果艳艳再寻衅闹事你就故意给她不做饭,保姆果然如法炮制,艳艳吃不到饭找刘军长诉苦,刘军长显得无可奈何:“艳艳,你就不能改变一下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保姆也不容易。” 艳艳果然老实了许多,年轻女人的身上充满弹性,城廓里的温度滚烫而张弛有度,加之艳艳夸张的喊叫,常常让刘军长无端地产生兴奋,中年男人精力旺盛,刘军长在晴雯哪里学到了许多做爱的技巧,全部拿来在艳艳身上实践,艳艳在刘军长的撞击下开始蜕变,感觉中整个人软弱无骨,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酣然。 无论晚上折腾了多久,每天早上刘军长总是果断地起床,按时上班,办公室才是刘子房彰显实力的战场,下属们一个个毕恭毕敬,在刘军长面前说话总是斟词酌句,刘军长的身后挂着国民党的党旗和国旗,孙总理和蒋委员长的肖像张贴在办公室的正中,两个伟人目光炯炯地监督着刘子房的一言一行,刘军长总是不苟言笑,端坐在办公桌的正中,少将的军帽放在桌子的右上角。 权衡了所有的利弊,刘子房对待邢小蛮升职表现随意和大度,故意把一部分自己的职责权力让给邢小蛮执行。看起来刘军长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内心充满期待,人总是那样,得陇望蜀,永不满足,刘子房对权力的渴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终于有一天,刘子房接到电话,胡宗南司令要来凤栖,亲自对刘子房宣读一项任命。刘子房内心狂喜,表面上却显得平静,他让勤务兵把办公室擦洗得纤尘不染,亲自带领下属军官清扫凤栖的石头街道,连老百姓也看起了稀罕,聪明人一下子就能猜到,凤栖肯定要来一名政府要员。 第二天接近中午胡宗南司令终于到来,刘子房军长带领全体下属在办公室迎接,只见三名礼仪军官捧着一套军装、一把指挥刀、一本任命书迈着正步进入刘军长办公室,所有的下属早已经明白,刘军长升职的时刻到来。 胡司令打开任命书,宣读: 兹任命刘子房为中国国民革命军第*军中将军长。 国民党的军长里边,中将不多,西北军只有刘勘军长是中将军衔,看样子国民党高层也经过深思熟虑,凤栖不可能换帅,只能把刘子房的军衔升职。 刘子房非常威严地接过任命书,还是那句套话,誓死为党国效劳!所有的下属军官热烈地拍手,任命仪式结束。 但是对于艳艳来说,刘军长升职对她关系不大,艳艳不需要弄懂少将和中将有什么不同,艳艳只希望刘子房每天晚上都睡在她的被窝里边,然后搂着艳艳永不停歇地耕耘。可是刘子房却有些失落,这次任命跟刘子房的期望值有些差距,刘子房一边在艳艳的身上不停地抽动一边问艳艳:“艳艳,你说,这少将的槌子和中将的槌子有什么不同?” 第807章 日本人始终没有忘记,凤栖城里还有一个日本人田中。田中最早是作为日本特务被派往凤栖潜伏,九一八事变前后,田中参与了刺杀****副主席******的活动,日本鬼子的那一次军事行动被延安侦破,当年的红军在甘泉打了一次漂亮的反伏击战役,田中侥幸逃脱,但是负了重伤。一辆牛车把田中拉回凤栖,田中的身份从此暴露。 日本鬼子接受的是杀身成仁的军国主义教育,要求参战者对天皇绝对忠诚,不成功则成仁是日本人的信条,一旦走投无路剖腹自杀者甚多。尽管田中娶了一个中国姑娘做媳妇,并且有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儿,但是田中不可能不为天皇效忠,事实上特务的职业功成名就者极少,绝大部分潜藏者身份暴露之后都选择了自杀,据说特务们上衣的第二个钮扣是用剧毒制作,一旦吃进肚里瞬间死亡,田中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却意外地收到了上级的一条指令,指令要求田中对国民政府实施诈降,换取国民党的信任以便在蒋管区长期潜伏。 这是一桩疑案,田中究竟是不是诈降只有日本人清楚。田中收到的指令早已经被田中焚毁,反正田中对当年凤栖的国民驻军交出了电台、手枪以及其它作案工具。声称他主要是舍不得女儿和老婆,因此上决定投降。 当年的国民党政府开动了所有的宣传机器,大肆渲染田中投降这一事件,甚至在全世界都引起了轰动,因为日本人向交战的对方举手投降的极少,大和民族信奉杀身成仁,田中的举动无疑是一颗炸弹,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日本政府选择了沉默,对田中的投降不发表任何意见。抗战开始初期日本鬼子野心勃勃,提出三个月灭亡中国,许多大城市沦陷,侵略者不可一世,对国民党占领区的渗透活动日益加剧。田中曾经险遭日本特务的暗杀,不论最初的宗旨是什么,看来日本人对田中已经失望。谁也猜不透田中的内心活动,这个日本人反复无常,田中甚至对同样投奔八路军的渡边大打出手,两个日本人打架的主因肯定还是因为对战争的看法不同。 随着日本人派往河西的特务组织一次次覆灭,随着战争的局势朝着对日本人不利的方向转化,日本人也逐渐停止了向河西渗透的特务活动。近几年很少有河东过来的日本特务跟田中接头,田中看起来也死心塌地,循规蹈矩,依靠自己精湛的医疗技术,为中国军队服务。 战争是一头怪兽,战争制造杀戮和死亡,战争同样也衍生毒品走私、武器贩运以及形形色色的黑道犯罪。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势不两立的两军最高指挥官,他们一方面对下属们宣示不成功则成仁的信条,在战场上寸土必争,枪口喷射着死亡,敌我双方的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实践着对最高统帅的忠诚。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躲在最安全的掩体背后的司令们,却在暗中进行毒品交易、文物走私,大发战争财。战争的胜负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无关紧要,战争的组织者们以将士们的生命为代价,疯狂地掠夺和积累财富。 人的欲望没有止境。战争的发动者为了无限膨胀的欲望,总是把战争的理由编的无比神圣。狡猾透顶的池田司令此刻可能已经嗅到了战争的结局,去年给天皇搞了两尊铜鼎得到了天皇的赏识,毒品走私当然不会放弃,文物走私照样让池田趋之若鹜,池田本身是一个中国通,对每一件有价值的中国文物都爱不释手。尽管他已经搞到了许多文物精品,但是内心并不满足。曹武直西进凤栖收购大烟,池田专门派了一个特务跟踪,特务跟踪的并不是曹武直本人,曹武直在池田的心里无足轻重,池田下令让特务跟田中建立联系,去年池田曾经派人跟田中接头,想不到田中有意回避,看样子田中也有难言之隐,这一次必须对田中恩威并施,大棒加胡萝卜齐上,既以高官厚禄引诱,又要对田中讲清楚背叛大日本帝国的下场。 跟田中建立联系并不是让田中收集蒋管区的军事情报,或者指示田中搞什么暗杀或者破坏活动,所有的活动在目前形势下都显得无关紧要,侵略战争注定要灭亡。池田主要是想利用田中特殊的身份地位,跟国民党高级将领建立联系,通过这些高级将领们搞一些文物精品。 田中跟邢小蛮曾经有过节,邢小蛮的升职引起了田中的警惕。那一天邢小蛮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直接派人传来了田中。田中进入邢小蛮的办公室明显带着敌意,田中不喊报告也不敬礼,而是双手插腰,问话中带着挑衅:“邢副军长。是不是还要跟田中决斗?” 邢小蛮笑笑,屏退左右,然后说:“邢某跟日本人打过交道,知道你们日本人硬折不弯。” 那田中也是一条硬汉,故意挑逗邢小蛮的火气:“我看你这办公室暗藏杀气,是不是想将田中置于死地?” 邢小蛮正色道:“田中,你误会了。我找你主要是告诉你,河东过来人了,此人我认识,叫什么川岛,中国名叫山鹰。很可能近期跟田中君联系。” 田中显得不屑一顾:“就这些?怎样接待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费心。” 邢小蛮有点忍无可忍:“田中,你可弄清楚,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 田中叹一口气:“我清楚我自己,你们中国人从来对我都不信任,你们是在利用我。至于我的祖国,早已经把我打入另类。叛徒是什么?叛徒是交战双方都不欢迎的败类!” 邢小蛮点头,叹一口气:“邢某佩服田中君的直率。不过这一次池田司令亲自派人过来跟你联系,对田中君来说可能是一次机会。说不定不是什么军事任务,可能跟生意有关系。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日本人的失败已经无可挽回,高级将领们都为自己某一条后路,在目前看来,疯狂地掠夺财富是池田司令的唯一目的。” 田中稍感震惊,你还不能不说邢小蛮分析得有些道理,战争最直接的受害者是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士,战争的策划者却躲在最保险的地方奢谈什么神圣的职责,一旦战争失败,最先逃走的还是那些策划者。不过大发战争财田中还是第一次听得明白。前几年只是听说什么大烟生意,田中没有参与所以并不介意,看起来战争绝不是那么单纯,战争所衍生的无所节制的欲望照样触目惊心。 不过田中还是想让这场谈话早点结束,那些话题太沉重,田中不愿意探讨下去,田中心中最大的愿望是战争结束后能带着妻儿回日本北海道看望他的父母,到那时日本人会不会接收他这个叛徒还不一定。田中说:“感谢邢副军长提醒,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跟你通报。” 田中说完以后就跟邢小蛮告辞,然后回到自己的四合院,想不到屋子里坐着一个人,那人看样子已经等了田中很久。看见田中进屋,那人站起来自我介绍:“我叫川岛,池田司令派我前来跟田中君联系。” 第808章 机要科长闫培春虽然只是一个少校的军衔,但是在刘子房的军部里举足轻重,闫培春对国民党国防部、军统乃至蒋委员长负责,军队内部有什么异动可以直接向蒋委员长汇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机要科长掌控着所有军队要员的命运。 六年前闫培春还是郭麻子身边一个贴身警卫,那时节刘子房还是一个中校师长,刚到凤栖时人生地不熟,甚至跟郭麻子称兄道弟,对郭麻子施以恩惠,把闫培春从郭麻子身边挖走,刘师长亲自保送闫培春到国民党宝鸡黄埔分校学习,一年以后闫培春从黄埔分校毕业,返回凤栖当了刘军长的机要科长。 从一个士兵升至为军长,刘子房深知自己在国民党的高层里没有根基没有势力,因此上行为处事跟其它高官迥异,刘子房没有培植自己的心腹,跟所有师以上军官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即使那些贴身警卫也是过一段时间就撤换一批,行为做事喜欢独断专行,几乎所有的下属都对刘军长表示敬畏。 六年来刘军长身边所有的师团长都被调换,唯独没有调换的只有闫培春和钱磊团长,钱磊前一个时期由于在瓦沟镇指挥失误惹起民变被刘军长撤职,可是新派往瓦沟镇的团长由于情况不甚熟悉,在瓦沟镇干了不足一月就主动要求调回,瓦沟镇北面就是八路军管辖的边区,东边渡过黄河就到了山西,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刘军长迫不得已又把钱磊派往瓦沟镇驻防。 每天早晨刘军长精神奕奕,在两个贴身警卫的保护下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上班,第一个来给刘军长汇报的总是闫培春。闫科长胳肢窝里夹着文件夹,习惯地立正、敬礼,刘军长还礼的动作显得随意。紧接着闫科长把机要文件夹双手捧给刘军长,刘军长批阅文件时总是一丝不苟地端坐在办公桌前,显得认真、严肃。批阅完的文件又重新复查一遍,然后把文件夹合上,交给闫科长处理。 闫培春亲历了有些下属由于不满刘子房军长的专横和独断,向上级领导告御状,结果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被调走或者降职的惨状,深知刘子房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至于军队组织贩运毒品以及高级军官枉杀无辜全是一些小事,国民党衡量高级将领们的标准只有一条:对蒋委员长和党国绝对忠诚。所以闫科长不会那么傻,越级去反映刘军长的问题。这一点刘军长心里明白,两个人实际上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为了让闫培春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效劳,刘军长在闫培春的婚姻问题上煞费苦心。去年运用各种手段终于把卢师傅的二女儿卢秀兰娶回军营里跟闫培春结为夫妻,一对鸳鸯终成眷属。婚后不久,有天早晨刘军长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刘军长趁机把一叠钞票夹进文件夹中,小声告诉小闫:“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看不出闫培春的脸上有什么激动的表情,闫培春甚至连一句感激的话也没有。刘军长目睹闫科长立正、敬礼,然后向后转,迈着正步走出办公室。那一刻刘子房感觉安慰、认识到自己没有看错人!人对人的帮助本身不需要回报,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交! 一年以后闫培春的儿子呱呱坠地,闫培春照旧每天一丝不苟地干着自己的工作,看不出脸上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可是下面的军官们却有点按捺不住,他们清楚闫培春掌握着生杀大权,任何人的升职或者贬职都跟闫培春有关,国民党国防部考察军官们的表现往往通过机要科长和直属首长来实施,只要军官们没有大的失职,不对现任首长表示不满,一般调离时都能升职,闫培春没有私敌和推心置腹的朋友。闫培春不会对任何人为难。 还是在军长办公室,刘军长当着众多下属军官的面问闫培春:“小闫,说说给儿子过满月时的打算。” 这是一种抬举,并不是给下属难堪,让闫培春下不来台。闫培春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只说了两个字:“随意。” 这无疑是一种信号,表明闫培春比较开放,遂着大家的心愿。因为刘军长的女儿刚过了满月,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让大家失望。军人们远离家乡,凤栖城虽然不怎么荒凉,但是大家还是希望单调苦涩的日子多一点刺激和丰采,给战友的孩子过满月大家能在一起聚餐,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军人们对饮酒有一种渴望一种诉求,好像只有喝得酣醉才能释放胸中的烦闷。 闫培春也想不到他竟然跟田中成了连襟,两个人虽然共同在军队里谋职,但是平日里不怎么往来,因为大家在一起没有共同语言。男人们之间不往来丝毫也不影响姐妹们之间的交往,妹妹的孩子过满月最热心的当属姐姐卢秀蓉,其实卢秀兰坐月子姐姐一直侍候到底,这当然是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妹妹孩子的出月卢秀蓉当然事无巨细悉心料理。那一日凤栖城设了两棚席面,卢师傅的客人全部在叫驴子酒馆入席,部队上的军官们全部在军队餐厅豪饮。闫培春也没有想到,其风头和场面之大甚至超过了邢副军长给儿子过五十天喜庆。 闫培春一夜暴富,军人们和凤栖城里的土豪们大都送来丰厚的贺礼,满月喜庆的第二天闫培春去叫驴子酒馆结账,崔秀章告诉闫培春:“你就不用结账了,邢副军长已经代替你把所有的酒席账项结清。” 闫培春喔了一声,还是没有任何表情。闫培春知道,二十年前邢小蛮正是郭麻子团长的保镖,闫培春给郭麻子当保镖时邢小蛮已经在五台山出家十年之久,看来郭麻子的手下没有怂将。 闫培春又去部队餐厅结账,以前有过惯例,私人在部队餐厅设宴必须实报实销。可是闫培春去结账时供给科长说:“刘军长已经代替你把伙食帐结清。” 闫培春再也无法淡定了,这些人挖好了一个个陷阱,想陷闫培春于不仁不义之中!其他人可以违法,闫培春却不能,机要科长的性质不同。闫培春气势汹汹地找刘子房军长论理,走到刘军长四合院门前时停下了,这个社会有许多潜规则,闫培春还没有想明白。 闫培春知道,任何疏漏都会使得前功尽弃,闫培春必须思考,才能在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闫培春回到自己家,妻子卢秀兰告诉他,邢副军长派人来,要求闫培春无论如何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闫培春不能不去。闫培春在邢副军长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邢副军长亲自出来,把闫培春迎进办公室内。办公室内还有两个人在等待闫培春,那两个人跟闫培春素未生平,但是闫培春认识,一个叫疙瘩、一个叫姜秉公,这两个人全部是来参加闫培春儿子的满月喜庆,不知道邢副军长把三个人约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邢副军长把三个人请进一间小客厅,客厅内摆着一桌酒席。闫培春不可能告辞,这几个人在凤栖的份量闫培春清楚。四个人围着桌子坐在四周,邢副军长开启了一瓶茅台。天已经黄昏,屋子内渐渐暗了下来。勤务兵进屋点亮蜡烛,四个人举杯相邀,闫培春虽然猜不出邢副军长设宴的用意,但是尽量表现随和,闫培春不可能摆架子,在这三个人面前,闫培春算个小字辈。 酒至半酣,邢小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一把将酒杯捏碎,感慨道:“值此乱世,若要成就一番事业,离不开众家弟兄,小蛮不才,愿跟大家义结金兰。” 第809章 生活中有些事,可以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有些事却只能埋在心底,随着肉体一起腐烂。 地不平邓金元也闹不明白,他怎么糊里糊涂上了儿子媳妇的炕。那天晚上两个儿子媳妇也许是出于好心,总不能她们睡在热炕上让老公爹睡在门板上为两个年轻媳妇做伴,毛桃毛杏邀请公爹上炕来睡是一种善意,根本不会有其它想法。月光下流云的阴影变化莫测,窗子上总是出现一些是似而非的造型,年轻的媳妇心里害怕属于自然,两个儿子不在家,老公爹为儿子媳妇做伴义不容辞。 邓金元一辈子活得正经,从来不正眼看其它女人一眼。有时看戏演到相公跟姑娘调情,心里头虽然痒痒,但只是想想而已,回家搂着自己的婆姨随意想象,转瞬间两个儿子长大,邓金元心里头那种成就感溢于言表,对儿子说话总是颐指气使,显示老掌柜的权威和霸气。两个儿子的离家出走很可能跟邓金元的霸道有关,年轻人在老爹爹的高压下活得憋气。 大凡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非常看重传宗接代和香火的传承。随着两个孙子的降生,邓金元对儿子和媳妇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悲观地认为棺材铺子已经拴不住两个儿子的心,邓银川邓铜川带着他们的媳妇在郭宇村安家落户,参加了土匪队伍,跟着疙瘩收购贩运大烟。 凤栖人对于卧龙岗的土匪没有什么恶意,山寨上的弟兄们可以随便在凤栖城进出,这伙人不搞拦路抢劫和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伙人主要是跟当地驻军沆瀣一气做黑道生意。谁也搞不清什么生意违法,抗日战争开始以来八路军就不断组织人力从长安贩运武器和医药,战争衍生了许多特殊的职业,违法和合法之间没有一条明显的界限。 对于两个儿子参加土匪邓金元只能表示默认,邓金元放心不下他的两个孙子,只得把棺材铺子关门,跟随儿子在郭宇村谋生,幸亏疙瘩修建土匪大本营,邓金元本身是个木匠,于是跟两个儿子一起给疙瘩盖房,疙瘩本身做事非常大方,答应付给老掌柜很高的报酬,虽然还没有结账,但是邓金元不怕,馍馍不吃在笼里,邓金元不担心疙瘩赖账。 唉——人生中有许多想不到,使得本来平静的生活充满变数。那天晚上邓金元爬上儿子媳妇的炕时心里可能没有其它想法,老人也许感到冬天睡在冰冷的门板上很不舒服,反正炕那么大,而且肯定很热,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心不邪就没鬼,五十多岁的人了,怕啥? 毛桃毛杏搂着她们的儿子翻过身睡在炕的两边,把中间留给公爹邓金元。炕的确很热,邓金元睡下去心态平稳,慢慢地感觉有点眯瞪,人老了贪婪热炕,说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梦中,耳朵边响起了悠扬的秦腔调子……猛然间两个儿子媳妇几乎同时翻过身来,把两条光滑如玉的大腿压在邓金元的身上,紧接着莲藕似的胳膊搂住邓金元的脖子,两张樱桃小口在邓金元的脸颊上乱拱。 邓金元把心提到嗓子眼上,一动也不敢动。也许两个儿子媳妇睡迷糊了,把身边的公爹当成了她们的丈夫。有时,女人的欲望比男人更强烈,只要丈夫在身边,便不失时机地向丈夫发动进攻。邓金元想喊,嗓子眼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着;邓金元想把两个女人推开,两只胳膊失去了运动的功能。奇怪的是腿中间的棒棒子也善解人意地胀起来了,也不知道是那一个儿子媳妇竟然抓住那棒棒,引导邓金元钻进窟窿。 好像只动了那么一下,邓金元便从沟渠里滑出,也许两个女人灵醒了一些,又翻过身睡去,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呓语。 天上的阴云越来越厚,月亮钻进云层里再不见露脸。朔风带着哨音,在村子里肆虐。邓金元浑身好像洗澡一般,透出了一身热汗。老人家跳下炕,想回到自己的小屋去睡,刚走到门口打了一个冷颤,不得已又重新上炕,捱到天亮。奇怪的是两个儿子媳妇睡得死沉,再也没有对老人发动进攻。 天亮了,邓金元起来,穿好衣服,看两个儿子媳妇个两个孙子还没有睡醒。他推开门,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小屋,点着一锅烟,默默地抽,认真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郭宇村无论如何再不能住下去了,假如两个儿子回来,两个媳妇恶人先告状,诬陷老爹爹性侵她俩,邓金元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无法洗清! 那一刻邓金元甚至想到了自杀,总感觉这件事做得荒唐,好像非常遥远的年代,女人的身子是那样的柔软,让邓金元在迷津里化灰化烟,一切都是那样不可思议,邓金元发觉自己长了尾巴,变成了狐狸。 两个孙子醒来了,稚嫩的童音里喊出了“爷爷”——这是每天早晨必做的功课,邓金元等到儿子媳妇起来,地上还放着尿盆,邓金元推门进屋,伸出两只胳膊把两个孙子抱起。 可是这天早晨邓金元有些犹豫,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屋。两个儿子媳妇等不到爹爹进屋,齐声喊道:“大,回屋抱抱孙子。” 邓金元只得硬着头皮进屋,邓金元用眼睛的余光偷看两个儿子媳妇,发觉毛桃毛杏跟过去一样,对待他这个公爹还是一如既往地孝顺,也许两个儿子媳妇睡糊涂了,已经记不起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孙子扑进爷爷的怀里,可是邓金元心里有鬼,突然间震颤不已。 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一个儿子媳妇负责烧锅,一个儿子媳妇抱了一抱柴禾准备烧炕。邓金元有时也分不清谁是毛桃谁是毛杏,反正两个儿子媳妇长得一模一样,好像一个儿子媳妇发觉老爹爹脸色发白,问公爹:“爹,你是不是有些着凉?” 邓金元响响地打了两个喷嚏,流下了两股清鼻涕,他把鼻涕擦掉,眼睛瞅着屋顶,说出的话有点伤心:“爹年纪大了,担心这把老骨头丢在外头,吃完早饭,爹打算回凤栖。你娘一个人在家,爹不放心。” 两个儿子媳妇当然苦苦挽留。邓金元不但能给她们照看孩子,公爹还能帮助她们劈柴担水,重要的是,邓银川邓铜川不在家的日子,邓金元还能给两个儿子媳妇做伴。 可是,邓金元去意已决。邓金元主要是担心自己,这个老实疙瘩一辈子不会说谎,担心自己在儿子面前无法掩饰自己的荒唐行为。尽管发生过的事两个儿子媳妇看起来毫不介意,可是邓金元心里有鬼。 吃过早饭,天飘着雪花,邓金元把自己的行囊装进褡裢里,打算背着褡裢上路,被两个儿子媳妇拦住,一个媳妇去疙瘩家借了一匹老马,邓金元最后抱了抱两个孙子,然后一跨腿骑在马背上,孑孓一人上路。 邓金元一回到家里就病了。老婆子当然不知道邓金元得的什么病,赶快请来了中医大夫郭全中,全中为邓金元诊脉,诊断为伤风、还有些虚脱,因此为老人对症下药。可是一连吃了十几副药总不见好,两个儿子大为惊慌,凤栖城的头面人物大都提上点心来探望邓金元,疙瘩甚至通过邢小蛮请来了田中。当年的西药品种有限,邓金元服了西药以后还是不见效。 那天李明秋也来探望邓金元,轮年纪邓金元比李明秋还小,李明秋坐在邓金元的病榻前问得直接:“兄弟,老兄我看你活得太累,该不是碰到了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邓金元哇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拉着李明秋泪流满面:“老哥呀,我可能活不到春天。” 第810章 疙瘩有些不解,他以前曾经几次提出要跟邢小蛮结拜,邢小蛮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这次邢小蛮提升了副军长,跟疙瘩、姜秉公这些人的差距拉大,想不到邢小蛮亲自提出要跟疙瘩和姜秉公义结金兰,竟然还拉进来一个闫培春。 闫培春疙瘩十年前就认识,那时节闫培春还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在郭麻子团长手下当保镖,能给团长当保镖肯定身手不凡。可是这多年大家走得不是同一条路,相互间很少往来。给闫培春的儿子过满月疙瘩和姜秉公都离凤栖很远,还是邢副军长通知二人必须来恭喜。李明秋、郭麻子和杨九娃退出江湖以后,姜秉公和疙瘩作为新生代在凤栖崭露头角,闫培春在军界举足轻重,可是在民间影响不是很大。既然邢副军长亲自邀请,疙瘩和姜秉公不能不来,而且还必须带一份不菲的贺礼。宴席结束后两人打算回家,又被邢小蛮盛情挽留,想不到邢副军长把四个人撮和到一起,原来是歃血结盟。 大家不可能有任何异议,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只见邢小蛮把一瓶酒分别倒进四只碗内,然后咬破食指,把血滴进碗内,其它三弟兄如法炮制,分别咬破食指,四条汉子的热血混合在一起,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仪式,歃血结盟意味着从此后大家的命运捆在一起,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结义的异性兄弟比亲兄弟还亲。 邢小蛮一口气将血酒喝下,然后抓住酒碗轻轻一捏,那只酒碗立刻在邢小蛮的手里被捏得粉碎。紧接着闫培春依法炮制,酒碗也被闫培春捏碎。姜秉公和疙瘩乃凡夫俗子,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他俩喝完酒后把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表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歃血以后大家纷纷把自己的生辰写在一张黄表上,依次是,姜秉公最大,邢小蛮次之,疙瘩为老三,闫培春为小弟。 闫培春显得平静,仪式结束后大家都表达心声,无非是那些老掉牙的江湖豪言壮语,可是闫培春只说了一句:“请各位大哥多多关照”。紧接着小闫表示,他自己工作的性质不同,必须先走一步。其它三位大哥表示理解,跟闫培春抱拳告辞。 凤栖城的夜晚依旧烟雾缭绕,商铺门前昏黄的马灯下人影幢幢。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闫培春的大脑有点清醒。其实连郭麻子都未必知道闫培春的身世,闫培春一直对他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其实人不需要太明白,闫培春跟任何人都保持一段距离。刚才歃血结盟对闫培春来说是一次被动的行为,说严格点机要科长本身就是军统特务,特务的身份不允许跟任何人称兄道弟。可是那样的场面你不能表示反对,相反还要表现得非常随意,闫培春知道歃血结盟是邢副军长套在他脖子上的一条绳索,以后自己必须看邢副军长的眼色行事替邢副军长拉车。 闫培春在纸烟摊子前买了一包《哈德门》香烟,抬头看黑樾樾的城墙显得威严,手摇唱机里的靡靡之音让人心醉,城隍庙戏楼上的秦腔调子显得粗犷而抑扬。转瞬间已经十年,当年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进入而立之年,闫培春也为自己赢得了一定的地位,最起码在目前来说周围所有的人对这个三十岁的小伙子还是有点敬佩。 回到家里媳妇卢秀兰已经睡下,看样子女人对自己的婚姻非常满意,感觉中自己嫁了一个如意郎君。闫培春拉拉妻子的被角,算是对妻子表示关心。然后进入一间斗室,斗室内放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办公桌上放着电台,机要科十几个职员全部都有电台,闹不清他们怎样分工,好像只有科长的电台链接着国民党最高指挥部。 闫培春每天晚上都在电台前工作到深夜,妻子卢秀兰总是睡在炕上耐心地将丈夫等待,她当然不能知道丈夫在干什么,在卢秀兰的心里丈夫是一个神秘人物,丈夫越神秘越证明丈夫有本领,有本领的男人有出息,有出息的男人受人尊重。有这点就足够,卢秀兰什么都不祈求,只希望就这样朝朝暮暮厮守在一起。 屋子内燃着一只烧煤火炉,火炉的烟囱连着炕,满屋子暖融融,这在当年的凤栖并不多见,大多数人家都用柴禾烧炕取暖,殷实人家炕上放一盆木炭火,老人家冬天就围着木炭火取暖。闫培春工作的窗子外有士兵站岗,玻璃窗子上结着冰,从屋子内能看见外面的人影,外边人却看不见屋子里头。电台不断传来滴滴嗒嗒的响声,冬夜里那响声传得很远,给那间小屋镀上一层神秘的釉彩。 无论晚上睡多晚,第二天早晨闫培春总是准时起床,准时把文件夹亲自送到刘军长的办公室,等待刘军长一丝不苟地阅览完毕,然后按照刘军长的批示办完自己应干的公务。 这天早晨闫培春照样把文件夹双手呈上,刘军长一边批阅文件一边看似无意地问道:“昨晚你们几个人在邢副军长的办公室内聚餐?” 面无表情是闫培春多年来形成的定力,但是细心的刘军长发现,闫科长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冒了几下。闫培春立正、敬礼:“报告首长,邢副军长、疙瘩、姜秉公、还有闫培春在一起结拜,小闫看那是一场游戏。” 刘军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闫培春没有说谎,这足以证明邢小蛮不会安于现状,这条汉子还有野心!这很正常,没有野心的汉子算什么男人!刘军长尽量装得大气,无所谓,他叮咛小闫:“其实,人有时还必须交往。不过,不必太认真,逢场作戏而已。” 闫培春点头,表示谨记。看来这些高层人物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都在暗斗,究竟为了什么?肯定是一己私利。 转瞬间到了一九四二年年底,这一年凤栖经历了大旱,但是刘子房军长领导有方,基本上没有出现社会动荡,这一年邢小蛮意外地升职为副军长,这一年闫培春中年得子,晋升为爸爸。 春节前的凤栖凝聚着浓浓的年味。尽管有些穷人还食不果腹,但是凤栖城看起来繁华依旧,各家商铺的货物琳琅满目,那一日疙瘩突然找到卢师傅家里,把一张银票交给卢师傅,声言那是闫老弟应得的生意利润,要卢师傅把银票转交给闫培春。 这的确是一条锦囊妙计,闫培春根本没有参加过任何商业活动,何谈生意利润!这是邢副军长有意安排,因为邢小蛮知道,闫培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必须把闫培春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闫培春的家里一般不对外人开放,疙瘩只能把银票交给闫培春的岳父卢师傅,托付卢师傅代为转交。 闫培春还是不动声色,把那银票夹在文件夹内,双手给刘子房军长呈上。 刘军长只瞟了那银票一眼,然后把银票翻过来放在一边,批阅完文件后又把银票放进文件夹内,看似无意地对小闫说:“放心吧,不会出问题。” 第811章 李明秋在退出江湖这件事上折腾了一年。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不得不悲观地承认,周围过去跟他在一起共事的伙伴离他渐行渐远。最明显地莫过于疙瘩,过去疙瘩对李明秋言听计从,有时甚至把李明秋尊为“前辈”,每次来凤栖必先拜访李明秋,那种卑微和谦恭有时真让李明秋感动。李明秋虽然怀疑疙瘩在杨九娃之死的问题上做了手脚,但是相对而言李明秋对疙瘩还是比较宽容,不像郭麻子那样跟疙瘩势不两立。其实李明秋明白,他离不开疙瘩,收购大烟说到底是一门黑道生意,一般的商人不敢做那种生意,即使有的赶脚的客人顺路带一点大烟,也得偷偷摸摸地买卖,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设点收购。黑道生意只有黑道老大才能做,其他人你就靠边站。所以李明秋和疙瘩的关系说到底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 可是李明秋中邪以后,前来探望李明秋的人大多数明显地带着敷衍。特别是疙瘩,只是不痛不痒地一句问候,转过身即将离开的瞬间,李明秋甚至发觉,疙瘩的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 李明秋心有不甘,下决心报复,甚至不惜出钱雇人火烧仙姑庵,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李明秋的手腕上又挨了不知道是人还是鬼重重的一击。 李明秋一辈子不相信报应,那种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信条是活人给自己规定的戒律,可是那一刻李明秋的信念塌垮了,精神崩溃了,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当真有鬼!李明秋下决心激流勇退,淡出江湖,颐养天年,甚至手捧笔墨纸砚去岳父卧榻前习字。 可是过不了多久,李明秋又耐不住寂寞,禁不住红尘俗世的诱惑,重出江湖,大旱之年组织贩运粮食。谁也不清楚李明秋究竟赚了多少钱,赚钱多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明秋又一次证明了自己还行,老谋深算,老马识途,在生意场上没有失算的时候。 凤栖城的石板路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家家的瓦屋顶上长满厚厚的苔藓,节次鳞比的商铺生意兴旺,南来北往的商贾故意赶着骆驼和骡马从凤栖城穿过,驼铃叮当,留下一段隽永的记忆。 李明秋还在自己的老屋枯坐,老在幻想着往年车水马龙的美好时光,那时节李明秋红得发紫,几乎所有的人都来巴结李明秋,就连长安城里的黑道老大胡老二也对李明秋敬仰三分,一连几年都跟李明秋合伙做大烟生意。数不清的财富源源不断地堆积成山,李明秋坐在山顶上有点飘然。 人有时百密一疏,李明秋悔不该在黄河岸边跟胡老二对峙。其实一手交钱一手付货是做生意人的原则,李明秋没有错,提出要靳之林先付款后交货并没有出格。错就错在李明秋不给胡老二面子,胡老二出面说情时还跟胡老二对峙。胡老二不可能不计较,胡老二有能力把李明秋扶持起来,胡老二照样有能力把李明秋剔除。而且这种剔除的手段相当微妙,给人造成的印象是李明秋主动隐退。 李明秋照例每天都去岳父哪里习字,回到家里闲得无聊,便喝一会儿茶写一会儿方(当年宣纸极少,一般用麻纸习字,麻纸成方型,习惯于把习字叫做写方)。其实耳朵没有闲着,总希望有人前来拜访。李明秋不希望隐退,李明秋切盼重新披挂上阵,一辈子习惯了被人抬举被人恭维,猛然间闲下来,那种失落无以复加。 除过疙瘩和胡老二,其它人对待李明秋还是一如既往,刘军长跟过去一样,时不时来亲家屋子闲聊。邢小蛮闫培春的儿子过满月李明秋入席时冠冕堂皇,坐在跟自己声望相称的席位上。客人们轮流给李明秋敬酒,李明秋跟过去一样满面红光。 变化是细微的,没有人留意。胡老二来凤栖时不再拜访李明秋,而是跟刘军长、邢小蛮打过招呼之后,直接把车开到郭宇村,找疙瘩洽谈生意。就连河东曹武直来了之后,直接住进卧龙岗,好像不知道凤栖城里还有李明秋这个人。 李明秋没有说过不干,也没有说过隐退,李明秋被所有的朋友排除,好像谈不上出卖,相互间谁也没有伤害谁,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再跟李明秋做生意。李明秋内心的感觉非常悲戚,可是他还得硬撑着,偶尔有客人来访,总看到李明秋在习字。习字遮掩了李明秋所有的瑕疵和失意,习字使李明秋博得了所有朋友的赞美。凤栖人对李明秋毁誉参半,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明秋全身而退。 其实李明秋什么都不缺,缺少的只是一种浮华一种被众人抬举时的虚荣。唯有老妻满香对李明秋的举动表示赞美,有时李明秋写方,满香盘腿坐在小桌前,慢悠悠地为丈夫研墨,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默契,千年修炼,终于修得正果,李明秋潜心翰林,不在意春华秋实,图的就是这种意境。 临近春节前两个儿子带着他们的妻儿回家探望父母,大孙女已经五岁了,让李明秋欣喜的是,大儿媳妇刘莉莉的肚皮鼓起来了,看样子已经怀孕。李明秋一直心怀期待,总希望子孙满堂。当年兄弟五六个的人家很普遍,孙子当然越多越好。二儿媳妇屈秀琴已经辞去了在长安的职业,一心一意抚养儿子。当年胡老二看中了凤栖的发展潜力,为了在凤栖发展势力,赠送给郭麻子和李明秋两套房子,可惜自从杨虎城将军被捕以后,郭麻子一蹶不振,最后被刘子房军长解散了残部,不得已在凤栖城里开大烟馆,苟且偷生。胡老二赠送给郭麻子的房子闲置了几年之后,已经被胡老二的手下收回。 胡老二赠送给李明秋的房子被李明秋的二儿子李怀信和妻子屈秀琴夫妻二人居住,胡老二也没有说过收回,李明秋总有点咯噔,跟亲家屈福禄商议,打算在长安给二儿子购置一套居屋。可是屈福禄不同意,屈福禄也说得有情有义:“你俩年纪大了,身边总得有一个儿子侍候你们。想办法让秀琴和怀信在凤栖安家,相互间有个照应。”李明秋想想,亲家说得不错,也就打消了在长安为二儿子购置基业的想法。 大年初一两个儿子穿戴整齐,一起跪在地上给爸爸妈妈拜年。儿子拜完年后儿子媳妇拜年,这在当年的凤栖是一种风俗习惯。可是两个媳妇下跪时满香把大儿媳妇扶住,因为刘莉莉怀有身孕,满香不让两个儿子媳妇下跪。两个媳妇倒也乖巧,叫一声“爸”,叫一声“妈”,从身上拿出两个红包,给两个老人发年钱。钱多钱少李明秋并不在意,在意的是这种气氛。 一家人在家里吃完了团圆饺子,李明秋抱着孙子,满香拉着孙女,一家人浩浩荡荡到岳父家拜年,屈志琪屈志安也带着他们的妻儿回家探亲了,大家在一起又免不了亲热。大年中午习惯吃火锅,那种火锅跟现今火锅有区别,火锅的中间是一只烟囱,里边烧着木炭火,把萝卜豆腐粉条和猪肉烩在火锅里,吃起来很香。 虽然李怀仁李怀信把屈志琪屈志安叫舅舅,但是年龄相差不大,年轻人在一起总喜欢探讨时局,他们虽然都在国民党政府以及军队里任职,但是听起来好像对蒋委员长意见很大,十二能返老还童,在孩子们面前有点逞能,他言道过完年以后打算写一部万言书,把当前社会的乱象直接向蒋委员长进谏,这个社会如果再不治理,老百姓将民不聊生。 大家正谈的火热满香突然哭了:“这么一大家子人,独独不见李妍。我可怜的孩子这阵子不知道干啥?” 第812章 邢小蛮一辈子闯荡江湖,做什么事都不考虑后果,只信奉一条,知恩图报。 二十年前明善佛陀在黄河岸边漫步,无意中发现了被黄河水冲上岸边的邢小蛮,那时节邢小蛮已经在黄河里浸泡了几天,又困又饿,奄奄一息,明善佛陀用褡裢里的糍粑喂邢小蛮,邢小蛮竟然渐渐地活了过来,也许是师徒俩有缘,邢小蛮接过师傅的行囊背上肩膀,跟着师傅上了五台山。 从此后邢小蛮就在五台山修行习武,一晃就是十年。 可是邢小蛮天生就是一个情种,见了年轻美貌的女子总爱多瞧几眼,仅仅瞧瞧也就罢了,有时竟然对上山求佛的女子动手动脚,为此事没有少惹祸,常常闹得寺院不得安宁。 终于有一天,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看上了邢小蛮的武功,用美女、高官、厚禄把邢小蛮哄骗下山,邢小蛮从此后死心塌地地为日本人服务。 有关邢小蛮刺杀太原警备司令的过程前边已经交代,这里就不赘述。邢小蛮为了女人差点送命,为了女人大开杀戒,说起来有些传奇,大凡闯荡江湖的汉子谁身上没有几条人命?过去那个时代杀了人只要逃离现场,官家一般不再追究。邢小蛮因为刺杀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而一夜成名,几经碾转几经风雨,邢小蛮从凤栖逃离时曾经发誓,一辈子再不回凤栖这块伤心之地!可是人有时就是那样,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二十年后邢小蛮又在凤栖安家、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并且官运亨通,一跃成为国民党凤栖驻军副军长。 人随着地位的改变,野心和欲望也随之膨胀。以前人们只知道邢小蛮是个混混,岂不知邢小蛮也会玩弄权术和贪得无厌地积累财富。许多行为看起来顺理成章,其实邢小蛮都经过认真筹划。邢小蛮有老婆有孩子,有一个看起来温馨的家,尽管他的儿子还在襁褓之中,邢小蛮已经开始处心积虑地为儿子谋划以后。 往年收购和贩运大烟刘军长表面上不闻不问,实际上刻意放纵,军队不管就是支持,这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事实。可是邢小蛮当上副军长以后,却有意参与到收购、贩运大烟之中,好像有点迫不及待,对任何事情都想插一手。 明善师傅身背两尊破铜鼎风尘仆仆而来,邢小蛮立刻嗅到了巨大的商机,当年罪与非罪本身界限模糊,谁也不会把走私贩运文物提升到爱国的高度,反正是为了赚钱,在邢小蛮看来,只要有钱赚什么生意都可以做。 邢小蛮首先安排好明善师傅的食宿,为明善师傅重新订做了一身崭新的行头,邢小蛮知道明善师傅参加了八路,邢小蛮劝说明善干脆不要回去了,凤栖城里应有尽有。明善师傅虽然已经开戒,吃喝嫖无所顾忌,但是明善的名声在外,明善是一座标志一枚图章,明善可以成为邢小蛮的招牌。 其实明善的作用还不止这些,长安城里的靳之林胡老二乃至胡司令只相信明善,在那些人面前邢小蛮就稍逊一筹,文物生意不比毒品赚钱少,关键的问题是要搞到稀世珍品。邢小蛮想利用明善师傅在这些人面前的影响做文物生意。 可是明善必须回去,明善主要舍不得秀花秀气,人对人的爱恋有时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牵挂,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明善喜欢睡在两个女人中间享受女人的抚摸,明善钻进女人的吸盘里飘然如仙,有一种高空坠落的舒展。明善对邢小蛮说:“小蛮,感谢你的盛情接待,我必须回去,我舍不得我的两个媳妇。如果能够,我就把她俩带到凤栖居住。” 邢小蛮知道明善拾掇了疙瘩的两个女儿,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演绎风流,有关明善师傅来凤栖以后的风流韵事邢小蛮了如指掌,靳之琴可以对明善横加指责,邢小蛮却不能,邢小蛮叹一口气,用汽车把明善师傅拉到瓦沟镇,派了几个士兵把明善师傅亲自送过界子河。 有关这两尊破损的铜鼎引申出来的所有恶斗邢小蛮不可能不清楚,几经碾转之后,这两尊破损的铜鼎又幸运地回到邢小蛮手中,明善也是出于无奈,曹武直一直对这两尊铜鼎虎视眈眈,把铜鼎寄存到邢小蛮这里明善放心,明善根本没有防备邢小蛮有什么狼子野心,人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思想也在发生蜕变,邢小蛮在筹思谋划着,首先雇用长安来的工匠把这两尊铜鼎重新焊接复原,然后通过曹武直之手卖给日本人赚钱,目前看来文物只能卖给日本人,日本人对中国的文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爱。 长安工匠告诉邢小蛮,这两尊铜鼎年代久远,可能当年青铜冶炼技术还不成熟,铜鼎看起来易破易碎而且杂质很多,要想焊接复原很难,这种工作绝非一个人能够完成,必须运往长安,大家集思广益,制定一个复原方案,很可能需要两年时间。 邢小蛮听得泄气,两年以后形势发展变化怎样很难估计,邢小蛮需要的是急功近利,邢小蛮继续问道:“师傅你看这两尊铜鼎有没有焊接复原的价值?” 长安工匠告诉邢小蛮:“文物无价。单就这些碎片就非常值钱,因为镌刻在青铜鼎上的铭文用象形文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造纸技术的发明是以后的事,最早出现的文字是甲骨文,甲骨文就是象形文字,秦汉年代人们把文字写在竹简和帛上。所谓‘欲知天下事、熟读五车书,’指的就是竹简书。” 邢小蛮有点不耐烦:“师傅能不能用最快的办法把这两尊铜鼎复原?” 长安工匠显得胸有成竹:“复制,制作赝品,最多半年时间还你两尊一模一样的铜鼎,长安城里目前市场上公开叫卖的铜鼎没有一件是真的,不过有的制作工艺非常粗糙,很难以假乱真,赝品也有讲究,去年从你们凤栖卖给日本人那两尊春秋战国年代的铜鼎就是赝品。” 邢小蛮需要赚钱,邢小蛮膨胀起来的欲望使得他不顾一切。邢小蛮根本不懂文物,对于长安工匠所言的赝品还是第一次听说,邢小蛮告诉长安工匠,他认识一个古董商,主要跟日本人做古董生意,能不能通过长安工匠这个渠道,搞到一些有价值的文物? 长安工匠根本不需要考虑,说得非常肯定:“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长安城里也经常出现日本古董商人,那些古董商真正懂文物的不多,良莠不齐,常常被骗。副军长如果有意做文物生意,本人可以帮忙。” 邢小蛮当即跟长安工匠拍板:“我用车拉师傅去长安,先搞几件古董试试。” 长安工匠却显得不慌不忙:“不用着急,做文物生意不比其它,有时淘得一件有价值的文物一辈子都不用再做其它。单就目前来说,咱们面前的这一堆碎铜片价值连城。凤凰图腾即将完工,我还是倾向于把这两尊铜鼎复原。” 邢小蛮一辈子没有做过生意,本身就没有那个耐心,邢小蛮问得直接:“我把这些碎铜片卖给你,你能付给我多少钱?” 长安工匠说得泄气:“我搞了一辈子文物,捉弄了一辈子古董商人,可是我不打算捉弄你,你这些碎铜片,我买不起。” 第813章 郭宇村村口的歪脖子树是一颗千年古槐,树杆五六个壮汉手拉着手搂抱不住,龟裂的树皮和麻花状的树瘤见证了千年沧桑,十月干旱对古槐影响不大,一场暴雨又使得古槐比过去更加枝繁叶茂。 离歪脖子树不远处,一排新修的茅屋非常显眼。那是疙瘩协助王世勇和豆瓜修建的居屋,居住着豆瓜一家三口,以及王世勇的家属。 王世勇的大儿子王稼祥已经结婚,妻子金爱爱结婚以后回狮泉镇跟婆婆居住了一段时间,王稼祥参加八路赶脚不在家的日子,狮泉镇有人对金爱爱欲行不轨,王稼祥迫于无奈,不得已又让妻子回娘家居住。婆婆在郭宇村安家,金爱爱有时白天挺着大肚子从村南头走到村北边,在婆婆家吃一顿午饭,下午婆婆亲自把儿子媳妇送回娘家。 二儿子王稼骐三儿子王稼昌也已经长大,不知道什么原因王世勇坚决不同意两个儿子参加八路。郭宇村周围的闲置土地很多,王世勇打算给两个儿子买一槽牲畜,鼓励儿子种田谋生。两个儿子倒也听话,来到郭宇村以后先是协助疙瘩把秋庄稼收割上场,碾打扬场那些农家活路难不倒弟兄俩。弟兄俩一连干了一个多月,把郭宇村周围上百亩糜子全部碾打入仓。疙瘩要给弟兄俩付工资,王世勇坚决拒绝,疙瘩也闹不清王世勇为什么不让两个儿子参加八路,疙瘩想把两个小伙子招募在自己麾下,试探着探了一下王世勇的口气,王世勇一口回绝。不过王世勇说得客气:“这年月种庄稼最保险,土里刨食最稳当。” 那是一个荒唐的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疙瘩和王世勇虽然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却能和平相处。土匪头目没有什么政治立场,为人处事有自己的准则,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喜欢肝胆相照的朋友。王世勇也不可能跟疙瘩发生任何摩擦,王世勇在郭宇村一直行为处事低调,从不干预疙瘩的所有行为,反正车走车路马走马路,一个走私武器一个贩运毒品,虽然性质不同,但都是危险的行当,相互间心照不宣就是。 一场冬雪使得满世界一片银白,王稼骐王稼昌干惯了农活的身子,在家里根本闲不住。前些日子满村的男女老少都去南卯上割烟,弟兄俩知道大烟的价值,禁不住诱惑,偷偷去割了一些,偷偷地卖给疙瘩,疙瘩当然不能亏待俩兄弟,付了很高的价钱,弟兄俩把钱拿回家交给妈妈保管。王世勇知道这件事以后把弟兄俩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且声言,如果再不听话就把弟兄俩赶回狮泉镇。 弟兄俩当然害怕老爹,再不敢轻举妄动。 自从老婆在郭宇村安家以后,王世勇再不需要另起炉灶,每天都回家吃饭,不但自己回家,连发报员吉新来也一起带上,过了一段日子嘎啦去赶脚,呼风雨由于孩子太小还在郭宇村继续居住,一个人吃饭没有意思,常常抱着孩子来王世勇家里蹭饭。豆瓜一家三口也赶来凑热闹,豆豆把王世勇的老婆叫“奶奶”,常常饭还没熟,小家伙跨腿站在门槛上,拿着筷子把饭碗敲得叮当响。王世勇老婆乐此不疲,老人家苦惯了累惯了,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老人家感觉热闹。 但是一到晚上,王世勇就到村口的土窑内去睡,从来不上老婆的炕。老婆子也知道,王世勇有暗疾,可是一把年纪了,计较那个作甚?当年姜秉公的大老婆也是出于无奈,怪只怪姜秉公是条骡子(形容不会生育)!做女人真可怜,总希望播下的种子生根发芽,不会生育是女人的短板,同样是女人王世勇的老婆同情姜秉公的大老婆。但是她痛恨姜家的二掌柜姜秉乾,那个人做事太缺德,竟然下狠手割掉了丈夫王世勇的命根! 看见两个儿子都睡下以后,老婆子决定不管不顾,亲自到土窑内去会丈夫,荒唐的年月已经过去,三个儿子长得虎实,这辈子什么都不祈求,祈求一家人团聚。老婆子进入土窑,看暗夜中闪烁着一丝火星。王世勇可能知道老婆子会来,在暗夜里一边抽烟一边傻等,可能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也许八年来一个人睡觉已经养成习惯,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上炕来吧,外边天冷。” 老婆子摸索着上炕,感觉中炕烧得温热。从外边刚进入窑洞,眼前的一切还看不清,她用手摸索着,希望摸到自己的丈夫。曾经相濡以沫在一起厮守,能数清丈夫身上的汗毛,女人没有理由嫌弃,也没有理由埋怨,女人只有一条心愿,实实在在地睡在丈夫身边。 王世勇在暗窑里久待,周围的一切看得明白,老婆伸手摸他的瞬间,王世勇真想把老婆的手抓住,就像初婚的夜晚那样依衣相恋,可是那一刻王世勇竟然选择了躲藏,他不能让老婆看见他的暗伤!王世勇躲在炕角里,说话的声音黯然神伤:“老婆子,你不要过来,咱俩就坐着说一会儿话。” 可是老婆子循着王世勇说话的声音,一下子扑到王世勇身上:“掌柜的,土都埋到脖子上了(形容快死了),还顾贴个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都不在意,你还在意啥?” 王世勇却显得僵硬:“老婆子,你不——不要那样。我现在是一头骡子,没有了男人的本领。” 老婆子搂着王世勇的脖子,用嘴在王世勇的胸前乱拱:“我不嫌弃,我愿意。我等了八年,今晚,能睡在你的身边,我感觉幸福,感觉踏实,感觉高兴。” 泪水洇湿了王世勇的前胸,相信就是铁石心肠也已经消融。王世勇终于按捺不住,伸出两只粗壮有力的胳膊把自己的发妻搂住。算起来他们年纪还不大,也就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男人如狼似虎,疙瘩、姜秉公、张有贵、邢小蛮、甚至刘子房军长也都是四十多岁年纪,那些人谁不是金屋藏娇,蓝桥偷渡?可是王世勇却不能跟他们相比,连跟自己相濡以沫的发妻在一起缠绵都不能够。王世勇附在老婆的耳朵边悄声劝老婆:“你回去吧,当心孩子们看见。” 老婆子不以为然:“谁家老夫老妻不在一起睡觉?咱们不在一起才不正常。今夜,你不用赶我走,把衣服脱掉,脱光,我想看看你的伤口。” 王世勇几乎是在告饶:“老婆子,我求你了,不要那样,行不?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丈夫,永远都是孩子他爹,我会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但是——” 老婆子动手去解王世勇的裤带,王世勇把老婆子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两个人就那样僵持,也不知过了多久,王世勇憋尿了,对老婆说:“我下去尿一下,行不?” 老婆松开手,看王世勇蹲在尿盆上,像女人那样撒尿,一阵心酸,瞅王世勇上炕的瞬间,一下子把丈夫的裤子脱掉,然后抱住丈夫,哭得惊天动地。 雪落无声。早晨起来推开门,看见雪地里跪着两个雪人。王世勇傻眼,怎么会是儿子!儿子跪了多久?积雪已经把两人包裹。他们跪在这里作甚? 儿子说话了:“爹、娘,我俩知道是谁残害了你们,儿子发誓要为父母报仇雪恨!” 王世勇上前,把两个儿子扶起,替儿子打扫干净身上的积雪,然后对儿子循循善诱:“儿呀,你俩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去当兵?扛枪不可能不打仗,打仗不可能不杀生,爹不想让你们去送死,也不想让你们去杀人。我们老一辈人的恩怨,跟你们无关。” 第814章 凤鹅(晴雯)这一辈子命运坎坷,十四岁那年爹娘把她卖给绥德城里的一个土豪,那土豪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猴老子(形容年纪大的男人),凤鹅当然心有不甘,以后跟一个长工小伙子勾结成奸,合伙弄死了那个猴老子,从绥德城里偷跑,一路受尽千辛万苦,实指望跟小伙子白头到老,想不到那小伙子心怀鬼胎,竟然在凤栖街把凤鹅偷偷卖到烟花巷……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心里淌血! 痛定思痛,凤鹅开始蜕变,变得贪婪和毒辣。烟花巷里也一样,烟花女为了生存,相互间恶语相加甚至缠斗。凤鹅不需要那样,陕北的女子细皮嫩肉,每天晚上嫖客爆满,有的嫖客甚至提前预定。经过多年苦心孤诣的经营,一个普通的妓女竟然荣登了鸨儿的宝座,这其中虽然也有一些蹊跷,谁也弄不清那老鸨儿怎么突然死亡,但是老鸨儿留下的遗嘱却有目共睹,老鸨儿指定让晴雯接替她掌管烟花巷。 妓女们虽然不服,但是只能忍气吞声,晴雯用姿色和手段拉拢了一帮子有权有势的嫖客,那些嫖客就是晴雯的坚强后盾,晴雯在烟花巷里可以有恃无恐。 以后情节的发展前面已经有所交代,晴雯依靠姿色获得了刘子房军长的青睐,摇身一变成为军长的小妾,又因为跟小中医关系暧昧被刘军长抛弃。至于晴雯假死的情节属于民间杜撰,笔者也只能捕风捉影,做一番是是而非的描述。但是晴雯在仙姑庵出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实事,以后嫁给豆瓜也有据可依。反正一个农家女一会儿扶摇直上,一会儿又探入谷底,这一方面是命运有意捉弄,另一方面跟当年的社会风气有直接的关系,女人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任意浮沉。 豆瓜也想象不到,他竟然因祸得福,在仙姑庵跟凤鹅邂逅,在豆瓜娘的有意撮合下,跟凤鹅一见倾心。没有迎亲的花轿,没有唢呐声声,一轮明月从崖窑的窗口探进土窑内,见证了两具焦渴的躯体在一起相拥,不需要卿卿我我的表白,相互间都有点迫不及待,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原汁原味,豆瓜在凤鹅的怀里早已经把水上漂忘记。不需要为死者殉情,苟活者良宵再度。几个月后豆瓜携着新婚的妻子凤鹅在郭宇村安家。郭宇村的人不会责备豆瓜有了新欢忘了旧情,只是夸赞,豆瓜有艳福。 日子在不经意间走过,一眨眼豆瓜回到郭宇村已经将近一年。郭宇村已经面目全非,原来的老面孔大都重新组合,新来的迁徙者豆瓜一个都不认识,由于近几年国民党沿路盘查相对宽松,赶脚的汉子空前增多,八路军一百多匹骡马分作两队,分别走白水和铜川方向,从长安夜以继日地向延安运送军用物资,身背枪械步行走小路赶脚的汉子几年来已经掌握了八路军接收枪械的价格,许多人往返于长安和延安之间已经成为一种自发行为。从延安返回长安身背食盐和山货的汉子越来越少,大多数汉子瞅准了贩运大烟。赶脚的汉子们把枪械在甘泉交货,返回凤栖收购大烟,虽然八路军严令禁止自己的战士沾染大烟,但是赶脚的汉子不属于八路军编制,八路军不可能禁止赶脚的汉子贩运大烟。 歪脖树下,每天都有不同职业的汉子走过。王世勇队长分配给豆瓜的任务是担任警戒,一旦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就及时汇报。事实上那任务相对轻松,豆瓜看见疙瘩和当地驻军沆瀣一气,公开用汽车拉运大烟,黄河两岸势不两立的敌对双方配合默契,把大烟打包用木船运过河东,又从河东用木船运过河西整包整包的银元。国民党纸币只使用了一年,目前还在市面上流通,但是老百姓对纸币已经开始怀疑,更喜欢疙瘩收购大烟付给他们银元。 豆瓜还看见,赶脚的单身汉子偷偷摸摸溜进郭宇村,在三官庙跟刘媒婆交易大烟,刘媒婆实际上担任中间人的角色,来了收购大烟的客商刘媒婆就负责把村子里有大烟的住户带来,大烟卖多少钱刘媒婆不管,刘媒婆只收取少量的介绍费。其实郭宇村卖给赶脚的汉子的大烟有限,主要是漏斗子家割下的大烟,其它人家刘媒婆不敢去,担心疙瘩知道了这件事敲碎刘媒婆的吃饭碗(把刘媒婆从三官庙赶走)。 其实漏斗子私卖大烟这件事疙瘩早都知道,疙瘩心情舒畅时显得宽宏大量,疙瘩绝对再不会跟村里人闹任何矛盾,郭宇村的大烟就是全部卖给赶脚的汉子疙瘩也不会在意,人家卖人家的货物,跟疙瘩没有关系。 由于天下雨很晚,郭宇村乃至全县的大烟只割了一茬就开始上冻,但是割下的大烟全是上等好烟,李明秋和姜秉公不再参与,疙瘩比往年不少赚钱。 凤鹅可能也已经知道,她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这辈子睡过男人无数,却没有一次怀孕,虽然男人们看不清这个女人的实际年龄,但是凤鹅自己知道,她已经过了三十岁年纪,当年农村女人一过三十岁就显出老相,凤鹅还是那样光彩照人。最初嫁给豆瓜时凤鹅没有其它想法,显得那样死心塌地,况且豆瓜有一个男孩,而自己又不会生育,那孩子也很乖巧,每天晚上睡到凤鹅怀里把凤鹅叫妈妈,凤鹅感到激动感到满足,这辈子风力浪里闯荡累了,睡在豆瓜的港湾里凤鹅感到恬静。 初来郭宇村那阵子,凤鹅感到一切都很新鲜,甚至有一种终于回家的激动。可是几个月过去,一种空虚和寂寞袭来,让凤鹅的心态产生了失衡,凤鹅每天站在歪脖树下,收获南来北往的汉子们的眼神,当过妓女的凤鹅对男人的眼神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有的眼神里明显地含着猥亵,让凤鹅再也无法平静。 凤鹅在烟花巷混了许多年,深知男人们的德行,对你真心实意的男人不多,大多数人都在逢场作戏,即使有人动了真情,也不会维持很久。凤鹅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再不能失去豆瓜!可是烟花巷的女人对带男人的诉求跟青涩女不同,女人希望男人粗壮而威猛。豆瓜虽然具备一个男人所有的功能,初时的感觉还行,时间一长凤鹅就不满足。既然刘子房军长都无法让凤鹅浴火重生,害得凤鹅见了小中医(郭全忠)就忍不住投怀送抱,那么豆瓜比起刘子房来还逊一筹。凤鹅曾经对王稼骐王稼昌动过心思,但是两个小伙子不是那种容易上当的男人,对凤鹅的有意挑逗不但无动于衷反而警告凤鹅:再这样不自重我俩就告诉豆瓜! 凤鹅并不死心,凤鹅开始在歪脖树下捕捉,捕捉属于自己的猎物。凤鹅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看上,凤鹅必须找一个威猛健壮又有钱有势的男人!凤鹅最先看上了疙瘩,凤鹅知道疙瘩就是土匪头目。疙瘩骑马路过歪脖子树,凤鹅向疙瘩招手,疙瘩回头看了凤鹅一眼,在马屁股后边加了一鞭,骑着马儿迅速跑远。 曹武直对歪脖树下的女人早都留意,每次路过歪脖树都要停下马儿跟凤鹅眉来眼去。但是曹武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出门在外做生意,总担心稍有疏忽铸成大错,为了一个女人误了大事不值,听说明善就是跟上女人栽了跟头,至今不敢上五台山执掌权杖,到处瞎混。 可是那一天凤鹅竟然亲自找上卧龙岗山寨,原来撇撇沟那边出了一点小事,豆瓜被王世勇派往撇撇沟查看究竟。凤鹅打听得那个调戏她的男子汉就是山西过来的客商,因此上山去跟那个山西商贾约会。 双方还来不及预热,疙瘩骑马随后赶到,那是一次对凤鹅来说剜骨剔肉的警告,疙瘩把手里的皮鞭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对凤鹅说:“快回去吧,豆瓜是个不错的小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任何男人对你都没有豆瓜真心。” 第815章 赶脚的汉子蔺生根带上板兰根并没有走远,因为蔺生根和米六一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常年四季在这条道上赶脚,挣俩钱顺手花光,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根本不知道怎样养活老婆。不过蔺生根比米六一年纪小一点,从内心讲想要有个家。既然娶老婆就得有个窝,蔺生根还没有想好带上板兰根在哪里垒窝。 可那板兰根去意已决,她虽然也舍不得可爱的女儿,但是板兰根不可能跟小妹妹板兰叶共同侍奉一个男人,板兰根无法忍受豹子每天晚上热火朝天地跟板兰叶颠鸾倒凤,几个月都不理板兰根一回,其实板兰根要求不高,只要豹子能给她一次机会,让板兰根有个儿子,到老来有个依靠,板兰根也就打算窝窝囊囊了却残生。可是那豹子好像有意,跟板兰叶把活路做得惊天动地,让板兰根恨得牙根发痒,但是也无可奈何,最先破坏夫妻和谐的是板兰根自己。 板兰根跟着蔺生根来到歪脖树下,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郭宇村,然后义无反顾下了山坡,来到黄河岸边。 蔺生根不走了,把身上背的褡裢放在地上,然后坐在褡裢上,点着一锅烟,一边抽烟一边端详板兰根,看这个女人脸色红润,不像是为了讨吃而出来卖身,于是问道:“你是打算挣钱,还是铁心要做我的女人?” 板兰根眼圈红了,有些伤心,有心扭头重返郭宇村,但是出门的门槛低,进门的门槛高,回去以后那豹子更瞧不起自己。况且那家人好像有意撵板兰根出门,这阵子板兰根出走豹子不可能不知道,看不见山坡上有人追赶,假如漏斗子或者豹子这阵子能够在山坡上出现,板兰根就是挨几个耳光、或者拉回家狠揍一顿也愿意! 可是板兰根失望了,除过黄河涛声,周围静无一人,天色已晚,雨停了,乌云贴着山顶在走,今夜,那里是归宿?板兰根突然问面前的汉子:“你是不是男人?” 赶脚的汉子有些泄气:“我是男人,可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你跟上我可能要吃苦受累。” 板兰根却说:“我是个女人。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叫家。我们郭宇村的人,几乎全部是逃荒要饭来到这里安家。吃苦受累我不怕,我主要是找一个遮风挡雨的男人。” 男人有些感动:“可是今夜。我们在哪里栖身?” 板兰根说:“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蔺生根还是有点犹豫:“假如,你的家人来跟我闹事,我可担待不起。” 板兰根指了指山坡上的哪条路,说得非常伤心:“我真的希望我的丈夫能够撵来,打我一顿我都愿意!可是,他不会来了,人家已经有了新欢,有了比我更年轻的女人。” 蔺生根终于站起来,背起褡裢,用手指了指黄河以北,说:“咱们只能朝回走,今夜就住在撇撇沟,明天再作打算。” 撇撇沟驿站的大门,常年不关,客人们什么时候进店都有饭吃,赶脚的汉子一天只吃一顿饭,一顿饭吃一升小米,吃一升半麦面。一盘通炕睡十几条汉子,夏天汉子们脱得精光仰面朝天顶天柱朝上睡觉,冬天炕烧得滚烫,赶脚汉、生的犟,不盖被子光烧炕,一面热、三面凉,凉的太了转个向。 其实驿站有被子,那被子脏的看不见颜色,上面的虱子比蚂蚁还多,赶脚的汉子用被子当枕头,大多数汉子都有皮大衣,从来不盖被子睡觉。 侯生福看蔺生根拐来个婆娘,那婆娘看着熟悉,侯生福在郭宇村住过,郭宇村的女人大都认识。如果不认识也就罢了,后院里住着几个女人供赶脚的汉子晚上逍遥,男人们一辈子没有沾过女人就不叫男人,汉子们把脑袋提在手里干那种营生,图的就是个受活!常有汉子拐带着女人来驿站宵夜,侯生福从来不闻不问,后院里有的是单间,开一间屋子让男人女人去日,那种事情墙上的虱子都会。 侯生福给两个人盛了两碗米饭,舀了一大盆萝卜烩菜。 蔺生根问:“獾肉再有没有?” 侯生福答:“还剩一点。” 看样子蔺生根动了真心,一碗獾肉顶得住三升小米的价钱。侯生福给一对男女上了一碗獾肉,那板兰根吃得红光满面。侯生福躲在灯影后面细细观察,终于记起来了,这不是漏斗子的儿媳是谁?! 吃完饭借蔺生根上茅房的机会,侯生福把蔺生根挡在院子里,问得直接:“你驴日的是不是拐骗了郭宇村的媳妇?” 蔺生根反问道:“咋啦,你认得?还不是你让我去郭宇村相亲?” 侯生福故我而言他:“郭宇村是土匪头子疙瘩的老窝,你驴日的就不怕疙瘩把你剥皮抽筋?刘媒婆说过要给她的女儿找个男人,没想到那驴日的做起了人肉生意。” 这时,板兰根在二人的身后答话:“叔,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人家豹子早都不想要我了,不信你明天到郭宇村问豹子,只要豹子肯要我,我就跟上豹子回去。” 侯生福说得也是实情:“我今晚也不可能赶你俩走,还给你俩开一间房子,但是明天早晨你俩必须离开这里,以后也不准说在我这里住过。咱这锅小,煮不下你那个牛头。” 蔺生根反而显出了男子汉的勇气:“侯掌柜,咱们这些人的命不值钱,明早郭宇村的人就是把我抓去下了油锅,今黑地里先受活了再说。” 后半夜,天晴了,一轮明月照进了黄河岸边一座山村的这间小茅屋。该做的程序已经全部做完,一双男女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那种事情相当消耗体能,看样子刚才两人非常努力,都希望在对方的心里镌刻上自己的印记。 男人说,向南走就到了大平原,平原上谋生很不容易。赶脚是一件相当吃力的活路,蔺生根不可能带上板兰根上路,男人想让女人就在撇撇沟安家,撇撇沟十几户人家居住在十里山沟,一家离一家很远,居住在这里相对而言也很安全。 可是女人心有顾虑,总担心男人撇下自己再不回来。板兰根甚至有点后悔离开豹子,在那家虽然活得憋气,但是最起码还有女儿为自己宽心。自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女人说:“凭什么要我相信你?假如你一走再不回来,岂不坑了我自己?” 这也是一句实话,再多的诺言也不管用。男人说,我虽然赶脚几年,挣俩钱顺手花光,真的没有攒下钱。是这样,这山上的土窑很多,明天咱俩先安排吃住的地方,我再给你留些零花钱,你住在这里等我,半个月以内我保证回来,从今往后我挣下的钱交给你保管,以后攒钱足够多了,咱就在长安城里摆个地摊。 女人哭了,哭得涕泪涟涟:“回来不回来在你,你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你说等你半个月,我等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内如果等不上你回来,我就死了变个厉鬼,附在你的身上,让你一辈子也活不成人!” 第816章 民间的传说常常带一些是似而非的神话,笔者也辨别不来真假,比如老婆尿尿沟的神龟和巨蟒同居,那种说法流传已久,老一辈人传得神乎其神,并且申明,郭宇村其所以能几经磨难而顽强地存活下来,多亏了巨蟒和神龟的保护。笔者小时候常在老婆尿尿沟玩耍,对老婆尿尿沟的那一股泉水了如指掌,小溪两边长满了水草,把手从水草下探进去,往往能捉到肥鲜的螃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神龟和巨蟒。倒是那破旧的三官庙让人久久难以释怀,三官庙里供奉着两男一女三个神仙,小孩子根本记不清那神仙叫什么名字,逢年过节老父亲常常带着我们去给神仙磕头,老百姓习惯于把男神仙叫做爷爷、把女神仙叫做娘娘,大多数人不太懂得中国的神仙等级森严各司其职,反正见庙就磕头,灶君爷和如来佛待遇相同。 玉女的儿子过满月这天,疙瘩正忙于收购大烟,竟然将玉女儿子的满月忘记。疙瘩忘记了,郭宇村的人可没有忘记,原来大家满指望疙瘩为孩子的满月筹备,直到孩子满月的前一天郭宇村依然无动于衷,郭宇村几个上了年级的老人才真正着急。 一大早疙瘩娘让洋芋扶着她,颤巍巍来到老良田家里,老良田虽然已经去世三年,但是老人家在郭宇村的威望犹在,玉女的儿子应该算作良田爷的重孙,一个月来村里的老人轮流看望,常焕生的妈妈悉心照料,不敢有丝毫疏忽,虽然孩子属于早产,虽然玉女年纪尚小,做妈妈还有点稚嫩,但是由于这么多人关怀,玉女和她的儿子临近出月前看起来红光满面。 紧接着漏斗子和狼婆娘也来了,月儿和秀儿(张大山和金宝川老婆)也来了,蜇驴蜂、棒槌、刘媒婆和她的女儿春花也来了,郭宇村的老住户基本上到齐,没有来的只有白菜和年翠英,哪两个女人都不在郭宇村居住,她俩不可能知道憨女的孙子满月大喜。 疙瘩娘首先说话:“明天孩子出月,原来指望疙瘩,疙瘩几天没有回家,打发人到瓦沟镇去找,找的人回来说疙瘩去了外县。不管怎么样孩子的满月要过,全村的小伙子只留下豹子一个,明天咱就简单一点,吃一顿荞面饸饹,豹子负责劈柴、担水,其它女人给咱和面、烧火、压饸饹。早晨去三官庙祭祀由大狼他爹(漏斗子)安排,春花娘(刘媒婆)一会儿去我家,咱商量给孩子辫锁(给孩子戴在脖子上的装饰品,最常见的有项圈、麒麟、金、银、玉、石雕饰品,据说有辟邪的作用。穷苦人家给孩子戴一根黄缰绳的也有)。” 疙瘩娘八十多岁了,安排得头头是道,一点也不糊涂。大家说了一会儿闲话,轮流抱了抱玉女的儿子,看常焕生也挺着个大肚子,说不定就在这几天生。苦涩的日子一点也不影响人们传承接代,郭宇村迎来了新一轮的生育高潮,大家把给孩子过满月看得非常重要,因为这意味着新生,有生命就有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各司其职,相互间配合默契,太阳从家家门前过,给孩子过满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疙瘩娘端坐在玉女的炕上,把大家送来的贺礼一件一件挂在墙上,反观孩子他爹金童却无所事事,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双手合十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漏斗子穿着一件袍子戴着一顶礼帽,看起来滑稽而可笑。几个女人很快做好了祭饭,玉女抱着孩子,金童端着木盘,木盘里放着祭饭,放着一只金项圈,那金项圈是疙瘩的儿子过满月时杨九娃赠送的,疙瘩娘想了许久,决定把孙子的金项圈送给玉女的儿子,疙瘩娘隐约听说有人怀疑疙瘩害死了楞木,这样做等于是替疙瘩消灾。 祭祀仪式很快结束,女人们回到玉女家里就开始吃饭,正吃饭时突然听见汽车声响,郭宇村人对于汽车并不陌生,郭宇村的歪脖树下经常有汽车经过,大家还是继续吃饭,没有人理睬汽车来究竟干啥。可是那汽车竟然端直开进郭宇村,不仅是一辆而是十几辆,看起来浩浩荡荡,前面的两辆汽车特别排场,郭宇村人当然不清楚那汽车叫什么宾利,是当年的世界名车。车上竟然下来胡司令和刘子房军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乡僻壤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出满月,当年西北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竟然亲临恭贺! 那种场面堪称宏大,首先是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军医为玉女和她的儿子做身体检查,汽车上卸下来两部盖着黑布的摄影机,把军人们所有的行为都摄录下来。紧接着从卡车上卸下来整猪整羊和整袋的洋面,当然还有孩子的贺礼,还有巧媳妇捏制的两只老虎。胡司令和刘军长坐在炕的两边,中间坐着抱着孩子的玉女,那孩子也很给面子,竟然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一切都被那摄像机录制,摄像机还录制了村子里低矮的茅屋和周围的群山,肯定还录制了波涛汹涌的黄河,再配上解说员慷慨激昂的解说,将是一部堪称完美的政治宣传片,军人们有始有终,玉女的孩子本来就是军队医护人员帮助接生。 军人们吃饭的场面也堪称壮观,院子里支几张饭桌,桌子上放着食盐、辣子和醋,放着一大盆饸饹和胡萝卜洋芋豆腐粉条汤,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加插在军人们中间,显示出军民一家人的亲热,大家端起老碗大口咥着饸饹,镁光灯不住地闪烁着,记录了这热烈的时刻。 军人们吃完饭开始启程回县上,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又列队欢送,那一刻大家是真心的,因为军人们给玉女送来的贺礼远远超过了一顿饭的价值。 黄河岸边停着一只木船,木船上势不两立的敌对双方在配合默契地贩运大烟,离黄河不远的一个山村,国民党西北地区的最高司令长官正在亲自参加一个穷苦人家孩子的满月喜宴,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新鲜,当年曹操的战马践踏了老百姓的庄稼,一代枭雄曹操还不是亲自割掉自己的头发以示警戒?政治人物作秀已经成为时尚,后来听说那部宣传片出口到友邦,为当年的国民党政府争光添彩。 过几天疙瘩从外县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动声色,疙瘩明显感觉到胡司令和刘军长是在作秀,是在为自己贴金,不过没有人责备疙瘩疏忽,疙瘩的威望在稳步上升,甚至刘军长、胡老二跟曹武直都认为,疙瘩这个人比李明秋好打交道。整个冬天郭宇村好像老猪婆下崽一样一连生了十几个孩子,当然还包括张芳琴为疙瘩生了个千金,疙瘩当然喜之不尽。 大烟收购、转运结束后立刻过年,疙瘩算计了一下,楞木孙子的百岁(一百天)正好在除夕。腊月天疙瘩带着他的众家弟兄来到凤栖,凤栖城的大戏已经唱了三个月,疙瘩找到了灯头(相当于领班、也是戏班子的掌柜),问灯头愿不愿意去郭宇村唱戏,灯头当然首先要问疙瘩:“演一场戏给多少酬金?” 疙瘩说:“只要你愿意去,酬金绝对不会少给你。” 当下议定,演一场戏给六十银元,疙瘩害怕情况有变,立刻雇用了两辆牛车,把戏箱连同道具一起拉到郭宇村。 第817章 参加过一九四二年延安整风的老一辈八路军,曾经对那一次政治运动心有余悸,其实不光是延安整风,每一次政治运动都搞得轰轰烈烈精疲力竭,几乎所有的革命者都不能幸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思想深处的资产阶级思想做无情的斗争,革命者必须首先革自己的命,才能领导世界革命。现在看起来所谓两条路线的斗争其实就是鸡与蛋之争,可是当年却被提到可怕的高度,大家都被一种狂热所掩盖,相互间互相指责,都标榜自己绝对革命。 那些日子z首长也不能幸免,被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大家利用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个武器,相互间揭发对方的问题。事实上首长的作风问题不算什么问题,革命者不可能没有爱情和婚姻,可是有人揭发z首长对李妍实施强暴,李妍被逼无奈才跟z首长结婚。事实也正是如此,大多数首长娶小姑娘都是通过某种手段,有些人家里本来就有发妻,资产阶级思想究竟代表了什么?是不是还包括男人的生理需求和那些被冠以革命的名义而苟合的畸形婚姻? 算了,有些事无法深究。z首长最担心李妍揭发他的问题,已经同意李妍上前线锻炼,只有那些在战场上跟敌人浴血奋战的抗日将士,他们才真正是中华民族的精髓!那些日子李妍特别兴奋,参加了战地救护训练班,学习战地救护,其实年轻的女孩子就像一只小鸟,一旦放出牢笼就引吭高歌。战地救护训练班有男有女,好像年轻的战士不太关心延安整风那场政治运动,大家学习的特别认真,战场上来不得半点的大意和疏忽,任何一点失误都会以生命为代价。李妍也不清楚未来会怎样,z首长会不会答应跟她离婚?双方都需要考虑,暂时分开会使得大家都保持理性。反正李妍的要求也不是太高,她只是需要一点尊严和相对自由,z首长也不是一无是处,李妍也舍不得路飞,这一次上战场也不知道何时能够重返延安,还是把那一纸离婚申诉暂时收回来,想想,不要把后路斩断。 那些日子z首长一吃完饭就去开会,常常开会到很晚才会回来,回来后看李妍搂着路飞在床上睡觉,z首长坐在床头,点着一支烟,抽完一支接上一支,思考,究竟思考什么?只有首长自己明白。 虽然还在一个床上睡着,夫妻间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停滞了一段时期,那是李妍有意拒绝,z首长由于害怕李妍揭发,控制了自己的行为。如若不是整风运动开始,z首长绝对可以有恃无恐。可是这天晚上,z首长连续抽完四五支烟以后,抖索着,拉了拉李妍的被角。 说老实话李妍有些期待,假如首长要干那种事李妍不会拒绝,终究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相互间不能说没有一点感情,离婚只是一种要挟,实际上离婚的主动权不再李妍手中。李妍在暗夜中等待,等来了一个遥远的声音:“李妍同志,你睡着了没有?” 李妍知道,这是一种信号,z首长可能要宣布一项重要的决定,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李妍都能接受。李妍坐起来,穿一件背心,让人看着动心。 z首长说话的声音带着磁性:“明天,可能有人要找你谈话,主要是了解我的作风问题,希望——” z首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拉开窗帘看了看外边,夜的幕布掩盖了人世间的一切,其实最安心的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耘者,他们每日里为之奋斗的是一日三餐,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理想对他们来说相当遥远。可是在延安的这一孔窑洞里,革命者不但要解放全人类,还必须对自己宣战。窗外的人影渐行渐远,z首长说得急切:“李妍,看在咱们几年交情的份上,反映问题时不要置人于死地。” 女孩子的心肠比较软,李妍把首长的手拉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说:“我有时也很任性,对不?” 暗夜中李妍感到z首长明显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把李妍搂紧,嘴搭在李妍的嘴上,拼命地亲,显得疯狂而激动:“李妍,为你而死,我愿意。” 几年来几乎都是z首长主动,李妍像一个木偶一样被首长任意摆弄。可是那一天夜里李妍感动了,拉z首长睡在自己身边,替首长脱掉衣服,莲藕似的胳膊搂着首长问道:“是不是你们相互间斗得很残酷?” z首长第一次用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我的确有些疑惑,这样内耗究竟为了什么?算了,有些事你本来不该知道。只要我这次能够顺利过关,一辈子我都打算做你的奴隶。” 男人的诺言是女人的鸦片,李妍被一种幻觉感染,这是结婚几年来z首长对李妍说的最有人情味的几句话,足够李妍一辈子受用。李妍用女人的温柔化解z首长内心的阴冷,给首长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睡吧,我知道怎样对付他们。不过你得听我一句,凡事不要太死板,也不要太认真,站队很重要,千万不要站错队。” 果然,第二天吃过早饭,来了中央专案组几位领导,z首长还是去开会,进来一个警卫战士把小路飞抱走,谈话就在李妍的办公室兼寝室进行。首先一位领导对李妍宣读了延安整风运动的政策,鼓励李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对组织绝对忠诚,抱着对革命负责的精神,揭发z首长的作风问题。 谈话整整进行了一天,那一次谈话对李妍来说终生难以忘记,中央专案组几位领导轮番进攻,又是威胁又是循循善诱,又是拿李妍的出身问题恐吓李妍,反正无所不用其极,李妍始终一句话:“我俩是自由恋爱,我主动、我愿意。” 那天晚上z首长破天荒没有回家,后来听说z首长被隔离审查。那几天李妍每天都接受专案组的调查,工作组实施车轮进攻,从李妍的答话中寻找破绽,李妍到最后索性微闭着眼,一言不发。 终于有一天,z首长回来了,看起来精神尚可,整个人瘦了一圈,工作组面对夫妻俩宣布:“你们顺利过关。” 仅仅几天没有见面,恍惚中好像过了几个世纪,李妍终于认识到,她跟z首长已经休戚与共,谁也离不开谁。因为革命这个字眼有时看起来非常抽象,不一定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对你进行惩罚,有些事经过几十年的磨砺以后终于验证非常荒唐,但是当时你却意识不到。李妍从一开始就被冠以“资产阶级小姐”,李妍需要z首长的保护。而z首长同样也需要站队,需要坚定不移,更需要灵活机动。 不过从此后z首长才真正把李妍当作一个妻子,再也不跟李妍宣传什么革命理论。李妍准备了许久,根本不可能去前线锻炼,因为照顾好首长的衣食起居同样也是为了革命。 历史上每一次大的政治运动都会有褒贬不一的论述,笔者不是政治家,但是也不可能越过那些年代去妄谈什么人性。人在社会上生活,总也摆不脱历史的羁绊。一九六六年的文化革命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我们这一代“老三届”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诸多感慨无从诉说,只能用一个名词来概括:无奈。 第818章 疙瘩破坏了凤鹅的好事,随后王稼骐王稼昌兄弟骑马把凤鹅接回郭宇村,凤鹅才知道,这些人已经串通好了,共谋限制凤鹅的行为。过几天豆瓜从撇撇沟回来,凤鹅开始还有些胆怯,害怕豆瓜知道凤鹅有意红杏出墙而对凤鹅实施暴虐,谁知道豆瓜根本不在意那些事情,继续跟凤鹅如胶似漆,即使王世勇的老婆有所暗示,豆瓜还替凤鹅解脱:“谁家锅底没黑?” 其实这是豆瓜的聪明之举,豆瓜不可能把凤鹅抛弃,假如豆瓜跟凤鹅闹个天翻地覆,夫妻之间就会出现裂痕,半路夫妻本身就有不牢靠,你不介意才是非常在意,让行为出轨者内疚、自责,以后就会有所收敛。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凤鹅经受了那一次打击和羞辱,以后确实老实了许多。 却说那疙瘩眼见得凤鹅跟上王稼骐王稼昌兄弟俩下了沟,回过头对曹武直说:“武直贤弟,那女人原来是个妓女,经过的男人无数,贤弟若有此意,老兄为贤弟物色一个青涩女。” 曹武直慨然:“疙瘩兄误会了,武直路过郭宇村,看歪脖树下站着一个女人,不过多看了两眼,那女人竟然撵上山寨。男人家如果管不住自己,将会一事无成。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今年的大烟收购,靳羽西那小子耍了个手腕,故意把凤栖周围的大烟让咱们经销,岂不知灾荒年间大烟收购不上来多少。长安乃十三朝古都,陕西是大家公认的文物大省,做古董生意不比贩运大烟少挣钱,武直喜欢疙瘩兄做事干练直爽,想跟疙瘩兄合伙做古董生意。不知道疙瘩兄可有此意?” 疙瘩坦言:“一年半以前疙瘩的保镖林丑牛娶了张有贵的侄女张芳荣,俩口子决定在瓦沟镇定居,在半山坡修建茅屋时挖出来两尊铜鼎,围绕那两尊铜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演绎出许多荒唐的故事,疙瘩的女婿鲁汉把铜鼎通过挖地道从凤栖城里盗走,背到河东打算卖给日本人赚一笔大钱,岂料日本人把鲁汉误认为是刺客,听说鲁汉被日本人乱枪打死,那两尊铜鼎也变成一堆碎渣——” 曹武直接上话茬:“以后事态发展的过程我全知道,靳之林为了保住那两尊稀世文物,上演了一段苦肉计。现今听说那两尊铜鼎被明善和尚背来暂时存放在邢小蛮哪里。” 疙瘩显得毫不在意:“那一堆碎渣原来在我家存放,不管怎么说那属于人家的东西,疙瘩不会见财起异,不过需要交代的是,那两尊铜鼎从理论上讲应该属于靳之林,因为靳之林已经出了一万两黄金将那两尊铜鼎购买。” 曹武直并不认同疙瘩所言之事:“去年跟日本人进行铜鼎交易武直全程参与,那一万两黄金是长安运往河东的两尊铜鼎所得,跟凤栖出土的这两尊没有直接关系。其实属于谁并不重要,生意场上讲究诚信,听说长安来的工匠正在修复那两尊铜鼎,疙瘩兄跟邢小蛮交往甚笃,武直想一睹那两尊铜鼎的尊容。” 疙瘩刚从凤栖回来不久,疙瘩已经跟邢小蛮、姜秉公、闫培春义结金兰,疙瘩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疙瘩不过是做个引荐。于是两人当下骑马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内,直接来到邢小蛮的官邸,邢小蛮跟曹武直已经非常熟悉,一看见曹武直便明白这两人造访的目的,人的欲望随着地位的变化而膨胀,邢小蛮不放过任何一次发财的机会。曹武直提出要看看那两尊破碎的铜鼎,邢小蛮慨然应允。邢小蛮让下属拿来钥匙,打开保险柜,看长安工匠已经将那些碎片分类整理,曹武直拿出一只放大镜,看得仔细。 江湖汉子大都有一些过关斩将的本领,曹武直也不例外,不然的话不敢带领一帮子好汉闯荡天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曹武直竟然瞅大家不注意,偷偷地将两块大的铜鼎碎片藏进衣服袖子内。 大家当时都没有在意,看完铜鼎以后邢小蛮还请曹武直和疙瘩吃了一顿驴逑,吃完饭后天色已晚,疙瘩和曹武直骑马出城,连夜返回山寨。 第二天早晨长安工匠继续前来清理那些碎片,发现铜鼎碎片竟然少了两块。长安工匠不敢耽搁,立刻向邢副军长禀报,邢小蛮稍一思忖,立刻断定绝对是曹武直所偷。 邢副军长立刻给驻扎在黄河岸边的炮团打电话,封锁黄河,黄河上不准放过河东一人!邢小蛮感觉自己势单力薄,担心斗不过曹武直一伙。其实只要曹武直承认偷走铜鼎碎片,并且完璧归赵,邢小蛮也不想把曹武直怎样,反正大家都在江湖上混日子,相互间不要做事太损。如果真枪实火地干起来,对以后的生意不利。 邢小蛮首先来找葛老太婆,直言曹武直偷走了铜鼎碎片,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两块,要葛老太婆跟他一起去把那铜鼎碎片讨要回来。 其实凤栖来了长安工匠的信息是葛老太婆最早向明善透露,想不到明善来凤栖后不找葛老太婆却找邢小蛮。葛老太婆也不去计较,因为老太婆曾经因为板兰花之事羞辱过明善,明善肯定耿耿于怀。这一阵子听说铜鼎碎片被盗,葛老太婆也很着急,当下不记前嫌,立刻跟着邢小蛮坐车向卧龙岗山寨进发。 汽车走到瓦沟镇,看明善肩扛禅杖站在路边。原来明善回到菩提安顿好两个媳妇,又不放心铜鼎,意欲返回凤栖跟邢小蛮商议那铜鼎怎样修补,却想不到在瓦沟镇跟邢小蛮相遇。 邢小蛮见到明善师傅有些内疚,谈明铜鼎碎片被曹武直偷走之事,明善也顾不上埋怨,上了汽车,几个人浩浩荡荡来到卧龙岗山寨。 想不到曹武直一行在卧龙岗山寨设宴,欢迎葛老太婆和明善师傅以及邢小蛮到来。那曹武直见到几个武林高手一点都不害怕,把几个好汉迎进大堂,晓以利害:“那铜鼎碎片确系武直所拿,昨晚已经连夜送往河东。武直并不想私昧那铜鼎碎片,只是希望他日铜鼎修补完好之后,几位好汉开价,武直绝不还价!把铜鼎卖给武直就是。” 明善、靳之琴、邢小蛮面面相觑,想不到三位五台山修炼的武林高手竟然被一个江湖混混算计。不过三位好汉也没有办法,看样子曹武直已经成竹在胸。 长安工匠也跟着大家同来,看到大家僵持,长安工匠说出一个方案:“这两尊铜鼎要精修需要两年时间。不过需要看买家咋样,如果是日本人来买,给我半年时间,我敢保证修理得让日本人看不出破绽。不过,曹先生拿走的那两块铜鼎碎片,麻烦曹先生制作成拓片交于我,我会帮助你们完成这笔交易。不过——”长安工匠顿了一下,“我必须分到两成的利润。” 明善师傅虽然感到窝囊,目前看来也只能这样。先把曹武直稳住再说,也许靳之林会把这个混混有办法。大家吃完饭曹武直亲自把几个人送下山。在回凤栖的路上长安工匠说出了一个方案,让大家感觉意外:“我用半年时间制作两尊铜鼎赝品,保证能让那些日本人辨不清真假。” 第819章 虽然秋粮获得了较好的收成,暂时缓解了凤栖的灾情,但是由于夏粮绝收,凤栖城的春节相对而言比往年显得萧条了许多。 变化最明显地莫过于寺庙,往年除夕不管平时的日子怎样,几乎所有的人家都要尽其所有到寺庙里进贡,富户人家的日子过得殷实,是多亏了神仙保佑,穷苦人家遭遇七灾八难,是对神仙不忠,反正神仙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谁也不敢挑战神仙的权威。 到寺庙里进香,最显眼的是那一盘盘花贡(花馍),那可是显示巧媳妇手艺的最佳时期,几乎所有人家的花贡都用木盘托着,一家的男长辈穿着长袍头戴瓜皮帽在前面领路,后边依次跟着子孙端着木盘去庙里上香磕头,一般城隍庙、财神庙、娘娘庙受的香火最多,药王庙、土地庙、山神庙以及数不清的寺庙由于管理职权太小,除夕夜里只有一盏孤灯几支香火伴随,反正神仙界和人间一样,那一路神仙权势越大享受的供奉越多。 仙姑庵虽然没有往年香火旺盛,但是相对而言比其它寺庙强许多。特别是除夕这天,仙姑庵迎来了一对特殊的客人,仙童和玉女。 那一天正好是玉女的儿子过百岁(一百天),早在半个月前疙瘩就跟漏斗子商议,一定要热热闹闹为玉女的儿子过好百岁。其实人有时就怕出名,金童和玉女糊里糊涂成了世界名人,全世界的人几乎都知道中国一个非常偏僻贫穷的山村有一对少年夫妻,丈夫十四岁不到,妻子只有十二岁,小夫妻在当地驻军的帮助下诞生下一个小男孩,有关小男孩的后续报到为当年的国民政府增光不少,特别是小孩子过满月的视频在有关国家公映以后,外国的一些教堂和慈善机构通过各种渠道为小夫妻捐赠,郭宇村人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类罐头、面包、饼干以及各种各样的小孩营养品源源不断地运往郭宇村,小孩子根本吃不了也还不会吃,便宜了郭宇村的大孩子和大人。 战争是一头怪兽,在吞噬生命的同时又演绎出许许多多的温馨,最常见的是将军在硝烟弥漫的废墟上抱起一个孤儿,那一刻世界上几乎所有有思维的生命都为之动容,人是一个复杂的载体,在善良和凶残之间游走,疙瘩心态扭曲时曾经为了一句听来的闲话而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疙瘩人性回归时却显得充满理性,春节前疙瘩不但为郭宇村请来了大戏,还通过邢小蛮拉回来一汽车洋面,虽然一汽车洋面在当年只有五千来斤,但是郭宇村人包括疙瘩的弟兄们家家都能分得一两袋子洋面,这对于灾荒年间的郭宇村人来说犹如在天堂生活一般。可是郭宇村人不是用洋面来改善生活,而是家家比赛着用洋面来给神仙捏花贡。 那些日子蜇驴蜂最显眼,因为郭宇村人会捏花贡的只有蜇驴蜂,狼婆娘和刘媒婆也将就会捏,终究年事已高,捏的花贡容易走样,郭宇村一连生了十几个小孩,家家的大人都希望给孩子到娘娘庙里祈福,不论人们的日子过得多么艰苦,但是对待孩子的期望值相同,都希望孩子比他们过得更好。郭宇村人不会去仙姑庵上贡,因为仙姑庵离郭宇村太远,大家蒸花贡就是准备除夕夜里去三官庙上香。蜇驴蜂被家家请去做技术指导,几乎每家人捏的花贡都送蜇驴蜂一个,蜇驴蜂的两个女儿文英文爱也生了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做了爸爸,其实这两个小伙子非常乖巧,常常把蜇驴蜂哄得眉开眼笑。两个小伙子给疙瘩收购了一季大烟,疙瘩当然不会亏待弟兄俩。 郭宇村的大戏在腊月二十五开锣,连瓦沟镇的老百姓都来郭宇村看戏,郭宇村人显示了自己的大方和富有,凡是能认识的人都请回家里做客。开始一两天大家还感觉不来,可是过了三四天家家都苦不堪言,因为客人太多,许多人家根本没有准备下那么多的饭食来招待客人。 腊月二十七郭宇村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郭宇村人大都认识这位客人,此人就是杨九娃的发妻何仙姑。何仙姑手执烟锅子慢悠悠从戏台的幕布后面走到前台,立刻惊动了前来看戏的所有观众。这何仙姑前多年听说已死,以后又不断在凤栖塬上显灵,究竟是人是鬼谁也说不清,反正戏台下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何仙姑吃了一口烟,烟锅子还在冒烟,看样子是个活人,鬼怕烟火,一见烟火就化成灰。 何仙姑吐出一串烟圈,然后开口说话:“腊月三十仙姑庵为憨女和楞木的孙子百岁庆贺,欢迎大家前来恭喜。” 这无疑是一颗炸弹,在郭宇村掀起轩然大波,事先没有任何预兆,连疙瘩也不清楚。但是何仙姑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敢不听,况且留给郭宇村人的时间只有两天,郭宇村人必须为金童玉女的儿子在仙姑庵过百岁做准备。 那是自古以来凤栖莽原上从来没有过的奇观,许多人家饥肠辘辘食不果腹,可是仙姑庵却香烟袅袅人山人海,郭宇村的大戏被迫挪到仙姑庵来上演,仙姑庵周围的村子里仓促组织秧歌队前来助兴,大家好像不是来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子过百岁,每个人都怀揣不同的心态,各路精英汇聚一堂,尽情表演。唱主角的当然还是当地驻军,一大早军人们就按照自己的意志布置会场,仙姑庵大殿的上端贴上忠于蒋委员长的字样,老百姓当然不会计较,也没有人敢于提出异议,反正只要热闹就好,忠于谁都无所谓。戏台的两边张贴的宣传标语倒还有些新意:“黄河儿女一条心,打败日本侵略者!” 仙姑庵里为孩子的祈福仪式还是在老尼姑(豆瓜娘)的主持下进行,当地风俗叫做给孩子过寄,就是把孩子的灵魂寄存在娘娘庙里,十二岁以后给孩子赎身。十二岁的玉女抱着儿子跪在蒲团上给菩萨磕头,随即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和尚敲着木鱼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寺庙外跪下了数不清的信众,一个老和尚端着一钵甘霖,撩起一点轻轻洒在孩子的头顶,何仙姑从娘娘身后走出,把一只镶着金麒麟的金项圈戴在孩子的脖颈。下来由刘子房携夫人给孩子祈福,刘夫人为孩子赠送了一只金锁。紧接着凤栖县的各路土豪依次为孩子祈福,那一天孩子收到的金银饰品把仙姑庵供桌摆满,一架老式摄影机记录下了祈福的全过程。 好像天气特别给人长脸,风不大,太阳暖融融地照着,大多数年轻媳妇都抱着孩子,仙姑庵山门前的树林子里锣鼓声不断,人们暂时忘却了苦日子带来的艰辛,把心愿默许给神仙,祈祷着他们的子女脱离苦海。 疙瘩把马拴在柏树上,一个人远离热闹的场景思考。也不知道为什么,疙瘩每次路过仙姑庵的柏树林都感觉迷茫,有几次甚至走不出迷津,漫漫长夜在树林里徜徉,这绝对不是一个小孩子的百岁,各路神仙都悉数到场,每个人都在表演着自己手里的绝活,眼花缭乱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其它? 汽车的轰鸣打断了疙瘩的遐想,只见两辆嘎斯车拉着冒着热气的蒸馍,给前来朝觐的信徒们舍饭,又是军队!军队的影子涵盖了凤栖的方方面面,刘子房军长在凤栖不惜一切地树立自己的形象,到底是为了什么? 算了,世上事本身就说不明白,何必自寻烦恼!安远过来了,手里拿几个蒸馍。疙瘩给安远交代:“把马喂饱,咱们回家。” 第820章 收了荞麦。张虎娃套上自家槽里的骡子,开始在自家田里耕地。 从老爷爷开始,张虎娃就是瓦沟镇的佃农,除过几间茅屋属于自己,年年岁岁替人家耕田,平常年间借的吃、打的还,跟上碌碡过个年。遇到灾荒年间只能听天由命,特别是孩子们,扛得过去命大,扛不过去一把干草裹尸,扔进枯井里去逑。 张虎娃家凡是能吃的东西都用来填进肚子,仍然填不满饥肠辘辘的腹腔,已经好几天靠野菜度日,老婆孩子饿得面黄肌瘦,再不想办法说不定就有孩子熬不过饥荒。张虎娃往年种下的旱烟已经抽光,只得把树叶揉碎当做旱烟抽,树叶烧得喉咙冒火,暗夜中火星一闪一闪,张虎娃看见了老婆那张面如死灰的脸。突然间灵机一动,与其捆在一起等死,不如先给大女儿找个对象。说不定还能卖一点钱救急。 可是灾荒年间给女儿找对象谈何容易!把女儿卖到烟花巷又有点于心不忍,正在这时一个消息传来,张有贵的两个老婆全部死于洪灾!一开始张虎娃感觉与己无关,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那一日张虎娃上山闲转,看见整个瓦沟镇死气沉沉,为有张有贵门前的两只大狮子看起来虎虎生威,看样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突然间一个念头一闪,何不把花儿(张虎娃的女子)送进张家?这样做看起来天理不容,况且那张有贵跟张虎娃是本家。管他呢,人逼急了啥屎都屙。 张虎娃根本没有想到,张有贵行为处事那样大方,不但给了张虎娃许多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并且亲自出资在自家的场院旁边为张虎娃盖了几间瓦房,给张虎娃买了一槽牲畜,把瓦沟镇周围的好地给张虎娃盘了一百亩,还给了张虎娃一千元现金。张虎娃一下子从一个穷光蛋跃升为小地主,虽然新房修成以后张漂儿给张虎娃家的大门上泼了许多茅粪,但是张虎娃不会介意,你张漂儿有什么能耐?死了也是一个穷鬼!我张虎娃从今后再也不用装憋,也能理直气壮地活几天人! 山上的泥石流淌进大田,新翻的泥土泛着清香,白露过后天气渐凉,骡子的鼻孔里喷出来俩股白气,张虎娃手扶犁拐一边犁地一边扯起嗓子唱着酸曲:“那天我从你家门前过、你妈端起尿盆向外泼,给我泼了一裤腿,惹得众人笑呵呵……” 正唱得高兴,突然一块大石头一绊,只听得咔嚓一声,铧尖被石头撞得粉碎。当年一只铧尖能值半斗谷子,张虎娃心不疼肉疼!心疼也没有办法,只能去瓦沟镇另外买一个新铧尖。 骡子不走了,回头看看主人,仰起头叫唤。张虎娃坐下来,把鞋里的土倒掉,点着一锅烟,一边抽一边朝犁沟里看看,突然,张虎娃傻眼了,哪里是什么石头,石头没有那么明晃晃地耀眼!张虎娃用手把那什物挖出来,原来是一只鎏金铜佛爷! 那佛爷有一尺多高,束腰实心,做工精细。张虎娃当然不清楚这佛爷的实际价值,但是瓦沟镇出土了两尊铜鼎已经吵了一年多,春季里瓦沟镇的大人全部上山淘宝,挖出的文物几乎全部让胡老二和胡司令以极低的价格收购,瓦沟镇也以此付出了代价,一场暴雨使得瓦沟镇变成了沼泽。 张虎娃前后左右瞅瞅,一层薄薄的雾霭罩满田埂,周围山上的云层越压越低,看样子天要下雨。张虎娃索性卸了牲畜,把铜佛爷用腰带扎在夹袄里边,然后扛起犁铧,朝家走。 走到家门口时张虎娃特别留意,发觉女婿张有贵正在家里,张虎娃站在院子里朝张有贵打招呼:“你先坐,我把牲畜拴在槽上。” 虽然是翁婿,两个人的年纪相差无几,那张有贵也真舍得出力,这才过去两个月时间,听说那花儿已经出现了妊娠反应。张有贵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制造生命,如果无人传宗接代,要那万贯家产无用。张有贵找张虎娃主要是来商量收购大烟事宜,无论干啥生意都没有大烟生意赚钱,张有贵对张虎娃怀有一颗感恩之心,既然帮扶老泰山就要帮到底,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 张有贵隔着门缝看见张虎娃直着腰把犁铧卸下,肚子好像怀了孕一般鼓起来一疙瘩,紧接着张虎娃牵着两头骡子进了牲畜圈,在里边折腾了好长时间,出来时肚子瘪了,脸上却显得有些不自然。 张有贵不傻,瓦沟镇的文物胡老二跟胡司令虽然收购了不少,但是肯定还有人宁肯饿死也不出售手里值钱的物件,看样子老泰山怀里肯定揣着什么东西,说不定是一件什么宝贝。 张虎娃开始洗脸,五六个孩子穿得焕然一新,老婆也显得精神,专门炒了一碟子鸡蛋一碟子洋芋,打发大儿子去街上沽回来半斤散酒。 翁婿俩对坐,就着鸡蛋和炒洋芋喝酒。张有贵首先开口:“赶快把麦子种上,腾出功夫跟上我收购一季大烟,贩卖大烟挣钱比扫树叶还容易。” 张虎娃却显得矜持:“咱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连个账都不会算,收购大烟岂不是给疙瘩添累赘?” 张有贵在心里骂道,你张虎娃猪吃桃核到仁(人)上才几天?就哈巴狗卧粪堆装大狗!可是表面上却笑嘻嘻地讥讽道:“当然,岳父大人看不上那几个小钱。” 张虎娃虽然日子过得穷,却能听得来里黑外白,明知道女婿张有贵酿(调侃)他,心想算了,咱上计较就是咱错。于是拿上明白装糊涂:“咱只知道两个比一个多,三个比四个少。有贵,你这个泰山是个啥人你还能不清楚?瓷怂(相当于笨蛋)一个。光知道蒸馍比糜子馍好吃。” 张有贵心想,看样子这张虎娃刚才怀里揣着绝对是件值钱的宝贝,害怕咱跟上他沾光,故意跟咱打哈哈。这人不长尾巴比驴难认,张虎娃连自己的女婿都想糊弄。表面上却端起酒杯给张虎娃敬酒:“当然,贩卖大烟是个危险活路,我二哥张德贵就是跟上贩卖大烟送命,官家不管就是合法,官家一抓就是死罪。也许岳父是对的,七十二行,种庄稼最强。” 张有贵说完,吃了几口菜,跳下炕,说他还忙,出门告辞。走到院子里,还朝牲畜圈那边看了一眼。 张虎娃坐着没动。看样子刚才进院时张有贵已经看见了张虎娃行动有点不正常,张有贵走后张虎娃首先想到要为那尊铜佛找个识货的买主赶快出手,反正这年月有钱比啥都强,有了钱咱也在瓦沟镇修一幢四合院,再也不让挖沟镇的人说我张虎娃跟上卖女子一夜暴富。 张虎娃吃饱、喝足,看天阴着,心里不知道怎么搞的有点咯噔,反正那铜佛也不大,最多三四斤重。他把铜鼎装进褡裢,听说凤栖城来了懂得文物的长安工匠,先让长安工匠看看,定个价,然后再找买主。 张虎娃把骑着的骡子拴在骡马大店,然后背着褡裢进了凤栖城,打听到长安工匠在十二能家住着,于是找到十二能家。十二能坐在病榻上问道:“乡党,你找长安工匠干啥?” 张虎娃多了一个心眼,对老人说:“有点小事。” 十二能不再问,但是告诉张虎娃:“长安工匠在邢副军长哪里。” 张虎娃也不知道邢副军长是多大的官,凤栖城也不大,找到邢副军长的官邸很容易。也没有怎么费事就找到了长安工匠,对长安工匠说明来意。接着拿出铜佛让长安工匠鉴定。 长安工匠拿出放大镜看得仔细,看完以后问张虎娃:“想卖多少钱?” 张虎娃反问道:“你看值多少钱?” 长安工匠想了好久,才说:“要不然这样,你在凤栖住下,一两天之内我给你回话。” 张虎娃把铜佛装进褡裢,心想,看样子这长安工匠动了心思,绝对是一件宝贝!张虎娃害怕有失,背着褡裢出了东城门,在骡马大店牵出骡子骑上,风驰电掣,一路向瓦沟镇飞奔。 上了驴尾巴梁,突然之间闪出几个蒙面盗贼,不由分说,掏出暗器把张虎娃刺死,然后劫得铜佛,消失在丛林之中。 第821章 米六一五十多岁了,从刘子丹谢子长陕北闹红开始,就一直在陕北和长安之间赶脚,当年四十岁不到的壮汉,转瞬间进入耄耋之年,老家伙赶脚从来不知道攒钱,挣多挣少顺手花完,一辈子喜欢三件事,赌博、逛窑子、抽大烟。前几年仗着年轻力壮,尽管每天走得很累,几口大烟抽的来劲,可是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那种想有一个家的愿望强烈。 可是世上事往往难遂人愿,米六一满怀希望去郭宇村相亲,结果连人都没有见上。没有见上人关系不大,米六一瞎猫逮了个死老鼠,开始从刘媒婆那里贩运大烟。 米六一本身就是个烟鬼,岂能看不来大烟的成色?刘媒婆跟漏斗子咕咕哝哝,漏斗子把那黑膏子用白老布包好,拿到三官庙里跟米六一交易。米六一看见上好的烟土两眼发亮,可惜他身上带的资金有限,只能买很少一部分,心里有些遗憾。 刘媒婆年轻守寡,也算一个女光棍,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米六一不像一个骗人的人,把自己平时积攒的一点银元拿出来,打算跟米六一合伙做大烟生意。 漏斗子傻眼了,把刘媒婆叫到一边,手指头戳到刘媒婆的前额,有点气急败坏:“我说亲家母,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有俩钱攒下给你自己做副棺材,别做那种丢了船撵桨的事情!” 谁知道刘媒婆却掉下一串泪珠:“亲家,我跟你不同,你儿子孙子一大堆,亲家母又精于算计,豹子对你又孝顺。而我,原来指望春花,现在看来春花连她也顾不了。我知道这有风险,但是必须给我娘俩淌出一条路来。不怕,你的大烟值多少钱我给你付多少钱,米六一骗得了我骗不了你。” 那米六一在屋子内听得明白,被刘媒婆的仗义感动,走出屋子对刘媒婆说:“不怕,我米六一这辈子确实骗过人,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骗你,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漏斗子从大烟坨子上用刀子割下一小块交给刘媒婆,说出的话也有情有义:“这一块膏子不要钱,算咱们亲戚一场,其他大烟按价付款,因为亲家母你也知道,我如今养活七八个孙子。” 刘媒婆不占那个便宜,坚持把所有的大烟放在一起过秤,过完秤米六一给自己留了一点零花,然后把所有的钱拿出来交给刘媒婆,刘媒婆跟漏斗子算清了烟账,然后一五一十给亲家把烟款付清,漏斗子终究过意不去,临走时把两块银元悄悄压在炕头。 米六一指着板匠说:“让你们那个小伙子跟着我。” 岂料刘媒婆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趁机给自己攒一点钱,以后当真死无葬身之处。” 米六一吃了几个干馍,灌了一肚子凉水,然后背起褡裢,临走时撂话:“我最多半个月回来。” 大约半个月后米六一当真从长安返回,贩运大烟当然比贩运枪支赚钱多,米六一竟然从白水买了一条毛驴,给刘媒婆驮回来一些大肉白面。 俗话说庙小妖风大,小寺庙里的尼姑和尚从来就没有那麽多的忌讳,他们不但吃肉而且还在一起鬼混,反正神仙是泥捏的,管不了会说话会思维、肉眼凡胎的活人,寺庙里发生的许多奇异怪事神仙们从来不跟任何人提及。那天晚上刘媒婆把三官庙里的炕烧得温热,早早哄憨面子、板匠两个孩子上炕睡觉,然后亲自给米六一铺了一条狗皮褥子,侍候米六一睡在三官庙的炕上。看米六一脱光衣服,裸露出骨瘦嶙峋的身子,内心里不知道怎么搞得,潮起来一股深深的暖意。山风从树林里穿过,带着尖刺的哨音,寒号子的叫声难听极了,仿佛灵魂在哭,一排排低矮的茅屋在暗夜里静默,屋子里演绎着不尽相同的人间传说。 然而,在三官庙的这条土炕上,六十多岁的刘媒婆面对五十多岁的米六一春心荡漾,也许那不叫春心,是严冬到来之前崖缝里开出的一朵黄花。米六一好像没有那种心思,但是却被刘媒婆烧出来的烟泡陶醉,老男人贪婪地抽着,过足烟瘾后翻过身酣睡。刘媒婆却在豆油灯下,把米六一的贴身皮坎肩翻过来,好像一个老女人为她的丈夫寻虱,赶脚的人把身上的虱子叫做“福牛”,那福牛究竟有多少?谁也无法数清,反正虱子多了不痒,有时端起饭碗挠头,虱子掉进饭碗里头。 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刘媒婆重新把灯挑亮,然后脱掉自己的衣服,看自己的双峰已经干瘪,内心里涌上来一种老之将至的心酸,那是一种无所顾忌的献身,也许是一种贪得无厌的索取,灯亮着,三官庙的三位神仙显得庄严而肃穆,刘媒婆索性不管不顾,用自己老树一般龟裂的身子紧贴着米六一的后背,枯树枝一般的双手搂着米六一的腰身,那一刻刘媒婆看见了,三官庙的三位神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原因,米六一的老爹爹给儿子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好听、简单而且好记。米六一也有过洞房花烛的时刻,那才叫刻骨铭心、那才叫终生难忘!娇羞的姑娘掀开盖头的瞬间,米六一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恨不能把媳妇吸进肚子里头。婚后的缠绵和恩爱自不待言,谁也不清楚米六一为什么最后成了光棍,反正米六一喝醉酒时曾经喊着自己媳妇的名字大哭:“**呀,我对不起你……” 恍惚中好像回归到新婚之夜,美丽的娇娘依偎在米六一身边,朦胧中米六一翻过身把心目中的娇娘搂紧,六十多岁的刘媒婆在米六一的怀里幸福地颤栗。 一股山风从门缝钻进,米六一很快地从幻觉中清醒,老家伙风流了一辈子,岂能不懂女人的心!看样子这个老女人也耐不住寂寞,期待着梅开二度。米六一没有厌恶,也没有嫌弃,反而把老女人搂得更紧,那一刻米六一不是为了索取,而是怀揣一颗报恩之心,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敢把价值不菲的大烟赊销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需要怎样的胆量和勇气?米六一纯碎是为了报答,用粗糙的手抚摸遍女人的全身,可是腿中间的棒棒子却软不塌塌地毫不给力,刘媒婆不介意男人能给她什么,六十岁的老女人期望值不高,只是期盼老年生活不再孤寂。 郭宇村没有人知道刘媒婆为自己找了一个老男人,郭宇村人也不会追究米六一整整一个冬天都从三官庙进进出出,至于贩运大烟之事,只要疙瘩不计较就行,反正米六一不管赚多少钱都交给刘媒婆保管,刘媒婆开始偷偷摸摸。后来公开在郭宇村收购大烟,收购的大烟不但交给米六一背往长安销售,其他赶脚的汉子也在刘媒婆那里购买大烟。米六一每次从长安返回时都在三官庙留宿,至于两个老男女睡在一起究竟干不干那些事情?只有三官庙里的神仙清楚。 第822章 日本特务田中自从归顺国民政府以后,行为做事可谓循规蹈矩,虽然反叛那阵子曾经掀起轩然大波,但是过后逐渐融入刘子房军长领导的国民军队之中,转瞬间已经过去七年,每日里田中身穿少校军服按时上班,履行一个军医的职责。凤栖虽然重兵把守,但是七年来基本上没有打过仗,田中的生活相对而言比较稳定。每日下班后中国妻子卢秀蓉已经做好饭摆上饭桌等待田中回家吃饭,一双儿女绕膝,在外人看来整个家庭和谐、稳定。 吃完饭按照习惯,田中总要打坐,田中打坐时雷打不动,嘴里不知道默念着什么,心里想了些啥只有田中心里清楚。 可是这一日田中正在打坐,猛然间从蒲团上跃起,迅速抽出腰间的手枪,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已经将田中的手腕抓住。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田中君,别激动,我绝对不是来要你的性命,现今有一桩生意,特请田中君帮助完成。” 田中知道七年来日本人一直惦记着他,去年此时,曾经有一个日本特务找过田中,要田中帮助做什么文物生意,但是田中不想打破目前的平静,田中眷恋着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田中的回答非常冷静:“田中奉劝您从哪里来,原回哪里去,因为就目前来讲,田中的行为受中国军队监督。” 对手嘿嘿一声冷笑:“田中君别忘记了大日本帝国的使命!不过这一次行动绝对安全,田中君也能得到相应的商业利益。” 田中心里清楚对方是一个职业杀手,不然的话不可能出入无人之境。田中也知道几年来国民党军队一直跟日本人有大烟生意。至于交战的双方怎样交易?田中并不清楚也不去打听,去年那个日本特务要田中帮助做什么文物生意,田中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以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特务又销声匿迹。战争年代人的生命本身就没有什么保障,更何况田中这种特殊身份。田中不可能摆脱日本人的惦记,就目前来说只能见机行事。田中说:“你只要不杀我,咱们坐下说话。” 对手把田中的手腕放开,田中把手枪放在桌子上。卢秀蓉早已经吓傻,保护着一双儿女躲在一边瞪着眼睛看着田中和那个日本人用日语说话,他们说的什么内容卢秀蓉并不清楚,但是卢秀蓉凭感觉意识到两个人已经和解,卢秀蓉颤颤栗栗地把孩子放开,给客人倒水,然后说:“客人请用茶。” 对方坐在桌子上,看了田中妻子和两个孩子一眼,依旧用日语说话:“昨日,一个中国农民在瓦沟镇附近被暗杀,据分析那农民身上带的东西价值连城,有人看见那农民进入凤栖城,可能找长安来的一个文物鉴定师鉴定什么文物,听说去过邢小蛮的官邸,又很快从那里出来,骑马火速返回瓦沟镇,结果在半路上遭遇不测。” 田中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好像在听一部天书,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昨日发生的事情,今日里这个日本同行怎么能了解得如此清楚?算了,世上事本来就无法深究。田中照旧用日语问对方:“需要我做点什么?” 同样都是日本人,相互间了解大和民族的性格,这些人行为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喜欢一条道儿走到黑。对方没有正面回答田中的提问,而是首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叫川岛,绰号山鹰。十年前就是田中君的上司,田中君一直接受川岛领导。正是川岛向田中君下达了诈降的指令,没想到弄假成真,田中君当真被中国军队利用。” 田中还是目无表情,因为田中清楚,就在田中诈降不久,日本曾经派特务来暗杀田中,子弹擦着田中的耳朵飞过,田中捡回了一条性命。如果说暗杀之前田中还对大日本帝国抱有幻想,暗杀田中之后这个日本人对天皇逐渐心冷,倒不是田中有意背叛,而是日本的特务机关已经把田中打入另类。 山鹰的绰号田中早都听说,想不到面对面谈话是在十年以后,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山鹰姑且不说,但是对手肯定不容易对付。田中端坐着,纹丝不动,显示出心理素质的稳定,那是一种意志的较量,田中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田中喔了一声,依旧问道:“川岛君希望田中做些什么?” 川岛依旧对田中进行心理进攻:“山鹰知道,山鹰的对面坐着一个优秀的日本军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心理素质过硬,这就是大日本帝国为什么战无不胜!” 川岛喝了一杯茶,久久不语,突然话题一转,直接给田中下达指令:“据分析,那个怀揣稀世珍宝的农民被邢小蛮杀害,那件文物肯定就在邢小蛮手中。我们没有必要去追究邢小蛮的行为动机,对日本人来说邢小蛮罪大恶极,这阵子邢小蛮还有利用价值,田中君可以通过侧面跟邢小蛮联系,弄清楚那件稀世珍宝究竟属于什么东西,然后对邢小蛮说,打算出高价购买那件宝贝。” 川岛说完后起身告辞,田中还是坐着没动,但是明显看出来田中还是受到了某种感染,神态中显示出吃惊。田中说了句:“不送。”目睹川岛从面前消失。 川岛走后田中立刻警告妻子卢秀蓉:“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听清楚了没有?” 卢秀蓉早都吓得魂不附体,颤声回答:“打死我都不敢说。” 第二天田中正常上班,一切如旧,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田中没有按照川岛的指令去找邢小蛮,因为田中知道,贸然去找反而会引起邢小蛮的警惕,必须瞅准一个适当的场合适当的机会。反正田中不想发财,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明哲保身。 过几天邢小蛮的儿子病了,指名要田中诊断。田中不是一个称职的特务,却是一个称职的医生,无论什么人找田中看病,田中都表现的一丝不苟。 邢小蛮把儿子当作掌上明珠,正因为有了儿子邢小蛮的欲望才开始膨胀,儿子病了邢小蛮不可能不心急如焚,邢小蛮不记前嫌,亲自为田中背药箱,把田中请到自己家里。 孩子发高烧,田中为孩子打针,然后谢绝了邢小蛮的饭局,背起药箱回到自己家里。一连三天田中准时为邢小蛮的儿子打针,直到小孩子的高烧退下去了,田中才勉强坐在邢小蛮家的桌子前,吃了邢小蛮的一顿佳肴美味。 吃饭间田中装着无意,说,最近河东过来一个日本人。 邢小蛮接上话头:“那个日本人我认识,绰号叫做山鹰。” 田中一般不会有什么表情,但是他还是略微吃惊,田中不再说啥,等待邢小蛮的下文。 果然,邢小蛮反问田中:“那个山鹰找你,是不是跟文物有关?” 田中终于耐不住了,这些人怎么了?为什么都有非常高超的侦探和反侦探能力,是不是自己的所有行为已经被双方掌控?田中感觉阴森恐怖,不寒而栗。 恍惚中邢小蛮好像在非常遥远的地方说话:“兄弟,不用害怕,这世道我算看清了,无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大家看中的是既得利益,无论是忠于天皇还是忠于蒋委员长,那些口号都是为了愚弄那些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的士兵,高官们躲在最安全的地方,谋算着怎样大发战争财,怎样贪得无厌地积累财富。” 田中感觉中有点耳鸣,他终于壮胆说了一句:“川岛说,邢副军长手里有一件稀世文物。只要你肯出手,报个价,川岛有意购买。” 邢小蛮叹一口气,说得轻松:“不至于一件,有许多。” 第823章 瓦沟镇历经几千年文化积淀,出土的文物涵盖了几十个朝代,最早出土的那两尊铜鼎属于仰韶文化末期,铜鼎上镌刻的象形文字极大地展现了中华文化的底蕴。而张虎娃耕地时发现的那尊鎏金铜佛相信属于北魏时期,因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瓦沟镇继续出土一组四十九尊北魏鎏金铜佛,这些铜佛全部为束腰实心,造型逼真,一尺以上的据说只有一尊,其他一寸至七寸不等,当年在省内引起轰动,最大的一尊铜佛在省文物馆保存,其余较小的四十八尊铜佛长期在县文物馆展出,九十年代文物馆失盗,一部分铜佛不翼而飞,至今都未破案,有人怀疑是内部蟊贼……怀疑仅仅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 长安工匠也不是半路出家,而是几代世袭,从明清年代老祖先就在八仙庵经营古董,从小耳濡目染,见证了无数稀世珍宝,根本不会看走眼。从看到鎏金铜佛的第一眼起,长安工匠就断定,这尊铜佛绝对属于稀世珍品!北魏铜佛一尺以上的极少,其价值无法估计。长安工匠当然并不认识张虎娃,也不便询问这尊铜佛是从哪里来的,他只是建议这个农民先住下来,然后再商量这尊铜佛的价格。 邢小蛮专门为长安工匠在办公室旁边隔出一间小屋,供长安工匠整理那些破碎的铜鼎。铜鼎的修复乃至造假绝非易事,也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工艺,长安工匠建议邢小蛮把这些碎片拉到长安去修复,可那邢小蛮不知道怎么搞得起了贼心,非要长安工匠在凤栖原地修复,需要几个人从长安请几个人,需要什么修复工具从长安带上来。长安工匠本来是鲁艺请到凤栖来制作凤凰图腾,想不到半路里揽了修复铜鼎的活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邢小蛮出口大方,答应铜鼎出售以后给长安工匠丰厚的分成,长安工匠当真被铜鼎丰厚的商业利益所蛊惑,匆匆把那凤凰图腾完工,一心一意投入到修复铜鼎之中。 张虎娃从邢小蛮的办公室走后,邢小蛮装着无意来到长安工匠修复铜鼎的小屋,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个农民找你干啥?” 长安工匠感觉没有必要隐瞒,况且购买那铜佛长安工匠本身就没有那个能力,于是实话实说:“刚才那农民拿一尊鎏金铜佛让我鉴定,那么大的鎏金实心铜佛属于稀世珍品。邢副军长如果有意——” 邢小蛮摇头,好像并不在意:“这两尊铜鼎是明善师傅放在我这里,要我帮忙修复,为了不负师父旨意,小蛮尽力为之,对于其它,小蛮没有那个兴趣。” 长安工匠一直对邢小蛮印象不错,感觉中邢小蛮是一个仗义讲信用的汉子。可是邢小蛮以上的表白让长安工匠有点疑心,感觉到邢副军长并没有说真话。不过长安工匠并不说破,江湖上说真话的人少,生意场上更无真言。长安工匠暗中思忖,看来这邢副军长并不简单…… 由于凤凰图腾已经完工,长安工匠从十二能家里搬出来,住进邢副军长办公室旁边的那间小屋,鲁艺也住进了卢师傅的工棚里,卢师傅的工棚紧靠瓦盆窑,冬天不用烧火也不冷。可是长安工匠的小屋却专门燃起一个烧煤的火炉,一日三餐由邢副军长的勤务兵亲自把饭送到长安工匠的小屋,邢小蛮每天早晨上班时总要来小屋内转转,关切地询问长安工匠还有什么要求。 自从那天那个农民从邢小蛮的办公室走后,长安工匠始终惦记着那尊铜佛,却不好意思对邢小蛮开口。那一天邢副军长去黄河岸边执行公务,把放置铜鼎的保险柜的钥匙交给身边的保管,保管打开保险柜时长安工匠站在旁边,无意中发现保险柜里有一尊铜佛! 长安工匠一眼看出,这尊铜佛跟他见到的、那个农民拿来让他鉴定的铜佛一模一样! 长安工匠只是感觉这邢副军长行为做事极不诚实,有蒙骗同行的嫌疑,无论黑道白道,任何行为都有一定的准则,邢小蛮不该背着自己去收购铜佛!长安工匠原来计划跟邢小蛮合伙,利用邢小蛮跟山西黑道头目的关系做文物生意,低档次的文物没有必要造假,造假的文物全是价值连城的精品,那工艺水平比新制作文物还难,关键是做旧,做旧如旧,要让对方看不出来瑕疵。 长安工匠并没有想到邢小蛮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农民下毒手!其实邢小蛮大可不必那样,张虎娃只是想卖几个钱,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点起色,邢副军长利用职权威胁恐吓那张虎娃,强迫张虎娃交出铜佛也能得到相同的目的。几年来邢小蛮在凤栖声望颇佳,几乎所有跟邢小蛮有交往的人都认为这个混混改邪归正,已经修成正果。想不到邢小蛮随着地位的提升欲望也在迅速膨胀,竟然谋财害命,不动声色地将张虎娃暗杀! 一个人被别人欺骗是什么感觉?只有长安工匠心里清楚。长安工匠仿佛嗅到了什么,有一种想不辞而别的冲动。 静下心来详细思考,长安工匠心态渐渐平衡,干这一行的谁不骗人?不骗人就发不了大财!从老祖先开始就学着制作赝品,八仙庵的文物市场真假参半。有时坑骗了一个客商,反过来还骂人家是瓷怂(相当于傻子)。既然自己常骗人,被别人骗一次又何方?反正你不仁我也不义,古董行里比任何行当都扑朔迷离,把你坑骗了算你倒霉! 长安工匠学得乖巧,不动声色。过几日长安工匠对邢副军长说:“这些铜鼎碎片已经全部整理完毕,现在要回长安一趟,一方面是把一些必要的修复工具拿上来,另一方面必须请两个行家来帮忙。” 邢小蛮不知是计,亲自陪长安工匠南下长安为修复铜鼎做准备。在长安邢小蛮生平第一次逛了八仙庵,看到了长安工匠确实实力不凡,从长安返回凤栖时长安工匠带了十几件古董,邢小蛮当然辨别不来真假,看那些文物件件都非常精美,当然喜不自禁。 长安工匠返回凤栖时还带了两个徒弟,一间小房子睡不下三个师傅,那两个徒弟就跟鲁艺一起,住在卢师傅的工棚里,卢师傅的工棚支起来小炉匠的火炉,把铜冶炼化开,倒进模子里,做成铜坯,然后在铜坯上精雕细刻,镌刻上各种不同的纹饰,把雕刻好的铜坯放进硫酸水里浸泡,出来时就变成了锈迹斑斑的“文物”。 整整一个冬天,邢小蛮就拿着长安工匠制造出来的“文物”跟日本人交易。要说那些文物全部是赝品也说不过去,只是真品不多而已。邢小蛮狡兔三窟,谁都不想得罪,既跟田中、川岛交易,又适当地给曹武直一些机会。那日本人一开始也非常讲信誉,一手钱一手货,货款两清。到后来日本人发觉上当,决心除掉邢小蛮这个恶棍。 第824章 谷凤谷鸣从黄河岸边捡回来的小姑娘贞子不知道患了一种什么病,日渐消瘦。玉女的儿子过满月那天,郭宇村来了胡司令、刘子房军长带领的慰问团以及为玉女和儿子检查身体的军医。在军人们轰轰烈烈上演军民一家亲的闹剧结束以后,郭宇村的人们站在路边欢送胡司令和刘子房军长离去。这时候谷凤谷鸣带着贞子跪在军人们的汽车面前,哭着哀求医生们为贞子治病。 汽车上下来几个军人,把三个孩子强行拉开,然后开车扬长而去。奇怪的是郭宇村没有人同情三个孩子,反而认为三个孩子是在为郭宇村抹黑。 这件事也就那么过去,谁也不会在意玉女的儿子满月之时郭宇村还发生过那么一段插曲。也许贞子年纪太小,经不住两个男孩子轮番进攻,也许三个孩子不懂得互相爱惜,以生命为代价,消耗体能。整整一个冬天,贞子睡在两个男孩子中间,依靠男孩子那一点体温维持生命。 三个孩子年纪太小,棒槌一辈子也活得可怜,为了讨得老班长的欢心,抱养了白菜的孩子,也就无暇顾及谷凤谷鸣和那小女孩贞子,直到有一天棒槌发现贞子走路摇摇晃晃,才有些吃惊地问道:“贞子你怎么了?” 贞子扑在棒槌的身上大哭:“娘,我可能活不了许久。” 棒槌这才发觉,这个小女孩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老女人同情小女孩,因为相互间都有相似的命运。 郭宇村的人们高高兴兴,正在准备过年,郭宇村因为有了疙瘩而显得空前兴旺。家家都从疙瘩那里分得了洋面,疙瘩还为郭宇村请来了大戏。那几日郭宇村几乎家家的客人爆满,周围村子的人都涌到郭宇村看戏。 相对而言棒槌的家里比较冷清,棒槌是从黄河岸边捡回来的女人,棒槌在周围的村子里举目无亲。那些日子谷凤谷鸣也无心看戏,两个孩子守在小女孩跟前,眼瞪着小女孩奄奄一息。 过年这几天棒槌也蒸了一些花贡,带着几个孩子到三官庙里祈福,穷人家有了病不知道请大夫,却到寺庙里祈求神仙保佑,两个男孩子一左一右扶着贞子走进三官庙,刘媒婆一见大吃一惊,对棒槌说:“这孩子得了黄疸病!” 三个孩子肯定听见了,贞子跪在蒲团上,眼睛里滚下了一串泪珠,棒槌怀里还抱着白菜的孩子,老班长正忙着跟瓦沟镇的熟人叙旧,没有一同前来祈福,看样子棒槌也显得无助,茫然地问道:“这孩子——” 棒槌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但是刘媒婆肯定知道棒槌想问什么。女人同情女人,刘媒婆的命运比棒槌好不到哪里去,刘媒婆显得热心:“我这里有一头毛驴,你让这小女孩骑上,让这两个男娃陪着女娃,赶快进城去给孩子看病。再耽搁可能就迟了。” 同在一个村子住着,棒槌也隐隐约约听说刘媒婆给她找了一个赶脚的男人,郭宇村没有人讥笑刘媒婆,流言和蜚语在郭宇村没有市场,郭宇村人一般不管别人的家长里短。这阵子棒槌看见从里屋里出来一条汉子,不言不语地拉出一条毛驴,给毛驴搭上鞍鞯。谷凤谷鸣给刘媒婆跪下磕头,然后把贞子扶上毛驴,他们还要回家准备,赶着毛驴朝家走。 因为老班长曾经在瓦沟镇驻军,回到家里老班长正跟一帮子熟人侃大山。老班长入赘棒槌家以后,棒槌为了讨得老班长欢心,把所有的财务就交与老班长管理,这阵子几个孩子要去凤栖看病,棒槌只得张口向老班长要钱。老班长一边谝闲一边想都没想掏出来两枚银元放在桌子边上,再也不问孩子的病究竟咋样。 棒槌出屋站在院子中间,不知道怎样向几个孩子交代,这两枚银元肯定不够,看病一定要多带一点钱。郭宇村人不缺钱花,棒槌这几年还全靠谷凤谷鸣挣钱。大过年的找人借钱有点难以启齿。 谷凤谷鸣从妈妈手里接过两枚银元,小孩子可能懂事了,反过来安慰妈妈不要难过。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妈妈,那个妈妈就叫做呼风雨,这阵子正在郭宇村住着,平日里谷凤谷鸣跟妈妈不怎么来往,但是小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隐约感到呼风雨可能正是他们的亲娘。两个孩子决定去找亲娘要钱,无论如何要把贞子从死亡线上救活。 正好嘎啦赶脚不在家,呼风雨看见两个亲生儿子非常感动,两个儿子叫呼风雨妈妈的瞬间,呼风雨答应的声音有点哽咽,两个女子向妈妈要钱,呼风雨都没有问一句要钱干啥?想都没想给了两个孩子十块银元。 一头毛驴在郭宇村到凤栖的山路上颠簸,贞子骑在毛驴背上裹一条被子,谷凤和谷鸣一前一后赶着毛驴行走,好像听说要在仙姑庵为玉女的儿子庆祝百岁,这人跟人不一样,冰火两重天,谷凤谷鸣和贞子远没有仙童玉女幸运。 三个孩子可能根本不会想那么多,贞子甚至能为有这两个哥哥而感动,骑在毛驴背上嘴里不知道哼着什么,也许是一首情歌,女孩子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生命即将完结,还在留恋人世间的那一抹阳光那一点温情。 路过仙姑庵时看见许多军人正在树林里忙碌,孩子们无暇顾及那些,再走十里路就到凤栖城。三个孩子都没有进过凤栖,凤栖对他们来说充满诱惑,孩子们谨记大人的嘱托,把毛驴寄存在东城外的骡马大店,然后两个男孩子扶着一个女孩子进城,谁料想在城门口被检查的士兵挡住,士兵们看女孩面黄肌瘦,担心这孩子有什么传染病,坚持不让三个孩子进城,孩子们急的大哭,引来了一大群围观的群众,大家议论纷纷,感觉守城的士兵有点太缺德。凤栖人有个特点,不畏官不怕事,当下就有人仗义执言,为三个孩子打抱不平。守城的士兵看人群越来越多,不得已把三个孩子放进城。 郭全忠已经离开郭宇村七年,对郭宇村的印象逐渐模糊,可是听说三个孩子来自郭宇村,内心里还是感觉到有点激动。那贞子一路颠簸,刚才在东城们洞子又跟那些士兵起了冲突,这阵子来到药铺早已经体力不支,看起来有点昏迷。郭全忠为病人诊脉,看见两个男孩子痴呆的脸,由不得震怒:“你俩个也忒大胆!这女孩差点跟上你们送命!那种地方不是谁想去就能去,这女子得的是崩漏!” 谷凤谷鸣不知道崩漏叫干啥,只知道女子下体不住地流血,有时也害怕,忍耐着不敢再干那种事情,可是过几天里边不流了,又有点忍耐不住。比如老鼠偷吃蜂蜜,尝着味道了就禁止不住。 两个男孩子被大夫的话恐吓,不由得浑身发抖,他俩颤栗着从身上掏出银元,双手给大夫捧上,然后下跪,拉起了哭腔:“大夫,行行好,救救贞子。” 郭全忠说得也是实情:“你俩起来吧,钱我暂时不收,先开几服药试试,凤栖城里你们有亲戚没有?今晚必须煎药,必须让病人把药喝下去。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这种病只能听天由命。” 两个孩子一筹莫展:“我们在凤栖俩眼墨黑,哪里有什么亲戚!” 郭全忠长叹一声:“我这里可以为你们煎药,可以不收你们的药钱。但是你们绝对不可在药铺留宿。我不是怕事,而是担不起责任。即使这病有了好转一年之内都不能再日!” 大夫能够做到这一点也就仁至义尽。谷凤谷鸣自然谢恩不尽,不管怎么说先给贞子吃药要紧。看着郭全忠抓好药,李娟在后院的火炉里放了一些木柴,然后把木柴点燃,把药锅搭在火炉上,告诉两个男孩子怎样煎药,两个孩子一边煎药一边拿出冷馍啃。郭全忠又去对门的叫驴子酒馆,为三个孩子端来三碗驴肉汤。 凤栖城虽然没有往年热闹,但是过年这几天仍然人群熙熙攘攘,谷凤谷鸣无暇顾及,服侍贞子喝了药,吃完饭,然后出了城,打算在骡马大店歇息。 可是店掌柜看见贞子病病恹恹,担心这孩子死在驿站,无论如何也不让三个孩子留宿,三个孩子无奈,只得把贞子扶上驴背,漫无目的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825章 张虎娃的老婆自从嫁给张虎娃以后,差不多一年生一个孩子,活下来五个,这在当年属于正常,农村的孩子夭折的居多。老大是个女孩,叫做花儿,被张虎娃巧施手段送与本家子地主张有贵为妻,老二是个男孩,叫做狗儿,老三又是个女孩,叫做小猫,老四是个男孩,叫做猪娃,老五是个女孩,叫做叶子。反正当年农村的孩子起名没有规律,猫儿狗儿地乱叫。 姐姐花儿出嫁时,弟弟狗儿十四岁,十四岁的男孩子基本上能够帮助爹爹干活。张虎娃犁地那天早晨,狗儿上山拾柴,回来时爹爹已经不见了,只是看见院子里放着犁铧和打碎的铧尖,问妈妈,妈妈说你爹可能去了凤栖。满以为爹爹去凤栖买铧尖,心想那铧尖瓦沟镇就有,没有必要去凤栖。 吃过早饭狗儿觉得好奇,究竟犁出了什么能把铧尖打碎?狗儿想到地里看看,农村的孩子基本上早熟,十四岁的男孩有时也能代替爹爹扶犁杖犁地。 狗儿来到张虎娃爹爹犁坏铧尖的地方,看那犁沟里散落着一些铜屑,立刻断定爹爹肯定挖出了什么东西!这在瓦沟镇属于正常,去冬今春,瓦沟镇曾经掀起一波淘宝浪潮,周围的群山差不多都被淘宝的人挖地三尺。狗儿虽然不敢断定爹爹究竟淘得什么宝贝,但是根据现场分析,那宝贝肯定是下暴雨时从山上冲刷下来的。 狗儿返回家问妈妈:“娘,你知道我大(爹)究竟挖出了什么东西?” 妈妈有些吃惊,详细地回忆了早晨张虎娃从地里回来的过程:“你大回来时正好你姐夫(张有贵)也来了,我没有看见你大究竟拿回家什么东西,只是翁婿俩好像心口不卯(说不到一起),你姐夫吃完饭后跳下炕就走,你姐夫走后你大给骡子搭上鞍鞯,鞍鞯上披一条褡裢,临出门时说他去一趟凤栖。” 尽管妈妈说得啰嗦,张狗儿还是耐心听完,狗儿已经懂事,也知道家里的光景过得起色多亏了张有贵资助,十四岁的孩子不愿意把张有贵叫“姐夫”,感觉中姐姐嫁给张有贵有点使得全家蒙羞。特别是小孩子听到瓦沟镇人的风凉话,那些话像锥子一样扎得心疼,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叫咱人穷? 既然铧尖已经破碎,狗儿无法下田犁地,但是十四岁的孩子也闲不住,于是把捡回来的山柴全部剁碎,当年农村的地广人稀,张虎娃盖房时隔出来差不多两亩地的院基,狗儿劈完柴后,又开始在院子里翻地,二妹子小猫十二岁了,负责看管弟弟妹妹。中午时分妈妈特意擀了些荞面,做了些胡萝卜洋芋白菜臊子,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张虎娃回来,妈妈只得先让几个孩子吃饭。吃完饭狗儿骑上一匹光身子马,对妈妈说:“娘,我去接我爹回来。” 这条山路狗儿非常熟悉,太阳从云层里露脸了,晚秋的山林树叶染上了红色,狗儿没有心情欣赏山林美景,只顾朝前赶路。正走间,看见自家的骡子一路狂奔而来,骡子身上看不见爹爹! 狗儿心里一沉,迎面把骡子挡住,那骡子看是自家主人,仰起脖子一阵长啸,好像要告诉狗儿发生了什么不幸。狗儿顺手牵住骡子缰绳,骑着马牵着骡子继续朝前走,走了大约有一里路,看见爹爹倒在血泊之中。 那是一桩疑案,连疙瘩也为之震惊。大家的分析如出一辙,杀人者肯定谋财害命!可是究竟是谁杀死了张虎娃、从张虎娃身上劫走了什么宝贝?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当然,张有贵也难逃嫌疑。 可是花儿虽然极度悲痛,内心里并不糊涂,她知道自己怀上了张有贵的身孕,多年以后这三进院子、万贯家产全归花儿肚子里的孩子所有。虽然还有俩个侄子,但是谁当家谁的儿子就能继承几乎所有,分给侄子的不会很多,说得过去就行。 花儿还能证明爹爹死去当天张有贵一直呆在家里,哪里都没有去。张有贵没有必要谋财害命,那胡司令胡老二来瓦沟镇时一直就在张有贵家住着,张有贵见识了数不清的古董。可是众人嘴里有毒,瓦沟镇的老百姓仇富心理不能说没有,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大家把一盆脏水全部泼到张有贵身上,谎言重复三次就成了真理,张虎娃死了,张有贵难辞其咎! 张虎娃的尸体被搬运回瓦沟镇,就停放在新修的院子中间。张姓族人不计前嫌,全部前来祭祀。张有贵也清楚身后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他的脊背,但是这阵子他不能有丝毫的疏忽。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从凤栖城运回瓦沟镇,场院内临时搭建起了大棚,张虎娃的丧葬仪式按照最高规格实施,绑纸花轿的工匠连夜加工,三起楼的花轿在当年算作顶尖之作,箍墓室的人用牛车拉来了许多石头,越是那样众人对张有贵的疑心越重,有人说张鱼儿(张有贵的老爹,其实埋葬张鱼儿也非常奢华,只是大家仇富心里作怪罢了)死时也没有这么隆重。 不管怎么说张虎娃还是在风水先生的指导下按照时分入殓送葬,所有帮忙的人吃了一顿荞面饸饹,这件事眼看着也就了结。那年月人们把生生死死看得很淡,要不是张虎娃非正常死亡,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闲话。 肯定张狗儿受到了同族什么人的教唆,不然的话爹爹死了几天张狗儿都没有发飙,眼看着众人即将散伙,张狗儿突然一手抓住姐夫张有贵的衣服领子一手拿一把杀猪刀,硬要张有贵把爹爹张虎娃之死交代清楚。那场面看起来一触即发,有人替张有贵捏一把汗,有人站在一边看水涨船高。 那几天疙瘩也一直给岳父帮忙,疙瘩根本不相信张有贵会谋财害命,看见十四岁的张狗儿对张有贵发飙,疙瘩不动声色,上前只轻轻一拨,张狗儿立刻倒退了几步,手上的杀猪刀也被另外一个山寨弟兄稍使手段没收。小孩子终究只有十四岁。根本不是大人们的对手。 张有贵上前想扇狗儿几个耳光,被花儿跪在地上把腿抱住。花儿哭着哀求张有贵放过弟弟:“狗儿肯定受人唆使,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么几天一直没有发凶?” 张有贵心疼花儿,花儿怀着他的骨肉。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张有贵把花儿扶起,说了一句话:“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埋了张虎娃以后,疙瘩也满心疑虑,这多年杀人越货的极少,即使想购买张虎娃的古董也不是没有可能,为什么要采取那么残忍的手段谋财害命!?张虎娃究竟得到了一件什么宝贝,竟然为此而送命? 疙瘩回到自己家里,看家里坐着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疙瘩认识,是曹武直手下一个弟兄,疙瘩以为此人是曹武直派来,于是问道:“武直兄派你来何事?” 那人突兀问道:“疙瘩,你知道是谁杀死了张虎娃?” 疙瘩立马警觉起来:“张虎娃之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人显得不慌不忙:“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事实,是邢小蛮杀死了张虎娃!” 疙瘩立刻头大如斗,耳朵嗡嗡作响。还来不及再问什么,那人已经夺门而出,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826章 过了年正月初二,李怀仁李怀信带着他们的妻子分别去给岳父岳母拜年,十二能家里由于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个回家探亲而客人爆满。李明秋勉强过岳父十二能家里应酬了一下,便借口身体不适,回到家里泡了一壶茶躺进躺椅里一边品茶一边摇晃。隔壁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哭声,那是竹叶在祭祀亡夫软馍和公爹铁算盘。这是凤栖习俗,人死后头三年除夕必须“请灵”,就是把亲人的亡灵请回家供奉,一般正月初三“送灵”,就是把亲人的亡灵原送回陵寝。除夕夜李明秋过隔壁院子在叔叔的牌位前烧香叩头,也给叔伯兄弟软馍上香,略表心意。其实别人包括怀德文秀都是做样子,最伤心的莫过于竹叶自己。 李明秋躺进躺椅里一边品茶一边静听兄弟媳妇一边痛哭一边倾诉,思想便有些游离,感觉中内心空虚。其实这阵子他什么都不缺,虽然不再在江湖上闯荡,但是在凤栖城里仍然跺一脚满城晃动,李明秋无论在什么场合出现,都能赢得体面和尊敬,尤其两个儿子在省城谋职,听说论职位比县长还大,李明秋应该感到知足。 可是人有时也弄不清为什么,总是有些遗憾有些失落,也许这辈子谋害别人太多,一闭上眼睛周围便影影绰绰……李明秋常常无缘无故一跃而起,好像丢失了什么满屋子乱寻,李明秋有时半夜一个人起来,在院子里一个人枯坐到天亮。满香也为此焦虑,按照当地习俗为李明秋做了一条红腰带,腰带上绑上许多木棒槌,据说棒槌驱邪。 可是屋子里一来客人李明秋常常谈笑风生,根本看不出李明秋精神有什么毛病,看样子李明秋还是害怕寂寞害怕空虚,总想在人多的地方表现自己。 往年这阵子李明秋家里车水马龙,几乎所有跟李明秋有生意往来的人都争相前来进贡,李明秋迎来送往,看起来满面红光。可是一九四三年的大年初二李明秋一个人形单影只,躺在自家屋子的客厅里喝茶。 恍惚中好像一只蜜蜂蜇了一下,李明秋一下子从躺椅上跃起,感觉中还有一件大事没有了结,有点迫不及待有点情绪昂奋。昨晚满香哭了半夜,主要是思念小女李妍。这已经成为习惯,每年过年满香都哭,一条儿女一条心,李明秋这辈子最失算的是不该匆匆忙忙让年贵明把李妍带往延安。 可是李明秋还有一个小儿子,这个小儿子同样是李明秋的牵挂,不经意的一次外遇,让半老徐娘张凤(蜇驴蜂)怀上了李明秋的骨肉,光阴荏苒,转瞬间已经四年,李明秋的小儿子已经三岁了。要说李明秋没有尽到当爹的责任说不过去,四年来李明秋为了这个小儿子也费尽了心思,甚至产生了想把张凤接到凤栖一起生活的愿望,不惜出重金在西门外为张凤和他的小儿子盖房。可是世上事总是那样阴差阳错,张凤晚上睡在女儿文秀家里挨了暗锉(吃了暗亏,被亲家软馍糟蹋)。从此后张凤再也不进凤栖城,李明秋也没有办法。 人对人的思念往往带着不可遏制的牵挂,李明秋这阵子特别想念张凤母子俩。那蜇驴蜂绝非一般的女人,半老徐娘尚能引起李明秋的青睐,李明秋即使想跟青涩女睡觉也不会有人阻拦,李明秋这辈子虽然睡过女人无数,能让李明秋动心的女人不多,连牡丹红那样的女人都没能让李明秋为之倾心,蜇驴蜂的魅力一定有过人之处,竟然用一个孩子拴住了李明秋的心。 这几年李明秋也不再喂养骡马,李明秋想去那里直接去找亲家刘子房借汽车,刘军长从来没有让李明秋为难,总是对李明秋有求必应。可是这阵子李明秋站在自家院子内有点犹豫,李明秋感觉借车没有正当理由,假如刘军长问李明秋借车干啥,李明秋应该怎样回答? 李明秋决定去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去租两匹骡马,一匹驮东西,一匹自己骑上。反正人有时也要学会随遇而安,以后有事尽量不麻烦亲家。 可是东城门外的驿站掌柜偏不给李明秋租借牲畜。李明秋故意问道:“咋啦?害怕我不给钱?” 店掌柜两手一摊,显得一筹莫展:“李掌柜在凤栖算得上祖师爷,万一出啥事咱无法承担。叫你的儿子来,借几匹都行,不要一分钱。” 李明秋走出骡马大店站在官道上,正好看见一辆汽车姗姗而来,汽车开到李明秋面前自动停下,开车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李怀仁。 儿子把汽车停在路边探出头来,问道:“爸爸,你站在这里做甚么?” 李明秋看汽车里坐着儿子媳妇和亲家母,知道他们是去仙姑庵烧香,反正不论穷人富人,大家对神仙绝对忠诚。李明秋吱唔着答非所问:“听说仙姑庵唱大戏?” 仙姑庵唱大戏是除夕,据说是为了给楞木的孙子庆祝百岁。李明秋跟楞木有过不薄的交往,两个人曾经一同赶脚做生意。但是除夕那天仙姑庵没有看见李明秋出现,逝去的岁月已经淡出李明秋的心底。亲家母坐在汽车里跟李明秋打招呼:“亲家新年贺喜。” 李明秋回答:“同喜。” 紧接着他对儿子说:“你们回去吧,我出来转转。” 李明秋眼看着儿子把汽车开进东城门,虽然两个儿子已经知道老爸宝刀不老,跟另外一个女人鬼混给他们生下一个弟弟。这在当年不稀罕,那一个土豪不是妻妾成群?但是李明秋绝对不可能让儿子用汽车拉他去郭宇村约会情人。突然之间记起,邢小蛮已经当了副军长,李明秋还没有求过邢小蛮一回,何不找邢小蛮借车?相信邢小蛮绝对不会驳回。 凤栖城的新年看起来比往年冷清了许多,人们还没有走出去年麦子绝收带来的萧条。李明秋走进邢小蛮居住的巷子,猛然间看见屋顶上有一条人影,多年来形成的警觉让李明秋意识到,邢小蛮危在旦夕!李明秋不假思索掏出手枪对准那人影就射。满城的人听见枪声四下里逃散,屋顶上的黑影迅速逃逸得无影无踪。 只见邢小蛮若无其事地出来站在自家门口欢迎李明秋。李明秋惊魂未散,问邢小蛮:“刚才屋顶上有刺客,你发觉了没有?” 邢小蛮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是一个日本特务,相互间的积怨一时难以跟李兄说清。小蛮早有防备,姐夫刚才的动作是等于帮助那家伙逃过一劫。” 李明秋仰天长叹:“小蛮贤弟,我们整日这样把脑袋提在手里博弈,究竟为了什么?” 邢小蛮好像入道很深:“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块绝对安全的地方。” 李明秋和邢小蛮携手进入里屋,李明秋看屋子里还有三个个客人,一个客人李明秋认识,那是八条腿的女人葛老太婆,另外一个客人是一个胖和尚,李明秋只是听说,还有一个客人让李明秋吃惊,怎么田中也在这里?李明秋知道,有一段时间,田中跟邢小蛮曾经是死敌。 李明秋知道这几个人都是武林高手,跟大家一一抱拳施礼,李明秋也不好意思离开,只得勉强坐在桌子旁边,跟大家对饮了几杯,接着李明秋说明来意:“本来是想找小蛮贤弟借车,想去一下郭宇村——” 话还没有说完,邢小蛮立刻打断:“不借!今天你就在这里喝酒!” 李明秋尴尬地笑笑:“这人官做大了,架子也大了。” 邢小蛮索性把话说明:“那个刺客这阵子正在去郭宇村的路上,姐夫,小蛮是为你担心。” 第827章 说好了秦腔戏班子腊月二十五在郭宇村挂灯(开演),正月十六结束,连续演二十二天大戏,每天戏五十块大洋,灯头(领班)只收一千元,其余两天戏是戏班子送与郭宇村白看。 可是除夕这天戏班子在何仙姑的纵容下挪到仙姑庵开演。白天给玉女的孩子过完百岁,晚上就到了除夕,疙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提前打道回府,中午戏散场后当地驻军派几辆汽车把玉女和孩子以及郭宇村的部分村民送回郭宇村,原来戏班子是用几辆牛车拉到郭宇村,又用牛车从郭宇村拉到仙姑庵,可是这阵子曲终人散,但剩下戏班子无人照应。 仙姑庵的大殿里前来进贡的信男善女络绎不绝,何仙姑手持烟锅子半躺在卧榻上闭目养神,老尼姑(豆瓜娘)身穿道袍站在供桌旁边招呼着前来上香进贡的香客,一个小男孩(杨九娃之子杨勇)手执拂尘站在一边拉着稚嫩的唱腔为香客们祈福。 灯头(领班)进入仙姑庵也为娘娘烧了香,然后站起身小心问半闭着眼睛的何仙姑:“神仙,晚上是否继续挂灯(开演)?” 何仙姑微启双眼,问得唐突:“儿子,老妪怎么不认识你?” 灯头苦笑,他无法跟何仙姑发火,只得解释:“我是灯头。” 站在一边的老尼解释:“他是唱戏的领班,问夜里再演不演戏?” 何仙姑坐起,骂道:“疙瘩这龟儿子去了哪里?演戏哪有只演一场的道理?黑地里(晚上)继续演!你找疙瘩要钱。” 灯头陪着小心:“神仙,奴才不敢说要钱,但是,几十名唱戏的还没有吃饭。” 事实上还有许多戏迷没有走,他们看见幕布还在挂着,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子还没有拆,宁肯不回家吃年夜饭也要看戏。中午当地驻军拉来几十笼蒸馍,戏子们正在唱戏,总以为唱完戏有人管饭,谁知道蒸馍被前来跟庙会的老百姓抢完了,把唱戏的凉在那里。 何仙姑叼着烟锅子下了卧榻,来到院子里,那些当兵的轰轰烈烈地做完秀以后全部撤离,整个树林里一片狼藉。何仙姑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给这几十名唱戏的管饭确实成了问题,前半年大旱时仙姑庵确实支过舍饭锅,可那舍饭锅后来又被运往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供桌上的贡品有限,地道里的秘密又无法让香客们发现。不要说管饭,烧一锅开水都难。 关键时候还是仙姑庵平日里主持事务的老尼(豆瓜娘)出了个好主意,她建议家住附近的香客和戏迷每人带俩个戏子回家吃饭,仙姑庵给每个戏子补助五毛钱的饭钱。 除夕夜里仙姑庵的大戏开演很晚,但是一直演到第二天拂晓。演完戏后灯头没有敢耽搁,连夜雇人把戏箱、幕布拉运到凤栖城隍庙,城隍庙是戏班子的根据地,只要回到城隍庙就有办法。 大年初一疙瘩在家里给娘拜了年,吃完饺子,才叫上安远、林丑牛两个保镖一直往仙姑庵赶。疙瘩也认为他昨日里不打招呼回到郭宇村有点唐突,人有时心里烦躁做事就容易失去理智,静下心来细想,大丈夫能软能硬,该低头时必须低头,弓硬容易断弦,人硬容易断筋,昨天的局面最后还是要疙瘩来收场。 三个人骑三匹马,响午时分来到仙姑庵,看戏台子已经拆掉,戏班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三个人一同进入仙姑庵,想找何仙姑问个仔细。谁知道那何仙姑见了疙瘩二话不说,手执烟锅子端直向疙瘩头上砸来,疙瘩头一偏躲过,肩膀上挨了重重一击。 何仙姑的烟锅子绝非等闲,疙瘩疼得大叫一声。两个随身保镖想向前施救,不知道怎么搞得定在哪里。关键时刻还是安远比较机灵,安远想起来他在仙姑庵寄宿的日子,叫了何仙姑一声娘,然后振振有词:“娘您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对疙瘩下手?昨天是除夕,疙瘩寨主要回山寨为杨九娃大大请灵。” 其实请灵之事疙瘩早有安排,疙瘩早都指示顾俊山除夕这天为杨九娃安排祭祀的牌位,除夕这天还当真有几个老土匪为杨九娃烧香,无非是设一张供桌而已。疙瘩都没有想到,安远竟然用请灵这件事为疙瘩开脱。 何仙姑再没有说什么,何仙姑不会认错。何仙姑看疙瘩的肩膀已经脱臼,上前抓住疙瘩的胳膊猛摇了几下,为疙瘩复位。 疙瘩出了一身汗,呲牙咧嘴地问道:“老神仙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对疙瘩下手?” 何仙姑一笑露出满嘴黄牙:“老妪让你小子长长记性。” 小杨勇看见何仙姑教训疙瘩,站在一边添盐加醋:“大娘,郭麻子叔叔说,是疙瘩害死了我爹!郭麻子叔叔要我长大以后一定要为爹爹报仇。” 如果周围没有别人,疙瘩真想一把把杨勇捏碎!疙瘩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疙瘩感觉到浑身抽筋。 岂料何仙姑却说:“小孩子家不懂啥,不要乱讲!疙瘩绝对不是那样的人,郭麻子那瞎怂(坏蛋)在胡说。” 疙瘩转身走出仙姑庵,翻身上马的瞬间,听到何仙姑在身后叮咛:“疙瘩,小孩子嘴无遮拦,大丈夫肚里撑船。” 疙瘩回头,把马缰绳又交给安远,单膝跪地,面对何仙姑抱拳:“谢神仙指点,疙瘩知道怎样做人就是。” 何仙姑讥讽:“老妪看你小子心口不一。还有,昨日仙姑庵包场子唱戏的费用本应由疙瘩支付。” 疙瘩想说:“神仙还在乎那几个小钱?”疙瘩终于没有开口,疙瘩上马时打了一个趔趄,内心里翻江倒海,杀人的欲望油然而生。 疙瘩想砍下郭麻子的人头,洗刷身上的耻辱!疙瘩曾经为了一句听来的闲话而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疙瘩原来曾经认为郭麻子李明秋不会怀疑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因为疙瘩亲手处决了香玉(麦穗),那一刻疙瘩究竟什么感受?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可是今天,大年初一,疙瘩当着仙姑庵菩萨的面,从杨九娃儿子杨勇的嘴里得知,郭麻子原来认定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教唆杨勇长大以后为杨九娃报仇! 疙瘩上马后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直冲凤栖县城。可是那马儿在树林里转了许久,始终走不出柏树林子。柏树林不大,只有几十颗柏树,可是曾经有几次疙瘩在柏树林里迷路,马儿围着柏树转圈,无论疙瘩怎样抽打都不肯从林子里走出。一个声音在耳朵边响起:“疙瘩,回去吧,你娘、你的大老婆小老婆、还有你的儿子和闺女在家里等你……” 疙瘩回头一看,影影绰绰看见了何仙姑。疙瘩大吼一声:“咱哪里都不去,咱回郭宇村!” 那马儿善解人意,立刻冲出柏树林,上了驴尾巴梁,朝郭宇村飞奔。 远远地,疙瘩看见,歪脖子树下站着两个女人,那女人是那样的熟悉。疙瘩心热了,喊了一声:“娘!”策马来到歪脖树下。 果然是娘。结发妻洋芋陪娘在村口瞭望。娘说,疙瘩早晨走后,她的眼眶跳得厉害,担心疙瘩遇到什么不测,这阵子看见疙瘩平安回来,娘才放心。 疙瘩突然感到,这一切都是暗示,暗示疙瘩再不能有任何凶杀之心。 第828章 一年多以前姜秉公的大老婆跟长工头儿王世勇的苟且之事败露以后,大老婆含羞自杀,白水娘家寻衅闹事,千钧一发之时刘子房军长派了一个团的兵力驰援狮泉镇,避免了一场大的血案。由于凤栖县城太小,驻军过于集中,事件平息以后刘军长没有从狮泉镇撤军,那一个团的兵力继续驻扎狮泉镇。 凤栖驻军属于胡宗南司令的精锐,七年来胡宗南司令对这支部队的给养足额发放,还没有出现过拖欠官兵军饷的现象。好像没有老百姓慰劳军队的习惯,凤栖驻军的给养全部从关中用汽车拉运。 狮泉镇历史上没有过驻军,姜秉公的民团负责狮泉镇的治安,事实上许多年来狮泉镇跟白水县的恩怨情仇无法理清,大家都有联姻,界限模糊,为争地权小摩擦不断。不过不会发生大的冲突,因为相互间有密如蛛网一般的亲戚。反正你一进入狮泉镇就好像到了关中,这里的风俗习惯跟关中相似。 团长姓陈,大家叫他陈团长,管理着九个步兵连,一个机枪连,连团部辎重大约有七八百人。当年步兵连也是一百二十人建制,但是不知道怎么搞得所有的连队都兵源不足,一个连队最多也就七八十人,凤栖驻军谎称一万多人,十足兵源究竟有多少只怕刘军长也无法说清。反正胡司令按照部队造册发响,究竟有多少人吃空饷?怕是一笔糊涂账。 算了,军队内部的事,跟老百姓关系不大。陈团长帮助姜秉公平息了跟白水亲戚的一场命案冲突,姜秉公当然对陈团长感恩不尽,两个人滴血盟誓,义结金兰。 老实说姜秉公也不想跟白水人把事情弄僵,白水也是狮泉镇通往长安的必经之路,南来北往的脚夫喜欢在狮泉镇歇脚,因为这里没有重兵把守,沿路检查相对较松。狮泉镇也因此而百业兴旺,加之周围土地较多,气候温和,老百姓相对而言比较富裕,如果跟白水势不两立等于自断财路,这一点姜秉公心里清楚。 部队驻军狮泉镇前几个月相对而言比较稳定,姜秉公的民团协助陈团长在离狮泉镇二里路远的地方盖起来几十间茅屋,陈团长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能当上团长也确实不易。前一段时期刚刚出钱在烟花巷为自己买得一个女人,当年凤栖驻军团以上军官允许带家属,陈团长看狮泉镇的地盘不错,部队驻军稳定下来以后,陈团长也把自己的家眷带到狮泉镇安家。 想不到姜秉公从凤栖城带回来的小妾秋月跟陈团长的女人同在一起出道,相互间早就认识,两个女人当然不能互揭老底,但是都有几乎相同的命运,所不同的是,姜秉公的小妾已经绿叶成荫子满枝,而陈团长的女人肚子瘪瘪的看起来犹如出水芙蓉楚楚动人。 逢年过节,姜秉公总要杀两头猪、宰几只羊,让民团弟兄抬上,敲锣打鼓,给陈团长送去,陈团长照旧留大家吃一顿饭,民团的弟兄们和兵痞们互相间喝酒划拳,称兄道弟,看起来非常仗义。 神仙造人,造了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男人女人之间的那些破事,演绎出无数风流。狮泉镇地处南北交通的要道,无论是赶着骆驼、骡马大队往返于内蒙和长安之间的汉子,还是身背褡裢走小路穿梭于延安和长安之间的脚夫,大家一般都要在狮泉镇歇脚,在狮泉镇才开始分路,赶牲畜的汉子走凤栖,身背褡裢的脚夫沿着黄河北上,在甘泉或者南泥湾跟八路军接头。 汉子们辛辛苦苦,全部目的只有一个,挣钱。挣钱干啥?干两件事,一件是吃,另外一件就是日。常见汉子们带着不三不四的女人在驿站住宿,店掌柜从来不问那些女人跟汉子们的隶属关系,常常听到女人们半夜里发出母猫叫春般的喊声,大家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也有晚上住进去一个活人,第二天早晨拉出来一具死尸,亏死亏死,把死人装进褡裢里驮在马背上,扔进山沟里喂狼,不会有人追究。 脚夫们干那些事比较随意,当兵的却不太容易。据说一个好的连长必须适时调节弟兄们的****,国民党军队在男女作风问题上对士兵管理不甚严格,当兵的没有复员之说,有人当了几十年老兵,不安慰一下槌子说不过去。自从陈团长驻军狮泉镇以后,花边新闻不断,姜秉公也不甚理睬,那种事儿神仙也管不了,反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喜的是,由于秋月的出现,一年以后姜家的大宅院内竟然接连不断地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姜秉公宝刀不老,竟然把几个老婆全都弄得怀了孕。那种姜秉公是条骡子(不会生育)的谣言不攻自破。弟弟江秉乾自知对哥哥做下亏心事,在渭南一心一意经营商铺,逢年过节都很少回来,回来也住一两天就走,见了哥哥姜秉公有点神色黯淡。倒是侄子姜振东有时协助伯伯处理一些家族内部事务,看起来比他爹爹江秉乾老练。 一条二里路长的单边街,经营什么的都有。也有一条烟花巷,一个鸨儿经管着被脚夫们丢弃或者走投无路自卖本身的妓女,女人们谈不上有什么姿色,只是腿中间有个窟窿。男人们住进去解决临时困难,谁也不会对那些黄脸婆动真情。 可是当兵的别无选择,只能积攒几个钱到烟花巷去临时消魂,闭着眼睛都一样,有时干那种事情还得排队,烟花巷生意随着部队的到来,空前火爆。 狮泉镇的大街上,出现了一道风景,瓦盆瓦罐两个女人,由于经不住她们的男人姜祟子姜锥子的威胁利诱,用假死来恐吓姜秉公,企图讹诈姜秉公一笔钱财,想不到被姜秉公识破阴谋,两个女人也不知道是假疯还是真疯,反正疯了,脱了裤子在狮泉镇的大街上疯唱疯走。 那些日子姜秉公把自己关进宅院内,感觉晦气。正好陈团长前来串门,两个新结识的挚友喝酒,他们的两个夫人作陪。同是妓女出身,陈团长的女人看起来妖艳许多,相较之下姜秉公的女人却显得稚嫩,两个女人各有特色,都会笼络她们的丈夫,看起来小鸟依人。 正喝酒时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姜秉公唉叹一声,喝一杯酒,低下头,显得闷闷不乐。 狮泉镇就那么大,有关姜秉公和两个女人的风流韵事陈团长前几天就听说,反正各种版本都有,谁也辨不来真假,闲话淹死人。陈团长早都想报答姜秉公的知遇之恩,可是苦于没有机会。这阵子看见姜秉公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朝两个女人使使眼色,两个女人会意,相随着去后院秋菊的寝室看秋菊的儿子。 看着两个女人走出屋子,陈团长对姜秉公抱拳:“是不是把瓦盆瓦罐哪两个****除却?一解姜兄心头之患?” 姜秉公摇头:“除却(弄死)倒不必,想办法把哪两个黑老鸹吆远,免得看着扎眼。倒是姜祟子姜锥子那两个货留在狮泉镇是个祸害。” 能当上团长的人,证明智商也还不低,陈团长岂能听不来姜秉公的画外之音?那姜祟子姜锥子一辈子不务正业,吃软饭耍赌博卖尻子嫖****戳弄是非无恶不作。那一日两个混混在赌博场伸长脖子看了一天摇宝,天黑时走出赌场才感觉饥肠辘辘肚子饿得发慌。这时候黑暗中有人朝他们招手,两个混混知道生意来了,反正这世界大了什么事都有,有人就爱走后门日尻子,那屎罐子有时也让人回味无穷。姜祟子姜锥子没有看清是几个人,反正那几个人把一条褡裢撕做两半捅在两个混混的脑袋上,然后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好像干那种事的人很多,姜锥子姜祟子开始还感觉可以,到后来逐渐体力不支,再到后来就昏迷不醒,猛然间感觉血管炸裂,紧接着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 姜祟子姜锥子失踪了好长时间,狮泉镇的人竟浑然不觉。直到除夕姜家族人拜影(祭祖),司仪高喊姜祟子姜锥子的名字,不见有人答应。 相对而言那瓦盆瓦罐的下场却要好点,那两个女人被掳进军营,让军人们糟蹋的奄奄一息,后来听说卖给赶脚的脚夫,脚夫把女人装进褡裢里驮进长安城,长安城里的青楼多得数不清。 第829章 除夕夜,有人在常有理的包子店门前设了一张祭桌,祭桌上摆着几碗祭饭,还摆着两盘花贡,一支蜡烛在风中摇曳,几支紫香在暗夜中闪着火星。 渐渐地祭祀的人越来越多,常有理在凤栖城也算一家老户,几代人靠卖包子为生,一辈子与人无怨与世无争,谁也不曾想到祸从天降,几个夜巡的国民党士兵看见在包子店里卖包子的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媳妇有点姿色,将两个儿子媳妇强行奸污,从此后厄运接连不断,一家人把包子店关门,举家迁往郭宇村谋生,谁料想祸不单行,常有理跟随儿子南下长安赶脚时又被国民党士兵打死在渭南检查站的门前。 岁月如梭、往事如烟,转瞬间过去一年半,凤栖人只是听说渭南检查站的士兵从常有理身上搜索出了大烟……大烟在当年已经泛滥,国民党士兵不抽大烟的极少,一个老汉带点大烟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大事,可是常有理就那么倒霉,仅仅因为不懂规矩,就做了国民党士兵的枪下冤魂。 冤死的人太多,一个区区的老百姓算不了什么。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和全家自从逃走后再没有回来,实际上常建生常桂生每次赶脚都路过凤栖,短短几步路犹如隔着千山万水,两条汉子害怕当地驻军认出他们,从来没有进入东城门看看家里。凤栖城寸土寸金,有人曾经给弟兄俩捎话,想租下那间包子铺经营其他。可是弟兄俩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宁肯让门面闲置在哪里也不肯转让。 其实这件事不用追究,那祭桌实乃地不平(邓金元)所设,两个人在凤栖虽然相处了几十年,但是以前基本上不甚往来,偶然间在郭宇村相遇,相互间也没有什么深交。可是地不平总有点兔死狐悲的忧伤,去年老邓就曾经有过设祭桌的打算,被两个儿子极力阻止,儿子说当今社会活人连命都保不住,还怀念死者作甚?况且设祭桌是儿子的责任,常建生常桂生都不惦记他们的大大(爹爹),咱们瞎忙活作甚? 可是今年邓金元大病一场,恍惚中感觉到自己跟常有理同病相怜,那种祭祀常有理的愿望强烈。由于老大(爹)生病,久久无法痊愈,邓银川邓铜川和他们的媳妇只能在凤栖老家过年。疙瘩也来探视过老人,眼看着老人的病情日益加重,中医西医都无法具体诊断老人究竟得了啥病,两个儿子甚至商量为邓金元准备后事。谁知道李明秋探视以后不知道对邓金元说了一些什么,老人的病情竟然逐渐有些好转,到了除夕竟然能够下炕走动,在凤栖街上转转。 看来邓金元得的是心病,心病难医。不过邓金元想开了,那种忧郁和自责便慢慢从心内剔除,是呀,也许是无意,看两个儿子媳妇毫不在乎,她俩睡着了,把大腿和胳膊压在公爹身上是一种极其自然的行为。两个儿子更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们不在家的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不会相信老爹爹会跟他们的媳妇有什么苟且行为。心病还得心药解,李明秋的几句话说到邓金元的心里。看起来还是自己多疑,一家子人只是为邓金元的病情着急,弟兄俩也曾经端着香盘去城隍庙里给老大许愿,看老大逐渐好转,还在商量着请一台大戏。 除夕的中午习惯吃擀长面,邓金元家没有存粮,常常是集市上籴粮,吃完了再籴,遇到灾荒年也就有点心里不踏实。好在两个儿子跟上疙瘩干事,一家人吃粮问题不用着慌。前几天疙瘩已经派弟兄把几袋子洋面送到邓金元家里,邓金元老婆蒸了许多花贡,打算大年初一早晨让两个儿子端上去寺庙里进香,那是几千年沿袭下来的习俗,初一早晨家家都去庙里祈福。 可是吃完中午饭邓金元却说,今年无论如何要给常有理设一张祭桌。两个儿子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但是他们再没有违背大大的旨意,一家人不要常有理动手,便商量着把祭桌设在临街常有理的包子铺,这样全凤栖人都能看见,也算为邓金元扬名。邓金元首先在家里祭拜了祖先的牌位,然后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给常有理烧香。 凤栖人都很奇怪,随即释然,感觉中给常有理烧一炷香非常自然,好像不需要任何人动员,大家都非常自然地来到祭桌前为一个老邻居烧香叩拜,尽一点思念之情。 这几年由于八路军对军用物资需求激增,赶脚的队伍不断扩大,沿路的国民党检查站也不怎么检查,张东仓张东梅他们过年也不停歇。原计划两支骡马队除夕赶到凤栖,分开歇脚在东城门外和年贵元新开的驿站,留一两个人照看牲畜,其余的人回家跟亲人团聚。 可是大家下了驴尾巴梁时已经天黑,看样子除夕赶回家已经半夜。不管怎么说一进入凤栖大家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尤其几个刚娶了媳妇不久的年轻人,听说焦妮娜焦晓娜已经生了孩子,可是张东仓金智清还没有顾得上回家享受当爹爹的喜悦,今晚终于可以圆梦了,大家兴奋异常。 一百多匹骡马汇聚一起,十几个赶脚的汉子欢聚一堂,沿路的气势可谓宏伟,骡马大队到了凤栖才分作两队,一队南下路过中铺(黄陵)出铜川直达长安。另外一队东进南下路过狮泉镇通过白水渭南就来到长安东城门外的霸河,霸河边的一个村子有八路军的据点。 正走间大家突然看见前面有几个黑点,隐隐约约传来哭声,那哭声显得稚嫩,除夕夜里是谁在哭? 感觉不来什么,只是有点沉重,我们多灾多难的国家,有多少劳苦大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赶脚的汉子们常常遇到饿得筋疲力尽的灾民,大多给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大家碰在一起了,赶脚的汉子看见三个孩子赶着一头毛驴站在路边。 那谷凤谷鸣认识张东仓,怯怯地叫了一声:“东仓哥。” 大家围上来,却对三个孩子没有印象。这也难怪,赶脚的汉子不常在郭宇村居住,他们不认识孩子,孩子们却对他们有印象。 谷凤谷鸣哭着对大哥哥大姐姐谈了他们的遭遇:“我们是郭宇村人,小妹妹病了,带妹妹去凤栖城看病,看完病没有地方睡觉,只得朝回走。” 也许这就叫做机缘,三个孩子遇到了一群好心的大哥哥大姐姐,赶脚的汉子们当机立断,把三个孩子重新带回骡马大店。 店掌柜看见三个孩子重新返回,对葛有信说:“那个女孩可能活不过今晚,这个社会需要帮助的人太多,我建议这三个孩子你们别管。” 张东梅算给店掌柜留一点情面,因为他们常在这里歇脚:“掌柜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缺德事不要做得太多!” 店掌柜听出来话里有话,但是不会跟张东梅发火,自从年贵元的驿站开张以来,这家百年老店的生意萧条了许多,店掌柜只说了一句:“出了事你们担待。”便去给客人准备做饭。 张东梅还想说啥,被葛有信拦挡,大家都是熟人,不要伤了和气。 除夕夜里凤栖的城门整夜不关,为的是让香客们去城内城外的寺庙里烧香方便。安顿好骡马以后葛有信邀请常建生常桂生回家坐坐,并且说除夕夜里守城的士兵不会检查。 常建生常桂生犹豫了许久,确实也想回家。一年多没有进凤栖城里,不知道家里的老宅院现在是啥样。 张东梅带着三个孩子,跟在三个男人的身后,路过常有理的包子店,常桂生常建生看见,自家的铺面怎么有人设起了祭桌? 常有理几代单传,在凤栖没有亲戚,两个儿子最初的感觉是可能有人占用了常家的铺面。走近了,看那牌位上写着老爹爹的名字,两个游子喊一声:“大大吔——”跪倒在灵前大哭。 第830章 弄清楚邢小蛮跟日本人川岛直接做文物生意,曹武直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中自从脱离了靳之林以后,处处遭人掣肘和拆台。原先认为自己寄人篱下心有不甘,现在才发觉翅膀还没有长结实无法单飞。可是那靳之林之子靳羽西好像专门给曹武直留一条路子,这一年没有参与凤栖以及周围县城的大烟收购,生意虽然经营的比较暗淡,但是基本上也能说得过去,原指望在文物生意上大捞一把,又让川岛从中作梗,有心跟那邢小蛮闹崩,又担心烟土生意被人搅黄。正无奈间那川岛好像故意在曹武直面前显摆,把自己从邢小蛮手里购置的文物拿出来在曹武直面前炫耀。 乍一看,这几件文物堪称稀世珍品,尤其那组秦汉年间出土的编钟,让人看了耳目一新。可是细观之,曹武直便看出了一些瑕疵,那些宝物历经几千年岁月的腐蚀,生成的铜锈应该很不容易剔除,可是这些编钟初看锈迹斑斑,用手一摸,便有绿色的铜锈粘在手上,拿到鼻子底下闻一下,嗅到一股刺鼻的硫酸味! 曹武直不动声色,曹武直不可能把这些瑕疵点破,曹武直脸上的表情让川岛有点难以捉摸,男人们之间的博弈有时也非常微妙。曹武直非常佩服邢小蛮的胆量,竟敢用假文物来欺骗皇军!其实邢小蛮什么都不懂,全是那个长安工匠从幕后操作。 长安工匠本来是想赚一笔钱走人,可是他经不住巨大的商业利益的诱惑,开弓没有回头箭,长安工匠不可能半途而废。况且那两尊镌刻着象形文字铭文的铜鼎和鎏金铜佛牢牢地拴着长安工匠的心,长安工匠怀揣更大的阴谋和野心,他想用赝品把这几件稀世珍宝置换,然后将铜鼎和鎏金佛据为己有。长安工匠心里清楚这是一条铤而走险的不归路,可是没有办法,贪得无厌是人的本性,几千年连绵不断的厮杀,将士们的热血浸透脚下这片沃土,历代的决策者全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掠夺财富。人欲望的膨胀有时也产生于瞬间,长安工匠绝非一个肉眼凡胎的俗人,长安工匠独具慧眼! 自从识破了那些赝品编钟以后,曹武直并没有就此收敛,而是把赝品交易作为把柄,要挟邢小蛮把手里珍藏的文物真品以低廉的价格出售给曹武直。曹武直也混迹江湖几十年,懂得借力使力的奥妙,知道怎样利用对方的疏露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曹武直决定单枪匹马踹曹营,跟江湖大盗邢小蛮较量一番。 老天像一只巨大的锅盖,凤栖城罩在一片雾霾之中,曹武直对凤栖城非常熟悉,把身下的坐骑寄存在骡马大店,然后一个人从东城们进入。时近黄昏,沿街的商铺已经开始掌灯,曹武直端直来到邢小蛮的小院,向门卫通报,停一会儿邢小蛮出来,两人抱拳施礼,然后进入客厅。 想不到长安工匠也在客厅,桌子上摆几件唐三彩骆驼和仕女,那些女俑一个个身宽体胖,面部圆润,俗称肥婆。好像主仆二人并不忌讳曹武直的到来,长安工匠甚至主动站起来跟曹武直打招呼。 曹武直早都认识长安工匠,知道那些文物赝品全部出自长安工匠之手,不过制作赝品也是一门工艺,一般人没有那个水平,看来这邢小蛮就靠长安工匠赚钱,相互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曹武直看都不看那些唐三彩一眼,而是说:“走了几十里山路,肚子饿了,曹某做东,咱们去外边餐馆吃饭。” 这明显是在将邢小蛮的军,可是邢小蛮毫不在意,对于邢小蛮来说曹武直也是财神之一,邢小蛮不指望靠胡老二胡宗南司令的鸦片赚钱,邢小蛮靠疙瘩收购大烟。自从邢小蛮接管大烟生意以后,刘子房军长好像有意放纵,从来不过问生意之事,好像大烟生意跟刘军长没有关系。其实这里边的奥妙谁都明白,不管谁掌管黑道生意都少不了刘子房的分成,刘子房不需要操那份闲心。 邢小蛮说得随意:“我这里有茅台,让勤务兵去酒馆要几 个菜。” 长安工匠顺手拿起一尊唐三彩仕女,开玩笑道:“这尊仕女送与曹兄。” 岂料曹武直却说:“曹某不要你那些假货。” 长安工匠毫不在意:“这些三彩有真有假,曹兄如果能一件不差地分辨出来,我送你一件货真价实的宝贝。” 这一下轮到曹武直傻眼,想不到长安工匠出了这么一道难题。曹武直拿起那些三彩细看,越看越眼花,他真的分不出真假。 长安工匠卖了一个关子,然后才告诉曹武直分辨三彩真假的秘密:“你单从制作工艺根本无法分辨,现代的烧制工艺可以以假乱真。但是这些三彩全部都是空心,你可以用刀子挖腹腔里边的土,土能告诉你那一尊是假那一尊是真。” 曹武直还不服气:“曹某用些古墓里的土,是不是辨别不出来赝品?” 长安工匠嗟叹:“根本不是一回事,真品唐三彩腹腔里的土已经有些石化,用刀子很难挖出来。” 正说话时勤务兵已经把下酒菜买回,桌子上点燃几支蜡烛,三个人在一起喝酒。邢小蛮端起酒杯相邀,说出的话感人肺腑:“邢某知道曹兄心里有气,这些假古董只能诓骗日本人,咱中国人不能欺骗中国人,邢某打算把那两尊铜鼎修复好以后估价出售给曹兄,报答曹兄的知遇之恩。” 曹武直原来打算要挟邢小蛮,突然间感觉邢小蛮比自己高明,看来古董行当里也涉水很深,不是内行绝对不能染指古董生意。喝完酒后邢小蛮安排曹武直在凤栖住了一宿,第二天吃完早饭曹武直返回卧龙岗山寨,从此不提文物生意。 转瞬间到了春节,邢小蛮清楚跟日本人的假古董生意已经败露,不过这种时候邢小蛮显得非常冷静,为了修复铜鼎方便,邢小蛮把保险柜的钥匙直接交给长安工匠。三个人夜以继日地干活,终于赶在过年前把那铜鼎修复完工,可惜有两块大的碎片被曹武直偷走,铜鼎身上有两处大的窟窿。不过不要紧,这铜鼎答应卖给曹武直,那两块碎片在曹武直哪里,只要一对接,就完好如初。 长安工匠和两个徒弟打算回长安过年,邢小蛮开上汽车亲自陪送三个师傅南下长安,三个师傅赚得钵满坛满,当然心满意足。出了凤栖城往南走三十里,就到了交口河,这里山路险峻,邢小蛮假意下车小解,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邢小蛮下车后司机突然加大油门,然后奋不顾身地跳车逃生,三个师傅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汽车已经掉进深渊,燃起熊熊大火。 邢小蛮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不是我想除却(弄死)你们,因为你们知道的太多。” 邢小蛮没有失约,打算把修复好的铜鼎卖给曹武直,岂料曹武直却说:“你那两尊铜鼎是假的,真品已经被长安工匠偷梁换柱。还有,你那一尊鎏金铜佛也被长安工匠做了手脚。” 第831章 自从刘媒婆在三官庙出家以后,春花很少来光顾娘的住处和生活,春花罩在婆婆狼婆娘的关爱里,感觉中婆婆在这个世界上最亲。 其实狼婆娘老谋深算,二媳妇三媳妇都靠不住了,把生下的子女留在家里,全都飞出巢穴另择佳婿,张东梅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林秋梅自从欧洲回来后老实了一段时间,终于又耐不住寂寞,在张东梅的唆使下把两个子女留在家里,又跟上张东梅出外赶脚。加之四媳妇板兰根出走,板兰花年纪尚小,偌大一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靠大儿媳妇春花靠谁? 可是大狼带着在部队上恋爱的新婚的女军人媳妇回到家里转了一圈,在郭宇村掀起轩然大波,几年来郭宇村的女人就像春花那样谨守妇道的绝无仅有,几乎所有的人都替春花鸣不平,认为郭宇村出了一个陈世美,这个忘恩负义之人就是大狼!大家感觉春花怎么做都不过分,春花完全可以朝前走一步,给自己另外找一个如意郎君。 为此事刘媒婆没有少操心,刘媒婆老无所依,不靠这个亲生女儿靠谁?她必须为女儿另外安顿一个巢穴,绝不能让春花守活寡!可是刘媒婆找了一个冬天,没有为女儿觅得佳婿,反倒把自己嫁了出去。那米六一不嫌弃刘媒婆比他大许多,人一上五十岁只求有个安稳的窝。两个人不需要举行任何仪式,米六一赶脚回来就跟刘媒婆睡在一起,到这种年纪了大家都没有什么忌讳,刘媒婆为米六一做饭、为米六一烧泡(烧大烟),为米六一铺炕,为米六一倒尿盆,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春花痛定思痛,渐渐地理出一些头绪。择婿另嫁的想法不是没有,春花主要是舍不得她那一双儿女。春花相信石头焐热了也会孵出小鸡,只要大狼活着,她就不会离开这个家,春花还不知道八路军不准娶两个老婆,当年在外干事的人娶两个老婆属于正常,春花始终认为她还是大狼的大老婆,大狼不过另外给自己娶了一个小老婆,仅此而已。 春花还舍不得她的婆婆,狼婆娘这一辈子遭遇的磨难和打击不比刘媒婆少,所幸的是狼婆娘有四个儿子,半路里又给自己拾掇了一个漏斗子老汉。那漏斗子虽然遇事就没有了主意,但是对狼婆娘可谓忠心耿耿,漏斗子不敢在狼婆娘面前有任何嚣张的表现,只会唯唯诺诺服从命令听指挥夹起尾巴做人。狼婆娘没有闺女,老实说狼婆娘把大儿子媳妇比对待闺女还亲,狼婆娘不傻,离了春花这一家人就要抓瞎。狼婆娘总是看着春花的眼色行事,最担心春花离开这个家。 除夕中午,狼婆娘对春花说:“过年了,不知道亲家母的三官庙能不能离开人,我想请你娘来咱家过年。” 这明显是讨好春花,记得去年除夕狼婆娘就没有请刘媒婆来家里过年。今年情况有所不同,大狼回来又走了,一阵风似地,不能说没有给这个家里掀起波澜,在某种程度上狼婆娘现今是看春花娘俩的脸色行事,那种想巴结刘媒婆的愿望强烈。 春花想出去走走,心烦。她知道娘不会来,虽然说俩亲家母在一起没有发生过大的矛盾,但是娘也过够了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到三官庙出家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娘主要是想给她找一个吃饭的地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出家,娘主要是替村里人管理庙宇。 郭宇村人大都去了仙姑庵给玉女的儿子过百岁,这人跟人不一样,那仙童玉女也不知道烧了那路高香,竟然成了全县军民关注的对象。郭宇村相对而言比较冷清,好像大家相约除夕夜里一定赶回家,听说有专车接送,漏斗子和豹子以及小媳妇板兰花都去看戏,豹子可能已经把板兰根忘记,跟小姨子过得如胶似漆,老实说春花对板兰根还有些同情,看样子板兰根出走实属无奈。 唉!想那些事情作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短短的几年,郭宇村比过去扩大了许多,这里年年都死人,人口不见减少反而增多,春花嫁给大狼时十八岁,当年十八岁的大姑娘在农村就属于大龄,转瞬间十多年过去,春花已经迈进了三十岁的门槛,想起大狼这阵子正跟那个当兵的新娘子如胶似漆秀恩爱,心里好像吃了苍蝇一般不是滋味。 三官庙离郭宇村还有一段路,春花也没有带孩子,一个人踽踽独行,看见一缕炊烟在三官庙的屋顶上袅袅升起,想起来娘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渐渐地走近了,春花嗅到一股肉香扑鼻而来,心里还是有点惊奇,虽然说穷乡僻壤的寺庙尼姑和尚吃肉不算犯忌,可是谁给娘割肉?那板匠年纪还小,憨面子更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恍惚中听说娘给赶脚的汉子在村子里收购大烟,大约两个月以前娘还给春花介绍过一个对象,让春花毫不犹豫地驳回,春花不会去找对象,春花自认为她还是大狼的媳妇。 看得出刘媒婆对女儿春花的到来有点束手无策,刘媒婆不想让女儿知道妈妈为她找了一个老汉,当年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找对象儿女们坚决反对,而且在社会上也不为大家所容忍,郭宇村对这些事相对而言比较宽松,移民部落大家都有一段不尽相同的苦难经历。也有可能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谁也不清楚那米六一跟刘媒婆是什么关系,反正有些事不能深究,可能谁也不想去当出头鸟惹那些是非。 春花跟那米六一碰了个对面,双方互相间都不认识,也避免了见面时的尴尬,米六一以为春花是来烧香,春花也以为米六一是个香客,可那刘媒婆搓着双手一句话就让春花立马下不来台:“春花,别怪娘,娘这也是迫不得已,娘给自己找了一个男人。” 米六一朝春花点头,米六一早都知道刘媒婆有一个女儿,大家把关系挑明也好,米六一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 春花哭了,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娘,你这是作践自己,你让女儿从今后怎么活人?女儿三十岁都不打算改嫁,你过了六十奔七十岁的人了,你死后还打算不打算跟我大大(爹)埋在一起?” 仰头看三官庙的三个神仙全都笑嘻嘻地,讥笑刘媒婆的愚昧,是呀,你只有一个女儿,你让女儿今后怎么活人? 米六一低头垂手,好像一个囚徒,看样子刘媒婆今天这一关难过,她要招赘男人必须征求得女儿的同意。 三官庙其他两个成员瞪着不懈的眼睛看着三个大人,两个孩子最关心锅里的肉熟了没有,他们可能还没有弄懂大人们讨论的主题。 春花进一步要挟妈妈:“娘,你如果要跟这个男人过到一起,别怪女儿从今往后不认你。” 米六一清楚,刘媒婆肯定舍不得女儿,女儿又无法容忍他这个后老子,看来只有他走。走就走吧,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大不了死了以后变一个孤魂野鬼。米六一说:“孩子,别怪你娘,叔走就是。” 米六一开始收拾行囊,其实赶脚人的行囊简单,一只褡裢装得下全部家当。 刘媒婆一直站着,不说话。看米六一收拾完了,背着褡裢出门,临出门时伸手说:“给几个盘缠。” 刘媒婆突然间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还有一个儿子,儿子嫌我给人跑腿说媒,给他丢人,不认我。我跟着女儿过,寄人篱下是啥滋味?你知道不?米六一,你不要走,春花认我,我就是她娘,春花不认我,我连一条狗都不如!米六一,我跟你过,我给你做饭、给你烧泡、给你提尿盆,陪你唠嗑。” 第832章 池田司令面对一大批重金收购来的文物赝品,脸色铁青,简直气炸了肺。可是他不能发火,对于一个侵华日军中将来说,倒贩文物和走私毒品本身就是职业犯罪!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一旦提到桌面上,池田司令将会接受法庭的审判。跟国民党政府明令禁止种植、贩运、吸食毒品一样,最先敢于藐视法律的正是那些高官。 其实池田司令没有什么损失,因为毒品生意可以填补文物生意造成的窟窿。可是池田总是心有不甘,总想弄出一点大的动静来挽回颜面,他知道投靠国民党政府的田中不会作梗,在倒贩文物这个环节上田中起的作用不大,池田看问题很准,他认准了制造假古董生意的全是邢小蛮在幕后操纵,感觉中只有把邢小蛮从这个地球上消灭,才能除却心头大患,才能为被杀死的太原警备区司令报仇,才能在中国战场制造轰动效应。池田是个有野心的军事家,政治上军事上以及生意场上都想得分,跟中国军队打交道许多年,池田知道八路军最难对付,至于国民党军队,池田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中条山一仗,国民党投入了几倍于日本鬼子的兵力,都没有占上便宜,自认为暗杀一个邢小蛮不成问题。 整整一个冬天,川岛一直笼罩在功成名就的喜悦之中。在日本鬼子的特务组织里边,川岛属于一个不大不小的特务头目,可是在侵华战争十多年的生涯中,川岛一直是川岛,连一次升迁的机会都没有。 特务职业是个非常残酷的行当,要求所有的成员心理素质必须过硬,从一开始就做好不成功则成仁的准备。但是却鲜有升职的机会。因为培养一个特务不容易,大多数特务最后的下场都不怎么样,选择了特务这个职业就是选择死亡。 相对而言川岛赤膊上阵的机会较少,川岛管理着国民党西北地区几乎所有的特务渗透。可是这几年随着日本鬼子战线的日益萎缩,许多特务组织被对手侦破,川岛这个山鹰也独具虚名,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伤。 正在这时池田找川岛谈话,川岛知道谈话是一次机会也是一个陷阱,川岛是日本鬼子老牌的职业特务,池田很有可能宣布川岛的命运,川岛的年龄比池田还大,侵华战争开始以前川岛一直在朝鲜半岛执行任务,转瞬间四十年过去,川岛已经进入花甲之年,川岛的想法是把这把老骨头埋在故土。 池田罕见地为川岛设宴,并且亲自为川岛把盏,川岛起立,双腿并拢,面对池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才从池田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喝完酒仍然不坐下,站得端直用日语开始对话。 池田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川岛坐下,然后假惺惺地对川岛表示关切:考虑到川岛年事已高,已经请示最高侵华司令山本,决定把川岛调回日本本土。 川岛又一次起立,立正,敬礼,用日语回答:“感谢司令关怀!” 池田吃了一口菜,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军跟潢河对岸的国民党军队有一些生意往来,为了保证这些生意能够顺利实施,考虑到川岛有几十年对敌斗争的经验,决定派川岛君西渡黄河,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使命。 川岛内心吃惊,但是仍然面无表情,这就是军人素质,绝不能让对手发现自己的心理活动。老实说川岛对执行这项任务有所期盼,川岛早都知道池田跟黄河对岸的国民党军队有黑道生意,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能够参加这些经济活动肯定有油水可捞,这年月有钱比什么都强,有了钱老年生活才不至于凄凉。 就这样,川岛被派往河西,名义上是协助曹武直搞鸦片贩运,实际上川岛另有任务,就是想办法搞到一批有价值的文物精品。川岛老当益壮,为上级也为自己进行人生最后一次博弈,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尽在川岛的掌控之中,自认为玩转这些华人猪猡不在话下,其料想机关算尽,反过来被邢小蛮算计。 冬天的黄河像一条玉带,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那艘摆渡的木船早已经被冻结在黄河西岸,黄河两岸的汉子用绳索拽着一个巨大的木排来运输大烟,河西岸负责运输的是疙瘩的土匪弟兄,河东岸负责接货的是一些伪军,日本鬼子在贤麻镇接货,两国的军队不直接接头。 这一天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厚厚的云层擦着山脊压来,天上飘着稀疏的雪花。河东有一条汉子乘着木排来到河西,这属于正常,当年通讯工具极端落后,常见河东河西的汉子乘着木排相互间传话。 河东的汉子过河以后只是说:“池田司令命令川岛赶快回去。” 川岛内心一阵惊喜,感觉中自己这两个月来基本上大功告成,这阵子回到河东肯定有奖赏在等待他,看样子自己职业特务的生涯即将结束。能得到这么个下场也不错,几十年来数不清的手下助手销声匿迹,有时人死了连个尸体都无法找到,大多数特务死了以后都被对手拉来喂狗。 川岛坐上木排回到河东,想不到池田司令竟然来到洪福县专门等他,那是一次对川岛来说惊心动魄的经历,池田命令川岛干两件事,一件是暗杀邢小蛮,如果不成功就再不要回来,直接了结自己! 其实这件事不怪川岛,川岛根本不懂文物,怎么能知道那些古董全是假的?可是川岛必须执行命令,大日本帝国培养出来的特务几乎全部杀身成仁。这本身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川岛清楚他犯下了弥天大罪。 川岛在河东准备了一段时间,正月初一重返河西,这一次执行的任务不同。川岛暗杀邢小蛮应该说还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大日本帝国的特务头目也有一些出奇制胜的功力,特别是大和民族那种不怕死的精神,还有日本相扑的精髓。 可是川岛失败了,因为邢小蛮早有防备。大凡干恶事的人都狡兔三窟,邢小蛮知道川岛肯定会来报复。邢小蛮不但自己早有防备,邢小蛮还主动承担保护田中,因为邢小蛮知道日本人手段毒辣,不会容忍自己阵营中的叛徒。 李明秋枪响的瞬间,川岛从凤栖城逃走,至于川岛怎样逃出凤栖城?谁也没有弄清楚,大凡这些江洋大盗都有一些独到的功夫。川岛逃出凤栖后没有上卧龙岗山寨,春节前曹武直已经把大部分随员撤走。川岛直接来到疙瘩家里,看疙瘩正躺在屋子内的炕上发闷。 疙瘩的茅屋还是老样子,一盘土炕上睡着娘、洋芋和两个儿子,另外一盘土炕上睡着小媳妇张芳琴和疙瘩自己。疙瘩的小千金已经出月了,小姑娘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欢乐,就连洋芋看见小女孩也忍不住抱抱,八十岁的老娘更是欢喜地合不拢嘴。 疙瘩刚从仙姑庵回来,生了一肚子闷气。对于川岛的突然造访疙瘩毫不在意,因为双方曾经在一起做生意。至于川岛曾经告诉疙瘩,是邢小蛮杀死了张虎娃,疙瘩也把它埋在心底,那样的事不需要证实,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谁也无法厘清。 疙瘩让洋芋准备了几个菜,跟川岛对饮,川岛吃饱喝足,突然抓住疙瘩的两个儿子,给两个儿子的嘴里不知道塞了一些什么东西,然后对疙瘩摊牌:“你去通知邢小蛮,赶快来郭宇村跟川岛决斗,如若胆敢抗命,你的儿子不出三天就会死亡!” 第833章 艺术分为许多门类。在长安时鲁艺跟长安工匠并不相识,那一次鲁艺南下长安为制作凤凰图腾寻找工匠,无意中跟长安工匠在八仙庵邂逅,那是一种偶然的机会,使得两个人成为莫逆之交。 凤凰图腾在凤栖南北城门上端开光之后,鲁艺跟长安工匠一同从十二能家里搬出,长安工匠住进了邢小蛮专门为他布置的一间小屋,鲁艺搬到卢师傅家里居住。 一开始卢师傅还有些犹豫,因为那鲁艺是专门奔李怀德父子而来,鲁艺只是在长安看到了非同一般的陶艺制品,便依物循迹,找到了凤栖城里,大凡艺人都是这副德行,有时为了觅得艺术的灵感而不惜一切。鲁艺在凤栖城里找到了李怀德,本来两个人可以优势互补,在陶艺领域做出一番成绩,谁料想鲁艺看见了李怀德的媳妇文秀,就好似撞见了唐三彩肥婆那样兴奋不已,人有时做事不计后果,尤其是男人见了让其动心的女人,男人和女人之间都有那种需求,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文秀和鲁艺走到一起。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前几年,李明秋肯定要置鲁艺于死地,这个江湖混混杀人不眨眼,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每一次杀人都不留痕迹。可是这阵子铁算盘已经作古,李明秋也过了花甲之年,更何况那十二能爱才如命,李明秋对岳父还是有几分尊敬几分崇拜,李明秋思考再三,决定放鲁艺一马,但是必须给小伙子适当的警告,让那鲁艺从今后再不敢有恃无恐。 李怀德曾经为了文秀之事跟自己的亲大大(爹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是一段家丑,被李明秋巧施手段遮掩过去。可是在鲁艺跟文秀的苟且之事上,李怀德却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大度,看样子憨憨不憨,李怀德的陶艺经过鲁艺的点拨,手中的活儿日臻成熟,犹如画龙点睛,心有灵犀一点通。李怀德掂得来轻重,感觉中鲁艺比文秀重要,女人都那个德行。李怀德把文秀一顿打得下不来炕,却对鲁艺说好话:“母狗不骚情公狗不敢上身,这件事不怪鲁艺。” 可是事情过后鲁艺还是有所收敛,再不敢对文秀想入非非,卢师傅的工棚冬天温暖而透亮,李怀德为了跟鲁艺学陶艺技巧,也主动要求跟卢师傅合伙。长安来的另外两个工匠虽然是修补破损文物,他们对李怀德和鲁艺的陶艺也有浓厚的兴趣,其实彩陶也可以做旧,做旧以后的彩陶也能以假乱真。 整整一个冬天卢师傅的工棚里热闹非凡,有时邢小蛮也来工棚转转,看见工匠们非常认真地把那些铜鼎碎片对接,邢小蛮非常满意,有一种志得意满的兴奋,他让手下从军队伙房扛来了大米洋面,弄来了当年非常奇缺的猪肉,要知道凤栖刚刚经过了十个月干旱,老百姓还没有走出旱灾造成的阴影。 可是工棚里也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这就是偷梁换柱,把铜鼎用赝品置换,把鎏金铜佛制成模子进行复制,整个工艺不可能瞒着鲁艺,但是却对李怀德绝对保密,李怀德每天都在工棚里捏制泥人,对长安工匠修补铜器虽然感兴趣却不得要领,唯一的成绩就是仿制了一尊陶制佛爷。 不断有古董从长安运来,长安工匠帮助邢小蛮把这些古董跟日本人作价交易,每一笔交易长安工匠都能分得一笔可观的收入,长安工匠留够自己的份额,其余收入给包括鲁艺在内的其他三个人平分。可是有一件事几个人密谋了许久,怎样把几个月来偷梁换柱盗得的铜鼎和鎏金铜佛运走? 看来只有鲁艺先走一步,骑马把这些文物精品运走。因为鲁艺回长安不容易引起别人的主意,特别要防备邢小蛮起了疑心。 鲁艺提前三天跟卢师傅、十二能屈先生、李怀德告辞,他言到春节前必须回家,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鲁艺走时马背上驮一条褡裢,几个熟人把鲁艺送出南城门。 鲁艺跟大家抱拳告辞,然后马屁股上猛甩一鞭,直奔长安而去。头两天走得顺利,第三天正走间突然几辆汽车从身后赶来,直接挡住鲁艺的马头。鲁艺一想完了,邢小蛮可能发现了他们的阴谋。 男子汉关键时刻都必须冷静,鲁艺不动声色地下了马,汽车上下来一个比邢小蛮还气派的军官,那军官面对鲁艺讪笑,并且跟鲁艺握手:“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叫鲁艺。” 看那军官一身威严一身正气,鲁艺稍一思忖,便能猜得此人的身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刘军长,对不?” 军官点头:“上车吧,正好我也去长安,顺路。” 鲁艺有点为难:“这匹马怎么办?” 刘军长胸有成竹:“调转马头,屁股上甩一鞭子,老马识途。” 鲁艺不想坐刘军长的汽车,鲁艺知道马褡裢上驮着什么,这是几个工匠的重托,鲁艺身兼非凡的使命。 可是汽车上下来几个军人,不由分说把褡裢抬下来塞进汽车里,然后朝马屁股上猛甩一鞭,老马仰天一声嘶鸣,面朝来路奔驰而去,鲁艺几乎是被绑架进汽车里边。 鲁艺心想,好汉做事好汉当,没有必要跟这些军人认怂,他一路上一声不吭,任何时候只承认是他一人作案,不能供出三个同伙。 汽车到长安已经是晚上,沿街的路灯好似蛋黄,鲁艺也不知道这些人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看来汽车上的人是有备而来,他们肯定清楚褡裢里装着什么东西,想想,自古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鲁艺有些后悔。临死前才知道人不能贪财。 汽车开进一幢非常豪华气派的官邸,有士兵专门为鲁艺打开车门,鲁艺下了汽车看见刘军长笑容可掬:“先洗一把脸,一会儿胡司令接见你。” 鲁艺不知道这出戏接下来怎样表演,反而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心想为了这两件古董连胡宗南司令都出头露面,可见价值不一般。不管怎么说鲁艺是受人之托,反过来一想,为这些铜器送命不值得。 洗完脸勤务兵把鲁艺引进餐厅,那种奢靡那种气派鲁艺还从来没有见过。餐厅里坐着一胖一瘦(胡老二和靳之林)两个老头,看样子这些人都有来头。 吃饭中间胡司令说:“小伙子,你带下来的铜器暂且存放在我们这里,我们这些人做事不能昧了良心,汽车、洋房、女人,我们满足你一切要求。” 鲁艺说:“这些器物并不属于我……” 鲁艺还想解释,刘军长把话打断:“其他三个人已经被邢小蛮杀死在交口河,我们是知道了消息以后,担心文物和你有失,才从凤栖城里出发,一路追赶而来。放心吧小伙子,我们大家不会加害与你。” 鲁艺一下子滑倒在桌子底下,几个卫兵过来,把鲁艺从地上扶起,鲁艺的说话声音带着哭腔:“几位军爷,几位大叔,我叫鲁艺,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鲁艺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保住这颗人头。鲁艺喜欢凤栖的陶艺,想不到被几个工匠引诱。这些铜器本不属于鲁艺,鲁艺只想平平安安回家,侍奉老母过年。” 第834章 当年杨虎城将军镇守长安时,胡老二曾经是杨虎城将军的铁杆弟兄,长安兵谏杨虎城将军被蒋委员长下了大狱,有一阵子胡老二铁心抗日,认为只要打败日本鬼子,杨虎城将军才有可能得到昭雪,弟兄们才能团聚。所以胡老二第一次北上凤栖时,带着几百杆美式卡宾枪,胡老二当时的想法是,谁抗日就把这些武器送与谁,借以表达自己抗日的决心。 那些枪支有一部分送与八路、一部分给了杨九娃的弟兄,还有一部分被郭宇村的村民跟郭麻子的游兵散勇平分,有一段时间郭宇村曾经掀起了练习打枪的热潮。可是随着黄河两岸敌我双方对峙局面的形成,对于老百姓来说,那种东渡黄河打日本的想法有点不太现实。虽然家家都有枪,但是枪挂在墙上成了摆设。加之有疙瘩的土匪弟兄保护郭宇村,郭宇村人一般不动辄用枪来跟别人挥舞。 可是正月初二的中午,郭宇村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疙瘩的的两个儿子被日本鬼子川岛劫持,川岛扬言要用这两个儿子引诱邢小蛮来郭宇村跟川岛决斗,川岛清楚只有杀死邢小蛮他自己才有可能捡得一条性命,日本鬼子对待自己人跟对待敌人一样残酷无情。川岛知道疙瘩和邢小蛮之间的关系,相信邢小蛮会不顾一切地来郭宇村跟川岛决斗,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日本鬼子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最先发飙的是疙瘩娘,老人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操起切菜刀跟川岛拼命,川岛只是轻轻一搏,疙瘩娘就倒在疙瘩怀中。洋芋摘下墙上挂着的卡宾枪朝川岛瞄准,川岛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嘻嘻笑着:“你把我打死了,谁来用解药解救你的两个儿子?” 疙瘩一生中经历的险情无数,已经养成了处事不惊。疙瘩只是知道川岛跟邢小蛮做古董生意,究竟人家怎样交易疙瘩并不清楚。疙瘩也隐约听说川岛被邢小蛮暗算,生意场上那种被对方算计的事情经常发生,那一年日本鬼子还不是用许多假银元在郭宇村收购大烟?近几年相互间的生意越做越大,谁也不可能算计对方,那样做无异于自断财路。疙瘩知道川岛仅仅是在要挟,于是显得冷静:“川岛君,要邢小蛮来郭宇村不难,我建议你俩坐下来谈判,解铃还须系铃人,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川岛知道疙瘩一家已经被他用一种奇特的方式迷惑,于是故意卖个关子,显得彬彬有礼:“疙瘩,只要你把邢小蛮带到郭宇村,其他事情由我来处理。这孩子你们暂且带上,我敢保证三日之内不会出问题。” 疙瘩走出屋子来到场院,只见郭宇村的男人女人都端着枪站在疙瘩的门前,大有跟那个劫持人质的日本鬼子拼命之势,连王世勇也惊动了,关切地询问疙瘩要不要帮助? 疙瘩简单地说了一下事件发生的经过,然后告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狗急了跳墙,日本鬼子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 安远和林丑牛早已经做好准备,连疙瘩的坐骑也拉出来披上鞍鞯,眼看着天色已晚,不容疙瘩耽搁,疙瘩上马时突然一阵忧伤:想起八十岁的老娘正是安享晚年的年纪,却跟上疙瘩担惊受怕,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个经常想到的问题:我们整日这样忙忙碌碌,算计别人的同时又被别人算计,究竟为了什么? 八十里山路,三个人来到凤栖城时正是半夜,疙瘩正想下马擂门,反正凤栖城的城门疙瘩已经擂过几次,守城的士兵看是疙瘩,一般不会给疙瘩为难。 三个人下马,一看城门没关,这也是刘军长的惠民措施,为的是正月天城内城外的香客到寺庙里烧香上贡方便。 可是疙瘩一行三人来到邢小蛮门前却有些犹豫,该不该打扰邢二哥的瞌睡?弟兄四个拈香结拜,邢小蛮老二疙瘩老三,大哥乃姜秉公,四弟闫培春,这是前不久的事,那一次闫培春的儿子出月,姜秉公和疙瘩本来就跟闫培春没有什么交往,可是邢小蛮把几个人往一起撮合,宴席结束后四个人拈香结拜,成为凤栖县的新生代豪杰。 邢小蛮门前站岗的哨兵站得笔直,这么晚了做给谁看?反正这个社会必须有人坐轿有人抬轿,有人当官有人吆喝,土匪头目也不是好当的,几十年血雨腥风为自己挣得这一宝座。疙瘩突然不顾一切,站在门外气壮山河:“邢小蛮、二哥——” 没有过多久,邢小蛮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疙瘩贤弟,小蛮知道你今晚要来,故而在屋内久等。” 疙瘩有些不懈:“这么说来二哥已经知道了事件的过程?” 邢小蛮解释:“中午那川岛图谋刺杀小蛮被李明秋无意发现,仓惶从凤栖城逃走,小蛮估计那川岛可能去了贤弟哪里,因为他再没有地方可去。至于川岛怎样跟贤弟过招,小蛮并不清楚。” 疙瘩可着嗓子喊道:“川岛那驴日的劫持了疙瘩的两个儿子,不知道给儿子喂了什么迷药,川岛说你做生意欺骗了他,要跟小蛮兄决斗。你们的生意疙瘩从来没有参与,可是疙瘩却无辜成了受害者!” 四面城墙上的手电筒朝邢小蛮的小院内聚焦,邢小蛮劝疙瘩稍安勿躁,几个人一同进入客厅,屈满盈也起来了,亲自为疙瘩一行泡茶。 邢小蛮看疙瘩的情绪稍微稳定,慢条斯理地说:“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那川岛只是想要小蛮的人头,他加害你的儿子无用。小蛮想听听事件的全部经过,然后咱们再商量一个克敌制胜的办法,最坏的结果是小蛮用这条老命确保贤侄安然无恙。” 既然邢小蛮把话说到这种份上,疙瘩也显得冷静了许多。是呀。目前再急也无用,商量事件的解决办法才是唯一。疙瘩把川岛来到他家以后的所作所为给邢小蛮说了个一清二楚,邢小蛮细细地听完,然后才发表自己的意见:“据小蛮分析,这是日本鬼子有预谋的暗杀行为。川岛绝非一般的杀手,假如跟小蛮对决,鹿死谁手还不一定。那川岛不是给了你三天时间?头两天咱们稳居凤栖不动,第三天从凤栖出发,首先保证两个侄子的绝对安全,然后再考虑咱们的行动。” 疙瘩由不得性急:“那川岛给两个孩子不知道喂了什么迷药,你拖到第三天我的儿子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邢小蛮继续说:“当然这两天我们也不会闲着,明天问问田中,那川岛究竟给孩子喂了啥药?还有,听说明善师傅过去跟川岛有过交往,可否让明善先去探探底细?我明天暂时住在瓦沟镇,咱们伺机行动。” 那是一次特殊的行动,邢小蛮派司机用汽车把明善师傅和田中拉到郭宇村,邢小蛮答应赔偿贩卖假文物的部分损失,假如疙瘩的两个儿子出了问题,邢小蛮难辞其咎,在目前来说,疙瘩和姜秉公就是邢小蛮的左膀右臂。邢小蛮知道他跟川岛对决非死即伤,说不定鱼死网破。邢小蛮求生的欲望极高,邢小蛮的人生旅途充满希望。 明善师傅和田中谨遵邢小蛮的嘱托,前往疙瘩家充当说客,他俩也没有十分把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两个人在疙瘩门前下车,看郭宇村男女老少都持枪以待。田中心里暗暗吃惊,现代战争根本不在乎你有再高的武功,看来这川岛胜败都很难从郭宇村逃走。 两个人进入疙瘩家,看疙瘩的两个儿子活蹦乱跳,跟过去没有什么两样。疙瘩和小女人张芳琴的屋子被川岛占用,张芳琴抱着女儿跟大老婆洋芋和娘睡在一个炕上。洋芋用手指了指那间屋子,告诉田中和女婿明善:“那个日本人把自己关了一整天,不知道在里边干啥。” 那间屋子的门被从里面关着,田中用日语对屋子喊话,不见有人应声。明善心急,飞起一脚把门踹开,屋子内的景象把两个人惊呆,只见川岛已经死得僵直躺在炕上,旁边放着一张纸,用日语写着几句话,大意是:川岛从军四十年,已经厌倦了这场战争,不愿意再枉杀无辜,那两个男孩子不会有事,川岛只是诓骗疙瘩,想诱出邢小蛮跟川岛决斗。无论结局怎样,川岛都不会活着回去。川岛选择了自杀,只是希望战争结束以后,中国政府能把川岛的遗体运回故土…… 第835章 战争是一头怪兽,制造了无数非正常死亡。不过川岛之死却在凤栖莽原上引起震动,看来日本也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人反对战争,甚至还有人以死明志,揭露日本鬼子的法西斯暴行。 川岛的遗书经过文人的整理润色,在国民党中央日报刊出,对池田的打击可谓致命。侵华总司令山本直接问责池田:川岛西渡黄河执行什么使命?以后据说是天皇出面力保,池田才幸免于难。不过这一事件反映了日本鬼子内部也有派系斗争,有时内耗比战争本身更残酷,池田从此后老实了许多,再不敢明目张胆地贩运大烟和走私文物。 凤栖历史上属于多民族杂居,老百姓的日子虽然困苦却相互间包容。听到川岛自杀死亡消息的瞬间,持枪在疙瘩家院子外边跟川岛对峙的郭宇村的男女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田中突然唱起了一首日本民歌,好像名字叫做什么《樱花》,郭宇村人当然听不懂那歌词,但是那阴郁的曲调却让人黯然神伤。是呀,据说大和民族和汉民族同属于一个种族,为什么要兵戎相见互相残杀? 人们从震惊中清醒,都非常自觉地把手中的武器放在地上,然后低头致哀,一场势不两立的对峙转瞬间蜕变成对异国他乡亡故者的追悼仪式。那不是什么良心的发现,而是最本质的人性回归。 消息很快地传开,那一刻疙瘩和邢小蛮正在瓦沟镇张有贵家商量对策,猛然间听到川岛自杀,那种惊愕和震撼无以复加,邢小蛮一言不发,走出屋子,看门外的树桩上拴着一匹马,解下马缰绳翻身骑上,然后在马屁股上猛甩一鞭子,直奔郭宇村而去,一路尘土飞扬。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混混,为了一己私利、为了遽然膨胀起来的欲望,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有五条人命死于其手!这阵子该不是去郭宇村面对川岛的尸体忏悔? 算了吧,不要指望豺狼立地成佛,即使一时有所收敛,也绝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机会没有成熟,嗜血如命才是邢小蛮的本性! 疙瘩随后撵出院子,看邢小蛮的专职司机已经把汽车发动。看来邢小蛮已经急不可耐,那种急于想见到川岛的欲望使得他不顾一切。原来走山路汽车没有马快,疙瘩的马让邢小蛮骑走了,疙瘩只得钻进汽车里,向郭宇村开进。 那是一场最滑稽不过的表演,郭宇村人看得如痴如醉,邢小蛮下了马,谁也阻止不住疯子的行为。他闯进屋子扛起川岛的尸体来到场院,稍使手段让川岛像活人那样端直站在哪里,然后给川岛手里赛一把大刀,面对川岛怒目圆睁:“川岛,邢小蛮要跟你决斗!” 谁也不清楚那是表演还是失去理智,连田中也为之动容,对于文物交易邢小蛮只是给田中一小部分实惠,田中并不清楚交易的内幕,田中这阵子反过来劝说邢小蛮:“邢副军长,田中清楚日本人的性格,川岛君之死跟邢副军长没有关系。” 郭宇村人也没有人知道文物交易的内幕,大家还以为邢小蛮真的想跟川岛决斗,为邢小蛮的勇敢和大义所感动,有人拍起了手,有人甚至欢呼,邢副军长,你是中国人的骄傲! 疙瘩乘车随后赶到,看见场院里川岛手握大刀齿牙咧嘴站在哪里,确实感到不可思议,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却看到周围所有的人都面对川岛毫不在意,走上前稍微一推。川岛直挺挺地倒在场院里。 场院里的戏台还没有来得及拆掉,戏台正中央设起了灵堂,虽然没有悲悲戚戚的哭声,那祭祀活动也搞得非常隆重。胡宗南司令听闻川岛的死讯,虽然心里头清楚川岛的死因,但是为了配合反战宣传,把川岛当作反战英雄一样渲染,川岛的遗嘱里确实有厌倦战争这句话,被当年的宣传喉舌无限扩大,所谓新闻报道不带政治倾向是一句假话。种种迹象表明,日本鬼子正在走向没落,这种时候出现这种事件无异于给日本侵华战争雪上加霜。胡司令的批示很简单,却非常管用:“厚葬。” 春节前刘子房军长突然南下长安,邢副军长也不清楚刘军长南下长安的真正目的,其实交口河命案发生以后,刘军长第一时间掌握消息,为了确保鲁艺和那两件稀世珍宝的绝对安全,刘军长决定亲自出马,把鲁艺护送到长安。过完春节原计划在长安住几天,突然间又发生了川岛事件,胡宗南司令不可能参加一个日本鬼子的追悼会,但是刘军长必须赶回凤栖处理川岛事件。 包括胡司令在内大家都靠黑道生意赚钱,即使师团长吃空饷、营私舞弊也屡见不鲜,但是就像邢小蛮这样为了赚钱惨无人道也确实少见。副军长属于国防部任命,胡司令也无权随意任免,看来当初任命邢小蛮为副军长只是出于政治影响,并没有考虑到邢小蛮适合不适合掌握军队实权。刘子房也渐渐掌握一些为官之道,对于邢小蛮刘军长不能表示任何不满,死几个人算不了什么,无非是从今后跟邢小蛮共事多长几个心眼。 刘子房军长正月初三赶回凤栖,正月初四前往郭宇村祭祀川岛。一个国民党中将军长祭祀一个日本特务这已经是当年的最高规格。 两张大八仙桌合并在一起,摆放在川岛的遗体前,中国人叫做供桌,供桌上摆满祭品,有做好的祭饭、有猪头羊头、还有就是几大盘花贡(花馍),花贡具有凤栖特色,花贡上的各种花鸟虫兽栩栩如生。最引人注目的还有两束花树,花树按照田中的意思让花工制作了两束樱花,那樱花跟蔷薇花一样,绑在树枝上就叫做樱花。几只大音箱播放着教堂里的哀乐,唢呐吹出的祭歌响彻云天,整个祭祀活动不伦不类。中西合璧,没有哭声,郭宇村人看个稀罕。 刘军长带领着一帮子军官给川岛的灵前上香,然后按照军人的方式给亡者敬礼,默哀一分钟,祭祀仪式结束。紧接着一副带椁的棺材从一辆汽车上卸下,这种棺椁在清朝只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权享用,而且全凤栖只有一副,原先是地不平邓金元用来装饰门面的摆设,据说是邢小蛮出重金购置。整个仪式都由一台老式录像机全程录制。 祭祀活动结束后,入殓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正在这时河东来人了,是曹武直跟靳之林之子靳羽西牵头,还过来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还来了一个鬼子头目。 那头目通过翻译跟刘军长对话:“愿意通过交换战俘的方式,把川岛的尸体运往河东。” 刘军长按照交战双方的礼仪,首先安排使者吃饭,紧接着立刻派人去瓦沟镇通过电话跟胡司令联系。 胡司令很快回电:尊重日方的请求。 交接仪式还是在黄河岸边举行,一只木排拉着川岛的棺木从冰冻的黄河西岸滑向东岸,黄河两岸的士兵全都神情肃穆,那是一次不同寻常的交接,据听说日本人还要求连同田中一起遣返,被刘子房军长毫不客气地拒绝。 河西的国民党士兵眼看着鬼子兵把棺椁拉上东岸,这一次行动没有伪军参与,全部是清一色的鬼子兵,可见鬼子们对这次交接的重视程度。 突然间,不可思议的事件发生了。日本鬼子并没有把川岛的棺椁装上汽车拉走,而是在黄河岸边就地泼上汽油点燃,黄河东岸燃起熊熊大火,一直燃烧了很久方才慢慢熄灭。 第836章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死人,死人的方式不同。大约七年前的正月,郭宇村十七名汉子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去打日本,那是一场敌我力量悬殊的较量,那一年张大山血气方刚,跟日本鬼子在黄河岸边拼起了刺刀,结果遭到了日本鬼子的残害,尸体被丢进波涛汹涌的黄河之中。郭宇村有十条汉子被日本鬼子绑架到转马沟煤矿强制当了矿工,侥幸逃回的汉子大都没有逃脱战争带来的厄运,做了魍魉世界的牺牲品。 公元一九四三年的正月初四,郭宇村人又集中在黄河岸边的半山坡上,目睹了国民党军队跟日本鬼子交接川岛灵柩的全过程。终究时过境迁,好像没有人提及七年前的那一场战争,死了的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几经组合,已经逐渐适应了苦涩的日子带来的不幸,即使还有几个亲人至今仍然在日本鬼子刺刀的胁迫下下井挖煤,也没有人跟日本人提出条件,大家好像已经麻木,把交接川岛灵柩的过程当成稀罕。 可是当黄河对岸的熊熊大火腾天而起,激活了郭宇村人的记忆,不知道是谁首先带头打枪,山坡上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虽然隔着一条黄河,子弹越过黄河已经没有杀伤力,但是日本鬼子确实吃惊,火光中看见几十条人影匆匆忙忙地逃走。 国民党军队早就设障,把前来看稀罕的老百姓隔在半山腰,军队也担心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对不起三秦父老。刘军长祭祀仪式结束后已经坐车返回凤栖,邢小蛮副军长全权处理交接仪式,也许鬼子焚烧尸体的野蛮行径激怒了三军将士,簸箕掌的炮团一起朝对岸开火。可是那一天日本鬼子也真有耐心,没有还击一枪一炮,不知道为什么保持沉默。 义愤填膺也好、怒不可遏也好,郭宇村人只是隔岸叫喊了一阵子,在军队的全力阻止下也不会有人冲到对岸跟日本人拼命。实际上川岛的灵柩被日本人焚烧跟郭宇村根本没有关系,郭宇村人只是更加清楚地看清了日本鬼子的野蛮和残忍。 天空飘起了雪花,雪雾朦胧,人们沿着山路朝回走,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了悠扬的秦腔曲牌声,那调子是那样的熟悉,让人忘却了苦恼忘却了不幸,好像演的是《杀庙》,秦香莲正带着一双子女给韩琦下跪,那一段唱腔脍炙人口,苦难的日子并没有稀释人们对群众文化的追求,好像越是困苦人们越要追求某种刺激某种享受。黑暗中有人喊了一声:“秦腔又重新挂灯了,管他妈嫁谁,看戏去!” 不错,正月初四的晚上秦腔又重新在郭宇村挂灯(开演)。不过这一次给郭宇村“写戏”(请戏)的不是疙瘩,疙瘩遭遇了一连串的麻烦事,还没有来得及考虑秦腔大戏是不是在郭宇村继续开演,中午黄河岸边交换川岛遗体疙瘩没有去参加,疙瘩关门谢客,正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子仔细询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感觉?”老实说正是两个儿子的降生点燃了疙瘩闯荡人生的欲望,儿子就是疙瘩的全部牵挂,为了儿子疙瘩原谅了洋芋的所有过失,为了儿子疙瘩整日奔忙。疙瘩不能让儿子有任何缺失,尽管田中临走时告诉疙瘩,两个儿子不会有任何问题,疙瘩仍然不放心。 两个儿子告诉他们的老大(爹),那个日本人好像给他俩喂的是水果糖,吃到嘴里就化。正在这时有人敲门,疙瘩有些烦躁:“老子累了,需要休息!” 来人声音低沉,带着厚厚的喉音:“是我,李明秋。” 虽然说李明秋已经淡出江湖,虽然疙瘩跟李明秋有心照不宣的芥蒂,但是李明秋三个字对疙瘩来说仍然如雷贯耳,疙瘩一下子从藤椅上跳起,为李明秋开了门。 果然是李明秋,一身绅士打扮,瓜皮帽、杭绸带卐字型的长袍,做工考究的羊皮坎肩,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 疙瘩脸上显出尴尬:“李大哥,不知道是你。” 李明秋好像并不介意:“明秋借贵方一块宝地,为小儿子五周岁唱三天大戏。” 疙瘩稍一思忖,随即明白,大家都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从来没有究根问底,郭宇村的人大都知道蜇驴蜂怀里抱着李明秋的私生子,尽管每年大家都看见李明秋来看望他的儿子几次,但是李明秋在众人面前公开承认郭宇村有一个私生子这还是第一回。疙瘩不傻,这样的场面知道怎样应对:“李大哥,此话有点见外。你只是交代一下,贤侄的五周岁诞辰打算怎样过?所有的应酬都由疙瘩来安排。” 李明秋看见疙瘩娘坐在炕上,口称大娘,面对老人作揖,紧接着一手扶起袍角,欲行跪拜之礼,被疙瘩拽着胳膊不让下跪。尽管有些做作的成分,也让疙瘩为之感动。李明秋比疙瘩大许多,在疙瘩的眼里李明秋属于长辈,假如不是杨九娃死得蹊跷,李明秋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巧施计谋逼得疙瘩用枪打死了杨九娃的女人香玉(麦穗),疙瘩跟李明秋之间根本上就没有什么利害矛盾。李明秋的这一动作冰释前嫌,疙瘩把李明秋摁得坐在椅子上,面对李明秋抱拳:“李大哥,按照行规小弟应当给大哥拜年。” 李明秋摆手:“戏班子随后就到,明秋知道人都去了黄河岸边,明秋有些看不懂,死一个日本鬼子有啥稀罕?为啥要把丧葬仪式搞得这么隆重?好像咱中国人都是些憨憨。” 疙瘩显得仗义:“咱不管他娘嫁谁,疙瘩这就去安排,戏台子现成,挂上幕布就能开演,今晚必须挂灯,一是为贤侄庆生,二来把几天来的晦气剔除。” 郭宇村还有些人没有去黄河岸边看热闹,疙瘩让安远去找人,不一会儿找来几个年纪大的妇女,郭宇村有现成的锅灶,大家立刻开始为戏班子做饭。停一会儿开进郭宇村几辆卡车,车上拉着戏子和道具。李明秋好像准备充足,从汽车上卸下来洋面。整猪整羊,还有蔬菜和桶装酒。 蜇驴蜂新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外孙,对李明秋大张旗鼓地为小儿子庆生很不以为然。倒是那齐结识齐壮实学得乖巧,见了李明秋开始叫“大”(爹)。那李明秋也答应得爽快,反正人生本身就在演戏,谁充当什么角色大家心里明白。 戏子们下了车,吃完饭,自己动手把幕布挂起,挂灯时好像还有讲究,得拜戏子们的鼻祖,好像戏子们的鼻祖叫什么关汉卿,那是戏子们的祖先,每一个行业都有不同的规矩。紧接着李明秋让张凤(蜇驴蜂)点戏,蜇驴蜂点了一出《铡美案》。 谁都不会胡乱猜测蜇驴蜂点戏的用意,但是这种时候演这出戏确实有点不合时宜。铡美案就铡美案,李明秋也没有说过换戏。整整三天时间郭宇村人都免费吃喝,郭宇村人也不知道李明秋施舍他们的真正目的。李明秋嘱咐疙瘩坚决不能说出他是在为私生子庆生,这次庆生活动李明秋谁都没请。 正月初八李明秋准备回凤栖,那一天中午蜇驴蜂把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穿起了结婚时的红绫袄儿百褶裙,三寸金莲上绣着牡丹,金光闪闪的簪子别在梳得油光的头上,那种气度不亚于新婚的娇娘,唯一不同的是眼角有些鱼尾纹,头上略显几根白发。连李明秋也看呆了,不知道蜇驴蜂想干啥。 张凤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李明秋的手,款款地走上戏台,面对四乡八邻的观众深深鞠躬,然后说:“我叫张凤,绰号蜇驴蜂。我爹叫张鱼儿,瓦沟镇的大地主,我丈夫名叫青头,一个烧砖匠,七年前被日本鬼子掳到河东,听说至今都在煤矿上挖煤。六年前跟李明秋姑父在长安邂逅,说不上谁先主动,可能大家都有那个需求。” 台下轰然大笑,是不是这张凤神经失常,那种事情怎能在戏台上说出? 李明秋也有点一筹莫展,示意张凤不要再说。可那蜇驴蜂等大家笑够了,才又侃侃而谈:“这孩子是我跟李明秋姑父的娃。到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矢口否认。七年前的现在,我的丈夫东渡黄河一去不复返,不知道怎么搞的,川岛之死使得我预见到,青头可能不用多久就会回来。姑父,求你了,这孩子永远是你的,以后再不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干扰我们母子的生活,行不?” 第837章 在郭宇村,有一个特殊的家庭,这就是张大山的遗孀月儿和她弟弟金宝川的遗孀秀儿跟她们的五个子女。张大山和金宝川来自东北,属于典型的东北汉子,张大山是金宝川的妻哥,张大山属于汉族、金宝川和他的姐姐以及妻子都是朝鲜族人。两家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分离,跟一家人似地。那一年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两家人同时逃难到内蒙,在内蒙结识了狼家兄弟,又跟上赶脚汉子大狼二狼三狼一起从内蒙出发在郭宇村落脚谋生。 以后张大山的女儿张东梅嫁给三狼,张大山和金宝川也真正跟郭宇村人融为一起。战争制造了数不清的难民,有多少人家离乡背井四处逃难,只要能觅得一块安身立命的落脚之地,大家便在异地他乡落地生根。 张大山和金宝川前后为国捐躯,身后留下了两个朝鲜族遗孀和他们的五个子女。张东梅跟三狼生有一子,取名抗抗,三狼死后张东梅又改嫁跟葛有信结婚,张东仓张东魁和金智清弟兄三个子承父业,参加了八路装扮成赶脚汉子常年四季赶着骡马大队穿梭于长安到延安之间,利用国共合作的契机,把八路军急需的大量的生活用品和医药用品运往延安。 抗战的岁月虽然异常艰苦,但是几个孩子却在赶脚的路上逐渐长大成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一种自然规律,二十岁的张东仓跟掌匠焦师傅的大女儿焦妮娜一见钟情,在双方大人的撮合下结为连理,以后焦晓娜又嫁给金智清,转瞬间一年时间过去,张东仓和金智清做了父亲。金志清的妹妹金爱爱嫁给王世勇的大儿子王稼祥,已经有了身孕。 月儿和秀儿对两个儿子媳妇管理很严,一般无事不准走出大门,这也难怪,郭宇村这几年风气不正。况且男孩子都出了远门,女人家少出门少惹些是非。焦妮娜焦晓娜姐妹俩虽然有些委屈,但是基本上能够接受,两个小媳妇热恋她们的丈夫,张东仓和金智清每次回家都来去匆匆,相逢的时间虽然短暂,却也充满温馨。至于金爱爱从小就被妈妈养在深闺,村里人甚至不知道东北来的那家人还有一个女儿,反正家家的烟囱冒烟,家家的日子不尽相同,这家人的篱笆墙糊着厚厚的泥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十月,郭宇村人热热闹闹,为张东魁和板兰花举行婚礼。两个人的婚姻充满曲折,张东魁最初不愿意,张东魁虽然常年赶脚,对板兰花三姐妹的遭遇也耳有所闻,哥哥和兄弟都娶了良家女子,张东魁娶一个烂货作甚? 世上事往往就那么蹊跷,无巧不成书,偏偏姐姐张东梅看上了板兰花的武功,常年在外闯荡的女人有她自己的判断标准,张东梅认为板兰花历经磨难,肯定能够成为张东魁的贤内助、好帮手。姐姐巧使计谋让两个年轻人住在一起,促成了这桩婚姻。 对于二儿子张东魁和板兰花结婚之事,月儿最初也不愿意,王世勇亲自出头露面作通亲家母的工作,长期在国民党占领区工作,王世勇必须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板兰花社会背景复杂,必须充分利用这种联姻跟那些在凤栖有一定影响的人物搞好关系,不指望那些人会帮助八路军做什么,最起码不给你为难。 反正板兰花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轰轰烈烈地进入这幢封闭的宅院,做了张东魁的媳妇。婚宴上板兰花跟明善和尚表演的花絮张东魁虽然满心疑惑,却让板兰花轻轻搪塞,那板兰花言之凿凿:“我是替东梅姐姐的婆婆报仇。” 至于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仇恨?板兰花也无法说清。不过张东魁看葛老太婆就是跟那和尚有些矛盾。社会之大无奇不有,咱探讨那些作甚? 张东魁很快被板兰花融化,成为板兰花怀里的一件宠物,女人一旦戳破那层窗户纸,就变得如狼似虎不顾一切,板兰花屡遭蹂躏,早就想有一个安静温暖的家,对于张东魁她一见钟情,感觉中到手的猎物绝对不能让他轻易溜走。新婚的夜晚板兰花巧施手段,把张东魁服侍得非常到位,张东魁对板兰花已经有所领略,知道这个女人已经瓜熟蒂落,但是他心无所鹜,努力配合,男人女人之间就那么回事,需要互相索取互相契合。 长安到延安一个来回十五天,王世勇特意给张东魁批了十五天长假。张东魁结婚时焦妮娜焦晓娜还没有坐月子,一大幢院子内两个孀居的中年女人守护者三个怀孕的年轻媳妇,其它的不说,吃水确实成了问题,每天早晨月儿和秀儿抬一只大木桶,去老婆尿尿沟抬水,一桶水不够五个大人吃一天,一天必须抬两回,一来回三里多路,两来回下来俩个婆婆就有点吃不消。可是婆婆不敢让媳妇跟女儿去抬水,因为她们都有身孕,只能硬撑着坚持到底。 张东魁结婚的第二天早晨,婆婆月儿站在新房门口喊道:“东魁,起来,给咱担水。” 张东魁答应了一声,正欲坐起来穿衣,板兰花一双莲藕似得胳膊把张东魁箍紧,在张东魁的脸上啄了一口,然后说:“你睡下别动,我去给咱提水。” 世上哪有这等好事,男人睡下不动,让女人去做苦力?可是板兰花心甘情愿,丝毫不介意自己新婚。板兰花三下俩下穿上新衣,一双绣花鞋穿上脚,鞋头上两只绒绣球不停地摆动,她风风火火出了屋子,手提上两只水桶就走。 婆婆在身后喊道:“板兰花,你忘记拿扁担。” 板兰花摔下一句话:“不用。” 少顷,板兰花两只手提两桶水,快步如飞,回到家中,把水倒进水瓮,又转身出屋,不大一会儿,就把一条大水瓮倒满,看傻了两个婆婆三个怀孕的媳妇。 板兰花完全是出于真心,感觉中自己有的是力气,多出点力没有关系。葛老太婆让板兰花一边烧火一边捏钢球,板兰花的两只胳膊粗壮有力。可是张东魁的两个妈妈却不一样,两个女人私下里议论,娶下这样的媳妇张东魁肯定要吃亏。议论归议论,谁也没有想到要把板兰花赶出家门。看那张东魁一心一意宠着自己的媳妇,月儿和秀儿也非常聪明,她俩不会棒打鸳鸯。 可是板兰花新婚的第四天早晨,一声狗叫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宁静,月儿开了大门,一眼看见狗脖子上挂一串和尚的念珠。 月儿不动声色地把那串和尚念珠从狗脖子上取下,抬头看那个胖和尚扛着禅杖离去,洋芋站在路边想跟月儿说什么,月儿看不起郭宇村的所有女人,转身回屋,不理洋芋。 张大山的遗孀很有心计,她把那串念珠藏起来,没有让板兰花看见,然后找个理由把二儿子张东魁叫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对儿子谆谆善诱:“东魁,不是妈妈心狠,那板兰花确实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金月儿一边说一边拿出那串念珠:“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和尚的念珠!还记得你结婚的那天你的媳妇给那胖和尚脸上泼酒的事吗?妈妈一辈子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人,你媳妇肯定跟那胖和尚有瓜葛!这样的媳妇咱不能要。咱们现在去找王队长,商量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把那板兰花退回去。” 第838章 板兰叶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欺负得姐姐板兰根从豹子家里出走,冠冕堂皇地成为豹子的第一夫人。十四岁的小姑娘怀抱着自己的儿子,转瞬间成为漏斗子家的中心。 狼婆娘对大儿子媳妇春花恩惠有加,春花要帮助婆婆照顾好大狼二狼三狼丢下的五个孙子孙女。其实当年五个孩子不算多,农村人夫妻俩有五六个孩子的非常普遍,照顾好五个孩子对于春花来说也不算多大的事,况且三狼和张东梅的儿子还经常被外婆金秀儿接到她家抚养。问题的关键是大狼在外边另觅新欢,春花的内心极端地忧伤。 板兰根的出走使得狼婆娘出了一口气,避免了一些矛盾和纠纷。漏洞子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行为做事各方面都明显地偏向豹子和板兰叶。因为豹子是漏斗子的唯一亲生儿子,漏斗子硬是使尽手段想尽千方百计把这头豹子关进屋子里不让出门某事,保住了漏斗子这唯一的命根。 现今,狼婆娘跟前夫狼食所生三个儿子已经死了两个,大狼也在外边给自己另外恋爱了一个女军人。漏斗子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示得意,但是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感觉有些爽气,以前漏斗子对待大儿媳妇春花还是有些敬佩,现在不知道怎么搞得漏斗子总希望春花给自己另外找一个男人从这个家里搬出去。 其实狼婆娘跟前夫所生的三个儿子没有把漏斗子当外人看待,漏斗子也实实在在地替狼婆娘拉套,大狼二狼三狼赶脚的那几年,每次回家都给漏斗子买些好东西给些零花钱。可是人随着环境的改变思想不可能一成不变,现在的漏斗子怎么看那春花和三个蛮儿子所生的五个孙子都是累赘。感觉中那五个蛮孙子非常扎眼。 前几年漏斗子确实对待豹子媳妇板兰根很好,有时小俩口闹矛盾经常替儿子媳妇说话,其实那是聪明人的聪明之举,漏斗子的真正目的是为豹子着想。即使板兰根生下一个畸形儿子,漏斗子也没有责备过自己的儿子媳妇。以后板兰根又生下一个女儿,漏斗子眼巴巴地等待亲孙子出生。漏斗子知道农村的孩子娶一个媳妇很难,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抛弃自己不忠不贞的女人。 有时,人的某些念想根本不需要深思熟虑,豹子翻身钻进十三岁的小姨子板兰叶被窝的瞬间,可能根本什么就没有考虑。可是那板兰叶不但没有抵抗,反而顺势把姐夫抱住。好像是一种瓜熟蒂落的自然,大家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尽管豹子在小姨子身上把活路做得山响,可悲的是板兰根竟然一动不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洗刷自己对豹子犯下的不忠。 一切都遵照自然形成的规律循序渐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年以后十四岁的板兰叶为豹子生下一个儿子,漏斗子的思想重心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漏斗子多少年来的梦想终于成真,漏斗子终于有了香火的传承人,孙子过满月时漏斗子虽然没有大肆铺张,但是邀请蜇驴蜂为孙子捏了两只老虎一盘花贡,甚至不惜走二十里山路从瓦沟镇雇来一乘轿子,让板兰叶抱着儿子坐进轿子里头,漏斗子和豹子骑马亲自去仙姑庵为孙子“寄身”,(当地习俗,把孩子的灵魂寄放在寺庙里,祈求神仙保佑孩子无病无灾,十二岁时又去寺庙里为孩子“赎身”。)并且尽其所有,为孙子打制了一枚金锁。挂在孙子的脖子上,确保孙子安然无恙。 板兰根经不住豹子的故意冷落和羞辱,丢下女儿离家出走。这样一来正种了有些人的下怀,特别是板兰叶心中暗喜。当初板兰根看两个弟妹可怜,跟婆婆商量把板兰叶和弟弟板匠收留在自己跟前,狼婆娘主要是看上了俩姐弟能帮助她家割烟,割大烟活路不重,孩子也能干。谁料想鸠占鹊巢,妹妹板兰叶根本不顾姐姐的感受,公然跟姐夫在一起颠鸾倒凤。不知道板兰根后悔过没有,亲妹妹从姐姐的怀里夺走了姐夫。 苦涩的日子混杂了太多的伤感,最伤心亲人中间恶斗,板兰根走了,在郭宇村没有引起任何反映,犹如一池平静的湖水,连个涟漪也没有。狼婆娘的日子照旧过得很累,但是狼婆娘不能倒下,她有责任把五个孙子养活成人。 村子不大,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发生一些惊天新闻,猛然间听说疙瘩的俩个孩子遭到了日本鬼子的劫持,人们还没有从惊愕中恢复,那日本鬼子又自杀在疙瘩家中。紧接着正月初四郭宇村又重新挂灯(演戏),漏斗子原来就在瓦沟镇的牲畜集市上当经纪(买卖牲畜的说合人,俗称牙行,据说看牲畜年龄大小主要看牙口)。一正月天漏斗子家里坐满了瓦沟镇前来看戏的客人。漏斗子本身好客,为大家泡茶,聊闲话,相互间骂笑,每日里其乐无穷。有些客人自带干粮,漏斗子便为客人把馍溜热,顺便切些咸菜,有些客人没有带饭,漏斗子便煮一些稀饭,大家将就着吃喝一点。 当然,哪里演戏哪里就有做小生意的,一些卖零碎的卖小吃的甚至卖老鼠药的都来到郭宇村摆摊。漏斗子家老鼠也很多,每一次上瓦沟镇漏斗子都要买些老鼠药。戏开演了,漏斗子也是个戏迷,七年前的正月就是漏斗子花钱从瓦沟镇请来皮影戏。可惜来喜一家已经几年不见,漏斗子当然不知道来喜一家已经被郭麻子打死在狮泉镇村外不远的树林里。 唉!提那些作甚?这年头自身难保,说不定来喜那驴日的又给女儿找了上门女婿。看见卖老鼠药的癞疤子了,顺手拿了几包老鼠药,对癞疤子说:“中午在家里吃饭。” 人的有些邪念产生于瞬间。那天早晨狼婆娘熬好一锅稀粥,漏斗子看狼婆娘出门上了茅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光屁股下炕,把几包老鼠药倒进锅中。 也许漏斗子认为,把前夫的几个孙子连同大儿媳妇狼婆娘全部毒死,他的豹子和孙子就能独霸这份家产,因为漏斗子清楚,狼婆娘积攒下的银两装满一老瓮。漏斗子把毒药下到锅里以后又慌忙穿衣起来,思考着怎样阻止豹子一家三口去吃早饭。 狼婆娘虽然看见漏斗子的行为有些慌张,但是绝对不会想到漏斗子会犯下这样缺德的罪恶!豹子每天都起来很晚,小俩口贪恋炕上那一点破事,漏斗子在豹子的窗下等了许久,好容易等到板兰叶起来倒尿盆,看见前夫的五个孙子和自己的亲孙女在春花的带领下依次进入厨房吃饭,春花还叫了一声漏斗子:“大(爹),吃饭。” 漏斗子有点含混不清地说:“你们先吃,我跟豹子说几句话。” 板兰叶倒完尿盆回来了,漏斗子故意点着一锅烟。豹子问:“大,你有啥事?” 漏斗子脸胀成猪肝:“今早,大(爹)给吃饭锅里下了些老鼠药,咱家里那些祸害们全死了,咱的日子就好过!” 豹子立马头大如斗,他大声质问道:“你刚才说啥?” 漏斗子又重复了一便,一点也不惊慌。 豹子冲出茅屋,冲进厨房,看五个侄子(包括自己的女儿)一人端一只大碗正喝糊汤。豹子大吼一声,顺手把侄子们的饭碗夺下,摔到地上,所幸的是妈妈和大嫂还没有来得及端碗吃饭。 郭宇村人全都震惊了,抢救孩子要紧,大家顾不了其他。当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孩子嘴里灌大粪,孩子们一呕吐就能缓解。疙瘩闻言骑马冲下山坡,因为疙瘩知道炮团里有电话,疙瘩冲进炮团抓起电话就打:“我要刘军长!郭宇村有几个孩子中毒了!赶快派医疗队来!” 也许几个孩子喝的稀饭很少,也许大家抢救及时,医疗队赶来时几个孩子已经全部清醒。 可是,谁也没有主意到,漏斗子死得僵直躺在离他家不远的路壕里,旁边吐下一堆浊物。 第839章 郭宇村最德高望重的一个老人,就这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结束了他苦难而略带传奇的一生。郭宇村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漏斗子是一个好人,嫉恶如仇乐于助人,连走路都特别小心,害怕踩着蚂蚁。一辈子与人无怨与世无争,夹起尾巴活人。 眼睁睁地看着五个孙子全部中毒,狼婆娘再也没有支撑精神的能力,感觉中无数条绦虫啃食着她的大脑,一口浓痰堵在胸腔,心仪里涌上一种生命即将完结的悲哀,轰然倒地。 关键时刻豹子显示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那种练达和沉稳。他安顿嫂子首先喊村里人来救孩子要紧,然后把妈妈背到自己的卧室,嘱咐板兰叶给妈妈叫魂(人昏迷以后,喊着亲人的名字不停地叫,据说能把亲人从黄泉路上喊回来)。 板兰叶确实吓坏了,十四岁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对她比亲爹爹还亲的公爹竟然干下这么缺德的事情!小姑娘经历了爹跟娘以及三个哥哥死亡的噩耗,刚刚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家庭和生活,她不愿让目前的平静被打破,即使跟姐姐板兰叶为了争夺豹子的宠爱而稍使手段,但是绝对没有置人于死地的想法。 院子里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乡亲,大家吵吵嚷嚷七手八脚救人。突然间怀里的儿子大哭,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四岁的板兰叶头皮一阵阵发麻,担心自己的儿子出了意外,板兰叶抱着儿子也忍不住大哭,母子俩的哭声使得狼婆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狼婆娘慢慢地坐起,失忆的大脑渐渐地恢复了功能,听见院子里吵杂的说话声,眼睛满屋子瞅瞅,然后对板兰叶说:“我替你照看孩子,你去把豹子和你大嫂找来。” 春花和豹子跟着板兰叶进屋,看见妈妈在炕上端坐着,心里稍感安慰。春花抹一把眼泪,告诉妈妈:“几个孩子可能问题不大。” 狼婆娘突然显得威严:“家丑不可外扬,谁也不准说你们的大大(爹爹)下毒!” 紧接着狼婆娘跳下炕,去看她的六个孙子孙女。 狼婆娘在村里人面前表现出一种坚毅和冷静,看几个孩子全都在炕上睡着,地上吐下一大滩浊物,屋内屋外站满了村里的乡亲,老婆娘突然喊道:“漏斗子,你死到哪里去了?” 村里人这才记起,怎么不见这个家里的男主人? 大家四下里寻找,终于在离家不远的路壕里找到了漏斗子,显然漏斗子绝对是中毒身亡,嘴唇紫青,两只眼睛睁着,瞳孔放大,好像有满嘴的话儿要说,不甘心死亡。 狼婆娘嚎了几声,哭得凄惶。哭罢,抹一把泪,面对相亲们作揖,像个江湖女汉子,显得豪气:“人死不能复活。漏斗子也不要过分自责,这几个孩子中毒跟我家掌柜的没有任何关系。大家不要胡乱猜测。” 尽管乡亲们有许多怀疑,大家想到漏斗子平日的为人处事,也不愿意把一条驴尾巴栽在漏斗子的尻子上(相当于栽赃陷害)。郭宇村每年都死人,尽管各人的死法不同,但是移民部落在婚丧嫁娶这些大事上非常齐心。漏斗子走了,村子里年纪最大的男人当属老班长,按照当地习俗,年纪大的长着为仙逝者停灵、穿衣、甚至扛引魂幡担祭饭撒买路钱都由年纪大的长者来承担,依此类推,形成了一条规矩。 有人去请老班长,老班长非常爽快地来了,但是申明他什么都不懂,要让别人给他指导。这时癞疤子拨开人群,对老班长说:“这几天我也不做生意了,咱俩共同把漏斗子安顿到墓坑里。” 心里头最矛盾的是豹子,想不到无病无灾,活生生的老爹竟突然间心生邪念,想害死三个异性哥哥的孩子独霸这份家产,到头来害人反害己,竟然服毒自杀走上不归路。使得本来一个历经磨难却相对和谐的家庭转瞬间四分五裂。 豹子很爱他的老爹,那种爱,没有任何杂质,跟山涧里流淌的泉水那样清澈。那种爱,揉进了野葡萄的涩酸和苦艾的清香,带着一种原始的韵味和辛酸。 欲望是什么?食不果腹的日子里盼望着有一顿饱饭、寒风刺骨的夜晚盼望着一点点温暖。可是漏斗子爹爹的欲望无非是有一个活蹦乱跳的香火传承人。一旦这一切都有了以后,又在思考着清扫孙子人生路上的屏障,为孙子积攒一笔财富。 豹子穿白戴孝,跪在爹爹的灵前,大声吼着:“大大呀——”却伤心不起来,哭不出来眼泪。好像是在演戏,看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影影绰绰亦真亦幻让人没有了知觉没有了灵魂。场院里的戏还在继续演着,戏台上的唱腔跟灵堂前的哭声遥相辉映,营造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气氛。 郭宇村的人虽然认为漏斗子死得有点蹊跷,但是在埋葬漏斗子的过程中没有伤心也没有义愤,晚上大家照样看戏,白天有人帮忙料理有人打墓,即使帮忙的人也忙里偷闲脖子伸长看一阵子戏。棺材现做已经来不及,狼婆娘委托疙瘩出高价从县里的棺材铺子抬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 漏斗子入殓那天,正好正月十五,戏班子吹吹打打,为漏斗子送灵,大家吃完丧葬饸饹照样看戏,狼婆娘终于累到了,睡在炕上不想吃也不想动。 晚上挂灯时分,开场锣鼓刚响过,只见板兰叶把她的儿子顶在肩膀上,头上插满纸花,满脸妖气,在戏台上连扭带唱: “妹子开门来(呀哈) 妹子开门来, 开开门儿叫一声亲哥哥, 哥哥上炕来(呀哈) 哥哥上炕来, 妹想哥哥魂不在、魂不在…… 那是一段轻俏的秧歌调子,在凤栖县差不多人人都会,看样子板兰叶的行为已经不能自控,中午刚埋了公爹漏斗子,晚上豹子媳妇板兰叶就疯了,这又向人们传达了一个什么样的信息? 豹子和狼婆娘都不在现场,戏台下人们一片愕然,看戏的大都是四乡八邻的老百姓,这种场景比看戏过瘾!大家暂短的沉默之后,紧接着哄堂大笑,鼓动板兰叶再唱一首。疙瘩闻讯赶上台,想用威吓把板兰叶轰走,张口说了一句:“滚!” 那板兰叶嘻嘻笑着,一点也不怵疙瘩,反而问道:“疙瘩叔,你日侄女不?我给你脱裤子。” 疙瘩顿时脸胀成猪肝,落荒而逃。村里的男女谁都不敢再上台把板兰叶拉下来,由着板兰叶尽情表演。 停一会儿春花来了,连说带哄,把板兰叶强拉回家里。 从板兰叶上台表演一直到被春花强拉回家,狼婆娘和豹子始终没有露面。 第840章 办完川岛遗体的交接仪式,邢小蛮从黄河岸边回到凤栖,给刘军长汇报交接过程中发生的意外,特别是汇报到日本鬼子焚烧川岛遗体时邢小蛮有点怒不可遏。刘军长听后久久不语,停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战争。” 邢副军长明显地感觉到,刘军长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可是军队内部的等级森严壁垒重重,下级军官不能打探任何不属于自己应该知道的军事机密。老实说邢小蛮对刘军长还是有些敬仰有些感激,如果说刘军长从中间作梗,邢小蛮肯定当不上副军长,邢小蛮甚至认为自己能当上副军长刘子房说不定起了一定的作用。反正人跟人之间关系非常微妙,有些事只能心领神会。 邢小蛮杀了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司令、走投无路归顺国民政府那阵子,敢于当面跟刘军长顶撞,甚至有好几次给刘军长下不来台,好在刘军长毫不计较,大人大量。一晃又是几年过去,邢小蛮娶妻生子,终于在凤栖城扎根。这期间邢小蛮刻意低调,给人造成的印象是这个人已经没有野心没有欲望。 任命邢小蛮为副军长的消息来得突然,让邢小蛮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错愕。不过刘军长却表现得意味深长,甚至亲自出面为邢小蛮布置办公室,为邢小蛮挑选警卫,每次开完会总要问:“邢副军长再有什么想法?” 这就是领导艺术,让手下人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整整一个冬天邢小蛮贩运大烟走私文物,刘子房军长没有过问一句。本来春节前邢小蛮已经开好了一张银票,上面写着刘军长应得的份额,可是临近过年刘军长突然南下长安,临走前都没有跟邢副军长打一声招呼。正月初三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凤栖,参加川岛的丧葬仪式。 这阵子办公室里只有刘军长和邢小蛮二人,邢小蛮不失时机地把那张银票掏出来,双手呈献在刘军长的办公桌前。 刘军长拿起银票看了一下,然后折叠,又重新交还给邢小蛮:“邢副军长,你把这银票交与供应科长,让供应科造册,按照职衔给大家分配。” 这让邢小蛮难堪,是不是他自己的收入也得上缴?整整一个冬天机关算尽,已经入库的银子沾满了斑斑血渍,邢小蛮绝对不会把那些黑心钱拿出来充公!邢小蛮的脸上显露出讥诮的表情。 刘军长何等聪明。刘子房的智商对付一个邢小蛮绰绰有余。刘军长笑笑,解释道:“咱们两个同在一条贼船上,对不?你看手下那一万多官兵瞪着眼睛直瞅咱俩,明知道整整一个冬天咱们都在做什么交易,这阵子不给他们分一点利润说不过去。这叫封口钱,邢副军长不要多心。至于我自己,胡老二那边给我一定的份额。” 是这么回事。邢小蛮消除了疑心。看来还是官大好,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过邢小蛮还是心酸酸地,涌上来一股醋意:“刘军长伸出一只小拇指,顶得住我们的大腿。” 刘军长笑笑,显得大度:“邢副军长呀,看来你还是无法休息,马上过元宵节了,虽然去年大旱,又遇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麻烦,但是元宵节还必须热热闹闹地过,因为我们的北面是八路军,我们的东面是日本鬼子,我们的所有行为都在敌人的视野里。郭宇村演大戏,给日本鬼子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元宵节秧歌队必须进城,让敌人看看,我们这里国泰民安。” 邢小蛮云里雾里听着,不知道刘军长说这些话是啥意思。直到最后邢小蛮才听得明白:“你给咱去一趟狮泉镇,通知姜秉公,让他们村里的秧歌队无论如何元宵节必须进城表演。” 其实一支秧歌队进城没有必要提高到国泰民安的高度,堂堂一介国民党军长竟然直接关心民间娱乐活动。这真有点小题大做,即使通知狮泉镇的秧歌队进城也没有必要非让邢副军长亲自前往,谁知道刘子房军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邢小蛮不会提出任何质疑,而是非常爽快地答应,邢副军长有的是专车,有的是专职司机。当日天色已晚,第二天早晨邢小蛮从凤栖城里出发,到达狮泉镇时正好中午,汽车的喇叭声惊动了姜秉公,姜秉公正在客厅里跟陈团长喝酒。这里山高皇帝远,驻军狮泉镇正中陈团长下怀,两个人无事就聚在一起喝酒,他们的夫人作陪。看来两个从烟花巷买回来的女人也有点趣味相投,相互间以姐妹相称。 听见汽车响陈团长也坐不住了,当年的老百姓不会有汽车。姜秉公跟陈团长迎出门外,看见邢副军长刚好从专车上下来。 免不了喝酒,互道寒暄,互相吹捧,互相表白。最后邢小蛮说明来意,姜秉公显得有点为难。秧歌队进城本不是什么大事,去年发生的尴尬记忆犹新,主要是女人非常难管理,万一闹出个啥动静姜秉公无法给狮泉镇的姜姓族人交代。 不过姜秉公没有拒绝,姜秉公跟刘军长、邢副军长、李明秋都私交甚厚,姜秉公开了个玩笑:“贤弟,鸡毛蒜皮大的事情还要劳你大驾?” 邢小蛮嗟叹:“食人俸禄,替人消灾。刘军长的命令咱不敢不从。” 陈团长见了顶头上司当然表现得唯唯诺诺恭恭敬敬,他试探着问道:“姜兄,需要军队帮忙你就说一声,兄弟我鼎立支持。” 姜秉公苦笑:“不瞒小蛮贤弟,确实有点为难,目前男人不少,动员女人扭秧歌真不安全。” 邢小蛮要挟道:“大哥,小蛮只是奉命行事,去不去在你。” 姜秉公知道邢小蛮话里有话,这阵子也顾不了许多:“你这一说我还非去不可。让我想想,筹划一下,一部分人男扮女装,但是一个女人没有恐怕不行。” 姜秉公和陈团长的两位夫人低头商量了一阵子,抬起头来满脸通红:“我们俩个也想逛凤栖,让我俩参加秧歌队表演,行不?” 经过两天的准备,狮泉镇的秧歌队终于如约进城表演。县南的秧歌队跟县北的秧歌队有着本质的区别。狮泉镇的秧歌队人数众多,有一种关中汉子扭秧歌的风格,男人打扮得都像武士,女人们打扮得都像宫娥,那锣鼓点子听起来整齐而热烈,有一种威震山河的气派。而县北的秧歌队大都是花样众多,有浑身响、跑旱船、腰鼓、蹩鼓、耍狮子,继承了北方少数民族的传统。 一听说扭秧歌进城表演军队上发钱,周围村子几乎所有的秧歌队都进城表演。刘军长甚至破例让秧歌队上城墙扭动一圈,部队上的士兵把蒸馍用蒸笼抬上大街,凡是来看秧歌的都免费吃饭。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那么多的记者和摄影师,把凤栖城的军民联欢拍成纪录片写成报道满世界宣传。刘军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刘子房军长已经成为新闻报道的中心。 姜秉公的女人和陈团长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参加了秧歌队的表演,这一方面迎合了两个女人的虚荣心,另一方面姜秉公确实不想低三下四地动员狮泉镇的女人,女人们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也不强迫,有些男演员男扮女装,秧歌队看起来气势宏伟而场面壮大。 一连六七天都相安无事,姜秉公对他的秧歌队管理得非常严格。正月十六刘军长在凤栖城里设宴,宴请所有进城表演的秧歌队。那种场面确实让人有点匪夷所思,刘子房就是要表现得与众不同。 当然,姜秉公和陈团长以及他们的两位夫人都受到了非常高规格的礼遇,邢小蛮亲自把盏,在军部餐厅为狮泉镇的秧歌队庆功。所有的参演者每人按照天数发响,邢小蛮还给姜秉公包了一个红包,被姜秉公拦了回去。吃完饭天色不早了,正月十六晚上狮泉镇的秧歌队又给大家表演了半宿。那天晚上邢小蛮邀请姜秉公、陈团长以及李明秋打麻将,几个人战斗了一宿。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预谋,表演结束后军人们又请狮泉镇的男人喝酒,结果一个个喝得酣醉,女人们被士兵们强迫拉到城墙上,扒下裤子实施了轮奸。姜秉公的女人和陈团长的女人都未能幸免。 第841章 面对台下几百名看戏的听众,李明秋有点无所适从,蜇驴蜂在李明秋的眼里渐行渐远,李明秋的心仪里涌上来一些悲哀一些愤怒。想不到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最后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可是李明秋无法发作,感觉中伸出拳头找不到目标。台下的观众由最初的惊愕爆发出哄堂大笑,那蜇驴蜂说完后想带着孩子下台,李明秋突然转过身把蜇驴蜂紧紧地抱住,一张大嘴压在半老徐娘的嘴上,做一个深呼吸,差一点把蜇驴蜂吸进肚子里。紧接着满脸痞气地问道:“张凤,你既然敢承认这孩子是我们俩个的私生子,再敢不敢承认,你就是我的婆娘!?这是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你的身上盖着我的图章!” 台下的观众掌声如雷。虽然当年农村那种偷鸡摸狗之事不断,但是还没有真正一对男女敢在大厅广众之中如此激情表演,困苦的日子需要某些花边新闻和某种刺激来装饰,这种相互间又爱又恨的双簧比看戏过瘾! 蜇驴蜂不愧是大家闺秀,关键时刻一点也不自乱阵脚,她用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红绫袄儿在汽灯的映衬下犹如火红的牡丹,脸颊上泛起了少女才有的红晕,说话的声调沉稳:“李明秋姑父,你是一个敢于承担的男人,张凤我佩服姑父的魅力和勇气。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嫁二男。张凤有男人,张凤的男人是一个烧砖匠。假如有一日青头回家,张凤会毫不隐讳地告诉青头咱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如果青头认可,我们将白头偕老,如果青头不能容忍张凤红杏出墙,张凤还会找你。” 李明秋突然间怨气全消,感觉中这张凤是一个女侠。李明秋并没有丢失颜面,反而感觉到人气飙升。但是李明秋还是不习惯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表演,他面朝张凤好似商量又好似哀求:“张凤,咱们之间的事不要成为乡亲们的笑柄,有些事不宜在这大庭广众之中公开。咱们下去吧,回头我会尊重你所有的意见。” 开场锣鼓响起,秦腔调子悠远,人们已经无心看戏,戏台下乱成一团。观众们熙熙攘攘议论了许久方才逐渐平静。 李明秋不顾天黑,执意要走,谁也阻拦不住。疙瘩笑道:“明秋大哥,咱们这些人还顾贴脸面作甚?” 明秋慨然:“哪里,这个世界上让我看上的女人不多,我真的佩服张凤的历练和沉着,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公开,没有必要跟自己生气。” 疙瘩不放心,派几个保镖送李明秋,并且嘱咐一定要把明秋大哥送到县城。临走时李明秋要付这几天包场的戏钱,疙瘩有些不悦:“明秋大哥,你这是给疙瘩难堪。” 一弯半月初上乾坤,远远地听到黄河的涛声。李明秋跟疙瘩在歪脖子树下分手,蜇驴蜂也真能做得出,竟然没有送李明秋一程。 不过李明秋感觉不到失落,反而有点亢奋,马屁股后边猛甩一鞭,高歌一句:“手执钢鞭将你打!”月光下几匹马儿沿着山路飞奔,充满不尽惬意。 凤栖城所有的城门大开,锣鼓喧天,好像专门欢迎李明秋的归来。李明秋活了六十多岁,从来也没有像这天晚上心地坦然。几个护送李明秋的保镖在东城门下马,向李明秋抱拳告辞,李明秋邀请大家回家里吃饭。保镖们不傻,深更半夜哪里有饭?几个人齐声致谢,然后看李明秋进了城门,翻身上马,重返郭宇村。 却说李明秋回到家里以后,只见整条院子内灯火通明,八仙桌被抬到院子中间,跟往年一样,进城的秧歌队都依次来李明秋家里表演,因为李明秋是凤栖城的无冕之王,桌子上摆满了核桃、枣儿、落花生,摆满了各种糖果,演员和客人随便吃,这也是主人为秧歌队准备的特殊待遇。当然每一支秧歌队都要赏一点饷银,大都是一枚两枚银元不等。在外人看来李明秋属于凤栖的首富,每一支秧歌队来院子里表演李明秋都赏两枚银元。 李明秋半夜里风尘仆仆归来,确实让满香吃了一惊。满香知道李明秋去了那里,不过满香不会介意,大家都过了六十奔七十的人了,看你李明秋还能风流到哪里!满香问明秋:“你半夜回来作甚?” 李明秋调侃道:“咋啦?你规定我什么时候回来?” 满香自觉失口,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说,你半夜回来吓人一跳。” 李明秋还是一脸痞气:“蜇驴蜂那个女人不欢迎我去她家,让明秋彻底领教了女人的蛇蝎心肠。” 满香知道李明秋嘴里没有正经话,也就岔开话题:“咱们那个亲家今年害了神经病,堂堂一介军长竟然关心起民风民俗,规定村子里所有的秧歌队必须进城表演,中午把整笼的大白蒸馍抬上街头。” 李明秋哑然失笑:“这正是刘子房的高明之处,一方面走私毒品、文物和武器,一方面又体恤民风民情。我看蒋委员长如果下台,刘子房说不定能当总统。” 满香又说:“狮泉镇的秧歌队也进城表演,帖子已经送来了,咱这院子太小,人家转一圈就走,姜秉公那个人很有人缘,你既然回来了,一会儿你就出头露面招待。” 李明秋精神为之一振,看来这刘子房军长下了血本,这个人行为做事真的与众不同,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刘军长能做得恰到好处,前一段时间听说郭宇村楞木的孙子难产,刘子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怀,为此国民党的中央日报发了头条,刘军长增光不少。这一次又在元宵节闹秧歌的活动中出尽风头,这些事情看起来跟军长的身份格格不入,实际上谁也没有看清楚其中的内容,这可能比打一次胜仗更能赢得民心,政治家的胸怀和思想意识与众不同。 李明秋显得豁达、大度,晚上在自家院子招待秧歌表演,白天在大街上跟熟人打招呼、谝闲话。凤栖城的瓦屋上长满厚厚的苔藓,凤栖城家家的烟囱冒烟,李明秋感觉他没有丢失什么,李明秋在凤栖城里活得坦然。 转瞬间到了正月十六,凤栖县北的秧歌队全部解散,狮泉镇的秧歌队由于规模宏大,应刘军长的要求再表演一天。其实刘军长的目的是为了录像,当年那种电影宣传还不怎么普遍。 晚上李明秋突然接到邢小蛮的邀请,邀请李明秋到他家打麻将。李明秋也是一个麻将迷,年轻时曾经伙同叔叔铁算盘在麻将桌子上哄得郭善人输掉了一幢药铺。只是近几年李明秋忙于做生意,打麻将没有时间。 李明秋来到邢小蛮家,看见姜秉公和陈团长已经坐在麻将桌子前将李明秋等待。一盘小火炉烧得屋子内温暖如春,一个勤务兵专门负责添煤倒茶,茶几上放着点心,这在当年属于高级食品。 几个人战斗了一个通宵,天亮时李明秋回到家里。看见大门口刘军长的贴身警卫站岗,心里头有些咯噔:刘军长大清早找他作甚? 果然,刘子房军长在客厅内等待李明秋回家。看来,亲家又遇到了解不开的疙瘩。 刘军长心情沉重地对李明秋说:“亲家,又遇到一些麻烦事,昨晚上,一些官兵把秧歌队的女人掳到城墙上糟蹋了。我已经命令警卫队把所有的人犯关押,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可能引起民怨。” 李明秋躺进沙发里,确实替亲家担忧。凤栖驻军几百年,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为什么男人见了女人就不顾一切?为什么有人为了那一点点刺激会铤而走险?李明秋说,说得有点悠远:“公园一九三六年的元宵节,东北军照样轮奸了扭秧歌的女人,笔架山下,十几个作案的士兵被枪毙。双十二事变以后,骑二师换防,官兵们轮奸了私塾里的女学生,其中就有李妍……可是,那帮子禽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李明秋说到这里,眼里含着泪珠:“亲家,我无法给你出主意,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把姜秉公稳住,至于怎样做对你有利,刘军长定夺。” 刘子房军长把放在桌子上的军帽重新戴上,整了整自己的军装,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转身走出屋子,皮鞋敲打得石板路叮当作响。 笔架山下一阵枪响,倒下了十几个轮奸民女的官兵,听说,最大的官儿还是一个师长。 那一刻,打了一夜麻将的陈团长和姜秉公还在邢小蛮家的客厅里酣睡,刚刚喝醉酒醒过来的狮泉镇的男子汉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842章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情感,据说是用一根丝线相连,一旦成为导体就有点不顾一切。文秀为自己不检点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遭受了丈夫李怀德的一顿暴打。文秀这身皮肉本身就不值钱,挨了打的文秀感觉不来悲哀。女人据说是水的精灵,有着水一样的柔情,文秀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内心里仍然想着鲁艺。那个男人的周身有一种强磁场,使得文秀不由自主地投怀送抱。文秀根本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每日里仍然想着鲁艺,那种向往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牵挂,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婆婆竹叶一辈子受尽磨难,可是对待儿子媳妇一点也不心软,怀德暴打媳妇时竹叶紧紧地搂着孙子,不但不去阻止怀德的虐行,甚至还有点添油加醋的味道。说这样的媳妇该打,不打不知道天高地厚!九斤吓得哇哇直哭,竹叶哄孙子:“你大(爹)正给你娘治病。” 一连几个月,竹叶紧锁大门,不准文秀走出大门一步。李怀德也不在自家院内捏制泥人,每日里吃罢早饭就去卢师傅的工棚里跟鲁艺一起切磋技艺,晚上回家吃罢晚饭,回到自己屋子,噗一口吹灭油灯,钻进文秀的被窝就干那种事情,怀德有的是力气,一边不停地大力起伏一边问文秀:“我的槌子跟鲁艺的槌子有什么不同?” 文秀已经适应了怀德的鲁莽和专横,感觉中身体有点麻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见鲁艺以前,文秀和怀德两个人说不上如胶似漆,但是基本上还能过得去。可是自从鲁艺来了以后,文秀的心里彻底地被鲁艺的气质折服,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相互间的激情碰撞出火花,转瞬间燃烧成熊熊烈焰。双方都有点不计后果,鲁艺也不清楚等待他的将是什么,那个男人把怀中的女人当作杨玉环当作唐三彩女俑。 世上事、戏上事,许多事环环相扣、紧紧相连。好在整整一个冬天,鲁艺在众人的劝说之下,逐渐离文秀渐行渐远。男人有时自控能力较强,文秀再好已经成为他人之妻,周围所有的人包括怀德已经原谅了鲁艺的行为,鲁艺再藕断丝连就有点说不过去。 文秀饱受折磨,求生的欲望强烈。人跟人的性格不同,文秀从来没有想到过了结自己,体胖的女人心宽。文秀身上的伤疤刚刚结痂,就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转圈,央求婆婆给她把大门打开,文秀想去街上转转。 可那竹叶根本不听儿子媳妇的求告,越看这文秀越像一颗灾星。是呀,文秀进门不到两年,这幢院子里死了公爹和丈夫,又公然招野汉上炕,败坏了李家的门风。可是竹叶不可能把文秀赶出家门,再怎么说文秀是九斤的亲娘,竹叶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大门锁紧,让文秀彻底地死了那份心! 转瞬间年关将近,那一天李怀德突然发了善心,对娘说:“娘,你不该把文秀锁在屋内,过年了,让文秀也到街上转转,散散心。” 竹叶还有些犹豫,感觉中这个憨憨儿子有点不可思议。 怀德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表情:“那几个长安来的客人听说偷盗了什么宝贝,被打死在交口河的沟坡上。” 竹叶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头涌上一股说不上缘由的惬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几个长安来的客人我看就不是好东西!” 文秀哇一声大哭,也不管婆婆和丈夫心里头什么感受。 竹叶气得嘴唇发青:“怀德,你看看,这个骚婆娘,一听说那个鲁什么死了,比死了他大(爹)还哭得凄惶。” 竹叶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想让儿子暴揍一顿媳妇。人有时很难说清,不一定你饱受苦难就能蜕变得心地善良,丈夫软馍和公公铁算盘死后,竹叶好像经历了一番脱胎换骨,怎么看那文秀都不顺眼,特别是文秀招野汉上炕以后。 想不到怀德却说:“那几个人都身怀绝技,死得可惜。鲁艺是一条汉子,只是我也舍不得文秀。人死了,哭再多的眼泪没用,文秀,咱们是夫妻,对不?过去的事情让风吹走,从今后咱一心一意过咱的光景。” 文秀抹一把眼泪,哽咽着说:“你给我扯一身新衣。”说完,便抱着孩子,跟着怀德出门。 院子里单丢下竹叶一个,竹叶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李怀德和文秀究竟演得哪一出戏?看来人家和好如初,自己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有些事竹叶也闹不明白,自从埋了公爹以后,李娟再也没有进过这幢院子,铁算盘原来把药铺交给孙女女婿郭全中经营,目的还是让郭全中俩口子为竹叶养老送终,想不到那李娟从心里头就瞧不起竹叶这个老娘,铁算盘死后李娟好像执意再不跟娘家来往。 竹叶甚觉无聊,无奈中请出公爹和丈夫的遗像,供奉在案桌上,点上三炷香,一个人哭得冤枉。 文秀是个没心没肝的女人,给点阳光就灿烂,刚才怀德几句软话说得文秀心里温暖。丈夫打媳妇天经地义,文秀这身皮肉本身就欠揍,想想看看,谁家的男人允许野汉上炕?鲁艺已经死了,想得再多无用,怀德虽然看起来邋遢,有时还沾一点二逑(二杆子),不过那是文秀自己愿意,当初文秀的确已经走投无路。 两个人转遍了凤栖县城所有的商店,给一家人都扯了新衣。回家后文秀早已经把对婆婆的那一点不满忘记,胖女人一笑脸上绽开一朵牡丹:“娘,我给你扯了一件棉袄面子。” 除夕中午郭全中带着孩子和媳妇李娟一起来看望岳母,小俩口在爷爷和父亲软馍的灵堂前烧香叩拜,还在家里吃了一顿饭。所有的礼仪看起来带着一种应付的成分,相互间表现得彬彬有礼。吃完饭郭全中一家三口告辞,竹叶眼看着李娟走出院门,突然间哭了:“****的、没有良心的东西!” 怀德变了,在文秀面前显得温情脉脉善解人意。正月初三刚到,吃完饭怀德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卢师傅的工棚,开始担水调泥,工匠的泥巴讲究颇多,那种泥巴要调得干湿有度,一池泥巴要用好几天时间才能调好,使用起来必须不变形。 怀德干活时把文秀带上,让文秀在工棚里跟儿子玩耍,日子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两口子已经把鲁艺加楔带来的危机彻底遗忘。 李怀德捏制的泥人经过鲁艺的点拨,看起来更加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去年冬季几个长安师傅带来几尊唐三彩女俑,那女俑的体形真像文秀,怀德照葫芦画瓢,用泥巴捏成儿子捏成文秀,两尊泥塑摆在一起像俩个活人一样,工棚内传来了欢畅的笑声。 猛然间,一个人影堵在门口,那人经过了长途跋涉,带着一身征尘显得疲惫不堪。文秀尖叫起来:“鲁艺!你没死,你还活着!”紧接着俩只胳膊张开,好似燕子展翅,朝鲁艺扑去。 身后,李怀德把文秀紧紧地抱住。回过头对鲁艺恶狠狠地说:“文秀是我的,你再敢撞文秀一下,我跟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第843章 年翠英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七年前丈夫郭全发被日本鬼子掳到转马沟煤矿挖煤,年翠英给大儿子郭文涛结婚,然后只身一人带着四个子女来到凤栖城,把老爹爹年天喜留下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义无反顾地跟年轻时的老相好崔秀章重新组成了一个家庭,并且为崔秀章生下一个儿子。去年年翠英又把逐渐长大的二儿子郭文选、三儿子郭文义让舅舅屈志琪带到部队去当兵,现今身边只留下女儿郭文秀、四儿子郭文华以及跟崔秀章在一起生下的儿子崔健。 日子虽然过得忙忙碌碌,但是心底踏实,儿子长一天就会大一天。虽然大儿子郭文涛自从那年婚变以后基本上再没有回家,但是年翠英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在长安参加了八路。在年翠英的心里八路军跟国民党军队没有什么区别,年翠英的两个弟弟年贵明年贵元双双参加了八路。 这几年年翠英有一件事一直纠结于心,那就是大弟弟年贵明跟李明秋的千金李妍的婚姻关系实际上早已经结束。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年翠英内心非常紧张,她担心李明秋报复。以后慢慢地观察发现李明秋并不在意,那件事并没有影响相互间的关系。凤栖城本身不大,几乎亲戚连着亲戚,大家经常在一起碰面,那些尴尬事儿也不会有人提及。 当然,年翠英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为二弟年贵元结婚,年贵元自从娶了卢师傅的三小姐卢秀英以后,又在回家祭祀爹娘的过程中发现了爹爹埋藏在地下的银元。虽然这些银元的归属成疑,但是年翠英必须为弟弟作出安排。她毫不犹豫地动员弟弟在老宅院的地基上盖起十几间瓦屋,在年家庄堂而皇之地办起了驿站。 要说年贵元的驿站对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没有影响也不现实,但是影响不大。焦师傅给骡马钉掌的手艺为骡马大店招徕生意不少。掌匠的生意出力不挣钱,一般的小伙子不愿意学那种手艺,焦师傅也五十岁了,儿子年纪尚幼,两个大姑娘已经嫁人,焦师傅早都想萌生退意,无奈凤栖城里会钉掌的仅此一家,焦师傅不钉掌会影响骡马大店的生意。 张东仓张东魁和金智清的骡马大队每次路过凤栖,都要选择在东城门外歇息,因为他们不光住店,还要帮助岳父焦师傅打制铁掌,焦师傅也是一个死心眼,给骡马钉掌的工钱几十年不变,钉一副铁掌只收三毛钱,当年生铁很贵,除过费用给一头骡马钉掌实际上只赚一毛钱的工钱。两个女婿建议岳父把工钱往上涨一点,被焦师傅义正言辞地拒绝:“咱不能赚那些昧心钱!” 年贵元这一年来可谓春风得意,运气颇佳好事不断。首先入赘卢师傅家,觅得佳人为妻,清明节回到老宅院祭祀爹娘,无意中发现了爹爹埋在地下的一老瓮银元。尽管那些银元的归属有争议,但是姐姐对弟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仗义,十几间瓦屋在老宅院的地基上拔地而起,年贵元堂而皇之地当上了驿站掌柜。 年贵元并没有失去什么,仍然是一名八路军战士,年贵元开办驿站的举动甚至得到了王世勇队长的赏识。八路军的骡马大队下来,为年贵元驮来了粮食、锅灶、老粗布和棉花,鼎立支持驿站开张,凤栖莽原上又增加了一处八路军联络点。 年贵元带着自己新婚的妻子回家,卢师傅虽然已经打探到年贵元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他的三个女儿都没有逃脱嫁给军人的命运。但是木已成舟,卢师傅只能认可年贵元这个女婿。甚至倾尽全力为女婿开办驿站出谋划策,年贵元从自家屋子搬往年家庄那天,卢师傅甚至请来了一帮子吹鼓手,雇了一乘轿子,吹吹打打把女儿女婿送往新居。 张三受王世勇指派,专门前往年家庄协助年贵元开办驿站,新修的茅房香三天,南来北往的脚夫听说年家庄新开办了一家驿站,都一起涌向年家庄歇脚。那崭新的被褥崭新的居住环境确实也让脚夫们感觉新鲜而舒服。 一切都安排顺当以后,张三又去小路上管理那些单身脚夫运输枪械。虽然沿路不怎么检查,但是八路军为了安全起见,运输枪械的脚夫不走官路,骡马大队只是幌子,大量的枪械还是靠人力从小路运输。 年贵元为自己另外雇了一个做饭的厨师。其实开办驿站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要每天让骡马和脚夫们吃饱、睡好,对那些抽大烟的、赌博的、晚上找女人的不管不问,也不理睬脚夫们拐骗了谁家的女人。反正社会乱糟糟,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是非,千万不能把自己陷进去。 当年八路军开办驿站大都是盈亏自负,撇撇沟侯生福的驿站已经开办几年,八路军不投入资金也不收取利润,只是给南来北往的脚夫提供一些方便。年贵元的驿站开办初期,八路军投入了一定数量的物资,按照当时的市场行情收取了一些本金。张三走后年贵元和自己的媳妇卢秀英开始着手管理驿站,却发觉那些歇店的脚夫越来越少,让年贵元有点摸不着头脑。 年贵元偷偷地去东门外的骡马大店观察,发觉店掌柜给脚夫做饭时用升子量米,一升米量得冒尖,而自己的驿站做饭时照样用升子量米,一升米刚好装满。脚夫的肚子是最标准的等子(天枰),能吃几碗干饭只有赶脚的汉子明白。 骡马吃的草料照样也有讲究,铡草也是一项精细的活路,把草铡得长点跟短点有天壤之别,看样子开驿站也不那么简单。 最要害的是焦师傅的掌匠炉子,那可是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久盛不衰的原因之一。年贵元的驿站要想开办得红火,必须想办法把掌匠焦师傅拉拢到自己的驿站。 损人必须利己,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年贵元不做。卢秀英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用不了多久年贵元就要当爹,既然上边规定驿站自负盈亏,那么挣钱多少都是自己的。人随着环境的改变欲望也在膨胀,连寺庙里的神仙都见钱眼开,年轻人无论干啥事都踌躅满志,年贵元知道焦师傅是张东仓和金智清的岳丈,首先在张东仓和金智清的身上下功夫。 年贵元掐着指头算计,算准张东仓的骡马大队什么时候路过凤栖,于是骑马在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久等,功夫不负有心人,年贵元终于等上了张东仓兄弟。 尽管张东仓兄弟有些为难,大家都在一起共事,张东仓兄弟还是给了年贵元面子,当天晚上歇脚在年贵元的驿站。 一切都按照年贵元事先设计的程序进行,弟兄们在一起吃饱喝足,年贵元对张东仓和金智清提出要求:“能不能动员你们的泰山到咱们的驿站来开张?我从驿站的利润中给焦师傅分成。” 张东仓和金智清面面相觑,他们了解岳父的脾气,这样的事情肯定不行。况且焦师傅跟店掌柜有几十年的交情,不可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背叛朋友。前一段时期弟兄俩个曾经建议岳父把钉掌的工价提高一点,遭到了焦师傅的严词拒绝。年贵元这是在给他们为难,但是还很难拒绝。 弟兄俩尽量婉转地说:“我们试试看,你也不要抱多大的期望。” 年贵元不傻,试试看就等于拒绝。热脸遇到冷屁股,年贵元心里很不是滋味。 年贵元苦思冥想,把焦师傅挖过来的希望不大,掌匠是个独行生意,凤栖城里再也没有掌匠。 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锁定在年贵元的心头,这年月无毒不丈夫,无头命案经常发生,何不来个快刀斩乱麻,把那焦师傅弄死? 人对人的仇恨,有时并非因为那个人伤害了你什么,仅仅是因为妒忌,也会对人产生仇恨。年贵元筹备了许久,从姐姐的叫驴子酒馆买了几斤上好的驴肉,还买了两斤点心,他没有告诉妻子和任何人,把砒霜压成粉末,参合到驴肉和点心里头。 焦师傅对年贵元提来的礼品不屑一顾,厉声要求年贵元把那些东西拿走。因为焦师傅听两个女婿说过,年贵元想让他去年家庄开张,焦师傅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焦师傅瞧不起年贵元那样的势利小人。年贵元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我跟张东仓和金智清都是好朋友,这些东西就当我孝顺你老人家。” 年贵元说罢转身就走,焦师傅一气之下,把那些礼品扔进猪食槽里头。可惜驿站喂的两头肥猪,不到一个时辰就一命呜呼。 第844章 中午姜秉公一觉醒来,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屋子,屋子内透亮而温暖。看见李明秋坐在茶几上一个人喝茶,心里头感觉奇怪。记忆中好像昨晚上几个人围在一起打麻将,一直战斗了一个通宵。天亮时分李明秋回家,姜秉公和陈团长二人睡在邢小蛮家客厅的炕上酣睡,一觉睡下去就有点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时方才记起自己亲自带领的狮泉镇的秧歌队还在凤栖。 姜秉公本身睡觉时就没有脱衣,这阵子有点迫不及待地跳下炕,端起李明秋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说:“弄点吃的,吃完饭后上路!” 李明秋把姜秉公拉得跟自己坐在一起,说话的声调有点悲戚:“秉公贤弟,为兄我真佩服贤弟的人品。” 姜秉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明秋说这话什么意思,慨然道:“明秋老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咱弟兄们不必掖着藏着。” 谁知道李明秋把话说得更加深远:“男人家这一辈子,什么事都可能遇到,大丈夫肚里能撑船,对不?” 姜秉公从座椅上跳起来,双手叉腰,有点迫不及待:“明秋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把话挑明,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 李明秋尽量把事情淡化:“昨晚咱们打麻将,城墙上的士兵糟蹋了秧歌队几个婆娘。” 姜秉公一下子头大如斗,抓住李明秋的衣领好似要跟李明秋拼命:“我看你们这是事先串通好了,欺负我姜秉公无能!” 李明秋腾出一只手把窗帘拉开,姜秉公扭头一看,院子内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狮泉镇的男子汉。 姜秉公松开李明秋,反身一脚把门踢开,两只手抓起跪在前面的高根堂高明堂的衣领,厉声吼道:“咋回事?给咱说清!” 李明秋站在身后,显得格外冷静:“贤弟,刘军长嘱咐李某带你去笔架山下看看,今早,刘军长盛怒之下,枪毙了十几个强奸民妇的官兵。” 姜秉公抬头,看见了四面城墙上脱帽致哀的士兵,那些士兵们也不知道是在祭祀他们的同伴,还是为昨天晚上的鲁莽忏 悔,院子里跪倒的,全是狮泉镇的男人,女人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姜秉公突然仰天长叹:“天灭我也!” 皮鞋敲击路面的响声由远及近,走到大门口戛然而止,大门自动打开,全副武装的刘军长带领着他的下属鱼贯而入。院子里狮泉镇跪倒的男人自动站起来,怒目而视,空气遽然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那是一种即兴表演,刘子房军长把这一幕闹剧表演得惟妙惟肖。刘军长带头脱帽,面对狮泉镇的男人成九十度鞠躬,说出的话儿掷地有声:“值此党国危难之时,子房治军无方,致使同胞姐妹惨遭蹂躏,是可忍孰不可忍!子房已经下令把那些祸国殃民者全部处决!愿意补偿民众的一切损失、愿意接受民众的严厉惩罚!” 明明是在表演,却让狮泉镇的男人们为之动容。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挽回,覆水难收,冷静下来详细思考,即使闹个鱼死网破又能怎样?况且刘军长已经给足了狮泉镇男人们面子。三国时期曹操的马践踏了老百姓的青苗,一代枭雄削发受罚,莫非这刘子房是曹操转生? 姜秉公站着,呆若木鸡。这条江湖汉子一辈子经历过的场面无数,可是这阵子却有点无所适从,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面怎样下场。想起来自己在狮泉镇遭遇了白水大老婆娘家哥哥的围困,刘军长闻讯后派了一个团的兵力驰援狮泉镇解围。如果这阵子自己再不自找台阶下来,姜秉公将会失去所有的朋友。 明明是刘子房的军队干了伤天害理的罪行,这阵子却要姜秉公来承担所有的责任,这就叫矛盾转换,刘子房终于领略了摄像镜头带来的好处。当年那种仪器不多,刘子房敏锐地感觉到宣传比打仗更重要,第一次通过镜头大出风头以后,刘子房无论干啥事都要录像。面对镜头姜秉公竭斯底里大发作:“我说咱这是割了驴逑敬神,把神得罪了、把驴疼死了!” 紧接着姜秉公大手一挥:“狮泉镇的汉子,把自己的婆娘找回来,咱回狮泉镇!姜家宅院门口支一口油锅,把姜秉公下到油锅里煎煮!” 李明秋清了清嗓子,看起来气宇轩昂而神采奕奕:“秉公贤弟英明。自古到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了可以重新修补,手足断了遗恨千古。明秋自愿给每个受害的家庭补贴一百银元,即使另外娶一房媳妇,足够。” 姜秉公的肚子里装满了蝎子和蚰蜒,但是姜秉公不能发作,姜秉公也是一条汉子,不会伸出拳头砸自己的眼睛!姜秉公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明秋兄,谢了,狮泉镇不缺银子,狮泉镇人的心烂了,箍不诨全!” 镜头对着李明秋闪了一下,李明秋突然来了灵感:“千百年来,凤栖人为了抵抗北方蛮夷的入侵,鲜血渗透了每一寸土地。七年前,明秋的闺女照样遭受了一帮子禽兽的蹂躏。” 李明秋顿了一下,情绪有点激动:“秉公,笔架山下已经倒下十几个官兵,咱应该知进知退。” 刘子房军长看着火候已到,大手一挥,只见邢副军长指挥着十几个士兵抬着桌子,桌子上摆满白花花的银元。邢小蛮面对姜秉公咧嘴一笑,脸上显出惯有的痞气:“秉公老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刘军长怎地?” 姜秉公不会说软话,姜秉公还有些不服:“咱这是手指头戳尻子,省怂!” 想想,狮泉镇人也没有失去什么,无非是老婆被一些大兵们使用。当年农村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并不稀罕,谁家的锅底没黑?来凤栖城表演秧歌的大都是夫妻,那白花花的银元装在衣服兜里让人出气都感觉不匀,女人身上那东西丢不了,一边走来一边卖,晚上一摸全都在。唯有那姜秉公的小妾秋月见了姜秉公担惊受怕,害怕姜秉公把她重新卖到窑子店。 事情过后姜秉公也能想开,自己已经在人前挣足了脸面,姜秉公也不可能像丢弃西瓜皮一样把秋月丢掉,因为秋月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陈团长还是陈团长,陈团长的媳妇还没有为陈团长生下儿子,甚至连怀孕的迹象也没有,陈团长早都想把身边的女人倒换,可惜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只能暂时将就。陈团长肯定得到了刘子房军长和邢副军长的允诺,根本没有去闹腾。 有一次姜秉公跟陈团长在一起喝酒,陈团长可能喝高了,嘴对着姜秉公的耳朵吹风:“老兄,咱哥们无话不说,今天,我给老兄吐露真情。笔架山下被枪毙的,是十几个在押犯,刘军长不过损失了十几身军服。那些作案的士兵不可能枪毙,刘军长再傻也不会自乱军心。” 第845章 除夕夜张东梅和葛有信带着面黄肌瘦的贞子和谷凤谷鸣回到婆家,葛老太婆看见三个孩子心里头有些不悦,这年头遍地哀鸿,饿殍随处可见,连官家都没有办法,咱发哪门子善心干啥? 葛有信解释:“这三个孩子是郭宇村人。” 一提起郭宇村葛老太婆来气:“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俩。前一段时间东梅妈妈来到咱家,声称要把那板兰花退回。亲家母说得有根有据,板兰花结婚第三天东梅妈妈听见狗叫,出门一看狗脖子上挂一串和尚的念珠,因此尚怀疑那板兰花跟明善和尚有染。” 张东梅不急,回头对葛有信说:“你去安排三个孩子吃饭睡觉,我跟妈妈拉呱几句。” 回过头张东梅又对婆婆说:“听说那明善和尚武功盖世,拾掇一个小女孩应该不在话下,这件事不怪板兰花。婆婆也不必多心,我跟妈妈解释过,这年月贞烈女子不多,只要东魁愿意,咱们尽量不要干涉。” 葛老太婆这辈子饱经风霜,什么场面没见过?听得儿子媳妇如此解释,又马上转换口气:“其实亲家母说得也有道理,那板兰花确实屡遭男人蹂躏,不过这样的女人一旦调教出来,将会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事情过后你弟弟又来跟我道歉,说他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媳妇。” 张东梅从心眼里佩服婆婆,婆婆的行为做事与众不同,也算得一个女丈夫,有些事不用多解释,不需要对婆婆循循善诱。东梅说:“妈妈,咱一家人难得在一起过年,那三个孩子也确实可怜。” 葛老太婆摆手:“你不用说我也明白。不过这年月需要可怜的人太多,咱们顾不过来。” 正说话时嫂子和侄女已经把年夜饭端上炕。东梅拿出一双镌刻着富贵不断头的、蛤蟆口的银镯子交给嫂子,算作给嫂子的新年礼物,哥哥葛有亮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大,嫂子在这个家里基本上默默无闻,每日里只是默默地帮助丈夫干活,那个毫不起眼的农村妇女拿起银镯子比划了一下,还给张东梅一个微笑,算作回答。 接着葛有信给妈妈拿出一串念珠,葛老太婆一看傻眼,这念珠怎么跟明善和尚的一模一样?葛老太婆厉声问道:“哪来的?” 张东梅气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句:“妈妈,您听我解释,板兰花和张东魁都无法收受这串念珠,这串念珠放在我们家里容易引起家庭芥蒂,本来想把念珠带往长安处理,又感觉佛门宝贝可能价值连城,贱卖了可惜。现今把念珠交与妈妈,妈妈无论怎么处理我们都愿意。” 葛老太婆能掌握得来火候,本来一家人在一起亲亲热热过年,再给儿子媳妇们为难就破坏了家庭和谐的气氛。老人家吃一口菜,拿起念珠慢慢揣摸,借着烛光老人家仿佛看见了每一颗念珠上都镶嵌着一颗佛的眼睛,心里头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似有所悟,却不知道悟出了什么。真正替那明善和尚惋惜,本来能轻轻松松脱离苦海,却不顾一切地硬要在这凡尘俗世间打拼,得失之间,明善和尚心灵的天平失去了重心。 初一早晨吃罢饺子,葛有信和张东梅又要上路,抗日战争进入关键时刻,解放区对各种军用物资的需求不断增加,运输队的规模也不断扩大,两百多批骡马日夜不停地在延安和长安之间的官路上穿梭,把大量的生活用品和军用物资运往延安。赶脚的汉子实际上都是不穿军装的八路,八路军在经济上也对这支特殊的队伍比较宽松,不管前线的将士怎么艰苦,这些敌后运输队还是多劳多得按件计酬,这一方面便于管理,另一方面也提高了赶脚汉子的积极性。 人有时就是这样,看似走投无路,却突然间柳暗花明。谷凤谷鸣和贞子遇见了张东梅和葛有信,最起码有了一个温暖舒适的落脚之地,葛老太婆虽然对张东梅带三个孩子回家不甚满意,但是老人家基本上还是富于同情心,葛老太婆正月初二去药铺询问郭全中:“那个女孩得的什么病?” 郭全中听到过葛老太婆的身世,看见葛老太婆亲自问询那个女孩的病情,心里头知道那个女孩遇到了救星,郭全中不敢隐瞒,实话告诉葛老太婆:“那个女孩得的是崩漏。” 葛老太婆闻言大惊:“真想把哪两个碎小子剥皮吃肉!” 郭全中少年老成:“不知道这三个孩子跟前辈什么关系?全中劝老前辈这样的事少管。” 葛老太婆有点不悦:“你先说这样的病能不能治好?” 郭全中随即明白,葛老太婆决心一管到底,这样也好,大夫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郭全中实话实说:“要想治好也不难,必须把哪两个男孩跟这小女孩分开。一两年之内再不能干那种事情。”郭全中又补充了一句,“这种病即使治好,可能那女孩这一辈子都无法生育。” 葛老太婆摸出一根金条,放在药铺的柜台上,说出的话铿锵有力:“只要你能把这女孩治好,这根金条归你。” 郭全忠突然来气:“我知道你男人叫个八条腿!把你的金条拿走!我治不了螃蟹的病!” 葛老太婆双手叉腰,像个煞星:“你这小伙子不知好歹!老婆子我错在哪里?八条腿的女人咋啦?八条腿的女人比不上牡丹红!” 凤栖人爱看稀罕,听说葛老太婆跟郭全中吵架,早已把药铺内外围得水泄不通。相互间在对骂中抖出了凤栖城的前世今生,八条腿和牡丹红都是凤栖城里的角色,两个人生前都活得不轻松。大家已经无暇顾及谁是谁非,这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男女在对骂中为什么要互相揭短? 葛有亮闻讯赶来,把妈妈强行拉走,其实葛老太婆只要稍使手段,那郭全中最起码得伤筋断骨,可是对骂归对骂,葛老太婆倒也有耐性,始终没有动郭全中一指头。 细细一想,葛老太婆还是有些喜欢那个郭全中,自己虽然挨骂,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郭全中很有个性。不肯收受不义之财,这种现象在当年少有。 葛老太婆回到自己家里,不由分说对着谷凤谷鸣大吼:“你俩个给我滚,以后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俩个孩子吓蒙了,不知道葛老太婆为什么发威。贞子扑通一下给葛老太婆跪倒:“奶奶,我比您的孙子还小。去年夏天黄河发大水,就是谷凤谷鸣两个哥哥把我救下,没有他俩就没有我贞子,奶奶求求您了,容我们再住几天,我们临走时妈妈给了我们钱。” 葛老太婆怔怔地站着,一下子转不过弯,今天这是咋了?做好事尽遭人骂,想想自己没错,错的是选错了对象。岂料谷凤谷鸣却说:“贞子,只要老奶奶肯收留你,我俩走。但是我们不会甩下你回郭宇村,我们陪你看病,什么时候你的病好了,咱们一起回家。” 两个孩子说得有情有义,令神仙感动。世上有些事,你很难说清对与错,看来这三个孩子年纪太小,还不知道过早地偷吃禁果也会送命,要害的是两个男孩共同对付一个女孩,女孩的身体素质无法承受。可是看起来女孩满心愿意,没有任何受了欺负的表示。 葛老太婆无动于衷,义无反顾,坚持让两个男孩子滚出去。葛老太婆想,只有强行把他们三个孩子分开,这个小女孩才有可能活命。 那贞子看见求情无用,从地上站起,拍拍膝盖上的土,对谷凤谷鸣说:“要走咱们三个都走。” 葛老太婆傻眼了,自己抱着一颗好心,闹了个里外不是人。葛老太婆不可能连贞子一起赶走,葛老太婆还必须维护自己在儿子媳妇面前的形象。葛老太婆后退了一步,对俩个男孩说:“你俩住下可以,从今往后不准动贞子一下,听懂了没有?” 过了俩天,李娟提几副药,来到葛老太婆家里,代替丈夫传话:“全中说了,这几服药让那个小女孩煎服,以后不要说钱的事。他也是郭宇村人,郭宇村全是一些逃难的移民。” 第846章 埋了漏斗子以后,狼婆娘在炕上睡了三天,第四天醒来,看见六个孙子孙女分坐两边,孩子们看见奶奶醒来,高兴得直喊:“大妈,奶奶醒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孩子们见了春花都叫大妈,就连春花的两个孩子也不例外,好像大妈叫着亲热。春花闻讯进屋,看见婆婆已经端坐在炕上,关切地问道:“娘,你吃啥?” 狼婆娘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看样子还是那么硬朗,没有失望也没有悲伤:“春花,你给娘舀些水,让娘洗把脸,回头你拿些钱,到洋芋家里给咱籴些麦面。” 春花没有再问,娘籴麦面的目的可能是为公爹蒸贡(祭品),人死了七天讲究过头七,头七一般要端上花贡上坟。 春花端上瓦盆来到洋芋家,洋芋对春花还是有些敬佩,无论如何都不肯收春花的钱,给春花舀了三升麦面。这多年洋芋虽然跟上疙瘩受气,但是没有让嘴吃亏,即使遇到大旱也照旧吃得麦面,郭宇村本身就不产小麦。 春花端上麦面回到家里,看见婆婆已经开始在灶前烧水,这多年已经形成习惯,每一次打击娘都是最先从悲痛中走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娘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婆婆看见春花回来,又对春花说:“麻烦你再去一下三官庙,把亲家母给咱请来,娘想跟你妈拉呱。” 春花有些为难,娘已经跟一个赶脚的汉子(米六一)混在一起,春花嫌给自己丢脸,那一次春花去三官庙想劝说娘把那赶脚的老汉撵走,娘说话也非常绝情:她要老头子不要儿女。公爹漏斗子死后娘来过,一言不发,办完丧事就走,都没有问候春花一句。 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过狼婆娘却表现得慷慨、大度:“春花,娘早都听说你妈给她找下一个老汉,这件事你妈是对的,你不应当阻挠。老年人的日子孤独,需要有人说话,互相照顾。要不你给咱和面,中午咱吃干捞面,我去请亲家母。” 春花惊愕:“这麦面不是为了给我爹蒸贡?” 狼婆娘显得绝情:“他不配!今生今世别想让我来祭奠他!” 狼婆娘说完打开柜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萝卜脚穿了一双新鞋,头发上还别了一只明晃晃的银簪子,然后出了院门,春花从身后看见,婆婆走路时有点摇晃,心里憋着一股劲,硬撑。 刘媒婆经不住亲家母的软缠硬磨,跟着狼婆娘勉强来到女儿家。思想起十多年前刘媒婆带着女儿来狼婆娘家相亲,遭到了狼婆娘的一顿奚落,那时节狼婆娘仗着如狼似虎的四个儿子,日子正过得红红火火,哪里还把刘媒婆看在眼里?光阴荏苒,转瞬间十多年时间已过,狼婆娘四个儿子死了两个,春花的丈夫大狼倒是没死,却在外边给自己另外恋爱下一个婆娘!亲家漏斗子也死得蹊跷,现在什么说法都有,刘媒婆不相信漏斗子会给几个孙子下毒,在刘媒婆的眼里漏斗子比狼婆娘强。 管人家那么多事干啥?这幢院子刘媒婆非常熟悉,刘媒婆走投无路时曾经在女儿家里勉强栖居,现在也说不上日子好过,最起码不看亲家母的眉高眼低!对于狼婆娘家的不幸刘媒婆不会暗自得意,肯定是加重了女儿春花的负担。虽然母女俩春节前因为招赘米六一之事发生过口舌,可是狼婆娘不会记在心里,终究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肉烂了在一个锅里。 刘媒婆进屋,看见女儿春花正在擀面,在郭宇村吃面条算是稀罕,尽管春节前疙瘩给家家发放了一些麦面,但是家家除过给神仙蒸贡,基本上都舍不得吃面。看来狼婆娘这一次郑重其事,好像有什么事要跟刘媒婆商谈。不过人到了这种年纪什么事情都能想开,只要亲家母要求不过分,刘媒婆也不打算给亲家母为难。 狼婆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谦恭,把亲家母扶得坐在炕上,亲自为亲家母脱鞋。刘媒婆倒也能稳得住阵脚,想不到你狼婆娘也有用得着咱的时候! 饭做好了,四媳妇板兰叶才抱着孩子姗姗而来,十四岁的小姑娘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对于公爹之死只是感觉茫然。停一会儿豹子也回来了,漏斗子之死对豹子来说当然悲痛欲绝,豹子始终不明白老爹爹怎么糊涂了,为什么要做出那么缺德的事情?疙瘩计划正月十五一过就开工修建,嘱咐豹子带几个人把工地上的材料整理收拾。豹子来不及思考,豹子必须靠干活来养活一家老小。 豹子看刘媒婆在炕上坐着,问候了一声,紧接着坐到灶前帮助大嫂子烧火。刘媒婆跟狼婆娘坐在炕上,板兰叶也有点不知高低,抱着孩子坐在狼婆娘旁边。漏斗子在世时已经形成了习惯,板兰叶在这个家里地位特殊。春花把面调好,端给婆婆和娘,第三晚端给板兰叶,板兰叶年纪还小,春花不会计较。几个孩子在地上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因为是吃面,孩子们吃得热火朝天。 果然,狼婆娘一边吃饭一边说:“亲家母,我今天把你找来,主要是想给春花招赘一个男人,这个家庭离不开春花,我也不想让春花守活寡,只要春花看上,人老实就行。” 满屋子人愕然,连春花也有点不知所以。停一会儿春花说,说得毅然决然:“我谁都不要,谁都不找,我就跟着几个孩子过在一起,大狼还没死,我还是大狼的婆娘!” 刘媒婆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吃面,吃完一碗对春花说:“再盛一碗。” 刘媒婆吃饱了,跳下炕,对狼婆娘说:“亲戚的饭吃得,事管不得。你家的事,我不插言。” 刘媒婆走时狼婆娘感觉不来尴尬,狼婆娘也没有拦挡。看着刘媒婆走出院子,狼婆娘又说:“豹子,从今往后你就是一家之主,男人家应该有担当,不要学你爹鸡肚狗肠。娘现在才明白,板兰根出走对咱家是一个损失。娘打听到板兰根就住在撇撇沟,明日你亲自去撇撇沟把板兰根接回来,板兰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 板兰叶正在吃饭,听到婆婆这句话不觉一怔,姐姐出走时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关心,板兰叶确实有些庆幸,这阵子婆婆突然提出要把姐姐板兰根找回来,什么意思?该不是要把板兰叶赶走? 十四岁的小姑娘本身没有什么城府,根本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可是听到婆婆这句话突然思想崩溃,她先是哭,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继而又哈哈大笑,抱着孩子冲出屋门,场院里还在演戏,板兰叶冲上戏台,连扭带唱。 豹子要去戏台上把自己的媳妇拉回来,被狼婆娘执意阻挡:“孩子,娘现在才明白,你爹爹漏斗子对板兰叶过于放纵,无方圆不成规矩,由着她板兰叶的马儿跑,看那个碎女子能成个啥精!” 大媳妇春花看不下去了,来到戏台上把板兰叶硬拉回屋。 不管板兰叶怎样闹腾,狼婆娘还是无动于衷,坚持要豹子去撇撇沟把板兰根接回屋。 板兰根自从跟上蔺生根出走以后,就住在撇撇沟侯生福驿站后院的一间屋子内,一开始板兰根还心存幻想,等待蔺生根来把她接走,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生养一家人。可是那蔺生根一走如黄鹤远飞,再也不见踪影。板兰根无法,干起了接客的行当。 那一日板兰根正在驿站门前的小河边傻站,想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突然间板兰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失控的情绪犹如滚滚横流,板兰根上前扑到豹子胸前,嚎啕大哭:“豹子,你个瞎家伙,为什么现在才来?我想我女儿,我跟你回家,从今后你就是把我煮熟吃了,我也不会再那么傻,把自己的窝让给妹妹!” 第847章 凤鹅(晴雯)跟豆瓜的结合,完全是一种偶然一种巧合。那凤鹅比豆瓜大许多,但是豆瓜满心愿意,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嫌弃。凤鹅却不同,一开始那个女人感觉新鲜和刺激,跟豆瓜在一起确实如胶似漆,时间一长就有点索然无味,心里头老在扑捉着其他男人。 这也难怪,豆瓜本身小巧玲珑,远没有那些成熟男人威猛和有力。加之烟花巷出来的女人过手的男人无数,对男人的选择也就有了自己的标准。女人也有欲望,据说女人寂寞难耐时如困兽犹斗,见了男人恨不能撕碎。歪脖树下凤鹅曾经拦住疙瘩的马头,毫不羞耻地对疙瘩说:“疙瘩哥,我今晚给你留门。” 可是疙瘩自从娶了张有贵的女儿张芳琴为小老婆以后,把那寻花问柳的瞎毛病彻底剔除,感觉中自己这两年诸事顺心,再也不必为了那些偷鸡摸狗之事而坏了名声。浪子回头金不换,疙瘩知道凤鹅的一切,疙瘩虽然有时路过歪脖树时心仪里涌出另外一个女人(水上漂)的身影,终究时过境迁,感觉中任何女人都没有张芳琴那样舒适和温柔。疙瘩没有动心,马屁股上甩一鞭,把那晴雯远远地甩在后头。 晴雯并不死心,又跟山西过来的晋商曹武直眉来眼去,男人女人之间,有时就靠眉目传情,往往一个眼神,就会让对方心领神会,事实上如果不是疙瘩和王世勇的两个小儿子王稼昌王稼骐及时赶到,隔断了晴雯跟曹武直的好事,两个男女说不定又能演绎出一段风流。 从那以后凤鹅确实老实了许多,再也不穿着红绫袄儿站在歪脖树下招蜂引蝶。可是你能限制人的行为,却无法限制人的思维,豆瓜本身家住三岔路口,隔着窗子就能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刘子房军长的小车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从郭宇村路过,晴雯不可能一点想法没有。 那是一段对于晴雯来说赏心悦目的日子,一个烟花巷的妓女穿着军装,无所顾忌地跟着凤栖城里的最高军事长官在城墙上巡视,所有的士兵都对他俩注目行礼。晴雯出尽了风头,真正理解了夫荣妻贵的内涵。可那晴雯总感觉缺少点什么,没有一种引力能使得两人的关系牢不可破。晴雯决心为刘子房生一个孩子,孩子是夫妻间联络感情的纽带。 闹不清是谁主动,也许是无意,郭全中身背药箱来为晴雯诊病,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那个小大夫少年老成,从来不为妖艳的女人所动。可是那一天竟然神差鬼使,一对男女竟然借看病的机会在一起相拥,被门外的哨兵逮了个正着。 看起来好像演戏,演戏也没有这么逼真。其实在那个荒唐的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晴雯被装进棺材抬出了凤栖城,那个女人的风月事直接损害了刘子房军长的名声。据说晴雯在仙姑庵又被何仙姑救活,那是一段风牛马不相及的传说,切不可当真。可是一年以后,郭宇村村头的那家茅屋,确确实实住进了晴雯,晴雯又跟豆瓜结为夫妻。 刘子房军长在自己的仕途上拿捏得当,不然的话不会从一个士兵逐步晋升为中将军长。四十岁以前刘子房循规蹈矩,因为刘子房的资历还不允许他胡作非为。人的欲望往往产生于瞬间,刘子房军长在小保姆身上获得了人生的灵感,那是一次实实在在的体验,尽管女儿刘莉莉和发妻在刘子房出轨的问题上费尽心机,刘子房从此后更加肆无忌惮,堂堂的军长在满城驻军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逛窑子,并且公然把窑姐晴雯纳妾。 这就是权力,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公平!假如不是晴雯节外生枝,刘子房军长有可能跟那个窑姐过到底,因为那个女人有一番过关斩将的功底,能把男人服侍得恰到好处,可是晴雯没有把持住人生仅有的机遇,一次不经意的疏露彻底断送了晴雯。 现在,晴雯只能坐在茅屋的窗子前,无可奈何地看着刘子房军长的汽车远去。即使再有千般悔恨万般幽怨也只能装进肚子里让它糜烂。 豆瓜当然不清楚媳妇凤鹅的心思,对这个女人处处陪着小心。王世勇队长分配给豆瓜的任务是担任警戒,实际上这个三岔路口什么人物都有,豆瓜耳濡目染,心里头不能说什么想法都没有。关键问题是豆瓜不放心自己的媳妇。女人也不能太过妖艳,妖艳的女人总让男人不放心。豆瓜明显地感觉到凤鹅对他越来越不满意,那个女人道行太深,对炕上的那点破事总不满足,每天晚上整得豆瓜筋疲力尽,豆瓜开始怀念水上漂,水上漂虽然有时也不点检,但是水上漂对豆瓜温柔体贴,不像这个凤鹅,冷艳逼人。 仙姑庵出家的豆瓜娘每过一段时间总要回一次家,看样子这个老尼姑还是不放心豆瓜,不知道为什么,凤鹅对何仙姑和豆瓜娘都有些害怕,好像哪两个老尼姑抓住了凤鹅的软肋,猜透了凤鹅的心理。凤鹅一见豆瓜娘就乖巧了许多,豆瓜娘每次回家都赶一头骡子,骡子上驮着香客们进贡的食物,虽然大旱年间那种进贡逊色了许多,但是要比普通人家的食物强许多。 豆瓜娘一辈子历经风雨,在仙姑庵出家肯定有难言之隐,老尼姑早都看出凤鹅对豆瓜不甚满意,索性把话说到明处。豆瓜娘摸出几枚银元交给凤鹅,要凤鹅给她和孩子扯一身新衣,然后对凤鹅说出的话夹枪带棒:“凤鹅,女人一辈子靠啥?就靠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就靠有一个稳定的家。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有本事的男人把你这样的女人不在话下。” 凤鹅唯唯诺诺,洗耳恭听,她无法跟豆瓜娘拌嘴,是豆瓜娘救活了凤鹅。可是心里头仍然不服,男人的槌子有大有小,大家伙戳进去沾和(舒服)。 小小的郭宇村每天都有新闻,每天的新闻不尽相同,人们遵照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打发着一天天平淡无奇的时光,冬天在熙熙攘攘中度过,年轻的小伙子大都娶回了媳妇,常常半夜里传来婴儿落草时的哭声,凤鹅的一边睡着豆瓜,一边小豆豆搂着凤鹅的脖子呢喃呓语,睡梦中喊凤鹅“妈妈。”凤鹅的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无论怎样折腾都没有丝毫怀孕的迹象,也许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认命吧,也许这就是命。 腊月二十五郭宇村挂灯唱戏,凤鹅闲得无聊,也带着儿子小豆豆在戏台下转悠,村子里的男人大都带着自己的媳妇,那几日疙瘩和王世勇都加强了警戒,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让郭宇村出现任何问题。豆瓜没有在身边,凤鹅也无心看戏,看一个货郎挑着担子卖小吃,凤鹅给豆豆买了一串糖葫芦,那货郎抬头收钱时凤鹅大吃一惊:这不是那个绥德同乡是谁?就是他们俩个合伙害死了凤鹅的第一个男人,那个财主猴老子(老男人)让凤鹅一见恶心。然后勾搭成奸逃往凤栖,原指望跟这个同乡白头到老,想不到这家伙把凤鹅卖到烟花巷,然后逃之夭夭,从此后杳无音信。 冤家路窄,想不到能在这荒山野岭遇见昔日的仇人!最初的惊愕过去,凤鹅的情绪有点失控,她毫不犹豫地给那个狗男人唾了一脸,然后骂道:“你驴日的今天就别想从郭宇村逃走!” 岂料那男人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家在哪里?我跟上你走。无非是剥皮吃肉,把骨头留下就行。” 这次轮到凤鹅难堪,凤鹅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过去那一段往事真的令人苦不堪言。凤鹅骂道:“滚!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到你!” 那货郎也算一个混混,不然的话不会拐骗别人的女人。男人抓住女人害怕揭短的特点,进一步要挟:“给些钱就走,我现在光棍一个,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第848章 八路军原来任命明善和尚为独立团长的目的,就是想借用明善和尚的名气来扩大八路军的影响,岂料明善和尚根本就不是领兵的材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在解放区、蒋管区甚至日本鬼子占领区通行无阻。 转瞬间到了二月,黄河解冻万物复苏,蛰伏了一个冬天的生命伸伸懒腰,开始了新的周期。 钱磊团长又重新调回瓦沟镇驻防,仍然带领着一个团的兵力,不过头衔有所改变,士兵们不再叫钱团长,而是称呼钱团长为钱副师长。 虽然经历了数不清的磨难,张有贵家的三进院落依然修葺一新,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看起来威严,四十多岁的张有贵每日里无所事事,两只眼睛直瞅着妻子张花儿的肚皮,花儿的肚子里装载着张有贵的全部期冀,只有花儿能给他生一个儿子,张有贵的人生才堪称完美。 那一日张有贵正跟妻子花儿在客厅内闲坐,突然间听见门外高声喊道:“钱副师长求见!” 钱副师长?张有贵的脑子一下子还转不过弯。钱磊在瓦沟镇驻军这几年,跟张有贵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这也难怪,张富贵张得贵全部死于刘军长之手,表面上看来张家跟当地驻军有仇。不过张有贵重回老宅院以后,跟当地驻军保持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这个社会各种关系复杂,相互间还当真谁都离不开谁。 不管怎么说,张有贵不敢怠慢,急忙迎出门外。果然看见钱磊副师长在两个卫兵的陪护下正站在门外。 张有贵先是抱拳作揖,继而又向前跟钱副师长握手,大家互致问候,张有贵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钱副师长一行鱼贯而入。 张有贵没有佣人,小媳妇花儿挺着大肚子为客人泡茶。钱副师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直接说明来意:“胡宗南司令长官指示,邀请张先生跟明善和尚去一趟长安。即日就有专车来接。”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胡司令每次来瓦沟镇都住在张有贵家里,邀请张有贵南下长安肯定还跟文物有关,因为去年春天胡司令在瓦沟镇收购的文物还未跟张有贵结算。随着时间的转移,岳丈张虎娃的真正死因逐渐浮出水面,原来张虎娃耕地时挖出了一件稀世珍宝,遭人暗算。看来瓦沟镇的文物远不止已经发现的这些,说不定还有什么惊天机密没有被发现。 可是,张有贵看了看媳妇,显得为难,花儿马上要坐月子,张有贵不可能甩下妻子不管,尽管这个家里还有大娘二娘和三娘,可是张有贵谁都不放心,唯一放心的就是他自己。别看大娘二娘每天对张有贵唯唯诺诺,实际上心里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虽然她们的儿子死了,但是孙子一天天长大,这幢院子应该有张有贵两个侄子的继承权。家庭博弈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都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而不顾一切。 张有贵没有拒绝,张有贵说。让他再考虑一下。紧接着钱副师长又问张有贵:“怎样通知明善和尚?” 虽然明善和尚居住地离瓦沟镇也才只有二十里地,可是那菩提属于边区,虽然八路军跟国民党军队互相称呼友军,实际上互相防备,明善和尚自从去年板兰花大婚以后再没有来过,这阵子还不知道在不在菩提。 张有贵为了讨好钱副师长,大包大揽:“明善和尚我来通知,保证误不了事。” 紧接着张有贵张罗着要为钱副师长设宴,钱副师长摆手:“还有一大堆公务需要处理,真的顾不上。改日一定赴约。” 送走了钱副师长,张有贵骑马来到郭宇村,看见女婿疙瘩正在建筑工地上指挥,疙瘩铁心要把土匪大本营从卧龙岗挪到郭宇村,那建筑规模比卧龙岗山寨毫不逊色,这人跟人不一样,张有贵还是佩服疙瘩的能力。 疙瘩看起来比张有贵年纪还大,但是张有贵并不后悔,大夫小妻在当年非常普遍,特别是那些有能力的男人,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各取所需,相互间保持着某种默契。 疙瘩少不了为岳父设宴,吃饭中间张有贵向女婿说明了来意,疙瘩建议岳父,长安非去不可,因为这样的机会难得,至于花儿生孩子之事,可以交给两个亲家母服侍照顾。 紧接着疙瘩对岳父说,通知明善和尚之事根本不需要费心,王世勇哪里有电台,让他们八路军之间互相联系。 一天以后明善来到瓦沟镇,带着他的两个胖婆娘,那秀花秀气生了孩子以后显得更加邋遢,鲁汉的两个儿子已经会走路了,两个女人带着两个男孩好像树林里走出来的棕熊一样。但是明善不嫌,情人眼里出西施,明善看他的两个女人怎么都感觉顺心。 明善应当把疙瘩叫岳父,那么按照辈分张有贵应该是明善的爷爷,这几个人关系特殊,包括胡老二在内相互间见了面都是按照年纪大小以兄弟相称。除非直接的亲缘关系,转不开脖子才叫叔。 明善是张有贵家的熟客,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兄弟,肚子饿了,有肉没有?” 张有贵脸上带着讪笑,心里头有点难堪。这也算不得什么,外甥女婿胡老二也称呼张有贵为“兄弟”,反正大家都是各取所需,张有贵本身无法纠正,谁让自己的势力不如这些龟孙? 招呼了明善和他的两个女人吃喝,张有贵跟他的亲娘(三娘)商量,胡司令有请,南下长安张有贵非去不可,张有贵走后打算把花儿的娘家妈妈也请过来,让两个妈妈照顾花儿。 无奈三娘无论如何也不让儿子南下长安,三娘主要是不放心儿子。这个家庭遭受的磨难太多,张有贵再千万不能有失。张有贵想想也是,感觉中媳妇生儿子是人生第一要务,如果再出什么纰漏将会遗憾终生。张有贵不无遗憾地要明善给胡司令捎话:实在抱歉,媳妇生孩子,来不了长安。 明善和尚的两个婆娘也活得可怜,她们的第一任丈夫鲁汉财迷心窍,结果被日本鬼子杀害,憨人有憨福,两个女人又遇见了明善,秀花秀气根本不可能选择,谁管她俩吃喝她们就跟谁生活在一起。可那明善来无影去无踪,常常把两个女人甩下云游四海。这一次明善出走两个女人死活跟定明善,她们担心明善把她俩抛弃。明善也有心带两个女人南下长安,明善没有先见之明,并不清楚八路军以后会打下江山,反正长安有靳之林和胡老二,明善感觉到长安好混。 可是刘军长为明善准备的小车无论如何也塞不下三个胖子,无奈中明善只有坐着运输粮食的嘎斯车前往长安。刘军长原来的安排是明善坐上小车前行,另外派一个班的警卫坐嘎斯车负责押送,结果明善跟警卫对换了一下,让警卫坐进小车里,两辆汽车沿着官路南下长安,扬起一路尘土。 行至半路,突然间意想不到的灾难发生了,那辆小车发生了爆炸,小车上坐着的押送的士兵全部送命,所幸的是,明善跟他的俩个胖婆娘坐在大车上,毫发无损。 第849章 姜秉公并不关心元宵节晚上轮奸狮泉镇秧歌队的那十几个官兵究竟枪毙没有,无论那些官兵枪毙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秉公在这场危急中始终表现出的那种镇定和从容。姜秉公为狮泉镇争回了脸面,狮泉镇人非常佩服他们的族长临危不惧的那种气慨,那种敢于跟官军硬碰的精神让大家由衷的敬仰,特别是听说笔架山下枪毙了十几个蹂躏民妇的官兵,狮泉镇人一片哗然,男人们早已经不再介意自己的女人昨晚上遭受的欺辱,把目光对准族长跟凤栖城最高军事长官的表演。姜秉公表现得咄咄逼人,刘子房军长却看起来一片谦恭和痛心疾首,没有人认为那是在演戏,一场看似一触即发的骚乱在几个头面人物的拿捏下终归平静。 刘军长派了几辆汽车把狮泉镇秧歌队送回原籍,这件事到此远没有结束,姜秉公指挥民团从山上砍回来一些枣刺,当地民俗有用枣刺惩罚违反族规的男女的先例。正月下旬天不算太冷,姜秉公脱掉上衣,自缚其身,然后在城堡内召开族人大会,发给所有的族人一根枣刺,动员族人用枣刺惩罚姜秉公自己。 那是一场惟妙惟肖的表演,首先是姜秉公的叔叔姜茂盛慌慌张张地跪倒在众人面前,祈求族人饶恕这个“不屑侄子”。所有的族人心里明白,姜茂盛面对众人下跪有他自己的目的,那个叔叔为了争夺族长的位子费尽心机,这阵子恨不能把姜秉公置于死地,祈求饶恕无非是给大家火上浇油,让族人们加深对姜秉公的仇恨。 紧接着姜秉公的亲爹爹姜茂林在老婆的搀扶下来到现场,姜茂林把老婆搀扶得在离姜秉公最近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然后顺手拿起一根枣木条子,对准姜秉公的光脊背,狠狠一枣刺抽下去,姜秉公的脊背上立刻出现几道血印,老人家一连抽了三下,胳膊被孙子姜振东拽住,姜振东面对爷爷说得动情:“爷爷,要打你就打我,孙儿愿意代替伯伯受罚。” 平地一声春雷,姜家寨子里边,所有的姜姓族人异口同声:“这件事不怪族长!我们大家都有责任。” 姜秉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老族长姜茂林也是周瑜打黄盖,不那样打儿子几下担心事情下不了台。思想起姜秉公担任族长以来狮泉镇遭遇的风风雨雨,内心里不免涌出诸多感慨,如若不是姜秉公苦心孤诣,每一次危机都能成功化解,狮泉镇早已经是烂泥一潭! 几个姜姓族人抬来一块门板,把姜秉公放在门板上,抬出了城堡,狮泉镇也算得上陕北的名镇,南来北往赶脚的汉子驻足观望,无不为姜秉公的大义折服,这年月敢于承担的汉子不多。 姜姓族人从寨子内一涌而出,好像在为他们的族长举行庆典仪式,大家主动排成两行,跟着姜秉公的担架前行。姜秉公的叔叔一看堡子内人已经散尽,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闹不清这戏演得那一出。 一条壮汉被老爹爹打了三下算不得什么,身上虽然流血了,但是根本不会伤筋断骨,姜家大院内的女人哭作一团,狮泉镇笼罩着一股悲戚之情,民团们加强了警戒,姜家大院内长夜灯火通明。 人有时非常奇怪,总是喜欢那些临危不惧的硬汉,姜秉公的威望丝毫无损,反而成为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不知谁带头,几乎全狮泉镇的老百姓全部为姜秉公蒸贡(花馍),把姜秉公当作神仙一样供奉。姜秉公在自家屋子睡了几天,那一天又拄着拐杖在狮泉镇的大街上出现,虽然去年秋粮获得了较好收成,但是由于一连十个月大旱,夏粮绝收,一进入二月就有人家揭不开锅。姜秉公又指挥民团用牛车从吊庄(在无人居住的地方开荒种粮,俗称吊庄)拉来一些糜谷,当街赈粮,这是每年春荒时节狮泉镇必做的功课,总有一些孩子多的人家缺粮。春借秋还已经成为一种规矩,族人们还粮食时姜秉公从来不问够不够,由借粮的农户扛着口袋随便把粮食入仓。 狮泉镇没有损失什么,狮泉镇比以前更加兴旺,没有人嫌弃那些遭受凌辱的女人,女人们走到大街上照样有说有笑,姜秉公的几个女人全都做了妈妈,虽然开花结果迟了点,但是姜秉公找回了自信,感觉中春风得意。 那一日姜秉公邀请陈团长喝酒,陈团长驻军狮泉镇以后跟姜秉公成为莫逆之交,反正姜秉公也学得练达,对付陈团长这种人物不在话下,两人杯来盏往,不觉喝高,陈团长酒后吐真言,说出了笔架山下被枪毙的没有一个轮奸民妇的官兵,全是一些在押犯人。姜秉公听后不动声色,淡淡地说了一句:“过去的事不用再提。” 姜秉公何等聪明之人,岂能让陈团长的几句话蛊惑?姜秉公知道陈团长那样的人并不可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假如姜秉公稍微表示不满,陈团长很有可能去刘军长面前鹦鹉学舌,常在江湖上混迹的人,岂能不明白这点道理? 陈团长当真喝醉了,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话以后到头便睡,姜秉公的女人跟陈团长的女人原来在烟花巷就认识,来到狮泉镇以后俩人又亲如姐妹。姜秉公可能原来就没有那种想法,可是这阵子醉眼朦胧,怎么看那陈团长的女人都好似月中嫦娥。门外站着陈团长的俩个警卫,姜秉公安排哪两个警卫到厨房里吃喝,然后让自己的随身保镖高根堂高明堂代替哪两个警卫站岗,人有时色胆包天,炕上陈团长还在打着鼾声,姜秉公当着自己女人秋月的面,把陈团长的女人按倒在炕沿上,褪下裤子,硬梆梆地从后边给那女人插了进去。 秋月不敢吭声,只是扭过头脸憋得通红。那个女人倒也乖巧,趴在炕沿上一动不动,只是最后可能太受活(舒服)了。哎呀了一声。 陈团长醒来了,洗了把脸,还跟姜秉公喝了一会儿茶,不知道是真没有发觉还是另有所图,天黑时分带着自己的女人和两个警卫离去。 过了大约一个月左右,陈团长回请姜秉公,两个人又喝高了,这一次陈团长附在姜秉公的耳朵上告诉了姜秉公一个喜讯:“姜兄,我那个女人怀孕了,还是姜兄槌子过硬,我的种子发霉了,不行。” 第850章 邢小蛮得了多疑症,总怀疑自己的行为被人识破。其实那不用识破,邢小蛮的所作所为尽在刘子房军长的掌控之中。刘军长不可能把邢小蛮怎么样,邢小蛮是国民党国防部任命的副军长,一个副军长弄死几个人算不得什么,只要邢小蛮在军队内部不拉帮结派就行。 其实邢小蛮不可能拉帮结派,邢副军长在军队里边可以说是一个光杆司令,表面上看起来那些师团长见了邢副军长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实际上邢副军长不可能对军队发布命令,刘军长表面上对邢副军长表示尊重,有时故意放权让邢副军长负担一部分责任,实际上刘军长只是把邢小蛮当作一条会咬人的狗使用。 整整一个冬天,邢小蛮始终在干着两件事情,贩运大烟和文物。自认为挣钱不少,从曹武直和疙瘩哪里分得丰厚的份额,可是邢小蛮并不清楚,整个西北地区收购的烟土根本不需要邢小蛮插手。邢小蛮确实用长安工匠制作的赝品骗取了日本人不少的银两,可是凤栖真正值钱的几件稀世珍宝却不知不觉地从邢副军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走失。如果不是晋商曹武直一语道破,邢小蛮还确实不知道他保险柜里的几件宝贝早都被长安工匠做了手脚。 这是一起连环案,邢小蛮事后明白,不光邢小蛮自己,几乎所有的蟊贼眼睛都惦记着那几件宝贝。人有时为了发财不惜铤而走险,看来亡命之徒大有人在,邢小蛮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保险柜里的几件稀世珍宝究竟去了哪里? 邢小蛮并不认识鲁艺,好像也没有留意鲁艺那个人,邢小蛮不会怀疑是鲁艺把鎏金铜佛和铜鼎运往长安。邢小蛮想来想去,感觉中能从保险柜囊中取物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他的师傅明善和尚。况且那两尊铜鼎本身就是明善和尚背来要邢小蛮帮他妥为保管,邢小蛮也不想出卖师傅,他打算把那俩尊铜鼎出手以后分给明善和尚一笔钱。想不到明善师傅对邢小蛮徒弟背后捅刀,神不知鬼不觉地买通长安工匠,从保险柜里把几件稀世珍宝盗走(至少邢小蛮这样认为)! 邢小蛮怀疑明善师傅,还有另外一条理由,那就是曹武直直言不讳地告诉邢小蛮:保险柜里的那几件文物被人做了手脚。这件事曹武直怎么能够知道?看起来他们早都沆瀣一气! 人的欲望是一种不可遏制的发酵剂,一旦膨胀就蜕变得无所顾忌。正在这时邢小蛮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胡宗南司令邀请明善和尚和张有贵南下长安做客。这无疑进一步证实,明善和尚南下长安肯定跟文物有关系!邢小蛮猜测,那两尊铜鼎和鎏金铜佛就在明善和尚手里。不然的话胡司令不会亲自邀请明善南下长安做客! 人的欲望膨胀的过程,思想意识里的幻觉也异常活跃,人凭臆想办事,往往铸成千古遗恨,可是这阵子的邢小蛮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几十年形成知恩必报的概念一瞬间被邢小蛮颠覆,他要将明善和尚置于死地!因为明善知道邢小蛮的前世今生,明善是邢小蛮仕途路上的一颗眼中钉! 邢小蛮当过日本鬼子太原警备区的伪军大队长,知道爆炸物组装的所有程序,其实给汽车上安装爆炸物不怎么费事,把炸药跟定时器链接在一起就行。谁也不会怀疑邢小蛮会丧心病狂地欲置明善和尚于死地,二十年前正是明善和尚在黄河岸边拯救了邢小蛮,才使得邢小蛮逃过了一劫,才有了二十年后的邢小蛮。说什么知恩图报,人在利益攸关的时刻就会不顾一切! 邢小蛮准确无误地扑捉到明善和尚即将乘坐刘军长派出的美国吉普前往长安,不动声色地给汽车上安装了炸弹。明善和尚执意要带两个胖婆娘一同南下,吉普车里坐不下三个大胖子,不得已明善和尚跟负责警卫的士兵调换,明善跟自己的两个胖婆娘坐在比较宽敞的嘎斯车上,让负责警卫的士兵坐进吉普车里,半路上汽车突然一声爆炸,可怜几个负责警卫的士兵一命呜呼,明善和他的两个女人却毫发无损。 听到爆炸声明善跳下汽车,禅杖舞出漫天火星,谁说佛家破戒前功尽弃?五十多岁的明善老当益壮,能从无形的隐影中窥视有形,思绪里过滤了这一年多来跟所有人的恩怨情仇,佛的意识里把一个鬼影牢牢地掌控。明善最不希望是他心怀叵测,可是那个人已经被明善牢牢锁定。这就叫法力,法力无穷。 爆炸的地点离偏桥不远,偏桥有国民党的检查站。嘎斯汽车的司机把汽车开进偏桥检查站报警,检查站的负责人立刻给长安打电话,胡宗南司令知道消息后凝目沉思:究竟是谁实施了这次暗杀活动? 靳之林和胡老二亲自驱车,前往偏桥把明善和尚接往长安,胡司令在长安饭庄为明善设宴压惊。谈到偏桥遇到惊险之事,明善只是轻轻地一句带过:“生死由命。” 靳之林和胡老二释然,久在江湖混迹,对待这类凶杀案件已不陌生,看来明善和尚已经成竹在胸,只是不愿深究。可是胡司令的想法却截然相反,他坚持要让作案者大白天下,因为在胡司令看来八路军作案的嫌疑最大。 胡老二晃动着他那硕大的脑袋,替八路军解脱:“胡司令,不要看问题老带着政治眼光,这件事跟八路军绝对没有任何关联!” 靳之林端坐着,清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停一会儿他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嘴,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让大家震惊:“靳某同意明善师兄的意见,这件事不宜深究。不过那个实施暗杀明善师兄的人已经丧心病狂,咱们不得不防。” 胡司令不由得火起:“看来你们都知道是谁实施了暗杀,就是不肯告诉寿山(胡宗南的字)!” 明善把满嘴的食物咽进肚子里,打了一个饱嗝,这才说:“告诉胡司令也无妨,不过那人是明善的徒弟,不准实施报复,这个世界上,敢于明目张胆跟明善对峙的只有一人,不是邢小蛮还能有谁!?” 胡司令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难堪,其实除过八路军作案,胡司令也想到了邢小蛮。邢小蛮是胡司令手心的一颗烫手山芋,任命邢小蛮为副军长时胡司令也感到意外,因为在人事的任命上胡司令有决定权,可是胡司令不愿意跟国防部起冲突,国难当头应当精诚团结。 大家都不再说话,唯有明善吃得满嘴流油。看样子这个老和尚已经超凡脱俗,有一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心胸。 靳之林看明善吃完,然后才说:“师兄,又要麻烦你回一次山西,那两尊铜鼎春节前已经由刘军长护送到长安,只是缺少最大的两块。据说那两块碎片被曹武直藏匿,师兄去对那曹武直晓以利害,把那两块碎片要回来。” 明善站起来,抹了一把嘴,跟大家抱拳告辞:“事不宜迟,咱家速去速回。麻烦你们照顾好咱家的两个内人。” 胡老二大笑:“痛快!胡某就喜欢师兄这样爽快之人。不过在长安稍住三五日也无妨,改日胡某为师兄设酒饯行。” 明善去意已决:“来日方长,咱家以后还打算在长安久居,咱们有的是时间重聚。麻烦你们派一辆汽车,把咱家送到黄河渡口。” 第851章 二月,黄河解冻,喧嚣了半个多月的涛声,终归平静,黄河像一个多姿多情的少妇,展现出一片娴静一片温柔,黄河两边起伏的山峦披上翠绿,山桃花迫不及待,绽开了笑容,一条小船停靠在黄河西岸,野渡无人舟自横。 由于日本鬼子从黄河岸边龟缩,黄河两岸的人们恢复了自由交往,几千年来秦晋联姻,形成了厚重的黄河文化,两岸民风民俗相似,秦晋结盟亲如一家。 早年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的现象早已经不复存在,黄河经过千里跋涉在这里憩息,显得平缓温柔了许多,一条渡船两头拴着绳子,中间固定了一条铁索,两岸的渡客相互间拽着绳子渡河,那是一副浑然天成的画面,犹如天上人间。假如不是簸箕掌的高射炮直指蓝天,谁会想到这里是两军对垒的前线? 一辆吉普车悄无声息地沿山而下,停在黄河岸边,早有炮团的几个士兵在渡船边等待,那是国民党和八路军的一次配合,目的是把明善师傅送往黄河东岸。 贤麻镇已经被八路军控制,士兵们把明善扶上渡船,然后向对岸发射信号,立刻有几个八路军战士拽着绳索,把明善师傅连同渡船一起拉往黄河东岸。 其实这次行动算不上什么保密,即使池田司令对待明善也会礼让三分,一个荤和尚不会对这个世界构成威胁,只是明善不想再跟邢小蛮发生冲突,终究那个混混是明善的徒弟。明善路过凤栖时没有进城,刘军长专程来到瓦沟镇为明善践行。看来大家不会介意明善开斋,仍然把明善当作佛陀。 河水清澈,明善手执禅杖站立船上,山风把袈裟吹起,犹如一尊雕像。有时,人的行为带着某种悲壮,为了两尊铜鼎明善在黄河两岸混迹了一年多,这绝不是什么爱国主义的表现,仅仅是出于对中华文明的喜爱。人的追求有时明确有时朦胧,好像没有什么目的,为的是那一腔热血和江湖义气。 突然间,黄河东岸出现了一种非常壮观的现象,几百名和尚敲着木鱼唱着佛经,从山的壑口鱼贯而下,好像在迎接他们的佛陀。 不知道明善内心咋想,表面上却岿然不动,那是一种自信一种定力,肉体凡胎已经转化成某种神性。明善下了船,看起来无动于衷,看都不看几百弟子一眼,手执禅杖从弟子们中间穿过,然后在前面旁若无人地行走,走到山的壑口,明善回过头,对弟子们说了一句:“你们回去吧,老衲还有重要使命。” 几百名和尚齐刷刷跪倒,高呼师傅:“五台山不可一日无主,恭请师傅重回五台山主持佛事。” 明善闭目,佛的脸颊上停着两掬甘霖,那不是忏悔,是对生命本源的感悟和回味,其实所有的清规戒律都是人为自己制定,天堂和地狱没用什么区别,人有时在无休止地折磨自己。 明善内心在说:“我会回去的,那一日把肉体打磨成石头,把灵魂镌刻在天与地连接的地方,然后面壁十万年,写一部属于自己的圣经……” 明善仰天长叹:“回不去了,佛门圣地容不下老衲这把朽骨。” 转瞬间,明善从众多弟子面前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原城的大街上,一个老和尚手执禅杖,踽踽独行。来到靳府门前,也不向门卫打一声招呼,端直进入。 长安到太原本来就没有什么通讯手段,靳之林之子靳羽西也不知道明善和尚独闯靳府,听闻一个老和尚进入院内,靳羽西急忙迎出,看到明善老前辈慌忙上前,双手扶着明善和尚问道:“老前辈从何而来?” 明善答:“老衲来自长安,贤侄,有什么好吃的没有?饿坏了。” 靳羽西首先安排明善沐浴,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为明善准备了一桌素餐。 明善皱眉:“贤侄,太原城里猪死光了?没有肉吃。” 靳羽西稍为一怔,随之会意,命手下用饭阖去餐馆提回来鸡、鱼、肘子,明善吃得放了两次裤带。 饭毕,明善竟然破口大骂:“曹武直那小子现在能不能找到?小家伙贼胆包天,竟敢偷拿老爷的生铁!” 当年黑道有一句黑话,“生铁”一般指黄金。靳羽西听罢坦然一笑:“待会儿把金库打开,咱家的生铁老前辈尽管拿。” 明善慨然:“贤侄误会了,曹武直偷走的生铁比黄金值钱。” 靳羽西少年老成,早都听说为了那两尊铜鼎江湖上演绎出一幕幕惊天闹剧,不过那铜鼎被曹武直盗走靳羽西还是第一次听说,可那曹武直回到太原后还来过靳府几次,好像有意感觉单打独斗嫩了点,有回归靳羽西麾下的意愿。但是从来没有提及铜鼎之事。看来曹武直也心怀叵测,对这些人不得不防。 靳羽西告诉老前辈:“曹武直目前就在太原城里他自己的府邸住着。晚辈的意思是对那曹武直不要过分施压,目前太原城还是日本人的天下。” 明善坦然一笑:“谢贤侄提醒,不然的话恨不能把那曹武直撕烂!那铜鼎已经破损,曹武直只是盗走了铜鼎其中的两块。完璧归赵既往不咎,如若再肯耍赖看我要了他的脑袋!”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大声喧哗:“武直来也!” 明善和靳羽西回过头一看,曹武直已经站在二人面前。 曹武直也混迹江湖几十年,知道这些江湖汉子说话不藏奸,他坐在明善面前娓娓道来,感觉中必须对明善有所交代。 一年以前曹武直就开始窥视那两尊铜鼎,人无外财不发,曹武直曾经暗中跟踪过明善,为了那两尊铜鼎曹武直没有少动心思少下功夫。终于瞅准了一次机会,在邢小蛮向曹武直炫耀铜鼎时悄悄地偷走了两块碎片。曹武直毫不隐讳自己的目的,打算把这两尊铜鼎从邢小蛮哪里买过来直接卖给日本人,因为只有日本人才肯出大价钱。 可是春节前那个长安工匠竟然冒着风险来卧龙岗山寨找过曹武直,声称他已经把那两尊铜鼎悄悄置换。曹武直说到这里喟然长叹:“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长安工匠贼胆包天。” 明善痛骂:“你们都是一路货色!长安工匠已经被邢小蛮置于死地,曹武直你小子不要以为那是一块肥肉,赶快把那两块碎片交出来免你无罪!” 曹武直一脸无辜:“前辈,你弄死武直犹如弄死一只蚂蚁,武直至今才闹明白,人聚敛财富的目的是为了过得更好,假如为了发财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赔上,要钱何用?” 明善也不糊涂,岂能让曹武直蛊惑:“说得再多无用,老衲这次来太原,就是来取铜鼎碎片!” 曹武直两手一摊:“武直要哪碎片无用,可惜碎片不在武直身边。那碎片一直在卧龙岗山寨一处隐蔽的地点藏匿,前辈如果急于索取,武直愿跟前辈同去卧龙岗山寨把那碎片归还。” 明善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你小子胆敢耍弄咱家,看老衲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做尿壶!” 曹武直坦然一笑:“岂敢。” 第852章 虐待文字 ——纪念陈忠实 总认为自己不被社会理解,常常怨天尤人,殊不知生命的脆弱,让人惊愕得喘不过气。 好像路遥回忆往事时说过,60年******,他在洛川南门外汽车站的候车室过夜,两腿饿得浮肿,每天早晨都有饿殍从候车室抬出。笔架山下随便挖个坑,把死人扔进坑里头。 路遥幸运地从死人堆里爬出。 83年笔者有幸参加了延安地区小说创作讨论会,见过路遥,那时,路遥的《人生》已经发表。双方没有任何交往,只是路遥点评过我的小说,有一句话对我影响颇深:走自己的路,不要在乎所有的人(不是原话)! 路遥逝世时笔者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因为那一段时间我在生活的深水坑里扑腾。至于《平凡的世界》,可惜我至今都没有拜读,我只看过《人生》,选材很好,布局得当,迎合了那个时代,很快走红。 对路遥认知的加深,是在读了海波(跟支海民同一天转正,路遥同乡)的自传《回望来路笑成痴》以后,文章写的很真挚,评价路遥时说过:灯影下边最黑。他离路遥最近,却看不到路遥的光辉,可是他从繁杂的生活细节里,解析了路遥这个人,读起来让人感动。不过路遥为了讨吃一口馍而爬到地上学狗叫的细节笔者感觉到有点别扭,有点不太舒服。好多名人都引用过这个细节,支海民不敢苟同。 拜读《白鹿原》,是在生意失败以后,那不叫读,叫“啃”。恨不能把整部书吃进肚子里头,可以这么说,《白鹿原》救了我的命,因为我当时确实有自杀的念头,负债超过100万,讨债的踏破门槛,感觉到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我留恋。 著名评论家刘再复在评论中国第一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高行健的《灵山》时说过:生活虐待作家,作家虐待文字。不知道陈忠实老先生是不是在“虐待文字”,作家驾驭文字那种娴熟和得心应手让人震撼不已。这绝对不是现代人所说的“码字”,而是篆刻!每一个字符都经过细细敲打,镶嵌在历史的那一面墙上的画卷是那样的清晰。 记不清我啃了多久,感觉中牙齿掉了,把啃掉的牙齿咽进肚子里,舌头流血了,蘸着自己的血写下几个字,活下去!预支生命,为的是绽放一回! 笔者不能认同评论家、陕西乡党李建军在评论《白鹿原》时说过的那段话,大意是朱先生的学生鹿兆海参军时,朱先生要求鹿兆海荣归故里时多带几撮倭寇的头发。鹿兆海死后果然捎给朱先生一只铁罐子,铁罐子里边果然装着四十三撮倭寇的头发。李建军批判这一段描写没有人性,应该像外国小说那样,把人打死后为死者祷告。 文章必须真实才能隽永。朱先生对战争的认知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殊不知剪死人一撮头发比打死一个人还难。朱先生没错,错就错在四十三撮倭寇的头发是陈忠实老先生的唯一疏漏,枪响的瞬间对面倒下的那个人并不一定是你打死,鹿兆海不可能为了满足恩师的愿望而跳出战壕去剪敌人的头发,因为对方也拿着枪。至于李建军建议打死人为死者祷告,笔者认为实在没有必要,中国人没有替敌人祷告的传统。 老先生已经作古,是不是有点吹毛求疵?非也,瑕不掩瑜,这一点疏漏丝毫也不影响《白鹿原》的光辉。白鹿原就是白鹿原!小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是一个民族的灵魂。白鹿原是中国的第五部文学名著、白鹿原在历史上起的作用没有其它作品能够代替! 老先生走了,人不过是这个社会的过客,走是一种必然。柳青、路遥、陈忠实,陕西作家的短寿发人深思。 作家是一个特殊的团体,大凡成名的作家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成果绽放的瞬间,他已经预支了生命。那些日耕万言的码字者,他们缺少的正是社会担当! 生与死之间,是一具等身的棺材,生命没有回头路。可我老在张望,希望在芸芸众生之中,能够看到陈忠实老先生的身影。你把自己的名字,篆刻在历史的那一面墙上,警示苟活者,唯有勤奋,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第853章 反思 乱弹 喜欢反思,喜欢发表不同见解,喜欢透过虚幻的迷雾去寻找真实,可是寻觅了一生,不但一无所获,常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进入寺庙,不去瞻仰神仙普渡众生的尊容,反而把眼睛瞅着神仙面前的钱罐子,反躬自问:那些钱都去了哪里? 站在法院门口,想起了红楼梦里焦大喝醉酒时骂的那句话:“你们贾府里就门口的石狮子干净!”那时节官员们好像有封爵(中国人称作封侯),比如百户侯、千户侯、万户侯,除过朝廷里给的那份基本工资,官员们可以从自己管辖的势力范围内随意向臣民们榨取大量的财物。 旧时老百姓形容衙门门前的石狮子常用的一句口头禅是:“狮子大张口。”不知道现今法院门口的石狮子作何用途?威吓、尊严、还是民族文化的传承?反正给人一个不舒服的感觉,让人进了法院就好像进了旧时的衙门。 前几年写了几篇揭露时弊的文章,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把自己弄得左右不是人,到一个熟人那里串门,被人家从办公室里轰了出去。朋友们之间不再往来,不知道是谁赠送了笔者一个恰如其分的头衔:“瞎怂”。儿子打电话过来,告诫我:“爸,你再不要写那些揭弊的文章,说不定那一天你被汽车碾死了,人家说那是车祸。” 我想问题不会是那么严重,但是下决心不再揭弊,有时候,你说便是你错。可是生活中常常遇到许多窝心事,让你欲罢不能,欲哭无泪。 我家的责任田在城市边缘,已经闲置了十几年,儿子们忙于自己的业务,责任田里让垃圾堆满。去年花费了两万元把那些垃圾清理,打算租给别人盖几间临时活动房搞一些其它,结果让城建局来人强拆了几次,理由是,你的责任田纳入城市建设规划。结果只租出去了三分之一,后来听说承租土地者给城建局稽查队上缴了几千元“罚款”,活动房再没有强拆。我向承租者要罚款的条据,让我看看是否合理。承租者说,你再别闹腾了,这几年城建局所有的罚款都不会有条据,稽查队就不是正式编制,那些临时雇用来的“土匪”们为所欲为,谁家院子盖一间棚棚都要罚款,哪一家工地开工城建局都要去骚扰一下,交完罚款就不再阻拦。 城市的乱建现象根本没有有效制止,但是稽查队却臭名昭著,人们提起那帮子“土匪”咬牙切齿,据一个熟悉的农民说,他在城市边沿租了十亩土地,种了一点玉米都交了2000元的罚款,这些稽查队雁过拔毛,谁来为老百姓主持公道? 不合理的现象太多,却没有相应的制度来制约执法者的行为,中央决心反腐,大老虎抓出来不少,每一桩案件都触目惊心,人们不禁要问,产生这些腐败的原因?算了,有些事不能深究,深究就容易踩高压线。可是苍蝇扑面,那些城管部门、城建部门和市场管理部门都豢养了一批编外人员,动辄对老百姓拳脚相加,不合理的现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谁来关心老百姓的疾苦? 又犯禁了,打住。 第854章 呓语 乱弹 说好了一同去吃螃蟹,让我在餐桌旁边久等。肚子痛了没有带手纸,向小姐要了一盒餐巾纸,出恭回来看餐桌旁边食客爆满,就知道朋友不会再来。 满腔怒火朝外走,被小姐挡在门口,小姐温情脉脉笑容可掬,手里拿着一张百元大钞:“先生,您刚才用了一盒餐巾纸,这是给您的回扣。” 我知道这是钓饵,引诱你更多付出。大街上常见有人散发代金券,别以为那是免费午餐,其实那是金胖子的原子弹!充分利用了你的二次元心理,炸开你的金库,掠夺你的财富。 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冲动:“小姐,你这是考验我的智商,对不?谁要你的臭钱!别用金钱美女来拉拢腐蚀一个老布尔什维克!” 小姐的眼里有泪珠在滚:“先生,我知道您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糖衣炮弹轰炸不倒您那高大的形象,普天下找不到您这么好的好人,您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您是我崇拜的偶像,我的卧室里贴满了您的遗像,每天晚上看着您尊贵的遗容酣然入梦。” 尽管我遭遇了灭顶之灾的侮辱,可我仍然被小姐的眼泪感动,我的遗容一定非常动人,不然的话难以打动姑娘的芳心,姑娘的眼泪在为我而流,我知道那泪珠里有美帝国主义的航母,奥先生算个什么东西,吃一只螃蟹试试,保证让你血流成河横尸遍野有来无回! 我打算付给小姐一笔小费,然后体体面面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我摸遍全身,竟然没带一枚分币。 姑娘脸上转阴为晴:“那不要紧,留下你的电话号码,本小姐可以上门服务服务服务服务服务。” 假如我把电话号码给这个小姐留下,接下来将是无休无止的、马拉松式的谈判和口水战。你将应接不暇,你将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下痛不欲生。这个世界本身就没有什么诚信可言,朋友的螃蟹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记得上小学时老师说过,拽着自己的头发,是遇险自救的最佳选择之一,可是我早已经秃顶,光滑如玉的脑门上寸草不生,有时真的惊讶自己为什么与众不同,高智商人才大都是这幅尊容。 我开始演说,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姐:“你知道帝国主义的航母为什么敢在南海游弋?你知道金**为什么敢摔原子弹?你知道洋芋为什么要降价?你知道今天早晨农贸市场上,一斤豆芽菜卖多少钱?” 小姐开始惊愕,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好像探照灯那样扑闪,我知道对面的那个人开始崩溃,有时你不必按照规则出牌。猛然想起今早来餐馆的路上,同样是一个小姐免费送我一张广告纸,上面画着几只蚊蝇在枪霸灭蚊灵的喷射下溘然而逝,上面写着:不一样的体验、与众不同! 我非常霸气地把那张广告甩给小姐,然后昂首挺胸,摔门而去。 大街上,一辆灵车正拉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螃蟹缓缓而行,几百个洋芋哭哭啼啼,穿白戴孝,为螃蟹送行。猛然间,我看见请我吃螃蟹的朋友正在非常严肃地挥舞着指挥棒,一路哀歌低鸣。 第855章 呓语 乱弹 二 早都有去联合国竞选秘书长的愿望,为此我准备了四千年之久,我知道自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孔老二曾经是我的学生。 其实你不必怀疑我的智商,我知道岳父家的路怎么走。那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年代,万喜良哥哥被掳去到煤矿上做矿工,孟姜女跟我眉来眼去。我不能对那个女人有半分邪念,人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还是在饥饿的年代,喜良哥哥曾经给我吃过半截红薯。 那天早晨我走出自己的茅屋,看见嬴政正驱赶着十万陶俑去修长城,陶俑们开着推土机扛着飞机大炮,据说那是为了对付北方的倭寇。看见杜甫教授手执一本砖头厚的书,站在路边,正煞有介事地为出征者祈福: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其实有些事不必过于认真,在为人处世方面我还是佩服玄德贤侄的能力,遇到解不开的疙瘩就哭,哭倒江山哭晕社稷。有时眼泪的作用胜过航母原子弹,孟姜女嫂子曾经哭倒长城。 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相信眼泪。最喜欢黄昏时睡在半山坡上,看那彩蝶落在花瓣上微微颤栗,看那西边天上流云飞彩,一座宫殿时隐时现,突然间一只黄雀哭哭啼啼而来,向我诉说斑鸠占领了她的巢穴。 这样的现象经常发生,老鼠曾经偷袭过兔子的山洞,玄德贤侄曾经巧借荆州,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事情太多,需要有一个长效机制来约束那些野心家不要轻易妄动。 联合国并不是当代人的发明,早在四千年前就有。将士们连年征战用杀戮和死亡夺得的城池,不及楚山下的一块石头。诸侯们聚集在邯郸的宫殿里议事,竟然围绕一个女人走路的姿势而争论了许久。 历史上荒唐事情太多,指鹿为马算个什么?长安城里一头奶牛左顾右盼,据说那奶牛来自贾府大院,会说话懂感情会谈恋爱,还会写小说会说谎会搞欺骗。奶牛的崇高理想是吃更多的草挤更多的奶,奶牛也有爱人也有爹娘也有小孩,奶牛无休止地挣钱,为的是在这座城市里购置一幢单元。结果那一天来了隆基老兄,宝马车里坐着爱妃杨玉环,那个胖妞看着奶牛的两只硕大的奶嘴子发呆,心想我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没有奶牛风光。杨玉环倒在隆基的怀里撒娇,说那奶牛破坏了长安城的风水,要隆基颁布命令把那奶牛斩首。 死一头奶牛算不得什么,午门外血流成河,九尾狐狸九头鸟,长安城里的冤假错案太多,上穷碧落下黄泉,无数冤魂支撑起佛爷的宝座,看那些信徒们跪在佛爷的尊容前顶膜礼拜,你不会怀疑他们灵魂的虔诚,听那长生殿里呼吸均匀的鼾声,伴随着半夜时分宫娥们幽怨的叹息,皇帝老儿的龙床下燃气熊熊大火,一头奶牛在烈焰中怒吼。 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个喧嚣的世界终将归于平静,因为野心家太多,会直立行走的动物大都在挖空心思互相攻击甚至把航母开上你家屋顶,欲望伴随着野心,酿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致命的毒鸠,谁都不能幸免,所有的生命都狂热得无法自控,没有人想后退一步,因为后退就意味着认输。 高深莫测的佛祖面带笑容,俯视着芸芸众生,眼睛的余光瞅着面前的钱罐子,火辣辣地期待着信徒们前去进贡。 这个世界需要一种声音,叫做自律。如果没有人后退,几千万年以后将会诞生另外一种生命。 第856章 呓语 乱弹 三 狂热有时会使人失去理智,而老蔫叔的狂热却让他后悔了一生。大约五十万年前,发生过的往事就像昨天,那一年老蔫叔风华正茂,好像还担任一个什么部门的领导。狂热的年代往往产生许多狂热的口号,那一年放卫星成为时髦,好像嫦娥和孙大圣都是中国人,咱中国人吃钉子屙铁真了不起,口里含一枚珍珠就能飘然而飞,一个筋头十万八千里。 有时候容易逻辑混乱,好似机器人点击错了程序,三岁的孙子打开电脑的第一句话,我要看超级飞侠!世界上胡说八道最省心,因为那不需要严密的逻辑推理。据说原始社会人们最公平,射杀的猎物平均非配。好像人民公社成立那阵子,省报刊登了一条新闻,××公社购置了一件半机械化的劳动工具,醒目的标题下面是内容,原来是买了一辆架子车。 你不用嗤之以鼻。老蔫叔拉着架子车志得意满地从凤栖街道走过,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眼神,那可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实事,一绺鲜艳的红布染红了凤栖。 一头毛驴被塞进架子车辕里,不负众望地担当起拉车的角色,那可是一件无比荣耀的差事,毛驴的使命是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蚂蚱车上推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玉米棒子,白胡子老人推着蚂蚱车不停地扭动,穿红褁肚的小男孩拉车的姿势非常卖力,造型别致的箭头直指蓝天,亩产万斤粮,××公社放卫星! 更荒唐的事情还在后头,老蔫叔的试验田里一亩地种进了一千斤小麦,小麦种子铺了厚厚一层,据说那是为了火箭速度,一亩地要产十万斤小麦,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人民公社威力无穷! 绝对不是耸人听闻,五十万年前发生过的事情。那一年人们的狂热达到了极限,自然界狠狠地惩罚了那些异想天开的动物,毛驴由于不堪重负而心有不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天地间刮过来一阵黄风,老蔫叔真正成为了老蔫,饿得皮包骨头站在田头,手里拿着一本砖头厚的宝书,据说那书里边包罗万象,能预测这个社会的前世今生,书里边写着数不清的咒语,犹如变化莫测的万花筒,你随便默念其中的一段警示,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功能。鱼儿在云层里行走,一头老猪长着翅膀飞来飞去,这个世界可以任意涂抹,领导的意志便是一切。 田埂上袅袅婷婷走来的,正是老蔫叔的老伴蛮女,那时节不叫老伴,叫做“革命的伴侣”,任何事务一旦赋予革命二字,就蜕变得神圣无比。五十万年前人们不懂计划生育,蛮女为老蔫叔生了五条儿女,五条儿女竟然长着五张嘴巴,每天都要吃进大量的食物,如果谁吃不饱,就饿得娃娃直哭。蛮女告诉老蔫,老幺(最小的孩子)死了,你去抱些干草,把老幺扔进枯井里头。 夫妻俩说这些话时,没有任何伤心的表情。城墙上的高音喇叭里,正在播送着一首叫做“好”的歌曲,这个世界好极了,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人类在创造文明的同时,又在丧心病狂地撕毁自己,有些功能与生俱来,没有必要也不可能改变,比如不吃饭就要死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会思维的动物用了几十万年时间还没有弄明白。 歌声在旷野里撞击,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竭斯底里,树叶被风吹落,呜呜地哭,我看见大地的表层,镶嵌着无数双幽怨的眼睛。他们正是那种狂热的殉葬者,用生命诠释了一种不可更改的自然规律,这个世界没有灭亡,创造和成长还在继续,老蔫叔突然狂飙:“我怎么就那么糊涂!” 第857章 对于瓦沟镇的老百姓来说,一九四三年的春荒比一九四二年的春荒更难熬。 大自然泛出的新绿掩盖了瓦沟镇的荒芜,看起来瓦沟镇跟往年没有什么两样,狂热的淘宝活动过后,瓦沟镇发财的人家极少,绝大多数老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扑腾,特别是去年舍饭锅前的骚乱使得绝大多数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愤而出走,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每天数着太阳过日子,连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也无精打采,有些人死了几天也无人知晓,直到屋子散发出臭味才由活着的人拉出去扔掉。 张虎娃死时,大儿子张狗儿十三岁。在当面农村十三岁的孩子算是大人,应该是样样农活都能拿得起。爹爹的死使得张狗儿多了一些担当,二月麦田泛绿,娘带着狗儿、小猫在麦田里锄地,两个小一点的孩子猪娃和叶子拖着一只条笼,把娘跟哥哥姐姐锄下来的荠菜以及苦苣菜捡拾到条笼中。那些野菜人能吃猪也能吃,几乎家家的麦田都一样,大人们锄地小孩子跟上捡拾野菜。 快中午时,大女儿花儿挺着大肚子肩挑两只瓦罐,瓦罐里盛着花儿为娘和几个弟妹熬的米汤。为此张有贵曾经劝过花儿,张有贵并不心疼那两碗小米,张有贵担心花儿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花儿说不用担心,娘生弟妹时下午还在地里干活,晚上被窝里听见弟妹出世时的哭声。 这属于事实,农村的女人不用担心流产,好像把生孩子也不太在意,一家七八个孩子属于正常,养活孩子跟喂猪娃一样,死了也不可惜,活着也没有人爱惜,除非那些家道殷实的人家,才把香火的传承看得非常重要。 张虎娃死后张有贵没有让这一家人饿肚子,总是适时地给与岳母和妻弟妻妹一些接济,随着张虎娃真正的死因浮出水面,张狗儿对大姐夫张有贵的那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可是十三岁的孩子总感觉有些委屈,怎么看那张有贵都不顺眼,不顺眼也没有办法,姐姐不嫌。 爹爹的死使得张狗儿对古董产生了好奇甚至迷恋,张狗儿当然无法弄清那些达官贵人们为什么喜欢墓室里挖出来的古董,但是张狗儿懂得,一件好的古董可以使人一夜暴富,张狗儿甚至听说姐夫张有贵就是因为贩卖古董而使得家道中兴,有关瓦沟镇出土的两尊铜鼎演绎出来的传说越传越神,使得张狗儿产生了一种臆想一种欲望,但愿有一日也他能搞到一件稀世珍宝,让妈妈和弟弟妹妹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洗刷爹爹在世时的耻辱和瓦沟镇人们的非议。 所有的传奇都带着神话的成分,张狗儿并没有见过鎏金铜佛是什么样子,可是却听说爹爹正是因为犁地时犁出了一尊鎏金铜佛而导致命丧黄泉。张狗儿还知道去年胡老二和胡宗南来瓦沟镇收购古董时就住在张有贵家里,张有贵家里肯定还匿藏着稀世珍宝! 十三岁的张狗儿进入姐夫张有贵家应该不难,无论什么理由都能站住脚,还能在姐夫家里吃饭。反正张狗儿一进入张有贵家就左顾右盼,既为这幢院子的奢华惊讶,又希望有所发现。张有贵的几个妈妈全部住在后院,厨房在后院,几个妈妈和侄女轮流做饭,客人多时张有贵也临时去瓦沟镇大街上的饭馆里雇用厨师来张家帮忙。张有贵和新婚的妻子张花儿住在中院,中院既有客厅又有卧室,还有几间空房子,用来招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前院原来是长工居住和储藏粮食以及喂牲畜的地方,这几年张有贵没有怎么种地,也就没有雇佣长工,只是雇佣了一个喂牲畜的老汉,喂着两头走骡两匹马,为的是张有贵出行方便。 张有贵出嫁的大女儿张芳琴比张狗儿还大俩岁,可是张有贵有意对待张狗儿很好,甚至含有某种巴结的成分。进入二月天气渐热,张狗儿提出要在前院跟喂牲畜的老长工睡在一起,张狗儿嫌自己家里弟妹太多,烦。 十三岁的张狗儿住在姐夫家里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况且这么大的孩子住在张家还能帮助张家干些零碎活。张有贵没有让妻弟跟长工住在一起,而是在中院收拾了一间屋子,安顿妻弟跟他自己住在一幢院子内。 就这样,张狗儿冠冕堂皇地在姐夫家住了下来。张家点灯也有讲究,前院的长工和后院几个妈妈侄子侄女都用的是老式灯盏,灯盏里点燃的是蓖麻油,而中院一般用的是蜡烛。蓖麻油点灯烟大,常常把屋子熏得黝黑,所以几个妈妈和侄子侄女天黑就睡,一般晚上不点灯,唯有前院的老长工晚上抽烟,屋子里灯亮很久。 姐弟俩在一起长大,姐姐花儿当然很爱这个大弟弟狗儿,花儿根本不怀疑狗儿住进自家院子内还有什么企图,那狗儿也非常自觉,每天早晨总是很早就起来,听得见张家的大门吱一声,那是狗儿扛着农具下地干活。狗儿很少在姐夫家吃饭,晚上也回来很晚,因为狗儿家也喂着牲畜,狗儿还必须把自己家里的活干完才能过姐夫家来睡觉。 自从去年伏天大水漫灌瓦沟镇以后,转瞬间过去将近一年,张有贵的两个前妻被张有贵关进地下室不让出来,结果两个老婆都被淹死,肚子里还怀着张有贵的后代。假如没有那次突发事件,张虎娃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张家,张家经过一连串的变故,好像没有损失什么,只是这幢院子的女主人换了。 大娘二娘根本不管张有贵怎样折腾,一心一意抚养几个孙子长大。三娘是张有贵的亲娘,唯一关心的是张有贵生一个男孩传宗接代,十五岁的张花儿实际上成为这家的女主人,加之花儿的肚子已经高高挺起,几个妈妈众星捧月,花儿从来不用在这个家里干活。只是中午花儿执意要给娘和弟妹向地里送米汤,并且不要其他人帮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瓦沟镇每天都死人,但是瓦沟镇周围田里的麦子却长势喜人,一连几场春雨,人们在期望中等待,期盼着有一个好的收成。跟去年不同的是,去年此时正是赤野千里,今年到处一片葱绿。 张狗儿每一次回到姐夫家院子,总要瞅一眼姐姐跟姐夫那间新房点亮的红烛,心里酸酸地,不知道什么感觉。那姐夫一脸老相,看起来比自己的爹爹还大,而姐姐花儿才十五岁,假如不是人穷志短,相信张虎娃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一家子兄弟张有贵为妻。 有时半夜一觉醒来,张狗儿总能听见一些微妙的声音,犹如蚕吃桑叶悉悉索索,好似老鼠偷油砸吧有声,有时,风掠过山脊,听得见树叶跟树叶窃窃私语。张狗儿睡不住了,悄悄起来,溜到姐姐跟姐夫的窗下,偷听姐姐跟姐夫在干那种事情。好像姐姐感觉很惬意,间或发出那么一两声喘息。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心灵感应,张狗儿腿中间的棒棒子也善解人意地胀起来,张狗儿攥住棒棒子揉搓,一股粘糊糊的汁液流进裤裆……其实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生理现象,每一个发育健全的男孩子都经过那种朦胧的体验。张狗儿只是有些悲观,第一次**竟然是在姐姐的窗前。 中间的院子到后院之间,隔着一道圆门,圆门没有门扇,造型别致,琉璃瓦盖在墙的顶端,有一种别开洞天之感。进入圆门是一堵照壁,照壁上装饰着花纹图案。外边来的客人一般不进入后院,后院住着张家的家眷。张狗儿也从来不去后院,因为姐姐就住在中院。可是那天晚上张狗儿不知道受什么心态驱使,在偷听了姐姐的房事以后,竟然悄悄地溜进了张家的后院。 一弯残月高挂中天,后院房子的造型古朴而庄严,据说张鱼儿曾经娶了七房老婆,七个老婆全部住在后院,后院的规模可见一斑,张狗儿从每一扇窗前走过,突然把目光停留在一扇开着的窗子前,月光下只见两个女孩子裸露着半截身子酣睡,莲藕似地胳膊格外耀眼,瀑布似地头发沿着炕沿下垂,脸颊好似五月的樱桃那样鲜艳。 第858章 张狗儿家里本来兄弟姐妹就多,农村的孩子常常滚在一条炕上睡觉,相互间的界限非常模糊,男孩女孩之间并无任何邪念,姐姐张花儿出嫁以前还跟众多弟妹在一起睡觉,张狗儿感觉那很正常,只是姐姐有时脱光衣服在灯下寻虱子,张狗儿看姐姐的胸前鼓起来两只雀蛋。 可是今夜、此刻,张狗儿的内心胀起一股强烈的欲望,那欲望促使张狗儿不顾一切,十三岁的男孩两眼在暗夜里放光,狼性的质地被一种本能激活,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张狗儿一个鲤鱼打挺,破窗而入。 两个女孩被惊醒了,发出了一阵疾呼,张家宅院内的三个妈妈连同两个男孩全部惊醒,大家以为遇到了蟊贼,这幢院子常常被蟊贼光顾。 张狗儿猛然间惊醒,知道自己陷入绝路,一切都来不及多想,千万不能让张家人抓住把柄!这关乎姐姐的命运,关乎张狗儿自己的声誉。张狗儿惊慌失措,破门而出,慌不择路,一下子掉入一幢地宫之中。 院子内熙熙攘攘吵闹了一阵子终归平静。这年月富户人家常常半夜闹鬼,是人是鬼无法说清,即使蟊贼也赶走了事,谁也不想把那些穷鬼逮住,有时候半夜来光顾你的说不定还是本村熟人,只有熟人才能摸清你家里的底细。 反正相安无事,无事就好。张有贵也起来了,好像有些不耐烦,不去寻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反而埋怨后院家眷半夜瞎折腾,大惊小怪。所有的家眷都憋着满肚子委屈,不敢跟张有贵争辩,因为张有贵是一家之主,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谁也不会关心那幢地窖,自从地窖里去年淹死了张有贵的两个女人以后,张有贵没有雇用任何人,也不要本家人帮忙,一个人在那地窖里捣鼓了许久。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明白那地窖里藏着张家的几乎全部家当,可是地窖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大家并不清楚,其实有些事没有必要知道,张家原来的浮财已经在老二张德贵被枪毙以后,全部被一帮子穷鬼瓜分,这几年张有贵左右逢源,确实也积累了一部分财物,富户人家一般都有暗室,暗室的构造各不相同,张有贵家的暗室就是地窖,地窖实际上是一幢地下建筑。 张狗儿终究是一个孩子,初次掉入地窖的瞬间,还有点惊魂未定。张狗儿不可能知道许多,对张有贵家的地窖并不清楚,刚才也是慌不择路,糊里糊涂进入地宫,这阵子有些清醒了,感觉中后脑勺有点疼,不过幸好还没有被院子内的主人发现,好像姐夫在埋怨女眷们大惊小怪。张狗儿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那一天晚上的事情也就那么过去,张家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把那蟊贼半夜光顾之事也就没有在心。 天气渐渐热了,张家的水井在前院,一般是两个侄子张芳明张芳华给后院从水井里往上绞水,水井也不太深,三丈左右,井边安着木轱辘,绞水比较容易。 张芳荣张芳琴已经出嫁,那天晚上张狗儿欲行不轨的两个女孩分别叫做张芳梅张芳霞,张芳梅是张有贵的二女儿,张芳霞的爹爹张德贵在张家排行老二,那一年因为贩卖大烟被刘军长枪毙在笔架山下。 世上事很难说清,刘子房枪毙张德贵时可能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对毒品深恶痛绝,更何况邢小蛮在郭宇村用假银元收购大烟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刘军长决心杀一儆百。岂料想以后军队直接介入毒品走私,刘子房为毒品贩运保驾护航。 好啦,让我们言归正传。张芳霞张芳梅也没有看清楚那天晚上闯进闺房的那条汉子究竟是谁,两个女孩子抬着木盆到前院水井边洗衣,还要求张狗儿为她们绞水,张狗儿一边绞水一边在想:“你大(爹)日了我姐,我以后要****俩!” 十三岁的张狗儿有点早熟,张狗儿在实施着一个更大的阴谋,据说那地窖当年修建得非常牢固,一扇生铁门把地窖跟外面隔开,发大水那天两个媳妇是被憋死的,大水好像没有进入地窖里边,究竟怎么回事谁也不太清楚,张狗儿那天晚上只是掉进地窖的巷道里,根本没有进入地窖里边。好像第二天早晨张有贵还来到地窖的入口看了一下,张有贵清楚地知道地窖一般不容易弄开,根本不会在意。 张狗儿的臆想中那地窖就是一座宫殿,只要打开那宫殿就能发财,谁都有发财的梦想,张有贵有钱,就能搂着十五岁的姐姐睡觉,而且还把姐姐的肚子弄大。如果我张狗儿以后有了钱,还怕张芳梅张芳霞哪两个碎妖精不叫我日!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能说张狗儿的想法没有道理。想起来老大大(爹爹)死得蹊跷,张狗儿必须连本带利一起索回!张狗儿必须把姐夫家地窖里的铁门弄开,这年月管他妈嫁谁! 张狗儿留意,姐夫把地窖的钥匙放在哪里?结果发现,一串钥匙经常吊在张有贵的裤带上,那是当年地主家掌柜的普遍的做法,即使睡觉也要把裤带取下来压在枕头下。 看来偷取钥匙的可能性不大,从正门进入基本上没有希望。那么只能采取老鼠打洞的方式,另外钻一个洞口。可是在院子内绝对不能钻洞,院子外边也没有钻洞的可能,因为张家宅院周围房屋连着房屋,无论在什么地方钻洞都容易被人发现。张狗儿夜不能寐,怎样才能打开那把铁锁?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狗儿又来到地窖的洞口,看一把铁锁静静地挂在铁门上边,张狗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手抓住那铁锁使劲一扭,只听得咔嚓一声,锁子扭断了,锁簧从锁子内弹出。 张狗儿确实吃惊不小,做贼心虚,好像洞子内锁簧扭断的响声特别大,张狗儿有点无所适从。他返回洞口看看,看见了满天的繁星。 张狗儿一阵惊喜,月黑杀人夜、天助我成功!原来那锁子已经使用了不知道多少年,内部的机件早已经蘖朽,稍一使劲,便粉身碎骨。 脚底绊了一下,好像是软乎乎一堆,张狗儿什么都没有想,背起那堆东西就走。张家的大门吱一声开了,张狗儿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亮时分张狗儿来到一处山洞,张狗儿自幼在瓦沟镇长大,熟悉瓦沟镇周围的地形,他把那堆东西放在地上,喘了一口气,然后才把口袋解开,一看傻了,原来是一堆血衣。 第859章 人对自己喜爱的艺术的追求有时也非常痴迷。鲁艺乃一介书生,从来没有想到过发财,受长安工匠委托从凤栖城里带走那几件稀世珍宝也是出于对艺术的嗜好,虽然知道那几件稀世珍宝来路不正,但是为了艺术索性不管不顾。真想不到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差点为此送命。 虽然鲁艺在长安受到了胡司令以及胡老二靳之林的高规格接待,但是年轻的书生惊魂未定,能保住性命就很不错,哪里还敢奢想什么汽车洋房和老婆!鲁艺辞掉了三巨头的一番好意,回到长安韦曲的村庄,这里抬头就可以看见秦岭。鲁艺迫不及待地推开自家茅屋的柴门,喊了一声:“妈妈”! 不见有人回应,惊跑了几只正在屋子里打闹的老鼠,锅碗瓢盆积着厚厚的尘土,看起来屋子已经好久没有人居住。叔伯兄弟推门进屋,告诉鲁艺:娘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当年通讯手段极不发达,村里人根本不知道鲁艺去了哪里,同姓族人草草地将娘入土。 鲁艺在积满尘埃的茅屋内久坐,感受着娘生前带给他的温馨。纺线车静静地躺在窗口,娘纺线的技能已经非常娴熟,小时候鲁艺睡在炕上,屋子里没有点灯,天上的星星透过天窗掉进屋子,鲁艺看娘的身上缀满了繁星,娘在摸黑纺线,纺车嗡嗡的低鸣使得鲁艺的心仪里荡起了一种人世间最优美的旋律。 鲁艺没有见过亲爹,听娘说那一年爹去秦岭山里拾干货(相当于捡拾木耳、野蘑菇、桃杏核、野果等能吃的食物),一去再没有回来。村里有人说,鲁艺的爹爹掉进了深涧…… 娘没有改嫁,长安周围的农村人们相对而言比较保守,寡妇改嫁并不光彩。娘从集市上称几斤棉花,纺成线,织成土布,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机杼声声,机梭在娘的手里不停地穿梭,一种痛切的意志在鲁艺幼小的心灵里生成,感觉中男孩子必须出人头地,才不至于受苦。 半夜里一觉醒来,发觉娘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正是鲁艺的本家叔叔,娘为了让本家叔叔带鲁艺到长安城里上学,答应跟叔叔偷偷地保持那种关系。 七八岁的小孩子还没有那种耻辱的感觉,本家叔叔供鲁艺上学天经地义,村里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异议,至于被窝里偷偷摸摸干那种事谁也不会知道,只是鲁艺长大以后才对娘有了成见,认为娘不该那样,为了让儿子有出息委曲求全。 本家子叔叔也没有失约,一直共得鲁艺上了大学,好像当年长安的大学属于公费,国民党政府也求才若渴,多灾多难的中国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蒋委员长曾经说过,文化完了,就娘希匹全完了。 村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落,除夕夜里鲁艺一个人在自家屋子枯坐,本家子兄弟推门进来,邀请鲁艺去他们家过年,鲁艺不可能不去,去时还得带一点礼物,为此鲁艺早有准备,鲁艺北上凤栖挣了不少钱,正打算跟娘欢欢乐乐过一个农历年,想不到娘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 生活里参合了太多的失意,鲁艺从叔叔家出来,把带回家的孝敬娘的礼物一件件摆上供桌,然后坐在桌子前,拿出画板,一笔一划,描画娘的遗像,天亮时娘复活了,画板上再现了一颗白发扬起的太阳! 从长安临走前胡司令再三叮咛,过完年一定给这个才子做出安排,胡司令还打算派车送鲁艺,被鲁艺拒绝,长安到韦曲本身不远,这条路鲁艺走了二十年。 不知道为什么胡司令突然喜欢上鲁艺,感觉中鲁艺是个才子,胡司令真心想扶持鲁艺一把,过完年正月初三便派车去接鲁艺。鲁艺家的茅屋前停着一辆小车,吸引了众多乡亲们的目光。当年那种小车极少,一股风从韦曲镇刮起,鲁艺现如今是一介名人! 鲁艺谢绝了胡司令的邀请,借口要为娘守灵,事实也正是如此,鲁艺把娘的遗像放在供桌的中央,每天都面对娘的遗像思考,感悟那些不曾有过的感悟,让艺术的灵感顺着序列燃烧,剔除灰烬,单剩下闪闪发光的纯真。 大约二十天后,鲁艺从老家出走,踏上了北上凤栖的路。 鲁艺没有按照胡司令的意愿在长安城里享受一份丰厚的俸禄,长安城自古人才辈出,鲁艺即使留在长安也不会被埋没,是金子放在什么地方都闪光。可是鲁艺总迷恋卢师傅工棚里的那些泥塑,感觉中那些陶俑才是他的全部,鲁艺必须塑造一个全新的太阳,对得起苦心孤诣坐在织布机前培养鲁艺成长的娘。 鲁艺在凤栖的重新出现确实让一个人为之担心。卢师傅的二女婿闫培春由于工作性质不同,基本上跟外界没有任何交往,邢小蛮拉闫培春义结金兰自然有他自己的目的,闫培春当然没有办法反对。那次结拜以后闫培春再也没有参加弟兄们的任何活动,但是却掌控着邢小蛮副军长的所有行踪,人区别于任何生灵的唯一标志就是会思考,会思考的人类演绎出缤彩纷飞的人生,邢小蛮升任副军长以后意识里潜伏的那种浮躁和残酷被激活,蜕变成一个冷面杀手,闫培春确实为鲁艺捏一把汗,便利用到岳父家吃饭的机会委婉地告诉鲁艺:凤栖是一块是非之地,动员鲁艺离开凤栖。 鲁艺知道卢师傅的二女婿绝不会空穴来风,可是知识分子都比较执拗,他自认为他没有得罪过任何人,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再大的官儿弄死一个捏泥人的不值,所以鲁艺就没有理会。 老实说卢师傅也对鲁艺的到来内心里非常矛盾。卢师傅主要担心鲁艺跟文秀旧情萌发,相互间再碰撞出什么火花,男女之间的情感一旦发酵,有时候容易酿成惨烈的悲剧。 卢师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自从鲁艺在工棚重新出现,李怀德又将文秀锁进院子内不让出门,鲁艺曾经信誓旦旦地对李怀德表白,鲁艺来凤栖的目的主要是跟李怀德切磋技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染指李怀德的女人。可是李怀德知道,自己的媳妇文秀已经深深地盖上了鲁艺的印记,自从那一次无意中跟鲁艺碰面以后,文秀又挨了丈夫李怀德的一顿狠揍,文秀从此后不吃不喝,大有一种以死明志的念头。 李怀德妈妈竹叶认定,那鲁艺肯定是奔着怀德媳妇来的,因此竹叶直接去找李明秋,为了这个家庭的安静,竹叶直接亮明了自己的主张,干脆把那个鲁什么弄死去逑! 要是倒退几年,李明秋肯定有办法处理好这件事情,李怀德的第一个媳妇连同那女子的妈妈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俩个要饭吃母女之死在凤栖根本激不起任何浪花,连个涟漪也没有。可是现在,李明秋再不想杀人,这绝不是立地成佛,而是心在萎缩。李明秋懒懒地对兄弟媳妇说,你先回家,容我想想办法。 竹叶一连等了几天,等不到他大伯的答复,怀德妈妈等不及了。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为了这个家庭的安宁,竹叶决定亲自赤膊上阵,竹叶听说谁家的媳妇跟家里怄气喝了大烟土也死人,于是用大烟合着麦面烙了几张煎饼,亲自给鲁艺送去。这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受尽磨难,到老来却突然想到要残害别人。 鲁艺最先来到凤栖时曾经在李怀德家里吃过许多天饭,对于竹叶姨给他送煎饼一点都不怀疑,心里头还有些感激。鲁艺接过煎饼刚张口要吃,岂料李怀德急匆匆赶到,一下子把鲁艺手里的煎饼打掉,气急败坏地说:“这煎饼不能吃,有毒!” 第860章 驿站死两头猪算不得什么,焦师傅虚惊一场。搁平日那猪不管是怎么死得都舍不得扔掉,即使瘟猪也剥皮煮熟吃肉,那年月谁把拉肚子一点小病根本没有当回事,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用来填进肚子,仍然填不饱饥肠辘辘的肚皮。 驿站掌柜也没有追究那猪的死因,烧了一大锅开水,打算把那死猪剥皮吃肉,杀死的活猪带皮吃,病死的瘟猪一般剥皮。焦师傅本来不想把年贵元给他下毒这件事情戳破,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事情一公开相互间免不了结怨,弄出太大的动静不好。 焦师傅看见驿站掌柜准备把那死猪剥皮吃肉,力劝掌柜的把那死猪挖个深坑埋掉,驿站掌柜跟焦师傅是几十年的交情,看焦师傅似有难言之隐,不禁起了疑心,追根究底:“究竟这猪是怎么死的?老哥你给咱说清。” 焦师傅知道瞒不过驿站掌柜,况且两个人一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于是两老哥躲进一间密室,焦师傅把年贵元新开的驿站生意不景气,想把焦师傅高薪挖到年家庄驿站给骡马钉掌,焦师傅当然不可能过去,年贵元心生妒忌,给焦师傅送来两包毒点心几斤驴肉,年贵元走后焦师傅把那点心和驴肉扔进猪槽,结果把猪毒死。 驿站掌柜听完焦师傅的叙述,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凤栖东城门外的驿站也算一家百年老店,虽然掌柜的几经易人,但是驿站的生意却久盛不衰,年贵元开办驿站之初,这家百年驿站的生意确实萧条了一段时间,可是以后脚夫逐渐回流,年贵元的驿站却相对冷清,不可否认焦师傅的掌匠铺子是脚夫回流的原因之一,但是年贵元也不必那样,竟然因为妒忌别人的生意比自己红火而心生歹意, 看来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驿站掌柜的听完焦师傅的叙述不停地抽烟,久久不语。凤栖城人跟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件事搞不好会引起连锁反应,但是也不能便宜了年贵元那小子,必须敲山震虎,适当地给那小子一点警告,让那小子从今后不再胡作非为。 驿站掌柜赞成焦师傅的意见,这件事不能让焦师傅的俩个女婿张东仓金智清知道,总担心年轻人把握不住自己,万一闹出什么麻烦事来对大家不利。掌柜的想了许久,想起来年贵元的姐夫崔秀章,驿站经常有赶脚的牲畜死亡,店掌柜跟崔秀章非常熟悉,是不是通过崔秀章跟那年贵元提示一下,让小伙子以后好自为之,缺德事少做! 下雨天,凤栖城烟雨苍茫,云层贴着城墙顶端擦过,给人一种天快要塌下来的感觉。驿站掌柜跟焦师傅一起,从东城门进入城内,来到叫驴子酒馆,崔秀章看见老熟人来了,忙不迭把两个人请到后院,开了一间单间,一张小桌摆在炕上,然后给二人切了一碟子驴肉一碟子猪头肉,温了一壶烧酒,安顿二人吃喝。驿站掌柜拉得崔秀章跟他俩坐在一起,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拉话,驿站掌柜尽量把发生在过的下毒事件淡化,目的是让崔秀章给年贵元捎话,同在一条街上住着,他们决定原谅年贵元,但是年贵元也不要以为两个老人好欺负,以后行为做事考虑一下后果。 崔秀章听得此话不停地挠着后脑勺子,感觉中这件事有点棘手有点不可思议,年翠英为崔秀章生了一个男孩崔健,崔秀章死心塌地地为年翠英拉套,这个家庭年翠英才是事实上的掌柜,崔秀章遇到大小事从不表态。 崔秀章露出一丝苦笑:“你们两位老哥知道,咱吃粮不管事,我给你把内掌柜叫来,有啥事你俩给她学说。” 停一会儿年翠英进屋,可能崔秀章已经给透露了一些风声,那个女人一进屋就有点风向不对,唬着脸问道:“贵元咋啦,听说给你俩的碗里下蛆?” 驿站掌柜把发生过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话还没有说完,年翠英勃然大怒:“我说你俩个老家伙积点阴德!年贵元开办驿站肯定搅合了你们的生意!这个世界上死人的办法很多,为什么非要喝毒药死人!叫驴子酒馆门外就是十字街头,站在十字街头把你俩编排的故事给大家讲讲,看看有几个人相信!” 驿站掌柜跟焦师傅都五十多岁了,五十多岁的老人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刁蛮的女人,甚至连崔秀章也懵了,僵直地站在哪里。还没等焦师傅跟驿站掌柜的反映过来,年翠英一下子把炕桌掀翻,菜菜汤汤洒了两个老人一身。年翠英几乎是咆哮着吼道:“你们俩个老家伙给我往出滚!” 驿站掌柜和焦师傅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从东城门出来,回到驿站。焦师傅劝驿站掌柜算了,这样的事情没有证据到被人家反咬一口,以后多长一个心眼就是,这年月只能明哲保身。 可是驿站掌柜不服气,屙屎的反被****的赖上,世上哪有这等道理?感觉中李明秋肯定有办法,凤栖人一般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疙瘩爱找李明秋帮忙,掌柜的自己准备了一些礼物,亲自送到李明秋府上,这一次掌柜的没有叫焦师傅同去,焦师傅那个老实疙瘩到什么地方都是一口袋老糜子(形容不会说话), 李明秋对驿站掌柜非常热情,李明秋退出江湖以后见了任何人都是一张笑脸,两个人坐在八仙桌前品茶,驿站掌柜慢慢地说出焦师傅被年贵元投毒的经过,他俩去找年翠英,被年翠英在叫驴子酒馆一顿臭骂,甚至赶了出来。 李明秋平心静气地听完,对年翠英大加赞扬:“那个女人不简单,这件事只能那样下场。我相信年贵元投毒真有其事,也相信你兄弟不会说谎,但是你说便是你错!年翠英不会允许有人给她的兄弟屁股上栽一条驴尾巴。” 驿站掌柜一听泄气:“难道说这个社会没有公理?” “公理是个槌子!”李明秋又说出了一条惊天秘密:“正月十六笔架山下枪毙了十几个军人,理由是那些官兵轮奸狮泉镇演秧歌的民妇,为此刘军长曾经痛心疾首,其实那是在演戏,真正枪毙的是十几个犯人。依我看,兄弟吃一暂长一智,脑勺子后边多长一个心眼才是。” 第861章 进入二月,万物复苏,疙瘩的土匪大本营也重新开工,虽然每天都遇到这样那样的坎坷,但是疙瘩接掌土匪头目以来基本上也算一帆风顺,几场春雨,离郭宇村最近的那眼山泉也积满了清澈的泉水,郭宇村人吃水也不用再下老婆尿尿沟去担。 那天早晨洋芋起来倒尿盆,突然从场院的柴禾堆里窜出来一头野猪,那野猪足有六七百斤重,洋芋躲闪不及,一边呐喊一边顺手拿起一根山柴,迎着野猪冲了上去。山里人知道,遇到野兽不能后退,后退只能死路一条,屋子里还有娘跟几个孩子,绝对不能让野猪冲进屋里!那野猪张开血盆大口端直照洋芋冲了过来,洋芋抡起山柴一下子捅进野猪的嘴里头,野猪锋牙剑齿,一根山柴根本阻挡不住野猪的进攻,那野猪咬住山柴猛然一甩,竟然把洋芋摔在柴禾堆的上边,野猪钻进柴禾堆里一阵抖索,洋芋又从柴禾堆里摔了下来,千钧一发之时疙瘩的枪响了,野猪一声咆哮,顾不上咬人了,柴禾堆里一下子钻出来十几头小猪,野猪拖着受伤的身子带领着十几头小猪仓惶逃走。原来是怀孕的野猪黑地里跑到场院里的柴禾堆里生产,想不到在这里遭遇了袭击。 那头野猪终于被疙瘩击毙,疙瘩和郭宇村的汉子还收获了十几头小猪,小野猪肉弥足珍贵,所幸的是洋芋竟然毫发无损。疙瘩把大部分老野猪肉给村里人分食,却把小乳猪煮熟,包好,打算送给所有的朋友和亲属。 一大早疙瘩就约了安远林丑牛,三个人骑三匹马赶三匹马,马背上驮着褡裢,褡裢里装着煮熟的野猪崽,每头猪崽都用荷叶包裹,荷叶外边用马莲(一种可以捆扎东西的植物)扎绑,走了二十里山路首先来到瓦沟镇张有贵的宅院门前,看门楣上栓一绺红布,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意味着这幢院子里有人生小孩,外边的生人不方便进入。 疙瘩站在门外敲门,停一会儿张有贵出来,疙瘩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故意问了一句:“碎婶子生了个啥娃?” 张有贵看起来萎靡不振,也许昨天晚上有些劳累。不过还是强打精神:“是个男孩,对不起,这阵子没办法招呼你们。” 疙瘩显得非常随意,对岳父抱拳作揖:“恭喜贺喜,拾个元宝摞起,这下子一了百了,一块石头落地。” 紧接着疙瘩朝安远使了个眼色,安远从褡裢里取出两只乳猪,疙瘩讪笑着说:“碎婶子有福,昨天一头野猪在场院产仔,撞在疙瘩的枪口上。疙瘩不敢独自享受,特意拿来孝敬岳父岳母。” 搁往日张有贵喜得贵子,大清早又有人送礼物上门,张有贵肯定喜形于色,可是这天早晨不知道怎么搞得,张有贵的笑容显得勉强,岳父跟女婿年龄相差无几,疙瘩看起来比张有贵粗壮许多,张有贵把两只乳猪挪进院内,一边闭门一边对疙瘩说:“昨夜还出了一点小事,一个蟊贼钻进了宅院的地下室内,目前还不知道损失了什么东西,院子内很乱,不然的话……” 疙瘩慨然:“只要人没丢就好,要那些浮财何用!” 一行三人重新翻身上马,在瓦沟镇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不过疙瘩却非常亢奋,感觉中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许多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这就是运气!人的运气一旦旺盛连神仙都要礼让三分。疙瘩不相信因果报应之说,但是却相信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路过仙姑庵看见山门大开,闹春荒的二月看不见一个香客进贡,疙瘩突然想起来何仙姑,感觉中那个女人比杨九娃强许多,行为做事带着一种独行侠般的仗义。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疙瘩取出一只包裹好的乳猪,供献在菩萨的香案前。 出了山门行不多远,突然一只烟锅头子在眼前晃动。疙瘩知道大事不好,菩萨的香案上供奉乳猪本身就是亵渎神灵,看样子何仙姑不会饶恕疙瘩,疙瘩有点昏了头。 岂料只听到有人说话,却看不到何仙姑的人影:“疙瘩,我的儿,把你的乳猪肉再给老娘留下一只!” 疙瘩取出一只乳猪挂在柏树上,然后马屁股后边猛甩一鞭,冲出老远回过头一看,何仙姑用烟锅杆子挑着乳猪正朝仙姑庵走去,步履蹒跚。 疙瘩突然心生一股愧疚,感觉中对不起身后那位老人,老人明知道在山寨争权夺利之中疙瘩使了一些手段,但是老人却表现出一种佛家的睿智和心态,对疙瘩采取了宽容,老人运用的是一种老掉牙的说教:冤冤相报何时休。 进入东城门站在十字路口,疙瘩对这座县城并不陌生。没有人不认识疙瘩,疙瘩带领的实际上是一些武装起来的民团,也许早年有过打家劫舍和拦路抢劫的行为,近年来却把那种劣迹全部剔除,虽然走私大烟照样犯罪,但是却在官家的默许下进行。战争和毒品是一对孪生兄弟,战火连天的年代毒品也跟着泛滥,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疙瘩靠收购和贩运毒品发财。 带进城的乳猪还剩六只,野猪的体形很大,生下来的小猪最起码也有二十斤左右,疙瘩首先来到邢小蛮家,看邢小蛮的儿子已经半岁,会在炕上爬。自从去年结拜以后弟兄们很少在一起相聚,有关邢小蛮谋财害命的传闻疙瘩听说,疙瘩不去关心,这年月谁的身上没有几条人命?邢小蛮不去杀人就不叫邢小蛮,邢小蛮不杀人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还没有瞅准杀人的对象。 疙瘩把那乳猪拿出来三只,嘱咐邢小蛮一只送给刘子房军长,一只送给去年结拜的小兄弟闫什么(闫培春),疙瘩跟那小兄弟结拜,至今还没有记清楚那人叫什么名字。然后一只留下来自己吃,野猪仔是个稀罕东西,一般比吃驴逑还珍贵。 邢小蛮留疙瘩喝酒,疙瘩心里有事,不敢贪杯。吃完饭走出邢小蛮住的小院,疙瘩才记起自己来凤栖城的目的。 疙瘩主要是来请邓金元父子重新返回郭宇村,帮他规划修建那幢土匪大本营,当然大本营修成以后就成为疙瘩的私人财产,论规模比当年郭子仪的四合院大许多。 疙瘩带给地不平两只乳猪,把地不平叫“叔”,地不平不觉脸红,因为邓金元比疙瘩大不了多少。邓银川邓铜川自从去年老爹爹生病以后再没有敢摔下老爹爹不管,而是一心一意守在老爹爹跟前。后来听说老爹爹得了心病,俩兄弟不以为然,哥俩清楚老爹爹的脾性,也许是一场误会,这一年多来老爹爹跟上两个儿子没有少担心。 邓金元非常为难,想了半天终于答应,他干的那套木匠活路其他人难以模仿,疙瘩也知道,再另外找一个师傅不容易。邓金元说他准备几天就来,要不然两个儿子跟上疙瘩先走。 疙瘩说不急,你老人家准备,我先去一趟狮泉镇,回头我再来接你。疙瘩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姜秉公,思想起去年姜秉公接济疙瘩许多粮食,疙瘩从心眼里对姜秉公表示敬佩。当天已经天黑,疙瘩在邓金元家棺材铺子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临走前改变了主意。 这野猪仔已经煮熟两天,狮泉镇离县城一百多里路,送给姜秉公会不会变味?再说了,为了送一只野猪仔专门走一趟狮泉镇不值。 那么,最后剩下的这只野猪仔送给谁?当然不会送给郭麻子,疙瘩已经知道郭麻子怀疑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疙瘩想起了李明秋,感觉中虽然两个人有点心口不和,但是关系基本上相处得还可以。特别是李明秋退出江湖以后,在行为做事方面显得随意。 李明秋家的老宅院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对于疙瘩的到来李明秋表示欢迎,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李明秋正月去郭宇村疙瘩热情接待,李明秋打算尽地主之谊,请疙瘩吃饭。 疙瘩说不用了,刚刚在邓金元家吃过。紧接着疙瘩从褡裢里取出那仅剩的一只野猪仔,摆在八仙桌上,那乳猪经过卤制,通体通红,看起来好像一件工艺品,栩栩如生。 李明秋也不知道是那一条神经崩溃了,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他突然再现了当年的威严,厉声告诫疙瘩:“把你带来的礼物拿走!” 李明秋不容置疑地说:“你这猪仔有毒!” 第862章 猛然间太原城里警笛长鸣,紧接着全城戒严,对于戒严全城的老百姓已经司空见惯,日本鬼子占领下的太原每过几天都有一次戒严。 轰隆隆从军营内开出几辆军车,军车上站满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兵,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驶过,那阵势犹如大战即将来临,太原城里笼罩着一片恐怖的气氛。军车开到靳羽西的府邸前停下,鬼子兵迅速下车四面散开,把靳府包围。 这可是日本鬼子自从占领太原以来第一次包围靳府,看样子日本人是有备而来,池田司令得到可靠情报,明善和尚进入太原城。这明善离了五台山已经一年多,一个众人敬仰的佛陀竟然为了几件古董而坠入尘世,演绎风月,令人扼腕叹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自从川岛死后,池田司令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原来他认为中国人全是一些奴才,稍微给点好处就会替你卖命,据说日本鬼子武装起来的伪军比鬼子兵本身还多,以华制华是日本人的策略。可是随着战争的深入演绎,日本人发觉这些华人一个个都不怎么可靠,特别是听说靳之林没死,目前在长安城里畜精养锐,而明善和尚又敢明目张胆地在太原城内出现,简直把他这个池田司令没有看在眼里!池田一怒之下下令包围靳府,打算给这些心怀叵测的华人名流一点颜色。 日本鬼子包围靳府之时,明善和尚正跟曹武直谈论铜鼎之事,也许那两尊铜鼎实际价值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贵重,可是铜鼎上篆刻的象形文字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印象,使得几乎所有喜爱古董的人趋之若鹜。物以稀为贵,迄今为止所发现的铜鼎大都是殷商和战国年代居多,这两尊铜鼎极有可能是铜鼎的鼻祖。 听得曹武直所说铜鼎碎片还在卧龙岗山寨藏匿,明善和尚心里头多少有点失望,俩人正商议如何重新西渡黄河把那铜鼎碎片找回,突然间听到警报声,日本鬼子把靳府包围。 明善气急,手执禅杖要冲出去跟日本鬼子拼命,被靳羽西和曹武直力阻。靳羽西少年老成,他估计就目前来说,池田司令跟靳府的利益交汇点很多,池田司令不会也不可能把靳府洗劫。池田包围靳府可能主要是冲明善而来,自从川岛死后池田有点变态。靳羽西力劝明善老前辈稍安勿躁,等待他出去打探仔细。 靳羽西刚走出靳府站在自家大门口,只见一辆吉普车戛然而至,行驶在靳府门前停下,车门子打开,池田从吉普车内下来。 双方都很熟悉,互相握手,靳羽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池田便迈开罗圈腿,进入靳府。靳羽西把池田领进另外一处客厅,早有仆人上来泡茶,池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直接切入话题:“我听说明善师傅已经来到贵府,特来拜访。” 靳羽西不卑不亢,说话柔中带刚:“学生看阁下重兵布防,好像要抓什么逃犯一般。” 池田乃中国通,自然知道如何应对:“年轻人误会了,这年月池田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本司令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必须军队保护。” 这话也能讲得通,池田每一次外出都前呼后拥,可是在太原城里却大可不必,太原城本身由日本鬼子重兵把守。靳羽西给池田面子,不再追究,可是话锋一转,又给池田难堪:“司令欲见一个老和尚并非难事,派人来传呼一下就行,何必要屈尊亲躬?” 如果换个地点池田必勃然大怒,近一个时期以来池田的心情糟糕透顶,可是在靳府池田不能,靳羽西掌控着山西煤矿不少份额,能源在当年是日本人的命脉,这个年轻人不能惹,惹不起。池田表现得非常谦虚:“能让池田佩服的中国人不多,明善师傅算得上是其中的一个。不过年轻人放心,池田绝对不会把明善师傅怎样。” 池田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靳羽西也没有理由不让池田会见明善,刚想说司令稍等,岂料明善破门而入:“明善来也,司令想把明善怎样?” 明善身上的疑点太多,池田感觉中这些中国人都在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池田的脸上带着阴笑,猛然间问了一句:“本司令听说,靳之林没死!” 明善稍微一怔,紧接着纵声大笑,势如破竹,让池田感到恐怖。笑毕,明善和尚告诉池田:“不错,靳之林没死,靳之林主要不愿再在司令手下办事,金蝉脱壳,目前在长安修生养息。” 池田也算得上人中精英,岂能让明善占了上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生一计:“川岛之死,明善难逃干系!” 简直风马牛不相及,明善并没有参加邢小蛮跟川岛的文物交易,只是事后听说,池田重金收购了一大堆文物赝品,不过文物交易赌的就是眼力,谁敢说赝品不是文物?据听说乾隆皇帝的藏画里也有赝品,你上当怪你倒霉! 不过明善并不打算说明,他跟川岛并不认识。只是反唇相讥:“池田君打算把明善怎样处置?” 池田突然软了下来:“本司令邀请明善师傅去司令部喝酒,不知道师傅肯不肯给面子?” 明善不假思索,扛起禅杖,非常慷慨地说:“承蒙好意,咱就走。” 池田把明善和尚羁押起来了,罪名是:明善参与杀害了川岛。关于川岛之死前面已有交代,根本跟明善没有任何关系,池田为了挽回那一点可怜的面子,终于抓住了一个替死鬼。 营救明善和尚的活动在如火如荼地展开,国民党政府和八路军都在通过各种渠道营救明善。可是有一天早晨日本鬼子的宪兵司令部一片哗然,池田神秘地失踪了。昨天晚上池田就寝时还一切正常,池田虽然有老婆有孩子,但是喜欢独居,门口有宪兵队站岗,池田的失踪非常蹊跷,一点动静没有,太原城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索,根本无影无踪。过了一两天五台山传来消息,池田被一帮和尚劫持。 和尚们的要求也非常简单,用池田交换明善。 这一次鬼子们非常听话,他们立即释放了明善,可是明善和尚无论如何也不愿重返五台山,明善要求日本鬼子把他送到黄河岸边,然后乘船渡过黄河,早有一辆小车在黄河岸边等待明善,明善上车后直达长安。 有天早晨一辆牛车停在日本鬼子太原司令部门口,车上停放着一口棺材,鬼子们如临大敌,谁也不敢把那棺材打开,害怕棺材里边装着炸弹。 直到听见棺材里边发出微弱的呻吟,打开棺材一看,池田奄奄一息躺在棺材里边。 不过这次大难不死对池田来说是一种幸运,池田被解除了军职,送回国内,两年后日本投降,池田没有被作为战犯对待。 第863章 十四岁的张狗儿见证了无数次死亡,对于自己从姐夫张有贵的地窖里背出来的这堆血衣一点也不害怕。不过小伙子觉得倒霉,第一次行窃竟然偷出来一堆血衣。 张狗儿决定把血衣扔进山洞,独自一人下山,那年月人们偷鸡摸狗已经成为习惯,地主家失窃一般不会声张,况且姐夫家并没有丢失什么,张狗儿知道这件事不会有人追究,即使姐夫知道了死不认账,抓不住把柄也没有办法。 不过张狗儿还是不敢先去姐夫家里打探究竟,而是首先回家,看家里小猫照顾弟妹,唯独不见妈妈。 小猫告诉哥哥,姐姐花儿昨夜生了个男孩,这阵子妈妈正在姐姐家。 张狗儿听得此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这证明姐夫还没有发觉他家失窃,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张狗儿的目的是偷盗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一夜暴富再也不看别人的眼色,这阵子姐夫家里肯定很乱,反正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决定返回姐夫家看个究底。 张有贵家的大门紧闭,喂牲畜的老长工给张狗儿开门。姐夫家不像喜添新丁那样喜气洋洋,看起来有些沉闷。 张狗儿站在院内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闻声从女儿的产房内出来,看见是儿子大惊失色:“狗儿,你来作甚?你姐夫家昨晚失窃,大家怀疑是你作案,你快走吧,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那张狗儿偏不走,反而有些理直气壮:“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凭什么说我偷了姐夫家东西?” 停一会儿张有贵从地窖内出来,看见张狗儿也有些意外,不过张有贵粗略地看了一下,好像基本上没有丢失什么东西,略感放心,张有贵重新换了一把铁锁。事情已经非常明显,肯定是妻弟狗儿所为,不过张有贵不打算声张,妻弟偷姐夫本身就不怎么光彩,家贼难防,宣扬出去反而给人以笑柄,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张有贵没有料到张狗儿会旁若无人地站在院子中间,仿佛在考验这一家人的智慧。张有贵真想冲上前去扇那小家伙两个耳光,想想还是强忍下这口恶气,挤出一张笑脸,对狗儿说:“狗儿,这几天地里活路不多,你就先给姐夫帮几天忙,一会儿吃完饭跟姐夫去一趟凤栖城。” 张狗儿答应了一声,紧接着走进自己晚上睡觉的那间小屋,看见屋子内凌乱,看样子这间屋子已经进行过搜查。不过张狗儿感觉不来害怕,姐姐给张家生子立后,张有贵不看僧面看佛面,想那姐夫也不会把张狗儿怎样。 停一会儿张家后院的厨房内散发出肉香,原来是疙瘩早晨送来两只乳猪,春天气温不断升高,这些肉类食品根本无法存放,张有贵决定让家人吃掉一只,另外一只用食盐腌制,暂时存放在地窖里边。 早饭吃得是乳猪肉烩萝卜,青黄不接的时月,张有贵家的蔬菜也仅剩隔年的萝卜。主食是黄橙橙的糜子馍,地主家能吃上糜子馍也不错。麦面还有一些,只能给月子婆姨留着,三娘用麦面摊了几张煎饼,端进花儿的产房里面,另外舀了两碗乳猪肉,月子婆姨吃乳猪下奶。花儿妈妈也是受苦出身,对三娘说:“亲家母,把你家的糜子馍端上来一些,我吃糜子馍,那麦面煎饼吃不惯。” 张狗儿可不管这些,吃了一碗猪肉烩萝卜不够,又亲自到锅里舀了一碗。吃完以后索性把锅里剩下的猪肉烩菜倒进一只大盆子里,端起盆子走出张家院门,送给弟弟妹妹去吃。张狗儿好像在寻找某种平衡,在实施某种报复,感觉中心态有些扭曲,爹爹张虎娃由于把女儿嫁给张有贵在瓦沟镇尊严尽失,张狗儿必须让张有贵加倍偿还! 早晨起来张有贵看见一行泥脚印从地窖里边直通院外,大门开了半边,老婆生孩子的喜悦消失殆尽,张有贵的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这很明显是妻弟作案,因为妻弟睡的那间屋子早已经人走屋空,这孩子才十四岁,十四岁的孩子忒大胆! 不过吃了早饭以后张有贵的心态已经平稳,因为并没有丢失什么东西。两年多前卧龙岗山寨发生了一连串离奇的血案,杨九娃和楞木先后死于非命,疙瘩虽然荣登了寨主的宝座,却背着一连串的嫌疑和骂名,那一阵子疙瘩的精神几近崩溃,仅仅因为听到几句闲话而极其残忍地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 疙瘩杀人以后在张有贵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而将自己的那身血衣脱下来扔在张有贵家院中。张有贵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将疙瘩的血衣藏匿在地窖之中。 也许张有贵当年想用这身血衣要挟疙瘩,岂料两年来疙瘩跟张有贵的关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那身血衣静静地躺在地窖之中,张有贵可能已经将那血衣遗忘。疙瘩也早已经把杀人之事丢在脑后,根本不会在意那身血衣的去留,虽然地窖曾经被大水漫灌,但是血衣上的血渍依旧。张狗儿撬开地窖之门以后财迷心窍,竟然把那身血衣当作宝贝偷走。 张有贵决定原谅狗儿,这样的事情不宜声张,四十岁上才有了香火传承之人,张有贵的内心感觉凄凉。其实今早女婿疙瘩说的那句话最有分量,这年月只要人平安,要那么多浮财干啥? 吃完早饭张有贵想去凤栖置办一些零碎,顺便跟几家老亲打声招呼,当年讲究生下孩子三日之后恭喜,张有贵也不打算为自己的儿子大操大办,但是最起码也要摆几桌酒席庆贺一下。 张狗儿不见了,听喂牲畜老汉说狗儿端了一盆猪肉烩萝卜出了大门。张有贵有点可怜狗儿,年纪不大还照顾弟妹,这样的孩子有出息。 张有贵决定独自一人去凤栖。他给马披上鞍鞯,决定骑一匹马牵一匹马,以为回程要置办一些零碎。 只见大街上瓦沟镇的人熙熙攘攘,全部朝戏楼那边跑去,听说那边有什么稀罕景致。张有贵感觉奇怪,也骑马朝戏楼那边走过去看个究竟。 只见戏楼上挂着几件血衣,本家子张漂儿指着那血衣大骂张有贵惨无人道,不知道杀了谁竟然指示妻弟张狗儿将血衣背来扔进山洞,早晨起来张漂儿看见张狗儿鬼鬼祟祟,便在暗中跟踪,想不到发现了这惊天秘密。 这张漂儿是瓦沟镇的一条混混,五十多岁了仍然光棍一条,常常做些惊人之举引起瓦沟镇人的关注。曾经给张虎娃家新房门上泼过大粪,那血衣上面的血渍在春日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戏台下瓦沟镇的老百姓一片哗然。 第864章 疙瘩听得李明秋说那乳猪有毒,先是一怔,随即狂笑,笑声穿透屋顶,直达天宇。李明秋反倒有些不知所以,脸上的表情显得僵硬。 笑毕,疙瘩把那乳猪用手撕开,给了安远和林丑牛一人一只猪腿,他自己则抱着猪脑袋啃了起来,一头乳猪稍时被三个壮汉五骨分尸,风卷残云,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 吃毕,疙瘩抹抹嘴,这才说:“疙瘩这辈子敬佩的人不多,老前辈是疙瘩最为敬佩的好汉一个。虽然杨九娃死时老前辈羞辱过疙瘩,时过境迁,计较那些陈年溴事算不得好汉。害人必须利己,疙瘩给老前辈投毒无用!” 疙瘩也不跟李明秋告别,带着俩位保镖,摔门而去。 李明秋人称小诸葛,料事如神,这辈子做过的事滴水不漏。可是今天这是咋啦?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即使你怀疑那乳猪有毒也不动声色地收下,大可不必那样武断,那样竭斯底里,反过来让疙瘩得势,羞辱了李明秋自己。 不过李明秋感觉不来尴尬,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释然,证明疙瘩还很在乎自己。疙瘩走后李明秋翻出来一瓶好酒,然后坐在八仙桌前,自斟自饮。那堆猪骨头三个好汉肯定没有吃净,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猪肉,李明秋一边喝酒一边啃骨头,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其实事出有因,先是兄弟媳妇竹叶给那个长安来的学生投毒,被侄子李怀德及时制止。那李怀德看起来脑神经缺电,既暴打媳妇文秀,不允许文秀跟鲁艺有染,又敬仰鲁艺在陶艺方面的造诣,不允许妈妈加害鲁艺。那竹叶一气之下自己把那些参合了大烟的煎饼吃进肚子,多亏了女婿郭全中及时为岳母排毒,竹叶的命是保住了,可是从此后显得痴呆,跟一个植物人一样。 前两天驿站掌柜又来找李明秋,向李明秋诉说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李明秋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内心里暗自吃惊,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的理由更加荒唐,仅仅是因为自己驿站的生意不行。李明秋想起自己一辈子作恶多端,会不会有人寻机报复?看来以后行为做事要多一个心眼。 满香不在家,一大早满香就过娘家,爹娘年事已高,两个兄弟都不在身边,十二能已经卧床几年,病情时好时坏。满香几乎每天都过娘家陪伴爹娘,一幢四合院只剩李明秋一个,无人时李明秋便铺开麻纸习字,李明秋的书法已经有一些长进。 这天疙瘩走后李明秋已经无心习字,把疙瘩吃剩的猪骨头重新啃了一遍。这不丢人,丢人也没人看见。一瓶酒已经喝干,心里明镜一般,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出院子,看天空里绽开了无数颗太阳,脚下的路开始起伏,这座千年古城在眼前不停地晃动。 李明秋一辈子喝酒没有醉过,他自己认为所谓的喝醉酒那是在耍酒疯,李明秋不会那么丢人,李明秋始终非常清醒。李明秋摇摇晃晃来到叫驴子酒馆,青黄不接的岁月酒馆的生意非常冷清。年翠英看见李明秋进来,慌忙问道:“叔,你想吃啥?” 李明秋打了一个饱嗝,喷出满嘴酒气:“叔啥都不想吃,叔来问你,你知道驴逑为什么中间有一只眼?” 年翠英四十多岁了,对男人的那种脏话已经不觉得脸红,不过这话出自李明秋之口,年翠英还是感觉吃惊。随即释然,答非所问:“叔,你喝醉了。” 李明秋的声调提高了一倍:“叔没醉!那就叫做逑心眼!逑心眼坏了,人心叵测,明明是你兄弟给掌匠焦师傅下毒,你却反诬骡马大店的掌柜血口喷人!” 年翠英中枪了,不觉五雷轰顶,她一下子给李明秋跪倒,语无伦次地乱叫:“明秋叔、明秋爷、明秋先人、明秋万岁!年翠英那也是迫不得已,我的兄弟太年轻,才二十岁出头,万岁爷,你不能把贵元置于死地!” 李明秋哈哈大笑:“你大(爹)就是叫驴子,对不?叫驴子本身逑心眼不正,逑眼里出来的儿子没有一个好怂!可怜我的李妍让那年贵明坑惨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痛不欲生!” 年翠英疯了,站起来,腾腾腾跑到后院厨房,拿起一把菜刀,要跟李明秋拼命,崔秀章把刀子夺下,大声呵斥到:“叔喝醉了,你跟一个醉汉计较什么?” 崔秀章把年翠英关在后院,来到前堂想安慰李明秋几句,岂料李明秋已经歪歪斜斜地走出叫驴子酒馆,大街上传来李明秋破锣嗓子吼出来的秦腔:“儿当年本是铁匠手、与人打铁造斧头……” 凤栖城没有人不认识李明秋,李明秋喝醉酒是个稀罕,大家都站在沿街的台阶上看李明秋表演。邢小蛮一身戎装来到李明秋面前,把李明秋背回自家的小院。 李明秋从邢小蛮的脊背上下来,坐在椅子上,醉眼朦胧地说:“我认识你,你就叫做邢小蛮!咱俩是连襟,对不?” 邢小蛮不以为然:“姐夫,你咋喝成这个样子了?” 李明秋大声申辩:“姐夫没醉!姐夫心里明白,你比姐夫强许多,青出于蓝胜于蓝。别以为你身怀绝技,别以为副军长是你大(爹)给你置办下的基业!多行不义必自毙,要想人不知除非几莫为,为了几件破铜谋财害命不值得!” 邢小蛮把拳头高高地举起,只要这一拳头砸下去李明秋就会毙命。酒后吐真言,邢小蛮的脊背上冒出一股凉气,感觉中李明秋所言句句是真。不过邢小蛮随即释然:“咱们这些人谁身上没有几条人命?” 李明秋仿佛在跟邢小蛮吵架:“姐夫这辈子,的确杀人无数,但是自己身上不沾血,这就叫做杀人不见血!小蛮,你杀人的手段太拙劣,容易让人抓住把柄。你自己可能感觉不到,有一句成语叫做掩耳盗铃!” 邢小蛮眼神怪怪地,有种醍醐灌顶的醒悟,不过邢小蛮不会认输,邢小蛮再也不想跟李明秋争辩,邢小蛮必须考虑下一步怎样行动。邢小蛮喊来司机,对李明秋说:“姐夫喝醉了,小蛮送你回家。” 李明秋站起来,痛心疾首:“小伙子,嫌姐夫的逆耳忠言不好听,对不?这些话没有人说给你听!以后行为做事多长心眼,别自持武功高明,打遍天下无敌手,一颗子弹就会叫你毙命!” 李明秋说完,也不跟邢小蛮告辞,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邢小蛮家的小院。 邢小蛮说了声:“不送。”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感觉中这个世界布满了陷阱。 刘子房军长猛然抬头,看见亲家李明秋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一脸坏笑,让人感觉极不自然。不过刘军长大人大量,一般不会计较这些。自从驻军凤栖以来刘军长从一个中校晋升为中将,关键时刻都是李明秋为他出谋划策。近一个时期以来两个人很少交往,正好邢小蛮送来一只乳猪,刘军长和颜悦色:“亲家,你来了,一会儿约几个人,咱们喝酒。” 李明秋却故我而言他,滔滔不绝,发表演说:“以前明秋贵贱想不通,日本人放下自己的日子不过,跑到人家家门口惹事生非干啥?现在终于想通了,这就叫欲望,君王的欲望膨胀了就会打仗,刁民的欲望膨胀了就想杀皇上!” 刘军长惊诧,亲家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怎么尽说疯话?不过细细琢磨,这话还是有些味道,刘军长故意不插言,且听那李明秋继续表演:“刘军长只要一声令下,笔架山下立马血流成河,罪有应得者有之,绝大部分是一些无辜的冤魂,不过明秋佩服亲家的手段,不需要自己手上沾血!” 刘军长终于忍不住了,唬下脸来:“亲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明秋突然酒醒了,脑子里掠过一丝惊悸,他知道刘子房绝非年翠英邢小蛮那些鼠辈容易对付,搞不好刚才的那一番言论会置李明秋自己于死地。 第865章 疙瘩没有想到李明秋会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也有胆小怕死的时候。想当年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李明秋端一只木盘,木盘内放一把尖刀,胁迫疙瘩用尖刀杀死杨九娃的妻子香玉(麦穗),那一刻疙瘩如果稍有犹豫,就会怀疑是害死杨九娃的帮凶,可怜那麦穗咬紧牙关,至死都没有吭一声。现今风水轮流转,你李明秋也有落魄的时候! 继而又一想,在黑道上混的人修成正果的不多,到头来能落到李明秋那个下场也不错,这几年疙瘩风头正旺,还不是沾了贩运大烟的光?可是大烟那东西国家明令禁止,这几年由于战争才导致大烟泛滥,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近黄河岸边疙瘩必须另谋财路。 地不平还有些犹豫,疙瘩只能把地不平的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带走,那两个儿子主要负责木工活,修建工程开工后没有木工不行。两个儿子的媳妇毛桃毛杏在郭宇村有家,姐妹俩好像不习惯公爹公婆的管束,一心想跟上丈夫出走。邓银川邓铜川非常为难,因为爹爹地不平的身体刚刚恢复。 人在一帆风顺的情况下心情也格外地好,疙瘩看邓银川邓铜川被媳妇拴住,由不得骂了一句荤话:“好家伙,一天不日都不行。” 两个媳妇不觉脸红:“叔吔,您咋能那样说侄女?” 疙瘩猛然记起这俩媳妇正是姜秉公的侄女,而疙瘩又跟姜秉公是结拜弟兄,姜秉公跟地不平是俩亲家,疙瘩又把地不平叫叔。这年月没有人认真研究相互间的称呼,毛桃毛杏的一句“叔”喊得疙瘩无所适从。 疙瘩只能后退一步:“要不然这样,骡马大店给你们留三匹马,你们过一两天上来就行,我们先走。” 地不平面带歉意:“掌门的,你先走,我保证绝对耽误不了修建工程。” 一行三人从东门外的骡马大店牵出三匹马,翻身上马,直奔郭宇村而去。路过仙姑庵柏树林子,被一只烟锅子挡住,疙瘩对何仙姑还是有些怵:这老巫婆,又挡我的马头作甚? 那何仙姑现了真身,是人是妖说不清:“疙瘩,念及你送我俩只乳猪,有些事我不得不给你提醒,两年前你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现如今杀人的血衣正挂在瓦沟镇戏楼的正中,瓦沟镇全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没有人敢把疙瘩怎么样,老妪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千万不要再杀生。” 疙瘩从记忆里搜寻,终于想起来那杀人的一幕,当年疙瘩的精神已经几近崩溃,仅仅因为听到一句闲话,就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好像当年杀了人以后在张有贵家换了血衣,这张有贵搞啥名堂?为什么要把血衣保存?这阵子挂在戏楼上作甚? 何仙姑的提醒起了缓冲的作用,要不然疙瘩究竟杀死谁还很难说清,这些汉子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心情舒畅时充满人性,一旦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就要杀生。 疙瘩面对何仙姑抱拳:“谢老前辈提醒。” 何仙姑突然隐身,只见一只烟锅子在半空里晃动。疙瘩方知道,自己的所有行为尽在何仙姑的掌控之中。 一行三人上了驴尾巴梁,直奔瓦沟镇而去。疙瘩怀揣一连串的疑问,感觉中自己又面临一场大考,跟两年前卧龙岗山寨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有点相似,既然有人敢把血衣挂在戏楼上,疙瘩就必须面对,躲躲闪闪算什么男人! 瓦沟镇已经被钱副师长的军队严密包围,钱副师长吸取了一年多前舍饭锅前饥民暴动的教训,严令军队不准对滋事的老百姓开枪射击。人越穷仇富的心理越强烈,青黄不接的岁月老百姓又一次把张有贵家包围,自从老掌柜张鱼儿死后,张家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好容易张有贵的日子过得有点起色,一次不经意的疏漏让张有贵又成为众矢之的。 张有贵只是远远地瞥了那身血衣一眼,便立刻骑马重新返回宅院,紧闭大门,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老百姓已经把张家宅院包围。 张狗儿这碎怂创下了弥天大祸,此刻正躲在自己家里浑然不觉,看几个弟妹恨不能连那猪骨头也吃进肚子里,心里头感觉凄然,十四岁的男孩子在做着发财梦,一定要让自己的弟妹们不受凄惶! 张有贵没有机会埋怨妻弟张狗儿,这阵子他只能保证小媳妇花儿的绝对安全。张有贵让两个侄子守在前院大门前,无论谁叫门都不能开,然后慌慌张张把正在坐月的花儿挪到后院,后院也不是绝对安全,四面屋顶上已经被闹事的刁民站满。看样子这些刁民们想把张有贵煮熟吃肉,煮熟吃肉也难以平息刁民们的仇富心理。 这就是当年中国的现状,越是贫穷的地方越容易引起****,老百姓的日子已经绝望,浮躁的情绪参合着想改变现状的心态,一点火星就能形成燎原之势,一旦燃起大火就很难扑灭。 正在这时大门开了,张有贵心里一阵绝望一阵惊悸,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显得乏力,张有贵知道随之而来的将是什么,反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可是张有贵突然眼前一亮,看见钱副师长带着一队士兵从大门外鱼贯而入,老百姓见了当兵的还是有点害怕,一些人已经从屋顶上溜走,可是还有一些胆大的索性在屋顶上坐下来,想看看这出戏怎样结束。有人甚至高呼口号,要求当兵的为老百姓主持公道。 就这样僵持了一天一夜,张有贵当然私下里给那钱副师长许愿,只要钱副师长能够帮他度过这一关,张有贵必须舍财免灾。 第二天半下午时分,瓦沟镇的上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疙瘩站在戏台上那身血衣前大声宣布:“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是疙瘩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这身血衣就是证明!” 张漂儿还在戏台上守着,还指望靠那身血衣能够捞到什么好处,这阵子看见疙瘩,有点不懈地问道:“你来搅合什么?” 疙瘩一只大手扭住张漂儿的脖子,只要轻轻一转,张漂儿立马就会身首分家。疙瘩想起了何仙姑的话,没有人敢把疙瘩怎么样……弄死张漂儿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刁民们敢包围张有贵家宅院,却没有人敢面对疙瘩申辩,闹事的人们渐渐地散了,瓦沟镇的老百姓对卧龙岗的土匪还是有些害怕。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得到的只是一条被证实了的传闻,确实是疙瘩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仅仅是卖羊肉泡在背后说了疙瘩的坏话。 事情过后张有贵想对疙瘩解释,疙瘩一下子把张有贵的话打断:“张有贵你是我丈人对不?今天疙瘩不管你藏匿这身血衣是什么动机,你屙下的屎我只吃一回!疙瘩有多少仇人你张有贵就有多少仇人,总有人想给咱们碗里下蛆,你不吃也不由你!记着,不要对疙瘩使心眼,疙瘩搂着你的女子!” 疙瘩说完摔门而出,张有贵半天回不过神。 第866章 进入三月,田里的麦苗疯长,不用说这年是个丰收年景。可是庄稼长势再好挡不住春荒。田里的麦苗只能燃起人们心里的希望,越是饥饿人们越特别能吃,平平常常一个人一天吃一升小米(大约三斤至四斤)不在话下。一九四三年的春荒比起一九四二年更难熬,地里的野菜已经被人们挖光,有人把麦苗拔回家用开水煮着吃,屙出来一股草绿色的稀屎,跟放箭一样,小孩子提着裤子跑不到茅房。 可是还有两家人为粮食发愁,必须想办法处理这些陈粮。一大早屈福禄就来到北城门外,等待城门打开,那城门打开也很准时,东北城墙上有一只大钟,城隍庙的和尚准时在太阳冒花时把钟敲响。守城的士兵听到钟声即刻打开城门。据说那是上千年形成的习惯,历朝历代戍城的官兵都不打算改变。刘子房驻军凤栖以后曾经以起床号为准打开城门,结果进城办事的老百姓很不习惯,夏天太阳升起很高不见城门打开,冬天打开城门时天上的星星满天,因为冬夏时令不一样,士兵的起床号总是掐着钟点。后来还是李明秋提醒,刘子房军长又把打开城门的时间改了过来。 屈福禄心里有事,总感觉那天的城门打开很晚。好容易等到城门打开,便第一个从士兵的胳肢窝挤进城门,直奔屈鸿儒家而来。两位老哥商量好一个惊天之举,决定把自家历年积攒的陈粮拿出来给饥民们舍饭。舍饭不是什么新鲜事,屈福禄过去就在自家大门口支过舍饭锅,那种舍饭规模很小,一般是早晨熬一锅稀饭,前来吃饭的大都是本村和邻近村子的熟人,外边的要饭吃偶尔也来,大都是有饭就吃没饭就走,一天只熬一锅稀饭。 可是两家人合伙舍饭还是第一次,前年冬天屈鸿儒和屈福禄预见到了天将大旱,到店头买了一些大瓮,把历年积攒的粮食装进大瓮里埋在地下藏了起来。去年春天官家在仙姑庵舍饭,凤栖县长屈志田动员有陈粮的地主捐献粮食,屈鸿儒屈福禄拿出来一些粮食,但是数量有限,眼看着再有两个月就到了麦收时节,这些陈粮到成了两家人的负担,两家人曾经商量过粜粮,但是城隍庙籴粮的穷汉全是一些熟脸(熟人),加之这两年有钱的人全部把银元藏匿,市场上流行的几乎全是一些纸币,那纸币跟冥币一样,贬值很快。干脆索性好事做到底,把陈粮拿出来舍饭! 屈福禄建议给官家打一声招呼,屈鸿儒显得不屑,这倔老头决心不跟官家有任何交往,他的理由很简单:“咱支舍饭锅是在积福行善,又不是杀人越货,看他谁的眼色干啥!” 两个老头跟两个儿子一起,在官路边屈福禄家的一块田里忙活了几天,终于盘起来一口锅台,烟囱朝上,灶口开在锅台下方,俩老头第一天倒进锅里一些水试试,还行,一股青烟通过烟囱直冲云天。 那天是舍饭锅第一天开始运营,屈福禄一大早来到屈鸿儒家中,俩老头吆一辆木轱辘车,车辕里套一头毛驴,拉着一口锅、一驮桶水(驮桶有木盖,水不容易洒出来)、一口袋米、一捆柴禾,郑重其事,在官路边实施舍饭。 第一天人们还不知晓,两个老头舍饭还算顺利,中途儿子送来两驮桶水,一口袋小米舍完刚好天黑,虽然是一种无功劳作,但是两个老头信心十足,人有时不一定见钱眼开,乐善好施也是一种乐趣。 第二天两个老头照旧吆着毛驴车拉着一口袋小米,来到舍饭锅前一看,好家伙,官路上站满了前来吃舍饭的人群,那些饥民们不要两个老汉动手,有人烧锅有人倒水有人把米下到锅里,不等米粥熬好,锅底已经朝天,还没有等到中午,一口袋小米已经被饥民们分而食之。 许多饥民还没有吃上舍饭,把两个老头子拦在舍饭锅前不让离开,这种局面屈鸿儒屈福禄没有想到,两个老头子有点一筹莫展。有人进城去告诉屈鸿儒的儿子屈清江,屈清江赶快用毛驴驮了一褡裢小米,来到舍饭锅前,也顾不上熬粥了,用一只碗给饥民们分发小米,结果饥民越来越多,一褡裢小米瞬间分完。饥民们把屈清江放走,把两个老头当作人质扣了起来。 屈鸿儒这才知道,舍饭离不开官家维持治安。别看舍饭是一种善举,去年瓦沟镇舍饭锅前曾经死人,悔不该当初不听屈福禄的话,饥民们可不管什么仁义道德,老百姓饿极了什么事都干。 屈清江回到县城没有再驮小米,而是来到县政府,直接去找县长屈志安,屈县长刚刚听到有人汇报,官路边有人支锅舍饭,屈县长打算去看个究竟,想不到已经出了麻烦。 屈福禄屈鸿儒也算得凤栖名人,屈县长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刻带领着他的一班子文职人员来到官路边,但见舍饭锅前饥民人山人海,两个老头被围在舍饭锅前不准离开。当年政府文职人员都有枪,但是这种局面如果开枪容易引起骚乱,屈县长嗓子都喊哑了,饥民们索性不管不顾,连屈县长也围在中间,眼看着太阳快落,屈县长心里有点不安。正在这时刘军长发来救兵,把那些饥民强行驱散。 屈福禄屈鸿儒被救回凤栖县城,两个老头一言不发,表情有些木然,看样子做好事也不容易,想不到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屈县长回到县政府召集职员开会,研讨赈灾的办法,屈福禄暂时在老友鸿儒家歇息。天黑时分屈理仓赶头骡子来接爹爹屈福禄回家,屈鸿儒好心挽留,舍饭锅前的骚乱让两个老头惊魂未定,尽管桥庄离凤栖只有十里路,屈鸿儒仍然担心屈福禄的安全。 可是屈福禄执意要回家,看样子明天再不敢舍饭了,必须等待县政府研究一个万全之策,屈鸿儒把老友送到北城门外,然后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家。 屈理仓把爹爹扶上骡子,自己牵着骡子缰绳一边走一边跟爹爹商量,要不然明天把那些陈粮全倒腾出来交给县政府,让县政府发送给没有粮食吃的穷人。 听不到爹爹回话。屈理仓回头,发现骡子脊背上已经不见了爹爹,夜色朦胧,不远的地方,几个人正劫持着屈福禄仓皇逃窜。 屈理仓大喊一声:“大大——”扔掉骡子缰绳朝那几个人扑去,一个汉子把屈理仓挡住,说出的话带着理性:“我们主要是饿极了,不会要了你大的性命,回去准备一些粮食,驮到我们指定的地点,换回你的大大。” 屈理仓清楚,这就叫做绑票,那年月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屈理仓无可奈何,只能回家准备财物,赎回爹爹的性命,可是屈理仓回到原地,那头骡子也不见踪影。 第867章 年翠英决定回一趟年家庄。年翠英相信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属实,姐姐最了解她的两个兄弟的脾性,年翠英也知道爹爹在世时在凤栖城口碑不好,叫驴子就是爹爹年天喜的绰号,想不到以后竟然成为凤栖城的一个坐标。可是一个年字掰不开,年翠英必须维护她的两个弟弟的声望。 年贵元看见姐姐到来当然非常高兴,年贵元能有今天多亏了姐姐操持,可是那年翠英见到弟弟二话不说,首先上前给了弟弟两个耳光。 年贵元被打蒙了,捂着脸问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 年翠英脸色铁青:“首先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要给掌匠焦师傅投毒?” 年贵元大呼冤枉:“那焦师傅是张东仓和金智清的岳丈,我年贵元长几颗脑袋?岂能不懂得掩耳盗铃的下场?” 年翠英又搂着年贵元大哭:“兄弟,你不承认是对的。记着,但任何时候都必须矢口否认,别人抓不住把柄就不会把你怎样。” 年贵元捂着脸耍开了赖皮:“姐姐,别人诬陷你的兄弟是因为我搅和了他们的生意,想不到姐姐也帮着别人诬陷弟弟!贵元不需要姐姐编排,贵元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 终究是自家兄弟,年翠英对年贵元没气。新修的驿站显得冷清,栅栏外有人朝里边偷窥,年翠英擦干眼泪,压低了声音,告诫弟弟:“墙内说话墙外听,这样的事情不宜声张。” 岂料年贵元更加嚣张:“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那样的事情鬼才相信!” 年翠英突然间对弟弟有点敬仰,男孩子就应该那样,刀子架到脖子上都死不认账,古往今来成功的男人谁没有耍过赖皮?那一个大人物不是满嘴谎话?年翠英由衷地赞道:“兄弟,你长大了,会想事了,姐姐最担心你没有骨头,在流言蜚语面前慌张。” 年贵元把姐姐拉进里屋,脸上这才显出了惊恐:“姐姐,这消息你从哪里得到?” 年翠英叹一口气,告诉弟弟:“驿站掌柜跟焦师傅找过我,哪两个老头还是想息事宁人,我跟你一样,死不认账。那两个老头好对付,不知道怎么搞得李明秋知道了这件事,李明秋一直对咱姐弟心怀芥蒂,因为他的女儿李妍被你哥哥年贵明抛弃,究竟是咋回事咱都无法说清,那天李明秋喝醉酒,来到酒馆把咱们一家骂了个狗血喷头。” 年轻人容易火气上头,年贵元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那李明秋剥皮吃肉!” 年翠英却显出了一个姐姐的理性,对弟弟循循善诱:“贵元,爹爹在世时无论日子过得咋样,首先不惜一切供咱们姐弟三个念书,读书明理,还记得‘尺蠖之行、以屈求伸’这句成语吗?男子汉应该能屈能伸、能软能硬,绝不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坏了大事!屋子里就咱姐弟俩,没有别人,姐姐埋怨你一句,兄弟呀,你给焦师傅投毒干了一件至蠢不过的蠢事!” 年贵元一下子软了下来,显得无助:“你看看,这驿站三天五天不见来一个顾客。” 年翠英思忖了一会儿,这才说:“开驿站跟开酒馆一样,要把那些客人侍候得比咱亲大(爹)还舒服,这几年叫驴子酒馆多亏了你姐夫,那个人活不多,很有人缘,客人吃饭很精,你给他碗里少盛一口汤都不行。记得驿站刚开张那阵子脚夫确实不少,为什么以后脚夫渐渐地不来了?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遇事多动一点脑子,是不是什么服务工作做得不如人家?” 年贵元一下子说出害死焦师傅的症结:“啥都不是,东门外的驿站有个掌匠,我曾想把焦师傅挖过来,岂料焦师傅是个苜蓿根(形容难缠),贵贱不肯挪窝。” 年翠英不再说话,这年月做什么都不容易,看样子兄弟也是迫于无奈。停一会儿年翠英突然问道:“怎么不见你媳妇卢秀英?” 年贵元哀叹一声:“男人没本事连媳妇也欺负。今早秀英跟我吵架,年家庄周围的土地不少,别人能过咱也能过,何不种几亩薄田,落个悠闲自在,开什么驿站斗什么心眼!” 年翠英不由得赞叹:“你媳妇是对的,富有富的烦恼,穷有穷的快乐,假如我的兄弟能够摒弃凡尘俗世间的沽名钓誉,过一个耕食自足的日子,姐姐就不用为你担心。” 年贵元故我而言他:“可我自幼连一天庄稼都没有种过,甚至不知道什么节令该种什么,这样做岂不是赶着鸭子上架?姐姐,你就别说了,谁家的日子都不尽相同,年贵元开驿站也是被逼无奈,年贵元的崇高志向是当官,当大官。” 年翠英知道那是弟弟的呓语,每一个年轻人都有那种想法。当官谈何容易!并不是人人都能当官,她关心的是兄弟媳妇,卢秀英不在家就证明小俩口已经吵过架,她关切地问兄弟:“你把媳妇气跑了,对不?你媳妇怀着咱年家的后代,你怎忍心让他一个人走十里路回娘家?” 年贵元申辩道:“哪里,秀英跟我吵架就哭,哭完以后又抱着一大堆衣服下沟里泉水边去洗,女人家就是这么贱,你千万不能给好脸色。” 年翠英还想责怪兄弟几句,只见卢秀英挺着大肚子端着一只木盆,木盆内盛着洗好的衣服,步履艰难地走进院子。年翠英赶快走出屋子,帮助兄弟媳妇把衣服晾晒在院子内,可那年贵元却无所事事,出了屋子看了两个女人一眼,倒背着手在院子内转圈。 年翠英心里一阵悲戚,男人如果不知道疼爱自己的媳妇,这媳妇一辈子将会非常委屈,看来自己这个兄弟好高骛远,至今还没有弄清楚他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年翠英开始帮助兄弟媳妇做饭,青黄不接的岁月卢师傅担心自己怀孕的女儿受煎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麦面,走十里路送到年贵元家里,嘱咐女儿注意身体。年翠英也有一大堆儿女,深知一条儿女一条心。想当初自己的兄弟说不下媳妇让年翠英煞费苦心,现在好容易有一个完整的家,年贵元却不知道珍惜。 吃完饭年翠英劝了兄弟几句,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夫妻间要懂得互相爱惜。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年翠英即将离去。 正在这时一百多匹骡马驮着山货浩浩荡荡而来,官路上扬起一绺烟尘,那阵势颇为壮观,看样子这些人是来投宿。 不错,走在前边的正是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以及王稼祥兄弟,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之事焦师傅瞒了两个女婿很久,可是驿站掌柜感觉到必须给年贵元一点压力,起码让他以后再不敢胡作非为。这天弟兄四个赶着骡马正欲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歇息,驿站掌柜把弟兄几个叫到一起,让骡马大队今晚去年家庄歇脚,顺便敲打年贵元几句。 可是年轻人火气正旺,谁能控制得住自己?尽管几个人在路上商量,见了年贵元只是敲打几句,因为在蒋管区赶脚,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影响生意。 张东仓和金智清看见年贵元,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人向前扭住年贵元一只胳膊,掏出手枪直指年贵元的脑袋,厉声问道:“年贵元你今天敢说半句假话,我立刻让你脑袋搬家!说!为啥给我岳父投毒?” 年贵元虽然矢口否认,但是已经没有了底气。年翠英根本没有料到这弟兄几个会跟年贵元拼命,年翠英把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怎样应对这种局面。 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卢秀英手执一把菜刀,挺着大肚子披头散发冲出屋子,不顾一切朝张东仓金智清砍去,口里竭斯底里地喊着:“年贵元是我丈夫,你们敢动贵元一指头,姑奶奶就跟你们拼命!” 第868章 张虎娃家新修的瓦屋离瓦沟镇的戏楼比较远,戏楼那边闹事张狗儿没有听见,张狗儿看几个弟妹把那猪骨头汤吃喝干净,心里头一丝困意袭来,头歪在炕上酣然入梦。直到娘把他戳醒。 张狗儿揉揉眼睛坐起,看娘的眼眶里噙着眼泪。娘流泪告诉狗儿:“孩子,你把乱子弄大了,谁知道你昨晚怎么回事,竟然偷了你姐夫地窖里的一堆血衣,你背着血衣朝外走,没料想还有一个人跟在你的身后。你爹在世时那张漂儿曾经给咱家的新屋门上泼过大粪,这阵子又在寻衅闹事,把你丢在山洞里的血衣背下山挂在戏楼上示众,瓦沟镇的老百姓已经将你姐夫家包围。不管事情怎样下场,你姐夫张有贵不会饶恕你。娘给你两块钱,你快逃吧,躲过这一段风头,容娘以后慢慢地给你姐夫消气。” 张狗儿感觉不来吃惊,也不觉得害怕,十四岁的孩子已经麻木,感觉不来大祸临头。不过娘说得也有道理,这件事瞒不过任何人,先出去躲躲再说,这条命再不值钱也是爹娘给的。 张狗儿捱到天黑,走出屋子在瓦沟镇转了一圈,果然看见刁民们已经把姐夫家包围,戏楼那边相对而言比较冷清,黑暗中看那血衣下面有一丝火星,那火星忽暗忽明,仿佛鬼火那样飘忽不定。张狗儿知道那血衣下面肯定有张漂儿,这个老混混一辈子就靠讹诈别人谋生。十四岁的张狗儿突然涌上来一股想杀人的冲动,他想把张漂儿弄死,然后再逃走……张狗儿抬头看天,蒙蒙月,几片浮云挡不住人世间的悲情。张狗儿从后台溜上戏楼,眼看着将要得手,黑暗中窜出来一条大狗。 张狗儿知道不能跑,弯腰捡起一块砖头,非常准确地砸到狗脑袋上,然后转身逃走。 张狗儿站在瓦沟镇的三岔路口心里头才有点后怕,这个社会处处充满血腥。张狗儿知道凤栖城肯定不能去,张有贵虽然在瓦沟镇没有人缘,但是几乎所有的官员来瓦沟镇都由张有贵招待,黑暗中影影绰绰看见一些士兵在官路上巡逻,张有贵有官家和军队撑腰,刁民们不可能从张有贵哪里得到什么。 张狗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向东,到黄河岸边谋生。前面的路对于张狗儿来说非常迷茫,张狗儿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是他必须走。张狗儿不用怨恨任何人,所有的恶果都是由张狗儿一手造成。 张狗儿路过郭宇村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进村。张狗儿知道张有贵的女婿疙瘩就住在郭宇村,疙瘩威名在外,张狗儿敢偷姐夫家的财物,却惹不起疙瘩,疙瘩伸出一只手指头就能粘死张狗儿!张狗儿下了山坡来到黄河岸边,张狗儿第一次看到黄河,黄河并没有张狗儿想象得那么威猛,三月的黄河看起来温顺许多,一条小路顺河湾蜿蜒曲折地上下延伸,张狗儿跟着感觉走,不觉来到撇撇沟驿站。 张狗儿对这里非常陌生,只是听大人们说过撇撇沟,撇撇沟驿站的栅栏围墙有一个壑口,十四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张狗儿顺着围墙壑口进入院子,天已经微亮,几条汉子脱光衣服成大字形睡在一条通炕上,单眼朝天,睡得正香。 瓦沟镇也常见赶脚的汉子,赶脚成为当年穷人谋生的一种手段,张狗儿看见院子里的锅台上有吃剩的米饭,便端起一碗吃了起来,那米饭有些夹生,张狗儿已经顾不了其他。正吃饭间突然听得一人在身后呵斥:“那里来的小偷,你好大胆!” 张狗儿把一口米饭咽下肚子,这才抬头看见一条汉子手里拿着一根山柴,那汉子把山柴高高地举在空中,并不真心打他。当年穷人偷人不算什么大事,一般的主家赶走了事,人穷急了就容易耍赖皮,你打他一下说不定那小偷就会懒上你,让你不得好过让你烦心。 侯生福看是一个小孩,确实也不忍心下手。张狗儿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把碗里的米饭用舌头舔净,放下碗,这才说:“叔,我吃了你的饭,就要给你干活,你这里有啥活路让我干,我不要工钱,只要你管饭。” 这几年官路上管得较宽,一般骡马大队不走撇撇沟这条山路,在撇撇沟歇脚的全是一些背着违禁物资步行穿梭于长安到延安之间的单身汉,相对而言撇撇沟驿站活路较少,可是侯生福不知道怎么搞得起了怜悯之心,他看见这个半大小子人长得机灵,也很实在,于是问道:“小伙子想不想赶脚?赶脚也能挣钱。” 张狗儿想都没想就回答:“干啥都行,只要能吃饱肚子。” 于是,侯生福就介绍张狗儿认识了蔺生根。 却说那蔺生根十多年来一直在这条山路上赶脚,跟米六一为伴,两个人赶脚不知道攒钱,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到了四十岁上仍然是光棍一条,既是侯生福驿站的常客,也引起侯生福的关切。去年侯生福介绍蔺生根去郭宇村三官庙找刘媒婆,想让刘媒婆帮忙给蔺生根找一个寡妇女人安家,岂料蔺生根在三官庙跟板兰根邂逅相逢,那板兰根当时的心情糟糕透顶,俩人一拍即合,板兰根跟着蔺生根离家出走。 蔺生根把板兰根安顿在撇撇沟驿站,答应最多一个月以后来接板兰根去长安成家。蔺生根是出于真心,他比米六一年轻,米六一是一面镜子,五十多岁仍然为吃饭奔波,不知道那一天倒在路边,成为野狼野狗的美餐。好在米六一被刘媒婆招赘,有了最后的归宿。 蔺生根要比米六一强许多,最起码身强力壮。蔺生根在长安处理掉在郭宇村收购的烟土,然后回到自己在秦岭脚下的村庄,他打算在老宅基地上盖几间茅屋,然后体体面面地接板兰根回家。 可是一过春节天不停地下雨,盖房的工期一直拖延了两个多月,房子盖好后蔺生根北上撇撇沟去接板兰根,板兰根已经跟上豹子回家。 蔺生根当然不敢再去郭宇村跟板兰根相会,只能怪自己太粗心,正懊恼间侯生福跟他介绍来一个半大小子,这小子可以跟蔺生根在路上做伴,还可以跟蔺生根一起赶脚,蔺生根丢了板兰根却捡了张狗儿,虽然得不偿失,却也能求得某种平衡。 当下两人议定,蔺生根管张狗儿吃喝,张狗儿替蔺生根背枪,年底统一算账,蔺生根付给张狗儿一定数目的工钱。 张狗儿七八岁上就跟着爹爹在地里干活,可以说不怕吃苦。两条汉子随即上路,先到甘泉交货,回程货是背食盐,蔺生根看张狗儿是个小孩,让狗儿少背一些,狗儿背着食盐跟在蔺生根后面,路上也不怎么累,不知不觉到了长安。 终究是个孩子,蔺生根对狗儿还是比较关照,在长安两人吃了羊肉泡,蔺生根还带狗儿去洗澡。洗完澡蔺生根带狗儿住进两毛钱一晚的旅店,张狗儿脱光衣服倒头就睡,感觉中对这个蔺生根叔叔非常满意。 睡梦中感觉有人压在狗儿的身上,紧接着一根棒棒子硬硬地插进狗儿的屁股,****内火辣辣地生疼,狗儿大叫一声醒来,看见蔺生根正爬在狗儿的屁股上不停地扇摆。 张狗儿拉着哭腔问道:“叔吔,你为啥要****的尻子?” 蔺生根一边扇摆一边循循善诱:“娃呀,这是赶脚汉子必须过的一关,不日尻子槌子硬了咋办?” 第869章 板兰根没有想到豹子会接她回家,心里头又是感激又是伤心。想当初豹子看上了文秀,板兰根的哥哥板脑也对文秀有意,农村的孩子不懂什么叫做爱情,一个看上一个便萌生想干那种事情的冲动,板兰根受到哥哥板脑的鼓励,把豹子哄到树林里撩拨得豹子身上印上了板兰根的印记。其实那是一段充满温馨的日子,豹子每次赶脚回家小俩口都会如胶似漆,农村的孩子没有仁义道德之说,也不懂得什么叫做伤天害理,板脑不在家的日子,三兄弟板胡又对大嫂子文秀萌生歹意,半夜里悄悄起来溜到文秀的新房内,看炕上睡着一个妙龄女子,便不顾一切地(隐藏),那女子哎呀了一声,板脑才知道,他实施暴虐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十个月后板兰根生下了憨面子。 六年前的往事,如今的憨面子已经长到六岁,婆婆狼婆娘把憨面子扔到树林里打算喂狼,良田爷发现后又将憨面子捡回来,扔进狗窝里吃狗奶长大。风水轮流转,六年前如狼似虎的板家四兄弟如今死了三个,只剩下四弟板匠跟憨面子一起在三官庙里跟上刘媒婆相依为命苦度时月。 日子里参合了太多的悲情,板兰根的悲剧完全由她自己造成。原指望跟上那蔺生根逃出郭宇村让生活重新开始,可是那赶脚人没有兑现承诺,让板兰根苦苦等待了两个多月,正当板兰根完全绝望之时,却突然间看见自己的丈夫豹子不记前嫌,来接板兰根回家。 板兰根当然不可能有任何犹豫,上前扑到豹子怀里嚎啕大哭。豹子却表情复杂,豹子来接板兰根回家主要是受娘的嘱托,虽然说穷苦人家男人一般把女人的贞操不当回事,可是豹子一想起三官庙里的憨面子心里就感觉别扭。 板兰根哭够了,抹一把泪,也顾不上收拾自己的东西,对豹子说:“走,咱们回家。” 十里河川十里山坡,转眼到家了,板兰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她停下来,不走了。 豹子回过头,看一眼板兰根,也不说活,停在原地,等她。 板兰根终于憋不住了,问豹子:“豹子,咱娘她?” 豹子回答:“好着哩。” 板兰根又问:“咱爹?” 豹子一点都感觉不来悲伤:“死了。” 板兰根想到漏斗子在世时对她的关照,忍不住流泪,她哽咽着问道:“爹得了啥病,为什么突然死亡?” 豹子不耐烦起来:“你以后总会知道一切,现在先跟上我回家!” 板兰根偏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问你,我妹妹板兰叶现在干啥?” 豹子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扔下一句话:“板兰叶疯了,娘让我接你回家!” 板兰根突然大声呻吟起来:“哎呀、哎呀——” 豹子本来不想理板兰根,豹子也不想跟板兰根一同回村,豹子嫌板兰根丢人,这里已经能够看见村口的歪脖子树,豹子想扔下板兰根回家。可是板兰根的呻吟声越来越大,终究是夫妻,豹子终于返回来走到板兰根面前,问道:“你咋啦?” 板兰根搂着她的一只脚,显得非常痛苦:“脚崴了。” 豹子信以为真,向前把板兰根扶起,让板兰根靠在他的肩膀上,扶着板兰根向前走。 走过村口的歪脖子树,板兰根突然张开嘴巴,紧紧地把豹子的耳朵咬住。 豹子杀猪般地喊叫起来:“板兰根你疯了!为什么要咬我的耳朵?” 板兰根腾不出嘴来说话,只是咬住豹子的耳朵不放。人们从低矮的茅屋内走出来,看见那戏剧性的一幕。郭宇村虽然没有流言蜚语,但是大家都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漏斗子死后大家对豹子有了看法,人们倾向于弱者的心理作用在发酵,没有人认为板兰根做得不对,反而认为豹子罪有应得。 豹子想把板兰根撕开,但是那板兰根可能下了很大的决心,牙齿嵌进豹子的耳朵里,豹子的耳朵鲜血淋漓,豹子开始告饶:“板兰根,咱们是夫妻,有啥话好说,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 板兰根看乡亲们都出来站在官路上,于是用一只手拽住豹子的另外一只耳朵,腾出嘴来诉说:“豹子,你不是人,你丧尽天良,你当着我的面蹂躏我妹子,我咬牙忍了,谁叫我姐妹几个活得凄惶!?你把我逼走,又把我妹子逼疯,你按得什么鬼心眼?你说!” 村里人只是知道个大概,连狼婆娘也说不清板兰叶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板兰叶装疯有她的目的,十四岁的妈妈主要是想独霸对豹子的那份感情,人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在利益攸关的问题上板兰叶不会让姐姐板兰根得逞。可是婆婆也不知道咋想,非要让豹子把板兰根接回家不可。 板兰根知道,豹子并不真心接她回家,这个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爹漏斗子死了,板兰根当然不知道漏斗子的死因,但是有一点板兰根明白,必须把豹子攥在手心!人有时惹急了什么事都干,板兰根并不想要一个没耳朵丈夫,板兰根主要是想让豹子长点记性。 狼婆娘看见板兰根拽住豹子的耳朵,并不想上前劝阻,这个女人死了两个丈夫两个儿子,心里越来越冷,感觉中豹子被亲爹爹漏斗子宠坏了,必须要有一点教训要吃一点苦头。这个家里以后必须由豹子操持,但是豹子也不能任性。板兰叶太小难以胜任豹子的内助,在狼婆娘的心里板兰根还是有一些主见,把板兰根接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豹子施加一点压力。 春花只是站在官路上看了一眼,看见板兰根拽住豹子的耳朵大嫂子意外地没有上前劝阻,而是转身回到自己屋子,孩子们都在外边看稀罕,春花独自一人黯然神伤。看来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一切,想不到公爹漏斗子到老来突生歹念,公然想毒死狼婆娘前夫的所有后代然后独霸这份家产。 这起事件让春花幡然醒悟,这个世界人们都在互相利用,没有什么真情可言,狼婆娘已经答应让春花招赘一个男人进屋,可是春花却多了一层担心:“后老子亲娘,东厦子南房,冷热不均,谁敢保证那男人对前夫的孩子没按歹心?” 板兰根闹腾够了,豹子只是告饶。板兰根突然想有人来劝架,让她体体面面地下台。可是村里人只是议论,没有人向前劝说。板兰根突然看见狼婆娘了,丢开豹子扑到狼婆娘怀里,叫一声:“娘!”哭得凄惶。 白天的日子在失望和浮躁中度过,狼婆娘指示春花焖了一锅干饭,把前几天分的母猪肉煮熟,说不上团圆,吃饭时也没有欢乐的气氛。吃完饭狼婆娘威严地命令:“豹子,就目前来说我只剩下你一个儿子,别的事情娘管不着,娘主要管你跟媳妇睡觉。以后两个媳妇每人一晚轮流睡,今晚,你先睡板兰根,让板兰叶就睡到我的炕上。” 郭宇村的夜晚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低矮的茅屋上洒落无数颗星星。板兰根知道豹子今晚将会实施报复,显得特别冷静:“豹子,今晚能死在你的身下,板兰根感觉值得。” 突然间,院子内传来板兰叶的歌声:“这山看见那山高、姐姐没有妹子好,哥哥呀,妹子想哥魂丢了……” 第870章 洋芋又一次经历了生死博弈,差点被野猪吞进肚子里,战争年代人们见证了无数死亡,把生生死死看得随意。不过被野猪吃掉真不合算,洋芋竟然虎口逃生。惊险过后娘给洋芋做了一条红裤袋,让洋芋系在裤子上避邪。洋芋感觉可笑,却也不违背娘的旨意。洋芋是疙瘩爹从路上捡回来的女子,既是疙瘩的老婆又是娘的女儿,在这个家里具有双重身份,前多年洋芋把野孩子生在疙瘩的炕上,疙瘩即使以后知道了也没有把洋芋休掉,因为洋芋是娘的女儿,疙瘩对娘的孝顺远近闻名。 洋芋的两个女儿秀花秀气自从出嫁后再没有回村,疙瘩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儿子金桥银桥又分别被亲生父母顾俊山和菊花带走,现在疙瘩家里的两个儿子跟疙瘩一摸一样,长得拙头拙脑,根本不会走样。这多亏了菊花的贤麻草,让疙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活,让疙瘩重振了男人的雄风,让疙瘩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 可是那菊花不习惯疙瘩的霸道疙瘩的残酷,给疙瘩生下一个儿子以后,竟然带着自己的大儿子银桥重回河东,转瞬间已经过去两年,疙瘩的心仪里也渐渐地把那菊花忘记。只是洋芋跟娘闲谈中提及菊花,感觉中菊花对这个家里贡献最大。 世上的许多事盘根错节,你根本无法验证谁对谁错。两个儿子转瞬间已经六岁,洋芋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外人根本看不出两个孩子属于同父异母,还以为疙瘩的两个儿子是一对孪生弟兄。 那一日刘媒婆来疙瘩家串门,其实刘媒婆知道疙瘩没有在家,疙瘩在家时刘媒婆还有点胆怯,特别是去年刘媒婆给张有贵介绍对象,让那放鸽子(骗婚)的男女坑了疙瘩一把,事情过后疙瘩早已经忘记,但是刘媒婆仍然耿耿于怀,最害怕疙瘩一怒之下把刘媒婆从三官庙赶走。 刘媒婆铁心把那米六一招赘进屋,两个人已经在三官庙里住了很久,郭宇村人一般不说闲话,移民部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但是三官庙不是久居之地,刘媒婆计划在郭宇村盖两间茅屋。虽然谁也没有选疙瘩担任郭宇村的村长,但是大家遇到什么事儿都习惯跟疙瘩打一声招呼,刘媒婆想通过疙瘩娘说服疙瘩,刘媒婆在郭宇村安家时疙瘩不要为难就行。 其实疙瘩不可能为难一个老妪,刘媒婆也是多此一举。但是疙瘩娘却非常热心,嘱咐刘媒婆把值钱的细软藏匿在保险的地方,现在那些野男人上炕是夫妻下炕是豺狼,你对他真心他不一定对你好,郭宇村的寡妇招赘的男人没有一个过到底, 刘媒婆虽然不能认同,但是只能不住地点头称是。疙瘩娘说得高兴,便留刘媒婆吃饭。刘媒婆看见疙瘩的两个儿子在地上玩耍,不由得赞道:“这娃长得敦实,跟疙瘩一样。” 疙瘩娘灵机一动,脱口而出:“当初庙里的和尚解卦时说过,金疙瘩、银疙瘩,不如咱的土疙瘩,我就给儿子起名叫疙瘩,这一晃四十多年过去,咱疙瘩遭遇了数不清的坎坎坷坷,但是疙瘩没碎,疙瘩越活越壮实,疙瘩的儿子就应当叫墩子!老二叫墩实。” 洋芋随声附和:“娘说得对,墩子就墩子,墩实就墩实,这名字起得实在,相信疙瘩也会满意”。 正说话时疙瘩进屋,看见刘媒婆心里老大不高兴,不过疙瘩一般不会在自己家里跟客人发火,好汉不打上门客。刘媒婆也非常乖巧,见了疙瘩道一声万福,赶快溜走。娘问疙瘩:“疙瘩我看你满脸杀气,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情不顺心?” 疙瘩不在家的日子,张芳琴抱着女儿足不出户,十七岁的小姑娘对疙瘩既害怕又有所祈求,张芳琴的人生摆不脱疙瘩为她设置的牢笼,张芳琴只能在疙瘩的碾压下获得一些性感的满足,看见疙瘩进屋张芳琴心里感觉莫名的高兴,抱着孩子来到院子,刚想进娘的屋子时听见疙瘩吼声如雷:“****的张有贵也想给疙瘩的碗里下蛆,把疙瘩杀了人的血衣挂在戏楼上示众!” 娘吃惊不小,疙瘩每一次作恶都不会瞒娘,娘虽然不能原谅疙瘩却也没有办法,好在近两年疙瘩再没有杀人,感觉中儿子已经快五十岁了应该有所收敛。娘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疙瘩,跪在你爹的灵堂前给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又杀了人?” 疙瘩知道娘误会了,感觉中有点内疚,五十岁的汉子还整天让八十岁的老娘为他担心。疙瘩痛心疾首:“疙瘩这一次没有杀人,但是这个社会处处布满陷阱,并不是你发了善心就能明哲保身,有些人每时每刻都想要你的性命。” 娘叹了一口气:“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说什么为时已晚,别说尿炕光说晒毡,疙瘩只要你没有杀人就好,你能不能把发生过的事情给娘说清?” 随着谜团的解开,娘开始收拾自己,满头的白发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换上一身黑衣黑裤,然后让洋芋牵来一头骡子,丢在疙瘩面前一根麻绳,命令疙瘩把老娘捆紧,八十岁的老母打算去瓦沟镇替儿子顶罪。 娘这一手确实老辣,让疙瘩羞愧得无地自容,看来多亏了何仙姑提醒,要不然疙瘩杀不杀人还不一定。疙瘩跪在娘的面前,把额头磕出了血:“娘,干土匪这一行当修成正果的不多,要不然这样,咱把张芳琴给张有贵退回去,疙瘩带着娘和三个孩子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为娘养老送终。” 疙瘩跟娘说话张芳琴一直在院子里站着,没有敢进屋,此刻听到疙瘩要把她还给爹爹,感觉中有点可笑而气愤,人的胆量有时陡然而生,张芳琴在这个家里一直没有地位,洋芋和娘只是怜悯她自己,可能是冥冥之中的神仙给了张芳琴勇气,张芳琴把孩子放在炕上,第一次在疙瘩面前说话显得硬气:“疙瘩,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没有听说过谁家的男人把妻子给娘家退回。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你如果嫌我是个累赘,弄死我很容易。至于你跟我爹的恩怨,跟张芳琴没有关系。” 刚才不过顺便说说,却让小妾张芳琴抓住了把柄,疙瘩不过是为了给娘消气,真正让疙瘩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云播雨,疙瘩未必舍得下土匪头目的地位。不过娘笑了,感觉中这小媳妇说得在理,其实娘一直盼望有人来管束疙瘩,娘主要害怕疙瘩杀人。 正在这时官路上响起了马儿的铃铛声,这年月人们出门骑马一般不带串铃,马脖子上带串铃的一般是富户人家,看样子是张有贵来了,疙瘩前脚回家岳父张有贵就后脚跟进,这张有贵搞什么名堂? 疙瘩赶快站起身,娘威严地对张芳琴说:“一会儿见了你爹不准说疙瘩的坏话!” 村里人听见铃铛响都出来看稀罕,结果看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只见刘媒婆骑一头毛驴,穿红戴绿,驴脖子上挂着串铃,米六一手执榆木条子跟在毛驴后面,看样子这一对活宝正在举行结婚仪式。 第871章 蜇驴蜂不在家的日子,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跟蜇驴蜂的三女儿四女儿文英文爱搅合在一起。蜇驴蜂回家后看见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只得默认了这桩婚姻。 齐结实齐壮实秉承了爹爹栽逑娃(齐贤)的遗传,两个孩子长得壮实而且勤快,特别是那张嘴非常甜蜜,在郭宇村颇有人气。骡駒子死后两个孩子的亲娘萝卜跟上郭麻子出走,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在凤栖县城,两个孩子知道消息后只是跟上另外一位亲娘白菜提上祭品来到十字路口烧了一些冥钱,感觉不来悲伤和悲观, 自从栽逑娃被日本鬼子抓走以后两个亲娘根本就没有让自己闲着,女人没有什么本领,只能靠依附男人维持生活,齐结实齐壮实自幼生活在一种屈辱和基本上半饥半饱的日子之中,两个孩子的亲娘也不可能不管两个孩子,但是她们首先要看后老子的眼色,回家时遇到吃饭也没有人从孩子的手里夺走饭碗,但是一连几天不回家也没有人管。 青头被日本鬼子抓走以后,蜇驴蜂没有像村里有些女人那样迫不及待地招赘野男人进屋,而是首先安排大女儿文秀二女儿文慧结婚,可是两个女儿的婚姻充满变数,让蜇驴蜂为她们操尽了心,特别是文慧首任丈夫郭文涛离家出走,文慧睡在自家屋子被五十多岁的胡老二强行纳妾,使得蜇驴蜂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心里滴血!大女儿文秀首任丈夫板脑不知道为什么被刘军长枪毙在笔架山下,文秀几经磨难以后嫁了个憨憨(李怀德), 蜇驴蜂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一个男孩,战争的年代女孩子保护自己的能力有限。那是一段奇遇,蜇驴蜂南下长安看望二女儿文慧时意外跟李明秋邂逅相遇,李明秋一世风流,却被侄女蜇驴蜂的丰姿折服,一对旷男怨女一拍即合,说不上谁先主动,偶然的苟合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十个月后蜇驴蜂如愿以偿,为李明秋生下了一个男孩。 人生本身充满变数,谁也不知道前边的路咋走,蜇驴蜂为四个女儿生下了一个小弟弟,她自己也就没有理由来埋怨文英和文爱跟栽逑娃的两个儿子混在一起。 齐结实齐壮实唯一的亲娘白菜已经不顾一切,对待男人已经没有选择,只要有人愿意谁都可以上炕。那个可怜的女人当年已经被当作张鱼儿的陪葬品被张家活埋,多亏了栽逑娃把白菜从墓坑里挖出,已经从阎王门前走过一遭的女人贪图的就是那点刺激,意识里已经没有了亲情没有了道德。白菜知道两个儿子靠不住,在棒槌的撮和下又义无反顾地跟顾俊山过在一起。两个儿子对待亲娘不冷不热,却意外地对蜇驴蜂非常孝顺,蜇驴蜂家的一应家务全由齐结实齐壮实承包,在外边干活挣得钱也拿回家交由岳母保管,转瞬间一年过去,文英和文爱的两个孩子也呱呱坠地,文英生了个男孩文爱生了个女孩,齐结实齐壮实高兴得合不拢嘴。 可是蜇驴蜂却有隐忧,这四个孩子全在一个屋子睡觉,你弄不清谁是谁的媳妇。看起来文英和文爱很满意她们的丈夫,齐结实齐壮实也很疼爱他们的妻子,相互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好似群婚一般。 这种现象在郭宇村并不新鲜,以前谷椽谷檩的两个媳妇棒槌和呼风雨就跟弟兄两个没有明显的区别,据说那谷凤谷鸣全是呼风雨所生,但是两个孩子就是谁是亲爹可能连呼风雨也无法说清。 蜇驴蜂曾经利用吃饭的机会对四个孩子说:“你们的婚姻已经有了结果,我不可能拆散你们,但是你们必须分开,明确谁是谁的媳妇。齐结实你是老大,文英就是你的媳妇,今晚你们必须分开住,免得别人知道了笑话。” 齐结实齐壮实互相笑笑,并不言语,想不到文英文爱不买妈妈的账,申辩道:“我们自己的事我们知道怎样处理,妈妈你年纪大了不必操心。我们住在一起挺好,齐结实齐壮实很疼爱我们。” 蜇驴蜂想骂两个女儿,不要脸的东西!话到口边又强行咽回,炕上她跟李明秋生的儿子正跟两个姐夫玩耍,蜇驴蜂害怕两个女儿生气了揭她的老底。每天晚上俩个女儿俩个女婿睡在一起发出无所顾忌的浪笑,蜇驴蜂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都是女人,虽然各自的身上都不清白,但是蜇驴蜂瞧不起白菜,尽管白菜曾经是爹爹张鱼儿的七姨太,尽管白菜现在是齐结实齐壮实的唯一娘亲,蜇驴蜂自认为她自己比白菜高尚,那白菜算个什么东西!俩亲家母从来没有在一起坐过,更不用说商量儿女之间的问题,两个女儿已经有了孩子,蜇驴蜂突然决定给两个女儿举行结婚仪式,蜇驴蜂的主要目的是想利用结婚仪式来明确婚姻的隶属关系,再不能让四个孩子住在一起。 蜇驴蜂不想低三下四地跟白菜商议几个孩子的结婚仪式,这样的大事必须有一个男人出头露面为蜇驴蜂料理。李明秋是个最佳人选,齐结实齐壮实见了李明秋也非常会做戏,一会儿叫叔一会儿叫爹,让李明秋感觉滋润。可是正月天蜇驴蜂在戏台上让李明秋难堪,地主家的小姐很有心计,那是一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诡计,蜇驴蜂的目的还是想明确他自己跟李明秋之间的关系,欲擒故纵,半推半就,想不到假戏真演,让李明秋生气,这阵子去请李明秋给两个孩子主持婚礼,李明秋会不会来还不一定。 娘家哥哥张有贵也是个合适人选,可是那一年爹爹张鱼儿死时蜇驴蜂穿白戴孝回娘家为爹爹守灵,三个哥哥对她待理不理。埋了爹爹以后蜇驴蜂下定决心再不回娘家,岂料山不转水转,这几年张有贵为了自身的利益,开始巴结张凤这个妹妹,蜇驴蜂总是待理不理,嫌哥哥势利。 看来只有去求疙瘩,让疙瘩料理几个孩子的婚事,两家隔一道篱笆墙,也不知道青头年纪大还是疙瘩年纪大,过去疙瘩常把蜇驴蜂叫“嫂子”,可是一年前蜇驴蜂的侄女张芳琴被张有贵送给疙瘩做妾,蜇驴蜂跟疙瘩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不过疙瘩并没有把蜇驴蜂叫“姑姑”,而是见了面什么都不叫,白搭话。 疙瘩很爽快地答应,疙瘩没有任何理由推辞。疙瘩说:“嫂子你就不用管了,我保证让你完全满意。” 疙瘩首先广发请帖,邀请凤栖社会上各界名流,张凤乃是胡老二的岳母,胡老二在凤栖人的心里如雷贯耳,胡老二每年都给凤栖带来巨大的财富,凤栖人对胡老二没有仇恨。 果然,该来的客人都来了,几个孩子的婚礼举行得非常成功。白菜也来了,默默地为两个孩子收拾新房,履行一个亲娘必须履行的责任,白菜知道蜇驴蜂不理她,那也没有关系,反正两个儿子见了白菜还是叫娘,骨子里边割不断那种亲情关系。 不用说李明秋和张有贵如约而来,刘军长虽然没有来,但是委派邢小蛮送来一份不薄的礼品,令人不可想象的是郭麻子也来了,好像是为了捡回某种遗忘的记忆。 婚礼结束后蜇驴蜂找疙瘩结账,疙瘩说:“你不用出钱了,白菜已经把所有的费用付清。” 蜇驴蜂没有感激,反而显得不屑,心里酸酸地,有点吃醋,说了一句:“那是她骨头里边的差事!” 四个孩子终于分开了,蜇驴蜂感到欣慰。可是那天蜇驴蜂听见外孙子在哭,慌忙进到女儿的新房去抱孙子,看见了新房的隔墙已经拆掉,两对夫妻的被子叠在一起。 第872章 在郭宇村的年轻人中间,安远的身份有点特殊,这个从十二岁就跟上红军长征的江西汉子,就因为调戏了首长的爱人李妍而差点送命,其实那是一桩疑案,说不上谁先主动。反正安远被八路军战士从刑场上放走,慌不择路的安远打算顺着原路回江西,在郭宇村被常焕生母女收留,安远从此后死心塌地地做了常焕生的丈夫,在郭宇村落脚谋生。 疙瘩启用安远做保镖,并不是看上了安远有强壮的身材和武功,而是欣赏安远的机灵和聪明,事实上安远就是疙瘩的通讯员,安远有时也帮助疙瘩做些家务活,安远嘴也乖巧,把疙瘩叫叔。 安远最初在郭宇村安家,住在郭麻子的游兵散勇丢弃的茅屋内,后来为了照顾金童玉女,疙瘩让安远和丈母娘一家三口住在良田爷在世时住过的院子内,常焕生的妈妈实际上成了金童玉女的保姆,既照顾自己的女儿又照顾金童玉女那一对小夫妻的生活。 那是一段带着某种戏剧性的日子,十二岁的玉女生孩子时被刘军长用专车接到县城,在确保母子平安后刘军长又亲自用专车把玉女送回郭宇村,用现代的行话说那叫作秀,因为当年的中国饿殍遍地,政府没有能力也无暇顾及那些饥民,但是一个堂堂的军长却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难产而煞费苦心。从此后金童玉女家访客不断,国际慈善组织甚至派专人前来慰问。各种老百姓连见都没有见过的营养食品源源不断地运往郭宇村,那玉女和孩子根本吃不完,让常焕生和她新生的女儿占了便宜。 半年前的往事。到如今玉女的儿子和安远的女儿都已经半岁,天气渐渐地热了,安远给院子内搭了一个凉棚,让两个孩子睡在凉棚内,常焕生和玉女一人拿一把扇子,坐在两个孩子的两边,好像两个护花天使一般。 金童十四岁了,十四岁的男孩子好像没有初为人父的那种感觉,见了两个孩子不冷不热,每日里无所事事,盘腿坐在院子的石墩上,参禅打坐。这孩子当年在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遭亲生父母遗弃,被憨女捡回,在仙姑庵生活过几年,模仿菩萨打坐,村里人以为遇到了神仙,对金童有些敬畏和期待。偏偏玉女又怀了金童的儿子,连刘军长胡司令那样的大官都前来护驾,让无知的村民对那金童玉女又增添了一些神秘的色彩,连外村的人也知道郭宇村出了一对小神仙,常焕生的妈妈常常早晨起来在院子里或者大门外捡到一些贡品和银钱。 当然那些东西数量有限,焕生妈妈也不会隐瞒,常常把花贡分而食之,把银钱交给玉女妥善保管。 从瓦沟镇那边传来噩耗,常焕生的舅舅张虎娃被人暗害,焕生妈妈虽然悲痛欲绝,但是当时自己的女儿和玉女正坐月子,焕生妈妈确实离不开,只能委托常建生常贵生两个儿子前去吊唁,苦难的日子冻结了人的感情,焕生妈妈只是在无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然后抹干眼泪,回家后该干啥照旧干啥。 虽然两个儿子媳妇有点嫌弃婆婆,婆媳之间的那些矛盾谁也无法说清。但是常建生常贵生每次回家都要来探望妈妈,顺便给妈妈带一些生活用品。当年八路军运输物资的骡马大队名义上是归八路军指挥,但是赶脚的汉子却相对独立,运往延安的物资按件计酬,赶一趟脚大家都能分得丰厚的报酬。春节时常建生常贵生曾经回到凤栖,弟兄俩提上礼品看望李明秋,李明秋建议弟兄俩回到凤栖城重开包子店,刘军长那边的工作由李明秋去做。可是弟兄俩认为赶脚比开包子店赚钱,表面上说让他们考虑,实际上弟兄俩舍不得赶脚的生意。 安远把丈母娘叫妈,江西人的口腔带着滑音,焕生妈妈感觉晕乎,老人家死了丈夫,却意外地捡了一个好女婿。常焕生虽然人长得一般,二十岁的安远却没有任何非分之心,回家时安远总爱抱着两个孩子逗孩子玩耍,金童玉女心里没有任何想法,一对小夫妻总把安远叫哥,那玉女的“哥哥“叫得绵软,让常焕生心里吃醋,开始时焕生虽然不满意还能忍耐,因为自己的女儿跟上安远的儿子沾光,这半年来不但女儿连常焕生自己也吃了许多不曾见过的食品,可是那一天安远抱着两个孩子耍了一会儿,玉女从安远怀里接儿子时无意间撞了安远一下。常焕生不敢对玉女咋样,常焕生也把自己的女儿从安远怀里接过来交给娘,然后仿照板兰根的样子,一下子拽住安远的耳朵把丈夫拖到官路上。 常焕生心里非常在乎安远,总把安远当作她的私有财产,去年疙瘩的小媳妇张芳琴曾经对安远有意,常焕生知道内情后当着疙瘩的面把那个小媳妇辱骂了一顿,张芳琴从此后不敢有半点非分之心。现在又让常焕生抓住把柄,看样子自己的男人也该修理修理,让那安远知道铧是铁铸的! 安远拖着江西口腔大声呻吟,招来了全村看热闹的女人,女人们都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她们同情常焕生,看来这伙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那一刻疙瘩正在午睡,一连几天的劳累让疙瘩非常困乏。洋芋出来看热闹,也认为安远应该修理!疙瘩被村里人吵醒,穿了一件衣服正待出门看看,被洋芋堵在大门口不让出去:“人家小俩口闹事,你搅合什么!” 可是那安远杀猪般的叫声让疙瘩吃惊,这个机灵的山西小伙子来郭宇村以后一直循规蹈矩,从来不惹是非,今天这是咋啦?是什么事让那个丑媳妇大动干戈?疙瘩拨开洋芋走出院子,常焕生已经拽着安远的耳朵来到场院。 常焕生看见疙瘩显得理直气壮:“疙瘩叔,管管你的侄子,这安远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竟然对那玉女动手动脚!” 安远大呼冤枉,说他只是看见玉女的儿子长得可爱,他见了两个孩子一样的亲,总爱抱着两个孩子玩耍,并没有任何非分之心。 郭宇村的女人迅速把安远、疙瘩和常焕生围在场院中心,想看看疙瘩怎样修理他这个随身保镖。想不到疙瘩却说:“焕生,你先吧安远放开,肯定是什么误会,我知道安远不是那样的人。” 常焕生迟疑着松开手,安远害怕丢人,也不申辩,捂着耳朵跑回自家屋子。热心的郭宇村女人又全部涌向良田爷家院子,大家劝说焕生妈妈:“老人家你不要生气,自古以来男人都花心,你的女婿应该让女儿修理,让那江西娃娃长点记性。” 常焕生妈妈的看法却不相同,正待收拾女儿几句,岂料那金童坐在石墩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说:“安远哥哥根本没错,焕生嫂子有点多心。” 郭宇村每天都在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故事,有人的地方就不断产生矛盾,痛定思痛,常焕生也有点后悔,看看安远待理不理的样子,女人的心里有点崩溃。白天就那样过去,到了晚上常焕生能做到的事就是用身子温暖丈夫的心。初夏的夜晚一丝微风从门缝挤进,常焕生光着身子把安远搂紧,贴着安远的耳朵说:“安远,我知道你想要个男孩,而我却给你生了个女子,咱俩加紧日,赶明年咱们也有一个儿子。” 第873章 同在一个村子生活,各人的命运不尽相同,比起金童和齐结实齐壮实来,谷凤谷鸣的日子却要艰辛许多。并不是谷凤谷鸣懒惰,也不是两个年轻人有什么怪癖,可能就差那么一点点运气,使得两个小伙子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葛老太婆对贞子看管很严,让贞子每天晚上睡在她的身边。贞子服用了郭全中的中药以后命是保住了,但是小姑娘看起来羸弱,再也经不起谷凤谷鸣的轮番折腾。然而三个年轻人有一种如胶似漆的缠绵,对葛老太婆心生怨恨,总认为那老婆子棒打鸳鸯,让有情人不得团圆。 荒蛮的岁月人们的道德没有底线,谷凤谷鸣不认为他们是在伤天害理,反而感觉到他们对贞子感情最深。那贞子也有点不顾死活,感觉中她离不开两位哥哥,那是一段畸恋,让葛老太婆和郭全中啼笑皆非。 正月十五的秧歌随着笔架山下的枪声而偃锣息鼓,凤栖城的生意比往年萧条许多,开始那几天谷凤谷鸣每日里帮助羊肉馆打杂,混一碗饭吃,可是过了正月十五羊肉馆难以为继,养活不起两个年轻人,无奈葛老太婆只得劝说谷凤谷鸣:“你俩先回家去吧,让贞子留在我这里,救人救到底,过一段时间我亲自把贞子送到郭宇村。” 葛老太婆做到了仁至义尽。凤栖城每天早晨都有饿殍被抬到和尚壕喂狗,三个年轻人遇到了好人。但是他们不但不感激反而恩将仇报,认为老太婆搅合了他们的好事。谷凤谷鸣央求葛老太婆:“让我们三个人再见见面,拉拉话。” 葛老太婆没有理由拒绝,谷凤谷鸣悄悄告诉贞子:“我们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等你,你想办法从这里逃出来我们一起回村。” 贞子也被一种虚拟的感情迷惑,女孩子不知道死亡已经悄悄降临,总向往着那一点温暖一点刺激,感觉中她跟两个哥哥难分难舍,一边流泪一边点头,目送着谷凤谷鸣远去。 第二天早晨葛老太婆醒来,身边不见了贞子,老太婆以为贞子上了茅房,心里没太在意,等了一会儿不见贞子回来,这才着急,老太婆急忙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一看,只见后门虚掩,不用说贞子已经从后门逃走。 素未生平,葛老太婆大可不必惊慌失措,即使张东梅回来也好交代,那三个孩子偷偷逃走。葛老太婆已经尽到责任,良心也不会受到谴责。可是葛老太婆认准了一个死理,那贞子跟上两个小伙子如果再不点检必死无疑!人有时就是那样,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活的生命死去。葛老太婆没有告诉儿子,一个人走出院子走出东城门,听驿站掌柜说三个孩子走了不大一会儿,于是顺着官路就追。一只追到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看见三个小家伙可能走累了,依偎在一起坐在柏树下歇息。 葛老太婆说得真切:“你们年纪还小,不知道炕上那一点破事也会伤害身体,这孩子刚刚止住下身不流(血),如果你们再管束不住自己将会贻害无穷。” 两个男孩子还在犹豫,岂料贞子撒腿就跑,小姑娘想摆脱葛老太婆的控制,小姑娘看上两个小哥哥的侠骨柔肠,那种情感参合着太多的苦涩,贞子想用一种激烈的行为向葛老太婆表白,他们死死活活不会分离。 在五台山修行过的女人喜欢女人的刚烈女人的宁死不屈,不知道为什么葛老太婆喜欢贞子。贞子的逃跑纯属一种无奈的挣扎,武功高超的靳之琴只是紧追了几步,立刻就将贞子擒获。两个男孩子还来不及反映,只见一只烟锅子横在靳之琴面前。 靳之琴认识何仙姑,何仙姑却未必认识靳之琴。只见靳之琴顺手把烟锅头子抓在掌心,两个女人各拽着烟锅子的一头使开了内力,那是一种势均力敌的对峙,靳之琴看起来早有防备。何仙姑暗暗吃惊,这一辈子没有遇到过对手,看来将要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女人手里。 双方僵持了足足一分钟,靳之琴主动松开手,面对何仙姑双手抱拳:“神仙你误会了,老妪不是故意跟这几个娃娃过意不去,这几个孩子过早地偷食禁果,那个女孩再也经不住折腾,老妪有意把男孩跟女孩隔开,为的是保全女孩的性命。” 何仙姑点着一锅烟,腾云吐雾,停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葛罗锅的老婆?” 靳之琴不恼,面带微笑:“老妪正是,有何赐教?” 何仙姑也笑了,一笑脸上的垢痂(污垢)掉渣:“我说呢,能跟老尼对峙的人不多。老尼还以为你刚才虐待这个小女孩,替小女孩抱打不平,如此看来纯属误会。” 谷凤谷鸣和贞子呆呆地站在一边,看两个老太婆过招,这种阵势他们哪里见过?有关何仙姑的传闻在凤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半是神仙半是妖。可是孩子们还没有见过葛老太婆的武功,能跟何仙姑对峙的男人都没有听说过,可见葛老太婆也非等闲之辈。 何仙姑说话远没有靳之琴文明,一只手把贞子拉到自己身边,一只手拿着烟锅子在谷凤谷鸣面前晃晃:“你们两个碎怂给我听着,逑硬了到榆树上面擦擦,再敢日这碎女子,看我把你俩的逑剁下来做下酒菜!你俩快滚!这小女孩留下来剃度,跟上我念经!” 靳之琴一想,如此甚好,让两个男孩暂时断了念想,先保全那贞子的性命再说。当下靳之琴谢过何仙姑,嘱咐过一段时间她会让郭全中来仙姑庵给贞子瞧病。然后转过身,转瞬间消失在官路的尽头。 何仙姑拉着贞子的手,不由分说把贞子拉进仙姑庵里边,青黄不接的年月仙姑庵已经没有香客,何仙姑顺手把仙姑庵的山门关上,把谷凤谷鸣凉在外边。 两个小伙子鸡飞蛋打,落了个一无所有,自认为倒霉,其实是一种幸运,假如没有遇见两个女侠,等待他们的将是另外一种命运。 谷凤谷鸣悻悻然回到郭宇村,没有人关心这两个孩子二十多天来去了哪里,只是棒槌问两个儿子:“你俩回来了,那什么锥子(贞子)咋没有回来?” 两个孩子有点凄然,他们告诉妈妈:“贞子在仙姑庵当了尼姑。” 棒槌心里明白,贞子死了。当尼姑是两个孩子的托辞,不过关系不大,没有人关心贞子的死活,只要两个儿子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二月,疙瘩的工地开工,谷凤谷鸣去找疙瘩,要在工地上干活。疙瘩当然满心欢喜,他的建筑工地正好缺少小工。白天两个孩子在工地上干活,晚上睡在工棚里数天上的星星,心仪里总也赶不走贞子留在他们记忆中的倩影,终于有一天晚上,弟兄两个决定去一趟仙姑庵,看望他们昼思夜想的贞子这一段时间究竟怎样生活。 夜深沉,月朦胧。两个小伙子到达仙姑庵时天还未明,他们便坐在山门外的台阶上等待天明。好容易等到山门打开,谷凤谷鸣双双进入仙姑庵,他们假装给菩萨上香、磕头,然后抬起头左顾右盼,果然看见菩萨的莲座两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童子,男童谷凤谷鸣不认识,女童就是贞子! 贞子脸上的病容已经消失,脸颊红润,剃着光头,穿着青衣,出落得漂亮多了。 贞子也看见了谷凤谷鸣,脸颊泛起了红晕,她看了卧榻上的老尼一眼,欲言又止。 卧榻上的老尼正是豆瓜娘,何仙姑一般不主持仙姑庵的事务。豆瓜娘当然认识两个孩子,她匆匆地塞给谷凤谷鸣几个香案上的花贡,悄声对两个孩子说:“你俩快走吧,当心何仙姑看见,那烟锅头子打人很痛。” 第874章 屈理仓知道,那些人只是想要一些粮食,不会残害爹爹的性命,屈理仓有点心疼那头骡子,那头骡子也值几石糜谷。这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做善事反被饥民寻机要挟,看来这好人做不得,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好在离家不远,屈理仓只得垂头丧气向家走。 刚走进自家院子,只见那头骡子面朝屈理仓拉出了欢快的叫声。原来骡子也学得乖巧,看见那伙强人劫持了主人,首先明哲保身,腾腾腾跑回自家院中。屈理仓先把骡子拴好,然后回到家里跟奶奶和妈妈汇报:“老爹爹被一伙饥民绑票。” 妈妈急哭了,掌柜的万一有什么好歹这一家人就没有了主心骨。谁知道奶奶却不急,反过来劝妈妈:“这样的事情过去有过,那伙强人只是想要一些财物,舍财免灾,首先准备财物赎人要紧。” 屈理仓媳妇是清朝举人董彩凤的后裔,是屈鸿儒老婆的侄女,大家闺秀读书知礼,而且已经有了身孕,小媳妇听说公公被劫持心里也很着急,她建议理仓明早进城去跟姑父(屈鸿儒)商量,听说秀琴姐姐的公爹李明秋也很有办法,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奶奶说:“坚决不可,这样的事只能私了,人多了反而把事情弄砸。今夜把屋子里的口袋全部翻出来,把历年积攒的陈粮全部装上,明早奶奶跟你们同去,你爷爷屈克胜当了一辈子清官,在凤栖没有仇人,想来那伙子强人也不会把我的儿子怎么样。” 屈理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奶奶说的去做。屋子里点一盏马灯,那些粮食全部埋在地下,屈理仓用镢锨把浮土铲去,露出盖着石头盖子的老瓮,把石头盖子揭开,里边尽是历年积攒的陈粮。妈妈一边装粮食一边哭,这些粮食尽是一滴汗水一滴汗水换来的,并不容易。那伙强人好吃懒做,灾荒年间就想起了吃大户。理仓媳妇要给婆婆帮忙,奶奶不让,小媳妇怀着屈家的后代,不能让肚子里的重孙子受了委屈。 就这样一直干了一个晚上,黎明时分院子里堆满了几十口袋陈年的糜谷。屈理仓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把那些粮食装到木轱辘车上,正准备套上骡子把粮食拉到强人们指定的地方,想不到爹爹回来了,后面跟着十几个历年的佃农。 这些人租种过屈福禄家的土地,农忙时给屈福禄家打过短工,平日里大家都很熟悉,大多数人都欠屈福禄家的地租,屈福禄从来没有催过帐,反正只要能过去就行。想不到人穷志短,不知道谁带头起哄,大家竟然干起了土匪的行当。 有些人把屈福禄一逮住就开始后悔,抬头不见低头见,干脆把老东家放走去逑。可是也有几个吃钉子屙铁的瞎怂,不从屈福禄身上榨出一点油水不肯松手。大家僵持了一夜,天亮时分终于达成了协议,屈福禄答应给每人一口袋粮食,让那些人跟上屈福禄到他家去取。 佃农们知道屈福禄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于是大大方方跟着屈福禄来到桥庄,正好屈理仓一晚上装好十几口袋粮食,那些劫持人质的汉子们如愿以偿。可是汉子们扛起粮食刚走出村口,遇到了桥庄本村屈姓族人,那些族人一人拿一根扁担,把那些强抢粮食的汉子追着赶着一顿乱打。大多数汉子放下粮食仓惶逃跑,也有少数汉子舍命不舍粮食,背着口袋一路癫狂。屈福禄知道内情跑出来阻止时已经晚了,有一个佃农由于舍不得粮食被屈姓族人打伤。 屈福禄面对本村的族人仰天长叹:“你们以为你们做了好事?实际上给我栓了十几个对头!我知道咱村由于不种大烟,基本上粮食够吃,想把历年的陈粮处理一些,腾出地方来装新粮,昨夜晚老汉虽然受了一些委屈,但是那些佃农没有把我怎么样。你们这样大打出手,让我怎样收拾残局?” 村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诈唬了一声:“福禄家遭劫了,坚决不能让那伙强人得逞!”结果大家就糊里糊涂一拥而上,把那些强人赶走。想不到竟然把一个人打伤,造成了后果。 不管怎么说首先救人要紧,屈福禄命令村里人把伤者抬回自己家中,看样子那伤者伤势不重,有点耍赖的味道,耍赖也没有办法,谁叫你打人家?那些粮食被村民们又全部背回屈福禄家院中,村民们站在院子内七嘴八舌,有人建议告官,那县长屈志田也姓屈,就不相信官家把这些刁民没有办法! 屈福禄在村子里威望颇高,他朝大家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容我想想,再不能鲁莽。” 桥庄离凤栖只有十里路,桥庄发生的劫案很快传到凤栖,不消一个时辰,凤栖县长屈志田带领着他的一班子文官来到桥庄慰问屈福禄,那个受伤的汉子慌忙起来要走,屈福禄好心安慰:“我用性命保你无事。” 紧接着刘军长也派来了一个营的士兵,桥庄如临大敌,在这些事情上刘军长很会做戏,刘军长不能允许在城区周围发生劫案。刘军长必须保证他的辖区内老百姓安居乐业。 李明秋也来了,作为亲家李明秋必须来,屈鸿儒也来了,屈福禄本来想悄悄地把这起劫案处理,想不到兴师动众,凤栖城来了这么多社会达人政府要员。大家还没有商量这件事怎么处理,突然间院子内又抬进来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屈福禄李明秋屈鸿儒急忙迎上前:“发祥(十二能)叔,您怎么也来了?” 屈发祥朗笑:“侄子被人劫持,老汉我不能不来,看样子福禄没事,没事就好。还有一件事我不放心,刚才进村时看见来了许多军队,侄子志田也来了,首先问问父母官,这件事你打算怎样处理?” 屈志田在叔叔面前不敢放肆,显出一副谦恭的神态:“愿听老前辈教诲。” 十二能被几个人扶得坐在椅子上,捋了捋山羊胡子,故意显得矜持:“福禄贤侄,泡一壶好茶。” 话音刚落,屈理仓媳妇端着茶盘来到十二能面前,虽然肚子已经鼓起,却显得落落大方:“爷爷请用茶。” 十二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首先赞了理仓媳妇一句:“我知道你是董彩凤家的后裔,富户人家出来的媳妇就是不一样。” 紧接着十二能话锋一转,对侄子屈志田说:“这起劫案官家不宜出头,你把你带来的官员、还有刘军长派来的士兵全部带走。” 屈县长唯唯诺诺,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叔,侄子愿闻其详。” 十二能反唇相讥:“屈县长想把那些刁民们怎样?恐吓?治罪?还是抓起来,拉到笔架山下枪毙?” 屈志田恍然大悟:“看来只能安慰。” 十二能循循善诱:“你以县长的身份去安慰那些劫犯?准被你吓跑!回去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屈志田一想,也感觉确实棘手,看来他自己只能从这里退出。屈志田对叔叔作揖:“侄子退出就是,可是侄子没有权力命令刘军长的士兵撤退。” 十二能又反过来对李明秋说:“这里也没有你的事,你呆在这里用途不大。你回去告诉你那亲家刘子房,让他撤兵。” 把该打发走的人都打发完以后,十二能这才对屈福禄说:“给咱随便做些饭吃,吃完饭咱们跟鸿儒贤侄一起,把牛车套上,把粮食装上,听说那些抢粮食的饥民全部是一些熟人,咱挨家挨户给饥民们把这些粮食送去。” 那个挨了打的饥民从屋子里出来,跪下给十二能磕头:“早都听说老前辈大名,今日幸喜相逢,麦子收倒后我让昨晚闹事的那些饥民们给你蒸贡,是你挽救了十几个人的性命。” 第875章 张狗儿对蔺生根没有仇恨,荒蛮的年代师徒之间那种事儿经常发生,反正那个屎罐子在身上长着,你愿捅就捅。好像有了第一天晚上的体验,张狗儿对蔺生根产生了依赖,尻子总感觉痒痒,捅一捅就会舒服一点。 从长安北上延安是背枪,当年一支枪背到甘泉交货能净赚两个银元,赶脚的汉子有时背三支枪,有时背四支枪,一来回半个月时间,能净赚六个至八个银元。这在当年是一种暴利,干啥都没有贩运武器挣钱。 张狗儿嘴也乖巧,把蔺生根叫“干大(爹)。”蔺生根当然高兴,感觉中女人没有干儿子合算,娶个女人纯碎是赔钱的买卖,认个干儿子既能解决生理上的需求,赶脚的路上又有伴儿,还能从干儿子身上剥削一点盘缠,这一举几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蔺生根兴奋得合不拢嘴。 天气渐渐热了,麦子开始孕穗,一连几场透墒雨,老百姓的日子有了盼头。因为是第一次赶脚,蔺生根让张狗儿背两支枪,两支枪二十来斤,背在身上没有感觉,开始说好年终结算,后来蔺生根高兴,答应赶一次脚给张狗儿三块钱,三块钱在当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边区政府无论自己的日子怎样困难,对贩运武器的赶脚汉子一直非常慷慨,不但全用银元结算,回程货背的食盐也是象征性地收一点费用,在甘泉交货时还免费管吃管住,这些人虽然不是八路军的编制,却被边区政府当作贵宾对待。 好像沿路也不怎么检查,国民党对待八路军贩运武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路上积着厚厚的尘土,一天百十里山路,到达驿站时师徒俩浑身上下罩满尘土,吃完饭脱光衣服,提一桶凉水,兜头浇下去,地上流着稠稠的泥糊糊。师徒俩一个给一个搓背,洗完身子光着屁股开始洗衣服,衣服洗净凉在驿站院子内的铁丝上,第二天早晨起来又穿在身上开始赶路。 驿站的客源没有固定,有时一条大炕上十几条汉子睡满,有时却只有师徒俩个投宿。汉子们睡在炕上极不老实,半夜里槌子硬了就互相日尻子安慰,那也不是什么丢人事,所有的生命都有那种需求,大家相互间心领神会,谁也不可能心生妒忌,第二天早晨穿起裤子背着褡裢走人,一上路就将昨晚的遭遇忘记。 可是张狗儿却不相同,蔺生根不允许其他汉子性侵他的干儿子,张狗儿是蔺生根的专用品,驿站都有单间,单间比通铺贵一毛钱,贵就贵点,蔺生根图的是晚上方便。有时干完那种事情从干儿子的尻子上起来,看张狗儿的腿中间已经长毛,一根单眼冲天,蔺生根产生恻隐之心,爬在炕上,鼓励狗儿:“要不然你也日干大(爹)一回。” 张狗儿如法炮制,却感觉不来快感,好像掉进冰窟那样阴冷潮湿。师傅在下边勉励狗儿:“好好干,撵过年干大给娃娶一房媳妇。” 张狗儿想起了张有贵的侄女和女儿,那两个妖精这阵子不知道干啥?女人肯定跟男人不同,奇怪的是姐姐为什么对张有贵那么钟情?张狗儿又想他的妈妈,想他的弟妹,去年麦种时爹爹还没有被害,竟然种了五六十亩小麦。唉!想起爹爹张狗儿心里隐隐作痛,张虎娃也是一条汉子,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到人前头。 夜里想得太多,第二天上路时张狗儿感觉没有精神,渐渐地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近,张狗儿突然对蔺生根说,他想回家。 蔺生根好言相劝:“狗儿,你想回家干大不管,但是你起码得把这两支枪背到甘泉,然后干大才能给你付工钱。” 张狗儿一想也是,凤栖到甘泉只有两天路,来回也只有四天,三块银元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平常年间能籴四斗谷子,于是跟着干大到了甘泉。 蔺生根舍不得张狗儿,又对张狗儿说:“干脆这样,现在离收麦只有一个月时间,麦收时我也去你家,帮你家收麦,现今这个社会干啥都没有赶脚挣钱。” 这也属于事实,给地主家熬一年长工也才只挣十几块银元。张狗儿说:“让我想想,到得撇撇沟再做决定。” 这一天到了撇撇沟,张狗儿还是想回家。他对蔺生根说:“干大,要不这样,你明天等我半天,我如果回来时咱俩一同南下长安,我如果不回来你就单独走吧,反正这条路狗儿不打算卖掉,把家里安顿好了以后我还会跟干大赶脚。” 蔺生根整整等了一天,等不上张狗儿回来,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独自一人上路,心想瓦沟镇离这里不远,下一次路过时顺便看看。 却说那张狗儿回家,让娘大喜过望。娘说:“孩子,你回来就不用再走了,你姐夫说过,他不会给你上计较。你姐的儿子快过满月了,咱对他张有贵有功,你放心住下就是。麻烦的是那瞎怂张漂儿老跟咱家过意不去,竟然扬言你爹爹谋财害命。” 张狗儿默默地吃饭,并不言语,吃完饭掏出三枚银元交给娘,对娘说:“我回来了,想歇几天,给外人不要说我回来。” 张狗儿摸了摸几个弟妹的头,算对弟妹表示亲热。然后夹了一床被子,到隔壁屋子去睡。 四月天,窗外刮进温热的风,满天的星星眨眼,张狗儿睡意全无。赶脚的汉子身上大都带着防身的凶器,在长安时蔺生根专门给张狗儿买了一把尖刀,让张狗儿带在身上以防不测。世上有些事就那么蹊跷,并不是你妨碍了别人的什么,产生仇恨的原因就是看你不顺眼! 张虎娃跟张漂儿前世无怨今世无仇,可那张漂儿就是让张虎娃过意不去!张狗儿不能容忍张漂儿污蔑他死去的爹爹,张狗儿突然产生了杀人的冲动。 瓦沟镇在暗夜中静默,连一声鸡鸣狗叫都没有,十四岁的张狗儿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溜到张漂儿睡觉的茅屋,一把尖刀一闪,睡梦中的张漂儿喉咙里咕噜了一下,便上了黄泉路,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张狗儿杀了人,脸不红心不跳,回到自己家,把睡梦中的妈妈叫醒,非常平静地对妈妈说:“我把张漂儿杀了。” 妈妈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复杂:“娃呀,我给你换一身干净衣服,你快跑吧,没有人怀疑是你杀了人,你给你姐夫张有贵又制造了一桩麻烦。” 张狗儿没有去撇撇沟跟干大(爹)蔺生根汇合,而是走到下一站,在狮泉镇驿站等待干大,蔺生根风尘仆仆背着食盐来到狮泉镇投宿,看见张狗儿眼前一亮,喊出了声:“狗儿,我以为你碎怂不来了,让干大(爹)谋乱(心烦)得不行。” 第876章 郭麻子英雄一世,想不到最后落了个烟花巷鸨儿的下场,这还是多亏了李明秋帮忙,当初李明秋主要是看上了大烟市场,凤栖南来北往的客人不少,大多数客人都喜好那一口,有些商贾一来到凤栖就不打算再走,睡在烟花巷里醉死梦生,有的客人花干了身上的银两,被烟花巷豢养的一伙子混混乱棍打走。 烟花巷的鸨儿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这里旱涝保收,不用跟人争高论低,不用担心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就连刘军长姜秉公那样的头面人物都来有求于郭麻子,郭麻子每日里吃香喝辣,神仙也没有郭麻子过得舒服。 可是郭麻子终有遗憾,让他悔恨终生,常常逢年过节,郭麻子会独自出城,穿着长袍马褂戴着毡帽,骑一头青色骡子,褡裢里装着香和冥钱、装着酸葡萄为他蒸的花贡,来到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祭祀亡灵。 那是一种痛心疾首的忏悔,此刻的郭麻子恢复了他全部的人性,感觉中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首先对不起他的发妻和父母。郭麻子本来有一个温馨而和谐的家,可是清廷灭亡时的那场军阀战争毁灭了郭麻子的一家,郭麻子迫不得已上山当了土匪,以后被杨虎城将军收编。 郭麻子的生命中曾经跟许多女人结缘,感觉中他对不起所有跟他有染的女人。依稀中还记得山芍药临死时的那种无助,牡丹红纵身跳下百丈悬崖时的那种从容,特别是雀儿临死时那眼神里的余光慢慢地黯淡,让郭麻子真正感觉到了恐惧。 萝卜的死彻底斩断了郭麻子想有一个亲生儿子的美梦,虽然所有的迹象表明郭全中就是郭麻子的亲生儿子,郭全中最后在舆论的压力下不得不认可了郭麻子这个老爹,但是父子俩貌合神离,郭全中始终不肯原谅郭麻子抛弃他的牡丹红妈妈。逢年过节郭全中也会到郭麻子的家里稍坐,从来不带妻子李娟和儿子郭济,象征性地提一包点心,喝杯水就走,很少听到郭全中把郭麻子叫“大(爹)”。 郭麻子守着酸葡萄过活,虽然吃喝不愁,内心却感到孤独和空虚。杨九娃死后郭麻子收养了杨九娃的儿子杨勇,给那杨勇灌输杀父仇不报誓不为人的仇杀心理,在郭麻子的心里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小杨勇每日里跪在杨九娃的灵堂前听郭麻子教诲,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疙瘩是郭麻子和杨勇不共戴天的敌人! 小小的杨勇虽然对疙瘩叔叔恨不起来,记忆中杨勇经常跟疙瘩叔叔的两个儿子在一起玩耍。但是杨勇也不跟郭麻子叔叔顶嘴,爹娘都死了,杨勇知道,他现在全靠郭麻子叔叔养活。天晓得那何仙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硬是从郭麻子身边带走了杨勇。郭麻子敢跟疙瘩对峙,却对何仙姑无能为力。为此事郭麻子曾经求助李明秋,谁知道李明秋漠然处之,一种事不关己的神气。 算了,郭麻子这辈子也作恶多端,没有必要跟别人怄气,假如不是长安兵谏,杨虎城将军答应为郭麻子在长安谋一闲职。人的命运有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杨虎城将军一家至今仍然被蒋委员长关在监狱,而郭麻子自己却偏安一隅,吃喝不愁。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抬起头看见一群乌鸦黑压压飞来,让郭麻子感觉到了死之将至的恐惧。灾荒年间乌鸦却获得了空前壮大的契机,旷野里的死尸需要乌鸦来处理。 那是一种幻觉,郭麻子的眼前出现了无数被他害死的冤魂,那些鬼魅怒目圆睁,铁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向郭麻子讨还血债,郭麻子掏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梭子子弹,然后骑上骡子仓惶而逃。 郭麻子病了,发着高烧,糊里糊涂说着呓语。最着急的要算酸葡萄,郭麻子一死酸葡萄的好日子也算到头。酸葡萄慌慌忙忙来到济世堂药铺,见了郭全中大呼小叫:“全中,你爹病了,快去给你爹瞧病!” 郭全中正给一个老妪诊脉,一副待理不理的神气。郭全中最瞧不起酸葡萄,总感觉郭麻子爹爹给他丢人。郭全中不慌不忙地说:“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有功夫我过来瞧瞧。”郭全中认为爹爹不会有什么大病,那是酸葡萄这个烂女人故弄玄虚。 酸葡萄快急哭了:拉起了喊声:“你爹爹快死了你就这么心硬!” 那正在诊脉的老妪从药枕上抽回了手,对郭全中说:“先给你爹瞧病,我不急。” 郭全中不愿意跟酸葡萄在一起出现在凤栖城的大街上,他让酸葡萄先走,估摸着酸葡萄快到家了,这才背起药箱,不慌不忙地来到爹爹家中。 郭全中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为爹爹诊脉,然后开药,嘱咐怎样煎服,临出门时才说:“爹爹受了惊吓,心放宽,病不治自愈。” 可是酸葡萄却不放心。给郭麻子抓了中药,煎好,服侍郭麻子服下,又来找李明秋,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告诉李明秋郭麻子病了,病得不轻。 李明秋正在习字,看样子心无旁骛,习字也是一种心态,修心养性。开始李明秋不太介意,酸葡萄这烂女人李明秋也瞧不起。可是听得郭麻子病了,李明秋再也无法淡定,终究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李明秋对郭麻子还是有那么一点情感。郭麻子病了李明秋不能不管。李明秋跟着酸葡萄慌慌忙忙来到郭麻子的病榻前,郭麻子一看好友李明秋来了,半是生病半是心酸,抓着李明秋的手哭得涕泪涟涟。李明秋骂了一句:“看你那逑势相(怂样子)!”紧接着又安慰道:“不用怕,砸锅卖铁也要让郭兄活得健健康康。” 李明秋摸了摸郭麻子的额头,额头发烫。嘱咐酸葡萄好好照顾郭麻子,然后出了院子走在大街上。打算舍一次老脸去求亲家刘子房,上一次酒后吐真言,不知道编排了刘军长一些什么话,事后李明秋总想寻机解释,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李明秋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亲家的办公室。 刘子房见了李明秋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拿起案桌上的一张请柬请教李明秋:“那个叫做张凤的女人出嫁女儿,竟然给我发来请帖,亲家你来了正好,并不是刘某架子大,刘某考虑还是去不得,假如这次开了头,以后其他百姓红白喜事再请你,你去不去?” 李明秋不由得调侃道:“到底人家是军长,想问题周到。咱们这些老百姓可不会想那么多。去不去由你,这请柬可能是疙瘩送来的。那蜇驴蜂可是胡老二的丈母娘,刘军长要三思而行。” 刘军长不恼,大人大量。反而讪笑道:“女人家绰号叫做蜇驴蜂,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那蜇驴蜂我好像见过,人长得不俗。” 李明秋故我而言他:“亲家,有件事你必须帮忙,郭麻子病了,病得不轻,让田中去给郭麻子瞧病。” 刘军长闻言立刻命令勤务兵:“通知田中队长准备担架,立刻把郭麻子抬到卫生队全天候护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军帽戴在头顶,整了整衣领,对李明秋说:“走,咱们去看看老郭。” 李明秋还有点回不过神,这刘子房搞什么名堂?一个堂堂的军长去烟花巷看望一个已经被解职的老部下。不过李明秋还是有点感动,说出的话有点言不达意:“那种地方肮脏,亲家我看你就不必亲自前往,一会儿把郭麻子抬到病房,刘军长再探视也不迟。” 刘军长不以为然:“性质不一样,当初来凤栖时还跟郭兄拈香结拜,官大理不大,郭麻子病了咱不亲自探望说不过去。” 让李明秋佩服的人不多,这亲家行为做事就是与众不同,看样子不全为了探视,可能还是为了起到某种轰动效应,跟关心郭宇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一样,刘子房在军界、政坛和民间都树立了自己的形象。 郭麻子只是中了一点邪,受了一点惊吓,李明秋来时已经病情减轻了大半,刘军长亲临探视让郭麻子激动得泣不成声。一副担架把郭麻子从烟花巷抬出,担架两边两个大人物护送,一边是刘军长,一边是李明秋,那阵势比郭麻子当初当了团长,骑着高头大马,在凤栖街上炫耀还隆重。 过两天郭宇村蜇驴蜂嫁女,郭麻子没有收到请柬,但是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激动,他从病榻上起来,看见邢小蛮正跟刘军长商量着怎样行礼,郭麻子对他昔日的随身保镖说:“汽车走时把我拉上,我想去郭宇村散心。” 第877章 自从叔叔铁算盘死后,李明秋一般不再理会侄子的家务,有时隔壁院子惹事,李明秋只是象征性地过去劝说,不愿意再陷进去很深。 可是兄弟媳妇竹叶投毒事件发生以后,还是让李明秋震惊,想不到那么孱弱的一个女人,一辈子逆来顺受,为了维护自己的家庭成员不受侵害,竟然无所顾忌地给鲁艺投毒!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但是竹叶自己却受到了伤害,竟然把用来残害别人的毒煎饼吃进自己肚子。 那一段时间李娟和郭全中确实承担了女儿和女婿的全部责任。不善言语的全中亲自为岳母煎药,亲自把汤药喂进岳母的口中,并且劝导岳母:“怎样活法都是活人,别跟自己过意不去。” 竹叶在女儿女婿的精心调理下慢慢恢复了知觉,但是从此后却显得痴呆,常常丢三忘四。 李明秋认为这件事他再不能不管,唯一的办法就是动员鲁艺离开凤栖,李明秋只是听说那鲁艺有些来头,但是并不清楚春节前发生在鲁艺身上的那些故事。李明秋已经淡出江湖,相对而言消息还是比较闭塞,只是道听途说一些并不连贯的传闻,也懒得打听仔细。 李明秋跟卢师傅有些过节,也不愿意再去卢师傅家里。李明秋专门为蜇驴蜂修建的四合院被刘军长的夫人带着儿子住了进去,事实上刘军长做了卢师傅的邻居。西沟坡上,一排排当年东北军挖下的窑洞正好成为刘军长的大本营,卢师傅的大女婿田中二女婿闫培春都在刘军长手下担任要职,事实上卢师傅的地位也举足轻重,但是卢师傅为人低调,始终认为他自己就是一个烧窑师傅,制作瓦盆瓦罐是他谋生的手段,从来不在人面前夸赞他的女儿女婿。 竹叶投毒未遂事件发生以后,卢师傅也劝鲁艺离开凤栖,卢师傅知道李明秋杀人不眨眼,担心鲁艺出什么意外。可那鲁艺书生气十足,总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傻气,他感觉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加之李怀德也纵容鲁艺留下,这憨憨总认为鲁艺没错,是他的媳妇文秀太骚。反正苦心钻研艺术的人都是一些犟怂,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也不后悔。 李明秋在西沟畔溜达,凤栖城只有西沟畔风景最好,夕阳西下的时光,一片片流云飞彩,让人留恋让人向往。李明秋想见鲁艺一面,又不好意思迈进卢师傅的门槛,人一上年纪就回归了理性,感觉中李明秋强占卢师傅的地基有点不该。顺便走进刘夫人的宅院,却意外地发现鲁艺就住在这里。 思想起春节前那些并不连贯的疑案,看来这鲁艺受刘军长保护,也不知道他们中间是什么关系,能跟刘军长住在一起的人物绝非一般。李明秋不敢造次,原来还想恐吓鲁艺几句,这小伙子也有点不知好歹。 李明秋跟刘夫人打声招呼,直接言明他来找鲁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夫人也清楚鲁艺遇到了麻烦,刘军长为了保护鲁艺的绝对安全,特意让鲁艺住在他的小院,门口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站岗,相信有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刘军长的宅院内行凶。 鲁艺是条直爽汉子,说话从来不会藏奸,不等李明秋开口,鲁艺便直抒胸臆:“大伯,我知道您是李怀德的伯伯,您迟早会来找我。我不会怨恨竹叶姨,每一个妈妈都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的子女。我对怀德老兄非常敬重,敬重老兄在艺术上的献身精神。今天,鲁艺只能向大伯保证,鲁艺绝对再不会伤害怀德,鲁艺坚决不会对文秀想入非非,但是,鲁艺也不会离开凤栖,在凤栖鲁艺发现了自己。” 李明秋嗟叹:“孩子,你刚才那一番表白,让我有点喜欢你。我虽然不懂你那泥塑,但是我明白你们这些人一旦痴迷什么事儿就会奋不顾身。大伯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是肺腑之言,但是你能管得住你自己,却管不住我那个侄子媳妇,大伯过来之人,深知男人女人之间有些事很难说得明白。孩子,哪一家人也太可怜,为了让文秀彻底死了这份心,我劝你离开凤栖。” 鲁艺低头深思,不得不承认李明秋话说得有些道理。扪心自问,实际上鲁艺也藕断丝连,把那个胖女人彻底忘却很难,毕竟两个人有过那么一次交往,感情的饥饿能使人疯狂,明知道迎着太阳飞翔就会烧焦翅膀,可是那种涅槃的诱惑使得神仙也难以自控。鲁艺虽然暗下决心不再跟文秀有染,但是久而久之谁敢保证不再旧病复发?鲁艺说,说得没有底气:“叔,给我时间,让我思考。鲁艺承认您刚才说的话有道理。” 李明秋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感觉中他这辈子交往的所有男人全都是一些俗不可耐的鼠辈,看起来慷慨激昂、仗义执言,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数不清的人命,每个人都标榜自己是江湖好汉,实际上全都是为了既得利益而互相暗算! 李明秋站起来,习惯性地把瓜皮帽从头顶上摘下来又戴上,模棱两可地说:“娃呀,你想想,让叔也想想。” 李明秋突然涌出了一个比较现实的想法,是不是给这鲁艺娶一房媳妇,这样一来既能安稳鲁艺的心,也能让那侄子媳妇文秀斩断对鲁艺的念想。想想还是不妥,人跟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带着无法遏制的缠绵,花甲之年的李明秋深有体会,什么时候想起蜇驴蜂心里就有一种激情涌动,老年人尚且如此,年轻人更难控制自己。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痛下决心把那鲁艺赶走! 李明秋思考了一个晚上,为了稳妥,他必须首先要弄清鲁艺的背景,这个人跟亲家刘子房什么关系,为什么受到刘军长的保护?看来刘子房比李明秋有远见,在鲁艺的问题上李明秋想听听刘子房的见解。 想不到刘子房一见李明秋拍案而起,驻军凤栖七年来第一次对李明秋发火:“亲家,刘某受胡司令委托对鲁艺实施保护,谁知道你昨天怎样对鲁艺恐吓,致使那小伙子自虐,把自己阉割!” 第878章 灾民们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小麦灌浆,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刻,田野里麦黄柳绿,丰收在望。 大多数农民吸取了种大烟不种庄稼的教训,灾荒年间一斗金子换不来一斗五谷,大田里种植罂粟的面积有所减少,但是毒品带来的巨大商业利益仍然充满诱惑,凤栖莽原的田野里出现了三三制的奇观,三分之一的大田种小麦,三分之一的土地种大烟,三分之一的土地种五谷杂粮。麦黄时节罂粟花儿绽放,衬托着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绿油油的的秋庄稼,使人犹如到了世外桃源。 然而,饥肠辘辘的老百姓早已经按捺不住,把还未成熟的青苗割回家煮熟了充饥,俗称刈青,每年都有刈青的现象发生,那是一种杀鸡取卵的无奈,煮熟的麦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孩子们吃得鼓起了肚皮。 还有一种吃法是把麦穗烧熟了吃,烧熟的麦穗吃起来别具一番风味。为了减少饥民们刈青的损失,地主家往往雇佣一些长工来守夜看青,守夜的人监守自盗,常常利用晚上把青麦割回家养活妻子儿女,即使看见刈青的小偷也赶走了事,绝对不会拳脚相加或者抓起来邀功,因为地主也不愿意多事,只是想办法减少一些损失。 城隍庙的集市上卖木叉、木锨、木镰、扫帚的多了起来,也有家里种田不多的汉子聚集在城隍庙的戏楼下边,一边谝闲一边揽活,等待着地主开镰收割时来雇用他们。反正一个村子离一个村子不远,相互间知根知底,有关凤栖莽原上发生过的往事成为大家永久不衰的话题,尽管有些故事带着传奇的色彩,有些故事已经篡改得面目全非,但是大家无人纠正那些带着荒谬的传闻,而是贪图一种享受一种刺激。 有人在戏楼旁边支起了锅锅,卖起了碗碗豆腐,清水里飘几片菠菜、几片豆腐,五分钱一碗,吃饭的人围了一圈,大家不全是为了吃豆腐,而是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杂粮馍放到豆腐锅里一煮,汤汤水水吃进肚子里舒服。 屈福禄家开镰了,老红麦早熟。几天前父子俩就商议,今年究竟雇用多少短工合适?经过了春天的那一场舍饭风波,屈福禄把世事想开了许多,他决定麦子收倒以后给自家少留一些耕田,够吃够喝就行,把大部分农田租给佃农去种,再不用这样苦吃累做,打下粮食发愁,每年光倒腾陈粮就浪费了不少功夫,到头来还成为众矢之的,被一群饥民们吃大户。 地主家开镰也有讲究,首先蒸一盘花贡,端着香盘,到田间地头去敬土地,然后掌柜的手执镰刀,开始割第一镰麦子。有些人家掌柜的只是象征性地割几镰刀,然后来到场房(打麦场里修建的永久性建筑,一般堆放农具,还有的做临时食堂,晚上供长工们睡觉。)泡一壶茶,等待着木轱辘车拉着新麦上场。 可是屈福禄却不一样,每年开镰割麦的第一天都陪着长工们割麦到天黑。头天晚上屈福禄磨好了镰刃,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敬神,太阳露脸时屈福禄准时来到麦田里,身后跟着几个临时雇来的麦客,屈福禄蹲在麦田里就不再抬头,割到地头上才站起来展腰,回头一看吃惊不小,怎么麦田里来了几十个麦客?那是一种极为壮观的场面,一大片麦田转瞬间被麦客割完,大家又把割下的麦子打成捆,背到场院里边,七八头大牲畜拉着碌碡碾场,太阳落山时第一场新麦起堆。 屈福禄顾不上割麦了,这么多人来干活,吃饭成了问题。当年的老百姓饭量极大,一顿饭最起码要吃一升麦面,不管这些人来替屈福禄干活出于什么目的,你总不能不给人家管饭。父子俩商议,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人,屈理仓去凤栖买一只山羊,出点钱让葛有亮把羊杀掉就在羊肉泡馍馆煮熟,然后用驮桶驮回来让大家用餐,自家的锅灶安顿不下这么多人吃饭。 屈福禄不愿意去求李明秋,俩亲家心口不卯(言语不和),可是这阵子刚开始收麦,赊借无门,仅剩一点余粮也来不及磨成面,只有李明秋有办法弄一袋子洋面以解燃眉之急,看来还得舍下这张老脸。屈福禄让自家侄子帮忙照看一下麦场,自己亲自步行十里路,来到李明秋家里细说事由。 李明秋笑笑,拍拍屈福禄肩膀,说:“亲家,你回去吧,我想办法。” 屈福禄还是不放心,来到屈鸿儒家里,屈鸿儒也是同一天开镰,实在无能为力,不过屈鸿儒还是有些吃惊,问福禄:“是不是那些馋神饿鬼又来附身?” 屈福禄嗟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怎么说要让人家吃饱喝好。” 屈鸿儒给福禄装了一褡裢馍,让福禄背回家一解燃眉之急,福禄不要,说:“你这里也有许多麦客,李明秋已经答应想办法,我估计他不会把咱的话丢在地下。我这心里很咯噔,来跟老兄啦啦,心里就踏实一些。” 屈鸿儒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坚持。龙口夺食,光阴金贵,屈福禄也不多坐,又不停歇回到自家麦场里,看割下的麦子已经摊开,几只碌碡被骡马拉着不停地转圈,碾场的汉子一边赶着牲畜一边敞开破锣嗓子唱着酸曲。 却说李明秋家里面粉也不多,青黄不接的岁月只有军队有粮,当地驻军基本上由军车从关中运洋面(机器磨成的面粉),凤栖北拒八路,东抗日本,扼守着长安的北大门,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凤栖驻军的给养胡司令总是足额供给。 李明秋近来跟刘军长发生了一些矛盾,为了借一袋子洋面去求刘子房有点舍不下脸面,李明秋思前想后,决定去找邢小蛮,李明秋索性好人做到底,他要邢小蛮用洋面蒸几笼杠子馍,李明秋在邢小蛮面前显得神秘,他让邢小蛮只管蒸馍,别问什么用途。 邢小蛮近来非常空虚,他已经众叛亲离,即使结拜弟兄也很少来往。反观那刘子房却左右逢源,无论干啥事都拿捏得非常到位,看来玩弄权术也不容易,也得讲究策略,也得掌握分寸。 李明秋的到来让邢小蛮精神一振,蒸馍不是手榴弹,肯定是用来行善,邢小蛮也想做些善事,借以改变自己的形象。对于李明秋的安排邢小蛮乐此不疲。天黑时分一辆军车拉着几笼蒸馍出了北城门,直奔桥庄而来。 那些来跟屈福禄收麦的麦客全都是附近村子的一些熟人,大家不图挣钱,主要是来谢恩,前一段日子他们都吃过屈福禄送来的粮食,屈福禄开镰割麦大家一拥而上前来帮忙也都属于自然。当天割下的麦子当天碾场起堆在凤栖属于罕见,十几个人正在一盏马灯的照明下扬场时突然一辆军车开进场里,老百姓对待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心理,大家事先没有沟通,不知道是李明秋来给亲家送吃食,麦客们四处逃散,让李明秋急的大声呐喊,喊也不管用,只有屈福禄没走,看见汽车上拉着蒸馍有点哭笑不得:“哎呀亲家,麦客都让你吓唬跑了,谁来吃你的蒸馍?” 这倒无所谓,误会消除时那些麦客还会回来。黑暗中突然飞过来一块石子,不知道谁用弹弓瞄准了邢小蛮的脑袋,邢小蛮啊呀一声,中弹倒地。 第879章 自从十多年前刘媒婆跟随女儿来到郭宇村以后,这十几年间刘媒婆再没有回过瓦沟镇,那一日刘媒婆在疙瘩家受到了疙瘩的冷遇,回到三官庙内心无法平静,思想起自己这一生活得窝囊,早年嫁了个男人没有过几天好日子,那男人放着自家的田地不种,上了卧龙岗山寨跟上大拇指拦路抢劫杀富济贫,结果男人在一次打劫中无端送命,给刘媒婆丢下一男一女两个儿女。刘媒婆为了生活,替人跑腿说媒,装神打卦,半是巫婆半是仙,好容易给儿子娶了媳妇,岂料想儿子嫌妈妈丢人,跟刘媒婆分开另过,不认她这个娘亲。 唉——往事如烟,什么时候想起来心里都难以平静。锁上柴门跟着女儿来到郭宇村安家,岂料想女婿大狼离家出走七年整,回家时另外带一个女人!看够了亲家母狼婆娘的眼色,女儿春花也嫌刘媒婆是个累赘。饥一顿饱一顿在三官庙寄宿,好容易逮住了一个米六一,刘媒婆已经没有任何资本嫌弃,只要有人能陪她说话,刘媒婆的老年生活就不会孤寂。 日子里混杂了太多的无奈,刘媒婆对任何人的态度都特别敏感,看见疙瘩待理不理的样子,刘媒婆知道她在郭宇村也不受欢迎。刘媒婆突然想她在瓦沟镇那个破家,有关瓦沟镇这多年的变化刘媒婆断断续续听到过一些,刘媒婆主要是想跟米六一一起找一块安静的地方安度晚年,并不想在人前张扬。那米六一买了一头毛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到一串铃铛戴在毛驴脖子上,主要是走夜路时给自己壮胆,米六一对刘媒婆言听计从,图的是晚上的热炕,还有刘媒婆给他用铁丝烙一口大烟,至于女人腿中间的窟窿米六一感觉不来新鲜,这辈子挣俩钱顺手花光,窑姐儿那假惺惺的缠绵米六一有点厌烦。 刘媒婆要去瓦沟镇,米六一当然不敢有任何意见,老家伙很爱惜他那头毛驴,用一把刷子把毛驴身上打扫干净,给毛驴披上鞍鞯,戴上串铃,榆木条子上拴一绺红缨,戴一顶瓜皮帽,穿一件刘媒婆为他缝制的对襟子夹袄。那刘媒婆也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绾着发髻,带着黑丝络络,一根簪子银光闪闪,打着绑腿,萝卜脚上套一双绣花鞋,上身穿一件绿锦缎夹袄,黑缎子百褶裙系在木桶一般的腰身上,显得滑稽而可笑。 一对老活宝从郭宇村的官路上走过,毛驴脖子上的串铃惊动了郭宇村的男女老少,尽管郭宇村相对而言比较开放,移民部落的老百姓不太计较那些家长里短,可是这一对活宝的表演还是引起了大家的非议,感觉中这两个老家伙简直给郭宇村丢人! 可是刘媒婆和米六一却浑然不觉,心里有有点洋洋得意。两人说说笑笑走在山路上,好像找回了天真无邪的童贞,四月天,山路两边的树林子一片翠绿,红红的太阳笑得灿烂,猛然间一只锦鸡从路边的草丛中飞起,呱呱鸣叫着落在对面的山坡。日子里并不全是伤感,有时也会出现暂短的欢乐,一对老夫妻一边走路一边说笑,回味着那些对他们来说刻骨铭心的记忆。 瓦沟镇的破败远远出乎刘媒婆的预料之外。刘媒婆甚至无法找到自己的家,仅仅遇到一个老邻居拉呱了几句,那老邻居端详了好久才认出了刘媒婆,紧接着老人告诉刘媒婆一个不幸的消息,刘媒婆的儿子一家五口三年前被人杀害,近几天才听说那杀人的凶手竟然是疙瘩!杀人的理由仅仅是听到了几句闲话。 刘媒婆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昏了过去,米六一赶紧把刘媒婆抱住,米六一也不会有更多的语言,只是不停地说:“老婆子,认命吧,这就是命。想开些,咱们走吧,这里也不宜久留。” 可是刘媒婆总想寻些蛛丝马迹,祭祀过去,老太婆估摸着来到自己住过的旧居前,拔了一堆蒿草点燃,然后放开嗓门哭了几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对米六一说:“咱走。” 刘媒婆话音刚落,几条汉子上来把米六一扑倒,五花大绑,给嘴里塞了一团棉花,米六一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刘媒婆简直疯了,也顾不上管她的毛驴,跟着那伙强人大声质问:“你们为什么要随便抓人?” 那伙强人一边走一边说:“昨晚张漂儿被人暗杀,瓦沟镇再也没有进来生人,这条汉子面生,我们怀疑张漂儿就是这条汉子杀的。” 这简直驴头不对马嘴!米六一生平第一次来到瓦沟镇,米六一跟那张漂儿从未谋面,前世无怨今世无仇,凭什么说米六一杀人!? 可是那伙强人就是不听刘媒婆申辩,反过来好心劝刘媒婆:“老太婆你快走吧,免得你也跟上受牵连。” 刘媒婆突然间清醒了,刘媒婆认识张漂儿,张漂儿昨晚被人暗杀,必须找一个人替张漂儿顶罪!瓦沟镇抓不下其他汉子,只能抓住米六一这个替身!这个世道就没有公理可言,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头面人物替米六一求情。 刘媒婆首先想到了张有贵,刘媒婆认识张有贵的家,刘媒婆直接来到张有贵家里。 张有贵及拉着鞋来到大门外,见了刘媒婆打了一个哈欠:“你来找我干啥?” 刘媒婆拉着哭腔,刘媒婆的精神简直崩溃:“米六一是我的男人,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凭什么说米六一杀人?” 张有贵显得极不耐烦:“谁抓了那个米什么你就找谁要人,别来我的门前招惹是非。”张有贵一边说一边把大门关紧,任凭刘媒婆怎样哭喊都再不理睬。 刘媒婆有点绝望,为什么倒霉事尽让她遇上?猛然回头,看见那头毛驴跟在刘媒婆身后不弃不离。刘媒婆想到了疙瘩,感觉中疙瘩是她最后一根稻草,刘媒婆寻思着他还积攒下一些银两,如果疙瘩肯拔刀相助,刘媒婆打算倾家荡产。 终究离开十几年,刘媒婆对瓦沟镇已经非常陌生,刘媒婆骑上毛驴往郭宇村赶,心想那伙强人起码要审问一个里黑外白,不会一点把柄都没有就动刀子杀人。刘媒婆走到郭宇村时改变了主意,心想那米六一一直为八路军办事,找八路军也许比找疙瘩管用。 王世勇队长不动声色地听完刘媒婆的申诉,翻身骑上马背,对刘媒婆说:“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你在家里等消息就是。” 刘媒婆仰天长叹:“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天助好人马到成功。” 王世勇骑马直接来到钱副师长的官邸,虽然八路军和国民党军队相互间不甚往来,但是遇到一些具体问题还是网开一面,王世勇直言那米六一是八路军的一名交通员,米六一根本不可能杀人,希望钱副师长帮忙把人放回来。 钱副师长也没有耽搁,派人直接跟那伙强人交涉,停一会儿交涉的官员回来,向钱副师长和王世勇回报:“我们迟了一步,瓦沟镇的老百姓认定张漂儿就是米六一杀害,米六一已经被老百姓用乱棍打死。” 第880章 狮泉镇经历了几场大的风波,姜秉公的威望不但丝毫无损,反而得到了狮泉镇几乎所有老百姓的拥戴和支持。老百姓不在意自己受了多大的伤害和委屈,他们非常在意姜秉公带领他们伸张正义,他们非常欣赏姜秉公临危不惧的那种骨气,特别是姜秉公敢于承担的那种精神。没有人认为姜秉公是在做戏,有这样的族长在前边为大家遮风挡雨,狮泉镇的姜姓族人放心。 狮泉镇繁华依旧,一条单边街上各色商店的货物琳琅满目,狮泉镇的驿站每天晚上客人爆满,那是战争的间隙出现的暂短繁荣,南来北往的商贾赞叹狮泉镇为黄土高原上的小江南。 姜秉公毫不怀疑他给陈团长的女人种上了孩子,现今姜家的宅院,除过大老婆已死,其余几个老婆个个都如愿以偿,虽然来得晚点,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姜秉公的骨肉,姜秉公能养活的起,姜秉公雄心依旧。 江湖上混迹的汉子不太看重女人的贞节,男人们本身醉死梦生。但是姜秉公还是惊讶陈团长的沉着和老到,明明自己醒着,却能容忍卧榻之侧野汉子跟自己的老婆发生肌肤之亲!这需要多大的耐性? 听得陈团长诉说他的女人怀上了姜秉公的孩子,姜秉公哦了一声,显得随意:“敢问陈兄,想把这个女人怎样处置?” 陈团长哈哈一笑,有一种江湖汉子的浪气:“放心吧姜兄,陈某绝不是那种鸡肠狗肚之人,古人云,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人常说当兵的是一群死了没埋的行尸走肉,当兵的汉子有几个人能混到团长的地位?手下领导着几百条杆子,这辈子也应该知足。只是前多年逛窑子不太留意,落下了烂根(梅毒)的残疾,看样子这辈子完了,别想再有后人。姜兄如果不介意陈某替姜兄把这个孩子养活着,只是以后陈某战死疆场,姜兄不要忘记你还有这条根。” 看起来好像肺腑之言,让英雄听得落泪。姜秉公悲戚之余,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陈团长真不简单,似有托孤之意。连年战乱不断,马革裹尸者有之,许多汉子从死人堆里爬回,安慰只是一种无奈,好朋友不需要安慰。姜秉公也不会道歉,而是硬梆梆地撂话:“兄弟,人走弯弯路、枪走一条线,虽说子弹不长眼,但是人比枪弹多长一个心眼。我看日本快完蛋了,太平盛世即将到来。兄弟大可不必悲戚。要么这个女人姜某带走,过一段日子姜某为兄弟另外买一个黄花女。” 陈团长似有难堪之意,姜秉公看得明白,看来陈团长还有点不舍这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种子还是一桩疑案,两个人看似豪爽,实际上互相猜忌,斗心眼是一种技巧,没有不斗心眼的男人。不过姜秉公在这种场合能掌握得来分寸,姜秉公随后加了一句:“姜某不过说说,陈团长大可不必介意。” 陈团长好似惊醒一般,连忙摇头:“那里,咱们这些人把炕上的那点破事根本就没有在心。陈某在想,姜兄刚才所说的太平盛世根本不会到来,日本鬼子已经成为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北边的八路才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 两人正说话时姜秉公的保镖高根堂高明堂慌慌张张进来,告诉姜秉公,驿站那边出事了,早晨起来赶脚的汉子故意丢下两只口袋,中午时分驿站掌柜才发现,解开口袋一看,原来是两个女人的死尸。 那年月,这种事儿经常发生,完全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姜秉公有点嗔怪两个保镖:“顺便挖个坑埋掉就是,这种事儿就不该跟我汇报!” 高根堂高明堂面有难色:“驿站掌柜也打算挖坑埋掉,可是那两个女人竟然活过来了,跑出驿站的大门大哭大喊,说她俩就是被姜秉公卖掉的瓦盆瓦罐,姜秉公害死了她们的丈夫姜遂子姜锥子,又把瓦盆瓦罐卖给赶脚的汉子,赶脚的汉子把两个女人玩弄够了,又被装进口袋里丢弃在驿站。” 遇事不惊是江湖汉子的特点,姜秉公脸色铁青,有人的地方就有男女之间的臭事发生,瓦盆瓦罐在狮泉镇也算得臭气冲天,谁都可以上手,单听那绰号就证明很不一般。姜遂子姜锥子是两条吃软饭的没骨头虫,专靠女人讹诈男人。那一年瓦盆瓦罐讹诈姜秉公没有得手,事情过后陈团长大包大揽,说那样的事情再不要姜兄操心,陈团长找了个借口把姜遂子姜锥子干掉,却把两个女人卖给赶脚的汉子,赶脚的汉子没有把两个女人卖到妓院,而是装进口袋里驮到马背上供汉子们玩弄,反正女人吃尽了苦头,又重新丢到原点。 陈团长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姜秉公说:“这件事姜兄就不用管了,回头我叫几个当兵的把哪两个女人弄到军营,把两个挨槌子货日死去逑!” 姜秉公不容置疑的说:“陈团长肯定是为了图几个脏钱,留下了这个后患。第一次你怎么处置都行,这一次万万不可,任何时候必须牢记一点,千万不可激起民怨。必须对两个女人以德服人,先把瓦盆瓦罐养活起来再说。至于这件事如何下场,我还没有想好。” 姜秉公说完面对陈团长抱拳告辞,离开陈团长的官邸,看大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行人,姜秉公绕了一个圈子,回到自己的宅院。 姜秉公当然无法自己亲自出面去安慰两个女人,但是姜秉公必须把这件事做得让狮泉镇的人服气。姜秉公让自己年纪大的两个女人一人端着一盘蒸馍,一人端着一盘换洗的衣服,在高根堂高明堂的护卫下拨开看热闹的众人来到两个女人面前,按照姜秉公的旨意对两个女人说:“不管怎么说,你俩先吃饭,吃完饭以后首先安排个地方住下来,姜族长并不知道姜遂子姜锥子和你们究竟去了哪里,姜族长跟你们上计较不合算,事实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两个女人看见蒸馍,首先不管不顾,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饭后抹抹嘴巴,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大街上扯起嗓子自卖本身:“谁要我们做老婆,管吃管住就行。” 看热闹的人把对姜秉公的那一点怨气消失殆尽,反过来骂这两个女人:“吃完饭快滚!猪都嫌你俩肮脏。” 第881章 张东仓张东魁金智青王稼祥弟兄四个血气方刚,把一个年贵元根本不在话下,虽然年翠英姐弟俩矢口否认,色厉内荏,明显看起来两条腿在发颤。人有时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容易失去理智,年轻人无法容忍年贵元给他们年迈的岳父投毒,一场火拼看起来难免。 千钧一发的时刻,卢秀英挺着大肚子站了出来,女人一旦嫁人就把那个男人当作自己的终身依靠,女人在关键时刻比男人还过激,卢秀英根本就不怵四个年轻人,一句话说得四个小伙子瞪眼:“捉贼要捉赃,杀人要见血。你们说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拿出投毒的证据来!” 年翠英一下子显得硬气:“我看你们几个年轻人是拿了东门外驿站掌柜的贿赂,专门来我们这里捣乱!别忘了这是凤栖,是国民党的辖区!城里边有我们许多亲戚。” 四个年轻人都是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硬汉,岂能容忍年翠英对他们污蔑!大家身上到带着手枪,不到关键时刻一般不轻易拿出来跟任何人对峙,有关年贵元的恶习大家早有所闻,两个女人算不得什么,无非是火上加油,加大了张东仓他们的火气,四个年轻人齐刷刷掏出了手枪,张东仓一个箭步冲到年贵元的面前,抓住年贵元的胳膊一扭,年贵元两腿一软,立刻跪在地上,张东仓的手枪对准年贵元的额头,厉声质问:“年贵元,你如果敢说半句假话,我立刻让你的脑袋搬家!我岳父跟你素未生平,你给他送点心和驴肉干啥?我岳父一生不爱占人便宜,你走后把那些东西丢进猪食槽里,可惜驿站两口肥猪,瞬间口吐白沫四只蹄子僵直。” 卢秀英和年翠英看见恐吓吓不倒四个年轻人,又跪倒地上大哭大喊,眼看着年家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个女人的哭喊带着做戏的味道。这时候从骡马大队的后边悄无声色地走前来一条汉子,那汉子把头上带的草帽一摘,年翠英只瞥了一眼,立刻停止了哭声:“林秋妹,我认识你,你是二狼的媳妇。你给咱评评理,看我那兄弟像不像投毒害人的人?” 林秋妹出来赶脚,是受了张东梅的鼓励,可能女人心里受到的摧残和伤害太深,下决心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的人,平日里跟着四个年轻的小伙子奔波,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老实讲几个小伙子对这个大姐姐特别照顾,专门腾出来一条骡子让林秋妹骑着,大多数时间林秋妹把骡子缰绳跟另一头骡子拴在一起,自己不言不语地跟在马队后边行走。到驿站后四个小伙子睡觉,林秋妹总是把小伙子们的衣服洗干净凉在铁丝上,小伙子们挣的钱故意给林秋妹多分一点,林秋妹过一段时间总要回郭宇村看望她的两个孩子,好像经历了几次求婚的失败,林秋妹对待给自己找对象已经心灰意懒,赶脚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心地坦然。 林秋妹并没有理会年翠英说啥,林秋妹主要担心骡马大队从年家庄脱不了身。林秋妹上前只那么轻轻地动了一下,立刻把张东仓的手枪没收,然后对其他三个小伙子说:“把你们的烧火棍收起来,这里不是你们耀武扬威的地方。” 小伙子们知道这个姐姐的手段,无人敢跟林秋妹争执,林秋妹不容置疑地对四个弟兄说:“小伙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义气用事,调转马头,重回凤栖驿站!” 不过,林秋妹也没有让年翠英姐弟得逞:“事实总是事实,相信焦师傅那个老实疙瘩不会诬陷你们。” 当年叫驴子年天喜在年家庄没有口碑,张东仓他们跟年贵元对峙时年家庄的人只是围着看热闹,并没有人上前替姐弟俩打抱不平。年家庄就在官路旁边,村里人时常看到南来北往的赶脚的骡马大队,原来看见姐弟俩在年家庄的老宅基地上盖房子还感觉稀罕,有的人甚至不计前嫌,主动前来帮忙,可那年贵元跟他爹爹一路货色,动辄对村里人颐指气使,村里人根本看不惯年贵元的脸色,渐渐地跟年贵元不再来往,到后来年贵元甚至做零活都顾不下人。 到后来王世勇队长知道了此事,震惊之余不得不深思熟虑。当年管理骡马大队和赶脚的闲散人员不比正规部队,这些人相对而言比较独立,挣钱养家糊口,王世勇队长只是起了梳理、调节、指导的作用。但是年贵元却不相同,年贵元是王队长从延安带下来的,虽然都是凤栖人,但是以前并不相识,王队长对年贵元总是比较迁就,年贵元结婚和开办驿站都是得到了王队长的赞许。延安到长安的官路上需要一处联络点,开办驿站是一个不容易引起国民党军队注意的好办法,王队长原来对年贵元的驿站寄予厚望,想不到小伙子利欲熏心,竟然为了赚钱而投毒害人! 根据年贵元以前的表现,王队长相信年贵元会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王队长还想挽救小伙子,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年家庄,动员年贵元把驿站租赁给八路军经营,年贵元自己仍然回到王队长身边,王队长打算把年贵元送回延安接受锻炼。 年贵元对于王队长的到来有点愕然,不过小伙子也很聪明,马上想到了王队长的出现可能跟投毒有关系。年贵元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反诬张东仓为了整垮年贵元的驿站,无所不用其极。 王队长未置可否,那样的疑案再不能深究,有些事必须糊涂。王队长只是委婉地对年贵元说:考虑到年贵元经营驿站经验不足,是不是把驿站租赁给八路军经营? 年贵元脑子咕噜噜转弯,年贵元当然不可能拒绝王队长的要求,年贵元想了一阵子,告诉王队长:“这驿站是姐姐年翠英办起来的,我只是代姐姐经营,回头我跟姐姐商量,然后再给王队长一个肯定的答复。” 王世勇队长知道年贵元已经拒绝,也就不再强求。勉强在驿站吃了一顿饭,骑着马返回郭宇村。 王队长走后年贵元突然灵机一动,这年月那个坟堆里没鬼?要想把驿站办得红火,离不开大烟和妓女。这两样货色凤栖城里俯拾皆是,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第882章 鲁艺知道,李明秋动员他离开凤栖,等于给鲁艺下了最后通牒,这是一个最好的下场,所有的人都保住了面子。 大约在去年七八月间,一次偶然的机会,鲁艺在长安街上一处玩物商店发现了一件陶艺,那陶艺做工并不精细,但是那奇妙的构思,非对称布局让鲁艺久久玩味,那陶艺肯定出自民间艺人之手,看起来非常随意,粗看像一只老鼠,细看确是一个抓髻娃娃,那鼻子、眼睛、耳朵和嘴巴跟老鼠并无二致,整条身子却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那是一件十二属相的玩偶,制作者却赋予别出心裁的新意,肚脐眼长出了一朵狗尾巴花儿,一只硕大的元宝坐在屁股下。 艺术的魅力在于创新,鲁艺打听到那件工艺品的制作人出自凤栖,于是风餐露宿,一路向北,当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来寻觅艺术的灵感,挖掘艺术的真谛。 转瞬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几经风雨,鲁艺跟凤栖结下了不解之缘,有时候你很难理解那些潜心修行者的心态,有时候你无法弄清那些苦心孤诣打造绝世艺术珍品者内心的世界。只能看其表象,觉得不可理解。其实这些人已经把灵魂附着于他所从事的事业。鲁艺甚至不为胡司令许诺在长安为他安排工作所动,毅然决然地二次北上,来凤栖从事陶艺事业,那种痴迷程度绝非一般的凡夫俗子能够理解。 鲁艺已经逐步摸清了凤栖城内所有阶层之间的关系,李明秋对待鲁艺还算客气,可是鲁艺明白,李明秋一言九鼎,不可逆转。 送走李明秋以后鲁艺心烦意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看样子过几天必须离开这里,离开就意味着跟自己喜爱的陶艺失之交臂,那是一种痛心疾首的割舍,生命的魅力就在于创新,不知道那里再能链接感悟的思路,让人在无尽的陶冶中寻觅那稍纵即逝的灵感。 鲁艺走出了自己的小屋,门口站岗的士兵对鲁艺立正敬礼。这是一种滑稽的表演,那些士兵对鲁艺非常熟悉。鲁艺摸黑走进了卢师傅的宅院,看瓦罐窑闪烁着一团火光,今年的第一窑陶艺已经点火,过几天那些陶艺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现自己。 卢师傅家好像来了客人,鲁艺没有进屋去打扰他们,鲁艺信步走进了工棚,工棚的墙壁上挂着一盏马灯,鲁艺把马灯点亮,一件一件地欣赏着他跟李怀德捏制的泥人。 鲁艺认为李怀德的憨是一种表象,实际上内心世界非常丰富,正如古人所言,大智若愚。鲁艺喜欢李怀德的为人,鲁艺也喜欢李怀德那个陶俑般的女人,要说对文秀没有丝毫感情那是骗人的鬼话,在这一段时间内鲁艺的理智战胜了感情。总感觉到李怀德对自己不错,自己再跟文秀有任何瓜葛都极不道德。鲁艺对李明秋的表白属实,那也是出自他自己的内心。可是这阵子即将离开,鲁艺的内心翻江倒海,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上自己倾心相爱的女人! 男人最大的悲哀没过于无法控制自己,昏黄的马灯下,那些即将完工的陶俑全都对鲁艺绽开了笑脸,讥笑鲁艺的愚顽。腿中间的棒棒子非常善解人意,总是适时地胀起,不知道谁说过,爱一个女人的最终目的就是想跟那个女人睡觉,男人想女人时腿中间的那个家伙就会揭竿而起…… 猛然间,一个奇怪的想法窜上心头:李明秋赶我走的主要原因,就是害怕我鲁艺跟他的侄子媳妇旧情复发,假如我把自己阉割,从此后斩断儿女私情,就再不用离开凤栖…… 人的冲动往往产生于瞬间,即使过后后悔,当时也不会想到后果。工棚里各种刀具齐全,鲁艺根本用不着考虑,担心再一犹豫就无法对自己下手,鲁艺用左手抓住命根子,右手握一把弯刀,手起刀落的瞬间,身后一个人把鲁艺的右手牢牢地抓住。 其实谁也想像不来,那个人竟然是日本人田中。那天晚上田中跟随夫人卢秀蓉来岳父家里做客,顺便在岳父家里吃饭,隔着窗子田中看见一个人进了岳父家的工棚,于是借口小解,下了炕来到工棚,想不到看见了刚才惊险的一幕。 两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话,但是互相认识。凤栖人虽然大都知道田中是个日本人,但是对田中没有仇恨,田中自从当上了卫生队长以来基本上恪尽职守,在行医看病方面田中是一个合格的医生,田中跟中国人的社交活动不多,每过几天都要携带妻子儿女来岳父家里做客。 田中也很喜欢陶艺,每次来岳父家都要蹲在工棚里看上许久,但是田中跟李怀德父子以及鲁艺从来没有交流,有时看上一两件陶艺,跟岳父说说拿走,田中的家里也摆满了各种陶艺制品,只是把那些陶艺当作玩偶,并不理解它们的价值。 田中也会一点武功,抓住鲁艺的手稍一使劲,那尖刀立刻掉在地上。田中说,说得非常动情:“小伙子你刚才一刀子下去,这辈子就失去了做男人的功能。你可能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说出来也许我会替你想办法。” 鲁艺知道田中是一个日本人,鲁艺对日本人表示怀疑。鲁艺当然不会把自己遇到的难堪告诉田中。 这时,卢师傅听到工棚里有响动进来了,田中把鲁艺自残的举动告诉岳父,卢师傅知道下午李明秋来过,鲁艺自残肯定跟李明秋有关。卢师傅失声嗟叹:“鲁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别做傻事!条条大路通长安,你这一刀子下去,将会落下终生残疾,悔之晚矣。” 田中突然心生一计:“小伙子我明白,有人想赶你离开凤栖,而你舍不得离开自己喜欢的陶艺。咱们索性假戏真做,杀一只我岳父家的公鸡,把鸡血淋满你的下身,你要装得非常痛苦,我把你抬回卫生队包扎,这件事就咱们三个人知道,相信大家都会替你保密。” 鲁艺还有一点犹豫,那样一来自己成了什么人? 田中说:“事不宜迟,这样一来大家都能保全自己,即使以后败露也没有什么,咱们只是欺骗自己,没有伤害任何人。” 卢师傅在旁边说:“办法倒是个好办法,我也舍不得鲁艺离开,不过鲁艺你要装得很像,不要让别人看出破绽。” ……就这样,鲁艺被抬进了卫生队,第一个来看望鲁艺的当然是刘军长,刘军长只是嘱咐鲁艺好好养伤,然后匆匆离开,看样子这件事他不想介入很深。 中午时分十二能坐在藤椅上被两个汉子抬进病房。后边跟着李明秋,李明秋灰头土脸,一直面朝鲁艺挤眉弄眼,鲁艺止不住想笑,嘴里吸进一股风,牙痛的感觉。可是鲁艺对十二能却很尊敬,感觉中自己欺瞒一个耄耋老人不该。这时田中在傍边下了逐客令:“病人需要休息。“ 第二天李怀德来了,竟然还带着他的媳妇文秀,那文秀两只眼睛哭得毛桃似地,看起来红肿,不过鲁艺感动。鲁艺想表达一点什么,一只手把鲁艺摁住,那是田中,田中害怕鲁艺控制不住自己,来了探视者就守在鲁艺旁边不走。 想不到过俩天李怀德的妈妈竹叶也来了,竹叶坐在鲁艺的病床边,也不管有人没人,拉住鲁艺的手,说出的话出自肺腑:“孩子,病好以后你就住在咱家,放心吧姨再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第883章 过几天地不平邓金元雇了一辆牛车,牛车上拉着他的俩个儿子媳妇毛桃毛杏、日用家具和两个孙子,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骑两匹马,邓金元自己则骑一头毛驴。临出门时邓金元被老婆子拦住,老婆子不可能离开这个棺材铺,邓金元什么都不缺,攒下的银钱几辈子花不完,这个家里必须老婆子留下来看守。老婆子说得也是实情:“掌柜的你把你的年龄忘了,快入土的人了还在外边瞎折腾!我说你就不要再逞能了,家里啥都不缺,也不要再做棺材,没事干了到城隍庙里跟一群老汉谝闲话去。” 两个儿子看看他们的老爹,说老实话儿子们也不希望爹爹跟他们同去,但是儿子们不能劝说爹爹留下,儿子们知道,两年多来他俩没有让爹爹少操心。但是两个儿子媳妇却希望公爹跟她们同去,因为公爹可以帮助她们照看儿子,还可以帮助她们干家务。 邓金元也有自己的想法,邓金元已经对疙瘩亲口承诺,前面干过的活疙瘩还没有跟邓金元结算,况且那疙瘩见了邓金元叫叔,一句叔叔叫得邓金元心里暖和。邓金元也离不开他的两个孙子,邓金元对老婆说:“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最多半年疙瘩的房子就会盖成,房子盖成后我就回到家里,这辈子谁用骄子也把我抬不出凤栖城!” 老婆子只能倚在门框,眼睁睁地看着全家七口人在十字路口向东拐,出了东城门离家而去。 郭宇村虽然算不上穷山恶水,但是一无所有,这里过去甚至无法种小麦,来这里落户的移民全靠种一把秋庄稼维持生计,但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郭宇村历经磨难,人口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日渐兴旺,郭宇村总是那么充满诱惑,让人一来到郭宇村就不打算再走。 其实这是一种缘分,移民部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嫉妒,没有闲言碎语,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相互间暗算。大家深知过日子的艰辛,不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耿耿于怀。虽然生活中的悲剧经常发生,但那是命运的折磨,没有人归咎于郭宇村的水土。 一大早疙瘩的两个保镖一人端着香盘,一人端着花贡,疙瘩破天荒地穿着袍子戴着礼帽,他们要去敬土地,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沉寂,疙瘩的土匪大本营今日要重新开工。 那开工的仪式非常隆重,既敬土地,还要放铳。不知道中国人怎么想,那铳据说发明于北宋,里边填满火药,夜间放起来漫天火星,把火药跟石子搅和在一起,那铳就会伤人。可是就差那么一步,使得铳上千年来只能作为庆典时放礼花的工具,没有蜕变成杀人的武器。 算了,有些事不宜深究,郭宇村人也不会细心研究那铳跟枪有什么不同。他们只是看热闹,对疙瘩的开工修建抱着一种关心的态度。郭宇村人认定疙瘩是个好人,有了疙瘩郭宇村才有了今天的繁盛,开工仪式结束后疙瘩没有让看热闹的村民回家,而是让大家留下来,跟匠人们一起,吃了一顿猪肉烩菜两面馍。 邓金元父子当然没有赶上开工仪式,疙瘩只是从外地请来一些大工(泥瓦匠),小工活全由本村的小伙子承担。开始几天关系不大,泥瓦匠开始垒墙。可是越到后来越需要木工配合,木工再不来整个工程就要停下,疙瘩这才着急,正打算派人去凤栖催邓金元父子时,邓金元父子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 疙瘩立刻安排邓金元父子以及两个媳妇两个孩子的食宿。凤栖到郭宇村八十里山路,即使早晨出发,到达郭宇村已经到了晚上,三个男人虽然也很累,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屋子已经几个月没有住人,一开门老鼠到处乱跑,一抬头茅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落,能看见天上的星星。看样子这屋子不收拾无法住人。毛桃毛杏两个富家女早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把孩子交给她们的丈夫抱着,两个女人则坐在一堆茅草上不住地呻吟。 停一会儿安远过来,把邓金元一家带到疙瘩家里,邓金元还担心牛车和牲畜,安远说你老人家就不用管了,疙瘩自有安排。 邓金元一家七口来到疙瘩家里,洋芋亲自把两个嫩媳妇扶上炕,并且把洗脸水端到炕上,让两个媳妇就在炕上洗脸,农村的女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害臊,洗完脸两个媳妇从她们丈夫手里接过孩子,当着地下众多男人的面,开怀解带,给孩子喂奶。 没有见到疙瘩娘,疙瘩娘已经被蜇驴蜂接到篱笆墙那边居住,洋芋一个人招呼七个人吃喝不在话下,农村的女人都舍得吃苦。 晚饭疙瘩尽其所有,招待得非常丰盛。疙瘩非常喜欢邓家弟兄,也对邓金元特殊照顾,对于来郭宇村安家的人疙瘩从不歧视,就连刘媒婆那样的人疙瘩也能宽容。疙瘩还特意拿出了一坛散酒,招待邓金元父子三人喝了几口。 吃完饭安排住宿,洋芋带着两个儿子过隔壁蜇驴蜂家里去睡,把一条大炕让给邓银川邓铜川和他们的媳妇,这在当年的农村实属常见,不用说亲弟兄,即使两姓旁人出外时常常遇到这种现象,住家过事安排不下许多人睡觉,往往把两对夫妻安排睡在一条炕上,两个男人睡中间,他们的媳妇睡两边,即使干那种事也互不妨碍,一个不会伸长脖子到一个槽里争食。 可是邓金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媳妇同住一屋。老人家夹了条被子,要到场院里的柴禾堆去睡。疙瘩当然过意不去。猛然间想起良田爷的宅院里有许多闲屋,于是让安远把邓金元带到他家去住。 那是一段奇遇,常有理的老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天晚上邓金元居然到她家来住,他乡遇故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老人家本身话多,说出来的尽是一些伤心的往事,邓金元须臾应酬,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但是不能拂了常有理老婆的心意,这女人也太可怜,凤栖城里本来有一个安稳的家,有一份虽然辛苦但是还基本上能够温饱的职业,谁知道命运之神竟然把一家老实人捉弄得如此残酷,邓金元本身是一个软心肠人,必须硬着头皮去听老邻居的倾诉。到后来实在累得不行了,对老婆子说:“你去睡吧,那边屋子得几天收拾,这几天我就住你这里,明天晚上咱俩再谝,行不?” 常有理的老婆开始为邓金元铺炕,邓金元想说,你睡去吧,这些事我会。又害怕拂了老婆子的好意,只得尴尬地站在地上,看老婆子把被子铺好后,竟然三下两下剥光自己,然后对站在地上不知所以的邓金元说:“老家伙上来吧,我看你可怜,这年月谁笑话谁?你要敢不从,我就呐喊。咱已经是腊月天的狐狸,爱惜毛还是爱惜皮?” 要说邓金元这辈子见了女人毫不动心也不现实,男人都那个德行。可是邓金元绝对不会看上常有理的女人!那个女人长得太困难,让木匠手拿墨斗子没有办法下线,邓金元想给那个女人跪在地上求饶,又害怕那个女人不顾一切地呐喊,这个世界上不要脸的女人和不要脸的男人都有,邓金元起码还要顾脸!邓金元磨磨蹭蹭,有点极不情愿。老婆子等不及了,光身子跳下炕拽着邓金元的耳朵把邓金元拉上炕,然后脱下邓金元的裤子,用手捏了邓金元下边的槌子一把,来了个倒挂金钩,爬在邓金元身上不住地磨蹭,磨着磨着磨出了效果,那棒棒子竟然奇迹般地擎天而立,钻进了老太婆设置的陷阱。 郭宇村的第二天一切正常,谁也不会想到昨天夜里一对老鸳鸯演绎风流。中午时分常有理老婆甚至来工地看望邓金元,还给邓金元带来了一听国际难民组织救助的洋饼干,邓金元有点急赤白脸,不住地朝常有理老婆挤眉弄眼,那老婆子全然不顾:“怕啥?咱俩的事神仙都不管!” 第884章 李明秋虽然淡出江湖,但是李明秋的影响无处不在,可是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明秋总是出错,原来绰号小诸葛、料事如神的精明荡然无存,每一次判断的失误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影响。最早是疙瘩给李明秋送来一只乳(野)猪,那乳猪比驴逑还珍贵,李明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断定那乳猪有毒。让疙瘩当着李明秋的面真真正正地扬眉吐气了一回,三个人把那乳猪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临走时还重重地“砍”了李明秋几句。李明秋一辈子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也只能默默地忍受。 李明秋一辈子喝酒不醉,自认为所谓的醉汉都是在耍酒疯,可是那天疙瘩走后李明秋竟然把一瓶子酒喝得见了底。自认为心明如镜,就是大脑控制不住嘴巴,在凤栖城里游说了一圈,毫不留情地揭了有些人的老底,特别是当面戳穿刘子房两面三刀,在笔架山下制造了许多冤魂。好在刘子房并不计较,刘子房暂时还不想跟亲家翻脸。 事情过后不久,李明秋又因为劝说鲁艺离开凤栖而导致那个小伙子把自己阉割。这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嗑牙,李明秋并没有给那鲁艺施压,李明秋只是对小伙子晓以利害,想不到那鲁艺竟然烈性如钢,用残害自己来明志,他绝对不会离开凤栖!事情发生以后刘子房亲家直接挑明了鲁艺跟胡宗南司令的关系,让李明秋的脊背确实发凉了一阵。好在那件事情不了了之,半个月以后鲁艺又重新在卢师傅的工棚里捏制泥人。 亲家屈福录从来没有求过李明秋,屈福录开镰割麦时突然间来了几十个帮忙割麦的麦客。这让屈福录料想不到,不管这些人出于什么目的,总要让干活的吃好。屈福录想到只有李明秋才能弄到整袋子洋面,于是硬着头皮来求李明秋。这本来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李明秋想办法弄几袋子洋面就是。可是李明秋总想好人做到底,把洋面蒸成杠子馍让几个当兵的开上汽车给亲家送去。结果那些老百姓一看见当兵的四下里逃散,也不知道那一个不怕死的竟然用弹弓把邢小蛮打伤。 当年农村根本没有胶皮,弹弓基本上全用牛皮制作,虽然非常结实,但是反弹力不大,所以邢小蛮只是受了一点皮毛之伤,但是李明秋不敢懈怠,总担心邢小蛮出现什么意外。借着邢小蛮倒地手捂伤口的机会,拔出邢小蛮腰间的手枪,对天连开数枪。李明秋的想法很简单,刘军长听见枪声不可能无动于衷。兵贵神速,只要大部队开过来,李明秋自己的责任就能减轻。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刘子房亲自率领部队把屈福录的场院包围,李明秋亲自上前给刘军长汇报情况,原来是一场虚惊。 屈福录一直站在旁边,那里也不敢离开,心想这件事确实蹊跷,谁用弹弓伤人?刘军长也认识屈福录,知道屈福录在凤栖原上很有名气。大凡伟人遇到这些棘手的案件,并不急于武断,而是想办法让事件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转化。刘子房虽然算不得伟人,但是行为和做事滴水不漏。刘军长首先安慰屈福录:“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让士兵把汽车上的蒸馍抬下车,明天你负责把蒸笼送到城里。” 李明秋在一边提醒:“有人在暗中用弹弓伤人。” 刘军长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把伤人之事轻轻地抹过。紧接着刘军长在邢副军长受伤的问题上大做文章。他首先命令医疗队准备救护车,由田中队长亲自护理,连夜把邢副军长拉到长安接受治疗,然后通知邢副军长的亲属和家人,派专车把邢副军长的亲属和家人拉到长安负责照顾邢副军长的衣食起居。刘军长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人怀疑刘军长还有其他什么目的,石子伤的是脑袋,谁知道脑袋里边有没有内伤?副军长乃是国防部任命的高干,刘军长如果漠不关心就是失职! 其实刘军长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借此机会把邢小蛮这个瘟神送走。虽然两个人从未闹过矛盾,但是刘军长明显地感觉到,邢小蛮是一颗定时炸弹!这个人行为做事从来不计后果,总有一天就会燃爆自己,邢小蛮的受伤为刘军长提供了一次剔除异己的契机。送走邢小蛮以后刘军长拨通了胡司令的电话,直言邢副军长伤愈之后是否考虑留在长安? 暗夜掩盖了所有人的表情,大家一直认为,刘子房肯定会在用弹弓伤人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事实上每个人处在刘子房那样的地位上都会那样做,那样做顺理成章。可是伟人的举动你往往想像不来,刘军长不但没有追究肇事者,反而安慰屈福录:“跟你没有关系。”该不是刘子房放长线钓大鱼,另外有什么部署? 突然一阵子狂笑,打破了夜的寂静。大家循着笑声望去,只见李明秋疯了一般,笑得浑身发抖。 刘军长只是回头看了一下,并没有理会亲家为什么要狂笑,安排把邢小蛮抬上救护车以后,带领着他的部队迅速撤离。 那些四下里逃散的麦客渐渐地围拢,李明秋的狂笑让屈福录惊恐,他抓住李明秋的双臂使劲摇晃:“亲家,你醒醒。” 李明秋笑够了,突然掉下一串泪珠:“你们都睡着了,唯有我醒着!蒋委员长该下台了,刘子房,你能当总统!” 凤栖莽原上一切如旧,几乎所有的农民都投入了紧张的麦收,屈福录虚惊一场,想不到弹弓伤人之事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结束。 然而刘军长又在玩弄大手笔,依靠强有力的手腕笼络民心。送走邢小蛮的第二天早晨,两千多名军人在安民梁的教场坪集结,刘军长手握一把割麦的木镰,在给部队做着夏收动员:“从今日起,大家以连为单位,下到村里割麦,远处的士兵自带干粮,近处的士兵由炊事班把饭给大家抬到田间地头。不准吃老百姓的饭,这是一条纪律!” 刘军长突然抬高了嗓门:“弟兄们,咱们是做善事,刘某最担心你们管不住自己的槌子!这一次大家小心点,谁要奸人妻女,丑话说到前头,当心我把你们的家伙割下来下酒!” 军人们放声浪笑,笑声穿透云霄,在这样的军长手下当兵大家感到舒心,军人们图的什么?就是长官能看得起自己。 麦子收倒以后凤栖城恢复了以往的繁荣,每天早晨天刚微微亮,街道上就传来了贵翔叔叫卖胡辣汤的吆喝声。碎小子的蒸馍也刚刚出笼,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常有理的包子店也重新开张,承包包子店的是米寡妇和她的两个儿子米粒和米糠,娘仨感觉到常有理三个字叫起来顺口,包子店仍然取名叫做“常有理”。城隍庙的戏楼前各种小吃应有尽有。凤栖的招牌叫驴子酒馆和八条腿羊肉泡馍馆食客爆满,南来北往的商贾在凤栖城里流连忘返。 大约一个月以后,邢小蛮携带妻子儿女,红光满面地出现在凤栖县城。邢小蛮的职衔仍然是副军长,只是副军长前面加了两个字:第一、第一副军长。这说明除过刘军长,凤栖驻军就数邢小蛮职衔最大,看来刘军长还是有点失算,没有剔除邢小蛮这颗定时炸弹。 其实刘子房应该明白,这就叫做掣肘,也算作蒋委员长的惯用伎俩。有人分析曹操没有统一三国的主要原因是犯了多疑症,对谁都不放心。蒋委员长失败的原因之一可能也跟多疑有关,几乎给所有的军事首领都安插特务和亲信,军人们之间互相掣肘,何谈精忠报国! 不过刘军长非常老到,不动声色,当天晚上甚至亲自设宴为邢副军长洗尘,不过这一次设宴没有请李明秋作陪,而是特意邀请屈志田县长入席,屈志田虽然比邢副军长小许多,却是邢副军长的妻哥。 第885章 刘媒婆这辈子流了太多的眼泪,感觉中命运老在捉弄命苦的人,也许上辈子欠人太多,这辈子还不清的孽债,人泪泉哭干时就会感觉眼眶发涩,心里酸酸地,欲哭无泪。 得知米六一被乱棍打死,刘媒婆最初的感觉是脑子一片空白,她痴痴地站着,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停一会儿刘媒婆猛然间嚎啕大喊,那喊声直冲云天,传得悠远,无数魍魉鬼魅系数出笼,郭宇村笼罩在一片阴森恐怖之中。 那种荒蛮的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瓦沟镇需要一只替罪羊,来填补张漂儿之死带来的恐慌。几乎所有的人一致认为是张有贵杀死了张漂儿,因为张漂儿一直跟张有贵做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张有贵一直麻烦不断,常常无缘无故地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纠纷。张有贵如果找不到一只替罪羊,他自己就要背上黑锅。自从老掌柜张鱼儿死后,张家的日子一落千丈,倒不是后辈人出了倒怂(相当于败家子),反而就因为弟兄几个太过于精明,算计别人反被别人算计,在瓦沟镇拴下不少对头,张家宅院门前成为大家聚众闹事的场所,瓦沟镇一有风吹草动大家首先把张有贵家的宅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这一次张漂儿之死张有贵家门口看不到闹事的张姓族人,张姓族人不是害怕张有贵,而是害怕疙瘩,疙瘩是张有贵的女婿,疙瘩曾经为了一句闲话而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老虎不吃人威名在外,瓦沟镇人提起疙瘩既恨又怕。 瓦沟镇还有疙瘩的几个铁杆弟兄,这些人平时在家里干活,跟农民并无二致,一到大烟收购季节就集结起来,成为疙瘩收购大烟的得力帮手,他们听得昨晚张漂儿被杀,基本上不需要动员,一大早朝张有贵家里聚拢。大家感到张漂儿死得蹊跷,本村人虽然看不惯张漂儿的作为,但是不会有人去下那个黑手,况且杀死张漂儿对自己无益,反而要惹上一身骚气。那么,极有可能是外村人杀死了张漂儿,害人必须利己,这些人杀死张漂儿是什么目的? 算了,世上许多事本来就想不明白,何必要追根究底?目前首要的事就是找一个替罪羊,平息瓦沟镇张姓族人心里的怨气和疑惑。正在这时有人汇报,瓦沟镇来了一男一女一对老夫妻。那刘媒婆离开瓦沟镇已经很久,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对刘媒婆已经没有印象,大家也不管刘媒婆的哭诉,把那米六一捆起来拉走。有人给张有贵汇报,张有贵几乎想都没想说:“拉到戏楼上示众,然后砍下脑袋,祭祀张漂儿的亡灵!” 可是那米六一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挣扎,嘴里虽然塞着棉花,喉咙里仍不住地吼着,几个弟兄也是火爆脾气,决定先赏米六一一顿老棍,让老家伙消停下再说。谁知只打了几下,那米六一便翻起了白眼,一命呜呼。 死了就死了,死一个人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汉子们把米六一的尸体跟张漂儿的尸体拉来放在一起,对前来祭祀张漂儿的张姓族人说:这家伙就是杀死张漂儿的凶手!张姓族人虽然有许多疑惑,但是这种场合不会有人多嘴。停一会儿疙瘩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八路军小分队的队长王世勇,这王世勇瓦沟镇人也认识,去年八路军在瓦沟镇舍饭,就是王世勇给舍饭锅供应小米。 疙瘩和王世勇好像并不关心张漂儿的死活,指挥几个人从一辆牛车上抬下一副棺材,把米六一装进棺材里拉走,疙瘩和王世勇没有责备任何人,责备没用,任何人都不会承担责任。王世勇只是想为这个给八路军和陕北红军贩运了十多年枪械的赶脚人安顿一个安静的归宿,尽一点人道主义的责任。 疙瘩本身对张有贵有气,嫌张有贵保存了疙瘩杀人的证据,一身血衣,有关血衣引申出来的悲剧已经昭然若揭,不论张有贵处于什么目的,这种行为不可饶恕。瓦沟镇出了命案疙瘩本来不打算参与,无奈王世勇派豆瓜前来找疙瘩,要疙瘩协助王队长把米六一的尸体要回。 疙瘩和八路军之间,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联系,实际上不论谁遇到困难对方都会鼎力相助,疙瘩二话不说,带着王世勇,跟任何人都不打招呼,从杀人的现场把米六一的尸体拉回。 米六一的棺材就停在三官庙的门边,前来祭祀的人不多,大家跟米六一都不太熟悉。连春花都没有来看望她娘,春花认为刘媒婆招野汉子丢人,现在那野汉子死了,娘还为那野汉子守灵为甚?可是洋芋却为死者蒸了一盘花贡,停一会儿亲家母狼婆娘也来了,不但供奉了一枚银元,还从怀里掏出一方老布手绢,盘起萝卜脚,一边擦眼睛一边假惺惺地嚎几声。 夜渐深,前来祭祀的客人逐渐散去。一盏长明灯在风中摇曳,板匠和憨面子两个孩子陪伴在刘媒婆的身边,拉起了鼾声,初夏的夜晚显得宁静。偶尔草丛中传来一两声蟋蟀的鸣叫,给这夜晚带了了些许忧伤。 刘媒婆也昏昏欲睡,有种万事皆休的平静,这也许是命,看样子这辈子躲不脱青灯古佛的陪伴,再不会有人陪刘媒婆说话。 猛然间,棺材里边出现了一种异常的响动,确实让刘媒婆吃惊不小!难道说死人会活来?死而复生的现象刘媒婆以前遇到过,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怕什么?刘媒婆也不知道那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把棺材上盖掀开,想不到米六一竟然从棺材里边坐了起来。 刘媒婆欣喜若狂,刘媒婆在棺材边狂喊大哭:“苍天呀,你灵醒着哩,你不糊涂!米六一,你个挨槌子货,你把老婆子的心都揪烂了,你咋活来了?阎王爷不收你?” 米六一自己从棺材里出来,腿一拐一瘸,手扶着棺材喘气,不说别的,先说:“老婆子,别骂,烧一个泡,让老汉抽两口,这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提一下精神,听我给你慢慢述说。” 原来,米六一挨了几下打,就爬在地上装死,米六一这辈子走南闯北,知道遇到那种场合你不装死就极有可能送命,装死是唯一的一种有可能逃脱的办法,竟然骗过了所有的汉子。回到郭宇村以后有几次米六一都想破棺而出,可是总感觉不保险,瓦沟镇那伙强盗跟疙瘩串通一起,米六一想带着刘媒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疙瘩让建筑工地的工人们停下来,专门为米六一打墓,疙瘩虽然对米六一不甚熟悉,疙瘩是为了报答王世勇的知遇之恩,特别是去年大旱期间王世勇也给了郭宇村不少小米,反正王队长的事就是疙瘩自己的事,抗战期间许多人事关系你很难用是非二字说清。 可是第二天早晨郭宇村的男人们前往三官庙埋人时却发觉棺材空了,棺材盖子丢在一边,死人和活人都不见了,板匠流着鼻涕告诉大家,米六一昨晚活过来了,跟刘媒婆收拾了一个晚上,天快亮时两个人骑着毛驴顺着沟坡去了黄河那边。 疙瘩跟王世勇两个人对视着,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郭宇村的男男女女全都来到三官庙前,看三官庙的三位神仙笑得灿烂。郭宇村死了那么多人,没有听说过谁死而复生。这可能也是郭宇村的一大幸事,让疙瘩和王世勇感到欣慰,他俩昨天把米六一的的尸体从瓦沟镇往郭宇村拉时只是想尽一点人道主义的责任,根本没有想到米六一还活着!猛然,疙瘩大声喊道:“那两个老家伙肯定还没有走远,把老怂(家伙)撵回来,今晚上疙瘩设宴,给这俩活宝暖房!” 第886章 明善和尚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政治倾向。去年瓦沟镇骚乱,几百个饥民跟官家发生武装冲突,明善带着几百饥民无路可逃,越过界子河到了边区,被八路军改编为独立团,任命明善为独立团长,其实这个团长有名无实,明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干涉不了明善和尚的自由。明善判别是非的标准只有一条,就是看这个人讲不讲义气、够不够朋友。 春节前明善和尚受胡司令靳之林胡老二委托,又东渡黄河进入太原城内寻找曹武直索要残缺的铜鼎碎片,被池田司令无端扣留。五台山众僧为了拯救师傅,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把那池田绑架,日本鬼子无奈将明善放出,明善出了太原城后还是没有重回五台山执掌佛事,而是西渡黄河来到长安跟他的两位夫人重逢。 战争是一面多棱镜,能照射出各种人物的不同面目。听得池田被日本侵华司令三本解职并直接遣送回国内,靳之林不由得扼腕叹息,靳之林跟池田有许多恩怨,相互间不存在是非观念,所有的纠葛全是既得利益。靳之林清楚池田是一个贪得无厌的钻营者,同时又对中国的儒学颇有研究,行为做事还顾一点脸面,日本鬼子占领山西这几年期间,靳氏家族的生意有过波折,基本上还能维持,即使儿子靳羽西执掌家族事务的这几个月期间,池田跟靳氏家族之间的关系基本上还能说得过去。谁知道池田的继任者会是一个什么货色?靳之林人在长安心在太原,为靳氏家族的命运捏一把汗。 明善和尚可不管那些,虽然没有如愿索回铜鼎碎片,但是三大巨头没有人感到惋惜,为明善能够平安归来而感到欣慰,胡老二专门为明善腾出一幢公馆,安顿明善和他的两个夫人住了进去,并且为明善配备了一辆宽敞的吉普车,让明善带着他的两个女人在长安城里随便游玩。 长安乃十三朝古都,是日本鬼子没有占领的中国为数不多的大都市之一,那秀花秀气也根本没有想到,能跟上一个和尚来到这里!在两个女人看来长安就是传说中的天堂,还有专门的仆人为女人修剪头发和沐浴,秀花秀气洗掉了身上的污垢,满头秀发经过仆人的细心梳理,一袭锦缎旗袍加身,蜕变得雍容而华贵,连明善也不由得赞叹,你俩就好像墙上的壁画。 那一日胡老二兴之所至,带着他的小妾文慧前来邀请明善和尚跟他的两个女人一同去临潼华清池洗澡,有关华清池的传说由来已久,最有名的要算贵妃出浴,当然,七年前蒋委员长也是在临潼被捉,张学良杨虎城对蒋委员长实施兵谏,促成了抗日民族同一阵线的建立,相信就是天老地荒,中华民族也不会忘记那一段鲜活的记忆。 文慧跟秀花秀气都是来自郭宇村,而且年纪相仿,娘家隔邻而居,幼时常在场院里玩耍。他乡遇故人,三个女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是当着胡老二跟明善的面,女人们即使有满腹委屈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已经到了四月天,贵妃池四周的牡丹花开得艳丽,一池碧水上面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亭台楼阁倒映水中,使人如临仙境。 胡老二拍拍明善的肩膀,说:“师傅,下去玩吧,这里温泉很多,我们去别处玩。” 明善早已经按捺不住,脱掉袈裟,裸露出一身赘肉,纵身跃入水中的瞬间,胡老二心里猛一吃惊,也不知是眼花还是幻觉,胡老二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胡老二只是长大嘴巴啊了一声,然后带着小妾文慧匆匆逃离。 却说那秀花秀气还在水边踯躅,两个胖女人还有点怕羞,池塘边服务的女侍郎不由分说把两个胖妞推入水中,明善便跟秀花秀气在水中打斗嬉戏,那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一个胖和尚和两个胖女人在水中玩乐,犹如猪八戒盘丝洞七情迷本,一层薄雾笼罩在头顶,四周亭台楼阁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侍女,那明善一点也不羞赧,光光的脑袋在水中晃荡,像一颗发光的太阳。 晚上胡老二就在华清池设宴,招待明善和他的两个女人,吃完饭胡老二安排几个女人先睡,看看四周无人,一辈子无恶不作的老光棍抓住明善和尚的手,直接道出了他内心的疑惑:“老神仙,胡某看你腿中间的顶天柱已经夭折,为什么还要娶两个女人?” 仿佛是一句天问,让明善羞赧得没有了底气,七岁时进五台山修行,被师傅实施割礼,几十年苦苦修炼,修得五台山掌门的地位,可那明善竟然被靳之林一番言语蛊惑,为了寻找什么稀世珍宝下山,成为凡尘俗世的一粒浮尘。 明善做过的事从不后悔,明善其所以收留两个女人是为了拯救女人,明善遇到秀花秀气时两个女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没有人责备明善,和尚还俗之事古来有之,况且明善的行为做事不会伤害任何人。 今晚,明善的隐私被胡老二揭穿,难怪五台山众僧舍尽全力保护明善,他们不相信佛陀破戒。因为五台山册封上铁证如山,明善和尚七岁那年已经实施了割礼。 明善和尚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随即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胡兄你看见了什么?你看见那驴逑全在肚子里边缩着!这件事你知我知,明善拜托你了,胡兄!” 胡老二言犹未尽,被明善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睡吧,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隐私,神仙界也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据传那孙悟空是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的私生子,你信不信?” 胡老二张大了嘴巴,有点无言以对,这个传闻还是第一次听说,谁敢说明善的话没有道理?这辈子聚敛了数不清的财富,这辈子玩弄了数不清的女人,可是心里总感觉缺点什么,今晚,胡老二突然明白,自己缺少的正是明善身上那种心明如镜的仙气,那种与人为善的大气,那种廓然无圣的勇气! 胡老二还是有些疑惑,想找一个了解明善和尚底细的人问个明白,看来这明善不简单,五台山的掌门人肯定有过关斩将的本底,胡老二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靳之林,人有时就是那样,越是糊涂的事物越想弄个明白。 靳之林让仆人泡了一壶清茶,山西和陕西的两大巨头坐在八仙桌前茶叙,那靳之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话慢条斯理:“胡兄,靳某知道你来想打探什么。有些事,只能神会,有些事,只能心领。那明善和尚今早已经走了,可能跟胡兄揭穿了明善的底细有关。明善说他决定云游,什么时候能重返长安还不一定。临走时托付咱们给他的哪两个女人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胡老二闻言大惊,假如明善和尚如闲云野鹤,一去不复返,胡老二岂不成了千古罪人?胡老二立刻站起身,有点迫不及待:“我让胡司令在所有通往长安的关隘设卡,把明善和尚给咱追回来!” 靳之林还是不慌不忙:“那样一来岂不违背了明善和尚的初衷?让他去吧,如若有缘,这辈子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相遇。靳某客居长安,行为做事有些不便,安排哪两个女人之事,胡兄还是多多留意。” 胡老二慨然:“安排什么?胡某代替明善师傅养活那两个女人就是,那两个女人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胡某百年以后按照胡某众多妻妾的标准给哪两个女人分得一份财产就是。” 靳之林不会轻易赞许任何人,靳之林只是点头:“胡兄不要食言就是。” 第887章 人的一生有许多烦恼,有些烦恼是别人为你制造,这样的烦恼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逐渐消除,有些烦恼纯碎是自己寻找,这样的烦恼对人伤害最深。 刘子房军长正处于事业的巅峰,处理一应事务游刃有余,本来也有一个温馨而和谐的家,刘夫人的颜值和气质在女辈之流里堪称上乘。可是男人一旦春风得意,就有点忘乎所以,也许是畜谋已久,也许是突然之间兴之所至,刘夫人去长安待产期间,刘子房竟然把小保姆压在床上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二次启蒙,小姑娘可能还在懵懂之中,稚嫩的身子就被刘子房的利剑穿透。那一刻小姑娘没有悲伤,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这是永久。 小保姆最终被刘子房的女儿刘莉莉残酷地杀害,究竟是怎么死的始终是一桩疑案。但是刘子房不会就此罢手,反而变本加厉,公然出入烟花巷,跟烟花巷的鸨儿晴雯混在一起。刘子房甚至在一万多名下属官兵的注目之下,公然把晴雯娶回宅院,拉起窗帘,颠鸾倒凤。官兵们的槌子顶着冰冷的城墙,谁也不敢非议他们的长官一句。那种年代权力大于一切,刘子房手握蒋委员长生杀予夺的尚方宝剑。 事情到此远没有结束,那晴雯被装进棺材从刘子房的宅院内抬出,据说又是一桩风月命案。有时,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本身存在许多模糊的空间,你根本说不清是谁的责任,奇怪的是那晴雯竟然活过来了,做了郭宇村豆瓜的媳妇。有关这个女人的传说有许多版本,有些传说带着神秘的色彩显得离奇,可是晴雯(凤娥)竟然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成为郭宇村有一个活的见证。 更离奇的故事还在后头。就在晴雯的棺材被抬出刘子房的宅院不久,刘夫人带着儿子携女儿一起回到刘军长的身边,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刘莉莉竟然亲自为老爸扯皮条,从长安为刘军长买回来一个十六岁的女中学生做妾。这其实是一个无奈之举,刘莉莉知道老爸是一只馋猫,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与其由着老爸吃荤吐腥,不如为老爸找一个比较干净的女人,这样一来既能缓和刘夫人跟丈夫之间的关系,又能拴住老爸的心,管住老爸不再去寻花问柳。 这一招确实有效,刘子房自从纳艳艳为妾以后再没有跟其他女人有染,而是一心一意地耕耘艳艳那块水田,一年以后这幢小院传来了婴儿的哭声,艳艳为刘子房诞生下一个千金。 一个军长找两个女人算不得什么,那种年代那一个国民党高级将领不是妻妾成群?刘子房还算国民党高级将领中比较自律的一名军人,人们不会关心刘子房私生活的奢靡,而是津津乐道地称赞刘子房治军有方,在凤栖赢得了民心。尽管那艳艳有些娇气,行为做事常常让刘军长闹心,但是终究那小妾比自己的女儿还小,刘子房对待艳艳还是比较宽容,有时实在心烦了就过西门外刘夫人这边来住上一夜。艳艳疑神疑鬼,第二天又亲自来刘军长的办公室道歉。 春节前刘莉莉带着女儿女婿李怀仁回凤栖探亲,看起来莉莉的肚子明显地鼓起,亲家李明秋重男轻女的倾向非常明显,只要莉莉再能生一个男孩,对刘、李两家来说都皆大欢喜。春节那几天礼尚往来,俩亲家互相宴请,俩亲家母和女儿女婿作陪,看起来跟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晚上刘莉莉都过妈妈这边来睡,而李怀仁则独自一个睡在自家宅院的屋子内。 夫妻俩分开住宿也属于正常,况且刘莉莉已经怀孕。只是临走前莉莉不经意地告诉爸爸:“爸,我跟怀仁的缘分已尽,我俩可能要离婚。” 刘子房虽然内心非常震惊,但是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开什么玩笑?夫妻间闹点小矛盾属于正常。” 刘莉莉脸上的红晕逐渐散开,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气:“这不怪怀仁,我肚子里的孩子属于别人。” 这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一下子把刘子房炸晕。早年刘军长夫妇只有莉莉一个女儿,父母的溺爱助长了女儿的任性,但是莉莉自从出嫁以后刘军长还是感觉满意,李怀仁的身上虽然也带着李明秋的精明和干练,年轻人自幼受外公十二能的薰陶,书生气十足,崇尚孔孟之道,在胡司令手下担任秘书长,职衔已经是副师长,李怀仁一贯行为做事低调,不嗜烟酒不寻花问柳,也不善于交际,对于莉莉来说应该是一个好丈夫。谁知道节外生枝,亲生女儿竟然红杏出墙,怀上了不属于自己丈夫的孩子! 刘军长没有细究,那样的事情爸爸不宜对女儿追根究底。刘军长还是亲自把女儿女婿一家子送出南城门外,看李明秋和屈满香老俩口毫无知觉,心想这桩婚姻也有可能挽回。 转瞬间到了四月,刘莉莉竟然只身一人回到凤栖。回到凤栖的刘莉莉直接住进西沟畔娘家妈妈的宅院内,爸爸来看望女儿,刘莉莉央求爸爸不要把女儿回家之事对任何人提及,也不要告诉公爹和婆婆。刘莉莉回凤栖主要是生孩子,生完孩子刘莉莉就南下长安继续上班。 妈妈最早知道莉莉的婚姻出现了裂痕,这阵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回来了,为什么怀仁没有回来?” 莉莉说得有些伤心:尽管怀仁也知道这个孩子不属于他的,但是为了双方的声誉,怀仁答应在长安陪莉莉去医院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至于孩子生下来以后两人的关系如何处置,双方还没有一个具体方案。可是就在前几天,李怀仁突然失踪,长安城里所有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遍,就是不见李怀仁的踪影,刘莉莉曾经问过李怀仁的弟弟李怀信,李怀信回答得神秘莫测,怀信只是说他的哥哥不会出问题,让刘莉莉放心。万般无奈刘莉莉只得回凤栖生产。 刘军长知道,在国民党军队里女军人实际上就是大众情人,那样的环境不可能洁身自好。责备已经不起任何作用,关键的问题是处理好这件事所带来的风波和引起的后果,刘军长走出院子转了一圈,破天荒地向警卫要了一支烟,把烟点着抽了一口又掐灭,然后重新回到屋子,问得直接:“莉莉,爸爸想知道,这孩子——亲爸是谁?” 事已至此刘莉莉也不可能隐瞒。女军人原来的霸道和颐指气使全无,看起来有点可怜。刘莉莉表面上也是一个机要科长,她的工作直接对国民党军统机关负责,那一次重庆要员来长安视察,首长直接指明要刘莉莉作陪,刘莉莉说出重庆要员的名字,刘子房倒抽一口凉气,那个人最起码已经五十多岁! 看来这个社会没有什么道德可言,那位要员根本不可能承担任何责任,刘子房也不可能对那位要员进行要挟,甚至连一句质疑都无法表达,况且刘子房本身就不地道,根本没有脸面去责备别人! 刘子房骂了一句驻军凤栖以后学来的粗话:“驴逑戳心!”然后戴上军帽,愤然离去。 但是刘军长不可能不管女儿生孩子,刘子房还必须尽到当爸爸的责任。凤栖没有女医生,让那些接生婆为女儿接生刘军长还不放心。刘军长让厨师炒了几个小菜,在自己的办公室招待田中。刘军长当着这个日本医生的面,谈到自己遇到的难堪。刘军长要求田中为女儿接生,并且保密。 田中默默地吃菜,不动声色地喝酒,最后表态:“保护病人的隐私是医生的职责。” 随着黎明前一声嘹亮的哭声,刘莉莉的儿子降生。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经过风的传播,很快成为凤栖人的笑谈。可是李明秋夫妻却消息闭塞,整天呆在自家的宅院内,期待着长安方向传来孙子降生的消息。 第888章 张狗儿跟随蔺生根赶脚,心里老在算计着家里的麦收,老爹爹张虎娃也是个庄稼行里的老把式,去年把大女儿花儿送与张有贵为妻,张有贵也真大方,一下子给张虎娃划拨了一百亩土地,张虎娃一辈子没有种过属于自己的土地,临死之前已经种了五六十亩小麦,假如不是出了意外,张虎娃计划最多留二十亩土地种植大烟和秋庄稼,人过日子必须要有狠劲,八十亩麦田平常年间最少收三十石麦子,一家人再不需要吃野菜谷糠度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别人淘得宝物是为了发财,而张虎娃竟然因为捡得一尊鎏金铜佛命丧黄泉,转瞬间那件事已经过去八九个月,大旱之后瓦沟镇迎来了第一个麦收季节。 张狗儿当然不会把杀死张漂儿之事告诉干大(爹)蔺生根,蔺生根半路上捡了个干儿子,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父子俩晓行夜宿,在山间小路上赶路,上延安最多背四支枪,也就四十斤左右,最多再加一些子弹,一个人背在身上轻松。张狗儿也要背四支枪,并且把师傅的褡裢背在身上试了试,说他能背得了。可是蔺生根不让,蔺生根还让张狗儿背两支枪,蔺生根说得也有道理,贩运武器风险太大,万一遇到不测就能及时甩脱对方。 张狗儿虽然心里不悦,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一天父子俩来到狮泉镇,看见狮泉镇沿路的小麦已经开始收割,张狗儿马上想到了自家的几十亩麦子,十四岁的孩子已经有所担当,爹爹死后张狗儿就是家里最大的男孩,娘带着小弟妹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几十亩麦子入仓。张狗儿算计着瓦沟镇的麦收要比狮泉镇晚几天,心想从延安回到撇撇沟以后无论如何要回家收麦!即使张漂儿之事败露张狗儿也不害怕,死不承认就是。况且当年杀人偿命者不多,只要你能逃离现场,事情过后也没有人追究,那年月无头命案比比皆是,官家管不了许多。 这一天张狗儿和干大蔺生根从甘泉南下,晚上歇脚撇撇沟,父子俩吃了一顿干捞面,张狗儿突然说他不走了,他要回家帮助娘麦收。张狗儿还说,他想把身上背的食盐背回家,让干大给他少开一点工钱。 蔺生根当然舍不得让张狗儿走,父子俩白天赶路晚上睡到一起互相日尻子图的就是那个享受,反正赶脚的汉子尻子没病的极少,大多数汉子没老婆没娃,再不寻点刺激图啥? 蔺生根好歹劝说,张狗儿在撇撇沟住了一晚,晚上师徒俩那些苟且之事就不用细述。第二天早晨蔺生根突然决定,他要跟张狗儿一起回家,帮助张狗儿收麦子。 这让张狗儿为难。张狗儿虽然把蔺生根叫干大,父子俩之间那些苟且之事也难以尽述,但那都是权宜之计,张狗儿不想让蔺生根知道他家遭遇的那些不幸。可那蔺生根也说得可怜:“狗儿,你这一走,干大也没有心情再赶脚,一个人走在路上孤独,过去跟米六一在一起,听说那米六一被一个老寡妇招赘进门。放心吧干大也是一个苦身子人,农家活也能拿得起放得下,绝对不会给你家增添累赘。”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张狗儿再不带蔺生根回家有点说不过去。蔺生根的想法也很实际,就是想找一个比较能够说得过去的寡妇倒插门,那种苦吃累做的赶脚日子不是长久之计,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必须落地生根,回秦岭脚下老家的想法不是没有,回去以后还是孑孓一人,白天没处吃,晚上没处日,万一生病了连个伺候的娘们也没有。 却说那张狗儿的娘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眼看着五六十亩麦子即将成熟,狗儿还不见回家,老婆子急火攻心,无奈中她只有去求张有贵这个女婿。 张有贵这几年基本上不种庄稼,跟上疙瘩贩运大烟挣的钱够花,张有贵知道岳母干啥来了,首先招呼岳母吃喝。这岳母比张有贵自己年纪还小,本身长得不难看,只是长年累月干活,看起来人显得老相许多。张有贵虽然麻烦不断,却老来得子,也算人生一大幸事,张有贵不会慢待岳母,在张有贵看来,岳母就是他的泰山。老岳母坐在中间,花儿跟张有贵坐在两边。孩子睡着了,女儿张芳梅和侄女张芳霞负责端饭,两个姑娘长得一般高,看起来年纪相仿,张有贵还有两个侄子,虽然家道中落,但是人丁不缺,给几个孩子作出安排是张有贵的责任,张有贵虽然不可能公正,但是必须能够做得掩人耳目。 岳母一边吃饭一边说,狗儿不在家,今年的麦收必须女婿帮忙。张有贵看女儿侄女站在地上,首先把两个女孩子打发走。然后兜头问道:“张漂儿死的前一天晚上,狗儿回来过,对不?” 狗儿娘也经历了数不尽的风风雨雨,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也得水落石出,不过狗儿娘没有直接回答女婿的问话,而是咬牙切齿地说:“张漂儿罪有应得!” 张有贵叹一口气,这就等于岳母已经默认。张有贵自己的儿子还小,两个侄子以后能不能跟张有贵一心还不一定,目前唯一靠得住的人就是这个妻弟,张有贵不可能指望疙瘩,这个土匪胚子翻脸不认人,跟疙瘩处事必须小心。虽然这个小妻弟崭露头角,行为做事不计后果,但是无毒不丈夫,那一条闯荡江湖的汉子不是双手沾满鲜血?张有贵说得是真心话:“我听人说狗儿跟一条汉子赶脚。你给狗儿捎话让狗儿回来,我当姐夫的计较自己的妻弟作甚?” 狗儿娘眼睛扑闪着,在咂摸女婿这句话的真伪。人经历的太多,也就蜕变得精明。狗儿娘说得也很动情:“打架离不开亲弟兄,这世道我算看透了,瓦沟镇的张姓族人欺负咱俩家,对不?” 张有贵击掌赞道:“对极了,所以我不能跟狗儿较劲。” 狗儿娘心里踏实了,她知道张有贵这句话出自真心。要找到狗儿并不难,狗儿临走前也说过,如果想让他回家就给撇撇沟驿站捎话。狗儿娘打算骑一头毛驴去一趟撇撇沟,狗儿回来了娘心里感觉踏实。 狗儿娘一边想一边回到家里,回到家里一看傻眼了,原来狗儿已经回家,还带回家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狗儿把那男人叫“干大”,狗儿娘并不糊涂,这一个多月来狗儿就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不管怎么说儿子带回家的客人不能慢待,狗儿娘赶忙给儿子和儿子带回家的客人做饭。吃完饭狗儿带蔺生根来到自家的麦田里查看麦子的成色,陕北的麦田比起关中的麦田来当然相差甚远,但是狗儿告诉蔺生根,这是他出生以来看到的最好的麦田。 过俩天开镰收割,那蔺生根果然是个干庄稼活的把式,割麦、碾场、扬场样样活路都干得相当在行。虽然麦子被人刈青、偷割了一部分,但是总体来说张狗儿家的麦场里一片欢腾,碌碡下面碾下的小麦铺了厚厚一层,麦子扬净、晒干,张狗儿一连在集市上买了几个装麦子的板囤。 收麦天,男人们一般不在家里睡觉,大多数人睡在麦秸垛上一边凉快一边数着星星睡觉。那天吃了晚饭,蔺生根也夹一床被子,睡到场里。估摸着麦子快收完了,麦子收完以后又要重新上路赶脚。这几天住在张狗儿家里,蔺生根让狗儿娘擀下的长面吃得上心。正胡思乱想间突然身旁悉悉索索爬上来一个人,蔺生根感觉不来吃惊,也许是狗儿那碎怂无聊得闹心。正想骂两句时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原来是狗儿娘!那女人上来把蔺生根搂紧,悄声对蔺生根说:“他干大,咱家的光景能过,你如果不嫌弃,就不要走了,我跟几个娃说,要娃们对你孝顺。” 第889章 王世勇的二儿子王稼骐三儿子王稼昌也都成长为两个壮实的小伙子,两个孩子跟随妈妈来到郭宇村跟爹爹团聚,成为郭宇村的新一代移民。不知道什么原因王世勇不让两个孩子参加八路,也不让孩子去赶脚,而是给两个孩子打制了两把老蛮镢,让两个孩子开荒种日月(庄稼)。 王稼骐王稼昌不敢违抗爹爹的旨意,每日里扛着镢头上山,开荒种地。郭宇村四周的土地大都是一些沙地,一天挖一亩土地不成问题,弟兄俩一边挖地一边把糜谷撒进田里,一场春雨,绿油油的庄稼长满山坡。 疙瘩知道了这件事,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郭宇村种庄稼的人已经不多,大部分人家靠种植和收割大烟过活,虽然去年秋天种植了一些荞麦和糜子,今年春天开春时女人们把罂粟种子撒满山坡。王稼骐王稼昌开荒种地跟郭宇村种植大烟没有冲突,王世勇特意安排两个儿子到偏远的山坡开荒种地。 这几年郭宇村流金淌银,去年虽然遭遇了十个月大旱,但是郭宇村基本上没有出现饿肚子现象,疙瘩认为他有责任拉两个孩子一把,这年月干啥活都比种庄稼强。特殊的环境有时也造就了特殊的人际关系,疙瘩跟王世勇虽然没有拈香结拜,但是土匪头目跟八路军运输队长却心照不宣,相互间都认为对方值得信任,谁对谁都一片真心。疙瘩直接去找王世勇,直言他想让两个孩子帮他去当小工,建筑工程结束以后就到了大烟收购季节。言下之意疙瘩想为两个孩子作出安排。 王世勇当然无法向疙瘩解释八路军坚决反对种植和贩运大烟,事实上那些赶脚的单身汉有时也偷偷地贩运大烟,至于吸食大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战争的大背景下谁都难以洁身自好,王世勇只能保证运输线路畅通,有时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下属的违纪行为保持沉默或者迁就。王世勇婉转地谢绝了疙瘩的好意,王世勇只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王世勇让两个孩子开荒种田主要是锻炼两个孩子的吃苦精神。 疙瘩虽然为两个孩子感到遗憾,但是也只能尊重王世勇的安排。两个小伙子不怕吃苦,他们在狮泉镇已经成为干农活的把式,每日里吃完娘为孩子们做的早饭,两个孩子便怀揣几个糜子馍,拿一点糜谷种籽,扛着镢头上山,种植糜谷不需要多少种籽,糜谷分蘖力强,一亩地一斤多种籽就行。其实无论干啥活只要你认真,就会发现有不尽乐趣潜藏其中。弟兄俩在比较偏远的地方挖田,自然能收获不少药材,甘草、黄芩、柴胡几乎遍地都是,当年中药材虽然不贵,但是积攒多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那一日弟兄俩正在挖地,突然之间挖出了一种酷似萝卜的茎块。看叶子不像是萝卜,吃起来略带苦味。弟兄俩没有见过人参,也不知道人参是什么样子,只是听说,人参在中药里边最值钱。 请别误会,王家骐王稼昌弟兄俩绝对没有骗人的本意,郭宇村也不会出产人参,以后的事实证明那只是一些叫做山药(山芋)的茎块,有清热泄火的作用。可是当时弟兄俩却欣喜若狂,满以为他俩发现了一座金矿。 那种山芋一般长在背阴的地方,往往连成一片生长,发现一颗就等于发现了一大片。弟兄俩小心翼翼,把那茎块挖出来,第一天他们没有带任何装载的家具,只能把上衣脱下来包裹一些,拿回家让娘看。狮泉镇也不出产那些东西,娘也没有见过那些植物的茎块,看了好久娘竟然也脱口而出:“这该不是人参!?” 母子三人神秘兮兮,决定先不让王世勇知道,虽然爹爹的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是母子三人仍然对王世勇不让孩子跟上大哥王稼祥出外赶脚挣大钱而心怀芥蒂。第二天弟兄俩带了两只口袋,中午时分背回来俩口袋看似人参的茎块。 弟兄俩找来豆瓜哥哥,两家人住在一起,他们的行为不可能瞒着豆瓜,况且豆瓜虽然年纪不大,已经饱经风雨,说不定豆瓜能为这些“人参”找到销路。 豆瓜蹲在地上,看了那些茎块许久,心里疑惑着,这茎块好像在那里见过?但是豆瓜并不说破,看来在凤栖城找销路肯定不行,万一被人识破就会引火烧身,让人们当作骗子唾骂。可是东渡黄河到山西那边去欺骗鬼子兵却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鬼子们对中国的任何宝物都趋之若鹜,这么多的“人参”肯定能榨出鬼子许多银两。 豆瓜曾经在沦陷区当过地下交通员,深知鬼子兵的残酷、狡诈和愚昧,跟鬼子兵打交道绝非易事,必须沉着、冷静、胆大和细心,任何一点疏漏都会导致灭顶之灾。但是三个年轻人受巨大的商业利益的驱使,决定铤而走险,弟兄三个不认为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反而为他们的计划而兴奋不已。 豆瓜首先过黄河东边侦查,东渡黄河的第一个村子就是贤麻镇,贤麻镇已经被八路军游击队长刘奇葆控制,日本鬼子已经龟缩进洪福县城内,假如不是因为有转马沟煤矿,日本鬼子可能已经将洪福县放弃。目前看来只有把那些人参运进洪福县内,才有可能跟日本鬼子接触。 可是洪福县戒备森严,要进入洪福县绝非易事,豆瓜他们的行动还暂时对八路军保密,三个年轻人怀揣发大财的梦想。大家商量了一夜,决定第一次先少带一点“人参”,每人背一只褡裢,褡裢里边装着酷似“人参”的茎块,进入洪福县城三个年轻人故意让鬼子兵检查,鬼子兵检查出了褡裢里边装的人参。 在日本人参也非常珍贵,可是就像这么多这么大块头的人参鬼子们还当真没有见过,鬼子们也认定这就是人参!洪福县新来的头目渡边甚至把那人参嚐了一下,问道:“那里来的?”三个年轻人实话实说,他们挖地挖出来的。担心当地驻军发现后没收,因此背到河东卖给皇军。三个年轻人告诉鬼子头目,家里还有许多,如果鬼子肯出高价,他们打算把家里的存货全部运过河东卖给皇军。 渡边知道去年冬天河西的文物贩子用赝品骗了池田司令的许多银两,可是这人参不比文物,文物有真有假,人参就是人参,不会有假!渡边决定把三个年轻人带来的人参全部收购,可是当三个年轻人背着褡裢准备离开时,渡边突然说:“你们三个人必须留下一个。不是说家里还有吗,等待把存货全部运过来就允许你们全部回家。” 这无疑是扣押了一个人质,增加了出售假人参的变数。豆瓜只能说:“好吧,我来留下,你俩早去早回。” 却说那一天王世勇因为年贵元之事去了一趟年家庄,回来时天已经很晚,所以也没有过老婆子这边来吃晚饭,第二天早晨王世勇照旧回家吃早饭,却发觉两个儿子并不在家。 老婆子不敢对丈夫说谎,不等王世勇询问便把三个年轻人过河东销售“人参”的行径交待清楚,并且拿出一颗“人参”让王世勇检验,王世勇看都没看一下子把那“人参”从老婆子手里打掉,气急败坏地说:“简直是瞎整,郭宇村能出产什么人参!野人参几百年成长一颗,谁见过这么多的人参用口袋装?”说完头也不回朝外走,王世勇打算亲自过河东找刘奇葆去寻找三个年轻人的行踪。 想不到两个儿子已经兴冲冲地回来,每人背一只沉甸甸的褡裢,正好跟王世勇撞了个对面,弟兄俩把褡裢放在地上,听那响声王世勇知道是两褡裢银元。 王世勇有点疑惑,问弟兄俩:“你俩回来了,咋不见豆瓜回来?” 两个儿子兴冲冲地告诉他们的老爸:“日本人说这样的人参有多少他们要多少,日本人要豆瓜留下来接应,让我俩回家运货过河东。” 王世勇大叫一声:“不好!豆瓜被日本人做了人质!假如那假人参事件败露,豆瓜很可能就会被日本鬼子杀害!” 弟兄俩还有点懵懂,事态不可能那么严重。王世勇已经等不及了,急匆匆来到吉新来的住屋,命令吉新来赶快给河东刘奇葆发报,要八路军刘队长无论如何把豆瓜营救出洪福县城。 虽然费了一些周折,豆瓜还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王世勇非常严肃地对三个年轻人说:“这些银元谁都不能用,全部运往河东资助刘奇葆的游击队,因为在营救豆瓜的过程中,有一个游击队员光荣牺牲。” 第890章 李怀仁权衡利弊,最初还是决定做一次乌龟,跟刘莉莉一同去医院待产,让刘莉莉顺利地把那个杂种儿子生下来。因为在国民党军队内部,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刘莉莉常常跟上一些高官往来于重庆和长安之间,要做那种苟且之事机会多的是,况且刘莉莉本身让男人看起来养眼,女人一旦穿上军装就显得越发与众不同,那些高官们见了刘莉莉若不动心才是怪事,久而久之那样的事情难免发生。 老实说胡司令对李怀仁还是器重,当年国民党内部打印文件极少,大部分行文主要靠文秘用毛笔书写,即使现今偶尔翻开国民党执政时期的文档,往往能看见那酣畅流利的毛笔行文,一章毛笔字就是一幅精美绝伦的书法墨宝,也可以这么说,文秘的书法就是国民党高官的脸面。李怀仁的毛笔行文堪称一绝,当然为胡司令赢得了不少喝彩。 李怀仁也舍不得他目前的这一份工作,胡司令的秘书长虽然没有军长师长的职衔大,但是那些军长师长有时还得看秘书长的脸色。李怀仁行为处事低调,胡司令身边的高官们亲切地喊李怀仁为“小李”,小李也非常随和,对每一个人都有求必应,从来不狐假虎威。 李怀仁不想让爸爸妈妈为他操心,老人年纪大了,儿女们都不在身边,假如父母亲知道了他们的婚姻生变,岂不伤心至极? 那一天晚上夫妻俩已经商量好,第二天李怀仁陪刘莉莉去医院待产,这是一种非常艰难的抉择,不用说李怀仁那样的知识分子,即使饥寒交迫的农夫也不允许自家炕上降生一个野种。可是李怀仁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有年迈的父母,他决定委曲求全,违心地演一场假戏,至于以后,李怀仁还没有考虑许多。 女儿已经上了小学,晚上睡在自己的小屋,对于父母亲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女孩心里并不清楚。可是刘莉莉却心悬神离,思绪恍惚。老实说刘莉莉并不希望跟李怀仁离婚,当年国民党军队里就像李怀仁那样优秀的男子汉并不多,大都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不是妻妾成群就是过几天换一个情人。男人女人之间没有真情可言,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权色交易和那种官场的尔虞我诈。 刘莉莉尝试了几次,想钻进李怀仁的被窝。可是李怀仁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根本不理会刘莉莉的侵袭。刘莉莉哭了,哭得非常伤心:“怀仁,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是被人逼迫,迫不得已,假如你以后有了外遇,刘莉莉不会在意。” 胸腔里生成了无数只蝎子,蜇得李怀仁痛不欲生,墙上的壁灯散发出一圈圈红晕,照射得刘莉莉现了原型,婚姻原来是杯雄黄酒,没喝之前,是千媚百态的白娘子,喝了以后就蜕变成绫霄帐里的一条蛇!如果说刘莉莉没有表白之前他们的婚姻还有挽救的可能,可是刘莉莉那一番表白简直就是宣判了那桩婚姻的死刑!原来这是一笔交易,婚姻如果没有排他性,还算什么婚姻? 李怀仁假装酣睡,拉起了鼾声,后半夜,刘莉莉也睡着了。李怀仁起床,蹑手蹑脚来到女儿屋子,拽了拽女儿的被角,然后,步行走到大街上,叫了一辆三轮,让三轮把他拉到长安火车站,正好有一辆东进的列车,李怀仁坐上火车,来到河南灵宝。 凤栖的近代史跟河南灵宝有着不解的渊源。这是一段真实的故事,十二能屈发祥之子,国民党副师长屈志琪(化名)驻军河南灵宝期间,对河南灵宝的苹果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年有几个凤栖学子投笔从戎,来到屈志琪手下当兵,屈副师长下决心改变家乡一穷二白的面貌,自己出资把几个年轻人安排到灵宝苹果园学习苹果栽培技术,几年以后一条毛驴从河南灵宝驮回凤栖二百颗苹果树苗,六十年后凤栖成为全国知名的苹果之乡。 好了,言归正传。 屈副师长怎么也想象不来,外甥李怀仁突然造访!虽然两人是甥舅关系,但是年龄相差不大。他乡遇故人,相互间都有诸多感慨和说不完的话题。屈副师长让勤务兵提上饭阖去灵宝街上买回几样特色菜肴,开启了一瓶好酒,为外甥接风洗尘。屈志琪的夫人傅颖作陪。那傅颖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怀仁,春节回凤栖时看见外甥媳妇已经怀孕,算起来也就这几天临产,你不在家里陪媳妇,跑到这里来作甚?” 李怀仁苦笑,欲言又止。 屈志琪久在官场,对国民党的腐败和尔虞我诈了如指掌。看样子外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然的话不会突兀一人来造访。屈志琪看了夫人一眼,鼓励怀仁:“你妗子不是外人,有什么苦衷,但说无妨。” 李怀仁不可能对舅舅隐瞒,慢慢地说出了他跟刘莉莉婚姻发生危机的过程。 傅颖嘴快,有种得理不饶人的冲动:“怀仁,你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干了一件错事!那刘莉莉看起来轻薄风骚,咱怀仁那里是她的对手!这年月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迟不如早、早不如快,把那个风骚女一脚蹬掉去逑!” 屈志琪则劝怀仁多吃点饭,问题既然出现了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心里也不要过于计较。屈志琪亲自拨通了胡司令的电话,向胡司令汇报李怀仁到了灵宝。吃完饭首先安排外甥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中午屈副师长命令勤务兵牵来两匹军马,对外甥说:“咱们去苹果园转转。” 四月的苹果园已经绿叶成荫,树叶下苹果只有拇指大小,郭文选、郭文义、薛有人、岳儒等四个凤栖来的小伙子看见屈副师长带来一个军人,四个小伙子年纪不大,当然并不认识李怀仁,经屈副师长介绍,大家立刻显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果园的主人拿出窖藏的隔年的苹果,招待李怀仁和屈副师长。 李怀仁在胡司令手下干事,要说没有见过苹果说不过去,可是他当真第一次来到苹果园,立刻被苹果园的气氛熏染,这里一排排苹果树整齐排列,空气中散发着树叶和泥土的芬芳,几个小伙子正用铁锨翻地,苹果树的间隔计划种些洋芋。 热情的住人留李怀仁和屈副师长吃饭,吃完饭李怀仁说他不走了,他要在果园干活,如果有可能,打算辞掉那鸟文秘,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凤栖,栽上二十亩苹果园,享受田园乐趣。 可是刚过了一天,几辆小车就停在屈副师长的官邸,胡司令没有亲自来,却派来了他的贴身侍卫,那侍卫对屈副师长开玩笑道:“胡司令交待,如果李怀仁不肯回来,就用绳子绑回长安!” 这就叫官身不由己。李怀仁有可能挣脱刘莉莉的羁绊,挣不脱胡司令的势力范围,说什么享受田园风光,做梦去吧!李怀仁用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捆绑了自己。 第891章 鲁艺在田中大夫的配合下,用假装自残的方式蒙骗了一些人,暂时不用离开凤栖。那样过激的行为确实不被人理解,捏泥人有什么好?竟然痴迷的阉割自己。十二能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确实震惊,老人家也感觉到不可思议,执拗的老人非要让李明秋找两个人把他抬上,十二能要亲自探望鲁艺。 可是,当老人从鲁艺的病室回来以后,忍不住想笑,李明秋不解,问岳父:“大(爹),您笑什么?” 十二能显得鬼祟,反问李明秋:“你发现了什么?” 李明秋茫然,一辈子料事如神,是不是自己被这个年轻的鲁艺捉弄? 十二能进一步解释:“我怎么感觉这是在演戏,鲁艺脸上痛苦的表情是装出来的。被阉割的人常常昏迷,根本没有鲁艺那么清醒。看来小伙子受了谁的胁迫,用自残来掩人耳目。” 李明秋细细地回味,似乎有点清醒。不过这是最好的下场,李明秋也不希望自己背上伤害鲁艺的黑锅,不过心里总有点悲戚,看来周围的人都在捉弄自己。一辈子闯荡江湖,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个知己。李明秋不介意鲁艺的欺骗,人为了达到一种目的可以采取任何手段。可是这样的欺骗不可能一个人完成,那么,帮助鲁艺完成这次欺骗的幕后指挥者是谁? 李明秋首先把目标锁定在亲家刘子房身上,那个人近来态度突变,处处给李明秋设障。可是这个假设很快被李明秋自己否定,心想一个堂堂的军长想保护一个人不需要使用苦肉计,包括邢小蛮在内没有人敢于挑战刘军长的权威。 那样的骗局瞒不过医生,是不是田中也在欺骗李明秋?这是一个明摆着的事实,任何人都有可能想到这一层。李明秋有点愤然,想当初为了保护田中李明秋甚至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想不到这个小日本鬼子恩将仇报,几年以后竟然设苦肉计将李明秋欺骗。 李明秋闷闷不乐回到家,鲁艺自残之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满香不可能不知道,满香最担心李明秋受到什么牵连,因为这样的事情可能跟明秋有关。李明秋一进屋满香就问:“那个自残的小伙子现在怎样?” 李明秋长叹一声,感觉中一辈子对他最忠心的就是发妻,他让满香泡了一壶茶,夫妻俩对坐在八仙桌两边,李明秋一边喝茶一边对妻子谈了岳父十二能的发现,事后回忆,李明秋也感觉那鲁艺自残有假。李明秋感叹人心不古,连田中那样的人都参与欺骗。 满香静静地听完,微微摇头,说出了她自己的看法:“咱爹也只是猜测,人跟人的素质不同。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咱们都只能假戏真演!明秋,我的话你听懂了没有?今非昔比,烦恼皆因强出头。” 李明秋点头:“目前看来只能这样。人有时还不能多事,前一天我曾经劝过鲁艺离开凤栖,叔叔铁算盘死了我不能对哪一家人漠不关心,我看那竹叶和怀德可怜。想不到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满香劝慰明秋:“我看你书法大有长进,没事干了练练字,外边的事尽量少操心。” 鲁艺的苦肉计也跟卢师傅有关,假如不是卢师傅劝说,鲁艺还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那样以来鲁艺岂不成为骗子?不过这样的骗局不会伤害任何人。半个月以后鲁艺重新回到工棚捏制泥人,看起来一切正常,为了欢庆鲁艺伤愈回归,卢师傅特意杀了一只老公鸡。 其实收益最大的是卢师傅,卢师傅的瓦盆窑又多了一个熟练的技工。不过那老实的李怀德完全解除了戒备,竟然允许文秀带着儿子九斤来工棚玩耍。鲁艺看见文秀满脸羞惭,低下头不停地做活,不敢抬头看文秀一眼。可那文秀却凤眼含怨,对鲁艺有一种藕断丝连。 卢师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总担心长此以往骗局败露,到那时卢师傅也难辞其咎。那是一种非常尴尬的局面,让人窒息得透不过气。 终于,鲁艺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他有点头晕,想过那边宅院休息一会儿。说完便头也不回,走出院子,来到隔壁院子自己蜗居的一间小屋,睡在床上,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 文秀可不管那些,她一直盯着鲁艺在看,连九斤叫她妈妈也没有听见。有点反应迟钝的怀德终于明白了,自己媳妇文秀的肉太贱!女人并不在意你对她多好,女人一旦发现他心目中的偶像就会不顾一切,文秀甚至站起来想跟随鲁艺而去,被卢师傅挡在门口,卢师傅说话一点也不给文秀留情面:“文秀,你有儿子有丈夫,应该替你的儿子着想才是。” 紧接着卢师傅也毫不客气地对李怀德说:“怀德,把你的女人带走!以后再不准把你的女人带到工棚!” 李怀德气急,把文秀拉出卢师傅家院子狠揍,西沟畔,传来了文秀杀猪般的哭声。 那一刻,睡在自己陋室的鲁艺肯定听见了,鲁艺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感觉不来疼痛。 卢师傅感觉到了某种危机,他不能让这出苦肉计败露,事件一旦败露卢师傅和他的女婿田中就会成为凤栖人的笑谈,况且这样的事件并不光彩。卢师傅必须二选其一,必须有一个人离开卢师傅的工棚,那样一来也许能取得暂时的平静。 卢师傅直接找怀德谈话,去年李怀德曾经自建一处瓦盆窑。卢师傅让李怀德分出去单干,以后遇到烧窑技术上的难题卢师傅还会帮忙,卢师傅直言他不放心文秀,卢师傅担心给怀德的家庭带来不幸。 李怀德有点一筹莫展,怀德妈妈竹叶还准备把鲁艺接回自家院子居住。在感情方面怀德有点迟钝,他总认为自己的媳妇欠揍。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李怀德急了就会对文秀拳脚相加,幸亏那文秀长着厚厚的一身赘肉,怀德越打越不在乎,反而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反正文秀已经从阎王殿走过一遭,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李怀德只得自己调泥,在自家院子捏制泥人,有时也来卢师傅的工棚转转,鲁艺却再也不敢去怀德家院子,鲁艺主要受一种道德的制约,使得他收敛了自己的行为。为此卢师傅曾经对鲁艺谆谆相告:“鲁艺,人有所得必有所失,艺术是一个特殊的门类,艺术对人的选择非常严格,能在艺术方面有所造诣的人不多,我佩服你这种孜孜不倦的钻研精神。但是,你必须斩断对那文秀一切不切实际的联系。这世界上女人多得是,可是艺术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不希望你跟怀德两败俱伤,在艺术方面你们两个都不可多得。” 鲁艺低头,沉默不语。鲁艺当初主要是慕名而来,鲁艺被李怀德独具匠心的艺术想象力而折服,鲁艺主要是来拜师,想不到却看上了师傅的女人,卢师傅说得话完全在理,可是鲁艺是个有感情的活人,人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要说再不去想往文秀就不是一个真实的鲁艺。道德和感情之间有时也互相抵触,一旦打开感情的闸门,道德就蜕变的软弱无力。 鲁艺说:“卢师傅,我很累,主要是心累。我来凤栖许久,还没有看见过黄河,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到黄河岸边转转。” 第892章 麦子收完以后的凤栖,恢复了往年的繁荣,大街上各种叫卖不绝于耳,赌博、娼妓、烟馆的生意也空前火爆。 这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繁荣的表象往往掩盖了灰色的犯罪和色情的泛滥。不过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政府没有能力、也无暇顾及这些黑道活动,好像除过明令禁止种植、贩运和吸食大烟以外,赌博和****属于合法。 政府的法文属于一纸空文,罂粟的营销得到了军队的保护,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战争衍生了许多犯罪,合法和非法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生产、组织、贩运大烟的集团。 华灯初上的夜晚,凤栖镇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帷幕。昏黄的马灯下隐隐约约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招徕顾客。据说那些站在街头的妓女们大都是一些三流货色,真正的当红妓女早有人预约,纨绔子弟和那些赶脚的商贾挥金如土,温柔乡里醉死梦生。 可是郭麻子的烟花巷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生意显得日渐冷清。除过签订卖身契约的妓女不敢逃走以外,那些野鸽子(来去自由的妓女)几乎全部飞走。郭麻子也懒得去管,够吃够喝就行。酸葡萄不依,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经过一个阶段的调查,原来离城十里的年家庄新开了一个驿站,驿站老板年贵元为了招徕脚夫,巧施手段将凤栖城的野鸽子笼络到年家庄为年贵元装饰门面。 这一招还当真奏效,那些脚夫和商贾们千里迢迢,夜里有个娘们陪伴也是人生一大乐趣。以往商贾和脚夫们歇脚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进城逍遥时往往耽误了行程,大店的掌柜有时也允许常来的商贾带着妓女入住驿站,但是第二天早晨就要掌柜亲自把妓女送往烟花巷,妓女们半夜里偷跑的现象时有发生,掌柜的为了息事宁人,往往自己出钱了结。 年贵元的驿站不担心出现那种现象,女人们来去自由,年贵元只是从中分成,加之离凤栖城稍远,来往的脚夫们感觉安全。至于抽大烟已经成为一种常态,那些年纪稍大的脚夫很少有人不抽大烟,脚夫们抽大烟不用烟枪,用铁丝烧泡就行,那种技术比较简单,女人们一学就会,脚夫们过足了烟瘾,又有女人陪睡,感觉中就像做了神仙。 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那一年凤栖难得风调雨顺,进入六月就一连下了几天连阴雨,赶脚的汉子正无聊时只见凤栖城的宝官(赌博押宝的庄家,俗称宝官)撑一把破雨伞,带着几个赌博轱辘子来到驿站。好像大家都互相认识,宝官和赶脚的汉子竟然开起了玩笑,大家互相笑骂了一阵,便开始押宝。押宝的种类也很多,最常见的是单双,单双相对而言比较简单,押单单赢、押双双赢,一看就会,谁都能玩。汉子们围成一圈,宝官拿出两只骰子让大家验证,确保骰子无误后便把骰子放进一只小碟子内,碟子上面扣一只碗,摇两下,然后大家开始押钱,开宝时有人高兴有人叹息。 年贵元还没有见过赌博,感觉中有点稀罕,赌博也是招徕脚夫的一种好门路,让年贵元喜不自禁,心想这做生意的门道多得是,这年月有钱就有了一切!前几年自己太傻,竟然想靠当八路往上爬,条条大路通长安,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假如没有姐姐年翠英的支持,年贵元的驿站很难这么快火爆。年翠英来到凤栖以后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不是重开爹爹的叫驴子酒馆,而是跟自己的老相好崔秀章重叙旧缘,并且为崔秀章生下一个儿子,促使崔秀章死心塌地地为年翠英拉套,而崔秀章也依靠自己的厨师手艺,撑起了叫驴子酒馆的门面。 一开始凤栖人对年翠英招赘崔秀章还有看法,因为郭全发只是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苦力,前夫未亡招赘后汉有悖于伦理道德。可是细细一想,一个女人拖累四个孩子也确实不易。凤栖人并不清楚年翠英出嫁以前跟崔秀章的那些苟且之事,崔秀章不嫌弃年翠英有五个孩子(大儿子郭文涛在长安八路军办事处任职),这辈子也没有想到能跟年翠英结为夫妻,山不转水转,崔秀章心满意足。尽管叫驴子酒馆遭遇了一些不测,但是能维持下来已经不错。崔秀章功不可没。 年翠英开始为弟弟物色女人,这样的事情做起来毫不费力,凤栖城的石阶上每天晚上都睡满无家可归的饿殍,这些南来北往的逃难者也有许多看起来长相不错的女人,只要你给她吃一碗驴肉两个烧饼,然后由专门雇来的泼皮把那些要饭吃女人带到年贵元的驿站。女人们不敢说不,她们害怕泼皮们拳脚相加。至于那些站街的妓女更容易勾引,往往给她们指一条路,女人们自己就会找上门。 崔秀章一开始不知道年翠英找那些要饭吃女人干啥,弄清了年翠英在为弟弟扯皮条的企图后大为恼火,七年来崔秀章对年翠英言听计从,从来不敢在年翠英面前大声呵斥一下,这一次积攒了几年的怒火开始爆发,指着年翠英的鼻子大骂:“年翠英你知道什么叫做缺德?自古以来逼良为娼禽兽不如!从明天起老子不干了,带上儿子进山开荒!你有本事把叫驴子酒馆也开成妓院,当鸨儿比卖驴肉挣钱!” 年翠英没有见过崔秀章发火,崔秀章发起火来比野猪还凶。年翠英当真害怕了,叫驴子酒馆离开崔秀章就要关门,靠年翠英一个人难以维持生计。年翠英也算得女中光棍,岂能掂量不来轻重?年翠英第一次对崔秀章服软,脸上挂着笑容:“你看你,发那么大火干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个社会神仙也不干净,从明天起咱不管贵元的事就是。” 崔秀章也不可能带着儿子崔健进山开荒,四十多岁的人了能有一个儿子也不错。想想还是自找台阶下来:“咱也没有说过贵元的事不该管,可是凤栖城的人不是憨憨,刚刚一个投毒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你又在为年贵元扯皮条拉客!我听说凤栖城的赌博轱辘子都去了年家庄,树大招风你知道不?时间一长难免引火烧身,贵元就是长着三头六臂也弄不过郭麻子李明秋刘子房那些人!” 经崔秀章这么一提醒,把年翠英惊出一身冷汗,是呀,凤栖城这些军阀和土豪们的利益交错,万一伤害了谁的利益这些人不能不管。年贵元敢给焦师傅投毒,是因为焦师傅并没有什么后台,这一次对象不同,年贵元拆的可是郭麻子李明秋的台! 可是覆水难收,凤栖城的泼皮们也会看风使舵,他们认为郭麻子大势已去,纷纷替年贵元使力,这就叫树倒猢狲散,泼皮们像一群狗,谁给肉吃就替谁咬人。不需要年翠英再动嘴,年贵元驿站照样不缺妓女,天高皇帝远,年家庄无论干啥都比县城里边安全。 那一天晚上叫驴子酒馆已经关门,突然巷子的后院有人叫门,这种现象并不稀罕,开酒馆跟开药铺一样,常常有熟人打麻将或者做其他事玩的夜深了来吃夜餐。崔秀章开了门,门口站着酸葡萄,这酸葡萄半夜来买驴肉已经不是第一次,常常有嫖客出高价让酸葡萄跑腿。所以崔秀章一点也不在意。 那酸葡萄进入院子照直走进崔秀章的卧室,一把抓住年翠英的头发把年翠英从炕上拽起来,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对着年翠英吼道:“年翠英你不让别人好过,你自己也别想好活!” 还没等年翠英反应过来,那尖刀已经直刺年翠英的心窝。崔秀章大喊一声,一把将酸葡萄的刀子抓住。 第893章 八路军独立团的干部战士普遍认为,明善团长不会回来了,这个人各种流派的人物都有交往,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有朋友,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把一个独立团的团长看不在眼里,特别是听说到了长安以后,受到了长安黑道头目和胡宗南司令的款待,被那些军界商界巨头视为座上宾,何必要当一个土八路蹲在山沟里吃苦受累? 可是正当大家失望之时,明善竟然回来了,穿一件宽大的袈裟,足蹬麻鞋,肩扛禅杖,看样子走了好长的路,风尘仆仆。奇怪的是竟然不见了他的两个胖女人,孑孓一人,让大家多了许多猜测。 大家只是为明善团长接风洗尘,包括政委在内,没有人询问明善的来龙去脉,明善吃饱喝足,倒头便睡,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时有点茫然,问身边的人:“我这是到了那里?” 大家哑然失笑。感觉中这明善好像精神受了什么刺激。团政委善意地拍拍明善的肩膀,开玩笑道:“团长同志,你该不是得了失忆症?” 明善努力回忆,回忆他这一段时期的遭遇。总觉得好像丢失了什么,浑身乱摸,让大家无所适从,不知道明善在寻找什么。停一会儿明善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叫做明善?” 没有人能够笑得出来,这明善肯定遭受了非同寻常的打击!联想到明善的两个女人不在身边,明善该不会是被人打劫?即使被人打劫也不该那样,遁入空门的人四大皆空,没有什么想不开的问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更何况明善身怀绝技,无论什么人打劫明善并不容易。那么,明善究竟遭遇了什么,让他这样失神落魄? 老实说大家对明善还是满怀同情,这个人虽然武艺高超,从不枉杀无辜,任何跟明善有过交往的人都被明善那种豁达和大度感染,感觉中明善值得信赖,即使下山以后开斋开戒也没有人指责明善,自古以来寺庙里风流不断,连神仙也耐不住寂寞下嫁凡人,明善不过是回归了自然。 和尚三宝,念珠、禅杖和袈裟。明善清楚他把念珠送给了谁,明善下山时的袈裟也不知道换了几件,明善身边唯一的宝贝就是禅杖,明善就是靠这禅杖打遍天下无敌手。明善还有一件宝贝,那宝贝是明善的命根,明善一旦丢了那件宝贝就等于丢了魂一样,让明善魂不守舍。 有时,人的信念靠精神支撑,佛家相信有来世,相信因果报应。明善七岁那年在五台山接受了割礼,和尚的命根(男人的生殖器)一般装进一只小盒子封存在一间暗室里,上面记载着命根主人的名字,将来和尚坐化以后这命根就物归原主,下辈子转生时不会影响生理功能。 这是一段传奇,谁也辨不来真假,据说实施割礼的全是一些孤儿,那些小孩子无依无靠也没有人保护,丧失了生理功能的小孩子一辈子就把寺庙当作他们的家,离开寺庙的可能不大。那明善做了五台山主持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把属于他自己的命根从暗室里找出来带在身边,可能幻想着下辈子堂堂正正地做一个男人! 其实所有的信仰和说教都很虚假,唯有人的欲望是真,七情六欲是人的最高享受,明善曾经尝试了那么一次,第二天早晨就仓皇地从女人(板兰花)身边逃走。凡夫俗子没有人知道明善曾经被残酷地实施了割礼,还以为明善是一个放荡不羁的荤和尚。 现在,明善把他的命根丢了,那命根寄托了明善的全部心愿全部诉求,明善相信有来世,明善决心在来世做一个功能健全的男人,无论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累,只要能关起门来把女人的肚子整大,能有一大群孩子跟在身后叫爹,那才叫做享受! 丢了命根的明善就好像丢了魂一样迷糊。团政委忍不住问道:“你的女人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一句话问得明善大梦初醒,感觉中他好像把那盒子交与两个女人保管……看来,无论如何还得二返长安。长安并非伤心之地,明善在长安享受到贵宾待遇,不过就因为胡老二发现了明善的暗疾,才导致明善愤而出走,明善跟着感觉走,竟然重新回到八路军独立团。明善没有明确的政治信仰,明善认为八路军这一帮穷哥们够朋友讲义气,明善在这里赢得了尊重。 明善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让那些丧失的记忆重新归位,明善无可奈何地告诉政委,他丢失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有可能影响明善的命运,明善决心二返长安把那东西找回来,然后,死心塌地地跟这帮穷哥们在一起。 独立团政委说:“明善团长,我们大家都很敬仰你,因为你是全国知名的宗教界人士,并不是我不放你走,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长安有的是八路军办事处,沿路还有八路军的骡马运输队,如果你执意要走,是不是派人保护你?” 明善向来独来独往,最不希望跟人搭档,不过政委说的话明善也不能不采纳,明善思考了半天,说:“要不然我先走一趟凤栖城,凤栖城里有我的师妹和徒弟,让他们帮忙给我想办法。” 政委知道,你无法捆住明善的手脚。况且对明善这样的人不能讲革命的大道理,几次明善不辞而别,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政委只能无可奈何地奉劝:“这年月武艺高强可以防身,但是你防不住子弹,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多长一个心眼。” 明善有些感动,面对政委抱拳:“放心吧兄弟,明善还会回来。”说完,扛起禅杖,撩开长腿,从欢送的士兵队伍中间走过,有点心热。 明善淌过界子河,来到瓦沟镇,看街上戒备森严,停着一长溜小车。这种局面明善见得多了,一点也不害怕。明善气宇轩昂地扛着禅杖正准备穿过瓦沟镇直奔长安时,被几个军人挡住。 明善一挥禅杖骂道:“滚开!好狗不挡路。” 军人们并不生气,反而问道:“你可是明善师傅?我们军长有请。” 明善爆了粗口:“什么鸟军长,胡司令我都不怕!” 军人们说:“我们正是奉了胡司令的命令来这里找你,想不到让我们逮了个正着。” 明善跟随军人来到驻军司令部,第一次见到了刘军长。 刘军长对待明善也非常客气:“明善师傅,胡司令来电话说你的两个夫人生病了,怀孕的可能性很大,目前正在住院,胡司令让我亲自把你保送到长安。” 明善感觉可笑,明善没有那个能力,谁会看上他的哪两个女人? 不管怎么说女人生病了总要表示关心,明善被专车送往长安,没有下车,直接来到医院。明善看见两个女人不问生病之事,而是关心那只装着命根的盒子,明善问得直接:“你俩可曾看见我的盒子?” 两个女人窃笑:“盒子里有一截没骨头肉,我俩把它煮熟吃了,想不到怀孕。” 第894章 经历了一九四二年的延安整风,z首长看起来比过去随和了许多。革命斗争年代,革命阵营里各种争论不断,每过一段时间都有一次大的运动,有些人难免从革命队伍中消失,这也是一种必然,优胜劣汰是不可调和的自然法则。 整风运动开始阶段,每个人都难免受到冲击,z首长也被隔离审查,那一个时期李妍不断地被工作组叫去谈话,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z首长跟李妍同志的婚姻有没有强迫的因素?” 那一刻李妍意识到,保护z首长就是保护李妍自己,假如z首长垮了,李妍自己的下场也很悲惨。李妍始终咬定一句:“我主动、我愿意。”不给工作组以任何可乘之机。后来z首长逐渐在纷乱的斗争中辨明了方向,坚定不移地支持党中央的方针政策,重新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人在焦虑和绝望中生活,有时感觉度日如年,可是回过头来一看,却又发觉光阴似箭。 一九四三年的延安,抗日前线捷报频传,欧洲战场苏联红军和盟军进入全线反攻,纳粹德国的灭亡指日可待,亚洲战场日本鬼子也忙于招架,八路军全面出击,敌后抗日根据地不断扩大,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战争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夏日,山沟里绿树成荫,山坡上秋庄稼迎风成长,又到了杏黄柳绿的季节。路飞上小学了,李妍一个人沿着小路徜徉,过去的已经全部过去,无奈和悔恨起不了任何作用,也许这就是命运,人在这个世界上显得多么渺小,徒劳的挣扎只能增加心灵的创伤和痛苦,李妍已经被那无谓的情感博弈搞得精疲力竭,她开始贪图安逸,不愿再思考过去。 李妍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轻的警卫员背着枪担任李妍的警戒,经过了那次安远事件,警卫员一般离李妍相隔较远,双方也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是z首长给警卫员做过交代,李妍同志散步时不要离营区太远。李妍也知道她的活动范围有限,李妍也不愿意给警卫员为难,每次走到半山腰的那颗杏树下李妍坐一会儿就会沿着小路下山。 延安的伙食比较单调,基本上一日三餐全是小米饭,可是那一天中午却吃得是难得一见的大米干饭,每人还能分得一碗猪肉洋芋烩菜。南方人称作“打牙祭”,北方人叫做“会餐”,每到这种时候z首长总会拿出一只小瓶子,瓶子里装半瓶子烧酒,z首长喝一口酒,然后头靠后仰在椅背上,感觉惬意,有一种苦中作乐的享受。z首长只喝一口酒,就立刻把瓶盖子小心地盖住。那一小瓶酒李妍也记不得首长喝了多久,反正高兴时只喝一口。 吃完饭z首长才告诉李妍,从前线回来一批伤员,中央组织干部去医院慰问,特别要求领导干部带着家属。 这样的慰问活动已经进行过许多次,李妍每一次去医院慰问伤员回来都有一种切身的体会和感受,当然,女同志往往为伤员即兴表演一些文艺节目,看得出那些伤员们非常感动,一边拍手一边喊口号,那一刻李妍在想,唯有那些浴血奋战的战士才是民族的脊梁。 吃完饭李妍特意带了一顶八角帽,看起来漂亮而潇洒。首长们在一起集合,然后带着他们的夫人来到八路军后勤医院,接受慰问的大都是一些脱离了生命危险的轻伤员,重症监护室首长们也担心给那些重伤员造成心理负担。有些伤员能够直立起来,往往站在院子内欢迎首长们的到来。首长们和他们的家属跟伤员们一一握手,突然,李妍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妍的情绪完全失态,李妍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年贵明!” 多少次梦牵魂绕,姑娘的初恋是那样的动人心弦,假如不是因为爱,李妍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到延安!李妍的生命里仅有过那么一次心动,李妍为了年贵明贡献了她的一切。那幢四合院内老爹爹李明秋为了拯救女儿那颗破碎的心,违心地为李妍和年贵明举行了婚礼。李明秋那样做也是处于无奈,骑二师那一帮子禽兽野蛮地蹂躏了十二能私塾里的几个少女,其中就包括李妍。 可是,痴情女子负心汉,李妍受尽千辛万苦跟随年贵明来到延安,当年八路军不允许战士结婚,年贵明为了保护自己政治上没有污点,竟然违心地否认他跟李妍之间的婚姻。警卫旅毕旅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年贵明调往前线,不久,毕旅长实施了一条苦肉计,编造了年贵明已经牺牲的假文书。 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已经结了痂的伤疤开始溃烂,心的泉眼里在汩汩冒血,李妍大可不必为年贵明去殉情,李妍只是后悔得肝肠寸断,当初为什么没有识透年贵明的欺骗?! 几乎所有的首长都回过头来,用目光注视着李妍。看得出年贵明有点支撑不住,浑身筛糠般地打颤。小伙子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在糖衣炮弹面前也必须经得起考验。年贵明慢慢地冷静下来,脸颊上挂着一丝讥笑一丝冷漠:“夫人,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假如有一把尖刀,李妍真想把年贵明的心挖出来,看看那颗心究竟有多黑!李妍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挺住,千万不能倒下,一旦情绪失控就会授人以柄。可是,总感觉一片阴云笼罩心头,头重脚轻,支撑精神的根基已经蘖朽,眼看着即将倒下,一只胳膊把李妍扶住,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小李,别跟那些人上计较,为了革命事业,我们有什么个人得失不能抛弃?” 那一刻,李妍真的感觉到z首长非常伟大,是z首长给了她支撑精神的力量。李妍闭着眼睛在说:“对不起,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那一刻,z首长第一次有机会在李妍面前展示一个丈夫的伟岸和大度,z首长亲自把李妍抱上担架,然后对其他首长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小李子病了,我要先走一步,活动继续。” 年贵明毫无表情地目送担架抬着李妍离去,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无所适从。 z首长没有对李妍表示埋怨或者质疑,z首长认为年贵明的出现是一种天赐良机,起码剔除了李妍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小伙子的表现无懈可击。李妍只是在病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睁开眼,看z首长还在她的身边坐着,心里暖暖地,第一次对z首长表示了主动,抱着首长亲了一口。 第895章 郭宇村不种麦子,也谈不上麦收,夏日里几场暴雨,漫山遍野一片葱绿,一片绿色掩映之中,疙瘩的土匪大本营也初现雏形。 除过出外赶脚的几条汉子,郭宇村的男人基本上全部在疙瘩的工地上做小工。新麦上场以后疙瘩首先籴了几石小麦,工地上的建筑工人全部吃上了杠子馍干捞面,即使女人孩子有时到工地上转转,碰到吃饭就吃,疙瘩从来不管,还鼓励那些闲人多吃点。疙瘩的大本营说到底是一幢三进农家大院,基本上仿照瓦沟镇张有贵家的宅院修建。前院是牲畜棚以及弟兄们的宿舍,中间院子疙瘩留作客厅和客房,用作招待来做大烟生意的商贾和南来北往的客人。后边院子被一道圆门阻隔,圆门中间竖立一通照壁,照壁上画着百鸟朝凤,那是疙瘩娘、他的两个女人以及儿女们生活和住宿的地方,一般外人不得入内。 当然,那建筑规模要比当初郭子仪的四合院气派许多。郭宇村没有人嫉妒,也没有人想攀比,只是疙瘩娘感到有点太过奢华,警告儿子:“娃呀,自古以来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你可懂得?” 疙瘩劝慰娘:“娘,疙瘩这些钱没偷没抢,全是做生意挣来的,来得干净(至少疙瘩这么认为)。咱怕谁?” 话虽然是这么说,跟一些富户人家一样,疙瘩也为这幢院子挖了一条地下通道,通道的一端连着黄河岸边的那条山路,通道里也有暗室,也有储藏粮食和银钱的地方,也设了许多暗机关,生人一般进得去出不来。 七月,郭宇村来了一位长着长头发的年轻人,年轻人来到工地时正赶上吃饭,看样子年轻人已经饿极了,一连吃了七八个杠子馍,没有人阻止年轻人吃饭,大家只是感觉好奇,不知道这年轻人从那里来的?年轻人吃完饭后也不要人邀请,便围着建筑工地转圈,看见地不平在雕梁画栋,年轻人蹲下看了一会儿,便也拿起刀具雕刻了起来。 地不平初时感觉生气,认为这年轻人太没有教养。真想从年轻人手中把那刀具夺下来。可是细看那年轻人雕刻得有板有眼,又忍不住多看几眼,看着看着竟然看出了门道,这年轻人的雕刻手艺不在自己之下! 聪明的读者大概已经猜到,那年轻人正是鲁艺。鲁艺离开卢师傅的工棚以后,一个人沿着黄河走了许久,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感悟,六月黄河发大水,大水过后沙滩上爬行着数不清的螃蟹和小龟,鲁艺捉住那些螃蟹,放进嘴里嚼一嚼,咽进肚子里,感觉中有一种野性的回归,黄河两岸的大山一脉相连,黄河儿女却正经历着一场残酷而持久的战争,这场战争给黄河儿女造成了永远也难以抹掉的灾难。 鲁艺看黄河岸边停着一艘小船,便想起了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句,顺便询问一个老头,他想过黄河那边看看。 老人详细地端详了鲁艺半天,说出的话儿让鲁艺心凉了半截:“小伙子不是我不渡你过河,你这个样子很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怀疑,黄河那边还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是一帮子杀人不眨眼的禽兽。” 鲁艺还没有来得及详细询问老人,从炮团的军营里出来几个士兵,那些士兵不由分说把鲁艺押进军营,然后开始审问:“你是不是日本鬼子派来的特务?” 鲁艺大呼冤枉,鲁艺说他就叫鲁艺,鲁艺还说他认识胡宗南刘军长,鲁艺让炮团的长官给刘军长打电话。 停一会儿凤栖那边消息得到了证实,刘军长在电话里告诉炮团长,你们要绝对保证鲁艺的安全。 炮团的战士长年累月在黄河岸边守防,很少跟外界交往,看见鲁艺跟看见亲人一样,听说鲁艺会画画,纷纷拿出来一些碎纸片让鲁艺给他们画像,那鲁艺也画得认真,士兵们拿着自己的画像憨笑,笑完以后又哭。 本来炮团的团长当天就要把鲁艺送往凤栖,士兵们舍不得,总想让鲁艺多住几天,鲁艺给炮团的士兵带了了欢乐,炮团的士兵把鲁艺当作知己。可是第三天鲁艺竟然不辞而别,独自一人在山里里迷了路,最终在疙瘩的建筑工地上出现。 艺术的门类相通,地不平站在年轻人身后看了半天,竟然情不自禁地说:“小伙子,你家老爹肯定是个做棺材的,不然的话篆刻手艺不会这么成熟。” 鲁艺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叔吔,您真逗,我生下来时,我爹爹就已经去世,听娘说爹去秦岭拾干货(捡拾干果、木耳、蘑菇、野核桃等),失足掉进悬崖,连尸首也没有找回,叔叔供我上了大学,我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工艺。” 邓银川邓铜川过来,年轻人容易沟通。凤栖城就那么大,凤栖城里发生的许多事传播起来非常快。邓银川也没有什么忌讳,问得直接:“兄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叫做鲁艺。有关你的故事我早都听说,你主持完工了凤栖的图腾,你在西城门外的瓦盆窑制作陶艺。我爹爹说话你不要介意,我们一家全是做棺材的,他就以为兄弟也是做棺材出身。” 鲁艺笑得开心:“见到你们我真高兴,刚才看到已经完工的门窗和那雕饰的柱子、走廊,雕梁画栋,感觉中你们在盖一座宫殿,中国的建筑艺术在世界上独一无二,你们发挥尽致,让我惊叹,让我钦佩。” 地不平击掌道:“闹了半天你就是那鲁艺!小伙子眼里有水(水平)!既然来了就别走,一会儿给疙瘩掌柜的说说,咱们一起把这幢工程完工。” 几个人正在一起说话,疙瘩过来,不由分说拉起鲁艺就走。地不平紧撵慢撵,抓住鲁艺的另外一只胳膊,一边狠劲拽住一边质问疙瘩:“你抓这个年轻人干啥?” 疙瘩回头看地不平一眼,说:“叔,你跟我走,一会儿你就知道。” 一行人来到场院,看场院内停着几辆小车,地不平正在纳闷,只见疙瘩的屋子内出来几个军人,其中一个军人地不平认识,那就是凤栖城的最高军事长官。疙瘩对那长官说:“刘军长,我并不知道这小伙子在我的工地,现在我把人交给你,以后再遇到什么麻烦跟疙瘩没有关系。” 刘军长拍了拍鲁艺的肩膀,说得语重心长:“小伙子,你可知道春节前那几个长安工匠是怎么死的?胡司令给我下了死命令,鲁艺要有三长两短,唯刘子房是问!你的命比咱这些人值钱,你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你跟上我回凤栖,我马上把你送往长安。” 鲁艺击掌喊冤:“长安没有卢师傅的瓦盆窑,长安找不到地不平那样的工匠!你就是用绳子把我捆到长安我还会偷跑,我知道胡司令是出于好意,可是艺术来不得半点虚假,在这里我鲁艺才能最大限度地拓展自己。” 疙瘩终于听出了一点眉目,原来是这样,高深的理论疙瘩不懂,疙瘩只是感觉每次进凤栖城时,一看见城墙上的凤凰图腾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也许这就叫做心灵感应。疙瘩说:“不管怎么样咱们难得遇到一起,今天疙瘩设宴,宴请你们,吃完饭再商量,活人不会让尿憋死。” 刘军长给疙瘩留了面子,鲁艺最后还是留在郭宇村,不过疙瘩给刘军长立了生死文书:鲁艺要有个三长两短,疙瘩必须负荆请罪。 第896章 麦子收割完以后,姜秉公没有去凤栖城慰问李明秋、刘子房、邢小蛮和郭麻子,姜秉公跟这些人的关系都非同一般。而是赶着十几匹骡马,马背上驮着新麦,浩浩荡荡沿小路直奔郭宇村,跟疙瘩重叙旧谊。顺便看望姜秉公的两个侄女。 十几驮小麦少说也有八九石,全部卸在疙瘩门前的场院内,整整齐齐排列了两行,让疙瘩也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姜老兄确实做事实在,这么多的麦子疙瘩全家人一年吃不完。郭宇村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气,疙瘩家有点动静大家都喜欢出来看看,女人们抱着孩子看见场院内卸下那么多的麦子,心想按照以往的习惯,疙瘩总会给村里人分配一点,事实上大家都在互相利用,疙瘩在郭宇村收购大烟从来不用出现款,而是大烟收购结束以后,才挨家挨户结算。这样一来疙瘩就有足够的流动资金收购其它地方的大烟。 疙瘩先不忙着倒腾那些小麦,而是招呼姜秉公一行吃饭。建筑工地有现成的猪肉,家里还藏有一副陈年的豹骨,当然豹鞭(生殖器)也是难得一见的美食,驴逑简直无法相比,家藏的木耳、蘑菇派上了用场,疙瘩还搬出来一坛散酒,有些抱歉地对姜秉公说:“可惜没有好酒。” 自家的屋子安排不下姜秉公带来的客人,往日来了客人疙瘩基本上都安排在郭子仪家的四合院食宿,由于那四合院好久无人居住,老鼠打洞,几场暴雨倒灌,房屋已经倾斜,好在自家的院子已经接近完工,疙瘩就在中间院子的客厅内摆几张桌子,招待客人。 姜秉公一行坐下喝了一会儿茶,看吃饭还得等一会儿,于是站起来,对疙瘩说:“咱先看看疙瘩贤弟的新居。” 大家都是熟人,基本上不需要怎么招呼,那地不平邓金元看见亲家姜秉公来了,自然有些逞能,一边对姜秉公点头哈腰一边说:“欢迎亲家多提意见。” 姜秉公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看到最后突然问疙瘩:“贤弟,你地下挖了几条逃生的通道?” 疙瘩有些不以为然:“我想,挖一条足够。” 姜秉公喟然长叹:“贤弟差矣!自古道狡兔三窟,最少要三条通道才行。其实,以老兄之见,贤弟大可不必在郭宇村大兴土木,卧龙岗山寨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易守难攻,可以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知道贤弟出于什么目的,竟然舍易求难。” 一席话说得疙瘩无言。疙瘩心里有难言之隐,对谁都无法明言。疙瘩主要嫌杨九娃和香玉的坟茔就埋在路边,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历程,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心里淌血!疙瘩当然无法细述他内心的感受,只是淡淡地说:“娘年纪大了,想让娘享几天清福。” 姜秉公当然不理解疙瘩的心情,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日本鬼子快完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你知道国民党为什么要在凤栖驻军一万多?主要是防备北边的八路!八路军跟国民党这一仗非打不可,谁坐江山还不一定。” 疙瘩有些不懈地看着姜秉公:“不论谁坐江山跟咱们有什么关系?疙瘩也有许多八路军朋友,听说姜兄跟那王世勇有些过节,要不要疙瘩从中说和?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事计较作甚?” 姜秉公摇头,故我而言他:“贤弟差矣,八路军跟咱们这些土豪势不两立,你听说过八路军在边区减租减息?你听说过八路军杀富济贫?我也不喜欢跟刘子房交往,那个人太过于自信。可是刘子房说过一句话咱们都要三思,八路军打过来以后咱们这些土豪都要人头落地。” 疙瘩不以为然,疙瘩闹不清姜秉公为什么对八路军有那么大的仇恨。正说话时毛桃毛杏抱着两个儿子袅袅婷婷地过来了。两个女孩子自小在姜秉公身边长大,她们见了伯父比见了爹爹亲热。姜秉公两只胳膊抱着两个外孙,两个小家伙没有见过外公,哇哇直哭。 姜秉公把两个外孙交给两个侄女,言犹未尽:“贤弟,你带我去看看你的地下工程。地上修得再好晚上只睡窄窄一绺,地下工程逃逸时才能真正派得上用场,我知道你对老兄的话满不在意,到时候你就会明白。” “那里。”疙瘩自打圆场,“有备无患,老兄的话疙瘩谨记。” 紧接着大家开始吃饭,郭宇村人本身不多,疙瘩每次遇到什么大的活动都要请全村人吃饭,这一次也不例外。虽然那豹骨汤喝起来跟猪骨头汤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大家受心理作用驱使,感觉中那汤喝起来很香。豹鞭普通人当然无福享受,那玩意已经风干了许久,很难煮熟,一直到宴席快结束时才端上饭桌,姜秉公只是嚐了一口,然后放下筷子,说他已经吃饱了。 吃完饭安排住宿,由于是在夏天,疙瘩就在中间屋子内支了几张床,大家一边睡觉一边谝闲话,不知不觉谝到深夜,看那漫天的繁星眨眼,姜秉公也感觉到酣然,人有时不全是为了享受,为了朋友吃点苦头也心情舒畅,一丝困意袭来,姜秉公慢慢地进入梦乡。 突然间人声吵杂,有人在暗夜里大声喧哗,好像抓住了两个刺客,那两个刺客被扭住胳膊押送到姜秉公面前,听后姜秉公发落。 院子内火把通明,姜秉公睡眼惺忪,他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他命令高根堂高明堂把两个年轻人放开,然后对两个小伙子说:“我知道你俩肯定不是你们的爹爹王世勇指派,王世勇舍不得用儿子的性命来换姜秉公这张老狼皮,你俩是主动来替你爹爹报仇,对不?” 王稼骐王稼昌互相看看,无言以对。两个小伙子来刺杀姜秉公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此刻他们心里感觉不来害怕,他们主要吃惊姜秉公料事如神。 事实也正是如此,姜秉公的骡马大队到达郭宇村时两个小伙子正在山坡上锄地,看样子是个丰收年景。中午妈妈给俩个个小伙子送饭,顺便告诉两个儿子,姜秉公来了,好像跟疙瘩是拜把子兄弟,村里人乱糟糟,你大(爹)说你俩不要惹是生非。 弟兄俩已经长大,慢慢地知晓了七年前老爹爹王世勇遭受的那场耻辱,此仇不报枉为人!男子汉事到临头总有一些冲动,弟兄俩不动声色地回家、不动声色地吃饭,不动声色地睡觉。睡到半夜不动声色地起来,一人拿一把镰刀,决定对姜秉公行凶。 其实那一天晚上疙瘩也有防备,疙瘩也组织了几个弟兄在官路上巡逻,王稼骐王稼昌一走出自家屋子就被人跟踪,根本没有对姜秉公下手的机会。 疙瘩也起来了,披一件睡衣,疙瘩看姜秉公没事,没事就好。疙瘩看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气宇轩昂地站着,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疙瘩见不得软骨头的男人,疙瘩先不发表意见,首先看姜秉公怎样处置两个小伙子,当然疙瘩也不可能让姜秉公把两个年轻人处死,疙瘩跟王世勇交往不菲。 谁知道姜秉公却说:“年轻人,你俩回去吧,命是爹娘给的,为了一时的冲动而送命,不值。” 王稼骐王稼昌的妈妈就在门口站着,听到姜秉公这句话立刻冲进屋子,爬在地上给姜秉公磕头:“姜掌柜,我知道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七年前那件事不怪你,两个儿子忌恨姜掌柜没有道理。从今后我老婆子逢年过节都要给您烧香,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 弟兄俩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俩不动声色地把妈妈扶起来,替妈妈拍打干净膝盖上的土,然后扶着妈妈,不看任何人,说:“娘,咱走。” 姜秉公一连在郭宇村住了几天,满指望王世勇给他赔礼道歉。姜秉公也不希望那件事继续发酵,冤仇宜解不宜结。可是王世勇始终没有露面,让姜秉公大失所望。连疙瘩也认为这王世勇不可理解。那一日姜秉公打道回府,沿小路回狮泉镇,疙瘩一直送了十里山路,才依依惜别。 突然大家看见了,王世勇孑孓一人,站在山路中间,腰间别着盒子枪,那架势好像要跟姜秉公决斗。 疙瘩大声喊道:“王世勇,不要乱来!” 只见王世勇把腰间的手枪拔下,枪柄交给姜秉公,枪口对准自己,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姜秉公,从今后咱俩私仇已了,他日战场相遇,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疙瘩和姜秉公还在发闷,王世勇已经翻身上马,消失在丛林之中。 第897章 板兰花自从嫁给张东魁以后,事实上成为这一家人的苦力。两个婆婆月儿和秀儿对几个年轻媳妇管理很严,郭宇村一般遇到什么大的活动不准几个媳妇出外看热闹,也不准几个媳妇提上罐罐割烟,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以及王稼祥过一段时间就会把米面以及生活用品送回家,几个小伙子虽然替八路军转运军用物资,但是八路军按件计酬,基本上多劳多得,大家虽然自称是八路军战士,跟真正的八路军又有区别。弟兄几个赶着自己的骡马赶脚,不嫖不赌,一心一意挣钱养家糊口,基本上跟郭宇村人很少交往。 焦妮娜、焦晓娜以及金爱爱都有了孩子,三个媳妇清一色地生了三个儿子,给这幢篱笆墙围成的大院增添了许多生气。那金爱爱虽然是王稼祥的媳妇,但是很少到婆家去住,两个妈妈也舍不得让女儿离开,有时秀儿也把张东梅跟三狼的儿子抗抗接回家,张东梅跟葛有信生的儿子也交给妈妈抚养,一幢大院子住着六个女人五个孩子,看起来既热闹又开心。 一眨眼半年时间过去了,板兰花的肚子依然扁平,每天早晨板兰花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挑上水桶担水。担水也算不了什么,板兰花有的是力气,板兰花并不在意她每天比别人多干多少活,板兰花跟其他三个媳妇年龄都相差无几,可是三个媳妇使唤起板兰花来就好像使唤佣人,不但家里的零碎活全让板兰花一人去干,连孩子的尿布也让板兰花去洗。板兰花稍有怠慢,两个婆婆就大声呵斥:“板兰花你别磨磨蹭蹭!” 四个小伙子轮流回家,差不多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在家里只住一晚,第二天早晨抄小路去狮泉镇跟骡马大队汇合。张东魁回家时板兰花无法将肚子内的委屈对丈夫倾诉,只是要求张东魁:“你们骡马大队有的是女人,姐姐张东梅、还有林秋妹都跟着你们赶脚,你明天走时把我也带上。” 张东魁知道,自己的媳妇遭受家里人排挤,妈妈甚至明确地告诉东魁,要儿子把板兰花休掉,重新给儿子找一个本分的姑娘。可是张东魁却有点舍不得,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你有时当真无法用语言表达,张东魁认定板兰花就是他的媳妇,那种爱不需要理由。姐姐张东梅也不愿意让张东魁休掉媳妇,妈妈只得作罢。 别看三个儿子一个女婿长得虎虎生威,但是他们的妈妈在这个家庭里具有绝对的权威,张东魁也想带着媳妇出外闯荡,可是他知道妈妈肯定不让,姐姐张东梅是个例外,妈妈一直后悔应该把张东梅拴在家里,假如不是姐姐执意去河东寻找三狼,那三狼是死是活还不一定。 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姐姐跟葛有信过得和谐美满,葛有信是个真正的八路,实际上领导着沿路的骡马运输,姐姐从小野惯了,根本不可能在家里抚养孩子,反正一个人一种性格,大家性格各异才构成了大千世界。 张东魁每一次回家都对媳妇说谎:“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带你出去。”板兰花也知道决定权不在丈夫手里,自己如果出走必须征得婆婆同意。板兰花也害怕婆婆,两个婆婆有她们自己的处世哲学,女人持家男人挣钱天经地义,这个家里不需要女人挣钱,四个男孩子(包括女婿王稼祥)个个争气。板兰花想离家出走是痴心妄想!首先婆婆不同意。 可是板兰花实在委屈,板兰花睡在丈夫的怀里不住地流泪:“你再不带我走我就会逼疯!” 张东魁安慰媳妇:“容我再想想办法,姐姐对你还是比较同情,是不是让姐姐给妈妈说说,妈妈不放你,我不敢带你走。” 可是不等张东魁跟姐姐张东梅通融,板兰花已经从家里出走。那天早晨板兰花照旧肩挑两只水桶去担水,等了好久不见板兰花返回,婆婆秀儿到门外探望,看见大门口满满地蹲着两桶水,扁担靠在篱笆墙上,板兰花早已经无影无踪。婆婆沿着官路去撵,走到歪脖树下,看树旁站着一个妖艳女人,那女人指着通往县城的官路告诉婆婆秀儿:“你的儿子媳妇给我留话,让你不要撵她。” 那女人就是豆瓜的媳妇凤娥,张东魁的妈妈不屑于跟那凤娥说话,老人家转身走开,回到家里告诉几个女人,板兰花走了,可能去了县城。大家七嘴八舌,编排板兰花的不是,另外一个妈妈月儿还是比较现实:“板兰花走了,谁来给咱们担水?” 却说板兰花去了县城,她不愿意去找葛老太婆,嫌丢人。板兰花也不去找邢小蛮,板兰花跟邢小蛮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板兰花也知道焦妮娜焦晓娜家在哪里,那两个女人一个是板兰花的嫂子一个是她的兄弟媳妇,板兰花主要不想让别人看她的笑话,所以不愿意去找熟人。板兰花身上带几块钱,当时吃饭不成问题。板兰花顺便走进叫驴子酒馆,要了一碗驴肉两个烧饼,年翠英看着板兰花面熟,却记不清在那里见过。板兰花也装着不认识年翠英。吃完饭正准备付钱时年翠英突然问道:“姑娘你愿意不愿意做人肉生意?” 板兰花一生经历坎坷,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板兰花知道年翠英在教唆她****,年轻的姑娘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非常爽快地答应,停一会儿来了两个泼皮,把板兰花带走。 已经到了夏天,晚风送来阵阵清爽。板兰花吃饱喝足,假装什么也不懂。走到半路上哪两个泼皮想占板兰花的便宜,板兰花稍使手段,就将哪两个泼皮制服。两个泼皮爬在地上给板兰花磕头如捣蒜,说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姑奶奶高抬贵手,放他们走。 可是板兰花来了兴致,她想知道这年翠英的人肉铺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在家里憋气太久,板兰花总想释放一回,板兰花要那两个泼皮把她带到目的地,然后说:“你俩要泄露了消息,当心姑奶奶剥了你俩的皮!”两个泼皮忙说不敢,匆匆给年贵元交割,领了赏钱,消失在夜色之中。 板兰花一眼就认出了年贵元,想不到姐弟俩做这种生意!暗夜中只见一排新修的房子,房子里边亮着灯。年贵元正打算把板兰花介绍给一个男人,板兰花也许操之过急,一把掐住年贵元的肩膀,年贵元感觉到了板兰花手上的力量,急忙去拔腰间的手枪,说时迟那时快,板兰花飞起一脚,那手枪早已经飞上了屋顶。 年贵元不愧是当过兵的男人,关键时刻倒也能沉得住气,他知道遇到了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年贵元尽量压低声音问道:“开个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在这条道上混,都不容易。” 板兰花有些无所适从,这不是打家劫舍叫做什么?板兰花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丈夫,假如张东魁知道了自己媳妇的这一段经历,会不会饶恕板兰花的行为?板兰花正在犹豫,冷不防旁边冲出来一个女人,那女人手持一把尖刀,直刺板兰花的前胸,板兰花习惯性地一躲,顺势夺下女人手里的尖刀,夜色中板兰花看见女人挺着大肚子,知道这女人可能就是年贵元的媳妇。板兰花心里涌出一阵凄凉,早已经无心恋战,放开年贵元,一迈步上了官路。 第898章 一直等到麦子收割完毕,还等不到长安方面传来李明秋的孙子降生的消息。李明秋隐约感觉到,他的大儿子李怀仁跟刘莉莉的婚姻很有可能出现了危机。不过李明秋也能沉得住气,一辈子混迹江湖,从来把男女之间的那种所谓的贞操没有当回事。怪不得最近以来刘子房对待李明秋态度大变,原来刘军长早都知道两个孩子婚姻生变的消息。李明秋知道他的大儿子在长安地位巩固,刘子房无法影响李怀仁的地位,有这一点足够,大不了给怀仁另外娶一房媳妇! 刘子房驻军凤栖以后李明秋确实如鱼得水,风光了几年,尤其那几年收购大烟,如果没有军队从暗中支持,李明秋就是有再大的本领也施展不开。李明秋也帮助刘子房出谋划策,化解了许多次由于各种原因而造成的危机。两个人互相利用,可以说谁也离不开谁。 李明秋只是有那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消息还没有得到证实。那一天满香从娘家回来,看李明秋正在习字,李明秋无事也不上街去转,好像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闲居。满香告诉明秋,邢小蛮回来了,今天中午一家四口来探望咱爹,大家都以为邢小蛮不会回凤栖了,谣传邢小蛮跟刘子房军长关系不和。 李明秋想起一个月前屈福录打麦场上的尴尬,心想邢小蛮回不回来跟自己关系不大,不过李明秋惦记着大儿子的婚事,顺便问了一句:“你那个妹夫有没有给咱家稍什么话?” 满香装着若无其事,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犹豫:“明秋,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首先要冷静。” 李明秋把毛笔慢慢地放置在砚台旁边,看着自己的老伴半天,然后说:“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怀仁跟刘莉莉的婚姻生变。” 满香舒一口气,装着满不在意:“这是迟早的事。老实说我看不惯那个刘莉莉,每次回到家里总是居高临下,咱们大家都得看那个刘公主的眼色。只是刘军长那里咱可要小心点,那个人看起来温良恭俭让,实际上是个冷血动物,杀人从不手软。” 李明秋淡然一笑:“就目前来说刘子房还不会那样绝情。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邢小蛮还告诉了你什么?” 满香还是慢条斯理:“邢小蛮不会给我说那些话,是妹子满盈悄悄对我说,刘莉莉前一段时间回凤栖生娃,咱们都蒙在鼓里。” 李明秋突然感到嗓子冒烟,干咳了几声,吐出一口带血的痰。 满香大惊失色,一边给丈夫捶背一边劝说:“明秋,媳妇是人家的女子,咱划不来跟那些人上计较,咱的儿子不憨不傻,大不了给儿子另外娶一房媳妇。” 李明秋狂笑,笑完以后满脸讥讽:“咱不丢人,丢人的是那刘子房,竟然允许自己的女子把野种生在娘家炕上!明天,咱提上礼物去看望刘军长,看刘子房那张老脸往哪里搁!” 满香泡了一壶热茶,让李明秋漱口,然后说:“咱不急,咱静观其变。任何时候都要冷静,相信刘子房比咱们更急,咱家的怀仁没有后顾之忧,大不了把娴娴(李怀仁跟刘莉莉的女儿)要回来咱们自己养活。别看刘莉莉他爸是军长,离了婚的女人找对象更难,没有那个好小伙子肯钻那个圈套。” 夫妻俩正在啦话,门外突然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前几年经常有小车停在李明秋家门口,李明秋走乡串亲基本上不用骑马,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去亲家那里张口,刘子房从来不给李明秋为难。可是自从李明秋淡出江湖以后,基本上门庭冷落车马稀,刘子房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来看望李明秋。 李明秋以为是邢小蛮的小车,邢副军长今非昔比,早已经配备了专车。满香前去开门,李明秋站在自家客厅门口迎接,大门开了,李明秋瞬间傻眼,只见刘子房军长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见了李明秋显得亲热而谦恭,好像他们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身后跟着两个贴身警卫抬着一箱子什么礼物。 李明秋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随即显出一副夸张的热情:“亲家,今天难得有功夫到我这里喝茶。” 刘子房还是老样子,进屋在八仙桌旁坐下,把帽子取下来放在桌子旁边,然后才说:“胡司令送我两箱子好酒,刘某不敢独自享受,特意给亲家搬来一箱,这泸州老窖虽然比不上茅台的名气大,可是喝起来一点也不比茅台差。” 李明秋暗自思忖,这是一条信息,看来刘子房并不希望两个孩子的婚姻关系破裂,李明秋突然感觉刘子房可怜,人心皆同,谁不为自己的子女操心?反正大家都在演戏,刘子房带着这么厚重的礼物造访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接下来李明秋想听听刘子房的意见,终究夫妻俩有了孩子,这孩子跟两家人有着钢刀割不断的联系。李明秋装得大度,满不在意:“亲家,你来了就不用走,中午咱就在我家喝酒。” 刘子房看起来有点遗憾:“实在抱歉,真的没有功夫。我来主要是告诉亲家,莉莉跟怀仁婚姻关系可能要终结,这件事不怪怀仁,莉莉那娃太任性。纸里包不住火,前一段时期莉莉回凤栖,主要是生娃,那孩子莉莉亲口说不是怀仁的。刘某已经把那个小孩寄养在长安城里一所知名的寺庙。过两天怀仁和莉莉同时回家,咱们都不要怎么责备两个孩子,这层婚姻关系能维持下去最好,万一维持不下去不要中断了咱们的亲戚关系,因为咱们还有娴娴,不要给孩子的心灵造成阴影。” 李明秋坐着,半天没动。他在咂摸着刘子房这番话的全部内涵,相信任何一个父亲面临女儿婚姻的破裂都不会这样冷静。人家不愧是军长,你从刘子房的言谈吐语中找不出半点破绽,看起来是责备女儿,实际上在替刘莉莉求情,婚姻关系都不存在了,何谈亲戚关系?这其中的潜台词李明秋听懂了,看在孙女娴娴的面子上,帮助两个年轻人度过这次婚姻危机。李明秋说,说得也很现实:“亲家,自从淡出江湖以后,李某一直消息闭塞,这件事我刚听说,还没有来得及证实。难为亲家这样坦白,这样直言不讳。容老兄说一句不恭的话,咱们本身放荡不羁,没有权利去责备子女。就明秋本身而言,实在舍不得贤弟这个朋友,咱们虽然无法替子女做主,但是能够劝说,这桩婚姻万一破裂,对咱们两个都是不小的打击。” 话已至此,刘军长感觉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多坐,站起来,带上军帽,整了整衣领,告辞。 果然,过几天李怀仁携女儿和刘莉莉一同返回凤栖。看起来一家三口和好如初,并没有什么婚姻破裂的迹象。李明秋大惑不解,瞅准了一次父子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质问儿子:“怀仁,你给爸说实话,你们的婚姻关系究竟怎么了?刘子房亲口对我说,前一段时间刘莉莉生的孩子不是咱李家的根。” 李怀仁显得冷漠,麻木不仁:“爸,您一辈子闯荡江湖,连这都不明白,婚姻不过是一场儿戏。儿子跟刘莉莉维持的是一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因为儿子得罪不起周围所有的人。刘莉莉需要一个合法丈夫,然后,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 第899章 胡老二当年也是秦岭山脚下的一个混混,全靠一种胆大不怕死的精神,一路杀进长安城,在长安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几十年苦心经营,成为首屈一指的黑道头目。 总结胡老二这几十年来成功的经验,最显著的一点就是投靠军阀势力。遥想当年杨虎城将军镇守长安,胡老二跟杨虎城义结金兰,后来长安兵谏杨虎城将军被蒋委员长下了大狱,有一段时间胡老二对RB鬼子恨之入骨,甚至给抗日将士义捐枪支弹药。其实从******谢子长建立陕北红军根据地开始,胡老二一直给陕北红军贩运武器,十多年来从未中断,八路军在长安采购的军用物资绝大多数都是由胡老二提供,其他人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实力。 随着时间的转移,胡老二把对杨虎城将军的那份兄弟情谊逐渐淡忘,很快地又对胡宗南司令投桃报李,甚至跟胡宗南司令配合默契,明目张胆地跟RB人做起了大烟生意。 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非常仗义,有时甚至做一些你意想不到的善举,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立场,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一个字眼,钱。只要是赚钱的生意胡老二都敢去做,从来不管什么仁义道德,黑金社会钱才是真正的老大,有了银钱就有了一切。 你很难用简单的定义来衡量胡老二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明明知道胡老二跟RB鬼子沆瀣一气贩运大烟,但是八路军也从来没有中断跟胡老二的联系,当年八路军把几乎所有爱国仁人志士的捐款都用来购买枪支弹药,胡老二跟八路军贩运武器主要是为了赚钱,抗战开始时的那一点爱国精神早已经荡然无存。 经过几年的锻炼,郭文涛已经成长为八路军长安办事处的一个得力干将,主要负责军用物资的采购,郭文涛打交道的主要人物就是胡老二手下的办事人员,相互间已经建立起来某种默契,胡老二的办事人员按照八路军的要求把军用物资集结在指定的地点,然后拿着收据跟郭文涛结款,郭文涛在指定的银行开一张银票,双方的交易完成。 郭文涛的心里一直有一种难以释怀的纠结,那就是胡老二霸占了他的媳妇文慧,两个人虽然近在咫尺却从未谋面,要说双方没有感情那是一句假话,郭文涛始终不敢忘记他带着新婚的媳妇文慧收购药材时,夜间在村子场院里的麦秸垛下就寝时的那种甘甜,其实,苦也是一种快乐,不同的人对幸福有不同的诠释,对恩爱夫妻来说,幸福是一种心心相印。 假如不是遭遇了长安稽查队那一帮子禽兽,郭文涛跟文慧甜蜜的小日子也许能够隽永,不知道为什么郭文涛希望他的文慧纯洁无瑕,一想起那惨不忍睹的场面郭文涛就心里滴血。痴情的文慧睡在新婚的房子里等待丈夫回心转意,又被胡老二这个老淫棍占了便宜……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岁月的叠加没有稀释郭文涛对文慧的那一份恩爱,反而经过时间的积淀,加深了郭文涛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那时候郭文涛太年轻,对爱的理解非常浮浅,在媳妇最需要丈夫安慰的关键时刻却愤而出走,酿成了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每过一段时间,郭文涛都要去一次胡老二的公馆,那是例行公事,郭文涛不可能见到胡老二,胡老二手下有许多办事人员,大家各负其责各管一行,负责给八路军组织军用物资的只是胡老二一个分支机构,郭文涛呈上货单,对方给出报价,往往还价的余地很少,胡老二做的是独行生意,手下那些办事人员也很霸道。 因为是常客,门口站岗的也很少盘查,回眸一望的瞬间,看见落地式窗帘拉开一角,郭文涛发现了一双忧郁而熟悉的眼! 时间在一瞬间定格,思维停止了运转,谁也无法领会郭文涛此刻的感受,那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思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回味,那就是定格在大脑里的那一张娟秀的脸!感情是一股洪水,霎那间一泻千里,感情是一头猛兽,似乎要把天地间撕碎!郭文涛已经记不起他怎样回到八路军办事处的驻地,醒来时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办事处首长看见郭文涛醒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办事处首长告诉郭文涛,不知道什么原因郭文涛突然昏倒在胡老二公馆的门口,公馆的办事人员害怕担责,用小车把郭文涛送到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 郭文涛在努力回忆,把记忆的碎片用思绪链接,终于想起了那双忧郁的眼睛、那张娟秀的脸庞……郭文涛惊恐地坐起来,竭斯底里地大喊:“文慧——我苦命的你呀!” 八路军办事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胡老二霸占了郭文涛的媳妇,几年来郭文涛从来没有在同伴面前谈起此事,大家也就避免提及,谁都有伤心的经历,谁的人生都不会完美,好在胡老二对八路军有用,那个混混连自己儿子媳妇都不放过,霸占一个良家妇女算什么!?办事处首长曾经找郭文涛谈过话,希望小郭能够正确看待这件事。郭文涛只是淡淡地回答:“首长放心。” 几年来相安无事,这一次郭文涛肯定受到了什么刺激。办事处首长当机立断,决定把郭文涛送回延安!其实大家真的舍不得让郭文涛离开,郭文涛还认识几个凤栖亲戚,有时还能为八路军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可是胡老二那家伙得罪不起,办事处首长还得替郭文涛的安全负责。郭文涛也知道黄鹤此去不复返,也许今生今世再难得见到文慧的面。可是他必须服从组织调动,郭文涛是一名共产党员。 就在郭文涛调走不久,八路军办事处首长收到了胡老二的一纸请帖。看样子跟郭文涛的事情有关。 胡老二在自己公馆的一处小客厅接见了办事处首长,双方没有任何开场白,胡老二说得直接:“我那个小贱人文慧说,经常来公馆办事的那个郭什么(文涛)是她的前夫。假如属实,胡某决定成全他俩。” 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首长力劝胡老二稍安勿躁:“那个小伙子已经调回延安,郭文涛说他跟尊夫人没有任何关系。” 第900章 年翠英近来也麻烦不断,先是郭麻子的老婆酸葡萄找上门来,手执一把尖刀要跟年翠英拼命。年翠英并不怵那酸葡萄,酸葡萄那是在虚张声势。崔秀章夺下酸葡萄的刀子,年翠英得势不饶人,光身子跳下炕抓住酸葡萄一顿暴打。崔秀章又开始替酸葡萄劝架,那酸葡萄自知不是年翠英的对手,跑到院子里高声叫骂。 有人把酸葡萄跑到叫驴子酒馆闹事的消息告诉郭麻子,郭麻子大热天穿一双拖鞋,上身穿着府绸衫子,下身穿一条黑灯笼裤子,手执一把扇子,慢悠悠来到叫驴子酒馆后院,好像观众一样,站着看两个女人叫骂,骂够了,对酸葡萄说:“走,咱们回家。以后再出来闹事,我连你一起打发。” 那酸葡萄原指望郭麻子替她长势,想不到郭麻子兜头给她泼了一瓢凉水,酸葡萄跟郭麻子也是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原来在烟花巷充当站街的角色,常常饥一顿饱一顿,好容易被郭麻子收留,最担心郭麻子抛弃自己。这次跟年翠英闹事也是替郭麻子出气,想不到郭麻子并不领情,反而埋怨酸葡萄惹是生非。 酸葡萄彻底哑言,大气不敢吭一声,跟着郭麻子灰溜溜回到烟花巷。那郭麻子进屋却说:“其实你闹腾一下是对的,适可而止,让那些人有所收敛才是。” 酸葡萄舒一口气,呜呜啼哭:“我还不是为了你。” 郭麻子又显得不耐烦:“行咧行咧,把烟枪摆上炕,过一把烟瘾。” 酸葡萄知道,郭麻子近来常常反覆无常,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恐慌。酸葡萄又小心翼翼地把炕桌摆好,点上酒精灯,给郭麻子烧泡。 却说那年翠英自以为在酸葡萄面前打了胜仗,变得更加有恃无恐,不顾崔秀章的劝说,明目张胆地为弟弟年贵元物色***感觉到无论干啥事都没有黑道生意来钱快,这年月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总认为那些站街的**人老珠黄,好像引不起嫖客的兴趣,于是千方百计地为弟弟寻找一些较有姿色的单身妇女,给她们稍施恩惠,诱良为娼,有些女人也就跟着上当。 那一天年翠英正好遇见板兰花,感觉中这个女人好面熟,却记不起在那里见过。叫驴子酒馆每天的食客来来往往,年翠英能认得几个?板兰花吃了饭要付钱,年翠英不收,却叫来两个泼皮,让泼皮把板兰花带到弟弟的驿站。 事后年翠英才知道,弟弟年贵元差点跟上那个女侠送命!年翠英惊出一身冷汗,那个女人不去反思黑道生意虽然赚钱,但是也要承担非常大的风险,不听丈夫崔秀章的劝解,反而认为姐弟俩其所以遭人欺负,是因为没有后台。 晚上打烊以后年翠英没有上炕睡觉,而是坐在院子里的凉台上,一边乘凉一边思考。算起来凤栖城的远亲还有几家,最直接的亲戚是先夫郭全发的外公四愣子,四愣子的儿子屈志田是凤栖县的县长,年翠英叫舅,郭全发还有一个姨姨屈满盈,屈满盈的丈夫邢小蛮身居要职,任当地驻军副军长。当然,还有李明秋,七年前李明秋的女儿李妍嫁给年翠英的大弟弟年贵明。 可是自从年翠英跟崔秀章同居、并且为崔秀章生下一个男孩以后,这些老亲戚没有人责备年翠英的不贞,但是基本上跟年翠英断绝了往来,至于对面药铺的郭全中,叔嫂俩更是如同路人一般。 年翠英感觉到势单力薄,必须寻找一个后台,当然投靠刘子房最好,李明秋就是因为跟刘子房结为儿女亲家以后才在凤栖城里颐指气使迅速爆红,可是年翠英跟刘军长素未生平,相互间没有任何交往,叫驴子酒馆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驴逑,你总不能提上驴逑去送礼。当地有一句方言,割了驴逑敬神,把驴疼死了,把神得罪了,那样做等于骂人。 年翠英的女儿也叫文秀,跟蜇驴蜂的大女儿同名,当年只有十三岁,凤栖没有初中,十三岁的姑娘念小学六年级,再有一个月就小学毕业,毕业后面临辍学的处境,不过年翠英已经想好了,决定先让小姑娘在饭馆端饭打杂,然后找个合适的对象嫁出去。 可是现在,年翠英不得不打文秀的主意,自古以来巴结达官贵人无非是两样东西,一样是珍宝,一样是女人。是不是让女儿跟那些达官贵人联姻,然后,靠女儿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文秀长得不赖,就是身子有点单薄。这没有关系,遥想当年年翠英自己跟崔秀章偷吃禁果也只有十四岁。问题是,凤栖城的高官都有老婆,即使巴结高官也得有人引进。 一个叫驴子酒馆的女老板,感觉不来什么叫做丢人。文秀中午放学回来,年翠英给女儿穿了一件新衣,然后对女儿说:“娘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你应当叫老舅,他是你爹的舅舅,你奶奶的兄弟,过些日子你就毕业了,毕业后娘也没有办法再供你继续上学,让你老舅给你找一份干事,你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文秀懵懵懂懂地听着,似乎听懂了一些,又不太明白。三个哥哥都出外干事,家里就留下文秀和弟弟文华,爹爹走时文华只有三岁,当年六岁的文秀也只是朦朦胧胧记得爹爹的模样,转瞬间七年过去,这七年中间娘为了他们兄妹几个也没有少费心,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女人自己挣钱的很少,虽然念过几年书,凤栖城里好像没有干公家事的女人。 可是文秀不会对娘的话提出质疑。文秀默默地跟在娘的身后,走进了凤栖县政府,走进了挂着《县长》牌子的一间办公室,娘把提来的礼品放在桌子上,然后把那个比娘还年轻的中年男人叫舅:“舅,咱们多年没有来往了,我是全发的媳妇。” 看得出那个县长非常吃惊,慌忙让座。姐姐死时屈志田只有六岁,刚刚在叔叔十二能的私塾念书,屈志田根本记不得姐姐的模样,只是听爹爹说,郭宇村还有一个外甥,屈志田甚至也不知道外甥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交往。只是那一年叫驴子酒馆重新开业,老爹爹一边流泪一边告诉屈志田,叫驴子的女儿年翠英就是志田的外甥媳妇。 同在一个县城住着,而且还是老亲,屈志田不得不显示出热情,勤务员进来倒水,清水衙门没有茶叶招待客人。年翠英坐下,喝了一口水,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舅舅,我一个女人,真不容易。去年刚把二儿子三儿子文选文义让屈志琪舅舅带去当兵,这不,女儿文秀又面临小学毕业,咱凤栖没有中学,我想让舅舅给外孙女寻一点干事。” 屈志田不可能贸然拒绝,但是也没有办法答Y县政府没有女职员,妇女部的主任还是一个男的,当年县长有权力招收职员,但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来县政府能干啥?更何况还要背上徇私舞弊的嫌疑。 屈志田说得也很客观:“你提的这个要求我一定非常在心,让我慢慢想想办法,回家时再跟爹爹商量,孩子还小,如果有可能让孩子再念几年书。” 屈志田回家对老爹爹四愣子提及此事,老爹爹不等听完泪流满面:“志田呀,这孩子是你姐姐留在这个世上的根,你一定要为孩子做出安排。” 屈志田决定不顾众人的非议把孩子先招收进县政府,以后有可能再送孩子到外边深造。 郭文秀来到县政府上班,成为当年凤栖县政府唯一的女职员,屈志田自己出钱为外孙女制作了一套蓝制服,女孩子穿上蓝制服格外精神。 那一次屈志田带着外孙女去凤栖县南边一个镇子下乡,吃完饭已经很晚,当年的镇长就是事实上的族长,那族长也很会做事,安排住宿时把屈县长跟外孙女郭文秀安排住在一起。 屈县长大为恼火,屈县长也是一个有志气有正义感的年轻人,屈志田要去找族长论理,要族长重新给他安排住宿。 谁知道那郭文秀却慢悠悠地说:“娘说了,女孩子必须看领导的眼色行事,如果领导要跟你睡觉千万不要拒绝,那是领导看得起你。” 第901章 人有时不能预卜未来,卢师傅满以为他的三个女婿中年贵元最好,想不到那年贵元竟然是个混混,听说年贵元已经被八路军开除,这年贵元跟他爹叫驴子是一路货色。那叫驴子死得蹊跷,据说是死于一场大火,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没有人知晓,大火过后亲家郭子仪寄存放在叫驴子家的几千银元神秘失踪。 去年清明节卢师傅跟随新婚的女婿年贵元去年家庄散心,那时节年贵元还表现得循规蹈矩,卢师傅无意中发现了年贵元家旧宅基地上有一处深坑,年贵元跟年翠英姐弟俩沿着深坑挖掘,挖出了老爹爹年天喜藏匿的几千银元。 事已至此,那几千银元的来龙去脉终于弄清。叫驴子酒馆不太安全,那些银元最初存放在卢师傅家中。卢师傅把银元存放进一间暗室,把钥匙交与年贵元保管,那是别人家的财物,卢师傅都不多看一眼。 以后姐弟俩在年家庄的旧宅基地上盖房卢师傅坚决支持,不管怎么说卢师傅的三女儿总要有一个落脚之处。房子盖好以后卢师傅帮助女儿女婿安家,甚至自己出钱为女儿买好锅碗瓢盆,驿站刚开张时卢师傅还经常到女儿家里帮助女儿干些家务,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一个老人都希望女儿女婿的日子过好,卢师傅在年贵元身上倾注了全部心力。 可是那年贵元一旦翅膀硬起来就想单飞,时间一长卢师傅明显地发觉年贵元对他有些嫌弃。这也难怪,年轻人总想单独在一起,卢师傅在面前有点碍手碍脚,卢师傅能想得开,也就不再常去年家庄女儿家里。 以后鲁艺风尘仆仆从长安来凤栖钻研陶艺,卢师傅的瓦盆窑又重新点火,一大堆麻烦事缠绕得卢师傅顾不上去看望女儿女婿。直至年贵元给焦师傅投毒东窗事发,卢师傅还一直蒙在鼓里。有人告诉卢师傅女婿年贵元为了招徕顾客给掌匠焦师傅下毒,卢师傅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掌匠师傅跟瓦盆窑师傅从来没有交往,卢师傅无法证实事件的真假,也就作罢。 这几日卢师傅等鲁艺等得心急,鲁艺临走时说他过几天就回来,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了还不见回来,李怀德又被卢师傅打发,卢师傅只能自己做些瓦盆瓦罐消磨时光。估计鲁艺极有可能不回来了,鲁艺如果再不回来卢师傅又得重新考虑跟李怀德合伙。其实怀德也有那个心意,瓦盆窑专门烧制陶艺有些浪费,陶艺可以利用瓦盆瓦罐的空隙。两个年轻人虽然性格各异,但是卢师傅认为李怀德和鲁艺都是好人,假如没有文秀事件,两个年轻人合作起来将会大有可为。 正在这时女儿卢秀英挺着大肚子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家,卢师傅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妙,听女儿哭诉,原来是年贵元招嫖招赌,差一点为此送命,卢秀英劝丈夫再不要企图发财,能吃能喝就行,哪怕土里刨食,过日子图的是个安稳。岂料那年贵元非但不听,反而破口大骂自己怀孕的媳妇:“你懂得个逑!”卢秀英一气之下,步行十里路回了娘家。 卢师傅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又给三姑娘寻了年贵元这么个混混?好像当初卢师傅给卢秀英订婚时李明秋曾经说过,叫驴子年天喜的人品不怎么样。那一阵子卢师傅跟李明秋的关系还没有闹僵,女儿订婚的仪式很简单,卢师傅等于在家里设了一顿家宴,邀请李明秋的目的是想让李明秋为两个孩子证婚,想不到李明秋从中作梗。 从那以后卢师傅对李明秋有了看法,以后又因为李明秋强占宅基地而将关系彻底闹僵。虽然事后李明秋给卢师傅补偿了一些损失,那幢院子最后让刘子房军长的大老婆居住,但是卢师傅跟李明秋的关系并没有和解,两个人基本上没有往来。 现在看起来李明秋当初说的话有些道理,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买葱儿卖蒜,狗窝里长不出虎崽。 说什么为时已晚。假如鲁艺早来凤栖一年,卢师傅肯定亲自将卢秀英许配给鲁艺为妻。卢师傅爱才如命,当初还决定把卢秀兰嫁给李怀德,那卢秀兰以死相挟,卢师傅才被迫收回成命。 眼看着卢秀英即将临产,卢师傅真正为女儿担心,前一个时期隔壁院子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据传那是李明秋的儿子媳妇生下一个野种。卢师傅不是那种落别人井下石之人,但是也感觉到解气,你李明秋在人前吆五喝六,想不到也有今天!看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家锅底都有黑,凤栖人把女儿在娘家生孩子视为丢人之事,人家刘军长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卢师傅丢不起那个人! 卢师傅决定将卢秀英送回年家庄,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谁家小两口不吵架?乱世年间什么事没有?以后有机会慢慢对年贵元晓以利害,石头焐热了都会生出小鸡,人心都是肉长的。 本来决定只在娘家住一晚,第二天早晨就把卢秀英送回。可是那一天夜间卢秀英突然肚子痛,紧接着满头满脸出水,这是临产的预兆,卢师傅顾不了其他,立刻来到隔壁院子,要刘夫人通过关系叫开城门,要大女儿二女儿赶快回家,这种时候顾不得什么忌讳,卢师傅特意关照大女婿田中来为秀英接生。 卢秀英的孩子降生的比较顺利,是一个千金。田中大夫亲自为小姨子接生。作为大夫来说这是他的职责,对人的评价必须公允,田中是一个合格的医生,田中为孩子剪断脐带,把孩子包裹好交给岳母,然后带着妻子卢秀蓉离开,这一切都循规蹈矩,无懈可击。 第二天卢师傅亲自来到叫驴子酒馆,告诉年翠英,卢秀英昨晚把孩子生在娘家,是个千金。让年翠英给年贵元捎话,就说卢秀英母子平安,让年贵元腾出功夫赶快过来。 年翠英顺便问道:“昨晚谁给秀英接生?” 卢师傅感觉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回答得非常实在:“是她大姐夫田中。” 可是卢师傅一连等了几天,等不到年贵元来看望他的媳妇和孩子。卢师傅感到有什么不妙,这年贵元究竟还要不要他的孩子和媳妇?卢师傅没有办法直接去找年贵元,想来想去还是让田中跟闫培春两连襟去比较合适,三个女婿在一起可以无话不说,相互间也可以消除误会。 因为大家所干的工作不同,平日里三连襟也不怎么往来。那一日田中和闫培春谨遵卢师傅之命,骑马来到年家庄年贵元的驿站,看驿站内乌烟瘴气,一些人正围在一起赌博。年贵元不敢怠慢田中和闫培春,好汉不吃眼前亏。田中没有发言,闫培春代替岳父传话:“贵元,咱爹让你过去看看秀英和孩子。” 那年贵元也不知道那里来的霸气:“既然这个小RB给秀英接生,就把秀英连同孩子送给田中。” 闫培春还没有弄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只听得咔嚓一声,年贵元的腿断了,躺在地上痛不欲生。 那田中翻身上马,直奔县城而去。 第902章 文秀得了一种怪病,有时几天几夜睡不醒,有时几天几夜睡不着。有时一连几顿不吃饭,有时一顿能吃五六碗。竹叶心里着慌,急忙叫女婿郭全中来看,郭全中给文秀抓了几副药,文秀服后总不见效。这一次李怀德真正害怕了,感觉到他真正离不开文秀,文秀有个三长两短李怀德再找媳妇很难。 李怀德名义上把郭全中叫姐夫,其实叫姐夫叫姑父都一样,李娟心里清楚,李怀德不一定明白,这一家人有一段不怎么光彩的经历。不过谁都不会去计较,肉烂了在一个锅里。 下雨天李怀德来到姐夫的药铺,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李怀德一般不来这里。李怀德长这么大很少看病吃药,这个憨憨不知道生病叫做什么。李怀德阴忧着脸问姐夫:“姐夫,你就不能给文秀抓些好药?”李怀德以为文秀的病一直不见好是因为姐夫不给吃“好药,”什么算好药李怀德并不明白。 郭全中看这个妻弟可怜,话也说得实在:“怀德,你媳妇得的是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我说一句话你可能不太明白,那文秀主要是思念鲁艺。” 李怀德这一次听明白了,只要鲁艺回来,文秀的病就能痊愈。可是鲁艺究竟去了哪里连卢师傅都不知道,你让李怀德到哪里去寻找鲁艺?儿子九斤长得憨头憨脑,这孩子不能没有妈妈,看样子女人光靠打也无法制服,是不是自己把媳妇打出了神经病? 李怀德蔫头耷脑离了药铺,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能帮他想办法的只有大伯李明秋,李怀德路过大伯家门口看门虚掩着,顺便推门进去,客厅内大伯正在习字,好像没有发觉李怀德进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李怀德站着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大伯。” 李明秋抬起头,好像早都知道侄子找他干啥,说话胸有成竹:“你媳妇病了,是不?回家拿点钱,买些礼物,然后雇一乘骄子,把你媳妇抬上,咱到郭宇村,伯伯也想去郭宇村散心。也许文秀见到她的妈妈,病就会好些。”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李怀德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李明秋送走大儿子李怀仁以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江湖汉子不在乎儿子媳妇是不是贞节,李明秋甚至教儿子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她能做出来初一咱就能做得出十五。”李怀仁默不作声,那孩子看起来比李明秋还有城府。不过李明秋有一种众叛亲离之感,急于想找一个朋友喝酒,借以散发胸中的郁闷。李明秋不想去找邢小蛮,那个混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明秋也不想找郭麻子,总感觉郭麻子有点太俗。李明秋想去狮泉镇找姜秉公,又感觉姜秉公那个人常常对李明秋须臾应酬。反正人在落魄的时候感觉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很虚假,李明秋连一个散心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这时李怀德来了,李明秋猛然感觉到,郭宇村是个不错的去处。前一个时期疙瘩送李明秋一只乳猪,虽然那只乳猪由于李明秋怀疑有毒惹得疙瘩大为恼火,可是最起码证明疙瘩心里还有李明秋这个人!何不借此机会去郭宇村转转,顺便再看看自己的小儿子,那个小儿子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甚至连李怀仁李怀信都知道老爸那一段风流艳遇,不过在当年这算不得什么,同父异母的兄弟比比皆是。 李明秋给疙瘩带去几瓶泸州老窖,给蜇驴蜂驮一褡裢麦面,郭宇村不产小麦,麦面在郭宇村成为稀罕。一乘小轿子在山间小路上颠簸,轿子内坐着文秀和她的儿子九斤。果然,那文秀听说要去郭宇村熬娘家,一下子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李明秋嫌那轿子太慢,打马扬鞭,说他先走一步,甩开李怀德一家自行离去。 李怀德自然不能离开媳妇儿子,骑一头毛驴跟在轿子后头。两个轿夫抬着文秀走走歇歇,走着走着不走了,嫌文秀太重,要李怀德给他俩加价。李怀德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说不。 轿子来到郭宇村时天已经全黑,蜇驴蜂看见大女儿忍不住落泪,文英文爱一个烧火一个下面,吃完饭时打发轿夫连夜回凤栖,李怀德不给轿夫加钱。轿夫不依,说我俩整整累了一天。李怀德说,那你俩把刚才吃得面条吐出来。 齐结实齐壮实站在旁边看稀罕,听人说大姐夫是个憨憨,看起来一点不憨。反正不管怎么说一家人难得团聚,蜇驴蜂息事宁人,给两个轿夫加了一点脚钱。 疙瘩刚刚送走了姜秉公,又迎来了李明秋。疙瘩早已经把在李明秋家遭遇的不快忘记,带着李明秋参观自己新修的庄园,李明秋猛然间看见了鲁艺,有点吃惊有点情不自禁:“鲁艺,你原来在这里!” 鲁艺并不清楚李明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对于李明秋鲁艺还是有点防备,鲁艺知道那三个长安工匠是怎么死的,当年***统治时期弄死人不需要偿命。鲁艺心想咱没有必要跟那李明秋争高论低,因此上瞅一伙人不注意,偷偷地从郭宇村溜走。 鲁艺并没有走远,鲁艺翻过山沟来到卧龙岗山寨。卧龙岗山寨也有一个工匠在岩石上篆刻,已经篆刻了三年,那是疙瘩的旨意,疙瘩要求工匠把一个女人的形象篆刻在岩石上,借以慰藉心中的硬伤,那是一段永远的痛,又无法对任何人倾诉。那工匠按照疙瘩娘的描述,一刀一斧,篆刻着想想中的麦穗。 那是一个下雨天,鲁艺在烟雨苍茫中,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座宫殿,后来打听到那就是卧龙岗山寨,卧龙岗山寨引起了鲁艺的兴趣,鲁艺抽空去山寨一游。 且不说鲁艺站在山门前的牌楼下对卧龙岗那三个字久久端详,鲁艺当然也无法猜透疙瘩为什么要将卧龙岗山寨遗弃,荒山野岭中这种仿古式的建筑犹如天宫,让人留恋让人不忍离去。 猛然间鲁艺看见了,山崖上挂着一个黑点,那黑点不住地移动,走近了,原来是一个人影,好像在篆刻菩萨,莲座上的菩萨栩栩如生。鲁艺细观之,那菩萨又有点与众不同,莲座上盛开的不是莲花,而是一簇簇麦穗相拥。闹不清这算哪一路神仙,是不是在祈祷五谷丰登?艺术家的创造力在于创新,看样子这工匠在标新立异。 以后,鲁艺在跟石匠的交谈中听到了一段传说,一段跟疙瘩有关的爱情,不过鲁艺感觉不到震撼,而是有些自责,疙瘩有能力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篆刻在岩石上,而鲁艺自己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爱一个女人。 鲁艺在卧龙岗山寨住下,等待李明秋的离去。人生路很长,艺术才是鲁艺的生命。鲁艺还是决心把文秀逐渐淡忘,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家庭。 艳阳天,满世界一片墨绿。鲁艺不会让自己闲着,腰间拴一条绳子,在山崖上帮助石匠师傅篆刻。影影绰绰,鲁艺看见山下上来几个人,那人群中间还飘荡着一抹红色,心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鲁艺一眼认定那一抹红色是个女人!女人由疙瘩的两个保镖带路,女人身后还跟着她的丈夫和儿子。 不用说,那女人就是文秀!文秀用近乎荒蛮的执着去实践一段让所有的人看起来几乎无法想像的爱情,天地间回旋着一种呼喊,鲁艺看见,菩萨的眼里流出了泪珠:“鲁艺,你个瞎家伙,跑到这里躲起来了,让我找得好苦!” 第903章 蔺生根用手指了指打麦场里另外一堆麦秸垛,悄声告诉张狗儿的娘:“狗儿就在那堆麦秸垛上睡着,这种事让狗儿知道了不好。” 可是那狗儿娘反而把蔺生根抱得更紧,说话的声音很大:“不怕,我跟狗儿已经说过,狗儿说你是个好人,同意我招赘你进屋。” 这算那档子事?母子俩搭伙算计蔺生根。其实说不上算计,寡妇为了养家糊口,招赘汉子进门天经地义。那一晚狗儿根本就没有在打麦场睡觉,狗儿娘才敢有恃无恐。女人本身就是男人的润滑剂,这个世界本身就分为阴阳两级,蔺生根刚刚过足了烟瘾,哪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况且狗儿娘本身长得不难看,跟四十多岁的蔺生根正好配对,两个人抱着从麦秸垛上滚到地上,看那萤火虫洒满一地,树上的知了无休止地鸣叫,一弯新月升上天空。蔺生根的裤带被狗儿娘拽下,两个人就在场院里干起了那种事情。 天亮时分狗儿娘穿好裤子,对蔺生根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回家给咱做饭。” 可那蔺生根心里生疑,感觉中这里不是他的久居之地,特别是听说不久前米六一差点在瓦沟镇送命,谁能弄清楚这狗儿娘是不是在使圈套套住自己?出门人必须脑勺子后边长眼,赶脚汉子半道上被人暗算屡见不鲜,不如溜之大吉。正好平地里生成了一团团薄雾,瓦沟镇笼罩在雾霭之中,蔺生根在打麦场旁边撒了一泡尿,然后勒紧裤带,一迈腿上了去黄河岸边的大路。 山林里的雾霭开始消散,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蔺生根当初跟着张狗儿来瓦沟镇时多了一个心眼,把他的褡裢和做生意的本钱寄存在撇撇沟侯生福的驿站,反正离开瓦沟镇也不会有人再撵,一个光身汉走几十里山路不在话下。转瞬间来到郭宇村,蔺生根想起了他的老伙伴米六一,听说那米六一死里逃生,跟那老寡妇刘媒婆如胶似漆,正好肚子也饿了,在三官庙蹭一顿饭再走也不迟。 米六一正在三官庙前的一处空地上牵着毛驴打滚,自从瓦沟镇大难不死,米六一把毛驴当成他的命根。疙瘩亲口对米六一和刘媒婆许诺:“你俩就在郭宇村住下,郭宇村不欺负外来之人。”米六一在刘媒婆的调养下逐渐恢复了健康,看郭宇村周围的山上长满了罂粟,心想秋凉了再出外赶脚,年纪大了没有必要常年四季在外奔波。米六一也离不开刘媒婆的被窝,睡在狗皮褥子上等待刘媒婆为他烧泡(用铁丝烙大烟),那感觉犹如做了神仙。 猛然抬头,米六一看见蔺生根对他讪笑,还以为眼花,没有看真切,使劲擦了擦眼睛,的确是蔺生根!几个月不见,犹如隔了几个世纪。俩老哥在一起相拥,亲热无比。刘媒婆认识蔺生根,当初就是刘媒婆介绍板兰根跟上蔺生根出走,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板兰根被豹子重新找回,蔺生根至今还是单身一人(至少刘媒婆这样认为)。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熟人,刘媒婆也不忌讳,直接问蔺生根:“大清早你从那里来的?” 蔺生根答非所问:“我来你这里蹭一顿饭,吃完饭就走,不会给你俩添麻烦。” “哪里话!”米六一显然有些不乐意,“兄弟那话有点见外,你就是吃一年饭老哥我都不会赶你走。” 刘媒婆双手插腰,故意说话不客气:“谁知道你是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不说出来龙去脉,想吃饭门都没有!” 蔺生根看见炕墙上有烙大烟的铁丝,还有一些用荷叶包着的黑膏子(大烟),也就盘腿上炕,自己烧起了烟泡,美滋滋抽了几口,这才打开话匣子,交待了他这几个月来的遭遇。 听得蔺生根来自瓦沟镇,米六一当真吃惊不小。随即来到官路上,前后左右张望。米六一是被当成死人装进棺材从瓦沟镇抬回,对于瓦沟镇有一种天生的过敏,确信没有人从后边追赶,米六一这才心神不定地回到屋子,对蔺生根说:“老伙计,不是我不留你,我在瓦沟镇吃过亏。这里有些花贡(信徒们给三官庙进贡的花馍),我给你装进褡裢里,你边走边吃。过了这阵子我会找你。今年凤栖的大烟比往年都长势好,割完头茬烟咱就做大烟生意。” 刘媒婆生气了:“你见过谁这样打发客人?咱不偷不抢,怕谁?米六一我看你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别说你们俩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就是同路都不舍伴。客人,你稳稳当当把饭吃了再走。” 蔺生根却跳下炕,把刘媒婆叫嫂子:“嫂子,老米大哥说得对,我也是从瓦沟镇偷跑的,那寡妇婆娘不知道按的什么心,女人脱男人的裤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咱光棍不吃眼前亏,万一被人追来了咱浑身有嘴说不清。” 刘媒婆将信将疑:“谁家的婆娘这么霸气?” 米六一等不及了:“不要磨蹭了。过了这一段时间咱们都会打听,如果那女人真心想招老蔺兄弟入赘也不是不可以,关键的问题是人要实在,不要让人家放鸽子引诱咱上当。” 蔺生根灌了一肚子凉水,背起米六一为他准备的干粮,重新上路。走着走着心里有点后悔,也许张狗儿他娘是出于真心,如果挖陷阱为什么昨晚一夜没有动静?看来咱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米六一都不嫌弃刘媒婆,咱有什么理由嫌弃狗儿娘? 男人家最怕瞻前顾后,心里没有主意。转眼过了四十奔五十岁的人了,总不能病死荒郊无人问,看来今早匆匆逃走是个失策,你蔺生根不替寡妇拉套还想怎地? 蔺生根坐在黄河岸边的石头上想了许久,打不定主意该不该重新回瓦沟镇。算了,现在回去惹人嗤笑,目前看来这条路还没有堵死,咱先赶几回脚再说,挣点钱给张寡妇买点见面礼。蔺生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朝撇撇沟走去,他打算在那里歇息一晚,明天早晨返回长安。 刚走进驿站的门,猛然间被一个人把蔺生根的衣服袖子拽住:“干大(爹),你占了我娘的便宜,就想溜走?没那么容易!” 蔺生根回头一看,原来是张狗儿。吃惊不小,头上渗出了汗珠,说话语无伦次,甚至低了辈分:“兄弟,别大声嚷嚷,让人听见了丢人。” 张狗儿笑了:“我娘也来了。干大你不知道,瓦沟镇到撇撇沟还有一条小路,我跟我娘顺小路过来,整整等了你两个时辰。” 树桩上栓一头毛驴,狗儿娘肯定是骑毛驴过来的。狗儿娘从驿站的饭馆出来,一点也感觉不来羞涩:“我说算了,人家肯定不愿意,狗儿非来不可,狗儿说你说不定有些误会。” 蔺生根进入驿站,从侯生福那里取出了自己的行囊和盘缠,对狗儿娘说:“走吧,咱们回瓦沟镇。” 第904章 呼风雨重新回到郭宇村时,身边带着一个MGZ的男人,那男人名字叫嘎拉。王世勇队长当然不可能询问嘎拉和呼风雨是什么关系,那年月随便两个人住在一起就成了夫妻。呼风雨和嘎拉最初跟上张东梅夫妻赶脚,以后呼风雨怀了孕,只得回到郭宇村待产,呼风雨为嘎拉生了一个女儿,呼风雨坐月子期间嘎拉一直在妻子身边陪伴,呼风雨满月以后嘎拉又出外赶脚,由于孩子还小,呼风雨只得留在郭宇村抚养女儿。 可是呼风雨一连等了几个月,仍然不见嘎拉回来,MGZ女人预见到了什么不妙,半路夫妻大都靠不住。 呼风雨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头打击很大。幸亏有王世勇接济,不然的话吃饭都成了问题,将近四十岁的女人脸上逐渐显出老相,想不到一个NMG部落首领的千金竟然落魄到这部境地。 呼风雨身边还有一些银元,王世勇接济的粮食大都是一些小米,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人给呼风雨到集市上去籴麦面。有时,林秋妹回家看望她的一双儿女,顺便来呼风雨这里转转,女人家大都要强,相互间并不泄漏各自的遭遇,但是林秋妹明显感觉呼风雨遇到了困难,临走时总是给呼风雨留下一点银钱,看起来呼风雨有点感激,抱着女儿把林秋妹送出很远。 场院那边围了许多女人和孩子,呼风雨也抱着女儿过去看看,看场院内卸下许多驮子,据说那驮子里边全是姜秉公送给疙瘩的小麦。呼风雨想吃麦面,回家拿了几块银元,也不管有人没人,把疙瘩拦在场院,把银元交给疙瘩,要疙瘩给他籴些小麦。 大家平时虽然没有来往,但是相互间都很熟悉,疙瘩知道呼风雨,呼风雨是郭宇村三大女侠之一,虽然近几年各人的遭遇不尽相同,但是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疙瘩当然不会收呼风雨的钱,疙瘩指着那驮子说:“你需要多少尽管搬。” 呼风雨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女人抱着,一猫腰把一驮子小麦扛上肩,那一驮子小麦至少也有二百来斤,看得周围的人傻了眼。停一会儿呼风雨前来送驮子和褡裢,像个男子汉那样面对疙瘩抱拳:“疙瘩大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以后有什么难场事你就吭一声。” 呼风雨有了粮食吃以后,就开始留意她的两个儿子,那谷凤谷鸣说到底全是呼风雨所生,呼风雨出外赶脚那几年两个孩子由棒槌抚养长大,开始时谷凤谷鸣只认棒槌不认呼风雨这个妈妈,可是近几年棒槌招赘了老班长以后,那老班长明显地对两个孩子有点嫌弃,不过两个孩子每年都为棒槌割烟,相互间还能说得过去。 去年黄河发大水,谷凤谷鸣在黄河岸边捡了一个女孩,那女孩就叫做贞子。三个孩子住在一起,就非常自然地发生了那种关系,那贞子知恩图报,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加之孩子们年龄太小,不知道节制,春节前贞子得了血崩,幸亏在凤栖城遇见了好人,贞子的命保住了,目前正在仙姑庵养息。 可是那谷凤谷鸣却有点魂不守舍,总想把贞子从仙姑庵要回来三个人住在一起,老一代人的婚姻悲剧还没有散场,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大都娶了媳妇,看样子棒槌没有能力满足谷凤谷鸣的要求,两个孩子又去求助于他们的另外一个妈妈呼风雨。 呼风雨见过贞子,春节前两个孩子去凤栖给贞子看病呼风雨还给过孩子们盘缠。呼风雨自己一生本身放荡不羁,对于孩子们的要求一点也不感觉奇怪。看样子嘎拉靠不住了,呼风雨想跟两个亲生儿子联络感情。是呀,自己转眼已经四十岁的人了,女人四十豆腐渣,人不可能永远年轻,必须为自己的以后修桥筑路。 呼风雨早都听说过仙姑庵有一个何仙姑,那何仙姑究竟是仙还是鬼谁也无法说清,呼风雨活得无聊,特别想一鸣惊人,嘎拉的出走让呼风雨很受伤,呼风雨困兽犹斗,总想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一试身手。所以,听得仙姑庵那个什么何仙姑强抢了两个孩子的女友,呼风雨决心给两个孩子报仇。呼风雨让谷凤谷鸣带路,三个人下了驴尾巴梁直奔仙姑庵而去,好强的女人认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来到仙姑庵面前的柏树林子里呼风雨把女儿交给谷凤谷鸣抱着,然后自己站在仙姑庵山门前大声叫骂:“何仙姑,把我的儿子媳妇交出来,免你无罪,否则,别怪呼风雨手下无情!” 却说那何仙姑平日里并不在仙姑庵值守,香客们一般把豆瓜娘也叫做“何仙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人知晓,真正的何仙姑躲在暗中。 豆瓜娘认识呼风雨,出来好言相劝:“我知道你是谷椽谷檩的女人,前一个时期仙姑庵确实收留过一个女孩,那孩子主要生病,何大姐主要是受人之托才将女孩收留。老衲劝你不要乱骂,你不是何大姐的对手。” 呼风雨认不得真假,摆出打斗的姿势准备跟豆瓜娘缠斗。突然间半空里闪出一只烟锅子,那烟锅子只轻轻一拨,呼风雨后退了几步。 呼风雨知道,她今天遇见了对手。不过倔强的女人绝对不会轻易认输,呼风雨抓住烟锅的另外一头使劲拽住,逼得何仙姑现了原型,原来那何仙姑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看样子何仙姑不想伤害呼风雨,只是虚晃了几下转身就走,呼风雨紧追不舍,何仙姑猛一回头,嘴里吹出一口气,呼风雨感觉到浑身阴冷,双手抱肩,心里胆怯,不敢继续前行。 只见山门大开,出来一个手执佛尘的侍女,那侍女正是贞子,贞子把呼风雨叫娘:“娘,贞子感谢谷凤谷鸣两位哥哥的救命之恩,贞子跟两位哥哥的缘分已尽。” 呼风雨回头,谷凤谷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娘的身后,谷凤怀里的小女孩已经睡着了,母子三不自觉地面朝仙姑庵下跪,半空里飘来一只金锁,系在小女孩的脖颈。 第905章 猛然间听得年贵元的驿站被一个女侠洗劫,张东魁的心里暗自吃惊,姐姐张东梅和林秋妹都在赶脚的路上,呼风雨跟年贵元素未生平,那么洗劫年贵元的女侠是谁?自己的媳妇板兰花一直要求出外赶脚,该不是板兰花从郭宇村偷跑?即使偷跑也没有必要洗劫年贵元的驿站,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蹊跷。 弟兄几个在凤栖东城门外的驿站歇脚,焦师傅和驿站掌柜说他们认识板兰花,但是没有见板兰花来过,张东魁想去年贵元的驿站问个仔细,其他几个弟兄和焦师傅一致劝张东魁别去,大家一致认为板兰花洗劫年贵元驿站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两个人没有任何交往,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年贵元那个人还是躲远点好,板兰花究竟从家里出走没有还只是猜测,没有必要神经过敏。 张东魁心里老不踏实,张东魁知道自己的媳妇性格倔强,弟兄们轮换回郭宇村跟媳妇团聚,本来这一次轮不上张东魁回家。张东魁要求跟哥哥张东仓对换,张东仓不可能不答应弟弟的要求,张东魁稍作准备,便马不停蹄地返回郭宇村。 果然,板兰花从家里出走。妈妈和舅妈气得束手无策,怎么给东魁娶了这么一个野媳妇! 张东魁把给家里买的生活用品和粮食卸下,喝了一肚子凉水,拿了一些干粮,便连夜从郭宇村出发,他决定先去狮泉镇驿站,看板兰花在不在哪里?既然凤栖没有,板兰花极有可能在下一个驿站等待骡马大队。 心里有事,路上走得急切,到达狮泉镇驿站时太阳刚刚冒火花,正好撞见张三,张三和牛二负责接应那些背着枪支走小路的单身汉。张东魁劈头便问:“张三叔,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 张三一头雾水:“咋回事?东魁你把话说清。” 张东魁这才说,他的媳妇从家里出走。 大家都在一起干事,张三也替东魁着急。张三说:“要不然这样,咱们从狮泉镇往回找,说不定半路上就能碰见你的媳妇。如果碰见赶脚的马队咱们一起商量办法,马队耽搁一两天事小,找人要紧。” 目前看来也只能这样,张东魁对张三有些感激:“张三叔,还是你年纪大,有经验,前一两天听说年贵元的驿站遭到了洗劫,我估计跟板兰花有关系。” 张三也隐隐约约听说了板兰花的遭遇,劝慰东魁:“这年月拳头里边出真理,年贵元那小子也应该教训教训,前一段时间王世勇队长亲自去做年贵元的工作,考虑到年贵元开办驿站并不合适,想把年贵元的驿站承包,年贵元不给王队长面子,最近听说在驿站招嫖设赌。” 张东魁听得张三这番话愈加心急,也有可能板兰花受到了欺骗和蛊惑,迫不得已才大打出手。不管怎么说板兰花就是张东魁的心头肉,人对人的爱恋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张东魁必须找到板兰花,找不到板兰花张东魁就会后悔终生。 两个人骑着马,从狮泉镇朝凤栖一路寻找。刚收完麦子,太阳炎炎地照着,像只火球,知了的恬叫让人心烦。猛然间,两个人同时勒住马缰绳,他们看见了山路上一片狼藉,好像刚刚进行过搏斗,路边草地上的血渍在阳光的反射下好似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让人心惊。 两个人下了马,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枪。沿着路边的斜坡向下看,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见一个姑娘紧紧地抱着一只野狼在一起缠斗,血肉横飞,闹不清谁是胜利者。 张东魁面对着群山大吼:“板兰花!”群山和鸣,听得见树叶跟树叶摩擦,风在哭。 张三上前把张东魁的胳膊扶住,劝慰道:“贤侄,人的一生,什么遭遇都可能发生,男子汉,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必须挺住。” 突然间,奇迹发生了,一朵艳丽的板兰花在野狼身边慢慢地绽开,女孩子竟然站起来了,面对张东魁憨笑:“东魁,想不到我们在这里相遇。” 张东魁分析得没错,板兰花的确是被年翠英引诱,可是那板兰花也不想把年贵元怎么样,只想让那年贵元长点记性,可是年贵元的媳妇卢秀英不顾一切地横在两人中间,让板兰花顿生恻隐之心,不想再跟年贵元缠斗。 板兰花走到三岔路口有点犹豫,两条路都通长安,一条南下中铺(黄陵)、偏桥,出铜川直达三原。一条路偏东路过狮泉镇、南下白水、蒲城,到达渭南。 板兰花向路边一个老者问路,老人也回答得模棱两可,板兰花不敢贸然行动,只得等待,两天后张东梅和葛有信的马队过来。张东梅想把这个弟媳带走,无奈板兰花非要见到张东魁不可。张东梅没有办法,手指着东去的山路告诉弟媳:“从这里去狮泉镇再没有岔路,你在狮泉镇等待,说不定一两天东魁就会下来。” 板兰花沿着山路朝前走,一只野狼一直跟在板兰花的身后,板兰花停下来,那野狼也停下不动,板兰花紧走几步,那野狼也紧追不舍,板兰花猛然转过身,跟野狼对峙,那野狼蹲下来,索性不走。看样子一场拼搏在所难免,板兰花后悔从家里出走时没有拿一件防身的武器。不过板兰花内心里十分镇静,在这关键的时刻比的是耐力,绝不能让野狼得逞! 野狼等不及了,主动向板兰花发动了进攻,那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来不得半点疏忽,就在野狼猛扑过来的瞬间,板兰花就势一蹲,然后猛然抬头,用脑袋顶着野狼的下颚,野狼被悬在空中,顺势来了个铁掌锁喉,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野狼被撕破了心肺,一股血泉从口腔内喷出,板兰花抱着野狼滚下山坡,正在这时,张东魁和张三及时赶到。 那是一次血与火的洗礼,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张三知趣地牵着马钻进树林深处,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两个相濡以沫的年轻人。板兰花身上的血全是狼血,自身并没有受伤,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狼咬一口入骨三分,被野狼咬过的猎人往往落下终生残疾,板兰花不可能受伤,板兰花心灵深处有张东魁支撑! 一溜烟尘在山间官路上弥散,张东魁知道,那是自己心爱的马队过来了,仅仅过了半天,大家犹如相隔了几个世纪,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劫后重逢,大家热烈庆祝板兰花狼口逃生,那只野狼被从山坡下抬上官路,张东魁亲自把板兰花抱上马背,虽然只有寥寥的几个弟兄,但是那场面比洞房花烛还热闹。 只有一个人远远地站着,没动。那人是林秋妹,当初二狼刚遇难时林秋妹曾经疯狂地追求过张家兄弟,现在,张家兄弟早已经绿叶成荫子满枝,而林秋妹仍然孑孓一人,不过,细心的张东魁发觉,此时此刻,张三正在目不转睛地瞅着那个女人。其实,这没有什么值得隐瞒,两个人的关系可能已经有了进展。 第906章 李明秋一来到郭宇村就不想再回凤栖。凤栖城虽然繁华,常年烟雾不散,很少有几天晴朗的日子,给人的感觉是头上扣一顶铁锅,吐一口痰都带着黑色。这也难怪,凤栖的老百姓常年烧柴,凤栖驻军烧煤做饭,傍晚时分几千只烟囱吐着一缕缕炊烟,在夕阳的映衬下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线,给这座千年古城平添了一些神秘的色彩。 郭宇村天宇晴朗,空气中飘来罂粟花开的清香,据说凡是毒品开出的花儿都很鲜艳,香花和毒草混淆在一起,分不清香花和毒草属于自然。周围的群山郁郁葱葱,几片浮云停在树梢上边,山鹰扎猛子俯冲下山坡,抓住一只正在草丛中蛰伏的山鸡,山鸡绝望的鸣叫刺破清空,枪响了,山鹰丢下山鸡迅速升高,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浮云之中,受伤的山鸡从半空摔下,正好掉落在李明秋的面前。 疙瘩的笑声带着调侃:“明秋大哥,这叫飞来横财。” 李明秋顺手把山鸡捡起,那只山鸡扑扇了几下翅膀,就死在李明秋手中,李明秋感觉不来兴奋,反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忧伤,强食弱肉是一种自然法则,思想起大儿子李怀仁南下长安前夜说过的一句话:“爹,咱们一家人都绑在刘子房的站车上,身不由己。”李明秋有点不寒而栗,原来总认为攀高枝能换来荣华富贵,李明秋也确实为能跟刘子房结亲而感到欣慰,现在看来这桩婚姻是一个陷阱,李明秋实际上早已经让刘子房攥在掌心。 疙瘩当然不清楚李明秋此刻在想什么,有种志得意满的张狂:“想我疙瘩当初乃是黄河岸边一个背客渡河的苦力,能混到这一步已经不错。明秋大哥,这只山鸡你让张凤(蜇驴蜂)嫂子给咱炖熟,今夜,咱就在张凤嫂子家里喝酒。” 疙瘩当然若有所指,李明秋岂能听不明白?这年月他娘的涝池大了鳖大了,李明秋记得疙瘩曾经把他叫叔,疙瘩娶了张凤的侄女,怎么说也应当把张凤叫姑。可是李明秋不去纠正,世上许多事本来就讲不明白,何必要争执什么辈分! 李明秋住在郭宇村不走,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变老,李明秋想重出江湖,去年没有经营大烟对李明秋来说是个损失,挣钱多少都在其次,许多头面人物已经将李明秋忘记。不用说门庭冷落车马稀,最不能容忍的是刘子房也在李明秋面前颐指气使。就目前来说李明秋不想跟疙瘩争权夺位,谁是凤栖的龙头老大都不重要,李明秋主要还想证明自己。李明秋有点悲观,过去是疙瘩求他,现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反过来去求疙瘩。不过李明秋还没有在疙瘩面前张口,李明秋考虑怎样提出这个要求比较合适。 来到郭宇村以后李明秋一直住在疙瘩新修的客厅,并不是张凤不要他,主要是李明秋舍不下那张老脸。侄子李怀德还在,齐结实齐壮实把李明秋叫爹,张凤的两个小女儿对李明秋也很热情,李怀德不明就里,看得瞪眼。 不过李怀德住了几天就回家了,那个憨憨把自己的媳妇文秀留在郭宇村,不知道跟鲁艺达成了什么契约,两个男人看起来并没有隔阂,一人一种心态,李明秋并不清楚侄子心里咋想,看起来文秀的精神状态恢复了正常。 李明秋窝心事缠身,顾不上理会侄子的婚姻,世上事、戏上事,世事本身就是一台大戏,每个人都在尽情地表演自己的角色,也许怀德为了成全文秀,把媳妇让给鲁艺。 李怀德走后李明秋想跟张凤住在一起,为的是晚上能搂抱自己的小儿子李怀章,李明秋给小儿子取名叫做李怀章,蜇驴蜂并不同意,蜇驴蜂心里还在等待青头,蜇驴蜂知道李明秋有老婆,李明秋不可能跟屈满香离婚。青头回来后再给小儿子取名,只要青头肯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 不过蜇驴蜂对李明秋还是非常感激,最起码李明秋敢于承担责任,像李明秋那样的男人不多,生下野孩子的女人往往找不到孩子他爹是谁。 疙瘩的主意不错,李明秋可以借喝酒的机会赖在蜇驴蜂的炕上不走。移民部落一般没有人留意谁家的女人跟谁睡觉,也没有人去搬弄是非,反正大家都有一段苦难的经历,能走到一起就说明有缘分。 李明秋提着山鸡回到蜇驴蜂家,告诉女人:“张凤,晚上疙瘩要来喝酒,你给咱把这只山鸡煮熟。” 蜇驴蜂把山鸡拿在手里掂了掂,问道:“就这?” 李明秋不解,反问:“咋啦?” 蜇驴蜂笑了:“这只山鸡你的儿子一顿都能吃完。” 李明秋恍然大悟:“那咋办?” 蜇驴蜂胸有成竹:“你不用管,疙瘩家什么都有,一会儿我到疙瘩家去拿。” 李明秋显得为难:“咱请客让人家出水,这怎么能成?” 蜇驴蜂可不管那些:“这就叫吃大户,不吃疙瘩吃谁?鳖长大了能把水缸撑破,别忘了疙瘩把我叫姑。” 正说话时疙瘩从门外进来,后边跟着安远挑两只箩筐,筐子里装满了菜蔬和鲜肉,看样子疙瘩也想跟李明秋建立某种关系,疙瘩比杨九娃强多了,疙瘩善于八方交际。 疙瘩肯定听到了蜇驴蜂的话,接上话茬:“不错,我把你叫姑,李明秋是我大哥,在这里姑姑你就屈尊一下。” 李明秋显得随意:“叫啥都一样,胡老二是张凤的女婿,还不是跟我称兄道弟?我看疙瘩兄弟挑来这么多的吃食,今夜还请谁?” 疙瘩显得不屑:“请他别人干啥?咱弟兄俩一醉方休。这些菜蔬给你留着,让张凤嫂子给明秋大哥改善伙食。人敬疙瘩一尺、疙瘩敬人一丈。明秋大哥专程来给疙瘩送酒,疙瘩受宠若惊。疙瘩这辈子没有什么本领,就是特别爱交朋友。” 疙瘩总是不失时机地表白自己,让李明秋心里有点惭愧,想当初李明秋也怀疑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逼迫疙瘩用枪处死了杨九娃的女人香玉,想不到疙瘩不记前嫌,依然跟李明秋一如既往,过完春节疙瘩好心给李明秋送一只乳猪,李明秋竟然怀疑乳猪有毒……看来疙瘩的表白不是没有目的,其实是在羞辱李明秋自己。 不过李明秋不会计较,李明秋已经没有了计较的资本。此一时彼一时,李明秋甚至对疙瘩有点感激,感激疙瘩还能看得起李明秋自己。 晚上蜇驴蜂使尽手段,为疙瘩和李明秋做了一桌子下酒菜,看见文秀抱着九斤坐在李明秋身边,李明秋心里很不是滋味,假如一会儿睡觉时文秀跟妈妈蜇驴蜂睡在一起,李明秋想跟蜇驴蜂睡觉的愿望不是落空?好在一会儿一个男子在院子里喊了文秀一声,文秀抱着孩子出屋,出去以后再没有回来,李明秋听得明白,那喊文秀的男子就是鲁艺。 不过这阵子李明秋顾不了许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世界,李明秋需要儿子需要蜇驴蜂。那疙瘩仍然在无休止地表白,编派杨九娃的许多过失,疙瘩二十年来鞍前马后对杨九娃忠心耿耿,甚至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杨九娃做了老婆,杨九娃最后仍然怀疑疙瘩的忠诚,不惜一切代价毁坏疙瘩的名声。疙瘩跳进黄河里也无法洗清,杨九娃死后有一阶段疙瘩几乎发疯。 李明秋没醉,李明秋控制自己保持清醒。但是李明秋假装酣醉,李明秋主要想从疙瘩嘴里挖出更多的有关杨九娃之死的信息。李明秋最后发觉,疙瘩也没有喝醉,疙瘩主要是耍酒疯。 但是疙瘩说了一句话让李明秋欣喜:“明秋哥,疙瘩鼓励你重出江湖,钱不扎手,咱这些人,想当总统已不可能,多挣些钱,活到人前头。” 李明秋说:“可以考虑。” 第907章 转瞬间到了七月,头茬烟已经开始收割,这一年的大烟种植面积较之往年有所减少,灾荒年间饿肚子对老百姓教训很大,农民们首先保证粮食种植面积,然后再考虑种植大烟。但是由于风调雨顺,所有的植物都长势喜人。大烟收割期很长,从七月一直能割到十月下雪,不过头茬烟质量最好,太阳越红割烟越多。 老班长这才记起,怎么不见谷凤谷鸣出现?谷凤谷鸣是割烟的主要劳力,没有谷凤谷鸣老班长跟棒槌的收入就要大打折扣。 其实谷凤谷鸣一直在郭宇村住着,在疙瘩的工地上当小工。只是不常去看望棒槌妈妈,弟兄俩对老班长那个后老子有点隔阂。弟兄俩也不相信缘分已尽那样的鬼话,谷凤谷鸣对贞子依然一往情深,两个孩子拼命地挣钱,总幻想有朝一日将贞子从仙姑庵赎回。晚上谷凤谷鸣就跟他们的另外一个妈妈呼风雨住在一起。两个孩子身上带着呼风雨的遗传,逐渐出息得强壮有力。 大烟开始收割之时,疙瘩的工程也已经进入尾声,疙瘩把大量的工人打发,只留下少数工人扫尾,新庄园看起来非常气派,跟卧龙岗山寨的建筑遥相呼应,成为黄河岸边的一道风景,可惜文化革命中被一伙造反派付之一炬,至今那些残垣断壁仍然在荒草凄凄的山麓显现,见证了当年的繁荣。 郭宇村除过出外赶脚的几个小伙子,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看起来虎虎生威。留在家里的年轻人中间豹子年龄最大,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六岁,王稼骐王稼昌被父亲王世勇强迫去开荒种地,齐结实齐壮实跟两个媳妇文英文爱过得如胶似漆,农家小伙子天生就是下苦的身子,干起农家活来都舍得出力,谷凤谷鸣把从疙瘩工地上领来的工钱交给呼风雨,又早出晚归提上罐罐去割烟。 割烟的技术含量不高,七八岁的小孩子一点拨就会,苦也不重,关键的问题是要有耐心。弟兄俩正在田间小路上行走,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枯萎而熟悉的身影,谷凤谷鸣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势利小人,弟兄俩不可能不理会抚养他们长大的娘亲棒槌,十几年来弟兄俩一直跟棒槌过在一起。棒槌也知道儿子们跟她很少往来的原因,重新组合的家庭大都存在子女问题,老兵油子身上都带着一种痞气,老班长自己本身坏毛病很多,又看不惯两个男孩跟一个女孩子睡觉,惹得谷凤谷鸣愤而出走,棒槌也非常为难,她不知道怎样调和两个儿子和老班长之间的关系,她也不可能在两个儿子和老班长中间有所选择。 谷凤谷鸣一人扶着棒槌一只胳膊,那声娘也叫得亲热:“娘,你回去吧,再不要出来干活,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场事就来找我们,我们有责任养活您。” 棒槌的眼睛见风流泪:“儿呀,娘知道你们两个对娘孝顺,娘听说那什么锥子(贞子)还在仙姑庵里被何仙姑收为徒弟,娘假装到仙姑庵进香,把锥子哄出来你们相会。” 谷凤谷鸣说不用:“我们知道贞子在仙姑庵有吃有喝,我们现在拼命挣钱,有了钱就能把贞子接回来,有了钱就能养活我们的两个妈妈。” 棒槌感觉诧异:“怎么了?难道说呼风雨她也——” 谷凤谷鸣说话毫不隐讳:“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回来,娘非常争气,在人前从不提那个男人,不过娘常常一个人背过我们暗自流泪。” 棒槌不由得感叹:“半路夫妻都不牢靠。” 谷凤谷鸣把他们割的烟全部倒进娘的罐子里,扶着娘回到熟悉的茅屋前,隔着篱笆墙他俩看见老班长正跟抱养的白菜跟连长的男孩玩耍,弟兄俩没有进入院子,转身走开。隔老远回过头,看见娘倚在柴门框上将他俩张望。 漏斗子死后郭宇村年纪最大的男就数老班长,老班长慢慢地养成了一种好吃懒做的毛病,也许感觉到自己这一辈子活得窝囊,棒槌又不会生育,想有一个亲生儿子的希望破灭,因此上有点破罐子破摔,反正早晨醒来是一天,醒不来就是一世,连院子里的菜园子地都懒得去种,整日里不是抽大烟就是逗孩子玩耍,那抱养的儿子倒也乖巧,父子俩一对活宝。 可是棒槌却不相同,棒槌对谷凤谷鸣寄托了全部感情,感觉中两个儿子离棒槌疏远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贞子,只要能把贞子哄回来,两个儿子就能回到棒槌的身边。棒槌现在没有办法把老班长赶走,但是棒槌心灵的天枰已经开始向两个儿子倾斜,棒槌也不介意两个儿子跟呼风雨亲热,棒槌主要是想有个当妈妈的名分。 棒槌开始准备,准备去仙姑庵烧香,仙姑庵豆瓜娘认识棒槌,棒槌必须让豆瓜娘认不出她自己,这好办,自己穿邋遢一点就行,郭宇村离仙姑庵六十里山路,棒槌必须天黑动身,棒槌没有让两个儿子去陪伴自己,棒槌要给两个儿子一个惊喜。 走了一夜山路,天亮时棒槌来到仙姑庵,阳光透过柏树林子撒到地上,犹如撒下一片碎银,棒槌踩着阳光走进仙姑庵,果然看见菩萨的两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仙童,那男童比女童略小,棒槌猛然间无师自通:这男童极有可能是杨九娃的儿子杨勇!那女童无疑就是贞子,看得出贞子已经认出了棒槌,脸上显露出惊奇,贞子甚至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娘!”引起了豆瓜娘的警惕,不过豆瓜娘始终没有认出棒槌,棒槌说:“孩子,你认错人了。”贞子猛然间醒悟,也就不再言语。 可是,想要跟贞子单独说话根本没有可能,棒槌也不可能在仙姑庵待很久,担心时间一长引起怀疑,棒槌只得悻悻地在柏树林子里躲起来,等待机会。 棒槌整整在树林里想了一天,想不出办法跟贞子接头,夏日的夜晚天气凉爽,棒槌靠在一颗柏树身上酣然入梦。心想明天一早干脆先回郭宇村,看样子两个孩子也许说得有理,想办法拿些钱把贞子赎回。 睡梦中仿佛有人推了棒槌一下,棒槌睁开眼,朦胧中看见贞子站在面前。棒槌不敢相信,以为是在梦中。可是耳朵边明明听见贞子在喊:“娘,我知道你还在等我,我瞅那何仙姑睡着偷跑出来,咱俩快走!” 棒槌不容多想,拉着贞子的手穿过柏树林子朝郭宇村的方向疾走。正走间贞子不走了,棒槌不解,问道:“孩子,你是不是后悔了?” 贞子说:“何仙姑发觉我不在了,肯定要追赶我们。那何仙姑行走如飞,咱先躲起来,等何仙姑走过去以后咱再走,郭宇村周围全是树林子,何仙姑要想找到咱们不容易。” 棒槌一想贞子说得在理,娘俩刚刚离了大路,就看见一阵风刮过,暗夜里闪着一丝火星,那是何仙姑的烟锅。 棒槌不由得佩服贞子的神机妙算,娘俩走走歇歇,天亮时来到郭宇村旁边的树林里。贞子说:“娘,我跟你回来主要是想见见两位哥哥,其实何仙姑是个好人,何仙姑说我这身子再不宜跟男人睡觉,何仙姑这阵子肯定还在村里,我一露面何仙姑肯定要抓我回去,我想跟两位哥哥说,让他们耐心等我,我永远是他们的人。” 树林里一阵响动,只见何仙姑用烟锅子逼着谷凤谷鸣来到贞子和娘的面前,何仙姑看起来有点疲惫:“仙姑庵乃佛门之地,真不能见死不救。谷凤谷鸣你俩个碎崽娃子给我听着,这贞子确实不能再日了,再日就要送命。啥时候大夫说敢日,老妪我亲自把贞子给你俩送回。” 第908章 明善和尚心里清楚,秀花秀气吃了命根子肉根本不可能怀孕。可是那两个胖妞在长安城里调养得白白胖胖,看起来有点可爱,医院的大夫非常明确地告诉明善,这两个女人确实怀孕。明善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这样的麻烦事怎样处理。晚上靳之林在自家的公馆设了一桌素斋,专请明善和尚一人,席间,靳之林屏退左右,跟明善和尚真诚交心:“靳某早知道师兄幼年受戒,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这两个女人怀孕之事实乃胡老二的恶作剧,想以此拴住师兄之身。” 明善吃一口菜,显得随意:“没有根据的事,不能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这两个女人实在可怜,老衲决定承担责任。” 靳之林不容易激动,此刻也不禁动容:“明善师兄,如此一来你将无法洗脱自己,一辈子背上叛逆佛门的骂名!” 明善哈哈一笑,显得玩世不恭:“世上事、戏上事,谁给好人坏人下过定义?谁能把好人坏人分清?老衲做事的原则是,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靳之林还是苦苦相劝:“这件事师兄还是要三思而行,善始方能善终,别为了一时的义气而毁了一世英名。” 明善还是满不在意:“佛家以善为本,如果这两个女人有人愿意养活,老衲求之不得,胡司令千里迢迢接老衲南下长安,还不是害怕这两个女人给他们增添累赘。” 靳之林嗟呀长叹:“师兄差矣!师兄虽然离开五台山经年有余,在全国宗教界仍然颇有名气,长安城里的胡司令胡老二两个巨头主要是想利用师兄的名望,抬高他们自己。” 明善还是不以为然:“老衲谢贤弟一番肺腑之言,这件事容老衲从长计议。这两个女子经历可不一般,早年卧龙岗山寨的头目疙瘩没有生育能力,疙瘩的老婆洋芋跟其他男人鬼混生下了秀花秀气,疙瘩后来知道了此事,竟然咽下了这口恶气。有些事你看起来不可能,却正在我们身边发生。这两个女人如果不是老衲收留,说不定抛尸荒野,早已经变成一把干骨。” 靳之林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师兄,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可怜人太多,我们能帮得了几个?况且长安虽好不是久居之地,要知道咱俩只是客居长安,终究要回到SX到那时师兄总不能带着两个女人重归五台山。” 明善低头思忖,抬起头来有点茫然:“贤弟,当初离了五台山,就不打算再回去。佛门并非一潭清水,有些事只能闷在心里,所幸走遍四海皆朋友,老衲乃凡夫俗子,并非圣人,需要人情冷暖,需要朋友交心。” 靳之林释然,看来明善兄也有难言之隐,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无法深究。夜已深,突然停电了,长安城里的电灯当年只供应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和大的商场酒店,而且时断时续,晚上十二点停电属于常规,仆人进来,点亮了蜡烛。靳之林发现,明善和尚已经爬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酣然入梦。 第二天明善照旧来到医院,看来两个女人怀孕属实,而且已经显怀(肚子大了),这么说来怀孕已经很长时间,如果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明善在SX被池田羁押时秀花秀气被男人***不过两个女人口径一致,坚决不承认跟其他男人有染。这也难怪,两个女人害怕明善抛弃她们。回郭宇村已不可能,秀花秀气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郭宇村,目前女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缠住明善和尚不放,只有缠住明善她们才有活路。 明善也没有必要打探两个女人肚子里孩子的爹爹是谁,事实上两个女人已经有了了两个儿子,两个孩子的爹爹鲁汉财迷心窍,已经变成了RB人的刀下亡魂。这个世界什么人物都有,人为了发财无所不用其极。明善猛然间想起了那两尊铜鼎,明善自己就是为了那两尊铜鼎而下了五台山,转瞬间一年半过去,有关铜鼎演绎出许多故事,这铜鼎现在哪里? 人对人的敬佩不需要理由,有时一眼就能认定对方就是你的知音。胡老二就有那种感觉,明善这个老和尚有一种令你趋之若鹜的魅力。不过胡老二也认为明善大可不必为了两个不值得去关心的胖女人而毁坏了自己的名声。假如胡老二没有发现明善的暗疾,还以为明善需要女人,也不知明善咋想,那明善跟秀花秀气在一起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隔天胡老二设宴款待明善,那明善特意带着秀花秀气,两个女人身穿宽大的孕妇裙,看起来像两只水缸,当然靳之林不可能不陪,两个女人用手指头抠牙缝的动作让人看起来恶心。宴席还没有结束,靳之林借口有事提前退席。 明善可不管那些,直接向胡老二打探那两只铜鼎的去向。 胡老二回答得非常简单:“工匠说那两只铜鼎已经残缺,重新修复已经没有价值。” 明善感觉惋惜,明善告诉胡老二:“曹武直曾经说过那两块铜鼎碎片在卧龙岗山寨藏匿,大烟收购季节曹武直肯定要来凤栖洽谈生意,到那时找曹武直把那铜鼎碎片索回。” 胡老二对那铜鼎已经不感兴趣,胡老二主要是想帮助明善一把,为明善安排一个比较稳定的居所,让明善的生活有点规律,胡老二询问明善:“长安周围的名寺古刹比比皆是,明善师傅是不是想在那座寺庙暂时栖居?” 明善摇头:“老衲这副尊容到那里都不受人欢迎。目前唯一的想法是等待两位夫人生产,生完孩子以后回深山隐居。” 胡老二心急,没有靳之林那样的耐性:“哎呀我说明善师傅,怎么活法都是活人,为什么要苦了自己?人一辈子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绝不可以给自己背黑锅!” 明善慨然:“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有些事,只能心领,无法言明。明善相信有来世,明善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两个女人无辜,明善主要是给自己积德,为的是来世堂堂正正地活人。” 胡老二没有完全听懂,胡老二可能完全听不懂。胡老二也有他的人生哲学:“逑!杀人放火儿女多、积德行善没老婆。这个世道我算看透了,有钱有权就有了一切!” 第909章 邢小蛮为了几件文物而杀害了张虎娃和长安工匠一行三人,结果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因此惹了一身骚。不过这毫不影响邢小蛮的仕途,邢小蛮副军长的地位更加牢固。想当初邢小蛮乃是郭麻子团长身边一个保镖,因为跟郭团长的小妾山芍药睡觉差点被郭麻子枪毙在和尚壕里,郭麻子举枪瞄准的瞬间,枪口抬高了三寸,邢小蛮捡了一条人命。风水轮流转,二十年后郭麻子在凤栖城烟花巷里苟延残喘,而邢小蛮却摇身一变成为统帅万军的副军长。 邢小蛮升职为副军长,连刘子房军长都感觉到意外。这就是蒋委员长用人的伎俩,有些事你根本就不知道蒋委员长周围的那些智囊集团咋想,他们对谁都不放心,升职邢小蛮为副军长极有可能就是削弱刘子房军长的权力,在某种程度上对刘军长掣肘,相互间起到制约的作用。有人分析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奸臣当道,那是皇帝老儿故意为之,有时皇帝故意挑起朝廷内斗,为的是削弱大臣们的势力。 邢小蛮重新回到凤栖以后,刘子房军长可能意识到了蒋委员长的良苦用心,故意对邢小蛮表示宽容表示关心。因为单纯从智商来讲,邢小蛮远不是刘子房的对手,邢小蛮实际上是一介武夫,崇尚武力崇尚人跟人之间的那种义气。 七月,凤栖进入一年一度的割烟时期,往年这时各路商贾云集,大家都在评估今年的大烟长势和成色,毒品走私是一种大范围的国际活动,二战时期各国对罂粟的管理远没有现今严格,毒品贩子利用战争几乎通行无阻地贩运毒品,战争和毒品是一对孪生兄弟。 可是这一年由于SX日军池田司令失职被遣送回国,侵华日军总司令三本派遣心腹干将渡边镇守SX靳之林的儿子靳羽西和曹武直对渡边这个人基本上不甚了解,因此上也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战争年代商品甚至包括武器的地下交易活动一直没有停止,可是另辟蹊径需要时间,为此事胡老二已经专门跟SH方面联系,SH的黑帮头目也很有势力,可是毒品走私通过SH无形中增加了许多风险,整个华中几乎全部被RB鬼子占领。 当年毒品走私是一门暴利,几乎所有的黑道人物都把目标瞅准毒品,人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野心也随之膨胀,邢小蛮虽然在走私文物方面遭遇挫折,但是不可能放过毒品交易。在这一方面刘子房军长表现得好像不甚热心,这只老狐狸深藏不露,从来没有直接参与毒品走私活动。但是邢小蛮却有点迫不及待,那一日疙瘩正跟李明秋在新修的客厅内喝酒谝闲,突然听见汽车喇叭声。郭宇村人对于汽车已经习以为常,几乎每过几天就有汽车来来往往,山下簸箕掌驻扎着刘军长的炮团,经常有送给养的汽车路过。 可是听见汽车响让李明秋心惊,李明秋担心在郭宇村遇见亲家刘子房,自从儿女们的婚姻出现危机,李明秋跟刘子房也相互间避免见面,俩亲家好像一下子变得非常陌生,感觉中遇到一起非常尴尬。 可是疙瘩必须出外迎接,李明秋也不得不跟在疙瘩身后。两个人来到门外都大吃一惊,原来是邢小蛮,竟然带着他的妻子儿女。 看样子邢副军长是专门奔疙瘩而来,这真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客,疙瘩自从开始修建以来访客不断,而且几乎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邢小蛮的到来肯定跟收购大烟有关,去年闫培春的儿子过满月时邢副军长亲自给疙瘩和姜秉公下了请帖,宴席结束后邢小蛮邀请四个人拈香结拜,姜秉公为大哥、邢小蛮老二、疙瘩老三,闫培春为四弟。不过平日里弟兄四个交往不多,疙瘩甚至对闫培春印象不深。 这件事李明秋隐隐约约听说,那种时代相互间拈香已经成为时尚,按照年龄李明秋跟这几个人相隔一代,可是这几个人跟李明秋都关系不薄,邢小蛮把李明秋叫姐夫,而且李明秋救过邢小蛮的命,对于邢小蛮的到来李明秋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有点高兴。 大家嘻嘻哈哈重新进入客厅。修建工程还没有完全结束,疙瘩专门雇了厨师给工人们做饭,邢小蛮对疙瘩的三进院子颇感兴趣,邢副军长一边看着一边欣赏,不由得赞叹道:“还是当个土匪头目自由。” 疙瘩叹息:“什么土匪头目?是个伙计头。不过这几年承蒙李大哥和邢副军长抬举,挣了几个小钱,日子将就着能过得下去。” 邢小蛮把自己的军帽摘下来戴在疙瘩头上,开玩笑说:“贤弟,这个副军长小蛮不当了,咱俩置换,小蛮当土匪头目。” 李明秋调侃道:“小蛮,不是姐夫小瞧你,疙瘩当你那个副军长绰绰有余,你未必能当得了土匪头目。” 这句话份量不轻,说得小蛮一下子瞪起了眼睛。不过疙瘩立刻打圆场:“明秋大哥那是在正话反说,讽刺疙瘩。小蛮兄千万不要介意。” 谁知道那李明秋却一本正经:“我说的是实话,小蛮贤弟,你永远也不是刘子房的对手,在刘子房手下办事必须脑勺子后边长眼!” 邢小蛮知道李明秋跟刘军长俩亲家由于子女婚姻出现了危机而产生了隔阂。不过这阵子邢小蛮显得大度,毫不介意:“明秋大哥说得在理,咱犯不着跟刘子房赌气,想办法挣钱,胡老二什么官都不是,在长安城里照样颐指气使。” 少顷,厨师把桌子上的残羹剩菜收拾干净,重新上了几样下酒菜,由于有邢小蛮的妻子儿女,疙瘩也让自己的小妾张芳琴抱着孩子作陪。邢小蛮的妻子屈满盈把李明秋叫姐夫,酒席宴上李明秋就显得老实了许多,想借故走开又有点不好意思。停一会儿两个女人和孩子退席,三个头目开始研讨大烟收购问题。 李明秋终究老谋深算,分析得有点深入透彻,欧洲战场上苏联红军和盟军已经转入战略反攻,亚洲战场RB鬼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往年在毒品走私方面RB商贾都特别讲信誉,因为他们有巨大的商业利润,今年做毒品生意要特别小心,必须钱货两清,因为战争形势谁也无法预料,说到底不要丢了船撵桨,不要想吃狗肉,反让狗咬了一口。 疙瘩听得在心,邢小蛮却不以为然,以为李明秋在故弄玄虚,主要是想彰显自己老练。商场如战场,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有些担心纯属多余,这个姐夫是不是别有用心?不过邢小蛮不能说破,邢小蛮只是说,你们放心干吧,军队做你们的后台,今年凤栖的治安管理邢小蛮领衔。 第910章 七月,郭文涛回到阔别了六年的郭宇村,看歪脖树下站着一个妖艳的女人,印象中豆瓜的媳妇水上漂常常站在歪脖树下对村里的小伙子挤眉弄眼,撩拨得年轻人心里痒痒。可是没有人去打豆瓜媳妇的主意,那女人太骚,浑身散发着狐狸的骚气。郭文涛远远地站定,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跟那个女人打一声招呼。郭文涛知道豆瓜东渡黄河一直没有回家,这女人站在歪脖树下是不是招揽生意? 郭文涛决定不理那个女人,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豆瓜的媳妇。可是那个女人竟然把郭文涛挡在郭宇村路口,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在郭文涛身上瞄来瞄去,主动跟郭文涛打招呼:“先生我看你面生,是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郭文涛终于弄清,面前这个女人不是豆瓜媳妇。这多年在长安城里看见过无数漂亮女人,没有一个让郭文涛动心,革命斗争形势不允许郭文涛谈情说爱,郭文涛没有机会接触女人。 可是此刻,郭文涛刚刚经历了跟文慧匆匆一瞥的伤悲,空虚的心灵需要慰藉,面对一个漂亮女人的问候郭文涛怦然心动,感觉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郭文涛并不急于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反问道:“姑娘,我看你面生,不像是郭宇村人。” 那女人正是凤娥,爱打扮的女人你看不清她的真实年龄,听见对面的小伙子把她叫“姑娘”,凤娥当然兴奋至极。凤娥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一排茅屋,答非所问:“我家就住那里。” 郭文涛这才发现,豆瓜家的旧茅屋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排新修的茅屋显现在郭宇村的村口,篱笆墙内一个中年妇女朝郭文涛这边张望,郭文涛不敢造次,告诉女人:“我家本是郭宇村人,离家六年,刚刚回来。”说完,匆匆离去,走老远回过头,看那女人仍然在路边站着,一脸失望的神色。 打开生锈的锁,看院子内到处跑动着嬉戏的老鼠,那些老鼠看见郭文涛一点也不害怕,有的老鼠竟然蹲在院子内将郭文涛张望。房屋虽然还没有倒塌,但是基本上已经倾斜,看样子好久没有人住,院子内的花园里长满了罂粟。所有的屋门几乎都开着,屋子内积满厚厚的尘土。郭文涛特意走进老爷爷郭子仪的书房,看那些线装书已经被老鼠蛀成许多纸屑。郭文涛站在院子内看天,看见蓝蓝的天上几片白云在飘,想不到郭宇村首屈一指的富豪人家,几年时间竟然落魄到这种地步。 郭文涛的公开身份是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由于无意间郭文涛跟文慧邂逅,办事处首长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决定把郭文涛送回延安,实际上首长的决定是正确的,郭文涛走后胡老二那个混混还准备找郭文涛的麻烦,至于胡老二怎样整文慧不得而知,郭文涛逃离了是非之地。 办事处首长委托葛有信张东梅负责郭文涛沿途的安全,到达凤栖时郭文涛没有进凤栖城去看望分别已久的妈妈和几个弟妹,而是直接回到郭宇村。王世勇队长驻扎郭宇村,郭文涛回郭宇村葛有信放心,反正大家都是熟人,有些事不需要特别叮咛,从郭宇村到甘泉有一条小路,经过撇撇沟沿途都有八路军的接待站负责照应,那是抗日战争以来八路军跟***配合最默契的一段时期,打败RB侵略者已经指日可待。 郭文涛站在自家院子内黯然神伤,不知道今晚该在那里落脚。郭文涛对妈妈匆忙改嫁极不满意,郭文涛知道爹爹还活着,每年在长安干事的凤栖学子都要回家探亲,但是郭文涛从来不看望妈妈,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可是此刻,郭文涛突然对妈妈表示同情,如果妈妈死守在郭宇村不走,这阵子能落个什么下场还不得而知。郭文涛从老舅屈志安那里得知两个大弟弟已经在HN灵宝学习苹果栽培技术,***也不乏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屈志琪副师长自己出资让几个凤栖年轻人学习苹果栽培技术本身就独具慧眼,六十年后凤栖苹果闻名世界。 正胡思乱想间大门吱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人郭文涛端详了许久,终于认出了那是疙瘩叔! 疙瘩叔首先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文涛!文涛,你个碎崽娃子,一走就是六年,也不回家看看。这次回来就不用走了,跟叔干,叔吃干的绝对不会让你喝汤!” 郭文涛还不知道疙瘩已经成为土匪头目,只是看见疙瘩叔发福了不少,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铁塔,郭文涛说,说得也是实话:“我回来主要是给爷爷奶奶还有老爷烧纸钱,这几年我们不在家,看起来郭宇村发展变化很大。” 疙瘩叔不由分说,把郭文涛拉进了他新修的院落,这幢三进院子让郭文涛傻眼,长安城胡老二的公馆也没有这么气派!再看看疙瘩叔行走前呼后拥都有保镖跟随,终于弄清楚了疙瘩叔已经当了土匪头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难怪疙瘩叔要郭文涛跟着他干,原来郭宇村也出了一个大人物疙瘩! 郭文涛未置可否,他不可能让疙瘩叔扫兴。郭文涛想到各家走走,郭文涛怀念良田爷爷、漏斗子叔叔、楞木叔叔、憨女姨姨、洋芋姨姨、当然还有蜇驴蜂、狼婆娘。 疙瘩凝目沉思,好久不愿意说话,旁边一个小伙子告诉郭文涛,良田爷爷、漏斗子、楞木、憨女都已经作古,当然各人的死法不同。郭宇村这几年还死了板材一家四口、二狼三狼弟兄俩、豆瓜爹、豆瓜媳妇水上漂、据说栽逑娃(齐贤)、板囤、还有谷檩也死在RB鬼子的刺刀之下,转马沟煤矿目前活着的人只有谷椽、青头、郭全发三人。当然还死了几个人,那几个人郭文涛从未见过面,就不用再提。 郭文涛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大为吃惊,因为郭文涛看见的现象令人匪夷所思,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郭宇村人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看起来蒸蒸日上?郭文涛看那小伙子跟自己年龄不差上下,想了半天,试探着问道:“你可是豹子?” 豹子回答:“你猜对了,我就是豹子,目前正在疙瘩手下混碗饭吃。郭宇村这几年变化最大的是不种粮食了,全村的土地都种了大烟。” 郭文涛没有立志改变郭宇村现状的魄力和能力,郭文涛也说不上种植大烟的利弊,郭文涛只是感觉什么地方可能出错,为什么山河依旧,人却变得比过去势利? 该见的人郭文涛全部见过了,就是没有去见蜇驴蜂,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勾引起对文慧的思恋,那是一段无法割舍的怀念,一旦想起来就心里滴血。晚上郭文涛睡在疙瘩新修的客房内,久久难以成眠,考虑到明天一大早悄悄一个人溜走,郭宇村让人依恋而又伤心! 仿佛是妈妈的呼唤,声音是那样的熟悉,郭文涛怀疑是在做梦,又隐约听见敲门声。一边揉眼睛一边开了屋门,门口站着两个妈妈! 年翠英哭得泣不成声:“文涛,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路过凤栖也不进城看望妈妈!我听张东梅葛有信说你回到郭宇村,娘连夜赶回来看你。娘知道你对妈妈有成见,妈妈不嫁汉你的几个弟妹吃啥?” 张凤(蜇驴蜂)问得更直接:“文涛,你在长安城里,能不能见到文慧?” 霎那间,冰释嫌隙,郭文涛答非所问:“娘,我明天就要上延安,不忍心打扰你们二位妈妈。” 第911章 郭宇村人谁也没有发现,地不平跟常有理老婆之间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从三月疙瘩的工程开工一直到八月结束,两个老人一直在一个院子住着,虽然原来在凤栖城相互间很少交往,但是来到这偏远的山区两个人就成了邻居,地不平在良田家院子住了几晚,两个儿子把房子收拾好以后地不平也不想搬,地不平说得也有道理,那茅屋经常不住人有点潮湿。邓银川邓铜川也不介意,老爹爹住在那里都是一样。 于是邓金元就在良田家住了下来,当年郭宇村的院子一般很大,差不多家家的院子都有一亩多地,院子里除过盖茅屋还种蔬菜。老良田家的院子住了金童玉女一家三口,还住了安远和常焕生一家三口,常有理的老婆给她的女儿女婿和金童玉女一家三口做饭,疙瘩安排老婆子负责照顾楞木和憨女的遗孤金童玉女。 大家住在一起很和谐,金童玉女才是这幢院子的真正住人。两个小孩子现在成了国际名人,国际上几乎所有的慈善组织都知道中国黄河岸边一个贫穷的山村有一对十二岁的小夫妻,小夫妻的父母死于战争,小夫妻生下了一个儿子,小夫妻需要大家照顾。媒体的炒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来自世界各地的救济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郭宇村,郭宇村全村的孩子普遍跟上沾光。 常焕生的妈妈最初担心地不平搬走,还亲自撵到疙瘩的建筑工地上两回,直到地不平决定不搬了,老婆子才把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地不平每天收工回来,常焕生妈妈总是泡一碗洋奶粉,颤悠悠端进邓金元住的茅屋,邓金元最初喝不惯那玩意,老婆子像哄孩子那样哄邓金元喝下,邓金元喝着喝着喝上了瘾,感觉中这洋奶粉比抽大烟还来劲。 两个老人住的茅屋只有一墙之隔,茅屋的隔墙也是用芦苇扎成,相互间来往非常方便。每天晚上老婆子等院子里的孩子们都睡着以后,便悄悄来跟邓金元相会。邓金元起初还有些顾忌,担心儿子和媳妇们知道了丢人。可那老婆子紧追不舍,好像越老越有精神,慢慢地邓金元心态平衡了,他娘的这个社会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况且老年人的城池里温暖而有点干燥,张弛有度,邓金元住进去就不想出来,做那种事好像雕刻花卉虫鸟一样,得用心去领会和感受。 早晨老婆子总是起来很早,不能让孩子们发现两个老家伙晚上的活动,其实老婆子那是掩耳盗铃,最早发现两个老人睡在一起的是安远,不过安远不相信那么大的年纪了两个老家伙会有那种能力。也许两个老人都太寂寞,睡在一起是为了啦啦闲话。南方的小伙子不会想得太邪乎,也不愿意把那件事当作新闻传播,只是晚上睡觉时给媳妇常焕生顺便说说,谁知道常焕生拽着安远的耳朵,警告安远不得乱说。安远一边告饶一边向老婆保证:“咱说那些事无用。” 金童玉女把常焕生妈妈也叫妈妈,两个小孩子只要他们的儿子健康成长,他们自己吃饱喝好就行,根本不管其他。 有时,常桂生常建生回家时也过来看望妈妈,但是从来没有发现他们的妈妈跟地不平有什么瓜葛。至于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二人更是了解老爹爹邓金元的人品,根本不会相信老爹爹还有那种嗜好。反正整整过了半年,地不平跟常有理的老婆那种苟且之事根本没有人发现,即使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婆老汉住在一起是为了消愁解闷。 邓金元雕刻完最后一片叶子,背着手详细地审查了自己两年来的杰作,感觉中再赖在郭宇村不走就说不过去,于是给疙瘩交工。 交工只是一种仪式,疙瘩专门为邓家父子设了一桌酒席,用木盘端上了几盘子白花花的银元,双方谦让了一番,邓金元退回去一些,其余的装进褡裢,当然要比做棺材划算,疙瘩对父子三的手艺相当满意,看起来皆大欢喜。 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邓金元打算回家看望老婆,以后再出外做活的可能性不大,当年农村人盖房雕梁画栋的几乎没有,凤栖县再找不到第二个疙瘩,邓金元也再不会有显示自己手艺的机会。邓金元还没有想好棺材铺子是否重新开张,两个儿子看样子不会离开郭宇村,他们跟上疙瘩收购大烟比做棺材划算许多。毛桃毛杏也不准备回家,年轻人不愿意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不愿意接受公公婆婆的管束。 邓金元绝对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他用一块白布包了一些银元,打算送给常有理的老婆,感谢老婆子这半年来对他的照顾,邓金元在郭宇村过得心情舒畅,邓金元非但没有掉膘,反而养得白白胖胖。 老婆子看邓金元半天,看得邓金元心里发毛,常有理的老婆本身就是茄子脸,一旦阴沉起来让人有点悚然,邓金元想说几句热乎话,一看那副尊容就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反而冒出来一句:“是不是嫌少?我再加点。” 常有理的老婆也绝不是省油的灯,想当年为了保护儿子媳妇一杠椽打死过一个***军官,这阵子在郭宇村落脚实属无奈,岂能制服不了一个邓金元!老婆子一下子把那银元洒了满院,张口大骂:“地不平你个没良心货,你日了我半年,拿来这么一点银元想堵住我的嘴,门都没有!老婆子现如今是六月的狐狸,皮也不值钱毛也不值钱,就是想有个老伴!怎么活法都是活人,你回凤栖我就撵到凤栖!” 邓金元懵了,想不到这老婆子发起疯来这么刁蛮,人如果不要脸就什么事都能做出,看样子这疯女人已经不顾一切。邓金元有老婆有儿子有媳妇有孙子,邓金元在凤栖城里也算拿得起放得下,邓金元丢不起这个人!邓金元膝盖软了,想给常有理的老婆下跪。 可是邓金元一抬头,竟然看见篱笆墙内外站满了郭宇村的男男女女。刚才常有理老婆的声音特别洪亮,村子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爱出来看个究竟。大家很快释然,发出了会心的笑声,郭宇村人把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从来不当一回事,两个老婆老汉发什么神经?即使在一起睡觉也是两相情愿,那种事儿嚷出去都不怕惹人嗤笑! 邓银川邓铜川挤进人群,悄无声息地把老爹爹邓金元拉走,常有理老婆隔老远嚷嚷:“走了和尚走不了庙!你邓金元钻进老鼠窟窿我老婆子都要拿尿把你灌出来!” 这时。才看见女儿常焕生悄悄地拽了妈妈一下:“娘,你都不怕人笑话!” 邓银川邓铜川没有办法埋怨老爹,他们只得把爹爹安排睡在疙瘩新房的客厅内,为了防止常有理老婆再来闹事,两个儿子跟老爹爹睡在一起。 疙瘩听到这件事甚觉稀奇,只能一笑了之,不过疙瘩安排老婆子的女婿安远多劝劝老婆子,这样大张旗鼓地抢人家的老汉在郭宇村绝无仅有。安远回家拿来了地不平的行李,地不平颤颤栗栗在郭宇村睡了最后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由两个孩子送回凤栖。 邓金元回到凤栖以后也再没有心思去重开棺材铺,整天手捅在袖筒里蹲在城隍庙的戏楼下跟一群老汉抬杠,反正挣的银钱几辈子都花不完,郭宇村那一档子事凤栖城里没有人知道。 那一天邓金元刚刚开了屋门,猛然间闯进来一个女人,邓金元一看立刻头大如斗,原来常有理的老婆从郭宇村回来了,专门来找邓金元重叙旧缘。 第912章 为了给整个西北地区的罂粟打开销路,靳之林决定重返SX重返SX是一项冒险的举动,对于RB鬼子来说,靳之林已经死亡,埋葬靳之林的仪式举行的非常隆重,当年RBSX驻军司令池田曾经亲自为靳之林扶柩送灵,过了不久听说靳之林在长安重新出现,RB人将信将疑,这些华人商贾诡计多端,善于见风使舵,当初投靠RB人是因为RB人势力强大,靳之林东渡扶桑曾经接受过RB天皇的接见,靳之林是华人中间的佼佼者,靳之林受到RB人特殊的对待。 靳之林跟RB人交往是因为有巨大的商业利益。太原城里有几百名靳姓族人,靳之林不可能不为靳姓家族的生活和人身安全着想,靳之林必须跟RB人打交道。靳之林跟全国各地的主要商贾和黑道头目都有交往,靳之林还跟阎锡山、胡宗南这些军界头目保持联系,靳之林甚至给八路军赠款,靳之林也信奉孔孟之道和仁义礼智信,你当真无法说清楚靳之林是好人还是坏人。 胡老二和胡宗南司令力劝靳之林三思而后行,RB人没有什么信誉。但是靳之林去意已决,靳之林相信RB人不会把他怎么样,靳氏家族掌控着SX大量的煤矿股份,双方的商业利益交汇成网,RB人也担心搞不好玉石俱焚。 靳之林南下长安时带着庞大的随行,包括他的几个老婆、奶妈和仆人,可是这一次回SX靳之林决定只身一人,终究一年多没有回去,太原城里有什么变化不得而知。明善和尚摩拳擦掌,要跟靳之林同去,靳之林思之再三,决定带明善同回太原。但是跟明善约法三章,明善必须听靳之林调遣。 明善让他的两个胖女人住在靳府,由靳之林的家人照顾两个女人的衣食起居。这个世界就这么奇怪,有时你当真无法弄清一个人行为的真正用意,明善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致认为明善不该跟上两个女人背这口黑锅,最多打发一点钱让两个女人重回郭宇村,可是明善也不知道咋想,非要对两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人承担责任。那是一段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渊源,明善的所有动机只有一个:看那两个女人可怜。 八月,长安城里还是酷热难耐,可是出了城门北上,沿途的秋风日渐凉爽,葱绿色的庄稼地里点缀着这里一片那里一片鲜艳的罂粟花。车队沿着土公路前行,汽车后面扬起一长溜黄色的土龙,这是当年特有的现象,据说全中国还没有一条长距离的柏油公路。 胡宗南司令和胡老二陪着靳之林来到凤栖,刘子房军长当然免不了为三大巨头接风洗尘,宴席设在刘子房的办公室,刘军长特意让勤务兵从叫驴子酒馆买来了驴逑。酒桌上没有邢小蛮副军长,邢小蛮正在郭宇村跟疙瘩和李明秋商讨大烟收购之事。当然胡司令从长安出发时已经给刘军长通过电话联系,刘军长如果有意让邢小蛮回来作陪只需要打电话到炮团。况且每一次长安来要员刘军长都少不了邀请亲家李明秋作陪,这一次酒桌上少了李明秋和邢小蛮,看起来显得冷清。 胡老二来凤栖还是带着小妾文慧,奇怪的是几年来文慧没有给胡老二生一男半女,文慧还是那么冷艳逼人,不过看起来有些痴呆,像个木偶。 有人说官场内斗是一门学问,大官大斗小官小斗无官不斗。宴席结束后刘子房跟胡司令单独面谈,七年来第一次要求胡司令把他从凤栖调走。 胡司令好像早就胸有成竹:“子房是不是对那个邢小蛮心怀芥蒂?贤弟呀,毛人凤那一杆子人全是些饭桶!能让蒋委员长放心的人不多。” 刘军长站起来,故意对胡司令敬了一个军礼:“司令长官,子房对司令刚才的那些高论不感兴趣,子房跟邢副军长配合默契,子房只是感觉在凤栖驻扎的时间太长,有点厌烦有点腻味,七年时间不算太短,子房想换一个环境。” 胡司令摆摆手让刘军长坐下,说出的话语重心长:“凤栖可是一块肥缺,子房难道真想调走?子房呀,寿山(胡宗南的字)感觉你说得不是真话。邢小蛮不过是一条狗,你给他扔块骨头他就替你咬人,对这些人要善于利用。这次来凤栖没有看见你的亲家,那个李明秋不可小觑,别看李明秋年事已高,仍然很有号召力,他的儿子李怀仁是个很有城府的年轻人,寿山尽量替子房把女儿女婿之间的关系摆平。” 刘军长有些感动,看来胡司令还没有把他当作外人,有这一点就足够。刚才刘子房所言之事并非真心话,凤栖是一块福地,刘子房只是试探胡司令,还带点要挟的味道,他要的就是胡司令这番表态。刘军长没有谈及女儿女婿之事,而是告诉胡司令:“邢副军长和李明秋估计全在郭宇村疙瘩那里,商讨今年的罂粟收购。子房感觉到罂粟生意应当适可而止,终究不是正道。” 胡司令感叹:“你以为我愿意做罂粟生意?这也是被逼无奈,蒋委员长提供的军费有限,不靠这些黑道生意难以维持生计。” 刘军长沉默,心想胡司令这也是拿军费做幌子,实际上把大部分罂粟利润都中饱私囊。不过大家心知肚明,人人都在大发国难财,四大家族的财富呈几何数字增长。 胡司令没有亲自前往黄河岸边跟靳之林道别,凤栖驻军在安民梁上集结,接受胡司令的检阅,最高司令长官只有面对几千士兵的欢呼,才能找回自我。安民梁自古叫做教场坪,几千年来教场坪见证了无数次长城内外、黄河两岸的搏杀。 胡老二靳之林的车队本来不准备进入郭宇村,因为已经联系好了靳羽西在黄河东岸迎接老父亲回归,当然还有RB人派来的高官,战争是一头怪兽,受伤的永远是老百姓和那些持枪拼搏的士兵,高官们却在权衡利弊,想尽千方百计为自己谋得一己私利。RB人不想把靳之林怎么样,他们还想从靳之林身上揩些油水,反正大家都各取所需,为了各自的利益。 可是歪脖树下突然响起了鞭炮,原来刘子房考虑再三终于决定把靳之林要东渡黄河的消息通过电话转告给邢小蛮、李明秋和疙瘩,这三个凤栖土豪当然不会放弃盛情款待靳之林胡老二的良机,大家准备了一个晚上,在疙瘩新修的院落内设宴款待客人,迎接客人放鞭炮是当地的最高礼遇,靳之林当然不能拂了主人的心意,大家下了车来到疙瘩的宅院内,客人们当然少不了一番赞叹,随即大家入席,酒足饭饱已经黄昏,靳羽西等不及了,乘船过河西来看望父亲。 八月的黄河浊浪滔天,正是一年一度的汛期,疙瘩劝靳之林明天再过河,一般黄河容易晚上涨水。可是靳羽西说:“我今天晚上必须过去,RB人容易多疑。” 疙瘩不放心,要亲自驾船护送靳羽西。郭宇村老一辈背客渡河的汉子现今仅仅剩下疙瘩,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根本不识水性,黄河上横架一根铁索,一只木船拴在铁索上,黄河两岸的渡客拽着木船两边的绳索过河,疙瘩把自己跟靳羽西捆在一起,然后开船。果然,船行驶到黄河中心发了大水,渡船被浊浪打翻,靳羽西和疙瘩掉进水里。那一刻黄河西岸的靳之林迎风而站,呆若木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河东岸传来了疙瘩的喊声:“我们平安过河了,你们放心!” 靳之林葡挞一下子坐在沙滩上,半天起不了身。 第913章 眼看着罂粟收购期将至,张有贵的心里确实有点着急,往年都是疙瘩来找张有贵,然后在瓦沟镇设点,瓦沟镇是凤栖县北的大镇,周围散布着一百多个小村,距离L县也不是很远,涉过界子河就到了F县虽然F县属于边区,八路军禁止种植大烟,可是偏远地区仍有种植,从F县有一条小路直通NX天下黄河富NXNX素有塞上江南的美誉,这里出产的大烟质优价廉,去年曾经有NX的大烟贩子把大烟背到瓦沟镇来销售。张有贵也感觉到,做什么生意都没有大烟赚钱,春天发生的张有贵藏匿疙瘩杀人的血衣事件让疙瘩大为恼火,几个月都不见疙瘩再来瓦沟镇探望张有贵这个岳父,张有贵担心跟疙瘩的关系搞僵,那样一来张有贵再也没有挣钱的门路。 自从老爹爹张鱼儿死后,张家在瓦沟镇的威望一落千丈,巴结张有贵家的人不多,甚至张家族人都很少跟张有贵来往。张有贵当初把女儿张芳琴送与疙瘩做妾,就是想跟上疙瘩做大烟生意,两年来张有贵家道中兴,几乎全是跟上疙瘩收购大烟沾的光。张有贵思前想后,终于决定亲自去一趟郭宇村,郭宇村还有同父异母的妹妹蜇驴蜂、还有自己的侄女女婿林丑牛和张芳荣,大家都曾经在一个锅里搅过勺把(吃饭),骨头里还是张家的根,有过矛盾属于自然,谁家锅碗瓢盆不磕碰?咱不计较就是。 张有贵原谅了妻弟张狗儿,不原谅也没有办法,妻子花儿给张有贵生下一个儿子,了结了张有贵多年的心愿,张有贵能把妻弟咋样?张有贵还认可了岳母为她招赘的老汉蔺生根,这年月大家都想办法讨一条活命,谁把那些鸟事当真?人家张狗儿都不嫌,张有贵操哪门子闲心!张有贵甚至雇佣蔺生根住在前院帮他喂牲畜,支撑门面。张有贵的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侄子靠不住,张有贵还得依靠蔺生根和张狗儿。 张有贵拉出了自己出门经常骑的走骡,当年凤栖有钱人出门不骑马爱骑骡子,听说骡子比马骑上稳当。骡子身上披的鞍鞯是当年张鱼儿专门打制的银鞍、银镫,脖子上、后背上、甚至四只蹄子上都带着黄橙橙的串铃,骡子走起路来浑身响叮当,带着很强的旋律,隔十里路都能听见,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可是近年来很少有人出门给骡马戴那些玩意,嫌那些东西戴上累赘。张有贵可能带着某种炫耀,某种怀旧,把走骡精心打扮,然后骑上,铃铛一路走来一路响。 张有贵在女婿疙瘩家新修的庄院前下马,这幢院子在修建过程中张有贵来过几回,张有贵不便多说,只是感觉太过奢华,这年月枪打出头鸟,听说侄女女婿林丑牛也很有钱,一家三口至今都住茅屋。张有贵不撑门面不行,张有贵是瓦沟镇的首富,疙瘩完全可以藏而不露,太过张狂容易遭人暗算。 走骡铃铛的响声招来了郭宇村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可是张有贵却有些失落,下了骡子好久不见女婿疙瘩出来迎接。张有贵把骡子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打算自己进去,不管怎么样到了女儿家,这口气还得强咽下。 张有贵栓骡子还没有转过身,猛然听见一个人哈哈大笑:“兄弟,你来了,胡某刚才听说疙瘩做了你的女婿。” 张有贵回过头,看见了胡老二摇头晃脑站在他的面前。胡老二娶了张有贵的外甥女文慧做妾,见了蜇驴蜂那声妈叫得亲热。可是见了张有贵却称呼“兄弟”,张有贵虽然心里不满意,却连个屁也不敢放。反正这个社会大家都在演戏,索性拿着明白装糊涂。张有贵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随即哈哈大笑:“两年不见,胡老兄有点发福。” 那胡老二一见别人恭维他就两只小眼睛笑得眯在一起,他上前拍了拍张有贵的肩膀,说:“你那个女婿昨夜过了河东,你来得不是时候。不过有老兄招呼,正好发愁没有人陪着喝酒。” 这幢院子完工以后张有贵还是第一次进院,果然看见院子修建的气派。张有贵当然不好意思问疙瘩去河东干啥,可能跟大烟有关。进入客厅后果然看见屋子内除过胡老二再没有其他人。原来昨晚靳之林在黄河岸边晕倒以后,邢小蛮副军长的小车连夜把靳之林一行拉往凤栖治疗,李明秋和明善和尚随车同往,郭宇村就剩下胡老二和他的几个随行保镖,胡老二闲得无聊,跟他的几个保镖摸纸牌消磨时光。 张有贵还是纳闷,怎么不见自己的女儿芳琴出来看望老爹?张有贵应酬了胡老二几句,出了客厅走进圆门转过照壁来到三进院子的后院,张有贵喊了一声:“芳琴——”张芳琴答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出了屋子来到院子内迎接爹爹。 疙瘩娘把张有贵迎接进屋,解释道:“亲家你不要介意,是我不让芳琴到前边院子去。胡老二那个人不地道,六年前强行把文慧从郭宇村带走,这几天村子里所有的小媳妇都不出屋,连你的妹子张凤也让她的两个小女婿带着文英文爱躲起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有贵释然。随即疙瘩娘把昨晚发生在黄河岸边的事件说给张有贵听,疙瘩娘心里非常实在,疙瘩水性很好,疙瘩不会出事。 张有贵心里所有的疑团全部解开,随后安远把张有贵骡子上驮的褡裢背进来,褡裢里装着张有贵带来的礼物,无非是一些肉菜。疙瘩为建筑工人雇来的厨师还没有辞退,正好为胡老二和张有贵做了一桌下酒菜,胡老二的汽车后备箱里带着好酒,胡老二让保镖拿两瓶进来,胡老二还是把张有贵叫“兄弟”,张有贵答应得痛快,这年月什么奇怪事都有,鳖长大了能把水缸撑破,谁让胡老二有钱有势! 张有贵一直在郭宇村住了好几天,妹妹张凤(蜇驴蜂)对张有贵还算客气,给张有贵擀得吃了一顿长面。张有贵还去了侄女张芳荣家里,张芳荣来到郭宇村后比较低调,把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但是很明显对张有贵有气,一想起凤栖城烟花巷那个夜晚张芳荣就心里滴血!不过张芳荣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张芳荣不可能得罪她这个三大(爹),张芳荣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生活在张家宅院,张芳荣还有年迈的奶奶。张芳荣张罗着要给张有贵做饭,张有贵能看的来眉高眼低,少坐了一会儿就出来。 靳之林只是受了一点惊吓,过一两天就重返郭宇村,邢小蛮受刘军长委托,想尽千方百计确保靳之林平安渡河。也陪着靳之林一同住在疙瘩的宅院,疙瘩新修的院子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的景象。黄河水一直不见回落,靳之林也就无法过河,那个老头子喜欢安静,打算独自一人搬到卧龙岗山寨居住,邢小蛮好言相劝:“那里没有人给你做饭,没有人保护你的安全。下一次你再来时,小蛮替你把卧龙岗山寨打扫干净。” 胡老二恍然大悟:“胡某原来以为这里就是卧龙岗山寨!” 众人皆大笑:“贵人健忘。” 张有贵决定回去,这次来郭宇村虽然没有见到女婿疙瘩,但是张有贵心里踏实,看样子自己的女儿张芳琴疙瘩仍然恩宠,这就足够。人活这一生无非是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银钱一样是女人,有关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演绎了几千几万年,几乎所有的男人谈论起女人来都津津有味,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就能为所欲为。张有贵骑着浑身响的走骡在山间小路上徜徉,突然间笑了,什么时候能拽住胡老二那老家伙的耳朵,逼着他叫一声:“舅舅……” 张有贵心想,那才叫活人! 第914章 疙瘩早年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对黄河东岸的村庄和风土人情都很熟悉,即使后来加入了杨九娃的土匪队伍,也跟黄河东岸交往不断,卧龙岗对面的鹰嘴也有一帮子土匪,黄河东西两岸的土匪队伍经常往来。鬼子兵占领了SX以后,黄河东岸的土匪自然消失,以后听说被八路军改编。秦晋本是一家,黄河两岸一脉相连。 幸亏疙瘩坚持要护送靳之林之子靳羽西过河,疙瘩靠着他熟悉的水性保护着靳羽西逃过一劫,不然的话黄河发大水,靳羽西极有可能葬身鱼腹。 靳羽西可能呛了几口黄河水,被疙瘩拖上岸时有些昏迷,浑浊的黄河水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让鬼子们万分惊慌,呈一字型排开队列举枪对疙瘩瞄准,那情势万分危急。幸亏那一天曹武直也一同前往黄河岸边迎接靳之林回SX老家,不然的话产生什么后果谁也难以预料。曹武直慌忙制止鬼子头目不可开枪,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名叫疙瘩,疙瘩是个土匪头目,他极有可能是护送靳家父子过河。 鬼子们打着火把朝疙瘩上岸的地点张望,看见了地上躺着一个人影,走近前一看,果然是已经昏迷的靳羽西。 大家七手八脚把靳羽西抬上车,浩浩荡荡向洪福县进发。半路上靳羽西醒来,告诫身边的随从:要不是疙瘩他就没命了,千万不可慢待了疙瘩。 当天晚上鬼子头目在洪福县设宴,欢迎疙瘩的到来。设宴的鬼子头目当然不是那个什么渡边司令,而是一个小头目叫做三木,渡边不可能专程来洪福县迎接靳之林,委托三木招待靳之林已经不错。可惜黄河发大水靳之林没有如约东渡黄河,黄河东岸却过来一个什么疙瘩。在三木看来疙瘩这个人物比靳之林还重要,因为疙瘩是罂粟的主要组织者,战争的胜负已不重要,对于鬼子头目来说,积累财富中饱私囊是当务之急,当初发动战争是为了大RB帝国的利益,说到底就是为了淘宝,为了掠夺财富,现今再不给自己某私利以后很可能再就没有机会。所以,三木视疙瘩如财神,如果跟疙瘩直接做生意,利润岂不翻番? 靳羽西和曹武直可能已经看出了鬼子们的用意,不过他们并不担心,河西的罂粟收购和调运是一项复杂的程序,疙瘩不可能跟鬼子们单独做生意。曹武直悄悄告诉疙瘩,鬼子们不论说什么你都点头答应,目前这伙侵略者已经成为强弩之末,临撤退之前头目们都想大捞一把,极有可能这是最后一年跟鬼子做生意,想办法赚钱是咱们的唯一目的。 疙瘩也感觉这伙鬼子们不可相信。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黄河发大水半个月内难以平息,靳羽西跟曹武直盛情邀请疙瘩去太原一游,疙瘩有些三心二意。这时,太原驻军司令渡边可能听说洪福县来了一个河西的土匪头目,便要求三木把那土匪头目带到太原一游。于是,疙瘩坐上了北进的火车,到达太原。 渡边不苟言笑,看起来威严而冷漠,但是对疙瘩的照顾却细致入微,除过设宴款待疙瘩之外,晚上睡觉时还给疙瘩安排了一个RB女人。 疙瘩不是那种冷血动物,这辈子也睡过无数女人,家里还养活着一个十七岁的小妾,那RB女人也特别妖艳,让疙瘩狠狠地咽了几口涎水,可惜的是曹武直靳羽西都不在身边,疙瘩没有机会跟任何人商量。疙瘩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鬼子们的美人计让他得下什么暗疾。疙瘩曾经逛窑子下身糜烂,那时节多亏了水上漂,这一次万一得下什么烂病将会造成一生的遗憾。疙瘩轻轻一推,那妖艳的女人便身子一趔趄,被疙瘩推出门外,疙瘩独自一人睡在大床上,一直睡到天亮。 疙瘩没有跟RB女人睡觉,让渡边大为赞赏,一般男人大都难过美人关,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可是疙瘩就是不一样,足见这个土匪头目心理素质过硬。渡边也想在上司面前露一手,计划把疙瘩发展成鬼子们的特务。虽然从战争形势来看鬼子节节败退,但是侵略者不到最后关头不肯认输,在这一点上曹武直跟疙瘩提前警示,鬼子们无论提什么要求都不要驳回,咱在河东住的时间有限,渡过河西鬼子们就鞭长莫及。 疙瘩在太原享受了几天特殊的待遇,靳羽西带着疙瘩尝遍了太原城所有的名吃,靳羽西甚至给疙瘩许愿,老爹爹回来后一定要商议厚谢疙瘩。 疙瘩坦然一笑,泰然处之,说那救人之事是人之常情古之常理,每个人遇到那种险情都会倾力相助,那件事以后就不用再提。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罂粟生意,因为老百姓种植的大烟需要有销路,靠自身消费不了许多,主要是外运,咱们也要靠大烟挣钱,挣钱是咱们的唯一目的。 黄河水暴涨了一段时间以后开始回落,疙瘩用他无懈可击的表现让太原城里的主人们皆大欢喜,其实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大家款待疙瘩都是为了既得利益,战争衍生了许多副产品,大烟就是其中之一,有战争的地方就有大烟泛滥,这几乎成为一条规律,表象的战争掩盖了暗涛汹涌的毒品和武器走私,战争毁灭的不只是生命,还熏染和毒害灵魂。 疙瘩必须赶回河西,靳羽西和曹武直又把疙瘩送到黄河岸边。原来的小木船已经被黄河大浪推得无影无踪,黄河西岸雇用了十几个民工连夜扎制了一只大木排,木排的四周绑着废旧汽车轮胎,这看起来比小木船还结实。木排还是固定在铁索之上,由黄河两岸的渡客拽着绳索把木排摆渡过河。 靳之林离开SX一年多以后,几经曲折,终于重返SX看来曹武直还是感觉到自己势单力薄,还是想跟老东家合为一起。 疙瘩过了黄河突然眼前一亮,原来他看见了娘。娘听说疙瘩今天回来,一大早就收拾好自己,硬要洋芋找几个小伙子把她抬到黄河岸边,老太太要亲自迎接儿子回来,尽管儿子已经四十多岁,但是在老太太的眼里儿子仍然是儿子。疙瘩当着众人的面给娘跪下磕头,然后上前把娘背起,回过头对娘说:“娘,咱回家。” 疙瘩背着娘上了十里山坡,有小伙子要换疙瘩,疙瘩不让,疙瘩说娘是我的娘,我背上心里舒坦。娘在儿子的背上告诉四十岁的儿子:“你那个碎媳妇(张芳琴)又怀上了,这一次肯定是个儿子!” 疙瘩笑声爽朗:“娘,给孙子起名可是您的责任。” 疙瘩离开郭宇村才十来天时间,郭宇村人好像欢迎英雄凯旋那样欢迎疙瘩,疙瘩回来他们心里踏实,看样子今年的大烟又能卖个好价钱,疙瘩是郭宇村人的救星,郭宇村人离不开疙瘩。疙瘩的宅院内外围满了前来看望疙瘩的男男女女,疙瘩面对大家抱拳,说:“各位邻居都不要走,今天中午疙瘩请客。” 第915章 农村女人对爱的理解很简单,就是“看上”。爱上谁就是看上谁,这不需要理由,也没有任何过程。文秀的婚姻几经曲折,嫁给李怀德时已经走投无路,那一阵子文秀已经非常疲惫,只是想找个洞穴舐舔伤口。嫁给李怀德以后文慧死心塌地,绝对不想再让自己的婚姻出现变数。那一阵子爷爷铁算盘还在,公爹软馍跟丈夫李怀德一起在卢师傅的瓦盆窑捏制泥人,一家人的日子不算富有,但是也能过得去。 一年以后文秀给李家生了一个胖孙子,据爷爷铁算盘说秤了九斤,于是这个孩子就叫做九斤。不幸的是公爹和爷爷相继离世,两个老人死得离奇,只有当事人明白,多亏了叔叔李明秋操持,才使这个家庭得以维持。 深秋,李怀德家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这个客人自称来自长安,叫做鲁艺,留一头长发,蓄着胡须,看起来邋遢,不修边幅,实际上很有艺术家的气质,投手举足间显得与众不同。客人说明来意,他在长安发现了一组陶艺,这陶艺让他眼前一亮,感觉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于是顺藤摸瓜,来到凤栖,目的很明显,就是找陶艺的制作者切磋技艺。 于是,李怀德跟鲁艺成为至交,艺术上的息息相通使得两人相互间敬佩,这本来很正常,有时,艺术的灵感稍纵即逝,自己亲手完工的陶艺都很难复制,李怀德从艺生涯中跟本没有经过师傅指拨,鲁艺的到来无疑是一种契合,如果两人互相间取长补短,肯定能够制作出举世无双的艺术魁宝。 但是——世上许多事就因为有了但是才出现变数。那是一种巧合,说到底也是一种必然。作为鲁艺来说,他把文秀当作一件陶艺,一尊女神,文秀那丰腴的身姿让人不由得想起长生殿里的杨玉环。其实,男人女人都有那种臆念:相见恨晚! 这就叫一见钟情,将近一年来两个痴男怨女演绎出诸多风流。终于,李怀德退缩了,不退缩没有办法,文秀的魂魄已经被鲁艺勾去。李怀德还得为他的儿子着想,那个九斤不能没有妈妈。李怀德把文秀送到郭宇村,然后回到凤栖自己的家,李怀德没有告诉在家里焦急等待的娘他在郭宇村遇见了鲁艺,李怀德只是说:“文秀在郭宇村娘家调养。” 隔天,卢师傅来找李怀德,卢师傅接了长安客商一笔订单,卢师傅只能靠李怀德才能完成这批陶艺,李怀德也想回卢师傅的工棚,李怀德单打独斗确实非常吃力。 却说那文秀历经磨难。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鲁艺,古往今来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不尽相同,谁也无法诠释相互间爱的真谛,但是文秀的理由却很简单,那就是看上。文秀也说不出她究竟看上鲁艺的那里,反正鲁艺好像一个巨大的磁场,把文秀牢牢地吸引,也许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娘家妈妈蜇驴蜂跟伯伯李明秋那一段恋情还没有谢幕,文秀又跟长安来的一个野小子搅合在一起。战争使得许多女人沦为寡妇,男人女人之间的那层关系显得扑朔迷离,相互间的苟合显得随意,好像没有必要承担责任。 文秀没有来郭宇村以前,鲁艺就住在疙瘩新修的宅院内,那幢院子空置屋子很多,随便那一间屋子都能住人。可是李明秋和侄子李怀德还有文秀同时来到郭宇村,那李怀德住了两天就走了,好像默认了鲁艺和文秀的关系,疙瘩新修的宅院内又住进了李明秋,鲁艺不可能公然在李明秋的面前跟文秀住在一起,鲁艺只能在卧龙岗山寨收拾了一间屋子,跟文秀在卧龙岗山寨约会。 那是一段无拘无束的日子,令人陶醉。卧龙岗山寨新修的屋子也很气派,原来是李明秋听信了胡老二一句话,用大烟的利润为胡老二修建的一座别墅,屋子修成后胡老二可能只住了很短时间,大部分时间用来招待SX客人收购大烟。几年前杨九娃和媳妇香玉的灵柩埋在卧龙岗,疙瘩就下定决心从卧龙岗搬迁,卧龙岗山寨的房子基本上闲置,只住着郭麻子的旧部顾俊山一家三口。曾经当过营长的顾俊山拾掇了连长的老婆白菜,又从疙瘩那里认出了战场上丢失的儿子银 桥,于是组成了一个三口之家,名义上顾俊山是疙瘩的管家,可是近两年来疙瘩的收入基本上交给洋芋和娘,卧龙岗山寨的所有利润当年就给弟兄们分清打光,顾俊山实际上成为卧龙岗山寨的留守,看守着十几间大房,不过这样以来落得清闲,疙瘩按时用骡马把顾俊山一家三口的吃喝用度送上山岗。 卧龙岗山寨还住着一个雕塑工匠,工匠按照疙瘩的旨意在山崖上雕塑一尊菩萨的塑像,其实那是疙瘩的创意,疙瘩心目中有一尊女神,那女神就是麦穗(香玉),那一年疙瘩的老父亲从黄河里救出了一个女人,老父亲也因此被鬼子打死在黄河岸边。那是一段带血的回忆,疙瘩为了表示对土匪头目杨九娃的绝对忠诚,竟然把老爹爹以生命为代价救出来的女人送给杨九娃做媳妇。 生活里蕴含了太多的心酸,想不到最后打死麦穗的人竟然是疙瘩!那是一段撕心裂肺的耻辱,疙瘩的精神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如今,菩萨的莲座变成了麦穗,疙瘩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人! 情感可以触摸,她是女人笑靥里的那一对酒窝,卧龙岗山寨延续了大山不老的神话,卧龙岗山寨又在演绎新的爱情传说。文秀把九斤交给妈妈蜇驴蜂代管,独自上山去跟鲁艺约会,山寨上由于长期没有人居住,空置的地方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茂密的树林筛下斑驳陆离的阳光,一长溜宫殿式的建筑掩映在青山树丛之中,偶尔听见远远的什么地方呦呦鹿鸣。 白菜也算一个聪明的女人,一辈子经历了九死一生,山寨上飞来了一对野鸳鸯,让白菜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猜想。其实用不着嫉妒,白菜自从栽逑娃(齐贤)把她从张鱼儿的陪葬墓坑里挖出来以后,把什么都能看开。山寨上不缺被褥,贩运大烟的商贾们走后白菜把那些被褥洗净叠好,为的是来年重新使用。白菜热烈欢迎鲁艺和文秀入住山寨,白菜孤独的心灵燃起了一股温馨,白菜知道她的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把文秀叫妻姐,白菜和文秀实际上也是亲戚。这年头能抓住一只野汉子也不错,谁也不要笑话谁。 鲁艺相对而言还比较克制,白天的日子鲁艺在山崖上帮助雕塑师傅镌刻,鲁艺的灵魂里铸进了艺术的精髓,对于艺术有一种锲而不舍的追求。傍晚时分六个人在一张餐桌上吃完饭,文秀终于跟鲁艺住在一起。 那是一种向往已久的粘合,文秀有些迫不及待,亲自解开鲁艺的裤带,她要验证一段传言,凤栖满城风雨,据说鲁艺担心伯伯李明秋报复而阉割了自己……文秀心悬神离,总担心传言成真。终于,一双胖嘟嘟的小手抓住了鲁艺的命根,文秀失声尖叫:“鲁艺,你还在!我的心肝宝贝!” 不需要预热,为了这一瞬间等待了一万年!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契合,那是一种水**融的粘结,看上就是心心相印,看上就是永不分离,相互间看上,就迸射出爱的火花,就绿叶成荫子满枝,就海枯石烂情缘在! 大约过了一些时日,鲁艺问文秀:“你是不是希望咱们的关系保持隽永?” 文秀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狠狠地点头。 鲁艺抱住文秀猛亲,好像要把文秀吸进肚子里头。 文秀脸红了,轻轻唱到:“一绣一只船,船上张白帆,里面的意思郎呀嘛猜一番(绣荷包)。” 鲁艺说:“文秀,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凤栖。” 文秀傻了,两只好看的眼睛里跳动着鲁艺。 鲁艺继续说:“李怀德是个好人,李怀德为了咱俩,牺牲了男子汉的尊严。文秀,李怀德是九斤他大(爹),咱俩都再不应当伤害怀德。” 第916章 凤栖人把请戏班子唱戏叫做“写戏”。凤栖差不多大一点的村镇都有戏楼,每个村镇都有自己的庙会,庙会实际上是一种祭祀活动,各家庙会请的神仙不一样,大多数神庙都请娘娘(菩萨)、爷爷(如来)、和财神,也有金刚寺庙会、药王庙庙会、仙姑庵庙会,最诡谲的要数棒槌会,说不上那是神仙还是鬼祟,大堂上祭祀着一个两面人,小孩子一看见那两面人就哭,因为那样子怕人。据说媳妇结婚几年不见怀孕就由婆婆带上去赶棒槌会,赶棒槌会实际上是一次公开的借种怀胎活动,大多数媳妇回来以后基本上都能怀孕。 狮泉镇是凤栖的第一大镇,每年中秋节都要写戏,狮泉镇的族长姜秉公写戏一般不到凤栖来写,前多年大都是去白水写戏,有时也去渭南,可是这一年姜秉公心血来潮,决定请长安的艺俗社来狮泉镇唱戏。 请长安的艺俗社唱戏绝非易事,别看姜秉公在凤栖县南算得一霸,可是一到长安他就要抓瞎,长安城里没有人认识姜秉公,姜秉公必须找一个人引荐才行。 姜秉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李明秋。李明秋的亲家刘子房军长跟姜秉公也算得上交往甚笃,刘子房在长安城里跺一脚天摇地动。可是正月十五晚上发生那件事以后,姜秉公跟刘子房再没有任何交往,虽然双方都没有损失什么,但是事后也没有沟通,为了写戏去求刘子房有点不合算,还不如去找李明秋。 李明秋什么都不缺,姜秉公带什么都不稀罕。姜秉公索性什么都不带,随身带着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两个来到凤栖,一行三人把坐骑拴在东城门外的罗马大店,只身来到李明秋门前,只见大门虚掩,院子内好像空无一人。姜秉公站在门外高喊:“李明秋老兄,愚弟姜秉公看望你来了。” 少顷,李明秋开了屋门,一眼看见姜秉公,慌忙把姜秉公请进屋内。姜秉公看满香不在家,屋子内就李兄一人正在习字,看来李兄淡出江湖以后,倒也活得自在。 李明秋亲自为姜秉公一行泡茶,然后说:“凤栖新开了一家餐馆,叫什么‘隆福楼’,我也没有去过,咱们到隆福楼餐叙,如何?” 姜秉公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吃饭的事不忙。中秋节快到了,秉公想请李兄携夫人去狮泉镇看戏。” 李明秋大笑:“看戏的事李某一定要去,你嫂子极有可能去不成,岳父卧床已经五年之久,病情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满香在那边侍奉岳父岳母。” 姜秉公索性敞开话题:“今年秉公想去长安艺俗社写戏,这件事只有李兄能够帮忙。所以,一会儿吃饭秉公做东,想请刘子房军长、邢小蛮、闫什么(培春)、如果不妨碍的话还有郭麻子团长。邀请他们中秋节来狮泉镇为秉公助兴。”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明秋听得明白,姜秉公的目的是想借李明秋的面子,要求刘子房军长为狮泉镇请戏,堂堂一个军长请一台子大戏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全部问题。可是李明秋却有点为难,因为儿子李怀仁和刘莉莉的婚姻出现裂痕,李明秋舍不下这个老脸,李明秋不打算再求刘子房办事。可是姜秉公并不知道内情,看见李明秋沉默不语,还以为李明秋在摆架子,姜秉公虽然嘴上不说,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 李明秋久在江湖,岂能看不出姜秉公的表情?他索性把话说明白一些,借以消除双方的误会:“秉公贤弟有所不知,明秋跟亲家刘子房发生了一点小矛盾,这种时候去求刘子房有点不方便。八月十五唱大戏明秋肯定前往助兴,一会儿宴请刘子房明秋恕不奉陪。” 姜秉公看得出来,李明秋说得是真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看样子李明秋和刘子房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姜秉公不可能得罪李明秋,李明秋是山刘子房是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刘子房不可能在凤栖久住。不过姜秉公也不得罪刘子房,更不能说刘子房的坏话。姜秉公采取了一种折衷的办法:“要不这样,咱们就在你家设宴,今年狮泉镇唱大戏完全委托给李兄办理。” 李明秋知道,这是姜秉公的缓兵之计,不过李明秋高兴,证明姜秉公还很在乎自己。李明秋最近常常失落,总希望找回过去的自己。李明秋进一步给姜秉公出主意:“艺俗社有什么好?名气大而已。咱凤栖的草台班子就不错,这些人好侍候,咱们说几壶他们就得壶几(方言,不能违背旨意),咱们大声呵斥他们不敢放屁。” 姜秉公随即拍板:“李兄所言极是,咱屙泡屎屙到自己田里,咱花钱就花在凤栖人身上,这件事就委派李兄全盘代理,八月十三准时挂灯(开戏),先是姜家祠堂写戏,后边还有棒槌会。” 李明秋知道棒槌会的含义,但是在这种场合不能取笑姜秉公贤弟,棒槌会一直要延续到十月落雪,那是狮泉镇时间最长的庙会,不过地点不在狮泉镇举行,而是离狮泉镇十里路有一个棒槌庙,里边供奉着一个阴阳两面的神仙,那可是姜秉公的财神,每年棒槌会姜秉公都有大量的现金收入。 却说转瞬间过了八月初十,姜秉公邀请凤栖全县所有的权贵来狮泉镇看戏,草台班子果然特别听话,演戏非常卖力。农村人懂戏的没有几个,大家不过是看些热闹而已。有一出戏叫做张飞战敬德,戏台上两个黑脸大汉打斗得不可开交,戏台下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并不在意张飞和敬德是不是同一个朝代,在意的是谁能打得赢谁。看来穿越不只是现代人的发明,过去就有。 姜秉公家的大门前车水马龙,宅院内人潮如涌,客厅内从早到晚划拳声不断,凤栖县所有该来的权贵全来了,大家不是来看戏,而是来感受那种气氛,南来北往的商贾在这里歇脚。晚上驿站住不下,就睡在周围的树林子里,客人们不图吃喝和看戏,树林里常常能碰见不出钱就脱裤子的女人,女人不生孩子是人生的一大缺陷,但是也不能全怪女人。 瓦盆瓦罐长得并不赖,主要是狮泉镇的人瞧不起。男人们大都是些假正经,有些人白天把那两个女人骂的狗血喷头,晚上又偷偷地跟那两个女人睡在一起。女人们为了讨口饭吃,早已经丧失了做人的尊严,反正那个窟窿在身上长着,谁想上手都可以。 那天瓦盆瓦罐正在戏台下探头,引起了灯头(戏班子的领班)的注意,灯头把两个女人叫到后台,问两个女人家里都有什么人?两个女人一人抱灯头一只胳膊,问灯头是不是想日?想日的话两个女人就立刻脱裤子。 这种场面灯头见多了,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戏子戏子,晚上睡觉盖一条被子。男人没有那个爱好就不叫男人。不过这阵子灯头看见两个女人可怜,问瓦盆瓦罐愿意不愿意学习唱戏?两个女人唱了一段陕北民歌: “对面面山上拔黄蒿, 我那个猴老子(男人)叫狼吃了, 你黑地里(天黑)死哈(下)我半夜里埋 撵(赶)天明做一双上轿的孩(鞋)!” 灯头看看前后左右没人,抱住两个女人就亲,亲完以后说:“这戏班子就是我说了算,我就是戏班子的掌柜,你们两个跟我走吧,保证你们饿不下肚子。” 两个女人跪下给灯头磕头:“大大(爹爹),我大(爹)活来了,从今后我俩给你暖被铺炕,为你挠痒捶背,你想日就日,想咋地就咋地。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奴婢,只要让我们吃饱肚子就行。” 想不到两个女人从艺以后,迅速走红,即使解放以后直到文化革命前夕都是凤栖秦腔剧团不可或缺的台柱子,此系后话。 第917章 张狗儿想发财的欲望非常强烈。 麦子收割完以后,瓦沟镇恢复了一些生气,单边街上有几家商铺重新开门,戏楼前有人支起锅锅卖起了碗碗羊肉,前来赶集的人从褡裢里掏出冷糜子馍,放到羊肉锅里一煮,然后五分钱买一碗羊肉汤,汤里边飘几片羊肉,热热乎乎吃进肚里,感觉浑身舒服。 张狗儿帮助娘把蔺生根从撇撇沟截(方言,相当于叫)回来,张狗儿在娘招汉方面想得开。那一日娘无意中在张狗儿面前说:“你带回来那个人干活踏实,是个实在人。” 张狗儿问娘:“你是不是看上那个汉子?” 娘脸红了:“这娃,娘不过随便说说,不要想歪!” 岂料张狗儿却非常认真地说:“娘,狗儿能想得开,他不过是来咱家给咱拉套(干活),这样一来对你对我都是解脱。” 娘看狗儿半天,感觉中狗儿不像是在调侃。按道理狗儿十四岁应当能够挑起持家立业的担子,农村十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帮助家里干许多农活。实际上张狗儿干起活来舍得出力,从不偷懒,也许爹爹张虎娃之死使得张狗儿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道理,人不能没钱! 有钱的感觉真好。疙瘩有钱,张有贵就把自己十六岁的女儿送给疙瘩做妾。张有贵有钱,就能搂着张狗儿的姐姐睡觉。如果张狗儿有钱,就能把张芳梅张芳霞(张有贵的二侄女、二女儿)那两个妖精娶回来做老婆! 那怎么可能?那样一来岂不乱了辈分!有什么不可能?张有贵能做出来初一咱就能做出十五!张有贵怀里搂的还不是他的远门子侄女!不过张狗儿发现,姐姐花儿好像并不嫌弃张有贵,跟张有贵过得如胶似漆……唉!这就是穷,人穷志短,张有贵图日,姐姐花儿图吃,各取所需。 乱七八糟的想了些什么?这些想法只能装进肚子里头,千万不能说出去,说出去人就说这娃疯了,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比如张狗儿想日张芳梅张芳霞那两个妖精。大凡想干大事的男人想法就是与众不同,爹爹死了不足一年,张狗儿就协助娘招赘了蔺生根这个干爹。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蔺生根跟张狗儿在赶脚的路上相互间靠日尻子解决生理需求,现在,蔺生根又跟娘睡在一起,张狗儿尻子痒了只能把手指头捅进去。 手指头插进尻子里想事,有些事就能想得明白,听说杀死爹爹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副军长,名字叫什么邢小蛮。邢小蛮张狗儿没有见过,有关邢小蛮出五关斩六将的本领张狗儿倒是听说过一些,张狗儿没有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张狗儿记下了邢小蛮这个名字,张狗儿决心有一天把邢小蛮嚼碎咬烂! 蔺生根过门以后显得死心塌地,这也难怪,四十多岁的男人已经厌倦了风餐露宿,白天能吃上一碗热饭,夜里又有女人陪宿,狗儿娘长得不赖,比起米六一的老婆刘媒婆来不知道要强许多。可是有一件事让蔺生根提心吊胆,蔺生根刚刚听说狗儿出门赶脚的主要原因是杀死了一个人!十四岁的小孩子就学会了杀人,有一天张狗儿不高兴了会不会杀死后爹蔺生根? 狗儿娘在被窝里好心相劝,劝蔺生根不要多心,狗儿杀人也是迫不得已,那个张漂儿欺负得人闹心。可是蔺生根心里却有些咯噔,从此后多了一个心眼。 转瞬间瓦沟镇开始割烟,刚开春那阵子狗儿跟娘一起种了二十亩大烟,瓦沟镇周围的土地名义上全部属于张有贵,那一年张鱼儿死后,张家又接二连三出事,张有贵带着全家在吊庄(相当于离瓦沟镇很远的土地,那里有房子有农具,能吃能住,好像当年有吊庄的土豪不止一家,姜秉公也有吊庄)里住了几年,那一年李明秋和胡老二协助张有贵全家从吊庄搬回瓦沟镇老宅院,这几年张有贵生活的全部来源就是收购大烟,瓦沟镇周围的土地谁愿意种就种,交地租也是采取自愿。张有贵名义上划拨给张虎娃一百亩土地,实际上张虎娃想种多少就种多少,就这样瓦沟镇周围的土地还有闲置,闲置的土地一两年之内就长满幼树。 狗儿娘把蔺生根带到自家的罂粟田里,蔺生根看见那一大片开花的罂粟有点吃惊。赶脚的汉子不抽大烟的极少,尤其是像蔺生根这样靠苦力挣钱的男人,但是蔺生根亲自割烟还是第一回,原来烟葫芦里流出来的是乳白色的汁液!那粘稠的汁液冷却后逐渐变黑,就成了传统上的生烟,生烟就能用铁丝烧泡。割烟的技术一学就会,中午时狗儿娘回家做饭,蔺生根把割下的生烟用烧红的铁丝一烙,马上张开嘴,缕缕白烟顺着喉咙进入胸腔,感觉中好像做了神仙! 那一刻张狗儿正在凤栖县城,接受胡宗南司令的接见。这说起来是一段传奇,实际上一点也不奇怪。张狗儿不知道听谁说胡司令来到凤栖,马上就产生了想见胡司令的强烈欲望,求见胡司令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在这一点上张狗儿胸有成竹,张狗儿可以谎称他发现了极有价值的文物,两年前的春天有一段时间胡司令曾经在瓦沟镇收购文物,胡司令来瓦沟镇就住在张有贵的家里,只要能把胡司令诓骗到瓦沟镇,张狗儿就打算出卖姐夫张有贵,张有贵的地窖里肯定藏匿着稀世珍宝,张狗儿想挣钱想得发疯! 张狗儿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他来到凤栖城刘子房军长的官邸前,也不怕那些站岗的士兵对着张狗儿咋呼,张狗儿理直气壮地喊道:“我叫张狗儿,瓦沟镇人,我要见胡宗南司令!” 胡司令刚从教场坪检阅军队回来,心情极佳。猛然间听见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要见胡司令,引起了胡司令的兴趣,胡司令驻军西北七年,也注重一些面子上的事,前一段时期媒体大量报道西北军怎样救助一对十二岁的小夫妻,确实为胡司令和刘军长增光不少。胡司令马上让勤务兵把张狗儿带进来,胡司令看见张狗儿长得机灵,有点喜欢这个孩子,关切地问道:“小鬼,你吃了没有?” 张狗儿不知道胡司令所说小鬼是什么意思,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是人,不是鬼。”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高级将领,大家哈哈大笑,气氛融洽了不少。大家刚检阅部队回来,都没有吃饭,胡司令故意拉张狗儿跟自己坐在一起,告诉小伙子:“有什么大事咱们吃完饭再说。” 若干年以后张狗儿跟一群社员在生产队的大田里锄地,还跟大家吹嘘:“我见过胡宗南司令,我跟胡宗南在一起吃过饭,胡司令不像电影里演的那么坏。”为此张狗儿付出了代价,开批判会罚张狗儿低下头站在凳子上。 吃完饭张狗儿面对胡司令庄严宣布:“我发现了一个地窖,地窖里藏着许多稀世古董。” 谁知道胡司令听见这句话以后一点也不为之所动。胡司令原来收购文物是想把文物卖给RB人赚钱,这件事不知道那个缺德鬼捅到蒋委员长那里,蒋委员长亲自打电话告诫胡司令:“文物牵扯到国家尊严,寿山,我们可不要做千古罪人!” 不但如此,蒋委员长亲自派心腹要员,把胡司令处近几年收藏的文物全部登记造册,看样子走私文物是一条高压线,难怪SX的文物走私近来有所收敛。 不过胡司令还是指示刘军长:“这个小孩子反映的情况你们查证落实一下,确实有什么大的发现可以考虑给与小孩子适当的奖励。” 第918章 论年纪屈鸿儒比屈福录大十多岁,屈鸿儒的三儿子屈清泉也比屈福录的大儿子屈理仓大五六岁,屈福录的大孩子屈秀琴是个女儿,跟李明秋的二儿子李怀信结婚。 前多年屈清泉和屈理仓在十二能的私塾读书,也饱读诗书,也懂得四书五经,也知道百善孝为先,对当年凤栖的风俗礼仪了如指掌,实际上两个孩子非常听话,屈鸿儒和屈福录无论说什么两个孩子都不敢犟嘴。 屈鸿儒和屈福录秉承了先祖的遗训,耕读持家,跟官家不交往,跟邻里和睦相处,多做善事,从不仗势欺人。可是,两个老人也跟上倔强和那种近似专断的作风吃了不少苦头。比如说种植罂粟,自家不种也就算了,还到处游说,不准左邻右舍和亲戚种植,甚至佃农前来租地,也规定出租出去的土地只准种植粮食不准种植罂粟。开始那一两年桥庄人还比较听话,因为桥庄出过凤栖县最大的官员,南京参议员屈克胜。可是近一两年大家明显感觉到种植罂粟比种植粮食划算,桥庄和凤栖县周围也开始出现了一些零星的大烟。 对此屈鸿儒心里还比较平顺,认为世风日下,咱只能管好自家院内的事,种植大烟是一种普遍现象,连官家都视而不见,咱就不操那份闲心。 可是屈福录的想法却不一样,老爹爹屈克胜就是因为禁止种植大烟而溘然长逝,屈福录认为咱不但要管好自己,而且起码亲戚邻里不能种植。屈福录的四合院专门隔出一间屋子,屋子内供奉着先严屈克胜的灵位,每天晚上屈福录都要给老爹爹烧香,把心中的郁闷给老爹爹诉说,屈福录认为人死了有灵魂,仙逝者有先见之明。那一次凤栖遭遇大旱,屈福录梦见老爹爹托梦给他,要他多多储存一些粮食。 这一次屈福录把凤栖大烟泛滥的忧虑讲给老爹爹听,希望从老爹爹那里得到启示和教诲。果然,晚上睡着以后屈克胜给儿子托梦,让儿子到蒋委员长那里告状,凤栖大烟的泛滥跟当地驻军有关,如果没有胡司令从暗中支持,老百姓就不敢肆无忌惮地种植大烟!屈福录醒来后头靠在炕墙上想了半天,老爹爹梦里的话言犹在耳,可是去蒋委员长那里告御状绝非易事,不用说你此去ZQ需要多少路费,问题的关键是你根本就无法见到蒋委员长本人! 屈福录想了半天,这件事只能向老爹爹的生前好友十二能讨教,十二能屈发祥是老爹爹的铁杆朋友,两个好友曾经一起为禁止种植大烟而操劳,结果不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两个老人由于操劳过度,一个溘然长逝一个卧床不起。 十二能生病以后屈福录常来看望,要不是十二能从中说和,屈福录不会把女儿嫁给李明秋,反正这个世界什么人都有,屈福录清楚地知道李明秋就是凤栖城内最大的俩亲家从来面合心不合,有些事不能太认真,李明秋也敬仰屈克胜老先生的人品,有关李明秋和刘子房的关系出现裂缝屈福录刚刚听说。屈福录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专门看亲戚的笑话。但是那种事屈福录也不便替李明秋做点什么,实际上什么也不能做,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说。 亲家母满香有言在先,老爹爹十二能容易激动,有些敏感的话就不能在老人面前再说。屈福录每次来探望十二能都特别小心,尽量在老人面前不谈论时政不谈论一些敏感的话题。可是这一次是老爹爹托梦,屈福录要出远门,屈福录不能不对老人告辞。正好满香不在面前,屈福录把老爹爹托梦之事说给十二能老叔听。 十二能静静地听完,并没有激动,而是看起来非常冷静:“这多年我卧病不起,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欺骗我自己,凤栖的大烟不但没有禁止,反而呈泛滥的趋势。不过靠你我这微薄之力根本无济于事,无异于杯水车薪。蒋委员长肯定知道罂粟在全国泛滥,他也无能为力。那一年我也心血来潮,要去南京情愿,被刘子房军长制止。福禄呀,我劝你那里都不要去。去了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屈福录有些泄气:“照老叔这么一说,凤栖的大烟泛滥只能顺其自然?” 十二能屈发祥突然心血来潮:“贤侄,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去街上给咱买些红纸,我这里有现成的笔墨,咱写些大红警示张贴在凤栖街上,罗列大烟的危害,如果有上街的乡下农民,要他们带回村里张贴,这不伤官不损民,尽咱们一点微薄之力。” 屈福录也觉得这样做不可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最起码表明凤栖还有人坚决反对种植大烟!于是依照十二能的嘱托,买了许多红纸,亲自给父亲的老友兼老师、老叔磨墨,看十二能在纸上飞龙走凤,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让人叹为观止。 标语写好以后,屈福录亲自熬了一桶糨糊,找了一把废弃笤帚做糨刷,然后把标语装进褡裢里边背在肩上,一手提着糨糊桶一手拿着糨刷,沿街去刷标语。 凤栖许多人都认识屈福录,看见屈福录继承老爹爹屈克胜的遗志带头张贴标语宣传种植大烟贻害无穷,大多数人都对屈福录的行为表示同情,有人甚至帮忙为屈福录刷糨糊,有人为屈福录张贴标语,好多人围着标语在看,凤栖人大都认识十二能的毛笔字,感觉中十二能宝刀不老,值得凤栖人尊敬。 有关大烟的危害人晓共知,问题是大烟那巨大的商业利润确实很有诱惑,一亩烟十亩田,实际上种一亩烟等于种二十亩小麦。凤栖这几年抽大烟的人群猛增,对社会和家庭都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但是,大烟也给凤栖带来了虚假的繁荣,凤栖街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大家正贴标语贴得起劲,猛然间来了一队刘子房的士兵,士兵们很友好地拨开人群,彬彬有礼地对屈福录说:“我们军长请你到他的办公室一叙。” 屈福录不怕见官,见官有什么了不起!屈福录气闲神定,跟这士兵们来到刘子房的办公室,那些士兵们把屈福录的糨糊桶和糨刷以及剩下的标语放在刘军长办公室地上,仿佛在向刘军长请示:“人赃俱获。” 屈福录跟刘子房都是李明秋的儿女亲家,凤栖人把刘子房跟屈福录的这种关系叫做“拐弯亲家”,拐弯亲家也属于亲戚,两个人以前有过几次交往,所以刘子房显得非常热情,刘子房离了办公桌的座位,亲自跟屈福录坐在一起,甚至亲自为屈福录倒茶,好像是一对知己。 少顷,李明秋也来了,更让屈福录一头雾水,难道说张贴禁烟的标语也犯法?那李明秋肯定是刘军长请来的,刘军长请李明秋作甚?看来李明秋也疑惑不解,这刘子房究竟葫芦里卖的啥药? 刘子房专门为亲家和拐弯亲家设宴,宴席的规模可不一般,不但上的是茅台酒,而且酒桌上没有其他客人。李明秋终于弄清楚了刘子房请他俩的主要原因是屈福录不给刘军长面子,在大街上张贴禁烟的标语,这一定又是岳父十二能的创意,这个老岳父,过一段时间就要闹出一些动静! 李明秋开始埋怨屈福录:“我说亲家,没事干了在自家屋子歇着,尽干这些没名堂的事情!别让刘军长下不来台,你以为当一个军长容易?!” 刘子房摆手:“不是那个意思。既然屈老先生开了头,咱就发动一场禁烟运动。我的意思是多写一些标语,把标语张贴在每一个村子里,大力宣传鸦片的危害,制止罂粟在凤栖蔓延。” 李明秋猛然明白,这个刘子房老奸巨猾,既卖尻子又嫖****,日驴还怕驴踢,(全是方言,骂人的话)什么瞎事都能咥得出。这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既轰轰烈烈地反对种植大烟,又在罂粟的收购和贩运中抽取可观的利润! 可是屈福录并不明白,难怪十二能老说刘子房是个好人。吃完饭屈福录回到家里,第一次打了胜仗,有点悠然自得。儿子不在家,来了一个远门子亲戚。屈福录招呼亲戚吃饭,那亲戚一边吃饭一边劝诫福禄:“我听说你在十字街头贴标语反对种植大烟,那些扳开尻子灌风的事以后少干,你儿子屈理仓和屈清泉就在南原他岳父家租了几十亩地,种植大烟。” 第919章 八月十五狮泉镇唱大戏,姜秉公广发请帖,邀请全县的头面人物和军界首领前来看戏,连县长屈志田和他的一班子文职官员也在邀请之列。可就是全县的一号人物刘子房没有邀请,不是疏漏也不是遗忘,在邀请刘军长来狮泉镇看戏的问题上姜秉公费尽思索,想那刘军长何等人物,竟然肯屈驾来出席一家小小乡镇的庙会?极有可能刘子房不屑一顾,还不如干脆不发请帖,免得双方为难。 可是刘子房竟然不请自来,带着大小一百多名官员。这可够姜秉公忙活,首先住宿成了问题。姜秉公派人联系驿站,驿站已经让南来北往的客人住满,总不能把客人打发走,那样一来岂不自断财路?姜秉公想了半天,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姜家祠堂收拾一下,让刘子房军长和他的下属住进姜家祠堂里边。 解决了住宿问题,吃饭问题自然不难,姜秉公早有准备,从渭南用牛车拉回来一车西凤酒,SX当年最好的酒就是西凤酒,姜秉公当然没有能量弄得来茅台,不过李明秋来狮泉镇提几瓶子泸州老窖,刚好够支应刘子房一行。狮泉镇街上的猪肉现杀现卖,各种蔬菜齐全,一百多官员吃饭不成问题,姜秉公手下人办事得力,一会儿就全部安排妥当。 可是世上许多事你根本就想象不来,刘子房下了汽车以后告诉姜秉公先不要急于安排,然后从汽车上卸下来许多标语和糨糊,指挥着他带下来的那些军官沿街刷禁止种植、贩卖和吸食大烟的标语,刘子房甚至亲自张贴了一张,沿街转转看看,然后才在姜秉公的邀请下来到姜家宅院的客房。 姜秉公邀请来的所有客人都出来站在院子内,欢迎刘军长的到来,刘军长也显得随意,上前跟大家一一握手。姜秉公嫌雇用年轻姑娘容易惹事生非,这一次全部雇用一些老妈子做招待,这些老妈子也手脚麻利,不大一会儿就拾掇好了几桌酒席。姜秉公对刘军长面带微笑,说声对不起,不知道刘军长下来,带这么多随从,宅院内安排不下这么多人,其他人是不是跟随我的手下去姜家堡子(祠堂)入席? 刘军长面露歉意:“给你添麻烦了,客随主便。” 姜秉公慨然:“那里,刘军长光临寒舍,秉公高兴还来不及。堡子内已经全部收拾妥切,住一两百人不成问题。” 刘军长坐下,也不客气:“我还计划让他们到陈团长那里去住,如此看来姜兄早已安排。” 其实陈团长早已经到了,这几天来一直在姜秉公的客厅内跟凤栖的头面人物谝闲话,拉关系,那些头面人物知道陈团长的份量,须臾应酬。这阵子陈团长听见刘军长叫他,赶忙从人群中站出来,立正、敬礼,口中念念有词:“陈某人谨听吩咐。” 刘军长一摆手:“算了,一切听秉公兄安排。” 姜秉公心里激动,同时也有点疑惑,这刘子房城府很深,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一到狮泉镇先刷戒烟标语,该不是今年的大烟贩运要遭到官家查封?姜秉公唱大戏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贩运大烟,前年姜秉公贩运大烟赚了大钱。姜秉公做事也老谋深算,今年姜秉公就在吊庄种植了几百亩大烟,吊庄的土地全是姜秉公的民团经营,连狮泉镇的老百姓也很少知道。猛然间看见刘子房军长带领着他的下属气势汹汹地禁烟,到让姜秉公心里咯噔,今年的大烟千万不要耍了麻达(出现麻烦)! 按照资历大小的顺序入席,刘子房自然坐了首席上位,还是李明秋作陪,依次下来是邢小蛮、疙瘩、刘军长的两个师长、陈团长、姜秉公坐在下位陪客。 第二席的上位坐着姜秉公的亲家地不平,县长屈志田作陪,其他人就不一一介绍,姜秉公开启了泸州老窖酒,刘子房拿起酒瓶子看看,吩咐师长从汽车里取出来几瓶茅台。姜秉公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随即哈哈大笑,调侃道:“今天的酒席算刘军长做东。” 晚上姜秉公劝离了前来看戏的部分民众,专门为刘军长和当地驻军演了专场,灯头拿着戏单子让刘军长点戏,刘军长看都没看戏单,点了一出《金沙滩演义》,金沙滩是一出武戏,光杨家八个弟兄就要八个武生,还有老杨令、宋王、摇旗呐喊者不计其数,草台班子人数不够,就由刘军长的士兵上台充数,士兵们扛着三八枪在台子上边转圈,戏台下面笑声一片,假如北宋时期有一支步枪,中国的历史就要重写。 晚上休息时姜秉公安排刘军长在客厅就寝,可是刘军长下午到姜家堡子闲转,对姜家堡子发生了浓厚兴趣,坚持要到姜家堡子去住。如此甚好,姜家宅院内可以安排其他客人。姜家堡子说到底是一处防御工事,易守难攻,厚厚的土围子如同城墙,土围子周围盖满瓦房,那瓦房盖得也有些讲究,大都是五檩四椽房,房子跨度极大,让人感觉如同走进宫殿,屋子和院子全部用方砖铺地。刘军长和他的下属席地而坐,看一轮明月高照,月光如洗,内心里影影绰绰,这块地方好像在那里见过?五年后凤栖解放,刘子房和他的部下就是在堡子内被解放军围困,刘子房战至最后强迫卫兵把他射杀,堡子成为刘子房最后的归宿。此系后事。 刘子房军长在堡子内只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就由狮泉镇返回凤栖。可是刘子房却给凤栖的头面人物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疑惑,是不是上边有了什么新的政策?要大张旗鼓地禁止大烟流行?疙瘩首先耐不住了,这挨槌子刘子房搞什么名堂? 相对而言姜秉公比较沉稳,几十年打斗几十年风雨,姜秉公知道这些当官的爱卖狗皮膏药,大烟的危害人所共知,当官的不做做样子也说不过去。 李明秋说得更加露骨:“刘子房这是寡妇婆姨梦逑,倒怂!(骂人的方言)” 没有人瞧得起屈志田县长,凤栖的县长形同虚设,不过屈县长也对刘子房的行为表示怀疑,看样子是不是上边的政策有变?这几年屈县长对凤栖大烟的泛滥深恶痛绝,但是也感觉靠他们这一班子文官去打斗势单力薄,禁止大烟是一项系统工程,必须要有国家支持。 不过李明秋却拍拍这个县长兼小妻弟的肩膀,笑着调侃道:“咱凤栖县的风头全让刘子房抢了,县长给人家绑鞋带都撵不上。” 邢小蛮替妻哥打抱不平:“姐夫,话不要说得那么损,想当初你李明秋也是刘子房面前的红人。” 姜秉公看几个人打起了嘴仗,说老实话姜秉公对刘子房还是有些感激,为了调和几个人之间的矛盾,姜秉公也插言道:“猫走了老鼠翻身。刘军长在当面你们都不敢放屁。走吧,咱们到野外转转,姜某人还山后屯兵。” 一行人骑马沿着山川朝前走,大家心里发闷,不知道姜秉公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猛然间周围的群山全部退到身后,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平地,那土地犹如关中的平原,让人心旷神怡。更令人吃惊的是,这里看不到任何庄稼,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罂粟,八月天,罂粟花儿开得鲜艳。 姜秉公告诉大家,这片罂粟田大约有八百亩左右。 第920章 王世勇队长近来常常为一件事而困惑,那就是无线电发报员吉新来已经二十五岁,王世勇队长自己的二儿子三儿子王稼骐王稼昌已经二十出头,三个小伙子都到了说媳妇的年龄,可是郭宇村周围的适龄女子大都结婚,必须把这三个孩子的婚姻问题提上议事日程。 为此事王队长询问过吉新来,看看小伙子心里有什么打算。谁知小伙子红着脸说:“叔,八路军有规定,战士不准谈恋爱,等革命胜利以后再谈。” 王队长明白,那是一句托词,实际上小伙子也为他自己的婚姻发愁,前年吉新来曾经对金智清的妹妹金爱爱有心,谁知道金爱爱最后嫁给王队长的大儿子王稼祥,小伙子的情绪曾经为此失落了一个时期。王队长跟吉新来朝夕相处,岂能看不明白?不过在那件事上王队长也有一点私心,王队长肯定偏重于自己的儿子,没有办法照顾吉新来的情绪。转瞬间那件事过去了一年半,王队长已经抱上了孙子,可是吉新来还是一个单身小伙子,在吉新来的婚姻问题上王队长再不留意就有点说不过去。 正在这时王世勇的老婆找来,说疙瘩的老婆洋芋给咱的儿子介绍下一个女子,那女子王世勇的老婆见过,长得也挺秀气,听说是瓦沟镇张有贵的侄女,前些日子来姐姐张芳荣家里串亲,张芳荣的丈夫是疙瘩的保镖兼连襟林丑牛,是张芳荣委托洋芋给她的妹妹提亲,张芳荣担心三老子(张有贵)心术不正,关键时刻什么恶事都能做出,因此上想给妹妹找一个老实小伙子,张芳荣见过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想把妹妹嫁给两个小伙子中间的任意一个。 王世勇问道:“这件事王稼骐王稼昌知道不?” 老婆子老实回答:“我还没有告诉他们,不过我愿意。” 王世勇告诫老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两个儿子,容我考虑成熟以后再说。” 别看两口子分别七年,王世勇已经丧失了做丈夫的能力,但是老婆子对待王世勇依然忠诚,行为做事都看王世勇的眼神,老婆子临走前叮咛王世勇:“这件事你可以问问疙瘩,不管怎么样疙瘩对咱一家人可以。” 王世勇一生中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事,七年前跟姜秉公大老婆的苟且之事是大老婆向王世勇发动了主动进攻,农村的女人不生孩子可以说是人生最大的缺陷,大老婆主要是想让自己的肚子跟正常女人一样鼓起来。想不到那一件事闹腾得两家人都很受伤,前一段时期姜秉公来郭宇村探望疙瘩,王世勇跟姜秉公差点兵戎相见,两家人结下了世仇,看起来这个症结很难解开,所以在儿子的婚姻上一定要非常慎重,绝不能让老一辈人的悲剧重演。 王世勇决定亲眼见一下这个姑娘。两年前就是王世勇看上了金爱爱才给大儿子引荐,这一次这个姑娘的背景要比大儿媳妇复杂许多,王世勇必须了解透彻才能作出决定。 王世勇来到疙瘩新修的三进院子,疙瘩不在家,听说去了狮泉镇,八月十五狮泉镇唱大戏。王世勇离开狮泉镇已经将近八年,想起狮泉镇依然有些怀旧,不过这阵子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两军对垒勇者胜,总有一天王世勇骑着高头大马从狮泉镇的街上穿过,让狮泉镇的人认识这就是当年姜秉公的长工头儿王世勇! 想到哪里去了?别总为过去的恩怨情仇耿耿于怀,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给儿子说媳妇! 王世勇刚一走进院子,洋芋就知道王世勇来干啥。疙瘩和王世勇在行业上对火不吹,一个贩运武器一个贩运毒品,但是性质却大不相同,一个是为了打日本一个是为了赚钱,但是两个人却是要好的朋友,抗战时期特殊的条件造就了特殊的环境,反正大家都互不干涉,车走车路马走马路,无意中碰到一起就互相让路。 洋芋把王世勇让进客厅,也不需要拐弯,直接问道:“王队长是不是来想看看你的儿子媳妇?” 王世勇不免尴尬,这洋芋怎么这么说话?不过随即释然,你让农村的婆姨咋说?王世勇点头:“我只看一面就走,什么话都不用说。” 洋芋看起来非常热心,这个女人一辈子也算神奇,嫁了个土匪却敢把杂种生在疙瘩的炕上,还在疙瘩面前活得理直气壮,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疙瘩这辈子杀人无数,却把自己的老婆洋芋没有办法。洋芋问王世勇:“咱们过去还是让那女子过来?” 这个问题不大,却难倒了王世勇,凤栖风俗,公公婆婆见儿子媳妇要给见面礼,以后婚姻如果出现变数女方一般就将见面礼退回。王世勇要见儿子媳妇还要有媒婆引荐,就目前来说还没有决定是不是由洋芋说媒。王世勇问道:“咱们什么话都不说,光侧面看一下行不?” “那不行。”洋芋说得非常坚决,“你老婆已经把见面礼给过那女子了,你也应该准备见面礼才对。” 王世勇内心非常生气,表面上却对洋芋微笑:“你看看,我刚才出来匆忙。忘记带钱,让我回家拿些钱行不?” 洋芋笑了:“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手背擦尻子图方便,我这里有钱,也不用多给,两块钱就行。” 王世勇再无话可说,只得跟着洋芋来到张芳荣的家,张芳荣正抱着儿子在院子内晒太阳,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张芳荣认识王世勇,如果这桩婚姻说成,王世勇就是张芳荣妹妹张芳梅的公爹,张芳荣不敢怠慢,立刻邀请王世勇到屋子里坐坐。 屋子里的家具看起来简单,但是收拾的纤尘不染,王世勇听说张芳荣很有心计,在郭宇村除过疙瘩就数林丑牛有钱,可是两口子藏而不露,不像疙瘩那样张狂。 可幸的是张芳梅不在家,这让王世勇紧绷的神经有点放松,不过王世勇已经做出决定,看起来姐姐非常干练,妹妹肯定也不会差,既然老婆看上,这门婚事可以考虑。 王世勇稍坐,然后告辞张芳荣和洋芋回家,走到路上突然感觉有点棘手,当年如果不是王世勇插手,那金爱爱说不定就做了吉新来的媳妇,现在又大张旗鼓地为自己的二儿子说对象,吉新来的婚事是不是也应该考虑? 人有时非常矛盾,吉新来来到王世勇身边几年,基本上是王世勇的私人秘书,小伙子说话不多,无事时就爱看书,听说父母亲是那个大学的教授,小伙子怎么来的延安并不清楚,可能大家文化差异很大,王世勇跟吉新来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但是有关长安和延安之间的所有业务往来都靠一台发报机来联络,吉新来在业务方面非常娴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王世勇将要走到自己家门口时做出决定,一定要说服自己的老婆,两个儿子年龄还不大,先给吉新来说媳妇是当务之急,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个小伙子比咱们的大儿子还大,如今咱们抱上了孙子,吉新来还没有媳妇,王世勇也索性来个乱点鸳鸯谱,把张芳荣的妹子介绍给吉新来正合适。 王世勇走进自家院子,看豆瓜媳妇正站在大门口,王世勇跟那什么晴雯从来不说一句话,王世勇瞧不起豆瓜媳妇。可是豆瓜媳妇把王世勇挡在大门外不让王世勇进屋,豆瓜媳妇用手指着两个儿子睡觉的屋子,说人家年轻人正在那个:“叔吔你不要破坏了人家的好事。” 王世勇一把推开豆瓜媳妇,快步来到儿子的居屋,门从里边关着,王世勇一脚把门蹬开,看两个儿子正搂着两个妙龄女子,亲得热乎。 第921章 靳之林只是在太原住了很短时间,便返回河西。 并不是靳之林在太原遇到了麻烦,渡边司令还为靳之林重返太原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入城仪式。RB鬼子也把华人分为三六九等,RB人不可能追究靳之林西逃长安的真正目的,RB人只是假惺惺地对靳之林表示关心,当天夜里太原城为靳之林设宴,邀请所有在太原城居住的华裔名人,靳之林一身素装,显得清癯而随意,渡边司令用日语致欢迎词,旁边站着一个翻译,那场面犹如欢迎外国首脑,紧接着大家频频为靳之林敬酒,宴席还没有结束靳之林就起身离去,说他身体不适。 第二天天还未亮,靳府门前就排起了长长的车阵,当年能坐得起汽车的富户很少,大都是RB商贾,商人们嗅到了一种机遇一种信息,靳之林的归来肯定跟大烟有关系。RB人占领了大半个亚洲,做大烟生意比华人商贾门路广,况且大家在生意方面互相利用,谁都理解靳之林身份的重要,巴结靳之林也在情理之中。 靳之林不可能不一一接见,须臾应酬,其实大家也不多坐,无非是说一些保重身体之类的闲言碎语,即使谈论烟土生意也是点到为止,不便深入研究。当然前来造访的也有太原城里的华人世家,但是大家无非是来看看,都很知趣,稍坐片刻就走。 半下午时分突然来了一辆RB人的救护车,下来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声称渡边司令关心靳老的身体,要为靳之林做全面检查。 靳羽西出面跟RB人交涉,老爹爹刚回来,需要休息,即使检查身体也要等几天再说。救护车在靳府院内停留了好长时间,RB人看见靳府的房屋顶上都隐藏着打手,天黑时救护车从靳府院内开出,救护车里面没有靳之林,RB人的真正目的弄不清楚。 晚上靳之林跟家人商议,估计目前形势下RB人还不敢把靳之林怎么样,干脆明天主动一些,一大早就开上自己的汽车去医院做检查,靳之林有的是私人医生,西医中医都有。靳之林带着自己的私人医生,带着仆人,浩浩荡荡开进了RB人的医院,把RB人弄了个措手不及。 其实渡边也是为了对靳之林表示关心,没有想置靳之林于死地的目的,靳氏家族在SX势力很大,RB人必须三思而后行,可是靳之林老感觉太原城处处暗藏杀机,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惶惑,在医院稍住了几日,靳之林便找了个理由返回河西。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火车在铁路上咣当了一夜,天亮时分停靠在洪福火车站,靳之林一行在洪福县吃了早饭,三木大佐遵照渡边司令的命令,亲自率队把靳之林护送到黄河渡口。几天来明善和尚不说一句话,肩扛禅杖不离靳之林左右。人们明显感觉明善老了,有时步履蹒跚,有一种老之将至的悲壮。 猛然间,山的豁口列队走来无数五台山的和尚,和尚们的目的非常明显,他们恳求佛陀归山,阻止明善西渡。可是明善不知道有什么隐忧,坚决不肯归山,甚至把话说绝:“除非我死,坚决不肯上山!”和尚们无奈,只得跪下给佛陀叩头,瞪眼看着明善登上木排。 黄河西岸停着一长溜小车,刘子房军长谨遵胡司令的命令带队亲自欢迎靳之林和明善归来。那一刻黄河两岸好像不是势不两立的交战双方,而是在迎送使者。 靳之林返回黄河西岸的当天,狮泉镇正在唱戏,凤栖县所有的头目都不知道靳之林已经返回,其实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等待黄河东岸的消息,因为这些土豪们从大烟的经营中赢得了巨大的利润。靳之林的家眷全在长安,东回太原只带了明善一人,返回黄河西岸也带人不多,只带了曹武直和五六个随从。 由于疙瘩和他的随从都去狮泉镇看戏,刘子房军长只能把靳之林一行接往凤栖招待,靳之林看宴席上清一色的军人,亲自去八条腿羊肉泡馍馆接来了家姐靳之琴。 刘子房军长只是听说凤栖城有一个老太婆武功了得,并不清楚这个老太婆跟靳之林之间的关系,前两天刘子房刚刚大张旗鼓地张贴标语反对大烟,刚过了几天又在凤栖城里亲自招待中国北方最大的而且这个人的身份特殊,跟RB人、跟阎锡山长官、跟胡司令、甚至跟四大家族都有交往。几年来刘子房在毒品交易方面刻意回避,可是这一次胡司令亲自嘱咐刘军长要好好招待客人。刘军长故意不谈生意上的事,而是对靳之林表示歉意,刘军长根本不知道凤栖城还有靳之林的家姐,对靳之琴照顾不周。 靳之林出五关斩六将,什么场面都能应付。靳之林夸赞刘子房治军有方,这几年把凤栖治理得井井有条,同时感谢刘军长鼎力支持,才使生意做得顺利。 反正大家都说了一些废话,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无聊得很。可是那明善和尚跟靳之琴却斗开了心眼,使得宴会增加了一些紧张的气氛。那靳之琴明显瞧不起明善,一个闻名全国的五台山佛陀又吃肉又喝酒又嫖女人,算个什么东西!席间,靳之琴故意拿出明善的念珠把玩,明善看见那念珠眼睛发直,这念珠明明是明善送与板兰花的,却怎么到了靳之琴手里? 酒席宴上的人根本没有看清,明善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那念珠从靳之琴手中夺过来戴在自己脖子上,那念珠又在空中飞起来,飞到靳之琴手中,如此往返三五次,靳之林看不下去了,把那念珠从空中抓住,装进自己袖筒。 所有的军人都看得明白,这三个人都有绝世武功,靳之琴愤而离席,靳之林追了出去,明善和尚可不管那些,风卷残云,大嚼大咽,停一会儿姐弟俩回来重新入席,那靳之琴看明善许久,好像对哥哥所言之事表示怀疑。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靳之林只是告诉家姐,明善和尚从小受戒,看得出家姐明显受了震动,既然没有那种功能,你明善还成什么精? 当天晚上,SX过来的客人就在军人招待所就寝,这几年刘军长也增加了许多设施,主要是为了应付长安来的上司,增加了军人餐厅、军人招待所、军人护理室,一般贵重客人再不需要去东城外的骡马大店去住。 第二天早晨大家还在睡梦之中,听见靳之琴在门外高声喊道:“之林,你跟明善师兄起来一下,我有话说。” 靳之林从不睡懒觉。昨晚折腾太久,刚刚睡下。听见姐姐的声音,靳之林戳醒了明善,两人起床。 跟着姐姐走过凤栖城的石板街道,三个人来到东城门口。城门刚刚打开,一轮红日钻进城内。迎着太阳出城,三个人很快地被阳光吞没。 猛然间,靳之琴转过身来,对哥哥和明善说:“我想起来了,明善师兄受戒那阵子,天上惊鸿长鸣。” 两个老头子还没有弄懂老妪说这话什么意思,燃烧的太阳中心,飞出一串念珠,那念珠不偏不倚,正好戴在明善和尚的脖颈。 第922章 屈福录听说儿子屈理仓跟屈清泉在南原宜章村种植大烟,吃惊不小。屈理仓娶了屈清泉舅舅的女儿为妻,两个年轻人经常以兄弟相称,屈福录跟屈鸿儒本身就是世交,两家人的日子都过得殷实。假如事实属实,对屈福录确实是一种不小的打击,儿子的行为不光是背叛,还有对屈家世代做人准则的挑战,这件事必须及时制止,绝不能让老爹爹屈克胜的一世英名被孙子污染! 好容易支应走了那个远房亲戚,屈福录迫不及待地来到屈鸿儒家里,看见屈鸿儒正在洗脚,儿子屈清泉也不在家。 由于是挚友,还沾那么一点拐弯亲戚,屈福录坐下后直言不讳:“我听说咱俩个崽娃子在南原上宜章村种植大烟!” 屈鸿儒把脚擦净,把洗脚水倒掉,然后慢腾腾泡了一壶茶,把自家的烟袋递给屈福录,答非所问:“这是娃他舅拿来的旱烟,你抽一锅子,劲道不一样。” 屈福录用自己的烟锅子在屈鸿儒的烟袋里挖了一锅烟,打着火镰(一种打火工具,早已经淘汰),抽了一口,咳嗽了一阵子。 屈鸿儒把泡好的茶水倒进茶杯内递给福禄兄弟,这才说:“我听说了,娃他舅上来告诉我的。开始我还生气,这些娃也忒大胆,竟敢背着咱们做这种缺德事情!后来想开了,子大不由父(孩子大了由不得父亲),由他们折腾去,咱看见装着没看见,知道装着不知道。” “这怎么能行!”屈福录把烟锅子在炕墙上弹得叭叭响,“老哥你不看看你门楼上写着啥?《耕读之家》!那可是董彩凤的墨宝,咱千万不能亵渎了他!几辈子土里刨食,咱的日子过得扎实!没尻子门的事(相当于缺德事)坚决不能干!你不去我去,明天就套上犁铧把挨槌子大烟犁掉!” 屈鸿儒显得不耐烦:“好啦好啦,兄弟你也不要生气,鼓动两个娃种大烟是他舅的主意,一个是外甥一个是女婿,反正肉烂了在一个锅里,你要下决心去把那些大烟犁掉我也没有意见,几十亩大烟一下子犁掉怕不是那么容易。啥时候去宜章?我也跟你一起去。咱老哥俩这一次就出个风头,让他们看看,铧是铁铸的!” 屈福录就等屈鸿儒这句话,屈福录不想孤军奋斗。屈福录站起来,说:“我回去准备一下,咱就走。” 屈鸿儒拉得屈福录重新坐下,指着外边的天:“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别看刘子房是你的拐弯亲家,也不会单独为你一个人打开城门。再说了,去冬今春咱哥俩遇到的麻烦事还少?这么晚了让你回去老兄我不放心。” 屈福录只得在屈鸿儒家住下,屈鸿儒把老婆打发到儿子媳妇的屋子去睡,俩老哥睡在一条炕上,睡到炕上便开始谝闲,天上地下地乱谝。屈福录告诉屈鸿儒,刘子房是个好人,屈福录刷标语禁止大烟泛滥刘军长坚决支持,并且专门设宴款待屈福录。 屈鸿儒很不以为然:“这些当官的我见多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凤栖的大烟如果没有军队从后边支持,肯定不会这么快地泛滥,你的亲家李明秋就是凤栖最大的他肯定知道更多内幕。” 提起李明秋屈福录心里矛盾,这个亲家虽然作恶多段,但是对得起屈福录自己,有几次屈福录遇到麻烦,都是李明秋亲自解脱,人有时很难说清,屈福录也弄不清李明秋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夜里谝得时间很长,早晨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屈鸿儒老婆已经把饭做熟,屈鸿儒又去饭馆买了一斤羊杂水,两个人温了一壶散酒,吃饱喝足已经过了中午,反正秋庄稼没熟,还不到种麦子的时候,庄稼汉把这阵子的悠闲时光叫做忙罢,忙罢时间人们赶庙会看戏,屈福录对那些活动不感兴趣。回到家里首先给老爹爹上香,告诉老爹爹不孝子屈理仓偷偷地在岳丈家种植大烟!必须正家风以儆效尤,坚决不允许这种现象蔓延! 看得出爹爹屈克胜在频频点头,更加坚定了屈福录要铲除大烟的决心。屈福录一连准备了两天,还雇了两个短工,第三天赶着牛背着犁铧进了北城门,来到屈鸿儒家,屈鸿儒根本就没有准备,但是也不能拂了好友的决心,屈鸿儒把烟袋别在后腰上,抬脚出了院门:“咱走。” 屈福录钉在那里:“你不吆牛不背犁铧准备去干甚?” 屈鸿儒把烟锅子取下来,烟锅头指着屈福录的脑门:“我说你呀,拳头大个瓜一尺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去亲家村里犁地还需要咱从家里背犁铧!” 屈福录想想也是,不过自己吆着牛背着犁铧总保险。俩老哥从凤栖街上走过,吸引了大家注意的目光,出东城门时被守城的士兵拦住,那些士兵们对待两个老人非常友好:“我们刘军长让你俩稍等。” 俩老哥心里咯噔:这件事刘军长怎么知道?刘军长是不是要阻止俩人的行为? 停一会儿刘军长开着小车从军部出来,直接来到东城门口,下了车首先取下手套,然后热情地跟两位老哥握手,笑容可掬地对两位老人说:“听说你们要铲除儿子种植的大烟,特来为你们送行。紧接着开过来一辆大汽车,从汽车上卸下来那种老式录像机,大家跟演戏一样重新表演,刘军长热情洋溢地为两位铲除大烟的老人送行,两位老人吆着牛背着犁铧气势汹汹,为了造势,还故意动员来一群围观的老百姓,有人手拿话筒宣传大烟的危害,刘军长一直把两位吆牛的老人送上官路。” 这幕戏到这里远没有结束,到了官路以后找一个斜坡把牛装上大汽车,刘军长专门为两位老人派了一辆小车,屈福录屈鸿儒坐上小车一路颠簸,来到宜章村刚刚中午。宜章村的老百姓没有见过这种阵势,不知道这伙军人带着两个老头子来干什么。屈理仓屈清泉一看老爹爹来了,知道种植大烟戳下了窟窿,立刻躲起来,不见踪影。老岳丈董银贤不可能躲,董银贤还身兼这个村的保长,不管人家来干啥,民以食为天,首先让这伙军人吃饭。 吃完饭就开始铲除大烟,董银贤才知道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不过既然姐夫和亲家都来了,董银贤也不可能隐瞒,董银贤把姐夫和亲家带到女婿和外甥合租的罂粟田里,还为姐夫准备了犁铧和耕牛,两个老人套上犁铧赶着耕牛开始铲除大烟,刘军长和另外一名军官牵着牛走在前面,一轮红日西斜,罂粟田里的罂粟花儿开得正艳,摄影师不停地忙碌,摄下了这铲除罂粟的画面。 大约耕耘铲除了有两亩地的罂粟,刘军长让两个耕田的老汉停下来。刘军长还是那样笑容可掬,热情洋溢,也学会了凤栖人的土话:“拐弯亲家,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谢谢你们的配合,禁烟只是一项运动,谁也无法阻止老百姓种植大烟。回头我给你们发一百银元的补贴,弥补你们铲除大烟的损失。” 第923章 虽然胡司令离开凤栖时要求刘子房军长留意张狗儿所反映的那个信息,瓦沟镇又发现了文物。那一年刘军长还在疙瘩那里分得二十万现金,据说那笔现金跟文物有关。可是说老实话刘军长对挣钱不热心,刘子房喜欢宣传效应,郭宇村那对不足十二岁的小夫妻为刘子房挣足了脸面,刘子房又把目标瞅准了禁烟。刘军长四十出头,正是在仕途上大有作为的时期。刘子房喜欢中央日报刊登他的大幅照片,照片上刘子房正在牵着耕牛犁掉烟田。 刘子房也知道,近期内他不可能升迁,凤栖这块地盘太重要,***内部还没有合适的将领来镇守凤栖。可是刘子房必须为以后打下基础,最起码不能让国防部忘记他这个年轻的中将。 银钱这玩意也是舔尻子货,总是巴结地位显赫的人,谁都知道每年胡司令胡老二给刘子房分成,凤栖那些贩运大烟的头目少不了给刘子房进贡,可是刘子房总是藏而不露,故意把一些他应得的份额拿出来分配给下属,大家都能从毒品走私中得到好处,刘子房的威望空前提升。 张狗儿回到瓦沟镇后等了好久,始终不见胡司令派人来跟他接头。姐夫张有贵对张狗儿早有防备,让娘带着几个弟妹跟蔺生根住在张家前院,一边喂牲畜一边看门,张狗儿只得回到新修的宅院内睡觉。娘晚上过那边睡觉白天回到家里做饭。家里也种着二十亩大烟,一家老小吃过饭就去烟田里割烟,其实二十亩大烟也能赚许多钱,完全不需要折腾。 蔺生根提出要把大烟背往长安销售,狗儿娘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大家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狗儿娘担心蔺生根背上大烟南下长安再不回转,而蔺生根总说大烟在长安能卖好价钱。狗儿娘问狗儿咋办?狗儿回答:“大烟割完以后再说,相信姐夫(张有贵)给咱的价钱也不会太低。 那天张狗儿走到瓦沟镇驻军钱团长的官邸,钱团长的团部还在鬼子五的四合院内,钱团长刚刚升任了副师长,但是仍然带领着一个团的部队,瓦沟镇这几年经历了许多风雨,钱团长始终显得沉稳,每年疙瘩少不了给钱团长进贡,钱团长跟任何人都没有透露,除过去年舍饭锅前的那一场骚乱,这几年基本上还算平稳,钱团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钱团长已经过了五十岁。 钱团长认识张狗儿,瓦沟镇的人钱团长基本上都认识。张狗儿走进钱团长的办公室,还没等钱团长问他,就说:“我要给胡司令打电话。” 看样子口气不小,让钱团长吃了一惊。不过当年***部队也有规定,没有特殊原因不准越级打电话。钱团长说得也是实情:“胡司令的电话加密,我不知道密码。你有啥事?我给刘军长反映。” 张狗儿显得神秘:“我的事儿只有胡司令才能解决。” 钱团长当然不敢慢待:“要不然你明天再来,我给你联系通了随时通知你。” 张狗儿走后钱团长立刻拨通了刘军长的电话,把张狗儿要联系胡司令之事向刘军长汇报,刘军长这几天正忙着禁烟之事,把胡司令临走前的嘱托差点忘了,多亏了钱团长提醒,刘军长在电话里指示钱团长:“张狗儿反映瓦沟镇又发现了大量文物,你负责调查落实一下。” 钱团长放下电话暗自思忖:没有听说瓦沟镇发现了大量文物,看来这件事不能声张,只能暗中调查。虽然张有贵这几年在瓦沟镇犹如过街的老鼠,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钱团长跟张有贵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听得张狗儿是张有贵的妻弟,问问张有贵总能明白。 钱团长带了两个随从直接来到张有贵家的大门口。敲响了张有贵家的大门,开门的正是蔺生根,蔺生根看见当兵的有一种天生的胆怯,颤着声问:“长官,你找谁?” 两个随从以为蔺生根是张有贵雇来的长工,把蔺生根拨到一边,三个人直接走进中院,蔺生根一看大事不好,还以为张有贵犯案,正准备逃走时狗儿娘出来了,问蔺生根:“你慌慌张张干啥?” 蔺生根如此这般,好容易才把话说明白,没有想到狗儿娘一顿臭骂:“你看你那怂样!当兵的怕啥?那些当兵的经常找有贵,别怕。” 话虽然那么说,蔺生根惊魂未定,悄悄溜到中院,果然看见那些当兵的正跟张有贵谝闲,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自从花儿给张有贵生下一个儿子以后,张有贵跟花儿就在中院居住,就连吃饭也是三娘(张有贵的亲娘)做好,女儿和侄女用木盘端到中院,这几天女儿和侄女不在家,两个女孩子到郭宇村看望她们的姐姐,张有贵就一日三餐亲自为媳妇端饭。 这天刚吃过晚饭,就看见钱团长带领两个护兵进来。大家都是熟人,但是钱团长一般晚上不访民宅,张有贵心里咯噔:钱团长无事不来。 张有贵没有雇用奶妈子,只得亲自为客人泡茶,钱团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后说:“让你的夫人回避一下,有件事我们想跟你单独谈谈。” 花儿抱着孩子出门,多了一个心眼,花儿担心钱团长把张有贵带走,因此上来到前院,战争年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张有贵的两个哥哥就是死于非命。张有贵虽然年纪跟死去的爹爹张虎娃一般大小,但是张有贵是花儿的依靠,花儿抱着孩子来到娘跟后老子的居屋,脸阴着,看样子想哭。 娘也感到事态严重。说:“你们都不要出门,让我到中院听听。” 狗儿娘悄悄来到中院,溜到窗子底下偷听,听得钱团长正说狗儿之事,好像狗儿给胡司令汇报,瓦沟镇发现了大量文物。看样子这个狗儿疯了,想重蹈他大(爹)张虎娃的覆辙。这些日子狗儿一直割大烟,没有听说那里有什么发现,这狗儿究竟想干啥?娘不明白。 停一会儿张有贵出来送客,没有发现岳母,因为狗儿娘躲在暗中。张有贵把客人送出大门返回客厅,发现岳母和妻子花儿已经在客厅坐着。 娘问,也不回避:“有贵,你打算把狗儿怎样处置?” 张有贵不想让后院起火,但是张有贵知道这张狗儿肯定是想把张有贵抬上石磨(方言,好像人作孽死后小鬼就把人抬上石磨磨成肉酱),因为瓦沟镇现存的文物不多,张有贵给自己留了一手,地窖里藏几件在张有贵看来值钱的古董。是不是张狗儿想把这个姐夫出卖?这件事张有贵不得不考虑。 面对岳母和妻子,面对妻子怀里抱着的不足半岁的娇儿,张有贵说得也是实情:“这狗儿也太不像话,瓦沟镇周围的山上已经被翻了三遍,不可能再有什么发现,即使发现什么也应当大家在一起商量,老叔(岳父)的教训已经很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个害死叔叔的邢小蛮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一席话说得狗儿娘脊背发凉,忙不迭地央求女婿:“有贵,咱年纪比娃大许多,跟狗儿不能一般计较,看在花儿和碎小子(张有贵儿子)的份上,狗儿有什么不到之处还希望你担待。” 张有贵一脸无奈:“不是我不担待,关键问题这狗儿处处给我使绊子,让我防不胜防。这一次要给狗儿一点颜色,让小伙子长点记性。” 正说话时,只听得院子咚一声,好像从屋顶掉下来一团东西,那东西就地打了个滚儿,站起来,竟然是狗儿!狗儿大大咧咧走进姐姐的屋子,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大腿压着二腿,也不管娘在当面,直接问张有贵:“姐夫,狗儿听说你要给我一点颜色,让我长点记性,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碌碡从那扇山坡滚下去还不一定!” 狗儿娘给狗儿跪下了:“爷呀,你比杨九娃还厉害!” 第924章 疙瘩看上了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想把王稼骐王稼昌笼络到他的手下替他收购大烟。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好小伙子人见人爱。早在疙瘩修建时宅院就打算雇用王稼骐王稼昌做小工,无奈王世勇不让两个小伙子挣钱,硬是要两个儿子开荒种田,结果两个小伙子把山药当作人参卖给RB人,差点赔上性命。但是疙瘩仍不死心,决心在郭宇村培植自己的势力范围,除过出外赶脚的几个小伙子,大部分年轻人都跟上疙瘩干事,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谷凤谷鸣弟兄俩、还有JX小伙子安远、漏斗子的小儿子豹子、林丑牛,前一段时期豆瓜也有跟上疙瘩干事的心意,疙瘩不要,疙瘩主要是嫌人说闲话,疙瘩原先跟豆瓜的第一个媳妇水上漂就有一腿,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豆瓜的第二个媳妇晴雯又是一个骚娘儿,疙瘩不想让别人说三道四,所以不愿意吸收豆瓜入伙。 王世勇的工作基本上单纯,从河东撤回河西以后,上级组织为了集中全力组织军用物资,王世勇基本上不再参加河东的军事行动,靠人力走小路运输枪支由张三和牛二负责,走官路运输其他日用物资由葛有信负责,王世勇用电台跟各方面联络,由于***军队沿路管得较松,这两年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 豆瓜从河东回来后,赶脚的队伍已经配置齐备,豆瓜也有孩子,王世勇基本上没有分配豆瓜具体工作,就是让豆瓜担任警戒也是做做样子,郭宇村有疙瘩镇守,根本不需要警戒。豆瓜基本上闲着没事,但是豆瓜不缺钱花,过一段时间豆瓜都会去一趟仙姑庵,娘总是接济豆瓜一些零花钱。豆瓜闲着没事就想找点事干,于是就想跟疙瘩收购大烟。 由于王世勇工作的性质不同,对于豆瓜和年贵元这些人员管理不严,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有些事王世勇也无能为力。不过王世勇有权利管理他的两个儿子,王世勇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把两个儿子培养成老老实实的庄稼汉,绝不能让儿子再走弯路。 可是疙瘩的想法跟王世勇截然相反,疙瘩的两个儿子还小,男人家就是要在外边闹世事,就是要做弄潮儿!疙瘩羡慕王世勇有三个齐头并进的儿子,那种社会人们基本上没有什么是非观念,疙瘩只知道贩运大烟能挣大钱,根本不懂得罂粟的危害,疙瘩只能管住自己不抽大烟,疙瘩不抽大烟的目的还是想保持一个强壮的体魄,疙瘩也没有想到吸收王世勇的儿子贩运大烟有什么不好,疙瘩主要是想让王稼骐王稼昌挣钱。 正在这时疙瘩的两个妻妹来郭宇村串亲,大户人家的女子长得细皮嫩肉,郭宇村不缺小伙子也不缺美女,但是郭宇村的女孩子大都早早名花有主,张芳梅张芳霞的到来无疑给郭宇村增添一道靓丽的风景,谷凤谷鸣想都不用去想,两个孩子没有坚强的后盾。首先是林丑牛的妻子张芳荣来求洋芋,要洋芋把她的妹妹介绍给王世勇两个儿子的任意一个。当年郭宇村人们对***和八路军没有严格的区分,即使对待土匪也一视同仁,反正大家都是人,能遇到一起就证明有缘分,再加上抗日统一阵线,政党之间的界限模糊,尤其疙瘩,听说要把张芳梅介绍给王世勇的儿子,乐观其成,甚至纵容自己的小妾张芳琴也把妹妹张芳霞一同搭配给王世勇的儿子,这样一来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就有了两个媳妇。 王稼骐王稼昌已经二十出头,两个女孩子本身长得不赖,两个小伙子也长得出众,这就叫郎才女貌,相互间一见钟情,最高兴的当属王世勇的老婆,没有想到在郭宇村给自己三个儿子一下子捡了三个美女,看样子人不怕生儿子,关键是要儿子出众。老婆子要豆瓜媳妇晴雯在门口看人,不要让生人进来打扰两个儿子的好事,然后自己下一扇坡到烂土窑那边去找丈夫王世勇商量,要不然给两个儿子一起结婚。没有想到老婆子刚走王世勇就回家,拨开豆瓜媳妇进入院内,一下子用脚把两个儿子的住屋踢开,看见两个儿子正搂着两个姑娘亲嘴。 两个姑娘也不傻,看出这个中年汉子就是她俩未来的公爹。不过突如其来的破门而入也让两个姑娘的粉脸羞得通红,张芳梅张芳霞用手捂着脸,夺门而逃,王稼骐王稼昌也不管老爹爹的人生尊严,粗暴地把王世勇推开,去撵他们刚刚结识的女友,王世勇倒显得尴尬,怔怔地站着,好像一个木偶。 正在这时王世勇的老婆回来了,老婆子一辈子逆来顺受,这阵子也不管不顾,用手指头戳着王世勇的额头,埋怨王世勇破坏了儿子的好事,那晴雯倒显得幸灾乐祸,手捂着嘴笑个不停。 王世勇正想对老婆发火,这样做岂不乱了规矩?看见疙瘩隔着篱笆墙对着王世勇讪笑,王世勇只得把满腔的火气咽了下去。疙瘩一进门就嚷着要吃鸡(凤栖风俗,给媒人杀鸡)要喝酒。王世勇苦笑:“我还不知道那俩个女子是谁的闺女。” 疙瘩进门脱鞋上炕,看样子不想再走,停一会儿两个闺女两个儿子都回来了,王世勇心想:现今的女子真胆大,竟敢私自给自己找婆家。一看见小伙子就显得奋不顾身,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 王世勇的老婆可不管那些,人家女子主动找上门来,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王世勇家生活不赖,郭宇村几条赶脚的汉子定时给王世勇带回家生活用品,家里有现成的猪肉,正好老婆子还喂了几只老母鸡,杀鸡的事儿老婆子娴熟,都不需要儿子上手,老婆子一边炖鸡一边让晴雯帮忙焖了一锅大米饭,正儿八经的NX大米,疙瘩让小姨子回家拿了一瓶李明秋带来的泸州老窖,反客为主,给王世勇倒了一杯酒,然后才说:“王哥,疙瘩这辈子啥都不羡,就羡慕老哥的三个儿子。” 王世勇吱一口把酒喝干,说得也是实情:“疙瘩兄弟,老兄我不能把兄弟的盛情掉在地下,可你总得告诉我,这两个孩子他爹是谁?” 疙瘩哈哈大笑:“她俩的爹爹是疙瘩的岳父,假如这桩婚事能成,我跟你的儿子就是连襟。” 两个儿子轮流给爹爹和疙瘩敬酒,老婆子给四个孩子使了眼色,四个孩子把饭端到隔壁屋子去吃。 王世勇可能因为生气而有些糊涂,端起酒杯想了半天,终于想得明白:“这么说来她俩是张有贵的女儿?” 王世勇的老婆纠正道:“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侄女。” 王世勇瞪老婆一眼,端起酒杯和稀泥:“疙瘩,不管婚事成不成,咱们永远是兄弟。” 疙瘩一口将酒喝下:“老兄,痛快!李明秋跟他的外甥女蜇驴蜂混在一起,还生下个儿子,胡老二娶了蜇驴蜂的女儿,反过来把李明秋和张有贵都叫兄弟。这年月鳖大了能把水缸撑破。喝酒,咱是兄弟!” 可是那晴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自达疙瘩进屋以后,一直磨磨蹭蹭帮助王世勇的老婆做饭,眼睛在疙瘩的脸上瞄来瞄去,饭做熟了也不愿意离去,端起一碗米饭坐在灶前一边吃饭一边听疙瘩和王世勇说话,疙瘩说到鳖大了能把水缸撑破,晴雯终于憋不住笑了,米饭好像天女散花一般,喷了晴雯自己一身。 第925章 那一年凤栖秋粮也长势喜人,糜谷沉甸甸,惹得鸟雀子叽叽喳喳,夸赞不尽。可是人们不太关心粮食的长势,从凤栖城内到每一个乡镇,大家关心的是大烟的成色和能卖个什么价钱。 凤栖全县没有种植大烟的农户极少,家家或多或少都种植一点大烟。当然,刘子房军长大张旗鼓地刷标语和亲自牵牛耕田禁烟的行动对烟农们也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打击。不过那种打击雷声大雨点小,烟农们也不傻,认定那是一种宣传一种造势。凤栖县南笔架山下也枪毙过大烟贩子,凤栖的大烟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泛滥成灾。小小的县城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刘子房军长设宴招待SX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全县,烟农们吃了定心丸,期盼着凤栖的大烟贩子开秤收烟。 狮泉镇的庙会还没有结束,凤栖县的头面人物就开始浩浩荡荡地北进,因为大家得到准确消息,靳之林到达凤栖。 大家分作两路,一路是疙瘩和他的保镖,沿小路直接回郭宇村。一路是李明秋邢小蛮,沿官路返回凤栖。县长屈志田看大家都不辞而别,心里纳闷,还问姜秉公:“那些人为什么都走了?” 姜秉公苦笑:“哎呀你这个县太爷,官当得可怜,靳之林到凤栖了,那可是凤栖人的财神。” 屈志田还有点听不明白:“靳之林是干什么的?” 姜秉公不想再做回答,既然大家都瞒着县长,看样子这个年轻人无足轻重。不过屈县长的办事人员打听清楚了,代替姜秉公回答:“靳之林是咱们中国北方最大的来凤栖就是为了贩运大烟。” 屈志田抬头看天,天空一片瓦蓝,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想表达什么观点,不远处戏台上悠扬的秦腔调子传来,这世道让一个堂堂的县长看不明白。屈志田对姜秉公说:“老哥,顺便打发一顿饭,吃完饭我们也要开拔,回凤栖扫街。” 却说靳之林给胡老二打电话,要求胡老二把他的仆人和家眷拉到凤栖,看样子靳之林不打算再回长安,准备在凤栖久居。这让刘子房为难,凤栖城内的房子紧缺。靳之林好像看到了这一点,告诉刘军长:“房子的事你们就不要安排,靳某计划住在老地方,卧龙岗山寨。” 刘军长松一口气。刘子房不愿跟这些大商贾交往太深,要不是胡司令安排,刘军长不可能招待靳之林一行。估计靳之林的家眷还有几天才能到达凤栖,刘子房只是命令手下人安排好靳之林的食宿,然后借口军务缠身,跟靳之林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是当天晚上邢小蛮李明秋就返回凤栖,凤栖新开了一家餐馆叫做隆福楼,据说老板是长安人,长安人也看好凤栖的商机。隆福楼一开张就五味杂陈,吃喝嫖赌一应俱全,可是李明秋从暗中调查,隆福楼真正的掌柜是中央银行凤栖分行的行长,由于后台硬气,隆福楼把谁都没有瞧在眼里。 李明秋和邢小蛮在隆福楼设宴,邢小蛮是靳之林的老对头又是靳之林最早雇用的打手,岁月不可以复制,过去的事不用重提,大家能走到一起说明还有缘分。凤栖城的两层小木楼上亮起了西洋式的烛台,手摇唱机里播放着靡靡之音。大家在一起相聚,不像是生意人,好像是几个老学究。靳之林很少动筷子,面前放着清茶一杯,宴会的气氛连邢小蛮都感觉拘谨。不过靳之林说的几句话李明秋记下了,靳之林说:RB人极有可能放起身炮,今年的大烟生意要小心,一般没有现金不可以发货。靳之林还说:“靳某看卧龙岗山寨是一块清静去处,想去那里居住。” 宴席结束时李明秋起身结账,银台的服务女郎说:“我们老板嘱咐,客人第一次来就餐不收任何费用。” 李明秋六十多岁了,看样子还想复出,人一闲居就容易变老,李明秋还想跟自己搏斗,不为什么,为的就是要让周围的人瞧得起自己。宴席结束后李明秋对邢小蛮说:“这几年出外都是刘子房派车,看样子明天早晨要将连襟的小车借姐夫一用。” 邢小蛮说:“卧龙岗姐夫就不用去了,我去安排。” 李明秋叹息一声:“你去我不放心。” 第二天早晨李明秋还在睡觉,就听见汽车喇叭声响,李明秋穿衣起床,开了大门,看大门口停着刘子房的专车。凤栖全县只有这么一辆高级轿车,好像叫做什么宾利,这辆车还是胡老二赠送,军长能坐得上宾利车的不多。 可是李明秋看看车内,车内除过司机空无一人。司令告诉李明秋,刘军长听说亲家用车,特意派了宾利。 李明秋要司机回家稍等,他还没有洗脸还没有吃饭。大家都是熟人,司机也不客气。回到家满香也刚刚起来,李明秋要满香去买米寡妇一笼包子,然后对司机说:“将就吃些,郭宇村疙瘩肯定设宴。” 看样子刘子房执意要缓和俩亲家的关系,派宾利车送李明秋就是一种姿态,李明秋心想现阶段凤栖还是刘子房的天下,况且他自己还有用得着刘子房的时候,人家给个台阶自己也就得下来,关系弄僵了对谁都不好。 汽车一路颠簸,到达郭宇村一看,郭宇村好像在举行什么盛典,全村人喜气洋洋热气腾腾,据说要欢迎什么财神的到来。原来昨晚宴席结束后邢小蛮早已经按捺不住,给刘子房军长打一声招呼,连夜来到郭宇村,要疙瘩举行欢迎靳之林的仪式。疙瘩也不明就里,只得按照邢小蛮的要求执行。 这个邢小蛮,行为做事一点也不稳重,看来不具备当领导的素质,谁知道国防部那些高层怎么考虑。不过李明秋也不会过分指责,只是引导疙瘩主要把卧龙岗山寨打扫干净,靳之林一行打算在卧龙岗山寨居住。住宿倒在其次,关键是靳之林吃饭非常挑剔,不知道长安来不来专门的厨师,过去听说雇几个奶妈子专吃人奶,不知道这几年再吃不吃。 疙瘩跟靳之林打过交道,知道靳之林的脾性,那个人喜欢恬静,也不十分挑剔,有时还比较随和,反正尽最大的努力,保证客人吃好住好就行。 李明秋嘱咐大家不要着急,估计靳之林的家属和仆人来凤栖还得几天,收拾好了再让客人住进去不迟。同时,李明秋感觉到有必要拾刷(方言,相当于教训)邢小蛮几句。李明秋说得也是实话:“小蛮,都一棺材高的人咧,遇事动动脑子行不?靳之林是咱的客人也是咱的对手,招呼客人吃好住好正确,但是绝不可以阿谀奉承,咱做人还要有咱们自己的尊严,姐夫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吃完饭李明秋打发刘子房的汽车司机回城,司机不走,告诉李明秋:“刘军长说了,这辆汽车为李掌柜专用。” 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罂粟花送来阵阵飘香,山路两边已经成为花的海洋。过两天李明秋让司机开着汽车,专门带着他的小儿子和张凤来到卧龙岗山寨,那蜇驴蜂看起来随意了许多,跟李明秋在一起也感觉不来尴尬。 远远的山崖上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像菩萨。但是菩萨身下不是莲座,而是一捧捧麦穗簇拥,那菩萨好生熟悉,让李明秋的心里闪过一道惊悸一道阴影。看样子雕塑还没有完工,山崖上有两个人影在绳索的捆绑下来回移动。 李明秋想起来三年前,也是深秋,在杨九娃的丧葬仪式上,李明秋跟郭麻子一起,手端一只木盘,木盘内放一把尖刀,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逼迫疙瘩对杨九娃的老婆香玉下了毒手…… 张凤看似无意告诉李明秋:香玉的闺名就叫麦穗。 第926章 夫妻之间感情亲密时,孩子是夫妻感情的黏合剂,一旦一方失去了另一方、或者因为其他原因夫妻感情破裂时,孩子便成了累赘。 郭宇村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当年骡驹子死于非命,尸骨未寒,萝卜和白菜把骡驹子刚出生的两个儿子扔到坟地……现在,呼风雨又遇到了相似的情况,嘎拉出外赶脚一直未回,呼风雨怀里抱着的这个小女孩又成了呼风雨的一块心病。 虽然林秋妹和张东梅每次回到郭宇村都要接济呼风雨一些钱粮,王世勇也按时给呼风雨一些救济,但是呼风雨总想跟林秋妹一样出外赶脚,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好在谷凤谷鸣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两个孩子过去一直跟棒槌生活在一起,自从棒槌招赘了老班长以后,两个孩子看不惯后老子的脸色,正好另外一个妈妈成为单身,谷凤谷鸣便跟呼风雨妈妈住在一起。这多少减轻了呼风雨的负担,最起码呼风雨不需要下沟挑水。谷凤谷鸣在疙瘩工地上做小工挣的钱也拿回家全部交给呼风雨妈妈,幻想着妈妈有一天为他俩娶妻。 转瞬间割烟的季节已到,郭宇村周围的大烟基本上谁割下归谁。棒槌不好意思直接去呼风雨家叫两个孩子回家给她割烟,在官路上拦了谷凤谷鸣几次,两个孩子说得也是实情:“娘,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娘亲,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养育之恩,但是现在我们不会回家,我们看不惯老班长的脸色。大烟卖了以后我俩肯定给你一笔钱,你有什么实际困难我们不能不管。” 老班长刚进门一两年确实表现不错,把棒槌照顾得细致入微。自从知道了棒槌不会生孩子以后,老班长的心态渐渐地发生了变化,连长死了以后,老班长又跟连长的老婆白菜在一起鬼混,棒槌为了拽回老班长的心,抱养了白菜和连长的儿子,等于给老班长过继,为了让老班长彻底死了那份心,棒槌又移花接木,把白菜介绍给营长顾俊山,顾俊山带着白菜上卧龙岗给疙瘩看守山寨。 可是你能拽回来老班长的人。拽不回老班长的心,老班长从此后显得懒惰,什么活儿都不愿意去做,整天不是抽大烟就是跟过继的儿子玩耍。棒槌终于明白,过继白菜的儿子是一大失策。 可是棒槌天生心软,不会像白菜那样生一个儿子扔一个儿子,虽然从心里头有些后悔,但是仍然对抱养的儿子尽到一个妈妈的责任,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连老班长也看着欢喜。 反正重新组合的家庭都不牢靠,棒槌虽然有满腹怨愤但是不敢声张,只能默默地忍下这口恶气。眼瞅着全村男女老幼都提上罐罐割烟,棒槌心里着急,晚上睡下跟老班长商量,看样子两个儿子靠不住了,咱们只能自己下手。明天早晨吃完饭把小儿子背上,两个人一起割烟,不管怎么说咱还有一个儿子,要替儿子着想。 开始棒槌说话时老班长还不停地答应:“就是就是。”可是后来听不见老班长说话,棒槌回过头一看,老班长已经睡着了,烧大烟的铁丝还放在旁边。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班长勉强同意跟上棒槌割烟,刚割了一会儿就坐到地头烧泡,棒槌哀叹一声,只得一个人背着孩子割烟,割了一会儿返回地头,只见老班长已经酣然入眠。 相对而言呼风雨的日子过得比较好点,每天有两个儿子担水,割烟,呼风雨基本上不用下田。可那呼风雨总嫌怀里抱着的小女孩是个累赘,想把小女孩送给别人。 当然呼风雨不可能那么残酷无情,把孩子扔到树林里喂狼。呼风雨还想给孩子找一个可靠的人家,张东梅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呼风雨想把孩子过继给张东梅。林秋妹回郭宇村时呼风雨把这种想法告诉好友林秋妹,想让林秋妹从中说和。林秋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劝呼风雨干脆死了这份心:“那张东梅又不是不会生孩子,人家能生儿子就能生女儿,你的孩子你就养活着,我们大家尽力帮你。” 可是草原上的女人野惯了,总想出外去过那种游动式的生活,并不是缺少什么,实际上呼风雨什么都不缺,整天坐在家里心里空虚,当然呼风雨还有一个心思无法说出,她想沿路寻找嘎拉,把那小子找到后砸开骨髓看看,当初的信誓旦旦是不是一堆谎言? 呼风雨决定去找棒槌,让棒槌帮助她带孩子,呼风雨的两个儿子都是棒槌带大,呼风雨对棒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情分一点点感激。 呼风雨推开那幢院子熟悉的柴门,想起跟谷椽谷檩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时节夫妻间的界限显得模糊,谷椽谷檩弟兄俩轮换着使用两个女人,当然呼风雨年轻,身上充满弹性,弟兄俩在呼风雨身上下的功夫就多,相对而言棒槌显得冷落。不过棒槌好像毫无怨言,操持家务抚养呼风雨生的两个儿子,日子反而过得充实。谷椽谷檩赶脚不在家的日子,两个女人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常常抱在一起聊以*******生活中有些事,只能埋在心里,永远不可以告诉别人。棒槌对于呼风雨的到来诚恐诚惶,是不是跟两个儿子有关系?对于谷凤谷鸣棒槌已经能够想开,只要两个儿子不忘记养育之恩,棒槌已经心满意足。不生孩子是女人最大的缺陷,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 棒槌慌忙给呼风雨让座,还把呼风雨的女儿抱在怀里亲亲。可是那老班长早已经按捺不住,因为郭宇村的人都传说呼风雨的丈夫嘎拉撇下女人跑了,半路夫妻就是这样,说不定那一天分道扬镳。那老班长有了跟白菜在一起的经验,这呼风雨是不是也有点耐不住寂寞?女人跟老猪婆一样,发起情来不顾一切。 女人扑捉信息的功能非凡,呼风雨一进棒槌的屋门就发现老班长那张不怀好意的南瓜脸,不过呼风雨也算客气,也不愿意在棒槌面前撕破脸皮。呼风雨说:想让棒槌帮忙照看孩子,当然不是白照看,呼风雨答应给棒槌付一些工钱。 还没有等棒槌表态,老班长马上代替棒槌答应下来:“能行,我们终究要照看儿子,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呼风雨说完这句话有些后悔,因为她看出了老班长不安好心。呼风雨心想人倒霉了猪狗都想欺负,老班长算个什么东西?找条毛驴子都不会找你! 棒槌肯定看出了呼风雨的心态,把呼风雨送出大门,话说得也非常真诚:“大妹子不是我不给你照看孩子,老班长那个人心术不正,担心受什么连累。” 可是老班长有点鬼迷心窍,第二天竟然亲自找到呼风雨家里,涎着脸说什么:“棒槌那个人没有女人味,呼风雨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咱俩过到一起。” 呼风雨好言相劝:“快回去吧,棒槌跟我亲如姐妹,你就死了那份心。” 老班长看呼风雨说话绵软,以为呼风雨跟其他女人一样,半推半就,于是上前,竟然对呼风雨动手。呼风雨抬起脚尖轻轻一扫,老班长的身子轻飘飘地顺门飞出。幸好两个儿子回来,抓住老班长正打算狠揍时棒槌慌慌张张地跑来,对两个儿子又是作揖又是祷告:“儿子呀,看在老娘的份上你就绕了他吧,那老家伙风吹倒赖天,你俩把他打死了娘还得搭赔一副棺材。” 第927章 凤栖县剧团南下狮泉镇最大的收获,就是招收了瓦盆瓦罐两个女戏子。当年女人唱戏的较少,唱旦角的大都是一些男人,人们虽然爱看戏但是瞧不起戏子,女戏子跟娼妓并无二致,唱旦角的男人大都是一些男娼,俗称“尻子客”。反正在人们看来剧团藏污纳垢,跟烟花巷并无二致。 可是瓦盆瓦罐却不一样,两个可怜的女人无异于获得了新生。当年学戏就得拜师,一般很少有专门的戏本(相当于唱戏的书),大都是师傅唱一句徒弟学一句,徒弟大都成为师傅性发泄的工具,可是瓦盆瓦罐不怕,剧团的男人几乎谁都可以上手。女人一旦失去尊严就没有什么顾忌,况且两个女人本身就死里逃生。灯头(相当于剧团的领班、掌柜)给两个女人取了艺名,一个叫做紫鹃一个叫做雪雁,剧团的艺名大都跟**的艺名一样,取自《红楼梦》里边的人名,好听也好记,图的是让戏台下看戏的欢喜。 凤栖秦腔剧团在狮泉镇庙会上唱了几天,庙会结束后又转场棒槌会唱了几天,开始看戏的还不少,到后来大家都忙于割烟,姜秉公也忙得不可开交,棒槌会不像往年一样一直延长到冬天,戏台下已经没有几个人看戏,跟棒槌会的人也不多。姜秉公打发了剧团一些银两,剧团也就早早回到凤栖。 凤栖镇的老年人大都记得,早晨人们还在被窝里睡觉,剧团的戏子们就练起了嗓子,当年最走红的戏子就是牡丹红,牡丹红曾经让多少人神魂颠倒,多少人把牡丹红当作偶像,多少年轻人在戏台下演绎出一夜风流,听到牡丹红被RB鬼子打死以后有人在城隍庙的戏楼上点起了长明灯……岁月不可以复制,剧团也已经解散多年,去年刚刚组建,人们只是在茶余饭后谈论起牡丹红的风姿,言谈吐语中多少带一点遗憾。可是那天早晨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听到了他们久违的牡丹红的唱腔。 当年凤栖根本不会有录音设备,老年人只是在记忆中依稀判别得来牡丹红那甜美的嗓音。那天籁之音来自西沟畔,当年剧团的戏子大都在西沟畔吊嗓子,早晨起来给守城的士兵几个小费,士兵便早早地为戏子们打开城门,徒弟们在师傅的带领下来到西沟畔,清纯的唱腔通过风的传播在凤栖城上空荡漾。 男人们撕开了女人的搂抱,不约而同地朝西沟畔集中。深秋,一股氤氲之气从沟底慢慢升腾,西沟坡墨绿色的树木被雾霭缠绕,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丰腴的红衣女子踏着云彩清唱。女人们的嗓音光滑圆润,原汁原味,不像男旦角从鼻腔里哼出来的那种假音,老人们都说这两个女戏子像极了当年的牡丹红,看来灯头这一次也算摊了血本,不知道从哪里挖来这两个女优,凤栖剧团又将迎来鼎盛时期。 当天晚上凤栖剧团在城隍庙戏楼挂灯(演戏),城隍庙戏楼下人头攒动,人们不为看戏,为的是一睹两个女戏子的风姿。曾几何时,两个女人在狮泉镇的大街上遭人唾弃,可是今晚,此时此地,两个女人摇身一变,成为凤栖人瞻仰的目标。灯头给大家介绍了两个女人的艺名,一个叫紫鹃一个叫雪雁,戏台下一阵唏嘘,那紫鹃就像紫鹃、雪雁就像雪雁,人如其名。看戏的大都是一些文盲,没有几个人读过《红楼梦》,也不知道红楼梦里有个紫鹃有个雪雁,只是感觉这两个名字好听,好像当年的牡丹红。 接着开场锣鼓响起,两个女人上场,演了一折《烤红》,一演戏就露了馅儿,原来是两个生手。唱戏唱得走调,跟不上板眼,还忘了台词,不过大家不为看戏为了看人,哪两个女人在戏台上的身架确实叫人迷恋。最后两个女人干脆来了一段陕北道情,大家恍然大悟,这两个女人原来是陕北人,有人认出来了,是狮泉镇的瓦盆瓦罐! 不过凤栖没有人歧视,凤栖历史上属于多民族杂居,对移民部落向来宽容。大家依然把哪两个女戏子叫做紫鹃雪雁,不会有人叫她们瓦盆瓦罐。两个女人的脸色经过一个阶段的调养,蜕变得更加圆润,渐渐地也有人邀请两个女人去唱堂会,隆福楼来了贵客也邀请两个女人去陪,俩个女人身穿戏装袅袅婷婷从凤栖街上走过,人们没有鄙视,更多的是欣赏和羡慕。 其实唱戏跟唱歌一样,只要你有一副好嗓子就行,两个女人天资聪颖,过去其所以破罐子破摔是因为饱受命运的折磨,任何事物只要你倾身投入,就能得到相应的灵感。每天晚上凤栖城的角角落落都能听见悠扬的秦腔调子和两个女人如诉如泣的秦腔清唱,那对凤栖人来说是一种享受,特别是冬夜,你不用到戏台下去挤,睡在热炕上搂着老婆就能听戏,那真的令人陶醉,满以为睡在自己身边的就是紫鹃或者雪雁。 唱戏的比起烟花巷的女子来有一种优越感,因为那些女戏子最起码有自己正式的职业,至于跟男人之间的苟合那是逢场作戏,大家都不把那些破事当真。紫鹃和雪雁肯定还有一批崇拜者,男人有时候很贱。不过崇拜归崇拜,还没有人把自己陷进去很深,至于戏班子内部那种污浊之事大家只是猜测,人家愿意怎么做是人家的事情。 那一天晚上戏演完已经半夜,从城墙上下来几个士兵,士兵们毫不隐讳地要求紫鹃和雪雁去城墙上侍候爷们。 其实这种事情以前也有发生,大都是军官们悄悄出一些钱,雇乘轿子把女人抬到烟花巷,逍遥一夜,第二天早晨准时放出。可是这一次非同小可,当兵的要排起队来干那种事情。两个女人以前经历过大小战场无数,正月十五狮泉镇的秧歌队还不是有过类似的遭遇。可是灯头有点替两个女人担心,要知道两个女人是灯头的财神。 灯头对士兵们抱拳作揖:“爷们,凤栖有的是烟花巷,我给你们些钱,你们去哪里逍遥,这两个女人今晚不方便,你们就饶过她们。” 士兵们不容易轻易上当,非要让两个女人上城墙去陪他们。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几十头笨驴绝不可以小觑。不过女人也没有办法,谁让她们在凤栖崭露头角? 眼看着一场劫难不可避免,两个女人也做好了赴汤蹈火的打算,这辈子遭受的磨难太多,也许这又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跟那些猪狗们不用求情,明天早晨活着就是一天,明天早晨死了就是一世! 城隍庙离北城墙坡不远,几个士兵兴高采烈地押着两个女人沿着城墙坡朝上走,猛然间手电筒亮了,他们看见了刘子房军长那双威严的眼睛。 士兵们七魂六魄全都吓丢。这个世道就这样儿,刘子房可以搂着十几岁的小女中学生睡觉,谁来关心士兵们的生理需求? 刘军长哀叹一声,对那些士兵们说:“把那两个女戏子放回去吧,有人半夜三更到我的宅院门前情愿,今天晚上的事谁都不要声张。” 第928章 张有贵真想一把将那张狗儿捏死!想不到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竟然这般任性。虽然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张有贵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一连死了两个老婆,张姓族人对张有贵表示怀疑。妻子花儿怀里的儿子还不到半岁,张有贵势单力薄,再也经不起折腾。 岳母和妻子都在面前,张有贵看见张狗儿坐在椅子上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脑海里掠过一丝悲哀,这大概就是张姓族人的遗传,想起来两个哥哥在世时颐指气使,把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放在眼里,死得最冤枉的要算大哥,你跟一个鬼子五上什么计较?结果想吃狗肉反被狗咬,到头来落了个身败名裂。眼前这个张狗儿虽然只有十四岁,行为做事跟大哥张蝎子并无二致,不过小伙子初出茅庐,还不知道世道的残酷。 不过张有贵随即释然,自家喂狗就为了咬人,不咬人的狗要它作甚?这个社会不但有钱还要有势,何不对张狗儿稍施恩惠,让张狗儿替自己咬人?事在人为,成功和失败在须臾之间,不能再像大哥二哥那样宁折不弯,忍字头上一把刀,大丈夫能软能硬。 想到此张有贵吩咐花儿到后院让三娘(张有贵的亲妈)做几个菜:“今晚大家难得在一起,咱一家人也喝几盅。” 别看张狗儿只有十四岁,脑子够用。张狗儿可能也抓住了张有贵的软肋,认为就现阶段来说姐夫张有贵不敢把他怎样。虽然不是驴兽医,却能猜到驴肚里。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你张有贵能耍什么鬼把戏! 稍时,三娘颤颤巍巍端来几个菜,无非是一碟子黄瓜一碟子萝卜丝,还有一碟子炒葫芦一碟子白菜炒肉,酒是街上卖的散酒。张有贵特意去前院请来了蔺生根,张有贵跟蔺生根年龄不差上下,却把蔺生根叫叔,蔺生根顶替了岳父的角色,张有贵对待蔺生根还是比较尊重。 狗儿娘原来把三娘叫婶子,三娘本身就比狗儿娘高一辈,可是张有贵娶了花儿,狗儿娘跟三娘成了亲家。三娘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心里清楚张有贵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儿子,其他人都靠不住,所以三娘时时处处维护着张有贵的利益和名誉。狗儿娘拉三娘上座,三娘说她晚上不能吃饭,说了几句话后告辞。 张有贵把岳母和叔叔蔺生根让到上座,他自己跟张狗儿分坐两边,花儿抱着孩子坐在下边。张有贵首先给叔叔蔺生根敬酒,然后端起酒杯邀大家干杯。那张狗儿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不动筷子也不端酒杯,显得傲慢而不屑一顾。张有贵也不计较,自己把就喝完,说得推心置腹:“狗儿,各人的脑袋在各人的肩膀上长着,各人要干啥事是各人自己的事情。不过,姐夫有几句忠告,你认为有用就听,认为无用全当耳边风。” 大家把筷子放下,想不到张有贵这样开头,连张狗儿也被吸引了,等待听张有贵的下文。 张有贵说,说得有板有眼:“姐夫知道,人一辈子啥都不怕,就怕没钱,狗儿你想弄钱的动机是正确的,但是路子没有走对。” 张狗儿把一只脚从凳子上取下来,把另外一只脚放在凳子上,换了个姿势在听,心想我看你骆驼放屁有多大的阵势。 张有贵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自斟自饮,未曾开言首先掉下一串泪珠:“你知道我大哥二哥是怎么死的?为钱死的。你知道老叔张虎娃是为啥死的?为钱死的。你知道我为啥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子张芳琴许配给疙瘩为妾,疙瘩给了我五万银元!你知道张虎娃为什么要把他的亲生女儿送到我家,谎称是他老婆的娘家侄女,还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家里揭不开锅!” 大家惊愕,不清楚张有贵今晚上揭这些伤疤为啥,看样子张有贵动了真情。张狗儿终于把脚从凳子上取下来,坐端正了,像个小学生娃一样,认真地听。 张有贵看大家听得认真,愈发说得动情:“大哥二哥死时家里遭到了洗劫,那一年能回到这幢院子多亏了外甥女文慧女婿胡老二,可那胡老二鳖大了能把水缸撑破,见了我张有贵不叫舅舅叫兄弟!这一壶我张有贵得喝,因为人家有钱有势,你还得依靠人家。回到老宅院后一无所有,多亏了跟上疙瘩收购大烟,疙瘩杀了人咱替他掖着藏着,疙瘩甚至把血衣扔在咱家里要咱替他藏匿……钱真是个好东西,你知道疙瘩杀了谁?杀了咱张姓族人!咱不但没有仇恨反而把女子送给疙瘩,为的是跟上疙瘩挣钱!” 张狗儿终于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脸胀得通红:“姐夫,你想说啥就直说,拐这么多弯子干啥?” 张有贵突然提高了调门:“狗儿,你坐下,听我给你把话说完!我知道你把目标对准了我的地窖,明天我拿钥匙把地窖打开,你可以进去看看。原先RB鬼子太原驻军司令是个中国通,喜欢中国的文物。结果后来听说那个人回了RB现在文物的路子很窄。我知道你前一个时期去凤栖找过胡司令,连胡司令都对文物不感兴趣,你搞文物卖给谁?” 张狗儿蔫了,像只蔫茄子那样坐了下来。 张有贵说得上劲:“你扭开地窖的锁子,偷了疙瘩的血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不计较,因为你是我的妻弟。你半夜三更杀了张漂儿,我替你掖着藏着,甚至不惜替你揩屁股,瓦沟镇没有人怀疑是你张狗儿杀了人,你还处处跟我张有贵较劲,为甚?” 张狗儿被彻底打败了,面对张有贵作揖:“姐夫,莫说了,狗儿不是人!要狗儿干啥?狗儿鞍前马后替姐夫效力。” 张有贵叹一口气:“我说,咱们三个,连同老蔺叔在一起,在瓦沟镇要想出人头地,必须扭成一股劲。你就把靠文物发财的心思打倒!你搞下文物卖不出去。大烟收购季节开始了,凤栖县几乎所有的土豪都把挣钱的目标瞅准了大烟,咱瓦沟镇地理位置优越,这种生意今年做完明年不一定再能做,咱们扎扎实实收一季大烟!” 张狗儿终于意识到,在为人处事斗心眼这一方面,他远不是张有贵的对手,还显得嫩了点。 其实瓦沟镇不是没有人知道张狗儿杀死了张漂儿,那张漂儿在瓦沟镇活得没有人气,张漂儿没有妻子儿女,死了以后也就没有人追究,张狗儿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杀人时一点也不手软,杀了人以后也不觉得后怕。可是那天晚上张有贵的一席话让张狗儿脊背冒汗,看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要想出人头地不但要心狠手毒还要多张一个心眼。 张狗儿不想在张有贵手下干事,张有贵太了解张狗儿了,张有贵能数得清张狗儿肚子里的蛔虫!张狗儿直接去郭宇村找疙瘩,张狗儿想入伙去当土匪,有一天把牙齿磨得锋利了,再杀回瓦沟镇。 第929章 郭宇村成为凤栖乃至周围地区人们关注的目标。这个不大的山村并不是有什么令人迷恋的景致,还是有什么特产,抑或是人杰地灵,而是郭宇村有个疙瘩,疙瘩是个土匪头目,这个土匪头目不杀人越货,不拦路抢劫,而是专门组织贩运大烟!战争跟毒品是一对孪生兄弟,战争年代毒品也就相应泛滥。始终有一条无形的产业链把毒品走私跟战争分开,走私贩子们利用了战争产生的盲区,肆无忌惮地进行毒品走私活动。而有些势不两立的敌对双方头目,在毒品交易和走私中又结成联盟,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利,在巨大的商业利益的诱惑下为毒品走私大开绿灯。 那是一种奇特的现象。山下簸箕掌,炮团的炮管直至蓝天,监视着潢河对岸鬼子们的行动,已经将近两年鬼子们的飞机没有越过黄河,亚洲战场上鬼子们首尾不能相顾。可是山上卧龙岗,一片绿树掩映之下,一片在当年绝对现代化的建筑群里,却住着一群大的走私贩子,他们的身份已经公开,他们的行为受到***军队的保护。 靳之林一行入驻卧龙岗山寨的行为比较低调,靳之林本身不喜欢张扬不喜欢热闹。但是喜欢干净,那些重新拆洗过的被褥靳之林总不放心,勉强睡了一夜,第二天就派人去凤栖城制作新的被褥。疙瘩要为靳之林乔迁新居放炮设宴,被靳之林婉言谢绝。过两天胡老二亲自将靳之林的家眷和仆人送往卧龙岗,靳之林的衣食起居就由他自己带来的家人负责。 胡老二跟靳之林虽然是生意伙伴,两个人的性格却大不相同。安排好靳之林的衣食起居之后,胡老二不愿意跟靳之林在一起居住,带着文慧住在郭宇村疙瘩新修的宅院内。那胡老二还带来了明善和尚的两个胖女人,靳之林不知道为什么对那秀花秀气有点看不惯,要求明善把两个女人带走。两个女人自从出嫁以后回郭宇村的日子不多,这一次重新跟上明善回郭宇村居住。好在疙瘩已经乔迁新居,那一大幢旧的茅屋正好安排秀花秀气居住。奶奶对两个孙女一如既往地疼爱,洋芋妈妈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女儿。疙瘩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是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疙瘩也只能泰然处之。 一些商业巨头在郭宇村集中,为了各自的经济利益,疙瘩无疑成为大家关注的中心,疙瘩也算一个领军人物,领军人物要有极强的组织能力,基本上县南由姜秉公负责收购,凤栖县北还是在瓦沟镇设点,周围县的收购临时决定,根据大烟的收购量决定派谁去。唯一难安排的要算李明秋,总不能让这个过去的大佬带上一班人去搞收购。那李明秋倒也自觉,每天开上刘军长的宾利车在卧龙岗山寨和郭宇村之间来回穿梭,疙瘩想不到的事李明秋替疙瘩全部做到,所有的客人都安排得非常周到。那李明秋却不习惯跟胡老二在一起混闹,自己收拾了一间屋子住在卧龙岗山寨,那些日子蜇驴蜂也想开了,答应带上小儿子跟李明秋住在一起。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李明秋劝离了邢小蛮,一点也不客气地对邢小蛮说:“小蛮,不是姐夫说你,你不应当跟这些人在一起鬼混,放心吧大烟收购结束后一个子也不会少你的利润分成,你是一个副军长,应当像刘子房学习,你跟我们在一起有失你的身份。” 李明秋说这些话时胡老二和疙瘩还在当面,看起来邢小蛮老大不高兴,不高兴也没有办法。疙瘩替邢小蛮解围:“明秋大哥你怎么那样说话?咱们搞这种生意全靠军队支持,小蛮兄住在这里咱们感觉安全。” 胡老二拍拍邢小蛮的肩膀:“明秋说得在理,胡某做了几年大烟生意,每年胡司令拿的分成比胡某还多,没有胡司令胡某寸步难行。但是胡司令从来不过问大烟收购之事,前一个时期听说刘子房还搞了一次禁烟,其实这正是刘子房的高明之处。” 邢小蛮来郭宇村也带着他的妻子儿女,看来也打算在郭宇村久住,经胡老二和李明秋这么一说,只得悻悻地带着他的家人离去。疙瘩还有点不放心:“明秋哥,你这样损人家邢小蛮怕不怕那家伙报复?” 李明秋回答:“放心吧,那邢小蛮不比别人,说得轻了他感觉不来,我们都是老百姓,邢小蛮是吃皇粮的官儿,跟我们不同。” 紧接着李明秋话题一转:“疙瘩贤弟,看来我也得走,总感觉我呆在这里无用。” 还不等疙瘩表态,胡老二立刻就说:“那不行,疙瘩给你不分成胡某给你分成。你住到卧龙岗山寨专门对付那SX佬,靳之林嘴上念佛心里咥活(方言,相当于心里闹事),胡某看你能瞅得准压得稳,不要叫挨槌子货(方言,骂人)沾了咱的便宜。” 疙瘩立刻接上话茬:“李大哥,你这一走让疙瘩心里没底,你就款款呆着,给咱把行子(方言,相当于不要让别人亏了咱)瞅准就行。” 李明秋也说了心里话:“总感觉出来干事比呆在家里心里舒坦,这辈子挣的钱几辈子花不完,既然大家诚心留我,李某也就留下来,给钱不给钱都无所谓,权当混饭。” 李明秋想不到胡老二对他改变了看法,那一年在黄河岸边因为对方没有付款不发烟而跟胡老二起了冲突,时过境迁,大丈夫对那些区区小事本不该斤斤计较,尤其胡老二劝说邢小蛮那几句话,句句话儿说到李明秋心里,邢小蛮呆在这里碍手碍脚,什么事都不懂,还爱瞎指挥。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老百姓喜欢无拘无束,不喜欢跟官家交往,拔了萝卜地方宽,说心里话大家都不怎么喜欢邢小蛮。 李明秋暂时忘却了女儿李妍离家七年那种揪心的思念、儿子李怀仁跟刘莉莉那种貌合心离的婚变,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李明秋想出来干事的原因就是想让郁闷的心情变得舒坦。刘子房做事细致入微却不露声色,炮团的院子里有一台小型发电机,机械师每天晚上都准时发电,两根电线把电送到卧龙岗山寨,卧龙岗山寨的屋子里亮起了电灯。这种待遇凤栖城里的刘子房都没有享受,不难想象刘子房对这些大毒品贩子的重视程度。李明秋也能跟上沾光,柔和的灯光下李明秋跟张凤和自己的小儿子李怀章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人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不复存在,李明秋在张凤的搂抱中酣然入眠。 太阳临盆的时刻,李明秋醒来,看万道霞光把层林尽染,一个清癯的老人在院子里拉开了架势打太极拳,那一招一式让人看起来飘逸,舒坦。李明秋跟在靳之林身后,开始学练,那不容易,太极拳主要是心境,必须古镜洁净、灵台清明,达到无我无他的意境。 靳之林不理李明秋,坚持把自己的一套拳路打完,然后才抓住李明秋的手脚,教李明秋打拳,那种认真的态度不亚于灵山朝圣。李明秋却显得笨拙,看似轻巧的动作常常闹出满头大汗,不过内心怡然,师徒俩好似修炼的神仙,谁能想到他们是毒贩! 第930章 文秀看着鲁艺那张酷似瓦罐窑里烧制出来的,古代武士的脸,初时的感觉天旋地转,九斤还跟那个银桥追逐玩耍,卧龙岗山寨一片酣然。文秀扶着门框站定,没有让自己倒下。原来是这样,她自己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不顾一切地追求,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面前的男人图的是一种新鲜!一旦把你玩弄够了又像烂柿子那样扔掉,想起来还是李怀德对文秀真心。 文秀没有竭斯底里地发作,谎言戳破时女人显得十分冷静,女人只有爱你才给你使小性子耍小脾气,一旦发觉你跟她之间已经形若路人时便特别能沉得住气。脑海里的幻影逐渐隐退,面前的一切格外逼真,文秀回到屋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包了一个包裹,斜挂在肩上,然后出门拉着九斤,沿着山路下坡。 鲁艺撵上去,把文秀的包裹拉住,说:“文秀,我送你。” “不用。”文秀脸上的笑容显得勉强,“鲁艺,真该感谢你,感谢你让我提前认识了我自己,其实我不佩给你做老婆,你是一个童子身,而我是一只烂柿子,早已经没有了爱的权利。” “不是那样。”鲁艺说得紧迫,“我主要替怀德考虑,李怀德把你送到这里,不知道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你回去跟怀德好好过,我会常来看你。” 白菜远远地看见一对小夫妻好像惹气,急匆匆走上前来,也不管谁是谁非,夹枪带棒,不知道骂谁:“我说文秀,听姐姐说一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凡事忍着点,谁让咱们是女人!” 文秀苦笑:“白菜姐姐,不是那么回事,是我自作多情。” 鲁艺看两个女人说话,把九斤抱起,站得远远地,等待文秀。人有时很矛盾,鲁艺对文秀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权衡利弊,感觉中再不能这样痴迷,长痛不如短痛,斩断情丝需要勇气,印象中文秀会哭会闹,甚至会扇鲁艺的耳光,女人们一旦发现自己被欺骗,大都会竭斯底里大发作。可是文秀却显得相当的冷静,冷静地让鲁艺恐惧,古往今来以情殉身的男女并不少见,那种悲情戏代代相传脍炙人口,文秀该不是有什么想不开?想不开的女人临死前都会非常冷静。 好容易等两个女人说完,白菜屁股一扭一扭地朝山上走去,文秀走到鲁艺跟前,那种笑让鲁艺心里崩溃。鲁艺感到脚下的土地下陷,甚至呼吸紧迫。文秀说,说得从容不迫:“我也知道,李怀德是一个好人。没有遇到你以前,我跟怀德过得一心一意,可是你的到来冲破了我的心理底线,那李怀德马上在我的眼前蜕变得庸俗不堪,唉!说那些干啥?现在,我真的明白,李怀德才是我的男人!只要怀德不嫌弃我,我会一辈子跟他过到底。” 鲁艺在想,看来自己的猜测纯属多余,这个女人心宽得很,一切都不要再说,自己以后再能不能遇得上文秀这样一个女人还不一定。鲁艺只是说了一句:“我送你回去。” 文秀说:“不用,这山里路我熟悉,我先到我娘家,疙瘩叔是我家邻居,让疙瘩叔把我送到凤栖,李怀德把我剥皮吃肉我都不会再跑,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鲁艺还是说:“我送你回去。” 远远的山崖上,一个女人的雕塑正在成型,那个女人酷似观音,却坐在麦穗上,文秀说,她认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叫麦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鲜为人知的传说,有些传说亦真亦幻,让人在不尽的想像中返璞归真。 鲁艺说,他要帮助雕刻师傅把那雕塑完成,然后再去寻觅,寻觅艺术的真谛,这辈子洗不掉的,是身上的颜料味,抹不掉的,是对艺术的追求。 本来是不想让鲁艺再送,不知不觉两人走到郭宇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看来两个人都有点藕断丝连,分别的那一刻犹如生离死别。 文秀在蜇驴蜂娘家住了许多天,借以恢复失衡的心态,一直等到胡老二带着二妹子文慧咋咋呼呼住进疙瘩新修的宅院,看两个小妹子跟齐结实齐壮实过得如胶似漆,心里有一种想往一种期待,期望李怀德用轿子来接,可是等了一个多月不见怀德过来,看样子李怀德的心也到了冰点,文秀真正着了急,看来跟鲁艺的恋情只开花不结果,文秀绝对不能再失去李怀德! 郭宇村的男男女女都在紧张地割烟,大烟带来的丰厚收入极大地激发了大家的热情。两个妹妹和她们的丈夫一大早就起来,匆匆地吃一点烦,不等露水干就下了大田,文秀只能跟妈妈一起,在家里做饭。无人时妈妈悄悄问文秀:“我怎么老感觉到你们的婚姻又出现了裂痕?” 文秀哭了,对娘不能说假话,文秀说,全怪她自己。本来是一个好好的家,李怀德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全怪文秀见异思迁,一心一意迷恋鲁艺。现在,鸡飞蛋打,那鲁艺明确地告诉文慧,他们的恋情没有结果。 娘知道,文慧想回家,这件事不难解决,关键的问题是不清楚李怀德什么态度?过去那个年代女人由于各种原因跟上野男人逃跑的现象比比皆是,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况且蜇驴蜂自己也还不是把野孩子生在炕上,大女儿二女儿的婚姻让蜇驴蜂伤透了心!这阵子什么都不能说,篱笆墙被风吹倒,修补篱笆墙是当今要务。 过一段日子李明秋坐着刘子房的宾利车,志得意满地来到郭宇村。蜇驴蜂对李明秋爱恨交加,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双方的关系不用赘述,蜇驴蜂清楚文秀就是李明秋的侄子媳妇,文秀能不能回到李家,李明秋的态度非常重要。所以,李明秋要求蜇驴蜂到卧龙岗山寨居住,张凤稍加考虑就答应,反正郭宇村的女人谨守妇道的没有几个,这几年大多数人都清楚蜇驴蜂怀里的男孩就是李明秋的根,事到如今还怕什么害羞。 蜇驴蜂拐弯抹角提出文秀之事,李明秋不假思索,非常爽快地答应,自己的侄子是个憨憨,这年头谁还在意女人的贞节?更何况有个九斤,不管九斤以后有什么发展,终究是李家的根。 李明秋专门为侄子的事回了一趟凤栖,那李怀德一听说文秀想回来,求之不得。竹叶更不用说,文秀回来这个家才像一个家,文秀不回来孤儿寡母过啥?本来竹叶想亲自去郭宇村接文秀回家。李明秋说不用,怀德一个去就行。 文秀回家的仪式比结婚还隆重,竹叶几乎把全凤栖的鞭炮买罄,凤栖南城角鞭炮声响了半天,凤栖人不清楚李明秋又搞什么庆祝活动。 小两口破镜重圆的过程就不必赘述,那一定是热烈、尴尬而幸福。可是不久文秀出现了呕吐现象,叫姐夫郭全中来诊脉,郭全中无可奈何地告诉文秀,是喜脉。 文秀脸红了,文秀知道这是谁的孩子,悄悄地问姐夫:“能不能把孩子做掉?” 郭全中说得也很实在:“做掉容易,但是必须让娘(竹叶)跟怀德知道。” 竹叶的态度非常明显:“既然不是李家的根就坚决做掉!” 可是那李怀德却有点匪夷所思,发表了一通宏论:“你们都说九斤长大后肯定是个憨憨,那鲁艺的儿子肯定不憨,换个种也不错,生下来说不定能上大学。” 第931章 发生在常有理包子店的惨案已经过去三年,常有理一家人已经逐渐淡出凤栖人的脑海,只是路过包子店时感觉凄凉,想不到常有理最终落了一个客死他乡的下场。米寡妇和她的两个儿子承包了包子店以后,仍然启用常有理包子店的店名,包子店的生意依然火爆,南来北往的客商喜欢买几个包子,边走边吃。 三年后常有理的老婆从郭宇村重返凤栖,凤栖人已经没有人能认出这个耄耋老人,老人颤巍巍来到自家的包子店门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擦了一把眼泪,米寡妇的小儿子气势汹汹地出来,塞给老人一个包子,对老人大声呵斥:“要饭吃老婆,快滚!” 老人家颤巍巍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元,对小孩子说:“给我买几个包子。” 小孩子把钱拿回包子店交给妈妈,米寡妇给老人递包子时突然认出了老人家,马上惊呼:“老人家你不是常有理的老婆?你从那里来的?快回屋里坐。” 老人家对米寡妇摆手,嘱咐米寡妇:“小声点,我是偷偷进城的。” 米寡妇也是一个吃尽苦头的女人,对这个老东家格外热心,包子店后边就是常有理家的四合院,米寡妇把常有理的老婆带进老宅院,老人家睹物思人,免不了嚎啕大哭。城墙上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朝这幢院子探头。米寡妇担心出事,把老人家拦腰抱住,嘴搭在老人家的耳朵上劝说老人:“当心城墙上的士兵。” 其实那些士兵们也是今日有酒今日醉,三年前发生过的往事早已经忘记,一般犯案以后只要你能逃离现场,过后就不再追究。但是常有理老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哭声戛然而止,老婆子心里惊悸,还抬起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跟着米寡妇回到屋里。回到屋子米寡妇也忍不住掉泪:“婶子,屋子里没人能看见,你想哭就哭。” 可是常有理老婆却两眼发痴,参禅般地出神入定。米寡妇慌了,流泪道:“婶子,你千万不敢想不开。” 停一会儿,老人家终于缓过气,反过来安慰米寡妇:“放心吧孩子,婶子不会给你耍麻达(麻烦)。” 其实常有理老婆的日子过得滋润,那个南方女婿安远把老人一直叫妈妈,女儿常焕生对老人也很孝顺,虽然说跟两个儿子媳妇过不到一起,其实家庭矛盾也不能全怪媳妇,说起来双方都有责任。两个儿子每次赶脚回来都要看望妈妈,去年疙瘩又让老人家住进良田爷爷的院子负责照顾金童玉女那一对小夫妻,老人家跟上两个小孩子沾了不少光,在郭宇村老人家等于掉进福窝里。 可是老婆子总感觉缺点什么,每日里活得空虚,那一日地不平邓金元住进老婆子的隔壁,虽然过去两个人很少说话,但是总是一个凤栖城里的乡党,亲不亲故乡人,他乡遇故人,从心里头感觉黏糊,同时又有那么一点潮潮的温热,当天夜里老婆子就不管不顾,钻进老头子的被窝,地不平邓金元被常有理老婆激活了,一对老鸳鸯也干起了那种事情,轻车熟路,干了一辈子卯窍活的邓金元把自己的楔子插进常有理老婆的缝隙里,焦渴的男女都从对方的身体里得到了满足。郭宇村没有人怀疑这两个老东西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邓金元住下来就不打算再挪窝,两个人就那样卿卿我我缠缠绵绵过了几个月。一直到疙瘩的工程完工,邓金元再赖在郭宇村不走没有任何理由,这对老情人才身不由己地分开。地不平回到家里以后还有自己的老伴,可是常有理的老婆却形单影只,度日如年,终于有一天,老婆子决定进一趟凤栖城,老婆子回城的理由非常充足,已经三年了,想回故居看看。 那几日安远跟随疙瘩去了狮泉镇,常有理老婆包了一大包由刘军长转来的,世界各国慰问金童玉女一对小夫妻的慰问品,看望狼婆娘,狼婆娘孙子满院,当然感激不尽。常有理老婆顺便告诉狼婆娘,她想回一趟凤栖,委托狼婆娘帮她照看几天两个正在哺乳期的小媳妇。 狼婆娘满口答应,并且提醒常焕生妈妈:“你就在歪脖树下等着,炮团常有进城拉给养的汽车,只要给司机一点小费,司机保证把你拉到凤栖。” 常焕生虽然不愿意让妈妈一个人回凤栖,但是也没有办法阻止,老婆子抱了一个包裹独自来到歪脖树下,正好看见几辆进城的汽车,赶紧拿出一枚银元举起手来晃晃,汽车开到老婆子面前戛然停下,老婆子坐进汽车里摇摇晃晃,沿路吐了几回,还好,头脑始终清醒。汽车开到东城门口,老婆子下车,在护城河边坐了一会儿,然后进城,城门口检查的士兵都没有问一声老婆子进城干啥。 常有理老婆吃了米寡妇几个包子,喝了一碗米寡妇专门为老婆子做的拌汤,倒头就睡在米寡妇的炕上,一觉醒来时天已经漆黑,听见东北城门角城隍庙打更的钟声。 老婆子坐起来,感觉中岁月悠悠,仿佛是在昨天,一乘轿子把张姓女子从瓦沟镇抬进了凤栖城,即将依附终身的女婿是个啥样,张姓女子还没有见过,头上的盖头被一个陌生小伙子掀起,女孩子看了面前的小伙子一眼,立刻羞涩地扭过头。那一夜镌刻在心里的印痕至死都不会磨灭,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经历了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时刻,犁铧插进土地的瞬间,那种疼痛搅合着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人回味一生。从此后没有人记得张姓女子的闺名,张姓女子被冠冕堂皇地冠以常有理老婆的头衔,一晃几十年,人亡物在,形单影只,故乡成了他乡,看米寡妇在身边睡得正酣,心里反而有一种客居他乡的感觉。 米寡妇睡到后半夜就得起来,拌包子馅儿,发面,卖包子可不是个轻松活儿,靠一身苦力挣钱。常有理老婆卖了一辈子包子,甘苦自心知,虽然是人家租住的房子,常有理老婆也很自觉,跟米寡妇一起起来,帮助米寡妇干活,看得出米寡妇非常感激,老说:“婶子不要把你累着。” 吃过早饭老婆子显得非常犹豫,她该不该去见见地不平?老婆子挨了常有理一辈子的骂,常有理虽然对老婆忠诚却有一种大丈夫的霸道,骂人成了习惯,老婆子听不见老头子骂她反而感觉稀罕。邓金元却不同,说话总是慢声细语,老婆子跟邓金元在一起的几个月时间当真觅回了做女人的尊严,感觉到天宽地宽心底宽。 老婆子思虑了许久,终于把老脸一抹,这把年纪了还顾忌个什么!来凤栖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地不平,那老东西腿中间的棒棒子能戳到人的心里头,想办法把老家伙骗到郭宇村,就说孙子想爷爷,邓金元的儿子和媳妇以及孙子都在郭宇村给疙瘩干活。 老婆子拿着邓金元的一双破鞋,那双鞋成为跟邓金元见面的敲门砖,敲开邓金元家的屋门,邓金元不在家,邓金元的老婆一个人在,两个老婆坐在一起就像姐妹俩,基本上都是提上墨斗子无法下线的那种(方言,形容人长得难看)。常有理老婆拿出一双鞋,说这是邓金元丢下的。邓金元老婆马上抓住把柄:“邓金元的鞋怎么能丢到你的炕头?” 老婆子心里有鬼,说话就显得支吾,不过停一会儿常有理的老婆又笑了:“看你——大妹子不放心是不?其实这没有啥,我们就在一个院子住着,不信你到那里看看,院子里还有我的女儿女婿,还有金童玉女一对小夫妻。” 邓金元老婆也会说话:“都这把年纪了还怕啥?那老头子一辈子不会寻花问柳,就是苦了自己,不花心的男人很少,我到希望地不平也开一次荤。” 常有理老婆有点后悔,这把年纪了让地不平老婆拾刷(方言,相当于调侃)为甚?老婆子勉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走,邓金元老婆假惺惺地留常有理老婆吃饭,常有理老婆说:“我有吃饭的地方,我的家也在凤栖。” 邓金元老婆坐在炕上没动,说声:“不送了。” 常有理老婆一个人出门,正好碰见邓金元刚刚回来。 第932章 屈福录铲除大烟的所有动机属实,没有掺假,屈福录秉承了老父亲屈克胜的遗训,一辈子做人刚直不阿。屈福录没有想到他所有的行为被拐弯亲家刘子房利用,成为刘军长炫耀自己的资本。那天下午还是刘军长的汽车把屈福录和屈鸿儒两个老人拉回凤栖城,一辆嘎斯车拉着屈福录的两头耕牛,早有人在叫驴子酒馆设了一桌酒席,热热闹闹地为两个老人铲除大烟的壮举庆功。屈福录被懵懵懂懂地请上了酒桌,凤栖城德高望重的两个老人被安排到上席,作陪的竟然是刘子房军长和他的亲家李明秋。李明秋刚从狮泉镇回到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被糊里糊涂请上了酒桌,等到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马上就猜测到这两个可怜的老人又被刘子房耍弄。不过李明秋表现得非常大气,在这种场合绝不可以给刘子房丢人,既然是演戏就要演得逼真,李明秋频频地为两位老人劝酒,代表刘子房发了一通大烟危害无穷的感概。一台老式录像机录下了宴席的场面。 屈福录始终没有动筷子,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做戏,连老友屈鸿儒都显得那么随意,好像大家串通好了,专门捉弄屈福录一人!酒至半酣,屈福录借口身体不适,退席。刘子房也学会了凤栖的土话,说一句:“拐弯亲家,稍等。” 接着命令旁边的卫兵:“端上来!” 卫兵端上来一只木盘,盘子里盛着一百银元。刘军长感慨道:“今天让两位老人受累了,这是补偿你们一点损失。罂粟的危害人所共知,刘某对大烟也深恶痛绝,可是这种现象连蒋委员长都没有办法,我们能做到的只能是宣传而已。” 屈福录借口上茅房,从后院逃离了叫驴子酒馆。独自一人走到北城门口,看见城门已关,守城的士兵让屈老稍等,停一会儿一辆小车开来。 屈福录感觉自己被人绑架,但是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任何过激的行为都不合适,只能任由人家摆布。屈福录被请上汽车,城门打开,十里官路,转瞬就到家,下了汽车司机就调转车头,开车回城,没有停留。屈福录回到自己的院子一看,两头耕牛已经在槽头吃草。 屈福录在自家的炕上睡了三天,第四天醒来,站在院子内,看天上绽开无数颗太阳,这几天屈福录想了很多,五十岁的人了瞎折腾干啥?看样子大家都在敷衍,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老爹爹为了禁烟累得吐血,百年之后屈姓族人为老人立了一通一丈高的墓碑,凤栖塬上人们交口称赞屈克胜的处世为人,可是又有谁把老爹爹的遗愿当真?就连屈鸿儒也是须臾应酬,自己的努力无异于杯水车薪。 但是屈福录决心跟儿子屈理仓分家!这个碎崽娃子人不大心大,自从娶了媳妇以后老是对屈福录阳奉阴违,去年种麦子就偷偷地多种了十几亩关中的麦种。不过那关中的麦种比凤栖的红线麦打出粮食,碌碡底下的粮食颗粒看起来多出许多。屈福录死不认账,硬说关中的麦面没有凤栖的麦面吃上结实。 屈福录简直气炸了肺,驴日的儿子竟然敢背着他,在宜章村跟屈清泉一起种植了几十亩大烟!看样子这件事屈鸿儒早都知道,只是瞒着屈福录一人,这样的忤逆儿子要他作甚!宜章村翻耕大烟已经过去了几天,还不见屈理仓回来,看样子忤逆儿决心跟屈福录对峙到底,推着碌碡下坡有点不顾死活。 其实就在屈福录套上犁铧翻耕大烟的第二天,屈理仓就已经回到了家里,家里还种着上百亩秋庄稼,农村的年轻人过光景都有点狠劲,屈理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庄稼把式,跟老爹爹一样,对过日子特别认真。春天还是岳父董银贤给女婿和外甥点窍,让屈清泉和屈理仓在宜章租地种植大烟,当年租地的租金不贵,凤栖县地广人稀,偏远地区的土地大都是种植一年撂荒一年,宜章村的几十亩土地基本上没有出什么租金。 屈理仓说要跟老爹爹商量。岳父董银贤说:“你爹是个老牛筋,这件事不能让你爹知道。你爹知道了肯定弄不成。” 就这样,弟兄俩在宜章村种植了几十亩大烟。大烟的管理比较粗放,基本上种下去就不要再管。眼看着割烟的季节已到,弟兄俩为割烟发愁,凤栖开始种植大烟这几年,很难雇得下短工,人家割一天烟就顶一个月的工钱,谁还去田里下苦?想不到两家的老人知道了宜章村的秘密,气势汹汹地赶着牛来翻耕大烟,老人的身后还跟着刘军长和他的同僚,看样子这是官家戒烟!谁知道那些军官们象征性地拍了几张照片,便鸣金收兵,看样子是在作秀。 屈理仓深知老爹爹的脾气,不管怎么样他得亲自回去,哪怕老爹爹打他几下骂他几句,屈理仓都得忍受。屈理仓回到家里看爹爹在炕上睡着,刚想上前问候,被老奶奶一把拽住。老奶奶把屈理仓拉到隔壁屋子,告诉孙子:“你这一次把你大(爹)气得不轻。让你大气缓过来你再去见他,这阵子见他无异于火上浇油。” 屈理仓害怕老爹爹生气,躲起来了,白天下地干活,夜间跟怀孕的妻子董萍睡在场房(碾麦子的场边盖几间房子,为的是放置农具和做活时休息,也可以住人,多种用途),看爹爹睡了几天后终于起来了,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中午歇工步行十里路请来屈鸿儒,反正有屈鸿儒挡驾,屈理仓才敢回家面对爹爹的责骂。 屈鸿儒骑一头毛驴,屈理仓手执榆木条子跟在毛驴后头,叔侄俩在屈家宅院外稍停片刻,把毛驴拴在拴马石上,屈鸿儒倒背着手走进院子,心里头好像过堂那样忐忑, 只见屈福录口里叼着烟锅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在端详。抬起头看见屈鸿儒进来,屈福录的脸上还露出一丝笑意:“老哥,你来了。我正想找你。” 屈鸿儒也准备挨骂,两个孩子种大烟时屈鸿儒知晓,就是没有让屈福录知道。屈鸿儒心想忙忙碌碌一辈子,粮食打得多了发愁没有地方存放,到市场上粜粮食又卖不出好价钱。遇到灾荒年间一些穷鬼又来吃大户,殊不知耕读人家的日子过得艰难!两个儿子种植大烟说不定还是一条路子,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一个人活得正直没有人说你是个好人。 屈福录的笑脸让屈鸿儒感觉疑惑,屈鸿儒试探着问道:“兄弟,想开了是不?” 屈福录还是笑嘻嘻地答道:“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我想跟屈理仓先生分家,草拟了一个分单,你看看,有什么不妥,改一下,从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屈理仓一直站在屈鸿儒身后,没有说话,听得老爹爹如此一说,赶忙给爹爹跪下,口里喊道:“大(爹)呀,儿子有啥不对愿打愿骂由你,千万不能分家!” 屈福录看起来主意已定,说出的话也绝情绝义:“先生,你从今后再不要叫我大(爹),我不是你大,你有本事吃你的油卷馍,我没本事喝我的糠糊糊。” 老太太颤巍巍出屋,把儿子屈福录的肩膀拍了一下:“福禄,我娃你把供奉你爹灵堂的那间屋子打开,鸿儒侄子也在,当着你爹的面,娘我有话。” 屈福录心里疑惑,老妈妈从来没有这样说话。屈福录站起来,开了锁,给爹爹的灵堂前点上蜡烛,上了香。然后把娘搀扶地坐在灵堂前的一张椅子上。 娘突然威严地一声吼:“你们都给我跪下!” 屈福录在前,屈理仓在后,父子俩跪在仙逝者的灵堂前,屈鸿儒迟疑了一下,也打算跪下。老妈妈说:“贤侄,你不用跪,做个见证而已。” 老妈妈突然举起拐杖,使劲地打了屈福录一下。屈理仓忙说:“奶奶你打我,不要打我大。” “住嘴!”老人家脸色铁青,那股威严令人胆怯:“问问屈克胜,这幢四合院是谁修的?我从十六岁进了你屈家的门,没有见过你祖孙三代给房上添一片瓦!这幢四合院是屈克胜他大(爹)留给屈克胜的。屈克胜倒好,当了一辈子清官!人家荣归故里时车载马拉,锦衣玉食,银钱垒成垛!屈克胜倒好,告老还乡时一条毛驴驮两捆子破书!就那样还整日臭架子不倒,为禁烟积劳成疾,一命呜呼。如今,凤栖全县罂粟泛滥,你屈克胜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一通一丈高的墓碑!你屈福录就没有权利分家!要分你现在从这座院子走出去,十年后挣一座金山回来!” 第933章 板兰花活了二十岁,从来没有这一段时间心情舒畅! 每天早晨天还未亮,驿站的院子就一派繁忙的景象,赶脚的汉子一般不吃早饭,他们要趁天凉赶路。牲畜的嘶鸣刺破夜空,官路上扬起一片尘土。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王稼祥弟兄四个外加林秋妹和板兰花两个女人,六个人赶着一百多条骡马上路,那阵势非常壮观!即使遇到野狼野猪也不用担心,那些野兽们也是欺软怕硬,看见这么雄壮的队伍远远地躲着,不会冒死袭击。 八路军给这些脚夫们按件计酬,多劳多得,极大地提高了年轻人的积极性,几年来沿途不断有骡马生老病死,年轻人当机立断,把那些老病的骡马顺势卖给驿站,碰见牙口好的牲畜议价买进,使得一百多条牲畜始终保持旺盛的精力。其实这些牲畜说到底属于弟兄三个共有,也有狼家兄弟和呼风雨一部分,所以嘎拉和林秋妹入伙还是按照人头分成,赶脚的汉子一般比较仗义。 那天夜里嘎拉跟大家一起在延安的一条山沟卸货,来了一个内蒙老乡,嘎拉跟那个老乡一同顺着山沟走老远不知道商量什么,大家也没有介意,谁知道那嘎拉一去不复返,也可能做了其他生意,林秋妹只能回郭宇村告诉呼风雨,嘎拉半路里失踪。 其实这很正常,半路夫妻相互间没有约束。林秋妹回到骡马大队告诉弟兄四人,呼风雨也想赶脚。 这让张东仓他们非常为难,他们知道呼风雨不是累赘,可是赶脚的队伍过于庞大,容易遭遇不测。上一次王世勇队长介绍豆瓜赶脚时弟兄几个毫不犹豫地拒之门外,这一次呼风雨要来弟兄们不可能断然拒绝。大家商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由林秋妹劝说呼风雨别来,因为有呼风雨的骡马,可以考虑给呼风雨分成。 可是板兰花从家里出逃,在狮泉镇等上了丈夫张东魁,谁也不会不让板兰花赶脚,赶脚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个女人。林秋妹担心这个小妹妹吃不下苦,观察了几天发觉这小女子比小伙子不差上下。前边两条汉子领路,中间两个人照应,还有两个人断后,那林秋妹主动走到骡马大队中间,把断后的活路交给张东魁夫妻去干,张东魁心疼媳妇,总问板兰花:“你累不累?” 板兰花在半空里甩了一个响鞭,猛然间盘上张东魁脖子,抱住张东魁亲了一口,张东魁的耳朵边响起一串银铃:“不累!跟你在一起累死累活都愿意!” 太阳落山时骡马大队进了驿站,那可确实要几个小伙子出一身热汗,一百多驮货物全部从骡马背上抬下,两个女人的主要任务是遛马,让骡马舒舒服服在地上打个滚,然后赶着骡马去河边饮水,精力充沛的公马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累,总是瞅母马不注意的当口爬上母马的脊背,这时候有的母马也显得非常温顺,回头看一眼公马,毫不理会。动物界跟人一样,也懂得爱情知道生儿育女。 有时,半路上母马临产,这种现象经常发生。骡马大队只得停下,把母马身上的货物分给其他骡马去驮,然后,留两个人照看母马,其他人继续前行,晚上人们睡下了,仍然惦记着路上照看母马母子的脚夫。直到看见两个人牵着马抱着马崽进入驿站,才算放心。 日子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一点空隙。晚上那一顿饭相当重要,赶脚的脚夫一天只吃一顿饭。几十年形成的规矩不可更改,一顿饭至少吃一升小米,如果你吃不下一升小米就不要赶脚!那种老碗是瓦盆窑特制,脚夫的筷子也是一只木铲,一铲米饭塞进口里,不用细嚼慢咽,咕噜一声顺着喉咙下咽,吃饭的动作相当迅速,堪称狼吞虎咽。 四个小伙子对两个女人相当照顾。驿站的饭食常分两种,一种面条一种米饭,面条也是筷子粗的那种,四季菜蔬老是萝卜白菜洋芋老三样,偶尔能看见几片豆腐。想吃肉那很方便,驿站卖的是蒸碗肉,一碗肉足有二斤,脚夫们一般不敢吃,吃完后就要提上裤子上茅房,说不定一夜都睡不成好觉。大家习惯于去长安东大街去吃老孙家的羊肉,小伙子一顿吃二斤羊肉。还有那张家兄弟的笼笼肉也堪称一绝,一顿饭能吃五六笼肉还嫌不够。 在驿站只要填饱肚子就行。可是那板兰花总嫌驿站做的饭没什么吃头,量几升麦面,把面和好,那种扯面的动作让人看起来眼花缭乱,用筷子捞面需要站上锅台,调上油盐辣子酱醋,调上蒜泥韭菜,吃起来就像过年! 晚上小伙子们睡通铺,安排林秋妹睡单间。可是来了板兰花,就得安排两个单间。一个单间也不贵,一晚上只有三毛钱,一晚两晚还可以,时间长了就不合算。张东魁主动提出睡通铺,通铺只有五分钱。林秋妹不可能拆散人家小夫妻,搬到草料房去睡,可是半夜其他骡马队的脚夫起来给牲畜添草料,发觉草料房睡一个人,还以为是贼,大呼小叫,闹了一场误会。 不管怎么样大家都很高兴、都很知足,尤其板兰花来了以后,张东魁再不需要回郭宇村看望媳妇,往往骡马大队下了驴尾巴梁,张东仓金智清和王稼祥一起赶着几匹牲畜,驮着几家人的生活日用品回郭宇村跟媳妇团聚,张东魁和林秋妹板兰花一起在凤栖驿站歇一夜,第二天赶着骡马到狮泉镇,正好碰见三个小伙子走小路从郭宇村来到狮泉镇跟张东魁他们相会。 说起来也真奇怪,骡马大队每一次到达狮泉镇都能碰见张三,张三负责枪械运输,管理的对象是那些身背枪械走小路的单身脚夫,那些脚夫的人员组成很不稳定,有的人一干就是十多年,有的人干了一两回就不见踪影。听说张三的陕北女人新亡,张三和林秋妹有意。 这没有什么稀罕,战争年代夫妻之间的重新组合非常频繁,林秋妹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同样,张三也需要一个女人,骡马大队的几个小伙子都期盼两个人的关系有新的进展。张东仓在弟兄们几个里边年龄最大,每次到狮泉镇都要为秋妹姐姐安排一个单间,大家不希望孔雀单飞,期盼着两个人住在一起。可是每一次都令人失望,两个人总是非常友好地在河边坐坐,非常友好地分开。 终于有一天林秋妹主动告诉大家,陕北有个风俗,前妻亡故以后若要续弦必须过了周年。林秋妹告诉张三:我都不怕你还怕啥?张三属于正式的八路军,正式八路军结婚必须经过组织审查。王世勇也想促成两人的婚姻,说等审查要等到牛年马月,干脆来个先斩后奏,结婚以后再给组织汇报。 骡马大队到了狮泉镇以后林秋妹说她再不走了,张三已经把房子租下,林秋妹要在狮泉镇布置新房。原来打算在郭宇村结婚,担心对狼婆娘刺激太大,结了婚以后再慢慢地跟婆婆沟通,人心都是肉长的,相互间过得去就行。 张东仓想起来几年前,二狼新亡,林秋妹不顾一切地追求东仓的情节,心里头还是有点内疚,说了一声:“秋妹姐姐保重。”然后赶着骡马,带领众弟兄,踏上南下长安路。 第934章 板兰根跟着豹子回到家里,看三妹板兰叶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连扭带唱,那样子好像跳大神。板兰叶也才十四岁,想当初爹爹和娘在世时姐妹三个亲亲热热,大姐姐上地干活时总是背着小妹妹,大姐姐出嫁时妹妹才不足十岁,想不到日月轮回转,豹子为了报复板兰根,公然在一条炕上跟小妹妹板兰叶干那种事情,既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想不到豹子从此后得寸进尺,经常当着板兰根的面跟板兰叶颠鸾倒凤,根本不顾板兰根的感受。一年后板兰叶为豹子生下一个小男孩。 穷乡僻壤的山村,人们没有什么道德底线,姐妹俩同时嫁一个男人的现象也不稀罕,板兰根表示认命,只要求那豹子做事不要太显扎眼。可那豹子好像故意为之,一连几个月都不曾跟板兰根挨身,板兰根终于忍无可忍,愤而出走。 看院子内笼罩着一种悲戚的气氛,板兰根预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果然,回到屋子里看见了公爹漏斗子的灵堂。 板兰根知道漏斗子死亡的消息,但是不知道公爹死亡的原因。板兰根对这家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怨气,记得有一次板兰根想不开,站在悬崖上想了结自己,突然有一个人把她从身后抱住,板兰根回头一看,原来是公爹漏斗子。 板兰根给公爹上香,跪在公爹的灵堂前哭了一阵子,板兰根心想这一家人对她都不错,豹子在跟板兰根刚结婚的那一段时间里夫妻俩过得如胶似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跟亲哥哥板囤那种苟且之事,并且生下了憨面子那个怪胎,豹子也绝对不会对板兰根这样寒心,板兰根也决不允许豹子染指她的妹妹! 说什么为时已晚,发生过的往事难以忘记,婆婆狼婆娘对板兰根的归来表示了谨慎的欢迎,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吃完饭狼婆娘训诫豹子对两个媳妇要一视同仁,这个家里本身已经残破,再也经不住任何折腾。公婆特意安排豹子跟板兰根破镜重圆,想不到板兰叶又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扭开了秧歌。 板兰叶肯定没疯!板兰叶是想把姐姐板兰根气走,独享对豹子的那份感情。早在公婆要豹子去把板兰根寻找回来那一阵子,板兰叶就开始装疯卖傻,狼婆娘心里看得清楚,狼婆娘虽然死了两个丈夫两个儿子,可是心里仍然不糊涂,现今孙子满院跑,狼婆娘的日子有盼头。狼婆娘不管板兰叶怎样闹腾,坚持要让豹子找回板兰根,狼婆娘知道,板兰根回来后,这个家庭才能得到平衡。其实老婆娘还有另外一种心思,狼婆娘担心大儿媳妇春花禁不住寂寞另外嫁人,板兰叶还小,那样一来板兰根就可以帮助狼婆娘照管几个孙子。 本来板兰根跟豹子睡在一起就很尴尬,听得板兰叶在院子里装疯,板兰根终于明白,卧榻之侧的男人不属于她自己。板兰根默默地起来,默默地穿衣。好像豹子还拉了板兰根一下,说:“不要在意。” 板兰根还豹子一个凄楚的笑,说:“放心把豹子,我不会再离开这个家,家里有我的女儿,还有这么多侄子,你跟板兰叶好好过吧,权当我是外人。” 板兰根刚把屋门打开,板兰叶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孩子钻进屋子。板兰根站在大嫂子春花门前,喊道:“嫂子,你把门开开,我这眼睛里钻进了一粒沙子,疼得厉害。” 春花不明就里,刚开了们,板兰根就从门缝挤进来,对春花说:“大嫂子,不要赶我走,从今往后我给你做伴。 大嫂子春花对板兰叶有点反感,板兰叶在院子里装疯卖傻时春花听见,那个小女人被公爹漏斗子娇惯得不成样子,无非是生了一个男孩,这院子男孩也不少,漏斗子越老那种自私的本性越暴露无遗,其他孙子都不是漏斗子的根,唯有板兰叶怀里抱着的孙子最亲!老家伙一辈子活得谨慎,想不到临死时落了那样一个下场!春花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从心里瞧不起漏斗子和板兰叶! 春花的炕上让自己的子女和几个侄子侄女睡满,春花随便把自己睡的地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让板兰根睡下来,俩妯娌虽说丈夫都在人世,但是活寡比死寡更难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道路在哪里。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春花睡到炕上劝说板兰根:“大妹子,听嫂子一句话,要想开,千万不能有什么想法。谁死亏谁,人活一世,不容易。” 板兰根不语,竟然拉出了鼾声。离家几个月了,几个月来就没有睡过一宿好觉。把灵魂托给梦吧,也许在梦里,板兰根能觅回曾经有过的真情。 板兰根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不善言语,每日里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晚上就跟春花嫂子睡在一起,再也不跟自己的妹妹争丈夫。那板兰叶真会做戏,看见豹子对自己和好如初,竟然拿出来几尺花布,要为板兰根姐姐做一件新衣。 熬过了春荒,夏收过后,姜秉公给疙瘩驮来了十几石新麦,疙瘩给自己留下不多,大部分分给郭宇村的乡亲。板兰根好像吃胖了,走路时身子很沉。终于有一天晚上,春花吃惊地问道:“板兰根,你怀孕了!怀上了谁的孩子?” 板兰根哭得伤心:“春花嫂子,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撇撇沟驿站借宿,南来北往的脚夫太多,差不多每天夜里都做那种事情,不做就要饿肚子。原来准备依附终身的那个男人一去不复返,我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也不知道豹子为什么要接我回家。但是,我准备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需要一个男孩,到老来有人养活。原来指望豹子给我一个男孩子,豹子不给。” 春花突然把板兰根抱住:“大妹子,你怎么这样糊涂?狼婆娘——不,咱们的婆婆不会允许你把野种生在这个家里!” 板兰根一点也不恐慌,显得深思熟虑:“我原来打算搬到三官庙居住,跟你妈妈住在一起。嫂子,我说话你不要介意,咱婶子(刘媒婆、春花妈妈)给她招赘了一个男人,婶子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咱俩这么傻的女人!我嫌住在三官庙影响婶子,找了一个山洞,那里边也算干净,已经收拾好了,打算搬进去居住。嫂子,求你了,求你给妹子保密,求你和婶子(刘媒婆)两个照顾妹子一段时间,婶子已经答应了,嫂子也应该答应。” 春花哭出了声:“大妹子,不要叫嫂子,叫姐姐!姐姐答应你。从今后无论海枯石烂,你都是我的亲妹妹!” 板兰根又一次从家里出走了,狼婆娘立即催促豹子去寻。无人时春花告诉婆婆:“不用去找了,板兰根是去生孩子,板兰根想要一个男孩,到老时有人养活她。” 狼婆娘呆呆地站着,半天不语。狼婆娘这辈子经受的打击不少,就像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停一会儿狼婆娘求助似地问大儿媳妇:“春花,你说,娘该怎样做?” 春花有些后悔,不该告诉娘。春花对婆婆说:“娘,你最好不要管,每个女人活一辈子都很艰难,板兰根想生一个男孩自然有她的考虑,媳妇劝娘不要干预。” 八月的一天,郭宇村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传来一声婴孩的哭声,刘媒婆和春花母女二人为板兰根接生,板兰根如愿以偿地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刘媒婆刚刚把孩子包裹好,狼婆娘进来了,胳膊上挎一只竹篮子,掀开篮子上的盖布,里边装着一篮子刚刚摊好的煎饼。 狼婆娘坐在板兰根的身边,摸了摸板兰根的头,说:“孩子,过几天回来吧,娘想开了,娘不嫌弃。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咱家里孩子多,群群羊好放,群群娃好养活。” 第935章 王世勇决定给两个孩子结婚。虽然在郭宇村王世勇一无所有,虽然两个女孩子全部出身于土豪家庭,但是男孩和女孩之间好像有一根导线,一旦双方有意你就无法将他们拆开,当年土豪家嫁女也讲究门当户对,可是张有贵已经无暇顾及,况且是疙瘩说媒,把两个累赘嫁出去倒也省心。当年没有人想到解放以后有一段时期家庭成分决定一切。 正值八月,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靳之林在卧龙岗山寨安营,胡老二在郭宇村扎寨,这两个土豪来凤栖的主要目的是组织调运大烟,可是他们都跟八路军有交往,一个暗中给八路军捐献资金,一个为八路军组织枪械。当年谁也无法说清以后的时局怎样发展,这些黑道头目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明显的政治目的,跟任何政治势力都有交往,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出钱买路,买一种安全感。 王世勇驻扎郭宇村以后一直穿便装,看起来跟一个庄稼汉子并无两样,一般无事也不到郭宇村转悠,行为处事非常低调。可是为了儿子的婚事王世勇不得不亲自出头露面,并且必须听从疙瘩安排。 疙瘩刚刚乔迁新居,又迎来了两个毒品贩子,正处于人生的巅峰,跟人交往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看你讲不讲义气,够不够朋友。反正郭宇村的人都是移民,这一点前边已经有所交代,移民部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非常团结。疙瘩认定王世勇是一个好人,并不在意王世勇是不是八路军,疙瘩本身跟靳之林胡老二那些黑道头目一样,行为处事没有明显的政治目的,两个人虽然没有拈香结拜,但是一直以兄弟相称,疙瘩热心把他的两个妻妹介绍给王世勇的儿子,主要还是想拉拢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入伙。 是媒不是媒,总得两三回。为了给王世勇的儿子说媒,疙瘩亲自出马,来到岳父张有贵家里。张有贵见了疙瘩犹如见了救星,总担心疙瘩收购大烟不要自己。自从那次血衣事件发生以后,疙瘩再也没有到过岳父家里,疙瘩来了张有贵当然不敢摆泰山的架子,马上尽其所有招待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女婿。 疙瘩也不作假,大大方方坐了上席,岳父张有贵反而作陪。疙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出他的来意:“我给咱的两个令爱瞅下两个女婿,男方是王世勇的儿子,王世勇常来瓦沟镇,你认得。” 张有贵心里翻江倒海,有一种被人捉弄的滋味,遥想当年大侄女张芳荣被张有贵哄到凤栖县城烟花巷做了手脚,张芳荣半路上给她捡了一个女婿。张有贵不敢吭声,鼻子太大张不开嘴(方言,无法开口)。自己的大女儿又亲自送与疙瘩为妾,为的是巴结疙瘩,说良心话这几年过日子全靠疙瘩。可是那王世勇张有贵又不是不认识,仅仅是一个八路军头目,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凭什么要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他的俩个儿子? 张有贵喝一杯酒,吃一口菜,说话斟词酌句:“既然你来说媒,这两个小伙子可能人才出众。不过他王世勇也不能干手进面盆(方言,形容不摊本钱,这里指的是财礼)。” 疙瘩有些不悦,把筷子放在桌子上,说话夹枪带棒:“这么说来岳父大人还想靠卖女发财,你给一句话,论斤还是论两?(人不能论斤论两,这里含有讽刺的意味)” 张有贵先自怯了,张有贵从内心就害怕疙瘩。张有贵忙说:“那里的话,张芳梅是我自己的女儿,我能做主,张芳霞是我的侄女,需要跟我的大妈商量。另外,疙瘩你也不要介意,瘦牛不瘦角,规程都在着,我张有贵还想体面,张家在瓦沟镇也算一家大户,总不能悄无声息地把女儿嫁出去。” 这倒是实情,疙瘩也不能越俎代庖。疙瘩说:“过俩天我跟王世勇一起来,今天给你打个招呼。”说罢,疙瘩起身告辞。 张有贵还想跟疙瘩商量大烟收购之事。看见疙瘩执意要走,只得把疙瘩送到大门口,看见疙瘩骑上马沿着山路远去,这才张口骂道:“驴日的疙瘩,挨槌子货!” 疙瘩走后张有贵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感觉到这辈子确实把人活糟蹋了,虽然说瓦沟镇周围的土地全部姓张,可是这几年基本上收不到地租,张有贵麻烦不断,也没有能力管其他。但是三个妈妈一大堆侄子侄女总要他照看,首先要保证全家人的吃喝,还要支应南来北往的客人,你不靠疙瘩靠谁?回到屋子看见花儿把儿子放在炕上,正在收拾残羹剩菜,张有贵爬上炕把儿子抱起来,老泪纵横:“儿呀,你咋不早出生十几年?” 王世勇也知道,给两个儿子结婚需要一大笔资金。这几年延安方面对王世勇还算照顾,王世勇的生活费用总是及时补给,但是说老实话当年八路军没有工资,王世勇所有的额外费用都要报销,虽然说日常开支不愁,但是确实没有攒下钱,疙瘩从瓦沟镇回来后王世勇首先问道:“不知道你哪个岳父口张得大小(要多少财礼)?” 疙瘩哈哈大笑:“把你那两个儿子借给疙瘩一年,两个儿子结婚的一切费用不要你管。” 王世勇知道疙瘩蓄谋已久,总想让两个儿子跟上他当土匪。在这一点上王世勇的态度非常坚决,既不让儿子当土匪也不让儿子参加八路军,就是想让儿子当个老老实实的农民。但是王世勇也不可能驳回疙瘩的好意,话说得有点含混:“先给娃结婚,子大不由父(儿子大了由不得父亲),孩子想干啥咱们管不了。” 王世勇准备了几天,在疙瘩的带领下来到挖瓦沟镇给亲家张有贵商量两个儿子的婚事。当年穷乡僻壤的山村有关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谁也管不着,自从几个孩子见了面以后,张芳梅张芳霞跟王稼骐王稼昌的关系迅速升温,到后来索性不管不顾,两对夫妻住在一起。王世勇夫妇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样的事情大人们不好干预。 按照凤栖习俗,王世勇给儿子商量事必须捉两只活鸡,必须带几瓶好酒,必须买几斤点心,当年点心属于贵重食品,一般穷人吃不起点心。 那张有贵倒也大方,体体面面为王世勇设了一桌酒席,并且请大娘二娘三娘上座,三个妈妈一致表示,要亲自见见两个女婿。 好像没有怎么说财礼,看样子张有贵不好意思当面提及。不过王世勇也有准备,大儿子王稼祥听说两个兄弟结婚,给老爹爹送来三百银元,对于富户人家三百银元值不得一提,可是小家小户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当年财礼必须用红布包着,用木盘呈上,王世勇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被疙瘩用手拦挡,疙瘩开玩笑调侃道:“你那点财礼不够,别拿出来丢人,说好了财礼的事疙瘩出。” 张有贵笑得难堪,但是还必须按照疙瘩的意愿办,张有贵也表示推辞,看样子人家早有商量。 王世勇总感觉什么地方出错,在这些大款们面前王世勇显得囊中羞涩。可是回到家里王世勇立刻傻眼,只见吃饭的槐木方桌上堆满银元。王世勇搞不清怎么回事,问老婆。老婆回答:“那个SX和咱SX的两个烟贩子听说咱的儿子结婚,派人送过来这些银元。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两个儿子说先不要动,等你回来处理。” 第936章 靳之林的大儿子靳羽西乘木排从河东来到河西,父子俩关起门来商量了一整天,也不知道商量什么事情,第二天靳羽西又从河西返回河东,靳羽西神秘莫测的行踪令人猜测。 胡老二心里有些生气,这多年跟靳之林做生意基本上还算顺利,即使发生什么变化也应该大家知晓,相互间没有必要保密。胡老二直接开车上了卧龙岗山寨,看靳之林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这个人就这样不慌不乱,拿得沉稳。 看见胡老二下了汽车,靳之林从躺椅上坐起,吩咐手下人从大厅内搬出一张藤椅,搬出茶具,然后对胡老二说:“估计你要上来,外边风光正好,咱就在外边谝谝。” 胡老二肚里不藏奸,一向说话直来直去,也不坐下,直接站着问靳之林:“胡某听说大公子昨日乘船西渡,今日不辞而归,父子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跟咱们的大烟生意有关系?” 靳之林笑了:“靳某预料到贤弟会这样诘问,放心吧这么大的生意靳某绝对不会一个人独断专行。往年做毒品生意都是RB商贾先付款后提货,今年那些商贾说他们资金困难,提出来要风险共担,就是他们先付一部分款,余额货销后结清。羽西儿不敢自作主张,专程来河西讨教。” 胡老二气得骂娘:“这挨槌子RB人就不是个东西,黑道生意哪有销后付款的道理!看样子小RB想坑咱,靳兄,咱坚决不能上当!” 靳之林要胡老二坐下:“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有些事咱们慢慢商量。联系了国内几个大的毒贩,他们一致认为这跟大的国际局势有关系,欧洲战场苏联红军和联军势如破竹,德国军队节节败退,亚洲战场RB发动的太平洋战争激怒了美国,亚洲各国人民的抗日战争风起云涌,鬼子只有招架毫无还手之力。所以,今年的毒品生意要慎之又慎。” 胡老二一屁股坐在藤椅上,藤椅不堪重负,咯吱了一声顺势踏垮。胡老二站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屁股,靳之林的手下人又为胡老二搬出来一张木椅,胡老二一脚把那破藤椅踢出老远,嘴里骂道:“去你娘的,小RB!”靳之林还是不慌不忙:“我们做不做生意关系不大,关键的问题是坑了烟农,这么多的大烟主要是靠外销,国内销售的渠道有限,烟农这几年种植大烟赚了一点小钱,今年眼巴巴地等待咱们收烟,咱们如果不做大烟生意,可能有许多人家破人亡。” 胡老二上来之时,李明秋躲在屋子里没有出来,并不是对胡老二有什么看法,相互间那一点芥蒂早已经烟消云散,而是感觉到人家两巨头可能有要事商量,自己还是躲开一点为好。听见胡老二骂人,李明秋也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双方的谈话李明秋几乎全部听见,这阵子由不得插嘴:“应该给疙瘩他们提个醒,不要盲目行动。” 靳之林感叹道:“咱们三个加起来可能快二百岁了,这辈子人活得充满争议,明知道大烟贻害无穷,却跟RB人做了许多年大烟生意,痛定思痛,国家太穷、民不聊生。今年的大烟生意赔钱也要做,不做老百姓无以为继。” 李明秋穿一身长袍,显得飘逸,看起来不像是讨论收购大烟,好似三个神仙坛经论道,李明秋继续谈到:“不是咱们想伤害烟农,而是形势所迫。今年的大烟收购价格一定要压低,而且可以考虑给烟农也分期付款,风险共担。” 胡老二有些着急:“这么说来XJQHGS还有NX的大烟该怎么办?咱可是给人家拍了板下了保证的,总不能失信于人!” 靳之林一筹莫展:“这也不是失信不失信的问题,大的形势使然,人都长脑子,相信大家都会理解。” 李明秋又插言:“不理解也没有办法,还是有备无患。” 靳之林好像深思熟虑:“我跟儿子商议,把自家的存款拿出来一部分,暂时垫付烟款,所收大烟只能运过河东一部分,河东是RB人的天下,运过去就由不得咱们,往后走一步看一步,把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咱们手里。” 李明秋猛然记起,姜秉公曾经说过这两天就开秤收烟,必须及时通知姜秉公,千万不能盲目。想到此李明秋面对二位大佬抱拳告辞,并且说明:凤栖已经有人开始收购大烟,必须即使制止。 靳之林叮咛:“形势还不明朗,千万不可搞得人心惶惶。” 李明秋有刘子房军长派给他的小车,这辆小车足以说明刘子房军长用心良苦,一方面借以弥补女儿女婿婚姻危机而在俩亲家中间产生的裂痕,另一方面也彰显刘子房对于大烟收购的重视,凤栖驻军几乎所有的官兵都能从大眼收购中得到好处,看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眼睛盯在大烟经营。李明秋对靳之林还是有些尊敬,回头应达到:“明秋能掌握得来火候。” 十里山路,一下一上,转瞬间就到郭宇村,疙瘩正忙着帮助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成婚,这在郭宇村也算一件大事,郭宇村迎来了又一次喜庆。 李明秋下了汽车,把疙瘩拦在路口,要疙瘩坐进他的汽车里,边走边谈。 疙瘩疑惑,什么事这么重要?上了汽车李明秋才告诉疙瘩:“今年的大烟收购遇到了麻烦。”紧接着李明秋毫不隐讳,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了疙瘩。 疙瘩一听头大了,疙瘩本身就没有攒下钱,疙瘩这两年挣几个钱全部用来修建。疙瘩特别仗义,给弟兄们分钱从来也不小气,所以大家都愿意跟上疙瘩干。这种局势疙瘩也有预料,但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如果做不成大烟生意这些弟兄们就要散伙,疙瘩说不定还要扛上镢头开荒。 李明秋说,局势还不明朗,目前先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到任何时候脚底下不要乱,当务之急是咱俩共同去狮泉镇告诉姜秉公,让他先不要急着开秤。 疙瘩不由得扭头看看,感觉到李明秋比他大二十来岁,还是老到沉着,疙瘩心想自己不能乱,自己一乱群龙无首,局面更加不可收拾,疙瘩说得是心里话:“明秋大哥,按年龄我把你叫叔,过去我对你非常尊敬,如果没有杨九娃的突然死亡,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偶像。那是一场误会,相信咱俩都不会计较。今年的大烟收购完全由大哥为咱安排,疙瘩听大哥说。” 李明秋经过前年的那一次中邪,特别在意别人看得起他,疙瘩这一番肺腑之言让李明秋听得心热,司机开着小车在山路上颠簸,李明秋一顿一说:“疙瘩兄弟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哥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相信老哥的话,好事坏事都在互相转换。胡老二是个老粗,大可不必介意,把眼睛瞅准靳之林,那个人城府很深,但也不是坏人,没有什么坏心眼,有时看似山穷水尽,突然间柳暗花明,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话是开心的钥匙,两个人互相吹捧,其实都在互相利用。不过疙瘩还是由衷佩服李明秋的料事如神,人跟人的差距就在于事先事后,有些人事先知道,有些人事后明白,事先知道的为先知先觉,事后明白的往往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两个人一路交谈一路颠簸,沿着人踏出来的一条小路向狮泉镇摇晃,到达狮泉镇时太阳刚好压山,果然正如李明秋所料,姜秉公在自己院子门前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十几杆大秤小秤、等子(天枰),桌子后边摆着几条老瓮,正在收购大烟。 第937章 安远跟随疙瘩从狮泉镇回到郭宇村,得知岳母一个人去了凤栖,这一惊非同小可,安远决定亲自去凤栖把岳母找回。 红军小战士安远的人生充满传奇,十二岁父母双亡,一九三五年跟随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一直在中央警卫旅当警卫员,十九岁那年由于跟z首长的爱人李妍关系暧昧,差点被枪毙。也许是两个负责执行安远的八路军战士故意把安远放走,安远慌不择路,来到郭宇村,半路上遇见常焕生母女,糊里糊涂做了常焕生的男人。以后又巧遇曾经给红军带过路的疙瘩,给土匪头目疙瘩当了贴身警卫。 人的一生有许多条道路,有时,选择道路身不由己。安远不嫌弃他的丑媳妇,跟常焕生甜甜蜜蜜过了一生。解放时安远差点被镇压,是毕旅长受李妍委托,专程从长安赶回凤栖,从枪毙人的法场把安远救出。安远的一生育有两儿两女,终于等到了人民政府为他平反的那一天,晚年每月从民政局领取救济金。本世纪初安远逝世时曾经说过,他不后悔。 扯远了,言归正传。安远不认识凤栖岳母的家,安远的两个妻哥常桂生常建生还在给八路军赶脚的路上,安远只得来找疙瘩。 谁知疙瘩一点也不着急,还开玩笑道:“不怕,丢不了,那么老的老婆子又不是黄花闺女,谁要?让老人先散几天心,然后把老人接回。” 可是安远老不放心,安远自幼父母双亡,跟常焕生结为夫妻才真正地尝到了家的温馨,感觉中老岳母胜似亲生母亲,那种亲情无人能够体会。安远回到家里牵出疙瘩为他配置的一匹青马,打算独自一人去凤栖把岳母找回。 常焕生抱着女儿出来,说:“要去咱们俩个同去,你不认识我家在那里。” 安远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抱过来亲亲,然后说:“不怕,我鼻子底下长嘴,首先询问常有理包子店,然后找地不平棺材铺。说不定咱娘找那个什么地不平去叙旧情。”常焕生打了安远一下,威吓道:“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小俩口正开玩笑时突然见一乘轿子停在门口,常焕生走到轿子面前,只见娘笑嘻嘻地从轿子上下来,顺着官路朝前看,地不平骑一头毛驴,远远地跟在后边。看见常焕生妈妈下了轿子,地不平调转驴头,打算走时被常焕生妈妈叫住:“嗨——老邓,你到哪里去?回来吧,我都不怕你害怕啥?这把年纪了还有几天活头?让焕生给咱擀面,吃完饭你看你的孙子,住几天再走。” 原来,地不平在自家门口碰见常有理老婆,吃惊不小,赶忙问道:“你怎么来的?” 常有理老婆故意把嗓门抬得老高,主要是说给屋子里地不平的老婆听:“坐汽车来的。你把你的破鞋丢在我家,害得我到你家来一趟。这几天我不走,就住在我家老宅院,有空过来坐坐。” 还没等地不平回过神来,常有理的老婆已经走出很远,地不平心想人家偷牛咱拔桩,浑身有嘴说不清。不管怎么样屋里不能内乱,先把老婆安顿下再说。 地不平回到家里,看见老婆子对他摔盆子摔碗,脸上的容色比猪肝还难看。地不平心里有鬼,对老婆陪着笑脸:“咋啦?谁欠你二升谷糠钱?” 老婆子给地不平生了两个儿子,在这个家里有权有势,说到底老婆子不怕地不平,地不平是个笑面虎,在家里一般不惹老婆子发火:“都快进棺材的人咧,你还那样不放心。” 谁知道老婆子却说:“我嫌你丢人!有本事跟刘子房一样,娶一个黄花闺女!” 凤栖县城太小,凤栖城掉地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响声,地不平害怕丢人,劝老婆声小一点。谁知老婆越说越不像话:“撒泡尿看看,你邓金元提上墨斗子无法下线!(方言,形容人长得难看)你就配跟那常有理老婆在一起,你看那老婆子猪都不啃。情人眼里出貂蝉,你自从回到屋里跟丢了魂一样,我猜你可能有什么外遇,没想到给自己找了一头老猪!” 啪一声,邓金元把自家屋里一只腌菜坛子打烂,笑面虎发起威来比野猪还厉害:“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老婆子把我俩捉到炕上?秤上二两棉花纺纺(访访),我邓金元一辈子活得正直!别说常有理老婆,就是嫦娥下凡我邓金元都不看她一眼!凤栖城里有的是窑子店,想干那种事情非常方便!你能管得了,你能管得住?” 其实邓金元老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证明自己的男人跟常有理老婆没有那种关系,女人就是那样,精心管理自己的菜地,不允许别人来掐一根葱叶,不允许别人来窥视自己的男人,那种自私不同寻常不近情理,这就是家庭,每一个家庭都非常封闭。 过两天邓金元老婆包了一些韭菜饺子,自己亲自来到常有理包子店,问米寡妇:“常有理老婆走了没有?” 大家都在一个县城住着,没有不认识的道理,米寡妇说常有理的老婆这两天给她帮忙,她不让走。 说话间米寡妇把邓金元老婆引到后院,常有理老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气,双手叉腰,看样子像斗鸡。 邓金元老婆兀自笑了:“老嫂子,别怕,我不是跟你来斗架,我包了一些饺子,特意请你到家里坐坐。” 常有理老婆心想,我若不去,邓金元老婆的疑心越重,去就去,就不相信她家里支着煮人锅! 常有理老婆跟着邓金元老婆,气势汹汹来到邓家,邓金元一看吓了一跳,问常有理老婆:“你来干啥?” 常有理老婆脱鞋,上炕,盘腿坐到炕上,这才说:“你老婆叫我来的。” 邓金元老婆笑得坦然:“咱把老嫂子得罪下了,来请老嫂子吃饺子。” 常有理老婆吃完饺子跳下炕,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大妹子,活人要活得坦然。” 又过了一天常有理老婆包了几个包子,给邓金元老婆送去,正好邓金元也在家。常有理老婆当着邓金元老婆的面说:“老邓,我想回家,放心不下我的孙子,放心不下金童玉女那一对小夫妻,路太远,你能不能送我一下?不怕,老婆子我付给你工钱。” 邓金元看自己老婆一眼,有些为难。谁知道老婆子却说:“你去吧,正好我给咱的孙子做下两身棉衣,你带上,我也想去看看,就是家里离不开。” 就这样,邓金元雇了一乘轿子,自己则骑着毛驴,走八十里山路,把常有理老婆送到郭宇村。 邓金元听见常有理老婆喊他,犹豫了一下,用两只脚把毛驴肚子一夹,毛驴仰天嘶鸣,驴脾气上来了,就地转圈,不肯朝前走。安远上前一把抓住驴缰绳,说:“叔,你把我娘一路照顾,哪能不吃饭就走!” 邓金元只得回到院子,下了毛驴,看安远拉上驴就地打滚,然后把驴牵到槽头,给驴拌草料。这才回到屋子,脱鞋上炕,金童倒也懂事,给轿夫和邓金元泡茶。 吃完饭打发走轿夫,天已经漆黑,安远抱了一床被子,照样招呼邓金元睡在原来睡过的屋子。 邓金元累了一天,躺进被窝里点着一锅烟,一边抽一边想,明天过儿子那边看两个孙子。邓金元从凤栖走时还给孙子买了洋糖(当年把水果糖叫洋糖),还买了孙猴子翻跟头,还买了芝麻棍子……邓金元想孙子了,想得心里某乱! 突然,门开了,常有理老婆爬上炕,钻进邓金元的被窝,一双手乱摸,还振振有词:“别动!我摸着你比走时瘦了许多。” 第938章 常焕生妈妈回到郭宇村的第二天,虽然女儿女婿可能已经知道了两个老人之间的秘密,但是那种事情还必须有所遮掩。郭宇村还在晨曦中酣睡,老婆子就起来了,开始打扫院子,突然间一个半大小子推开虚掩的柴门,面对老婆子叫了一声:“姑姑!” 老婆子愣了一会儿神,才记起瓦沟镇娘家兄弟张虎娃,张虎娃去年冬天被人暗杀,常桂生常建生弟兄俩担心娘年纪大了,舅舅之死没有告诉娘,弟兄俩前往祭祀,事后过了许久才对娘述说,娘准备了一些祭品和冥钱到十字路口面朝瓦沟镇痛哭了一场,那场事也算了结,人穷亲薄,姐弟俩平时交往不多,假如不是面前这个小伙子叫老婆子姑姑,老婆子几乎将瓦沟镇娘家淡忘。 那小伙子继续说:“姑姑,我叫狗儿,我爹叫张虎娃。” 老婆子回过神来,看面前的狗儿跟幼年时的兄弟张虎娃一模一样,人不可掺假,这狗儿就是自己的侄子!虽说这多年基本上没有交往,老婆子不可能不认自己的亲侄子。老婆子呼唤了一声:“狗儿!”顺势把张狗儿搂在怀里,哭得凄惶。 院子里的人陆续起来了,大家弄清了面前这个小伙子跟常焕生妈妈之间的关系,对狗儿表示友好。那张狗儿嘴也乖巧,把常焕生叫“姐姐”,把安远叫“姐夫”,把金童叫“哥哥”,把玉女叫“嫂子”。那金童玉女可能比张狗儿年纪还小,听见有人叫他们“哥哥、嫂子”,也不答应,只是咧嘴憨笑。 邓金元起来最迟,老爷子可能昨晚累了,眼睛上还糊着眼屎,老头子一边揉眼睛一边走出屋子,猛然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姑父!” 邓金元愣神了,看面前站着一个小伙子,知道小伙子把人认错,脸上显得非常难堪,老爷子连连摇手:“小伙子你把人认错了,我不是你姑父,你姑父三年前——” 邓金元发觉自己说漏嘴,马上打住,回到屋子拿出褡裢,背上身,回头对安远说:“麻烦你给咱照看一下毛驴。”然后也不吃早饭,朝自己两个儿子住的茅屋走去。 张狗儿已经来过两次郭宇村。瓦沟镇到郭宇村二十里山路,对一个小伙子来说二十里山路不算太远,抬脚就到。张狗儿来郭宇村的目的,就是想找疙瘩入伙。第一次来找蜇驴蜂,张狗儿知道蜇驴蜂是张有贵的妹妹,因此见了蜇驴蜂叫:“张凤姐姐。” 一句姐姐叫得蜇驴蜂愣神,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不认识你?” 张狗儿自我介绍:“我叫张狗儿,我是张有贵的妻弟。” 有关哥哥张有贵娶了张虎娃之女的传闻蜇驴蜂听说,蜇驴蜂这几年有意疏远娘家哥哥,张有贵来妹妹家蜇驴蜂都待理不理,更何况是哥哥这个什么妻弟!蜇驴蜂问道:“你来郭宇村有啥事?” 张狗儿也不隐瞒:“你跟疙瘩是邻居,想让姐姐给疙瘩介绍,狗儿想跟上疙瘩哥哥干事。” 蜇驴蜂不可能把张狗儿赶走,勉强留张狗儿在家里吃了一顿饭,然后告诉狗儿:“疙瘩是你姐夫的女婿,张有贵说话比我管用。再说,疙瘩这几天不在家,听说去狮泉镇看戏。” 张狗儿不可能赖在蜇驴蜂家不走,只得暂且悻悻地回到瓦沟镇。过了两天张狗儿又来到郭宇村,这一次他直接来到疙瘩家,看疙瘩新修的宅院被姐夫家还阔气,心想自己以后要是有了钱,也在瓦沟镇修一座宫殿!看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心想这可能就是疙瘩的小妾,张有贵的女儿。按照辈分张有贵的女儿应该把张狗儿叫“舅舅”,可是这阵子谁论那些干啥?张狗儿直接喊了一声:“嫂子,疙瘩哥哥在家不?” 张芳琴一愣,不知道面前这个半大小伙子是谁,还不等张芳琴问他,张狗儿便自我介绍:“我叫狗儿。” 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张芳琴的妈妈死于非命。其实妈妈之死跟张狗儿的姐姐毫无关系,可是张芳琴却把一腔怨气全部向张狗儿撒去:“我知道你叫张狗儿,你姐姐害死了我娘,你又跑到这里来打什么主意!?你那个卖尻子大(张虎娃)穷疯了,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开涮……” 张狗儿扭头就走,没有听清楚张芳琴还骂了些什么,尽管十五岁的张狗儿早熟,但是有些事他也没有办法弄清,张狗儿对张有贵搂上姐姐睡觉本身就满肚子火气,看样子这个社会真他娘的没有道理!张狗儿第二次来到郭宇村连一顿饭也没有混上,就像打闷了的猪一样落荒而逃。 张狗儿回到瓦沟镇老实了一段日子,可是那种想发财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张狗儿每天在自家的烟田里割烟,看见山间官路上车来车往,一些商业巨头全向郭宇村集中,感觉中有钱就是不一样。目前看来做文物生意已经过时,靠大烟发财是唯一的出路。可是那些商贾只认疙瘩,其他人根本无法插手,就连张有贵也看疙瘩的眼色行事,张狗儿又不想在张有贵的手下受制。万般无奈之时张狗儿猛然想起了姑姑,听说姑姑的女婿也在疙瘩手下干事,何不去找姑姑,让姑姑的女婿引荐,只要疙瘩点头答应肯收留张狗儿,张狗儿有的是手段,哪怕卖尻子,为的是挣钱! 张狗儿睡不着觉,半夜就从瓦沟镇动身,三返郭宇村,来到姑姑家里正好天明。姑姑一家人对于张狗儿的到来有些惊喜,常焕生特意舀出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麦面,为这个表弟烙得吃了一顿煎饼。吃完饭张狗儿告诉表姐夫安远,他想在疙瘩的手下谋点事干。 安远不了解内情,自然满口答应。当下就带领张狗儿来见疙瘩。 岂料疙瘩一见到张狗儿就问道:“狗儿,你来干啥?” 张狗儿突然说话有些结巴:“我来想入伙。” 疙瘩好言相劝:“咱们之间又不是不认识,不需要别人引荐。你咥的所有瞎活(干的所有坏事)我都知晓。回去吧,回头我跟你姐夫商量,咱是拐弯亲戚,我会照顾你,但是坏毛病不改,就没有人敢收留你。” 张狗儿白挨了疙瘩一顿呛,有点窝火,不过十五岁的小孩子不敢把疙瘩怎么样。气冲牛斗上了官路,听见树林子里,传来女孩子咯咯的笑声。抓个雏鸡也不错,正好给老子消火!走进树林子一看惊呆了,原来是张芳梅张芳霞!两个碎怂(方言,相当于小鬼)正被两个小伙子搂着,那份亲热劲儿让人看着眼热。 张狗儿不假思索,大吼一声:“好哇,好多日子不见,想不到你俩碎怂正在这里咥活(干坏事)!” 王稼骐王稼昌正跟自己的未婚妻亲热,冷不防钻出来这么一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年轻人有的是力气,上前三拳两脚,就将张狗儿放倒,两个小伙子还要把张狗儿从山崖上丢下山沟,被张芳梅张芳霞挡住,两个姑娘告诉王稼骐王稼昌:“那碎小子是我大(爹)的小舅子,咱惹不起,放了他。” 两个小伙子拉着两个姑娘离去,张狗儿气得咬牙。 第939章 瓦沟镇的张有贵远没有狮泉镇姜秉公的实力,张有贵收购大烟全靠疙瘩提供资金。眼看着侄女张芳梅和女儿张芳霞的婚期将近,张有贵只得集中全力出嫁侄女和女儿,两个女孩子也真有耐力,一直等到结婚前三天才迫不得已回到家里,三个奶奶由不得热泪盈眶,老人们见证了张家由胜至衰的历史,对两个孙女的出嫁感觉伤心,可是两个女孩子全然不顾老奶奶的感受,为她们终于能够从这个家庭走出去而欢天喜地。 张有贵也尽其所有,想借嫁女在瓦沟镇为自己挣回脸面,谁知道就在两个女孩子出嫁前一天的晚上,张家又发生一场血案。 张有贵家的周围是一片瓦屋,瓦沟镇鼎盛时期以张有贵家为中心是十几户连片的富豪区,张有贵家几次遭劫,劫匪们大都是从邻家的瓦屋上来到张家宅院的屋顶,猛然间天降奇兵,把张家洗劫一空。 那天张狗儿在郭宇村挨打以后,回到瓦沟镇,心里老不平顺,小伙子年纪不大,仇恨的种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生根,受了挫折不知道收敛,总想报复,张家的宅院张狗儿最熟悉,爬上张有贵家的屋顶如履平地,小伙子怀揣一把尖刀,最初的想法是凌辱两个女孩子,他知道杀死两个女孩子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张家后院是一排砖窑,砖窑一般比瓦屋高出许多,张狗儿只能从中间院子的瓦屋顶上跳下,然后过一道圆门,来到后院。后院厨房内灯火通明,厨师们正在准备明天嫁女的酒席。 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哎呀!救命——” 正在准备酒席的厨师们赶快走出屋子,看院子内防贼的暗窖大开,那声音从暗窖内传来,厨师们以为是外贼,也不怎么搭理,从中院叫醒了张有贵,张有贵穿起衣服来到暗窖前点着蜡烛一看,怎么又是张狗儿!? 原来自从发生了几次劫案以后,张有贵在自家院内多设了几处机关,那些暗窖其实很简单,挖一个深坑,深坑内栽一些削尖的木桩,上面盖一块薄木板,木板上苫一些土,人踩到木板上就自动翻转。这种暗窖大多是用来对付野猪,想不到张有贵用来对付蟊贼。 张有贵不急着把张狗儿从暗窖内救出,让小伙子多受一点苦头多长一点记性!张有贵让人到前院去把岳母喊醒,张狗儿的娘急急忙忙来到暗窖前一看,原来是狗儿掉进暗窖里头。 狗儿娘跪下给大家祷告磕头,乞求大家把狗儿从暗窖内救出。张狗儿年纪较小,分量较轻,暗窖内的尖桩把张狗儿刺伤不重。张狗儿从暗窖内出来后不顾伤痛,悄悄地拔出尖刀,对准姐夫张有贵的大腿猛刺过去,张有贵发觉后迅速躲闪,尖刀刺进大腿不深,血流如注。 ……张有贵嫁女的仪式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进行,钱团长受张有贵委托,把张狗儿暂时关押在军营,张有贵拄着拐杖迎来送往。那一场婚礼在瓦沟镇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郭宇村迎亲的不是轿子,而是几辆小车,看来王世勇面子真大,竟然借来了两个黑道头目的小车! 负责娶亲的仍然是疙瘩,利用大家坐席的间隙,张有贵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对疙瘩详细述说,疙瘩听后久久不语,看来这个张狗儿绝非寻常。疙瘩做了个砍头的动作,问张有贵:“是不是把这小东西除却(消灭)?” “千万不可!”张有贵悲观地摇头。“昨晚上发生了那件事以后,花儿对我咬牙(威胁),如果她的兄弟有什么三长两短,花儿就连同儿子一起去寻短见(自杀)。咱四十岁了只有那么一条命根,千万不敢再耍麻达(麻烦)。目前看来只有一条办法,你把那狗儿带走,让他远离瓦沟镇。” 疙瘩安慰岳父:“容我再想一个万全之策。” 第940章 往年,大烟的收购几乎跟割烟同时开始。头茬烟最好,收烟的价钱也分为几等,大烟贩卖的渠道很多,大致分为国内和国外销售两种,国内销售一般是一些散户,当年的商业经营被一些黑道老大掌控,这些人神通广大,跟***和RB鬼子都有交往,一些违禁物资在全国几乎畅通无阻,巨大的商业利益把军队和商贾们捆绑在一起,说到底军队为商贾们的违法行为保驾护航。 可是这一年已经到了九月,大烟收购还没有开始。不过凤栖的烟农们心里不急,大家消息非常灵通,知道郭宇村住着两个黑道老大,黑道老大就是为了贩运大烟而来,也许这些毒品贩子是为了压价,故意把收购的时间向后拖。反正家有此货不算贫,慢慢等吧,牛吃桑叶我看你能结多大的茧! 长安城渐渐热闹起来,西北各省的黑道老大渐渐向长安城云集,主要还是打探大烟的流向,为什么今年的大烟销售不见动静?一些面子较大的商贾直接去询问胡司令,胡司令高深莫测,模棱两可地回答:国际形势变化莫测。 黑道老大们发觉,长安城里找不到胡老二,四下里打听,才知道胡老二到了凤栖,于是大家商量北上,去找胡老二商议。胡老二掌控着西北地区的经济命脉,见不到胡老二这些商贾们心里没底。 小小的凤栖城一下子来了整个西北地区几乎所有的商业巨子兼黑道老大,石头街道上摆满了当年最名贵的小车,这些小车就是主人们身份的象征。凤栖城里仅有一家烟花巷没有旅馆,东城门外有一家驿站,商贾们来到凤栖城的第一大困难,住宿问题难以解决。 胡司令在电话里告诫刘子房军长,接待这些黑道老大军队不宜出面。当晚李明秋和胡老二就从郭宇村赶回凤栖,胡老二面对大家抱拳、致歉,然后在三处地方分开设宴,第一处当然是叫驴子酒馆、第二处就是隆福楼,两家饭馆人都坐满,还有一大批人无法安排,李明秋只得去求亲家,把军人食堂借来一用。 虽然军队不宜出头露面,但是军人设施可以借用,军人招待所能安排一部分客人,烟花巷和东城门外的驿站确实不适宜这些贵人们居住,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动员凤栖城内有闲置房子的住户接待这些商贾,当然不是白接待,住宿费比烟花巷还高出许多。许多有闲置房子的当地住户听说住宿付钱,纷纷乐意接待这些客人。 李明秋又发挥了他天然的组织才能,把这些南来北往的商贾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尽量让客人们吃好住好,连胡老二也对李明秋的才能表示佩服。可是这些黑道老大和商业巨头们并不是来游山玩水,他们主要来找胡老二打探今年大烟经营的底细。胡老二哀叹:“挨槌子RB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今年的大烟收购要慎之又慎。” 胡老二又表示,靳之林也来凤栖,等待他跟靳之林商议,给大家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些黑道老大们听说过靳之林的名字,大多数人还没有见过靳之林本人,于是提出要跟靳之林面谈,胡老二说:“我问问靳之林本人,看他愿意不愿意见你们。” 胡老二又开车返回郭宇村,凤栖城只留下李明秋负责招待客人。那几日疙瘩也在凤栖城内,就住在李明秋家里,李明秋告诫疙瘩不要出头露面,担心引起胡老二的猜测。邢小蛮也闲得无聊,在李明秋家里跟疙瘩喝酒谝闲,看起来两个人都非常悲观,感觉今年的大烟经营前途不大。唯有李明秋好像上足了发条的摆钟,里里外外不停地忙活。 晚上邢小蛮回自己家里睡觉,李明秋告诉疙瘩,今年的机会难得,关键是把握尺度,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疙瘩不解,问道:“大哥,何以见得?” 李明秋耐心开导:“每年吸毒的人群越来越多,大烟永远是紧俏商品,没有滞销的道理,目前只是渠道不畅,正是压价收购的大好时机,只要有钱,收起来,等待时机,有最低价就有最高价。相信老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过这些话我只能告诉你老弟,千万不可对邢小蛮交心,那个人是个炮筒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时节他拿他的分成,千万不能让邢小蛮插手。” 疙瘩浑身一震,如梦初醒,人称李明秋小诸葛,看来名不虚传,这些日子疙瘩真正发愁,几十名吃闲饭的客人住在卧龙岗山寨和疙瘩家里不走,疙瘩真正感觉囊中羞涩,不好开口,大烟收购又迟迟无法开秤,听得西北地区的商贾们在凤栖云集,李明秋跟胡老二刚走,疙瘩就禁不住心急,来到凤栖打探究竟。刚才明秋大哥的一番话犹如一颗定心丸,一下子让疙瘩心里有了底。 疙瘩不由得对李明秋抱拳:“明秋大哥,你猜近些日子疙瘩想干啥?想自杀!刚才大哥一番分析如醍醐灌顶,让疙瘩心里豁然开朗,疙瘩也是一个大老粗,只知道知恩图报,从今后明秋大哥咋说疙瘩就咋做,一切听大哥吩咐。” 近一年多来李明秋遭遇了几次挫折,非常失落,因此上最喜欢听别人的奉承。见疙瘩如此抬举李明秋,李明秋索性把他对情势的分析全部告诉疙瘩:“既然疙瘩兄弟这样看得起明秋,明秋就舍出这把老骨头,为兄弟把关。不过,大烟生意今年做到底,明年明秋劝兄弟金盆洗手,再不要染指任何黑道生意。” 疙瘩一愣,不由得问道:“为啥?愿闻其详。” 李明秋喝了一杯酒,说得意味深长:“RB鬼子快完蛋了,政府不会允许这种社会乱象继续存在,必有一场大的整顿,听老兄一句话,见好就收,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不要至死还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那里。” 疙瘩如雷贯耳,抓住酒瓶子一阵猛灌,只说了两个字:“谨记。” 两天后胡老二从郭宇村返回凤栖,几辆汽车从东城门鱼贯而入,第一辆汽车上下来胡老二,第二辆汽车上下来靳之林。那些商贾们好像欢迎财神那样欢迎靳之林的到来,凤栖没有比较大的聚会场所,叫驴子酒馆内外站满了南来北往的商贾。 靳之林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清晰:“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原来做生意的客商至今没有预付款,所以我们不敢贸然收购,这两天跟胡贤弟商议,决定我们二人拿出一部分款项,首先预付大家百分之三十的货款,其余货款等货物出手以后返还,这需要大家承担一定的风险。所以,欢迎各位弟兄自找门路。” 来自各地的商贾们静静地听完,默默地离开,大家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靳之林说的话无懈可击,西北地区属于内陆,自找门路谈何容易!即使少量的大烟靠人力背出国境,那也解决不了大的问题。看来这是局势所迫,谁也无法左右。 九月中旬,天气已经逐渐变冷,凤栖的大烟也开始收购,还是靳之林规定的办法,首先付百分之三十的货款。开始几天,交售大烟的并不多,烟农们知道,剩余的货款不容易返还。那些贩运大烟的脚夫确实红火了几天,可是长安城里的大烟也迅速降价,加之粮食价格上涨,纸币贬值,烟农们算账,感觉到种植大烟已不合算,纷纷决定明年再不种植大烟。 第941章 历经三年的打磨。卧龙岗山寨悬崖上的那尊菩萨终于完工。那是疙瘩的创意,菩萨身下坐着一簇簇麦穗,那麦穗四下里散开,让人浮想联翩。开始时人们并不理解,到后来慢慢地揣摩出了疙瘩的良苦用心,没有人提出异议,几乎全被疙瘩那种刻骨铭心的怀恋震撼, 霜打枫叶的早晨,菩萨的坐像下边,升起了第一缕香烟,那是洋芋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大墩子、小墩子,前来祭祀麦穗。洋芋指着悬崖上的菩萨,告诉两个儿子:那是你们的姑姑,名字叫做麦穗。麦穗是你们的爷爷从奔腾咆哮的黄河里边救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后边的故事娘无法说出口,相信你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明白…… 慢慢地,前来祭祀的香客越来越多,人们祈儿求女、消病免灾、怀着各种各样的诉求和心愿,据说,那菩萨有求必应,十分灵验。 那一日,秀花秀气互相搀扶,前来祭祀她们向往已久的姑姑,有关姑姑跟爹爹的那一段恋情姐妹俩心知肚明,这个世界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姐妹俩跟鲁汉生的两个儿子已经两岁,两岁的儿子顺着山崖爬到菩萨的莲座上,仿佛两个天真无邪的天使。也不知什么原因,也可能心有灵犀,秀花秀气突然决定不走了,好像这里就是她们的归宿。 明善和尚砍来许多山柴,打算为秀花秀气修建茅屋。靳之林知晓后拿出两千银元,委托疙瘩为两位带发修行的女子修建安身立命的寺庙。疙瘩有点不好意思接受靳之林的馈赠,李明秋在旁边帮腔:“拿着吧,明秋知道兄弟的难处。”正好疙瘩修建时剩下一些建筑材料,于是又开始雇用一些工匠在菩萨的神像下修建祭祀的寺庙,邓银川邓铜川担任木匠。雕刻工程完工以后鲁艺磨磨蹭蹭不想走,修建寺庙时鲁艺又派上了用场。疙瘩也喜欢鲁艺,知道鲁艺的来历,曾经问过鲁艺愿意不愿意入伙?鲁艺笑而不答,看起来心里没有主意。 迎着早晨的第一缕晨曦,菩萨总是最早绽开笑靥,据说,站在黄河对岸山的壑口,站在鹰咀上,能看见黄河西岸的菩萨。民间的菩萨跟神仙界的菩萨有所区别,民间的菩萨是凡尘俗世的老百姓随意想象,带着一种地方的特色,又具备菩萨的功能,普度天下。 那一日,麦穗菩萨的神像前来了祖孙二人,奶奶和孙子曾经是卧龙岗山寨的主人,按规矩杨勇应该把何仙姑叫大妈,不知道什么原因何仙姑让杨勇把她叫“奶奶”,也许叫奶奶更名副其实,一老一少判若祖孙。 何仙姑还是那样神态飘逸,说不上是人是鬼,说不上你在那里突然遇见,又在你的面前消匿,有人说遇见何仙姑预示着走运,又有人说何仙姑是一颗灾星,反正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倒霉的走运的,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神座下一群人正在施工,看见何仙姑立马惊呆,有关何仙姑的传闻人知共晓,可是真正见过何仙姑真面目的不多。正好那天明善和尚也在现场监工,好像明善对修建菩萨寺庙特别在意,明善执意要为两个女人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好像明善跟何仙姑有过一次交锋,一般两个高手遇到一起大都刻意躲避,谁也不想伤害谁。何仙姑指着菩萨的塑像告诉杨勇:“这是你娘。” 娘的形象杨勇依稀记得,杨勇闹不清是谁把娘镌刻的山崖上,让大家供奉,赏析,记忆中娘没有这么丰腴、神采奕奕,杨勇喊了一声:“娘——”群山和鸣,响起久久的回音。 可是明善和尚不知就里,以为这是在亵渎神明,手执禅杖像一尊山神,面对何仙姑示威:“这是菩萨,容不得你们随意污蔑!” 何仙姑淡然一笑,不屑一顾,讽刺明善:“小伙子,你还嫩了点。” 明善知道何仙姑的手段,可是男人的血性无法自控,两个人都拉开了斗鸡的架势,眼看着一场恶斗不可避免。正在这时,一个不大的声音传来:“你们都住手。” 众人回头,原来是靳之林,一个清癯的老人。 老人话不多,却字字珠玑:“世上事、戏上事,本不可当真。为了一点误会而大动干戈,不值。” 何仙姑抽了一口烟,吐出一片烟雾,霎时间,菩萨的脸上显出了愁容,众皆惊呆,不经意间,何仙姑带着杨勇踏上归途。 靳之林这才对明善说:“刚才那个女尼所言属实,这菩萨当真是那个小孩子的母亲。” 疙瘩闻讯赶来,何仙姑早已经不见踪影。 菩萨神座下五间瓦屋,在工匠们的日夜施工下逐渐显出雏形,修建寺庙主要显示工匠们的雕刻手段,好像谁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三个能工巧匠充分发挥各自的特长,那种雕刻的手段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那是一种心灵感应,是一种悟性,栽下一颗菩提树,收获一捧菩提果,智能是一潭用之不涸的泉水,引伸出源源不断的想象,有时,人们真的无法理解马踏飞燕的内涵,其实那是巨匠们稍纵即逝的灵感。 人们一边修建,一边香客不断,有时,信徒们的花贡(供奉神仙的花馍)就摆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工匠们饿了顺便拿起来吃掉,神仙着急也没有办法。 由于香客们较多,大家也不怎么理会。那一日,菩萨的莲座下边来了一个罗圈腿男人,那男人看起来很猥琐,貌不惊人,可是鲁艺一见立刻感觉浑身不自在,李怀德找上山来肯定不怀好意,况且山上住着他的伯伯李明秋,李明秋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鲁艺必须跟李怀德打招呼,一年前鲁艺就是奔李怀德而来,因为李怀德的陶艺说不上登峰造极,但是别具一番风格。鲁艺停下手里的活,极不自然地问道:“怀德,你刚来?” 可是李怀德浑然不觉,饶有兴致地观看石雕和镌刻工艺,大凡艺术息息相通,李怀德也能从别人的工艺中得到某些灵感,借以提高自己的陶艺水平。李怀德已经忘我,有一种陶醉一种乐此不疲。 鲁艺等了半天,不见李怀德回答,看李怀德全神贯注地欣赏那些工艺,心里感觉自责,体残不是人的缺点,李怀德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比鲁艺高尚!鲁艺又问了一句:“怀德,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带你去伙房吃饭。” 李怀德这才说:“卢师傅问了几次,问你怎么还不回来?我说,我知道鲁艺在哪里,我去把鲁艺请回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鲁艺放下心来。看来李怀德不坏恶意,没有对鲁艺耿耿于怀。其实人有时非常奇怪,愈是那样鲁艺愈加不安,你勾引一个残疾人的老婆作甚?鲁艺的良心受到了自责。 鲁艺带李怀德吃完饭,说:“要不然你回去告诉卢师傅,我过几天回来,我必须把自己本身的活路赶完。” 谁知道李怀德不急,说:“不要紧,我可以等几天。” 鲁艺只得把自己份内的活路赶完,然后收拾行囊,跟上李怀德回到凤栖,回到凤栖后李怀德又盛情邀请鲁艺到他家吃饭。那的确令鲁艺尴尬难堪,可是鲁艺不能不去,不去就更加露馅。鲁艺硬着头皮坐在李怀德家的炕上,看文秀肚子已经鼓起,凤眼含怨,心里越发不自在。勉强吃完饭,跳下炕,说他去卢师傅那里转转。 李怀德送鲁艺出来,告诉鲁艺:“你刚才已经看见了,文秀肯定怀上了你的孩子,我不让文秀堕胎,我想通了,人家都说我是个憨憨,你的孩子肯定不憨。” 第942章 得知自己的兄弟年贵元被田中致残,年翠英最初的想法是找刘军长告状,你小RB在中国的土地上无法无天,刘军长也常在叫驴子酒馆吃饭,不相信这样的事刘军长不管! 崔秀章把自己的老婆拽住,让年翠英先不要急着告状,目前救人要紧。有些事静下心来细想,是不是自己的兄弟也有不对的地方?田中虽然是个RB人,但是来凤栖几年从来跟老百姓不闹矛盾,况且人家属于连襟,肯定是年贵元说有些话伤了田中的自尊。崔秀章让年翠英先招呼一会儿酒馆,他自己到对面药店带上郭全中去给年贵元包扎。 郭全中听得此事二话没说,背起药箱就走,年家庄离凤栖不远,十里平路。两个人赶到年家庄时闫培春还没有走,闫培春把年贵元扶得躺在炕上,年贵元疼得一头头出汗,紧紧地抓住闫培春的手不放。驿站里还有几个脚夫正在赌博,一看见两个军人跟掌柜的打架,立刻悄悄地溜走,谁也不愿意招惹是非。 郭全中摸了摸年贵元的大腿,大腿已经骨折,这样的伤势郭全中的确没有办法,只能给年贵元吃一点止疼的药。好在不久军人医疗队来了,可能田中回去以后有点后悔,指派医疗队前来救治年贵元。军人们把年贵元抬上汽车,拉回凤栖,为年贵元接骨,打石膏,这样的伤筋断骨最少要一百天才能愈合。 年贵元的妻子卢秀英还在坐月子,年贵元大腿骨折不能让卢秀英知道。卢师傅悄悄地询问二女婿闫培春,年贵元因为什么骨折?闫培春有点轻蔑地回答:“年贵元咎由自取!”卢师傅不再说什么,心里后悔也没有办法。 过了十几天年贵元能够住着拐杖下床,年翠英在叫驴子酒馆的后院收拾了一间地方,让年贵元住进去养伤。年贵元属于正式的八路军战士,王世勇队长对年贵元一直宽宏大量,年贵元结婚这一年多来的表现让王队长对年贵元彻底失望,打算给上级打报告让年贵元自动脱离八路军。可是听到年贵元受伤王队长还是有些震惊,派张三去看望年贵元。顺便问问,打算把年贵元的驿站租过来。撇撇沟的驿站太偏僻,年家庄驿站正好在官路沿线。 年翠英自作主张,把驿站租给八路军经营。年贵元经营驿站将近一年来一直麻烦不断。牛二年事已高,张三请示王队长让牛二管理驿站。可是年贵元听到姐姐把驿站租给八路军经营以后暴跳如雷,说那驿站是个钱罐子,每天不尽银钱滚滚来。打算跟张三毁约,把驿站要回来。 那天夜间,崔秀章早点打烊,温了一壶散酒,炒了几个小菜,然后对年翠英和年贵元说:“今天没有别人,咱们一家人啦啦家常。” 年翠英知道,崔秀章平时不容易发火,可是驴脾气上来了确实也让人害怕。看来崔秀章的态度有点异常,年翠英估计崔秀章话里有话。 果然,崔秀章从一开始就带着火气:“你姐弟俩知道咱叔叫驴子是怎么死的?是让钱烧死的!那个人心术不正,在凤栖城没有口碑!” 年贵元的脸胀成猪肝,想把酒桌掀翻。年翠英拽住兄弟的胳膊,也感觉崔秀章说话太打脸,正想拾刷(反驳)崔秀章几句,想不到崔秀章根本不容年翠英插嘴:“你年贵元不要不服气,你姐给我生了个儿子,我才感觉到有必要砸点(教训)你。你知道人最大的毛病是啥?是认不得自己!你那个岳父后悔得想跳崖!咋给女儿瞅下这么个东西!你在驿站招赌博开窑子,这一次断了一条腿事小,不要有一天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咋掉的!” 年翠英突然明白过来,崔秀章虽然说话很损,但是对待弟弟这个人只能用重锤,细想想,弟弟走到这一步自己也有责任,当初弟弟在驿站招赌博开窑子年翠英表示支持,还给弟弟扯皮条拉人,如此看来那黑道生意确实也不好做,说到底没有后台不行。 年翠英看弟弟的脸一赤一紫,知道贵元还不服气。于是好言相劝:“你姐夫是为你好,这样的话别人不说。明天无论如何先去看看你媳妇,你受伤后你媳妇正坐月子,因此没有对秀英说,以后对你媳妇好点,男人家外边干事大小不说,家里不能发生内乱。” 从此后年贵元收敛了许多,每日里拄着拐杖帮助姐姐打理酒馆,进入秋季酒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有时卢秀英也抱着孩子来酒馆转转,年贵元明显看起来对媳妇好了许多,晚上年贵元就去岳父家居住,卢师傅看小夫妻和好如初,也就不再说啥。 那天晚上卢师傅炒了几个菜,把三个女婿叫到一起。年贵元一见田中呲牙咧嘴,恨不能把田中吃进肚子里。田中本想离席而去,无奈舍不下岳父的面子。卢师傅的目的就是想为三个女婿和解,想不到年贵元是一头倔驴。 这种场面闫培春必须出来说句公道话,必须给岳父台阶让岳父下来。闫培春坐得端正,目不斜视,也不吃菜,表情非常严肃,好像作报告一般:“咱们三个都是行伍出身,行伍出身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脾气暴躁。那天的事我从头至尾参与到底,说句公道话,不怪田中大姐夫!” 空气紧张得似乎要爆炸,年贵元气得浑身哆嗦,他站起来,眼睛四下里寻找,如果有一把枪,年贵元就想把两个连襟撂倒!……可是,停一会儿年贵元突然笑了:“二姐夫说得极是,都是年贵元不好。咱弟兄三个能遇到一起也是缘分。” 其实,不是年贵元认怂,年贵元远不是田中的对手。年贵元想起来一句老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今晚爷跟你们不上计较! 转瞬间过去了两个多月,年贵元走路时已经丢掉了拐杖,那一天年贵元走出东城门外,他想去年家庄驿站看看,其实东城门外驿站有毛驴和骡子常年出租,一般熟人很容易去那里租借。可是年贵元跟东城门外驿站掌柜有过节,担心去哪里被人家嗤笑。自己尝试着走了几步,感觉还行,于是决定步行去年家庄。 走着走着感觉不对劲,受伤的腿跟灌铅一样沉重,有心想返回凤栖,又感觉可能走了一半路。官路上空无一人,年贵元走走停停,好容易走到驿站,年贵元扶着驿站的篱笆墙无法动弹。喊了一声:“有人吗?”牛二出来一看,看见了年贵元,赶忙把年贵元扶进屋子,让年贵元睡在躺椅上休息。 年贵元歇息了一会儿,看牛二把驿站管理的井井有条,心里很不是滋味。都是熟人,牛二招待年贵元吃好、喝好、歇好。傍晚时分年翠英放心不下,骑一头毛驴牵一头毛驴来年家庄驿站找兄弟,果然,年贵元就在这里。 牛二把姐弟俩一直送上官路,年贵元骑上毛驴回头告诉牛二:“麻烦你给王队长捎话,就说年贵元想把驿站收回来自己经营。” 第943章 张有贵嫁女结束以后,狗儿娘索性舍下这张老脸,直接去找女婿张有贵求情,要求张有贵把张狗儿放了,孩子终究年纪还小,行为做事把握不住自己。 张有贵说得伤心:“花儿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张有贵这辈子人才有活头,老实说我一直把狗儿当作兄弟,还指望狗儿成为我的帮手。谁知道狗儿咋想,一直跟我过意不去。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制造麻烦,甚至拿刀子捅我。放了狗儿容易,必须让狗儿当面保证,再不寻我的麻达(麻烦)。” 狗儿娘寻思,女婿张有贵说得在理,目前当务之急是为狗儿说一门媳妇,有的男孩子没有结婚前无法无天,结了婚以后就判若两人,一心一意跟媳妇过起了小光景。狗儿娘还想,张狗儿没有结婚以前先想办法把狗儿和张有贵分开,目前看来狗儿好像对他那个姐夫有仇,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狗儿娘不希望看见这个家族发生内乱。 于是,狗儿娘跟蔺生根商议,能不能让蔺生根带着狗儿出外赶脚?虽然郭宇村住着两个专门贩运大烟的黑道老大,但是今年的大烟收购迟迟没有开始,不如让蔺生根跟狗儿背着自家产的大烟南下长安销售,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人有时非常奇怪,张狗儿对蔺生根这个后老子非常友好,虽然那个大(爹)叫不出口,但是叔叔却叫得亲切。狗儿娘招赘蔺生根进门前曾经跟狗儿商量,狗儿不同意狗儿娘不敢。岂料狗儿答应的非常痛快,那天夜里麦秸垛上发生的事情张狗儿知道得一清二楚,狗儿没有埋怨娘,狗儿非常自觉地让蔺生根跟娘住在一起。 可是蔺生根提起张狗儿却有点害怕,虽然在赶脚的路上两个人曾经发生过那种苟且之事,赶脚的汉子把那些事全不在意。蔺生根闹不清张狗儿小小的年纪为什么残忍,动辄跟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蔺生根对狗儿娘说:“你先莫急,让我问问狗儿,不知道狗儿心里咋想。” 张有贵亲自去钱团长的军部,要求将张狗儿放出来。张有贵惹不起媳妇花儿,那个十七岁的小媳妇对自己的弟弟特别关心。张狗儿回来后在自己屋子吃了饭,看娘在一边偷偷抹泪,狗儿突然感觉娘很可怜。吃完饭蔺生根对狗儿说:“狗儿,咱父子俩去割烟。” 已经到了九月,天气渐渐凉了,罂粟花儿渐渐开败,葫芦里的汁液流得不是很快,这时候割下的烟质量也不是太好,但是不知道是为了压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还没有开秤收购大烟,家里割下的大烟已经积攒了几老瓮,蔺生根本身就是个烟鬼,赶脚的汉子不抽大烟的极少。 一老一少提上割烟的罐子来到烟田,却不急着割烟,在地头坐了下来。蔺生根张口便问:“狗儿,叔进了你家门,就是你家人,给叔说实话,为什么对你姐夫有那么大的仇恨” 张狗儿低头不语,显得少年老成。停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答非所问:“我娘生了姐弟五个,夏天我们光屁股在瓦沟镇街上乱跑,啃西瓜皮,吃人家扔掉的瓜果,冬天姐弟五个盖一条破棉絮睡觉,常常被门缝里刮进来的寒风冻醒。前年瓦沟镇大旱,爹爹为了不至于使得我们饿死,佯称姐姐是妈妈娘家的侄女,把姐姐送到张有贵家,背回来一褡裢糜子。糜子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可怜十六岁的姐姐被四十岁的张有贵糟蹋……按照张家的老族谱我应该把张有贵叫叔,叔叔日侄女天理不容!瓦沟镇的张姓人家戳张有贵的胸膛指张虎娃的脊背,骂那两个人羞张家的先人哩!” 蔺生根吃惊,看张狗儿的眼睛里有泪珠在滚。 张狗儿咬牙切齿,任思绪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泻千里:“我爹叫人暗杀了,还是为了谋财害命。这个社会真他娘的没有道理,有钱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恨张有贵,恨所有有钱的人!张有贵日了我姐,我就想****的女子!张有贵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他害怕我姐,我姐给他生了个儿子!我也幻想着有朝一日发财,我也想在瓦沟镇修建一幢三进的宅院!叔,你放心,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对你心生歹意,因为你是来替我娘拉套,你不要害怕我,我能分得清好人坏人!” 蔺生根也准备了许多肺腑之言,看来都派不上用场。蔺生根说,说得也是实情:“狗儿,你后边说的几句话让我感动,不错,我的确是来替你娘拉套。叔叔这辈子,什么都不祈求,只希望百年之后,你们兄妹几个体体面面赏叔叔一副棺材,把叔叔体体面面从你们张家门里抬出。” 狗儿想插话,蔺生根摆手,继续说下去:“你想发财的欲望叔叔赞成,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想发财的男人。但是,叔叔不赞成你跟你姐夫张有贵闹成见,因为你姐不嫌,花儿认定张有贵就是她的丈夫!假如你有本事把张有贵除却(弄死),你姐姐是不是成了寡妇?” 狗儿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了看天,叫了蔺生根一句:“大!” 蔺生根吃惊,心里有些感动。等待张狗儿继续说什么。张狗儿顿了一下,然后说:“天不早了,咱们回家吃饭。” 为了稳妥起见,蔺生根首先去了一趟郭宇村,蔺生根想动员米六一跟他一起去贩运大烟,两个人在一起赶脚十多年,虽然说没有攒下钱,却攒下友情,多一个人路上就多一个伴儿,相互间有个照应。 蔺生根来到三官庙看见米六一正在遛驴,刘媒婆已经将近七十,米六一这辈子不可能有儿子,因此上也就显得慵懒,那头毛驴成了米六一的伙伴,米六一经常拉着毛驴在山坡上消闲。 对于蔺生根的到来米六一当然高兴,两个人就着萝卜菜喝了几口小酒,接着吃了香客们供奉的花贡(花馍)。蔺生根说明来意,米六一显得为难。墙角也摆两口老瓮,估计是两瓮大烟。米六一对板匠和憨面子很好,憨面子太小,走路非常困难,米六一就跟板匠一起割烟,也攒下两老瓮,估计也卖不少钱。去年米六一在郭宇村贩大烟,后来听说疙瘩付给的烟款比长安卖的价钱还高,米六一不想出门,想把大烟卖给疙瘩。 但是米六一也不想拂了蔺生根的好意,答应把毛驴借给蔺生根路上使用。毛驴是个活物,万一有个什么不测难以说清,蔺生根说:“那你把毛驴卖给我。” 米六一知道蔺生根的心思,开了一句玩笑:“三个钱买了一头叫驴,还有‘剩’(这里指驴逑)。这头毛驴就是三块钱买的,以后把驴逑还给我就行。” 蔺生根拉着毛驴回到瓦沟镇,张有贵看见问道:“叔,你买毛驴干啥?” 蔺生根说出了想去长安赶脚的打算。张有贵不再说啥。 蔺生根跟张狗儿出发的那天早晨,突然听见串铃响,父子俩抬起头,看见张有贵拉着自家的走骡,骡子身上搭着鞍鞯,脖子上带着铃铛。 张狗儿看起来对张有贵态度好了许多,以为张有贵要去那里,问道:“姐夫,大清早你去哪搭(里)?” 张有贵回答:“我哪搭也不去,骡子路上走得快,你们把骡子赶上,把毛驴给我留下。” 第944章 狮泉镇的姜秉公刚刚第一天开秤收购大烟,就被李明秋和疙瘩赶来及时制止。不过姜秉公做事很有算计,姜秉公认为大烟滞销没有道理,毒品带着很大的诱惑,战争年代人们看不到希望,只能靠吸食毒品来消磨时光。富人也抽穷人也抽,不抽大烟的极少。不过说起来也非常奇怪,一般大的毒品贩子不吸食大烟,早年时李明秋曾经吸食大烟,多亏了杨九娃帮助李明秋强制戒毒,至于姜秉公和疙瘩连旱烟都不抽,从来没有吸食毒品的欲望。 这些土豪们遇到一起,基本上就是开怀畅饮,大家都有酒量,喝酒成为大家联络感情的手段。席间,姜秉公提出自己对于大烟营销的看法,大烟不可能滞销,目前只是渠道不畅。李明秋随声附和,说他也有同感,只是目前局势还不明朗,为了稳妥起见,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疙瘩突然话题一转,提到王世勇最近准备给两个儿子结婚。疙瘩说他跟两个人关系都不错,咱不管他干啥营生,单纯从人的角度来讲王世勇也算一条汉子。疙瘩建议姜秉公何不趁王世勇给儿子结婚这个当口,消除相互间的积怨,过去的事让风吹过,一笑泯千仇,人的一生有几年活头? 姜秉公把一杯酒端到嘴边,又放在桌子上,看起来心情沉重。发生过的往事羞于启齿,那是一段无法忘记的耻辱,对姜秉公对王世勇都难以抹去。 李明秋终究比两个挚友年长,看出了姜秉公的难言之隐。以前李明秋和姜秉公并无交往,那一年邓金元的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受姜秉公之邀,前往狮泉镇为姜秉公的两个老人盖房(做棺材),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两个小伙子竟然跟姜秉公的两个孪生侄女毛桃毛杏混在一起,无奈中邓金元邀请李明秋南下狮泉镇替两个孩子说情,李明秋才借此机会跟姜秉公拉上了关系。 以后姜秉公又受李明秋之邀,前往凤栖城治疗他不孕不育的暗疾,李明秋安排姜秉公住在烟花巷,郭麻子遵照李明秋嘱托,为姜秉公安排了一个名字叫做秋月的烟花女。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秋月竟然怀上了姜秉公的儿子……现在,姜秉公已经有了几个子女,男人一旦重拾信心就有点忘乎所以,好像在恶补,找回失去的岁月,姜秉公宝刀不老,前一个时期竟然把陈团长的女人弄大了肚子,好在陈团长并不在意。 富贵思***这些土豪们大都有一些不怎么光彩的艳遇。可是他们本身也有一些不愿意告诉别人的暗伤,比如,姜秉公跟王世勇的恩怨,说不上谁对谁错。 李明秋把自己面前的酒灌进肚子,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举杯相邀。姜秉公不得不端起酒杯,看疙瘩和李明秋喝下,又把自己的酒杯放回原位。 疙瘩看出来了,有些内疚,感觉中他肯定触动了姜秉公的暗疾,人的一生有许多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有些秘密也只能烂在心里。疙瘩说:“疙瘩无意,姜兄不要在意。” 姜秉公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哪里。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些事难遂人意。这里没有别人,说出来也无所谓。王世勇是我的长工头,从他爷爷手里就给姜家熬活(当长工),不知道因什么事突然失踪,七年后秉公才知道,原来是王世勇跟秉公的大老婆在一起鬼混,被秉公的兄弟姜秉乾逮着,姜秉乾瞒着亲哥哥把王世勇带到一个山沟里阉割,后来听说遇到长征路过的红军,捡了一条活命。这件事秉公浑然不知,竟然把王世勇的老婆儿子养活了七年整。七年后秉公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大老婆羞于见人,上吊自杀。后来的事秉公就不再说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关于姜秉公的遭遇,要说李明秋和疙瘩完全不清楚也说不过去,他们断断续续知道一些并不连贯的事件,却从来没有询问过其中的原委,如果不是姜秉公主动说出来李明秋和疙瘩绝对不会再问,这是做人的常识,谁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 李明秋哦了一声,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安慰这个挚友,想想自己,肚子里也不是生蛆(这里指难受)?女儿李妍就不用说了,儿子媳妇又生下了一个野种!眼睛有些模糊,看灯芯在跳跃,索性一吐为快,反正这里没有别人!李明秋说:“兄弟,不要难过,谁都有逑戳心(伤心)的事,前一个时期我的大儿媳妇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刘子房竟然瞒着李明秋把刘莉莉接回凤栖坐月子,听说生下了一个男孩,刘子房亲口告诉我把那个孩子送到长安的一家寺庙里。更可悲的是,儿子不能休掉媳妇!还得在一起凑合,目前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可笑的是,刘子房对李明秋比过去更关心,这不,连自己的小车也让与明秋。” 疙瘩突然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满桌子的碟子碗在跳跃,铁血汉子吼了一声,仿佛野狼在嚎。李明秋声音颤栗:“兄弟,你的遭遇老兄全知道,不说也罢,有些事过去了,后悔无用。明秋知道卧龙岗山寨的那个菩萨是谁,那一件事明秋对兄弟有愧!明秋其所以想重出江湖,并不在乎那几个臭钱,坐在家里小鬼缠身,无数冤魂前来索命。明秋也在寻求一种解脱。明秋不会看走眼,邢小蛮张有贵之流在凤栖成不了大气候,你们二位兄弟才是凤栖真正的掌舵之人!” 疙瘩说话有点哽咽:“二位老兄,疙瘩比你们过得艰难。疙瘩原先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挣几个小钱刚够糊口,疙瘩的老婆是爹从路上捡来的女子,疙瘩竟然容忍老婆把野种生在自家炕上!至今疙瘩都不敢对那两个女子说不,疙瘩惹不起娘!疙瘩弄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心爱的女子送与杨九娃为妻?疙瘩为了那一点可怜的自尊竟然亲手打死了麦穗!” 姜秉公突然笑了:“今晚这是咋啦,怎么都在自揭伤疤?其实,大家都不要难过,人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有些事说出来比憋到心里好受。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谈论大烟,胡老二是个炮筒子,大可不比介意,咱们主要瞅准靳之林,我看那个老家伙是个生意精。” 李明秋说:“兄弟所言极是,明秋目前就住在卧龙岗山寨,靳之林有什么动静逃不过明秋的眼睛。” ……三个人只顾说话,没有留意什么时候太阳爬上窗棂,姜秉公的老爹爹姜茂林推门进来,问道:“你们商量什么军机大事,怎么一直谈论了一个晚上?” 姜秉公突然问道:“大(爹),王世勇给他的两个儿子结婚,这门户咋行?(相当于贺礼)” 岂料老人非常生气地骂道:“给他行个槌子!咱们一家人差点毁在那个碎崽娃子手里!” 第945章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九月中旬,猛然间一场大雪,农民们的秋庄稼还来不及收割,糜谷穗上落着厚厚的积雪。这种现象以前也有,对秋庄稼影响不大,关键是影响种麦子,正茬麦子已经基本上播种过半,回茬麦子(秋庄稼收割完以后种的麦子)还没有播种。损失最大的是大烟,往年一直到十月中旬还有人割烟,大烟不耐寒,一下雪就全部枯萎,提前一个月就割不成大烟。不过后期的大烟质量不是太好,加之大烟滞销,烟农们也不觉得可惜。 屈福录早年有机会出外谋事,无奈屈克胜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家里离不开。日子过得也算殷实,有二百亩农田,早年还雇几个长工,屈福录起早贪黑,带领长工在农田里苦干,碾下头茬麦子首先让长工装回家磨成面养活妻子儿女,六月六蒸几盘花贡套上牛车带上妈妈和妻子去各家寺庙里上香。辛辛苦苦一年,除过攒下几囤粮食,基本上一无所有。过年杀一头自家喂的年猪,给所有的亲戚都要送去一绺,自家剩下的不多,盛下猪血、和上荞面,然后灌进洗净的猪大肠内,放到锅里一蒸,出来就是陕北特有的***调上油盐辣子大蒜汁子,一家人端上大腕吃得狼吞虎咽。 日子过得艰辛,从来没有想过发财。后来儿子屈理仓大了,把长工辞掉,土地租出去一百多亩,父子俩耕种上百亩农田,农忙时也顾短工,感觉中比顾长工合算。农闲时驮上一些粮食到城隍庙集贸市场去粜,给妈妈和妻子扯一件新衣,给一家人买些零碎,秤几斤棉花回来,妈妈纺线妻子织布,屈福录常年穿的是老布衣裤。 老爹爹屈克胜为了戒烟,把自己告老还乡时的一点退休金全部用来补贴铲掉大烟的农民,爹爹去世时除过祖传的几百亩农田,基本上没有给屈福录留下什么银钱。屈福录跟上碌碡过日子,碌碡底下碾多少屈福录吃多少,远没有屈鸿儒殷实,屈鸿儒的兄弟屈鸿德带着两个侄子屈清海屈清江在长安经商,屈鸿儒不缺钱花,但是从不张扬。 两个多月前老妈妈在爹爹屈克胜的灵堂前教训屈福录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一直在屈福录的心里回响,妈妈的主要目的是阻止屈福录跟儿子屈理仓分家,说良心话屈理仓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秉承了老祖先所有的优点,无论干什么活都舍得吃苦,对老爹爹有些陈旧的行为意识虽然内心里不满意,但是嘴上从来不说,说出来不管用,还要挨爹爹一顿臭骂。有些事爹爹错了也死不认账。 分家的事屈福录没有敢再提,担心老妈妈跟他闹事。但是屈福录坚决阻止儿子再去岳父家管理那几十亩大烟,咱管不住别人,起码要管住自己,社会瞎了,人起码要活得明白,万贯家产咱不稀罕!娘说得气话,跟娘不上计较,要对得起凤栖塬上那通一丈高的墓碑!屈克胜给子孙后代没有留下遗产,却留下一种精神! 九月,董萍临产,给屈家生下一个儿子。屈福录当爷爷了!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脚底下的步子迈得更稳,给老爹爹灵前上香,咱屈家后继有人!凤栖习俗,女婿三天后必须给岳父家报喜,娘跟媳妇蒸了一锅油包馍,屈理仓临行前屈福录突然说:“我跟你同去。” 这有悖常规,你老公爹去算什么道理?可是屈理仓不敢违抗爹爹的旨意,屈福录主要是不放心儿子,担心儿子又去经管大烟!父子俩赶一头毛驴,毛驴背上驮着褡裢。谁知道路过凤栖城刘子房军长怎么知道,竟然让司机开着小车停在北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恭恭敬敬地面对屈福录敬礼,并且传达刘军长的旨意:“屈老请上车,刘军长命令我们把您送到目的地。” 屈福录回过头厉声问儿子:“怎么回事?” 屈理仓一头雾水,媳妇生孩子爹爹不让告诉任何人。这些人好像暗中侦查,把屈福录的行踪了解得一清二楚。你刘子房巴结一个土得掉渣的拐弯亲家有什么用? 屈理仓劝爹:“上车吧,我把毛驴寄放在鸿儒叔家。” 屈福录想了一会儿,有点极不情愿地坐进车里,人有时还得随遇而安,你得罪不起刘子房这个拐弯亲家。汽车一路颠簸来到宜章村,亲家董银贤早在自己门口迎接屈福录父子的到来,给岳父家报喜也有规矩,屈理仓按照规矩首先要给董银贤夫妇行大礼,董银贤杀了一只老公鸡,招待屈福录父子。尽管屈理仓给岳父一直使眼色,要岳父不要再提大烟之事。可是那董银贤全然不予理会,端起酒杯恭维亲家:“还是亲家面子大,走亲戚小车接送。你那拐弯亲家真算仗义,派了几十个士兵来给咱们割烟,现在已经割下几大瓮。” 屈福录把酒杯端起来又放在桌子上,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咋回事吗亲家你给咱说清楚?” 董银贤说得更加详细:“你从宜章走后第二天,一辆汽车拉来几十个士兵,也不知道头儿是个多大的官,说他们受刘军长指派来给拐弯亲家割大烟,只要安排住宿就行,吃饭不要咱管,那些士兵都是些烟鬼,非常乐意给咱割烟,有些士兵也偷偷摸摸给自己拿点,咱看见装着看不见,权当给那些士兵付工钱。过了一些日子又来了几十个士兵,跟前边的士兵对换,前边的士兵还不想走,相互间扯皮,以后来了一个大官,命令最早来的士兵离开。” 屈福录回头问儿子:“这些事你知道不?” 屈理仓显得一筹莫展:“大(爹),两个月来咱父子俩从来没有分开过,我真的不清楚宜章村发生了什么事情。” 屈福录想想也是,看样子自己已经被拐弯亲家绑架,感觉中自己的戒烟行动被刘子房利用,可是你无法解脱,有种难言的苦衷。屈福录还没有想好这件事应该怎样了结,屈福录见过那张刊登他跟刘军长犁烟的照片,中央日报的头条,屈福录扶着犁杖、刘子房在前边牵着牛。盛开的罂粟花儿一排排倒下,远山嶙峋,一轮红日高照。屈福录还听说于右任老先生拿着那张报纸告诉旁边的工作人员,那个犁烟的农民叫做屈福录,屈福录是屈克胜的儿子…… 可是屈福录在想:于右任老先生根本不可能知道犁烟背后的故事,那是一场戏,一场作秀。 屈福录家喜添新丁,屈福录刚刚得了一个带把儿孙子。屈福录不可能给亲家难堪。吃完饭回家的路上,突然间下雪了,九月下雪实属罕见,汽车迎着暴雪艰难前行,终于进城了,凤栖已经罩满雪雾。汽车在叫驴子酒馆门前停下,站在门口迎接的竟然是老世交屈鸿儒,鸿儒比福禄年长,拍拍福禄的肩膀:“兄弟,有些事你就不该瞒人,得了孙子还得让老兄请你。” 屈福录笑得苦涩,屈福录对这个老世交也有点芥蒂,宜章村种大烟屈鸿儒肯定知晓,这个老滑头也蜕变得势利。 司机把车开走了,桌子上竟然摆着一瓶茅台,屈福录知道屈鸿儒根本没有办法弄到茅台酒,正想询问时突然间进来几个军官,为首的依然是刘子房军长。 原来,这桌酒席是刘军长专门为屈福录而设,刘军长委托屈鸿儒负责接待福禄,因为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屈福录像个木偶,坐着不动。刘军长为大家敬酒,接着宣布了一个新闻:“于右任老先生给蒋委员长建言,决定对两位老人铲除大烟的壮举进行嘉奖,到时候将有世界各地的记者来凤栖采访。两位老先生,你们是凤栖人的骄傲,凤栖人的榜样。” 屈福录突然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出戏演到什么时候结束?” 第946章 那场大雪来得猛,停得快,大雪过后满世界白茫茫一片,气温确实骤降了几天,以后又慢慢回暖,除过田间小路有点泥泞,背阴处的积雪没有化完,老百姓又开始收割秋庄稼和种麦子,烟田的大烟已经全部枯萎。 尽管疙瘩只是在瓦沟镇和狮泉镇全县两个最大的镇子设点收购大烟,除过有些人急等钱用,前来交售少量大烟,大多数烟农仍然持观望姿态,大家对那百分之三十的预付烟款并不信任,感觉中那是大烟贩子糊弄老百姓的手段,于是形成了一种僵持,每天都有大量的烟民围在收购摊点前询问价钱,当年农民除过种点粮食,并无其他经济收入,销售大烟成为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这样一来那些靠人力贩运大烟的赶脚汉子确实走红了几天,可是整个西北地区的大烟涌向长安,长安大烟的销售也迅速疲软。胡宗南总司令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士兵打扮成大烟贩子,在长安城里压价收购大烟。烟贩子无钱可赚,销往长安的大烟锐减。 从全国各大沿海城市传来消息,大烟销售的国际市场确实受阻,前几年贩运大烟的几乎全部是RB人和德国人,这些国家的军队在前线打仗,一开始气势汹汹不可阻挡,侵略者在地球仪上瓜分世界,他们的商贾在世界各地走私贩运毒品和武器,大发战争财。 可是随着战争局势的逆转,侵略者开始节节败退,商贾们也不敢贸然行动,纷纷敛财守望,静等战争局势明朗。 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月,一直到十月下旬,北风刺骨,黄河开始封冻,有些烟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大烟不比粮食,喂猪猪都不吃,存放在家里还容易惹事生非,贩运大烟的散户越来越少,卖掉总比倒掉强,给疙瘩的收购点交售大烟的烟农慢慢增多。 蔺生根和张狗儿第一次贩运大烟还算顺利,虽然大烟卖的价钱不是很高,基本上也能说得过去。第二次南下长安就发现长安城的大烟严重饱和,价格不及第一次的一半。父子俩住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庄商议,干脆原路返回。那张狗儿也忒大胆,建议蔺生根走官路。走官路比走小路近许多,但是非常冒险。蔺生根心想走官路就走官路,无非是把这一驮子大烟送给官兵。父子俩把大烟驮往长安又从长安驮回,幸运的是,从官路上回来时那些沿路检查站连问都不问。 张有贵跟蔺生根年纪不差上下,可是还得把蔺生根叫叔,看见叔叔和妻弟驮着大烟从长安原路返回,知道大烟滞销已成定局,张有贵当然没有李明秋和姜秉公的分析能力,感觉中自己能挣点手续费也不错,于是对蔺生根说:“叔,你回来正好,帮我照看摊子,谁也不知道今年咋啦,看样子烟农倒霉。” 瓦沟镇虽然没有狮泉镇那么富足,人口几经****也锐减了不少,但是种植大烟跟种植粮食不成正比,越是贫穷的地方大烟的种植量越大,不可否认当年边区偏远的地方也有少量的大烟种植。烟农们知道瓦沟镇就在黄龙山的边沿,黄龙山里有一帮子土匪(疙瘩)专门收购大烟,纷纷把大烟背到瓦沟镇交售,瓦沟镇每年的大烟收购量比狮泉镇高出许多。可是来到瓦沟镇一看,大烟的收购价不及往年的一半,心便凉了半截。不过背来的大烟总不能背回去,只得脖子伸长挨上一刀(挨宰),卖了大烟吃一碗羊肉泡,垂头丧气地回家。 居住在卧龙岗山寨的靳之林仍然不急,这个老家伙的生活极有规律,每天早睡早起,迎着早晨的第一缕晨曦打一阵子太极拳,那一招一式非常到位,打完太极拳便到大厅内端坐,仆人端上一杯清茶,第一杯茶水用来漱口,第二杯茶水才慢慢品嚐,那份优雅绝非一般人能够效仿。喝完茶水后开始用膳,早饭是一碗米粥半拉糜子馍,原先还顾奶妈喝人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那种习惯取掉。吃完早饭便搬一只藤椅面对黄河久坐,黄河对岸就是靳之林的家乡SX太原城里有靳之林的生意,好像卧龙岗山寨专为靳之林而建,靳之林成为不折不扣的卧龙岗山寨的住人。 有时,胡老二等得心急,上山来询问大烟销售的渠道究竟打开了没有?靳之林总是两个字:“不急。” 胡老二的粗话已经涌到舌尖上,又强行咽回肚子里。胡老二不可能对靳之林发火,靳之林行为做事有他的原则。 李明秋跟上靳之林练了几天太极拳,终于耐不住靳之林的生活习惯,借口检查大烟的收购进度,去狮泉镇跟姜秉公聊天, 疙瘩无事时便去瓦沟镇转转,看见一切井然有序,大烟的收购进度极其缓慢。不过疙瘩对李明秋的分析还是心悦诚服,认为大烟不可能滞销,这说不定是一次机遇。 终于有一天,靳之林主动来找胡老二。胡老二心里惊喜,说不定大烟销售的渠道打通。岂料胡老二却说,住在太原城里的RB商贾还是不肯松口,坚持要先付一部分款项,其余款项大烟销售以后付清。靳之林了解了沿海各大城市的大烟外销情况,形势基本一样。靳之林决定先跟RB人合作一次,所有的风险靳之林一个人承担,运往河东的大烟靳之林决定付全款。 胡老二知道,靳之林不会说假话,胡老二也了解沿海各大城市的大烟外销信息,商场如战场,做生意有时还得冒险。胡老二说:“那里的话,风险共担。无论挣钱赔钱胡某都承担一半。” 靳之林了解胡老二做事仗义,但是还是不想让胡老二承担风险,靳之林说话比较委婉:“销售给RB人的大烟只是很少一部分,兄弟你就不要再承担什么了,咱主要是检验一下RB人的诚意,挣钱的生意好做,靳某估计大烟不会滞销。” 靳之林等于给胡老二吃了一枚定心丸,老实说胡老二心里没底。胡老二曾经给胡司令打电话,说他准备回长安:“今年再不做那挨槌子大烟生意!” 胡司令安慰胡老二:“老兄你怎么那么没有耐心?靳之林住在卧龙岗山寨不走,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长安城里所有的生意你那些手下人都安排得非常顺彻,你还是给咱守住靳之林那个财神。” 这么说来别人都看准了,胡老二自己没有看准。胡老二排了一下巴掌,像个小孩子一样:“回头我告诉疙瘩,今年的大烟调拨价格比往年要低。” 靳之林摆手:“不要,往年什么调拨价今年还是什么调拨价。咱们两拨人马白吃白住几个月,给疙瘩一点信心一点补贴。” 第一批大烟终于赶在黄河上冻之前运往河东,虽然数量不是很大,却让烟农们心里一阵激动,看来终于有了销路了,这猪不吃的黑膏子让人提心吊胆。 第947章 来凤栖投宿的客商渐渐多了起来,这些客商专为大烟而来,因为凤栖住着两个最大的毒品贩子,凤栖有一条通往SX的唯一开放的黄河口岸。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黄河在这里显得温柔了许多,适宜各种运输工具来回摆渡,好像交战的双方形成了某种默契,来往的运输物资一般不管。也许是利益驱使,前几年还常见到双方巡逻的士兵,这几年连巡逻的士兵都很少见到。 凤栖城内没有旅馆,凤栖的老百姓受李明秋的启发,有空闲房子的人家纷纷挂出牌子,开办起了家庭旅店,有些家庭旅店干脆连吃饭带住宿全包,一天三毛到四毛钱,那些客商非常乐意,吃完饭没事干就到城隍庙里看戏。 这些客人大部分来自西北各省,有些是受主子委托,专门来打探大烟的销售渠道和行情,有些是主子直接上阵,西北地区地旷人稀,往年这些大的土豪们和部落首领都靠种植大烟嚐到了甜头,听说有些部落首领种植几万亩大烟,骑着马一天走不到地头,北边紧邻苏联,大烟根本出不了国境。南边就是唐僧取经时路过的“西天”,翻过喜马拉雅山到了印度,那一条通道非常险峻,驿道上白骨累累,即使人力背一点大烟过去,来回得几个月时间,况且大雪封山时间很长,一年走不了几个来回。通过SC到YN也是一条路子,可是云贵川的大烟也愁销路。往年几乎所有的土豪们和部落首领都把眼睛瞅着胡老二,因为胡老二掌控着西北大烟的销售渠道。可是这一年战争的局势发生了变化,大烟销售的渠道受阻,观望是土豪们唯一的选择,因为他们再无出路。 年贵元要把驿站收回的行为遭到了姐夫崔秀章的一顿臭骂,崔秀章骂年贵元:“拳头大个瓜,一尺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凤栖城还没有见过谁毁约,你姐跟人家签订了一年的合同,你半道里把驿站要回都不怕人笑话!” 年翠英也劝兄弟:“你哥现在还是八路,八路军也没有说把你开除,给自己留一条路,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假如你现在把驿站收回来,就等于跟八路军断绝了关系,你前几年参军的成绩都白费了。” 年贵元虽然心里不服,嘴上也就不再说啥。岳父卢师傅看年贵元闲着无事干,动员年贵元跟上鲁艺学习捏泥人。年贵元根本看不上那个行当,却让文秀挺着大肚子在卢师傅的院子里来回扭捏的动作看着闹心。 早年在郭宇村时年贵元跟文秀曾经有过那么一层关系,年贵元那是逢场作戏,把那件事根本就没有在心,可是文秀确实牵肠挂肚了那么一段时期。甚至不惜渡过黄河去找年贵元,被年贵元冷冷地抛弃。来凤栖以后两人碰过几面,却行若路人,相互间连一声问候都没有。 其实那很正常,文秀已为人妻,年贵元也被卢师傅招赘为婿,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没有必要旧事重提。可是年贵元还是感觉可笑和不可思议,那文秀有什么好?竟然让鲁艺一见倾心,前一段时间听说还闹生死恋,那鲁艺差点为了文秀而命丧黄泉。 算了,考虑人家那些事干啥?还是多想想自己。前一段时期虽然经历了许多波折,但是年贵元没有少挣钱,尤其摇宝(掷骰子)打头,一晚上下来就是十几块钱,年贵元把钱没有交给媳妇,也不让姐姐保管,年贵元对谁都不放心,全部存到凤栖银行,虽然说纸币不断贬值,但是四五年以前贬值的速度还是较慢。自家的老宅院挖出来那几千银元姐姐给年贵元修建了一座驿站,其余的姐姐不让动,姐姐说这些银元大部分都是郭全发的爷爷郭子仪寄存在年家庄的,姐姐跟郭全发生了四个儿子,姐姐的私心很重,虽然说姐姐时时处处替年贵元着想,年贵元对姐姐还是有些不满。 可是就现在来说,年贵元还得依靠姐姐。叫驴子酒馆的生意非常火爆,跟姐姐和姐夫的人缘有关。别看崔秀章整天不言不语,绝大部分老客都是奔着崔秀章而来,只要你在叫驴子酒馆吃过饭,崔秀章连谁吃盐轻重都清楚。一碗驴肉两个烧饼,保证让你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感觉中花钱吃得放心。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看来这里边大有学问。 既然姐姐不让跟八路军毁约,等到契约届满还得一年,这一年中年贵元总得找点事干。凤栖城的客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全为大烟而来,年贵元知道大烟插不上手,往年全让李明秋垄断,因为李明秋有刘子房这个后台。近两年李明秋淡出江湖,疙瘩又接替了李明秋的角色。这些人伸出一个手指头都比年贵元的腰粗!年贵元根本不是这些土豪们的对手。 年贵元每天都在姐姐的酒馆帮忙,目的是想钓一条大鱼。姐姐说贵元你就在酒馆干吧,我给你姐夫商量好了,准备给你分成。可是年贵元看不上那一点分成,年贵元做梦都想挣大钱,这个世界就是有钱人的天下,有钱人就能颐指气使! 邢小蛮也弄不清究竟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所有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刘军长明确分工,今年黄河岸边的防务由邢副军长负责。这其实是暗示邢小蛮,分配邢小蛮负责调运大烟!可是邢小蛮去郭宇村住了一段时间,连李明秋都感觉邢小蛮讨厌,明确告诉邢小蛮:“你回凤栖去吧,少不了你的分成。” 邢小蛮回到凤栖后无所事事,便到叫驴子酒馆喝酒。邢小蛮不喝散酒,喝得是当年一块多钱一瓶的西凤,大多数日子是切半根驴逑,就着驴逑喝酒,看起来心思重重。喝完酒后掏出一块银元放在桌子上,有种英雄气短的悲壮。 这种现象年贵元已经观察了许久,有关邢小蛮的历史凤栖人大都清楚。年贵元也感觉巴结邢小蛮无用,这个军爷听说脾气暴躁,稍微有点不和心思就暴跳如雷,咱离他远点,别招惹是非。 可是那一天邢小蛮主动叫年贵元:“小伙子过来,陪叔叔喝上几杯。” 年贵元不敢不过去,年贵元坐在邢小蛮的对面,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陪着小心。邢小蛮喝着喝着突然火气上来了:“他娘的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连李明秋都感觉到我碍眼!兄弟你愿不愿意跟着叔干?咱在凤栖也收购大烟!” 年贵元想笑,又叫我兄弟又把自己比作叔,这个邢小蛮究竟把年贵元当做什么?不过年贵元嘴乖巧:“叔吔,挣钱的生意谁不想干?不过收购大烟需要许多钱。” 邢小蛮大手一摆:“钱的问题关系不大,凤栖银行那个行长是个贼大胆,我帮他办起了隆福楼,是他提出要在凤栖收购大烟,他让我物色收购大烟的人选,我想了半天兄弟你正合适。” 第948章 大烟的滞销对凤栖没有丝毫影响,凤栖看起来比往年更加繁荣更加兴旺,那一日突然间军人们扫起了大街,石头街道上扬起一阵阵灰尘,连一些巷道也被打扫,居民们的茅房被洒上一层叫做消毒粉的粉剂,一些来不及处理的粪堆也被军人们临时用黄土掩盖,当年没有洒水车,军人们抬来一桶桶清水把街道洒湿。 紧接着每家商铺发一面国旗,城门洞子的上方挂上了欢迎的横幅,家家门前过元宵时才挂的灯笼也拿出来挂到大门前,据听说要欢迎一位ZQ来的政府要员。政府要员来凤栖的目的是受蒋委员长委托,嘉奖两位带头铲除大烟的农民。 那一次在叫驴子酒馆刘军长受到了拐弯亲家屈福录的一顿抢白,宰相肚里能撑船,刘军长跟屈福录不去计较。刘军长只是说:“这是形势的需要,既要保护农民的利益,又要执行政府的法令,两位老先生都熟读诗书,想来知道‘真亦假来假亦真’的内涵,希望两个老先生认真配合,到时候不要砸锅。” 话虽然是那么说,刘军长对屈福录还是极不放心,刘军长想升官的欲望极高,在***的军队里刘子房算得上少壮派的中将,刘军长把每一次大的活动都当作他升官的阶梯,每做一件事都要达到万无一失,刘军长不可能让屈福录砸锅,刘军长能做到的事就是偷梁换柱,把屈福录换掉,另外找一个能顶替屈福录的农民。 刘子房把那张刊登着他跟屈福录犁烟的照片摆在他硕大的办公桌上,细细端详,要找一个跟屈福录相似的农民真不容易,只害怕让那些记者们看出破绽,弄巧成拙,惹出一些是非。 自从发生了女儿刘莉莉跟女婿感情危机的事件以后,刘子房表面上对李明秋更加照顾,甚至把自己的座驾让出来供李明秋专用,可是一般遇到大的问题再不向李明秋求教,也尽量不跟李明秋在一起相聚,总感觉双方在一起非常尴尬。但是这一次中央检查团来凤栖非同小可,必须要做得万无一失。目前看来只有李明秋能做通屈福录的工作,李明秋跟屈福录也是儿女亲家。 李明秋自从离开凤栖以后再不想回家,不知道怎么搞得突然对家产生了一种孤独和害怕。老婆满香每天吃完早饭就过岳父那边,陪着八十多岁的岳父岳母度过一天的时光,晚上准时回家里来睡觉,热天夫妻俩分开来住,满香几十年来一直住在东厦屋,李明秋睡在上房客厅的炕上。冬天一只烧煤的火炉烟囱通进炕里,屋子里缓和,炕也温热,为了省煤,满香跟李明秋睡在一条炕上,但是不知道多少年来夫妻俩不在一个被窝睡觉,夫妻俩看起来客客气气,但是行若路人。 反正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家家的日子都不尽相同。那天李明秋让司机开车来到狮泉镇,饶有兴致地看着姜秉公的老爹爹姜茂林在院子里的砖地上爬着行走,逗几个小孙子玩耍。老人家可能已经七十岁了,仍然童心未改,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欢乐。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秋突然别过脸,眼圈有点发红,眼角里渗出来一滴泪珠,匆匆用衣服袖子擦去。 突然间陈团长的卫兵匆匆忙忙跑来,非常滑稽地面对李明秋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刘军长来电话了,让你回凤栖。” 离开凤栖可能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来李明秋让自己彻底放松,反正该管的事都有人管,李明秋成为一个吃闲饭的掌柜,但是大家对李明秋都非常友好非常亲热,这一点李明秋能感觉得来,李明秋是一条自尊心极强的汉子,感觉中他自己魅力犹在。李明秋知道刘军长没有要事不会亲自给他打电话,因此上心里还有点咯噔。李明秋害怕岳父出什么意外,那个老人已经卧床几年。 汽车从东城门进入凤栖,看见凤栖一切照旧,秩序井然,岳父家门口平静,没有任何异动,李明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刘军长办公室的门前,李明秋下车走进亲家的办公室,看见餐桌上摆着几样非常考究的菜肴,一瓶茅台已经打开。 李明秋反而心里踏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刘子房放个啥屁,先猛吃猛喝一顿再说。 刘子房举杯相邀,李明秋端起来就喝,并且说他多日没有喝过茅台,这茅台酒跟其他酒就是不一样。酒桌上没有别人,刘子房说话也比较直爽,他言道ZQ方面有政府要员要来凤栖,主要是嘉奖屈福录屈鸿儒俩个老人铲除大烟的壮举,配合国际上的禁烟运动,到时候可能还有一大群记者来凤栖采访,可是屈福录是个牛筋,担心不肯配合。“万望亲家给咱做好那个拐弯亲家的工作,不要把这件事情搞砸。” 李明秋哈哈大笑,紧接着发表了一通感概:“人生好比演戏,李某还是佩服亲家的演技,能把假戏演得逼真。放心吧亲家,官场的事李某不会,民间的戏李某一竿子插到底。” 国民政府中央检查团的车队是从南城门进入凤栖,城墙正中央的风凰图腾重新描金,看起来金碧辉煌、飘然欲飞。街道两边站着手执小旗旗欢迎的民众,各家商铺都挂出了花灯,城墙四周站满士兵。胡司令的小车在前边开道,后边依次跟着几十辆小车,这种场面凤栖人见过几次,感觉不新鲜。奇怪地是东北城墙角的铁钟突然间敲响,不知道预示着什么。 嘉奖仪式在凤栖驻军的食堂饭厅进行,参加嘉奖的有李明秋请来的几个农民,这几个农民李明秋事先已经约好,并且为他们准备了讲话的材料,只要说不漏嘴,管一顿饭不说,还给一定的报酬。那几个农民当然具备一定演讲的才能,每个人上台都罗列大烟危害无穷。 颁奖仪式由胡司令和那个中央要员主持。奇怪的是屈福录屈鸿儒都没有出席,而是由他们的两个儿子屈理仓屈清泉代替,每个人领到了一面大锦旗一张存款单,单据上表明一千元奖金。当年一千元是个不小的数目,能买五头大犍牛。 紧接着开宴,吃饭的过程就不必赘述,吃完饭李明秋带领着一大群记者来到城外的烟田里实地考察,只见烟田的大烟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烟杆,几具犁铧正在翻耕,农民们告诉记者:“今年的大烟滞销,明年再不种那挨槌子大烟!” 原来,李明秋遵照刘子房的嘱托,前往桥庄村去做屈福录的工作,才知道屈福录喜添孙子,可惜李明秋没有带来贺礼。好在屈福录并不介意,并且说孙子满月时只设两桌酒席,非来不可的亲戚招待一下,不准备大操大办。 李明秋说你还是多准备几桌,该来的人非来不可。紧接着李明秋话题一转,谈到ZQ政府要来凤栖嘉奖亲家犁掉大烟的壮举。李明秋说得深远:“古代皇帝指鹿为马,谁敢说皇帝有错?这样的事咱们黎民百姓管不了,还是随遇而安。” 屈福录也回答得巧妙:“人各有志,不能强迫,士可杀而不可辱,我要对得起我的家父。” 李明秋再没有多说,李明秋三个儿子(包括蜇驴蜂为李明秋生的小儿子)只有屈秀琴生下唯一的一个孙子,他不可能跟屈福录弄僵。李明秋接着告辞,回家另外想办法。 就在ZQ嘉奖团要来凤栖的当天,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借了刘军长的小车,把屈福录屈鸿儒拉到李明秋家中,给两个老家伙买了一盘驴逑,拿出来一瓶泸州老窖,对二人说:“你们一边吃一边谝,我到外边办点事就回来。” 屈福录喝了几杯酒感觉不对劲,出门一看,大门从外边反锁。屈福录回来无可奈何地对屈鸿儒说:“老哥,咱俩被人绑架了,看样子亲家李明秋担心咱俩闯祸。” 谁知道屈鸿儒却说:“既来之则安之,不吃不喝是憨憨,兄弟,咥!” 第949章 疙瘩第一次调拨大烟,首先把郭宇村的大烟收起来全部调走,当然也从瓦沟镇和狮泉镇调拨了一部分,担心付全款引起收购动荡,调走的大烟仍然按照百分之三十付款。 这其实是李明秋的主意,既然一开始压价收购,现在提价就要给原先收购的烟农补款,这样以来等于自己砸自己的锅,关键的问题是调拨不能持续,以后收购就非常困难。 郭宇村人不担心,郭宇村人知道疙瘩做事仗义,往年郭宇村的烟款疙瘩都用来周转,最后付给郭宇村的价钱比其他村子高出一些,大家皆大欢喜,谁也不会吃亏。 可是郭宇村也有例外,王世勇坚决不让他的两个儿子染指大烟,春天里两个儿子扛上老蛮镢上山开荒,一边挖地一边种上糜子、谷子和豆类,秋天里满村的人都热火朝天地割烟,王稼骐王稼昌赶着几头牲畜,一边收割庄稼一边把糜谷驮运到场里。 两个小伙子是种庄稼的把式,干起庄稼活来有条不紊。可是新娶的媳妇张芳梅张芳霞出身豪门,前几年虽然家道中落,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从来没有干过庄稼活,看见村子里其他人家都用褡裢向家里背钱,不由得对她们的丈夫撅起了嘴:“放着轻松钱不赚,偏定要下死苦,脑子里有水!” 其实,王稼骐王稼昌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头对他们的老大(爹)也有意见,既不让参加八路出外赶脚,又不让跟上疙瘩收购大烟,硬让两个壮小伙子上山开荒种田。春天里糊弄RB人,把山药当作人参卖,确实赚了不少钱,老大(爹)把那些钱给了豆瓜一部分,其余的全部给八路军捐献。两个小伙子结婚时胡老二和靳之林给了一些贺礼,不是疙瘩力阻,又要给八路军捐献。 这不,疙瘩调拨大烟时郭宇村人全用褡裢往家里背钱,王稼骐王稼昌套上碌碡在场里转圈。不过把埋怨压在心里,两个小伙子干活还从来不撒奸,几十亩糜谷收割碾打也不容易,王世勇一有空闲功夫也来帮助两个小伙子干活,王世勇的老婆也是庄稼行里的把式,一家四口在场院里干得热火朝天,两个新娶的媳妇也拿着扫帚装模作样地干活,那样子就好像瓮沿上跳舞,让人看着心里发颤。 不过两个小伙子看着他们的媳妇心疼,看看天色不早,说:“你俩干脆回家做饭。” 张芳梅张芳霞巴不得离开,虽说十月的太阳不是很热,可是山上风大,场院里灰尘罩天,尤其扬场,连眉毛上都让谷糠沾满。可是两个新媳妇回到家里,家里已经有两个女人做饭。原来大嫂子金爱爱看一家人忙活,把孩子交给娘家妈妈照管,来家里帮助做饭,还有凤娥,这个女人闲着没事,最爱来王世勇家凑热闹,王世勇老婆对凤娥不错,其实那个女人非常可怜。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更热闹,大家嘻嘻哈哈做了一锅面条,把面条装进罐子里边,两个人抬着面条,两个人拿着碗筷和油盐辣子,刚走到场院里边,可能绑罐子的绳子蘖朽,罐子掉在地下,摔成碎片,面条洒了一地。 王世勇大手一摆,不让大家互相埋怨。然后跟老婆一起,把撒到地上的面条捡到碗里,让两个儿子从张凤家提出来半桶凉水,把面条淘洗干净,然后让媳妇们把面条拿回家重新热一下,再拿些馍,将就着吃。 闯了祸的媳妇们吐起了舌头,大家都不敢吭声。 郭宇村的小伙子们大都被疙瘩分配到外地收购大烟,一群媳妇抱着孩子围在场院边凑热闹,看着堆起来两大堆糜谷,还有几小堆豆类,有人问王世勇:“这粮食粜不粜?” 王世勇回答:“谁想吃尽管来装,什么钱不钱的。” 话虽然是那样说,白送人的粮食却没有人要。晚上疙瘩从瓦沟镇回来,也到场院里来转转,用脚步量了一下粮食堆的大小,对王世勇说:“差不多二十来石。” 王世勇回答:“跟我估摸的差不多。” 当晚月亮正圆,干了一天活的王世勇用热水洗了一下身子,睡得酣然。然而两个儿子却要完成他们必须做的功课,两个娇嫩的妹子喜欢睡在男人的怀里莺啼燕啭,女人们喜欢男人的威猛男人的强壮有力,这不是什么秘密,也不需要仙人指路,好像天然浑成,一丝不苟,严密合缝,没有任何空隙,不允许偷懒,张弛有序,一招一式都恰到好处。做完第一个轮回,稍事休息,又重新上阵,两个小伙子好似永动机那样不停地用功,月亮透过窗子探进来,寂寞嫦娥有点嫉妒。猛然间,妹子高兴了,发出酣畅淋漓的喊声。 王世勇不允许两个儿子睡懒觉,站在院子里早早把王稼骐王稼昌唤醒。父子三人来到场院里一看,立刻傻眼,他们辛辛苦苦碾下的几大堆粮食全部不见。 父子三个不傻,郭宇村没有人会偷他们的庄稼,这一定又是疙瘩作梗,不过疙瘩一夜之间把这么多粮食转运到哪里?他要这么多粮食干啥? 太阳临盆了,一轮红日从东边天上喷薄而出,郭宇村还在酣睡。村子里这几年来来往往客人很多,除过张东仓家喂一只狗,靠近官路的这边没有人家喂狗,鸡不叫狗不咬,一夜之间二十多石粮食不见踪影,但是父子三个不能咋呼,只能等待,等待有人出来揭破谜底。 太阳两竹竿高的时候,只见疙瘩穿一件对襟子夹袄,黑灯笼裤子,打着绑腿,优哉游哉地从自家新修的宅院出来,来到场院里,首先对王世勇做了一个鬼脸:“老兄,昨晚遇见贼了?” 疙瘩的两个妻妹全部嫁给王世勇的儿子,还是疙瘩保的媒,疙瘩不可能不清楚,他要把王世勇叫叔。可是王世勇好像不在乎,还称呼疙瘩:“兄弟,奇事怪事,鸟雀子屙下一堆鸡屎,你说二十石糜谷一夜之间不见踪影,这‘贼’也真能做得出,都不晓得给我们留一点,让我们也嚐嚐新鲜糜谷。” 疙瘩把一堆谷草拨开,谷草里边藏着一只褡裢,脸上挤出坏笑:“昨晚你们回家以后,乡亲们来到我家,让我跟你商量,给他们粜些新谷,我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斩后奏,自作主张,分了你的粮食,原来说给你剩些,一不小心分光,这也叫吃大户,你想不通也没有办法。” 王稼骐王稼昌把剩下的一褡裢“糜谷”挪出来,这哪里是什么糜谷,分明是一褡裢银元! 王世勇看得傻眼,赶忙说:“兄弟,不能那样做,二十石糜谷值不了这么多钱!” 第950章 张狗儿终于明白,并不是他自己本领有多大,而是周围的人都不想惹他,这个社会死一个人跟死一只蚂蚁并无二致,别人想弄死他非常容易。父子俩从长安返回瓦沟镇后正好收秋种麦,虽然说姐夫收购大烟已经开秤,可是交售大烟的人寥寥无几,蔺生根和张狗儿把张有贵家里的一辆木轱辘车修理了一下,开始收割秋庄稼,收割秋庄稼和种麦子几乎同时进行,蔺生根也是一个庄稼行里的把式,犁耧耙耱样样难不倒他,十五岁的张狗儿自幼就跟泥土打交道,做起农活来也非常在行,父子俩起早贪黑,半个月时间,把二十亩秋庄稼收割碾打完,把五十亩麦子种上。 紧接着蔺生根去帮张有贵收烟,张狗儿闲着没事,便上山砍柴,当年农村全部烧柴。弟弟叫做猪娃,不识字的农民给孩子起名字时总是离不开周围这些熟悉的事物。猪娃已经八九岁了,正是上学的年纪,可是张虎娃在世时都没有能力供孩子上学,更何况张虎娃死了以后。八九岁的弟弟跟上十五岁的哥哥上山砍柴,张狗儿总是先给弟弟把柴捆好,然后再捆他自己的柴,弟兄俩背着柴禾从山上下来,哥哥突然问弟弟:“想不想念书?” 八九岁的弟弟不知道念书叫干啥,问道:“念书累不累?好玩不?” 张狗儿不再说啥,内心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供弟弟念书!妈妈跟蔺生根还是住在张有贵家前院,帮助女婿喂两头大牲畜,照看门户,早晨起来妈妈总是准时回来做饭,张狗儿虽然跟三个弟妹睡同一间屋子,但是不在同一条炕上睡觉,张狗儿用柴禾给他支了一张床,晚上睡在床上。家里还喂几头牲畜,张狗儿晚上还要起来给牲畜拌料。 妹妹小猫比弟弟大两三岁,除过照顾最小的妹妹之外,还要喂鸡喂猪。猪是蔺生根买回来的,蔺生根说今年过年无论如何要杀一头年猪,自从爹爹张虎娃死了以后,兄妹几个好像突然间长大了听话了,就连最小的妹妹上地时也提一只菜篮,大家都各尽所能,没有人吃闲饭。 那一天早晨妈妈刚刚走进院子,张狗儿突然叫了一声:“娘,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狗儿娘以为狗儿想跟上姐夫张有贵收烟,于是回答:“你叔叔(蔺生根)给你姐夫说过了,你姐夫说,这几天交售烟的人不多,准备让你跟上疙瘩干活。” 岂料狗儿却说:“我想让猪娃念书。” 娘的心里一阵激动,感觉到狗儿已经长大。可是念书绝非易事,瓦沟镇原来有一家私塾,教书的张先生光会教孩子们学“子曰”、“三字经”。用庄稼人的话说叫做半桶(半行),有钱人家大都把孩子送到县城十二能的私塾里去读书。这几年县城办起来公学(小学),大家又都把孩子送往县城小学去读书。娘说:“等一会儿你叔回来咱一家人商量一下。” 狗儿说:“进了咱家门、就是咱家人,从今后我把蔺生根叫大(爹)。以心换心,只要人家诚心跟咱过光景,咱没有理由对不起人家。” 其实商量是一个过程,蔺生根没有理由、也不敢说不同意。可是学校已经开学一个多月,到学校报名上学也得走后门,这件事还得去求张有贵,只有张有贵才有办法把猪娃送到学校。 张有贵不敢怠慢,去找疙瘩商量,疙瘩又委托李明秋去具体办理。李明秋不管办大小事都特别热心,好像只有在不停地运作中才能赶走孤独和那种毫无来由的恐惧。那天李明秋让司机把车开到瓦沟镇,在张有贵家吃得酒足饭饱,狗儿娘给二儿子猪娃做了一身新衣,用碎布头给猪娃缝了一个书包,然后一家几口把猪娃引到张有贵家客厅,让李明秋过目。 六十多岁的李明秋看见张狗儿和张猪娃不知道为什么触动了自己敏感的神经,这两个孩子跟自己的两个儿子小时候何其相似!可能人一上年纪就多愁善感,李明秋竟然脱口而出:“儿呀,你就住到我家,我给你管吃管住!” 张狗儿拽了拽兄弟,弟兄俩跪下给李明秋磕头,张狗儿的嘴非常乖巧:“按照年龄我们弟兄俩应该把你叫爷爷,爷爷在上,孙子给你磕头!” 张有贵在旁边站着,不便纠正,这个世道乱了,谁也不知道按照辈分该把谁叫做什么。不过李明秋却非常感动,两只手把两个孩子扶起来,摸了摸狗儿的头:“可惜你家里离不开你,不然的话爷爷供你们弟兄俩读书。” 仅仅是说说而已,谁也没有在意。只要李明秋能给孩子报上名就行,没有奢望让孩子住在李明秋家里。可惜孩子他姑父常有理被官兵们迫害,一家人流离失所住在郭宇村,要不然孩子的吃住根本就不存在问题。先给孩子报上名再说,吃住问题再想办法。 一辆小车坐不下那么多人,狗儿娘给猪娃带了足够的钱,让张有贵和蔺生根把孩子送进城里,狗儿娘有意把蔺生根推到人前,为了让所有的人看得起这个招赘进门的男人。 蔺生根知道自己是老几,进城后只是拉着猪娃的手,一切任由李明秋和张有贵安排,给孩子报名没有怎么费事,只是老师嫌猪娃那个名字实在太土,建议给孩子改名。李明秋说:“老师你给娃起个名字就行。”于是老师给猪娃起了个学名叫做张学友。 给孩子报完名张有贵在叫驴子酒馆招待李明秋和叔叔蔺生根。按照老辈分张有贵把李明秋叫姑父,可是张有贵也知道李明秋和妹妹张凤的那层关系,张有贵的姑父也叫不出口,人跟人之间的亲情由于相互间的不检点而变得模糊。大家在饭馆坐下,张有贵有点拗口地问道:“要不然连满香姑姑也一起叫上?” 这正中李明秋的下怀,这一个多月来夫妻俩很少在一起相聚。李明秋亲自到岳父家把满香请来。满香进入叫驴子酒馆,一眼看见猪娃,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咱们的三小子(李明秋跟蜇驴蜂在一起生的孩子)?怎么突然间长这么大?” 蔺生根一脸茫然,当然不知道满香说啥。张有贵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满香所指的内涵,脸上的表情显得讪然,不过大家都没有说啥,倒是李明秋显得坦然:“那里,这是张有贵的妻弟,叫什么猪娃。孩子到凤栖来上学,我也感觉到这孩子跟咱们的几个儿子非常想象,要不然让孩子住在咱家?家里没有一个孩子感觉空虚,有时还无来由地恐慌。” 这也属于事实,家里没有一个孩子实在无聊和空虚。满香也六十多了,有时候想念儿子、女儿和孙子,想得心里谋乱(方言,特别、烦乱)!满香说:“你不要骗我,这孩子的妈妈叫做张凤。” 李明秋一点也感觉不来尴尬:“李怀章(蜇驴蜂的儿子)才四岁,能有这么大!” 张有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倒满一杯酒,先敬满香:“满香姐,明秋姐夫说得对,这孩子确实是我的妻弟。” 不管怎么说张学友(猪娃)终于住在李明秋的家里。满香跟前有了一个孩子反而感觉心里不怎么烦闷,白天孩子在学校上课,晚上回来满香为孩子补习,农村的孩子都比较吃苦,过了一段时间孩子的功课终于能赶上同班的同学。一九四八年李明秋被政府镇压,两个儿子李怀仁李怀信去了海峡对岸,女儿李妍在首都工作不常回家,张学友承担起养育满香的责任。此系后话。 第951章 凤栖的西城门外是一道不太宽的沟,沟坡两边排列着当年东北军开挖的一排排窑洞,东北军撤离后那些窑洞大都闲置,少量的窑洞驻扎着刘子房的军队。 邢小蛮对年贵元非常了解,也知道年贵元曾经当过八路军的背景,抗战胜利前夕国民政府军和八路军的关系空前友好,好像没有人在意谁参加什么军队。 那天早晨年贵元还在睡觉,叫驴子酒馆一般中午过后客人才逐渐增多,对于昨天晚上邢小蛮跟年贵元所谈之事年贵元没有多想,隔行如隔山,年贵元认为邢小蛮不会让他赚大钱,最多给他付一点工钱。有关邢小蛮的名声年贵元多少有点知晓,年贵元对收购大烟心里不热。 可是年贵元猛然间听见有人站在瓦盆窑顶上喊着年贵元的名字,年贵元和妻子卢秀英都吃了一惊,夫妻俩起来抱在一起,这一年多来遇到的各种险情让年贵元心有余悸。 年贵元穿上衣服,来到院子里,抬头看见瓦盆窑顶上站着几名军人。年贵元不害怕军人,年贵元的两个连襟都是军人。早晨的太阳有点耀眼,年贵元看了半天终于看清,原来是邢小蛮带领几个士兵。 岳父卢师傅出来站在院子里,看见年贵元跟上那几个士兵下了西沟。卢师傅虽然对年贵元有看法,但是也害怕年贵元再弄出什么大的动静,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站在瓦盆窑顶上向西沟瞭望,看见几个人站在一排废弃的土窑洞前指手画脚。 吃早饭时年贵元终于回来,年贵元不可能对岳父说谎,年贵元实话实说:“邢小蛮副军长也准备收购大烟,拉年贵元入伙,刚才下西沟是察看库房,准备把收购的大烟存放在废弃的土窑洞内。” 卢师傅当然坚决反对年贵元再做什么黑道生意,反问年贵元:“你有没有坚决推辞,就说你姐姐的叫驴子酒馆离不开?” 年贵元显得不以为然:“我并没有找他,是邢副军长主动找我,咱站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邢小蛮那个人关键时刻什么事情也能做得出。” 卢师傅想起来三个长安工匠死于非命,感觉中年贵元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还就是不好推辞。不由得哀叹一声:“这种年月谁也难以明哲保身,那你就见机行事,不图挣钱,只图平安。” 晚上邢小蛮在隆福楼酒馆设宴,年贵元终于见到了那个后台,国民中央银行凤栖支行的行长,想不到年纪不大,可能三十岁左右,但是非常干练,看来两个老板没有把年贵元当作外人,酒桌上就他们三人,三人研讨的仍然是大烟收购的细节,由年贵元负责物色收购大烟的人选,邢小蛮负责跟外地来的交售大烟的客户联系,银行行长不宜出头露面,负责提供资金。 三个人商量结束已经半夜,年贵元肯定出不了城门,准备去姐姐的叫驴子酒馆去住,那行长拍拍年贵元的肩膀:“小伙子你那里都不要去了,我给你开房,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晚就在这里逍遥一夜。” 年贵元有些犹豫,年贵元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年贵元知道自己的份量,担心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邢小蛮可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王! 正在为难时突然楼下院子里有人大声呐喊:“贵元,你在哪里?你姐见你这么晚还不回来,心慌,让我来找你。” 所谓楼房是那种两层的小木楼,外边雕饰着优美典雅的图案,楼层和楼梯全部用木板铺就,下面一层开店,上面被一些富人商贾用来逍遥,烛台上蜡烛流泪,手摇唱机里传出当年流行的靡靡之音,一桌酒席几个商贾,旁边有烟花女作陪。 年贵元走出酒楼一看,原来是姐夫崔秀章。急急忙忙跟两位大掌柜告辞,跟着姐夫回到叫驴子酒馆,原来岳父卢师傅也在,卢师傅担心年贵元出事,早早来到叫驴子酒馆等待。 看来这些人都担心年贵元出事,年贵元不知道感激,反而认为这些人碍手碍脚,有点多余。 邢小蛮大烟收购的进展非常顺利,邢小蛮不收凤栖烟农的大烟,而是专门收购外地来的那些部落首领的大烟,邢小蛮按照往年烟款的百分之五十收购,说好盈亏自负,以后销多销少都给这些外地来的商贾们不补,部落首领和商贾们思之再三,感觉脖子伸出去是一刀,缩回来也是一刀,卖点现款心里比较踏实,于是心一狠,卖!一家看一家的样子,加之邢小蛮答应用汽车去部落首领们的家乡去运输大烟,省去一些运费。那些大烟全部按照往年大烟外销的标准打包,年贵元只是顾几个人过秤入库,这个老板当得轻松。 那一天年贵元回到家里,看见家里坐着一个客人,原来是张三。相互间没有过多的客气,张三是受组织委托来跟年贵元谈话。张三约年贵元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话也说得直截了当:“年贵元同志,虽然你脱离了组织一年多,我们仍然把你当作八路军战士对待。最近听说你帮助黑帮老大收购大烟,组织委托我来做你的工作,目前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立刻回来,组织可以考虑把你调往延安,彻底跟这些人脱离关系。另外一条路就是由你签名,申请退出八路军队伍。” 张三说着拿出一张纸,要年贵元写上自己的决定。正好年贵元身上带着笔,嘴张了几张,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手颤着,歪歪斜斜地写上:我申请退出……张三低头看了那几个字,还想说,你要认真考虑。可是抬起头来一看,只看见年贵元的背影。 可是没有过多久,凤栖银行突然被军队查封。上级银行来了许多督察,听说专门查账。年贵元下到西沟存放大烟的窑洞一看,库房的大门贴着封条。 岳父卢师傅担心年贵元出事,专门去询问二女婿闫培春,闫培春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说他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几日真正提心吊胆的是邢小蛮,虽然说邢小蛮有过人的武功,可是热兵器时代武功再高只能吓唬别人,没有人的肉体刀枪不入。对付张虎娃和长安工匠还可以,真正跟军人对峙邢小蛮只有束手就擒。 好像没有人限制邢小蛮的行为,邢小蛮基本上行动自由。那一日邢小蛮来找姐夫李明秋,希望李明秋能为他出点主意,帮他度过目前危险的处境。可是李明秋家铁将军把门,邢小蛮知道满香在十二能家里,来到二岳父十二能家里见到满香,满香告诉邢小蛮,李明秋已经出门许多天。 凤栖城人心惶惶,银行有存款的富户担心银行倒闭。那些商贾们也把身边的银钱存进银行,弄不清楚银行再开不开门。 终于有一天早晨,一辆警车把银行行长和几个作案的职员五花大绑带走,这已经是第二次,凤栖银行开业三年来换了两任行长,银行行长是个高风险职业。银行终于开门了,但是暂时还无法提取大额款项。 用公款收购的大烟被军人全部没收,不知道银行的缺额款项怎样弥补。年贵元颤颤栗栗在家里呆了一段日子,根本没有人来寻年贵元的麻烦,连一次问话都没有。 天气越来越冷,凤栖城的上空好像扣一只大锅,雾霾整日不散。那一日,邢小蛮正在自己家里枯坐,想象不来自己当副军长两年来一直出错,关键问题还是想发财的欲望在作怪,让邢小蛮屡屡受挫,没有挣到多少钱,反而落了一身骚。邢小蛮好像一只困兽,把自己刚刚一岁的儿子高高地摔上屋梁,又轻轻地接住,吓得孩子哇哇大哭。 突然守门的卫兵高喊:“刘军长到!” 邢小蛮来不及细想,赶紧迎出屋子,只见刘军长只身一人,把贴身保镖挡在大门口。刘军长进屋后习惯地脱掉大衣,把手套和帽子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说:“让满盈弄几个菜,咱俩喝几口。” 邢小蛮脑子一片浑沌,刘军长这阵子跑来喝得哪门子酒?!可是邢小蛮不敢怠慢,让满盈去叫驴子酒馆弄来几个现成的下酒菜。 刘军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吃菜,说话似乎非常慎重,好像经过深思熟虑:“我说兄弟,你脑子里有水!咱这种身份想弄钱非常容易,何必要赤膊上阵?这一次是胡老二给胡司令告御状,胡老二当然不允许你们搅合他的生意!这生意有胡宗南司令的一半,你想想,胡司令能不管?那个银行行长用鸡蛋碰碌碡,肯定一到长安就枪毙!” 邢小蛮吓出一身冷汗,不知道刘军长说这话什么意思,他把一杯酒灌进肚子,猛一下把酒杯捏碎,说话的声调有点恐怖:“你们打算怎样处置邢小蛮?” 刘军长轻蔑地一笑:“要处置你非常容易,刘某根本不会来你这里。过两天你存在西沟的那些大烟就让胡老二拉走,名义上是没收,只有胡老二才能弥补银行的空缺。胡老二还说打算给你和那个土八路年什么(年贵元)一点报酬,他让你开个口。” 第952章 胡老二受到邢小蛮收购大烟启发,也跟靳之林商量,打算把收购大烟的价格提高到百分之五十付款,但是盈亏自负,以后出售价格多少再不补款。如果有人想等到大烟销售后付全款也行,必须按照原来的收购办法百分之三十付款,余额打一欠条,大烟销售结束后结算。 冬至已过,腊八临近,烟农们再不能等待。一般跟收购人员沾亲带故的人家心里有底,感觉中根据往年的经验,疙瘩和李明秋还没有欠过烟农们的烟款,于是还按照原来的百分之三十预付款交售。但是大多数烟农图的是现成,差不多全按照百分之五十结算,加之货币贬值,粮食价格上涨,种植大烟已经不合算,大多数烟农明年再不准备种植大烟。 至于其他地区来的商贾和部落首领,他们不愿意承担更多的风险,全部按照百分之五十的烟款跟胡老二结算,胡老二也算仗义,商贾们住在凤栖的费用胡老二大包大揽。偏远地区来的商贾们迷恋凤栖小江南的那种风味,交售完大烟后还不愿意离开,胡老二索性自掏腰包,花钱请来了长安艺俗社,两家秦腔剧团在城隍庙唱开了对台戏,这里唱罢那里登台,各地的小商贩也赶来凑热闹,烟农们的收入虽然减半,却大饱眼福,在凤栖的石头街上流连忘返。这种场面连李明秋也始料不及,感觉中胡老二虽然粗鲁,但是粗中有细,看样子这两个黑道老大稳坐钓鱼台,玩的是大手笔。 外地的大多数商贾和部落首领都不愿意回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他们的大烟只交售了一部分,有些人不到黄河不回头,还在等待大烟后期的行情上涨。 凤栖人把能腾的空房子全部腾出来,招待外地来的客商,这种现象以前没有,看样子人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意识改变思想。商业活动的繁荣也带动了饮食业和色情业繁荣。每天晚上昏黄的灯光下,戏楼的昏暗处,总有烟花女偷偷地拽拽男人的衣角,凡是在大街上搞交易的女人大都是人老珠黄,真正走红的烟花女*客们排起队来等待。可是那凤栖秦腔剧团的紫鹃和雪雁(瓦盆瓦罐)却非同一般,不论戏唱得如何,台面上的妆扮非常鲜艳,那种年代大凡女戏子都陪客,常见戏子们穿上戏装出现在酒楼饭馆,灯头(领班)为了讨好写戏(包场)的掌柜,有时故意让女戏子陪掌柜的过夜。反正乱世年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瓦盆瓦罐原来就破罐子破摔,对那种男女之间的破事一点也不忌讳,几乎不论谁有约就去,挣得钱跟灯头平分。凤栖秦腔剧团自从收进了紫鹃和雪雁以后名声大震,那些前来交售大烟的商贾和部落首领排队等待跟瓦盆瓦罐过夜。女人们床上的表演也随着经验的日益丰富花样百出,常常让男人们神颠魂倒欲罢不能,曾经有一个部落首领出高价要把紫鹃买走,双方已经达成了交易,后来听说首领的儿子来到凤栖,把老家伙换回家,部落首领的阴谋才没有得逞。 年贵元颤颤栗栗地在家里待了一段时期,看凤栖城一如既往,于是又重新来到姐姐的叫驴子酒馆帮忙。凤栖城比往年繁华许多,两台大戏日夜不停地演出,崔秀章实在顾不过来,又雇用了一个炉头,在后院盘了一个炉灶,杀驴的活路也交与胡三去做,有时客人们实在坐不下,就在后院里支几张桌子,院子里有炉火,年翠英又把烧红的炭火盛进火盆里,放在院子里抵御严寒,后院的客人们也吃得热火朝天。 那天,叫驴子酒馆来了一个特殊的熟客,邢小蛮。邢小蛮的到来让年贵元吃了一惊,年贵元打算从后院逃走,可是已经来不及啦,邢小蛮看见了年贵元,让年贵元站住。 邢小蛮的脸上挂着一副奸笑,年贵元心里发冷,这个混世魔王会不会拿年贵元祭刀,用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责?岂料邢小蛮却说:“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切一盘驴逑,有些事我要给你交待一下。” 年贵元不敢怠慢,把姐姐跟姐夫睡觉的地方收拾了一下,在炕上放一张炕桌,端上来一盘驴逑,一只黄焖鸡,一盘猪头肉。然后站在地上,脸上显出巴结的微笑:“邢军长,您吃。” 邢小蛮吭一声笑了,说:“兄弟,我比你差不了多少,咱俩都是替人推磨的,人家把咱当驴使,对不?” 年贵元未置可否,也不敢说对也不敢说不对,只是使劲地点头。 邢小蛮指了指旁边的地方,让年贵元也坐下来喝酒。 年贵元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壮胆问道:“邢军长有何吩咐?”年贵元故意将那个副字取掉,为的是表示对邢小蛮尊敬。 邢小蛮从身上掏出来一张存款单,交给年贵元。年贵元接过一看,顿时傻眼,凤栖银行年贵元的户头下,竟然存着五千元现款! 邢小蛮喝酒、吃菜,停一会儿才说:“这是胡老二给你的报酬,那些大烟已经全部转到胡老二名下,胡老二说那些大烟暂不转运,由你负责照管。” 尽管年贵元有许多疑惑,但是不敢询问。年贵元把那张存款单还给邢小蛮,说:“我不值那么多钱。” 邢小蛮笑了,邢小蛮的笑容让人感觉不舒坦。邢小蛮还说:“刘军长非常在意你,说抽时间想跟你谈谈。” 年贵元的脑袋嗡一下变大,年贵元曾经参加过八路军的事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军长找年贵元谈话绝非好事,说不定又是圈套!年贵元有点后悔退出八路,看样子凤栖城处处暗藏杀机。 邢小蛮把剩下的半瓶子酒一下子灌进肚子里,站起来拍了拍年贵元的肩膀,年贵元感觉半截身子麻木。 年贵元不敢吱声,把邢小蛮从后院送出,回到屋子看那张存款单在炕桌的一角放着,年贵元拿起来细细端详,感觉中这存款单不会有假,当年一块五毛钱换一个袁大头(银元),这五千元现金最起码值三千银元!年贵元家的老宅院也不过挖出来两千多银元,这一张存款单比年贵元和姐姐的全部家当加起来还多。 年贵元转过身,看见姐姐年翠英站在身后,年贵元不可能对姐姐隐瞒,把那存款单让姐姐过目。 有关年贵元跟邢小蛮的谈话年翠英全部听到,年翠英想得比年贵元更深一层,年翠英建议弟弟把这些存款倒换一下,多存几个人的户头,然后一点一点地取出来,换成银元:“等到明年把年家庄的宅院要回来,再也不办什么驿站,置办几十亩薄田,把银元埋到地下,慢慢花,真人不露富,再不要瞎折腾,一辈子花不完。” 年贵元虽然不能完全同意姐姐的想法,但是跟姐姐不争辩,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对他真心,这一点年贵元心里清楚。年贵元说:“姐姐,我感觉很累,心里不踏实,让我回家歇歇。” 可是,不等年贵元实施姐姐为他安排的计划,第二天早晨就来了几个士兵,把年贵元带到刘军长的办公室。 第953章 进入腊月,黄河渐渐封冻,靳之林的大儿子靳羽西又从河东过来,父子俩关起门来又商量了一天。送走儿子以后靳之林直接来到疙瘩家,告诉胡老二,那个东洋商贾同意按照往年的调拨价格付全款,要求把黄河西岸的大烟全部调拨给他。 胡老二一听高兴地直跳:“挨槌子东洋人终于撑不住了,铁鳖过河我看你驴日的漂不起来!” 靳之林坦然一笑,说出了更深一层的打算:“既有当初就有现在。当初东洋人可能也有故意压价的成分,岂料给咱们做了一锅好饭。时至今日咱们索性一赌到底,河西的大烟再压一段时期,这样以来有利于咱们的收购,不然的话那些外地的烟贩子和部落首领看见咱们开始调拨,又要提价。” 胡老二得意忘象,一巴掌拍在靳之林的肩膀上,岂料反弹力一下子把胡老二震得半身麻木,胡老二始知,这靳之林真正是一副铮铮铁骨!胡老二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赞叹:“老兄,生意场上你是一个将军,愚弟只是一枚小卒。” 靳之林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神态:“靳某考虑这件事先不能让疙瘩知道,一旦传出去对咱们收购大烟有影响。” 岂料疙瘩从门外进来,嗓门特高地问道:“你们搞什么秘密活动还想瞒着疙瘩?这件事李明秋大哥早有预料,他预测大烟滞销没有道理,明秋大哥说毒品不可能滞销。” 既然疙瘩已经全部知道,大家只能相视而笑。疙瘩说:“保密只是对外地商贾保密,凤栖本县保密已经没有必要,估计当地大烟已经收购九成,这几年种植大烟的农民大都吸烟,剩下一点还要自己消费。” 胡老二说:“靳之林老兄说得对,就这也得保密。反正咱们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奸商奸商,无商不奸。两个当年中国北方最大的黑道老大住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北方山村,为经营毒品运筹帷幄,这的确是一场豪赌,为了这桩生意两位巨头可能已经押上全部家当。可是他们居然赢了,赢得荡气回肠! 东洋商贾可能等不及了,竟然涉过冰冻的黄河,亲自来河西跟靳之林谈判,靳之林事先告知胡老二不要露面,由他一个人对付东洋鬼子足够。东洋商贾也听说胡老二的大名,提出要见胡老二本人,靳之林显得底气十足:“胡老二不想见你。”东洋商贾太高估了自己,他以为河西的大烟没有销路,这两个华商只是为了抬价而已。东洋商贾不愿意再提价,担心引起连锁反应。那场谈判无果而终,靳之林非常客气,把东洋商贾送到黄河岸边,一直等到东洋商贾涉过黄河,消失在山的豁口,才坐进汽车,来到郭宇村,跟胡老二商量对策。 反正主动权在胡老二和靳之林手里,这一年的大烟要比往年多赚几倍的钱,似乎已经成为定局。靳之林突然问疙瘩:“今年过年我和胡老贤弟都不回家,疙瘩准备让我俩怎样过年?” 疙瘩真的没有考虑。穷乡僻壤老百姓过年时除过割二斤猪肉,吃一顿饺子。对神仙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蒸下花贡舍不得吃,从寺庙里敬神回来才把剩下的花贡分开,一人吃一点,据说是为了“不敢”(好像是为了祈福)。疙瘩说得也是实话:“你们二位老兄都六十多了,按道理疙瘩应当把你们叫叔,疙瘩不知道往年你们在家里过年的习俗,把二位老兄的要求写一个单子,疙瘩照办就是。” 胡老二有点得意忘形:“给长安打电话,拉一汽车酒,拉两汽车猪,请一台戏班子唱戏,咱也酒池肉林、笙歌燕舞。” 靳之林笑道:“贤弟乃商纣王,靳某只能做没有心肝的比干。” 胡老二也懂一点历史,胡扯道:“那里,靳兄乃姜子牙,胡某顶多只能算作申公豹”。 靳之林也不去纠正,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取乐。靳之林提出一条建议:“今年咱们在这里收购大烟,说到底是亏了烟农,这样的生意也只能做一次,明年是什么形势谁也无法说清。让疙瘩给咱买上几群羊,给那些交烟大户每家分一只,凤栖城里没有回家的商贾也吃羊肉过年,这样花不了几个钱,还体面。” 胡老二喜欢热闹,又调侃道:“凤栖城里可能还有没有离开的老维子(对维族同胞的贬称),请几个过来,给咱们烤羊肉。” 靳之林摆手:“谁都不请,咱们偷偷摸摸过年,不要让那些客商摸清咱们的底细。凤栖城里可以热闹,郭宇村绝对要平静,往年怎样今年照旧怎样。” 胡老二有点气馁:“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疙瘩这次完全站在靳之林这边:“靳兄说得在理,大烟销售结束咱怎么庆祝都可以,目前这一阶段还是要稳妥一点,就是买羊也不需要买许多,凤栖城里招呼那些商贾很有必要,没有必要给烟农分羊。烟农们挨砖头可以,见不得挠痒,你给他分羊他还以为你赚了他许多。有些人是毛鬼神,不宜人敬。” 靳之林一直认为疙瘩是个老粗,这几句话说得很有哲理,看来人不可以小觑。靳之林好像还有一种忧民意识,经疙瘩这么一说,也认为给烟农们分羊不妥,从客观上讲有点对烟农们下手太狠,可是怎么弥补都不合适。 胡老二却谈了他自己的看法:“逑!为人不亏人,永远是穷鬼!咱守在这里几个月,把獾套住了,不吃可惜!” 门外汽车响,大家知道李明秋来了,李明秋未曾进门先闻其声:“刚才我去了卧龙岗,曹武直告诉我靳兄在这里。” 靳之林问道:“曹武直还说什么?” 李明秋进屋,把当年并不多见的虎皮大衣脱下,才说:“曹武直说,东洋商贾来过,肯定跟调拨大烟有关。李某有一句话相劝,不知道两位老兄愿不愿意听?” 胡老二刚想张口,靳之林摆手:“想来咱们年纪差不多,仁兄有什么高见?愿闻其详。” 李明秋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就目前来说,河西的大烟不宜调拨。明秋有一种预感,目前国际市场上毒品紧缺。明年三四月再出货,价格可能还要倍增。” 胡老二忍不住伸出大拇指:“神!人称你小诸葛,名副其实,跟靳老兄分析得一模一样,看来会干的不如会算的,我们正在商量今年的年怎么过。明秋还有什么高见?” 李明秋还是一本正经:“明秋家里还有久病卧床的岳父,还有八十岁的岳母,可能两个儿子过年还回来团聚,原谅不能陪大家一起过年。不过今年跟往年不一样,过年应该尽量低调,不要声张,因为大烟还没有调走,钱还没有赚到手,任何一点失误都会引起烟农跟咱们对峙,到那时得不偿失。” 第954章 尽管年贵元有当过兵的经历,尽管年贵元一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用害怕,你越胆怯别人越瞧不起你。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将军都喜欢硬汉,别在刘子房面前装怂!可是这种场面年贵元从来没有经历过,心里不免有些胆怯,看得出年贵元在走进刘子房的办公室时双腿在颤栗。 军人的眼光非常敏锐,刘子房一眼就看穿了年贵元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刘军长的内心有点失望。刘军长希望结识有点血性的汉子,然后通过一些手段跟小伙子建立信任,把年贵元培养成一个为国军搜集情报的间谍,刘军长清楚年贵元曾经参加过八路,也知道年贵元跟田中和闫培春是连襟,充分利用年贵元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把年贵元派往延安,年贵元进入延安比较容易,年贵元有参加八路军的经历。 刘军长在处理这些细小问题上非常到位,刘军长不可能让一个毛头小子猜到他的内心。刘军长非常和蔼地对年贵元说:“小伙子,你不要紧张,我了解你的全部背景。今天叫你来的目的不是想把你怎么样,你也知道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我主要想问你想不想再干点事?年轻人应该有理想和抱负。” 年贵元怔怔地站着,装着没有听懂,年贵元也念过几年私塾,在延安时也接受过革命理想主义的教育。年贵元被组织派往凤栖的主要原因是,年贵元是凤栖人,跟葛有信一样,可以协助王世勇队长在凤栖开展工作。想不到经过几年血雨腥风,年贵元堕落蜕变,脱离了革命队伍。年贵元说,言不达意:“刘军长,年贵元胸无大志,对干什么事都不热心,如果再没有其他事我就回叫驴子酒馆,春节临近,姐姐的酒馆忙得很。” 刘子房军长确实非常失望,感觉中年贵元难成大器。不过他还是不放弃这个小八路,先拉拢收买下再说,反正总得给年贵元找点事干,刘子房军长的脑子非常快地转弯,突然想到隆福楼酒店已经关门许多天,何不让年贵元先把隆福楼酒店接手,以后再慢慢观察,让小伙子在不知不觉中为国军服务。 刘军长让勤务兵端过来一杯水,指了指沙发,示意让年贵元坐下,然后走过来故意坐到年贵元身边,推心置腹地说:“小伙子我知道你是凤栖城里的老住户,你爹就叫叫驴子,对不?你跟闫培春和田中是连襟,对不?既然不想在军队内干事我也不强迫你,我想让隆福楼酒馆重新开门,因为凤栖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经常来一些政府要员,没有一家像样的酒馆也说不过去,你可以当隆福楼酒店的掌柜,资金周转不开我可以资助你。” 这确实很有诱惑,说得年贵元心动,隆福楼酒店几乎占据了半条街的二层小楼,那是一处富商和土豪的去处,人们站在凤栖的石头街上就可以看见二层楼上的窗子透出来粉红色的亮光,可以看见人影幢幢,有时还能看见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搂抱,让人衍生出许多猜想。可是,年贵元没有立刻答应,年贵元说:“我还要跟姐姐商量。” 刘子房军长说:“有时候人的机遇稍纵即逝,小伙子我劝你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年贵元不可能立即答应,年贵元还要说服姐姐和岳父。姐姐的工作还比较好做,岳父可是个老牛筋,年贵元说:“谢谢刘军长的好意,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准时答复你。” 年贵元走出刘军长的办公室来到大街上,大街上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年贵元不可能懂得很多,年贵元总感觉这个世界扑朔迷离,强食弱肉是一条铁定的规律,年贵元在这个世界上算作老几?听说那个银行行长被下了大狱,邢小蛮和年贵元反而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收入。看样子刘子房军长诚心想帮助年贵元一把,刘军长看上了年贵元的什么? 算了,这个世界许多事物不宜深究,好像郑板桥说过,难得糊涂。你看大街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混混沌沌,好像打闷的猪,大家都不太关心今年大烟比往年少收入许多,而是津津有味地谈论那紫鹃和雪雁(瓦盆瓦罐)戏台上迷人的身姿,别以为隆福楼里消费的全是一些富豪和商贾,也有人不顾炕上病婆娘的呻吟,怀揣仅有的一点救命钱到烟花巷里销魂。 年贵元感觉到刘军长办公室到叫驴子酒馆的路特别长,他好像走了一个世纪,到了酒馆看见食客爆满,突然间无师自通:挨槌子钱能通神! 突然间年贵元看见了,姐姐在给他招手。年贵元从人的缝隙走过,姐姐年翠英用手指了指卧室,告诉年贵元,邢小蛮已经来了许久,在那间屋子等他。 年贵元早就感觉到,这些人已经把他牢牢地控制,他的行为已经由不得自己。不过心里反而轻松,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不论干什么都是干,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就不可能洁身自好,你也不可能摆脱这些人为你设置的圈套,目前只有干才是唯一,不要考虑结局,因为你根本就无法掌控自己。 年贵元走进姐姐的卧室,看见邢小蛮一个人坐在炕上自斟自饮。按道理邢副军长什么都不缺,每个月听说也拿数百饷银,可他这样丧心病狂地积累财富,究竟为甚?看样子人的心无限大,如果没有贪心就不会有战争,侵略者的野心也是贪婪,为了掠夺而杀戮,几千年连绵不断硝烟弥漫,所有的说教都是虚假,唯有人的欲望成真。 年贵元在邢小蛮的旁边坐下,好像猛然间他成熟了许多。当初人们给老爹爹起“叫驴子”这个绰号时可能含着恶意,想不到叫驴子成了凤栖的一道风景一个招牌,邢小蛮也没有什么可怕,是年贵元自己的心里作用在作怪。 邢小蛮的脸上还是显出一副奸笑:“刘子房军长找你干啥?” 年贵元不可能对邢小蛮说谎,年贵元告诉邢小蛮:“刘军长要我负责把隆福楼重新开张。” 邢小蛮喔了一声,然后好像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内部开了一个军事会议,决定让你接受特务训练,然后把你派往延安,负责收集八路军的情报。我来告诉你,千万不能答应。八路军反潜能力很强,派往延安的特务几乎全部被八路军歼灭。” 年贵元倒吸一口冷气,感觉中浑身阴冷。他上下牙齿打磕,对邢小蛮实话实说:“刘军长让我当隆福楼的老板,没有再说其他。” 第955章 竹叶年轻时曾经跟公爹铁算盘在一起鬼混,并且生下了女儿李娟,那是一段非常屈辱的历史,竹叶为此一生一世抬不起头。可是竹叶根本不会因为自己有不光彩的过去而对儿子媳妇文秀迁就。当了婆婆的竹叶对自己的亲孙子九斤非常溺爱,尽管那孙子看起来拙头拙脑,胸前经常挂一个涎水布帘,已经三岁还不会说话,就是饭量特大,一顿饭比文秀还吃得多。竹叶不嫌,九斤的骨子里有竹叶的遗传。 文秀的肚子越来越大,那是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文秀怀上了鲁艺的孩子,婆婆竹叶看着别扭,心里很不是滋味。李家的炕上将要降生一个杂种,这对李姓家族来说是一种无法容忍奇耻大辱!竹叶曾经找过女婿郭全中,要求全中偷偷开几副堕胎药,把文秀肚子里的孩子偷偷做掉。无奈女婿不肯。全中说,要做掉孩子容易,必须文秀和怀德同意。 竹叶提起儿子怀德恨得咬牙,那个儿子一点也没有男子汉的骨气!只是每天迷恋捏泥人,好像捏泥人是他生命中的唯一,除过捏泥人就是吃饭睡觉,对自己媳妇怀上别人的孩子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说换个种也值得。竹叶也弄不清李怀德究竟憨不憨,反正这个儿子总缺点什么,好像少根弦。 竹叶决定找李明秋商议,自从公爹铁算盘和丈夫软馍死了以后,李明秋虽然表面上跟这边院子的兄弟媳妇和侄子疏远了许多,但是遇到一些大的事件李明秋还不能不管,终究叔叔在世时对李明秋的关照可谓无微不至,李明秋也不能昧了良心。可是整整一个冬天李明秋一直不在家,让竹叶等得心焦,好容易抓住了一回,李明秋又说他很忙。竹叶索性不管不顾,拽住李明秋的衣服,语言里含着哀求含着祷告:“他大伯,你听我说一句,文秀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看样子李明秋非常不耐烦,只是说:“这件事我知道。”接着又说,“我劝你不要管,听天由命。” 李明秋年轻时曾经无恶不作,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也变得豁达,人的遭遇是一面镜子,能启迪你觑透世间许多冷暖事,蜕变得廓然无圣。想当年骑二师的一帮禽兽蹂躏了李明秋还在念书的女儿李妍,李明秋虽然心里滴血,也只能默默承受。可是历史竟然重演,他的儿子媳妇也生下了一个杂种!李明秋不可能对兄弟媳妇倾诉他内心的痛苦,但是也没有理由责备文秀,李明秋本身也不检点,跟文秀妈妈蜇驴蜂(张凤)的那一段情史尽人皆知。 竹叶看李明秋急匆匆的样子,知道李明秋在这件事情上再不可能出什么主意。竹叶只能默默地离开,回到自己院内,看怀德在院子里爬行,九斤骑在爹爹的背上,手里还拿一根树条子,嘴里哇啦哇啦乱叫,文秀挺着大肚子站在一边,嘴角含笑。 竹叶回到上房公爹曾经住过的屋子,躺进公爹曾经躺过的躺椅内,眼睛模糊了,泪珠滚出眼角,不知道这种局面怎样应对。竹叶突然怀念铁算盘,那种怀念让人伤悲,竹叶把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给了公爹,她不后悔,因为竹叶的丈夫是个憨憨,不懂得男女之间的那些生理机能,不知道女人有什么诉求,是公爹给了竹叶做女人的体验,让竹叶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女人。 如果说文秀仅仅因为跟鲁艺有染也就算了,竹叶已经原谅了儿子媳妇那种不检点行为,不偷腥的男人极少,守身如玉的女人也不多。可是竹叶无法容忍文秀把一个野种生在儿子的炕上,那样一来岂不有悖于伦理!竹叶必须实施一个比较恶毒而又稳妥的计划,女人有时候为了维护家族的声望而不顾一切,竹叶曾经给鲁艺下毒,竹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文秀把鲁艺的孩子生下来! 其实那个计划非常简单,谁也不能说那是竹叶故意,冬天的水泼到院子里立刻结冰,竹叶不过是向儿子媳妇住的屋子门口泼了几脸盆洗衣服水,这看起来正常,没有什么非议。可是恰巧那一天早晨文秀就滑倒在结了冰的院子里,随着一声尖叫,下身子见红了。 李怀德听见自己的媳妇喊叫,立刻光身子冲进院子,把媳妇抱回屋子,然后穿上衣服,马不停蹄地跑到姐姐和姐夫的药铺,擂开了药铺的门,郭全中听说文秀小产,立马背起药箱就走,刚走进院子被岳母挡住,看样子岳母想说什么,岂料李怀德从后边过来,一把将妈妈推开。竹叶的身子靠在柴堆上,心里头可能有点舒坦。 医生大都没有什么忌讳,郭全中进屋后指挥妻弟怀德褪下文秀的裤子,隐隐约约都能看见孩子的头。全中急匆匆对怀德说:“赶紧去请田中,孩子早产西医比中医办法多!” 李怀德一路狂奔一路狂喊:“我的媳妇生病了,我要请田中大夫为媳妇看病!”凤栖城在沉睡中惊醒过来,连城墙上的士兵都有点吃惊,这个人就像疯子,看样子媳妇病得不轻!人都有一点同情心,大概是守城的士兵喊醒了田中,李怀德跑步来到田中家门口,看见田中已经背着药箱出屋。 那是一个早产儿,可能七个月左右,可是竟然成活了!这不能不说是田中的功劳,田中来到李怀德家屋子时孩子已经出生,那年月死一个早生儿跟死一个猪崽差不多,田中给孩子剪断脐带,把孩子倒着提起来,在孩子的小脚上用手拍打,想不到孩子竟然非常羸弱地哭了一声。 那是一个隆冬的早晨,凤栖城没有因为一个早产儿的出生而产生任何波动,只有一个人站在李怀德家的院外不停地走动、搓手。他可能出来太急,没有顾得上穿大衣。凤栖城的上空阴沉沉,云层几乎贴到城墙上,看样子要下雪。终于,田中出来了,鲁艺急忙迎上去,双手捧着一掬银元,只说了一句:“无论如何要把孩子救活!” 田中看都没有看那银元一眼,回应了一句:“给孩子买只奶羊。” 这是一个信息,足以让鲁艺欣喜,证明孩子还活着,还有活下去的希望!鲁艺已经一只脚迈过门槛,又退出来,这阵子你进去算个什么?想想,自己应该给孩子创造什么条件,让孩子健康茁壮?除过买一只奶羊,还有什么比奶羊更重要?对了,这个家里掌握着孩子生杀大权的依然是婶娘(竹叶)!农村妇女你不可能对她有过高的要求,只要求她高抬贵手,让孩子活下去就行。 下雪了,凤栖城笼罩在雪雾之中,鲁艺感觉不来冷,他回到卢师傅瓦盆窑的工棚,鲁艺从卧龙岗山寨回来后一直住在那里,工棚紧靠瓦盆窑,冬天不冷。鲁艺从床下拽出一只褡裢,褡裢的一边装着鲁艺的几件换洗衣服,一边装着来凤栖将近一年来挣下的工钱,鲁艺给自己留了一点,然后背起所有的银元走进李怀德家院子,鲁艺知道婶娘(竹叶)就在上房住着,直接来到上屋。看见竹叶一个人坐在炕上发愣。 鲁艺给竹叶跪下,口里喊娘:“娘,您只有怀德一个儿子,再认一个干儿子也不多。从今后我把您叫娘!褡裢里有儿子这一年挣得工钱,您收下,求娘好好照看文秀新生的孩子,鲁艺给娘磕头。” 竹叶坐着,没动,等鲁艺磕完头,说话的声音显得平静:“孩子你起来吧。那是一个早产儿,能活下来是他的命大,活不下来也没有办法,但是相信娘绝对会尽力,有些道理娘今早才明白。” 第956章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过,昨天跟今天没有什么变化,今年跟去年却大不相同。随着春节的临近,年味越来越浓,凤栖城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管日子过得怎么纠结,灶君爷、门神、香火和冥钱必不可少,人们对神的崇拜非常虔诚,坚信神仙主宰着整个世界,主宰着他们的人生。各家寺庙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祭祀高潮,神仙们高坐莲台俯视众生,眼睛的余光瞅着案桌上的供奉。 卧龙岗山寨菩萨神像前的五间祠堂日夜施工,终于赶在春节前全部完工,为了给寺庙起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文人墨客们煞费苦心,好像山上过去曾经有座寺庙,叫什么大悲寺,胡老二重修山寨时起名叫做卧龙岗,可是山崖上雕刻的石像是一尊菩萨,给菩萨起个什么名儿比较合适? 疙瘩回家,给娘穿上带寿字的绸棉衣,让两个弟兄用窝子(滑竿)把娘抬上。娘问:“咱们这去哪哒?” 疙瘩说:“咱去寺庙上香。” 十里山路,转瞬就到。娘下了窝子,看一溜五间祠堂,悬崖上雕一菩萨,那菩萨好生面熟,记忆中好像在哪里见过。娘问:“我怎么看这女子好生熟悉?” 疙瘩说:“菩萨都长得一样。” 娘摇摇头,在记忆里搜寻,猛然间想起来了,脱口而出:“麦穗——我苦命的儿!”一边说一边就要下跪。 疙瘩把娘扶住,不让娘跪下:“娘,她是您的女儿,这座寺庙今日开光,疙瘩主要是想了结娘跟爹的心愿,为麦穗安排一个万人仰视的去处,她是你的晚辈,娘下跪不合适。” 秀花秀气身穿宽大的皂衣,走过来给奶奶下跪,疙瘩娘不解,问:“这出戏演得那一折?你姐妹俩怎么在这里?” 秀花秀气不抬头,满头秀发遮住脸颊:“这里是我们永久的去处,我们将陪麦穗姑姑度过余生。” 娘的脸上显出愠色,转过身问疙瘩:“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 疙瘩低下头,显得一筹莫展,只能用一句话来搪塞:“这是神的旨意,疙瘩无能为力。疙瘩尽心了,娘息怒。” 秀花秀气替爹爹解脱:“我俩命该如此不怪爹。” 老奶奶弯腰,把秀花秀气扶起,看两个孙女身子很沉,关切地问道:“你俩怀孕多长时间了?” 秀花秀气对视,她俩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怀孕,两个女儿费劲地考虑,回答奶奶:“已经有两年时间身子没有见红。” 老奶奶看明善手执禅杖在寺庙门前站着,像一尊金刚,招招手让明善过来。明善不知就里,来到老奶奶跟前,弯下腰刚想对老奶奶问候一句,岂料老奶奶伸出枯萎的手,响亮地给了明善一个耳光:“你见过没有?女人怀孕两年不见生育?” 明善憨憨一笑,不去辩驳。那一年明善在黄河岸边发现秀花秀气,姐妹俩满脸菜色,怀里抱着的两个儿子也奄奄一息,明善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带着两个女人闯荡江湖,绝大多数人认为秀花秀气是明善的老婆,明善跟谁都不争辩,负担起养活两个女人的责任。想不到时至今日,明善得到了一个耳光的报应。 因为是开光,来的客人很多。靳之林和胡老二知道明善的底细,想给疙瘩娘解释清楚。可是明善却摆摆手,只说了四个字:“心明如镜。”便不再言语,站在一边,看前来朝奉的香客在山路上涌动,形成一股长长的人流。 神的感召力无可比拟,那是一种强大的动力,这个世界就这么奇怪,人为自己设置了一个管辖灵魂的领导,这个领导就叫做神,神的影响无处不在,神的信徒遍布世界。那一天,卧龙岗山寨还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那个客人叫做田中。田中也是赶来凑热闹,反正一同来的还有一些军人,刘子房军长也充分显示了他人性的一面,给下属放假让军人们去逛庙会。田中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大家过多的关注,凡是认识田中的人大都走过去跟田中友好地握手,这个RB人已经把自己融入中国的民众之中。田中来还带着自己的妻儿,那一双混血孩子看起来跟瓷娃娃一样漂亮。 可是田中听到了老奶奶跟秀花秀气的对话,医生的职责不由得让他提高了警觉:这两个女人怎么可能怀孕两年!田中曾经在仙姑庵里给憨女看过病,对长相丑陋的女人不怎么鄙视。田中非常自觉地走到两个女人面前,说:“说,对不起,我是医生,能否让我为你俩检查一下?” 老奶奶认识田中,田中来过郭宇村许多回,这个RB人的医术很高,得到了大家的公认。尽管秀花秀气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老奶奶自作主张,让田中给两个孙女检查。 田中把秀花秀气带到山上的一间空屋子内,老奶奶拄着拐杖跟在身后,疙瘩也顾不上招呼前来参拜的客人,扶着娘一步一步地上山,娘生气地把疙瘩的手甩开,说:“你去招呼客人,这里不要你管!” 一回头看见明善扛着禅杖悄无声息地跟在后边,老人家举起拐杖又要打明善,疙瘩把娘的手抓住,劝告娘:“有些事咱也弄不明白。” 田中为秀花秀气做了详细的检查,出来后无可奈何地告诉大家:“我以医生的名义担保,这两个女人绝对不是怀孕。极有可能肚子内长了肿瘤。如果不做手术就很危险,建议为这两个女人开刀,把肿瘤取掉。” 明善始终一言不发,为了两个女人明善甘愿承担所有的误解和中伤,可是此刻,明善听得两个女人肚子里不是孩子,心里不知道怎么搞得有点委屈,明善忍不住说道:“可是长安医院的医生诊断这两个女人怀孕。” 田中有点愤然:“我不知道我的中国同行出于什么目的,肿瘤跟怀孕应该不难区分。不过肿瘤做手术风险很大,极有可能我的中国同行不愿意承担风险。” 门外站着的全是一些大老粗,大多数人对肿瘤那个名词还是第一次听到。还是老奶奶想得开:“田先生,我知道你是个RB人,RB人也有好人坏人,这两个孙女我就交给你,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只要你尽心,不管发生什么结果,老婆子我都不怪你。” 汽车把秀花秀气从卧龙岗山寨拉走了。前来参加菩萨开光仪式的信徒们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一场意外,一个交战敌国的医生竟然甘愿为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村女人承担风险,即使七十年后的今天,恶性肿瘤的治疗仍然是一道世界性的难题,人们得了癌症就等于判了死刑。可是田中不怕承担任何风险,那需要什么样的意志支撑? 明善和尚坚持要陪着两个女人前往县城看病,不知道这个老和尚为什么甘愿承担人们的误解和中伤?这跟佛家思想有什么契合?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无为而为?这就是“道可道、非常道”的精髓?算了,世界上许多命题你可能永世无解,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明白,“人之初、性本善。”这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那些日子洋芋特别忙碌,洋芋甚至没有功夫去参加菩萨寺庙的开光仪式。可是听到她的两个女儿生病,内心里涌动着一种无法遏制的悲情。两个女儿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一幕悲剧,洋芋为了两个女儿付出了她的所有。洋芋知道如果不是婆婆极力袒护,洋芋的下场不会比麦穗更好。洋芋决心去县城侍候两个女儿,娘说:“算了,你不用去了,娘看人不会走眼,那个老和尚是个善人。咱娘俩每天晚上在郭宇村的官路上点一堆火,为咱哪两个心蛋蛋娃祈福。” 第957章 拾秋 随笔 一 小小的县城早已经找不到原来的面目,窄窄的石板街道上排列着两层高的小木楼,门窗上雕饰着古朴优美的图案,琉璃瓦屋檐对接,站在街道中间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城隍庙东北角的铁钟总是及时敲响,一天敲十二次,当年中国的时钟分为子丑寅卯十二个时辰。 怀旧是一种无奈,如果把古朴的县城保存到现在,肯定是一处无法复制的旅游胜地,听说SX平遥古城日进斗金,凤栖的古貌还有几个人能够记得? 怀念坠地的秋天,田野里金黄色的糜谷连成片,老牛喷着粗气拉着犁铧迎着初升的太阳耕耘,庄稼把式自信而陶醉的摇耧姿势令人向往。伴随着一阵阵秋风,田间小路上农民们赶着牛车,盘点着一年的收获。麦苗儿露脸了,点缀着秋日的阳光,三三两两的农妇头顶着手帕蹲在麦田里挖荠菜,野菜伴随着我们走过了童年。 喜欢在深秋的季节沿着田间小路漫步。可是现今,那种想往已经变成了一种奢侈,小小的县城也不甘寂寞追求时髦,一大片高层建筑拔地而起,人们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关进积木般的匣式建筑内,享受着有限的空间和窗子里射进来方块形的阳光。 怀念是一种顽疾,总喜欢怀念过去的时光,怀念铺满牛粪的村道,怀念低矮的茅屋上那缕缕升起的炊烟,怀念放羊老汉嘴里吼出来的酸曲,怀念婆婆领着新婚的儿子媳妇元宵节去灯棚里偷灯。那是一种古老的民俗,据说吃了偷回来的荞面灯就能怀孕,生了孩子以后就要给神仙还愿,灯棚的主办者欢迎媳妇们偷灯,偷是一种游戏,大家视而不见,相互间配合默契。 下决心寻觅,寻觅一段被岁月遗漏的时光,然后去享受,弥补心灵深处那种失落和空虚。走了好远的路,还没有走到县城的尽头,县城的膨胀以平方公里计算,可能已经扩展了数以几十倍,执政者随心所欲地开发,远远地看见一大片红色屋顶的建筑,据说那是前R********留下的半拉子工程,建一座百万头的养猪场,投资数以亿计,结果里面只养几百头猪,据说是为了应付检查,赔钱支撑门面。 不合理的现象俯拾皆是,据说现今上班族都不愿意干事,因为干得再多没有油水可捞,大家在办公室枯坐,习惯了玩手机。算了,再不要旧病复发,看什么都不合理,一辈子最爱发表意见,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把自己弄得一无是处。现在,你没有朋友也没有知音,只能每天面壁而坐,去跟自己谈心。 沿着沟坡俯视,总能寻觅到一些旧时的痕迹,那一片片梯田已经被茂密的树林覆盖,被岁月遗弃的土窑洞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之中,找不见******时期挖的鱼鳞坑,那时候山坡上载满苹果树。苹果园在凤栖的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经历了许多曲折许多折腾。以粮为纲的朱红大字在县委县政府的门前格外醒目,为了防止苹果园与粮食争田,政府规定莽原上平整的土地不准发展苹果园。于是掀起了苹果树上山运动,每到星期天几乎全县的干部学生都要上山支农,挖鱼鳞坑栽植苹果树。 现在回忆那些栽植在山坡上的苹果园还是起了一些作用,那时的苹果品种有上百个,不像现今几乎成了红富士的天下,有些品种的确很好吃,比如青香蕉、小国光、印度,当然,还有我们自己培育出来的延风、延光。一斤苹果好像只卖两毛钱左右,就那样每年春节前生产队都拿苹果园的收入给社员分红,每家分得几十块钱,风风光光过大年。 第958章 拾秋 随笔 二 岁月不可以复制,却能给人留下隽永的回味。 凤栖有一条西沟,西沟离凤栖县城最近,西沟曾经是凤栖人餐桌上主要的蔬菜来源。一股股细如绢丝的山泉从山的皱褶渗出,汇龙在一起,形成一条永不枯涸的溪流,小溪流过十里山沟,山沟里散布着移民部落用汗水和勤劳开垦出来的大小不一的水田,大的地块不足一亩,最小的地块只能点种几窝洋芋。 每天早晨迎着第一缕晨曦,总能看见几十条扁担在西沟坡上晃悠,菜农们把鲜嫩的菜蔬装进条框内,用扁担挑进凤栖县城,在十字路口一字摆开,迎接家庭主妇们挑剔的眼睛。那时节两分钱一根黄瓜,一分钱一把韭菜,好像用不了一毛钱,就能把菜篮子装满,菜农们一担蔬菜百十来斤,也只能收入一块来钱。贵翔叔的热包子一毛钱四个,一碗热腾腾的油茶只卖两分钱,就那样菜农们也舍不得用卖菜所得收入买一碗油茶喝,而是从条框里拿出冷糜子馍在啃。 西沟大约有三、四十户人家,分布在十里山沟的狭长地带,家家都有一段心酸而不尽相同的历史,老一辈人肩挑全部家当离乡背井来这里谋生,靠山的地方挖一孔土窑洞就能安家,没有什么怨言,也没有对苦涩日子的悲伤,耕云播雨,种植希望,偶尔,土窑洞里传来婴儿降生时的哭声,移民部落在这里扎根,繁衍子孙。 每到星期天或者假日,我们一群小孩子最爱相约到西沟玩耍,把鞋脱掉,光脚板在小溪里行走,那时候溪水清澈而透明,不小心被小螃蟹咬住脚指头。有时瞅菜农不注意,偷偷地摘一根黄瓜或者西红柿,放到水里淘淘,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周围的群山苍翠欲滴,所有的生命都是那么鲜活,渗透着绿色的汁液,山坡上有人甩响羊鞭吼起了酸曲,一只母鸡涨红着脸钻出鸡窝,“多大多大”地夸赞,公鸡显得不屑一顾,站在茅房墙上代替主人回答:“知道了——”村姑一手提着裤子从茅房钻出来,慌慌张张地蹲在鸡窝前去收鸡蛋。 日子虽然苦涩,却感觉和谐、温暖,没有追名逐利,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相互间使绊子,没有任何污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凤栖城内的污水排入西沟,虽然沿途的山沟依然渗出清澈的泉水,但是主河道却被城市污水污染,一道黄色的溪流顺着主川道喧哗,嗅气熏天,山沟里已经没有住户,政府生态移民,把几十户菜农迁入凤栖住进高层匣式建筑内,享受有限的空间和阳光。住宿问题由政府一次性补贴,可是菜农的生活却难以为继,好在近些年摩托车和农用车不贵,西沟的菜地依然没有荒芜,菜农们骑上摩托下沟种菜,用农用车把蔬菜拉到农贸市场出售。 人民公社时期,笔者曾经在西沟驻队,那时的头衔是“养猪专干”,也是我一辈子荣任的最大的“官”。菜农们买完蔬菜从县城返回西沟,总要从机关的厕所里挑一担茅粪,地里的蔬菜被茅粪滋养,发疯般地猛长。那时很少用农药、很少用化肥,好像没有什么病虫害,就连沟畔上的毛杏也用衣服袖子擦一下塞进嘴里,很少能吃出来虫害。 喜欢深秋顺着十里山沟漫步,山沟里的土窑洞大都坍塌,那一片片大小不一的菜地依旧,偶尔间看见菜地里有一个菜农在耕作,便走过去跟他闲谝。 相互间认出来了!那是西沟的菜农老张,我驻队时他只有三十来岁,现今可能已经过了七十岁的门坎,不过看起来仍然健康,说话嗓门特别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因为是熟人,就坐在地畔闲谝,老人告诉我,现在的茅粪上到菜地里根本不管用,土地已经让化肥吃的上了瘾,拖拉机拉一桶子茅粪赶不上二斤尿素,几天不打农药菜叶上就会出现虫害。人们的餐桌上只剩下化肥和农药两种化学制剂。 第959章 拾秋 随笔 三 天阴着,北风不算太冷,树叶飘零,黄的、绿的、红的树叶随风飘落,积满沟渠,小路湿漉漉,顺着山沟延伸,给人一种冬天将至的感觉。 眼睛四下里寻觅,寻觅曾经有过的记忆,看见那山的皱褶里,一簇簇野菊花绽放。 没有人留意,也不会有人赞美,从生命的春天就开始积攒,默默无闻地成长,就为了严冬到来前的那一次绽放,不与百花争艳,也不刻意张扬,忠诚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寸土地那一抹阳光,年年岁岁,周而复始,在跟严寒抗争中溘然而逝,第二年春天又从岩石的缝隙中长出嫩芽,也许在坚守某种信念,也许为了一个永不泯灭的理想,活得清贫、艰辛,但是刚强,那是一种精神、一种情操,一种只能心领神会而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悟。 先是零零星星的几点小雨,后来竟然飘起了雪花。虽然衣服穿的不是太厚,但是兴趣盎然,归意全无,心的一隅毫无来由地生出一些兴奋一些想寻觅什么的冲动。沿着十里山沟朝前走,蓦然间河道宽了,一条大河突兀出现在眼前。 那是洛河,渭河最大的支流,河两岸的土地虽然还未荒芜,但是村庄已经非常破旧,几乎无人居住,政府生态移民,把所有的农民都带点强制性地搬上黄土高原居住,理由很简单,这是政策,你们住在沟底不安全。 大约五十年前,冬天、我们常到洛河岸边砍柴,那时洛河两岸基本上没有什么森林,山坡上挂着大小不一的、不规则的农田,那时冬天洛川城的居民大部分烧柴,小小的县城上空罩满一层厚厚的雾霾,整整一个冬天不散。 夏天的洛河两岸风光秀丽,伞盖似地大树遮掩着长满苔藓的茅屋,一大群光屁股孩子沿着洛河追逐、嬉笑、玩耍,河两岸农田里散布者瓜农们抚育的小瓜(香瓜)、西瓜。那时的香瓜特别脆甜,咬一口粘稠的汁液顺着口角流出,感觉中浑身舒坦。瓜农们用扁担挑着香瓜去县城叫卖,一群孩子手指头含进嘴里将瓜摊子围满。 现在,山坡上已经被洋槐树罩满,洋槐树是一种速长树木,生命力极强,洋槐树成长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其他树木。看不见挂在山坡上的农田,但是,洛河两岸比较平整的农田依然没有荒芜,被强制搬上高原的农民们生活没有出路,仍然骑上摩托下沟种田。年轻人骑上摩托上坡下坡容易,老年人就有点困难。无奈中那些被荒芜的山村仍然有孤烟升腾,那是下沟种田的农民在做饭。有些老农也在老宅子居住,为的是做活方便。 晚秋的雪花一落地就化,荒芜的乡村道路上被湿漉漉的落叶罩慢,猛然间,一堆新鲜的牛粪激活了你对往事的记忆,眼睛四下里寻找,找到了一缕升腾的孤烟。走进院子,终于找回了当年农家小院的那种感觉,低矮的屋檐下挂满红辣椒、玉米棒子,一群鸡在觅食,一只用铁链子拴着的狗面对生人狂吠,一头犍牛被拴在木桩上,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 主人出屋了,好像认识,又记不清他叫什么。相互间寒暄,非常热情,好像多年不见得故友。被主人迎进屋,屋子里被收拾得纤尘不染,原来是老俩口,看来小日子过得可以,唯一的不足是晚上没有电灯,一只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放在一把老式灯盏上,让人对逝去的岁月产生眷恋。 看来年纪相仿,大约都在七十岁左右。老人把烟锅子递给你,你忙说不会。老人说他喝不惯好茶叶,喝的茶叶是“三个钱一木锨”(形容便宜)。你忙说喝点开水也行。老婆子打开箱子乱翻,翻出了一包茶叶,把一只茶杯洗了又洗,给你泡了一杯“好茶”。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叶已经发霉。 脱了鞋坐在炕上,炕温热,炕上铺着一条XJ地毯,老人说那地毯是当兵的兄弟从XJ给他买的,马上想起来了,他的兄弟跟我一起等过兵!我毫不犹豫地说:“你是李宇有他哥!对不?” 老人点头,接着打开了话匣子:“中国人几千年,都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光景。皇粮国税免了,种粮食政府还给你补贴。每月还能领到壹佰多元养老金,看病还能报销,政府比儿子亲。” 老人接着发了一通牢骚:但是,政府有些政策制定的过头,比如说生态移民,确实无法居住的地方移民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么宽的沟,这么平整的土地,村子里原来山坡地还有几百亩苹果园,政府一声令下,村子整体搬迁,苹果园毁了,山坡上被洋槐树罩满。塬面上修的地方倒是可以,政府也补贴了不少钱,可是有没有考虑那些搬迁户的生活出路?年轻人没有事干,就围在一起打麻将赌钱,下沟种田的几乎全是老年人,村里的电灯线也被电力局拆掉了,看不成电视,晚上点煤油灯。 老人还说,过去村子里一家煮肉,满村子香味四溢。现在的猪肉根本闻不到香味。一个外地来的菜农在靠山的地方租了几十亩土地种植大棚蔬菜,他去转了一下,那些蔬菜全用植物生长刺激素促长,黄瓜三天就可以下架,青菜用不了十天就出圃,西红柿打的催红素,外边红的透明,里边还是绿的。 老人还说,说了许多…… 第960章 鼠辈 乱弹 一生中曾经交往过许多朋友,有些随着岁月的叠加逐渐遗忘,有些却在岁月的磨砺下愈来愈清晰,成长为生命的组成部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达官贵人社会名流给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庶民起了个恰如其分的名字:鼠辈。 鼠辈意味着渺小、意味着被人瞧不起,夹杂着许多模糊不清的、令人心酸的含义。可是在我生命的过程中交往的大都是一些鼠辈,因为自己的一生太过平淡,没有机会去交往哪些达官贵人,即使有些同学或者战友脱颖而出,成为我们这一代人的佼佼者,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地就有一堵无形的墙把我们和那些成功者阻隔,大家平日里不怎么来往,形若路人。 其实你不必介意,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平等,所谓的平等只是相对。前一个时期一个小男孩摸了奥先生的头顶,那张照片成为全世界人的美谈,不知道小男孩的来历,可是我却知道奥先生的大名,那个人每天都在新闻中出现,那个人领导着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那个人的头发比我们这些庶民值钱。那天我试着把自己的孙子架在脖子上,沿着大街行走,不但没有人拍照,连多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算里吧,说那些废话无用,这就叫做名人效应。别跟别人攀比,因为你天生就是鼠辈!小小的县城也像发面那样迅速膨大,你已经找不到昔日的踪影,有时你看不来今天跟昨天有什么变化,几个月以后回过头来看看,却发觉那变化其实很大。黑樾樾的高楼在暗夜中静默,亮起灯光的窗口没有几家,售楼的广告铺天盖地,大街上散发广告的小姐比比皆是,可是你却蜗居陋室,为一日三餐打拼。 大街上那些身穿黄马褂的环卫工人全都是一些生活失意的老人,可是领导这些老人的干部却全是一些穿制服的年轻人,常见穿制服的年轻人颐指气使对那些老人们指指点点,老人们诚恐诚惶,不住地点头哈腰,因为年轻人掌握着生杀大权,敢跟那些干部们顶撞试试,说不定立刻打碎你的饭碗! 比起那些在垃圾堆里翻检的拾荒老人,扫大街还算幸运,生命的尊严已经在岁月的磨砺中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奈和叹息,看着那些身背黑色塑料袋孤独远去的身影,只有鼠辈才能体会拾荒者的感受。 正在案桌前篆刻,篆刻心灵的感悟,许多记忆被切割成碎片,许多故事已经老旧。尽管你小心翼翼,把许多真实的感受隐匿,可是你仍然颤颤栗栗,总担心那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将你置于死地。突然间老鼠大叔窜上我的荧屏,喋喋不休地发表演说:“你知道远古年间,我们老鼠曾经是你们人类的朋友,你们人类的十二属相,把我们老鼠排在第一。我们繁殖的速度,等于你们人类的s倍,在联合国动物普查中,我们鼠类的数量仅次于蚂蚁,其实我们也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只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跟人类争食,你们人类的嗜好有些偏颇,大街上常见雍容华贵的夫人拉着宠物狗散步,看不见一个贵妇人拉着老鼠。其实狗比我们老鼠多吃许多食物,狗有许多坏毛病,最大的缺点是嫌贫爱富,阿谀奉承,摇尾乞怜,狗还会传染狂犬病。可是你们却心甘情愿为狗做出奉献,可怜我们老鼠为了生存,只能穿上黄马褂扫街。” 我尝试着刷新网页,荧屏上还是出现老鼠,我置换了一个搜索引擎,跃出来的还是老鼠大叔,我关了电脑走在大街上,看见县政府的门口站着许多肩扛扫帚的老鼠在请愿,原来,政府出台了一条新规,规定六十五岁以上的鼠辈,再不准扫街,可怜那些耄耋老鼠,不扫街你让他们吃啥? 第961章 转瞬间艳艳已经来凤栖两年,两年中间艳艳基本上没有走出刘子房军长那幢小院。十六岁的小姑娘变成了十八岁,十八岁的姑娘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艳艳的目的是想为刘军长生一个儿子,谁知道第二个孩子还是一个女孩。看样子刘军长不可能让艳艳再生,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责任,刘夫人已经为刘军长生了一个儿子,当然有两个儿子最好,一个儿子也行,没有儿子万万不行。这个社会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是男人花瓶里的那一朵鲜花,不要指望女孩子长大以后驰骋天下。 但是刘军长对待艳艳为他生的大女儿非常溺爱,常常把艳艳的女儿抱到办公室玩耍,有时也抱到刘夫人那边转转,因为是个女孩子,刘夫人非常大度也非常喜爱,反正这个社会大家都在演戏,刘夫人也在尽职尽责地演好自己的角色。特别是刘夫人的大女儿刘莉莉搞婚外恋弄巧成拙以后,刘夫人在刘军长面前说话少了一些底气,刘夫人提心吊胆忐忑不安,总担心艳艳再为刘军长生下一个男孩,到那时刘夫人的地位就要打一点折扣,喜新厌旧是男人的特征。好在艳艳的第二个孩子仍然是个女孩,这让刘夫人彻底放心,儿子是刘夫人手里的一张王牌,做女人实在可怜,总担心自己的高官丈夫把自己甩开。 艳艳却不相同,艳艳清楚她在这个家里的角色。艳艳不可能走出这幢小院,艳艳也不可能甩脱刘军长的羁绊,艳艳对刘军长的大女儿刘莉莉非常害怕,刘莉莉比艳艳还大几岁,正是刘莉莉为爸爸出钱买下了女中学生艳艳,为的是笼络刘军长,男人随着地位的提升野心也在膨胀,这个社会没有不偷腥的男人。为了阻止爸爸寻花问柳,刘莉莉索性亲自为爸爸纳妾。 十六岁的艳艳被刘莉莉带到凤栖,直接对爸爸说,这个女孩子是女儿为爸爸买的,刘子房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甚至嗔怪:“莉莉你搞什么鬼!”可是当女儿满含悲戚地离开凤栖以后,刘子房毫无愧疚地窜进艳艳的屋子,犹如猎豹捕获了一只麋鹿,四十岁的老男人没有任何怜悯和不安,刘子房已经不是第一次,刘子房有一种春风得意的酣然,刘子房非常勇敢地冲进女孩子的城廓,刘子房感觉到了内里的温度滚烫而灼热,艳艳哎呀尖叫了一声,一串泪珠从眼角滚落。 从此后艳艳对刘子房产生了依赖,男人的恩宠就是女人的鸦片,这跟年龄的差异没有关系,艳艳永远再也不可能有那种花前月下的热恋。十六岁的女孩子看见刘军长叫“叔”,“叔叔”的床上功夫过硬,那是一种飞向太阳的磐涅,虽然烧焦了翅膀却获得了无法言传的快感,疼痛和快乐粘合在一起,让人欲罢不能,亦真亦幻。 尽管生活中发生了那么多的摩擦,尽管艳艳每天只能看见有限的一块蓝天,但是艳艳感觉不来孤独,因为每天都有刘子房陪伴,睡到那个老男人的怀里艳艳幸福地有点眩晕,女人一旦撕破那张窗户纸就变得不顾一切。艳艳希望刘军长不断地耕她犁她,那是生活中的一种最高享受,犹如嫩芽破土而出,蚕蛹破茧化蝶,诸多感受难以尽述,一年以后,艳艳的女儿诞生。 艳艳虽然有点失望,但是对待这个小公主依然非常溺爱,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艳艳把女儿当作心肝。艳艳只有十七岁,刘军长为艳艳雇了一个老保姆,艳艳嫌那保姆碍手碍脚,常常拿保姆出气,保姆终于忍无可忍,借口家里离不开,主动辞职不干。 刘夫人为了显示她的豁达大度,主动回到这幢小院为艳艳做了几顿饭,刘夫人做的饭艳艳特别爱吃,竟然激动地把刘夫人叫“姨”,艳艳的语言里含着哀求:“姨姨,你回来吧,咱们住在一起。” 刘夫人鄙视地看艳艳一眼,刘夫人不可能回来,刘夫人听不惯艳艳每天晚上那夜猫子**一样的喊声,刘夫人高贵而典雅,艳艳算什么?艳艳最多只能算作男人的玩偶。 后来刘军长又为艳艳雇了一个保姆,第二个保姆还不如第一个,但是艳艳再不敢任性,十七岁的女孩子什么都干不了,没有保姆艳艳连一顿饭都吃不上。 艳艳第一个孩子的满月刘军长非常低调,只是已经知道的非来不可的客人来了几个,刘军长就在这幢院子设了几桌酒席,招待客人。那天刘夫人也来了,从头到尾打理,刘军长的大儿子已经五六岁了,凡是来的客人都对那个小男孩进行一番恭维和赞美。艳艳心里酸酸地,并不是她对那个男孩有什么成见,反正总是感觉别扭。艳艳决心为刘军长生一个男孩,只有生一个男孩子艳艳才能提升她在刘军长心目中的地位。 可是上帝有意跟艳艳过意不去,艳艳的第二个孩子又是一个女孩,艳艳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女人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这在当年中国的农村并不稀奇,女孩子一过十三就出嫁,男孩子十五就结婚。十八岁的艳艳并没有因为当了两个孩子的妈妈而憔悴,反而出落得水灵而美丽,两只大**颤悠悠,让男人凭生出许多臆想许多猜忌。城墙上的士兵总爱伸长脖子朝那幢四合院探头,总希望看见艳艳在院子里扭来扭去,即使看不见艳艳看看那扇窗子也行,尤其在凄冷的夜晚猛然间听到艳艳的一声嗲叫,军人们腿中间的棒棒子不自觉地胀起…… 这个世界就这么现实,犹如城墙上的城砖那样冰冷而坚硬。艳艳的第二个女儿降生在一九四三年的年尾,耳朵边不断传来秦腔优美的旋律。这座县城无论发生什么都跟艳艳关系不大,十八岁的艳艳的终极目标是生一个带把儿的男孩,随着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哭喊,艳艳的心里好像蜂蜇那样刺痛,因为艳艳凭感觉意识到,又是一个女孩! 刘军长进屋,看见艳艳在哭,十八岁的女孩子哭起来特别动人。老实说刘军长对艳艳特别迁就,女人一旦发育成熟身上就充满弹性,刘军长在艳艳身上获取了未曾有过的享受,刘军长清楚艳艳比他的女儿还小,刘军长不可能对艳艳有更高的要求,刘军长摸了摸艳艳的脸颊,俯下身子在艳艳脸上亲了一口,安慰艳艳:“乖,别哭。女儿更好,女孩子知道疼人。” 可是艳艳却把刘军长的胳膊拽住,央求刘军长:“咱把这个二女儿送人,明年我再给你生一个男孩。” 刘军长看生了孩子的女人红红的脸颊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十八岁的女孩子懂得什么?堂堂的军长把自己的骨肉送人,岂不授人以柄?刘军长只能安慰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妾:“只要你能生,再生十个八个我都能养活的起。” 除夕夜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不间断地响了半夜,城隍庙的秦腔唱了一晚。跟往年一样,除夕夜刘军长大都值班,反正家里有保姆,刘莉莉也回来了,在西门外刘夫人那边过年,刘军长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十二点左右刘军长到城墙上转了一圈,刘军长对凤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刘军长在这里走向他人生旅途的巅峰。刘军长巡视回来不脱衣服在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假寐,大约五点左右刘军长被警卫叫醒,警卫员告诉刘军长:“你家保姆说出事了,叫你赶快回去。” 刘军长想象不来家里能出什么事,还是不紧不慢地跟随警卫员来到家中。看保姆站在院子里浑身冷得发抖,保姆的牙齿打磕:“艳艳疯了,把她刚生的小女孩捏死,又抱着小女孩在哭。” 第962章 屈福录终于知道,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欺骗他,尤其是拐弯亲家刘子房,充分利用先父屈克胜在世时的影响,把屈福录当作一块招牌,借以支应门面,为自己赚取喝彩和资本。 但是屈福录没有目标,拳头伸出去找不到方向,屈福录知道自己何其渺小,犹如螳螂挡车,对手完全迎合了你的所有诉求,没有一个人说你戒烟的行为有错,可是所有的人都须臾应酬,人家该干啥照旧干啥。连自己的儿子也对屈福录阳奉阴违,屈福录倒成了孤家寡人。 亲家李明秋也真会做事,一把铁锁把阴间和阳世阻隔,屈福录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来到了阴间,一盘钱钱肉(驴逑)让屈福录浑身阴冷。记忆中屈鸿儒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门楼上耕读之家的牌匾据说是董彩凤的墨宝,董彩凤是几百年来凤栖出的最大的官,官至翰林,可能比省长还大一级,由于朝廷内乱,董彩凤被推出午门问斩,后来听说皇上为董彩凤平反,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平反只能解除苟活着的心结。屈鸿儒的老爷爷跟董彩凤是世交,相当于屈克胜跟屈发祥(十二能)的交情。老爷子临死时告诫子孙:“牢记《耕读之家》的宗旨,后辈人跟官家永不交往!……” 想到哪里去了?翻人家几辈子人的老账干啥?可是现在的屈鸿儒像一只泥鳅,光光的脑袋上好像末了猪油,喉咙里好像上来一只手,筷子头起火了,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钱钱肉。 一根驴逑足有二斤,转瞬间屈鸿儒已经将一半驴逑下肚,打了一个饱嗝,这才放下筷子,说得语重心长:“兄弟,过去,咱也谨遵祖训,土里刨食,跟官家从不交往。可是,年纪一大,这思想就蜕变得随意和豁达。有时,站在自己大门口的牌匾前,看着董彩凤给咱题写的牌匾,心里便有点酣然。听说董彩凤还是因为冒死进谏,检举揭发朝廷内那一个贪官,结果把人家没有弄倒,自己反倒身首异处。想想,真不合算,你跟皇帝老儿较什么真!现今社会也一样,没有人说你戒烟不对,今天,听说中央政府来要员给你送匾,表彰咱们铲除大烟的壮举,你哪个亲家担心咱俩砸场子,把咱俩关到他家,提一瓶酒,拿戳心棍(驴逑)把咱俩戳昏。想想,人家都没有错,错得是咱们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咱跟谁较真?” 屈福录端坐着,也不去辩驳,人一旦长条尾巴,可能跟驴一样!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屈福录好像在自言自语:“难道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公理?” “公理是个槌子!”屈鸿儒有点愤然,“兄弟呀,你离城十里,对凤栖城每天发生的事端还不明白。差不多每天早晨都有饿殍从凤栖城里抬出,可是你夜间站在石头街上,耳朵里传来优美的秦腔调子,传来手摇唱机里的靡靡之音,抬头瞅瞅二楼上那拉着薄纱的窗子,隐隐约约看见男的正抱着女的亲口。” 屈福录的肠胃里泛上来一股酸水,他干呕了几声,终于没有吐出。屈鸿儒老兄说得全是事实,也许自己真的没有把这个世界看透。可是咱管不了别人起码管得住自己,总不能让儿子也去种植大烟去毒害别人! 屈福录想回家了,屈福录站在来走到大门口,看见大门仍然锁着。屈福录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感觉中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所有的人都带着面具,你想当一个好庄稼汉也不可能,总有人用另外一种办法把你熏染,让你里外不是人。 屈福录重新返回屋子,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茶香,李明秋也想得真是周到,早早为他们二人把茶叶准备好。一只烧煤的小火炉喷出蓝色的火苗,屋子里暖融融。 屈鸿儒一边泡茶一边劝说福录:“有些事连蒋委员长也管不了,咱们何必操那份闲心!” 屈福录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顿时感觉肚子暖融融。眼睛四下里乱瞅。 鸿儒不解,问道:“你瞅什么?” 屈福录回答:“有什么吃的没有?” 屈鸿儒释然:“这么好的驴逑,这么好的酒,你还想吃什么?” 屈福录回答:“驴逑挠心,我想吃块烤馍。” 屈鸿儒不再说啥,感觉中这个兄弟跟他大(爹)屈克胜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唉!人的活法不同。屈鸿儒在屋子内乱翻,翻出来几个发霉的蒸馍,放到火炉上烤了一下,看屈福录一边吃馍一边喝茶。 那屈福录吃着吃着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蒋委员长的江山快完了!” 屈鸿儒惊呆,脱口问道:“为啥?” 屈福录喝了一口茶,说得有根有据:“蒋委员长周围所有的人都对他阳奉阴违,大家都在挖空心思地为自己谋利,没有一个忠臣真心为了国家社稷。” 屈鸿儒浑身一震,似有同感,不过还是诚心相劝:“此话不可外传。不论谁坐江山都跟咱关系不大,咱庄稼汉永远是庄稼汉,地里打多少咱们吃多少。” 李明秋回家时天已经漆黑,他一边脱大衣一边告诉两位亲戚:“满香今夜不回家,咱们三个索性好好拉呱啦呱。” 可是屈福录坚持要走,他说:“亲家的好意心领了,福录家有老母,我不回家老娘会心慌。” 屈鸿儒调侃福录:“这么晚了城门已关,我看你能飞出城外。” 屈福录说得非常自信:“亲家肯定有办法。” 李明秋很会做戏,也许李明秋在假意留宿,看亲家去意已决,李明秋让屈福录稍等,停一会儿一辆小车开到家门口。 李明秋把屈福录一直送到桥庄村,屈福录坐进汽车里才问道:“亲家,这出戏演完了没有?” 李明秋坦然一笑,并不介意:“大家都在演戏,不过每个人的角色不同。人有时必须随遇而安,亲家,你说对不?” 屈福录未置可否,他并没有喝酒,不知道怎么搞得头有点晕乎。 汽车直接开到自家门口。屈福录下了汽车,只见大门口挂两只大红灯笼,院子内灯火通明,全村的屈姓族人都没有睡觉,大家在等待屈福录归来,分享屈福录获奖的荣耀。娘穿一身只有过年才穿的寿衣,喜滋滋地问儿子:“听说于胡子(于右任)来了,你见到没有?” 第963章 年贵元冠冕堂皇地当上了隆福楼酒馆的掌柜。其实隆福楼的前身就是青楼,郭麻子的烟花巷开业以后,青楼的生意日渐衰败,也许客人们嫌在大街上抽烟、赌博、逛窑子太过显眼,大多数纨绔子弟和来往的商贾都涌向烟花巷逍遥,青楼苦苦支撑了一段时间以后终于关闭,民国政府中央银行凤栖支行的第二任行长到职以后才将青楼重新开业,不过名字叫做隆福楼,请来长安的厨师掌勺,为的是招待来凤栖视察的军政要员,南来北往的商贾,以及凤栖当地的土豪。一般客人在隆福楼消费不起,隆福楼招待的全是贵客。 邢小蛮升任副军长以后众叛亲离,好像大家都不愿意跟他交往,这跟他无辜杀死张虎娃和三个长安工匠有关。结果邢小蛮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反而因此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前一段时期又心血来潮,跟凤栖银行的行长密谋收购大烟,结果行长因此下了大狱,邢小蛮不但毫发无损,反而从胡老二那里得到了一笔资金。从此后邢小蛮结识了年贵元,也许是邢小蛮没有其他朋友,形单影只,太过孤单,虽然跟姜秉公、疙瘩、闫培春拈香结拜,但是平日里并不往来。邢小蛮把年贵元视做知己,无论有什么心里话都爱找年贵元表白。 年贵元一开始对邢小蛮有所防备,因为邢小蛮的名声在外。可是经过一个阶段的相处,年贵元感觉到有必要结识邢小蛮这样一个靠山。并且有一种相见恨晚的遗憾,假如提早一年结识邢小蛮,年贵元就不可能受到无辜的伤害。 尽管姐姐年翠英对弟弟年贵元担任隆福楼掌柜忧心忡忡,尽管岳父卢师傅对年贵元干那种行当坚决反对,年贵元还是在邢小蛮的打理下把隆福楼酒馆接管,长安来的厨师打点行李正准备离开,被年贵元好言相劝慰留。西北地区的商贾和一些部落首领打听到靳之林和胡老二都不准备回家过年,也安营扎寨,住在凤栖不走。大部分商贾和部落首领都交售了一部分大烟,剩下一部分还在等待。反正住在凤栖能吃好玩好,有些部落首领甚至还感觉到比住在自己家里逍遥自在,一住下来就不想走,大烟滞销反而给凤栖带来了繁荣,这让人们始料不及。 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国民政府沿路设卡检查越来越宽松。这几年已经消失的骆驼队重新在官路上出现,骆驼上驮着内蒙的皮货和土产,客人们来到凤栖总要逍遥一晚,隆福楼的生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火爆场面。一些走红的烟花女常常被客人们排起队来等待,女人们莺啼燕啭,男人们侠骨柔肠,演绎出许多醉死梦生的风流佳话,灯红酒绿的夜幕下,也有失意者的诅丧和争风吃醋的厮杀,好像是为了争持一个女人,伴随着一声枪响,一个团长倒毙在师长的枪口下。 这类突发事件以前曾经有过,刘子房军长在处理这些事件中果断而老辣,就在枪响事件后的第二天,隆福楼照旧营业,那个师长从此后在凤栖消失,团长的尸体被拉出去草草掩埋,家属发放了一些抚恤费,限期离开凤栖。因为是不光彩的死亡,家属们也不敢吭声。 虽然曾经是战友,葛有信跟年贵元一直没有什么交往,葛有信比较正直而自信,看不起年贵元这个人。可是听说年贵元堕落,蜕变成隆福楼的老板,葛有信还是相帮年贵元一把,尽量把年贵元从那条路上拽回。 脚夫们一般都不回家过年,腊月天是赶脚的黄金时期,一进入腊月天各类商品旺销,当年汽车运输极少,所有的商品流通仍然依靠脚夫们赶着骡马驮运。这天葛有信的骡马大队路过凤栖,歇脚在离城十里的年家庄驿站,因为年家庄被八路军承包,八路军的两支骡马大队一般不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歇脚。葛有信嘱咐妻子张东梅和常建生常桂生照管牲畜,自己一人进入凤栖城。葛有信进城的目的就是想找年贵元谈谈,不能让年贵元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葛有信没有去隆福楼酒馆,那种场合正直的人一般不去。葛有信来到叫驴子酒馆,因为大家从小都认识,葛有信把年翠英叫姐,葛有信对年翠英说:“姐姐,麻烦你把贵元兄弟叫一下。” 年翠英知道葛有信跟年贵元之间的关系,老实说年翠英对兄弟当隆福楼的掌柜提心吊胆,隆福楼的血案刚刚发生过不久,虽然刘子房为了利用年贵元,那起事件没有追究年贵元的责任,可那绝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年翠英希望葛有信说服年贵元,让兄弟尽早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年贵元还是给了葛有信面子,跟随着姐姐来到叫驴子酒馆。年贵元的脸上显示出小人得志的那种嚣张,见了葛有信夸张地喊一声:“葛队长,您发财!” 葛有信尽管有点恶心,但是脸上仍然面带笑容:“贵元,跟我上延安去吧,隆福楼那种地方藏污纳垢,总有一天你要后悔。” 年贵元突然纵声大笑:“我参加八路军五年,八路军给了我什么?七年前我上延安时光棍一条,两年前我回到凤栖时还是一条光棍!现在我什么都有,葛队长你眼红了不是?” 葛有信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心想年贵元已经不可救药,那样的人留在革命队伍也是祸害。 其实,对年贵元最担心的是他的妻子卢秀英,当年的中国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根本不可能离婚。卢秀英希望跟年贵元过那种夫耕妇织的生活,再苦再累她愿意。卢秀英太了解年贵元,这个男人思想恍惚而游离,常常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知道疼爱自己的媳妇和孩子,说到底属于那种纨绔子弟。但是卢秀英没有办法,卢秀英只能默默地忍受,卢秀英不希望年贵元发财,不希望年贵元出外干事,因为年贵元一旦崭露头角就利令智昏。 年贵元曾经对妻子信誓旦旦,说他只是为了挣钱,说他绝不会去赌博绝不抽大烟,更不会跟任何女人有染!卢秀英将信将疑,卢秀英阻止不了年贵元去当隆福楼酒馆的掌柜,只能每日抱着孩子提心吊胆。隆福楼酒馆的生意大都在晚上,难以想象丈夫晚上不在身边年轻媳妇心里的感受,可是卢秀英住在城外娘家,每天晚上进不了城也不知道丈夫在干啥。终于有一天晚上卢秀英耐不住了,抱着孩子来到叫驴子酒馆,对姐姐年翠英哭诉,说年贵元自从当上隆福楼掌柜以后基本上夜不归宿,她今天晚上想看看年贵元究竟干啥。 老实说年翠英对卢秀英还是有些同情,不管怎么说年翠英已经是六个孩子的妈妈。年翠英让崔秀章睡在另外一间独屋,让卢秀英跟她睡在一起。半夜时分姐姐跟兄弟媳妇一起去隆福楼酒馆,去看看年贵元究竟干啥。两个女人蹑手蹑脚顺着木楼梯上到二楼,隔着门缝一看简直惊呆,年贵元正跟两个烟花女在一起调情,那种场景不堪入目。 第964章 国民政府军副师长屈志琪每年春节都要回家看望卧病在床的父亲(十二能),唯有春节几个在外谋事的凤栖学子才有机会在一起相聚。屈志琪年龄最大,那一年《九一八》事变时被老爹爹亲自送往部队从戎,当年凤栖驻军最大的官儿就是郭麻子郭团长,郭团长把屈志琪送往黄埔军校宝鸡分校学习,转瞬间十二年过去,当年风华正茂的少年已经进入而立之年,已经娶妻生子,驻军HN灵宝,时任副师长,在凤栖出外谋事的年轻人中官职最大。 一同回家的还有屈志琪的兄弟屈志安、屈志琪的大外甥李怀仁、二外甥李怀信,两个外甥虽然把屈志琪、屈志安叫舅舅,但是年龄相差不大,李怀仁时任西北驻军最高司令长官胡宗南的秘书长,屈志安和李怀信在国民SX政府任一等文秘。外加在凤栖任职县长的屈志田,在八路军里面干事的年贵明、葛有信,被凤栖人称之为《凤栖七杰》,凤栖七杰的人生轨迹各不相同,最起码大家都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凤栖七杰全是十二能的学生,当年私塾没有数理化,所学基本上全是国文,从《四书五经》到《中庸》,学生习字是基本功,所以大家的毛笔字都写得非常出色,一手好的毛笔字在当年就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李怀仁、李怀信、屈志安、屈志田基本上全是由于文笔出色被当年的屈克胜先生介绍到国民政府任职,可能最小的官就是屈志田的凤栖县长,县长在凤栖属于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可是一九四三年的春节前,屈志琪回到凤栖,却意外地发现凤栖比往年繁荣了许多,首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那么多的商贾,这些人住在凤栖城里好像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贪图享乐。东北城墙角城隍庙的铁鈡总是及时地敲响,让人感到凤栖古城的积淀与隽永,伴随着悠扬古朴的秦腔调子,凤栖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不紧不慢,越过千年,链接起并不完整的历史碎片。 除过几家亲戚和旧时故友,大家对屈志琪荣归故里并没有太大的热情,即使在大街上遇见熟人,相互间打一声招呼,便匆匆擦肩而过。这也难怪,凤栖几乎每年都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来此视察,谁把一个副师长根本就没有在心。 跟往年一样,第一个来看望屈志琪的还是凤栖的父母官、屈志琪的叔伯兄弟屈志田,屈志田看起来好像萎靡不振,有一种英雄不得志的悲观,见了哥哥先不问候寒暄,而是直接了当地说:“哥,你能不能给上级通融一下,把我从凤栖县调走,我再不想当那个‘挨槌子’县长!” 屈志琪表情严肃,始终保持一个军人的姿态。看样子兄弟有什么难言之隐,回想起最初荣R县长时屈志田可是信心满满,屈志琪了解这个兄弟,绝对是满腔的抱负受挫,才决定要逃避。可是蒋委员长用奴才不用人才,大批仁人志士无用武之地。中条山战役以后屈志琪还不是因为谏言不当,才使得本来师长的任命降职为副师长。 这几年所有的儿女基本上形成了一个习惯,外边发生的大事一般在老爹爹(十二能)面前不说,担心老爷子容易激动,激动起来就得意忘形。尽管凤栖大烟泛滥,十二能知道不多。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女婿李明秋就是凤栖最大的毒品贩子。连屈志琪对姐夫也了解得甚少,大家在一起相聚的时间不多。反正有些事谁也左右不了谁,屈志琪还靠姐夫和姐姐照顾二老,相互间那种敏感的话题一般不说。 看样子老爹爹十二能还没有听清楚侄子在说啥,伸长脖子问D县长咋啦?” 屈志琪面朝志田使眼色,示意志田不要再说,屈志田会意,告诉叔叔:“县长的官儿不好当。” 没想到十二能眉色飞舞:“那当然,清官难当,贪官好当。娃呀,咱屈家门里没有出过贪官,到任何时候都要一身正气。” 屈志田点头,表示谨遵叔叔教诲。然后对哥哥屈志琪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这心里堵得慌,想跟哥哥交交心。” 屈志琪跟随着屈志田出屋,伸手挡住随身警卫:“你就在家里歇着,凤栖没有人敢把我怎么样。”弟兄俩来到十字路口,看叫驴子酒馆食客爆满,凤栖城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屈志田从后门进去,买了半斤驴肉半斤猪头肉,从另一家商店买了半斤烧酒,然后把哥哥带到县政府。县政府的官员都已经放假,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子正在值班。屈志田告诉哥哥,这个女孩子叫做郭文秀,是郭文选郭文义的妹妹。把咱们叫老舅。郭文秀见了屈志琪忍不住问她的两个哥哥郭文选郭文义现在干啥?屈志琪如实回答,两个小伙子正在学习苹果栽培技术,过几年回凤栖发展苹果种植。 屋子内暖融融,一只小火炉喷着蓝色的火苗。屈志田把两样菜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郭文秀小姑娘很知趣,知道两个老舅有要事商量,给两位老舅摆好酒杯、筷子,然后说:“我就在隔壁屋子,有事喊我。” 两杯酒下肚,屈志田憋不住了,竟然呜呜地拉出了哭声:“哥,我这个县长是骡子的槌子,样子货,当得窝囊!” 屈志琪每年都回家,凤栖的事他知道一些。不过一个县长如此伤心还让他吃惊。屈志琪喝一杯酒,然后说:“兄弟,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苦衷你就尽管说。” 屈志田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你知道凤栖街上今年为什么这么多的商贾,全是大烟贩子!郭宇村住着中国北方两个最大的毒品贩子,这些人全奔哪两个毒品贩子而来,听说今年欧洲战事正酣,大烟滞销,依我看有可能是一场骗局,那两个毒品贩子是为了压价。” 屈志琪想起来两年前正是他上书蒋委员长,直接揭露胡司令参与大烟走私,结果没有把胡司令扳倒,他自己反倒被贬到HN灵宝当了个副师长。从此后屈志琪突然明白,毒品走私蒋委员长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包庇,因为蒋委员长需要那些高级将领们为他卖命,蒋委员长不可能把胡宗南撤职。屈志琪还知道,凤栖有一条直通SX的黄河通道,交战的双方虽然在黄河两岸对峙,但是并不影响他们的幕后交易。事实上地下商业往来一直没有中断,战争、有人流血有人发财。屈志琪好言相劝:“兄弟,有些现象并不是你我二人的力量就能左右。” 屈志田索性一吐为快:“凤栖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枪毙人,有些人咱根本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可是枪毙人的告示上却盖着县长的朱红大印,因为民国刑律,枪毙人必须经过县长审批。前一段时期凤栖街上竟然出现了禁烟的告示,告示上的签名不是县长,而是当地驻军的最高长官刘子房。更可笑的是中央日报上竟然刊登了刘子房牵着耕牛翻耕大烟的画面,后面扶着犁杖的是屈克胜老先生的儿子屈福录。” 屈志琪没有见过那张报纸,有点诧异:“有这等怪事?” 屈志田越说越来劲:“更可笑的还在后面,蒋委员长为了嘉奖翻耕大烟的农民,派员来凤栖给屈福录送匾,听说还发了一千元的奖金。这么大的事县政府没有一个人知晓,竟然直接由军队负责安排全部过程。” 屈志琪由不得感叹:“人心不古,想不到屈福录也变得势利。” 屈志田拍案而起:“屈福录是条汉子,这些人不过是把屈福录利用。授奖那天咱的姐夫李明秋全程导演,姐夫担心屈福录砸场子,竟然把他的亲家和另外一个主角屈鸿儒关进李家宅院,给两位老人切了一盘驴逑一瓶子好酒,然后让两个儿子代替老爹爹领奖。屈福录回到家里后听说病倒了,我曾经前往桥庄村探望,只见大门紧关,屈福录闭门谢客。” 历经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屈志琪一般不容易激动。屈志田看见哥哥脖子上的青筋在突突直冒,可是屈志琪终于没有发火,而是说得长远:“兄弟,你给咱把凤栖这块阵地守住,过两年我也辞职不干,咱们一起在凤栖发展苹果园,用苹果代替大烟。” 第965章 往年李怀仁和刘莉莉回家时胡司令一般派车接送,这一年也不例外,一般从长安出发时首先给刘军长打电话,刘军长派勤务兵告诉亲家李明秋,满香提前两天已经把小俩口的住屋收拾好,李怀仁和刘莉莉回家时一般住在李明秋家,正月初二小俩口去岳父刘军长家拜年,刘莉莉在爸爸妈妈家住几天,然后由专车把俩口子送回长安。 这一年也一样,尽管俩口子的感情出现了危机,满香仍然为李怀仁和刘莉莉把房子收拾好。人有时要善于替自己宽心,在外谋事的女人守身如玉的不多,更何况刘莉莉身处那样的环境和地位,偶然出轨也属正常,看在孙女李(刘)娴娴的份上满香决定不跟儿子媳妇较真。 听见汽车喇叭响,满香迎出大门外,果然是大儿子和媳妇一家三口回来。好像省政府那边放假较晚,每年李怀仁俩口子总是早回家两天,李怀信跟屈秀琴过两天才能回来。孙女娴娴已经五岁了,长得特别可爱。奶奶拉住孙女的手,问娴娴:“路上累不累?” 小女孩可能觉察到了爸爸妈妈的感情出现危机,看样子老大不高兴,奶奶问话也不吭声。满香不在意,跟司机一起把行李搬进屋,往年李明秋都要站在院子内嘻嘻笑着,不管孙女愿意不愿意,都要抱起娴娴亲一口,可是这一年只有满香一个人迎接大儿子一家三口的归来,李明秋始终没有出屋。 紧接着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饭菜跟往年一样,非常丰盛,李怀仁照旧给爸爸敬酒,李明秋把酒接过放在一边,并不喝,本来怀仁敬酒以后轮到刘莉莉敬酒,不管怎么说这是对老人的一种尊敬,可是李明秋说他感冒了,滴酒不喝。一顿饭吃得冷清。 吃完饭司机过军人招待所去住,刘莉莉突然对司机说:“把我拉上。”紧接着回过头告诉婆婆,“我今晚过娘家去住。” 李怀仁没有表态,紧紧地搂着娴娴。刘莉莉伸手拉女儿,要带娴娴一起过爸爸妈妈那边,无奈娴娴紧紧地搂着爸爸李怀仁的脖子,不肯跟妈妈一起走,刘莉莉没有办法,只得一个人坐进汽车。 凤栖城不会因为那一个人的不幸而悲伤,也不会为了什么事而疯狂,好像谁说过‘年’是一个魔鬼的化身,人们过年的目的是为了驱逐魔鬼。各种说法都有,谁也无法细究。李娴娴可能坐了一天的车,不大一会儿就酣然入睡,李怀仁为孩子脱了衣服,让孩子睡得安稳。看样子已经习惯,照顾女儿非常到位。然后在烛光下翻开一本线装书,看样子读的非常认真。 李明秋进来,坐在儿子的身边,李怀仁把老人叫‘爸’,属于比较开放的那种。开始时李明秋感觉别扭,时间一长也就习惯。叫什么都一样,称呼是一种尊敬。李怀仁抬起头,叫一声:“爸,您还不睡?” 李明秋瞥一眼,看儿子读的是‘中庸’,老实说李明秋也是十二能的得意弟子,不然的话十二能不会把大女儿嫁给李明秋。可是人随着坏境的改变而变化,老之将至的李明秋终于回归了人的天性。李明秋反问儿子:“孩子,我对你的婚姻非常关心,你跟刘莉莉是不是——打算离婚?” 李怀仁笑得苦涩:“爸,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婚姻是一种政治,有些道理不可能说得更深,像我们这些人只能成为权势的附庸。” 李明秋似乎听得明白:“既然打算过到底,就不要计较媳妇的出轨。这样的事情古今都有,连杨贵妃都对唐明皇李隆基三心二意,我的意思是,明天你去你岳父家,把刘莉莉接回来。给你岳父刘子房一个台阶。” 李怀仁未置可否,却故我而言他:“‘慎独’这两个字博大精深,每一次阅读都能读出新意。” 李明秋知道,儿子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李明秋不再强调,李明秋理解儿子的苦衷,李明秋只是说:“早早睡吧,坐了一天车,很累。” 过两天李怀信屈秀琴一家三口回家,这幢四合院立刻热闹了许多,屈志琪屈志安也带着他们的媳妇儿子过姐姐这边来做客,年轻人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大家都知道怀仁的婚姻生变,无不替怀仁担心。妈妈满香的态度跟李明秋一样,既然不打算离婚就把刘莉莉接回家,人活一生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可是两个舅舅却不同意。屈志琪认为那个刘莉莉太嚣张,应该给刘莉莉一点打击一点教训,那种事情谁都不可以原谅,绝对不能再由着那个女人颐指气使。 李怀仁央告大家:“你们谈点其他行不?老实说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没有主意,我主要舍不得我的娴娴,没有妈妈的孩子很可怜。” 紧接着李怀仁话题一转:“大舅我看你很有眼光,打算在凤栖发展苹果,苹果在咱们北方适应性很强,凤栖肯定适应苹果生长。” 李明秋知道儿子不想再谈论刘莉莉,可是马上年关将近,凤栖习俗出嫁的女儿一般不在娘家过年。自从儿子跟媳妇的婚姻发生危机以后刘子房明显地对李明秋比过去更加关照,做父母的很可怜,女儿的出轨跟刘子房没有关系,刘子房也担心女儿的婚姻破裂,不管怎么说事情总要下台。李明秋试探着问怀仁:“要不然让怀信去接你媳妇回来?” 李怀仁叹一口气:“我明白爸爸的心意,我亲自去接。” 一直等到除夕中午,李怀仁才在爸爸的催促下带着女儿来到岳父家中,看得出刘夫人对李怀仁的到来非常惊喜,赶忙让门口站岗的卫兵去通知刘军长,看样子刘军长一家对李怀仁的到来比新女婿上门还隆重。一般除夕和春节刘子房坚持值班,充分体现了军长体恤下属,责任重大。可是这天中午刘子房专门回家,陪女婿吃了一顿饭。 当然最在意的要算刘莉莉,这证明李怀仁心里还有她自己。实际上刘莉莉就是想让李怀仁给她一个台阶让她下来,女人出轨以后心理接近崩溃,刘莉莉知道那些上司只是把她当作玩偶,不会为她承担任何责任。大多数时光是出于被动,被动地接受上司的玩弄,想不到造成了后果,让人悔恨终生。 刘莉莉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跟随李怀仁一起回家。吃完饭以后刘军长说他很忙,先行一步离开,让李怀仁给亲家李明秋捎话,过完年以后他们再在一起相聚。李怀仁把岳父送走,回头对女儿说:“娴娴,我们也回家。”一边说一边把女儿背上肩自行出门,根本没有理睬刘莉莉,要求刘莉莉跟他一起回家。 李怀仁走后刘莉莉大哭,这个女人的自尊心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刘夫人也想不到李怀仁竟然如此决绝,不给女儿刘莉莉留一点余地,看样子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女人再强势起不了任何作用。刘夫人无可奈何地说:“孩子,要不然咱们给李怀仁低头,妈妈亲自送你回家。” “算了。”刘莉莉越哭越伤心,“李怀仁的心死了,咱要人家的影子干啥?” 第966章 疙瘩娘的预言落空,张芳琴又为疙瘩生下了一个女儿,十八岁的女子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疙瘩不嫌,疙瘩已经有两个儿子,大墩子二墩子长得虎实。虽然两个儿子不是一个妈妈所生,二墩子的妈妈菊花已经回了河东,转瞬间三年过去,菊花一直没有音信,疙瘩也刻意不再提起,洋芋对待两个儿子不分彼此,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弟兄俩是孪生。 整整一个冬天,洋芋忙得不可开交,疙瘩基本上不理家务,家里的一应事务都要洋芋操劳。虽然雇了一个厨师,厨师只管做饭不管其他。张芳琴比洋芋的大女儿二女儿秀花秀气还小,虽然张芳琴是疙瘩的小妾,洋芋对待张芳琴跟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两个女人虽然人生际遇不同,走到一起也算缘分,洋芋本身心善,感觉中张芳琴也很可怜,张芳琴的妈妈究竟是怎么死的各种说法都有,女儿离开妈妈就等于塌了天。洋芋如果没有婆婆的袒护说不定跟麦穗一样,将心比心,张芳琴坐月时洋芋对这个小女人照顾的细致入微。 转瞬间年关将近,胡老二带来的十几个随从住在中院不打算撤离,前院还住着收购大烟的几个弟兄。疙瘩的所有家眷都住在后院,中院到后院有一道圆门,一堵照壁把中院和后院阻隔,站在圆门前看不到后院,不是至亲好友,客人们一般不进后院。 胡老二住在疙瘩家的几个月时间,多亏了安远,安远实际上成了疙瘩家的佣人,每天早晨必须把中院、前院和门前打扫一遍,然后下老婆尿尿沟担水,把水缸担满,茅房必须一天清理一次,几十个人吃喝拉撒实在麻烦。当年农村各家的生活垃圾全部在各家大门外积攒,积攒多了用牛车拉到田里当作农家肥使用。疙瘩家门前每日迎来送往,当然不能堆放茅粪,只能用一辆独轮车推出很远。 这些还在其次,几十个人的取暖和吃饭需要大量的燃料,光做饭就得有两个人专门砍柴,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心眼灵活,被疙瘩派到外乡收购大烟,谷凤谷鸣弟兄俩人老实,被疙瘩雇来专门砍柴,弟兄俩每天天不亮起来,挑一担山柴回来时正好赶上吃早饭,吃完早饭又去砍柴。冬天的日子吃完中午饭天就黑,弟兄俩下午就帮助安远干些零碎活,当年的茅房基本上全是那种便坑,出完茅粪就要垫土,前院的牲畜圈还喂着几头骡马,还要给牲畜铡草、出圈,反正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安远和两个孩子一个冬天就这样忙得团团转。好在客人们和家眷的取暖全烧木炭,疙瘩专门雇了一个烧炭师傅,供应自家院子和卧龙岗山寨的取暖。反正一个冬天管好几十个人的吃饭住宿也不容易,有时也难免顾此失彼,好在大家都是江湖汉子,并不在意。 疙瘩心情舒畅,春风得意,计划为二女儿出月时大宴宾客,这肯定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疙瘩正处于人生的巅峰,富在深山有远亲,巴结疙瘩的人肯定前呼后拥。 腊月天,郭宇村也弥漫着浓浓的年味,疙瘩听从了靳之林的建议,从外地买回来几百只羊,首先给郭宇村每家分了一只,然后通过李明秋用汽车拉回来一汽车洋面(当年把袋子面叫做洋面),给每家分了一袋。郭宇村全是移民,不像其他村子过年祭拜祖先,但是每年过年家家都设灵堂,祭祀仙逝的长辈。疙瘩派人从瓦沟镇买回来几头肥猪,从凤栖街拉回来几坛子老酒,然后准备广发请帖,请客人来给小女儿过满月,疙瘩已经四十多岁,膝下有两个小女儿也不错,小女儿能给老爹挠痒痒,人年龄越大越有点儿女情长。 可是就在疙瘩跟娘商量准备给小女儿过满月之时,胡老二突然走过那道圆门,越过照壁,直接来到后院,给疙瘩说,有一件要事要跟疙瘩商量。 疙瘩惊诧,平日里大家一天见几次面,相互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况且疙瘩吃饭时总跟胡老二在一起,每顿饭都要喝得微醺。疙瘩不可能说有什么事咱们到中院商量,疙瘩赶忙让洋芋把另外一间屋子的炕上收拾一下,搬上一张炕桌,泡了一壶茶水,洋芋端上炕一盆木炭火,疙瘩请胡老二上座。 胡老二也不客气,上了炕盘起腿,然后说:“弄俩菜,咱弟兄俩喝一杯。” 经常喝酒,菜非常现成。胡老二端起酒杯,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看样子心事重重:“兄弟,哥有一事相求。” 疙瘩一杯酒下肚,说话直来直去:“论年龄疙瘩应当把你叫叔。看样子哥有难处,但说无妨,上刀山下火海疙瘩在所不辞。” 胡老二说得腾腾吐吐:“哥想——把你的小女过继给哥。” 这让疙瘩始料不及,听说胡老二有十几个子女,为什么还要抱养别人的孩子?算起来文慧已经跟了胡老二四五年,这四五年中间文慧怎么没有给胡老二生下一男半女?算了,世界上许多事本来无解,不该问的别问。疙瘩说:“如果是其他事疙瘩立刻拍板,这件事还要跟娘商量。” 胡老二说得凄惶:“你知道,我比文慧大四十岁,也许年轻时太过奢靡,这几年真的有些精力不济。前一段时期猛然间听说文慧的前夫在长安八路军办事处当联络员,好像小俩口还有点藕断丝连,胡某诚心想成全文慧,咱这种年纪再不能耽搁人家女人,岂料八路军办事处听得此事,连夜把那个小伙子调往延安。文慧也不相信胡某会成全她,哭着央求胡某不要把她抛弃。文慧原来想抱养她妹妹的女儿,没有想到她妹妹坚决不给,想抱养你的女儿的愿望是文慧提出。兄弟,你还年轻,就成全老哥一回。” 这的确让疙瘩为难。疙瘩曾经在战场上捡到别人的孩子,洋芋曾经把野种生到疙瘩的炕上,现在,疙瘩又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人,看样子非送不可,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前一段时间疙瘩知道郭文涛回来过,疙瘩也知道文慧曾经是郭文涛的媳妇,人世间的许多事阴差阳错,那天晚上文慧睡在自己的新房内等待丈夫郭文涛回家,岂料让胡老二鸠占鹊巢,就那样文慧糊里糊涂被胡老二带走,做了胡老二的小妾。这一晃又是五六年过去,岁月无痕,却给人的心上刻上深深的烙印,也许此时此刻,胡老二真的人性回归,想为文慧做一点弥补,可是,是不是有点太迟? 疙瘩必须表态。疙瘩说得全是实情:“老哥,你提的这个要求疙瘩再为难也要答应。我跟文慧是邻居,我跟郭文涛也是邻居,我认识你所说的那个小伙子,小伙子前一段时间回来过一回,住了一夜又走了。孩子你抱走,明年孩子一岁时疙瘩来长安看望女儿,只是看望,绝对不会相认。” 胡老二还想说什么,疙瘩伸手拦住:“老哥,什么话都别说,疙瘩不会要你任何补偿,这也许是缘分。” 疙瘩说着转过头,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就那样,一辆小车把疙瘩的小女儿和文慧拉回长安,胡老二没有一同回去。大年初一早晨胡老二起了个大早,又来到疙瘩家后院,看疙瘩娘起来,跪下给疙瘩娘磕头,口称:“娘,你放心,他日胡某行将就木之时,一定要为文慧和小女存一笔让她们娘俩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金钱。” 第967章 疙瘩让洋芋把小女儿包裹好,文慧进屋亲自把小女孩抱走。文慧临出门时张芳琴叫了一声“表姐”,呜呜直哭。看得出文慧的眼圈也红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连哭的权利都没有。文慧有些犹豫。疙瘩一摆手,说得决绝:“抱走!” 张芳琴的大女儿已经一岁,问疙瘩:“大(爹),为什么要把小妹妹抱走?” 疙瘩把大女儿抱起来亲了一口,反过来安慰张芳琴:“不哭,明年再生一个,生一个带把儿的。” 疙瘩娘进屋,问芳琴:“孩子,想吃什么,娘亲自给我娃做。” 张芳琴抹一把眼泪,看一眼洋芋,说:“想喝洋芋姐姐做的疙瘩汤。” 疙瘩笑了:“‘疙瘩’汤好喝,是不?” 娘看疙瘩一眼,嗔怪道:“几十岁了老没正经。离过年还有几天,疙瘩你用窝子(滑竿)把我抬上,咱去凤栖城看望秀花秀气。洋芋在家里照看芳琴。可怜那两个女孩子这阵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洋芋把疙瘩汤做好,端给芳琴,央告娘:“娘,我也想去凤栖看望两个女儿。过年的东西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了,要不然把张凤(蜇驴蜂)叫过来,让她招呼芳琴几天。” 疙瘩对娘的话言听计从,事实上疙瘩对秀花秀气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反正人活一辈子就那个样儿,怎么活法都是活人。疙瘩说:“咱门外停几辆汽车,娘想去凤栖咱就去逛一回。”于是,一辆汽车拉着疙瘩一家三口,来到凤栖。 田中亲自为秀花秀气主刀,在两个女人的肚子里取出了两个大脓包,很有可能是秀花秀气吃了什么不易消化的食物,在肚子里排泄不出,附着在肠壁上,形成肿瘤。当年凤栖驻军的医疗手段有限,田中也诊断不出那肿瘤究竟属于良性还是恶性,不过看起来两个女孩子的精神尚可,看见奶奶和爹跟娘一起来看望她们,姐妹俩激动得直哭。 明善和尚全不将流言蜚语当作一回事,不知道为什么守在两个女人跟前不走,当起了两个女人的守护神。其实了解明善和尚失去了男人的功能的人很少,大多数人看那个和尚依然带着鄙视的眼光。明善和尚不辩驳也不去计较,依然我行我素。明善给秀花秀气的两个男孩剃了光头,带着两个孩子大摇大摆地在凤栖街上行走,全然不理会后边人的指指戳戳,完全像一个师傅带着两个小徒弟。 老实说疙瘩对RB人有仇,七年前东渡黄河那一场战争疙瘩依然记忆犹新。疙瘩的老爹爹就是被RB人打死在黄河岸边。可是对于田中,疙瘩必须有所表示,因为田中是疙瘩的两个女儿的救命恩人。没有人讥笑疙瘩养活了两个杂种,大家反过来全被疙瘩的仗义感动。那一天疙瘩直接走进刘子房军长的办公室,到让刘军长措手不及。老实说刘军长不希望跟疙瘩见面,堂堂的一个国军军长不可能跟土匪头子沆瀣一气。可是疙瘩既然进来了刘军长不能不打招呼。勤务兵给疙瘩端来一杯茶,疙瘩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说:“我只问一句话就走,田中救活了我的两个女儿,该怎样答谢田中?” 刘军长沉思,这疙瘩还算仗义。可是刘军长不能给疙瘩出主意,刘军长说:“怎样答谢是你自己的事,我们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可是疙瘩却说:“我想给田中送匾。” 刘军长知道送匾是怎么回事。皇上给臣子送匾,大官给小官送匾,也有老百姓给清官送匾,送匾是民间的最高礼仪,表示这个人公德无量。可是再怎么说田中是个RB人,中国和RB正在打仗,不管田中的医德如何,送匾总有点不合适。可是刘军长不能直接反驳,刘军长说话有点斟词酌句:“这件事我建议你去问问凤栖城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听听他们的意见” 疙瘩走出刘军长的办公室由不得骂了一句:“老滑头!” 凤栖城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就是十二能,疙瘩跟十二能素未生平,却知道十二能是李明秋的岳父。 疙瘩去找李明秋,想不到李明秋骂疙瘩是‘瓷锤’:“这么大的一点事你都咕哝(这里是理解的意思)不清,那刘子房肯定不愿意让你给田中送匾,你应该把匾送给刘子房!” 疙瘩恍然大悟,疙瘩也是一条汉子,有时候巴结刘子房出于无奈,可是给两个女儿看病刘子房没有起到一点作用,疙瘩说:“那我就不送匾了,总该对田中有所表示。” 李明秋慨然:“田中挣俩死工资,他最需要钱。你把钱给我,我替你送去,就这样了结。” 疙瘩想想也是,又问:“送多少?” 李明秋笑得鬼祟:“随心布施。” 送红包的事疙瘩没有让李明秋插手。疙瘩准备了一个红包,借田中给两个女儿检查的机会,悄悄地塞给田中,田中感激地看疙瘩一眼,赶紧把钱装进内衣口袋之中。田中也是凡人,田中需要养活妻子儿女,在物价飞涨的大背景下,田中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是两个女儿出院回家之时,刘子房军长却举行了一个非常隆重的欢送仪式,在欢送仪式上刘军长即席讲话,他言到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一定要把老百姓的痛苦挂在心上。还是那台摄像机录下了欢送仪式的全过程,刘子房不放过任何显示自己的机会。 疙瘩把他的两个女儿秀花秀气连同两个外孙,还有明善和尚一同接回郭宇村,汽车来到村头三岔路口的歪脖树下,两个女儿突然让车停下,女儿说得也是实话,出嫁的女儿不在娘家过年,她们想去卧龙岗山寨。 疙瘩看娘,娘又看看她的俩个孙女,点点头,说:“你俩长大了,要注意保护自己。”于是,一家人又调转车头,朝卧龙岗山寨进发。 也许是天意,也许心有灵犀,明明看见太阳笑得灿烂,天上却响起了闷雷,腊月天响雷不同凡响,雷声从远远的天际滚来,让人的内心为之震撼。汽车下坡、上坡,转瞬间来到菩萨的莲座下,抬头看那菩萨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漫山遍野升腾起一片氤氲之气,天与地的交界之处仿佛出现了一幢宫殿,看那祥云缭绕、似真似幻,一群仙鹤在飞翔。 五间大殿的山门自然打开,案桌上摆满香客们的供奉,香炉里插满紫香,一缕缕香烟杳杳升腾,猛然间大家看见了,秀花秀气衣袂翩翩,鞋不沾尘,飞向菩萨左右,仙女们的两边,天使守护。 明善和尚手执禅杖,径直走进大殿之中,看香案正中有一空置的莲座,盘腿坐在莲座之上,周身佛光四射。 抬头看,《兴善寺》三个大字镶嵌在大殿正中。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涌动着前来朝拜的信男善女,山下的黄河好似一条白色的玉带,链接起通往天宫的路。 第968章 瓦沟镇经历了几次大的自然灾害和人为的洗劫,仅仅过了一年,又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繁华。这跟瓦沟镇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这几年东洋鬼子不断龟缩,黄河两岸的老百姓又恢复了往来,瓦沟镇跟黄河东岸的贤麻镇相隔不远,千百年来秦晋联姻,黄河两岸的骨肉同胞密不可分。 瓦沟镇的北边就是边区,黄土高原被一道道沟壑切割得支离破碎,原面上平整的土地不多,大多数土地都是山坡地,地广人稀,老百姓半耕半牧,水土流失严重。不过恶劣的自然条件并没有影响瓦沟镇的发展,根据出土的文物来分析,大约五千年前这里就有我们的祖先繁衍生息,北方的少数民族和汉民族在这里交汇,融洽相处,历经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形成了独特的黄河文化。 相对而言瓦沟镇远没有凤栖县南的狮泉镇富足,正是因为土地贫瘠,老百姓种植大烟的很多,周围的地区远至NX内蒙的商贾都身背马驮,走过弯弯曲曲的千百里山路,把大烟运到瓦沟镇交售。这几年已经形成了习惯,因为大家知道,黄龙山里有一帮子土匪,专门经营大烟。 张有贵尽管这几年来麻烦不断,但是也跟上经营大烟赚了不少钱,为了收购大烟和巴结疙瘩,甚至不惜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与疙瘩为妾,那种年代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交易,有了银钱就有了一切。 一开始烟农交售大烟远没有往年踊跃,因为这一年大烟的收购价格远比往年低许多。烟农们都在等待、观望,就那样相互间僵持了几个月。外地来的散客也有意压价,前几年人们跟上种植大烟尝到了甜头,大多数山区的农民把一半的土地用来种植大烟,大烟如果不外销老百姓就要遭殃。 进入腊月,烟农们还看不到烟土涨价的希望,毒品唯一的作用就是吸食,存放在家里起不到一点作用,如果销售不出去对烟农来说还是负担,虽然大多数烟农或多或少都吸食一点大烟,但是一般的人对待子女管理很严,毒品的诱惑力很强,有些小孩子禁不住好奇心,也偷一点试试,一试就上瘾,烟瘾犯了浑身困乏,鼻涕眼泪。大人们无计可施,往往棍棒相加,家庭暴力不断。 烟农们的心理开始崩溃,再也不愿意等待,交售大烟的烟农们慢慢地多了起来。至此,张有贵才逐渐看清了那些黑道老大们的布局,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老辣。 那是一段对张有贵来说心情舒畅的日子,张有贵每天头戴狗皮帽子,身穿绛红色缎子棉袄,外套蓝缎面狐皮坎肩,足蹬羊毛毡靴,优哉游哉地来到收购摊点前转转。那蔺生根一生中没有干过大事,猛然间当起了张有贵的管家,有点叫花子拾元宝的惊喜,对张有贵的事可以说尽心尽力,人有时丢了枣棍打要饭吃,记不得自己曾经饥肠辘辘。一条曾经赶脚的汉子,欺负起那些土里刨食的庄稼汉来比张有贵还狠。首先压级压价,瘾君子对待大烟的成色一看就准,无论谁来交烟都能弹嫌出来一大堆瑕疵,然后任由买家开价,交售大烟的稍一犹豫,蔺生根马上颐指气使:“下一个!”反正等待交烟的很多,你不愿意交售就在一边等着。连张有贵都站在一边看得瞪眼,有点佩服自己这个小叔叔的能耐。 临近春节,交售大烟的越来越多,这时,不知道从那里传出来一股谣言,大烟即将停止收购,因为收下的大烟卖不出去。这也属于事实,瓦沟镇收下的大烟全部堆放在场院内,大烟下边垫一层原木,全部用牛皮纸包裹,然后装进麻袋里堆垛,说不上有多少,看起来越垛越高。白天张有贵雇用两个人看管,到晚上钱团长派士兵来巡逻。当然钱团长也不是白干,究竟疙瘩和钱团长幕后有什么交易谁也无法说清。 人们前呼后拥,再也不敢等待,因为收购大烟的仅此一家,大烟不比其他物资,喂猪猪都不吃。张有贵多设了几个摊点收购,把蔺生根抽出来专门检验,那蔺生根也鸡带串铃显得牛逼,整日里倒背着手迈着鸭步在瓦沟镇的各个摊点前转来转去。 自从九月把弟弟猪娃送去学校念书以后,张狗儿突然间变得老实,不再给那个姐夫张有贵较劲,冬天也没有什么活干,张有贵曾经主动来找狗儿,要狗儿跟上他收购大烟,或者介绍去疙瘩那里给疙瘩帮忙,疙瘩已经答应接收狗儿,并不在乎狗儿挣钱,而是必须给狗儿带条铁链,狗儿的行为已经越过了这些土豪们的底线。 可是张狗儿却说:“你不用管我,我啥都不想干。” 张有贵不再说啥,看狗儿的院子内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垛山柴。当年瓦沟镇几乎没有人家烧煤,张有贵家也大部分时间烧柴,感觉中可能狗儿变了,张有贵不可能对张狗儿使什么坏心眼,张有贵害怕媳妇花儿,花儿怀里抱着张有贵的命根(儿子)。张有贵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你想干啥就说,姐夫给你安排。” 其实张狗儿不是心灰意懒,张狗儿内心涌动着更大的发财欲望,张狗儿甚至想象有一天超过疙瘩!张狗儿对于文物仍然不灰心,那一年听说两尊铜鼎就卖了一万两黄金!关键的问题是要发现价值连城的东西。听说老爹爹那天早晨捡到的是一尊鎏金铜佛,已经被胡司令收藏。瓦沟镇肯定还有什么没有发现的宝贝,关键的问题是自己不知道藏在哪里。 张狗儿坐在山坡上遐想,自家门前场院内的大烟越垛越高,听说调不出去,调不出去一直收购干啥?不光瓦沟镇有这么高的大烟垛子,听说郭宇村也存了不少大烟,不光场院内存放了这么多的大烟,有些大烟还存放在土窑内,好像所有的大烟都往凤栖集中,往年是收多少调拨多少,今年是收下的不见调走。 妈妈跟后老子蔺生根一直在张有贵家前院居住,弟弟上学以后妈妈把两个妹妹也带到姐夫家居住,姐夫家雇了厨师做饭,一大幢院子内就只剩下张狗儿一个人居住,其实姐夫也说过让张狗儿就在他家吃饭,张狗儿自从那次掉进张有贵设置的陷阱里边以后再也不想进姐夫家的门。 完全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张狗儿出来小解,看见场院内没人,顺便把一麻包大烟扛进自家屋子,过了两天竟然没有人发现。 张狗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包裹大烟的牛皮纸剥掉,把牛皮纸和麻袋塞进炕洞里烧毁,把大烟还原成原来的块状,装进褡裢里,张狗儿知道瓦沟镇去撇撇沟有一条小路,张狗儿把大烟背到撇撇沟,卖给给八路军运输枪支的赶脚汉子。 虽然大烟的价格比往年低一半,但是无论如何也比粮食值钱,一褡裢大烟起码卖半褡裢银元。张狗儿把银元背回家,在自家屋子的地下挖一个深坑,把老瓮(大缸)埋进深坑,把银元装进老瓮里,盖上石板,石板上再铺一层土,神鬼都难以发现! 整整一个冬天,张狗儿就干起了那种营生。一直干得引起了驿站掌柜侯生福的警觉,为什么瓦沟镇这个小伙子就有那么多的大烟?侯生福主要是害怕把自己牵扯进去难以说清,于是专门去了一趟郭宇村,把他所发现的情况给王世勇队长做了汇报。王队长感觉到这件事确实棘手,八路军只能保证自己的人员洁身自好,根本左右不了蒋管区大烟泛滥的局势。即使对待那些贩运枪支弹药的单身脚夫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王世勇队长所处的环境不同。 王队长没有亲自出头露面,而是让他的儿子王稼琪给疙瘩提个醒,要疙瘩注意观察瓦沟镇张狗儿的行踪。 疙瘩给张有贵留足面子,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搅合进去太深,这亲情关系太稠(复杂),有些事你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感觉一个孩子也偷不走多少大烟,只要张狗儿再不偷就行。 张狗儿完全没有发觉,张有贵人赃俱获,在张狗儿家里把张狗儿逮了个正着。张有贵说得非常诚恳:“狗儿,你缺钱花姐夫给你,你这样做等于让姐夫下不来台。” 岂料那张狗儿完全不怵张有贵,反诬张有贵栽赃陷害:“张有贵,你凭什么说这些大烟是你的?我家也种了二十亩大烟你知道不?我卖的是我家的大烟,跟你逑相干!” 第969章 隆冬时节,凤栖城来了一个东洋商人,那东洋商人非常低调,专门做文物生意。 文物生意非同一般,属于冷门,必须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具备相当锐利的鉴别能力。可是这个东洋商人也很奇怪,他不去瓦沟镇寻找有价值的稀世珍宝,而是一头扎进卢师傅的瓦盆窑,看李怀德和鲁艺捏制泥人,并且跟卢师傅签订合同,把李怀德和鲁艺的泥人全部订购,然后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把泥人做旧,做旧后的泥人好似古墓里出土的陶俑。 鲁艺终于看清楚了,生意行当各种人物都有,这个东洋商贾专门做的是文物赝品生意,当年运往国外的文物识货的不多,一件赝品如果成交,其价值难以估量。当然做赝品生意也要有相当的专业知识,最起码要讲出来一整套能糊弄人的道理,骗子绝对不会说他是骗子,骗子都是一本正经地骗人。不过文物生意自古以来真伪难辨,你淘得便宜货叫‘捡漏’,你被人暗算也只能自认倒霉。有些赝品也价值连城,关键是看你手中的文物是不是艺术珍品,是不是具备收藏价值。 鲁艺原来跟上长安工匠学过给工艺品做旧,做旧也需要很高的工艺水平,要让鉴别者看不出来破绽,要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当然,东洋商贾开出的价钱不低,这样一来大家都有利可图。自从文秀生了鲁艺的孩子以后,鲁艺身上那种男子汉的责任感陡增,鲁艺没有过多地考虑自己的以后,最起码要让这个借腹怀胎的儿子生活无忧。那个东洋商贾干这一行时间不会很短,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很专业,东洋商贾有个中国名字叫周宏利,周宏利还带着自己的妻子,妻子也有个中国名字叫做周红霞,周红霞一身中国女人打扮,这两个人肯定毕业于某所高等学府,行为做事带着知识分子的那种干练。 大家很快混熟,卢师傅虽然是个烧瓦盆瓦罐的师傅,耳熏目染,对待工艺品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好,工棚里原来就盘着炉灶,长安工匠在凤栖时大家在一起吃饭,周宏利俩口子来了以后大家又重新开灶,反正年轻人在一起喜欢热闹,吃饭干活不出工棚,又能互相交流,每天都有创新,每一件工艺品都不尽相同,过一段时间那些陶俑积攒得差不多了,竟然来了两辆汽车把那些陶俑拉到黄河渡口,鲁艺这才清楚,这些搞文物赝品的贩子跟那些贩运大烟的是一伙。 其实也不需要搞得那么清楚,这个社会只要有钱赚就行,捏制泥人任何时候都不会犯法,大家靠自己的手艺挣几个辛苦钱,至于把泥人当作文物去卖那是别人的事,鲁艺也不想去管那么多。周宏利跟上汽车一起过了河东,周红霞没有一起回去,卢师傅家房子很多,周宏利和周红霞小俩口来了以后卢师傅就腾出一间屋子让小俩口去住。周红霞单眼皮,但是皮肤皙白,说一口流利的华语,行为大方,没有中国女人的那种扭捏。 周宏利一走就是半个月,李怀德每天在自己家里吃过早饭,就来到工棚里捏制泥人,目不斜视,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周红霞的勇气。中午饭大家都在工棚里吃,一到晚上怀德就早早回家。 鲁艺从卧龙岗山寨回来以后,一直就睡在工棚,工棚紧靠瓦盆窑,里边温度很高。那周红霞好像非常开放,每天晚上都来鲁艺的工棚里跟鲁艺啦闲话,交流相互间的见闻,一点也不忌讳男女有别,好像周红霞对中国的历史非常熟悉,甚至能说得出中国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 孤男寡女在一起,最担心的要算卢师傅。自打鲁艺重新回来以后,卢师傅到处打听,想给鲁艺说一门媳妇。卢师傅也认定鲁艺是个好小伙,可是卢师傅的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卢师傅盼望鲁艺有一个安稳的家,那样一来鲁艺就能在卢师傅的瓦盆窑安心干活。卢师傅担心鲁艺跟那个东洋女人再碰出什么火花,鲁艺跟文秀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那个东洋人是个肯出大价钱的好买主,卢师傅不希望他的生意再受到什么困扰。所以当两个年轻人头碰到一起正说得热火之时,卢师傅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两个年轻人看见卢师傅进来,总是恋恋不舍地分开。 其实鲁艺也很害怕,知识分子总是多愁善感,感情的神经末梢丰富多彩,容易扑捉对方心里那些细微的变化。鲁艺早都知道周红霞对他有意,只要鲁艺稍微有所表示,周红霞立刻就会投怀送抱,好像外国女人把贞节看得很轻,不太在意男女之间的偷情。可是东洋人不同,东洋人起码有中国人的血统。那个周宏利也很干练,鲁艺闹不清周红霞看上了他的什么。 鲁艺在刻意克制自己,鲁艺不可能见一个爱一个,女人有时很难说清,谁知道是不是一个陷阱?坚决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后果不堪设想。鲁艺强迫自己把那些脱缰的思绪收回,牢牢地禁锢起来,切不可因小失大,追悔莫及。 人最难控制的是自己的欲望,那需要决心和毅力。窗外月光如洗,鲁艺开始怀念自己远在秦岭山脚下的山村,妈妈织布的梭子带着一种旋律,机杼声敲打得人心碎!后半夜鲁艺睡着了,睡梦里看见妈妈倚门眺望,期盼在长安读书的儿子归来……猛然间鲁艺惊醒了,月光下他看见了一双明亮的双眸,一个女人伸出双臂把鲁艺紧紧地抱住。相信就是神仙也难以管控自己,那是一种契合一种引力,谁也无法拒绝那种诱惑。那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去处,鲁艺一边祭法一边用功,非常悲壮地进入周红霞的城廓。感觉中这周红霞跟文秀大不相同。文秀像一块海绵,柔软舒适同时又把体内的水分吸干,而周红霞却像弹簧那样不停地收缩和扩张;文秀像一罐蜂蜜,黏稠得化不开,而周红霞却像一朵浮云一阵清风,让鲁艺感到心旷神怡浑身清爽。那是一种全新的感受,鲁艺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艺术潜能得到了升华。 大约二十天左右周宏利回来了,仍然坐着专车,一辆美国吉普车上卸下了几袋子古墓里的腐殖土,腐殖土做旧时必不可少。看样子生意做得相当顺利,周宏利竟然给卢师傅、鲁艺、李怀德每人送了一块怀表。当年怀表属于贵重物资,只有李明秋、姜秉公那样的人才有。 然而鲁艺心里有鬼,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鲁艺就无地自容。但是那个女人好像做戏一般抱住周宏利亲了一口,然后用日语谈着他们之间的事情,看得出周宏利对鲁艺非常满意,竟然伸出大拇指用中国话夸赞鲁艺:“哥们,好好干,生意靠大家来做,赚了钱我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第970章 一九四四年的大年初一,晨曦维熹,城墙的垛口影影绰绰看见士兵在巡逻,城隍庙东北角的铁钟及时敲响。刘子房军长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早晨六点。 当年人们不太关心公历,计算年月仍然以农历为准。鞭炮声从除夕夜里就一直响个不停,寅时的钟声又带来了新一轮鞭炮声的集中响起。卫兵也给刘军长小妾居住的四合院挂了两盏宫灯,灯笼上恭贺新禧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然而此时,刘子房军长站在院中,猛然间听到保姆说艳艳把刚生的小女孩弄死,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涌上来一丝恐惧。 田中队长居住地离刘军长的四合院不远,卫兵请来了田中。医生没有什么忌讳,艳艳生孩子时还是田中接生。田中不顾一切冲进艳艳的产房,把新生的女婴从艳艳怀中夺下,用尽所有的救治手段,那女婴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看得出艳艳的精神已经崩溃,两只好看的大眼睛显露出惊恐。刘子房军长盛怒之下,把艳艳毙掉也有可能,当年军长弄死一个小妾犹如弄死一个毛毛虫。 然而刘子房不但没有发火,脸上反而显出温和的笑,女人这种时候最需要男人的安慰,也许艳艳不是故意。刘子房伸手想摸一摸艳艳的脸颊,艳艳哭起来特别动人。搁平时艳艳会主动迎合,艳艳不会放过每一次在刘军长面前撒娇的机会。可是这一次艳艳却惊恐地躲了一下,担心刘子房对她做出过激的行为。 刘军长非常平和地对周围的人说:“这件事大家务必保密。”然后让保姆把那死婴包裹,保姆双手发颤,看起来笨手笨脚,田中把保姆拨开,亲自为孩子包裹,孩子包裹好了以后刘军长亲自抱了一下,然后交给卫兵,嘱咐卫兵用小车拉出城外,挖一个深坑掩埋。 看起来没有事了,田中也打算离开。刘军长拍了拍田中的肩膀,让田中坐下。看起来刘军长还有话说,田中只得犹豫着坐下。 刘军长首先安慰艳艳:“艳艳我不会责怪你,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就当那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不管艳艳内心怎想,田中首先表示吃惊,这个刘子房有非常过硬的心理素质,处理起这些棘手的问题来滴水不漏,这件事也只能这样处理,任何一点过激的行为都只能授人以柄。 艳艳的哭声慢慢小了,哽咽着说:“我睡糊涂了,不知道怎么搞得把孩子压在身下。” 这件事也只能这样解释,看得出保姆还想争辩,刘军长威严地一声断喝:“这里没有你说的话!” 保姆再也不敢多嘴。这个四十岁左右的农村女人很委屈,只能出来站在院子里。刘子房这才对田中说:“一会儿厨师送来一桌丰盛的酒菜,麻烦你跟夫人过这边院子陪艳艳过年。我还要过那边院子去,莉莉回来了,我吃完早饭就过来。” 田中习惯性地‘嗨’了一声,站起来要给刘军长敬礼,刘军长苦笑了一下:“这件事麻烦你费心。” 凤栖城里没有人知道刘子房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刘子房的专车把刘子房从艳艳的四合院接走,穿过大半个凤栖街道,从西城门开出,守城的士兵站得端直,面对小车敬礼。小车停在刘夫人的宅院,刘莉莉和刘诚(刘子房的儿子)站在大门外迎接。卫兵抱着刘子房的小女孩从汽车后面下车,刘莉莉接过小妹妹亲了一口。大门外的两只宫灯突然间着火了,确实让大家吃了一惊。刘子房的心里掠过一道阴影,这又预示着什么?凶兆、吉兆?谁能说清。 刘夫人的厨艺非同一般,刘夫人清楚刘军长一定会过这边过年。看来刘军长非常在意刘夫人和他的儿子,只是把艳艳当作一个玩偶。其实在民国军队的高级军官里像刘子房这样正派的人不多,据听说胡司令也为他娶了十几房女人,这个社会那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不是妻妾成群? 刘夫人准备了两桌饭菜,让大门外站岗的卫兵跟刘军长的贴身警卫也一同回屋过年,刘军长很随意地坐进八仙桌的上首,饶有兴致地看儿子刘诚爬在地上给他拜年。 刘莉莉没有回李怀仁家里过年,这证明两个年轻人的心结还没有解开。刘军长不便多问,看得出李明秋也不希望他的儿子的婚姻生变。这人生不可能尽善尽美,总要节外生枝,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突然事件。东北城墙角的铁钟又敲响了,一九四四年过去了八个钟点,两个小时前刘子房为刚出生的小女婴送葬,两个小时后刘子房又坐在刘夫人专门为他准备的酒桌前端起酒杯畅饮。 刘夫人看了艳艳为刘军长生的女儿一眼,顺便说:“明天我去看望艳艳。顺便看看咱们的三丫头。” 刘军长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不用去了,那个刚生下的小女孩已经死亡,两个小时前我让卫兵把小女孩抱出凤栖城埋葬。” 刘莉莉啊了一声,顿感胸口堵得慌,小女孩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乃爸爸亲生,小女孩之死刘军长好像没事一样,竟然一点也不悲伤!这个世界难道就这么泠漠?好像古城墙那样冰冷而坚硬! 刘军长侃侃而谈,好像给下属传达指示那样:“这件事任何时候都不能乱说,你们对待艳艳比过去还要亲热,至于小女孩是怎样死的谁也无法说清,有些事难得糊涂,糊涂一点更好。” 刘夫人吃不下饭了。半年前刘莉莉生下一个男孩,莉莉亲口说那个男孩跟李怀仁没有血缘关系,刘军长指示下属把那个孩子抱走,据刘军长说抱到长安兴善寺交给和尚抚养,究竟抱到哪里刘夫人并不清楚。孩子抱走时刘莉莉哭了几天,终究是女儿的亲骨肉。刘夫人也感觉心里难受。 刘夫人早都知道艳艳想为刘军长生一个男孩,生下男孩艳艳在这个家里才有了地位,可是刘夫人出于本身利益考虑,最担心艳艳生男孩,艳艳一连生了两个女孩内心里最高兴的要算刘夫人,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男孩子才能顶天立地,艳艳没有男孩子就无法跟刘夫人分庭抗礼。 可是现在,刘夫人感觉伤悲,为莉莉、为艳艳、为自己。女人永远都是男人的附庸,为了那点可怜的尊严,刘夫人和女儿刘莉莉一起,密谋害死了跟刘军长在一起的保姆,又对艳艳无所不用其极。每次看到艳艳刘夫人都感到鄙视,行为做事居高临下,根本不把艳艳当人!其实女人的命运大都相似,马嵬坡六军不发,唐明皇李隆基还不是把杨玉环赐死!?刘子房仅仅是一个军长就敢于为所欲为,假如有一天刘子房当了总统,是不是还有刘夫人的地位? 吃完饭刘夫人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告诉刘军长:“我想去看望艳艳。” 想不到刘莉莉说:“我也去。” 母女俩是什么心态刘子房无法猜透,刘军长也不可能阻止刘夫人和女儿去看望小妾,刘军长只是告诫母女俩:“艳艳快疯了,刺激话少说。” 刘军长借口自己有事,带着卫兵步行回到办公室,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凤栖城的老百姓大都认识刘子房,但是没有人跟刘子房打招呼,刘子房目不斜视从凤栖街上穿过,带着军人的威严和风度。 小车把刘夫人、刘莉莉和刘子房的一双小儿女拉到刘夫人曾经住过的四合院。田中已经吃完饭离去,田中的一双儿女在院子内玩耍。刘夫人进入艳艳的产房,看田中媳妇卢秀荣正端着碗喂艳艳吃饭,女人家心软,卢秀荣一边劝说艳艳一边止不住自己流泪。 艳艳看见刘莉莉进来,内心产生的恐惧无以复加,十八岁的小女孩跪在床上给莉莉磕头如捣蒜,口里不停地祷告:“莉莉大姐,我再不敢了!” 想不到刘莉莉的眼圈也红了,第一次把艳艳叫姨:“姨,过去都是我的错,咱们女人都一样,摆不脱男人的控制。” 刘夫人也自降身份,坐在艳艳床前,看艳艳碗里的饭已经冰冷,带着几分爱怜地问道:“艳艳,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 卢秀荣跟刘夫人早都熟悉,相互间问候了几句,然后告辞。刘夫人做了一碗八宝粥,亲自喂到艳艳嘴里。然后告诉艳艳,过两天她搬回来:“咱姐妹俩住在一起。” 第971章 姜秉公是一条很有心计的汉子,行为做事带着男子汉的那种干练和霸气。狮泉镇也算得一座千年古镇,那幢老堡子正好坐落在狮泉镇的正北,居高临下,见证了狮泉镇的千年兴衰,堡子实际上起的作用跟城墙一样,战乱年间防兵防匪,自古到兴时王侯败时贼,兵匪一家,历史上几次大的战乱狮泉镇都能岿然不动,老堡子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老堡子最早用黄土夯筑,姜姓老祖先全部族人都在堡子里居住。历经几十代人的劳作,堡子逐渐加厚加高,外层用城砖堆砌,顶端也像城墙那样做成锯齿样的垛口,四边角子都盖着永久性的哨楼。跟凤栖城墙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城门,只有南边一个出口,出口处两扇一尺厚的槐木大门常年紧闭,只有姜姓族人有什么大的祭祀活动才打开。 前多年由于姜秉公没有生育能力,姜秉公的兄弟和叔叔都窥视族长的大位。狮泉镇的族长非同一般,可以说比当一个县长都威风八面,姜秉公曾经试验把族长的大位让与弟弟姜秉乾去做,结果姜秉乾上任几个月时间,主动找哥哥姜秉公要求下台。至于叔叔姜茂盛跟姜秉公做对几十年,但是姜茂盛始终没有占上便宜。近几年再也没有人敢跟姜秉公争夺大位,因为姜秉公生下了一大堆儿女,因为姜秉公左右逢源,结交了三教九流一大堆朋友,还因为姜秉公做事干练,深得狮泉镇人的拥戴。 人就是这样,英雄相敬,惺惺相惜。几乎所有跟姜秉公交往的人都认为姜秉公是一条汉子,群众领袖一言九鼎,有着不可复制的魅力,那种魅力与生俱来,任何人都无法效仿。姜秉公就是姜秉公,姜秉公的行为做事带着极强的感召力,姜秉公的事业也达到了人生的巅峰,门庭若市,访客不断。 相对而言凤栖县南种植大烟的较少,但是姜秉公本身就种成千亩大烟,当年凤栖土地较多,丈量土地一般用脚,地头边角地带不算,几乎所有的土地都比实际亩数多出许多。老百姓习惯叫做“观音老母(亩)”,姜秉公的吊庄(在离村子较远的地方种地,相当于远耕队)说起来上千亩土地,谁也没有认真丈量过。种烟容易割烟难,割烟不比收庄稼,大烟的产量全靠割,一千亩大烟一百个人去割也不算多。姜秉公本身有民团,可是那些民团都有家有口,割烟时正好赶上收割秋庄稼,收完秋庄稼还要种麦子,民团的弟兄们总不能顾此失彼,首先要收割完自家的秋庄稼和种上麦子才能割烟,到那时割烟的黄金季节已过。 正无计可施时陈团长找上门来,声言要为姜秉公承包割烟。姜秉公眼前一亮,陈团长手下有的是士兵!大烟不割就没有产量,何不让陈团长的士兵去割?其实大家都心明肚知,那些士兵们都好抽俩口,当年当兵的没有复员之说,抓来壮丁就终身当兵,有些老兵油子四五十岁还是光杆一条,可能今生今世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于是嫖女人抽大烟成为他们的嗜好,反正过一天是一天,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一天死了去逑! 姜秉公当下跟陈团长拍板,一千亩大烟由士兵去割,割下的大烟一家一半。那陈团长四十多岁年纪,当年也是当兵出身,能混到团长这个职位已经不错,这辈子经过的见过的多了,什么事都能想开。两年前晋升团长之时给他买了一个烟花女,从此后就算有了家,可是一晃两年过去那女人的肚子不见增大。陈团长原来怀疑那女人有毛病,那一次陈团长在姜秉公家里喝酒喝得半酣,假装酣醉不醒,眼看着姜秉公把陈团长的女人压在炕沿上,褪下裤子,从后边给那女人端直戳了进去。陈团长感觉不来耻辱,男人的尊严全部丢失,心想这女人如果怀孕就能讹姜秉公一笔财富……以后不知道怎么搞得陈团长在姜秉公面前说活没有底气,只是告诉姜秉公,他的女人怀了姜秉公的孩子。 姜秉公没有否认,敢作敢为是江湖汉子的本色,姜秉公只是说:“那我把这女人带走,给你一笔补偿。” 可是陈团长却有些犹豫,他还想等这个孩子生下来看看,看这个孩子究竟像谁?陈团长也期盼自己有个亲生儿子,没有儿子的男人一生遗憾。 老实说姜秉公瞧不起陈团长,只是把陈团长当作一块招牌,姜秉公跟刘子房军长交情不薄,跟邢小蛮副军长拈香结拜,陈团长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马前小卒,姜秉公太小瞧了陈团长的能耐,竟然敢当着陈团长的面日陈团长的女人! 割烟的事就那样拍板,陈团长一生中没有挣过什么大钱,只是吃点空饷克扣士兵们一点伙食,一个团按编制是一千多名士兵,实际上五六百名不到,这其中的弊端可能胡司令也知道,反正大家都挖蒋委员长的墙角,也不知道蒋委员长明白还是糊涂? 虽然一千亩大烟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但是姜秉公却乐得做个人情,每天只是派几个民团的弟兄去验收士兵们割下的大烟,割多割少姜秉公从来没有过问,反正种大烟比种粮食合算,这几年种下粮食粜不出去。每年打下新麦姜秉公都要赶上骡马给疙瘩送粮,粮食积攒得多了不容易保管。 转瞬间冬天已到,士兵们再也割不成大烟,虽然大烟调不出去,姜秉公把自家的钱拿出来一部分让陈团长分发给那些割烟的士兵,反正大家只要能过得去就行,谁多花一点少花一点姜秉公并不在乎。 姜秉公家也请了厨师做饭,主要招待那些收烟的弟兄,外地来交烟的烟农碰见饭也吃,每天两盘石磨磨面,过几天就杀一头猪。 整整一个冬天,陈团长就待在姜秉公家的客厅不走,姜秉公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陪伴陈团长吃饭喝酒,时间一长姜秉公未免有点心烦,感觉中这陈团长怎么像条癞皮狗!有一次姜秉公好言相劝:“兄弟,缺钱花哥我给你,缺女人哥给你打听买一个,你能不能让哥消停一点,哥确实没有功夫陪你。” 可那陈团长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什么原因,竟然破口大骂姜秉公:“姜秉公,你不是人!你日了我的女人,还想诬赖我的烟钱!你把大烟钱分给我,我立马走人!” 姜秉公七尺汉子,根本受不得这等猪狗气!上前一个窝心拳,打得陈团长翻了白眼。 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立马通知来民团的弟兄,首先保证姜家大院不受侵犯,那陈团长的护兵悄悄溜回军营动员了一大批士兵把姜家大院包围,姜家大院形成了一场严峻的对峙局面。 姜家大院有地道直通姜家堡子,姜秉公让几个弟兄保护着两个老人和妻小通过地道首先转移到堡子里面。姜秉公不走,坚持要跟军队谈判。 别看陈团长和他的部下整日称兄道弟,遇到这种突发事件谁也不愿意替陈团长卖命,大家包围姜家大院只是想讹诈姜秉公几个钱,如果真的打起来,这些正规军能不能打过民团还不一定。 早有人把电话打到凤栖城内,刘子房军长首先命令部队全部撤回军营,狮泉镇的民生不应受到干扰。紧接着刘军长委托邢小蛮赶赴狮泉镇全权处理陈团长之死的突发事件。 那邢小蛮盼不得有这种机会来显露自己。他带着两个法医直奔狮泉镇,来到姜家大院时看见士兵已经撤离,大门口放着一口棺材,陈团长已经入殓,专等上边来人检验。 姜秉公坐在客厅,听得邢小蛮进入院子没有出屋迎接,这件事究竟怎样下场姜秉公心里没底,老百姓打死当官的怎样处置都有可能,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硬气,姜秉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棺材盖子还没有盖好,两个法医俯下身子准备验尸,邢小蛮骂了一句:“验个槌子!猫尿(酒)灌死的!写上!酒精中毒,突然死亡。” 法医也懒得动手,手一挥,旁边姜秉公的民团弟兄立刻盖上棺材盖子,把棺材抬走。 姜秉公这才出屋,面对邢小蛮抱拳:“贤弟,你今日公务在身,为了避嫌,秉公就不招待几位。” 邢小蛮又骂:“怕个槌子!有酒有肉尽管上,这年月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第972章 过了正月初三,凤栖周围村子的秧歌就陆续进城,虽然每年都是老调子,翻新的式样几乎没有,但是人们乐此不疲,犹如秦腔大戏,一出戏看了几十遍,有些台词都能倒背如流,但是每一次演戏、戏台下都人群如蚁,针插不进。 狮泉镇的秧歌队进城两年,连续两年都发生了桃色事件。满以为一九四四年元宵节狮泉镇的秧歌再不会来凤栖表演。可是姜秉公为了报答刘子房、邢小蛮的知遇之恩,不顾大家的劝阻,非要组织秧歌队进凤栖城内表演。 姜秉公一拳打死陈团长,邢小蛮来到狮泉镇草率处理。国民军队里没有人不服气,死个人算不得什么,军队内经常死人,邢小蛮受刘军长委托,当即宣布由参谋长接任团长职务。参谋长姓耿,于是那些营长和连长们便为耿团长庆贺。姜秉公也很会做事,抬着整猪整羊前往军营里****,并且把陈团长的遗孀接回姜家宅院内养活。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姜秉公在做善举,对自己一拳打死陈团长的行为负责。只有姜秉公的小妾秋月心里明白,那一次姜秉公蹂躏陈团长的女人时秋月就在当面,可怜的女人大气不敢吭一声。况且陈团长的女人长得并不难看,在凤栖烟花巷时两个女人就互相认识。 刘军长原来打算把这个团调走,另外再派一个团来狮泉镇换防。可是士兵们都不愿意调离,驻军那里都没有驻军狮泉镇开心,耿团长也很会做事,把自己一块罗马手表送给邢副军长略表寸心。并且要求邢副军长给刘军长求情,这支部队对狮泉镇的社会民情熟悉。 邢小蛮当着耿团长的面征求姜秉公的意见,姜秉公未置可否,声言你们军队内部的事务姜某不宜插嘴。姜秉公常在江湖上混事,知道必须给耿团长一点压力,姜秉公过去对陈团长过于迁就,才酿成了那样的悲剧,要让耿团长有所收敛,再不敢在姜秉公面前为所欲为。 果然,耿团长急了,面对姜秉公抱拳:“姜兄,你就替耿某说一句好话,耿某决心报答姜兄的知遇之恩。” 大凡头面人物都能掌握得来火候,邢小蛮其实是给姜秉公长势,让那耿团长知道姜秉公绝非一般之人,姜秉公也见好就收,说:“耿贤弟名如其人,姜某喜欢耿直之人。” 那件事就那样了结,陈团长很快被大家忘记,临近春节,陈团长夫人果然生下一个男孩。人都有一种心灵感应,姜秉公一看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他自己的亲骨肉,女人叫什么荷花,烟花巷的女人大都取名艳俗。姜秉公亲自为女人赐名叫做秋莲,跟秋月名字连在一起,好听又好记。宅院内其他女人都不敢放屁,自从大老婆死后姜秉公再没有给这些女人排位,二老婆也是姜秉公花钱买来的一个丫鬟,娘家在什么地方二老婆自己也说不清楚,况且这个女人为姜秉公生下一个女儿,所以没有扶正的可能。姜秉公原来打算把秋月扶正,老爹爹开始表示同意,女人扶正必须姜家祠堂认可,秋月进祠堂以前姜茂林改变了主意,老爹爹认为秋月的烟花女身份有损于姜家的尊严,那种扶正的程序暂缓。 反正富户人家讲究蛮多,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上勾心斗角。其实姜秉公没有正夫人也好,所有的女人都对姜秉公言听计从,姜秉公四十岁以前虽然也有那种进入女人城廓的功能,但是棒棒内没有菩萨水水流出,跟女人睡觉没有快感。好像服用了郭全中开的几副中药,那天夜里在烟花巷跟秋月干那种事时猛然感觉槌子有一种蜂蜇搬的疼痛,一股菩萨水水注入秋月的城廓,姜秉公听见女人哎呀了一声。从此后姜秉公心领神会,开始领悟跟女人睡觉时的那种奇妙感受。 耿团长果然跟陈团长不一样,无事从来不进姜家宅院跟姜秉公套近乎,耿团长也有老婆有儿子,老婆听说是凤栖城里的一个寡妇,没有当团长以前周围人都知道耿参谋长的底细,但是没有人说破,按照民国军队纪律,只有当了团长才能带家属。可是营长参谋长副团长差不多都有自己的相好,大家都在混日子,相互间心照不宣。 春节前耿团长派人给姜秉公送来帖子,称呼姜兄如果有闲暇功夫的话想跟姜兄在一起聚聚。姜秉公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派弟兄用窝子(滑竿)把耿团长抬进自家宅院之中,盛宴款待耿团长,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原来跟陈团长口头上达成的契约继续有效,大烟销售结束以后军队上弟兄们割的烟按照对半给耿团长分成。 耿团长佯装吃惊,表示这件事他并不清楚。 姜秉公大度地一笑,心想这耿团长也会日上装睡,明明是来要钱,还故意虚晃一枪。其实自从狮泉镇驻军以来,每年过年时姜秉公都给驻军打发一点小钱。姜秉公说:“贤弟放心,姜某绝对不会昧了良心。”姜秉公指了指院子里的两驮子银元,说那些银元就打算送往军营。 耿团长这才知晓,姜秉公绝对不是那种鸡肠狗肚之人。耿团长壮胆问道:“敢问大约有多少?” 姜秉公回答:“大约六千,暂且每人按照十元分配。” 耿团长打开了自己的小算盘:“姜兄,是否留下一半?” 姜秉公慨然:“放心吧贤弟,你的份额姜兄给你留着。” 送走耿团长之后姜秉公即刻决定,正月秧歌队进凤栖城表演!尽管弟兄们持异见的居多,但是没有人敢力劝。姜秉公决定了的事一般不容易更改。这几年狮泉镇繁荣昌盛,姜秉公功不可没,没有人敢跟姜秉公做对,姜秉公实际上成为狮泉镇的土皇帝。 狮泉镇的秧歌跟凤栖城周围的秧歌不同,带着关中风味,男人像武士,女人像陶俑,步调整齐,阵势庞大。正月初十就从东城门进入凤栖,让凤栖人为之陶醉,特别是刘子房军长,对姜秉公的壮举表示敬佩。心想姜秉公如果从戎,肯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 还是在军人饭厅,刘子房一改过去居高临下的作风,亲自设宴,为姜秉公洗尘。刘子房请来了凤栖所有能请得到的土豪,充分体现军民一家。所有的客人都到齐以后,还不见宴席的主角,连姜秉公的贴身保镖高根堂高明堂都有点莫名其妙,明明看见姜秉公进了茅房,一直不见出来,进入茅房一看,姜秉公不知道去了那里。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只见姜秉公拉着一个人的手,把那个人拉进宴会大厅,众人一看顿时傻眼,怎么会是郭麻子?一具被人们遗忘的政治僵尸! 那郭麻子早已经心灰意懒,从来不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整日躺在热炕上,等待酸葡萄为他烧泡(大烟),甚至对烟花巷的事情也不过问,全靠酸葡萄一人打点。 猛然间姜秉公进来,拉着郭麻子的手,把郭麻子拉到这大庭广众之中,郭麻子也有点傻眼,不知道接下来怎样表演。 只见姜秉公面对凤栖众多头面人物,侃侃而谈:“姜某第一次来凤栖,就在李明秋大哥的安排下住进了郭麻子老兄的烟花巷,不论这些人最初的动机怎样,姜某在烟花巷里第一次有了做男人的感觉!感谢李明秋大哥,感谢郭兄,没有这些仁兄的指引,秉公就没有现今的成就!” 那郭麻子烟瘾犯了,打了一个喷嚏,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第973章 凤栖习俗,正月初二是走亲戚的日子,无论新女婿老女婿都要给岳父家拜年。屈秀琴从长安回来以后,就听说爹爹屈福录病了,心里一直挂念。无奈临近春节那几天,公爹李明秋家里麻烦事不断,大哥李怀仁跟嫂子刘莉莉的婚姻关系出现危机,爸爸跟妈妈(公爹公婆)的心情不好,虽然凤栖离桥庄只有十里路,屈秀琴确实无法离开。 正月初二这天,屈秀琴起了个大早,协助公婆满香把饭做好,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早饭,李明秋让二儿子和二儿媳妇稍等,老人家打算为儿子媳妇和孙子借一辆小车,人到年龄大了死要面子,小车在当年属于稀罕,县长下乡都骑马,儿子和媳妇坐上小车走岳父家非常体面。 李明秋不可能找亲家刘子房借车,副军长邢小蛮也有一辆专车,李明秋找邢小蛮借车非常方便,邢小蛮不敢说不借。 可是李明秋正打算出门,听见门口汽车喇叭响,心想这么早谁来拜访?开了大门迎出去,竟然是亲家刘子房、刘夫人、刘莉莉、刘诚一家四口。看样子刘子房也非常担心,担心女儿跟女婿李怀仁的婚姻关系出现破裂,因为那刘莉莉看起来威风八面,在国民军队的高层圈子里属于大众情人,但是真正对刘莉莉动感情的男人不多,李怀仁离婚以后不愁找不下媳妇,刘莉莉重新组织家庭却非常困难,即使勉强组合起一个家庭,也不会有多大快乐和幸福,刘莉莉不可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为终身伴侣,只能找一个跟爸爸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二婚丈夫,后妈的身份不是一个光彩的角色,刘莉莉能掂量得来自己的份量,所以一家人决定向李怀仁低头,刘子房正处在他人生的巅峰,不希望家庭出现任何波动。 司机从车后箱搬出来一大堆礼品,这世事颠倒了,丈人看望女婿。屈秀琴拉着嫂子刘莉莉的一只手,脸上的笑容显得做作。那刘莉莉刚刚经历了爸爸的小妾、艳艳的女儿之死引起的震撼,那种归巢的欲望相当强烈。李怀仁是军人里面的佼佼者,刘莉莉只是一片被人玩弄的树叶!刘莉莉决心不顾一切重新投入李怀仁的怀抱,哪怕从此后做李怀仁的佣人! 屈满香跟刘夫人显得亲热,两个女人虽然经历不同,但是有着相同的气质,看起来非同凡响,雍容华贵。也许相互间心里有那么一点芥蒂,看起来多少有一点做作的成份。 李明秋则不相同,李明秋明显地对刘子房表示欢迎,男人都应该大度,不应该去计较那一点儿女私情,戏台上人世间,风流艳史不断,大丈夫顶天立地,谁把男女之间的那一点破事当真!李明秋原来打算把二儿子媳妇送走以后就去岳父那边跟两个小舅子团聚,虽然大家共同语言不多,但是亲情关系还在。既然亲家来了李明秋就不打算再过岳父家去了,满香和亲家母俩个准备饭菜。 屈秀琴不知道是走还是留,看起来为难。 还是婆婆满香说:“秀琴,你大(爹)病了,你去吧,带我们全家问候你奶、你妈和你大。” 刘军长马上嘱咐司机:“把这两个娃娃送一下。” 却说那屈福录经历了颁奖风波以后,闭门谢客,谁都不接见,也不去那里转转,腊月天田里没有农活,屈福录就点一炷香,供奉在老爹爹的灵堂前,然后泡一壶茶,盘腿坐在爹爹的灵堂前不停地抽烟喝茶,除过送水火(大小便)和吃饭,连睡觉也是在老爹爹的灵堂前支一张床。 儿子屈理仓专门在凤栖街买了一驮笼木炭,给爹爹住的小屋子燃上木炭火,不要让爹爹受寒。转瞬间屈理仓儿子的满月到了,有几个老亲戚前来恭贺。屈福录紧闭屋门,谁都不见,这条老牛筋确实在跟自己过意不去。好在桥庄离凤栖不远,屈理仓在凤栖城内设了两桌酒席,招待岳父和前来恭贺的客人。 可是正月初二这天,屈福录却起了个大早,把院子内外打扫干净,连妈妈都感觉奇怪,这儿子是不是突然间想开了? 其实屈福录本身没病,而是感觉自己受了别人的愚弄,包括屈鸿儒李明秋,没有一个好怂!好像大家都设好圈套让他钻,屈福录实际上成了大家手里的玩偶!这世道瞎了!瞎得完完地。蒋委员长的江山也快完了,尽用了一些奸臣!屈福录想找于胡子(于右任)把这些事情反映一下,听说于胡子现今也不拿事,那个大胡子只是蒋委员长的一块招牌。 屈福录感觉委屈,于是每天都把自己肚子里的话跟老爹爹倾诉。只有老爹爹才能明白屈福录内心的苦衷。屈福录不可能普救众生,最起码自己必须一身正气,出于污泥而不染,保持铮铮铁骨! 屈福录知道正月初二女儿和女婿要来给他拜年,屈福录虽然跟李明秋不是一路神,但是却认为女婿李怀信是一个正派的文人,屈福录在女婿面前不能有任何不良的表现,屈福录甚至换了一身新衣。 屈福录听见汽车响有一种明显地反感,以为又是那一路小鬼前来抽签,春节前后常有一些仰慕者来到屈克胜老先生的墓碑前顶礼膜拜,有些人也在屈家宅院前烧香,反正屈老先生名望很高,有些人是明明白白烧香,有些人是糊里糊涂叩拜,也有一些达官贵人前来拜谒,那些人图的是为自己争些脸面。 屈福录想把大门关掉,他不想见官。可是已经迟了,汽车停在大门口,车门子打开,首先下来的是外孙,外孙看见屈福录立马跑过来,嘴里喊着:“爷爷——” 屈福录把外孙抱起,看见汽车上只下来女儿女婿,司机也不下车,掉了个头,就将汽车开走。屈福录也认识那是刘军长的车,不知道怎么搞得突然间有点悲哀,这个社会没有一块净土,连神仙也被熏染! 妈妈和奶奶出来了,一家人欢欢喜喜把秀琴和怀信迎进屋,屈理仓知道姐姐姐夫今天要来,也没有去宜章村看望岳父,一年来屈理仓也憋了一肚子委屈,想借姐姐姐夫来拜年之际把有些误会跟爹爹澄清。 对于屈福录来说,这个年过得冷清,屈福录破天荒地没有杀猪,过年以前屈理仓上街割了几斤猪肉,做了一锅豆腐。屈理仓没有办法跟爹爹论理,比如那一天颁奖,屈理仓不可能不去,凤栖城里许多人的面子伤不起。 大家坐在一起,包得吃馄饨,屈秀琴第一次看见侄子,刚出月的侄子看起来非常可爱。屈秀琴打开一只红布包裹,包裹里包着给孩子拿来两只面捏的老虎,老虎上一根红头绳绑着一只金项圈,一双金手链,还有一只金麒麟。 这礼品太贵重,看得屈福录瞪眼。屈福录问女儿:“这些东西肯定不是你俩买的!” 李怀信漫不经心地说:“大(爹、凤栖人把岳父叫叔,叫大的不多,除非非常亲近),我俩一辈子也挣不下这么贵重的礼品,这是我爸的主意,您就收下,您的事情我们回到凤栖已经听说了,常在河边走,怎肯不湿鞋?连蒋委员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屈福录刚说了一句:“这么贵重的礼品我们承受不起。” 岂料老奶奶勃然大怒:“屈福录你是不是又要瞎折腾?你逑上画媚眼就没沾人形!(骂人的话)你以为人家看上了你的什么?人家看你是个瓷怂!(相当于笨蛋)你以为你一身正气,到庙里看看,神仙面前摆个钱罐子,你给神仙上贡神仙才为你消灾!这礼物是我孙女女婿给我重孙子的,你敢把它退回去,老婆子我跟你没完!” 第974章 男孩子一过十五岁,就进入快速发育时期,有时三两个月不见,个头就猛窜上去一截。谷凤谷鸣本身有蒙古人的血统(妈妈呼风雨是蒙古人),加之爹爹谷椽谷檩也长得威猛。所以两个孩子只有十五六岁,看起来跟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差不多。 两个孩子两个妈妈,生母是呼风雨,养母是棒槌。十四岁以前,谷凤谷鸣一直跟着养母棒槌生活,对待生母反而有点生分。可是自从棒槌招赘了老班长以后,那老班长明显地歧视两个孩子,于是两个孩子便去找他们的生母呼风雨,正好呼风雨后来找的男人嘎啦出门赶脚一去不回,呼风雨抱着新生的女儿苦苦等待了几个月以后,终于灰心,谷凤谷鸣便跟生母生活在一起。 草原上的女人很野,在张东梅的鼓动下,呼风雨背着新生的女儿跟上张东梅出外赶脚。谷凤谷鸣就住在生母住过的茅屋里,弟兄俩相依为命,也不愿意回养母棒槌那里。 弟兄俩一直不闲,干起活来非常卖力,前季在疙瘩盖房子的工地当小工,割烟的季节又起早贪黑去割烟,进入冬季后就一直给疙瘩家砍柴,当年农村基本上不烧煤,有钱人冬季取暖烧木炭,穷人家把炕烧热,靠炕上散发的热量取暖,屋子里也不算太冷。 棒槌早年被谷椽谷檩从黄河里救起,就做了弟兄两个的女人,可怜的女人没有生育能力,就把呼风雨生下的儿子视作自己亲生,实际上当起了家庭保姆。弟兄俩娶了两个老婆,按道理一人一个,可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家家的日子都不一样,据说两个女人弟兄俩轮流使唤,可是谁也没有见过。但是谷凤谷鸣的的确确不是棒槌亲生,这一点已经被事实证明。老班长被棒槌招赘以后就是想让棒槌为他生一个儿子,结果盐碱地里种庄稼,只见播种不见收获。棒槌为了讨得老班长欢心,抱养了白菜的儿子。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日出日落,转瞬间又是一年。棒槌来到谷凤谷鸣住的茅屋,想动员两个孩子回家里过年。实际上把两个孩子欺负走以后老班长也有点后悔,首先没有人为他们割烟,冬天没有人为他们砍柴,老班长和棒槌割的一点烟卖不了几个钱,加之老班长还有烟瘾,还得给自己留一点,幸亏原来有点积蓄,日子将就着能过得下去。 但是烧柴就成了问题,老班长得自己砍柴,那可不是一件轻松活,冬天老俩口常常把儿子锁在屋里,到路边去拾柴。这一点谷凤谷鸣也清楚,只是因为疙瘩家烧柴用量太大,弟兄俩只能接长补短给养母家送一点烧柴。 谷凤谷鸣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弟兄俩对棒槌还是感情很深,弟兄俩把娘扶得坐在炕上,端上来从疙瘩家拿回来的大白蒸馍猪肉片子让娘吃。棒槌一边吃一边流泪:“还是我儿对我孝顺。” 谷凤谷鸣说出了他俩的打算:“村子里的小伙子都已经结婚,齐结识齐壮实的孩子已经过了周岁,就是我们俩个还没有女人,想那贞子离开我俩已经一年,我俩想利用过年时把贞子接回。” 棒槌点头,心想一年年一辈子,男人女人之间,永远也难以说清的感情纠葛。两个儿子大了,应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棒槌问两个儿子:“想让娘为你俩做些什么?” 两个儿子在棒槌面前说话理直气壮:“老实说我俩提起何仙姑那个老巫婆还是有点害怕,我俩想用窝子(滑竿)把你老人家抬上,咱们一起去仙姑庵,娘先跟何仙姑交涉,何仙姑如果放人咱们一起回来过年,何仙姑原来说过贞子病好了就放人,她不能说话不算数。” 棒槌盼不得能为俩个儿子做点什么。当即决定:“娘这就回家准备,仙姑庵离郭宇村六十里山路,咱们明天赶个大早,娘还想去凤栖城里转转。” 谷凤谷鸣借来疙瘩的窝子,扶娘坐在上边。棒槌一辈子还没有享过这种福,坐进窝子里让两个儿子抬上,心儿悬悬地,感觉中白云就在身边,这辈子能让儿子抬上逛一回凤栖,明早死了也值得!娘的份量本身不重,谷凤谷鸣抬着娘快步如飞,路边的树木急速地倒退,棒槌心情舒畅,竟然咿咿呀呀哼起了山歌: “子(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 走西口的哥哥回来了……” 两个儿子哈哈大笑:“娘也有情人?” 棒槌故意逗两个儿子:“娘的情人叫做枣木棍!枣木棍配棒槌,那才叫日鬼!” 下了驴尾巴梁,仙姑庵遥遥在望。一年前谷凤谷鸣带着贞子来凤栖看病,尽遇到一些好人,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转瞬间来到仙姑庵的山门前,弟兄俩把娘放下,娘从窝子里站起来,感觉中有点头晕,弟兄俩赶紧把娘扶住,娘仨款款进入仙姑庵,首先给菩萨上香,娘把一枚银元压在香案上,看贞子就站在香案旁。 那贞子比一年前灵秀了许多,脸上的颜色看起来红润,只是剃着光头,穿一件青衣。 贞子早都看见了娘仨,忍不住热泪盈眶。豆瓜娘跟棒槌熟悉,过去曾经在一个村子住过,信徒们也把豆瓜娘称作“仙姑”,那何仙姑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去那里云游。豆瓜娘知道娘仨来接贞子回家,虽然不忍心放贞子走,但是也没有办法。索性做个人情,对棒槌说:“你们快走吧,当心何仙姑回来就走不了啦。” 正说话间半空里闪出来一根烟锅子,贞子首先变脸,知道何仙姑回来了。 何仙姑现了原型,显得有些憔悴:“这个社会每天都在演绎风流,我不能坏了人家的好事。不过老妪有言在先,你们两个小伙子绝对不可日得太凶!那是阎王殿。不是蜜糖罐!” 弟兄俩对何仙姑叩头:“谨记师父教诲,绝对不敢逞能。” 想不到何仙姑如此慷慨,到让娘仨有些无所适从。看样子贞子已经完全康复,贞子必须对两个仙姑有所表示,贞子跪下对两个仙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倒退着走出大殿。突然,一个稚嫩的小男孩扑到贞子面前:“姐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那小男孩就是杨九娃的儿子杨勇。被何仙姑强行从郭麻子身边带到仙姑庵修行。贞子摸了摸小男孩的光头,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姐姐会常来看你。” ……凤栖城窄窄的石头街上,人群如蚁,大家都在置办年货,卖得最快的是财神和灶君,其次是爆仗和灯笼。谷凤谷鸣拿了足够的钱,首先为娘和媳妇扯一身新衣。去年此时,两个小伙子为贞子的病情焦虑,凤栖城对谷凤谷鸣和贞子来说是一块福地,年翠英免费供他们吃喝,郭全中免费为贞子抓药,特别是张东梅的公婆,对贞子照顾的可谓无微不至。人之初、性本善,谷凤谷鸣打算买些礼品答谢大家。 猛然间人群中钻出来两个壮汉,架起贞子就走,这叫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简直无法无天!原来是隆福楼上几个吃饭的纨绔子弟,早都瞅准了那个光头和尚是个女的,何不抓来让大家享用,品嚐和尚是什么滋味? 这真是飞来横祸!棒槌和两个儿子急的手脚无措,二楼上传来了那些恶棍们****的笑声。大街上人们漠然处之,好像事不关己,好像已经习惯,大家该干啥照样干啥,没有人感到恐慌。 谁也没有看清,呼风雨突然出现在二楼之上,噼噼啪啪几下,把那几个作恶的纨绔子弟全部从二楼窗子上扔出,石头街上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喊声。 原来那天呼风雨正好赶脚路过凤栖,看见官路上两个儿子抬着棒槌和一个光头和尚进城,呼风雨跟棒槌也算妯娌,还有那么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呼风雨有点眼热,同时有点嫉妒,她自己还没有被两个儿子抬着进城的经历。就那样悄悄地跟在两个儿子的身后,想不到发生了那样的惨剧。 大街上这才乱作一团。人们互相拥挤,好在沿街全是商铺,大多数人跑到商铺里躲避,等到慢慢地恢复了秩序,呼风雨带着棒槌和三个年轻人早已经逃离了凤栖县城。 这样的突发事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是最后一回。刘子房严令军队不准开枪,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第975章 齐结识齐壮实也有妈妈,弟兄俩的妈妈是萝卜和白菜。关于萝卜和白菜的身世前面已经有所交待。两个女人是瓦沟镇土豪张鱼儿的六姨太和七姨太,张鱼儿死得蹊跷,多年以后那谜底终于解开,原来是四姨太(蜇驴蜂的亲娘)跟卧龙岗山寨的管家曾彪勾搭成奸,一双狗男女害死张鱼儿,却让七姨太白菜无辜受冤,七姨太活活地做了张鱼儿的陪葬,齐结识齐壮实的老爹栽逑娃(齐贤)跟师傅豁豁把白菜从墓坑里挖了出来,想不到那白菜竟然活着,做了栽逑娃的老婆。以后六姨太萝卜也被师傅豁豁收留,成了豁豁的女人。师徒俩走村串乡打铁糊口,栽逑娃嘴甜,把师傅豁豁叫干大(爹),六姨太七姨太实际上成为“娘俩”,不管怎么说两个女人死里逃生,总算有一个安稳的家。 可那豁豁年老体衰,根本满足不了六姨太炕上的要求,无奈栽逑娃代替师傅出征,满腔热情地为师傅耕云播雨,一年后两个女人生下了两个儿子,可怜和师傅豁豁也没有能活多久,栽逑娃埋了师傅以后,名正言顺地成为两个女人的丈夫。两个孩子也全部姓齐,栽逑娃给孩子起名叫做齐结识齐壮实。 假如不是七年前郭宇村的十七条汉子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打RB就不会有以后的变故。那栽逑娃一去不复返,萝卜和白菜为了生活,招赘了货郎骡驹子进屋,就是骡驹子把大烟引进郭宇村,开启了郭宇村种大烟的历史。骡驹子的大烟种籽由豺狗子提供,豺狗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RB特务。萝卜和白菜又为骡驹子生了两个儿子,可是那豺狗子谋财害命,为了霸占骡驹子去长安销售大烟所得一褡裢银元,将骡驹子害死在狮泉镇驿站。萝卜和白菜哭哭啼啼埋了骡驹子以后,不约而同把两个新生婴儿仍在骡驹子的新坟旁边…… 苦日子冻结了人们的情感,尽管憨女和洋芋为两个女人的恶行义愤填膺,但是事情过后也没有人过多地去计较,反正人总得生活,骡驹子死了,两个新生婴儿靠谁养活? 萝卜和白菜不会让自己闲着,几经曲折萝卜竟然钻进郭麻子的被窝,成为郭麻子名正言顺的老婆,可惜好景不长,RB鬼子的飞机轰炸凤栖,竟然将萝卜炸死。萝卜之死对谁都没有损失,只是损失了萝卜自己。好赖郭麻子还算有那么一点人性,给萝卜赏了一副棺材。萝卜死后白菜在路边哭了一场,从此后将萝卜彻底遗忘。至于齐结识齐壮实弟兄俩对萝卜和白菜本身就没有多大的情分,栽逑娃东渡黄河以后弟兄俩基本上成了野孩子,娘跟爹的形象在两个孩子心里没有什么印象。 而那白菜却选择了郭麻子的一个游兵散勇,招赘了连长进门,并且又为连长生下一个儿子。白菜的那几分水田特别茁壮,种什么收什么,只要种籽不发霉就能发芽。 每一个转折点都有一个“可是”,白菜无论嫁给那个男人都对那个男人绝对忠心,可是那连长却有点不自量力,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齐结识齐壮实的媳妇文英和文爱,被弟兄俩抓住一顿狠揍,竟然把亲娘的后老子打得上了西天! 郭宇村的女人们私下议论,那白菜“命硬”,无论那个男人沾上白菜都要送命。栽逑娃中途回过一次郭宇村,受RB鬼子的委派为鬼子们收购“文物”,曾经跟白菜重叙旧缘,栽逑娃不嫌弃白菜乱搞,男人不在家的日子女人需要生活。可是那栽逑娃回到河东以后就被RB鬼子处决,尽管处决的原因是因为栽逑娃掐死了鬼子大佐,可是郭宇村有人却说栽逑娃之死跟白菜有关。 顽强的女人没有被流言蜚语吓到,白菜不甘心沉沦和寂寞,白菜对任何男人都来者不拒,反正那几分水田闲着也是闲着,老班长晚上去偷营钻进白菜的被窝,棒槌在白菜的窗下哭得凄惶!为了使得老班长收心,棒槌把白菜介绍给营长顾俊山,抱养了白菜的儿子作为老班长的继子。 以上的情节可能又有重复的嫌疑,有些事不重复难以理顺。白菜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交给棒槌抚养,上了卧龙岗山寨帮助顾俊山抚养儿子。转瞬间两年过去,不收大烟的日子,一家人住在山寨上华丽的别墅,开始收购大烟的时节,卧龙岗山寨的别墅让给客人来住,顾俊山一家三口就住在杨九娃原来存放财物的山洞里边。山洞里并不潮湿,里边弯弯曲曲有许多暗机关和出口,有一道出口临近黄河,站在窗子前就能把滔滔黄河尽收眼底,山洞内盘着土炕,盘着炉灶,山洞里存放着粮食,存放着各类山珍野味,几个月不出山洞都有吃有喝。 顾俊山不希望白菜为他生孩子,战乱年间谁知道以后的生活出路在哪里?况且顾俊山有一个儿子,儿子叫做银桥,是七年前疙瘩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顾俊山靠儿子肚脐眼有一个黑痣跟儿子相认,那疙瘩也非常仗义,把顾俊山的儿子还给顾俊山,还让顾俊山当了卧龙岗山寨的保管。 这几年每年的收入疙瘩全给弟兄们分完,山寨上基本不存什么钱财,可是卧龙岗山寨的房子需要有人看管,每年收烟季节还有商贾前来居住,疙瘩还雇用了一个雕刻工匠在石崖上镌刻菩萨的神像,山洞里有些暗室跟冷库一样,存放的鲜肉几个月不变味,所以顾俊山的职位不可或缺。顾俊山也兢兢业业,把院子内的杂草铲除,种了一些蔬菜,山路上被水冲刷出来的沟渠也用土垫平整,山寨上看起来并不荒芜。 白菜是一个生育能力极强的女人,种什么收什么,除非你不去播种。腊月天,山寨上传来了孩子的哭声,白菜为顾俊山生了一个女儿。白菜的前几个孩子全是儿子,女儿可是一个稀罕。顾俊山虽然在民国军队里当过营长,但是男人跟男人不一样,顾俊山是个相当精细的男人,对第二个孩子的到来也能接受。白菜就在山洞里坐月子,顾俊山亲自侍候白菜吃喝,甚至为女儿洗尿布,为白菜换洗衣服,白菜每天坐在炕上看见黄河像一条玉带,皑皑白雪罩在山顶,因为儿子叫银桥,俩口子为女儿起名叫做银花。 那是一段对白菜来说永远值得怀念的日子,白菜能为最终找到顾俊山这样一个靠山而欣慰,白菜也对顾俊山的儿子非常体贴,反正一家几口的日子过得和谐。 过完春节是正月,女儿快过满月了,顾俊山也打算为女儿设几桌酒席,庆贺一下,人一辈子就那么回事,随遇而安,顾俊山感觉心情舒畅。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山崖上一块松动的石头,骨碌碌滚下山坡,顾俊山刚走出山洞,被石头砸了个正着,山寨上的人们齐心协力把顾俊山从石头下面救起来,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人们不去追索那是一次偶然的事故,白菜哭得死去活来。更令白菜痛不欲生的是铺天盖地的指责,大家齐声责骂白菜是一颗扫帚星,这个女人命硬,克死了跟她在一起所有的男人。 第976章 瓦沟镇驻军钱磊副师长是刘子房军长的老部下,几十年来刘军长手下的军官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钱磊没换,因为钱磊是刘军长的SD老乡,刘军长驻军凤栖时还是一个师长,那时钱磊是个营长,七年后刘子房升职为中将军长,钱磊也被提拔为副师长。 钱副师长已经五十多岁,基本上没有什么想法,当年国民军队团长才准带家属,可是钱副师长当营长时当年的刘师长就张罗着亲自为钱磊成家,转瞬间已经七年过去,钱副师长身边只有两个女儿。有两个女儿也不错,副师长只希望打败RB后告老还乡,回到SD老家。这几年驻军瓦沟镇钱副师长要说一尘不染也说不过去,那种社会风气不允许好人存活。钱副师长虽然不主动出击,但是疙瘩和张有贵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敢忘记钱副师长,钱副师长坐收渔利,日子也过得舒心。 刘军长每次来瓦沟镇以前,都要先打电话,钱副师长就在各个关隘路口布置哨兵,虽然抗战时期袭击刘军长的几率不大,但是首长的安全必须重视。可是半年前的一天,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刘军长突然造访。这种现象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首长突然检查防务。另外一种就是把谁撤职查办。 那是一个大热天,钱副师长光身子穿一个大裤衩正在院子里冲凉,刘军长的汽车突然悄无声息地停在师部门口,把钱副师长弄了个措手不及。刘军长的专车是那种进口的宾利,还是几年前胡老二赠送给刘军长的,行驶在平路上声音较小,钱副师长当真没有听见。 刘军长和蔼地笑笑,叫了一声:“钱哥,先把衣服穿上。” 一句“钱哥”叫得钱副师长心里崩溃,这肯定不是一个好的兆头,说不定要将钱副师长的兵权收回。常见年纪大的军官收回兵权,然后在秦岭山脚修一幢疗养院,听说那疗养院跟集中营差不多,每月按时发给你给养,等于由政府把你养活起来。那是离职军官们最好的去处,军官们无所事事,整天下棋、打麻将、打牌。最糟糕的是物价飞涨,有点积蓄的还能将就,积蓄花完的只能活受罪。 钱副师长都快哭了:“刘军长,你可不能把我送到那狗都不拉屎的地方!” 刘军长温和地笑笑:“那能呢,兄弟遇到一点难场事,想来找老兄帮忙。” 紧接着刘军长的勤务兵抱进来一个包裹,勤务兵把包裹放在床上解开,包裹里抱着一个睡着了的男孩。 另外一个随身保镖提进来一袋子银元,刘军长从身上掏出来一对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玉坠,那玉坠分作两半。刘军长说得恳切:“老兄,你不要问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肯定跟刘某人有那么一点牵连。袋子里两千银元作为孩子的抚养费,这玉坠刘某人拿走一半,他年有人拿着玉坠来跟孩子相认,玉坠合起来是一副龙凤呈祥的图案。” 钱副师长非常庄重地把那一半玉坠收起,然后把两千银元退回。也说得诚恳:“感谢兄弟对我这么信任。从今后钱某把这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养活,如果掉一根头发丝,刘军长拿钱某人问罪!” 读者可能已经猜到,这男孩肯定是刘莉莉所生!不错,这男孩正是刘军长的外孙。刘军长原来打算把孩子送到长安兴善寺寄养,当年富户人家来路不明的孩子常常送进寺庙,当然必须给寺庙主持付一笔不菲的抚养费用,十二岁以前必须把孩子带走,假如过了十二岁,寺庙就为孩子实施割礼,实施割礼的男孩就丧失了生育能力。 可是刘军长的汽车行驶出了南门以后改变了主意,男孩子是女人的靠山,谁知道刘莉莉以后再有没有男孩?把这孩子送进寺庙刘军长有点不放心,思考了半天,决定将汽车掉头,正好钱副师长没有男孩,刘军长决定把孩子抱到瓦沟镇交给钱副师长的老婆抚养。 过几天刘军长回到家里,对刘夫人和女儿隐瞒了把孩子交给钱副师长抱养的过程,谎称将孩子寄养在兴善寺。刘军长这样做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避免女儿和刘夫人知道孩子在哪里常去探望,给钱副师长带来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钱副师长始终认为这孩子是刘军长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生的的私生子,害怕引起不必要的家庭矛盾才寄养在他家。钱夫人也是花钱买来的一个农村姑娘,对钱副师长可谓言听计从,看见钱副师长的勤务兵抱回来一个男孩,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况且钱夫人本身没有男孩,因此对这个男孩子非常在意,抚养得也非常在心,转瞬间半年过去,钱夫人跟这个男孩建立了母子间的感情,其实当年抱养孩子也很普遍。钱夫人从来没有过问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二十多岁的钱夫人对五十多岁的钱副师长还是有点害怕。 普天下对你最忠诚的是父母,儿女们任何时候都牵挂在父母的心头。刘军长和刘夫人也不例外,半年多来他们为莉莉操尽了心。为了莉莉刘军长甚至放下军长的架子,正月初二亲自登门拜访亲家李明秋,虽然说酒桌上俩亲家慷慨激昂,女婿李怀仁为刘军长敬酒,甚至喊了刘军长一声“爸”!可是刘军长总感觉别扭,窝囊,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心酸。 刘莉莉总算在李怀仁家住了下来,其实那本来就是刘莉莉的家!掌灯时分刘军长携夫人回到西城门外自家的寓所,看卫兵已经把屋子收拾得纤尘不染。小儿子刘诚跑出院子跟一群孩子放鞭炮玩耍。夫妻俩难得有闲工夫对坐。刘夫人突然喊了一声:“子房。” 刘军长略微吃惊,感觉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还是原配夫人知冷知热,任何时候都不可忘记糟糠之妻。刘军长答应了一声,听见刘夫人在说:“今天你也看到了,咱们那个女婿李怀仁在装模作样,莉莉的婚事能不能保持下去还很难说。我想去长安兴善寺把那个男孩子要回来,不管怎么说男孩子就是莉莉的依托。” 刘军长想说什么,被刘夫人制止:“你听我说完。我估计艳艳的孩子之死知道的人不多,把孩子从兴善寺抱回来以后,咱们将错就错,谎称那孩子是艳艳所生。这样不为蒙蔽别人,就为了蒙蔽李明秋一家。只要李明秋一家不知道这孩子是莉莉所生,其他一切都好说。” 刘子房军长不可能立刻表态,刘军长必须思考妥当。当初把孩子送到瓦沟镇交给钱副师长夫人抚养就是替自己的女儿考虑,这孩子的生父很可能比刘军长的职衔高出许多。刘军长安慰夫人:“你提的这个问题太突然,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思考一下,行不?” 刘军长借口晚上值班,离开刘夫人住的宅院,进入凤栖城。从除夕晚上开始,为了方便城里城外的群众进寺庙烧香、看戏、扭秧歌,城门一直到过了元宵节才开始按时关闭,正月天这一段时间晚上城门不关。看各家商铺都已经挂出了各式灯笼,凤栖城的晚上显得祥和而温馨,刘子房军长每次从凤栖街上走过总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那种感觉可心领神会而不可言传,假如凤栖是一个国家,刘子房就是“凤栖国”的皇上!凤栖城的一切专门为刘子房而设,刘子房可以颐指气使,指挥一切! 可是此刻,刘子房有些彷徨,感觉中街道两边的灯笼扑朔迷离,仿佛荒郊野外的鬼火。那个被扔掉的女孩这阵子在那家投生?听说人死后灵魂不灭。刘子房想见艳艳,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刘子房突然有点负疚感,女孩子已经为刘子房贡献了一切。刘子房应该多陪陪艳艳,艳艳只有十八岁,十八岁,女孩子的花季。 看得出艳艳对刘子房的回来非常感激。田中夫人卢秀荣看见刘军长回来,非常知趣地走开。刘军长伸手摸了摸艳艳的脸蛋,告诉艳艳,今晚上他不走了。陪艳艳过夜。 当然,刘子房和艳艳不可能干那种事情,终究艳艳才生了孩子四五天。红烛扑闪,仿佛艳艳的泪眼。那个刚满一岁的小女孩爬在刘军长的肩膀上,稚嫩的小口一边叫爸爸一边在咬刘军长的脸,艳艳一边哭一边喊:“娴娴,下来!不要欺负你爸,你爸累了,让他歇歇。” 刘子房把小女孩抱在怀里,推心置腹地对艳艳说:“艳艳,要不然咱们先抱养一个男孩。” 艳艳又哭了:“我会生,我能生。” “不是那么回事。”刘军长耐心解释,“你再生十个八个我都能养活得起,这个孩子是一个老战友的遗骨。” 刘子房军长一直等到刘莉莉和李怀仁去长安上班以后,才把小男孩从瓦沟镇抱回。看来钱夫人和钱副师长还有点依依不舍,孩子抱走时钱夫人大哭。钱副师长能想开,当初刘军长寄养孩子时钱副师长就想到终究会有这么一天。钱副师长甚至开玩笑:“兄弟,看看,我把你的儿子养得白白胖胖。” 刘夫人决定搬回老宅院居住,为的是协助艳艳抚养刘莉莉的儿子,这个儿子暂时把刘军长叫“爸爸”,把刘夫人叫“大妈”。 正月下旬的一天,刘军长又来到李明秋家里。对李明秋直言:“亲家,艳艳为我生了一个儿子,一开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应酬,谎称是一个女孩。这阵子突然想开了,想为儿子过满月,特意邀请亲家为咱打理。” 李明秋猛一拍桌子:“亲家,你终于从葱地(形容人聪明了)过来了,早就应该那样!” 第977章 西北地区外地来的大烟商贾以及一些部落首领一直等到正月结束,还没有看到大烟调拨的迹象,终于等不及了,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凤栖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大家纷纷把家乡存放的大烟运到凤栖,按照比往年低一半的价格交售,然后打点行囊回家。这怪不得任何人,只能埋怨战争,战争隔断了大烟的销售渠道。有些人还替胡老二靳之林担心,这两个人也真胆大,大烟收下那么多,万一调拨不出去就要倾家荡产。 然而凤栖城繁华依旧,丝毫没有因为大烟商贾的撤离而受到任何影响。抗日战争进入了战略反攻阶段,战场上八路军跟国民军队密切配合,大后方各地的商业往来日渐频繁,凤栖千百年来本身就是南北物资的集散地,当年除过军队物资用汽车运输,官路上还是骆驼队、骡马队为主要运输工具,常见蒙古的骆驼队驮着北方的药材、皮货以及土特产南下长安,换回布匹和日用百货。官路上虽然设卡但是不怎么检查,脚夫们路过凤栖总爱住上一晚,享受凤栖的情调和那种温柔体贴的招待。 隆福楼虽然每过几天都要发生一次殴斗事件,发生殴斗事件的原因各种各样,大多是因为嫖客们争风吃醋。但是那丝毫也不影响隆福楼的生意。正月十五一过天气渐热,西欧式的蜡台透过薄薄的窗帘,散发出柔和的光,手摇唱机里女人们如诉如泣,把男人们的心唱碎,窗帘内影影绰绰,看见男人和女人在搂抱。 卢师傅当年离乡背井,来到凤栖镇落脚谋生。靠自己一身苦力,在西城门外修建了瓦盆窑,靠卖瓦盆瓦罐养家糊口,老人家的大女儿二女儿都嫁给军人,卢师傅下决心为三女儿找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可是根本没有想到三女儿竟然嫁了年贵元这么一个混混! 那天早晨卢秀英抱着女儿哭哭啼啼回家,向两位老人哭诉她跟年翠英在隆福楼酒馆看见丈夫年贵元跟一个**搂搂抱抱的场景。卢师傅吃不下饭了,脸色气得铁青,人一上年纪都有点执拗,同时也容易冲动,卢师傅当即从墙角里翻出来一个早年逃荒路上带的、为了防身的梭镖,要跟年贵元那混混拼命!卢师傅的小儿子当年只有七八岁,吓得哇哇直哭,卢师傅的老伴和女儿死死抱住卢师傅的双腿,哀求卢师傅不要太激动。这时,正在工棚里做活的鲁艺、李怀德、周宏利周红霞赶出来,年轻人七嘴八舌,力劝卢师傅,为了一个混混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得。况且那种场合藏污纳垢,去了以后能不能见到年贵元还不一定。 卢师傅想想也是,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虽然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可是一条儿女一条心,三姑娘本身人软弱,绝不能让年贵元那小子仗势欺人! 卢师傅一般不去女儿家,因为两个女儿都嫁了军人。田中自从归顺国军以后对待媳妇卢秀荣的态度大变,两口子这几年基本上没有闹什么大的矛盾,况且两个孩子田美智(田中美智子)和田一郎(田中一郎)长得聪明伶俐,一家四口人的日子过得美满和气。卢师傅虽然看不惯田中那副神态,对待大女婿也表示无可奈何地接受。至于二女婿闫培春由于工作性质的不同,基本上跟外界没有什么交往,两口子也有了一个儿子,没有听说小俩口闹过什么矛盾,除过过年过节,闫培春也不常来岳父这里。 可是那天早晨卢师傅竟然来到田中家,让田中深感意外。老实说田中对待卢师傅这个岳丈还是非常敬重,每过一段时间都要看望一次卢师傅,卢师傅虽然对田中待理不理,但是田中不在乎,田中认为卢师傅就那种性格。 田中家里没有炕,只有一张大床,俩口子把卢师傅让到椅子上就坐,卢秀荣为老爹爹泡好一杯茶,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爹,您有啥事?” 卢师傅也不喝茶,看起来满腔怒火。他说话也不拐弯:“田中,你给咱把闫培春叫一下,有件事我要跟你俩商量。” 田中虽然满肚子狐疑但是没有办法询问,只得请来连襟闫培春,两个人虽然没有什么交往但是基本上关系还可以,特别是那一次田中暴打年贵元,闫培春仗义执言,让田中甚为感动,感觉中这闫培春最起码是个正直之人。 两个女婿在卢师傅对面坐定,卢师傅张口说道:“你们俩个想什么办法让年贵元那个****酒店开不下去!” 凤栖城就那么大一块地方,有关年贵元接管隆福楼酒馆之事田中和闫培春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两个女婿有点瞧不起年贵元,他们跟年贵元没有共同语言。特别是听说年贵元跟邢小蛮沆瀣一气,那个混混在凤栖城没人敢惹,还是离远一点大家安心。猛然间听见岳丈让大女婿二女婿把三女婿年贵元的生意搅黄,两个女婿感觉到年贵元可能有点太出格,卢师傅已经忍无可忍。 田中是个直性子,当即答应:“爸爸,你怎样安排我们怎样干!” 可那闫培春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卢秀兰也有点放心不下闫培春,不知道爹爹要跟两个女婿商量啥,抱着孩子来到姐姐家里,原来又是关于年贵元的事情。老实说姐妹两不希望她们的丈夫为了这件事陷进去太深,她们只希望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平稳。 卢师傅说完这句话就起身要走,卢秀荣卢秀兰把老爹爹送回西沟畔的居屋。田中也起身要送岳丈,被闫培春拦住:“咱俩商量一下,这件事怎样处理妥当。” 闫培春是国军的机要科长,有关凤栖驻军的内部动向尽在掌控之中。年贵元是刘子房军长重点培养的对象,主要是看上了年贵元曾经当过八路军的身份,目的是把年贵元培训成为一个为国军收集情报的特务,可能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因为年贵元不具备当特务的素质。当隆福楼的老板也是刘子房军长出的主意,为的是掌控南来北往的客人们的动向。尽管隆福楼接二连三地出事,刘子房军长都能迅速地抹平,足以证明刘军长对隆福楼特别重视。 闫培春劝说田中不要介入这场纠纷,因为咱们面对的不是年贵元本人,而是年贵元身后的势力。隆福楼是凤栖城的一块毒瘤,咱们不要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按照田中以往的性格,这种规劝绝对听不进去。可是近年来田中也有些收敛,他必须为他的儿女和妻子着想。田中说得诚恳:“兄弟,我听你说。可是,咱们怎样对爸爸(卢师傅)交待?” 闫培春也无计可施:“目前看来只能晓以利害。” 那件事就那样过去,卢师傅在众人的劝说之下也不再坚持己见,田中每天都有看不完的病人,在这一点上刘军长非常开放,鼓励田中为老百姓看病,而且军队医生看病不收钱,老百姓也非常自觉,看完病后就给田中塞一个红包,开始田中还有点不好意思,到后来慢慢习以为常,因为人总得生活,物价越来越高。 天气渐渐热了,又是一元复始。田中也变得势利,对刘子房家里的私事守口如瓶,为此刘军长还送给田中一份不薄的礼品,田中慨然收下,反正人总得入乡随俗。 那天田中在岳父家吃完饭天已经很晚,田中明明知道岳父家院子内住了一对RB夫妻,可是田中并不跟那两个同乡相认,田中主要是担心同乡认出他的身份。一家四口刚刚进入凤栖城,城门就从身后关闭。路过隆福楼时田中也没有多想,正直的人不去哪里。 猛然间田中听见有人大喊:“有人病倒了!”医生的职责使得田中不可能有任何犹豫,田中想都没有想就冲上二楼,只见一间房子内人都跑光了,一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田中把那人扶起来一看,怎么会是年贵元!?可能年贵元积怨太多,遭到了别人的暗算。好在刀子没有捅到年贵元的要害部位,田中听到年贵元在呻吟。田中把年贵元的衣服撕开,准备给年贵元进行简单的包扎,这时,邢小蛮冲进屋子,抓住田中的衣领,诬陷田中是杀人凶手! 田中学过相扑,怎能受得了这等诬陷!两个人当下打了起来,邢小蛮跟田中原来就有积怨,恨不能把田中置于死地。那田中在邢小蛮面前武功稍逊一点,眼看着就要吃亏,千钧一发之时突然一个老婆子冲进屋子,对着邢小蛮飞起一脚,把邢小蛮从二楼踢到石头街上。 那老婆子正是靳之琴,靳之琴的羊肉泡馍馆跟隆福楼正好斜对门,每天晚上那种靡靡之音吵得老婆子心烦,老婆子早都想找个机会把那隆福楼修理一番,那天晚上邢小蛮跟田中打斗时正好让老婆子看见,想都没想就冲上二楼,如果是别人老婆子还留一点情面,一看是邢小蛮作恶,使出绝招一脚把邢小蛮踢出窗外。 刘子房军长早都听说过凤栖城里有一个老婆子武艺超群,今日总算亲眼所见,刘军长甚感欣慰,哪邢小蛮就得有一个人教训!可是刘军长不得不去病房里看望邢小蛮,仅仅对邢小蛮说了一句:“那种场合咱们军人去不得。” 年贵元身上缠着绷带,看见刘军长进来心里有点激动,谁知道刘军长却说:“小伙子,事实证明你不适宜经营那隆福楼,伤好以后你干点别的,把那隆福楼交给别人。” 第978章 表面上看起来,卧龙岗山寨和郭宇村没有什么警戒,香客们可以随便去卧龙寺上香,黄河两边的老百姓可以利用冬季黄河封冻时期走亲赶集,沿途看不到有人检查,也不用担心有人拦路打劫,大家都知道这里各种势力交汇,实际上这一代最安全。 其实胡老二靳之林都布置有暗哨,不遇紧急事件这些暗哨并不露面,两个商业巨头兼黑道老大的所有行为全在暗哨的保护之下,只是人们不容易发现。 春节前曾有一些大烟商贩和部落头领想见胡老二和靳之林,当然他们带着不薄的礼物,大家主要是想打探大烟再有没有涨价的可能,自己种植的大烟卖价高低无所谓,有些商贩按照往年的价格收烟,看来就要亏钱,大烟收购的成本都非常高,那种亏损可不是星星点点,有些商贾们欲哭无泪,转瞬间一辈子积攒的血本就要亏完。 可是商贾和部落头领们一到瓦沟镇就被军人们劝回,军人们的理由很简单,前面是军事禁区,谢绝参观。任凭那些外地来的客商磨破嘴皮,军人们就是不放行。大家没有办法,只得回到凤栖傻等。 胡老二和靳之林虽然不亲自出头露面,春节前仍然派手下的管家来凤栖城看望守候在凤栖的大烟商贩。大家在一起嘘寒问暖,共同诅咒可恶的战争,是战争导致了大烟滞销,绝非人力可以扭转。 社会本身就是一个硕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在这个大舞台上尽情地表演,不过这一次胡老二和靳之林表演的惟妙惟肖,欺骗了看台下所有的观众。春节看起来两位巨头过得非常低调,实际上内容丰富。靳羽西专门从河东为老父亲请来了一班子晋剧布偶,有的地方叫做布袋戏,那布袋戏跟大戏差不多,有多少布偶就要有多少人来表演。大家一边耍布偶一边演唱,那种表演技巧比皮影戏还要讲究。 胡老二听了两天晋剧,听不惯河东人那种唱腔,于是一个电话,从长安调来了线戏,线戏也算地方戏的一种,相对而言比皮影戏复杂,比布袋戏简单,关中人把线戏叫做碗碗腔,听起来曲调优美、缠绵。 于是,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人群如梭,人们在卧龙岗山寨刚看罢晋剧布偶,郭宇村场院里的线戏又开始上演,胡老二剃着光头晃着硕大的脑袋陪岳母蜇驴蜂看戏,蜇驴蜂本不想在人多的地方露脸,但是经不住胡老二的软缠硬磨,胡老二把蜇驴蜂叫妈,叫得舒坦。 那些用帆布遮盖起来的垛子,就是一垛垛大烟,大烟不怕蘖朽,不怕腐烂,虫不咬、老鼠不糟蹋,牲畜和家禽看都不看一眼,偶尔几只狗围着大烟垛子转圈,那是狗们在谈情说爱,那里比较偏僻,狗们喜欢在偏僻的地方******疙瘩的小妾张芳琴还没有满月,当然不能出来看戏。洋芋太忙,根本没有功夫看戏。疙瘩给娘穿上寿衣,带着两个儿子,陪娘看戏,场院内比七年前还热闹,七年前就是这种时候,漏斗子从瓦沟镇请来来喜一家三口为郭宇村唱皮影戏。转瞬间七年过去,物是人非,郭宇村经历了无数次变通组合,大家心头的伤疤已经弥合,虽然除夕夜家家都设灵堂,但那只是一种形式,人们已经没有多少悲伤。 过了正月十五,靳之林把晋剧布袋戏打发回河东,因为天气渐热,担心黄河解冻,黄河解冻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无法通航,冰面上无法行走,木船无法摆渡。可是胡老二让线戏听得上瘾,就是不放那些演员们回长安。线戏从场院搬到疙瘩家的宅院,悠扬的碗碗腔调子传到十里路以外,连黄河两岸的群山也被熏染,山的皱褶里,山桃花绽开笑靥。 正在这时,突然间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在郭宇村传开,白菜的也不知道是第几任丈夫顾俊山突然死亡,死于一次突然事件!这本来极为平常,郭宇村人见证了无数次死亡。可是,任何事件都害怕炒作,人们不禁想起了那个女人的生平以及由那个女人引申出来的故事,于是,移民部落也产生了积怨产生了忿怒,大家不约而同地认为,白菜是颗灾星!谁沾上谁倒霉。当年农村人对待倒霉事件最普遍的做法是把扫帚从大门内扔到大门外,意味着扫地出门。还有的人家把菜刀也仍出门外,意味着跟瘟神一刀两断。当然,在大门口点燃一堆火属于正常,那是村里死了人以后最常见的做法,那可能是为了驱鬼,对待突发事件,迷信主宰了人们的思维和行为。 狼婆娘甚至来到疙瘩的宅院给疙瘩建言:不准白菜那颗灾星回村!这个世道有时很难说清,狼婆娘可能没有想过她自己一辈子命运多舛,她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是不是也算一颗灾星?可是没有人跟狼婆娘论理,有人甚至赞扬狼婆娘的壮举。 疙瘩娘显得比较冷静,老人家首先要求疙瘩把那银桥带回家咱们自己抚养,因为银桥最早就是疙瘩捡回来的孤儿。至于怎样处置白菜,老人家建议让白菜去抽签。 疙瘩未置可否,疙瘩对白菜没有仇恨也不表示同情。疙瘩必须首先厚葬顾俊山。顾俊山的灵堂就设在卧龙寺的山门前,前来卧龙寺上香的香客首先要祭祀顾俊山一番,白菜和银桥穿白戴孝,哭得涕泪涟涟。那一日张有贵也前来祭祀,竟然建议疙瘩将白菜活埋。 疙瘩清楚白菜的身世,张有贵活埋白菜也不是没有道理,那白菜原来就是张有贵老爹张鱼儿的七姨太,曾经做了张鱼儿的陪葬,被栽逑娃齐贤和他的师傅豁豁从墓坑里挖了出来,这白菜也真命大,多活了十几年。当年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现今已经三十多岁,三十多岁的白菜看起来还是那么娇嫩。 那一天蜇驴蜂也来祭祀,顾俊山曾经做过蜇驴蜂的男人,说不上一夜夫妻百夜恩,蜇驴蜂对顾俊山还有那么一点怨恨,旧时代那些当过兵的男人禽兽不如,顾俊山曾经对文秀实施非礼。那白菜也算蜇驴蜂的亲家母,蜇驴蜂对白菜还是有些担心,女人虽然人生命运经历不同,多灾多难的女人都有同情心。 兄妹俩正好在卧龙寺相遇,张有贵好像跟妹妹张凤(蜇驴蜂)夸耀,说他打算把七姨太(白菜)活埋。 想不到张凤唾了哥哥张有贵一脸!并且当着众人的面把哥哥骂了个狗血喷头:“张有贵你羞先人!你将你的侄女压在凤栖城里强奸,你把四姨太连同她的儿子一起暗害,你对你的两个老婆下了毒手,今天,你又出主意让疙瘩把白菜活埋。在卧龙寺你对着神仙下跪,是不是内心有愧?” 疙瘩听见了,转身走开,那样的事情疙瘩也没有办法劝解。其实疙瘩感到解气,那张有贵就必须让他的妹妹修理!人的心态各不相同,蜇驴蜂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张有贵看看周围,周围的群山因他而笑得发颤,他转过身从拴马桩上解下带着浑身铃铛的骡子,翻身骑上,在骡子屁股上摔了一鞭,那骡子也笑得发颤,讥笑张有贵的愚顽。 埋了顾俊山的那天早晨,蜇驴蜂特意坐上女婿胡老二的宾利车,来到卧龙岗山寨,把白菜接回自己家里。蜇驴蜂可不管什么忌讳,也不看任何人的眼色,蜇驴蜂让白菜和孩子们把孝服脱下来塞进炕洞里烧掉,蜇驴蜂对白菜说:“从今后把那个死人忘记!” 然后,蜇驴蜂让齐结实齐壮实、文英文爱一起跪在地上给白菜磕头,并且教训四个孩子:“白菜才是你们真正的娘亲!” 第979章 二月,天气骤然变暖,从黄河上游奔涌而下的浮冰互相撞击着、咆哮着,一泻千里,由于昼夜温差较大,浮冰时而集结,形成巨大的冰山,时而消融,在潜流暗涌的推动下浩浩荡荡顺流而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场面蔚为壮观。 一冬无雪,不过人们并不像一九四二年那样恐慌,去年入冬前几场秋雨,土壤墒势尚可,还感觉不来干旱。 黄河经过半个多月的日夜咆哮,终归平静,河水一下子变得清澈见底,能看得见一群群柳叶鱼在水中漫游。下旬,天随人愿,淅淅沥沥下了几天春雨,草木发芽,满世界一片翠绿。 靳之林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了新的内容,每日早晨起来照样打拳,然后吃饭,吃完饭便在卧龙寺山门前的石桌上跟明善和尚对弈。两个老人下得是那种黑白相间的围棋,很少有人看懂,也不知道谁输谁赢,一盘棋往往下几个时辰,看样子双方落子都很谨慎。只是偶尔秀花秀气出来,给两人的茶杯续水。奇怪的是秀花秀气的两个儿子鲁无能鲁无忌坐在两个老人的两边,双手捧着脸颊看得出神,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反正两个老人下棋下到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就看到什么时候。 两个孩子的名字还是明善和尚给起的,不知道为什么叫做无能无忌,可能跟佛家四大皆空有关系。不过卧龙寺建立起来以后明善和尚和秀花秀气有了归宿,再不需要到处流浪仰人鼻息,虽然寺庙建在深山,依然香客不断,黄河东岸也有信徒前来上香,卧龙寺因黄河而驰名。 胡老二终于等不及了,说他回长安转转。靳之林也不远送,只是叮咛胡老二:“不可久住,赶快上来。” 胡老二走后靳之林嘱咐疙瘩:“组织人力给咱制作十几副木排,” 疙瘩精神大振,这证明大烟调拨有期,看样子靳之林比胡老二老辣,胡老二是个大老粗,靳之林是一代儒商,靳之林做事既有策略又有谋略,到任何时候都不慌不忙。 秀花秀气自从动了手术以后,人不再那么臃肿,脸上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两个女人穿着皂衣却蓄着长发,可能也清楚今生今世将跟青灯古佛为伴,整日里把卧龙寺打扫得纤尘不染,有时,人的某些功能与生俱来,也可能心有灵犀,高人指点,秀花秀气竟然慢慢地学会了一些佛家谶语,香客们最喜欢听那些是似而非的说教,你越高深莫测他们越信以为真,偶尔有些预言应验,便被香客们无限扩大当作神话传播,而且越传越远,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知道卧龙寺出了两个女神仙,这两个神仙得了菩萨的真传,百灵百验。 春雨过后,杳杳白云顺着山脚升腾,卧龙寺被白云缠绕,山上虽然没有古柏参天,却也一片翠绿,一胖一瘦俩个老人对弈,童子献茶,如临仙境。 远远地,从河东过来一彪人马,河水及膝,黄河到了一年之中鲜有的枯水期,十几个人骑马涉水而过,转瞬间上了卧龙岗山寨。 靳之林跟明善仍在对弈,对河东过来的客人待理不理。那可是一场意志的较量,一场心理战役。靳之林肯定知道那些人过河西来干啥,首先横眉冷对。 客人们还是由靳羽西带领,曹武直出来接头,靳羽西也不敢打扰老爹爹跟明善下棋,把客人带到卧龙岗山寨的大厅,仆人给每个客人面前摆一只大碗,然后提一只长嘴铜壶,那种倒茶的姿势带着某种炫耀,仆人站在离桌子很远的地上,茶水在半空里划出一条弧线,很快给大家把茶水斟满,桌子上不见洒出来一点。 带头的客人留着八字胡,一看就知道是个东洋人,看样子客人有点恼怒,恼怒靳之林的傲慢。不过东洋人不敢发火,他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山下簸箕掌炮团的炮管直指蓝天,这里可是中国人的地盘! 客人们用完茶后,紧接着安排吃饭,吃饭也是由曹武直负责全面招待,吃完饭后大厅打扫干净,才见靳之林慢悠悠地走进来。 东洋人早已经迫不及待,把他来河西的目的说了出来,第一是决定把河东的煤矿全部盘给靳之林经营,第二才是调运大烟。东洋人要靳之林开价,他们计划把河西的大烟全部调完。 靳之林在心里骂道:“我们中国人的矿山反过来盘给中国人,****八辈子祖先!想用煤矿来做诱饵,目的还是调运大烟!你这手段并不高明,让人一眼识破,靳某人可不是你们随意玩弄的小孩!” 不过靳之林并不说破,表面上嘻嘻笑着:“河西的大烟靳某虽然入了股份,但是股份不多,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中。靳某只能给你们从两边说和,具体成交还要你们跟股东签订合同。至于河东的煤矿之事,靳某目前没有那么多的资金,暂不考虑。” 儿子靳羽西不敢插言,靳羽西对接管河东的煤矿最热心,可是老爹爹肯定有他的想法,也许这里边东洋人有诈。看起来老爹爹这半年住在河西主要是钓大鱼,靳羽西知道东洋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十几个客人就在山寨住了下来,山上二月底的夜晚并不太冷,疙瘩从凤栖拉回来许多崭新的被褥,客人们就住在大厅里边,不过靳之林告诫东洋人,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山寨,客人们随便乱动靳某人不保证客人的安全! 胡老二听说河东过来客商,即刻从长安赶了回来,靳之林跟胡老二商议,这一次跟东洋商贾谈判大烟生意,胡老二跟靳之林都不宜出头。 搁往日胡老二总要问个为什么,可是这一次胡老二也显得老练,胡老二反问靳之林:“胡某想,靳兄已经物色下人选。” 靳之林侃侃而谈:“是这么回事。河东的煤矿东洋人经营不下去了,想用煤矿的经营权来换取大烟,靳某不会那样傻,煤矿的经营权本来就属于咱们国家。不过靳某的家在河东,目前还不想跟东洋人弄僵,这一次谈判烟土生意靳某就不参加。靳某考虑贤弟也不合适,贤弟主要是性格太直,咱为了做生意,不是跟人家赌气。所以,这一次跟东洋人谈判,李明秋跟疙瘩出头比较合适。” 胡老二击掌道:“还是老兄想得周全!见鳖不捉神仙怪罪,这一次把柄全在咱们手里,让那鬼子知道,铧是铁铸的! (方言,相当于硬气之类)” 李明秋做梦也没有想到,靳之林这样瞧得起他自己,那李明秋为了增加谈判的筹码,又从狮泉镇请来了姜秉公,姜秉公和李明秋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老腿子眼镜,牛鼻梁子千层底布鞋,而那疙瘩则是短衣短裤,缠着腰带,两支盒子枪别在腰间,一身土匪打扮。 那一日山寨上的弟兄把大厅打扫干净,桌椅摆成两军谈判的式样,几辆汽车把李明秋一行拉上山寨,那李明秋真会装模作样,身后竟然跟一个书童,书童跳着两匦线装书,看起来不类不伦,不知道像个什么角色。 谈判开始,李明秋首先发言,老先生竟然翻开孔子的论语,念道:“圣人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曾子曰,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子乎也者,念得东洋鬼子瞪起了眼睛,虽然不懂,却也肃然起敬,看样子这几个老学究绝非平常之人,必须认真对付。 最后,李明秋让下人挑进来两筐子烟土,那些烟土成色分明,等级毫不含糊,李明秋一一报出售价,看样子没有商量的余地,然后很客气地说:“做生意讲究诚信,一桩买卖两家情愿,一手钱一手货,你们用船把银子运过来,我们用船把烟土运过去。决不食言。” 第980章 张有贵被妹妹张凤(蜇驴蜂)一顿臭骂,也不还嘴,翻身骑上带着浑身铃铛的骡子,在众人的哄笑中离开卧龙寺,回到瓦沟镇,自己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躺进躺椅里摇晃,一边品茶一边在想,今日里让疯狗咬了一下。 可是这只疯狗张有贵不敢惹,张有贵惹不起周围所有的人。张有贵这个财主当得窝囊,甚至连妻弟张狗儿都敢欺负张有贵!张有贵不得不忍气吞声,张有贵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张有贵关门闭户想了几天,感觉中自己还是没有实力,也没有靠山,全得靠自己打拼,张有贵虽然把女儿送与疙瘩为妾,但是自从血衣事件发生以后,疙瘩明显地疏远了张有贵,张有贵也能感觉得来,所以不常去女儿家里。 人有时容易得意忘形,猛然间听得老爹爹七姨太的男人死了,张有贵感觉解气。有关七姨太死里逃生的过程张有贵早都听说,可是那种年月自身难保,根本无法顾及其他。也许是老天报应,使得七姨太死里逃生以后一连死了几个男人,张有贵去卧龙寺主要是看热闹,看见那白菜穿白戴孝跪在顾俊山的棺材前痛哭,心里不知道怎么搞得涌上来一个恶毒的念头,竟然纵容疙瘩把那个女人活埋,让妹妹蜇驴蜂逮了个正着,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完全是自找苦恼,怨不得别人。痛定思痛,这人必须要有实力,要有靠山。就像李明秋跟刘子房当亲,疙瘩跟邢小蛮结拜,张有贵虽然在瓦沟镇还架子不倒,其实那些土豪们把张有贵根本就没有在意,张有贵不具备李明秋和疙瘩的人气和能量,更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大家只是认为张有贵可以利用,凡事不可能依靠张有贵。 可是张有贵毫不自知,那种想进入上层社会的欲望相当强烈,感觉到自己什么都不缺,缺少的正是金钱。 进入二月,天气渐热,瓦沟镇的农民们看见那一垛垛大烟仍然没有调走,大多数人都不打算再种植大烟,加之粮食不断涨价,种植大烟风险太大。瓦沟镇周围的土地原来基本上全都属于张有贵一家,张鱼儿在世时自己雇用长工种植一部分,大部分土地出租。近几年大家都种植大烟,张有贵收购大烟时也扣回一部分地租,由于大烟价值很高,农民们也不在乎。可是大烟的收购价猛然间降下来一半,再扣除地租农民们就有点吃不消。开春时大多数农民都来跟张有贵退地,无非是打一声招呼,种点粮食够吃就行,多余的土地不愿意再种。张有贵这几年也不种庄稼,张有贵跟疙瘩收购大烟挣大钱,看不上种庄稼土里刨食,土地退回来就要荒芜,为此事张有贵也有些发愁。 街面上收烟的摊子还没有撤离,总有一些农民们褡裢里背一点大烟前来交售。那一天蔺生根找张有贵来辞职,蔺生根说得也有道理:“大烟交售的人越来越少,收购摊子前用不了那么多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的费用,加之麦子返青,五十亩麦田锄一遍也需要一些时日,还要种秋庄稼,我可能顾不上给你再收大烟。” 张有贵突然感觉到蔺生根是个实在人,去年以来收购大烟兢兢业业,在等级上把关很严,目前大烟还没有调走,不知道疙瘩以后给张有贵怎样结算?往年收购大烟由于挣钱很多,最后结算时疙瘩非常慷慨,即使作一点弊也不容易发现。这个社会没有人对你真心,你对别人再真心也是枉然,那疙瘩向来瞧不起张有贵这个岳丈,何不在大烟调拨问题上做一点手脚,这么多的大烟疙瘩也很难发现。 张有贵跟媳妇花儿住在中院,张有贵的三个妈妈和侄子都住在后院,女儿和侄女出嫁以后,后院的屋子也空下来许多,张有贵的大侄子张芳明也已经十四五岁,按道理可以帮助张有贵跑腿,小孩子也很听话,一直跟上大奶奶生活,可是张有贵可能也是心理因素,怎么都感觉张芳明不顺眼。张有贵二哥张德贵的两个孩子较小,男孩子张芳华十岁女孩子张芳瑞只有八岁。二嫂是几个孩子唯一活着的妈妈,不过二嫂从来不多事,每天光知道在厨房帮助厨师干活,跟个佣人一样。张有贵的二娘才吃饭不管事,光知道教自己的两个亲孙子学三字经。其实大家心里都有底,必须让那张有贵找不出借口,大家才能平安,过一天孩子就会长大一天,不管怎么说这幢院子有老大老二的份额,他张有贵有再大的本事都无法独吞。 张有贵把蔺生根请在后院,坐在三娘(张有贵的亲娘)的炕上,让三娘到厨房炒几个菜,然后对三娘说:“你到中院帮花儿照看孩子。”三娘何等聪明之人,知道张有贵跟蔺生根有要事商量,故意把三娘支开。 三娘走后张有贵举杯相邀,说出一番肺腑之言:“咱俩年纪相当,按辈分我把你叫叔,这里没有别人,容兄弟叫一句‘老哥’!” 蔺生根走南闯北,知道张有贵有话要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顺水推舟:“兄弟,你叫咱老哥亲热,叫叔叔反而别扭。” 张有贵感叹一声:“这人倒霉了屎壳螂都敢绊脚!这几年尽受了别人些污水点子(方言,相当于受气),前几天在卧龙寺又受了亲妹子的一顿奚落,你知道这是为啥?是咱没钱!人一旦有钱就没有人敢欺负!” 蔺生根虽然满肚子疑惑,但还是不住地点头:“就是就是,老兄我也深有感受,替人赶了一辈子脚,到头来一无所有。” 张有贵突然话题一转,说得推心置腹:“这半年多,咱们收购大烟,压级压价,压秤,为了啥?为了多挣几个。但是至今大烟没有调走,谁知道以后给咱们怎样结算?兄弟看你是个实在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偷粮食的老鼠!兄弟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咱们,必须给自己留一手!” 蔺生根点头,心想这张有贵也给他女婿疙瘩的碗里下蛆。那张狗儿也偷走不少,狗儿娘也不知道狗儿把卖了大烟的钱存到哪里,这些人全都吃里扒外,一个比一个心黑。 不过蔺生根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你张有贵敢亏任何人,绝对不敢亏蔺生根!因为蔺生根掌握着你张有贵的底细!蔺生根年纪不大,狗儿娘也有生育能力,一年半载能日一个娃崽最好,张狗儿心狠手辣,绝对不是咬狼的狗! 两个人商量,怎样把堆垛在场院里的大烟转运出来一些,存放在一个人不知晓的地方,这种事情必须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那一段时间正好张狗儿也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个孩子人不大心大,做什么事从来跟大人不商量。蔺生根每天夜里都不睡觉。按照张有贵的旨意把大烟偷偷地转运到一个山洞。那可是一件苦力活,一麻袋大烟一百多斤,扛起来非常费力,一晚上上山下山七八个来回,把蔺生根累得跟骡子一样喘气。不过钱眼里有火,蔺生根就那样一直坚持到底。 三月,大烟开始调拨,首先调拨瓦沟镇的大烟。不过这一年疙瘩负责黄河岸边大烟的转运,由李明秋负责跟张有贵结算,李明秋给出大烟统一的接收价格,连张有贵也认为那接收价格合理,按照接收价格结算张有贵能比往年多挣许多钱。 这么说来蔺生根转运大烟都是白干,场院里堆垛的大烟绝对能抵得上疙瘩收购大烟时垫付的烟款。 张有贵不敢慢待李明秋,把李明秋当作神仙一样侍奉,那李明秋吃饱喝足,这才说:“有贵,过来,听姑父说,把你藏匿在山洞里的大烟运下山,你转运大烟时有人跑到疙瘩哪里告状。咱们都是搭伙求财,你这样做等于给你的女婿疙瘩的脖子底下支砖。” 第981章 狼婆娘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虽然死了两任丈夫两个儿子,可是内心里仍然不糊涂,知道怎样处理好自己的家务。 首先是大儿媳妇春花,大狼可能是那一年郭宇村十七条汉子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之中最幸运的一个人,听说在太行山八路军的队伍里边当了一个不小的领导,不然的话不会娶一个八路军女兵作为自己的“革命伴侣”。而且大狼竟然敢带着自己新婚的“爱人”明目张胆地回到郭宇村探亲,甚至敢于公开自己和前任媳妇春花之间关系。当年那种现象比较普遍,陈世美那样的人物屡见不鲜,甚至冠冕堂皇地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倾诉家里的糟糠之妻是“父母包办”。 大狼带着自己的革命伴侣在家里住了一夜,那个女军人丝毫也不介意自己第三者的角色,跟着大狼昂首挺胸地离开郭宇村,甚至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大狼走后狼婆娘最害怕春花改嫁,因为春花不但要抚养自己的儿女,还要照顾二狼三狼的遗骨甚至还有豹子的女儿,板兰叶只有十四岁,十四岁的板兰叶为豹子生了一个儿子,生了儿子的女人很快成为这个家庭的中心,小女孩为了获得豹子的恩宠不惜使用一起手段把姐姐板兰根逼得离家出走。 要不是公爹漏斗子突然死亡,板兰叶的阴谋很可能得逞。人的欲念有时候产生于瞬间,谁也不知道那漏斗子竟然鬼迷心窍,竟然想把狼婆娘跟前夫的几个孙子毒害致死,也许他感觉到那些孩子们全是累赘。事情败露之后漏斗子无脸活人,自杀身亡。 一年前的往事。那阵子板兰根已经离家出走几个月时间,那几个月板兰根一直住在撇撇沟驿站,板兰根在等待蔺生根,蔺生根说好跟板兰根结为夫妻,回到关中老家夫耕妇织,相随相伴了却残生。 可那蔺生根一去不复返,让板兰根在驿站久等,时间一久难免跟脚夫发生那种事情,直到那一天豹子受狼婆娘之命来撇撇沟接板兰根回家,豹子也不知道板兰根已经怀孕。板兰根重新回到豹子身边也是出于无奈,那一阵子板兰根已经走投无路。 豹子主要是根据娘的旨意来接板兰根回家,豹子始终不能原谅板兰根跟她亲哥哥板胡在一起的苟且之事,甚至还生下了憨面子,那憨面子被狼婆娘扔到树林里喂狼,谁知道竟然被良田爷捡回来放进狗窝里吃狗奶活了下来。三官庙开光之时刘媒婆又把憨面子抱进三官庙抚养,憨面子现在也六七岁了,长得人前面后,但是心里不糊涂,能帮助刘媒婆干一点简单的家务。 板兰根决心把肚子里的野孩子生下来,因为豹子不可能跟板兰根和好如初。板兰根需要一个健康的男孩,有了男孩子板兰根才有盼头。就在板兰根临生孩子的前一个月,板兰根又从家里出走,不过这一次板兰根没有走远,而是住在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山洞里边。板兰根住进山洞里也有人照顾,刘媒婆和春花常来看望这个不幸的女人。春花同情板兰根的遭遇,两个女人同病相怜。刘媒婆也一生坎坷,把板兰根当作自己的女儿对待。 板兰根终于如愿以偿,生下一个儿子,不论这个孩子的亲爹是谁,板兰根却实实在在是这个孩子的娘亲!生下孩子不久,板兰根的婆婆狼婆娘也来山洞里看望板兰根,甚至动员板兰根搬回家里去住。狼婆娘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因为狼婆娘一大堆孙子需要有人照顾,二狼跟三狼媳妇全都为自己找了男人,跟着男人出走,虽然有时也回家来看望孩子,只是看一下就走,孩子们的吃喝拉撒睡全靠春花一人经管。狼婆娘担心大狼媳妇跟林秋妹张东梅一样,也为自己找一个男人出走。板兰叶根本不会照看这么多的侄子侄女,狼婆娘没有长三头六臂,根本照顾不过来这么多的孙子。 思前想后,狼婆娘决定把板兰根接回家,为的是稳住春花的心。狼婆娘甚至允许春花为她招赘一个男人进门,只要春花不离开这个家,狼婆娘就感觉心里安稳,日子就有盼头。 可是板兰根不会回去,板兰根接受不了豹子的冷漠和自己亲妹子板兰叶的挖苦,板兰根刚刚能够下地行走,就背着孩子开始收拾爹跟娘住过的老屋。板兰根唯一剩下的小弟弟板匠也开始懂事了,常来帮助姐姐干活。刘媒婆不会阻止人家姐弟俩相处,可是刘媒婆担心板匠从三官庙回到板兰根身边,板匠不但会招呼香客、还会割烟,割烟不论人大小,米六一割烟割不过板匠。 板兰根也有那种心意让弟弟板匠跟她住在一起,姐弟俩互相有个依靠。可是板兰根也必须为刘媒婆考虑,板兰根坐月子前后多亏了刘媒婆照顾,人总不能昧了良心,板兰根对刘媒婆说:“我住在村里每天需要吃水,让板匠每天给我从老婆尿尿狗担两瓦罐水,我再不会让板匠替我干其他。” 可是刘媒婆也知道板兰根必须要生活,郭宇村这几年人们吃粮食几乎全部到瓦沟镇去籴,没有生活来源寸步难行。狼婆娘家那么一大堆孩子,前几年一点积蓄可能早已经花光,靠豹子一个人养活全家确实困难,狼婆娘对板兰根话虽然说得温暖,但是不可能给板兰根生活费用。板兰根不靠板匠割烟靠谁? 正在无奈之时板兰根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那男人非常干练,一看就知道是条江湖汉子,老实说板兰根对找男人已经不太热心,男人都是一些白眼狼,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板兰根对那个男人抱着一股戒心,问得生硬:“你是干啥的?” 那男人反问道:“怎么家里光有你一个人?” “我男人死了!”板兰根接着补充道:“寡妇晦气。” 那人从身上掏出来一只瓶子,接着告诉板兰根:“我想买你的人奶,这一瓶子奶一个银元,你把奶挤下放在一个固定地方,我取奶时把银元压在瓶子底下。” 板兰根顺口问道:“那我的孩子吃啥?” 那人又说:“你如果愿意成交,明天我白送你一只奶羊。” 板兰根又问:“是不是你的孩子没奶吃?为什么不给你的孩子吃羊奶?” 那人说:“至于其他你就没有必要知道,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好。还有,这件事就你知我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板兰根确实需要钱,板兰根也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告诉别人反而丢人。当年虽然说粮食涨价,一斗谷子也最多一块银元。先试几天再说。板兰根又问:“瓶子挤不满怎么办?” 那人回答:“不可能挤不满,只要吃好,奶水越挤越多,不过坚决不能兑水。一只羊一天产三四斤羊奶,孩子喝不完的羊奶,你也可以喝。” 看样子这个人经常干这事,对所有的程序都非常熟悉。不管怎么说有了固定收入就不心慌,孩子吃羊奶跟吃人奶一样,板兰根说:“咱们说话算数,你先付我一块银元。” 那人掏出一枚银元放在炕沿上,然后说:“我来以前已经观察过,你家房屋后边有一颗大树,树身上有一个树洞,你每天把瓶子放进树洞里,我来取。” 以后半年多时间,板兰根每天都有一块银元的收入。这件事不会没有人知道,因为疙瘩每过一段时间就打发安远给板兰根送来一袋子洋面几斤猪油,听说猪油吃了下奶。刘媒婆开始非常疑惑,这板兰根是不是和疙瘩还有关系?仔细观察了一段时日,终于发现了板兰根的秘密,早都听说卧龙岗山寨住的那个河东来的大烟贩子(靳之林)喝人奶,看样子传言属真,不过大家都替板兰根保密,反正人人都需要活命,各人的活法不同。 第982章 女人管理男人也是一门学问,有些女人能把男人管理得服服帖帖。 张芳荣本是张有贵的大侄女,那一年被三大(爹)张有贵骗到凤栖城烟花巷里***张芳荣从此后对张有贵有了刻骨仇恨,最初那一阵子只想把张有贵置于死地!可是女孩子报仇真不容易,张芳荣曾经满腔委屈地向姑姑蜇驴蜂哭诉,希望姑姑能为她伸张正义。可是蜇驴蜂对待自己的大侄女不冷不热,那一阵子蜇驴蜂本身也有一大堆麻烦事缠身。 张芳荣非常失望地从姑姑家里回到瓦沟镇。半路上张芳荣一边哭一边想:谁替我杀死张有贵,我就嫁给谁! 那是巧合,也可能是缘分。张芳荣正走间遇见了疙瘩的保镖林丑牛,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就那样在荒郊野外展开了博弈,张芳荣看上了林丑牛的高大和威猛,毫无来由地要嫁给林丑牛。林丑牛也能猜得来这姑娘肯定受了什么刺激,不过男人都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孩,张芳荣长得不赖。相互间没有任何预热,也没有任何卿卿我我地表白,就相随着来到一处山洞,褪下裤子干起了那种事情,想不到那山洞是一个野猪窝,两个人差一点让野猪吃掉。 可是小俩口结婚以后张芳荣改变了主意,张芳荣不想让林丑牛去冒险,就想跟林丑牛在一起过一种安安稳稳的日子。小俩口在疙瘩和弟兄们的协助下,在瓦沟镇的半山腰修建起了一幢茅屋,过起了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据说人的运气与生俱来,是前世积德所致。不管怎么说林丑牛修建的茅屋地下是一座古墓,林丑牛从那古墓里挖出来两尊铜鼎,围绕那铜鼎演绎出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瓦沟镇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洗劫。可是林丑牛没有那么贪心,把那两尊铜鼎交给疙瘩,疙瘩也算对得起这个兄弟,分给林丑牛两千两黄金,当年一两黄金值一百银元,可惜林丑牛跟疙瘩一起把黄金全部兑换成纸币。 瓦沟镇被一群疯狂的淘宝者盗挖得面目全非。林丑牛跟媳妇张芳荣一起,抱着新生的儿子,来到郭宇村安家。那张芳荣精于算计,又通过零敲碎打的方式,把那些纸币倒换成银元,装进老瓮里埋到地下。当年郭宇村除过疙瘩可能就数林丑牛富有,可是小两口生活得非常低调,从来不在人面前炫富。 张有贵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侄女得了二十万现金,可是张有贵始终跟林丑牛保持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人干了亏心事总是心虚,张有贵在林丑牛面前有一种胆怯一种自卑,不过林丑牛好像并不清楚张有贵曾经对张芳荣施虐,张芳荣不愿意让自己的丈夫身上沾染血腥。 疙瘩有时也很奇怪,这小俩口真的拿得沉稳,看起来日子过得平常,就连点一支蜡烛也要算账,他们把那么多钱干了什么?疙瘩跟林丑牛应该算作连襟,虽然杨九娃死后卧龙岗山寨再没有排位,可是那林丑牛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占据老二的大位。有时,弟兄们把林丑牛叫“二哥”,林丑牛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千万不可那样,让大哥听见了不好。” 林丑牛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伙计的位置上,无论干什么事都不主动出头露面,行为处事比安远还低调,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以为常,这个林丑牛看起来人高马大,实际上胸无大志。 其实林丑牛并不是胸无大志,而是林丑牛害怕老婆。张芳荣总结了大大(爹爹)和二大(二爹)的死因,得出了一条结论,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全为强出头。别看疙瘩和李明秋现在风头正旺,一旦遇到风吹草动那些人说不定就要倒霉。凤栖城那些头面人物大都没有好下场,为人处事还是低调一点稳当。 那林丑牛原来是铜川煤矿的一个煤黑子(挖煤工人),也是因为闯下弥天大祸走投无路才上了北山当了土匪,想不到半路上捡了一个如此贤惠多姿的媳妇,现今又有儿子又有银钱,心里头感觉滋润,对媳妇的话言听计从,从来不敢违抗半分,媳妇的教导就是圣旨,五大三粗的汉子让一个嫩媳妇调理得服服帖帖。 其实男人就需要女人来管理,只是管理的办法不同。常焕生管理安远的办法是简单粗暴,稍微不听话就拧耳朵。那种办法也行之有效,南方小伙子对待常焕生也很忠诚。 可是张芳荣就不相同,张芳荣念过私塾,知道三字经,还会那么几句论语,反正是个知识人,有知识的女人就是与众不同,首先摒弃了农村女人那种俗气,一招一式都显得有教养,恰到好处。 就拿俩口子睡觉来说,一般的农村女人脱了裤子就干,席签扎进尻子也不在乎,有时女人正在案板上擀面,男人想干那种事情,就从后面把女人抱住,褪下裤子从后边给女人插进去,女人一边擀面一边像猪一样哼哼。反正俩口子做那种事情只要没人看见,采取什么方式方法都行! 可是张芳荣却不相同,每天晚上必须等孩子睡着了以后,然后给褥子上铺一块白布,她自己脱光衣服睡在白布上,才准林丑牛爬上身,而且每天晚上只准干一回,想干第二回必须张芳荣有那种兴趣。也可以这么说,林丑牛在夫妻的房事上没有主动权,没有主动权的男人对女人又害怕又敬畏。 其实女人对那种事情的要求有时比男人还迫切,张芳荣的过人之处就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欲望,这个女人肯定有更大的野心,女人知道她的弟弟张芳明年纪还小,还不到跟三大(爹)张有贵分庭抗礼的时机,张芳荣也知道张有贵这几年干了许多恶事,在瓦沟镇活得没有人气。别看张芳荣现今在郭宇村蜗居,张芳荣做梦都想在瓦沟镇重振大大(爹爹)张富贵在世时的雄风,在瓦沟镇建立自己的金元帝国。 张芳荣平时也不去姑姑蜇驴蜂那里闲坐,更不去妹妹张芳琴那里串门,虽然大家都是从张家宅院长大,但是在郭宇村行若路人。只有在疙瘩给大家分饷银时,张芳荣才抱着孩子,嘻嘻哈哈跟疙瘩开几句玩笑,然后看着林丑牛把褡裢驮上马背,夫妻俩驮着银元回家。 下雨时大家没事干,几个弟兄围在疙瘩家前院赌钱。那种赌钱是一种玩耍,输赢都不在乎。疙瘩知道林丑牛没钱,张芳荣管理很严。疙瘩给了林丑牛一些钱让林丑牛试试手气,当年一般农村赌钱就是押宝,普通人一看就会。 突然间张芳荣抱着孩子进来了,大家都替林丑牛捏一把汗,因为林丑牛在卧龙岗山寨也可以说排行老二,可是回到家里怕老婆出名。林丑牛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尴尬地站着,等待老婆处置。 谁知道张芳荣哈哈一笑,然后说:“这摇宝我也会。” 接着伸手向林丑牛要钱:“把你剩下的钱给我,我也赌俩把。” 弟兄们看得瞪眼,当年农村那种偷鸡摸狗之事虽然每天都在发生,但是还没有见过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赌钱。 林丑牛向老婆告饶:“下雨天大家没事,这又不是大赌,输赢都不伤脾气,你可不要让大家扫兴。” 谁知道那张芳荣把孩子让林丑牛抱着,自己当起了宝官,很有那么一种气魄地捉住骰子碗摇了几下,然后说:“开始,押!” 那些弟兄们感觉新鲜而有趣,于是大家都饶有兴致地把钱押了进去,开宝了,张芳荣非常娴熟地把该赢的钱搂到自己身边,该输的钱赔给赢了钱的弟兄。 大家兴趣上来了,跟这漂亮的娘们赌钱很有意思。不大一会儿功夫,张芳荣竟然赢了一堆钱。 可是那个女人把赢得钱也不拿走,而是很豪爽地说:“这些钱弟兄们喝酒。” 张芳荣转过身很温和地对林丑牛说:“咱们回家。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小俩口冒雨回家了,弟兄们半天回不过神:“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赌博?” 回到家里张芳荣把儿子放到炕上,然后把洗衣服的搓板放在地上,猛然间对着林丑牛大喝一声:“跪下!我看你越学越坏,竟然敢私自赌钱!” 林丑牛不敢不跪,担心晚上张芳荣不让他上炕。林丑牛跪在搓板上低头忏悔:“再不敢了。” 第983章 过完春节不久,张狗儿就从家里出走,究竟去了哪里并不清楚。连狗儿娘也感觉奇怪,这十五岁的孩子无论干什么都不跟家里人商量。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不过狗儿娘心里很着急,担心孩子出什么意外。 二月下旬,大烟开始调拨的时节,张狗儿从外地回来了,回来时赶六匹骡马,骡马背上驮着食盐,奇怪的是竟然还给自己带回来一个女子娃,看两个人那种黏糊劲儿,不用说这一对年轻人已经“那个”了。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十五岁的男孩子已经知道男欢女爱,那种预热的过程极其暂短,只是问一句:“你看上我不?”看上就意味着相爱,再不需要山盟海誓,两个人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褪下裤子干起了那种事情。穿上裤子就成了夫妻,男孩子走到哪里女孩子跟到哪里。 蔺生根帮忙把食盐驮子抬下,问狗儿:“你是不是也打算赶脚?” 狗儿回答:“我看不上赶脚那活路。” 蔺生根不解:“那你买这么多骡马干啥?” 狗儿回答:“种田。” 蔺生根知道张狗儿城府很深,这孩子肯定已经规划了许久,才做出这重大的决策。蔺生根一言中的:“种庄稼肯定不划算,是不是想种大烟?” 张狗儿把鞋脱下,那鞋已经前后开了窟窿,顺势喊道:“雅子,给咱拿一双新鞋。” 那叫做雅子的女孩嗨了一声,从一条褡裢里翻出一双军用的黄牛皮鞋,看样子还没有穿过,说不定是新买的。张狗儿顺势就要穿上,那女孩又说:“把脚洗一下再穿。” 雅子去端水,狗儿妹妹小猫把脸盆夺过来,把雅子叫嫂子:“嫂子,你累了,歇着,我来端水。” 张狗儿一边洗脚一边跟继父蔺生根啦话:“大(爹),你猜对了,这周围的山坡地都荒着,咱雇几个人把荒芜的土地全部种成大烟。” 狗儿娘擀面。当年凤栖种的小麦是那种红线麦,产量低,但是很劲道,女人们能把面擀得薄如纸、细如线,下到锅里仍然煮不断,捞到碗里,调上油泼辣子、葱、蒜、韭菜,醋和盐,小伙子一顿最少能吃三老碗! 看得出妈妈对张狗儿引回来这个媳妇很满意。这女子很实在,是个过日子人,但是狗儿娘心里也有疑惑,看样子这女子比狗儿年龄大,不知道他们怎样认识? 饭做熟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那个叫做雅子的女子一点也不生分,把狗儿娘叫“娘”,把蔺生根叫“大”。吃完饭娘把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对狗儿说:“我把小猫和叶子带到那边去睡,你跟你媳妇就睡在咱家,过两天咱们再商量给你俩圆房。” 狗儿却对蔺生根说:“大,这几头牲畜今晚先在姐夫家喂一晚,要你照看,明天我想给咱院里盖牲畜圈,把姐夫家不用的石槽抬过来,如果咱俩顾不过来,雇一个老汉给咱喂牲畜。这几头骡马如果不够用,我还想再买几条牛。” 蔺生根知道狗儿有钱,狗儿去年冬天偷偷卖了几个月大烟。但是张有贵这几天心里正犯病,老怀疑是张狗儿给疙瘩告密,揭发张有贵偷偷地藏匿大烟。蔺生根原来也认为张狗儿告密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张狗儿回来以后,蔺生根又感觉不像是狗儿告密,张狗儿这一个多月就不在家。 蔺生根有些为难,蔺生根不想让张有贵知道张狗儿回来。因为两个人本身就对火不吹(方言,相当于矛盾很深),看样子姐夫和小舅子有些误会,无论张有贵和张狗儿对蔺生根来说都得罪不起。 张狗儿看出继父为难,于是说:“要么我去找他张有贵。就不相信姐夫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 蔺生根只得告诉狗儿:“你走后张有贵也让我藏匿了一部分大烟,不知道怎么让疙瘩知道了,大烟这几天开始调拨,李明秋直接跟张有贵结算,你姐夫老怀疑是你告的密,还想等你回来问个仔细。我看你就不要露面了,你们俩个的误会以后找机会慢慢消除。” 谁知道张狗儿却说:“那疙瘩跟本看不上我,疙瘩嫌我是个捣怂(捣蛋鬼),我去告密疙瘩根本不信。这么说来张有贵也给他女婿的碗里下蛆?” 十五岁的孩子杀过人,心理素质过硬。张狗儿根本不怕张有贵,父子俩一起去找张有贵。那张有贵一看张狗儿回来心里吃惊,姐夫和小舅子已经较量过几回,每一次都是姐夫败阵。看那张狗儿毫不在乎的样子,张有贵首先有些怯惧。 不过张狗儿却说:“我买了六头骡马,想借姐夫家的石槽一用,这一个多月我不在家,家里发生天大的事都跟我没有关系。” 这么说来不是张狗儿告密。即使张狗儿告密张有贵也不可能把张狗儿怎么样。前边院子的牲畜圈已经闲置了许多年,何不顺水做个人情?张有贵也说得慷慨:“狗儿,咱家的东西你随便用。不过姐夫不明白,你买那么多骡马干啥?” 张狗儿回答得非常直爽:“开荒种田,主要是种大烟。” 张有贵不再说啥,后生可畏,看起来这个小舅子的确不可小觑。 张狗儿也不在张有贵家久坐,帮助蔺生根把六头骡马拉到张有贵前院的牲畜圈里,把石槽打扫干净,拌上草料,然后回到自己家,看媳妇雅子已经把被褥铺好,烧了一锅热水,专等张狗儿回来,把身子淘洗一下,然后睡觉。 那雅子做起家务活来非常娴熟,看起来不是一个姑娘。张狗儿也不在乎,那种年月谁把女人的贞操当真?成熟的女人干起男女之间的那种活路来也显得有条不紊,能把男人调理得恰到好处。十五岁的男孩子贪图女人的温柔,睡在女人的巢穴里有点忘乎所以,每天晚上反复不停地耕耘,那雅子张弛有序,一招一式都非常到位,张狗儿在云里雾里遨游,如梦如幻。 半夜时分,那猫头鹰的叫声总是准时响起,张狗儿和雅子已经苟合在一起将半个月时间,半个月那猫头鹰跟张狗儿不即不离,一开始张狗儿并不在乎,感觉半夜里猫头鹰叫唤属于正常,可是过了几天终于听出来一些蹊跷,每天晚上那猫头鹰的叫声一模一样,难道说同一只猫头鹰把张狗儿跟定?看样子这里边大有文章! 张狗儿也忒大胆,竟然一个人背着半褡裢银元远走口外,半个月以后的一天张狗儿来到一处沙漠的边沿,他也叫不上那叫什么地方,反正那里的骡马价钱合适,张狗儿就买了六头骡马,又打听到附近的地方有盐矿,于是就驮了一些食盐。跟沿途的路人闲谈,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淖子,离榆林不远。 正走间碰见一男一女,那女的就叫做雅子,男的跟张狗儿闲谈,谎称那雅子是他妹妹,家里妈妈病了,想给妹妹找一个女婿。 其实路边的交易漏洞百出,张狗儿根本没有识破。那种行为叫做“放鸽子”,张狗儿没有那种经历。也许张狗儿太想有一个女人,也许张狗儿看见那雅子长得有点姿色。当下给了男人十五块银元,比买一头骡子还便宜。那雅子跟了张狗儿以后完全有机会逃走,雅子逃走张狗儿也没有办法。可是那女人竟然跟张狗儿有了感情,感觉中张狗儿就是她的丈夫!雅子不但没有逃走反而把他们的阴谋告诉了狗儿,那男人也不是雅子的“哥哥”,好像是一个村子的邻居,相互间相约出来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挣下钱分成。 张狗儿早都想甩开跟着雅子一起“放鸽子”那男人,但是半路上张狗儿势单力薄,张狗儿担心斗不过那男人。那男人也有点不自量力,竟然一直跟到张狗儿家里。 猫头鹰又叫了,“猫头鹰”竟然就在窗口。老实说张狗儿对那男的还有点同情,人不论干啥都是为了活命。两年前老爹爹把亲生女儿送与张有贵为妾,背回来半褡裢糜子救活了他们全家。 张狗儿把门打开,那男人看见张狗儿出来撒腿想跑。张狗儿说得冷静:“你不要跑,我知道这半个月你一直跟定我。我再给你些钱你回家。雅子说,她不打算跟你走,她要做我的媳妇。” 第984章 进入三月,驴尾巴梁以东突然戒严,外地来的客人不准进瓦沟镇,军方给出指令,瓦沟镇方向举行军演。其实并不是军演,那是军人们在配合靳之林胡老二之流调运大烟。 谁也不清楚大烟的调拨价格,从黄河岸边传过来的消息相当悲观,由于世界各地战火连天,那些大烟贩子们极有可能要赔钱。黄河沿岸被重新封锁,黄河两岸的老百姓被告知,三个月内不准走亲赶集。 几年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军队从暗中纵容,西北地区的毒品根本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泛滥,其实不至于西北,西南也一样,军人们靠大烟维持给养。沦陷区跟蒋管区的地下商业活动从来没有停止,走私毒品和贩运武器成为黑道老大们主要的商业来源。 山路上已不见行人,老百姓不明就里,还以为军队要东渡黄河打RB没有人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只是偶尔有汽车驶过,扬起一路尘土,当年军队上的运输车辆都不大,基本上全是那种能拉两吨半货物的嘎斯,就那也比牛车强许多,汽车上盖着帆布,谁也不知道汽车上拉着什么,老百姓看见汽车远远地躲开,因为他们看见押车的士兵手里持着枪。 卧龙寺已经没有了香客,沿路已被封锁,靳之林的日子仍然过得悠闲,迎着早晨初升的太阳,一大排装饰考究的别墅前,总看见一个清癯的老人拉开架势在打太极拳,周围群山的树木苍翠欲滴,远眺好似一幅线条优美而隽永的水墨画。明善和尚也无所事事,在卧龙寺前袅袅升腾的雾霭中练起了禅杖,卧龙寺跟山寨上原来的别墅错落有致,给人的感觉如临仙境。 黄河还不到发大水的季节,相对而言比较宁静,偶尔,上游下了局部暴雨,黄河水也是夕涨朝落,不会出现那种奔腾咆哮的局面。几只木排在沙滩上晾晒,一条铁索横架黄河两岸,大烟的运输全靠那条铁索,把木排拴在铁索上,把大烟装上木排,两岸的纤夫拉着活动的绳索把木排拽过对岸。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还有几条会凫水的汉子在水里保护着木排。 但是,运输大烟的过程跟往年大不一样,并不连贯,总是停一停,运一点,买卖双方扯起了皮条,一直围绕价格在不停地谈判。靳之林和胡老二把跟东洋商贾们谈判的大权交给李明秋,那李明秋好像给鸡喂食,总是在挑逗东洋商贾的胃口,过几天就要求涨一次价,要不然就停止调运。 东洋商贾气得“八格八格”地骂娘。他们又感觉到惹不起李明秋,于是就找靳之林诉苦。靳之林假装对这些东洋商贾们表示同情,但是双手一摊,显得爱莫能助。靳之林甚至神秘兮兮地告诉那些商贾:那个李什么是军队代表。就这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直不停地折腾,东洋商贾受巨大的商业利益的驱使,只得忍气吞声。 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明秋正是抓住了东洋商贾急于成交的那种心理,跟这些东洋商贾们打起了蘑菇战役,反正仅此一家别无分店,跳蚤墙虱要把你身上的黑血榨干!你不愿意住店就悉听尊便,好像靳羽西说过,太原城里还有一家商贾在等待,那家商贾才是靳之林的老客户,也许老客户太过于疏忽,让另外一家大烟商贾钻了空子。看样子这几年生意都没有这一年做得成功,李明秋稳坐钓鱼台,愿者上钩,你嫌价格太高请离开,后边还有人等待。 相对而言疙瘩比较辛苦,疙瘩要把所有的大烟集中起来运过黄河对岸。可是弟兄们干起活来都非常卖力,总担心疙瘩把他们解雇。这几年郭宇村的小伙子逐渐长大,加之还有姜秉公的两个女婿邓银川邓铜川住在郭宇村替疙瘩干活,原来年纪大的弟兄疙瘩给发些钱逐渐劝离,因为收购大烟确实也用不了那么多的弟兄,疙瘩的山寨实际上固定的弟兄不多,说到底跟现今的农民工一样,有活干就集中在一起,没有活干就解散。也有的弟兄们来了以后无论疙瘩怎样劝离都不愿意回去,疙瘩也不忍心硬赶人家走,前院里弟兄们住不下了,有的弟兄就住在疙瘩原来住过的老宅院内。 大部分时间,这些弟兄们都闲着无事,因为调拨大烟不连贯,无事就在一起赌钱。那一天疙瘩突发奇想,总要给这些弟兄们找点活干。郭宇村这几年周围的土地没有翻耕,大家割的大烟基本上全属于野生,产量肯定一年比一年低,这些弟兄们终究没有活干,何不每人发一把老蛮镢,让他们开荒种植大烟? 镢头家家都有,只是这几年没有人使用。山上的坡地大部分都是那种土质疏松的半沙地,平平常常一个人一天开一亩荒地不成问题,那些弟兄们在家里都是干农家活出身,开荒种田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为难,只要疙瘩不赶他们回家,干什么活都愿意。于是郭宇村周围的山坡地上,又出现了一帮子人开荒种田的现象,不过大家种植的不是粮食,而是大烟。 漏斗子死后,郭宇村年龄大的男人全部死光,就目前来说,老班长和米六一年纪最大,可是两个人来郭宇村没有几年,一个属于兵痞一个是老脚夫,而且两个人都是烟鬼,看见疙瘩动员他的一帮弟兄上山开荒,郭宇村的女人们并不担心,她们虽然也靠割烟维持生活,相信疙瘩不会让她们活不下去。两个大烟鬼却有些心慌,疙瘩种下的大烟会不会让人随便割?不用说割烟卖钱,他们自己首先要抽大烟!于是两个老家伙也扛着镢头上山开荒,为他们自己种一点大烟。 就那样从二月底一直到五月初,断断续续两个多月时间,终于将去年收购的大烟调拨结束。至于利润怎样分成?只有那些黑道老大们心里清楚,不过所有参与收购调拨大烟的人都心满意足,好像没有一个人为分赃不足而发牢骚,也没有一个人嫌自己分得太少。大烟的利润成几何数字向上翻倍,大家都赚得钵满坛满。 瓦沟镇驻军突然接到了刘子房军长一道特殊的命令,命令士兵们上山捡干柴,全部运往黄河岸边,凤栖城内一夜之间出现了许多告示,刘子房军长要在黄河岸边烧毁大烟!那可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整个西北地区乃至全国都为之震撼!当年林则徐在虎门烧烟,成为千古佳传,一百多年以后刘子房又在黄河岸边烧烟,不得不让人翘目以待。 几个月的戒严终于结束,那一天黄河岸边人山人海,几大堆干柴腾空燃烧,确实能嗅得到大烟燃烧时冒出来的那种气息,也能看得见大烟被烈焰稀释时地上流淌的粘稠的黑液(也可能是原油),至于究竟烧毁了多少大烟?只有天知道。 第985章 大烟调拨结束以后,靳之林也不回河东,也不南下长安,把卧龙岗山寨当作自己的家,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 疙瘩当然不能赶客人走,说老实话疙瘩也希望跟靳之林长期为邻,那靳之林行为做事老谋深算,为人处世滴水不漏,所有跟靳之林有过交往的人从那个老人身上找不出毛病,大家喜欢跟靳之林相处,还因为靳之林处事公道,做大烟生意几年,立下的规矩从不走样,没有因为算账问题跟任何人过意不去。 顾俊山突然死亡以后,卧龙岗山寨急需要一个管家。管家主要是管理靳之林带过来十几个人的伙食,当然还有山寨上原来积攒下的一些财物。按道理派林丑牛小俩口住在山寨顺理成章,山寨上的房子也比郭宇村的茅屋宽敞。疙瘩也有意派林丑牛上山,那一天疙瘩对林丑牛说:“你跟你媳妇准备一下,搬到山寨上去住。” 林丑牛有点为难,林丑牛早都知道疙瘩会这样安排。可是媳妇张芳荣不愿意上山,原因不言自明,小俩口住的茅屋地下埋着许多银元,担心露富,张芳荣的最终目的是在瓦沟镇盖一幢深宅大院。 疙瘩聪明之人,按道理疙瘩应当把张芳荣叫妻姐,可是那个张芳荣比疙瘩实际年龄小差不多一倍,有时几个人遇到一起,大多时间是张芳荣主动跟疙瘩这个老妹夫开玩笑,疙瘩反倒感觉不好意思。这阵子看见林丑牛为难,疙瘩也就顺水推舟:“算了,山寨上的事我重新安排。” 管家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管家必须是疙瘩的心腹,管家还必须沉着、老练、勤快、脑子反应快,还必须会算账,年纪大点。疙瘩思前想后,只有派邓银川上山比较合适。可那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无论干啥事都不分开,俩个媳妇是孪生姐妹,要派就要把弟兄俩全部派上山。 于是疙瘩跟弟兄俩商议,弟兄俩正发愁大烟调拨完毕没有事干,弟兄俩不愿意回家,回家就得重开棺材铺子做棺材,不知道什么原因弟兄俩不愿意子承父业,反正跟上疙瘩能多挣钱。疙瘩跟弟兄俩一说就合,弟兄俩稍作收拾,带着媳妇孩子高高兴兴上山。 刚刚安排好山寨上的保管之事,白菜抱着孩子哭哭啼啼而来。疙瘩对白菜不反感也没有仇恨,但是疙瘩对白菜的两个儿子却有点喜欢,那齐结实齐壮实主要是嘴甜,干事也能干到点子上。刚刚死了男人的女人有点晦气,但是疙瘩身边还有人,疙瘩对白菜还算客气:“白菜,你有啥事?” 白菜说得也是实情:“骡驹子死时给我和萝卜留下几大瓮银元,我跟萝卜一人一半。不知道萝卜把她的银元存放在那里,我跟顾俊山结为夫妻时把那些银元全部带上山。疙瘩哥你就开点恩,给多给少都行,让我把藏在山上的银元带下来一点。” 疙瘩也回答的非常爽快,疙瘩不会为了一点银元而跟一个寡妇婆姨翻脸,疙瘩当着众人的面说:“你把你的两个儿子带上,是你的财物你全部拿走,不是你的留下。” 那白菜原来是蜇驴蜂老爹爹张鱼儿的七姨太,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十几年以后白菜跟蜇驴蜂成了亲家,其实两个人原来也没有什么交往,白菜的两个儿子对白菜比较疏远,反而却对丈母娘蜇驴蜂表示亲热。这也难怪,白菜忙着给她自己找男人,找了一个又一个,把两个儿子就没有在心。 其实蜇驴蜂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蜇驴蜂也遭遇过许多磨难,知道女人活一生很难。早年蜇驴蜂被爹爹张鱼儿卖到邻县一家地主猴老子(年龄大的男人)家做妾,谁知道烧砖师傅的儿子青头一直把蜇驴蜂跟定,新婚晚上的那一把天火至今是个疑案,蜇驴蜂被青头从大火里背了出来,青头把蜇驴蜂一直背到郭宇村,两个人就在郭宇村成了亲。转瞬间二十多年过去,青头那一年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被鬼子兵抓去,至今都听说在转马沟煤矿挖煤。女人的遭遇尽管不尽相同,但是蜇驴蜂对亲家母白菜非常同情,白菜从卧龙岗山寨搬运自己财物的那天,蜇驴蜂害怕白菜受人欺负,一直跟在白菜身旁,甚至让女婿胡老二的司机开车替白菜帮忙,一直到白菜把所有属于自己的财物搬运完毕,蜇驴蜂才算放心。 大烟调拨完毕以后胡老二总算回了长安,临走前约靳之林一起跟他去长安逍遥,无奈靳之林贪图清闲,住在卧龙岗山寨不打算离开。疙瘩给弟兄们分了红银,所有的弟兄们都身背银两高高兴兴地回家。中院和前院终于闲置,安远和谷凤谷鸣弟兄俩打扫了几天,总算把中院和前院打扫干净。疙瘩这才有闲工夫坐在中院客厅的太师椅上,泡一壶茶水,享受休闲时光。 女儿已经一岁,会在地上孑孓学步,会把疙瘩叫大(爹),小孩子长得都非常可爱,这可是真米实谷,不会有假,实实在在的疙瘩的亲女儿!本来疙瘩有两个小女孩,三个月前让胡老二抱走一个,那胡老二年事已高,也可能年轻时太过嚣张,让那菩萨水水过早地枯萎,给文慧种不上孩子,年纪大的男人回归了人的天性,于是答应让文慧抱养一个孩子,疙瘩纵然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反正疙瘩有的是精力,让张芳琴明年再生一个! 疙瘩下决心给女儿起一个不同凡响的名字,听说李明秋的岳父是个老学究,于是请教李明秋,邀请老学究给孩子起一个学名,再不准叫什么花儿叶儿!李明秋问道:“疙瘩,咱们交往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疙瘩两只眼睛瞪得就像铜铃:“我大(爹)都不知道我们姓啥!玉皇大帝姓啥我们就姓啥!” 李明秋开玩笑道:“玉皇大帝姓张,赵公元帅姓赵,我看你姓赵合适,姓赵的人钱多。” 疙瘩非常认真地想了半天,然后说:“干脆姓钱,钱疙瘩。” 两个人原来的那种芥蒂早已经消弭,相互间说话也没有戒备,李明秋也装着思考,斟词酌句地说:“我给咱家令爱起了个好名字。” 疙瘩迫不及待地问:“叫啥?” 李明秋说得认真:“她大(爹)叫钱疙瘩、女儿就应该叫钱串子。” 疙瘩也不恼:“钱串子就钱串子,有钱总比没钱强。” 一对燕子飞进来,夫妻俩叽叽喳喳商量了半天,想在疙瘩家的屋檐下做窝,疙瘩突然无师自通:“我的女儿就叫燕子,燕子会飞!” 杏子成熟的时节,麦子也黄了。凤栖没有人知道去年冬季收购的大烟究竟调拨了多少钱,但是却家喻户晓地知道,刘子房军长在黄河岸边烧毁了大量的鸦片!于是,种植大烟的农民锐减,大烟花儿一般在收麦季节就开始绽放,田野里虽然也能看见那种艳丽的花儿开放,但是比起往年来,规模小了许多。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小雨,水洗过的太阳从河东冉冉升起,疙瘩早晨起来打算过山寨看望靳之林,每过几天疙瘩都要看望客人一回,尽主人之谊。可是疙瘩骑马走到歪脖树下却发现,整条官路已经被官军封锁,疙瘩也被告知:卧龙岗山寨全部戒严。 中午时分终于有消息从山寨传来:阎锡山司令长官来了,不知道跟靳之林商量什么要事。 第986章 屈福录终于想开了,咱过咱自己的日子,跟别人争执无用。禁止大烟是官家的事,普通老百姓只能各扫门前雪,管好自己的家人不沾大烟就行。 虽然一冬无雪,但是春天的细雨却来得及时,老天也变得温情脉脉善解人意,需要雨时就下,而且一点也不浪费,田里透墒就晴,也不耽搁农民的活路。 整整一个春天,屈福录都下田干活,而且把儿子屈理仓管得很紧,即使去岳父家也是今天去明天回来,不准在宜章村一连住许多天。 董银贤跟亲家没有办法计较,只要女儿和女婿过得好就行。屈福录可以不去看望董银贤,但是董银贤必须看望女儿。屈福录跟董银贤看起来还有些别扭,吃饭时俩亲家坐在一起,只是象征性地寒暄一下,吃完饭屈福录跳下炕,说声:“亲家你歇着,我还要到田里去。”一边说一边扛着锄头出门。 董银贤看着亲家的背影,叹息道:“可惜呀,黄柏木做了个驴臭棍(方言,形容大材小用),这个人才蒋委员长为什么不用?” 屈福录听见了,也不还口,各人的光景要紧,看在孙子的份上,咱跟亲家没有办法计较。 整整一个春天,屈福录哪里都没有去,一心一意务做自己的百十亩农田,麦子扬花了、灌浆了,屈福录蹲在地头,一边抽旱烟一边思考,有些事你不服不行,那红大脑(关中小麦跟红线麦自然杂交)就是比红线麦产量高,而且出粉率高,蒸的馍白。去年种麦子时屈福录再没有犟,允许儿子多种了一些红大脑,看样子儿子是对的……对的也不能在儿子面前认输!那碎怂(方言,骂人的话)理仓是属驴的,挨鞭子货! 一辆小车从田间小路上开过来,屈福录坐着没动。屈福录对小汽车有一种明显的反感,感觉到那外国人也瞎折腾,造那玩意干啥?又无法耕田,坐进去晕乎,没有骑上毛驴舒坦。不过那驴日的跑得就是快,宜章村到凤栖五十多里路,一来回用不了半天时间。 刚下过雨,路上没有尘土,那汽车竟然开到屈福录的面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士兵面朝屈福录敬礼:“报告屈老先生,我们刘军长请您,您上车吧。” 看样子这挨槌子拐弯亲家又不知道想什么鬼点子,怎样捉弄屈福录!屈福录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烟锅子差点指着那士兵的脑袋:“回去告诉你那挨槌子军长,再不要拿我屈福录开涮!就说屈福录忙得很,顾不上!” 那士兵向后退了一步,好言相劝:“您老人家不要生气,我们只是执行命令,我也知道您的大名,咱们这些人的小命不值钱,你说这些话千万不能让刘军长知道。” 想不到那屈福录一蹦老高:“老子活了五十岁,还打算再活多久?那刘子房卖了尻子咥女子(方言,骂人的话),是个大捣怂(这里指坏蛋)!要不然你把我拉到笔架山,枪毙了去逑!” 司机等不及了,下了车,悄悄溜到屈福录身后,两个小伙子一使劲,把屈福录拉上汽车。屈福录坐进汽车里蔫了,有点心有余悸地问道:“我是不是回不来了?” 汽车拐了个弯,从田间小路上开出来,然后上了官路。远远地看见儿子屈理仓拉两头骡子,屈福录坐进汽车里面朝儿子招手:“理仓,回去告诉你奶,让她老人家多保重!” 转瞬间汽车进了北城门,停在屈鸿儒家门前,停一会儿屈鸿儒也立木(穿戴)得整齐,坐进汽车里。屈福录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问鸿儒:“是不是要把咱俩这样?” 屈鸿儒一笑,有点不屑一顾:“放心吧老弟,你那拐弯亲家不会浪费子弹!我也是刚才听说,刘子房军长要在黄河岸边烧毁大烟,用汽车拉咱们去参观,给刘军长造势。原来还计划请屈发祥(十二能)老先生去做即席讲演,又担心老先生身体吃不消,只得作罢。” 屈福录有点不敢相信:“这么说来去年生产的大烟没有人要了?我一直消息闭塞,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一点,听说咱凤栖去年住了许多客户,专门收购大烟?” 屈鸿儒说得认真:“老弟呀,郑板桥说,难得糊涂。有些事,咱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咱隔沟吆老鸹,冒吼!人家演戏,咱看驴上坡,图个热闹,他妈嫁谁都跟咱没有关系。(方言,主要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屈福录偏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在哪里烧毁不都一样,为什么偏定要把大烟拉到黄河岸边烧毁?” 屈鸿儒说得讳莫如深:“主要是给那东洋鬼子看看,咱们中国人禁烟的决心!”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屈福录有点心潮澎湃,看样子他自己以前对这个拐弯亲家有点误会,刘子房禁烟的决心属真!沿途看见山路上行人如梭,大家全向黄河岸边赶,就是想亲眼目睹那焚毁大烟的壮观场面!刘子房军长对待凤栖城的两位绅士可谓照顾周到,竟然让两位老人跟贵宾一样,坐在卧龙岗山寨面朝黄河的方向,还特意给两位老人面前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望远镜,放着茶水。 只见黄河西岸的山坡上站满了人群,黄河东岸也有星星点点的老百姓在莫名其妙地观看对岸不知道在搞什么活动。早已经不见对岸的鬼子兵的踪影,鬼子兵已经龟缩到铁路沿线和几个大城市,无暇顾及黄河岸边的防务。 烧毁大烟的仪式举行得十分隆重,刘子房军长发表了冗长的、慷慨激昂的演讲,那演讲通过高音喇叭无限制地扩大,好像离的越远听得越清晰,屈福录和屈鸿儒根本听不清刘军长在讲什么。紧接着几大堆干柴被点燃,冲天的火焰腾空而起,风助火势,听得见大火燃烧时发出呼呼的响声。空气中弥散着鸦片燃烧时发出的气息,地上流淌着鸦片稀释时四下里扩散的、黏稠的黑液。猛然间,炮团的高射炮对天齐鸣,那场面蔚为壮观。 几天以后,凤栖城内突然锣鼓喧天,桥庄村的社火进城表演。这有悖于常规,因为小麦马上就要开镰,没有任何佳日值得庆祝,这些人打社火为那般? 原来,那天黄河岸边烧毁大烟以后,屈福录突发奇想,要为刘子房军长送匾!当年送匾是对地方官员的最高褒奖,那种荣誉可不一般。 屈福录跟屈鸿儒商议,这件事必须保密,也要给凤栖人制造一种轰动效应。两位老人请十二能写了《众望所归》四个大字,把邓金元请到桥庄村。邓金元使尽浑身解数,日夜不停地制作,做成了一块富贵不断头的牌匾,然后敲锣打鼓,社火表演,两个老人抬着《众望所归》的牌匾在凤栖城转了一圈,然后来到刘军长的官邸前。 两位老人哪里知道,所谓的烧毁大烟是刘子房军长精心设计的、又一场作秀表演! 第987章 十八岁的艳艳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因祸得福,得到了刘军长一家人的原谅和体贴。 那是一次下意识的行为,潜意识里艳艳已经失去了控制行为的能力,新生女婴的哭声使得艳艳心力绞碎,艳艳也不清楚那孩子怎么死到她的怀里,反正艳艳切盼有个男孩,有了男孩子艳艳在刘子房军长面前才有身份和地位。 可怜小女孩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两天,就窒息而死。艳艳把死婴抱到怀里,才真正感觉到了恐惧。刘子房军长无论怎么处置艳艳都不过分,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可是刘军长不但没有责备艳艳,反而给予艳艳一个丈夫应有的关爱,艳艳终究还太小,比刘军长的大女儿刘莉莉还小几岁。原谅也是一种美德,需要胸怀和大度,有时,人在最绝望的时候确实需要温情。艳艳确实有点难以相信,孤傲而不可一世的刘莉莉竟然叫了艳艳一声“姨”!艳艳听见了,好似天籁之音,但是艳艳没有敢答应,感觉中自己被一种情绪挤压,胸腔里剩下的全是委屈。艳艳泪眼婆娑,委屈的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在女军人面前艳艳还是有点胆怯,艳艳不敢抬头看刘莉莉一眼,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谢谢、姐。” 过了几天刘夫人竟然搬回老宅院来住,又过了几天刘军长的勤务兵竟然抱回家一个半岁大的男孩。刘军长曾经说过那是一个战友的遗骨,要艳艳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艳艳像一只木偶,没有任何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 小孩子都很可爱,半岁大的孩子会笑了,会坐在床上跟一岁的小姐姐玩耍。艳艳也说不上为什么,对这个小男孩也很喜欢。十八岁的女孩子没有可能想到更多,只是感觉到这个男孩子有些来头。奇怪的是刘夫人对艳艳总不放心,白天孩子让艳艳来照顾,一到晚上给孩子喂完奶以后就把孩子抱走,理由也很简单:“艳艳抚养两个孩子照顾不过来。” 不管怎么说,艳艳对刘夫人回到老宅院还是非常欢迎。艳艳终究年轻,嘴馋,爱吃刘夫人做的饭菜,虽然换了几任保姆,艳艳跟保姆总是过不到一起。其实那很正常,艳艳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对刘夫人有些依赖还有些害怕。刘夫人回到老宅院以后,对艳艳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总是问艳艳想吃什么?艳艳非常感激,同时也有点疑惑,为什么刘夫人母女俩突然间对艳艳这么关照? 转瞬间艳艳生孩子将近一月,那一天刘夫人坐在艳艳的床上,刘诚(刘子房的大儿子)也爬在床沿上逗弟弟妹妹玩耍,看起来刘夫人好像有啥话要说,像个妈妈一样抚摸了艳艳的头发,艳艳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妈妈。” 刘夫人答应了一声,像个妈妈那样循循善诱:“艳艳,孩子只要你从小养大,是不是亲生都一样。刘军长决心收养这个男孩,这件事必须跟你商量,那个女孩之死知道的人极少,咱们索性也来个移花接木,大张旗鼓地给这个男孩过一次满月,诓称这个男孩是你亲生,反正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四个孩子咱们都一样对待。” 艳艳哭了,艳艳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阴谋,艳艳只是反复地强调:“我能生,我会生。” 刘夫人还是温柔体贴,却绵里藏针:“艳艳,你再生十个八个刘军长也能养活的起,但是这个孩子你必须抱养,你不愿意也由不得你。艳艳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要惹刘军长生气。” 艳艳想问:“咱们为什么要养活别人的孩子?”可是艳艳不敢,艳艳能感觉得来刘夫人已经生气。这个男孩为什么对刘家这么重要?十八岁的女孩子也会思考,感觉中这个孩子有点蹊跷。艳艳不会再跟刘夫人闹任何矛盾,艳艳哽咽着叫了一声:“姨,你怎样安排我怎样做。” “这就对了。”刘夫人曾经反对艳艳把她叫妈,但是不反对艳艳把她叫姨,反正这个女孩子是丈夫刘子房的玩偶,成功的男人那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刘夫人行为做事很有分寸,对艳艳说话还是那么温柔那么认真:“孩子满月那一天你就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也没有人来看望这个男孩,我们谎称孩子病了,外面的应酬由我们来安排。” 那是一场荒唐的喜宴,刘子房军长为了保全面子,为了女儿的以后,也是出于无奈,竟然把外孙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抚养,为了遮人耳目,还要大张旗鼓地为这个“儿子”过满月。一向行为低调的刘子房竟然广发请帖,甚至连胡司令也带领着他的文武百官前来为刘子房恭贺,李明秋不知就里,穿着长袍带着礼帽里里外外为亲家刘子房打点,只有亲家母屈满香感觉有点蹊跷,想进入艳艳的产房看看,被刘夫人阻拦,刘夫人非常抱歉地对亲家母说:“那个小男孩出麻疹,大夫说不能见风。” 满香也只得作罢。不过这点小把戏瞒不住满香。一般孩子出麻疹都在半岁以后,而且大都在热天,正月天出麻疹的孩子还没有听说。不过满香也只能把这疑惑埋在心底,连李明秋也不能告诉,满香担心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对大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有些事还必须糊涂。 这件事只有田中和卢秀荣俩口子心里最清楚,但是俩口子不会乱说,刘子房军长早已经对俩口子“封口”。凤栖城几乎所有的名人绅士都送来贺礼,刘子房在军人餐厅大宴宾客。奇怪的是刘子房的女婿李怀仁没有随同刘莉莉一起回来为“小妻弟”庆贺,酒席宴会上刘莉莉一个人看起来形单影只。反正大家也不怎么在意,客人们大都是为了巴结刘子房而来,谁还管得了人家的家庭矛盾! 凤栖习俗,一般孩子过满月都要去寺庙给孩子“寄身”,孩子十二岁时又去“赎身”。过满月那天还得唱戏。唱戏的事李明秋早有安排。寄身一般去仙姑庵,由于孩子“生病”。只能把仙姑请到家里。那种仪式非常繁琐,刘夫人为了避嫌,也将仙姑请到家里,但是不准闲杂人等进院观看,只是在院子内举行了一个仪式。 艳艳非常委屈也非常憋闷,整整三天时间艳艳被告知不准出屋,这哪里是给孩子出月,简直是让艳艳受刑!好容易孩子出月结束,客人们逐渐离去,刘莉莉突然迫不及待地冲进艳艳的住屋,抱着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大哭:“我苦命的儿——妈妈想你想得心疼!” 第988章 当年凤栖烧煤一般是用骡马或者毛驴到二百里路外的店头去驮。跟赶脚一样,两三个人搭伙,赶着七八头牲畜上路,驮笼里装着煤炭,人也不闲着,肩膀上背着褡裢,褡裢里照样装着煤炭,驴驮百七八(十斤)、人背七八十(斤),一来回四天,驮回来的煤炭大多数卖给砖瓦窑,冬天凤栖城里只有少数有钱人家烧煤,军人烧煤去铜川拉比较方便。也有人赶着木轱辘车去店头拉煤,木轱辘车走得较慢,一来回需用五天。 鲁艺担当了一个非常尴尬的角色,跟两个有夫之妇有染,而且那李怀德和周宏利每天就生活在鲁艺身边。表面上看起来两个男人对鲁艺非常友好,可是鲁艺心里有鬼,常常感觉别扭。总认为每天生活在两个男人的夹缝里头,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这件事最担心的要算卢师傅,周红霞跟鲁艺发生关系那天晚上卢师傅就在自家院子外面站着,掌握事件的全部过程。周宏利周红霞俩个东洋人来了以后,卢师傅的生意空前火爆,光靠李怀德一个人捏制泥人根本顾不过来。况且那鲁艺上过专门的艺术学校,一件陶艺经过鲁艺之手,立马蜕变得有了灵性。李怀德再怎么说也只能算作一个工匠,而鲁艺却具备了艺术家的天分。卢师傅最担心鲁艺跟那周红霞的苟且之事败露,那样一来卢师傅的生意就要砸锅。 周宏利从黄河东岸回来以后,卢师傅担惊受怕地观察了几天,竟然发觉几个年轻人在一起生活得非常和谐,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几个人合作得非常愉快。李怀德负责制造毛胚,鲁艺负责把毛胚加工得更加精细,正好刘军长夫人搬回城里老宅院居住,隔壁的那一大幢院子闲置,原来一个师长想住进去,卢师傅通过女婿田中给刘军长捎话,想把那幢院子重新购置回来。刘子房本身有求于田中,乐得落个顺水人情。把隔壁院子交于卢师傅使用。卢师傅在院子里用木柴搭建了简易工棚,主要是捏制的泥人不能晒太阳,必须阴干。 天气渐渐热了,卢师傅的工棚紧靠瓦盆窑,冬天睡到里面可以,热天就有点吃不消。于是,鲁艺就决定搬到隔壁院子去住,鲁艺原来在隔壁院子住过,那一阵子胡宗南司令还托付刘军长保护鲁艺的安全。可是鲁艺故意跟胡司令疏远,不愿意接受胡司令为鲁艺做出的安排,胡司令也懂得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的道理,以后也就不再为鲁艺操心。鲁艺对自己所从事的工艺有一种天生的嗜好,干起什么来都非常专心。 想不到周红霞周宏利两口子也搬到这边院子来住,他们说这边院子宽敞,跟鲁艺住在一起热闹。鲁艺不可能不让人家来住,不过心里总是感觉紧张。特别是周红霞那两只勾人魂魄的眼睛,看人时总是目不斜视,有时故意当着周宏利的面挑逗鲁艺,把鲁艺弄得浑身像爬满了跳蚤那样不舒服。每当这时周宏利总是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鲁艺担心,担心这俩个东洋人设下什么陷阱,到那时鲁艺就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好像凡是有艺术天分的人都是些情种,鲁艺来到凤栖以后风流艳事缠身,被一个文秀已经弄得精疲力竭,想不到又出来一个周红霞,比起文秀来周红霞要高出一个档次,这个女人是陶俑里边的精品,比鎏金铜佛还值钱,可惜已经名花有主,鲁艺不想再像文秀那样,把自己陷进去太深。 卢师傅的瓦盆窑主要烧煤,专门有几个赶脚的汉子为卢师傅驮煤,卸完煤以后卢师傅总要为那些脚夫管一顿饭,脚夫们跟鲁艺也非常熟悉,鲁艺有时候也拿一些烧制得有瑕疵的陶俑送给脚夫,脚夫们拿回家哄他们的孩子。 那一天脚夫们卸完煤,吃完饭,他们想趁天凉赶路,后半夜进店再歇,谁也没有注意,大家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来一看,鲁艺竟然不知不觉,跟在他们后边。 鲁艺此行是有目的,鲁艺知道店头也有专门烧制瓷器的窑场,凤栖街上卖的瓷瓮、瓷碗、瓷盆瓷罐全部来自店头,鲁艺想去店头另辟蹊径,鲁艺主要是想摆脱周红霞的纠缠。 脚夫们当然不知道鲁艺想干什么,但是也非常乐意跟鲁艺为伴,店头到凤栖只有两天的路程,不远。鲁艺到了店头以后就跟驮煤炭的脚夫们分开,然后打听烧制瓷器的窑场,毛遂自荐。 那些瓷器窑场的老板们都很有钱,大部分都开着煤窑,把烧制瓷器当成副业,一条沟里就有几家烧制瓷器的窑场,老板们对鲁艺待理不理,没有人相信鲁艺的手艺,也不相信陶艺能挣钱,鲁艺转了几家,好容易被一家掌柜的收留,而且是干粗活,先试用几天。鲁艺有点后悔,看样子识货的人不多,不一定所有的人都欣赏你的手艺。先干几天再说,万一不行南下耀县,耀县也有窑场,耀州瓷是中国三大知名瓷器之一,跟景德镇齐名。好马不吃回头草,回到凤栖惹人嗤笑。 可是刚过了没有几天,一辆小车开进烧制瓷器的山沟,沿路打听,终于打听到鲁艺干活的这家窑场。鲁艺看见,小车上下来卢师傅,另一个人让鲁艺大吃一惊,原来竟然是周红霞! 卢师傅把鲁艺好一顿埋怨,埋怨鲁艺走时也不打一声招呼。接着卢师傅告诉鲁艺,那周宏利过河东送货,临走时跟卢师傅说,周宏利在东洋有老婆有家,东洋人把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不在意,周宏利跟周红霞仅仅只是生意伙伴的关系,为了做生意方便,假装夫妻。 周红霞点头,眼神里有爱意流露:“鲁艺,这是真的,如果你愿意,回凤栖后我们立刻结婚。” 开车的司机是个军人,军人告诉鲁艺:刘军长听到鲁艺失踪的消息以后也很着急,还专门派人到卧龙岗山寨去找,幸亏驮煤的脚夫们回来,告诉卢师傅鲁艺去了店头。于是派车找到这里。 许多问题来不及思考,鲁艺正好走投无路。其实鲁艺知道,他一走卢师傅的瓦盆窑就损失很大,专门靠李怀德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况且李怀德不会做旧。 可是鲁艺还心有不甘,不甘心被这个东洋娘们俘虏,既然不是夫妻证明这个女人不知道沾了多少男人,鲁艺可不想让他以后的媳妇像个娼妇,谁想沾身都行。 鲁艺打点行囊,连自己干了几天活的工资都没有领,就坐进汽车里。汽车在凤栖虽然并不稀罕,可是开到店头这偏僻的窑场却让那些老板们浮想联翩,看样子这小伙子身怀绝技,可惜当初他们有眼无珠,不过留下也是枉然,凤凰总要飞走。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卢师傅坐在前座,透过后视镜卢师傅看见,那个周红霞也不嫌鲁艺浑身泥土,迫不及待地把头靠在鲁艺的肩上,秀开了恩爱。鲁艺却有点被绑架的感觉,满脸严肃。汽车开到刘军长夫人原来住过的宅院,大门口竟然破天荒地挂着两只红灯笼,有人燃起了鞭炮,鲁艺一想完了,单身汉的日子从此结束。 看似荒唐,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两个军人为鲁艺脱光衣服,把鲁艺按进沐浴的木桶之中,淘洗干净,然后为鲁艺换了一身军官的服装,穿上军服的鲁艺看起来非常滑稽,像个大学教授。停一会儿周红霞也一身红衣红裙,发髻高高地绾起,看起来雍容华贵,夫妻俩按部就班,举行婚礼,主婚人竟然是刘子房军长,看样子刘军长对鲁艺也非常在意。 红烛尽燃,客人们散尽,周红霞早已经按捺不住,伸出双臂把鲁艺抱紧。鲁艺把周红霞撕开,在案桌上供奉起娘的牌位,然后拉周红霞跪下,说:“这是天意,今晚,我承认你是我的媳妇。但是你必须面对娘起誓,一辈子只爱我一人……” 第989章 RB侵略者占领SX期间,阎锡山司令长官的部队一直没有离开SX配合八路军跟鬼子浴血奋战,书写了八年抗战的历史。 历史上很多人物你很难简单地用好人坏人衡量,人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会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人为了生存也会违心地做许多事。不要一概把替鬼子办过事的人称作“汉奸”,汉奸也是一个复杂的群体。 靳之林就是那样一个特殊的人物。这个人在RB侵略者的高层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座上宾,东洋人不敢把靳之林怎么样,靳之林跟东洋人一直有生意往来,靳之林甚至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毒品贩子,靳之林东渡扶桑曾经受到天皇的接见。 可是靳之林跟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联系也一直没有中断。八年抗战期间阎锡山司令长官一直接受靳之林的资助,靳之林甚至还为八路军捐款。 那是一九四四年的初夏,距离抗战胜利还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阎锡山司令长官亲自来卧龙岗山寨跟靳之林长谈,可见靳之林这个人物在阎锡山司令长官心目中的地位。山下的炮团进入一级戒备,瓦沟镇驻军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那种戒备可谓森严,就连疙瘩也被告知呆在家里不准出屋。胡宗南司令长官来凤栖也不会这么紧张。 其实这是当地驻军对友军的一种姿态,充分证明胡司令对阎锡山司令长官非常尊重。两个人在国民军队里可能属于平级,相互间互不隶属,保持那种非常微妙的关系。 阎锡山司令长官一直在卧龙岗山寨住了一个星期,才由几辆小车护送前往长安。随着司令长官的离开,山路上前往卧龙寺进香的香客络绎不绝,靳之林还跟往常一样,生活节奏一点也没有打乱。中午时分靳之林正跟明善和尚对弈,只见疙瘩牵马走上山寨。 靳之林将一把折扇扣在棋盘上,然后迎着疙瘩站了起来。老实说靳之林对疙瘩以及疙瘩手下的人都很尊重,相互间说话做事都非常客气。只有那明善和尚晃动着脑袋不住地摇头,看样子好像下棋的思路被打断。 两个人进入山寨大厅,看样子靳之林有要事要跟疙瘩商谈,果然,靳之林告诉了疙瘩一个对郭宇村人来说值得庆贺的消息:“RB鬼子的寿命不会很长了,阎司令担心鬼子撤退以前破坏SX的煤田,动员靳某不惜一切代价把东洋人掌握的煤田股份收购。靳某已经答应了阎司令的要求。目前儿子靳羽西正在跟东洋人谈判,谈判只是一个过程,那东洋人把本来就属于咱们的煤田又卖给咱们,这就叫强盗逻辑。靳某估计,郭宇村在转马沟煤矿当矿工的几个人归期不远。” 那是一段耻辱的记忆。七年前郭宇村人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打击侵略者,那其实是蒋委员长下的一招损棋,因为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部下,蒋委员长想借鬼子之手彻底消灭这支陕军。两千多年前秦灭六国,大中华实现了统一。两千多年以后,1936年12月12日,杨虎城将军又协助张学良将军对蒋委员长实施兵谏,促成了抗日统一战线的建立。对于每一次历史事件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诠释,但是中华民族抵御外敌入侵的决心不容置疑!几千年前赴后继地厮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渗透着先烈们跟入侵者浴血奋斗的血渍,现在,中华民族迎来了又一次战胜侵略者的曙光,怎能不令人为之振奋! 可是疙瘩高兴不起来,发生过的往事太过沉重,郭宇村的山头平添了多少座坟墓!?死亡不再是自然现象,有多少人死于无辜?战争带给人的不仅是妻离子散,还有那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痛。 靳之林永远是那种不慌不忙的神态,补充了一句:“靳某也不清楚转马沟煤矿郭宇村还剩几个人,靳某已经通知儿子,给那些老矿工适当的补助,然后根据各人的自愿,想回家的发给路费。” 靳之林说完这句话以后又去跟明善和尚下棋,看样子下棋比收购煤矿重要,靳之林把收购煤矿就没有在心。即使收购煤矿靳之林也不打算回河东,靳之林对儿子靳羽西办事非常放心。 初夏的山寨,树叶开始变得墨绿,些许山杏从树叶缝隙中钻出来,裸露出黄绿相间的脸蛋,山崖上的樱桃在阳光的照射下流淌着血色琼浆,氤氲之气从黄河岸边生成,顺着山坡蔓延,升腾,山鹰在半空停着,一动不动。 疙瘩走出大厅,思绪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祭祀、还是庆祝?听说,转马沟煤矿只剩下三个人,青头、谷椽、还有郭全发。这三个人都跟疙瘩年纪不差上下,可是他们回到郭宇村,所面临的是他们的女人全部改嫁,女人们怀里抱着别人的孩子,男人们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疙瘩突然狂笑,笑声直冲云霄,停在半空的山鹰受惊了,扇动着翅膀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个黑点,在太阳的阴影里燃烧。 疙瘩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着长空鸣放,明善和尚有点吃惊,不知道他这个小岳丈要干啥?站起来欲阻止疙瘩的行为,被靳之林拉了一把,靳之林知道疙瘩不会出事,疙瘩只是想发泄,发泄胸中的积怨,靳之林小声说:“咱下棋,不管他。” 疙瘩翻身上马,在马屁股上猛甩一鞭,直奔凤栖城而去。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刻,无论是谁、出于什么动机,发生过的往事都应该留下烙印。疙瘩不知道他到凤栖想干什么,好像凤栖留下了太多的记忆。进入东城门疙瘩终于把那繁乱的思绪厘清,疙瘩认为有必要请一台大戏,疙瘩还决定邀请现在存活的所有的当事人前往郭宇村,谈不上庆祝,主要是见证。 疙瘩在李明秋家翻身下马,正在潜心习字的李明秋吃了一惊:“疙瘩,你怎么了?满脸通红。该不是跟谁惹气,要么就是喝多了酒。” 疙瘩爆了粗口:“我他娘的跟我自己惹气!老李大哥,他们快回来了!你说,咱该不该请一台大戏?” 李明秋如坠云里雾里:“他们——是谁?” 疙瘩吼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初郭宇村十七条汉子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打击侵略者,现如今只能回来三个人!疙瘩想在郭宇村设灵堂,祭祀七年间死去的所有的人!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全他娘的都是因为战争!还有,郭麻子老怀疑疙瘩害死了杨九娃,疙瘩想借此机会邀请郭麻子故地重游,消除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误会!” 第990章 狗儿娘猜得不错,雅子实际年龄就是比狗儿还大。不过当年农村讲究大媳妇小丈夫,女大三、抱金砖。雅子嫁给张狗儿时,正好十八岁,跟狗儿的姐姐花儿同岁。 雅子确实不想再走了,不想再跟上同村的那个陕北小伙子出去“放鸽子”了。那是一种骗人的行当,小伙子只图挣钱,根本不管雅子内心的感受。雅子“嫁给”一个男人以后,首先想到怎样逃走,而且必须哄得那个男人全家放松警惕。当年掏钱给孩子买媳妇的人家大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不是小伙子有毛病就是家道困难,一般稍有能耐的人家都给孩子明媒正娶,谁也不愿意半路上给孩子捡个媳妇。所以雅子也不知道骗了几家人,所幸都能逃走,虽然每一次逃走的方式不同,但是那种骗人的勾当每干一次雅子的心里就多了一份愧疚。 张狗儿是雅子遇到的第一个从各方面还能说得过去的男孩子,说不上一见钟情,但是雅子决心把张狗儿跟定,半路上无论那放鸽子的小伙子怎样使出浑身解数雅子都不为所动,甚至把自己原来骗人的动机告诉张狗儿,目的是让张狗儿放心,雅子不会再逃走。 张有贵真正感到张狗儿是个威胁,这个小妻弟说不定就是张有贵以后在瓦沟镇的对头。不过张有贵的儿子才刚一岁,两个侄子张有贵又不放心,张有贵目前还没有能量跟张狗儿对峙,只能想尽千方百计充实自己。可是一步失算步步失算,张有贵藏匿大烟又是个失策。不过通过算账证明疙瘩和李明秋并没有亏待张有贵,张有贵确实赚了不少钱,有钱的感觉就是不一般。张有贵也会笼络人心,意识到起码在最近几年他必须依靠蔺生根,两个人认识也才不到一年,确实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张有贵听得张狗儿为他领回一个陕北媳妇,心里头感觉惊奇,不过张有贵也期盼张狗儿结婚,这一年多来张有贵老受到张狗儿暗算,每一次算计张有贵都无可奈何,也许张狗儿结婚以后能不再跟张有贵这个姐夫做对,张有贵不敢把张狗儿怎么样,张狗儿的姐姐怀里抱着张有贵的命根(儿子)。 那一天早晨张有贵假装闲转,转到张狗儿家里,看见张狗儿不在家,一个丰腴的女子正在屋子里做饭,张狗儿的大妹子小猫坐在灶前拉风箱烧火。 那女子听见有人进屋,转过身看了张有贵一眼,那张有贵顿时惊呆了,只见那个女子面如满月,跟画面上走出来的天仙一般。女子看张有贵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看样子不像是个受苦的庄稼汉。 女子初来咋到,见了生人总得问候:“叔,你找谁?” 张有贵忘了回话,直直的目光把那女子瞅定,那女子虽然发育丰满却并不累赘,浑身上下充满弹性,尤其那双毛眼眼,看人一眼心里像着火那般难受。纨绔子弟都是这个德行,一看见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目不转睛。 还是小猫机灵,看见张有贵进屋,立刻从灶火前的草墩上站起来,喊了张有贵一声:“姐夫,这是我嫂子,我哥给她娶得媳妇。” 张有贵喔了一声,把那脱缰的思绪收回,感觉不来尴尬,反而问道:“姑娘,你多大了?” 雅子也算走南闯北之人,对这样的场面能够自如应对。女子嫣然一笑,张有贵心里过电一般激灵,正待那女子回话,狗儿娘回来了。雅子立刻对娘说:“娘,这位大叔找你。” 狗儿娘看张有贵一眼,对媳妇雅子说:“这是我大女儿的女婿,你叫姐夫。” 张有贵感觉没趣,不过还不想走,煞有介事地问道:“啥时候准备给狗儿结婚?” 那雅子也很会说话:“小女子初来此地,以后还需要姐夫多多照应。” 狗儿娘接上话茬:“我还正想跟你商量,狗儿结婚时还需要有贵你帮忙张罗。” 狗儿娘也嫁到瓦沟镇二十多年,亲眼目睹了张鱼儿一家的兴衰,两年前丈夫张虎娃说要给大女儿花儿找一个婆家,狗儿娘根本想不到丈夫竟然把亲生女儿送给本家子兄弟张有贵做妾!也许张虎娃做事太缺德,所以没有躲过那道鬼门关,可是狗儿娘也能理解,如果没有张虎娃背回来那半褡裢糜子,几个孩子可能逃不脱饥饿的大限。转瞬间两年过去,张有贵对待张狗儿一家也还能说得过去,关键的问题是花儿为张有贵生下了一个儿子,张有贵的香火有人继承。可是狗儿娘也清楚女婿的为人,大家都是在互相利用。 张有贵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妻弟的媳妇,这个陕北妞儿浑身透着灵气,可是当着岳母的面张有贵不敢造次,听见狗儿娘说要张有贵张罗狗儿结婚之事,忙不迭地回答:“那当然,义不容辞。” 说话间蔺生根和张狗儿回来,身后还跟着雇来的几个伙计。张狗儿要在山坡地种大烟的决定已经给张有贵打过招呼,张有贵没有理由不答应。想不到张狗儿说干就干,已经开始行动。 张有贵不得不佩服张狗儿做事的干练和精明。张有贵只是事后才明白,去年收购大烟时靳之林胡老二一伙设了一场骗局,几乎所有种植大烟的农民都上当受骗,大家至今也不清楚那大烟的调拨价钱。瓦沟镇的大烟存量最多,却最早从瓦沟镇开始调拨,沿途去郭宇村的道路已经封锁,张有贵也不清楚大烟调拨的进度。看样子这伙人只是把张有贵当作一个工头,张有贵行为做事让大家无法信服。 看样子张狗儿这一招棋走对了,据听说去年狮泉镇姜秉公就种植了一千亩大烟,一千亩大烟是个什么概念?张有贵灵机一动,跟大家一起坐在炕上吃饭,一边吃饭一边佯装思考,然后对蔺生根和张狗儿说:“我想,狗儿这一步棋走对了,今年好多佃农都找我要求退田,凤栖城隍庙遇集时我给咱再买几十头骡马回来,我想,要干咱就干大点,凡是能种的土地咱都种上大烟。” 蔺生根不住地点头,他谁都得罪不起,谁都不愿意得罪。很明显张狗儿不愿意跟张有贵在一起搅和,张狗儿说得生硬,一点都给张有贵不留情面:“你种你的,我种我的,咱井水不犯河水。我租用你的土地给你出租金。” 满以为张有贵跳下炕要走,张有贵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屋子里,说话还是那么和气:“狗儿,我跟你不上计较,肉烂了在一个锅里。要是别人这样说我立刻把土地收回,别跟我犟,没有我张有贵你张狗儿一事无成。” 张狗儿突然笑了:“姐夫,我跟你开玩笑哩,你不要在意。” 不管怎么说张狗儿的结婚仪式如期举行,婚礼办得不大也不小,跟张狗儿在瓦沟镇的身份对称。看样子张有贵决心笼络张狗儿,张有贵知道势单力薄的道理。那张有贵确实从牛武(地名)赶回来几十头牲畜,张家的前院又重新住上了几个长工,张有贵力劝张狗儿负责管理几个长工,成为事实上的长工头,张有贵对张狗儿说:“大烟的收入对半分成。” 可是,张狗儿新婚的夜晚,那许久没有听见猫头鹰的叫声又重新叫了起来。这个陕北的小伙子也可能感觉到张狗儿好说话,又跑来讹诈张狗儿的钱。新娘子搂着张狗儿的脖子,劝说张狗儿不要理睬。可是你不理睬人家,人家专门找你的麻烦。第二天那小伙子直接来到张狗儿家里,当着张狗儿的面告诉雅子:“你娘病了,说她想见你。” 雅子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娘早死了,你再不要骗人!” 张狗儿受过苦难之人,对那小伙子还是比较同情,他劝说那陕北小伙子索性在瓦沟镇住下来,跟他一起种植大烟。俗话说宁肯往南挪一千,不肯往北挪一砖,瓦沟镇再怎么说也比陕北强许多。 陕北小伙子无路可走,索性就在张有贵家前院跟那些长工们住在一起,当起了长工。张有贵了解内情后把妻弟叫到一边,好一阵埋怨:“我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小伙子瞅的是你的媳妇,你把那小伙子留到咱家,等于养虎为患,总有一天你的媳妇会被那小伙子拐跑!” 张狗儿似乎有点醒悟,问姐夫:“那你说咋办呢?” 张有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弄死去逑!” 第991章 听闻顾俊山突然死亡的噩耗,老班长哭得死去活来。 郭麻子东渡黄河失败以后,当年的刘师长算是发了一点善心,让这支杨虎城将军的旧部暂时驻扎黄河岸边的簸箕掌苟延残喘。当时一个团的部队只剩下一百多人,两年以后这支部队又被升职为副军长的刘子房解散,理由也很简单,大家都老了,发给你们一点路费回家种田。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回家,当兵时二十岁不到,大半辈子从戎戍边,有些人几十年跟家里没有音信,即使回到故居也举目无亲。一些老兵拿着一点少得可怜的路费踉踉跄跄回家,还有一部分老兵心有不甘,结伙成群来到卧龙岗山寨找郭麻子团长昔日的好友杨九娃,想在土匪头目杨九娃的麾下混一碗饭,了却残年。可那杨九娃鸡肠狗肚,根本容不下这些老兵,老兵们无奈,就在郭宇村住了下来。有的人被郭宇村的活寡妇招赘进门,在郭宇村安身立命。还有一部分老兵在离郭宇村不远的菜子峁建设新村,几年以后菜子峁新村人去屋塌,那些老兵们究竟去了那里不得而知。在郭宇村安身立命的几个老兵也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暴亡,现如今只剩下老班长一个! 卧龙岗山寨住着河东过来的大烟商贩,卧龙寺的菩萨也刚刚开光。大家对于顾俊山突然死亡普遍同情,把死者的灵位供奉在卧龙寺山门前供人们祭祀,许多前来进香的信徒们也纷纷在灵堂前焚香作揖,不论死者生前做过什么,死后得到了应有的尊严。 已经没有人知道老班长的真名,大家只是知道老班长是郭麻子团部的炊事班长,老班长也在郭宇村为自己拾掇了一个活寡妇棒槌,几年来老班长就跟棒槌住在一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事实证明棒槌是一颗福星,白菜嫁了连长嫁营长,结果两个人都暴毙身亡,尽管死法各不相同,但是死前没有任何征兆。老班长却每天活得自在,棒槌早早把炕烧热,那个抱养的儿子搂着老班长的脖子叫大(爹),豆油灯下棒槌为老班长烧泡(用铁丝烧大烟,一种最简单的吸食大烟的办法),老班长过足烟瘾,然后搂着骨瘦嶙峋的棒槌,在狗皮褥子上干那种事情。 老班长已经没有心情回味过去,此刻的老班长爬在顾俊山的灵堂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毕竟大家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相互间还是有那么一点情感。那种哀嚎发自内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掉下几滴浑浊的老泪,看起来整个人好像一具骷髅。 河东过来的客人们都不认识老班长,没有人为老班长端一碗饭吃。老班长哭着哭着大烟瘾犯了,爬在祭桌前昏昏欲睡。秀花秀气也对老班长没有什么印象,大家都不清楚什么地方来了这么一个老人。只有那白菜认识老班长,可是此刻白菜也悲痛欲绝,根本无暇顾及其它,假如不是棒槌及时赶来,老班长说不定也要死在顾俊山的灵堂前。 棒槌舍下老脸在供桌上为老班长拿下一点吃食,老班长吃得噎住了,难以下咽,棒槌又端来一碗温开水给老班长灌进嘴里,终于看见老班长睁开了双眼。棒槌把老班长扶起,劝说道:“老班长,听老妻一句话,咱们回家,从今往后把世事想开些,终究咱们自己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 可是老班长还是不想离开,老班长还在期待着一个人能够出现,这个人就是郭麻子。如今郭团长再剩下一个老兵,老班长也听说,郭麻子在凤栖城里醉死梦生,当年当团长的那种气魄全无。其实,要不是顾俊山之死唤醒了老班长那仅存的记忆,老班长也记不起自己曾经当过兵。 战争还没有结束,黄河对岸的鬼子兵还没有赶走。可是,当年冒死兵谏的杨虎城将军可否知道,当年威武雄壮的十七路军里边只剩下一个抗日的老兵?这个老兵也不是因为坚守岗位而不愿离开黄河岸边,这个老兵也是为了苟活,为了消耗那不多的人生。 可是一直等到顾俊山下葬,都没有看见郭麻子出现。也许郭麻子并不知晓顾俊山已经死亡,其实前几个老兵死亡时老班长心里并不怎么震撼,有些人纯粹死有余辜,总是那兵痞的恶习未改。突然间感觉他们都不该死亡,他们全都是蒋委员长迫害的孤鬼冤魂!如果长安兵谏以后蒋委员长能够秉持民族大义,这支彪炳陕军绝对能够为抗日战争做出贡献! 不知道谁说过,当兵的是一群死了没埋的活鬼。老班长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活了五十多岁,其实应该知足了。顾俊山下葬以后疙瘩在卧龙岗山寨设宴,专门请老班长上座。其实大家只是尽一点人道主义的义务,除过老班长和白菜,没有谁感到真正悲哀。宴席大厅里大家喝酒划拳,谁也没有把顾俊山之死当成一回事。可是猛然间听到噗通一声,老班长竟然滑倒在桌子底下。大家这才注意到,老班长没有动筷子吃一口菜。还是一种同情一种义务,靳之林让自己的小车司机把老班长送回郭宇村,棒槌把老班长扶得睡在狗皮褥子上,给老班长做了一碗拌汤,老班长喝了几口,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痰。 棒槌一边为老班长烧泡一边流泪:“老班长,你不能死,你心里要想开。” 郭宇村见证了无数死亡,人们对于生离死别已经麻木,除过老班长和白菜,顾俊山之死丝毫掀不起任何波澜,老班长确实病了,奄奄一息,要不是棒槌悉心照顾,说不定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天气渐渐热了,有时,谷凤谷鸣回家来看望妈妈,对老班长的病情也适当地给以关怀,谷凤谷鸣很忙。忙着跟疙瘩调运大烟。腊月天把贞子接回家,一直住在呼风雨那边,好像两个孩子懂事了,虽然谷凤谷鸣还只有贞子一个女人,但是也知道节制,不会再那么荒唐,疙瘩已经答应大烟调运结束后给谷鸣另娶一房媳妇。 初夏的一天,老班长突然翻出了他的军装,整整齐齐穿在身上,看样子精神不错,棒槌也感觉奇怪,这老班长究竟想干啥?老班长给他拿了几块银元,特意挖了一块黑膏子(大烟)装在身上,然后告诉棒槌,他要去一趟凤栖。 棒槌当然不放心,说:“咱借一头骡子,要去咱俩同去。” 可是老班长却说:“这条路我走了几十年,你还担心把我丢了?放心吧我不会去死,我还想等到把东洋鬼子赶出中国那一天,去河东祭祀战死疆场的战友。” 棒槌也确实离不开,棒槌还要照看小男孩,两个人总得一个人留在家里。近些日子谷凤谷鸣常不在家,棒槌还要照顾贞子,呼风雨去赶脚,把小女孩交给贞子照管,贞子虽然很认真,棒槌总不放心。 老班长走了,穿着军装打着绑腿,看起来还很精神。临走前棒槌特意给老班长烙了两张锅盔。老班长走一走歇一歇,第二天早晨才进入凤栖东城门,老班长主要是想跟郭麻子团长叙旧,听说打败鬼子兵为期不远,郭麻子的夫人牡丹红就是死在河东,抗战胜利后去河东祭祀一番,了却一桩未了的心愿。 老班长打听到郭麻子住在烟花巷,一路找来,门口站着的看样子是郭麻子雇用的保镖,挡住老班长不让进屋。老班长大声嚷道:“我是老班长,郭麻子你个挨槌子货,你手下的兵都死光了,但丢下你一个光杆司令!你出来看看,不要光认得白板和红中!(麻将牌)” 郭麻子始终没有出屋,却指挥那些痞子们把老班长拳脚相加,一顿暴打。老班长气急,一头撞在郭麻子烟花巷的墙上。 第992章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子房军长移花接木,把外孙当成儿子抚养,还大张旗鼓地为所谓的“儿子”过满月的故事很快就在凤栖传播开来,人们当成笑话到处传扬,当然不乏添盐加醋,故弄玄虚,各种版本尽数出笼,好似一段演义一段神话。 当然,消息传到李明秋的耳朵里已经成为旧闻。李明秋不敢相信,问满香,满香回答:“给孩子过满月那一天我就感觉有点蹊跷,想见见亲家的小儿子,亲家母不让,谎称孩子出天花,哪有正月天出天花的道理?心想这里边肯定有诈。不过这是一桩丑闻,明秋,我希望你冷静,不要在这件事上弄出更大的动静,不管怎么下场都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按照李明秋以往的性格,肯定会暴怒,这刘子房做事也太打脸!很明显这个外孙就是李明秋儿子媳妇的私生子,而且孩子“过满月”时刘子房还邀请李明秋里里外外打点,这阵子全凤栖满城风雨,你让李明秋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不过李明秋发不起火,心里只是有些冒烟,那烟也很快被一种阴冷湮灭,潮起一股雾霾,堵在胸口,憋闷得厉害。 满香有点害怕,她看见李明秋的脸色蜡黄。那是一场暴风雨的先兆,看起来李明秋已经忍无可忍。满香还是力劝:“明秋,世上事、戏上事,全不可当真。毕竟怀仁是个男孩子,走一步看一步,现在那个刘子房咱还惹不起。” 李明秋哀叹一声,像放了气的皮球,软软地坐在太师椅上,有气无力地说:“那里,我只是感到悲哀,为刘子房,为咱们。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儿女,父母们可以不顾一切。” 满香哭了,满香想起了李妍。这一晃又是两年时间,延安到凤栖相距也就是二百里路,可是咫尺天涯,相互间想见一面并不容易。其实满香早都原谅了刘莉莉,女人,有时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可是刘子房大可不必这样——满香突然脸上不自在起来,满香想起来凤栖一句方言:驴逑戳心! 大烟已经调拨完毕,李明秋也是刚从郭宇村回家。李明秋不在家的日子,满香就在娘家吃饭。老父亲屈发祥(十二能)虽然已经卧床几年,但是精神尚可,两个弟弟都不在家,满香每天都过娘家陪两位老人,所以家里基本上冰锅冷灶,想吃什么都没有。 夫妻俩不谋而合,此刻都想起了李妍,不知道研儿这阵子正在干啥?为了赶走这不愉快的情殇,李明秋转换了另外一种情绪,故作轻松地说:“满香,我许多日子不在家,给咱弄几个菜,咱夫妻俩对饮几杯。” 满香在屋子里翻翻,只翻出几个发了霉的馍馍。当年凤栖只是早晨有人卖菜,吃过早饭就不见菜摊,正直中午,连个买菜的地方都没有。 李明秋说:“要么咱俩到外头进馆子。” 屈满香摇头:“不去,外头炸锅了,到处都传说刘子房军长在搞移花接木、偷梁换柱,而且越说越神,凤栖人的眼神都能把咱俩刺穿!” 李明秋说:“那你等等,我给咱买几样菜回来。” 表面上看,凤栖城没有什么变化,初夏的太阳显得慵懒,街上行人不多,几只狗在左顾右盼。李明秋来到十字街头,上了台阶,来到叫驴子酒馆,人还没有进屋,就能听见里边传来一伙子“杠客”(方言,爱抬杠的人)在抬杠,抬杠的主题果然跟刘李两家的联姻有关。 李明秋干咳了一声,想把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他不想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可是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根本就没有听见外边有人。李明秋只得硬着头皮进屋,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有人看见李明秋进来,还吐了一下舌头。 李明秋朝那些人点了一下头,进入后院,买了几样菜,然后从后门出去,看样子这件事刘子房弄巧成拙,让凤栖人抓住了把柄。李明秋对刘子房恨不起来,反而有点同情,这个人自尊心极强,刚愎自用,行为做事非常果断,想不到这一次陷进泥潭。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刘子房只是想掩人耳目,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件事适得其反,造成目前这种尴尬的局面。 李明秋提着几样下酒菜进屋,想不到屋子里坐着兄弟媳妇竹叶。自从叔叔铁算盘死了以后,李明秋尽量不再管那边院子里的事情,可是那竹叶一个妇道人家心里没有成算,大小事都要过来讨李明秋的主意。文秀也生下一个野种,而且这个野种的父亲就叫做鲁艺,竹叶一看见那个孩子心里就感觉别扭,竹叶听说鲁艺已经结婚,而且娶了一个东洋女人。竹叶来就是想让李明秋出头露面,把文慧怀里的小儿子送还给鲁艺。 李明秋心烦,又不好意思给兄弟媳妇发火,只得好言相劝:“我刚回来,这件事等我了解清楚以后再说。” 竹叶坐坐就走,女人也有点刚强,嫂子满香邀请竹叶吃菜,竹叶怎么都不肯捉筷子。竹叶走后老俩口对坐,李明秋突然心血来潮:“明天我去找刘子房!” 满香以为李明秋找刘子房闹事,心里一急,索性不管不顾:“看看,你那二逑(方言,相当于二杆子)劲又上来了,你以为你还年轻?再别丢人丧德!” 李明秋不恼,反而笑了:“我找刘子房给咱借一辆小车,咱俩上延安看望李妍。” 对于满城哗然刘子房浑然不觉,刘子房甚至还有点春风得意,感觉中每一件事都做得天衣无缝。李明秋来到刘军长宽大的办公室,刘军长对亲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刘军长行为做事从来对李明秋不加隐瞒,刘军长说出了他想在黄河岸边烧毁大烟的打算,这样可以一石三鸟,既能证明去年大烟销路不好,又能给蒋委员长表达咱们戒烟的决心,还能隐瞒咱们分得红利的事实。 李明秋对刘军长烧毁大烟大加赞美,感觉中这又是一招妙棋。紧接着李明秋不无遗憾地表示,他可能看不上烧毁大烟的壮举,亲家母满香最近心神不宁,说她一直梦见女儿,李明秋找刘军长的主要意思是,想让亲家给延安方面通融一下,李明秋想跟老婆上延安看望女儿。 刘子房军长几乎不加思索,拿起电话,拨通了延安的热线。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八路军跟凤栖驻军的关系空前和谐。延安方面也答应的非常痛快,几乎没有怎么费事,李明秋老俩口就坐上了北上延安的汽车。 李妍也没有想到,爸爸和妈妈会亲自坐上汽车到延安来看望她。经历了一九四二年的整风,z首长对李妍显得宽容了许多,路飞也已经六岁了,在延安八路军子弟学校上学。对于岳父岳母的到来z首长也看起来大度,甚至还陪着岳父岳母在延安大礼堂看歌舞团表演节目。 可是妈妈满香老有一件事情搁在心头,无人时,老人悄悄问女儿:“那个路飞是不是你亲生?” 李妍眼圈红了,李妍当然不能告诉妈妈z首长已经把她结扎,李妍永远失去了做妈妈的权利。李妍说得含混:“跟亲生的一样。” 李明秋老俩口一直在延安住了十天,才由刘军长派车把他们接回凤栖。z首长看起来随和了许多,老俩口走时z首长给岳父岳母拿了许多延安的土特产,并且和李妍一起,把岳父岳母送到界子河边,界子河当年属于八路军跟国军的交界。 第993章 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据说历史比凤栖城还悠久。历史上凤栖城几经搬迁,最早在鄜州,后来搬迁到瓦沟镇(旧县),北宋年间才有了现在的凤栖城。可是骡马大店可以远溯到秦汉年间,据传秦皇嬴政的大儿子扶苏在教场坪操练过兵马,(凤栖城东二里,张学良将军的飞机在此降落,在凤栖城跟******秘密谈判,促成了长安兵谏。)秦朝大将蒙恬当年就镇守鄜州(古称秦关),秦古驿道直穿凤栖而过。骡马大店是南北物资的中转集散中心,在历史上和现实中起的作用不可替代。 掌匠焦师傅把两个女儿焦妮娜焦小娜出嫁以后,虽然说两个女婿张东仓和金智清对焦师傅非常关心,每次路过骡马大店都帮助焦师傅打制掌钉,可是铁匠活儿不比其他,男人家一过五十岁就显得体力不支,加之那一年受到年贵元的无端诬陷,可能心理也受了一些打击,又勉强支撑了一些日子,终于在一天晚上炒了几个菜,无可奈何地把店掌柜请到自己家里,焦师傅一边喝酒一边流泪:“兄弟呀,老哥实在不行了,给你拉不成套了,撂挑子了,你还是另外物色人选。在新的铁匠没有到来之前,老哥我给你再支撑一段时期。” 其实店掌柜一直替焦师傅担心,也一直想为焦师傅找一个得力的助手。可是掌匠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沿路的脚夫都爱找焦师傅给牲畜钉掌,焦师傅能根据牲畜的强弱以及力气脾性选择不同的掌钉,让牲畜走起路来不尥蹶子,感觉舒服。其实匠人的有些技能是多年摸索而成,并不是不传给徒弟,而是无法传授。比如焦师傅的钉掌跟画画一样,师傅只能领条路。 店掌柜说得也是实情:“焦师傅,我这骡马大店其所以红火,多一半的功劳归你。你能不能做一做你两个女婿的工作,让他们俩个留下来一个?那怕我再给一点补助,让年轻人的收入不比赶脚少?” 焦师傅何尝不想让他的俩个女婿留下来一个?焦师傅曾经在两个女婿面前说了几次,可是两个女婿都不愿意留下,年轻人在一起热闹,谁愿意跟上老岳父学钉掌!俩老哥一瓶子散酒喝得见底,仍然想不出办法。这也不是第一次,店掌柜实实在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掌匠。 骡马大店一到晚上特别热闹,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店,占据着十几亩地盘,光牲畜圈就有几十间,虽然说赶脚的汉子各喂各的牲畜,可是那草料也得整天不停地用木轱辘车从外地运来,光铡刀就有几台,六七个汉子轮流着铡草,每天不停地干,院子里给牲畜饮水也是用石槽,两口井不停地打水,必须赶天黑以前把院子内所有的石槽灌满。当年一个赶脚的汉子住一晚店才五分钱,一头骡马连喂草料一晚一毛五分钱,吃一顿饭一毛五分钱,大家挣得分分利,钱值钱,一斗小米一块钱。 张东仓他们的骡马大队进店了。一百多头骡马的驮子,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王稼祥四个小伙子光抬下来也得半天,林秋妹和板兰花负责给牲畜饮水、把牲畜牵到空旷的地方打滚,然后才把牲畜牵进圈里倒上草料拌好,看牲畜吃一阵子,大家才开始吃饭。六个人六升小米,转瞬间吃完,吃完饭后林秋妹和板兰花包一间屋子睡觉,四个小伙子还要为焦师傅打制掌钉。 正在这时葛有信来了。小伙子们都把葛有信叫姐夫,由于大家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线,所以葛有信和张东仓他们并不经常见面。大家在一起格外亲热,毕竟他们之间都是亲戚。 葛有信肯定来有什么事,一般无事大家平日里并不联系,即使过年也到不了一起,路上赶脚是个很苦的差事,一年三百六十天不得歇息。 果然葛有信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牛二承包的年贵元的驿站已经到期,虽然做了许多工作,那年贵元执意要把驿站收回。年贵元已经不可救药,听说经营隆福楼酒店劣迹斑斑,不管刘子房军长当初启用年贵元出于什么目的,这阵子撤换年贵元也是无奈。王世勇队长决定将年贵元放弃。可是根据形势的需要,长安到延安沿途的官路上必须要有一个联络点,王队长考虑到张东仓的岳父就在东城门外这个驿站给牲畜钉掌,因此上决定让张东仓留下来帮助焦师傅打铁。至于以后的工作怎样开展,等待上级指示。 可是其他三个小伙子都比较年轻,相对而言张东仓比较老练。虽然大家没有选领导,张东仓事实上也是大家的领导。加之近几年骡马大队不断扩充,张东仓确实也有点离不开。 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大家一直看着金智清,希望金智清能够留下来。金智清是焦师傅的二女婿,留下来也顺理成章。可是这个朝鲜族的小伙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上岳父学习钉掌,甚至有些急赤白脸。正在大家相持不下,想不到张东魁竟然说:“要不然我留下来。” 其实张东魁留下来是有原因,在弟兄四个里边张东魁算老二,其他三个人都有了孩子,唯独张东魁没有孩子。张东魁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头切盼能当爸爸,据听说女人常在外野跑怀不上孩子,张东魁主要是想让板兰花给他怀一个孩子。 大家都非常聪明,稍一思忖便能猜到张东魁要求留下来的原因。这四个人无论谁留下来葛有信都没有意见。葛有信还说。王队长考虑三个人赶一百多头骡马就有些顾不过来,暂时让牛二来跟你们帮忙,以后再给大家调配人力。 城隍庙的铁鈡响了三下,骡马大队就从驿站出发,张东魁和板兰花站在路边,目送这支熟悉的骡马大队离开。大店掌柜的也很会笼络人心,专门给夫妻俩收拾了一间小屋,还说俩口子住店吃饭都不用出钱。焦师傅虽然没有如愿以偿,让他的两个女婿留下来一个,但是对张东魁也非常满意,终究大家在一起非常熟悉。况且那板兰花也能帮忙拉风箱烧火,有时还能干些零碎。 板兰花对凤栖并不陌生,板兰花甚至认识靳之琴邢小蛮,板兰花还大闹过年家庄。可是此刻板兰花却蜗居在东城门外驿站的一间小屋,主要任务是跟丈夫张东魁一起制造儿女。板兰花对怀孕很迫切也很认真,每天晚上都跟丈夫不停地耕耘,可是两个月过去了还没有怀上,板兰花不免心里有些着急,女人不生孩子在男人心里就没有地位,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板兰花怀不上孕张东魁心里也很疑惑,其实板兰花跟张东魁结婚时动静很大,是姐姐张东梅力主弟弟娶板兰花为妻,张东魁的妈妈和舅妈一致表示反对,板兰花结婚以后在家里也没有地位,板兰花不顾一切地从家里出走跟上张东魁赶脚,就是想摆脱家庭的歧视。说不定妈妈和舅妈是对的,板兰花是一头不会下崽的骒骡子(母骡子)。 可是,张东魁是一个有良心的男人,他还是舍不得把板兰花抛弃。夜间俩口子干完那种事情以后,张东魁劝说妻子:“要不然咱们明天到庙里算卦。” 板兰花搂着丈夫,哭得凄惶:“东魁,你是一个好人。咱再等一段时间,万一怀不上,我支持你,借腹怀胎……” 第994章 李明秋刚从延安回来,心情不错,铺开麻纸(当年宣纸极少,一般习字用麻纸)习字,习字也是陶冶情操的一种好办法,世间的烦恼在习字的过程中悉数消弭,剩下两个字就叫做陶醉。 正在这时疙瘩进来了,因为杨九娃之死李明秋和疙瘩产生的那一点芥蒂早已经消除,李明秋和疙瘩又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看重那一点友情,李明秋对疙瘩的造访表示欢迎。 郭麻子东渡黄河打RB那一段历史凤栖人不应该忘记,大家都亲历了那一次事件,扮演了不同的角色,黄河东岸留下了几百名杨虎城将军旧部的尸体,郭宇村的十几户人家从此后家破人亡,差不多家家都有一段苦难而不尽相同的经历。 看得出李明秋对于疙瘩决定请一台大戏来祭祀郭宇村的亡灵非常重视。李明秋把笔墨纸砚收起,亲自为疙瘩泡了一壶茶水,然后才说:“疙瘩,把你的决定说详细一点,老兄为你打理。” 疙瘩喝了一口茶,情绪稍微有点安静,这才一五一十地告诉李明秋,刘子房军长烧毁大烟的闹剧刚过了两天,阎锡山司令长官就来到卧龙岗山寨,跟靳之林闭门谈了几天。阎锡山刚走,疙瘩就上了山寨,那靳之林说话也不隐晦,直接告诉疙瘩,阎锡山司令长官主要害怕东洋鬼子撤退之时破坏河东的煤田,要求靳之林把鬼子们手里的煤田股份全部收购。靳之林已经答应了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要求,目前儿子靳羽西正在太原跟鬼子谈判。靳之林还说,郭宇村被鬼子们掳走的矿工们快回来了。但是据疙瘩知道,目前转马沟煤矿只有三个郭宇村人。 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好像有点无动于衷,是呀,这件事跟李明秋没有关系,李明秋何必要那么激动?疙瘩也有些后悔,弄不清他找李明秋干啥?不过李明秋还是慢条斯理,故我而言他:“疙瘩,老兄刚从延安回来,对凤栖这几天发生的大事还不甚了解。你先坐坐,这些日子让外边的酒席宴吃够了,想吃一顿糊汤面,我叫你嫂子回来,这件事不急,咱先吃了饭以后再慢慢商议。” 疙瘩只得坐下,等待吃李明秋的糊汤面。其实疙瘩也不稀罕吃什么酒席,凤栖城里最稀罕的就是驴逑,一根驴逑差不多值半头驴钱,人活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在乎钱,好像大家忙忙碌碌不全是为了钱。疙瘩抬起头巡视屋子,竟然发觉屋子里挂满了字画。疙瘩不识字,看墙上的字好似跳蚤那样蹦来蹦去,看得眼花了,便走出来站到院子里,突然间发觉这幢百年老屋竟然是那样的破旧,门窗上漆落彩剥,砖墙上廊柱上碱蚀虫蛀,椽檩蘖朽,屋檐下鸟雀子做窝。按照李明秋的财力绝对能买下半座凤栖城,可是这个一辈子出尽风头的老家伙也不知道咋想,竟然不愿意给老宅院增添一砖一瓦。 奇怪,疙瘩跟李明秋交往几十年来无数次来过这幢宅院,为什么没有发觉李明秋家的宅院竟然这么破烂。正思考间李明秋夫妻俩同时走进院子,看疙瘩在院子里端详,李明秋开玩笑道:“看到了什么?紫气东来、还是福星高照?” 疙瘩却说:“我给你把邓瘸子(邓金元)父子请来,把这院子稍微收拾一下。” 李明秋摇头:“两个儿子都不在家,屋子里就我们两个老鬼,收拾不收拾一样。” 疙瘩一想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家的日子都不尽一样。李明秋把茶具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两个人就坐在石桌旁边品茶。 满香在屋子里擀面,停一会儿灶火里燃火了,烟囱里却不见冒烟,只见所有的柴烟全部从门窗里涌出来,满香咳嗽得鼻涕眼泪站在院子里,有点无可奈何地对李明秋说:“烟囱可能堵住了,你就不能帮忙收拾一下?” 疙瘩站起来,想帮满香收拾烟囱,李明秋把疙瘩拉得坐下,然后对满香说:“你把面端到隔壁竹叶家去煮,吃完饭我找人看看。” 满香哀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说也无用。李明秋就这样,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辈子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是偶尔扫扫院子,那也要看李明秋高兴。 不管怎么说这一顿糊涂面还是吃得舒服,疙瘩一连吃了三大碗,吃得头上冒汗。其实山珍海味容易吃腻,最好吃的还是家常便饭。 吃完饭李明秋才说:“我看东洋鬼子设了一个圈套,阎锡山和靳之林还没有识破。侵略者占领的目的就是掠夺资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煤田,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如果有机会告诉靳之林务必防备。郭宇村唱大戏非常必要,这一年多来郭宇村发生了许多大事,值得庆贺一下,不过不要轻易宣布煤矿上那几个人回来之事,万一回不来,咱们岂不尴尬?另外,郭麻子已经死了,精神死亡,以后无论干啥事都不要再提那个人。” 疙瘩坐着,内心里翻江倒海,比起李明秋的老谋深算来,疙瘩还差得很远!会干的不如会算的,早知三日事富贵万万年,你还不得不承认李明秋分析得非常透彻!疙瘩想说几句恭维话,感觉中每一句话都没有份量。疙瘩只是说:“疙瘩就按照老兄说的办。” 疙瘩也没有请戏,虽然郭宇村不种麦子,但是凤栖的麦子马上开镰,郭宇村唱戏主要还是外村人来看,收麦期间大家顾不上看戏。疙瘩决定麦子收倒以后再择日请戏。 疙瘩站起来,抱拳告辞:“明秋老兄,凤栖即将开镰收麦,写戏之事择日再议,疙瘩告辞,想把李兄的分析及时告知靳之林,让那靳之林不要小觑我凤栖无人!” 李明秋笑道:“比起靳之林来,明秋自愧弗如。你我二人都不是靳之林的对手。不过人有时百密一疏,神仙也有犯错误的时候。贤弟只可对靳之林稍作提及,万不可力劝。” 疙瘩骑马出了东城门时太阳已经压山,不过这一条山路疙瘩常走,心里也没有胆怯的必要。回到郭宇村时夜已经很深,看见自家门前的壁灯亮着。壁灯是修建结束以后邓金元建议装上的,确实让疙瘩家蓬荜生辉,从去年开始收购大烟起,一到晚上那壁灯总是及时点亮,为住在疙瘩家的客人提供了不少方便。 疙瘩下马,看见自家门口停一辆小车,小车对于疙瘩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这么晚了还有谁来造访?看门口站着靳之林的保镖,疙瘩心想,靳之林在等他,肯定有什么要事商量。 果然,那靳之林在疙瘩家客厅端坐,看见疙瘩回屋,劈头问道:“你是不是去了凤栖?” 疙瘩回答:“靳老神算,疙瘩去凤栖找李明秋。” 靳之林显得不慌不忙:“河东跟东洋鬼子谈判生变,那几个人暂时无法回来,靳某等疙瘩回来告诉你,这件事不要过早地通知家属,避免被动。” 疙瘩仰头大笑。笑完,对靳之林说:“明秋老兄分析得正确,他说,这极有可能是东洋鬼子设的一个圈套,他让疙瘩给靳兄捎话,万不可上当。” 第995章 虽然每天早上都有来路不明的饿殍从凤栖城内抬出,但是凤栖的人口仍然在缓慢地增长,全县五万多人口绝大多数务农,县城内经商的极少,即使有些经商的也是亦商亦农,城里开几间门面家里种着农田,所以每年收麦收秋对凤栖人来说非常重要。 虽然近几年凤栖大烟泛滥,但那终究是一种副业,旁门邪道,谁都懂得人不吃饭要饿肚子的道理,麦收前夕城隍庙的农贸市场卖木杈、木掀、木镰以及扫帚等麦收农具的特别火爆,农民们的喜悦显现在脸上,从来没有见过小麦这么好的长势。 当年凤栖的小麦属于广种薄收,平常年间亩产三斗(一百来斤),可是屈福录站在自家麦田边估算,红大脑小麦最少亩产也在五斗左右。即使红线麦也出现了小面积倒伏,红线麦麦杆极细且柔,容易倒伏。麦秸牲畜爱吃,常常早早就被驿站订购。倒伏是一种好现象,证明麦子丰收。 经历了去年秋季的大烟风波,终于以那样意想不到的喜剧结局结束。善良的屈福录哪里知道,那是拐弯亲家刘子房使的障眼法,骗取了上面的赏识和老百姓的赞扬。不可否认烧毁了少量的大烟,那些大烟就是存放在西沟畔土窑内,国民中央银行凤栖分行行长伙同邢小蛮、年贵元一起收购的大烟。当然只是烧毁了一部分,还有一大部分被胡老二组织人力车辆悄悄运走。人们的善良被一种邪恶欺骗,屈福录还组织社火队为刘子房送匾。 屈福录面含喜悦,表情怡然,终究邪不压正,看得出凤栖原面上一九四四年的大烟种植面积锐减。屈福录终于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有限,禁烟也必须官家出面,只要官家下决心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道理。 可是屈福录也为麦收发愁,二百多亩农田租出去一半,父子俩还耕种一百多亩,种了七十亩麦子,去年收麦时来了许多佃农,今年大多数佃农都有麦田,掏钱雇不来帮你割麦子的短工,这场里田间都需要人力,去年还有儿子媳妇和老婆帮忙,今年添了一个孙子,祖孙三个轮流着抱孩子,老婆子还要做饭,屈福录和屈理仓父子俩无论如何也顾不过来。 早几天屈福录就在城隍庙转圈,往年的短工大多在城隍庙集结。可是今年也非常奇怪,出来干活的农民很少,好像大家都非常忙,连要饭吃也很少见。 中午时屈福录就在屈鸿儒家吃饭,这个老滑头见了屈福录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屈鸿儒家的农田比屈福录家多许多,可是这几年兄弟和两个儿子在长安的生意不错,屈鸿儒不靠种田吃饭,去年收麦以后把绝大多数麦田出租,自己只留下二三十亩土地,父子俩刚好能够顾得过来管理。屈鸿儒说得也有道理,种下粮食够吃就行,打下粮食多了保管也是问题。 反正各人都有各人的账算,你也不能不说屈鸿儒说得没有道理。屈鸿儒虽然跟官家没有任何交往,但是在凤栖城很有威望,屈鸿儒的日子过得远比屈福录舒服,这一点连屈福录都表示佩服。 屈鸿儒拍拍屈福录的肩膀,说得诡秘:“不用担心,福人自有吉相,今年收麦时肯定还有许多人给兄弟帮忙。” 屈福录有点生气,但是也无法给这位老兄发火,苦笑一声,自嘲道:“但愿天降奇兵。” 眼看着明天就要开镰收麦,屈福录只雇下两个老农,这两个老农每年都来帮助屈福录收麦,可以说老关系户。儿子屈理仓经历了去年的那一场风波,表面上对屈福录言听计从,反正该收拾的屈理仓都收拾好了,中午时分用扫帚把场里打扫干净,屈理仓打算麦收期间跟媳妇一起搬到场房去住,既方便照看麦子,媳妇又能帮助干一点简单的农活。 那是一个艳阳天,屈福录和两个短工早早地吃完饭,来到麦田里准备开镰,麦子确实长得喜人,这样的丰收年景屈福录说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老婆和妈妈也来了,每年收麦时妈妈都要来到地头,跪在地里割麦,你不让老人来也不行,妈妈割一会儿麦子就回家做饭,这已经成为规矩。屈福录让妈妈首先开镰,这是对老人的尊重,老人割了一把麦子有点合不拢嘴,夸赞孙子比儿子能行,这红大脑是孙子种的,儿子光知道下死苦。 桥庄离凤栖只有十里路,远远地看见几辆嘎斯汽车从北城门开出,竟然一直朝屈福录家的麦田开过来,汽车开到屈福录家的麦田地头停下,驾驶室里下来一个人,屈福录一看,竟然是拐弯亲家刘子房。 不用说刘子房带领着他的士兵来帮助屈福录割麦,这在当年的国民军队里可是稀罕,那刘子房总爱表现一种亲民形象,善于把握各种机会,看样子帮助屈福录割麦又是一次作秀,几辆汽车上竟然跳下来一百多名士兵,那些士兵一人手里攥一把镰刀,原来屈鸿儒发现刘子房的军队在城隍庙订购大批镰刀,就预估到这些军人要帮助屈福录收割麦子,其他农民也许军队会做做样子,但是首先受益的绝对是屈福录!刘子房也会投桃报李,报答屈福录送匾的知遇之恩。 看见这么多的士兵来帮助屈福录收割麦子,屈福录当然高兴,同时也有点为难。屈福录面对刘子房两手一摊:“哎呀亲家,你带了这么多人,让我中午怎么管饭?” 只见刘子房脱掉上衣,露出洁白的衬衫,手里也攥一把镰刀,很像那么回事地说道:“亲家,这些人吃饭不要你管,连你们全家的吃饭我们也承包,你只管指挥就行,让他们一边割一边给你向场里运,运到场里堆垛起来,你然后慢慢碾打。” 一台老式录像机被从汽车上抬下来,刘子房当兵以前也是农民,看那架势割麦还狠内行,录像机录下了刘子房帮助农民割麦的全过程,这一次屈福录非常配合,刘子房在前,屈福录在后,两个人割麦的动作非常协调。这肯定又是刘子房仕途路上的一座丰碑,伟人都喜欢扑捉那些隽永的瞬间,假如有一日刘子房当了总统,这一段录像肯定能为刘子房增光添彩。 七十亩麦子,一百多名士兵,中午吃饭时就已经割完。吃完饭大家又集中力量把割下的麦子往场院里转运。 老天非常给力,天空瓦蓝,只有西边天上飘着几丝马尾云。那云层迅速变厚、增黑,不知不觉就来到头顶,一场冰雹突如其来,下了足足有五分钟。 第996章 张狗儿决心送弟弟猪娃(张学友)去凤栖县城上学,疙瘩委托李明秋在县城为猪娃报名,孩子上学还是比较顺利,报名后老师为猪娃起了个学名叫做张学友。正好李明秋的几个孩子都不在家,李明秋便把张学友带回家里交于满香抚养。从去年七八月开始,至今年四月底结束,大半年时间李明秋忙于经营大烟,满香便把猪娃带到娘家, 十二能一辈子教书育人,看见满香带回来一个小孩子当然满心喜欢,除过学校学的课程以外,十二能又教孩子习字。穷人的孩子都非常乖巧,张学友把十二能叫姥爷,把满香叫奶奶,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首先帮姥爷捶背、按摩,一双小手在老人身上不停地捏揣,十二能感觉浑身痒痒,心里舒坦,一家人对这个小孩子愈加喜爱。 当然,张学友在十二能家也不白住,每过一段日子张有贵便赶着骡子,把妻弟的生活费用送来。只要孩子在凤栖有地方落脚,张有贵也不在乎东西多少,况且两家原来都是老亲戚,相互间便显得亲密。那张有贵本身跟李明秋有生意往来,有时也故意多驮一点东西过来,十二能也不是想占便宜,主要是家里有一个小孩就多一份快乐,于是便把张学友当作亲孙子对待。 十二能自从那一年瘫痪以后,消息一直闭塞,儿女们外边有什么新闻也不愿意告诉他,害怕老人容易激动。但是老人精神尚可,加之满香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然卧床几年但是能吃能睡,天热时还让满香扶他到院子里晒太阳,有时高兴了还提笔写几首古诗,摇头晃脑地吟诵,反正老人心宽,自得其乐,转瞬间几年过去,过年时节两个儿子屈志琪屈志安都回家看望老爸,感觉老爸还活得精神,对满香这个老姐姐愈加感激。 有时,十二能的老哥四愣子常来串门,四愣子年轻时也是凤栖一霸,不然的话不可能有这么一个绰号。不过现今人已经过了八十,不管什么事都应该想开。况且儿子屈志田当县长,女婿邢小蛮是凤栖驻军的副军长,大儿子屈志刚在凤栖城内也开几间商铺,凤栖城外还有几十亩祖田,日子过得舒坦。 年轻时俩老哥对火不吹(相当于没有共同语言)。想来也属于正常,一个教书育人,一个满身痞气,听说棺材铺邓金元的腿就是让四愣子打断,因为邓金元开了一句不知深浅的玩笑,让四愣子暴打一顿。可是现今大家都已经过了八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相互间也就显得包容、随意。满香把四愣子叫伯伯,四愣子来时满香就炒几样菜,看伯伯从怀里掏出一壶散酒,炕上摆一张炕桌,老哥俩对饮几杯。喝到一定程度,满香总是适时制止,这时,满香泡一壶茶,不是龙井便是毛尖,两个老人又天上地下,一边喝茶一边谝闲。 谈到东洋鬼子侵略中国,十二能总是义愤填膺。正是一九三一年的深秋,十二能把大儿子屈志琪送到郭麻子的部队从戎,郭麻子又把屈志琪送往宝鸡军校,屈志琪从此开始了他当兵的历程,转瞬间十三年过去,十二能虽然久卧病榻,但是不会忘记国辱!一个民族要有精神要有骨气,大儿子屈志琪每次回家都在安慰老爸:快了,把东洋鬼子赶出中国指日可待!也许正是因为想亲眼目睹王师胜利的那一天,十二能顽强地活着,而且活得精神奕奕。 正在这时张学友放学回来,四愣子老眼昏花,还以为是十二能把孙子从儿子那里接回家,一解膝下之欢。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把孙子接回家?” 十二能正色道:“那里,这是亲戚的孩子,还记得瓦沟镇张家吗?也不知道这是张家的几代玄孙,反正这个孩子也非常乖巧,让我心情愉悦了不少。” 小孩子把两个老人都叫姥爷,问候道:“姥爷好。” 老人都喜欢孩子,四愣子对孩子说:“把鞋脱了,上炕来,坐到爷爷身边,跟爷爷一起吃菜。” 张学友看看十二能,十二能点头,张学友才把书包放在桌子上,脱了鞋上炕,给两位老人斟酒,四愣子端起酒杯吱一口喝干,又问孩子:“你爹叫啥?” 张学友低下头,想了半天,才说:“我爹叫张狗儿,前年死于凤栖到瓦沟镇的半路上。听说让一个军官打死,好像是为了争夺一尊佛爷。” 四愣子啊了一声,不再言语。隐约听得女婿邢小蛮好像为了得到什么宝贝而行凶。为此事四愣子问过儿子屈志田,儿子的回答非常模糊,志田说他跟妹夫交往不多,基本上不了解邢小蛮的行踪。 可是十二能却有点吃惊:“这么说来经常为你送东西的那个人不是你爹?” 张学友不敢看两位老人,声音低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够听见:“那是——我姐夫。” 看得出十二能有点激动:“声音大点,我没有听清!” 张学友哭了,八岁的孩子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泣不成声:“前年我们一家饿得快死,爹爹把十六岁的姐姐送给本家子财主张有贵为妻,换回了半褡裢糜子,救了我们全家的命。老实说姐夫对我们不错,爹爹死后,我们全靠姐夫照顾。要不是姐夫,我也不会来凤栖念书。” 四愣子感觉正常,四愣子本身一辈子放荡不羁,做过恶事无数,只是近几年年纪大了,才弯镰打顺刀,改邪归正。可是那十二能却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暴跳如雷:“世界上哪有这等事?这简直是趁人之危!学友,你莫哭,这个老头的儿子就是县长,找县长为你主持公道!” 可是张学友却央求十二能:“姥爷,我娘说,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姐姐已经为姐夫生下一个儿子,不管怎么说姐姐不嫌弃姐夫。姥爷,这件事你千万不可跟姐夫对质,不管怎么说我还要念书。” 四愣子慢条斯理,批驳十二能:“我说老弟,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你不看殷纣王宠妲己,酒池肉林?你不看长生殿里的杨贵妃,骄奢淫逸?凤栖城里的刘子房也算一家清官,为了纳妾,搞得满城风雨;曾不记骑二师那一帮禽兽,在你我二人的心里留下的疤痕?至今,我女儿嫁了个混混,你的外孙女北上延安,听说婚姻也不顺利。” 满香出屋了,站在院子里,这一次北上延安虽然见到女儿李妍了,却让妈妈为女儿担心。 张学友却像听天书一样,仰起稚嫩的脸问两位爷爷:“我听说妲己女是个狐狸精,有九条尾巴?” 十二能仍然怒气未消:“不管怎么说张家汉娶张家女天理不容!” 张有贵并不清楚此事,麦子收割结束以后狗儿娘专门磨了几斗新麦,给十二能老夫妻俩用骡子驮来一些新麦面,还给老人蒸了一笼油苞馍,按照辈分张有贵把十二能叫爷爷,张有贵喜滋滋地把骡子拴在十二能家门前,穿一件白府绸衫子,兰灯笼裤子,走进十二能家看见十二能正在习字,一个爷字还没有叫出口,只见十二能踮起砚台朝张有贵猛砸过来,张有贵躲闪不及,洁白的府绸衫子被墨汁染成乌黑。 李明秋闻讯赶来,看到如此情景哭笑不得,他当然不能埋怨岳父,岳父像一个判官一样坐在被子上,仍然怒气未消。李明秋只得悄悄地把张有贵带到自己家里,给张有贵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苦笑着说:“认倒霉吧,你跟一个耄耋老人无法论理,以后再送食物就送到我家,我负责转送过去。” 第997章 东洋鬼子跟靳氏家族关于转让煤矿经营权的谈判陷入僵局。 那场谈判本身是一场闹剧,一开始东洋鬼子就没有安好心,侵略者发动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掠夺资源和财富,煤炭资源对于能源极其匮乏的东洋鬼子来说非常重要。可是经过多年的经营,很大一部分煤田已经停止开采,矿工们遭受了鬼子们非人的待遇,有的死亡有的逃跑,即使还在勉强开工的煤矿日产量锐减,鬼子们经营不下去了才决定转让。 靳之林家族其所以决定收购煤田,主要是担心鬼子们撤退前将大量的煤田资源破坏。一开始鬼子们咄咄逼人,转让权开出天价,还要求每天必须有几十列煤炭运往码头。那靳羽西也少年老成,对鬼子的要求不断然拒绝,但是也不满口应承。反正煤炭资源在中国的土地上,你东洋鬼子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把煤田带不走。靳羽西答应研究,研究本身是一种拖延战术,目的是为了保护煤田,煤田是中国人的财富。 鬼子们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看不到靳氏家族有任何动静,别看鬼子们在占领区颐指气使,为所欲为,可是他们对于有些中国人还是有所顾忌,这些人掌握着占领区的经济命脉,跟RB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对这些中国人东洋鬼子一直陪着小心,比如SH的杜月笙,比如SX的靳之林。 在鬼子们的一再催促下,谈判又重新开始。这一次鬼子们学得乖巧了一点,要求靳羽西提出接收煤田的条件。靳羽西还是答应继续研究,研究好了给对方一个准确的答复。 东洋鬼子终于意识到,这些中国人采取拖延战术。也许中国人并不诚心收购煤田,也许中国人另有其它打算。东洋人还感觉到靳之林才是幕后指挥,这条老狐狸必须出头露面!靳之林自从那一年跟池田闹了纠纷以后一直住在黄河西岸不回太原,太原城里的所有业务全部由儿子靳羽西负责,不过鬼子们也不傻,靳之林实际上遥控指挥。 鬼子们知道,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们不可能把靳之林召回太原,鬼子们决定冒险西进,到黄河西岸去跟靳之林谈判,只有靳之林拍板煤田控股权转让的程序才能生效,事实上鬼子们到河西谈判也不会有什么风险,交战双方对于生意往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有经济利益,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当年虽然没有无线电话,但是电台使用比较普及,一般大的军事行动和商业活动基本上都有电台联系。从煤田股权转让的谈判一开始靳之林跟儿子就保持电台联系,对于谈判的进展情况靳之林了如指掌,其实靳之林并不是那种抓紧大权不放的家长,一些大的生意往来靳之林还是放心让儿子去做。靳羽西也日臻成熟,能把握得住生意谈判的火候。 早晨靳之林收到儿子靳羽西的电报,声称东洋鬼子要直接过河西跟靳之林谈判。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表明东洋人经营煤矿确实举步维艰,鬼子们转让煤矿的心情迫切。鬼子们想通过转让煤田来提高煤炭的产量,满足国内日益增长的能源需求。其实这是一种无奈之举,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 靳之林总结了大烟调拨过程中的经验,感觉中这些鬼子们也不是无懈可击,商场如战场,在生意场上打斗东洋鬼子远不是靳之林的对手,靳之林决定还是以拖待变,把侵略者拖入死胡同。 夏日的山寨显得清爽,吃完早饭明善早已经将棋盘摆好,两个好友在黑白棋子的运行中寻找快乐,反正一盘棋几个时辰,下完棋正好吃午饭,吃完午饭睡个午觉,下午在落日的余晖中欣赏黄河波涛。夜间,有时靳之林兴之所至,还会拿出一管竹萧,品上一曲《黄河谣》。 那是一种神仙的日子,神仙也没有这般逍遥,黄河的对岸还是硝烟弥漫,卧龙岗山寨却盘龙卧虎,靳之林运筹帷幄,稳坐钓鱼台,专等鬼子们来上钩。 可是就在鬼子们从太原动身之时,靳之林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自己不亲自出头露面,找一个替身来把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鬼子们羞辱一番,告诉那些强盗们在中国的土地上切不可胡作非为,必须懂得为人处世的规矩。 曹武直虽然身怀绝技,但是不可担当重任,特别是有一段时间竟然单打独斗,让靳之林对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助手产生了看法,不过曹武直能够重新回到靳之林身边也让靳之林甚感安慰,表面上靳之林对曹武直一如既往,两个人看不出有什么芥蒂,前一阶段调拨大烟靳之林还是慧眼识珠,让李明秋跟东洋人周旋,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李明秋这个人鬼点子特多,行为做事带着某种夸张,只能利用不可倚重,有时还不可放开缰绳。 用人是一门科学一种技巧,大凡事业有成之人大都有自己的用人之道。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皇帝用奸臣也是一种手段,让奸臣来管理忠臣,使得那些忠心耿耿者更加忠心。 靳之林决定启用李明秋来跟东洋鬼子谈判,李明秋对于煤田是个外行,不过外行也有外行的好处,领兵的人不一定要会耍大刀,反正跟鬼子谈判胜券在握,怎么唱戏都不会走样,鬼子已经迫不及待,咱们无非是多增加一点筹码。 山寨上已经提前几天做好准备,靳之林也给当地驻军打过招呼,黄河岸边横着一只木船,专门摆渡前来谈判的东洋商贾,东洋商贾对外打出的旗号是大东洋煤炭股份有限公司,靳之林没有招牌,但是大家都知道靳之林是著名的晋商。 那天吃过早饭大家都在疙瘩家集中,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疙瘩特意约了几个懂得水性的水手,夏天黄河容易发大水,必须预防不测。可是靳之林却对疙瘩说,这一次跟东洋商贾谈判他还是不打算出头露面,靳之林决定邀请李明秋跟东洋人谈判。靳之林并不是担心什么害怕什么,靳之林主要是想增加跟东洋人谈判的筹码。 疙瘩虽然不懂靳之林的布局,可是对靳之林邀请李明秋却表示赞同,不过是不是有点太晚?根据对岸传过来的消息,鬼子的谈判代表已经到了洪福县城。洪福县跟凤栖仅一河之隔,瓦沟镇跟贤麻镇相距不远。 不过靳之林胸有成竹,说他打算亲自去请李明秋出山,让疙瘩注意观察黄河东岸的动静,靳之林嘱咐他没有回来之前先不要接东洋商贾过河西。 凤栖到郭宇村虽然相距八十里山路,但是当年的汽车起码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达。对于靳之林的突然造访李明秋感觉吃惊,靳之林也只带了一个随从,那随从就是曹武直,曹武直对于靳之林邀请李明秋很不以为然,感觉中这是靳之林多此一举。不过大家曾经在一起共事,相互间还是比较客气。 靳之林说明来意,李明秋击掌嗟叹:“哎呀老兄,你临阵拜将,是不是有点匆忙?有心不去,对不起老兄盛情相邀,去吧,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 靳之林不解,问道:“需要准备什么?” 李明秋侃侃而谈:“老兄邀请明秋出山,无非是想给那些东洋人一个下马威一点难堪,让他不要小觑我中华无人!该准备的多啦,黄河岸边必须设祭坛,祭祀战死河东的亡魂,郭宇村必须唱大戏,就唱《忠报国》,让小鬼子知道我们保家卫国的决心。卧龙寺必须设道场,让小鬼子面对我中国的神仙下跪。” 第998章 凤栖高原上每年都有冰雹,冰雹下的面积、方位、大小、时间不一,今年砸了这里,明年砸了哪里,不下冰雹的年份极少,所以下冰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谁遇上谁倒霉。 屈福录在军人的帮助下刚把收下的麦子运到场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迎头砸下,谁也没有预料,大约半小时前还是晴空万里,看那云层也不太厚,带点黄色,雷声也不大,有点沉闷。 冰雹过后天居然晴了,大部分麦子还来不及收割,被冰雹全部砸倒,地里的麦子平平地铺了一层,惨不忍睹。这真是祸从天降,让人痛不欲生。 好像冰雹专门奔桥庄而来,周围个别村子虽然让冰雹稍了一点,但是问题不大,最严重的要算桥庄,大部分麦田面临着绝收,冰雹过后村里的老人和孩子蹲在田间地头痛哭。 军人们还没有撤走,刘子房满面春风,面对屈福录开玩笑:“拐弯亲家,冰雹无法预见,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神通,不过好人终有好报,咱们的麦田安然无恙。” 屈福录可高兴不起来,也没有闲情逸致跟亲家开玩笑,而是带点悲痛地说:“亲家,你兵多将广,索性好人做到底,明天多带一些士兵过来,拿些扫帚、簸箕,帮助那些受灾的农民把田里的麦子扫起来一些,尽量减少一点损失。我在中央日报写文章表彰你。” 刘子房的军队每年都帮助农民收割麦子。刘子房收割麦子跟他烧毁大烟一样,只是想为自己赚点彩头,攒足人气,捞取政治资本。可惜蒋委员长不懂这点,不知道老百姓最基本的诉求是什么,三年内战被解放军打得一败涂地,蜗居台湾,蒋委员长至死也弄不明白,他失败的原因究竟在哪里?甚至说: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对手太狡猾。 刘子房一开始想拒绝,因为从冰雹砸过的田里扫麦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况且遍地狼藉,录像机拍照效果不是很好。可是一听说屈福录要写文章,这真让刘子房心动。屈福录可是有背景之人,其父屈克胜乃中央政府参议员,况且去年在宜章村两个人就配合过一次,一个牵牛一个扶犁,铲除大烟的画面刊登在中央日报的头版,如果屈福录再发表一篇文章,再配上帮助农民救灾的画面,产生的效果就不一般。 但是刘子房绝对不是那样浮浅之人,一听屈福录说在中央日报表彰就立刻答应。而是有些矜持有些踯躅,刘子房说明天军队要进行训练,如果要来的话可能也在中午以后。看样子刘子房有些为难,但是却没有拒绝。 这正是伟人的可贵之处,欲擒故纵。屈福录难掩失望之色。屈福录在桥庄村威望极高,前一段时期屈福录倡导办社火村里几乎没有人反对,屈福录倡导桥庄村不种大烟,村里没有人敢种。现在,一场冰雹突然降临,屈福录虽然侥幸躲过,但是他有责任带领全村人抗灾。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从倒伏的麦田里扫麦粒,那可需要人多,屈福录有点言不达意:“亲家,刘军长,我今晚连夜杀猪,明天我犒劳大家。” 刘军长有点大义凛然的样子:“那倒不必,亲家,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我回去以后重新部署一下,争取明天多来一些人。被冰雹砸倒在田里的麦粒必须尽快地扫起来,不然的话容易出牙、发霉。” 屈福录激动地语无伦次:“亲家,你是活菩萨,我让村里人为你蒸贡(供奉神仙的花馍)。” 刘军长说得更加动情:“当兵以前,我家也是农民,刘某深知农民之苦。亲家啥话都不要说,明天,我决定多带些部队过来,把农民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当天晚上,桥庄的农民聚集在屈福录家的院子内,杀猪。村民们要给屈福录凑猪钱,屈福录不收,说:“我今年的麦田没有损失,这头猪就算我捐献给大家。节令不等人,麦子被冰雹砸了,赶紧种荞麦。另外,租种我家农田的佃农今年也不收地租。” 村民们感激涕零,大家同在一个村子居住,同在一个神轴下拜祖先,相互间知根知底,感激的话儿说多了反而显得虚伪,大家把猪杀完,女人们帮忙蒸了几锅馍,然后要求屈福录请出先严(父亲屈克胜)的牌位,烧香叩头。凤栖人一般遇到什么大的活动都要祭祖,在凤栖人的心里祖先跟神仙同等重要。眼看天将亮,大家相继离去。 凤栖有一句口头禅:灾荒年间给一口,胜过平时给一斗。文人们也有一句名言:雪里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刘子房究竟算作小人还是君子?另当别论。可是第二天早晨,桥庄村却出现了一个奇观,只见两千多名士兵每人手执一把扫帚,排列整齐地在冰雹打过的麦田里扫麦粒,有些军人扫下麦粒没有东西盛放,索性把自己的军装脱下,用军装包裹麦粒,然后背到场里,堆放在一起。 那多少有一点作秀的成份,但是对桥庄村的农民来说,无异于雪里送炭。桥庄的麦田不足一千亩,每个士兵只能均摊三百平方,大家打扫的非常认真,还是那台老式录像机来回不停地拍摄,拍下了军人帮助农民救灾的场面。 中午时分竟然飞来了两架飞机,那飞机飞得很低,能看得清飞机驾驶员的脑袋,飞机从农民们头顶上飞过,卷起路上的尘土。飞机围绕着被冰雹砸过的麦田飞了好长时间,然后才拉高,离去。事后郭宇村人才知道,那是飞机在航拍。 军人们根本没有吃屈福录准备下的猪肉烩菜,几辆汽车拉来了军人们的伙食,桥庄村的农民甚至跟上军人一起吃饭,军人们也吃得是大杠子馍猪肉烩菜。 冰雹肯定给桥庄村农民们造成了损失,损失究竟大小不得而知。不过刘子房军长却名声大震,屈福录果然为刘军长写了一片亲民的文章,文章配上刘军长指挥军队救灾的画面,配上村民们送给刘子房的牌匾,在当年的国民政府里引起轰动。 刘子房生平第二次被蒋委员长召到ZQ蒋委员长甚至跟刘子房单独密谈,究竟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一九四八年解放军围攻凤栖,当时刘子房只剩下几百军队,一座小小的县城刘军长竟然坚守了四十多天。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道来。 第999章 张狗儿也种了七十亩麦子。十六岁的张狗儿干起农活来不服任何人,小伙子无论干什么事总有一种狠劲,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一心一意想跟姐夫张有贵攀比。 表面上看起来张有贵跟张狗儿之间的矛盾暂时缓和,张有贵舍尽全力为张狗儿办了婚礼,张有贵把前院腾出来让张狗儿喂牲畜,让张狗儿雇用的长工住进去,还全力扶持张狗儿在周围的山上种大烟,按理说张狗儿应该知足。 张狗儿暂时也没有什么可说。张狗儿深知单打独斗势单力薄的道理,首先把那个后老子蔺生根巴结得很紧,让蔺生根一心一意为他拉套,蔺生根赶脚十几年,老实说希望有个安静的家,自从被狗儿娘招赘进屋以后,人活到这个份上还能贪图什么?白天有地方吃、夜间有地方日就是幸福,因此上死心塌地为狗儿家卖力。 张狗儿暂时还得依靠姐夫张有贵,这一点张狗儿心里明白。张狗儿也心里清楚他主要是仰仗姐姐花儿的威力,如果没有花儿为张有贵生下个儿子,张狗儿就什么都不是。张有贵虽然在瓦沟镇活得没有人气,但是张有贵对付一个张狗儿应该不在话下,况且张有贵掌控着凤栖县北以及周围地区的大烟收购权力,远至NX甚至内蒙的商贾都用骡马驮着大烟来瓦沟镇交售,疙瘩是张有贵的女婿,虽然翁婿俩有点隔阂,但是就暂时来说疙瘩不会把张有贵撤换。 张狗儿明明知道那个陕北小伙子肯定跟他的媳妇雅子不干不净,但是张狗儿不想把陕北小伙子怎么样,张狗儿从小受尽苦难,跟那个陕北小伙子还有点同病相怜,大家都是受苦出身,为了生活,无论干什么勾当都应该理解,况且那雅子决心跟张狗儿过到底,对张狗儿可谓体贴入微,成熟女人大都懂得怎样调理丈夫,张狗儿感觉新鲜、感觉刺激,小夫妻如胶似漆。 张狗儿原打算让陕北小伙子跟他在瓦沟镇干到冬季,大烟出售以后分给小伙子足够的资金,然后采取小伙子的意愿,愿意回陕北也行,愿意留在瓦沟镇也可以,娶一门媳妇过一家人。 其实陕北小伙子也不想走,瓦沟镇再怎么说也比陕北强许多,陕北最好的吃食就是荞面,不知道小麦叫什么,第一次端起碗吃狗儿娘擀的麦面,还有点莫名其妙:“这里的荞面怎么跟咱们陕北不一样?” 陕北小伙子决定留在瓦沟镇,一开始也没有什么想法,这里的人厚道,这里的生活比陕北好,这里挣钱比陕北容易。 大烟一直播种了两个多月,紧接着收麦,其实有些农家活也不难,一看就会。两个月来陕北小伙子一直没有机会跟那个雅子接触,雅子跟上狗儿能吃饱喝好,狗儿对待雅子可谓恩爱有加,雅子对陕北小伙子有意回避,晚上小俩口睡在炕上雅子甚至劝说狗儿:“干脆给些钱,把我那个同乡打发回家。”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雅子这样一说,张狗儿对雅子越发放心,不管他们过去怎样,这阵子雅子对狗儿绝对忠心。况且这一段时间以来那陕北小伙子也无可挑剔,贸然把人家打发走有点说不过去。反正穷人对穷人还是比较同情,大家都是受苦出身,为什么刚丢了枣棍就打要饭吃?(方言,枣棍结实,要饭吃一般用枣棍打狗,拉枣棍形容要饭,意思是日子刚能过了就欺负穷人。) 瓦沟镇没有下冰雹,麦子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张狗儿当初雇用的全是长工,麦子收割完毕以后把几十亩秋庄稼锄一遍,早先种下的大烟就能开始割烟,割烟需要大量的人力,这几个长工远远不够。 十六岁的张狗儿完全是个当掌柜的材料,把各项活路安排得井井有条。张狗儿家的院子紧靠场院,因此上吃饭非常方便。张狗儿家住在村南,吃水要到村北的界子河边去挑,张有贵家院子也有水井,从井里打水还没有挑水方便。陕北小伙子割麦子是个外行,因此上狗儿分配小伙子去挑水,十几头牲畜十多个人,吃水就专门需要一个人去挑,挑水对于陕北小伙子来说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小伙子还有机会接触他昔日的情人。有时,失去的弥足珍贵,雅子决心斩断情缘,可那小伙子却有点藕断丝连。小媳妇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出息的越发水灵,女大十八变,十八岁的小媳妇让人看着眼馋,况且两个人原来就有那种关系,这阵子旧情萌发也是必然。那小伙子每一次挑水回来都要瞟上雅子一眼,雅子的脸颊红到脖根,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小媳妇虽然对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但是看见昔日的情人一点想法没有也说不过去,两个人眉目传情,好像都有点无法自控。 狗儿娘过来之人,岂能看不出这点?两个月来狗儿娘对这个新媳妇管理很严,为了防止媳妇出什么意外,狗儿娘又从张有贵家前院搬回来居住,狗儿娘也曾经劝过张狗儿,让狗儿把那个陕北小伙打发,可是狗儿心善,总想让这小伙子挣一笔钱。可能也跟雅子刻意回避有关系,让张狗儿对两个年轻人不怎么戒备。 借陕北小伙出去担水的空隙,狗儿娘对雅子毫不隐讳地说:“雅子,我看那个小伙子对你不安好心。你们过去怎样娘不计较,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你若要对不起狗儿,别怪娘对不起你!” 雅子哭了,雅子忙说她不敢。雅子说得也是实情:“我娘死了,我爹去了内蒙。我在家里饿得半死,因此跟上那后生出来逃一条活命。放心吧娘,我不会跟那后生回陕北,我们那里土地都在石头山上挂着,糠菜半年粮,我不会回去重新受苦。” 娘相信雅子的话。但是为了避免不测,娘还是自作主张,让那小伙子去地里干活,娘让蔺生根帮忙担水。 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地里的麦子收割完了,全部拉运回场里碾打,麦秸垛起来很高,有的还来不及碾打,有的碾打完头遍,一般小麦都要碾打两遍,第二遍叫做腾秸,就是尽量把麦秸碾碎,让牲畜喜欢吃,容易下咽。夏日做场活是最欢乐的时刻,大家都在场里吃饭,在场里睡觉,小孩子在麦秸垛下打闹,鸡、狗、甚至猪们也忙里偷闲,跑到场里猛吃一阵子,然后被主人手执木杈扫帚追赶。 月牙初上,无论男人女人,都爱到场里闲坐,听那些荤段子,看男人们互相笑骂取乐。屋子里热,大家都不愿意早点睡觉。加之麦子丰收了,人们看起来喜形于色。 雅子帮助娘把长工们吃的饭菜端到场里,吃完饭后不忙着洗锅洗碗,坐在娘的身旁一边纳凉一边听男人们荤骂。 雅子尿憋了,站起身,去麦秸垛下小解。这很正常,大家常在麦秸垛下解小便。雅子解完小便站起来正穿裤子,冷不防一个人从后边把她抱住,雅子不用回头,凭气息就能判断肯定是陕北小伙! 雅子浑身打颤,小声哀求:“不要这样,小心别人看见。” 可那小伙子已经迫不及待,把雅子撂倒在麦秸垛上,紧接着一张大嘴就压在雅子的樱桃小口上。 猛然间听见小伙子啊呀了一声,紧接着从麦秸垛上滚下,直直地躺在地上不动,雅子抬头一看,只见张狗儿手里高举着半截碌碡枷,像一尊煞神。 第1000章 郭宇村不种麦子,多少年来郭宇村人吃得麦面全部到瓦沟镇去籴,近几年郭宇村也很少种秋庄稼,郭宇村周围的山峁上全部种植大烟。郭宇村人跟上疙瘩沾光,疙瘩付给郭宇村人的烟款比其他村子高许多。 人的命运有时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不知道能飘落到何方。郭宇村经历了无数次分化组合,能够圆圆满满过到底的人家不多。反正人为了活命,总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在这一点上洋芋还算幸运,不论经历了多少疾风暴雨,不管走过了多少坎坎坷坷,总算守住了这个疙瘩。猛然间回过头来一看,郭宇村四十岁以上的壮汉也只剩下疙瘩一个,其他人有的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三个人七年前被鬼子掳到转马沟煤矿。 这是郭宇村永远的痛,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疤。战争是一头怪兽,摧残的并不只是肉体,还有人的灵魂,还有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以及所有的伦理道德。 终于有一天,凤鹅(晴雯)发觉自己老了,对镜梳妆时总也抹不去眼角泛出的鱼尾纹。尽管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匆匆擦去眼角涌出来的泪水,听见院子里两个年轻媳妇格格的笑声,那是王家骐王稼昌弟兄俩新娶的媳妇张芳梅张芳霞。两个新媳妇新婚燕尔,还沉浸在洞房花烛的那种喜悦之中。年轻姑娘对爱的理解非常简单,就是希望每天夜间丈夫把自己抱紧,然后不停地耕耘。那是一种生理机能,所有的动物都会,人比其它动物多一条功能,人会思维,人知道承担责任,人知道春种秋收,人还懂得那么一点感情。 豆瓜名义上还是王世勇领导的八路军战士,但是基本上无所事事,两支赶脚的骡马大队都不要豆瓜,赶脚是个苦力活,一看见豆瓜身体单薄就知道豆瓜吃不下赶脚的苦。豆瓜也不可能帮助疙瘩去收购大烟,因为豆瓜也不缺钱花,战争年代人们宁肯自己饿肚子,也不能亏待了神仙,仙姑庵每年的收入丰厚,每过一段时间豆瓜都去仙姑庵取钱,何仙姑基本上不理仙姑庵的事务,豆瓜娘也算仙姑庵的仙姑,积攒那么多银钱无用,一开始豆瓜用褡裢去背,后来用毛驴去驮,豆瓜把银钱驮回来交给媳妇凤鹅,凤鹅站在歪脖树下,看见来了货郎就不管什么东西都买。 凤鹅也想不到她会在郭宇村落脚,娘死得早,爹把凤鹅卖给一个地主猴老子(年龄大的男人)做小,凤鹅跟熬活(干活)的长工后生(小伙子)一起,弄死了那个猴老子,然后两个人一起逃跑,跑到凤栖以后,想不到那后生把凤鹅卖到烟花巷,然后一个人溜走,从此便无影无踪。凤鹅凭借自己的姿色,很快成为烟花巷的鸨儿,想不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来烟花巷逛窑子的刘子房军长看上,竟然歪打正着,做了刘子房的小妾。 世间许多事,介于有意无意之间。凤鹅应该满足,刘子房事业有成、风流倜傥,况且最初那一阵子对凤鹅可谓言听计从,甚至满足凤鹅的要求,给凤鹅做了一身军装,上城墙检阅士兵时把凤鹅带在身边,犹如带上夫人出国访问的总统。可那凤鹅总想为刘子房生一个孩子,生了孩子以后两人的关系才更加巩固。 那是一次偶然事件,有意还是无意?只有当事人能够说清。郭全中身背药箱为凤鹅诊脉,凤鹅从凳子上站起来时竟然滑倒,想不到门口站着偷窥的士兵,郭全中也许是出于人的本能,伸出双手把凤鹅扶住。士兵破门而入时看见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搀扶。 后面事态的发展更加荒谬,凤鹅竟然被装进棺材里抬进仙姑庵,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究竟是神话还是杜撰?笔者也难以自圆其说。后来豆瓜从河东回到河西,得知妈妈在仙姑庵出家,豆瓜带着儿子去仙姑庵看望妈妈,在妈妈的撮合下,凤鹅和豆瓜成为一家。 凤鹅可能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做女人的那种快乐。凤鹅这一生睡过太多的男人,对男人总有那么一种饥渴,开始嫁给豆瓜时图的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家,用佛家的话说,凤鹅尘缘未了,用老百姓的话说,凤鹅还贪图男女之间那一点欢乐。总之,凤鹅对豆瓜基本上满意,跟着豆瓜回到郭宇村安家。 最初的日子,凤鹅没有什么话说,死里逃生已经不错。可是,随着时间的转移,凤鹅对豆瓜越来越不满意,豆瓜太小,让女人达不到高潮。也许那豆豆并不是豆瓜亲生,父子俩站在一起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七岁的豆豆可能经历的太多,竟然半夜从炕上爬起来睡进柴棚里,也许俩口子做那种事让孩子无法忍受,渐渐地豆豆对凤鹅有点冷漠有点生疏。 凤鹅终于发觉她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怀过孕。娘死后有一天夜里凤鹅从剧烈的疼痛中哭醒过来,夜色中看见亲生老子(父亲)对女儿施虐,凤鹅死去活来,疼得钻心,那种经历难以启齿,只能埋在心底,随着肉体一起腐烂,也不能给任何人提及。 凤鹅最初看上了疙瘩,苗条的女人都喜欢粗壮的男人。凤鹅臆想,疙瘩做起炕上的活路来一定威猛异常……有时疼痛也是一种享受,凤鹅那无法遏制的欲望里添加了许多激素,她甚至不顾一切拦住疙瘩的马头。 疙瘩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也站在歪脖树下,软软地对疙瘩说:“疙瘩哥,我给你留门。” 疙瘩毫无愧疚地推开女人的门,明目张胆地跟女人睡到一起,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白:“我要娶你。” 那女人就叫做水上漂,水上漂最终被公爹刺死,说不定那豆豆就是公爹给水上漂播下的种籽,豆瓜娘毅然在仙姑庵出家,肯定发现了豆瓜爹跟儿子媳妇鬼混的秘密…… 穷乡僻壤的山村,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疙瘩没有能力保护水上漂,疙瘩最后对水上漂还有点厌弃。不过疙瘩绝对不会再染指凤鹅,疙瘩清楚这个女人的前世今生。疙瘩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妾张芳琴,疙瘩的小日子过得惬意。 疙瘩在马屁股上猛甩一鞭,骑马扬长而去,把凤鹅远远地丢在后头。郭宇村除过疙瘩,再不会有人引起凤鹅的关注,其他小伙子年龄都小,而凤鹅已经是半老徐娘。歪脖树下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客人经过,凤鹅虽然长得有几分姿色,但是没有人敢对凤鹅动任何心思,大家都知道郭宇村有个疙瘩,疙瘩为了一句不值得一提的闲话而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老虎不吃人名声在外,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曹武直曾经对凤鹅动过心思,最后也没有得手,谁都在权衡利弊,凤鹅漫天撒网,扑捉不到一只飞鸟。 日子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过,凤鹅照旧每天站在歪脖树下看风景,同时也在展览自己。总有男人匆匆地对那个女人瞥上一眼,又匆匆地从女人身边走过。凤鹅慢慢地发觉自己已经魅力不再,只能每天晚上搂着瘦小的豆瓜不停地操作,欲望已经变成了奢望,凤鹅奢望有一个孩子,有了孩子的女人才叫女人,可是只有播种不见收获,凤鹅突然间明白,她是个不会下崽的骡子。 小豆豆宁肯跟上王世勇的老婆去睡,也不愿意跟凤鹅睡在一起。那一天晚上俩口子做完了那种事情,凤鹅突然光身子坐在炕上,嘤嘤直哭。 豆瓜不解,疑惑着问:“好好的,哭啥?” 凤鹅说:“我是母骡子,你是公骡子,咱俩都不会生。你别骗我,那个豆豆是别人的孩子。” 豆瓜浑身颤栗,瘦小的身躯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也许豆瓜心里明白,可是人最难控制的是自己的命运,豆瓜也知道他自己不是娘亲生,这个家庭几代人砖头瓦砾凑合在一起。豆瓜好像在问凤鹅,又好像扪心自问:“咱不靠豆豆靠谁?” 凤鹅有点无可奈何:“趁咱们年轻,先抱养一个女孩,再抱养一个男孩,白菜的男人刚死,我听说白菜的女孩准备送人。明天你打听一下,事不宜迟。” 第1001章 棒槌一直等了二十多天,不见老班长回来,这才开始心慌。一般被寡妇招赘进门的汉子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愤而出走逃走的也屡见不鲜,可是老班长临走时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只带了够用的几块银元。老班长临走时说过他去找郭麻子聊天,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去郭麻子那里,打听老班长的下落。 顾俊山死后,白菜搬回郭宇村来住。女人就是那样,嫁汉时不顾一切,狠心摔下襁褓中的儿子,一点怜悯的心肠都没有。可是丈夫死亡,走了回头路以后,又开始思念曾经被自己抛弃的骨肉。棒槌不可能不让白菜来看望她的儿子,但是对白菜也怀着深深的戒备,营长死后,白菜跟老班长曾经有过那么一层关系,凛冽的寒风中老班长跟白菜在热炕上颠鸾倒凤,棒槌站在白菜的窗口呜呜直哭。 棒槌心善,不会看白菜的笑话,也不可能在白菜的面前说任何一句过头的话。白菜的亲生儿子不认白菜,看见白菜要抱他吓得哇哇直哭。棒槌说得也是实话:“孩子大了骨子里边认人,谷凤谷鸣原先就不认呼风雨,现在见了他们的亲娘比见了我亲。孩子长大后就会认你。” 白菜眼睛里噙着泪花:“人跟人不一样,齐结实齐壮实见了他丈母娘比见了我亲。” 棒槌劝白菜:“我看蜇驴蜂人也不错,你可不能冤枉你的亲家母。” 白菜点头:“这一次多亏了亲家母。我只是埋怨儿子,那俩个白眼狼,根本看不见娘凄惶。” 白菜走后,棒槌才劝说老班长:“那个女人是个祸星,谁沾上谁倒霉,你可要小心一点。” 老班长苦笑:“我现在哪有那份闲心!” 一个多月以前的往事,现今老班长也犹如闲云野鹤,不知道飞到哪里。棒槌曾经怀疑是不是白菜把老班长藏匿?因为那个女人对任何男人都不拒绝,谁都可以上身。棒槌去过白菜家里,看样子不像,因为从脸上能看得出来,白菜不会说谎。郭宇村就那么大一块地方,老班长不可能藏得无影无踪。 棒槌去谷凤谷鸣两个儿子住的茅屋,贞子把屋子里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个女子在仙姑庵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后臀明显地凸出,**颤颤地,象头麋鹿。尻子大的女人对男人的需求迫切,下的崽也壮实。回想起两年前贞子那瘦瘦小小的样子,那时节棒槌老担心这个小女孩活不长久。看样子三个孩子过得不错,两个男孩合娶一个媳妇,这个家庭有这个传统。 谷凤谷鸣知道娘找他俩干啥,显得不以为然。两个孩子对那老班长本身就有芥蒂,孩子们期盼老班长不再回家,反正人从自身的利益考虑,相互间都有那么一点私心。孩子们从疙瘩哪里也得到一点信息,于是劝说娘:“娘,我大(爹)快回来了,你要那老班长干啥?” 棒槌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俩听谁说的?” 谷凤谷鸣回答:“疙瘩叔说的,还能有假!” 这可是个重磅新闻,能把棒槌砸晕。七年了,郭宇村早已经面目全非,所有的苟活着都没有目的,即使亲人还活着,回来以后能不能破镜重圆还不一定,因为女人们早已经变味,男人们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不管怎么说有生之年能够重新见面也是幸事,不论最后结局如何,棒槌必须做好准备。棒槌从儿子家里出来,跌跌撞撞朝疙瘩家里走去。走到大门口棒槌停下了,她一生中没有见过这么奢华的院落,感觉中犹如来到皇宫门口。幸好洋芋出来,相互间都是熟人,洋芋把棒槌拉进院子,棒槌说:“我找疙瘩问个事。” 疙瘩从中院客厅出来,回答的和颜悦色:“棒槌,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目前看起来谷椽还不可能回来,不过有点希望。如果有消息我会直接告诉你。” 郭宇村人对疙瘩有一种感恩的心态,棒槌也是一样,兔子不吃窝边草,疙瘩对郭宇村的男女老幼都很关照,这正是做人的高明之处,一个人要想成功必须营造一个对自己比较宽松的环境。 洋芋把棒槌拉进客厅,棒槌不敢坐,看那红木桌椅光洁鲜亮,有种低人一等的惭愧。还是洋芋把棒槌摁到椅子上,紧接着要为棒槌倒水。棒槌连说不用,我问一句话就走。棒槌看疙瘩没有嫌弃的意思,才壮胆问道:“老班长走了二十多天,至今不见回来,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疙瘩确实知道老班长不会回来了,这个信息还是李明秋为疙瘩提供,李明秋说他原先对郭麻子还很同情,终究大家在一起烧茅炼丹几十年。可是这几年渐渐发觉那个人已经彻底蜕变,变得没有一点人性,变得冷酷无情。老班长好心去找郭麻子聊天,郭麻子纵容一些赖皮把老班长一顿暴打,老班长气愤不过,撞墙身亡。 疙瘩想找郭麻子论理,回想起埋葬杨九娃时郭麻子对疙瘩的难堪,疙瘩甚至想把那郭麻子除却(弄死)!可是李明秋劝说疙瘩:“郭麻子也是有背景之人,当初开烟馆表面上是李某给郭麻子张罗,实际上幕后有刘子房指挥,刘子房没有办法安排郭麻子,迫不得已想了这个主意。还有邢小蛮,邢小蛮至今都对郭麻子抱着一种感恩之心,二十年前邢小蛮睡过郭麻子的小妾山芍药,郭麻子在和尚壕处决邢小蛮时把枪口抬高了五寸,邢小蛮逃了一条活命。这个世界上人跟人的关系复杂。咱们大可不必为了郭麻子这具僵尸而脏了咱们自己的手。” 疙瘩听从了李明秋的奉告,没有去找郭麻子的麻烦,可是回到郭宇村疙瘩没有办法把这件事告诉棒槌,这个村里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男人都活不久长。这阵子看见棒槌问他,疙瘩吱唔着,脸上显出了难堪。 人遇到这种现象心里特别敏感,棒槌看见疙瘩欲言又止,忐忑着,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棒槌让自己撑硬,不能倒下,然后干巴巴地问道:“疙瘩,你说,是不是老班长他,回不来了?” 疙瘩点头。说:“老班长死了,你不要问他死因。也不要太难受,两个儿子都长大了,那两个孩子很实在。原先我跟谷椽谷檩就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客。” 棒槌回家了,心里苦苦地,不太悲伤。心想准备一些烧纸,把老班长祭祀一番,终究在一条炕上睡过,一夜夫妻百夜恩。 回到家里,棒槌吃了一惊,只见老班长回来了,正抱着儿子晒太阳。 棒槌问:“你是人是鬼?” 老班长咧嘴笑了:“我从阎王殿走了一回。” 紧接着老班长告诉棒槌,他找郭麻子叙旧,郭麻子不但不接见,还指挥一些赖皮打他。老班长被打昏了,郭麻子以为老班长已死,给赖皮一些钱,让赖皮把老班长抬到和尚壕喂狗。半路上老班长醒来了,那些赖皮看他活着,把老班长放在路边,然后扬长而去。 老班长爬到仙姑庵,豆瓜娘给了老班长一些吃食。老班长拄着一根棍子,用了三天时间走到瓦沟镇,实在走不动了,就躺在路边歇息。蔺生根从地里干活回来,看见半路上躺着一个人,走过去一看,这个人有点熟悉,老班长跟蔺生根仅一面之交,老班长在米六一那里见过蔺生根,大家都是受苦出身。蔺生根把老班长背到一间屋子,亲自喂老班长吃喝,蔺生根被招赘进门的老婆狗儿娘也是一个好人,老俩口把老班长伺候了几天,老班长感激不过,稍微能动弹了就帮着狗儿家干了十几天活。 第1002章 五月,黄河进入汛期,刚刚还温柔恬静的黄河转瞬间浊浪滔天,十多丈高的浪头怒吼着咆哮着奔腾而下,给人一种排山倒海的感觉。那一定是上游下了暴雨,来不及被土壤吸收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涌入黄河,黄河一下子蜕变得放荡不羁,一泻千里。 东洋商贾的谈判代表刚刚来到黄河岸边,还来不及渡河,就碰见黄河发大水。当年没有天气预报,也不知道这样的大水能涨多久,无奈中谈判代表只能退回洪福县城等待,给李明秋布置谈判氛围赢得了机会。 靳之林基本上同意李明秋的方案,给这些东洋鬼子一个下马威一点颜色看看。但是必须适可而止,不能做得太过分,太原城里有靳氏家族的基业,靳之林必须为靳氏家族的安危考虑。 大家在一起商议,决定把祭祀阵亡者的灵堂设在郭宇村。东洋鬼子不懂唱戏的内容,无异于对牛弹琴,况且无法阻止周围村子的老百姓前来看戏,群众看见鬼子的谈判代表肯定愤怒,万一引起骚乱局面不可收拾。不管怎么说两国交战善待来使,鬼子们虽然还没有正式认输,交割煤矿经营权也是他们走向没落的第一步。 可是李明秋心有不甘,总想在家乡父老面前表现出一种抵御外敌的侠肝义胆。不管怎么说大家是中国人,中国人绝对不能容忍侵略者在中国的土地上为所欲为!黄河发大水的消息通过电话传播到凤栖县城,李明秋对靳之林说:“靳老,让我想想,怎样才能做到有礼有节?不能便宜了这些狗娘养的!” 当晚,靳之林下榻在刘子房的军人招待所,军人招待所有专门为高级将领们布置的房间。刘子房军长听说去长安开会,由邢副军长负责招待靳之林。邢小蛮当年在太原时跟靳之林就非常熟悉,但是两个人基本上不甚往来,靳之林瞧不起邢小蛮的为人。邢小蛮本身对靳之林还有几分敬畏,河东过来的几个五台山弟子大都武艺超群。况且邢小蛮还从大烟经营中分成,所以邢小蛮对靳之林安排得颇为周到。 当晚,邢小蛮在自己家里设了一桌素宴,专门请靳之林姐弟,当然,还请来了李明秋作陪。李明秋也是不久前才听说葛罗锅的老婆是靳之林的姐姐,对这个老女人更加敬重。 那靳之琴一坐下就问靳之林:“兄弟,去年至今,你几次进入凤栖城都不见这个老姐姐的面,为甚?” 靳之林一点也不难堪,有条不紊地回答:“这一次来也不想见您,兄弟在姐姐面前有点惭愧,等到有一日王师收复太原,请姐姐回故地一游。” 靳之琴有点愠怒:“说得好听!你跟鬼子同谋,你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毒品贩子,你什么恶事都做,这阵子有什么资格来谈匡复中华!” 邢小蛮看看李明秋,有点后悔把姐弟俩请到一起,邢小蛮的本意是想改变自己的形象,让大家在一起亲亲热热,想不到靳之琴一点也不留情面,把弟弟批驳得体无完肤。 靳之林莞尔一笑,显得轻松:“骂得好!其实靳某就是个汉奸。可是中国汉奸这个群体庞大,真正死心塌地为鬼子办事的有几个?比如走私毒品,这是战争的衍生品,靳某也不知道该与不该,这几年挣得钱大部分捐献给阎锡山司令长官,还有一小部分捐献给八路军。” 靳之琴一点也不为所动,骂的更为刻薄:“别捡好听的说,你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谁不知道太原城里靳氏家族的势力最大?东洋鬼子也给了你许多好处。” 靳之林显得诚实:“这倒不假,商业经营都是各取所需,有时为了共同的经济利益还得互相配合。” 靳之林接着话锋一转:“姐姐,今晚咱们难得相聚,就不能说点轻松的?看样子一两年之内鬼子就得滚回老家,到时候小弟包一架飞机请家姐回娘家看看。” 靳之琴有点感动,也就不再刻薄,问道:“我看你们几个神秘兮兮,是不是又有什么活动?” 靳之林侃侃而谈:“不错,东洋鬼子已经穷途末路,经营不下去河东的煤矿了,急于将煤田股份转让,跟儿子靳羽西在太原谈了几个月,无果而终,又冒险来河西,急于从靳某这里打开缺口。鬼子急需煤炭资源,主要是想把逐渐死亡的煤矿盘活,提高煤炭产量。靳某决定以拖待变,不准备跟东洋商贾直接面谈,所以请李明秋贤弟出山。” 靳之琴有点按捺不住:“老妪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李某有个想法,咱们只需如此这般……” 黄河水暴涨了半个月才逐渐平息,黄河东岸的东洋鬼子早已经等待不及,他们每天都来黄河岸边观察,那天早晨终于看见一艘小船从黄河西岸缓缓驶向东岸,水面上有几条汉子保护,一条铁索将小船牢牢地固定。谈判的队伍庞大,足足有一百多人,看样子这些鬼子们也做好了起冲突的准备,好像不是谈判,而是要挟,因为鬼子们把持着太原城里几百名靳氏家族的命运。 黄河西岸基本上没有什么欢迎的仪式,只有李明秋撑一把太阳伞,带着两个保镖在岸边守候。中午的太阳特别炎热,疙瘩带领着几个哥们不停地摆渡,一个来回得用一个时辰,一次只能摆渡十几个人,所有的人摆渡过河已经到了下午。好像没有人管鬼子们吃饭,连喝的一口水都没有。鬼子们口渴,疙瘩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坑,停一会儿坑里边渗满清水,鬼子们大都带着军用水壶,就用水壶盛水解渴。 猛然间簸箕掌炮团高射炮对天齐鸣,响声震耳发聩,鬼子们大吃一惊,随即一个个掏出手枪,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 李明秋坦然一笑,通过翻译讥讽道:“别害怕,那是军队在举行例行演戏。中国是礼仪之邦,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鬼子们将信将疑,跟着李明秋上了山坡,钻进树林,只见林子里挂满白蟠,影影绰绰好像有一种氤氲之气,感觉浑身冷飕飕地,前面不远处,一个白发大侠时隐时现。 鬼子们停下不走了,问李明秋:“什么的干活?” 李明秋解释道:“林子里全是被鬼子们杀害的英灵,那些人的灵魂难以安息,整日在这深山野林里游荡。” 鬼子们将信将疑,踯躅不前。可是已经没有了退路,退回去还要受到上司的责难。只得硬着头皮朝前走。突然间一只烟锅子在半空里晃荡,只见其物不见人影。鬼子们举枪瞄准,何仙姑现了原型,烟锅子击中鬼子们的手腕,鬼子们也弄不清手中的抢竟然全部飞向空中,半空里飘一条口袋,一个光头和尚好似镇元大仙那般,把鬼子们的手枪全部没收。 鬼子们这才明白,他们进了中国人布下的迷魂阵,早都听说中国的民间藏龙卧虎,今日才算领教了中国人的手段。 好容易走完了五里山坡,只见歪脖树下站一老妪,那老妪对鬼子们还算客气:“东洋来的客人,入乡随俗,客人必须服从主人的安排,首先祭拜中国人的祖先。” 老妪将鬼子们领到场院,场院内搭一大棚,大棚内供奉着郭宇村这几年死去的亡魂,鬼子们还不想下跪,老妪用脚尖一扫,前边的鬼子膝盖便软了,主动跪倒,后边的鬼子知道遇见了民间高手,谁对峙谁吃亏,还是乖乖地跪倒。 祭祀完亡魂以后,疙瘩手下的哥们迅速将大棚内的排位撤走,就在大棚内设宴款待鬼子,宴席还算丰盛,鬼子们饿了一天,此刻也就不管不顾,敞开肚皮大嚼大咽,先吃饱肚子再说。 第1003章 尽管凤栖城沸沸扬扬,人们对刘子房军长移花接木,把外孙当作儿子抚养,甚至大张旗鼓地为所谓的“儿子”过满月一事作为笑谈,莫衷一是,传播的家喻户晓,尽人皆知。可是刘军长却作茧自缚,耳目闭塞,依然沉浸在自己瞒天过海的佳构之中。 成功者的过人之处,显现在你应付危机的能力。国民军里的高级将领大都有一定的政治历史背景,真正从一个士兵升职为军长的为数不多,刘子房是一个佼佼者,出类拔萃。尽管任职期间出现的各种危机所表现的形式不同,刘子房都能一一化解,每一次危机过后,都为刘子房提供了相应的展现自己和升职的机遇。这一次一个小孩子的满月竟然惊动了胡宗南司令长官的大驾,亲率文武百官前来恭贺,可见胡司令也在权衡利弊,看样子大家都心明如镜,刘子房反倒以为自己布下迷魂阵将所有的人迷糊。 其实收获最大的要算艳艳,一个十八岁的小妾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因祸得福,得到了刘军长大老婆刘夫人和大女儿刘莉莉的同情和尊重。就在给孩子过满月那几天,艳艳还满心委屈。转化发生在刘莉莉抱起亲生儿子恸哭的瞬间。艳艳一下子被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刘大小姐搞懵了,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孩子正是刘莉莉所生! 半年前有关刘莉莉回凤栖生孩子的传闻艳艳只是隐隐约约听说,那样的事情轮不着艳艳管,艳艳也管不着。艳艳只是感觉解气,想不到不可一世的刘莉莉也有倒霉的时刻!艳艳当然不敢在刘子房面前有所表示。刘莉莉生完孩子以后回长安上班,那个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半年以后艳艳突然发觉,她自己怀里抱着的竟然是刘军长的外孙! 不管怎么说艳艳感到释然,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对艳艳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善良的女人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反而对刘莉莉表示同情。女人,女人古往今来都是男人的玩物,那一个成功的男人不是玩弄女人的高手!不管刘莉莉出于什么心态,在男女关系问题上女人永远处于被动。刘莉莉是一个受害者,不光给家庭造成了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一辈子都难以抚平那心灵的创痛!艳艳有些失态,有些忘情,竟然把刘莉莉叫姐姐:“莉莉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个孩子当作亲生儿子抚养!” 刘莉莉震撼了,惊呆了。刘莉莉从来把艳艳不当人看,刘莉莉只是为爸爸买回来一个玩物,那是刘夫人母女俩对刘军长的妥协,刘莉莉最大的失误就是弄死爸爸的第一个小妾,那个小保姆究竟是怎样死的刘子房至今都不明白。不过小保姆之死却激起了刘子房更大的报复心理,玩弄女人的欲望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无以复加地泛滥,没有人能束缚刘子房的行为,刘子房明目张胆地跟窑姐结婚!刘莉莉亲眼目睹爸爸跟那晴雯出双入对,终于悲观地意识到,当初弄死保姆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 刘莉莉为爸爸买回来一个女中学生,买回来一个性发泄的工具。刘子房只是嗔怪了女儿一句:“搞什么鬼名堂?!”其实早已经按捺不住,女儿刚刚离开凤栖,刘子房就迫不及待地跟艳艳住在一起,十六岁的女孩子被四十岁的老男人压在身下,没有一点点反抗的勇气,城墙上的垛口能看见巡逻的士兵在来回走动,四合院里能听得见女人的城池被攻破时的呻吟,没有人认为那不正常,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公平。 现在,转瞬间两年过去,刘莉莉遭遇了她生命中最困难的过程,一段时期以来刘莉莉苦苦煎熬,除过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人对刘莉莉表示同情,特别是跟丈夫李怀仁貌合神离,相互间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刘莉莉形单影只,内心的创痛无以复加,为了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刘莉莉强打精神,在所有的人面前表现得平静、不在乎。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艳艳一句平平常常的“姐姐”,冲垮了刘莉莉那感情的堤坝,刘莉莉开始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一塌糊涂。刘莉莉也是一个女人,虽然平时看起来强悍,但是也具备女人脆弱的本性。刘莉莉把艳艳叫“姨”,刘莉莉面对艳艳表明心迹,发自肺腑发自内心:“姨,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姨,刘莉莉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忘记姨姨对莉莉的爱心。” 刘子房每天回到家里,吃着刘夫人为他做的可口的饭菜,晚上就跟艳艳睡在一起,十八岁的艳艳身子光滑的就像一条泥鳅,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刘子房感觉陶醉,爬在小姑娘的身上不停地耕耘,姑娘的浪声更加放肆,有一种脱壳化蝶般的惬意,刘子房在姑娘的鼓励下更加威猛,那是人生最高的享受,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比拟。 突然间,卫兵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刘子房毫不惊慌,坚持把该做的程序做完,然后才不慌不忙地从艳艳的身上下来。刘子房知道,一般没有紧急事件卫兵不会在夜间打扰最高首长。刘子房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把门打开,只见卫兵还是站得笔直,敬礼的动作机械而标准:“报告首长,几个军官在年家庄驿站聚众赌博,起了内讧。” 刘军长威严地命令:“备车!” 不到十分钟时间,东城门打开,几辆军用汽车开出东城门,一支部队迅速赶往年家庄。 部队在年家庄村外下车,迅速将年贵元的驿站包围,十几个参与赌博的军官拔出手枪对峙,互不相让。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刘军长来了!” 一个军官用手枪顶了顶帽子,骂道:“刘子房算个槌子!女儿卖**刘子房养妾,把女儿的私生子当作儿子抚养,刘子房什么恶心事都能做出!” 只听“砰”一声,那个军官应声倒下。刘子房的枪口还在冒烟,那十几个军官顿时傻眼了,乖乖地站着,腿肚子不住地打颤。 年贵元一看想溜,被保镖一下子提溜过来,刘子房脸色铁青,射出一梭子子弹,亲自将年贵元击毙。 凤栖城的大街上,张贴出告示,告示上县长的朱红大印赫然醒目:年贵元容留军人赌博、***已被就地正法。 告示同时规定,任何青楼、赌场,都不准容留军人参与,否则严惩不贷。 刘子房照旧每天从那幢四合院出来,身后跟着俩个保镖,迈着军人的步伐,神色威严地去办公室上班。那十几个参与赌博的军官第二天就被一辆军车拉走,究竟被流放到那里并不清楚。不过看起来军人对刘子房更加敬畏,军人们害怕刘子房把他们调离凤栖,在凤栖每一个军官和士兵都能分到数量不等的、贩运大烟的红利,刘子房不是那种嗜财如命的政客,刘子房有远大的政治抱负。 第1004章 年贵元之死丝毫也引不起凤栖人的同情,只是叫驴子酒馆关了三天门,门上用白纸写着挽联,几个常在叫驴子酒馆谝闲的杠客(爱抬杠的闲汉)站在十字路口交头接耳,好像在议论年家父子的处世为人。 叫驴子是年贵元之父年天喜的绰号,含贬义。形容脾气暴躁、蛮不讲理。谁料想多年以后叫驴子竟然成为凤栖的一块招牌,南来北往的客人都知道凤栖有一个叫驴子酒馆,叫驴子酒馆的卤驴肉堪称一绝。多年以后年天喜的名字逐渐被人们遗忘,年天喜的徒弟崔秀章掌勺,崔秀章为人处世耿直,得到了凤栖人和南来北往的食客的认可。 要不是年贵元突然死亡,也不会有人记起年贵元的父亲年天喜,众人心里有杆秤,父子俩一路货色!绝对没有墙倒众人推的意思,回想起将近两年来年贵元在凤栖的所作所为,也不说死有余辜,绝对死不足惜! 自从去年冬天卢秀英发现年贵元在隆福楼寻花问柳的恶习以后,几个月来卢秀英一直住在娘家,心里虽然感觉委屈,但是也没有办法。卢秀英还是期盼年贵元能够回心转意,哪怕说一句道歉的话也行,人生没有回头路,女人一旦嫁人就成了丈夫的附庸,后悔不管用,当年中国没有离婚之说,女人只能任由丈夫摆布。 年家庄报丧的司仪没有敢在卢师傅家里宣布年贵元突然死亡的消息。这也是凤栖一条不成文的礼仪规矩,属于正常死亡的老人报丧时没有必要隐晦,非正常死亡就要防备当事人能不能接受这种打击。 司仪把卢师傅请到外边,然后告诉卢师傅:女婿年贵元突然死亡。 卢师傅没有任何表态,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 司仪按照常规简单地交代了年贵元死亡的过程,告诉卢师傅什么时候入殓,什么时候下葬。也不停留,翻身骑上毛驴就走。 卢师傅看司仪走远,才狠狠地骂了一句:“我看你驴日的骚轻!(相当于张狂)” 卢师傅没有让小女卢秀英知道年贵元突然死亡的消息,能瞒一天是一天,以后再慢慢地对女儿晓以利害,让女儿也不要过于悲戚,平平安安度过这次危机。卢师傅独自一人去年家庄料理女婿的后事,看偌大一个驿站空空荡荡,只有村里几个本家子抹不开情面,前来帮忙。 年翠英后悔不迭,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当初年翠英把弟弟叫到凤栖,原指望弟弟能为自己创出一条生活的路子,谁知道弟弟恶习未改,吃喝嫖赌无所不能,两年中好几次跟别人冲突致伤,一点也不汲取教训!年贵元玩大了、玩过头了,玩得送了性命! 不过年翠英也算一个女强人,不然的话不会只身一人来到凤栖,把老爹爹留下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跟老情人崔秀章重续旧缘,把郭全发留下的五个孩子抚养成人。 年翠英知道她不能倒下,老爹爹在世时名声不佳,好多人都看他们姐弟的笑话,其实兄弟之死年翠英也有责任,年翠英不该纵容兄弟招赌招嫖。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听说历史比凤栖城还悠久,人家为什么能相安无事?年贵元关键的问题是把握不住自己! 唉!说什么为时已晚,目前只能强打精神埋人。年翠英看兄弟媳妇没来,只来了卢师傅一人。虽然心里不悦,但是嘴上不能说啥,其实年翠英一直还同情她那个兄弟媳妇,怪只怪年贵元一人,如果年贵元稍微收敛一些,绝对不会家破人亡! 卢师傅刚想张口解释,年翠英苦笑着摇头:“叔,您就不用说了,卢秀英不来更好,我能理解。” 崔秀章像一尊门神,一言不发,但是给死者穿衣服,洗脸洗手,甚至入殓,没有一个人帮忙,大家都嫌晦气,全由崔秀章一人来做。没有糊纸花轿,只做了几个花圈,埋人那天从村里借来一辆牛车,但是没有人借牛,可能还有什么忌讳什么讲究。无奈崔秀章驾辕,村里几个小伙子在后边帮忙推车,年翠英一直看着兄弟入土,这才爬在兄弟的坟堆上,扯起嗓子大哭。 凤栖高原上每年都增加许多新坟,各人的死因不尽相同。尽管年贵元劣迹斑斑,但是罪不至死,聚众赌博在当年不算违法,军人逛窑子赌博也不是什么新鲜,刘子房军长盛怒之下将年贵元打死,没有人敢找刘军长论理,甚至大家都说年贵元罪有应得。 只有一个人想不通,那就是邢小蛮,邢小蛮在凤栖城里没有朋友没有知音,好容易交了年贵元这样一个知己,相互间认识没有几个月,却有点臭气相通,俩人经常在一起喝酒,互相吹捧,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猛然间听到年贵元被刘子房军长亲自枪毙,心里感觉怎么都不是滋味,这刘子房也太霸道,有点草菅人命! 可是静下心来细想,你能把刘子房有什么办法?况且邢小蛮几次杀害无辜刘军长充耳不闻,已经给了邢小蛮面子。大家都不怎么干净,老鸹别嫌猪黑! 邢小蛮已经四十多岁,有了一双儿女,多年前由于杀死了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在全国引起轰动,投奔到刘子房的国军帐下,官至副军长,应该知足。可是这个混混总不甘寂寞,总想弄出一些动静,屎壳螂滚碌碡,自不量力。远的不说,去年私自收购大烟,弄得银行行长锒铛入狱,又跟年贵元沆瀣一气,在隆福楼就差点弄出人命。这一次年贵元之死虽然邢小蛮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年贵元正是因为有了邢小蛮这个后台,才变得有恃无恐。 叫驴子酒馆关了三天门,又重新营业,年翠英明显地体力不支,让小儿子崔健扶着她站在门口招徕顾客。这个女人极要强,不会被任何挫折击倒。女儿郭文秀也来看望妈妈,小姑娘穿一身蓝工作服,上衣兜里别一支钢笔,显得单纯而秀气。 邢小蛮来了。邢小蛮是叫驴子酒馆的常客,邢小蛮每一次来到叫驴子酒馆都切一盘驴逑,年翠英总是把邢小蛮请到后院自己跟崔秀章的住屋,炕上摆一张条桌,邢小蛮坐在炕上吃菜喝酒。邢小蛮吃饭从来不欠帐,吃完饭后总是掏出一枚银元放在炕桌边上。 年翠英照旧把邢小蛮请到后院,她自己身体不支,让女儿郭文秀招呼客人。那邢小蛮一见郭文秀两眼发直,怎么看这小妞都跟山芍药有点相似,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邢小蛮手脚不听使唤了,有点不由自主。。邢小蛮本能地一把将郭文秀拉来裹在怀里,紧接着就骑在姑娘身上,一双脏手伸进姑娘的下身……郭文秀惊恐地喊了一声:“叔,你不能——” 猛然间,门口响起了一个非常平静的声音:“刘军长来了!” 邢小蛮三魂六魄都被吓丢,慌忙穿上裤子来到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就立正敬礼:“报告军长,邢小蛮不知道军长光临!” 可是邢小蛮静静一看,哪有什么军长!院子里只有年翠英一个女人。 郭文秀匆匆从后门溜走,年翠英说得平静:“刘副军长,只要你答应替贵元报仇,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女人。” 第1005章 凤栖人有过七巧节的习惯,凤栖人把七巧节叫做《巧姑》节,各家商铺门前都摆一张方桌,方桌上供奉着形态各异的巧姑,有的憨态十足、有的小巧玲珑、有的浓眉大眼,有的酷似天仙。巧姑面前摆放的不是香炉,而是各种各样的鲜花、麦芽、豆芽、以及几乎所有的五谷杂粮生长出来的嫩芽。当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面花,面花代表了家庭主妇们的工艺水平,各家的面花争相斗艳,让人目不暇接。 凤栖人还有七巧节闹社火的习惯,闹社火预示着五谷丰登。一辆牛车拉一面大鼓,四个小伙子抡起鼓槌整齐划一地敲击,鼓点子钹点子交相辉映,踩高跷、扎稍子,人们扮演成各种不同的魔鬼怪兽,带着各种面具不停地扭动,父亲脖子上架着儿子,小媳妇拽着新郎的衣角,窄窄的街道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有些人爬上了屋顶。 每当这时,刘子房总表现出他亲民的一面,四面城墙对老百姓开放,城墙上立刻被看社火的老百姓涌满。那些士兵们刚刚遭遇了年家庄赌博内讧事件,一个个显得规矩而正派,即使看见漂亮的小媳妇从面前走过也不敢挑逗,最多看上几眼。 猛然间,城墙上的老百姓把目光聚焦在东城门外,原来是狮泉镇的社火队进城表演!只见社火头已经进了东城门,举目远望还看不见社火尾,官路上上千人在不停地扭动,这姜秉公决心要一鸣惊人! 也许是畜谋已久,姜秉公对凤栖城怀着深厚的感情。姜秉公四十岁那年在凤栖城有了第一个儿子,这几年姜秉公贩卖大烟挣得银钱车载马驮。姜秉公遇到危难刘子房亲率大军前去搭救,姜秉公打死团长也被邢小蛮成功化解,姜秉公无以回报,索性组织社火队来凤栖为刘军长和众家弟兄增光添彩。 领头的是几辆四套胶轮马车,据说那是胶轮马车第一次在凤栖出现,凤栖老百姓原来用的全是那种木轱辘牛车,想不到废旧汽车轮胎也能做成马车!那种马车比牛车看起来气派许多,马头上鞭梢上绑着红缨,马脖子上屁股上甚至脚髁上带着串铃,马儿走起路来那串铃发出雄壮优美的旋律,酷似盛装马步。姜秉公黑灯笼裤子,白府绸衫子,头上扎一条羊肚子手巾,一甩鞭半空里炸出一声脆响,紧接着百面锣鼓震耳欲聋。马车上荡起了旋儿秋千,打扮成唐僧师徒四人以及各种怪兽的演员一边荡秋千一边杂耍表演。连刘子房军长也被震动了,带着他的夫人、小妾登上城墙,观看姜秉公率领狮泉镇社火队的表演。 凤栖这几年七夕节都做巧姑,但是没有闹过社火,闹社火的起因是桥庄村给刘军长送匾,紧接着又出现了一幕刘子房帮助农民抗灾的剧情,老百姓容易感动,容易满足,只要当官的对他们好,他们就投桃报李,闹起了社火。 但是狮泉镇的社火完全是姜秉公的创意,事先没有任何预兆,也许是一种巧合,巧姑节凤栖城的社火比正月十五的秧歌还热闹。 这对刘子房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国泰民安。年贵元之死在凤栖城造成的那一点阴影早已经烟消云散,只有年翠英看见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头感觉不是滋味。 李明秋慌慌张张从后门进来,告诉崔秀章把前边的门关掉,今天叫驴子酒馆所有的饭菜李明秋全部买断。 崔秀章手执勺子站在酒馆门前只看了一眼,看见了凤栖城内人山人海,即使关门也不容易,现在关门还容易引起食客的反感。崔秀章跟李明秋商量:“要不这样,你让胡三(屠夫)在骡马大店杀几头驴,我来帮忙煮熟、卤好,现在关门等于自己砸自己的生意。” 李明秋刚从郭宇村回来,就撞见了姜秉公的社火队进城,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样子这一次给东洋人下套子得心应手,有时,人为了挣钱,有时,人为了出名。李明秋不可能像刘子房那样有治国治军的宏才大略,但是李明秋对付几个东洋鬼子却绰绰有余。刚送走东洋人回到凤栖,又碰见姜秉公的社火队进城,李明秋首先想到不能让客人饿肚子,安排社火队吃饭李明秋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明秋一想,崔秀章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从前门告辞:“我再想想办法。”脚步刚刚迈出门槛,立刻被人流淹没。回头瞥了一眼,看见门楣上写着挽联,心里一沉,他不在凤栖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明秋没有心思去骡马大店了,顺势拐进岳父十二能家里,李明秋不在家的日子,满香基本上就吃住在娘家,看岳父兴致极高,不知道让谁把老人家背上屋顶看社火,岳母也上了屋顶照顾老头。满香在家里做饭,李明秋问得直接:“我看叫驴子酒馆贴着挽联,把谁死了?” 满香在褶裙上擦了擦手,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说:“不关咱的事,咱不要瞎搅和。听说年贵元在年家庄新开办了一家驿站,聚众赌博,一些军官也去参与,结果起了冲突,咱们的亲家刘军长亲自将年贵元击毙。” 李明秋“嗷”了一声,转身就走。 满香顺手把李明秋拽住,问道:“你要干啥?” 李明秋嗟叹:“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头塞进胶锅里边,(形容自找麻烦)年贵元那小子也太张狂,跟他大(爹)年天喜一样!姜秉公的社火队进城了,我要安排那些人吃饭。” 满香还是不放手,把李明秋拉得坐下:“我说你呀,别瞎忙活了行不?姜秉公肯定有吃饭的地方,不需要你去张罗。” 李明秋一拍脑袋,想想也是。于是坐下来,看岳父的卧榻上放一本书,翻开一看,笑了,原来是线装的《石头记》(红楼梦),岳父一辈子活得正派,从不看这些“烂书”。看样子八十岁了,想开了,可惜这阵子风流是不是有点太晚? 停一会儿满香把饭做熟,岳父也从屋顶上下来,一家人围在桌子上吃饭。看样子岳父兴致极高,猛夸刘子房治军有方,凤栖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七夕节闹社火,已经许多年不见。 吃完饭李明秋还是不放心姜秉公的社火队,那么多人究竟在哪里吃饭?看大街上人还很多,家家商铺都抬出了巧姑,那巧姑神态各异,其实也是一种娱乐,李明秋走进军人餐厅,看见许多士兵抬着蒸笼,蒸笼里冒着热气,好像是刚出锅的杠子馍,姜秉公的社火队员一人盛一碗肉菜,拿着杠子馍吃得正香。 李明秋回到自己屋里,感觉困乏。让满香烧了一锅热水,然后把自己淘洗了一下。老俩口虽然在一条炕上睡着,许多年却没有干过那种事情,那天晚上李明秋来了兴趣,非要跟满香那个一回,满香倒有点不好意思,显得有些忸怩。老俩口做完那种事后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间有人敲门。 一定是姜秉公!李明秋慌忙穿衣。打开大门一看,果然是凤栖的南霸天。不过李明秋瞬间惊呆,姜秉公怎么带一个雏妓? 小女孩很小,大约只有十二三岁。也不知道姜秉公使了什么手段,男人有钱都是这副德行。 看样子那女孩非常害怕,不住地颤栗:“叔,我不要,我害怕。” 姜秉公毫不理会:“明秋老哥,打扰你了,兄弟这半辈子人白活了,现在才知道受活(享受)!用脏的被褥明早塞进炕洞烧掉,兄弟绝不会亏待老兄。” “那里的话!”李明秋佯装大度,“放心吧兄弟,老哥这里绝对安全,你尽管消遣。” 满香已经起来了,听到姜秉公带一个女孩要干那种事又重新睡下。李明秋家里的房子全部闲置着,那一间屋子都能睡人。李明秋给姜秉公点亮一支蜡烛,给炕上铺好被褥,然后没有说话,回到自己的上房。 七巧节的夜晚,一声凄厉的哭喊从李明秋家的老宅院传出,回旋在凤栖城的上空:“叔,你日慢些,我疼,妈妈呀疼死我了……” 第1006章 听见那陕北小伙一声惨叫,正在场院里谝闲的人一下子全部来到麦秸垛后边。大家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年农村的汉子们最爱起哄,推下坡碌碡(跟墙倒众人推同义)个个是能手,大家一起下手,七手八脚,把那个小伙子打得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张有贵迈着鸭步来了,张有贵早都纵容妻弟张狗儿把那个陕北小伙除却,张有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点幸灾乐祸,同时又显出前所未有的热心,他拍了拍狗儿的肩膀,有点替人消灾的气魄,说:“兄弟,你带上媳妇回去吧,这里的事姐夫替你料理。” 可是那张狗儿心有不甘,张狗儿只是一时气急,想给那个陕北小伙一点教训,张狗儿并不想把小伙子弄死,张狗儿也经常偷鸡摸狗,据说男孩子一到十四岁以上就进入生理反叛期,这个时期的男孩子最容易想入非非,张狗儿久久不愿意离开,张狗儿主要是想把那个陕北小伙子救活,生命对于当年那个社会来说无关紧要,把那小伙子弄死不会有人追究,但是生命对于个人来说只有一次,陕北小伙子不管以前做过什么都可以原谅,人为了生活有时也做无奈之举。 雅子吓坏了,魂不附体,此时紧紧地搂着婆婆,反复不停地说:“我不敢,他没有。” 狗儿娘也经历过无数磨难,此刻也有点同情这个儿子媳妇。当年农村那种偷鸡摸狗之事根本算不得什么,谁也不会把那些破事当真。自己的女儿跟雅子年龄相仿,还不是嫁了一个四十岁的后婚男人?狗儿娘还不是使用女人的手段,把蔺生根赶进自己的圈里?太阳从家家门前过,谁家锅底没黑?狗儿娘把儿子媳妇搂紧,不住地安慰道:“我娃不用害怕,跟你没有关系。” 蔺生根赶来一辆牛车,蔺生根的想法跟张狗儿一样,想让这个小伙子逃一条活命,蔺生根招呼众人把小伙子抬上牛车,准备把小伙子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就看他的造化,能活过来算他命大,活不过来也没有办法。那一阵子老班长也是捡了一条性命,正在蔺生根家养息,老班长坐在牛车上扶着小伙子,正准备走时张有贵把牛车拦住,说得绝情:“这小伙子留下是祸害,假如活过来,以后说不定找咱们的麻烦。干脆弄死去逑。” 一弯新月逐渐西沉,周围慢慢变黑。黑暗中蔺生根叹了一口气,好像在说给大家听:“放心吧,我们知道怎样处置。” 看着牛车走远,张狗儿雇来的长工们逐渐离去。这些人有点兴趣盎然,有点意犹未尽。大家不管那小伙子的死活,小伙子是死是活跟他们没有关系。大家议论的是狗儿新娶的媳妇雅子,那个女人尻子就像磨盘,脸蛋就像满月,浑身的肉就像凉粉坨,日上肯定沾活(舒服)。 蔺生根和老班长赶着牛车摸黑行走,恍惚中听见那小伙子哎呀了一声,两个老人把车停下,看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吃惊不小,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听得见张狗儿在回答:“不用怕,是我。我回家拿了些钱,给这小伙子做盘缠。” 蔺生根不走了,点着一锅旱烟,跟老班长对火,抽了起来。半天,才说:“小伙子刚才还呻吟了一声,证明还活着。可是当时无法走动,找个地方让小伙子将养几天。” 老班长当年曾经驻军瓦沟镇,知道瓦沟镇的地形,于是接上蔺生根的话茬,说:“这山上有许多山洞,先把小伙子放进山洞里边,我每天送点吃食,能走了就叫他赶快离去。” 牛车无法上山,于是张狗儿把小伙子背进山洞里边。蔺生根照看牛车,老班长扶着小伙子的脚。小伙子可能清醒了,见张狗儿背他,故意装着昏迷不醒,醒来难免互相尴尬,人有时还得装糊涂。 月亮完全落下去了,星星落满一地,天不太黑,两个老头赶着牛车去长工屋睡觉,张狗儿回到自家院子,夜色中看见窗口站着两个人。那一定又是长工,男人们就有那个嗜好,爱听小伙子和媳妇睡觉,爱听丈夫搂着媳妇推磨(方言,俩口子干那种事形容为推磨),爱听女人那娇喘的低音。 张狗儿不动声色,伸出两只手抓住两个家伙的肩膀。两个男人都已经过了荒唐的年纪,家里有老婆有娃,如果日子过得殷实肯定不会出来揽活,家里穷得叮当响,却爱溜别人的窗口,其实那比看戏过瘾。 两个男人回过头来一看是狗儿,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反而问道:“小掌柜,刚才干啥去了?我们还以为你正在推磨。” 狗儿也不生气,和颜悦色:“进去坐坐。” 两个男人求之不得,他们根本感觉不来羞耻叫做什么。反正刚才帮狗儿打嫖客,这阵子说什么狗儿也得感谢一下。 男人们进了屋子,狗儿点着豆油灯,看见雅子裹着被子缩在炕角,嘴里喊着:“不要过来!我怕。” 狗儿把灯拨亮,然后说:“雅子,别怕,是我。” 雅子看见狗儿,慌忙求饶:“狗儿,别打我,那后生根本没有沾身。” 狗儿哄雅子:“我凭啥要打你?跟你没有关系。这俩位大叔要看咱俩***你把衣服脱了,睡好,咱俩日,让两位大叔给咱们掌灯,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两个老家伙听见那话味发馊,这才感觉脸红,扭头就走。 张有贵还不放心,第二天问蔺生根:“你俩把那陕北小伙子弄死了没有?” 蔺生根人老实,不愿意说谎,实话实说:“我说兄弟,(其实应该是女婿),这人活一辈子,啥事都遇,那样偷鸡摸狗的事情谁都做过。放小伙子一马,相信他再不会在瓦沟镇的地面上骚轻(相当于轻狂)。” 张有贵有点气急败坏:“我说你们这些人,吃亏就吃在心太善,殊不知打蛇不死反伤身!那小伙子肯定被你们藏匿,告诉我,必须把后患除掉,咱们才能活得安心。” 蔺生根知道骗不过去,还是实话实说:“是狗儿和老班长把那个小伙子背到一个山洞里,我没有一起上去,你可以问问老班长。” 可是老班长不在面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张有贵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个张狗儿,对谁都怀有一片善心,唯独对张有贵,弄不清为什么那么仇恨。 张有贵决定独自一人上山去找,山上的地形张有贵也非常熟悉,山洞也就那么几处,要找到那陕北小伙子也非常容易。张有贵凭感觉意识到,斩草必须除根。 袅袅婷婷从山上下来的,是一个女人,后边还跟着老班长。张狗儿说那陕北小伙没死,雅子不信,狗儿让老班长和雅子两个一起给小伙子送饭。证明狗儿没有说谎。 面对老班长和雅子,张有贵有点气急败坏:“你们搞什么鬼名堂?” 想不到狗儿就在张有贵的身后站着。 原来张有贵上山后,蔺生根急忙告诉狗儿,让狗儿跟着张有贵,不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张狗儿说出一番道理,张有贵顿时哑口无言:“姐夫,我给你制造了那么多麻烦,你肯定对我恨之入骨。连疙瘩都建议把我除却,你为什么不敢?你害怕我姐,我姐怀里抱着你的命根。假如我把那陕北小伙子弄死,雅子一辈子心里都不安宁,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我的媳妇?” 第1007章 尽管年贵元离开八路军小分队以后做了许多恶事,尽管王世勇队长认为年贵元已经不可救药,但是当王队长听到年贵元被刘子房军长枪毙以后,内心的震惊仍然无以复加。 为了顾全大局,八路军小分队当然不能对年贵元之死有任何表示,尽管年贵元咎由自取,但是不论怎么样也罪不至死。 由于千里运输线上大家都非常忙碌,一般没有非常紧要的议程大家不在一起相聚,两支骡马大队还是由葛有信和张东仓负责,这几年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大的问题。走小路运输枪械相对而言就要复杂得多,因为那些脚夫们很不稳定,人员经常变动,有些人干一两回就销声匿迹,有些人干了十多年仍然是光棍一条,人员组成成份复杂,偶尔出事故也属于正常。好在张三牛二俩人自从陕北闹红以来一直在这条道上奔波,善于随机应变,处理危机的能力极强,基本上保持了运输线的畅通。加之近一两年以来国民军对八路军相对宽松,走小路运输枪械也基本上不再检查,工作开展得还是比较顺利。 年贵元遇难以后,王世勇队长决定开一次会。战争年代开会绝非易事,因为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执行任务,光通知也需要半个月时间,况且所有的人员都无法到齐,除非把运输停下来,那样一来损失太大,也没有那个必要。 王队长考虑再三,决定把开会的范围缩小,仅通知张三、葛有信以及侯生福三个同志参与。就那样四个人的会议也筹备了半个月时间,考虑到郭宇村人来车往,各种势力汇合,干扰大,不安全,于是决定把会议地点挪到撇撇沟侯生福的驿站比较合适。 会议决定了三项议题,第一,把年贵元死亡的情况向上级组织汇报。在追认年贵元为烈士的问题上大家分歧较大,因为年贵元这个人本身就充满争议,最后决定暂时搁置追认烈士,但是必须汇报年贵元的死因。因为年贵元原来属于正式的八路军战士,中途离队。 第二项议题最重要,也是这次开会的重点,就是把年家庄驿站重新租用过来。那个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离凤栖城十里路,善于掌握凤栖的动态。同时又位于南下长安的三岔路口,往东拐就到了狮泉镇,端直朝南就到了铜川,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但是重新租用也有实际困难,年贵元刚刚死亡不久,现在急于洽谈租用之事有趁人之危之嫌。去的晚了又担心别人租用。还有租金的问题,上一个年度基本上持平,不赔不赚。年翠英那个女人是个很刁钻的谈判对手,必须做出预算,申请延安拨款。最后决定由葛有信先去打探对方的口气,然后再向延安方面汇报。 第三个议题相对而言比较轻松,就是商量为张三和林秋妹举行婚礼。张三有点不好意思,说大家的心意他领了,但是目前属于非常时期,张三已经在狮泉镇找好房子,实际上两个人已经住在一起,至于结婚不结婚也就那么回事。关键的问题是八路军战士结婚要给延安汇报,当年也有规定,团长以上的干部才准结婚。 可是张三参加红军以前就已经结婚,家里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由于革命工作的性质不同,这多年来上级组织给张三没有任命任何职务,张三的档案也非常简单,就是什么时候参加红军、什么时候入党。就像张三这种情况结婚算不算违反组织纪律?连王世勇队长也无法说清。反正运输队任务特殊,有些事无法按照规章制度执行。如果真的论起资历来张三比王世勇参加革命还早那么几年,在正规部队里也许能提拔个师长。 会议即将结束时葛有信提出一个问题,张东魁俩口子已经住在凤栖驿站帮助焦师傅打制铁掌。林秋妹新婚燕尔。张东仓的运输队人手不够,是不是考虑让王世勇的两个儿子王稼骐王稼昌加入骡马大队? 其实王稼骐王稼昌早已经在后面找过葛有信,只有葛副队长能够作通爹爹王世勇的工作。两个小伙子不想扛上镢头去种庄稼,郭宇村的小伙子都跟上疙瘩贩运大烟,王稼骐王稼昌结婚以后,实际上成为疙瘩的连襟,疙瘩也有心让两个小伙子参加土匪,那简直成了笑话,老爸是八路军小分队的队长儿子却参加了土匪,王世勇根本不会同意!王世勇也不让两个儿子参加八路,究竟是什么道理? 王世勇不识字,是个长工头出身,大约十年前由于跟姜秉公的大老婆私通,被姜秉公的弟弟姜秉乾五花大绑蒙着眼睛拉到野沟里阉割,正好红军路过,被红军搭救,以后就参加了革命。 三年前王世勇的老婆打探到王世勇住在郭宇村,带着儿子找到这里,一家五口人才开始团聚。现在,王世勇的三个儿子都已经结婚,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孙子,可是王世勇总幻想回到从前的日子,还向往着那种田园生活,也许这正是王世勇不想让二儿子和三儿子参加八路军的原因。 王世勇可能还有一条说不出口的理由,战争是一场非常残酷的斗争,谁也保证不了参加八路以后就不上战场,王世勇真实的想法是,不想让父子四个就像杨家将那样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最起码留下老二老三传宗接代,孝敬吃苦受难的老婆。 葛有信提出的问题很现实,王世勇没有办法回避,只能苦笑:“他妈妈身体不好。” 这件事就这样搪塞,葛有信也无法坚持。开完会大家难得在一起吃饭,那顿饭侯生福专门准备了几天,凡是能买到的山珍如数上齐,王世勇特意拿出一瓶泸州老窖。王世勇当然搞不到茅台,泸州老窖也是疙瘩送的。如果撇开各人所干的行当不提,王世勇和疙瘩也算肝胆相照的兄弟,不然的话王世勇就不会在郭宇村站稳脚跟,老虎鼻子底下最安全,灯盏下边最黑。 正喝酒中间王世勇出来小解,黑暗中发现两个人影。人有时非常奇怪,仅凭感觉就知道那两个人是谁。王世勇朝黑暗中的人影喊道:“王稼骐、王稼昌,你俩出来吧。” 果然是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弟兄俩嗫嗫嚅嚅来到老爸面前,王世勇没有责备儿子,而是关切地问道:“你俩还没有吃饭吧?” 王世勇把两个儿子带到饭桌前,大家心明如镜,两个儿子是来趁大家都在,要求出外赶脚。想来当着这么多的人,老爸不会拒绝。 王世勇让两个儿子给大家斟酒,看起来两个小伙子长得强壮而端庄,王世勇跟大家一起端起酒杯,一仰脖子把酒喝干,然后说:“我不反对你俩出外赶脚,明天把你疙瘩叔(应该是姐夫)的窝子(滑竿)借来,你俩无论走到那里都要把你妈抬上。” 葛有信中途退席,并不是因为王世勇不让两个儿子赶脚。葛有信无论如何要赶回凤栖县城,明早叫驴子酒馆开门时葛有信就想见到年翠英,承包年家庄驿站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葛有信赶回凤栖时天已经快亮,葛有信在骡马大店下马,看见赶脚的马队已经整装待发。苦有苦的乐趣,赶脚人个个都非常自信,南来北往的脚夫哼着南腔北调的酸曲,乐悠悠地上路。葛有信跟大家都熟悉,相互间高声大气地打招呼。 好容易等到凤栖城门打开,葛有信迫不及待地来到十字路口。叫驴子酒馆还没有开门,葛有信对这里非常熟悉,敲响了后院的门。 停一会儿年翠英揉着眼睛起来,一看是葛有信,立马就猜到葛有信来干啥。年翠英不无遗憾地说:“我知道你来干啥,可惜你迟来了一步,昨天刘军长打发人送过来一千银元,要我把年家庄驿站给他留下。” 第1008章 刘子房军长举枪打死年贵元的瞬间,可能已经后悔。假如不是那个军官在背后揭发刘子房移花接木的弊端,正在修心养性的刘子房绝对不会怒发冲冠,也有可能那场冲突以另外一种方式解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刘子房大可不必亲自去下手。那一刻刘子房百年修练毁于一旦,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把刘子房打回原型,刘子房可能什么都没有考虑,只是感觉一股怒气直冲牛斗,原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把戏早已经被芸芸众生戳穿,刘子房只是把自己蒙在鼓中。 看来伟大的刘子房还欠那么一点火候,还没有真正做到处事不乱、处乱不惊。还没有修炼得刀枪不入。但是刘子房绝对不是那种碌碌无为的势利小人,还是具备了非常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刘子房把手枪扔给保镖,然后转过身,迈着军人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专车,坐进汽车里,命令司机把汽车发动。回到凤栖城刘军长那宽大的办公室,对跟进的下属简单地布置了几句怎样处理后续事宜,然后在保镖的护送下,迈着一丝不苟的正步回到那幢温馨的四合小院。 据说,经常行凶的男子对血有一种动态的敏感,一看见血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看见血就两眼发红。刘子房虽然不经常亲自杀人,但是每年起码有一百多条生命死于刘军长的手中,打死人的第一感觉是无可遏制的冲动,那种冲动一直持续很久。大门口哨兵刚刚完成交接,城墙垛口上巡逻兵的刺刀在暗夜里闪光,城隍庙的铁钟敲了两下。刘子房推门进入艳艳的房间,没有点灯,摸黑钻进艳艳的被窝,睡梦中的艳艳莲藕似的胳膊把刘子房的脖子箍紧。十八岁的女孩子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最迷恋男人的温情男人的爱怜。而刘子房刚刚经过了杀人的历练,此刻正颠簸在狂妄的风口浪尖,眼前晃动着子弹进入肉体时那喷薄而出的火红的血浆,又将女人当作他下一个捕猎的对象。刘子房从晴雯(凤鹅)那里学会了许多房事的技巧,已经无数次在艳艳的身上实践,艳艳总是极力配合,有种饥渴有种贪婪。艳艳当然不清楚刘子房刚刚杀过人,艳艳只是感觉刘子房兴奋得有点异常,那样威武那样雄壮,感觉中仿佛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火信子****着她的皮肉;感觉中整个人被一片浮云托起,五脏六腑都被掏空……终于艳艳胆怯了害怕了,两年来第一次对刘军长告饶:“叔(应该是哥),我这身肉永远都是你的,妹子担心你的身体,你慢慢日,行不?” 无论晚上遇到什么情况,无论晚上睡多晚,七年来刘子房军长总是按时起床按时上班,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可是那一天早晨刘子房竟然史无前例地睡着了,两个保镖站在门口,有点无奈有点犹豫,可能刘军长太累了,让首长多睡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保镖又担心首长醒来后责怪他们。正在这时刘夫人起来了,刘军长晚间处理突发事件已经习以为常,刘夫人也清楚昨晚刘军长睡下又被卫兵叫起,刘夫人朝保镖摆手,意思是让刘军长多睡一会儿。 其实刘子房早已经醒了,刘子房脑子里边的生物钟不允许他多睡哪怕一分钟懒觉。可是刘子房就是不想起床,刘子房第一次失去了自信失去了方向,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总是把持不住自己?凤栖城的老百姓、连同自己的一万多名下属此刻怎样看待他?是不是也将刘子房当作靶标当作笑料?还有枉杀无辜会不会引起民愤? 心里知道保镖在门口站着,看样子没什么大事,如果有事保镖不会让刘军长睡懒觉。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关键时刻一步棋都不能走错! 打死一个军人算不得什么,一个军长有权处置违法乱纪的下属。关键的问题是年贵元的身份背景不同,总担心这起事件被八路军利用,还担心引起凤栖城的民愤,目前要做的首要工作是安抚死者的家属。凤栖坚决不能生乱,凤栖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想好了,刘军长才慢慢地起床,看十八岁的娇妻还酣睡不醒,睡着的女人特别动情。金屋藏娇、倾国倾城、天女下凡,怎么形容都不过分,所有的艳词都显得浮浅!刘子房猛然间将被子掀起,看见床单上印满了牡丹花,牡丹花上横卧着一条光洁如玉的美人鱼,艳艳在睡梦中呢喃:“叔,你把妹子日疼了……” 细心地整理好自己,刘子房庄严肃穆地推开屋门,然后走进刘夫人的房间,刘夫人亲自为刘军长端上洗脸水。两个大点的孩子在刘夫人的床上逗小孩子玩耍,刚刚半岁的外孙坐在床上笑得开心。 刘军长突然间伤心:唉——为了这个碎崽娃子(这里指外孙),刘军长颜面尽失。 喝了一碗刘夫人熬好的红枣粥,刘军长站起来时有点恶心。昨晚杀人的场景仍然在心里发酵,人最大的缺点是关键时刻把持不住自己。刘夫人第一次看见平日里刚愎自用的丈夫有点憔悴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子房,你怎么了?” 刘军长苦笑,答非所问:“我们作茧自缚,瞒天过海,殊不知莉莉这孩子闹得满城风雨。” 刘夫人释然:“子房,别太在意,皇帝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人生,总有些事不尽人意。” “可是,昨晚我杀人了,原因是,有人在背后议论我们。” 刘夫人愕然:“怪不得你今早情绪反常。事情发生了,埋怨和自责都没用,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刘军长感激地看着刘夫人:“有你这句话就够。我想,我还是去上班,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 刘军长顿了顿,又说:“暂时不要把这些事告诉艳艳,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担心受惊。” 刘子房走出屋子完全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气派,丝毫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活动。勤务兵早已经把办公室打扫得纤尘不染,孙总理和蒋委员长的画像高挂在办公桌后边的正上方,刘子房整了整衣帽,非常意外地面朝两位领袖敬礼,然后端坐在办公桌前,亲自草拟“告示”,然后又拟了一份电报,把昨晚的突发事件向胡司令汇报。刘军长不可能对胡司令隐瞒,胡司令虽然对刘军长绝对信任,但是刘军长也非常清楚胡司令在他的部队安插内线,这好像是蒋委员长发明的专利,对任何人都必须防备,为的是互相制约,以防不测。 文件起草好以后秘书和机要科长进来,刘军长对他们一一交代。刘军长指示秘书把那告示写好立刻张贴,然后摆摆手让机要科长闫培春留下来,同时摆摆手让勤务兵回避。 “昨晚发生的突发事件可能你已经清楚。”刘子房对任何下属都是直来直去,“年贵元跟你是连襟,你岳父原来跟我是邻居,我想委托你去慰问你岳父卢师傅。” 闫培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年贵元罪有应得,刘军长不要过于自责。” 这是昨晚至今刘军长听见的第一句贴心话,感觉暖心。刘军长站起来,想有所表示,突然间又感觉头晕。赶快扶着桌子站定。 办公室的旁边有一间休息室,闫培春把刘军长扶进休息室休息,刘军长猛然一声咳嗽,吐出一口血痰。 闫培春想让勤务兵进来打扫,同时想给刘军长端水漱口。刘军长摆手:“你赶快先把这血痰擦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第1009章 靳之林的策略完全正确。为了煤田转让鬼子派了一百多人的谈判代表本身就不正常,两军对垒斗智斗勇,鬼子们的最终目的还是能源供应,转让煤田只是手段,因为下矿井挖煤的全是中国劳工,劳工们跟鬼子严重对立,煤炭产量锐减,绝对满足不了鬼子们国内工厂能源的需求。 鬼子们需要靳之林管理煤田,提高煤炭产量。可是靳之林也老谋深算,故意让儿子跟鬼子周旋,谈了几个月没有结果,才发觉上了靳之林的当。 鬼子们决定到河西来跟靳之林直接谈判,也是经过深思熟虑,首先考虑到河西的国民军不会把这一百多名谈判代表怎么样,因为相互间利益交汇,靳之林不会不为太原城里几百名靳姓家族的安全考虑。然后做好两手准备,谈得拢则谈,谈不拢就将靳之林绑架回太原!只要靳之林回到太原,就不怕他不听鬼子们调遣。所以,鬼子们派了许多相扑高手佯装成谈判代表,其目的也就昭然若揭。 李明秋决定给鬼子们一个下马威,主要是想增加谈判的筹码,根本没有考虑到鬼子会派来许多相扑高手。可是经常习武之人相互间都有那么一种感应,鬼子们的相扑高手一过河西,就感觉到了一种肃杀之气,看来河西的中国人早有准备。五里山坡中国的武林高手暗藏杀机,对鬼子们是一种预示一种警戒,其目的也不言自明,在中国的领土上你不可以为所欲为! 刘子房军长虽然没有参与,却意外地拨给邢小蛮一个营的警备军,要邢小蛮埋伏在卧龙岗山寨周围以备不测。 靳之林虽然不出头露面,但是没有离开卧龙岗山寨,靳之林的主要职责是看管好邢小蛮这个混混兼副军长,总担心邢小蛮把握不住自己。 双方接触的暂短瞬间,靳之琴和明善和尚已经发现,谈判队伍里混进了东洋异人,这些异人人数众多,看起来鬼子们摊了老本。靳之琴不由得替兄弟靳之林捏一把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鬼子们主要是想控制靳之林这个人。 何仙姑来无影去无踪,是人是鬼无法说清。五里山坡跟鬼子们逗玩了一会儿,就飘然离去。刚刚还看见的满林子白蟠,转瞬间也不见踪影。靳之琴和明善和尚真人肉胎,不会隐身,双方间没有任何交手,让两个五台山高手对付人数众多的东洋异人,难免心里没底。 借鬼子们吃饭的瞬间,靳之琴和明善和尚跟李明秋在疙瘩家客厅进行了暂短交流,形势之严峻连李明秋也没有想到。看样子为了避免流血,首先必须解除这些鬼子们的武装。把鬼子们的枪械没收,返回河东时还给他们。 疙瘩是个粗人,疙瘩空有一身蛮力,基本上不会什么武艺。对付这些东洋异人疙瘩基本鼓不上什么劲。可是李明秋清楚,邢小蛮带领着一个营的步兵精锐就埋伏在卧龙岗山寨周围,如果真的打起仗来,这些人绝对不会让鬼子们占到便宜。问题是怎样不要流血,达到我们的目的?因为鬼子们恼怒至极也有可能把煤矿设施炸毁,更重要的是,还要为太原城里靳氏家族的安全负责。 其实李明秋接受靳之林委托以后,专门去过一趟仙姑庵,何仙姑是人是鬼连李明秋也无法说清,但是李明秋清楚,何仙姑一个人抵得上千军万马!李明秋只是面对菩萨叩头,默诵心愿,如果何仙姑真的心有灵犀,肯定会助李明秋一臂之力,因为这已经摒弃了个人恩怨,关乎民族大义。 想不到何仙姑竟然来了,在五里山坡上布下白蟠阵。可是李明秋也只是看到空中晃动着一根烟锅子,没有看见何仙姑本人。 来不及考虑很多,鬼子们马上吃完饭,这一百多人的住宿就是问题。领头的鬼子叫什么田中,可能田中是鬼子的姓,跟田中大夫同姓,这个名字好记。可以考虑给田中安排好一点的房子,其他人只能暂时住在卧龙岗山寨的大厅。 疙瘩已经派人去打扫大厅,顺便给靳之林通报鬼子们谈判队伍的现状,让靳之林也有个思想准备。 好在是夏天,不需要准备太多的被褥,吃完饭疙瘩十几个兄弟打起火把将鬼子们送往卧龙岗山寨,鬼子们黑灯瞎火的,也搞不清周围的地形,只能客随主便,跟着疙瘩的弟兄们来到卧龙岗山寨。当晚将就着住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晨东洋鬼子们提着裤子来到院子里,乱成一团。尽管鬼子们晚上有人值班,却不知道是谁将鬼子们的枪械全部没收,甚至连鬼子们的裤带也全部抽掉,所有的动作干净利索,鬼子们没有任何感觉,连值班的也没有发现。 不可能是靳之琴跟明善和尚干的,昨晚上这两个人睡在疙瘩家里,并没有回山寨。 也不可能是邢小蛮干的,邢小蛮虽然武艺高强,却没有隐身的手段。 只有一个人具备那种能力,不是何仙姑还能有谁!? 早有人来到疙瘩家通报,李明秋也住在疙瘩家里。大家昨晚都没有去卧龙岗山寨,避免不必要的礼仪。卧龙岗山寨只有疙瘩和他的弟兄,还有靳之林的一些佣人。 鬼子们抓住疙瘩不放,以为是疙瘩捣鬼。但是也不敢把疙瘩怎么样,这里终究不是河东。 一个东洋异人走近疙瘩,想见识一下疙瘩手段的高低。靳之林躲在暗中看得清楚,如果疙瘩吃亏靳之林就不会再顾及个人安危。就在那异人向疙瘩施展手段的瞬间,一根烟锅子横在异人的面前,还没等大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异人惨叫一声,已经仰面朝天躺在疙瘩面前。 疙瘩明白何仙姑的手段。事关民族尊严,大家早已经摒弃了个人恩怨。鬼子们把对疙瘩施威变成了央求,央求疙瘩把裤带还给他们。 正在这时李明秋及时赶到。鬼子们通过昨天的接触,已经意识到李明秋是个头儿。那个叫做田中的领队通过翻译对李明秋进行责难,他们只是过河西来跟靳之林谈判煤矿转让事宜,贵方的做法没有诚意。 李明秋一针见血地指出:既然是来谈判,带那么多武林高手作甚? 田中领队看周围树林子里暗藏伏兵,已经清楚他们的处境。气焰不再嚣张,而是变换了另外一种口气:“能不能先把裤带还给我们?” 只见半空里一根烟锅子一挑,一百多根皮带散了一地。鬼子们慌忙将皮带捡起来,首先把裤子勒紧。一个东洋异人指着半空里飘忽的烟锅子问李明秋:“那个、什么的兵器?” 李明秋朗然一笑:“那是我们的国宝,不能告诉你。” 紧接着李明秋对田中说:“你们过来这一百多人太庞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摩擦,今天早晨我们再管一顿饭,谈判代表留下,其他人恕不奉陪,中午送多余的人员过河。” 看来田中好像还有话说,李明秋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咱们先礼后兵,如果没有谈判诚意,各位请回。” 眼看着到了中午,鬼子们肚子饿了,田中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客随主便。但是必须把我们的武器还给我们。” 李明秋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放心吧,不会没收你们的破枪。” 那场谈判最后无果而终。最后时刻靳之林现身,靳之林假装刚从长安赶回来,对发生的所有变故并不清楚。靳之林有点语重心长地告诫田中:“你们对待中国的矿工们人道一点,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回去告诉你们的司令,就说靳之林建议你们,给年纪大的矿工们一条活路,打发他们回家。” 第1010章 周宏利去河东贩卖古董(做旧的陶俑),一去几个月不见回来,回来时已经到了七月天(阴历),看见周红霞跟鲁艺已经结婚,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头十分失落。 看来这一趟生意不怎么顺利,周宏利表面上有点沉闷。这也难怪,你用假文物骗人,难免不被人识破。两个东洋人用日语交谈,鲁艺也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竟然互间争吵,猛然间那周宏利伸出胳膊扇了周红霞一个耳光。鲁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周红霞不顾挨了打的疼痛,奋力把两个男人撕开,用中国话大声呵斥鲁艺:“我俩之间的事你不要管行不?” 鲁艺有点发懵,别人打自己的老婆,鲁艺挺身而出,老婆不但不替丈夫长势,反而埋怨丈夫多管闲事,真不可思议! 不过鲁艺随即释然,人家原来就在一起姘居,虽然不是夫妻却是情人,最少也算得上是同路生意伙伴。这阵子为什么争吵鲁艺并不清楚,鲁艺有点心灰意冷,感觉这个东洋娘们对待鲁艺并不是真心。 这时卢师傅出来了,招招手让鲁艺回屋。鲁艺回过头看着哪两个东洋男女,周红霞一手捂着脸一边对周宏利解释着什么,看样子两个人有点藕断丝连。 卢师傅的三女婿年贵元刚死,二女儿卢秀兰把三妹卢秀英接到她家去住几天。这也是卢师傅有意安排,让姐妹俩在一起交心,让卢秀英慢慢度过年贵元之死的噩耗所带来的意外打击。反正年贵元那个人也不值得同情。 卢师傅看见鲁艺有点沮丧,一个念头突然一闪,马上牢牢地锁定。世上许多事总是阴差阳错,假如鲁艺早来凤栖一年,卢秀英肯定不会嫁给年贵元!假如没有这一个东洋女人,这阵子鲁艺正好可以跟卢秀英结为夫妻…… 战争年代死人的事经常发生,不光战场上死人,老百姓的意外死亡也相当惊人,人的生命没有保障,草菅人命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两年前三个长安工匠从卢师傅的工棚里回长安过年,走到交口河的半坡上被邢小蛮残酷地杀害,据说那是为了一件什么稀世珍宝。卢师傅为三女儿选择佳婿时刻意要选一个农民,谁料想却选了年贵元这样一个混混! 唉!世事难料。 院子里的争吵声平息下来了。周红霞进屋,也不忌讳卢师傅就在当面,急于把她跟周宏利争吵的原因向鲁艺澄清:“鲁艺,你可能误会了,周宏利在RB有妻子,我们只是为了生意的方便住在一起。刚才我们争吵的主要原因是生意方面的问题。周宏利很有可能这一次走后不再回来,我必须要拿够我自己应得的分成。” 这个理由能够站得住脚,鲁艺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其实周红霞从各方面讲都比文秀强许多。转瞬间两个人结婚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来夫妻俩基本上还没有闹过什么矛盾,周红霞终究是知识分子,在艺术造诣方面还是有一定的见地,给鲁艺做个帮手绰绰有余,两个人有共同语言,也不说天作之合,最起码有那么一点缘分。 卢师傅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壳,可能为自己刚才那荒唐的想法而自责:人家俩口子好好地,咱凭啥拆散人家?人的自私与生俱来,大公无私只是一种神话,看来谁也摆不脱儿女情长。 鲁艺和周红霞走出屋子,看周宏利仍然站在院子里黯然神伤。可能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周红霞故意跟鲁艺勾肩搭背。东洋男人大都有一种宁折不弯的精神,看样子周宏利已经气急。 鲁艺决定跟周宏利言归于好,终究大家是生意伙伴,在艺术上还有那么一些共同语言。加之周宏利住不多久就要离开,两人以后再能不能重新见面也不一定,搞得那么紧张干啥? 七月,黄土高原经过烈日的暴晒,傍晚依然燥热。人们大都穿着短衫,在院子里乘凉。鲁艺主动跟周宏利搭讪,邀请周宏利去凤栖城转转。周宏利显得有些犹豫,考虑了一下,可能也是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两个人不说话,一前一后,走进凤栖城。 石板铺就的街道经过一天的蒸烤,傍晚时分散发出阵阵褥热,热浪袭人。可是大街上人流如织,繁华依旧。刘子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把隆福楼交于郭麻子经营。老实说郭麻子早已经心灰意懒,有那么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对干什么都没有兴趣,唯一的嗜好就是抽大烟。可是酸葡萄却越干越有精神,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图啥,释放了全部能量,把凤栖城的****搞得非常火爆。 鲁艺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场合,那天夜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把周宏利带上了隆福楼。隆福楼的氛围让周宏利想起了东京的艺伎,穿着木屐的女人迈着碎步在男人面前唯唯诺诺,事业有成的男人总是那么信心满满挥金如土,女人如诉如泣的传唱跟男人们豪放的爆笑奇妙地结合,让夜的东京扑朔迷离充满温馨,可是霓虹灯的背影里,战场上刚刚下来的、截了肢的伤兵们拄着拐杖黯然神伤。战争,伤害的永远是那些互不相识的、相互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普通士兵。 周宏利算一个幸运者,是极少数没有进过兵营的东洋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其实周宏利是接受东洋政府委托,在战败国开辟第二战场,搜寻民间瑰宝,源源不断地运往东洋,成为占领者炫燿的资本。中国数以百万件的文物流失东洋,跟周宏利这些汪洋大盗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真正有价值的文物越来越少,周宏利心生一计,瞄准了民间的赝品。有那么几次周宏利得手了,上一次就不那么顺利。下一次再敢不敢做?周宏利正在考虑。 周宏利不反对周红霞跟鲁艺在一起瞎混,终究不是自己的女人。可是周宏利不能容忍周红霞跟鲁艺结婚!因为那样一来周宏利就失去了生意伙伴,周宏利有点迷茫,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管他呢,先逍遥一晚再说。手摇唱机里传出的靡靡之音虽然没有RB技艺献唱的那么令人断肠,却也带着几分忧伤。几个身穿俗艳旗袍的女人扭动着腰肢在周宏利和鲁艺面前晃来晃去,鲁艺稍坐了一会儿,给鸨儿付足了周宏利宵夜的银两,然后让周宏利尽情消遣,借口出去晚了城门要关,独自一人回到属于自己的新房。 可能也是一种弥补,鲁艺把周宏利送到该去的地方。然后回来搂着自己新娶的东洋女人,干那种一千遍一万遍也不厌烦的事情。女人跟女人大不相同。鲁艺还是喜欢这个永动机一般的媳妇。好像上足发条,女人城廓里总是不停地扩张和收缩,让男人转碾难眠,给男人不同的体验。奇怪的是周红霞始终没有问鲁艺究竟把周宏利带到哪里,好像那样的事情不需要周红霞关心。 第二天早晨鲁艺在睡梦中被卢师傅喊醒,看起来卢师傅有点惊慌失措:“鲁艺,你起来,周宏利昨晚死了,就死在隆福楼。” 第1011章 七月七巧姑节刚过不久,姜秉公又广发请帖,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前来狮泉镇参加他的“婚庆仪式”,同时又注明,只待客、不收礼。 上至刘子房军长,下至姜秉公的那些长工伙计,感觉中有点不可思议。四十多岁的姜秉公妻妾成群,除过大老婆已死,所有的女人都怀抱姜秉公的后人,最大的四岁,最小的才几个月。姜秉公计划在狮泉镇给这些女人每人修一幢桩基,对大家一视同仁,这几年做大烟生意赚得钵满坛满,养活这八九个女人应该不成问题。虽然比不上皇上嫔妃三千,但也算得上一个土皇帝。即使想把那个女人扶正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姜家祠堂内没有人敢放一个屁。大可不必兴师动众,如此奢靡。 既然是南霸天姜秉公结婚,亲朋好友没有不去的道理。不过这个《只待客、不收礼》让大家为难,姜秉公的亲朋好友个个都腰缠万贯,谁还在乎那份礼钱!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姜秉公的脾气秉性,既然不收就不要屎壳螂显黑尻子,(方言,这里指不要多此一举)让双方难堪。 姜秉公的婚礼定在八月初六,离中秋节只有九天,中秋节姜家祠堂祭祖,姜秉公正好能把正夫人的名字入册,册封的正夫人死后姜家祠堂安排灵位,跟列宗列祖一起祭拜。 姜秉公提前几天已经派人来凤栖城写戏,凤栖的戏班子自从有了瓦盆瓦罐(紫鹃、雪燕)两个女戏子以后迅速走红。大多数人并不是为了看戏,主要是看那两个女人,即使女人把台词唱错也没有人能听得出来,戏台下是老百姓唯一的娱乐场所。好像人的日子过得越穷越追求某种刺激某种享受。女戏子往台子上一站,男人们大都开始骚动,脖子变成了鸭脖,下边的棒棒子也极不老实,后边的戳着前边的屁股。 灯头(戏班子领班)显得为难,大家知道姜秉公出手大方,南下狮泉镇能挣大钱。可是那两个女戏子不愿意去狮泉镇唱戏,狮泉镇是两个女人的伤心之地,当年大部分都是男人唱旦角,女人唱旦的极少,紫鹃雪雁不去剧团就显得逊色。 负责写戏的执事拿不定主意,来求李明秋帮忙。李明秋大手一挥:“你们回去吧,这件事交给我好了,保证误不了大事。” 执事知道李明秋的能耐,当然放心。 可是刘军长接到姜秉公的请帖却显得为难。老实说刘子房特别想去凑热闹,最近一连出了几档子事,刘军长虽然表面上硬撑,无事一样,但是心里非常受伤,想找一个地方放松。那种经常俯视众生的感觉荡然无存,猛然间发觉周围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知己,刘子房成了孤家寡人! 一个中将军长参加一个土豪的婚礼有点跟身份不符,刘子房也清楚自己不管出现在什么场合大家都感到极不舒服,姜秉公盼望刘子房能给他带来荣耀,当地驻军的最高长官光临舍下本身就使得蓬荜生辉,姜家祠堂的记事簿上都要写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刘子房军长莅临狮泉镇,亲自参加族长姜秉公的婚礼。 刘军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刘夫人,想带刘夫人一起去参加姜秉公的婚礼。姜秉公跟谁结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感受那种气氛。 刘夫人嫣然一笑,显得落落大方:“你还是带艳艳去吧,那个小女孩为你付出的更多。” 刘军长看着刘夫人,发觉四十岁的老婆雍容华贵,那是一种静态的美!那是一种宽宏一种献身,铭刻在心田的不再是震撼,而是整个灵魂!感动这个名词不再虚无缥缈,而是撼不动的山体,植入刘军长内心的是一种坚硬,一种能够受用一千年一万年的自信。 刘子房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夫人——” 包括邢小蛮闫培春、包括屈福录屈鸿儒、包括亲家地不平(邓金元),大家都接到了姜秉公的请柬,谁也不感到意外,没有人关心姜秉公究竟跟谁结婚,但是大家都准备参加姜秉公的婚礼,那肯定是一场盛大的节日,所有的人都怀有一种凑热闹的心理。 疙瘩就不用说,靳之林也接到了姜秉公的请柬。这都很正常,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伙伴。 只有一个人感到意外,那天早晨张有贵懒洋洋地从炕上起来,心想不知道怎么了,自己无论干啥事都受到周围人的反对,其实张有贵是为了妻弟张狗儿好,才给张狗儿出了打死陕北小伙的馊主意,想不到周围的人全都指责他,连小媳妇花儿也骂张有贵心术不正。张有贵感觉窝囊感觉沉闷,正无处发泄时突然间听见马铃铛响,几个客人来到张家门前,给张有贵下帖。 这几年一些老亲戚大都跟张有贵不再来往,看看来人的气派,张有贵不敢慢待,把来人请进客厅,让花儿给大家泡茶。 客人拿出帖子,张有贵展开一看,立马眼睛直了,姜秉公几个字赫然在目!张有贵跟姜秉公素未生平,难为姜秉公还记得张有贵!张有贵立刻到后院亲自给客人安排饭菜,吃完饭把客人送出五里路,方才抱拳告辞,并且答应,一定前往助兴! 张有贵还嫌不放心,折转身来到郭宇村,跟女婿疙瘩商议怎样给姜秉公行礼。在张有贵看来,姜秉公不收礼只是一种托词,栽起蟠杆惹来鬼魅,打狐狸为了那张皮,姜秉公肯定想大捞一把。 女婿疙瘩似笑非笑,调侃道:“我把你叫叔,咱是亲戚,郭宇村有你四个女婿,参加姜秉公的婚礼是我的主意,想把你扶上正路,不想让你再咥瞎祸(相当于闯祸),你去看看别人怎样行为做事,人家不收礼就是不收礼,什么都不用带,把你的小媳妇带上,骑上骡子跟女婿去吃席。” 却说八月初六这天,狮泉镇热闹非凡,李明秋提前两天带领戏班子前来助兴,顺便安排姜秉公意想不到的事宜,这样的大事必须有条有理,千万不能生乱。耿团长也非常卖力,凡是通往狮泉镇的路上都布满岗哨。客人们虽然非常多,但是看起来井然有序。 吃完早饭首先戏楼开锣,客人们相继来到戏台下看戏。其实那不叫演戏叫做展览,凤栖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带着自己的小妾,刘子房军长挽着艳艳的胳膊,十八岁的艳艳激动地两眼放光,邢副军长和闫培春团长的夫人也不逊色,军人配美人,让人看着眼花。紧接着疙瘩也学着刘军长的样子,剃着光头穿着灯笼裤子对襟衫子挽着张芳琴的胳膊闪亮登场。那张有贵则一身白府绸,看起来风流倜傥,那花儿有点害羞有点不给张有贵面子,羞答答地跟在张有贵后边。 观众们早已经没有心情看戏,大家把目光齐聚在戏台下评头品足,议论谁的小妾最漂亮。也有几个人灰不溜秋地没有人打理,那就是邓金元、屈鸿儒、屈福录。县长屈志田也带着他的一帮子文职官员应约而来,文职官员中间一个女职员非常靓丽非常显眼,那就是郭文秀,郭文秀的气质压倒了那些官僚和土豪们所有的小妾。 直到这时,所有的客人还不知道姜秉公究竟跟谁结婚。开戏的锣鼓已经响起,凤栖习俗,新娘子第一天不见客人。可是李明秋临时说服姜秉公,大家图个热闹图个尽兴,索性把新娘子领到戏台上,让大家一睹芳容。 秦腔班子也很给力,戏台上响起了婚礼的乐章,新娘子蒙着盖头,姜秉公牵着新娘子的手来到戏台中间,揭开盖头的瞬间,大家全部惊呆,那女孩子最多十三四岁,跟姜秉公站在一起,不像父女像爷孙(女)! 李明秋也看傻了,七巧节那天晚上,姜秉公就是带着这个女孩子来李明秋家借宿。 第1012章 麦子收割结束不久,就开始割烟,其实割烟是个时间较长的活路,一直能持续到十月下雪。开春时疙瘩把郭宇村的土地重新翻耕了一遍,看起来郭宇村山坡上的大烟今年好于往年,可是村民们却迟迟不敢下手,闹不清今年的大烟疙瘩作何打算。 大家等待了那么一段日子,终于等不及了,狼婆娘胆大,四个儿子死了两个走了一个,七个孙子满院跑,靠豹子一个难以养活,不靠割大烟卖点钱靠啥?于是狼婆娘那天早晨直接来到疙瘩家门口,看疙瘩正从院子内出来,问道:“疙瘩贤侄,婶子问句话,今年村里种了那么多大烟,不知道贤侄作何打算?” 一句话问得疙瘩发怔,反问狼婆娘:“婶子,你说啥?我还没有听懂。” 狼婆娘解释:“今春上你的那些弟兄们把周围山上的土地重新翻耕了一遍,种上了大烟,目前割烟季节已到,往年谁家割下属于谁家,今年大家都在等贤侄发话。” 疙瘩恍然大悟,大手一挥:“今年还跟往年一样,谁割的大烟归谁。” 狼婆娘眉开眼笑:“贤侄是个明白人,其实那些大烟还不是全部卖给你。” 于是,郭宇村的男女老少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割烟劳作。自从那一年骡驹子把大烟引进郭宇村以后,郭宇村周围的山坡地基本上就没有种过庄稼,全村人就靠大烟过活。割烟技术要求不高,活儿也不重,男女老少皆宜,谁家人手多谁家收入高。粜粮食的商贩把小麦和五谷杂粮用牛车拉到郭宇村的场院来出售,卖日用生活品的货郎每过三五天都要来郭宇村一回,郭宇村人有钱,基本上不出村什么都可以买到。 板兰根下决心再不回豹子家里,把爹娘住过的茅屋收拾了一下,就暂时住在那里。去年秋天生了孩子以后的半年时间,每天靠卖人奶挣一块银元。板兰根也不知道把奶卖给谁,反正每天有一块银元的收入。儿子吃羊奶也养得白白胖胖,小兄弟板匠每天从老婆尿尿狗给姐姐担两瓦罐水,不清楚为什么疙瘩过一段时间就让安远把袋子洋面送到板兰根家里。 反正日子能过,疙瘩绝对不会对板兰根动心思,疙瘩自从娶了张芳琴以后再也不见寻花问柳,板兰根也清楚疙瘩给她送洋面跟人奶有关系。唉!这世道,永不公平!有坐轿的就有抬轿的,有人饿死街头,有人用人奶养生。 管那些作甚?一个女人遭遇了太多的磨难,需要的是安静。大嫂子春花也常来探望板兰根,女人如果没有男人的爱抚就什么也不是,春花是村子里唯一守妇道的女人,到头来也被大狼无情地抛弃。三月,白菜又回到了郭宇村,可能也是闲的无聊,抱着一个小女儿来板兰根这里串门。郭宇村经过一系列的动荡,分化组合,各人的命运不尽相同,女人们还是女人,没有男人的女人期盼着孩子长大,人总是活在希望之中。 白菜比板兰根大许多,白菜的儿子已经结婚。白菜告诉板兰根,她每天挤下的奶去了那里,那个SX老头不吃细粮不动荤,专吃粗粮喝人奶。 不知道为什么,板兰根觉得恶心。那绝对不是为了人的尊严,女人活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尊严。那个取奶的男人一连几天看见瓶子空着,也没有再问板兰根什么,那种达成的供奶的契约也就自然中断。以后有一天,板兰根听说,白菜又开始给那个SX老头供奶。 板兰根不嫉妒也不生气。村里还没有人开始割烟,板兰根看见阳坡地里烟葫芦已经成熟,就带着兄弟板匠上山割烟。板兰根可不管大烟是谁种的,反正割下来就是自己的。 米六一和刘媒婆却很矛盾,明知道板匠是板兰根的兄弟,你总不能把人家姐弟俩分开,刘媒婆也看板兰根可怜。三官庙自从卧龙寺开光以后,香客锐减,米六一本身就是个瘾君子,春天看见疙瘩的弟兄们种烟,自己也给自己种下一片,不为卖钱为了自己抽,人活到这种份上图的就是享受。 憨面子年纪小,走路脚底下不稳,人前面后,脸上长满绒毛,像一只猴子。不过小孩子好像脑子够用,就是身上的部件显得不太搭配。唉!这都是板胡作孽,害得妹妹板兰根一辈子活不成人!也不知道良田爷把这孩子捡回来干啥?这孩子成为板兰根的一块心病。 不过憨面子一看见板兰根就感觉亲热。自从板兰根从豹子家搬出来另立门户以后,憨面子常来板兰根这里,有时晚上不回三官庙,就睡在旁边的一间小茅屋里。 狼婆娘不知道为什么,把从疙瘩那里得到的承诺先来告诉板兰根。看见白菜也在板兰根家坐着,想起几个月前在疙瘩面前说白菜的坏话,脸上讪讪的,感觉不好意思。 不过白菜却感觉不到什么,看见狼婆娘照旧亲热,叫了声:“姨,你坐下。” 狼婆娘看见了板匠看见了憨面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觉窝囊。反正感情这玩意不好操纵,人有时非常矛盾,说老实话狼婆娘对板兰根还是有点舍不得,狼婆娘还见不得板兰根的妹妹板兰花。可是一看见憨面子,那种怜悯的情绪就一扫而光。 狼婆娘说她不坐了,她来告诉板兰根,疙瘩刚才发话,今年谁割的大烟照旧归谁。 板兰根不得不有所表示:“谢谢娘,还惦记着这个儿媳。” 狼婆娘一颠一颠地走了,板兰根朝狼婆娘的背影唾了一口:“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白菜却看见狼婆娘可怜:“死了两个男人两个儿子,狼婆娘这一辈子也活得不容易。” 板兰根却说:“我那个婆婆心比刀子狠,还不是她让板兰花跟豹子睡在一起。在那个家里我没有什么留恋,春花嫂子是个好人。” 白菜眼睛湿湿地:“人家能来已经不错,像我光杆一个,从来没有人关心我自己。” 板兰根也感觉白菜非常可怜,这个村子的女人没有一个过得舒心。板兰根顺口说道:“老嫂子,你比我强,你有儿子,齐结实齐壮实人见人爱,你有弟兄俩养活你,而我的儿子还在怀里抱着。” 白菜突然哇哇大哭:“那是两个白眼狼,心里头根本没有他娘。顾俊山死后,亲家母蜇驴蜂看我可怜,要我在她家多住几天,两个儿子嫌他娘讨厌,收拾好老屋把我赶出蜇驴蜂家里。” 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板兰根想起自己不幸的遭遇,也两眼湿润,两个女人对哭,憨面子摇摇晃晃扶着门框站定,嘴上的涎水淌在胸前,含混不清地说:“娘,别怕,长大后我养活你。” 无论怎么样,人必须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太阳跃上了树梢,郭宇村凡是能走动的男女老幼从低矮的茅屋出来,一手提着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瓦罐,一手拿一把小刀,田间小路上形成一种奇特的现象,大家都去罂粟田里割烟,烟葫芦用小刀划破,便流出白色的汁液,盛进瓦罐里,停一会儿凝固,变成了黑色的鸦片,鸦片是战争的衍生品,战争导致了鸦片泛滥。 第1013章 在郭宇村,还有一幢院子常年四季跟外界没有什么往来,那就是两个东北来的朝鲜女人月儿和秀儿的家。那一年东北汉子张大山和妻弟金宝川在三狼的带领下从东北携家带口来到郭宇村安家。张大山在黄河岸边跟东洋鬼子拼刺刀被鬼子兵打死后扔进黄河。金宝川组织运输枪械也被国民军枪杀。三个男孩子张东仓、张东魁以及金智清子承父业,几年来一直赶着属于自己的骡马大队为延安的八路军在官路上运输医疗物资和日用品,张大山的女儿张东梅一开始嫁给三狼,三狼被RB鬼子打死后又改嫁葛有信,夫妻俩组织了另外一支骡马大队在长安和延安之间搞运输。金宝川的女儿金爱爱跟王世勇的大儿子王稼祥结婚后一直住在娘家,并且有了一个儿子。张东仓和金智清弟兄俩娶了凤栖东城门外骡马大店掌匠焦师傅的两个女儿焦妮娜和焦晓娜,姐妹俩也生了两个儿子,跟两个婆婆住在一起。唯有张东魁娶了板兰叶,板兰叶不习惯两个婆婆的管束和封闭的生活,独自出走,跟上张东魁赶脚。 这是一个特殊的家庭,两个朝鲜族女人把院子周围的篱笆墙用泥巴糊得密不透风,并且严格限制两个儿子媳妇和女儿金爱爱跟郭宇村的外界有任何接触,几个儿子总是轮流定时把一家人的生活用品用骡马驮回郭宇村,定时回家跟他们的媳妇相会,即使过年也不回家,这几年延安的八路军队伍不断壮大,对各种物资的需求量越来越多,大家为了挣钱,常年四季奔波在千里运输线上。 不过几个年轻人的身份也很难确定,大家虽然给八路军运输物资,但是不属于八路军的编制,八路军给骡马大队按件付酬,每年都能挣到丰厚的收入,儿子们把挣得钱拿回家交给两个妈妈,妈妈替儿子管理媳妇和孩子。唯有王稼祥不同,王稼祥属于女婿,把挣得钱交给媳妇金爱爱保管,两个兄弟王稼骐王稼昌结婚时大哥王稼祥资助了不少钱。 山里人的院子你想圈多大都可以。月儿和秀儿为了种菜,娶了两个媳妇以后,又将篱笆墙的院子扩大了一倍。现在那幢院子除过建筑物以外,光菜地也有两亩多。院子里也种罂粟,罂粟花儿非常好看,两个婆婆种罂粟主要是为了观赏,谁也没有想到割烟,可是那烟葫芦成熟了也特别诱人,试着用小刀划一下,便流出白色的汁液。 常在河边走、怎肯不湿鞋?郭宇村周围本身就种植大烟,耳濡目染,几个媳妇不可能不认识大烟。透过篱笆墙几个媳妇看见村里人全部出动去割烟,大家心里痒痒,那种关在笼子里的感觉让人心里起茧,谁都想出去放松放松,不图割烟,图的是开开眼界。 其实那一年两个新媳妇刚结婚时两个婆婆就带着她们去割烟,割一会儿就回家,也是为了散心。去年两个媳妇生孩子,就再没有割烟。今年孩子会在院子里孑孓学步了,两个媳妇害怕婆婆,让金爱爱去做妈妈的工作。 金爱爱也想出去走走。虽然院子很大,媳妇们平均一个月才能见一次丈夫,从丈夫走的那一天起,就搬起指头算计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见面,见面也只是住一晚就走,媳妇们有种失落有种期盼,那种想到外边散心的欲望属于正常,大家都等着两个妈妈开恩。 妈妈们也理解媳妇,板兰叶出走以后,家里没有人担水,妈妈们怕把媳妇们累着,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到老婆尿尿沟抬水。王世勇知道此事后,指示自己的两个儿子每天必须给张家大院送两担水,王稼骐王稼昌把水倒进水缸里就走,从来不在嫂子家多呆一会儿,因为弟兄俩也知道,两个朝鲜女人家法严厉,容不得自己的媳妇跟外边的男人说话。 那一天王稼骐王稼昌照旧给嫂子家送来两担水,嫂子金爱爱突然对两个兄弟说:“叫你们的媳妇到我家来串门。” 这无疑是一个信息。其实凤栖对兄弟跟嫂子开玩笑并不介意,可是王稼骐王稼昌没有跟金爱爱开过玩笑,相互间反而非常拘谨。既然是嫂子主动说话,两个兄弟也就顺口说道:“你家门槛太高。” 金爱爱自幼从来跟外人没有接触,朝鲜女孩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一本正经地说:“我跟她们商量一件事情。” 既然是嫂子有请,弟兄俩不敢怠慢,第二天担水时就带着他们的媳妇。五个新娶的媳妇年纪都不相上下,犹如五朵盛开的鲜花,焦妮娜焦晓娜对张芳梅张芳霞的到来非常欢迎,这是郭宇村的新生代,媳妇们的丈夫个个威武雄壮,大家都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俩个婆婆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家虽然在此落难,但是苦涩的日子总有一些欢乐。两个婆婆邀请两个串门的新媳妇在家里吃饭,媳妇们也不推辞,嘻嘻哈哈,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吃过饭五个新媳妇一起向两个朝鲜族妈妈发动了“进攻”,媳妇们的目的是让妈妈带她们出去割烟。年轻的媳妇根本不会意识到大烟有什么危害,大家只是感觉好玩。就是两个妈妈甚至王稼骐王稼昌也不会感觉割烟有什么不妥,弟兄俩甚至对老爹王世勇有点不满。大家联合起来的主要目的是担心遭遇突然袭击。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怕,郭宇村有个疙瘩,那些外地来的兵痞甚至做生意的汉子大都提起疙瘩有点害怕。 两个妈妈当然只能屈服于媳妇们的意志,答应第二天带领她们去割烟。但是三个孩子需要有人照管,两个妈妈必须留下一个。考虑到金爱爱的孩子还小,也动员金爱爱留下,金爱爱是两个妈妈的女儿,可以对妈妈撒娇,妈妈们没有办法,只得把金爱爱带上。 五个仙女一般的媳妇走在郭宇村的田间地头,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只是匆匆一瞥,没有人心生歹念,就连豹子、豆瓜、齐结实齐壮实、谷凤谷鸣那些小伙子见了这些美女也躲得远远地,因为他们知道媳妇们的丈夫是谁,那些小伙子个个顶天立地。谁也不愿意招惹是非。 罂粟是一种奇怪的植物,罂粟把香花和毒草奇妙地结合,罂粟的花儿特别鲜艳,媳妇们置身罂粟田里简直就像天女下凡。张芳梅张芳霞姐妹俩割了一天烟,傍晚时分提着烟罐罐嘻嘻哈哈地回到自己院子,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两个年轻媳妇惊呆,只见她们的丈夫被脱光上衣跪在院子里,公爹王世勇手执榆木条子,狠狠地抽打他的两个不听话的儿子。王稼骐王稼昌的主要罪过就是:纵容他们的媳妇去割烟! 第1014章 板匠去帮姐姐板兰根割烟,刘媒婆无法阻拦,憨面子有时也过板兰根那边去住,三官庙只剩下刘媒婆和米六一两个老鬼。前来叩拜的香客日益减少,好在过去有些积蓄,两个老人的生活暂时还能维持。 刘媒婆七十多岁了,每天能做两顿饭就很不错,当然不能去田间割烟,米六一嫌他一个人割烟孤单,好在老班长回来了,于是就跟老班长相约,两个老汉提上罐子割烟。 两个老汉人生经历不同,一个当兵一个赶脚,但是殊途同归,都在郭宇村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各人为各人找了一个老伴,估计今生不可能再挪动,一直到死,再不可能离开郭宇村。 他们当然不可能去跟那些年轻媳妇以及老婆孩子们一起去割烟,只能躲得远远地,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去割烟,两个老家伙都有烟瘾,割一会儿就停下来,拾些干柴燃一堆火,用烧红的铁丝烙泡,贪婪地吸食鸦片被铁丝烧成烟泡冒起来的青烟,每吸一口都要惬意地闭着眼睛屏气养神,那感觉犹如腾云驾雾。天黑时提上罐罐回家,每天割不了多少,却过足了烟瘾。 渐渐地两个老汉发现,割破的烟葫芦向外流烟时总要等待一段时间,并且那些烟葫芦第一次割完后停两天又用小刀划破,照旧有白色的汁液流出,如此反复不断,一只烟葫芦能重复割许多次。 切不可小看了这两项发现,两个老汉回家后让老婆给他们缝制了一些小布袋,把小布袋捅在割破的烟葫芦上,就不用长时间等待,小布袋也能反复使用,功效比提上一只瓦罐去割烟快了许多倍。加之烟葫芦能反复去割,不用担心资源枯竭。 尽管两个老汉赌咒发誓,这项发明专利不能告诉任何人。这几年郭宇村人大都是一人提一只瓦罐,割破一只烟葫芦就耐心等待,看烟葫芦里边的白色汁液流得差不多了,再去割另外一只烟葫芦,从来没有想过多带些盛烟的器皿就可以提高功效许多陪。 唉!人就是那么笨。中国人在宋朝就发明了火药,还发明了把火药射到天上的器械叫做铳(放烟花用),可是不知道给铳里边装上铁丸(土枪),就差那么半步,中国损失了三分之二的领土。 说什么为时已晚。大约一个月前,老班长倒在瓦沟镇的山坡上奄奄一息,幸亏遇见了蔺生根,捡回一条生命。一个月以后老班长和米六一就合伙研制出了震惊世界的发明专利!看来人不可小觑。 老班长提着烟罐悠哉乐哉地朝家走,嘴里甚至哼着小曲。丝毫也不去想一个月前在凤栖城遭到了郭麻子指示一帮泼痞一顿暴打,打得老班长差点送了老命。老班长逑心不死,老毛病不改,路过白菜家门口时看见烟囱冒烟,老班长跟那个女人有过那么一腿,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痒痒,顺势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白菜也是刚割完烟才回家,把小女孩放在炕上正在做饭。看见老班长进来,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面朝老班长苦笑:“难为你还来看我,我可是一个满身晦气的女人,谁沾上我谁倒霉。” 白菜和棒槌比起来,是两个不同类型的女人。棒槌像一把干柴,睡到白菜身上却感觉绵软。老班长一见白菜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有那么一种怜悯,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眷恋。老班长完全忘记了跟米六一达成的契约,情不自禁地对白菜说:“白菜,我来告诉你个秘密。” 老班长把自己割的烟展现给白菜看,那罐罐里几乎盛满,一斤大烟就能换一斤银元,一罐罐烟足有四五斤,老班长使什么手段一天能割那么多烟? 老班长一张臭嘴贴在白菜的脸上:“我来告诉你个秘密。”如此这般…… 白菜听得明白,也有点不可思议:这么简单的程序为什么全村人都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得出? 小女孩哭了,白菜上炕去哄。老班长把罐罐放在地上,爬上炕,压在白菜身上。 白菜半推半就:“顾俊山刚死,你就不怕沾上晦气?” …… 其实毁约的不光老班长一个,米六一也有点沉不住气。 米六一早都对那板兰根动了心思,但也只是想想而已,米六一也跟老班长一样,那一次在瓦沟镇差点送命。米六一来郭宇村只是贪图苟安,能吃一碗饱饭抽一口大烟就很不错。想一个女人不会犯法,差不多人人见了漂亮女人都有那种想法,不想女人的男人才真正有病!但是付诸实施就会产生后果,所以男人就要控制自己的欲望。 可是那一天米六一发现了一个宇宙间的秘密,急于把这项伟大的发明跟自己心仪中的女人分享。三官庙离板兰根家很远,还不顺路,米六一却神差鬼使,提上罐罐来到板兰根家里。那板兰根就跟白菜在一起割烟,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郭宇村没有人跟这两个烂女人在一起割烟。 对于米六一的到来板兰根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板匠和憨面子就一直住在三官庙。板兰根也不会想到米六一会对她动心思,因为板兰根可以把米六一叫爷。板兰根以为米六一来动员板匠给他割烟,板兰根答应过刘媒婆,让板匠给两家轮流割烟。 板兰根对米六一很热情,是那种小辈对于长辈的尊敬:“叔,你坐下,明天我让板匠来给你割烟。” 米六一忙说不用,紧接着把他的伟大发明给板兰根展示,板兰根跟白菜一样,也很吃惊,这么简单的程序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想到?看来宇宙间潜藏着许多秘密,只是我们人类没有发现而已。 米六一赖在板兰根家不走,给板兰根扫院,劈柴。可是板匠和憨面子就在板兰根家里,米六一想跟板兰根动手动脚没有那种机会。 即使那样板兰根也不会想歪,板兰根只会对米六一表示感激。米六一赶脚十几年,没有攒下钱,却学会了三样本领:赌博、抽大烟、嫖女人。此刻看到板兰根对他很热情,还以为那件事有门。米六一赖在板兰根家吃饭,吃了饭故意打发两个孩子去三官庙那边。看着两个孩子走远了,米六一一下子从身后把板兰根抱住,想把板兰根抱上炕,板兰根太沉,抱不动。 板兰根还是那种和颜悦色的神态:“叔,你先把我放开。” 米六一感觉板兰根没有反抗,不反抗的女人一般就有那种心意。女人可不管男人年纪大小,女人图的是沾和(舒服)。 米六一迟疑地把板兰根放开,板兰根一下子拿起案板上的一把菜刀,说出的话落地有声:“叔,我这身子你不能沾,因为你是我刘婶(刘媒婆)的男人!我坐月子时刘婶把我照顾到底,我要对得起刘婶。你要不走,我就用菜刀砍你!” 第1015章 蔺生根心里清楚,张狗儿比张有贵重要。张狗儿尊重他,蔺生根就在瓦沟镇有头有脸,张狗儿不尊重他,蔺生根就什么都不是。 蔺生根入赘张狗儿家一年多,跟养子张狗儿的关系还处得相当可以。当然没有张狗儿点头蔺生根根本就进不了张家的门,进门后蔺生根刻意保持低调,目的是让狗儿娘给他生一个孩子,狗儿娘四十岁不到,有这个能力。蔺生根也才四十多岁,临死前还能等上儿子结婚。 可是蔺生根也有一块心病,这心病随着麦子收割结束越来越重。二月天蔺生根受张有贵之托藏匿在山洞里的大烟被发现,李明秋在张有贵家里一针见血地指出张有贵做事不地道,要张有贵把藏匿在山洞里的大烟背下山上缴。其实张有贵只是受了几句指责,没有损失什么。李明秋没有让张有贵吃亏,该给张有贵付多少照旧付多少。 蔺生根却给自己留了一手,大烟背下山时悄悄给自己留了几包,大烟受了潮湿也不变质,蔺生根挖了个土坑把那几包大烟埋在一个人不知道的地方,连狗儿娘都没有告诉。 眼看着新烟已经开始收割,蔺生根感觉到有必要把这件事给狗儿说说。虽然张狗儿跟张有贵的矛盾有所缓解,蔺生根也不打算挑起姐夫跟妻弟之间的矛盾,但是张狗儿好像从骨子里对张有贵有一种仇恨。 那一天晚上天黑不久,蔺生根从张家大院出来,走进场院旁边张狗儿住的那幢院子。站在院子里喊道:“狗儿,你出来一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张狗儿走出屋子,把蔺生根叫大(爹):“大,有啥事你回来说,自家屋子有啥不方便?” 蔺生根抽了一口旱烟,止了止心跳,才说:“这件事也只能咱俩知道。” 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门前场院的麦秸垛下,蔺生根这才慢腾腾地告诉张狗儿:“我在山上的一处山洞里,藏匿了几包大烟。” 张狗儿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贼亮,黑夜里闪着贼光:“藏匿了多少?” 蔺生根迟疑地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狗儿问:“五十包?” 蔺生根回答:“那里,五包。” 张狗儿泄气了:“我说大呀,你吃了个碌碡,屙了个鸡蛋。你咋不想想,去年你光压级压价、克扣斤两,克扣烟农的大烟远不止于那五包!无毒不丈夫,你藏匿张有贵五十包大烟都不多!” 蔺生根原来想只要张狗儿不埋怨他就不错,这五包大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张狗儿要是以后知道了会把蔺生根当成什么人?其实蔺生根藏匿大烟也不是有意,几十包大烟背上山背下山,好像上山容易下山难,蔺生根实在背不动了,就挖个坑埋了起来。想不到张狗儿还埋怨他藏匿的太少,这个世界上谁对谁真心? 蔺生根一边抽烟一边把藏匿大烟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张狗儿,张狗儿到后来显得非常慷慨:“这五包大烟你自己处理,不能跟今年的大烟混到一起。今年的大烟我跟我姐夫平分,混到一起咱们吃亏。你跟我娘也该有些积蓄,你自己卖,卖得钱存起来慢慢花,我知道就行了,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那样蔺生根也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把这五包大烟卖给谁。给撇撇沟那些赶脚的汉子少买一点可以,卖得多了容易引起怀疑。那一天正好天下雨,蔺生根决定去一趟郭宇村,找米六一商量商量,听说疙瘩每年都给郭宇村的烟款付得最高,看米六一能不能在郭宇村把这些大烟处理掉。 下雨天走山路,穿鞋不如光脚板。蔺生根把老婆做的新鞋脱了背在身后,光脚板走路。猛然间树林里钻出来一个人,竟然是陕北小伙。 陕北小伙养好伤后张狗儿给了好多钱,让小伙子走远点。相互间从此再不要见面。谁想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小伙子又在瓦沟镇出现。原来小伙子并没有走,就住在山上给自己割烟。小伙子说得也是实情:“那里都没有瓦沟镇挣钱。” 蔺生根是陕北小伙的救命恩人,陕北小伙见了蔺生根当然表示感激。蔺生根劝陕北小伙:“你还是走吧,那里黄土不埋人?那个雅子已为人妻,是你亲自把人家卖给狗儿,狗儿对你已经发了善心,你不要不知足。” 陕北小伙赌咒发誓:“叔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雅子心里没有我,我绝对再不会对那个雅子动心!我想在周围那个村子顺便住下,我想在这里安家,这里比我们陕北强许多。” 这倒也是事实。蔺生根看陕北小伙说得诚实,也就动了恻隐之心,想了想,还是把小伙带上,正好他去郭宇村,想那米六一没有儿子,给米六一做个干儿子也不错。于是蔺生根对陕北小伙说:“你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干大(爹)。” 陕北小伙一想,不管怎么样首先找个地方住下。于是也就问道:“不知道我那干大住在哪搭?光景咋样?” 蔺生根埋怨道:“这娃,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光景要靠自己过。” 陕北小伙也不再说啥,跟着蔺生根走了二十里山路,来到三官庙。米六一见了蔺生根当然高兴,想不到两个赶脚的汉子竟然在这黄河岸边安家,虽然相聚二十里路,但是一个能经常看望一个。 陕北小伙进了三官庙,看见一个老头一个老婆。心想这样也好,好赖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那蔺生根把米六一叫到外边咕哝了半天,米六一第二次回到屋子里把那陕北小伙从头到脚详细地端详了一遍。然后把刘媒婆叫出屋子,老俩口又商量了半天。 老俩口谁都没有说话,杀了一只鸡,张罗了一顿丰盛的饭菜。蔺生根知道,老俩口动了心思,想把这陕北小伙招为养子。反正大家都是为了过日子,互相有个依靠就行。 那陕北小伙也很知趣,看见盘子端上炕,先给米六一斟酒,然后再给刘媒婆斟酒,最后才给蔺生根斟酒。三个老人把酒杯放在面前,都没有喝。米六一咳嗽了一声,首先开口:“小伙子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叫什么都不重要,我提几个条件,你如果答应,咱们就是一家,如果还有顾虑,咱们就当相识了一回。” 小伙给三个老人跪下:“大,你说,我记着。” 米六一说得相当诚恳:“这里是土匪窝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你必须跟我姓米,就说你是我的亲儿子,从老家来的。” 小伙说得也是实情:“大,我跟你姓,这没有问题,关键是口音难改,说我是你的亲儿子,害怕人家不相信。这样吧,就说你是我舅舅,爹妈死了,我来投奔舅舅。” 米六一想想也是。刘媒婆插话:“舅舅认外甥做儿子的很多,那就改姓米,你在老家叫什么?” 小伙回答:“叫疙嘟。” 米六一一想,说:“这名字不行。土匪头目叫疙瘩,你叫疙嘟,担心人家忌讳。就叫米嘟。” 小伙子答应的非常爽快:“叫什么都行。” 米六一继续说:“这里的大烟随便割,割完大烟给你说媳妇。愿意在三官庙住就在旁边盖几间茅屋。愿意住到村里也行。米嘟,从今往后咱们是一家,我们俩人的养老送终是你的责任。” 米嘟又给三个老人磕头:“大、妈、叔,米嘟绝对不会忘记收养之恩,如果敢对老人不孝,天打五雷轰!” 吃完饭蔺生根才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于是对米六一说:“老哥,我还想单独跟你商量件事情。” 米六一知道瓦沟镇今年种了许多大烟,于是问道:“是不是割烟人手不够,老哥给你叫一个办法,一个人能顶五六个人使用。” 于是米六一如此这般演绎了一番,把蔺生根说得瞪眼:“哎呀呀这么简单的程序为什么咱以前想不到?看来咱都是些笨怂(相当于笨蛋)。” 不过蔺生根还有话说,把米六一叫到外边,两个老汉一直走了老远,蔺生根才说:“老哥,我这里存下几百斤大烟,你不要管这些烟是从哪里来的。听说疙瘩给郭宇村付的烟款比其他地方高许多,我想把这些大烟运到郭宇村,让老哥给咱卖个好价钱。” 第1016章 吃过早饭,刘子房军长在保镖的护卫下,照旧迈着正步上班。人官做大了命就值钱,古今同理。有些观念和习俗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变化,有些传统却亘古不变,比如官越大保护的等级越高,好像官做得越大越没有安全感,既然生命都没有保障,却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爱做官。 军机处长把一份文件递给刘军长,刘军长展开一看,脸上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悸,脖子上的动脉血管跳了几下,随即恢复了常态。 那是一份报告:隆福楼酒店昨晚死了一名客人,客人的身份已经查明,是个RB商贾。 如果死者不是RB人,大可不必报告刘军长知情。中日是交战的双方,这几年战况对RB不利,RB鬼子也就很少派遣特务过河西侦查。有时东洋人过河西来做生意,双方都有经济利益,也允许那些东洋人在有效的范围内活动,只要不违法就行。 刘军长迅速思考了一阵,大人物都具备随即应变的能力。然后询问军机处长:“昨晚的突发事件医疗队长田中知道不?” 军机处长立正、敬礼:“报告军长,田中并不知情。” 刘军长喔了一声,然后命令勤务兵:“通知财务科长过来一下。” 财物科长进来,照旧立正,敬礼。 刘军长摆摆手:“你给医疗队长田中开一张三百元钱的救济补助,拿过来给我。” 财务科长回答了一个字:“是!”然后转过身,走出刘军长办公室,三分钟以后进来,把一份救济补助的报表交给刘军长。 机要科长闫培春手执文件夹进来,刘军长劈头问道:“有什么急需要处理的文件没有?” 闫培春迟疑了一下,刘军长过去没有这样问过机要科长。闫培春随即应变:“那我过一会儿再来。” 刘军长摆摆手让所有的人员都出去,然后命令勤务兵:“通知田中来一下。” 田中跟刘军长的交往,已经七年半时间,要说一开始还有点互不信任,这几年虽然没有互相表白,但是大家都有那么一点心照不宣的好感。不等田中履行必要的敬礼报告程序,刘军长就朝田中摆手:“这里没有别人,就免了吧。” 但是田中还是站得端正,说话也一本正经:“前几天听闫培春科长说刘军长身体不舒服,要不我替你检查一下?” 刘军长指了指沙发,让田中坐在沙发上,然后他自己也走过来跟田中并排坐在一起。 田中又站起来,说:“刘军长稍等,我去拿听诊器。” 刘军长拉得田中坐下,拿出一张救济报表交给田中,田中接过来看得明白,上面填写着三百元的生活救济。这样的救济田中过去已经领过几回。国民军对田中还是额外照顾。 田中把报表叠好,装进衣兜内。又要往起站,刘军长说:“不急。告诉你个变故,昨晚,隆福楼酒店死了一个人,据说是个RB商贾。死人还在隆福楼酒店停着,你去检验一下,把死因写一份报告。然后,委托田中队长按照RB人的习俗埋葬。一切费用由军方承担。” 岂料田中静静地坐着,显得木讷,好像死者不是他的同胞,有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田中说,说得非常缓慢,前些日子他去岳父家,看见岳父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RB商贾,那两个男女主要做文物赝品生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双方装着互不认识。后来那女的看上了鲁艺,跟鲁艺结婚。男的去河东几个月没有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田中并不知情。田中还说:“作为医疗队长,我有责任把死者的死因查清。但是埋人我就不参与了。战争,作为交战的双方死人都很正常,战争不死人才是怪事,不过刘军长我从咱俩的私人关系考虑,告诉你个事实,昨晚死的那个人肯定是自杀,RB人秉持的是不成功则成仁的精神。” 刘军长非常吃惊,这么说来田中已经改变了初衷?据说被RB鬼子武装起来的伪军比鬼子们的正规部队还多,中国人为什么没有那种不成功则成仁的精神? 算了,许多事不宜深究。刘军长还是非常佩服田中。原来考虑田中听到同胞死亡,会暴跳如雷,会痛不欲生。想不到田中这么冷漠,这么冷静。战争,摧残的不光是人的生命,还有人的观念、人的精神。 刘军长站起来,跟田中握手。想说什么而没有开口。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在高背椅上,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尸检报告必须三个人以上签名。” 田中立正、敬礼,回答:“是!”向后转,正步走出刘军长办公室。回到医疗队,带上白手套、口罩,带着几个中国医生,来到隆福楼酒店,大家只是把死者翻过来看看,然后在标明“自杀”的尸检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副棺材就停放在隆福楼酒店的楼下。 一切都按部就班,回到医疗队,田中非常和蔼地对中国同行说,他有点不舒服,想回家休息。 回到那幢四合小院,这里才真正属于田中的领地,田中有一间静坐的独屋,那间屋子卢秀蓉和她的一双儿女不准进入。天热,田中脱掉上衣,穿一件洁白的衬衫,独自进入那间屋子静坐,好长时间不见出来,出来时卢秀蓉惊奇地看见,他的丈夫田中洁白的衬衫上沾满血渍! 闹不清田中为什么要自残?也许他用这种方式来悼念死亡的同胞。但是他大可不必那样,田中在中国人面前可是一副谦谦君子的神态! 人都有二重性,但是不会像田中表现得这样明显。卢秀蓉帮助丈夫脱掉衫子,前胸的肌肉被十指抓破。卢秀蓉哭了,泣不成声:“田中,有什么想不开可以对我说,大可不必那样。” 田中非常和蔼地抚摸着爱妻的头,说:“现在好多了,别问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咱爸(田中把卢师傅叫爸)家里的那个RB男人昨晚死了,中国有句成语叫做兔死狐悲。心里憋闷。” 卢秀蓉非常吃惊,几乎是脱口而出:“会不会把咱爸牵扯进去?” 田中安慰妻子:“这倒不会。吃完饭咱们过爸爸那边走走,我还想见见我那位女同胞,RB人跟你们中国人有区别,RB人性格刚烈,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残暴。” 那是盛夏的傍晚,西沟畔要比城里边凉爽,田中穿着少校的军装,谁也看不清他的内伤,一家四口来到卢师傅家里,看不见周红霞和鲁艺,卢师傅指了指隔壁院子,说两口子在那边,一整天没有看见过来。 大家都知道昨晚周宏利已经死亡,周红霞只说了一句:“周宏利是死于自杀。”看来自杀在RB很盛行,RB人想不通就自杀。周红霞说她很累,想休息一下,鲁艺当然不敢离开自己的妻子,整整一天守在那个东洋女人的身旁。那个女人不哭,也看不出有多大悲伤,只是静静地躺着。 田中进来,非常和气地对鲁艺说:“我想跟周红霞出去走走,希望先生能够答应。” 鲁艺点头,鲁艺求之不得。虽然说战争年代死人很正常,但是生命没有回头路,对待死亡不应该那样草率。鲁艺希望田中给周红霞做做工作,说老实话鲁艺有点担心有点害怕。 周红霞起床,很自然地挽起田中的胳膊。两个人就站在瓦盆窑的窑顶上,像一对情侣,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不知道他们说啥,反正说了很多,一直到天黑了很长时间,田中和周红霞才从瓦盆窑顶上下来。卢师傅早都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周红霞一整天没有吃饭,这阵子可能饿了,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吃完了,抹抹嘴,说:“谢谢田中君,我想通了。” 第1017章 文秀从郭宇村回来以后,有所收心,对鲁艺的思念和追求愈来愈淡,没有就像过去那样不顾一切。以后也就彻底断绝了跟鲁艺的往来。到后来听说鲁艺新婚,觅得新欢,虽然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愁绪,却也很快释然。终究鲁艺不是自己的丈夫,你就是想得再多也是枉然。 可是文秀怀上了鲁艺的孩子,并且把那孩子生了下来。过去那个年代养育一个儿子的成本不高,一只羊要放、一群羊也要放,一对夫妻养育五六个孩子是常事,没有人嫌弃孩子多拖累大,农村人秉持的是多子多孙多幸福的观念,文秀的两个孩子并不多。 关键的问题是婆婆竹叶老看儿子媳妇怀里抱着的那个男孩不顺眼,常常在院子里指鸡骂狗,给文秀难堪。文秀没有了爷爷铁算盘支持,对婆婆还是有点害怕,加之她自己本身也没有做下什么赢人事,谁允许媳妇把野孩子生在自家炕上?所以每当婆婆在院子里骂文秀,文秀就抱着小儿子坐在屋子里不吭声。文秀心大,骂人不疼,我听见装着听不见,时间一久,那一天听不见婆婆的骂声文秀还有点不习惯。 一个人一个想法,一个人一种心态,文秀其所以能够在婆婆的骂声中稳坐家中不心慌,抱着个野生儿子不害羞,关键的问题是李怀德不嫌,李怀德不但不嫌弃,还见了小儿子特别喜欢。也许憨人的憨想法正确,那个九斤就是特别能吃,三岁的孩子比一个大人还吃得多,唯一学会了一个字,就是把竹叶奶奶叫“妈”,纠正了多少回都不行,见了文秀光知道哼哼。九斤跟着奶奶吃住,竹叶不嫌,竹叶奶奶见了心疼。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还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心宽的人脸皮厚,文秀身懒、嘴馋,几乎是婆婆一个人做饭扫院,你骂你的,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身子养得白胖,两只**像猪尿泡,走路颤颤地,竹叶越看越不顺眼。 不顺眼也没有办法,谁让竹叶养了一个憨憨儿?为了这个野生儿子竹叶曾经找过他大伯李明秋,看起来李明秋有意推辞,不愿意过多地参与。竹叶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既然他大伯不管就不再去找,整天在院子里想着法儿出气。 那天早晨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正吃饭时九斤屙下了,这在当年的农村属于常见,一般儿子屙屎妈妈收拾理所当然,可是那文秀坐下就是不动,奶奶竹叶一边给九斤擦屎一边嘴里不三不四地唠叨:“把他大生下不管,好像给我生下个儿!” 李怀德正在吃饭,有点听不下去,不替妈妈说话,反而编排娘的不是:“娘,我听人说,李娟不是我姐,我应该叫姑。” 竹叶正在给孙子擦屁股,听得这话立刻怔住,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憨憨儿子这句话让竹叶心跳气短!即使别人也只是背后议论,好像记得那一年李娟这样诘问过娘一回,竹叶心里一直难以释怀。 你说这儿子不憨,见了野孩子比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亲。你说这儿子憨吧,竟然敢当着娘的面揭娘的短!而且这不是一般的揭短,这简直是给人的伤口上抹盐! 竹叶把孙子的屁股狠狠地拍了一下,把盘子里的饭菜端起来摔到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大哭大喊:“人家养儿为防老,想不到我养了一个憨憨!你俩口子干脆把老娘弄死,弄死了你们就活得自然!” 文秀不恼,也不得意,反而埋怨怀德:“你看你,谁家锅底没黑?娘肯定有她的难处,你说那话让娘以后怎样活人?” 竹叶听出文秀的话味不对,越发感觉到委屈,大喊一声:“我不活了!”一头向水缸撞去,文秀眼疾手快,一下子从身后把娘抱住,反过来劝娘:“娘,咱们女人由不得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也不知道是给娘熄火还是点火,让那竹叶无地自容。如果这阵子怀德说俩句软话也许事情还不会那么糟糕,岂料那怀德索性跳下炕,顺大门走了出去。炕上小儿子哭了,文秀去抱小儿子,竹叶心一狠,一头撞在水缸上。 其实李怀德并不是甩下不管,李怀德是去药铺叫姐夫和姐姐。这一家人谁都可以任性,唯独大家见了郭全中有点尊重,少年老成的郭全中为人处事比较讲道理,说话做事还是有点威严,以前家里闹矛盾都是谁不服谁,唯有姐夫一来大家都不出气,这也许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郭全中对李家还是比较感恩,当年爷爷在世时看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男人顶天立地,因此上把整幢药铺交于女婿郭全中经营,岂料郭全中的媳妇李娟本身对爷爷和妈妈有气,觉得她的出生名不正言不顺,心里感觉委屈,对待娘家人若即若离。近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娟还是听从了郭全中的劝告,对待娘家人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 郭全中不敢怠慢,跟着妻弟李怀德赶回李家宅院,只见岳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文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婆婆的头,憨憨九斤手里抓一把屎,正往嘴里填。 李怀德把娘抱到炕上,郭全中给岳母检查,感觉中岳母不太要紧,只是头皮有点擦伤。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几次,竹叶并不真心想死。 停一会儿竹叶醒过来了,还想继续闹事,一看女婿站在旁边,也就不再说话,眼睛闭着,眼角流下两行泪珠,好像叫了一声:“全中。” 全中听见了,把耳朵搭在岳母的嘴上,听见岳母在说:“我想到你家住几天。” 这是最好的办法,双方的矛盾需要缓冲。郭全中让李怀德把老人背上,早晨凤栖街上的人不太多,也没有人关心别人的家长里短和疾苦。李怀德把娘从后院背进去,药铺的后院还有几间空屋子,原来郭子仪收购、存放药材,这多年不收购药材了,房子基本上空着。 李怀德把娘放在躺椅上,看姐姐李娟的脸色很难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处世哲学,每个人对待同一件事都有不同的处理办法。李娟从来见不得娘家人,更见不得亲娘。一看怀德把娘背进屋子,心里头就涌出一股无名火,怀德放下娘转身就走,李娟把娘好一顿奚落:“你都不想想,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再活多久?又跟儿媳妇闹事,对不?自己顶一头屎,还嫌人家的屁臭!嫌文秀的小儿子不正经,都不看看你的儿子,瓷怂加憨怂!(相当于笨蛋)” 竹叶突然感觉到,女儿家里还不如儿子家!来了几个病人,郭全中正在前堂给病人诊脉。竹叶站起来,摇摇晃晃,说了一句:“李娟,我算把你看清了,今生今世,我都再不进你家门!” 竹叶从后院走出药铺,走到大街上,看凤栖街两边的房子即将倒塌,心想,不能死在大街上,无论如何要死在儿子家!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容易走到自家巷口,再也挪不动了,倒在地上。正好李明秋出来,看见兄弟媳妇,也顾不得忌讳,把竹叶抱起来,抱回她家。那文秀乖巧了许多,把婆婆扶到炕上,服侍得娘睡好。 李明秋不走了,感觉叔叔家的事他不管不行了。家里没有别人,李明秋威严地对文秀大吼一声:“你给我跪下!” 竹叶醒来了,看文秀跪在地上,浑身筛糠,哭着央告:“我再不敢了。” 竹叶灵醒着,竹叶不糊涂。竹叶哭着说:“他大伯,咱那个李娟比文秀还坏,你给咱去把那药铺收回来!” 李明秋手执一根杠椽,雄赳赳气昂昂走进药铺,还没等郭全中两口子反应过来,不由分说把药铺打得稀烂,然后立催郭全中和李娟:“老子把药铺收回,你俩给我滚蛋!” 第1018章 李明秋虽老,雄风犹在,凤栖镇没有人敢跟李明秋论理。李明秋手执杠椽把郭全中俩口子赶出济世堂药铺,随即亲自给前门和后门贴上封条。 郭全中心里清楚祸是妻子李娟惹起的,但是事到如今埋怨妻子已经没有必要。一家三口坐在济世堂药铺的台阶上,引来一大群人围观。 年翠英跟郭全中虽然平时没有交往,但是遇到突发事件双方仍然互相帮忙,终究大家有那么一层关系,行为做事都能过得去。上一次年贵元受伤郭全中二话没说背上药箱前往救治,年贵元死后郭全中也适当买一点礼品探望年翠英嫂子。年翠英看见李明秋把郭全中俩口子赶出药铺当然不能不管,年翠英拨开围观的人把李娟和孩子硬拉到叫驴子酒馆后院。 郭全中最初还不想跟上儿子和妻子一起进去,崔秀章出来,也不管人多人少,把郭全中连骂带劝:“小伙子,弓硬费弦、人硬费钱,别在大街上丢人显眼。跟我走,咱商量一个办法,你大伯李明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俩口子肯定做事失礼,惹大人生气。咱先给你大伯李明秋赔礼道歉。” 郭全中看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感觉在凤栖城举目无亲,于是跟着崔秀章,垂头丧气地进入叫驴子酒馆。 早有人把郭全中被李明秋赶出济世堂药铺的消息传到郭麻子那里,郭麻子听到后悲喜交集。其实郭全中就是郭麻子的亲儿子,凡是跟郭麻子熟知的人基本上表示认同。发生过的往事不会忘记,二十年前郭麻子在凤栖城里跟现今的刘子房一样,跺一脚满城晃荡。人官做大了都是一个德行,郭麻子吃喝嫖赌无所不能。鸨儿投其所好给郭麻子送来了山芍药,郭麻子就毫不客气地将牡丹红打发,却不知道牡丹红已经怀上了郭麻子的身孕。 唉!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痛心!后悔已经不管用,十五年后郭善人给儿子郭全中举行婚礼,郭麻子前去恭喜,潜意识里感觉到郭全中是郭麻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根基! 其实人跟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灵犀链接,郭全中也知道郭麻子是他的亲爹,就是不肯相认,郭全中嫉恨郭麻子无情地将他们娘俩抛弃。以后郭全中虽然在众人的劝说和舆论的压力下跟郭麻子相认,但是几年来父子俩仍然保持那种不即不离的关系。郭麻子有时想孙子了,隔门缝探望一下,从没有跟孙子亲热过一回。 人得意时容易忘形,落魄时就打回原型。郭麻子远没有刘子房那样的定力,郭麻子的情绪总跟上他一生的成败起伏,郭麻子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有时候也冷酷无情,就在前不久,郭麻子曾经指使一些泼皮把前来看望他的老班长打伤,郭麻子以为老班长已经死了,指使泼皮把老班长抬出凤栖城扔在半路上。 可是郭麻子这阵子听说李明秋把郭全中一家三口赶出济世堂药铺,又觅回了一些人性。郭麻子知道李明秋并不在乎药铺那几个钱,李明秋的财富能买下一座凤栖城!郭麻子也知道亲家叔铁算盘的底细,铁算盘在世时两个人常在一起谝闲,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揭谁的老底,相安无事就好,铁算盘甚至还当面训斥孙女女婿郭全中(应该是女儿女婿),儿子不认老爹天理难容! 总担心读者批评作者重复,有些事不重复难以衔接。小小的凤栖城积淀了太多的陈年往事,有些事环环相扣紧密相联。天热,郭麻子在院子里撑起了太阳伞,把炕桌搬来放在院子内,自己躺进躺椅里,让酸葡萄跪在蒲团上为他烧泡。这几年烟花巷的生意做得非常顺利。即使每过一段日子烟花巷都要抬出死人,但是郭麻子有恃无恐,谁也不敢找郭麻子的麻烦,郭麻子还有邢小蛮这个后台。 郭麻子心想,郭全中那个碎崽娃子太嚣张,这几年把他这个老大(爹)就没有放在心上。让郭全中一家几口受一受磨难也好,不然的话小伙子老不知道天高地厚! 郭麻子不急于去找李明秋说情,心想李明秋不会不给他面子。郭麻子想等几天,等郭全中亲自上门来求他这个老爹。可是酸葡萄的一番话提醒了郭麻子,让郭麻子幡然醒悟:“掌柜的,我看你还是主动一些,现今不是儿子有求于咱,而是咱有求于儿子,这件事如果处理好了全中会对你感激不尽,咱们这阵子图啥?儿子孝顺咱,咱有头有脸,儿子不孝顺,咱挣那麽多钱干啥?” 郭麻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件事是拉近父子们之间关系的最佳契机,假如明天李明秋想开了,济世堂药铺重新开门,郭麻子就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郭麻子捱到天黑,穿一身府绸衫裤,拿一把折扇,踢啦着没有后跟的拖鞋,出了烟花巷,优哉游哉地来到李明秋家大门前。门虚掩着,郭麻子推门进入院内,上屋有人说话,好像来了客人。郭麻子站在窗下偷听,原来是全中媳妇李娟和年翠英。郭麻子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两个女人是名义上的妯娌。好像那李娟还有点不服气,跟他大伯据理力争,说什么爷爷在世时把那药铺交给郭全中和李娟经营。李明秋气急,大声呵斥道:“你说你爷爷把药铺交给你经营,有什么证据?拿不出证据就滚!” 李明秋把两个女人赶出屋子,两个女人也不敢回头,迅速走出院子。李明秋随即把大门关上,一回头,身后站着郭麻子。 李明秋满脸讥讽:“哎呀郭兄,可能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吧?看样子混得不错,春风满面。” 郭麻子听出一点话味不对头,反唇相讥:“郭某哪能比得上李兄,李兄伸出一根手指头比郭某的腰粗。” 不管怎么说李明秋还是给郭麻子留点面子,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进屋坐。” 郭麻子也曾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受得了李明秋的奚落?进屋坐下仍然架子不倒,还以为他是过去的郭团长:“李掌柜,郭某来问问你,你那药铺值多钱?郭某想把你那药铺盘下。” 李明秋不恼,以李明秋的智力,对付一个郭麻子绰绰有余。李明秋说,一字一顿:“其实人活一生就是那么回事,这阵子想开了是不?你把那药铺盘下让谁继承?是不是想给郭全中留下?你父子俩还没有滴血认亲。” 这话够损!郭麻子可没有李明秋的韧劲。大烟产生的幻觉让郭麻子发疯:“李明秋你猪吃桃核到人(仁)上几天?你不要手背擦尻子图自己方便!你猪尿脬打人虽然不疼臊气难闻。你揭人家的老底,你儿子媳妇侄儿媳妇都生下杂种!” 想当年郭麻子李明秋还有杨九娃,这凤栖三条恶棍曾经是拜把子兄弟,在凤栖横行霸道,现如今只剩下两条,今晚上这是怎么了?两条恶棍像狗那样互相撕咬!要是过去郭麻子绝对活着从李明秋家里走不出去,李明秋的身上也背着数不清的人命。满香不在家,这阵子急需要一个人从中间给他们解脱。李明秋咽下一口唾沫,强咽下满腔怒火,心想你郭麻子算个什么,金狮子不跟泥猪斗!李明秋冷笑一声:“我哪里能比得上郭团长,郭团长把他仅剩下的一个兵还要打死在他家的门口!” 郭麻子猛然灵醒,李明秋是给老班长报仇。那一天郭麻子主要是生气老班长张口骂人,心想我好赖给你当过团长,你骂我驴日的有失人格! 郭麻子又想,他如今无权无势,斗不过李明秋,李明秋伸出俩个指甲盖一挤,郭麻子就跟死虱子一样,只剩下一张蔫皮!郭麻子以进为退:“行了,李明秋,我死到你家你还得赔一副棺材,郭麻子这张老脸不值钱,我还想多活几天!” 郭麻子告辞。 李明秋说了一声:“不送!” 第1019章 自从兄弟年贵元死后,年翠英深感她一个女人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跟任何人争斗,特别听到年贵元是被刘军长亲自打死以后,彻底断绝了替兄弟鸣冤报仇的念头。那一次邢小蛮在酒馆后院对女儿郭文秀欲行不轨,被年翠英稍施计谋成功化解。按辈分年翠英把邢小蛮叫姑父,年翠英的公爹是四愣子的大女婿,邢小蛮是四愣子最小的女婿,虽然两个女儿年纪相差三十多岁,而且屈满盈从来没有见过大姐姐的面,但是辈分不能乱,首先四愣子认年翠英这个外孙媳妇,舅舅屈志田还是看在两家老亲戚的份上,把外孙女郭文秀招收到县政府当了一名职员。 追根究底,小小的凤栖城几乎家家连亲,跟刘备自称他是刘皇叔一样,有些亲戚关系已经淡薄如水,如果不遇大事相互间也不甚往来,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才记起那些老亲。 年翠英诚心想给郭全中帮忙,为的是相互间有个照应,虽然那种叔嫂关系差强人意。如果按照崔秀章的想法事情也许不难解决,崔秀章的意思是他跟郭全中一起,买点礼品去给李明秋道歉,然后让郭全中跪下给岳母和伯父磕头认错,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只要李明秋和竹叶把气消了,事情也许就有转机。 可是那李娟不服,因为爷爷铁算盘在世时明确表态把济世堂药铺交于孙女和孙女女婿经营。年翠英也感觉李明秋用棍棒把李娟两口子赶出来没有道理,于是两个女人身先士卒,天黑以后去跟李明秋论理,岂料李明秋根本不买账,三言两语把两个女人赶走。 年翠英带着李娟慌慌张张逃出李明秋家院子,这个要强的女人首先想到的是:在凤栖城李明秋究竟怕谁? 是呀,强权年代你根本没有地方去讲道理,只能以势压人。两个女人没有回叫驴子酒馆,而是来到四愣子家里。 小小的凤栖城没有什么秘密,四愣子也听说李明秋中午把侄女李娟一家三口赶出济世堂药铺之事。看见两个女人深夜来访,就知道跟济世堂药铺有关。不过四愣子乐意给年翠英帮忙,这个女人也不容易。李娟跟四愣子是双重关系,无论在娘家和婆家都把四愣子叫外公,反正这些亲戚关系若即若离若有若无,能赖上就行。 四愣子耐心听完两个女人的申诉,当即表态:“大家都在一个街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明秋也不是那种难缠的糊涂虫。明天我找小蛮去给明秋说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邢小蛮遵照岳父之托,开车来到李明秋家门口,故意按了两声喇叭。李明秋以为是亲家刘子房来了,慌忙迎出大门外,一看是邢小蛮。 这两年李明秋对邢小蛮不错,每年都分给邢小蛮丰厚的大烟利润分成,可是李明秋瞧不起邢小蛮这个人,总担心邢小蛮惹祸,况且两个人也算连襟,李明秋在邢小蛮面前说话直言不讳:“槌子长一段路,开车作甚?还按喇叭,扎啥势!” 邢小蛮也学会了几句官腔:“受人之命、替人消灾。邢某今日来是有公干。” 李明秋看看车内,连司机都没有,这邢小蛮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看样子人不可小觑。不过李明秋知道,邢小蛮是在开玩笑。于是也开完笑道:“不知邢副军长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 两个人说笑着进入客厅,邢小蛮坐下,先不忙着说事,问道:“姐夫,今天喝什么酒?” 李明秋却假装一本正经:“喝酒影响公务,说吧,有何贵干?” 邢小蛮叹一口气,说:“受老泰山之命,前来当说客,还不是为了姐夫把侄女赶出药铺之事。” 李明秋嘿嘿一声冷笑,问道:“再有其他事没有?” 邢小蛮一副痞相:“咋啦?莫不是眼睛里揉进了碌碡?要不要兄弟帮你拽出来?” 李明秋却一本正经:“兄弟,亲戚饭吃得,亲戚事管不得。本来屁大个事,主要是想教训那俩口子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谁知道昨晚到现在说客盈门,好像李明秋做下失礼事了,让人不可思议!你要再说这件事,我立刻把你赶出门,你要不提这件事,咱俩喝酒。” 邢小蛮立刻随声附和:“不提不提,咱胸前挂笊篱操得哪门子心!喝酒喝酒,兄弟陪姐夫一醉方休。” 这些日子李明秋也过岳父家里混饭,好酒还有几瓶,就是没有下酒菜。邢小蛮兴冲冲来到叫驴子酒馆,崔秀章问:“咋样?” 邢小蛮含混其词:“还没说到话上。” 崔秀章把几样下酒菜装进饭阖里,让邢小蛮提上。邢小蛮要付款,崔秀章无论如何也不收。邢小蛮出门时对郭全中做了一个鬼脸。 凤栖只有一家药铺,江湖郎中到不少,但是大家对郭全中还是比较信任,有些人前来看病,看见药铺门口贴着封条,一打听才知道是李明秋所为,许多人不明就里,大骂李明秋不是人!济世堂悬壶济世,应该说比寺庙还重要,药铺关门等于置病人于死地!有人替郭全中打抱不平,找李明秋论理,来到李家巷一看李明秋宅院门口停一辆小车,谁也不敢破门而入。那郭全中也会做事,索性搬一张桌子放在济世堂药铺对面,为前来看病的人免费诊脉开处方。 国民军的医疗队也为老百姓定时义诊,那一天有人看济世堂药铺不开门,就去医疗队那里看病,田中感觉奇怪,医疗队一个月只义诊那么几天,平时并不给老百姓看病,一般是到遇集的日子在大街上支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几十种常用的西药,老百姓看病排队。因为是军队,平时没有人敢到医疗队来看病。可是那天闯进医疗队看病的老百姓很多,病人们告诉田中,李明秋给药铺贴了封条。 田中跟李明秋也很熟悉,田中来凤栖最初就在济世堂药铺坐堂应诊,田中的媳妇还是李明秋做的媒人。田中不去思考李明秋为什么要强行将药铺收回,田中考虑郭全中是个人才,借这机会把郭全中招揽在自己的麾下。 田中直接去找刘子房军长,谈了自己的想法。刘军长思考了一阵,说:“这件事必须慎重,搞不好伤了大家的感情,首先要了解李明秋的本意。我想我那个亲家并不是那样莽撞的人,这件事我无法表态,我的本意是顺其自然。” 可能是人不亲行亲的关系,田中想把这件事关心到底。田中也是一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田中招呼中国同行给病人看病,然后亲自来到李明秋家里。 田中看李明秋家门口停一辆小车,隔窗子看邢小蛮在屋子里跟李明秋喝酒,田中跟邢小蛮有过节,站在院子里把李明秋喊出屋子。 李明秋看田中来了,立刻明白这还是为了济世堂药铺的事情。心里感觉窝囊,药铺才关门一天,值得这么多人关心?不过李明秋对田中也很客气,知道田中跟邢小蛮对火不吹(有矛盾),把田中请到另外一间屋子,耐心地听田中叙述。 田中说话直来直去:“今天凤栖老百姓全到医疗队看病,一打听才是济世堂药铺关门。田中不想追究关门的原因,只是想问问李掌柜,郭全中是个人才,李掌柜如果决心解雇那个人,我想把小伙子招收进医疗队。” 李明秋苦笑,这真是裤裆放屁,两岔!不过李明秋对田中无法发火,只是说:“你先去上班,让我想想。” 李明秋把田中送出院子,看巷子里站着许多人,有些人李明秋认识,问道:“你们干啥?” 那些人回答:“我们看病,看见药铺关门,想来问问李掌柜,啥时候开门?” 李明秋心想,平时药铺没有这么多人看病,肯定是有些人趁火打劫,来看李明秋的热闹。凤栖老百姓闲得无聊,爱起哄。 李明秋还没有想好怎样回答这些起哄的群众,侄儿媳妇文秀站在李明秋身后,颤颤栗栗地说:“大伯,我妈叫你。” 李明秋急急忙忙来到隔壁院子,走进竹叶住的屋子,看屋子里还有几个客人,不用说又是那些来看病的老百姓,有的人确实手里拿着药方,声称他们没有地方抓药。 竹叶还在炕上躺着,撑起身子,替女儿女婿求情:“他大伯,谁家牛犊不顶母(形容儿女们顶撞老人)?是不是先让药铺开门?” 李明秋一脸无奈,心想这是背着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还落得众人嗤笑!李明秋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喊道:“你们爱咋地就咋地,你家事老子再不管了!” 第1020章 有些事只是传说,笔者也没有见过。比如郭宇村的老婆尿尿沟,确实有一股泉水从两块石头的缝隙流出,泉水清澈,夏天凉爽、冬天不结冰,常见一股氤氲之气萦绕在泉水周围,群山翠绿,如临仙境。 可是龟蛇同居一穴的典故笔者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老一辈人传得神乎其神,说那龟蛇就是黄河的灵魂,保护着黄河两岸的子民风调雨顺。差不多黄河两岸的每一幢村子都有龟蛇洞,乌龟和蟒蛇住在山洞里呼风唤雨。 据传,公元一九四四年的古历八月初,距离RB鬼子投降大约还有一年左右,郭宇村的男女早晨起来打开大门,看见了龟蛇共舞。无数条蟒蛇萦绕在两条巨蟒周围,在半空里翩翩起舞,无数只乌龟沿着官路,在两只老龟的带领下不停地扭动。 那是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一万年一遇。现今八十岁以上的老者说得非常肯定,确有其事!中华民族的苦日子快到头了,社会将要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更! 也许是臆想,人们把对美好日子的期待寄托在奇特的自然天象,可惜当年没有手机,连一台照相机也没有,这种传闻只能随着岁月的流失而逐渐消弭,因为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笔者却常常感动得流泪,并不在于传闻的真假,而是有感于人们那种纯真的渴望,龟蛇隐喻着什么?不言而喻,神话的魅力就在于她寄托着某种诉求。 那天,疙瘩刚刚参加了狮泉镇姜秉公的婚礼回到郭宇村。有些事连疙瘩也无法理解,姜秉公纳一房小妾并无异议,就像靳之林喝人奶一样,不需要公开声明。可是姜秉公这样大张旗鼓地广发请柬,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前去恭贺,场面如此奢靡,让人不可思议。 可是大家只是心里想想,即使在下边也没有人私议,就连刘子房军长都佩服姜秉公的为人处事,谁也不会给姜秉公的脸上抹黑。 快到中秋了,天气仍然酷热,疙瘩也学会了享受,在中间院子内搭一凉棚,把茶桌和躺椅搬到凉棚内,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绕膝,小妾张芳琴一身绸衣绸裤,坐在疙瘩旁边,一把折扇在手,扇凉的动作悠闲而略带夸张。 几个身背卡宾枪的国民军士兵出现在歪脖树下,士兵们首先向在树下守望的红衣女人询问了一阵什么,然后来到疙瘩门前,被保镖林丑牛挡住。 为首的军官彬彬有礼,声称他们是山下炮团的驻军。有要事要跟疙瘩商议。 林丑牛进去禀报,疙瘩亲自出了大门迎接。虽然大家比邻而居,但是这几年很少来往,主要是刘子房军长纪律严明,严格禁止簸箕掌驻军跟当地老百姓接触。其原因也很明显,不准炮团的官兵沾染大烟。 疙瘩把那几个士兵迎进客厅,安远进屋泡茶,稍坐,为首的军官说明来意:“部队早晨在黄河岸边巡逻,发现三个昏迷的老人,军人们对老人实施了救治,老人们醒来了,主要是饿昏,好像身体极端虚弱,目前正在簸箕掌团部休息。老人们交待,他们是郭宇村人,一九三七年正月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被RB鬼子抓到转马沟煤矿挖煤。他们也想象不来鬼子们为什么要将他们放走,三个老人不了解内情,白天不敢在贤麻镇出现,晚上悄悄来到黄河渡口。可能是回家的欲望过于迫切,凫水横渡黄河,幸亏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疙瘩静静听完,好像傻了一般。岁月虽然无法生根,却能给人留下隽永的记忆,快八年了,当初郭宇村虎虎生威的十七条汉子,能够活着回来的没有几个!郭宇村除过疙瘩,还有谁的家庭完整无缺?即使疙瘩也经历了九死一生,郭宇村的乱坟岗里增加了几十冢土坟! 所有的表白都是多余,情到极致人就容易麻木。疙瘩一言不发,走出自己的宅院,走到官路上,突然发疯了一般,撒腿朝黄河岸边跑去。好像那消息传播的极快,郭宇村几乎所有的大人孩子瞬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田间割烟的男女把烟罐罐顺势放在地上,大家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狂奔,那是一种跟时间赛跑的竞争,谁也不甘落后,好像黄河岸边在举行万年不遇的盛会,佛祖莅临人间,诠释灵魂不灭的秘密;好似王母在举行蟠桃盛宴,大家争抢九千年成熟一次的仙果;更好似龟蛇共舞,黄河儿女迎接久久期待的盛世! 欢迎的仪式却相对平静,郭宇村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依稀记得郭全发、青头、谷椽的面容。三个人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军用床单,如果不是那床单微微抖动,看起来跟死人一样。大家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炮团团长介绍:这三个人发现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黄河水冲光,团长出于人道,给三个乡亲每人发了一套旧军装。 躺在担架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撑起身子,冲大家点点头,又重新躺下,可能他们太累,觅回的生命还来不及享受回到故土的欢乐。 疙瘩走到担架前,把每个人抱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出的话有点干吧:“青头、全发、谷椽,你们能活着回来,就已经不错。郭宇村不论发生了什么变故,三位老哥都必须承受。” 值得庆贺的时刻,却平静地出奇。也许,三个从鬼门关回来的老乡根本就没有听清疙瘩在说什么,也许,三个人还没有认出疙瘩,他们从郭宇村走时疙瘩还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土匪小头目,虽然在一起长大,相互间极少往来。 五里山坡,承载着一种沉思、一种凝重,一股人流,在山坡上涌动,周围的树林子静极了,连鸟雀子也屏声静气,几个人抬着担架在缓慢地行走,害怕惊动了归来者的鼾声。 歪脖树下,站着王世勇和他的两个儿子,站着豆瓜和他的媳妇,王世勇跟疙瘩握手,表示歉意:“河东游击队知道消息很晚,他们赶到黄河岸边,三个人已经过河。” 疙瘩点头:“回来了就好。” 当晚,青头被蜇驴蜂和她的两个女儿女婿抬回茅屋,睡在老宅院的土炕上,享受妻子的抚摸。 谷椽被他的两个儿子谷凤谷鸣抬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郭全发由于儿女们都不在身边,老宅院的房屋已经破烂不堪,只能暂时住在疙瘩家客厅。 第1021章 恍惚中梦游了一夜,脑海里总也驱逐不去转马沟煤矿鬼子们杀人时那血淋淋的场面。青头早晨睁开眼,明亮的太阳从窗子外挤进屋子,弄不清此地何地、今晨何时,失忆的大脑找不到链接的支点。猛然间看见三个孩子坐在青头的旁边,稚嫩的口腔含混不清地喊着:“爷爷——” 记忆的碎片在聚拢、链接,终于觅回了一些失散的记忆。回家了!回到了昼思夜想的家!五十岁的青头不会有文人墨客那种百感交集,只是感觉肚子酸酸滴,想哭。看老婆张凤和两个女儿在地上忙活,屋子里收拾得跟他走时一样,纤尘不染。这是张凤(蜇驴蜂)的特点,常年衣服穿得整洁,头发梳得油光,任何时候身上看不到一处污点。 青头没有儿子,炕上的三个孩子肯定都是外孙!孩子们没有见过青头,认生,又感觉好奇,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这么一个爷爷? 眼睛有点模糊,紧接着便有泪水流出。难为你了,张凤!你替青头守着这个家,守着青头一生中唯一牵挂的地方。感激这个词儿已经显得乏力,剩下的岁月青头决心弥补,弥补这八年时间欠下老婆的所有! 两个小伙子进来,屋子立刻显得狭窄,看样子好像是弟兄俩,八年不在家,青头不敢造次。看小伙子给地上铺一只褡裢,紧接着跪下面朝青头磕头,口称青头为大大(爹爹):“大大,我俩是你老人家的女婿,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青头裹着被子坐起来,感觉中有点头晕,好像身上轻飘飘,嘴张了张,口里涩涩地,说:“孩子,你们起来吧”。 蜇驴蜂拿出了青头在家时穿得衫裤,放在炕头,八年了,还叠放的那么整齐,那么干净。看样子蜇驴蜂知道青头总有一天会回来,把青头在家时常穿的几件衣服洗的干干净净存放在柜子里,就等着青头回来的这一天。 人对人的感情往往显现在细微,青头被感动了,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和蜇驴蜂的过去……尽管那些回忆并不完整,可是令人久久地回味。孩子们都在地上站着,五十岁的青头突然感觉羞涩,他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慢慢地穿衣。衣服穿好了,青头想小解,下炕时有点头晕。两个女婿赶紧把岳父扶住,院子里的阳光刺眼,青头突然对着万里晴空大喊:“回来了,我他娘的终于活着回来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正吃饭时疙瘩进来,提一瓶好酒,把瓶盖子用牙齿咬开,也不上炕,站在地上。蜇驴蜂家没有酒杯,文爱拿来两只碗,疙瘩给碗里倒了一些酒,然后跟青头碰杯。碰完杯后抹抹嘴,说出的话也很直白:“青头,咱们是邻居,穿开裆裤一起玩大。兄弟叮咛老哥一句,发生过的往事不是某个人的过错,还是我昨天说的那句话,郭宇村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老哥你都应该接受。” 容不得青头再问什么,疙瘩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面对青头抱拳:“过几天你们三个老哥身体完全恢复过来,疙瘩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青头弄不明白疙瘩说此话的意思,用眼睛看了看张凤。蜇驴蜂脸颊微红,说话含混其辞:“掌柜的,纸里包不住火,有些事我会慢慢地告诉你。” 吃完饭两个女儿女婿都去割烟,屋子里只剩下老俩口和三个小孩。大一点的男孩突然把张凤叫“娘。”让青头心里为之一惊,看来吃早饭时疙瘩叮咛的话里有话,青头心里涌出的不光是疑惑,还有一种酸楚。 不过疙瘩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刚刚回家的青头没有立刻对蜇驴蜂表示质疑,还是让这种重逢的感觉多保持一段时间,不论这个社会怎样污浊不堪,青头希望他的媳妇纯真。 可是这种和谐很快就被张凤打破,夫妻俩对坐,张凤摸了摸大一点的男孩的头,说得自然而平静:“青头,刚才,疙瘩已经把话说得非常直白,我想长疼不如短疼,索性告诉你一个事实,这个男孩,是你走后,我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混下的……” 青头是那种不长胡子的男人,脸上清癯而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角抽动了几下,参禅般地出神入定。 这样的人比暴跳如雷更可怕,因为他受的是内伤! 张凤看青头久久不语,一向自信的女人心里也有点胆怯,她不敢继续往下说了,拉起了哭声:“你走了,我们母女五个首先要活命。” 青头喉咙里咕噜了一下:“我想知道全部。” 张凤是女人里边的佼佼者,不然的话李明秋绝对不会看上张凤这样一个半老徐娘。张凤向来说话做事干净利落,可是那青头好像一个判官,用一种无声的威严让张凤的心里忐忑不安,击溃了张凤的心理防线。 张凤开始语无伦次,说了大女儿文秀、二女儿文慧不幸的婚姻,隐瞒了在郭全发家宅院内母女俩遭遇国民稽查队凌辱那不堪入目的一幕,还隐瞒了跟顾俊山那一次失败的婚姻。女人,还必须活一张脸面,特别是面对相濡以沫的丈夫。但是在长安跟李明秋萍水相逢不可能隐瞒,张凤可以说她是被动,被逼无奈,但那是事实,并且有了后果,几年来张凤一直接受李明秋的接济。 青头突然大吼:“不要说了!” 还没有等张凤回过神来,青头把张凤扑倒,撕破张凤的上衣,咬张凤的脸、咬张凤的脖子、咬张凤的前胸!三个孩子害怕了,哇哇直哭。 张凤、八年了,我其所以能够活着回来,就是心仪里有你支撑! 张凤、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扎着羊角辫,跟男孩子一起疯的蜇驴蜂! 张凤、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你没有变,心里还有我,这就足够! 张凤、发生过的一切我都能够承受,那不是你的过错,是这个时代打在我们身上的印记! 张凤、往后,属于我们的日子过一天就会少一天,好好活着! 突如其来的山雨悄然降临,文英文爱和他们的丈夫浑身淋得湿透,撞开屋门,眼前发生的一幕使得四个孩子惊呆,只见爹爹跟娘搂抱在一起相互间咬着,恨不得一个把一个吃进肚里。三个孩子躲在炕角,哭得泣不成声。 第1022章 谷椽回到郭宇村以后,棒槌又喜又悲,喜的是谷椽回来了,悲的是棒槌早都听说谷檩死在黄河东岸。 三条汉子被抬回郭宇村以后,棒槌挤进人群,匆匆地看了谷椽一眼,然后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看青头的两个女婿把青头抬进蜇驴蜂家里。两个儿子也在爹爹谷椽旁边站着,问娘:“娘,咱把我爹抬回?” 可是棒槌却有些为难,棒槌的境遇跟蜇驴蜂不同,棒槌为她招赘了老班长,老班长可能还不知道郭宇村发生的大事,正跟米六一一起在离村子较远的地方割烟。郭宇村所有的人、甚至连月儿和秀儿都来看望从河东回来的三个幸存者,唯独不见老班长和米六一。也许两个老家伙并不知情,没有人埋怨,也没有人留意,唯独棒槌的心里好似刀割般的难受。 棒槌说,脸上挂着泪珠:“孩子,要不然先把你爹抬到你们家里。娘不知道你爹回来,娘对不起你爹。” 谷凤谷鸣什么都没有说,抬起爹爹就走,棒槌看担架走远了,又跌跌撞撞地撵了上去。棒槌亲自服侍两个孩子把谷椽抬上炕,看谷椽的脸上长满胡须,头发也好长时间没剃,好像一个活鬼,不由得又伤心落泪。 贞子抱着呼风雨的女儿,肚子微微鼓起。贞子和婆婆棒槌相差二十多岁,命运相同,都是弟兄俩从黄河里救起,都是一个女人做了两个男人的妻子。但是贞子要比棒槌幸运,最起码贞子吃喝不愁,贞子还会生育。贞子也非常听话,听说抬回家的这个老人是两个丈夫的亲爹,贞子一手抱着孩子,一边蹲在灶火烧水,水烧热了,把孩子交给谷凤,把水盛进瓦盆里,端上炕,棒槌接过,给谷椽洗脸,洗完脸贞子拿出谷凤谷鸣的旧衣服,让婆婆给公爹换上,棒槌摆摆手:“别忙着穿衣服,你爹很累,让他歇会儿。” 谷椽睁开眼,棒槌俯下身,流泪问道:“他爹,认得我不?” 谷椽茫然,摇摇头、又点点头。 棒槌亲自为谷椽烧了一碗拌汤,服侍谷椽喝下去,然后擦擦眼泪,离去。 棒槌回到家,看老班长抱着抱养的、白菜的儿子,嘴里哼着小曲。 老班长好像已经知道了棒槌的先夫回来了,脸上看不出任何关切,反而有一种得意的神色。八年前老班长也参加了东渡黄河那一场战争,也清楚棒槌的男人被RB鬼子掳到煤矿上做了矿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班长自从挨了郭麻子一顿狠揍,从凤栖城捡回了一条活命,蜕变得更加随意,把什么都不在乎,看样子刚刚过足了烟瘾,脸上微露笑意:“回来了?” 棒槌早已经发觉老班长从凤栖回来后,跟白菜又在一起鬼混,这一次棒槌再没有伤心,棒槌已经对老班长厌倦,感觉到老班长心眼不正,几十年军旅生涯把一个好端端的人蜕变成畜生。正好借此机会将老班长打发,棒槌说,和颜悦色:“掌柜的,你可能已经知道我的男人回来了,明天我跟白菜说说,你们两个过在一起。” 岂料老班长嘿嘿笑着:“不急,白菜一连死了几个男人,我嫌晦气。白菜的*窟窿比涝池还大,咥上没劲。我看上那个板什么(板兰根),娇嫩。你明天给咱撮合撮合。” 棒槌一辈子没有对任何人发过火,此刻却怒火中烧!嘴里吐出连珠炮,直把那老班长砸晕:“老班长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牛吃桑叶不知道能结多大的茧!你屎壳螂拉车不知道能走多远!你给那板兰根当个爷爷还不错,你以为你是谁?” 棒槌还嫌不解气,索性不管不顾,顺势拿起擀面杖,看起来像个夜叉,劈头向老班长打去,嘴里骂道:“老娘今夜就把你赶走!” 孩子吓着了,哇哇直哭。棒槌稍一停顿,想把孩子抱起来哄哄。岂料进来一个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转过身问老班长:“棒槌不要你了,你还不跟我走?” 棒槌一看,原来是白菜。好像他们早有预谋。 郭宇村就这样,有时,人跟人之间充满温馨,彰显了移民部落那种互相帮助的共性。有时却互相伤害,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白菜在前,老班长在后,摔门而去。临出门前,老班长回过头来,好像故意气棒槌一样,对棒槌摆手。 棒槌不恼,如释重负。外边漆黑,儿子住的很远,不然的话,棒槌立刻就想把谷椽接回来! 油灯结芯了,爆出一声脆响,这是亲人团聚的预兆。棒槌对着油灯傻坐,发生过的往事一幕幕,在棒槌的眼前显现。眼泪也特别多,不停地哭。 哭了一阵子,擦干眼泪,开始收拾这幢她和谷椽谷檩共同生活过的老屋,把老班长所有的痕迹全部剔除,然后想想,开始做饭。熬好一锅红豆米汤,从院子里的菜园子摸黑拔了一颗萝卜一颗白菜,这几年郭宇村的日子能过,谁家都不缺吃喝。把馍笼取下来看看,蒸好的两面馍已经不多,又和了些麦面,为远归的谷椽烙煎饼,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睡不着,瓜婆姨等汉,傻等。 天微亮,棒槌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两个儿子住的茅屋前,看一家人还在酣睡,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久等,等一会儿爬到窗子上看看。好容易听到开门声,贞子出来倒尿盆。 棒槌迫不及待地进屋,看两个儿子睡在老爹的两边,三个男人还没有醒来。棒槌就站在炕沿边,一双泪眼在谷椽脸上定格,生怕谷椽飞走。 好容易等到谷椽醒来,棒槌语无伦次,说得急切:“昨晚,我已经把那个人赶走,我烧了一锅米汤,烙了些煎饼,他爹,咱们回屋。” 谷椽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睡在两边的儿子,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已经恢复过来。对棒槌有些冷淡:“我先在儿子这边住几天。你回去吧,过几天我过来。” 棒槌没走,棒槌浸淫在重逢的喜悦之中,还没有听出来谷椽的弦外之音。从理论上讲,棒槌属于谷檩的婆姨,谷椽的媳妇真正是呼风雨,虽然外边传闻两个媳妇弟兄俩轮流使用,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谷椽听说呼风雨快回来了,谷椽在等呼风雨,呼风雨比棒槌漂亮,又年轻。 一连几天,棒槌都早早地过儿子这边,在儿子家吃饭。吃完饭两个儿子去干活,贞子抱着小女孩在院子里晒太阳,棒槌就跟谷椽在炕上啦闲话,谷椽总是萎靡不振,有一搭没一搭。终于有一天,棒槌突然间醒悟了,谷椽已经看不上棒槌,谷椽在等呼风雨! 棒槌回家了,眼泪已经流干,只觉得心里发酸。这才是两头落空,感觉茫然。 晚上,两个儿子过来了,谷凤谷鸣不嫌弃棒槌。儿子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说:“娘,我们养活你,你不要想不开。” 棒槌不可能倒下,棒槌不想让白菜和老班长看她的笑话。棒槌提上罐罐到山峁上割烟,割烟比闷在家里畅快。 夕阳西下,棒槌提上罐罐回家,看见自家屋子的烟囱冒烟,心里咯噔,是不是眼花?急急忙忙走进屋子,第一眼看见了谷椽!端坐在炕上,两个儿子和贞子在地上忙活。 儿子告诉棒槌,呼风雨妈妈回来了,还带着已经失踪了一年多的丈夫嘎啦。夫妻俩把那小女孩抱走,临走前撂话,他们再不回郭宇村了,呼风雨跟谷椽的缘分到此结束。 两个儿子劝说老爹,谷椽谷檩不在家这八年,就是棒槌把他俩养大。儿子跪下给爹磕头:“大呀!养育之恩比生育之恩重大,咱们本是一家人,棒槌就是我俩的亲娘!” 第1023章 恍惚中爷爷郭子仪回来了,从身后抱住郭全发,嘴唇搭在全发的耳朵上,由衷地夸赞:“发子,你比爷爷能行,一下子给爷爷弄出来五个(重孙子)!” 郭全中睁开眼,睡梦中的爷爷隐去,看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仿佛传说中的天庭,仿佛进入了皇宫,真怀疑自己已经离世,灵魂在想象中的幻境遨游。 这种虚幻很快就被打破,疙瘩进来,穿一身白府绸衫裤,随后跟进来一个女人,那女人郭全中也感觉眼熟。发生过的往事不应该忘记,场院的北边一摆溜三户人家,郭全发的四合院西边紧靠官路,东边就是青头,青头家再往东就是疙瘩家,这三家人坐落在村子的中心,可能是郭宇村最早的移民。 虽然在一个村子同住,也不知道谁比谁年纪更大一点,相互间见面称兄。经过一夜的休息,体力已经基本恢复,郭全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认出了那个女人叫洋芋。这证明自己还活着,活着真他娘的不易! 洋芋端一只铜脸盆,脸盆里的水冒着热气,脸盆边上搭一条崭新的老布手巾,手里还拿着一块洋碱(肥皂),那洋碱散发出一股香味,让郭全发心里微醺。 郭全发坐起来,看旁边放着一身崭新的衣裤,准备穿衣时又有点害羞,因为他没有穿内衣。郭全发看了洋芋一眼,意思让洋芋回避。洋芋笑了:“穿吧,谁还没有见过你的鸡/鸡。” 洋芋是疙瘩爹捡回来的女孩,从小就跟郭全发和青头在门前的场院里疯野,相互间经常开玩笑,而且农村人的玩笑都开得粗野,一句玩笑话让郭全发想起两小无猜的童年。 越是这样,郭全发心里的疑点越来越重,他不忙着穿衣,用被子把身子裹住,问疙瘩:“你跟过去变化不大,我认得你,你是疙瘩老兄。你告诉我,我的妻子和儿女都在哪里?还有,我这是住在什么地方?” 疙瘩笑笑,坐在郭全发身旁,伸手拍拍郭全发的肩膀:“我知道,我不说你心里不会安宁。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你的妻子和儿女们都生活得很好。大儿子郭文涛在延安,听说干得很不错。二儿子郭文选三儿子郭文义听说在HN灵宝,跟上十二能的儿子屈志琪当兵。女儿郭文秀听说在凤栖县政府当职员。只有小儿子郭文华跟他妈妈年翠英在一起。你走后年翠英把他爹爹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 当然、疙瘩隐瞒了年翠英已为人妻这个事实,这件事无法开口,担心郭全发听到后无法承受。 郭全发三下俩下穿起衣裤,看起来精神不错:“疙瘩哥,全发相信你说的全是事实,八年来我日夜操心的,就是我的妻子儿女,只要他们全都活得健康,我就放心。”郭全发说着,不由得淌下一串泪珠。 疙瘩也感觉心里酸酸滴,脸上却笑着:“你看你那怂样,尿点子蛮多。” 郭全发感觉亲切,弟兄们就这样,你越骂,他心里越舒服。有时,人的眼泪不全为伤心而流。 郭全发憋尿了,刚走出屋子,就被守在门口的安远扶住,郭全发说:“不用,我能走,你给我指指,茅房在哪里?” 郭全发小解回来,才顾上问疙瘩:“这幢院子跟皇宫一样,我们这是住在哪搭?” 疙瘩答非所问:“饿了吧?咱先咥饭。有些事全发兄还要慢慢消化、了解。” 洋芋到后院,把婆婆搀扶出来。都是老邻居,郭全发一把将疙瘩娘扶住,问道:“婶子,还认得我不?” 疙瘩娘还硬朗,一只手往后捋了捋头发,朗声笑着:“发子,昨个我都听说你们回来了,咋才回来你们三个?” 有些事连郭全发都不清楚,郭全发只能含混其辞:“其他人在后头。” 疙瘩娘上炕,全发要给老人磕头,被疙瘩拉住:“你身体不好,免了吧。” 岂料疙瘩娘却说:“让全发磕!磕头能把人累着?这辈子能等到全发给我磕头,老婆子我心里高兴。” 郭全发跪在地上,给老人磕头,然后站起身,坐在老人的身旁。疙瘩的两个儿子大墩子二墩子也从后院来到客厅,在洋芋的调教下给郭全发磕头。郭全发走时这两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心里疑惑着,但是不敢造次。 疙瘩娘给全发介绍:“这两个孩子是疙瘩的娃,全是洋芋所生(其中一个是菊花生的,疙瘩娘故意这么说)。” 郭全发不由得赞叹:“想不到洋芋一下子生了个双胞胎!” 大家朗声大笑,却没有一个人说破。 由于是欢迎老邻居,疙瘩没有让小妾张芳琴出面,后院还是专门一个厨师做饭,桌子上的饭菜很丰盛,犹如一顿家宴。疙瘩拿出一瓶好酒,先敬娘一杯,娘却说:“你让全发先敬我。”看样子娘对全发的回家非常在意。 郭全发尊照疙瘩娘的旨意,给老人倒满一杯酒,双手敬给老人,老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抹嘴,脱口说出:“发子,大丈夫走南闯北,心胸要宽,你说对不?” 疙瘩给娘使眼色,娘摆手:“发子,听婶子说,年翠英把你的五个儿女全部养活大,是你们家的第一功臣!年翠英无论怎样你都要担待,婶子说得对不?” 郭全发可能猜到了什么,浑身僵硬,端坐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疙瘩娘却不管不顾:“郭全发,你是郭子仪的孙子,对不?郭子仪可是一条硬汉,在凤栖城颇有名声!你走后,年翠英嫁人了,并且听说为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儿子。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然的话你的五条儿女就无法长大!” 疙瘩终于吼了一声:“娘,你就少说两句、行不?” 郭全发唉叹道:“让婶子说吧,这些事都在预料之中。” 疙瘩娘也不知道是咋搞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再不说了,吃饭!我娃心宽,你就多咥些。咱村里扳倒尻子门齐数,就你那个郭善人大(爹)活得窝囊!男人一辈子啥事都能干,就是不能上吊自杀!” 这话说得太绝情,连疙瘩都有点坐不住,央告娘:“娘,你累了,干脆到后院歇着。” “娘不累。”疙瘩娘也是一条老牛筋。“娘这是在用点穴法为发子治病!有些事,你说狠点,他就能想通。” 郭全发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也不邀疙瘩碰杯,一口喝干,一连喝了三杯,才说:“想不通能咋?总不能像我爹那样,吊死在自家的大门上。咥饭,我饿了。” 第1024章 在外人看来,姜秉公是一个行侠仗义、办事干练、刚愎自用、值得信任的朋友。殊不知姜秉公受的内伤比别人更深!且不说大约十年前大老婆跟王世勇偷情的苟且之事,即使近年来姜秉公也屡屡受伤,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姜秉公带着秋月从凤栖重返狮泉镇,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兄弟姜秉乾手中夺过族长的权杖以后,那一段时间确实扬眉吐气,他娘的我姜秉公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陈团长进驻狮泉镇以后,有一段时间两个人称兄道弟,姜秉公有时也到陈团长那里喝酒。岂料陈团长的女人和秋月也互相认识,两个女人全都来自烟花巷、同为烟花女,相互间知根知底。有一次姜秉公没有带秋月,坐着窝子(滑竿)去陈团长那里喝酒,酒桌上姜秉公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谈起凤栖镇那一段生活,对秋月满怀爱意,赞叹秋月把女人的初夜给了姜秉公:“想不到烟花巷也有处女!” 陈团长的女人嘴一撇,显得不屑一顾:“那种把戏烟花女不知道给嫖客使用了多少回!把鸡血抹在内裤上、抹在床单上,故意喊疼。” 姜秉公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铁血汉子怎能受得了这种耻辱!如果秋月在当面,姜秉公恨不能把那个女人撕碎! 江湖汉子都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姜秉公假装小解,摇摇晃晃走到茅房,扶着茅房墙想了一会儿,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姜秉公无法忍受任何人那种讥笑那种眼神! 姜秉公重新回到酒桌上恢复了常态,仍旧谈笑风生,跟陈团长开玩笑:“大丈夫睡的娼门之妻,兄弟你说对不?” 陈团长当然无法猜透姜秉公的内心,还以为姜秉公把那些破事没有在心。两个人继续喝酒划拳,互相吹捧。 天黑时姜秉公坐着窝子回家,回家后首先去上屋拜见爹娘,姜秉公无缘无故跪下给爹娘磕头,让爹爹姜茂林有点不知所从。姜茂林问儿子:“秉公,不过节不过事,你凭啥要给大大(爹爹)磕头?” 姜秉公磕头后站起来说:“孩儿今天高兴。” 老俩口不再说啥,心里头有些感动。姜茂林看着儿子走出屋子的背影,感慨道:“秉公真不容易!” 姜秉公跟平常一样,进入秋月的房子,秋月没有看出姜秉公有什么变化,姜秉公常常喝得酣醉,但是宝刀不老,不影响干那种事情,有时一晚上能折腾几回。秋月心满意足,感觉中这才是真正的男人。秋月为姜秉公铺炕暖被,然后剥光自己,静静等着姜秉公耕云播雨。 岂料姜秉公焚起一炉香,跪在香炉前不知道祷告什么,一直到香燃成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跳上炕,一下子将秋月的被子掀起,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尖直指秋月的心窝,威严而冷酷地责问:“说!咱俩的第一晚你是不是做了手脚?是不是给床单上抹了鸡血?” 秋月抖做一团,三魂六魄全都吓丢:“烟——烟花女都那样,为的是多挣几个铜板。” 姜秉公把手高高举起,匕首停在半空,秋月已经闭上眼睛,下一刻她将踏上黄泉路。 儿子哭了。姜秉公突然灵醒过来,不管怎么说儿子仍然是姜秉公亲生,假如我这一刀捅下去,儿子就没有了妈妈……姜秉公把匕首收回,装着若无其事:“睡吧。我只想弄个明白。” 人有时就是那样,遭受屈辱时就想到报复。那一天陈团长带着夫人来姜秉公家喝酒,姜秉公把陈团长灌醉,把陈团长的夫人压在炕沿上……秋月不敢吭声,因为她本身就不干净。 也许姜秉公心里有鬼,姜秉公越看秋月的儿子越不像姜家的种。为了弄个明白,姜秉公如法炮制,用刀尖顶着秋月的心窝,厉声责问:“你跟我睡觉以前,还跟谁在一起睡过?” 秋月不敢不说,那个儿子早生了那么几天,跟姜秉公睡觉以前秋月就跟郭麻子在一起鬼混,郭麻子掌握着烟花女的生杀予夺大权,烟花女都盼望郭麻子宠幸自己。 这一次姜秉公冷静了许多,姜秉公在等待机会,此仇不报枉为人!那一次姜秉公在刘军长的军人餐厅宴请凤栖的土豪,特意邀请郭麻子前来赴宴,言之凿凿:“郭麻子帮助秉公延续了姜家的香火,秉公理当致谢。” 姜秉公想在宴席上对郭麻子下手。姜秉公想在凤栖城制造一种轰动效应,郭麻子做事太缺德,竟然敢对姜秉公偷梁换柱! 可是一看见郭麻子进来,姜秉公打消了杀人的念头。死一个郭麻子不值啥,不能毁坏了我姜秉公一世的英明!姜秉公把牙咬碎吞进肚子里,咽下这口恶气。 姜秉公回到狮泉镇已经半夜,站在自己的宅院有点犹豫不定。姜秉公不想再跟秋月睡觉,不知道该进那个婆姨的屋子。大老婆已死,二老婆三老婆年纪较大,几个小妾最大的也就二十来岁。前几年姜秉公没有儿子,一年纳一房妾。 姜秉公无意间进了六姨太的房子,惊动了正在屋子里跟六姨太鬼混的侄子。姜振东穿着裤子光着上身跑出院子,被姜秉公一把拽住,姜秉公想把这孽子下了油锅!怪不得姜秉公几个小妾全都有了后人,原来是侄子姜振东帮助伯伯下种! 姜秉公身上没有带刀子,不然的话姜振东活不到天亮!姜秉公把姜振东的胳膊扭断,姜振东好像杀猪一样的叫唤。 惊动了老爷子姜茂林,姜茂林慌慌张张穿衣起来,给儿子跪下:“秉公,大给你磕头,你饶过振东一命,秉乾也就那么一个儿子,女人算个什么?姜家需要有人延续香火。” 这人如果长条尾巴,跟驴没有什么两样!亿万年生生不息的繁衍,所有的生命中间,就人还有点理性、懂点尊严。可是人有时干出的缺德事比畜生还不如!怪不得侄子一天对姜秉公唯唯诺诺,原来这姜振东看上了伯伯的小妾! 姜秉公的精神完全崩溃,那一刻姜秉公想自杀! 这辈子把人活成逑了! 痛定思痛,姜秉公还有些不服。姜秉公不到五十岁,感觉中自己还行。重新垒窝还能赶上,再试一试自己的功能! 姜秉公决心找一个处女,姜秉公打算从头开始,制造儿女。 满院跑的儿女也有可能是姜秉公自己下的种籽,就是秋月的儿子也不一定就是郭麻子的种,算日子就差那么几天,心里有了疑惑,看什么都是假的。 姜秉公买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心想这女孩不可能拿鸡血骗人。人长得好赖另当别论,关键是要原装货,要自己亲自*******姜秉公做得天衣无缝,姜秉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姜秉公知道李明秋不会说闲话,把那女孩子带到李明秋家里检验了一个晚上。姜秉公彻底放心了,这女孩不会有假! 姜秉公广发请帖,决定跟这女孩结婚。 第1025章 人的野心随着地位的攀升而不断膨胀。刘子房军长绝不放过每一次彰显自己的机会,刘子房军长怀有更大的政治野心。 郭宇村是一快奇怪的地方,几乎每个来郭宇村的人都能从郭宇村发现并且获得属于自己的利益。刘子房军长每一次来郭宇村都有所收获,而且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 八年前郭麻子的队伍东渡黄河失败以后,当年还是师长的刘子房跟胡宗南司令一起,亲率医疗队来郭宇村慰问,而且给郭宇村的离散家属发放慰问金。回到凤栖不久,刘子房晋升为副军长。 刘子房晋升副军长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但是不可否认刘子房在郭宇村树立了亲民的形象。 当然,郭宇村人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刘子房的医疗队为憨女的女儿玉女接生,确保了母子平安。这件事刊载在国民政府的中央日报上,甚至在国际上造成了影响,因为那一对小夫妻还未成年。有一段时期国际慈善组织的各种慰问品源源不断地运往郭宇村,郭宇村几乎所有的儿童受益。 郭宇村的三个幸存者从RB鬼子控制的煤矿上回到故乡,这件事本身就蕴含着一种非凡的意义,政治家的嗅觉应该敏锐,这里边大有文章可做,刘子房军长决不放过,刘军长经过缜密的思考,决定把欢迎、慰问和声讨综合进行。 其实这对郭宇村来说是件大事,放到全国的棋盘上就不值一提。战争每天都在制造无数死亡,无数老百姓在战争的深渊里痛苦地呻吟,无数的抗日勇士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书写中华民族抵御外敌的篇章。 可是古往今来,政治家的炒作总能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曹操的坐骑踩了老百姓的青苗,这本来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可是曹丞相竟然忿而割掉自己的头发,以儆效尤,让大家看看,还有谁再敢糟蹋老百姓的庄稼!这件事本身就是炒作,却成为千古佳话。 年纪大了,生怕别人不明白,老改不掉爱啰嗦的毛病。好了,言归正传。 三天后就是中秋节,刘军长有三天的时间准备。刘军长打电话请示胡宗南司令,其目的也很明显,想让胡司令亲自莅临,增加欢迎和声讨会的份量。据刘军长所知,阎锡山司令长官也在长安,如果两位司令都能参加,对河东的RB鬼子也是一种威慑。 可是胡司令不以为然,感觉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在电话里鼓励刘军长,这次活动一定要起到相应的效果。 刘子房放下电话,心里对胡司令有点不满:“你胡寿山真是个炮筒子,这种活动比打一次胜仗重要。” 刘子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刘子房近来干了几件失策事,心绪不佳,想搞一点轰动效应,急于挽回影响。刘子房跟中央日报社驻长安的记者建立了联络,首先派专车到长安去接中央日报的记者。其实刘子房也有专职新闻报道干事,中央日报的记者来了以后能增加一些筹码。 接下来需要考虑的这次活动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八年前那场慰问活动完全是以军人的名义进行,没有一个老百姓参加。可是今非昔比,这次活动以老百姓自发的形式来进行比较合适,军队只能辅助,比如领导讲话、给幸存者检查身体,发放慰问品,以及声讨RB鬼子的侵略罪行。而老百姓的活动却相对较多,示威游行、唱大戏、扭秧歌、社会捐助。刘子房军长的目的只是想抢几个镜头,然后在中央日报刊登,那种出风头的事刘子房已经不止一次地搞过,每一次中央日报刊登出刘军长的照片他都要端详许久,那是一种自信一种享受,是一种荣耀一种成就。刘子房的目的是等战争结束以后,能够进入国民中央政府最高决策层。这不是没有可能,刘子房才四十多岁,已经晋升为国民军中将,四十岁对于一个军事家政治家来说,才刚刚起步。 刘子房突然感觉厌烦,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突然冒出李明秋。其实这种时候冒出李明秋属于正常,只有李明秋才能把这种民间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天衣无缝。可是那次给外孙过满月弄巧成拙,现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李明秋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不清楚。刘子房再不能低三下四地去求李明秋组织这次活动! 刘子房军长向来把凤栖县政府没有放在眼里,凤栖每一次大的活动基本上都是军队出面,唯一的一点就是枪毙人时盖上县长的朱红大印,当年国民政府规定县长有权枪毙人。可是这一次活动刘子房决定让凤栖县政府牵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军队必须由老百姓配合,因为这是民间活动。 刘子房派人传来屈志田县长,以命令的口气说:“郭宇村被RB鬼子掳走的老百姓只回来三个幸存者,就这咱们也考虑举行一个仪式,声讨RB鬼子的罪行。我让财务科长给你开一张两千元的支票,这次活动一定要搞得轰轰烈烈,不能有任何失误!” 屈志田县长对刘军长本身就有看法,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没有办法。屈县长回答了一个:“是。”转过身想走,又一想感觉不妥,翻过身又说,“我让秘书草拟一个程序,送刘军长审阅。” 屈志田县长拿着两千元钱的支票,没有回县政府,直接来找李明秋。一见面哈哈大笑:“姐夫,我今天领了一桩美差,来找姐夫帮我筹划筹划。” 屈志田如此这般,说得眉色飞舞:“你说怪不怪,豆芽菜。刘子房向来瞧不起我这个县长,这次却对本县委以重任,让本县有点受宠若惊。” 李明秋不动声色地听完,嗟叹:“兄弟,你这是夺了姐夫的饭碗。想那刘子房没脸找我,才找你。不管怎么样,这次活动搞好了对你这个县长也是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姐夫全力支持你。” 李明秋当即表示,不论刘子房咋想,这次活动他都必须参加。明天他首先带着戏班子去郭宇村搭台唱戏。附近村子的秧歌队去一些代表就行,比如跑竹马、跑旱船、浑身响、还有那些曲牌唱得好的老唱家。另外尽量动员凤栖城那些德高望重的土豪们去参加。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大家对于搞这种公益活动非常热心,不管邀请任何人基本上都欣然应允,当然,当年交通工具不便,有些人骑着马,有些人骑着毛驴,而且大部分都提前动身。 郭宇村又一次迎来了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这让疙瘩始料不及。可是八月十五那天,大家左等右等,等不上刘子房军长的车队,郭宇村艳阳高照,戏台下人头攒动,刘子房不来,庆祝活动无法开始。 晚上,从瓦沟镇方向传来消息,刘子房军长的车队走到半路上,突遇倾盆大雨。大雨过后,道路泥泞,车队无法前行,已经返回凤栖城。 这不要紧,暴雨来得猛,雨过地皮干,还有明天。 第二天,大家又等了一天,还是不见刘军长的车队,晚上,炮团来人告诉大家:“你们自行其乐吧,长安紧急通知开会,刘军长已经动身前往长安。” 第1026章 刘子房军长的缺席丝毫也不影响庆祝活动的精彩。食不果腹的老百姓也需要娱乐需要狂欢,那不叫娱乐,是一种释放、被苦日子压弯了的脊梁终于有一次舒展的机会,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释放的缺口。犹如掩埋了同胞的尸体,又在血寖的土地上载歌载舞,那不叫庆祝,蕴含着一种期冀一种诉求。 首先由军队出节目,猫走了老鼠翻身,刘军长去长安开会,钱磊副师长和炮团团长终于有了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十几个装扮成鬼子兵的士兵被五花大绑押上戏台,戏台下老百姓一片沸腾,打到RB帝国主义的喊声震耳欲聋,有人把土块、臭鞋扔上戏台,有人甚至向戏台上扔砖头。原来还计划由钱副师长代表刘军长做一个简单的发言,一看群众那种愤怒的场面,开场戏演了不到三分钟,只得草草收场。 紧接着由全县各个村镇的代表队表演节目。瓦沟镇原来属于蹩鼓之乡,瓦沟镇的蹩鼓别具一番风格,可是那几年瓦沟镇的年轻人大都参加了八路,瓦沟镇组织不起来像样的秧歌队伍。郭宇村离瓦沟镇最近,理应先由瓦沟镇表演节目。只见四个老者腰里绑着蹩鼓,那种擂鼓的动作整齐划一,边擂边舞,舞动的姿势夸张而带着某种悲壮,犹如回到了远古年间,人们在祈祷、在祝福。两个老者敲着锣钹助威,戏台下一片寂静,大家为六个老者的精湛表演而震撼。 紧接着依次表演的有跑旱船、跑竹马、浑身响、打腰鼓、踩高跷,还有东北军驻扎凤栖后引进的东北老秧歌。这些节目每年元宵节都有表演,可是老百姓百看不厌,而且秧歌队沿街表演,搬上戏台还是第一次,各村的代表队都带着一种比赛的心情,表演的非常投入,戏台下的观众一个个脖子伸的老长,感觉中比看戏还过瘾。 节目表演完后由那些老唱家清唱山歌,没有乐器伴奏,全是扯起嗓子在吼,吼出来的曲调五花八门,却有一种震撼一种共鸣: 嗨,先消停、又听明,听我倒退十盏灯 十盏灯、什么灯? 王祥卧冰为娘亲…… 五盏灯、什么灯? 洛阳桥上吕洞宾…… 一盏灯、什么灯? 孔明祭起东南风…… 这边刚刚唱罢,那边立刻接唱: 一杯子酒儿一点红 桂花美酒来送行; 二杯子酒儿两朵梅 才郎子上京占高魁; …… 四杯子酒儿四季青 棒打鸳鸯两离分…… 紫鹃雪雁(瓦盆瓦罐)早已经按捺不住,看几个老汉刚刚停下来,立马展开歌喉,唱起了陕北民歌: 一碗碗凉水一碗碗米 忘得了娘老子忘不了你…… 戏台上两个陕北女人在唱民歌,戏台下一个陕北女人拉出了哭声,那女人就叫做凤鹅(晴雯)。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可能瓦盆瓦罐的歌声触动了凤鹅的神经,凤鹅竟然在戏台下跟两个女人对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对面面山上拔黄蒿 我那个猴老子(老男人)叫狼吃了 你前半夜死哈(下)我后半夜埋 撵(赶)天亮做一双上轿的孩(鞋)! 歌声是心声的表露,凤鹅肯定是想起了她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娘死后爹把她卖给一个猴老子,从此后凤鹅开始了她那悲惨的人生。 两个陕北女人跳下戏台,把凤鹅拉上台子,三个女人站在一起,唱完一曲又一曲。 吃完中午饭郭宇村三个从RB鬼子煤矿上回来的幸存者才跟大家见面,三个人都剃了光头,站在台子上看起来有些腼腆,由疙瘩给大家介绍,疙瘩的表现也有些滑稽:“我们几个穿破裆裤一起长大,能活到今天已经不错……” 台子下一片寂静,女人们拉出了哭声。 紧接着给三个幸存者捐款,李明秋带头捐了三百、屈福录捐了一百、屈志田县长也捐了一百,屈鸿儒拍了拍胸膛,看起来大义凛然:“捐十块!” 戏台下的群众排队轮流捐款,少数人捐一块,多数人捐几毛钱。一块钱是一斗谷子的价钱,能捐一块钱也就真的了不起。 三条汉子在台子上站了一会儿,也许没有经过这种场面,看起来有点萎靡不振,由疙瘩领到下边休息。 国民中央日报社的记者从头至尾参加了那场活动,对于记者来说这种场面不可多得,记者用照相机不停地拍摄,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可惜镜头里边没有刘子房军长的形象,这种活动官员们可以大出风头。 疙瘩把郭全发、青头和谷椽领到自己家里。看门口停一辆汽车,知道是靳之林来访。两天前疙瘩就邀请靳之林参加这项庆祝活动,据疙瘩所知,郭宇村的三个幸存者能够回来,靳之林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说不定RB鬼子为了收买靳之林,把一些老弱病残的矿工放回家。 可是靳之林显得有些冷漠,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并且表示,那种活动他不习惯参加。 对于靳之林这个人,疙瘩有点琢磨不透,言语不多,喜欢我行我素。既然人家表示不参加,疙瘩也就不好再说啥。想不到庆祝活动临近结束,靳之林竟然来了,来了就好。疙瘩不会像李明秋那样善于应酬、八面玲珑,疙瘩向靳之林介绍身后跟着的这三个人:“他们就是从转马沟煤矿回来的幸存者。” 紧接着疙瘩问靳之林:“庆祝活动刚结束,人还没散,要不要上台说点什么?” 靳之林首先对郭全发他们三个点头,也不问三个人姓什么叫什么,也不跟他们握手,只是说:“回来就好好过日子。” 紧接着靳之林对疙瘩摇头:“我只是过来转转。” 然后靳之林指了指地上蹲着的一条褡裢,又说:“给他们三个带一点礼物,一会儿分给他们。” 说着靳之林站起身,告辞。 疙瘩把靳之林送上汽车,然后回到客厅,看郭全发他们还站在地上傻愣。疙瘩苦笑,八年的牢狱(在RB鬼子的煤矿上干活也等于坐监牢)之灾将你们磨损成木头了,既然是送给你们的,为何不解开? 三个人蹲下,解开褡裢一看,瞬间傻眼,褡裢里边整整装着一褡裢银元! 疙瘩嗟叹:“这挨槌子靳之林,实在!” 第1027章 站在坍塌的门楼前,郭全发感慨万千,这幢院子曾经是郭宇村的骄傲,是郭宇村仅有的一幢四合院,当年瓦沟镇到郭宇村的山路狭窄,爷爷郭子仪采取蚂蚁搬家的形式,用毛驴和骡马驮来砖瓦,一点一滴,修建起这幢四合院。 门上挂一只生锈的铁锁,郭全发没有钥匙,试着拽了一下,喀嚓一声,锁簧断裂,看起来好久没有人打开,铁锁已经锈蚀。郭全发推开那扇槐木大门,进入院内,看院子内的房屋已经倾斜,几只老鼠在石条铺成的台阶上嬉闹,丝毫也不理会主人的回归,有一种喧宾夺主的意味。椽檩蘖朽,瓦砾遍地,门窗破损,看起来好久没有人居住。 奇怪的是院子的花园内却盛开着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那野花香味四溢,枝条上结满拳头大的葫芦。 郭全发坐在院子内的石凳上想了许久,恍然大悟:这不是人们常说的大烟?郭全发走时郭宇村还没有大烟,大烟在凤栖比较平整的原面上有少量种植,罂粟壳也是一种药材,中医叫做米壳。郭全发跟上爷爷收药材时见过大烟,终究时过境迁,脑海里把那种植物已经遗忘。 疙瘩进来,把各间屋子查看了一遍,然后站在全发对面,带着商量的口气,说:“我看问题不大,添置一些材料,重新翻修一下。” 郭全发苦笑:“身无分文,拿槌子翻修。” 疙瘩大手一挥:“不要老兄操心,我明天就叫人来,先做一个规划,咱有现成的木匠,再请几个泥瓦工就行。” 郭全发回到郭宇村还不到一天,已经大概知道疙瘩这几年发了大财,疙瘩的三进院子比这幢四合院气派许多。 郭全发不可能驳回疙瘩的好意,但是从心里拒绝,男人家要活个志气,不能靠别人施舍。郭全发看着院子花园内盛开的鲜花,故我而言他:“疙瘩兄,这莫不是大烟?” 疙瘩朗然一笑:“咱郭宇村这几年不种庄稼,周围的山梁上全是大烟。大烟种籽由风传播,家家院里都盛开着大烟花。男女老幼这阵子都到田里割烟。” 郭全发不再说啥,心想疙瘩可能就是靠大烟发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遥想当年疙瘩父子俩在黄河渡口背客渡河,挣几个辛苦钱苦度日月。 疙瘩在郭全发旁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想跟全发促膝长谈:“全发兄,啥时去凤栖看望嫂子?疙瘩与你同去。” 郭全发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再现了他十四岁结婚那年,根本不懂结婚叫干什么,晚上跟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新娘子年翠英睡在一起,那个年龄比他大的新娘子用手拽住郭全发的*****把郭全发引导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去处。 “不急。”郭全发说,“既然年翠英已经重新结婚,就成了别人的婆姨,这件事还要考虑周全。我想,年翠英如果知道我回来,心里肯定要翻腾几天,她不可能不来看我。如果年翠英有心,我绝对不会嫌弃,如果人家还有其他打算,只能听天由命。” 疙瘩一想也是,男人还是要活一点志气,她不回来看咱让咱看她?有点不成道理。疙瘩在郭全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赞叹道:“全发兄说得对,她挨槌子回来,咱认她做嫂子。她挨槌子不回来,兄弟给你另说一门媳妇!这世上三条腿驴不多,两条腿人多得是!” 郭全发苦笑:“疙瘩兄这是拿我开涮。这辈子只要五个儿女顺利成长,别无他求。” 疙瘩却一本正经:“我说得是实话。前几天狮泉镇姜姓族长姜秉公举行婚礼,新娘子最多十四五岁,看起来像爷孙俩。”疙瘩说别人,却隐瞒了自己,郭全发还不知道,疙瘩也为自己纳了一房小妾。 郭全发毫不介意:“人比人无法活,驴比骡子无法驮。皇上后宫宾妃三千,咱连一个婆姨都守不住。” 疙瘩看郭全发情绪不高,站起来说:“全发兄刚回来,先歇几天,翻修这幢院子的事不要你管,我这就去安排。这些日子你就吃住在我家,咱走一步看一步,活人不要叫尿憋死。” 郭全发苦笑:“开支不要过大,不然的话兄弟以后无法还你。” 疙瘩念了一首民谣:“欠你钱、还你钱,沟里蒿草长上原。算了吧全发老兄,别拿那些噎嗓子话砸人!还钱是下辈子的事。” 疙瘩也是那种心里搁不住事的人,当即就派林丑牛去卧龙岗山寨传来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让弟兄俩先规划一下,估计添置材料不多,但是比较麻烦,可能需要两个月才能完工。 郭全发有点无所适从,只能顺其自然。 岂料第二天晚上李明秋带着凤栖剧团,浩浩荡荡来郭宇村唱戏,声言中秋节刘子房军长亲自莅临郭宇村慰问。中秋节后又折腾了三天,八月十九郭宇村终于安静下来。 郭全发根本没有心思参加任何活动,每天都伸长脖子朝村口的歪脖子树那边张望,隔一会儿张望一次,幻想中年翠英母子突然出现在村口,郭全发撩开大步迎了上去……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年翠英非常要强,不论干啥事都不甘人后。年翠英脾气不好,常常骂郭全发是瓷怂(相当于憨憨),年翠英跟郭全发结婚后一连生了五个儿女,为了这个家庭呕心沥血,一天到晚不停地干活,从来没有说过苦,没有说过累。一个女人养活五个子女,确实不容易。 年翠英无论干啥郭全发都能理解,郭全发没有任何理由嫌弃。郭全发幻想着破镜重圆,只要年翠英能够重返郭宇村,郭全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都愿意。 八月二十,郭全发起了个大早。他不能再等,也许年翠英有她的难处。如果年翠英愿意回来,郭全发就打算雇一乘轿子把年翠英体体面面地抬回……不,还是骑上毛驴好,郭全发手执榆木条子跟在毛驴后头,跟过去年翠英熬娘家一样,夫妻俩一边走路一边啦话…… 郭全发终于知道,疙瘩也给他纳了一房小妾。郭全发不好说啥,任何时候有钱人都可以为所欲为。郭全发必须等疙瘩起来,然后才能说出他的打算。 一直等到太阳升起来一竿子高,疙瘩才慢悠悠从后院出来,郭全发迎了上去,说:“疙瘩兄,我昨晚想了一夜,咱男人家,脸不值钱,我想亲自去凤栖,把年翠英母子接回来。” 疙瘩好像不认识郭全发,看了郭全发半天。然后才调侃道:“改变主意了?” 郭全发听不出话外之音,老老实实地回答:“人走到这一步都各有各的难处,也许年翠英也有难言之隐,咱主动给她个台阶。” 疙瘩把蹦到口边的辛辣话强咽进肚子里,感觉到这个老兄走到这一步也确实可怜。嗟叹一声:“无论如何吃了饭再走,槽上的骡马你随便骑。”疙瘩又说,“本来我想陪你去,收购大烟再不能等了,必须开秤。” 凤栖城对于郭全发来说非常熟悉,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郭全发戴一顶大草帽,把骡子寄存在东门口的骡马大店,从东城门进入凤栖,他故意把帽檐拉得很低,害怕碰见熟人。来到十字路口郭全发看了一眼叫驴子酒馆,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看年翠英给他端来一碗驴肉两个烧饼,然后说:“客人慢用。” 郭全发默不作声,吃完饭年翠英过来收钱,郭全发把帽檐扶起,年翠英突然间认出了郭全发,惊叫一声:“全发!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1028章 常在社会上闯荡的人,都有一些过人之处,行为做事与众不同。 从黄河东岸回来的三个人中间,应该说青头还是比较幸运,最起码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就能睡在老婆身边。蜇驴蜂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比过去苍老了一些。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战争年代谁也保不定那一天灾难突然降临。人对人的感情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只要相互间心里惦记就够。虽然炕上多了一个别人的男孩,对青头来说没有什么不适,当时看起来有些生分,时间一长就会拉近相互间的距离。老实说青头对那个小男孩还有些喜欢,山里捉回来一只狼崽都能喂熟,何况是人。 那天一家人围在一起正吃早饭,突然间门帘掀开,门外进来一个人,蜇驴蜂一看傻眼,怎么会是李明秋?! 蜇驴蜂的丈夫回来了,按照常规李明秋应当回避,不管过去李明秋跟蜇驴蜂曾经有过那种苟且之事,毕竟青头才是蜇驴蜂正式的丈夫。可是李明秋也不知道咋想,来到郭宇村的第二天早晨,竟然跟往常一样,首先来探望他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妈妈蜇驴蜂。 看炕上坐着一个男人,李明秋不知道尴尬也不害怕,语调平和略显亲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青头。” 青头端起碗正喝米汤,虽然看起来面生,但是青头不傻,地上站着的这个人正是炕上这个小男孩他大(爹)!惯常的做法是踮起米汤碗砸向李明秋的狗头,李明秋这家伙欺人太甚! 但是青头没有,青头忍了一下,青头看见老婆张凤脸色铁青,那个小男孩看见李明秋进来,张开双手叫大(爹),张凤从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孩子哇哇大哭。 两个女儿两个女婿也围在一起吃饭,看到这种局面,悄悄地溜走。 李明秋站在炕沿边想抱儿子,蜇驴蜂抱着孩子躲在炕角。 青头涌上头顶的热血在汩汩回流。看样子来者不善,李明秋的大名如雷贯耳,青头早都有所耳闻。只是真正见面才是第一次,果然间名不虚传。青头明知故问:“你就是李明秋?” “正是。”李明秋回答,“听说青头回来了,李某贵贱放心不下。今天,李某斗胆问一句青头兄弟,这个儿子跟我有血缘关系,你要不要?如果不要,李某就立刻抱走。” 青头也不邀请李明秋上炕,李明秋就那样站在地上。青头叫了一声:“明秋大哥,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复述一遍。” 李明秋不明就里,重复了一遍。 青头伸出一只手:“拿来。” 李明秋有点糊涂:“你要啥?” “证据。”青头说得有条不紊,“你说这个孩子是你的,拿出证据。” ……李明秋语塞。当年没有检验父子血缘关系的有效手段,秦腔戏里边演过滴血认亲,听说那个手段不行,常常搞错。李明秋看了看蜇驴蜂,然后说:“这件事你问问张凤,张凤能给你说清。” “姑父!”蜇驴蜂突然竭斯底里地大喊:“流血的伤口刚刚愈合,你就不要再往伤口上抹盐了,行不?” 李明秋感觉不来难堪,继续侃侃而谈:“这辈子睡过女人无数,真正让我放心不下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李某的原配夫人屈满香,另外一个就是张凤。” 青头不恼,青头的脸上绽开笑容:“既然张凤把你叫姑父,我想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姑父。姑父,你知道啥叫羞先人,你就是羞先人!墙上画了个猫日狗,不像话(画)!” 李明秋不愧是江湖汉子,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应对:“骂的好!李某家住城墙根,脸比城墙厚。食也、色也、财也,人生三大欲望,明秋就好这一口。索性再问问,你嫌弃张凤不?如果嫌弃,我连张凤一起带走。” 青头把面前的米汤碗高高举起。 李明秋不躲,还向前走了一步,面不改色心不跳:“来呀,这颗脑袋净重九斤十四两(当年一斤十六两),破一个口子给你做尿壶。” 青头把碗放下,有点无可奈何:“你那颗猪头没有我的碗值钱。” 李明秋突然间说得非常诚恳:“这条路我卖不了,也不打算卖。我侄子媳妇是你的大女儿,你以后叫我老哥,不要叫姑父。叫姑父李某无法承受。” 青头跳下炕,把李明秋扶得坐在炕沿上,亲自给李明秋脱掉鞋,说:“明秋哥,往里边坐,前天疙瘩给我拿来一瓶好酒,还剩半瓶,咱哥俩喝两口。” 李明秋把衣服解开,拿出一瓶茅台,说:“这是咱中国最好的酒,我给自己准备着,担心兄弟把老哥亡命(相当于弄死),用这瓶酒祭祀我的亡灵。” 小男孩挣扎着,要向李明秋的怀里扑,这也难怪,李明秋常来郭宇村探望母子俩,父子俩早已经熟悉。 蜇驴蜂突然明白过来,李明秋是来给她们母子俩修路!歪人有歪想法,李明秋一辈子做事敢于承担,李明秋不是那种孬种! 小男孩终于扑到李明秋怀里,伸出小手摸着李明秋脸上的胡须。青头洗了两只碗,给碗里斟酒。李明秋端起酒碗一口喝干,抹抹嘴,滔滔不绝,继续往下说:“太阳从家家门口过,家家都有戳心事,老哥我今年六十多了,还能再活六十岁?这辈子三个儿子(包括这个小儿子),只有一个孙子。大儿媳妇也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李明秋能有什么办法?还有侄子媳妇文秀,就是你的大女儿,小儿子也是跟别人在一起混上的。” 李明秋顿了一下,看碗里没酒,问青头:“咋啦,舍不得让人喝?倒酒!” 青头又倒了一些酒,李明秋端起酒碗,吱一口喝干,接着说:“人糊涂比明白好。男人难人,男人就要承担比别人更难的事,男人就是泔水桶!这不是谁的错,这是社会的演变,凤栖城的烟花巷里有的是烟花女,李明秋为什么谁都看不上,偏偏看上张凤?这个女人有一种气质,其他女人没有!” 蜇驴蜂听不下去了:“姑父,你喝多了,少喝两口行不?” 青头却说:“明秋哥说得话实在,我爱听。” 两个女婿齐结识齐壮实听见屋子内吵吵嚷嚷,担心李明秋和岳父打起来,急急忙忙请来疙瘩,疙瘩进屋一看,李明秋跟青头正在喝酒。 疙瘩提起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反过来埋怨明秋:“明秋大哥,做人不能这样偏心,你们俩个喝茅台,为什么不请疙瘩?” 李明秋说得高兴,索性也揭疙瘩的老底:“疙瘩你莫逞能,你的俩个女儿也是混下别人的,你说对不?” 疙瘩一愣,随即明白,接上李明秋的话茬:“老鸹爬在猪背上,谁也莫笑话谁。咱只见过马生骡,没有见过骡生驹。听说秦始皇也是吕不韦的儿子,谁能搞得清?前些日子刘子房军长为儿子过满月,事后才听人说,那个‘儿子’是女儿所生,实际上是外孙。” 李明秋嗟叹一声:“刘子房的女儿就是李某的儿媳。” 门外有人喊:“李掌柜在不?灯头(剧团领班)找你” 李明秋跳下炕,面对青头抱拳:“青头,你是一条汉子,这下子我彻底放心。以后遇到跌跤把滑处(相当于过不去的坎儿、困难),你就吭声。” 李明秋走后,疙瘩把剩下的半瓶子茅台放到耳朵上摇摇,说:“青头兄,这酒你喝不惯,回头我给你拿一瓶好酒。”一边说一边把酒瓶子揣进怀里,拿走。 蜇驴蜂半天没有言语,看两个人走出大门,才说:“两个老疯子!” 岂料青头却说:“这才叫汉子。” 第1029章 崔秀章是条冷面汉子,在凤栖城混得还是有一些人气,凤栖人认可了崔秀章跟年翠英的婚姻,可是凤栖人对年翠英姐弟俩却有些非议,凤栖人嫉恶如仇,有一段时间姐弟俩逼良为娼,引诱无家可归的要饭吃女子***凤栖人骂姐弟俩缺德,凤栖人不认为刘子房军长打死年贵元有悖于天地良心,反而认为年贵元罪有应得。 这多少有点墙倒众人推的味道,可是没有人表示异议,老百姓的唾沫点子有毒,唾沫点子淹死人!那一天年贵元百日大忌,年翠英想约兄弟媳妇卢秀英去给兄弟上坟,可是卢师傅亲自出面阻挡,声言他的女儿身体不适,把年翠英挡在门外。年翠英无法,只得独自一个去给兄弟上坟。 年翠英走后,崔秀章一个人支应门面。好在客人不多,崔秀章一个人也能顾得过来,儿子崔健已经六岁,在后院独自一人玩耍。对于崔秀章来说,儿子就是他的唯一,崔秀章为年翠英拉套,吃苦受累,就是为了这个儿子,儿子一天天长大,崔秀章的心思越来越重。 崔秀章虽然看不惯年翠英的许多做派,却对那个女人怀有深厚的感情,终究年翠英把她生命中的第一次给了崔秀章,七年多来年翠英跟崔秀章一起,苦心经营叫驴子酒馆,现在,年翠英跟郭全发的三个子女都已经自立,只剩下一个小儿子郭文义,崔秀章对年翠英前夫的四个子女没有歧视,孩子过一天就会大一天,长大后就会成家立业,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进了寡妇门就要给寡妇拉套,就要养活寡妇的子女,天经地义。 几个杠客进来,崔秀章毫不介意,叫驴子酒馆每天都来杠客。这些杠客闲的无聊,把抬杠当作乐趣,他们甚至知道宋美龄穿什么裤衩,还知道胡宗南司令跟刘莉莉在一起鬼混……一些杜撰的故事被杠客们任意加工,就蜕变成流言蜚语,这些流言蜚语杀伤力极大,有时能置人于死地。 杠客们抬杠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话传进崔秀章的耳朵里,好像是郭宇村八年前被RB鬼子掳去的村民回来几个,其中就有年翠英的前夫! 崔秀章一听头大,耳朵嗡嗡作响。这无疑是一枚炸弹,能把崔秀章炸晕!崔秀章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件终于发生,接下来崔秀章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好在正值中午,酒馆内只有几个杠客,没有其他客人。崔秀章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把自家的儿子搂在怀里想了一阵。崔秀章离不开年翠英,离开年翠英崔秀章下半辈子就没有着落,崔秀章必须把年翠英拽住,把年翠英拴在自己的槽上,绝对不能让年翠英跑掉! 崔秀章还没有想好怎样留住年翠英,崔秀章首先必须封住杠客们的口。崔秀章拿了几枚银元来到饭厅,给几个杠客每人散了一枚,然后面对杠客作揖:“各位老哥抬举,这件事暂时千万不能传进年翠英的耳朵里,我的儿子需要妈妈,崔秀章需要老婆。这几天你们不但要给我保密,凡是进入酒馆的人都不要议论郭宇村。待我想好一个万全之策,各位老哥也可以帮助崔秀章出主意。” 食人俸禄、替人消灾。杠客们侠肝义胆,每天坚守承诺,对年翠英严格保密。年翠英虽然发觉叫驴子酒馆的气氛有点不正常,但是年翠英还没有从兄弟死亡的悲戚中走出,嗅觉器官有点迟钝。就这样过了七八天,直到那一天郭全发突然在叫驴子酒馆出现。 年翠英大哭,感情的闸门关不住委屈的泪水:“全发,你个丧良心货,一走八年,可知道我们娘们几个受的凄惶?” 郭全发把帽子摘下来放到桌子上,低下头,一言不发。女人需要倾泻,因为他们的夫妻生活出现了八年的空白。年翠英越骂,郭全发心里越舒坦,这证明年翠英心里还有自己。 几个食客匆匆地把饭吃完,离去。杠客们早已经撤离,屋子里只剩下年翠英的哭声。那哭声渐渐地小了,变成了抽泣,郭全发才说:“翠英,对不起,我们回家,一切从头开始,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我愿意。” 窗子上,门口,站着好多看客,人们禁不住好奇,纷纷朝酒馆探头,想看看这出戏怎样收尾。 猛然间,酒馆的后门开了,崔秀章手执两把明晃晃的杀驴刀,冲进饭堂,年翠英惊叫了一声:“秀章!你要干啥?” 门外,看客们把心提到嗓子眼,呼声中带着惊恐:“崔秀章,不要那样!为了一个女人而杀人,不值!” 还有少量看客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呐喊助威:“崔秀章,好样的!” 郭全发不慌不忙地站起,把年翠英拉到自己身后,脸上毫无惧色:“兄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七年间你跟年翠英生活在一起。” 崔秀章锐气大减,崔秀章并不想杀人,崔秀章只想威吓郭全发,使得郭全发知难而退。为了年翠英,崔秀章终身未娶。岂料郭全发全然不惧,男人,喜欢敢于直面的男人。但是崔秀章没有畏缩,没有后退,声调依然严厉:“这里有两把杀驴刀,咱俩一人一把,你把我刺死,年翠英归你,我把你刺死,年翠英归我。”说罢,崔秀章把一把刀子放在郭全发的面前。 郭全发并没有捉刀,依然不慌不忙:“我这条命是捡来的,不值钱。咱两无论谁捅死谁,年翠英就成了真正的寡妇。因为弄死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久长。兄弟,三思而行。” 崔秀章犹豫了,精神几近崩溃。突然间,前后门外,涌进来几个持枪的士兵,士兵们夺下了崔秀章手里的尖刀,扭住崔秀章的胳膊,把崔秀章押走。 年翠英突然间晕了过去。 直到这时,郭全中才有机会挤进叫驴子酒馆。药铺和酒馆斜对门,酒馆内发生的械斗郭全中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郭全中不可能进去,郭全中为那种剑拔弩张的场面担心,郭全中拦住在街上巡逻的士兵,汇报叫驴子酒馆发生械斗,士兵们破门而入,制止了一场流血之争。 郭全中喊了一声:“全发哥,我是全中!”看嫂子年翠英昏迷,首先把年翠英平放在地上,掐嫂子的人中。郭全发竟然怔怔地站着,有点像木头人一样。 年翠英主要是被刚才那种局面吓荤,无伤大碍,停一会儿醒来,看见郭全发还在旁边站着,突然抱住郭全发的大腿,狠咬了一口。 郭全发疼得大叫,猛然间灵醒过来,不管后边的局势怎样发展,首先要确保崔秀章的绝对安全!假如崔秀章死了,年翠英能活得安心?假如崔秀章死了,凤栖人会不会骂他郭全发不仁不义?郭全发有点可怜巴巴地对郭全中说:“你嫂子还是放不下刚才那个男人,咱想办法怎样救人。早知这样,我就不该来凤栖。” 郭全中一想也是,这几年郭全中跟崔秀章相处得可以。郭全中招呼哥哥照顾好嫂子,挤出人群站在十字路口,看崔秀章已经被当兵的放回,身后跟着伯伯李明秋和邢小蛮。 凤栖凤栖,凤栖城有几个人翻手云覆手雨,掌控着凤栖的命运。 年翠英看见崔秀章回来,立刻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秀章,你没事吧?” 郭全发假装小解,来到后院,从后院走出叫驴子酒馆,走出东城门,在骡马大店的拴马桩上解下自己的坐骑,翻身骑上,直奔郭宇村而去。 第1030章 周宏利死后,河东文物赝品的销售渠道隔断,陶艺做旧已经没有必要。可是国内的销售依然供不应求,长安来的客商络绎不绝,听说那种陶艺不用做旧也能出口到欧美。 可是周红霞每天在卢师傅的隔壁院子坚持给陶艺做旧,文物做旧也是一门学问,好像周红霞来凤栖以前专门学习过怎样给现代工艺品做旧,那种做旧的手段相当娴熟。连鲁艺也感觉不可思议,这个女人究竟在那山修炼?师傅是谁? 当年中国的工业基础薄弱,可是泱泱大国的文物却在全世界走红,听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流失国外的文物数以千万计,那些文物绝大多数属于国宝,也有数量不等的赝品。 反正鸡向后刨、猪往前拱,各人的生活手段不同。一个异国他乡的女人独自一人闯荡世界,很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周红霞看起来死心塌地,每天晚上在鲁艺的怀里酣然入睡,有时干起床上那种事来非常贪婪,恨不能把鲁艺吃进肚子里,好像是一种发泄,是一种释放,积攒了许久的能量终于找到了倾泻的缺口。有时做得高兴了,索性骑在鲁艺身上,倒挂金钩,一边不停地运作一边哼着东洋小调,陷入一种自我陶醉的佳境。 可是周红霞白天干起活来照样废寝忘食。鲁艺和周红霞独居一幢大院,院子内搭建一座工棚,那工棚四面透风,即使顶端也有少量的阳光洒进来,不让太阳暴晒就行。周红霞每天到隔壁院子挑拣一些造型奇异的陶艺,然后拿过来逐一排队,把那些从古墓里挖出来的腐殖土碾面,搅合上一些粘合剂,把陶艺用水雾洇湿,然后拿出一个气囊,把腐殖土吹得沾在陶艺的表面上,阴干后再重复做十几次,做旧如旧,做旧后的陶艺跟古墓里挖出来的一样。 销往河东的渠道已断,周红霞还做那么多的文物赝品干啥?卢师傅心有疑惑,对这个东洋女人有点警惕,悄悄问鲁艺。鲁艺说不怕,周红霞在凤栖银行有大量存款,他也不了解周红霞的底细,无论谁来提货,这些做旧的陶艺必须付款。 既然是这样,卢师傅也就不再过问。七月的一天,卢师傅的瓦盆窑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以前曾经到过凤栖,可以说是凤栖的常客。来客直接对卢师傅说:“我找周红霞。” 卢师傅指了指旁边的一处偏门,然后说:“周红霞在那边院子。” 那人对卢师傅点头致谢,直接从偏门进入另一幢院子。正在这边工棚里跟李怀德一起制作陶艺的鲁艺感觉惊奇,站起身,想过去看看究竟,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谁,他找周红霞做什么? 隔壁院子的大门不常开,小俩口进出一般都走偏门。鲁艺从偏门进入隔壁院子,眼前出现的一幕使得鲁艺惊呆,那个不速之客正搂着自己的媳妇亲嘴! 鲁艺上过大学,知道亲嘴是外国人的礼节。老实说鲁艺一直没有读懂周红霞,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一座迷宫。鲁艺把惯常的那种嫉妒之火压下,随之涌上一种漠然处之的态度。鲁艺故意干咳了一声,谁知两个男女竟然不为所动,搂在一起亲了许久。 看样子是一对老情人,老情人也不能这样忘情。这周红霞究竟是那路神仙?看样子相好的男人无数,总不会是武媚娘转世,据听说武媚娘身边有无数男佣。 那个男人终于做完了必做的功课,走过来跟鲁艺握手,并且说:“我知道你叫鲁艺,我叫曹武直。” 鲁艺好像在卧龙岗山寨见过曹武直,曹武直是一名晋商,应该是个中国人,可是他跟这个东洋女人是什么关系?算了吧,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秘密,有些秘密你永远也无法探清,夫妻同床睡,人心隔肚皮。社会本身就是一个舞台,每个人都在演戏。鲁艺说:“我们见过面。” 曹武直一点也不隐晦,直接谈到了三年前那笔文物交易:“据我所知,你参与了三年前那次文物造假,把两尊铜鼎碎片和一尊鎏金铜佛转移至长安。鎏金铜佛已经被胡宗南据为己有,重新出世不是那么容易。可那两尊铜鼎碎片却是一堆废物,因为曹某拿走了最有价值的两块,铜鼎即使复原也残缺不全。” 鲁艺暗自思忖:这曹武直果真厉害!看样子是一条江洋大盗,梁上君子绝非惯常之人,偷人也必须有高超的手段。据听说时迁曾经偸过钦宗皇后的内裤,曹武直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把最大的铜鼎碎片偷走,其手段不在时迁之下,不得不使人刮目相看。鲁艺说得随意:“围绕那两件什物已经死了好几条人命,鲁艺也差点跟上送命,过去的往事不提,鲁艺对那件事已经不感兴趣。鲁艺只想问,曹先生来这里,是不是想做陶艺生意?” 曹武直点头:“陶艺生意只是雕虫小技,那两尊铜鼎如果不破损,价值一万两黄金。鲁艺先生如果能搞到那些碎片,曹某愿付两千辆黄金购买。” 鲁艺假装动心:“确实是件好事,待鲁艺慢慢筹划,这件事不能心急,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曹武直拍拍鲁艺的肩膀,鲁艺马上感到肩膀发麻:“小伙子我看你是个人才,放心吧曹某绝不会出卖朋友。当年邢小蛮主要鬼心眼太多,结果谋事不成,反而落了一身骚。” 鲁艺知道,黑道上的人六亲不认,谁的话都不能相信。不过此时,鲁艺只能顺水推舟:“谢大哥指点,鲁艺鞍前马后,定当效劳。” 过了几天,那些做旧的陶艺经过打包,来了一辆汽车拉走。曹武直付足货款,跟卢师傅和鲁艺握手告辞。那周红霞猛然抱住鲁艺亲了一口,说,她想去黄河岸边玩玩。 鲁艺点头,表示同意。鲁艺心里清楚,周红霞说不定不再回来。其实鲁艺没有损失什么,鲁艺只是有点留恋,撇开夫妻关系不说,周红霞是个人才。 其实卢师傅也盼望周红霞快点离去,好几次阴差阳错,让三女儿卢秀英嫁了年贵元那个混混,现在年贵元已死,卢师傅想让鲁艺跟卢秀英撮合,了却老人一桩心愿。 凤栖习俗,寡妇改嫁,必须前夫过了三周年。可是这多年很少有寡妇能等到三周年以后改嫁,大部分都是过了周年以后,最起码也得过了百天。 卢师傅探问过鲁艺,鲁艺只是说,他担心周红霞突然回来。鲁艺的意思是多等一段时期,因为鲁艺跟周红霞已经正式结婚。 转瞬间一个多月过去,年贵元已经过了百日大忌,人到这种程度也顾不得什么尊严,卢师傅对鲁艺说,几乎是哀求:“鲁艺,那个RB娘们不会再回来了,我想设一桌饭,叫几个熟人,给你和秀英把事办了。” 鲁艺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就在鲁艺跟卢秀英筹备结婚的前一天,周红霞回来了,曹武直亲自把周红霞送回。 第1031章 凤栖县的土豪们并没有参加过那么声势浩大的捐款和欢迎声讨活动,大多数土豪都没有带钱,当时只是报个捐款数字,接下来由县政府负责把捐款收回分发给三个幸存者。 军队团级以上的军官大部分都有捐款,这一部分捐款由军队直接交给本人。地方上本来是由县长先捐,由于李明秋年龄最大,屈志田把李明秋让到前边。 岂料李明秋一捐款,大家顿时傻眼,谁也不敢跟李明秋攀比,有些人全部家当卖完都不值三百元。屈志田想了一阵,把数字往下压了一下,捐款一百块。接下来轮到屈福录捐款,屈福录用胳膊拐捅了捅站在旁边的屈鸿儒,悄声问道:“咱们究竟捐多少?” 屈鸿儒显得毫不在意:“你捐多少,我就捐多少!” 屈福录张口报了一百,出口后后悔不已,虽然种一百亩庄稼,一年到头除过一家人吃用,攒不下一百元钱!这一百元钱让屈福录脊背流水。 岂料屈鸿儒老滑头,只捐了十元钱,接下来那些小土豪们大都是十块五块不等。 应该说捐款十元钱是个比较合适的数目,十块钱一石谷子,对于土豪们来说能拿得出,也不伤筋损骨,凤栖小土豪不少,所有的捐款凑笼到一起,等于又制造了三个土豪。 八月十五狮泉镇姜姓族人祭祖,姜秉公来不了,李明秋代替姜秉公捐款一百。张有贵八月十五来过,一直等了两天,捐款那一天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临时回家,疙瘩代替张有贵捐款一百。轮到疙瘩捐款,疙瘩耍赖,说:“我没钱。” 戏台下观众都善意地笑了,知道疙瘩捐款多少不愿意告诉大家,疙瘩有的是钱,疙瘩做事不会小气。 接下来开戏,凤栖人对于看戏有一种天然的嗜好,况且演完戏疙瘩还设宴款待所有的来客。可是屈福录早已经没有心情看戏,他谁都没有告诉,骑上一条小毛驴,决定摸黑回家。 八月十七,月亮上来较晚,屈福录来到老婆尿尿沟,灌了一肚子凉水,吃了褡裢里装着的两面馍,然后坐下,想了一会儿。 屈福录家所有的收入都交于妈妈保管,应该说一百元钱能拿得起。屈福录主要生气屈鸿儒,老家伙抬人杆!屈福录不想出名,捐款十元也比较合适。其实屈福录埋怨屈鸿儒没有道理,屈鸿儒也没有说就让你捐款一百!反正心里有气,他娘的去年到今年许多事都让这屈鸿儒捉弄! 其实屈福录大可不必担心,去年两笔大的收入儿子屈理仓没有敢告诉屈福录,而是把钱拿回家悄悄地交给奶奶保管,一笔收入是宜章种植的罂粟,一笔收入是国民政府发的奖金。屈鸿儒也不是有意出卖屈福录,屈福录那个人是条老牛筋,屈鸿儒没有办法给屈福录讲道理。 天宇晴朗,净无云翳,山路上,还有三三俩俩的农民赶去看戏。秦腔曲牌很悦耳,屈福录也是个戏迷。假如这阵子屈福录赶回去看戏也能赶得上,没有人留意屈福录溜走,可是屈福录感觉窝囊,憋气,还是义无反顾地骑上毛驴回家。 月亮上来了,周围的群山一片寂静。当地有句俗话,宁肯摸黑赶路,不愿意在月光下独行,树的阴影里老像潜藏着妖魔鬼怪,走一走就想回过头看看,毛驴蹄子踏在山路上的嗒嗒声格外清脆,下了驴尾巴梁,屈福录终于松了一口气。再走二十里平路就能回家,回到家里也就到了后半夜。 家里人对于屈福录半夜回家一点也不惊奇,赶庙会看乡戏半夜回家是常事。屈理仓给老爹爹开门,只问了一句:“大,你吃了没有?” 屈福录回答:“不饿。”然后把驴缰绳交给儿子,自己去睡。 第二天吃早饭,屈福录端起米汤碗喝了一口,才对娘说:“娘,我夜天(昨天)戳了一个窟窿。” 娘知道福录不会做啥出格事,一点也不吃惊,而是问道:“咋啦?看戏还会出啥事?” 屈福录把米汤碗放下,才给娘汇报:“屈鸿儒那老家伙抬人杆(相当于捉弄),让我在郭宇村捐款一百元!” 岂料娘却将屈福录大加赞扬:“福录你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人事!听说那几个人是从鬼子的煤矿上回来的,受的凄惶没人能比。再有没有比咱捐款多的人?” 屈福录不会对娘说谎:“亲家李明秋捐了三百,人家有钱,咱比不过人家。屈鸿儒那老滑头只捐了十块。” 娘把筷子头点在福录的额前,说出的话有板有眼:“你就不是你大(爹)的儿!你大在世时绝对不会让那李明秋占了头名!他捐三百咱捐四百!那些人是咱凤栖的功臣!” 屈福录苦笑:“咱家哪有那么多钱?当时图痛快,回家就得卖房子卖地。” 娘差点说出口,咱有的是钱。娘看孙子屈理仓朝奶奶使眼色,赶忙改口道:“卖房子卖地也值!那样的事一辈子能遇到几回?” 屈福录想说,要多捐容易,钱还没有上缴,现在捐款还来得及。不过屈福录不想出头,捐款一百已经够多。屈福录绝对想不到娘还埋怨他捐款太少,看样子这祖孙俩还有啥事瞒着自己。 过两天屈福录从娘那里拿了一百元钱,照旧骑着毛驴来到县政府缴款。县长屈志田给福录老大哥泡了一壶茶,顺便拉呱了一些闲话,然后屈福录才说:“我来主要是缴款。” 岂料屈志田不收福录的捐款,而是说:“你不用缴款了,我姐夫已经替你把捐款缴清。” 屈福录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屈志田也将李明秋叫姐夫,看样子是李明秋替他把捐款缴了,这个李明秋! 屈福录苦笑了一下,不好对屈志田说什么,出了县政府牵着毛驴一直朝南走,走到南城墙根底,来到亲家李明秋门口,站在门口压了压火气,看门虚掩着,推门进去,进入上房客厅,看亲家李明秋正在习字。 李明秋抬头,一看亲家进来,慌不迭招呼:“哎呀亲家,你可是稀客!路远,来我这里不容易。(调侃话,主要嫌屈福录不常来。)”接着把毛笔交给福录,“来两下,习字陶冶性情。” 屈福录笑笑:“没有那个兴趣。”紧接着诘问李明秋,“是你代替我把捐款缴了?” 李明秋不慌不忙:“我知道贤弟会来问罪,亲家你听我说,说完你再发火不迟。在明秋的心里,贤弟比那刘子房重要,比那刘子房活得有人气!我没有其他任何意思,只是感觉,亲家缴那一百元捐款有点吃力。” 屈福录还是火了:“亲家,你这是拿手指头戳我的眼窝!你知道我大(爹)叫个啥?我大就是屈克胜!我大要活来,会骂我不是他的儿子!这一百元我拿来了,不欠你的人情!” 屈福录一边说一边把装着一百块银元的布包从怀里掏出来,重重地放在八仙桌上,也不告辞,出门牵着毛驴,回了桥庄。 第1032章 那天,一头浑身带着铃铛的走骡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内,骑骡子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凤栖城一般不准大牲畜进入,但是只要你给守城的士兵少量行贿,声言进城卸货,守城的士兵还是放行。北城门甚至为北边的骡马大队以及骆驼队开放,带着铃铛的骆驼队昂首挺胸从凤栖城穿城而过,彰显一种古老的沧桑和传承。 少年摸出一枚银元交给守城的士兵,士兵一挥手,少年牵着骡子进城,直接来到北街的县政府门口,把骡子拴在门前的拴马石上,从骡子背上卸下一条沉重的褡裢。 少年身背褡裢进入县政府时被看门的挡住,少年如法炮制,掏出一枚银元打算送给看门的老头。正好县长屈志田出了办公室站在院子内,看门的老头当然不敢收那一枚银元,只是指了指少年,对县长说:“这个小伙子找你。” 少年被请进县长的办公室。屈志田看着少年面熟,记不起在那里见过,于是问道:“小伙子,你来是告状还是申冤?” 岂料少年像背书那样念道:“我叫张狗儿,现年十五岁,凤栖县瓦沟镇人氏,我爹叫张虎娃、我姑父叫常有理、我弟弟叫张猪娃、我姐姐叫张花儿,我姐夫叫张有贵,爹死后娘给我招赘了一个后爹,后爹姓蔺名生根……” 屈志田吭哧笑了:“谁听你背家谱?先说说你来干啥?” 张狗儿不慌不忙:“草民冤仇重大,想你一个小小的县令管他不下。张狗儿今天来不为申冤,前两天忙于割烟,并不知晓郭宇村三个受苦受难的汉子虎口逃生,从河东归来。今日特来捐款。” 屈县长脸上的表情显得严肃:“小孩子,你来捐款,你家大人知道不?” 张狗儿显然对面前这个县长不太满意:“谁说我是小孩子,男大十三夺父权,我今年已经十五岁,我媳妇叫雅子,再过几个月我就是孩子他大(爹)!我家里我就是掌柜,后大(爹)得听我说。” 屈县长问道:“打算捐多少?” 张狗儿反问屈县长:“咱县上捐款最多的是谁?” 屈县长看小伙子口气蛮大,觉得有趣:“李明秋捐了三百。咋啦?还想跟李明秋攀比?” 张狗儿不假思索:“我捐五百!” 屈县长看了看蹲在门口的褡裢,看样子那褡裢很沉,估计这小伙子不会说谎。可是屈县长还是有些犹豫,这小伙子哪里来这么多钱?虽然说瓦沟镇这几年种植了不少大烟,即使割烟能卖几百块钱,也舍不得全部拿出来捐款。再说,小伙子声言张有贵是他姐夫,这些钱是不是跟张有贵有关?虽然偷这个字眼说不出口,但是不排除有偷的可能。 屈县长说得很婉转:“小伙子,你的精神让我很感动。能不能说说你捐款的动机?还有,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张狗儿突然激动起来:“我算看透了,这个社会他娘的就是有钱人的社会!三年前我们一家饿得快死了,我大(爹)把我姐姐张花儿送给本家子叔叔张有贵为妾,背回来半褡裢糜子救活了我们全家人!这件事我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感觉心里憋闷,说出来才有点消气!今天我来捐款,第一想出名、想出人头地!钱是王八蛋,钱巴结财东(富人)欺负穷汉!我就想跟张有贵攀比,想有一天走在凤栖的大街上扬眉吐气!另外一点,郭宇村回来的三条汉子也是穷人,穷人帮穷人,我就想帮帮他们。”张狗儿顿了一下,又说,“屈县长问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些钱绝对干净,不会有假。” 屈县长喊来会计,把褡裢里的银元清点入库,然后给张狗儿打了一张收条。刚才张狗儿的那一番话让屈县长深有感触,屈县长也空有一腔报国志,总感觉这社会有些扭曲。屈县长对张狗儿说:“小伙子,我们核实一下,假如你这些钱没有问题,我们考虑给你送匾,然后敲锣打鼓,用滑竿抬上你在凤栖城招摇过市。” 张狗儿给郭宇村回来的三个幸存者捐款五百银元的壮举很快在凤栖县引起了轰动,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张狗儿,不知道张狗儿是谁。竟敢有人跟李明秋叫板,这个人肯定了不起!屈志田县长也履行承诺,给张狗儿制作了一块由屈发祥(十二能)老先生亲笔书写的《仁义之家》的牌匾,敲锣打鼓抬上张狗儿在凤栖街上游行了一圈。许多人看见那张狗儿是一个未成年的半大小子,有点不敢相信,感觉中这件事有些蹊跷。 其实张狗儿年轻气盛,考虑问题欠妥,这样的风头出不得。李明秋已经六十多岁,根本不会为了这件事生气。张狗儿的弟弟张学友就是李明秋安排上学,并且让小孩子在岳父家吃住。李明秋只是感觉有趣,为小伙子这种冒失的行为称奇。 可是张狗儿的行为引起了两个人的警觉,一个人就是邢小蛮,大约三年以前,邢小蛮为了那尊鎏金铜佛,在凤栖通往瓦沟镇的半路上,杀死了张狗儿的老爹张虎娃。张狗儿崭露头角,是不是想为他爹报仇?后生可畏,年轻人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邢小蛮不得不防。 如果在过去,邢小蛮根本不会考虑,除却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不在话下。可是这两年邢小蛮众叛亲离,连一些拜把子兄弟也离他疏而远之,邢小蛮不得不有所顾忌,担心弄死张狗儿又惹一身骚。 邢小蛮决定去请教李明秋,李明秋是邢小蛮这辈子佩服的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况且张狗儿抢了李明秋的风头,李明秋肯定生气,借那张狗儿羽翼未丰,把张狗儿置于死地,除掉后患,解除后顾之忧。 可是那李明秋说出一番话,让邢小蛮心里发凉:“小蛮,咱俩是连襟,姐夫说几句话你不要在意。你的副军长只是一个空架子,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国军只是看上了你刺死鬼子太原警备司令,听说在世界上都造成了轰动。升职你当副军长是为了宣传,你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张狗儿能翻起什么大浪?张狗儿不过是张狗儿,他对你造不成任何威胁,你杀死张狗儿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后边有人给你记账,你知道不?” 还有一个人对张狗儿的行为耿耿于怀,这个人就是张有贵。张狗儿对张有贵的仇恨根深蒂固,无论张有贵怎么收买张狗儿,张狗儿根本就不会动心。这一次张狗儿的捐款行为提醒了张有贵,看样子张狗儿是张有贵的前世仇人!张有贵必须把张狗儿除却,不然的话那一天掉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但是除却张狗儿必须假借他人之手,还必须做得天衣无缝、密不透风,引不起张花儿的任何怀疑。 张有贵想起了疙瘩,疙瘩曾经建议把张狗儿除却,那一阵子张有贵主要害怕花儿翻脸,花儿怀里抱着张有贵的儿子,那儿子是张有贵的命根。现在看来必须趁早把那张狗儿弄死,张狗儿骨子里对张有贵怀有仇恨。 张有贵假装给疙瘩还捐款,骑着骡子来到疙瘩家里,看疙瘩正跟三个从河东回来的汉子喝酒,看样子四个人都喝高了,大家东倒西歪说着呓语。 疙瘩看见张有贵进来,伸出大母指首先把张狗儿猛夸了一顿,说那张狗儿有种,还说那张狗儿是条汉子,以后定能成大事。张有贵看酒桌上有人,只能频频点头。 张芳琴亲自端上来几个热菜,招呼爹爹张有贵吃喝。张有贵看女婿疙瘩已经喝醉,也就只得住下来,待疙瘩酒醒后再议。 第二天早晨疙瘩酒醒,翁婿俩坐在客厅吃饭,没有别人,旁边只坐着张芳琴抱着小女孩。张有贵首先让芳琴回避一下,张有贵有要事跟疙瘩商量。 张芳琴抱着孩子出去了,张有贵刚想张口,疙瘩突然叫了一声:“叔,你就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想说啥。” 张有贵略感吃惊,因为疙瘩虽然是张有贵的女婿,疙瘩却很少叫过张有贵“叔”,翁婿俩年龄相当,疙瘩有时候瞧不起张有贵,相互间总有那么一点隔阂。 疙瘩继续说下去:“你是不是认为张狗儿年轻气盛,处处跟你做对,想把张狗儿除却?疙瘩索性把话说明,张狗儿跌倒,大家都怀疑是你张有贵使的绊子,张狗儿如果遇到什么不测,你张有贵难辞其咎!” 张有贵浑身发麻,额头上冒出汗珠,仍然嘴硬:“张狗儿是我的小舅子,那些事张有贵做不出。我来主要是跟你商量,今年的大烟怎么收购?” 第1033章 靳之林心里清楚,曹武直离开他一年多期间,跟东洋人建立了那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没有什么,东洋鬼子占领太原期间,最初靳之林也跟东洋人关系密切,谁也看不清时局的发展,北宋以后中国有数百年被外族统治的历史。最终还是汉民族同化了外族,因为汉民族的文化底蕴雄厚。 要说曹武直从十几岁就跟随靳之林在生意场上打拼,双方应该知根知底,靳之林虽然表面上跟RB人有生意往来,但是始终没有丧失一个中国人的良心。抗战初期靳之林就跟阎锡山司令长官秘密联络,不间断地给阎锡山提供抗战经费,靳之林跟阎锡山司令长官的私人关系也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自古道无商不奸,靳氏家族的生意离不开军队保护。 曹武直重新回到靳之林身边,很大程度上是受东洋人指派。也不能说靳之林属于墙头草,但是商人必须有见风使舵的本领,必须看清时局,必须善于把握机会。近两年来靳之林故意疏远了东洋人,主要是看清了东洋人已经穷途末路。 曹武直却不相同,曹武直虽然武艺高强,骨子里充满奴性,他没有一个人单打独斗的能力,依靠主子他才能生存。靳之林疏远了东洋人以后,东洋人把目标瞅准了曹武直。 女人是一种多功能武器,越王勾践就是用美人计消灭了吴国。东洋人也会使用女人来拉拢、培植自己的汉奸势力,曹武直跟那个周红霞的关系由来已久,周红霞说到底是一名军妓。 曹武直在太原有家室,儿子已经十几岁。曹武直跟随靳之林二十多年,不敢对任何女人想入非非,靳之林曾经说过,男人家精气有限,不能过分沉溺女人。靳之林身边虽然奶妈、女仆人成群,据说从不跟那些女人有肌肤之亲。究竟是真是假谁也没有见过,但是靳之林对下属却管理严格。靳之林来河西做生意几年,没有听说那一个下属勾搭河西的女人。 周宏利之死多少有点蹊跷,东洋人的心理活动谁也无法猜清楚,也许周宏利对周红霞有了感情,内心里接受不了周红霞移情别恋的现实。其实像周红霞那样的女人只有欲望没有爱情,周红霞离不开男人,一辈子好像就喜欢干床上那种事情。 用人也是一门学问,据说皇帝用奸臣是出于故意,故意用奸臣来考验忠臣对君王的忠诚程度和处理国事的能力。其实笔者认为,古往今来忠奸难辨,所谓的忠臣**臣只是观点不同而已。 说到哪里去了?有点乱。靳之林跟曹武直,主仆之间心照不宣。反正曹武直重新回到靳之林身边以后,一些重要的活动,靳之林再不委派曹武直参加,比如跟东洋人谈判,靳之林宁肯去求李明秋也不愿意让曹武直出头露面。曹武直可能有所觉察,但是也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态。靳之林也发觉曹武直在河西还有其他生意,靳之林佯装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一天曹武直跟靳之林请假,说他想去一趟凤栖。靳之林根本不问曹武直去凤栖干啥?而是说,“我派车送你。” 汽车快到凤栖时曹武直打发汽车回去,独自一人进了东城门。靳之林进入凤栖后没有先去卢师傅的瓦盆窑,而是直接来找邢小蛮,因为几天后那些工艺品打包外运,要靠邢副军长派车去拉,前几次就是邢副军长派的车,当然派车要付运费。曹武直跟邢小蛮有过交往,邢小蛮视财如命,可以说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敢干。 曹武直跟邢小蛮一拍即合,邢小蛮说得痛快:“兄弟你去准备吧,保证误不了事。” 过了几天汽车拉着文物赝品,拉着一对男女,经过郭宇村下了五里山坡,来到黄河渡口,早有几个炮团的士兵在那里等候,临时雇用几个邻村的水手,水手们和士兵一起把货物装上船,上船后曹武直跟邢小蛮抱拳告别,顺便让邢小蛮给靳之林捎话,曹武直说他过几天回来。 邢小蛮没有去卧龙岗山寨,邢小蛮害怕见到师傅明善和尚。邢小蛮让疙瘩给靳之林捎话,谁知道那疙瘩却对靳之林说:“曹武直说他再不回来。” 靳之林不会暴跳如雷,靳之林只是淡淡一笑,一语双关:“曹武直已经被东洋人收买。” 却说曹武直回到太原以后,东洋人专门为曹武直举行了一场欢迎舞会,当年的舞会归上层人物享有,一般的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交谊舞叫干什么。曹武直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也容易激动,反正有奶便是娘,RB人比那靳之林通人性。新来的三木司令亲自设宴为曹武直洗尘,当天晚上曹武直没有回家,而是跟周红霞在一起鬼混。 当年电台的使用已经普及。靳之林跟儿子靳羽西的联络从来没有中断,曹武直回到太原以后许多天不曾露面,一直到临走前才回了一次家,顺便去靳府跟靳羽西话叙。靳羽西也显得随意,招呼曹武直吃了一顿饭。 曹武直重返河西的前一天晚上,三木司令单独宴请曹武直,曹武直预感到三木对他布置重要任务,心里有点紧张,同时又有点莫名的兴奋。反正无毒不丈夫,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果然,酒过三巡,三木直接对曹武直下令,命令曹武直对靳之林实施暗杀行动! 三木亲自授予曹武直一支无声手枪,十发有剧毒的子弹,这种子弹无论击中靳之林的任何部位,靳之林都必死无疑! 威胁利诱是暗杀组织使用的惯常手段,三木也不例外,三木给曹武直许愿,假如这次暗杀活动成功,SX境内的所有煤矿全部交给曹武直经营。如果曹武直三心二意或者故意走露了风声,就将曹武直灭门! 也许此时,曹武直有些后悔,但是曹武直没有选择。看样子鬼子对靳之林已经恨之入骨,全不念及靳之林这多年对RB人做出的贡献,反正无论什么朝代,反叛者永远得不到对方的信任,利用和暗杀是一对孪生兄弟,这是一条铁定的规矩。曹武直没有说不的权利,曹武直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 第二天曹武直跟周红霞一起,坐火车来到洪福县,他俩在洪福县住了一晚,好像一次生离死别。曹武直从随身的行李内拿出两块铜鼎碎片交给周红霞,周红霞可能也知道那铜鼎碎片的来历。曹武直说,这碎片只能当作诱饵,千万不能交给鲁艺本人,只有鲁艺把剩余的碎片搞到,最后向一起粘结还需要鲁艺。曹武直还说,他决心活着回来,他还没有活够,要周红霞等他。但是这阵子,周红霞只能回到鲁艺身边,因为,那铜鼎比鬼子的煤矿重要。 一对男女在水手的协助下,坐着羊皮筏子来到河西,曹武直没有去山寨,而是直接把周红霞送到凤栖。曹武直在凤栖吃了一顿饭,没有停留,返回卧龙岗山寨给靳之林汇报,曹武直跟随靳之林二十多年,相信靳之林也不会怀疑曹武直决定把他置于死地。上了驴尾巴梁,正走间突然半空里伸出一把禅杖,曹武直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手枪,两只胳膊已经脱臼。靳之林站在曹武直对面对着曹武直微笑:“武直,如果你身上没有带杀人的凶器,靳某立马为你的胳膊复位,如果在你的身上搜出杀人的凶器,你说,应该怎样处置你?” 曹武直向后看看,身后站着明善和尚。看样子这一对老友已经掌握了曹武直的图谋。曹武直也算一条汉子,死到临头必须硬气,曹武直大骂靳之林:“靳之林你人面兽心,你不但吃女人的奶还吃人心!曹某不过比你早死几天,别忘记太原城里还有几百名靳姓族人!” 明善和尚听不下去了,一禅杖砍下,曹武直的人头滚下山坡。 第1034章 郭全发本来还想在凤栖住几天,还想去探望外公四愣子,他还没有见到他的女儿和最小的儿子。郭全发走时他最小的儿子郭文义才三岁,现在也应该才十岁多一点。女儿郭文秀今年应该是十六岁,郭全发还想跟同父异母兄弟郭全中叙旧,终究岁月如梭,发生过的往事对两个人来说不应该忘记。可是刚才跟崔秀章的一场纠葛闹腾的郭全发心里很受伤。郭全发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从骡马大店牵出坐骑,催马扬鞭,一路狂奔,上了驴尾巴梁才有点后悔,郭全发这是跟自己赌气! 山路静悄悄,夕阳无限好,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走骡背上驮着药材,爷爷郭子仪把七岁的郭全发抱上骡背,郭全发两条小腿在驮笼外边晃荡,爷爷身穿对襟褂子、黑灯笼裤子、打着绑腿,手执柳木条子一边赶着骡子进城一边唱着山歌: 这山看见那山高, 那山有一树好樱桃。 樱桃好吃树难栽, 山歌好唱口难开…… 郭全发听得心里酣醉,也咿咿呀呀地唱: 一颗麦、俩颗麦, 倒磨顶、没人推,(磨) 公鸡推、母鸡簸, 鸡娃跟上拾麦颗, 猫做饭、狗烧火, 老鼠闭门笑死我…… ……爷爷在药铺后院卸下药材,用拂尘把郭全发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给郭全发洗了一把脸,然后把七岁的全发带到十二能的私塾,郭全发在私塾里念了七年书,十四岁那年,爷爷又把郭全发带回郭宇村,给郭全发结婚。 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的但是,也有那么多的不测,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首。郭记药铺被爹爹郭双有(郭善人)在麻将桌上输给铁算盘,爹爹还给他娶回来当年唱红的戏子牡丹红,爷爷一气之下单人单骑走西口,十年后被装进棺材里抬回故居…… 可能一路上想得太多,不知不觉走到村口,低矮的茅屋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宁静。郭全发在疙瘩家门前下马,看大门已关,想叫门又有点不好意思,站在大门外踯躅。心想人家青头和谷椽无论如何首先有一个安稳的家,而郭全发自己竟然不得不在疙瘩家寄宿……罢罢罢,明天无论如何首先在四合院内搭建一间茅屋,住下来,后边的事慢慢考虑。郭全发不会像他爹郭善人那样一蹶不振,郭全发有五个子女,郭全发的日子大有奔头。 郭全发已经在凤栖吃过饭,不饿,可是一天没有喂马,马儿回到家门口总显得不老实。又尥蹄子又扬起脖子叫唤。 门吱一下开了,疙瘩亲自出来开门,见了郭全发有点吃惊:“全发,凤栖城那么多亲戚,我以为你至少住几天,怎么啦?见到年翠英没有。” 郭全发嗟叹一声,说了句:“一言难尽。” 疙瘩不再言语,把马栓到槽头,把全发带到客厅,然后说:“我也睡不着,让厨师整几个菜,咱弟兄俩喝酒。” 郭全发心里憋闷,也想喝酒消愁。反正许多事情还来不及多想,郭全发的骨子里铸进了爷爷郭子仪的传承,既然活着回来了就要活到人前头!郭全发对年翠英恨不起来,年翠英为郭全发生了五个儿女。但是郭全发必须跟那崔秀章拼到底!不是拼命,而是拼男人的那种骨气! 不大一会儿厨师端上来几个下酒菜,郭全发也不邀请疙瘩碰杯,而是捉起酒瓶子自斟自饮。疙瘩看全发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就猜到全发这一次去凤栖可能不很顺利。疙瘩想劝全发几句,感觉中找不到合适的语言。郭全发一连喝了七八杯酒,疙瘩终于把酒瓶子夺下:“全发兄,不是疙瘩舍不得酒,这瓶装酒后劲大,你刚从那阎王殿回来,喝多了身体受不了。” 疙瘩突然灵机一动,接着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那年翠英舍不下叫驴子酒馆,舍不下崔秀章那个炉头。其实这未必不是好事,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全发兄是想耍娃(方言,娶个年轻女人)还是想过光景?想耍娃疙瘩给你买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想过光景咱村里就有现成的寡妇。” 全发吃了几口菜,故我而言他:“疙瘩兄,我再喝两杯,这心里憋得难受。” 疙瘩又爆了粗口:“槌子大个事,别闷在心里头!这年月谁不把脑袋别在裤袋上咥活(干事)?说不定那一天就把这九斤十四两(脑袋)扔进沟里头!只要腿中间的那个家伙还能挺起来,千万不要亏了自己!” 郭全发苦笑:“那一天我的五个子女全部回家,指着疙瘩兄给我买的女人问我,‘大,那个女人是谁?’我该怎样回答?对了,咱说正经的。我想从明天起把那幢院子重新收拾一下,赶上冻以前搬进去住。明年开春,先去HN灵宝看望二小子三小子,回来后上一趟延安,看一下大儿子,这辈子没有白活人,最起码有五个娃!” 疙瘩接上话茬:“收拾房子的事全发兄不必操心,疙瘩给你连工带料包干到底,你去凤栖后已经开工,你只要在工地上指挥就行。男人没有女人就不叫活人!疙瘩还是劝全发兄想开些,儿女自有儿女福、何为儿女当马牛?不要叫咱的槌子吃亏就行。” 郭全发终于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睡吧,明天我到工地上看看。” 翻修四合院的工程在顺利地进行,郭全发借口照管工地,在老宅院内搭建了一个窝棚,暂时住了进去,好在虽然到了深秋,天还不太冷。疙瘩的前院又住进了前来收购大烟的弟兄,胡老二今年没有上来,但是派来了一个管家,那管家就住在疙瘩的客厅。 郭全发在疙瘩家吃了一个时期饭,看到疙瘩家吃饭的人很多,感觉自己没有必要给疙瘩再添麻烦,于是就跟工队在一起搭伙吃饭。一个多月后工程基本完工,郭全发终于住进了自己的老屋,工队撤离后郭全发开始自己做饭。 天气渐渐冷了,郭全发已经把年翠英渐渐淡忘,怎么活法都是活人,就不相信离了年翠英就把这日子过不起来!山里不缺柴烧,原来的锅碗瓢盆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添置新的,过日子就要像过日子的样子,郭全发总有家道中兴的一天! 那一天郭全发正在翻新的屋子里做饭,进来一个年轻媳妇,身后背着一个男孩,胳膊上挎一只竹篮,篮子里装满一竹篮两面馍,脸上红扑扑的,看样子有二十来岁。小媳妇把孩子放在炕上,把一竹篮馍馍放在案上,然后挽起袖子,说:“叔,我来给咱擀面。” 郭全发诧异:“你是谁家媳妇?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小媳妇回答:“我叫板兰根,我爹叫板材。疙瘩叔叫我过来。疙瘩叔还说,你如果不嫌弃,咱们两个就过到一起。” 这个疙瘩,尽给人添乱!郭全发说:“孩子,我的儿子跟你的年龄一般大,不能那样做,惹人笑话。” 岂料板兰根却说:“我不嫌,叔吔,你就行行好,把我收下。我跟你一样,也受尽了凄惶。我给你做饭、给你暖炕、给你倒尿盆,还能——给你生娃。” 郭全发啼笑皆非,这简直就像演戏!可是世上事就那么蹊跷,那一天年翠英也带着女儿郭文秀和最小的儿子郭文义,赶两头骡子,回到郭宇村。年翠英一直等了一个多月,年翠英还等郭全发来接她回村,年翠英还没有想好究竟跟郭全发过还是跟崔秀章过,但是年翠英必须回来,年翠英跟郭全发有五个子女。 年翠英还在骡子身上驮着一只褡裢,褡裢里装着两千银元,这些银元原来就属于郭家所有,郭子仪走内蒙以前寄存在亲家年天喜(叫驴子)那里,以后年天喜遭遇了一场天火,那两千多银元一直埋在年家庄的地底下不见天日,那一年年翠英和新婚的年贵元去年家庄给爹娘上坟,在老宅院的残墙断垣下发现了一个深坑…… 年翠英把骡子拴在门前的拴马石上,然后带着两个子女走进熟悉的老宅院,看郭全发已经把老宅院翻修一新,从心里佩服郭全发过日子的狠劲。 可是娘仨走进屋子,看见了尴尬的一幕,只见一个年轻媳妇正在给郭全发做饭,炕上睡着一个小孩子。 什么都不用解释,事情已经非常明白。年翠英带着两个孩子转身就走。郭文秀走到院子里,又翻身进屋。给老爹爹郭全发唾了一脸! 娘仨走出郭家宅院,年翠英把两千银元倒在大门口,把两个孩子扶上骡子,出了郭宇村走到歪脖树下,年翠英哇一声大哭。 第1035章 谷椽从心里瞧不起棒槌。 那一年冬天谷椽谷檩弟兄俩去赶脚,中途谷椽回家给棒槌送吃食,无意中发现棒槌跟狗剩在一起鬼混,从那以后谷椽就不再打理棒槌,棒槌成了谷檩的婆姨。 以后谷椽为他娶了内蒙部落头领的千金呼风雨,在郭宇村引起了一阵轰动,呼风雨原来是呼掌柜的老婆,谷椽谷檩就给呼掌柜赶脚。可能呼掌柜年事已高,炕上活路欠佳,解决不了呼风雨的需求,呼风雨看那谷椽长得五大三粗,女人贪图炕上那一点破事,跟上赶脚的苦力私奔。 郭宇村的女人,明媒正娶的不多。没有人追究谷椽的老婆来路不正,呼掌柜找上门来,楞木还差点跟那呼掌柜打了起来。至于弟兄俩怎样分配使用两个女人,众人的传说仅仅是传说,从名义上来说呼风雨属于谷椽的老婆,至于哥哥让不让兄弟使用他的婆姨?各种说法都有。后来的事实证明,棒槌没有生育能力,谷凤谷鸣属于呼风雨一人所生,可是两个孩子确确实实是棒槌一手带大。 风风雨雨二十年,谷椽也想不到他能活着回来。那一次鬼子们在矿山搞镇压,放出狼狗撕咬鬼子们活捉的“八路”(其实是一些鬼子们感觉不顺眼的矿工),转瞬间那些八路们被狼狗撕咬得血肉模糊。谷檩只是忍不住“啊”了一声,就被鬼子们残酷地拉出去喂狗……谷椽就站在弟弟面前,谷檩死时谷椽用牙齿把舌头咬出血,都不敢再吭一声。 前两天呼风雨回到郭宇村,明确地表示她回来主要是把孩子带走,呼风雨决定跟嘎啦过到底,呼风雨说她再不回郭宇村。按道理谷椽应该死心,蒙族小伙子看起来比谷椽年轻许多,谷椽跟嘎啦没有办法相比,女人当然喜欢年轻帅气的男人,呼风雨在两个男人中间做出选择是一种明智的做法,谷椽虽然心里受伤,但是应该接受现实。 两个儿子当然希望爹爹跟他们的养母棒槌过到一起。谷凤谷鸣其所以从棒槌家里搬出来,主要是看不惯老班长的眼色。现在老班长又跟白菜在一起鬼混,谷凤谷鸣就竭力劝说爹爹搬回老宅院跟棒槌娘团聚。 从阎王殿死里逃生,两个儿子虎虎生威,贞子的肚子已经鼓起,用不了多久谷椽就要当爷爷了,按道理谷椽应该满足,可是谷椽的心里怎么也赶不走呼风雨的倩影,谷椽允许弟弟谷檩跟呼风雨睡觉,呼风雨需要男人不停地耕耘。 谷椽看见棒槌有一种明显地反感,谷椽跟棒槌在一起过活主要是害怕两个儿子,儿子们明显地偏袒棒槌,连儿子媳妇贞子也对棒槌很孝顺。谷椽不可能违背儿子的意志,谷椽还需要两个儿子为他支应门面,为他养老送终。 每天晚上棒槌总是给谷椽把狗皮褥子铺好,然后去提尿盆,看谷椽坐在豆油灯下不停地抽烟,就知道谷椽心里难受。是呀,黄河里背客渡河的汉子必须有强壮的身体,当年的谷椽谷檩可是两条吃钉子屙铁的壮士,能拿得起放得下,掌柜的就喜欢这样的伙计。 可是现如今,弟兄俩只回来一个,想起来让人伤心!棒槌对谷椽陪着小心:“他爹,有啥事别闷在心里,说出来痛快。” 可是那谷椽却骂了棒槌一句:“你懂个槌子!” 棒槌不介意,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出气筒,不骂女人的男人还叫男人?棒槌甚至说:“他爹,你要是心里难受,就打我几下,我担心你憋出病来。” 谷椽不耐烦起来:“滚一边去!” 棒槌把自己剥光,睡在光席上,狗皮褥子让谷椽铺上。每天晚上棒槌都在期待,期待谷椽耕耘自己,可能谷椽很累,做不成那种事情。那不要紧,从现在起,一直到死,棒槌再不会找任何一个男人。棒槌这身子给谷椽留着,什么时候要使用都可以。 可是那谷椽一睡下去就不再动弹,根本就不知道身边还睡一个女人。棒槌心想,两口子睡在一条炕上,最起码应该表示亲热一下才对,棒槌嗫嗫嚅嚅钻进谷椽的被窝,谁知道那谷椽猛蹬一脚,把棒槌蹬到地上。 棒槌默默地站起身,爬上炕,用被子裹住自己,无声地哭。哭了一阵子也能想开,石头焐热了都能孵出小鸡,何况是人!既然在一条炕上睡着,咱就慢慢地焐吧,总有一天会把谷椽的心焐热。 每天早晨一爬起来,两个儿子就去疙瘩家里吃饭,吃完饭听从疙瘩安排。屋子里只剩贞子和老俩口。庄稼汉的早饭非常重要,吃早饭必须喝稀饭,已经到了九月天,院子里的蔬菜吃不完,棒槌每天早晨都要切几样小菜,疙瘩送来一瓶酒,棒槌把酒温热,亲自倒给谷椽喝,谷椽喝一口酒。吃一口菜,看起来好像做了老爷。 吃完饭棒槌招呼谷椽在家里好好歇息,自己一个人去割烟。由于学会了老班长教的那种办法,郭宇村所有的人家割烟的速度快了几倍。中午饭有贞子在家里做,太阳最红的时候烟流得最快,割烟的人一般中午不回家,有的人送饭,有的人带着冷馍,饿了啃一点。反正人为了生活,吃苦受累,任劳任怨。 太阳快落山时棒槌提上罐罐回家,看老班长背一个孩子,白菜抱一个孩子,两个人好像故意做给棒槌看,在田间小路上秀开了恩爱,那种黏糊劲儿让人看着可笑,白菜也真能做得出,丝毫想不起她已经死了几个男人! 白菜想跟棒槌打招呼,棒槌视而不见,从两人身边走过,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 反正郭宇村就这个样子,伤害别人又被别人伤害。 回到家棒槌看见谷椽在收拾菜园,,心里一阵高兴,将近一个月来谷椽第一次下地干活,证明谷椽已经从那种打击中走了出来。其实棒槌有所不知,呼风雨对谷椽伤害最深,脆弱的男人一旦受到女人伤害,就蜕变的萎靡不振。 棒槌坐在炕上,看儿子媳妇把长细面捞进碗里,用盘子端上炕,盘子里有油泼辣子、醋和食盐,还有一碟子萝卜丝一碟子韭菜。棒槌一连吃了三碗,吃得头上冒汗。人有所得必有所失,我棒槌再不如人有儿子和媳妇孝顺,挨槌子白菜享不上儿子跟媳妇的福!生下两个儿子做了旁人的女婿。 晚上谷椽还是坐在豆油灯下抽旱烟。棒槌突然心里开窍:“他爹,我给你烧泡,你抽几口大烟。” 谷椽有些犹豫。谷椽离开郭宇村时这里还没有大烟,大烟只是在凤栖有少量种植,能抽起大烟的一般都是土豪,谷椽也见过有些赶脚的汉子抽大烟,听说那东西上瘾。 谷椽最终还是禁不住诱惑,看棒槌烧烟的动作娴熟,就知道那老班长也经常抽烟。唉——得享乐时且享乐,那一天死了去逑! 初次抽烟的感觉并不舒服,反而有点恶心。停一会儿大烟散发出来的能量开始在体内作祟,大烟产生的幻觉让人如醉如仙,看那棒槌好似十八岁的少女。身体中好像有人使了魔法,所有的动作都受人指挥。 棒槌哎呀了一声,一边扭动着臀部一边说:“他爹,你不老,你还能行。” 第1036章 郭宇村的三个幸存者从河东回来,郭宇村最受伤的女人要算春花。 张大山和金宝川的女人有三个儿子养活,自从张大山和金宝川牺牲以后,两个朝鲜族女人把篱笆墙用泥巴糊得密不透风,跟女儿金爱爱一起过起了那种基本上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人干涉她们,也没有任何男人对她们想入非非。两个女人先后为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成婚(张东梅结婚较早),然后关起门来精心抚养她们的孙子,在郭宇村与世无争与人无怨,过着一种世外桃源的日子。 可是春花却不相同,春花的男人大狼是郭宇村东渡黄河十七个男人中间最幸运的一个。那一次煤矿暴动大狼非常幸运地从矿山逃走,几经碾转在太行山参加了八路军队伍,可是几年后大狼回家省亲,身边却带着一个八路军女兵。 世间事就这么奇怪,移情别恋的原因多种多样,大狼明明知道自己的糟糠之妻还在家里苦苦守望,却敢明目张胆地带着一个女战友回家,大狼的目的非常明显,当年没有离婚之说,但是男人可以休妻。 肯定大狼已经当了一个不小的官,战士如果谈恋爱,造成后果说不定就有掉脑袋的危险。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平等,领导同志就享有特权。 大狼带着自己新婚的妻子昂首挺胸从郭宇村的官路上走过,大狼还在自己的家里住了一晚,大狼想平心静气地跟春花谈谈,他们中间志不同道不合,没有共同语言,已经失去了共同生活的基础。可是那春花不给大狼开门,让大狼没有机会表白。 大狼走后春花完全有机会改嫁,二狼三狼的媳妇林秋妹张东梅早已经另筑新巢另觅新欢,二媳妇三媳妇的孩子全部丢给大嫂子春花照管,春花还照管板兰根的女儿。六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大一点,每天晚上脱光衣服在炕上打闹,早晨起来光屁股蹲在院子里屙屎,六堆巴巴(屎)好像六堆大小不一的蜗牛,屙完屎后孩子们把屁股撅起,等待奶奶狼婆娘用倭瓜叶子为孩子们擦屁股。 豹子的媳妇板兰花好像故意逞能,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根本不理六个侄子,对六个孩子都不正眼看一眼。狼婆娘没有办法,狼婆娘只能指望大媳妇春花。遥想当年春花前来相亲时狼婆娘还把春花拒之门外,这阵子狼婆娘只能感觉心里内疚。狼婆娘已经同意让春花为她另外招赘一个男人,事实上春花再不能离开,春花离开这个家六个孩子谁来照看? 春花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合适的对象,看着郭宇村回来的三个幸存者跟家人团聚,春花眼热、心酸。同时又有那么一点期盼。这个世界男人为自己娶几个老婆多得是,春花后悔不该把大狼拒之门外。郭宇村是大狼的家,大狼不可能再不回来,春花需要的是那种名分,假如大狼承认她这个大老婆,春花就心满意足。当然,春花不可能知道八路军不许一夫多妻,只要能像洋芋那样过日子,春花就心满意足。 郭宇村为了欢迎三个幸存者回归,确实热闹了几天。热闹过后又归于平静。春花每天都带着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去割烟,割烟是个比较轻松的活路,六七岁的孩子就能掌握。表面上看起来春花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心里难过的滴血! 那些日子狼婆娘对春花照顾得体贴入微,早晨早早地熬好一锅稀粥,春花起来就洗脸,洗完脸就吃饭,吃完饭就上地割烟。春花走后狼婆娘就开始做中午饭,中午饭是干凉面,当年凤栖吃得是那种线麦,麦面筋丝很大,锅台一般用石板铺就,麦面煮熟后捞到石板上凉一下,然后拌些葱花韭菜,泼些熟油,盛到篮子里,扁担的一头挑着竹篮,另一头挑一只瓦罐,瓦罐里盛着面汤,先安排小一点的孩子吃饱,然后狼婆娘颠着萝卜脚,挑着担子在前边走,后边跟着三个小孙子。狼婆娘不放心板兰花照看孩子,板兰花有点故意逞能。 狼婆娘只顾低头走路,猛然间看见了两只男人的脚,抬起头,疙瘩挡在小路中央。 狼婆娘放下担子,还没有等疙瘩开口说话,一下子给疙瘩跪下:“兄弟,昨晚豹子回来说过,你有意把我家春花介绍给郭全发做婆娘。看在老婆凄惶的份上,这话千万不能让春花知道,我现今大小七个孙子,春花走了我就没有办法把这七个孙子养大。” 疙瘩没有把狼婆娘扶起来,而是饶过狼婆娘走了。疙瘩想,狼婆娘说得也是实情。 狼婆娘一直跪了许久,直到三个孙子把奶奶扶起,狼婆娘回头一看,疙瘩已经走远,狼婆娘只看见疙瘩的背影。 春花吃完干凉面,用手指头挨个给三个女孩子梳头,用衣服袖子给三个男孩擦脸,六个孩子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齐声喊:“大妈——” 春花有点心热,只要把这六个孩子养大,就是春花的功劳。郭宇村有的是先例,棒槌的两个养子对棒槌很孝顺。 太阳快落山时春花带着三个孩子提上罐罐回家,看见板兰根抱着孩子挡在路口。春花跟板兰根原来就是妯娌,板兰根离家出走后两个人经常往来,春花同情板兰根,板兰根也惦记春花,同病相怜,两个人无话不说。 板兰根让春花到她家坐坐,春花不可能不去,春花让三个孩子先回家告诉奶奶,就说春花在板兰根家说话,一会儿回来。 板兰根脸上红扑扑的,看样子有点兴奋。板兰根告诉春花,疙瘩刚才来过,疙瘩让板兰根去郭全发家帮助郭全发做饭,如果郭全发愿意,板兰根就住在郭全发家不再回来。板兰根还说,她打算明天就去试试,郭全发年纪虽然大点,但是人老实。女人,必须为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巢穴,女人天生就是一颗无根草,必须依附男人才能存活。 春花突然把板兰根抱紧,像个男人一样狂亲板兰根的嘴。板兰跟被大嫂子亲得喘不过气来,感觉中春花已经发疯。春花一边亲一边说着呓语:“板兰根你是个好人,我如果是男人我也娶你!男人没有一个好怂,不要相信郭全发的甜言蜜语!当初大狼娶我时,好话说得攒下几板囤!结果如今人家又搂上其他女人睡觉,就不相信那女人的*上有蜂蜜!” 院外有女人咳嗽了一声,那狼婆娘放心不下春花,担心春花被人拐走,亲自来接春花回家。春花知道谁来了,仍然搂紧板兰根不愿意放松:“板兰根,我的好妹子,从今往后你叫我姐姐,行不?姐姐希望你给自己垒窝,姐姐衷心希望你幸福。假如那郭全发肯要你,你就跟他过在一起。郭全发不要你,你就回来,咱姐妹俩过,春花受够了、受够了狼婆娘的虚伪!” 狼婆娘终于忍无可忍,冲进屋子,狼婆娘本来想诘问春花几句,突然间改变了主意:“春花,饭凉了,咱回家吃饭。” 春花没有跟狼婆娘做伴,扭头就走。狼婆娘两只脚跨在板兰根的门槛上,谆谆教导板兰根:“板兰根,咱娘俩在一个锅里搅过勺把,娘说几句,你也不要嫌弃,自古道后娘难当,不要忘了那郭全发有五个子女。” 第1037章 疙瘩没有做生意的头脑,疙瘩这几年的大烟生意其所以红火,主要是四处逢源,得到了靳之林胡老二以及李明秋的鼎力支持。 其实大烟生意说到底是靳之林跟胡老二两人的生意,大烟的利润有相当一部分被军队瓜分。疙瘩不过是一个工头,带领着弟兄们把大烟集中、外运,但是靳之林胡老二看得起疙瘩,每年给疙瘩不少提成。 谁也不清楚那些毒品商贾们接收大烟的价格究竟是多少,反正靳之林尽量做到让大家心满意足。转瞬间又到了大烟收购季节,疙瘩总结了去年的经验,大量收购大烟的在凤栖仅此一家,长安城的大烟销量有限,那些小商小贩成不了大气候,至于CD向南有云烟,西北地区的大烟销售渠道不多,胡老二是西北唯一的毒品走私黑道老大。 可是胡老二这一年没有来凤栖,而是派来一个管家,疙瘩当然没有办法询问胡老二为什么没有来?管家也是掌柜,疙瘩好吃好喝招待,不敢怠慢。 那一天疙瘩跟管家商议,要么一同上山去询问靳之林,眼看着九月将尽,大烟收购再不能拖了。卧龙岗山寨是疙瘩的老巢,可是自从四月大烟调拨结束以后,疙瘩已经几个月没有来过。疙瘩跟胡老二的管家骑马走上山坡,看靳之林已经指挥着他手下的那些随从把道路修得平整,卧龙寺香客不断,菩萨的莲座四周开满一簇簇黄的、蓝的、白的秋菊,花团锦簇,靳之林正在跟明善和尚对弈,棋盘两边坐着疙瘩的两个外孙鲁无能、鲁无忌,让人感觉如临仙境。 疙瘩不由得赞叹,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可是疙瘩没有那个雅兴,疙瘩甚至连象棋都不会,更不用说走围棋。 靳之林看疙瘩走近,很优雅地将一把折扇打开,压在棋盘上,然后站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疙瘩跟随靳之林走进山寨大堂,看见大堂内桌椅板凳都排列得整齐有序,墙上竟然挂着许多字画。看样子靳之林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打算久住。 疙瘩并不认识字画,反正感觉优雅,就像黑猩猩遇见孔雀,有点束手束脚。管家也很惊奇,对靳之林肃然起敬。 靳之林反客为主,邀请疙瘩和管家坐下。紧接着仆人进来献茶。 疙瘩端起茶杯一口把茶水喝干,然后说明来意:“靳老,今年的大烟怎么收购?还望指点一二。” 谁知靳之林却说:“今年的大烟生意靳某不打算参与。” 疙瘩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收购大烟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斤大烟一斤银元,疙瘩还指望胡老二跟靳之林提供资金,没有这两个黑道老大疙瘩根本一事无成。 靳之林说话言简意赅,往往一语中的:“东洋鬼子翻脸不认人,前些日子派曹武直来刺杀靳某。曹武直已经被斩首,今年的大烟生意靳某不宜参与。” 疙瘩“啊”了一声。前几天听说瓦沟镇去凤栖的半路上发现一具无头尸体,疙瘩也没有在意,这年头无头命案太多,死一个人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引不起大家的惊奇。疙瘩没有想到死者竟然是曹武直,曹武直跟疙瘩打交道已经几年,印象中那曹武直不好也不坏,想不到曹武直竟然是东洋鬼子派来的间谍! 疙瘩想说,看来这人不长尾巴比驴难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疙瘩在胡老二李明秋面前说话从来无所顾忌,不知道为什么见了靳之林感觉自己矮半截,这也难怪,佛显灵自然有人顶膜礼拜,连胡老二见了靳之林都礼让三分,疙瘩算个什么?疙瘩嗟然长叹:“靳老,你是我们的统军元帅,离了你我们就要抓瞎。” 这也属于事实。胡老二据说生病,靳之林必须为疙瘩掌舵。不过靳之林确实心灰意懒,不想再在生意场上尔虞我诈。为了缓和跟鬼子们之间的矛盾,为了太原城里几百条靳姓家族的生灵免遭鬼子涂炭,靳之林答应接管SX境内的全部煤矿,并且答应每天从SX境内开出五列运煤专列,这就等于每天必须为鬼子生产一万吨煤!一万吨煤炭在当年属于一笔不小的数字,靳之林的心里淌血! 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靳之林通过电台问询过阎锡山司令长官,司令长官回复:《就这么干,鬼子的寿命不会很长!》 靳之林很受伤,这辈子虽然武功盖世,但是没有枉杀过任何人。靳之林不打算把曹武直置于死地,靳之林只是想解除曹武直的武装,谁料想明善师傅忍不住,一下子犯了佛家大忌。不过事情过后靳之林并没有埋怨明善,而是脱下衣衫把曹武直的人头包裹起来,以后对曹武直的家人有所交待。靳之林从曹武直身上搜出一把手枪,靳之林知道这手枪子弹有毒,撕下曹武直一片衣服,把手枪跟人头包裹在一起。 疙瘩不走,疙瘩都想给靳之林下跪!靳老爷你把人扶上墙又抽掉梯子,你玩的这一手叫做锅底抽柴(釜底抽薪)!靳之林你挨槌子货我都想把你捏扁! 可是疙瘩只能心里想,嘴里千万不敢说出来。疙瘩有些可怜巴巴地说:“靳老,肚子饿了,能不能管一顿饭?” 靳之林笑笑,话也说得直接:“靳某有家难归,暂时在这里寄居,主家有难不可能置之不理,今年的大烟肯定挣钱,靳某只是不想参与而已。你们先干着,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问,资金周转不开靳某借给你们。” 紧接着靳之林朝随从使了使眼色,随从拿出来两箱子瓶装酒,疙瘩一看眼睛亮了,那是两箱汾酒! 那年月经常骑马的人马背上就带着褡裢。疙瘩走出门,从马背上解下褡裢,看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站在外边,疙瘩让弟兄俩把那两箱汾酒装进褡裢里,驮上马背,然后对弟兄俩说:“你俩不用着急,用得着的时候我会叫你们。” 疙瘩也不吃饭了,面对靳之林抱拳:“对不起,耽误靳老下棋了,疙瘩给你省一顿饭。” 疙瘩跟胡老二的管家回到郭宇村,卸下马背上的褡裢,取出一瓶酒交给管家,说:“你就自斟自饮,我走一趟凤栖。” 疙瘩拿了几个杠子馍。拿了几根老葱,灌了一肚子凉水,然后马不停蹄直奔凤栖。走到凤栖东城门下看城门已关,疙瘩对着城墙上的士兵大叫:“接货!”然后将一把银元甩上城墙。守城的士兵隔着城墙的豁口一看,认得疙瘩,给疙瘩打开城门,疙瘩牵着马来到李明秋家。 李明秋家已经关门,隔门缝看上屋的灯亮着,疙瘩擂门,大喊:“我是疙瘩!” 李明秋给疙瘩开门。疙瘩进屋后四处乱瞅:“嫂子呢?” 李明秋实话实说:“老泰山这俩天病情不好,你嫂子在那边伺候岳父。” 疙瘩看炕上有炕桌,炕桌上有笔墨纸砚,原来李明秋正在习字。心想靳之林下棋李明秋习字,自己那一天干不动了做什么好?对了,像姜子牙那样在黄河边钓鱼,钓一只王八也行。 李明秋问疙瘩:“吃饭了没有?” 疙瘩爆起了粗口:“吃个槌子!胡老二今年不上来,派来个管家,听说病了,可能快死了。去找靳之林,老家伙说他前两天差点遭曹武直暗杀,今年不干了。” 疙瘩一边说一边把炕桌上的砚台举过头顶:“明秋兄我就靠你了,你挨槌子货要说不干,我就用这砚台把我的脑袋砸扁!” 第1038章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就磨光了棱角。李明秋年轻时争胜好强,常常为一点小事跟人家翻脸。可是现在,李明秋蜕变得豁达、随意,对任何事都能想得开。 看见疙瘩把砚台举过头顶,说出的话无理而蛮横,李明秋吭哧一声笑了:“疙瘩,你把自己的脑袋砸一下,让我看看。” 疙瘩把砚台从头顶取下,为自己刚才耍无赖而自嘲:“疙瘩的脑袋没有老兄的砚台值钱。明秋哥,今年的大烟收购就靠你了。你这几年挣的钱十辈子都花不完,但是疙瘩不可能不收大烟。全县的烟农眼巴巴地瞅着疙瘩,疙瘩手下还有几十个弟兄,他们已经早都来到疙瘩家住着,疙瘩现在养活着几十个门客。” 其实李明秋比疙瘩消息灵通,李明秋早都知道胡老二生病。李明秋对那个曹武直没有好感,对于曹武直之死李明秋感觉解气。李明秋正想告诉疙瘩,他今年确实没有时间帮助疙瘩收购大烟。胡宗南司令已经从六月开始给李明秋捎话,要李明秋无论如何到长安来一下。在胡司令的心里李怀仁比刘莉莉重要,李怀仁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为胡司令增光不少。胡司令一直想调和李怀仁跟刘莉莉之间的矛盾,从六月开始李怀仁已经跟刘莉莉分居。 刘子房军长虽然刚愎自用,但是在女儿的婚姻问题上却显得无能为力。胡司令还要袒护刘军长,因为刘军长是胡司令一手提拔的少壮派将领之一,刘军长这面大旗不能倒,刘军长的功劳就是胡司令的功劳。胡司令跟蒋委员长同乡,蒋委员长评价胡司令:寿山虽无能、但可靠。 胡司令深深感觉到,刘莉莉和李怀仁的关系如果处理不好对西北军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胡司令虽然跟李明秋交往甚少,但是了解李明秋这个人,胡司令想让李明秋来长安做儿子李怀仁的工作,这件事适可而止,对于高官们来说,婚姻是一种政治。 可是李明秋一直想了几个月,李明秋的思想也经历了几次反复,李明秋最初不支持儿子跟刘莉莉离婚,男女之间那种偷鸡摸狗之事并不稀罕。可是经历了刘子房为外孙(谬称儿子)过满月的风波,李明秋改变了初衷。虽然李明秋同情刘子房,但是李明秋主要从自己考虑,李明秋三个儿子(包括蜇驴蜂怀里的李怀章)只有一个孙子,儿子跟儿子媳妇关系不和,影响李明秋家里的香火传承。 可是这一次李明秋必须南下长安。不为儿子的事,只为胡老二生病。据听说胡老二得了那种隔食症(吃不下饭,可能是食道癌。中医叫做隔食),已经好几次通过刘子房军长传话,胡老二说他有要事对李明秋交待。 虽然胡老二跟李明秋在大烟调拨问题上闹过那么一次风波,但是总体来说两个人的关系还可以,特别是那一年李明秋南下长安,胡老二亲自送给李明秋和郭麻子每人一套住房。郭麻子后来一蹶不振,胡老二就将送给郭麻子的住房收回。可是胡老二送给李明秋的住房二儿子李怀信和媳妇屈秀琴一直住在里边,为此事胡老二还让管家写了一纸契约(相当于房产证),意思是送与李明秋永久为业。 李明秋本来想拒绝疙瘩的邀请,他今年冬天确实诸事缠身,老岳父的病情也不稳定,总不能让满香一个人呆在家里。可是李明秋看见疙瘩心急火燎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忍。家里冰锅冷灶,李明秋每天在岳父家里吃饭,这阵子饭馆已经打烊,李明秋招呼疙瘩喝酒必须叫开饭馆的门。 李明秋让疙瘩稍等,然后提上饭阖出门。李明秋走后疙瘩闲得无聊,也就拿起笔来在麻纸上乱抹,那种捉笔的姿势相当笨拙,画了一个黑墨疙瘩长四条腿,看起来像个王八。 李明秋用饭阖提回来几样菜,特意又打开一瓶茅台。弟兄俩对饮,一边喝酒一边说话。李明秋说,他必须南下长安,胡老二病情不太好。李明秋让疙瘩先开秤收购,如果资金腾挪不开李明秋可以借给疙瘩一些钱。过两天叔叔病情稍微稳定一些李明秋就打算动身前往长安,回来时如果有功夫李明秋一定给疙瘩帮忙。 疙瘩听得明白,说来说去李明秋今年也不打算干了。这一次疙瘩再没有耍赖,而是俩个人默默地把一瓶子酒喝干。喝干了倒头就睡,第二天早晨疙瘩看李明秋还没有睡醒,就偷偷地牵着马,给守城的士兵塞了一块银元,士兵为疙瘩打开城门,疙瘩翻身上马,直奔瓦沟镇。 却说那李明秋一觉醒来,看疙瘩已经不辞而别,心里也不太在意。考虑到南下长安不去不行,早去早回。于是决定还是找亲家刘军长借车,不是巴结,而是考虑到这层关系不能搞得太僵。 刘子房军长已经知道李明秋南下长安去干啥,对李明秋非常热情。可是李明秋总感觉针扎般难受,俩亲家所有的动作都有点虚假而夸张。 李明秋也想不到,他一个老农民在长安城里受到了贵宾般的待遇,胡司令的卫兵亲自在安远门等待李明秋的到来。李明秋被几辆摩托一路护送到胡司令的官邸,胡司令亲自在官邸门前迎接,并且通知来了李明秋的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二妻弟屈志安也带着媳妇来了,胡司令的苦心可想而知。 胡司令就在官邸为李明秋一家设宴,李明秋跟胡司令坐在一起,突然想到了他的发妻,可惜岳父一直卧床不起,李明秋早都打算带满香来长安转转。 宴席的奢华就不用赘述,在胡司令当面李明秋当然劝说怀仁跟刘莉莉重归于好,李明秋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唱几句高调还是可以,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我们这个民族再不受侵略者蹂躏,应该抛弃个人恩怨,志同道合,团结在胡司令周围,确保国家长治久安。 虽然是些大话,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但是胡司令听得高兴,关羽老爷都爱戴高帽子,好话谁不爱听? 第二天李明秋就去探望胡老二,胡老二住在长安医院一间装饰考究的病房里。人瘦了许多,看起来精神还可以。 两个人在落地式玻璃旁边的藤椅上就坐,侍从进来给李明秋倒了一杯茶水,胡老二说话有点困难,但是头脑还是清醒。胡老二说:“你喝吧,我已经几天无法进食。这一次约你来长安,主要是安排文慧以后的生活问题。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我不过是比别人早走几天,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文慧。我死后文慧肯定无法在长安居住,这一次你回凤栖时我想让你把文慧带走。” 胡老二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我死后不要让文慧前来吊唁,那些儿子们不安好心,听说还准备让文慧陪葬。我这辈子作恶多端,临死时再不打算带一个活口!” 李明秋突然看见,胡老二的眼睛里滚落了泪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明秋想安慰胡老二几句,确实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李明秋只是说:“你安排的事,我不会走样。” 胡老二显得有些抱歉:“对不起,不能陪你吃一顿饭。文慧所有的东西已经全部准备好了,我派了个管家上去收烟,我让管账先生给你开一张支票,你拿上支票可以到凤栖银行提现,这些现金作为今年收烟的本钱,挣得利润连同本金全部交给文慧本人,作为文慧下半辈子的生活费用。” 李明秋看窗外的秋菊开的正艳,恍惚中两人来到仙界,人活百岁总有一死,做过的往事不可以更改,最起码需要忏悔。也许恶人临死时良心才有发现,李明秋突然感觉到胡老二是一面镜子,李明秋从胡老二的眼神里看到了丑恶的自己。 几天后五辆嘎斯车拉着文慧的所有行囊,胡老二一直把文慧和李明秋送出安远门外。文慧跪在大路中间给胡老二磕头道别,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谁也没有听清。 第1039章 疙瘩从李明秋家里不辞而别,路上走得心急,不到中午时分就赶到瓦沟镇。 不过疙瘩没有在张有贵家门前下马,而是直接来到张狗儿家里。 狗儿娘正在擀面,猛然间看见疙瘩进来,心里确实吃惊,还以为疙瘩发觉了蔺生根藏匿大烟。 受苦人有受苦人的哲学,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在疙瘩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之前狗儿娘绝对不会认账。即使抓住真凭实据也不会认账,刀架到脖子上都要说,那是别人栽赃!老百姓的小命不值钱,但是谁都不怕! 疙瘩不知道把狗儿娘叫啥,两个人年纪相当。疙瘩叫了一句“嫂子”,立马就感觉不妥。疙瘩是张有贵的女婿,张有贵又是狗儿娘的女婿,按照辈分推算疙瘩应当把狗儿娘叫奶奶才对。不过疙瘩不会那样叫,世上许多事难得糊涂。疙瘩听见狗儿娘答应了一声:“哎——” 疙瘩立马说:“嫂子,早晨在凤栖没有吃饭,这阵子肚皮贴着脊梁骨,能不能把你擀的面给我先下一碗?疙瘩找狗儿有些事商量。” 狗儿娘看疙瘩没有恶意,多少有点放心。狗儿娘正给割烟的雇工做饭。狗儿娘说:“屋子里太热,你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院子里吃饭凉快。” 疙瘩走到水瓮前,端起水瓢灌了一肚子凉水,然后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等着吃饭,正好张有贵迈着鸭步进来。 已经到了深秋,张有贵穿一身浅蓝色的府绸衫裤,驴死了架子不倒,手里拿一把芭蕉扇,仍然不失土豪的气派。 张有贵猛然看见疙瘩也有些吃惊,这疙瘩到瓦沟镇不找岳父张有贵来这里干啥? 翁婿俩本身就有点芥蒂,不过相互间并不说破。疙瘩收购大烟不可能越过张有贵,不管怎么说疙瘩怀里搂着张有贵的女儿。疙瘩看张有贵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主动搭讪:“我看张狗儿这娃不错,今年想雇用狗儿给我跑腿。” 张有贵也不傻,知道疙瘩想给张有贵加楔,不过在岳母的面前张有贵不可能说张狗儿的坏话。张有贵索性来个顺水推舟:“狗儿那娃还小,还要疙瘩多多指点。” 说话间狗儿娘已经把捞面条端了上来,农村人的院子里家家都有石桌石凳,狗儿娘用一只木盘子把油泼辣子、食盐、醋、还有韭菜和野小蒜一起端来放到石桌上,张有贵看着眼馋,说:“婶子,给我也盛一碗。” 两个人正吃饭间张狗儿回来,割烟的人中午一般不回家,张狗儿今年就雇用了二十多个人割烟,由于蔺生根得到了米六一的指点,割烟的速度很快,张狗儿也不知道自己种了多少亩大烟,反正二十个人割不过来。张狗儿主要是回家拿饭,看见疙瘩在自家院子内坐着,知道自己五百元钱的捐款起了作用。张狗儿等待的就是这种效果,张狗儿做梦都想挤进上流社会。现在机会终于等来了,张狗儿心里暗喜。 不过十六岁的张狗儿显得老练,张狗儿见了疙瘩叫哥,这辈分显得有点乱,不过疙瘩也乐意答应。张狗儿心里明白嘴上装糊涂:“疙瘩哥,今年收购大烟能不能把狗儿雇上?” 疙瘩已经把饭吃完,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对狗儿说:“抽空你到郭宇村来一下,我今年想雇用你给我帮忙。” 紧接着疙瘩就要走,张有贵感觉事情不妙,疙瘩是不是今年不想再让张有贵收购大烟?张有贵不再显得矜持,疙瘩拉着马在前边走,张有贵一直把疙瘩送到三岔路口。疙瘩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让你张有贵再骚轻! 来到三岔路口疙瘩停下,对张有贵说了实情:“胡老二今年病了,听说病得不轻,派了个管家上来。靳之林前几天差点让人暗杀,老家伙对收购大烟没有兴趣。我去凤栖城找李明秋,李明秋今秋也诸事缠身。但是疙瘩不能不收大烟,疙瘩家里现在就住着几十名弟兄。大家都想跟上疙瘩分钱,疙瘩心里有点窝火,今年的煎饼难摊。”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有贵只能安慰疙瘩:“去年还不是大烟调拨不出去,最后挣了大钱?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咱先把摊子支起来,再慢慢想办法。” 这几句话说得还有点道理。疙瘩嘱咐张有贵:“你回去就做准备,我还要去一下狮泉镇,估计姜秉公收购大烟的资金能够支应一段时间,可是疙瘩知道你没有钱。” 收购大烟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几年有了纸币,可是大多数烟农喜欢要银元,四年前一元纸币换一块银元,现如今一块银元换两元纸币。张有贵不能打肿脸装胖子,张有贵家里的资金根本支应不下三天。 张有贵说:“现在开秤都可以,关键问题是资金到位。” 疙瘩翻身上马。临走时撂下一句话:“活人不会叫尿憋死。” 疙瘩一直在狮泉镇住了六七天,疙瘩听说白水、甚至渭南都有人来狮泉镇打探大烟收购的价钱。关中平原的大烟一般都销往长安,可是去年到现在长安的大烟价格一直低迷,原因是西北地区的大烟没有销路。疙瘩不可能对姜秉公隐瞒,虽然靳之林和李明秋都答应借钱,但是收购大烟需要资金量特别大,总不能全部依靠人家。 姜秉公安慰疙瘩,还是那句老话,车到山前必有路。疙瘩心里也没底,就一直在姜秉公家里住下去。直到有一天姜秉公开始赶疙瘩回家:“不管怎么样你今年就是我们的当家掌柜,无论如何心里都不能垮,疙瘩,听哥一句话,脸皮厚些,就找靳之林借钱,胡老二既然打发管家上来,不可能不带钱,把两个老家伙先陷进泥潭,硬逼迫着他们为咱们拉套。人有时候不耍赖不行。回家去吧,老兄不是管不起饭,而是现在时间比金子还贵。” 疙瘩带着安远和林丑牛,一行三人骑着马没精打采往回走,回到郭宇村疙瘩傻眼,看场院内一摆溜停着五辆嘎斯车,当年卡车拉两吨半货,老百姓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牛车最多能拉一千斤。山下炮团有炮车,前几年胡老二曾经用嘎斯车运过外省的大烟,可是郭宇村一次来五辆嘎斯车还的确少见。 疙瘩回到自己家门口,看家门口停着两辆宾利,疙瘩也认识胡老二的汽车,莫不是胡老二上来了? 疙瘩急急忙忙进入客厅,看客厅内有胡老二的管家、还有李明秋、还有几个汽车司机,就是不见胡老二,也许胡老二去看望蜇驴蜂。只要车上来人肯定上来,胡老二上来就等于给疙瘩吃了定心丸。 李明秋把疙瘩叫出屋子,说:“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疙瘩把李明秋带到后院,李明秋心情沉重地告诉疙瘩:“胡老二上不来了,胡老二可能活不过今冬。胡老二让我把文慧带回来,场院内停的五辆嘎斯车全是胡老二送给文慧的生活用品和贵重家具。” 疙瘩脑袋嗡一下胀大,今年四月胡老二从郭宇村走时还谈笑风生,这人怎么这样脆弱,说不行就不行了? 疙瘩说:“咱们这些人一辈子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可是咱们最懂得人情冷暖,最讲义气。我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今年才不到七岁,八年前东渡黄河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叫菊花,后来做了我的媳妇,就是菊花用一种叫做贤麻草的中药治好了我的男人病。有一段时间疙瘩破罐子破摔,让菊花感觉伤心,回了河东。” 这些事实李明秋清楚,不知道疙瘩旧事重提有什么用意?不过李明秋不会插嘴,坚持让疙瘩把话说完。 疙瘩继续说:“不管别人怎样看待胡老二,胡老二对疙瘩不错。疙瘩不能见死不救。菊花他爹就是黄河岸边的老郎中,肯定知道许多偏方验方,可惜老人已死。我想去河东找菊花,从菊花那里讨得救治胡老二的灵丹妙药。哪怕胡老二多活一天,疙瘩也算尽心。” 注入李明秋心田的,不光是震撼。这才是人、这才叫做朋友!听说胡老二生病以后,胡司令连一次都没有探望过,仅打发副官去过两回。可是胡老二是否知道,在中国黄河岸边一个偏远的山村,土匪头目疙瘩为了救活胡老二,竟然心甘情愿地去冒险访仙问医,尽到一个朋友的赤诚之心?! 李明秋听见自己说:“疙瘩,我支持你,你去吧,收购大烟的事,误不了。” 第1040章 紧接着李明秋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张支票。对疙瘩说:“你要去河东访医寻药明秋并不阻拦,但是最好带一个伙伴。另外,临走之前家里的事情也必须安排好。张凤(蜇驴蜂)家里我再不好意思去了,麻烦你把青头叫一下。胡老二临走时让管账先生给文慧开了一张支票,我要当着疙瘩贤弟的面把这张支票交给青头。李明秋不替别人当掌柜。” 疙瘩把那张支票要过来,看上边有七八个零,问李明秋:“这究竟是多少?” 李明秋回答了一个数字,把疙瘩说得瞪眼。看来这银钱再多买不来人的生命,阎王爷可不管你有多少钱!该死时照样让你去死,皇帝老儿有时活不过一个乞丐,黄泉路上无尊卑,人命比什么都值钱! 疙瘩来到青头家,看蜇驴蜂跟文慧抱在一起,母女俩哭得凄惶。青头低垂着脑袋坐在炕上,可能正在感受人生百味,道不尽辛酸苦辣。 疙瘩出门站在院子内,心里头也有诸多感受,却也理不出头绪。也许青头还不知道,他如今是凤栖县的首富!也许胡老二刻意弥补,也许胡老二在用金钱赎回自己对文慧犯下的罪恶,赎回文慧丢失的青春岁月,除过五卡车财物不算,肯定还有诸多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光现金胡老二就赠送了文慧一千万! 一千万纸币虽然贬值,却也能换回五百万银元,一千万纸币在凤栖收购大烟用不完!前两天疙瘩还为收购大烟的资金发愁,这一下一了百了,看样子疙瘩的鸿运还在! 青头可能看见疙瘩在门口探了一下头,下了炕来到院子里,果然看疙瘩在院子站着。疙瘩朝青头招手,青头跟着疙瘩来到他家后院,李明秋掏出支票交给青头。 青头识字,青头当年在瓦沟镇念过私塾。可是青头只把那支票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又还给李明秋。青头说,说得非常客观:“我知道,一千万是个不小的数目,这是女儿文慧的卖身钱。这钱我不稀罕,钱再多无用,我拿着这支票心里滴血。” 疙瘩由不得骂人:“老邻家、老兄,你看你那逑势相!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心里再难受脊梁骨都不能断!你不要拿过来,先让疙瘩收购大烟,挣了钱有你的利润分成,赔了钱疙瘩给你把三进院子腾出来,疙瘩背着老娘带着妻儿去要饭!” 李明秋接着补充:“大烟生意根本就不可能赔钱。青头你尽管放心,我们借用你的资金最后要给你一个交待。李明秋也拿自己的全部资产作保,这些人绝对不会耍赖。” 青头听得心不在焉,那么多的钱一点也引不起青头的兴趣,青头说:“你们爱咋地就咋地,我不稀罕。”说完转身就要走开。 疙瘩一把将青头拉住,耍赖:“你写个字据,就说这钱你不要了,疙瘩立刻拿来分给弟兄。” 青头多了一个心眼:“钱是文慧的,咱管不着。” 青头甩开疙瘩走了。李明秋和疙瘩相视一笑,意识到八年炼狱已经把青头心里磨秃,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馅饼青头竟然感觉不来高兴,这人那!百人百姓(一百人一百种性格)。 疙瘩对李明秋说:“明秋兄,这支票你先拿上,用多少取多少。咱们最后跟青头算账。” 李明秋说:“胡老二还派上来一个管家,明秋取钱时把管家带上。胡老二还给管家写了一封信,信没有封口,明秋看过,信里边对管家有明确的交待。胡老二也算对文慧关心到底,既担心咱们捉弄文慧,又担心管家欺骗文慧,管家对咱们起制约作用,咱们反过来又监督管家。鬼子们快完蛋了,今年大烟生意做结束后,明年无论如何再不能做大烟生意,以后无论谁掌权,都不会允许大烟泛滥。” 疙瘩点头,看样子神情凝重。紧接着开宴,疙瘩派人去请郭全发、谷椽和青头,其他两人都来了,青头不肯来,说他头痛。 可是张凤竟然来了,并且毫不顾忌地跟李明秋坐在一起。席间,张凤举杯给李明秋敬酒,口称姑父:“姑父,侄女敬你一杯,感谢你一路劳顿,把文慧带回郭宇村。我跟文慧商议,胡老二送给文慧的资金可以收购大烟,但是每次取钱青头必须在当面。” 这正合李明秋的心意,李明秋最害怕别人说他作梗,李明秋马上表示赞成。吃完饭管家也开始收拾行李,管家说,他感觉他继续呆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作用。胡老二的小车司机也乘坐大车回长安。司机说,胡老二交待,这辆小车送给疙瘩。 宾利车是当年世界名车,胡老二为了做大烟生意送给刘子房军长一辆宾利车,据说国军的高级将领坐宾利车的不多。看来胡老二没有看错人,胡老二可能还不知道文慧爹爹青头死里逃生回到郭宇村,也有可能胡老二有意让疙瘩照顾好文慧母女俩。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想当初胡老二为了积累财富机关算尽,什么样的生意都做,从来不考虑后果,到如今是非成败转头空,人之将亡,也许有所感悟? 疙瘩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情更加沉重。送走长安客人以后疙瘩让李明秋先在客厅休息,他自己带着保镖骑马上了卧龙岗山寨。 深秋的山路上落满厚厚的红叶,看夕阳在山巅上跳跃了几下,很不甘心地掉进西山摔得粉碎,漫天的晚霞流光溢彩。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幸而黯然失色,谁也无法改变命运,命运却可以捉弄人。靳之林好像知道疙瘩要来,在山寨的大厅点燃了两支蜡烛,外边天还不太黑,蜡烛在大厅里显不出亮色,靳之林盘腿端坐在蒲团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好像是为谁祈福。 疙瘩翻身下马,走进大厅,靳之林并没有从蒲团上站起,只能看见嘴唇在动:“明天靳某打算去长安看望挚友胡老二,过两天儿子靳羽西来河西,你可以跟他商量大烟调拨事宜。” 疙瘩说明来意,说他打算去河东寻药问医。 岂料靳之林却说:“不用去了,胡老二得的是绝症,神仙无救。相信长安城里也有能人,胡老二肯定已经把各种办法用尽。靳某估计,去得早了也许还能见上一面,去得迟了只能赶上送灵。” 疙瘩轻易不会哭,男人的眼泪金贵。可是此刻,疙瘩心里潮潮的,眼圈有点发红:“你说,这绳子为什么总是从细处断?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说走就走?” 靳之林却显得豁达:“佛说,当觑透人间冷暖事、能以廓然无圣。这就是命。有什么话需要对胡老二说?这种时候胡老二最需要安慰。” 前边的话,疙瘩没有听懂,后边的话,疙瘩听得清楚。疙瘩想对靳之林说,我跟你同去。可是疙瘩还不死心,疙瘩想去一趟河东。收购大烟是个逑事!人死了,要钱何用?疙瘩说:“你告诉胡兄,让他再撑几天,这个世界上就不相信没有治好隔食症的灵丹妙药!” 靳之林苦笑:“人各有志,不能勉强。靳某考虑一下,河东是靳某的故乡,靳某必须保证疙瘩平安返回。” 疙瘩计划第二天就去河东。人有时也很痴迷,想起来干啥事就一定要干到底,既然菊花能让疙瘩重振雄风,菊花肯定还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说不定菊花能治好胡老二的病。 可是疙瘩还没有起来就听见有人敲门,疙瘩一手提着裤子一边前去开门,大门打开一看,门口竟然站着疙瘩的女婿!明善和尚受靳之林委派,前往河东保护疙瘩的安全。 两个人渡河来到贤麻镇,早有八路军游击队在贤麻镇接应。原来游击队得到了王世勇发来的电报,要游击队负责协助疙瘩寻找一个叫做菊花的女人。 RB鬼子早已经龟缩在铁路沿线和几个大的城市,疙瘩在河东还是比较顺利。可是几天后八路军游击队交给疙瘩十几副中草药,并且对疙瘩表示歉意:“菊花说她不想见你。” 疙瘩未免有些遗憾。不过这不要紧,只要胡老二服了这些药后病情能有所好转,疙瘩就算达到了目的。 疙瘩不再停留,跟明善和尚一起返回郭宇村,只见一绺白蟠在村口的歪脖树上飘摇,张凤带着文慧,遥祭亡魂。 第1041章 如果不是女儿郭文秀唾了老爹爹郭全发一脸,结局也有可能向另外一方面发展。年翠英虽然没有想好最终究竟跟谁在一起生活,但是进入四合院的刹那,心灵的天枰已经朝郭全发倾斜。四十多岁的女人早已经不在意那种卿卿我我的情感交融,年翠英考虑最多的是现实,她跟郭全发有五个子女,五个子女牵挂着年翠英的心。而年翠英跟崔秀章只有崔健一个儿子,年翠英可以把叫驴子酒馆让与崔秀章经营,还可以过一段时间到凤栖去看望崔健,这样一来苦了崔秀章,不过关系不大,如果崔秀章愿意,凤栖城的石头台阶上每天晚上都睡满无家可归的要饭吃男女,找一个操持家务的女人应该不成问题。 事情往往就那么蹊跷,想不到郭全发这么迫不及待,回家不到两个月就为他找了一个女人,而且看起来那个女人年轻漂亮,让年翠英的心里一下子崩溃!年翠英没有片刻停留,带着一双儿女转过身就走。 那一刻郭全发几乎是本能地想到首先把年翠英拦住,可是郭全发出门时被板兰根用双手拽住,紧接着郭文秀返回屋子,给郭全发唾了一脸。 郭全发一下子泄气,坐到院子里的石头台阶上半天回不过神。心想年翠英唾他一脸倒还罢了,终究是多少年的夫妻。男子汉最不能忍受的是儿女们的反叛。遥想当年爷爷郭子仪还不是跟爹爹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争执,郭子仪一气之下愤而出走。郭全发要是追赶年翠英完全能够追赶得上,郭全发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老邻居蜇驴蜂和洋芋闻讯赶出屋子,已经把年翠英挡在歪脖子树下,邻居们再三解释,说得年翠英都有些心动。年翠英在歪脖树下等待,等待郭全发出来接他们母子三人回家。可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郭全发出来,年翠英心灰意冷。猛然间抬头看见崔秀章站在不远处等她,年翠英谢绝了邻居们的劝阻,跟两个最小的儿女拉着骡子,义无反顾地跟着崔秀章返回凤栖县城。 郭全发根本没有听清楚板兰根究竟说了些什么,那个可怜的小媳妇劝郭全发想开些,不要太往心里去。紧接着为郭全发下面,把面调好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郭全发勉强吃了一碗。紧接着板兰根洗锅刷碗,给孩子喂奶。而郭全发则蹲在大门外,把年翠英倒在大门外的银元一个个捡起来。 村子里静悄悄,几乎所有的人都去割烟,郭全发当然还不清楚这些银元的来历,郭全发只是隐隐约约听说二妻弟年贵元遇害。郭全发感觉完全不由自主,像一条老牛那样鼻子上钻一个眼,栓一条绳子,让人家牵着鼻子走。 郭全发把那些银元用簸箕端回来,倒进一个闲置的大缸内,看小媳妇已经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炕上的被褥已经铺好,那个小男孩睡着了,被板兰根挪到炕角,太阳还没有落山,女人已经准备睡觉。 郭全发又一次被推到生活的十字路口。面前的媳妇对于郭全发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即使五个子女全部跟郭全发翻脸,郭全发也有机会另外过成一家人!四十岁的男人一枝花,疙瘩还不是耍了个十六岁的女子娃!事实上这不是郭全发的错,郭全发完全有机会给孩子们解释,是你们的妈妈先走了一步。假如不是年翠英嫁人,郭全发就不会给他另外找一个女人。 郭全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不停地抽烟,看小媳妇把大门关上,已经把尿盆提进上房,看来板兰根把这里当成她的家……女人,也真可怜,需要依附男人才能存活。 天气渐渐地暗了,郭宇村的上空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郭全发突然感觉这座村子很陌生,陌生得他都不敢相认!没有迎亲的爆仗、没有红烛流泪,今生今世,郭全发将跟另外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屋子的门虚掩,大门已经关闭,郭全发只要站起来,走进屋子,那种男女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启迪。其实,应该把世事看开些,人不要太苦了自己。 屋子里的板兰根已经把自己剥光,睡在炕上静静地等待。女人需要有个家,需要睡在男人的怀里,需要男人的大手抚摸自己,还需要男人套上犁铧不停地耕耘。板兰根在等待,只要男人住进她的巢穴,今生今世心里就不再空虚。 可是板兰根听见大门吱地响了一下,隔着窗子看,看见了郭全发走出院子的背影。心想那郭全发肯定还回来,郭全发并没有拒绝板兰根的请求。 人有所得必有所失,郭全发终于痛下决心,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再不能黏糊!对于炕上的那一点破事郭全发不是不想,而是要求不太迫切,终究经过了八年炼狱,人的各方面都有些退化,郭全发需要调整心态,郭全发再不能犯爹爹郭善人的错误,郭全发必须对他的五个儿女负责,郭全发必须挺起脊梁骨做人! 深秋的山村,伞盖似的大树下显露出一幢幢低矮的茅屋,山里人天一黑就睡觉,村子里没有灯光。郭全发来到疙瘩家门前,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可是他没有推门进去。不知道怎么回事疙瘩对郭全发可谓尽心尽责,而郭全发对疙瘩却有点难以言说的隔阂,总感觉疙瘩叫花子拾元宝有点财大气粗,说话做事总爱自以为是。 可是今晚必须有一人作证,证明郭全发跟板兰根并没有那种关系,并没有干那种事情。女儿唾了一脸使得郭全发彻底灵醒,郭全发最害怕的还是儿女。 郭全发又返回场院,站在场院思考,今晚到哪里投宿?板兰根已经睡下,郭全发不可能赶板兰根走。看隔壁青头家的篱笆墙院子有一个豁口,于是通过豁口进入青头家院子,茅屋内灯还亮着,山里人睡觉热天关大门不关屋子门,郭全发几乎想都没想,推门进入青头家屋子。看青头和蜇驴蜂已经睡下,两个大活人睡一个被窝,不过并没有干那种事情,青头睡在被窝里抽烟,蜇驴蜂从身后把青头搂住。 郭全发突然闯进屋子使得俩口子大吃一惊,不过郭全发随即笑了,跟青头开玩笑:“不怕,全发不是来抢你的老婆,全发今晚没有地方睡觉,特意到你家来借宿。” 青头三下两下穿起衣服,也把蜇驴蜂赶起来,对自己的老婆说:“你给咱拾掇两个菜,我跟全发喝几口。” 大家都是老邻居,说话也无所顾忌,蜇驴蜂一边做菜一边问全发:“听说疙瘩打发板兰根来给你做媳妇,咋啦?是不是还不中意?还想像疙瘩那样,再耍一个女子娃!” 在老邻居面前,郭全发也不怕丢人:“今天中午年翠英回家,闹了一点误会。年翠英打我几下我都愿意,想不通女儿郭文秀唾了我一脸,五个儿女十只眼睛,咱谁都不怕就怕儿女,哪头轻哪头重咱能掂量得来,那一天咱们的孩子全部回家还要你俩给我作证,郭全发跟板兰根根本没有那种事情。” 两个老邻居一直喝了一夜酒,天亮时蜇驴蜂出屋来到院子,听见隔壁院子那边大门响了一下,看见板兰根抱着孩子悄然离去,一边走一边擦眼泪。 第1042章 等待中的时光过得最慢,板兰根一直在郭全发家等了一夜。天亮时板兰根终于明白,郭全发根本不会收留板兰根! 人生最伤心的事,莫过于求爱时被异性拒绝。不过板兰根经受的打击也不是第一次,板兰根的一生毁在亲哥哥的手里,这阵子怨恨也不起任何作用,板兰根相信这就是命运。 深秋的早晨,小路上飘落的树叶被霜露打湿,板兰根踩着树叶回家,止不住的眼泪模糊了双眼。看样子疙瘩事先就根本没有跟郭全发商量,贸然打发板兰根去郭全发家趟浑水,主动送上门却让人家冷冷地拒绝,女人难道就这么贱?! 那一刻板兰根想自杀!自杀是唯一的解脱。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板兰根的心冷到冰点。 可是,怀里襁褓中的孩子交给谁抚养?板兰根想到三官庙,想到三官庙的刘媒婆,甚至想到自己的亲弟弟板匠以及跟亲哥哥板胡在一起生的儿子憨面子。即使怀里的孩子也不知道亲爹是谁。板兰根不是那种放荡不羁的女人,可是板兰根却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每一次打击都出于被动,每一次打击对于板兰根来说都非常致命。 板兰根已经来到自己家门口,却不想进屋,自己那个家孤独而冰冷。板兰根想去三官庙,找个借口把孩子交给刘媒婆,然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结自己。这种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那一次板兰根想跳下断崖,被公爹漏斗子从身后抱住……人的歹念往往产生于瞬间,板兰根离家出走回来后才知道,漏斗子死得并不光彩。 板兰根没有多少想法,板兰根只是想做一个好妻子、好女人、好妈妈,板兰根一次次梦碎,原因并不在于板兰根本人,完全是命运捉弄,那一次板胡主要是奔着板脑的媳妇文秀来的,想不到被板胡压到身下的竟然是亲妹妹板兰根!板胡没有收敛,没有感到羞愧,而是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毁掉了妹妹毁掉了自己。 板兰根站在自家门口踯躅了一会儿,刚转过身的瞬间,听见自家屋门开了,小弟弟板匠走出屋子站在院子内,喊道:“姐姐,你夜黑地里(昨晚上)去哪里了?我们俩个等了你一夜。” 板兰根擦干眼泪,推开虚掩的柴门,看屋子内又走出来一个高个子小伙。 那小伙板兰根认得,是刘媒婆为她收养的陕北儿子,叫什么米嘟。板兰根在三官庙里见过米嘟,那一阵子刘媒婆非常兴奋,亲自告诉板兰根,刘媒婆打算让春花嫁给米嘟,那神色明显带着炫耀,看样子刘媒婆对米嘟这个干儿子加女婿非常满意。 板兰根只看了米嘟一眼,立刻把眼睛移到别处。板兰根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板兰根感觉自己配不上那个男人。以后大约两个月时间,板兰根很少去三官庙,板兰根每天忙于割烟,用苦吃累做来填补心灵的空虚。 以后板兰根听说米嘟不愿意,米嘟最多二十岁,春花已经过了三十岁的门槛。男大十岁关系不大,女大十岁就有点不太合理。春花也埋怨妈妈:“以后再不要做这些让人尴尬的事情!” 可是板兰根也不敢去想,板兰根已经成为三个孩子的妈妈,并且这三个孩子有三个爹爹。而那米嘟还是个没有沾过女人的童男(至少板兰根这样认为)。板兰根感觉到自己很污浊,不般配。 米嘟站在板兰根的院子里,身上罩满朝阳的金辉。板兰根倚着柴门站着,感觉中有点眩晕,米嘟来干什么?是不是在嘲笑我的失意? 板兰根都没有勇气问一声米嘟,还是弟弟板匠打破僵局,用一种稚嫩的童音告诉姐姐:“米嘟哥哥说,他看上你了。奶奶和爷爷(刘媒婆和米六一)原先不同意。这阵子愿意了,让我带着米嘟哥哥来看你,我俩夜黑地里就来了,一直等了你一晚上。” 板兰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觉不是在梦中。看那太阳绽开笑靥,讥笑板兰根的失态。一群鸟雀子飞过,洒下一串歌声。板兰根心里潮潮地,有点忍不住想哭。有时人的眼泪不全为悲伤而流。板兰根把孩子交给弟弟抱着,脸上的笑容显得苦涩,她还是没有勇气看米嘟一眼,而是低下头问道:“你俩饿了吧?我给咱烙煎饼。” 聪明的男人一眼看出,板兰根满心愿意。板兰根虽然也有孩子,但是板兰根比春花年轻。放过鸽子的小伙子别无选择,那个叫做雅子的女人已经死心塌地地做了张狗儿的媳妇,再也不会回到米嘟的身边,米嘟是一粒被风吹来的种籽,必须在郭宇村的土地上扎根,必须为自己垒窝,郭宇村可以让米嘟选择的女人不多,米嘟走进了板兰根的茅屋。 女人在屋子里做饭,男人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板匠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板兰根第一次感觉到,这幢茅屋充满生气。 饭刚做好,刘媒婆就来了,媒婆的嘴,说倒江山说破社稷,说得两个年轻人脸上泛起了红晕。吃完饭刘媒婆主动抱着孩子带着板匠走了,把时间和空间留给板兰根和米嘟。 太阳艳艳地照着,正是割烟的好时机。搁往日谁也舍不得耽误功夫,割一天烟最少收入一袋子洋面。可是两个年轻人却把大门关闭,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终于,板兰根忍不住,问了米嘟一句:“你究竟看上我的什么?” 米嘟说,说得也是实情:“郭宇村就只有春花和你两个女人没有男人,我只能选你。” 这种回答有点勉强,板兰根还是激动。这证明自己比大姐姐春花有魅力。板兰根看了看水缸,水缸里的水已经不多,板兰根想把自己淘洗干净,最起码献给米嘟一个干净之身。板兰根对米嘟说:“你歇着,我去到老婆尿尿沟,挑一担水。” 米嘟说,说得也很实在:“挑水是男人的事,我去。” 米嘟说着就要挑起水桶朝外走。 板兰根说:“你等等,我跟你同去。” 米嘟挑着水桶在前边走。板兰根提一篮子脏衣服跟在后头,下了沟坡,看一股清泉从两块大石头的缝隙中间流出。老婆尿尿沟静悄悄,一个人没有。虽然已经到了深秋,中午的阳光还有点炎热,村里人一般都在早晨担水,这阵子大家都忙于割烟。板兰根把脏衣服从篮子里掏出来,拿出一块洋碱(肥皂),对米嘟说:“这里没有人,中午人也不会来。我洗衣服,你把衣服脱光,洗洗身子,不用担心,村里人常在这里洗澡。” 米嘟把衣服脱光,裸露着浑身的健肌,板兰根看一眼,有点魂不守舍。亿万年不断地繁衍进化,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情感演绎出无数悲欢离合。其实那是一种需求一种欲望,男人女人之间有一种巨大的磁场,谁也不必遮掩,那是一种互惠的行为,那是一种生理机能。 米嘟光身子睡在草坪上,看板兰根在洗衣服,板兰根把衣服洗干净晾晒在小溪两旁的草坪上,对米嘟说:“你先回家吧,我也想洗洗自己。” 米嘟偏不走,米嘟说话有些调皮:“我都让你看我,为什么不让我看你?” 板兰根脸微红,慢慢地把衣服脱去。米嘟一下子看得傻眼,二十岁的女人身上罩着一层釉色,那种饱满和细腻对男人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米嘟并不是板兰根所想象的那样属于“童男”,米嘟早已经深蕴男女之间的秘密。米嘟把板兰根扑倒,压在草坪上,那种动作凶猛而激烈。恨不能把板兰根吃进肚里。 板兰根闭着眼睛迎接着米嘟的撞击,心里默念着:但愿这是真的,不是梦里。 第1043章 凤栖人见惯了生离死别,把人的生生死死根本不会在意。长安城里死了个黑老大,尽管这个人物跟凤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凤栖人不会感到吃惊,更不会伤心。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听说胡老二的十几个子女起了内讧,把长安城闹腾的乌烟瘴气。胡老二尸骨未寒,几十年培植起来的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有些人虽然已经把铺盖卷好,但是念及几十年的主仆关系,还打算再送胡老二一程。有些人还不等胡老二咽气,早已经飞鸟投林,卷起几十年积攒的财富远走高飞。 尽管胡老二生前写有遗嘱,把所有的资产给儿女们平均分配,但是儿女们仍然吵吵嚷嚷,几十年积攒的恩怨一股脑儿倾泻,几乎所有的子女都认为胡老二偏心。 胡老二停灵七天,第八天入殓下葬。李明秋和疙瘩打算南下长安为胡老二送灵,被刘军长派人阻拦,两人随即来到刘军长的官邸,刘军长说话也很实在:“长安城里现在很乱,你俩下去并不安全。再说,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散,听说胡老二生前培植起来的势力已经散去大半,谁还在意你俩在胡老二灵堂前焚香叩拜?” 李明秋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说不定刘军长掌握什么内部消息,他俩个南下长安有诸多不方便。两个人也不在刘军长官邸久留,告辞刘军长来到凤栖银行,打算把胡老二送给文慧的资金取出来一部分收购大烟。 凤栖银行的职员围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然后把支票还给李明秋,说话也很客气:“凤栖银行是一家小行,没有这么多的资金,你们要提款必须提前三天给我们打招呼,我们负责为你们调款。” 李明秋也不在意,等几天就等几天。疙瘩急着要回去,李明秋老不正经,开起了疙瘩的玩笑:“这阵子回家干啥?是不是放心不下你那小媳妇?” 疙瘩急赤白脸:“那倒是个槌子!几十个人在疙瘩家住着,疙瘩总不能白养活他们。马上快十月了,疙瘩要回家安排收购大烟。” 李明秋还是不放疙瘩走:“没有钱你等于白忙活。等几天把钱拿上再回家。” 两个人又等了几天,来到银行提款。银行的职员告诉两人:胡老二的所有财产已经被胡宗南司令查封。你们这张支票属于不属于查封的范围?我们还要进一步验证。 李明秋和疙瘩顿时傻眼,卸磨杀驴之事古今都有,胡老二每一笔生意都要给胡司令分成,想不到胡司令竟然现吃现报,胡老二一死,立刻将胡老二的所有财产没收! 胡老二的所有资产都来路不正,任何一条理由都能成立,把胡老二的资产充公根本惹不起任何争议。 问题是,胡宗南司令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算了,世上事不宜深究。张良归山、免遭一死,韩信贪图荣华,到头来身首异处。君王维护的是他自己的利益,玩政治,最残酷! 李明秋和疙瘩心凉了半截,看来刘子房军长不让他俩南下长安祭祀胡老二早有预谋,刘军长说不定已经提前知道胡宗南要对胡老二下手。 李明秋和疙瘩还替靳之林担心。比起胡老二来,靳之林罪加一等,谁不知道靳之林是东洋鬼子培植起来的走狗?!如果靳之林再有什么闪失,今年的大烟收购彻底泡汤。 两个人悻悻走出银行,看凤栖城一切如旧。这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灾难都引不起凤栖人的恐慌。 尽管李明秋和刘子房军长在儿女的婚事上闹了一些尴尬,但是李明秋必须去找刘军长,一人犯罪户灭九族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一千万元现今属于文慧的私人资产,胡司令没有任何理由冻结。目前在凤栖能对胡司令施加影响的只有刘军长。 疙瘩往日诙谐幽默盛气凌人的气派全无,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李明秋身后,走进刘军长的官邸看刘军长正接听电话。刘军长把电话交给李明秋,说:“你俩来得正好,胡司令要跟你俩通话。” 容不得李明秋细想,李明秋接过电话接听,电话哪头的确是胡司令的声音。胡司令在电话里言简意赅:“明秋老前辈,今年西北地区的大烟经营还需要你来领衔。过几天凤栖来一位西欧客人,你们要认真接待。” 胡司令容不得李明秋再说什么,就将电话挂断。看样子胡司令还保持着军人的风格,对下属只能下达命令,容不得下属申辩。李明秋放下电话,只能询问刘军长:“这西欧客人是不是来凤栖收购大烟?军队为什么不直接经营大烟?还有,听说胡老二的资产被查封,是不是还包括胡老二临死时给他的小妾文慧赠送的一千万元现金?” 刘军长也显得特别有耐心,因为刘军长听胡司令说刘莉莉和李怀仁的婚姻出现了转机。在男女双方的婚姻问题上,女方往往显得弱势。刘军长最担心女儿的婚姻破裂,因为那样一来刘莉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归宿。而对李怀仁却损失不大,李怀仁完全有条件为他另外娶一房媳妇。 刘军长解释:“西欧客人比东洋商贾来头更大;军队不宜直接出头露面经营违禁物资;胡老二的资产被查封是省政府的事,跟胡司令没有关系。至于胡老二那个小妾的一千万现金,据说属于被查封范围。不过刘某打算为你们去说情,尽量给那个女孩子留足生活费用。” 疙瘩不由得暴跳如雷:“槌子!这几年胡老二经营大烟胡司令没有少分成!胡老二刚死胡宗南就将胡老二的资产查封,这叫卸磨杀驴!扳倒尻子齐数,胡宗南也不干净!” 窗子上伸进来几条枪口,李明秋立刻脸色煞白:“亲家,你不能这样,疙瘩是个粗人,打死疙瘩会引起连锁反应。” 疙瘩也没有料到刘军长会来这一手,虽然并不胆怯,可也有点束手无策。只听得刘军长严厉命令卫队:“把枪撤去!” 窗子上的枪口撤下去了。刘军长解释:“这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并不是针对疙瘩。不过疙瘩刚才的话坚决不能再说,也不能外传。有句话叫做‘那一个坟堆里都有鬼’。大道理刘某就不说了,我想你俩心里明白。” 紧接着刘军长朝保镖使眼色,保镖搬上来两箱子茅台酒,刘军长说话还是带着歉意:“刘某不请你们吃饭了,这两箱子酒就算刘某的一点心意。” 李明秋还是不走,李明秋有些事还不明白:“亲家,既然胡司令让我领衔,收购大烟的资金从何而来?” 刘军长还是显出了足够的耐心:“资金问题胡司令会做出安排,自然不要你们操心。”紧接着,刘军长命令司机把两个人和两箱子酒送回李明秋家里。 疙瘩回到李明秋家里突然放声大哭:“这辈子招的最大的祸就是跟上挨槌子杨九娃当了土匪!胡老二临死时还落了个全尸,咱们以后的下场不会比胡老二好!明秋哥,你信不信?!” 谁知李明秋一点也不为所动,反而讽刺疙瘩:“那你干脆拔根逑毛吊死!人活百岁总有一死,宁肯轰轰烈烈干一场,也不愿窝窝囊囊活一世!” 第1044章 十月一是北方的寒食节,家家都要上坟,祭祀祖先。郭全发起了个大早,扛着镢锨,为郭家的祖先全陵(修整坟墓),凤栖习俗,每年只有清明节和寒食节两天时间可以全陵。这几年由于儿女们都不在家,老祖先的坟地部分塌陷,兔子做窝,杂草丛生,全陵也得费一些功夫。 那是一处不大的山包,埋葬着移民部落几百名仙逝者,几乎家家的坟前都摆着祭品,便宜了野兔野鸡和老鼠,那些小动物吃饱了没有事干,便在坟地里打闹嬉戏。即使有人来也不害怕,远远地站着,瞪着眼珠子看祭祀者烧香叩拜,好像有点稀奇,不可思议。 郭全发一直干到太阳落山,仍然没有干完。实在有点累了,终究年龄不饶人,便扛着镢锨回家。 走到自家大门前看大门开着,烟囱里的青烟袅袅升起,郭全发有点犹豫,该不是板兰根又来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人有所得必有所失,郭全发不想为自己重筑新巢。奶奶死时爷爷郭子仪也才三十多岁,郭子仪没有为自己续弦,而是用坚实的肩膀支撑起郭家的基业。郭全发的童年就在爷爷的脊背上度过,郭全发的骨子里铸进了爷爷的精神。为了在孩子们心目中树立一个完美的形象,郭全发必须选择单身。 郭全发不敢贸然进屋,郭全发又来到青头家里。文慧回来了,长安那个土匪头目给了文慧许多贵重家具,家里摆不下,就堆放在院子里。郭全发还听说文慧最早跟自己的大儿子郭文涛结婚……后来局势怎样演变?郭全发听得断断续续,反正郭文涛以后参加了八路,现在听说干得很出色。 郭全发还没有进屋,青头出来了,看起来非常兴奋:“全发,赶快回你家去吧,你的大儿子郭文涛回来了!我在村子里找了你好长时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张凤和文慧正在你家给你做饭。” 郭全发怔怔地站着,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大儿子郭文涛今年应该二十四五岁了吧?父子俩已经整整八年没有见面…… 青头看郭全发站着不动,像个傻子一般。开玩笑道:“咋啦,是不是又害怕文涛唾你一脸?” 郭全发没有心情开玩笑,甚至没有听清楚青头在说什么,郭全发完全被一种情绪俘获,郭全发在老祖坟里干了一天,看看自己一身尘土,说出的话有点可怜:“能不能给点水?让我把自己收拾一下,这幅形象去见儿子,担心儿子认不出老爹。” 青头拿出一把拂尘,为郭全发打扫身上的尘土。郭全发洗完脸,还要在蜇驴蜂的镜子面前照照自己,这才仿佛朝觐一般,忐忑不安地去见儿子。 暮色中郭全发看见儿子站在院子里迎接老爹的归来,非常高大,穿一身崭新的军装,英俊潇洒。 郭文涛叫了郭全发一声:“爸!”紧接着张开双臂,把老爹爹揽在怀里。 郭全发在儿子的胸前有点失重,这是郭全发回到家乡以来,第一次体验亲情,郭全发有点痴迷有点糊涂,竟然问儿子:“你可是文涛?” 郭文涛重复了一声:“爸!” “爸?”郭全发思考了一阵,爸是什么概念?郭全发没有听说过儿子把爹爹叫“爸”,郭全发问儿子:“镰把(爸)还是镢把?应该叫大!我是你大、亲亲的亲大!” 郭文涛笑了:“这是新式叫法,国际上通用。” 郭全发说得郑重其事:“老传统不能丢,还是要叫大!” 蜇驴蜂出来站在院子内,笑得灿烂:“你父子俩一见面就斗鸡,叫啥还不是一样?快吃饭吧,文涛也饿了一天,我说让文涛先吃,文涛非要等他大回来。” 青头早早跳上炕,盘腿坐在中间,把郭全发和郭文涛隔在两边。郭全发还没有想透。青头一家为什么要这么高兴?看那文慧偷偷地瞄文涛一眼,脸上泛起了少女才有的红晕,郭全发猛然间清醒了,这文慧本来就是郭文涛的媳妇!以后听说胡老二到郭宇村看望郭麻子(胡老二最早是杨虎城将军的朋友,郭麻子是杨虎城将军的老部下),看上了文慧的姿色,霸王硬上弓,强迫文慧做了黑道老大的小妾…… 唉!这种事古来有之,不足为奇。看样子青头一家想让文慧跟文涛破镜重圆……只要文涛愿意,郭全发能想得开。 吃完饭青头一家在郭全发家坐了好长时间,好像就等郭全发一句话,然后文慧就在郭全发家住下来…… 郭全发不介意文慧跟文涛重叙旧缘,郭全发完全是为儿子着想,胡老二新亡,最起码尽七(四十九天)以后再考虑圆房,那样一来双方的大人心里就不会有什么疑难。郭全发说得真切:“咱们是邻居,也不需要怎么张扬,明天让文涛去给他爷爷奶奶上坟,再去凤栖城里告诉他妈妈一下,最好能让年翠英回来参加儿子的婚礼,虽然是破镜重圆,我还想设几桌酒席。”郭全发没有说胡老二之死,郭全发只是说,“这件事往后拖一拖,不急。” 青头两口子也不是傻瓜,一下子就猜透了郭全发的心意。蜇驴蜂拉着文慧的手,嘻嘻哈哈跟郭全发告别,郭全发把一家三口送出大门,然后关了门回到家里,看儿子郭文涛坐在豆油灯下,一脸心思。 郭全发安慰儿子:“文慧跟你很般配。” 郭文涛默坐着,久不做声。 看灯油将近,郭全发又给灯盏里添了一些油。 郭文涛不说自己的事,首先劝慰老爹:“大,我娘也不容易,不要跟我娘上计较。” 郭全发不去解释。郭全发还说文慧的事:“男人应该心胸开阔,女人有时身不由己。青头和蜇驴蜂都是好人,咱们是邻居,娃呀,不要计较过去。” 郭文涛从喉咙里咕噜出来一句:“我看见文慧就心里滴血!” 郭全发不再说啥,躺进被窝里,不住地抽烟,儿子则如参禅般端坐在炕上,眼睁着,一眨不眨。 可能文涛想文慧了。 郭全发有点后悔,不该让文慧回家。 十月天应该白天短晚上长,可是那一天晚上,不知不觉天大亮。 本来郭全发要陪儿子去上坟,文涛却说:“大,你昨天劳累了一天,我一个人去。” 郭文涛跪在自家的祖坟前,内心非常虔诚,也许有些事,只有经历过了,才有所感悟。胡老二死了,在延安也引起一些轰动,虽然是黑道老大,这几年八路军在长安采购军用物资全靠胡老二提供。胡老二之死对八路军不能说没有影响,历史上每一个人物都充满争议,有争议才属于正常。郭文涛受组织委派,又重返长安。回到郭宇村才知道,爹爹回来了,文慧也回来了! 郭文涛没有心理准备,但是从内心里并不拒绝文慧,人对人的爱恋有时候不需要理由,文慧的音容笑貌始终刻在郭文涛的心里。 生活,总是充满变数,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尽管文慧是一枚苦果,郭文涛还是决定把文慧吞进肚子里…… 不远处的坟堆,开满鲜艳的秋菊,郭文涛抬起头,看那百花丛中,镶嵌着两颗明亮的眼睛……初时,郭文涛怀疑那是幻觉,灵魂给思念配上旋律。可那眼睛在慢慢地升起,终于蜕变成为一个绝世佳人,文慧!你怎么来到这里? 文慧索性不管不顾,扑到郭文涛怀里:“文涛,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心里仍然有我,对不?昨晚听说你上坟,我就早早地来到这里等你……文慧也是一个烈女,总害怕我死了,你更伤心。胡老二那老东西这几年一直生病,没有粘过我的身,我这身子是干净的,你现在想要,就拿去。” 郭文涛紧紧地搂抱着文慧,在心里默念:“文慧,我喜欢你身穿红绫袄儿坐在窗前,我喜欢看见红烛流泪,我还想揭去你头上的盖头……咱俩的路还很长,我愿意跟你携手走在虹桥上,让全世界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来见证我俩的婚礼……” 猛然间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小俩口立刻分开,回过头。看见爹爹郭全发站在他俩身后。 第1045章 十月里一场大雪,忙碌了一年的农民进入冬闲,那年月没有火炉,家家都把炕烧热,男人们坐在炕上抽烟,女人们坐在窗台下做针线。孩子们不怕冷,在场院内堆雪人、打雪仗,几条狗围着孩子们撒欢。 割烟的季节已经结束,还不见疙瘩收购大烟。烟农们的消息也特别灵通,知道长安城里的胡老二已死,黄河东岸的靳之林南下长安还没有回来,今年的大烟收不收还不一定。虽然吸食大烟的群体逐年增加,但是几乎家家都种植一点大烟,没有经过加工的鸦片虽然也容易上瘾,总体而言对人身体的危害没有******厉害。 疙瘩行为做事没有李明秋沉稳、老练,顺利时还罢了,一旦遇到麻烦就显得毛糙,寝食不安,跟杨九娃刚死那阵子一样,思想扭曲,容易钻牛角尖。去年收购大烟最晚,也是过了八月十五就开秤,今年已经过了十月,收购大烟的资金还没有着落。原来指望胡老二给文慧的一千万元资金收购大烟,谁知道银行把文慧的资金冻结。疙瘩即使回到郭宇村也束手无策,一看见在他家里吃闲饭的那几十个弟兄就心烦!索性就在李明秋家住下来。正好满香在娘家伺候十二能老爹,无事时疙瘩就跟李明秋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 李明秋也不愿意赶疙瘩走,这辈子就剩下疙瘩这么一个朋友。郭麻子就不用说了,狮泉镇姜秉公虽然跟李明秋也算莫逆之交,但是姜秉公有人家的行为哲学,跟李明秋实力相当,脾气秉性有点相似,表面上称兄道弟,内心里总想比个高低。不像疙瘩把心思挂在脸上,高兴时跟孩子一样,一旦遇到挫折就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下了冬雪的那天早晨,天气干冷,可是天空却难得一见地瓦蓝,两边的商铺已经把石头街道的积雪打扫干净。街道上行人稀少,几个拉客的烟花女站在墙角冻得簌簌发抖。疙瘩目不斜视,从南城脚李明秋家一直走到北城墙脚下刘军长的官邸,门卫看见是疙瘩,也没有阻挡,疙瘩端直进入刘军长的办公室,熊熊燃烧的火炉让疙瘩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热浪。 疙瘩看见刘军长正在批阅文件,也就不管不顾,站在刘军长的办公桌面前,跟李逵一样,大声吼道:“挨槌子胡司令咋还不给钱收购大烟?” 刘军长虽然心里不快,表面上仍然和颜悦色:“快了,就在这两天。你回去以后让李明秋来一下,有些事我要对李明秋做出安排。” 疙瘩知道刘军长瞧不起他,但是刘军长那一句“快了”让疙瘩吃了定心丸。疙瘩早已经想好,今年大烟收购结束,跟弟兄们宣布解散,他不愿意再当那个土匪头目,疙瘩甚至后悔在郭宇村修建了一幢三进大院。看看人家李明秋,不显山不露水,李明秋住的那幢四合院几十年来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谁敢说李明秋没有钱? 唉!各人的活法不同,有时你还得佩服李明秋姜秉公那些人做事的老练。 正走间,疙瘩跟李明秋碰了个当面,原来李明秋一看疙瘩不在了,就猜到疙瘩有可能去刘军长的官邸质询,这些军爷们翻手云覆手雨,变脸比脱裤子还快,李明秋担心疙瘩说话粗鲁,惹刘军长不高兴,上一次几条枪口对准疙瘩就是个教训,事后刘军长虽然解释不是针对疙瘩,李明秋老怀疑那是刘子房对他俩使下马威。 李明秋埋怨疙瘩:“你这个人,遇事跟小孩子一样,咋那么沉不住气!” 疙瘩也不申辩,只是说:“你那个亲家让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两人擦肩而过,李明秋来到刘军长的办公室,刘军长对待李明秋要比对待疙瘩客气许多。李明秋坐在沙发上,卫兵前来献茶,刘军长也离了办公桌走过来跟亲家坐在一起。刘军长的脸上略带歉意:“亲家,省政府已经将胡老二小妾的一千万元现金没收,考虑到那女人也是个受害者,答应给那女人留一千元生活费。” 这落差太大!李明秋也有点沉不住气,质问刘军长:“亲家,假如明天李明秋死了,你打算给我的遗孀留多少钱的生活费?” 刘军长脸上显出难堪,刘军长目前还不愿意得罪李明秋,刘军长笑得尴尬:“亲家,话不能那么说,胡老二是带罪之人。” 李明秋也熟读诗书,也算十二能的得意门生,不然的话十二能不会把独女嫁给李明秋。李明秋充分发挥了他善于雄辩的才能:“古人说得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罪与非罪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皇帝老儿看谁不顺眼,随便给你捏个罪名,把你推出午门问斩!难怪疙瘩那天说,我们的下场比胡老二更惨!长安城里谁不知晓,胡司令靠胡老二支撑门面。说什么查封胡老二的财产是省政府的决议,鬼才相信!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胡老二尸骨未寒,胡司令就迫不及待地对胡老二下手。假如有一天李明秋无用了,刘军长是不是也拿李明秋是问?” 刘军长终于忍无可忍,沉下脸来,命令卫兵:“送客!” 李明秋坐着没动,李明秋清楚,假如他甩手而去,两亲家的关系就有可能彻底决裂。虽然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是县官不如现管,目前看来刘子房没有调走的迹象,必须找个台阶下来。李明秋笑得勉强:“亲家,对不起,言重了。你们有没有意识到,把人家的一千万变成一千元,做事有点太残酷、太缺德?其实我老怀疑,胡老二的资产究竟是充公、还是私分?” 刘军长讥讽李明秋:“可惜你不是总统。你当了总统也没有人愿意在你手下干事,你的算盘打得太精!有些事蒋委员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蒋委员长需要我们这些人为他保卫江山。亲家,刘某听你说过‘难得糊涂’,任何时候记住一点,不论你干多大的恶事,只要朝里有人,就不用担心掉脑袋!” 尽管刘军长的话李明秋可以批驳得体无完肤,但是李明秋绝对不再反驳,而是不住地点头。李明秋心想,必须让这场风波圆满结束,必须让刘军长占尽上风,原因很简单,刘子房是朝廷命官!李明秋自找台阶:“咱不过说说而已,咱胸前挂笊篱操得那门子心!亲家,别生气。你是一颗大树,咱不过是路边的小草而已。” 刘军长半天不再言语。 李明秋坐得尴尬,打算离去。 刘军长看李明秋站起来,才说:“从明天起,你每天从银行提十万元现金,用于收购大烟。另外,听说胡老二那个小妾拉回家许多贵重物资,把那些物资适当藏匿一部分。” 刘军长一边说一边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支票,让卫兵交给李明秋。 李明秋走在凤栖的大街上,抬头看天空瓦蓝,难得一见的晴天。心想,无论如何要硬撑到底,不能垮下去,一旦垮下就再也起不来。 第1046章 第二天早晨李明秋还在睡觉,听见门前汽车喇叭声。这几年李明秋出外经常有汽车接送,骑马的机会很少,其实刘子房军长对李明秋不错,李明秋应该知足。 李明秋穿衣下炕,开了大门,果然门口停着刘军长的宾利,可是汽车里边并没有刘军长,汽车司机告诉李明秋,刘军长说,这辆汽车收购大烟期间归李明秋指挥。 睹物思人,李明秋不由得又想起了胡老二,这辆汽车是胡老二送给刘军长的,刘军长受之无愧,因为这几年刘军长为胡老二走私大烟提供方便。 算了,过去的事不用再提。胡老二临死前还把他自己的汽车送给疙瘩,可见疙瘩在胡老二心目中的地位。胡老二总想留给这些朋友们一点念想,胡老二可能临死前才明白,聚敛财富对于人来说,是最愚蠢的行为。 李明秋告诉司机,中午他计划去银行提款,下午才决定动身前往郭宇村。李明秋让司机先回去请示刘军长,能不能多派一个司机?因为疙瘩也有一辆汽车,当年凤栖县的老百姓没有人会开汽车。 司机开车掉转头回去了,李明秋返回屋子,看疙瘩也起来了。两个人昨晚喝了半夜酒,感觉中好像上了军队的贼船。这些军爷远没有胡老二靳之林痛快,那些黑道老大说一不二,可是军爷们却做不到这一点,也许让你辛辛苦苦干上一场,到头来给你一点辛苦费,就算把你打发。搞不好来个卸磨杀驴,说你走私大烟犯法。 可是你不干还不行,这几年疙瘩和李明秋就靠走私大烟发财。说什么金盆洗手,不是那么容易!洗不洗都是一个逑样,已经浑身上下沾满臭气,不臭别人就臭自己。身后的道路已经塌陷,只有硬着头皮向前闯,也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两个人统一了认识,今年必须给自己留一手,再不能就像往年那样对胡老二靳之林尽职尽责,毫无保留,那些人虽然恶贯满盈,却讲义气,说出的话不会走样。军爷们却不一样,有时软刀子杀人。 中午去银行提款非常顺利。下午刘军长果然多派了一个司机。可是疙瘩的马还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寄存,李明秋把疙瘩拉上汽车,说:“你呀,真笨!就让马多寄存一段时期。回头派一个人来把马牵回。” 雪地里开车走山路,确实费劲,还没有骑马走的快。汽车到达郭宇村已经半夜,疙瘩前院的客厅依然乌烟瘴气,那些弟兄们等不到疙瘩回来,聚众赌博,骂脏话、抽大烟。疙瘩养活着一大群闲汉。 可是疙瘩不能把这些人打发,这些人关键时刻舍得出力,有时掉脑袋也不害怕,疙瘩正是由于这些弟兄们抬举,这几年才活得风光。 大家见疙瘩回来,全部围拢在客厅,好像众星捧月,等待疙瘩颁布消息。看样子有门,因为两个人有汽车护送。 可是疙瘩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由不得暴跳如雷:“看看你们那个逑样!天天聚拢在疙瘩家里赌博,疙瘩养活不起你们,明天全部滚蛋!” 弟兄们默默无语,回到前院睡觉。看样子今年的煎饼难摊,有些人打算明天早晨起来就走。这土匪窝子本身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家有事干才在一起聚拢,来去自由。疙瘩骂人骂惯了,弟兄们脸厚。可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大家又不甘心离去,总想得到一个确切消息,反正回家也没有事干,在这里还能吃不掏钱的饭。 疙瘩在后院搂着小妾睡觉,谁也不敢把疙瘩叫醒。早晨还是猪肉烩菜,杠子馍随便吃。吃完饭疙瘩还没有起来。李明秋把大家聚拢在一起。只见李明秋端一个小簸箕,簸箕里边有许多小纸蛋蛋,弟兄们感觉惊奇,不知道李明秋要干啥。 李明秋让弟兄们抬出来一张桌子,把小簸箕放在桌子上边。说出的话让大家心服口服:“昨晚我跟疙瘩商量,今年大烟收购量有限,极有可能不运过河东,所以用不了这么多人。疙瘩不忍心跟弟兄们分别,让明秋代替他决定弟兄们的去留,大家机会均等,每人抓一个纸蛋,上边有字的留下,没有字的就各行其便,走的弟兄每人发十块银元。” 这没有什么不公平,弟兄们没有意见。大家轮流去抓,基本上三分之一的人留下,其余的人从桌子的一边拿十块银元准备回家。 可是簸箕里还剩一个纸蛋没有人抓,这让李明秋不解,因为昨晚制作纸蛋时已经计算好了,不多不少一人一个。 李明秋大声问道:“谁还没有抓纸蛋。”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半大小伙:“我就不抓了,我自愿回家。” 李明秋认得那小伙子,小伙子正是张狗儿。张狗儿刚来一两天,张狗儿来找疙瘩主要是询问今年怎样收购大烟?疙瘩虽然答应雇用狗儿,但是狗儿不愿意跟张有贵去争饭碗,张狗儿今年割的大烟不少,即使跟张有贵分成收入也相当可观。十六岁的小伙子脸贵,不愿意低三下四求人。 可是人有时非常奇怪,有人惹人讨厌,有人讨人喜欢。张狗儿身上总有那么一种气质,让李明秋和疙瘩喜欢,也许这个小伙子以后就是凤栖城里的领军人物,张狗儿的行为做事总是与众不同。李明秋展开纸蛋一看,纸蛋上没有写字,但是李明秋随即把那纸蛋撕烂,告诉张狗儿:“你的去留由疙瘩来决定。” 疙瘩一直等到那些该走的弟兄全部走完才从后院来到前院。留下的弟兄们站得整整齐齐,等待疙瘩训话,疙瘩说:“谁再赌博、再抽大烟,我就****贼妈!” 可是还有一件事让疙瘩为难,疙瘩口涩,不知道怎样把银行冻结文慧一千万款项之事对青头解释清楚。大家都是邻居,相互间知根知底,在郭宇村落户的人家没有一个活得顺利,这个消息对青头一家打击太大,看样子又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李明秋没有耽搁,纸里包不住火,这窗户纸总要捅破。李明秋对疙瘩说:“兄弟,哥脸厚,哥去说。” 李明秋提两瓶茅台,走进蜇驴蜂的家。 青头一见李明秋进来,满脸不悦:“你又来干啥?” 李明秋把茅台酒放在桌子上,嘻嘻笑着:“咋啦?就不能来?混一顿饭吃。” 蜇驴蜂心眼一转,问道:“姑父,款提出来了没有?” 李明秋把支票掏出来交给青头,然后说:“看好,一千万,一分钱不少。” 蜇驴蜂心里一沉:“咋啦,银行不给?” 李明秋嗟叹一声:“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说出来你们不要生气,胡老二的所有资产已经被冻结,这一千万可能要充公。另外,把院子里的家具藏匿起来,当心长安来人调查。” 青头划了一根火柴,打算把那支票烧掉。 蜇驴蜂一把夺下,说:“当心以后有用。现在只说冻结,没有说没收,即使没收也要问他个四门到底、过来过去。” 青头说:“我一个烂烧砖的,要那么多钱无用。你信不信?皇上的龙床没有咱这热炕睡上舒服!至于院子里的家具,谁要就拉走,我不稀罕。清贫清贫,人穷了心清,活着没有负担。” 第1047章 郭文涛遵照父亲郭全发的旨意,骑马去凤栖城看望妈妈,听爹爹说他跟妈妈闹了一点误会,郭文涛必须跟妈妈解释,他的老爹爹不是那样的人。郭文涛还想看看他的妹妹和兄弟,如果妹妹郭文秀愿意,郭文涛还打算把妹妹带到长安去求学。 郭文涛骑马下了老婆尿尿沟,看见文慧又站在哪里。可是这一次文慧不是独自一人,而是跟妈妈蜇驴蜂站在一起。 原来两家的大人虽然没有沟通,但是都受传统的习俗观念束缚,都认为胡老二新亡不久,担心两个年轻人过早地走到一起会有什么忌讳,因此上刻意把两个有情人隔开。其实大家都是好意,主要是为两个有情人的长远考虑,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早晨起来蜇驴蜂一看,文慧又不见了,就猜想文慧可能又跟郭文涛约会,急急忙忙赶到老婆尿尿沟,看文慧就在那里。 郭文涛下马,跟娘俩打招呼。 俗话说娶媳妇看丈母,四十多岁的蜇驴蜂依然光彩照人。那文慧更不用说,在妈妈的陪衬下,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冷艳逼人。郭文涛看得心动,不由得张开双臂,可是蜇驴蜂死死地拽住女儿,说出的话也有些伤悲:“孩子,为了你们的以后,就忍耐一段时期。” 郭文涛跟母女俩道别,只得翻身上马,走了老远回过头,看母女俩仍然站在那里。 凤栖城对于郭文涛来说,并不陌生。可是,自从年翠英嫁到凤栖以后,郭文涛很少看望妈妈,原因也许很模糊,总感觉妈妈做得有点不近情理。这阵子郭文涛想开了,靠妈妈一个人难以养活他的四个弟弟妹妹。从感情上说郭文涛希望妈妈回到郭宇村,爹爹虽然活得刚强,但是很累。 郭文涛把马寄存在骡马大店,从东城门进入凤栖。看凤栖城仍然是原来的老样子,沿街的商铺老旧,不过庄严中显出沧桑,让人感觉肃穆。 郭文涛来到叫驴子酒馆,没有任何思考,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看见妈妈正在给一个客人端饭,叫了一声“妈!”然后张开双臂,想把妈妈揽在怀里。 年翠英却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待到看清楚了是儿子文涛时,忍不住哭了:“文涛,你个没良心货,七年了,娘很少看见你。” 崔秀章抱着小儿子崔健从后院进来,崔健张开一双小手扑到妈妈怀里。年翠英只得把小儿子抱着,看样子崔秀章故意这样做,每个人都从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崔秀章当然不希望年翠英离去。上一次年翠英带着两个最小的孩子回郭宇村,崔秀章一直悄悄地跟在年翠英的后头,那不叫自私,是一种本能。崔秀章甚至希望郭全发为他另外找一个老婆,这样一来年翠英就不会为郭全发分心。 崔秀章看一眼就知道面前的小伙子是年翠英的大儿子,崔秀章对年翠英的大儿子还是比较客气,问道:“你可能还没有吃饭?叔给你做一碗驴肉,吃完饭你娘俩再拉呱。” 虽然是侄子,郭全中跟郭文涛同一天诞生。全中对待亲爹郭麻子总有那么一点隔阂,对于郭全发一家却表现出一种亲热。叫驴子酒馆跟济世堂药铺斜对门,叫驴子酒馆发生的一切郭全中隔着玻璃看得一清二楚。郭文涛正在吃饭,郭全中已经进来,坐在文涛对面,问道:“文涛,你还认识我不?” 郭文涛抬起头,稍一思考,立刻就说:“你是二爸,对不?我听说过,铁算盘不但把孙女赔给你,还给你赔了一幢药铺。” 郭全中不以为然:“你说啥呀,药铺本来就是咱郭家的,不过是物归原主。‘郭记药铺’的牌匾我还好好地保存着,不过现在改换门庭有点不合适,总有一天要换过来。”郭全中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吃完饭过来坐坐,那边的桌椅板凳连同躺椅水烟壶都是爷爷郭子仪留下的。你来到药铺也等于回家。” 郭文涛吃完饭放下碗,对妈妈说:“这里说话有诸多不便,我还是过二爸那边,我想见文秀文华,你一会儿带他们姐弟俩过来。” 郭文涛还到后院跟崔秀章打了一声招呼,谁都不容易,这七年来,崔秀章一直照顾郭文涛的弟弟妹妹。 在郭记药铺的后院,郭文涛终于跟妹妹弟弟见面,妹妹长高了长得非常秀气,十多岁的小弟弟郭文华还有郭全中的儿子郭济(郭文杰)都看起来聪明伶俐,日子终于翻过了不堪回首的一页,大家又在一起相聚。 郭文涛首先给妈妈和弟弟妹妹解释,那一次你们回到郭宇村闹了一点误会。妹妹郭文秀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给老爹爹唾了一脸。文涛拍拍妹妹的肩膀,说得也很真挚:“放心,咱爸绝对不会在意。” 年翠英躺进躺椅里,看起来很累。按道理一家人重聚最高兴的应当是妈妈,可是年翠英高兴不起来,年翠英陷进感情的旋涡里无法自拔。那一天回到郭宇村,思想上还没有做好准备,猛然间看见郭全发跟一个年轻女人在一起,从感情上无法接受。可是这多天来细想,年翠英分身无术,郭全发的身边必须有一个女人。 这些话不能对儿女们说,只能闷在心里。郭文涛来凤栖探望妈妈的目的年翠英也能猜出来几分,这些孩子们总切盼妈妈能够回到郭宇村。年翠英又丢不下崔健和崔秀章。崔秀章也是一条汉子,年翠英担心自己离开崔秀章会把那条汉子逼疯。 紧接着郭文涛告诉妈妈,他准备跟文慧复婚。爹爹不在家的日子,是妈妈一手操办了文涛跟文慧的婚姻。妈妈也经历过棒打鸳鸯的揪心,妈妈应该不会反对文涛跟文慧重续旧缘。郭文涛还想让妈妈回家参加他跟文慧的复婚仪式。 可是年翠英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从躺椅上跳起,蜕变得那么粗暴,不可思议:“文涛,你疯了!那文慧已经被千人糟蹋万人骑!你七尺高的汉子,难道说还找不下一个漂亮的媳妇!你要跟文慧破镜重圆,妈不同意!” 妹妹郭文秀也劝哥哥:“哥吔,你这样英俊的男人,身后应该美女成群。为什么偏偏看上文慧?” 两个小弟弟拽着哥哥的手撒娇:“哥,你结婚以后是不是再不爱我们?” 郭文涛陷入重重包围,原指望二爸郭全中能替自己辩解几句。谁知郭全中却说:“文涛呀,你可要三思而行,那种女人花心。” 郭文涛无奈地笑笑:“我再想想,考虑考虑。” 其实郭文涛不需要考虑,郭文涛就是为文慧而生,郭文涛非文慧不娶!郭文涛无需跟任何人解释,郭文涛也顾不了许多忌讳,郭文涛决定回家后立刻就跟文慧住在一起!首先造成既成事实,谁管你们怎样反对。 那天晚上郭文涛就睡在郭记药铺的后院,第二天早晨郭全中两口子还没有起来,郭文涛已经早早来到东城门口,城门打开的瞬间,郭文涛第一个走出城门,从骡马大店牵出马儿,翻身骑上,一路狂奔,回到郭宇村。把马拴在门前的拴马石上,推开自家的大门走进上房,看见爹爹正跟王世勇队长在一起喝茶。 王世勇队长告诉郭文涛:“长安急电,催你立刻连夜赶往长安。” 郭文涛匆匆地吃了一点饭,匆匆地跟文慧告别:“文慧、你等我,我永远属于你、你永远属于我。我去长安安顿好了就回来,从今后我走到哪里里就把你带到哪里,咱俩今生今世,永不分开!” 第1048章 大约十月中旬,靳之林终于返回卧龙岗山寨,靳之林跟东洋人已经闹僵,有家难归。看来汉奸也不好当,你有价值时被对方利用,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被人家抛弃。不过靳之林属于什么人物很难定论,人都具备二重性,不能简单地用好人、坏人给一个人定性。 老实说,疙瘩不愿意跟军人打交道,疙瘩还想跟靳之林在一起做生意,不管怎么说这些黑道老大说一不二,跟靳之林胡老二在一起疙瘩感觉痛快。靳之林回到卧龙岗山寨的第二天,疙瘩早早地来到山寨,看靳之林仍然在院子里晨练,人的活法不同,靳之林任何时候都不慌不乱。 靳之林看见疙瘩下马,坚持把一套太极拳打完,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跟疙瘩一起来到大厅。 疙瘩说话也直截了当:“疙瘩等靳老多时,你终于回来了。今年收购大烟还望靳老领衔。” 靳之林摇手:“靳某在长安已经听说,西欧商贾已经在长安跟胡司令谈判妥,西欧商贾就是东洋商人的上线。外国人把鸦片称作‘软黄金’,胡司令直接跟西欧商贾打交道,去掉了大烟调拨过程中的中间环节,利润将非常可观。” 靳之林稍顿一下,继续说下去:“在大烟调拨这个环节,靳某已经失去了作用,靳某没有必要搀和进去。不过靳某给你提个醒,跟军人打交道,要多长一个心眼。” 疙瘩有点心凉,看样子今年必须绑到胡司令的战车上。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疙瘩必须把这一年硬撑下来。疙瘩面对靳之林抱拳:“谢老前辈提醒,打扰了。”说着就要离去。 靳之林让疙瘩稍等,紧接着让管账先生给疙瘩开了一张支票。 疙瘩不识字,却知道那支票能从银行取钱。问道:“什么意思?” 靳之林解释:“骚扰你们几年,这十万元现金略表心意。过几天阎锡山司令长官也来山寨居住,可能要给你们带来许多不便。” 疙瘩把涌上喉咙的粗话咽了回去,把那支票狠狠地摔到桌子上,说:“别拿手指头戳我的眼睛,你们这是小瞧疙瘩!”疙瘩一边说一边走出大厅,翻身上马,下了卧龙岗山寨,直奔瓦沟镇。 李明秋就住在瓦沟镇张有贵家。李明秋把刘军长调拨给他的汽车打发回家,只留下一个汽车司机开着胡老二送给疙瘩的车到处安排大烟收购事宜。瓦沟镇这几年由于是北方收购大烟的重镇,一业兴百业兴,单边街上卖什么的都有,凤栖城有些人老珠黄的**也来瓦沟镇拉客,戏楼那边一些草台班子正在唱戏,大烟馆、掷骰子什么都有。远止NX内蒙的脚夫身背大烟来瓦沟镇交售,近处有邻县的烟农赶着毛驴驮着褡裢来瓦沟镇赶集。不光收购大烟,收购药材、收购山货的也有几家。 疙瘩不习惯坐车,嫌坐汽车憋闷。疙瘩喜欢骑马,感觉中胡老二送他一个铁疙瘩(汽车)无用,早都有把那辆汽车送给李明秋的打算,不过没有明说。 疙瘩虽然是张有贵的女婿,但是张有贵把疙瘩当作神仙供奉,张有贵不敢得罪疙瘩,疙瘩是张有贵的财神。疙瘩已经有半年没有来张有贵家,老实说张有贵提起疙瘩有些害怕。特别是疙瘩启用了张狗儿以后,让那张有贵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年凤栖除过瓦沟镇和狮泉镇两处大烟收购点以外,另外还增加了年家庄一处收购点。年归元死后,刘子房军长把年家庄驿站承包,付给年翠英一大笔钱,年翠英知道刘军长的意思,也算一点补偿一点歉意,年翠英感觉自己身单力薄,跟刘军长做对不会有好下场,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原来承包驿站准备存放军火和给养,大烟收购开始以后刘军长多了一个心眼,建议李明秋在年家庄增加一处大烟收购点,凤栖城外的收购点非常重要,掌控着西北地区的大烟收购。 疙瘩把张狗儿派往年家庄驿站,刘军长派几个士兵打扮成苦力,李明秋雇用了一个管账先生。看起来年家庄的收购站完全是民营,实际上由军队控制。 张狗儿十六岁年纪当上了掌柜,不过小伙子表现得少年老成,行为做事显得早熟,沉稳。他知道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掌柜,张狗儿是一个照壁(相当于做样子、支应门面),干得好了能继续干,干不好了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家一脚踢开。 一开始那些军爷有点瞧不起这个小孩子,处处给张狗儿难堪,张狗儿始终嘻嘻笑着,什么话都不说。有一次刘军长下来视察,张狗儿当着刘军长的面问刘军长说:“你派的这些弟兄有几个不服我管,能不能给咱换几个?” 刘军长暗自吃惊,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竟有这么大的胆量。刘军长当即表态:“换谁?你说了算!” 那些军爷们傻眼,来这里干活比当兵自由许多,晚上还能掷骰子嫖女人抽大烟。几乎所有的人都向后躲,害怕自己被调换。可那张狗儿却不管不顾,当众点将,把几个不服管的军爷让刘军长带走。 疙瘩在张有贵家吃了一顿饭,把马寄存在张有贵家,跟李明秋一起坐车来到年家庄。疙瘩还是不放心张狗儿,终究孩子年纪太小。到年家庄一看张狗儿把所有的事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特别是听到张狗儿当着刘军长的面临阵换将之事,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内心里却感觉凉飕飕的,看来后生可畏,张狗儿不可小觑。 看着天色不早,李明秋和疙瘩返回凤栖县城,他们计划在凤栖住一夜,明早起来先去银行提款,然后开车去狮泉镇。 晚上两个人顺便吃了一点,已经没有心思喝酒。反正不知道怎么搞得,自从胡老二死后,大家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有种惶惶不可终日之感,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向前干。特别是早晨疙瘩见了靳之林以后,靳之林寥寥数语说得疙瘩心凉。看来谁都没有靳之林的智慧,急流勇退也不容易。 两个人刚刚睡下,听见有人敲门,李明秋又重新穿衣起来,看见刘军长身后只带一个保镖,那保镖肩挑两只饭阖。刘军长让保镖把饭阖挑进上房,然后取出来十几碗热腾腾的肉菜,摆满了整整一张八仙桌,让李明秋和疙瘩看得瞪眼。 刘军长挥挥手让保镖出去,并且叮咛无事不准进来。保镖走出院子站在大门外。刘军长这才说:“今晚就咱们三个,刘某也憋了一肚子委屈,咱们索性一吐为快。” 屋子里燃着火炉,这在凤栖绝无仅有,大部分人家都是把炕烧热,即使像屈鸿儒十二能那样的人家也只是生一盆木炭火,屋外北风刺骨,屋内却暖融融。酒桌上的下酒菜的确丰盛,看样子刘子房有备而来。 不过李明秋决心一言不发,谁知道刘子房葫芦里卖什么药?两亲家看起来比过去更加客气,实际上心里各怀鬼胎。 刘军长亲自把酒瓶子开启,给每人倒了一杯,然后三人碰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军长打开话匣子,唱起了独角戏:“刘某来凤栖,再差两个月八年正。由一个上校师长升职为中将军长,应该知足。其实刘某清楚,干到这份上,上不上下不下,必须身先士卒。往上走的台阶险峻,但是你不得不走。秦岭山脚下有个荣军院,实际上是座集中营,那里养活着退下来的军官,军官们靠政府的一点薪金度日,比叫花子强点。所以,必须削尖脑袋往上钻,你不钻没有办法,你不钻就得进荣军院。 “不知道胡司令什么想法,刘某从内心里反对大烟,如果刘某有了决策权,绝对不允许大烟泛滥!可是这几年军队经营毒品已经成为时尚,白崇禧、刘汉、胡宗南都在经营大烟!东洋鬼子失败已成定局,欧洲战场上柏林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可是蒋委员长可能还感觉不到,他有可能被培植起来的亲信葬送。 “刘某来告诉你俩,今年收购大烟多留一个心眼,有些事不是刘某能够左右…… 猛然间,刘军长听见,疙瘩拉出了鼾声,抬头再看李明秋,李明秋头靠在椅背上,似睡似醒。 刘军长甚感无趣,深深一声叹息,推开门走出去。 李明秋听得刘军长皮靴子踏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猛然间跳起来,把疙瘩戳醒,哈哈大笑:“刘子房,你个挨槌子货,不糊涂!” 第1049章 卢师傅的三女儿卢秀英性格孱弱,嫁给年贵元时完全由父母做主,自己说不上愿意也说不上不愿意。年贵元死时家里人害怕卢秀英伤心,对卢秀英隐瞒了一段时期。以后卢秀英知道年贵元已死,表情却显得木讷,有点悲痛有点伤心,伤心的并不是年贵元已死,而是后悔自己嫁错了郎君。 周红霞跟随曹武直东渡黄河,大家都认为周红霞不再回来,卢师傅又自作主张,把三女儿卢秀英跟鲁艺撮合在一起。 卢秀英起初不太愿意,听说那鲁艺也很花心。禁不住两个姐姐轮番劝说,卢秀英只得听从命运的安排,无动于衷地看着一家人为鲁艺和卢秀英安排结婚。 可是就在卢秀英跟鲁艺即将结婚的前一天,周红霞突然回来了。卢秀英大哭了一场,坚决抗婚。卢师傅老俩口无可奈何,这一起嫁女的闹剧草草收场。 可那鲁艺也是一个七尺男儿,感觉中这周红霞有点太不像话,戴绿帽子之事自古有之,鲁艺也给别人戴过绿帽子。可是总不能允许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明目张胆地鬼混! 说老实话鲁艺还是倾向于跟卢秀英结婚,虽然明显感觉到卢秀英不愿意,这关系不大,结婚以后夫妻感情慢慢建立。如果周红霞迟回来两天,鲁艺跟卢秀英的婚姻就能造成既成事实,鲁艺就会毫不犹豫地摆脱周红霞的纠缠,周红霞无论怎样抗争都不起任何作用,因为周红霞最先违反了夫妻之间的游戏规则。 事情偏偏就那么蹊跷,周红霞偏偏赶在鲁艺跟卢秀英结婚的前一天回来,而且卢秀英明显地表示抗婚,这让鲁艺无可奈何。但是鲁艺并不死心,吃完饭鲁艺回到隔壁院子他原来跟周红霞住在一起的屋子,鲁艺主要是想告诉周红霞,他俩的婚姻到此结束。鲁艺将会把周红霞当作一个客户对待,做不成夫妻做个异性朋友。 周红霞却像一个百变狐狸,一会儿温柔体贴一会儿冷若冰霜:别相信婚姻的誓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情。知道周宏利吗?周宏利在东京跟爱妻分别时我就在旁边站着,那个难分难舍的场面令神仙感动。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在码头集结,就迫不及待地相拥。 周红霞不相信有真爱,男人女人之间只是占有:“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今晚,你归我所有!”周红霞说着把鲁艺扑倒,好像一个相扑高手,那鲁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被周红霞轻而易举地剥光衣服。女人被**的现象古今有之,男人被**却非常少有。周红霞好似一头母狼,身上的健肌充满弹性。鲁艺不可能抗拒,鲁艺已经失去了抗拒的功能。周红霞好像一个永动机那样张弛有序,而鲁艺的一招一式却显得被动。周红霞一边做着一边大声喊叫,像母猫子***其实那是故意,目的是让前面院子那个小寡妇(卢秀英)听见,让卢秀英彻底死心。 过了没有几天,曹武直之死的消息就从瓦沟镇方向传来。周红霞听到后只是轻舒了一口气,完全不为所动。那一刻鲁艺想到了逃亡,感觉中这周红霞太危险,说不定那一天被这条九尾狐里暗算。可是周红霞却说:“你不用害怕,曹武直罪有应得。” 那一段时间鲁艺活得颤颤栗栗,感觉中睡到身边的女人是一枚定时炸弹,有时常常半夜惊醒,无端地坐起,看微弱的夜光中周红霞有一种静态的美……鲁艺悄悄下床,刚走到门边周红霞突然睁开眼,说出的话冷得透心:“鲁艺,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别想逃走!” 鲁艺无法忍耐,终于爆发:“周红霞,你究竟是那座坟堆里出来的鬼?” 周红霞立刻变换了另外一种姿态,显得体贴入微,无限妩媚:“鲁艺,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要知道,我是一个女人,这就足够。你是我唯一动心的男人,因为你的身上沾满艺术家的气质,连做爱也是一样,有一种艺术家的魅力。” 鲁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鲁艺不会为周红霞的甜言蜜语蛊惑,可是鲁艺却像使了定身法那样,被周红霞牢牢地定在那里。周红霞招招手,鲁艺就身不由己地朝周红霞走去。静谧的夜晚一颗流星飘落在窗口,闪光的瞬间鲁艺简直被周红霞的美色惊呆。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行为,鲁艺身不由己地让周红霞装进熔炉里冶炼,感觉中身上的肌肉在一块块掉落,地上流淌着琼浆玉液…… 白天的日子还是那样一成不变,为了让卢师傅放心,周红霞给卢师傅缴了一大笔定金。在艺术造诣方面周红霞也表现出那种一丝不苟的精神。周红霞曾经告诉鲁艺,你们制作的这些陶艺全是精品,即使不用做旧,当做艺术品来出售,也能卖个好价钱。 在这一点上鲁艺深信不疑。谁知道那一对憨憨父子的脑细胞出现了什么特异。中国人不缺少艺术想象的功能,各种版本的民间神话极大地丰富了群众的文化生活,造型诡异的文物令全世界的艺术家叹为观止,鲁艺正是奔李怀德父子而来,想不到软馍已死。李怀德把制作陶艺当作一种潜心的修炼,手中的工艺品出神入化,相信就是菩萨也无可指责,可以说已经登峰造极。 转瞬间几个月过去,做旧的陶艺在一天天增多,周红霞好像不急,仍然在不停地制作。终于,十月末的一天,一辆小车停在卢师傅家门口,汽车上下来一个和尚一个老头。大门开着,老人仍然轻叩门环,卢师傅出来,问道:“你俩找谁?” 老人问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做周红霞的女人?” 卢师傅指了指院子内的一扇小门,对老人说:“周红霞就住在那边院子内。要不要叫她出来?” 老人摇手,自报家门:“谢师傅指点。我叫靳之林。想看看周红霞,周红霞是我的徒弟。隔壁院子可以进去吧?我们自己进去。” 正在工棚里干活的鲁艺闻讯出来,明善和尚和靳之林已经进入隔壁院子,鲁艺随后跟进。只见周红霞看见靳志林进来,喊了一声:“师傅!”紧接着就要扑到靳之林怀里。 靳之林躲闪了一下,周红霞张开的双臂停在半空。 靳之林说话还是那样有条不紊:“过来看看你。过几天我让羽西过来,把你的工艺品拉走。怎么样?钱够花不够?” 鲁艺认识靳之林和明善和尚,鲁艺僵在那里,疑惑不解:这幕戏又演的那一出? 索性把谜底解开,免得读者埋怨笔者故弄玄虚。周红霞是个地地道道的东洋女人,还是在靳之林被东洋人重用的时期,东洋鬼子把周红霞作为礼物送给靳之林,女人本身就是特务,周红霞还身兼负责监督靳之林行为的任务。靳之林不会那么好色,周红霞却对靳之林敬仰备至,虽然没有肌肤之亲,却从靳之林哪里学得一身武艺……以后靳之林佯装死亡,周红霞又回到东洋人阵营。 周红霞跟曹武直没有仇恨,俩个人的确有那种关系。周红霞也忠于东洋人。但是当听到东洋人要曹武直杀害靳之林时,心灵的天枰还是倒向靳之林那边。至于周红霞用什么手段把信息发给靳之林?笔者也不清楚,不敢妄加猜测。 靳之林给卢师傅带来两瓶好酒、给周红霞留下一笔资金,临走前拍了拍鲁艺的肩膀,说:“小伙子,我认识你,你叫鲁艺。周红霞说她很爱你,你也应该爱她。不要让她再受委屈。” 第1050章 一场冬雪,忙碌了一年的农民进入冬闲。那年月基本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唯一的娱乐就是看戏。城隍庙戏楼一天演两场,早场从上午十点开始,下午四点结束。晚场从下午六点开始,戏完时已经深夜。 唱戏一般都是公演,凤栖城内的豪绅和商贾轮流写戏(包场),写一场戏也不贵,大约十块钱左右,谁家写戏就由谁家点戏,点戏也有讲究,必须蒸一盘花贡(花馍),到城隍庙里磕头,然后把帖子压在城隍爷的香案上,灯头(领班)取帖子时必须带领着乐队,吹唢呐敲锣打鼓。好像那是神的旨意,城隍爷在点戏。 戏台下卖什么的都有,核桃枣儿落花生,冬天最常见的是软柿子,一分钱两个、两分钱五个。碎小子的蒸馍一毛钱四个,米寡妇的包子五分钱三个,贵祥叔的油茶两分钱一碗,一根麻花也只卖两分钱。当然还有芝麻滚子、琼锅子、廖花糖(全是小孩子喜爱的小吃)。小孩子把手指头含进嘴里,仰头看着他们的老爹,切盼大人能给他们买点什么,哪怕买两个软柿子,他们也心满意足。可是大人们总是那样吝啬,根本不去看孩子们那祈求的眼神,而是舔一舔干裂的嘴唇,拉着孩子仰起头看戏。戏完了,带着孩子去城隍庙磕头,却毫不吝啬地把五分钱放进城隍爷面前的钱罐里。 神仙对于食不果腹的老百姓来说,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庙里的和尚养尊处优,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后脑勺子的板油渗出来,身上的袍子油渍麻花。据说,在庙里出家的和尚非偷即盗,有的杀了人无处躲藏,便削发为僧,一般遁入空门的凶手官家就不再追究。 十一月初二屈鸿儒六十大寿,弟弟屈鸿章早早从长安返回,带着两个侄子(鸿儒的两个儿子)屈清江屈清海,还带着自己的几个子女。大户人家的兄弟和睦相处的很少,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屈鸿儒屈鸿章俩弟兄有什么矛盾,反正长安城里有屈家的门面,听说近几年屈家的生意不错,屈鸿章很少回家,屈鸿儒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将大部分祖田出租,只留下少部分让三儿子屈清泉耕种,屈鸿儒把种田也不在意,每年都有大量的银钱从长安汇往家中。屈鸿儒的日子要比屈福录强许多。 可是屈鸿儒从不乱花钱,日子过得还是那么节俭,每天早晨起来套上牛车,把凤栖城里的茅粪拉一车上到田里,一天只拉一车,为的是活动筋骨。中午便来到城隍庙,仰起脖子看戏。看戏也是那些老段子,有些段子自己都能哼几句。屈鸿儒站在戏台下看戏,主要是感受气氛。有时也蹲在墙根跟一些老汉谝闲话,高兴时两毛钱买一斤落花生,散给众人和孩子,赢来一阵感激。 六十岁是人生一道门槛,不过不行,穷人有穷过法,富人有富过法。六十岁花甲,人一过六十就显得豁达和随意,把任何事都能想开。给老爷子过寿是儿女们的事,也是儿子们对老人行孝的一次机会。起初屈鸿儒不赞成大操大办,反正能过得去就行。可是兄弟屈鸿章一席话,说得老兄彻底服气:“哥,你以为过寿是你自己的事?这关系到咱们这个家族的声誉。这场事如果过得稍有差池我这个兄弟和众多的孩子都要受到别人的指责。你就准备穿上寿袍接受大家的叩拜,其他事不要你管。” 过寿是一个繁杂的工程,首先是下书(相当于请柬),有些老亲戚都不再往来,六十大寿又被提上议事日程,比如老姑老舅,家里老人早已经作古,一些后辈根本记不清凤栖城里还有一家老亲,猛然间接到请柬,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大家同一个心理,瞧不起穷汉巴结财东(富人),一听说屈鸿儒过寿,哪怕卖尻子也要凑足礼物前去祝寿。为的是风风光光坐在上席位置,接受屈家后辈的叩拜、敬酒。 其次是杀猪宰羊,筹办宴席。给老人过寿讲究前三后四(一共吃七顿饭,前边吃三顿,正席一顿,后边也吃三顿。为了顺口,叫做前三后四)。吃两顿羊肉饸饹,一顿长寿面,四顿席,当然正席最丰盛,最后一顿叫做吃打发,还要给一些老亲戚拿饭,拿饭是一小方块猪肉,十个花馍。 下来是写戏。写戏的程序相对而言比较简单,最关键是唱堂会。正席晚上的堂会比演戏还热闹,戏子们唱得好了客人有赏,大家都拿出看家本领。 祝寿仪式开始前,屈家的所有后人都在辈分最大的长辈带领下拜影(拜谒祖先),那种仪式繁杂,不一一赘述。 屈鸿儒在凤栖城里,也算百年望族,但是由于生活低调,跟人不甚往来,基本上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可是凤栖街上所有的人家都碍于情面,大家全都前来为屈鸿儒祝寿。据听说磨了十石麦子,仍然不够吃,正席晚上都支应不下来,不得不临时到当地驻军去借洋面(当地老百姓把袋子面叫做洋面)。且不说人吃得怎样,凤栖街上的野狗们都醉醉醺醺,走路摇摇晃晃。 据说,那是凤栖城近几年来场面最大的一次祝寿宴席,连李明秋都望尘莫及,李明秋给孙子过满月时铺排了一回,六十大寿由于岳父和叔叔在世,只是满香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李明秋自斟自饮,喝了几杯茅台酒。 凤栖城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要饭吃特别多。这也难怪,周围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非常穷困,唯有凤栖城的日子还比较好混。每天晚上沿街的台阶都让无家可归的饿殍睡满,谁也不知道那些要饭吃究竟来自哪里。 屈鸿儒六十大寿,门口乞丐排队。乞丐可管不了许多,你不给饭吃我就站着。这可事先没有想到,必须把那些要饭吃打发。开始时门口支一口锅,给要饭吃舀一勺肉菜一个蒸馍,谁料想那些乞丐越来越多,到后来不给吃菜了光给发一个蒸馍,再到后来给半个蒸馍。正席那天干脆门口站几个小伙子,一看见乞丐过来就赶走。并不是不给吃,而是吃大户的太多。十石麦子磨的面转瞬间吃光,到后来客人们也没有吃好,虽然嘴上不说啥,心里骂娘:羞先人哩,过不起事就不要过! 好容易把正席晚上的门面支应下来,散席后帮忙的跑堂的累得东倒西歪。 儿子们可不敢睡懒觉,第二天早晨还必须安顿客人。三个儿子和侄子打开大门一看,门口僵死了两个乞丐老人! 搁往日这算不了什么,凤栖城几乎每天早晨都抬出死人。可是老爹爹六十大寿门口发现僵死的饿殍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儿子们顿时束手无策。 儿子们不敢告诉老寿星,悄悄地把二爸叫醒,二爸稍一思忖,不管怎么样埋人要紧,想悄悄把死人抬出凤栖县城已不可能,死人旁边还守着一些乞丐。屈鸿章跟乞丐们商量,要不然先把尸体却(寄存,必须付费)在城隍庙里。等待客人们走后再处理。 那些乞丐们图的是讹诈主家一笔钱,只要不把死人抬出城门就行。 吃早饭时门口聚拢了一大群要饭吃男女,那阵势看样子好像在声讨,乞丐们声称他们的两个伙伴昨晚被这家的主人打死! 按道理明天早晨吃完早饭才送客,可是客人们一看出了人命,早已经走了大半。屈鸿儒知道后暴跳如雷:“我说让你们过小一点,你们说这是为了光宗耀祖,这下可好,割了驴逑敬神,把驴疼死了,把神得罪了!” 关键时刻屈福录不得不出头露面,屈福录知道李明秋不在家,只得硬着头皮来找刘军长。刘军长静静地听完屈福录的申述,嗟叹一声:“你回去让鸿儒破费一点小钱,给那些闹事的乞丐每人发几块银元,把他们打发走了事。如果他们还闹事,我派人把他们驱离凤栖县城。” 第1051章 青头家两个女婿齐结实齐壮实不愿意离开岳母岳父分家另过,两个女婿很听话,还能帮助青头家干活,蜇驴蜂也不愿意把两个女儿两个女婿分出去,一家十口人挤在一幢院子内,院子内显得十分拥挤。 而郭全发家的四合院就住着郭全发一人,郭全发早有心意让文慧搬过来居住,况且文慧原来就是郭文涛的媳妇。可是郭全发是文慧的公爹,这个口的确难开。 还是蜇驴蜂比较能想得开。胡老二死亡大约两个月以后,蜇驴蜂拽着文慧的手,端直来到郭全发家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全发,我给你送人来了,你的儿媳妇就要靠你养活。” 郭全发指了指西厦屋,说出的话也很实在:“文涛说他跟文慧就在西厦屋结婚,咱们俩家拆了墙就是一家。张凤你帮文慧把屋子收拾一下,就让文慧住下。” 为了防备胡司令秋后算账,来查封文慧的资产,青头把胡老二送给文慧的家具送给疙瘩一部分,送给谷椽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藏匿在郭全发家里,那些家具都非常高档,郭全发的四合院被这些高档家具一装饰,立刻显得不同寻常。 深山出俊鸟,蜇驴蜂的四个儿女,个个都很漂亮,最漂亮的要算文慧,要不然黑道头目胡老二不会那样不惜一切,强迫文慧做了他的小妾。现在,文慧终于噩梦初醒、苦尽甘来,生活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翻开了新的一页。女人的爱经过了暴风骤雨的侵袭,过滤得更加纯真。对镜梳妆时感觉自己红颜犹在,没有因为岁月的流失而发生变化,反而有一种成熟,仿佛艳丽的牡丹正在盛开。 文慧要给文涛一个惊喜,文慧把自己的新屋收拾得赏心悦目,然后静坐在床前,瞪着眼睛看着窗外,幻觉中文涛回家了,推开屋门,叫了一声:“文慧!”文慧像燕子展翅,张开双臂扑到情人怀里…… 没有春怨秋悔,内心里充满了对未来日子的憧憬,那日子也就过得舒心。每天早晨起来,文慧首先想到要给公爹倒尿盆。这是凤栖千百年遗传下来古老的习俗,新媳妇必须为公爹公婆倒尿盆,好像越是大户人家越有这种讲究,文慧决心做一个好媳妇。 文慧去推上屋的门,门还从里边关着。公爹隔着窗子说道:“文慧,你停一会儿进来,我还没有穿衣服。” 郭全发以为文慧进屋做饭,穿上衣服开门,岂料文慧进屋后首先猫下身子去端尿盆。郭全发涨红了脸,极不好意思,可是又不能去夺,公爹和儿子媳妇夺尿盆成啥体统? 文慧倒完尿盆回屋,洗手做饭,郭全发也不能闲着,抱了一对干柴,蹲在灶前一边抽烟一边拉风箱烧火。心里总感觉别扭,虽然年翠英经常给爷爷郭子仪倒尿盆,但那终究是爷孙,爷爷跟孙子媳妇可以开玩笑,公爹却必须在儿子媳妇面前一本正经。 好在吃早饭时青头过来,无事时全发跟青头经常喝酒。看样子青头对他那个家庭非常满意,只是回家两个月还没有见过大女儿文秀,听李明秋说文秀又怀孕,当年女人生六七个孩子属于正常,青头也计划过一段时间去凤栖看望大女儿文秀。 文慧把吃饭盘子端上炕,俩亲家坐在一起喝酒。因为从小在一起长大,所以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郭全发端起酒杯灌进肚子,说得一本正经:“文慧,今早当着你大(青头)的面,爹爹说几句,有些家规咱就免了,比如你给我倒尿盆,我真的不好意思。” 青头吭一声笑了:“唉!还是儿子好,我四个女儿没有给我到过一次尿盆,女婿也不可能倒尿盆。谁知道女儿做了人家的媳妇,首先想到给公爹倒尿盆。” 文慧端了一碗饭回自己房子去吃,两个大大说话有时就忘记了身份。其实那是一种亲热的表示,但是儿女们却有些难堪。不管怎么说文慧还是心里滋润,最起码大人们对她俩重叙旧缘没有意见,这就足够。 转瞬间到了腊月,郭宇村家家杀猪。即使没有喂猪的人家也到瓦沟镇买一头年猪,凡是杀了猪的人家都给郭全发送来一绺猪肉,那是移民部落的共性,老一辈人还记得郭家是郭宇村唯一的财东(相当于地主)。 疙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拉来一车洋面,分发给郭宇村的住户。青头和谷椽也相约到瓦沟镇买猪。谷椽当爷爷了,那个叫做贞子的女孩子为谷椽生下一个胖孙。谷椽也不知道贞子究竟属于谁的媳妇,小一辈人继承了老一辈人的传统,两个儿子共同使用一个媳妇。不过看起来人家过得相当和谐,你还当真无法将他们分开。 那年月习惯做年食,炸油糕、炸油果子、摊黄黄馍、做软馍、灌猪肠(全是陕北小吃)。一家看一家的样子,家家做的年食,首先想到给郭全发送一些,郭全发本身什么都没有做,家里的年食却多得吃不完。 可是郭全发却感觉空虚,说不上的孤独。腊月初八一过,年味越来越浓,郭全发却想到了逃亡,他想见他最小的两个孩子,郭全发还想去看望他的老二和老三,郭全发不想在郭宇村过年,郭全发害怕被浓浓的年味溶解。 那不是变态,是一种心里阴霾,郭全发在抗争,在为家庭的破裂而伤感。终于有一天早晨,郭全发早早地起来,站在院子中间,把睡梦中的文慧喊醒:“说,爹走了,爹去凤栖看望文华和文秀、爹可能过年回不来,爹爹想去HN灵宝看望文选、文义,爹爹还想去长安,看望文涛。” 文慧急忙穿衣起来,看大门开着,公爹郭全发已经走远。文慧过隔壁院子告诉娘家爹爹青头,青头不紧不慢地一边抽烟一边说:“让他去吧,你那个公爹也是个犟怂,一条道儿走到黑,想干啥就一直要干到底。” 郭全发没有骑马,身背一条褡裢,从东城门进入凤栖。这一次郭全发没有去叫驴子酒馆,而是来到自家的药铺。 正在前台给病人抓药的郭全中看见哥哥进来了,赶忙把哥哥的褡裢接住,紧接着把哥哥带到后院,先用拂尘为哥哥打扫掉身上的积尘,然后端来一盆热水让哥哥洗脸,给哥哥泡了一壶热茶,让哥哥稍微歇息一下,要去叫驴子酒馆把嫂子年翠英叫过来。 郭全发摆手:“我主要是想见见两个孩子,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孩子叫过来?” 郭全中为难:“你不见嫂子要见孩子,你走后嫂子埋怨我咋办?要不这样,咱先吃饭。去吃八条腿的羊肉泡馍。” 吃完饭弟兄俩回到药铺后院,看见年翠英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在后院屋子内等待。 郭文秀看见爹爹还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大(爹),那天我不是故意。” 年翠英接上话茬:“谁也没有想到,其实回来后细想,你身边应该有个做饭的女人。” 郭全发看见两个孩子虽然感觉激动,但是一见年翠英就什么话都不想说。想想又感觉不妥,不能让孩子受到冷落,勉强说了一句:“爹不会在意。” 郭全发突然记起一件大事,不得不问:“那两千银元是从哪里来的?” 年翠英哭了,年翠英想起了她的兄弟。年翠英一边流泪一边说:“我跟贵元去给咱爹上坟,发现老宅基有一个深坑,于是,就挖出了爷爷郭子仪存放在年家庄的两千银元。谁知道,贵元他死得冤枉。” 郭全发嗷了一声,不再说话。 安慰已经不起作用,任何语言都显得乏力。 郭全发走时郭文华才三岁,父子俩的感情需要磨合。 本来是一家人亲亲热热的会面,看起来却有些冷落。 郭全发拿出一只装银元的袋子,欲将这一袋子银元交给两个孩子,作为孩子上学和生活费用,谁知道年翠英坚决不收,年翠英只说了一句:“钱够用。” 年翠英娘仨坐了许久,终于站起身,说:“你累了,先歇着,明天我们再过来。” “不用了。”郭全发说,“明天我想去长安,看望文涛。然后从长安起身,到HN灵宝看望文选文义。” 两个孩子听到爹爹要看望他们的哥哥,非常高兴,还想给哥哥捎话。可是年翠英不知道什么原因,拉起两个孩子就走。 睹物思人,济世堂药铺所有的零碎都是爷爷在世时用过的旧物,连顶门的杠椽都没有变化。郭全发拿起爷爷的水烟壶抽了一阵子水烟,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谁也不清楚。 第二天早晨郭全发还在睡觉,突然听见敲门,全中起来开门,进来的竟然是李明秋。李明秋提几个刚出锅的热包子,对正在下炕的郭全发说:“正好有去长安的汽车,赶快走,这几个包子拿着,路上吃。” 第1052章 有件事一直闷在疙瘩的心里,疙瘩不愿意给任何人提及。那是上一季大烟调拨结束以后,胡老二起身南下长安的头一天晚上,疙瘩设宴为胡老二饯行,靳之林也来了,坐了一会儿就走。疙瘩把靳之林送出大门,两人抱拳告辞之际,靳之林摆摆手让门口站着的保镖走开,然后非常平静地告诉疙瘩:“胡老二抱养了你的令爱,到长安后不幸夭折。胡老二一直没有办法给你说明,让我代替他给你致歉。我想这件事不应当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疙瘩稍一停顿,随即表现得非常大度:“靳兄,人生有时分死有地点,也许那小女子命该如此。疙瘩不是那种鸡肠狗肚之人。明日送行时疙瘩亲自对胡兄表明衷肠,胡兄一直没有回家,也不要过于自责。” 关于小女孩之死,文慧也说不清楚。文慧自身的衣食起居都由几个女佣伺候,虽然没有皇妃的名分,过的日子跟皇妃并无二致。抱养女孩最先的起因是由文慧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引起。 文英文爱都有了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初有一段时间蜇驴蜂不让她的两个最小的女儿跟胡老二碰面,担心节外生枝。近两年看胡老二老实了许多,有时胡老二也故意在岳母家吃饭,见了文慧的两个妹妹也没有什么非分之心。老家伙看起来善良了许多。 有一次胡老二在岳母家吃饭,文慧抱着妹妹的女孩,有点忧伤地说道:“我要是有个孩子多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老二当即把蜇驴蜂叫妈:“妈,你问问那个什么,愿意不愿意让文慧抱养她的孩子,要多少钱都可以。” 蜇驴蜂说话也不客气:“你以为你钱多,却买不来不卖的东西。” 胡老二显得大度,跟岳母不能上计较。可是胡老二却想满足文慧的诉求,胡老二可能感觉到他作孽多端,刻意弥补。正好疙瘩的小妾芳琴生了一个女孩,胡老二便要求疙瘩把那小女孩过继给文慧。疙瘩虽不情愿,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胡老二的美意,这多年正是由于跟着胡老二贩运大烟,疙瘩的日子才过得如日中天。 孩子一到长安就开始发烧,紧接着住进长安医院,没过几天噩耗传来,那个没有出月的孩子夭折。文慧感觉不来悲伤,也没有必要自责,因为她只抱过孩子两次,孩子一直交由保姆抚养,甚至孩子临死文慧都没有在当面。 还有一种说法是小女孩被窒息致死,因为胡老二的众多妻妾和子女本身对文慧就恨之入骨,那种矛盾不可调和,他(她)们绝对不会允许文慧再有一个孩子跟他们分庭抗礼。 此事已经过去,临别时疙瘩对胡老二做过说明,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相互间的朋友关系。胡老二深表歉意。胡老二临死时把自己的宾利汽车送给疙瘩,虽然没有明说,可能也有对疙瘩刻意弥补的成份。 唉!世事世事,无一般不成世事。胡老二临死时也没有想到胡宗南会秋后算账,胡老二一生中最大的失算就是在长安城里没有培植自己的势力,十几个子女没有一个人对胡氏家族有所担当,胡老二的大儿子胡继业也不知道被胡老二发送到哪里,胡老二死亡后都没有回长安吊唁老爹。胡老二一死,偌大的家当轻而易举地被官家全部没收,所有的妻妾和子女都给适当地发放一点生活费,然后赶出长安城。从此飞鸟各投林,各奔东西,西北地区最大的黑道老大只剩下一座孤坟。 疙瘩自从纳张芳琴为妾以后,彻底改掉了寻花问柳的毛病。对张芳琴的关爱也可谓无微不至。可那张芳琴对待疙瘩,又爱又恨。夫妻间的**是一种互惠的行为,男人需要女人,女人同样需要男人。张芳琴喜欢疙瘩的威猛和强壮,但是害怕疙瘩的独断和专横。二女儿抱养给胡老二时,张芳琴没有任何发表意见的权利,眼睁睁地看着亲骨肉被文慧抱走,止不住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珍珠,却不敢拉出哭声。 张芳琴身居深宅大院,很少走出后院,对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几乎不甚了解,甚至不知道胡老二已死,文慧重归郭宇村。张芳琴无所事事,每天就是抱着大女儿晒太阳,晚上睡在炕上,等待疙瘩回家,那种期待变成一种渴望,少妇最难忍受的是独守空房。仄起耳朵细听,甚至能听见山风掠过村庄,树叶哗哗作响。疙瘩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进入第一道大门张芳琴就能听见,心跳的频率越来越大,那种渴望不可遏制,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伸出触角……终于听见了开门声,张芳琴却故意拉出了鼾声。 这是神仙的杰作,据说女娲把树枝伸进黄河水中,撩起水珠洒向河滩,沙滩上便出现了无数直立的生命,伏羲把那些生命赋予特殊的含义,分成男人和女人……有关生命起源的版本多种多样,现代科学也无法解释某些自然现象,几亿年生生不息的演变,有根的植物授粉结籽,无根的动物交配繁衍,男欢女爱是一种极其普遍的自然现象。 疙瘩连日奔波,积聚的能量需要一个发泄的窗口,那种功能与生俱来,浑然天成,女人的腹腔里流光溢彩,火树银花,感觉中衣袂翩翩,鞋不沾尘,飘然欲仙。 第二天疙瘩就走了。疙瘩正值事业的巅峰,疙瘩必须挣钱,维护土匪头目的权威。 中午时张芳荣带着她的儿子,姗姗而来。姐妹俩虽然同居一村,但是很少串门,比起妹妹张芳琴来,姐姐张芳荣精于算计。张芳荣要比张芳琴强许多,最起码张芳荣能管得住自己的男人。而张芳琴在疙瘩面前连一句多余话都不敢说。 临近过年,疙瘩仍然忙得夜不归宿,有时深夜回家,第二天就走,胡老二死了、靳之林不干了,疙瘩不能让人说他无能,收购大烟进展顺利,收购价格比去年还低,烟农们的大烟没有地方出售,不管多钱都要卖,只要比种粮食划算就可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张芳荣在啦闲话中给妹妹张芳琴透漏了胡老二已死、文慧重新回到郭宇村的消息。 张芳琴非常自然地想到了她的二女儿,虽然孩子被抱走时还没有出月,可是一条儿女一条心!既然胡老二已死,表姐文慧就应当把张芳琴的女儿还回。张芳琴根本不会想到姐姐张芳荣给她说这些活是什么目的,女人护犊之心强烈。姐姐张芳荣走后张芳琴有点迫不及待,把大女儿交给疙瘩娘照看,只身一人来到蜇驴蜂家里。 蜇驴蜂近些日子沉浸在跟丈夫和二女儿重逢的喜悦之中,如果不是芳琴找上门来,蜇驴蜂几乎把文慧抱养芳琴女儿之事忘记。张芳琴把蜇驴蜂叫姑姑,一进门就问:“姑姑,我听说文慧姐姐回来了,咋不见我的女儿在哪里?” 正好郭全发出了远门,文慧嫌一个人住在那边院子孤单,也来到妈妈这边。文慧心虚,一看见张芳琴进来,首先有点胆怯,听见芳琴问孩子,文慧想都没有想就说:“那孩子殁了。” 张芳琴压抑了几年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女人如果发起威来,火力比男人凶猛十倍!文慧根本没有防备,张芳琴一下子拽住文慧的头发,像一头母狮子,骑在文慧的身上把文慧又咬又打,齐结实齐壮实都不在家,姐妹几个抵不住一个女人!因为是疙瘩的小妾,大家下手时还留点情面。张芳琴可不管那些,看样子要把文慧置于死地。关键时刻青头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两个女人分开,可那芳琴已经把文慧的一绺头发拽下来。 疙瘩娘闻讯赶来,扇了张芳琴一个耳光,张芳琴才有所收敛,猛然间放声大哭。 疙瘩被从瓦沟镇叫回来,疙瘩回家后一言不发,把芳琴的东西收拢在一起,然后笑嘻嘻地对张芳琴说:“咱走。” “去哪里?”张芳琴有点脊背发凉,疙瘩发火时就爆粗口骂人,从来没有这样温和。 疙瘩还是笑嘻嘻地说:“我不敢要你了,把你送回你娘家。” 张芳琴的精神完全崩溃,脱了裤子给疙瘩跪下:“你把我日了几年,把这里补诨(好)我走。” 第1053章 姜秉公这一生,表面上看起来刚愎自用,行为做事干练老辣,讲义气,周围有一大堆朋友,深得狮泉镇姜姓族人拥戴。实际上活得窝囊,一辈子忙于抓嫖客,先是大老婆跟长工头儿(王世勇)有染,到后来竟然是自己的亲侄子姜振东跟姜秉公的众多妻妾在一起鬼混,姜秉公自己也弄不清院子里究竟那一个小孩子是他亲生。 大凡头面人物都有一个共性,无论心里受了多大的挫折,表面上都要装着非常大度,毫不在乎。你在乎也没有办法,谁让你自己没有那个功能!? 姜秉公也种了一千亩大烟,姜秉公的民团跟疙瘩的土匪窝子一样,人员也不固定,基本上都有家有口,家家都种十几亩农田,割烟季节民团的弟兄也要回家收割庄稼,因此上姜秉公把大烟承包给耿团长的军队收割,士兵们基本上都有烟瘾,巴不得耿团长派他们割烟。 姜秉公还是那样一丝不苟、非常威严。姜秉公不靠疙瘩的钱收购大烟,姜秉公收购大烟开秤较早,姜秉公有的是钱。 可是姜秉公老想检验自己的功能,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男人,那一次把侄子姜振东从小妾屋子当面捉奸,姜秉公在后院支了一口大锅,把一锅油烧开,夜深人静的时候,姜秉公把他的几个老婆全部叫起来,让她们光身子跪在油锅面前,自我检讨有没有不轨的行为。 老爹爹姜茂林出来,提了一桶水把油锅底下的火浇灭,制止了儿子的荒唐行为。老人家声情并茂,规劝大儿子:“秉公,你啥都不缺,就是缺做人的自信!咱姜家来狮泉镇落脚可能已经几十辈人,最初的老祖先只有夫妻二人,如今发展成上千口人家,现今姜姓族人胖瘦不一、高低不一、相貌不一。你能检验得来,谁是姜家真正的后人?据说,秦始皇嬴政的老爹爹叫做吕不韦。谁敢说嬴政不姓秦?你把你的几个婆姨全部下到油锅里炸成肉干,也难以分辨谁对你真心!娃呀,把腰杆挺起来,人活一世,不易!” 姜秉公静静地听着,不跟老爹爹犟嘴,可是心里老不服气,无人时姜秉公掏出自己的家伙细看,感觉中这小弟弟也很听话,什么时候需要就毫不犹豫地挺起,而且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战场上总是冲锋陷阵。那菩萨水水也很正常,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姜秉公决心从头开始,检验自己的功能。姜秉公必须做得隐蔽,不能让弟兄们嗤笑自己。姜秉公听说疙瘩原来也是一头骡子(不留后),以后听说服用了什么草才恢复了男人的功能。姜秉公那一次北上凤栖就是专门为了治好不育症,结果在烟花巷被人暗算……唉!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也许李明秋郭麻子都是出于好意。其实姜秉公只要问一下疙瘩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可是姜秉公张不开那个口,姜秉公还必须维护男人的尊严! 姜秉公出钱买了一个小女孩,经过亲自检验确认是处女以后,又大张旗鼓地跟小女孩结婚。在别人看来姜秉公做得有点过火,其实谁理解那条汉子的内心!几个月过去,转眼到了过年,小女孩由最初的胆怯蜕变得贪婪,每天晚上像一条小蚯蚓那样依偎在姜“叔”(小女孩始终把姜秉公叫叔)的怀里,等待着姜叔那条老牛套上犁铧不停地耕耘,可是只见播种不见收获,小女孩的肚子依然扁平。姜秉公开始怀疑自己的功能。 BS县有座仓颉庙,仓颉造字的传说历史悠久,可是几千年生生不息的衍变,仓颉庙不光是文人墨客朝拜的圣地,仓颉庙也增加了许多功能。听说仓颉庙有一个神医,专治男女不孕不育。腊月二十三打发灶君爷上天,姜秉公却专门雇了一乘轿子,抬着小女孩,自己则骑了一匹马,到仓颉庙里看病。 狮泉镇到BS县不远,仓颉庙里看病的是个老妪。姜秉公先给老妪献上十两纹银,然后才说,他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老妪看看姜秉公的神色,知道是个土豪。掂掂十两银子,就像这样出手大方的土豪不多。老妪也不是在仓颉庙出家,最初在山门外摆摊,渐渐有了名气,征得方丈的同意,在寺庙旁边搭建一间茅屋,慕名而来的看完病以后,总要给仓颉圣祖磕头上贡。仓颉庙也有不少收入。 腊月天来庙里上香的香客逐渐增多,老妪把姜秉公带进一间暗室,说:“客官,把裤子褪下来,让老妪看看你的下边。” 暗室不暗,隔窗子可以看见香客络绎不绝。姜秉公有些为难。 老妪催促:“不用害怕,病人不分男女,你不让我看。我怎么为你治病?” 姜秉公犹豫着褪下裤子,老妪拽住姜秉公的弟弟猛然一捋,便有一些菩萨水水流在手中,老妪好像一点也不介忌,把那浊物放到鼻子下闻闻,似乎还用舌尖偿了一下。然后非常肯定地说:“客观,你没病。要有,就是心病!不过,老妪建议你,那个小女孩年龄太小,你想传宗接代,找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别太在意女人的贞操,人不穿衣服,就是一群禽兽。” 姜秉公扫除了一段时期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感觉中精神倍增,是呀,人生苦短,何必要跟自己过意不去!过去总怀疑自己的功能问题,现在看起来是心理作用。不可否认那些妻妾们有些背叛了姜秉公,但绝对不是所有!连皇帝的妃子都不可能保持贞节,姜秉公何必要那么认真? 当着众多香客的面,姜秉公面朝老妪磕头。口称干娘:“干娘,明年此时,秉公还来。秉公特别感激干娘,是干娘治好了秉公的心病。秉公的心里从此没有负担。” 姜秉公和小女孩在白水住了一夜,第二天原路返回。看天天蓝、看水水清,甚至看见一片树叶都感觉充满生气。难怪那老妪远近有名,治病主要是治心。 有时,人跟人之间,心理的隔阂一旦消除,眼神里的对象便发生了质变。姜秉公回到家,看见家里的一切都非常亲切,院子里的孩子姜秉公不再感觉讨厌,姜秉公在想,他必须逐渐弥合跟众多妻妾之间的关系,当然,那需要时间。 第1054章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张狗儿是一个典型的SX楞娃,别看十七岁不到,行为做事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 疙瘩慧眼识珠,知道张狗儿不可小觑,雇用张狗儿独当一面,在年家庄设点收购大烟。那张狗儿最初想带着后老子蔺生根去年家庄,无奈张有贵不放,张有贵也靠蔺生根检验大烟成色。常年在外奔波的人都非常油滑,蔺生根想跟上张狗儿干,因为他娶了狗儿他娘。可是蔺生根不好推辞张有贵这边,于是对张有贵说:“我给你另外介绍一个人,行不?” 岂料张有贵非常决绝:“你介绍一个皇上,皇上不会收购大烟。我谁都不要,就要你。你也别想溜走!” 张狗儿后退了一步,张狗儿的媳妇雅子即将临产,张狗儿考虑到他走后家里没人照看,于是问蔺生根:“大,你介绍的那个人是谁?” 蔺生根显得有些犹豫:“娃呀,这个人你认识,他叫米六一,也是一个脚夫,也是一个烟鬼。虽然六十多岁,但是坐地收购,对大烟的成色不会看走眼。” 考虑再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张狗儿就决定带米六一上任。可是那刘媒婆不放,刘媒婆说:“要走咱俩都走。”刘媒婆知道这半路夫妻难做,况且她自己比米六一大十多岁,刘媒婆害怕米六一孤雁单飞。 米六一也是一个滑头,故意问狗儿:“准不准带老婆上任?” 张狗儿非常大度:“带上就带上,还能给咱做饭。” 刘媒婆主要是放心不下米六一,不让米六一走,实际上刘媒婆离不开三官庙,不用说寺庙里还有一些前来进贡的香客,这多年刘媒婆也积攒下一些银钱,穷家难舍。那个刚刚进门的干儿子米嘟看起来非常听话,谁知道他的内心?把这一公鸡驮不走的家当(方言,形容贫寒)交给米嘟照看才不放心!让女儿春花照看更不行,春花本身对妈妈招赘米六一进门不满意。 张狗儿说:“婶子,你放心,我把人带走,又给你带回,少一根汗毛,你唯我是问。” 米六一说:“我把这老槌子割下来存放在你这里,我回来时你帮我接起来就成。” 张狗儿吭一声笑了:“婶子还有啥需要交代的?” 刘媒婆把狗皮褥子卷起来,塞进褡裢里,叮咛狗儿:“老米爱抽几口,不要断了他的烟瘾。”紧接着又叮咛米六一,“出门在外,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饥一顿饱一顿,生病了没人理你。” 张狗儿由衷地赞叹:“比我媳妇都强,我媳妇都没有这样关心过我。” 眼看着张狗儿带着米六一骑着马越走越远,刘媒婆倚着门框哭得涕泪涟涟。 却说那米六一跟上张狗儿收购大烟,可谓尽职尽责,可别小看了穷人,有些穷人一旦有了权力比富人更狠,丢了枣棍打要饭吃的大有人在。米六一本身是个烟鬼,深蕴大烟成色,而且等级差价很大,一辈子替人赶脚,没有当过掌柜,压级压价压秤成为米六一的拿手好戏。米六一也不知道压级压价得来的银钱最后归谁,反正好像是一种职业病,一辈子尽是别人亏咱,咱也亏一下别人! 张狗儿对待米六一也非常慷慨大方,抽大烟就不用说,张狗儿甚至为米六一专门在凤栖城买了一套抽大烟的烟具。给米六一做了一身蓝绸子带卐字的棉衣棉裤,还给米六一买了一副石头老腿子眼镜,瓜皮帽一戴,毡靴子一穿,两撇八字胡翘起,俨然一个二掌柜! 管账先生原来在李明秋手下干事,深蕴黑道规矩,看那收购大烟窟窿很大(相当于隐形收入),单就压级压价压秤这三项就能省下不少收购款,因此上对张狗儿和米六一也出手大方,两个人日用开支要多少给多少,自己也偷偷贪污一点,反正管得是良心账,只要账面上平衡就行。 至于那些装扮成苦力的士兵,只要给一点甜头就行,张狗儿也想不到掌柜就这么好当,这个掌柜当得轻松。 腊月的一天,几辆军用汽车开进年家庄大烟收购点,要把张狗儿收购的大烟拉走,张狗儿问管账先生,可有李明秋或者疙瘩的指令? 管账先生摇头,说不知道这些大烟怎样调拨,李明秋也没有作出安排。 张狗儿跟领头的军官交涉:“我们是李明秋和疙瘩雇来收购大烟的伙计,这些大烟要拉走可以,必须见到李明秋或者疙瘩的条据。” 其实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那个领头的军官只需要给刘军长汇报一下就可以。 可是那个军官狗仗人势,欺负张狗儿是个小孩,讥讽张狗儿:“你算个老几?”甚至大骂张狗儿,“屎壳螂挡路。”要张狗儿:“滚开!” 张狗儿根本不受这猪狗气,冲上前要跟狗军官论理,被米六一使劲拽住,管账先生也为了息事宁人,对那军官说:“你装你的大烟,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米六一把张狗儿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狗儿:“咱闹不过那些军爷,索性如此这般……” 一会儿大烟装好,汽车却无法开动,原来米六一和张狗儿一起,把汽车轮胎的气全部放光。 米六一溜走了,张狗儿不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张狗儿把手插到腰里,理直气壮地说:“轮胎的气是爷爷放的,爷爷要见你们那个挨槌子军长!” 管账先生一见事情闹大了,也想溜走,那个军官一声命令:“谁也别想跑!”紧接着一群虎狼之师一起下手,把张狗儿和管账先生五花大绑,送往凤栖城,交给刘军长问罪。 刘子房军长认真地听完双方的申辩,首先命令:“松绑!” 然后命令警备队把那蛮不讲理的军官:“拉出去,打五十军棍!” 管账先生稍微活动了一下胳膊,赶快溜走。管账先生要去跟李明秋汇报,那张狗儿简直不知道高低。 那张狗儿站在刘子房军长的大堂上,面无惧色:“刘军长,你带的这些逑杆子兵还能打仗?能打个槌子!抽大烟嫖女人无恶不作,打起仗来脑勺子朝前,跑得比谁都欢。” 刘军长老大不悦,当兵从戎几十年还没有一个下属这样当面揭短。刘军长拉下脸来,故意吓唬张狗儿:“张狗儿,你故意诋毁国军,可知你犯了死罪?” 张狗儿嘿嘿一笑:“咱这小命不值钱,因此上把生生死死看得很淡,别拿死吓唬我们。我们是一群二蛋、一群楞娃。” 正好李明秋进来。李明秋听到管账先生汇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急急忙忙赶到刘军长的办公室,看见张狗儿正跟刘军长论理。 李明秋埋怨张狗儿:“狗儿,我说你呀,再不能这样莽撞,他们要拉大烟就让拉走,收购大烟是人家给的预付款,况且一下子也拉不完。你这样子跟人家硬上,那些军爷们打死人可不偿命,我们怎样给你的父母交待?” 刘军长听出话里有话,但是刘军长没有办法跟李明秋计较,刘军长看起来非常大度,甚至跟李明秋开起了玩笑:“亲家,你用的这个人比我一万人马还厉害,独踹军营,面无惧色,日后定能成大器。” 谁知道张狗儿却说:“别给鸡带串铃了,咱知道咱能吃几碗干饭。” 刘军长摆摆手:“别打嘴仗了。今年收购的大烟准备在长安直接用飞机运往欧洲。你们几个先回年家庄,负责把装好的大烟调走。至于调拨价格问题,回头我请示胡司令,给你们一个准确的答复。” 第1055章 郭全发坐着运输给养的军车,一路颠簸,到达长安时已经半夜。郭全发没有到过长安,暗夜中也不清楚究竟到了哪里,影影绰绰看见有许多房子,司机让他下车,郭全发下来时不知道东南西北。 由于是李明秋介绍,国民军的汽车队长对待郭全发不敢怠慢,首先安顿郭全发吃饭睡觉,然后告诉郭全发,这里是长安郊区,明天他派一个士兵把郭全发送进长安城里。 郭全发在汽车上摇摇晃晃睡了一天,这阵子特别清醒,他也不知道李明秋为什么给他联系汽车,而且还给郭全发买包子让他路上吃。李明秋怎么知道他要去长安?该不是年翠英为他联系? 郭全发摇头,看样子不可能。要么就是兄弟郭全中,郭全中是李明秋的侄女女婿,极有这个可能。可是郭全发看见兄弟媳妇李娟亲自关了前门后门,没有看见全中出屋。 要不然就是女儿郭文秀帮助联系,听说郭文秀在县政府当职员。提起女儿郭全发还是有些激动,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得光彩照人,郭文秀比起她嫂子文慧来,多了一些朝气。 算了,想那么多作甚?听别人说凤栖到长安是五天的路程,坐汽车一天就到。虽然路上不习惯,吐了一回,终究比人步行快许多。 第二天吃过早饭,汽车队长果然派一个士兵把郭全发送进长安城。郭全发从长乐门进入东大街,马上就感觉眼睛不管用。原先人们总形容凤栖街是什么《小长安》,可是比起真正的长安街来,凤栖街充其量不过是长安街道的一条小巷,那种繁华无与伦比,郭全发恍惚来到天庭。 郭全发念私塾时就听说过长安,郭全发贩卖药材时经常跟赶脚的脚夫打交道,听那些脚夫谈论起长安时总有一些神秘,百闻不如一见,郭全发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长安!几个月前郭全发还在暗无天日的东洋鬼子控制的矿井里挖煤,几个月后郭全发又来到长安探望儿子,人生千回百转,几多感慨,难以尽述! 在士兵的带领下,郭全发在北新街西五路七贤庄找到八路军长安办事处,郭全发终于见到了分别一个多月的大儿子郭文涛,儿子在父亲的眼里是那么高大英俊,让郭全发心里一阵激动。 郭全发给了带路的士兵一枚银元,士兵拿着银元高兴而去。看样子儿子很忙,而且还是一个领导。郭全发识字,看儿子门前的牌子上写着《办事处副主任》,这个副主任说不定是个大官,要不然办事处所有的同僚都来问候老人。 对于老爸的到来,郭文涛又高兴又惊讶,郭文涛让手下的一个士兵把老爸带到回民街,咥了一碗老孙家的羊肉泡馍。然后对爸爸说:“爸,你先歇着,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带你到长安城逛逛。” 郭全发看儿子的确很忙,好像事无巨细都要儿子亲自安排。郭全发在心里想着:“儿子把人活成了,比我强许多……” 郭全发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文慧,郭全发走时把家里的一切交给文慧照看,可是来到长安城里一看,心里多了一些忧虑,办事处也有几个身穿军装的女孩子,那些女孩子个个漂亮(至少郭全发这样认为)…… 临近春节,长安城的上空笼罩着浓浓的年味。好像办事处的所有工作都朝一个方面倾斜,那就是千方百计地组织军需物资。抗战胜利的日子越来越近,国民政府对八路军的封锁日渐松弛,其实基本上没有怎么封锁,大家都是一个目的,把东洋鬼子赶出中国。长安城是中国没有沦陷的不多的大都市之一,长安城积淀着中国古老的文化底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安在中国就在,长安是中国的中心! 几个在长安谋职的凤栖老乡听说郭文涛的老爸来了,纷纷带着礼品来看望老人。这些人虽然跟郭全发有亲戚关系,但是相互间从来没有任何联系,即使在凤栖郭全发也不认识,但是年轻人看起来非常热情。他们有:十二能的二儿子屈志安、李明秋的二儿子李怀信,想不到屈鸿儒的弟弟屈鸿章也带着几个侄子和儿子来看望郭全发。好像胡老二死后,屈鸿章负责给八路军组织军用物资。屈志安、李怀信以及李怀仁都从暗中帮忙。大家没有明显的政治目的,主要是爱国。 郭全发根本不知道,长安有这么多的凤栖老乡,看样子每个人都生活得相当可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路子,按道理郭文涛是个晚辈,但是几乎所有的人对郭文涛都非常热情。好像那一段时期不分八路和国军,相互间的界限非常模糊。 转眼过年了,凤栖老乡都回家跟父母团聚,可是郭文涛回不去,郭文涛手边有一大堆工作,好像那一个阶段办事处没有正主任,郭文涛一个人说了算。只有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郭文涛陪父亲睡在一间房子的两张单人床上,父子俩才能啦啦家常。 郭全发告诉文涛:“你走后文慧已经搬到咱家来住,什么时候有闲工夫回家跟文慧团聚?虽然是破镜重圆,大大(爹爹)还想为你们把仪式办的轰轰烈烈。” 儿子郭文涛久久无语。郭全发预感到什么不妙,但是不敢问儿子,害怕儿子说出什么让人无法承受的结局。这不光是一桩婚姻,牵扯到几十年老邻居的感情,那文慧已经把全部心思用到郭文涛身上,这桩婚姻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变数! 郭全发点起一锅旱烟,暗夜里闪着一丝火星。终于,听见文涛一声叹息,说出了他心里的苦衷:“文慧是个好媳妇,我也决心跟文慧重续旧缘。来长安以后,我首先给组织上写报告,要求跟文慧复婚。组织上一直没有答复,我们这些人的婚姻必须组织同意。你来长安以前组织批复:文慧跟胡老二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从本质上说已经属于恶霸土豪。郭文涛同志,你是党的优秀干部,一步走错终生无法挽回……” 郭文涛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爸,我心里非常矛盾,你也看见了,我的身边不缺优秀的女人,可是我的心里已经让文慧装满,胸腔里容不下任何女人!人是一个奇怪的综合体,人比动物多了思考的功能,多了感情。” 郭全发不停地抽烟。所有的人都从年轻时代过来,知道男人女人之间,总有那么一点心心相印、相爱相恋。郭全发不知道组织是个什么,问得茫然:“你们那个‘组织’住在哪里?是个多大的官?我明天找‘组织’谈谈。娃呀,这不光是一桩婚姻,这牵扯做人的本质、道德的底线。” 郭文涛不知道怎样才能给老爸解释清楚,心里酸酸的,想哭。老实说组织很器重郭文涛,让郭文涛到长安来独当一面,就是考验郭文涛革命的意志和工作的能力。郭文涛深知,他前程远大。在江山和美人之间,郭文涛犹豫不决。 郭文涛给老爸解释,组织是个团体,并不是一个人。我们的组织叫做共产党,是为穷人求解放,将来,这个社会就是穷人当家…… 郭全发静静地听着,不完全理解。但是把文慧跟土豪等同起来,郭全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文慧应该是一个受害者,一个弱女子有什么能力? 郭全发听见,儿子哭了,很伤心。城市的什么地方,有人燃起了鞭炮。郭全发心里很乱,不知道怎样安慰儿子,郭全发突然灵机一动,对儿子说:“文涛,明天,咱父子俩干脆回家,人活一辈子,啥事都能干,为啥非要当官?!回家种几亩薄田,照样活得舒坦。” 第1056章 十几辆汽车驶向卧龙岗山寨,通往山寨的山路全部戒严,阎锡山司令长官在卧龙岗安营扎寨。 靳之林事先已经跟疙瘩打过招呼,还给了疙瘩十万元钱作为租借卧龙岗山寨的费用。疙瘩当然不可能收钱,这也真是歪打正着,当初胡老二修葺卧龙岗是为了自己带着小妾居住,想不到胡老二自己并没有住多长时间,靳之林竟然住了几年,现在阎锡山司令长官又前来居住,卧龙岗藏龙卧虎,名不虚传。 郭宇村的人并没有感到什么不便,只是苦了那些前来卧龙寺进香的信徒,信徒们被告知不准上山。卧龙寺一下子显得冷清,尽管靳之林跟明善和尚亲如兄弟,明善心里并不满意,香火香火,香火是一种信仰一种传承,老百姓生下儿子,首先把儿子的“命”寄存在寺庙里才感觉放心,虽然那只是一种仪式一种心愿,但是老百姓相信,神仙那里最安全。猛然间不让香客上山进香,老百姓总有点不习惯。 明善虽然不满意也不能说啥,秀花秀气照样把寺庙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鲁无能鲁无忌两个孩子照旧坐在棋桌两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明善和靳之林对弈。明善一边下棋一边向靳之林建议:“要不然这样,在山下路口设一处检查站,上山的信徒搜身检查。” 靳之林落下一子,顺口答道:“不用担心,寺庙里的所有损失由靳某弥补。” 明善愤而站起:“出家人以善为本,你以为就是为了挣那几个香火贡银?” 靳之林笑而不答,山下设检查站也不是不可,这件事必须征得阎锡山司令长官的许可,况且司令长官初来乍到,大家都上了一把年纪,休息几天也没有什么不可。 靳之林站起,拍拍明善的肩膀:“别生气,气大伤身。下棋下烦了,跟我走,到大堂里找阎锡山索要一幅墨宝。” 朋友之间经常争吵属于正常,诤友才能隽永,靳之林知道老友的脾气,把明善拉进卧龙岗山寨大堂。果然,阎锡山正在练习书法。 大凡名人都钟情书法,书法可以陶冶情操,书法可以解得人生奥妙,透过书法可以解析一个人内心的志向,透过书法可以知晓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靳之林跟明善悄然进入大殿,看书案旁阎长官正在凝目沉思,二人不敢打扰,看那墙上挂满了各种墨宝。事业有成之人大都有极高的气场,人对人的敬仰主要是仰慕那个人的德行和修养,三位SX大佬在一起相聚,尽管性格各异,爱好不同,但是在书法面前却惊人地一致。书法是一面旗帜一座山头,书法是国之魁宝是顶尖艺术,任何外来的思想都不能够左右,只有深蕴其中,才能解得奥妙无穷。 阎锡山长官抬头,看见两个挚友,提笔为明善挥就《乐善好施》四个大字。明善早已经忘记了刚才跟靳之林的不快,也捋起袖子,为阎锡山长官回敬了一幅《廓然无圣》。阎锡山长官为靳之林写了一幅《寿而康》,靳之林回敬了一幅《德高望重》。 紧接着,三位大佬掷笔,走出大殿,看外边阳光灿烂。鲁无能鲁无忌两个小孩子坐在棋盘前,杀得难分难解。尽管漏洞百出,却也让三位大佬大开眼界,小孩子的构思奇异,落子极快,妙趣横生,看样子后生可畏,不可小觑。 明善想为两个孩子指导,靳之林阻止:“童趣可嘉,让他们自娱自乐,不可打扰。” 信步走来,三位大佬来到卧龙寺前,只见香烟杳杳,不见一个香客,阎锡山长官回头问靳之林:“怎么没有香客前来求佛许愿?” 明善抢答:“一鹞入林、百鸟噤声。” 阎锡山长官闻言大惊,他自己住在这里只是为了方便指挥抗日,绝不能因为自己暂时寄居卧龙岗山寨而给老百姓带来任何不便,日后离开卧龙岗,惹来一片骂声一片怨言。阎锡山长官随即回到大厅,把随行副官喊来,命令把山下的岗哨撤了,并且在路口张贴告示,上山拜佛不再限制。 卧龙岗山寨又恢复了往日香客如云的现象,山路上信徒们来来往往。虽然信仰只是一种心理作用,但是人们乐此不疲,为的是让那枯涸的心灵得到一点点安慰。 李明秋回到凤栖,过岳父那边吃饭。闲谈中论及阎锡山司令长官在卧龙岗寄居之事,谁料想岳父十二能一听,立刻不顾久病之躯,非要李明秋用窝子(滑竿)把他抬到山寨上不可。 老人家已经卧床几年,最近一段日子病情总是不稳定,李明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担心老人有个三长两短给两个妻弟无法交待。满香也力劝老爹爹不可任性。谁知老人家大怒,大骂女儿女婿不通人性:“阎长官乃SX栋梁,没有河东父老乡亲跟倭寇浴血奋战,我三秦大地岂能安宁!?” 李明秋没有办法,只得用棉被把老人裹住,满香坐进汽车里抱着老人,颠簸了八十里山路,把岳父十二能拉到卧龙岗山寨。 山寨上来了一辆宾利,起初靳之林以为刘军长来了,因为只有刘军长有一辆宾利。车门子打开,下来李明秋。 李明秋也是靳之林的贵宾,前几年靳之林的生意多亏了李明秋运作。靳之林把李明秋介绍给阎锡山司令长官,李明秋指了指汽车内,从汽车内抱出一个用被子裹着的老人。 十二能虽然久病在床,声如洪钟,不容别人说话,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屈发祥,绰号十二能,凤栖城里世世代代抱着孔夫子的桌子腿谋生(教书先生),听闻阎锡山司令长官在此地安营扎寨,特来拜访。” 阎锡山司令长官不敢怠慢,忙让李明秋把老人抱进大厅,亲自搬来一张躺椅,让老人躺在躺椅上说话。老人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从北宋蛮夷入关,剑指中原,可是晋军独守太原城,战至一兵一卒,没有一人投降。一直讲到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侵占BJ义和团以SX为据点,跟洋鬼子血战到底。抗日战争要不是阎锡山司令长官跟鬼子浴血奋战,长安危矣。 尽管老人的言论有失偏颇,但是三位河东大佬非常感动。阎锡山欣然命笔,为老人题写了《有容乃大》四个大字,十二能让李明秋扶着他,提笔挥就《驱除鞑虏匡复中华》,回赠阎长官。 靳之林专门为老人精心准备了一桌素宴,十二能吃饭吃得高兴,竟然吟唱起了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奇怪的是,屈发祥老人去了一趟卧龙岗山寨,病情竟然日渐好转起来。 第1057章 胡宗南司令开出的大烟调拨价格比往年高出许多,这让李明秋始料不及。其实属于正常,因为少了东洋商贾和靳之林胡老二这两个环节,至此,李明秋才明白,他们收购大烟基本上一两大烟一两白银,可是国际上一两大烟却卖一两黄金!难怪这几年胡老二靳之林热衷于经营大烟,难怪那些黑道老大出手大方,大烟的利润数以十倍。 可是这一年疙瘩他们收购的大烟数量有限,西北其他地区的大烟基本上让胡宗南直接垄断。原来收购大烟军队还遮遮掩掩,到后来军队索性直接出面,因为白崇禧卢汉这些军阀们都在经营大烟。虽然国民政府税负很重,但是国民军的经费有限,因为蒋委员长控制全国不多的地盘,沿海大多城市还被东洋鬼子占领,税收难以维持国民政府的日用开支,蒋委员长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军阀们经营大烟不问不管。 一开始李明秋和疙瘩把大烟的收购价格压得很低,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大烟的调拨价格。到后来猛然间发觉烟农交售大烟越来越少,一打听才知道长安的大烟价格猛涨。 那一天早晨疙瘩刚起来,张有贵已经来到疙瘩家,忧心忡忡地汇报交售大烟的烟农越来越少。张有贵还说,他听说长安的大烟价格猛涨。疙瘩有点沉不住气,他奶奶的他涨咱也涨! 当年通讯手段极不发达,疙瘩没有办法跟李明秋沟通。便自作主张让张有贵张贴告示,瓦沟镇收购大烟涨价。 谁知道几百烟农一看到告示并不急于交售大烟,而是把张有贵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要求张有贵给原来交售的大烟补款。 张有贵被烟农们围在三进院子内出不来,忧心如焚。张有贵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二哥张德贵在郭宇村用假银元收购大烟,郭宇村的寡妇门在张有贵家闹事,最后军队不得不出头露面,把二哥张德贵五花大绑,枪毙在笔架山下。张有贵料想不到提高收购价格竟然惹火烧身,张有贵怕死,张有贵的儿子才只有两岁。 林丑牛也算张有贵的侄女女婿,大烟开始收购时林丑牛被疙瘩派往瓦沟镇,带领几个弟兄保护收购的大烟不被丢失,维持大烟收购的秩序。看见烟农闹事,林丑牛也没有了主意,慌慌张张来给钱副师长汇报。 钱副师长知道,瓦沟镇的老百姓最容易起哄,老百姓闹事可不是玩的,穷人的命不值钱,穷人闹起事来跟你拼命!钱副师长一边命令军队迅速将现场包围,一边打电话请示刘军长。刘军长在电话里简短地命令钱副师长:“迅速平息事件!坚决不能死人,坚决不能再被八路军利用!” 如果不死人就要答应烟农们补大烟差价的要求。钱副师长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和能力。不得已只能暂时控制现场,为了害怕士兵走火,严令士兵不准子弹上膛。 却说刘军长放下电话,立刻命令卫兵去请李明秋。刘军长也清楚疙瘩能力有限,张有贵在瓦沟镇基本上没有威信。处理这些棘手的突发事件还必须李明秋出头露面。 李明秋最近心情不错,老岳父病情日渐好转。二儿子媳妇屈秀琴从长安回家待产。李明秋切盼秀琴给他再生一个孙子,岳母年纪大了,李明秋给老岳父雇了一个保姆做饭收拾屋子,让满香回家照顾秀琴。家里多了一个孙子就多了一份温馨,李明秋脖子上架着孙子从凤栖的石头街上走过,看起来喜气洋洋,志得意满。 李明秋带着孙子来到刘军长办公室,听完刘军长有关瓦沟镇****的说明,说:“我把孙子送回家,安排一下就走。” 可是刘军长看起来很急,刘军长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刘军长再不能让瓦沟镇出现任何一点纰漏,刘军长说:“你把孩子留下,一会儿我让卫兵把孩子送回家。你立刻坐车就走,第一不能发生暴乱、第二不能死人。破费一点小钱问题不大,无论如何不能让事态扩大。” 满香看见卫兵把孙子带回家,心里吃了一惊,问卫兵:“明秋干啥去了?” 卫兵回答得很含糊:“瓦沟镇烟农闹事,李叔去了瓦沟镇。” 满香一听立刻把心提到嗓子眼:“这个明秋,去年收完大烟就说今年不干了,结果今年还干。钱可多可少,人命要紧!” 担心仅仅是担心,满香也离不开家里,秀琴可能就这几天临产,满香不能顾此失彼。这辈子嫁了个李明秋,没有一天不为男人担心!年轻时公然把女戏子(牡丹红)带回家姘居,年龄大了又整天不回家,满香也是有苦说不出口。 中午饭也没有吃好,吃完饭满香就一直站在巷口,不管怎么说明秋不能出事,这几家人全靠明秋支撑。正想间一辆汽车停在面前,车门子打开,竟然是明秋!满香也顾不了许多,一下子扑到明秋怀里:“明秋,我这左眼老跳,我预感到有什么不妙,咱家里钱几辈子花不完,你再不要出去奔波了,行不?” 李明秋想不到老妻会这样,心里感动。李明秋也记不清他跟多少女人睡过觉,但是没有给自己纳一房妾,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看来不纳妾正确,老夫老妻老南瓜,又棉又甜又粘和(舒服)。李明秋开玩笑道:“看把你心疼的,看看吧,一根汗毛都没丢。” 原来,李明秋刚走到半路,迎面碰见疙瘩,疙瘩下马,正欲给李明秋汇报瓦沟镇烟农骚乱之事,李明秋摆手:“不用汇报了,事情的起因我已经猜到,是不是在瓦沟镇收购大烟提价?” 疙瘩向来做事爽快,此刻却有点黏糊:“这、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张有贵他——” 李明秋把疙瘩的话打断:“张有贵能吃几碗干饭他心里清楚,没有你提价的主意他不敢,对不?” 疙瘩也不觉得脸红:“明秋哥,你是神仙、你比如来能行!不说尿炕光说晒毡,几百烟农把我岳父家院子围得针插不进,我都没有敢露面,老佛爷,这事咋办?” 李明秋胸有成竹:“咋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非是破一点小财。” 李明秋的小车开进瓦沟镇,闹事的老百姓主动让开一条路,李明秋把小车开进张有贵院子,然后让人抬出一张桌子摆在大门外,自己亲自站在桌子上跟烟农们对话:“咱老百姓无论干啥事都讲究公理,先说说,你们要求补价有没有道理?” 有烟农在下边大喊:“收的大烟还没有调走,你们就开始提价,去年就日弄了我们一次,今年必须按照现在的收购价格把我们交售大烟的差价补足!” 李明秋还是有条不紊:“你在市场上卖牛,牛缰绳攥在你的手中,证明你不同意经纪(说和人)谈的价格,牛是你的,钱是人家的。一旦你松开缰绳,证明你同意卖牛的价格,再就不能反悔,大家说对不?” 没有人吱声。其实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不光卖牛,卖出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反悔的道理。瓦沟镇的人主要是跟张有贵做对,张有贵行为做事不得人心。 李明秋继续说下去:“交售大烟是双方自愿,没有人强迫,要求补差价本身就没有道理。再说,收购大烟的价格由不得我们决定,我们只是代收。索性把今年的后台老板给大家透露,今年的老板是胡宗南司令!大家都是乡党,我也不希望看见有人招祸,所以还是劝大家不要闹事。” 人群里一片哗然,大家开始议论不休,老百姓有时候服理不服人,人家李明秋已经把道理说得明明白白,你早早出售大烟是你自己倒霉。有些人已经打算悄悄溜走。 李明秋又说:“大家先不要走,不能让大家的颜面扫地,所有来的人每人发十块钱。这钱没有人报销,是李明秋自己掏腰包,不过明秋愿意,大不了今年不挣钱。回头让管账先生给大家发放。” 一场老百姓骚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平息,让疙瘩和张有贵看得目瞪口呆。这人比人无法活、驴比骡子无法驮! 看着管账先生给大家发钱,闹事的人群越来越少,李明秋谢绝了张有贵设宴的好意,开车返回凤栖城。 第1058章 女人们互相打起架来,比男人下手狠,张芳琴抓住文慧的头发猛一拽,拽下一块头皮,当下血流如注,蜇驴蜂吓坏了,抱着女儿大哭。青头赶快抓了一把旱烟,给文慧摁在头上,血流止住了,人却晕了过去。 张芳琴看着手里的头发,看着血淋淋的肉皮,心里也没有了主意,幸亏婆婆赶来,扇了张芳琴一个耳光,张芳琴猛然清醒,捂着脸,哭着跑回自家屋。 村里人大都偏向弱者,听说文慧被疙瘩的小妾毒打,纷纷来看望文慧,女人们口无遮拦,未免说些过激的话语。张凤给大家解释,一个村里住着,乡里乡亲,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有点息事宁人。 文慧也不想把事闹大,那个小女孩无端地夭折,任何妈妈都会伤心。自己受点委屈没有什么,拽下来的头皮也就指甲盖大小,以后长一点疤痕也不要紧,一头秀发遮掩,估计问题不大。 晚上疙瘩过来,要连夜进城去请先生(医生)。青头力劝,不要折腾了,年轻人头皮擦伤一点,过两天就好,来回两天时间,没有那个必要。疙瘩要给青头留一点钱,青头有点不悦:“你是不是小看青头?” 疙瘩告诉青头,郭全发坐军用汽车去长安,现在肯定已经到了长安城, 文慧听见长安二字有点忘情,也顾不上疼痛,立刻坐起来问道:“爹爹有没有见到文涛?” 疙瘩解释,他也不知道,他在瓦沟镇听李明秋说,前一天晚上郭文秀来过,按照老辈分郭文秀应该把李明秋叫老姑父。小女孩非常大方地要老姑父为她爹挡一辆到长安的汽车,李明秋当然乐此不疲,第二天早晨就把郭全发送上汽车。 文慧在炕上睡了一天,感觉头上的伤势无甚大碍,便挣扎着起来,文慧要过那边院子去,文慧感觉到父子俩过春节一定回来!郭全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去长安的目的非常明显,那就是叫儿子郭文涛回来结婚! 打开大门,眼前的一切感觉亲切,爹爹临走时把钥匙给文慧挂在门上,那意思也很明显,从今后文慧就是这家的主人,爹爹对文慧绝对放心。 头皮还在隐约作痛,文慧给头上扎了一方头巾。应该说胡老二临死前对文慧照顾得非常周到,把文慧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让文慧带走,文慧梳妆匣里的首饰应有尽有,文慧打不定主意这些东西该不该让文涛知道,生活虽然翻开了新的一页,心里总也抹不去给胡老二在一起生活的阴影,那是一段无法删除的历史,内心里对那个糟老头仇恨不起来,特别是最后的两年,那种耄耋老人人性回归的表象明显,迟暮老者可能也意识到他对一个年轻姑娘的犯罪,表现出的不是那种颐指气使的征服,而是内心的忏悔。文慧意识到了,内心里没有胆怯,也没有期待,而是心如止水,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现在,生活又回到了原点,蓬窗绿纱,虽然形单影只,却感觉心上人就在身旁……那一年村里演皮影戏,来喜跟他的女子雀儿在台子上表演《下南洋》。文涛文慧早已经无心看戏,两个情犊初开的年轻人打开四合院的大门,相拥相抱在一起亲热,结果两家的大人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看见四合院的大门闭着,推开屋门一看,看见一对有情人相拥而眠…… 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有些事一辈子也无法抹去。暴雨过后花儿更艳,文慧切盼着跟文涛重叙旧缘。看样子两家的老人都在促成这桩婚姻,从今往后再不会出现那种撕肝裂肺的不测事件。 文慧首先打扫院子,山风吹来一片片树叶,在院子里喧嚣、积攒,有时发出嗤啦啦的响声,有时好似在轻声呜咽。人常说叶落归根,也不尽然,叶子离开树枝便无家可归,冷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魂还在,期待着第二个轮回。如今文慧也是梅开二度,只有那心依然痴情。 把树叶归拢,用簸箕端来,塞进炕洞里,首先把老爹爹的炕烧热,人年纪大了怕冷。 乡亲们送来许多猪肉,许多年食,文慧吃不完,拿到娘家一些,剩下的便装进篮子里,挂在屋梁上,屋子内有老鼠。 文慧开始发酵面,开始蒸馍,蒸花贡。除夕那天大家都要祭祖,祭祖必须要蒸花贡,那是几辈子遗留下来的规矩。文慧必须赶在父子俩回家以前把所有的事情做好,父子俩回来后一切都是现成。 妈妈蜇驴蜂手巧,有其母必有其女,四个女儿也一样。必须把家里收拾得光彩照人,赏心悦目。 文英文爱进来,把孩子放在炕上,要给姐姐帮忙。孩子屙下了,屙在爹爹的狗皮褥子上,文慧心里老大不悦:“你们把孩子抱走吧,这是帮倒忙。” 晚上,妈妈过来,要给文慧做伴,文慧好像心里也有点嫌弃,嫌弃妈妈碍手碍脚:“娘,你过去吧,我爹刚回来,多陪陪我爹。我一个人习惯了,不怕。” 文慧变得怪异,老爱一个人呆着,看妈妈和妹妹都不顺眼。爹说:“文慧心里恋着文涛,容不得别人。” 晚上,文慧坐在红烛下,开始剪窗花,剪一个孔雀开屏、剪一个麒麟送子、剪一个老鼠吃葡萄、剪一个喜(鹊)上梅稍、剪一个凤凰牡丹、再剪一些富贵不断头……人的日子有穷富,窗花不能少,那是一种希望一种诉求。 早晨文慧还在睡觉,听见大门响,恍惚中感觉文涛和爹爹回来了,心里颤颤地,脚步便显得轻盈,急忙打开大门,门口站着娘家爹爹青头。文慧大失所望,问得生硬:“大,你过来干啥?” 青头并不计较:“我看你柴烧完了没有,过来给你劈些柴禾。” 文慧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不好意思起来:“大,你看我,昨晚睡得迟了,刚起来。” 青头进屋,先到女儿的屋子看看,看炕上许多纸屑,心疼女儿:“你头上有伤,不能熬夜。” 文慧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好了,你看看。” 青头看女儿的头上长了一个伤疤,感觉中有点忧伤:“文慧,爹说一句话,你不要计较,对待任何事物只能听天由命,不能过分追求。” 文慧心里特别敏感:“大,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青头摇头:“不是那个意思,爹是说,爹看你太过劳累。” 屋子里全部收拾好以后,仍然等不上文涛父子俩回家。文慧便装着拾柴,去路边等文涛回家。青头俩口子真正忧心忡忡,万一出现变数文慧极有可能精神崩溃。蜇驴蜂流泪劝过女儿:“文慧,妈妈理解你的心。娘切盼你跟文涛成双成对,比翼双飞。可是心不能太累。” 文慧瞪着两只好看的眼睛:“妈,我感觉不来累,文涛快回来了,今天不回来。明天一定!” 青头本来决定去县城看望大女儿文秀,看见文慧这副模样,哪里也不敢去,每天悄悄地把文慧跟定,害怕女儿遇到什么不测。 第1059章 一辆汽车停在李明秋家门口,汽车上下来李怀仁刘莉莉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李(刘)娴娴,看不出两个人曾经发生过什么矛盾,好像已经和好如初。世间有些事变化莫测,你永远无法看懂。 其实不难理解,生活不可能回到原点,各人都从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李怀仁别无选择。既然胡司令把李明秋从凤栖请到长安,儿子必须照顾爸爸的情绪,看样子刘莉莉也是迫不得已,官大一级压死人,刘莉莉虽然不说跟她有关系的那个上司是谁,但是大家都能猜到。 果然,李怀仁跟刘莉莉的关系恢复以后,立刻被调往国民政府文史资料研究室担任副主任,主任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虽然是一个清水衙门,却享有很高的声誉。公道地说,蒋委员长对中国的文化和历史还是非常重视,不论国家连年战火,经费多么拮据,教育经费必不可少。文化教育是中国的脊梁,穷得卖裤子也不能穷教育! 这个职位相当于一个少将,连胡司令也始料不及。其实,这属于正常,李怀仁一笔漂亮的毛笔字以及组织文章的功力早已经被中央政府有关官僚关注,更何况李怀仁原先还在国民政府参议院干过,这一次不过是顺势提拔。胡司令不可能不放人,不得已胡司令让李怀仁推荐秘书人选,李怀仁推荐了二舅屈志安,胡司令索性连同李怀信一起调进他的秘书处。岂料国民省政府不放人,省长跟于右任是挚友,可能也有那么一点底气,省长对胡司令也不客气:“两个人你只能任选其一。” 这一次李怀仁刘莉莉共同回家探亲,过完春节两个人就共同赴中央政府任职。刘莉莉已经答应脱下军装,在李怀仁的部门当一名职员。夫妻俩形影不离,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其实这也是一种无奈,刘莉莉已经风采不再,引退到丈夫单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其实这则消息刘军长早都知道,按道理女婿升职,刘军长心里应当感到欣慰,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刘军长内心酸酸的,有点不是滋味。感觉到自己出生入死几十年,不及一个捉笔杆子的升职快,李怀仁要不是刘军长刻意提拔,这阵子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县长!刘子房有意把女婿升职的消息压了多日,直到女儿女婿快回家时才瞅准一次机会,把李怀仁升职调往国民中央政府的消息告诉亲家李明秋。 谁知道李明秋听到这个消息后,有点无动于衷,李明秋关心的是传宗接代,儿子当再大的官无用。不过李明秋也会说话,首先把亲家刘子房恭维了一番:“犬子能够升职,多亏了亲家刻意提拔。那一年怀仁任职隆坊县长,亲家有意把俩口子调往长安,才有了怀仁的今天。” 刘子房没有听出来话里有话,故作谦虚:“哪里,这跟亲家教子有方有关,听说二儿子李怀信也在省政府担当重任。亲家的老泰山屈发祥老先生是个了不起的老师,他教育出来的学生个个堪称国家栋梁。” 李明秋又显出了他的滑稽和玩世不恭:“哪里,本人也是屈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土豪。” 刘子房见话不投机,转移了话题:“那一天喝一杯,庆祝庆祝。” 李明秋顺势答道:“正月天,孩子们回来以后。” 却说李怀仁刘莉莉回来那天,正值屈秀琴生小孩,妈妈屈满香和她二妈竹叶在二儿子媳妇的产房里忙活,李明秋佯装镇定,一会儿练习书法,一会儿出来在院子里转圈,听见门外汽车响,出门一看,原来是大儿子一家三口回家。 李明秋往汽车里看看,问怀仁:“怀信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李怀仁回答:“怀信说他手头还有一点事,过一两天跟二舅一起回来。” 大家刚走进院子,秀琴房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李明秋急不可耐地站在院子里问道:“啥娃?” 满香一边包裹孩子一边说:“看把你急的,是个千金。” 李明秋脸上的失望一扫即过:“千金也好。怀仁一家三口也回家了,你把孩子包裹好以后先让竹叶照看,还有司机,赶快给咱做饭。” 刘莉莉看一家人全围着兄弟媳妇转圈,心里酸酸滴,说不出口。但是她不可能去娘家,人有时心理作用非常重要,自从他们一家下了汽车以后,公爹一直没有问候过儿子媳妇一句,甚至对孙女李娴娴也只是摸摸头,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让刘莉莉难以忍受。特别是听到屋子里传来婴儿的哭声,预感到她在这一家并不受欢迎。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结局完全由刘莉莉一人造成。既然走出了第一步,这出戏无论如何也要演到底,看着婆婆满香从产屋出来,刘莉莉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夸张:“妈妈,你累了,我来做饭。” 有这句话就够,满香知道刘莉莉不会做饭。满香说话也非常客气:“前两天我刚把你们的被子晒过,你们先把房子收拾一下,坐了一天车,更累。歇歇,做饭就不要你帮忙。” 李明秋给司机泡茶,刘莉莉又说:“爸,我来泡茶。” 李明秋把满香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尽量装得和蔼,可是人不是装出来的,脸上的表情显得僵硬。 看见刘莉莉和怀仁出去了,满香一边做饭一边告诉明秋:“如你所愿,秀琴又给咱生了一个孙子。” 李明秋差点把茶壶掉到地上:“你刚才说是一个孙女?” 满香笑嘻嘻:“我哄你。我嫌你沉不住气。大儿子媳妇才回来,女人都不容易,无论如何要保持低调,不能让莉莉看见咱们俩个是故意。” 如果不是司机在当面,李明秋真想抱住满香亲一口。司机在躺椅上喝茶,李明秋来到院子里,围着照壁转了一圈,然后出了大门走到大街上,一个人竟然扭了起来,身后几个孩子看见可笑,问道:“爷爷,你是不是拾了个元宝?” 李明秋颠狂,李明秋高兴:“去你娘的脚!你们懂个逑!爷爷比拾元宝还高兴!跟爷爷走,爷爷给你们买糖!” 李明秋果真来到百货门市,买了十块钱的洋糖(水果糖,当年水果糖一毛钱最少卖十颗),用小簸箕端来,当街上一撒,惹来大人孩子哄抢。 正好屈志田县长走过,问道:“姐夫,你这咋啦?” 李明秋猛然清醒:“姐夫糊涂了,高兴糊涂了!他娘的今天姐夫真高兴!你到姐夫家里,帮姐夫支应支应,姐夫这个样子回不了家,到外边转转。” 屈志田有点疑惑,感觉中李明秋不可能得神经病。于是疑疑惑惑来到李明秋家,才知道怀仁回来了,怀信媳妇生了个孙子! 却说那李明秋一路出了北城门,步行十里路,来到桥庄村,一走进亲家屈福录的大门,直嚷道:“饿了,上饭!” 屈福录家的猪**刚出锅,给李明秋切了一老碗,调了些蒜泥辣子汁,李明秋吃了个碗底朝天,吃完了还要吃。屈福录又给切了半碗,然后劝开了亲家:“亲家,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要能想开。” 李明秋把**吃完,放下碗,才说:“亲家,明秋这辈子,没有啥想不开。秀琴给咱又生了个孙子,明秋高兴糊涂了,也不知道怎么来到亲家这里,有酒没有?咱哥们喝几口。” 第1060章 凤栖的春节跟往年没有什么两样,石头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都贴着对联,门上贴着敬德和秦琼两位门神,各家门前的灯笼各异,把小小的县城点缀得五彩缤纷。最显眼的是那种宫灯,虽然没有莲花灯、走马灯、以及各式各样的生肖灯做工复杂,但是挂宫灯的绝非一般人家,比如李明秋家门前的宫灯上就写着李府、屈发祥、四愣子老先生家的宫灯上写着屈府,一般家里出了县长以上的官员才可以称作“府”。 但是刘子房家门前的宫灯没有“刘府”俩字,一摆溜却挂起了四盏宫灯,宫灯上屈发祥老先生的书法赫然醒目:“与民同乐”! 这屈老先生也老糊涂了,也学会了巴结人,这四个字可不能乱用,皇上才可以与民同乐,可是没有人追究、没有人感觉不妥,因为路过刘子房家门前的老百姓本身不多。 屈指算来,刘子房驻军凤栖已经整整八年,在凤栖过了八个春节。刘子房驻军凤栖的得意之作不胜枚举,但是也有败笔,最尴尬的一次要算移花接木,把外孙当作“儿子”收养,大张旗鼓地为儿子(外孙)过满月,让凤栖人当作笑谈,议论了许久。 可是十八岁的艳艳却对那个小男孩有了感情,也许艳艳太想有个男孩,有男孩艳艳才在这个家里有了发言权,小男孩跟艳艳的大女儿小不了多少,两个孩子在一起活像一对孪生姐弟。艳艳也知道这个孩子是刘莉莉的私生子,可是艳艳乐意养活,十八岁的女孩不知道仇恨为何物,刘莉莉一声“姨姨”,叫得艳艳热泪盈眶。 经过了一番大的波浪大的折腾,女儿刘莉莉跟女婿李怀仁终于重归于好,虽然这种裂痕很难弥合,但是从现阶段来说终于度过了那种危险期,这让刘军长深感欣慰,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桩丑闻,一旦在军界传播开来对刘子房来说,造成的负面影响不亚于打了一场败仗。 正月初二女儿女婿给岳父岳母拜年,吃过早饭,刘莉莉一家三口坐着属于自己的专车,如期来到刘军长家,为了这一天刘军长准备了许久,刘军长夫妻俩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礼遇,没有见过岳父岳母站在大门口迎接女儿女婿的到来。 李怀仁下了汽车却不进屋,站在大门口把那四盏宫灯端详了许久。外公的墨宝李怀仁不可能不认识,只是感觉那《与民同乐》并不合适。刘军长虽然保持着军人的威严,但是在女婿面前却显得低三下气,刘军长并不清楚女婿的内心,还以为女婿在欣赏外公的书法。刘军长解释:“这四个字是屈发祥老先生写的。” 李怀仁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回到屋子坐下,卫兵献茶。看岳父的屋子没有什么变化,刘军长的儿子刘诚跟外孙女娴娴同龄,两个小孩子根本不管辈分大小,一见面亲热得不得了。只是看不见刘军长的小妾和艳艳的女儿,刘莉莉还到偏屋专门看了看,好像心有不甘,却不便询问爸爸妈妈。 原来这是刘军长故意安排,让卫兵把艳艳母子仨带到办公室暂时住上半天,刘军长主要害怕李怀仁看见那个小男孩双方尴尬,刘军长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的爸爸究竟是谁,看样子家里养活这个孩子还是有些不便,过完年必须为这个孩子找一个稳妥的归宿。 生活就是这样,一旦出现裂痕很难弥合,看起来气氛融洽,几乎所有的人说话都带着一些夸张,但是大家小心翼翼,好像刻意避免着什么。李怀仁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故意问道:“有笔墨没有?” 刘军长怔了一下,几乎不假思索地问道:“要笔墨干啥?” 怀仁还是平静地说:“为你把灯笼上的那四个字改一下。” 大概心里有鬼,刘子房有点胆怯,有关女婿借写春联辱骂岳父的故事刘军长可能听说:“那不挺好,改啥?” 怀仁说:“真不合适。” 刘军长虽然满心疑惑,但是也不得不按照女婿的意思办。事已至此脸皮厚点,万一怀仁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就跟他硬干,一个堂堂军长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 一会儿卫兵拿来笔墨纸砚,李怀仁款款地将那红纸铺开,然后写了《普天同庆》四个大字。 刘军长终于舒了一口气,感觉中这几个字比屈老先生的字更见功力,看来小伙子的确有两把刷子,人没有真本事不行。 李怀仁解释:蒋委员长才可以《与民同乐》。《普天同庆》更妥当一些。 刘莉莉嘴一撇:“你比你外公还厉害。” 李怀仁淡淡一笑:“圣人也犯低级错误。” 稍待一会儿,厨师用扁担挑进来两只饭阖,把精心做好的饭菜取出来,摆满了一桌子,刘夫人只做了一样八宝莲子羹,大家开始吃饭。 正吃饭间艳艳突然闯进来,卫兵替艳艳抱着女孩,艳艳自己抱着男孩。 这种局面非常尴尬,融洽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 刘军长首先唬下脸来:“谁让你进来的?” 艳艳有点委屈:“你们吃饭,让我们娘仨饿肚子。” 刘莉莉脸上的肌肉开始痉挛,面部神经由于忿怒而蜕变得非常难看。 女军人有点怒不可遏,捋起袖子想扇艳艳一个耳光,刘夫人奋力制止,才避免了一场武力纷争。 那艳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抱着小男孩站在餐桌旁边非常冤枉。十八岁的女孩发育丰满,两只好看的大眼睛涌出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淌了下来。 刘夫人哄艳艳:“咱到外边,大姐姐给你说句话。” 可那艳艳偏不走,抱着孩子质问刘军长:“我究竟哪里有错?” 刘军长无言以对,拿眼睛看着女婿。那李怀仁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至此,刘军长才真正感觉到,后生可畏,李怀仁比自己城府更深! 刘军长哀叹一声,对艳艳说:“你们谁都没错。坐下吃饭吧。” 刘莉莉却出来站在院子内,呜呜直哭。 刘军长又看了看李怀仁,李怀仁掏出手巾擦了擦嘴,对刘夫人说:“妈,给我盛一碗粥。” 李怀仁慢腾腾地把八宝莲子羹喝完。一家人都放下筷子,看李怀仁一个人在吃。闹不清怀仁心里啥想法,忐忑着,备受煎熬。刘莉莉也哭够了,回到屋子,坐在桌子前,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看李怀仁怎样处置她。 李怀仁突然伸出双手,把艳艳叫姨姨:“姨姨,把这个小男孩让我抱抱。” 大家全都摒心静气,不知道李怀仁要干啥。谁知道李怀仁接过孩子却说:“莉莉,一会儿走时,把这小男孩带上。” 刘莉莉心的堤坝一下子决裂,仿佛李怀仁宣判了她的死刑,哭得泣不成声:“怀仁,再不要折磨我了,行不?” 谁知道李怀仁却非常认真:“这一次南下中央政府赴任,说不定三年两年才能回来一回。把这孩子一同带走,免得莉莉挂心。其实人不需要遮掩,既然决定重归于好,就要有所担当,这枚果子再苦也得强咽下。” 刘子房一直不说话,以前刚愎自用,野心勃勃,总感觉有点怀才不遇。现在看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刘子房绝对比不上女婿李怀仁的城府!刘子房突然由衷地赞道:“怀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明秋人称小诸葛,你比你爸还精明!” 吃完饭李怀仁果然让刘莉莉把孩子抱上,一家四口坐车回家。 谁知道那艳艳却突然大哭,质问刘军长:“你说那男孩是我的,为什么要让莉莉抱走?!” 第1061章 如烟往事 一 作者题记:这篇散文写完时,《寡妇村》还没有动笔。正是由于有了这篇散文,笔者才动了想写一部长篇小说的念头。原来计划写一百多万字,想不到几经坎坷,写成现在这个样子。最近老有一些朋友询问我的父母,这篇文章所反映的我的家庭基本属实。其中子九叔、三婶、霍麻子、胡三隐去真名。感觉中一生活得坦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 客居他乡,周围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寂寥时,翻晒陈年往事,写一些无聊的文字,打发无聊的时光。 站在马路边,看林立的高楼把晴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太阳老态龙钟,步履蹒跚,蒙着厚厚的眼翳;马路上的汽车蜗牛般地来往穿梭;人行道上年轻的情侣旁若无人地亲昵;相濡以沫的老人互相搀扶着前行;雍容华贵的夫人拉着宠物悠闲地漫步;清洁工不停地捡拾着人们丢弃的废物……。大脑的某个角落,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我过世已久的伯父……七十多年前,伯父曾经用双脚,不停地丈量着古长安到南泥湾的距离。 ——请别误会,我的伯父没有解放全人类的远大抱负,也不是什么“地下工作者”。他之所以来回穿梭于西安到南泥湾之间,完全是为了生计。 幼时,刚刚临盆不久的太阳在树梢上跳来跳去,显得亮丽而调皮。蝉在引吭高歌,听得见庄稼拔节时的声音。老槐树下,伯父用衣服袖子把一只甜瓜擦了擦,扳成两半,多一半给我,少一半留给自己。我接过甜瓜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辆汽车驶过,扬起一溜长长的灰尘。伯父盯着汽车看,嘴张着,满脸惊奇:“日鬼,汽车不吃草,比牛跑得快。” 我晃头晃脑地啃着甜瓜,批驳着伯父的愚昧和无知:“还讲究是大人哩,连这个都不懂,牛在汽车肚子里装着,咱看不见。” 伯父把我搂在怀里,用胡子扎我稚嫩的脸蛋,咯咯笑着:“我的侄子比我强,懂得比我多。” 转瞬间,风吹草长。我背上了书包,坐在教室里,跟音乐老师学唱儿歌: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个没有尾巴、一个没有脑袋,真奇怪……稍大点,终于理解了儿歌里的“老虎”其实就是比喻汽车。那年月汽车少得可怜,孩子们看见公路上跑的汽车以为遇见了老虎。 人一上年纪就是这样,眼睛越看越近了,心事越想越远了。有些事发生在昨天,今天已经忘记;有些事却刻骨铭心,历经磨砺,时间越久越清晰。沿着岁月车轮碾轧过来的辙印回望,眼前的高速公路变成了荒草萋萋的秦直道,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爷爷奶奶饿死在老家蓝田,十八岁的伯父把刚满八岁的父亲背在肩膀上,翻山越岭,沿路乞讨,来到凤栖落脚……那时,伯父白天靠打土坯维持生计,晚上弟兄二人睡在烂土窑里相依为命。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用父亲的话说:“屙泡屎也要屙在别人家田里”。 扯远了。这些陈年往事现在还有谁听?有时在饭桌上谈起我家的过去,儿子们宽容地笑笑,表示理解。正处于青春反叛期的孙子们却不屑一顾地反驳道:“怪他们没本事活人!” 是呀,杨白劳如果活在今天,肯定被人瞧不起。现在社会上把那些依靠简单劳动获取温饱的人们叫做“弱势群体”。可我总觉得,正是那些弱势群体用精瘦的肩膀,支撑起我们整个社会……每当我看到拾荒者用枯萎的双手在垃圾桶里翻检人们丢弃的废物时,心里总涌上一股潮潮的湿润,感觉到他们更像我的父辈……请别误会,我对那些给社会带来巨大财富的精英们一向怀着深深的敬意,他们应当得到丰厚的回报。正是由于他们用超凡的智慧,打造了现代文明,使人们远离愚昧。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关心一下那些现代的“杨白劳”们? 第1062章 如烟往事 二 我知道,这些文字是写给我看的,我之所以把它记录下来,是为了安慰我的灵魂。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我的父亲已经三十六岁,而我的伯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老年得子,而且是一子顶两门,内中的辛酸和喜悦只有伯父和父亲明白。每逢过年,父亲给我穿戴一新,拉着我的手,去给伯父拜年。父亲总是恭恭敬敬地作揖、下跪、磕头。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把屁股撅起,头挨着地皮,口里喊着:“伯、侄子给您拜年了。”这时,伯父盘腿坐在炕上,脸上笑着,显得满足而心安理得。 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老兄比父哩,我的哥哥比我大(父亲)还亲。”是呀,为了父亲,伯父终生未娶。跑胡宗南那年(一九四七年、胡宗南进攻延安),妈妈从陕北逃难来到凤栖,跟父亲结为夫妻。所以我们的一家来自五湖四海,用伯父的话说:“是用砖头瓦砾凑合起来的一家人。” 思绪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无法羁绊;思绪像一团乱麻,漫无边际;思绪更像一杯酒,让人眩晕、迷恋,还有那么一点苦涩。 妈妈生下妹妹以后,我便跟伯父睡在一起。那时,我们这个小县城还没有电灯,我最早见过的电灯是在看幻灯片的时候。远远的什么地方,一台发电机突突地响着,幻灯机前的灯泡突然亮了,放映员把一张张幻灯片放进幻灯机里,银幕上便显出影影绰绰的图影。记得那是在宣传抗美援朝,喇叭里传出“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声,银幕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伯父把我驾在肩膀上,我看得如痴如迷。以后好多天,我们一群光屁股孩子在一起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电”。电对于我们来说,神秘而遥不可及。 那年月,什么都奇缺,唯独太阳笑得灿烂,显得肆无忌惮。早晨,我被热烈的阳光吵醒,耳际里传来的第一声呼唤便是:“卖包子咧——”。贵祥叔站在我家土窑畔上,叫卖声里藏着诱惑,我肚子里的馋虫开始蠕动。伯父便从叠着补丁的夹袄里掏出皱巴巴的五百元钱,(旧币,相当于现在的五分钱,一万元等于现今一元钱,下同)买回了四个香喷喷的包子。我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伯父买回来的包子,爬在被窝里,狼吞虎咽地吃。 伯父的土窑洞里有一盏老麻油灯,我记得从来没有点亮过,做摆设用。那时节虽然麻油只卖五千元钱一斤,可是伯父起早贪黑一天也挣不回一斤麻油钱。后来有了煤油,伯父买回了半斤煤油,用墨水瓶做了一盏煤油灯,也不常点,只是偶尔用用。天刚麻麻黑,伯父便给我扒光衣服,哄我钻进被窝里,然后天上地下,给我讲那些陈年往事。 听伯父讲,我们老家住在SXLT县一个叫做支家沟的地方,那个村子座落在XA市和LT县的交界处,闲暇时,村里一些人常常步行去西安城隍庙里看戏,看完戏后又成群结伙步行回到村里。可见我们村离XA市并不遥远。 伯父并没有讲过民国十八年的那一场灾难,只是说关中平原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一到麦收季节,四面八方赶麦场的麦客全都涌到关中,割一亩麦子两毛钱,他一天割过五亩麦子,挣一块现大洋。 唉——,伯父一声长叹:“可惜那样挣钱的好日子并不多,一年只有几天。”伯父讲了一个笑话:说的是父子两个陕北人到关中赶麦场,看到一望无际的麦田时惊呆了,父亲对儿子说:这么多的麦子三年都割不完,咱们干脆到庙里睡觉去。父子俩睡了三天,起来一看,只见麦子全部割完运走了,农民们为了赶秋种,在割完麦子的田里已经堆满了农家肥,父亲又对儿子说:“哎呀呀,咱们幸亏没有割麦子,你看,田里热死了多少人,起了多少坟堆!” 那误把粪堆当坟堆的父子二人肯定已经作古。现今的关中,XA市容扩大了十几倍,一望无际的麦田被一幢幢现代化建筑逼迫得不停地后退,坐上汽车走半天,才能看见被割裂得七零八落的麦田。奇怪的是,麦田越来越少,可是人们餐桌上的食品却越来越丰富,现代科技使粮食产量数倍翻翻,那种遍地饿殍的现象早已成为过去。 第1063章 如烟往事 三 时光的碎片来回跳跃,无论如何也拼凑不成一幅完整的画卷,思绪老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游走。还是信马由缰吧,走到哪儿就歇到哪儿。 父亲十多岁时,便在一家磨坊找了个磨面的差事。父亲说:磨坊一共有两盘石磨,蒙着眼睛的毛驴不停拉着石磨转圈,那头毛驴偷懒了,父亲便用树枝在毛驴屁股后边打一下。罗面的女人叫“三婶”,我没有见过三婶的面,不知道三婶长什么样,父亲说三婶是伯父的相好。父亲还说三婶心地善良,父亲的日常生活起居全靠三婶料理。 关于三婶的情况我就知道这么一点。记得有一年清明,伯父领着我,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来到西沟坡一冢土坟前。伯父命我跪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叠冥钱,一张一张地慢慢点燃,昏花的老眼里有泪珠在转……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伯父流泪,内心有一种天塌地裂般的震撼。有一次我问伯父:那坟堆底下埋的是谁?伯父只是淡淡地回答我:你叫三婶。 伯父就是这样,把困苦和不幸看得很淡。跟伯父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少看到伯父的脸上有愁容显现。伯父特爱下象棋,常常在街边的棋摊前一蹲就是半天,有时下着下着竟然吵起架来,跟人家红脖胀脸地对骂一阵子,骂完后又蹲下来重新对弈,赢了棋时得意忘形,输了棋后老不服气,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来,好像对手就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那些棋友们都了解伯父的脾气,一般跟他不上计较。但是有时也故意逗他,惹伯父发火。同样爱下棋的韩叔曾经说过:看老支哥发火比看戏还过瘾。 眼见得父亲一天天长大,给父亲说不下媳妇成了伯父最大的心病。可是老哥俩来凤栖十多年,根本就没有攒下钱。平时,伯父总爱喝两口,有时还到赌场里赌两把,挣俩钱顺手花光了,哪有钱给兄弟说媳妇?正在这时,子九叔给伯父瞅下一门好生意,问伯父敢不敢去。 “干啥哩么?除过杀人、抢人、偷人咱不去,再没有咱不敢去的。”伯父挖子九叔一眼,显得不屑一顾。 子九叔把嘴搭在伯父的耳朵上,神秘兮兮地说:“贩运军火,你去不去?” “啥?”伯父瓷瞪起双眼,“你再说一遍。” 子九叔如此这般,好一阵比划。 伯父终于听明白了。那年月八路军在陕北,***在西安,两家子面合心不合,***在凤栖驻扎重兵,对延安实行封锁。八路军没有给养和枪炮子弹,有些老百姓瞅准了这门生意,私自贩些枪弹到延安去卖。听说发了大财。 “——一支三八步枪从西安运到延安能赚这些钱。”子九叔把伯父的手拉过来藏在他的破夹袄底下,攥住了伯父的三个手指头。 “啥?三块钱?那不是抢人哩么!”伯父大声嚷起来。 “值。”子九叔反而不慌不忙,“咱把脑袋提在手里干那营生,钱给的少了当然没有人去。” 开始时伯父还有些犹豫,可是经不住一杆枪赚三块大洋的诱惑,终于跟子九叔达成协议,两人共同干起了贩运枪支的生意。 伯父没有讲过贩运枪支的危险和艰辛。只是说从凤栖临走时借了五十块银元的高利贷做本钱,跟一伙赶骆驼贩皮货的内蒙商人一起,踏上了远行的路。以后一年多,伯父从凤栖消失了,伯父临走前只对父亲说他要出一趟远门,父亲也不知道伯父到底去了那里。年底,放贷的胡三来找父亲,拿出伯父临走时写的五十块银元的借据要父亲还钱,父亲那来那么多的钱还债?正好***抽丁(征兵),按规定两丁抽一,胡三家两个儿子,必须有一个儿子当兵,为了还伯父的欠债,父亲顶替胡三的儿子抽了壮丁。 第1064章 如烟往事 四 伯父跟子九叔一起,步行来到西安郊外一个叫做二府庄的地方,按照接头的方式,对上了暗号,交了钱,每人买了三支汉阳造步枪,夜行晓宿,向延安赶路。 伯父说,从西安到延安是七天的路程。一个月能打两个来回。交货的地点在南泥湾。几个八路验了枪,按照事先约定的价钱付了款。除过路上吃喝,来回一趟净赚七块银元。 伯父说,常年赶脚的人一天只吃一顿饭。晚上住店时店掌柜问客人吃几升米?一般情况下一人一天吃一升米足够。吃面就不够,俩个人得吃三升。从南泥湾往西安走的晚上住在一个叫做三岔的地方,两个人吃了三升干面,子九叔头一挨枕头就睡。可是伯父却睡不着,耳朵里听见隔壁屋子里几个赶骆驼的脚夫在掷骰子(赌博),伯父爬起来站在傍边看了半天,终于经不住诱惑,拿钱就赌。不消一个时辰,把本钱和利润输得精光。 输了钱的伯父回到自己屋子倒头就睡。伯父就这样,心大,天塌下来都不慌。第二天早晨伯父被子九叔摇醒,子九叔当然不知道晚上发生的事情,催伯父赶快洗完脸上路。伯父坐着不动。停一会儿伯父故作轻松地说:“上不了路咧,钱夜黑地里(昨晚上)输光逑咧。” 子九叔低头想半天,抬起头来说:“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不管用。各人的头在各人的肩膀上长着,想干啥是各人自己的事情,谁也管不了谁。我也不回凤栖了,担心遇见熟人骂我日弄你。”接着从内衣里掏出两块银元放在炕墙上,背起褡裢,出门撩开大脚,钻进丛林,从此没了踪影。 伯父说,子九叔也是单身汉,不是凤栖本地人,会一手泥水活,常年给人家盖房子砌墙。 店掌柜安慰伯父说:“输了的钱、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咧,不要太往心里去。” 伯父说,他就没有叫心晓得。 掌柜的说:“这就好,我看你心大,心大的人长寿。” 伯父说:“莫给鸡带串铃咧。那些钱是我借的高利贷,必须给人家还上。我还有个兄弟在凤栖,还不上钱胡三不会饶了我的兄弟。所以,我不能光身子回去。” 店掌柜问伯父:“想不想替别人赶脚。”伯父说:“只要能挣钱,干啥都行。” 店掌柜说:“你就在我的店里等着。” 几天后,来了一帮子陕北人,为首的四十多岁,满脸胡须。店掌柜把伯父介绍给那人,那人把伯父看看,然后自我介绍:“我姓李,木子李,延安李渠人。你贵姓?” 伯父报了姓名。姓李的大叔说,“稀罕,没有见过这个姓。”然后直接问伯父:“想不想赶脚做生意?” 伯父早都听店掌柜说这帮子人也是往陕北方向贩运枪支的,因此上也没有问作甚,只是直接回答:“想。”然后反问李叔,“赶一趟脚多少钱?”李叔说,“我们摊本钱,你光下苦,路上的吃住我们管,一支枪运到南泥湾给你一块钱。”伯父说,“我知道一支枪能挣多少钱,应当对半分。”李叔说,“是应当对半分,但是我们管你来回吃住。” 就这样谈妥后,李叔又提了条件:“我听说你爱赌博,所以挣的钱先不给你,我替你攒着,什么时候不想干了,拿着疙瘩子钱回家,也算我们对你负责。” 伯父说他一有钱就心里发毛,天生不是有钱的命,正想找个人帮他管钱当掌柜的。这样甚好,没有钱心里踏实。 第1065章 如烟往事 五 以后的一年半时间,伯父一月两个来回,帮姓李的大叔从西安向南泥湾运枪。为了多挣钱,伯父一次背四条枪。伯父还想多背,姓李的大叔不让,说那样不安全。直到有一天,姓李的大叔说:“这个生意虽好,但不是长久干的营生,咱们散伙吧。”接着给伯父数了一百八十块银元,亲自装到伯父的褡裢里头,把伯父一直送出二里地。 伯父说,“我挣不了这么多钱,你给的太多了。” 李叔说,“不多,咱干的这营生说不定那一天把命搭上。这些钱你背回去置几亩薄田,盖几间茅房,娶一门媳妇,生一堆儿女。男人活一生,假如没有女人,那不叫活人,叫活命。” 有一次我问伯父:“西安往延安运枪支为什么不雇条毛驴驮上,干嘛要人背?” 伯父回答我:“那时从西安到延安,十里一岗五里一哨,***封锁非常严密,他们走的那条道黄鼠狼都翻不过去。有时夜里走路,狼就在身后跟着,稍不留神就会做了狼的美餐。况且老李叔不让他们结伙行路,害怕被***的队伍发现后一锅端,所以基本上都是单独行动。只有在往西安走的路上,才允许几个人结伙走路,因为身上没有枪支,即使遇见路上盘查的队伍也不害怕。” 我见过李叔。那是在一九五三年,李叔专门到凤栖来寻找伯父,穿一身四个兜的解放服。李叔问伯父:“想不想在政府里边干事?” 那时伯父才知道,李叔原来是共产党。伯父说,他听说政府里边制度很严,他一生懒散惯了,不想受人约束。 李叔临走时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包冰糖给我,那包冰糖我吃了很久,有时故意拿到伙伴们中间去吃,看见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我很得意。 言归正传。伯父背着一百八十块银元,气昂昂地走进凤栖县城。他没有先回那孔土窑洞,而是径直来到胡三家,见了胡三气度不凡地说:“还钱!” 胡三不紧不慢,先给伯父倒了一杯茶,眼瞅着伯父一口气喝干,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钱不用还了,你兄弟已经替你还清了。” “我兄弟?”伯父吃惊不小,“他那来那么多钱?” 胡三笑笑:“你先回家吧,回去以后什么都知道了。” 伯父回到那孔土窑前,只见门上挂的锁子已经生锈。他把锁子扭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尘土。正疑惑间三婶来了,说了父亲被抽壮丁的过程。 伯父一下子就像被人剔了骨头那样瘫在地上。伯父在想:假如父亲有个三长两短,他死后如何去见列宗列祖?三婶在一边苦苦相劝,没用。伯父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嘴上干起了一层皮,眼睛圆睁着,傻了呆了,三婶说什么都不听。三婶急得哭道:“咱兄弟不过是当兵去了,人还没有死呢!你这样子让咱兄弟怎么能够安心?吃饱喝足,把身体养好,想办法把咱兄弟找回来才是正理。” 伯父一想也是。三月十二安宫寺唱戏,伯父和三婶一起前往安宫寺许愿。伯父跪在菩萨面前说,只要他的兄弟能够平平安安回来,他愿意为菩萨重塑金身。 从那以后伯父戒酒戒赌,改掉了身上所有的瞎毛病。实在无聊时,便站在象棋摊前看人家下象棋,看得久了也看出一些门道,于是便赤膊上阵,杀得一塌糊涂。 第1066章 如烟往事 六 想不到伯父刚回到凤栖半年以后,父亲便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在凤栖街头。伯父把父亲拉到跟前,左看右看,担心是在梦中。 ……公元一九七零年冬天,我穿上军装,坐上到XJ的闷罐子火车,去当兵。那年月上大学的路堵死了,当兵成了我们这些农家子弟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在部队我表现得特别努力,很快就被当作干部苗子重点培养。可是部队调查函寄到我们凤栖后,我的家庭背景栏里填着:其父是***兵痞。仅此一条,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一九七六年我从部队复员回家,父亲可能也知道是因为他的背景而影响了我的前途,显得非常愧疚。有一次父亲病了,我守在父亲的炕头侍候父亲,父亲断断续续,讲了他当兵的那一段经历。 父亲当兵的那支部队原来隶属于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西安事变后,十七路军被******改编。团长叫霍麻子。霍麻子行军时不爱骑马,常常骑一条毛驴,所以战士们也戏谑霍团长是“毛驴将军”。这支部队虽然被改编,******仍然不放心,派自己的嫡系部队时刻监视着他们,当然,克扣部队给养成了家常便饭,士兵一连几个月见不到军饷,天热时换不下冬装,天冷时又穿不上棉衣,军容不整,更像民团。 可是父亲当兵时基本上没有吃苦,因为霍麻子看上了父亲,特意挑选父亲给他当了勤务兵。当了勤务兵的父亲经常不离霍麻子左右,自然少不了郭团长的特殊关照。一九四零年抗日战争进入胶着状态,RB兵从SX挥师南下,企图侵犯西安,于是这支SX军队就在中条山进行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对日阻击战。 父亲回忆,那场战争打得特别惨烈,部队前边跟日寇作战,后边******的嫡系部队用枪顶着SX军队的后脑勺子督战。有些战士受伤倒下了,后边督战的部队不但不组织救治,反而给负伤的战士补上一枪……许多战士没有死在日寇的枪口下,却死在自己人的手中,******为了彻底消灭这支SX地方部队而不择手段。然而,兵马俑的后代却是那么的勇猛,硬是用血肉之躯保护了SX这片国土没有遭受日寇铁蹄的蹂躏。战争一直持续了几个月,直到打得弹尽粮绝,横尸遍野,他们这个团剩下不到一个连的兵力。霍团长仍然不服气,指挥着部队死战到底。终于有一天,霍团长受了伤,父亲把霍团长从战场上背下来,在一间破民房里一直守了一天一夜。 看得出父亲对霍团长怀着深深的敬意。父亲说,假如霍团长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根本就不可能死。霍团长负伤后,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救护医生。父亲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霍团长身上的血一直流干……霍团长临死时褪下他的手表和一枚半两重的金戒指连同手枪一并交给父亲,对父亲说:“现在战场上很乱,你趁机跑吧,回家后娶一门媳妇,过一家人。以后谨记着,饿死饿活都不要吃粮当兵……”说到这里我看见父亲的眼里有泪珠在滚。那一刻,我从父亲的脸上彻底读懂了父亲,我的父亲一生一世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没有给我留下值得炫耀的遗产,可是我却继承了父亲善良、忍让、吃苦耐劳的精神。 父亲还说,那年月,只要你抽壮丁后能够从军队上跑回来,地方上一般也不追究。父亲回家后伯父坚持要给父亲说媳妇。父亲说那有老哥没成家兄弟先结婚的道理?极力主张先让伯父和三婶成亲。伯父跟父亲正僵持不下时三婶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死了。弟兄俩从棺材铺里买了一副薄棺材,把三婶埋在西沟坡……埋了三婶后弟兄俩在一起吃饭,吃着吃着伯父突然笑了,伯父对父亲说:“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对不?”接着伯父自作主张,“赶明日托人打听,有合适的对象就给你结婚。咱支家这一门人不要到咱俩这里断了香火。” 至于三婶究竟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儿女?原来的丈夫是干什么的?父亲和伯父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做为儿子也不便打听。我只知道,西沟坡上埋着三婶,三婶是伯父相好的女人。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闭着,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幻影里,一会儿走出我的父亲、一会儿走出我的伯父……突然间,一声稚嫩的童音传入我的耳际:“爷爷,你为什么要哭?” 我睁开眼,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我面前,头歪着,眼睛里满含疑惑。 孩子的妈妈过来,把孩子抱走了。隔老远,我听见那个男孩对他的妈妈说:“妈妈,那个爷爷哭了。” 抬头看天,太阳阴郁着脸,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第1067章 凤栖习俗,媳妇生下孩子以后,女婿在三日之内去岳父岳母家报喜,报喜必须蒸贡(花馍),还必须给岳父岳母磕头。没有公爹直接去给亲家报喜的道理。况且那李明秋赤手空拳,什么礼物都没有拿,都不怕亲家笑话! 不过屈福录毫不计较,人有时高兴至极也会犯糊涂。这个消息对于屈福录全家人来说,无疑也是一个喜讯。老太太高兴糊涂了,出了屋门站在院子里,好像在跟已经过世的老头子说话:“克胜,你听见没有,秀琴又给咱生下一个重孙!” 屈福录家刚杀了年猪,做几个下酒菜不成问题。不过福录有点不好意思:“亲家,我这里没有西凤、茅台,只有散酒。” 李明秋本来不抽烟,此刻拿着亲家的旱烟锅子抽个不停。一边抽一边还说:“散酒也能将就。” 几个下酒菜端上来,李明秋跳下炕,穿上鞋,把老伯母扶上炕,先给老人磕头,又给老人斟酒,说出的话儿发自肺腑:“伯母,明秋不才,一直器重伯父屈克胜老先生的人品。今生今世能与福录贤弟当亲,实乃三生有幸。” 紧接着屈福录和李明秋上炕,坐在伯母的两边,屈理仓给三位长辈磕头、敬酒。那屈福录端起酒杯叫了一声:“明秋老兄。” 李明秋知道屈福录有话要说,回应道:“福录贤弟,有什么忠告?单说无妨。” 屈福录也喜欢直来直去:“鸿儒老兄六十大寿乐极生悲的场景记忆犹新……” 李明秋接过话茬:“亲家,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一次为孙子过满月绝不大操大办。” 谁知道老伯母却不满意:“你给我的重孙子不过满月试试?我不敢把你家的铁锅戳个窟窿!” 李明秋笑着解释道:“肯定要过,规模小点。” 正说话时突见一辆小车停在大门外边,屈理仓出门一看,原来是李怀仁来找他的老爸。 屈理仓跟李怀仁虽然年纪相差几岁,但是在十二能的私塾里两个人就互相认识。 怀仁一下汽车就问:“我爸是不是在这里?” 屈理仓把怀仁让进屋里,指着炕上的李明秋反问道:“这不是伯父是谁?” 李怀仁少年老成,想不到老爸这样沉不住气,李怀仁无法埋怨老爸什么,只是说,屈志田舅舅来家里说爸爸神经可能不正常,像个老顽童一样跟一群孩子在街上打闹。我们大家急忙到街上去寻找爸爸,凤栖城找遍了,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问守城门的士兵,士兵说爸爸出了北城门直奔桥庄村…… 李明秋反过来埋怨儿子:“你看你们,往常我出门几十天,你妈一点都不心急,这才出门刚半天,你们何必兴师动众?我哪有什么神经病?只是有点高兴。” 屈理仓媳妇董萍为怀仁切了一碗灌猪肠,这是凤栖特产,凤栖人都喜欢吃。吃完猪肠李明秋告辞亲家回凤栖,看见儿子一个人开车,没有带司机,当年汽车极少,会开车的不多,不由得惊奇,问儿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 谁知道儿子满不在意:“这没有什么难学的,看看就会。” 李明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当年岳父十二能搭桥牵线,想把屈秀琴介绍给大儿子怀仁,可是刘副军长横插了一杠子,亲自把女儿带到李明秋家相亲,李明秋也带着那种攀附心理,促成了大儿子跟刘莉莉的婚姻……想不到酿成了一杯苦酒,让人悔恨终生。 转瞬间汽车开进了北城门,街上涌满了凤栖人,大家都怀着同样的期待心里,拦住汽车问怀仁:“你爸找到了没有?” 李明秋大为感动,索性走下汽车,面对大家抱拳作揖,大家看李明秋安然无恙,几乎问着相同的问题:“生了个孙子还是孙女?” 李明秋含笑而答:“托大家的福,李家喜添新丁。” 大家一起抱拳:“恭喜恭喜。” 第二天李怀信跟二舅屈志安一起回家。原来怀信不愿意跟刘莉莉同乘一车。人有时心理作用作祟,怀信凭感觉意识到大哥怀仁这一辈子活得窝囊。怀信回到家看媳妇又生了一个男孩,虽然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尽管李明秋一再声言,不为孙子恭喜(生下孩子第三天恭喜,富户人家做道场、唱家戏、到寺庙里为孩子寄身,也有大摆宴席,铺张奢靡)。可是总有一些亲朋好友送来贺礼,你没有办法不收,不收贺礼就要得罪许多亲朋好友,收了贺礼就得待客。幸亏春节将至,李明秋有理由把恭喜之日顺延至春节以后。 可是正月初二这天,刘莉莉抱回家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的身世不言自明,李明秋也闹不清究竟是谁的主意。看来大儿子李怀仁一脸平静,好像顺理成章,没有任何不满和诅丧。刘莉莉还算明智,把儿子抱回自家屋子,没有抱到上房。可是大家都看到了,这无疑又给李明秋出了一道难题,考验李明秋的智慧和耐力。 李怀仁拉着爱女娴娴的手,直接来到上屋。看一家人的眼神怪怪的,尤其是兄弟李怀信,满脸的不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怀仁练就了处事不乱的定力,那是一场智力测试,人的一生许多选择身不由己。李怀仁在太师椅上坐得端正,目无表情,仿佛一个小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爸、妈,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大家感到不便的话,我们明天就走。” 这无疑是儿子在扇老爸的耳光,李明秋感觉脸颊隐隐作疼,人再窝囊也不能窝囊到这种地步,竟然允许儿子媳妇明目张胆地抱回来一个野种! 可是儿子明显地在要挟老爸,要么接受现实,要么我们就走!李明秋必须表态,李明秋别无选择! 李明秋肚子生成了许多蝎子许多蚰蜒,李明秋的喉咙在冒烟!感觉中浑身上下着火一般。 这真是乐极生悲,李明秋刚刚沉浸在喜添亲孙的喜悦之中,大儿媳妇又抱回来一个野种!可是偸眼看怀仁虽然坐得端直,身子却在索索发抖……知子莫过父,看样子儿子也有难言之隐……不能再往儿子的伤口上抹盐、不能再让儿子受到哪怕一丁点儿刺激,儿子也真活得不易……李明秋突然狂笑,屋梁上抖落下些许积尘:“儿子,你是好样的!我知道,没有你的许诺,任何人都不敢把那个孩子抱回咱家,对不?这没有啥,听说秦皇嬴政的老大是吕不韦。皇上都在偷梁换柱,何况我们百姓。今晚,大家都睡熟以后,咱们请出你爷爷的灵位,给这个孩子过继。我不管这个孩子的亲爹是谁,进了李家门就是李家人!从今往后,这孩子就姓李!” 李怀仁噗通一下子给李明秋跪下了:“大呀,你是我亲亲的亲大!儿子胸腔都快爆炸了,想不到老大让儿子有了喘气的机会。” 第1068章 疙瘩经营大烟几年,从来没有这一年利索。从大烟开始收购到调拨结束,前后两个月时间,而且挣钱比历年都多,看来胡宗南比靳之林胡老二更爽快,跟军爷们打交道没有什么不好。 疙瘩根本不知道利润怎么分配,还是李明秋帮助疙瘩理财。并且劝说疙瘩,给那些帮忙的弟兄们发钱不能太多,对得起他们就行,发钱太多他们到处乱讲,给我们自己造成不利的影响。 疙瘩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娘的往年发钱自己拿一千就给弟兄们发八百,结果越吃越馋越多越贪,那些弟兄们做啥的都有,有的嫖婆姨逛娃,有的公然挖开了疙瘩的墙角。人心隔肚皮、比驴还难认!人对人不能太真心。 张狗儿这一年比张有贵挣钱还多,小伙子心鬼,见不得老人头(孙中山头像)的纸币,好像感觉纸币拿在手边不踏实,总要把那些纸币换成银元。可是换银元也不是那么容易,纸币一直贬值,有银元的人把银元藏起来不让出世。疙瘩的收购已经停止,张狗儿又在瓦沟镇开秤,收购零散大烟。虽然每天收不了多少,张狗儿总感觉把纸币换成大烟保险。 其实收购零散大烟用不了两个人检验成色,后老子蔺生根闲着,可是那米六一呆在瓦沟镇就是不愿意回家。张狗儿也不好意思赶米六一走,这一年米六一帮助张狗儿赚了好多钱。米六一就在张有贵家的前院住了下来,前院喂着张狗儿的十几头骡马,米六一跟蔺生根睡在一起,晚上一边喂牲畜一边谝闲。狗儿媳妇快生了,狗儿娘住在自家屋里,担心雅子临产时身边没有人接生。 每天早晨吃完饭米六一就跟蔺生根一起抬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大小秤、等子(天枰),桌子旁边放一条装大烟的老瓮,总有一些偏远地区的烟农背着零散大烟前来交售,张狗儿收购大烟的资金日渐拮据。 其实张有贵有的是钱,张有贵等张狗儿前来张口,然后提出利润对半分成。可那张狗儿人小犟筋不小,从心眼里瞧不起姐夫,心想离了胡萝卜照样做席,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张狗儿决定去找疙瘩借钱,顺便把米六一带到郭宇村,完璧归赵,交给刘媒婆照管。 吃早饭时张狗儿对米六一说:“米叔,我今天去郭宇村,这里也没有多少活,咱俩一起走。” 这明显就是打发米六一,张狗儿给米六一分了不少钱,米六一应该知足,可是那米六一就是磨磨蹭蹭不想走。张狗儿不可能撕破脸皮,还是开玩笑说:“你呆在这里没有工钱。” 那米六一却说:“你给我的工钱已经够多,我压根就不想再要钱。主要嫌回家没人啦话,住在这里想跟你叔谝闲。” 张狗儿不好意思打发米六一走,一个人骑马来到疙瘩家。 疙瘩听说狗儿借钱收购零散大烟,显得非常慷慨:“小伙子你要多少我给多少,还是你心眼活,张有贵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张狗儿不好意思背后说姐夫的坏话,他只是说:“闲着也是闲着。” 张狗儿骑马返回瓦沟镇,半路上让刘媒婆挡住马头。 刘媒婆招招手让狗儿下来,二话没说给狗儿唾了一脸。 按照年纪张狗儿把刘媒婆叫奶,张狗儿把拳头攥紧又松开,心想犯不着跟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上火。于是笑嘻嘻地问道:“奶奶,你算了卦不给卦钱还抠眼窝,你把狗儿脸上的唾沫舔掉,狗儿把你叫奶。” 谁知那刘媒婆并不买账,脸上的肌肉痉挛:“你说,你把米六一给我卖到哪搭了?” 张狗儿大呼冤枉:“我又不会放鸽子,米六一又不是十八岁的大姑娘,除过奶奶对米六一稀罕,谁要那个糟老头子干啥?” 刘媒婆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狗儿,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娃。别看米六一已经六十多岁,咬牙放屁推磨子偷懒(方言,相当于坏毛病占全了)什么瞎活都咥!抽大烟掷骰子咱都不说,老牛还想吃嫩草,前一段时期竟然打起了板兰根的主意,幸亏板兰根心正,没有上当。最近我听说在瓦沟镇又给他认了个嫩娘。” 张狗儿听得糊涂:“板兰根是谁?米六一就住在我家,没有发觉米叔有什么出轨行为。” 刘媒婆也顾不上解释,要张狗儿把她带上,她要找米六一算账。 张狗儿褡裢里装着钱,张狗儿只有一匹马,张狗儿说得诚恳:“奶奶,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把米六一带回郭宇村!那老家伙如果有什么不轨行为,咱就庄稼汉阉叫驴,把那驴逑割下来扔到沟里!” 刘媒婆忙说:“你教训一下可以,千万不要莽撞,你把老家伙的胳膊腿打断了我下半辈子靠谁?” 张狗儿翻身上马,身后撂下一句话:“奶奶,等着吧,我给你剥一张活驴皮!” 张狗儿回到瓦沟镇,不动声色。瓦沟镇这几年由于收购大烟,又恢复了以前的繁华。戏楼前的家戏(凤栖人把皮影、线戏以及木偶统称家戏)从未间断,一到晚上烟花女公然在大街上拉客。虽然比不上凤栖城的繁华,基本上五毒俱全。 雅子即将临产,狗儿娘每天晚上跟雅子睡在一起。狗儿还是睡在一张单人床上。 约莫二更过后,狗儿悄悄起来,溜出自家院子,来到姐夫张有贵家前院,看门虚掩着,悄悄推开大门进入院子,十几头牲畜正在吃草,米六一和后老子蔺生根都不在屋子内睡觉。 至此,张狗儿才知道,要知城内事、先问乡下人。看来刘媒婆不是无的放矢,刘媒婆比张狗儿消息灵通! 张狗儿熟知瓦沟镇所有的赌场,张狗儿一家赌场一家赌场地寻找,终于在一家赌场发现了后老子蔺生根,不过蔺生根并没有赌博,而是站在旁边看着。 张狗儿拍了拍蔺生根的肩膀。 蔺生根回过头一看是狗儿,吃了一惊。失口问道:“你来这里干啥?” 张狗儿一笑:“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蔺生根预感到什么不妙,蔺生根知道张狗儿的手段。不过蔺生根并没有下注,口气有点生硬:“睡不着,来看看。” 张狗儿也非常聪明:“不关你的事,我主要找米叔。” 蔺生根脱口而出:“小孩子家,管那么多事干啥?” 张狗儿说话一下子严厉:“你找不找?” 蔺生根软了下来:“米六一在刘寡妇家里,米六一打算带着刘寡妇私奔。” 张狗儿叹了一口气:“你把我带到刘寡妇家门前,其他事不要你管。” 蔺生根开始劝说:“闲饭吃得、闲事管不得。狗儿,咱看见装着没看见、知道装着不知道……” 狗儿大怒:“少逼松(少啰嗦)!” 蔺生根不再说话,把张狗儿带到刘寡妇家门前,独自溜走。 张狗儿在外边听了许久,确定米六一就在屋子里边,然后一脚把门踢开,把米六一光身子从炕上提溜下来,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要把米六一腿中间的家伙割下来。 米六一也算一个老光棍,死到临头还怕什么?一蹦老高:“我又没****老婆!”。 张狗儿用刀尖在米六一的脸上划了几下:“没有见过鳖长大了能把水缸撑破,我叫你长点记性!” 刘寡妇早都吓得缩成一团,张狗儿让米六一把自己的衣服抱上,对刘寡妇说:“这老家伙有老婆有儿子,你不要上他的当。跟你没有关系,今晚的事,我替你保密。” 然后在米六一屁股上踢了一脚:“老东西,还想活命就识相点!” 米六一彻底软了下来:“你让我把衣服穿上。” 张狗儿担心米六一穿上衣服又耍赖,大吼一声:“谁没有见过你的老槌子,走!” 张狗儿连夜把米六一送回郭宇村。刘媒婆为张狗儿烙了葱油煎饼,刘媒婆问及米六一脸上的刀痕是咋回事?张狗儿隐瞒了实情,撒谎道:“奶奶,你要把米叔管好,昨晚,米叔赌博赢了钱,几个赌徒耍赖,不但不给钱,还用小刀把米叔的脸划破。” 刘媒婆心疼万分:“让我看看。银钱乃身外之物,有了能过,没有了照样能过,要不是狗儿,谁知道你再能不能见得上我?” 米六一彻底服了,米六一说了一句:“张狗儿是一个人精!” 第1069章 为了使得东洋鬼子撤退之前不至于破坏煤矿资源,靳之林指使儿子靳羽西接管了SX境内的全部煤田。并且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每天从SX境内发送五列运煤专列开往码头,缓解了RB境内的能源危机。 可是八路军总不能眼看着国家资源被强盗外运,一段时期以来拆铁路、炸专列成为八路军的主攻目标,东洋鬼子应接不暇,外运煤炭时断时续,基本上陷入瘫痪。 春节前的一天,靳羽西从河东来到河西,一方面看望父亲,另一方面看能不能调拨一点大烟。据说这一年的大烟基本上全部空运到欧洲,又从欧洲运往南北美洲,东南亚和中东的大烟奇缺,价格上涨数倍。 毒品的危害是世界性的,战争促使了毒品的畸形发展。大烟的收购和经营已经形成了一条商业链,贩运毒品的利润呈几何数字翻翻,巨大的商业利益驱使下,交战的双方在毒品走私方面又有一条秘密通道连接。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第二战场。这里没有硝烟,但是可以麻痹人的神经,消磨人的斗志,对社会和老百姓造成的危害不亚于炮火连天的战场。 春节前疙瘩杀了两头牛,在场院里设一个公祭的灵堂,祭祀十年来死亡的郭宇村先烈。 这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也有可能是疙瘩自己兴之所至,想搞一个大的祭祀活动来彰显郭宇村的团结和大义。 疙瘩想找李明秋来为他张罗,可是李明秋毫不犹豫地拒绝,李明秋事实很忙,春节前家家团聚,李明秋不可能外出。 其实郭全发知书达礼,完全可以胜任司仪,可是郭全发南下长安看望儿子没有回家,疙瘩思前想后,请来邓金元(地不平)为他料理。 人一上年纪就有一点失落感,总感觉心里空虚。邓金元早都想出外走走,可惜没有地方去。正好疙瘩来请,也就不管自己能不能胜任,跟上疙瘩就走。 邓金元也念过几天私塾,粗通文墨,有关祭祀活动的规矩也知道一些,基本上不会走样。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疙瘩的老爹,张大山排第二位也没有什么争议,第三位就有点乱,如果按照年龄应该排良田爷、郭子仪、豆瓜爹、漏斗子、还有板材和常有理。可是有些人死得不明不白,有些人死得并不光彩。郭双有(郭善人)、金宝川、三狼、二狼、谷檩、齐贤(栽逑娃)、骡驹子、板囤、还有板脑、板胡,这些人都属于凶死,当年没有烈士之说,不知道该怎么排位。郭麻子的参谋长、营长、连长、还有半桶,这些死者究竟算不算郭宇村人?当然还有杨九娃和楞木,这两个人究竟占据什么位置?还有郭宇村死了的几个女人,郭善人的老婆、板材的老婆,憨女、麦穗(香玉)、水上漂、萝卜、还有牡丹红,还有疙瘩亲自打死的水莲、那个女人究竟是谁的老婆?听说雀儿也死了,雀儿的身份也很难确定。 至此,疙瘩才有点后悔,公祭活动并不是那么容易组织,几乎所有的死者都有后代,排位不妥容易引起争议,在疙瘩的脑海里死了的人并不多,怎么一下子蹦出来这么多死人?郭宇村的老者都已经亡故,疙瘩只能跟青头和谷椽商量。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商量出一个折衷方案。把疙瘩爹、张大山、良田爷、郭子仪、这四个人专立牌位,估计不会有多大的争议。其他人统一称做:《郭宇村仙逝者》,立一个大的牌位,不指名道姓。 当然,公祭活动还得写戏、还得请鼓乐班子、还得放铳(火药枪枪、据说发明于北宋,最初是放礼花用)。后来大家心里明白,疙瘩的目的是给老爹爹过十周年,顺便公祭一下郭宇村的亡故之人,彰显移民部落的团结和大义,想不到一下子牵出来这么多死者,让疙瘩有点措手不及。 邓银川邓铜川兄弟俩也来给老爹爹帮忙,公祭活动基本上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其实郭宇村人并不关心他们家里仙逝者的排位,他们感兴趣的是又能美餐一顿,那种奢靡不用赘述,听说光礼花就拉了一汽车。 公祭活动结束后疙瘩很累,让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把老爹爹送回。邓金元还指望弟兄俩带着媳妇回家过年,谁知道弟兄俩却说,卧龙岗山寨确实离不开他俩。不过邓金元心满意足,疙瘩给老人家打发了不少食物和财礼。 快过年了,疙瘩难得休闲几天。可是那一天早晨,疙瘩正在睡觉,突然听见汽车喇叭响,穿上衣服打开大门一看,门口站着靳之林父子俩。 疙瘩不敢怠慢,把靳之林父子请进客厅,要给父子俩泡茶,靳之林说:“不用,说两句话就走。” 靳羽西也少年老成,接过老爹爹的话头:“不好意思,我父子俩主要是来问一下,你这里再有剩下的大烟没有?” 疙瘩几乎没有考虑,直接回答:“据我所知,瓦沟镇还有少量存货,不知道狮泉镇再有没有。靳老打算要多少?” 靳羽西看看儿子,儿子回答:“有多少要多少。”并且报了接收价,价格又比胡司令的接收价高出许多。 这些经营大烟的大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贩毒不吸毒。大烟的危害人所共知,想不到毒品这么走红。更深的道理疙瘩不懂,贩卖大烟比打家劫舍来钱容易。疙瘩说:“你们稍等一俩天,我立刻去一下狮泉镇,究竟能给你们调运多少我回来后回答你们。” 再有一俩天就过年了,疙瘩带了安远、林丑牛俩个保镖,直奔狮泉镇,人常说钱眼里有火,疙瘩为了挣钱索性连年都不过。不过这也正常,疙瘩对靳之林满怀敬意,疙瘩不能让靳之林小瞧自己。疙瘩不光为钱,还为了某种声誉某种诚信。 对于疙瘩的突然到来,让姜秉公吃了一惊。疙瘩说明来意,姜秉公想了许久。看样子有戏,姜秉公一直在疙瘩的心里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想来姜秉公不会隐瞒自己。自从大烟开秤以后疙瘩再没有来过,大多是李明秋跟姜秉公联系。 姜秉公免不了为疙瘩设宴,却始终不提大烟之事。 疙瘩等得心急,不由得骂道:“老兄你就不能屙一节硬屎!?” 姜秉公这才说:“一会儿吃完饭你跟着我看看。” 吃完饭姜秉公把疙瘩带到自家的吊庄(在偏远的地方种田,相当于远耕队),只见一摆溜七八间大房,全都堆满了大烟! 姜秉公解释:“这些大烟全是我用自己的钱收的,没有用李明秋给的资金。” 至此,疙瘩才知道,真正的朋友对你并不真心。看样子姜秉公做事老谋深算,给自己留了一手。 疙瘩哈哈大笑:“放心吧老兄,疙瘩不会要你的大烟分成。疙瘩只是为了一张脸面一种承诺,靳之林开出的价格已经高得离谱,我想老兄应该满意。” 正月初二,一百多匹骡马驮着大烟,翻山越岭来到黄河渡口。靳之林也想象不到,那个什么姜秉公竟然私藏了这么多大烟!靳之林要把烟款付给疙瘩,疙瘩不接,疙瘩要靳之林把烟款直接付给姜秉公。疙瘩说:“靳老放心,疙瘩免费把这些大烟运送过河东。” 张狗儿也驮了几驮子大烟,来到黄河岸边,张狗儿也要挟靳之林:“我的大烟不收纸币,光收银元。” 靳之林说:“河东没有纸币,只有银元。” 大家在黄河岸边等了一天,黄河还没有解冻,只见几只废旧轮胎上绑着十几根木椽,做成一个临时木排,木排顺着黄河上架设的一条铁索从东岸溜到西岸,卸下银元,装上大烟。如此往返两天,才把黄河西岸的大烟运完。 姜秉公也算慷慨,最后七八驮大烟说他不要了,由疙瘩收钱。 疙瘩说:“别拿你的手指头戳我的眼!” 姜秉公不悦:“你爱要不要!不要就送给那些炮团。你以为你是谁?那些兵爷才是你的掌柜!” 姜秉公说得也是事实,鬼不走干路,疙瘩必须给那些炮团打点。 姜秉公驮着一百多驮银元,优哉游哉回到狮泉镇。 第1070章 郭宇村从转马沟煤矿回来的三个人中间,要数谷椽过得最舒服。虽然老婆看起来没有蜇驴蜂漂亮能干,但是两个儿子却是真米实谷,亲亲的亲儿!谷椽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干,什么事都不需要干。两个儿子跟着疙瘩收购大烟,挣得钱花不完。棒槌虽然人老珠黄,浑身干得好像一根顶门棍,但是没有生过孩子,日起来原汁原味。女人就那么回事,要那么漂亮作甚?腿中间的窟窿检验成色。棒槌把谷椽侍候得跟皇上一样,皇上也没有谷椽舒服。晚上亲自为谷椽烧泡(抽大烟),过足烟瘾的谷椽眼睛产生了幻觉,看棒槌好似十八岁的少女,炕烧得温热,窗外刮着山风,两个老家伙剥得精光,在狗皮褥子上烙开了煎饼。 大烟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棒槌用大烟拴住了谷椽,这也是女人没有办法的办法,初次上瘾的谷椽好像觅回了第二青春,每天晚上都赶着老牛不停地耕耘,棒槌总是极力配合,相互间好像有一种感情饥饿,在进行恶补,在互相吞噬对方。其实那是一种极其正常的自然现象,不想女人的男人才不正常,女人也一样。 早晨谷椽还在被窝里睡懒觉,棒槌已经早早起来,开始做早饭,熬红豆米汤,山里人家家都腌一大缸咸菜,腌制咸菜也有许多讲究许多名堂,庄稼汉咸菜吃半年。 早饭是红豆米汤两面馍,吃的菜是老咸菜。两个儿子不在家里吃饭,家里就老夫老妻和一个儿子媳妇吃饭。贞子生了一个男孩,孩子出月时谷椽设了几桌酒席,郭全发不在家,疙瘩借口很忙,打发洋芋来给孩子出月,青头也派了蜇驴蜂过来。奇怪的是老班长亲自来给谷椽恭喜,谷椽跟老班长坐到一起总感觉别扭。年轻人来了不少,跟谷凤谷鸣一起喝酒划拳,打打闹闹。 贞子刚出月,当了奶奶的棒槌什么活都不让贞子去做,看起来小媳妇心情舒畅,养得白白胖胖。可是谷椽总感觉有点别扭,两个儿子娶一个媳妇在郭宇村绝无仅有。为此事谷椽跟棒槌论及,棒槌说:“缘分缘分,看起来两个儿子跟那什么锥子(贞子)过得很好,你把他(她)们拆开已不可能。咱做大人的只能随缘。” 谷椽不能认同,谷椽下决心为两个儿子再娶一个媳妇。郭宇村所有的年轻人都结婚生子,都是一夫一妻,唯独谷凤谷鸣弟兄俩共同使用一个媳妇,这让大人看起来揪心,同时又有那么一点丢人。疙瘩和青头不来给孩子出月,可能也有那么一点原因。 可是郭宇村大一点的女孩子都已经结婚,谷椽刚回来,外村又不认识人,这件事只能暂时搁起。腊月天郭宇村家家杀猪,谷椽找青头商议,要么去瓦沟镇买猪,杀一头年猪庆贺新春。 这是青头跟谷椽从河东回来以后,第一次结伴去赶乡集。两人背着褡裢,因为买下猪要赶着回来,所以不能骑马,只能步行,步行也不远,二十里山路,抬脚就到。 两人早晨吃喝了一点,趁早赶路,来到瓦沟镇时还不到中午。离开瓦沟镇已经八年,瓦沟镇的变化让两个人目瞪口呆,虽然房子依然破旧,但是单边街上卖什么的都有。猛然间听得戏楼那边锣鼓响了起来,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去戏楼看戏。白天演的是线戏,碗碗腔的调子非常迷人,虽然八年没有看戏,但是走到戏台下一看就知道演的啥戏,又是《走南阳》,那刘秀和村姑的酸段子令人捧腹大笑。看着天色还早,两个人就伸长脖子看戏,暂时把买猪丢在脑后。 谷椽憋尿了,便走到戏楼后边,戏楼后边是一大块空地,左右看看,离人群很远,掏出家伙就尿。还没等提起裤子,被一个小女孩拽住胳膊。那女孩说谷椽调戏她,非要谷椽跟她走。 原来,这也是烟花女拉客的一种方式。看那女孩还有一点姿色,而且年纪不大,心想小小年纪便出来干这种事情,便有些怜悯。不过谷椽绝对不敢,因为身边还有青头这个伙伴。即使没有青头谷椽也不会做那种事,那个黑窟窿说不定是个无底洞,害怕进去出不来。 可是谷椽不可能摆脱那个女孩,早有五六个泼皮围拢上来,要么乖乖地跟上走,要么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关键问题谷椽褡裢里还带着买猪的钱,搞不好这些钱就会完蛋。心里暗暗叫苦,没有良策,只能暂且跟上走。 青头正在看戏,回头一看不见谷椽,青头也想尿,便来到戏楼后边,看一个女人拽着谷椽的胳膊连拉带扯,身后跟着几个泼皮。青头也不敢尿了,搭救谷椽要紧。青头本来不想去妻哥张有贵家,看来不去不行,目前只有张有贵能够搭救谷椽,看来这些人是在讹钱,谷椽身上正好有买猪的钱。 青头急急忙忙来到张有贵家,正好疙瘩也在哪里。 疙瘩正在喝酒,一看青头进来,赶忙站起来说:“来,青头,正好,喝一杯。” 青头有点气急败坏:“赶快!救谷椽要紧!”接着断断续续,说了谷椽被劫持的经过。 疙瘩一听立刻嗓门大了:“老子几年没有杀人,手痒,今天做几个娃样子试试!” 张有贵忙说:“你就不用去了,我去就行,保证给你把人不少一根汗毛地带回来。” 疙瘩说:“你是瓦沟镇人,不宜露面。谁不知道疙瘩是土匪?打死人一走了之,让那些****的长长记性!” 瓦沟镇就一条单边街,烟花巷很好找。路上青头一直叮咛:“疙瘩哥,咱把人救出来就行,不要莽撞。” 疙瘩和青头走进院子,让青头把大门关紧,不准放走一人。接着一脚踢开屋门,看一个老女人正逼着谷椽脱裤子,谷椽显得犹犹豫豫。疙瘩轻轻地在谷椽脸上打了一下,开始骂人:“谷椽,我看你这山看见那山高,吃了五谷想六谷!都当爷爷的人了,心还嫩着。” 谷椽捂着脸,有点发懵,正想申辩,疙瘩又踢了谷椽一脚:“还不快走!” 谷椽突然灵醒过来,背着褡裢,青头把谷椽放走。疙瘩来到院子内,看那几个泼皮来不及溜走,掏出手枪看看,骂道:“我真想把你们的心肝掏出来下酒!你们欺负老实人,对不?今天,这一笔账暂且记下,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咱新账老账一起算!” 几个泼皮一起给疙瘩跪下:“再不敢了,疙瘩老爷饶命。” 虚惊一场。大家又重新回到张有贵家客厅,继续喝酒。可是谷椽却呆坐着,有点想不通。 疙瘩安慰谷椽:“是不是钱丢了!不怕,疙瘩给你补上。” 谷椽却说:“日怪,大街上拉客的是一个小女孩,一进屋子就变成个老女人。” 酒桌上的人都笑了,疙瘩把一杯酒泼在谷椽的脸上:“醒醒吧,我的老哥,大街上拉客,叫扯皮条,房子里换人,叫掉包。是不是还想那个嫩妞?” 谷椽点头:“那小女孩给我做个儿子媳妇正合适。” 第1071章 据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最低。文慧可能有些走火入魔,甚至讨厌自己的妈妈。蜇驴蜂完全是出于好意,担心文慧一个人住在一幢四合院内孤单,经常过这边院子看看,那文慧一见妈妈就问:“你又过来干啥?” 妈妈的眼里噙着泪花:“娃呀,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的亲妈!” 文慧一双好看的眼睛望天,看遥远的天际停着一只鹰,丝毫也不顾及妈妈的感受:“我要是有两只翅膀多好。” 妈妈哇一声哭了:“我苦命的女儿!有一句戏文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妈妈切盼你跟文涛成对成双。有些事妈妈不便明说,娃呀,你看那春花跟大狼……” 文慧摇头:“我知道,文涛心善,文涛不可能跟大狼一样。我从文涛的眼神里看出,文涛的心里装着我。” 临近春节,老俩口越来越不放心。青头哀求女儿:“文慧,那边院子太挤,过完年我们打算另外修房子,我跟你妈搬过来住些日子,行不?” 文慧一口回绝:“不行!如果文涛回来,看见你们住在这边,产生误会咋办?” 蜇驴蜂哭完又笑:“憨憨娃,我是文涛他丈母娘,能产生什么误会?你让住我们要住,不让住我们也要住。郭全发和文涛回来,我们立马搬走。” 文慧一脸无奈:“说好,到时候可不能赖着不走。” 就这样,青头跟蜇驴蜂搬到郭全发院子。老俩口也不是脸厚,主要是不放心文慧。这女子越来越走火入魔,老俩口最担心女儿的婚姻出现什么变数。听说郭文涛在八路军队伍里干得很出色,男人家出门在外,谁能保证不寻花问柳?万一遇到一个各方面都比文慧强的女孩,移情别恋也不是没有可能。文慧跟胡老二在一起生活了七年,这对文慧来说,是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 穷乡僻壤的老农民,自然分不清国军跟八路军的区别,他们把在外谋职的人统一称作“干大事的官”。郭文涛当然是个“官”,这个官究竟有多大?青头和蜇驴蜂当然不会明白。“官”在老百姓的心里既敬畏又污浊,戏里演的那些奸臣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是文慧不那样看,文慧眼里的文涛仅仅是她的丈夫,是她托付终身的男人!郭文涛的音容笑貌已经在文慧的心里定格,郭文涛的一言一行是那样赏心悦目!文慧就是为郭文涛而生!可能前世有约,今世才能在一起相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就是缘分! 有人在冬日的天空燃响了爆仗,除夕到了。郭全发父子俩还没有回来。蜇驴蜂早早地收拾了一桌年夜饭,可那文慧叫不过来,文慧守在自己的绣房内,看着窗子上的窗花发呆。山风吹过,天空里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雪花蜕变成一串串音符一首首山歌: 初一到十五, 十五燃花灯, 春风儿吹得杨柳儿青; 情人捎信来, 要把荷包带, 捎信儿要把荷呀么荷包带; 一绣一艘船, 船里边张白帆, 里面的意思郎呀么猜一番…… 歌声在除夕夜的上空飘荡,让人忧心让人彷徨,那不是一般的思念,那是灵魂在为想象插上翅膀,古往今来多少爱的故事,在这里都显得黯然失色。爱是一种心灵的撞击,爱可以使人愚昧使人痴迷,爱是天的眼睛、爱是山的灵魂,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有爱,所有的生命都是为了爱而生存!爱的甜蜜、爱的残酷、爱的想往、爱的折磨,人的灵魂一旦被爱捆绑,就蜕变得不可遏制地疯狂。 由于文慧叫不上饭桌,青头一家除夕夜的团圆饭也就吃得索然无味,吃完饭老俩口照旧过文慧这边来睡,看见文慧依然坐在窗前不停地唱。女儿这一生遭受的折磨太多,迫切需要那一点温暖那一抹阳光。青头看给文慧送过来的饭菜一点没动,女儿的嘴唇已经干裂。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娃呀,你吃一点,过完年大(爹)亲自南下长安,给你把文涛找回来。” 文慧的眼睛立刻明亮:“大,咱早该那样,我也去,长安城很大,你一个人去长安会迷路,我给你带路。” 蜇驴蜂说:“妈妈给你把饭热一下,你吃一点。人饿着肚子,怎么能走到长安?” 文慧突然饿了:“就是,不吃饭怎么能行?妈,你热快些,拿两双筷子。文涛也饿了,让文涛也吃些。” 妈妈又哭了:“憨憨娃,你想文涛想疯了,哪里有什么文涛!” 妈妈把饭热好,端来,文慧吃得狼吞虎咽,吃完饭倒头就睡,梦中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云在脚下飘、船在云里行,骏马长着翅膀飞来飞去。一座座宫殿时隐时现,隐隐约约听见笙箫齐鸣,百灵鸟儿从天上飞过,百花园里姹紫嫣红。文慧跪在长满水草的天池边沐浴,文涛牵着骏马静静地在一旁守候。文涛将文慧抱上马背,骏马飞奔,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文涛跟文慧在草地里打滚;文涛跟文慧在茂密的林间小路上漫步……突然,雷声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文涛把文慧裹在怀里,用宽大的胸怀为文慧遮风挡雨,文慧依偎在文涛的胸前,听见文涛的心脏在铿锵有力地跳动……雨停了,天上架起七彩飞虹,文涛文慧手拉手在虹桥上走过。充满不尽深情…… 一夜北风,天晴了。新年的第一抹阳光跃上树梢、跃上窗棂。文慧揉揉眼,仍然沉浸在昨夜的梦境之中……文慧突然变了,变得善解人意温情脉脉,吃早饭时还抱了抱两个妹妹的孩子,妈妈煮的饺子很香,文慧吃了一大碗。 吃完饭文慧收拾了一大堆脏衣服,要下老婆尿尿沟洗衣服。 妈妈哭笑不得:“文慧,你简直疯了,谁家正月初一洗衣服?” 文慧想想:正月初一?正月初一是什么概念?奥,今天过年!过年好呀,过完年文涛肯定回来!文慧说:“文涛快回来了,我要洗的干干净净,迎接文涛回来!” 青头说:“让文慧去吧,沟里风大,文慧吹吹风,头脑也许能清醒一些。” 文慧篮子里装了一大堆衣服下了沟坡,青头远远地跟在后边。一条儿女一条心,文慧的痴迷让老夫老妻心酸! 清清的潭水旁,升腾起薄薄的雾霭,这是一股温泉,冬天不结冰,泉水旁边水草青青。一块光滑的石头,好似龟盖,文慧在石头上坐下,又突然间跳了起来,那“石头”竟然活了,不停地动弹。细看之,“石头”身下钻出无数小龟,竟然把文慧围了起来,那石头也伸出了四只脚,原来是一只老龟! 文慧远远地看山坡上有一个人,大声地呐喊。青头闻声冲下山坡,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只见一只老龟带领着一群小龟,好像在抗议文慧占领了他们的地盘。 青头拉着文慧给老龟跪下:“孩子,许愿吧,老龟知道你的前世今生。这是缘分,也是命,没有人正月初一来洗衣服,遇见老龟是你的福分,说不定你跟文涛的婚事,能成。” 文慧遵照爹爹的意愿,跪下给老龟磕头,内心里升腾起一股尊严一股神圣,文慧问老龟:“文涛一定回来,对不?” 那老龟首先把儿女们赶进山洞,然后倒退着钻进山洞,不停地朝文慧点头。 第1072章 郭宇村那幢与世隔绝的大院内两个朝鲜族妈妈把两个儿子媳妇和一个女儿管理严格,可怜焦妮娜焦晓娜和金爱爱平均一个半月才能见一次她们的丈夫。不过这家人过得有滋有味,好像很少听见她们吵架或者闹矛盾。 两个妈妈带领三个年轻媳妇割了一季大烟,结果大烟卖掉让两个妈妈傻眼,几个女人挣的钱比几个孩子赶一年脚还多出许多。不过两个妈妈没有敢告诉在外赶脚的儿子和女婿,终究割烟不是正常活路,王世勇就严禁两个媳妇割烟。 不过两个出身豪门的儿子媳妇不怕王世勇,两个媳妇割烟回来看见公爹打她们的丈夫,反问王世勇:“你的大儿媳妇金爱爱也割烟,为什么不去管管?” 第二天早晨张芳梅张芳霞照旧提上罐罐去割烟,她们割烟的行为得到了丈夫王稼骐王稼昌的鼓励,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家庭也一样。王稼骐王稼昌本身对爹爹有气,你一走八年不见踪影,我们娘们四个好心好意来投奔你,你限制我们干这干那,鼓励我们土里刨食种庄稼,村里人几乎家家跟上割烟发财,你就能管得住我俩! 王世勇早晨回来吃饭不见两个儿子媳妇,知道两个媳妇又去割烟,不由得怒火中烧,扇了两个儿子的耳光。 想不到王稼骐王稼昌跟爹爹王世勇对着干:“你如果嫌我们碍手碍脚我们就走!你那些贩运枪械的脚夫那一个不抽大烟不贩运大烟?郭宇村家家人跟上疙瘩发财,你怎么不去管管?你当了一辈子庄稼把式,没有见你土里刨一个金疙瘩回来!” 王世勇傻眼,看样子在家里实施高压政策容易引起反叛,儿子尊重你,你就是儿子的爹,儿子不尊重你,跟你对着干,你就啥都不是!王世勇软了下来,眼睛酸酸滴,说话也有点哽咽:“娃呀,外边乱哄哄,我不想让你们再去冒险。大烟属于歪门邪道,不论谁掌权都不会纵容大烟发展。现在是战争年代,战争年代才出现这种奇怪现象。” 妈妈也哭了:“他爹,娃说的在理,啥年月说啥话。以后是以后的事,咱的儿子不是那种不讲理的混球,儿子也想多挣钱,过好日子,以后这些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妈妈又反过来劝说儿子:“你爹是为了你俩好,担心你们出啥事,没有恶意。要不然咱分开过,你跟你媳妇在村子里盖几间茅棚,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给你爹做饭。” 儿子是老子的门面,说老实话王世勇不想分家,可是分家是缓解矛盾的唯一有效途径,晚上两个儿子媳妇割烟回来,王世勇再管不管?既然管不下,不如不管,况且两个儿子纵容媳妇割烟。假如不管,这张老脸哪里搁? 王世勇说:“要分家现在就分,分家很简单,你们暂且住在这里,你妈跟我到土窑里去住,哪里也有锅灶,也能做饭。盖房子是以后的事。以后你俩无论干啥,我都不管。” 可是王稼骐王稼昌不可能跟上疙瘩去收购大烟,那样太打老爹爹的脸,能让两个媳妇割烟就很不错。两个孩子还是把春天种的糜谷收割回来,摊到场院里碾打,碾打下来的秋庄稼立刻就被乡亲们分光,自家田里产下的新米新谷好吃。场院里放一只褡裢,乡亲们随便给钱。 郭宇村就这么奇怪,各种势力交汇,可是大家和谐相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相互间使绊子,更不会一个暗算一个。你想干啥都行,干啥都没有人干涉。 大约一个月以后,王稼祥赶脚回来,王稼祥回来以后总要过爹娘这边来坐坐,总要给爹娘带一点礼品,可是回来一看,两个兄弟跟爹娘分家。 王稼祥根本不问端详,首先问责两个弟弟:“为什么要跟爹妈分家?” 弟兄俩对哥哥比较尊重,爹爹不在家的日子,十二三岁的哥哥支撑起一家人的生活。狮泉镇那一段苦日子谁也不会忘记。两个兄弟一五一十,叙说了分家的经过。两个兄弟媳妇也在当面,王稼祥把举起来的胳膊放下,他本来想打两个弟弟,王稼祥不在家的日子,就指望两个弟弟照顾爹妈,可是想不到两个弟弟竟然分家! 王稼祥看两个兄弟媳妇怒目而视,担心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于是叹一口气,说:“好吧,你们既然不愿意管爹娘,我让我的媳妇过来侍候两位老人。” 王稼祥回到岳母这边,提到俩个兄弟分家了,想让金爱爱过爹妈那边居住,帮助爹妈干一些零碎活。 还不等金爱爱表态,两个岳母一致反对:“稼祥,要不然你不用赶脚了,回来跟你媳妇住在一起,让爱爱单独过去,我们不放心。” 王稼祥细细一想,你还不能不说两个岳母说得有些道理,爹娘住在郭宇村的村口,来来往往杂人很多,自己媳妇又长得出色,王稼祥也不放心。王稼祥不可能不去赶脚,赶脚虽然辛苦,却充满不尽乐趣,赶着一百多匹骡马上路,前呼后应,感觉开心,不知道什么叫做烦恼,吃饭也香,睡觉无梦,循环往返,沿途揽尽春秋风光。 既然岳母反对,王稼祥只得作罢。你连自己的媳妇都管不了,如何能劝说两位兄弟?再说了,王稼祥只住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赶路,家务事来不及处理,只能顺其自然。其实爹妈年纪都不大,让媳妇跟爹妈住在一起说不定还给爹妈添些累赘。王稼祥只能不了了之,第二天早晨赶着几匹骡马归队。 郭宇村老一辈女人逐渐淡出,新娶的媳妇一个比一个艳丽,当然最显眼的要算两个妈妈带着五个媳妇,这五个媳妇年龄相当,她们的丈夫又都是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子,不由得让人嫉妒而又羡慕,后来,豆瓜媳妇凤鹅也耐不住寂寞,加入到割烟的队伍中来,林丑牛媳妇张芳荣也来凑热闹。七个年轻媳妇站在开满罂粟花儿的山坡上,简直就像七仙女下凡!年轻媳妇谁都不愿意在家看孩子做饭,无奈两个朝鲜族妈妈只得呆在家里,中午还得给媳妇们往地里送饭,送饭就得多送一倍,总不能让自己媳妇吃,让别人看。 郭宇村每天都发生新闻,郭宇村是个出产新闻的地方。反正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解决矛盾的方法不尽相同,大家能在一起就是缘分,移民部落需要的是谅解和包容。 郭宇村的女人有的是钱,花起钱来不心疼。货郎一到郭宇村就让女人们围严,货郎回家时挑两只空箱子。有人干脆赶着牛车来郭宇村卖货,一牛车货不够郭宇村人买。郭宇村有个疙瘩,大家跟上疙瘩发财。 转瞬到了过年,张东仓带着媳妇板兰叶回家。板兰叶本来不愿意回家,板兰叶看不惯婆婆和妯娌的眼神,好像板兰叶在张家是个异类,如果不是板兰叶回来,两个婆婆可能已经将板兰叶忘记。 两个婆婆看在儿子的脸面上,对板兰叶还算客气,一家人首先瞅的是板兰叶的肚子,女人不生孩子就没有地位。可是板兰叶的肚子依然扁平,这让两个婆婆心里泄气。 可是张东仓不嫌,一家人没有办法,谁也不能唆使张东仓休掉媳妇。那板兰叶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就起来,首先挑上水桶下沟挑水,赶一家人起来已经把水缸担满,接着扫院、劈材,为了让大家看得起她,板兰叶使尽了浑身解数。 可是大家眼神依然怪怪的,板兰叶感觉浑身扎满了针。正月初一吃完饺子,板兰叶看望姐姐板兰根,看板兰根炕上有一个小男孩,姐姐跟那个陕北小伙子过得如胶似漆。板兰叶也顾不了米嘟就在当面,对姐姐说得直接:“姐姐,我怀不上孩子,不生孩子的女人被别人瞧不起。一会儿临走时让我把你的儿子抱走,你再生一个,你会生。” 第1073章 春节前的一天,卢师傅的大门前,突然来了几辆小车。第一辆小车打开,车上下来靳之林和他的儿子,第二辆小车里竟然走出了SX王阎锡山,后边一辆小车下来几个持枪的保镖。 阎锡山司令长官一身便装,看起来和蔼慈祥。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一个烧瓦盆的师傅竟然迎来了民国大佬。 原来,阎锡山司令长官听闻靳之林要来探望一个女侠,这个女侠是个东洋女,竟然是靳之林的救命恩人,引起了司令长官的兴趣,阎锡山在山寨上也没有啥事,因此上跟着靳之林父子出来转转。 靳之林曾经来过,上一次是带一个和尚,跟卢师傅已经熟悉。那个年轻人一眼就能看出是靳之林的儿子,父子俩非常相像。可是阎锡山司令长官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还以为靳之林带来一个古董商贾。可是卢师傅看大门口站着几个持枪的士兵,还有两个贴身保镖跟着“古董商贾”形影不离,这让卢师傅大为疑惑,这个“古董商贾”大有来头。 几个人在卢师傅的带领下,穿过一扇小门来到隔壁院子,看鲁艺和周红霞正在摆弄做旧的陶俑。大凡文化人都息息相通,鲁艺看出了阎锡山绝非凡人,司令长官看那些做旧的陶俑非常认真,而且眼神里透出一种睿智,那种睿智只配道行很深的人才有。 而阎锡山也看鲁艺是个非凡的人才,司令长官以为那些陶俑全是鲁艺制作,不由得对鲁艺伸出了大拇指,并且说:“小伙子,看样子你不是一般的匠人,你在这里有点屈才。” 周红霞曾经在太原靳府居住,认识靳之林的儿子靳羽西,周红霞对靳羽西怀着深深的敬意,却不敢对靳羽西想入非非,两个人的道行修行相差很远,周红霞对靳羽西只有顶礼膜拜。周红霞指着阎锡山悄悄地问靳羽西:“那个老头是谁?” 靳羽西笑而不答,却岔开话题:“听闻小妹救了家父,使得家父逃脱一劫,特来致谢。” 周红霞的心里一股电流通过,感觉暖融融、麻丝丝,没来由地想哭。能给靳羽西当一个“小妹”也不错。脸上飞起一抹红霞,看起来有点羞赧。 靳羽西继续说:“我们来把你制作的所有工艺品都拉走,需要纸币还是银元?给你现款还是存到银行?” 周红霞傻傻地,不答,却将鲁艺拉到靳之林面前,对靳之林说:“这是我丈夫,你问他。” 靳羽西跟鲁艺握手,自我介绍:“我叫靳羽西,周红霞是我小妹,多多关照。” 鲁艺一下子还转不过弯,不过看靳羽西并无恶意,鲁艺跟周红霞也不过是那种萍水关系,几个月相处,相互间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情,周红霞也是一个事业型的女人,无论干什么都非常认真,至于作风上的不检点,那是以前的事情,这几个月两个人相处的还可以。 靳羽西把跟周红霞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鲁艺回答:“价格问题你跟卢师傅商议,我们都不过是给卢师傅打工。” 李怀德正在工棚里干活,听见那边院子人声吵杂,感觉好奇,也迈着罗圈腿过来看看。鲁艺把李怀德介绍给大家:“这才是我师傅,我在长安看见李怀德父子制作的陶艺,慕名而来,转瞬间两年过去,想不到老先生已经作古。” 大家看那李怀德,身体由于久坐而严重变形,显得邋遢而不修边幅,说不清具体年龄,手似鸡爪,只有那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折射着智慧的光芒。 快过春节了,卢师傅家里什么都不缺,来了财神,自然要热情款待,煎炒烹炸,不大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酒菜端上桌面。 大家正待入席,猛然间又一辆小车戛然而止,汽车上下来刘子房军长,面对阎锡山长官举手行礼:“报告司令长官,凤栖驻军首长刘子房不知长官莅临,有失远迎。” 至此,大家才知道那个“文物商贾”原来是阎锡山司令!司令长官在刘军长的盛情邀请之下,不可能不给刘军长面子,跟靳之林一起,坐车进入凤栖县城,去参加刘军长的宴席。 客人瞬间走光了,只剩下靳羽西一人。小伙子不失儒家礼仪,首先让卢师傅上座,又把李怀德扶上次席,自己才挨着李怀德坐下。卢师傅的另外一边鲁艺作陪。 却说靳羽西跟鲁艺都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他乡遇知己,两个人从中华文化的传承,谈到儒家道学,谈到文化救国,汉民族的文化底蕴深厚,黄河儿女不可能被外族侵蚀,历史上几次强族入侵,最后都被汉民族同化……两个人越谈越深入,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卢师傅、李怀德、周红霞似懂非懂,插不上话,只能静听两个文化人谈古论今。 吃完饭刘军长亲自派来一辆卡车,把周红霞跟鲁艺做旧的陶艺打包拉走,靳羽西有的是钱,靳羽西根本不在乎钱,这些陶艺靳羽西也没有在意,不过是为了照顾周红霞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靳羽西除过付足货款外,还给周红霞留了一大笔资金。靳羽西还没有落魄到靠这些陶艺挣钱的程度。 过完年到了正月,靳羽西押运着几吨大烟回到太原,大烟肯定大赚了一笔,想不到那些陶艺也让淘宝者趋之若鹜。这跟靳羽西的身份有关。讨饭的戴一副上好的眼镜,都不会有人识货,因为人下贱。宰相戴一副料石片子(最次等的石头眼镜),所有的下人齐声夸赞:“好镜!”名人放屁都很香,这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 扯远了,让我们回到现场。靳府门前车水马龙,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以及收藏爱好者打听得靳之林之子淘得许多稀世珍宝,都涌到靳府一饱眼福,尽管靳羽西一再申明,这些所谓的“文物”只是做旧的陶俑。可是宰相府里石头也是璞玉,你越贬低自己,越证明这些古董价值连城!所有的达官贵人和商贾大都看得傻眼,那些做旧的陶俑栩栩如生,好似活过来一般。陶俑摆在院子内,由靳羽西几个文物鉴定师随便侃价,好像价格越高哄抢的商贾越多,不到半天时间那些陶俑被客人们一抢而光。计算下来,靳羽西竟然赚了数十倍的钱。 第1074章 原来说好过完春节郭文涛跟爸爸郭全发一起去HN灵宝看望二弟郭文选、三弟郭文义。屈指算来两个弟弟离开凤栖已经整整三年,据听说国民军副师长屈志琪没有让两个弟弟穿上军装从戎,而是把几个凤栖青年派往苹果园学习果树栽培技术。屈副师长深知靠他一个人的能量无法改变凤栖种植大烟的现状,幻想着有朝一日用苹果树代替大烟。凤栖当年只有六万人口,人均土地十亩还多,如果用三分之一的土地来栽植苹果树,产生的效益将会不可估量。 可是郭全发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得一直把长安的特色小吃吃遍,等得过了正月十五,郭文涛仍然没有闲工夫陪爹爹去HN灵宝。抗日战争进入了全面反攻阶段,郭文涛手边的工作总也干不完。无奈郭文涛只得让身边的一个随从人员把郭全发送往灵宝,郭文涛买了两张火车票,将爸爸一直送上火车。爸爸临上火车前还在叮咛儿子:“文涛,你抽时间回家去跟文慧把婚事办了,我以后有机会上延安跟你们的组织拉呱拉呱,人不能昧了良心。” 郭文涛显得犹豫,但是他不能辜负了爸爸的一片好心。郭文涛说:“爸爸,我晓得……” HN灵宝的气候比凤栖温暖,正月十五一过农活全开。屈志琪副师长接到了弟弟屈志安打过来的电话,早早地带着郭文选郭文义去火车站迎接郭全发的到来。郭全发虽然比屈志琪大几岁,按照辈分郭全发把屈志琪叫舅舅,郭全发八年前被鬼子抓到转马沟煤矿时郭文选只有十二岁,郭文义刚满十岁,转瞬间八年过去,文选应该说已经二十,郭文义也已经十八。五个子女郭全发都见了,个个儿子都继承了郭家的传统,长得高挑而精干。不需要介绍,郭全发一眼就能认出!两个儿子一人挽老爹爹一只胳膊,郭全发左右看看,叫一声文选、叫一声文义,眼睛有些湿润。 虽然郭全发也在十二能的私塾里念过书,但是对屈志琪副师长的印象不深,要不是两个儿子介绍,郭全发真不知道那个军官是谁。郭全发上前跟屈志琪握手,有点伤感有点激动:“志琪,按照辈分我该把你叫舅,对不?” 屈志琪有点不好意思:“咱们都是乡党,叫乡党最合适。” 郭全发正色道:“辈分不能乱,你爹爹是我的外公。我真的感激你,感激你把我的两个儿子培养成人。” 屈志琪笑了:“哪里,你的儿子都很出色。” 郭全发从凤栖走时还是冰天雪地,来到HN却满园春色。天热,郭全发穿一身棉袄棉裤,临走时也没有带换洗衣服,屈志琪首先带郭全发洗澡,两个儿子要给老爹爹搓澡,郭全发不让,在长安时郭全发洗过澡,那种带香味的洋碱(香皂)涂到身上非常舒服。郭全发一边洗澡一边在想,城里人真会享受。最吃亏还是农民,郭全发在鬼子的矿山上干了八年活,从来没有洗过一次澡。 洗完澡屈志琪拿出自己一身军装,要郭全发脱掉棉袄棉裤换上,郭全发穿上军装很滑稽,仿佛一个俘虏兵。 洗完澡屈副师长在灵宝一家饭馆设宴,招待郭全发和一同来的八路军战士。当年八路军和国军基本上没有明确的界限,八路军的服装和国军的服装没有明显的区别。吃完饭正好有往返长安的火车,八路军战士坐火车连夜返回长安。 看样子灵宝县城比凤栖大许多,但是远不及长安繁华。晚上郭全发睡在军人招待所,两个儿子陪在左右。郭全发心地坦然,没有什么遗憾。虽然年翠英择婿另嫁,但是郭全发对年翠英恨不起来,那种年月年翠英要养活五个子女很难,为了孩子年翠英选择了向前走一步的路子,你还不能不说年翠英没有担当没有远见。女人能给你把五个孩子养大已经不易,郭全发没有任何理由埋怨。 仅仅半年前,郭全发想不到他还有今天。郭全发在郭宇村受人尊敬,郭全发在凤栖城没有人看不起,郭全发在大儿子郭文涛哪里住了二十天,几乎所有的士兵见了郭全发都叫大伯。郭全发来到HN灵宝,又受到屈志琪副师长的热情款待。细想之,人们看得起郭全发,是因为郭全发有五个争气的孩子,男人一过四十对女人的要求也不是那么迫切,人有所得必有所失,郭全发下决心不再续弦,郭全发决心像爷爷郭子仪那样,一辈子活得刚直。 晚上跟两个儿子拉呱了许久,早晨醒来时满屋子涌进灿烂的阳光,屈副师长的勤务兵端来洗脸水,郭全发最爱闻香洋碱(香皂)的香味,听说那玩意是从外国进口,外国人也真会享受,造汽车造飞机造火车,造枪造炮,还会造洋碱造洋布造洋瓷脸盆造洋糖!这挨槌子外国人就是日能! 早饭屈副师长没有陪郭全发一起吃,但是让勤务兵送来一身洋布夹袄单裤,郭全发要把那身军装脱下来还给屈副师长,勤务兵不收,勤务兵说:“屈副师长让你换着穿。” 吃过早饭郭文选郭文义拉来一匹马,让老爹爹骑上,然后一个拉着马缰绳一个拽着马尾巴,父子仨一起去苹果园。 郭全发这一生还没有见过苹果树,正月底的苹果园果树还没有开花,果农正在给苹果树松土、剪枝、涂白(刷石硫合剂),大田里那一片片苹果树让郭全发心热。果园的掌柜听说郭全发是郭文选郭文义的老爹,从地窖里拿出窖藏的苹果让老人品嚐。 当年凤栖只有那种红果和沙果,跟毛毛杏一般大小,想不到苹果能长这么大,跟传说中的仙果一样。哎呀呀怪不得屈副师长一心一意想把苹果引进到凤栖,原来这种果子竟有这么大的魅力!看来文人眼里识货、肚里有主意,这苹果树如果能在凤栖推广,肯定能把大烟挤兑得没有市场! 两个儿子把苹果淘洗干净,递给老爹,郭全发咬了一口,顿感舌根生津,有一种荡气回肠之感。郭全发问两个儿子:“咱们凤栖气候比这里寒冷许多,这种果子栽到咱们哪里能不能成活?” 两个儿子回答老爹:“屈副师长专门做过调查,黄河以北都适宜栽植苹果,东北比凤栖寒冷许多,东北的苹果全国知名。还有苏联,苏联气候比咱们凤栖寒冷。” 郭全发就在苹果园住了下来,帮助园长干活,看到苹果开花,结果,一直住到四月。 突然有一天,长安方面打过来电话,郭文涛要老舅(屈副师长)转告老爹和他的俩个弟弟,郭文涛即将在长安结婚,要老爹爹和两个弟弟参加他的婚礼。 第1075章 李明秋喜添孙子,这在凤栖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凡是跟李明秋比较熟知的人都送来贺礼。这种贺礼李明秋不可能不收,收了贺礼就要设宴待客。可是李明秋非常为难,担心给亲孙子恭喜给大儿子和大儿媳的心理造成负担。更何况正月初二刘莉莉抱回家一个野孩子,虽然李明秋表面上显得大度,毫不在乎,可是内心里非常别扭。 谁都盼望在外干事的儿子回家,谁都希望儿子在家里多住上一段日子。可是那一段时间李明秋心理反常,李明秋盼望刘莉莉跟李怀仁早点离家,感觉中好像那个野孩子是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家里空气异常地沉闷,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 可是李怀仁过完年要去中央政府履职,上司特意给李怀仁批了四十天的长假。过完春节两个舅舅和李怀信都去长安上班,李怀仁仍然不走。这让李明秋非常为难,几年来儿子难得回家长住,李明秋总不能赶儿子走。眼看着亲孙子满月将近,既然孩子生下三天时没有恭喜也就算了,李明秋不可能不给孙子过满月。可是给亲孙子过满月明显地给刘莉莉难堪,你把刘莉莉和她的孩子咋办?虽然在李家祖先的排位前给这个孩子过继,但这也是李明秋一家子偷偷所为,这种事情无法公开,一旦让凤栖的老百姓知道了李明秋就颜面尽失。 万般无奈,李明秋只得让满香跟大儿子怀仁商量,你收了人家的贺礼总不可能不设宴待客,要不然怀信的二儿子过满月时让怀仁跟刘莉莉到岳父家住上几天。 谁知道李怀仁毫不在意,怀仁说得也有道理:“我爸能给这个孩子过继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们不可能再让爸爸做出什么更大的决定。我在家里还能给爸爸帮忙,你们该怎样做就怎样做,爸爸在凤栖一辈子出人头地,给侄子不过满月说不过去。” 尽管李明秋还有许多顾虑,但是大儿子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李怀仁在外干事许多年,行为处事比他老爸还沉稳。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在演戏,只是各人担当的角色不同而已。相信怀仁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李明秋让满香特意关照刘莉莉,孙子过满月那天刘莉莉最好不要在客人面前露面。 李明秋经常给别人料理红白喜事,相信自家的事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事情过得大小由不得主家,送来贺礼的人络绎不绝,连多少年没有往来的老亲都赶来恭贺,当然免不了疙瘩、姜秉公、张有贵、甚至连靳之林都送来贺礼。 李明秋家的院内以至于巷道都搭起席棚,席棚一直延伸到石头正街,李家给孩子出月根本无法控制规模,不但李明秋在凤栖有很高的人气,李明秋的两个儿子也是政府里的高官,历朝历代都一样,趋炎附势的现象永远也无法改变。 宴席进行的非常顺利,刘莉莉也老实多了,抱着孩子呆在自己屋子足不出户。李家能够承认这个野生儿子已经给足了刘莉莉面子,刘莉莉不会节外生枝。至于怀仁则完全是一个仆人的角色,替客人端茶倒水,迎来送往,弟弟不在家,哥哥必须有所担当。 李明秋给孙子过满月那天刘军长没有亲自前来恭贺,但是刘夫人来了,首先在刘莉莉的屋子跟女儿啦了一会儿话,然后被司仪安排入席,刘夫人行为做事落落大方,不失贵妇人的雍容华贵。 谁也没有留意,刘军长的小妾艳艳突然来到李明秋家院子,非常准确地冲进刘莉莉的屋子,把那个小男孩强行从刘莉莉怀里抢走,并且义无反顾地来到席棚,面对众多的亲朋大声宣布:“刘军长亲自说过这孩子是我的儿子,怎么能让莉莉抱走?!” 刘莉莉随后冲进席棚,扇了艳艳两个耳光。还要夺孩子,被刘夫人严厉制止:“莉莉,你先回屋,这里的事情由我来处理!” 刘莉莉很不甘心地走了,席棚里顿时炸锅,近一段时间大家刚把刘子房军长移花栽木、偷梁换柱,把外孙子诓称为“儿子”,大张旗鼓地过满月,结果弄巧成拙之事忘却,刘军长的小妾和女儿刘莉莉抢夺儿子的风波又能成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看来头面人物的龌龊事比小户人家更甚。奇怪的是李明秋为什么容忍儿子媳妇把那个杂种孩子抱回家?这里边是不是还有更深一层的猫腻?听说李怀仁升官了,李怀仁是不是跟上这个杂种儿子沾光? 世上事、戏上事,任你杜撰任你想象。 没有人敢从艳艳怀里夺走孩子,看来那个女人已经发疯!艳艳当着客人的面倾诉,她的女儿自从把“弟弟”抱走以后,一直不停地哭,看样子小女孩对这个小孩子也有了感情。 刘夫人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不可能对艳艳施威,刘夫人还是笑嘻嘻地对艳艳说:“艳艳,孩子在你怀里抱着,姐姐把你送回。行不?” 艳艳哭着点头。可是刘夫人和艳艳刚走出席棚,刘莉莉又从房子内冲出:“你想把娃抱走,没门!我爸已经在李家祠堂前给娃过继,这娃是李家的后人!” 刘夫人哭了:“莉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为了这个孩子,你的两个爸爸背了多大的名声?暂时让艳艳把娃抱着,以后咱再慢慢调解,行不?” 关键时刻满香出头露面,把莉莉拽住,在莉莉的耳朵边悄声说:“不要让孩子受罪,暂时让她抱着,再闹下去你的两个爸爸和怀仁颜面尽失。” 那艳艳获得了暂时的满足,却不知道后边等待她的是什么。 按照往常惯例,客人吃完饭临走时李明秋和李怀仁总要站在席棚口欢送客人。可是那天父子俩开席时还在席棚里招呼客人,抢孩子事件发生以后,父子俩把上房的门关紧,无论谁叫都不开门,无奈邢小蛮、疙瘩和姜秉公担当起送客的角色。反正大家都有一档子窝心事,谁也不要笑话谁。 屈福录本来是坐上席的贵宾,现在也当起了下人,站在巷口送客。客人走后帮忙收拾桌椅板凳,感觉到李明秋父子俩已经关门好长时间,屈福录也有点不太放心,这父子俩可不能想不开!屈福录站在门口敲门,喊道:“亲家,我是福录,你把门打开,我有话说。” 李明秋在屋内应声:“客人走光了没有?” 屈福录回答:“还有几个帮忙的。” 李明秋把门打开,放屈福录进来,又赶快把门关紧。 屈福录进屋一看傻眼,父子俩在练习书法!外边乱哄哄,好似炸锅一般,李明秋倒有这般闲情逸致,自寻其乐。 屈福录苦笑:“我让你给孙子过满月过小些,你逞能,有俩脏钱,烧包!” 李明秋坚持把一方字写完,然后才说:“我都想不过,不过行吗?那么多人抬举你,把你抬上杆,看你耍猴。” 屈福录又劝说亲家:“不要太往心里去。” 李明秋抹一把脸:“我就没叫心晓得!” 屈福录装一锅旱烟,抽了两口:“你心大,火烧眉毛都处事不惊。外边乱成一锅粥,你还有闲情逸致练习书法。” 李明秋调侃自己:“心不大没有办法,练习书法也是给心里减压的一种手段。男人难人,男人不能跟女人一般计较。今天你不要走,一会儿天黑了,咱俩一起去刘子房家,我还不放心那个亲家,今天艳艳给刘军长丢尽了人,担心亲家把他的小妾往死里整。” 第1076章 疙瘩指挥着他的弟兄们用两天的时间把姜秉公用骡马驮来的一百多驮大烟运过河东。想不到靳之林父子俩除过把烟款付足以外,竟然额外多付给疙瘩一吨多银元。而且还说,炮团那边疙瘩就不用管了,由靳之林父子来打点。 疙瘩并不在意挣钱多少,总感觉靳之林父子俩做事大方行为得体,把疙瘩作为知己,疙瘩跟这些人在一起做事痛快。并不像刘子房军长那样,从心眼里瞧不起疙瘩,把疙瘩当作一个粗人。 那张狗儿也很大方,只是把本钱抽回,赚得的钱小伙子少拿一点,多一半留给疙瘩。 疙瘩把张狗儿的衣服袖子拽住,狠踢了小伙子一脚:“你小子也给大叔的牙缝里塞碌碡,让疙瘩没脸活人,对不?” 张狗儿不怕疙瘩,人不需要人怕、需要尊敬。张狗儿回敬了疙瘩一句:“按照辈分你把狗儿叫叔。我叫你一声大哥已经高抬你了,你还有脸给我当叔。” 疙瘩吭一声笑了,疙瘩佩服张狗儿的机灵:“那些银元最起码也该对半分,你小子再装一些。我看你比姜秉公还强,以后瓦沟镇的保长非你莫属。” 张狗儿显得滑稽:“莫给鸡带铃铛了,狗儿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狗儿跟上疙瘩兄干事,痛快!” 却说大家心满意足,疙瘩也浩浩荡荡地驮着十几驮子银元回到家中,银元卸在前院,整整堆满一院子,正好青头进来,问疙瘩:“驮子上装得啥?” 疙瘩回答得非常轻松:“别人漏掉的银元,咱拾了一点。” 青头不解:“哪里还有?我也拾点。” 疙瘩非常慷慨:“一会儿我让人给老兄抬过去两驮子,你随便花。” 青头摆手:“家里放不下。我需要时过来拿。” 两人说说笑笑进入中院客厅,青头说出了一件非常忧心的事情:“疙瘩兄,你说我那二女儿文慧简直走火入魔,整天光念道郭文涛。过年前哄文慧,过完年带女儿南下长安。过完年后文慧又整天催我,你说我该咋办?” 疙瘩表情显得严肃,这件事确实棘手,郭全发青头都是疙瘩的邻居,据说这三家人来郭宇村最早,三家人的老庄基座落在村子中间,三个人又从小耍大,可以说亲如兄弟。青头和郭全发两家人的婚事如果处理不好,极有可能反目为仇。 可是事情由不得双方的大人,据疙瘩了解,出门在外的男人极不可靠,郭宇村就有先例。那春花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一个不错的女人,那大狼还不是见异思迁,摔下含辛茹苦抚养儿女的糟糠之妻,另外给他找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军人? 疙瘩只能在心里想想,这些事无法说出。疙瘩突然笑了:“你看我忙了一冬天,过年都没有在一起相聚。今个索性连谷椽一起请上,咱们痛痛快快地喝个一醉方休。” 青头知道,疙瘩这是托词,难过得有点想哭,青头哭丧着脸说:“人都快急死了,还有什么心情喝酒。” 疙瘩只能把这种悲情的气氛稀释,疙瘩还是装着满不在乎:“放心,如果嫂子蜇驴蜂不让你上炕,兄弟包打天下。儿女之事急不得,俗语说,事缓则圆,拖一拖缓一缓,车到山前必有路。” 青头索性把话挑明:“我想借用你的小车南下长安,尽一回心思,不然的话女儿有可能急疯。” 疙瘩说得非常决绝:“不借!” 青头不解:“来回需用多少钱?我付。” 疙瘩说出一番道理:“全发老兄至今没有见回来,你知道父子俩在长安干啥?假如你们南下长安正好碰见郭文涛结婚,岂不是要了文慧的命?我的意思是咱现在首先把文慧的心稳住。兄弟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我有一种预感,文涛跟文慧的婚事,十有八九成不了。” 一股冷气从青头的脊梁骨直上,青头顿感浑身冰凉。可是青头还不能不佩服疙瘩话说得有道理。青头可怜巴巴地瞅着疙瘩:“老兄,你有什么好办法能稳住文慧的心?” 疙瘩尽力想把这种悲情的气氛冲淡,疙瘩还是那句老话:“办法暂时还没有想出来。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咱先喝酒。目前最主要的是首先把文慧的心稳住,然后再想办法让文慧走出那种绝境。” 青头想想也是,文涛跟文慧的婚事拖得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郭全发这么长时间不见回来,婚变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唉!喝酒就喝酒!喝酒也是心里减压的一种手段。 疙瘩在中院设席几桌,招待这几天在黄河岸边运送大烟的弟兄。为了不受干扰,疙瘩专门把青头和谷椽请进后院,让小妾张芳琴抱着孩子过妈妈那边,炕上摆一张小桌,三个人坐在炕上对饮。 洋芋也不管疙瘩愿不愿意,自己过来,坐在炕沿边,跟青头和谷椽开起了玩笑,山里人说话都非常粗野,相互间图的就是那种刺激那种开心。谈起文慧之事,大家都替文慧担心。女人有时非常可怜,看上一个男人就想托付终身。 有关郭宇村发生的往事洋芋全部清楚,郭宇村的男人和女人全都经历了不尽相同的悲惨命运。老一辈人的悲剧还没有谢幕,年轻一代的悲剧又开始上演。 大家都闷头想办法,怎样能使文慧减压?洋芋突然灵机一动:“让疙瘩再去县城时带回书信一封,就说文涛捎信回来,他在长安非常忙,过一段时间一定回家……” 疙瘩首先叫好:“哎呀呀不得了,洋芋成精了,变成萝卜了!你从哪家葱地过来,变得这么聪(葱)明?” “去你的!”洋芋有点伤心,“郭宇村打听一下,就疙瘩看不起洋芋。” 青头把一杯酒灌进肚子,紧锁的眉头有点松动:“洋芋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是不能维持太久。唉!暂且也只能这样。” 青头回到家,文慧埋怨老爹:“你说去找疙瘩叔借车,为啥去了这么长时间?” 青头只能诓骗女儿:“你疙瘩叔说,汽车在凤栖李明秋家里,过一段日子他把汽车要回来。” 文慧感觉不来老爹爹是在骗她,只是催促老爹:“你给疙瘩叔说,让他快点。” 过了一段日子疙瘩果然从凤栖带回来一封书信,疙瘩当着文慧的面把那书信交给蜇驴蜂,谎称:“这封信是郭全发父子从长安捎回家的。” 文慧不识字,让妈妈给她把信念念。蜇驴蜂展开信眼圈红了,虽然明知道这封信是假的,却念得有声有色:“文涛说,他这阵子很忙,过段时间一定回家……” 文慧每天晚上把那封信压在枕头底下,睡觉很香。 却说那天喝酒时谷椽一直没有说话,喝完酒青头走了,谷椽仍然没走。疙瘩到前院招呼其他客人,谷椽突然把洋芋的衣服袖子拽住:“嫂子,我让你做个媒人。我看那文慧跟文涛的婚事十有八九成不了,你能不能把文慧说给咱的谷凤?” 洋芋心里一激灵,感觉这谷椽也真会空茬地里插铧,抢收抢种。不过这个主意也不错,女人,图的是有个窝,有个归宿。 洋芋说:“无论如何也得等到郭全发回来以后。” 第1077章 爱戴高帽子(听好话)是男人共同的嗜好,疙瘩一句“你能当保长”的话让张狗儿满脸摸不着鼻子(兴奋异常)。张狗儿就想出人头地,张虎娃之死给儿子心里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报复心理,张狗儿总想压倒张有贵。张狗儿不但想当保长,而且想当族长。张狗儿见过姜秉公的不可一世,看起来姜秉公比疙瘩更有钱,表面上姜秉公跟疙瘩称兄道弟,但是从气势上压倒疙瘩,他娘的人家那才叫活人! 张狗儿从黄河岸边驮着几驮子银元,志得意满地回到瓦沟镇,本来一下坡就到了自己家里,张狗儿偏要赶上骡马驮子在瓦沟镇张扬一圈。 碰见熟人问狗儿:“你那骡马背上驮得粮食还是石头?” 张狗儿显得不屑一顾:“银元!” 张有贵虽然有些眼红但不嫉妒,张有贵还没有达到盼人穷的地步,张有贵希望自己的妻弟日子富足,张有贵儿子还小,不管怎么说舅舅不可能对外甥安什么坏心。但是张狗儿这样张狂让张有贵确实为妻弟捏一把汗,真人不露相,张狗儿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张有贵让蔺生根劝劝狗儿,这年月穷人多富人少,二逑能把人绊倒!仇富心理人皆有之,当心有人给你碗里下蛆。 蔺生根表面上不住地点头,实际上见了狗儿屁都不放一个。蔺生根知道自己的角色,蔺生根也知道张狗儿的秉性脾气,说的对了不吭声,说不对熊你一顿,你不合算。用米六一的话说:“白天图吃哩,晚上图日哩。那一天看着风不顺,尻子一拍,溜逑!” 这就是入赘寡妇家老光棍的普遍心理,只有生一个儿子,才能拴住这些老光棍的心。几驮子银元确实让蔺生根吃了一惊,蔺生根帮狗儿把驮子卸下,问:“咋整?” 张狗儿拿出掌柜的态势:“买几条老瓮,埋到地下,慢慢花唄。” 过了不几天,雅子为狗儿生下一个女孩。尽管当年农村重男轻女的意识非常严重,但是张狗儿毫不在乎,女孩就女孩,女孩也稀罕。孩子生下三日,张狗儿让娘蒸了一盘花贡,专门请了一班子吹鼓手,吹吹打打为女儿到卧龙寺寄身,回来时请了一班子家戏,在场院内搭了个戏台,演了三天皮影戏。张狗儿原指望人们一边看戏一边来给他恭喜,张狗儿杀了一头猪,可是恭喜的人却寥寥无几。 这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一是张虎娃在瓦沟镇活得没有人气,张姓族人至今仍然耿耿于怀张虎娃把亲生女儿送与同族兄弟张有贵为妾。第二个原因是人们重男轻女思想作祟,生了女儿大可不必这样铺张浪费。眼看着猪肉即将发餿,张狗儿无奈中把酒席搬到戏台前,让大家一边看戏一边喝酒。大多数人脸厚,喝完酒看完戏嘴一抹就走,也有少数人给酒杯下压一毛两毛钱的纸币。 张狗儿气得跳脚:“他娘的狗眼看人低!” 不久,李明秋为孙子过满月,张狗儿不可能不去,张狗儿的弟弟张学友(猪娃)还在十二能家里寄宿。李明秋家高朋满座,张狗儿的角色无足轻重。张狗儿甚至连正席都坐不上,被安排在巷道里跟一般街邻坐在一起。张狗儿毫不在意,张狗儿主要感受的是那种气氛。张狗儿甚至都不清楚主席棚里为什么吵闹?反正过事过是(非),过事时总有许多是非。可是那些是非也是添加剂,没有是非不热闹。瞧瞧人家那阵势,他娘的那才叫活人! 张狗儿回到家里就开始张罗,要为自己的千金热热闹闹过满月!狗儿娘劝说狗儿:“娃呀,有些事不可不行,有些事不可强行。设几桌薄席,请些常来的客人,过得去就行,你大肆铺张人家骂你是烧包。” 张狗儿毫不在意:“烧包咋啦?有些人想烧还烧不起来!咱就是要烧一烧,烧掉那些晦气!娘,你就不用管,咱多请几个帮忙的。” 张狗儿首先广发请帖,他想请凤栖县所有的头面人物前来入席,他还想请李明秋来为张狗儿料理。其实瓦沟镇有的是司仪,张狗儿主要是想张扬想排场,有一种穷棒子翻身的趾高气扬。 张狗儿请来瓦沟镇的酸秀才为他写请柬,要妈妈把张家所有的远亲近邻全部想全,农村人把发送请柬叫做“下书”凡是下了书的亲戚没有理由不来。 张秀才盘腿坐在狗儿娘的炕上,光请柬写了整整两天,写完后张秀才捂嘴想笑,这张狗儿也贼胆包天,为了给一个碎女子过满月,竟然把凤栖县的所有豪绅全部请遍,甚至还给刘军长下请帖,刘军长俩个指甲盖一碰,你张狗儿就得上西天! 张狗儿安顿后老子蔺生根在家里准备,杀三头猪,杀一百只鸡,磨上两石麦子的面。然后自己骑上浑身带铃铛的骡子,亲自给凤栖县的所有土豪下书。 张狗儿首先来到李明秋家里,李明秋接过请柬一看,兀自笑了:“狗儿,你这请柬的排头就没有写对,男孩叫令郎,女孩叫令爱,也可叫千金、小女。我刚才听你说媳妇生了一个女孩,怎么能给令郎出月?” 张狗儿气得骂人:“挨槌子张秀才逑都不懂,还让人顿顿酒肉侍候!” 李明秋说:“不急,你到街上买些红纸,我替你重写。” 张狗儿由衷地称赞:“老姑父,有文化就是好。” 李明秋用了一天时间,替张狗儿把请柬写完,然后把凤栖城里的请柬全部抽出来,说:“这些请柬我来替你送,不需要你再麻烦。” 张狗儿还是有点不放心:“老姑父,你说,挨槌子刘军长会不会来?” 李明秋吭一声笑了:“刘军长听见你骂他,肯定不会来!” 张狗儿也笑了:“骂人骂习惯了,口顺了。其实刘军长听不见。如果刘军长不来,咱就不要送请柬,咱巴结他没用。” 李明秋正色道:“别人来不来我不知道,我知道刘军长肯定来!刘军长不是为了给你的孩子出满月,而是为他增加人气,增加继续升官的资本。刘军长在郭宇村那一对未成年父母(金童玉女、憨女和楞木的遗孤)身上做足了文章,刘军长最善于利用民间的一些事来为自己增色,凤栖县太小,刘子房有更大的野心。” 张狗儿似懂非懂,不过张狗儿从李明秋哪里得到了信心,看样子李明秋全力支持张狗儿为女儿出月,有这一点就足够。张狗儿就想以李明秋为楷模,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张狗儿没有机会去跟凤栖县的土豪们在一起笼络感情,张狗儿只能靠给女儿过满月来拉近相互间的距离。 李明秋还非常爽快地答应为张狗儿料理,李明秋也有自己的打算,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利用张狗儿的虚荣心理来为自己修桥铺路,万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张狗儿是个不错的垫脚石。 果然,张狗儿女儿出月刘子房军长带领着二十多名军官前来出席,当然还带来了随军记者,还带着那台老式录像机,凤栖县凡是接到请柬的土豪没有不出席的道理,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场院里搭起席棚,连唱三天大戏,正席那天中午还请来一些戏子唱堂会。瓦沟镇人大跌眼镜,想不到张狗儿有这么大的能耐。张有贵虽然脸上挂着笑容迎来送往,甚至把客人请到他的家里喝茶,心里却酸溜溜地不是滋味。后生可畏,张有贵无法阻止张狗儿在瓦沟镇出人头地。 第1078章 屈福录这辈子,除过爱抽旱烟,什么瞎毛病都没有。见了别人家女人都不正眼看一下,更不用说有其它想法。听亲家李明秋说要一同去拐弯亲家那里替刘军长的小妾说情,屈福录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 对于刘军长屈福录心存感激,特别是那一年麦田被冰雹砸了以后,刘军长动员几百士兵硬是把麦粒从大田里用笤帚一粒粒扫起来,虽然做不到颗粒归仓,也为屈福录挽回了很大一部分损失。从那以后屈福录彻底改变了对拐弯亲家的看法,感觉中当一个清官也不容易。 对于刘军长纳妾屈福录不敢表示苟同,但是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古往今来官做大了纳小妾属于正常,各人的活法不同。但是要屈福录去给一个没有任何牵连的小妾去说情,屈福录坚决不去!那不是丢人大小,感觉中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屈福录不但自己不去,也劝亲家李明秋不要去:“人家屋里的私事你操哪门子心?你牛吃桑叶还想结多大的茧?不要事事都想插一手,那些臭事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谁知李明秋却说出了一番道理:“亲家,你认为这件事跟咱们没有瓜葛?你认为李明秋是想出风头?说深一层,假如刘军长一怒之下把那个小妾处置,凤栖人会怎样议论咱们?可能不会是牛吃桑叶那么简单。凤栖人的唾沫点子有毒,这件事坚决再不能向前发展!” 可是屈福录还是有些犹豫:“要去你一个人去吧,总感觉我去不合适。” 李明秋非常坚决,不容置疑:“亲家你必须去!在刘子房的心里李明秋只是一个混混,我们俩个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对火不吹。大家都在互相利用,不愿戳破那张窗户纸,不愿撕破脸皮。只有你说话他才愿意听,凤栖城除过我岳父,没有人高过亲家的人气。” 屈福录有些感动,这话没有丝毫做作,完全发自李明秋的肺腑。屈福录跟李明秋虽然是亲家,但是交往不多,屈福录还有点瞧不起李明秋的为人。可是今天这几句话让屈福录听着舒服,这证明屈福录还是屈福录,屈福录是屈克胜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屈福录捍卫了屈克胜的名声。 已经到了正月底,天气不太寒冷,可是傍晚时分的雾霾好似一张巨大的幕布,把凤栖城包裹得朦朦胧胧,家家的烟囱不断地往外喷吐着柴烟,天空里形成了上千条烟柱。 凤栖城度过了正月天的热闹,显出了疲态,看那琉璃瓦屋檐依然破旧,商铺门口的马灯像一只只蛋黄,影影绰绰看见拉客的烟花女站在巷口…… 果然,俩亲家刚走进刘子房家的院子,就听见一个女人在哭。那哭声有极强的穿透力,城墙的豁口处,许多士兵在默默地听。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时刻,不知道刘子房把那个可怜的女人怎样处置? 李明秋掀起门帘走进屋子,看见可怜的艳艳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屋子里搭着烧煤的火炉,几个孩子被警卫抱走,刘夫人拽着刘军长的胳膊,苦苦哀求。桌子上放着一把手枪,刘军长脱掉军装,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显露出一脸凶相。 屈福录没有见过这种局面,掀起门帘一看,重新退回院内,有一种胆怯和畏缩。 李明秋却旁若无人,坐在刘军长对面的凳子上,气闲神定。 刘军长脸上的凶残并没有消散,而是露出了一丝轻蔑:“亲家,你是来看我的失意,还是讥笑我的无能?” 李明秋嘴角的冷笑一晃即过,故意显得轻松:“我是来给军长大人揩屁股的,你把人打死了,总得有人收尸,我一个人不够,还带来一个帮手。” 李明秋还嫌话说得不够狠,顿了一下,继续说:“这幢院子已经抬出去一个(晴雯),今晚这是第二个。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李明秋还会主动前来帮忙,谁叫咱是一条绳子上拴着的蚂蚱!?” 刘子房有点泄气:“还有谁?让他进来。” 屈福录不得不掀开门帘走进屋子,看地上跪着一个胖乎乎的碎女孩,那女子手被反绑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确实凄惶。心想咱一个穿齐尻子袄的老农,你刘子房能把我咋?于是说话也有点沉不住气:“这娃我看二十岁不到,比咱的女儿还小。人心难打一颠倒,亲家你就听我一声劝,别跟碎女子娃上计较。” 刘子房仍然火气不减:“你们这是咋啦?为啥不替刘子房说话,这碎****已经把我的脸丢尽,从今后让我怎样活人?” 李明秋还是一脸讥讽:“咱俩亲家早都让人家把脸扒得没皮了,还顾那个老脸干啥?索性脱了裤子捅到头上,把眼睛拦住,就当别人看不见!” 屈福录也是一针见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咋不拿自己的女子是问?” 看得出李明秋对屈福录非常满意,偷偷地竖起大拇指晃了一下。 刘子房被屈福录的诘问噎住了,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甚至拿起手枪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坐下,想不到身后椅子较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刘夫人赶快把刘子房扶起,刘军长没来由地扇了刘夫人一个耳光。 屈福录面对李明秋苦笑:“亲家这是打咱俩哩。” 李明秋突然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发表演说:“刘子房我真为你悲哀,你一肚子狗肚鸡肠,行为做事像个女人!你走出屋门站在院子看看,四面城墙上几乎所有的官兵都把目标对准了你!你认为你腿中间长得是槌子,别人的裤裆里长得是木桩!今晚,你把你的小妾打死看看,凤栖城说不定就要发生兵变!假如明天有战事,谁为你冲锋陷阵?谁为你勇往直前?” 刘子房被彻底打败了,走上前亲自为艳艳松绑,谁都有犯迷糊的时候,刘子房竟然说:“艳艳,今晚是你的两个叔叔救了你,给你的两个叔叔磕头。” 屈福录亲自走上前把艳艳扶起:“艳艳,不要听刘军长瞎说,我俩是你的哥,叫哥哩。” 李明秋言犹未尽,继续说下去:“你以为李明秋想来?李明秋的心里滴血!不错,我给那个孩子过继,主要担心儿子心理崩溃!这种时刻咱们俩个都要表现出一种过硬的心理素质,泰山压顶不弯腰!明天,带着你的两个夫人,带着你所有的孩子,从凤栖街上步行穿过,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看看,刘子房没有倒下,刘子房活得坦然!我在家里等你,咱们吃一顿团圆饭。” 刘子房彻底服了,刘子房发自肺腑地说:“两位老兄,你俩把子房从悬崖边上拽回,子房真该感激你们。” 第1079章 欧洲战场上苏联红军一步步向柏林逼近,中国战场上国军和八路军密切配合,几乎控制了大部分沦陷区的农村,东洋鬼子龟缩在沿海几个大城市以及部分铁路沿线负偶顽抗,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战争迎来了决胜阶段。 那一段日子郭文涛特别忙碌,不但不停地向延安组织军用物资,而且还积极组织动员有志青年前往延安参加革命。八路军的口号特别具有感召力:消灭剥削、人人平等,为普天下劳苦大众的彻底解放而奋斗!有志青年热血沸腾,参加八路军就是参加革命。延安成为年轻人向往的圣地,形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 二月(阴历),从延安方面下来一位老首长,负责协助郭文涛的工作。郭文涛联络处副主任的牌子挂在老首长的办公室门前,郭文涛升职为联络处主任。 老首长是长征时期的干部,据说曾经在ZQ联络处工作过,是周副主席的得力干将之一。延安方面其所以这样安排,主要还是考虑到郭文涛在长安方面比较熟悉,几个在国民政府里面干事的凤栖年轻人鼎立协助郭文涛组织军用物资。那一段时间大家基本上不分国军和八路军,甚至胡宗南司令长官也为八路军办事处的工作大开绿灯。 虽然老首长是一个副主任,但是郭文涛必须向老首长请示汇报。郭文涛的资历有限,郭文涛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 那是一段非常让人振奋的时期,无论是国际战场还是国内战场都捷报频传,侵略者一步步走向灭亡。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姑娘走进郭文涛的生活。 也许是组织有意安排,也许是一种巧合。办事处原来就有几个女同志,丝毫没有引起郭文涛的兴趣,那一段时间郭文涛还沉浸在对文慧的眷恋之中。长安办事处主任的职务举足轻重,郭文涛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当年部队领导的婚姻必须经由组织考察,必须根正苗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阶级成分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前途。虽然忍痛割爱是一件万分痛苦的过程,郭文涛不可能不爱江山爱美人,放弃那非常诱惑人的仕途。 郭文涛在送老爸郭全发上火车那一刻已经产生了动摇,虽然说有所得必有所失,但是郭文涛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郭文涛决心服从组织安排,奋力地驱赶着文慧在心仪里占据的地位,尽量让繁忙的工作填充内心的空虚。盒子枪、带盖盖,不怕八路老爷没太太;只要革命成了功,一人一个女学生……虽然在当年来说属于打油诗,却反映了一些道理一些真理。男人需要的是身份和地位,女人算个什么?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 那一天郭文涛刚刚起床,突然门口响起一串银铃:“报告!”声音清脆而带着某种穿透。 郭文涛稍怔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进来!” 面前站着一个齐耳短发,带着八角帽,穿着军装,虽然算不得非常漂亮,却清俊干练的姑娘。姑娘面朝郭文涛敬礼:“苏小宁前来报道!”紧接着姑娘拿出介绍信,双手放在郭文涛的办公桌上。 郭文涛眼前一亮,仿佛早都相识,有一种熟知一种亲切,一种相见恨晚之感。其实人不需要遮掩,人对人的好感产生于瞬间。郭文涛洗完脸,装模作样地坐在办公桌前,拿起苏小宁的介绍信细看。 介绍信是延安某组织直接介绍来的,甚至给苏小宁任命了职衔:长安办事处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就等于郭文涛的私人秘书,这个职务可不一般,组织上培养一个干部也不容易,不但要考察这个干部的道德品质和工作能力,而且必须关心这个干部的私生活,坚决不能让这个同志被资产阶级糖衣炮弹侵蚀。 办事处副主任,老首长不失时机地进来了,好像他们早都认识。老首长也毫不隐讳:“苏小宁同志,路上走得可否顺利?” 苏小宁照旧立正、敬礼:“报告首长,沿途多亏了运送军用物资的骡马大队的同志照顾,一路上走得基本顺利。” 郭文涛站起来,把办公桌前的椅子让给老首长坐,把苏小宁的介绍信递给老首长看。 老首长有点意味深长:“苏小宁同志是组织派下来的,专门协助郭文涛同志的工作,希望你们不负组织的重托,密切配合,搞好工作。” 进来两个女战士带苏小宁下去洗簌、吃饭,安排住宿。老首长也不隐晦:“在延安时大家在一起开会,讨论为郭文涛同志物色革命伴侣的人选,苏小宁同志在几个候选人中间脱颖而出。当然,相互间建立革命感情还需要一个过程,组织只能为你们牵红线,不能为你们包办,如果双方感觉不合适,可以另外物色人选。但是,组织抱着对一个年轻干部负责任的态度,不同意你跟胡老二的遗孀复婚的申请,那个女人已经被胡老二霸占了七年,从思想意识到生活方式上已经完全资产阶级化了,希望郭文涛同志能够服从组织安排。” 郭文涛从心里为文慧叫屈,一个农村女孩子懂得资产阶级叫啥?可是表面上郭文涛只能装着耐心倾听,还必须不住地点头。看来老首长专门为郭文涛的婚事而来,组织上对郭文涛可谓关怀备至。郭文涛甚至有点感动,那个女孩长得不赖。介绍信上写着大学文化,看样子可能是那个大学毕业,当年大学毕业的女孩子犹如凤毛麟角,这让郭文涛无意中对那个女孩子敬仰三分。 新来的办公室主任很快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好像苏小宁对办公室这一套工作非常熟悉,无论干什么都得心应手,即使有些不懂的地方稍微请示一下郭文涛,立刻就能心领神会,不会出现任何纰漏。老首长把办公室主任的房子专门做了调整,安排苏小宁住在郭文涛的隔壁,办公室下边没有职员,只有主任一人,主任实际上是郭文涛的私密,当年八路军首长办公室和卧室都在一起,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床,一双碗筷一个洗脸架,最多桌子上再摆一台电话。所有的设置都非常简单,大家习惯了艰苦创业。 郭文涛有时也非常疑惑,这苏小宁原来究竟干啥?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的确为苏小宁增辉不少。反正苏小宁来了以后郭文涛相对轻松,不但起草文件组织青年奔赴延安等一大堆工作都由苏小宁分担,连扫地,端洗脸水洗衣服都不要郭文涛动手。苏小宁身上有一把郭文涛办公室的钥匙,郭文涛有时出外回来,苏小宁把郭文涛的办公室兼寝室收拾得干干净净。 转瞬间进入三月,苏军和盟军完成了对柏林的包围,攻克柏林的战役打响。每天都有捷报从遥远的欧洲传来,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士气。郭文涛常常晚上十二点以后才睡觉,但是小伙子感觉不来累,大家全被一种高昂的情绪振奋。 办事处的所有同志都心知肚明,苏小宁同志肩负着一项特殊的使命。尽管有些女战士还对郭文涛心存幻想,但是苏小宁一来,大家马上打消了那种念头,因为她们跟苏小宁没有办法相比,况且,苏小宁是组织派来的…… 有人说长安没有春天,冬天一结束直接进入夏天,实际上春天的日子艳阳高照,大家感觉中就像进入夏天。一进入三月,晚上睡觉就不用关窗,南风和煦,稍带那么一点清凉。 郭文涛头一挨枕头就进入梦乡,朦胧中文慧倚门守望,满脸忧伤:“文涛哥,打碗碗花开满山岗,你为什么还不回家乡?” ……门吱地响了一下,郭文涛惊恐地坐起,一个“谁”字还没有说出口,一个黑影闪到郭文涛的床前,莲藕似地胳膊把郭文涛箍紧,香艳无比的舌头塞进郭文涛的嘴里。郭文涛心里清楚是谁,郭文涛可没有那种坐怀不乱的修行,郭文涛配合地非常到位。犁铧插进焦渴的土地的瞬间,郭文涛心里有点崩溃,这个女人已经道行很深…… 第1080章 人们按照生老病死的规律打发着苦涩的岁月,看起来漫长,走过了又感觉匆忙。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暂短的欢乐总会悄然降临。那天早晨文秀上厕所,稍一使劲,便把孩子生在茅坑里。那孩子一生下来就不甘寂寞,哭声嘹亮,竹叶闻声急忙赶到茅房一看,文秀已经把孩子从茅坑里抱起来。 当年农村全是那种旱茅坑,孩子不会受到任何损伤。婆媳俩不顾孩子身上的粪便,赶紧把孩子抱进屋子,竹叶用破布把孩子身上擦干净,剪断脐带,孩子的双眼睁开,是个女孩。 满香也闻声赶来,听得文秀把孩子生在茅坑里,而且母女平安,兀自笑了,大妈有点情不自禁地说:“这孩子就叫毛‘茅’女。” 俩妯娌手脚麻利,用热水把孩子身上洗净,然后包裹,让文秀平躺在炕上,擦干净文秀身上的血渍,把胎盘塞进炕洞里烧掉。 虽然俩家人经常发生一点小矛盾,但是俩妯娌相处得还是相当和睦。看着屋子里一切收拾妥当,满香对竹叶说:“你就不用做饭了,我一会儿把你们娘俩的饭做好端过来。” 文秀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就想生一个女孩。当年农村的女人下地干活时把孩子生在田间并不稀罕。生育率非常高,成活率极低,基本上有一半孩子夭折。可是把孩子生在茅坑里却非常少见,文秀根本没有感觉到什么,胖女人心宽。停一会儿大妈满香把饭端过来,沾不上婆婆吃,文秀吃了个盆底朝天,吃完后还埋怨满香:“人才吃了个半饱,大妈越来越吝啬。” 文秀有一年多没有走出院子,这可是真米实谷,李家的后代。竹叶心里也高兴,经过那一次跟亲生女儿李娟的风波,竹叶彻底改变了对文秀的看法,感觉到文秀没心没肝,这个儿子媳妇行为做事比女儿李娟强。况且竹叶虽然也不算老,但是以后靠不上女子,不靠文秀靠谁? 李怀德闻声赶回家,看炕上又多了一个孩子,也不管妈妈就在当面,抱住文秀亲了一口,一家人沉浸在暂短的欢乐之中。 孩子生下第三天,李怀德要给岳父岳母报平安。那一阵子李怀仁还没有去中央政府履职,便亲自开着自家门口停着的专(胡老二送给疙瘩的宾利)车去送叔伯兄弟。经过了给孩子过满月的风波,李怀仁表面上看起来无动于衷,实际上谁也不了解小伙子心里承受的重负。 李明秋不放心儿子,也借口他想去郭宇村转转,父子仨一起同乘一辆汽车来到郭宇村,首先来到疙瘩家的新宅院,李明秋告诉侄子李怀德:“你一个人去你岳父家报喜吧,我们一起去真不方便。” 李怀德穿一身新衣,戴一顶学生帽,身背一条褡裢,兴致勃勃地来到岳父家门前,被一个漂亮标致的小女子挡在门外不让进屋:“哪里来的小老头!你走错门了,我家里没有你这个亲戚。” 李怀德抬头看看,确认是岳父家无疑,冲着那女子直嚷嚷:“谁说我老?我还不到三十岁!”紧接着冲屋内喊道,“妈!这碎女子把我挡在门外不让进屋!” 蜇驴蜂出屋一看,看见是大女儿女婿,于是埋怨文慧:“这是你文秀姐姐的女婿,你们可能从来没有见过面,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把客人挡在门外。” 文慧涨红了脸:“我姐姐她?唉!”文慧不相信文秀能给她找这么猥琐的一个男人,看来姐姐的命运还不如自己。 李怀德几个月前已经听说岳父回家了,可是卢师傅的活路赶得紧,一直没有闲工夫看望岳父。看炕上坐着一个跟岳母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知道那就可能是自己的泰山大人,于是把褡裢放下,跪下磕头,口中念念有词:“二位大人在上,女婿给你俩报喜。文秀生下一个千金,可能有些大意,把娃生在茅坑里。不过母女平安,大妈给娃取名,叫毛女。” 岳母蜇驴蜂和她的几个女儿笑得前仰后合,青头却没有笑,显得严肃:“老人家,我看你比我年龄还大,高寿多少?” 李怀德一愣:“高寿?二十八岁了。” 青头叹一口气:“我怎么看你都像六十岁以上。” 蜇驴蜂埋怨青头:“文秀已经给三个孩子当妈了。这怀德看起来老相,实际上年纪不大,文秀不嫌,人家在一起能和睦相处,我们就省心。” 但是青头还是感觉别扭,我的几个女子个个长得端庄秀丽,却怎么尽遇到这么悲惨的命运?不过青头只能把不满意埋在心里,装人跟装神一样,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青头说:“孩子,起来吧,我知道你爷爷叫铁算盘,你大伯叫李明秋,你们一家几代人都精得跟猴子一样,为啥你就这么——” 青头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蜇驴蜂接上话茬:“这娃太老实了。” 不管怎么说青头还是给了李怀德面子,人生没有回头路,发生过的往事即使后悔也不管用。生活中总有许多想不到,活到这种岁数了还是要接受现实。 一家人欢欢喜喜为李怀德做了一桌酒席,吃了一顿鸡汤面,李怀德给青头敬酒,说出话也不知道高低:“叔吔,我听人说你也是一个窑匠(烧窑师傅,叫窑匠多少含一点贬义)?” 青头显得不以为然,这个女婿本身就是个憨憨,不过有憨女婿没有憨丈人,女婿可以在岳父面前放肆,岳父必须像神那样始终带一张笑脸。青头说:“窑匠咋啦?窑匠也是靠一身苦力挣钱。” 李怀德听不出来青头话里有话,说得依然诚恳:“从十二岁起,我就坐在地上,给卢师傅捏泥人,一直捏了十六年,把人也捏得跟窑里烧出来的泥人一样,走到哪里都没人见得。凭良心说,卢师傅对我们父子不错,每年都给我们往上涨工钱,我们也为卢师傅挣了不少钱。我大死了,我又不停地捏。我也整了一个烧泥人的窑,卢师傅诚心诚意教我,我就是不懂烧窑的窍(门),你会烧窑,咱父子俩合作,确实是一门赚钱的生意。” 这一番话说得青头心动,青头想,这憨女婿一点都不憨。其实烧窑就是掌握火候,跟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样,火候掌握好了炼出来的是丹,掌握不好炼出来的就是一堆废物。 青头决心去县城跟女婿看看,如果情况许可,重操旧业也不是没有可能。男人总得养家糊口,青头才五十岁不到,还不老,还能干。 本来李明秋想跟上儿子和侄儿一起回家,看见青头要去县城,总感觉两个人坐进一辆汽车里别扭。李明秋借口他还想在郭宇村跟疙瘩商量一些事情,留了下来。 谁知道文慧看见胡老二的汽车,硬要爹爹把她捎上,大家好歹劝说,文慧就是不听,妈妈蜇驴蜂气急了,哭道:“瓜娃呀,人家郭文涛早都把你忘了,你还对他那么痴心!” 第1081章 苏小宁和她的男友是从西南联大奔赴延安参加革命的。当年全国在校大学生奔赴延安成为一种时尚一种潮流,不可否认这些年轻人都是抱着一股救国救民的热血心肠投奔革命。至于两个年轻人奔赴延安以前的恋爱过程笔者并不知晓,不敢随意杜撰。负责安置革命青年的组织并不特意照顾年轻人参加革命以前的情侣关系,投身革命阵营就要服从组织分配。经过暂短的学习和训练,男友留在延安,苏小宁则被派往抗日前线,做了q将军的私人秘书。 q将军是全国知名的抗日将领,妻子在八路军后勤部工作,夫妻俩都是经过长征的老红军。一年以后q将军亲自陪同苏小宁返回延安做人流,尽管这件事严格保密,但是也不可避免给夫妻生活和高层领导带来冲击。 谁也不能猜测苏小宁究竟跟将军有没有那种特殊关系,即使有也不是什么大事,革命者不是苦行僧,异性相吸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男人和女人都有那种需要,更何况年轻女子对将军是何等仰慕。也许是主动投怀送抱、以身相许,也许是迫于某种压力某种淫威……还有一种可能是手下某个爱将所为,将军凭借自己在八路军中的威望,主动担责。 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苏小宁怀孕却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将军的夫人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跟将军破裂,在某种程度上还必须维护将军的名声。高层们除过严格保密之外,不可能对将军做出任何处置。如果是战士犯了这样的错误下场将会很惨,世上有些事不宜深究。 将军在延安没有久住,甚至临行前都没有去八路军后勤医院看望一下苏小宁。苏小宁的男友也是从别人嘴里得知苏小宁住院了,主动来医院看望女友,结果发现了苏小宁的秘密。男友必须维护他自己的尊严,两个人的关系从此破裂。 苏小宁只能一个人承担苦果,没有人为她分担不幸,甚至都不敢说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所为,男女之间一旦有了后果遭殃的首先是女人,男女平等的口号只能写在旗帜上,装饰门面,现实生活中永远也不可能平等。 也许是受将军嘱托,z首长对苏小宁表现出一种特有的关心。z首长的爱人年轻美貌,不可能对苏小宁动心,z首长有时甚至故意让李妍去医院照顾苏小宁。虽然经历不尽相同,女人的心息息相通,李妍对苏小宁怀着深深的同情,女人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男人白天看起来道貌岸然,晚上都是**。 z首长专门负责八路军的后勤工作,长安办事处也隶属z首长负责,有关郭文涛的婚姻问题z首长直接把关,z首长知道苏小宁是q将军的一块心病,必须协助将军解决好后顾之忧,对于一个首长来说,做红娘这件事信手拈来。 其实当年能上得起大学的女性家庭都非常富有,根本不会根正苗红,严格地说起来李妍也是土豪出身,出身只是对于底层干部管用,对于高级首长来说那根本不是问题。也可以这么说,出身只是一句托词,首长们的再婚夫人那一个历史背景没有问题? z首长决定乱点鸳鸯,首先给苏小宁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这牵扯到将军的名誉,绝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将军的情绪。 那一天z首长专门让炊事班做了几个好菜,让李妍去请苏小宁来吃一顿便饭。这些领导有时神出鬼没,当年有一句话叫做不该告诉的机密对谁都不能讲。李妍以为z首长又把苏小宁许配给那一位老红军为妻,有些老兵已经五十岁了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抗日战争即将胜利,一些老同志的婚姻问题越来越引起首长们的重视。李妍真为苏小宁担心,那种拉郎配的手段对女人是一种摧残。 李妍悄悄地告诉苏小宁:“z首长无论给你介绍那一位领导,你都要坚持首先见人,如果不愿意可以抗婚!我可以从后边给你做工作,‘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婚姻问题绝非儿戏。” 可是z首长一提到郭文涛的名字让李妍惊讶!郭文涛在延安时李妍见过那个小伙子,说老实话李妍对于郭文涛内心里怀有某种敬仰,虽然不敢说心动,李妍已经没有了心动的资本,却忍不住多看几眼。想不到苏小宁竟然有这等福气,瞎雀子碰到谷堆上,让人羡慕让人嫉妒。 李妍说得是真心话:“小宁,真该为你祝福,郭文涛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们是乡党,可以不惜一切手段,抓住不放!” 为了稳妥起见,z首长专门派了一个老同志前往长安办事处打前站,z首长为郭文涛升职应该不成问题。当然z首长决心玉成这件事,还是设身处地为q将军考虑,大家参加革命的目的是为了解放全人类,但是从小的方面来说,谁不期望功成名就的时刻?如果为了那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对前途和事业造成什么影响,的确得不偿失。 女娲造人,就造了男人和女人,女人把一块肉剜下来长在男人身上,男女之间就没有了平等。苏小宁受组织委托,去长安完成一项特殊使命,其实也是在挽救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不能让郭文涛同志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苏小宁看见郭文涛的第一眼,就从心眼里认定:这是我托付终身的男人!那一刻,发生过的一切都从心仪里远去,包括q将军、包括上大学时的男友,包括让苏小宁有过好感的所有男人,苏小宁果断地把所有的私心杂念都从腹腔里剔除,把自己大公无私地为郭文涛奉献,甚至愿意为郭文涛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全不顾! 那一段时间苏小宁把自己装饰得堪称完美,为了工作倾尽全力,女人已经有过那么几次历练,深深懂得男人最需要什么。苏小宁也算一个才女,也懂得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可那郭文涛却显得木讷,好像还是一个不韵世事的童男。苏小宁在焦虑中等待,等待有一天郭文涛对她示爱,其实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时间还不算很长,大概只有二十天时间,可是苏小宁好像过了几个世纪,苏小宁终于等不及了,苏小宁想起了李妍的一句话:不惜一切手段!苏小宁决定主动进攻,先攻下这个堡垒再说。 其实苏小宁理解错了,郭文涛只是一个小喽啰,当然没有q将军那样色胆包天,对于高级领导人来说,作风问题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可是对于郭文涛那样的底层领导来说,作风问题就是大事。法看谁犯哩、事看谁办哩,古今同理。郭文涛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郭文涛已经决定服从组织安排。就老老实实地等待、等待正式结婚的那一天。 犹如总攻打响前的寂静,苏小宁的心里异常激动,这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胜利,苏小宁理解献身的全部含义。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苏小宁将会满载而归。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院子内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家都显得异常平静,那是迟早的事,不论谁主动。虽然男女作风属于禁忌,工作人员没有任何权利去管领导的作风问题。 郭文涛照旧平静地起床,洗簌,然后坐在办公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一会儿他拿着写满一张纸的文件,走进办事处副主任的房子,郑重地把那一份文件交给老首长。老首长接过文件一看,上面写着:检讨。 郭文涛在检讨书里写到:他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分,但是,坚决不跟苏小宁结婚! 第1082章 办事处副主任不动声色地把郭文涛的检讨书看完,然后划了一根火柴烧掉。 当年一个办公室只有一张椅子,郭文涛看老首长手里的检讨书慢慢地化为灰烬,脑子里一时反应不过来,傻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领导说得慢条斯理:“昨晚,值岗的警卫看见苏小宁进了你的屋子,第一时间来给我报告。如果在延安你们俩个就同时犯了错误,两个恋爱的年轻人没有正式结婚在一起居住属于违法,如果发现就要及时制止。可是我让警卫不要惊动你俩,因为这是迟早的事情。小伙子你没有办法摆脱,除非你脱离革命队伍。” 老领导继续说下去:“我从1927年参加秋收起义,跟毛主席干革命整整十八年,当年参加起义时十七岁,今年三十五岁。按道理应该是一个师长以上的职衔,可是不瞒你说,我犯过作风错误。那是一辈子也抹不去的政治污点,那处分装进你的档案里,一直陪你到死。” 郭文涛走过去,坐在老领导的床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聆听老领导的教诲。这种推心置腹的谈心以前没有,大家都习惯了那种革命术语,人跟人之间就跟机器一样,相互间说话都带着激情。 老领导循循善诱:“抗日战争快胜利了,往后的国内形势我看不清楚。如果再打内战,蒋委员长必败无疑!因为蒋委员长没有毛主席的韬略,******斗不过******。小伙子,如果政治没有污点,革命胜利以后你前途无量。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毁了你的一生。” 郭文涛静静地听完,一句也没有反驳,有些理念属于全新,郭文涛还需要慢慢消化。但是有一点郭文涛必须感谢这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老红军!当年有一句话叫做********,你犯了错误就可以无限上纲,老领导烧掉郭文涛的检讨是一种善举,最起码挽救了郭文涛的政治生命,给郭文涛留下了回旋的余地,使得郭文涛有了重新思考的空间。如果老领导按照组织原则把郭文涛的检讨上交给组织,等待郭文涛的将是另外一种下场。 郭文涛默不作声,走出了老领导的房间,看几乎所有的下属都端着碗站在院子里吃早饭,大家一边吃饭一边仄耳细听,细听老红军的循循善诱。大家都很年轻,三十五岁的老红军是办事处的老前辈,老前辈有一句话让大家热血沸腾,******必败无疑!如果没有对革命必胜的信念,就没有这么多的年轻人投身革命!不过大家也感觉到那苏小宁有些来头,看样子郭主任当了苏小宁的俘虏。 郭文涛回到自己办公室,看苏小宁把她自己办公室的椅子搬过来,放在郭文涛办公桌的对面,然后桌子上放着两份饭菜,两双筷子,等待郭文涛回来吃饭。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那个女人没有丝毫的羞涩和遮掩,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夫妻,一举一动都显得非常自然。 郭文涛在苏小宁对面坐下,却不动筷子,双手合十,仿佛参禅那般出神入定,脸上的表情显得木讷,只是看见嘴唇在动:“师傅,你在那山修炼?练得这么炉火纯青?” 苏小宁吭一声笑了:“小伙子你以为你是谁?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还看不上你这个土八路!别以为你念了几天‘子曰’,就感觉自己了不起。你知道瓦特?你知道爱迪生?你知道诺贝尔?你可能连勾股定理都不懂!” 郭文涛闻所未闻,的确不懂。郭文涛不懂的太多了。比起文慧来,面前这个女人稍显逊色,可是文慧远没有苏小宁的才干……郭文涛的思绪有点走神,当年通讯极不发达,但是桃色新闻却不胫而走,郭文涛也知道郭宇村有个安远,安远的下场比副主任还惨。看来这是有人下了反弓(捕获野物的一种暗器),郭文涛掉进了陷阱。 苏小宁乘虚而入:“我知道你刚才给副主任送检讨去了,你如果现在后悔,我承担一切后果。女人不可能像男人那样叱咤风云,女人是颗无根草,只有攀附男人才能存活。不过我不后悔,也不会自杀,因为我想过得比别人更好。” 郭文涛有点吃惊,这是一条女汉子,把世事看得这么透彻。郭文涛还想说点什么。猛然间,就像一场攻坚战打响那样,长安城四面城墙上枪炮齐鸣,1945年的农历3月21日(公历5月2日),德军投降了!长安城万众欢呼,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游行活动。那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时刻,谁都明白唇亡齿寒、独木难支的道理,德军投降了,东洋鬼子还会有几天活头?中国人民经历了十四年(从1931年算起)抗战,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所有的个人恩怨暂且收起,办事处夜以继日,大家连轴转,忙得不亦乐乎。 庆祝活动一直持续了十多天才逐渐平息,郭文涛根本不清楚,苏小宁又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苏小宁模仿郭文涛的笔体写了两个人的结婚申请,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把结婚申请发往延安,半个月以后,赶脚的骡马大队给两人送来了边区的结婚证。 郭文涛被彻底打败了,败得一塌糊涂。郭文涛只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同行们为他布置新房,郭文涛知道所有的路都已经堵死,郭文涛能做到的只是拖延婚期。郭文涛想让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一同来参加他的婚礼,郭文涛当然也替文慧担心,那个可怜的女人能不能经得起这次打击? 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都闻讯赶往长安,一家人难得在这异乡团聚。奇怪的是除过郭全发,所有的人都支持郭文涛的婚姻。苏小宁也表现得随和,显示出知识分子的那种矜持。 孩子们当然愿意让爸爸妈妈团聚,郭文涛专门在长安酒店为两个老人包了高档房间。那天晚上老俩口究竟谈了些什么孩子们并不清楚。第二天早晨五个子女去爸爸妈妈的房间给老人问安,竟然发现爸爸和衣睡在酒店的地上,妈妈也没有脱衣服,坐在床上打盹。眼睛红红地,好像哭过。 第1083章 郭全发从鬼子的煤矿上回到郭宇村,彻底打乱了崔秀章的生活节奏,对崔秀章是个很大的冲击。 崔秀章也算一条汉子,在凤栖城活得颇有人气。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凤栖人还是基本上认可了崔秀章和年翠英的婚姻。所有的收入崔秀章基本上不管,崔秀章只是起了一个拉套的角色。年翠英也为崔秀章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崔健,虽然为了一些小事经常磕碰,但是夫妻俩从心里没有隔阂。 眼看着年翠英的几个孩子逐渐长大,夫妻俩的苦日子基本上熬到了头。现在身边只有崔健和郭文华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相对轻松。虽然经历了年贵元之死的风波,崔秀章对年翠英的关照可谓无微不至。女人有时候想问题容易极端,崔秀章总是及时地为年翠英把关,以至于灾难发生后处理得还比较顺利,就此刹车,再没有让事态进一步发展。 对于郭全发来说,八年的牢狱般生活太漫长,好容易熬到了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可是对于崔秀章来说,郭全发出现得太突然!以至于情绪失去控制,要跟郭全发拼命。幸亏郭全发机智应对,幸亏几个巡逻的士兵及时制止。才避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自从郭全发回来以后,崔秀章发觉,年翠英思想老是恍惚,没有了过去的机智干练,干起活来丢三忘四,崔秀章明显地感觉这个家庭风雨飘摇,随时都可能拆散。 可是崔秀章心有不甘,崔健需要妈妈,崔秀章需要妻子,崔秀章也过了四十奔五十的人了,除过跟年翠英厮守到老,崔秀章绝对没有可能梅开二度。这人世间的一切崔秀章都不稀罕,崔秀章祈祷着狂风不要吹散他的巢穴! 那一天年翠英和她的小儿小女赶着骡马回郭宇村跟郭全发重逢,崔秀章无心开门营业,背着崔健远远地跟在年翠英的后边。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只有父子俩心里明白。八十里山路,崔秀章感觉不来累,内心里只有一种想法,年翠英不要黄鹤远去,永不复返! 娘仨进入郭全发宅院的那一刻,崔秀章的心几乎撕烂!好像只有那么几分钟,崔秀章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娘仨怒气冲冲地从院子内出来了,年翠英把褡裢里装着的银元撒了一路。 崔秀章不稀罕钱,崔秀章从来不问叫驴子酒馆收入多少。但是,崔秀章稀罕年翠英!虽然崔秀章不相信郭全发那么快就为自己另筑新巢,但是崔秀章切实盼望郭全发觅得新欢。两个人是情敌,却都心眼不坏,郭全发没有从院子里出来追撵娘仨的举动证明,郭全发对年翠英也不怎么热心! 从郭宇村回来以后,崔秀章的心态有点平稳。尽管以后的事实证明年翠英跟郭全发发生矛盾纯属一场误会,但是年翠英的思想重心还是偏向崔秀章这边。特别是郭全发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大义,很少来叫驴子酒馆跟年翠英约会。那一次南下长安仅仅在济世堂药铺匆匆见上一面,你总不能不让郭全发看望自己的儿女。 春节前凤栖城跟往年一样,南来北往的客商匆匆而过。脚夫们好像没有那种跟亲人团聚的习惯,越是春节临近客商越多。 叫驴子酒馆每天都杀驴,一天一头驴早早卖光。崔秀章不怕吃苦,好像一台永动机那样不停地干活。只要年翠英能跟他一心一意过到底,崔秀章此生足矣。那一天杀驴时不小心,手指头让刀尖划破。以前这种现象也有,崔秀章总是习惯地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嘬嘬,然后把污血吐掉,放在凉水里洗洗,伤口自然结痂。 也许是太大意,崔秀章继续干活。过春节时没有什么感觉,过完春节重新开门,发觉左胳膊沉沉地,好像有点麻木。但是也不影响干活,受苦人皮实,一点小病小灾算不得什么。 可是左胳膊一天不如一天,终于被年翠英发觉,年翠英把崔秀章强拉到对门济世堂药铺,要郭全中为崔秀章开药。 郭全中把崔秀章叫哥,几年来两个人相处得不错。郭全中详细地看了看崔秀章的伤口,发现伤口已经溃脓,郭全中把伤口用药水洗了洗,然后敷药包扎,郭全中还给崔秀章开了几副内服的中药,嘱咐崔秀章静心疗养。郭全中说得也是实话:“哥,钱可多可少,不能没有健康。看起来是个小伤口,得了败血症(破伤风)可就不得了。我建议你跟嫂子关几天门,静心疗养。” 崔秀章在想:先生(医生)总是在吓唬病人,有些人不是病死的,是让先生吓死的!胳膊抬不起来也许是受了点伤寒,哪有那么严重。于是心里也就不太在意,继续杀驴开门。直到有一天感觉到身子实在不行了,才发觉自己可能得了半身不遂。 崔秀章要强,年翠英也要强,年翠英掏钱雇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来跟崔秀章当帮手,崔秀章一只胳膊还能动弹,还能往锅里下料,还能切肉。但是年翠英也不敢大意,天天为崔秀章煎药,督促崔秀章按时服药。 转瞬间到了三月,崔秀章的伤病不但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发展到嘴歪,面部神经麻木,郭全中建议崔秀章去看西医,这种病也许田中大夫有办法。 田中也常到崔秀章的叫驴子酒馆买驴肉吃。当年医疗器械并不发达,田中根据自己的经验诊断崔秀章说不定得了败血症。当年医疗条件有限,这种病即使治好也是半身不遂。 年翠英背着沉重的精神负担,南下长安参加儿子的婚礼。那个女人非常要强,不会告诉任何人崔秀章得了重病。那天晚上儿子们安排年翠英跟郭全发睡在一间屋子,这本来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可那郭全发总是感觉别扭,郭全发也许还在为文慧之事担忧,郭全发离家时文慧在自家的四合院住着,文慧自然而然地把她自己作为郭家的儿媳,文慧甚至早晨起来要为郭全发倒尿盆……郭全发心里负担极重,没有心情跟年翠英同床共枕。 曾经是相濡以沫的夫妻,年翠英可能还比郭全发大那么一两岁,不过在今晚,此时,两个人形同路人。郭全发在酒店的椅子上久坐,没有那种激情,没有那种欲望。一直等到年翠英睡着,才悄悄地拿下来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一觉睡到天亮。 其实年翠英是假寐,没有真正睡着,内心里还在期待着郭全发上床。一对老夫妻了,无论怎么说也不该那样生疏。可是看见郭全发抱着被子睡在地板上,方才知晓破镜不可重圆。郭全发睡着了,年翠英却哭了一夜。 孩子们来给爸爸妈妈问安,看见这一幕也非常尴尬。郭文秀那一次回郭宇村时曾经给老爸唾了一脸,总在找机会弥补。看见妈妈眼角哭得红肿,十一岁的小兄弟很难理解大人们的心情。郭文秀把爸爸叫到走廊里,替爸爸整了整衣领,然后心情沉重地对爸爸说:“爸,你再不要跟我妈为难,崔秀章叔叔病了,病得不轻。” 第1084章 文慧听见妈妈蜇驴蜂说郭文涛早已经把她忘记了,不但不恼,脸上的笑容带着釉色:“妈妈,你在骗我,对不?” 李明秋就在旁边站着,汽车还没有开动。李怀仁认识文慧,也跟郭文涛是老交情,有关文慧的遭遇李怀仁全部掌握。这时,怀仁把头探出窗外,说出的话让文慧摸不着头脑:“文慧,这世上男人又没有死光,为什么偏偏对郭文涛那样钟情?” 文慧把双臂伸进汽车里,拽住青头的手:“大,你不会对女儿说谎,对不?我总感觉大家都在骗我,是不是文涛他——变心了。” 青头不得不说实话:“往后的事我们大家都不清楚。郭全发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我跟你妈心里非常疑惑。娃呀,这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你心里还是要做好准备。” 文慧把老爹爹的手放开,自言自语:“我就怀疑,文涛写给我的信是假的……” 汽车开走了,文慧没有强求汽车把她拉走。也许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文慧表面上显得平静。终究跟胡老二在一起过了七年炼狱般的日子,文慧还不是那么脆弱。不过文慧还在等,文慧想等个水落石出,既然姐姐文秀嫁了那么个邋遢的男人都能过,文慧还没有舍生求死的欲望。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过,文慧变得开朗变得随和,可是人却日渐消瘦,每天吃饭不多。妈妈劝文慧搬过自家院子来住,担心文慧的婚姻生变再搬出来就显得尴尬。可是文慧不愿意搬,文慧还不想放弃最后一点期望。 妈妈终于发觉,文慧的行为有点不正常,好像心里在谋就更大的企图,那种企图让蜇驴蜂脊背发凉。每天晚上蜇驴蜂都过文慧这边来住,半夜里常常溜到文慧的窗下偷听,听见女儿在不停地翻身。 李明秋打发疙瘩的保镖安远过蜇驴蜂这边来捎话,说他想见小儿子李怀章。李明秋也六十多岁的人了,知道维护蜇驴蜂的家庭非常重要。青头回来了,李明秋不愿意再去搅合。 蜇驴蜂不可能不让李明秋见自己的儿子,妈妈让文慧把弟弟抱着,安远带文慧来到疙瘩家中院的客厅,李明秋接过孩子亲孩子的脸,孩子伸出一双稚嫩的小手拦住李明秋的嘴:“妈妈说,你是老姑父,青头才是我的亲大。” 李明秋不恼,反而有一种释然,只要青头对孩子好,李明秋也就顺其自然。李明秋不可能把孩子要回来自己养活,李明秋的孙子和这个小儿子一般大。 洋芋在客厅的门口探了一下头,朝文慧招手。文慧走出客厅,跟着洋芋来到后院。 洋芋跟蜇驴蜂是老邻居,看着文慧从小长大。青头俩口子生了四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洋芋有点爱怜地看着文慧,由衷地说:“我要有你这么个女儿多好。” 文慧脸上的笑容显得勉强:“姨,你叫我干啥?” 洋芋劝文慧不要对郭文涛太痴情,男人都是一路货色。要想过好日子就找个没本事男人,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文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听到最后不耐烦了,惨然一笑:“姨,再没啥事我就走了。” 洋芋把文慧的手拽住:“别忙,婶子还没有说到话上。婶子给你瞅下一个对象,那孩子就住在咱村,他爹跟你爹一起从煤矿上回来,叫谷凤。你如果心里有意,那一天你们俩就在我家见面。” 文慧脸上的表情显得复杂,但是文慧没有拒绝,文慧只是说,她想等郭文涛给她一个底话…… 文慧走出后院来到中院客厅,看见李明秋和孩子都不在了,问安远,安远回答:“孩子让你妹妹抱回家了,李掌柜跟上疙瘩去卧龙岗。” 文慧走出疙瘩家院子,却不想回家。天热了,大雁北飞,杨柳发芽。村道两边长出了嫩草,打碗碗花开遍山岗。山桃花也不失时机地绽放,满世界变成了花的海洋。 村口的歪脖树下,依然站着一个少妇,那女人好像站了几年,不知道在等什么,瓜婆娘等汉那样,傻等。 文慧跟那女人素不相识,相互间没有任何交往,文慧甚至不知道那女人是谁的媳妇。文慧隐约记得豆瓜的媳妇叫做水上漂,可是那个女人又不像是豆瓜的媳妇。文慧突然间产生了想跟那个女人拉呱的欲望,端直向那个女人走去。 岂料那女人首先开口:“我认识你,你叫文慧,对不?” 文慧感觉不到吃惊,这小小的村庄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可以包裹自己,但是不可以包裹别人,文慧的遭遇不可能没人知道。 那女人继续说:“你比我强,你起码有父母亲和姐妹兄弟,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豆瓜,豆瓜是个没本事的男人。” 文慧终于开口:“我知道,豆瓜媳妇叫水上漂,可是你不像——”文慧把下半句咽进肚子里,文慧担心女人无法接受。 那女人并不反感:“豆瓜的第一个媳妇死了,怎么死得我不知道。我是豆瓜从仙姑庵捡回来的女人。我不喜欢豆瓜,从心里不喜欢。可是,还不得不跟豆瓜在一起生活。女人都由不得自己。” 内心的积尘被抖落,文慧心里升起一团迷雾,也有可能是同病相怜,文慧有点情不自禁:“你有过自己相好的男人没有?” 女人笑得凄惨:“十四岁上娘死了,抽大烟的爹把我卖给一个地主猴老子(年纪大的男人),我跟他们家的长工好上了,俩个人搭伙把那猴老子弄死,一起跑到凤栖,想不到一起私奔的男人把我卖到烟花巷,从此没有了踪影。” 文慧嘴唇有点哆嗦:“那个长工该死!” 岂料女人却显得大量:“诅咒人家干啥?我对谁都没有气,只恨自己。我不缺钱花,豆瓜每次都从仙姑庵驮回许多银元,豆瓜还有一个儿子叫豆豆,不过我看那儿子不像是豆瓜亲生……豆瓜也很可怜,可是我不同情豆瓜,豆瓜太软弱,不像一个男人。我希望有一个强壮的男人把我撕碎嚼烂!” 文慧转过身,落荒而逃,文慧不敢继续听下去,担心心脏从口内蹦出。可是走了没有几步,却被那女人喊住:“大妹子,你停一下,听姐姐给你把话说完。” 文慧站住了,却不敢面对那个女人。听那女人站在身后,谆谆善诱:“去年冬天到如今,我一直看你在路边等,在等自己的心上人,对不?女人就那么痴心,总想把自己托付给一个男人,别那么傻了,妹子,男人的心是泥捏的,见不得风吹雨淋。” 哗啦啦,一群鸟雀子落在歪脖树上,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题。 文慧又重新转过身,扑到那女人怀里:“姐姐,我明白了,男人的心是泥捏的。可是我们女人的心是水做的,总有挤不完的泪。原先,我想死,只要文涛移情别恋,我对这个世界就不再留恋……现在,我想通了,我必须活下去,死是一种懦怯的行为。” 青头一进凤栖县城就不想再回来,并不是他对凤栖县城有什么留恋,而是天天围着卢师傅的瓦盆窑转圈,说老实话青头转变了对大女婿李怀德的看法,感觉到拙人有拙相,拙人有福相。一堆看起来没有任何生命力的泥巴,经过李怀德的手就蜕变成栩栩如生的陶俑。青头仿佛又发现了自己的价值,觅回了一点自信,青头想协助女婿另立门户,因为卢师傅可能有什么心思,老说他不想干了。 小小的凤栖县城也没有什么值得保密,那一天青头猛然间听说,年翠英娘仨坐上拉给养的军车,南下长安为郭文涛结婚。几个月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青头必须回家,去安慰文慧。一条儿女一条心,青头担心女儿经受不住这种打击。 回到家一切如旧,看几个女儿坐在炕上正捏老婆顶手巾(一种面食,形似馄饨)。女儿们看见老爹回来嘻嘻哈哈,又帮助爹爹舀洗脸水,又帮爹爹清扫身上的积尘。蜇驴蜂也说:“他爹,你有福,家里正吃好的你就回来了。” 青头主要关心文慧,青头看文慧比他走时瘦了一些,但是文慧心情不错。青头心想,可怜文慧还不知道文涛已经结婚…… 晚上老俩口还是睡在郭全发的屋子内给文慧做伴,青头把他在凤栖听到的传闻告诉了张凤,青头说他还不放心,专门去叫驴子酒馆看了一下,看见酒馆已经关门。听说年翠英的第二个男人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张凤翻过身把青头抱住:“咱只关心咱的事,咱不幸灾乐祸也不替人悲伤。洋芋扯红线,把文慧跟谷凤往一起撮和。文慧总在等郭文涛的消息。这样一来也好,咱的文慧不是那种嫁不出去的女子。” 可是青头还有些不放心:“据我所知谷椽的大儿子可能十八岁不到,咱的文慧已经二十四岁了,大两三岁也就罢了,年龄悬殊太大,担心再出什么纰漏。再说,文慧如果听到郭文涛结婚的消息,思想上能不能承受得起?” 张凤说:“这是迟早的事。看起来文慧还不是咱们想像的那么脆弱,好像豆瓜媳妇也给文慧说了些什么。最近文慧心情不错。明天我跟文慧说说,长痛不如短痛,让文慧早早丢掉那种幻想。” 谁知道文慧就在门口站着。文慧知道爹爹肯定带回来有关文涛的消息,偷偷地听爹爹跟妈妈在说啥。山里人热天睡觉不关门,文慧推开爹爹跟妈妈的屋门,话说得非常冷静:“大(爹)、妈,你俩刚才说话我都听到了,难为大(爹)跟妈为女儿操心。放心吧,文慧不会去死……” 第1085章 郭全发坐国民军运输给养的汽车回家。没有在凤栖下车,而是直接回到郭宇村,郭宇村山下的簸箕掌驻扎着刘军长的炮团,只要你肯出钱,郭宇村人坐车很方便。 郭全发下了汽车忐忑不安。他知道文慧还在自家院内住着,大儿子郭文涛结婚之事怎样跟文慧交待?从今往后怎样跟青头相处? 儿子给老子出了个难题,不管怎么说郭全发总要面对。郭全发下车后天色已晚,背着褡裢走到自家门前,看门虚掩着,知道文慧在里边。可能文慧还不知道郭文涛已经结婚,这件事是不是暂时隐瞒?仿佛金殿面试,郭全发有点踯躅不前。唉!这人活一生,为什么就这么艰难? 不管怎么说总要面对,郭全发把想好的词汇背诵了一千遍。推开虚掩的屋门进入院内,文慧屋子内的灯亮着,文慧听见门响从屋内出来了,看见文慧郭全发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郭文秀,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想不到文慧首先开口:“叔,你回来了。饿了吧?我给你做饭。” 一切都非常正常,一切都那么自然。郭全发咀嚼着“叔”的含义,文慧把他叫叔,而不是叫大(爹),该不是文慧已经知道了郭文涛另筑新巢移情别恋?是呀,这个社会本身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郭全中背着褡裢走进自家上屋,看屋子内收拾得纤尘不染。蜇驴蜂这一家人非常喜欢干净,不像山里人那样邋遢,不修边幅。 所有想好的名词都已经用不上了。文慧闭口不提文涛,把郭全发送上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郭全发不知道说什么好:“文慧,我娃你一家都过得——好吗?” 文慧回答得非常平静:“我大去了凤栖,今天中午刚走。我妈在那边院子,要不要我把我妈叫过来?” 正说话时蜇驴蜂进来,因为非常熟悉,所以开几句玩笑非常自然。可是蜇驴蜂却连一句问候话也没有,虽然不那么刻薄,却显得一本正经:“让娃先在这边院子住几天。” 郭全发立刻明白,蜇驴蜂一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郭全发长叹了一声:“我把文慧当作我的女儿,这孩子愿住多久就住多久。”紧接着郭全发缓了一口气,面对文慧继续说:“文慧,你就当文涛死了!你应该恨他才对。有些事不是叔能左右得了的。” 文慧的眼圈微微发红:“我谁都不恨,就恨我自己……” 郭全发突然浑身疲软,原来想好的一场暴风聚雨就这么平静地结束。 郭全发在自家屋子内住了一天,他哪里都不想去,也没有人来探望他,可能人们还不知道郭全发回来。文慧一大早就过妈妈那边,整整一天不见过来,只有晚上才过这边院子来睡,妈妈蜇驴蜂来陪,妈妈还不放心女儿。 第二天一大早郭全发背着褡裢悄悄出门。崔秀章病了,郭全发必须去看望,终究人家把自己的四个孩子养活大,郭全发应该感激才是,郭全发没有那种幸灾乐祸的心理,男人家应该堂堂正正地活人,郭全发切盼崔秀章痊愈,郭全发不会乘虚而入,郭全发没有跟年翠英破镜重圆的欲望。 走一走停一停看一看。郭全发盼望有一辆汽车路过,郭全发坐汽车上瘾了。可是一直走到凤栖城,也没有见到汽车。进入凤栖郭全发来到十字路口,看叫驴子酒馆的门关着,郭全发预感到了什么不妙,但是没有去敲门。郭全发还是来到兄弟郭全中家里。郭全中告诉哥哥,崔秀章得了半身不遂。 尽管郭全中俩口子对郭全发非常亲热,郭全发总是感到别扭,这人无法参假,两个人本身就没有什么亲缘关系,相互间还不是为了那一层抹不开的面皮?那一天晚上郭全发就在原来属于自家药铺的后院住下,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郭全发买了两瓶西凤酒两斤点心,当年这就是看望病人的最高礼品。 前边还没有开门,郭全发来到后院,看门虚掩着,推门进入。 崔秀章正躺在躺椅上抽烟,听见门响挣扎着坐起,看见郭全发进来,脸上的五官开始变位,两只眼睛闪出绝望的凶光,郭全发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年在半路上遇见了一只母狼……多亏了憨女一直把狼尾巴死死拽着,郭全发才逃过了一劫。人的一生有许多次意想不到。 崔秀章开始爆发,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人还没死哩,你就这么着急!” 郭全发愕然,郭全发看见崔秀章已经完全失态,郭全发不知道他跟崔秀章究竟谁年龄大,郭全发解释:“老哥你误会了,我只是听说你病了,前来看看你,没有其他意思。” 崔秀章完全疯了,崔秀章不给郭全发留有任何余地:“你从哪里来,就从哪里给我爬出去!” 郭全发也是一条汉子,郭全发强忍了忍,犯不着跟病人上计较。郭全发把瓶酒和点心放在地上,转过身走出后院的门。 突然听见咚一声,一摊东西从墙内扔出,郭全发躲了一下,看见酒瓶子在他的面前爆炸。崔秀章把郭全发送给他的礼品隔墙扔出来,就用这样一种极不理智的方式把郭全发打发。 郭全发回到济世堂药铺,坐在椅子上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看郭全中和弟媳正在前台忙活,郭全发感觉好心做了驴肝肺,有点茫然有点冤枉。郭全发背起褡裢,到前台给兄弟打了一声招呼,打算回家。 郭全发背着褡裢走到东城门外,看见年翠英站在路边等他。 年翠英未曾开言泪流满面:“全发,我要跟你回家,我跟崔秀章没有办法在一起过啦。” 郭全发看路边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跟年翠英走到骡马大店,租了一间客房,放下褡裢,听年翠英诉说。 年翠英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哭。年翠英说崔秀章自从生病以后性格狂暴,猜疑心极大。年翠英南下长安给文涛结婚回来以后崔秀章老问一句话:“你在长安跟郭全发睡过没有?” 年翠英没有办法辩解,年翠英只能默默忍受。年翠英不可能离开正在生病的崔秀章,爹爹年天喜活着时在凤栖名声不好,弟弟年贵元又死得极不光彩,年翠英再不能为年家抹黑,年翠英把药熬好端到崔秀章面前,崔秀章一巴掌把药碗打碎,年翠英气得直哭:“崔秀章你把良心死了!” 郭全发想不到崔秀章心胸这么狭窄,但是郭全发不可能带年翠英回郭宇村,那样一来郭家在凤栖几辈子的人气和颜面就要全部丢失。郭全发还是好言劝说年翠英:“看样子我不该去探望崔秀章,我不知道那个人这么狗肚鸡肠。返回来又说,病人心态有些变化属于正常。你回去吧,不要在我这里久呆,担心崔秀章又起什么疑心。这几天我也不回郭宇村了,回去又不放心你。我暂时住下来,你也不要来看我,等到你们家庭平稳了,我再走。” 年翠英哭哭啼啼回去了。郭全发睡在骡马大店的炕上不停地抽烟,心想有些烦恼是自寻的,脊背痒了挠腔子,咱管人家的闲事干啥?又一想年翠英为自己生了五个儿女,虽然说择婿另嫁,那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年翠英有难,自己不管谁管? 年翠英回到叫驴子酒馆后院,看见崔秀章的情绪又恢复了正常,还一只胳膊夹着扫帚在扫院。年翠英又突然感觉崔秀章可怜,崔秀章从小没有了爹娘,跟着爹爹年天喜学厨,原指望年天喜会把年翠英嫁给徒弟,想不到年天喜却将大女儿远嫁深山……一晃将近二十年过去,崔秀章再没有为自己另垒新巢(另娶媳妇)……年翠英把药熬好端到崔秀章面前,崔秀章乖乖地喝下。 晚上小儿子崔健跟郭文华在隔壁屋子睡觉,年翠英睡到炕上为崔秀章按摩。夫妻俩还拉了一些闲话。年翠英说郭全发探望崔秀章是出于好心,埋怨崔秀章不该把郭全发那样。年翠英看见崔秀章点头,几天来沉重的心情稍微有点放松,也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岂料人的有些反常现象是一种阴谋,人的某些歹念产生于瞬间。崔秀章看见年翠英出门去撵郭全发,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心里拟就:我崔秀章快死了,你年翠英也别想好活!这一辈子做不成夫妻,下辈子我仍然把你缠住!崔秀章看见年翠英睡熟了,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尖刀,那尖刀在暗夜里放着寒光。杀驴的刽子手一点都不手软,尖刀端直捅进年翠英的心脏,年翠英睁开眼看了崔秀章一下,然后头一歪,窗子上闪出一道电光,灵魂从窗子的缝隙溜出,傲游天国。 崔秀章抽了一锅烟,然后把自己的颈动脉割破,平躺在年翠英身旁…… 第1086章 在洋芋的精心安排下,文慧在洋芋家的客厅,跟谷凤见面。小伙子长得很壮实,传承了黄河汉子的风范。可是太年轻,才十八岁不到,一进屋子就盯着文慧在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一丝猥亵,好像不是来相亲,而是把文慧当作猎物。 文慧极不自然,身上针扎一般。人活到这个份上就根本无法选择,好像周围所有的人对文慧都非常关心,既然不愿意去死,就必须为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巢穴。可是文慧有点犹豫有点胆怯,这个男孩子究竟能不能靠住? 文慧已经二十四岁,不再年轻。文慧不在于人长得好坏,关键是要靠得住。洋芋借口有事,走出屋子,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让他们磨合磨合。当年虽然不讲究自由恋爱,但是老一辈人有意给文慧创造机会。大家都想把文慧嫁出去,文慧是所有人的心病。 可是洋芋刚一出屋,小伙子就迫不及待,抱住文慧就亲。好像那谷凤身上有一种男人的汗臭,让文慧嗅着恶心,文慧奋力撕脱谷凤的纠缠,落荒而逃,回到四合院仍然心跳不止,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落下来,孤独的心田找不到支撑的支点。 文慧不想跟谷凤继续纠缠了,小伙子太年轻,又听说弟兄俩个共同使用一个媳妇,这样的男人靠不住。生活再不允许文慧出现一点点纰漏。 可是第二天早晨文慧还在睡觉,就听见沉重的敲门声,文慧知道谁来了,慢悠悠地穿好衣服,打开大门,把谷凤挡在大门外,说得非常诚恳:“小伙子你还年轻,我已经二十四岁,咱们两个不合适。” 谷凤可不管那些,谷凤用肩膀一挤,就把文慧挤到一边,自行进入院子。文慧有些害怕有些胆怯,文慧想起了就在这幢院子内,她遭受了国民稽查队的蹂躏,就在这幢院子内,胡老二霸王硬上弓,强迫文慧做了他的小妾……文慧再不可能让谷凤占到便宜,男人一旦得手就不顾一切。 文慧借谷凤进入院子的空隙,走出院子来到门外,紧接着快步来到妈妈这边。 谷凤没有得手,心有不甘。农村的孩子思想比较单纯,谷凤感觉不来尴尬,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跟着文慧来到蜇驴蜂家里,看这家人过日子跟他家就是不一般。人家不管什么都整齐有序,而自己家里显得凌乱。妈妈棒槌不知道收拾屋子,媳妇贞子光知道抱上孩子转圈,甚至几天不洗一次脸。没有对比真不知道差距,连齐结识齐壮实身上穿得衣服都干干净净,相比之下谷凤自己却显得邋遢。 谷凤看地上放一担水桶,二话不说担上水桶下沟挑水。蜇驴蜂并不知道文慧心里的想法,还以为这桩婚姻文慧愿意。俗话说嫁女比娶媳妇更难。蜇驴蜂知道棒槌,蜇驴蜂跟棒槌不是一个板凳上的客。可是郭宇村其他男孩都已经结婚,文慧没有选择。 同在一个村子长大,齐结识齐壮实对谷凤谷鸣非常熟悉,况且大家都跟疙瘩干活,相互间知根知底。青头回来后坚决把弟兄俩跟姐妹俩分开,不允许四个年轻人在一起混居。谁的媳妇就是谁的媳妇,不能这样败坏门风!文英大一点就跟齐结识做了媳妇,文爱小一点就和齐壮实结为夫妻。兄弟俩和姐妹俩不敢违抗大人的旨意,虽然有时候也偷偷摸摸交换一下,但是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地住在一起。 文慧悄悄告诉妈妈,她不愿意谷凤。那个小伙子太邋遢,况且年龄有悬殊。文慧当然不可能对妈妈说谷凤迫不及待地对她动手动脚,梨树跟毛桃嫁接不到一起。 蜇驴蜂反过来劝说文慧:“男人靠女人拾掇,邋遢不是什么问题。娃呀。你再想想,郭宇村再没有合适的对象。” 文慧感觉心累,文慧也没有了主意。一连几天小伙子天天都到文慧家来,有那种把文慧弄不到手决不罢休的决心。文慧终于被打败了,文慧看不到谷凤的阴谋。有一次谷凤跟文慧单独在一起,谷凤把文慧压在炕沿上要干那种事情。文慧坚决不从,文慧担心妈妈和妹妹发现丢人。但是文慧答应了谷凤的要求,文慧说:“咱们到树林子里,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感觉中文慧只是在履行某种承诺,没有主动没有激情。文慧躺在草坪上,用手绢盖住脸,满足了谷凤的要求。感觉中那孩子做了两次,文慧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停一会儿没有动静,文慧睁开眼,看见了两个人影已经远去。隐隐约约听见一个说:“跟涝池一样。”另外一个说:“没有温度。” 文慧不知道那是在说她自己,文慧也不清楚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在她身上干那种事情。文慧有点木然,收拾好自己,在草坪上坐了许久。 从那以后谷凤再没有来过,可能也不愿意对文慧承担责任。文慧已经经过了好几次打击,交感神经已经麻木。即使谷凤不愿意也没有什么,那春花还不是坚强地活下去?还有整天站在歪脖树下张望的凤鹅,这个社会不幸的人太多,大家还不是苟且偷生?了结生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那是了结自己的生命。文慧没有想过要死,文慧只是感觉心里很苦。 文慧也有点不甘心,那天她想去问问谷凤,小伙子也有点太不负责任。文慧走到谷凤家窗口,猛然间听见三个女人在议论文慧,文慧知道狼婆娘、知道棒槌,还有一个年轻媳妇文慧不认识,极有可能就是弟兄俩共同使用的一个媳妇。 只听见棒槌在说:“漂亮有什么好?我们家里没有放文慧的地方。那俩个孩子听我说,娶媳妇不能图漂亮,要实惠,要能干。” 狼婆娘添盐加醋:“人家郭文涛不要的烂货,下边的窟窿比涝池还大,谷凤谷鸣又不是没有媳妇。” 那个年轻媳妇说了些什么文慧没有听清,文慧用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了血!怪不得这几天看不到谷凤,原来是有这么多高级参谋!女人有时也非常憎恶,狼婆娘和棒槌根本就想不到她们自己的身世。文慧被彻底打败了,落荒而逃。 回到家妈妈问文慧:“怎么嘴唇烂了?” 文慧回答:“不小心跌了一跤。” 妈妈也许有些大意,妈妈根本不知道文慧内心的变化。文慧把自己的首饰和衣服分作三份,分别送给一个姐姐两个妹妹。文慧那天装了一篮子衣服,走到歪脖树下还跟凤鹅开玩笑:“姐姐,等着了没有?” 好像凤鹅问过文慧:“你洗衣服为什么不去老婆尿尿沟?” 文慧说,她想去黄河岸边散心。 快吃中午饭时妈妈蜇驴蜂慌慌张张来到歪脖树下问凤鹅:“看见文慧了没有?” 凤鹅用手指了指黄河那边的方向,告诉蜇驴蜂:“文慧说她想到黄河岸边散心。” 蜇驴蜂一听,急急忙忙跑下五里山坡。凤鹅也好像有什么预感,赶快去告诉蜇驴蜂的两个小女儿两个女婿:“你妈妈和文慧去了黄河岸边,你们快追!” 所有的一切都为时已晚,黄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放着文慧的一双鞋。一条披肩挂在树梢上,迎风抽泣。 闻讯从县城赶到黄河岸边的青头看见蜇驴蜂呆坐在黄河岸边的石头上,傻了一般。 青头什么话都没有说,把自己的老伴背上,一步一步,上了五里山坡。 几天以后,青头和两个女婿一起,在山坡上为文慧堆砌了一座衣冠冢,衣冠冢里埋着文慧的遗物…… 后续:不打算写下半部了,把文慧的后续告诉大家。解放后郭文涛带着他的媳妇衣锦返乡,来到文慧的衣冠冢前祭祀,可能也是出于一种怀念一种忏悔,在文慧的衣冠冢前立了一块墓碑,前边刻着《文慧墓》,后边刻着《文涛立》。 文慧没有死,文慧被下游山河村的一个黄河渔夫救起来,文慧做了那个渔夫的媳妇。渔夫只有一个孀居的妈妈,一家三口人和睦相处。十多年后文慧带着她的一双儿女跟渔夫朔河而上,回郭宇村探望父母,在山坡上发现了文涛立的墓碑,文慧虽然不识字,却认识文慧、文涛…… 第1087章 凤栖人早已经习惯了生生死死,凤栖城几乎每天早晨都抬出死人,活着的还得活着,死了的不足为奇。 可是年翠英崔秀章之死却在凤栖掀起轩然大波,众人口里有毒,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年翠英罪有应得,崔秀章是被逼无奈才做出那过激的行为。人们据经引典,联系到年天喜、年贵元,菜烂一窖、人烂一窝。年家门里没有出来一个好人! 叫驴子酒馆被军人们包围,郭文华和崔健暂时被郭全中带到济世堂药铺后院,两个可怜的小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死亡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有点陌生,孩子们只知道他们的爹娘出事了,可能事情还很大,不然的话不会引起那么多人关注。凤栖城戒严半天,不准城外人进入。郭全发只知道城内出事了,却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探望崔秀章引起。 刘子房军长的办公室在举行紧急会议,李明秋、屈福录、屈鸿儒被意外地邀请来列席。会议研究的主题是叫驴子酒馆的凶杀案,刘军长深知每一次事件都蕴含着抬升人气的契机,看起来是一件坏事,处理得当就可以抬升人气。 应该说刘子房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已经非常老到,无非是抚恤安民。可是刘军长还想听听凤栖土豪们的意见,尽量把这件事处理得没有民怨。 屈福录和屈鸿儒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凤栖城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都由官家直接来处理,无论怎样处理都有道理,谁还倾听民意?可是两个人不会在这种场合发言,他们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块照壁,是用来装饰门面,是刘军长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说透彻一点,混一顿饭吃而已。 可是李明秋却不一样,李明秋必须发言,还必须拿出自己的主见。李明秋实际上是将了刘子房一军:“我感觉这件事军队不宜插手,军队要做的工作只是维持秩序。这件事应该由县政府来处理,当然,军队必须全力以赴协助。” 刘子房用钢笔敲着桌子,用眼睛巡视了会场一圈。这么重大的凶杀事件刘军长没有忘记邀请县里的土豪来共商处理意见,单单没有请县长。实际上县上的许多重大事件都由军队越俎代庖,县长是个没有实权的空架子, 其实李明秋的话有两种含义,一种含义就是警告刘军长不要把手伸得太长,另一种含义还是替刘军长着想,这件事无论处理得好坏都跟军队没有什么影响,刘军长不要搅合进去太深,谁知道后续事件怎样发展?不要把自己陷进去无法自拔。 刘军长不知道是否理解了李明秋的苦心,突然宣布:“散会。” 军人们都依次退出会场,李明秋两只胳膊把屈福录屈鸿儒拉得重新坐下,开始耍赖:“亲家,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给吃一段饭就这样把我们三个打发?” 刘军长站起来,把帽子带端正,整了整衣领,然后说:“想吃饭容易,咱们到我家,好酒随便喝。但是亲家你必须替我跑个腿。” 李明秋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是不是要我去请屈县长?要去你亲自去。我仨又不是找不到你家,我们在你家等你。” 刘军长笑得狂放:“好你个小诸葛,我算服了!你千万不要给我当领导,你要当了我的上司就没有刘子房的活路!” 当然刘军长没有亲自去请屈志田,刘军长手下起码有一个连的随身护卫,去请一个人对于刘军长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刘军长也想试试李明秋的心机。 停一会儿屈志田进来,看刘军长的专职厨师已经用饭阖提上来一桌子下酒菜。屈志田也不能拂了刘军长的好意,勉强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然后对李明秋说:“姐夫,这件事的确棘手,凤栖老百姓大骂年翠英是个******,是年翠英害死了崔秀章,要把年翠英碎尸万段。据我所知,崔秀章也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昨天听说郭全发来探望过崔秀章,崔秀章把人家提来的礼物隔墙扔出去。咱现在不论谁是谁非,首先埋人,入土为安。我听说郭全发还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住着,埋人之事必须郭全发参与,因为孩子们还小,崔秀章、年翠英再没有其他亲人。我看姐夫你就不要吃饭了,咱首先安排事情要紧。” 刘军长在旁边听着,这事情的确麻烦,庆幸自己没有插手。 屈志田拉着李明秋出去了。桌子上的饭菜基本上没有动筷子,屈鸿儒和屈福录也要告辞,刘军长让二人稍等,刘军长给二人每人送了一瓶茅台,然后把桌子上的下酒菜重新装进饭阖里,让勤务兵送到屈鸿儒家中。 李明秋来到骡马大店,郭全发就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是真真没有想到年翠英竟然落了个那样的结局!昨天此时,年翠英还活着,可是现在而今当下,斯人远去……郭全发有点昏迷,一连串的不该涌上心头,不该去探望崔秀章、不该打发年翠英回去……还有,在长安的那天晚上,不该独自一人睡在地板上……千不该万不该,那天年翠英来郭宇村看望郭全发,郭全发应该不顾一切,强行把年翠英留下! 说什么为时已晚,事态已经无法挽回,郭全发还得强打精神活人!郭全发咽下一口唾沫,擦了擦发涩的眼睛,显得无助:“姑父,覆水难收,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明秋首先得给郭全发打气,不能让郭全发倒下:“你是郭子仪的孙子,对不?孩子,姑父比你多吃了几年五谷,见证了无数次奇奇怪怪的死亡,这样的死法姑父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倒下,腰不能弯,不能让人看咱的笑话!为了孩子,你要活得比过去更加硬气!” 郭全发口有点干苦,爬到马槽上灌了一肚子凉水,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两个最小的孩子呢,娃是无辜的,不要让娃受到惊吓。” 李明秋劝慰郭全发:“你放心,全中已经把俩个娃带到他家,全中做事比他媳妇强,我那个侄女有时翻脸不认人。” 天气渐渐热了,尸体无法存放。郭文涛已经在电话里表示他的确离不开,无法回家参加妈妈的丧葬仪式。郭文选郭文义从HN灵宝赶回凤栖,最少也需要四天。在李明秋和屈志田县长的精心安排下,大家决定不等孩子们回家,首先埋人。那天早晨军乐队为两个殉情者送路,郭全发坚持把年翠英跟崔秀章埋在一起。凤栖几乎全城的男人都扛着铁锨,为崔秀章全墓(凤栖习俗,全墓的人越多,越证明这个人生前有人气)。郭文选郭文义回家后妈妈和叔叔已经入土。俩兄弟陪爸爸在家里住了一段时日,临走时安慰爸爸:“有合适的伴儿你给你重新找一个。白天有人做饭,晚上有人啦话。我们最多再过两年就回家陪你。” 郭文华跟崔健在郭全中家住了一段时期,李娟终于厌弃:“咱自己有亲生儿子,为啥要养活别人的孩子?” 郭麻子要将崔健抱走,一解膝下烦忧,李明秋闻言坚决不让,崔健跟上郭麻子说不定就要学坏。李明秋把崔健带回家自己养活。郭文华在姐姐郭文秀那里住了一段时期,被屈志田带回家抚养,屈志田有这个责任,屈志田是孩子的老舅。 过了一段日子郭全中来凤栖给两个孩子送上学的费用,发觉两个娃已经不在兄弟那里吃住。郭全发什么活都没有说,郭全发不愿意让兄弟家里再起纠纷。 第1088章 让我们把时间顺序回缩一点,关心一下这一段时期以来凤栖县内发生的其他事情。 姜秉公驮着一百多驮银元,从黄河岸边回到狮泉镇,那真叫满载而归!银元被几十个弟兄抬进姜家堡子,几乎把堡子内所有的空间堆满。 狮泉镇的民团比疙瘩的土匪队伍还整齐,而且常年四季由姜秉公供养,虽然说家家都种一点庄稼,但是忙活不了几天,大部分时间民团就吃住在堡子内,保护狮泉镇所有老百姓安居乐业。 姜秉公把银元给弟兄们分发了一些,还给耿团长送过去几驮子,反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姜秉公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行为做事大面子上过得去。但是姜秉公绝对不会像疙瘩那样肆意挥霍,让大家感觉到满意就行。 姜秉公回到自家的大宅院突然间有点惊喜。竟然发觉自己去年中秋节前出钱买的小姑娘肚子微微鼓了起来。这可不同寻常,比挣了一百多驮银元还值得庆贺!这证明姜秉公的种籽没有蘖朽,姜秉公他娘的还是个男人!姜秉公想起了春节前去仓颉庙寻医问病,那个老妪说姜秉公主要是心病。看样子姜秉公确实得了心病,满院子跑的孩子最大的五六岁,最小的只有一两岁,这些孩子全是近几年姜秉公的众多妻妾所生,即使有一两个杂种也无所谓,谁家庄稼地里不长杂草?这人种就不可能绝对纯洁,大街上看看,姜姓族人什么样的货色都有! 想开了,心病全无。正月十五姜秉公照例组织秧歌进城,但是规模比往年小许多,姜秉公自己也没有去,狮泉镇有的是人才,姜秉公打发了几个比较稳妥的姜姓族人带领秧歌队前往凤栖,临行前姜秉公嘱咐:“如果有人问起今年姜秉公为什么没有来?你们就说,我们族长病了。” 其实姜秉公是在谋划更大的事业,姜秉公必须为那么多的银元寻找出路,姜秉公计划修一幢占地十亩大的宅院,这宅院的周围用高墙跟外界隔开,里边也隔出许多小院,一个妻妾住进一幢小院,不像现在一样住在一起,表面上摄于姜秉公的淫威,不敢起大的冲突闹大的矛盾,实际上脚底下一个给一个使绊子,恨不能把你置于死地而后快。住进小院内相互间就很少见面,姜秉公跟皇帝一样,想宠幸谁就找一个老妈子安排。当然,高墙的四周必须修四座哨楼,负责监督妻妾们的行为,再不能让侄子姜振东那样的恶人偷营! 人无百年之寿、却有千年之虑。几乎所有的有钱人都在为子孙安排万古基业,姜秉公虽然也算得人中精英,但是姜秉公也是一个凡人,绝对无法预见未来的形势发展。姜秉公请来风水先生手执罗盘为他踏勘院基,终于把新桩基定在堡子北边的一块空地,那块土地原来属于官地,姜家祖先留下一百亩官地专门用来收地租,作为祭祀祖先费用开支,俗称庙地,好像大的家族都有庙地,庙地收的地租属于祠堂所有。 庙地一般不准随便挪作他用,姜家堡子北面没有建筑,狮泉镇所有的建筑都在姜家堡子南面,好像有一种说法,北面有建筑就会破坏姜家堡子的风水。风水说在当年农村司空见惯,即使现在修建桩基和踏勘墓地都要请风水先生,风水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命运。 姜秉公在姜家堡子北面修建桩基引起了姜姓族人的争议。为此事姜秉公专门设了一桌酒席,请来姜姓族人的德高望重者,还请来自己的二大(爹)姜茂盛。风水先生手执罗盘给这些老人比划了半天,说了一大堆谁也听不懂的风水术语,陈述了许多把桩基建在姜家祠堂北面的好处。姜秉公给那些老者每人塞了一个红包,红包里包着几块银元。那些老朽们便不住地点头,说了一大堆姜秉公的好处,连二爹姜茂盛也趁机巴结姜秉公几句。 狮泉镇地处凤栖县南,基本上接近关中气候,加之腊月打春,正月十五一过气候渐热。当年建筑材料全靠木轱辘车运输,姜秉公好的一点是有几辆胶轮马车,那四套马车在当年确实不得了,县城北面还见不到那种四套胶轮马车,姜秉公不但有一辆而且有几辆,几辆马车一起去白水拉石灰,那种气魄绝对不一般。不过拉石灰却是个冒险活,石灰一见雨淋马上分解,并且散发大量余热,那种气味人畜都无法忍受,搞不好还会发生爆炸,当年绝对没有雨布,有一种刷了桐油的胶布,那可非常贵重,一般人不愿意用来遮盖石灰。第一次用马车拉石灰遇见一场小雨,虽然说没有造成什么损失,确实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人有钱了巴结的人就多。耿团长为此事专门去了一趟凤栖,游说刘军长派来几辆军车,军车拉石灰有军用帆布,绝对保险,拉完石灰又帮助姜秉公从白水拉砖,狮泉镇虽然也有砖厂,但是满足不了姜秉公的建筑工地使用。 姜秉公不需要亲自操劳,每天最多到工地转转,虽然也请来几个木匠,但是这些木匠的雕刻活赶不上邓金元,姜秉公派人去请亲家邓金元,邓金元没有说个不字,雇了一乘轿子,优哉游哉地来到狮泉镇亲家的工地,过了一段日子邓银川邓铜川也拖家带口来狮泉镇帮助大伯修建。 大宅院从正月底开工,到四月已经初见倪端,砖工活的仪式比较简单,无非是择吉日动土,然后一直到修建完毕才谢土地。而木工活的仪式繁杂,栽第一根柱子叫做“立木”,上大梁叫做“上梁”,上椽檩叫做“合龙”。每一次活动都有繁杂的仪式,就不一一表述。 “上梁”虽然说只完成了全部工程的百分之三十,但却是一件大事。必须杀猪宰羊,唱大戏,放铳(放礼花的工具)。穷人家盖茅棚上梁也得杀一只鸡。姜秉公何等人士?姜秉公不放过每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姜秉公早都谋算着上梁之日来请大家吃喝,唱大戏,姜秉公每次请客不收礼,反正也是图个热闹,更多的是显示自己的豪爽和大气。 该来的客人都来了,上梁的仪式繁杂,也不一一赘述,仪式结束后大家都去坐席,也不留人看管工地。上梁一般在正午十二时,吃完饭时间尚早,工人们返回工地继续干活,竟然发觉屋梁上吊着一个死人。 原来,秋月无意识的一句话泄露了天机,秋月说烟花巷的女人没有处女,床单上的血是鸡血。姜秉公大怒。一开始姜秉公把秋月锁进地窖,过了一段日子虽然放出来了,但是从此把秋月打进冷宫,再不跟秋月同床共枕,秋月气愤不过,寻机报复。女人的报复手段有限,只能了结自己的生命,于是,秋月瞅准姜秉公工程上梁的大喜之日,悄悄溜到工地上,站在工匠的凳子上把一长绺白布搭在大梁上,然后把白布的一头绾成死结,套在脖子上悬梁自尽…… 第1089章 转瞬间周红霞来凤栖已经将近一年,说实话鲁艺还有点离不开这个女人。因为大家在一起吃饭,所以周红霞也不用做饭。鲁艺生活的其他方面周红霞基本上大包大揽。鲁艺原来不修边幅,身上穿的衣服几个月不洗,周红霞来了以后把鲁艺打扮得干干净净,并且买了一把剪刀,亲自为鲁艺剪头,剪出来的头发既不失艺术家的风格,又看起来精神清爽。屋子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褥叠放整齐,每天晚上睡觉前坚持为鲁艺冲澡,鲁艺也感觉到他的生活质量大为提高。 最让鲁艺感动的是周红霞那种永动机一般的干活精神,早晨起来就不停地干活,除过吃饭大小便,很少看见周红霞停歇。每天晚上睡觉前总是把自己收拾干净,即使干起床上的活路也张弛有序,其实那是人生一大欲望,任何健康的男女都无法回避异性相吸的自然规律。鲁艺的情绪也被调动到极致,男女双方配合得天衣无缝。干完那种事后两人便相拥而眠,一觉睡到天亮。 那天早晨鲁艺起床,看见一个小女孩在门口张望,鲁艺知道那是卢秀英的女儿,年贵元已经死了一年多。小女孩长得非常可爱,鲁艺不由得把孩子抱起来,内心里涌出来一丝惆怅。假如不是周红霞横插一刀,鲁艺说不定已经跟卢秀英结婚。不过鲁艺也不后悔,卢秀英最多是个家庭主妇,而周红霞却是一个事业性的女人,人有所得必有所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鲁艺主要感觉迷茫感觉疑惑,为什么他跟周红霞在一起生活将近一年,周红霞始终没有怀孕? 鲁艺抱着孩子站在院子中间,看周红霞正在瓦盆窑顶上锻炼健身,那是周红霞每天早晨的必修课。早晨初升的太阳越过厚厚的城墙照射到凤栖城西,西城门外便有了一些玄幻一些扑朔迷离,周红霞的周身罩满七彩阳光,在瓦盆窑顶上淡蓝色的烟柱陪衬下,产生的那种效果绝不是仙女下凡,好似大鹏展翅、鹞鹰扑食,刚柔并济,一种动态的美。 艺术家有点情不自禁,双手把小女孩高高地举起。卢秀英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后院,孩子的妈妈不放心孩子。看见鲁艺高举孩子的动作,不觉有些动心。 小女孩被妈妈抱走了,周红霞也从窑顶上下来,鲁艺看见周红霞,心里潮起暖暖的湿意:“红霞,我们也应该有个孩子。” 周红霞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说不上百般抚媚,却也娇柔百态:“你可以借腹怀胎,让那卢秀英给你生个孩子,我不会介意。” 虽然是一句淡淡的玩笑,却在鲁艺的心仪里激起了阵阵涟漪。这证明周红霞是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卢师傅是一个传统观念极强的老头,除非你娶了卢师傅的女儿,绝对不会让女儿去干那种事情!其实鲁艺有一个亲生男孩,那男孩子在李怀德家里……鲁艺动了想把男孩子要回来自己养活的心思,鲁艺已经三十岁了,并不年轻。 那天早晨吃完早饭周红霞破例没有做旧陶俑,而是把自己刻意收拾了一番,进了凤栖城。 表面上看起来周红霞对鲁艺说的生一个孩子不太在意,实际上内心非常重视,目前看来周红霞重回RB已无可能,战斗民族不会容忍叛徒。对靳之林泄露机密已经把周红霞逼进死角,周红霞必须死心塌地地跟鲁艺在一起生活。可是女人不生孩子这是一大短板,东洋人不允许军妓生育小孩,一般女军人奔赴异国他乡首先必须绝育,绝育的手段多样,周红霞记得好像军医给她注射了一针什么…… 周红霞在凤栖没有熟人,唯一的熟人就是田中。他乡遇故人,周红霞对田中还是有些信任。周红霞直接找到田中家里,周红霞跟田中没有任何瓜葛,周红霞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大家都是熟人,田中夫人卢秀蓉对周红霞也非常客气,周红霞跟田中用日语对话,卢秀蓉当然听不懂俩个人在说啥。不过卢秀蓉对自己丈夫非常放心,结婚将近十年卢秀蓉还没有发现田中寻花问柳。 田中用中文告诉自己的夫人:“周红霞说她得了一种非常麻烦的病,我想带她到医疗队检查。” 卢秀蓉根本不会想到其他,卢秀蓉朝周红霞一笑,显得同情而豁达:“检查病是医生的事,问我干啥?” 田中带着周红霞来到卫生队,那一天本来轮田中休假,同行们看到田中来都非常客气,对田中带一个女人并不惊奇,医生的对象只是病人,并没有男女之分。 可是为周红霞做检查非常棘手,必须检查女人的下身,女人的隐私不允许别人偷窥。为了避免同行们的质疑,田中带着周红霞来到刘军长办公室。 田中知道刘军长办公室旁边有一间休息室,田中跟刘军长已经建立了某种信任某种默契,田中说话也很直接:“刘军长,我这个老乡得了一种特殊的病,医疗队那边全是男性,我想借用你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为我这个老乡检查病。” 刘军长稍加思索,立刻爽快地答应:“把床单换一下。”然后自己走出办公室,亲自把办公室的门闭上,害怕哨兵偷窥,把哨兵赶走。 老实说田中根本没有其他想法,田中只是想检查他的RB同行用什么办法使得周红霞绝育。田中想让周红霞恢复生育能力,女人如果不生孩子到老来就无依无靠。 只见周红霞慢慢地褪下裤子,身上的肌肉均称而带着某种弹性,腿中间那片茅草地并不茂密,粉红色的薄唇带着诱惑。相信就是神仙也无法自控,一对旷男怨女根本不需要预热不需要任何暗示,所有的动作都非常到位非常娴熟,仿佛千年等待,一朝拥有,相互间显得那样贪婪,人世间所有的烦恼顷刻化为乌有。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刘军长进来,周红霞已经把战场上所有的残留痕迹打扫干净,在刘军长办公室的沙发上端坐,脸上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那样平静。 而田中的汇报却带着某种悲情:“战争有时把人蜕变得畸形。在我们RB不允许随军女兵生孩子,所以给女人绝育。” 刘军长一语双关:“有什么办法没有?” 田中听不出来刘军长问话里边的双重语音,回答的依然严肃:“办法肯定有。不过以后还要继续使用刘军长的休息室。” 刘军长说得也是实情:“这里不安全,我给你俩找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 周红霞一个人回来了,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鲁艺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周红霞说她还没有吃饭。鲁艺说:“中午卢师傅包饺子,我给你端一碗。” 晚上,两个人睡在一起,重复着以前的动作。好像有些戏百看不厌、有些事百做不烦。夫妻床上的那些破事属于老套子,做起来却日日有新意。 一会儿偃旗息鼓,鲁艺两只胳膊把周红霞抱住,对周红霞说,他有一个儿子,并且毫不隐讳地讲了鲁艺跟文秀之间的那一段恋情。鲁艺说,他想把儿子抱过来,一解膝下之忧。 周红霞静静地听完,也对鲁艺讲了RB军妓不准生孩子,因此上强行给女人绝育。但是,她今天中午找了田中,田中说,这种病有治好的可能。 周红霞继续说:“鲁艺君,我不介意你把你的亲生儿子抱过来咱们俩个抚养,只要人家答应给你。但是我还想亲自生一个孩子,尝尝做妈妈的滋味。” 第1090章 张狗儿为小女过满月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小伙子的自信。张狗儿相信只要努力,这个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张狗儿不可能有更大的抱负,张狗儿只想在瓦沟镇出人头地。 大凡成功人士都有不同凡响的举动,都有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按道理张狗儿挣的钱已经够多,完全有能力为自己在瓦沟镇修建一幢比姐夫张有贵还气派的四合院。余钱盖舍(房子)、结(借高利贷)钱娶妻,有粉涂到脸上,谁不想光宗耀祖?谁不想让自家的门楼子比别人高出一叠? 张狗儿原来也有修建桩基的打算,自家的院子前面就是场院,按道理场院属于张有贵所有,但是张狗儿相信,他如果扩展桩基张有贵不敢放屁!张狗儿摸准了张有贵的软肋。张有贵势单力薄,在瓦沟镇活得没有人气。 可是张狗儿就是与众不同,张狗儿就想跟狮泉镇姜秉公一样,在凤栖的北边称霸!瓦沟镇是凤栖北面的门户,张家又是瓦沟镇的大户,张狗儿想当张姓族人的族长,想当瓦沟镇的保长! 就在给女儿过满月以后,客人走光的那天晚上,张狗儿突发奇想,让妈妈收拾了一桌酒席,请来了瓦沟镇德高望重的几个老人。那些老人有张姓,也有其他姓氏,老人们一听说喝酒吃席,没有不来的道理。席间,张狗儿一边给大家敬酒,一边说出了邀请大家吃席的理由:“各位长辈,狗儿想给瓦沟镇办点实事,干点公益,瓦沟镇戏楼和财神庙年久失修,狗儿想出资把这两处地点整修一下,望各位长辈替狗儿谋划。” 大家面面相觑,想不到张狗儿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种惊人之举。那戏楼修建于明末,戏楼侧旁还立着一通镌刻着捐款人和修建年份的石碑,可惜那石碑已经年代久远,风蚀日化,如今只剩下基座。不过大梁上肯定有标志,张家的族谱上说不定也能查出来有关戏楼修建的细节。 至于财神庙好像翻修过几次,不过张狗儿决定扩建。翻修等于重修,因为拆下来的椽檩和其他物件大部分已经蘖朽,那可不是一件小事,过去都是由大家捐款捐物,集资修建。一个人独资修建公共设施的还绝无仅有。 张狗儿没有请姐夫张有贵,张狗儿的目的就是要比张有贵高出一头。但是张狗儿不可能不请后老子蔺生根。蔺生根也不知道张狗儿心里的谋算,张狗儿常常做些惊人之举。张狗儿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以后,蔺生根不停地抽烟,一句也不吭声,倒是瓦沟镇几个耄耋老人把张狗儿捧到了天上,张狗儿获得了满堂喝彩,张狗儿小小年纪就为瓦沟镇人谋大事,以后肯定能成为瓦沟镇的栋梁之才! 那些老人酒足饭饱,互相搀扶着,蹒跚离去。蔺生根送走客人以后,对狗儿说:“狗儿,叔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张狗儿以为后老子又要干涉狗儿的壮举,不屑一顾:“叔,你就别说了,银钱出在世上,人不能活得趴下。” 岂料蔺生根却说:“各人的头长在各人肩膀上,想干啥事是各人自己的事,我根本就不想说啥。我的意思是,我跟你妈年纪大了,咱能不能把家分开?我想图个清闲。” 张狗儿也给了后老子一个下不来台:“要分就分你一个,我离不开我妈。” 蔺生根知道自己的身份,蔺生根再也不敢放屁。 张狗儿深知,翻修戏楼绝非易事,必须有一个得力的后台支持,既然张有贵和蔺生根都靠不住,张狗儿只有找疙瘩商量,在张狗儿的心里疙瘩是他的靠山,没有疙瘩扶持张狗儿就什么也不是,虽然疙瘩不是瓦沟镇人,但是瓦沟镇却是疙瘩的基地,戏楼翻修好了也是疙瘩的荣幸。 张狗儿去找疙瘩,岂料疙瘩却毫不在意,反过来规劝狗儿:“狗儿,是不是钱挣多了,挠心?没事干了搂着老婆说说悄悄话,别把缰绳套在自己脖子上,死拽。” 张狗儿碰了一鼻子灰,毫不在意。张狗儿也是一条犟牛,干啥事就一定要干到底。瓦沟镇几个老人吃了张狗儿一顿饭,纷纷为张狗儿出谋献策,戏楼翻修必须要能工巧匠,当年古建筑不用铁钉,那五檩四椽大房全部用卯楔套在一起,一卯对一楔,严丝合缝,不准有分毫差池,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一般工匠绝对不敢承揽修建戏楼!张狗儿想请地不平和他的两个儿子,可惜他迟了一步,邓金元已经让狮泉镇姜秉公请走。张狗儿正无奈时来了一对陕北父子,父子俩毛遂自荐,说他俩能承包戏楼翻修的木工活。张狗儿再找不到合适的木工,于是把父子俩留了下来。 紧接着选择吉日良时,举行开工仪式。张狗儿的所有动作张有贵全部知晓,张有贵也装聋卖傻,知道人狂没好事,张有贵想看妻弟的笑话,想看驴上坡! 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主动组织起来,做了张狗儿的监工,张狗儿只需要出钱,添置木料和砖瓦不需要张狗儿操心。张狗儿还计划大量种植大烟,正月天姜秉公驮着一百多驮大烟来黄河岸边那种气派让张狗儿永世不忘,他娘的人家那才叫活人! 下了几天小雨,工程被迫停下来,雨停后,张狗儿来到戏楼前查看,那戏楼已经拆完,大部分木料都要重新置换。此时张狗儿确实有点后悔,工程之大原先根本没有预想到。 张狗儿跳上戏楼,看戏楼的边角有老鼠打下一堆新土,这本来非常正常,一般人不会注意,可是张狗儿却蹲下细看,发现那一堆新土里面有许多木屑,那木屑已经蘖朽,绝对不是戏楼上拆下来的木料。这么说来地下也有建筑?这可是一项重大的发明! 瓦沟镇历来属于多民族集聚的地区,据考察契丹族、羌族、匈奴、甚至MGZ的祖先都在这里留下足迹。地下文物多而繁杂,几乎什么朝代都有。可是解放前几次破坏性的挖掘使得瓦沟镇的文物绝大部分被破坏、走失。现存的,完整的不多。 张狗儿立刻明白,戏楼下边有货!不是古墓就是古建筑。瓦沟镇周围已经出土过无数文物,瓦沟镇人不但没有富起来反而流离失所。可是张狗儿深知,三年前他的老爹爹正是因为一尊鎏金铜佛而被暗杀……老鼠打出来的那些土屑没有人能够想到其它,只有张狗儿能够理解其中的内涵,这也跟老爹爹死于非命有关。 张狗儿不动声色,把那些老鼠土回填。然后蹲在戏楼上看天,看云朝北走,这天一时半会停不了。 张狗儿回到家里想了一阵,这事必须做得稳妥,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后台,必须让自己能够得到实际利益,而且不至于像爹爹那样,把老命搭进去。 还不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张狗儿背了一条褡裢,褡裢里装几个冷馍,把鞋脱下来装进褡裢的另一头,赤脚又来到郭宇村。 这一次疙瘩没有轻视张狗儿的发现,疙瘩知道发现有价值的文物比贩运大烟还挣钱。疙瘩在想,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勇往直前。疙瘩拍了拍张狗儿的肩膀:“兄弟,你这个发现太重要了。据我所知,目前有能量购买文物的只有靳之林,咱们直接找靳之林商议,那老头跟我交往几年,行为做事不会过分。” 在疙瘩和靳之林的严密组织下,在刘子房军长的配合下,戏楼被彻底推倒,戏楼下边的珍宝被悉数挖出,据说那不是古墓,而是某个部落首领的藏宝库,挖出来的文物全部被靳之林收购,靳之林在刘军长的地盘上做事,自然不敢得罪刘军长甚至胡司令,大家都各得其所,靳之林也给了张狗儿一笔酬金,据说那笔酬金比翻修戏楼和财神庙多出几倍。 第1091章 对于凤栖人来说,苏军和盟军攻克柏林以及德国投降都没有引起狂热的庆祝活动,欧洲战场离中国太远,凤栖人当然不会理解德军投降的实际意义。只是小学校的学生手举国旗举行了游行,大街上出现了一些朱红标语。凤栖人当年还不习惯公历,记得从阴历三月二十一(公历1945年5月2日)开始,每天早晨凤栖四周城墙上都枪炮齐鸣,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据说那是为了庆祝德军投降。不过老百姓相对而言比较平静,大多数商铺挂出了国旗。 可是对于田中而言,德军的投降确实在内心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这证明战争快结束了!田中不太关心战争的胜负,战争的胜负田中无法左右,也不是田中应该关心的范畴。田中二十四岁从医科大学毕业,就跟居住在北海道的父母告别,应征入伍,接受了短期的特务训练,最初被派往朝鲜半岛,《918事变》以后又被派往中国。 开始那几年,田中跟父母亲还有书信来往,可是自从大约九年前田中奉命刺杀红军某首长未果,接受上级指令实施诈降以后,就彻底跟父母亲断绝了一切往来。那次诈降弄假成真,田中成为地地道道的国军军医。 不过田中并不后悔,田中在李明秋的撮合下娶了卢师傅的大女儿卢秀蓉为妻,卢秀蓉为田中生下了一儿一女。田中在凤栖活得颇有人缘,凤栖人对田中的人品还是比较认可,虽然田中来自于正在作战的敌对国家,但是在凤栖没有受到歧视,田中的同仁包括刘军长在内都对田中比较尊重,田中的军衔是少校团长,田中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待遇。 田中盼望战争尽快结束,这样他就能回北海道看望他的父母。战争的胜负已经初现倪端,东洋人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发动战争是统治阶级的专利,大和民族实施的是忠君教育,灌输的是武士道精神,不成功则成仁。为了鼓励人们去卖命,统治者总是把战争的理由编撰得神圣无比……可是古往今来那些抛尸荒野的阵亡者并不清楚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这是人类的悲哀,时至今日,那种无谓的死亡还在继续。 好了,言归正传。田中并不是背叛,而是形势的演变。田中也不会先知先觉,能够预测战争的未来。但是田中是个幸运者,最起码没有抛尸荒野。而且九年来日子过得相对平稳,一双儿女绕膝。 德军投降了,田中立刻预感到唇亡齿寒,东洋人独木难支,RB战败的日子不会久远。 表面上,田中没有什么变化,每天早晨坚持上班,跟中国同行配合默契,无论是军内的伤病员还是一些老百姓的求医者,田中都能认真对待,田中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在田中的眼里病人没有尊卑。 田中也学习过相扑,虽然不是相扑高手但是基本上能够防身,田中在凤栖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跟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田中不善于跟人开玩笑,言简意赅,任何时候都表现出一本正经。 下班回家后田中照旧躲进那间独屋,闭门静坐养神。那是田中每日必修的功课,十多年来从不间断。相传达摩面壁九年,终于解得玄妙禅机。田中在圆凳上盘腿而坐,两手平放在膝盖上,说不定也能悟出什么……人的慧根与生俱来,每个人对生活都有不同的诠释,通灵者知晓天下事,通圣者能够预测未来。 田中静坐时卢秀蓉一般不敢去偷窥或者干扰,田中平时看起来非常温柔,一旦发起火来像一只野狼。中国的女人从一而终,卢秀蓉对田中既爱又怕,结婚十年都没有把田中读懂。已经天黑了好长时间,晚饭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卢秀蓉担心了,自己的丈夫还不见出屋。 卢秀蓉终于等不及了,亲自去推门,谁料想门闭着,并没有关。卢秀蓉让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黑暗中的田中一把将自己的爱妻扶住,透过窗子射进来的微光卢秀蓉惊奇地发现,田中哭了,而且可能哭了许久。 卢秀蓉顺势把田中抱到怀里,田中头靠在卢秀蓉的胸脯前,哭得像个孩子。 田中说,他想爸爸妈妈,想北海道那田间小路,想RB的樱花,想温泉,想看见爸爸妈妈相扶相帮从田间小路上归来…… 卢秀蓉没有去过RB当然不知道那樱花和温泉究竟有多美。但卢秀蓉能体会得来一个人的思乡之情。卢秀蓉说,说得也是实情:“等战争结束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回你们北海道,我嫁给RB人,就是RB媳妇……” 第二天,田中破例没有上班,让卢秀蓉去给医疗队送请假条,请假条上写着:因病请假一天。 这是九年来田中第一次请假,田中破碎的心情需要弥合,田中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疗伤。外伤不可怕,可怕的是内伤。 田中在家里吃完早饭,刻意换上一身西装,四十岁的田中看起来线条分明,彰显着男子汉的那种阳刚。田中在凤栖没有任何去处,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岳父家。二女婿闫培春由于工作性质不同,很少去岳父卢师傅家,只有田中一下班就带着妻子儿女去岳父家转转,顺便吃顿饭,田中对待卢师傅老俩口还算可以,把老俩口叫爸爸妈妈。 周红霞看见田中到来,早已经无心去做旧那些陶俑,两个人站在砖窑顶上,用日语交谈了许久。鲁艺跟卢秀蓉都不会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吃醋,因为人家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战争打乱了几乎所有人的生活节凑,在异国他乡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县城,两个RB男女无意间邂逅,这属于正常,谁也无意打断他俩的谈话。 已经到了四月初,高原上的阳光稍显炎热,万里无云,西沟坡上开满蓝色的黄色的小花,田中叫不上那些小花的名字,却感觉好像在故乡的田野里见过…… 两个人顺着西沟坡慢慢地走下,周围全是花的海洋。西沟的两边一排排闲置的土窑,那是东北军驻扎凤栖时的杰作。窑洞周围长满绿色的灌木,杜梨树开着白色的小花,榆钱钱成串地挂在树梢,那是穷人度春荒的食粮,桃杏花已经开败,叶子下潜藏着小拇指大小的毛果。 沟坡下就是凤凰泉,凤凰泉是凤栖人吃水的地方,泉水甘冽清澈,流经十里山沟,注入洛河(黄河支流)。 ……终于,鲁艺和卢秀蓉等不急了,不约而同地下沟去找他们的丈夫和媳妇,卢秀蓉和鲁艺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大家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庭,中国人不习惯婚外恋、婚外情。 凤凰泉边还是看不见两个RB人的踪影,于是他们便顺着小溪前行。猛然间,鲁艺跟卢秀蓉同时停住了脚步,只见田中和周红霞搂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第1092章 每天傍晚,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人欢马叫,成为凤栖最热闹的地方。 八年抗战,虽然国军沿路管理时紧时松,但是南北物资交流从来没有中断。当年物资运输的主要手段仍然是靠骡马驮运,偶尔也能看见骆驼队从遥远的内蒙风尘仆仆而来。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占地十多亩,仍然显得狭窄,不够用,热天便租用旁边农民的庄稼地作为牲畜打滚、溜骡马的地方。把军队上退下来的汽油桶子从中间割开,放进火里烧掉汽油味和油漆,就做成了简易马槽,既能喂骡马又能盛水,一举两得,热天在外边喂牲畜,解决了牲畜圈的不足。有些脚夫吃饱喝足之后,索性把褡裢铺在地上,就地而眠,省下一毛钱的住店费。 每天十几把铡刀铡草,五六辆牛车从附近村里拉庄稼的秸秆,几口大锅做饭,两口水井不停地打水,看起来热火朝天。 当然,烟花女也不失时机,总是在脚夫们面前晃来晃去。烟花女们大都人老珠黄,属于烟花巷吃不开的货色,成交一笔生意很难,因为脚夫们知道,那些烟花女大都不干不净,万一染上性病可就要遭殃。 烟花女也真可怜,看见脚夫们吃饭全都围了上来。脚夫们全都吃得是份份饭,几个人吃几升米或者几升面,牙缝里抠一点也够烟花女吃,出门人在这一点上很大方,常常抱上女人摸一摸亲一亲,却不掏出家伙实干,然后剩半碗米饭让给烟花女吃。女人家为了吃饭早都没有了尊严。 骡马大店的一角,掌匠焦师傅的生意也异常火爆。焦师傅一天比一天衰老,幸亏来了张东魁俩口子帮助干活,焦师傅感觉轻松了许多。 焦师傅原来指望两个女婿留下一个,张东仓是领导,不可能留下,金智清相对而言有点身单力薄,于是便留下了张东魁和板兰叶。其实张东魁也不愿意留下,无奈带上板兰叶赶脚有许多不便,夜间大家都睡一毛钱的通铺,带上板兰叶就要睡四毛钱的单间。睡一天两天还罢了,时间一长就有点吃不消。 几个弟兄包括王稼祥都一致赞成张东魁把板兰叶甩掉。这世上三条腿驴不多,两条腿人多得是,赶脚的汉子不愁找不下媳妇。可是人对人的感情你有时真的无法说清,尽管张东魁的妈妈和舅妈以及所有的兄弟和媳妇都瞧不起板兰叶,张东魁却舍不得把板兰叶甩掉,也许这就叫缘分,张东魁宁肯受点委屈都要跟板兰叶在一起做夫妻。 板兰叶也深知自己的价值,关键是不生孩子,不生孩子的女人就被婆婆和妯娌们看不起。板兰叶曾经要抱养姐姐板兰根的男孩,无奈姐姐不肯,板兰根为了那个男孩子也受尽了磨难,当年农村男孩子比女孩子重要许多,生了男孩的女人才能在男人面前扬眉吐气。 板兰叶也有自己的长处,板兰叶曾经跟着邢小蛮和靳之琴学艺,虽然武艺不是炉火纯青,却也足以能够防身,身体看起来健壮而不累赘,无论干什么都舍得出力。 打铁是个体力活,关键还是要掌握火候,焦师傅有意把自己的手艺传给张东魁,便教会张东魁怎样掌钳、怎样淬火。打制铁掌和掌钉相对而言比打制农具简单,张东魁学了没有几天便独立操作。板兰根抡大锤、焦师傅拉风箱,张东魁掌钳,师徒三个配合默契,干得轰轰烈烈。 其实张东魁还有另外一项任务,就是为八路军传递情报。当年由于国共合作,只要凤栖城里的军队没有大的动向,情报相对而言就不太重要。只是每过几天板兰叶进一次凤栖城,来到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葛有信哥哥葛有亮交给板兰根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什么板兰根并不知道。板兰根把纸条拿回来交给张东魁,过几天张东魁把纸条交给北上延安的骡马大队。好像国军管理也非常松懈,从来没有遇到过检查。 不生孩子是女人的短板,板兰叶曾经找过郭全中为她诊脉,郭全中也确实为板兰叶开过几副中药,可是那中药吃下去总不管用,板兰叶感觉不来有什么异常。 板兰叶自己闯进军人医疗队,要田中为她检查,田中说:“必须你的亲人亲自陪你来,否则你一个女人容易引起嫌疑。”板兰叶要张东魁陪她一起去找田中,张东魁不去,张东魁一见小RB就想起自己的老爹,张东魁恨不能把那东洋人嚼碎!张东魁答应陪板兰叶去长安检查,无奈掌匠铺子离不开,南来北往的骡马大队每天都将骡马大店住满。 板兰叶想抱养一个孩子,当年抱养孩子非常容易,常有养活不起孩子的穷人把孩子生下扔掉,寺庙周围和城壕里常常听见孩子的哭声。张东魁不愿意抱养孩子。张东魁说:“我们年纪还小,抱养孩子再等几年也不迟。” 板兰叶曾经跟张东魁一起,到仙姑庵求神,祈求菩萨能给他们赏赐一个孩子。豆瓜娘跟板兰叶和张东魁都是郭宇村人,相互间非常熟悉。豆瓜娘一生就没有孩子,豆瓜是豆瓜娘从半道上捡来的,豆瓜娘不可能对板兰叶说假话,豆瓜娘说:“女人不生孩子,原因多种多样,有时候也只能认命。” 可是板兰叶心有不甘,男人的心是泥捏的,说变就变。板兰叶受不了婆婆和妯娌的白眼,板兰叶最害怕有一天张东魁把她甩掉。板兰叶必须有一个孩子,这样一来她跟张东魁的婚姻才能保险。 正在这时骡马大店住进了一个游医。当年游医多如牛毛,有些游医故意穿着少数民族的服装,有的打扮城和尚道士。有卖各种膏药的、有卖各种丸药的、还有卖各种制剂的,有的身背各种奇形怪状的兽骨、菌类、说不上是什么植物的根须,反正名目繁多,各种各样,都说祖传秘方、都说包治百病。即使现在那些游医还经常见到,总有许多人愿意上当。 那游医看样子四十来岁,戴着礼帽,穿着长袍,打着绑腿,赶一头毛驴,褡裢里装着许多中药。甚至在医幌上写着《见效付款》,跟其他游医不同。游医在骡马大店包下一间房子,在房子门前放一张桌子,也不上街摆摊,把医幌挂在骡马大店的大门外,看样子有些手段。 一开始那游医并没有引起板兰叶的注意,这年月骗人的手段太多,江湖骗子卖得都是假药。可是过几天看病的竟然越来越多,板兰叶也有些热心,瞅那天无人,说出了自己的病情。 游医说得直截了当:“这种病必须褪下裤子检查。” 板兰叶有些犹豫,回家先跟张东魁商量,张东魁心想,光天化日之下他能把我的媳妇怎么样?于是安慰板兰叶:“这个游医看样子有些手段,不妨就让他检查。” 谁也不知道那游医给板兰叶使了什么手段,停一会儿那游医竟然从窗子里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板兰叶穿好裤子出了屋子,面朝那游医唾了一口,然后回到她跟张东魁的住屋,闭门不出。 那游医挣扎着爬起来,收拾好自己的摊子,跟店掌柜结清账,然后在众人的嗤笑声中,赶着毛驴离开了骡马大店。 板兰叶彻底死心了,晚上睡在炕上板兰叶对张东魁说:“东魁,要不这样,你找一个女人借腹怀胎……” 岂料张东魁却说:“有孩子没孩子一样。这几年世道太乱了,过几年再说。” 第1093章 过完春节以后,卧龙岗山寨的上空出现了许多天线,周围的树林子里搭起了许多帐篷,卧龙岗山寨真正成为国军SX抗日前线的指挥中心。 由于河东贤麻镇已经被八路军游击队控制,洪福县基本上成为日军控制下的孤城,国军来往于黄河两岸的行动自如,黄河岸边几乎每天都有军事人员往来,八路军跟国军共享军事情报,日军的地盘在逐步萎缩。五月二日德军投降的消息传来,山下簸箕掌万炮齐鸣,山下的军人们举行了狂欢活动,王世勇和疙瘩也被邀请上山寨,大家坐在一起举杯庆祝,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摒弃了政治歧见,中华民族终于迎来了抵御外敌的胜利曙光。 山上卧龙寺香火依旧,不过香客们被严格禁止进入军事禁区。秀花秀气看起来清秀了许多,身着青色皂衣的姐妹俩手执拂尘,站立在香案两旁迎来送往,身上带着些许仙气,看起来不同凡响。 靳之林明善和尚闲来无事,每日吃过早饭,便不约而同地来到卧龙寺前的石桌前对弈,鲁无能鲁无忌俩个孩子永远是俩位大师痴迷的观众。俩人每天只下一棋,下一棋也需要两个时辰。大家都不懂围棋,看不来谁输谁赢,常见靳之林首先离座,手握茶杯脸上微露得意之色,明善和尚总要坐在棋桌前端详许久。 两个人下完棋后便拾阶而上,看那绿树掩映之下,一排造型别致的古建筑时隐时现。这别墅原来属于胡老二修建,目的是带着小妾文慧来这里消暑休闲,想不到别墅修成之后胡老二本人并没有享受多久,带着一丝遗憾远离人寰,那文慧也经不住人世间冰刀霜剑的夹击,独抱憾恨投江亡……世间多少悲欢事,留在人间的只是那一声叹息一丝忧伤。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一个人的生死只是那黄河上溅起来的一朵浪花,很快就会被大家遗忘。 中午吃饭时间到了,阎锡山司令长官的办公室兼卧室里,摆一张方桌,方桌上摆几样素菜,一瓶汾酒,那明善和尚也改掉了吃荤的习惯。大家对饮几杯,适中就好。然后吃饭,饭是那种稀汤面片,靳之林一小碗足够,阎长官吃一碗半,明善却要吃三碗,吃完了还想吃,常常被靳之林把碗夺下。 三个人是好友,但是一个不管一个的事,特别是靳之林和明善,从来不问军事方面的消息。其实那是明摆的事,东洋鬼子快完了! 人的福祸难以预料,谁也想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对于靳之林来说,瓦沟镇戏楼下的珍宝无疑又把他送上了人生的另一巅峰。且不说那些珍宝数目繁多,有些文物属于首见,自然孤品最值钱。所喜的是胡老二已死,胡宗南的心思已经不在文物上边,包括刘军长在内谁也不了解那些文物的实际价值,只要稍作打点就行。还不能给那些人物饷银过多,过多容易引起怀疑。至于疙瘩和那个叫做张狗儿的碎小子更是好哄,那些人这几年跟着靳之林已经赚得钵满坛满,给多给少他们都会满意,反正只要过得去就行。 挖掘工作在顺利进行。明善和尚每天扛着禅杖站立坑口,看起来像个打手。瓦沟镇的老百姓显得漠然,谁也不知道那戏楼下边出土了什么,谁也不想靠那些文物发财,三年前那次狂热的淘宝活动记忆犹新,老百姓并没有得到什么,瓦沟镇比过去更加破烂。 戏楼的翻修工作只能暂停。为了转移老百姓的视线,靳之林出资,为瓦沟镇的街道铺上石条。那单边街本身不是很长,工期也用不了多久,两边的商铺门前都铺上石头台阶,当然大家受益,皆大欢喜。至于财神庙的重修也提前进行,老百姓对修建庙宇还是非常热心,庙宇寄托着老百姓的诉求。 由于太原还暂时被东洋鬼子占领,出土的文物只能暂时存放在卧龙岗山寨。阎锡山司令长官虽然也爱好收藏文物,但是对于好友的宝物只是看一看,根本不会主动提出诉求。加之抗日战争进入决胜阶段,司令长官不会玩物分心。但是靳之林也不会那样贪心,送给司令长官一面唐海兽葡萄镜、一件镂空的玉雕老鼠吃葡萄,还有一尊唐代的如来铜佛。 可是明善和尚从头跟到尾,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心里老大不高兴,问:“靳兄,人不能那样贪心,这些什物应该分给老衲一些。” 靳之林坦然一笑:“你把最值钱的已经拿走。” 明善暗惊,却也嘴硬:“老衲拿了什么?不要无中生有。” 靳之林显得大度:“咱弟兄们不值得为那些什物计较。” 明善还是不服:“靳兄只要能说出老衲拿了什么,明善立马——” 靳之林把明善的话打断:“后半句不要说出。咱们是弟兄,拿不拿都不要紧,别为了那些什物失去了手足之情。” 可是明善还是死犟:“老衲什么都没有拿,当真没有。” 靳之林被逼不过,脱口而出:“老兄你拿了唐武则天的玉玺金印,上面篆刻着一个大字《曌》。” 明善不得不承认:“靳兄你简直神了!”说罢从怀里掏出那枚金印,掷于靳之林,肩扛禅杖,转身下山。 靳之林一个鹞子翻身,抢在明善之前,苦苦慰留:“明善师兄,想当初你我二人在五台山学艺,那时还不足十岁,转瞬间五十多年过去,这人生还能有多久?这金印也不是什么宝贝,当初武则天送与周围附属小国国君每人一枚。这藏宝库出土唐朝文物居多,老夫瞎猜,肯定有武则天的玉玺金印。” 可那明善无论如何也要走,明善丢不起这个人! 靳之林急了,靳之林一改往日的矜持稳重,说出的话有点伤心:“明善师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说靳某不爱财谁都不信,靳某为了靳氏家族的利益曾经跟东洋鬼子沆瀣一气,时至今日有家难归。内中的苦衷只有师兄心里清楚。靳某也知道,明善师兄也跟靳某一样,回不了五台山。五台山现任方丈跟师兄有过节。” 明善沉默,不语。此去蓬山无多路,明善当真没有一个合适的去处。八路军独立团的团长一直为明善空缺,明善不是当官的料,明善不愿意去过那种制式生活。 想来想去,明善也只有靳之林这样一个朋友。明善离开卧龙岗连一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唉!人走投无路时也不会英雄气短,明善想为自己拾回脸面,说话没了底气:“老衲只是感觉明空那两个字有点感触,佛家提倡四大皆空,看来人不能太明白,明白就空。” 靳之林笑了,把那玉玺金印还给明善,纠正道:“那个字念作曌(zhao),是武则天自己创造的一个字,含义深邃,怎么解读都行。” 第1094章 对于青头一家来说,文慧之死(十年后郭宇村人才知道文慧活着)彻底打乱了一家人的生活秩序。蜇驴蜂虽然也有五个儿女(包括跟李明秋生的儿子李怀章),但是十指连心,斩断那一根指头都痛不欲生。那一段时间蜇驴蜂彻底呆了傻了,整日光知道啼哭。 青头不能倒下,青头是一家之主。青头原指望观摩一段时间卢师傅的烧窑技术,然后帮助大女婿李怀德另立炉灶,看起来卢师傅一点也不介意,卢师傅可能为三女儿卢秀英的婚姻不幸而伤心。卢师傅甚至亲自为青头指点烧制陶器的一些窍门,人常说同行是冤家,但是因人而异,卢师傅可能有回老家的打算,卢师傅的老家在HN可是文慧之死犹如晴天霹雷,给了青头狠狠一击。但是男人必须有所担当,青头虽然也悲痛万分,只能把那种悲痛强压心底,青头还必须反过来劝慰老婆:人死不能复生,为了这么多的孩子和外孙,咱们还要强打精神活人。 眼看着老婆日渐消瘦,青头考虑另外变换一下生活环境。青头决定把郭宇村的家留给文英文爱和她们的丈夫,然后自己带着老婆和小儿子(李怀章)去县城居住。这样一来既避免了跟郭全发和谷椽同居一村的尴尬,又可以让张凤不再睹物思人。 仅仅过了半年多时间,文慧之死确实给一同从鬼子煤矿上回来的三个幸存者造成了心理压力。大家都心照不宣,甚至避免在一起碰面,谁的心里都有解不开的疙瘩,当然最悲伤的是青头,心理负担最重的当属郭全发,谷椽并不清楚他的孩子和老婆对文慧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心里头反而感觉坦然,甚至提上东西去看望青头,那些东西被蜇驴蜂隔墙扔了出来。 疙瘩拦了一辆去县城的卡车,拉着青头一家的生活用具,把青头一家三口送往县城。生活用具暂时卸在卢师傅隔壁的院子,竹叶力劝亲家母和亲家到她家居住。可是蜇驴蜂一想起几年前那天晚上软馍偷偷摸摸钻进亲家母被窝的尴尬,无论如何也不去那幢院子居住。青头当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委,还以为张凤刚强,不愿意让亲家母受累。好在卢师傅隔壁院子空房子很多,一家三口暂且在那里住了下来。 过些日子青头把西沟坡上东北军留下的土窑洞收拾了两孔,蜇驴蜂和青头就搬到土窑里居住。 李怀德当然希望岳父岳母住在他家,文秀也劝妈妈跟她住在一起。可是张凤不去,张凤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离李明秋远点,张凤是青头的老婆,张凤不想跟李明秋藕断丝连。但是这些原因都说不出口,张凤只能说:“我想图清闲”。 穷人的日子没有什么讲究,三块石头支个锅就能做饭,逃荒路上麦秸垛下是最好的睡觉地点。可是青头心细,青头不想让老婆跟上他受委屈。青头用石板垒锅台垒炕,把炕烧干,铺上莎草,铺上苇席,然后再铺上被褥。墙上用白土抹光,专门从女婿的陶俑里挑出来两个大头娃娃摆在柜盖上,院子里开出一大片菜地,种上辣子黄瓜豆角西红柿,还用石板砌了一个大水池,让老婆和儿子热天在里边洗澡洗衣。青头不知道怎么搞得喜欢老婆那个野生儿子,也许这就叫命,青头感觉不来跟亲生的有什么不同。 卢师傅送给青头一整套瓦盆瓦罐瓦缸,李怀德专门用桐油把里里外外抹光,并且为岳父岳母送来白面、小米,送来油盐辣子酱醋茶,送来岳父岳母必须的生活用品。青头给钱,李怀德不要,说钱够花。 其实还有一个人对青头住到西沟坡表示关心,那就是李明秋。李明秋当然不会忘记他还有一个小儿子在蜇驴蜂那里。光阴荏苒,转瞬间已经七年,李明秋的小儿子也已经六岁。一次不经意的邂逅使得李明秋和蜇驴蜂有了那一段奇缘,大家都有那个要求,说不上谁先主动。相互间都达到了目的,蜇驴蜂想要一个儿子,李明秋一直没有推脱责任,承当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这个社会就这么奇怪,青头和李明秋虽然避免互相碰面,却从心里都认为对方不坏。自从青头搬到西沟坡以来,李明秋一次都没有来过,只是站在窑顶上朝院子里张望了几回,李明秋主要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看见儿子生活得开心李明秋也很放心,李明秋不会给青头的生活加楔, 可是隔三岔五,李怀德总是给岳母拿来一些钱,那些钱三十二十不等,一开始青头也不怎么介意,女婿给岳母钱应该。在郭宇村时齐结实齐壮实挣得钱都交给蜇驴蜂保管。可是时间一长青头开始怀疑,李怀德不可能有这么多钱。那一天李怀德又给岳母钱时青头装着不经意问道:“这钱是不是你妈妈看我们可怜,让你这么不停地送来?” 李怀德瞒不过去了,说了实话:“大伯让我给你们送过来的。” 青头一听感觉打脸,男人总不能光吃软饭!青头让张凤把李明秋送的钱全部拿出来,还给那个老东西,男人不能让别人看着可怜! 可是蜇驴蜂不给,蜇驴蜂说话也不遮掩:“这野孩子生到炕上你都不嫌,凭什么嫌人家给钱?他有钱尽管给,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过几年攒些钱盖一幢四合院,郭宇村我不想回去了。” 青头看老婆自从来到县城以后逐渐有了笑颜,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难以承受,但是活着的总得活下去,假如不是文慧之死青头两口子绝对不会离乡背井,人挪活树挪死,西沟坡不比郭宇村差。有时,青头进城买些小零碎,一些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老住户总是主动跟青头打招呼。凤栖属于多民族集居之地,从来没有歧视后来者的习惯。哪里水土不养人?人跟种籽一样,随风漂游,落地生根。 文秀出月以后也经常带着她的三个儿女来妈妈这边跟妈妈啦话,顺便在妈妈这边吃饭,那九斤看起来比二儿子笨拙许多,但是跟李怀德一样外拙内秀,脑子并不糊涂。蜇驴蜂知道二儿子是谁的孩子,娘儿俩生下两个野种。不过娘儿俩瞎雀子碰到谷堆上,找了俩个憨丈夫,女人就活男人一张脸,只要男人不嫌弃,女人才有脸面。 有时,竹叶也耐不住寂寞,来找亲家母啦闲话,李怀德也过岳母这边吃饭,两家人热热闹闹凑成一家,文慧之死带给青头俩口子的悲痛渐行渐远。 历经两个月的劳作,青头跟女婿李怀德的第一窑陶器终于点火。那一天卢师傅和鲁艺俩口子全都过这边来,卢师傅一边点火一边给青头指点,人常说匠人心短,中国过去许多手艺失传,可是卢师傅并不是那样,世界大着呢,谁也不怕抢了谁的饭碗。 过了一段日子疙瘩不放心青头俩口子,专门来西沟畔看望老邻居。疙瘩坐在青头的炕上由不得赞叹:“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蜇驴蜂,你是个有眼色人,郭宇村最有心计的一个男人叫你抢走了。” 蜇驴蜂眼睛酸酸滴,像哭的样子:“疙瘩哥,莫给鸡带串铃了,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 第1095章 文慧跳河时,郭全发还在凤栖县城处理年翠英、崔秀章之死的后续事宜。年翠英、崔秀章之死已经把郭全发砸晕。那些日子多亏了舅舅屈志田(县长)和李明秋的鼎立帮助,才使得两个人顺利入土。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对于郭全发来说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大门槛,但是男人不能倒下,更不能跟随死者去死。悲痛和打击还在其次,凤栖人甚至怀疑,是不是郭全发使用了什么手段,逼迫崔秀章痛下毒手? 反正什么说法都有,郭全发跳进黄河里无法洗清。幸亏除过郭文涛之外几个孩子全部回到身边,郭全发还得劝慰子女们不要过于伤悲。郭全发一直在凤栖住了二十多天,住得年翠英过了三七。那一天郭全中突然对郭全发说:“哥,你回去吧,这里逢七我带孩子们去上坟(凤栖习俗,死人入土后每过七天必须上坟烧纸,一直到四十九天尽七)。你离开家时间长了,担心家里再出什么事情。” 郭全发的脑子已经僵化,根本听不出兄弟的弦外之音。跟着二儿子郭文义三儿子郭文选回到家里,隔壁院子传来了一阵阵哭声,紧接着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文慧跳河自杀! 郭全发一扑塌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半天起不了身。这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为什么倒霉事全让郭全发遇上?郭全发想过隔壁院子探个究竟,两个儿子竭力劝阻:“咱们也不清楚文慧因为什么原因而死,这种时候咱们千万不宜出头。” 郭文义郭文选住了两天就走了,郭全发每天都能听到隔壁院子传来哭声。那一段日子郭全发如坐针毡,感觉中比在鬼子煤矿挖煤还难。郭全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应对蜇驴蜂的哭闹青头的诘难。文慧的家具还在这边院子没有搬走,西厦屋的门虚掩着,郭全发一直认为文慧就住在里边,文慧的音容笑貌一直在郭全发的眼前晃动,那么俊秀的一个姑娘为什么说走就走? 可是,青头和蜇驴蜂一直没有过这边院子来,也没有给郭全发任何难堪。一直到他们搬离郭宇村,都没有再见郭全发的面。越是那样郭全发心里越自责不安,假如不是郭文涛变心,文慧绝不会投河自尽…… 那一刻郭全发想到了逃走,可是凤栖城还有两个孩子,那崔健也才只有七岁,不管大人有什么过节,郭全发没有理由不管崔秀章的儿子!郭全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郭全发的灵魂在油锅里煎熬,郭全发陷进自责和痛苦的旋涡里无法自拔。 疙瘩帮忙把青头蜇驴蜂送走,然后过这边院子来看望郭全发。埋葬年翠英时疙瘩一直帮忙到底,但是没有安慰郭全发一句,男人不需要安慰,需要重锤猛砸。疙瘩埋完人就走,疙瘩跟李明秋去狮泉镇参加姜秉公新修宅院的上梁仪式。疙瘩这辈子也遇到数不清的窝心事,把人的生生死死看得很淡。疙瘩一辈子不会说软话,旧的不走新的不来,年翠英之死对郭全发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郭全发可没有疙瘩那么大的肚量,郭全发还沉浸在对年翠英的怀恋之中,终究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夫妻间的感情可没有像换一件衣服那么容易。郭全发一见疙瘩由不得鼻子发酸,抱住疙瘩泣不成声:“疙瘩兄,你说我咋这么倒霉?” 疙瘩想说:“拔根逑毛吊死去!”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终究大家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疙瘩对郭全发年翠英还是有些同情。可是事到如今只能保护活者。疙瘩骂道:“那年翠英也不是什么好鸟!你刚离家她就迫不及待地嫁人。亏死亏死,亏了死人。咱活着的还要强打精神活人!过两天兄弟给你张罗,把大狼媳妇给你娶进门!人活一生就那么回事,千万不能让槌子吃亏!” 这疙瘩,说话没有一点正经。可是郭全发又想,他目前就疙瘩这么一个朋友。郭全发压根就不想再娶,过几年孩子都回家,郭全发就不会孤独。郭全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我走时看见文慧好好的,那女子也不像那么心窄之人。回来时听说文慧跳河自尽了……这几天一直等青头俩口子过来骂我一顿打我几下,这心里也许还能平顺。你说那两口子咋就那么刚强,硬肯搬走也不——” 疙瘩把郭全发的话打断:“文慧之死的原因也不全在于文涛,你也不要过于自责。可能谷椽那两个儿子也给文慧使了些手段……咱们过去常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河水是活水,活水不容易淹死人,文慧究竟是死是活也难以说清,那棒槌就是谷椽谷檩从黄河里捞上来的。” 郭全发突然灵机一动:“那我明天背些干粮沿黄河去找,也许还能找回活着的文慧。” 疙瘩摇头:“青头也有这种打算,我劝青头别去。找回来皆大欢喜,万一找不回来岂不又给胸口插上一刀?生死由命,这件事暂且绾起,不宜深究。” 疙瘩拍拍郭全发的肩膀,继续开导这个老邻居:“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死人,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前几年疙瘩为了一句闲话,灭了瓦沟镇一家五口。前几天我去狮泉镇恭贺姜秉公新修宅院上梁,姜秉公的小妾就瞅准那个日子,吊死在大梁上……咱郭宇村死了那么多人,人口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想开些,得乐且乐,那一天死了去逑。” 疙瘩说这些话看起来轻松自如,没有不安和自责。而郭全发却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个社会死一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有钱有势的人往往草菅人命,他们自己却活得那么潇洒随意。 疙瘩原意是来开导郭全发,没有想到疙瘩的一番话让郭全发心里负担更重,郭全发还是放不下年翠英和文慧,也许以后随着岁月的叠加郭全发会把这些伤痛逐渐淡忘,但是就目前来说,郭全发必须找到一个寄托灵魂的办法。 郭全发扛着镢头上山,节令已经到了五月,凤栖县南小麦已经开始收割,满山遍野开满罂粟花。那种植物生命力极强,凡是种植大烟的地方其它杂草都无法生长。郭全发不愿意跟大烟有任何瓜葛,郭全发还想靠种植庄稼维持生活。虽然说种谷子的节令已过,但是种糜子却正好能赶上,农民常常收倒麦子种回茬糜子,糜子生长期较短。郭全发想靠强体力劳动来惩罚自己,让那些流血的伤口结痂。 太阳落山时郭全发扛着镢头回家。看见自家的大门闭着,烟囱里一缕青烟直上蓝天。当年农村的锁子基本上全是那种铁锁,谁家的钥匙都能打开。郭全发想起板兰根住在自己家里的尴尬,假如不是板兰根,年翠英也许会在郭宇村住下……无论做饭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郭全发下决心终身不娶!郭全发有五个子女,这辈子活得知足。郭全发还得把崔健养活大,崔健是年翠英的儿子,青头都能容忍蜇驴蜂,郭全发为什么不能原谅年翠英? 郭全发心地坦然,推开大门走进院子,站在院子里正准备脱下上衣把尘土打扫一下,一个女人出来了,手里拿着拂尘。 郭全发又重新把上衣穿上,接过女人手里的拂尘,一边拍打尘土一边说,说出的话显得平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疙瘩打发来的。我还能猜到,你是大狼的女人。我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五岁了,你还年轻,看上一个老头子的啥?我想清静,不想再给自己找女人。” 女人毫不介意:“我是我婆婆狼婆娘打发来的,我婆婆说,你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人活到这个份上也说不上看上看不上,愿意不愿意。你白天需要一个做饭的,我晚上需要一个做伴的。” 郭全发说得绝对:“不管怎么说我还没有想好,要么你走、要么我走,不能让郭宇村人看咱俩的笑话。” 女人也是一条牛筋:“既然进来了就没有打算出去。吃饭吧,郭宇村原配夫妻不多。” 郭全发走到大门口,准备到外边将就一夜,不知道谁那么缺德,竟然把大门从外边锁着…… 第1096章 人心虽然只有拳头大小,但是里边的容量无限。米六一当初穷困潦倒时,期盼有个安稳的窝,期盼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安度晚年。刘媒婆招赘米六一,并不祈求米六一能为她挣座金山银山,而是实实在在想找一个伴儿,相互间有个依靠,一解老年人的寂寞和孤单。 可那米六一稍微解决了温饱,就闲得无聊,总感觉自己还能行,还不老,跟刘媒婆这个老棺材瓤子在一起有点委屈了自己,特别是抽足大烟之后,总想着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伸伸胳膊展展腰,老叫驴吊棒槌,打得肚皮响。 夫妻同床睡,人心隔肚皮。刘媒婆并不知晓米六一的内心,对米六一照顾得可谓无微不至,早晨早早起来,熬好红豆米汤,把香客们上的贡(花馍)切成薄片,放在火上烤的焦黄,然后在腌菜缸里捞些腌萝卜、腌韭菜、腌辣子、腌蒜,温一壶酒,用木盘端上炕,那米六一坐在炕上,吃一口菜,喝一杯酒,眼眯着,舒服的就像做了皇上。 中午,米六一泡一壶茶,热天挪到凉处,天凉了挪到热处,躺进自制的藤条躺椅里,不停地摇晃。 晚上,米六一躺在狗皮褥子上,二郎腿翘起,等待刘媒婆为他烧泡……遥想当年赶脚时风餐露宿,按道理应该满足,可那驴死了逑朝天、逑心不死,米六一还想跟蔺生根一样,老杜梨树开花,结些籽籽留在世上。 米六一曾经从身后把板兰根抱住,想趁板兰根失意之时乘虚而入。可那板兰根再怎么样也不会看上米六一,板兰根巧施计谋没有让米六一得逞。 刘媒婆为了拴住米六一的心,可以说费尽心机,为米六一认了个干儿子米嘟,那米嘟倒也乖巧,对待米六一和刘媒婆从大面子上也算过得去。反正大家都在做戏,相互间给个面子就行。 事情坏就坏在蔺生根介绍米六一为张狗儿收购大烟,挣钱多少都在其次,关键是米六一有了摆脱刘媒婆的机会。富贵思**倒还罢了,有些人刚吃饱肚子就尥蹄子,刚有点精神就想畅游盘丝洞。其实瓦沟镇那个寡妇有男人,男人大约三年前为了争吃舍饭跟上明善和尚参加了暴动,以后改编成八路军驻扎在离瓦沟镇仅一河(界子河)之隔的菩提(地名)。战乱年间那种守活寡的女人很多,有的男人在外边稍微混得有点眉目,就甩下妻子儿女,鹞鹰单飞,不肯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但是大多数男人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偶然间回家看望妻子儿女。 瓦沟镇当年参加暴动的男人很多,以后有些人舍不下妻小,逐渐回来一部分。有些男人没有回来,女人们总知道她们的男人还活着,穷家难舍,跟子女们一起苦苦守望。女人们没有能力养活儿女,只能靠出卖自己来换得几升糙米填充孩子们的肚皮。 米六一在瓦沟镇好上的,就是那种守活寡的女人。那女人主要是看上了米六一兜里的银钱,并不是看上了米六一本人。可是米六一却发生了错觉,感觉到那寡妇比刘媒婆娇嫩。刘媒婆的壕沟已经干涸,男人住进去没有感觉。可是那活寡妇的水田有一种诱惑,男人们总情愿犁断肋骨竞折腰。女人的甜言蜜语是说给金钱听的,米六一却听得有点晕乎。虽然说张狗儿棒打鸳鸯,把米六一强行送回到刘媒婆身边,可那米六一已经掉进盘丝洞里迷本,六十岁的老家伙有点自不量力,不光少男少女有那种思春之心,老男人的黄昏恋也有点荒唐有点纯真。 尽管张狗儿临走时暗示刘媒婆:把你的钱袋子看紧。可是你能给驴带上笼头,总不能把人栓到驴槽上。那一天米六一过足了烟瘾,然后又挖了一疙瘩黑膏子装上,背着褡裢跟刘媒婆告别,说他想去瓦沟镇转转,顺便再买二斤羊肉,米六一说他想吃羊肉大葱饺子。 刘媒婆让米六一停一下,给米六一的褡裢里装了几块烤黄的花馍,还帮米六一把衣服扣子扣上。然后说:“不要舍不得花钱,看啥好吃就吃啥。” 米六一漫不经心,还对刘媒婆笑了一下。刘媒婆拿出三块银元,亲自给米六一装上。其实刘媒婆从来不管米六一花钱,米六一早都把钱偷偷装进褡裢,刘媒婆只是不知道罢了。 刘媒婆一直把米六一送上官路,才踮起萝卜脚回到三官庙。想起中午饭吃饺子,刘媒婆从地窖里拿出来几个红白萝卜,拿出来一把老葱。羊肉饺子可是稀罕,必须叫上米嘟和板兰根,让板兰根再给春花打一声招呼。刘媒婆早早把面合好,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米六一回来,刘媒婆只得和儿女们一起吃了一顿哨子面。 其实刘媒婆根本想不到其他,刘媒婆只是在想,老米肯定住在蔺生根那里,米六一跟蔺生根也算乡党,乡党相遇,总有说不完的闲话。刘媒婆洗了脚,把门虚掩着,然后上了炕,睡在狗皮褥子上,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米六一看刘媒婆转身回家了,这才撩开大步,急匆匆朝瓦沟镇而去。算起来才一个多月没有见那小寡妇的面,米六一好像等了几个世纪,谁知道人跟人之间总有那么多说不清的瓜葛,老男人把心拴在小寡妇身上。 米六一像做贼那样,身背褡裢偷偷地溜进了小寡妇的屋门。小寡妇吃了一惊,随即把门关紧,眼睛瞅着米六一的褡裢,米六一从褡裢里掏出来几块馍片,小寡妇用双手接过,随即分给她的几个子女,看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小寡妇问道:“再有没有?” 米六一给了小寡妇几块银元,然后说:“你给咱割些肉,我中午就在你家吃饭。” 小寡妇接过钱,脸颤尻子也颤,颤得米六一心颤,女人,总是让男人那么难以割舍,放心不下。 米六一坐在小寡妇的炕上,看几个孩子瞪着猫眼,猫崽一般,小寡妇的尻子肥肥的,让男人浮想联翩。米六一接过小寡妇给他盛的面条,吃得鼻尖冒汗。吃完饭米六一自己烧泡,过足烟瘾,也不管几个孩子睡着了没有,早早脱了衣服睡在炕上。 ……该干的程序已经干完,米六一感觉自己还行,又抽了几口大烟,重新爬在小寡妇身上……突然间,门被踢开了。米六一以为还是张狗儿,从女人身上滚落,哀求道:“狗儿,叔的事你就不要掺合了,行不?” 进屋的汉子也不说话,把米六一一下子从炕上拽下,女人惊恐地喊了一声:“他爹!你怎么——?” 那汉子反唇相讥:“怎么啦?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女人跪在炕上磕头:“娃们快饿死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米六一不能光着身子溜走,米六一必须上炕取下自己的衣服,这时,枪响了,米六一为他的花心付出了代价。 瓦沟镇驻军迅速将现场包围,又是一起风月案,钱副师长也不知道这种案件怎样处理。看那汉子身着八路军服装,也不敢把汉子怎么样,当年国军和八路都避免相互间擦出火花。钱副师长故意把那汉子放走,然后,迅速撤离了现场。 快吃早饭时蔺生根才听说,米六一昨晚死在相好的寡妇的炕上。其实这种事古今都有,也不稀罕。只是可怜那刘媒婆,还在三官庙把米六一傻等。 第1097章 农村的老女人,不论年轻时曾经做过什么,受过什么磨难,遭受过什么样的打击,步入老年便口无遮拦,编排年轻女人那真是有的说、没得捏,什么话都敢说,从来不怕阎王割舌头。 就说狼婆娘跟棒槌,年轻时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按道理应该世事通明、心胸豁达,不会再戳是弄非、无中生有,把伤害别人当作生活的乐趣,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快乐。 文慧之死根本没有引起俩个老女人的任何不安,狼婆娘跟棒槌甚至没有任何感觉。郭宇村也没有人知道文慧之死跟狼婆娘和棒槌有什么牵连,闲话淹死人,两个老女人的几句闲话葬送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却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狼婆娘和棒槌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忏悔,良心也不会受到谴责,反而变本加厉,又在一起编排豆瓜媳妇凤鹅的闲话,说那凤鹅也是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整天站在歪脖树下招徕嫖客,郭宇村迟早要毁在那个女人的手里,幸亏凤鹅不会听到,因而也引不起任何风波。又说板兰根招赘的那个米嘟靠不住,那人本身就是一个放鸽子的…… 说来说去又翻开白菜的旧账,说那白菜本身是一颗扫帚星,克死了多少男人!那老班长跟着白菜也不会善终,总有一天要死在那个女人手里!正好白菜来找棒槌串门,白菜也闲得无聊,老班长以前曾经是棒槌的男人,好像棒槌家里还有老班长的什么东西没有拿走,顺便来问问棒槌。 那白菜也已经将近四十,不过胖女人心宽,虽然嫁了那么多男人,基本上没有受过什么苦,看起来还显得娇嫩。白菜可不像文慧那样让心里吃亏,白菜是栽逑娃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活死人,白菜已经死过一回,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人。白菜听见狼婆娘和棒槌在编排自己,心里根本受不了这份气!上前两只手拽住俩个女人的头发,把两颗脑袋碰在一起,只听得咚一声,两个老女人立刻感觉眼冒金星。 狼婆娘已经将近七十,棒槌也离五十岁不远,面对白菜的拳打脚踢,两个老女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白菜一边打一边还不三不四地骂道:“郭宇村数数,你俩是郭宇村最烂的女人!自己顶一头屎,还嫌别人放屁!” 那一天谷椽也不在家,贞子正哄自己的儿子睡觉,听见那边屋子打闹吓得没有了主意,赶紧抱着儿子去找老班长,老班长死拽活拽,硬把白菜拽回自己家里。 狼婆娘跟棒槌理亏,白白挨了一顿打,灰头土脸,只能忍下这口气。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从那以后狼婆娘再也没有来找棒槌说闲话。 可是棒槌却闲不住,还不到割烟季节,只有一个媳妇一个孙子,谷椽吃完饭就扛一把镢头上山,不为种庄稼就为躲清闲,顺便找一处阳坡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烧泡。谷椽隐隐约约感觉到文慧死得蹊跷,可能跟老婆儿子有关,可是这种事只能闷在心里,谷椽没有办法去找青头和郭全发洗清自己,谷椽再没有任何一个朋友一个知己,谷椽呆在家里心慌,于是扛上镢头上山消磨时光。 棒槌也不知道谷椽干啥,那贞子被两个男人宠爱,心里有点瞧不起婆婆。棒槌能感觉得来,棒槌想找一个人说话,狼婆娘自从挨打以后再不来了,棒槌就撵到狼婆娘家。 可是贞子不嫌弃狼婆娘来串门,春花却嫌弃棒槌到她家,春花本身心里发霉,根本见不得两个老婆在一起编排别人。白菜打婆婆之事春花听说,春花都没有安慰狼婆娘一句,现在看见棒槌又来她家串门,心里就没有好气,不过春花能忍,开始两三回春花把自己屋子的门关死,跟几个娃娃在一起。可是那棒槌竟然天天都来,春花生气了,把扫帚扔在大门外。这是当年凤栖农村赶客人出门的一种手段,意思是棒槌不受欢迎。 两个老婆谝闲话谝上瘾了,感觉中郭宇村再找不到这样的知己。两个朝鲜族女人从来跟郭宇村人没有什么交往,疙瘩娘一辈子活得刚强,郭宇村再没有人加入两个老婆的是非圈子,两个老婆看见她们在家里都不受欢迎,于是把谝闲话的地点挪到树林子里边,五月天太阳正毒,树林子里边凉快,这里没有人偷听,她们想怎么谝就怎么谝。两个人谝着谝着就谝到自家媳妇身上,那狼婆娘自然有一肚子委屈一肚子冤枉,二狼媳妇三狼媳妇甩下三个孙子嫁人,这多年多亏了春花。可是婆媳俩的矛盾并不在乎谁对谁错,谁心里都有小算盘,谁都有那么一点私心杂念。狼婆娘也够可以,经常看着春花的脸色行事。而那春花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几个侄子侄女,一只猪崽要喂,一窝猪崽也要喂。当年养孩子跟喂猪崽一样,你只要给孩子吃饱,热天光屁股满村跑,冬天把炕烧热就行,孩子们在热炕上打闹。 前几年倒还罢了,这几年春花越来越心绪不佳,常常给狼婆娘脸色看,而那豹子媳妇板兰花才是一个吃闲饭不管闲事的主儿,光知道哄自己的儿子,对其他侄子侄女都不正眼看一下。狼婆娘说着说着哭了:“棒槌,我比你凄惶!” 棒槌也有一肚子窝心事,无论棒槌怎样表现,首先谷椽并不待见棒槌,不过棒槌在人前不说,总是夸赞谷椽多好。这阵子棒槌确实替狼婆娘着想,棒槌说得也是实话:“我看大狼即使回来,也不会再要春花,人守死寡容易,守活寡难。老嫂子,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你应该给春花找一个男人。” 狼婆娘一边哽咽一边说:“我早都有这个打算,可是郭宇村再找不下合适的对象。” 棒槌突然灵机一动:“老嫂子,你听说过没有,那个年翠英死了,郭全发配春花正合适。” 狼婆娘摇头:“郭全发是个牛筋,板兰根曾经在郭家宅院睡了一晚,都没有——” 棒槌把狼婆娘的话打断:“这件事我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年翠英没死,这阵子郭全发再没有其他想法。” 狼婆娘还是摇头:“郭家人高傲,咱怕高攀不上。” 棒槌知道,把春花安排不好是狼婆娘的一块心病,虽然说春花的大女儿水仙已经十二三岁了,可是其他孩子还小,春花绝对不可以远嫁,狼婆娘还想让春花找个对象照顾孙子。棒槌给狼婆娘鼓劲:“老嫂子,你热心给春花找对象,春花说不定还会感激你。咱稍微使些手段,这件事说不定能成。” 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两个老太婆并不知道她们成全了谁、伤害了谁,甚至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即使挨了打也改不掉爱说闲话的毛病。 不过这一次确实成全了春花。起初春花有些犹豫,感觉中万一就像板兰根那样让人家赶出来有些丢人。可是狼婆娘却说:“这样的男人没有花心,靠得住。” 春花想想也是,人走到这一步了脸皮不厚不行。夏天的中午郭宇村的官路上空无一人,狼婆娘拿着自己家的钥匙替春花打开了郭全发家的大门,然后告诫春花,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无论那郭全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要死死地赖在郭全发家里不走,只要挺过今晚,不怕郭全发不肯就范。 狼婆娘回到家里还有些不太放心,估摸着郭全发快回来了,又来到郭全发家门口,眼瞅着郭全发进了自家屋门,踮起萝卜脚,用一把锁子,把自己的儿子媳妇和郭全发锁进四合院内。 狼婆娘捂嘴笑了,感觉中这是几年来做下的唯一一件开心事。猛然间身后两只胳膊把狼婆娘抱住,狼婆娘七魂六魄全都吓丢,颤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身后的男人朗声大笑,紧接着把狼婆娘放开:“老婶子,你真胆大,竟然敢用这种办法来陷害老郭!” 狼婆娘回头一看,原来是疙瘩,嗔怪道:“疙瘩,你把人吓死了。婶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疙瘩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锁子,笑道:“我也正准备锁门,没有想到让你捷足先登。” 第1098章 邢小蛮刚当上副军长那阵子,有点忘乎所以,又是结拜兄弟,又是劫财杀人,确实忙活了一阵。到头来发觉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得到的只是众叛亲离,心里便有些失落,感觉中有点高估了自己。 其实大家只是对邢小蛮敬而远之,感觉中那个人行为做事有点不近情理,不过疙瘩每年都给邢小蛮进贡,就连刘军长也一样,每次得到额外收入都首先分给邢小蛮应得的份额。为的是让邢小蛮不再惹事,邢小蛮是国防部任命的副军长,刘军长没有权力把邢小蛮怎么样。 凤栖城里只有一个人让邢小蛮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就是邢小蛮的连襟李明秋,李明秋说话从来不避黑红,对邢小蛮这样的人不用重锤猛砸不行,但是李明秋的话邢小蛮不敢不听。李明秋曾经直言不讳地教训邢小蛮:“别以为你当了副军长就了不起,你不过是刘子房棋盘上的一个马前卒!人家长脑子是为了想事,而你的脑袋是为了让别人当靶子用!你以为杀几个人就是英雄?你给自己栓了许多对头!” 邢小蛮从此后有所收敛,邢小蛮不缺钱花,关键是想显示自己的手段。邢小蛮英雄无用武之地,灵机一动跟银行行长收购大烟,把行长直接送进大狱。邢小蛮自己反而无事。邢小蛮又结识了年贵明这个混混,结果年贵明被刘军长直接枪毙……邢小蛮在凤栖城里混得没有人缘,邢小蛮没有一个知己。 不过狮泉镇姜秉公却对邢小蛮另眼看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目的,姜秉公认为李明秋是个老油条,不好对付,疙瘩是个炮筒子,能成事也能败事,唯独邢小蛮是一条狗,你给他喂一块肉他就替你咬人。特别是处理了陈团长事件以后,姜秉公对邢小蛮的看法有了更深入一层的认识,甚至认为邢小蛮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人跟人之间的联盟,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说到底就是互相利用。正月天黄河岸边交割了一百多驮大烟之后,姜秉公明显感觉到疙瘩对他有了看法,不过朋友之间的关系没有破裂,姜秉公修建新宅院上梁之日,疙瘩和李明秋照样前来恭贺。 说什么肝胆相照,其实是心照不宣。疙瘩曾经对李明秋说过姜秉公私自藏匿了许多大烟。李明秋说他知道此事,姜秉公的路子很宽,每年都藏匿一部分大烟。你还当真说不清姜秉公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人家没有用你的资金,人家用自己的钱收购大烟跟你无关。 李明秋告诫疙瘩,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有些事只能心知肚明,千万不能说出去,也不能让外人看见咱们之间有任何矛盾。凤栖城能像姜秉公那样独当一面的人不多,大家在一起过得去就行。 姜秉公上梁之日刘军长没有亲自前往恭贺,国军方面邢小蛮领衔,邢小蛮带领着几十名喽啰,姜秉公的中院搭着席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中院就餐。 正坐席时突然噩耗传来,姜秉公的小妾秋月上吊自杀! 众皆愕然,大家的目光直接向姜秉公聚焦,这可是件大事,且看姜秉公怎样表现。只见姜秉公的眉毛跳了几下,眼睛眨都不眨,直接喊道:“来人!” 立刻就有高根堂高明堂带领几个保镖应声而入。姜秉公装着若无其事:“把人解下来,埋掉去逑。” 然后姜秉公对在座的客人摆手:“没事,大家继续喝酒。” 可那邢小蛮却站起来说:“秉公老兄,我去看看,避免不测事件发生。” 这种场合李明秋无法阻止,李明秋也佩服姜秉公的沉着和冷酷。这种时刻考验一个人的耐力,姜秉公竟然站起来,轮流给大家敬酒,好像死得不是他的小妾,有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 后来听说,秋月从大梁上解下来时,嘴唇还在蠕动,当年常有上吊的男女被救活的现象。但是邢小蛮及时赶到,毫不犹豫地给那女人补了一枪……秉公大哥不缺女人,这种女人留在世界上无用,既然死就让她死个彻底,救活以后对姜秉公来说还是一道难题。 事实证明,邢小蛮的行动正合姜秉公的心意。姜秉公也不想让那秋月继续活下来,如果活下来姜秉公当真把那个女人没有办法处理。在座的客人只知道姜秉公的小妾上吊,并不了解那女人上吊以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辆牛车拉着血浸的棺材走了很远的路,然后顺便把那棺材扔进深沟,也许用不了多久,那女人就会被五骨分尸,做了狼狗们的美餐。 邢小蛮杀人以后感觉不来什么,回到席棚继续吃菜喝酒,还邀请一帮子兵痞们吆五喝六。后来姜秉公听说邢小蛮给那女人补了一枪,不由得对邢小蛮竖起了大拇指:“兄弟,你是老哥的知心朋友。” 狮泉镇一切如旧,姜秉公的工程还在继续进行。客人们不会在背后窃窃私议,这种事还是少说为妙。院子里几个孩在一起玩耍,姜秉公最大的儿子姜振龙(秋月所生)也不知道妈妈去了那里,跟几个小弟妹玩得津津有味。只是姜秉公越来越感觉这个大儿子一举一动就像幼年时的自己。况且那秋月生孩子跟姜秉公逛窑子时间吻合,迟几天早几天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不过姜秉公不会感到不安,也不会为此事忏悔。男人,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姜秉公每天都把腰杆挺得笔直,身后跟着高根堂高明堂两个保镖。姜秉公从狮泉镇的单边街上走过,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对姜秉公点头哈腰。 客人们散尽以后,姜秉公留邢小蛮住了一段时期。姜秉公带邢小蛮参观了姜家堡子,姜秉公向邢小蛮炫耀他的财富,姜秉公还带邢小蛮去了他的吊庄(相当于农场),大烟花儿从脚下一直开到对面的山岗。 邢小蛮这才领教了什么叫做土豪。原来邢小蛮只佩服李明秋,这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看来李明秋只配给姜秉公绑鞋带! 姜秉公力劝邢小蛮把那副军长的职务辞掉,来狮泉镇共享荣华。邢小蛮有点三心二意,邢小蛮还是舍不下副军长的职衔。邢小蛮临回凤栖前姜秉公给邢小蛮的小车里把银元装满,还对邢小蛮说:“兄弟,花完了再来取,老哥什么都没有了,穷得只剩下钱。” 第1099章 对于中国人来说,看见自己的妻子或者丈夫跟异性在一起搂抱,那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婚姻是封闭的,具备不容置疑的排他性。婚外恋受到舆论的普遍谴责,移情别恋更是为社会所不容。鲁艺和卢秀蓉看见两个RB人在一起搂抱,内心里五味俱全,不知道怎样形容。 可是田中和周红霞却毫无愧色,甚至连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两个人看见他的妻子或者丈夫,非常自然地分开。周红霞甚至走到鲁艺面前,挽起鲁艺的胳膊,低声对鲁艺说:“我很喜欢这一股溪流,咱们再朝前走走。” 鲁艺虽然看起来非常被动,但还是勉强配合,鲁艺甚至还朝田中点了一下头。鲁艺上过大学,知道相互间搂抱是外国人的礼节。鲁艺跟周红霞沿着小溪继续往前走了一段,看那溪水里游动着数不清的小虾,小溪两边开满蓝色的鸡蛋花,低洼的地方形成一个水潭,几只野鸭子悠闲地戏水,谭水里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杨柳絮。 夫妻间刚才那尴尬的一幕远去,鲁艺来凤栖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田中有什么桃色新闻,鲁艺不相信周红霞跟田中有染,相互间只是触景生情。谁不爱自己的家乡?鲁艺梦中常回到秦岭山脚下的村庄,凤栖人不太关心德国投降,但是鲁艺却明显地感觉到,这场战争即将结束。两个RB人也许有点兔死狐悲,替他们的天皇担忧,也许看到了回家的希望,终于有机会见到他们的爹娘……不管怎么说两个RB人的行为不应该受到谴责,鲁艺想开了,甚至有点同情。 可那卢秀蓉却不一样,卢秀蓉本身没有文化,嫁给田中就把田中当作自己的终身依靠。在卢秀蓉的心里田中是她的私有财产,绝对不允许田中有任何不轨行为! 看见田中跟周红霞搂抱,卢秀蓉的心里崩溃,她担心自己站立不稳,身子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田中走过来也想学习周红霞的样子,对夫人表示一下亲热。田中去拉卢秀蓉的手,卢秀蓉心里窝火,顺手给了田中一个耳光,虽然说女人的手软绵绵的,打在脸上跟抚摸一样,可是田中有点生气,故意不理卢秀蓉,独自一人上了沟坡。 卢秀蓉本身就有点害怕田中,田中的许多怪异行为卢秀蓉都能容忍,因为卢秀蓉遵循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信条。卢秀蓉看见田中丢下她一个独自上塬,卢秀蓉的心里有点胆怯,一双儿女长得跟瓷娃娃一样,谁见谁夸。卢秀蓉对田中有了依赖,女人爱一个丈夫不需要理由,丈夫的瑕疵在女人的眼里都堪称完美。卢秀蓉几乎是一路小跑追上了田中,一边喘气一边说:“他爸,你别不理我,我这心里难受。” 男人必须学会把握女人,特别是把握自己的女人。田中本来心里没气,但是故意把脸绷得很紧。卢秀蓉拽着田中的衣服喋喋不休,田中始终一句话不吭,卢秀蓉拉着哭腔向田中告饶:“田中君,我错了,行不。” 一直走到岳父家大门口,田中才回过头来,对卢秀蓉温和地一笑,伸手在卢秀蓉的脸上摸了一下,告诫自己的妻子:“刚才在沟底发生的事情不准对任何人提及。” 卢秀蓉眼里还噙着泪花,却破涕为笑:“我又不是傻瓜。”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过,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从前线出来,今天国军收复了某一座城市,明天,八路军又俘虏了多少日伪军。战争进入了全面反攻阶段,尽管那些战绩有所扩大,田中明显地感觉到日军在逐步退缩。侵略战争不得人心,德意日(德国、意大利、RB发动的二次世界大战进入了尾声。 那些日子田中跟周红霞的交往越来越频繁,田中下决心为周红霞治好不孕不育症。尽管长城内外堆满了累累白骨,但是每天都能听见婴儿落草时的哭声。战争年代诞生的孩子有着承上启下非凡意义。 周红霞为了不至于使得鲁艺起疑心,有几次治疗故意带着鲁艺。带也是白带,鲁艺就根本觉察不来两个人有什么不轨行为。鲁艺喜欢周红霞做事的韧劲和契而不舍的精神,但是鲁艺看不惯周红霞的放荡不羁。虽然说知识分子行为做事不是那么狭隘,鲁艺总不能容忍周红霞跟别的男人有肌肤之亲。 鲁艺容忍周红霞,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周红霞身上带着曹武直临死前交给那个女人的两块铜鼎碎片。在别人看来那碎片没有任何价值,可是那上边镌刻着中国最早的象形文字,可能跟甲骨文同等重要,也许比甲骨文晚那么几个世纪。在鲁艺的眼里那是无价之宝,不用说铜鼎还原,光那碎片也极具研究价值。 周红霞也是一个非常有心计的女人,她知道那铜鼎碎片可以拴住鲁艺的心,可以提高她自己在鲁艺心目中的地位。周红霞只是把那铜鼎碎片在鲁艺面前晃了一下,然后藏在一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地方,让鲁艺心里干着急。反正男人和女人有时也互相利用,女人有时也用一些手段保护自己。 做旧的陶俑在不断地积累。过完春节靳羽西来过一次,一晃半年河东再也没有消息。为找销路夫妻俩曾经骑马去过卧龙岗山寨,靳之林非常友好地接待了他们,谈到做旧的陶俑,靳之林说:“不急,需要钱我给你们,那些东西全算我的。” 但是鲁艺明显地感觉,靳之林对那些做旧的陶俑并不热心,加之瓦沟镇发现了唐代的藏宝库,靳之林父子对周红霞仅仅是表示感恩。 鲁艺也知道瓦沟镇藏宝库出土文物的价值,可是鲁艺是个小人物,插不上手,甚至连看一眼的权利都没有。鲁艺只能在陶俑上挖掘,鲁艺很悲伤,感觉战争对一个民族的伤害不光是死人,还有对中华文明传承的破坏,有些破坏等于毁灭,多少年的文化积淀毁于一旦。 田中却不一样,田中内心有种期待,不管战争以什么形式结束,田中的最终目的是回到北海道探望自己的父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当年二十几岁的医科大学毕业生,转瞬间已经四十有余。卢秀蓉已经答应战争结束后跟田中一起回家侍奉父母,田中决定自己先回RB终究多少年没有回家了,父母亲究竟是什么情况也不知情,安排好那边的事情以后再来接妻子儿女。田中计划在家乡的小镇开一间诊所,为家乡父老乡亲服务。 看来那一天不会久远,对于RB人来说,战争将会以一种极不光彩的形式结束。中央日报每天都有特大新闻,农历六月十八日(公历1945年7月26日),美英中发表了波茨坦公告,督促RB投降。农历七月初一(公历1945年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侵略者根本不会想到,他们的末日即将到来。 田中在做着回家乡的准备,那种心情有点迫不及待。其实战争是把双刃剑,对两国人们都不同程度地造成了伤害。无论战争的发动者把侵略战争的理由编的多么神圣,深受其害的是最底层的老百姓。战场上那些亡魂至死也没有弄明白,他们究竟为谁而战?多少年以后回过头来再看,社会依然没有转变,穷人永远是穷人,应该告诉******那些圣战者,死亡没有价值,这个社会永远也不会平等。 第1100章 年翠英死后刚过了一个月,叫驴子酒馆就让胡三租赁。胡三也将近六十岁,家里几辈子都是屠夫,靠杀猪为生,凤栖街上也有门面,两个儿子胡大宝胡小宝早已经娶妻生子,杀猪的事由儿子来做,胡三只是在肉铺子帮儿子卖肉。 胡三窥视叫驴子的酒馆已久,因为叫驴子酒馆坐落在十字路口。用现代人的话说,那叫旺铺。早在叫驴子死后不久,胡三就有承包叫驴子酒馆的想法。不过胡三虽然靠杀猪谋生,却非常迷信,租赁叫驴子酒馆以前先请了个风水先生,那风水先生站在十字路口面朝叫驴子酒馆端详了半天,然后力劝胡三不要再打叫驴子酒馆的主意,那叫驴子酒馆是个“煞头”(不吉利),任何人都无法镇得住。 胡三听信了风水先生的谗言,也就不再打叫驴子酒馆的主意。以后的七八年时间,眼见得崔秀章和年翠英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心里头对风水先生的谗言有了怀疑。正在这时听到崔秀章杀了年翠英然后自杀的消息,方才相信风水先生的预言成真。 不过凤栖人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住在煞头的人只要灾难过去就不会再有灾难,相对而言有一段旺盛时期。胡三又请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看了看胡三的面相,对胡三说:“你命硬,能镇得住。” 年家人已经全死,只剩下一个年贵明听说还在陕北,即使胡三有租赁叫驴子酒馆的想法,该找谁商议?租金交给谁? 李明秋虽然在凤栖镇没有任何职衔,凤栖人有事还是爱找李明秋商议。天黑时胡三提两瓶好酒两包点心,来到李明秋家里。 李明秋一见胡三提着礼物来到他家,就知道胡三干啥,说老实话叫驴子酒馆也只有胡三那样的人敢租赁,其他人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能力。从大义上来说叫驴子酒馆关门对凤栖是一大损失,因为叫驴子酒馆是凤栖的一道风景。 胡三也是一个稀客,虽然常去胡三那里割肉,凤栖人一般不跟屠夫交往。胡三人不错,但是在凤栖没有朋友也没有对头,胡三的两个儿子媳妇都是从街道上捡来的流浪女,没有人愿意跟屠夫当亲。 李明秋看胡三把礼物放在八仙桌上,招呼胡三坐下,然后问道:“你是不是想租赁那叫驴子酒馆?” 胡三点头,心想这李明秋真是名不虚传,一下子就能猜透人的内心。胡三说得也是实话:“咱总不能白白占用人家的铺面,可是不知道跟谁商量,今天来主要是询问李大哥,让大哥给咱出出主意。” 李明秋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叫驴子酒馆把门锁着也不是个办法,那可是咱凤栖的一块招牌,老兄想问你一句,你把叫驴子酒馆租过来准备干啥?” 胡三想说,继续卖肉。可是卖肉占用叫驴子酒馆有点可惜。来李明秋家之前胡三跟两个儿子商议,两个儿子觉得还是开饭馆比较合适。胡三反问李明秋:“大哥你说干啥合适?” 李明秋知道胡三已经心里有了主意,李明秋见不得说话藏半句露半句之人,不过李明秋对胡三还算客气:“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想干啥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还是觉得继续开叫驴子酒馆比较合适。” 胡三立刻说:“我也是这个想法。不过有一天叫驴子的大儿子回来,会不会说我揩油,占了他大(爹)的便宜?还有,这租金该交给谁?” 李明秋立刻想到年贵元还有一个女儿,崔秀章还有一个儿子,李明秋还不清楚郭全发有没有抚养崔健的心意,人跟人不同,郭全发抚养不抚养都有道理。满香给岳父岳母做饭,崔健暂且寄宿在岳父家里,可是长此以往咋办?抚养孩子是当务之急。李明秋说:“胡三兄弟,咱们商量一个合适的价格,你把租金暂时放在我这里,我给你打个收条。这样以后对年家人有个交代。另外,崔秀章的儿子崔健没有人养活,我感觉你租赁年家的房子,养活崔健最合适。人在做、天在看,你对待崔健的好坏全部记在凤栖人的心里。租金可以少收一部分,作为崔健的抚养费。” 胡三立刻表态:“孩子我养活。我也五六个孙子,就让孩子跟我的孙子在一起吃饭,我对待崔健跟对待我的孙子一样亲。租金该咋交还咋交,我还得谢谢李大哥,你替我盛了一桶泔水,他日年天喜的后人来埋怨,大哥还得担待一些是非。” 李明秋满不在乎:“日驴就不怕驴踢。年贵元还有一个女儿,这租金还得给卢师傅的三女儿一点,不管怎么说那个小寡妇没有嫁人,还是年家的媳妇。” 胡三不由得赞叹:“大哥想得周全。” 写了租契,胡三把租金交给李明秋,然后李明秋叫来凤栖县长屈志田,当着屈志田的面把叫驴子酒馆的锁子打开,清点了叫驴子酒馆里边的财物,列了一张清单,李明秋把钥匙交给胡三。叫驴子酒馆重新开业。 胡三卖肉出身,做事也比较实在。胡三刚经营叫驴子酒馆时口味当然比不上崔秀章的醇香,但是碗里的驴肉却比崔秀章多出许多。加之胡三不光卖驴肉,还卖猪肉,生意还是相当可以,南来北往的客人不断。 凤栖城没有少了什么。RB投降前的凤栖,显出一片和谐一片勃勃生机,大家没有在敌占区生活过,也感觉不来水深火热是什么滋味。虽然每天夜里沿街商铺的石头上都有无家可归的要饭吃露宿,那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凤栖相对而言比其他地方富足,因而要饭吃也多。但是这不影响凤栖的繁荣,大街上人们熙熙攘攘,买卖兴旺。 胡三在叫驴子酒馆后院专门腾出一间空房子,把一些不用的旧物件全部放进空房子里,挪动年翠英的柜子时发现了一个地窖口,顺着台阶进入地窖,地窖里一摆溜几只大缸,掀开石头盖子,大缸里装满银元。 这可是一笔不义之财。年翠英崔秀章甚至年贵元几年的辛苦经营全在里边。胡三站在院子里看天,太阳亮得耀眼。天上没有一丝云,遮挡不住心里那阴暗的空间。那么多人起早贪黑地劳作,还不是为了那一点利益?心灵的天枰来回晃荡,胡三有点不知所以。 胡三跟两个儿子商量,胡大宝胡小宝一致力劝爹爹把这几大缸银元慢慢地搬运回自家宅院,这些银元没有人知道,见鳖不捉神仙怪罪。 胡三心里还是没有主意,对儿子说:“咱们再想想,咱们干的这一行没有人能瞧得起,咱们一辈子杀生无数,是不是也该做点善事,为后世子孙积德?” 两个儿子心想:“馍馍不吃在篮子里,老爹爹也不傻,不会把捡到的银元当作土块又扔出去。最起码也得拿走一些,谁能知道地窖里的银元究竟有多少?” 晚上两个儿子回家跟媳妇睡觉,胡三一个人睡到叫驴子酒馆后院,老家伙睡不着,不停地抽烟。恍惚中崔秀章进来,讥笑胡三:“一头猪杀了一百斤,挖出来八十斤一颗猪心!”又仿佛看见了年家庄那一场大火,听人说年天喜昧了郭子仪一驮子银元……年家人为了银钱已经死了四口,你胡三就不怕阎王找你算账? 胡三肯定爱钱,不爱钱就不会起早贪黑。但是李明秋的那句话言犹在耳:“人在做,天在看!”胡三主要是害怕受到惩罚……胡三睡不住了,半夜起来,把李明秋家的大门敲得山响。 李明秋穿衣起来,李明秋早已经养成了遇事不惊的习惯。李明秋打开大门嗔怪胡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不是又死了人?” 胡三如此这般比划,叫驴子酒馆的后院发现了一个地窖,地窖里藏着几大缸银元…… 第1101章 对于老百姓来说,一九四五年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份。这就足够,当年中国工业非常落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老百姓依然是农民,他们在温饱线上挣扎,吃饱肚子是他们唯一的诉求。虽然官家一再宣传RB即将投降,老百姓关心的依然是大田里的庄稼,进入五月,麦子开始泛黄,大烟花儿点缀其中,形成了黄土高原上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 屈福录虽然嘴上不说,内心里默认了红大脑麦子比当地的红线麦产量大,而且出粉率高,蒸的馍白,唯一比不上红线麦的就是吃面筋丝不大。 屈福录还默认了一种现象,就是管不住村民们种植大烟。一亩烟十亩田,大烟产生的效益已经非常明显。屈福录只能洁身自好,谨遵先父屈克胜的遗训,保证自己不种植大烟。 再死板的人也有脑子开窍的时刻。屈福录想起了去年麦收时的那一场冰雹,心里头确实对刘军长有些感激。今年屈福录又种了八十亩小麦,二十亩谷子,心想雇短工没有那些军人们收割麦子来得快,况且龙口夺食,节令不等人,万一再遇上冰雹这一年的功夫就白费。 那天屈福录也把自己打扮了一下,穿一身白老布上衣,黑老布裤子,专门到剃头铺剃了头,考虑到买啥人家刘军长都不稀罕,自家屋里拿什么都感觉寒酸。于是也就什么都不拿,只身一人来到刘军长官邸。 刘军长最善于利用凤栖这些土豪,刘军长这几年在屈福录身上没有少得分,屈福录来到刘军长办公室时正在开会。刘军长看屈福录在门口显露了一下,马上走出办公室,把屈福录带进另外一间屋子,嘱咐勤务兵给屈福录泡了一杯香茶,然后关切地问道:“亲家你无事不来,肯定有啥事?” 屈福录有点不好意思,首先抱歉:“打扰亲家开会了。麦子马上开镰了,去年多亏了亲家,今年还想麻烦亲家一下。” 刘军长耐心地听完,立刻表态:“亲家你不来我也准备帮助你割麦。举手之劳,谈不上言谢。什么都不需要你准备,军人有的是食堂,什么时候开镰割麦,你只要说一声。” 屈福录说:“大约还得三天,麦子收割嫩一点不要紧,堆到场里也熟,这五月天最容易下冷子(冰雹),收到场里就放心。” 说完也不多座,抱拳告辞:“打扰你开会了。” 刘军长把屈福录一直送出大门,心里若有所思:老百姓最容易满足,最不满足的是那些官僚,可惜自己没有机会给蒋委员长进言,战争结束后是不是应该首先关心民生? 刘子房是个有野心之人,来凤栖八年首先注意搞好军民关系。虽然大多数活动都带着作秀的成分,但是你还不能不佩服刘子房在凤栖赢得了民心。三天后刘军长如约带领几百士兵帮助屈福录收麦,屈福录八十亩麦子不到半天就被收割完毕,屈福录杀了一头肥猪,做了几大锅猪肉豆腐烩菜,军人们每人一碗,就着杠子馍吃了个碗底朝天。吃完饭天气还早,军人们又帮助其他农户割麦。 收割完麦子新媳妇讲究熬娘家,屈理仓给骡子搭上鞍鞯,把媳妇扶上骡子,把儿子交给媳妇抱上,褡裢里装着油包馍,然后翻沟走六十里路,把媳妇送到娘家。 宜章村因为出了个董彩凤而驰名。清朝时代的翰林可能相当于现今的省长,虽然说董彩凤被朝廷问斩,但是凤栖人谈论起董彩凤来仍然津津乐道,因为董彩凤跟屈克胜一样,是凤栖的一道坐标一个符号。 宜章村董氏家族是地地道道的百年望族,其名望远在狮泉镇姜姓家族之上。屈理仓的岳父董银贤是董彩凤的直系后裔,在宜章村也有着一呼百应的权威。姐姐嫁给屈鸿儒为妻,女儿董萍又做了屈福录的儿媳。董银贤对屈清江和屈理仓一样看待,一个是自己的外甥一个是女婿。这几年董银贤一直帮助外甥和女婿偷偷种植大烟,为的是让晚辈们的日子好过一点。董银贤清楚,屈鸿儒比较好说话,对儿子在宜章村种植大烟之事采取的态度是不闻不问。但是屈福录是个牛筋,坚决反对儿子跟大烟有染!前年屈福录知道了儿子在岳父家种植大烟,赶着耕牛套着犁铧来宜章村铲除大烟,结果被刘军长利用,上演了一出不大不小的闹剧。这两年屈理仓在岳父家种植大烟一直没有停止,只是屈福录不知道而已。 董萍名义上是熬娘家,实际上是来娘家帮助妈妈给割烟的士兵做饭。宜章村离狮泉镇不远,土地多而分散,大部分农家都实行轮耕制,土地耕种一年撂荒一年,只要你舍得出力,土地耕种不完,一到割烟季节,耿团长就派一些士兵来宜章村帮助割烟,董银贤光给割烟的士兵管饭,割下的大烟送给士兵们一些。反正大家都有既得利益,相互间配合得也算可以。割下的大烟顺便让姜秉公收走,因为是熟人,姜秉公也不会亏待董银贤。 人有时为了既得利益,父子们之间也互相欺骗。这并不说明屈理仓是个忤逆,只能说明屈福录是个榆木脑袋。事实上屈理仓在家里对屈福录逆来顺受,从来跟老爹爹不犟嘴。 收倒麦子就进入割烟季节。割烟也不是什么重活,这几年姜秉公也多亏了军队帮助割烟。国民军当年都是抓壮丁而来,只有当兵之日没有服役期满,当兵就是终身当兵,有的人四五十岁依然是一个老兵,除非你从军队上逃走。逃跑可是死罪,只要抓回来立刻枪毙。至于升职那是极少,像刘军长那样脱颖而出的有如凤毛麟角。 屈理仓住了两三天就回家了,屈理仓害怕老爹爹屈福录怀疑,把媳妇一个人丢在岳父家里。去年也是一样,董萍一直住到秋凉才回婆家。 六月天艳阳高照,吃过中午饭儿子睡着了,董银贤也躺进躺椅里昏昏睡去,董萍帮助妈妈洗完锅碗,突然产生了想到外边去凉快的欲望。家乡的土地非常熟悉,董萍的两个弟弟都被爹爹送到白水上学,虽然公爹是个牛筋,但是董萍对她的婚姻非常满意,公婆和奶奶对董萍很好,董萍也是一个非常憨厚的农家女子,丈夫屈理仓对董萍恩爱有加,小两口相濡以沫,如胶似膝。 董萍只身穿一件短袖汗衫,裸露着雪白的胳膊,身后两根大辫子在臀部来回摆动,沿着山村的田间小路前行,风儿扯起衣角,感觉心旷神怡,透心地舒服。 伞盖似地大树下,七八个士兵正在乘凉,用铁丝烙着大烟,显得满足而贪婪。突然间,兵们的眼睛瞪直了,他们看见了七仙女下凡! 据说,人的兽性不可遏制,相互间没有任何暗示,大家的行为是那么的一致,犹如饿狼扑食,没有任何准备的董萍被士兵们扑倒,饱餐了一顿。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董银贤闻讯赶来,那些士兵们早已经离去。董银贤只能背着女儿,昏昏沉沉朝家走。 当天夜里,士兵们不辞而别,急匆匆从宜章村撤离。 董萍醒来的第一句话是:“爹,这件事不要闹腾,万一让屈理仓父子知道了,我下半辈子无法活人。” 十多天以后,董银贤雇了一乘轿子,把董萍送回桥庄。屈福录让老婆炒了几个菜,俩亲家喝酒。董银贤说,外孙着凉了,夜里发烧,担不下那个心,因此上把母子俩送回。 第1102章 耿团长看看连长深更半夜带着几十名士兵从宜章村返回,就估计这些下属没有做什么好事。刘子房军长在凤栖驻军九年,能从一个师长升职为军长,除过治军有方之外,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就是能妥善处理军人跟老百姓之间的矛盾。 长安兵谏以后,东北军从凤栖撤离,回民地方武装改编的国军骑二师驻军凤栖不到两个月,就灰溜溜地撤走,还不是因为一帮子禽兽蹂躏了十二能私塾里的几个女学生!结果民怨沸腾,蒋委员长不得已把骑二师调往其他地方。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年的刘师长可没有那么傻,刘师长驻军凤栖以后,首先跟凤栖的三教九流称兄道弟,李明秋、郭麻子、杨九娃都是刘子房笼络的对象,刘师长依靠这些黑道老大站稳了脚跟。 刘子房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善于见风使舵,凤栖城里每一次群众自发的活动刘军长都能迅速化解,使得形式朝着有利于自己方向转化。比如屈克胜屈发祥(十二能)的戒烟活动,当年的刘副军长竟然派军队配合,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无果而终。十二能卧床几年,始终认为刘军长是个好人。连屈福录那样的人也看不出破绽,经常被刘军长利用。 耿团长深知刘军长的特点,军人跟老百姓发生摩擦时首先惩罚的是军人,刘子房绝对不允许凤栖生乱。刘子房驻军凤栖的主要目标还是对付北面的八路军。 第二天早晨耿团长找带队的连长问话,连长也不敢隐瞒,交代了几个士兵对董银贤的女儿施暴的过程。耿团长沉吟半天,感觉中事关重大,耿团长知道董银贤在凤栖的身份不在姜秉公之下,如果董银贤不依不饶,耿团长的乌纱帽能不能戴牢还不一定。耿团长对连长也不隐瞒:“你们戳的这个窟窿不小,我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反正我尽量给你们化解,后边的事后边再说。” 连长仍然嘴硬:“刘子房也一大堆风流艳史,他挨槌子刘军长敢把这几个弟兄处置,我就去蒋委员长那里喊冤!” 军人们说话口无遮拦,这些话耿团长已经听惯,耿团长只是反驳了一句:“行了,嘴皮子没有子弹硬,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放生,你日能当个军长试试。” 连长还想争辩,耿团长摆摆手让连长不要再说:“咱弟兄俩争论那些闲话无用。自古来礼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有些道理我不说你懂。我先找找姜秉公,目前看来只有姜秉公能救得了你们。” 这话不假,有时师长参谋长一句话不如李明秋管用。姜秉公通融一下这事也许能够化解,几次风月案件搞得刘军长焦头烂额,刘军长最头疼男女之间那些烂事。 耿团长行为处事跟陈团长不一样,耿团长无事不找姜秉公拉关系,刻意跟姜秉公保持一段距离。耿团长让卫兵进去通报,姜秉公亲自到大门口迎接。俩人进入客厅,分主宾坐定,耿团长言简意赅,说了几个士兵**董银贤女儿的过程。 岂料姜秉公打了一个哈欠,说得不痛不痒:“没事。” 耿团长瞅姜秉公一眼,记起来两年前姜秉公带秧歌队进凤栖城表演,有几个女秧歌演员被城墙上的士兵***姜秉公不依不饶,非要为那些女人讨回公道。刘军长没有办法,把几个囚犯装扮成军人模样枪毙……那一次姜秉公出尽了风头,难道说董银贤就那样窝囊? 姜秉公进一步解释:“董银贤不会扳开尻子给自己灌风,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耿团长想想也是,这叫做吃暗亏挨暗锉,日死不敢呻吟!不过耿团长还是提心吊胆,这个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谁知道董银贤是什么心态? 姜秉公也心绪不佳,虽然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实际上心里仍然为秋月之死纠结。姜秉公留耿团长喝酒,耿团长没有推辞,杯来盏往,喝完酒已近黄昏。姜秉公送耿团长出门,告别时又说:“宜章村那件事不急,咱先观察几天,尽量不要起大的风波,风刮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过几天咱们主动一些,去宜章村给董银贤道歉。听说董银贤今年也种了几百亩大烟,另外派些弟兄去给董银贤割烟。” 正如姜秉公所料,这件事董银贤也不打算声张,过几天姜秉公把董银贤请到狮泉镇,名义上是请董银贤喝酒,实际上是替董银贤消气。姜秉公闭口不提董银贤女儿遭**之事,只是询问董银贤割烟缺不缺劳力?有什么事需要姜秉公帮忙?董银贤也不是傻瓜,那样的事情瞒得了谁?不过双方都心照不宣,相互间说话斟词酌句,大丈夫就该有所担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临走时董银贤叹了一口气,说:“姜兄,要不然把你民团的弟兄派过来几个,帮我割烟。” 那一天姜秉公亲自带队,带领着民团和国军混编的队伍来宜章村为董银贤割烟,董银贤深知姜秉公的苦心,朋友做到这一步已经知足。临走时姜秉公放话:“无论是民团还是国军,谁要管不住自己的槌子,打死不用偿命!” 这件事到此也应该结束。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邢小蛮早都想找刘军长的茬,苦于没有机会。宜章村士兵**民妇之事首先在军队内部传开,传到邢小蛮的耳朵里已经成了旧闻。可是邢小蛮犹如抓住了刘军长什么把柄,那天开会时故意给刘军长发难:“刘军长,鄙人听说宜章村几十个士兵集体**一个民妇,这可是一起恶性事件,为什么不见处理?” 刘军长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在想:这个混混留下迟早是个祸害……其实**民女之事刘军长第一时间听说,这种烂事常常搞得刘军长心烦,枪毙士兵有点于心不忍,不枪毙又担心难以平息民怨。刘子房本来不想再去讨李明秋的主意,可是除过李明秋又有谁能把问题看透?况且这件事又牵扯到凤栖几个土豪,胡司令长官对刘军长下了死命令:“凤栖绝不能生乱!” 刘军长硬着头皮去找李明秋,谁知道李明秋却说:“这种事可以不管。” 刘军长豁然开朗,家丑不可外扬,谁也不愿意把这种丑事张扬。 一连许多天都相关无事,可是邢小蛮竟然利用开会时把这件事提到会场。看样子来者不善,刘子房知道邢小蛮是一条喂不熟的狗,这条狗如果留下还会继续咬人。 刘军长装着大吃一惊:“哪有这等事?邢副军长你给咱下去调查一下,如果有真凭实据决不姑息!” 邢小蛮以为自己领了一桩美差,邢小蛮总爱出风头,不放过任何展现自己的机会。邢小蛮把汽车直接开进军营,首先扇了耿团长两个耳光,然后把全团的士兵和军官召集起来训话。看样子气势汹汹,非要做几个娃样子不可。 军人也是人,军人如果惹火了天王老子都不怕!军人们在想,你让我死,我也不想叫你活!耿团长捂着脸去伙房,给邢小蛮安排饭菜,然后布置了几个心腹,如此这般……那天晚上军营里突然发生一声巨响,军人们在邢小蛮住的屋子床下安装了一束手榴弹,目的就是要送邢小蛮上天。谁知道邢小蛮命不该绝,手榴弹爆炸之时,邢小蛮正在茅房里解大便。 邢小蛮火冒三丈,提着裤子在营房内转圈,可是大家都跑得无影无踪,邢小蛮伸出拳头找不到目标。正无奈时只见几盏灯笼姗姗而来,姜秉公大声喊道:“小蛮,是我,不要开枪。” 姜秉公把邢小蛮请到自己的客厅,心想邢小蛮副军长只带两个护兵,闯进军营逞什么威风!人家尊重你,你是个领导,人家不尊重你,你倒是个狗逑!可怜那两个护兵上了西天,邢小蛮却捡得一条活命。 不过姜秉公的话说得实在:“小蛮,你不是当官的料,那一天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怎么掉的。听老兄一句话,把军装脱掉,跟老兄一起贩大烟,” 第二天刘军长亲自来到狮泉镇,首先安慰邢小蛮,然后对邢小蛮说:“这里的事我来处理,你回去好好休息。” 其实刘军长并不关心邢小蛮的死活,刘军长担心军队哗变,刘军长首先要稳定军心,邢小蛮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第1103章 郭全发知道,锁大门有可能是疙瘩的预谋。以前郭全发拒绝了板兰根的求偶,那是因为年翠英还活着,郭全发的心里还对年翠英有那么一点怀恋。可是现在当今目下,郭全发的日常生活确实需要一个女人料理。郭全发如果再拒绝了疙瘩的好意,那就是一条死不悔改的牛筋! 可是年翠英刚死不久,郭全发还是有些犹豫,迷信迷信、入迷就信,人倒霉时心里有鬼。郭全发洗了脸,吃了春花做熟的饭,然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不停地抽烟,看春花把屋子里收拾完毕,把那女人叫出来,让那女人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一边抽烟一边啦起了家常:“你是刘媒婆的女儿、大狼的媳妇,对不?你婆婆叫狼婆娘,你公爹叫漏斗子,对不?” 春花点头,不知道接下来郭全发要说什么。反正进门的门槛低、出门的门槛高,女人走出第一步很难,跨过这个门槛也就不顾一切。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过了今夜我就是你的婆姨! 郭全发继续说:“你不嫌弃我,我也就没有理由嫌弃你。” 女人心里一阵狂喜:“这么说来你愿意?” 郭全发显得一本正经:“愿意也不能这么偷偷摸摸,愿意也必须明媒正娶。首先大狼还没死,我必须见到大狼的休书(离婚证)。还有,无论是我的子女和你的子女都是咱俩的子女,要让子女们同意咱俩的婚事。要让你公家婆婆和娘家妈妈没有意见。还有,你知道我的孩子妈妈刚死不久,这件事往后推推对咱俩都有好处。”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缀满闪亮的星,微风送来大烟花儿的清香,不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阵蝉鸣。 女人哭了,哭得男人心动:“大狼回来过,带回来一个当兵的媳妇。我原想,只要大狼不嫌弃,我就替他把这个家守着。一个男人娶三妻四妾多得是,我也不介意大狼另娶。可是听说八路军不允许一夫多妻,大狼通过王世勇给婆婆捎话,大狼劝我择婿另嫁。” 夜渐凉,些许星星被风吹落,在草丛中闪光。那是夜萤,跟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郭全发进屋,打算找一件长衣服穿上。出屋时看春花也穿一件短袖汗衫,于是把自己的衣服披在春花身上。 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让春花大为感动,那无疑是一个信号,表明郭全发在意自己!女人已经寂寞了许久,苍凉的心田需要慰藉。春花可能误读了郭全发的原意,奋不顾身地扑到郭全发怀里:“他爹,我明白你、明白你的心意,不要太苦了自己。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照顾好我们共同的孩子,你就把我要了吧,我夜里常常一个人哭醒,我害怕、害怕天黑……” 一颗流星坠落,闪过瞬间的光明,起风了,树叶哗哗做响,夜猫子的叫声难听极了,仿佛灵魂在哭。 郭全发像一根木桩一样站着,纹丝不动。可是心里的坚冰已经开始消融,能听见胸腔里流动的水声。 知道枯木逢春么?那是灵魂复苏的过程。郭全发不会执迷不悟,郭全发记起了新婚之夜,年翠英把他带到一个陌生的去处……郭全发还想起了后娘牡丹红站在郭宇村的沟畔上,唱起了秦腔《深宫怨》……郭全发还想起了爷爷郭子仪愤而离家出走时的背影。怎么活法也叫活人,不要太苦了自己!郭全发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春花的头发,说出的话有点伤心:“我知道,过了今夜,郭全发跳进黄河里无法洗清。不过这不要紧,有苍天为我们作证,我还是想对你负责,想让孩子们都愿意,想明媒正娶。” 可是女人已经全然不顾,说话语无伦次:“别想那么多了,他爹,今夜,我就是你的老婆、你就是我的丈夫。我不怕神仙惩罚、不怕小鬼索命。我只想做一个女人,只想在男人的怀里撒娇,枕着男人的胳膊睡觉,即使明早起来变个乌龟,我也无悔!” 郭全发被溶解了,稀释成一江春水,郭全发彻底被一个女人俘虏了。郭全发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春花,你放开我,我答应你……” 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发生什么跟别人无关。女人终于如愿以偿,睡在男人的肘弯里感觉坦然。男人九年来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女人的温柔女人的热烈。这个世界因为有了男女,才蜕变得五彩缤纷,才演绎出无限风流,男女之间的**是一个永久不衰的话题,只有傻瓜才不想女人,郭全发不是傻瓜,郭全发只是想活得有点人气。 太阳在山间跳跃了几下,一下子跃上了树梢。鸟雀子吵翻了天,争先恐后地诠释生命起源过程中那些感人的瞬间。那是一个普通的夏日,郭全发家的大门突然打开,唢呐吹出的迎亲曲让全村人有点不知所以。那肯定又是疙瘩的杰作,疙瘩想把生米做成熟饭!场院里搭起了迎客的席棚,一头肥猪被抬上了案桌,郭全发无可奈何地戴着礼帽穿着长袍,在司仪的带领下去郭家的祖坟祭祀祖先,这是新郎结婚前必走的程序。当年春花也已经过了三十,三十岁的女人坐进用窝子(滑竿)改装的花轿里,让村里几个小伙子抬上沿着村子里的官路转了一圈。移民部落用他们奇特的方式,为郭全发和春花举行婚礼。 日子里掺合了太多的伤感,有时也能获得暂时的慰藉。郭全发和春花各取所需,组合成一个家庭。疙瘩来找全发,还想再帮全发一把,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带着他们的媳妇去了狮泉镇,帮助岳父姜秉公修建桩基,疙瘩想让郭全发去卧龙岗当保管,郭全发也算郭宇村的秀才,管理一般账务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这件事不能强人所难,不比设下圈套强迫郭全发结婚。郭全发坚辞,郭全发说他还打算去HN灵宝,抗日战争快结束了,以后中国无论谁执政都不会允许大烟泛滥。郭全发反过来规劝疙瘩,见好就收,贩卖大烟不是长远之计。 这一点疙瘩已经意识到了,可是疙瘩没有办法不做大烟生意,疙瘩不做大烟生意就没有任何收入,疙瘩还得养活一帮子土匪弟兄,疙瘩就是靠大烟来为自己挣得一方地盘。 弟兄们意见不合属于正常,这丝毫也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郭全发还是每天早晨扛着镢头上山,一边挖地一边撒上糜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种了多少亩,反正种庄稼是一本万利,土里刨食最保险,郭全发不想发大财。 那一天一辆小车开进郭宇村,直接停在郭全发门前,郭全发被从种地的山上叫了回来。李明秋告诉郭全发,叫驴子酒馆的地下发现了几大缸银元。 郭全发没有欣喜若狂,显得非常冷静。郭全发招呼李明秋吃喝,疙瘩闻讯赶来,提一瓶好酒。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谝闲,李明秋称赞胡三是条汉子,不昧不义之财。 郭全发说得不紧不慢:“我爷爷寄存在年家庄的银元年翠英已经如数用骡子驮回来。叫驴子酒馆不论发现什么宝贝,应该说与我们郭家无关。不过我可以做一个见证,拿出来一些,作为贵元的女儿、崔秀章的儿子抚养的费用,其他的暂时在原地封存不动。等叫驴子酒馆真正的主人年贵明回来以后再做处置。” 李明秋点头,感觉中在银钱面前不动心的人还不止一个。在凤栖县长屈志田的主持下,大家把那些银元清数,然后通知卢师傅来取回外孙女的抚养费,其他的暂时封存。 岂料卢师傅坚决不要,卢师傅嫌那些银元“太脏”! 卢师傅一身正气:“我的女儿和外孙女跟年家没有任何关系!” 第1104章 凤栖人当年把风调雨顺归功于神仙的恩泽,收割完麦子以后求神拜佛成为风气,家家都蒸雪白的花贡(花馍),用木盘子端上去庙里烧香叩头。 老百姓并不知道那些神仙们专管一行,跟现在的职能部门一样。老百姓是哪里方便就去那座寺庙磕头,比如凤栖城一般就去爷爷庙(如来)和城隍庙,求儿求女就去娘娘庙(仙姑庵)。瓦沟镇有一座财神庙,卧龙寺开光以后大家又去卧龙寺上贡。狮泉镇有一座棒槌庙,棒槌庙里的香火照样旺盛。 信仰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每一种社会制度都有不同的信仰。但是神仙被全世界认同,宗教信仰似乎已经成为人类的永恒。咱们中国的神仙最多,神仙界也有大神小神之分,最小的神仙灶君,不过灶君却是最舒服的神仙,谁家吃好东西首先给灶君盛上一碗,灶君不怕风吹雨淋,灶君被大家尊为《一家之主》。 好了,言归正传。却说杨勇转瞬间已经来仙姑庵四年,当初被何仙姑从郭麻子身边带走时才八岁,如今已经长成十二岁的半大小子。小孩子剃着光头,穿着道袍,负责打扫仙姑庵内外的卫生。反正一天活路也不重,混得吃饱肚子就行。 爹爹杨九娃和娘香玉死时的惨烈场面杨勇不会忘记。郭麻子一直认为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决心把杨勇培养成赵氏孤儿那样文武双全的人才,长大后替父报仇。 那是一场谁也无法说清的惨案,疙瘩蒙受了男子汉的耻辱和郭麻子李明秋无端的猜忌,甚至亲手当着众家弟兄的面处死了香玉,才暂时缓解了一触即发的血拼。那一年杨勇只有七岁。 何仙姑也认为楞木和杨九娃之死疙瘩逃不脱嫌疑,人类本身就是一个互相残杀的群体。可是何仙姑不主张杨勇为杨九娃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休!何仙姑强行把杨勇从郭麻子身边带走,教育孩子学会宽容、大度,男人的事业无限广大,没有必要为一时一事耿耿于怀。那一段时期疙瘩的精神接近崩溃,曾经为了一句闲话无端地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也许是何仙姑的宽宏影响了疙瘩,也许疙瘩以后一步步走向成功,疙瘩好像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洗礼,蜕变得人情味十足乐于助人。 人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同样的一件事各种人都有各种不同的解读。思想认识不一致属于正常,不能强迫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 疙瘩不习惯坐汽车,胡老二送给疙瘩的汽车一直在李明秋家门口停着,李明秋每次出外回到凤栖,首先去军队的油库把油加满,加油不用掏钱,这不吃草的马儿确实方便。李明秋想出些钱把这辆汽车买下,无奈疙瘩不卖,疙瘩主要不好意思收李明秋的钱。疙瘩感觉中胡老二有仁有义,送给他的汽车再送给别人有点对不起故人。 却说那一天疙瘩骑马路过仙姑庵,猛然间想起好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何仙姑。虽然那个女人是人是鬼是仙无法说清,疙瘩从心眼里还是佩服何仙姑的处事和为人。疙瘩记得有几次从仙姑庵的柏树林子路过无端地迷路,看样子人生最容易误入歧途,疙瘩作恶时何仙姑总是用不同的方式提醒,何仙姑是凤栖高原上一条正义的影子,也许凤栖人杜撰的成分居多,但是笔者宁愿相信何仙姑真有其人。 疙瘩把马拴在仙姑庵大殿前的拴马桩上,怀揣一颗虔诚的心进入大殿。突然疙瘩看见,菩萨对他绽开一张笑脸……那也许是一种心理作用,菩萨永远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态。可是疙瘩却心有灵犀,双膝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叩头,然后接过杨勇递给疙瘩的三炷香,点然后插进香炉,摸出几枚银元压在香案上。 疙瘩站起身,面朝豆瓜娘道个万福:“菩萨吉祥,疙瘩想见何仙姑,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干啥?” 正好仙姑庵没有香客,豆瓜娘指了指菩萨坐像的身后,要杨勇带疙瘩去见何仙姑。 杨勇带疙瘩来到菩萨身后,不知道怎么动了一下机关,菩萨坐像下边显出一个深洞。 疙瘩早都听说仙姑庵暗藏机关,杨九娃曾经在仙姑庵地下的洞穴里畜精养锐,那时节疙瘩还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转瞬间二十年过去,物是人非,疙瘩站在洞口有些犹豫。 杨勇稚嫩的童音唤醒了疙瘩的记忆:“舅舅,何妈妈说,让我见了你叫舅舅。” 疙瘩不可能无动于衷,细思之,舅舅这个头衔对疙瘩还是比较适中,麦穗(香玉)是疙瘩爹用生命换回来的女人,应该、也只能是疙瘩的妹妹。疙瘩一生中有负于麦穗,那是男人永远无法洗掉的耻辱和伤痛。杨勇已经十二岁了,杨勇开始把疙瘩叫“舅舅”。 杨勇还说:“何妈妈已经睡了一年,何妈妈说,她想见你一面。” 疙瘩不再犹豫,疙瘩顺着台阶走下地道,杨勇紧随其后。看那地道里亮起一盏盏壁灯,顺着壁灯照亮的路途前行,脚下凉飕飕,无数条蟒蛇在蠕动。 杨勇说:“舅舅你就大胆地走吧,这些蟒蛇不会咬人。” 疙瘩没有害怕的必要,疙瘩已经九死一生。疙瘩看蟒蛇的眼睛犹如夜萤,闪烁着点点火星。眼睛的余光从脚下延伸,疙瘩看见了,地道的尽头,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材盖子半掩半开,一缕青烟从棺材内徐徐升腾,人烟人烟,有人的地方就有烟。疙瘩知道,何仙姑就躺在棺材里边。人的行为受思想支配,何仙姑还活着,睡进棺材里边作甚? 算了,有些事不宜深究。也许知道疙瘩今天要来,棺材盖子自然滑落,何仙姑从棺材里边坐了起来。烟锅头子冒着一丝火星,满头白发飘逸,两只眼睛仍然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单从声音判断,不像一个耄耋老人。 何仙姑首先埋怨疙瘩:“老妪等了你一年,你怎么现在才来?” 疙瘩唯唯诺诺,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疙瘩也说不出什么理由。 何仙姑说:“老妪把杨勇托付给你,你今天带走。老妪不想追究以往,老妪知道,你的大夫人洋芋为人憨厚。” 疙瘩已经收养了顾俊山的儿子银桥,疙瘩再收养一个儿子应该不成问题。况且洋芋的妈妈是麦穗,疙瘩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疙瘩感觉有点阴冷,何仙姑好像是在托孤? 何仙姑继续说:“七年前老妪劝过杨九娃,要他带领着妻子儿女,找一个人鬼不知道的地方了却残生。杨九娃嘴上答应,实际上丢不下尘世上的浮华。这是人类的共性、也是人类的悲哀。谁都看不清身后路。今天,老妪劝疙瘩一句,不知肯听否?” 疙瘩知道何仙姑想说啥,明善和尚曾经劝疙瘩削发为僧。但是疙瘩还是点头:“晚辈洗耳恭听。” 谁知何仙姑却骂了一句粗话:“恭听你娘的脚!你根本就没有诚心。不过老妪警告你,总有你娃后悔的时候。老妪不靠你养活杨勇,老妪主要是看洋芋憨厚……” ……疙瘩揉揉眼睛坐起,原来是南柯一梦。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疙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睡着了,旁边站着杨勇。 杨勇说:“舅舅,何妈妈让我跟你走。” 第1105章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是一个值得载入史册的时刻,八月六日,美国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八月八日,苏联对日宣战,并迅速出兵东北。八月十四日,(农历七月七日)RB宣布无条件投降。 即使没有美国的原子弹和苏联的出兵,RB的败局已定。自从公元1127年金国攻陷北宋首都开封,历经八百多年的岁月,中华民族第一次取得了完全战胜外敌入侵的胜利。 农历七月七日正逢巧姑节,是我们中国自己的情人节,牛郎织女七夕相逢,欣逢RB投降,老百姓扭秧歌闹社火,彻夜狂欢。 此时此刻,凤栖城有一个人把自己关进暗室内,盘腿端坐在圆凳上,双手平放于膝盖之间,说不上是忏悔还是祈祷。 听到RB投降的消息,田中只是怔了一下,在中国同仁面前,显得无动于衷。城墙上的士兵对天鸣枪,所有的中国人都喜形于色,以各种方式欢庆,田中夹在狂欢的人们中间,有点阴冷有点孤独。 田中跟谁都没有打招呼,一个人悄悄溜回家,然后把自己关进小房子内,心情复杂地静坐。 上学时,聆听天皇教诲:RB国土面积狭窄,不侵略扩张就没有出路。学生们接受的是军国主义教育,不成功则成仁!武士道精神是RB的国魂。 可是现在,战争结束了,RB无条件投降!身在异国他乡的天皇子民,田中纷乱的思维理不出头绪。 不管怎么说,田中必须回国!离开北海道已经将近二十年,耄耋之年的父母肯定也在翘首期盼儿子的归来。那种心情无以复加。田中想好了,明天,田中将从凤栖不辞而别,东渡黄河过SX河东肯定有已经投降缴械的RB军人,田中将跟他们一起,回到属于田中的祖国。 想好了,思绪也就平稳。田中吃完饭,思考着该不该把他的决定告诉妻子儿女。田中很爱他的家庭,家庭给了田中无限温馨。田中抱了抱他的儿女,抱了抱妻子。每当田中心绪不佳时,抱一抱妻子儿女也许就会减轻心里的重负。看妻子给两个孩子脱了衣服睡觉,田中想,应该给刘子房军长写一封辞职信,这样不辞而别有点不近情理。 田中写到:刘军长,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战争结束了,我没有资格评论这场战争,但是我有责任回家探望我的父母。 我还会回来,凤栖有我的妻子儿女,我很爱她们…… 刘子房军长知道田中不辞而别是在中午以后。大家进行了彻夜狂欢,天亮时稍微休息一下,谁也没有留意田中。中午以后卢秀蓉拿来一封信,田中让卢秀蓉中午以后把这封信交给刘子房军长,卢秀蓉对田中的话言听计从,卢秀蓉不识字,不知道信里写得什么内容。 田中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租了一匹马,骡马大店的店掌柜认识田中,虽然心里疑惑但是不能不租。那天骡马大店也很忙,城里边非常拥挤,有些远方村子的秧歌队进不了城,就在骡马大店的院子内集中,店掌柜免费茶水招待,店掌柜根本没有问田中租马干啥。 刘军长立刻给炮团、瓦沟镇驻军打电话,如果遇到田中想尽千方百计劝阻。刘军长主要是害怕田中出什么危险,如果田中通过正常渠道要求探亲也不是不可,谁知道这个RB男人咋想,一听到RB投降显得那样迫不及待,万一遇到什么不测刘军长难辞其咎。 刘军长随后调动了所有机动车辆,组成浩浩荡荡的车队直奔黄河岸边而去。田中投降国军以后很少离开凤栖,田中可能只认识去郭宇村的路,那是一场跟时间赛跑的行动。刘军长的车队赶到黄河渡口,田中连人带马已经泅渡到河中。 那一天疙瘩和靳之林也被惊动,大家站在黄河岸边有点无所适从,七月天(农历)正是黄河的汛期,田中不识水性,眼看着马儿即将被水冲走。突然间一条人影跃进河中,疙瘩年轻时曾经背人渡河,关键时刻救人要紧。疙瘩奋不顾身朝田中游去,在田中即将被水冲走之时把田中抓住。 疙瘩想把田中拖回河西,可是看得出田中在河里跟疙瘩缠斗。疙瘩想河东已经全让国军控制,田中即使到了河东也逃不到那里去,况且河东已经有部队接应。于是按照田中的意思,拖着田中游向河东。 突然间黄河西岸有人打了一枪,河东河西两岸的部队一片哗然。开枪的是邢小蛮!邢小蛮跟田中有过节,此时把田中置于死地理由正当,因为田中是一个逃兵。 有人抓住邢小蛮一只手,邢小蛮立刻感到手关节断裂似地剧痛,回头看,身后站着靳之林和明善和尚。邢小蛮远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邢小蛮在一片谴责声中悄悄溜走。 疙瘩把田中护送过河东,交给前来接应的国军,然后泅渡回河西。刘子房军长主动上前跟疙瘩握手,如果不是疙瘩,田中很有可能被河水冲走。 这仅仅是一个插曲,凤栖城依然沉浸在狂欢之中,人们许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和平,是全世界所有的生灵的诉求,但愿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杀戮和战争,人们需要安居乐业,需要和平。 可是,仅仅过了两天,河东传来消息,田中死了!死在自己同胞的手中。 那是一次蓄意的谋杀。RB是一个战斗的民族,战斗的民族不允许出现叛徒。据说RB投降之日,许多将军剖腹自杀,天皇是他们的精神领袖,RB人的信仰就是对天皇效忠。 本来国军根据田中的特殊身份,安排田中单独食宿。可是田中非要跟那些战俘们在一起,田中认为生活在同胞们中间最快乐。那天晚上睡到半夜,田中被众多的战俘掐死,原因很简单,田中是叛徒。 也许若干年以后,战俘们会反思,田中不该死。可是在当时,大家被一种民族悲情驱使,感觉中投降是国家行为,是为了让RB继续生存,而叛徒是大和民族的耻辱! 田中的尸体被运回凤栖,卢秀蓉哭得死去活来。女人的心里国家的界限非常淡薄,卢秀蓉只知道田中是她的丈夫。丈夫是女人的依靠,是女人的庇护。田中临走时暗示卢秀蓉等他,可是卢秀蓉等回来的是丈夫的尸体,说什么为时已晚,但是卢秀蓉可以作证,田中是爱国的,田中没有背叛! 死人的方式多种多样,被自己同胞掐死的并不多见。至今也没有人质疑天皇当年发动那场战争是否正当,天皇仍然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历史仍然被扭曲,RB人从来没有认真检讨过那场战争。 可是我们,应该有所醒悟。 第1106章 当年陆游临终前的一首《示儿》成为千古绝唱: 死后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十二能屈发祥远比陆游幸运,屈发祥终于迎来了鬼子投降的时刻。中国不缺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可是历朝历代往往奸臣当道,弄不清什么原因。 有些事不是我们应该探讨的范畴,有些史实历史学家论证了几百年也无法弄清。不论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多么贫瘠,爱国爱家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最基本的情怀,不论你对社会或者政府有什么怨言,听到鬼子投降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中华儿女都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欢欣鼓舞。但愿从此后大家安居乐业,远离战争。即使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也可以坐下来探讨,没有必要兵戎相见。战争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战争年代死亡最多的仍然是普通老百姓。 一个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听到鬼子投降的那一刻,喜极而泣。十四年前九一八事变之时,正是屈发祥带领着他的一班莘莘学子上街游行,在十字街头慷慨陈词,历数帝国列强亡我中华的劣行,并且把大儿子屈志琪交给时任团长的郭麻子当兵从戎。 十四年在中国的历史上可谓瞬间,可是十四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却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屈发祥老人是凤栖城里的一颗常青树,老人信奉的是孔孟之道,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老人跟屈克胜是同窗更是挚友,两位老人共同撑起了凤栖的那一片蓝天,以他们自己的铮铮铁骨和刚直不阿赢得了凤栖老百姓的交口称赞。 凤栖的狂欢是从农历七月七日晚间开始,猛然间城墙上枪炮齐鸣,屈发祥老人从病榻上坐起。这多年一遇到什么盛大的庆祝首先是士兵们对天鸣枪,对天鸣枪要比放鞭炮威风许多,紧接着李明秋和女儿满香进屋,女儿女婿给老人家带来一个特大喜讯:RB投降了! 老人最初的反映是呆坐着,足足有一分钟,紧接着仰天狂笑:“老夫比陆游幸运,我终于等到了鬼子投降的这一天!” 言罢又喜极而泣:“可惜屈克胜老友没有等到这一天,明天,你们雇乘轿子把老夫抬上,老夫我要去祭祀屈克胜老友,告慰先灵,RB投降了!我泱泱大国岂容倭寇凌辱!” 满香坐在老人的病榻前,为老人捶背。其实老父亲就是那一年在凤栖街上摔了一跤,开始时老人满不在乎,岂料以后慢慢发展成半身不遂,以至于常年卧床不起。不过老人忧国忧民之心长存,时时刻刻关心时事,每时每刻都在打探倭寇的消息,尽管儿女们有些事对老人隐瞒,比如老人至今仍然不知道他的大女婿李明秋是凤栖最大的老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在毒品走私的过程中军队起了关键的作用。老人只是坐在病榻上为庶民百姓祈福,老人掌握的信息有限,老人空怀一腔赤诚的报国之心。 老人要饮酒庆祝。女儿和女婿劝阻老人:“一会儿我俩抬着你登上城门楼子看热闹(秧歌),明天咱们专门设宴庆祝。” 屈发祥老人像个孩子,听从女儿女婿的摆布,李明秋当真找来一副窝子(滑竿),老俩口抬着八旬老爹从凤栖城穿街而过,所有的狂欢人们都为老寿星让路。那一夜所有的商铺都挂出了灯笼,凤栖城灯火通明,秧歌调子此起彼伏,比元宵节还热闹。女儿女婿抬着老爹,沿着城墙坡上了城墙,军人们站立两行,为凤栖城的常青树行举手礼。 木制的城门楼子一般不让人攀登,只有正月十五城隍庙的和尚登上城门楼子挂灯,凤栖南白城门楼子最气派,城门楼子下方的凤凰图腾褶褶生辉,七月七日牛女逢,感觉中凤凰也飘然欲飞。 城隍庙的老和尚拿一把钥匙,庄严地打开了城门楼子的木门,这是许多年来凤栖的城门楼子第一次对一个老人开放,女儿女婿沿着吱吱作响的木质楼梯把老人抬上凤栖最高的地方。老人伸着骨瘦嶙峋的胳膊对着凤栖城的万众欢呼,人们虽然听不见老人在说什么,但是却感觉到了凤栖城的脉搏在随着老人的欢呼跳跃。 农历七月初八,桥庄村举行了隆重的祭祀仪式。本来李明秋想用汽车把屈发祥老人拉着,去桥庄村了结老人告慰挚友屈克胜先灵的心愿,倭寇投降了,屈克胜老先生匡复中华的遗愿得以实现。 可是屈发祥老先生也非常倔强,老人认为那汽车是西方的洋玩意,非要李明秋用滑竿把他抬上。几个小伙子一拥而上,抬着他们心目中的偶像浩浩荡荡奔赴桥庄。 在凤栖人的心里屈克胜就是凤栖的象征,祭祀屈克胜老先生的活动也非常隆重。一通一丈高的墓碑耸立在黄土高原,当年一丈高就看起来非常伟岸,墓碑前摆一张供桌,供桌前摆满祭品,屈福录和他的儿子跪在供桌两边陪祭,前来祭祀的瞻仰者络绎不绝。 屈发祥老先生非要亲自给挚友屈克胜叩头,女儿女婿从两边把老人扶着,那是一个庄严的时刻,中国每年都有数不清的祭祀活动,每一次祭祀活动所赋予的意义不同,老先生把陆游的诗赋予新意:王师匡复中华日,一杯薄酒慰先灵。 祭祀仪式结束后屈福录要留老先生吃饭,李明秋主要担心老人的身体,儿子们都不在身边,老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李明秋难辞其咎。李明秋婉拒了屈福录的好意,坚持把老岳父抬回家。 可是老人回家后无论如何也要喝酒。人年纪一大跟孩子一样,总有些随心所欲有些执拗。李明秋无法,只得让满香拾掇了几个菜,陪着老人少饮几杯。看样子老人兴致蛮高,还非要即兴作赋,李明秋又陪着老人写了几方大字(练习书法,当年宣纸极其昂贵且不容易买到,写字一般用麻纸,麻纸呈正方形,故称一方大字),满香安顿老人睡觉,李明秋陪了老人一整天,也感觉有点累,于是回家休息。 可是第二天早晨满香把水烧好,服侍老爹爹起来洗脸,竟然发觉老人走了,走得那样安详,那样从容不迫。 这真是乐极生悲,凤栖城还沉浸在狂欢之中,屈发祥老人却乘鹤西去,也许老人感觉安心了,死后不再有什么纠结,所有的一切都能放得下了,才那样安详地走去。 李明秋为老人烧了安魂纸、点燃长明灯,为老人穿上寿衣,为老人停灵。然后跟岳母和妻子一起,哭得压抑。因为大街上还锣鼓喧天,李明秋能想得开,不愿意拂了大家的兴致。 一直到老人去世后的第三天,凤栖人才发现,闻讯赶回家的屈发祥老人的二儿子屈志安穿白戴孝,跟着阴阳先生去祖坟地里破土(凤栖埋人的第一道程序,破土就是挖墓,必须阴阳先生瞅准地形),后面还跟着屈发祥老人的侄子屈志刚、屈志田以及老人所有的晚辈亲属。 老人停灵七天,方才入土,那一天屈志琪也从HN灵宝赶回,十六条汉子抬着灵轿从凤栖街上缓缓走过,所有的商铺都摆出了祭桌。灵轿后边跟着长长的为老人送行的百姓。 老人的灵轿从北城门抬出,一辆汽车从东城门拉进来田中的棺木。 第1107章 尽管田中之死备受争议,凤栖人还是给了田中应有的尊严。凤栖古时候是一个多民族集聚之地,凤栖人对任何外来的民族都一视同仁,凤栖人不会歧视任何人,凤栖人判断是非的标准只有一条,就是看这个人是否善良、正义。 田中是一个称职的医生,田中对待任何病人都一视同仁,也许田中的骨子里仍然念念不忘效忠天皇。但是田中在凤栖十多年的行医生涯里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田中给凤栖许多老百姓看过病,田中的医德堪称完美。 战争只是统治阶级的专利,为了鼓励人们去卖命,统治阶级总是把战争的理由渲染得神圣无比。可是战场上交战的双方往往被虚假的宣传蛊惑,相互间厮杀的横尸遍野。神仙的莲座下面是一群厉鬼,而统治者的宝座下面却是累累白骨! 田中可能至死也没有弄清楚,天皇发动那场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田中每天都在祈祷,田中的骨子里还残留着对天皇的愚忠。不然的话,战争结束以后,田中不会那样迫不及待,不会那样毫无顾忌地投身到战俘之中,潜意识里田中也将自己当作“战俘”,田中不会意识到,在同胞的眼里,他是一个叛徒。 驻军凤栖的国军按照国际惯例,成立了田中治丧委员会,刘子房军长亲任治丧委员会主任。田中之死震撼最大的当然是刘子房,站在一个将军的角度上,刘军长老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弹丸岛国,在长达十四年的时间里,侵占了中国以至亚洲邻国那么多的领土?有些事实必须正视,大和民族为天皇效忠的献身精神不可小觑。不然的话,RB投降之日,不会有那么多将领剖腹自杀。 卢秀蓉只是作为田中的妻子而悲痛欲绝,卢秀蓉不会考虑其他。可是还有一个女人在为田中之死而悲痛,那个人就是周红霞。仅仅是为了感恩,周红霞给靳之林透露了曹武直遵照RB人的旨意要杀害靳之林的消息,周红霞在透露消息之前可能也没有意识到她是在出卖祖国。曹武直一死周红霞才发觉,她可能永远也回不去RB听到田中东渡的消息,周红霞深感欣慰,也许田中重返凤栖时,能够带回来有关RB国内最直接的消息,一个流浪他国的军妓,周红霞兼有双重身份,女人一直都是打入敌国要害部门的有力武器,可是周红霞也许时运不佳,也许是没有那个机会,周红霞选择了陶艺,选择了倒卖文物,来到凤栖纯碎是一次偶然,在这里,她认识了鲁艺、认识了田中,周红霞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标准的RB女人,尽管周红霞在私生活方面放荡不羁,周红霞也厌倦战争,战争对人的摧残不光是肉体,还有心理的扭曲。 可是过了没有几天,从河东方面传来消息,田中死了,死在RB战俘营中,被手无寸铁的同胞用双手掐死……不知道田中临死时是什么心态,周红霞却震惊地哭不出声!这么说来回国的路被彻底堵死,周红霞注定了要客死他乡。 田中的棺木被运回凤栖,周红霞被邀请为治丧委员会委员,那几天时间周红霞一言不发,田中夫人和子女都按照中国的习惯穿白戴孝,周红霞却是一袭黑衣,胳膊上带着黑纱,悲哀中的女人一身素服,看起来更加俏丽。 军人们在西沟坡挖了一座坟墓,田中在西沟坡永久地安息。田(中)美智田(中)一郎姐弟俩根本不会相信他们的爸爸已经死亡,一双小孩子双手捧着僮男僮女两只陶俑(凤栖习俗,出殡时两个晚辈孩子捧着纸制或者陶制的僮男僮女走在纸轿或者灵柩前边,下葬时把僮男僮女放在棺材两边)默默地走在爸爸灵柩的前边,明亮的眸子茫然地看着送葬的队伍,真的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军乐队演奏的哀乐在凤栖的上空回旋,卢秀蓉哭得声嘶力竭,两个妹妹扶着姐姐,一边流泪一边好言相劝。卢师傅和他的老伴没有参加女婿的下葬仪式,而是坐在自家屋子里默默流泪。 对于田中之死,凤栖人表现出了一种沉默和冷静,对于战胜国的人们来说,尽管他们心里有许多疑惑,凤栖人对田中还是表示同情和惋惜,荒草萋萋的山坡上增添了一冢新坟,老百姓还想不到这就是战争带来的灾难,凤栖人只是用他们的标准衡量——田中是个好人。 那几日,还有一个人为田中之死担心,那就是鲁艺。因为鲁艺明显感觉到他的妻子周红霞不正常,那天夜里周红霞突然把那两块铜鼎碎片交给鲁艺,说出的话让鲁艺脊背发凉:“鲁艺,这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 鲁艺清楚,为了争夺那两尊铜鼎,黄土高原上演绎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明争暗斗,已经有几条汉子因那铜鼎而送命。铜鼎破碎了,这两块最大的铜鼎碎片也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因为上面镌刻着中国最早的象形文字。可是此刻,鲁艺看着周红霞那平静的脸色,心里头涌上来一丝不祥的预感,周红霞是不是也想追随田中而去? 中华民族崇尚中庸之道,信奉孔孟,提倡仁义礼智信,可是大和民族却提倡武士道精神,周红霞极有可能自杀!“最后的礼物”就是暗示。 鲁艺有点语无伦次:“红霞,你千万不能有、不能有其他想法。人这一生,真不容易,活着,就有希望。” 周红霞还是那样,一袭贴身的黑衣。周红霞身着素装特别漂亮,让鲁艺看着动心。可是鲁艺有点感觉,面前的周红霞是一具冰冷的雕刻。也许周红霞想给鲁艺留点念想,眼眶里储满晶莹的泪珠。这是鲁艺第一次看见周红霞流泪,鲁艺怜悯得有点心碎。 周红霞的泪珠终于从眼眶里掉落:“鲁艺,我肯定回不去RB大和民族不允许背叛行为。可是,RB人在中国犯下的罪恶无数,你能保证中国政府会不会善待一个敌国女人?” 鲁艺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原来周红霞是有顾虑。这种顾虑不能说没有道理,秦国将军白起坑赵国降兵降将二十万的暴行令人发指,德国人屠杀犹太人的场面不忍目睹,南京大屠杀记忆犹新。战争是一头怪兽,谁敢保证国民政府不会实施报复? 鲁艺的安慰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我们是礼仪之邦……” 鲁艺继续想想,鲁艺突然灵机一动:“要么我们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就说你是中国女人。” 女人突然有点动情:“鲁艺,我怀上了你的孩子,这是真的。我真不想死,我讨厌战争,讨厌人跟人之间的恶斗,我想活,我没活够。可是我一看到田中的下场,就联想到自己的结局,与其让别人抓来千刀万剐,不如自己了结自己。” 鲁艺突然把女人抱紧,能感觉得来女人在他的怀里不住地颤栗。鲁艺内心里涌出来一种男子汉的肝胆侠义:“红霞,你不用害怕,有我保护你……” 一连几天阴雨,那一日终于放晴,沟畔上,开满了鲜艳的蔷薇花,周红霞把那蔷薇花折了一大抱,置放在田中的坟头,默念着:“田中,明天,我将跟鲁艺一起,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度过余生。我不会死,为我们祈福吧,肚子里,我也说不清是怀上了谁的儿女……” 可是鲁艺夫妻并没有走远,就被刘军长亲自坐车追回。刘军长说得非常动情:“战争刚刚结束,你们逃到那里我都不会放心。你们暂且在凤栖住下吧,我会保证你们的绝对安全,等以后形势稳定了,你们想去那里我都不会阻拦。” 第1108章 陕北历来是歌舞之乡,陕北民歌、陕北秧歌、安塞腰鼓、洛川蹩鼓闻名全国。凤栖处于陕北和关中的交界处,老百姓讲关中话,历史上却隶属于陕北管辖。 RB投降的消息传到延安,整个陕甘宁边区一片狂欢。八路军当年的宣传工作非常到位,八路军文工团在战争中的宣传和鼓动工作不可替代。黄河见证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抵御外敌的历史,长城内外累累白骨堆积,先烈们前赴后继,终于把侵略者彻底赶出了国门,中华民族迎来了战胜RB帝国主义的彻底胜利。 那是中国人自己的狂欢节,边区的军民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庆祝胜利。连将军们和首长们也情不自禁,扭秧歌唱山歌,亲自投身军民联欢之中。 可是渡边心情复杂。渡边跟田中一样,最早都是派往国军统治区的特务。渡边最早把西医传播到凤栖,以后由于特务身份败露,被李明秋私自把渡边放走。渡边很可能比其他RB人最早意识到战争的危害,几经碾转参加了反战同盟。 渡边当然不会忘记那一次他重返凤栖,跟自己的同胞田中发生的那一场冲突。田中始终认为自己是诈降,田中本身就有无线电发报机,田中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发送了那条指令(也有可能的是国军破译了密码实施的反间计),命令田中以诈降的身份继续潜伏,假如不是接收到诈降的指令,田中也许为国殉职。渡边重返凤栖的目的是动员田中参加反战同盟,但是田中不能容忍渡边的“背叛行为”,甚至对渡边拳脚相加。以后田中经历了一次RB特务的未遂刺杀,才使得田中为国效忠的愿望成为泡影。 渡边被打坏了眼镜,不辞而别,一晃八年过去,反战同盟起的作用有限,但是渡边却得到了八路军的厚待和尊重。其实战争结束了RB人应该反省,然而,天皇的子民仍然执迷不悟,甚至成为战俘也心有不甘,残酷地用双手掐死了同胞中的异类(至少战俘们这样认为)。听到田中之死渡边惊讶地张大了口,心狂跳着,怎么会是这样?!我们并没有背叛祖国,我们只是反对战争,我们并不是RB人民中间的败类,我们只是比别人早点醒悟,自从有了人类,战争就没有停止,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靠武力征服。 RB宣布投降的当天,蒋委员长立即给毛主席发电报,邀请毛主席亲自赴ZQ谈判。全国人民已经厌倦了战争,大家把目标聚焦的延安和ZQ希望国共能够合作,共商建国大计。与此同时边区和蒋管区的军民互动也频繁展开,埋葬了田中不久,大约农历七月十五左右,刘子房军长突然接到来自延安的电话,由军民共同组建的延安文工团要来凤栖表演。带队的竟然是两个女八路:李妍和二妮。 刘军长没有理由拒绝,刘军长随即请示胡司令,并且派了几辆卡车前往延安去接八路军文工团来凤栖演出。 李妍和二妮是两个凤栖女子,当年二妮不顾个人安危,在刑场上勇救东北军士兵刘启来的壮举,凤栖人依然记忆犹新。凤栖人当然也不会忘记骑二师那帮禽兽蹂躏私塾女学生的残暴,李妍从此后跟上路贵明奔赴延安……两个凤栖女子殊途同归,对凤栖人来说确实又是一大喜庆。 这从另一方面也彰显了八路军对和平的期盼。只要是出于民族大义,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在****代表团奔赴ZQ的前夕,八路军文工团主动来凤栖表演,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姿态。 凤栖人翘首以盼,盼望看见李妍和二妮的丰采。李明秋虽然刚埋了岳父,听到女儿即将回来的消息仍然兴高采烈,满香更不用说,八年来母女俩只是匆匆见过几面。第一天早晨人们看见几辆嘎斯车从凤栖东城门外北上,第二天天快黑时才看见几辆汽车拉着文工团员姗姗而来。文工团员按照凤栖驻军的安排,首先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下车,然后洗簌吃饭,吃完饭后开始化妆,天黑时分扭着秧歌从东城门进入凤栖,秧歌头果然是二妮和刘启来!那二妮一头秀发飘逸,身穿陕北女人服装,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刘启来头扎羊肚子手巾,身穿羊皮坎肩灯笼裤子,陕北男人打扮。李妍头戴军帽,齐耳短发,穿一身非常合体的军装,看起来英姿飒爽,在秧歌队伍中间一边扭动一边吹着哨子,担任总指挥。 凤栖街道当年比较狭窄,两边的石头台阶上根本站不下那么多的观众,许多人爬上了屋顶,还有许多人登上了城墙。那是一次赏心悦目的表演,两个凤栖女儿在父老乡亲面前出尽了风头。 紧接着文工团在城隍庙戏楼上表演了节目,凤栖人第一次看了《兄妹开荒》、看了《放下你的皮鞭》、看了《大生产》、看了《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听了《义勇军进行曲》,听了脍炙人口的陕北民歌。二妮也即兴表演,给大家唱了几段凤栖秧歌调子。城墙上的国军抱着大枪站在城墙的豁口,心里可能也在想着家乡思念故土……打击侵略者是每个华夏儿女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愿从今往后再不要有兄弟相残的悲剧产生。 文工团还有一个特殊的成员,那就是渡边。凤栖人对渡边并不陌生,渡边也用日语唱了RB民歌《樱花》,虽然人们听不懂歌词,那有点忧伤的调子也引起了凤栖人的共鸣。 第二天中午,应渡边的要求,在几个国军士兵的带领下,渡边来到田中的坟前,按照RB人的礼节,祭祀了田中。 那是一个雨天,天上飘着霏霏细雨,两个八路军女兵抬着花篮,从西城门缓步走出。凤栖老百姓主要是看稀罕,越来越多的人跟随在渡边的身后。看渡边在田中的坟前脱帽、默哀,然后把花篮置放在田中的坟前。 已经进入初秋,抬眼望去,墨绿的沟坡上排列着当年东北军开挖的一排排土窑洞。窑洞前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给战争结束后的凤栖平添了一些肃穆。突然,渡边唱了,歌声还是那么忧伤、悲恸,谁也听不懂渡边在唱什么,可是音乐没有国界,大家还是感受到了异国游子的思乡之情。山坡上站满了前来看稀罕的群众,一个女人忍不住了,搂着她的丈夫,大哭。鲁艺悄声劝慰妻子:“红霞、听话,这是战争带来的不幸。” 两个RB人没有任何接触,因为担心给对方带来麻烦。谁也不知道以后的路究竟咋走,现阶段只能听天由命。 本来安排八路军文工团和凤栖各村的秧歌队联欢,可是一连下了几天雨,当年乡村土路泥泞,秧歌队进不了城,每天只能在戏台上表演,戏台下观众带着草帽看节目,衣服被雨淋得湿透。 文工团在凤栖住了三天,第四天由汽车送回延安。不过这一次八路军首长宽宏大量,允许二妮和李妍在家乡多停留几天。 第1109章 埋了田中以后,卢师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睡了几天,那天吃过早饭独自一人走出北城门,下午时分请回家一个风水先生。 当年农村就是这样,老百姓把自己的生死祸福寄托于神灵,因而风水先生也很吃香,生看院基死踏墓址成为风水先生主要的营生。谁家遇到灾难或者生意赔钱老怀疑住的院基有问题,请来风水先生折腾。风水先生总能说出一套似是而非的理由,让主人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卢师傅两年死了两个女婿,不能说心里没有疑惑。想当年肩挑两只箩筐拖家带口来凤栖安家,住在土窑里,靠沟畔的地方修建瓦盆窑,脚蹬轮盘制作瓦盆瓦罐,烧制好的瓦盆瓦罐挑到集市上变卖,换回来柴米油盐养家糊口,日子虽然甘苦却也顺心,与世无争与人无怨,在凤栖也活得有些人缘。 当初李明秋委托叔叔铁算盘介绍大女儿卢秀蓉嫁给田中时。卢师傅并不清楚田中是东洋人,结婚初期田中对卢秀蓉实施***卢师傅虽然气愤但是从来没有想到悔婚。即使田中暴露了身份以后,卢师傅仍然把田中当成自己的女婿。好在田中逐渐改掉了自己的恶习,卢秀蓉为田中生下了一双儿女,表面上看起来俩口子过得不错,卢师傅也逐渐放心。 女人就是这样,嫁一个男人过一家人,从一而终,嫁谁都是嫁人,基本上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谁知道田中竟然以这样一种预料不到的结局突然死去,卢师傅当然不会去分析这是战争造成的悲剧,心里老疑惑是不是那一步路子没有走对,还是自家的院子出了问题?神仙在人们心目中的威望仍然不可替代。卢师傅首先请来了风水先生安顿院子,风水先生肯定能够指出你这幢院子出了什么问题,尤其那瓦盆窑破坏了风水,修建在龙头上,惹得龙王爷暴怒,院子两边两条道路,俗称“二鬼抬轿。” 卢师傅诚恐诚惶,继续问:“有什么办法解救?” 风水先生如此这般,如同上帝拯救人类,说了一大堆解救的办法。卢师傅听得头大,给了风水先生一些钱,把风水先生打发。 风水先生走后卢师傅立刻做出决定,搬家! 回HN老家已不可能,卢师傅出门几十年,不知道老家的情况怎样,当年出门逃难也是迫不得已。烧瓦盆的手艺也是祖传,卢师傅除过烧瓦盆再不会干其它。举家搬迁非常困难,热土难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搬家。可是不搬家没有办法,当年老百姓躲避灾难的唯一办法就是搬家。 瓦盆窑基本上已经不再点火,李怀德走后卢师傅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干活,那边院子鲁艺和周红霞也不再进行陶艺做旧,做旧的陶艺没有出路。卢师傅首先想到把自己修建的这幢院子出售,既然打算搬走院子也不值钱,给钱多少都行。至于搬到哪里去卢师傅心里没有主意,心想瓦盆窑好建,当年家家都离不了瓦盆瓦罐,无论那个大一点的乡镇都可以安身。 卢师傅首先想到了青头,卢师傅听说青头也是女儿死亡以后从村子搬出来避难。卢师傅打算把自己这幢院子卖给青头,给钱多少都行。 青头静静地听完了卢师傅的决定,感觉自己不能趁人之危,李怀德不再为卢师傅干活已经等于釜底抽薪,这种非常时期再购置卢师傅的桩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青头对卢师傅撒谎,说他还想回到郭宇村,青头老俩口只是暂时出来躲避几天,事实上青头也没有拿定主意是不是在这里久住。 卢师傅心里有事,也没有久坐。出了青头家站在西沟畔,卢师傅对这里还是有些留恋,可是卢师傅不搬没有办法,卢师傅舍不下这张老脸!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田中的坟墓,住在这里让人心寒!卢师傅决定带着两个寡妇女儿离开这里,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目的,就是想尽千方百计为两个女儿再婚。如果安排不好女儿的婚事,卢师傅死不瞑目。 人活到这一步,难!男人死了婆姨并不可怕,战争年代出产寡妇。女人死了男人等于塌了天,寡妇再嫁的确不容易。 卢师傅满嘴苦涩,有一种走投无路的伤悲。迫不得已卢师傅跺跺脚,踏进了李明秋家的院子。 卢师傅跟李明秋有过节,这种过节从李明秋委派叔叔铁算盘为大女儿卢秀蓉说媒开始。这多年卢师傅从来没有求过李明秋,卢师傅始终认为李明秋仗势欺人。可是人在矮檐下怎肯不低头,李明秋对凤栖的几乎所有村镇都很熟悉,也许李明秋能为卢师傅指出一条路,卢师傅确实不知道去哪里比较合适。 李明秋头戴孝帽站在院子里迎接卢师傅的到来。卢师傅突然想起来十二能已经驾鹤西去。记不清屈发祥老人跟田中谁先走,反正两个人的死亡时间就相隔那么一两天,那几天卢师傅极端悲痛,都没有为屈发祥老人送灵。 对于卢师傅的到来李明秋特别热情,人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李明秋对田中之死也非常惋惜。李明秋为卢师傅泡茶,互致问候,互相说些节哀之类的废话。卢师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明来意:“我想挪一个窝,李掌柜在凤栖比较熟悉,帮我出出主意,挪到哪里比较合适?” 李明秋理解,这是人们惯常的做法,家里遇到灾难首先想到搬家。李明秋说话向来简洁,从不拖泥带水:“卢师傅你可想好,搬一次家并不容易。不要听风水先生瞎说,这种社会神鬼难分。” 卢师傅哀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人挪活、树挪死,挪一个窝也许好点。” 李明秋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改行已经不可能。瓦沟镇有个砖瓦窑,原来属于张鱼儿的资产,张鱼儿死后由癞疤子承包,这几年不知道情况咋样,我给你打探一下,如果决心搬家瓦沟镇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卢师傅有些感激,卢师傅脱口而出:“那我就把西沟畔的那幢院子卖给你。” “我不要。”李明秋说得非常坚决,“我不会趁人之危。我想这几年你不缺钱,那幢院子留着,人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后说不定你还会搬回来。” 就这样,卢师傅在李明秋的斡旋下,举家搬迁,搬到瓦沟镇居住。原来的砖瓦窑太大,烧瓦盆不合适,卢师傅又重建了一个瓦盆窑。张狗儿主要是看在李明秋的面子上,为卢师傅在瓦沟镇安家提供了一切方便。卢师傅临走时苦口婆心,劝说青头住进他空置下的院子内,据说,房子不住人就容易蘖朽,院子里有了烟火魍魉鬼魅才不敢进来,不住人的院子感觉阴森。 青头勉强答应住进去,为卢师傅照看院子。不过人遭遇的灾难多了都非常迷信,青头住进卢师傅的院子之前首先请了几个法师,手执法刀狂挥乱舞在院子里折腾了几日,说来也非常奇怪,那法刀从半空里砍下,并没有砍到什么生灵,刀子上却血渍斑斑,院子内放一大木盆水,鲜红的血渍滴进水中。 卢秀蓉没有跟随爹爹一起搬到瓦沟镇居住,卢秀蓉还住在那幢四合院内,刘军长为卢秀蓉发放了一笔抚恤金,卢秀蓉说,她必须等田中过了周年以后,才肯从院子里搬走。刘军长安慰卢秀蓉:“只要我在凤栖驻军,就没有人赶你走。” 第1110章 上一次李妍回到凤栖,由z首长陪伴,在家里只是住了一晚,就匆匆地离去。这一次文工团由李妍亲自带队,z首长没有来。恰逢抗战胜利,举国上下的老百姓、甚至包括国共两党的某些高层一致认为战争已经结束。剩下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即使有些看法不一致也可以坐下来谈判。事实上毛主席不顾个人安危亲赴ZQ跟蒋委员长谈判也是顺应了全国人民期盼和平的愿望,老百姓翘首以待。 李妍跟z首长的婚姻经过了结婚前后的风风雨雨,逐渐稳定,从延安出发前z首长宽宏大量,特意嘱咐李妍这一次回娘家多住一些日子,因为有迹象表明,首长可能陪同毛主席一起去ZQ谈判。 回家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终于有机会睡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可是又偏逢外公去世,外公可以说对李妍一生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李妍就是在外公的陶冶下学会了人之初……外公的离世不能不让李妍悲痛欲绝,在妈妈的陪伴下李妍去为外公扫墓。扫墓回来李妍就迫不及待地问爹:“爸,有没有一个南方口音(安远)的小伙子来过咱家?” 李明秋尽量在他记忆的仓库里搜索,好像见过疙瘩的一个保镖说话是南方口音。既然女儿问爸爸,就证明这个小伙子最起码跟女儿有过交往。李明秋过来之人,虽然没有先见之明,却精通人情世故。看女儿那样迫不及待,李明秋只能说:“爸爸替你打听。” 李妍极度失望,女儿的眼眶里甚至有泪珠在转。那种失望令爸爸心软。李明秋安慰女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说话带南方口音的小伙子,最多一两天,爸爸就能让你跟那个小伙子见面。” 可是李妍要求爸爸:“我看咱家门前停一辆汽车,你用汽车把我拉上,咱们共同去寻找那个小伙子。” 妈妈满香疼爱地看着女儿:“那个小伙子对你就那么重要?妍儿,你是结过婚的女人,尽管你的丈夫连我们也看着别扭,可是女人就是这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千万不能有其他想法。” 李妍莞尔一笑:“妈妈想到哪里去了!安远比我还小几岁,我只是为安远的命运担心。过去的事爸爸妈妈就不要问了,女儿也不会告诉你们。z首长虽然年纪大点,感觉中那个人还比较关心女儿,这辈子再不会择婿另嫁,妈妈你就放心。” 李妍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妈妈却掉下了眼泪:“孩子,让你爸爸给你把那个南方小伙子找回来,你就在咱们家见面吧,妈妈想跟你多坐坐,八年来妈妈时时刻刻为你担心。” 李明秋却说:“这几年你妈妈为了照顾你外公,很少出门。索性咱们一家都走,我带你们到黄河岸边看黄河,我带你们去卧龙寺上香,我带你们去郭宇村作客,那个叫做安什么的小伙子说不定就在郭宇村住着。” 刚立秋没有几天,天上的太阳仍然显得火热,李明秋坐在前排,李妍和妈妈坐在后排。汽车上了驴尾巴梁,在山林里颠簸,李妍有些感慨:“爸爸,你真能行,在延安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汽车,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好的汽车。” 李明秋回答女儿:“这汽车原来属于长安城里的黑老大所有,可惜那黑老大得了不治之症,临死前把这辆汽车送给咱凤栖的土匪头目疙瘩。车权归疙瘩所有,爸爸借过来使用。” 李明秋接着说:“孩子,这人活一生,是闭着眼睛瞎闯,走到哪里哪里歇,不要太苦了自己……” 一只兔子,突然间窜出草丛,在山路上狂奔,好像不知道躲避,跟汽车赛跑,司机高兴了,开足马力猛追,眼看着追上了,兔子一拐弯,钻进草丛里。 李妍心都快跳出来了,央求爸爸:“不要把那兔子碾死。” 李明秋让司机停下车,母女俩下了汽车,看满山的树林郁郁葱葱,不长树木的山坡上开满鲜艳的山丹丹花,一群鸟雀子飞过,说不完的话题,瓦蓝的天空,几片白云停着,天与地的衔接处,氤氲之气升腾。 李妍的心被熏染,不知道什么感觉,竟然爬在妈妈的肩膀上,呜呜地哭。这人,为什么总摆不脱命运的羁绊、婚姻的枷锁?如果能蜕变成一只鸟雀子多好,哪怕是一片白云,一片树叶、一缕山风。最起码能自由自在地享受……那一片晴空…… 对于李明秋一家子的突然造访,疙瘩当然喜不自胜。热情招待就不用说,疙瘩当然不敢对李明秋的女儿想入非非,郭宇村也出产美女,但是没有一个女人有李妍那样的气质。疙瘩第一次感觉自己把人瞎活了,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疙瘩只是知道安远在延安犯了错误,却不清楚安远跟李明秋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听到李明秋一家子专门为了寻找安远而来,疙瘩的第一感觉是,安远这小子有艳福! 但是疙瘩不会在李明秋面前造次,疙瘩没有让别人代劳,亲自来到安远家里,说话有点忘情:“安远,你小子艳福不小,李明秋的女儿找你!” 安远急匆匆把自己的女孩交给老婆常焕生抱着,也没有给老婆交代明白,跟上疙瘩就走。 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李妍初到延安时,安远才十五岁。李妍挽起胳膊在小溪边洗衣,安远突然忘情地说:“李妍姐姐,我长大后娶你……” 以后事态的发展前边已经有所交代,笔者没有必要重复。为了李妍安远差点被枪毙,两个八路军战士私自把安远放走。安远顺着长征走过的路想回到JX老家。岂料半路上遇见了常焕生母女,安远做了常焕生的男人,当了疙瘩的保镖,耕耘岁月,死心塌地地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记忆犹如镌刻在墙上的壁画,你难以抹去岁月留下的痕迹。两个互相倾慕的年轻人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却相互间把对方镌刻在心里,即使将来,李妍霜染鬓发,满脸皱褶,都不会忘记生命中那一段心心相印的恋情…… 可是现在,蓦然间相遇,却有点陌生,当着爸爸妈妈的面,李妍的语言有点僵硬:“安远,你过得还好吗?” 安远使劲地在衣服上擦着自己的双手,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木偶,安远刚张口说了一个“好”字,常焕生气急败坏地冲进屋子,不由分说地扇了安远一个耳光,拉起安远就走。 满屋子的人愕然,感觉中丑女人太不通人情。不过丑女人常焕生也许有自己的哲学,婚姻具有毋容置疑的排他性。常焕生不能容忍任何女人跟自己的男人有染!看起来霸道,却蕴含着无线深刻的人之常情。 李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感觉中她跟安远是两只隔河相望的麋鹿,根本不可能相伴而行。李妍所有的担心在一瞬间诠释,不是吗?当初最担心的是,安远没有归宿……女人漂亮有什么用?只要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对安远好,李妍的人生旅途中就会少一点牵挂和遗憾。 妈妈担心地望着女儿,看见李妍神色坦然,这就好!男人可以为所欲为,女人不可以移情别恋。生活中往往有许多看不见的底线,其实满香还应该感激那个丑陋的泼妇(至少满香这样认为),常焕生帮助李妍觅回了自我,让李妍多了一些感悟多了一些理解。“人,不要太苦了自己。”爸爸的话言犹在耳,不幸只是生活中的添加剂,李妍不会为自己悲哀。 第1111章 当年二妮嫁给刘启来时,二妮的父母和全家都不同意。二妮没有办法,东北军士兵刘启来使得二妮失身。 凤栖属于军事重镇,历朝历代都有驻军,军人们**当地妇女的现象屡有发生。东洋鬼子解决军人们的性饥饿有两种办法,其一是军队本身就有军妓,其二是广征慰安妇,组织军人们集体***许多占领国的妇女受害。 这是一个永久的话题,几千年来当兵没有退伍之说,除非你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一辈子当兵到老,那一个军爷不想女人?刘启来**二妮是一个极其普遍的自然现象,绝大部分女人都羞于启齿,把悲痛咽进肚子里,穿上裤子走人,绝对不会去揭发告状,所以军人们屡屡得逞,军官们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愿意扩大影响。 刘启来案件其所以引起轰动,那是由于这件事被曝光,东北军首长为了平复民怨,才决定杀一儆百,在笔架山下搭建平台,刘启来被五花大绑押上断头台。 那是十年前的往事,二妮也是没有办法才做出那种惊人之举。女人破身一辈子被男人瞧不起,二妮索性破罐子破摔(也许后边有人唆使),挺身而出搭救刘启来,上演了一幕美人救英雄的喜剧。 可是二妮的父母亲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羞辱。二妮已经许配了夫家,双方的父母亲已经商量好了日子,秋后给两个孩子完婚,二妮的双亲已经接受了男方的聘礼。当年的农村绝对不可以悔婚,二妮把父老双亲推上了绝境,首先必须退还男方的聘礼。农村人到手钱顺手花光,父母亲还给二妮的哥哥说下一门媳妇,哪里有钱退给人家!?这等于把俩个老人逼入绝境。 二妮全然不顾,住进军营里不再回家。父母亲忍气吞声,又不敢去军营闹事。东北军撤退前部队首长安排刘启来和二妮参加了八路,因为首长意识到,东北军命运叵测,带上二妮撤退多有不便。 转瞬间过去十年,二妮和刘启来已经有了一个女孩,战争坏境不允许女人多生。李妍跟二妮回凤栖时都没有带孩子,把孩子暂时托管在延安保育院。 刘启来不可能给岳父岳母带什么贵重的礼物,夫妻俩探望二老双亲时只带一袋子红枣一袋子延安的小米。二妮的爹娘看见出走十年的女儿回家,脸上首先闪过一丝少有的激动,终久是自己亲生的骨肉,谁不思念自己的儿女?看刘启来身背一褡裢礼物,也不知道褡裢里装的是啥。还是给足了夫妻俩面子,给夫妻俩擀了一顿臊子面,切了些洋芋红萝卜疙瘩,做了一锅臊子汤。二妮的哥哥和兄弟已经结婚,二妮的妹妹小妮已经出嫁,那一顿团圆饭大家吃得热火,农村人很势利,都期盼二妮能给他们带什么礼物。 可是解开褡裢,全家人看得傻眼,出门十年的二妮夫妻回家探望父母,只带回家一袋子红枣一袋子小米。 首先哥哥嫂子、兄弟和兄弟媳妇的脸色非常难看。那叫做先吃现报,哥哥说话毫不留情:“二妮,十年前你离家出走时,咱大(爹)咱娘跟上你俩背了多大的黑锅!?这阵子倒好,拿一袋子红枣一袋子小米孝敬父母。我们不稀罕,把你们背来的东西拿走!” 刘启来无法忍耐,又没有办法辩解。当兵人能混到刘启来这一步相当不错,刘启来因祸得福,当上了八路军。八路军不允许战士娶媳妇,刘启来是个例外,甚至二妮在延安也受到保护。八路军不会忘记张学良将军识大体顾大局,长安兵谏逼迫蒋委员长就范,那是一次伟大的转折,中华民族从此团结一致抗日,终于迫使RB投降。 可是八路军实行的供给制,当兵的基本上没有军饷。刘启来参加八路军将近九年,从一个士兵升职为营长,但是基本上没有攒下钱,拿什么孝敬岳父岳母?刘启来只能走出屋子蹴在院子里,听一家人数落他的媳妇二妮。 终于,二位老人忍不住了,替二妮辩解了几句:“你们再不要说了行不?二妮也是没有办法才走到这一步,好汉不打上门客,好容易大家团圆了,就各自忍让点行不?” 谁知道兄弟俩又把火力对准二位老人,嫌爹娘说话偏心。老人又冤枉又伤心,忍不住落泪。 可是二妮却显得大义凛然,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气。女人一旦撕破脸皮谁都不怕,二妮也夹枪带棒,训斥哥哥和兄弟:“山不转水转,不要隔门缝看人!人不要把话说绝,把事做绝。你俩就敢保证我们没有翻身的时候?” 紧接着二妮出门把蹴在院子里的刘启来拉起来:“咱走!” 刘启来有些犹豫。刘启来也是来自东北农村,深知农村的习俗,东北人嫁女也讲究聘礼,刘启来等于白捡了一个媳妇。妻哥和妻弟说几句过头话刘启来能够理解。不论以后形势怎样发展,刘启来不想断了岳父岳母家这条路。刘启来规劝二妮:“咱们做下失礼事了,就让人家说几句。咱们这样一走,对不起两位老人。” 村里人爱看热闹,看见二妮和丈夫回家,又听见一家人吵架,早都站在院子外偷听。没有人同情二妮,所有人都认为二妮做事过分,这阵子看见二妮拉起丈夫要走,纷纷涌进院子内指责二妮大逆不道,村子里数数,谁家的女儿跟上男人私奔?二妮的父母也不敢出屋,两口子有点无可奈何地接受着大家的批判,唾沫点子淹死人! 不过二妮脸厚,脸不厚就不会做出当年那种惊人的举动。刘启来还有点愧疚,二妮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看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拉起刘启来拨开人群,撂下一句话:“别把黄河看成一条线。咱走!” 这一阵子二妮的父母亲不出来不行了。老俩口面对乡亲们作揖祷告:“你们再不要火上添油了行不?” 老俩口转过身又对二妮说:“既然回来了就住几天,别人说啥都不要在乎。” 二妮还是坚持要走,刘启来低声劝说二妮:“咱们就这么走了再回来不?看在两位老人的面子上将就着住一晚,相互间给点台阶下,咱们本来就失礼,让人家说几句也没有啥。” 刘启来和二妮将就着在岳父岳母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返回凤栖城。岂料李妍和父母亲都去了郭宇村,夫妻俩在凤栖再没有熟人,只得在骡马大店住下来。等了两天才等到李妍一家回来。 二妮见到李妍首先伸手要钱:“我俩没钱住店,先给点钱付店钱。” 李明秋认真听完二妮俩口子的申诉,哑然失笑:“孩子,这正常,不要在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社会没有钱寸步难行。你们的父母双亲也活得凄惶,叔给你们一些钱,买些礼品,重新回家,在二老身边尽一点孝心。再给你们的爹娘留一点钱,别让周围人小瞧你们。” 第1112章 抗战胜利以后,国民政府高官弹冠相庆,接收大员坐上飞机满天飞,抢夺胜利果实,接受RB投降。由蒋委员长签署的各种任命满天飞。刘子房军长却有些失落,他本人没有得到任何嘉奖和升迁,仅仅接到胡宗南司令一条指令:“严阵以待。” 其实有头脑的军事家心里明白,战争不可能结束。八路军抗战八年,没有占领任何一座中等以上的城市,依然钻山沟,八路军的将领没有得到任何嘉奖和升迁,RB鬼子也欺负八路军,不肯给八路军受降。八路军依然被蒋委员长视为异类,蒋委员长邀请毛主席谈判实际上是一种姿态。 在这一点上刘子房军长的判断基本上正确,表面上看起来凤栖跟往日没有任何变化,大街上依然熙熙攘攘,官路上的骡马运输队日益增多,甚至还能看见八路军战士在凤栖街上出现。 实际上刘军长在暗暗地备战。每天早晨六点半总是准时骑马来到教场坪(也称安民梁,相传秦始皇的大儿子扶苏和秦大将蒙恬曾在这里操练兵马)。这时师团长早已经集合好队伍在等待刘军长检阅。刘军长一身将军府,威严地骑马从队伍面前走过,《誓为党国效忠》的口号声震天响。 只有在这时,刘军长的内心才涌出一股自信一股豪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只有身经百战,才能在朝廷占领一席之地,人随着地位的攀升野心也在增大,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子房决心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博得蒋委员长青睐,刘子房认为朝廷待他不薄,刘子房内心里潜藏着对君王的愚忠。 早晨操练时间一个半小时,八点准时开饭。往常早饭都是在家里吃,刘夫人的厨艺让刘军长吃起来爽口。可是自从抗战结束以后,刘军长基本上都是下连队跟士兵们在一起吃饭,每个连队轮换着吃,关切地询问着士兵们的家长里短,对有些当兵几十年的老兵普遍施以关怀,并且亲自许诺战争结束后将给这些老兵发一笔退伍费,批准老兵们解甲归田。尽管这些承诺是空头支票,不可能实现,但是老兵们仍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把刘军长视作知己。 吃完饭刘子房回到自己办公室,首先审阅机要科长送来的机要文件,处理完当日军务。然后打开台式收音机,静听国民政府中央电台的新闻。刘军长从内心期盼谈判破裂,毛主席被蒋委员长扣留,延安的八路军群龙无首,然后一举占领JF区为国民政府解除内忧。 已经过了农历七月二十,****代表团已经飞赴ZQ刘子房不可能左右谈判,所能做的只是关切。这时,土匪头目疙瘩进来。刘子房突然对疙瘩表示了少有的热情,刘军长想招安这支土匪队伍,虽然这二十多人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最起码不要被八路军利用。 勤务兵给疙瘩泡茶,刘军长关切地询问疙瘩,有什么事要他帮忙? 其实疙瘩是来询问收购大烟的事宜,疙瘩这一次进城首先找李明秋,今年的大烟怎么经营?李明秋明确地回绝,他不打算干了,决定退出。李明秋甚至奉劝疙瘩:“兄弟,见好就收。” 可是李明秋可以不干,疙瘩不可能就此止步,疙瘩有几十个土匪弟兄,这几年好容易不再打家劫舍,如果不经营大烟就没有收入。疙瘩决定亲自来找刘军长,因为去年收购大烟就是军队直接拨款。 说老实话刘子房从一开始就对经营大烟不热心,刘军长认为军队经营大烟是旁门邪道,可是刘军长不敢违抗胡司令的指令,刘军长只是指使军队不要阻止也不要参与。事实上每年刘军长都从大烟经营中分成。刘军长拿出来一部分分给手下的军官和士兵,大家皆大欢喜,夸赞刘军长英明。 抗战结束了,经营大烟应该禁止,国家走上正道,相信任何政府都不会允许大烟泛滥。可是刘军长不可能对疙瘩说出自己对经营大烟的看法,刘军长只是搪塞:“我为你请示一下。” 紧接着刘军长话锋一转:“疙瘩,闲云野鹤虽然自由,但是最终没有出路。我想收编你和你的弟兄,如果你愿意,瓦沟镇驻军归你指挥。” 疙瘩是个没头脑的人,说得有点心动。但是疙瘩没有最终答应,疙瘩说让他再想想,便抱拳告辞。 刘军长让疙瘩稍等,命令勤务兵给疙瘩搬出来两箱茅台酒。疙瘩有些感激,又对刘军长抱拳:“如果有用得着疙瘩的地方,当效犬马之劳。” 疙瘩来找刘军长时没有带保镖,这一次疙瘩进城只带林丑牛一人,安远还被他的老婆扣留。人有时非常奇怪,安远对他的丑老婆言听计从。 勤务兵按照疙瘩的旨意,把两箱茅台酒送到李明秋家里。李明秋等勤务兵走后,笑问疙瘩:“刘军长给你许了什么愿?是不是想收编你那几锤锤人?” 疙瘩大为震惊:“李老哥李大叔!我真佩服你了,人家把你叫小诸葛,我看你比诸葛亮他大(爹)还算得准。刘军长不但想收编我,还给我个团长让我当当。你给兄弟出出主意,这事咋办?” 李明秋歪着头,一脸坏笑:“你答应了没有?” 疙瘩拍拍胸膛,满脸涨红:“疙瘩也不是那样好糊弄的!” 李明秋转而一脸严肃:“别说一个团,你连一个排长都当不了!刘子房主要是想给你带上笼头,让你给他拉套。” 疙瘩还有些不服:“逑!我那些弟兄们全听我的。” 李明秋突然提高了嗓音:“那是他们有既得利益!” 疙瘩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但是嘴上却不肯认输:“咱弟兄俩争啥?赏一顿饭,送你一箱酒。这可是你亲家给我的,你得领我的情。” 李明秋显得大度:“你那一次来到我家没有吃饭?不过今天的饭轮不上我管,停一会儿有人请你。” 话音刚落,刘军长的勤务兵又返回来了,一本正经地对疙瘩敬礼:“我们军长请你俩赴宴。” 原来勤务兵回来禀报,把酒送到李明秋家。刘军长一想不妥,李明秋鬼点子特多,肯定给疙瘩出主意,劝疙瘩不要被招安。索性连李明秋一起请来,给他俩晓以利害,假如北边的八路军打过来,三个人可能要被人家一锅烩,因为八路军不会允许这些地痞、土匪、军阀存在。 疙瘩顾不上夸赞李明秋,李明秋反而调侃疙瘩:“今天是沾了疙瘩‘团长’的光,不吃不喝是傻瓜。还愣着干啥?走。” 刘军长让勤务兵把疙瘩的保镖带到伙房吃饭,一桌酒菜只请李明秋和疙瘩两人。果然,刘军长说得恳切:“不管ZQ谈判成果如何,内战非打不可,因为蒋委员长和毛主席互不信任。咱们三个、连同狮泉镇的姜秉公算在一起,应该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李明秋一句话都不说,一边吃菜一边不住地点头。 宴席结束后李明秋和疙瘩返回他家。李明秋说得语重心长:“我盼蒋委员长和毛主席的谈判能够成功,因为我的女儿李妍参加八路……只有谈判成功了,我们大家才有出路。我不希望战争。” 第1113章 屈福录专门腾出一间空屋,屋子内供奉着先父屈克胜的灵位。这种现象在当年凤栖殷实人家比较普遍,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先给仙逝的老人烧香。 亲家董银贤把儿子媳妇董萍送回家不久,一股风就灌进屈福录耳朵里边,儿子屈理仓在岳父家偷偷种植大烟,而且掌握了儿子媳妇被割烟的大兵**的全部细节。 消息还是由一个国民军官专门给屈福录透露(极有可能是邢小蛮),目的是鼓励屈福录闹腾,给刘军长制造难堪。 屈福录虽然内心窝火,但还是将信将疑。人年纪大了想问题就比较全面,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家庭就有可能破裂。 紧接着抗战胜利,那一段日子总有人不断来桥庄祭祀屈克胜,屈福录还得在先父的墓碑前支应。夜间回来总是把自己关进小屋内不停地抽烟,询问仙逝的老爹:这件事咋办? 人不可能摆脱利益的诱惑。将近两年来屈福录老感觉到家里几乎所有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老瞒着他,甚至屈鸿儒在屈福录面前说话也吞吞吐吐,屈福录终于弄清楚了,原来是儿子背着他种植大烟! 种植大烟就屈福录一个人反对,你反对大家就瞒着你。种粮食只能使得一家人吃饱肚子,种大烟才能使得一家人致富。前几年村里人还听屈福录的话坚持不种大烟,近几年家家或多或少都种植一些大烟,你只能管住你自己,你凭什么管别人?现在竟然连儿子都管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对祖先? 不过屈福录最窝火的还是亲家董银贤,如果没有董银贤鼓动和亲自操作,屈理仓绝对没有能力种植大烟!这下可好,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被大兵欺辱,董银贤还有什么脸面活人?! 那一段时间屈福录注意观察儿子和儿媳的行为,两个孩子故意躲避屈福录的眼神。屈福录不可能鼓动屈理仓休掉媳妇,董萍最起码为屈福录生下一个孙子,屈福录也几代单传,这件事不宜声张,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那一段日子屈福录的饭量锐减,甚至不吃饭也感觉不来肚子饿,人思想有了负担就吃不下去饭。全家人忧心地注视着屈福录的变化,老妈妈终于胆怯了,问儿子:“福录,你给娘说实话,心里究竟有啥解不开的疙瘩?” 屈福录把娘请到爹爹的灵堂前,扶娘坐在灵堂前的凳子上,突然间哽咽起来:“娘,我对不住爹,我教子不严,屈理仓在宜章他岳父家种植大烟。” 娘叹一口气,说道:“儿呀,种植大烟的事我们全家都知道,只是瞒着你一个。理仓挣得钱全部交给我来保管,咱家房子已经几十年没有翻修,有些椽檩已经蘖朽,我想临死前体体面面从这幢院子抬出去。” 屈福录泪流满面:“娘呀,有些事儿子不想给娘说,害怕娘心理难过。你的孙子媳妇收倒麦子去熬娘家,被一帮子禽兽大兵给糟蹋了!” 娘张开没牙的嘴,半天说不出话。去年孙子媳妇熬娘家时在娘家住了三个月,今年才住了二十几天就被她大(爹)董银贤送回来……看来里边是有些蹊跷,怪不得董萍回来以后总是那么恍恍惚惚,做什么丢三忘四,看来儿子不会说假话,这里边是有原因。 娘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这辈子也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最初的惊愕过去,娘问儿子:“福录,这件事你打算咋办?” 泪水模糊了屈福录的眼睛:“我能咋?我只能把碌碡塞进眼窝里,装聋卖傻!” 娘颤巍巍站起来,把屈福录摁得坐在凳子上,然后给儿子跪下……屈福录慌了,娘俩对跪在爹的灵堂前,娘也说得凄惶:“儿呀,男人家应该有所担当,你是咱全家的顶梁柱,你可不能倒下!咱关起门来过咱自己的日子,不管他别人说啥……这件事娘也有错,娘不该纵容孙子种植大烟,你爹当了一辈子清官,就给自己挣下一通一丈高的墓碑。娘糊涂了,娘想让咱家的日子好过一点。” 屈福录把娘扶得重新坐下,然后给娘跪下磕头:“娘,放心,儿挺过这段时间,就没事了……儿子不会倒下,人一辈子,啥事都遇。” 话虽然是那么说,谁遇到这种事心里都不会平顺。吃过早晨饭屈福录扛着锄头去锄谷子,刚立秋不久的太阳还有点炎热,屈福录竟然晕倒在谷子地里。中午一家人等不回来屈福录回家吃饭,屈理仓慌了,撵到谷子地里找大(爹),看老大竟然直直地在地里躺着。 屈理仓大哭:“大呀,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这样走了儿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董萍回家后把什么都对儿子说了,儿子没有办法,儿子害怕大生气只能忍气吞声。” 屈福录慢慢地睁开眼,看儿子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涕泪涟涟,直想伸出胳膊扇儿子一个耳光,可是胳膊软得抬不起来。屈福录有气无力地说:“你把我背回家。” 屈发祥老人过世以后,屈福录自然而然地成为凤栖人崇拜的偶像。李明秋虽然八面玲珑,可是凤栖大多数人对李明秋的人品仍然质疑。其实老百姓心里有杆秤,每一个地方都有大家公认的群众领袖,这些人无职无权,却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得到广大老百姓的拥戴。 屈福录生病的消息在凤栖迅速传开,凡是跟屈福录有过交往的人都来看望这个刚直不阿的老人。屈福录睡在炕上,最多冲客人点点头,无论谁说什么都不回答。甚至李明秋来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屈福录只回答了一句:“放心吧亲家,我能想开,我只是有些困乏。” 凤栖老百姓不会轻易起哄,可是听到屈福录生病的缘由以后,纷纷来到刘军长的官邸情愿,要求严惩欺辱民妇的士兵。任何事情一旦公开,惹起民怨就不好收拾,说老实话刘子房最不愿意处理这类破事,这种事情每年都有发生。刘子房再不可能捆绑几个在押的罪犯冒充士兵拉出去枪毙,任何事情做多了就会露出破绽。万不得已刘子房命令把那些带头强奸屈福录儿子媳妇的士兵捆绑起来押送到县城。刘子房还是不忍心对这些士兵下手,刘子房也想出一个绝招,把这些凌辱民妇的士兵全部捆绑起来,用汽车拉到屈克胜老先生的墓碑前,听任屈福录处置。 屈福录挣扎着起来,由儿子屈理仓掺扶着来到老爹爹的墓碑前,然后给那些士兵一一松绑。 尽管是在做戏,刘军长和屈福录的行为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因为两个人都挽回了面子,相互间找个台阶下来。 听到屈福录生病的消息,董银贤犹豫了许久。董银贤知道屈福录生病的原由,董银贤当真没有脸面去见亲家屈福录,可是为了女儿董银贤不能不去,董银贤首先来到姐夫屈鸿儒家里,央求姐夫陪他一起去探望屈福录。 屈鸿儒知道,屈福录对他也有了看法。不过这不要紧,终究是几辈子人的老世交,就是让屈福录埋怨几句也不要紧,这种亲情关系还是不要走断了为好。于是,屈鸿儒和董银贤赶一头毛驴,毛驴背上驮着褡裢,来到屈福录家里。 屈福录看董银贤和屈鸿儒进屋,跳下炕,从案板上拿起一把菜刀,一下子把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剁下,然后指着亲家的鼻子骂道:“董银贤你个挨槌子货给我听着,你逑上画眉眼就没沾人形!你把两个娃娃给我向阴沟里引,你还有脸见我?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要再进我家的门,我认董萍是我的儿子媳妇,你给我滚,我不认你这个亲家!” 第1114章 对于郭宇村来说,抗战胜利是一个里程碑。自从一九三七年农历正月十六郭宇村人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以来,郭宇村不正常死亡二十多人,最惨烈的当属张大山在黄河东岸跟鬼子拼刺刀,被鬼子打死后后扔进黄河里顺水漂走,尸骨难收。 张大山和金宝川的老婆听到鬼子投降的消息较晚,因为两个朝鲜族女人不常出门,跟村里人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那一日几个孩子突然赶着骡马大队全部回家。孩子们告诉他们的妈妈和舅娘(或者姑妈),抗战胜利了,RB投降了! 那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时刻,两个朝鲜族妈妈的脸上不断地痉挛,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流淌,可是看起来非常克制,没有大声哭嚎。紧接着妈妈们对儿子们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鬼子们给朝鲜人投降了没有?” 孩子们告诉他们的妈妈,RB投降是世界性的,必须从所有的被占领国撤走!妈妈们脸上的皱褶像秋菊一样绽开:“我们当初就是无法忍受RB鬼子的欺凌,才从朝鲜半岛逃往东北,想不到东北又被鬼子占领,无可奈何才逃到这里。抗战结束后你们带我们回一趟朝鲜,古时候朝鲜和中国同属一个国家。” 孩子们回答:“等到局势稳定了我们一定带妈妈回东北、回朝鲜。” 农历八月初八鬼子投降后,郭宇村的老百姓只是听见炮团对天鸣炮,紧接着田中强行东渡。官方的庆祝活动集中在凤栖城内,黄河岸边相对而言比较平静。阎锡山司令长官东渡黄河重返SX也比较低调,因为局势还比较乱,鬼子们小规模的反抗还时有发生。 王世勇队长在酝酿着,搞一场民间祭祀黄河的活动,庆祝抗战胜利。八年来王世勇刻意保持低调,国民军把王世勇这支小分队也没有看在眼里,加之小分队人员分散,土匪头目疙瘩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保护小分队的作用。 当然,这次祭祀活动疙瘩出头露面最好。疙瘩的老爹是被鬼子打死在黄河岸边的第一个凤栖人。疙瘩应该对这次祭祀活动表现出一种热心。 王世勇找疙瘩商量,疙瘩果然热心,可是疙瘩说他很忙,祭祀活动那天他肯定参加,没有功夫组织。 事实上疙瘩是个呼啦嗨,虽然郭宇村搞了几场大的活动,疙瘩只是一个甩手掌柜。当然请李明秋来执事最好,李明秋能把每一场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可是这一次疙瘩有意把郭全发推到前头,郭全发也是一个知书达礼之人,主持这种祭祀活动应该不成问题。疙瘩让安远请来郭全发,给郭全发交代,祭祀活动搞得大小他都不在乎,关键是要热闹。花钱多少都算在疙瘩一个人的名下。 王世勇表态,这一次费用对半摊,在郭宇村这八年时间多亏了疙瘩照顾。 疙瘩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让王稼骐王稼昌跟上帮忙就是。” 祭祀黄河可是一场不小的活动。老实说郭全发也心里没底。不过既然疙瘩说出来郭全发就得答应,先答应下来再慢慢规划。 那一天王世勇跟随郭全发一起,去卧龙寺抽签算卦,虽然八路军不信迷信,但是这种民间祭祀活动还得顺应当地的风俗习惯,抽签是选择黄道吉日。郭全发回家一年,虽然听说卧龙寺香火旺盛,仅仅相隔十里路,但是还没有去过那里。王家骐王稼昌弟兄俩一人端着香盘,一人挑俩只箩筐,箩筐里装着春花和洋芋捏的花贡。 进得山门,看见一胖一瘦两个老头正在对弈。阎锡SD渡黄河去受降,靳之林还没有回太原。儿子靳羽西说个别鬼子还不甘心投降,太原城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让老爹爹再在河西住一段时期。 靳之林认识王世勇,看见几个人挑着箩筐端着香盘前来进香,把折扇压在棋盘上,站起来打招呼:“你二位可是前来择日祭祀黄河?” 郭全发当然不认识靳之林,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师傅神算,胜过姜子牙。” 靳之林慨然:“哪里,疙瘩昨天刚来过,谈到祭祀黄河事宜,要我俩选个黄道吉日。帖子在香案上压着,八月十八太紧迫,好日子选在八月二十八。届时黄河东岸也有一场祭祀活动,不光是战胜东洋,千百年来黄河儿女抵御外敌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但愿从今往后不再有外敌入侵的战争。” 尽管黄道吉日已经确定,郭全发和王世勇还是按照规矩上香叩头,然后把花贡摆在香案上,从香案上拿起帖子展读:“民国三十四年壬申日黄道吉祥(公历1945年9月4日),中黄儿女集聚一堂……” 抽签仪式结束后靳之林要留几个人吃饭,王世勇郭全发婉拒,说他们有一大堆事需要料理,很忙。靳之林指了指香案前面的两坨包裹,要两个年轻人下山时把那包裹挑上,靳之林故意说得神秘:“回家时才能打开。” 包裹很沉,两个年轻人轮换着挑,好不容易挑到郭宇村,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坨银元。 杀猪宰羊是必须的,祭祀黄河要奉献整猪整羊。郭宇村家家都必须蒸花贡,还必须糊花树,还必须念祭文,请吹鼓手演奏哀乐,还必须放铳(焰火),还必须唱大戏、扭秧歌…… 所有的议程安排在一起,确实也够郭全发王世勇忙活一阵子。不过各项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大家听说祭祀黄河,都非常热心。瓦沟镇张狗儿刚刚被屈志田县长任命为瓦沟镇的保长,郭全发对张狗儿并不熟悉,郭全发只知道以前瓦沟镇的蹩鼓非常驰名,郭全发并不知道瓦沟镇遭遇了几场大的灾难,郭全发要张狗儿无论如何把蹩鼓队组织起来,张狗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人一旦重拾信心就有了精神。郭全发每天忙完外边的事回到家里,春花总是把饭做好等他,郭全发嘴上不说,心里感激,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为他操持家务,郭全发感到放心。看来疙瘩是对的,人不能苦了自己。 那一段时间郭全发最想的一个人是青头,不知道青头祭祀日能不能回来?八年抗战给每一个家庭都带来了不幸,郭全发最希望跟青头消除误会。虽然转马沟煤矿只有三个人全身而退,郭全发跟谷椽基本上交情不深,因为两个人的生活趣味相差甚远,谷椽实际上已经沦为一个烟鬼。 祭祀活动开始那天,郭宇村几乎所有在抗战中牺牲的家属以及他们的子女都从四面八方赶回村里。两个朝鲜族妈妈身穿民族服装,由她们一大群子女陪同来到黄河岸边,把精心制作好的祭品投进黄河,然后静静地站着,看祭祀仪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两岸的黄河儿女人山人海,共同庆祝抵御外敌的完全胜利。黄河东岸的威风锣鼓和黄河西岸的蹩鼓隔河叫阵,再现了中华儿女的骨气。 本来准备好的祭文由郭全发宣读,谁知道祭祀活动进行中间突然一长溜汽车开进会场,刘子房军长不放过每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专门带着他的官员前来参加祭祀活动。郭全发只得把祭文交给刘军长,由刘军长宣读。可是刘军长根本不熟悉那些生涩的古文,念得磕磕碰碰,许多地方念错。不过老百姓根本听不懂,怎么念都一样。 郭全发在人群里寻找、寻找青头的身影,最终令郭全发失望,青头根本没来……祭祀仪式结束后郭全发走在最后,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有些遗憾有些愧疚。猛然间,郭全发看见了,密林深处,一冢土坟上插满了纸糊的花树,青头和蜇驴蜂一起坐在坟头上,呜呜地哭。 郭全发知道,那是文慧的衣冠冢。郭全发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跟老邻居打招呼,郭全发好像心里有鬼,在山坡上坐了许久,一直等青头和蜇驴蜂离去…… 第1115章 祭祀黄河那天,狼婆娘也蒸了一些花贡,糊了花树。可是狼婆娘没有去黄河岸边,而是在自家屋子里设起祭桌,摆出先夫狼食、漏斗子、二狼、三狼的牌位,跟几个孙子一起祭祀。 前几天狼婆娘跟小儿子豹子商量好,由豹子把娘带上,参加祭祀黄河的仪式,因为村里凡是能走得动的人都去。狼婆娘也想去黄河岸边洒一掬眼泪,哭一哭自己的凄惶。 春花自从进了郭全发家门以后,每隔一俩天都回到狼婆娘家照看自己的孩子和侄子侄女,大女儿水仙已经十四岁了,能帮助奶奶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春花答应祭祀黄河那天帮助婆婆照顾孩子,让婆婆去黄河岸边散心。 疙瘩给郭宇村的小伙子每人配备了一匹马,为的是收购大烟方便。那天早晨起来豹子早早地给马搭上鞍鞯,然后把祭品装进箩筐,打算吃完饭后跟妈妈一起去祭祀黄河。可是那板兰花三下俩下吃完饭,翻身骑在马背上,要豹子带她去黄河岸边风光。豹子无论怎么劝说板兰花都不下马,豹子气急了,一下子把板兰花拽下马背。板兰花大哭,跟豹子扭在一起厮打,狼婆娘好容易把小俩口劝开,流着眼泪对豹子说:“娘不去了,你跟你媳妇一起去吧。” 豹子在郭宇村的年轻人里边年龄最大,想当初豹子也算郭宇村的帅小伙,豹子最初看上了文秀,却让板兰根横插了一杠子,当年落后的农村年轻人之间的道德底线非常模糊,相互间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时有发生。豹子现在有些后悔,板兰花太自私,远不如她的姐姐板兰根贤惠。可是覆水难收,日子永远也回不到从前,况且板兰花为豹子生了一个男孩,面对板兰花的任性豹子只能忍气吞声。 豹子一家三口骑马而去,狼婆娘只能在家里设起祭桌,祭祀亡灵。人活到这一步也确实可怜,但是狼婆娘心里不糊涂。当初鼓动春花向前走一步也是为她众多的孙子孙女考虑。狼婆娘不可能不让春花改嫁,三狼媳妇二狼媳妇都甩下孩子迫不及待地嫁人,春花嫁给郭全发是最佳选择,春花没有走远,春花是个有良心的女人,春花每过一两天总是回家里来看望孩子,一回到家里就干活,干个不停。 可是狼婆娘也是一个有骨气的老婆,她不让她的孙子孙女去郭全发家里,害怕郭全发嫌弃。只要春花能这样来回走走,狼婆娘就心满意足。 春花来到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婆婆没有去黄河岸边,在祭桌前焚香叩头,便匆匆地离去。春花告诉婆婆,一会儿有许多高官来疙瘩家吃饭,洋芋要春花去她家帮忙。 春花走后狼婆娘让孙子到院子里边玩耍,一个人跪在祭桌前,哭了个够。 正哭间狼婆娘发觉还有一个人跪在她的旁边,回过头一看,吃惊不小,怎么会是大狼!? 狼婆娘怀疑这是幻觉,擦了一下眼,又擦了一下眼,确实是大狼。大狼给两个爹爹和两个弟弟磕完头,把娘扶得坐在祭桌旁边,又跪下给娘磕头。然后站起来,看女儿、儿子和几个侄子侄女站了一排,问娘:“咋不见春花?” 狼婆娘不糊涂,狼婆娘首先来到院子,看拴马桩上只拴着一匹马,就知道大狼独自一个回来。娘问儿子:“你吃了没有?我给你做饭。” 大狼从马背上解下褡裢,当年八路军非常贫穷,褡裢里还是装着一袋小米一袋大枣,大狼给每个孩子抓了一把大枣,又问:“咋不见春花?” 娘反问大狼:“这一次回家怎么没有带那个女兵?” 大狼在娘的面前说话也不隐晦:“我想劝春花改嫁,带上她(女兵)多有不便。” 娘的肚子生成了许多怨恨许多火气,娘想狠狠地扇大狼两个耳光,娘把手举在半空,又无可奈何地放下。娘把所有的委屈和苦楚咽进肚子里,娘说:“春花不但给你照看孩子,还照看你的侄儿侄女,你这次走时,把这几个孩子带上。” 大狼知道,娘说的是气话,娘即使打大狼几下大狼都不会感觉尴尬,大狼也感觉他有愧于这个家庭。可是人世间许多事你当真无法说清楚,大狼也不知道怎么搞得爱上了那个女兵,大狼在八路军里升职很快,部队司令员主持了他俩的婚礼。结婚时大狼跟司令员谈过他老家有糟糠之妻。司令员说,这种现象比较多,八路军提倡婚姻自由。 大狼感觉对不起春花。可是过去的事无法弥补,“对不起”的份量究竟有多重?愧疚能起什么作用?大狼感觉任何语言都显得乏力,大狼只是劝娘:“抗战胜利了,苦日子快到头了。” 狼婆娘还是强打精神,为大儿子做饭。儿子回来了,证明儿子心里还有这个家……尽管儿子已经在外边另筑新巢,狼婆娘还是设身处地地为儿子着想,也许儿子是对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当初王宝钏寒窑十八年,谢平贵还不是娶了西凉国公主玳瓒?这种事古来有之,也不稀罕。狼婆娘不可能让儿子受委屈,儿子当然还不算荣归故里,狼婆娘还是满心喜欢。 人心不可能长在正中间,偏心才是人之常理。狼婆娘为儿子擀面,大狼坐在灶前烧火,几个孩子都出外玩耍了,唯独大女儿水仙不走,站在爹的面前问爹:“大(爹),要不要让我妈妈回来?” 孩子懂事了,大狼走时女儿才六岁,勉强记事,狼婆娘始终没有说春花干啥去了。既然儿子已经重新结婚,狼婆娘不想让春花再见到大狼,因为春花也已经改嫁,避免两个人见面时尴尬。可是女儿却不理解大人们的心事,总想让大跟妈妈重新走在一起。 大狼问女儿:“你妈妈干啥去了?” 狼婆娘一边擀面一边抢答:“春花也给她找了个男人,我看你俩还是不要见面最好。” 水仙哭了,哭得凄惶:“大,你对不起我妈……” 可是大狼却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一件精神重负那样轻松。大狼这一次回家来的目的就是劝春花改嫁,只有春花改嫁了大狼才没有后顾之忧。人不能顾虑太多,大狼虽然疼爱女儿,却不顾水仙心里的感受。大狼告诉妈妈,他那个新娶的媳妇叫雷芳,雷芳也为大狼生下了一个女孩,目前在延安。 狼婆娘“喔”了一声,不再说话。水仙哭着出去了,狼婆娘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让儿子多跟女儿亲近。大狼从灶前站起来走到院子,看女儿拉着儿子的手,姐弟俩正打算找他们的妈妈。 大狼哄俩个孩子:“一会儿吃完饭你俩去找,我在家里等你俩。” 其实大狼也没有主意,究竟该不该再见春花?狼婆娘终究是过来之人,事到如今也只能设身处地为儿子着想,狼婆娘反过来劝大狼:“孩子,男人家应该把心打硬,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无论你以后能做多大的官,只要你记着,郭宇村还有你俩个孩子几个侄子,还有一个老妈……” 狼婆娘这辈子流了数不清的眼泪,但是狼婆娘不打算在儿子面前哭哭啼啼,这阵子狼婆娘终于忍不住了,哭得泣不成声:“孩子,春花是个好女人。但是娘不主张你见她,你吃完饭就走吧,不是娘不留你,娘担心郭宇村人的唾沫点子把咱娘俩淹死,在郭宇村人的眼里你就是昧了良心的陈世美……” 第1116章 郭麻子东渡黄河虽然失败,但是撤回河西的依然还有一百几十名残兵。刘军长强行将郭麻子的队伍解散,于是那些游兵散勇各奔东西,其中有几十个士兵来卧龙岗投奔杨九娃。杨九娃的池子太浅,养不下这么多王八,于是那些游兵散勇又来到郭宇村。经过了八年的风风雨雨,有的人走了,另寻出路,有的人死了,死的方式各不相同。如今,郭宇村郭麻子的老兵,只剩下一个老班长。老班长也是老叫驴啃木桩,活一天算一天。 抗战胜利了,老班长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郭宇村人还记得八年前那一次东渡,其他人早已经把那次东渡遗忘。杨虎城将军的最后一支队伍就那样销声匿迹,犹如黄河上泛起的一朵浪花。 郭麻子已经彻底堕落,躺进烟花巷里醉死梦生,靠抽大烟苟延残喘。听到抗战胜利的消息以后郭麻子只是睡在炕上翻了一个身,大街上锣鼓喧天,烟花巷死水一潭。抗战胜利跟郭麻子没有任何关系,郭麻子的心已经死寂。 然而黄河儿女祭祀黄河的壮举却在老班长的心里激起一点涟漪,终究死了那么多人,终究从死人堆里爬回,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犹如路边的一株小草,只能自己怜悯自己。 农历七月二十八那天,白菜也蒸了一锅花贡,糊了许多花树。岁月不可以复制,白菜转瞬间也迈入四十岁的门槛,多少年以后瓦沟镇首富张鱼儿暴死的谜底终于解开,可是却让张鱼儿的七姨太白菜背了十几年黑锅,假如不是豁豁和栽逑娃把白菜从张鱼儿的陪葬墓坑里挖出,白菜可能早已经变成了黄土山坡上的那一撮黄土。 从阎王门前走过的女人,把生生死死看得很淡,女人就要懂得享受,男人是女人不可或缺的另一半。白菜想象不来没有男人的日子究竟怎么过,白菜不会让自己闲着。齐贤(栽逑娃)东渡黄河以后,萝卜和白菜就迫不及待子招赘骡驹子进门,骡驹子尸骨未寒,白菜又嫁给了连长,谁知道连长也是一个短命鬼,白菜被迫四次改嫁,跟上顾俊山生了一个女儿,白菜又为她拾掇了老班长。反正女人的身边总得有一个男人,白菜没有被一连串的不幸吓到,白菜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男人的死不是女人的错,白菜跟上每一个男人都想死心塌地过到底,白菜没有嫌弃过任何男人。白菜有时候也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命硬”,克死了那么多男人。假如不是战争,萝卜和白菜就跟铁匠栽逑娃过到底。那才是几年红红火火的日子,两个女人分别为栽逑娃生下一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跟他爹爹栽逑娃一样,吃钉子屙铁,长得虎虎实实。 据说,命硬的女人是扫帚星,任何男人见了都唯恐躲之不及。可是老班长不嫌,谷椽回来以后,棒槌只得将老班长打发,老班长无路可走,只能跟白菜过到一起。老班长养活连长跟营长的一双儿女,组成一个四口之家。白菜这辈子对任何男人都没有选择,只要有男人肯上她的炕,白菜就认定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老班长进门前白菜黑夜里请来刘媒婆折腾了一晚上,为的是清除白菜身上的晦气。白菜也曾到卧龙寺烧香,但愿老班长能跟白菜过到底。 白菜还有一个心病,就是两个儿子齐结实齐壮实离她这个亲娘渐行渐远。这不是儿子的过错,儿子背不起妈妈的臊名声。谷凤谷鸣不嫌弃棒槌,是因为棒槌对两个孩子不离不弃。可是自从栽逑娃东渡黄河以后,齐结实齐壮实基本上野生野长,没有享受过妈妈的阳光。两个孩子对妈妈也不说嫌弃,相互间却很少往来。 别人祭祀的是自己的亲人,白菜祭祀的却是自己。七月二十八这天,老班长借来一头毛驴,毛驴背上搭两只驮笼,把两个孩子放进驮笼里边,扶白菜骑上毛驴。然后自己肩挑两只箩筐,一家四口去祭祀黄河。 黄河两岸人山人海,老班长没有地方落脚,于是赶着毛驴顺着黄河而上,走了很远,才好容易找到一块落脚的地方,把带来的祭品投进黄河,祭祀了一番。 本来白菜装了一肚子委屈,面对黄河想痛痛快快哭几声。可是刚刚祭祀完毕,老班长突然放声大哭,哭声震天撼地,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人们以为老人死了儿子,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子前来祭祀。这种现象不足为怪,死人的事经常发生。也没有人向前劝阻,让老人哭吧,哭一哭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其实没有人想到,这是杨虎城将军唯一祭祀黄河的老兵。大约九年前正是张学良杨虎城发动了长安兵谏,促成了国共合作,迫使蒋委员长调转枪头,一致抗日,中华民族才赢得了抵御外敌的彻底胜利。现如今杨虎城将军仍然身陷囹圄,三秦自古出猛将,谁为三秦将士正名? 老班长哭得声嘶力竭,哭得白菜心里胆怯,那可不是伤心的哭诉,那是一个不灭灵魂的表白。没有人理解老班长的心情,老班长在为黄河两岸的累累白骨啼哭!老班长可能没有那么高深的境界,老班长是数万三秦将士的唯一幸运者,老班长守着一颗被猪啃了无数次的老白菜! 一排浪花打来,打湿了老班长的衣衫。白菜赶紧拽住老班长的双脚,白菜害怕老班长被黄河请走,老班长再一死,她这颗白菜就要彻底糜烂。 白菜没有来得及哭,哭出自己的凄惶。白菜被老班长吓傻了,白菜央求祭祀黄河的众人把老班长扶上毛驴,然后自己挑着两只箩筐,挑着两个儿女,赶着毛驴,跌跌撞撞上了山坡。 黄河岸边前来祭祀的人们没有人能认识老班长,没有人知道白菜是老班长的老婆,人们在由衷地夸赞白菜,像这样孝顺老公爹的儿子媳妇不多。 白菜肩挑一双儿女好不容易上了十里山坡,在歪脖树下碰见了凤鹅,白菜虽然死了几个男人,但是瞧不起凤鹅。凤鹅有的是男人,豆瓜是一个不错的小伙,不知道这女人想咋,天天站在歪脖树下守望。 可是那天,白菜确实累了,央求凤鹅给她照看一会儿娃娃。老班长爬在毛驴背上不住地抽搐,白菜想歇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白菜知道,老班长烟瘾犯了,抽一口大烟就会好点。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白菜把老班长从毛驴背上抱下来,一直抱到炕上。看老班长奄奄一息,白菜忍不住哭道:“他爹,你可不能再死,你一死猪都不会再啃我……” 果然,老班长抽了几口大烟,慢慢地恢复了元气。可是好像得了失忆症,反过来问白菜:“这是哪里?” 白菜拉着哭腔说道:“他爹,你不要吓我,这是咱家。” 一会儿凤鹅挑着两个孩子,扭扭捏捏来到白菜家里。老班长突然面对凤鹅狂笑:“牡丹红,你没死,你还活着!” 紧接着老班长怪腔怪调地唱到:“定康耻、犹未雪,臣之恨,何时灭……” 凤鹅被老班长吓跑了。老班长反过来又安慰白菜:“别难过,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过去的事别想,越想越伤心,你说对不?” 白菜把两个孩子抱上炕,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他爹,你灵醒着哩,你不糊涂。” 第1117章 刘媒婆原来以为,石头捂热了也会变成小鸡,老婆子虽然比米六一大十来岁,人走到这一步确实不容易。既然搭伙过日子,自己再苦再累也愿意,刘媒婆对米六一的照顾可谓体贴入微,有啥好吃的先让米六一吃,冬天把炕烧热,仅有的一张狗皮褥子先让米六一铺上。早晨把信徒们进贡的花贡(花馍)烤的焦黄,把红豆米汤熬得稠乎乎,把咸菜切细,热一点熟油泼一下,用木盘子端到炕上。中午总是先给米六一捞一碗干面,调好,然后双手端给米六一,看米六一吃饱了,她自己和两个孩子才煮些野菜,吃烩菜面。晚上亲自为米六一烧泡,侍候米六一过足烟瘾,才脱光衣服睡在米六一身边啦话。 刘媒婆愿意,刘媒婆让孤独的日子过得害了怕,刘媒婆切盼有一个人能陪她说话。可是男人的心叫狗吃了,那米六一老牛吃嫩草,花心不改,竟然死在寡妇的炕上! 没有人为米六一送葬,那米嘟听得米六一的死讯,一开始还有点怜悯,可是听得米六一死得并不光彩,借口自己着凉了,中途离开。只有蔺生根念及老乡的关系,自己出钱给米六一买了一副薄棺材,草草地将米六一入殓。张狗儿念及米六一为他收购了一季大烟,打发几个人挖了一个墓坑把米六一掩埋。 刘媒婆知道米六一的死讯是在埋葬了米六一以后。张狗儿派人去郭宇村报丧,报丧的人首先来到疙瘩家,疙瘩虽然在郭宇村算不得什么,但是方圆的老百姓公认疙瘩是郭宇村的头儿,这是一起凶杀案,必须报与疙瘩知晓。 疙瘩对这类事也不热心,疙瘩跟米六一没有什么交往。疙瘩只是说:“刘媒婆年纪大了,先不要让刘媒婆知道。尸体也不要拉回郭宇村,顺便挖个坑埋掉。” 米嘟去了瓦沟镇,人还没有埋就偷偷地溜回。这也难怪,半路上认的干儿子不亲。蔺生根和张狗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责备米嘟,这年月死人的方式不同,蔺生根和张狗儿只是感觉晦气。那个活寡妇为了让儿女吃饱肚子,根本就没有料到丈夫半夜回来,丢人丧德不说,还要遭受瓦沟镇人的指责。这阵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搂着她的儿女躲在一边颤栗。 张狗儿没有亲临现场,蔺生根带着几个人抬着薄棺走出瓦沟镇,人们默默地站在街道两边看着,苦涩的日子冻结了人的思绪,好像也听不到有人议论。 一连几天刘媒婆等不到米六一回来,刘媒婆根本想不到米六一已死。这天吃过早饭刘媒婆独自一人来到板兰根家里,刘媒婆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瓦沟镇,刘媒婆想让米嘟去一趟瓦沟镇,这米六一究竟在瓦沟镇干甚?米嘟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娘,我那个后老子死了,死在一个寡妇婆姨的炕上……这阵子说不定埋了,疙瘩不让告诉你,害怕你承受不起。” 刘媒婆一扑塌坐在地上,整个身子好像被人掏空了,说不上什么感觉。其实半路夫妻本没有什么感情,刘媒婆没有必要为米六一悲伤。可是老年人最害怕孤独,谁再跟刘媒婆作伴说话? 板兰根害怕了,跪在刘媒婆身边哭道:“娘,有我跟米嘟,你不要害怕。我俩孝顺你。” 米嘟说:“我不姓米,妈,我跟你姓,姓刘,从今后我就叫刘嘟。” 刘媒婆捋了一下满头的白发,口干得厉害,嗓子哑哑地,说:“给妈妈一瓢凉水,妈口干。” 板兰根起来,给刘媒婆舀了一碗剩米汤,刘媒婆不歇气,一口气喝干,然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说得刚强:“娘不会在你家死,娘不会给你俩口子摆麻哒(麻烦),娃呀,人这辈子,啥事都遇,娘能想开,你把心挖出来让人家吃了,人家还不领情,能有啥办法!” 刘媒婆接着说:“嘟娃子,板兰根是个好女子,俩口子要相亲相爱,日子才有奔头,千万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到老来你就会后悔。” 刘嘟点头:“妈,你放心。” 刘媒婆走了,踉踉跄跄,板兰根不放心,跟在后边,想把刘媒婆送回三官庙。刘媒婆返过来劝说板兰根:“娃呀,你回去吧,娘不会死,人活一生不容易。这件事暂且不要让春花知道,那女子也凄惶。” 其实春花早都知道了,春花害怕娘伤心,不敢告诉娘,母女俩,一个瞒着一个。 刘媒婆没有被击倒,反而越活越刚强。人经历的灾难多了,也就感觉无所谓,不在乎。尽管三官庙香客很少,刘媒婆仍然每天把寺庙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刘媒婆还跟板匠和憨面子过在一起,那憨面子虽然行动不太方便,人长得五官不正,但是心里不糊涂。为了让那个陕北小伙子能一心一意跟板兰根过日子,刘媒婆隐瞒了憨面子跟板兰根之间的关系。农村的人虽然日子过得苦点,但是心不坏,刘媒婆期盼一两年之内板兰根能为刘(米)嘟生一个孩子,那样一来夫妻之间的关系就会牢固。 几个月以前的往事。其实那天女儿春花走进郭全发家门以后,最担心的是刘媒婆。但是刘媒婆始终没有露面,女人偷汉子是件丢人的事,春花当初就反对娘跟米六一住在一起。那天晚上刘媒婆一夜没睡,刘媒婆看疙瘩跟狼婆娘走后,独自一人在郭全发大门前的石头台阶上坐了一晚,刘媒婆担心郭全发不肯接纳春花……虽然说夏天的夜晚天气凉爽,刘媒婆的心里一阵阵发热。 天快亮时刘媒婆回到三官庙,仍然睡不着,想到自己过一天就离坟墓近一点,安排不好女儿的婚事刘媒婆死不瞑目。刘媒婆勉强吃了一点,一会儿在炕上坐坐,一会儿出门转转,猛然间听到村里迎亲的唢呐震天响,疙瘩为了夯实这桩婚姻,自作主张为郭全发举行婚礼。刘媒婆这才放心了,昏昏沉沉睡去。 刘媒婆始终没有忘记她第一次带着春花去狼婆娘家相亲时遇到的尴尬,刘媒婆感觉自己很贱,不能给女儿制造任何一点麻烦。按道理郭全发既然接纳了春花,刘媒婆理所当然地成为郭全发的丈母娘。刘媒婆走进郭全发家的四合院郭全发肯定不敢嫌弃,郭全发必须对刘媒婆尊重。 刘媒婆经历了米六一之死的打击,坚决再不给女儿的婚姻加楔,只要女儿过得好,比什么都强。刘媒婆一次都没有登过郭全发家门,刘媒婆不能让郭全发瞧不起春花。 可是刘媒婆不进郭全发家门,并不意味着郭全发不认刘媒婆这个丈母娘,郭全发知书达礼之人,做任何事都不会出格。那天郭全发提回一绺猪肉,然后跟春花一起,到三官庙去请岳母。郭全发的儿子都长大了,再养活一个丈母娘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郭全发想把岳母接回家里养活,赡养父母是儿女们共同的责任。 对于女儿女婿的到来,刘媒婆非常感激。刘媒婆说她一会儿就来,她想换一身新衣服。 郭全发和春花信以为真,于是又回到家里准备。可是饭做好还是等不上刘媒婆过来,郭全发又去三官庙请岳母。 刘媒婆不见了。板匠说:“奶奶让你们不要等她,奶奶说有人请她做法事,她今天不回家。” 郭全发虽然遗憾,但是也不会有其他想法。郭全发回到家里把岳母做法事的事告诉春花,春花心里有点疑惑,妈妈是不是有意这么做?妈妈一辈子活得不如人,当初从狼婆娘家搬出来,住进三官庙,就是不愿意看别人的眉高眼低,人老了都比较执拗,记得妈妈曾经说过,咱这脚贱,踏不进贵人家的门…… 春花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要到三官庙看看,妈妈究竟是不是害怕女儿被人瞧不起,故意躲着春花? 三官庙的门虚掩着,春花推门进去,看妈妈头发梳得整齐,穿着寿衣平平地睡在炕上,一只碗掉在地上打得粉碎,嘴角有些许黑水流出。 原来刘媒婆喝了大烟土,气断身亡…… (总有人提意见,嫌笔者太啰嗦。其实这就是世间百态,人生百味。每一章作者都耗费了巨大精力。佛说,觑透人间冷暖事、能以廓然无圣。只要大家感觉真实,能有所感悟,有所启迪,也就达到目的。) 第1118章 战争虽然使得郭宇村死了几十个人,但是人口不见减少反而有所增加。这里边有后来的移民,也有新生的婴儿。 新媳妇结婚一年,一般不遇大的磕碰,基本上都当了妈妈。王世勇的二儿子王稼骐、三儿子王稼昌娶的张有贵的女儿侄女张芳梅张芳霞也一前一后生下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至此,王世勇已经给三个孩子当了爷爷。郭宇村对于王世勇来说是一块福地,王世勇在这里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 王家骐王稼昌虽然不敢跟老爹爹顶嘴,但是两个儿子媳妇却不怕老公爹。儿子媳妇要生活,要过得跟别人一样,不可能听老公爹的话土里刨食,郭宇村几乎家家都靠种植大烟发财,王世勇不可能管得住儿子媳妇。事实上两个儿子媳妇敢明目张胆地违抗老公爹的旨意,还是王家骐王稼昌暗中纵容。 王世勇索性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山高皇帝远,组织上根本管不了王世勇的家属在干什么。王世勇没有文化,斗大的字识不了几升。王世勇以前只是姜秉公的长工头儿,王世勇的思想比较守旧,想让两个儿子老老实实地土里刨食,不赞成儿子出外闯荡,不让儿子当土匪当国军,甚至不让儿子参加八路。两个儿子想跟上大哥王稼祥出外赶脚王世勇都坚决反对,王世勇主要害怕失去……王世勇虽然看不准时局的演变,但是王世勇知道,种庄稼最保险。 可是儿子和儿子媳妇根本不理解爹爹的内心,反而认为老爹爹思想僵化,认准一条死理。孙子过满月时王世勇不主张操办,但是你挡不住村里人的热心,王家骐王稼昌在村里活得还是有些人缘,王世勇也代表一方势力,特别是这几年靳之林对王世勇明里暗里照顾,疙瘩把王世勇当作知己,这些人当然不可能知道以后八路军掌权,这些人只是遵照江湖上的信条,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两个孙子过满月基本上不要王世勇操劳,两个儿子在他们的连襟疙瘩和林丑牛的鼎立帮助下,热热闹闹地为两个孩子过了满月。看起来两个儿子仍然每天扛着锄头上山锄地,实际上王稼骐王稼昌也偷偷种了一些大烟。既然媳妇坐月子,两个儿子就在地里亲自割烟,割的大烟不敢拿回家,就在山洞里用石板垒了个池子,把大烟放进池子里边,大烟虫不蛀鼠不咬,不怕潮湿霉烂,放进山洞里最安全。 两个孩子刚过了四十天,张芳梅张芳霞就把孩子交给婆婆照管,头上包一条头巾,上山去割烟。女人勤快是好事,人常说娶什么媳妇过什么光景,男人是个耙儿,女人是个匣儿,勤快和节俭的女人过日子让男人省心。当然两个年轻媳妇割烟不可能走远,她们还要回家奶孩子。王世勇有时也非常矛盾,假如不是十年前红军路过救了王世勇,王世勇早已经不在人世。王世勇参加八路军没有胸怀解放全人类的远大理想,王世勇纯粹是感恩。王世勇也知道儿子种植了一些大烟,王世勇不可能让家庭破裂。 反正人在矛盾中生活,矛盾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王世勇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孙子,显得有些犹豫,也许儿子们是对的,什么样的环境早就什么样的人,郭宇村漫山遍野都是大烟,王世勇难以独善其身。 抗战胜利了,上级指示在有条件的地方要适当地组织民众庆祝,王世勇身边只有一个无线电发报员吉新来,小伙子一般没有闲事足不出户,前几年王世勇还为小伙子的婚姻担心,结果发现吉新来并不着急。说不定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吉新来的生活过得封闭。 王世勇祭祀黄河的最初目的也是为了扩大八路军的影响,王世勇也认为战争已经结束。中国人跟中国人不必兵戎相见,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商量。王世勇跟疙瘩商量祭祀黄河的事宜,疙瘩非常慷慨也非常仗义。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两个儿子对祭祀黄河并不热心,但是碍于爹爹和疙瘩的面子,勉强地帮着张罗了几天。祭祀黄河的仪式一结束王稼骐王稼昌就迫不及待地上山割烟。 农历的八月初,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郭宇村所有的有劳动能力的大人孩子都上山割烟,当然最靓丽的要算那些年轻媳妇,田间小路上走过来的女人千姿百态,在鲜艳的大烟花儿的映衬下,感觉中简直到了人间仙境。土养万物,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香花和毒草并存,相辅相成,又相灭相克。郭宇村的人根本意识不到大烟的危害,他们只知道大烟挣钱,即使出了几个烟鬼,大多数年轻人都不抽大烟,割下的大烟不愁卖不掉,郭宇村本身就有疙瘩经营大烟。 疙瘩不吃人名声在外,连山下的炮团也不敢打郭宇村女人的主意,有几个郭麻子的兵痞已经死光,郭宇村是个世外桃源。女人们割烟无所顾忌,因为她们知道没有人骚扰她们,田间地头常常传来女人们的笑声。 米嘟死了后老子米六一,改姓刘,几个月后又死了刘媒婆,干脆姓自己原来的姓,牛,叫牛疙嘟。姓什么都无所谓,板兰根不在乎。刘媒婆死了以后,两个孩子无人照顾,板兰根只得管两个孩子吃喝,结果那憨面子把板兰根叫“娘”。 牛疙嘟终于知道了板兰根的底细,心里对板兰根产生了芥蒂,不过小伙子无路可走,只能勉强地跟板兰根过在一起。 转瞬间到了割烟季节,牛疙嘟主要是想挣一笔钱,然后回陕北。小伙子把板兰根当作跳板,不管刘媒婆临死前说过啥,牛疙嘟都不打算跟板兰根过到底。 割烟最佳时期是中午,牛疙嘟正在割烟时看见田间小路上袅袅婷婷走过来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正是王稼骐王稼昌的媳妇张芳梅张芳霞,她俩要回家给孩子喂奶,正好跟牛疙嘟碰在一起。 人的邪念产生于瞬间,刚生过孩子的女人看起来无比娇嫩,牛疙嘟看得两眼发直。太阳红红地照着,没有一丝儿云,远远的田间,传来了女人们无所顾忌的笑声。牛疙嘟有过**女人的经历,牛疙嘟在瓦沟镇时把张狗儿的媳妇雅子压在麦垛上,差点让张狗儿用碌碡枷子打得送了命,但是牛疙嘟记吃不记打,小伙子几乎是不加任何考虑,就向其中的一个女人扑去。 女人知道,一旦失身,就会被自己男人一辈子看不起。女人手里拿着割烟的小刀,不顾一切地划破牛疙嘟的脸皮。两个女人跟牛疙嘟在一起扭打,牛疙嘟没有沾上任何便宜。正在这时,板兰根赶到了,看到这种场面又气又恨,板兰根联想起自己不幸的经历,把不满一岁的儿子放在地上,捡起路边的一根山柴,帮助俩个女人制服自己的男人。 穷乡僻壤的山村,桃色新闻传播的消息最快,王稼骐王稼昌晚上回家听到牛疙嘟调戏自己女人的消息,小伙子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一人拿一把尖刀,要剥了牛疙嘟的皮! 王世勇扇了两个儿子的耳光:“你俩还嫌把屎抹得不匀!” 疙瘩也及时赶到了,疙瘩劝自己的两个连襟:“我听说那陕北小伙子没有沾上便宜,这件事不宜闹大,过几天悄悄把那家伙除却(弄死)了去逑。” 王世勇反过来又劝疙瘩:“兄弟,万万不可,怪只怪咱们自己,我就不主张让孩子去割大烟,穷日子穷过,这些娃想一镢头挖一个金疙瘩,到头来丢人丧德,惹人笑话。” 张芳梅张芳霞躲在自己屋子里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仄起耳朵听男人们说话,心里忐忑着,却不敢吭声。 却说那牛疙嘟也知道自己闯下祸了,回家收拾了自己的一点东西,对板兰根说:“我出去躲几天,你如果不嫌弃我,我还回来。” 板兰根哭得凄惶:“你就死得远远地,我一辈子都不再想见你,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第1119章 当年农村养活孩子的成本很低,一只羊要放,一群羊也要放。孩子过了周岁以后基本上添一双筷子一只碗,风雨无阻,吃什么都长,转瞬间就是一个小伙子或者大闺女,基本上不需要大人担心。也有的孩子中途夭折,夭折的孩子大人们也不怎么伤心,女人至多抹一把眼泪,男人抱来一捆子干草,把孩子包裹在干草里边,顺便扔进山沟。 金桥是疙瘩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以后被郭麻子的营长顾俊山认出是他的亲生儿子,疙瘩也显得非常大度,既然是营长的儿子就送还给营长。岂料顾俊山也是一个短命鬼,竟然让山坡上滚下来一块石头砸死。顾俊山死后疙瘩又将金桥收养。 疙瘩每次路过仙姑庵面前的柏树林子,总莫名其妙地有些惆怅,那一日疙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又在柏树林里睡着了,梦见了何仙姑睡在棺材里面给他托孤……疙瘩揉揉眼睛坐起来,看旁边站着杨勇。疙瘩无话可说,只得将杨勇带回家抚养。 其实养活一个孩子没有什么,疙瘩的娘还硬朗,老人家一辈子喜欢孩子,杨勇和金桥就跟奶奶睡在一起,洋芋养活疙瘩的两个亲生儿子大敦子和小墩子。反正村里人乱叫,老子叫疙瘩、儿子就叫墩子。疙瘩也不在意,从来没有想过正经给儿子起个名字。事实上疙瘩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儿子叫什么都一样。以后叫顺口了反而感觉墩子这个名字不错。 谁也说不清疙瘩跟杨九娃的那一段恩怨情仇,对于疙瘩来说,那是男子汉永远也抹不去的耻辱。每一个人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正是疙瘩亲自把爹爹以生命为代价从黄河里救上来的女子送于杨九娃为妻,还是疙瘩从县城里请来田中大夫致使香玉(麦穗)人工怀孕,可是当杨九娃走下坡路时,疙瘩又毫无顾忌地霸占了杨九娃的女人……疙瘩把杨勇领回来了,疙瘩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枪打死了杨勇的妈妈……疙瘩又为杨勇的妈妈修庙……谁也弄不清疙瘩究竟承担了多大的委屈,谁也不知道疙瘩究竟担当了什么角色。反正疙瘩终于走到今天,疙瘩带回杨勇那天,郭宇村人交口称赞,大家夸赞疙瘩行为做事仗义,疙瘩不愧为一个肚量宽宏的大丈夫。 可是疙瘩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疙瘩跟杨勇在一起多少有点别扭。疙瘩对卧龙岗山寨怀着爱恨交织的感情,疙瘩为了尽量淡忘发生过的往事,在郭宇村为自己修建了新的桩基,疙瘩没有要事一般不上卧龙岗,对于疙瘩来说,卧龙岗也是一块伤心之地。 又到了大烟收购的季节,李明秋明显地表示不干了。靳之林虽然还没有离开卧龙岗山寨,但是模棱两可,说他不了解太原那边的情况,以后由儿子靳羽西跟疙瘩联系。靳之林看样子决心跟李明秋一样,急流勇退,只有一个嗜好,跟明善和尚下棋。 疙瘩专门找过刘子房军长,刘军长也回答得非常含糊,答应为疙瘩请示胡宗南司令。可是一晃许多天过去,始终不见刘军长回音,疙瘩必须有人为他掌舵,疙瘩当不了掌柜。疙瘩想找姜秉公,又感觉姜秉公那个人城府比李明秋还深,正月天疙瘩虽然跟上姜秉公藏匿的大烟也挣了不少钱,两个人表面上虽然还在称兄道弟,心里却留下了小小的芥蒂。 江湖汉子也一样,相互间也互相猜忌。杨九娃死时李明秋跟郭麻子站在一起,逼迫疙瘩处死了香玉。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几年李明秋感觉疙瘩可以依赖,又及时调整了自己的策略,跟疙瘩打得火热,红红火火做了几年大烟生意。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万不得已疙瘩骑马来到瓦沟镇,找张狗儿商议。在疙瘩的心里张狗儿比张有贵强许多,张狗儿年纪不大,做事仗义。 张狗儿新近被屈志田县长任命了瓦沟镇的保长,小伙子春风得意。又用石头铺了瓦沟镇的街道,又翻新了财神庙,戏楼的重修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看样子小伙子想在瓦沟镇竖起一面大旗。 疙瘩直接在张狗儿家门前下马,张狗儿有点受宠若惊。张狗儿最佩服凤栖县的三个人,疙瘩是其中之一,还有李明秋和姜秉公,姜秉公正月天在黄河岸边的气势让张狗儿羡慕不已,他娘的总有一天要跻身凤栖县的上流社会! 疙瘩坐在张狗儿家炕上,张狗儿上街卖菜,蔺生根为疙瘩泡茶。米六一死后蔺生根老实了许多,感觉中进寡妇家门这碗饭也不好吃,得处处看别人的眼色。蔺生根还住在张有贵家前院喂牲畜,张狗儿无论干啥事蔺生根都不插言,事实上轮不上蔺生根说话。比如修戏楼蔺生根认为是瞎整,谁知道戏楼下边挖出了一座藏宝库,靳之林给张狗儿的银钱修十座戏楼都用不完。 唉!人有三年旺,神鬼不敢撞。张狗儿捡一块石头转瞬间都变成了元宝!蔺生根把茶水端到疙瘩面前,恭维道:“老哥,喝茶。” 狗儿娘笑了,一边擀面一边说:“疙瘩是有贵的女婿,有贵又是咱的女婿。按照辈分疙瘩得把你叫爷。” 蔺生根马上摇头否定:“狗皮褥子没反正,咱们年纪相当,不管那些穷讲究。我尊你一声老哥也值得。” 正说话时张有贵进屋,疙瘩自嘲道:“我来是公事,自然先找保长,一会儿吃完饭再来拜访岳父大人。” 张有贵虽然心里不满,但是装着满不在乎:“到谁家都一样。我来主要是问问,今年的大烟怎样收购?” 疙瘩说得也是实在话:“李明秋不干了,姜秉公可能准备单打独斗。咱们几个人加起来,没有姜秉公一个人的实力雄厚。收购大烟首先要联系好出路,可是长安和太原方面目前一直没有动静。” 张狗儿去瓦沟镇买了一些蔬菜、大肉和散酒。后面一个人挑着,张狗儿甩手进屋,这个保长还当得有些派头。听得疙瘩议论收购大烟之事,张狗儿插话了:“无论如何先把秤支起来再说(相当于先开张再说),活人不会叫尿憋死。明天我找李明秋,他不干也得干。疙瘩叔不是我说你,你没有李明秋的谋略。” 大家以为疙瘩要生气。岂料疙瘩哈哈一笑:“狗儿贤侄说对了,只要你能请得动李明秋,疙瘩跪下给你磕头。” 这一次张有贵大为不满:“生意上的事大家可以商议,辈分不能乱,狗儿把疙瘩叫叔,我把疙瘩叫啥?” 疙瘩笑了:“我还是你的女婿。” 疙瘩吃饱喝足,骑马返回郭宇村,一路走一路想:“张狗儿说得对,李明秋不干也得干,谁让他把这些人引上贼船?” 回到家娘忧心忡忡地对疙瘩说:“杨勇跟金桥一大早上了卧龙岗山寨,在卧龙寺祭祀他们的爹娘。娘放心不下,跟洋芋一起去卧龙寺想把两个孩子领回家。金桥回来了,杨勇无论如何也不回来,还说卧龙岗就是他的家,还说……疙瘩你也不要生气,杨勇说是你害死了他的爹娘。” 疙瘩已经杀人无数,血债累累,疙瘩的确不想再杀人……疙瘩还害怕何仙姑,疙瘩弄不清何仙姑是人是鬼。虽然是南柯一梦,疙瘩也有点疑神疑鬼,疙瘩担心养虎为患……疙瘩深陷两难之中,疙瘩也不知道怎样处置杨勇。 第1120章 一九四五年的农历八月,凤栖人被一种暂时的和平陶醉,毛主席亲自奔赴ZQ和蒋委员长谈判,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每天晚上都住满脚夫,南北来的客商为了相互间方便,直接在凤栖交易,骡马大店旁边的空场子就成了客商交易的集市,南边上来的日用工业品和北边的下来农副产品琳琅满目,其风头盖过了凤栖城里的商店。 谁都认为战争再不会发生,大家按照不同的方式安排生活,一旦有了生存的空间便想尽千方百计拓展自己。为了规范市场,屈志田县长派了两个工作人员去交易集市参与管理,顺便收取一些费用。 郭文秀刚刚埋了妈妈,胳膊上还缠着黑纱。被老舅屈县长派往集贸市场收费。小姑娘承受的心理打击非常大,但是为了工作,只能把痛苦埋在心里,客商们知道鬼不走干路,常常给郭文秀行一点小贿,郭文秀穿一身蓝列宁服,坐在一张条桌前,面部表情非常严肃,小姑娘可能还完全没有认识这个社会的复杂与污浊,拒收任何贿赂。客商们对郭文秀有一种复杂的尊敬和羡慕,但是大家心里清楚这姑娘跟屈县长的关系,没有人敢对郭文秀想入非非。 爹爹郭全发总不放心,感觉中女孩子长大了,一个人在外,确实多有不便。每过几天郭全发就要来到县城,郭文秀郭文华两个孩子全凭舅舅屈志田照顾。外公四楞子好像得了老年痴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屈志田虽然是个县长,家境并不宽裕,郭全发为了减轻舅舅的负担,通过李明秋跟远在长安的大儿子郭文涛捎信,看郭文涛能不能把妹妹郭文秀带往长安谋职。 郭全发当了八年煤矿工人,根本无法区分国民军和八路军有什么不同,始终认为郭文涛在为政府干事。郭全发在长安时看见郭文涛周围就有几个女兵,把小女儿交给大儿子照管,郭全发放心。 郭文涛接到爸爸的口信,感觉中他有必要回一趟凤栖,正好抗战胜利了,办事处的工作可以松一口气。原计划带新婚的妻子苏小宁一起回来,又担心两人同时走后遇到什么情况其他人难以应对,于是郭文涛只能一个人回家。 新任胡司令秘书长的老舅屈志安为郭文涛安排了一辆专车。郭文涛回到凤栖后首先来到二爸郭全中的药铺,郭全中跟郭文涛同一天出生,相互间虽然来往不多,但是没有任何隔阂。郭全中热情招待郭文涛吃饭,但是总掩盖不住妻子李娟赶走侄子郭文华的空虚。郭文涛可能发觉了什么,问二爸:“我爸来过你这里没有?我的妹妹和小兄弟现在住在哪里?” 郭全发只能实话实说:“文秀和文华在你老舅家住着。你爸回家已经几个月了,最近来过没有我不清楚。” 郭文涛没有继续问下去,郭文涛看对面的叫驴子酒馆已经换了新的主人。妈妈和崔秀章同时死亡的消息郭文涛早已经知道。这年月死人的事经常发生,郭文涛甚至来不及悲伤,郭文涛只是感到震惊。 在县政府的一间小屋子里,郭文涛见到了他唯一的妹妹和最小的弟弟,看样子姐弟俩住在一起相依为命。郭文涛知道了爸爸郭全发刚来不久,现在已经回到郭宇村。弟弟和妹妹见了哥哥比见了他们的爹爹还亲热,相互间笑着,又抱在一起痛哭。 弟弟和妹妹带着哥哥来到妈妈的坟前烧完纸,然后带着弟弟妹妹,坐车回到郭宇村。 那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时刻,郭全发感觉到年翠英死亡不久,始终没有把他重新找了一个做饭的女人这件事告诉儿女。汽车在四合院门前停稳,司机特意按响喇叭,郭全发出来了,看见了他的三个儿女。 值得喜庆的时刻,却有点让人措手不及,春花是一个大活人,你没有办法藏匿。其实迟早都要面对,只是有点仓促。 春花出来了,站在院子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把两只手在褶裙上擦擦,嘴张着,想说什么又无法开口。三个孩子看看他们的爸爸,又看看这个有点面生的女人。郭文华最小,当然还没有弄懂这个女人和爸爸之间的关系,近一两年来郭文华慢慢地接受了爸爸,父子们之间,总有一条无形的纽带把他们相连。可是郭文华此刻懵了,抬起头问郭文涛:“哥,咱怎么称呼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和咱爸是啥关系?” 郭全发脸上挂着巴结的笑,那样子让人看着滑稽。大人最尴尬的,是孩子们发现了他们的秘密。郭全发不需要孩子们质问,他必须老实交代,郭全发说得磕磕碰碰,言不达意:“你疙瘩叔……给我引来这个女人……我没有办法……这个家里……需要有一个……做饭的女人。” 郭文涛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他最早明白了爸爸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郭文涛必须打破这种僵局。尽管有些仓促,郭文涛也感觉到,爸爸需要一个女人,郭文涛首先开了口,不是面对爸爸,而是面对那个陌生的女人:“姨,你看,我们回来仓促,没有给你带一点东西。” 春花的心里,落下了霏霏细雨,那眼睛便有些潮湿。这证明大儿子已经认可了她这个后娘……后娘的角色一般跟心狠手毒联系在一起,戏上演的后娘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春花总想改变那种后娘的形象,在郭全发的儿女们面前当一个好母亲。春花走上前,想拉文秀的手,可是郭文秀却把双手藏在身后,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春花。上一次回家郭文秀曾经见过爸爸为他找的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比这个女人年轻…… 春花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人走到这一步必须巴结儿女。春花讨好地笑笑:“不知道你们回来,饿了吧?姨给你们做饭。” 郭文涛心里还在惦记着另外一个女人,郭文涛当然还不知道文慧已经死亡,郭文涛急切地想知道文慧的消息。郭文涛看西厦屋的门虚掩着,急不可待地开了西厦屋的门,看见人去屋空,窗子上残留着些许窗花,灯盏上的灯油已经熬干,半截灯焾子空寂地停在灯盏上,仿佛还在缅怀旧时的主人。爸爸进屋了,声音非常遥远:“文涛,发生过的往事不可挽回,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文慧死了……你也不要过于自责。” 郭文涛吃惊地回过头,失去了继续询问的勇气,眼泪在眼眶里转圈:“爸,别说了,是我害死了文慧……” 郭全发还想安慰儿子几句,文秀和文华进屋。郭全发出去了,郭全发想去疙瘩家弄些肉回来,让孩子们吃好。 郭文涛转过身,迅速擦干眼泪,对妹妹和弟弟说:“对那个姨姨好点,人心换人心。” 可是郭文秀却有点难以接受:“哥,为什么咱娘刚死,咱爸就迫不及待地为他重新找个女人?” 郭文涛说得有点忧伤:“文秀,有些事,需要时间,才能弄懂。咱妈走了,咱爸需要有一个人做饭。咱尊敬那个姨姨就是尊敬咱爸,因为咱们常不在咱爸身边……” 郭文涛没有勇气去祭祀文慧,兄妹三个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吃完早饭就离去,临行前郭文涛提议给春花姨姨磕头。哥哥和弟弟跪下了,春花流着眼泪把弟兄俩扶起。可是郭文秀却直直地站着,不跪。 郭全发把兄妹三个送到县城,安排郭文涛和郭文秀兄妹俩上了汽车,跟随着汽车一直走出南城门,这才抹一把眼泪,拉着最小的儿子回到十字路口,却迷路了,不知道该去哪里。 第1121章 董银贤的确冤枉。农村人不会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董银贤只知道种植大烟比种庄稼挣钱,根本认识不到大烟的危害。董银贤只是想让女婿和外甥的日子好过一点,自己吃苦受累不说,竟然让亲家屈福录跟他断指绝交! 人一辈子会遇到许多难场事,那一次也没有这次难堪!董银贤看望屈福录时,就准备好接受亲家的责难,女儿家的路断不了。屈福录责怪几句董银贤也不会反感,谁让咱疏忽大意,让那些大兵们占了女儿的便宜?这本身是一件丢人事,董银贤带着姐夫屈鸿儒,本身就有负荆请罪的含意。真想不到屈福录竟然做出那样激烈的动作,血淋淋的手指在地上跳跃,屈福录破口大骂时嘴角流血,要不是把牙齿咬碎,就是把舌头咬破。看样子亲家已经气急,董银贤惶惶如丧家之犬,急匆匆从屈福录家出来,解下树上栓的毛驴,跟屈鸿儒一起,慌慌张张上了大路。 屈理仓和妻子董萍躲在自家屋子不敢出来。福录娘也想不到儿子会做出这样剧烈的动作,老婆子历经沧桑,在大事上不糊涂。儿子断指绝交有点过分,但是这阵子不是责怪儿子的时候。 福录婆姨跟娘一起替福录包扎好伤口,看福录依然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这个女人自从嫁给福录以后,给福录生了一男一女,但是生性懦弱,家里的大事从不发表意见,这阵子看福录包扎好的伤口依然有血渗出来,免不了伤心:“他爹,无论怎样你不能伤害自己。” 屈福录刚想吼老婆几句,理仓和媳妇尽让你们给惯坏了!可是看见娘从内衣兜里掏出钥匙,开了柜子,取出一个包裹,屈福录知道,包裹里包着老人的寿衣。每年过年或者老人过寿时都会取出来穿上,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心安理得地接受晚辈们的叩拜。 老娘也不避儿子,上了炕,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穿上寿衣,然后让儿子媳妇替她梳头。 屈福录心里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这老娘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人有时生气时容易冲动,过后也有些后悔。十指连心,这阵子伤口钻心地疼,屈福录是不是太蠢? 屈福录的头上冒出了汗珠,屈福录不想给娘下跪,要不是娘纵容,屈理仓和媳妇绝对不敢瞒着屈福录去宜章村种植大烟!屈福录从椅子上站起来问娘:“娘,你这是干啥?” 娘的回答有点凄然:“儿呀,你大(爹)为了禁烟呕心沥血,大烟不但没有禁止,越种越多。那一丈高的墓碑只是一个象征,墓碑周围开满了罂粟花!娘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该过激。你得罪了你亲家不说,你让董萍以后在咱家怎么活人?” 娘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儿子屙下了,娘替你揩屁股。董银贤肯定没有走远,董银贤还在屈鸿儒家里。娘带着孙子孙子媳妇去替你赔礼道歉,因为这是钢刀隔不断的亲戚。” 娘穿好鞋,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喊道:“理仓、萍儿,你俩出来!” 屈理仓脸胀得通红,董萍羞羞答答跟在身后。这对小夫妻不知道该咋办,屈理仓已经有了儿子,屈理仓不可能嫌弃自己的媳妇,屈理仓也有点不知所以,屈理仓尊重老大(爹),但是确实不赞成老大那种不可理喻的行为。这个家里只有老奶奶能管得住老大,屈理仓看老奶奶穿着寿衣,心里胆怯:“奶奶,千错万错全是我俩的错,您老人家可不要想不开!” 奶奶骂孙子:“去你娘的脚!奶奶还没活够。进屋去给你大磕头认错,然后牵出来毛驴让奶奶骑上,咱们去给你岳父赔礼道歉。” 董萍虽然心里委屈,但是不敢不听奶奶的话,跟着丈夫走进厨屋。屈理仓刚要给老大下跪,屈福录朝儿子摆手:“别装样子了,你俩根本就不服我,我也不欠你们磕头。去,听你奶奶说,你奶奶咋说你们咋整。” 但是小两口还是坚持给老大磕完头,然后才听奶奶的吩咐,牵出毛驴和骡子,搭上鞍鞯,奶奶骑毛驴,董萍骑骡子,祖孙三人,直奔县城。 祖孙三人走后,屈福录这才大声呻吟起来:“妈妈呀——疼得钻心!” 却说董银贤跟上姐夫回到县城,坐在姐姐的炕上不住地叹息,这才叫背着儿子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 姐姐反过来劝兄弟:“人老了脸不值钱,屈福录那个老牛筋跟他大一样,一辈子就认死理。姐姐最担心侄女萍儿受气。不怕,过两天我去,咱为了咱的孩子,必须忍下这口气。” 屈鸿儒出来站在院子里看天。去年六十大寿惹了不小的风波,今年又遇到了这等麻烦,这人活一辈子究竟图啥?不过大小事总要有个下台,屈鸿儒也不想让这几家人出现隔阂,大名声小名声咱在凤栖总算有个名声,让众人指脊背戳腔子对谁都不好。屈福录虽然有点过激,但是也能理解。问题是,这种隔阂怎样弥合?不能让别人看咱们的笑话! 屈鸿儒上街买了一斤猪头肉,狠狠心买了一根驴逑,然后买了一瓶子西凤酒。俩家子遇到矛盾就要寻说和人,目前看来只有李明秋能说下他亲家屈福录的话。这不是谁跟谁赌气的事,为了儿女,俩亲家之间的气赌不得。 李明秋虽然跟屈鸿儒交往不多,但是非常随意,一听得屈鸿儒请他喝酒,内中的缘由也猜得到七八分,李明秋几乎没有推辞,就跟上鸿儒来到他家。看炕上坐着董银贤,董银贤也算李明秋的拐弯亲家,反正大家都沾亲带故,一见面免不了说几句客套话。 老哥仨坐下喝酒,李明秋年纪最大,自然坐在中间,董银贤和屈鸿儒坐在两边作陪。屈鸿儒一边喝酒一边叙说他俩探望屈福录时遭到了屈福录的辱骂,单纯骂人也就罢了,谁知道屈福录竟然用刀子将小拇指剁下来,表示要跟董银贤绝交。 李明秋默不作声地听完,喟然长叹:“我知道我那个亲家的脾气,不过人做事过激以后容易后悔,屈福录可能已经后悔了,你俩信不信?事缓则圆,你俩也不要心急,过一段日子我把大家请到我家,晓以利害,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虽然交往不多,但是屈鸿儒和董银贤还不得不佩服李明秋的分析能力。正说话间有人敲门,儿子屈清江前去开门,只见进来一个老寿星,后面跟着他的孙子和孙子媳妇。 三个汉子一起跳下炕,把福录妈妈扶得坐在炕上,然后跪下给老人家磕头,老人家说得慢条斯理:“路上我就想,把明秋叫在一起。屈发祥走了,往后凤栖就看咱们这几家人的能耐。不管福录咋想,银贤,我认你这个亲家,我替福录给你道歉。让两个娃给这几个叔叔磕头,赶明日,你们三个到我家来,不要说咱们亲戚连着亲戚,就是冤家也宜解不宜结。” 三个人虽然佩服福录妈妈的大义和德行,但是却没有立刻再去福录家弥合各自间的裂痕,有些伤疤的弥合需要时间,有些事情热处理会适得其反。大家认为过一段时间再说,都一把年纪了,应该啥事都能想开。 第1122章 郭全发确实有些为难,不知道让小儿子郭文华该去那里寄宿。以前文华有姐姐文秀照看,现在郭文秀跟着哥哥去了长安,郭全发也不想再给舅舅屈志田添麻烦。兄弟郭全中的药铺倒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兄弟媳妇李娟的脸色实在难看。 叫驴子酒馆依然火爆,却已经物是人非。想起那胡三也是一条汉子,硬是不肯私昧不义之财。李明秋已将崔健托付给胡三抚养,郭全发绝对再不会去凑热闹。 想起来郭家在凤栖城也有一些名声,现如今却没有一个落脚之地,郭全发未免有点伤心。正不知所以时从一家杂货铺子走出来青头,郭全发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两人碰了个对面。 曾经是两个患难与共的朋友,肝胆相照无话不说。却因为儿女的婚事相互间一个躲着一个。郭全发家庭的所有变故青头全部知晓,青头也说不上郭全发有什么错,但是女儿之对青头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青头决心跟郭全发不再交往,文慧死后青头带着妻子离开了郭宇村,离开了那块伤心之地。 可是郭全发却不相同,郭全发不愿舍弃青头这个朋友。两个老邻居从小在一起长大,又一起在鬼子的煤矿度过了八年人生最艰难的岁月,郭全发主要感到内疚,感到不安,郭全发一直想找机会对青头表白,儿子郭文涛并不是见异思迁,郭文涛现在的媳妇是组织上为他安排,至于组织是个什么人物郭全发也不清楚,儿子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尽管这样的解释有些苍白,郭全发急于想洗清自己,求得青头的谅解。 两个人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既然碰到一起就不能不说话,还是郭全发先开了口:“青头,你最近过得咋像?”话一出口郭全发就感到有点苍白,可是确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语言来表达,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尴尬,甚至忘记了握手。 青头的肚子里生成了许多火气,青头甚至想砸郭全发几句:我过得好坏跟你没有关系!可是青头看见郭全发一脸诚实,终究穿开裆裤长大,能活到这一步都不容易。青头话到口边变了味道:“在大女婿这边将就着混碗饭吃,目前在西沟畔住着,不去家里坐坐?” 其实青头不过是一句客气话,青头知道郭全发不会去他家,两个人坐到一起反而难堪。青头说完这句话就想走,青头想尽快地逃离这种尴尬的困境。 可是郭全发却实实在在想跟青头坐坐,哪怕青头骂他一顿唾他一脸郭全发都毫无怨言,人的一生能够交往的朋友不多。疙瘩对郭全发的照顾可谓体贴入微,可是郭全发总感觉疙瘩有些张狂有些变味,疙瘩远不是原来的疙瘩,郭全发对疙瘩总保持一定的距离。在郭全发的心里青头是一个实在人,郭全发目前也仅有青头这一个知己。郭全发对青头说:“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我到杂货铺子买一点东西。” 那一刻青头有点犹豫,担心蜇驴蜂看见郭全发又勾起伤心的往事。可是话既然出口又无法收回,青头只得说:“又不是外人还买什么东西。” 郭全发环视屋子四周,那一摆溜瓦屋一点也不必郭宇村自家的四合院差。靠沟畔的地方建一座瓦盆窑,瓦盆窑顶上正在冒烟,院子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青头俩口子都喜欢整洁,无论住到那里总是把周围的环境整理得赏心悦目。走进屋子看见窗明几净,七岁的小儿子正在炕桌上练方(练习写字),孩子喜欢孩子,郭文华爬上炕,教小孩子握笔的姿势。 蜇驴蜂看见郭全发进屋非常吃惊,紧接着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她匆匆地回过头把眼泪擦干,还给郭全发一个勉强的笑脸:“全发,你来了,快坐下,吃饭了没有?” 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郭全发感觉轻松。看来青头两口子都非常克制,郭全发满脸歉疚:“在十字路口遇见青头,他邀我来家坐坐,我就来了,也没买什么东西。” 青头给郭全发泡茶,屋子内溢满浓浓的茶香。看来俩口子比在郭宇村过得舒坦。相互间虽然话语不多,大家都在尽量地冰释前嫌,穷人可供选择的路子不多,理解和原谅也需要勇气和智慧,战争使得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悲剧的发生并不全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蜇驴蜂故意支开了话题:“我都八九年没有见过你的小儿子了,这娃长得招人喜爱。” 屋子内一张八仙桌,几张靠背椅,那桌椅做工非常精致。郭全发似曾相识,感觉中好像是自家药铺的家具。郭全发百思不得其解,这家具怎么会到这里? 青头和郭全发在八仙桌前坐下,郭全发由衷地夸赞:“这是一套楠木桌椅。” 青头显得毫不在意:“这是女婿李怀德从他家搬来的,还有那张躺椅。女婿说放到他家闲置,于是拿来摆在这里。” 郭全发陷入了沉思,爹爹郭善人把药铺盘给了铁算盘,李明秋是铁算盘的侄子……郭全发依此类推,终于弄清楚了青头的大女婿是谁。郭全发试探着问道:“你家大女婿的爷爷是不是铁算盘李守义?” 青头不知道这里边的关系,看看蜇驴蜂,蜇驴蜂说:“我见过这孩子的爷爷,好像就是叫做铁算盘。铁算盘把他的孙儿(李妍)嫁给了郭全中。” 郭全发豁然开朗,原来这套桌椅是铁算盘从药铺搬到他家,孙子又把这套桌椅送与岳父。 青头不缺精致的家具,胡老二送给文慧几汽车家具首饰。钱财乃身外之物,什么东西都没有人的生命值钱,郭全发由不得感叹:“老邻居,咱们走到这一步确实不易,有些事由不得自己。” 蜇驴蜂出去了,站在院子里抽泣。青头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声音有点干涩:“全发,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我们不怪你……” 郭全发突然感觉,任何解释都是多余。郭全发好像在忏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也被一摊子家事弄得焦头烂额,年翠英就那样走了,走得让人无法承受。好在几个孩子都大了,只剩这文华没有照看。原来跟他姐姐住在一起,今早我刚把郭文秀送往长安……” 郭全发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目的,看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郭全发甚至有些后悔,他不该来青头家里做客。郭全发感觉自己该走了,站起身向青头告辞。 还不等青头挽留,蜇驴蜂返回屋子,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泼辣和任性:“全发,你土鳖鳖跳沟哩,吓唬谁?乖乖给我坐着,老邻居哪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 郭全发只得坐下,青头说他去瓦罐窑看火候,郭全发闲的无聊,爬上炕看两个孩子写方(当年用麻纸练字,麻纸是方的,故称写方),蜇驴蜂的小儿子天资聪慧,还没有开始念书已经会写一百多个汉字。郭全发要过毛笔,给孩子写了一方贴子,让孩子照着写。 青头回来了,买回来些猪头肉、烧鸡,当然还有驴肉,两个人坐在八仙桌两边喝闷酒,郭全发喝得酣醉。喝完酒天色已晚,郭全发想带着孩子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将就一夜。明天到孩子的学校打听一下,听说远路的孩子可以住校。 青头说:“我这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你父子俩就暂且住下。” 郭全发又不好意思走了,硬要走就显得生分。第二天吃完早饭郭全发父子俩要走。蜇驴蜂说:“要走你一个人走吧,把孩子留下。我这儿子也快上学了,两个孩子上学路上有个伴儿。” 第1123章 姜秉公也算一条硬汉,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可是秋月之死却让姜秉公有点失神落魄,扪心自问,自己做事是不是有点过分? 其实只要姜秉公能够从酒席宴上站起来,亲自前往秋月上吊的现场查看,先把人救活再做处置,也许心里就没有过多的自责。可是姜秉公为了面子,竟然坐着不动,指挥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前去看看,邢小蛮那二逑货自告奋勇前去处置,看人没死,又毫不犹豫地补了一枪。 姜秉公当时感觉不来什么,还夸赞邢小蛮干得好,邢小蛮走时还给送了许多银元。可是人最难过的是,灵魂被久久地折磨。只有姜秉公心里清楚,他可能铸就了生命历程中的一件大错。大儿子姜振龙每天晚上都哭,哭着喊着要妈妈。 姜秉公的良心深深地受到了自责。正是秋月帮助姜秉公重拾了男子汉的自信,风月场里的女子根本就没有什么贞节,那种烟花巷里的伎俩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关键的问题是,秋月为姜秉公生下了一个儿子。随着岁月的叠加,姜秉公越来越相信,他的大儿子真米实谷,没有变种,是实实在在的姜家的后人! 儿子长大后,姜家的资产该不该让大儿子继承?姜家祖先的牌位上,该把秋月放在什么地方?姜秉公既然承认大儿子是他亲生,就应该承认大儿子的妈妈! 记得姜秉公刚把秋月带回家时,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把秋月扶正!结果就因为秋月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姜秉公醋意大发:烟花巷里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处女,那天晚上床单上的血是鸡血! 姜秉公大可不必在意,大丈夫睡的是娼门之妻。姜秉公太要面子,太注重了男子汉的尊严。姜秉公认为人格的威严受到了亵渎,竟然把秋月锁进地下室长达半年。 白天,姜秉公还是威严地从狮泉镇大街上走过,身后跟着两个背枪的保镖。姜秉公每天都到工地上查看,这里走走那里转转,一句话不说,不说话最威严,那些做活的匠人不敢偷懒。 唯有晚上睡下,姜秉公常常被无缘无故地惊醒,脑海里总不时晃过血淋淋的秋月……看窗外月光如洗,睡在身旁的女人含混不清地说着呓语,姜秉公的内心里掠过了一丝惊悸,感觉中有点找不到自己。 转瞬间中秋节即将来临,按道理抗战胜利,应该好好地庆祝一番,往年中秋节狮泉镇唱大戏,姜家祠堂祭祀祖先,接下来棒槌庙会,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来狮泉镇凑热闹,姜秉公也不失时机地邀请八方豪绅来狮泉镇聚会,借以提高自己的威望。 可是这一年姜秉公总是提不起精神,感觉中自己什么都不缺,除过自己的父母,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摄于姜秉公的权威。看起来大家对姜秉公唯唯诺诺,朋友们来吃酒席,灌进耳朵的全是恭维,姜秉公怎么唱都是乱台,绝对不会有人指出姜秉公什么地方不对。姜秉公隐隐约约觉得,高出不胜寒,所有的朋友都靠不住,如果有一天姜秉公倒霉了,还有几个人对姜秉公真心? 棒槌庙每年都有许多信徒,可是姜秉公从来没有去过棒槌庙,那种有伤风化的地方姜秉公从来不去。可是这一天天黑以后,姜秉公单人独骑,一个人走进棒槌庙问神,棒槌神是个阴阳脸,半边是男半边是女。据听说常有孤男怨女去庙里求神,保佑棒槌神为他(她)祈个一男半女。棒槌神特别灵验,有求必应。绝大多数女人都能及时怀孕,生了孩子必须还愿,棒槌庙收入颇丰。 姜秉公下马,走进大殿,看大殿内空无一人,棒槌神的阴阳脸上闪着粼粼火光,一盏孤灯在香案上忽明忽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棒槌神后边传来:“施主求儿还是祈女?” 姜秉公不知道害怕,只是感觉孤独。他站着,不跪,正人君子不给巫神下跪。姜秉公大声质问:“我来只是问问,人死了有没有灵魂?” 从棒槌神身后闪出马道婆,与其说人,倒不如说是一具幽灵一个活鬼!马道婆不像在走,而是在飘,口里喷出一道道火焰,一把法刀在暗夜里闪着寒光,看那火星溅落处,刀刃上血珠子在淌。 马道婆喷完火,又跳又唱:“是鬼的、入墓堂;是神的、进庙堂。满收上、满带上;送出门、赶出门;十字路口另等人……” 姜秉公脊背出汗了,不由自主地给棒槌神跪下,内心里祈祷着:“别害怕……” 最后,马道婆给姜秉公传了一道符,嘱咐姜秉公:“睡觉时压在枕头地下,百日以后,就不会再有妖魔鬼怪来缠身。” 姜秉公笃信不疑,姜秉公亲眼看见了刀子上的血渍。姜秉公拿出一袋子银元交给马道婆,马道婆坚辞不收。马道婆说:“我认识你,你叫姜秉公,我知道你今夜会来,故而久等。” 其实马道婆后边是一句假话,谁来求神问卦都一样:知道你今夜会来……可是却让姜秉公激动。姜秉公原来就有些迷信,富户人家都疑神疑鬼。姜秉公曾经到仓颉庙问神,每一次都有收获。 姜秉公遵照马道婆的嘱咐,把那神符小心地带回家,压在枕头底下。自从秋月死后,几个月时间,姜秉公第一次睡得安稳,一夜无梦。 姜秉公重拾了男人的尊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活着,就要活得与众不同,就要活得气气派派!过几天就中秋节了,银钱是个槌子!今年的中秋节狮泉镇要比往年更热闹!往年都是狮泉镇先唱戏,八月十五以后棒槌庙才开锣。今年姜秉公决定答谢马道婆,同时写两台大戏,两台大戏同时开锣,姜秉公虽然没有许诺,但是内心里决定,要重修棒槌庙,要为棒槌神重塑金身。 其实瓦沟镇无论搞什么活动,不需要姜秉公亲自动手,姜秉公只是交代一下该怎么办,自然下边有人运作。请帖写好了,凡是能请的人全部请上,请客人来白吃饭白看戏,除非家里实在离不开,没有人不愿意来。 当然,客人们并不知道姜秉公夜拜棒槌神那一段插曲,大家看姜秉公依然故我,谈笑风生,把死人之事就没有放在心上。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解读,大多数人认为男子汉就应该那样,拿得起放得下。也有人认为姜秉公太冷酷,别看现在威风八面,说不定吃亏招祸就在后头。 第1124章 国民军副师长屈志琪利用回家葬父的机会,考察了凤栖县的农村。纵横交错的沟壑把黄土高原切割得支离破碎,高原上罂粟的种植面积几乎跟秋庄稼平分秋色,绿色的庄稼地跟罂粟花儿交相辉映,形成了黄土高原奇特的景色。 为此事屈志琪曾经问询过自己的叔伯兄弟,凤栖县长屈志田,帝国主义正是利用鸦片打开了侵略中国的门户,难道说我们还允许鸦片继续泛滥? 屈志田也是一肚子委屈,抗战以前大烟在凤栖也有种植,但是近几年发展得最快,主要是军队在后面纵容支持,巨大的经济利益促使了大烟种植的发展。屈志田还说,他这个县长是一个空架子,刘子房军长在凤栖大权独揽。 屈志琪一直等到父亲过了头七,他跪在先父的陵墓前默默发誓:九一八事变以后,先父屈发祥大义凛然,毅然送子从戎。屈志琪当年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儿子没有给父亲丢人,中条山一战,时任团长的屈志琪带领全团将士跟鬼子浴血奋战,直止血染战袍,被战友们抬下战场……可是现在抗战胜利了,儿子决心解甲归田,在家乡发展苹果园,用苹果代替大烟……抗战属于非常时期,相信抗战胜利后政府不会任由大烟发展。当一个奉公守法的农民是儿子的宗旨,先父肯定能理解儿子的心情,支持儿子的行动…… 这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屈志琪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奋发有为的青年无法崭露头角,因为这些人总有一些想法,总有一些跟时代不同的观点,敢于揭露时弊,敢于直言,往往生活得很压抑,得不到赏识和重用。 其实这种现象历朝历代都有,已经延续了几千年,并不新鲜。茫茫的历史大河淹没了多少有识之士!屈志琪只是看到了国民政府的腐败和糜烂,有所觉悟,急流勇退。这跟范蠡、张良归山异曲同工,不过屈志琪远没有两位先辈那样名声显赫,也没有人家那样辅佐君王创立江山的盖世功劳。屈志琪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儿子,屈志琪秉持了先父那种刚直不阿的精神,既然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那么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为家乡父老做一点事情。 屈志琪回到HN灵宝师部驻地,立刻给国防部和胡总司令写了辞职报告。当然,屈志琪绝对不会在报告中愤世嫉俗,揭露国民政府的时弊。屈志琪只是说抗战胜利了,感觉他已经完成了先父保家卫国的使命,现在申请解甲归田,希望上级领导能够批准…… 仅仅是一份辞职报告,却在国民政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几乎成为普世真理,抗战胜利了,在国民政府几乎所有的要员们都弹冠相庆,加官进爵的时刻,却传来了一种跟时局格格不入的声音,这种声音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以致使人无法相信。 胡宗南总司令是这样解读的,中条山战役屈志琪功劳显赫,辞职是一种表象,目的是嫌官小,利用辞职要挟上级,要职要权。正好李怀仁调往中央,屈志安刚刚接任胡宗南办公室秘书长,哥哥写的这份辞职报告弟弟不会看不见。胡司令首先指示屈志安赶往灵宝,对屈志琪进行慰留,如果屈志琪不听劝告,只能听候国防部处理。弟弟屈志安连夜坐火车赶往灵宝,埋怨哥哥做事太天真,欠考虑。即使辞职也不会让你回家种田,最好的结局是把你发送到秦岭下的荣军院,你住到那里死不死活不活,跟坐监狱没有什么二致。要不然判你个跟党国有异心,把你直接关进大牢。自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去何从?哥哥你要认真考虑。 屈志琪想想,问题不会那么严重。自己只不过是想解甲归田,何必无限上纲?既然辞职报告已经发出就要坚持原来的宗旨,如果不坚持还说你别有用心。 屈志安好不容易从办公室出来,索性在哥哥这里多住几天。弟兄俩骑马去参观灵宝的苹果园,并且看了郭文选郭文义在果园劳动的场景,弟弟方才相信。哥哥想在凤栖发展苹果园的愿望已经有好几年。可是一个副师长辞职并不容易,哥哥离看破红尘只差一步。 与此同时胡司令接到了国防部打来的电话,国防部要员直接要求胡司令查清屈志琪的家庭历史背景,看样子这个人对党国不满,是不是还怀有什么政治目的?抑或是八路军的卧底?因为就全国而言,要求辞职的国民军高官只有屈志琪一人。 这几年胡司令常去凤栖,基本上了解凤栖的上层人士,对于屈志琪的背景胡司令毫不怀疑,也否定了屈志琪跟八路军有什么联系。屈志琪十八岁当兵从戎,十四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为国军效力。在对待屈志琪的问题上胡司令还是比较公道,因为屈志琪的老爸在凤栖很有人气,搞不好会在凤栖引起非议,处理一个人很容易,收回影响很难。 胡司令跟HN灵宝打电话,要求屈志安屈志琪弟兄俩共同来长安,胡司令隐约感觉到毛主席跟蒋委员长ZQ谈判只是表象,八路军不容易被招安,国内战争迟早要发生。元帅喜欢猛将,对屈志琪这样的军官只能慰留。 胡司令威严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边,屈志琪迈着正步走进胡司令办公室,首先对胡司令敬礼:“报告司令长官,**军中校副师长屈志琪前来报到,请指示。” 胡司令把屈志琪的辞职报告拿在手里晃了一下,口气中带着某种威胁:“你胆子不小,竟敢要挟党国!” 屈副师长依然站得笔直,这种非常时期不能胆怯:“报告司令,屈志琪要求解甲归田绝对出于真心,没有其他任何政治含义,胡司令不信可以调查,几年前屈志琪已经安排凤栖几个小伙子在灵宝学习苹果栽培技术,就为了抗战胜利后为家乡父老办点实事。” 胡司令叹一口气:“蒋委员长训示我们,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队并不是一个集贸市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阵子收回成命还不晚,国防部已经指示我调查你的历史背景。小伙子你年龄还不大,你父亲在凤栖很有名气,培养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是人才。我给你一次机会,不要拿个人前途当作儿戏。” 屈志琪还想申辩。胡司令摆摆手:“去吧,你那种想法太幼稚,即使脱下军装也不可能让你回家种田。” 屈志琪面无表情,回答了一句:“是!”转过身,迈着正步走出了胡司令办公室。 第1125章 这几年由于老父亲屈发祥久病在床,满香根本无法出门,老爹爹的过世对满香来说是个解脱。中秋节姜秉公发请帖邀请李明秋南下狮泉镇看戏,岳母身体还硬朗,李明秋安排好岳母和那个寄养的孩子张学友的生活,便用汽车拉着满香去狮泉镇看戏。 岂料满香的出现,极大地提高了李明秋的人气。凤栖县大多数头面人物都带着自己的小老婆,即使没有小老婆的人带的媳妇都被自己年轻许多,唯独李明秋的夫人是原配。屈满香可能比李明秋还大那么一岁,夫妻俩一个扶着一个,看起来是那么得体,人的气质不是装出来的,并不是夫荣妻贵,李明秋长袍马褂瓜皮帽,在屈满香的映衬下,显得雍容华贵。 刘军长也收到了请帖,但是刘军长忙于军务,由邢小蛮带领着一群师团长前来为姜秉公助兴。那些军爷们也大都带着老婆。往年也有军官来狮泉镇看戏,但是没有今年这么多,而且都不带老婆。可能抗战胜利了,刘军长故意给军官们放假,让军官们也利用和平时期出来消遣,体验民俗风情。 堡子里尽管有许多空置的房子,但是往年都不安排客人居住,姜秉公思虑再三,让军爷们住到吊庄太远,只得安排这些军人住进堡子里边。 狮泉镇呈现出一片和平年代的繁荣景象,两台大戏前来助兴,沿街的商铺和一些殷实人家也筹钱请来了皮影戏、线戏、木偶戏,在庭院内演出。耍猴的、卖艺的、杂耍的在棒槌庙外的空场子地里拉一圈绳子,观众在绳子外边围一圈,耍一阵子便停下来,把铜锣翻过来收钱。戏楼旁边卖什么吃食的都有,姜秉公的民团三五成群,向那些小商小贩们和杂耍的收费。羊毛虽小、众毛成毡,每年八月十五民团都能收取不少费用。 当然,前来为姜秉公助兴的少不了疙瘩,不过疙瘩还带来两个特殊的客人,靳之林和明善和尚。 那一天疙瘩上山,无意识说出来狮泉镇八月十五庙会。靳之林一听来了兴趣,跟疙瘩相约,要去看庙会。十里乡俗不一般,靳之林对SX这边的风俗习惯也非常感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参加庙会就等于游山玩水。 郭宇村到狮泉镇原来有一条小路,这几年走得人多了,渐渐地汽车也能通行。疙瘩和他的保镖骑着马在前边引路,靳之林跟明善和尚坐进汽车里慢慢地跟在后边,汽车后边还有张有贵和张狗儿,好像姜秉公只是邀请了张有贵,没有邀请张狗儿,不过张狗儿要去看看,张狗儿决心把瓦沟镇建设得跟狮泉镇一样繁荣。 对于靳之林和明善和尚的到来,确实让姜秉公吃惊不小。姜秉公虽然认识靳之林,但是跟靳之林没有直接交往,相互间见面最多握个手,生意上的往来全靠李明秋和疙瘩。但是男人家的气质与生俱来,有些人生就与众不同。一到狮泉镇靳之林就认定姜秉公是个干大事的人,靳之林的大名对于姜秉公来说也是如雷贯耳,姜秉公李明秋亲自走出大门外迎接,两个人一见如故,携手进入客厅。 对于靳之林的到来李明秋也深感意外,不过李明秋非常高兴,李明秋开玩笑道:“想不到靳老还有这种雅兴。” 靳之林微笑:“客居他乡,闲得无聊,出来走走。” 不过却有一人对于靳之林明善和尚的突然造访非常不满。这个人就是邢小蛮。曾经记得不久前,田中横渡黄河,黄河两岸的人们大都担心田中的安全,邢小蛮却对田中举枪瞄准……那一刻,正是靳之林抓住了邢小蛮的手腕。尽管田中没有逃脱同胞的加害,但是中国人却对田中表示友善。 并不是靳之林明善和尚妨碍了邢小蛮什么,而是这两个人来抢了邢小蛮的风头。想那明善和尚还是邢小蛮的救命恩人,这阵子邢小蛮全然不顾,邢小蛮只是面朝两个人点点头,然后一甩手,愤愤然走出客厅。 靳之林感觉到了,只是微微皱皱眉头。李明秋也看到了邢小蛮的无理,劝慰靳之林:“邢小蛮乃一介武夫,靳老大可不必介意。” 明善和尚却怒不可遏:“邢小蛮死有余辜!” 靳之林劝慰明善:“我们是客人,不要给主人制造难堪。” 一点小小的插曲,丝毫也不影响大家的兴致。仆人进来,给靳之林和明善和尚新添了一副茶具,大家围在一起茶叙。邢小蛮不在场大家反而感到轻松。谈话的主题无所不包,大家最关心的还是时局,这些土豪们最害怕战争,最好不要打仗,战争带来的只是王旗变幻,老百姓永远是老百姓。抗日战争凤栖是大后方,如果国内战争爆发凤栖就变成了前沿阵地,每个人都不可幸免地被卷入战争之中,谁战胜谁已经不太重要,关键的问题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当然大家不能不谈大烟。大烟是战争的衍生品,有战争的地方大烟就泛滥。前几年大烟给凤栖带来了畸形的繁荣,凤栖这些大的土豪们几乎全都跟上大烟发财。但是李明秋还是坚持他自己的观点,见好就收,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李明秋不但自己不经营大烟还劝大家不要经营,因为国家和平了,政府不可能不对大烟实行管制。 疙瘩是个粗人,说话从无遮拦。疙瘩也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明秋老哥、明秋老叔、明秋大爷!当初就是你把我们哄上贼船,这阵子你想开溜,没门!石槽里日尻子你摆不脱!” 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满屋子哄堂大笑。不过李明秋并不在意,农村人开玩笑都非常粗鲁。李明秋满脸诚恳满脸善意:“疙瘩兄弟,人不可强求。不过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来问我,我可以倾力相帮,但是绝不再参与大烟经营。” 靳之林一直不发言,倾听大家的谈话。直到这时李明秋才问道:“靳老有什么高见?愿赐教。” 岂料靳之林却说:“靳某乃国家罪人,无论谁当政靳某都难以全身。抗战初期靳某跟东洋人沆瀣一气,错误地估计形势,满以为将近一千年来汉人没有战胜过外敌,倒不是我们缺少什么,孔老夫子教导我们与人为善,咱中国人的心太善良、太慈悲,往往被外敌利用。这几年靳某又为了自身的利益贩运毒品,胡老二死后靳某才明白,我们被利用了,我们做了当权者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聚敛财富的工具,有一天人家用不着我们了,我们就会被抛弃……” 大家都是粗人,对于靳之林的这一番表白听得云里雾里。唯有李明秋解得妙语箴言,听得心里震撼。人活一生,谁能看得清身前身后事?唯有老人才对自己一生走过的路有这样深刻的体会。可是生活不可以重新开始,你总有千般悔恨万般忏悔也无济于事,世事洞明有什么用?此生只求剩下的日子过得顺心。 疙瘩还是执迷不悟,疙瘩管逑不了那么多,疙瘩只求眼前开心。疙瘩说得一本正经:“我听人说过桶掉到井里,没有见过井掉到桶里。有人还说孙大圣是如来佛跟菩萨的私生子。这世界解不开的谜太多,咱管他妈嫁谁?靳老我只想问你一句,今年的大烟打算不打算经营?” 靳之林双手合十,微闭着双眼:“作孽,不可污蔑我佛。靳某心已灰,对搞什么都不感兴趣。” 疙瘩嘿嘿一声冷笑:“你们是钱挣多了,嫌钱扎手,现在假装斯文。我给你说,早都迟了!干与不干一样,政府的法令是个槌子,这样说来胡司令早该杀头。” 姜秉公把疙瘩叫出去了,嫌疙瘩说话口气太冲。姜秉公劝疙瘩:“条条大路通长安,做生意是三分本领七分运气,他们不参与咱们做,这世界大着哩,不相信活人能让尿憋死。别人无论说啥咱都不要反驳,好容易群英聚会,不要扫大家的兴。” 疙瘩不屑一顾:“咱就这号驴脾气,说话冲倒驴。” 第1126章 张狗儿不在姜秉公邀请的范围之内,客厅里茶叙自然张狗儿沾不上边,在大家的眼里张狗儿只是一个毛孩子,谁也把张狗儿没有在意。实际上姜秉公邀请的客人很多,客人又带来家属和自己的朋友,除过有头面的人可以上桌子吃饭,其他人大都是一双筷子一只碗,吃猪肉烩菜杠子馍。就这每天上千人吃饭,光磨面都顾不过来,幸亏邢小蛮从县上拉来一汽车洋面(袋子面),基本上解决了客人们的吃饭问题。 张狗儿自然不可以上桌子吃饭,疙瘩的保镖林丑牛和安远也不上桌子吃饭。三个人拿三只碗排队打饭,吃完饭有头有脸的客人被主人安排在戏台前边中间的位子上看戏,一般小人物就随便,可以看戏、也可以到其他地方乱转。由于大家都互不认识,混饭吃的也很多,姜秉公毫不在意,姜秉公图的就是这种场面和人气。 张狗儿十九岁不到,已经被屈志田县长任命为瓦沟镇的保长,别看张狗儿在狮泉镇不被人重视,在瓦沟镇可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其实瓦沟镇比狮泉镇有着更深厚的历史积淀,瓦沟镇当年最繁华的时期,狮泉镇还是一片原始森林,狮泉镇的发展历史一千年不到,瓦沟镇从仰韶文化后期就开始有部落民族居住。 其实一个地方的发展,跟一个关键人物有关。姜秉公只是个人感情生活不尽如意,单纯从个人的组织能力和运筹帷幄来讲,姜秉公算得上一个强势的地方首领,这几年狮泉镇的发展姜秉公功不可没。在这一点上瓦沟镇无法相比,瓦沟镇张鱼儿死后,张家弟兄一个比一个下场更惨,加之无序淘宝、干旱、内乱,瓦沟镇元气大伤。 张狗儿并不在意人家对他招待得咋样,事实上连屈志田县长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靳之林的到来邢小蛮也有点失色。张狗儿主要是来考察,为什么狮泉镇比瓦沟镇红火?别人都在看戏,张狗儿却喜欢查看狮泉镇的角角落落,看那狮泉镇一排排瓦屋错落有致,而瓦沟镇的茅屋占了一半。狮泉镇的男男女女大都穿戴整齐,而瓦沟镇的男人大都参加了八路,剩下一半活寡妇。特别是狮泉镇那座棒槌庙,看起来前往朝拜的信男善女络绎不绝。中国人把传宗接代看得非常重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瓦沟镇的财神庙前几年破烂不堪,被卧龙寺抢了风头。看样子要想让瓦沟镇恢复活力,必须在财神庙上苦下功夫,因为老百姓最相信神仙的威力,一座好的寺庙是一方兴盛的标志…… 一个乡镇和一个国家一样,拼的是实力。狮泉镇有一点不容置疑,老百姓就是比瓦沟镇富足。看样子无序的淘宝活动并没有给瓦沟镇老百姓带来实惠,反而破坏了瓦沟镇的风水。 年轻人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稍微走点顺风路就春风得意。凤栖县的头面人物都在姜秉公的客厅聚会,张狗儿决心挤进上流社会。单纯依靠春种秋收根本不可能恢复瓦沟镇的元气,目前看来只有种植和经营大烟一条路子可走。正月天姜秉公驮着一百多驮大烟在黄河岸边交货的壮观张狗儿终生难忘,他娘的活人就要活得出人头地! 张狗儿在狮泉镇呆了不到两天,还没有过中秋节就迫不及待地返回。张狗儿跟疙瘩打招呼,说他相回瓦沟镇。疙瘩问狗儿:“是不是嫌主家把你这个保长没有在意?” 张狗儿回答:“我算个槌子!凤栖县长在狮泉镇都有点失色。瓦沟镇的戏楼快完工了,咱是不是也写一台大戏(当年把请戏叫写戏)?目前看来瓦沟镇没有办法跟狮泉镇相比,不过这不要紧,狮泉镇有狮泉镇的实力,瓦沟镇有瓦沟镇的优势。总有一天让人认得我张狗儿不是吃闲饭的!” 疙瘩不由得赞叹:“好小子,有志气!疙瘩跟杨九娃上山当土匪时也才二十来岁,转瞬间二十多年过去,银钱倒是挣下一摞,总感觉自己没有长进,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小子比疙瘩有出息。” 人都爱听恭维话,张狗儿听到这里喜形于色,索性再叫卖几声:“别看靳之林李明秋抱了几天孔夫子的桌子腿,那些人满肚子小蒜儿子,行为做事瞻前顾后,咱大老粗不要学他们那一套,该干啥就一竿子插到底。疙瘩老兄(实际上疙瘩应该把张狗儿叫叔),别人不干咱干,有吸毒的就有贩毒的,张狗儿永远是你的铁杆兄弟。” 疙瘩一笑:“别给鸡带铃铛了,疙瘩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一日狗儿翅膀硬了,不踢疙瘩的响尻子才怪(方言,跟推下坡碌碡同义)。” 张狗儿捶胸跺脚:“疙瘩哥你把兄弟看扁了,日久见人心。好了,不早了,狗儿先回。今年不知道年家庄那边再开不开秤?咱先在瓦沟镇支起摊子。” 疙瘩说:“咱们那一点底摊子(相当于资金)收购大烟支撑不了几天,你小子悠着点,一年一个样儿,杀猪杀尻子各人的弄法不同,不要着急,等我回来再开秤。” 张狗儿翻身上马,朝疙瘩招手:“咱们回头见。” 却说张狗儿路上骑马走得心急,半天时间就过了郭宇村。再有十几里路就到家了,想不到遇见一个冤家对头。这个人跟张狗儿有着爱恨交加的历史渊源,这个人正是心术不正,被板兰根赶出家门的牛疙嘟。 张狗儿不想搭理那个陕北放鸽子的汉子,快马一鞭想从牛疙嘟身旁闯过。可是牛疙嘟却看见了张狗儿,大声把张狗儿喊住。 牛疙嘟满脸委屈,不提他在郭宇村被板兰根招赘进门之事,只是说被米六一认做干儿子,结果米六一死了,刘媒婆也死了。牛疙嘟现在走投无路,希望狗儿兄弟不记前嫌,他愿意跟狗儿兄弟做牛做马。 张狗儿心想,人在走投无路时你帮他一把,那个人会感恩你一辈子。张狗儿叹一口气:“咱这人心软,听不得三句好话。念及你跟我的老婆是同乡,那雅子已经给我生下一个女孩,我暂且把你收留,你可不要记吃不记打。” 牛疙嘟忙说:“兄弟你放心,借我一百个胆我都再不敢对雅子想入非非。” 张狗儿劝慰牛疙嘟:“这世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两条腿的女人。只要你跟上我好好干,你的媳妇抱在我的身上。” 牛疙嘟看看前后左右无人,扑通一下给张狗儿跪下。张狗儿骂道:“我就见不得那样的怂汉,你快给我起来!” 张狗儿顺势快马一鞭,身后撂下一句话:“我先走一步,你到瓦沟镇后直接找我,我给你安排住宿和吃饭的地方。” 却说蔺生根看见张狗儿提前回家,甚感诧异,不由得问道:“你不在狮泉镇看戏,跑回来干啥?” 张狗儿答非所问:“一会儿那个陕北汉子来了以后,你给他安排活路。” 蔺生根问道:“是不是给米六一做干儿子那个啥疙嘟?” 张狗儿说:“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叫啥。我看那小伙子可怜,咱索性把他收下。” 蔺生根说得语重心长:“狗儿,你干啥我都不管,但是这个陕北小伙咱收留不得,有一句谚语叫做‘打蛇不死反伤身’。小伙子在郭宇村已经入赘了一个寡妇家,肯定是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事,被那个寡妇赶出家门。” 张狗儿显得毫不在意:“人心换人心。想他孤身一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咱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苦力。” 第1127章 李明秋急流勇退,不打算再做大烟生意,感觉中浑身轻松。这几年挣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再起早贪黑地为生意操心?从狮泉镇回到凤栖,李明秋计划用汽车拉着满香去逛长安。反正汽车没油了随便到军队上的油库去加,刘子房军长专门派一个汽车驾驶员归李明秋指挥,李明秋比省长还牛,省长也坐不上这么高档的汽车。 屈满香对于长安城的了解,还限于书本知识,关于长安城的繁华文人墨客早有描述,那些脍炙人口的词汇信手拈来。可是屈满香一次也没有去过长安,前几年老爹爹生病,满香确实离不开,这一次李明秋亲口许诺要带满香去逛长安,满香的心里充满期待。李明秋还打算把大孙子带回凤栖,老俩口含饴弄孙,共享黄昏的美好时光。 秋高气爽,家里也没有什么牵挂,说走就走。李明秋临走前只是跟亲家刘子房打了一声招呼。虽然两个人在儿女的婚事上闹了一点芥蒂,但是不可能闹僵,相互间都有各自的利益。刘子房笑笑:“还是亲家有这个闲情逸致,我想到那里游玩都不可能,官身不由己。” 李明秋须臾应酬,寒暄了几句。然后去油库加满油,直奔长安。幸好一场秋雨,路上也没有什么灰尘,秋庄稼墨绿,罂粟花儿点缀其中,看样子种植大烟是一种普遍现象,关中也有种植,只是没有凤栖普遍而已。 当年长安城外除过村庄基本上没有什么建筑。汽车从安远门进入长安城时已经天黑,只见长安城内的商铺都亮起电灯,尽管那电灯远没有现今的霓虹灯气派,确实也让满香目瞪口呆,灯火阑珊处,来来往往的人们影影绰绰,饭馆里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汽车饶过钟楼来到南大街,由于从凤栖出发时给二儿子李怀信打过电话,夫妻俩带着孩子早早来到大街上迎接。 那是一幢精致的小院,大约八年前李明秋南下长安时胡老二亲自将小院的钥匙交给李明秋。当年胡老二还送给郭麻子一套住房,胡老二最早跟杨虎城将军是拜把子兄弟,杨虎城将军身陷囹圄以后胡老二最初还有那么一点正义感,以后胡老二又跟胡司令沆瀣一气,胡老二死后胡司令不念旧情,把胡老二的财产全部充公……这个世界看起来眼花缭乱,朋友跟敌人在互相转换,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是金钱关系、利害关系,一旦你无用就将你一脚踢开。 由于郭麻子一直萎靡不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胡老二又将分给郭麻子的那幢单元收回。可是李明秋的小院却变成了李明秋的私人财产,在省政府担任秘书长的李怀信跟妻子屈秀琴一直住在里边。 屈秀琴已经两个孩子,来长安后只能相夫教子,农村女人生活都比较朴素,屈秀琴知道公公和婆婆要来长安游玩,专门上街买了一些菜肴,从中午开始就精心为公公婆婆准备饭菜,李怀信专门为老爸开启了一瓶好酒,虽然秀琴做饭菜的水平有限,但是公公婆婆吃得非常高兴。吃完饭李怀信安排爸爸妈妈休息,怀信说他请了两天假,明天专门陪爸爸妈妈逛逛长安的风景名胜。 可是第二天早晨老俩口还没有起床,早有几个军人在院子外恭候。李怀信为军人打开大门,军人们直接告诉李怀信:“我们司令邀请你的爸爸妈妈去他的公馆做客。” 李明秋一边穿衣一边在想:“是谁把我来长安的消息告诉了胡司令?除过刘子房还能有谁!胡司令为什么对我这么器重?该不会把我绑上他们的战车,让我替他们拉套?” 不管怎么说,胡司令有请,必须前去支应。满香说她就不去了吧。李明秋开玩笑道:“夫妻应该同甘苦、共患难,你都不怕胡司令把我扣留了再不得回来?” 李明秋和屈满香洗簌完毕,一辆警车开道,夫妻俩坐进自己的专车,出了东城门一直向东,一直把李明秋带到临潼,在一幢宫殿式建筑内,胡司令设宴款待李明秋。那是一次高规格的接待,吃的有些菜肴连李明秋都没有见过。好像还有一个外国人,叫什么保罗。吃完饭满香被勤务兵带到另外一间屋子休息。胡司令跟李明秋、还有那个保罗单独谈话。 胡司令说话也开门见山:“李先生,胡某听刘军长说你今年不打算经营大烟?其实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可是胡某思来想去,整个西北地区再找不下一个经营大烟的领军人物,军队无法出头露面,为难你了李先生。胡某想让你统筹西北地区的大烟经营。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保罗先生洽谈,军队为你提供后勤保障。” 那保罗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洋话,李明秋根本听不懂外国人在说什么。翻译告诉李明秋:保罗说只要李先生认真配合,他可以给李先生在国外存一笔巨款,大烟生意做完后李先生可以带上夫人到国外颐养天年。 李明秋想到了胡老二的下场。胡老二如果在世这样的美差轮不上李明秋,人贵有自知之明,李明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看来这样的事不能断然拒绝,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只能答应……至于后果,现在还顾不上考虑。李明秋久在江湖,能掂量得来轻重,想金盆洗手?没有那么容易,大烟的实际利润数以十倍。 看来人不光要有钱,还得要有权。如果有一天李明秋无用了,胡宗南会不会卸磨杀驴? 李明秋哈哈大笑,余音绕梁:“胡司令指挥几十万军队,身边人才济济,经营大烟是个粗活,为什么非要明秋出山?” 胡司令说得也是实情:“老百姓宁肯跟土匪打交道,也不愿意跟军队打交道,军人这几年声誉不佳,手里的那杆枪看起来吓人。” 李明秋说得诚恳:“既然胡司令这么看得起明秋,明秋只有鞍前马后替胡司令卖命。不过明秋年纪大了,明年胡司令务必要重新物色人选。” 胡司令正色道:“这不是谁替谁卖命的事,大家都有经济利益。李先生只要答应今年干到底,明年究竟是个什么形势?谁也无法预料。” 胡司令说完就带着那个外国人保罗回了长安。临行前对李明秋说:“你今天就住在这里,洗洗温泉澡,让卫兵带你夫妻俩去蒋委员长住过的行宫转转。明天想去哪里,我让卫兵来接。所有的费用记在我的账上,你在长安不用花钱。” 李明秋想说,不用了,我们到长安来只是随便转转。可是军人就喜欢独断专行、颐指气使,不等李明秋再说什么,胡司令已经坐进汽车,朝李明秋招手:“祝你们夫妻俩在长安旅行愉快。” 第1128章 疙瘩对人的判断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往往别人的三句好话就能把疙瘩买转。正月天姜秉公私藏大烟,尽管疙瘩也跟上那些大烟挣了不少钱,但是疙瘩却认为姜秉公的心太奸,这阵子李明秋说他不干了,姜秉公又表示愿意跟疙瘩一起干,疙瘩反过来认为姜秉公人不错,李明秋钱挣得多了,逞能。 这其实正常,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圣人,判断是非的标准只有两个字,利益。当下疙瘩就跟姜秉公约定,今年的大烟收购价钱可以参照一九四三年的办法,尽量把收购期往后移,尽量把收购价钱压下来。大家统一行动,互通情报、互不拆台。 过完八月十五疙瘩回到家里,看自家的前院已经住满弟兄们。近几年不打家劫舍,弟兄们平日无事就住在自己家里,只有收购大烟期间才往一起集中。看样子足足有四五十个人,屋子里睡不下,好在天不太冷,有人就铺些干草睡在院子里,像个难民收容所,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大家看疙瘩回来,都齐齐地站起来涌到中院,脸上显出巴结的笑,静等着疙瘩为他们安排活路。 疙瘩当了寨主以后,没有像杨九娃那样排座次,无论什么事都是疙瘩一人说了算,弟兄们说到底只是疙瘩的雇工,疙瘩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烟贩子,尽管疙瘩心里窝火,但是表面上仍然显得平静,疙瘩说得也是实话:“今年收购大烟没有客户,目前想开秤没有资金。大家既然来了咱们热热火火喝一顿酒,然后大家回去在家里静等消息。以后开秤了我需要谁叫谁,不叫的人就不要再来了。” 弟兄们你看我、我看你,顿时心里没了底气。当下有人比较自觉,从灶房拿几个冷馍走人,有人还不死心,心想可能疙瘩嫌人多,去年还不是打发走了许多?留下的说不定疙瘩就用,反正跟上疙瘩干活痛快。 岂料疙瘩却说:“一会儿让安远招呼大家,吃完饭大家就散伙,我还要走一趟县上。”疙瘩说完话也不吃饭,带上林丑牛骑马上了官路。 大家了解疙瘩的脾气,知道再不走就要惹疙瘩发火。那一顿酒也喝得沉闷,喝完酒大家纷纷背起褡裢走人。 其实疙瘩并没有离开郭宇村,疙瘩拐了个弯子来到郭全发家里。疙瘩让郭全发把门关死,然后告诉全发媳妇春花:“给咱做些面条吃,这几天酒席宴把肚子吃腻了,想吃一顿家常饭。” 日子就是这样,有时间看似山穷水尽,转瞬间柳暗花明。可能也是天作之合,郭全发和春花两个人性格都比较温和,尽管年龄相差十多岁,但是历经磨难之人,一个体贴一个,一幢四合院被郭全发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对中年夫妇过得和谐和睦。 文慧用过的家具已经全部被两个妹妹文英文爱搬走,郭全发也把西厦屋打扫干净作为客厅,郭全发不可能养活狼婆娘的全部孙子,但是郭全发有责任养活春花的一双儿女,郭全发让春花把她的孩子带过来,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 春花的两个孩子水仙和宽心来过,还在郭全发家吃了饭。可是天黑狼婆娘过来又把两个孩子带回家,理由是水仙是她最大的孙女,要帮助狼婆娘照看其他孙子。 这也属于事实。关键的问题是狼婆娘不想让春花跟她那个家庭脱离关系。四媳妇板兰花纯碎是一个糊涂虫,狼婆娘还要指望春花为几个小一点的孙子缝缝补补。 其实每个人都为了自身的利益做最佳选择,在这一点上狼婆娘的计算可谓苦心,她首先把春花送到郭全发家,还把大门锁上,造成春花跟郭全发结婚的既成事实,第一步首先把春花留在郭宇村,春花为了感恩,当然要替几个侄子缝缝补补。事实上春花心软,每过一两天都要回到狼婆娘家转转,农村女人不怕吃苦,春花实际上两头兼顾。 疙瘩很少在郭全发家吃饭,疙瘩主要嫌跟那些弟兄们在一起磨嘴麻烦。郭全发把疙瘩领到西厦屋,疙瘩一上炕就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天黑。林丑牛也回家了,疙瘩醒来有点不知所以,想了半天才知道他在郭全发家里。 郭全发给屋子内点上蜡烛,春花把盛着油盐辣子、醋、韭菜、芫荽、葱和蒜的木盘子端上炕,首先给疙瘩捞了一碗干面,疙瘩吃起来很香,夸赞春花擀的面又细又长。春花本身腼腆,不善于跟人开玩笑。况且来郭宇村十多年春花基本上跟疙瘩没有说过话,听见疙瘩夸她,春花脸红了,说:“叔,你吃好。” 疙瘩朝郭全发坏笑:“听见了没有?春花把我叫叔。” 郭全发显得一本正经:“你是咱郭宇村的土皇上,我们都应该把你叫老爷才是。” 农村人开玩笑都很粗野,疙瘩并不在意。疙瘩诚心想帮助郭全发一把,问全发:“我今年想让你给我当二掌柜,全发兄可能不会拒绝。” 岂料郭全发却说:“谢疙瘩兄高抬,我能替你干点什么?过两天,我还想去灵宝,看看我的二儿子三儿子,今年我就想弄回来一些苹果树苗,全发被关进鬼子煤矿八年,回家时看咱村种满大烟,总感觉大烟不是正道,疙瘩兄应该见好就收才是。” 疙瘩说得很伤心:“想当初咱不过是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的一个苦力,被杨九娃软缠硬磨上山当了土匪,这辈子好事干得没有坏事多,迟早是个没头鬼。我回家时看见家里几十个弟兄等我开秤收购大烟,心烦,来到你这里躲一会儿清闲。现在这个逑势相不可能回到从前。不收大烟再干啥?你说那个什么仙果咱没有见过,肯定没有大烟挣钱。” 郭全发一想也是,自古到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可是郭全发就是不想跟大烟有染,大道理郭全发也说不上来许多,郭全发看见凡是抽大烟的人走起路来都东倒西歪。郭全发说想看二儿子三儿子是个托词,郭全发主要是不想上疙瘩的贼船。郭全发思忖半天,说:“过几天再看,你让我干粗活能行,我可以给你砍柴磨面。掌柜咱当不了,我也不想跟上你发财。” 两个人啦呱了半夜。郭全发让疙瘩就在自家屋里睡觉,可是疙瘩执意要走,郭全发把疙瘩送出大门,突然疙瘩脚底一绊,一下子平平地躺在郭全发门前,暗夜里郭全发看见一个小孩子撒腿跑了,郭全发顾不上疙瘩,奋力去追赶那个小孩,小孩子终究没有大人跑得快,可是郭全发把孩子抓住又放了,小男孩最多十来岁,如果抓来交给疙瘩,疙瘩一气之下不把那小男孩的脑袋扭下来才怪。 郭全发回到自家门前,看见疙瘩已经自己扶着门框站起来,郭全发不胜惋惜,说人没有抓到,看起来是个小孩。疙瘩试着向前走了几步,还好没有伤筋动骨。郭全发扶着疙瘩重新回到西厦屋。 疙瘩不走了,要郭全发跟他睡到一起,说:“我能猜得到给我使绊子的孩子是谁,他是杨九娃的儿子,叫杨勇。”紧接着,疙瘩面对郭全发敞开胸怀,说了他跟杨九娃的恩怨情仇。 尽管疙瘩说得很动情,郭全发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听到最后竟然打起了呼噜。疙瘩大为丧气: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真心朋友。天不亮郭全发还在睡觉,疙瘩回到自己家,来到娘的住屋,果然看娘身边只有金桥一人睡觉。疙瘩把娘从睡梦中叫醒,对娘说:“杨勇那小子昨晚给我使绊子,差点把我绊死,娘,你说咋整?” 娘说:“何仙姑把杨勇交给你,就知道你不会置杨勇于死地。看样子杨勇受谁唆使,才敢这样有恃无恐。娘的意思你让那个靳什么把杨勇带到五台山出家,给孩子指一条活路。娃呀,你已经积怨甚多,万不可再鲁莽,给自己净栓些对头。” 第1129章 靳羽西从河东来到河西,他言道阎锡山司令长官已经回到太原,阎锡山邀请靳老先生回太原跟司令长官一起“共商国是”。而且太原形势已经稳定,因此靳羽西打算把老父亲靳之林搬回SX太原老家颐养天年。 岂料靳之林却对儿子说:“我在这里住习惯了,你给我把这座山买下。” 看样子老爹爹说得是实话,靳羽西有点一筹莫展。中秋季节山上鸟语花香,一排中西合璧的建筑掩映在绿树丛中,一座寺庙香烟袅袅,一股清泉流水叮咚,黄河涛声在耳际回响,一股氤氲之气顺着山脚升腾,休闲雅静,确实适合老年人修心养性。 可是靳羽西确实为难,靳氏家族在太原是百年望族,晋商在全国也颇有名气,阎锡山那个老头子还有点看不起靳羽西,期待着靳之林回太原共享荣华。 靳羽西也不敢违抗爹爹的旨意,正好疙瘩上山来,靳羽西问疙瘩:“你这卧龙岗山寨要卖多少钱?” 疙瘩一愣,随即明白,原来靳之林打算在这里久住,疙瘩求之不得。靳之林和明善和尚也算疙瘩的一道屏障,这两个人住在卧龙岗山寨也使得郭宇村增辉。疙瘩说话喜欢直来直去:“靳老住多久都行,谁说过要向你们收钱?说这话让疙瘩感觉为难。” 靳之林故意岔开话题:“疙瘩,前些日子去狮泉镇游玩,那座棒槌庙让靳某颇感兴趣,棒槌神史书上没有记载,你知道那棒槌神是专管那一行的?” 疙瘩回答不上来,疙瘩对那些鸟事不感兴趣,疙瘩主要是来询问今年的大烟怎样经营,这父子俩唱得什么乱台? 靳之林自问自答:“我看那棒槌神是个邪神,棒槌庙的香火却异常火爆,这个社会正气不足邪气有余。” 疙瘩还是没有听懂,就连靳羽西也是一半明白一半糊涂。不知道老爹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靳之林继续开导疙瘩:“疙瘩,回头我让羽西给你另外瞅一门赚钱的生意,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这一次疙瘩听明白了,靳之林在劝说疙瘩不要再做大烟生意!这个老奸商赚足了钱,现在又釜底抽薪!今年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些人有先见之明?槌子,疙瘩离了你那猪下水照样做席! 不过疙瘩还是多了一些涵养多了一些迂回。靳之林伸出一根手指头比疙瘩的腰粗,人家不做大烟生意照样可以活人,疙瘩不做大烟生意就没有活路!疙瘩想想,也说了几句文绉绉的言语:“谢靳老教诲。疙瘩早想金盆洗手,可是疙瘩停不下来,郭宇村人全部靠大烟吃饭,凤栖的土地有一半种植大烟,靳老可以明哲保身,疙瘩乃一土匪,没有办法急流勇退。” 这倒也属于事实。当着疙瘩的面,靳之林嘱咐儿子:“羽西,如果太原方面有经营大烟的客户你介绍过来,抗战胜利了,国家要走向正轨,咱们靳氏家族从今后再不经营大烟。” 靳羽西稍一停顿,疙瘩看得明白,父子俩的思想认识还是有些分歧。信息靠瞬间扑捉,有些事不能一下子说得明白。靳之林留疙瘩吃饭,疙瘩也不推辞。反正不收大烟再没有事干,疙瘩也学会了联络感情。人在坎坷中成长,有时要不断修正自己的方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傍晚时分疙瘩喝得酣醉,上马时有点东倒西歪,靳之林要用小车送疙瘩,疙瘩说不用,老马识途,十里山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家门口。 疙瘩上山时独自一人,没有带安远和林丑牛,那两个保镖看起来都恋着媳妇。下了山坡正好有一辆汽车在等疙瘩,汽车里的军官看疙瘩喝高了,把疙瘩塞进汽车,然后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让马儿独自回家。疙瘩一上汽车就睡着了,醒来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满屋子涌进灿烂的阳光。 疙瘩疑惑着坐起,看样子不像绑架,绑架没有这么好的招待。正犹豫时看见邢小蛮进来,那家伙一脸坏笑,有点让疙瘩摸不着头脑。 邢小蛮也不隐瞒,一下子揭开了谜底:“昨天刘军长派我去郭宇村接你来凤栖,到郭宇村时你不在家,正打算上山找你,想不到你骑马下山了,竟然喝得烂醉如泥。我把你塞进汽车,一路上你都没有醒来。假如遇到一个仇人,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怎么掉的。” 疙瘩摸摸脑袋,说得一本正经:“刘军长无事不会找我,他找我作甚?” 邢小蛮说他也不知道,可能跟经营大烟有关。 疙瘩一听三下俩下穿上衣服,草草洗了把脸,都顾不上吃饭,立刻跟邢小蛮一起来到刘军长办公室。 刘军长把电话拨通,交给疙瘩,说:“李明秋在长安,要跟你通话。” 疙瘩接过电话“喂”了几声,听见了李明秋的说话声。李明秋在电话里告诉疙瘩,他在长安联系下一个大烟营销商,一两天内李明秋将把大烟的收购款汇到凤栖银行。李明秋还说他今年回不来了,嘱咐疙瘩一定要找一个好的管账先生。李明秋建议疙瘩启用郭全发,李明秋说他看郭全发那个人老实。 李明秋说一句,疙瘩答应一句:“是!”双方足足谈了有十分钟。接完电话疙瘩假装矜持,双手把话筒交给刘军长,光着脑袋把手举过头顶:“万岁爷,天无绝人之路!” 看样子李明秋说他不干是假,这些挨槌子货就爱日弄疙瘩!李明秋今年坐镇长安,等生意做完了再南下长安找他算账!刘军长说他也不留疙瘩吃饭了,等忙过这阵子大家再在一起喝酒。 疙瘩知道这些军爷们大都把自己藏得很深,实际上离开军人你寸步难行。疙瘩走出刘军长的官邸来到葛有亮的羊肉泡馍馆,吃了一碗羊肉泡馍,一摸身上没带钱。葛有亮显得大气:“我认识你,你叫疙瘩。今天不收你的钱。” 正在这时邢小蛮进来,邢小蛮借疙瘩打电话时离开刘军长办公室,邢小蛮是去给疙瘩准备下酒菜,邢小蛮诚心想请疙瘩,邢小蛮想跟上疙瘩挣钱。岂料疙瘩已经吃完羊肉泡馍,疙瘩伸出两只手对小蛮说:“老兄今日没带钱。” 邢小蛮埋怨疙瘩:“你就知道兄弟我给你管不起一顿饭?” 疙瘩说:“我吃了饭还要回家,你用汽车把老兄送到郭宇村,等闲下来,咱们哪怕喝他几天几夜。” 邢小蛮有点无奈,对葛有亮说:“那你给我也来一碗羊肉泡。” 邢小蛮吃完饭嘴一抹,摸出一块钱放在桌子上,说声:“不用找了。”然后跟疙瘩扬长而去。 两人刚走出羊肉泡馍馆,刘军长的专车已经迎面而来,车内坐着刘军长,刘军长说他正好有事去瓦沟镇,顺路把疙瘩捎上。邢小蛮只得悻悻离去。 警卫坐前排,刘军长和疙瘩坐后排。两个人虽然认识许多年,但是还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一路上刘军长话不多,只是对疙瘩说,他可以为疙瘩配一辆专车。疙瘩忙说不用,他习惯骑马。刘军长又说对邢小蛮那个人要留点心眼,那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疙瘩只得点头。 汽车把刘军长送到瓦沟镇驻军驻地,刘军长又指示司机把疙瘩送回郭宇村。 疙瘩坐进汽车内在想,这些人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疙瘩到底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算了,有些事想得太明白反而不好,这钱的威力就是大,说到底还是利益关系。 疙瘩回到郭宇村,林丑牛和安远正为找不到疙瘩而心急。连郭全发也慌了,大家正商量怎样寻找疙瘩。一见疙瘩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郭全发问疙瘩:“你究竟干啥去了?让大家心急如焚。” 疙瘩冲郭全发笑笑:“领了一桩美差。全发兄,疙瘩是个粗人,咱弟兄们光屁股长大,谁都知道谁的能耐有多大。这淌水太深,兄弟想踩着你的肩膀过河。” 第1130章 靳之林没有忘记那个东洋女人,正是由于周红霞给靳之林透露了曹武直受鬼子委托要刺杀靳之林的消息,才使得靳之林逃过一劫。现在抗战胜利了,正好儿子靳羽西来河西看望老父亲,父子俩相约一起去看望周红霞。 路上,靳羽西询问老父亲:“为什么咱们靳氏家族再不能经营大烟?” 靳之林看儿子一眼,淡淡地说:“咱们靳氏家族已经罪孽深重,当年跟东洋人一起坑害国人,这阵子悬崖勒马还不迟,任何事物都有尺和度,虽然看不清往后的形势,但是政府不会允许大烟继续泛滥。咱们趁早急流勇退是上策。” 老爹爹的话无可挑剔,可是靳羽西还存在一种侥幸心理,罪与非罪之间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前几年正是政府暗中纵容才促使得大烟泛滥,往后的形势谁也说不准,但是抗战胜利一两年之内经营大烟还不会出现问题。 不过靳羽西不可能反驳老爹爹的意见,生意人没有嫌钱多的道理,过完春节那一回大烟赚的钱,比靳氏家族做其他生意两年赚的利润还多。靳羽西在考虑,怎样通过迂回战略,继续做大烟生意?当然,必须要有客户。 还有一点父子俩心知肚明,抗战胜利加重了靳氏家族的财税负担。阎锡山刚回到太原,中央政府拨款有限,在外流亡几年,即使有一点积蓄已经用完,阎锡山请靳老回太原的目的,还是要靳之林出血。 靳之林老奸巨猾,早都看出了这一点。靳之林不在太原阎锡山就很难张口,靳羽西虽然也必须捐款,但是数目有限。 说话间汽车已经开到了西城门外的瓦盆窑,司机按响喇叭,出来开门的是一张陌生面孔,青头见过靳之林,靳之林不认识青头,这也难怪,靳之林的名气比青头大许多。青头问:“靳老,你找谁?” 靳之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怎么不认识你?” 青头回答得很自然:“我刚来不久,在郭宇村我见过你。” 靳之林才说:“周红霞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正问话时周红霞跟鲁艺已经听见汽车喇叭响出了大门。看样子田中之死对周红霞打击很大,那个东洋女人的面容显得憔悴。周红霞看见靳之林父子俩来看望她显然有些激动,那个不爱哭的女人眼圈发红,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全靠自己给自己打造一方天地,对待别人的每一点关怀都会铭记在心,周红霞声音有点哽咽:“靳老,难为您还记得我这个东洋女子。” 靳之林回答得也很坦然:“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青头当然听不懂这父女俩在说什么,青头只是邀请客人到他的屋子去坐,蜇驴蜂热情地为客人泡茶,靳之林环顾屋子四周,感觉中这个女人就是不一般,能把所有的家具摆放的恰到好处。看来穷家小屋过日子也有讲究。靳之林说话也不回避:“怎么不见了那个卢师傅?” 鲁艺代替青头回答:“卢师傅的大女婿就是RB人田中,田中死后卢师傅感觉伤心,搬到瓦沟镇居住。” 靳之林“喔”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靳羽西提出要到周红霞居住的地方转转,鲁艺陪同。靳羽西看见,周红霞两口子单独做饭吃,屋子内显得凌乱,做旧的陶俑也没有多少,小俩口平静的日子被田中之死打乱。 靳羽西跟鲁艺的年龄相差无几,由于人生经历不同,两个年轻人走得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不过鲁艺对靳羽西还是不卑不亢,年轻人都有那么一股傲气。 靳羽西从小在一片赞扬声中长大,不过小伙子继承了老父亲的传统,显得少年老成,身上并没有纨绔子弟那种痞气。年轻人说话不爱拐弯,往往一语中的:“我跟父亲商量过了,诚心想资助你夫妻俩,你俩可以在太原开一家古玩店,所有的费用我来承担。”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项,说得鲁艺有点动心。可是自古道热土难离,如果在长安鲁艺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太原鲁艺没有去过,心里有点没底。加之鲁艺也不想让别人资助。不过鲁艺没有拒绝,因为他们之间有生意。鲁艺的回答给自己留有余地:“回头我跟周红霞再商量一下,我们必须权衡利弊。” 靳羽西看鲁艺一眼,有点喜欢这个同龄人,人跟人的交往不在于时间的长短,往往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都能看出这个人城府的高低。靳羽西说:“我可能要在河西住一段时间,我等你俩做出决定。” 靳之林邀请大家到外边食堂吃饭。蜇驴蜂说:“我知道靳老不吃荤,外边食堂不干不净,我给咱擀面吃,保证让你们大家吃得舒心。” 靳之林父子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周红霞俩口子安排一份有固定收入来源的事干,看儿子和鲁艺已经从隔壁院子出来,估计靳羽西已经给鲁艺把靳之林的心愿说清楚,周红霞可能关系不大,目前就看鲁艺的态度和决心。自古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周红霞有救命之恩。靳之林从心里把周红霞当作自己的干女儿,安排不好周红霞的生活靳之林寝食不安。 借蜇驴蜂做饭的间隙,父子俩沿着西沟畔转悠,看那一排排土窑洞、一片片梯田已经荒芜,有点岁月沧桑的感慨。没有等老父亲询问,靳羽西说出鲁艺的态度。 岂料靳之林却说:“我们原来错估了鲁艺,看来小伙子有一股傲气,鲁艺肯定不会仰人鼻息,也不会接受我们的资助。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大价钱把那些陶俑全部买下,哪怕运到河东扔掉,求得小伙子心里的平衡。我看周红霞说不定有了身孕,切盼小俩口日子过得和睦。” 靳羽西抬起头,从心眼里佩服老父亲分析问题的透彻,不过靳羽西也谈了他对鲁艺的看法,靳羽西认为鲁艺是一个有担当、有主见、有城府、有建树的男子汉。 吃完饭靳之林问鲁艺:“你现在现成的陶俑有多少?包括已经做旧的、没有做旧的。” 鲁艺如实回答:“前些日子卢师傅心情不好,加之青头师傅刚来,现成的陶俑不多。” 靳之林作出决定:“从现在起到过年之前,你制作的陶俑我全部收购,一会儿我让羽西给你留一笔定金。” 鲁艺当时没有想开,靳家父子是否真的看上了陶俑生意。周红霞跟随靳羽西去了银行,回家时拿了一张两万元的存款单。 一九四五年的纸币已经贬值,即使这样两万元的纸币也能兑换一万银元,一万银元做大烟生意可能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对于靠制作陶俑挣钱的鲁艺俩口子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即使连李怀德和青头师傅算在一起,十年他们也挣不下这么多钱! 鲁艺终于明白,靳之林老先生为了答谢周红霞的救命之恩,用心可谓良苦。 晚上,鲁艺和周红霞相依相拥,睡在一起,不等周红霞问他,鲁艺主动说:“靳羽西要我们去太原开一家文物店,红霞,我们该不该去?” 周红霞把鲁艺抱紧,说出的话让鲁艺感动:“我的祖国已经把我抛弃,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想怎么做你自己做出决定,我只能无条件服从你。” 第1131章 郭全发的确很为难,郭全发不想跟大烟有染,也不想挣大钱。可是疙瘩天生不是一个当掌柜的料,必须有人从后边给他指点,前几年靠李明秋,今年听说李明秋靠不住了,算算,疙瘩周围再没有能为他掌舵之人,郭全发如果推辞,疙瘩就要抓瞎。 什么叫做朋友?朋友就是患难与共。郭全发想起自己回到郭宇村这一年多疙瘩对他处处关照,郭全发的确没有办法推辞。郭全发刚说了一句:“让我再想想。” 疙瘩马上回敬:“想个槌子!没有人嫌钱扎手,说定了,明天你就跟我去县城,到银行问问,大烟收购款到账没有。” 看样子被疙瘩绑到他的战车上了,郭全发不想干都不行。 可是郭全发总该弄清楚大烟经营过程中的具体程序,对于郭全发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行当,郭全发总该问问,怎么收购、怎么调拨、怎么结算利润?款项怎么分配? 疙瘩显得不耐烦:“别想得那么复杂,往年都是明秋大哥把款给咱,咱把大烟收起来调走,剩下一大堆银子随便花。” 这个炮筒子,人家给多钱他拿多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挣多钱。不过憨人有憨福,交往过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想亏待疙瘩,疙瘩主要花钱如流水,不会计划,用现代人的说法,不会理财。 这水当真太深,郭全发还得一步步向前淌。郭全发只是感觉经营大烟不是正道,并没有意识到大烟的危害。如果不是疙瘩经营大烟,别人给座金山郭全发都不会跟上干。郭全发主要是出于朋友的义气,决定协助疙瘩经营大烟。人的失误有时是环境所迫,郭宇村几乎所有的人都依靠大烟生活,郭全发不可能独善其身,既然是这样大家索性都淌浑水,郭全发说:“你把我们三个都用上,不要让他们俩个说你偏心。” 疙瘩知道郭全发指的是青头和谷椽,谷椽只适宜干点粗活,青头那个人还是比较精细。可是青头已经在西沟畔重新安家,尽管瓦盆窑没有大烟挣钱,让人家改行也不容易。疙瘩说:“我会想办法安排他们。” 郭全发回到自己院子就有点后悔。自己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郭全发不能为儿女们脸上摸黑……郭全发有点心神不宁,这辈子几经磨难几经沉浮,郭全发虽然还不老,但是希望以后的日子安稳安定,郭全发真的不愿意再去折腾。 春花进门一个多月,可怜的女人庆幸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窝。女人对郭全发的照顾无微不至,郭全发每一点细微的变化春花都非常留意,春花只希望这是永远,女人已经经受不起任何一点折磨一点打击。春花看郭全发进门唉声叹气,忐忑着,陪着小心:“他爹,啥事不顺心?” 郭全发哀叹一声,说出了疙瘩要他经营大烟的过程。 女人放下心来,感觉中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春花慢慢地道出了郭宇村大烟的来历。八年前一个叫做骡驹子的陕北货郎把大烟种籽分发给郭宇村的村民,那骡驹子也被萝卜和白菜招赘,可是两年以后骡驹子被人害死在贩卖大烟的路上,萝卜和白菜把骡驹子的儿子扔进乱坟岗喂狼……荒唐的岁月难免有许多荒唐事,人为了生活有时也顾不得其他。郭宇村车水马龙,走过了一个个风云人物,胡宗南、刘子房、胡老二、靳之林、李明秋,还有郭麻子的散兵游勇、如今只剩下一个老班长。每个人的活法不同,却都带着时代的烙印。女人最后说:“他爹,凡事你做主,这阵子你去看看,凡是能走得动的人都上山割烟。女人的话你愿听就听,不愿听拉倒。经营大烟没有什么不好,疙瘩让你干是看得起咱,咱把心放在中间,挣钱多少都无所谓,不要出什么纰漏就好。” 春花只是一般的农村女人,长相没有什么特点。不过在此刻的郭全发看来,这个比小十多岁的女人美轮美奂。郭全发是个老实人,跟春花在一起除过被窝里偷偷摸摸地干些勾当,白天的日子一个没有碰过一个。可是此刻,郭全发有一种冲动,只想抱住这个女人咬上一口……虽然院子里再没有其他人,郭全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郭全发只是淡淡地说:“我再想想……” 可是由不得郭全发多想,第二天早晨还不等郭全发起来,疙瘩就把大门擂得山响,真是个土匪胚子,郭全发看外边天还黑,这么早起来作甚? 春花首先穿衣,开了大门,只见疙瘩牵两匹马,已经等得不耐烦,爆了粗口:“挨槌子全发娶了新媳妇就懒了,光知道日!” 春花脸羞得通红,不知道怎么还口。郭全发站在身后,一边扣衣服一边说:“启明星还没有上来呢,这阵子去哪?” 疙瘩有点迫不及待:“你跟我走,保证饿不下肚子。” 郭全发连脸都没有洗,就跟上疙瘩骑着马,消失在夜色之中。二十里山路,两个人到达瓦沟镇时正好天明,疙瘩又将张狗儿从被窝里喊醒,催促狗儿媳妇赶快做饭,他们吃完饭要去县城。 郭全发不由得骂道:“烧包!你要是当了皇上就没有天下老百姓的活路!拿稳一点,馍馍不吃在笼里头(方言,是你的东西跑不掉)。” 疙瘩毫不在意,疙瘩一辈子就喜欢折腾。疙瘩告诉张狗儿:“挨槌子李明秋说他不干了,骗人哩!人家看不上咱这小生意,今年坐镇长安,比胡老二还牛逼。” 张狗儿也是一个鬼精灵,立马附和道:“疙瘩哥全发叔,有文化的人就那个德行。不过李明秋大爷不是骗人的人,他吃稠的给咱一碗稀汤喝就行。” 疙瘩把拳头捏紧又展开,用手掌在张狗儿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个碎崽娃子,要叫哥都叫哥,要叫叔都叫叔,连李明秋都叫我兄弟,我在你这里倒低了辈分。” 张狗儿却说得一本正经:“我昨天都开秤了,不过价格压得很低,没有人交售。你问问刘军长,今年年家庄再设不设收购点?那倒是个重要的地方,收购量比瓦沟镇还大。我想去那里。瓦沟镇还是让你的岳父来收购。” 郭全发听了半天,终于听得明白,难怪张狗儿把疙瘩叫哥,叫哥还高抬了疙瘩一辈,原来疙瘩娶了张有贵的女儿做妾,张有贵又娶了张狗儿的姐姐。这个社会乱糟糟,联姻只是一种形式,大家都通过不同的方式形成了一条利益链,就像大臣们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宫中选妃一样,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疙瘩和郭全发在张狗儿家吃了早饭,骑马来到凤栖县城,把马寄存在东门外的骡马大店,进城后直奔银行,银行也刚开门,营业员查了一下,还没有收到汇款。 两个人走出银行,疙瘩建议带郭全发去认识刘子房军长。这一次郭全发坚决不去,郭全发说要去你去吧,我没有必要去巴结那个什么刘军长。 两个人在街道上站了一会儿,不得已来到青头家。青头正在出窑,院子里摆满了烧制好的陶俑,不知道那些奇形怪状的陶俑有什么好看,疙瘩一抬脚把一只陶俑踢成碎片。这时那个李怀德发怒了,迈着罗圈腿朝疙瘩走过来,拳头攥紧,看样子要跟疙瘩开战。幸亏青头出来把自己的女婿劝开,不然的话疙瘩将会非常难堪。 三个老邻居在异乡相遇,自然少不了一番感慨,蜇驴蜂又炒又煎,给大家做了一桌下酒菜。看来文慧之死造成的阴影早已经烟消陨灭,相互间和好如初,有时,生活中的误会需要理解。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谝闲,疙瘩纵容青头跟他一起经营大烟。岂料青头一口拒绝:“咱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想发财,平安是福,感觉现在的日子就好。” 疙瘩看看郭全发,想让郭全发劝劝青头。同路不舍伴,大家终究在一起耍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料郭全发却说:“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咱就不要为难青头了,我也是盛情难却。”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不计较。郭全发和疙瘩在青头家住了两天,第三天银行的汇款才到账,两个人装了两褡裢纸币出了银行,一辆小车停在两人面前,开车司机下车对疙瘩说:“我们刘军长担心你们骑马送款不安全,让我开车送你们,这辆小车经营大烟期间就归疙瘩指挥。” 第1132章 李明秋骑虎难下,领衔收购、调拨西北地区的大烟,看起来是一桩美差,其实李明秋深知其中的利害。从一开始李明秋就开始思考金蝉脱壳之计,不过今年无论如何要干到底,明年就要考虑全身而退。 李明秋不可能瞒着满香,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李明秋这一生其所以能够左右逢源,多一半功劳应该归功于满香的内外兼顾。即使年轻时李明秋干了坏事,满香都能大度宽容,不宽容没有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个子女在满香的精心调教下全都各有建树。凡是来找李明秋的客人满香都能一视同仁,即使李明秋跟谁发生矛盾或者遇事想不开,满香都能及时缓冲,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这话一点也不过分。 可是此刻,满香住进临潼宫殿式的客房内,听明秋述说跟胡司令谈话的内容,感觉到了一种危机一种阴冷,自古到盛极必衰,人在鼎盛时期就要想到退路。在凤栖时李明秋已经多次表态,今生今世再不打算做大烟生意。满香终于放下心来,能安安稳稳过几年日子。可是人有时候身不由己,本来打算在长安游玩,谁知道又上了胡司令的贼船!看样子不干不行,胡司令等于给李明秋套上了一道枷锁。 两个人在豪华的宾馆内对视,满香的眼睛湿润了,看明秋时罩上一层幻影:“明秋,你能不能使用一点计谋,把这桩差事推辞?比如,病了。” 李明秋在窗前久望,看向导已经守候在门外等候。胡司令安排李明秋夫妻俩去骊山《忠谏亭》(老百姓叫捉蒋亭)游玩,临潼骊山不高,山上布满亭台楼阁。李明秋回过头,看满香的眼里噙着泪花,说话的声音带着磁场:“今年不行,那种把戏别人一眼就能看透。明年可以实施。” 李明秋走过去拉着满香的手:“走吧,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 满香很不习惯,夫妻俩从来没有携手出外,即使在家里也没有过分亲热。可是满香想甩脱李明秋已不可能,李明秋已经把满香的手攥紧。夫妻俩走出门,向导说:“你们跟我来,咱们住的这块地方离《忠谏亭》不远。” 拾级而上,书中描绘的景色尽收眼底。最著名的要算始皇陵、华清池、烽火台、老母宫、三元洞、石瓮寺、长生殿,当然还有忠谏亭。老俩口暂时忘却了人世间的诸多烦恼,看得饶有兴致。下午回来洗了温泉澡,服务员把饭推进客房,吃完饭老俩口兴致不减,走出宾馆回望骊山,看那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期间,闹不清是人间天上还是天上人间。 李明秋说:“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君王该享受的咱也享受了,此生没有什么遗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算不如天算,听天由命吧,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不再打仗,估计没有什么危险。” 满香不自觉地把头靠在李明秋胸前,一对老夫妻在享受温馨的夜晚。不论明天发生什么,今生无悔无怨。虽然只是过客,百闻不如一见。满香说:“我这心老在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明秋劝自己的老妻:“这个社会是强人的社会。那个外国人说,给咱们在国外存一笔资金,我有点心动,可是热土难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去生活,心里没底。” 满香说:“我不去。我舍不下我的老妈妈、舍不下我的儿女。有时,别人的许诺是一句空话,别把许诺当真。” 夜渐凉,返回房间,看那柔和的灯光给屋子罩上一层暖色,今晚,身在异乡,做一夜皇帝。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辆军车开道,李明秋夫妻返回长安,满香在儿子的寓所下车,李明秋被带到长安郊外一座硕大的军火库里边,一大排仓库已经清空,准备存放大烟。据听说QHXJ许多荒凉的草原,部落首领种植的大烟田骑着马儿一天走不到边。如果说,毒品是战争的衍生品,战争结束了,毒品经营应该有所收敛。可是巨大的商业利润使得军队首脑有恃无恐,人越有钱越贪婪。 参观完仓库,军车又把李明秋带到西郊的军用机场,看跑道上停着几十架飞机,引导李明秋参观的军官介绍说,收购的大烟就在这里用飞机外运。 李明秋小巫见大巫,在这里真有点找不到自己。看样子人家把李明秋作为一块广告牌,李明秋只不过是一具木偶而已。半下午时分李明秋的车队从南稍门进城,汽车直接开进长安饭店,满香早已经在那里守侯。 这一顿晚宴没有军人作陪。妻弟屈志安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孩子为姐夫姐姐洗尘,宴席还邀请了郭文涛和他新婚的妻子苏小宁,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屈鸿章(屈鸿儒的弟弟)也来出席。一桌子凤栖人济济一堂,李怀信给大家敬酒,满香抱着小孙子,李明秋把大孙子拉来坐在他的身旁,这才是天伦之乐,大家谈古论今,欢声笑语不断,凡尘俗世间的诸多烦恼渐行渐远,在当年长安最奢华的饭店,一群凤栖人度过了一个温馨而难以忘怀的夜晚。 吃完饭李明秋俩口子就在长安饭店就寝,第三天吃过早饭,一辆军车把李明秋引导到一所公馆。李明秋一看傻眼了,这所公馆李明秋熟悉,早年就是胡老二的私宅! 这怎么可能?为人做事不能这么打脸。李明秋带着征询的口气对引导的军官说:“这个地方我来过,这里原来是胡老二的住宅。要不然我就住在儿子那里,这里太奢华,一个老农民住不习惯。” 那军官看起来跟刘子房的职衔差不多,说出的话没有调和的余地:“这是胡司令为你安排的,别人没有办法改变,李先生住在这里一应设施齐全,李先生只需操劳大烟业务,其他一切由我们做出安排。” 简直跟唱戏一样,状元及第也不会这样排场!那一刻李明秋产生了想逃跑的欲望,感觉中脖子已经套上了绞索,胡司令简直把李明秋当猴耍! 李明秋满口苦涩,强装笑脸,李明秋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内心的变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脖子伸出去挨一刀,缩回来照样挨一刀,任何时候都必须把腰杆挺直!即使胡老二活过来也没有什么可怕,先他娘的带着老婆享受几天再说。 果然,管账的、看门的、做饭的、招待的、打扫卫生的一应俱全,几十个仆人围着一个主子在转。门前的牌子换了,改成了《李明秋先生公馆》。李明秋长袍马褂瓜皮帽,足穿牛鼻梁子千层底布鞋,挺直腰身站在写着李公馆牌子的门前,志得意满。 李明秋办的第一笔业务就是给凤栖拨款。李明秋想好了,这一年大烟收购结束后就装病躺倒,这种误国误民的买卖坚决不能再干! 第1133章 屈志琪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想辞官不做都那么难!连亲兄弟屈志安都劝慰哥哥:“哥,别那么死心眼,大家都在争夺抗战胜利的果实,有多少忧国忧民之士在关心国家的发展?有时,人的愿望跟现实相差很远,你那苹果树就算是仙果,四五年以后才有效益,这四五年内形势怎样发展谁也无法预料。我听说内定提拔你为师长,你这一搅和肯定搅黄。” 屈志琪并不跟弟弟争辩,只有神仙才能预测未来。屈志琪坐进吉普车里返回灵宝,看富饶的关中平原也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罂粟花儿开遍。既然辞官不做行不通,屈副师长还不想破罐子破摔,回到灵宝后屈副师长又进言蒋委员长,陈述大烟的危害。抗战胜利、百废待兴,改善民生是第一要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烟给中华民族造成的贻害无穷,必须下决心铲除。 这就是书生意气,大道理人人都懂。可是蒋委员长首先要保护官僚资本家的利益,这些人掌控着国家的命脉,至少现阶段还无暇顾及民生。那封信几经碾转摆放在蒋委员长的办公饭桌上,蒋委员长拿起书信细细观看,不是观看内容,内容全是一些老生常谈,蒋委员长也是一个书法家,蒋委员长欣赏屈志琪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当年资深官员书信来往全用毛笔。 蒋委员长提笔批示:转胡宗南司令阅。蒋委员长自己没有表态,蒋委员长正跟毛主席谈判。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比如禁烟,抗战时期大烟跟西北军、西南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一下子禁掉也难。关注民生也非常重要,可是蒋委员长主要的目标首先是抑制八路军的发展,从一九二七年开始,蒋委员长跟毛主席周旋了十八年,八路军才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招安并不是那么容易,毛主席也是一个超人,不会轻易交出兵权。 屈志琪的谏言书又放置在胡司令的案头,屈志安不会没有看见。这一次胡司令显得大度,没有给屈志琪小鞋穿。因为胡司令知道,屈志琪虽然是一个副师长,在全国的军人中间影响不小。既然蒋委员长都没有明确表态,这件事还是冷处理为妙。至于经营大烟之事,胡司令也清楚不宜久做,四大家族掌控着中国的经济命脉,西北王也想跻身全国的富豪之列。 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整个社会没有一个统一的向心力,这也是蒋家王朝灭亡的原因之一。胡司令只是淡淡地对屈志安说:“劝劝你那个哥哥,不要想入非非,蒋委员长要统筹兼顾,不可能面面俱到。” 那年月政府高级官员和国民军高级将领们的家中基本上都安装了私人电话,屈志安回家后拨通了哥哥家的电话,弟兄俩在电话里唠嗑。弟弟劝哥哥:“哥呀,你再不要傻了。你写给蒋委员长的信已经转发到胡宗南司令这里,这一次胡司令没有处置你,可能也是为了树立他自己的威望。有些事大家都明白应该怎样做,但是不能说,你说便是你错。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咱姐夫李明秋已经被胡司令从凤栖请到长安,专门负责营销西北地区的大烟。” 屈志琪在电话那头“喔”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生下姐姐满香以后二十多年没有怀孕,老爹爹五十岁那年才老来得子,屈志琪屈志安基本上跟李怀仁李怀信同龄。李明秋姐夫对弟兄俩的照顾无微不至,屈志琪对姐夫有一种难以尽述的情愫,每年回家屈志琪都在家里住很短时间,有关姐夫经营大烟的传闻屈志琪听说,但是规模究竟有多大不得而知,猛然间听见胡宗南竟然聘请姐夫营销整个西北地区的大烟,屈志琪感觉心情沉重,看来社会的腐败已经无可救药,单靠少数几个有识之士难以扭转乾坤。 屈志琪在电话里说:“知道了。”随即把电话挂断。 屈志琪打算二返长安,说服姐夫金盆洗手,不要越走越远。这一次屈副师长没有坐小车,灵宝到长安坐火车更方便。屈副师长上了火车只带一个警卫,看那些列车员手持棍子把那些没钱买票的穷人往车下赶,心的一隅便涌出一股无端的痛,这就是中国的现状!穷人和富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墙,这堵墙推不倒,中国就没有前途! 当年的火车速度很慢,头一天中午上了火车,到达长安时正好是第二天早晨。屈志琪下了火车,跟警卫员一起叫了一辆黄包车,坐在黄包车上看长安,沿街仍然有许多无家可归的饿殍。屈志琪双眉紧锁,想了些什么谁也无法知道。屈志琪坐车来到朱雀门弟弟屈志安家里,看弟弟跟弟妹胡柳刚好起床。 屈志安稍感意外,随即明白哥哥来长安的用意。前天晚上弟兄俩刚刚通过电话,这阵子哥哥来长安肯定是为了姐夫李明秋经营大烟之事。哥哥继承了老爸屈发祥的传统,只会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几个人上街随便吃了早点,屈志安对哥哥说:“我先上班,尽量早点回来,回来后陪你去姐夫家转转。” 弟妹胡柳也跟屈志安一起同车上班,小女孩上车前对屈志琪伯伯招手再见,屈志琪只能在弟弟家里耐心等待。可是弟弟上班不久就回来了。原来屈志琪上火车不久,同僚就给胡司令打电话汇报,屈志琪又来长安!屈志琪不想当官,想当官的人多得是,仕途的路上也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谁不盼望你迅速倒下!屈志琪折腾得越凶越好,这个社会本身用奴才不用人才! 屈志安对哥哥说:“胡司令知道你又来长安,胡司令说他不想见你。要你赶快返回灵宝履职,不要再做螳螂挡车的傻事。” 屈志琪苦笑一声:“我来长安之前只告诉了一个人,这个人平时是我的知音,我这次来长安只想见见姐夫,并不想再跟胡司令有什么纠葛。你带我去姐夫那里转转,然后就返回灵宝。” 屈志安劝说哥哥:“转转可以,可是你不要劝说姐夫放弃营销大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姐夫也是无奈。” 屈志琪突然明白,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一个人的力量多么渺小,这个社会已经病入膏肓!屈志琪说:“那就不见了,你送我到火车站。” 弟兄俩个上了汽车,屈志安回头告诉哥哥:“我拉你去见见姐夫,咱们终究是亲戚,姐姐也下来了,你不见他们,他们以后知道了,还要埋怨我。” 来到姐夫家里后屈志琪彻底傻眼,据听说这幢公馆原来属于胡老二的私宅,公馆内陈设的奢华屈志琪还是第一次看见,西北地区最大的黑道老大胡老二就在这里烟消陨灭,姐夫会不会步胡老二的后尘,抑或是下场更惨? 李明秋把弟兄俩带进自己的寝室,屋子内就满香一人,姐弟们见面免不了互诉衷肠,李明秋等大家安静下来,才说:“志琪,姐夫知道你来干啥。小鬼领了个阎王差事,姐夫这是无奈。姐夫听说你打算辞职回家种植苹果。姐夫没有见过那个仙果,不过姐夫相信兄弟,兄弟选的路不会有错。今年大烟经营结束以后,姐夫跟你姐姐来灵宝看望你,投奔到兄弟的麾下,听兄弟指挥,在凤栖发展苹果。大烟生意绝不能再做!” 第1134章 疙瘩带着郭全发,首先给狮泉镇送款,郭全发没有到过狮泉镇,狮泉镇的繁华令郭全发目瞪口呆,虽然狮泉镇没有凤栖城面积大,那一色的青砖瓦房一点也不比凤栖的商铺逊色,人称狮泉镇小江南,果真名不虚传。 郭全发第一次见到姜秉公,映入脑海的第一印象是,姜秉公是个干大事的人!那一言一行一招一式都显得豪爽而沉稳。反观疙瘩,却显得有些毛糙,有些沉不住气。 那疙瘩一进屋就骂开了李明秋:“秉公老兄,那李明秋真不是人,还日弄你我弟兄,人家看不上凤栖这小生意,今年坐镇长安担当了胡老二的角色,不过大烟款却给的及时,兄弟我给你送款来了!” 姜秉公“喔”了一声,看了一眼郭全发背进屋子的褡裢,随即对跟进来的高根堂说:“给客人准备饭。” 酒足饭饱,姜秉公始终没有问一句:“你拿来多少钱?”这让郭全发为难,疙瘩让他管账,这么大的现金总该有张收据,不知道往年他们怎么记账?看样子大烟的利润非常大,这些土豪们都是靠信誉说话。 临行前,郭全发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疙瘩,然后慢腾腾地对姜秉公说:“对不起,我是个新人,不知道这收购大烟怎么运作。我想,这人熟礼不熟,是不是姜掌柜应该给我打个收条?” 姜秉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是应该打个收据。不过明秋老兄从来没有向秉公要过收据,他拿来多钱我给他收多钱的大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紧接着姜秉公又面对疙瘩说:“疙瘩兄弟,我这里资金够用,这些钱你先调拨给其他缺少资金的地方。” 热脸碰了个冷屁股,疙瘩好不懊恼!郭全发说话没错,好朋友明算帐。不过李明秋当真没有让任何人打过收据,李明秋那个人脑袋好使,李明秋只是规定一个大烟的调拨价,李明秋按照调拨价付钱。姜秉公看起来想单打独斗,姜秉公的资金丰厚,不需要疙瘩来分享他的利润。 疙瘩想了半天,突然间狂笑:“秉公老兄,我刚才在狮泉镇的街上看见,你已经开秤。疙瘩知道,老兄伸出一根手指头都比疙瘩腰粗。你给一句交底话,是不是今年不想跟疙瘩搭伙?” 姜秉公回答的平静:“别介意,咱们永远是朋友。秉公收购的大烟还归疙瘩兄弟调拨。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假如有一家客户出价比兄弟高,秉公调拨大烟之前还得给兄弟打一声招呼。” 姜秉公这些话无懈可击,各人的生意由自己做主,人家姜秉公不愿意跟疙瘩在一起捆绑,疙瘩也该知趣。疙瘩强咽了一口唾沫,有种狗急跳墙的冲动。郭全发拽了拽疙瘩的衣服,小声说:“姜掌柜没有失礼,咱重搭台子另唱戏。” 郭全发把装钱的褡裢从姜秉公的客厅内背出来,放进汽车里边。姜秉公还是那样一种不愠不火的姿态:“疙瘩兄弟,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你就来找老兄。” 疙瘩可没有那么高的涵养,现吃现报:“就不相信离了狗肉开不了席!秉公兄,回见。” 汽车离了狮泉镇上了官路,远远地看见一幢墨绿色的村庄,疙瘩突然灵机一动,转过头问郭全发:“你在凤栖南塬上再有没有认得的熟人?” 郭全发知道疙瘩想跟姜秉公对着干,那样两败俱伤,并不合算。况且姜秉公并没有错,姜秉公只是想掌握自己的主动权。郭全发想劝疙瘩算了,赌气不生财。可是郭全发无意中朝车窗外一看,看见了一个人站在路边,那个人郭全发好生熟悉,却记不起来是谁。郭全发让司机停车,下车跟那位路人打招呼。相互间都有点吃惊,虽然将近十年不见,但是一个还是能认得出来一个。郭全发首先喊出了声:“董银贤!还认得我不?”董银贤也认出了郭全发,原来他们是同窗好友。光阴荏苒,转瞬间两个人的头上都添了些许白发。 董银贤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村子,对郭全发说:“那就是宜章村,我就住那里,既然来了去家里坐坐。” 郭全发看看车子里边的疙瘩,带着征询的目光。疙瘩正好想在凤栖南塬上另外找一个代理人,那姜秉公看起来随和,实际上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把疙瘩就没有放在眼里。疙瘩点点头,郭全发把董银贤拉进汽车里,汽车司机在董银贤的指引下来到宜章村。 几个人已经在姜秉公家吃过饭,可是禁不住董银贤的热情款待,大家又在董银贤家喝了一场酒,喝完酒天色已晚,客人们就在董银贤家住了下来。晚上董银贤安排疙瘩和司机住在一起,两个老同窗睡在一条炕上谝了一夜。这人世间的变幻莫测让两个好友感慨万千,董银贤谈了他自己跟亲家屈福录的矛盾,为了让女儿的日子好过,帮助女婿和外甥种了一些大烟,想不到因此跟亲家屈福录闹僵,屈福录竟然跟他断指绝交! 郭全发当然认识屈福录,也知道屈福录他爹叫屈克胜。凤栖这几十年来的风云变幻尽在两个好友肚子里边装着,大烟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这多年许多好人都深陷里边,谁也难以独善其身。那屈福录到底是一个老顽固还是独具慧眼?郭全发不敢妄加评论,但是确实为屈福录的过激行为震撼。郭全发遵照疙瘩的意思,试探着问老同窗:“想不想经营大烟?” 董银贤一惊,董银贤当真没有想到这一点。董银贤每年割下的大烟都出售给姜秉公,董银贤割烟时人手不够,姜秉公甚至调来了他的民团弟兄。两个人本来就是几十年的好友,董银贤担心答应下来姜秉公会不会不高兴? 可是董银贤禁不住巨大的利益诱惑,董银贤耳濡目染,看见凤栖这几年凡是经营大烟的人都赚了大钱,董银贤有点心动,问郭全发:“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再想想。” 郭全发也不隐晦,谈了他们给狮泉镇姜秉公送款时遭到了姜秉公的拒绝。姜秉公有的是资金,姜秉公不想跟疙瘩搭伙。郭全发说:“其实不需要考虑,你本身就种几百亩大烟,我们明天走时给你留点钱,就算把你的大烟全部订购。以后你认为合算再收点也不是不可以。” 董银贤一想也是,于是第二天早晨打了一张收据,收了疙瘩一部分大烟预购款。送走郭全发一行以后董银贤还有点不放心,感觉中给姜秉公无法交代。董银贤感觉到有必要给姜秉公做以说明,银钱固然非常重要,朋友面子也要顾及。 宜章村离狮泉镇不远,董银贤一般去狮泉镇不用骑马。董银贤也是姜秉公家的常客,两家人属于世交。董银贤来到姜秉公家,姜秉公自然招待吃喝,姜秉公也知道董银贤跟亲家屈福录闹矛盾之事,劝说董银贤不要计较,屈福录那条老牛筋看不清世事,活该那小子吃苦受累! 董银贤有点不好意思,说郭全发跟他是老同学,昨天正好碰到路上,通过郭全发董银贤认识了疙瘩。老同窗邀请董银贤收购大烟,盛情难却,董银贤无法推脱,董银贤最后表白:“我只是在路边支一张桌子开秤,能收多少就收多少,绝对不来狮泉镇搅和你的生意。” 岂料姜秉公非常大度:“放心吧老友,你来狮泉镇收购大烟我都不会在意。一行生意千家作,有同行没同利,谁都把天底下的银钱赚不完。疙瘩是个好人,我不想跟疙瘩搅和,主要是嫌那个人有时管不住自己。你那个老同学非常稳健,能不能管住疙瘩还不一定。” 第1135章 谷椽有点失落。早年谷椽的老爹跟疙瘩的老爹一同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两家人可以说世交。谷椽的老爹爹被黄河水吹走以后,谷椽谷檩弟兄俩多亏了疙瘩爹照顾。可是自从谷椽从鬼子的煤矿回来以后,很明显疙瘩跟郭全发青头抱成一团,谷椽却相对而言受到了他们三个人的冷落。 郭宇村老一辈人已经死光,疙瘩、郭全发、青头以及谷椽应该说在郭宇村男人中间年纪最大,尽管四个人只有四十多岁,有可能谷椽的年纪最小,可是谷椽却在棒槌的唆使下抽起了大烟,大烟容易上瘾,一旦成为瘾君子想戒掉也难。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郭全发和青头看起来比较精明,而谷椽却有些粗鲁,相互间不是一个板凳上的客,连疙瘩也瞧不起谷椽,总认为谷椽身上带着某种粗俗。 其实谷椽应该满足,棒槌每天把谷椽侍候的舒舒服服,一家人不靠谷椽挣钱,两个儿子对谷椽也算孝顺,还有儿子媳妇贞子为谷椽生下一个胖孙子,谷椽也应该含饴弄孙,过几天舒心日子才对。 可是谷椽才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男人不应该过早地萎缩。每天晚上过足烟瘾以后,谷椽总要爬在棒槌身上做那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动作,尽管棒槌非常满足非常配合,谷椽却感觉棒槌像一根干柴棒子一样,没有弹性没有魅力。茅屋已经多年失修,隔壁屋子两个儿子也跟一个媳妇做着同样的功课,不过儿子们毫不忌讳,三个人的浪声常常透过泥巴糊成的隔墙传过这边屋子,谷椽不由得想起了跟呼风雨在一起的浪漫时光,那部落首领的女儿还不是看上了谷椽的威猛和高大?竟然跟上谷椽私奔……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日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令人牵挂。唉!日子里添加了太多的意外,郭宇村人竟然自不量力,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打鬼子,结果一个个弄得家破人亡。 早晨起来谷椽憋了一泡尿,急急忙忙来到茅房,掏出家伙准备射时猛然看见了儿子媳妇在茅房蹲着,眼睛只是轻轻地一瞥,立马看见了茅草丛中盛开着一朵睡莲……谷椽不敢造次,转过身从茅房退出,看儿子媳妇两颊绯红,扭着屁股回到屋中。 谷椽当然不敢对贞子想入非非,两个儿子同样长得孔武有力。但是谷椽却对棒槌越来越不满意,思想起疙瘩搂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睡觉,郭全发也为他找了一个年轻女人,青头虽然是原谷倒进旧囤(方言,没有改变),但那蜇驴蜂本身魅力不减当年。现在看来就谷椽一个人可怜,谷椽感觉自己活得不如人。 人的本性惊人地相似,没有一个人安于现状。如果大家都学会了随遇而安,这个社会就不会有战争和竞争。谷椽的眼睛开始扫描,捕猎适合于自己进攻的目标,郭宇村这阵子大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唯有板兰根孑孓一人,听说那个陕北小伙子跑了,板兰根一个人过活。三官庙离村里较远,牛疙嘟走后板兰根就搬进三官庙居住,板匠和憨面子也学会了装神弄鬼,每日三官庙的收入足够几个人吃喝,中午艳阳天,板兰根把小儿子交给憨面子照管,姐弟俩就在三官庙附近割烟,刘媒婆死时也留下部分银钱,春花跟板兰根相好,明确表示她分文不要。板兰根当时的日子还能将就。 那一天吃完早饭板兰根正准备跟兄弟一起出外割烟,门外进来一个壮汉。这壮汉板兰根认识,他的名字叫做谷椽。板兰根跟谷椽打招呼:“叔,你怎么一个人来上香?” 谷椽煞有介事,谷椽原来以为三官庙就板兰根一人,谷椽没有想到板兰根身边还有三个孩子,谷椽装模作样地给神仙磕头,然后瞅两个大孩子不注意,悄悄把几枚银元塞进板兰根手中。 聪明的女人历经风霜,马上就能猜到谷椽不怀好意。板兰根装着矜持:“叔,这怕不好。” 谷椽看板兰根半推半就,以为女人已经心动。谷椽悄悄地对板兰根说:“今夜给我留门。”然后匆匆溜走。 当晚二更天,谷椽过足烟瘾,看棒槌已经睡着,悄悄地穿衣起来,溜进三官庙内…… 猛然间,谷椽脚下一绊,被两个壮汉一人扭住一只胳膊。谷椽左右一看,立马惊呆,怎么会是儿子谷凤谷鸣?! 原来,那几天疙瘩出外,郭宇村几个小伙子没有事干,帮助疙瘩砍柴。前多年大烟基本上从黄河岸边调拨,每年疙瘩家里都有几十名弟兄吃饭,郭宇村人不烧煤,全部烧柴,疙瘩家柴禾用量特别大,谷凤谷鸣弟兄俩干不了其他,靠一身蛮力为疙瘩砍柴。 弟兄俩正在小路上行走,冷不防被板兰根挡住。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熟人,文慧之死不能说对弟兄俩没有教训。跟女人发生关系就要娶这个女人,板兰根比谷凤谷鸣大许多,两个孩子再不想去趟浑水。 谁知道板兰根却说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这让谷凤谷鸣感觉羞愧,弟兄俩决定教训一下那个不知道高低的老爹,天黑后谷凤谷鸣就埋伏在三官庙里。果然,二更以后谷椽像一条影子一样窜进三官庙,让两个儿子当场捉奸。 谷椽恨不能钻进地缝!只能乖乖地跟着儿子朝回走。回到家里棒槌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炕上,看见两个儿子押着不争气的谷椽回来,眼睛里噙满泪花。棒槌不去责备谷椽花心不改,反而规劝两个儿子:“娃呀,饶过你爹,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很快在郭宇村传开,可是大多数人不去责备谷椽丧尽天良,反而责怪板兰根做事太缺德。有些人甚至翻开了板兰根的老底,大骂板兰根假装正经。其实板兰根也做过深思熟虑,板兰根对男人已经心灰意冷,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三官庙可能就是板兰根永久的栖身之地,没有人能制服谷椽,只有他的儿子。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板兰根不可能知道人们怎样议论她。那一天棒槌气势汹汹而来,站在三官庙的门口数落板兰根,翻了板兰根的老底,替谷椽出气。板兰根静静地听着,一句也不吭气。衷莫大于心死,板兰根对什么都不在意。棒槌骂够了要走,板兰根让棒槌稍等,紧接着从身上摸出几枚银元,说出的话让棒槌惊心:“婶子,我知道,你比我还可怜,你这样做是为了讨好谷椽,可是男人如果真心对你好,就不会出去另外找别的婆姨。” 棒槌颤颤地,扭头就走。没有接板兰根递过来的银元。板兰根追上棒槌,硬把谷椽给她的那几枚银元塞进棒槌的衣服兜里。 过几日疙瘩和郭全发从外边回来,看起来两个人志得意满,疙瘩家人多,还是雇用了一个厨师做饭,两个人让外边的酒席已经吃腻了,疙瘩想吃春花擀的细长面,春花一边做饭一边给两个人叙说郭宇村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当然最具戏剧性的要算谷椽想占板兰根的便宜,被两个儿子捉奸。 疙瘩听完当时就爆了粗口:“那算个槌子!板兰根是假装正经,谁不知道日上沾和(舒服)?如果像蜂蜇一样就没有人干那种事情!” 郭全发和春花互相看看,疙瘩的话没有办法对答,确实有点难堪。正巧这时谷椽进来了,谷椽是来找疙瘩,让疙瘩为他安排点事干。那疙瘩一见谷椽一脸坏笑:“谷椽你出息了,想日板兰根没日上?没怕,回家准备一下,过两天跟老兄出外收购大烟,女人有的是,别在家门口丢人显眼。” 第1136章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过,一九四五年的十月十日,毛主席跟蒋委员长在ZQ签订了象征着国内和平的双十协定。凤栖当年老百姓还不使用公历,他们清楚地记得和平协定签订那天农历是九月初五。不管怎么说老百姓让历年的战乱折腾得民不聊生,老百姓没有多少人关心那双十协定的具体内容,他们关心的只是和平,打仗是要死人的,安居乐业是他们的最终期盼,老百姓最不希望战争。 一群小学生手执小旗子上街游行,商铺门口大都挂出了国旗,军人们照旧对天鸣枪,老百姓却相对而言显得平静。不过集贸市场却前所未有的活跃,卖什么的都有。尤其东城门外的南北物资交流中心,十多亩地大的场地摆满了各种山货和日用工业品,对于屈志田县长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物资交流中心的税收比全县每年的财政收入还大,职员们相对而言都能得到不同的好处。 在焦师傅的精心指导下,张东魁的钉掌手艺也日臻成熟,打铁本来是个粗活,关键是要舍得出力。给骡马钉掌可是个细活,因为骡马的蹄子跟人的脚一样,大小不一,且有各种暗疾,有的骡马掌掉了几日没有发现,发现后蹄子已经磨得薄厚不一,所以每一个掌钉都要因骡马的蹄子而异,骡马的掌跟人的鞋一样,要让骡马走起路来舒服,钉掌的工艺不容疏忽。 板兰叶虽然不会生孩子,却有男人一样的蛮力,原来钉一次掌只收一毛钱,由于近几年纸币贬值,大多数客商出门都拿着纸币,纸币花起来方便,而且容易保管。在店掌柜和张东魁的极力劝说下,焦师傅同意把钉掌的费用涨到五毛钱。这样计算下来三个人一天的收入也不低,延安八路军还通过秘密渠道给张东魁适当的经费,夫妻俩的收入基本上跟赶脚差不多。 张东魁不再赶脚以后,张东仓、金智清、王稼祥三个人照看一百多匹骡马确实吃力,尤其每天晚上卸驮子,每天早晨抬驮子,那确实要让小伙子们累出几身水。为此王稼祥曾经利用回郭宇村的机会劝说爹爹王世勇同意两个弟弟出外赶脚。可是那王世勇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坚决不让王稼骐王稼昌出外谋生。过了不久延安八路军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陕北战士协助张东仓赶脚,这样一来两支骡马大队基本上全由八路军控制。 骡马大队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分两路到达长安。他们从不在凤栖完成交易,因为回程货还有一些医疗器械和军用物资。大家的生活基本上没有改变,骡马大队路过驴尾巴梁时,总有一个人赶着几匹骡马回郭宇村给王世勇和自己家里驮回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顺便跟自己的媳妇团聚,第二天早晨赶着骡马走小路到达狮泉镇,跟大队骡马汇合。 奇怪的是抗战结束了,走小路向延安运输枪械的脚夫却有增无减,那也是一支庞大的队伍,由于沿路检查松弛,有的脚夫干脆赶着毛驴,一条毛驴最少能驮十条枪,比人背着枪走路强许多。老百姓贪图挣钱,没有明显的政治目的,也没有人关心时局,听说和平了,不打仗了,八路军不打仗要那么多枪干啥?管他!武器跟大烟一样属于违禁物资,有人在这条道上走了十几年都没有发生危险(据说******、谢子长时期就有人贩运枪支),挣大钱的买卖谁不愿意干? 林秋妹跟张三结婚以后就住在狮泉镇,两个人的生活非常低调,基本上跟狮泉镇的任何人都没有交往,有时,两个人出门几天不回家,回家后又呆在屋子里几天不出门。狮泉镇没有人知道他们干啥,老百姓关心的是自家的日子,爱管闲事的人不多。 其实张三还是负责长安到延安沿途的枪械运输,张三在这条道上一干就是十几年,最早给谢掌柜(谢子长)运输枪支,后来给八路军组织武器,要说没有遇到过风险说不过去,十几年来有惊无险,基本上还算顺利。林秋妹跟张三结婚以后也不再出外赶脚,而是跟张三做伴,在长安和狮泉镇之间来回奔波,内蒙女人苦惯了累惯了,把吃苦受累看得清淡,可是不小心竟然怀孕了,在狮泉镇住了几个月,张三思前想后,感觉中狮泉镇举目无亲,再没有地方可去,无奈中只能回到郭宇村待产。 林秋妹重返郭宇村,狼婆娘自然高兴。最起码林秋妹能照看自己的孩子。不论怎么说几个孙子过一天就会长一天,这阵子已经顾不了许多,期盼孙子长大是狼婆娘的唯一心愿。 可是林秋妹回到郭宇村以后,却不愿意回到原来的老屋。这也难怪,林秋妹已经改嫁,跟狼婆娘住在一起多有不便,郭宇村闲置的茅屋很多,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协助张三重新整理了几间茅屋,林秋妹安顿好了以后,便把自己的两个子女水芹和宽亮接过来自己养活。 林秋妹在郭宇村住下以后,板兰根跟春花常来看望,三个过去的妯娌虽然命运不同,相互间却没有任何芥蒂,林秋妹和春花最关心的还是板兰根,女人必须有个依靠,女人没有男人难免被一些居心叵测的男人惦记,不过板兰根好像心灰意冷,对男人不太热心。 林秋妹刚在郭宇村住下不久,那天夜里突然出现了临产预兆,正好张三不在家,林秋妹让两个孩子赶快去叫他们的大妈春花。可是两个孩子却叫来婆婆狼婆娘。狼婆娘对于接生孩子应该说并不陌生,事实上林秋妹的两个孩子都是狼婆娘接生。可是老年人手脚有点迟缓,不知道怎么搞得弄灭了油灯,等到油灯点亮时孩子已经呱呱坠地,郭宇村又添了一口新丁。 也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其他原因,春花睡在炕上隐隐约约听见孩子的哭声,郭全发也不在家,郭全发正忙于给疙瘩收购大烟。春花穿上衣服来到林秋妹家,正好赶上林秋妹的孩子出生。娘俩把孩子包裹好,把胎盘塞进炕洞,把炕上的血渍打扫干净。 春花对婆婆说:“你回家歇着,这里有我来照看。” 狼婆娘突然哭了:“娃呀,我这辈子对任何人都没有按坏心,想不到老天爷对我这么不公,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十年不到就四分五裂。明天我死后不求个啥啥,只求你们能我的坟上哭几声!” 两个媳妇鼻子酸酸地,却哭不出声。春花讪笑着:“妈,你看你,秋妹生了个男孩,是个大喜事,咱不要说话不吉利。” 狼婆娘轻轻地扇了一下自己的嘴:“你看我,老糊涂了。我回家给你俩做饭,秋妹回来不久,这里做饭多不方便。” 林秋妹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孩子:“不用了,妈,张三临走前烙了许多干饼子,我让春花烧些稀饭。” 狼婆娘眼泪还在脸上挂着,却咧嘴笑了:“我听见了,你俩都叫我妈妈,我这一生没有女儿,难为你们了孩子,这不怪任何人,怪天,天让咱们家四分五裂。” 第1137章 葛有信的马队还是原班人马,常贵生常建生弟兄俩正当壮年,葛有信张东梅夫妻俩是马队的领导,嘎啦呼风雨夫妻俩本身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六个人赶着一百多匹骡马,通过中铺(现今HL县偏桥、铜川一路南下,沿途基本上没有什么绊搭。除过常贵生常建生轮流着回家,俩对夫妻吃苦受累惯了,沿途的驿站就是他们的家。特别是张东梅呼风雨两个女人,从小在马背上摸爬滚打,赶脚抬驮子不比男人差。 嘎啦给自己的小女儿做了一个小背篓,夫妻俩轮流背着孩子上路。有时,把背篓挂在驮子上,女儿便在马背上摇晃,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心情舒畅。 可是事情偏偏不凑巧,张东梅呼风雨分别出现了妊娠反应。草原上的女人野惯了,把怀孕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决定住下来待产。 张东梅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凤栖城婆家,东梅跟葛有信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婆婆家所生。可是凤栖城里乱糟糟,张东梅想回到郭宇村娘家待产。 呼风雨不想回郭宇村,主要原因是谷椽回家了,呼风雨跟谷椽原来是夫妻,况且呼风雨有两个儿子,谷凤谷鸣已经十六七岁。呼风雨嫌跟儿子在一起尴尬,决定在沿途随便那个村庄找一间屋子住下生孩子。 两个女人商量了多时,最后还是张东梅说服了呼风雨,因为回到郭宇村可以互相照应。于是从长安北上来到凤栖以后,葛有信带着两个怀孕的女人在驴尾巴梁跟骡马大队分手。此去甘泉再有两天的路程,延安方面已经把食盐从靖边转运到甘泉,在甘泉把军用物资和日用工业品卸下,装上食盐,节省了许多时间。 小小的郭宇村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郭宇村的三个女侠在外闯荡几年以后,已经全部回到郭宇村待产。郭宇村是个畸形的村庄,善良和丑恶奇妙地融合,村子周围的罂粟花儿给村子带来了畸形的繁荣,土匪、八路军、国民军和睦相处,没有人想打破这种平衡和安静,谁都不想干涉谁的自由。 葛有信把两个女人带到岳母家,顺便给两个女人卸下生活日用品和粮食,葛有信有三天的时间为两个女人安排住宿。葛有信去找王世勇队长,王队长笑笑:“凑巧林秋妹也回来了,就让三个女人住在一起。” 那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日子,战争破坏了三个女人的家庭,三个女人全都另筑新巢,各自弥合了撕裂的伤口。如今,她们又回到原点,并不是为了重温旧梦,而是为了延续……生命。 林秋妹的儿子已经出生,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女人是块永不枯涸的水田,有播种就有收获,亿万年生生不息的繁衍,铸就了大千世界。大家都避免触及结了疤的伤口,谁也不愿意提及充满忧伤的过去,日子,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好好把握现在,享受当妈妈的幸福。 当然,三个女人在郭宇村都有孩子,而且都已经过了三十岁的门槛,常年的风餐露宿使得女人们看起来粗糙,却一个个身强力壮,精神奕奕。 谁也不说自己的具体年龄,年龄对女人来说是个秘密。可是她们的青春年华全部贡献给了郭宇村,郭宇村是女人们的牵挂,女人们对郭宇村怀着爱恨交加的感情。 谷椽被疙瘩委派到外地收购大烟,当然不知道呼风雨已经回村,可是谷凤谷鸣两个孩子知道妈妈回来,不可能不来看望妈妈,看见儿子媳妇贞子怀里抱着孩子,呼风雨始知自己已经当了奶奶,跟谷椽谷檩在一起的日子不可能忘记,是呼风雨首先背叛了谷椽。可是呼风雨不会后悔,也不知道忏悔,那个嘎啦是呼风雨的倾心所爱,草原上的女人本身很野,不知道什么叫做贞节。 张东梅却不相同,无人的时候,张东梅带着大儿子抗抗来给三狼上坟,三狼的音容笑貌始终镌刻在张东梅的心里。女人的初恋带着不可磨灭的印记,张东梅虽然跟现任丈夫葛有信恩爱有加,但是不影响她对三狼的思念,各人的活法不尽相同。 棒槌可能比呼风雨大不了多少,却过早地显出了老相,呼风雨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女人,做事从来不想后果,年轻时还跟雀儿一起搞同性恋,即使跟棒槌的关系也让人疑心。不过这阵子大家都有了一把年纪,过去那些苟且之事已经蒙上一层灰尘,棒槌看见两个儿子去看望他们的亲生妈妈,心里头酸酸滴,未免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她不可能阻止。不会生育的女人,对丈夫对孩子,处处陪着小心。 可是呼风雨却不计较,打听到谷椽不在家,呼风雨竟然来看望棒槌。这让棒槌大为感动。两个女人在一起简直天壤之别,呼风雨可能也离四十不远,可是看起来光彩照人,反观棒槌却显得萎缩,像一个老婆婆。棒槌留呼风雨吃饭,棒槌专门做了一顿细长面,呼风雨一连吃了三大碗。呼风雨临走时棒槌再三叮咛,一旦进入临产期就打一声招呼,棒槌要为呼风雨接生。 狼婆娘免不了也来看望三狼媳妇,张东梅是个有心之人,专门为婆婆扯了一件衣服面子,当年老百姓把机器纺织的布匹统一叫做洋布,对于农村的老太婆来说,穿一件洋布面子做的袄儿非常荣幸。 可是狼婆娘却有点伤心,眼圈微红。几个媳妇虽然性格各异,但是狼婆娘家日子最红火的那几年,几个媳妇对婆婆都算可以。这跟儿子有关,儿子孝顺媳妇就不敢对婆婆公公不孝顺。现如今四个媳妇走了两双,狼婆娘只能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那年进入九月中旬就开始下雪,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早晨,郭宇村又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战争丝毫也不影响人们的繁衍生息,历经磨难的郭宇村又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呼风雨如愿以偿,为嘎啦生下一个男孩,纯种蒙古小子哭声格外嘹亮,满条村都能听见孩子的哭声。几天后嘎啦赶脚回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抱起,百感交集。 过了没有几天,张东梅的女儿诞生。给东梅接生是东梅的妈妈和舅妈,朝鲜女人不讲究亲妈妈不能给亲女儿接生那种习俗,其他人接生她们还不放心。好像天随人愿,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张东梅已经有两个儿子,正好想生一个女孩,女孩子的哭声清脆,唱歌一般。 王稼骐王稼昌却有些丧气,王世勇指示两个儿子每天必须给三个女人送水,还有哥哥的岳母家吃水也由弟兄俩承包。挑几担水到值不得什么,关键的问题是老爹爹为什么要束缚他们的手脚?这也不准干那也不准干,二十岁的小伙子有苦难言。 利用葛有信回郭宇村探望他的媳妇的间隙,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又去求告葛有信,希望葛有信劝说王世勇爹爹,同意他的两个儿子出外赶脚。 王世勇避而不谈两个儿子赶脚之事,而是告诫葛有信,延安方面来电:有极大的可能那停战协定是一颗烟幕弹,要防止蒋委员长利用八路军的麻痹心理搞突然袭击。毛主席说,我们跟蒋委员长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一九四一年的皖南事变是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我们大家务必要提高警惕。 第1138章 年家庄驿站被刘军长租来作为军火库。美其名曰租用,实际上是白白占用。因为年翠英死了,租金不知道给谁。可是当疙瘩提出要在年家庄建立大烟收购点时,刘军长竟然大力支持,在靠近官路的地方另外租了五亩地,命令军队在很短的时间内为疙瘩重新搭建了几幢简易库房。 其实大烟不怕日晒雨淋,不怕潮湿,堆垛在露天地里也没有问题,只要人有地方吃住就行,刘军长照样派了几个士兵装扮城苦力。一切都安排就绪以后,疙瘩还是决定委派张狗儿前去组织收购。 岂料张有贵自告奋勇,说他今年愿意去年家庄收购大烟。张狗儿是瓦沟镇的保长,瓦沟镇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张狗儿处理。张有贵提出唯一要求,就是要带蔺生根。 瓦沟镇的戏楼工程进入收尾,瓦沟镇的财神庙还没有举行开光典礼,张狗儿确实离不开。加之张有贵感觉自己一天天老去,张有贵还有些害怕张狗儿这个妻弟,张有贵决定去年家庄收购大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张有贵决定后退一步,为的是让张狗儿不再寻他的麻烦。 张狗儿有些感激。张狗儿想等戏楼修建完工以后,仿照狮泉镇,举行一次盛大的竣工典礼。当然,主要是为财神庙开光,为此事张狗儿专门蒸了花贡端着盘子前往卧龙岗拜望靳之林,祈求靳之林赏赐一副墨宝,靳之林欣然应允,提笔挥就: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师卧龙友子龙龙师龙友。那苍劲有力的楹联被镌刻在财神庙两旁的石柱上,关老爷手握大刀威风凛凛地坐在石墩上,关平关兴两个儿子站立两旁,赤兔马前蹄腾空仰天咆哮,周仓紧紧地拽着马缰。中国民间不缺能工巧匠,整座大殿看起来威武雄壮。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关公封为财神,关老爷成为信徒们顶膜礼拜的偶像。 财神庙的开光仪式确定为十月初一,十月一是寒食节,老百姓在这一天祭祀祖坟,为故去的亲人送去寒衣。尽管戏楼还没有完全竣工,但是不影响演戏。张狗儿模仿姜秉公的样子,广发请帖,聘请军队首脑和全县的豪绅前来看戏。 该来的客人都来了,姜秉公没有出席,但是派人送来了贺礼。抗战胜利了,河东那边也来了不少客人。靳之林明善和尚的到来为开光仪式增色。 本来财神庙开光由靳之林和明善和尚主持,可是开光仪式开始前刘子房军长竟然专程前来参加。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狮泉镇一连几年的庙会刘军长都没有参加。靳之林明善和尚一番谦让,邀请刘军长为财神庙开光。刘军长稍作推辞便欣然应允。明善和尚把自己的袈裟脱下来披在刘军长的身上,刘军长也不嫌弃,故意让随从为他把袈裟披挂整齐。中将的军帽和军服在袈裟的映衬下褶褶生辉,刘军长身披袈裟更显出一番魅力,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古典成语。 开光仪式首先放铳,随着二十四响沉闷的铳声响过,二十四把唢呐对天齐鸣。刘军长在靳之林明善和尚的指导下,把盖在关老爷头上的红锦缎款款揭开,紧接着大殿外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刘军长第一个给关老爷上香,那作揖下跪的动作非常到位。那一刻刘子房是虔诚的,国民军中将肯定有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关老爷手执大刀为刘子房作出了榜样。刘子房死后肯定不会被“封神”,刘子房还没有达到关老爷的威望和地位。许多年以后刘子房将会被人们遗忘,刘子房只是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的那一抹烟云。 开光仪式结束后,刘军长在钱磊副师长的军营内稍作休息,没有给张狗儿打招呼,开车返回凤栖。刘军长专门为祭拜关老爷而来,看来是做过了深思熟虑。刘军长祭拜关老爷肯定不是为了发财,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国民军中将有自己的政治野心,这种野心必须用将士们的鲜血换取。战争是统治者野心膨胀的产物,老百姓为战争作出了无端的牺牲。也许刘军长嗅到了某种气息,和平是一种假象,蒋委员长不会允许八路军存在,正在做着临战前的准备。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张狗儿当然猜不到刘军长的内心。不过刘军长的莅临确实让张狗儿受宠若惊,财神庙也因此增色,老百姓对神仙非常慷慨,张狗儿也意想不到,一连几天的庙会竟然收入颇丰,除过开支还有盈余。 可是疙瘩把谷椽派往瓦沟镇确实让张狗儿为难,谷椽既不会算账也不会检验大烟的成色,基本上是个无用之人。张狗儿让谷椽住在张有贵家的前院,帮他照料几十头牲畜,可那谷椽光会抽大烟,烟瘾过足后,便来到中院,偷窥张有贵的小媳妇,张狗儿的姐姐。 女人的眼光都非常敏感。张有贵不在家,花儿独自一人带着一个男孩子住在中院。看见谷椽射过来怪怪的眼神,女人心里非常胆怯。大娘二娘基本上吃饭不管事,花儿要求三娘跟自己睡在一起。三娘是张有贵的亲娘,老婆子也知道这幢院子内蕴藏着浓浓的火药味,给儿子媳妇做伴是三娘义不容辞的责任,有婆婆睡在身边,花儿感觉放心。 可是瓦沟镇唱大戏那天晚上,谷椽喝了太多的酒,酒壮色胆,谷椽跌跌撞撞来到中院,看见一个女人从茅房出来,竟然把那女人从身后抱住,那女人翻过身一下子抓破了谷椽的脸。谷椽酒被吓醒了,借着夜色一看是个老婆子,那老婆子比棒槌还老。 其实谷椽抱住的正是三娘,花儿出来了,不依不饶,娘俩把那谷椽一顿暴打。谷椽并不是打不过娘俩,而是男不跟女斗,谷椽抱着脑袋不还手,谷椽知道一还手就会惹出麻烦。 张狗儿闻知此事有点为难,不知道把这谷椽怎样处置,张狗儿知道谷椽是郭宇村人,但是不清楚谷椽跟疙瘩交情的薄厚,虽然自己的姐姐没有被谷椽欺凌,但是这件事也不宜宣扬出去。 第二天中午张狗儿把谷椽叫到场院内的场房里,给了谷椽一小布袋银元。也没有提及昨天夜里的苟且之事,只是说这里确实没有适宜谷椽干的活路,让谷椽拿着银元回家。 谷椽把银元拿在手里掂了掂,感觉不来羞耻和不安,然后把一袋子银元别在裤带上,扭头上了官路。 谷椽来到三岔路口,在路边踯躅了许久,谷椽已经活了四十多岁,当年赶脚的汉子基本上都有一段风流艳史,谷椽曾经拐跑了胡掌柜的小老婆呼风雨。这阵子谷椽心里痒痒,何不去凤栖城逛逛? 这一逛不要紧,一下子逛到郭麻子的烟花巷,烟花巷可是一个销魂的地方,又有大烟又有女人,转瞬间十几天过去,谷椽身上的银两早已经花光。那一天郭麻子穿着一身蓝锦缎棉衣进来,看着谷椽怪笑:“你一来到这里我就感觉你好生熟悉,你是不是曾经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 谷椽也认出了郭麻子,想不到威风凛凛的抗日将领竟然摇身一变,成为烟花巷里的鸨儿!这究竟是岁月的有意安排、还是一种啼笑皆非的讽刺? 算了,谷椽不会想到那么多,谷椽想起了鬼子煤矿上的苦难,郭宇村的十几条汉子为了协助郭麻子打RB,有的死了,有的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想不到郭麻子竟然偏安一隅,躲进烟花巷里醉死梦生! 谷椽向郭麻子伸出了双手:“想当年我曾经帮助你东渡黄河,现如今我困在烟花巷,打发几个小钱,老子走人!” 郭麻子一摆头,立刻上来几个打手。岂料谷椽也不是吃素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好练练拳脚,那谷椽三下五除二,把几个赖皮打得趴下。郭麻子一看事态不好,打算溜走,谷椽一把抓住郭麻子的领口:“想走?把老子的钱退给老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郭麻子知道谷椽出不了凤栖城,让酸葡萄拿出一袋子银元交给谷椽,谷椽扬长而去。 果然,谷椽没有走出城门,就被几个大兵打昏,五花大绑去见刘军长。 ……虽然谷椽最后被疙瘩救出来了,却得了烂根病(梅毒)。原来,谷椽一走进烟花巷,郭麻子就认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此人叫什么名字,但是郭麻子敢肯定谷椽是郭宇村人!郭麻子跟疙瘩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烟花巷想给一个男人染上性病非常容易,事实上好多烟花女都不干净。 谷椽彻底死心了,谷椽睡在棒槌的炕上那里都不敢去。棒槌却不舍弃谷椽,棒槌知道自己的身价。棒槌也知道擦逑草能治好性病,可是冬月天,擦逑草到哪里去找? 棒槌不敢去求疙瘩,棒槌拿了些钱去求郭全发,棒槌要求郭全发去凤栖时抓些治疗烂根病的药,这种病如果不及时治疗,将会越来越严重。 郭全发没有接棒槌的钱,但是答应为谷椽买药。过了些日子郭全发把药买回来,亲自给谷椽送去。郭全发嘱咐谷椽好好治病,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都一把年纪了,再不要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谷椽一声不吭地坐在炕上,心里头老不服气:“挨槌子郭全发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害死了年翠英,搂着个年轻女人睡觉,还有脸去说别人!” 第1139章 往年收购大烟有李明秋领衔,疙瘩逑心不操,光知道领着一帮子弟兄蛮干,李明秋指到那里疙瘩打到那里,挣下钱跟弟兄们坐地分赃,弟兄们拿少点疙瘩多拿点。可是这一年就不相同,李明秋南下长安,所有的事情都要疙瘩统筹安排。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郭全发虽然没有李明秋那样精明,却也替疙瘩安排得头头是道,看来离了李明秋天没有塌下来,疙瘩反而越来越干得起劲。 可是疙瘩也有一桩心头大患,杨勇对疙瘩心里头的死结没有办法解开,疙瘩又不能把杨勇除却,这一对叔侄天生就是死对头,疙瘩有点后悔从仙姑庵带回杨勇。 黄河两岸恢复了交往,瓦沟镇和黄河东岸的贤麻镇自古以来就相互间联姻,走亲戚串门子赶集的越来越频繁,一条小船拴在索道上为两岸的客人摆渡,每过一段日子,靳羽西总要西渡黄河来卧龙岗山寨看望老爹。看样子靳之林不打算回家了,准备在卧龙岗安度晚年。 那一日靳羽西又从河东来到河西,疙瘩正好跟靳羽西在郭宇村的三岔路口相遇,疙瘩邀请靳羽西回家坐坐,靳羽西看疙瘩好像心里有事,于是跟随疙瘩来到疙瘩家里。 疙瘩专门雇了一个厨师做饭,安远成了疙瘩家的专业招待员。疙瘩留靳羽西吃饭,靳羽西不好推辞,吃完饭茶叙,疙瘩说话不会拐弯,直接对靳羽西说:“老兄有一桩难场事,还望贤弟帮忙周全。” 靳羽西显得矜持,不知道疙瘩所言何事?只能说:“老兄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决不推辞。” 疙瘩让双方的随从退下,这才说:“疙瘩收养了卧龙岗前任寨主杨九娃的儿子,现今那孩子已经长到十一二岁,名叫杨勇,杨勇受人唆使,老以为是疙瘩害死了他的父母,发誓要为父母报仇。疙瘩不忍心对杨勇下手,要求靳贤弟把小杨勇带走,为小孩子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也算对得起他的父母。” 靳羽西松一口气,靳羽西还以为疙瘩要索回山寨,正考虑对策。养活一个小孩子对于靳羽西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靳羽西当即爽快地答应:“既然是疙瘩老兄委托,羽西就作为义子收养,不妨把孩子带来让我看看。” 疙瘩让安远把杨勇带进客厅,小杨用看见疙瘩总是脖子梗起头迈向一边,看起来好像不共戴天。 疙瘩说得伤心:“杨勇,叔叔这辈子杀人无数,确实再不忍心加害于你。有些事,也许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靳羽西叔叔是太原城里的首富,相信他不会亏待你,你跟上他去讨一条生路。叔叔也算对你仁至义尽。” 靳羽西也规劝孩子:“过了河东以后,你愿意习文叔叔送你上学,你愿意练武叔叔送你到五台山出家。你长大成人后叔叔就将你从五台山还俗。” 杨勇在卧龙岗山寨见过靳之林,那个老爷爷鹤骨仙风,是杨勇崇拜的偶像,杨勇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正是靳之林的儿子。常言道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杨勇索性首先跟这个靳叔叔先闯荡几年,十年以后回来再跟你疙瘩算账!杨勇跪下给靳羽西磕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靳羽西弯腰将孩子扶起,嘱咐孩子:“把你随身所带的东西打点一下,过几天咱们一起回河东。” 安排好杨勇的事后,疙瘩了却了一桩心头大患。十年后谁知道时局怎么变化?这多年看惯了生生死死,疙瘩已经把生死之事没有挂在心上,江湖汉子图的是当下快活,活一天就他娘的活出个人样! 杨勇跟随靳羽西过河东那天疙瘩躲在外边没有回家。洋芋专门为孩子做了一身崭新的棉衣,谷凤谷鸣抬着窝子(滑竿)把疙瘩娘抬到黄河岸边,眼看着外孙即将上路,疙瘩娘忍不住老泪纵横。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一种预感,也许她这是跟杨勇生离死别,老人家一直看着小杨勇渡过河对岸,消失在山的豁口,才抹一把老泪,蹒跚上山。老人家坚持不坐窝子,走了几步气喘吁吁,无奈,只得由洋芋扶着坐进窝子里,由谷凤谷鸣抬着老太婆上山。 九月一场冬雪,山上的罂粟花儿枯萎,再无法上山割烟,郭宇村的女人们提前进入冬闲。那一天郭全发不在家,春花把她的两个孩子接到四合院内玩耍。那水仙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女孩子长得水灵,儿子宽心也已经十岁了,两个孩子都非常听话。 突然间大门开了,门外进来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春花一看吃了一惊,这是郭全发的大公子郭文涛,他这阵子回来做什么? 母子俩见过一面,相互间认识。郭文涛见了春花非常客气:“姨,我爸去了哪里?” 春花看郭文涛一身尘土,首先拿出拂尘为郭文涛拂去身上的征尘,然后端出一盆洗脸水,郭文涛洗完脸,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洋糖(那时把水果糖叫洋糖),分给两个站在一边呆看的孩子。又问了春花一句:“姨,我爸去了哪里?” 春花这才告诉郭文涛:“你爸跟上疙瘩收购大烟。有时几天才能回一次家。” 郭文涛有点心急:“你知道我爸这阵子的准确地址吗?” 春花心里沉沉地:“这孩子这阵子回家,该不是在外边……” 春花不敢往下想,也确实不知道郭全发这阵子究竟在哪里。春花没有办法继续询问,转移了话题:“孩子,你还没有吃饭吧,姨给你做饭。” 郭文涛又问:“我爸走了几天?” 春花只得回答:“夜天(昨天)刚走,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文涛只得说:“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猛然间听说我爸帮助疙瘩收购大烟,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经营大烟是一条不归路,我回来想把我爸带走,让他在外边躲几个月,你跟我爸商量一下,如果方便的话也跟我们一起走。” 春花放下心来,农村女人肯定不知道“不归路”是一条什么路。不过春花感觉收购大烟没有那么严重,春花一边做饭一边说:“那你就等几天,等你爸回家你们商量,外边的事我不懂,我给你们把这个家守住,你们回家后有一碗热饭吃就行。” 郭文涛是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从几百里路外专程回来阻止老爸收购大烟,用心之良苦可见一斑,虽然说双十协定签订以后国内暂时和平了,但是有识之士一眼就看穿那是一场骗局。郭文涛不想让老爸在黑道上陷进去太深,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老爸带走。 郭文涛吃了春花姨擀的面条,只能耐心等待。下午郭文涛在春花的指点下去祭祀了文慧的陵墓,想不到文慧竟然以那样极端的行为了却余生……郭文涛回来的仓促,只能为文慧的坟茔添一捧黄土…… 真想不到郭全发那天夜里就回家了。回来后看见大儿子既高兴又吃惊,郭文涛也不隐晦,直接说出他专门回家的目的。郭全发有些为难,感觉中不能拂了疙瘩的好意。郭全发也知道收购大烟不是一条正道,郭全发深陷两难之中。 郭文涛说:“爸,你只要跟我走,咱们也不得罪疙瘩叔,你不好意思我去,就是二弟文义在灵宝出事了,屈志琪老舅非要让爸爸下去处理。” 郭全发想了一阵子,说:“还是我去吧。我也想去灵宝,我对栽植苹果树确实感兴趣。” 人家家里出事了,疙瘩不可能不放郭全发走。郭全发把账务整理好交给疙瘩。然后跟儿子一起南下长安。 疙瘩正发愁再也找不下一个合适的人管账,想不到林丑牛的媳妇张芳荣毛遂自荐,按道理疙瘩应该把张芳容叫妻姐,可是张芳容非常聪明,反过来把疙瘩叫哥:“疙瘩哥,你放心我不?我也念过几年私塾,让丑牛给我当保镖,我给你管账,行不?” 第1140章 郭宇村进入了新一轮的生育高潮,凡是有一个孩子的妈妈大都怀上了第二胎,几乎每过几天就能听到婴儿出世时的哭声。焦妮娜焦晓娜如愿以偿,生了两个女孩;金爱爱也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文英文爱又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金童玉女生了一个女孩;常焕生为安远新添了一个男孩,安远也当了两个孩子的爸爸。就连疙瘩的小妾张芳琴也为疙瘩生下一个男孩,王家骐王稼昌的媳妇张芳梅张芳霞的孩子虽然还没有出生,但是孕肚已经显现,估计生孩子的日子不会很长。 也有几个年轻的女人暂时看不出怀孕,其中包括谷凤谷鸣的媳妇贞子、豹子的媳妇板兰花,林丑牛的媳妇张芳荣,当然还包括郭全发新婚的媳妇春花。春花最希望为郭全发生一个孩子,孩子是夫妻生活的粘合剂,重新组合的家庭需要孩子联络感情。 还有一个女人已经来郭宇村几年,用郭宇村人的话说是一个“烂货”,这个女人就是豆瓜的媳妇凤鹅(晴雯),女人每天都站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守望,但是几年来没有人发现凤鹅跟那一个男人有染,男人们看见凤鹅都远远地走开,那个女人跟狐狸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骚气。谁粘上就要倒霉。 豆瓜可能最多三十岁,正是男人闯荡江湖的黄金时期,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过早地萎缩,整日里什么都不干,也不去山上割烟,就是过一段日子骑上毛驴去一趟仙姑庵,从豆瓜娘那里用毛驴驮回香客们供奉的花贡(花馍)以及银钱。那些花贡吃多了也会腻烦,凤鹅把花贡送给王世勇的老婆,王世勇老婆又给凤鹅一些米面。村子里大家都如火如荼地为了各自的日子而辛苦劳作,唯有豆瓜好像闲人一个,按道理豆瓜也算一个八路军战士,可是王世勇队长也不知道给豆瓜怎样安排。 村里人回忆,豆瓜从郭宇村走时不是这个样子,可能因为什么事受到了惊吓。豆瓜的儿子豆豆已经将近十岁,父子俩的差距明显。多少年以后豆瓜娘在仙姑庵出家的原因终于显现,豆瓜爹肯定跟豆瓜的第一个媳妇水上漂有染! 唉!日子里混杂了太多的伤感,男人女人之间,总有斩不断、理还乱的渊源。凤鹅在歪脖树下守望并不完全是为了扑捉一个男人,女人心底的委屈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凤鹅当初在仙姑庵看豆瓜是一个完全不错的小伙子,谁知道过到一起豆瓜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暗疾。凤鹅也只能认命,没有人知道凤鹅心底的委屈。有时,凤鹅想抱一抱张芳梅张芳霞的孩子,可是看起来那两个媳妇明显地有些嫌弃。凤鹅在郭宇村没有一个能够说话的知音,要不是郭宇村人看豆瓜可怜,郭宇村人早都想赶走那个女人! 女人站在歪脖树下并不妨碍任何人,可是郭宇村人却认为凤鹅伤风败俗。这顶帽子确实不大不小,郭宇村谁家锅底没黑?可是没有人检讨自己,大家把脏水全部泼在凤鹅身上,那个女人简直成了众矢之的。众人嘴里有毒,凤鹅被郭宇村人涂抹得面目全非。 其实凤鹅要求不高,凤鹅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的女人,她的人生就有缺憾。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风儿传来小孩子的哭声,那一刻凤鹅的心里滴血!看一眼睡在身旁的男人,心有不甘,无端地坐起,呜呜地哭。豆瓜醒来了,揉揉发涩的眼睛:“哭啥?我的种籽发霉了,你那碱包也不长庄稼,不信找一个男人试试。” 凤鹅当真非常怀疑,这辈子也过手了不少男人,竟然没有怀孕的迹象,是不是自己当真像一头母骡子一样不会下崽?女人不生孩子就会被人瞧不起。 落下第一场冬雪的早晨,郭宇村银装素裹,皑皑白雪掩盖了人世间所有的失意和不幸,一团火红的幽灵从豆瓜家的屋门飘出,一串长长的脚印从豆瓜家的院子里直通黄河岸边。凤鹅想好了,既然活着不尽人意,干脆去跟文慧做伴,投身黄河了却余生。 凤鹅来到文慧的坟前,在荒草萋萋的坟茔边踯躅了许久,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凤鹅肯定不如文慧,凤鹅死后没有人为凤鹅筑一座衣冠冢……不过那没有什么,生本洁来还洁去,葬身鱼腹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这辈子无牵无挂、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子无女,一身轻松。曾几何时,凤鹅还在劝说文慧,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现如今,凤鹅竟然步文慧的后尘,把滔滔黄河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初冬的黄河显得黏稠、凝重,那里边冷吗?肯定很冷。再冷也冷不过流言蜚语!凤鹅几乎是没有考虑,眼睛一闭……可是就在投身黄河的瞬间,凤鹅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那哭声是那样的孱弱,唤醒了凤鹅那已经枯涸的心灵。凤鹅循着哭声寻找,看见了黄河的浅滩处,搁浅着一只木盆,木盆内有一只包裹,婴儿的哭声从那包裹内传出。 这是当年黄河岸边人们遗弃婴儿惯常的手段,常常把新生的婴儿装进木盆内,让木盆顺着黄河漂流,大多数孩子都被滔滔的黄河冲走,侥幸活下来的是极少数。 凤鹅弯腰把那包裹从木盆内取出,顾不得初冬的凛冽寒风,解开上衣纽扣,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即将冻僵的生命,一丝母爱觅回,所有的委屈和不幸都在瞬间消失,为了这个小生命凤鹅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凤鹅打消了轻生的念头,抱着孩子,毅然走上五里山坡。如果说这个社会还有什么伟大可言的话,这就是伟大!一个生命看起来微不足道,无数条生命组成了芸芸众生。 阳光出来了,银装素裹的群山在为凤鹅起舞,孩子在凤鹅的怀里酣然入睡,长大后他(她)才会明白,谁是他最亲的亲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孩子呀你切不可忘记,是妈妈把你从黄河里捞起…… 凤鹅回家了,推开虚掩的柴门,看见豆瓜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糊里糊涂地问凤鹅:“你刚才去了那里?” 凤鹅心底的悲哀转瞬即逝,此时的凤鹅感觉踏实。凤鹅把孩子款款地放在炕上,这时才为孩子解开包裹,竟然是个男孩,孩子撒尿了,拉出一道长长的尿绳。 豆瓜吃惊地坐起,光着上身问道:“哪里来的?” 凤鹅回答得平静:“从黄河岸边捡来的。” “你去黄河岸边作甚?”豆瓜愈来愈疑惑。 “跳河。”凤鹅感觉不来伤心。 豆瓜的心里掠过一丝惊悸:“你可不要吓唬我。” 凤鹅翻出了自己的一件旧衣服,毫不犹豫地撕成碎块,做成孩子的尿布。然后漫不经心地说:“看见这个孩子,我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长大后豆瓜终于明白,他自己也是豆瓜娘从路边捡回来的弃婴。对于凤鹅抱回来一个弃婴豆瓜一点也不介意,豆瓜还是心有余悸:“凤鹅,谁家的日子都一样,从今后好好活着,对不?” 凤鹅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的神态:“赶紧穿衣起来吧,咱一顿俩顿不吃饭可以,必须给孩子喂奶。咱村里生了孩子的女人很多,这个村里没有人瞧得起我,你去抱着孩子央求那一个女人给孩子均一点奶吃,我给咱做饭。吃完饭从瓦沟镇买一只奶羊回来。” 豆瓜非常听话,豆瓜抱着孩子首先来到齐结实齐壮实家,那文英文爱都生了孩子,给孩子吃一点奶也顺理成章。正好那天齐结实齐壮实都在家,两个男人到没有说什么,两个女人把豆瓜好一顿奚落:“豆瓜,你从哪里捡来这个野种?这孩子不干不净,还不赶快扔掉!” 人都有自尊,有生理缺陷的男人自尊更强。豆瓜抱着孩子往出走,心里头火冒三丈:“你们逞什么能?不过是两头会下崽的母猪!” 豆瓜站在村道上想了半天,孩子饿得哇哇直哭。这阵子也管不了什么尊严,豆瓜直接闯进林秋妹的茅屋。草原上的女人可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林秋妹接过孩子给孩子喂奶,让孩子吃了个够。 第1141章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那个叫做保罗的欧洲客商,李明秋只是在临潼见过一面,随后就销声匿迹。不过这不要紧,李明秋只是对胡司令负责。有关大烟收购的款项源源不断地到账,西北各省的部落首领把大烟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烟土入库前经过严格检验,按照等级包装。农历十月下旬第一批大烟装机外运,李明秋专门驱车赶到机场,看那飞机呼啸着腾空而起,心里头感觉震撼感觉豪放。 可是好景不长,刚过了两三天就有消息传来,那架运输毒品的飞机被欧洲某国扣留,某国通过外交途径向国民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原来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各国都加大了打击毒品走私的力度,胡司令错估了形势,总认为这一年跟往年没有什么不同,明目张胆地用军用飞机运输大烟,结果铸成大错,外交上造成的恶劣影响无法挽回。 一开始国民政府还想抵赖,声言那架飞机国籍不明。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里,飞机上标有明显的国旗和国籍,就连飞行员也亲口承认,飞机是从长安机场起飞。 蒋委员长大为恼火,亲自把电话挂到胡司令办公室,操着浓重的ZJ口音骂了一句:“娘希匹!”然后命令胡司令火速赶往ZQ听候处理。 可是李明秋却毫无察觉,依旧住在豪华的公寓内颐指气使,直到那一天账户突然全部冻结,紧接着有小道消息传来,运输大烟的飞机在欧洲被扣留。 那个叫做保罗的客商销声匿迹,根本不知道去了那里。李明秋想金蝉脱壳已不可能,长安城里戒备森严,李明秋根本出不去长安。 这辈子混迹江湖,李明秋从未失手,这一次看来在劫难逃,而且出事之前没有任何预兆。不过李明秋毫不惊慌,惊慌也不管用。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李明秋只是受人利用。 部落首领们的大烟依然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李明秋不动声色,照收不误,收购的大烟没有现款付给客户,就打欠条,那些首领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拿着欠条住在长安不走,当年虽然通讯手段没有现在发达,但是飞机被扣留的大事瞒不住国人,长安城里很快沸沸扬扬,大学生走上街头,《拒绝毒品、振兴中华》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那些部落首领始知上当,但是已不管用,李明秋不可能退回大烟。 过了几天胡司令安然无恙地回到长安。蒋委员长不可能将胡司令撤职,蒋委员长只是指示胡司令召开了一个记者会,胡司令声称贩运大烟之事他个人并不知情,并且痛心疾首地表态,要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决不姑息! 凡是政治人物都会作秀,只是作秀的手段不同。胡司令收购大烟全部用的军费,胡司令当然不可能让个人有任何一点损失,即使军费也必须弥补,唯一的办法是将那些肥头大耳的部落头领全部扣留。 胡司令回到长安后首先在长安饭店设宴,款待住在长安销售大烟的西北地区的所有部落首领和商贾,那些部落首领和商贾们不知是计,纷纷前往出席,李明秋也在被邀请之列,岂料宴席结束后,长安饭店成了部落首领和商贾们的临时监狱。毒品商贩们被告知,他们要想获得自由必须让家人拿钱来赎。 这确实是一桩不错的买卖,西北地区几乎所有的富豪全部被胡司令绑票。这种绑票名正言顺,谁让你们贩卖毒品? 长安的几个凤栖老乡全都为李明秋的命运担忧,一夜之间满香愁白了头。满香搬回儿子的公寓去住,李明秋借用的疙瘩的那辆宾利车也被扣留。长安饭店被军人们包围,每间客房门口都有哨兵。与此同时西郊外的一大片空地上,几垛子大烟正在销毁,一大群国内外记者拍照,看来国民政府确实下了重手。 那天晚上几辆小车从安远门进入长安城,悄无声息地穿过长安街,来到朱雀门内城墙边的一幢豪华小院。自从李怀仁刘莉莉奔赴中央政府履职以后这幢小院再没有人居住。不过院内住着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妪,刘子房军长每次南下长安时都在自家的宅院内下榻。 刘子房这次南下长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确保李明秋安然无恙。伟人们的每一项谋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老实说刘子房希望李明秋跌倒,然后他再将李明秋扶起。刘子房这样做还是为女儿刘莉莉着想,刘子房盼望女儿跟李怀仁保持那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在女儿面前,刘子房只是一个父亲。 胡司令的反戈一击干得非常漂亮,不但遮人耳目,而且为国民政府挽回了国际影响。下一步就是要开开杀戒,处决几个贩运大烟的毒品贩子。 李明秋首当其中,还有那些不肯交赎金的部落首领。政治家们一般没有什么诚信可言,翻手云覆手雨是他们的惯常手段,胡司令得了胡老二不少好处,胡老二尸骨未寒胡司令就翻脸,胡老二的众多妻妾和子女现在不知道身居何方,李明秋算个什么?李明秋只不过是胡司令餐桌上的一道菜。 北风萧瑟的夜晚,十几个毒贩被五花大绑押出了长安饭店,据说这些人明天将被枪毙,一大群记者、学生和旁观者见证了这一局面。长安的路灯跟蛋黄一样,一摆溜警车呼啸着从长安街上开过,街道两旁的行人显得木然,这年头杀人的场面见惯了,好人跟坏人没有明显的界限,执政者草菅人命,根本不需要履行什么法律程序,更何况这些人贩卖大烟! 那一天天下着小雪,长安城万头赞动,见证了枪毙毒品贩子的壮观场面,为首的一辆警车上押着李明秋,一块黑布罩住了李明秋的上半身,人们根本看不清楚李明秋的脸面,只是从胸前的木牌上看见这个人叫做李明秋。刚从郭宇村跟着儿子来到长安的郭全发看到这种场面简直惊呆。郭全发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通过什么办法通知疙瘩,必须立刻停止收购大烟! 儿子郭文涛将老爸送上了去灵宝的火车,然后放心地跟爸爸招手告别。岂料郭全发在渭南下了火车,日夜兼程,返回郭宇村。郭全发想到他回到郭宇村一年多来受到疙瘩的悉心关照,于患难中见真情,朋友有难他不能不管! 郭全发三天徒步赶了四百里山路,回到郭宇村时又困又乏,郭全发没有回家,直接来到疙瘩家里,眼前看到的一幕让郭全发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只见李明秋跟疙瘩正在喝酒,相互间亲密无间。 原来,那天枪毙的只是李明秋的替身,李明秋和妻子屈满香在头一天晚上已经被刘子房亲家用汽车接回凤栖。 第1142章 张芳琴为疙瘩生了一个男孩,极大地提高了这个女人在疙瘩家的地位。首先是疙瘩的妈妈特别高兴,老人家特别喜欢子孙满堂。至此,疙瘩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包括秀花秀气),还有一个义子金桥,本来疙瘩想把杨勇也收为义子,岂料那头马驹难以驾驭,疙瘩委托靳羽西代为抚养杨勇,暂时缓解了叔侄俩之间的矛盾。 那天疙瘩回家,跟张芳琴睡在一起。转瞬间张芳琴跟了疙瘩已经四年,四年中间为疙瘩生了三个孩子,要不是第二个女儿由疙瘩亲自做主送给胡老二,二十岁的张芳琴已经当了三个孩子的妈妈。这在当年的农村并不稀罕,三十岁当奶奶的女人还大有人在,反正早婚多育非常普遍,养育孩子的成本非常低,只有富人的孩子才能够上学,孩子生病以后能扛过去算你命大,扛不过去就将你扔进乱坟岗。 张芳琴有了儿子以后,增加了跟疙瘩说话的底气。夫妻俩睡在一个被窝,两个孩子睡在两边,男人的威猛和女人的弹性奇妙地结合,山珍海味都可以吃腻,唯有那种破事永远也做不够。张芳琴高兴时就无所顾忌的喊叫,幸亏疙瘩的宅院很深,很少有人能够听到。 那天疙瘩从张芳琴的身上下来,无意中说了一件事:“你姐姐张芳荣自告奋勇要为咱收购大烟的管账。” 张芳琴一听立刻光身子坐起,问疙瘩:“你答应了没有?” 疙瘩懒懒地回答:“郭全发走了,再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管账,我想,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岂料张芳琴痛心疾首:“疙瘩,坚决不能!” 这是张芳琴跟疙瘩结婚四年来,第一次直呼其名,疙瘩有点吃惊:“为甚?你先说说原因。” 张芳琴说出了一大堆理由:“我爹当初把我嫁给你,就是为了跟上你挣钱。其实你的眼光是对的,我爹那个人心有点黑,不堪重任。可是你知道不?我姐姐那个人比我爹更难对付。张芳荣来郭宇村比我还早,听说那一年挖出了什么文物,你给林丑牛分了两千两黄金,这几年你挣大钱、林丑牛挣小钱,可是人家依然住茅棚,花一枚银元都要算计半天。疙瘩呀,我说你长得五大三粗,脑子一点也不清醒,张芳荣说不定比你还有钱!你知道我大伯的绰号叫啥?张蝎子!张蝎子的女儿要给你管账,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给你不捅娄子才怪!” 疙瘩有些感动。这几年疙瘩基本上把张芳琴当作一个发泄的工具,相互间从来没有任何思想交流,即使说话疙瘩也是居高临下,张芳琴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力。想不到一个女人有这么深刻的洞察力,把自己的家族分析得如此透彻。不管张芳荣是不是那样的人,把管账的大事交给一个女人有损疙瘩的人气,除过商铺里女人站柜台,凤栖城还没有一个女人出外谋事,不过疙瘩不会轻易称赞自己的小妾,疙瘩说:“睡吧,这件事我知道怎样处理。” 可是郭宇村除过郭全发,再没有一个识文断字的人,疙瘩曾经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学堂念书,还给儿子找了一个老妈子做饭洗衣,岂料过了几天学校通知疙瘩,你的儿子脑子里缺一根弦,不是念书的材料。疙瘩没有办法,只得把孩子领回。 第二天早晨疙瘩正在客厅吃饭,张芳荣跟林丑牛穿戴整齐进屋,自古以来男人见了女人总是有些心软,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张芳荣穿一件紧身的蓝缎面碎花棉袄,黑老布棉裤,一根红裤袋时隐时现地从棉袄下边露出,给男人增添了想象的空间。疙瘩想,今天正好从银行提款,何不带上张芳荣夫妻逛一会凤栖?顺便试一试张芳荣的手段。疙瘩早已经把昨天晚上小妾张芳琴的忠告丢在脑后,让司机开上车,三个人摇摇晃晃来到凤栖。 把汽车停在银行门口,疙瘩带着林丑牛俩口子进银行提款,岂料银行职员告诉疙瘩,收购大烟的银行账号已经冻结。 疙瘩不知道冻结叫干啥,还跟银行职员乱吵:“我说你们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截留胡司令的钱!” 银行职员知道疙瘩是土匪头目,也知道疙瘩有些手段。无奈刘军长去了长安,你跟疙瘩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把疙瘩惹怒了不敢抢银行才怪。 银行行长从后门溜出,老实说行长也不知道冻结疙瘩的帐号是什么原因,反正上边有指示就得执行,看来必须有一个人把疙瘩劝走。 行长来到刘军长办公室,正好邢小蛮值班。军人们一般最早知道长安城发生了什么变故,邢小蛮也隐隐约约听说李明秋在长安城被羁押,邢小蛮也是一条江湖汉子,虽然劣迹斑斑,但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是邢小蛮的信念,此刻听说疙瘩在银行闹事,二话没说,来到银行拽起疙瘩就走。 疙瘩不知就里,想甩脱邢小蛮已不可能。走到一个无人的拐弯处邢小蛮才告诉疙瘩:“你知道不?李明秋在长安被抓了,可能要砍头。” 疙瘩一听吃惊不小:“小蛮贤弟,你可不要吓唬疙瘩,疙瘩不是娃吓大的。” 邢小蛮满脸不悦:“这么大的事,我骗你干啥?李明秋救过我的命,又是我的妻姐夫,我诅咒李明秋干啥?” 疙瘩一想也是,邢小蛮虽然是个二愣子,但是从不说谎。此刻的疙瘩有点慌张:“那你说,我该咋办?” 邢小蛮有点伤心:“我知道你们平时瞧不起我,关键时刻只有我能救你们。刘军长已经南下长安,可能跟李明秋被羁押有关。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收购大烟停下来,款款呆在家里,把岗哨撒远些,做好逃跑的准备,还听说老头子(蒋委员长)对胡司令收购大烟非常生气,胡司令再不禁止大烟可能官位不保,因此上痛下决心,首先在长安城里大开杀戒,下一步可能就要轮到你们这些毒品贩子。大烟生意绝不能再做!” 疙瘩一听脊背发凉,这才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昨天还是艳阳高照,转瞬间风云突变。疙瘩绝没有李明秋那种遇事不惊的魅力,此刻的疙瘩显得有些慌乱,都忘记了跟邢小蛮道别,慌慌张张来到汽车旁,打开车门子坐进里边,张芳荣不知内情,还在问:“收购大烟的款项为什么要冻结?是不是再收不成大烟?” 疙瘩有些暴怒:“收个槌子!赶快跑吧,跑的迟了说不定要掉脑袋。” 汽车司机不知道内情,照旧遵照刘军长的旨意为疙瘩开车。汽车来到瓦沟镇时疙瘩的情绪才有点稳定,几个人来到张狗儿家里,吃了一顿饭,疙瘩告诉张狗儿:“赶快收摊子吧,李明秋在长安已经下了大狱,蒋委员长决心禁烟。” 张狗儿显得毫不在意:“槌子,这是给鸡带笼头哩,谁还不知道胡司令耍的把戏。李明秋不会出事,你信不信?” 疙瘩说服不了张狗儿,张狗儿我行我素,收购大烟并没有停止。可是疙瘩却对邢小蛮的话深信不疑。疙瘩回到郭宇村,把地道内的杂物挪开,把岗哨撒在三里路外,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 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两天,谁也不曾料到,第三天李明秋突然在疙瘩家门前出现。 第1143章 李明秋虽然表面上镇静自若,内心仍然十分疑惑。本来他下决心金盆洗手,不再做大烟生意。带上老伴南下长安消遣,被胡宗南司令强行拉上贼船,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他便成为阶下囚,看来这些官场人物比商场更阴险。 在长安饭店被软禁了几天,李明秋被五花大绑押上了警车,警车呼啸着从长安街上经过,李明秋没有想到过他能够活着回到凤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死在家乡故土,葬身异乡不是李明秋的初衷,他还想跟故去的亲人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李明秋被推进监狱的那一刻,回头问了警官一句:“能不能让我见见我的儿子?” 警官好像没有听见,为李明秋松绑,然后将李明秋推了一下,李明秋反过身的瞬间,只听得喀嚓一声,身后的门已经锁上。 李明秋将身子靠在门上,闭着眼睛小憩。人活到这种岁数已经把生死看淡,不过总感觉死得窝囊。想那单童临死前指着李世民的鼻子把那皇帝老儿怒骂,那才叫舒畅!如果条件许可,李明秋准备明天在奔赴刑场的路上,可着嗓子吼几句秦腔…… 李明秋还没有想好怎样去死,身后的门又开了,一个狱卒为李明秋打开锁子,李明秋听见一句熟悉的声音:“李掌柜,跟我来。” 李明秋又被糊里糊涂塞进汽车,借着微弱的汽车灯光李明秋看见了,旁边竟然坐着满香!前边副驾驶位置上的军官回过头对着李明秋讪笑,李明秋简直糊涂了,怎么会是亲家刘子房!? 简直跟演戏一般,刚才还在监狱内想着明天奔赴刑场的路上唱什么秦腔,转瞬间又是虚惊一场!看来好像故意安排,刘子房这个人情让李明秋感觉到太沉重! 不过活着总比死了强。李明秋对刘子房抱拳:“救命之恩、终生难忘。” 刘子房淡淡的回答:“不足挂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满香竟然靠着李明秋的肩膀睡着了。李明秋几天来高度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得以释放,也感觉很累,糊里糊涂进入梦乡。醒来时竟然来到自己家门口。 李明秋把满香摇醒,打开门锁,刘子房进屋稍坐,简单地说:“今天长安城枪毙人,胡司令给你找了个替身。早饭后我派司机用汽车拉你到外边躲躲,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凤栖,这些日子你不宜在凤栖露面。” 刘子房说完就走,李明秋也不挽留。满香去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去隔壁竹叶家烧了一壶开水,给李明秋泡了一壶浓茶。停一会儿竹叶用木盘端过来两碗米汤几个小菜,李明秋将就着吃了一顿早餐。 刚吃完早饭,刘子房派来的汽车就停在大门口。 李明秋还没有想好该去哪里。满香不放心李明秋,也要同去。李明秋只得安慰满香:“我到外边安排好了就来接你。” 此刻李明秋最想去灵宝,去妻弟屈志琪那里。李明秋在长安见过苹果,专门买了几个尝尝,那仙果确实不错,咬一口满嘴生津。他想看看那仙果树长得什么样子,凤栖是不是具备栽植苹果树的条件?人有时确实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对社会带来什么危害或者利益,比如大烟,李明秋这几年经营大烟确实为凤栖带来了虚假的繁荣。 李明秋想了半天,汽车不可能拉他去灵宝,暂时只能先去疙瘩那里。李明秋告诉汽车司机:“拉我去郭宇村。” 就在李明秋去郭宇村的路上,刘子房军长已经毅然决然地采取了行动,刘军长本身对种植和营销大烟有看法,刘军长初来凤栖那几年还枪毙了几个毒品贩子,张有贵的哥哥张德贵就是其中之一。这几年主要是胡司令依靠经营大烟维持军费,刘军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这场戒烟运动普及全球,蒋委员长也只能痛下决心在全国范围内宣布戒烟。加之抗战胜利后美国加大了对国民政府的军事和经济援助,全国各地的税收大增,军人们不靠大烟也能够生存,戒烟已经成为当务之急。 刘军长匆匆吃完早饭,立刻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军事会议,决定兵分三路,首先捣毁收购大烟的窝点。 那是一次突然袭击,事先谁也没有准备。年家庄收购点的张有贵和蔺生根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刘军长的稽查队一锅端,一个人也没有逃脱。 南下狮泉镇的队伍看见路口摆一张收购大烟的桌子,立刻下车将现场包围,董银贤懵懵懂懂被五花大绑装上了囚车,直到此时他才有点后悔,看来亲家屈福录禁止种植大烟的行为绝对正确,当年清朝翰林董彩凤惨遭朝廷杀害的场景重现,董银贤会不会步祖爷爷董彩凤的后尘? 狮泉镇一共设了三个大烟收购的站点,一个设在姜秉公家门口,一个设在去白水的路边,另外一个设在戏楼旁边。捣毁窝点的稽查队首先在驻军团部下车,因为收购点分散,需要当地驻军配合。耿团长悄悄派人去通知姜秉公,明确表示让姜秉公先躲一下,岂料姜秉公满不在乎,认为刘军长不会把他怎么样,坐在客厅继续品茶。直到稽查队把姜家大院包围,姜秉公依然不慌不忙。 姜秉公有民团武装,民团跟军人对峙,谁也不愿意退让。姜秉公慢慢地从客厅内出来,知道三个收购点已经被官兵捣毁,有十几个弟兄已经被官兵羁押。姜秉公喝退了民团,对官兵们说:“我跟你们去一趟县上。” 稽查队深知刘军长跟姜秉公的关系,不敢把姜秉公怎么样。姜秉公坐进汽车里镇定自若,根本把这些官兵没有放在心上。 捣毁县北瓦沟镇的窝点刘军长不准备派稽查队,而是直接打电话告知钱磊副师长,命令钱副师长直接捣毁。放下电话后又感觉不妥,还是派参谋长带队上去,瓦沟镇情况相对而言比狮泉镇复杂,刘军长还没有想好怎样对付疙瘩。 果然,钱副师长接到电话以后考虑到这多年疙瘩确实对他不错,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疙瘩,还有张狗儿也只有十九岁不到,小伙子太年轻,对小伙子下手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派人悄悄告诉张狗儿,让张狗儿赶快逃跑。 可是那张狗儿虽然年纪不大,秉性脾气跟姜秉公一样,不但不跑,反而跟前来逮捕他的参谋长混闹:“这是胡司令亲自拨款让我们收购大烟,为什么不逮捕胡司令?”稽查队可不管那些,把张狗儿困了个结实,塞进汽车里拉走。张狗儿关进监狱后依然想不通,这出戏演得哪一折? 钱副师长派往郭宇村给疙瘩透露消息的官兵在疙瘩家门前下马,早有探子报知疙瘩,疙瘩跟李明秋正在喝酒,李明秋显得不慌不忙,让疙瘩拿些银元在门口打发官兵,不要让那官兵进院。那官兵接过银元装进口袋里,心想这疙瘩也真大方。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进院不进院都无所谓,高高兴兴骑马回去交差。 疙瘩回屋后问李明秋:“咱们该咋办?”别看疙瘩五大三粗,遇到大事心里就没有了主意。李明秋来了以后疙瘩有了主心骨,心里踏实了许多。 李明秋坐着没动:“放心喝酒把,稽查队不会来这里。” 第1144章 刘子房军长还有一个心头之患,就是老感觉郭麻子在他的鼻子底下碍眼。其实郭麻子已经成为一具僵尸,并不妨碍刘军长什么,可那郭麻子就像眼屎一样,老呆在凤栖城里有碍观瞻。 刘子房军长索性把这件事让邢小蛮来做,邢小蛮不论捅多大的漏子刘军长都有办法弥补,事实上刘军长也想把邢小蛮一起除却,只是邢小蛮由国防部任命,刘军长暂时把邢小蛮没有办法。 当年属于抗战的非常时期,刘军长听从了亲家李明秋的奉劝,给郭麻子留了一条活路。岂料郭麻子从此萎靡不振,在烟花巷里醉死梦生。人的堕落和成长都受条件驱使,关中平原上的摇耧把式经历了人世间的凄风苦雨,终于选择了在烟花巷偏安一隅,其实这不是郭麻子的选择,是李明秋有意搭救这个老友。 不管怎么说,郭麻子这几年过得还算可以,又有大烟又有女人,还有源源不断的银钱进账。有时候也想跟仇人一拼高低(比如疙瘩,郭麻子始终认为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想来想去自己已经日薄西山,没有了跟别人拼命的资本,只能搞一些小阴谋给仇人制造一些麻烦(比如让疙瘩、谷椽染上性病),不过这很容易识破,一旦识破就没有人再来上当。 军人捣毁烟花巷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那些烟花女、赖皮以及纨绔子弟一个都没有逃脱。不过邢小蛮始终没有忘记二十多年前和尚壕郭麻子放他一马,邢小蛮把郭麻子拉来塞进他的小车,然后把凤栖城的污男浊女用麻绳一捆,押往刘军长的大堂,那些歪瓜裂枣的狗男女一进刘军长的大堂立刻就给刘军长跪下磕头,哭声震天,仿佛刘军长死了爹娘,连呼:“晴天大老爷饶命!” 刘军长唬着个脸,简直把肺气炸,厉声问:“邢副军长,我命你逮郭麻子,你逮这些人干啥?” 邢小蛮嘿嘿一笑,显出一脸痞相:“郭团长救过我的命,人不能知恩不报,我已经将郭麻子藏匿。” 刘子房军长只是双十二事变以后才来凤栖,有关邢小蛮和郭麻子究竟有什么恩怨刘军长当真不知道。平日里也不见郭麻子和邢小蛮往来,这个二愣子惹急了什么事都敢做出。能软能硬方显英雄本色,刘军长稍一思忖,脸上立马显得诚恳:“我逮郭麻子也不是为了杀他,戒毒是蒋委员长的命令,他那个烟花巷里藏匿着烟鬼,必须彻底清除!” 邢小蛮愈发玩世不恭:“烟鬼我全逮来了,怎么处置是刘军长的事。” 大堂上救命声喊成一片,国民政府没有明显规定不准女人卖身。刘军长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局面,想想,必须当机立断,刘军长一声大吼:“女人全部放走,男的全部羁押!”随即气呼呼离开了大堂,甩袖而去。 表面上看起来,邢小蛮给刘军长制造了难堪,实际上邢小蛮更加暴露了自己,增加了刘军长要除掉邢小蛮的决心。当初提拔邢小蛮主要是因为邢小蛮杀死了鬼子太原警备区司令,在国内外制造影响力,这阵子这个混混已经成为一块绊脚石,邢小蛮迟早是刘军长餐桌上的一道菜! 郭麻子被邢小蛮藏匿在自家的小院,郭麻子烟瘾犯了,浑身不住地打颤,鼻涕眼泪不住地流。郭麻子央求邢小蛮把他放回烟花巷,邢小蛮担心刘军长将郭麻子关进牢房。邢小蛮派人去叫郭麻子的女人酸葡萄,酸葡萄没有来,酸葡萄知道她一走烟花巷就要乱套。酸葡萄派了另外一个烟花女来为郭麻子烧泡。郭麻子过足烟瘾,忧心忡忡地对邢小蛮说:“小蛮呀,凤栖城虽好,不是久居之地,你我二人都斗不过刘子房。” 邢小蛮有点不耐烦:“走到哪里去?走到逑上碰死!昨日全县大行动,连姜秉公、董银贤、张有贵,还有那个硬崽娃子张狗儿都逮了,监狱里已经塞满了。刘子房给自己栓对头哩,后边更有好戏看。” 郭麻子心惊肉跳:“那李明秋呢?前一段时期我听说李明秋南下长安。” 邢小蛮更是显得不屑一顾:“刘子房一手遮天,其实是掩耳盗铃。昨天长安城里枪毙大烟贩子,李明秋首当其中。” 郭麻子一下子从凳子上滑到地上,嘴张得老大:“你说啥?” 邢小蛮不由得骂道:“你看你那逑势相!刘子房给李明秋找了个替身,李明秋被刘子房用汽车拉回凤栖,这阵子可能在郭宇村跟疙瘩喝酒。刘子房满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实际上军营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郭麻子舒一口气,惊魂未定:“这么说来李明秋没死,活着?我敢保证姜秉公也死不了。刘子房这个人好大喜功,其他人死不死就不敢保证。” 邢小蛮说得有点伤心:“李明秋、疙瘩,就连姜秉公也瞧不起小蛮,总认为小蛮做事鲁莽。其实连你郭团长算在一起,咱们这几个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刘子房也不是无懈可击,这个人刚愎自用,一手遮天,手下的军官们敢怒不敢言,这几年经营大烟不少赚钱。” 郭麻子哀叹一声:“自古以来法无正法,皇上的金口玉言就是法,军队上不抽大烟的士兵极少,刘子房不是不知道,如果把大烟全部戒掉那些士兵们烟瘾犯了咋办?不过这个社会没有说理的地方,谁不顺眼就拿你开刀。这一次多亏了小蛮兄弟,要不然刘军长极有可能把郭某送上断头台。” 邢小蛮最爱听这些恭维话。邢小蛮索性人情做到底:“郭兄,小蛮赞成你刚才的想法,凤栖城里你再不能呆下去了,小蛮不可能把你拴在裤腰带上,郭兄感觉哪里安全?小蛮送佛到西天。” 这让郭麻子为难,郭麻子确实没有一个好的去处。郭宇村倒是一个避难的好地方,可是郭麻子一直把疙瘩当作仇人,好几次给疙瘩使绊子,甚至教杨勇长大后替父报仇……看来山不转水转,郭麻子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郭麻子想了半天,郭宇村是郭麻子唯一的去处。听说李明秋也在郭宇村,李明秋可以给疙瘩通融,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郭麻子还非常怕死,只要能保住这条老命,郭麻子给疙瘩跪下都行。 邢小蛮说:“夜长梦多,要走这阵子就走。” 郭麻子还想回一趟烟花巷,郭麻子起码要带些银钱零花,要把自己的动西整理一下,起码还要带几件换洗衣服。 可是邢小蛮却显得不耐烦:“郭大人,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走吧,就不相信李明秋疙瘩不给你几个钱零花。” 其实邢小蛮到郭宇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验证一下李明秋究竟是死是活,耳听为虚眼见属实,如果李明秋还活着,邢小蛮就想制造一次轰动效应。 汽车离了凤栖县城,在山路上行驶了两个小时,沿路的探子见是邢小蛮的小车,心里头也就不太在意。汽车直接开到疙瘩家门口,门口的保镖林丑牛想说进去禀报一下,邢小蛮用手一拨,就把林丑牛拨在一旁。邢小蛮带着郭麻子直接闯进疙瘩的客厅,果然,李明秋正在喝茶。 李明秋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随即哈哈大笑:“小蛮,你个鬼钻,是不是想验证一下,李明秋还活着?” 邢小蛮看起来有些滑稽:“刘子房的监狱关满了毒品贩子,小蛮担心姐夫的安全。” 李明秋显得不屑一顾:“我不是驴兽医,能看到驴肚里。小蛮那一点鬼心思还能瞒得过我!你是想跟刘子房对着干。别看你武艺高强,你根本就不是刘子房的对手。听姐夫一句话,再不要把胸口对着人家的枪口,还问人家敢不敢。” 疙瘩已经睡下了,穿衣起来。郭麻子看见疙瘩很不好意思,说:“疙瘩,落难之人来你这里讨一碗饭吃,还望兄弟不计前嫌。” 疙瘩浪笑:“哪里,过去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你今晚来到我的家里就是我的客人,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兄弟。” 第1145章 人有时候一冲动就容易干傻事,屈福录大可不必用伤害自己来给亲家难堪。事情过后大家都埋怨屈福录做事过分,董银贤反而博得了同情,世上有些事你难以说清谁对谁错,是与非之间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 转瞬间到了冬季,屈福录哪里都不去,一个人坐在老爹爹的灵堂前不停地抽烟。屈福录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社会怎么变得越来越坏?甚至连老妈妈都支持孙子偷偷种植大烟。全家人就瞒着屈福录一个,屈福录倒成了孤家寡人。 那天屈福录正在老爹爹屈克胜的灵堂前默坐,儿子屈理仓和媳妇董萍颤颤兢兢进来,夫妻俩一进门就给老爹爹跪下磕头,屈理仓说得诚恳:“大,你反对我们种植大烟的决定是对的,对对的。我们悔不该不听你老人家的话,酿成大错。” 屈福录有点奇怪,几个月来父子俩很少说话,主要是儿子在老爹面前有点胆怯。这阵子俩口子跪下给他认错,究竟为了什么?屈福录冷冷地说:“你俩起来吧,我受不起你俩的头。你们是盼我死得快些,我站在你们的眼畔上你们感觉不沾合(舒服)。” 董萍哇一声哭了:“大,娘家我大(董银贤)叫刘子房军长逮了,听说在路口收购大烟。这几天县里就逮了一百多个大烟贩子,刘军长要大开杀戒。大呀,你跟刘军长是拐弯亲家,只有你能救得了我大。” 屈福录心里暗暗吃惊,看来刘子房这一次动了真格。屈福录孤陋寡闻,根本不了解凤栖县这一段时期的动态,这件事关系重大,屈福录还得好好想想。屈福录还是冷冷地说:“我知道了。你俩先出去吧。” 可是董萍跪下不起来:“大,过去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娘家我大的不是,看在儿子媳妇和孙子的面子上,你老人家就不要再计较了。” 屈福录有点心软,不管怎么说这个家庭已经几代单传,你跟儿子媳妇和孙子无法上计较。屈福录叹一口气:“要说不计较是一句假话,我提起你大恨不能把牙咬碎!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得意。你俩起来吧,我只能说我会尽心,生杀大权在刘子房手里掌着,这个人情不比其它,这叫做循情枉法。” 董萍给老公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起来。问爹:“大,你想吃啥?这些日子我看你瘦了许多。” 尽管是一句套话,屈福录还是有些感动。不过,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我吃不吃不要紧,你俩先出去吧。让我想想,刘军长可是一个清官(至少屈福录这么认为),咱既要维护刘军长的名声,又要想办法救人。” 屈理仓跟董萍出去了,屈福录立刻跪下给老爹爹屈克胜磕头:“大,你听见了没有?凤栖的苍生有救了,全国的老百姓有救了!这次戒烟运动是官家直接动手,你老人家生前呕心沥血,日夜操劳的戒烟大事终于落到了实处!看样子是真的,邪不压正,咱凤栖出了个再世包公……” 屈福录絮絮叨叨,把心中的愤懑发泄完,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心里便感觉轻松。儿子媳妇亲自站在门外叫道:“大,吃饭。”中午饭吃得是干捞面,屈福录几个月来都没有香香地吃过一顿饭,突然感觉到肚子饿了,儿子媳妇把盛着食盐、油泼辣子、醋、韭菜、芫荽、蒜汁的木盘端上炕,屈福录盘腿跟妈妈坐在一起,一连吃了三大碗干捞面。 吃完饭屈福录洗了把脸,给老棉袄套了一件罩衫,心想你无论拿什么东西刘军长都不稀罕,干脆什么都不拿,赤手空拳,把想好的台词背了几遍,然后牵出毛驴,搭上鞍鞯,给褡裢里装了一些冻柿子一些新碾的小米,这些东西屈福录准备送给亲家李明秋,李明秋再有钱,他很难吃上农村的土特产。 虽然桥庄到凤栖并不太远,但是冬天日子较短,走进凤栖城时太阳已经落山。冬日的凤栖城罩上一层浓浓的雾霾。屈福录并不知道这一段时期以来亲家李明秋究竟干啥,依然来到李明秋家门前,屈福录看见铁将军把门,不知道李明秋和满香去了哪里。 屈福录牵着毛驴在十字路口踯躅,虽然说屈福录跟刘军长已经非常熟悉,但是贸然去见刘军长屈福录依然有点心怯,屈福录最担心刘军长断然拒绝,屈福录必须找一个人商量一下怎么办最妥。 唉!还是去找屈鸿儒吧,这个老滑头虽然没有李明秋的计谋多,但是屈鸿儒还是比屈福录灵活。况且董银贤是屈鸿儒的妻弟,想来这阵子老滑头也很着急。屈福录牵着毛驴刚刚来到屈鸿儒家大门口,看见屈鸿儒好像知道屈福录要来他家,已经站在门口迎接。 屈鸿儒接过毛驴缰绳,顺手又将缰绳交给儿子屈清泉,然后像迎接贵宾一样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屈福录憋不住想笑,都是自家弟兄,何必那样客气! 屈福录掀开门帘进入屋子,屋子里燃着木炭火,暖气扑面,屈鸿儒的老婆正坐在炕上啼哭。看见屈福录进来,哽咽着说:“福录,银贤命悬一线,只有你能救他。” 屈福录把涌到口边的辛辣话强咽下肚里,喝了一口屈福录递过来的浓茶,然后才说:“这几个月我基本上没有出门,不知道咱县上发生了什么情况。刚才去亲家李明秋家,看见李明秋的大门锁着,脑子里有点迷糊,亲家也是大烟贩子,是不是亲家也被抓了?” 屈鸿儒心想,看来这个犟怂还蒙在鼓里。于是简明扼要,说了李明秋的遭遇:“你哪个亲家带着老婆去逛长安,听说被胡宗南委以重任,留在长安领衔收购西北地区的大烟,前几天运输大烟的飞机在欧洲被扣留,胡司令被蒋委员长传到ZQ训话,胡司令重回长安以后痛下决心,听说西北地区的毒品贩子全部被胡司令抓住杀头,李明秋首当其中。” 屈福录啊了一声,想不到问题这么严重。一切还来不及思考,屈鸿儒又说:“不过我听说长安城被杀的大烟贩子全部蒙着头,那些大烟贩子基本上全是西北地区的部落首领,胡司令担心引起内乱,用在押的重犯做了替身。李明秋也被刘军长带回凤栖,目前听说在郭宇村藏身。” 屈福录正想说些什么,屈鸿儒又打断了屈福录的话头:“这阵子刘军长刚好下班,求情的事只能到家里去说。咱们去他家,就说董银贤是受人唆使,属于初犯,希望刘军长高抬贵手,刀下留人,如果需要交罚金,咱们回来后再商议。” 凤栖县德高望重的两个老地主利用天黑,悄悄来到刘子房军长的小院门前,门卫进去通报,刘军长亲自走出大门迎接。两人来到刘军长的寝室,刘夫人亲自为两人泡茶,刘军长喊来门卫,要门卫去给厨师说,做几个下酒菜。 一般没有人来刘军长屋里做客,刘军长的寝室和客厅同属一室,屈福录屈鸿儒万万没有想到,刘子房对他俩竟然这么客气,热情得他俩都无法说出此行的目的。一会儿厨师提着饭阖把酒菜摆满一桌子,刘军长邀请两位上座,紧接着打开一瓶茅台酒,倒满杯,举杯相邀,三个人一饮而尽,刘军长才说:“本来明天吃完早饭准备邀请你俩共商国是。决定启用你俩担任凤栖县禁毒委员会的正、副主任。最近抓了一百多名吸毒、贩毒分子,现在我把这些罪犯交给你俩,你俩掌握着生杀大权,可以抓捕、审讯、枪毙任何罪犯。当然,对有些罪不足死的人可以释放。” 想不到刘军长竟然来了这么一手。两个老农民面面相觑,头上冒汗,有点忐忑不安,看来这是鸿门宴,无论杀人还是放人都不轻松,刘军长给两个老地主脖子套上绞索,刘军长把屈福录屈鸿儒当猴耍! 屈福录想了半天,说话的声音有点干巴:“刘军长,这担子太重,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 第1146章 东门外的教场坪,临时搭建起一百多顶帐篷,帐篷里住满了士兵。抗战结束了,刘子房军长操练军马的决心有增无减。无论晚上睡多久,第二天早晨刘军长总是准时起床,这时的刘军长不坐小车,而是骑一匹骏马。刘军长一身将军服,身佩指挥剑骑着马儿从列队的士兵面前走过,脸上显得威严、自信和沉着。刘军长决心用一个冬天把一万多名官兵轮训一次,刘军长意识到,和平只是一种假象。 一长溜小车悄无声息地驶进训练场地,车门子打开,从小车上下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胡宗南司令。刘子房军长坚持带领士兵完成一整套训练动作,然后才迈着正步,走到胡司令面前,非常标准的立正姿势,非常准确的敬礼动作,脸上没有显出丝毫因为顶头上司的到来而激动:“报告司令长官,**军中将军长刘子房正在操练军马,请指示。” 胡司令还礼,然后指示:“继续操练。”步行绕场一周,刘军长迈着正步紧随其后。官兵们看见胡司令来了,口号声震天,训练场地杀气腾腾。 昨晚,胡司令接到邢小蛮副军长打过来的电话,邢副军长在电话里告刘子房军长的御状,声言刘军长名义上在大张旗鼓地禁毒,实际上拉帮结派,将真正的毒品贩子放走,抓了一些无辜百姓充数。 胡司令放下电话稍加思索,决定事先不打招呼,对凤栖驻军进行一次突击检查,连夜驱车赶到凤栖,刘子房军长正在出操。 军人不习惯当面表扬,胡司令对刘军长常备不懈的精神非常赞赏。胡司令一直坚持到一个半小时的军训结束,才跟刘军长一起坐进小车里,回到刘军长的办公室。 所有的军官都站在办公室外边恭候,等待胡司令发表指示,谁知胡司令一挥手:“你们各干各的事去吧。” 紧接着胡司令对刘军长说:“咱们去你家,吃饭聊天。” 刘军长命令勤务兵把早饭送到他家里,胡司令对随行的军官说:“你们辛苦了一夜,吃了饭休息。我跟刘子房谈谈其他。” 这是一次绝密的谈话,刘夫人和孩子也被打发到艳艳的屋子。送饭的厨师把饭阖内的饭菜取出来摆满桌子,刘军长开启了一瓶洋酒,红色的汁液在高脚杯里轻轻晃动,胡司令举杯相邀,轻轻地喊了刘军长一声:“贤弟。” 刘军长听到了,脸上毫无表情,军人一般不善于外露,如果此时的刘子房感激涕零,他的人格魅力就要降等。刘军长只是把杯子里的红酒一口喝干,然后端坐,静等湖司令的下文。 果然,胡司令稍顿,继续说:“军人只有常备不懈,才能战无不胜。胡某佩服子房贤弟忠于职守的精神。” 刘军长依然面无表情:“胡司令谬奖,那是军人的职责。” 胡司令笑了一下:“这里没有别人,你表演给谁看?” 刘军长感觉不来尴尬,回敬道:“多年从戎养成的习惯。” 胡司令还是显得随便:“吃菜吧,这一桌子菜不吃浪费。” 两人添酒,碰杯。胡司令侃侃而谈:“双十协定签订了,有人认为不会打仗了,实际上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问题的关键是毛主席不肯交出兵权。蒋委员长宽宏大量,许诺让毛主席出任国民政府的参议长,权力仅在蒋委员长一人之下。可是毛主席根本不会那么听话,回到延安,毛主席就发表了一篇文章‘桃子该由谁摘’?公然向蒋委员长发难,战争、箭在弦上。” 刘军长这才表态:“子房有同感。” 胡司令继续循循善诱:“所以,我们的主要敌人在北边。禁烟运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切不可当真。昨晚有人把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说你一下子抓了一百多个大烟贩子,要把那些贩子们杀头。” 刘军长点头:“子房知道,邢副军长处处跟我过意不去。不过邢副军长所讲情况属实,子房当真抓了一百多名毒品贩子,其中有许多瘾君子。” 胡司令毫不隐讳:“我就是为此事而来。凤栖稳则西北稳,凤栖乱则西北乱。非常时期绝不能随意所为。穷鬼门大都听信了共产邪说,要跟政府分庭抗礼,咱们不靠这些地主、富豪、商贾、甚至土匪地痞三教九流靠谁?” 刘军长这才感觉震撼:“司令所言极是。只是——” 胡司令把刘军长的话打断:“别只是了。你把那些烟贩子砍头,实际上是为北边的八路军干了好事,一百多名烟贩子后边就有几百个对头,这些对头们摇身一变,就是我们的敌人!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是势不两立的两大阵营,蒋委员长跟毛主席水火不能相容。别看胡某在长安枪毙了十几个人,那些人全是在押的重犯!胡某还得依靠那些部落首领安定一方,胡某不会分不清敌人朋友,胡某不会那么傻!” 刘军长双手平放在桌子上,细细品味胡司令这些话的内涵,你还不能不说胡司令分析得透彻。可是中国的穷人占大多数,一个政权如果不为民生着想,还能维持多久? 尽管刘军长心有所虑,但是刘军长不会直接质问,军人的天职是绝对服从,看来这场禁烟运动是个失策。刘军长只是想抑制大烟发展的势头,刘军长也没有想到会逮那么多人。军人们图的是痛快,想的是邀功,并没有理解军事长官的真正意图。把人抓上来容易,放掉难,即使全部放掉也要有个正当的理由,搞不好老百姓会嗤笑你无能。 刘军长点了一下头:“这件事子房确实考虑欠妥,容子房想一个解脱的办法。” 胡司令最后指示刘军长:“考虑在适当的时候,把那个邢小蛮除掉。” 刘军长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子房会考虑……” 胡司令中午睡了一觉,吃过下午饭就返回长安。刘军长苦思冥想,想不下一个绝妙的办法把这些大烟贩子和瘾君子处置,全部放掉惹人嗤笑,找些替身不是那么容易,李明秋事件就做得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走露了风声,跟那次给外孙子过满月一样,刘子房又让下属贻笑大方。如果挑选几个不太重要的枪毙,有人揭露玄机咋办?老百姓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 正无计可施时门卫来报,门外来了两个老头,他们声言是刘军长的亲戚,找刘军长有要事商议。刘军长稍一思忖,立刻猜到来的是谁。刘军长亲自出门迎接,给屈福录和屈鸿儒委以重任。两个老人本来是为董银贤说情,岂料小鬼领了个阎王状子。两个人喝完酒出了巷子走在凤栖的大街上,一个看着一个,那样子有点滑稽。 屈福录说:“老兄,刘子房给咱俩栽了个驴尾巴,我看这黄黄馍难摊(凤栖小吃),说不定活得人逑不像,让人家指脊背戳胸膛不骂你个祖宗三辈才怪。” 不过屈鸿儒到不在乎:“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亲家李明秋人称小诸葛,明天把李明秋请回来让他住到你家,咱早请示晚汇报,让李明秋给咱当参谋。不过你把你那犟驴脾气改改,有些事要学会随机应变。” 屈福录一脸哭相:“咱割了驴逑敬神哩,把驴疼死咧,把神得罪咧。” 第1147章 在那次席卷全县的禁烟运动中,最提心吊胆的是张狗儿的妈妈,丈夫(蔺生根)、儿子(张狗儿)、女婿(张有贵)全部让官家羁押,生死难保,没有后台,谁给他们跑腿说情? 老百姓的仇富心理根深蒂固,瓦沟镇这几年时运不佳,遭遇了许多变故,他们认定张有贵张狗儿是罪魁祸首,墙倒众人推,有些人最爱掀下坡碌碡,大家盼望官家把这几个害群之马除却。老百姓还想分割张有贵张狗儿的财产。 那几天张家大院内也在酝酿着一场变故,张芳荣的大弟弟张芳明也已经十七八岁,还有张德贵的大儿子张芳华、女儿张芳瑞。这些孩子平日里在三老子张有贵的高压下生活,不敢大声出一口气。听闻三大(爹)张有贵被官家羁押,三个孩子在他们奶奶的纵容下也蠢蠢欲动,一旦张有贵回不来,家庭政变在所难免。三娘看出了这一点,找狗儿娘商议,做最坏的打算,怎样全身而退。 可是狗儿娘却在想,只要人活着,就不放弃最后一点希望。狗儿娘劝慰亲家母:“现在救人要紧,人死了你跟大老婆二老婆争执无用,我的意思你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让花儿先上我家来住,咱俩个老婆子这阵子就不用怕丢人,跪在县老爷的大堂上喊冤,只要人回来了比啥都强,如果三个人有个三长两短瓦沟镇人就看咱俩的笑话。” 花儿哭哭啼啼,说她也要跟俩个妈妈同去。妈妈劝慰花儿:“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还有狗儿媳妇,你给咱看家,你去无用。” 狗儿娘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把张狗儿积攒的银元装了两褡裢,跟三娘一起牵来两头骡子,把鞍鞯搭在骡子背上,把装着银元的褡裢抬上鞍鞯,两个老太婆穿得破破烂烂,骑上骡子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首先把骡子和银元寄存在大店内,然后跪在十字路口喊冤。 凤栖城的人爱看热闹,很快把俩个老婆子围了一圈,大家听来听去终于听得明白,原来这两个老婆子的儿子贩卖大烟! 凤栖人心里有杆秤,心里清楚这场禁烟运动是一场闹剧。这几天不见李明秋家有任何动作(比如人无论死在什么地方,家里都要设灵堂),就知道李明秋根本没事,李明秋是凤栖最大的毒品贩子,李明秋死不了其他人就不会死,听说凤栖县长屈志田也玩起了失踪,躲进那一个村子不愿把自己陷进去太深。大家都看驴上坡,看猴上树,看刘子房用什么办法结束这场闹剧。 猛然间凤栖人看见街上贴出了告示: 任命屈福录先生为凤栖县禁毒委员会主任; 任命屈鸿儒先生为凤栖县禁毒委员会副主任。 落款还是县长屈志田,盖着屈志田的大印。但是凤栖人清楚,屈志田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这肯定又是刘子房玩的把戏。不过这一手非常高明,把两个老地主推到前台,刘子房在后台操纵指挥。 军人把围观的人群驱离,很礼貌地告诉两位老人,屈福录屈鸿儒掌握着她们儿子的生杀大权,她俩可以去禁毒委员会申诉。 禁毒委员会设在县政府的院子内,名义上属于屈志田县长管辖。可是屈县长本身对刘军长有气,刘军长常常越俎代庖,剥夺了县长许多权力,一旦遇到麻烦事就推给县政府来处理,这样的现状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禁毒本身是件好事,屈县长坚决支持,可是刘子房竟然跟县政府不打招呼,贸然采取行动。屈志田索性不闻不问,借口下乡,躲在乡下逍遥。 官走衙门在,县政府内还有许多文职人员正常办公。大家对屈福录屈鸿儒都非常熟悉,按照刘军长的指示给两个人腾出了一间办公室。两个老地主被几个军人护送着(实际上押着),来到县政府上任,门前用一张大红纸写着:凤栖县禁毒委员会。 两个人也算凤栖县的秀才,很快有工作人员给他们拿来了笔墨纸砚,办公室内支了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当年的办公条件就那么简单。所不同的是门口站着刘军长的两个士兵,士兵们告诉俩位地主,他们有权提审任何毒品贩子。考虑到工作的关系,两个人晚上可以到军人招待所就寝,暂时由军人送饭。 这哪里是上班,简直是绑架!不过屈福录也想开了,该死的娃娃逑朝天,不该死的跑得欢。这辈子没有尝过当官的味道,想不到快五十岁了官运亨通,只要有地方吃有地方睡就行,鸿儒老哥说得对,见机行事,人家说几壶就几壶,来一场张飞战敬德(张飞不可能战敬德,两个将军不在同一个朝代),杀他个一塌糊涂。 刚刚在椅子上坐定,就有两个老太太跪在院子内喊冤。屈鸿儒走出院子围着两个女人转了一圈,然后说:“把你们的状子呈上来!”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状子是个什么玩意。还是屈福录通情达理,他让两个老人起来,然后问道:“你们都有什么冤枉?慢慢道来。” 屈福录审问,屈鸿儒笔记,看起来蛮像那么回事。听完两个老太婆的申诉,原来他们的儿子和丈夫收购大烟被抓。 屈福录屈鸿儒虽然不认识张狗儿蔺生根,却认识张有贵,如果追根究底说不定还连着亲戚。屈福录一听完就火冒三丈:“我说你瓦沟镇张家也算大户,心比碌碡沉!明知道大烟祸国殃民,却要以身试法,犯了死罪,我看,应该枪毙!” 两个老婆子一听,立刻搂住两个老地主的大腿,口称:“包青天,你可要为我们做主!我们的儿子是受李明秋和疙瘩唆使,为什么那两个人能逍遥法外?” 县政府其他工作人员都出来站在院子内,饶有兴致地看凤栖城两个德高望重的老汉断案,还是屈鸿儒比较老道,对两个老太婆说:“你们不要这样,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案情,下来,我们还要进一步落实、研究,你们把我俩的腿抱住,让我们怎样行动?” 两个女人刚把屈福录屈鸿儒的腿放开,小小的院子内涌满了前来申诉的老百姓,那些人几乎全是凤栖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儿子或者丈夫不是吸毒就是贩毒,有些纨绔子弟贪图烟花巷有女人陪伴,结果被邢小蛮一锅端。凤栖县就那么大,谁还不认得谁?大家全用李明秋和疙瘩做挡箭牌,两个老地主束手无策,悄悄地对站在旁边的士兵说:“我俩撑不住了,赶快让刘军长发来救兵。” 果然,刘军长派来一些士兵,那些哭闹的老百姓才有所收敛。屈鸿儒年纪大些,遇到这种事比较能够稳得住阵脚。屈鸿儒对那些吸毒贩毒的家属说:“回去以后把你们的状子写好,我们一件一件审理。” 第一天的上班就这样乱哄哄地结束。第二天早晨两个老汉刚吃完早饭,屈理仓和屈清泉来了,两个儿子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们的老爹,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两家人的大门口堆垛了许多银元,也不清楚究竟是谁送来的,数目多少。吸毒贩毒的家属们企图用贿赂封住两位审判官的嘴,为他们的亲人求得一线生机。 第1148章 郭麻子来到郭宇村,见到李明秋,两个人虽然同住一座县城,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面,李明秋是郭麻子的结拜兄弟兼亲家(侄女李娟的女婿郭全中据说是郭麻子的亲儿子),郭麻子原指望李明秋能安慰他几句,岂料李明秋却埋怨邢小蛮:“你把这具僵尸带来作甚?!” 不但郭麻子,就连疙瘩和邢小蛮听到这句话都大吃一惊。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句话任何人都拿不起!疙瘩首先首先埋怨李明秋:“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李明秋显得不屑一顾:“你看郭麻子那个怂样,活得人逑不像,好像大烟是他亲爹,早已经丧失了男子汉的自尊!” 邢小蛮都敢当面顶撞刘军长,但是邢小蛮对李明秋的话言听计从。可是此刻,邢小蛮也有点过意不去,质问李明秋:“姐夫,你是不是看郭团长今不如昔?想当年郭团长红火那阵子,你恨不能把郭团长的尻子舔烂!” 这话分量不轻,足够李明秋喝一壶。岂料李明秋坦然一笑,说出一番道理:“俗话说宁扶竹竿一尺、不扶井绳一丈。我就看不惯郭麻子那逑势相!腿中间的玩意叫狗吃了!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量。” 那郭麻子一点也不在意,打了一个哈欠,问疙瘩:“有大烟没有?抽一口,烟瘾犯了。” 疙瘩虽然也算凤栖县数一数二的毒品贩子,但是家里从不放那些东西。疙瘩把郭麻子带到前院,前院有的弟兄在抽大烟,郭麻子一见大烟就不管不顾,美滋滋地抽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邢小蛮和郭麻子来到疙瘩家,疙瘩总得设宴招待,李明秋也不好意离开,司机随便吃了一点就去睡觉,郭麻子过足了烟瘾,也来了精神,举杯相邀,疙瘩和邢小蛮须臾应酬,李明秋却毫不领情,依然挖苦郭麻子:“人活到这种地步,不如拔根逑毛吊死!” 郭麻子回敬了一句:“人倒霉了就这样,啥都欺负。” 李明秋还想挖苦,邢小蛮把李明秋的手抓住,劝道:“姐夫,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放过郭团长一马,二十年前如果不是郭团长在和尚壕把枪口高抬了五寸,就没有小蛮的今天。小蛮也是个大老粗,却懂得知恩图报。” 李明秋不再言语,想甩袖而去又感觉天黑了没有去处。几个人就那样干坐着,唯有郭麻子不管不顾,猛吃猛喝,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东西。 快散场时李明秋又将枪口对准了邢小蛮:“小蛮,你今晚必须赶回凤栖,乖乖呆在你家,那里都不要去,也不要总跟刘军长过意不去,抗战胜利了,你这个副军长独具虚名,别拿鸡蛋碰碌碡。” 邢小蛮还想回敬李明秋几句,又一想得罪了李明秋他就再没有一个朋友。不过心里老不服气,回到凤栖后睡了一天,天黑后把电话直接挂到胡司令家里,告刘子房的御状,邢小蛮不愿意在刘子房的手下受这等窝囊气。第二天早晨胡司令就亲自赶到凤栖,邢小蛮心里一阵暗喜,心想自己告御状起了作用。岂料胡司令跟刘军长密谈了半天,根本把邢小蛮没有在意。邢小蛮才知道也许李明秋的话是对的,刘军长是一棵大树,你根本无法撼动。 却说那郭麻子吃饱喝足后竟然爬在桌子上呼呼睡去,疙瘩有些为难,李明秋根本不会跟大烟鬼睡在一起。疙瘩推了郭麻子几下,郭麻子酣睡不醒。 李明秋这才说:“我刺呱(方言,讽刺)郭麻子,主要是想唤醒这老家伙的骨性!想不到郭麻子竟然这般执迷不悟。今晚,你找两个人,把郭麻子关进一间独屋,把门锁死,十天内不准开门,每天从窗口塞进去几个馍馍一盆水,十天后他死了去逑,人世间不缺这些东西!十天后他活过来,我亲自劝说郭全中赡养郭麻子这个老爹。郭全中要不赡养,我就将济世堂药铺收回。” 疙瘩看看李明秋,方才明白了李明秋的苦心。这才叫朋友,这才叫肝胆相照!不过疙瘩也有犹豫:“那样做是不是对郭麻子太残忍?万一郭麻子死在我家,疙瘩跳进黄河里也难以洗清。” 李明秋朗然一笑:“不怕,有我作证,你就给李明秋栽个驴尾巴,就说李明秋害死了郭麻子。” 也许夜间睡得太晚,第二天吃过早饭郭麻子依然酣睡不醒。李明秋亲自叮咛洋芋和安远:“谁要把郭麻子放出来我绝饶不了你们!” 紧接着李明秋和疙瘩骑两匹马,上了卧龙岗山寨。李明秋还在惦记着那些收购回来的大烟,这些大烟占用着胡宗南司令的专款,那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李明秋也不知道那些部落首领们究竟退回了多少烟款,最起码凤栖收购的大烟没有给胡司令退回来分文,这些款项全部经过李明秋的手,如果追不回来李明秋寝食难安。 已经进入严冬,皑皑白雪把卧龙岗山寨装点得更加壮观,靳之林跟明善和尚不可能再在外面下棋,而是在大堂内练习书法。屋子内暖融融,李明秋有点感叹,人家这才叫活人!只见靳之林写到: 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李明秋深有感触,古人真神,现今社会何妨不是如此!许多事、许多人,大家都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奔波,你难以说清谁对谁错。不了了之最好,为什么非要见个高低?李明秋轻易不会开口,这一次却显得有点下贱,李明秋几乎实在哀求:“靳老,把你这一副墨宝赐予明秋。” 靳之林淡淡一笑,盖上自己的印戳,稍等,墨迹干透,卷好,呈于明秋。 李明秋恭恭敬敬地给靳之林鞠躬,双手接过,仿佛中了皇榜,喜不自胜。 可那疙瘩感觉茫然,几个烂字有什么好?竟然让李大哥这般受宠若惊。 靳之林留李明秋和疙瘩吃饭,两个人也不推辞,大家浅酌几杯,吃了一顿素席,然后茶叙。李明秋直言,谈了他最近的困境。想让靳老帮忙把那些大烟处理,不图挣钱,只想还清胡司令的欠款。 靳之林思忖良久,方才言道:“你俩可去一趟太原,我给羽西吾儿打一声招呼,让他帮忙给你们寻找客户。以后谨记,大烟生意决不可再做!” 李明秋感叹:“靳老所言极是。今年是迫不得已上了胡司令的贼船。” 两个人返回疙瘩家已经天黑,那郭麻子被关进一间屋子又哭又闹,大骂李明秋疙瘩不是人,想把郭麻子置于死地!李明秋让大家不要理会郭麻子,他闹一闹就会安静。特别警告前院抽大烟那些烟鬼,谁给郭麻子抽大烟就拿谁治罪! 第二天天不亮疙瘩和李明秋就一起去了河东。李明秋去过太原,疙瘩是第一次去。两个人踩着冰封的黄河来到河东,天黑时就到了洪福县城,正好晚上有去太原的火车,感觉中郭宇村到太原比去长安还方便。 靳羽西接到了老爹爹靳之林的电报,早早来到太原火车站迎接两位生意伙伴的到来。两个人在太原自然受到了靳羽西的热情款待,一直住了十天。靳羽西告诉两位前辈,目前国际上大烟的价格猛涨,这跟各国打击毒品走私有关,不过并不是没有空子可钻,耐心等待一段时期,说不定柳暗花明。 十天后李明秋和疙瘩返回郭宇村,只见不知道谁已经把郭麻子放出来了,郭麻子穿上疙瘩的棉衣棉裤显得有点臃肿,不过看起来脸色不再蜡黄,人也有了一点精神。 李明秋厉声问道:“谁把这个家伙放出来的?” 洋芋自告奋勇:“是我放的。郭麻子在屋子内又吃又屙,满院子熏臭难闻。不过,刚放出来一两天,你俩有本事把郭麻子重新关进去。” 郭麻子大骂李明秋:“李明秋你个瞎怂!就这样对待老兄!郭麻子又没有屙到你家锅里,干嘛对郭麻子这么仇恨!” 李明秋哈哈大笑:“郭麻子终于会骂人了。别以为你受到了虐待,杨九娃当初帮助李明秋戒烟时还把明秋捆在柱子上,不给吃也不给喝。” 第1149章 屈福录听得他家门前堆垛了许多银元,首先沉不住气,告诫儿子:“那些银元一个也不能动!回头我跟你鸿儒伯伯商量一下,汇报刘军长,让刘军长定夺。” 屈鸿儒却说:“咱俩离不开,门口已经站了许多呈递状子的人,咱们还要一个一个登记、审问。干脆让清江和理仓去给刘军长汇报吧。” 屈福录一想也是,还是屈鸿儒比他想的全面,于是宣布开庭,院子内有立刻让吸毒贩毒的家属涌满,大家全把屈福录和屈鸿儒不当一回事,跟昨天的局面一样,每个人手里拿几张纸,那样子不像是申冤,倒像是声讨,好像两个老地主惹起民怨。 还是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出头露面让大家排起队来,帮忙维持秩序,吵得最凶的人往后站! 大家立刻鸦雀无声,谁都害怕自己的案子审在后边。 屈福录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气呼呼地问那些家属:“昨晚谁向我俩的家门口堆放银元?” 那样的事谁能承认?反正堆放银元的绝不是一人!不过这阵子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最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确实不知道。” 屈福录更加生气:“你们是想拉替死鬼,想陷我俩于不仁不义!告诉你们,故意行贿者,罪加一等!” 大家不但不害怕,反而轰一声大笑,古往今来没有不收粮的仓、没有不受贿的衙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官就是为了发财! 有人调侃道:“俩位屈先生的门楼子比我们高。” 屈福录没辙了,双手叉腰,气呼呼地不知如何是好,这个老农民就不是当官的料。还是屈鸿儒比较灵活,说得心平气和:“你们给我俩行贿没用。我俩起的作用只能是上通下达,把大家的诉求反映上去,把上边的决定传达下来。下面,大家按照顺序把状子呈递上来,我们逐一登记,然后审核,问询,整理上报,等待上面的处理意见。” 大家又起哄了:“你俩肯定能起作用,这些人的性命在你俩手里攥着,屈鸿儒你别耍滑头!” 屈福录泄气了:“我就说咱俩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干脆找刘军长撂挑子不干了!” 那些贩毒吸毒的家属们又乱哄哄地好言相劝:“你俩不干谁干?其实你俩也别太认真,刘军长可能感觉棘手,才委托你俩,你俩在凤栖德高望重,这件事干好了,你俩功德无量。” 屈福录还是满肚子怨气:“挨槌子刘军长土鳖鳖日墙虱,压倒硬上哩。什么功德无量?狗逑!只怕是死了没脸见爹。” 屈鸿儒想不到屈福录在场面上竟是这个样子,一点不顾影响,净说泄气话。反过来又劝福录:“咱俩是石槽里日尻子,摆不脱!别磨嘴皮子了,磨到天黑都没用。” 然后又对那些家属说:“大家先把状子呈上来,我们逐条审核。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满足大家的心愿,万一满足不了也没有办法,只能说我们尽力了。” 冬日天短,一百多份状子递上来,登记完毕已经天黑。还是屈鸿儒宣布:“前五名明天中午来受审,后五名下午来,其余的人在家里等待。你们全来没用,大家别急,我们会慢慢通融。”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屈福录突然对鸿儒说:“我看,你比我能行,这个主任还是你来当。” 屈鸿儒神色黯然:“我连副主任都不想当!咱被刘军长耍了。凤栖人都看咱俩的蹬哒(方言,相当于手段),无论如何都要撑到底,在人前少说泄气话。” 却说屈理仓屈清江弟兄俩来找刘军长,如实汇报两家人的门口发现了大量银元。这可是个全新的信息,刘军长心里为之一振,正发愁这场禁烟运动无法收场,原来这里边大有猫腻!何不趁此机会狠狠地勒索这些凤栖土豪们一笔?这样做名正言顺,让那些吸毒贩毒的家伙们长点记性! 刘军长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刘军长想把屈福录屈鸿儒拉下水,这两个人在凤栖比李明秋更有威望,凤栖是长安乃至整个西北地区的屏障,胡司令对凤栖一直非常重视。胡司令在刘军长家里那一句“兄弟”让刘军长震撼,这可是一种最高的褒奖,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刘军长必须赢得民心。 刘军长对两个年轻人大加赞赏,说出一番话语重心长:“民国法典上没有行贿受贿一说,况且你无法说清这些银元究竟是谁送的。我跟你们的爸爸都非常熟悉,深知两个老人的为人。这些银元无法退回去,全部收下又有损于两位老人的人格。” 说到这里刘军长故意压低了声音:“你俩回家去把那些银元藏匿一部分,我明天派车把剩余的银元拉到十字路口示众,这样,既维护了你们爸爸的名声,你们又能得到一笔收入。” 两位年轻人不知是计,还夸赞刘军长顾全大局。心想那些银元确实不知道多少,这年头那个墓坑里没鬼?藏匿一些就藏匿一些,见鳖不捉神仙怪罪。 谁也不知道屈理仓屈清江究竟藏匿了多少银元,反正第二天中午凤栖街的十字路口开来两辆嘎斯车,从汽车上卸下来许多银元,银元旁边立一块门板,门板上面红纸黑字赫然入目:“这些银元是凤栖毒品贩子们的家属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屈福录屈鸿儒行的贿赂。两位老先生秉公执法,绝不为金钱所动!现将银元示众,是谁的银元可以拿回去。” 但是没有人敢拿,谁拿说不定在押的亲人就会罪加一等。刘子房这一手的确高明,既威慑了贩毒吸毒的罪犯,又给那些家属们敲了警钟。 屈福录屈鸿儒不知是计,两位老先生的心情各不相同。屈福录拍手称快,感觉中刘子房确实是一家清官。可那屈鸿儒却有点惋惜,自古道鬼不走干路,那些人行贿是主动情愿,你把银元示众,没有人说你好,反而认为这两个老家伙不通人性。 贩毒吸毒的家属们再也不在屈福录屈鸿儒办公室门前请愿闹事,两位老先生的门口显得有点冷清。过了几天两位老先生收到了刘军长的秘书送过来的一长串罚款名单,所有的贩毒吸毒分子都榜上有名,罚款的数目大得令人吃惊,不过只要缴清罚款就能放人。 至此,两位老先生终于看清了刘子房的真面目,原来这是官家绑票!这种手段既无懈可击,又能敲诈勒索一大笔金钱。 第1150章 张狗儿被官家羁押,牛疙嘟欣喜若狂。当年牛疙嘟带着雅子出来放鸽子,一男一女没有那种关系说不过去,其实牛疙嘟从心里把雅子当作自己的媳妇。岂料那雅子对放鸽子早已经厌倦,可能心里头对牛疙嘟也不满意。牛疙嘟把雅子卖给张狗儿以后,弄假成真,雅子跟着张狗儿再也不愿意离去,任凭牛疙嘟怎样使尽手段,雅子都不愿意再去过那种提心吊胆、风餐露宿的日子,并且为张狗儿生下一个女孩。 张狗儿对牛疙嘟也算做到了仁至义尽,可那牛疙嘟有恩不报反为仇,对张狗儿始终心怀芥蒂,真是天随人愿,张狗儿这一次凶多吉少,说不定有去无回。张狗儿一死雅子就成了寡妇,牛疙嘟又能跟雅子重温旧梦。 开始一两天牛疙嘟心里还有点胆怯,眼看着三娘(张有贵妈妈)和张狗儿妈妈驮着银元去了县城,张家院内大娘和二娘又蠢蠢欲动。牛疙嘟以为机会难得,公然来到张狗儿家中。只见几个孩子围着花儿和雅子坐在炕上,两个媳妇的脸上非常诅丧,张有贵张狗儿生死未卜,两个女人的脸上难掩恐慌。 此刻的牛疙嘟有点迫不及待,一张看起来扭曲的脸上荡着得意的笑脸。此时的女人最需要安慰,哪怕一句关切的问候都使人温暖。可是牛疙嘟火上浇油,说出的话儿让两个女人心惊胆颤:“张有贵张狗儿必死无疑!雅子,你还愣着作甚?赶快打点东西跟我走,回咱陕北老家。” 雅子抱着女儿,习惯性地向花儿的身后躲。花儿也才二十岁不到,哪里经历过这种场合!不过女人有女人的心计,女人关键时候也会吓唬人。花儿色厉内荏,但是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孩子他姐夫是疙瘩,你知道疙瘩是谁,疙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小伙子识相点,最起码疙瘩还在郭宇村,你要是敢打我俩的主意,疙瘩不可能不管!” 牛疙嘟怔了一下,还是有点做贼心虚。心想馍馍不吃在笼里,只要张狗儿回不来,雅子迟早也会重返他的怀抱。牛疙嘟还不想空手回去,听说张狗儿攒下不少银元,想办法弄一些回去,只要有了钱,无论走到那里都风光无限。牛疙嘟看花儿一眼,心里虽然痒痒,但是不敢贸然行动。牛疙嘟不会忘记张狗儿打他那一碌碡枷子,至现在腰部仍然在隐约作疼。等几天吧,看看时局有什么变化。 牛疙嘟嘿嘿一笑:“嘴硬管逑用,过俩天你俩个都哭丧去!” 两个女人惹怒了,雅子跳下炕,从案板上拿起一把菜刀,怒目圆睁:“牛疙嘟,你给我滚出去!张狗儿死了我都不会嫁给你!你要是再敢胡吣一句,要么你死,要么我死,跟你在一起我感到丢人!” 牛疙嘟当然不愿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牛疙嘟慌慌如丧家之犬,从张狗儿家里退出。 树倒猢狲散,雇来收购大烟的帮手有的被逮了,有的溜到自家屋子躲起来。张有贵的前院只剩下牛疙嘟一人,还有几十匹骡马。那些骡马也算张家的财产,大老婆二老婆不忍心看见骡马饿的尥蹄子,乱叫唤,跟几个孙子一起给牲畜喂料。牛疙嘟在前院睡着,暂时还没有人赶他走,不过没有人管他吃饭。这不要紧,牛疙嘟不缺钱花,就上街买饭吃。一边吃饭一边还能听瓦沟镇的人谝闲,那些人骂了张有贵张狗儿的祖宗八代,一致认定哪两个祸害不会再回来。 开始一俩天牛疙嘟还给牲畜添些草料,到后来也懒得动弹。晚上睡不着觉,突发奇想,何不利用晚上的时间去偷窥张狗儿藏匿的银元?张狗儿一旦被官家处决,装上几驮子银元带上雅子回家,让村子里那些穷鬼们看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银钱的诱惑大于一切。牛疙嘟说行动就行动,根据当年习惯,有钱人大都把钱埋在地下,其实这不难发现,埋在地下的银元大都有空间,只要用根棍子到处捣鼓,就能凭感觉发现哪里埋着银元。 其实牛疙嘟有的是钱,牛疙嘟离开板兰根时本身还带了一些银元,这些银元回家娶一个媳妇足够,完全不需要牛疙嘟这样折腾。可是人心只有拳头大小,里边的容量能装下整个世界,没有人嫌钱多,再多的钱也填不满人的欲望。牛疙嘟悄悄溜到张狗儿的门前,看大门紧关,好在土墙旁边有一垛麦秸,牛疙嘟爬上麦秸垛,翻墙跳进张狗儿家院子,站在窗口听了一会儿,听见几个孩子和两个媳妇正在睡觉。牛疙嘟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那雅子迟早是我饭桌上的菜,这阵子首先一步一步来。 张狗儿家也盖了一溜瓦房,两个媳妇和几个孩子挤在一条炕上睡觉,其他空屋子都锁着。这不要紧,抬门扭锁是牛疙嘟的特长,农村那种木门非常容易抬开。牛疙嘟刚刚抬开一间空屋子的门,立刻就有惊喜的发现。原来狗儿娘装银元时有点心不在焉,洞口的石头没有挪回原位,土也没有苫严,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牛疙嘟只是用木棍轻轻一撬,那洞口便露了出来。 如果牛疙嘟不太贪心,装上两驮子银元赶快离开,也不要贪恋那雅子,有钱走到那里都能娶得下媳妇。那么张狗儿即使回来也只能自认倒霉,更何况一过界子河就到了边区,张狗儿也不会为了两驮子银元去找牛疙嘟拼命。那天晚上花儿和雅子都醒来了,隔着窗子看见一条黑影扛着褡裢从大门内外来回奔波,立刻就猜到有人在偷埋在地下的银元。但是她俩终究太年轻,总害怕狗急跳墙,盗贼跟你拼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比拿自己家里的银钱还方便。 牛疙嘟把银元没有背远,就藏匿在张有贵家前院他自己住的屋子内,心想那张狗儿张有贵即使枪毙不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瓦沟镇人不会来找牛疙嘟闹事,两条院子没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谁能把牛疙嘟怎的?牛疙嘟简直胆大妄为,第二天晚上又如法炮制,牛疙嘟知道哪两个女人不敢把他怎么样,这阵子我就是老大!人生难得有几回机遇,月黑杀人夜天助我成功,赶明天把这俩个****用绳子一捆,一起带走,先给自己留着享用,啥时候腻烦了,就把挨槌子货卖掉,还是一笔收入。 院子内静悄悄,牛疙嘟出入无人之境,地道口开着,好像这间屋子没有人动过,牛疙嘟大胆进入地道,他根本没有想到,两个媳妇和猪娃齐心合力,将那石板盖在地道口,并且给石板上盖上了厚厚一层土。 刚刚过了两天,张狗儿就回来了。原来,出钱赎人的告示张贴出来以后,两个老太婆又去找屈鸿儒屈福录求情,老太婆说得也是实话:“这赎人的银元太多,两个老太婆根本挪不动。干脆把我俩押在这里,放张狗儿回家给你们驮银元去。” 屈福录通过门口站岗的士兵请示刘军长,这时的刘军长显得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刘军长还是让士兵传话:两位老先生怎样决定就怎样执行。 张狗儿被放回来了,这让瓦沟镇人大跌眼镜,不过有人善于随即应变,舔尻子话不需要出钱,场院里站满了前来慰问的老百姓,张狗儿面对大家抱拳:“实在对不起,张狗儿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干,过两天我再招呼大家。” 当然,张狗儿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怎样处置牛疙嘟。牛疙嘟还关在地窖里没有挖出来,这阵子是死是活还不清楚,张狗儿只是听姐姐和媳妇说这家伙贼胆包天。 果然,牛疙嘟被挖出来后已经奄奄一息,张狗儿在媳妇面前还装好人,张狗儿对媳妇说:“牛疙嘟是你的老乡,我真的不愿意加害于他。我打发给他一些银元,然后再给他一匹骡子,让他远离瓦沟镇,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张狗儿说到做到,回家后吃了两个冷馍,就开始打发牛疙嘟上路,给牛疙嘟装了一些银元,看牛疙嘟骑上骡子摇摇晃晃,对媳妇说:“你们先做饭,我把这家伙送上一程。” 有人舔张狗儿的尻子,说:“张保长你不用操心了,我们替你送这祸害上路。” 张狗儿摆手:“各人做事各人了,各人吃饭各人饱。还是我送吧。” 瓦沟镇周围的山上全是灌木林,牛疙嘟渐渐清醒,也不知道张狗儿要把他送到哪里去。走了一阵子张狗儿说:“你下来吧,吃点东西再走。” 牛疙嘟刚下骡子,一把尖刀就刺进牛疙嘟的胸膛。张狗儿的脸上显出一丝狞笑:“牛疙嘟,把你这个祸害留在世上无用。” 第1151章 姜秉公跟随大烟稽查队来到凤栖,原指望凭借他跟刘子房军长的关系,放回收购大烟的十几个弟兄。姜秉公知道前几年谁在背后纵容收购大烟,凤栖大烟的泛滥跟军队幕后操纵支持有关。 姜秉公被单独安排住进一间小屋,屋子内舒适而温暖,每顿饭四菜一汤招待,过俩天还给你送来一瓶茅台,但是刘军长就是不肯接见。开始几天姜秉公还不慌不忙,时间一久未免有些烦躁,这挨槌子刘子房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该不会连姜秉公也一锅熬? 其他人都有家属前来求情,后来也允许家属跟在押的亲人见面,可就是姜秉公的情况特殊,十几天没有看到一个亲人来看望他,就连高根堂高明堂这些随身保镖也不想办法营救主人,姜秉公的内心有点凄然。 表面上看起来姜秉公镇静自若,应姜秉公的要求刘子房还给他找来几本《中庸》、《资治通鉴》之类的书,姜秉公装模作样在看,实际上一页也看不进去。开始姜秉公还能自持,一瓶茅台酒喝两至三天,到后来心里烦闷,竟然一口气将一瓶茅台喝完,喝完后睡在桌子底下,一睡就是一整天。 姜秉公醒来时睡在医疗队的床上,胳膊上扎着针管子输液。姜秉公一辈子没有见过那玩意,一下子将那针管子拔掉,坐起来吼道:“刘子房你要枪毙我快点,老子不是怕死,受不了这样不死不活的折磨!” 医疗队的医生笑笑,他们又将姜秉公推回那间小屋。每顿饭照旧四菜一汤,就是喝酒的方式有所改变,每顿饭只给姜秉公喝一茶杯酒,姜秉公将酒喝干,却将玻璃茶杯捏碎。 就这样一直过了二十多天,姜秉公才受到刘子房的正式接见。接见的地点选择在军人饭厅旁边的一间贵宾室,贵宾室一般不对外开放,胡司令常在这里吃饭。 姜秉公一见刘子房,肚子里生成了许多蝎子许多蚰蜒,姜秉公直想骂刘子房个狗血喷头,姜秉公一辈子还没有受过这种软折磨,不知道刘子房这是送他上路(枪毙)的断头酒还是别有企图。 屋子里没有别人,就刘军长和姜秉公二人。刘军长举杯相邀,姜秉公没有响应,把许多辛辣话强咽进肚子里,冷冷地问道:“这是不是送姜秉公上路?” 刘军长一脸诚恳:“那里,这一次全县抓了一百多名大烟贩子和吸食大烟的瘾君子,担心把你过早地放回去其他人不好处理,所以让你受了二十多天委屈。现在,其他人已经全部交完罚款释放,明天,你跟你的十几个弟兄就可以回家。” 姜秉公还是不捉酒杯,继续冷冷地问道:“不知道秉公这颗人头值多少钱?秉公不知道能不能交得起罚款?” 刘军长脸上的不快一闪即过,随即哈哈大笑:“子房不想在凤栖的地盘上混了,谁敢罚你赫赫有名的南霸天!放心走吧我的老兄,明天我派车直接把你和你的十几个弟兄送回狮泉镇。” 姜秉公把酒杯举起,一口气喝干,嘴上仍然不饶人:“刘军长这一手确实厉害,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可能聚敛的银钱不在少数,谁不知道你抓住的全是凤栖有头有脸的人物,人的生命比银钱重要,谁敢不交罚款!” 刘军长慨然:“姜兄误会了!禁烟是蒋委员长亲自下令,为此事差点把胡司令撤职(这是不可能的,只是糊弄姜秉公)。胡司令也有苦难言,陷进去几千万资金,这些资金全是军费,收不回来胡司令难辞其咎。子房确实没有办法,只能靠收些罚款来填充窟窿。” 姜秉公一想也是,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看来刘军长是出于真心,姜秉公又欠下刘子房一笔人情,人情债重于天,尤其这些常在江湖上混的汉子,知恩不报枉为人!姜秉公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这才说:“刘兄,有啥难场事,尽管说,银钱是个槌子!” 刘军长最能把握火候,知道这些人关键时刻能为你两肋插刀。刘军长说得真挚:“银钱放在姜兄那里跟放在刘某这里一样,那一天落魄了管一顿吃。北边的八路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消灭八路我们永无宁日。看来这一仗非打不可,姜兄可要留意。” 这一点姜秉公确实没有想到,姜秉公本身对政治不感兴趣。不过姜秉公还是点头,心想那样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 当天晚上,姜秉公二十几天来第一次有机会跟他的十几个收购大烟的弟兄团聚,军人饭厅席设两桌,姜秉公亲自把盏,给大家斟酒。弟兄们当然没有姜秉公的待遇,二十多天来关进牢房里不见天日,伙食很差,饿不死就行,猛然间在一起餐聚,还以为是姜秉公把他们救出来,对姜秉公心存感激。那种场面很是热烈,唯有在这种场合姜秉公才能觅回自我,显得慷慨激昂。 第二天吃完早饭,刘军长果然派了一辆吉普一辆嘎斯,把姜秉公和他的十几个弟兄送回狮泉镇。 岂料姜秉公刚一回到家里,立刻卷入一场家族政变之中。兄弟姜秉乾已经四五年没有回家,在渭南经营一家商店,听说生意还比较红火,已经在渭南购置了一幢宅院,姜秉乾知道他斗不过大哥姜秉公,还是后退一步天地宽。可是听得姜秉公被官家羁押的消息以后,立刻迫不及待地从渭南赶回老家狮泉镇,一旦姜秉公被官家枪毙,就准备独占姜家的财产。 二老子姜茂林窥视族长的大位久矣,曾经好几次跟姜秉公明火执仗地交锋,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天随人愿,看样子姜秉公凶多吉少,姜茂林组织一些姜姓族人企图闯进姜家堡子,名义上是祭祀祖先,实际上谁都明白,姜家堡子存放着姜秉公这几年贩卖大烟挣下的几乎全部银钱。姜茂林鼓动那些姜姓族人,只要能冲进堡子,就将那些银钱私分。 关键时刻民团也抱成一团,日夜守护着姜家堡子不受进犯。其实民团也心怀叵测,万一姜秉公回不来,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占便宜的当然是民团。当然还有姜秉公收购的那些大烟,大烟全部被耿团长控制,耿团长的理由无懈可击,这些毒品全部属于违禁物资,必须暂时扣压。 每个人都出于不同的心态,每个人都为了各自的私利,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剑拔弩张,一旦姜秉公回不来,一场血腥的政变在所难免。 可是姜秉公竟然回来了!而且纤毫无损,凯旋而归。首先让姜秉乾措手不及。不过姜秉乾也会随机应变:“哥,听说你被官家逮了,担心咱大咱妈心理承受不了,所以赶回来安慰二老,同时想办法营救哥哥。” 姜秉公不动声色,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过姜秉公不愿意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姜秉公只是冷冷地告诉兄弟:“我新修的桩基快成了,明年过夏就择日搬进去居住,这幢老宅院给你留下,兄弟,任何时候都要记住,老兄倒下了,狮泉镇你也站不住脚!” 姜秉乾显得狼狈,勉强点头,借口渭南生意很忙,第二天一大早就返回渭南。 姜秉公安然无恙地重返狮泉镇,最吃惊的要算二老子姜茂林,姜茂林带领着姜姓族人冲击姜家堡子的事件明摆在那里,姜茂林无论怎样抵赖都无济于事。姜茂林颤颤栗栗想了一个晚上,索性来一个恶人先告状,第二天吃过早饭,姜茂林来到姜秉公家里,看门口站着一大群前来看望姜秉公的姜姓族人,问道:“你们怎么不进去?” 那些族人们一个个哭丧着脸,说他们全部被姜秉公赶出来了,姜秉公骂他们阴阳脸,谁红火舔谁。假如姜秉公被官家枪毙,这些人还会敲锣打鼓庆祝! 姜茂林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不过既然来了就得硬着头皮进去,看侄子正躺在躺椅上品茶,姜茂林进去了侄子姜秉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姜茂林好不尴尬,话从口里说出来也就显得干吧:“哎呀侄子,你终于回来了!这多日子让人提心吊胆,前几天带着姜姓族人想去姜家祠堂为你祈祷,外姓之人高根堂高明堂带领着一把子打手不让进去。” 姜秉公一下子把一壶茶水泼了姜茂林一脸:“姜茂林你是盼我死得快些!假如不是在一个神轴底下拜祖先,我真想把这槌子掏出来戳瞎你的眼!” 第1152章 屈福录屈鸿儒看着那一串长长的罚款名单,不觉有些气馁,这张告示如果张贴出去,俩个老地主将会威望扫地。俩人商量了半天,感觉目前还是救命要紧,他俩虽然左右不了这一百多条生命的命运,但是最起码给这些在押的人留一线生机。两个人把前边的序言改了几个字,添加了“根据有关部门指示”,然后照单抄写了几份,张贴在凤栖的大街上。 想不到罚单张贴出去以后,所有被羁押的家属都松了一口气。这证明他们的亲人死不了,当年国民政府枪毙人不需要请示上级。家属们纷纷筹款赎人,好像没有人质疑这种做法属于什么性质,当年老百姓没有那么高的法律意识,也感觉不来这是敲诈勒索,人们被国民政府草菅人命整怕了,活命是老百姓的唯一,即使有些人家里银钱不够,也要想办法借债赎人。一时间县政府的院子内让银钱堆满,刘军长也很会做事,当着大家的面把那些银元和纸币装上汽车,从南城门拉出,直奔长安,没有给自己留下分文。至于堆垛在十字路口那些家属们行贿的银元,刘军长指示屈志田县长拉回县政府,留作县政府的办公费用。屈志田县长从那一堆银元里拿出四百元钱分给两位老先生,作为老先生这将近一个月来的工资报酬。 凤栖人宽宏大量,知道两位老先生是被官家利用,没有人给老先生难堪,反而认为这一次禁烟运动没有死人,两位老先生功不可没。 屈福录嫌两百银元的报酬太多,打算退回去一些,屈鸿儒发火了:“我说福录贤弟,你脑子进水了!你一分钱不要,也没有人说你高风亮节!咱再不要把手指头当葱吃,干那些傻事!” 屈福录看着自己的半截手指,脸上便有些难堪。苦笑道:“这个世界到处污浊不堪,你难以出于污泥而不染。” 站在旁边的屈志田县长笑道:“拿上吧老哥,本来这一垛银元全部属于你俩,中国官员行贿受贿已经成为常态,有人说贿赂是一种文化,从古流传至今。我不那样认为,但是你没有办法,清水衙门的官最不好当。” 屈志田接着说:“戒毒委员会是一种长效机制。你俩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回家转转看看,过几天再来上班。” 屈福录马上拒绝:“我家里还有一百多亩农田,你用轿子抬我我都不来!” 屈鸿儒使了个迂回战略:“我俩年级确实大了,是不是让儿子来做?” 屈志田劝道:“禁毒是一件好事,功德无量。你俩德高望重,这差事非你俩莫属。” 屈福录还想拒绝,屈鸿儒抢先说:“我俩再商量商量。” 停一会儿刘军长的小车开来,把屈福录送回家。 屈福录怀揣两百银元,走进家门时趾高气扬,进了屋门竟然看见,亲家李明秋跟亲家董银贤坐在炕上,啦话啦得亲热。 两位亲家倒没有什么,屈福录的脸上非常难堪。几个月前屈福录曾经用断指绝交的激烈手段把董银贤赶出家门,想不到现如今董银贤坐在自家炕上反客为主,董银贤脸上的笑容非常真挚:“亲家,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保全性命。” 屈福录也算一条汉子,屈福录说话从不拐弯:“董银贤你不要高兴,我找刘军长求情是看在儿子媳妇的面子上,从今后咱俩多见面少说话,我看不起你的人品!” 李明秋笑嘻嘻地问道:“亲家,我看你棉袄下边鼓起来一坨,是驴肉还是猪头肉?拿出来咱们下酒喝。” 一条耿直的汉子,让李明秋问得哑口无言。屈福录怀里揣着二百银元,让李明秋猜了个正着。此刻的屈福录像一个人赃俱获的小偷,脸上的容色灰不塌塌。福录娘刚从茅房回来,一边上炕一边问儿子:“福录,你买回来啥好吃的东西?还舍不得拿出来让客人吃。” 屈福录看躲不过去了,只得把那银元拿出来放到炕上,也不看两位亲家,对娘说:“这是屈志田县长发的报酬,一个月二百银元,我嫌太多,鸿儒那老家伙抬人杆,骂我脑子进水。” 李明秋哈哈大笑,余音绕梁:“骂得好!亲家,大家都佩服你的人品,但是不赞成你那倔驴脾气。有些事是大局使然,一个人难以明哲保身。听说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资产等于全中国财富的一半还多,你能有逑办法!二百银元你都受之有愧,岂不看有人在生死线上争扎,有人日进斗金?这个社会无论谁当政都不会平等!” 娘也开导福录:“这一个月我娃吃胖了,身体也好了,任何时候都是官比民强。你大(屈克胜)就犟了一辈子,落了个清官的名,不顶个啥啥,把社会看透,别死牛顶墙。” 董银贤半天没有说话,此刻插言道:“不管亲家看起看不起,这条路银贤都要走到底。咱们是钢刀割不断的亲戚。” 李明秋调侃道:“屈主任现在官不大,架子不小,连亲家都不认了。你赶我俩走?偏不走,看你有啥办法!” 屈福录终于软下来:“这个世事谁也看不透。” 李明秋正言道:“就不能让你看透,看透了你就比蒋委员长还厉害!看不透最好,人这一生,好比打闷的猪,瞎拱。早知三日事富贵万万年,别想那么多,想多了无用。” 停一会儿福录老婆跟儿子媳妇董萍把一木盘炒好的菜端上炕,屈理仓给三位长辈敬酒,屈福录一看竟然是茅台,问儿子:“这茅台酒是哪里来的?” 李明秋吱一口把酒喝干,然后才说:“草民李明秋给屈主任行贿,不愿喝拉倒。” 屈福录苦笑:“狗逑主任,是个木偶的角色。线线在人家手里提着,人家让你咋耍你就咋耍。” 李明秋满脸讥讽:“你不糊涂,你灵醒着哩。任何时候不要忘记,你只是人家雇来的伙计。” 喝完酒,送走客人。屈福录照旧来到爹的灵堂前,给爹焚香叩头,还想念叨几句,说些无用的废话。猛然间发觉,这间屋子的家具曾经挪动过,而且地下的土层松软,看样子好像挖过。屈福录用一根木棍捣鼓了一下地表,立刻发现地下空着。屈福录用铁锨把地表土挖开,看见一块石板,揭开石板,露出一口老瓮,老瓮内装满银元。屈福录如法炮制,把整间屋子的土层挖开,竟然发现六大瓮银元! 屈福录喊来儿子屈理仓,铁青着脸问道:“这是咋回事?” 屈理仓知道瞒不过去,惴惴不安地说:“我跟清泉哥哥去刘军长那里汇报,咱俩家的门前发现了大量银元。刘军长解释,民国法典没有行贿受贿之说,刘军长建议我俩把这些银元藏匿一些,其他的运到十字路口示众,这样既维护了你跟鸿儒伯伯的清名,又能——” “够了!”屈福录竭斯底里地大喊,“刘子房这是想陷我屈福录于不仁不义之中。咱父子俩马上把这些银元挖出来,给他刘子房送去!” 福录娘拄着拐杖进来了,用拐杖指着儿子的鼻尖说:“这些银元是我让理仓藏在这里的。我害怕孙子、重孙子受穷!屈福录你要敢动一个子儿,我就跟你拼命!” 第1153章 李明秋重新在凤栖城出现,证实了许多人的猜忌,此前已经有流言疯传,长安城里枪毙的李明秋是个替身,可是流言终归是流言,猜忌也只是猜忌。李明秋真身终于出现,流言变成了现实。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提上礼品来李明秋家慰问。但是大家吃了闭门羹,李明秋家铁将军把门。原来李明秋搬到岳母家居住,为的是不愿应酬那些多少带一点虚假的问候。 可是岳母家也不得安静,又有人打探到李明秋住在岳母家不愿见人,又蜂拥而至十二能家去嘘寒问暖,李明秋不得不须臾应酬,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明秋骑着一匹马出了东城门,见到熟人打招呼,说他这一次出门得好长时间才能回家。 其实李明秋没有走远,而是来到屈福录家里,李明秋想在屈福录家躲几天清闲,岂料又遇到拐弯亲家董银贤。 有关董银贤跟屈福录的过节李明秋早都听说,从内心讲李明秋认为屈福录做事有点过分。可是屈福录那个人一般不听人劝,李明秋索性不管。这一次无意中碰在一起,李明秋还是为两个人打了圆场。 吃完饭董银贤要走,李明秋只得陪董银贤从北城门进入凤栖。进入凤栖城俩个人分手,董银贤去屈鸿儒家寄宿,李明秋想了想,来到刘子房家里。 李明秋贸然造访,刘军长感觉突然。不过随机应变是政治家的特长,刘军长还是给与了李明秋应有的热情。刘军长张罗着要跟亲家一起喝酒,李明秋说这几天血管里全是酒精,他想喝亲家母的八宝莲子羹。 刘夫人笑笑:“你俩先喝茶,我为你们做莲子羹。” 俩亲家在一起,当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刘军长首先开口:“这一段时期让亲家吃苦了。” 李明秋知道这是套话,但还是表示感激,并且说这是大局使然,即使胡司令也是迫不得已。为政之道就是张弛有方,一个时段一个政策。不过大烟必须禁止,那玩意祸国殃民:“李某决心从今后金盆洗手,绝不与大烟有任何瓜葛。” 刘子房从心里骂道:李明秋你也是得了便宜卖乖,谁不知道你这几年跟上大烟发了大财。不过口头上仍然随声附和:“就是就是。不过目前摆下的局面还需要亲家帮忙收拾。瓦沟镇和狮泉镇的大烟由当地驻军控制,年家庄的大烟直接封存,烧毁大烟的把戏再不能重演,上一次都有人表示质疑。虽然说收回来部分罚款,但是难以弥补收购大烟的开销。目前唯一的办法还是将这些大烟销售,尽量减少一些损失。” 李明秋随即附和道:“放心吧刘军长,明秋做事向来没有半途而废。既然空中的路堵死了,咱就想办法走陆路。我跟疙瘩刚从太原回来,据靳之林的儿子说,目前国际上的大烟价格疯长,主要跟各国禁烟有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有人愿意冒险。” 刘军长暗自吃惊,这李明秋到任何时候都技高一筹。是呀,胡司令烧毁大烟也是做做样子,肯定绝大多数大烟没有烧毁。不论以后政府允许不允许经营大烟,必须为现存的大烟找到销路!不过刘军长告诫李明秋:“这件事要做得万无一失,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李明秋慨然:“亲家放心,取下经是唐僧的、闯下祸是悟空的。万一出现什么纰漏,把全部责任推到明秋身上就是。” 刘夫人把八宝莲子羹端上桌子,两个人慢慢品尝。 刘子房突然涌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假如跟李明秋一起竞选总统,究竟谁赢?刘子房笑了:“亲家,我真佩服你,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过——”刘军长顿了一下,继续说,“那个靳之林你可要当心。当初RB占领太原,靳之林卖身投靠东洋人。抗战快胜利了,又转而投靠阎锡山将军。假如北边的八路军打过来了,会不会投靠八路?” 这一点李明秋当真没有想到。不过李明秋还是替靳之林辩护:“靳老的人品不容置疑。” 天已经很晚,李明秋还没有想走的意思,这让刘军长为难。他这幢小院除过小妾艳艳和刘夫人居住,再没有闲置的地方。 李明秋看出来了,笑道:“你把你的军人招待所腾出来一间,让明秋暂时住几天。明秋现在是有家难归,讨厌那些虚假的应酬,有些人故意猎奇,问一些你无法回答的问题,让明秋应接不暇。” 刘军长释然,走出门跟卫兵嘀咕了几句,停一会儿来了两个刘军长的勤务兵,把李明秋带到军人招待所住宿。 其实李明秋这一次回凤栖,主要还是想为郭麻子安顿一个比较安稳的去处。烟花巷藏污纳垢,郭麻子要想善终,必须从那里退出。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对郭全中两口子恩威并施,说服郭全中担当起儿子的责任。让郭麻子暂时住在济世堂药铺的后院。 李明秋从郭宇村回到凤栖的第一天晚上,就带着郭麻子来到药铺。那郭麻子见到儿子有点心虚有点萎靡不振,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儿子,而是他的什么上级。 李明秋在侄女和女婿面前说活不用拐弯,直接指出赡养老人是儿女们的责任。必须给你们的老爹腾一间地方,让郭麻子跟你们住在一起。 郭全中答应得非常痛快,并且把郭麻子叫“爹”,不过郭全中也提出了合理的要求,老爹爹再不能重返烟花巷,再不能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鬼混,再不能抽大烟。 郭全中说一句,郭麻子点一下头,倒像是领导批评下属。郭麻子切盼儿子能够养活他,郭麻子已经输光了所有的资本,郭麻子希望百年之后能有人为他扶柩送灵。 可是那李娟明显地不愿意赡养郭麻子这个累赘,并且郭麻子从来也没有担当过当爹的责任。李娟从内心里害怕伯伯,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伯伯李明秋的决定表示反对,李明秋走后李娟把一只铜脸盆甩到院子里,暴起的炸响惊动了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手电筒在院子内绕了几个来回,终归寂静。 郭麻子忍了,郭麻子不忍不行。郭麻子也知道烟花巷害人害己,这几年郭麻子在烟花巷也积攒下不少银钱,想那酸葡萄不敢不给,郭麻子也想解除跟酸葡萄的一切关系,那个女人非常势利。郭麻子心想只要有钱儿子媳妇就会改变对他的态度。郭麻子主要图个安宁。 李明秋不让郭麻子在烟花巷露面,委派邢小蛮去烟花巷索回郭麻子的衣物和资产。可是那酸葡萄不知道郭麻子已经重返凤栖,表现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刁蛮,硬说资产全部让官家没收,只给了郭麻子几件衣服。 邢小蛮忍了几忍,感觉到跟一个女人混闹不值得。回来后向李明秋汇报,凤栖有一句俗话,金蟾不斗泥猪。李明秋也感觉棘手,心想干脆算了,他自己准备资助郭麻子一笔钱。 李明秋打算在凤栖多住几天,把郭麻子安顿好了再走。郭麻子一直是李明秋的一块心病。可是过了大约四五天,郭麻子利用晚上又重返烟花巷。第二天李明秋知道后大怒,直接到烟花巷质问郭麻子:“郭麻子,难道你真的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郭麻子给李明秋跪下了:“李兄,郭某永远记着你的好处。郭麻子无福享受儿子的孝顺,烟花巷是郭麻子唯一的去处。求求你不要给全中和李娟为难,人家有人家的光景。连孙子都不认我,郭麻子活得猪狗不如。” 第1154章 郭全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亲眼看见李明秋在长安被枪毙,却怎么疙瘩家里又冒出来一个李明秋?郭全发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吃惊,以至于李明秋也有点无可适从。 疙瘩看郭全发满身征尘,知道郭全发走了远路。郭全发这么快就回来,是不是真有什么变故?不过疙瘩先不便询问,而是指示安远为郭全发用拂尘清扫满身的尘土,然后端一盆洗脸水,郭全发洗完脸,脱鞋上炕,疙瘩斟酒,全发用手挡了回去,说:“又渴又饿,先吃喝一点。” 两个蒸馍下肚,郭全发才说了他急急忙忙赶回家的原因。老实人不会说谎,郭全发实话实说:“我在长安街上看见几辆汽车拉着十几名犯人赴法场枪毙,这些犯人全部蒙着头,为首的一个胸前的牌子上写着李明秋……我当时非常吃惊,首先想到了疙瘩,这件事疙瘩知道不?第二天儿子文涛送我坐火车到灵宝,我从渭南下车,担心疙瘩出事,三天赶了四百里路,回来时看见李掌柜好好的,一开始有点吃惊。这阵子想开了,天下同名同姓的非常多,枪毙的那个李明秋肯定不是李掌柜,对不?” 疙瘩刚想解释,李明秋抢过话头:“难为你了全发,让你吃惊一场。不管怎么说于患难中见真情,三天走四百里路可真不容易,证明你心中还有我俩。你累了,吃一点喝一点先回家歇着。” 郭全发走了以后,李明秋对疙瘩说:“这个人很老实,但是不堪重任。” 疙瘩不解:“何以见得?” 李明秋说出一番道理:“咱们干得这一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要让人摸不准才行,有时候必须说谎才能够生存。老实人不会说谎,往往坏了大事。” 疙瘩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我觉得对朋友必须真心。以诚相待才能以心换心。” 李明秋慨然:“两回事,我的兄弟。比如刚才,幸亏没有别人,如果传播开来,胡司令也难辞其咎。” 疙瘩有点迷糊:“纸里包不住火,迟早总会让人知道。” 李明秋有点不耐烦:“我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保密也有时效,过些日子就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却说郭全发回到家里,结结实实睡了两天,心想儿子郭文涛的话是对的,必须跟疙瘩、李明秋这些人划清界限。这些人道行很深,你有时还当真弄不清他们是人是鬼。看样子李明秋对贩卖大烟毫不在意,前一段日子银行那些汇款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人是不是通天?幕后肯定有后台! 算了,想那么多干啥?从今后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跟这些人保持一种平常的关系。反正自己七个子女(连春花的俩个孩子算在一起),这些孩子个个争气,没有必要跟任何人争高论低。 郭全发这么快回家,春花也感觉疑惑。但是看见掌柜的情绪不高,春花也不敢多嘴。晚上两口子睡在一条炕上,郭全发心里憋不住,对媳妇说了他这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明明看见李明秋在长安被枪毙,回家时又看见李明秋跟疙瘩在一起…… 刘媒婆的女儿当然不可能知道更多,不过春花耳濡目染,也见过刘媒婆装神弄鬼。春花把胳膊搭在郭全发的胸前,安慰丈夫:“我听娘说过,人生有地点死有时分,有人还不到死的时分,阎王爷不收,可以借尸还魂。李明秋说不定属于那类人。” 郭全发笑了,郭全发也不去批驳媳妇的愚昧。郭全发只是说:“我看这些人翻手云覆手雨,迟早得招祸,咱离他们远点。我想跟你一起去灵宝,我先去凤栖看看文华,你给咱把屋子收拾一下,回来以后咱就走。” 春花还是有些犹豫:“快过年了,咱过完年再走。” 过俩天郭全发去凤栖看望了四儿子郭文华,跟青头在一起喝酒,又禁不住好奇,说了他的见闻。 青头反过来劝全发:“我不怀疑疙瘩是个好人,但是咱跟疙瘩不是一路神,穷安然,日子穷点没关系,别跟上疙瘩干那些冒险的事情。” 郭全发点头:“我想带上婆姨去灵宝,远离是非之地。” 蜇驴蜂笑道:“想不到咱全发也搂一个年轻媳妇,把青头羡得流涎水。” 青头一本正经:“咱不羡,老夫老妻老南瓜,又绵又软又沾合(舒服)。” 这些老邻居,到一起没正经,玩笑开得再过火都不在乎。大家又说笑了一阵,郭全发连夜返回郭宇村。 郭全发回家后,看见二儿子三儿子竟然一起回来了。 原来郭文选郭文义接到大哥郭文涛的电话,在灵宝火车站等了一天一夜,等不到老爸郭全发下车,又把电话打回长安,弟兄三个真正着急,郭文涛带领两个战士沿火车路寻找,郭文选郭文义骑两匹马,连夜赶回家里。回家后听春花姨姨说,老爸去了凤栖。弟兄俩这才放心。 郭文选郭文义看见老爸平安回家,免不了埋怨:“爸,你回家也不跟我大哥打一声招呼,我大哥这阵子还在火车沿线寻人。” 尽管遭到了儿子埋怨,郭全发还是激动。他没有想到自己不打招呼回家竟然惹起这么大的动静。孩子们全长大了,郭全发感到满足。特别是孩子们善解人意,接受了春花这个阿姨,郭全发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激。 为了消除孩子们的误会,郭全发解释:“在长安看见李明秋被枪毙,心里着急,担心疙瘩出事,在渭南下车,连夜赶回郭宇村。谁想回来一看,疙瘩和李明秋正在他家客厅喝酒,屁事没有。老爸至现在都想不通。” 郭文选告诉老爸:“长安城里枪毙的是李明秋的替身。李明秋不可能死,这几年大烟泛滥,军队是后台。我大哥不让你跟上疙瘩做大烟生意,因为那是个危险的行当,任何政府都不能容忍。” 郭全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几年我在东洋人的煤矿上挖煤,消息闭塞,回来一看漫山遍野都是大烟,心里确实吃惊,你们这一说我才明白,原来是官商勾结。” 弟兄俩回家时已经吃过饭了,春花又为父子仨做了几个下酒菜,郭文选郭文义敬完爸爸又敬姨姨,春花虽然辛苦,但是也非常激动,人常说后娘难当,相互间免不了有摩擦,可是春花进门以来,却得到了孩子们的尊重,这对春花来说比什么都强。 郭文选郭文义在郭宇村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赶回HN灵宝。他们要回去告诉大哥,老爸找到了,安然无恙,要大哥不必再去寻找。临走时两个孩子告诉老爸郭全发,在老舅屈志琪副师长的资助下,两个人在灵宝建立了一个苹果苗圃,培育了一万苹果树苗,两年以后才能出圃,屈副师长说苹果树苗出圃以后他坚决辞职不干了,回到凤栖发展苹果园。 郭全发对两个孩子说:“过完年我跟你姨姨一起来灵宝看望你们。” 第1155章 人的贪心难以预料,不光富人贪,穷人也贪,有人贪财,有人贪色。 谷椽当初在鬼子的煤矿上挖煤,心想只要能活着回去就一定不错。结果活着回来了,两个儿子虽然说没有什么本事,但是对谷椽这个老爹也算孝顺,特别是老婆棒槌,对谷椽可以说仁至义尽,不但侍候谷椽吃好穿好,而且还为谷椽烧泡(烧大烟),即使谷椽偷腥棒槌也能原谅,都一把年纪了,谁也把那些破事不会当真。 谷椽从凤栖回来以后,得了那种烂根病,郭全发看在曾经在一起给鬼子挖煤的份上,给谷椽从县上抓回来治烂根病(梅毒)的药。棒槌去求洋芋,洋芋也从自家屋子里翻了翻,翻出来当初疙瘩剩下的擦逑草。男人就那个德性,一看见女人的窟窿就想钻进去,郭宇村家家都一样,老鸹别笑话猪黑。 猛然间听到张狗儿张有贵被官家抓进大牢,谷椽还有点庆幸,幸亏没有跟张狗儿干到底,继续干下去说不定就被官家抓去关进大牢,是死是活还不一定。看来坏事里边有好事,谷椽避免了一场牢狱之灾。 谷椽的烂根病在棒槌的精心调理下,终归痊愈,按道理谷椽应该收心,谷椽有一个不错的家。虽然说两个儿子共同娶一个媳妇有失颜面,不过这种现象不会长久,有合适女子再娶一个也不是大事,况且有棒槌里里外外地操持,谷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逑心不操,比任何人都过得舒服。 可是驴闲啃木桩、人闲生余事。谷椽显得无聊,总想着当初跟呼风雨在一起时的风光,猛然听说呼风雨回郭宇村生孩子,谷椽心里痒痒,旧情难忘,总想去看望呼风雨一回,哪怕见一面心里也感觉舒坦,可是谷椽来到呼风雨住的茅屋,看见院子内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蒙古男人,谷椽的心里凉了半截,自我感觉他跟那个蒙古男人无法相比……凛冽的北风从脸上扫过,谷椽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流到嘴唇上,谷椽用衣服袖子擦了一下,转身离去。 路过老班长和白菜住的茅屋,谷椽看见白菜提着裤子刚从茅房出来。白菜不老,还是十年前的原样。谷椽不由得想起了栽逑娃的两个婆娘,听说那萝卜死在凤栖城,白菜却活得鲜嫩,肥肥的臀部让男人浮想联翩。 白菜也看见了谷椽,一笑,胖胖的脸上竟然绽开两只笑靥。听说这个女人是颗扫帚星,一连嫁了五六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能跟她过到底,而且全部是凶死。可是老班长不怕,老班长也是过一天算一天,白天吃一碗热饭,晚上睡到热炕上,有人陪他说话,过足烟瘾以后,还能爬上**山玩一把潇洒。反正大家各取所需,谁对谁都不嫌弃。 白菜一边系裤带一边跟谷椽打招呼:“谷掌柜,日子过上心了都不认老邻居了,不回家坐坐?” 郭宇村除过村子中间几家挨在一起,后来的移民一家离一家很远,大都是盖几间茅屋,然后用篱笆围一个硕大的院子,院子最小也占地一亩多,种的菜蔬一家人够吃。 从鬼子的煤矿上逃回来以后,这是谷椽和白菜第一次说话,白菜有男人,谷椽对白菜没有想法。加之白菜在村子里名声不好,谁也不敢沾惹白菜。可是此刻,谷椽看白菜那肥肥的尻蛋子,那红红的裤腰带,虽然说白菜也年过四十,但是比起棒槌来却显得娇嫩许多。谷椽走不动了,推开虚掩的柴门走进白菜的院子,直勾勾地盯着白菜问道:“老班长在家不?” 白菜的脸上显出了不悦:“那个死鬼,比死人多一口气!” 看样子女人对老班长非常不满意。女人一般不满意男人跟炕上的活路有关系,老班长终究年纪大了,爬上**山有点力不从心。即使过足烟瘾也不行,大烟抽得时间久了就不管用。 这无疑是一个信号,让谷椽为之一震,女人实际上等于向谷椽发出了邀请,谷椽本身长得比老班长威猛。女人喜欢块头大的男人。 对于谷椽的突然造访,老班长看起来非常高兴,郭宇村的老男人全部死光,老班长连一个谝闲话的伴儿都没有。开始那阵子跟白菜还过得有滋有味,可是最近以来白菜老吊着个脸,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炕上的那种热络,老班长确实不行了,老牛力尽,没有了当年的辉煌。 两个烟鬼到一起,免不了烧泡。两个孩子围坐在炕角,看两个大人在火盆里把铁丝烧红,然后沾麦粒大小的一块烟土放在铁丝上一烙,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把冒起的青烟贪婪地吸进口中,屏气一阵子,喝一口水,跟做了神仙一般舒服。 白菜留谷椽在家里吃饭,这对谷椽来说是一种奖赏。谷椽看白菜撅起圆圆的尻子在案板上擀面,腿中间那玩意也极不老实地顶着裤裆。猛然间院子里响起了棒槌的说话声:“谷椽来过没有?” 白菜闻声走出院子,说话的语气带着调侃:“谷椽在这里呢,进来看看,谁能把你的谷椽吃了!” 棒槌当真走进屋子,看两个烟鬼正围着火盆烧泡,心想老班长在家,谷椽也不会把白菜怎么样。 那谷椽一见白菜老大不高兴:“你来干啥?” 棒槌说:“我找你吃饭。不知道你去了哪搭。” 白菜假意留棒槌吃饭。棒槌说:“我家里还有儿子媳妇和孙子,村子里也没有人跟谷椽说话,谷椽在这里我就放心。” 棒槌走了,谷椽叹一口气,说出的话让白菜惊心:“郭全发都有死婆娘的命,我一看棒槌就恶心。” 老班长看谷椽一眼,替棒槌辩护:“棒槌心眼不坏。” 谷椽突然冒出一句:“那咱俩把老婆换了。” 老班长神色黯淡:“不用换了,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就跟棒槌过在一起。白菜骂我是棺材瓤子,你如果看上白菜就跟她日。白菜瘾重,爱日。” 白菜一点都不脸红:“沾合。谁不爱日?谁家婆姨身后没有一大群孩子?那些孩子绝对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白菜的直白让两个老烟鬼的脸上都搁不住了。当下吃完饭,天色微黑,老班长端上火盆蹲在灶火烧泡,白菜和谷椽当着老班长的面,在炕上摆开了战场。谷椽把犁铧插进白菜水田的瞬间,只听见白菜哎呀一声:“谷椽,你这家伙比老班长粗多了,一下子能戳到人的心上。” 突然间屋子门被踢开了,屋子内卷进来一股凛冽的风。谷凤谷鸣站在白菜家屋子的地上,看见老爹爹还在白菜的身上爬着。两个孩子对谷椽说:“爹,把衣服穿上,跟我们回家。” 那天晚上后半夜,白菜家的茅屋突然失火了,熊熊的大火一直烧到天亮。幸亏一家离一家很远,不然的话整座村子都难以幸免。天亮时村里人才将大火扑灭,从坍塌的废墟里抬出来四具尸体,白菜、老班长、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都被大火烧焦。 谁也不知道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青头闻讯赶回家里,跟俩个女婿齐结实齐壮实一起,把白菜一家四口草草掩埋。村里人虽然有各种猜测,人命关天,谁也不会乱说。 第1156章 张狗儿担心牛疙嘟不死,把刀子拔出来又补了几刀,就那样还嫌不解气,把牛疙嘟的脑袋割下来扔进沟里。 那头骡子静静地站在一边,张狗儿身上的衣服全被血渍污染。心里感觉不来害怕,唯有杀了人的那种兴奋和颠狂,张狗儿索性连那头骡子也一起宰杀,把银元撒了一地,制造了一起劫财害命的现场。可是这身血渍无论如何也无法清除,冬天的北风凛冽,身上的血渍冻成紫色,张狗儿捱到天黑,来到自家门口,又担心自己这幅形象姐姐和妻子看见害怕,索性翻墙进入姐夫家里。 张有贵的两个侄子张芳明张芳华住在前院喂牲畜,听见院子里噗通一声,弟兄俩颤颤栗栗出屋查看,看见了张狗儿浑身是血。 弟兄俩给张狗儿跪下,嘴里喊着:“舅舅饶命!” 张狗儿显得平静:“不用害怕,我不会杀你们,赶快找一身干净衣服让我换上!” 弟兄俩指着中院的客厅,说:“三大(爹)的衣服全在客厅,三奶走时把客厅的门锁上,我们没有钥匙,舅舅你可以翻窗子进去。” 张狗儿抓住门上的锁子一扭,锁簧立刻断裂,张狗儿进入屋子,把灯点亮,不慌不忙地燃起火盆,让两个孩子给他拿来几个蒸馍,把蒸馍烤在火盆上,这才热水洗了一把手脸,打开姐夫张有贵的柜子,取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张狗儿吃饱喝足,在张有贵家客厅的炕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麻麻亮。心想那一年疙瘩杀了人,把血衣藏匿在张有贵家的地窖里,结果让张狗儿当作宝贝偷出去藏匿在山洞,张漂儿尾随张狗儿发现了那身血衣,把血衣拿到戏台上示众,在瓦沟镇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张狗儿心想自己这身血衣必须销毁,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蛛丝马迹。可是天寒地冻,把血衣藏匿到那里都不放心,况且,今天必须赶到凤栖城,救人要紧。天亮时,张狗儿把血衣装进一条褡裢里,背着褡裢出门时警告两个外甥:“你们谁要是走漏了风声,就要了你俩的命!” 两个孩子吓得浑身哆嗦:“打死我们都不敢乱说!” 张狗儿背着褡裢来到自家门口的场院,转了几圈,感觉到藏到哪里都不保险。索性在麦秸垛底下掏了一个深洞,把血衣藏进麦秸垛里边。 回到家里张狗儿无事一般,看见姐姐和妻子刚刚起来,虽然两个女人看见狗儿穿的衣服有点异样,但是这阵子大家都顾不上再问什么。吃了早饭张狗儿急急忙忙装了几驮子银元来到凤栖县城,目前当务之急是把姐夫张有贵和叔叔蔺生根用银元赎回来。 银元赎人的过程非常顺利,县政府院子里的桌子上放一杆抬秤,家属们驮来的银元过秤入堆,只要大数字不差,多几斤少几斤都没有关系。银元倒进大堆里由两位屈先生开一张条据,拿上条据就能到监狱领人。张有贵和蔺生根放出来时已经天黑,五个人在八条腿的羊肉泡馍馆吃了一碗羊肉泡馍,然后连夜赶回瓦沟镇。 回到瓦沟镇已经半夜,经过许多天的折腾,大家已经很累。于是各回各家睡觉,一宿无话。 第二天早晨张狗儿还在睡觉,突然场院里几十条野狗在狂吠。原来野狗们嗅觉器官特别灵敏,发现了张狗儿藏匿的血衣,把血衣从麦秸垛下叼出来互相撕咬,争相舔食血衣上的血渍,碎布片破棉絮狂飞乱舞,整个场院内一片狼藉。狗儿娘开了院门看见这种场面简直惊呆,颤声问狗儿:“狗儿,你是不是杀了人?” 事已至此张狗儿知道已经隐瞒不下去了,只得对娘说:“我回家时看见牛疙嘟偷盗了咱家许多银元,还想带着雅子逃匿。不是狗儿想杀他,这家伙做事确实缺德,如果不除掉,说不定一直跟咱做对。” 狗儿娘赶快把大门关上,埋怨狗儿:“娃呀,人命关天,你怎么杀人一点都不手软?牛疙嘟是有不对,你把他赶走了事,现在场院内几十条疯狗乱咬,你又在瓦沟镇人的心里埋下祸根。” 张狗儿满不在意:“我爹爹还不是让人杀死的?这个社会那一个头面人物不背几条人命?牛疙嘟在瓦沟镇无亲无故,没有人会为牛疙嘟报仇。娘你就放心,咱积攒一些银子,搬到凤栖城居住。” 狗儿娘说:“热土难离,我那里都不去。” 岂料雅子哇一声大哭:“张狗儿,我跟了你就想死心塌地地跟你过到底,牛疙嘟为了勾引我把办法使尽。我们那里很穷,爹娘都死了,跟上牛疙嘟受罪。原来以为你心底善良,谁知道你是个杀人魔王!我看你杀了人一点都不心软,那一天你不高兴了,会不会杀我?” 张狗儿好心相劝:“雅子,我是为了你才杀牛疙嘟。咱对那家伙做到了仁至义尽,可是那家伙一而再、再而三跟我过意不去。放心吧雅子,从今后咱一心过咱的日子,再没有人跟狗儿做对。” 那蔺生根捡了一条老命回来,昨晚上回来迟了,就跟狗儿娘睡在一起。这阵子虽然看狗儿做事有点残忍,但是这里没有他说话的权利,蔺生根只是微微一声叹息,然后对狗儿娘说:“做饭吧,吃了饭,我想办法把场院里的野狗驱离。” 张有贵回到家里,看客厅一片凌乱,把俩个侄子叫来审问,张芳明张芳华不敢说谎,把张狗儿一身血渍闯进宅院的过程说了个透底。张有贵听后感觉不到吃惊,反而有些快意。这么说来张狗儿又有把柄攥在手心。那年月杀了人,民不告官不究,张狗儿肯定不会有事,不过小小年纪心狠手毒,看样子以后还得留心。 场院内的疯狗撕咬了一阵子以后逐渐散去,也许它们又发现了什么目标,那年月死人的事经常发生。瓦沟镇一如既往地平静,过几天那些被抓去的帮忙收购大烟的汉子们也全都回来了,这些人没有人用钱赎他们,官家也清楚,从这些人身上榨不出来油水。 可是雅子却日渐消瘦,半夜里常常惊醒,惊慌失措地问狗儿:“你是不是又杀了人?”特别一见狗儿要跟她干那种事就又推又躲,不让狗儿靠近她。 张狗儿一开始还好言相劝,渐渐地失去了耐心,感觉中继续跟雅子在一起生活是一种折磨……心生歹念,索性连雅子也一起除却! 那天早晨狗儿对娘说,他带雅子去县城看病。雅子当然不知道狗儿的心思,还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临走前要抱着孩子一起去,狗儿说:“咱们晚上就回来了,大冷天,担心孩子着凉。” 可是从那以后,雅子再也没有回来。周围的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没有人问张狗儿,雅子究竟干啥去了?只有在晚上,小女孩哭时,狗儿娘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在心里念道:“狗儿又欠下一条人命。” 大约二十天以后,张有贵张罗,为张狗儿在河东又说下一门媳妇,并且以闪电般的速度结婚。结婚那天凤栖县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全来了。大家闭口不提张狗儿的前妻究竟死于何故?只是带着礼物前来恭喜。瓦沟镇人也显得漠然,只是看见一乘花轿从瓦沟镇的单边街上招摇过市,大家才知道,张狗儿又结婚了。 第1157章 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什么都不能缺。卢师傅当初在西沟畔烧制瓦盆瓦罐,每一次装窑都带一部分陶俑,那些陶俑虽然比瓦盆瓦罐值钱,但是装窑时占的空间不是很大,卢师傅的瓦盆瓦罐也卖出了名气,基本上不需要上街摆摊,在自家院子就能卖光。常常有人来西沟畔添置瓦盆瓦罐,大家认为非常方便,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卢师傅一连死了两个女婿,怀疑西沟畔的风水有问题,从西沟畔搬离,青头又不会做瓦盆瓦罐,渐渐地瓦盆瓦罐成了缺货。特别是进入冬季,瓦制器皿消耗量大,从面盆、尿盆到装米装面的瓦罐,稍微一不小心就会破裂,破裂就要添置新的。当年瓷器极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离不开瓦盆瓦罐。 瓦沟镇虽然是个大镇,但是瓦盆瓦罐的销量有限。卢师傅来到瓦沟镇以后一连烧制了几窑存货,蹲在自家屋子里思考了一段时日,终于翻出了逃荒时使用过的桑木扁担,肩挑瓦器走街串乡是卢师傅的老行当,卢师傅把那些瓦盆瓦罐套在一起,一般装瓦器不用箩筐,而是用木头做两个十字架,把麻绳绾成络络,把瓦器固定在十字架上,扁担在肩上晃悠,瓦盆瓦罐却不会有任何损伤。 开始转了几天乡镇,收获不大。卢师傅终于决定,干脆到凤栖街城隍庙去卖,那里肯定销量很大。 果然,卢师傅的瓦盆瓦罐一到城隍庙,一下子就被熟人抢光。既然进城了不探望大女儿卢秀蓉也说不过去。卢师傅卖完瓦盆瓦罐,就去了秀蓉家。 卢秀蓉的日子基本上还有保障。几个月来刘军长按时给卢秀蓉发响,小院里就是少了田中,其他什么都没有变样。父女俩见面免不了互相落泪,卢秀蓉给老爹爹做了一顿擀面条,卢师傅吃饱喝足,临走时还是放心不下女儿:“秀蓉,要不然跟爹到瓦沟镇居住。” 秀蓉说,两个孩子正在上学,她不能让孩子荒芜学业。 卢师傅把两个十字架绾在一起,固定在扁担的一头,然后扛着扁担出了城,卢师傅还要连夜赶回瓦沟镇,好多老熟人都等着买他的瓦器。上了驴尾巴梁有一段路比较陡峭,一边靠山,一边是断崖。不过路还是比较宽,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冬日的夕阳把山上的积雪染红,渐渐地变灰,山长高了,寒风凛冽。 猛然间,风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哭声在寒夜中是那样的凄惨。卢师傅毛骨悚然,身上吓出了冷汗。趁着灰蒙蒙的夜色,卢师傅听见了,哭声是从断崖下边传来。 路还是比较宽,不会有人失足掉下断崖。可是这里不断发现无头命案,常常有汉子杀了人后把死人推下断崖。 卢师傅紧走了几步,这年月自身难保,尽量少沾惹是非。 可是那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让卢师傅的心里一阵阵发紧。谁都从苦难中走过,谁都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时刻。假如卢师傅心硬一点,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条活着的生命。 断崖的旁边有一条斜坡,卢师傅顺着斜坡下到沟底,看见了一头死骡子,骡子的旁边跪着一个女人。 原来,骡子和女人掉下断崖时,女人的双脚被马镫套住,双手紧紧地搂住骡子的脖子,结果,骡子掉下断崖摔死了,女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女人首先喊道:“卢师傅!” 卢师傅非常吃惊:“你可是张狗儿的婆姨?” 瓦盆窑离张狗儿家不远,几个月前卢师傅在瓦沟镇安家,张狗儿受李明秋委托,为卢师傅安家提供了许多方便。雅子跟卢师傅的三女儿卢秀英很快熟悉,两个女人经常互相串门子,亲如姐妹。 沟底不远处,绿色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烁着,卢师傅知道,那是狼。卢师傅没有问雅子为什么能够掉下断崖,只是说:“我扶你回家。” 女人哭了:“我不回去,张狗儿是个杀人魔王。前些日子刚刚杀死了牛疙嘟。今天又把我推下断崖,假如不是这头骡子,我就没命了。” 有关牛疙嘟之死卢师傅隐隐约约听说,瓦沟镇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可是话到卢师傅这里就断了线,卢师傅不会说什么闲话,卢师傅没有闲情逸致去管那么多的闲事,卢师傅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 可是那张狗儿杀人杀得眼红,竟然要暗算自己的婆姨!卢师傅吃惊地啊了一声,都来不及发什么感慨,紧接着把雅子扶起来:“我们快走吧,首先离开这个危险之地。那头死骡子也够这些野狼们吃一阵子,不然的话我们今晚是死是活还不一定。” 雅子跌跌撞撞,在卢师傅的搀扶下上了官路。看那月亮上来了,皑皑白雪在月光的映衬下别具一番景致。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卢师傅把扁担放在路边,一老一少坐在扁担上休息。 雅子想孩子了,又呜呜地哭。 卢师傅也不劝解,只是问雅子:“你打算去哪里?我今天卖了瓦盆,把这些钱全给你。” 雅子把卢师傅的衣服拽住:“叔,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就没命了。你是我的再生老大(爹)!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瓦沟镇我肯定不敢回去,你一定要为女儿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放心吧叔,我不会连累任何人。” 卢师傅想了半天,看那雅子也确实可怜。唉!罢罢罢,谁叫咱心软?既然回不去瓦沟镇,也只能带着雅子重回凤栖……到凤栖再说吧,天无绝人之路。 一老一少走走停停,雅子肚子很饿,可惜没有什么东西让雅子去吃,走得口干了,吃一口路边的雪。驴尾巴梁到凤栖跟到瓦沟镇差不多一样远的路程,二十里路父女俩竟然走了一夜。 等到城门打开,父女俩进入凤栖城,在米寡妇的包子店吃了几个刚出锅的热包子,卢师傅站在十字路口想了半天。 大女儿卢秀蓉家里肯定不能去,那里离城墙太近,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城墙上走动的士兵。看来只有青头家里最安全。为了安顿雅子,卢师傅带着雅子走出西城门,几个月来第一次走进了曾经是自己家的屋门。 张凤(蜇驴蜂)刚刚起来,端着尿盆走出屋门,看见雅子大吃一惊,尿盆从手里滑落,尿液洒了一地:“文慧——你没死,你还活着!” 女人的失态让雅子有点害怕。青头从瓦盆窑内出来了,知道自己的老婆想女儿想疯了,卢师傅带的这个女人跟文慧有点相像。青头首先安慰蜇驴蜂:“张凤,你眼花了,仔细看看,那不是文慧。” 蜇驴蜂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这女子跟我死去的二女儿咋长得一样?” 青头把卢师傅让进屋子,给卢师傅泡茶,卢师傅断断续续,讲了雅子的遭遇。 青头和蜇驴蜂也都算瓦沟镇人,几十年风雨变迁,老一辈人肯定不认识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张狗儿究竟是谁的后代?为什么手段这般残忍?为什么要残害自己的妻子?这些都需要时间来了解。蜇驴蜂把雅子搂在怀里,听到雅子的遭遇哭得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孩子,你就在姨这里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第1158章 自从田中死后,东洋女周红霞整天默默不语,即使跟鲁艺在一起也很少说话,每日里早早起床,给陶俑做旧,除过吃饭起来展展腰,有时一整天也不见起来活动。 张凤(蜇驴蜂)闲着没事,索性给大家全部把饭做上,有时文秀也带着三个孩子过妈妈这边来吃饭,家里只留下婆婆竹叶一个。这样一来等于组成了十个人的大家庭,每顿吃饭热热闹闹,蜇驴蜂虽然苦点累点,心里高兴。 日子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过,今天看起来跟昨天没有什么两样,过一段时间回过头来看,又发觉岁月里添加了许多变数。最明显地是周红霞的肚子一天天大了,一开始鲁艺也不太在意,女人经历了意外的打击,情绪的恢复需要时间。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周红霞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照旧每天不停地干活。 鲁艺有点心疼,有点过意不去。虽然说当年农村的女人至生孩子那天仍然不停地干活,但是女人总在不停地运动,照这样挺着个大肚子整天坐着干活实属少见。张凤也替周红霞担心,鼓动鲁艺把妻子拉起来到西沟畔转转。 西沟畔的景色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停地变幻,崖畔上的秋菊绽开了笑靥,为了赶在严寒到来之前绽放,菊花们整整积攒了一年。好像不是为了炫耀,为的是某一种意志的坚守,每一次不可更改的尊严……鲁艺对妻子说,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千万不可任性。 周红霞看起来有些感动。一个被她的国家抛弃的女人,经历了数不清的凄风苦雨,此刻最需要关怀最需要温暖,唯一能给他关怀和温暖的只有鲁艺,女人把头靠在鲁艺的肩膀上,说出的话让鲁艺感动:“我在想,咱们想办法挣一大笔钱,然后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的经历的地方,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然后把这些孩子抚养大,让他们周游世界,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夕阳给西沟染上一层金辉,瓦盆窑上的紫烟直直升腾,城墙垛口的士兵举枪打下了一只兀鹰,那兀鹰扑棱着翅膀飞下山沟,给世界制造了一种不和谐的音符。周红霞把鲁艺抱紧,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惊恐:“鲁艺,我害怕……也许有一天,我会像那只兀鹰……” “不怕。”鲁艺抚摸着周红霞的头,“不管怎么说人必须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听我的话红霞,不要干活太累,把自己累坏了,其他一切努力都白费。” 周红霞说,她感觉不来累,只是心里有点堵,有点沉闷。 转瞬间进入腊月,做旧的陶俑还不见靳羽西来拉。靳羽西已经交了两万元的定金,必须对预定这批陶俑的靳羽西负责。周红霞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在张凤的劝说下,红霞终于停止了干活,每天到前院来跟张凤和文秀说笑话。女人就是那样,只要男人看得起,自己也脸上有光。周红霞在鲁艺的调理下慢慢地忘记了痛苦的过去,恢复了爱说爱笑的天性。 终于,鲁艺决定去一趟卧龙岗,主要是询问靳之林老前辈,什么时候把那些做旧的文物拉走? 靳之林也很喜欢鲁艺,曾经动员鲁艺带着周红霞去太原发展,老人家决定把周红霞收为义女。鲁艺托词说等到红霞生了孩子以后,其实鲁艺想带着周红霞回秦岭山脚下的故居,那里离长安不远,可以谋求在长安发展。 鲁艺看山路上香客络绎不绝,想不到深山野岭之中的卧龙寺香火竟然这么旺盛。自从有了人类以后,造神运动就没有停止,人对于神仙的敬仰与日俱增,神仙的地位不可动摇,神仙的意志不可亵渎。 靳之林告诉鲁艺,那些做旧的陶俑他们可以随便处置,当初给他们两万元就是想资助他们一笔资金,跟订购陶俑没有关系。靳之林还提醒鲁艺把纸币想办法兑换成银元,目前看来纸币不停地贬值是大势所趋。 鲁艺在卧龙岗山寨住了两天,担心红霞临产,第三天返回凤栖,走进院子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鲁艺喜不自胜。算起来小伙子已经将近三十岁,虽然文秀的第二个男孩周围的人都公认是鲁艺的亲骨肉,但是为了李怀德一家的和睦,鲁艺主动斩断了跟文秀的情缘,好在李怀德并不嫌弃,李怀德也知道自己的份量。无一般不成世事,世上的事情总是那么千奇百怪。李怀德用自己的行为不但感动了文秀、感动了鲁艺,还感动了岳父岳母。 鲁艺看家里暖融融,张凤姨已经把屋子全部收拾妥当,周红霞看见鲁艺回家咧嘴笑了,不等鲁艺问她,红霞主动说:“是个女孩。” 对于艺术家来说,男孩女孩都一样。无论生活怎样艰辛,无论你遇到了什么挫折,人们对幼小生命的关爱与生俱来。那种付出不计成本,心甘情愿。鲁艺看见张凤姨站在一边,由衷地感谢:“多亏了你,姨。” 张凤开玩笑道:“嘴甜不管用,姨也不好哄,等出满月时,要给姨磕头。” 鲁艺说:“这阵子磕头都行。”说着要给张凤下跪。 张凤赶快把鲁艺扶住:“开玩笑哩,何必当真。一会儿来前院吃饭,姨给你媳妇炖了一只鸡。” 可是美中也有不足,周红霞生下孩子以后,一直没有奶给孩子吃,张凤去药铺抓来下奶的王不留,红霞喝了仍不管用。文秀给孩子喂了几天奶,可是文秀也有孩子,一个人的奶不够两个孩子吃。 正无计可施时卢师傅送来了雅子。大家了解了雅子的身世以后都替雅子打抱不平,可是听说那张狗儿正红得发紫,在瓦沟镇也算一霸,没有人敢惹,没有人能惹得起。这个社会就是强食弱肉,义愤填膺也没有办法,诅咒是一种最好的发泄,还不能传出去让外人知道。 不过雅子的到来解决了周红霞的孩子吃奶的问题,雅子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不停地流泪,雅子想自己的女儿,想得心尖尖疼。 卢师傅不放心雅子,过两天总要来看望雅子一回。顺便也带来瓦沟镇那边的消息,人们对雅子的失踪尽管有各种说法,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张狗儿飞扬跋扈,张狗儿还是张狗儿,张狗儿又准备新婚。 雅子要跟着卢师傅回瓦沟镇,雅子决心不顾自身安危,找张狗儿要回孩子。孩子是娘身上的一块肉,任何善良的妈妈都不会让孩子受到委屈。 卢师傅劝慰雅子,你不能回去。你回去以后张狗儿狗急跳墙,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至于孩子的事,我给你在心,慢慢通融。 却说雅子的小女孩没有了妈妈,整夜整夜地哭。狗儿娘也预测到自己的儿子又做下缺德事,但是不敢吭声。眼看着儿子又张罗着准备结婚,狗儿娘跟蔺生根商量,如果是个男孩子死死活活养活着,女孩子长大了终究是人家的一口人。况且狗儿准备新婚,结婚后这孩子就成了累赘。干脆打听谁要?把这孩子送人。 蔺生根抽着烟,并不吭声。停了许久才问:“狗儿啥想法?你要把狗儿问愿意。” 狗儿娘对狗儿说:“这孩子整夜整夜地哭,我的确劳累不下来。你马上要结婚了,干脆把这娃送人。” 虎毒不食子,张狗儿还有点不舍。张狗儿抱着小女孩看了一会儿,小女孩竟然对狗儿绽开了笑脸……张狗儿想起了一句江湖言子:男子汉就应该心狠手毒、当机立断……张狗儿把孩子还给妈妈,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背对着娘说:“娘,你看着办。” 蔺生根来找卢师傅,对卢师傅说:“你在外人路广,给狗儿的小女孩找一个下家。” 卢师傅心想,这肯定是张狗儿的意思。蔺生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这人心叵测,张狗儿也够缺德! 卢师傅又来看望雅子,对雅子啥话都没有说。而是把鲁艺叫到一边,如此这般一番。 鲁艺跟着卢师傅来到瓦沟镇,双方经过一番交易,鲁艺从蔺生根手里接过了雅子的女儿,然后抱着孩子不敢停歇,步行四十里回到凤栖。 雅子跟她的小女孩终于劫后重逢,那一刻雅子喜极而泣,担心是在梦中。 第1159章 疙瘩对李明秋的话言听计从。虽然几十年的交往中两人曾经有过几次摩擦,可是近几年在大烟经营中,共同的利益驱使,两个人又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李明秋的话疙瘩不能不听,李明秋的许多决策都非常高明,疙瘩对李明秋由衷地佩服。 但是疙瘩不能认同李明秋对郭全发的评价。郭宇村上了年纪的男人都已经死光,青头带着妻子去大女婿家里居住,目前的郭宇村就数疙瘩、郭全发、谷椽年纪最大。谷椽回家后染上了大烟瘾,疙瘩对谷椽也没有什么好感。郭宇村能跟疙瘩说话的就只有郭全发一个,李明秋回到凤栖以后,疙瘩就迫不及待来到郭全发家里,盘腿坐在炕上,说他让春花的干捞面吃得上瘾了,想吃干捞面。 郭全发当然不能慢待疙瘩。从内心讲郭全发认为疙瘩人不错,可是疙瘩干的那个行当确实风险太大,郭全发不愿意跟上疙瘩搅浑水,想跟疙瘩保持一种平常的朋友关系。 郭全发的两个儿子刚走。看起来年翠英之死丝毫没有影响郭全发跟孩子们之间的关系,孩子们非常尊重郭全发这个老爸,郭全发不能往孩子们的脸上摸黑。郭全发最担心疙瘩重提收购大烟之事,郭全发必须找一个理由推脱。 果然,疙瘩盘腿吃了两大碗干捞面,又喝了一碗面汤,这才说:“全发,我理解你的内心,你的儿子不让你跟上疙瘩收购大烟,对不?其实要不是当年杨九娃看上疙瘩一身好膘,把疙瘩骗上卧龙山当了土匪,疙瘩这阵子是死是活还不一定。收购大烟本身不是个好行当,可是不收购大烟就要打家劫舍,谁让你当土匪?!” 郭全发无话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即使当年杨九娃在世时也没有把郭宇村人怎么样。郭全发只有点头,事实上郭宇村几乎所有的汉子大都九死一生,还只有疙瘩活得舒坦。 疙瘩继续说:“其实不是疙瘩为难你,实在没有办法。你走后林丑牛的老婆张芳荣自告奋勇要给疙瘩管账,我那个小女人张芳琴出面阻挡,说她的姐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疙瘩到银行不会填写账单,只得把张芳容带上,幸好那天银行封账了,紧接着发生了一连串变故,疙瘩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反正感觉到就好像演戏一样,所有抓住的烟鬼都放了,一个没杀,虚惊一场。” 郭全发知道疙瘩接下来要说,让他继续管账。事实上疙瘩周围也就是没有一个识字的人,郭宇村的年轻人全都没有念过书。郭全发还是说得婉转:“文选和文义刚走,过完年我跟春花都想去灵宝。” “这不要紧。”疙瘩说,“不影响你走,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李明秋说,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收购的大烟调走,这样一来大家都没有损失。疙瘩跟李明秋去了一趟太原,目的就是给这些大烟找销路,说不定那些大烟过年前就全部调拨完了,全发兄,你权当给兄弟帮忙,那些账单还在我家放着,疙瘩没动。” 疙瘩把话说到这份上,郭全发想拒绝就显得不通人情。郭全发说:“我给你把以前的账绾在一起,谁拿了多少钱都有条据。如果春节前调拨大烟我去帮助你对账,过完年我一定要走。” 疙瘩要的就是郭全发这句话。疙瘩知道郭全发办事细心,不会出纰漏,走一步算一步,过完年再说。 说来凑巧,李明秋跟疙瘩从太原刚回来不几天,靳羽西就带来一个大烟客商,老爹爹靳之林坚持不让儿子继续经营大烟,靳羽西只得对疙瘩说:“你们谈你们的生意,我只是替客商带路,跟我没有关系。” 疙瘩连夜从凤栖把李明秋叫来,没有李明秋疙瘩就要抓瞎。李明秋显得非常矜持,对客人不冷也不热。那客人自称他是中国人,李明秋看着不像,不过也不把话说透,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玩的是虚虚实实的把戏。 双方很快进入实质性的谈判,大烟客商说了一大堆时局艰难,目前黑道生意难做,各国都加大了打击毒品走私的力度。客商可能也对凤栖乃至西北大烟滞销有所了解,因此上故意把大烟调拨的价格压得很低。疙瘩一听心凉了半截,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要赔钱。 第二天李明秋从郭宇村失踪了。李明秋临走时对疙瘩说:“不要告诉那客商我去了那里。也不要随意答应靳羽西什么条件。” 疙瘩不解:“靳羽西说他不做大烟生意。” 李明秋嗟叹一声:“疙瘩你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肯定是靳羽西和那个客商两个人的生意,价格是由靳羽西主谋,那个客商只是一个招牌而已。” 疙瘩还是不解:“那你走什么?” 李明秋笑道:“我故意十几天不回来,试一试这伙人的真假。烂场生意烂做,这阵子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疙瘩还是有点忧心:“他们要我表态咋办?” 李明秋交待:“你招待他们吃好喝好就行。其他事我回来处理。” 靳羽西也不是随意可以糊弄之人。对于李明秋的失踪,靳羽西稍一思忖,就能猜到李明秋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靳羽西索性将计就计,把大烟客商带到卧龙岗山寨,住在老爹爹靳之林那里,也不理疙瘩。疙瘩无计可施,问郭全发:“这些人玩得什么鬼把戏?” 郭全发也不懂,对疙瘩献计:“你索性也来一个怂管!咱明天进城,找青头喝酒。” 可是疙瘩心里有事搁不住。对郭全发说:“你在郭宇村给咱看风向,我去狮泉镇,找姜秉公这个老滑头解谜。” 岂料疙瘩一到狮泉镇,却见李明秋也在那里。三个人虽然都有那么一点芥蒂,但是大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疙瘩说了李明秋走后靳羽西根本就不理疙瘩,看样子那靳之林的儿子也不好对付。 李明秋说:“遇见对头了,这才是生意人,商场如战场,孙子兵法同样对商人适用。要我说靳羽西还嫩了一点,要是我,干脆带上客商返回河东,这阵子咱们三个都得着急。” 李明秋要疙瘩吃完饭返回郭宇村:“你不用离开,你不在家靳羽西越怀疑这里边有什么猫腻。” 果然,疙瘩刚回到家里,只见靳之林身穿貂皮大衣坐在客厅里等他。相较于父子俩,疙瘩更喜欢靳之林,靳之林是一介儒商,更注重诚信。靳之林一张口就实话实说:“你把李明秋给我找回来,靳某见不得生意人玩猫捉老鼠的把戏。我早都预料胡司令的禁烟运动是一场假戏,不过大烟生意绝对不能再做。今早我把羽西赶回太原,我来帮你们调拨。” 疙瘩派林丑牛去狮泉镇找回李明秋,想不到姜秉公也来了。李明秋一见靳之林就双手抱拳:“靳老,明秋无论做啥事都逃不脱你的慧眼。不过那个客商给的价格太低,照此价格调拨就要赔钱。” 靳之林侃侃而谈:“靳某在长安时承蒙胡司令多方关照,这一次靳某全是为胡司令帮忙。大烟可以装火车外运,贴上其他商标,按照客商的要求在港口装船。你立马去长安,带上靳某的口信,就说,你们跟客商直接结算,靳氏家族决心再不跟大烟有染。” 李明秋又在长安街头出现。不过这一次不是独行,而是带着疙瘩和姜秉公,三个凤栖的枭雄结伴从长安的大街上走过,长安城没有人能认识他们。历史往往带着某种讽刺,李明秋正是受靳之林的委托,前来长安帮助胡司令调拨大烟。不过这一次的调拨比以往更严谨,大烟经过伪装,打包,贴上农副产品的商标,然后装进火车里运往客商指定的港口,听说,调拨价格比以往任何年份都高。 第1160章 屈鸿儒来找屈福录,主要是征求屈福录的意见,该不该再去禁毒委员会上班? 几乎所有的亲属都认为屈福录太执拗,但是心眼不坏。整个社会犹如凤栖城冬天里的雾霾,任何人都难以逃脱雾霾的侵害。屈福录没有办法洁身自好,老实人常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这不,屈鸿儒刚刚走进屈福录家的屋门,福录妈妈就忧心忡忡地对鸿儒说:“鸿儒你来了正好,你劝劝福录,福录正为那几大缸银元发愁。那些银元是人家主动驮来堆放在咱家门前的,咱没偷没抢,退还回去一大部分已经不错,谁都没有规定当官的不能收受贿赂。我跟上福录他大(爹)一辈子,临死时只攒下两箱子书,想不到福录比他大还拗,你猜别人咋说?村里人都骂福录是瓷怂(方言,相当于憨憨)!” 屈鸿儒来到福录供奉老大灵位的独屋,看见埋在地下的几大缸银元都没有封盖,屋子内香烟萦绕,屈福录正跪在爹爹的灵位前祷告。 屈鸿儒哭笑不得,感觉中这个兄弟有点太过迂腐。世界上唯有金钱最脏,但是金钱铸造了人的等级不同。收一点贿赂算个逑事,蒋氏家族的资产在全中国排位第一!一个SH滩的小流氓经过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一跃成为华人首富。说什么为官清廉,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可是你跟屈福录讲这些道理犹如对牛弹琴,屈福录一生只认准一点:忠孝仁义礼智信。屈福录一生只崇拜一人,那就是他的老大屈克胜。这些银元能把屈福录愁死,必须把这些银元安排到一个妥切的去处,有些人命里不该有财,钱多了他就痛不欲生。 屈鸿儒上前一把将屈福录扶起来,屈福录跪久了,站起来时竟然有些眼花。老哥看兄弟站立不稳的样子,不觉有些心酸,鸿儒问福录:“是不是嫌钱扎手?” 屈福录慷慨陈词:“不义之财绝不能收!” 屈鸿儒不愿跟屈福录论理,有些道理屈福录根本听不进去。屈鸿儒说:“散财容易敛财难,凤栖街上的石头台阶上每天夜里都睡满无家可归的饿殍,老哥明天帮你把这些银钱散发出去。” 屈福录马上表示反对:“那不行,曾不记得老兄六十大寿那年,给那些饿殍舍饭吃,遭到了饿殍们的围攻?我看还是把这些钱上缴,给国家社稷办一点实事。” 屈鸿儒反问:“上缴给谁,你认为刘子房清廉,这几年凤栖经营大烟的那一个不给刘子房进贡?刘子房光小妾就换了几个,即使这次禁烟也是一场游戏一场闹剧,咱俩亲自过手惩罚的银元拉了几汽车,那些钱谁知道做了什么用途?凤栖县收购的大烟没有看见销毁一两,谁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屈福录似有所悟:“我说不过你,老兄。假如我将这些银元昧心地收下,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屈鸿儒的话里带着讽刺:“那就在南门外修一幢功德牌坊,一边写着屈克胜两袖清风、一边写上屈福录一尘不染。” 屈福录反应迟钝,毫不介意,竟然说:“修牌坊太显眼,为凤栖老百姓做一点公益也不是不可以。” 屈鸿儒终于忍无可忍:“我说福录老弟,你擀面杖吹火哩,咋那么不通窍!前一段时间听说你亲家李明秋在长安被枪毙了,跟贩卖大烟有关,这两天又在凤栖城里出现,李明秋家的银钱能买一座凤栖城!人家咋就那么沉稳、脚步不乱?兄弟呀,把银钱压在屁股底下,活得轻松,把银钱驮到身上,活得就像一头驴!” 屈鸿儒把屈福录拉出那间独屋,冬日的阳光虽不炎热,却也让屈福录眩晕,站在院子里看天,恍若隔世一般。屈福录仰天长叹:“苍天呀,福录无所求无所愿,只是想心若明镜、纤尘不染,谁曾料到有人把你推下泥淖,染你一身污浊,让你在尘世中活得并不轻松!” 福录妈妈看儿子终于走出院子,用拐杖指着天上的太阳说:“福录,你看,太阳都笑你哩,笑你憨!” 屈福录有点声嘶力竭:“妈!儿不憨,这些钱越过了儿子做人的底线!人的活法不同,你们再不要劝我,要嫌福录讨厌,福录就去城隍庙当和尚。” 福录妈妈住着拐杖看了儿子半天,哇一声大哭:“我没儿子了,要那么多钱干啥?娃呀,娘听你说,咱鞋壳郎装五谷,够吃就行。把这一老公鸡驮不起的家当全部捐给城隍庙,让城隍爷保佑咱凤栖的老百姓五谷丰登。” 两位老地主都憋不住笑了,老实说福录妈妈也经历了世事沧桑,懂得太多的世故,年轻时也是大家闺秀,还念过那么几年私塾,屈克胜的老婆绝非等闲之辈,对儿子的倔强、迂腐也非常生气,但是她离不开儿子,儿子只是腰板太直,比那种纨绔子弟要强百倍!老妈妈从心眼里还是疼儿子,这阵子看见儿子笑了,老妈妈也笑了:“福录呀,你让妈妈把心操碎了。你看看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会见风使舵,唯有你走直路不知道拐弯。不说了,今天鸿儒来了,娘也高兴,娘让理仓割几斤肉回来,炒几个菜,娘陪你俩,咱喝酒。” 凤栖的殷实人家几乎家家都喂着走骡,据说骡子走路比马稳当。骡子带串铃那才叫气派,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串铃也有几等几样,最气派的当然要算那银鞍银蹬银串铃,浑身闪着白光,串铃的响声带着旋律,往往人还没有进村子,就能听见串铃响。不管屈福录想通了没有,反正碍于鸿儒和娘的脸面,勉强坐在炕上,屈理仓站在地上为三位长辈敬酒,娘仨刚端起酒杯,就听见串铃响。 四愣子老糊涂了,过完八十大寿,拿出一辈子的积蓄,为当县长的儿子屈志田打造了一副银鞍银蹬银串铃。当年的县长下乡时没有资格坐车,那银鞍银蹬银串铃的走骡确实也为县长增辉不少。鸿儒跟福录听见串铃响就知D县长来了,不约而同跳下炕。屈县长在福录家门前下了骡子,把缰绳交给理仓,还带了几个随从,一走进院子就闻见酒香。屈志田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跟鸿儒和福录同辈,大家说说笑笑走进屋子,屈县长要给伯母磕头,被两位哥哥拽住。 添了几双筷子,大家围着老妈妈喝酒。屈县长直接说明来意:“禁毒委员会是咱凤栖的一个长效机制,我想请两位老兄回去继续上班。” 屈福录摇头:“咱是人家的照壁(相当于做样子),起不了作用。” 屈志田慨然:“老兄差矣!既然蒋委员长明令禁止大烟,咱们就有了尚方宝剑,明年一开春,咱们就挨家挨户宣传。凤栖不缺仁人志士,志琪(屈副师长)说他在灵宝培育了一万苹果树苗,两年后树苗出圃了,咱用苹果代替大烟。” 第1161章 不论怎么说这一次禁烟运动还是对凤栖的大烟销售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和影响。凤栖几乎三分之一的土地用来种植大烟,大烟的种植和销售给凤栖带来了虚假的繁荣。凤栖人吸取了往年大烟收购价格逐步升高的特点,大部分人都是一点一点地销售。猛然间大烟停止收购,对烟农来说,造成的冲击不亚于下了一场冰雹。特别是把贩毒的商贩和吸食毒品的瘾君子抓进大牢那些日子,整个凤栖县人心惶惶,各种流言都有。 可是后来又将那些抓住的大烟贩子缴了一些罚款全部放人,一个都没有杀。烟农们紧绷的神经又有一点放松。物以稀为贵,毒品太多了就卖不上好价,这玩意还不比其它,没有人收购就等于是一堆废物。马上快过年了,有大量存货的烟农越来越心慌。 张狗儿新婚大喜,凤栖县的三个枭雄都没有出席。不是对张狗儿有什么看法,而是这三个枭雄全部南下长安。十九岁的张狗儿披红挂花,完成了他人生旅途中的第二次婚姻。小伙子感觉不来什么,反而有一种志得意满的兴奋。新娘子当然不知道张狗儿是个杀人魔王,陶醉于自己嫁了个如意郎君。新婚之夜的恩爱就不必细述,张狗儿轻车熟路,自然比新娘子多了一份老练和沉稳。女人一旦历练了初为人妻的恐惧,就心甘情愿地为男人贡献自己,那是一次天衣无缝的契合,男人女人都心满意足。 经过这一次生与死的历练,张狗儿决心跟姐夫张有贵搞好关系,关键时刻显亲情,在这个世界上全力以赴帮助张狗儿的只有张有贵一人。打发走了所有的客人以后,张狗儿来到姐夫张有贵家的中院客厅,姐夫和小舅子第一次亲亲热热坐在一起。 有关河东过来一个大烟客商的消息张有贵早都听说,后来又听说李明秋、疙瘩和姜秉公一起带上客商南下长安。这个社会机遇和风险共存,舍不得娃娃打不住狼,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打磨,张有贵也多了一些心眼多了一些嗅觉。张有贵告诉狗儿:“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一次经营大烟的损失还要靠大烟来弥补,目前是收购大烟的绝佳时期,就看咱俩有没有这个胆量和勇气。” 张狗儿杀人都敢,还不敢作甚?是呀,凤栖收购上来的大烟最多三分之一,烟农心里越来越急,这阵子你说几壶就几壶,把价格压倒最低收购,说不定还能猛赚一笔。去年大烟停止收购以后,张狗儿还不是在瓦沟镇继续收购,结果虽然没有姜秉公赚得多,也驮回来几驮子银元。天底下死了的全是不长眼的,真正的贼大胆安然无恙。张狗儿大腿一拍:“姐夫,这一次狗儿听你说,你咋安排咱咋干。” 张有贵也是一个爱戴高帽子的主儿,张狗儿一句姐夫把张有贵叫得满脸摸不着鼻子疙瘩。张有贵说得有板有眼:“狗儿,这几年你一直跟姐夫做对,姐夫全都忍了,知道为啥?瓦沟镇的穷鬼们全都看不起咱俩。如果咱俩再内斗,总有一天两败俱伤!这一次你杀了牛疙嘟又害死你媳妇,瓦沟镇为啥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你的姐夫是张有贵,张有贵还有个女婿叫疙瘩!人强不如势强,势是啥?势就是钱,就是权!” 张狗儿有点不以为然,但是张狗儿没有反驳,张狗儿还把谈话的主题扯回到大烟:“姐夫,要收购咱明天就开秤,瓦沟镇设两个点,你管一个点我管一个点。” 张有贵立刻制止:“张狗儿你长几个脑袋?瓦沟镇坚决不能设点。在瓦沟镇设点就等于给刘子房军长的鼻子底下燃火,熏眼!我想咱首先在驴尾巴梁设一个点,然后在界子河、仙姑庵各设一个暗哨,一有动静立刻就撤。” 张狗儿认为多此一举,张有贵这样做也有点太小心。不过张狗儿还是没有反驳,张狗儿说:“就按姐夫说的办。” 张狗儿虽然认可蔺生根这个后老子,但是在蔺生根面前说话从来都是颐指气使,蔺生根也知道自己算个老几,从来不反驳张狗儿的任何意见,不阻止张狗儿的任何举动。张狗儿回家后看见蔺生根正在院子里劈柴,张口叫了一声:“大。” 蔺生根答应了一声,知道张狗儿有话说,于是直起腰,等着听狗儿的下文,果然,张狗儿几乎是在对蔺生根下命令:“你不用劈柴了,我明天雇个人来做家务。你准备一下,咱明天开秤收购大烟。” 蔺生根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反映有点迟钝。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蔺生根胆颤心惊,从抓进监狱的那一刻起,蔺生根就认定自己必死无疑,想不到张狗儿竟然出重金将他从班房里赎出,蔺生根在这个蛮儿子面前处处陪着小心。蔺生根隐约感觉张狗儿的前妻雅子好像没死,卢师傅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蔺生根。女孩子一般不容易送人,乱世年间谁愿意养活一个女孩?可是张狗儿的女孩竟然那么顺利地让人抱走,让蔺生根对卢师傅多了一点疑心。不过蔺生根不会乱讲,这样的事讲出去对谁都不好。 蔺生根点着一锅烟,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张狗儿新娶的媳妇穿一身红衣服在狗儿面前晃来晃去,这个女人看起来对狗儿非常满意。张狗儿说完话没有等蔺生根表态,就回到自己的新房,新媳妇跟着进去,屋子里传来了女人咯咯的笑声。 “****!”蔺生根在心里骂了一句。蔺生根绝不愿意再跟上狗儿去收购大烟,蔺生根这条老命不值钱,可是张狗儿的话带着毋容置疑的权威,蔺生根没有权力驳回。假装生病容易被张狗儿识破,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残。 第二天早晨天微亮,突然听见院子里哎呀一声,蔺生根被门槛绊倒,紧接着搂着脚脖子大声呻吟,狗儿娘闻声穿起衣服来到院子,把蔺生根扶回屋子扶到炕上,蔺生根脚崴了,疼得头上冒出了汗珠。 吃早饭时张有贵来了,看狗儿娘用酒给蔺生根洗脚,问道:“骨头断了没有?” 狗儿娘代替蔺生根回答:“骨头好像没断。” 张有贵说:“骨头没断就好,吃完饭我雇两个人用窝子(滑竿)把你抬上。生意是咱一家人的生意,叔叔检验大烟的成色把握最大,其他人检验我不放心。” 蔺生根终于明白自己是一头骡子,被张有贵和张狗儿套在车辕里边替人家拉套,你不用力就用鞭子抽你!自残也不管用,人家用的是你的眼睛你的嘴。 张有贵张狗儿重新开秤收购大烟刚刚过了两天,疙瘩就从长安返回瓦沟镇,疙瘩回来的目的也是重新组织收购大烟,禁烟运动只是一颗烟幕弹,丝毫也不影响这些枭雄们在胡司令的纵容和暗中配合下贩运大烟挣钱,经过这一次折腾,损失最大的是那些烟农,烟农们为了将收割的大烟出售,给多少钱都卖。 不过疙瘩还是有些吃惊,这张狗儿张有贵确实也是贼大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不是一句空话,疙瘩当然不清楚这是岳父张有贵的主意,还认为张狗儿的谋略不可小觑。 第1162章 董银贤被释放回到家里,心想自己这几年真是背上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你自己认为大烟赚钱,种几亩大烟也就罢了,却想让女儿和外甥也跟上大烟挣钱,费心费力地帮助女婿屈理仓和外甥屈清江种植大烟,结果挨了亲家屈福录的一顿臭骂。就这还不思悔改,又禁不住老同窗郭全发的好言相劝,在官路上支一张桌子收购大烟,结果被五花大绑关进监狱,又被姐夫屈鸿儒和亲家屈福录赎了出来。赔了夫人又折兵,在凤栖城丢尽了脸。 董家在凤栖塬上是赫赫有名的百年望族,老祖爷董彩凤在清道光年间官至翰林,即使现今董银贤进入凤栖城依然威风八面,无论谁跟董家结亲都非常荣耀,董彩凤的墨宝被当成稀世珍宝收藏。 痛定思痛,董银贤决心痛改前非,今生今世再不跟大烟有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看人家耽搁了自己,老老实实靠戳牛屁股(方言,耕地时用鞭子打牛)过日子,再不要想发什么外财! 可是,有些善后事宜必须及时处理,董银贤也不知道姐夫和亲家赎他时花费了多少银钱,这两年种植大烟积攒的一点银子不知道够不够还债?上一次在亲家屈福录家里由于遇见李明秋,董银贤没有好意思问亲家。来到姐夫家里问姐夫,姐夫的回答高深莫测:“银贤这件事你就不要管!”董银贤一辈子没有沾过别人的便宜,绝不能让别人替他出钱。不过这件事可以往后拖拖,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跟郭全发交割清楚收购大烟的账务。 可是郭宇村董银贤没有去过,幸亏禁烟稽查队只是顺路逮人,没有进村,董银贤损失不大,稽查队没收的大烟和资金有限,靠自己种植的大烟完全能够弥补过来。董银贤想让姜秉公派个人给带路,打听得姜秉公也被释放。这一天骑着骡子来到姜秉公家里。 董家跟姜家也是世交加老亲,董银贤的爷爷就娶了姜秉公的老姑,两个人在白水念书时就常在一起,可以说穿开裆裤耍大,自然无话不说。 董银贤把骡子拴在姜秉公门前的拴马桩上,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看是熟人,也不进去通报,直接放董银贤进入姜家大院,董银贤来到中院客厅,看见姜秉公一个人正喝闷酒。 桌子上放两样菜,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猪头肉。姜秉公已经喝得微醺,看见董银贤进屋,也不站起来迎接,只是说:“来,老弟,陪老兄喝一口。” 姜秉公家也是雇厨师做饭,厨师看来了客人,又添了一碟子腌萝卜一碟子野猪肉。董银贤也是一条看见酒就走不动的汉子,何况喝得是茅台。可是董银贤看见气氛不对,姜秉公好像跟谁过意不去。 有关姜氏家族的矛盾董银贤了解一些,但那是人家的内窝事,董银贤不可能陷进去太深,董银贤只是替朋友姜秉公担心,家族内的争权夺利往往形成你死我活的斗争。董银贤在姜秉公面前坐下,端起酒杯,看姜秉公的双眼血红,好似猴子的屁股,关切地问道:“秉公兄,啥事不顺心?想开些,别跟自己过意不去。” 姜秉公一点也不隐晦,说话时义愤填膺:“兄弟,我看你们宜章的董氏家族好像非常团结,没有内斗。并不是秉公不想交权,姜茂林姜秉乾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是哪两个****的都盼我死,姜秉公刚去了凤栖半个月,狮泉镇就酝酿着一场政变。” 董银贤知道,姜茂林是姜秉公的叔叔,一直跟姜秉公过意不去。那一年姜秉公曾经把族长的大权交与弟弟姜秉乾掌管,可是姜秉乾一上台狮泉镇大乱。群众领袖并不是人人都能当得了,必须具备各方面的才能。董银贤说得委婉:“我们宜章村地广人稀,相互间没有利害冲突,谁当上族长都一样,不像你们狮泉镇,族长是个肥缺,加之老兄这几年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你叔叔你兄弟看着眼红。” 姜秉公骂道:“槌子!老子根本没有跟上族长沾光,老子这几年主要是靠收购大烟挣钱,狮泉镇收那几个碎银不够垫牙缝!” 董银贤接上话茬:“兄弟也有几件难场事来求教老兄。其一,以前不管跟亲家屈福录有啥过节,这一次人家屈福录倾尽全力把咱搭救出来,咱不能昧了良心。不知道赎人花了多少银两?你说,这人情债咋补?” 姜秉公根本不屑一顾:“我说兄弟,你拳头大个瓜,一扎厚的皮,真真是个瓜娃!这一次抓住的大烟贩子全部放完,一个都没有杀。刘子房要杀你,屈福录救不了你的命,刘子房还靠咱们这些人给他撑门面,咱们死光了刘子房靠谁?” 董银贤想了想,说:“这倒属于事实。不过赎人要花钱,人家赎咱花的钱咱总不能不还。” 姜秉公断言:“我敢保证屈福录屈鸿儒一分钱没花!反正刘子房没有要我一分钱。不过你还是应该感激你那两位亲戚,如果没有他们你说不定就要出钱。瓦沟镇张富贵听说也罚了几驮子银元。” 董银贤心想,这人跟人就是不同,听说姜秉公被关时住的是单间,董银贤还跟几十个大烟贩子挤在一间大屋子内,古往今来刑不上大夫,老百姓永远吃亏。董银贤话锋一转,又问道:“你知道,郭全发给我那里放了一些资金,让我帮助他们收购大烟。现在大烟收不成了,我想跟郭全发把账结清,可是我不认识去郭宇村的路……” 不等董银贤说完,姜秉公就把董银贤的话打断:“谁说大烟收不成了?你都不看禁烟运动是一场戏,其实是演给蒋委员长看。这几年经营大烟长安城里胡司令挣钱最多,凤栖县刘军长挣钱最多。这些人绝对不愿意轻易放弃大烟经营。秉公正想跟你商量,咱们俩个干脆合到一起,先在你们宜章村开秤,见风使舵,看看官家什么动静。” 董银贤赶忙摇头:“咱吃不了那碗饭,咱挨不起众人的恶口!咱命里没钱。日子穷也能过、富也能过,关键是过得安然。” 姜秉公有些不耐烦:“我说兄弟,那里最安然?棺材里边最安然!可是人都不愿意死。这年月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路壕里常见饿殍冻饿而死,怪他们没本事活人!你哪个亲家我听说过,整整一个活死人!别在乎他们咋说,关键问题是咱要活着开心!” 董银贤还是摇头:“一个人一个弄法,一个槌子一个硬法。咱没有老兄的脏腑硬,咱这人心小,小炉匠开不了大铁。” 姜秉公嘿嘿一声冷笑:“明日把姜秉公推上断头台,你董银贤照样免不了挨一刀!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能洁身自好。兄弟,李明秋在长安城里被枪毙的闹剧你可能听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人生就是一头打闷的猪!不要以为你心里胆怯就不吃你的肉!” 董银贤苦笑:“哎呀,我今日算领教了老兄。不过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经营大烟不是个好行当,兄弟我还是决心退出。” 姜秉公站起来,拍了拍董银贤的肩膀:“那好,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你村里偏僻,你不参加也罢,我还是决定在你家门口开秤,兄弟你总该管一顿饭吃。” 第1163章 抗战胜利以后,国民政府辎重逐渐搬回南京。中央文史研究院(前身中央文史研究室)隶属参议院,李怀仁理所当然地成为参议员。 于右任参议长对这个SX小同乡非常器重,曾经问过李怀仁:“你可认识屈克胜?” 李怀仁恭恭敬敬地回答:“屈克胜老先生跟我外公是至交,是我弟弟的妻爷爷。” 于右任老先生喟然长叹:“咱们SX人有个致命的缺点,宁折不弯。屈克胜要是不离职,兴许能多活几年。” 李怀仁想起了那一年屈克胜屈发祥两位老先生在凤栖禁烟,结果大烟越禁越多,把屈克胜老先生气得吐血。可是时过境迁,想不到自己的老爸李明秋成为凤栖最大的毒品贩子。前些日子猛然间听说老爸在长安被枪毙,李怀仁确实吃惊不小,打电话询问弟弟李怀信,怀信说:“那是一场闹剧。” 做学问的人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当年的国民政府参议院本身是个摆设,一切由蒋委员长和军人说了算。有关国内的形势变化莫测,双十协定的签订并没有缓和国共两党的矛盾,战争的阴云逐渐加浓。 老实说李怀仁很爱自己目前管理的这一行,文史研究博大精深,那可是中华民族的精髓,几千年文人先哲总结出来的文史哲理在任何时候都不可替代,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和精神。孔孟之道、孙子兵法、儒家学说、唐诗宋词,以及老子的《道德经》,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道学理论。即使现代文史研究,也对中华民族的发展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比如抗日战争,绝对是中华民族走向强大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摒弃了凡尘俗世间的诸多烦恼,李怀仁一心一意投身到文史研究之中,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怀仁发觉,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左右着自己的家庭。本来妻子刘莉莉已经脱下军装,在文史院吃一份空饷,这在当年的国民政府非常普遍,几乎所有达官贵人的家属都吃空饷。如果刘莉莉能够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过去发生在夫妻身上的裂痕也会随着时间的转移而逐渐弥合。 可是抗战胜利的那些日子,刘莉莉又穿上了军装,跟着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在天上飞来飞去。李怀仁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去了那里,有时回到南京匆匆住上一晚,第二天早晨不打招呼就走。幸亏两个孩子有保姆照顾,李怀仁一工作起来就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愁。可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没有妻子陪伴是什么感觉?内中的滋味只有李怀仁明白。特别是晚上,李怀仁常常一个人睡在那张大床上,转碾难眠,便扭亮台灯看书,常常一看就是一夜。 临近春节,刘莉莉回家又说,他要跟随某个中央要员赴美国考察,可能春节回不来。 李怀仁想父母了,想家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即使外公去世李怀仁都没有回家,那一段时间的确忙不过来。李怀仁干完手边的工作,跟同行交代了一下,把两岁的儿子交给保姆照管,自己带着女儿娴娴坐火车回到长安。 李怀仁从南京走时没有给长安的兄弟和二舅打电话,回到长安时已经腊月二十八。李怀仁带着女儿来到怀信家门口,发觉怀信家铁将军把门,一打听,怀信跟二舅早已经回了凤栖。李怀仁带着女儿站在长安街上想了半天,最后迫不得已坐了一辆三轮车来到胡司令的官邸,李怀仁赴中央履职前曾经担任胡司令办公室主任,想求老首长给他派一辆车,把李怀仁父女送往凤栖。 反正中国人就这么个传统,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无论你在外为官还是经商,抑或是干其它,春节临近都攒足劲儿赶回家,为的是吃一顿除夕夜里的团圆饭,为的是初一早晨给年迈的爹娘拜年。 胡司令在自己的官邸接见了李怀仁,将军始终保持着那种颐指气使的威严,胡司令的问话毫不客气:“李怀仁,怎么就回来你一个?” 李怀仁谨小慎微地回答、李怀仁已经习惯了在上级面前低声下气:“刘莉莉去了美国,说她春节前回不来。” 胡司令习惯地拨通了南京方面的电话,胡司令还要核实一下,李怀仁的说话是不是有假?停一会儿胡司令放下电话,告诉李怀仁:“刘莉莉已经回到南京,你可以跟她通话。” 李怀仁犹豫着接过话筒,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了刘莉莉竭斯底里的命令:“李怀仁,你给我立刻回家!”紧接着刘莉莉就将电话挂断,不允许李怀仁有任何机会申辩。 胡司令缓了一口气,带着一位长者的宽容:“怀仁,我看你还是回南京吧,你跟刘莉莉的婚姻高度敏感,你目前正处于事业的巅峰,关键时刻千万不能任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爸爸目前还在长安住着,你们父子俩可以见面。” 在临潼华清池的一家高级宾馆,李怀仁见到了思念已久的爸爸李明秋。爸爸还是那么精神,一袭黑缎子长袍,一双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一顶瓜皮帽,一副老腿子眼镜。爸爸见面时先将孙女抱起来,然后哈哈笑着:“爷爷都快抱不动你了。” 李明秋没有问儿子怎么就他们父女俩回来,老爸爸不愿意揭儿子心里的伤疤。实际上人的许多行为完全由不得自己。李明秋把妻弟和二儿子送回家,自己却在长安住下来,其原因不言自明,还不是为了调拨大烟!不过这一次李明秋没有入住胡老二的旧宅,胡司令安排李明秋住进了临潼华清池酒店。大烟交易的进展还是比较顺利,问题的关键是客商的款项总是不能及时到位。这一次李明秋特别小心,货款不到账绝对不发货,因为黑道生意风险极大,说不定那一次翻车,必须防患于未然。 父子俩在客房坐下,李明秋顺手拿起电话,告诉服务台把饭送到房间,然后父子俩边吃边谈。 李明秋对儿子谈了这几个月来经营大烟的过程,深有感触:“儿子呀,我们在这茫茫的人海中,还算幸运者,岂不看多少人在为一日三餐而奔波,多少人饿死街头无人问津。在权势面前,咱父子俩只是人家餐桌上的一道菜!爸爸切盼儿子有一天理直气壮地把刘莉莉一脚踢开,但不是现在……胡司令来电话了,晚上去南京的火车在临潼到站是八点正,他要你今晚就赶回南京。” 李明秋眼里含着泪花,告诫儿子:“尺蠖之曲,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求存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任何时候都要牢记,为了达到目的,必须忍辱负重。” 李怀仁跪下给爸爸磕头,说话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爸,儿子记下了,你跟妈妈多保重。” 第1164章 抗战胜利以后,驻扎在簸箕掌的炮团已经完成了预防鬼子空袭的任务。春节以前,炮团从簸箕掌移防,转移至界子河边红区跟白区交界的一个山坳。至此,卧龙岗山寨跟簸箕掌之间的山路重新打通,河东方面也时常有信男善女前来卧龙寺上香进贡。几千年连绵不断的战争,每一寸土地都渗透着阵亡将士的血渍,什么都可以改变,唯有对佛的信仰始终如一。无论遇到什么天灾人祸,人们不会抱怨神仙没有尽职尽责,总是从人类自己身上查找原因,实际上神仙什么都没有管,什么都管不了,可是人们对神仙依然顶礼膜拜,内心的那种虔诚不可替代。 黄河像一条白色的玉带,静静地躺卧在崇山峻岭之中,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冬天,黄河两岸一片寂静,远去了炮火轰鸣,但闻古刹钟声。其实穷也好、苦也好,老百姓图得是安宁,安宁最好。但愿这种安宁隽永,如果神仙真的有灵,让战争远离芸芸众生。 靳之林依然隐居卧龙岗山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实际上靳之林是疙瘩的一道屏障一块招牌,疙瘩切盼靳之林能够一直住下去,直到永远。 这一次调拨大烟靳之林说到做到,纤毫不沾,儿子靳羽西带客商过河西,目的还是想大赚一笔,结果靳之林把儿子赶回太原,把大烟客商直接介绍给李明秋和疙瘩,李明秋又把客商带到长安,为了报答胡司令的不杀之恩,替胡司令调拨大烟。 这一出戏堪称完美,牵动了西北地区所有烟农以及大小贩子的神经。大烟的收购活动停止了一段时间以后又逐步恢复,不过再不能明目张胆,而是以更加隐蔽的方式进行。烟农们并不了解内情,被迫以非常低的价格把大烟出售,任何时候吃亏的永远是老百姓。 然而,老百姓的日子稍微宽绰以后,无以回报,把生活中的一点细微的变化归之于神仙的功劳,过日子精打细算,唯独对神仙非常慷慨,抗战胜利后的第一年春节,卧龙寺的香火胜过任何一年。 原来上山只有一条路,炮团移防以后,簸箕掌方向也可以上山。一进入腊月天,每天从早到晚,两条路上前往卧龙寺拜佛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形成了一道奇特的自然风景。农家巧妇蒸的花贡一家赛过一家,每天收的香火钱不计其数,单是花贡也堆垛成山。 秀花秀气自从那一年被田中动手术割去小腹内的肿瘤以后,出息得跟仙女一般,也许是不晒太阳的缘故,加之灰色道袍的映衬,女人的脸颊白里透红,浓发黛眉,唯有嘴唇显得稍厚稍大,不过嘴大吃四方,信男善女看两个道姑一脸吉祥。再看稳坐麦穗(应该是莲花,这是疙瘩的创意,为了纪念那留存在心底的创痛)之上的菩萨,跟周围的群山融为一起,更让人感觉两位道姑就是菩萨的妹妹。秀花秀气的两个儿子鲁无能鲁无忌也身穿道袍,手执拂尘及时拂去香客们残留在香案周围的香灰,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两个孩子的身上也带着某些仙气。 靳之林把众多随从悉数打发,只留下三二人随身亲信,冬日,山上的树叶飘落,常见靳之林和明善和尚每人手执一把扫帚,把山路上以及庭院内的树叶清扫,然后堆在一起点燃,一缕紫烟萦绕,跟山脚下生成的氤氲之气混为一气,真犹如人间仙境。 人们好像习惯了被盘剥、被愚弄,享受着暂短和平带来的安宁。有些事不属于普通老百姓应该思考的范畴,谁也左右不了政治家的意志,老百姓只能被当作炮灰使用。 疙瘩一高兴就有点忘乎所以。炮团的汽车轰轰隆隆从郭宇村旁边的官路上开走,疙瘩突然兴之所至,想起来要在簸箕掌唱一台大戏,其实黄河岸边唱戏的现象古来有之,人们用唱戏来祭祀母亲河,庆祝五谷丰登。这几年郭宇村一遇到大的庆祝活动都要写戏。凤栖城的秦腔剧团越唱越出名,常年四季都有人请。疙瘩写戏驾轻就熟,剧团的灯头(领班)为了照顾凤栖人过年爱看戏的习惯,把剧团一分为二,留一部分人在城隍庙支应门面,大班人马开拔到郭宇村。 搭建戏台不费功夫,第一天晚上秦腔戏就在簸箕掌挂灯(开演)。河东的贤麻镇看着眼红,过了两天也在河东搭起了戏台。冬天的黄河封冻,人们踩着冰过河,晋剧、秦腔轮流看。黄河两岸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就交往密切,互相联姻,相互间走亲串戚,中断了十多年的交往重新显现。 两岸的小商贩也不失时机,戏台下面卖什么的都有。除夕夜里黄河两岸火光冲天,人们放焰火,庆祝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 正月初一中午,山路上突然锣鼓喧天,张狗儿总是不甘寂寞,任何时候都想顽强地表现自己。瓦沟镇的蹩鼓自古有名,这几年由于战乱和人为的自然灾害才逐年衰落。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狗儿重金招兵,谁打一天蹩鼓发给一块银元,一下子应召者把场院站满,蹩鼓本来是男人的功夫,有些女人也来了,大家把积满灰尘的铜锣铜钹以及牛皮鼓全翻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晾晒,然后选择自己特长的家伙敲打起来,其实有些动作一看就会,非常简单,大家图的是热闹。正月初一吃过饺子,就敲敲打打向黄河岸边开拔。 其实黄河两岸没有任何预约,却好像心有灵犀,黄河东岸也锣鼓喧天,贤麻镇的威风锣鼓名扬四海,绝不是叫阵,而是一场友谊比赛。群山回应,两岸同胞十几年来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欢乐,伴随着对和平的渴望和祈祷,人们已经厌倦了战争,同胞们之间再不要互相残杀…… 这样的活动抗战胜利后还举行过一次,那一次好像有官家组织,这一次则完全是民间自发的行动,连凤栖和黄河东岸洪福县的老百姓也受到了感染,大年初一早晨吃过饺子,大家都一起向黄河岸边赶,两岸的山峦上人潮如海,冰面上人行如梭,为了害怕冰层破裂,人们在冰面上铺一长溜木排。大家踩着木排互相浏览,享受着秦晋文化带来的欢乐。 日子本来就应该这样,不需要任何束缚和框架,信仰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统治者正是利用了老百姓的单纯和善良。事实上蒋委员长不可能顺应民心,执政者聚敛财富的欲望不可遏止,人类的良知被亵渎,贪官污吏比比皆是,社会机构从心子里边烂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被蒋委员长忽视,失民心者失天下。 第1165章 抗战胜利后的JF区,减租减息和土地改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这是当年解放军克敌制胜的法宝之一。当年的中国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农民,生产力非常落后,粮食产量很低,即使殷实人家也不可能常年吃饱肚子,大多数贫苦农民都是糠菜半年粮。解放军占据的地盘多为贫困的山区,老百姓对土地的要求非常迫切,所以热烈响应JF区政府打土豪、分田地的号召,斗地主成为当年非常普遍的群众运动,穷人翻身了,非常自觉地团结在共产党的周围,推翻腐朽没落的旧制度,建设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社会是当年最深得人心的政治口号。 几千年农耕制度的沿革,土地问题一直是社会矛盾集中爆发的根源之一。从奴隶社会就实行的井田制,到封建社会实施的均田制,虽然从某种程度上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但是由于生产力低下,绝大多数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仍然解决不了吃饭的问题。奴隶代代求解放、战火连年起四方,所有的矛盾集中到一点,就是土地。谁解决了土地问题谁就赢得了民心,八路军打土豪、分田地的举动迎合了穷苦农民对土地的诉求,因而也就赢得了劳苦大众的支持和响应。 这就是毛主席比蒋委员长高明的原因之一。蒋委员长根本意识不到当年社会的主要矛盾,到处兜售他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兜售他的“尊重领袖是公民的基本素养”。蒋委员长手下所有的官僚和军阀几乎全部是一群势利小人,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有之,但是无法左右蒋委员长的政策,北边的解放军是蒋委员长的心头大患,消灭解放军是蒋委员长的当务之急。 当年老百姓还不习惯用公历,一九四五年的春节,已经进入一九四六年的公历二月。双十协定的签订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虽然国民军和解放军的内战还没有开始,但是小摩擦不断,双方的电台在互相指责,领导人各说各话,相互间的不信任在加剧。 大约两个月前, z首长告诉李妍,她的爸爸李明秋遇到了一些麻烦。当然z首长没有告诉李妍所有的细节,政治首脑们大都有一条严格的规定,属于高度机密即使自己的老婆也不能告诉。虽然李明秋在长安被枪毙已经不是什么机密,但是z首长担心影响李妍的情绪,还是适当做以遮掩。z首长并且谆谆教导李妍:“你的家庭成员成份十分复杂,必须跟他们划清界限。” 李妍当然不可能跟他的爸爸妈妈舅舅以及兄弟划清界线。李妍也不知道家庭发生了什么,李妍央求z首长:“春节时我想回一次家。” 夫妻间应该无话不说,但是z首长总是把李妍当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有时恩威并施,用一套甚至自己还没有完全理解的革命大道理吓唬李妍,李妍确实对那些高深的理论肃然起敬。不懂的越显神秘,就像你去庙里叩拜,听不懂和尚在念叨什么,却对那些高深莫测的诵经者有一种莫名的仰慕。 经过几年的磨合,夫妻间的关系基本稳定,事实上李妍的身份地位还为许多青涩女青年所追求。嫁给老首长就是嫁给革命,至于革命的内涵是什么?很少有人弄懂。 z首长未置可否。z首长说现在离春节还有两个月,到时候看形势发展的现状再做考虑。 解放军(当时还叫做八路军)后勤部每天都在排练节目,解放军还有一个战无不胜的法宝,宣传工作非常到位。随着打土豪分田地运动的全面开展,一大批控诉地主阶级罪行的节目也应运而生。最著名的当然要算由由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创作的歌剧《白毛女》,一九四五年一经在延安大礼堂演出,立刻就引起了轰动,以后又改编成话剧、电影、芭蕾等各种艺术形式。白毛女的歌曲脍炙人口,后勤部分别组成若干个巡回演出小分队,z首长为了让李妍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通过组织任命李妍担任其中一个小分队的队长,在这个小分队内二妮担任白毛女的主角,当年太行、吕梁JF区是解放军面积较大的JF区之一,刘伯承将军亲自来延安,迎接巡回演出小分队奔赴太行、吕梁山区巡回演出。 那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历练,李妍虽然生活充满坎坷,但是说良心话还没有亲身接触过农民的疾苦。巡回演出小分队所到之处看到了裸露的山脊,衣不遮体的老农,骨瘦嶙峋的孩子,以及破烂不堪的村庄。每幢村子总有那么一两家人门楼子修得像样,不用说这就是当年农村的殷实人家,难怪农民的仇富心理那么浓烈,穷人和富人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战火连年、龙旗变幻,贫富不均永远是社会的硬伤,如果当政者没有办法改变穷人的生活现状,这个政权迟早要灭亡。 尽管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演出小分队回到延安时已经临近春节。李妍还是没有忘记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李妍又请示首长,首长告诉他的爱人:国民军和解放军的摩擦越来越频繁,看来这一场战争不可避免。 虽然社会的各种矛盾日益显现,李妍还是不希望战争。几个月前抗战胜利后李妍回过凤栖,李妍清楚她自己跟她的家庭和亲属属于两个不同的阵营,一旦战争发生,相濡以沫的亲人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姑且不论谁胜谁负,这种局面李妍应该怎样应对? 夫妻间分离了两个月,重逢时免不了互相表示恩爱。在照顾李妍的生活方面z首长细致入微,随着抗战的胜利,延安八路军的生活条件相对而言得到了改善,开始允许首长们开小灶,一块羊肉z首长可能保存了好长时间,李妍回家那天首长给李妍包饺子吃,吃完饭路飞去他自己的窑洞睡觉,两口子也脱光衣服睡到床上。 李妍原来受到过伤害,对夫妻间床上的功课不太热心,但是李妍不会拒绝z首长的要求,那种动作机械而没有激情。能听见窗子外哨兵的脚步声。 做完功课两口子平躺在床上,首长询问他的学生:“这一次奔赴太行、吕梁山区演出有什么收获?” 李妍的回答令首长感动:“我深刻地认识到,中国需要一场革命,因为中国太穷。” 李妍接着坐起来:“首长,我是认真的,咱俩离婚吧。” “为什么”z首长非常吃惊。 李妍说得非常平静:“我跟你属于不同的阶级,担心革命胜利后影响你的命运。” z首长叹了一口气:“我说李妍同志呀,这就是你下基层的体会?中央许多高层都娶了出身不好的女人做妻子,难道说她们都会影响革命?” 李妍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我一看见斗地主的场面就想起了我的爸爸,假如革命胜利后,我爸爸的下场不会比那些地主们好。” z首长还是循循善诱:“革命者应该无所畏惧,革命者没有自己的个人利益,革命者应该跟自己的反动家庭划清界线。” 李妍还是想不通:“亲情和革命应该是两回事。” 第1166章 由于凤栖秦腔剧团去黄河岸边演出,凤栖城的春节相对而言比较平静。沿街的商铺跟往年一样挂出了花灯,家家都在除夕这天祭祀祖先,纷纷请出了仙逝者的牌位,供奉在家里显著的位置。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也为老父亲设了灵堂,前来祭祀的屈姓族人以及街坊邻居络绎不绝。 屈发祥老先生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有些爷爷带着孙子前来祭祀,祖孙三代都是屈老先生的莘莘学子。任何时代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最善良,他们懂得知恩图报,爱憎分明,用他们的是非标准衡量每一位仙逝者,对那些刚直不阿,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先辈给予很高的评价,毋容置疑,屈发祥老先生在凤栖人的心里竖起了又一块丰碑。 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脱下军装,一身素服迎接客人。只见屈福录骑一头毛驴,穿一身粗老布棉衣棉裤,头上缠着孝布,悲悲戚戚而来。屈福录在老先生的大门口下了毛驴,早有屈志琪的护兵捉住毛驴缰绳。屈福录在老先生的灵前上香叩头,紧接着跪在老先生的灵堂前大哭。 这在凤栖有悖常理,按照常规老先生的灵位请回来以后,儿女们只是象征性地哭几声,前来祭祀的晚辈一般不哭。可是屈福录竟然哭得抬头不起,让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有点不知所以。 屈福录已经将近五十岁,按照年龄都可以给屈志琪屈志安弟兄俩做长辈,弟兄俩仍然把屈福录叫老哥,外姓人如果没有亲缘关系可以根据年龄称呼,同族人的辈分不能含糊,有怀里抱着的爷爷,长胡子的孙子,辈分不分年长年幼。 弟兄俩好容易把屈福录老兄劝住,然后将老兄扶得坐在靠背椅上,屈志安给老兄倒了一杯茶水,屈志琪关心地问道:“老兄,你究竟有什么事不顺心?” 屈福录又哇一声大哭:“我做下缺德事了,我对不起列宗列祖!” 屈志琪知道这位老兄性格秉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于是劝道:“老哥你慢慢说,兴许兄弟能帮你出主意。” 可是屈福录说了半天仍然没有能够把事情说明白,屈志琪只是听老兄说家里地底下发现了几大缸银元,那几大缸银元来路不明。 这不是好事么,为什么要哭?站在旁边的屈志田县长补充了几句,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屈志琪心里非常震撼,在满世界被铜臭熏染的今天,竟然还有一个人出于污泥而不染,为自己无辜受贿而痛心疾首!这绝对不是什么忏悔,而是一个人内心灵魂的表白!屈志琪更加坚定了卸甲归田的决心,既然一个人的能力无法影响整个社会,何不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一点实事? 屈志琪有点动情:“老兄,你让我感动,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凤栖人的风骨。那些银元虽属不义之财,但老兄不是自己有意索取,老兄大可不必这样自责。兄弟支持老兄禁毒,帝国主义利用毒品撬开了锦绣中华的大门,我们应该引以为戒,坚决抵制才对。兄弟不才,在HN灵宝培育了一万苹果树苗,两年后树苗出圃,兄弟决心卸甲归田,在凤栖发展苹果园,用苹果挤掉大烟!” 屈福录当然想象不来那苹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却坚信这个小兄弟瞅准的行业不会有错。屈福录突发奇想:“要不然把那些银元作为凤栖发展那个什么仙果的铺底资金?” 屈志琪为了安慰这个老兄,非常爽快地答应:“可以,你先替咱保管着,两年以后兄弟回来时再议。” 老实人脸上的愁容舒展,笑起来像个孩子一般:“这几大缸银元一直是老兄的一块心病。造下吃逑命、走到天尽头。咱天生就不是个有财的命,咱一看见不义之财就头痛,兄弟呀,从今往后老兄就帮你拉套,你说几壶就几壶。” 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为屈福录的无邪感动。屈志琪弟兄俩留屈福录老兄吃饭,屈福录也不推辞,跟伯母坐在一起。李明秋在长安没有回家,满香带着李怀信一家也过妈妈这边吃饭,社会造就了不同性格不同行当的人,屈福录也知道亲家李明秋在长安做大烟生意,单是从人的本质来看,俩亲家都认为对方是个好人。好人的定义不同,谁也难以触动对方做人的底线。 矛盾任何时候都有,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矛盾综合体。屈福录两个外孙子,这两个外孙子奠定了屈福录在李明秋心目中的地位,谁也不知道李明秋有多少资产,假如今天李明秋在场,看见亲家为了几大缸不义之财而痛哭流涕地忏悔,内心里该做何感慨? 跟农户人家上炕吃饭不同,屈志琪一家人一直围着桌子吃饭,一张桌子坐不下,屈志安就将老爹爹在世时教书用的课桌并在一起,几个女人带着孩子围着课桌吃饭。正吃饭时屈理仓来了,屈理仓找不到老爹,心急。 屈福录当着众多人的面教训儿子:“理仓,今天,这里没有外人,全是咱屈姓族人,你知道咱屈家的祖先是谁?屈原!屈原也是咱凤栖人(屈福录臆想)。咱屈家从古至今一直宁折不弯,刚直不阿。刚才我跟你志琪叔叔说好了,咱家那些银元一个子也不准动!两年后志琪引进凤栖仙果,咱用那些钱给凤栖人办一点实事。” 屈理仓看看大家,在座的人全是他的长辈。凤栖有钱的人家多得是,还没见有人把银钱顶在头上炫耀。儿子当真有点委屈,这老爹真是一个老朽!不过屈理仓不能当面批驳,只能点头。大家让屈理仓吃饭,屈理仓说他吃过了,看见老爹爹在这里他就放心。屈理仓没有忘记给屈发祥爷爷上香磕头。磕完头后屈理仓告辞出屋,看见凤栖街上花灯飘逸,忍不住眼泪直流。 凤栖还是老习惯,大年三十至正月十五城门不关,为的是大家去寺庙里上香进贡、村里的秧歌进城表演方便。屈理仓本来想等老爹爹吃完饭一起回家,不知道怎么搞得心里别扭。有时候,想做一个孝子也难。说老实话屈理仓对老爹非常迁就,可是老爹确实执拗得不通理性。藏匿一部分银元是刘子房军长的主意,想不到成了老爹爹的负担!既然做了就不宜再声张,岂料老爹爹嚷得全县人都知道!没见过有人把自己的手指头当葱吃、没见过有人扳开尻子给自己灌风! 屈理仓刚回到家里不久,屈福录就骑着毛驴,在屈志琪的亲自护送下回家了。因为是除夕,屈志琪不便久坐。给伯母拜了个早年,就打算回城。岂料屈福录把屈志琪拦着,不让屈志琪走:“兄弟,今晚,咱跟理仓一起,把那几大缸银元数清,然后贴上封条,我替咱保管,保证一个子儿不丢。” 屈志琪苦笑,只得托词说他还要给老爸守灵。屈理仓把叔叔送到官路上,屈志琪安慰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侄子:“叔叔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个世界上就像你爸那样容易较真的人不多。别跟老人上计较,发展苹果是大家的事,不可能把那些钱做铺底资金,有些事能哄就哄。” 第1167章 书友改变了我的初衷——写作笔记 感言:寡妇村写作之余,积攒了几十篇随笔,这些随笔有的跟寡妇村毫无关系,作者只不过是想表明一种心态一种轨迹,同时还有那么一点落寞和委屈。并不是不想挣钱,而是钱不想咱,理解是一种黏合剂,为了书友的理解,一个耄耋老人已经付出了所有。 总爱为自己树立坐标,总爱坚持一些属于自己的“真理”,活得与众不同,因而很累。 由于太爱表现自我,从小孤独自卑。诚信有时候也得付出代价,真实有时候不得人心。 不需要罗列过去,赚几声廉价的唏嘘。为了打发老年的孤独,用文字稀释自己,可是常常被莫名地感动,不知道自己的表演有多么的拙劣,台下总有那么一些痴迷的观众在为你呐喊为你助威。一天两千多字的写作,竟然能有几十条评论。有些评论让你热泪盈眶,有些评论让你枯涸的心灵震颤不已。恍惚中终于找回了那么一点真谛一点自尊,将来的墓壁上也可以镌刻着:自不量力。 最近书中有一个女人揪着书友的心,那就是文慧。文慧只是众多不幸的女人中间最普通的一位。人的命运有时候由不得自己,不管你表演的多么卖力,时代常常为你安排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所以就有了牛郎和织女的分离,所以就有了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悲剧。那是一种必然,马克思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婚姻是一种政治行为。 郭文涛移情别恋不可挽回,当年那个历史背景不允许郭文涛和文慧破镜重圆,如果你把两个人强扭在一起,文章也就失去了真实的含义。无论书友的愿望多么善良,必须接受残酷的现实。这不是作者冷酷,作者对笔下的每一个悲剧人物都施以同情。 至于神龟点头之事,那是一种惯性,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神龟能不能预测未来笔者并不知晓,笔者写神龟只是为了为文慧减压,让那个可怜的女人暂时依然沉浸在一种虚幻的希望之中。 笔者原来的本意是,当文慧听到郭文涛另筑新巢的消息以后,精神彻底崩溃,投身黄河了却残生…… 可是——请原谅一个老者,生平中第一次为带罪的灵魂忏悔,既然你无法为一对有情人点燃红烛,但是你完全可以挽救一个年轻的生命!为什么非要让文慧去死?尽管那样一来可能效果更佳。笔者在书友善良愿望的促使下,内心里涌出一股庄严一股神圣……挽救文慧! 挽救文慧并不容易。写得不好会引起书友的质疑。但是必须挽救,为了那一点人性、那一点善良、那一点只能心领神会而无法言传的感悟。 很喜欢网文这样一种形式,有人为你把关、为你点赞,一点小小的瑕疵都能及时指出,让你时刻提醒自己,切不可大意,让书友失望! 可以告慰大家的是,文慧还活着。这是书友让我改变了初衷。不过,接下来把一大堆难题甩给一个老者,该怎样写得入情,顺理?我真为自己担心。 尽管这部小说仍然不为编辑认可,尽管每个月依靠几百块钱的药费维持生命。有时我老在想,是书友让一个老人重拾了信心,是书友在延续一个老人的生命。 第1168章 流年 随笔 攥紧岁月,仍然有那么一种对时光流逝的无奈。打开手机,各种各样对元旦的祝福纷至沓来。元旦已过,又忙着过中国人传统的春节。揭露时弊的文章俯拾皆是,人们在无奈中发泄着愤懑。脚下的步子摇摇晃晃,又是一年。 写一部书。书中人物众多,其实那全是自己的缩影,是笔者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和总结。每天两千字的写作,虔诚地奉献给读者,看样子也确实感动了那么几个人,让我欲罢不能。三百一十万字、四万一千次收藏,估计还有一年才能完成上半部,下半部究竟写不写?还在犹豫。因为编辑不认可,因为太累。 据说,年是一种魔鬼,在消耗岁月的同时又吞噬生命。可是你不得不面对,相信灵魂不灭,仅仅是一种臆测,面对死亡的恐惧,饱受折磨。各种各样的养生之道,堆积成山,又从根底开始消融,转瞬间千孔百疮,难圆其说,可是你不得不靠吃药维持生命,睡下时担心醒不来,醒来时又有点茫然。 于是,养性,也成为一种学说。教会你做好人的各种醒世名言砸得你头昏脑胀,让你原形毕露、无处躲藏,让你赤身裸体,在烈日下暴晒,又让你在凛冽的寒风中辨不清回家的方向,看那旷野里耸立着一座座墓碑,你在碑林中辨认,弄不清那一座墓碑曾经属于你自己。 迷茫、伴随着浮躁,淡定成为一种奢侈,一个神话。有时睡下又爬起来,为了某个单词的定位,为了某个可能早已经昭然若揭的感悟,绞尽脑汁、思考。好像大脑的流量越来越小,你却找不到充值的窗口,伴随着新的一年到来的脚步,你知道,死亡已经朝你招手。 只有当死亡即将来临时,你才知道生命的珍贵,窗外,已是严冬,世界看起来冰冷而坚硬,没有人跟你交心,你只有自己面壁,一遍遍地翻看,翻看那缓慢增加的点击,偶尔,一句简单的问候,足够你温暖一阵。 其实你完全不必,不必这样折磨自己,打开手机,全是一些令人捧腹的花边新闻,电视中那些肥皂剧虽然无聊,有时偶然也能迸出一点火星,还有那大街上来往穿梭的车辆,打扮得跟藏獒一样的时髦女郎。 还有战友、还有同学,还有那么几个臭味相投的所谓文友,相互间搜肠刮肚地编撰一些冷笑话,为无聊的日子添加一点味精。有人说我们现今比封建帝王还牛逼,那些皇帝们起码没有玩过手机,不懂得微信。可是那源源不断揭露出来的贪腐却令人触目惊心! 听说,天堂和地狱没有什么区别,身份证千万不可丢失,尽量让儿子给你多烧一点冥钱,因为那边也要检查身份证,也要行贿。自从有了人类就没有平等,不要老是想不通,人本身就是一个互相恶斗的群体,所有的说教都很虚假,唯有人的欲望成真,贪官们根本不会有所收敛,堆积起来的财富转瞬间化为下地狱的通行证。 行将就木之人,管那么多闲事干甚?原来只想为岁月的流失发一通感慨,不知道怎么搞得竟然关心时政,有些事不需要咱们去操心,打住。 第1169章 弥留之际 乱弹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知道自己的大限来临。其实这没有什么,我相信灵魂不灭的真理,人总得有个信仰,没有信仰为什么活着?只是在死亡来临的前夕,才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留恋。烧瓦盆的卢师傅曾经送给我一粒仙丹,他告诉我,临死之前把这枚仙丹吞进肚子里,就会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其实忘记是一种解脱,芸芸众生都记不得自己前世曾经干过什么,如果大家都学会了穿越,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敲门者一定是两个索命鬼,不然的话不会带着旋律,那的确好似在战火纷飞的赤壁战场上,诸葛亮同志舍身用胸膛堵住了抢眼,一个美女引吭高唱:你前半夜死来我后半夜埋,赶天亮做一双上轿的鞋……其实人临死之前最难忘怀的是自己的初恋,那是一个非常值得怀念的时刻,感觉中浑身上下爬满了蛲虫,似乎要把你的精髓吸干。 我不慌不忙,必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自己要干的事情干完。首先带上身份证,这是证明自己的唯一证件,然后逐字逐句审核遗嘱,遗嘱是写给儿子看。不主张火葬,最忌讳尸体燃烧的过程那吱吱升腾的油烟。即使土葬也要埋得很深,地面上不留任何标志,主要担心项羽挖掘你的坟墓,然后鞭尸,放在烈日下暴晒。后宫里三千嫔妃全部赏赐给抗日前线的勇士,然后给陶俑们每人发一支快枪,让他们登上航母去保卫DYD不受侵犯。 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完?奥,衣服兜里还有一块多钱,必须告诉儿子,昨天吃了贵祥叔的两个包子,还没有给钱。这辈子干下最缺德的一件事,就是那一年饿得半死,偷挖了刘寡妇自留地里的红薯,即使到了那边也应该给刘寡妇道歉,说一声对不起。还有在电影院的暗影里,偷偷地拉了女同学的手……女同学的手心出汗了,让我的心一辈子湿润。还有,还有就是对不起现任老婆,一辈子光思念初恋的情人。 还有很多,来不及一一告诉大家,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知道人生有地点、死有时分,小鬼们必须分秒不差地到阎王那里交差。急忙忙吞下卢师傅给的仙丹,然后不慌不忙地把门打开,门口竟然站着两个妙龄女郎,她们使我想起了我的初恋,因为她俩长得跟蜇驴蜂像极了,我认识她俩,她俩就是蜇驴蜂的小女文英和文爱。 蜇驴蜂其实叫做孙榜兰,因为长得太过鲜亮,男同学们嫉妒、同时还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不知道那个缺德鬼给孙榜兰起了个绰号叫做蜇驴蜂。一开始大家只敢偷偷地叫,蜇驴蜂哭过、闹过,最后无可奈何地接受。后来那蜇驴蜂的绰号成了孙榜兰的招牌,无论谁喊她都非常响亮地答应。 两个小女孩看见我,嘤嘤直哭:“我妈不行了,住在医院里,她说她想见你。” 也许是卢师傅那粒仙丹起了作用,许多不连贯的记忆被激活,清晰地显现在大脑里。 还是在上学时,蜇驴蜂那两根大辫子太诱人,坐在后排的我恶作剧地把女孩子的辫稍绑在桌子腿上,下课后蜇驴蜂猛然站起来,一下子被辫子揪住,小姑娘痛得大喊一声,眼泪盈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原以为今天是我的大限,因为我也靠吃药维持生命,早晨醒来是一天,醒不来就是一世。想不到蜇驴蜂竟然先我一步。这没有什么,这是人生必须走的最后一步程序。顾不上收拾自己,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小女孩一起来到医院里,只见孙榜兰全副武装,输氧、输液、心脏监测仪,还有一种叫不上来名堂的仪器。所有的程序只为了一个目的,延长生命。 那时,一张电影票一毛五分钱,可是对于我们学生来说,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要知道,老父亲在生产队干一天活,工值只有两毛钱。可是,孙榜兰竟然破天荒地拿两张电影票,约我看电影。 女孩子约男孩子看电影,其中的内涵不言自明。就在那天晚上,心怀叵测的我,生命中第一次拉了一个女生的手。那是一种隽永的回忆,即使肉体腐烂了,灵魂也不会忘记。我发觉,女孩子的手心出汗了,一股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电流穿透了我的心。 ……文英和文爱附在妈妈的耳朵上,大声告诉妈妈:“你的老同学看望你来了!”孙榜兰费劲地睁开眼睛,眼睛里立刻显现出一个人影,我知道那是我自己,那一刻我发觉我的灵魂已经被老同学带走,其实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相遇。生与死之间,只是一道程序,我想大声地告诉蜇驴蜂——我一生中热恋的第一个女孩子,假如有来生,我一定还在电影院的那张椅子上,将她等。 孙榜兰朝我点点头,我俯下身,听见她说:“握住我的手。”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对我提出的最后的要求。手温热,似乎还能感觉得来脉搏在跳动。手在慢慢地展开,我看见,手心里,攥着一枚纽扣。 ……还是在当兵临走的前一天,我们已经穿上军装,准备到县上集中,第二天早晨我们就从县上出发,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履行当兵的义务。离开村里的时刻,我看见,孙榜兰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将我等。送我一本红宝书、一支钢笔、一张她自己的玉照。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慌乱中使劲拽下大衣上的一枚纽扣……现在那枚纽扣孙榜兰仍然攥在手心,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可我,却早已经将一个女孩子送给我的信物弄丢。 听见孙榜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抢救了,每天几千元的费用。” 也许我发觉自己将要崩溃,总担心脆弱的神经无法支撑这沉重的情感。我必须尽快地离开,哪怕死在自己的陋室,绝不可以携手初恋的情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我走了,踉踉跄跄。一直到老同学下葬,我都没有去送一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直面那生离死别的瞬间。所幸的是我还活着,还有精力写下以上文字,怀念。 第1170章 一个人的西沟 随笔 独居陋室,雨打窗棂,心情便有些发霉。突发奇想,何不雨中一游,借以释放心中的郁闷?于是,撑一把雨伞,锁上屋门,跟着脚步走,来到西沟。 印象中的西沟,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形状各异的水田,苍翠欲滴的菜蔬。十里山沟散布着一孔孔土窑洞,来自全国各地的移民部落在这里繁衍生息,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几十条扁担在弯弯曲曲的沟坡上晃悠,男人们肩挑对生活的全部期冀,把苦涩的日子榨出汁液,点缀生命的绿。 那时,一担蔬菜百十来斤,也只能卖一到两块钱,南街上一摆溜几十箩筐新鲜的黄瓜辣子西红柿,迎接家庭主妇们挑剔的眼光。汉子们布袋里装着糜子馍,就着大葱充饥,老李叔的油茶五分钱一碗,也舍不得买一碗油茶去喝。 年纪大了,眼光越来越浅、心思越来越远。浸淫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总也忘不了我复员回家以后,当上了城关镇的养猪专干,去西沟驻队那一年。那时的我非常幼稚,总想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打造一方天地,真正做到了跟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无愧于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可是我的努力除了博得西沟村民的认可之外,一点也不为任何人赏识。直到老之将至,独居陋室面壁,终于悟出,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有时,你的努力犹如盐碱地里种庄稼,颗粒无收。当然,还有,性格决定命运。 感悟良多,除了一声叹息,你得不到什么,实际上你已经遗失了所有,唯有已经欠费的大脑还在发出微弱的信号。 不知不觉,来到西沟畔,蓦然抬头,你被看到的景色惊呆。怎么形容都不过分,怎么描绘都有点肤浅,只见烟雨蒙蒙之中,群山罩上一层虚幻的雾霭,氤氲之气好似在山的缝隙内生成,跟天上的流云混为一色。失忆的你仿佛听见了天籁之音,你把自己融入那一片绿色的海洋,你听见了万物拔节时在欢畅地歌唱。 你还听见了古刹钟声、长安城外宫娥们载歌载舞迎接远方的贵宾,时隐时现的宫殿在你的脑海里显现,长生殿里杨玉环的娇喘低吟,咸阳桥上陶俑们身佩戟剑踏上征途,西天的路上唐僧骑着马儿孑孓独行…… 此时的西沟绝无一人,此时的你拥有整条西沟!前多年国家生态移民,所有的村民都搬离了西沟。空山不见人,但闻细雨声。忘情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满世界苍翠欲滴!老以为年纪大了就不会有冲动,此时的你竟象一个老顽童,禁不住诱惑,跟着感觉走,看见洋槐树含苞吐蕊,看见松树开花了柏树结果了,远远的山坡,梧桐树绽开了笑脸,路边的小草也渗出了露珠,争相展露生命的春天。突然间,一只野鸡从蛰伏的草丛中飞起,打破了细雨之中群山的沉寂。 你还看见了那条古驿道,四十年前你用脚步无数次丈量过路的长短,一千三百年前唐僧西天取经时路过这里,路边的石头上镌刻着马踏的蹄印,站在西沟底看那云层紧贴着山脊,你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仙境? 离开了柏油路,道路便泥泞,游兴不减,挣扎着走到凤栖湖边,惊飞了一对正在亲热的鸳鸯(野鸭子),慌忙打开手机准备拍照,那鸳鸯已经飞落在对面的半山腰,钻进草丛中不见踪影。 你知道,前面不远处有古化石,大约一亿年前这里气候温暖,韩晓义的办公室里摆满了化石的标本,有竹子、乔木,还有不知名动物的骨骼。站在湖边你踯躅良久,终于,理智战胜了冲动,终究年纪大了,你还想活,还没活够。回去吧老家伙,别在这里玩命! 美中不足的是,往日清澈的小溪变成了一股浊流,城市污水排泄在沟里,给苍翠欲滴的群山增加了一道不和谐的音符。 上山的路上,雨住了,天上行云匆匆,仿佛接到了要到什么地方重新集结的命令,坐在亭子的台阶上小憩,你在想,假如上苍眷顾,再给你十年生命,你将打造一部属于自己的圣经,不负此生。 第1171章 鼠役 呓语 人老了三种毛病,爱钱、怕死、没瞌睡。 钱倒是够花,现在政府比儿子亲,每月的俸禄及时到账。为了多看几天花花世界,靠吃药延长生命。睡不着咋办?想无聊的往事,看无聊的书。 克服了寂寞带来的恐惧,一个人活得自在。记忆力在消退,有时想出门转转,把钥匙攥在手里,满屋子找钥匙。 院子里最后一家房客搬走了,临走时夸赞了老汉一句:这老家伙难处。 丧失了跟别人用语言交流的能力,蜗居一隅,却无来由地添加了许多本领,比如,把钥匙拴在裤袋上,节省了许多不必要的程序。 大约春节以前,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老鼠。其实养一只老鼠不是什么难事,一个月三百元钱的生活费足够。关键的问题是那家伙比老婆还讨厌,有时你好容易睡着了,它总要想办法把你弄醒。 有关老鼠的故事不胜枚举,说一段大家没有听过的。有一次老鼠跟皇上打赌:“我能把你老婆的裤衩子偷走,你信不信?” 皇上不以为然,当面给老鼠许愿:“假如你能偷走我老婆的裤衩,我封你做大官。” 当晚,皇上告诉老婆,今晚有一个梁上君子要偷你的裤衩,你就穿到身上,不要脱下,看它怎么偷? 夜深人静时老鼠来到皇宫,身上驮一只软柿子,从屋梁上跳下,悄悄钻进皇上老婆的被窝,把软柿子给皇上的老婆抹了一屁股……皇上老婆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屁股后边湿湿的,一摸,黏糊糊的粘液沾了一手,以为屙下了。这是一桩丑事,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悄悄把裤衩脱下来扔在一边,提心吊胆,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晨老鼠大摇大摆出现在皇上的金殿上,嘴里叼着皇上老婆的裤衩。皇上不能食言,当即下旨:“朕封你为十二生肖之首。” 笑话而已,不要当真。不爱看可以不看,不喜勿喷。 其实老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安分守己,总想在这个社会上顽强地表现自己,这就注定了老鼠的命运坎坷,不会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有时想自己就是一只老鼠,总害怕这个世界上听不到你的声音,结果把自己弄得一无是处,连老婆也感觉你讨厌,住在长安女儿家常年不回。 勉强地忍耐了一个月,终于忍无可忍,半夜起来双手插到腰里教训老鼠:“难怪你过街人人喊打,你就没有猫狗的精神!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舒坦,必须学会摇尾乞怜!” 老鼠安静了一刻钟,也许在忏悔:欺负一个耄耋老人作甚?放心地睡进被窝,还没等合眼,老鼠又弄出了动静。 终于弄清了什么叫做义愤填膺、什么叫做怒不可遏。一个人的善心得不到回报,那一刻你的精神几乎崩溃! 摇摇晃晃上街,狠了狠心,在地摊上买了两包老鼠药。回到家时面对上苍祷告:“这是老鼠不仁,并非老翁不义……” 可是最后一刻你又心软了,握着老鼠药的手在颤抖:假如今晚老鼠吃了这药,明天早晨世界上又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你的人生轨迹将不会完美,你将带着忏悔走完人生…… 唉!难怪人说皇帝的宝座下全是冤魂,命运注定了你一生无所建树,心善并不是好事,政治家全都心狠手毒!你在想,把这药给自己留下,那一天不想活了就吞下…… 你在跟老鼠周旋,想办法让老鼠远离你的领地,旷日持久地对峙,终于那天,老鼠让你抓住。那一刻你心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感觉中这场跟老鼠的战役可以结束。你把老鼠提来扔进面前的沟里,心想,今晚可以安稳地睡一觉。 可是第二天早晨你还没有起床,就听见了门外吱吱作响,急忙起床开门,发现那只老鼠又站在门外。你真的忍无可忍,爆了粗口:“老鼠我****先人!你欺负一个老汉作甚?” 老鼠毫不理会,从我的双腿中间钻进屋子,立刻藏匿的不见踪影。我把屋子里所有的家具挪开,在墙的窠臼里,发现了一窝老鼠。 我有点不敢相信,原来,老鼠妈妈生孩子了,竟然冒着生命的危险,回来哺育她的子女。那一刻我摒弃了所有的成见,对老鼠妈妈肃然起敬,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按照自己的轨迹生活,为什么老鼠就不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和环境? 那些达官贵人们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芸芸众生不屑一顾,称那些靠简单的体力劳动维持生计的人为鼠辈,可是我想,正是由于鼠辈们用他们辛勤的劳动,支撑起我们整个社会。 我找来一只废弃的鸟笼子,把老鼠一家捉来放进笼子里边。我发觉老鼠的窝全部是用老鼠妈妈身上的绒毛做成,为了让子女们生活得舒坦,老鼠妈妈付出了所有。我把老鼠笼子提来放进一间空屋,害怕老鼠的儿子受冻,我把电褥子插上电盖在笼子上面,给老鼠一家放置了足够的食物和水,让老鼠妈妈再不要为一日三餐忙碌。 一个月后天气渐暖,我提着鸟笼子,搭车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坳,把老鼠一家放生。 第1172章 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许多动物跟人类建立了非常亲密的关系,成为人类生活和劳动不可或缺的伙伴。机械化只是近代的发明,大约从原始社会开始,人类就学会了使用大牲畜,大牲畜成为人们代步、运输、战争以及耕作的工具。 长安北上,一条秦直道直通长城脚下,几千年连绵不断的战争,骡马、骆驼、毛驴甚至耕牛一直担当着南北物资运输的重负,可以这么说,大牲畜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大牲畜是人类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追溯郭宇村发展的历史,移民部落的汉子们一开始只干两种营生,一种是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另外一种就是常年出外替人赶脚。至于种庄稼那是女人们的事,男人们只是在收割时节回来帮几天忙。 然而近十年期间郭宇村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几十条人命在变故中丧生,背客渡河的行业早已经陨落,黄河两岸有一条渡船来回摆渡。但是组织骡马队搞赶脚的行业却久盛不衰,当然,这跟抗日战争和八路军日益增加的物资需求有关。 任何行业,一旦选择就不容易改变。真正明明白白懂得革命大道理的汉子不多,大多数人只是感觉到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郭宇村的两支骡马大队属于那种半军半民的形式,除过葛有信和后来八路军派来两个帮忙赶脚的战士,张东仓、张东魁、金智清、王稼祥、常建生、常桂生、嘎啦、包括张东梅、林秋妹、呼风雨三位女侠以及板兰叶,大家赶脚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挣钱,生活是他们的第一要素,况且大家都有老人、妻子和子女,骡马属于这些人的私有资产,一旦有些骡马老病就随时淘汰,两支骡马大队一直保持着强盛的运输能力。汉子们很少考虑他们能为革命做出多大的贡献,他们甚至没有立场和观点,只要沿途路上顺畅,谁也不会想到要改变行业。 十多年来这些人没有休息过一天,即使偶然回家跟妻子团聚,也是只住一晚,第二天早晨就要出发,骡马大队不允许任何人偷懒。但是大家兴致极高,苦有苦的快乐,年轻人不怕吃苦,赶着一百多条骡马上路,那种场面和刺激不亚于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刺杀。 随着郭宇村新一轮生育高潮的到来,郭宇村又迎来了新的兴旺,春节前三个在郭宇村生孩子的女侠商量,可否让两支骡马大队在郭宇村集结,大家一起过一个团圆的新年。女人们把她们的想法告诉王世勇队长,王队长摇头拒绝。虽然骡马大队属于民营,但是受八路军控制,郭宇村虽然地盘不小,但是一下子两百多条骡马集结,容易引起国民军的注意。况且种种迹象表明,国民军和八路军之间的不信任在加剧,虽然还没有正式破裂,但是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 也许是故意,正好大年三十那天,两支骡马大队在凤栖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集中。可能在外的游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大家想回家,跟亲人们过一个团圆的新年。 张东魁对姐夫葛有信说:“你们都回家吧,我跟板兰叶留下。如果人手顾不过来,雇用几个人帮忙喂牲畜。” 当然,还有两个八路军战士,四个人照顾二百多条大牲畜确实费力。焦师傅跟店掌柜说:“你们走吧,还有我俩,绝对给你们把牲畜喂好,不会让牲畜掉膘。” 七八个人赶着十来头牲畜,浩浩荡荡向郭宇村进发,这是十多年来赶脚的汉子第一次集中回家过年,骡马背上驮着汉子们给亲人们买的过年的礼品和生活必需品。那可是一次意外的团聚,特别是他们的妻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妻子们特别珍惜跟丈夫暂短的重逢。除夕夜悠扬的秦腔调子从黄河岸边隐隐约约传来,可是赶脚的汉子们没有一个前往簸箕掌看戏,大家全都陪着亲人在家里吃年夜饭,寒夜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一缕缕炊烟在茅屋顶上升腾,连空气里也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那是一个充满温馨的时刻,男人们全都被家里儿女们的尿骚味陶醉,孩子们的尿布是女人们的旗帜,是女人们向丈夫炫耀的资本,男人们在外风餐露宿,吃苦受累,所有的夙愿都集中到一点,那就是传承。看到自己播下的种籽开花结果,汉子们无比自豪无比骄傲,那一刻,你无论有多大的委屈和憋闷都烟消云散,感觉中所有的付出都值得,繁衍和传承是生命的终极目标,为了那一刻,男人们竞折腰,女人们付出了所有。 大年初一的中午,郭宇村到簸箕掌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五个身穿朝鲜族服装的女人在她们的儿子、女婿和丈夫的陪同下,前往簸箕掌看戏。他们是张东仓的妈妈和舅母以及表妹金爱爱,张东仓和金智清的妻子焦妮娜焦晓娜也在婆婆的鼓动下穿起了朝鲜族服装,五个女人在张东仓、金智清和女婿王稼祥的陪同下款款地走向戏台,一下子吸引了众多观众的目光,老女人显得端庄,年轻女人漂亮,许多人还不认识朝鲜族服装,围着女人在看,戏台上的演员到显得黯淡无光。 张东梅、呼风雨、林秋妹三个女人都不年轻,但是正月初一的中午却显得格外出众,她们把孩子交给丈夫抱着,穿着红绫袄儿绾着高高的发髻,下身黑灯笼裤子软底鞋,姐妹三个挽着手在黄河岸边漫步,正好跟明善和尚碰了个对面。 大家都互相听说,并未谋面,有时,交手也是一种友谊,并不在意谁能战胜谁。三个女侠刚生完孩子,手脚痒痒,有点故意挑逗和尚。明善并未留意,被呼风雨使了个绊子,差点绊倒,明善踉跄着前进了两步,猛然回头,禅杖在空中转了个半圆,来了个野马分鬃,三个女人拉开架势,跟和尚缠斗。大家都不真打,相互间练练拳脚,黄河两岸的观众却看得上瘾,一个胖和尚跟三个女人比试,这本身就带着某种戏剧性质,老百姓当然看不来高低,只是被那眼花缭乱的打斗场面吸引。打了一阵子明善主动跳出圈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扬长而去。 相对而言常建生常桂生的过年比较平淡,他俩已经年届四十,儿女们也大了,两个媳妇跟婆婆的矛盾属于正常,弟兄俩去妹妹常焕生家里看望妈妈,顺便给妈妈带了一些过年的礼物,初一中午两个媳妇改英和艾叶带着孩子去看戏,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却在家里睡觉。 初二中午郭宇村的歪脖树下,女人们哭哭啼啼,在跟他们的丈夫送别,这种重逢太暂短了,让人都来不及回味。尤其焦妮娜焦晓娜和金爱爱,三个年轻媳妇结婚三年,跟她们的丈夫在一起的日子不足一个月,那种分别让人肝肠寸断,女人们不曾料到,等待她们的,将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第1173章 黄河岸边庆祝春节的活动刚刚落下帷幕,凤栖城又擂响了欢庆元宵节的锣鼓。尽管每年的秧歌表演都大同小异,但是贫苦的老百姓乐此不疲,无论你遭遇了什么不幸,无论你的日子多么困苦,元宵节这天你都得放松心情,为压抑的生活减负。元宵节其实是中国人的狂欢节,这一天人们把所有的烦恼都悉数剔除,东西南北四条街的灯棚交相辉映,新婚的媳妇在婆婆的带领下偷灯。 所谓“偷”只是一种游戏,被偷者视而不见,偷灯者肆无忌惮,新媳妇躲在暗中,婆婆从灯栅上取下一盏灯交与儿子媳妇手中,新媳妇端着灯快步走回家。那种灯是用荞面做成,里边倒上麻油,灯光在风中摇曳,必须保证灯焾子在路上不灭,回到家中婆婆指导儿子媳妇把灯吃掉,据说不久就能怀孕,百验百灵,第二年生了孩子要去灯栅下还愿。偷灯的习俗一直延续至今。 一九四六年元宵节,瓦沟镇的蹩鼓拔了头筹。张狗儿根本不知道他杀人有什么过错,连一丝胆怯和忏悔的心情都不曾有过。瓦沟镇这几年经常死人,没有人说东道西。张狗儿重新翻修了财神庙和戏楼,给瓦沟镇旱天满街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的单边街道铺上了石板,特别是过年以前,张狗儿从陕北买了几十只山羊,给过年吃不起肉的穷苦人家送去了二斤羊肉。那可是一桩了不起的善举,瓦沟镇人彻底原谅了张狗儿杀人的恶行,夸赞张狗儿比张有贵强。 参加蹩鼓表演挣钱,谁都不嫌钱扎手。况且扭秧歌打蹩鼓并不难学,只要跟上鼓点子就行。瓦沟镇的蹩鼓队在黄河岸边已经出尽了风头,进入凤栖城更是技高一筹,一百多面锣鼓一起敲响,从风头上盖过了所有进城表演的秧歌队。早几年凤栖人也见过瓦沟镇的蹩鼓队,那最多是二三十人表演,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声势。 十九岁的张狗儿风流倜傥,穿一身中山服,戴着鸭舌帽,一双三接头的皮鞋铮亮,上衣兜里还破天荒别一支钢笔,猪鼻子插葱,装起来挺像。特别是张狗儿新娶的媳妇,骑一头纸做的毛驴,在秧歌队里扭来扭去,一点也不嫌丢人,还感觉风光。 人们感觉不来战争的阴云压城,没有多少人关心时政,其实战争是决策者的意志,老百姓无法左右。灯火阑珊处,有人颠狂有人愁。就在元宵节前几天,刘军长通过闫培春通知田中的遗孀卢秀蓉,可以考虑一次性拨给卢秀蓉一笔资金,前提是卢秀蓉必须把占用的那幢小院腾出。 算起来抗战胜利刚刚半年,刘军长当初曾经许诺卢秀蓉要住多久就住多久,领导人说话失信是常事,谁也没有胆量去找刘军长对证,其实卢秀蓉完全可以搬到西沟畔卢师傅的老宅院居住,可是老宅离田中的陵墓太近,卢师傅担心女儿看见田中的陵墓难以自控,动员大女儿搬到瓦沟镇跟自己住在一起。卢师傅托付二女婿闫培春央求刘军长,能否宽限几天,过了正月十五卢师傅就帮助大女儿从小院内搬出。刘军长看起来有点为难,但是最终还是答应。 其实刘军长也是没有办法。小小的凤栖县驻军一万,城里边所有空置的房子都让军人家属住满。过完春节刘军长突然接到胡宗南司令打来的电话,要求刘军长在凤栖为他个人单独收拾一幢小院。 当然,下级不能询问上级。不过这是一个信号,看来国共之间的战争即将开始,胡司令要莅临前线指挥。刘军长思考半天,目前只能动员田中的遗孀搬迁。这种事情刘军长当然不能亲自去说,看见闫培春进入办公室送阅机密文件,刘军长灵机一动,田中生前跟闫培春是连襟,就让闫培春去说。 卢师傅已经提前来到大女儿家里,帮助卢秀蓉整理需要搬迁的东西。二女儿卢秀兰也来帮助姐姐整理,有关田中的遗物卢秀蓉一件也舍不得扔掉,睹物思人,卢秀蓉一边整理一边痛哭流泪。卢师傅没有办法,只能在旁边默默地叹息。 刘军长已经答应正月十六这天派汽车帮助卢秀蓉搬迁。可是正月十六早晨卢师傅打开屋门,只见漫天飘雪,乌云贴着城墙漂游,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朦胧中看城墙上的士兵像一只只雪柱,唯有刺刀明晃晃,让人感到阴冷。 闫培春请示刘军长:这么大的雪,可否延缓一两日?刘军长的回答斩钉截铁:“不行,必须今天搬离,房子还要重新收拾,过两天胡司令要来凤栖居住。” 这无疑是一条信息,闫培春暗自吃惊。有时,军事首脑之间用电话传递信息,不需要通过电报,机要科长也无法了解电话的内容。尽管近一段时间国共两党摩擦不断,但是还没有迹象表明战争近在眼前。胡司令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来凤栖视察,有时也在军人招待所住那么一两天,但是专门为胡司令收拾宅院还闻所未闻,这表明国民军要对解放军发动战争! 雪中搬家的确让人窝火,卢师傅气得骂娘。卢师傅要去质问刘子房,为什么卸磨杀驴?二女婿闫培春把老岳父拦住,悄声告诉卢师傅:“刘军长也确实不易,这是为胡司令收拾宅院。” 卢师傅怒气未消:“就是蒋委员长也不能这样!雪中路滑,孤儿寡母,说赶就赶,这究竟算啥世道?” 负责搬迁的士兵站在大门口大喊一声:“刘军长到——”院子内所有的官兵齐刷刷立正。可是那卢师傅毫不在乎,看见刘军长冒雪走进院子,把头迈向一边,怒气未消。 刘军长径直走到卢师傅面前,喊了一句:“老邻居,给你添麻烦了。雪这么大,我也不忍心让你们搬离。把东西装上汽车,盖上帆布,然后你们全部住进军人招待所,这幢院子今天必须腾开,因为有一个军事首长要来居住。雪停了以后,我派士兵把驴尾巴梁上险峻路面的积雪扫除,保证把你们安全送达瓦沟镇。” 卢师傅生性不会骂人,连一句辛辣话都不会说。既然刘军长亲自出面道歉,卢师傅也只能自叹:“唉!这人倒霉了天都欺负。” 刘军长歉然一笑,表示理解。紧接着嘱咐搬运家具的士兵继续搬运,但是要小心谨慎,不得损坏,谁损坏了谁负责。 那些士兵们齐声回答:“是!”目送着刘军长离去,然后跟卢师傅开玩笑,“卢师傅,你比我们牛逼,我们见了刘军长站得端端地,大气不敢出一声,你见了刘军长待理不理。” 卢师傅操着浓重的HN口音吼了一句:“瓦盆瓦罐换粟米徕——” 第1174章 大约正月初十左右,从SH方面又来了一家调拨大烟的客户,那大烟贩子可能比太原方面的客户后台更硬,言谈吐语带着颐指气使的霸道。几个月来胡司令为了避嫌,一直没有跟李明秋见面,可是SH来的客户胡司令不敢怠慢,在长安饭店亲自设宴,邀请李明秋作陪。 那SH来的客户都不正眼看李明秋一眼,而是面对胡宗南直接下令:“从现在起立刻停止跟太原客户的大烟交易,长安现存的所有大烟立刻调往SH!” 胡司令跟蒋委员长是同乡,也算蒋委员长少有的亲信之一。敢对胡司令下命令的人不多,除非他娘的不想活了!可是胡司令竟然在这位毒品贩子面前服软,并且抱怨那位客户:“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这显然是一句客套话,把责任直接推给对方,并且有讨好对方的意思。那位客户也不隐晦,言语里明显带有夸耀的成分:“前一阶段把主要精力放在东南亚,鬼子投降了,缅甸、老挝、YN方面的大烟调拨顾不过来,现在才有时间打理这边。” 胡司令笑笑,表示理解。然后把李明秋介绍给SH客户:“这位先生是西北地区大烟调拨的总代理,名叫李明秋,以后有关业务上的事李先生全权代理。” SH来的客户这才跟李明秋握手,并且自我介绍:“鄙人叶知秋,老板杜月笙。” 李明秋早都猜到这个人可能大有来头,杜月笙的大名当年中国无人不晓,连蒋委员长都要让他三分,不然的话胡司令不会这样低三下四。客户跟客户不同,太原客户胡司令都不屑于见面,SH客户胡司令却亲自设宴。 紧接着胡司令起身告辞,说他公务缠身,恕不奉陪。其实高级将领大都一样,既想得到好处,又不想沾污自己的名声,用凤栖人的话说,日驴还怕驴踢。这种场合胡司令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应酬一下,不可能把自己陷进去太深。 胡司令走后叶知秋和李明秋换了一间屋子茶叙,叶知秋有点小瞧李明秋,李明秋也看在眼里,正所谓阎王好找小鬼难缠,看样子这叶知秋在杜月笙那里也有一定的地位。 其实只要稍加通融,有些事也不难处理,可那叶知秋大概在SH滩傲慢惯了,说话总是带着不容商量的口气:“你手里现在还有多少存货?” 李明秋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存货不是很多。” 叶知秋又问:“这十天之内调往烟台码头的大烟有多少?” 李明秋暗自思忖,叶知秋问这个干啥?难道说发出去的大烟也要追回?生意人讲究诚信,这样做可太有点缺德!谁知叶知秋却说:“你不说也罢,通知烟台码头把那批大烟扣押!那个毒品贩子跟我们杜老板打过交道,是个东洋鬼子。” 这才叫以黑吃黑!这种游戏非常危险,李明秋的确奉陪不起。那太原客户是靳之林介绍过来的,靳之林的后台是阎锡山司令,李明秋算个什么?李明秋在这些人面前什么都不是!李明秋在考虑怎样金蝉脱壳,怎样全身而退。李明秋甚至后悔当初为了感谢不杀之恩二返长安,帮助胡司令调拨大烟。说到底还是那江湖义气在作怪。 可是此刻李明秋还得须臾应酬,小诸葛突然间感觉智商不够用。此刻抬出靳之林无用,靳之林在杜月笙面前最多是个小巫,李明秋说得有些干吧,把阎锡山司令长官抬了出来:“对不起,明秋的确不知道那客商是东洋人,那客商是阎锡山司令长官介绍过来的。” 可那叶知秋的确狂妄:“阎锡山算个槌子!蒋委员长都让我们杜老板三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负责把剩余的大烟调拨给我们。” 李明秋突然之间不知道身上来了那么大的勇气,李明秋坐直了腰杆,有一种凛凛正气:“对不起,做任何事都必须有个规矩,你还没有告诉我,大烟的调拨价格。另外,必须先付款后发货。” 叶知秋怔了一下,在SH滩都没有人敢跟他顶嘴,这李明秋吃了豹子胆了,难道他不知道杜月笙是谁?!叶知秋还是盛气凌人:“我们杜老板做生意有他的规矩。不会欠你们一分钱!至于价格吗,回头我们跟胡司令商议。” 李明秋站起来,把放在茶几上的瓜皮帽戴到头上,然后,整了整衣领,跟叶知秋针锋相对:“那你就找胡司令去吧,明秋恕不奉陪!”说罢,倒背起手,走出屋子,端直走出宾馆的大门。 叶知秋碰了个钉子,把电话打到SH,请示杜月笙老板,说他在长安碰了个软钉子,有人竟敢跟我们讨价还价,给我们难堪,坚持要我们先付款。 杜老板问道:“你说的那个李明秋多大年纪?” 叶知秋不解,杜老板问这个干啥?但是叶知秋必须回答:“我看大约有六十来岁。” 杜老板有点失望:“假如三四十岁多好,我们就缺少这样的人才,你问问李先生,想不想在SH发展?” 叶知秋把电话拿在手中,半天忘记放下。杜老板在SH滩杀人如草芥,为人处事心狠果断,从来不知道手软,却看上一个并未谋面的老头,自己忠心耿耿跟随杜老板多年,杜老板都没有这样称赞。这究竟为什么?费尽思索。 却说李明秋走出长安饭店,拦了一辆三轮车,直接来到胡司令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出来一个勤务兵,把李明秋带进一间密室,胡司令正坐在沙发上看报。 胡司令拍了拍沙发旁边的坐位,示意李明秋坐在他的旁边。不等李明秋汇报,胡司令问道:“谈砸了,对不?” 李明秋在想,今天尽遇见一些高手,看来这胡司令还是有些手段,不然的话当不了司令。 胡司令继续说:“李掌柜,你生性秉直,根本见不得别人对你发号施令,其实你的本领在刘子房之上,刘子房在凤栖做得最成功的一点,就是把女儿嫁给你的儿子,让你成为他的没有职衔的参谋。” 李明秋想说:“胡司令你别说了,我这心里吃了苍蝇!这普天下唯有后悔药难吃,李明秋这辈子最后悔的是跟刘子房结亲!” 可是这阵子李明秋不知道咋搞,却在点头。李明秋不点头没有办法,他的大儿子李怀仁翅膀不硬……李明秋也算十二能的得意弟子,不然的话十二能不会把女儿嫁给李明秋。李明秋懂得韬晦之术,李怀仁从长安返回南京时李明秋给儿子讲了尺蠖之屈、以求伸也……李明秋在向胡司令辞行:“胡司令,明秋出门已经两个月了,给SH调拨大烟没有明秋也行,我想回家。” 胡司令立刻恢复了军人的本性:“不行!跟杜月笙打交道非你莫属。不怕,你唱黑脸,胡某给你从中间周旋。” 岂料过了没有两天,SH方面的汇款到账,那叶知秋见了李明秋再也不盛气凌人,说话做事收敛了许多。只是,大烟的调拨价格比SX客户还低。李明秋早已经无心做生意,把库存的大烟调完是他的最终目的。价格高一点低一点都无所谓,只要有钱赚就行。 第1175章 毛桃毛杏孪生姐妹属于姜秉乾的亲生女儿,前多年姜秉公身边一直没有孩子,于是弟弟姜秉乾把孪生姐妹过继给哥哥姜秉公抚养,其实女孩子无所谓过继不过继,在孪生姐妹的眼里伯伯跟爹爹一样亲。毛桃毛杏从小娇生惯养,养成了富家女子那种娇气。那一年姜秉公弟兄俩给父母双亲盖房(做棺材),从凤栖请来了棺材铺子世家邓金元的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在院子里做活,姐妹俩看上了弟兄俩的英俊和健壮,于是主动投怀送抱,演绎了一场现代版的拉郎配。 转瞬间七八年过去,姐妹俩结婚后没有在婆婆家居住多长时间,可能主要原因是过不惯小户人家的那种陈俗陋习,尤其早晨起来给公爹公婆倒尿盆,虽然活路不重却让富家女难堪。还有婆媳之间互相挑刺,互相看不惯,反正两个媳妇生了孩子以后,便唆使她们的丈夫离开棺材铺,有时过年也不回家。 手艺人无论走到那里都饿不下肚子。正好疙瘩修建卧龙岗山寨、修建卧龙寺、在郭宇村重修宅院,弟兄俩就帮助疙瘩做木工活,雕梁画栋,大烟收购的日子又帮助疙瘩收购大烟,这一晃就是几年。挣的钱弟兄俩无处存放,还是用骡子驮回凤栖老宅院内,由老爹爹邓金元藏进夹墙里边。反正在外边干活比开棺材铺子挣钱多,两个媳妇图的是无拘无束,白天吃香的喝辣的,晚上睡在丈夫身边撒娇,比在凤栖宅院内受那种窝囊气强。 这样一来苦了地不平邓金元,邓金元一个人在城里也无心开那棺材铺子,名义上是不放心两个孙子,实际上也是感觉到出外干活有人侍候,比在家里看老婆那张脸强。于是几年来呆在家里的日子不多,去郭宇村帮助疙瘩盖房。 郭宇村这边刚刚竣工,姜秉公又开始新修宅院,反正有钱人就是那样瞎折腾,有几个脏钱首先想到的是怎样扩大地盘,人心永远没底,欲望等于雄心加野心。邓金元父子三个又被亲家姜秉公雇来做木工活,虽然没有讲工价,估计姜秉公不会亏待他们父子仨。 其实邓金元老婆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农村女人,说不上谁对谁错,婆媳之间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两个富家媳妇生孩子那阵,老婆子一直把毛桃毛杏侍候得出了满月,老婆子也想念孙子,人在子孙面前没有任何索取的欲望,享受的是养育子孙的过程和成就,就像栽一棵大树,眼看着树木成长,看一眼就心满意足。可是老婆子连享受天伦之乐的欲望都不可能实现,眼看着年关将近,父子仨还没有回家过年的迹象,老婆子每天隔着棺材铺子的门缝看凤栖城的石头街,人们脚步匆匆,唯独邓金元的宅院只有老婆子孑孓一人,显得清冷。 邓金元也很为难,眼看着两个儿子媳妇的肚子又鼓了起来,按照凤栖习俗女儿不能在娘家生孩子,除非小伙子入赘女家。但是毛桃毛杏丝毫也没有回凤栖老家生孩子的意思,每天住在姜秉公专门为父子仨安排的一幢小宅院内,生活得有滋有味。天热时邓金元跟工队一起吃饭,天冷了泥工活干不成了,工地上就剩下他们父子三个木匠,邓金元没有办法,只得跟儿子一起吃饭。坐在儿子的炕上总感觉别扭,没有坐在自家老婆的炕上舒畅。其实工程已经接近尾声,明年开春时干不了多久就完工,完工之后重返郭宇村的可能不大,邓金元悄悄跟两个儿子商量:“是不是说服你们的媳妇回凤栖生娃?” 邓银川邓铜川显得为难:“毛桃毛杏不愿意回家。” 邓金元知道问题出在那里,后退了一步:“要不然我跟你妈搬出去寻找地方居住,你弟兄俩住在咱家老宅院。” 邓银川邓铜川摇头:“我俩挨不起众人的恶口(方言,相当于指责)。” 邓金元索性把话说明:“这样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人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难道你俩一辈子都不打算回家?” 弟兄俩不愿意让老爹爹过于伤心,说出的话模棱两可:“我俩再跟媳妇商量。” 邓金元哀叹一声,心想,儿子怕婆娘,这没有办法。眼看着年关将近,邓金元再不回家跟老婆过年就说不过去。亲家姜秉公也算做得仁至义尽,给邓金元专门套了一辆两轮马车,过年的用品应有尽有,并且派了民团的两个弟兄护送邓金元回城。两个儿子送了老爹爹十里路,不得不返回狮泉镇,邓铜川邓银川告诉老爹:“大,我俩今年回不去了,你回去告诉我娘,让她多保重身体,毛桃毛杏生了孩子以后我俩一定回家。” 邓金元别转头,不看儿子,说出的话有点忧伤:“你俩回去吧,怕婆娘的男人没出息。” 邓金元回到家里,陪老婆一直过了正月十五。还是自家屋里好,每天炕烧得温热,一日三餐老婆都把饭做好,用木盘端到炕上,每顿饭老婆都为邓金元热一壶老酒,邓金元感觉惬意。奇怪的是老婆一直没有询问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媳妇以及孙子生活得怎样,看来老婆已经对儿子极度失望。 老婆不问,邓金元也没有办法主动提及。只是正月二十左右邓金元打算重返狮泉镇,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老俩口在炕上唠嗑,邓金元才告诉老婆:“两个媳妇可能这阵子已经生孩子了,咱们已经有了四个孙子。银川和铜川说狮泉镇的活路完工以后就回家。” 看得出老婆的脸上痉挛了一下,好久没有说话,吹灭灯老俩口睡到炕上,老婆子才说:“我在这个家里是累赘……” 邓金元没有介意,老婆子发牢骚属于正常。晚上邓金元睡得死沉,连个梦都没有。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看旁边的老婆已经不见人影。心想老婆可能出院子去倒尿盆。邓金元还点着一锅烟,把烟抽完,还不见老婆进屋,这才有点疑惑,穿上衣服走出屋子,看临街的棺材铺子后门开着,顺便走进去一看,老婆已经悬梁自尽! 那年月自杀率也极高,弄不清什么原因,凤栖街上的老百姓对待死亡已经麻木,地不平在凤栖也有一些人缘,没有人对邓金元老婆之死说三道四。老婆子死后两个儿子带着两个孙子回家为娘送葬,毛桃毛杏没有回家,两个媳妇正坐月子。 一乘纸做的花轿停在棺材铺子门前,一副雕刻着二十四孝图的棺材装殓了邓金元的老婆,随着“起轿”的一声呐喊,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在凤栖城的上空回荡,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真心在哭,他俩确实对不住含辛茹苦的妈妈! 然而,邓金元却显得有点痴呆,感觉中老婆走得凄惶。 按习俗孝子不过尽七(四十九天)不能出门,可是刚过了头七邓金元就对两个儿子说:“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你们的媳妇正坐月子,还是回狮泉镇去吧,顾活人要紧,家里有我照看就行。” 送走两个儿子后邓金元心灰意懒,感觉中老婆之死也与他自己有关,这几年鬼迷心窍,感觉中外边的日子比家里舒坦,那天晚上自己为什么睡得那么死沉,连老婆上吊都没有发现? 猛然间听到有人敲门,邓金元心里确实咯噔,这阵子谁找他干啥?邓金元慢慢地穿上衣服,打开临街的大门,立刻惊呆了,门口竟然站着常有理的遗孀! 老婆子从邓金元的胳膊缝隙挤进屋子,说出的话格外平静:“在郭宇村听说你老婆上吊了,我立刻赶回凤栖,这几天就在自家的老宅院住着,夜天(昨天)看你儿子走了,今早就来给你做饭。你也不要过于伤心,走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我来给你作伴。” 第1176章 姜秉公的确说到做到,带领他的一帮子民团弟兄,在董银贤家门口开秤收购大烟。董银贤苦笑道:“姜兄,你明天死了还得找一个赔罪的。” 姜秉公正色道:“贤弟差矣,这个世道我算看清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出去,石槽里日尻子你别想摆脱!” 董银贤也清楚姜秉公绝无恶意,目的是想让他挣钱。不过经过几次大的挫折,董银贤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去冒什么风险。既然摆不脱了就只有悉听尊便,董银贤说:“我把锅灶借给你,你们自己开灶自己做饭。老婆子前一个时期担惊受怕,给你们做饭害怕支应不过来。既然老兄强迫我为你拉套,愚弟我再推辞有点不尽情理……” 姜秉公不等董银贤说完,拍了一下董银贤的肩膀:“这就对了,经营大烟挣钱比扫树叶还快,有钱不挣是憨憨。老兄我光要你的地盘就行,吃饭住宿都不要你管,这里离狮泉镇十里路,我们回狮泉镇住宿,明天我带一个厨师,今天将就着吃一顿饭。” 岂料董银贤老婆却说:“我给你们做饭,我能支撑下来。求求你们别在我家门口开秤,秉公你就把银贤绕了吧,银贤有个三长两短,老婆子我靠谁?” 姜秉公有点下不来台,姜秉公不靠董银贤完全可以自行开秤收购大烟。别看姜秉公表面上在狮泉镇非常强势,实际上一遇到跌跤把滑(相当于困难)时诚心诚意给姜秉公帮忙的人不多,有人甚至希望姜秉公倒霉快些。这一次姜秉公被关押二十来天,狮泉镇没有一个人来凤栖探望姜秉公,姜秉公回到狮泉镇时感觉火药味很浓,亲兄弟亲二大(爹)都谋算拆台,姜秉公深知自己的处境,想拉董银贤壮大势力。 董银贤虽然没有姜秉公的实力,但是在凤栖塬上的名气却远远大于姜秉公。收购大烟只是一个托词,姜秉公诚心诚意相帮董银贤一把。看来好心不一定有好报,有些事也不能一厢情愿。人生就像下棋一样,一步失算步步失算,姜秉公沉吟半响,他无助地看着董银贤,说出的话有点无奈:“既然弟妹(董银贤老婆)把话说到这份上,秉公再就不能强人所难。银贤,你其实误会了,秉公不是诚心想拉你下水,秉公活了大半辈子人,没有一个知己。跟李明秋、疙瘩、邢小蛮甚至刘子房的关系都是互相利用,表面上看起来是铁哥们,实际上关键时刻没有人为你两肋插刀。秉公只是把银贤兄弟当作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音。” 姜秉公这些话出自内心,董银贤的确感动,虽然两个人从小在一起玩大,董银贤看到的姜秉公永远是那么盛气凌人,这才是真实的姜秉公,实际上这个老兄内心也非常脆弱。事已至此董银贤只能改变初衷,开始劝慰姜秉公:“秉公兄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咱们永远是朋友。愚弟也看出来禁烟是一场闹剧,据听说我那个亲家屈福录在出任禁毒委员会主任期间,光毒贩和瘾君子家属行贿的银元就装了几老瓮。这才是很少一部分,不知道亲家把这几老瓮银元怎样处置?” 姜秉公又恢复了他那盛气凌人的天性:“所以我说,经营大烟根本不存在什么风险,杀人的事老兄绝对不拉贤弟一起作案。宜章村离大路较近,又不容易引起官家注意,这阵子收购大烟是绝佳时期,因为再没有人收购,大烟的价格非常低。毒品永远是紧缺物资,只要收回来保证挣钱。” 这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姜秉公终于把董银贤拉上了贼船。虽然没有什么契约,姜秉公跟疙瘩的生意又主动合为一体,反正大家都为了挣钱,没有必要较真。董银贤每天带两个人站在官路上,树上贴一张收购大烟的告示,遇见过路的农民就宣传,宜章村收购大烟。农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得家喻户晓。当然姜秉公也不会那么傻,不可能在村里开秤,当年几乎村村都有烂土窑,无人居住的土窑门口都长满大树,农民们背着褡裢从官路上走过,只要是出售大烟的,立刻就有人带路,交售完大烟农民们数了数到手的银票,发觉比往年少了许多。 后来发生的事情前边已经有所交代,没有必要赘述。随着第一批大烟调往长安,姜秉公知道禁止大烟的闹剧已经结束,便公然把收购摊点摆在官路上,春节前又重新在狮泉镇设点,耿团长打着酒嗝从姜秉公家的客厅内走出,看见姜秉公门口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几杆秤。桌子旁边摆几条大瓮,烟农们有的背着褡裢,有的赶着毛驴,还有的人干脆把大烟揣进怀里,交售大烟的数量不等,百十斤的、几十斤的、几斤的甚至几两的都有,看起来公平交易,抬秤、提秤甚至等子(精确到钱的小秤。当年的老秤一斤十六两、一两十钱)都有,实际上烟农们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验级、评等级都由收大烟的说了算,卖了总比不卖强,谁能弄清楚大烟究竟值多少钱?吃亏的永远是老百姓。 纸币的贬值速度让人恐慌。抗战胜利那阵子,两元纸币兑换一块银元,这才过了半年,一块银元就能兑换五元纸币。李明秋从长安汇款全部都是纸币,姜秉公对纸币特别不信任,把纸币兑换成银元成为当务之急。烟农们也不喜欢要纸币,不要纸币没有办法,收购大烟没有那么多的银元。 姜秉公专门去了一趟白水,请银行行长吃饭,愿意用六块纸币换一块银元。 对行长来说,这的确是一笔不错的生意。好像官家纸币的汇率相对而言没有市场贬值得那么快,光吃差价就能有一笔不小的收入,虽然白水比凤栖大许多,但是一个小县城业务量有限,白水银行的行长答应给姜秉公兑换一小部分,数量不是很多。 姜秉公无奈之中又来到渭南。渭南比白水大许多。姜秉公不想见兄弟姜秉乾有点打脸,反正弟兄俩死了还得埋进祖坟,下辈子说不定还是兄弟,弟兄们斗心眼属于正常,不是冤家不聚头。 弟兄俩属于同一血统,为人处事也有点相似。很明显姜秉乾这几年在渭南混得不错,见了老兄有点夸耀,让姜秉公看他扩大的门面,新置的宅院。姜秉公给兄弟面子,点头赞赏。紧接着姜秉公让兄弟帮忙联系渭南银行行长,他想用纸币兑换一批银元。 姜秉乾问哥哥:“打算兑换多少?” 姜秉公报了一个数字,姜秉乾一阵沉默。那数字对姜秉乾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姜秉乾在想:看来哥哥这几年发大财了……姜秉乾答应给哥哥帮忙,想办法联系渭南银行的行长。 姜秉公还想去一下长安,又感觉没有必要给李明秋带来麻烦。于是回到狮泉镇,一边收购大烟一边等待兄弟的消息。 正月的一天,姜秉乾从渭南回到狮泉镇,还带回家一个客人,那人不说他是渭南银行的行长,说他是个负责人。他能帮助姜秉公把纸币全部兑换成银元,前提是必须现款交易。 姜秉公让兄弟把这个负责人招呼好,他自己专门去了一趟凤栖。纸币数量很大,几个毒品贩子全部把纸币存在凤栖银行。银行行长跟几个大的客户都很熟悉,不光是这些毒品贩子,普通老百姓都对国民政府发行的纸币非常不信任。纸币换银元已经形成风气,如果按照目前市场汇率来计算,收购大烟的利润将会大打折扣。 银行行长详细听取了姜秉公的叙述,感觉中跟渭南银行交易不需要提现,只需要开一张转账支票就可以。 姜秉公也感觉有点蹊跷,姜秉公对兄弟怀着深深的芥蒂,可是姜秉公不愿意跟行长透露兄弟之间的矛盾,只是对行长说,你先给我提一部分现金,我会见机行事。 姜秉公提着现金回到狮泉镇,那个所谓渭南银行的负责人又说:“在渭南交易目标太大,我给你把银元运到蒲城。咱们在蒲城交易。” 姜秉公没有做任何表态,常在江湖上混的人一般不容易上当受骗。姜秉公看出了兄弟玩的猫腻,这一手骗术并不新鲜。看样子兄弟想空手套白狼,引诱姜秉公上当。 姜秉公招待兄弟和那个所谓的负责人吃好,然后对姜秉乾说:“如果是别人,我立刻把你俩的脑袋剁下来做个尿壶!因为咱俩是兄弟,我放你一马,还不快滚!” 后来据说,年度大烟调拨的公务完成以后,胡司令专门在他的官邸接见了李明秋,对李明秋说:“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李明秋提出:“李某来长安已经四个月有余,这四个月纸币贬值了将近一倍。今年李某分文报酬不取,只是要求按照官方汇率把凤栖银行老百姓的存款全部兑换成银元。” 胡司令确实为难,胡司令答应考虑。凤栖是国民政府进攻延安的前哨阵地,银行有大量存款的几乎全是黑道老大,胡司令不靠这些人靠谁? 第1177章 地不平邓金元看见常有理老婆挤进屋子,三魂六魄都已吓丢。自己的老婆尸骨未寒,常有理老婆就迫不及待地前来补缺,这真是自个给自个屁股上栽一条驴尾巴,生怕别人抓不住把柄! 邓金元作揖祷告:“大妹子大姐姐大姑奶奶!你就绕了我吧。我老婆死得不明不白,咱还要在凤栖街上活人!” 常有理老婆偏不走,还振振有词:“这种年纪了怕啥?别人爱嚼舌头就让他嚼去,嚼得没味道了就不嚼了,咱只要自己过得沾合(舒服),管他别人说啥!” 人只要不顾脸面了什么事都能做出。邓金元确实把这个煞星没有办法,那一刻邓金元死的想法都有。邓金元走到大街上看看,看见人们脚步匆匆,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的日子而奔波,谁也不留意那扇紧闭的铺面门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相信邓金元和常有理老婆之间会有什么瓜葛,都一把年纪了,即使混到一起也开不出什么花结不出什么果。 邓金元独抱憾恨,心缺一角,感觉害怕和胆怯。他害怕儿子,害怕儿子媳妇,害怕有人窥探邓金元内心的秘密。还是在郭宇村那一幢破旧的宅院内,常有理老婆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半夜里钻进邓金元的被窝……那时邓金元如果非常理智地把常有理老婆推开,就不会有后来这许多麻烦。可是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种欲望谁也无法拒绝,即使干不成那种事情,互相抚摸一下也心满意足。一双老男女那天晚上究竟干了什么谁也无法说清,从此后常有理老婆疯了一般,将邓金元死死缠住,并不是老婆子丧失了理智,恰恰是理智的反映,老婆子的理由也不是没有道理:“咱图自己沾合(舒服),管他别人说甚?!” 邓金元在自家铺面的台阶上站了许久,感觉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你无法将这只母老虎赶走,他只有硬着头皮回屋。 邓金元用顶门杠椽把前门关死,隔着门缝又朝大街上看了许久,确信没有人偷窥,这才放心地回屋。看见常有理老婆好像到了她自己家里一样,在屋子里忙个不停。 邓金元点着一锅烟,想了许久,终于开口:“焕生妈妈。”邓金元知道常有理老婆的女儿叫常焕生,邓金元还知道常焕生的女婿安远对老岳母很孝顺。邓金元看老婆子回过头看他,继续说,“要不然这样,你先回郭宇村,我——” 常有理老婆不等邓金元把话说完,立马把话打断:“想赶我走?没有可能!既然进来了就不想出去。我说老邓呀,我知道你的难处,我都想好了,你两个儿子要是回来,咱就搬出去住。西沟半坡上有许多烂窑洞,随便收拾一下,能住人就行。靠你的两个儿子媳妇伺候你,把你耽搁了!听老婆子一句话,人老了最怕孤独。” 邓金元低下头,似有所悟,这几年他跟上两个儿子在外边疯跑,根本不理解自己老婆内心的那种寂寞和孤独……假如,邓金元一直陪老婆子住在一起,老婆也不会走上不归路。 唉!说什么为时已晚,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买,老年人跟年轻人不同,必须瞻前顾后,邓金元还是好言相劝:“焕生妈妈,你听我把话说完。迟跟早一样,咱给儿女们留点脸面。你劝你的儿女们,我劝我的儿子和媳妇,他们只要不反对就行。” 常有理老婆把小米下到锅里,把馍馍溜上,然后一边切咸菜一边说:“你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后肯定要阻拦,要反对,甚至威胁。各人做事各人了,各人吃饭各人饱,十个儿子都比不上一个老汉亲,死了哪怕拉来喂狗,活着只要高兴就行。” 邓金元无计可施,看来这老婆子铁了心了,你没有办法把她赶走。想去狮泉镇又担心老婆刚死,逢七连个送火的人都没有(凤栖习俗,人死后逢七天就要去坟地烧纸,俗称送火,一直到过了尽七就不再送)。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邓金元脸都白了,忙说:“焕生妈妈,你先躲一下。” 常焕生妈妈偏不躲,还振振有词:“又不是新媳妇刚过门,迟早让人知道,怕啥?” 当年凤栖的铺面房都有前门后门,大都是前店后院。邓金元没法,只得开了后门,他打算先看看是谁,如果是熟人就想办法溜走。邓金元丢不起这个人。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邓金元悄悄溜到巷口,一看,敲门的竟然是疙瘩! 疙瘩虽然是个熟人,但是疙瘩却不管男人女人之间的是非。邓金元朝疙瘩招手:“你从后门进来吧,前门无法打开。” 果然,疙瘩进门后就脱了鞋上炕,一点也不介意常有理老婆怎么会在这里。常有理老婆把米汤馍馍和咸菜端上炕,疙瘩盘腿坐在炕上就吃。一边吃饭一边对邓金元说:“我打算给老娘盖房(做棺材)。邓叔,疙瘩对谁都不放心,这件事非你莫属。” 邓金元不可能推辞,如果去了郭宇村邓金元就能避免凤栖人的闲话。但是邓金元还有顾虑,夹墙内藏匿着邓家几辈子做棺材积攒的银钱,邓金元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一走谁来照看这个家? 唉!老婆比锁子强,邓金元的心里总也赶不走亡故老婆的身影。虽然说常有理老婆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但是邓金元不可能把自己的家产交给常有理老婆保管,甚至都不可能让常有理老婆知道。邓金元对疙瘩说:“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就来。” 岂料疙瘩却说:“你慢慢收拾,我等你。” 邓金元又一声叹息:“疙瘩,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过些日子才来。” 疙瘩也有点不理解别人的难处,说得轻松:“有啥收拾的,老婆帮你看家,难道你还不放心。” 邓金元只得说:“老婆新亡,两个儿子的媳妇又在狮泉镇坐月子,我得等到老婆过了尽七以后。” 疙瘩喔了一声,这才怪模怪样地看着常有理老婆,停一会儿突然大声嚷起来:“我认识你,你是安远的丈母娘!你俩也算一对野鸭子,让疙瘩逮了个正着。” 邓金元无地自容,常有理老婆却有点不依不饶:“野鸭子咋啦?郭宇村哪一家人活得正经?” 疙瘩毫不在意,甚至耍开了赖皮:“讨杯喜酒喝,疙瘩为你俩保密。” 常有理老婆一点也不饶人:“又不是什么丢人事,没有必要保密。要走把门锁上我俩都走,到疙瘩家去吃大户。” 疙瘩只知道安远的媳妇常焕生难缠,却不知道安远的丈母娘也这么厉害,那张刀子嘴谁也说不过。不过疙瘩也善于见机行事,对邓金元说:“邓叔,要不过几天我来接你。” 邓金元突然有了主意,先把这个母夜叉送到郭宇村,然后再说其他。邓金元对疙瘩说:“你稍等一下,我俩把家里收拾收拾,跟你走。” 第1178章 纵观中国历史,每一任皇上登基之初都必须为自己修建陵寝,那种工程规模之大让人叹为观止,那种财富的浪费非常惊人,那种旷日持久的建设工期可能在世界上也绝无仅有,据说,秦始皇陵的修建工期耗时将近四十年。 疙瘩也计划为自己健在的母亲修建陵寝和打制棺木。凤栖人把打制棺木叫做给老人盖房。一般殷实人家在老人六十大寿过后就计划给老人盖房,也有提前或者延后的,这属于正常。盖房是喜事,老人们根本就不会介意,合木(相当于棺材做成)那天儿孙们大宴宾客,老人们穿上寿衣接受后辈子孙的叩拜。也有提前为老人把陵寝修建好的,大都用青砖或者石板把墓室箍一下,最多再在墓室里摆上石桌石凳、男俑女俑,墓室前边雕刻一些图案。 可是疙瘩却计划修建一座地下宫殿,不但让自己的父母双亲在阴间过得舒舒服服,还计划把他自己、洋芋、甚至张芳琴的墓室也修好,以便他们死后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团团圆圆。 至于给老人盖房,疙瘩计划做那种带椁的棺材。那可不是简单事,十二能屈发祥死后也没有那么铺张,只是棺材比别人的厚一些。柏木料子疙瘩从甘泉托人买下,直径二尺的圆木用牛车拉来六根,两根长七尺二寸(做棺材用),其余四根长一丈(做棺椁用)。 人就是这样,有两脏钱就瞎折腾。周围没有人反对,疙瘩听到的尽是恭维。只有郭全发无人时劝说疙瘩:“给老人盖房比别人强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太过奢华是不是有点炫富?”其实郭全发的潜台词是在提醒疙瘩,古往今来哪一家达官贵人的陵寝保护完整?更不用说那些帝王将相的陵墓。 可是疙瘩哪里知道这些?疙瘩心里只有一条信念,就是为父母双亲行孝,疙瘩的孝心远近驰名,疙瘩挣那么多钱干啥?有粉涂到脸上。疙瘩对郭全发的劝说不屑一顾,甚至还认为郭全发那是嫉妒。 地不平邓金元却暗自高兴,卖面的不怕吃八碗,别说做一副带椁的棺材,你疙瘩在郭宇村盖座皇宫我都赞成。邓金元用拐尺量了量疙瘩拉回来的圆木,爬到桌子上用木工铅笔计算了半天,无可奈何地告诉疙瘩,做棺椁的圆木不够。 疙瘩用手拍着胸脯,一点也不在乎:“缺多少咱买多少,你先做。” 邓金元说:“不是数量不够,而是尺寸不够,棺材七尺二寸,这没说的。棺椁一丈零八寸,你这四根圆木做棺材太长,做棺椁不够。” 疙瘩还是财大气粗:“没关系,你先做棺材,咱再打听买椁材。” 其实这也是邓金元故意给疙瘩出难题。匠人心短,在活路方面你越深不可测,主家对你越尊敬。邓金元跟疙瘩打交道几年,深知疙瘩的脾气秉性。邓金元又说:“掌柜的,这可不是一般的活路,是匠由主(方言,匠人都由主家说了算),你打算做多久?” 疙瘩不解,反问邓金元:“邓叔,你大概是害怕我少给你开工钱?” 邓金元故作深沉:“秦始皇的陵墓修了三十九年,这副棺椁要做得精细一点,连我的两个儿子算上,最少也得两年。” 这一点邓金元没有胡说。一副全刀子活(除过棺材底,相当于五个棺面全部雕刻)有的殷实人家就做半年,这一副棺椁三个人做用两年时间还是紧张。 疙瘩稍作沉吟,立刻爽快答应:“两年就两年!我看老人还很健康,两年后咱再给老人合木。” 邓金元又说:“我再给你计算一下,这四根圆木能用就用上。省得再买。” 疙瘩立刻说:“咱诚心诚意为老人行孝,就不怕花钱。” 邓金元说:“咱先解成板再算计,花钱不说,这么好的木料没有地方买。” 邓金元用墨斗子给圆木下线,然后雇几个人把圆木栽起来,开始解板。解板是力气活,就是把圆木解成木板。六根圆木解板也得十多天,邓金元想回家,终究老婆刚死了不久,热土难离,儿子不在家,邓金元想给老婆送火。 疙瘩也非常仗义,安排安远把邓金元送到县城。可是邓金元刚刚一只脚踩在马蹬上,常焕生妈妈就用手把邓金元的胳膊拽住:“我说他爹,要回家咱俩个人一起回,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甩下。” 邓金元非常难堪,看看安远,安远把头迈向一边。这个女婿可能早都知道岳母跟邓金元的苟且之事,怀揣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反正聪明人一般避重就轻,害怕老婆孝顺丈母娘是安远处世为人的上策,安远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爹,安远死里逃生,能混到这一步已经不错。安远借故忘记拿什么东西,返回疙瘩家院子,让丈母娘跟邓金元扯皮。 邓金元甩开常有理老婆的手,苦笑道:“哎呀老婆子,我把你叫老姑行不?我过几天就回来,你这样紧追不舍,都不怕你的女婿和儿子笑话!” 老婆子眼里噙着泪花:“说良心话女婿对我不错,可是夜里睡到炕上没有人给我挠痒痒。有天夜里我发高烧,差点死到炕上,天亮时女儿女婿才知道。” 这倒不假。邓金元好言相劝:“你不要跟我来回走,我回家后还要去一趟狮泉镇。” 常有理老婆说:“那我就给你看家。” 疙瘩出来了,看样子老头子让老婆子缠住了,年轻时男人追女人,年老时女人追男人。疙瘩替邓金元打圆场:“老婶子,你就放老叔走吧,你放心,老叔要是把你甩了,我就不饶他!” 常有理老婆稍一犹豫,邓金元翻身上马,在马屁股加了一鞭,一溜烟跑了。 邓金元确实后怕,这个女人比自己死了的老婆刁蛮许多。一辈子活得拘谨,岂料想到老来遇到煞星,如果跟这个母夜叉过到一起,邓金元岂不让女人榨成肉饼!眼看着安远从后边追来,邓金元说话带着哭腔:“安远,你回去吧,我不要你送。回去劝劝你那岳母,就说老邓说了,人不顾脸面不行。” 安远不走,安远深知自己在郭宇村的地位,对疙瘩安排的任何事都不折不扣地完成。疙瘩赏识安远就是因为安远听话,安远说:“叔,您别介意,其实我那岳母心眼不错,知道疼人。” 这次轮到邓金元吃惊,邓金元说话也不客气:“是不是感觉你那老岳母讨厌,想把老人打发?” 安远不慌不忙,说出一番道理:“两个老年人过到一起互相照应,有什么不好?” 邓金元还是不想跟常有理老婆在一起瞎混。回到家邓金元睡了一天,说老实话郭宇村给疙瘩妈妈做棺材对于邓金元来说具有很大的诱惑,可是为了摆脱常有理老婆的纠缠,邓金元决定南下狮泉镇,把两个儿子顶替下来,让儿子上郭宇村给疙瘩娘做棺材,他自己留在狮泉镇为亲家姜秉公的宅院工程扫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转瞬间到了二月,麦苗已经返青。邓金元骑马来到狮泉镇,谁知道亲家姜秉公竟然为女儿和女婿在狮泉镇购置了两幢宅院,邓银川邓铜川看见老爹爹有点为难,说:“爹,毛桃毛杏不愿意回凤栖,我俩肯定会时常回家看你,你要是感觉孤单,给你找个伴儿。” 邓金元哭了:“别人给儿子娶媳妇哩,我等于出嫁儿子哩。怪不得这几年你们不回家,原来你们的媳妇嫌弃我跟你妈!看来我也得驴驮甘草、自己顾自己。” 第1179章 二月,出门四个月的李明秋终于回到凤栖,这一次不需要躲躲藏藏,也不需要闭门谢客,李明秋家门前车水马龙,各种人物都有。 可是还有一个人物一直不见露面,这个人物一直是李明秋的牵挂,李明秋一直为这个人物揪心。 终于,一天傍晚,李明秋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背条褡裢,出了北城门,步行来到桥庄村,看望他的亲家屈福录。 李明秋和屈福录,属于两股道上的车,单从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来讲,用势不两立这个名词一点也不为过。可是人世间的许多事情你无法说清,屈福录在李明秋的心里所占据的地位远远地超过刘子房。 屈福录也认为李明秋是个好人,最起码看得起他这个穿齐尻子袄(过去农民的衣服大都苫着屁股)的亲家,两个人自从当亲以来没有红过脸,虽然来往极少,一个惦记着一个。 事实上李明秋回家后屈福录到过李明秋家门口,一见屋子里坐满客人又悄悄地溜走。屈福录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愿意在人面前显露自己。 大田里的麦苗已经返青,二月里吹过和煦的风,人一上六十就变得豁达,应该说把世事看透。走过的路充满荆棘险滩,所幸都能一一化解,活到这个份上应该心满意足。李明秋一路走一路想,是不是应该远离凡尘俗世间的烦恼,带着老婆去享受一种田园恬淡的生活? 农家人天黑就关门,一般没有事晚上也不点灯。李明秋进村时西边天上的最后一抹红霞已经消失,一弯新月跃上树梢,村子里静悄悄,隐隐约约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哭。 李明秋来到屈福录家大门口,看见大门已关,于是轻轻地叩门,一会儿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大门开了,屈福录探出头,说出的话让人心里熨贴:“听见敲门声我就在想,这阵子再没有人来找我,肯定是亲家。” 看来心有灵犀这话不假。李明秋也说:“我一听到脚步声就估计是你。” 屋子里灯亮了,满院子人都起来了,屈福录看李明秋背条褡裢,以为亲家骑马而来,走出大门,看拴马桩上并无牲畜,感觉中有点不习惯,亲家并不是背着褡裢走亲戚之人。 李明秋首先走进厨屋,看屈福录的老婆跟老妈妈睡在一起。自从儿子屈理仓结婚以后屈福录就住进供奉着老爹爹屈克胜牌位的那间独屋,这个人老受良心的谴责,活得也不轻松。李明秋从褡裢里首先掏出来他在长安回民街给屈福录妈妈买回来的各式点心,有绿豆糕、芝麻滚子、面包。 面包在当年的农村是稀罕,许多人一辈子吃过点心,没有见过面包。老妈妈高兴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是明秋知道疼我。” 李明秋还给亲家母扯了一条杭州绿锦缎夹袄面子,谎称是女儿屈秀琴给妈妈捎回家的。可是女儿秀琴刚走了不到一个月,也带回家不少礼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憨厚地笑着,谁也不愿意把这谎言戳破。 李明秋带给亲家的是几瓶好酒,还有一件狐皮大衣。屈福录把酒收下,狐皮大衣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福录妈妈又生气了:“明秋,你看福录这个犟怂,这几年老跟一家人过意不去。拿过来,福录不要我要,明天改一条褥子,老婆子铺上先享受几天。” 李明秋大度地笑笑:“拿来的东西就再不能拿回去了。福录,你就拿着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转眼就是百岁,再不要跟自己较真。” 福录不语。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转瞬间屈理仓媳妇炒了几个下酒菜,李明秋把酒瓶子开启,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酒香。明秋先给老伯母敬酒,老人高高兴兴地端起酒杯,猛一口灌进肚里,咂咂嘴,然后说:“明秋,你今晚就劝劝福录那个犟怂,跟周围所有的人都闹别扭,自认为活得清高,结果把他活成孤家寡人。” 紧接着屈理仓为大家敬酒,看起来理仓也有满肚子委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敬完酒后屈福录竟然对儿子说:“你俩口子先睡吧,我们大人啦话不需要你们听。” 屈福录赶走了儿子和儿子媳妇,李明秋才说:“福录贤弟,你是对的。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理念,老兄不是当面恭维你,这几天明秋家车水马龙,舔尻子话(相当于巴结)能拉几马车,明秋一个人都瞧不起。唯独不见你来,可见贤弟对老兄也有看法。” 屈福录忙说:“明秋兄误会了,我到你家门口,看见你家坐满客人,我就没有进去。” 李明秋喔了一声,吃菜、喝酒。看老妈妈和福录媳妇坐在炕上打盹,对福录说:“咱干脆把盘子端上,去你住的独屋,一边吃饭一边谝,老兄陪贤弟谝一个晚上。” 屈福录跳下炕,李明秋掀开门帘,屈福录把盘子端上。老妈妈醒来了,问:“你们这是干啥?明秋说话在理,我爱听。” 李明秋忙说:“老妈妈你睡吧,我这几天不走,明天咱娘俩再谝。” 来到屈福录的独屋,李明秋首先给屈克胜老先生上香,然后地上铺张席,两个老头把盘子放在席上,席地而坐,开始对饮。 屈福录遇见李明秋就像遇见救星,说话语无伦次,把他这几个月内心的委屈一股脑儿吐出。接着指了指地下:“这下边埋着几大瓮银元,福录日夜寝食不安。” 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夸赞:“这就是亲家的人品,明秋可没有你这么高尚的风格。明秋家里有条地道,地道直通凤栖城外。这几年让银元倒满,究竟有多少连明秋也不知道。今夜说给你听,主要是突然间感觉没意思,BJ城里的故宫听说比咱凤栖城大几十倍,皇帝如今在哪里?” 屈福录若有所悟,突然感觉坐在对面的李明秋有点陌生,当年十二能的私塾孩子们年龄大小不等,屈福录上学时李明秋已经十六七岁,那时的李明秋风流倜傥,是屈发祥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谁料想李明秋爹爹死得早,靠叔叔铁算盘照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李明秋竟然走了邪路……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他们都已经步入人生的黄昏,尽管各人走得路不同,但是殊途同归,世事沧桑,他们的心灵都打上不同的烙印,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之间有什么标准?这句话是骗憨憨哩,鬼才相信! 一瓶子茅台已经喝得见了底,两个人仍然酒兴未尽,屈福录又要拆另一瓶茅台,被李明秋伸手拦住:“有散酒喝喝也行,没有就算了。” 屈福录回到家里,抱出来一只酒坛。这是儿子屈理仓为老大(爹)买的,每顿饭儿子媳妇都为福录热一壶老酒,屈福录仍然不满意。 酒后失言,李明秋突然哭了:“咱这不叫活人,叫羞先人!长安城里看看,整个社会都在强食弱肉。明秋给胡司令拉了四个月套,胡司令送明秋一套胡老二住过的别墅!你还不能说不要,可是那别墅在明秋看来就像一座坟墓。兄弟,那一天我带你去长安转转,看看上层人的生活如何糜烂!即使明早死了明秋也无悔,明秋起码知道,关中平原上埋着上百个皇帝的陵寝,那些陵寝现在完整的不多,谁知道那些皇帝生前咋想?死后竟然让后辈世人把骨殖挖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 屈福录懵懵懂懂,对亲家的话似懂非懂。不过屈福录还在惦记着一件事,他必须请示这个老兄:“过完年屈志田贤弟来了几次,要福录回他那个县政府担任禁毒委员会主任,明秋兄,你说我该不该去?” 李明秋把大腿一拍:“事在人为,为什么不去?贤弟,为人处世不能心眼太死,这个世界上庙里的泥胎都不干净!” 旭日东升的早晨,屈理仓推开老爹爹的屋门,只见酒坛子打碎了,老爹爹和李明秋伯伯像死人一样睡在地上,屈理仓害怕了,哇一声大哭。 第1180章 刘子房军长接到胡宗南司令要来凤栖居住的电话,一天都不敢耽搁,思之再三,只有动员田中的遗孀卢秀蓉搬离,把卢秀蓉居住的那幢小院作为胡司令下榻的官邸。卢秀蓉没有办法,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违抗刘军长的旨意,正月十六天下大雪,卢秀蓉拖儿带女,在爹爹卢师傅的协助下,搬离居住了十多年的宅院。 这里卢秀蓉刚刚搬离,刘军长就迫不及待地组织人员把那幢小宅院收拾、整理。当年凤栖没有什么涂料,也没有水泥,最好的地面是砖铺地,最好的墙壁是抹一层白灰,刘军长派人请来凤栖最好的泥瓦匠,日夜不停,把宅院里里外外全部翻新了一遍。 可是房子收拾好以后,长安方面却一直没有动静,刘军长又没有办法打电话询问,只能耐心地等待,一边等待一边把宅院的设施不停地完善,给顶棚糊上一层花布,从富户人家购买来雕饰着华美图案的屏风,八仙桌太师椅应有尽有,把门窗重新油漆一遍,在大门外挂上碌碡大的宫灯,在卧室外挂上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转灯……凡是想到的都按照当年凤栖的最高标准去做,尽量让胡司令住着舒服。据说这也是一种文化,下级官员对上层领导必须绝对服从,虽然废除了给上级官员叩头的陋习,但是在其他方面却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入农历二月,胡司令又打来电话,指令刘军长派士兵把当年东北军住过的土窑洞重新收拾整理。这无非又是一个信号,表明凤栖即将大量驻军,驻军的目的是为了打仗。一九三五年东北军驻军凤栖,目的就是为了剿灭当年的红军,岂料东北子弟兵无心恋战,张学良杨虎城将军发动了长安兵谏,逼蒋抗日。长安兵谏结束后,东北军从凤栖迅速撤离,留下了东北老秧歌、留下了一排排土窑洞……今天,那些土窑洞早已经坍塌,唯有身穿满服踩着木屐拿着折扇、在口琴或者手风琴的伴奏下、不停扭动的东北老秧歌还在凤栖的大街小巷风靡,成为凤栖一道靓丽的风景。 这一次国民军又在凤栖大量集结,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消灭延安的八路(解放军)!战争是政治家的意志,遭殃的是普通老百姓。从秦皇汉武追溯至今,凤栖人见证了太多的战争。北上的是赳赳武夫,回程路上常常看到结伴而行的伤兵,有的伤兵实在走不动了,倒在路旁……遮天蔽日的乌鸦越飞越低,累累白骨堆积。 然而对于将军来说,战争却是强心剂,将军只有通过战争,才能验证个人的意志和能力。刘子房清楚地知道,一场决定命运和前途的战争在即,也许有一天,蒋委员长会在南京修一座凯旋门,亲自迎接那些从战场上胜利归来的将军。刘军长幻想那一天,蒋委员长亲自把军功勋章佩戴在刘子房军长(也许已经晋升为司令或者部长)的胸前……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即使马革裹尸也壮哉!人生能有几回搏?刘子房身先士卒,扛一把军用铁锨,不辞劳苦,对东北军留下的土窑洞逐个检查,跟士兵们一起,铲除窑洞前边的荆棘杂草,为大部队进驻做好保障。 为了不至于引起延安方面的主意,胡司令决定化整为零,从农历二月开始,每天都有少量部队进驻凤栖。可是延安方面的消息似乎非常灵通,每天新华社的对外广播都把国民军的动向揭露的一清二楚。至于凤栖增兵解放军更是了如指掌,国民军在延安以南的任何军事动向解放军都通过新华社对外广播,揭露国民政府破坏双十协定的罪行。 国共双方互相指责的频率越来越高。说句公道话,谁都不愿意向对方让步,实际上四年内战是两股势力的较量,南京政府的垮台是必然的,因为腐败已经渗透到政府职能部门的每一个角落。 一九四六年农历二月中旬等于公历的三月中旬,这一天凤栖的各家商铺照旧开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住满了南来北往的脚夫。当年老百姓消息闭塞,根本感觉不来战争即将来临。胡司令的车队从南城门外进入凤栖,紧接着开了一整天闭门会议。 傍晚时分一个包裹严密的女人走进八条腿羊肉泡馍馆,把一张纸条塞进葛有信的哥哥葛有亮手中,葛有亮展开纸条一看,立刻大惊失色。 原来这是一场绝密的军事行动,由胡司令亲自坐镇指挥。胡司令首先要斩断解放军南北运输的通道,决定对沿途的骡马大队下手。 这次行动没有任何先兆,是胡司令在凤栖亲自开会决定,潜伏在国民军内部的解放军情报人员措手不及,只得采取冒险行动。用最原始的办法把情报送出。 葛有亮接到情报后不顾一切,迅速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也顾不上保密了,直接告诉张东魁夫妻俩:“国民军今晚要对骡马大队下手,咱们兵分两路,我走南路去追赶葛有信他们,你俩赶快走东路去告诉张东魁,必要时可以把所有的骡马和货物放弃,逃命要紧!” 不管这消息来源真假,人命关天的事绝对马虎不得!三个人骑三匹马,黄昏中从骡马大店出来,上了官路,快马一鞭,朝东朝南狂奔。 却说会议结束后,刘军长下令,首先将凤栖城内解放军的窝点拔除!凤栖人都知道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葛有亮葛有信弟兄俩是八路,抗日战争时期国共合作,刘子房军长允许八路军在凤栖合法存在,对于羊肉泡馍馆那个八路军窝点也不甚介意,现在既然内战不可避免,必须迅速消灭身边的定时炸弹! 邢小蛮自告奋勇,邢小蛮想在胡司令面前露一手。军人谁不想表现自己?一个副军长拔出一个八路军的窝点应该不在话下。 可是邢小蛮遇到了对头,靳之琴手执拐杖站在羊肉泡馍馆门前,坚决不让邢小蛮进入。 邢小蛮嘿嘿笑着:“师姐,小蛮是在执行命令,你的两个儿子都是八路。” 靳之琴不屑一顾:“他们靠本事吃饭,没有抢人杀人!” 这明显是在揭短,邢小蛮恼羞成怒:“老婆子,不要不识时务,这是胡司令的命令!” 靳之琴正气凛然:“老婆子一介草民,怕什么司令!” 邢小蛮把靳之琴也没有在意,手一挥,打算带领士兵强行进入羊肉泡馍馆,靳之琴用拐杖一扫,前面的士兵倒下几个。邢小蛮恼羞成怒,射出一梭子弹,靳之琴倒在血泊之中。 葛有亮老婆和两个孩子闻讯出来,不顾一切,爬在婆婆和奶奶身上痛哭,邢小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挥士兵射杀了一家四口。 然后,踩着尸体进入羊肉泡馍馆,却怎么也找不到葛有亮,葛有亮已经逃走。 第1181章 胡司令在凤栖组织的军事会议刚刚结束,立刻采取行动,会议内容仍然被泄露,刘子房非常震惊。葛有亮逃了,肯定有人走漏了风声!胡司令当机立断,刻不容缓,立刻采取行动,捣毁八路军(解放军)在国民军占领区的窝点! 中国的军队,面对外敌入侵,束手无策,屡战屡败。十四年抗日战争,如果不是八路军的坚守,如果不是外部国际形势的变化,光靠国民军一家,抗战胜利可能还遥遥无期。可是面对手无寸铁的同胞,却毫不手软!好像当年国民军提出的口号是:宁肯错杀一百,绝不漏网一人!一时间血肉横飞,中国又进入新一轮的白色恐怖之中。 这是一个事实,历史不容改写,蒋委员长可能至死也没有弄明白,他在中国大陆失败的原因,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诸多方面的因素,其中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国民军滥杀无辜。毛主席有一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那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凤栖最大的八路军窝点就是郭宇村的王世勇小分队,将近十年来刘子房一直允许王世勇小分队合法存在,小分队的主要任务是组织军用物资,在国民军占领区保持低调,基本上没有军事武装。即使跟土匪头目疙瘩也相处融洽,对国民军造不成任何威胁和影响。 可是捣毁共产党在国民军占领区的窝点,王世勇就成为国民军的首要对象。会议结束的当天夜里,刘子房军长亲自挂帅,驱车来到瓦沟镇,担任袭击郭宇村和撇撇沟的总指挥。那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睡梦中的撇撇沟驿站被国民军包围,脚夫们跟驿站掌柜侯生福根本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一阵机枪狂扫,无端丧命。没有一个人幸运逃脱,侯生福连他的老婆和儿子一家四口全部丧生。 捣毁郭宇村的窝点相对而言比较复杂,刘子房军长清楚地知道疙瘩的土匪武装武器精良,刘子房也知道疙瘩跟王世勇关系不错,刘子房不想跟疙瘩当面对峙,刘子房还不想血洗郭宇村,郭宇村对刘子房来说利益攸关。况且十里路外的卧龙岗山寨还住着SX首富靳之林,刘子房经过慎密布局,决定对王世勇居住的几孔烂土窑进行突然袭击,目的是活捉王世勇本人。 国民军的奇袭小分队悄悄地把烂土窑包围,神不知鬼不觉,把王世勇队长在被窝里俘获,王队长所有的反抗已经无济于事,即使自杀也不可能,十几个国民军士兵一拥而上,把王世勇队长捆了个结实。 就在这时,拐窑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士兵们循着枪声冲进拐窑内,看见解放军情报员吉新来已经自杀,所有的发报设施全部破坏。 这真的让人不可思议,吉新来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解放军的机密不被泄漏。小伙子大概三十来岁,没有结婚,跟郭宇村所有的人没有任何交往,为了共产党的事业默默地付出,信仰是一种力量,尽管人的信仰有所不同,任何时代都有人为了信仰而牺牲生命。一个人一旦被对手佩服那就的确了不起,刘子房听到解放军发报员自杀的消息,不自觉地脱帽默哀,那是一种警示一种启迪,哀兵必胜、绝地反击,接下来的战争将非常残酷,解放军绝对不好对付。 郭宇村没有任何反映,甚至王世勇的老婆和两个儿子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枪响的瞬间郭宇村还在酣睡,听见枪响的人不多。即使听见也没有人留意,连年征战,人们已经麻木。一直到快吃早饭时才有消息传来,撇撇沟八路军经营了许多年的驿站昨晚被国民军摧毁,所有的脚夫和驿站掌柜全家都被击毙,没有逃出来一人。紧接着郭宇村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国民军昨晚也袭击了郭宇村,王世勇被俘获,发报员吉新来自杀。 疙瘩听到这个消息很晚,疙瘩不懂政治,不相信国民军会翻脸,大家在一起和睦相处十多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疙瘩也不吃惊,以为这又是一场游戏,跟几个月前抓捕大烟贩子一样,刘子房又在耍什么鬼把戏!疙瘩踢拉着鞋来到郭宇村村口,看见王世勇队长的两个儿子王家骐王稼昌一人手持一把尖刀,要找刘子房拼命,王世勇的老婆和两个媳妇死死把王稼骐王稼昌拽住。 疙瘩跟王稼骐王稼昌属于连襟,面对两个小伙子的不理智疙瘩毫不客气,疙瘩说出的话带着挖苦:“你们放开,我看你弟兄俩能成个啥精!刘子房身前身后十多名保镖,我怕你俩根本到不了刘子房跟前,就会被人家撂倒!” 两个小伙子一起给疙瘩跪倒,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疙瘩叔(实际上是妻姐夫,疙瘩跟王世勇是好朋友,辈分也就乱了),目前只有你能救得了我爹!” 疙瘩把两个孩子扶起来,拍着胸膛说话:“你俩放心,疙瘩一吃完饭就立刻赶往凤栖,这年月没有过不了的鬼门关,相信刘军长这一点面子也是给的。” 疙瘩说道做到,当下安排几个小伙子为吉新来打墓,郭宇村对待任何外来者都非常包容,郭宇村的几百座坟茔说明了这一切,青山有幸埋忠骨,人死后待遇相同。 吃完饭后疙瘩骑一匹马,带着安远一人,来到东门外驿站时就发觉火药味非常浓,大吃一惊,原来东门外驿站昨晚也遭到了袭击。驿站遭受袭击的现场已经被军队封锁,谁也不准近前。疙瘩只得牵马来到东城门口,东城门的戒备比以往严厉了许多,所幸大家都是熟人,守门的士兵还是给疙瘩放行。 疙瘩把马缰绳交给安远,嘱咐安远在西门外的青头家等他,疙瘩一人来到刘军长的官邸。可是任凭疙瘩磨破嘴皮,门口站岗的士兵就是不放疙瘩进入。疙瘩放声吼了三句:“刘军长——!”马上被十来个士兵包围,为首一个军官认识疙瘩,劝慰道:“疙瘩,今非昔比,你再乱吼将惹来杀身之祸。” 疙瘩不怕死,但是不能无辜去死。疙瘩想了想,人大不如势大,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暂且先忍一下。疙瘩转身来到凤栖街,街道上人烟稀少,往日繁华的凤栖一片萧条,商铺虽然开门但是没有顾客,连十字街口的叫驴子酒馆也干脆关门。 疙瘩想,只有先找李明秋,把形势弄清楚再做处置。可是李明秋家的巷口有大兵把守,疙瘩连巷子都无法进入。 难道说李明秋也遇到了什么不测?疙瘩心里想着,心里头涌上来一片不祥的阴云,郭宇村七八个小伙子都给八路军赶脚,这些小伙子们昨晚的命运如何?看样子东门外的驿站昨晚也被国军一锅端,疙瘩从郭宇村走时就听说,撇撇沟驿站昨晚所有的脚夫和掌柜没有逃出来一个人……疙瘩脊背上出汗了,不敢继续往下想。 疙瘩只能出了西城门,来找青头,从青头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青头家的大门紧闭,疙瘩敲门,青头出屋开门,把疙瘩放进院子,又把大门关紧。 疙瘩苦笑:“郭宇村是土匪窝子,乡亲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进入屋子,张凤也一改往日的开朗豁达,一脸忧郁:“昨晚听说全省行动,集中抓捕共产党,我就担心文涛的安全,那小伙子听说在八路军里边是一个大官。” 青头一边给疙瘩泡茶一边说:“听说要跟北边的八路军打仗了,这一次战争打起来,要比打RB残酷许多。疙瘩,我劝你这一段日子哪里都不要去,国民军也一样,翻脸不认人。” 第1182章 静夜里的枪声非常清脆,几十里路外都能听得清晰。张东魁板兰叶夫妻俩骑着马儿一路狂奔,突然间听到了狮泉镇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初时的感觉还不那么恐惧,只是有些心急,总埋怨马儿跑得太慢,恨不能肋下插上双翼。 枪声响了一阵,逐渐停了下来,一弯新月落下去了,暗夜里死一样的沉寂,一丝不祥袭上夫妻二人的心头,马儿渐跑渐慢,二月的黎明还有点寒冷,两头马儿并行,夫妻对望,该不是马队遇到了什么……不幸? 渐渐地离狮泉镇越来越近,板兰叶对她的丈夫说:“咱俩干脆等到天亮,路上有了行人以后,打听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再进去。” 可是张东魁心急如焚,张东魁不可能等到天亮,狮泉镇有他的一个哥哥一个兄弟,还有一个妹夫,他们的安危牵挂着张东魁的心!张东魁骑着马儿在前边走,板兰叶无可奈何地跟在后头。看见狮泉镇驿站了,驿站就在狮泉镇的路口。木栅栏大门在暗夜里静默,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寂静。 走近了,夫妻俩看见栅栏门大开,稍一犹豫,立刻有手电筒的光柱向他们聚焦,夫妻俩调转马头狂奔,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有人在暗夜中丧心病狂地大喊:“打死他们,不留活口!”一匹马儿中弹倒下,夫妻俩稍一犹豫,干脆连另外一匹马也放弃。马儿无法走小路,小路上比较安全,也是夫妻俩逃生的唯一选择。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夫妻俩一前一后,钻进荆棘纵横的灌木林,连一口喘息的空隙都不允许有,任何一点停顿都有可能丧生。看来国民军这一次下了狠心,要把替解放军赶脚的脚夫们赶尽杀绝! 其实这些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信仰和理想,他们所有的行为只是为了一个目标,养家糊口。十多年来大家一直在这条路上奔波,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们的行为提出质疑。即使斩断解放军的给养也不需要大开杀戒,只要把沿途的道路封锁就行。 国民军斩草除根的主要原因可能是,首先给北边的解放军一个下马威。殊不知物极必反、野火烧不尽的道理。好像也不尽然,那是一种心理的变态,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军人们往往脚后跟朝前(逃跑),面对手无寸铁的芸芸众生,中国的军队往往表现得丧心病狂。 没有道理可讲,没有地方可讲道理!如果大家都懂道理,就不会发生战争。茂密的灌木林给张东魁板兰叶夫妻俩提供了逃生的间隙,可是紧追不舍的国民军也不放弃。昨晚,刘军长把电话亲自打到耿团长的办公室,命令耿团长立刻亲自带领军队血洗狮泉镇驿站,并且严令,不准放走一人!脚夫们都在睡梦之中,谁也想不到死亡之神已经向他们降临,可怜的小伙子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被剥夺了生命。 这可是一次立功受奖的机会,耿团长当然不会放弃。驿站的脚夫被杀尽斩绝,又来了自投罗网的一男一女,本来只要沉得住气,张东魁夫妻俩只要进入驿站,就绝对又来无回。可是不知道谁首先打亮了手电筒,让到手的猎物轻而易举地逃走。现在,在茂密的灌木林中,耿团长又带领着士兵开始地毯式的搜索。夫妻俩骑马跑了一夜,体力有些不支,加之心情紧张,有点慌不择路,张东魁看见前边有一个山洞,就不加考虑,钻了进去。 岂料那是一个狼窝,一只野狼猛然跃起,咬了张东魁的大腿一口。张东魁疼得啊呀一声,栽倒在地,那野狼又扑向张东魁,张开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练过武功的板兰叶从丈夫身后钻出,用双手紧紧地钳住野狼的咽喉,本来可以置野狼于死地,洞口突然出现了国民军士兵的说话声。板兰叶一激灵,松开双手把野狼放出山洞,野狼从洞口冲出去了,士兵们们嗷嗷叫着,一起朝野狼开枪,狂叫着奔向野狼,士兵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夫妻俩从虎穴逃生。 可是张东魁被野狼咬了一口,血流如注。板兰叶撕下自己的外衣,为丈夫包扎,开始还感觉不来疼,停一会儿疼得钻心,张东魁由不得大声呻吟,板兰叶让张东魁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含着泪,轻声地劝慰丈夫:“别难过,我们这条命是捡来的,多亏了那只野狼,把那些狗杂种引开。” 张东魁的头上冒着汗珠,还在替驿站的亲人担忧:“不知道我哥我弟,还有王稼祥是否还活着?” 板兰叶也不知道。这山洞离狮泉镇不远,绝非久居之地,他们还得赶快离开。最难受的是饿着肚子,人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想办法找点食物成了当务之急。 所幸的是,洞口再没有出现国民军的士兵。 白天在焦灼不安中渡过,夜幕降临时板兰叶看张东魁昏昏沉沉地睡去。所幸二月天大家还都穿着棉裤,野狼的牙齿没有伤着筋骨,好在衣服兜里还有几块银元,必须想办法弄点吃喝。 板兰叶把丈夫摇醒,嘴搭在东魁的耳朵上轻轻告诉丈夫:“我出去弄点吃的,你在这里别动。” 张东魁争扎着爬起来,说话有气无力:“要走咱俩都走。” 板兰叶安慰丈夫:“不吃饭没有力气,吃点东西我扶着你走。” 张东魁还是坚持要走。两个人死死活活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板兰叶只得把张东魁拖出洞口,然后搀扶着张东魁的一只胳膊,夫妻俩靠天上的星星辨别方向,钻出灌木林,来到官路上。 影影绰绰,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一座村庄。板兰叶搀扶着张东魁走进村子,敲响了一户殷实人家的大门,开门的正是董银贤。 昨天夜里狮泉镇发生的惨案已经家喻户晓,董银贤不可能不知道。看见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受伤的男人,董银贤确实吃惊不小。不过人一上四十就显得理智,董银贤赶快让两个人进入院子,也不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把菜窖的石板搬开,让夫妻俩先藏在菜窖里边。 板兰叶央告:“叔,给我们一点吃的,我们就走。” 董银贤告诉两个孩子:“夜黑地里(昨晚上)国军血洗狮泉镇驿站,所有的脚夫一个都没有逃出。孩子呀,不是我不放你俩走,外边确实不安宁。” 张东魁啊了一声,嘴哆嗦着,脸颊明显地抽搐。 板兰叶随机应变:“我俩只是过路的客人,半路上遇见一只野狼,他的腿被野狼咬伤。” 董银贤无暇顾及板兰叶的申辩,只是说:“你俩先躲在地窖里边,我安排你姨做饭,再到村口看看。明早我送你俩一头毛驴,你俩可以骑着毛驴离开。” 面对好心的大叔,板兰叶只有感激。夫妻俩只能顺从大叔的安排,这阵子也顾不上许多,夫妻俩刚进入地窖,董银贤立刻就盖上石板。 一会儿董银贤从村外回来,确认了村子里没有任何异象,又把张东魁夫妻俩从地窖里放出来,俩口子在董银贤家饱餐了一顿,又睡了一觉,天亮时董银贤牵来一头毛驴,板兰叶要给董银贤付钱,董银贤不收,他言道:“谁都有跌跤把滑(困难)时。” 夫妻俩离开之前面对董银贤下跪:“叔,他日如果有机会,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张东魁骑在毛驴背上,板兰叶赶着毛驴,走了一天一夜,来到郭宇村外边的一片树林里。 板兰叶把张东魁安排在树林里边,然后进入村子查看,村子里究竟安全不安全?远远地听见村子里一片哭声,可能大家已经知道了狮泉镇遭遇血洗的消息。 板兰叶来到婆婆家门口,看见大门开着,一片女人的哭声从屋内传来,板兰叶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心里头怅然若失,板兰叶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 婆婆最先看见了板兰叶,止住了哭声,哽咽着问道:“听说你们都死了,怎么你活着?” 板兰叶强忍着内心的委屈,告诉婆婆:“东魁在村外的树林子里边藏着,他负伤了。” 第1183章 偏桥离凤栖是两天的路程,不属于刘军长管辖的范围。葛有亮在中铺(现今HL县)吃了一点东西,不敢停歇,骑马上一扇山坡,沿着官路向偏桥赶。葛有信自从出生没有出过凤栖县城,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走到岔路口也没有办法问路,只能凭感觉一直向南走。 正走间,突然马失前蹄,葛有信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立刻有几个国民军士兵把葛有信逮住,架起胳膊就走。 葛有信一想糟了,不但救不了弟弟和赶脚的脚夫,连他自己的小命也要搭进去。葛有信正想大声争辩,岂料一个士兵用一团破棉絮堵住葛有信的口,葛有信挣扎不得,只得听天由命。 走了大约几里地,来到一处山坳,士兵们把葛有信放开,一个首长走上前来拍了拍葛有信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怕,我们是自己人。接到有关方面情报,胡宗南昨晚在国统区对凡是跟解放军有联系的人员和机构发动突然袭击,采取的是三光政策,手段极其残忍。再向前走就离偏桥不远,偏桥驿站昨晚也遭到了国民军的血洗。我们奉命在路口设伏,主要是阻止不明真相的无辜群众误入圈套。” 葛有信急切地询问:“那你们一定知道葛有亮的骡马大队有没有遭到敌人的伏击?” 首长的心情有点沉重:“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偏桥驿站没有一个脚夫活着跑出。” 葛有信还不知道他走后妈妈、媳妇和两个子女被邢小蛮杀害,葛有信只是替弟弟的命运担忧,这阵子听到骡马大队没有活着出来一个,弟弟可能已经牺牲,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张着,半天说不出来话。 人最悲痛的,莫过于生离死别。三天前,葛有信还在凤栖跟弟弟见面,根本料想不到,风云突变,国民军竟然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痛下毒手! 已经进入不惑之年,葛有信还是能够控制得住自己。葛有信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茫然问道:“是死是活,能不能让我见上弟弟一面?” 解放军游击队首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葛有亮的哥哥?” 葛有信的心底升起一丝希望:“正是,你认识我弟弟?” 首长点头:“不过我告诉你,你弟弟活下来的希望不大。偏桥那边所有的消息已经被封锁,我们也想尽千方百计了解那边的情况。” 葛有信不到黄河心不甘,依旧在游击队里住了一天,葛有信想得到弟弟葛有亮的确切消息。这时,牛二不知道从那里冒了出来,给葛有信带来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葛有信从凤栖走后,妈妈、妻子和两个孩子全部被邢小蛮带领国民军杀害…… 人的耐力有限,再刚强的汉子也经不住双重打击!葛有信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所幸游击队居住的山坳偏僻无人,没有人能听得到葛有信的哭声。所有的游击队员都脱帽致哀,战争,摧残的不光是肉体,还有人的灵魂!统治阶级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面对亲人的无辜死亡,唯有奋起,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葛有信哭够了,擦干眼泪,站起来,问牛二:“组织上还有什么安排?” 牛二回答:“组织上主要害怕你陷入敌人的圈套,派我来跟踪你的去向。看到你安全了,我也就放心。王世勇队长被敌人抓捕,发报员吉新来自杀,凤栖解放军小分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重组解放军凤栖游击队成为当务之急。张三奉组织的命令召集所有的幸存者开会。目前大家在郭宇村旁边的灌木林中集结,咱们收拾一下,你跟我走。” 其实,凤栖解放军游击队选择郭宇村作为据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国民军始终认为,郭宇村解放军的据点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郭宇村再不可能有解放军游击队出现。况且,土匪头目疙瘩这几年跟上贩卖毒品挣了不少钱,刘子房一直想将疙瘩改编,即使一时改编不了,疙瘩也绝对再不会允许游击队在郭宇村存在,因为疙瘩不傻,游击队不会给郭宇村带来安全。 郭宇村周围的灌木林连绵几百里,是游击队藏身和出其不意打击敌人的天然屏障,东渡黄河还可以跟河东刘奇葆的游击队遥相呼应。这一次国民军其所以得手,原因是解放军和赶脚的脚夫们完全没有防备,加之情报不能及时送出,让敌人占了先手。但是物极必反,胡宗南和刘子房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发动奇袭解放军运输队以后没有几天时间,一支战斗力更强的凤栖解放军游击队在郭宇村旁边的灌木林中秘密成立。 牛二在长安到陕北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对每一条小道都非常熟悉,如果走小路就无法骑马,走大路并不安全。两个人在游击队吃饱饭,牛二稍微歇息了几个时辰,带了一点干粮,看一弯新月高挂树梢,两个人摸黑赶路。 二月的黄土高原,迎面吹来和煦的风。尽管发生了国民军大屠杀,老百姓浑然不知,沿途的山村依然静谧,偶尔能听见狗叫、鸡鸣,山坡下的小溪旁,有值更的大雁在打鸣。突然间,夜猫子一声鸣叫,仿佛灵魂在哭,给和谐的世界增添了不和谐的恐惧。 葛有信和牛二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来到郭宇村旁边的灌木林里,葛有信看见了张三、看见了郭宇村三位女侠、看见了张东魁和他的媳妇板兰叶、还看见了王世勇的两个儿子王稼骐王稼昌、还有豆瓜、还有河东游击队过来的几个同志。大家通过互相介绍,葛有信认识了刘奇葆、认识了铁蛋。看样子大家都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间走出,一个个脸上显得严肃而庄重。是呀,既然统治阶级不能让老百姓安宁,老百姓只有推翻他们才能够求生。古往今来官逼民反,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在所难免。 张东梅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三十岁的女人十年时间不到,死了父亲、舅舅、两个丈夫、两个弟弟、一个妹夫,女人的血管里流淌的已经不是鲜血,而是满满的仇恨!悲痛不能使亲人重生,女汉子渴望复仇!同样,草原上的雄鹰呼风雨不需要誓言,需要的是行动!林秋妹虽然在这一次屠杀中躲过一劫,但是她知道,没有退路,绝对不能让豺狼再次得手!还有板兰叶,板兰叶这一次在保护丈夫张东魁的过程中赢得了周围所有人的尊重,包括她的婆婆也对她改变了看法,认为板兰叶是张家的福星。 就在那天夜里凤栖游击队成立的会议结束不久,郭宇村的四个女侠跟谁都没有打招呼,张东梅、呼风雨和林秋妹把他们新生的孩子交给板兰根照管,板兰根曾经是东梅和秋妹的妯娌,跟呼风雨也很熟悉,可怜的板兰根也不知道三个女侠究竟要干啥,只是说:“孩子没奶吃咋办?” 张东梅嘱咐板兰根:“我们走后你可以把孩子交给我的妈妈和舅妈,她们会给孩子喂奶。” 板兰根根本就没有可能拒绝,板兰根知道这几个女侠可能要进行一次重大的行动。还没有容得板兰根再问什么,几个女人就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女人们悄悄地溜进了瓦沟镇钱副师长的兵营,打瞌睡的哨兵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几个女侠砍下人头。钱副师长正搂着媳妇睡觉,也不明不白地上阎王那里报到。第二天早晨,凤栖城守城的士兵打开东城门,只见城墙上挂着国民军的十几颗人头。 郭宇村的女侠们正是利用了敌人的麻痹,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成功地对瓦沟镇的驻军搞了一次突然袭击。 第1184章 军事会议结束后,胡宗南司令长官住进了刘军长专门为他收拾的官邸。 睡在宽大舒适的床上,胡司令碾转难眠,内心里燃烧着临战前夜那种激情和狂放。他索性穿衣起床,在卫兵的带领下,去找李明秋拉呱。 一个国民军五星级上将,亲自莅临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地方绅士家中探访,这在当年绝无仅有。几个月的交往,胡司令跟李明秋见面的次数有限,对话只有寥寥数十句,可是胡司令却从跟李明秋的接触中感觉到了一种精神一种传承,那是一种可心领而不可言传的震撼,可以这么说,李明秋的为人处世堪称完美。 满香去娘家陪妈妈,一幢四合院只有李明秋一人,心静了,便有了雅兴,一张炕桌、笔墨纸砚,蜡烛流泪,李明秋的身影在墙上晃动,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猛然间,听见汽车响,少顷,有人叩门。这般时分,登门拜访者绝非一般等闲之辈,李明秋稍一思忖,也有可能是亲家刘子房。李明秋从长安回到凤栖,该见的人都见了,唯独没有见到亲家刘子房。 下了炕,穿上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出院子,打开大门,立马惊呆,怎么会是胡司令?! 李明秋立刻恢复了镇静,大人物最讨厌奴颜婢膝。李明秋喔了一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得体。 看上屋灯亮着,胡司令回头问:“嫂子可能睡下了,进屋方便不?” 李明秋微笑:“内人去岳母家,屋子内就我一人。” 门开着,胡司令掀开门帘进屋,看炕上摆一小桌,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回头坦然一笑:“李先生还有这般怡情?” 李明秋歉然:“惭愧,这多年忙于红尘俗世间的那种缠斗,学业早已荒芜,现在心静了,便尝试着悟一些佛性。” 看得出胡司令对舞文弄墨不感兴趣,勤务兵替胡司令脱掉大衣,胡司令不要人请,竟然脱鞋上炕,反客为主:“明秋老兄,如不介意,整几个菜,胡某跟老兄浅酌几杯,何如?” 五星级上将恭称一个地方绅士为“老兄”,这等荣耀可非一般人能够领受。李明秋浅笑:“胡司令,折煞明秋了,咱二人绝非一个板凳上的客,您就直呼其名。” 胡司令摆手:“别谦虚了,你先弄菜,兄弟我还有几个问题请教老兄。” 李明秋当下带一名卫兵,来到叫驴子酒馆,敲开了胡三的门,对胡三说:“对不起,家里来了一名贵客,你给咱做几个下酒菜,一会儿用饭阖提到我家。” 如果是别人,胡三绝对拒绝。就在刚不久,邢小蛮带领着士兵灭了八条腿羊肉泡馍馆满门!李明秋也听到枪声,不甚在意,这年月枪响跟响鞭炮一样随意,常常睡梦中枪声响成一片,第二天早晨一打听,原来是军队在演习。 随行的士兵说:“菜做好不麻烦师傅送,我在这儿等。” 李明秋索性也不回去了,等胡三做菜,这段空隙,李明秋在思考,如何应对胡司令的诘问。 夜寂静,潮湿的风带着血腥。猛然间东城门外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李明秋预感到了什么不幸。不过人在江湖,临危不惧,方显英雄本性。 返回自家宅院,勤务兵把饭菜摆上炕桌,李明秋拿出一瓶茅台,胡司令摆手:“咱不喝茅台,喝一瓶洋酒。” 勤务兵拿出一瓶洋酒,胡司令说,那叫路易十三,几千块钱一瓶。勤务兵启开瓶盖,倒了两茶杯,举杯相邀,李明秋看那酒的颜色血红,喝了一口,差点吐出,跟马尿一样。 你不能说不好,那样一来对客人不恭。胡司令还保持着军人的风格,一语切中主题:“国内战争马上开始了,想听听李兄有什么高论。” 李明秋猛然感觉到,刚才的枪响就是战争的前奏。 说老实话,李明秋不希望战争。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在国民政府任职,李明秋的女儿却是八路。可是李明秋人轻言微,李明秋不可能阻止战争。李明秋思考良久,终于张口:“草民之见,不必介意。如果真打起来,国军未必能打得赢。” 胡司令放下酒杯,身子前倾:“愿闻其详。” 李明秋当然不可能从政治、军事、人心所向方面分析,李明秋胸有城府,还是过去那句老话:脖子伸出去挨一刀,缩回来照样挨一刀,这阵子怕啥?李明秋侃侃而谈:“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不胜枚举,卧薪尝胆、楚汉演义、赤壁之战,还有北宋末年金国十万铁骑长驱直入,东京城破,钦宗、徽宗二帝被掳,酿成千年国耻……” 胡司令摇头:“今非昔比,现代战争比的是谁的武器更先进,打的是钢铁战争。” 李明秋诚心跟胡司令做对:“蒋委员长没有毛主席的谋略。蒋委员长错失了许多良机。” 看来,草民无所顾忌,敢吐真言,话虽逆耳,却也有一定的道理。胡司令不愠不火,问道:“何以见得?” 李明秋更加肆无忌惮:“诚信是政治家的大忌,一个卖草鞋的骗子(刘备)恬不知耻地说他是皇帝的后裔,最后竟然登上了九五至尊。对于蒋委员长来说,张学良是他的千古罪人,如果蒋委员长不受长安兵谏束缚,继续围剿红军,八路军就没有现在的实力。” 胡司令吃惊,张大了嘴:“李明秋,你可知污蔑最高统帅是死罪?” 李明秋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这阵子才喝出了洋酒的味道。显得不以为然:“明秋这小命不值钱,长安街上已经死过一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夜说假话,胡司令仍然可以将我治罪,索性斗胆进言,如果他日胡司令兵败长安,也许会想起李某的逆耳忠言。” 胡司令嘿嘿一声冷笑:“李明秋,你以为你是谁,别看你有一个八路军高官的女婿,共产党可是六亲不认,假如北边的八路军打过来,凤栖城里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 李明秋坦承:“这倒不假,所以李某不希望打仗。” 一瓶红酒喝干,胡司令说:“明秋兄,这多年胡某都没有遇见过一个人敢于直言。索性把你那一瓶茅台开启,咱二人一醉方休。” 李明秋跳下炕,也有点不管不顾:“明秋索性舍命陪君子,胡司令说几壶咱喝几壶。其实明秋切盼你们能够打赢这场战争,国民政府不会杀明秋的头,八路军却会要了明秋的命!不过战争是一场赌博,不一定你赌注多就能赢。能不打仗最好,国人自相残杀,天理难容!” 胡司令激动了,拍案而起,脑袋差点撞着顶棚,声音大得怕人:“你以为蒋委员长希望战争?一山不容二虎,给毛主席个参议长都不当,毛主席要当中国的一把手!” 门口站岗的士兵听到屋子里动静太大,冲进来,胡司令生气了,一摆手:“你们出去!没有命令不准进来。” 李明秋显得冷静:“我怎么有这样一种感觉,国军斗不过北边的八路。” 胡司令重新坐下,猛喝了一杯白酒,显得有点气馁:“没有办法,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今晚,战争已经打响,首先斩断八路军的供给……” 李明秋恍然大悟:“刚才我听见东城门外枪声响成一片,莫非对那些脚夫下手?” 胡司令答非所问:“刘子房军长是对的,慧眼识珠。明秋,胡某乃三军统帅,平日里听到的,全是廉价的恭维。唯有你敢于直言,因为你没有丢官的负担。不过,北边的八路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但愿楚霸王乌江自刎的悲剧不会重演。” 李明秋把两个人的酒杯倒满,举杯相邀,两人碰杯,一饮而尽,然后慷慨陈词:“胡司令,你今日光临寒舍,跟明秋促膝长谈。明秋感谢胡司令的知遇之恩。既然战争非打不可,明秋别无选择,只能为国军尽一点微薄之力……” 第1185章 靳之林西渡黄河做大烟生意,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姐靳之琴。姐弟俩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又一同去五台山学艺,可以说感情深厚。猛然听到姐姐在凤栖城遇害,靳之林内心的痛苦无可比拟,不过人一上六十岁考虑问题就多了一些理性,靳之林考虑到他直接进入凤栖县城吊唁姐姐、以及跟国民军交涉势单力薄,人家给你面子敷衍搪塞,人家不给你面子拒不接见。思来想去只能回太原去找阎锡山司令长官,让阎锡山跟胡宗南直接交涉,靳之林考虑不多,就是能体体面面地让姐姐一家入土为安,为姐姐的在天之灵觅回那么一点尊严。靳之林不想跟任何人冤冤相报,只想尽到做弟弟的那一点责任。 靳之林临走前叮咛明善和尚:“我不在这几天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明善和尚手执禅杖站在卧龙寺前,像一尊铁塔,对靳之林的叮咛好似没有听见。靳之林前脚一走,明善和尚立刻肩扛禅杖,大步流星直奔凤栖县城。靳之琴跟明善也算师姐师弟,几个人的年纪不差上下。明善可没有靳之林的涵养,此刻的明善想到的就是复仇! 一柄禅杖从东城门杀进,守城的士兵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沿街的行人迅速躲避,商铺也迅速关门。一个胖和尚在凤栖城的石头街上势如破竹,出入无人之境。 那一刻李明秋正在亲家刘军长的官邸商讨靳之琴一家的安葬之事。刘子房也没有想到邢小蛮竟然那么鲁莽,一下子杀死了靳之琴一家四口。凤栖城老百姓怨声载道,睁大眼睛看这件事怎样下场,李明秋力主对靳之琴一家厚葬,借以平息老百姓的愤怒。同时奉劝刘军长把邢小蛮从凤栖城调走,调走前可否演一场双簧,把邢小蛮五花大绑游街,然后从南城门押出…… 刘军长答应为靳之琴一家厚葬,但是刘军长没有权利处置邢小蛮,把邢小蛮五花大绑并非易事,邢小蛮肯定不会同意当场出丑,万一假戏真演,邢小蛮岂不悔之晚矣。 正在这时卫兵来报,一个胖和尚手执禅杖杀入凤栖县城,李明秋稍一思忖,立刻猜到来人是谁。不等李明秋张口,刘子房立刻布置下属:“传我的命令,所有的士兵不准放枪,伤及无辜!” 却说那明善在凤栖大街上杀了几个来回,并无一人前来接招,明善气急,一禅杖打碎一家商铺的大门,商铺掌柜立刻给明善下跪,明善吼道:“洒家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告诉洒家,邢小蛮家住哪里?” 商铺掌柜颤颤栗栗用手指指了一个方向,明善和尚立刻从邢小蛮家住的那条巷子杀进。一边走一边大声呐喊:“邢小蛮,洒家今天要直取你的狗头!” 邢小蛮正在自家屋内闲坐,一双儿女绕膝。邢小蛮并不想杀害靳之琴,鲁莽的汉子关键的时刻由不得自己,在靳之琴面前邢小蛮的武功排不上用场,枪响的瞬间,邢小蛮可能也有些后悔,岂料那些虎狼之师一看邢小蛮开枪也就有恃无恐,战场上的熊包对待手无寸铁的同胞个个都是英雄,一霎时靳之琴满门抄斩,责任当然全部推给邢小蛮一人。 二十多年前黄河岸边明善和尚救过邢小蛮的命。听见师傅的吼声邢小蛮清楚地知道他可能在劫难逃。恩将仇报的典故古来就有,这也不是什么新鲜,跟师傅对峙无异于飞蛾扑火,邢小蛮走不掉,逃不脱,看来人心所向,凤栖城里的老百姓恨透了邢小蛮这条恶魔!不然的话连城墙上的士兵都不开枪,竟然由着一个和尚在凤栖城出入无人之境。 邢小蛮跃上屋顶,看明善和尚正在大步流星朝自家宅院走去,宅院内还有自己的妻子儿女,邢小蛮不用考虑,这阵子已经无暇顾及师徒之情。邢小蛮举枪朝明善和尚瞄准,千钧一发之时,一条烟锅子从半空里飞下,把邢小蛮的手枪打落。几乎在同时,凤栖城四面城墙上的所有枪支都朝邢小蛮聚焦,一阵枪声响过,邢小蛮从屋顶上滚落。 凤栖城最大的恶魔就那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走完了他的传奇人生。一个人性格的形成也有他的历史背景,二十多年前郭麻子在和尚壕放了邢小蛮一马,邢小蛮从此浪迹天涯,五台山出家、当过太原汉奸队长,杀人如草芥,从来不相信什么叫做报应。后来因为回家时发现鬼子太原警备司令跟他的东洋妻子勾搭成奸,一怒之下捅死了警备司令,在当年轰动全国,一跃成为抗日英雄。 邢小蛮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像条狗一样,谁给他喂食他就替谁咬人。知恩图报是邢小蛮做人的信条,但是到最后那信条又被他自己撕得七零八落。 不知道谁燃响了一串鞭炮,紧接着爆仗声响满全城,凤栖人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庆祝邢小蛮的死亡,邢小蛮死有余辜! 屈满盈和她的儿女可不管邢小蛮劣迹斑斑,屈满盈只知道邢小蛮是孩子他爹!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不论邢小蛮在外边怎样作恶多端,回到家里邢小蛮仍然是一个称职的男人。屈满盈和她的一双儿女哭得死去活来。明善和尚原来打算取下邢小蛮的首级祭祀师姐,一看到孤儿寡母哭得凄惶,心的一隅便回归了佛性,人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思维的动物,为什么要冤冤相报互相残杀? 明善和尚肩扛禅杖走在凤栖的大街上,看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凤栖两边商铺的台阶上站满了老百姓,大家一致朝明善拍手致意,好像欢迎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 正走间,明善被一个人当街拦住,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明秋。李明秋面对明善双手抱拳:“师傅,请留步,邢小蛮并不是师傅亲手杀死,邢小蛮死有余辜。师傅大可不必介意,凤栖老百姓对师傅满怀敬意。既然来了,咱们就共同商议,怎样为靳之琴一家举行葬礼?” 明善见了李明秋犹如见了自己人,说话也就有点放肆:“洒家还没有吃饭,能不能先让洒家饱餐一顿?” 李明秋说了一声请,把明善和尚带到自己家里,然后问道:“师傅想吃荤还是吃素?” 明善自我调侃:“洒家下山经年,早已经开斋,今天靳之林老弟不在当面,索性解一顿馋。有什么肉酒尽管上,两个和尚素和尚,一个和尚荤和尚。” 李明秋朗笑:“痛快!”当下招呼明善吃饱喝足,这才把明善带到靳之琴的羊肉泡馍馆,只见一摆溜四副棺材,靳之琴和她的儿子媳妇以及孙子孙女全都擦干血渍、穿戴整齐,停在一张大祭桌后边,四盏亮盅儿(长明灯)在风中摇曳,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响彻凤栖上空。 李明秋跟靳之林做大烟生意几年,知道葛罗锅老婆就是靳之林他姐,这种惨剧只有李明秋才能理顺,几乎所有的当事人都对李明秋心存感激。李明秋不可能超凡脱俗,并不是李明秋爱管闲事,千有头百有头,遇到大的事故总得有一人出头,凤栖城离了李明秋还当真不行。 明善和尚在师姐的灵堂前焚香,叩头,然后侍立一边,为师姐守灵。李明秋知道葛有亮已经遇难,葛有信在什么地方并不清楚。孝子无法为亡母扶柩送灵,此乃人生一大憾事。可是战争就是这样,忠孝不能两全。 两天后靳之林从河东归来,在靳之林的亲自主持下凤栖人将靳之琴一家四口入殓,起灵的瞬间,凤栖城哭声一片,老百姓在祈祷:我们不需要战争! 同样,邢小蛮的小院也传来哭声,刘军长还是给了邢小蛮面子,派军乐队为邢小蛮致哀,屈志田县长作为邢小蛮的妻哥,不管平时俩个人的关系怎样,这阵子都要全程料理妹夫的丧葬。所幸的是四愣子已经痴呆,邢小蛮之死对这个老岳父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邢小蛮比靳之琴晚一天下葬。谁也不曾料到,埋了靳之琴以后,靳之林、明善和尚在李明秋的带领下,一同来祭祀邢小蛮。看见郭麻子在为邢小蛮守灵,脸上罩满阴影。 那是佛家的悟性,人死如灯灭,不必要再去计较过去的恩怨情仇…… 第1186章 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终于弄清楚了,父亲王世勇坚决不让弟兄俩出外赶脚、不让弟兄俩参加八路军、不让弟兄俩参加土匪、甚至不让弟兄俩跟大烟有染的良苦用心。老父亲的真实愿望是让弟兄俩远离危险远离雷区,做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父亲终于用他的执拗保住了弟兄俩的生命,而大哥王稼祥由于为八路军赶脚而被一群虎狼之师打死在狮泉镇驿站。 由于村口的烂土窑离王家骐王稼昌居住的茅屋还有一段距离,那天夜里国民军抓捕王世勇弟兄俩一无所知。痛定思痛,弟兄俩一致认为挽救老爹爹的性命是当务之急。疙瘩去了凤栖城之后又回来了,带回来东城门外驿站遭遇洗劫、靳之琴一家遇难的消息。疙瘩不会说假话,声言凤栖城戒备森严,根本就没有可能见到刘军长,连李明秋家的巷子都被国民军封锁,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耐心等待。不过疙瘩也劝慰弟兄俩,他会尽心尽力,想尽一切办法营救王世勇。 弟兄俩一筹莫展,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焦灼中等待了两天,等来了凤栖解放军游击队的成立。弟兄俩别无选择,无暇顾及老爹爹力阻他俩参加任何武装派别的家训,义无反顾地参加了解放军。 郭宇村是个土匪窝子,解放军游击队成立之初就不缺武器。当下弟兄俩每人配备了一支卡宾枪一支驳壳枪,河东游击队长刘奇葆兼任凤栖游击队长,副队长由张三担任。张三宣布游击队必须统一行动,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 可是会议刚刚结束,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就发现,游击队的四个女侠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商量,好像要采取什么行动,弟兄俩躲在暗中偷听,原来她们计划趁国民军麻痹大意没有任何准备之机,偷袭瓦沟镇,给瓦沟镇驻军出其不意的打击。 四个女侠的举动无疑提醒了王家骐王稼昌弟兄俩,大家都急于报仇,谁管什么命令!既然四个女侠计划奇袭瓦沟镇,两个堂堂的男子汉何不也对狮泉镇采取一次出其不意的行动? 弟兄俩从小在狮泉镇长大,可以说对狮泉镇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弟兄俩骑着马一路狂奔,到达狮泉镇时已经下半夜。狮泉镇依然沉浸在酣睡之中,王稼骐王稼昌首先决定对姜秉公下手,在弟兄俩的眼里姜秉公是王家的死敌,没有姜秉公的陷害王世勇一家就不会颠沛流离。弟兄俩决定活捉姜秉公,用姜秉公换回他们的老爹。他们来到姜家宅院的高墙下,看屋顶的哨楼亮着灯光,知道活捉姜秉公绝不容易。 眼看着即将天亮,再不采取行动就会坐失良机。弟兄俩当机立断,迂回到狮泉镇驻军驻地,这里的警戒比姜秉公宅院内松懈许多,军官和士兵的住宅有明显的区别,弟兄俩瞅准了一间门口有岗哨的屋子,杀死哨兵,把沉睡中的军官装进口袋里,一人掩护一人背上口袋溜出了敌营。 奇袭敌营非常顺利也非常成功,国民军根本没有料想到解放军这么快就采取行动,他们还沉浸在剿灭八路军运输队的喜悦之中。第二天早晨驻军士兵懵懵懂懂爬起来一看,才知道有人昨天晚上偷袭了他们的军营。士兵们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副团长和参谋长也有点束手无策,没有人组织士兵去营救团长,好像团长的死活跟他们无关,所幸他们自己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 总结蒋委员长在大陆失败的原因,还有一点不可忽视,士兵们不知道为谁打仗,没有明确的动机和目的。所有的士兵几乎全部是用暴力强征来的农家子弟,这些士兵看不到前途和希望,久而久之,沾染上吃喝嫖赌的陋习,一遇到挫折就抓瞎,可以说是一群乌合之众。 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返回郭宇村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刘奇葆队长看见弟兄俩安全返回,终于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刘队长和张三并不担心张东梅她们四位女侠,因为这四个人有着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刘奇葆最担心的还是王家兄弟,因为弟兄俩初出茅庐,靠的是不怕虎的勇气和一腔仇恨。 刘奇葆不可能批评这些擅自行动的游击队员,毕竟游击队刚刚成立,相互间的磨合需要时间,只要大家平安回来就好。敌人袭击对运输队造成的损失已经无法弥补,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千方百计营救王世勇队长。 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活捉回来的耿团长是一个不小的筹码,为营救王队长增加了一定的保险系数,可是张东梅四女侠奇袭瓦沟镇虽然说大获全胜,但是敌人会不会都急跳墙,用杀害王队长来挽回一点面子? 反正王队长命系一弦,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敌人杀害。游击队不可能依靠疙瘩,撇开疙瘩贩运大烟的劣迹不说,疙瘩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属于典型的******,成事败事都有可能,游击队对疙瘩采取的策略是,不得罪也不主动依靠。 大家经过认真的研究,决定派牛二冒险进城,去找李明秋跟敌人谈判,用耿团长换回王队长,战场上交战的双方交换战俘的现象屡见不鲜。 牛二当年已经五十多岁,当年跟随刘子丹闹革命时正当壮年,在长安到陕北的运输线上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到如今仍然是光棍一条,无职无衔。不过人跟人不同,牛二毫无怨言,无论分配什么任务都不折不扣地完成,跟张思德一样,八路军里有许多这样的老黄牛,他们默默地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付出,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 黄昏时分牛二戴一顶破草帽,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李明秋的家牛二非常熟悉,十多年前李明秋就为当年的红军贩运武器,当年的江湖汉子也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基本上谁给钱就为谁服务,管他什么黑道白道红道绿道,挣钱是唯一。 军事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胡司令从睡梦中醒来,弄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坐起来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是在李明秋家里。胡司令简单地漱洗,看李明秋还在酣睡,没有把李明秋叫醒,带着他的卫队悄悄撤离。 李明秋醒来后不见了胡司令,也不甚介意,反正李明秋一介草民,不需要为自己的言语和行为负责。紧接着刘军长派勤务兵来请李明秋,李明秋也不可能不去,来到刘军长办公室李明秋才知道,昨晚上葛罗锅老婆一家遭到了邢小蛮的血洗。 往后的几天李明秋忙着埋人,这里刚刚送走了靳之林和明善和尚,李明秋家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已经许多年没有见面也没有交往,李明秋已经记不起来人是谁。牛二只有自报家门:“我是牛二,大约十年前我来过你家。” 李明秋在记忆的仓库里搜索,终于记起了牛二这个人。牛二接过李明秋递给他的茶水喝了一口,言简意赅,说明了来意:“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李掌柜能不能帮忙跟国军谈判,耿团长现在我们手里,我们用耿团长交换王世勇队长,这样一来双方各取所需。” 李明秋暗自吃惊,兵贵神速,想不到八路军就这么快地作出了反应。今早邢小蛮出殡,李明秋作为邢小蛮的姐夫不能不去参加,这里还没有起灵,东城门方向就传来消息,城门上挂着十几颗国军的人头! 战争是两大政治派系之间的战争,老百姓却作出了无谓的牺牲!李明秋不可能不表态:“我只能说,我给你们尽量周旋,最后究竟是什么结果谁也无法说清。今夜你在我这里将就一晚,明早我送你出城。回去后告诉你们的领导,战争非常时期,咱们以后坚决再不能有任何接触……” 第1187章 李明秋知道,刘子房不会立刻将王世勇杀害,刘子房还想在王世勇身上做点文章,文人有文人的胆识,武将有武将的谋略,战争比的是意志和耐力,同时还有智慧和算计。 国共双方还没有完全破裂,以周副主席为首的****代表团还合法地在重庆办公,八路军长安办事处也没有撤离。新华社发表声明,谴责国民军破坏双十协定的背信弃义行为。胡宗南马上进行反击,声言骡马大队贩运大烟!并且在报纸上发表了大量的照片,西北地区几乎所有的驿站和骡马大队都发现了大烟,国民军是为了执行蒋委员长的命令,彻底铲除大烟所带来的危害而不得不采取行动。 这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有理辨不清。双方相互指责了一段时间以后逐渐掩锣息鼓。照片也可以造假,同时也不可否认骡马大队良莠不齐,有些脚夫本身就是烟鬼,西北地区用骡马运往长安的货物不计其数,发现一些大烟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八路军运输队绝对不可以用大烟做交易,因为他们执行的任务不同。这次事件比起一九四一年的皖南事变来,造成的影响小了许多,看来胡宗南早都做好了栽赃陷害的准备。 虽然战争一爆发,李明秋别无选择,肯定要站在国军一边。可是李明秋绝对不会让刘子房随意利用,一般情况下都是刘军长找李明秋商讨凤栖城内发生的大事,比如安葬靳之琴一家,没有李明秋运作确实不行。 可是怎样处置王世勇李明秋大可不必插手,李明秋思考了几天,这件事的确费神,怎样做才能使得刘军长心悦诚服地放人? 终于有一天,李明秋利用晚上,踏进了刘军长家的私宅。 刘军长对于李明秋的到来,显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刘军长知道李明秋是来作甚,刘子房军长如果没有这点判断力怎么能够统帅千军! 两亲家到一起免不了喝酒,酒菜上齐以后,两亲家同时举杯相邀,然后酒杯见底,吃一口菜,刘军长首先开口:“亲家,刘某知道你今夜来是为王世勇求情。王世勇是一条汉子,刘某佩服。不过放人得有个条件,只要王世勇答应从今往后脱离八路军,刘某立刻放人!” 李明秋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江湖上出尔反尔的现象也不是没有。王世勇权且答应下来,保全性命要紧,至于以后,各人的脑袋在各人头上长着,王世勇大可不必受承诺束缚。 李明秋答应试试。这件事只能尽力而为,不可把自己陷进去太深。俩亲家又谈了一些其他,感觉中刘子房比胡宗南城府更深,所以李明秋话到口边留三分,对刘子房不可全交一片心。相互间打了一通边鼓(相当于说话没有主题),尽兴而散。 李明秋跟王世勇的会面是在监狱里边,一扇不大的铁窗,一块木板平放在铁窗两边,王世勇脚镣手铐锁身,不过人看起来还精神。 据说,王世勇最初进监狱时享受的是姜秉公的待遇。那一次刘子房军长亲自跟王世勇谈话,桌子上同样摆着酒菜,刘军长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屏退了贴身护卫,岂料不知道什么原因王世勇竟然对刘军长大打出手,刘军长也是一介武夫,勉强应了几招,退出。 从此后王世勇就戴上了脚镣手铐,彻底限制了人身自由。不过刘子房对王世勇还是心怀敬佩,国民军队里边这种不怕死的汉子的确还没有发现。 刘子房军长考虑到李明秋的安全,煞费苦心,让两个人在铁窗两边谈判。战场上的将军都喜欢不怕死的汉子,不论这汉子为谁效力。其实刘子房最初是想把王世勇招安,后来看到王世勇宁死不屈,退而求其次,只要王世勇声明不为八路军效力,刘子房就打算放人。 一壶老酒,四样炒菜,这样的喝酒格局李明秋是第一次遇见。李明秋把酒杯倒满,隔着铁窗递给王世勇,王世勇举杯相邀,很豪爽的一饮而尽。 按照刘军长的安排,李明秋掏出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的声明:王世勇从即日起脱离八路军。王世勇只要在上边按一个指印,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 王世勇喊了一声:“明秋老兄,如果老兄遇到王世勇现在的处境,老兄打算怎样应对?” 这是一道难题,李明秋的确不知道怎样应对。不过李明秋常在江湖走,知道怎样避其锐气。李明秋还是说得诚恳:“兄弟,人最重要的是生命,如果脑袋掉了,万事皆空。这不是什么难事,权且答应,至于以后……”李明秋想说,以后的路兄弟想怎么走由不得别人。 王世勇慷慨陈词:“那样一来连你李明秋也瞧不起兄弟!十年前姜秉乾想把王世勇置于死地,幸亏遇到了红军,王世勇这条命是红军给的。王世勇是个长工头儿,搭心眼里就不准备闯荡世事,这就叫逼上梁山!王世勇不会预测未来,根本不懂八路军那一套高深的理论,但是王世勇知道怎样报恩,无论八路军以后成王成寇,王世勇都不会有负于八路!” 小诸葛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这就是江湖汉子做人的本色!李明秋常常自勉,为人处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王世勇的这一番话你挑不出来破绽,这正是李明秋做人的底线!李明秋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口才不够用:“看来,兄弟决心以死明志。” 王世勇喟然长叹:“非也!戏台上要你扮演单雄信的角色,你总不能对唐王李世民下跪。人在戏中、戏在人间。贤弟谢谢老兄的美意,这不是能不能从命的问题,如果今天王世勇屈服于刘子房的淫威,给咱凤栖的历史上都会增添屈辱的一笔。” 李明秋的脊背出汗了,王世勇不过说了些世之常理,却让李明秋自愧弗如,这才叫汉子!从一而终,以死明志,士可杀而不可辱,不能不令人敬佩!李明秋说:“兄弟,你再想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王世勇故我而言他:“听说我的大儿子已经先我一步走了(死了),烦劳老兄替我带给二儿子三儿子一句话,土里刨食虽然苦点累点,但是最稳当。以后无论干啥事都不要当兵吃粮!” 李明秋撂下一句话:“兄弟,天无绝人之路,你再想想。”担心自己崩溃,匆匆从监狱里逃出。 李明秋从昏暗的监狱来到光天化日之下,只见漫天飘落无数金花,太阳肆无忌惮地讥笑,讥笑李明秋的无能和荒唐!凤栖凤栖,凤凰栖息的地方,传说中的凤凰早已经飞走,是谁支撑起凤栖的脊梁?王世勇人格和品质的彰显,已经超越了权利之争!震撼这个名词显得苍白,李明秋有点狼狈,都没有向亲家刘子房打一声招呼,就不辞而别。许多人、许多事,李明秋还得重新定位。 第1188章 李明秋下决心营救王世勇,没有任何政治目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王世勇是一条汉子。 其实李明秋和王世勇交往不深,相互间只是认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往来,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可是这世界上许多事你无法说清,有些人相处多年,不一定会成为你的至交,有些人寥寥数语,立刻成为你的知音!李明秋佩服王世勇那种男子汉的气派,那种刚直不阿的精神。 回到家里李明秋思考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骑一匹马,出了东城门,直奔狮泉镇。李明秋清楚王世勇跟姜秉公的全部恩怨,目前看来指望刘子房释放王世勇的可能极小,因为刘军长起码要挽回一点脸面,可是王世勇竟是那样倔强,宁死也不肯向刘子房低头。 这几年李明秋出门坐车,很少骑马,一路上看麦苗儿返青,杨柳吐蕊,田野里三三俩俩的农民。不论江山易主、王旗变幻,农民永远是农民。王世勇说得对极了,当个农民最稳当,土里刨食,不需要跟任何人争高论低。 一路上走得心急,到达狮泉镇时太阳偏西。李明秋在姜秉公门前下马,门口站着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俩人,看样子姜秉公也加强了警戒,血洗狮泉镇驿站不久,耿团长就离奇失踪,战争激起的只是无端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休! 弟兄俩面对中院高声唱道:“贵客到——” 姜秉公迎出屋门,李明秋已经到了中院。两人携手进入客厅,姜秉公感言:“非常时期,想不到明秋老兄会来看望秉公。” 李明秋端起仆人倒的茶水喝了一口,叹道:“想起来这人活一生真没意思,平日里忙忙碌碌为甚?攒下银子不少,还不是日进三餐夜宿半边炕!明秋一路走一路想,咱们,真不如土里刨食的老农!” 姜秉公在李明秋对面坐下,直言不讳:“这几日风声鹤唳、杯弓蛇影。袭击驿站不久,就有刺客欲取秉公的人头。那天夜里两个刺客在秉公家宅院高墙外迂回良久,被屋顶上值班的岗哨发现,报于秉公知晓,秉公严令岗哨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第二天早晨,就听到耿团长被劫持。秉公思忖,极有可能是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所为。那两个小子是直奔秉公而来,看见秉公院内戒备森严,无从下手,因此上偷袭军营。” 李明秋暗自吃惊,姜秉公绝不会捕风捉影。不过这种情势下糊涂比明白好,李明秋还是劝慰秉公:“没有真凭实据,不要妄加猜测。秉公贤弟,明秋此番来你这里的目的,还是想办法营救王世勇。过去你俩的恩怨明秋略知一二,时过境迁,大丈夫肚子能撑船,想必贤弟不会斤斤计较。” 姜秉公慨然:“那里,秉公深知王世勇的为人,十年前的那一桩旧事就不必重提。这次袭击驿站秉公并不知情,却无端地栓了许多对头。十多条人命顷刻间化为乌有,挨槌子国军比土匪还猖獗,光知道掳掠脚夫们的财产,十多条尸体在驿站摆了几天,秉公无法,只得置办了十多幅薄棺,把那些死人入殓,又担心死人亲属来找,目前却(凤栖习俗,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下葬的死者可以在寺庙里寄存,俗称却,必须付出高额寄存费)在棒槌庙里边。” 李明秋喔了一声,不再言语,停一会儿仆人把酒菜端上桌子,姜秉公为二人倒满酒,举杯相邀,弟兄俩一饮而尽。李明秋吃一口菜,然后斟词酌句:“这次国军确实做得有点过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咱们只能先顾活人。明秋跟王世勇接触甚少,昨天听了王世勇一番表白,被王世勇的精神和勇气打动,其实刘军长要求不高,只要王世勇声明脱离八路军,刘军长就立刻放人,你猜王世勇咋说?王世勇说,八路军对他有恩,无论八路军成王成寇,他都不会背叛八路。” 姜秉公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这正是王世勇的性格。老兄,闹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你是专门来找秉公商讨营救王世勇的良策。万贯家财不如一条人命值钱,冤家宜解不宜结,秉公不想跟任何人结仇,只要能保王世勇不死,秉公愿意倾其所有。” 李明秋站起来,走出屋门看看,重新回到屋子,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如此这般…… 岂料姜秉公连连摇头:“明秋兄,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你让秉公去找刘军长,要求把王世勇绑赴狮泉镇行刑,然后使用调包计把王世勇救出。任何把戏只能玩一次,玩得多了就会失灵。刘军长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岂能看不穿姜秉公的阴谋?” 李明秋一想也是,人有时心里着急智商就低。李明秋笑了:“秉公贤弟肯定胸有成竹。” 姜秉公坦言:“有一些想法,还不成熟。明秋兄,干脆这样,你今晚歇一夜,明早骑马赶回凤栖。秉公明天做些准备,后天早晨赶到凤栖,到凤栖后找刘子房摊牌,咱用银子填平凤栖!” 李明秋知道姜秉公说得是玩笑话,不甚在意。不过王世勇对姜秉公来说是一道屏障,只要能救活王世勇,相信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就不会再找姜秉公的麻烦,姜秉公可不想无谓去死,即使你把王世勇灭了满门,也不敢保证八路军就不会要了姜秉公的人头。坦言之,姜秉公营救王世勇纯碎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朋友们之间无话不说,经过这一个经营大烟季节的起起落落,李明秋在姜秉公和疙瘩的心里又多了一些筹码。两个人谝到深夜,感叹世事无常。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李明秋骑马返回凤栖。 李明秋根本就没有想到,第三天早晨,南城门大开,一长溜五十匹骡马,驮着五十驮子银元,浩浩荡荡从南城门进入,一直走到北城门跟前,赶脚的汉子把驮子抬下,摆满了南北一条街! 刘子房坐在办公室接见了姜秉公,脸上明显带着不悦:“姜秉公,你这是干啥?” 姜秉公直言:“用这五十驮子银元换回王世勇一条人命。” 刘军长苦笑:“你以为银钱就能买来一切?” 老百姓说话没有底线,姜秉公在刘军长面前显得坦然:“你们光图了杀人痛快,殊不知我们跟上挨锉(受累)!八路军把目标对准了我们,我们的生命没有保障,要这么多银钱干啥?” 刘子房的确没有料到,八路军能这么迅速做出反映。瓦沟镇钱副师长是刘军长的老乡,钱副师长之死让刘军长震惊不已。紧接着狮泉镇又传来消息,耿团长遭到八路军绑架!看来刘子房低估了八路军的能量,这些游击队玩起命来你防不胜防。 随后赶来的李明秋也有点哭笑不得,难道说这个世界疯狂了,所有人的举动都不可思议!姜秉公这样做有悖常理,看样子前天夜里姜秉公用银子填平凤栖城的豪言绝非空穴来风,这汉子比王世勇还莽撞,凤栖城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大家不太关心王世勇的死活,关心的是这出戏怎样下台。 刘军长看李明秋来了,仿佛来了救星:“亲家,你来得正好,你劝劝姜秉公,别说五十驮银元,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敢私放王世勇!还是那一句话,只要王世勇答应脱离八路军,刘子房立马放人!” 第1189章 郭宇村一下子死了七条汉子,比当年东渡黄河还令人悲哀!东渡黄河时仅仅张大山一人在黄河岸边跟鬼子拼刺刀,被鬼子打死后扔进黄河之中,其他有的人在乱军阵中逃回,有的人被鬼子抓到煤矿上当了苦力。可是现在,鲜活的七条生命转瞬间化为乌有,国民军对待自己的同胞比日本鬼子还残忍! 悲哀的仅仅只是死者的家属,其他人显得有点漠不关心。十年间几十条汉子无端地死于非命,面对死亡郭宇村的人们已经麻木。 最早从悲痛中走出来的是张东梅和呼风雨两条女侠,尽管张东梅一下子失去了八个亲人(包括丈夫葛有亮、婆婆靳之琴、嫂子和侄子侄女、以及两个兄弟一个妹夫),可是人跟人不同,有的女人面对亲人的死亡撕心裂肺,张东梅输入血管的却是仇恨! 四个女侠搭人梯把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凤栖东城门的城墙上,返回的途中在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里稍作憩息,只见风冷飕飕地刮来,无数条鬼影在树林里飘移,仙姑庵的上空隐现缕缕火光,逐渐冷却下来的身体无端地颤栗。 女人们不信邪,不相信有什么魍魉鬼魅,相互间看看各人身上脸上沾满闪着磷光的血渍,又有点莫名地兴奋,杀人很恐怖又很开心,女人们不知道什么叫理智,复仇的欲望使得她们丧失了人伦。 这就是战争,战争制造死亡和仇恨,杀人者和被杀者互不相识,却为了统治者的利益而成为仇人! 女人们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太阳升起来了,山路上空无一人,鸟雀子肯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不幸,依然唱得开心。 老婆尿尿沟那一股清泉依然不停地流淌,二月的山泉水依然清凉,四个女侠翻身下马,看那马儿浑身已经湿透,迫不及待地把脑袋伸进山泉,清凉的泉水让马儿贪婪,等到马儿喝够了,女人们才开始收拾自己,洗了把脸,灌了一肚子凉水。相互间对视着,脸上显出一丝惬意。 突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四匹马儿齐齐地倒下,好像中了枪弹那样无奈地挣扎,一会儿竟然全都闭上了眼睛,溘然而亡。 女人们这才有点恐惧,难道说这就是报应?看一只神龟从山洞内钻出,瞪着茫然的眼珠子瞅着四位女人,不停地点头,仿佛祷告,又好像在祭祀人世间所有的不幸。 其实经常赶脚的汉子们应该懂得,急速奔跑的烈马猛然间停下来,不能立刻饮水,那样最容易把肺激炸,惯常的做法是先遛遛马,让马打个滚儿,歇息一会儿才给马饮水。可是女人们竟然全部疏忽,可怜四匹好马全部被激炸了肺。 这也是一种预兆,接下来的战争将异常残酷。女人们不可能脱下衣服洗掉身上的血渍,只能无奈地对视,然后一步步走上山坡,阳光已经升起来很高,郭宇村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哭声,一个红衣女人依然站在歪脖树下守望,凤鹅看见山坡上走上来四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渍的女鬼,吓得立刻跪下。 女人们不屑跟凤鹅搭话,相互间不属于同路之人。一缕缕炊烟从茅屋顶上升起,活着的人必须打发无聊的光阴。 迎面撞上的,那是牛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丝毫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牛二见了女人也不搭话,只是招一招手,女人们跟随牛二,来到一片树林子里。 刘奇葆没有指责四个女侠一句,只是让炊事员端上来热腾腾的饭菜,四个女侠吃饱喝足,张东梅的妈妈、舅妈以及张三分别把孩子递到张东梅、呼风雨、林秋妹手中。女人们也不管众多男人就在当面,解开衣服扣子,敞胸露怀地给孩子喂奶,孩子们一夜没有看见妈妈,根本意识不到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不幸,生命需要填充营养才能成长,孩子们吃得非常贪婪,吃完了奶,安心地睡去。 板兰叶跟上三位女侠跑了一夜,此刻才有功夫照顾丈夫。其实张东魁要是腿没有受伤,昨晚上说不定跟随大家一起出征。大家心里根本就没有解放全人类的远大理想,有的只是复仇!究竟打仗是为了什么?可能最确切的解释是:官逼民反。 东魁妈妈和舅妈回家去了,停一会儿东魁妈妈又原路返回,拿出自己的一身棉衣,让板兰叶换上。妈妈不让东魁回家去祭祀哥哥弟弟和妹夫,担心又遇见国民军突然袭击。张东魁现如今成了这两个家庭唯一的男子汉,妈妈也不愿意让张东魁参加什么八路,妈妈管不住女儿张东梅,但是儿子很听话。关键时刻妈妈绝不能糊涂,当死亡降临时,女人没有选择,只能坚强。 该哭的眼泪已经哭干。二月的阳光开始温暖,山醒了,树上冒出了嫩绿。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地上,树林里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朝鲜族妈妈此刻守护在唯一的儿子身旁,好像害怕儿子飞走,唱起了忧伤的金达莱歌。 有时,歌声比哭声更令人悲伤。奔波了一夜的板兰叶依偎在丈夫身边静静地睡去,妈妈让儿子把脑袋枕在自己腿上,此刻的张东魁有点晕眩,妈妈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终于,妈妈说话了,声音是那样的平静:“孩子,妈妈不想让你再离开妈妈一步,妈妈再不想看到血腥!妈妈跟你舅妈现在有四个孙子五个外孙,妈妈的话你听懂了没有?这九个孩子全靠你抚养成人。” 张东魁感觉到了一种压力一种责任。是呀,当初两家人从东北大草原逃难至此,就是为了寻找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弟兄几个老老实实地赶脚挣钱、养家糊口,谁也想不到竟然引来杀身之祸!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是大的局势逼迫你不得不拿起武器!只要有战争就不会有安全,不论你从事什么职业。可是张东魁没有办法跟妈妈解释,只能点头。 朝鲜族妈妈颤巍巍站起来,满头的白发飘逸。张东魁突然把妈妈的双腿抱住,似乎在哀求:“妈妈,您再坐一会儿,儿子想听你的歌。” 看起来妈妈有点犹豫。但是妈妈还是没有答应儿子的请求:“你舅妈跟三个媳妇在屋里,妈妈还得回去。可怜媳妇们哭得死去活来,妈妈不能多陪你们。” 妈妈走了,沿着那条小路。张东魁失落着,无声地哭。看板兰叶睡在自己身边,说着呓语。心的一隅,便涌出无限柔情。游击队员们经过了一夜的焦虑等待,看见了擅自出征的战友们平安归来,大家都累了,顺势躺在树林里,做起了五彩斑斓的梦。 把眼光放开,张东魁看见了火光供养着一缕云烟,在缓慢地飘移,一个身影跪在斑驳陆离的树阴下,显得那样孤独。 张东魁知道,那是呼风雨,一个放荡不羁的蒙古族女人,一只草原上的雄鹰!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算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在郭宇村生下了四个子女,谷凤谷鸣已经为呼风雨生下一个孙子。可是此刻的呼风雨,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陪伴,女人为了爱情毅然跟上赶脚的汉子出逃,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可是四十岁以后依然孑孓一人,感觉中呼风雨不是在祭祀亡魂,祭祀的是逝去的自己! 张东魁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朝呼风雨走去。张东魁找不出适当的语言安慰那颗孤独的灵魂,只能说:“姐姐,我来陪你。” 呼风雨突然站起来,发疯似地抱住张东魁就啃:“男人——让我嚐嚐,男人究竟是什么滋味?为什么男人都那么脆弱?为什么死去的总是男人!” 猛然间听见板兰叶站在两人旁边,幽幽地说:“呼风雨姐姐,你把我的丈夫啃坏了,要赔……” 第1190章 焦妮娜、焦晓娜以及金爱爱,三个年轻媳妇和丈夫结婚几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足半年。从长安到延安,赶脚的汉子往返一次需要半个月时间,半个月之内只能有一个人回家探望媳妇和送生活用品,张东仓、金智清和王稼祥轮流回家,也就是说他们一个半月才能见一次媳妇,第一天晚上回家,第二天早晨又匆匆出发,这样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汉子们为了养家糊口,常年在千里运输线上奔波,谁都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好像天生就是赶脚的命,对生活没有更高的要求和期待。 三条汉子都做了两个孩子的爹,对孩子的思念胜过思念任何亲人。谁都一样,无论日子多苦多累,芸芸众生最关心的是嗷嗷待哺的生命,战场上累累白骨堆积,糊着泥巴的茅屋总能传来婴儿落草时的哭声。孩子的尿布是男人的旗帜,传承,是生命得以延续,孩子,任何时候带给人们的都是希望和温馨。 可是现在,六个孩子头上缠着白布,瞪着不懈的眼睛看着他们的妈妈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那是一种灵魂的撕裂,世界上最难承受的悲痛就叫做生离死别!媳妇哭丈夫,妈妈哭儿子,一摆溜三张桌子供奉着三个年轻的肖像,没有唢呐伴奏,只有那香烟弥漫,亮盅儿(长明灯)摇曳,悲切的哭声萦绕在郭宇村的上空。 战争,给多少家庭带来不幸。日本鬼子占领东北,月儿和秀儿,两个朝鲜族大妈跟随她们的丈夫,携家带口,一路南下,为了寻找一块没有战争,能够安身立命的净土,走了几千里路,在郭宇村扎根,满以为这穷乡僻壤不会有什么风险,岂料十多年来男人们全都死于战争(除过张东魁),单留下一堆孤儿寡母! 按照凤栖习俗,女婿死后岳母家不设灵堂,王稼祥的灵堂应该设在王世勇家中,王家骐王稼昌也给哥哥在自己家里设了灵堂。可是朝鲜族妈妈把女婿当儿子一样看待,况且那金爱爱结婚后很少过婆家那边,朝鲜族妈妈没有任何忌讳,把女婿的灵堂仍然设在自己家里。三个媳妇一摆溜跪在自己丈夫的灵堂前,一边哭一边数落着对丈夫的思念。 出于礼节,也出于对死者同情和怀念,郭宇村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来到灵堂前祭奠三个年轻人,女人们跪在灵堂前哭一阵子,男人们大都焚香叩拜。这里不论辈分大小,先死者为仙,移民部落的所有男人都要三叩九拜。 由于死者的遗体还没有搬运回村,暂时不需要打墓埋人。也许过一段日子妈妈们就像对待他们的丈夫一样,给儿子和女婿在郭宇村起一座衣冠冢,郭宇村许多人死后无法魂归故里,苟活者只能起一座土堆祭祀故人。 疙瘩从凤栖回来以后,一心一意给老娘盖房(做棺材),修坟,盖房已经开始,修坟还没有动土,因为没有好日子,阴阳先生说要等到七月以后。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急事,看日子在当年农村很讲究。郭宇村遭遇的惨案对于疙瘩来说无关痛痒,因为死者都不是疙瘩的弟兄。不过疙瘩也算仁至义尽,每一位死者的灵堂前他都要前往祭祀。 身穿孝服跪在丈夫的灵堂前痛哭的年轻媳妇让疙瘩动容。虽然疙瘩自从娶了张芳琴以后改掉了寻花问柳的瞎毛病。可是疙瘩的心仪里始终没有忘记金爱爱那娇柔的芳容。几年前疙瘩第一次看见金爱爱,把那小姑娘掳在胯下骑马跑了十里山路。虽然疙瘩出于大丈夫的义气、以及那一点点残留的人性没有敢把金爱爱怎么样,可是却在疙瘩的心里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女人、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一个永久的话题。此刻的疙瘩装模作样地给三位亡魂上香叩拜,眼睛的余光却瞅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年轻女人。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娇嫩地好似六月的仙桃,让人馋涎欲滴,焦妮娜焦晓娜虽然也有那么几分姿色,但是比起金爱爱来却真的相差甚远。疙瘩有点心猿意马、难以自控,下跪的瞬间故意用肩膀碰了金爱爱一下,女人的脸上显出一丝惊恐,也顾不上哭丈夫了,赶紧站起来,躲进自己的屋子不再出来,直到疙瘩祭祀完毕,脚步声渐行渐远,金爱爱的心仍然狂跳不止。 一段插曲,仅此而已。疙瘩不会趁火打劫,乘虚而入。郭宇村的组织成分复杂,乱世年间女人多得是,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也许那是无意,女人多疑。 一边,是女人痛不欲生的哭声。一边,疙瘩择日给老娘盖房祝寿大宴宾客。不过疙瘩也深知利害,基本上没有请郭宇村的乡亲前来入席,甚至也没有给李明秋姜秉公发请帖,因为疙瘩知晓,哪两个枭雄这阵子可能脱不开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张狗儿一跃成为疙瘩家的座上宾。几十名跟上疙瘩发财的弟兄全都来了,唢呐吹出的迎宾曲彻底隐匿了女人的哭声,有钱人就那样趾高气昂,疙瘩在大张旗鼓地为老娘盖房! 青头不可能不回来、郭全发也被迫为疙瘩张罗,还有谷椽父子仨,还有安远、林丑牛,还有豹子、齐结实齐壮实兄弟,王家骐王稼昌送来一份礼物,但是人不可能出席,老爹爹王世勇还在凤栖城里的监狱关着,家里还供奉着哥哥王稼祥的灵位。 张有贵骑着浑身带串铃的骡子,一身蓝绸子衣裤,带着瓜皮帽,褡裢里装着贺礼,前来参加亲家母的盖房典礼。 疙瘩娘身穿寿衣,满脸喜气,坐在中院的正北,面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寿桃,摆着客人们送来部分贵重的贺礼,按照长幼辈分接受客人们的叩拜。 第一个给疙瘩娘叩拜的,当然是张有贵,张有贵下来就轮到张狗儿,在正经场合疙瘩应该把张狗儿叫叔,因为张狗儿是张有贵的小舅子,张狗儿送来的贺礼最贵重,是一只爬在金元宝上的金蟾,据说有五斤重,疙瘩给娘做棺材用不完。反正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算计,张狗儿从心里认定疙瘩是他的财神。 接下来才轮到郭全发、青头和谷椽给伯母叩拜。本来这一天不是疙瘩娘的寿辰,但是农村习俗,给老人过寿可以推后也可以提前,一切都按照过寿的议程安排,中午吃羊,晚上正席,土匪弟兄们特别能喝,划拳声一浪高过一浪,上弦月高挂天空,正所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据说,正因为郭宇村发生了预想不到的惨案,疙瘩为娘祝寿、盖房的仪式才有所收敛,连十里路外的靳之林都没有邀请。靳之林只是过后听说,为疙瘩送来一份厚礼。 凤栖游击队的成立对疙瘩保密。疙瘩只是知道郭宇村死了几条赶脚的汉子,王世勇被关押在凤栖城里。其他这几天郭宇村发生了什么疙瘩一概不知,至于凤栖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疙瘩也不清楚,给娘过完寿以后疙瘩才带着林丑牛,摇摇晃晃来到凤栖城,对于营救王世勇疙瘩也不能说不尽心,但是确实无能为力。疙瘩除过找李明秋再无其他门路,两个人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看见南北一条街上摆满了骡马驮子,向人一打听,原来才知道是姜秉公用五十驮子银元来赎王世勇一条人命! 第1191章 常桂生常建生的老婆改英和艾叶的生活比较闭塞,俩妯娌听到她们的丈夫遇难的消息是在几天以后。郭宇村莫名其妙地传来阵阵哭声,改英和艾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的儿女也都十五六岁了,基本上能帮助妈妈分担许多家务。 常有理一家是凤栖城的老户,祖孙几代靠卖包子谋生。日子虽然没有殷实人家富足,却也能够将就。岂料两个儿子常桂生常建生结婚以后,不愿意子承父业,出外替内蒙的商贾赶脚。 其实弟兄俩出外赶脚也是出于无奈,一间包子铺养活一家人还能将就,父子三个全靠包子铺挣钱糊口就有点勉为其难。正好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有南来北往的商贾雇人赶脚,常建生常桂生弟兄俩一商量,干脆出外赶脚挣钱。这一赶脚就是将近二十年,成为终身职业,内中的酸辣苦甜自不必说,弟兄俩也由当年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转瞬间到了不惑之年。 常建生常桂生赶脚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养家糊口,甚至不知道八路军和国民军有什么区别,他们没有自己的骡马,没有股份,完全是被葛有亮雇佣。本来是同城的熟人,父辈们都是做小生意出身,葛有亮图的是弟兄俩实在,弟兄俩图的是跟上葛有亮能挣较多的钱,这一干又是几年,大家相处融洽,主人和雇工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 那是一个早春的傍晚,改英和艾叶虽然跟婆婆过不到一起,俩妯娌却二十年来和睦相处,一长溜七八间茅屋,住着常家弟兄二人,两个男孩子都十六七岁了,非常勤快,院子里堆满了他们一冬天砍来的山柴,那些山柴堆垛得整整齐齐,院子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个女孩子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为她们的老爹纳鞋底,两个妈妈坐在夕阳下,一边做针线一边计算着她们的丈夫出外多久。 这时,院子外进来两个男人,一个男人她们认识,是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掌柜葛有信,另外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好像见过面,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葛有信没有办法开口,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对常建生常桂生的老婆说:“我叫牛二,组织上派我来跟你俩谈话。” 改英和艾叶根本就不知道组织是什么意思,看那牛二说得一本正经,心里头有些迷糊。两个女人把两个男人让进屋内,葛有信拿出一袋子银元放在炕上,两个女人要给男人烧水,牛二摆手说:“不用了,我来告诉你俩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这一次国民军袭击了全省所有的运输大队,你们的丈夫、包括葛有亮、还有嘎啦,全部死于非命。” 葛有信点头,眼圈有些发红:“我的妈妈、老婆和两个孩子,还有弟弟全都死了。这帮子禽兽!” 两个女人怔怔地站着,最初的反映是有些木讷,有些耳鸣,好像脑袋被人掏空了,空气在一瞬间凝固。紧接着晴空一声炸雷,两个女人的浑身抖索个不停,山洪爆发了,茅屋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哭声。四个孩子一起涌进屋子,最初的惊愕过去,当他们得知妈妈为什么要哭时,也都嚎啕大哭。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女人和孩子们束手无策,唯有用哭声来发泄他们内心的悲痛。常有理老婆来了,常焕生和她的丈夫安远也来了。其实这个消息安远知道最早,但是不敢证实,只能闷在肚中。这阵子大家都摒弃了平日的成见,喊着儿子、喊着丈夫、喊着他们的亲爹!倾泄着内心的思念。 葛有信走了,葛有信担心这种场面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是指着那袋子银元对两个媳妇说,那是组织给她们发的抚恤费。张三不好意思走,安远在张三的安排下为两位妻哥设起了灵堂,常有理老婆哭了一阵儿子,抹干眼泪,坐在灵堂前的椅子上,捋一下满头华发,对俩个媳妇说:“人死了哭不活来,听妈妈给你们安排。郭宇村遭难的也不是咱一家,葛有信一家死了五口,两个朝鲜族女人也一下子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婿。这阵子顾活人要紧。” 夜幕降临,远远的什么地方唢呐声声,那不是哀乐,是疙瘩正为他的老娘祝寿。安远抱着他的小儿子坐在炕沿边,看自己的媳妇跪在两个哥哥的灵堂前哭得涕泪涟涟。南方人不懂北方的习俗,面对这种局面安远只能呆呆地坐着,爱莫能助。这阵子听见婆婆劝慰两个妻嫂,也哀叹一声:“谁活得都不容易,安远这条命也是捡来的。” 两个媳妇的哭声变成了哽咽,孩子们哭累了,倒在爹爹的灵堂前睡去。常有理老婆继续说:“我也不会写什么分单,凤栖城里的宅基你俩一人一半。郭宇村也不是你俩的久居之地,这个村子十年不到死了几十个男人,住到这里还没有凤栖城里安全。” 两个媳妇听得明白,婆婆是想让她俩搬回凤栖去住。几年前他们全家从凤栖城里逃出的那一幕仍然记忆犹新,日子里添加了太多的苦涩,那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两个媳妇协助公爹常有理卖包子,被一帮子夜巡的官兵无端地强奸……那是一段无法抹去的屈辱,尽管已经过去几年,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胸口淌血! 两个媳妇还没有想好,不知道婆婆为什么要这么快地把她们从郭宇村赶走。婆婆这样说并不是空穴来风,看样子婆婆知道两个儿子遇难的消息更早一些,心里多了一些耐受。 两个媳妇的猜忌基本准确。八路军小分队最早就是找常有理老婆谈话,常有理老婆得知两个儿子遇难以后,所有的反应跟一个普通的妈妈失去儿子相同。哭是必然的,小分队的领导耐心劝慰。看到老妈妈情绪基本稳定了,对老妈妈说:能不能让她的两个儿子媳妇借此机会搬回凤栖居住? 这是一种假设,八路军凤栖城的窝点遭到了洗劫,凤栖城必须有八路军的内线,这可不同寻常,因为凤栖是胡宗南进攻延安的前线。 战争年代敌我双方都在互相算计,获取军事情报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之一。胡宗南为什么在陕北的战场上屡战屡败?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是解放军获取军事情报及时,国民军从凤栖一出动,马上就有情报发送到解放军指挥中心,解放军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仅用了一年多时间就扭转了战局。 当然,八路军小分队不可能依靠常妈妈,也不可能立刻给常建生常贵生两个孀居的媳妇交底,估计寡妇重回凤栖城开包子店不会引起国民军关注,也不会引起过多的猜疑。 两个媳妇的丈夫新亡,不可能拒绝婆婆为她们做出安排,女人们流着眼泪央求婆婆:“妈妈,不是媳妇不想重回凤栖,而是不敢,几年前咱们全家落难而逃的那一幕妈妈可能不会忘记。” 这也属于事实,两个儿子媳妇也将近四十岁了,战争年代制造寡妇,四十岁的寡妇重新嫁人非常困难,必须确保两个儿子媳妇万无一失。还有两个孙子两个孙女,老妈妈可不愿意让一家人重入虎穴。妈妈说:“孩子,这种时候咱们需要的是精神。郭宇村谁家没有死人?容妈妈再给你俩想办法,为了孩子,必须挺直腰杆活下去!” 第1192章 随着凤栖驻军的逐步增加,凤栖城也明显地加强了警戒。没有了南来北往的商贾,沿街商铺的生意日渐萧条。对于死亡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人们显得无奈和冷漠,《莫论国事》的标语悄然出现在饭馆和商铺墙上醒目的地方,连城隍庙戏楼下的看客也七零八落,战争的阴影笼罩着凤栖城,大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巷子的拐角依然看见招徕顾客的烟花女。 可是凤栖县的三个枭雄却罕见地在李明秋家里聚会,商讨营救王世勇的办法。他们这样做纯粹是出于一种义气,目的还是为了提升他们自己在凤栖人心目中的形象。 看样子刘子房不会轻易放人,军人在关键的时刻不能没有原则。三个枭雄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力量的渺小,在强势的刘子房面前无能为力。 五十驮子银元在大街上摆了两天,这一次轮到姜秉公难堪,走也不是守也不是,刘子房简直软硬不吃。 其实李明秋也非常无奈,感觉中是不是自己陷进去太深?不能说胡宗南司令那天晚上在李明秋家里说得那一番话没有道理,假如北边的八路军打过来,谁也摆不脱被杀头的命运。义气在政治家面前一文不值,政治家讲的是既得利益。站在刘子房的立场上反过来再想,刘子房不会放走一个誓死跟自己做对的对手。正如李世民不会放走单雄信一样,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 将军只有通过战争才能获得君王的赏识,战争对于刘子房来说是一场等待已久的机遇,在这一点上蒋委员长和胡宗南司令都没有看错人,刘子房确实是国民军进攻延安的急先锋。假如十年前蒋委员长用刘子房来围剿红军,中国的历史将要重新改写。可是历史上没有那么多假如,长安兵谏使得红军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刘子房深知,对面的敌人非常强大,主要是有王世勇那样临危不惧的汉子,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刘子房对王世勇已经没有了耐心。 处死王世勇对于刘子房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刘子房主要担心凤栖三枭雄跟他做对。这些人没有立场没有政治信仰,全凭哥们之间的江湖义气。营救王世勇跟当初长安城里枪毙李明秋一样,仅仅是一场闹剧。放不放王世勇无关紧要,关键的问题是刘子房怎样给足三个枭雄面子。 袭击骡马大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斩断八路军的供给,但是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不可低估,目前耿团长还在八路军手里羁押,用王世勇换回耿团长易如反掌。可是在刘子房的心里王世勇比耿团长筹码更大,国民军不缺耿团长那样的军官,放走王世勇等于给八路军如虎添翼。就是说耿团长的死死活活并不重要,刘军长压根就没有把耿团长放在心里。 疙瘩进城的消息立马报于刘子房知晓,刘子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那天中午刘军长借口身体不适,竟然提前回到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让刘夫人炒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饮。 这种现象非常少见,连刘夫人也感觉稀罕。一妻一妾陪伴在刘军长左右,刘诚和刘娴娴(艳艳的女儿)坐在爸爸的对面。女人是男人的减压器,大丈夫在外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委屈,回到家里看见儿女绕膝,娇妻缠绵,所有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艳艳二十岁了,二十岁的女人好像熟透的樱桃那般鲜艳。不管一天的工作多么紧张,刘子房跟艳艳每天晚上的功课必不可少。刘夫人已经习惯了艳艳那种故作夸张的娇喘低吟,两个孩子睡在刘夫人的两边,总也不明白爸爸和姨姨在干什么。 可是这天中午,刘子房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借口让艳艳回小屋替他找一件衬衣,跟随艳艳来到他俩的寝室,竟然把门关死,拉上窗帘,把艳艳剥了个精光,不顾一切地向女人发起了冲锋! 刘夫人把两个孩子抱紧,浑身颤栗。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刘子房已经疯狂至极! 成熟的女人知道怎样讨得男人的欢心,艳艳的脸上先是显出了一丝惊恐,随着刘军长的进入,身子便不停地扭动,极力地配合着刘军长的一次次撞击,女人娇喘的呐喊声仿佛进军的号角,刘子房犹如攻陷了一座山头一座城池,有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 城墙的垛口,士兵的刺刀不停地来回晃动,门口站岗的卫兵依然站得笔直,刘子房搭弓射箭,箭箭穿心,那种战斗跟奇袭八路军骡马大队一样,不需要考虑失败,收获的是刺激! 这就是军人!军人需要发泄,需要靠女人来减轻心理的压力。没有人敢对刘子房说三道四,甚至刘夫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少顷,云收雨散,刘子房从艳艳身上爬起来的瞬间,一个想法已经成熟,坚决不能让王世勇活着走出凤栖县城! 军人绝不能优柔寡断,刘子房绝非霸王也不会是夫差!刘子房穿戴整齐,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威严。刘军长的皮靴在凤栖的石板路上有节奏地敲击,身后跟着四个保镖。八路军小分队奇袭瓦沟镇事件发生以后,刘军长加强了安保护卫。 刘子房来到他那宽大的办公室内,当即下达了两项命令,第一、立即把王世勇用绳子勒死,制造王世勇自杀的假象;第二、命令厨师做一桌下酒菜,用饭阖提到李明秋家。然后刘军长在卫队的护送下,从北街步行走到南街,亲自拜访凤栖三枭雄。 过去,刘子房是李明秋家的常客,只是近一两年发生了刘莉莉和李怀仁的婚姻危机,俩亲家的往来才有所减少。看到刘子房进院,李明秋一点也不惊奇,相互间亲热得都有点过分。刘子房走进上屋客厅,非常随意地跟姜秉公和疙瘩打招呼。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卫兵替刘军长脱掉外衣,然后走出院子站在大门口担任警卫。刘军长反客为主,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说:“这些日子太紧张了,来亲家这里放松一下。” 停一会儿厨师把下酒菜送来,四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刘军长亲自把盏,给大家把酒斟满。然后举杯相邀,发了一同感慨:“刘某进驻凤栖,转瞬间已经十年,这十年中间遇到了诸多麻烦,多亏了众家弟兄鼎立相帮,才使得那些险阻一一化解。今天,容子房说一句掏心话,咱弟兄几个已经不可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疙瘩心直口快,说话不会拐弯:“刘军长,料想那王世勇一个人也不会掀翻你的战车,我们几个人正在商讨,祈求刘军长网开一面……” 刘军长仰天长叹:“王世勇是个人才!刘子房自叹弗如。可惜呀,那条汉子性子太烈,竟然以死效忠,灰飞烟灭,跟我辈阴阳两隔。今天,子房来跟大家商议,怎样做,才能把王世勇之死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 第1193章 疙瘩不等刘军长说完,立刻暴跳如雷:“槌子!我就不信,监狱里那么多狱卒是吃干饭的,看不住一个犯人,能轻易让王世勇自杀?” 姜秉公沉吟半响,也认为王世勇死得蹊跷,不过姜秉公说话给刘军长留了一些面子:“刘军长,你给我们拴了一些死对头,让我们跟上你背黑锅。” 李明秋显得格外冷静,吃一口菜,喝一杯酒,看刘军长端坐着,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冒。一军之长无端地受几个土豪奚落,内心的火气喷薄欲出。 是呀,站在刘子房的立场上,王世勇必死无疑。军人容不得优柔寡断,看样子亲家不可能欺瞒,只是王世勇死的方式令人怀疑。李明秋说得冷静:“我倒认为,这可能也许是王世勇最好的结局。” 刘军长气消了一些,看李明秋一眼,有些吃惊有些感激。刘子房没有想到李明秋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刘子房甚至认为,营救王世勇的活动是由李明秋一手策划。刘子房还是坐得笔直,保持着一个军人的威严。 姜秉公久在江湖,立刻明白了李明秋说话的全部用意,人比人高明的一点,就是关键时刻能把握得住自己。刘子房大权在握,尊重你,你就是一方豪绅,假如变脸,你瞬间就沦为阶下囚!好汉不吃眼前亏,姜秉公立刻变换了语气:“刘军长说得对极了,咱们弟兄不可分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疙瘩还有点懵懂,刘军长没来之前,三个枭雄还在商讨怎样营救王世勇。怎么听得王世勇一死,全都变换了口气?疙瘩还在申辩:“疙瘩跟王世勇相处十年,深知王世勇的为人,那是一条汉子,死了可惜。” 刘军长完全变换了一种口气,犹如给下属训话:“疙瘩,掂量掂量你自己,别死到临头还浑然不觉。你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这几年你一直组织贩运大烟,假如八路军在郭宇村成了气候,王世勇反戈一击,首先拿你祭刀!” 疙瘩打了一个冷颤,这一层疙瘩以前似乎没有想到。疙瘩可不想死,疙瘩正处于人生的巅峰。不过疙瘩相信王世勇不是那样的人,这是刘军长使的反间计。 疙瘩还想争辩,李明秋伸手制止,李明秋说得也是实话:“王世勇怎么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怎么收拾这个残局。上一次我跟胡司令辩论过,我不希望战争。但是真的打起来咱们几个别无选择。因为共产党不可能容忍咱们。” 刘军长站起来,大手一挥,好像发布命令那样颐指气使:“亲家,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即使把王世勇暴尸三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八路军敢把我军的人头挂在城墙上,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顾忌。不过,子房还是为你们三人考虑,战争是军人们的事,你们不要陷进去太深,八路军渗透能力极强,为了你们的安全,最起码你们表面上应该保持中立。” 刘军长说完,自己穿戴整齐,也不跟三个土豪打一声招呼,迈着军人的步伐,从李明秋家里端直走了出去。 三个人就那样呆呆地坐着,听到大门响,李明秋才记起,为了礼貌,起码应该把刘军长送出大门。李明秋站起身,匆匆忙忙走出大门,只见刘军长一行已经走出巷口,李明秋只看见亲家的背影。 三个枭雄面面相觑,这一场营救王世勇的闹剧无果而终。一桌子丰盛的酒菜还没有吃多少,一瓶茅台酒也喝了不多。李明秋突然自嘲:“猫走了老鼠翻身,咱们一边吃一边谝。从现在起,咱们的人头就在裤带上别着,说不定那一天扔出去喂狗。” 疙瘩还在犯迷糊:“我就不相信王世勇死于自杀。” 李明秋嘲讽疙瘩:“我说你呀,难怪你大(爹)把你叫了个疙瘩,心眼咋不开窍哩?王世勇铐镣加身,根本就没有自杀的可能!刘子房这一手真够毒辣。他不敢明目张胆枪毙王世勇,害怕八路军找他算账,把王世勇在监狱勒死,制造王世勇自杀的假象。郭宇村的男人成气候的不多,最可怕的是郭宇村那几个女侠!说不定瓦沟镇的惨案就是那几个女侠干的,女人一旦发起威来比男人凶狠!” 姜秉公端起酒瓶子猛灌了一口酒,眼睛有点血红:“老兄,贤弟想问你,接下来怎样收拾残局?” 李明秋安慰姜秉公:“贤弟,我们几个人中间,唯有你最轻松。明天早晨起来,把五十驮子银元抬到马背上,原路返回狮泉镇。大家夸赞姜秉公为了营救自家的长工头儿摊了血本。咱们的南霸天既赢得了人心还赢得了美誉。” 姜秉公不以为然:“明秋老兄,莫酿(相当于调侃)贤弟,秉公完全是出于真心。” 李明秋转移了话题,显得一本正经:“咱们都要替刘子房宣传,王世勇绝对是自杀!这就叫做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你说便是你错!听懂了没有?疙瘩!” 疙瘩有些泄气:“啥挨槌子几巴毛!老子还是不服。” 李明秋也有些危言耸听:“那你就早点拔根逑毛吊死!省得连累我们。” 疙瘩不再言语,疙瘩对李明秋还是非常佩服。疙瘩低头想了一阵,停一会儿疙瘩抬起头来说:“明秋大哥,疙瘩听你说,行不?” 李明秋慨然:“这就对了,并不是明秋想为你们指点迷津,事到如今由不得咱们!咱们这些人舅舅不亲姥姥不爱,无论国军或者八路都容不得咱们。人家看你有用就利用你,看你没用了就一脚踢开,胡老二的下场让人寒心!今夜,咱们见识了真正的刘子房,关键时刻要靠自己救赎自己。” 李明秋说着站起来:“时候不早了,咱们立刻行动,天亮以前把驮子全部整理好,抬到骡马背上,然后明秋跟守城的士兵交涉,打开城门,尽量打发秉公贤弟早点出城。记住了,任何时候都要替刘军长宣传,刘军长还是有放人的意向,但是王世勇自杀了,以死明志,决心替八路军效忠。” 送走姜秉公以后疙瘩累了,爬上炕想睡一觉。李明秋说:“兄弟,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立刻赶回郭宇村,想办法把王世勇的老婆请到瓦沟镇,瓦沟镇张有贵是王世勇的亲家,明天中午我及时赶到瓦沟镇,咱们在张有贵家里跟王世勇老婆谈话,把王世勇自杀的消息告诉王世勇老婆,晓以利害,劝慰王世勇的两个儿子为了自身的利益不要冤冤相报。然后用一副棺材把王世勇入殓,拉回郭宇村掩埋。” 事情完全按照李明秋安排的进行。王世勇的老婆被请到瓦沟镇亲家张有贵家中,听到丈夫自杀的消息,王世勇老婆失声痛哭。老婆子可能遭遇了太多的灾难,哭起来有些克制。张有贵的大娘、二娘三娘都很明事理,一边陪着王世勇老婆伤心落泪一边劝慰。 李明秋在这种场合很会做戏,他首先把疙瘩大加夸赞,声言疙瘩通过各种手段从监狱内把王世勇的尸体弄出来,并且买了一副棺材把王世勇入殓,目前却(寄存)在城隍庙里。王世勇临死前遗言,让他的两个儿子不要参加任何武装,当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 王世勇老婆一边哭一边点头,并且对疙瘩和李明秋表示感激。她说她会劝阻两个儿子不要冤冤相报,她说她现在有六个孙子孙女,这个家庭再不能受伤了,她伤不起…… 第1194章 疙瘩和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是连襟,妥善处理王世勇的丧葬事宜疙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疙瘩从瓦沟镇雇了一辆牛车,牛车上拉着王世勇老婆,一路颠簸来到凤栖县城,李明秋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 几条汉子把棺材抬上牛车,王世勇老婆不肯去饭馆吃饭,疙瘩只能给王世勇老婆买了几个包子。吃完饭原路返回,王世勇老婆跪在牛车上哭得凄惶。 有关王世勇自杀的消息已经传到八路军游击队,所有的人一致认为这是一场阴谋,王世勇不可能自杀。大家等待灵柩运回郭宇村后开棺验尸,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凤栖游击队刚刚成立不久,在当时的形势下还不可能公开活动,为了不至于跟疙瘩闹起误会,刘奇葆、张三、铁蛋以及从河东过来的几个游击队员都没有公开露面,牛二带领着王稼骐王稼昌、凤栖四女侠、张东魁和豆瓜十里路上迎接王世勇魂归故里。 王家骐王稼昌年轻气盛,一看见老爹爹的灵柩立刻大放悲声,十多个人站立两旁,头缠白布,扶着牛车缓缓前行。 郭宇村死了八条汉子,只有王世勇的灵柩运回故土。郭宇村凡是能走得动的人都出来了,站在村口的歪脖树下,对死者表示一份哀悼一份尊敬。 天阴着,下起了零星小雨,大家帮忙设起了灵堂,齐结实齐壮实、谷凤谷鸣四个小伙子把棺材抬下来摆放在灵堂后面的木凳子上,然后按照老幼顺序开始祭祀,祭祀完毕,王家骐王稼昌要求开棺检验,他们不相信爹爹死于自杀。 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王世勇老婆手执一把剪刀,剪刀尖对准自己的胸膛,指着两个儿子说:“你们胆敢开棺验尸,我立刻死在你俩面前!” 所有的人愕然,这是怎么了,老婆子是不是气糊涂了,神经不正常?开棺验尸顺理成章,老妈妈为什么要阻挡? 王稼骐王稼昌嚎啕大哭,哭声感动了神仙,雨珠儿越下越大。但是大家站在雨中,谁也不愿意离去,所有的人都认为老妈妈不近情理,人死总要死个明白。 老妈妈说得悲切:“娃呀,人死不能复生,妈妈不能再失去你们!你俩去狮泉镇替你哥复仇的那天晚上,我跟你们的媳妇坐在炕上,一夜没睡。第二天中午看你俩满身污血地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质!” 人们站在雨中,仿佛明白了一点什么。老妈妈不让开棺验尸自然有她的道理,即使他杀又能怎的?无非是火上浇油,增加了弟兄俩为父报仇的决心,可是对面的敌人仍然有枪,生与死的概率各占百分之五十。 老妈妈把头上的白布取下,人们惊奇地发现,一夜之间,老妈妈满头的华发变成了银丝,脸上的皱褶叠起,仿佛一个耄耋老者。老妈妈站立不稳。扶棺而坐,用手拍着棺材盖子,满腹忧伤:“我当初也想不通,你们的大大(爹爹)不让你俩参加八路、不让你俩出外赶脚、不让你俩跟上疙瘩收购大烟。现今突然明白,你们的大大是害怕失去你俩!” 弟兄俩的哭声变成了哽咽,雨中的乡亲仿佛接受了一场洗礼,感觉中这才是一种大义,爱是一种心灵感应,道是无情却有情,妈妈的爱地久天长,妈妈害怕弟兄俩的仇恨生根发芽,妈妈不愿意让弟兄俩再去冒险,活着,才有希望。 再没有人敢说开棺验尸,老妈妈甚至拒绝了疙瘩要请吹鼓手的安排,一切因陋就简,郭宇村又增添了一冢新坟。磷磷鬼火在坟与坟之间游走,那是不散的冤魂不灭的幽灵,世间万事万物,唯有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残杀最残酷无情。 老妈妈不可能劝说两个儿子脱离八路,老妈妈命里注定了要日夜为儿子担忧。就在埋了王世勇不久,游击队开会,商讨怎样处理那个国民军军官(耿团长)。大家的意见全部一致,要求在王世勇的陵寝前把那个军官处决,借以告慰英魂。战争本身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讲不得仁慈和犹豫!会议结束大家马上行动,耿团长被关押在一眼枯井里边,枯井很深,也没有人知道枯井里边有人,所以没有站岗,前几天王稼骐妈妈给耿团长送饭。 可是当游击队员们来到枯井跟前时,竟然发现耿团长已经逃跑!这又是一起疑案,如果没有人协助,耿团长插翅难逃,大家怀疑是疙瘩干的,只有疙瘩才敢放走耿团长。 这时,有一个孱弱的女人的声音在大家耳朵旁边回响,老妈妈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大家震撼:“是我放的。” 这个老人家!你不让开棺验尸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誓不两立的仇人放掉?要知道耿团长正是杀死你儿子的刽子手,你这样做无异于助纣为虐! 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为啥?” 老妈妈说,不慌不忙:“我给那个人送饭,听见那个人(耿团长)叫着他的老婆和儿女们的名字在哭。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想,那个人的老婆和他的儿女们跟我一样凄惶,所以,我用绳子把他拉上来,把那个人放跑……” 大家都不说话,如鲠在喉。用阶级斗争的学说,这就叫是非观念不请,敌我不分。可是老妈妈的话你没有办法反驳,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谁都有妻子儿女…… 战争,有人为之疯狂,有人却在思考,看破红尘者,就多了一份佛性。 却说李明秋处理好王世勇之死的善后事宜,回到家里歇了几天。满香还陪岳母居住,李明秋每天都过岳母那边吃饭,吃完饭闲得无聊,就一边习字一边思考。如果不是岳母必须有人照料,李明秋就打算带着满香远走高飞,远离凤栖这块是非之地。想想也真窝囊,一代枭雄被刘子房玩于股掌。正思考间突然刘军长的勤务兵推门进来,面朝李明秋敬礼,然后振振有词:“李掌柜,我们军长请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李明秋不可能不去。俩亲家见面,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刘军长直截了当告诉李明秋:“胡司令可能要给亲家任命一官半职。我的意思是,你干脆借故推辞,到南京去,住在怀仁家里,远离危险、是非之地。” 刘军长说得是真话,完全替李明秋考虑。李明秋还有些感激。正在这时,卫兵进来报告:“耿团长被八路军放回来了,就在门外,是不是放他进来?” 李明秋起身想走,刘军长一摆手:“亲家你坐下!” 李明秋刚刚坐下,两个士兵就押着耿团长进来,刘军长的口气非常强硬:“说!八路军放你回来,分配你什么任务?” 耿团长浑身哆嗦,一连说了几个“没”字,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军人最厌恶自己阵营的背叛者!王世勇的视死如归和耿团长的胆小怕死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刘军长气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枪,一梭子弹打出去,耿团长立刻脑袋开花。进来几个卫兵,把耿团长的尸体拖出办公室,稍时,地上的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 李明秋站起来,说:“亲家,我走了。” 刘军长何等机敏之人,看出来李明秋对处决耿团长有看法。军人喜欢直来直去,刘军长问得生硬:“是不是亲家感觉刘某有些残酷?” 李明秋摇头:“军队内部的事明秋不便插言。” 刘军长口气有点缓和:“单说无妨。” 李明秋显得无奈:“山野村夫之言,切不可当真。听过诸葛亮七擒孟获的典故吗?窃以为,八路军比你们高明!军人不光有勇,还要有谋。假如刘军长把王世勇释放,产生的效果将会更加不一样!可惜呀,耿团长没有死在八路军手里,却让刘军长射杀……” 刘军长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冒失,有点气馁,朝李明秋一摆手:“你走吧。” 第1195章 郭全发虽然极不情愿,但是勉强答应帮助疙瘩管账,直到大烟经营结束。疙瘩指着院子里那几口袋银元对郭全发说:“现在纸币不值钱,你把那几袋子银元搬回家慢慢使用。” 郭全发说:“我当初就说给你帮忙,那些银元我不要。” 疙瘩骂了郭全发一句粗话:“我说你也是寡妇婆姨撵光棍哩,半推半就。那些银元我也没数,够你一辈子花用。” 郭全发有些生气,手背在身后就走,走出疙瘩家大门时回过头撂下一句话:“疙瘩,郭全发可不是见钱眼开之人!” 弟兄们有时闹一点小矛盾属于正常,疙瘩也不计较。郭全发走后疙瘩打发林丑牛和安远把那几口袋银元抬到郭全发家院子里。郭全发想出来阻拦,被春花把衣服袖子拽住,春花说得也有道理:“现今社会挣钱的不下苦,下苦的不挣钱。疙瘩肯定挣得比这还多得多,你不要等于白得罪人,权且收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郭全发想想也是,赌气不养家。于是利用瓦沟镇赶集,用牛车拉回几条老瓮,把银元装进老瓮里埋在地下。当年殷实人家大都地下埋钱,那样比较保险。 一切安排妥切,郭全发想带着春花去灵宝二儿子三儿子那里,春花不想去,春花不放心她的一双儿女,大女儿水仙过完年已经十五岁,儿子宽心也已经十三,狼婆娘不让春花带上一双儿女改嫁,因为两个孩子已经长大,可以帮助狼婆娘干许多家务。两个孩子来回走动,郭全发不会也不可能嫌弃春花的一双儿女。春华说:“要去你一个人去,我给咱守在家里。” 郭全发心系灵宝,对灵宝的那些苹果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郭全发还想离疙瘩远点,疙瘩的人品郭全发无可挑剔,但是疙瘩干得不是正经营生,说不定那一天阴沟翻船,郭全发不想陷进去太深。 可是正当郭全发收拾好行囊准备动身时,发生了全省骡马驿站被胡宗南血洗的惨案。郭全发一下子心急如焚,因为郭全发知道,他的大儿子郭文涛就是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的领导,长安办事处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组织运往延安的军用、日用物资。既然全省的驿站遭袭,儿子郭文涛的安全令郭全发担忧。 看来身处乱世,你无论干啥都不会绝对保险。算起来郭全发从鬼子的煤矿回来不足两年,过去的有些熟人已经不再往来,县城里虽然有郭全发的亲戚,但是那些亲戚也不可能知道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李明秋也跟郭全发连着那么一点亲,但是郭全发不愿意去找李明秋,总感觉两个人不是一条板凳上的客,郭全发唯一的依靠就是疙瘩,疙瘩总比郭全发消息灵通,可是不巧疙瘩又去了凤栖城,郭全发想去凤栖城打探儿子郭文涛的处境,不巧又被春花把衣服袖子拽住。 这几年各种谣言叠起,真真假假难以辨清,春花主要担心郭全发的安全,她不能再失去郭全发这个丈夫,听说凤栖城里很乱,郭全发这阵子去凤栖春花不放心。春花劝慰郭全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现在急也没用。听说凤栖城里胡宗南也大开杀戒,子弹不长眼,我不想让你去冒险。” 郭全发无奈,只得在自家院子转圈。一会儿去村口的歪脖树下看看,心急如焚地等待疙瘩回来。郭宇村内传来哭声,郭全发内心更加烦乱!那两日春花死死把郭全发跟定,郭全发也无法脱身,晚上便坐在炕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烟。 疙瘩回来了,郭全发马上去找疙瘩。可是疙瘩一个土匪小头目哪里知道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疙瘩不但不替郭全发宽心,反而火上加油:“胡宗南这一次下决心要消灭八路军,看样子贤侄难逃一劫。” 郭全发坐不住了,谁的劝说都不听,郭全发决心去长安看望儿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春花这一次不再推辞,主动要求跟郭全发同去。疙瘩知道郭全发的脾气,劝阻无用,索性借了俩口子两匹马,并且告诉郭全发,李明秋跟胡司令私交甚厚,可以通过李明秋打听郭文涛的下落。 春花活了三十几岁,这一辈子还没有到过凤栖,东城门外的驿站已经被军队封锁,两口子骑的骡马无法寄存,跟守城的士兵交涉,士兵看起来很凶,却对郭全发举起了三根手指头。郭全发也不傻,从身上摸出三枚银元交给士兵,两口子牵着骡马穿过东西城门,直接来到青头家中。 青头和蜇驴蜂一看郭全发俩口子的神色,就知道郭全发为大儿子郭文涛的安危担忧。这阵子谁也没有心情开玩笑,虽然文慧和文涛有过那么一段失败的婚姻,但是两家人都非常憨厚,不会为了那件伤心的往事而耿耿于怀。打扫完身上的征尘,蜇驴蜂为郭全发俩口子做饭,青头给郭全发泡了一壶浓茶,两个男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郭全发说:“我打算去长安,主要担心文涛的安全。春花没有来过凤栖,让张凤带春花去凤栖城里转两天,我不想带春花同去,路上吃苦受累。” 青头说:“我劝你俩口子都别去,去了无用。不过我也听说李明秋跟胡司令关系不一般,可以通过李明秋打听文涛的下落。” 蜇驴蜂正在擀面,立刻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四个都去,就不信李明秋不给这个面子!” 大家都知道蜇驴蜂跟李明秋的关系,但是谁都不会把话说明,乱世年间谁都把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不会在意,只是男人们到一起有些尴尬。 青头说:“我就不去了……” 蜇驴蜂的刀子嘴也够厉害:“人家不过是把你的老婆用了一下,你看你那狗肚鸡肠!男人家睡得是娼门之妻,不要把过去那种破事挂在心上!” 不用说青头,连郭全发也听不下去,不过两个男人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批驳蜇驴蜂,相互间看了一眼,显得有点无奈。 春花坐在灶火烧火,听到蜇驴蜂这几句话脸上马上憋得通红。嗔怪蜇驴蜂:“嫂子,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岂料蜇驴蜂得寸进尺:“你看他俩那个怂样!一闷棍打不出个屁来,一遇到事就知道愁眉苦脸,李明秋的亲家是刘军长,李明秋的两个儿子在国民政府里当大官,只有李明秋能够救文涛(妇人之见)!” 两个男人无话可说,这阵子打听文涛的安全要紧,没有人计较蜇驴蜂说了些什么。 果然,吃完饭四个人一同来到李明秋家里,李明秋一看就清楚这些人来干啥,谁都有儿子,儿子是男人生命的传承。李明秋的眼睛看蜇驴蜂有点异样,青头的心里感觉别扭。不过既然来求人家,青头还得硬着头皮开口:“全发主要不放心他大儿子郭文涛的安危,想让李掌柜帮忙打听一下长安那边的情况。” 李明秋非常爽快地答应,说他这就去打电话,让四个人在家里稍等。 停一会儿李明秋回来,青头和两个女人都已经离去,唯有郭全发一个人在家里焦急地等待。李明秋一见郭全发就说:“我把电话直接打到胡司令办公室,胡司令亲自接的电话。胡司令说,长安办事处是八路军的派出机构,双方交战不斩来使,八路军办事处还在正常办公。” 郭全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仍然有点不太放心:“姑父你可不能骗我。” 李明秋正色道:“人命关天,我骗你干啥?” 第1196章 虽然胡宗南斩断了南北运输的通道,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多大变化,战争年代死人已经习以为常,除过死者亲属痛不欲生,其他人显得漠然。尤其那些土里刨食的农民,他们关心的是自己那几亩薄田,关心的是日益飞涨的食盐,过去凤栖人吃的食盐全部是脚夫从靖边用骡马驮运,现在南北运输的通道被封锁,最贵的时候一斗谷子只能换二斤食盐。 食盐属于生活必需品,人们吃饭没有食盐绝对不行。凤栖前几年发生过一次食盐危机,也是由于南北运输通道不畅造成。好在这种现象没有维持多久,大量的海盐运抵凤栖,抗战胜利后全国铁路运输畅通,长安老百姓吃盐再不靠骡马运输,海盐通过铁路运抵长安,胡司令首先保证封锁边区前沿县城的食盐供应。 每一股政治势力都懂得安抚民心的重要性,只是安抚的对象不同。蒋委员长注重保护有钱人的利益,而八路军提出的口号则是消灭剥削阶级,任何时候穷人都比富人多,八路军在道义上迎合了穷人的利益。这也是解放战争取得胜利的法宝之一。 对于妹夫邢小蛮之死,屈志田县长表现得比较冷静。那本身是一桩畸形的婚姻,邢小蛮比屈满盈大差不多二十岁,平日里屈志田和邢小蛮就没有什么来往,两个人不是一条板凳上的客。只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屈县长才出头料理邢小蛮的丧葬事宜。可怜满盈三十岁不到就守寡,还拖着一儿一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战争制造寡妇。 不过妹夫之死对屈志田影响不大,屈县长还是下决心为凤栖人办一点实事。进入一九四六年财政年度,省政府加大了对凤栖县的财政投入,刘子房军长可能也意识到了发挥地方政府作用的重要性,拨给县政府一笔经费。这让屈县长始料不及,有了钱任何事情都好办,屈县长首先要干的大事就是禁烟。 屈县长的禁烟是真刀实枪,没有任何水分。凤栖城两位老地主禁不住屈县长的盛情邀请,再度出山,分别担任了凤栖县禁毒委员会的正副主任。屈福录上任伊始,把老爹爹屈克胜的照片装进玻璃框里,摆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穿着老婆纳的对襟子棉袄,黑老布棉裤,圆口布鞋,戴一顶瓜皮帽,腰里别着烟锅子,上衣口袋却插着老爹爹留下的派克钢笔,看起来不伦不类,可笑而滑稽。 屈鸿儒的穿戴十分讲究。一身蓝绸缎长袍马褂,牛鼻梁子布鞋,黑府绸瓜皮帽,办公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口袋里破天荒装一包哈德门香烟,无论遇到谁,首先敬一支香烟。 原来的正副主任只是光杆司令,这一次屈县长特意给两位老地主配备了六名办事员,可见屈县长对禁烟的重视程度。 春天禁烟主要是限制农民播种大烟,好像当年国民政府也颁布了禁烟的命令。两位老先生草拟了凤栖禁烟公告,采用最古老的办法石印了几百份,亲自带领着禁烟办公室所有成员下乡张贴。 这可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当年农村大部分人不识字,农民们看见告示感觉稀奇,纷纷围拢在告示面前,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两位老先生一边张贴告示还要一边宣传,逐条逐句解释。农民们一听说禁烟都摇头,大烟的危害人人都清楚,但是不种一点大烟就没有钱扯布量盐,种点粮食驮到集市上去粜,那样没有种植大烟划算。加之这几年农民抽大烟的人数也在增加,要说彻底禁止种植大烟谈何容易! 这还都在其次,关键的问题是下乡宣传没有人管饭,有时连一口水都喝不上。那六个办事员开始两天还跟上两位老先生下乡,过几天都纷纷托词请假。好在屈县长给两个人配备了两匹马,两位老先生下乡不要步行,不管饭也关系不大,早晨从凤栖出发时买些肉夹馍带上。马背上驮两只大葫芦,葫芦里装上水,口干时喝上一口。就这样也效果不大,全县几百个自然村,两个老汉全部走遍也得一年。 屈鸿儒终于耐不住了,他知道劝说屈福录无用,那个犟怂脑子缺一根弦,爱认死理,跟他大(爹)屈克胜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天下乡宣传禁烟运动回到凤栖以后,屈鸿儒决心找屈县长辞职,屈鸿儒本身比屈福录大十多岁,六十多岁了,身体也确实有些吃不消。 大家都在一条街上住着,屈鸿儒当然知道屈志田家在那里。四楞子的四合院比屈鸿儒家还气派,屈志田和哥哥屈志刚住在一幢院子内,可惜四楞子老年痴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 屈县长媳妇乔春娟正坐月子,屈志田把屈鸿儒安顿在哥哥屈志刚家里,屈鸿儒虽然比屈志田大许多,但是按照屈家的辈分志田仍然把鸿儒叫哥。在自己家里就不能摆县长的架子,志田给鸿儒哥倒水,有些内疚地说:“这些日子家里腾不开身,本来准备跟你们一起下乡禁烟。” 鸿儒叹息一声:“志田兄弟,老哥是给你撂挑子来咧,这碗饭老哥确实吃不消。” 屈志田当然不能给老哥讲大道理,屈县长的声调几乎带着哀求:“鸿儒哥,你就当是给兄弟帮忙。兄弟知道,禁止大烟并不容易,但是不禁烟咱们这个民族就没有前途。兄弟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坚决不能再让大烟在凤栖泛滥。” 屈鸿儒摇头:“凤栖大烟泛滥的根子在哪里?全县人心里一清二楚。你跟农民宣传,农民心里不服。去年轰轰烈烈禁烟,到头来罚了许多银钱,一个人没杀,今年倒好,胡司令一夜之间斩断了南北运输通道,那些被打死的脚夫全部给栽了一条驴尾巴,说他们贩运大烟。” 屈志田承认:“有些事咱们无法左右,但是最起码不能丧失做人的良心,身在其位必谋其职,禁烟总不是什么坏事,咱们尽心了尽力了,至于究竟能产生什么效果谁也无法说清。老兄,你跟福录老哥在凤栖德高望重,兄弟不靠你俩靠谁?” 任何朝代都有为民请命的清官,只是清官的多寡有所不同。朝廷从芯子里边烂了,一两个清官能起什么作用?既然志田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屈鸿儒再推辞就有点不近人情。屈鸿儒说,他确实累了,想歇几天,究竟干不干?让他再想想。 送走屈鸿儒以后屈县长立刻做出决定,明天把县政府的人分成几组,全部下乡宣传禁烟活动,大烟的播种期马上到了,正本清源,首先禁止播种大烟,从源头上减少大烟种植面积,达到禁烟的目的。 第二天屈县长提前上班,只见屈福录已经来了,牵一匹马,马背上驮着褡裢。屈福录说,褡裢里装着去年禁烟时,大眼贩子以及瘾君子家属给他行贿的银元。他打算把这些银元全部捐献出来,作为全县禁烟运动的基金。 第1197章 姜秉公心里总不踏实,感觉中好像什么事情没有做对。特别是邢小蛮之死对姜秉公打击很大,那个人虽然莽撞,但是还算仗义,那一次姜秉公打死陈团长,邢小蛮替姜秉公消灾免祸,姜秉公毫发无损,躲过一劫。从此后姜秉公对邢小蛮另眼相看,邢小蛮每一次来狮泉镇都满载而归。 假如邢小蛮死于对头之手倒也罢了,姜秉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邢小蛮这一次竟然死于自己人之手。如果没有刘子房命令,城墙上的士兵绝对不敢对邢小蛮开枪!看来军人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官大一级压死人,刘子房终于拔除了邢小蛮这个眼中钉。 更令姜秉公惊奇的是,李明秋竟然对邢小蛮之死漠然,用一句话总结了邢小蛮的一生:“邢小蛮咎由自取。” 看来这个社会有你不多无你不少,邢小蛮之死没有引起任何反响,甚至连一点涟漪也不会有,姜秉公内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假如有一天秉公遭人暗算,周围的人是不是也表现漠然? 王世勇之死让姜秉公深深松了一口气,这可能是姜秉公所要的最好结果。假如姜秉公用五十驮银元把王世勇救活,王世勇会不会对姜秉公感激涕零?人对人的某些仇恨根深蒂固,姜秉公只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 人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人的有些行为是为了达到相反的目的。也可以这么说,姜秉公的五十驮银元加速了王世勇的死亡,姜秉公却落了一个仗义疏财的美名。 姜秉公这一手的确高明,甚至连李明秋也骗过。李明秋始终认为姜秉公倾其所有救王世勇出于真心,根本意识不到姜秉公的真正目的。 这就叫做借刀杀人! 从凤栖回狮泉镇的路上姜秉公没有骑马,而是雇了一乘四人大轿,由八个轿夫轮流抬着上路。一连几日的高度紧张,姜秉公坐进轿子里昏昏欲睡。这个社会充满欺骗,谁对谁都不能真心。王世勇明明死于他杀,李明秋却一再强调必须维护刘子房的威信。大家都在演戏,问题是你必须把戏演得逼真。这一次姜秉公大获全胜,但是却高兴不起来,高处不胜寒,姜秉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有时醒着,人却像在梦里,有时睡着了,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姜秉公没有想过要加害于任何人,几十年来却无端地给自己拴了许多对头。这阵子姜秉公没有一个真心朋友,跟李明秋、疙瘩的关系说到底也是在互相利用。姜秉公甚至认为李明秋还没有邢小蛮好处,邢小蛮是一个鲁汉,而李明秋却是个鬼钻。 一路上昏昏沉沉,似睡似醒,快到狮泉镇时姜秉公突然睡意全无,姜秉公让轿子停下,给随行的保镖高根堂高明堂安顿了几句。姜秉公嘱咐把银元卸在堡子内,招呼好弟兄们的吃喝,然后自己让轿夫拐了个弯,在宜章村董银贤家门前下轿。 大烟经营结束后,董银贤分到了不少银元,看来经营大烟比种植大烟划算。不过董银贤的心态跟郭全发一样,下决心不再跟姜秉公在一起共事,并不是姜秉公的人品怎样,而是经营大烟风险太大,担心自己跟上姜秉公受累。姜秉公驮着五十驮子银元去凤栖搭救王世勇的壮举很快传进董银贤耳中,董银贤先是一怔,随即立马断定,王世勇完了,姜秉公给王世勇念了一道催命符! 董银贤跟王世勇年纪相当,两个人虽然没有在一起共事,但是早就认识。姜秉公家发生的那一桩丑闻董银贤从心里为王世勇鸣冤,母狗不骚轻,公狗不敢上身,富户人家大都三妻四妾,有的女人几个月也不见男人上炕,心里头那种寂寞无以复加,所以长工跟掌柜的老婆那种风流韵事大都是女人首先挑逗男人。不过董银贤只是心里明白,从来在人前不编排表兄姜秉公的是非。这一次姜秉公做事有点太缺德,竟然把银元摆在凤栖城的大街上,促使刘军长对王世勇痛下毒手! 唉!世上事、戏上事,事事惊心!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能够看透姜秉公险恶用心的人,全凤栖可能就董银贤一个!因为姜秉公是董银贤的表兄,因为董银贤太了解姜秉公这个人! 宜章村离狮泉镇不远,姜秉公给了几个轿夫一些钱,让他们到狮泉镇吃饭。姜秉公明显看董银贤须臾应酬,姜秉公可不管那些,自己脱了鞋上炕,然后说:“贤弟,泡一壶浓茶。” 董银贤一边泡茶一边说:“我这里可没有好酒。” 姜秉公摆手:“让弟妹做一碗稀汤面就行。” 董银贤怪模怪样地看着姜秉公,突然笑了:“我猜着了,你这一次大获全胜。” 姜秉公也不隐晦:“我连李明秋都骗过了,就骗不过你这个兄弟。王世勇死了,听说是死于自杀,但是我不相信。王世勇活着对我威胁更大,这个世界上秉公又少了一个死敌。银贤,秉公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我们都在摆人肉宴席,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反过来算计你。并不是秉公心狠手毒,那天晚上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差点要了秉公的命。” 董银贤不想跟姜秉公辩论,董银贤也知道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劫持了耿团长这件事。看来刘子房根本就不考虑耿团长的安危,请将不如激将,姜秉公用激将法促使刘军长把王世勇送上断头台。 这就叫做谋略,跟蒋干盗书有异曲同工之妙,问题是曹孟德杀了水军都督张允蔡冒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中计,而刘子房根本不可能怀疑姜秉公救王世勇有什么阴谋诡计。 董银贤笑了,董银贤开了一句玩笑:“表兄,你比周公瑾厉害。” 姜秉公用茶水漱了一下口,然后爬在炕沿上干咳了几声,突然问董银贤:“表弟,有大烟没有?” 董银贤诧异:“要大烟干啥?” 姜秉公毫不隐讳:“想抽一口。” 董银贤问:“以前抽过没有?” 姜秉公老实回答:“没有。” 董银贤叹一口气:“没有就算了。” 姜秉公眨巴着眼:“心里难受。其实咱跟王世勇根本没有仇恨,王世勇失踪那几年,我一直养活着他的老婆和三个儿子。以后的事情就不用说了,那一次在郭宇村疙瘩家做客,差一点让王世勇的两个儿子暗算。这人跟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你根本就辨别不来对错,有些人天生就是你的仇敌。” 董银贤的老婆把面做好端上炕。姜秉公一连吃了三大碗。吃完饭后姜秉公还不打算走,竟然对董银贤说:“把你的空屋子收拾一间,秉公想在你这里歇息几天。” 第1198章 相对而言,国民军袭击东城门外的驿站没有袭击其他驿站残酷。那天晚上驿站只住进了内蒙的一支马队,大约五六个脚夫,国民军只是把那些脚夫全部射杀,却对驿站掌柜和焦师傅两家人网开一面。至于驿站旁边的集贸市场,几乎所有看守摊点的货主听到枪声望风而逃,货物则被国民军全部没收。接下来几天国民军将驿站全部封锁,主要是掩埋死者和清理没收的货物。驿站掌柜和焦师傅被告知呆在家里不准外出,外人并不知道驿站掌柜和焦师傅的死活。 那一天凤栖城里突然来了几十名身背照相机穿戴讲究的记者,其中还有几个记者蓝眼睛黄头发高鼻梁,据说还有新华社(八路军)和中央社(国民政府)的记者。沿街的商铺挂出了国旗,军人们张贴标语,标语上写着欢迎的字样。 记者们并不是来参观凤栖古城,而是接受军人邀请报道沿途驿站为什么要遭到封杀的理由。军人们给出的理由无可辩驳,脚夫们贩运大烟!东城门外的驿站面对所有的参观者开放,驿站的院子里摆放着许多骡马驮子,驮子上的包裹全部解开,几乎所有的包裹里都是大烟和货物混装。 证据也可以作假!胡司令堂而皇之地反戈一击,用大烟掩盖了封锁解放区的真正目的。 这明显是做了伪装,可是谁能为你揭穿谎言?除过新华社的记者有所保留,其他记者都无一例外地对现场进行拍照,然后做了歪曲事实的报道。 新闻报道只是一个为政权服务的工具,不可能做到公正、不偏不倚。同样一件事,你站的角度不同,就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如果说前几天还有人对胡宗南血洗全省驿站表示质疑,这一次在大量的照片面前,国民政府内几乎所有的反对声音都销声匿迹。 当时共产党和国民党还没有完全破裂,新华电台在报到这起毒杀案件时也无法火力全开。表面上看起来胡司令在舆论上暂时占了上风,可是野火烧不尽,几乎在同时,数不清的敌后游击队秘密成立。 毒品是战争的衍生品。公平地说胡司令是最大的大烟贩运受益者。可是大烟调拨季节刚刚结束,胡司令就迫不及待地反戈一击。凤栖东城门外的现场一直保留了很长时间,甚至对凤栖的老百姓开放,驿站掌柜按照军人的旨意,迫不得已地现场解说,声言脚夫们贩运大烟确有其事。老百姓也辨别不来真假,只是从内心里感觉到种植大烟的风险增大,大多数农民不再准备种植大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城门外驿站的禁烟现场确实对禁烟运动起到了一定的宣传作用。 那一段日子焦师傅心急如焚,凭感觉焦师傅意识到他的两个女婿肯定出了问题。可是焦师傅消息闭塞,无法知道确切的情况。焦师傅想去郭宇村看望他的两个女儿,军人们告知焦师傅不准出门。 其实焦师傅不光给脚夫们的骡马大队钉掌,焦师傅还兼管给军马钉掌。当年军队机械化程度不高,差不多每一个连队都有军马,战时军马负责驮运重机枪、小炮以及军队辎重,营长以上的军官每人还分配一头坐骑,所以刘军长一万多人的部队,起码还有几百匹军马,这些军马每过一段时间都要轮流换一批掌钉,换掌钉的活路非焦师傅莫属。 军人不可能把焦师傅怎么样,但是限制焦师傅的自由。焦师傅哪里都去不了,自然不清楚他的两个女婿的详情。但是焦师傅也很倔强,根本不可能像驿站掌柜那样,做国民军宣传的工具,焦师傅说,他笨口笨舌,在人前不会说话。其实驿站掌柜也很无奈,那天晚上能逃过一劫已经不错,掌柜的不可能违背军人们的旨意。 给骡马钉掌必须两个人操作,焦师傅一个人不可能给骡马钉掌。军人们也很无奈,有时只得赤膊上阵,给焦师傅打下手。可是焦师傅说他一个人年纪大了,无法打制掌钉,打制掌钉也是一个绝活,必须师徒二人密切配合,一个抡大锤一个轮小锤,那种工艺也不容易掌握。 正在这时驿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天焦师傅正在铁匠炉子前抽烟,突然一个俊俏小伙子叫他:“焦叔。” 焦师傅看了半天,还把来人没有认下。小伙子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秀发,焦师傅这才认准了,这不是板兰叶是谁!? 焦师傅急于打听两个女婿的下落,板兰叶看看左右,对焦师傅说:“咱到你家说话。” 果然不出焦师傅所料,他的两个女婿全部被国民军射杀!焦师傅蹲在地上,半天不说话,焦师傅的老婆哭得非常压抑,抬头看,城墙上就是国民军的士兵。焦师傅的儿子也才七八岁,小孩子有点茫然,他的两个姐夫每次路过驿站总要给他买点小礼物,小孩子不相信,姐夫已经死亡。可是战争年代任何人的生命都没有保障,死人已经习以为常。 板兰叶在焦师傅家住下了,帮助焦师傅打制掌钉,给骡马钉掌。虽然活路没有过去繁重,但是对于焦师傅来说,仿佛有了主心骨。焦师傅聊以**的是,他的两个女儿安然无恙。凤栖城里的寡妇也在慢慢增多,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想办法活着。 这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城墙上的士兵扛着枪来回走动,焦师傅的铁匠炉子依然火焰熊熊,凤栖县城周围农民们的骡马也需要钉掌,反正活路断断续续总有,师徒俩每天忙个不停。 早有人把焦师傅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的消息对刘军长汇报。这个女人以前在凤栖城里住过,曾经给邢小蛮和靳之琴做过徒弟,血洗驿站那天逃离,这次突然出现说不定有什么目的…… 如果依照刘军长以往的性格,肯定要把板兰叶抓获审问,可是自从王世勇和耿团长死了以后,刘军长隐隐约约感觉他自己好像幕后受人操纵,有时候往往事与愿违,你采取的行动和得到的效果南辕北辙。刘军长多了一个心眼,命令下属:“严格监视那个女人的行动,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不要抓人。” 其实板兰叶重返东门外驿站也是受组织委派。原来计划委派焦妮娜焦晓娜返回娘家,那样一来不容易引起国民军怀疑。可是做不通两个朝鲜族婆婆的工作,孙子太小,婆婆不放心媳妇前去冒险。无奈,刘奇葆队长只得委派板兰叶重返驿站。 战争本身就是一种冒险行为,风险肯定有。游击队也做了缜密部署,考虑到张东魁不宜公开在驿站露面,刘奇葆队长挑选了两个河东过来的游击队员潜伏在凤栖城外的农村,尽量找到长工的活干,伺机跟板兰叶取得联系。 第1199章 青头不会制作瓦盆瓦罐,瓦罐窑烧制陶艺有点浪费空间,加之陶艺制作工期很长,常常两个月装不满一窑。尽管靳之林父子已经预付了陶艺的货款,可是一直不见来拉运,做旧的陶艺已经把鲁艺夫妻俩住的院子堆满,加之做旧的陶艺不能雨淋,眼看着二月将尽,大家真正替那些陶艺发愁。 这还都在其次,青头真正为生活的出路发愁。虽然目前看来日子能过,但是基本上都是靠大家资助。郭全发最小的儿子在青头家寄宿,郭全发每次来青头家都给夫妻俩留足小儿子的生活费用,尽管双方一再推让,郭全发知道,夫妻俩生活来源有限,临走时总是把银元悄悄塞进被子里边,晚上夫妻俩拉被子睡觉时,发现被子里滚出来银元,夫妻俩对视着,既感激又无奈。 除此以外李明秋也常常通过侄子李怀德给青头夫妻一些资助,起初青头以为是女婿怀德孝敬他俩的生活费用,后来发觉不对头,问怀德,女婿也就实话实说:“是大伯让我给你俩拿来的。” 青头的脸上灰不塌塌地,心想咱把人活成逑了,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靠老婆挣钱!可是蜇驴蜂满不在乎:“不要白不要,驴死了架子不倒,有本事你也挣座金山回来!” 青头没有办法跟蜇驴蜂争吵,蜇驴蜂那张刀子嘴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其实文慧临死时留给青头两口子的首饰也值不少钱,只要稍微变卖一些维持日常生活绰绰有余。可是蜇驴蜂仍然不死心,总感觉文慧说不定还活着,黄河发大水时捞出来的活人也不少,当年谷椽谷檩就从黄河里打捞出来棒槌……文慧的遗物除过分给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一些,其余的都由妈妈张凤保管,张凤幻想着女儿有一天活着回来,妈妈亲手把女儿的首饰交给文慧手里…… 当然,还有靳之林父子俩留下的定金。但是货没有拉走,青头建议那笔钱存在银行里谁也不要动用。可是仅仅过了几个月,两万元的定金已经消雪般地贬值,当时订货时两万纸币值一万银元,现在两万纸币换不到五千银元。再拖下去还有贬值的可能。为此鲁艺曾经找过靳之林,靳之林回复地非常明确:“那两万纸币是送给周红霞的生活费用。” 当年银元换纸币容易,纸币换银元却要大打折扣。鲁艺在凤栖虽然无职无权,却稍有名气,老百姓对文化人非常尊重,加之胡司令特意叮咛刘军长要保护鲁艺。鲁艺为人处事比较低调,一般无事不会去找那些军事头领,可是为了兑换银元鲁艺专门去找刘军长,老实说军人发响也不愿意要纸币,国民政府的纸币已经彻底信誉扫地。 一个政权的灭亡总有许多先兆,国民政府为了转嫁经济危机,大量印制纸币,加速纸币贬值,同样也加速了蒋家王朝的灭亡。 刘军长虽然有些为难,还是乐意给鲁艺帮忙,鲁艺用两万纸币兑换了几千银元,把那些银元背回来打算给青头和李怀德分一些,岂料青头坚决不要,青头说那些银元是靳之林给你媳妇周红霞的,我们不能无功受贿。 看来指望靳之林父子拉运那些做旧的陶艺希望渺茫,鲁艺决定给那些陶艺重新寻找客户。重新寻找客户只有南下长安,鲁艺的小女儿刚过了一百天,周红霞要跟上鲁艺同去,鲁艺安慰自己的媳妇:“凤栖也绝非久留之地,我南下长安给咱探路,如果情势许可咱们在长安开一间专门经营古董的商铺。” 鲁艺搭了一辆运粮的顺车南下长安,这是鲁艺北上凤栖几年来第一次回到故土。长安离鲁艺的家乡只有不到二十里路,鲁艺在长安上大学时常常星期六步行回家。鲁艺进入长安城感觉一切都很陌生,当年通讯手段极不发达,鲁艺上大学时的老同学一个都联系不上,鲁艺在八仙庵文物商场转了半天,看那些古董良莠不齐,识货的和不识货的都不少,看样子想在八仙庵寻找立脚之地很难,那些古董商们大都修炼成精,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 鲁艺找了一间比较干净的旅店住下,彻夜难眠,看样子不找胡司令帮忙不行,在长安城里办事,没有熟人寸步难行。 第二天早晨鲁艺在回民街吃了一碗羊肉泡馍,然后来到胡司令的官邸,门卫进去通报,停一会儿出来,对鲁艺笑容可掬:“胡司令让你进去。” 鲁艺进入大门,另外一个军人带着鲁艺来到一间装饰考究的客厅,胡司令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待鲁艺。 胡司令说话一贯直爽,没有客套:“鲁艺,当初我就说过,你什么时候想回长安我都欢迎,现在你提出要求,胡某一定设法满足。想做学问还是想干其他?” 鲁艺说:“目前学生还不打算离开凤栖,只是有一批陶俑,想在长安寻找销路。” 胡司令浅笑:“你们这些文人无职无权、自命清高,架子不小。不是走投无路,绝不找我,对不?” 鲁艺想为自己申辩,胡司令大手一挥:“你那些破玩意值多少钱?胡某全部订购。胡某这就派一辆汽车去拉,你只要报个钱数。” 这让鲁艺为难。鲁艺绝对不想花费胡司令的钱。鲁艺思考了片刻,刚想张嘴,胡司令站起来说:“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让警卫带你吃饭,吃完饭你就可以坐车回凤栖拉货,其他事不要你管。” 胡司令说完就出去了,不容鲁艺申辩。其实鲁艺心里也清楚,几年前瓦沟镇出土的那一尊鎏金北魏铜佛是一件稀世珍宝,鲁艺遵照长安工匠的旨意把那铜佛连同铜鼎碎片带出凤栖城,想不到长安工匠被邢小蛮下了黑手……那铜佛最终落入胡司令之手,胡司令不管怎样报答鲁艺都不为过,因为那一尺二寸高的实心束腰鎏金铜佛在全国都绝无仅有。 军人的旨意不容违抗,鲁艺连为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那尊铜佛邢小蛮杀死了张虎娃,为了那尊铜佛长安工匠在交口河殒命,就连鲁艺也差点命归黄泉,多亏了刘军长及时保护……现在,邢小蛮也死了,胡司令却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把那件稀世珍宝收归己有。 鲁艺满嘴苦涩,鲁艺对那两尊破损的铜鼎还情有独钟,妻子周红霞已经把两块最大的铜鼎碎片交与鲁艺保管,鲁艺还想把那两尊铜鼎复原。 鲁艺坐车重返凤栖,烧窑师傅青头不在家。鲁艺走后青头也在思考,这样长久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他不能光指望陶俑挣钱,青头决心去瓦沟镇跟上卢师傅学习制作瓦盆瓦罐制作工艺,手艺人靠手艺吃饭。其实任何手艺都是笨人学不会,聪明人不够学。制作瓦盆瓦罐的关键工艺是制作轮盘,泥胎在轮盘上不停地转圈,师傅用手随心所欲地把泥胎制作成形态各异的器皿。卢师傅把自己使用了几十年的旧轮盘送与青头,自己又重新制作了新轮盘。 青头不在家也关系不大,几个军人帮忙把做旧的陶俑打包,搬上汽车,鲁艺跟上汽车又南下长安。只见外地来的客商已经在长安等候。客商一见陶俑如获至宝,那些做旧的陶俑一个个栩栩如生,工艺很不一般。 鲁艺不想骗人,告诉客商,这些陶俑属于现代工艺。岂料那些客商毫不在乎:“现今社会行家不多,外国人欣赏的是造型奇特,大家都在互相欺骗。只要有人出钱,管他什么朝代!” 不用说那一汽车陶俑卖了不少钱,可是鲁艺高兴不起来,骗局总有识破的时候,鲁艺不想挣昧心钱。 鲁艺还想见见胡司令,鲁艺还在关心那两尊破损的铜鼎,那铜鼎可能还没有陶俑值钱,但那是中华文化的传承,如果能够复原,说不定将会颠覆铜鼎制作的年代。 可是胡司令说,他很忙,不见。 第1200章 屈理仓非常委屈,老爹爹屈福录的行为做事跟常人格格不入。那天早晨屈福录装银元时儿子屈理仓替爹爹张着口袋,全家人眼看着屈福录用马驮着银元朝县城走去,谁也不说话。连理仓奶奶也没有阻拦,儿子是一条牛筋,由着他去吧,舍财免灾。 屈福录走后老奶奶马上指挥全家人,把那些银元藏匿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爱财的官员绝无仅有,屈福录可谓凤毛麟角。 不过屈理仓盼望老爹爹出外干事,屈福录在家里全家人都活得压抑。屈福录走后连老奶奶也长舒一口气,这下子家里少了一个瘟神! 村里来了货郎,理仓的儿子也两岁了,拽着老奶奶要买糖吃,老奶奶拿了些零钱给重孙子买糖,看大路上过来两条汉子,那两个汉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身农民打扮。 那俩汉子径直来到老奶奶面前,用一口纯正的山西口音问道:“老人家,你村里有没有雇长工的人家?我俩是出门给人揽活。” 老奶奶把俩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道:“听口气你俩不像是本地人?” 俩个汉子也不隐瞒:“我俩是山西人,家里日子混不下去了,出来揽活。” 老奶奶一想正好,儿子福录去县上当官了,家里孙子理仓一个人经管一百多亩土地顾不过来,这两个外地来的汉子看样子人也壮实,估计做农活不成问题。于是把两个人带回家里,让儿子媳妇给两个人做饭吃,吃完饭两个人跟屈理仓谈好工价,暂且在屈理仓家的场房住了下来。 晚上屈福录从县上回家,屈理仓向老爹爹汇报:“大,我给咱家雇了两个长工。” 屈福录显得谨慎:“外地来的人咱不摸底细,可以先试用一段时期。” 屈理仓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谈好先干一个月试试,干得好继续干,干不好发工钱走人。” 屈福录仍然不放心,跟儿子说:“咱父子俩去看看。” 场房离村里不远,远远地看见场房里亮着灯光,父子俩一前一后朝场房走去,隔窗子看见,两个汉子还没有睡下,正靠在被子上抽烟。 对于父子俩的到来两个山西汉子一点也不慌张,相互间做了介绍,那个年龄大一点的汉子叫铁蛋,稍微年轻一点的叫谋子,据两个汉子说他们是山西洪福县人,他们那里的土地全在山上挂着,没有凤栖富饶,打下粮食不够吃,汉子们出外揽活、下煤窑的很多。 屈福录虽然没有到过山西,却知道凤栖跟洪福县仅隔一条黄河,前多年黄河两岸的老百姓常有往来,只是鬼子占领山西期间,黄河两岸的人员往来才逼迫中断,现在抗战胜利了,两岸老百姓恢复往来属于正常。 双方啦了一阵闲话,屈福录没有看出两个汉子有什么异样。只是在路上嘱咐儿子:“这年月小心出不了大错,那两个人看起来实在,但是还要防备一点好。” 转眼到了三月,庄稼汉吃得是三月的土(方言,意思三月的光阴非常重要),麦田已经全部碾过(麦子返青以前用石碾子碾一遍,平整、碎土、保墒),当下的活路就是锄地,福录家七十亩麦子,全部锄一遍也需要十多天时间。按道理锄地非常简单,可是理仓很快发现,两个山西汉子锄麦子很不得要领,让人看起来别扭。理仓只得给两人做示范,两个汉子很不好意思,说他们山西不种麦子。 这属于正常,凤栖也有的山区不种麦子,可是秋庄稼也要锄,不会锄地说不过去。麦地锄完后马上开始整理秋田,屈理仓马上发现,俩个汉子竟然不会赶着牲畜套上犁铧耕地!这可是庄稼把式最基本的活路,这两个汉子原来究竟是干啥的? 铁蛋嘿嘿一笑,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他俩从十几岁就开始在煤矿上挖煤,前些日子刚从煤矿上跑出来,过黄河西岸揽活,农活不会就学,哪怕掌柜的少给一点工钱,千万不要把他俩打发。 屈理仓心里虽然有些疑虑,但是当年雇一个全把式的长工真不容易。农活也没有什么难的,关键是要舍得出力,大家都是受苦人出身,不会就慢慢学吧,屈理仓压根就不想把两个人打发,庄稼活路太多,还要铡草、喂牲畜、担水、还要出圈、向地里拉粪,撒粪、点种玉米……七八口人吃饭,理仓妈妈一个人磨面,做饭都顾不过来。老奶奶照看重孙子,董萍抽时间还要下地干活,大家忙得团团转,那铁蛋和大谋虽然干农活不得窍,但是舍得出力,干活不偷懒,学起来也很认真,将就着用吧,谁都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屈福录越来越忙,有时三天两天回不了一次家,回家时总要问一句:“那两个汉子干活咋样?” 儿子实话实说:“干活舍得出力,就是好像没有干过农活,有时不得窍门。” 屈福录提醒儿子:“听说山西那边过来一些八路军,共产党和国民党闹腾得厉害,咱还是要注意一点,一旦发现那两个人行为鬼祟就立马打发,但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也不能告官。咱们谁都不惹,谁都惹不起。” 屈理仓点头,认为老爹爹说得有些道理。历朝历代都一样,胜王败寇,谁都不惹是正理。看来老爹爹这一个多月开朗了许多,那些银元驮走了一褡裢以后再不见爹爹回家来继续向外驮,种庄稼三年五年挣不下一褡裢银元,这年月根本就没有不受贿的官。 爹爹屈福录第二天早晨就走了,屈理仓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庄稼行里的活路基本都会,秋田整好以后先种谷子,一般种谷子在谷雨前后,谷子不能种的太稠,一亩地最多种二斤谷种,还要种得均匀,种谷子摇耧比种麦子还难。往年都是屈福录摇耧,今年屈理仓难得实践一回。 屈理仓扛着耧牵着牲畜朝地里走,发觉地里又多了一个长工。铁蛋把那个新来的人向屈理仓介绍:“这也是我们一起的老乡,来凤栖几天了,找不下活路,让他给你干活,光管饭不付工钱,行不?” 屈理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心想既然来了,总不能立刻把人家赶走,一顿饭也能管起,吃完饭后再找理由推辞。 于是大家开始干活,屈理仓负责摇耧,大谋子负责牵牲畜,其余两人一前一后手拿木疙瘩把地里的土块打碎。 早晨饭是由董萍送到地里,三个人的饭四个人不够吃,董萍回家又取了一回,吃完饭屈理仓又不好意思打发人,只得捱到中午,中午在家里吃面条,吃完饭后歇响,屈理仓又想,索性让那个人干一天,晚上付工钱再把人打发。 晚上在场房吃饭,吃完饭后屈理仓拿出一块银元,对那个新来的汉子说:“并不是我管不起饭,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家都多一个心眼,你们三个老乡聚在一起就会引起别人注意,他们两个人一个月才挣六块大洋,我付给你一块银元,你快走吧。” 那天早晨和往常一样,屈理仓扛着耧牵着牲畜来到地里,可是不见哪两个长工。屈理仓在地里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上人来,于是撵到场房一看,三个人都不见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墙上用土块歪歪斜斜地写着:我们走了。屈理仓蓦然明白,这三个人肯定是八路!只是,屈理仓在想,那两个人白干了一个月活,为什么不要工钱就不辞而别? 第1201章 就在三个山西过来的长工从屈福录家场房不辞而别的第二天晚上,突然一声巨响,千年古城凤栖镇仿佛发生了八级地震,县城内所有的房屋在不停地晃动,一些破旧的房屋在震荡中坍塌,紧接着一片火光从城南十里的年家庄冲天而起,蘑菇云翻卷着无数火蛇狂飞乱舞,空气中硝烟弥漫,一股焦糊的、刺鼻的火药味铺天盖地而来。 不大一会儿就有消息传来,原来是年家庄军火库发生爆炸!爆炸的原因不明。这一声巨响对刘子房军长来说可谓致命,国共两党交战在即,上司问责不可避免,刘军长难辞其咎,最起码判你个失职! 这也是由于多年大意所致,抗日战争期间八路军不可能袭击国民军的军火库,所以刘军长根本没有派重兵保护,加之军火库最初是租用年贵元的驿站,以后不断扩建,绝大部分库房都是土木建筑,房顶上苫盖着茅草,春季干旱,稍微遇到火星极易着火爆炸。 年家庄又一次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老百姓肯定死伤无数。凤栖城只是虚惊一场,损失不大。但是人们彻夜未眠,火势逐渐小下去以后,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响了一夜。 军人迅速将现场包围,但是不能离爆炸地点太近,包围圈在逐渐缩小,无辜受害者的尸体横七竖八,惨不忍睹。 翌日下午,胡司令的车队赶到现场,看见往日风流倜傥的刘军长一脸憔悴,无可奈何地组织军人清理现场,零星的爆炸声不时地传来,军人的衣服上沾满灰尘。 刘军长看见胡司令的车队整了整衣帽,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威严,迈着正步朝胡司令的汽车走去,看见胡司令从汽车里钻出来,立正、敬礼,喊一声报告,然后沙哑着嗓子说:“子房失职!” 胡司令把一双白手套从手上褪下,刘军长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姿势,准备承受胡司令的耳光,这是上司对下属失职行为的最惯常做法。岂料胡司令仅仅拍了拍刘军长的肩膀,说出的话异常柔和:“小事一桩,切不可挫伤锐气。” 用兵之道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常见元帅升帐,亲自把盏为战败的将军压惊,败军之将感激涕零,主动请缨,重新领兵杀入敌营,虽则血染战袍,但是不可能退缩,因为没有退路。 刘军长依然站得端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心里却感激着:知我者、胡司令! 胡司令在爆炸现场稍作停留,随即驱车进入凤栖县城。县城内一片萧杀,谁都明白胡司令不肯善罢甘休。不过老百姓只是看看热闹,如同演戏一样,操那份闲心无用。 凤栖城的空气紧张得几乎爆炸,连李明秋也认为,这起事故造成的损失太大,胡司令最起码要给国防部一个交代,不会放过刘子房。 沿街的商铺早早地打烊,繁华的小长安一片死寂,人们关起门来足不出户,看样子胡司令又要大开杀戒。李明秋破例没有习字,而是盘腿端坐在炕上,双手合十,参禅般地出神入定。看样子你不可能超脱,普天之大没有一方净土。去南京大儿子怀仁处暂避一时之心有之,可是怀仁修家书一封回来,力劝老爸不可前往。李明秋清楚,儿子不想让老爸过多地知晓他不幸的婚姻……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闹心! 三月的凤栖夜,雨打窗棂,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闷闷的雷声,心情便有些发霉。蜡烛燃尽,最后一丝火星在暗夜里闪了许久,终于暗下去了。李明秋没有了重新点燃蜡烛的欲望,倒头睡在被子上,一夜无梦。 一觉醒来,天晴了,阳光从窗子上滤进来,看百年老屋蛛丝儿结满雕梁。儿女们都不在身边,已经几年都没有扫屋,李明秋的心情跟那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无头无绪。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李明秋清楚,又来了军人。不知道怎么搞得李明秋突然没来由地讨厌军人!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军队,也就没有战争。没有战争就不会死人。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李明秋不得不起来开门。门口站着的,还是熟悉的面孔,刘军长的贴身警卫面朝李明秋敬礼,说出的话却让李明秋吃惊:“李掌柜,胡司令邀请您参加军事会议。” 李明秋一怔,反问道:“胡司令邀请我?参加军事会议?有没有搞错?” 都是熟人,贴身警卫悄悄告诉李明秋:“可能要给李掌柜任命一官半职。” 李明秋不可能不去,李明秋还得认真收拾自己。李明秋在人面前永远不邋遢,保持一副尊贵的形象。 刘军长偌大的办公室坐满了军人,李明秋倒显得鹤立鸡群。胡司令宣布开会,首先宣布了两项任命: 任命刘子房为剿总前线副总指挥; 任命李明秋为绥靖总署长官; 刘军长还是一丝不苟,立正、敬礼,双手接过委任状,喊一声:“誓为党国效忠!”然后转过身,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李明秋却坐着不动,也不接胡司令的任命,反问胡司令:“再有比这更大的官没有?” 军人可不敢跟胡司令开玩笑,可是李明秋不一样,一介草民有什么可怕? 胡司令回答的认真:“李老先生,这个职位对你来说勉为其难,将来剿灭共产党,胡某举荐李先生在国民政府参议院任职。” 李明秋突然站起来,脱下瓜皮帽,面对胡司令鞠了一躬,双手将那委任状接过,感言到:“明秋接了一纸阎王状子。但是不接不行,明秋的两个儿子还在国民政府任职。明秋也不知道那个绥靖总署是干啥的,明秋六十多岁了,只能替胡司令敲锣打鼓,别指望明秋干啥大事。” 胡司令出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不接这个委任状。李明秋呀李明秋,明察秋毫!你只是负责地方上的治安保卫,做好国民军剿灭八路军的后勤。” 紧接着胡司令宣布:“军火库爆炸,胡某替大家承担全部责任!不追究任何人的过失。李明秋署长,接下来你的工作可能要繁重一些,你必须立刻组织人力把这次爆炸事故中受害的老百姓登记造册,然后逐家逐户发放抚恤金。” 李明秋不由得赞叹,胡宗南的手段实在是高明!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刘子房不降反升。这就是军事,这就是政治!从今后刘子房只能肝脑涂地,赤胆忠心报效党国!不敢有丝毫差池,不敢有丝毫异心…… 至于抚恤受害者,这也是一种手段,凤栖的老百姓不能生乱!回想起去年禁烟那一场闹剧,前一段时间突然袭击八路军骡马大队,斩断八路军的给养。这一次又抚恤弹药库爆炸受害的群众,胡司令张弛有方,游刃有余。 第1202章 种谷子必须要有一个人牵牲畜一个人摇耧,屈理仓看两个山西长工不辞而别,只得回家叫来媳妇董萍帮忙牵牲畜,妈妈把饭安顿到锅里以后,也来地里帮忙打土块,把大一些的土块打碎才不影响谷子发芽。 田家少闲月,一百亩土地确实够屈理仓忙活。不过一个人干活爽快,老爹爹不在家屈理仓反而感觉轻松。 二十亩谷子种完也就需要两天,剩下的秋田屈理仓打算中十几亩糜子,再种十几亩玉米。当年农村早晨少不了喝米汤,有些人家还用谷米做稠酒(带甜味,喝起来暖胃,男女老幼皆宜),所以相对而言谷子比糜子重要。当然,玉米地里套种豆子,还必须种几亩软糜子,场塄地畔点种倭瓜,这些活路全部做完,菜籽就开始收割,菜籽不能用碌碡碾,必须用连枷(一种用木条子编制的农具)打,等到把菜籽扬净晒干,麦子就即将开镰。 屈理仓打算另外雇一个长工,主要是为了减轻妻子和妈妈的负担,妻子董萍看样子又怀孕了,妈妈也已经将近五十岁,再不能让妻子和妈妈跟上自己下田干活。秋庄稼早种几天晚种几天关系不大,城隍庙的戏楼底下就是劳力市场,谷子种完以后屈理仓打算歇息一两天,去城隍庙的戏楼底下雇一个长工。 可是当屈理仓吃完早饭正准备出门,前天晚上不辞而别的铁蛋和谋子又重新出现在屈理仓家大门口。 昨天夜里凤栖城南的爆炸声屈理仓听见了,由于相距较远,屈理仓没有在意。乡里人消息闭塞,对那些与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 铁蛋和谋子回来屈理仓稍感意外,不过心里也没有什么,人的脸上没有刻字,谁知道那些汉子是干什么的? 屈理仓当即把那两个人让进屋,理仓妈妈给两个人做饭。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他们昨天是为那个新来的老乡揽活,大家都是出门人,需要互相照看,所以耽搁了一天。 屈理仓尽管有些疑问,但是没有继续追问,两个长工究竟干啥与己无关,经过一个月的磨合,屈理仓也舍不得让两个人离开。吃完饭后两个汉子说:“今天干啥?掌柜你安排。” 屈理仓看看天已接近中午,于是说:“今天歇息一天,明天咱们点种玉米。” 铁蛋和谋子看来有些疲惫,两个人抽了一袋烟,一前一后朝场房走去。屈理仓还是想去一趟县城,将近一个月没有进城了,城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屈理仓并不清楚,反正桥庄村离县城只有十里路,抬脚就到。 城里边看起来戒备森严了许多,屈理仓进入北城门时连背的褡裢都要检查,这在以往可是没有,沿街的商铺都已经关门,屈理仓不由得心里紧张,看样子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 屈理仓来到屈鸿儒家,看大门紧关,只得敲门,半天,表哥屈清泉才来开门。把理仓放进院子,又马上把门关紧,说话的声音紧张而神秘:“理仓你也真胆大,这种时候你还敢来串门!” 屈理仓一连茫然:“表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屈清泉反问理仓:“夜黑地里(昨晚上)城南年家庄的军火库发生了爆炸,难道你没有听见?” 屈理仓思忖了一会儿,回答道:“听见倒是听见了,桥庄在县北,年家庄在县南,声音传到桥庄已经不大,所以没甚在意。哎呀怪不得我刚才进城时还要搜身,城里商铺关门,原来是这么回事。” 屈清泉继续说:“前一段时期国民军袭击全省的驿站,听说把所有的脚夫全部打死,斩断北边八路军的给养,刚过了几天东城门外的城墙上就发现了十几颗国军的人头,夜黑地里军火库又发生了大爆炸,这些事件绝非偶然,我怀疑这是八路军在实施报复。” 屈理仓思想开了小差:那两个山西汉子前天晚上不辞而别,今早又突然出现,即使给同伴揽活也该打一声招呼再走……难道说夜黑地里的爆炸跟他们有关?难道说他们就是八路?屈理仓想把那两个山西长工的可疑行为对表哥述说,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这种事知道的人多了就多一份风险,自己回家后把那俩个长工打发走就是,老爹爹一句话说得在理:这年月谁都不得罪,谁都得罪不起。 屈理仓勉强在屈清江家吃了中午饭,回到家里,拿了两个长工一个月的工钱,来到场房,看见铁蛋和谋子依然在酣睡,愈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屈理仓把两个人戳醒来,感觉到这样把人打发有点不合情理,于是对两个人说:“今天天气尚早,咱们干脆回家整几个菜,喝一顿酒。” 掌柜的如此优待,铁蛋和谋子当然感激不尽,随即跟着理仓来到掌柜家里,妈妈和媳妇董萍炒了几个家常菜,三个男人坐在一起喝酒。酒是那种市面上买的散酒,铁蛋和谋子特别能喝,屈理仓又不能劝客人少喝。酒至半酣屈理仓终于开口说话:“客官,咱县上夜黑地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俩已经知道。” 铁蛋和谋子面面相觑,接着摇头:“发生了什么事?我俩当真不知道。” 屈理仓只能实话实说:“夜黑地里县南的军火库发生了爆炸。” 铁蛋佯装不解,反问理仓:“军火库爆炸跟咱们逑不相干!咱管那么多干啥?” 屈理仓还是诚心劝慰俩条汉子:“你俩是外地人,容易引起官家注意,这年月还是防备一点好,我的意思是,咱远离是非之地。今晚,我把上一个月的工钱发给你俩,再给你俩带一点干粮,明天早晨你俩就另谋高就。” 谋子吃一口菜,说得慢条斯理:“这么说来掌柜的诚心要把我俩打发。说白了,掌柜的怀疑我俩来路不正,怀疑我俩是八路!夜黑地里的爆炸案是我俩干的。假如我俩真是爆炸案的凶犯,这阵子早都跑得无影无踪,肚里没冷病不怕喝凉水,只有憨憨才敢在你这里露脸。” 屈理仓一想谋子说得也有道理,打发人总得有个理由,你凭什么说人家来路不正?不过屈理仓还是想把两个人打发,屈理仓也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前一个时期官家袭击驿站里边的脚夫,给出的罪名是那些脚夫贩运大烟。不可否认有人贩运大烟,但不是所有的脚夫全都贩运大烟。有许多人都死于不明不白,你找谁论理?自古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里离县城太近,我是替你俩的安全担心。” 岂料那铁蛋和谋子却说:“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做事各人了,我俩不管出多大的事都不会连累掌柜。”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屈理仓再没有理由把两个人赶走。第二天点种玉米,一个人犁地、一个人点种、一个人拿粪(抓一把粪放在玉米种籽上,然后用脚抹平,这样节约肥料)。看样子平安无事,可是屈理仓总不放心,过两天屈福录回来,屈理仓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说给爹爹听。 屈福录心里也没有主意,看样子凤栖爆炸案官家有意低调处理。今年种植大烟的农民明显比去年减少了许多,大烟泛滥的势头有所遏制。前两天又听说亲家李明秋升任了什么绥靖署长,要不然去找李明秋商议。 屈福录告诉儿子:对长工好点,出门干活不容易。 屈福录回到县城,直接来到李明秋家里,看李明秋家门口竟然有人站岗,还以为亲家屋里有客人,进屋以后看见亲家一人双手合十盘腿而坐,吭哧一声笑了:“亲家,你这是参的哪门子禅?” 李明秋哈哈大笑,故我而言他:“亲家,你无事不上我家来,说一说,遇到了什么麻烦?” 屈福录直言:“我家来了两个长工……”接着如此这般,说出了他跟儿子心里的疑惑。 李明秋稍作思考,立刻回答:“小事一桩,明秋替你父子俩消除疑难。” 屈福录没有再多问,立刻就去上班,老牛筋干什么事非常认真,拿着鸡毛当令箭。 刘军长给李署长选拨了几十名精兵,可惜凤栖城房子太紧张,李署长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只得暂时在自己家里办公。那天夜里李明秋带领几个士兵悄悄来到屈福录家的场房,不由分说把两个山西过来的长工绑起来押走。 两个长工嘴被塞着,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一行人押着两个汉子上了驴尾巴梁,李明秋亲自给两个汉子松绑,然后对他俩说:“我也不问你俩从哪里来,究竟干啥?凤栖城周围不安全,给你俩每人十块银元,你俩快走吧。” 第1203章 李明秋回家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方才起身。正准备过岳母家吃点什么,门卫进屋,面朝李明秋敬礼:“李署长,刘军长请你醒来后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李明秋心里清楚,刘军长给他派来的办事员全是刘军长的亲信,昨晚私放军火库爆炸嫌犯肯定已经有人向刘军长汇报。不过李明秋早已经做好准备,胸有成竹。 李明秋慢慢地洗完脸,穿戴整齐,喝了几口暖瓶里的温水,然后跟着卫兵,来到刘军长办公室。 果然,刘军长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问话单刀直入:“亲家,听卫兵说,你昨晚亲自将军火库爆炸案嫌犯放走?” 李明秋一点也不惊慌,反问刘军长:“亲家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军火库爆炸嫌犯?” 刘军长最讨厌李明秋这种傲慢,不过胡司令一句话提醒了刘军长:“大战在即,凤栖不能生乱,李明秋是凤栖稳定的不二人选。” 刘军长一字一顿,显得威严:“根据可靠情报,山西过来一股八路,据侦查那两个人正好是山西人,因此有参与爆炸军火库的可能。” 李明秋喔了一声,故我而言他:“那天胡司令任命明秋为绥靖署长,明秋不懂绥靖是什么意思,回去以后查了康熙字典,绥靖的意思是,以安抚的手段使局势安定。明秋也弄不清这个署长是多大的官,但是最起码要对亲家负责。” 说到这里李明秋顿了一下,看刘军长听得不耐烦,提高了嗓音:“不错,那两个人是我放的,明秋不过是把那两个人撵跑而已,不要让他俩再在凤栖的土地上惹是生非。谁知道他们是那路神仙、谁知道他们的道行有多深?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既然任命明秋当署长,明秋索性拿鸡毛当令箭,为凤栖的安定尽职尽责。” 刘子房没有李明秋的诡辩,但是刘子房心里清楚。刘子房依然保持着军长的威严,掷地有声:“八路军游击队正是凤栖不安定的因素。” 李明秋有点激动,脱口而出:“错!凤栖不安定的因素是滥杀无辜!” 话一出口李明秋有点后悔,但是没有办法收回。抬头看亲家刘子房,脸上由于愤怒而变得煞白,刘军长的手枪就在桌子边放着,随时都可以置李明秋于死地。回想起刘军长怒杀耿团长的场面,李明秋心里有些发紧。 可是刘军长竟然软了下来,叹一口气:“亲家,这些活只能你知我知,任何场合都不能重新提及,军人的使命就是制造死亡,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李明秋索性一吐为快,滔滔不绝:“胡司令要斩断八路军的给养非常容易,只要封锁两军的边界即可,大可不必射杀全省所有的脚夫,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那些脚夫们尸骨未寒,就发生了瓦沟镇钱副师长被暗杀的惨案……刘军长制造了王世勇自杀的假象,八路军却将耿团长放回,这就是谋略,得民心者得天下,为什么八路军总比咱们技高一筹?” 刘军长站起来,转过身,面朝孙总理和蒋委员长的肖像,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过了好久,刘军长没有转身,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你走吧。” 李明秋耍开了赖皮:“想把明秋就这样打发?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有吃饭哩。” 刘军长转过身,命令道:“来人!” 贴身护卫应声进来,立正敬礼。刘军长突然竭斯底里:“把李明秋给我——”空气一下子紧张,贴身护卫做好了擒拿李明秋的准备。 刘军长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椅子上,改换了口气:“把亲家请到贵宾餐厅。” 那是一间专门招待胡司令以及中央军政要员的餐厅,完全按照长安宾馆的格式装修,从来不对外开放,李明秋也不知道凤栖还有这么高档的餐厅,反正一应设施极尽奢华,就不一一表述。酒菜上齐以后,刘军长举杯相邀,说出的话格外诚恳:“亲家,子房来凤栖十年,也可谓半个凤栖人,但是总把凤栖人琢磨不透。上一次姜秉公驮着五十驮子银元进城,事后子房才明白,咱们是不是被姜秉公利用?” 李明秋暗自思忖:姜秉公正是利用了刘子房易怒的情绪,用五十驮子银元给王世勇加了一道催命符。这一点李明秋也是事后才慢慢明白,姜秉公不可能舍弃五十驮子银元去救王世勇,姜秉公跟王世勇结的是死仇! 但是李明秋不可能把这种骗局揭穿,在现今形势下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李明秋不可能在姜秉公和刘军长中间加楔,李明秋也给刘军长支了一招:“亲家,姜秉公绝对是个人才,咱们也可以把姜秉公利用起来。” 李明秋这一句话正中刘军长下怀,刘军长一口把自己面前的酒喝干,然后身子前倾:“愿闻其详。” 李明秋对站在旁边的侍从说:“有什么吃的?先吃一点东西垫底,酒慢慢喝。” 侍从到厨房端来一小碗米饭,李明秋两口吃完,说:“再来一碗。” 刘军长耐心地等待刘军长吃完两碗米饭,这才问道:“怎么利用姜秉公?” 李明秋索性一语中的:“任命姜秉公当团长,把狮泉镇的军队交给姜秉公统领。” 刘军长一向喜欢直来直去,感觉这是一个好主意。于是跟李明秋探讨:“是不是连疙瘩一起任命?” 李明秋说得推心置腹:“疙瘩为人耿直,但是远没有姜秉公的谋略,可以这么说,姜秉公用脚尖挑一个团长(当一个团长绰绰有余),疙瘩充其量只不过能当一个连长。不过——”李明秋顿了一下。 刘军长服了,李明秋知人善任,入木三分。越王勾践启用范蠡灭了吴国,刘邦启用张良荣登九五至尊,看来李明秋的智商不在范蠡和张良之下,胡司令慧眼识珠。刘军长端起酒杯诚邀:“亲家但说无妨。” 李明秋将一杯酒喝干,然后说出自己的主见:“瓦沟镇张狗儿倒是一个人才,可惜只有二十岁不到,委以重任有点太嫩。” 刘军长说出了他自己的担心:“黄龙山方圆几百里全是灌木林,瓦沟镇处于黄龙山的边沿,地里位置非常特殊,能否将姜秉公调往瓦沟镇履职?哪怕任命他当个师长。” 李明秋断言:“根本不可能!姜秉公离开狮泉镇犹如虎落平阳,凤栖南大门同样重要,南霸天的位置不可替代。不过还有一个人选,胡司令也未必请得动靳之林。这个人有胆有识,不知道为什么不回山西。” 刘军长摇头:“我怎么感觉靳之林是个肉中刺、眼中钉?这个人是一颗墙头草,抗战初期就追随日寇,住在卧龙岗不走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坐山观虎斗,无论国民军还是八路军,谁赢了他就跟谁走。” 这回轮到李明秋吃惊,看来刘子房绝非一介武夫,对靳之林的分析还有那么一点靠谱。时势造英雄,每个人都从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据听说靳之林曾经给八路军捐款,狡兔三窟,你还不能不说靳之林手段高明。 既然两亲家能说到一起,李明秋还是设身处地为刘军长考虑:“亲家,你具备一个军事家的一切才能,但是听老兄奉劝一句,切不可火气太盛,意气用事。胡司令已经将军火库爆炸案的责任揽在他自己身上,无论是谁干的,都不可再深究。咱们不要给自己屁股上抹屎,不要扳开尻子灌风!” 刘军长站起来,整了整衣帽,然后说:“亲家,你回去准备一下,咱们先去狮泉镇,姜秉公那个人还要你来对付。” 第1204章 据说,佛修炼成功以后自明。 明善和尚手执禅杖杀入凤栖城,刘军长严令士兵不准开枪,明善和尚出入无人之境,专找邢小蛮为师姐靳之琴报仇。那邢小蛮悄悄爬上屋顶,举枪朝明善瞄准,千钧一发时刻,半空里突现一只烟锅子,打掉了邢小蛮的手枪,明善躲过一劫。 听起来有点玄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民间传说大可不必当真。芸芸众生肉眼凡胎,当然只看见烟锅子看不见何仙姑其人。明善和尚却不相同,他实实在在地看见一个白毛大仙在屋顶上行走如飞,那是一种轻功,能在水面上行走。那何仙姑打落邢小蛮的手枪以后,从屋顶飘落,走到明善和尚面前道一声万福,然后大大咧咧走出东城门,一路朝仙姑庵飘去。 这是一种机遇一种巧合,神仙界也信奉心有灵犀,常常听到的一句口头禅就是掐指一算,看来算卦也真灵验。现代科学无法解释一些自然现象,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宗教信仰。据说美国总统出国访问前先去教堂里祈祷,克林顿访问中国时还去过北京的教堂…… 扯远了,言归正传。接下来几天明善为师姐靳之琴守灵,靳之琴安葬以后明善执意要去仙姑庵答谢白毛大仙。有关仙姑庵何仙姑的传说靳之林也听到一些,靳之林只能陪着老友一起去拜谒那传说中的仙姑。 一行人在仙姑庵的山门前下车,怀揣至高无上的虔诚,云端里传来的天籁之音只能修炼成佛的神仙悉心领悟,凡人不具备解析佛乐的功能。 一双异性兄弟缓步进入仙姑庵,抬起头来的瞬间,惊奇地发现,菩萨的眼睛里渗出了泪珠……这是一种不祥之兆,隐喻着这座千年古刹即将遭遇灭顶之灾。身穿道袍的老妪(豆瓜娘)为二人敲击木鱼唱经,靳之林和明善跪在蒲团上焚香叩拜,心被蜇了一下,钻心地疼。 那是天意,人的意志无法抗拒。战争也折腾得神仙不得安宁。冥冥之中仿佛有人说话,抬头看,菩萨的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弟兄二人没有听清,心却自明,这里不日将会发生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几百万生灵涂炭,同室操戈,还不是为了赢得君王的宝座! 明善心有不甘,总想跟那白毛大仙晤面,神仙也懂得谢恩。可那老妪却说:“吉人自有天相,祸福自有天定。二位神仙,我家仙姑行迹不定,临行前告诫老妪,这里不久即将夷为平地,某日吉时有二位神仙前来进香,可托付两位神仙将菩萨神座移至卧龙寺供奉。”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迁一座庙宇比修一座庙宇更难!犹如皇帝迁都,各项仪式繁杂。可是这种差事不容推脱,必须尽力完成。 卧龙寺本身就是一座菩萨庙,再供奉一尊菩萨也不是什么难事,菩萨也是一个群体,最著名的八大菩萨为: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世音菩萨、金刚手菩萨、虚空藏菩萨、地藏菩萨、弥勒菩萨、除盖障菩萨。老百姓把菩萨统称为娘娘,菩萨庙就是娘娘庙。另外还随心所欲地制造一些菩萨,比如卧龙寺的麦穗菩萨,棒槌庙的棒槌神也叫菩萨。反正菩萨到一起不会争权夺利,相敬如宾。 仙姑庵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专管人间生男育女,虽然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仍然把传宗接代放在首要位置,仙姑庵究竟建于何年何月无从考证,据说前身叫做大悲寺,有关大悲寺的和尚强抢民女的传说前面已经有所交待,朝廷命官在和尚壕用犁地的方式处死了几百个秃驴。老百姓在大悲寺的废墟上重建了仙姑庵,为的是请菩萨普渡众生。 搬迁仙姑庵必须征得当地老百姓和政府官员的同意,仙姑庵即将毁于战争一说上不了台面,这种理由容易被当局抓住把柄,其他任何理由都站不住脚,仙姑庵为一方老百姓带来安宁。 靳之林不怕花钱,主要是嫌麻烦。明善和尚一个人又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谁也不清楚何仙姑是人是鬼,这种事还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商量。可是神仙不能食言,许诺就要兑现。 无奈之下靳之林只能把鲁艺两口子请上卧龙岗山寨,安排鲁艺按照仙姑庵菩萨的尺寸重新制作一尊菩萨,然后用重新制作的菩萨换回菩萨的真身。与此同时在卧龙寺旁边另外修建一座正殿,把菩萨的真身供奉在大殿里边…… 靳之林确实不想回太原,靳之林想在卧龙岗山寨颐养天年,人年纪一大比较执拗,国共两党谁胜谁败对于靳之林已经无关重要,靳之林的最终目的是想削发为僧。 靳之林当然不可能不把制作菩萨的计划告诉疙瘩,终究是客居,终究在人家的地盘上,靳之林只是对疙瘩说,一尊菩萨太孤单,两尊菩萨在一起做伴。 疙瘩心想你愿意咋整就整吧,疙瘩原来修卧龙寺的目的是为了纪念(麦穗),想不到寺庙也是一项不错的收入来源,卧龙寺的一半收入归疙瘩,这让疙瘩深感意外。 制作菩萨塑像对于鲁艺来说驾轻就熟,靳之林从山西请来两个石匠,三个工匠夜以继日地打磨,工期完成用了一个多月。 那是一次完美无缺的偷梁换柱,一辆牛车拉着制作好的菩萨佛像,石头打磨的佛像不是一个整体,也是分成三段制作,莲座、佛身、佛头分开,运到大殿时才向一起对接。 一个月黑的夜晚,一辆牛车停在仙姑庵大殿前面,雇用搬运的汉子没有耽搁,首先把菩萨的真身挪开,这时,奇迹出现了,石头佛像里包裹着一具千年不腐的菩萨肉体! 所有在现场的人员都无比震惊,跪下叩头,难怪菩萨流泪,原来这石头菩萨承载着生命不灭的灵魂!人世间许多事,难以用语言尽述,世世代代孜孜不倦地追求,还不是为了那一点温暖一点幸福?神的存在是一种臆想,但是人的愿望和信仰却隽永。 几十条汉子推着一辆牛车,在为一个神话护航,到达卧龙岗山寨时刚好天亮,万道霞光之中,一只大鸟驮着一个耄耋老妪,款款地降落在卧龙寺的正前方。 (一段听来的神话,可能要引起非议,笔者犹豫了许久,不停地删改,面目全非……好像原意不是这样,勉为其难。) 第1205章 邓银川邓铜川是两个诚实而干活舍得出力的木匠,无论给谁干活都从不会偷懒,深得掌柜信赖和喜欢。 姜秉公虽然跟同胞兄弟姜秉乾芥蒂很深,但是却非常喜欢两个侄女和两个侄女女婿。姜秉公的儿子还小,侄子姜振东又不是省油的灯,在狮泉镇虽然威风八面,但是没有一个知音。因此上姜秉公想把两个侄女女婿笼络在自己身边,一旦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两个女婿最起码还会帮助姜秉公出力。 姜秉公为自己修建了一幢大宅院,占地起码有十亩,大宅院旁边又修建了两幢小四合院,一开始姜秉公跟任何人都没有讲过那两幢小四合院的用途,直到房子修成时才告诉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那两幢四合院送与你俩。” 邓银川邓铜川虽然为人老实,但是脑子够用。这说明弟兄俩已经被姜秉公招赘,事实上成为姜秉公的上门女婿。 关键是两个人的妻子毛桃毛杏,那一对孪生姐妹自由惯了,不愿意回到凤栖受人约束。弟兄俩又有点害怕媳妇,富家女娇生惯养,甚至婆婆去世也没有回家给婆婆送灵。用邓金元的话说,人家是给儿子娶媳妇哩,我是出嫁儿子哩……不管怎么说弟兄俩事实上已经在狮泉镇安家,弟兄俩的第二个孩子就在狮泉镇出生,邓金元也有点无可奈何,只能驴驮甘草自办前程(自己的生活自己料理)。 疙瘩也喜欢邓银川邓铜川那一对兄弟,前几年一直有意把弟兄俩留在他的身边替疙瘩谋事,可是姜秉公修建宅院疙瘩不可能不放弟兄俩为岳父干活,这一干就是一年多,一年以后疙瘩听说弟兄俩已经在狮泉镇安家,疙瘩心想完了,邓银川邓铜川是姜秉公的女婿,疙瘩根本没有姜秉公的实力,两个人可能再不会回到疙瘩这里。 疙瘩给娘盖房(做棺材),预计工期需要两年,邓金元只能做些细活,大量的粗活和刀功活(主要是镌刻二十四孝图)还要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来做。解匠已经把木头解成木板,几乎把疙瘩家前院垛满,棺材用料有限,棺椁用料就没有上限,有多少木料都能用完。最重的棺材大约在四百斤左右,棺椁一般重两千斤左右。当年没有起吊设备可以把一吨木材放进墓室,基本上是把棺椁做好以后,抬进墓室里合拢,俗称合龙口,跟盖房上梁一样,必须大宴宾客。合龙口是两年以后的事,首先说说目前。 地不平邓金元已经已经去过狮泉镇,姜秉公对亲家自然不会怠慢,设家宴款待邓金元,并且让邓银川邓铜川作陪,席间,姜秉公直言不讳:“两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凤栖城太乱,况且马上要打仗,秉公担心几个孩子的安全,已经为两个女儿女婿做出安排,亲家你也可以搬到狮泉镇来住。” 邓金元没有话说,邓金元这辈子最后悔的是跟姜秉公当亲,两个儿子由不得邓金元自己。邓金元好像在哀求:“疙瘩给老人盖房,光做一副棺材无所谓,关键是要带棺椁,我一个人支应不下来,想让两个儿子一起帮忙去做。” 姜秉公暗自思忖:这疙瘩也太张狂,做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清朝翰林董彩凤下葬时也没有坐带椁的棺材!不过姜秉公只是想想而已,不会说出口,人狂没好事,疙瘩说不定那一天倒霉…… 姜秉公表面上却非常痛快:“那没问题,这里工程快完了,完工以后我就打发两个孩子上来。” 转瞬间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间凤栖发生了许多大事,再大的事也跟邓金元父子无关。匠人靠自己手艺吃饭,无论谁坐龙庭都不会把匠人怎样,匠人走遍天下都不会饿肚子。可是邓金元等得心急,另外请匠人不是没有,关键是没有人能跟邓金元合作到一起。 终于有一天疙瘩说:“我亲自下狮泉镇去请咱的两个侄子,就不相信挨槌子姜秉公不放人!” 邓金元随声附和:“想那姜秉公不会不给贤弟面子。” 邓金元跟常有理老婆的关系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这一双老鸳鸯经历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特别是常建生常桂生之死对常有理老婆打击最大,两个人都有那种需要,感觉中儿女们靠不住,老年人最害怕孤独,白天有个做饭的,夜间有个做伴的,只要自己感觉好,管他别人嚼烂舌头! 疙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种事情外人无法参与,这个世界半路夫妻多得是,谁也不要笑话谁。那些日子邓金元住在疙瘩家前院,常有理老婆常常偷偷进来跟邓金元约会,有时晚上不回家,一对老鸳鸯住在一起,疙瘩也不介意。 果然,疙瘩南下狮泉镇大获全胜,姜秉公不可能不给疙瘩面子。尽管姜秉公的宅院还有一些扫尾的活路,姜秉公还是督促两个女婿赶快上去,疙瘩娘盖房要紧。于是,邓银川邓铜川收拾行囊,准备跟上疙瘩一起北上。 可是毛桃毛杏却哭哭啼啼,拽住两个小伙子不放,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好像她们的丈夫不再回来。小媳妇习惯了在丈夫的肘弯里睡觉,习惯了每天晚上都干那种事情,结婚几年都没有离开丈夫,丈夫走到那里她们就跟到那里,毛桃毛杏不知道没有男人的日子怎么生活,因此上要她们的丈夫把她们带上。 这让邓银川邓铜川为难,并不是小伙子不带他们的媳妇,过去只有一个孩子还好说,现在两个媳妇四个孩子,离开郭宇村一年多,一下子拖家带口上去住宿吃饭都成问题。 疙瘩只得安慰两个媳妇,最多三五天时间,等银川和铜川把上边安顿好了就来接你们。 毛桃毛杏泪眼婆娑,抱着孩子目送她们的丈夫骑着马儿离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忘了我们! 生活就是这样,苦涩中蕴藏甜蜜。 一行四人(连同安远)走小路回到郭宇村,立刻投入到打制棺椁的紧张活路之中。天气渐渐热了,小伙子光着膀子干活,一招一式显得那么娴熟和精准。当年做木工根本没有机械,拉锯子、推刨子、使锛子全靠人力。疙瘩在院子中间搭起凉棚,支一张小桌,穿一身白府绸衫裤,专门为父子三人泡茶,也为父子三人那高超的工艺叹服,看起来三百六十行,行行不一般。郭宇村的灾难对疙瘩几乎没有影响,疙瘩按照他自己的思路享受着男子汉成功的那种意境。 过了十天不到,两乘小轿停在疙瘩家门口,毛桃毛杏各自带着她们的一双儿女前来郭宇村寻找她们的丈夫。两个小媳妇看见邓银川邓铜川激动地拉出了哭声:“银川(铜川)!你俩瞎怂,一出门就忘了你们的婆姨,不是说三五天就来接我俩,让我俩在家里苦等!” 第1206章 呼风雨已经四十岁了,不再年轻。女人遭受的磨难太多,耐受力就有所增强。部落首领的千金从小娇生惯养,爱在男孩子堆里摸爬滚打,摔跤会上专找强悍的男子汉对垒,男人也有些怜香惜玉,有的汉子故意虚晃一枪,让呼风雨占到便宜,呼风雨不知是计,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强悍的女人在情感方面非常开放,以至于怀孕了还不知道孩子的亲爹是谁。 部落首领无可奈何,替女儿堕胎后把女儿嫁给皮货商呼掌柜。可是呼掌柜年事已高,无法满足呼风雨床上那一点需求,那时节谷椽谷檩弟兄俩正给呼掌柜赶脚,呼风雨看上了谷椽强健的身体,跟上谷椽私奔。 呼风雨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妇道,自己感觉怎么爽快就怎么做,从不考虑什么影响,谷椽谷檩的两个儿子都是呼风雨所生,事实证明棒槌根本就不会生育。呼风雨不但跟男人放荡不羁,跟女人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各人的活法不同。 呼风雨在赶脚的路上结识了嘎啦,又替嘎啦生下了一女一男,呼风雨自知不再年轻,决心跟着嘎啦过到底。谷凤谷鸣虽然为呼风雨所生,但是棒槌一直把弟兄俩养大,农村的孩子虽然不懂更多的道理,但是知恩图报,谷凤谷鸣一直跟上棒槌生活,对待养母比亲娘还亲。 事前没有任何预兆,胡宗南突然对赶脚的汉子下了血手,郭宇村赶脚的汉子最多,有八条汉子死于非命。呼风雨表面上在人前还是那么强悍,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搂着她的一双小儿女睡在茅屋的土炕上,才感觉身子被人掏空。 脆弱的女人当灾难突然降临时光知道哭,强悍的女人想到了复仇,郭宇村的四个女汉子把瓦沟镇驻军的十几颗人头挂在凤栖东城门外的城墙上,返回郭宇村之后没有人为她们的壮举喝彩,刘奇葆队长只是说:“你们把衣服换一下,然后休息。以后没有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四条女汉子各自回家,呼风雨抱着小儿子回家时看见小女孩爬上祭桌,吞吃爹爹祭桌上的祭饭,一只老鼠蹲在祭桌的一边,瞪着眼珠子窥视着小女孩……一丝母性觅回,一辈子不知道哭的女人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谷凤谷鸣不可能为呼风雨守夜,两个儿子对嘎啦非常陌生,他俩只是在嘎啦的灵堂前上了一炷香,少坐一时,然后离去。 呼风雨勉强做了一点饭,胡乱吃了一点,然后把血衣脱掉扔在一边,到头便睡。一连几天劳累,睡下去便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梦里总也赶不走大草原上的那达慕大会,所有蒙古族强悍的摔跤手全都云集,那可是令人非常激动的时刻,男子汉展现的是力量和健美,而女人被男人追捧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呼风雨出尽了风头…… 门被撞开了,一阵风刮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呼风雨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看见了谷椽,心里一阵激动。 女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最盼望有人能帮她一把,更何况他们在一起有了两个儿子。谷椽的到来无疑为呼风雨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最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惦记着呼风雨! 谷椽在嘎啦的祭桌前焚香、叩头,然后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诉说:“我也不认识你,蒙古族的兄弟,能被呼风雨看上的男人一定很了不起。你走了,谁来照看呼风雨……” 那一刻呼风雨被溶解了,心想是自己对不起谷椽,并不是谷椽对不起呼风雨。既然谷椽还有这份情意,呼风雨不得不为自己以后的生活考虑。 呼风雨睡在被窝里,说出的话也有情有义:“谷椽,难为你来看我,难为你不记前嫌,祭祀嘎啦。我还没有穿衣服,你先回避一下。等我穿上衣服,给咱做饭,咱们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 谷椽犹豫着不想出去:“咱俩是多年的老夫妻,怕啥?” 呼风雨还是好言相劝:“嘎啦刚死,我昨晚又杀了人。男人家沾上晦气一辈子倒霉。” 谷椽拍着胸膛:“谁没有经历过生死磨难?鬼子杀死谷檩时我就站在谷檩旁边。那一刻我都崩溃了,幸亏一个矿友把我扶住,假如我倒下,咱俩说不定今生今世都不会相见。” 呼风雨的心被洇湿了,弟兄俩长得一样强壮,那时节年轻人有的是精力,呼风雨的水田被弟兄俩轮换着耕耘,棒槌被凉在一边,暗自叹息……好像谷家有这个传统,现在谷凤谷鸣又合伙娶了一个媳妇。 呼风雨坐起来,指了指地上的一只箱子,对谷椽说:“那箱子里有我的衣服,麻烦你给我拿一下。” 可是谷椽好像没有听见,呼风雨的肌肤依然光滑如玉,四十岁的女人依然充满魅力。谷椽信马由缰,身不由己,竟然一步步向呼风雨靠近,从身后把呼风雨抱住…… 小女孩醒了,不知道这个陌生男人想把妈妈怎样,吓得哇哇直哭。 呼风雨哀叹一声,还是好心相劝:“谷椽,咱们原来就是夫妻,嘎啦刚死,还不到七天,只要你肯承担做丈夫的责任,我这身子迟早都是你的。” 谷椽想起来大约二十年前,在蒙古草原上,谷椽正在值夜给呼掌柜喂骡马,呼掌柜的小女人冲进马厩,不由分说把谷椽压倒在草料堆上,褪下裤子干起了那种事情……女人,有时比男人更猛。 此刻的谷椽理解错了,还以为呼风雨明推暗就。迫不及待地爬上炕,钻进呼风雨的被窝。 呼风雨稍微一使力,谷椽立刻滚到地上缩成一团。呼风雨光身子跳下炕,从箱子里取出一身干净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后把谷椽扶起来,说话声依然和气:“谷椽,你不要心急,我主要是担心你沾上晦气。馍馍不吃在笼里,我这身子迟早是你的。” 谷椽烟瘾犯了,突然间浑身颤栗。涎水眼泪流了一脸,问呼风雨:“有大烟没有?抽一口。” 郭宇村全村人靠大烟生活,但是烟鬼不多。这不是什么秘密,吸食大烟的大都是一些纨绔子弟、遗老遗少。普通老百姓要养家糊口,吸食大烟的极少。呼风雨心里暗自吃惊,这谷椽什么时候沾上烟瘾?有烟瘾的男人自身难保,何谈承担责任? 其实呼风雨只要轻轻地抬上一脚,把谷椽踢出门了事。可是谷椽是谷凤谷鸣的亲爹,呼风雨不想让谷椽堕落。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谷椽戒烟。 呼风雨对付一个谷椽绰绰有余,赶脚的汉子家里不缺绳子,呼风雨用一根绳子把谷椽捆紧,然后把谷椽扔进储藏冬菜的地窨子里。呼风雨对谷椽没有恶意,呼风雨主要是想帮助谷椽戒烟。 棒槌来呼风雨这里找谷椽,知道谷椽就在呼风雨这里。对于棒槌来说,谷椽的所有坏毛病她都能忍受,棒槌只希望谷椽能够陪她到老,这就足够。可是呼风雨就不一样,呼风雨的态度是宁缺毋滥,找一个没有承担的男人不如不找。 呼风雨瞒不过棒槌,只得把谷椽从地窨子里放出。呼风雨对谷椽说,说得有点悲哀:“好好跟棒槌在一起过吧,棒槌是个不错的女人。” 第1207章 村里死了人,大家前往祭祀属于正常,这种习俗一直延续至今,祭祀的人按照辈分焚香叩头,也有年纪大的长者只作揖不磕头。 谷凤谷鸣弟兄俩也去张东仓金智清以及王稼祥的灵堂前焚香叩头,并且假惺惺地干嚎了几声。出来时弟兄俩在一起窃窃私议,那个金爱爱长得水灵…… 这不是什么秘密,金爱爱长得漂亮人所共知,当年如果不是疙瘩顾忌兔子不吃窝边草,金爱爱说不定早已经被疙瘩破身。以后金爱爱嫁给王稼祥做了媳妇,却一直住在娘家,很少在村里抛头露面,转瞬间金爱爱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东北来的汉子跟王家仨弟兄身强力壮,谁也不敢对那金爱爱想入非非。 可是现在金爱爱成了寡妇,谷凤谷鸣就打起了金爱爱的主意。弟兄俩可没有那么多的道德观念,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趁人之危,既然看上就要想办法得到,弟兄俩正好缺少一个媳妇。 回到家弟兄俩告诉棒槌妈妈,要妈妈想办法托人说媒,他们想把金爱爱娶回家里,至于金爱爱究竟做谁的媳妇无关紧要,谷家有轮换(或者共同)使用媳妇的传统。 贞子听到这话很不高兴,这个女人自从生了孩子以后,身体像发面一样,迅速变胖,尻子一走一扭,习惯了跟两个男人一起睡觉。上一次听说谷凤谷鸣要把文慧娶回家,贞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迫使谷凤谷鸣放弃了那种想法。村里人谁也不知道文慧的真正死因,甚至连文慧的妈妈蜇驴蜂也不知道谷凤谷鸣曾经在文慧身上作孽,女人遭受的屈辱至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郭宇村死人已经习以为常,文慧之死只有文慧的爹娘悲痛欲绝。 可是这一次无论贞子怎样闹腾,弟兄俩把金爱爱娶回家的决心不会改变。人有时就是这样,得不到时昼思夜想,一旦得到了又感觉索然无味。穷乡僻壤的山村,人们的道德没有底线,看上是对爱情最直接的表白,只要看上就想办法占有。其实那种婚姻很牢固,虽然互相伤害却相濡以沫,吵吵闹闹一直到老。 棒槌妈妈对儿子的话言听计从,可是人家刚死了男人,这阵子说媒有点不太合适。反正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一辈子活得窝心,五十岁不到看起来像个耄耋老人,难怪谷椽老想着其他女人。棒槌刚把谷椽从呼风雨那里领回来,侍候谷椽吃饱喝足,过足烟瘾,昏昏沉沉睡去,两个儿子又回来让棒槌妈妈去托人说媒。 棒槌妈妈权且答应,女人活到棒槌这个份上也确实可怜。感觉中丈夫、儿子和媳妇谁都不敢得罪,看见贞子抱着孩子摔门而出,棒槌悄悄地告诉两个儿子:“你俩必须作通贞子的工作。” 谷凤谷鸣告诉棒槌妈妈:“娘,你就放心大胆托人去说,郭宇村寡妇多得是,贞子敢骚轻,看我俩不收拾她!” 一连几天,谷凤谷鸣都去祭祀张东仓三兄弟,其实,一般人只祭祀一回,相互间没有任何亲戚关系,谷凤谷鸣没有任何理由不停地祭祀。两个朝鲜族女人过来之人,岂能看不透弟兄俩的内心!一看弟兄俩进屋就让金爱爱躲开。郭宇村窥探金爱爱的绝非一人。 那些日子张东魁不敢回家,两个朝鲜族妈妈担心唯一儿子的安全。板兰叶可不害怕,担水做饭强悍的女人一身承当。晚上板兰叶就去山洞里陪伴张东魁,女人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但是板兰叶无论干什么都浑身是劲,板兰叶终于能挺直腰杆做人!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板兰叶也看清了谷凤谷鸣弟兄俩的良苦用心,同在一个村子住着,你还不能说弟兄俩有什么不对,况且谷凤谷鸣是呼风雨的亲生儿子,呼风雨又跟张东梅亲如姐妹,谷凤谷鸣虽然没有文化,但是也长得人高马大,至于人品根本就没有办法衡量,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谁究竟安得什么心? 金爱爱的妈妈和姑妈坚决不同意这一桩婚姻。两个朝鲜族女人非常传统,感觉中这弟兄俩真是趁人之危,金爱爱不可能守寡,终究要改嫁,可是王稼祥尸骨未寒弟兄俩就迫不及待,这让两个朝鲜族女人既生气又无可奈何。 刚过了头七,两个朝鲜族妈妈就非常坚决地把三个孩子的灵堂化掉(烧掉),化灵堂也有讲究,按照常规在坟茔前化灵,可是三个孩子的遗体没有运回郭宇村,两个妈妈也不主张给孩子修衣冠冢,因为她们还梦想回东北,想把孩子的遗物带走。两个妈妈带着三个媳妇选择在大路边化灵,目的是想告诉谷凤谷鸣以及郭宇村所有的人,三个孩子的灵堂已经化掉,再不要找借口去家里祭祀。 三个媳妇回家脱掉孝服,日子又相对恢复了平静。泥巴墙糊得严实,外人看不见院子里的寡妇门怎样活动。只是每天早晨板兰叶前来担水做饭,两个妈妈给板兰叶开门时还要隔门缝看一下。她们在等待,在准备,等待张东魁腿伤好了以后,举家搬迁回东北。 回东北只是两个老妈妈的一厢情愿,绝非容易。还没有跟大女儿张东梅商量,七个女人九个孩子,只有张东魁一个男人,几千里路漫漫,比唐僧取经还难! 可是那天早晨有人敲门,两个妈妈隔门缝一看,原来是曾经的亲家母狼婆娘。月儿和秀儿知道狼婆娘来干啥,不可能不开门,相互间还连着抗抗(张东梅跟三狼的儿子)那一条根。狼婆娘进屋坐下,有话没话地扯了一些其他,然后张口说:“亲家母,咱俩家的遭遇一样,到如今顾活人要紧,我给咱的二女儿找下一家婆家……” 两个妈妈立刻拒绝:“亲家母你就不要开口,我家金爱爱不找对象,我们打算不日动身,回东北老家。” 狼婆娘知道好歹,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本来说媒的差事狼婆娘不打算应承,禁不住棒槌三番五次地找她。心想借不来米有升子在,这把年纪了谁还在乎脸皮?狼婆娘心想我有女儿也不会嫁给谷凤谷鸣,那弟兄俩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点不知道自己的份量。狼婆娘下了炕,把鞋穿上,对东梅妈妈说:“我也是受人之托,亲家母你就不要计较。” 满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那一天张东梅回家,对妈妈和舅妈说:“呼风雨找我,想让我的表妹嫁给她的俩个儿子,我不好拒绝,答应回家试试,我也看不上那谷凤谷鸣的人品,呼风雨那边的话,还要两个妈妈拒绝。” 岂料金爱爱进屋,对姐姐和两个妈妈说:“这桩婚事我愿意,但是我只能嫁给他们其中一个,不能同时嫁给他们俩人。妈妈和姑姑想回东北,他们弟兄俩必须有一人答应跟咱们一起走,路上这么多的女人和孩子,没有男人照顾的确不行。” 第1208章 胡宗南血洗八路军运输大队,对葛有亮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妈妈、弟弟、老婆和孩子全部死光!由于葛有亮的身份特殊,竟然不能回家亲自为妈妈尽孝送终,此乃人生一大憾事。好在舅舅靳之林和明善和尚亲自出头露面,妈妈,老婆和孩子的遗体方能入土为安。 自古到忠孝不能两全,可是葛有亮参加革命完全是受弟弟葛有信鼓动。葛有亮根本不懂什么叫做革命,糊里糊涂成为八路军在凤栖的联络点。抗战时期刘军长允许八路军在凤栖公开活动,葛有亮也就为八路军在凤栖的往来提供方便。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一夜之间胡宗南对八路军在蒋管区的所有活动进行封杀,而且那次血洗极其迅速,以至于八路军地下工作者的情报都无法及时送出,潜伏在刘军长身边的八路军特工冒着生命的危险把情报交与葛有亮手中,尽管葛有亮没有丝毫耽搁,也已经无济于事,马儿跑得再快,也跑不过胡宗南的电话和汽车轮子。 事件已经过去好长时间,葛有亮仍然无法从悲哀中走出,八路军游击队的秘密活动在有条不紊地展开,葛有亮除过参加游击队再无路可走。兄弟媳妇张东梅也在自己住的茅屋为葛有信设了灵堂,葛有亮祭祀兄弟时还抱了抱兄弟的一双儿女。尽管日子苦涩,人的生活不可能出现真空,有人已经为葛有亮和张东梅撮合,战争年代半路夫妻很多。 且不说张东梅什么态度,葛有亮却一直摇头,那样一来自己成了什么人?把弟弟的媳妇搂在自己怀中。其实人不需要顾忌伦理道德,从另一方面来讲,为了照顾侄子侄女。 一夜春雨,万物复苏。葛有亮和张东梅骑两匹马,装扮成夫妻模样,去卧龙寺进香。其实两个人的主要目的是探望舅舅靳之林,同时向明善和尚表示谢恩,正是明善和尚诱导城墙上的士兵射杀了恶棍邢小蛮,为妈妈复了仇。兵荒马乱的年月总能产生许多传奇,明善和尚也经常为凤栖人津津乐道,成为凤栖人心目中的英雄之一。 葛有亮怀抱大侄子,张东梅怀抱不足半岁的女儿。要不是三女侠在郭宇村生孩子躲过一劫,这阵子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反正三女侠都还活着,飘忽不定的日子注定了她们命运坎坷。 两个人在山脚下马,葛有亮牵着马儿在前边走,张东梅抱着孩子远远地跟在后边。凤栖习俗,兄弟可以跟嫂子开玩笑,但是哥哥见了兄弟媳妇必须老老实实。也许两个人担当的角色不同,到一起总显得尴尬,甚至说话都把眼睛迈向一边,相互间都不敢看对方一眼。 其实不必那样,葛有亮可能已经迈过了四十岁的门槛,张东梅也过了而立之年。这不叫感情,叫做互相需要。不会有人提出质疑,破碎的家庭需要重新组合。 葛有亮早都该来看望舅舅靳之林,大屠杀过后大家还是心有余悸。昨晚刘奇葆队长找葛有亮和张东梅谈话,根据靳之林和明善和尚近期的表现,这两个人极有可能争取过来成为八路军的一员。明善原来曾经被任命为八路军独立团长,老和尚不习惯八路军那种制式生活,私自从菩提(地区名,距瓦沟镇一河之隔)出走,一直跟定靳之林在卧龙岗落脚谋生。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游击队决定派葛有亮和张东梅前往卧龙寺,名义上是探望舅舅,实际上是说服舅舅和明善和尚参加八路。 来到卧龙寺山门前,两个人同时看见了靳之林正跟明善和尚对弈,旁边坐着两个小和尚聚精会神地观棋。这才是神仙的日子,战乱年间能有这般闲情逸致也不容易。 双方都互相认识,也不需要客气。靳之林坚持落下一子,然后把折扇压在棋盘之上,站起来,目光直视着外甥和外甥媳妇。虽然面无表情,身子却在微微抖动。 明善回头一看,看见了葛有亮和张东梅,也站起来,双方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显得非常激动。 几乎在同时,葛有亮和张东梅叫了一声:“舅舅——”然后双双跪倒,给舅舅和明善和尚磕头。 妈妈从来没有给儿子讲过她的身世,葛有亮根本无从知道妈妈的过去,大约几年以前家里突然来了个舅舅,让葛有亮有点无所适从,从此后妈妈的面纱一层层揭开,葛有亮才知道妈妈身世不一般,怀有绝世武功。舅舅对于葛有亮来说是个陌生的字眼,葛有亮从来在人面前没有夸赞过他有一个富甲天下的舅舅。葛有亮依然守着老爹爹留下的八条腿羊肉泡馍馆,起早贪黑,为一日三餐忙碌。 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的意想不到,让苦涩的日子充满变数。两个小和尚上前把葛有亮和张东梅扶起,明善和尚亲自主持葛有亮和张东梅为菩萨上香叩拜,靳之林把姐姐唯一留在世间的孙子抱起,在孩子的脸上端详了许久。然后,一行人拾级而上,来到卧龙岗山寨大堂。 大堂已经被隔成几间小室,靳之林和明善和尚常在这里习字,仆人端来清茶,靳之林首先劝慰二人:“舅舅估计你们二人回来,故而久等,战乱年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们二人还是要为以后的日子谋条生路。舅舅打算为你们做出安排,舅舅让羽西儿给你俩预存一笔资金,你俩可以去国外谋生,东南亚、美国、欧洲,任由你们选择。” 葛有亮和张东梅做梦都不会想到,舅舅竟然为他俩安排得这么周全。国外是个什么样子?土生土长的葛有亮和张东梅根本想象不来。他们本来动员舅舅参加八路,想不到舅舅另有打算。这样的事不好拒绝,葛有亮只得说:“容我们再想想。”话一出口葛有亮有点后悔,我们——我们是个什么概念? 靳之林继续侃侃而谈:“舅舅想为你俩主持婚礼,然后亲自把你们送往国外,事已至此也不能顾忌什么道德礼仪,关键是要为现实考虑,这俩个孩子是我的姐姐留下的根,舅舅要对这俩个孩子负责。” 张东梅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女人空虚的心灵需要得到填充,其实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葛有亮不会嫌弃两个侄子。 饭端上来了,是那种清淡的馄饨。新婚之夜新娘子必须吃馄饨,馄饨意味着合欢团圆,舅舅的用心可谓良苦。 葛有亮不得不说:“舅舅,我们上山,一方面是看望您跟明善叔叔,另外还带一项任务……” 靳之林把话打断:“不用说了,你俩上山是动员舅舅跟明善参加八路。战争是一场赌博,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蒋委员长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不过,我俩年事已高,对政治不感兴趣。打算在卧龙寺颐养天年。” 其实靳之林的想法也有些不太现实,政治斗争不可能留下死角,两个人必然要被战争裹挟,根本不可能保持中立。 张东梅始终一句话不说,张东梅被一种情绪俘获。妈妈和舅妈打算回东北老家,舅舅却动员他俩出国谋生。家仇、国恨,虽然参加八路也有些盲目,但是他们清楚,这是一支穷人的队伍。旗帜上写着,消灭剥削。 靳之林不给两个人留下任何思考的空间,吃过饭后立刻给葛有亮和张东梅布置新房,然后不由分说把两个人关进新房内,让他们面对面忏悔,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到一起也算缘分。不过两个人还是感觉别扭,脑海里总也赶不走亲人那血淋淋的尸体…… 第1209章 刘子房军长最担心凤栖东北角的防务。这里原来是对日斗争前线,八路军、土匪、国民军都在黄河岸边活动,抗战胜利后炮团从簸箕掌调走,目前仅有一个团的兵力在瓦沟镇驻守,前些日子钱副师长又被八路军暗杀,如何加强瓦沟镇方向的防务成为当务之急。 刘军长原来就有收编疙瘩土匪队伍的打算。国民政府也是官帽满天飞,许多官员都是空架子,有职无权,比如邢小蛮副军长,那个混混根本不会带兵打仗,还不是利用了邢小蛮杀死日军宪兵司令事件,故意制造宣传效应,结果让那个混混戳了许多窟窿。 刘军长在任命疙瘩职务的问题上考虑了许久,既要让疙瘩感到高兴,又不能让疙瘩掌握实权,官大官小都一样,这样的任命不进国防部档案,无章可查,随时都有可能撤销,就像当初任命郭麻子为副参谋长一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其实任命疙瘩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担心疙瘩被八路军利用。 这样的任命必须有李明秋配合。刘子房对李明秋爱恨交加,他日刘子房如果得势,说不定要拿李明秋祭刀!其实李明秋犯了兵家大忌,军师不能比元帅更强,狡兔死、走狗烹,无论谁掌权,李明秋的下场都一样。 小诸葛也有犯浑的时候,一纸绥靖长官的任命书让李明秋有点得意忘形。特别是胡司令那一句“推荐李老兄到参议院任职”的承诺让六十多岁的李明秋雄心复燃,确实有那样一种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的感觉。殊不知政治人物的手段都是为目的服务,当年刘玄德白帝城托孤,迫使诸葛孔明为保刘家江山而肝脑涂地,现今胡司令一句无关紧要的承诺,却让李明秋心怀感激。大凡头面人物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李明秋在刘军长面前说话更加放肆,使得刘军长有点怀恨在心。 但是现阶段刘军长必须利用李明秋,有些事没有李明秋的斡旋刘军长将一筹莫展。刘军长原来约好跟李明秋一起南下狮泉镇,缜密思考以后又改变了主意,狮泉镇的事可以向后拖一拖,瓦沟镇的防务是当务之急。李明秋上车后发觉南辕北辙,疑惑着问坐在前排的刘军长:“亲家,我们这是去哪里?” 刘军长回过头,说得非常诚恳:“我考虑,狮泉镇的事可以向后拖一拖,瓦沟镇是个薄弱环节,必须首先招安疙瘩,据侦查,郭宇村有八路军小分队在活动。我现在非常担心疙瘩被八路军利用。” 李明秋有点气馁,刘军长想要干啥就干啥,感觉中有点身不由己。不过既然上了车就不可能下车,李明秋试探着问了刘军长一句:“亲家打算给疙瘩任命什么职务?” 刘军长还是一脸诚实:“任命什么职务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疙瘩不能再被八路军利用。我的意思是咱们这次要让疙瘩知恩图报,任命他当个副师长,如何?” 李明秋暗自吃惊,心想妻弟屈志琪从戎十五年,九死一生,才当了个副师长,疙瘩何德何能?竟然一跃成为副师长,这样一来跟随刘军长多年的老部下能不能心服口服? 刘军长看李明秋不说话,知道李明秋心有疑虑,进一步解释:“其实,官越大越好当。我相信疙瘩当不了一个好连长,副师长是一个虚职,无非是一个月给疙瘩多发一份饷银,关键是把疙瘩拴在咱的战车上,再不能让疙瘩脚踩两只船,三心二意。” 李明秋突然明白了刘军长的良苦用心,用高官厚禄收买人心。这也是政治人物的惯用伎俩,而且立竿见影,屡试不爽。看来自己也是被胡司令利用,绥靖总署长官,究竟算几品? 汽车上了驴尾巴梁就离瓦沟镇不远。刘军长为了打消李明秋的疑虑,索性说出了自己的全部计划:“亲家你说对了,张狗儿是个人才,这一次打算任命张狗儿当团长,张有贵那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本领,也任命一个参谋长。八路军依靠穷鬼打天下,咱们必须团结你们这些中坚力量。” 李明秋突然哈哈大笑:“别看我们这些人现在是香饽饽,战争结束后我们就成了挨宰的羊。亲家你信不信?假如让刘备统一了天下,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诸葛亮!” 刘军长一下子转不过弯,总感觉李明秋话里有话,而且非常刺耳,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应答,猛然记起来一句话:小不忍乱大谋,反正这几年让李明秋这些刺耳话听惯了,权且记下,总有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时候。 转瞬间到了瓦沟镇。由于事先打了电话,瓦沟镇各条路口都撒了岗哨,刘军长的车队从瓦沟镇的单边街上经过,街道两边一步一岗,站满持枪的士兵。李明秋坐进车里感觉到一种压抑一种窘迫,感觉到自己被人裹挟被人绑架,军人喜欢独断专行,刘军长做出什么决定没有必要同李明秋商量。李明秋只是被刘子房利用,做了刘军长的马前卒。 瓦沟镇新派了一个师长来处理遇袭的善后事宜,车队直接开到驻军指挥所,指挥所也是一幢四合院,郭团长最早在这里驻军,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张蝎子跟鬼子五的恶斗记忆犹新。转瞬间过去了将近十年,这幢军人指挥所看起来岁月沧桑。以往李明秋每一次来瓦沟镇都是在张有贵家的客厅办事,基本上没有来过瓦沟镇驻军指挥所。置身于军人中间,李明秋有种鹤立群鸡的感觉。接下来的戏将怎样开演?李明秋拭目以待。 刘军长进入指挥所办公室仅仅对李明秋说了一句:“亲家,你先歇着,我派人到郭宇村去接疙瘩。” 李明秋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角色无关紧要,刘子房可能早已经胸有成竹。果然,一会儿疙瘩、张狗儿和张有贵都被请到军人指挥所。这可不比以往,即使胡司令来瓦沟镇也在张有贵家客厅下榻,刘军长故意制造某种效应,让军人主导一切。 疙瘩、张狗儿和张有贵被懵懵懂懂请来,大家根本没有机会跟李明秋交流,刘军长看起来威严,不知道要对三个土豪使用什么手段,疙瘩好像满不在乎,张有贵的脸色泛白,因为张有贵知道他的两个哥哥是怎么死的。张狗儿却有点莫名地兴奋,因为他看出了刘军长并无恶意。 果然,军官们集结在四合院内,四个土豪被邀请坐在前排,刘军长发表即席讲话,他言道北边的八路军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敌人,勘乱非常时期大家要精诚团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有消灭了八路军,国家才能长治久安。紧接着几张任命书摆在桌子上,刘军长带头鼓掌:“欢迎绥靖总署长官李明秋先生宣读任命书!” 这戏演的有点滑稽,任命军事长官由一个民间人士来宣读。可是你不得不佩服刘子房的精明,这等于把几个人拴在一起,让他们全给国军卖命。 李明秋任何时候都保持衣帽整洁,他站起来时有些迟疑,看样子诸葛亮也有被司马懿算计的时候。李明秋不可能让这场戏演砸,李明秋只有配合,李明秋依照顺序宣读: 任命疙瘩为国民革命军××军×师副师长; 任命张狗儿为国民革命军×师×团团长; 任命张有贵为国民革命军×团参谋长。 刘军长不允许三个人表示任何质疑,随即宣布宴席开始。好像事先有所准备,十几张桌子摆满一幢院落,坐满了瓦沟镇驻军排长以上军官,大家轮流给三个土豪敬酒,三个土豪喝得晕乎。 终于,疙瘩忍耐不住,走到李明秋的桌子上抓住李明秋的手,问得悬乎:“明秋大哥,我怎么感觉到这是一张索命帖子,刘军长把大家带上了不归路……” 第1210章 宴席结束后李明秋不想立刻回凤栖,感觉中最近以来神经绷得太紧,你无论怎样算计都逃不脱刘子房的掌心,李明秋想去卧龙岗消遣,看起来靳之林是个心明之人,能看清时局怎样发展,李明秋想跟靳之林探讨,往后的路应该怎样走?目前看起来战争迫在眉睫,两大政治团体为了各自的目的互不相让,明哲保身已不可能,残酷的政治斗争迫使你必须站队,李明秋已经没有选择。 可是刘军长却说:“亲家,不是我不放你走,河东过来一些八路军游击队员,目前正在黄龙山方向活动,卧龙岗山寨绝非平安之地,靳之林那个人非常可疑,说不定就是八路军的卧底。” 李明秋感觉刘子房有点杯弓蛇影,靳之林绝对不会参加八路,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李明秋还担心刘子房怀疑他另有目的。疙瘩、张狗儿、张有贵也不想让李明秋走,三个土豪心里老不踏实。他们想跟李明秋啦呱啦呱,让李明秋给他们交底,怎么国民军的官那么好当,一下子就身价倍增? 刘军长绝对不会给李明秋机会,让李明秋在这些人中间散布消极情绪,刘军长看起来非常强势:“亲家,形势不等人,咱们回凤栖后立刻就得去狮泉镇,把姜秉公那边的事情安排好,回来后立刻着手把凤栖县政府纳入军事编制,战争年代所有的职能部门都必须为战争服务。” 李明秋有点无可奈何,李明秋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跟刘子房有矛盾。李明秋只得上车,跟随刘子房一起回到凤栖。临下车时李明秋看起来好像在央求:“亲家,连日劳累,体力不支,终究六十多岁的人了,狮泉镇明秋就不去了。” 刘军长稍加考虑,立刻非常爽快地答应:“那好,亲家你就在家里休息,等我把狮泉镇的事情安排好了会来通知你。” 李明秋回到自己家,看家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宾利,这辆汽车原来属于胡老二所有,胡老二临死时把座驾送与疙瘩,疙瘩根本不习惯坐车,借给李明秋使用。李明秋去年带着老婆满香坐着这辆车南下长安消遣,被胡司令委托负责经营全西北地区的大烟,以后东窗事发,李明秋被胡司令找了个替身在长安枪毙,李明秋本人坐着刘子房的汽车回到凤栖。尽管李明秋第二次南下长安帮助胡宗南完成大烟的扫尾事宜,李明秋也没有打听那辆汽车的归属,疙瘩已经明确表示他不要那辆汽车,也不要李明秋承担任何经济责任。可是现在这辆汽车失而复得,福兮祸兮?李明秋心里忐忑着。 门口依然有人站岗,绥靖公署的木排已经做好,十个黑体大字赫然醒目:中央政府陕北绥靖公署。看样子隶属中央,是不是中央任命?这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李明秋已经被完全限制了人身自由。东西厢房两个儿子的居屋被当成工作人员办公室,分配给李明秋的工作人员正在把凤栖的常住人口登记造册,首先摸清人口现状,然后密切监视流动人口的来龙去脉,李明秋慢慢地有所明白,绥靖公署可能就是国民政府设置在战争前沿的特务组织。 工作人员把汽车司机介绍给李明秋,司机汇报:“胡司令把这辆车配备给李署长,让我担任李署长的专职司机。” 李明秋心想,谁当司机已经无关紧要,配备给李明秋的所有公职人员全是特务,这些人名义上是确保一方平安,实际上是严防八路军在蒋管区的活动。 李明秋回到自己的上屋,看上午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满香还是在岳母那边居住,顺便还供养张狗儿的弟弟张学友上学念书,那孩子非常勤快,上学回家把院子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蔺生根每过一段时间都驮着米面和孩子的生活费用前来看望孩子,由于屈志琪屈志安都不在家,张学友实际上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 勤务兵看起来非常内行,李明秋一进屋子就帮助李署长脱掉外衣,给李署长端来洗脸水,看李署长洗完脸,然后问道:“李署长想喝什么茶叶?” 李明秋说一声:“随便。”然后躺进沙发,一边摇晃一边似睡非睡。其实这个署长当得很轻松,所有的工作都不要李明秋亲自安排,好像那些工作人员都非常专业,各司其职,一个叫做猫头鹰的付署长指挥着绥靖公署的所有日常事务。 这就是战时体制,所有的职能部门都必须为战争服务。胡宗南只是利用了李明秋在凤栖塬上的名气,李明秋虽然有些谋略,但是他不适应现代战争,李署长只是在关键时刻出来装装门面,李明秋实际上已经被架空。 就这样优哉游哉地过了大约两天,只要能够这样一直享受清闲,李明秋也就心满意足。天气渐渐地热了,院子内没有了往日的清凉,李明秋打算向刘军长提出,能不能把公署挪出李家宅院?其实这个要求也不过分,政府职能部门不能占用私宅。 第三天刘军长竟然亲自拜访李明秋,身后跟着姜秉公。 这又是刘子房的精心安排,把姜秉公从狮泉镇请到凤栖,然后给姜秉公任命职务。姜秉公的身后厨师提着饭阖,李明秋苦笑:“亲家,我们这些人以后死无葬身之地!” 刘军长毫不在意,厨师把饭菜摆满一桌子,刘军长反客为主,请李明秋上座,他自己跟姜秉公分坐两边,勤务兵把酒瓶子开启,刘军长为两个土豪把盏,一杯酒下肚,刘军长依然说了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大话,紧接着亲自宣布:“秉公老兄,决定任命你为狮泉镇驻军×团少校团长,希望老兄不要推辞。” 李明秋看看姜秉公,这个南霸天行为做事往往出人意料。你还当真猜不透姜秉公的内心所想。那姜秉公谁都不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枚银元,直直摔上半空,伸手接住。然后看了一下手中的银元究竟是正面还是反面,带有一点占卜的意思,又把银元装进口袋,这才说:“秉公不会拒绝,因为这是上苍为秉公做出的安排。不过刘军长,你不要耍花架子,秉公要的是实权。” 李明秋和刘军长对视了一下,有点愕然,原来两个人预测姜秉公会断然拒绝。想不到姜秉公答应的这么痛快!紧接着姜秉公又说出一番肺腑之言:“日子回不到从前,我们这些人没有选择,只能拼死力给刘军长拉套,战争打赢了带着老婆孩子隐居深山,打败了被八路军砍下人头示众。” 刘军长一口把面前的酒喝干,也发表了一通感慨:“我说你们这些人总自喻自己为韩信、张良、范蠡,殊不知那些历史典故在现今已经过时,勘乱(这里指消灭八路军)成功之时,蒋委员长绝对不会修建一座庆功楼来毁灭我们这些功臣!大家也不要有任何悲观情绪,打败八路军我们在军事上占有绝对优势。” 第1211章 凤栖全城戒严已经司空见惯,每一次戒严老百姓都心情漠然,只是沿街正在行走的人们躲进商铺,商铺掌柜习惯性地把门面半开半闭。 只见沿街石板路的两边一步一岗,站满了士兵,老百姓就知道有政府要员来凤栖视察。这几年往来凤栖最多的首脑当数胡宗南,差不多每年都来几回,每一次都全城戒严。 果然,南城门大开,一长溜汽车鱼贯进入凤栖。军政要员们在凤栖北街刘军长的官邸门前下车,由于凤栖城的街道很窄,要员们下车后,汽车出了北城门,停放在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他日要员们南下长安时车队又从北城门进城,官员们坐上汽车从南城门出城,黄土公路上扬起一长溜黄尘,犹如一条长长的黄龙。 凤栖城内的老住户没有人不认识胡司令,也认识胡司令坐的汽车。只是近些日子老百姓一看见胡司令的座驾心情就无来由的紧张,胡司令一来凤栖总要弄出一些动静。 其实胡司令这一次来凤栖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凤栖所有的土豪授衔,虽然刘军长宣布了凤栖土豪的任命,但是那充其量不过是打了一次招呼,只有胡司令的授衔才有权威,凤栖县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被纳入军事编制。 首先在教场坪(安民梁)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那场阅兵仪式对凤栖老百姓开放,允许老百姓在指定的地点参观。一阵振聋发聩的炮声响过,上万名士兵排列整齐地接受西北地区几乎所有的军事长官检阅,将军们一改过去骑马检阅部队的习惯,胡司令、马步芳、马鸿逵、刘勘、刘子房等军事首领全部站在敞篷汽车上检阅部队,敞篷汽车后边才是一百多名骑马的师团级将领,前边的精锐部队清一色美式装备,看起来威武雄壮,紧接着天空竟然出现了几十架军用飞机,那些飞机飞得很低,能看得见飞机驾驶员的人头。凤栖县被胡司令宣布任命军职的土豪竟然达一百多人。 第一个被任命的当然是李明秋、任命为陕北绥靖总署长官;第二个被任命的竟然是屈志田县长,任命为国民革命军×军×师师长,兼任凤栖县长;屈县长手下的文职人员都有任命,屈福录、屈鸿儒被任命为绥靖总署资政,兼任禁毒委员会正、副主任。 疙瘩、姜秉公、张狗儿、张有贵的任命前边已有介绍,就不一一列举。按照姜秉公的提名,董银贤被任命为副团长,姜秉公的两个保镖高根堂高明堂被任命为营长,姜秉公的民团列入军事编制,几乎所有的弟兄都有升迁。 唯有疙瘩大瞪两眼,不知道怎样给他那些弟兄们讨个一官半职。姜秉公做事总比疙瘩高出一着,姜秉公要的是个实实在在的团长。张狗儿简直兴奋糊涂了,二十岁不到就混了个团长。张有贵显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感觉中是在演戏,无论哪朝哪代当官都没有这么容易! 屈志田县长事先毫不知情,此刻仍然感觉迷迷糊糊,实际上刘军长还没有来得及找屈志田谈话,胡司令的任命大会已经提前召开。师长当然要比县长高几级,这一点屈志田心里明白,屈志琪哥哥从戎十六年,中条山战役九死一生,才当了个副师长,看来胡司令决心把凤栖所有的土豪全部绑上战车,职衔算个什么?这不过是是一种手段一种伎俩。但是屈志田脸上毫无表情,这种场合谁敢抗命? 紧接着胡司令、马步芳、马鸿逵、刘勘、刘子房站成一排,亲自给李明秋、屈志田、疙瘩、姜秉公、张狗儿发放象征着军人权威的中正剑、发放军装、发放第一个月的军饷、发放美制手枪。其他被纳入军事编制的土豪们都有封赏,由下级军官们逐人发放。 授衔仪式结束后胡司令发表演讲,仍然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那一套老话。一万名军人的口号声响彻云天:“誓为党国效忠!” 军人们的宴席一般在城墙上举行,士兵们以班为单位席地而坐,然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师长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在军人餐厅就餐。可是那天凡是出席授衔仪式的凤栖土豪们全部优待,换上军装的土豪们看起来滑稽而可笑,只有屈志田、张狗儿和姜秉公穿上军装看起来像模像样,疙瘩的军装太小,张有贵一脸贼像,可笑的是竟然给屈鸿儒屈福录两个老汉各发了一套军装,两个老农民穿上军装带着大盖帽像一对活宝。李明秋依然是长袍马褂瓜皮帽,可笑的是竟然把中正剑斜挂在腰间,看起来像个小丑。 宴席结束后胡司令带领着他的将领们连夜返回长安,被任命为军人职衔的土豪们满肚子疑惑,谁也没有相约,大家一起来到李明秋家大门外,岂料李明秋拒不接见,让站岗的士兵把土豪们挡在大门外不让进院。绥靖公署的牌子赫然醒目,看样子李明秋的官比县长还大。大家在门外聚集,有人还朝院内喊了几声,不见李明秋答应。没有人埋怨,李明秋也许不在家。大家又相约来到县政府内,屈志田让公务员给这些土豪们泡茶。 所有被任命职衔的土豪们就姜秉公一人有实权,实实在在地管理着几百人的军队,其他人连李明秋算内都是些虚职,不过大家却得到了实惠,土豪们并不在意那几十块银元,在意那一把中正剑一套军装一把美式手枪。 大家议论纷纷,主题只有一个,胡宗南为什么要把大家捆在一起?屈志田是县长,又是凤栖县人,大家在屈县长面前说话也无所顾忌,以为屈县长掌握着内部机密,索性给大家透露一二。 屈县长一筹莫展,他也弄不清这算哪门子任命?翻开中国几千年来的军事史实,用高官厚禄收买人心的有之,梁山好汉被招安时朝廷也给那些好汉们封官。但是大家都是蒋委员长的顺民,没有必要被朝廷招安。 看样子要打仗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几万军队已经在凤栖驻扎待命,情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不过这些遗老遗少们并不是打仗的料,为什么要把他们拴在一起? 大家心里的疑问很多,谁也无法解答。南霸天姜秉公根本不会参加这种无聊的讨论,那个人独来独往,宴席结束后就带领着他的一帮子民团返回狮泉镇。不过姜秉公也越俎代庖,任命董银贤为副团长之事董银贤可能并不知情。 大家正争论不下时李明秋来了。正所谓一鹞入林鸦雀无声,大家安静下来,等待李明秋的高论。李明秋一改过去精明开放和蔼可亲的形象,显得冷若冰霜:“我说你们没有逑事干了,把手指头当葱吃。别人敬你、你就是神,别人灭你、你就是鬼!以后坚决不能有这样的聚会,想不通慢慢想,解散!” 第1212章 姜秉公其所以非常爽快地接受团长职务的任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他感觉摆不脱,与其让人家套上笼头用鞭子赶着拉套,倒不如老老实实由着人家摆布。第二还是考虑到他势单力薄,需要实力来巩固他的地位。在李明秋家里姜秉公说了一句肺腑之言:日子回不到从前。走过的路就不要后悔,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你选择,只有一条道儿走到黑。 几十个被任命的弟兄穿着崭新的国民军军装,放马驰骋,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种杀气腾腾。姜秉公没有直接回到狮泉镇,而是来到宜章村董银贤家门口,几十条汉子站在门口齐声呐喊:“董副团长出来接受任命!” 董银贤近些日子心灰意懒,正在考虑怎样摆脱姜秉公无休止的纠缠。有时也想亲家屈福录可能正确,人所有的烦恼都是由于欲望滋生,这几年自己确实是糊涂油蒙了心,放下安安稳稳的小日子不过,总要种植什么大烟!自己种几亩也就罢了,还要鼓动女婿外甥种植,结果落了一身骚气不说,亲生女儿被一帮子官兵蹂躏…… 唉!人有时百密一疏,思来想去还是想发财的欲望作怪,现今银子倒是挣下不少,心却被悬到半空。看起来姜秉公绝不会放过董银贤这个表弟,死到临头还要拉一个人来垫背。 董银贤的两个儿子在白水念书,秉承了董家秀才辈出的传统,在白水中学学习成绩拔尖,下半年大儿子就要上高中,董银贤想把两个儿子转到长安就读,目前看起来银钱够花,老俩口也打算搬到长安居住,这样一来就能摆脱姜秉公的纠缠,表兄表弟也不至于把关系弄僵。 可是姜秉公就是揪住董银贤不放,这不,又给董银贤争取了一个副团长!董银贤自然不肯接受,看姜秉公穿着军装扎着要带、戴着大盖帽子蹬着马靴佩带着中正剑站在一边狞笑,董银贤也不叫表哥了,直呼其名:“姜秉公你搞得什么鬼把戏!” 姜秉公对付一个董银贤绰绰有余,姜秉公还是不愠不火,说得振振有词:“全县任命了一百多名豪绅,连你亲家屈福录、你姐夫屈鸿儒都穿上了军装,你跟谁干都得干,不干不由你!放心吧贤弟,跟上老兄不会吃亏。” 董银贤还是非常疑惑:“咱一个土里刨食的老农,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能领兵打仗?抗战那些年都没有这么紧张,这究竟是为什么?” 姜秉公令手下的弟兄把董银贤的任命状、军装、中正剑、手枪、皮带、马靴以及饷银从褡裢里取出,放在董银贤家里的饭桌上,赖着不走:“弟兄们跑了几十里路,打发一顿饭吃。” 董银贤苦笑:“表兄,银贤给弟兄们在狮泉镇设几桌酒席,你把你这劳什子任命状拿走,行不?” 姜秉公说得轻松:“饭是肯定要吃,不过这任命状和行头是刘军长亲自发的,既然不想当官就找刘军长辞职,秉公只是替你代劳罢了。” 董银贤当然不知道姜秉公的阴谋,还以为这可能就是大势所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即将发生的国内战争将非常惨烈,老百姓只是当权者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想怎么走根本由不得自己。 姜秉公指着桌子上的军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穿上吧贤弟,时势造英雄,咱不想当英雄,但是也不能当狗熊。这不是老兄逼你上贼船,这是大局使然。他日功成名就,老兄背你上华山(方言,意味着功成名就、修炼成佛,到顶了)。” 董银贤心想,这阎王状子暂且接下,然后再想办法金蝉脱壳。反正人生本身就是演戏,演技的高低决定了你的身份和命运。过了这几日索性去凤栖城里打探一下,听说所有的土豪都纳入军事编制,这可能也是蒋委员长的谋略之一。 董银贤从自己的槽头牵出骡子,拿了一些银钱,董银贤不想穿那身黄皮(军装),可是姜秉公给手下的弟兄一使眼色,不由分说,大家拽着董银贤给他把军装换上,穿上军装扎着皮带蹬着马靴的董团副看起来不那么滑稽,董家人世代都有官相。 几十个弟兄穿着军装扎着皮带蹬着马靴,腰里别着手枪、佩戴着中正剑骑马从狮泉镇走过,沿街的铺面都燃起了鞭炮,有关姜秉公被任命为团长的消息狮泉镇的老百姓前两天就听说,老百姓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糊里糊涂表示庆祝。驻军的几百名官兵从今往后全归姜秉公指挥,好像所有的官兵对姜秉公这个团长表示了某种程度的欢迎,因为姜秉公是个大土豪,有钱,官兵们想着怎么能够得到实惠。 那是一场盛大的宴会,好像姜秉公早有安排,狮泉镇所有的住户以及外来做生意的客人甚至要饭吃都可以入席。当然,还包括姜秉公属下的几百名官兵,当年国民军一个团的编制是一千多人,但是大多数部队编制都不满员,当官的为了吃空饷,一百二十人的连队最多只有七八十人。这一点胡司令心里也明白,层层欺骗使得国民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进入四月天,天气变暖,天公作美,月上中天,一丝微风吹来,酒桌上的蜡烛流泪,整个狮泉镇的上空飘满酒香,连狗都喝得东倒西歪,爬在酒桌下酣然入睡。 姜秉公办事可谓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对几百官兵重新编制,原来的连长、营长统一降级,民团的弟兄们按照能力大小被任命为连长、营长。参谋长副团长职位不变,但是很明显已经被架空,姜秉公的亲信掌握了实权。但是连长营长们的待遇不变,为了安抚军心,军官们每人每月增加两块银元,士兵每人每月增加一块银元。军官们虽然被降职但是还不想离去,在狮泉镇驻守有油水。 姜秉公根本不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他老以为手握一个团的兵力就能在狮泉镇建立一个独立王国。狮泉镇是姜秉公的狮泉镇,有了姜秉公才有了狮泉镇,姜秉公按照自己的意志打造军队,打造狮泉镇,在以后两年多的时间里,狮泉镇水泼不进、针插不进,刘军长为了确保一方平安,对姜秉公一再迁就,姜秉公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想办法满足。此系后事,容笔者慢慢述说。 却说姜秉公的侄子姜振东听说伯伯当了团长,也想在伯伯的手下谋个一官半职当当。过年时姜振东回狮泉镇给爷爷奶奶拜年,看起来伯伯已经不再计较发生过的往事,打仗用的父子兵,姜振东只是想出风头,想过官瘾,根本不知道当兵为谁打仗。 侄子回来,姜秉公还有点安慰,虽然姜振东跟小姨妈(姜秉公的小老婆)睡觉违背天理良心,事情过后姜秉公也想开了,女人就那么回事,姜振东终究是自己的侄子。 可是当姜振东提出要在部队任职时姜秉公坚决反对:“振东,咱姜氏家族里边伯伯最坏,你再不要跟上伯伯学坏。伯伯这是迫不得已上了贼船,伯伯不想连累任何家人,成功了固然值得喜庆,一旦马革裹尸还要侄子把伯伯埋在咱家祖坟。” 第1213章 疙瘩对那个副师长的鸟官不感兴趣,只是为随行的两个保镖讨了两身军装。林丑牛和安远被任命为副官,副官究竟是多大的官?这个问题不用考虑也不用去想,两个保镖一个身材魁梧一个小巧玲珑,年轻人穿上军装显得格外精神。张狗儿和张有贵全都是光杆司令,光有职衔不知道手下的兵在何方。 疙瘩回到郭宇村依然身穿绸衣绸裤,踢啦着一双家做的布鞋在自家院子里转来转去,邓金元父子三个干起老本行来有板有眼,疙瘩雇了个厨师专门做饭,毛桃毛杏来郭宇村后就住在疙瘩家前院,一开始邓金元也跟两个儿子住在一起,可是那两个小媳妇非常放肆,夫妻间有些行为让老公爹难堪。终于有一天邓金元对疙瘩说,他打算搬到外边去住。 疙瘩知道邓金元跟常有理老婆的关系,老家伙住到外边也为了他自己方便,本来疙瘩准备把邓金元安排到郭全发家居住,郭全发家空房子也很多。可是邓金元看上了疙瘩家的老宅院,疙瘩只得让人把老宅院收拾了两间屋子,安排邓金元住了进去,这样一来常有理老婆就明目张胆地跟邓金元住在一起。没有人说闲话,甚至也没有人议论,那种年月人命不值钱,谁死了都很正常,活着的人又很快组合新的家庭,开始了新一轮周期。两个儿子邓银川邓铜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爹爹有个伴儿也好,最起码晚上睡觉不孤单。 表面上看起来郭宇村又恢复了以往的沉寂。虽然八路军游击队在郭宇村旁边的灌木林里秘密成立,但是疙瘩并不知晓,王世勇死后两个儿子王稼骐王稼昌很少公开露面,王世勇老婆跟两个儿子媳妇生活在一起,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豆瓜媳妇凤鹅很少再站在歪脖树下卖骚弄姿,疙瘩反而感觉很不习惯,那个女人尽管没有人愿意上钩,但是也算郭宇村的一道风景。 郭宇村的三个女侠跟疙瘩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相互间井水不犯河水,相对来说疙瘩生活得比较安逸,无论哪一派政治势力都不愿意得罪疙瘩,反而把疙瘩当作一种依托,疙瘩实际上起着某种缓冲的作用。 可是这种相对平静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那一日疙瘩家门前突然开来三辆汽车,一辆美国吉普两辆嘎斯,吉普车里坐着瓦沟镇新任师长,两辆嘎斯车上站着十几名士兵,保护着足足够武装一百名士兵的军火和给养。这是驻军师长遵照刘军长的命令给疙瘩送来的,目的是要求疙瘩把他手下的弟兄全部武装。 老实说郭宇村人不缺武器,疙瘩的弟兄们装备精良,只是因为这几年不再打家劫舍,那些武器派不上用场。包括郭宇村的几个小伙子在内,疙瘩最多有三十几个弟兄,这些弟兄们平时都在自己家里耕种土地,只是收购大烟时期才在一起聚集,大烟收购结束后又各回各家,疙瘩身边只有林丑牛和安远两个保镖。 刘子房军长高估了疙瘩的实力,一下子给疙瘩拉来了一百套军事装备和给养。不管怎么说来者都是客,疙瘩跟瓦沟镇驻军师长并不熟悉,借这个机会笼络感情拉近关系,谁都不摸对方的底细,但是相互间称兄道弟,相见恨晚,很快就成为莫逆之交。 疙瘩当然少不了招待前来送军火的士兵,疙瘩正给娘盖房(做棺材),地窖里藏着蔬菜和猪羊牛肉,这几年野味少了,前几年土匪窝子经常能吃到野猪、麋鹿、獾、野兔和野鸡肉,有时运气好了还能吃上豹子肉,黄河岸边常有渔夫提上甲鱼叫卖,一只鳖也就一块银元。可是近几年山里驻军经常狩猎,野生动物越来越少。即使那样酒桌上的饭菜也足够丰盛,十几名士兵竟然喝了一箱子汾酒。酒桌上疙瘩和驻军师长互通姓名,师长自我介绍,他姓于,叫于三合,名字好记。疙瘩说:“我娘给我取名叫疙瘩,我爹也不知道他姓啥。”当下二人义结金兰,疙瘩稍大为兄,于三合为弟。 其实结拜也不一定全是生死至交,有些结拜纯碎是逢场作戏。比如疙瘩曾经跟邢小蛮、姜秉公、闫培春结拜为兄弟,邢小蛮之死对于疙瘩来说无关痛痒,疙瘩甚至都没有前往祭祀。至于跟闫培春更是没有任何交往,是当年的邢小蛮把几个人往一起撮合。 大家都喝高了,自然不能立即开车回去。其实于师长和他的十几个喽啰并不清楚,他们命系一弦,八路军游击队正在树林子里开会,大家研究是否将院子内的十几个国民军一举歼灭。 这是一次打歼灭战的绝佳时机,可是刘奇葆队长考虑全盘,认为非常时期不应该过早地暴露八路军的实力。加之宅院内还有疙瘩全家和郭宇村的几个年轻人,还有三个做棺材的木工。如果真打起来容易伤及无辜。 其实在郭宇村前往瓦沟镇的路上打伏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刘奇葆队长最后还是选择放弃。那样一来虽然能保证取得绝对的胜利,但是过早地暴露目标,不利于以后对敌斗争的开展。加之国共虽然互相攻击,频繁调动军队,但是表面上还没有完全破裂,坚决不能授人以柄,给国民政府造成口实,攻击八路军破坏停战协议。 宴席结束后大家又喝了一会儿茶,从郭宇村出发回瓦沟镇时已经天黑,王稼骐王稼昌心有不甘,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让敌人轻易走脱?一开始凤栖游击队的纪律也不是那么严明,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晚上回家跟媳妇睡觉,发现汽车还在疙瘩家门口停着。两个小伙子为父报仇心切,走小路来到老婆尿尿沟,汽车必须从老婆尿尿沟经过,两个小伙子打算给那些国民军一点教训。两个小伙子选择了一个有利的地形,潜伏下来。可是还没有等来汽车,王稼骐王稼昌已经做了国军的俘虏。 原来,给疙瘩送军火是一种诱饵,主要是引诱八路军游击队打伏击,然后将游击队一举歼灭。那个于师长也不是真正的于师长,真正的于师长正在瓦沟镇指挥这场战斗。不要说阶级敌人全是笨蛋,不堪一击,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战争是残酷的,敌我双方都费尽心机。 疙瘩当天晚上就知道了弟兄俩中计,王世勇老婆给疙瘩跪下了,要疙瘩无论如何把她的两个儿子救出来。老婆认为目前只有疙瘩能救王稼骐王稼昌。 尽管疙瘩感觉希望渺茫,但是疙瘩仍然答应营救王世勇的两个儿子,弟兄俩跟疙瘩是连襟。 老婆子看起来目光呆滞,确实再经不起这迎头痛击。疙瘩骑马连夜从郭宇村出发,来到瓦沟镇叫开了岳父张有贵家的大门,王稼骐王稼昌是张有贵的女婿,张有贵听到两个女婿被国军俘虏自然心急。两个人勉强等到天亮,跟张狗儿一起,见到了瓦沟镇驻军真正的于师长。 真假于师长有点相似,上一次刘军长来瓦沟镇时几个人见过于师长一面,看来这于师长不可小觑,也有一些手段。 于师长对三个人非常热情,于师长始终记得一句俗语:强龙不压地头蛇。疙瘩不会说谎,指出昨晚逮住的那两个小伙子跟他们三人都有亲戚关系,希望于师长能够网开一面,把那两个小伙子放了,当然不是白放,疙瘩暗示,将付给于师长一笔不菲的报酬。 于师长感觉惋惜:“昨晚的伏击战是刘军长亲自指挥,那两个俘虏已经被押往凤栖县城。” 三个土豪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凤栖,来到刘军长的官邸。刘军长已经搞清楚了这两个小伙子跟王世勇的关系,那次暗杀王世勇刘军长已经有点后悔。这两个小伙子油水不大,索性落一个顺水人情,把这两个小伙子放了,说不定还能起到预想不到的效果。 刘军长可能也受了李明秋的影响,让疙瘩直接把王稼骐王稼昌带走。疙瘩害怕刘军长后悔,都不敢带二人在凤栖吃饭,让张狗儿买了几个烧饼,然后对张有贵张狗儿说:“你俩想办法回瓦沟镇,把马缰绳交给王稼骐王稼昌,我们三人先走一步。说完,三人翻身上马,一路狂奔,直奔郭宇村。 第1214章 在郭宇村的年轻人中间,日子过得最舒服的要算金童玉女那一对小夫妻。外边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跟两个年轻人无关,玉女十五岁不到就当了两个孩子的妈妈,一些文人记者故意让一对小夫妻的故事继续发酵,每过一段日子报纸上总能见到金童玉女的生活照片以及记者们故弄玄虚的文章,世界各地的慈善组织便源源不断地把各种慰问品发往郭宇村,两个小孩子衣食无忧,这样一来村里一些小孩子也能享受到金童玉女使用不完的慰问品,一对小夫妻真正成为郭宇村人的福星。 常焕生从小跟上老爹在包子铺里起早贪黑卖包子,养成了吃苦耐劳的习惯,可就是跟妈妈经常拌嘴,娘俩好像心里并没有什么隔阂,常常为一点小事吵闹。常有理老婆很伤心,跟人说她的女婿比女儿强,女婿安远是娘俩从路上捡回来的南方小伙,脾气出奇地好,虽然媳妇看起来像个河东吼,安远总是让着媳妇三分,媳妇发火安远不生气,媳妇火发完了该干啥照样干啥,家有丑妻男人不遭横事,丑夫人丑福人,夫人虽丑却对男人忠心耿耿,安远虽然当疙瘩的保镖,但是与世无争与人无怨,心态平和,是个典型的好人。 这是一个奇妙的家庭,一幢大院子里住着安远常焕生、金童玉女两对夫妻,常有理老婆原来是受疙瘩委托照顾金童玉女的衣食起居,没有想到一晃几年过去,院子里一下子有了四个孩子,两对过去素不相识的夫妻和睦相处,从来没有因为你多我少而发生过争执。 郭宇村不断发生各种灾难,良田爷爷留下的这幢院子却是个世外桃源。两对夫妻忠诚厮守,有时也争吵,那是生活的添加剂,争吵过后和好如初,谁也不会嫌弃谁。 可是常焕生妈妈却耐不住寂寞,率先出轨。一对老鸳鸯缠缠绵绵两年多,终于走到一起。对此安远想得开,感觉到岳母跟邓金元生活在一起没有什么丢人,少年夫妻老来伴,老年人最怕生活孤单,郭宇村那么多的寡妇光棍都重新组合,两个人才组成一个家,神仙造人就造下一半男人一半女人,子女们要设身处地为老人着想才对。 常焕生感觉心里别扭,认为妈妈嫁人丢人。常焕生甚至想撵到疙瘩家的旧宅院把妈妈拽回来。安远害怕媳妇,安远管不下常焕生。那一日常焕生把自己的女儿交给玉女照管,说她去去就回。常焕生气势汹汹地来到疙瘩家的老宅院,正好邓金元不在家,屋子里妈妈正在做饭。常焕生拽着妈妈就走,老婆子当然没有女儿的力量大,正好在门前的场院里撞见春花,老婆子一见春花放声大哭,春花以为母女俩闹矛盾,好心好意把常焕生拦下,并且劝道:“有啥话不能在自家屋里去说,闹到院子里都不怕人笑话。” 常焕生有点蛮不讲理:“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 常焕生妈妈边哭边说:“春花,你快去找疙瘩,让疙瘩来评理,焕生嫌我嫁人给她丢脸。” 春花开导焕生:“老人有老人的难处,做子女的只能尽到自己的责任。这件事只能顺其自然,不要强人所难。” 岂料焕生却说:“郭宇村的风气瞎了,老的少的光知道卖×!” 还没等春花反应过来,焕生妈妈猛然间撕开焕生,扇起了自己的耳光:“我把先人亏了,生下了这么个忤逆!我头疼脑热谁来照看?焕生,我跪下给你磕头,你是我先人!我爱卖×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连累郭宇村其他人!” 洋芋、狼婆娘、棒槌,郭宇村几个年纪大的老婆全都出来,把常焕生围在场院中心,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焕生,把焕生批驳的一无是处,常焕生再强势心里也有点害怕,因为女儿不可以辱骂自己的亲娘。 正在这时安远来了,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媳妇拉回家。常焕生回到家里又跟安远闹腾,女人家在人前丢脸了就回家找丈夫出气。安远也受气惯了,把媳妇骂他当成一种享受,媳妇每天不骂他一两回反而有点不习惯,不过这一天安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对常焕生说:“老婆,你嫌我窝囊咱俩干脆分开!” 常焕生懵了,郭宇村有的是寡妇,郭宇村的小寡妇个个都比常焕生漂亮。安远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就走,把个常焕生凉在那里,常焕生的脊背冒出了一身冷汗,安远会不会休掉自己? 有时,老婆的脾气大是男人给惯的,一旦男人认真了老婆又有点害怕男人。农村女人没有文化,行为做事想当然,认的是死理,万一安远起了异心,常焕生可就彻底没有了依靠……常焕生胆怯了害怕了,安远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让常焕生吓出一身冷汗。 可是常焕生没有立刻去找安远,常焕生在想,即使安远想休掉她也得说出一些道道(理由),女人刚刚跟妈妈生了气,这阵子还没有缓过神,她得想想,究竟是谁的不对。 两个男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两个女孩子睡着了。玉女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显得早熟,一般家常便饭大都是两个女人轮流去做,反正大家在一起就是为了相互间扶帮,玉女看常焕生发呆,主动做饭。 饭做熟了,常焕生却吃不下去,越想越不对劲,安远是不是在外边有了相好的女人?那个男人长得不赖,李明秋的女儿都看上安远,上一次李妍回凤栖还不是亲自来郭宇村跟安远重叙旧缘?幸亏常焕生及时识破,把自己的男人管理严格,才使得那一对痴男怨女没有机会。 可是现在安远经常跟疙瘩在外边闯荡,有时三五天都不回家,现在这社会有头有脸的男人想找个野女人非常容易,谁敢说安远在外边没有干过那种事情? 常焕生简直着了魔一般,又疯疯癫癫来到疙瘩家里,正好疙瘩跟安远都不在家,洋芋在前院为三个匠人泡茶。 可怜的女人全不记得刚刚在场院里洋芋怎样数落她,问得凄惶:“洋芋婶子,你看见安远了没有?” 洋芋一看见常焕生心里就没有好气,贸然说了一句:“安远也把眼睛瞎了,找了你这么个不讲理的女人!” 常焕生心里彻底崩溃了,常焕生已经没有了跟洋芋辩论的勇气。常焕生痴痴呆呆地回到家里,看见玉女哇一声大哭:“安远不要我了,你说姐姐咋办哩?” 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就想把男人牢牢地攥在手心,其实常焕生的凶悍是一种脆弱,女人最担心自己温暖的窝被其它女人侵占。 玉女害怕了,玉女感觉到常焕生神经有点不正常。玉女让正在院子里打坐的金童赶快去叫焕生妈妈回来,就说焕生生病了。 焕生妈妈不可能跟女儿有什么成见,其实焕生妈妈自从跟邓金元过到一起以后,经常回女儿家里来,母女俩虽然争争吵吵,但是没有隔阂,一听见女儿生病,焕生妈妈立刻跟上金童回到女儿家。 常焕生看见妈妈一边流泪一边反复地念叨着那一句老话:“妈妈,安远不要我了,你说我该咋办?” 无论妈妈怎样劝慰,女儿谁的话都不相信。这简直是一曲乡村版的宝哥哥和林妹妹,爱是一种自私的无暇,假如安远真的不要常焕生了,常焕生说不定就要自杀! 一天以后安远跟疙瘩从县城回来了,穿一身崭新的军装。常焕生看见安远咧嘴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安远,你又结婚了,对不?” 安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婚?我跟谁结婚?” 常焕生又哭了:“那你这一身新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安远释然:“这是刘军长发的,刘军长把疙瘩招安了,我们都成了刘军长的兵。” 常焕生不顾一切,扑到安远怀里:“安远,你是娃他大(爹),说啥都不能休妻,对不?” 安远糊涂了:“我啥时候说过要休掉你?” 第1215章 事实证明两个朝鲜族妈妈要回东北的愿望根本无法实现,首先焦妮娜焦晓娜不愿意跟上婆婆一起回去。姐妹俩失去了丈夫,极端的悲痛过去,越来越替他们的老爹爹担心。婆婆把张东仓、金智清和王稼祥的灵堂化掉以后,姐妹俩提出要去县城看望她们的爹爹焦师傅。 这种要求非常合理,两个朝鲜族婆婆当真无法拒绝。可是两个媳妇生了第二个孩子才几个月时间,县城那边不摸底细,万一有啥闪失岂不后悔莫及? 张东魁的伤势一天天好了起来,板兰叶成了这个家庭的中心。那天晚上板兰叶搀扶着张东魁回家,一家人又围在一起伤心落泪。两个朝鲜族妈妈提出想回东北老家,焦妮娜焦晓娜却表示想去县城看望她们的老爹。 大家都把目光对准张东魁,看看这个家庭剩下的唯一男子汉怎样表态。 张东魁低头思忖半天,对妈妈和舅妈说:“就目前看来,回东北的愿望不可能实现。几千里路途太遥远,中间要穿过蒋管区、解放区,路上极不安全。不过妈妈们放心,以后如果形势好转,回东北是咱们的终极目标。” 接着张东魁又把目标对准自己的媳妇板兰叶,带着商量的口气说:“板兰叶,不然的话你代替焦妮娜和焦晓娜去一趟凤栖,主要是打探焦师傅的安危,嫂子(焦妮娜)和弟妹(焦晓娜)去凤栖多有不便。” 板兰叶二话没说,非常爽快地答应。当然板兰叶去凤栖前必须跟八路军游击队长刘奇葆请假,刘队长又派了牛二一同前往。 板兰叶来到焦师傅家里,看见焦师傅一家安然无恙,正好焦师傅钉掌缺少一个帮手,板兰叶答应给焦师傅帮几天忙。牛二五十多岁,穿得破破烂烂,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牵一头老骡子,借着给骡子钉掌的机会跟板兰叶联系。根据刘奇葆指示,既然来了就不要忙着回去,板兰叶可以先在焦师傅家里潜伏,伺机待命。就这样,板兰叶的到来虽然引起了国民军的注意,但是抓不住把柄,只能昼夜监视,列入黑名单之中。可是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国民军发觉板兰叶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对板兰叶的监视逐渐放松。 牛二回到郭宇村,对张东魁说焦师傅安然无恙,张东魁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舅妈、嫂子和弟妹,一家人放下心来。 可是张东魁越来越不放心,板兰叶是张东魁的妻子,张东魁这条命多亏了板兰叶拼死搭救,夫妻俩经过了这次生死历练,更加心心相印。张东魁去找刘奇葆队长,能不能另外找一个人把板兰叶换回来?如果再找不下人,张东魁就打算亲自去把板兰叶换回。 实际上张东魁那是要挟,张东魁在延安至长安的运输通道上干了十年脚夫,绝对再不能在凤栖出现。刘奇葆队长也费尽脑子,确实找不下一个合适的人选把板兰叶换回,但是骡马大店的联络点非常重要,在战争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准确地掌握敌人的信息,往往能起到克敌制胜的作用。刘队长安慰张东魁,他将尽快地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把板兰叶换回。 国民军袭击骡马大队刚刚过去一个月,官路上又出现了零零星星的脚夫,人们为了生活,也就不惜铤而走险,不过脚夫们最多一人赶一头毛驴,毛驴上驮着食盐或者山货,沿途的检查站也榨不出来什么油水,索性放行。有的人干脆挑着担子背着褡裢,把山货从山区运到县城变卖,货物交流是人们生活的基础,虽然农民基本上自给自足,但是总不能不吃食盐,不穿衣服,生病了还得找先生(医生)去看。骡马大店又出现了零零星星的脚夫,脚夫是当年物资交流主要的运输力量。 那一天骡马大店住进了一个赶着骡子的脚夫,脚夫住下后国民军进行例行检查,没有发现脚夫有什么异常。国民军走后脚夫拉着他的骡子去焦师傅的铁匠铺子钉掌,顺便问问焦师傅:“师傅,雇人不?我学过打铁。” 焦师傅打量来人大约四十来岁,身体强壮,看样子不会说谎。那汉子把骡子拴在木桩上,然后操起大锤配合焦师傅打制掌钉,一招一式非常在行。当下说定工钱,壮汉就在焦师傅家住了下来。 其实这汉子有些来头,是八路军内部专门为骡马钉掌的掌匠,那汉子娴熟的打铁技术也让焦师傅有些怀疑,不管怎么说钉掌不是一个人的活路,板兰叶已经说过几次她要回去,这样一来焦师傅就有了帮手,板兰叶就可以回到郭宇村跟张东魁团聚。 那天板兰叶进城给婆婆买了两斤点心,当年副食品极少,点心就是最好的食品,老百姓根本没有见过面包、蛋糕之类的食品。牛二不敢明目张胆地来骡马大店接板兰叶回村,只能在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里等待板兰叶到来,板兰叶装着去仙姑庵进香,来到柏树林里从牛二手里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归心似箭,一路狂奔回到郭宇村。 可是国民军也不傻,看见掌匠铺子那个女的不见了,来了一个壮汉。大战前夜敌我双方的神经都非常敏感,当年国民军的政策是,宁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人!刘军长几乎不加考虑,立刻命令士兵把那汉子逮捕入狱。 那汉子也非常机灵,不然的话不会派到凤栖执行特殊使命。汉子自称他姓姚,甘泉姚店人,人老几辈子都靠钉掌谋生。上一个月猛然间官路被国民军封锁,生活没有了出路,打听到凤栖需要掌匠,因此来凤栖谋生。 国民军在延安也有内线,通过内线在甘泉调查,甘泉确实有一家姓姚的掌匠。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马步芳的骑兵师重新进驻凤栖,凤栖县一下子增加了一千多匹军马,虽然随军也有掌匠,但是掌匠是个绝活,这样的人才稀少,姚师傅又被国民军释放。 最近一段日子国内发生了几件大事,这几件大事为国内战争打下伏笔。四月八日,被国民政府****的共产党重要首脑王若飞、叶挺将军等人从重庆乘坐飞机返回延安途中在黑茶山遇难,飞机失事原因几十年来一直存在质疑。四月十四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长春,这是自从一九二七年秋收起义以来,将近二十年时间,共产党所领导的军队第一次占领大城市,无疑对国民政府是一次打击。不久,苏联军队从东北撤退前又将哈尔滨的防务移交给解放军。这从某种程度上加深了国共两党的互不信任,坚定了蒋委员长要消灭共产党的决心。五月五日,国民政府返都南京,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撤回延安,与此同时,长安办事处也撤离长安,国民政府跟延安方面的联系中断。 凤栖的老百姓能感觉得来战争的压力,不过边塞小城历经数千年战乱,老百姓对待战争的态度显得漠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老百姓不可能从战争中得到任何实惠任何好处。只是有一天早晨大家从睡梦中醒来,有人去常有理包子店买包子,米寡妇跟她的两个儿子不见了,包子店又被常有理的两个儿子媳妇接管。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知道常有理一家遭遇了不幸。凤栖人显得随和、大度,对两个寡妇回归凤栖表示了谨慎的欢迎。大家不管需要不需要都买包子吃,为的是安慰两个寡妇几句,从道义上和精神上给艾叶和改英一点帮助。 第1216章 瓦沟镇的张狗儿这几年可谓一帆风顺,无论干啥事都不会失败,人的运势兴旺时神鬼都礼让三分,路上一块土坷垃绊倒,捡起来一看是块银子。先是当了瓦沟镇的镇长,这一年不到又被刘军长任命了一个团长! 张狗儿也不知道团长究竟是个多大的官,反正那一身军装穿上帅气!当年老百姓根本没有什么是非观念,谁走红就巴结谁。其实这也难怪,站在矮檐下怎肯不低头,老百姓图的是穷日子过得安然,没有人给你碗里下蛆。巴结人不犯法,舔尻子话谁都爱听。 但是张狗儿心里清楚,权力要有经济实力支撑,如果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如人,就没有目前显赫的权力。张狗儿这几年主要靠收购大烟挣钱,认定大烟是致富的唯一门路,张狗儿才不管什么禁毒委员会,照种大烟不误,而且大烟的种植面积越来越大,瓦沟镇周围的山山岔岔凡是能种植大烟的全部让大烟覆盖。 张有贵好像有意往回缩,对官场上的许多事情不感兴趣,终究四十大几的人了,儿子才孑孓学步,加之家道中落,瓦沟镇墙倒众人推的大有人在,张有贵除过对聚敛财富有那么一点信心之外,并不在意张狗儿抢了他的风头。知进知退方为圣贤,张有贵已经没有了跟人争高论低的资本。 瓦沟镇原来属于秋粮夏粮混作区,比较平整的土地全部种植小麦,山上的坡地种植五谷杂粮。可是近几年大烟泛滥,已经很少看见麦田和秋田,张狗儿把姐夫张有贵租赁出去的土地全部赎回来,种植大烟,原来种庄稼的农民也改种大烟。在凤栖全县大烟种植面积急遽减少的情况下,瓦沟镇是个例外。 不久,瓦沟镇的驻军增加到一个师的编制,簸箕掌、撇撇沟重新设置了两个驻军点,各驻扎了一个营的国军,张狗儿被指定到撇撇沟,管理一个营的部队,负责撇撇沟的防务。簸箕掌的驻军属于疙瘩直接管辖。这等于副师长和团长都不再是空架子,有了自己的部下。 撇撇沟在郭宇村的北边,距离宜川和南泥湾都不太远。抗战时期国军对这里管理松懈,这里实际上成为脚夫们走小路给八路军贩运军火的大本营。撇撇沟有八路军直接开办的驿站,管理驿站的是侯生福一家三口。前两个月国军袭击全省的驿站,撇撇沟驿站所有的脚夫和掌柜的全部死于非命。 撇撇沟几十户人家,分别散布在方圆几十里的山沟,一家离一家居住很远,过着那种相对封闭的农家日子,大都靠放羊、挖药材、捡拾山货谋生。种粮食的极少,有一条小路直通瓦沟镇,老百姓吃粮主要到瓦沟镇去籴。 年轻人谁不爱出风头?张狗儿骑着高头大马,去撇撇沟检阅了自己的部队,三百多人整整齐齐地站成方队,接受张狗儿的检阅,那一刻张狗儿的心里升腾起一种尊严一种自信,感觉到某种担当某种责任,张狗儿根本不可能知道究竟为谁打仗,张狗儿只知道感恩,这是刘军长信任咱,咱就要为刘军长卖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张狗儿让后老子蔺生根驮着两驮子银元,当场给自己的弟兄们发响,并且发表了即席讲话:“弟兄们,团长就是你大(爹),营长就是你妈,谁要不听话,我就****妈!” 所有的官兵都畅怀大笑。不过大家没有恶意,那两驮子银元对全营官兵来说,具有很大的诱惑。撇撇沟驿站死了的脚夫和掌柜没有人收尸,两个月过去那些尸体已经变成了骨头架子,士兵们把驿站稍作打扫,连营军官住了进去,好在天热了,士兵们索性把被褥铺开,在驿站前面的小河边露营。张狗儿答应为士兵们尽快修建营房,让弟兄们先吃几天苦。 其实这也是刘军长的一项策略,一个营的部队表面上归张狗儿指挥,张狗儿实质上还是一个空架子,刘军长也知道张狗儿和疙瘩不是领兵的料,但是这些土豪在瓦沟镇举足轻重,用高官厚禄将这些土豪们笼络,一旦打起仗来这些土豪们就没有退路。 实际上凤栖县禁毒委员会起的作用有限,禁毒委员会只是对县城周围农民们种植大烟起了一些作用,县北县南偏远地区农民们种植大烟的规模依旧。况且凤栖大部分地区地广人稀,种植大烟基本上不影响农作物的种植。 面对纷乱复杂的政治军事形势,屈志田县长也没有了主意,有些事非人的主观愿望而为,明明看见不合理,你出面阻止就是你的不对。特别是屈志田糊里糊涂被任命了师长以后,猛然间发觉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由着人家随意摆布而已。所以屈志田好心劝阻两位本家子老哥,借口瓦沟镇、狮泉镇并不安全,不主张屈福录屈鸿儒去偏远地区禁烟。 社会风气坏了,一个人难以明哲保身。屈志田当县长之初满腔热血,以后越干越没有信心,索性随大流吧,一个看不到希望的社会,好人也会变成坏人。 虽然没有明确宣布,凤栖的税收相对而言较轻,凤栖征兵没有拉壮丁的现象,当兵带着某种象征。这根凤栖的地理位置有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凤栖人跟上驻军沾光。 县城周围的麦子已经开始泛黄,屈县长带领着一班子官员从北到南视察,主要是视察这一年夏粮的长势,然后制定征粮计划。可是当大家来到瓦沟镇时基本上惊呆了,当年县北的主要粮食产区很难看见一整块麦田,几乎所有的土地都种上了大烟!这肯定跟张狗儿有关,年轻人可不管你什么政策,啥最赚钱张狗儿就种啥。 瓦沟镇的保长是屈志田任命的,屈志田总不能把张狗儿撤职,可是张狗儿一点也不给屈县长面子,竟然把瓦沟镇搞成了单一的罂粟种植基地! 屈县长非常难堪,不知道瓦沟镇的工作怎样开展。张狗儿可不管这些,在姐夫张有贵家为屈县长和他的随行人员大摆延宴,张狗儿知道感恩,每次屈县长来瓦沟镇都满载而归。 屈县长每次下乡大吃大喝属于正常,可是对收受贿赂却表示谨慎,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学坏,而是别人教你学坏,你不学坏不由你,大家都是麻子脸,就你的脸上没有麻子,你就是个妖怪! 宴席结束后大家喝茶,这时县长开始问询保长:“张保长,今年瓦沟镇的夏粮征购任务你打算怎样完成?” 张狗儿大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跟往年一样,我们用银钱顶替。” 屈县长还想问张狗儿,知不知道蒋委员长的禁烟政策?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人,有些事,你还不能太认真。连刘子房都欣赏张狗儿的能耐,屈县长在张狗儿这里得到了不少好处,这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问题,而是把两只眼睛全蒙住,装一个睁眼瞎! 屈县长还有些庆幸,这次没有带屈福录一起来,那个老兄要是看到这种局面,不把肺气炸才怪。 第1217章 转瞬间,胡宗南在凤栖的驻军已经增至十万。 十年前,东北军就在凤栖驻军十万,蒋委员长亲自莅临长安督战,意在围剿立足未稳的红军,酿成了著名的双十二事变。十年后胡宗南又在凤栖屯兵十万,伺机准备进攻****中央的所在地延安。 凤栖当年只有不足七万人口,十万大军压境,对一座小县城来说确实不堪重负,教场坪(安民梁)临时搭建起了一排排军用帐篷,驻扎着马步芳的骑兵。东北军挖的土窑洞都派上了用场,全部住满了步兵。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旧时打仗押粮官的作用不可小觑,现代战争不但粮食供应要有保障,军火成为战场上克敌制胜的首要因素。年家庄军火库发生爆炸以后,胡司令命令刘军长以最快的速度重建军火库。刘军长把目标瞅准西城门外,这里居民较少,紧邻西沟,驻军比较集中,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西城门外建立军火库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选择,只是青头的瓦盆窑必须搬迁,军火库严防火灾,瓦盆窑呛窑时火光冲天,军火库旁边绝对不能允许瓦盆窑存在,这是最基本的常识,这样的事情由后勤保障部负责协调,刘军长没有必要事必躬亲。 那一天后前保障部一个军官带领几个士兵,敲开了青头家的大门,把一张限期搬迁的通知书发到青头手中,青头不识字,拿给鲁艺看,鲁艺一看有点不知所措,因为鲁艺正接了长安客商一笔订单。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通融,军人的行为带着某种强制。大家商量再三,重建瓦盆窑时间不允许,只能去瓦沟镇跟卢师傅商量合伙。虽然搬迁一次并不容易,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只见雅子抱着她的女儿,躲在一边偷偷地哭。雅子不可能重返瓦沟镇,万一碰见张狗儿就没有了活命。半年来雅子每天把女儿交给张凤照看,她自己则挑着两只箩筐,去西沟半坡上帮助青头搬运胶泥,尽管青头对雅子说:“那是一个吃苦活,你能挑多少就挑多少,尽力而为。”可是雅子从小吃苦惯了,干起活来舍得出力。女人对周围的人怀有一种感恩的心情,有时胶泥积攒得多了,还帮助怀德和鲁艺调泥,调泥既要技术又要力气,反正玩泥巴活并不轻松。雅子不怕吃苦,雅子需要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安静的环境。 现在这种安静又被打破,雅子的心里没有了头绪,雅子必须另找生活的出路。 大家都为雅子担心,认为雅子应该给她另外找一个男人。可是男人们都上了战场,这个社会男人突然变得奇缺,不但雅子找不下男人,瓦沟镇卢师傅的三女儿卢秀英也找不下男人。凤栖县许多寡妇都带领着儿女在生活中苦熬,有的女人一辈子都无法再婚。 女人一旦结过婚就贬值,寡妇在那个社会基本上没有什么地位,雅子有时候也后悔她的任性,不该为了牛疙嘟之死而怨恨张狗儿,女人本身就是男人的附庸,女人没有男人就无法生存,结果让张狗儿顿生歹念,对雅子狠下毒手…… 发生过的往事怵目惊心,雅子多亏了卢师傅才讨得一条活命。女人到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了选择,雅子也不知道她的出路在哪里。 还有,李怀德也不想挪窝,终究他有三个孩子还有年迈的妈妈,带着老婆孩子远走他乡也不是不可以,把年迈的妈妈交给谁?李怀德知道姐姐李娟的为人,让李娟照看妈妈李怀德还不放心。 李怀德去找伯伯李明秋商议,但是门口站岗的士兵不让李怀德进去,李怀德站在大门外高声喊道:“大伯,你出来一下,我是怀德,找你商量一件事情。” 李明秋最近非常苦恼,亲家刘子房越来越强势,在处理许多问题上根本不考虑李明秋的感受。任命李明秋为陕北绥靖公署长官也无可厚非,刘子房不该把绥靖公署直接设在李明秋家中!凤栖城房屋特别紧张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样一来李明秋等于被软禁,根本不可能跟任何人交流。 李明秋听见侄子叫他,走出院子来到侄子家中,两个站岗的士兵随后跟进,理由很简单,保护李明秋长官的安全。 李明秋抬头看看城墙上的士兵,许多年来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在士兵的监视下生活,但是这样近距离的保护行为李明秋很不习惯,许多日子以来李明秋第一次对保护自己的士兵发火:“出去站在院子外边!这里是我侄子的家,不需要你们保护!” 士兵们不敢跟李明秋顶嘴,只得乖乖地站在大门口。李怀德如此这般,说出了刘子房让他们搬迁。 当地老百姓已经形成一个习惯,只要是军队的行为都跟刘子房有关,即使一个小兵跟百姓发生矛盾,那都是刘子房指示干的!人们对刘子房爱恨交加,刘子房在凤栖也做过一些善事。 这件事牵扯到侄子一家的既得利益,牵扯到蜇驴蜂一家的既得利益,李明秋必须插手。当然西沟畔还有一些住户,这些住户搬迁到哪里去? 李明秋决定去找刘子房军长,李明秋必须找一个充足的理由来建议刘军长取消在西沟畔建设军火库的计划。凤栖街上的军人遽然增多,夹在军人中间的百姓显得萎缩。 李明秋在两个军人的保护下从凤栖街上穿过,熟人看见李明秋过来都把眼睛迈向一边,取消了以往主动打招呼的习惯。李明秋有点鹤立鸡群,内心里感觉悲观。不管怎么说这是时局所迫,老百姓看见当官的唯恐躲之不及。 李明秋来到刘军长官邸前,卫兵首先进去通报,这在以前没有,以前都是李明秋直接进入刘军长办公室,没有卫兵通报这一过程。 停一会儿卫兵出来,对李明秋敬礼:“刘总指挥让你进去。”其实刘军长只是陕北剿共前线副总指挥,副总指挥是一个团队,也不是唯一,可是卫兵故意把副字去掉,让刘子房的职权显得高深莫测。 往日李明秋进入刘军长办公室,刘军长不管多忙,总要亲自站起来迎接,陪李明秋一起坐在沙发上,因为是亲家,两个人的关系对等。可是这一次刘军长竟然坐在办公桌后边的椅子上没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冷不热地问道:“亲家你找我有事?” 李明秋突然感觉到,他跟刘子房之间本身就存在距离,只是过去没有注意,被一种虚假的亲情关系蒙蔽,实际上自从刘子房驻军凤栖以来李明秋就一直被刘子房利用,只是李明秋没有认识到而已。 李明秋只是在心里想想,表面上不露声色,一般心有城府的男人要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李明秋也没有在沙发上就坐,只是站着问道:“刘总指挥是不是要在西沟畔修建军火库。” 刘子房用红蓝铅笔敲击着桌面,显得有点傲慢:“这是军队内部的事情。” 这明显是打官腔。李明秋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过这种场面李明秋还是能够应付:“军队内部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不过亲家犯了兵家大忌,军火库建在西沟畔并不合适。” 刘军长显得不耐烦:“何以见得?” 李明秋说出一番道理:“古时将军领兵打仗,没有军火库,有草料场,草料场是对方攻击的主要目标。军火库建在西沟畔,离凤栖城太近,容易危及凤栖城的安全。这是其一。其二,要吸取年家庄军火库爆炸的教训,土木建筑的军火库本身就存在安全隐患。凤栖那麽多沟坡,那么多土窑洞,根本不需要修建军火库,把军火分散放进土窑洞里,既隐蔽又安全,将来万一打起仗来,不容易被对方发现。” 李明秋说完扭头就走,根本容不得刘子房表态。 不过最后刘军长还是采纳了李明秋的建议,西沟畔的瓦盆窑没有搬迁。 第1218章 凤栖的麦收比关中晚那么半个月时间,转瞬间到了芒种,城隍庙的农贸市场又开始售卖木杈、扫帚、木锨、木镰等夏收用具,那些农具消耗量大,每年都有损坏,农民们每到麦收总要添置新的农具,也有人赶麦场,来到城隍庙寻找活干。 屈鸿儒这几年不靠种庄稼过活,把几百亩农田全部租给佃农耕种,每到麦子上场季节儿子屈清泉赶上木轱辘牛车挨家挨户去收地租,由于小麦产量很低,一亩地也只能收三五升地租,几百亩地收的地租不足十石,基本上够吃就行。 屈福录可不一样,屈福录把二百多亩土地租出去一半,留下一半自己耕种,父子俩起早贪黑,打下的粮食一家人吃不完,大部分储藏起来,少部分用牲畜驮到农贸市场去粜,换回生活日用品,属于那种典型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两个老地主忙忙碌碌干了一个春天,禁烟运动还是取得一些成绩,城区周围种植大烟的明显减少。是官比民强,政府每个月给他俩发十五块银元的薪酬,比起早贪黑种庄稼合算许多。 麦收时间屈县长给两位老哥放假,让两位老哥回家收麦。屈福录心想,七十亩麦子父子俩收割根本顾不过来,加之理仓媳妇又有了身孕,打算去农贸市场顾两个麦客。 屈福录来到农贸市场,看见有人支起锅锅卖油糕,蹲下来,吃了一毛钱的烧馍夹油糕,又买了一些,打算带回家给老妈妈吃。可是站起来一看,撞见了俩个熟脸。 这两个人就是春天给屈福录家干活的那两个长工,一个叫做大谋一个叫做铁蛋。两个人见了屈福录有点喜出望外,穷人家出门在外根本不顾什么脸面,大谋子说:“屈掌柜,把你手里拿的烧馍夹油糕让我俩吃了,我俩已经几天没有吃饭。” 屈福录前后左右看看,这两个人跟那些揽活的麦客没有什么两样,而且穿得破破烂烂,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屈福录把手里拿的吃食分给那两个人吃了,又买了一些,让铁蛋和大谋吃够,然后问道:“上一次听说你俩让官兵赶走,怎么又来了?” 铁蛋说:“我俩回到山西,山西那边还没有这里好混。加之阎锡山名义上是抓壮丁,实际上是抓下煤窑的矿工,小伙子几乎全部被抓走了,所以我俩又逃出来了。” 屈福录有些相信,这个世界穷人多富人少,那里日子都不好混。看样子这两个人不像是八路,凤栖是国民军的军事要塞,真正的八路军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凤栖出现。反正雇谁都一样,人只要老实就行。屈福录当下跟那两个山西过来的雇工说定工钱,把两个人带回自己家里。 这两个人已经是三进三出,两位雇工对屈家的老小掌柜非常熟悉,屈理仓当下把铁蛋和大谋带到场房去住,特意叮咛两位客人,最近以来凤栖驻军猛增,一般不要跟任何人接触。 庄稼汉习惯把麦收时节叫做龙口夺食,意思为分秒必争,这一段时间容易出现冰雹,暴雨,七十亩麦子不多不少,四条汉子全部收割完运到场里也得几天,碾打麦子也担心有雨,常见正碾打麦子时,突然一场暴雨把正在碾打的麦子全部淋湿,俗话叫做塌场,第二天晴了还好说,麦秸晾晒一下继续碾打,如果连阴一两天,麦子就在场里出芽,出芽麦子吃起来粘牙,还不如糜子馍馍好吃。 根据铁蛋和大谋说,他们山西那边不种麦子,因此上两个人收割麦子看起来不得要领。这都关系不大,庄稼活没有学不会的道理。老妈妈和董萍在家里做饭,福录老婆也来地里割麦。五个人一天割不下二十亩麦子,晚上还要把割下的麦子全部运到场里,大谋和铁蛋看起来非常卖力,由于不得要领,两条汉子顶不上屈福录一个人的劳力。 割麦的姿势有两种,一种是走镰,就是弯下腰,割一把放一把,为初学者常用。还有一种是蹲镰,那可是把式的绝活,人蹲在地上,屁股上绑一个布袋子,里边别着四五个木镰刃子,麦子在把式镰刀的舞动下主动归拢到左脚腕,前进几步就是一小抱麦子,顺势放在身后,头不抬蹲着朝前走,只见麦子倒下不见人头,镰刃钝了,从布袋子里边取一个换上,不用停歇,继续蹲着前行,一个人一天能割五亩麦子。 屈福录、屈理仓割麦的姿势正是蹲镰,在外行人看来那是一种魔术。两个山西汉子很不好意思,但是父子俩不会埋怨,第一天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下来,第二天中午时分突然开来一辆卡车,车上下来几个军人,不由分说把两个山西人五花大绑塞进汽车里拉走。 屈福录顾不上割麦子了,尾追着汽车撵到凤栖城里。这两个人是屈福录亲自雇来,如果发生什么不测屈福录的良心一辈子都要受到自责!屈福录决心不顾一切保全两个雇工的性命,国民军乱抓人已经成为习惯,只要是生面孔就要抓去审问。 屈福录来到拐弯亲家刘子房的办公室外,门口的卫兵认识屈福录,就是不让屈福录进去。屈福录气得在门外大叫:“刘军长,刘亲家!那两个人是我雇来的麦客,你们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把人抓走?” 刘军长出来了,刘军长对待屈福录这个拐弯亲家比对待李明秋客气。刘军长让屈福录进入他的办公室,亲自为屈福录倒了一杯茶水,然后非常抱歉地说:“勘乱非常时期,对待进入凤栖城的每一个生人都要严格审问,只要不是八路,就很快放人。”刘军长要屈福录回去后耐心等待,并且答应第二天来一些士兵帮助亲家收麦。 刘军长的话无懈可击,屈福录从刘军长办公室出来以后有点垂头丧气。屈福录早已经没有心情割麦,即使七十亩麦子颗粒无收也没有两条人命值钱!屈福录首先来到屈鸿儒家里,屈鸿儒听完屈福录的述说,一拍大腿:“完了,那两个人必死无疑!” 屈福录嗓子冒烟,干巴巴地问道:“何以见得?” 屈鸿儒说得神秘:“我听说抓住嫌犯以后,把人带到和尚壕里,面前挖一条深坑,让犯人跪在深坑旁边,枪口指着后脑勺子审问,‘你究竟是不是八路?’多数人没有经过那种场面,首先被吓瘫,结结巴巴地承认,结果被打死后扔进和尚壕的坑里边,活着回来的没有几个。” 屈福录听得此话转身就走,目前能够救得下那两个雇工的唯有李明秋,李明秋求情刘军长不会不给面子。屈福录来到亲家李明秋家的大门前,卫兵进去通报,李明秋亲自出来把亲家迎进客厅。 可是当屈福录如此这般地述说那些士兵不问青红皂白,绑走两个雇工,要亲家帮忙找刘军长求情。李明秋竟然冷冷地说:“爱莫能助。” 屈福录直想给李明秋唾一脸!人命如天,这挨槌子亲家逑上画眉眼就没沾人形(方言,骂人的土话)!屈福录哼了一声,把李明秋家的屋门重重地摔了一下,走了出去。临出门时站在院子里大骂:“李明秋你老公鸡带串铃,不知道自己是个啥货!” 屈福录第二次来到刘军长的办公室门前,一下子跪下,口称:“刘军长,你要杀把我杀了,把那俩个无辜的汉子放了。” 刘军长闻讯出来,屈福录继续喋喋不休:“严刑之下岂有真供?你们这样枉杀无辜难以赢取民心,失去民心就等于失去靠山,这样的政权难以长久!” 刘军长听得明白,但是现如今凤栖的事务刘军长一人说了不算,十万驻军并不归刘军长一人指挥。刘军长打算亲自把屈福录扶起来,岂料屈福录拉起来又跪下,并且声言:“假如不放人屈福录就死在这里!” 刘军长只得跟驻扎在凤栖的其他军事首领斡旋,那两个雇工很快放出。不过屈福录并不马上离开,而是伸手向刘军长借钱,刘军长疑惑着让勤务兵拿来两枚银元,屈福录当着刘军长的面把那两枚银元发给铁蛋和大谋,然后对他俩说:“我不敢雇用你俩了,你们赶快走吧,凤栖现在草木皆兵。” 铁蛋和大谋非常镇定:“我俩如果是八路就不敢在凤栖城三进三出!屈掌柜你就把我俩留下吧,我俩在你家干活才感觉安全。” 第1219章 没有了南北物资的交流,凤栖城就显得百业凋零,虽然沿街的商铺照旧开门,市面大不如从前繁华。不过有一行业却异常火爆,那就是色情交易。 凤栖原来只有一万驻军,虽然那种污浊勾当不断发生,但是刘军长治军较严,军人们还是基本上能够控制自己,有时军人跟老百姓发生矛盾,刘军长多以训诫军人为主,一般来说对老百姓宽大为怀,因为刘子房是从一名士兵逐步提拔为军长,从某种方面来说还基本上能够体谅老百姓的疾苦。 可是几个月来风云突变,猛然间凤栖增兵十万,这些士兵良莠不齐,侵犯老百姓的事件不断发生。刘军长也无能为力,因为他虽然名义上是副总指挥,实际上只能指挥自己的军队。尤其马步芳的骑兵师,看起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有时成群结队进入凤栖城,不是拿了小商贩的香烟不给钱,就是在饭馆吃了饭不给饭钱,要么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追逐长得好看一点的女人,一时间凤栖城家家关门闭户,年轻女人不敢上街,把一个凤栖城搞得乌烟瘴气。 凤栖城的老百姓不会忘记大约十年前,马步芳的骑二师蹂躏十二能屈发祥私塾里的女学生那起惨案,李明秋唯一的女儿李妍就是那次被骑二师一帮子禽兽**,李明秋至今心里都难以平静。绥靖公署的主要任务就是确保凤栖安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惩治军人侵犯老百姓利益的权力。可是那些军人们都有非常强硬的后台,没有人敢跟军人发生对峙。李明秋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索性来一个不闻不问。 刘军长忧心忡忡,感觉到长此以往国民军将会失去民心,十万驻军应该有一个整治军纪的机构,不能由着军人们胡作非为。 胡司令差不多一个月就来一次凤栖,每次上来都要召开军事会议,主要是研判形势,检查军人们的战备现状,协调各派系驻军之间的关系。当然,李明秋和屈志田已经成为师级以上军官,完全有资格参加胡司令的会议。军官们轮流发言,大都是对蒋委员长表忠心。在这种军事会议上刘子房的地位有点靠后,轮到刘军长发言了,刘军长提出,必须整顿军纪。 看样子那些军事大佬们不以为然,感觉到刘军长有点故弄玄虚。军人们之间论资排队更为严重,排名靠后的军人根本没有资格批评上司,甚至也没有建议的权力。 胡司令顿了一下,把目标对准李明秋。带着征询的口气问道:“李署长,你有什么建议?” 李明秋打了一个哈欠,有点漫不经心地说:“明秋没有建议。” 胡司令进一步问道:“你是没有意见还是不敢说?” 李明秋在这种场合还是有所收敛,感觉到自己一介草民,无法左右形势,索性一言不发。可是胡司令竟然点名让李明秋发言,这让李明秋有点难堪。再不发言胡司令的面子上也下不来。李明秋故意问胡司令:“想让明秋说假话还是说真话?” 高级将领们面面相觑,有点猜不透李明秋想说什么。屈志田县长用胳膊肘子捅了李明秋一下,提醒李明秋说话不敢放肆。胡司令沉吟了一下,反问李明秋:“李署长说这话什么意思?” 李明秋回答:“明秋主要是想辞官不做。” 刘军长代替胡司令提醒李明秋:“李署长,在这种场合说话要注意影响。” 李明秋突然有点激动:“大家不要介意李明秋的意见,这场战争无论胜败如何,老百姓永远是你们餐桌上的菜!大家记得曹孟德割发代首的故事吗?一代枭雄都知道老百姓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严令军队不准踩踏老百姓的禾苗,曹丞相的坐骑无意踩踏了老百姓的禾苗,曹操割发代首,以儆效尤。可是我们的军人草菅人命,根本把老百姓的疾苦不当一回事!凤栖街上人人自危,恕我直言,这几个月来咱们首先在道义上失了民心!” 刘军长怒不可遏,站起来,喝问道:“李明秋,你长几颗脑袋?” 李明秋一点也不为所动,继续陈言:“话不好听,对不?文死谏、武死战。李明秋这顶乌纱帽是捡来的。听说和尚壕已经暗杀了几十名来路不明的汉子,这些汉子究竟是不是八路自不待说,最起码我们为自己拴了一批对头!” 胡司令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突然宣布:“散会!” 屈志田县长脸色煞白,确实为这个二杆子姐夫捏一把汗。其实李明秋的目的非常清楚,就是希望胡司令一怒之下把他撤职。李明秋想去卧龙岗山寨找靳之林切磋书法,李明秋没有政治家的头脑,对政治不感兴趣。 会议结束后李明秋气闲神定,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挺胸,走了出去。大多数军官还没有走,他们等待胡宗南下令,把李明秋这个异类剔除! 胡司令有点气馁,说:“子房留下,其他人散会!” 军官们都走完后胡司令对刘军长说:“子房,咱俩去一下李明秋家里。” 以往胡司令来凤栖都是坐车,只是那一年鬼子的飞机轰炸凤栖城时胡司令在凤栖街上视察灾情。这一次凤栖人看见了,军人们排成两行迈着正步端着枪为胡司令保驾,胡司令在前、刘军长在后,两个高级将领威严地从凤栖街上穿过,城墙上的士兵面对西北地区最高军事长官行注目礼,胡司令一行端直进入城南李家巷,不用说两位将军是去李明秋家。 李明秋回到家里刚刚坐下,门外的卫兵就高喊:“胡司令到——”李明秋来不及考虑,只是感觉浑身轻松。胡司令没有在会上把他就地撤职已经给足了李明秋面子,即使撤职也不需要胡司令亲自来宣布,李明秋还当真闹不清胡司令亲临他家的目的。不管怎么说李明秋不失一个绅士的风格,面对胡司令弯腰、低头,谦谦自恭。 胡司令迈着军人的步伐进入客厅,毫不客气地坐在八仙桌的上首。刘军长站着,没有就坐。李明秋一直弯腰,等待胡司令宣布重要决定。 胡司令突然笑了:“你俩不坐,还等什么?” 李明秋还是不坐,继续弯腰,说:“刚才会议上多有冒犯,明秋知罪。” 胡司令说得严肃:“李署长说得正确,何罪之有!只是说话要注意场合,你提的那些意见军人们不爱听。” 李明秋心里暗暗叫苦,他的目的是想让胡司令把他撤职,想不到胡司令竟然把他大加赞赏,看样子忠言虽然逆耳,还是有人爱听。 胡司令声音提高了八度:“李明秋,到你家来,不给喝茶不给吃饭,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李明秋站直了,没动:“今天,胡司令把明秋身上的担子卸了,明秋把心剜出来给胡司令下菜。” 胡司令有点惋惜:“李明秋,依照你的才干,能力应该在比干之上。妲己要了比干的命,殷商的江山就此完结。以后如果有机会,胡某定然向蒋委员长举荐李明秋的才干。” 李明秋说得有点凄然:“六十大几的人了,老公鸡带串铃,应该知道自己是个啥货色。” 停一会儿,勤务兵把茶水泡好,刘军长又指示勤务兵准备饭菜。利用吃饭前的间隙,胡司令对刘军长和李明秋下达指令:“咱们今天晚上继续开会,胡某打算在会上宣布几项决定,第一、计划成立一个警备营,归李明秋署长指挥,以后在城外驻防的军人坚决不准进入凤栖城内,否则,不管是谁的军队,李署长都有权抓人、有权处置!” 李明秋心想遭了,胡司令又给他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绞索。不过李明秋没有表示反对,反对不管用,胡司令不会轻易放弃李明秋。 紧接着胡司令又说:“第二,只有刘子房军长有权抓人。紧急情况下其他部队抓人后必须交于刘军长统一处置。第三、军人一般不准擅离军营,军人的生活用品由后勤部门统一采购。” 胡司令还说,为了解决军人们对异性需求的实际问题,他打算仿效外军的规则,征收一些军妓…… 第1220章 凤栖县虽然种植麦子,但是由于当年麦子产量很低,老百姓依然以秋粮为主,秋粮主要是糜谷,以及荞麦、豆类等五谷杂粮。即使地主家常年吃麦子的都极少,一般殷实人家中午的一顿面必不可少,早晨红豆米汤糜子馍,咸菜吃半年,院子一般很大,院内种的菜蔬一家人够吃。 进入伏天,如果有几场透墒雨,秋庄稼就疯长,丰收在望。最害怕伏旱,如果伏天一个月不下雨就是灾荒,不过灾荒有大有小,极少有颗粒无收的现象。 这一年又遇到了伏旱。旱情最严重的要算县城周围,天空瓦蓝如洗,基本上四十天没有下雨。老百姓内心的焦虑可想而知,纷纷到庙里求雨。虽然神仙们各司其职等级森严,但是老百姓可不管那些,基本上见庙就磕头,大都是到最近的庙宇里叩拜神仙。 仙姑庵虽然换了神仙,几乎所有的凡夫俗子都看不出来,真菩萨走了,赝品菩萨替代,豆瓜娘依然每天把大殿打扫干净,等待香客们前来叩拜。随着旱情的加深,前来磕头求雨的络绎不绝。 可是有一天香客们突然发现,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子爬满了黑色的毛毛虫,那种毛毛虫一寸来长,柏树叶子(柏树叶子跟针一样,所以叫做针叶林)逐渐干枯,毛毛虫黑压压落了一地,让香客们心里吃惊,望而生畏。老百姓根本不会有科学意识,香客们认定这是人类作恶太多,天上的神仙在惩罚人间。 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子是凤栖的坐标,相传先有柏树林,后有凤栖城。对于驻军来说,柏树林子生虫无关紧要,每天都有上百辆汽车在长安和凤栖之间来回穿梭,驻军的吃粮主要靠关**应。可是,凤栖的土豪和绅士们跟老百姓一样,忧心如焚。大家在一起商议,如何保护黄土高原上那仅存的原始森林。 最先对柏树林子生虫表示关切的是屈志田县长,屈县长虽然被任命了师长,但是很少穿军装耀武扬威,依然是一身中山装,上衣兜别一支派克钢笔,留着片分头,手腕上带一块明晃晃的罗马手表。骑一头配置着银鞍银蹬银串铃的走骡,四十岁不到,看起来年轻而帅气。 邢小蛮死后,屈志田对他唯一的小妹满盈给予了应有的关怀,那一天屈满盈要去仙姑庵烧香,哥哥屈志田具有现代人意识,对神鬼之事基本上不太相信,可是为了照顾妹妹的情绪,屈志田雇了一乘轿子,让满盈跟两个孩子坐进轿子里边,他自己则骑着骡子陪妹妹前行。来到仙姑庵面前的柏树林子,屈县长被看到的现象惊呆,只见柏树针(叶子)已经干枯,地上堆积了一寸厚的毛虫。自古到祸不单行,这绝对是好长时间天不下雨所致。可是周围村里的农民却以为是得罪了菩萨,人们装扮成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敲着锣钹祭祀苍天。还有的法师挥舞着响刀跳大神,唱着那谁也听不懂的神曲。 仙姑庵的大殿里,案桌上都爬满了毛毛虫,菩萨笑得无奈。一个老妪身穿道袍,站在山门前仰望蓝天。 据听说三天前这里还是香火依旧,树上的害虫在一夜之间生成,当年根本没有什么农药,只能任由虫害肆虐。屈满盈看见这种景象,早已经没有了心思进香,只得让轿夫抬着轿子原路返回。可是屈县长感觉责任重大,柏树林是凤栖城的坐标,坚决不能让千年柏树林毁于虫灾! 屈志田回到县城后立刻把凤栖城的名人绅士和文职官员召集在一起,商讨除虫灭害的良策。有人建言用火攻,毛毛虫最怕火。可是天不下雨已经非常干燥,烧死害虫容易,万一柏树林起火怎么办? 关键时刻屈福录出了一个馊主意,消灭虫害绝非少数人能够完成,必须动员凤栖城所有的老百姓参与,干脆张贴告示,有偿收购毛毛虫,相信农民们为了经济利益,肯定会人人都来逮虫。其实虫子不需要逮,用扫帚扫就行,把柏树林来一个彻底清扫,先把地上的虫子清扫完毕,再制定上树捉虫的方案。 刻不容缓,说干就干,农民们一听说捉虫挣钱,踊跃参加。正好屈福录春节过完驮来的一褡裢银元派上了用场。那是一场人与大自然的战斗,农民们把树林里的毛毛虫装进褡裢里,背到一个指定的空场地,空场地里堆放着燃柴,毛毛虫过秤后投放进火堆里烧掉。 可是大家很快就发现,这样干纯属徒劳,地上的害虫永远打扫不干净,树上的毛毛虫不停地往下掉,粗壮的柏树在毛毛虫面前显得无可奈何,柏树针(叶子)有什么好吃?黑色的毛毛虫竟然这样迅猛地繁殖!这种现象古今少见,这究竟是人祸还是天灾? 酷热难耐的伏旱一直持续了四十天,茂密的柏树林子被害虫吃得光剩下主杆,不过这不要紧,只要根不死,树就活着,也许明年开春,几场春雨,枯木发芽。 地里的秋庄稼大面积地枯死,这比柏树林子生虫更让老百姓焦心,农民们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非常有限,每年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天灾,没有人体会农民的疾苦,农民们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一片黑云在凤栖城的东北角生成,老百姓翘首以待,等待着下一场久违的暴雨。几声炸雷响过,仙姑庵突然升起了冲天大火,火信子打着旋儿飞上半空,无数条蟒蛇狂飞乱舞,有人还看见了火光中飞出一只大鸟,一直消失在东北方向,那是天火,谁也无法阻止。千年古刹在大火中焚毁,一片带着焦糊味的烟云漂浮在凤栖城的上空。 凤栖人在心里默念,这可能是变天的预兆?每一次变天都有预兆,只是老百姓往往事后明白,可是这一次非常奇怪,总有一些你无法猜透的因素。至于变天以后老百姓能得到什么实际好处?暂时不用去考虑。反正大家心里有一种期待,期待着苦涩的日子有个尽头。 大火燃烧了半个小时以后,一场暴雨才姗姗来迟。地上冒着白烟,天地间混为一色,有人站在暴雨中敲着铜锣,据说那是为了防止雹灾,还有人把铜脸盆、刀子扔进雨中,据说是为了驱邪。暴雨使得百姓焦渴的心灵暂时得到了缓解。 雨势稍微小下去一点,有人就迫不及待,踩着泥泞的道路前往仙姑庵查看灾害。只见石雕的菩萨在坍塌的废墟中端坐,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地面上竟然发现了数不清的死蛇,这些死蛇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个身穿道袍的老妪的尸体被从废墟中挖出,那是豆瓜娘。大约七年前老人在仙姑庵出家,老人不懂得什么叫做救赎、什么叫做普渡,老人可能连佛家的宗教礼仪都不懂。老人也许是为了洗刷人世间那难以启齿的罪过,为菩萨做了殉葬。 第1221章 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北撤回延安时,胡宗南司令还是严格按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则,派了几辆汽车把长安办事处的所有办事人员以及辎重护送到界子河两军实际控制线,由双方派出军事人员完成了对八路军长安办事处人员的交接。至此,国民军和八路军的所有联络彻底中断。 八路军长安办事处撤出长安不久,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六日,国民军对八路军中原解放区发动进攻,内战开始,八路军改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 郭文涛参加八路,完全是一种巧合,实际上大多数人参军的目的都不甚明确。国共合作时期,全国人民的主要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所以参加八路和参加国军区别不大。比如当年十二能屈发祥送子从戎,带有明显的爱国主义色彩。即使在国军统治时期,凤栖的征兵相对而言比其他地方宽松一些,每年都有一些人象征性地参军,郭文选郭文义也是主动参加国军,只是后来老舅屈志琪让他俩学习苹果栽培技术。 如果不是文慧被国军稽查队糟蹋,胡老二强迫文慧做了他的小妾,郭文涛可能也不会愤而出走参加八路。世界上有些事歪打正着,郭文涛仰仗他在长安有众多的亲属担任国民政府要职,从中斡旋,组织大量的军事装备运往延安,抗战时期国军虽然对延安实施封锁,相对而言比较宽松,组织军火还是比较容易。郭文涛从此一帆风顺,由一个办事员当上了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的主任。 国军护送八路军长安办事处所有辎重的汽车在凤栖逗留了几个小时。大家下车,在国军指定的军人食堂吃了一顿饭,国军像押送重犯那样,警戒非常严格,不准八路军办事处的人员跟外界有任何接触。郭文涛抬头看着古老的凤栖城在暗夜中静默,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凤栖是郭文涛的故乡,郭文涛跟凤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郭文涛也是老舅爷十二能私塾里的学生。求知的岁月郭文涛在外公叫驴子酒馆吃饭住宿,那时节二舅年贵元跟郭文涛年纪不差上下,两个人白天在一起念书,晚上在一起睡觉,相互间亲密无间。郭文涛不相信二舅年贵元堕落,对年贵元之死感到惋惜、痛心又满怀质疑。 尽管老爸郭全发东渡黄河被鬼子抓去当了矿工以后,郭文涛对妈妈年翠英迫不及待地嫁人很不理解,甚至产生抵触情绪,可是妈妈之死仍然让郭文涛悲痛欲绝。今晚路过凤栖城,郭文涛很想前往妈妈的坟前为妈妈焚香祭拜,可是面对持枪的国军,那种人性中最基本的诉求也根本无法实现。 这就是政治,政治往往使得人性泯灭。且不说回郭宇村探望受尽苦难的爸爸,连上厕所也有国军持枪跟踪。 暗夜之中,一丝火星闪烁,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哭。那是妹妹郭文秀点燃几张废纸,祭祀妈妈。就这,也使国军极度恐慌,只见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郭文秀围在中心,动作里带着明显地挑逗,要对一个漂亮的姑娘搜身。 这些虎狼之师,一旦兽性发作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一年前郭文涛想尽办法把妹妹郭文秀调往长安办事处,就是为了保护妹妹不受任何人侵害。关键时刻郭文涛挺身而出:“我是长安办事处主任,你们不准对一个无辜的女同胞搜身!” 士兵们可管那些!有的禽兽已经把脏手伸向姑娘,郭文秀用双手护着自己,可怜巴巴地哀求:“我老舅是凤栖县长,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禽兽们狞笑着:“小姑娘,你爸爸是胡宗南都不管用,你还是乖乖地就范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郭文涛想起了大约八年前,他自己跟妻子文慧走村串巷收购药材回到家里,想不到家里住进了国军稽查队,那些禽兽们竟然当着郭文涛的面糟蹋了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文慧,酿成了一生一世无法弥合的伤痛……今晚,此时,发生过的惨案即将重演,怎能不让人义愤填膺! 长安办事处所有的办事人员原来都配备枪支弹药,从长安出发时国军以安全为由把办事人员的枪支全部没收,但是答应接交手续完成后返还枪支,办事人员在凤栖全部赤手空拳。即使那样大家仍然不顾一切地一拥而上,为了保护自己的同胞姐妹而跟武装到牙齿的国军对峙。 那是一次比意志比毅力的较量,国军的刺刀和枪口对准手无寸铁的八路军办事员,随时都有可能制造血案和死亡。国军虽然拥有绝对优势,但是没有上级指令他们绝对不敢随意开枪。 突然,城墙上的手电灯光一起朝冲突的方向聚焦,紧接着城门大开,刘子房军长接到国军跟八路军办事员发生对峙的消息后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点火星都会燃起战火。尽管战争一触即发,非常时期绝不能让延安方面抓住把柄。军人们不怕战争,但是要师出有名。发生冲突的起因很快查清,原来是一个小姑娘为了祭祀妈妈而烧了几张纸。 刘军长不可能对郭文涛道歉,刘军长威严地命令自己的军队后撤,为八路军办事员解围。同时,八路军办事员被告知,大家全部上车,坐在汽车上等待天明,没有特殊情况不准下车。 郭全发知道郭文涛郭文秀以及文涛的妻子苏小宁路过凤栖撤回延安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中午。人心不同人心皆同。郭全发既为自己的儿女和儿媳安然无恙感到宽心,同时那种想见子女一面的愿望非常强烈。郭全发也为自己买了一头走骡,当年富户人家出门爱骑骡子,好像骡子比马高档。郭全发当即给骡子披上鞍鞯,骑上骡子直奔凤栖。 走到驴尾巴梁时郭全发犹豫了一下,看官路上好像刚刚有碾过汽车轮子的痕迹一样。心想,干脆到界子河去等,官路上去延安必须路过界子河关卡。 骡子走路比较稳当,跑起来没有马快。郭全发骑着骡子一路小跑,来到界子河检查站时慢了一步,只见一群八路军战士已经徒步涉水渡过界子河。郭全发站在界子河这边大喊:“郭文涛、郭文秀——” 几乎所有的八路军战士都回过头来,挥着帽子向郭全发致意。郭文涛、郭文秀、苏小宁站在河的对岸,齐声大喊:“爸爸,保重!”那一刻郭全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模糊了双眼。九年前一条黄河隔断了两岸骨肉亲人的往来,眼前的界子河虽然微不足道,但这是一条暂时无法逾越的界限。 郭全发曾经哀求检查站的军官:“让我过河那边会一会我的子女。” 军官说得很客气:“老人家,你过去了就别想再回来。” 第1222章 一座庙宇毁于天火意味着什么?连刘子房军长也有些疑惑。柏树林子里黑色的毛毛虫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几百棵柏树枯竭的枝桠直指苍天,仙姑庵的废墟周围跪满了附近村子里的信徒,祷告苍天不要惩罚众生。 露天地里端坐莲台的菩萨被罩上红色的锦缎。菩萨面前的案桌上摆满了信徒们奉献的花贡(花馍),案桌旁边放置了一只大瓷坛,瓷坛里装满了香客们重修仙姑庵捐献的银钱。信徒们选出了德高望重的老者负责管理捐款。人们需要信仰,神仙是大家心里唯一的寄托,老百姓对生活要求的欲望不高,就是平平安安过日子,最害怕天灾人祸。 凤栖城的土豪们坐不住了,他们比老百姓多了一层担心,最害怕目前看起来还算安逸的日子被破坏。沿街商铺的掌柜纷纷到仙姑庵捐款拜佛,祈求神仙保佑他们生意兴旺。屈鸿儒、屈福录、屈志刚以及凤栖城所有的屈家后裔联合起来写了一台大戏,在仙姑庵的废墟旁边连唱三天,刘子房军长则指示军人们在仙姑庵旁边盘了大灶,免费给信男善女们供应蒸馍。 好像当年美国不但供应中国军队军火,还援助了中国不少小麦,后来干脆把小麦磨成面粉,那种装面粉的袋子非常结实,一袋子洋面一百市斤,用轮船运到中国口岸,然后用火车运往各地。凤栖人吃过那种洋面,他们津津乐道的是,那种洋布做的面袋子比老布结实,老百姓把面袋子捡回来做成衣服,前胸或者后背印着u s的字样,老百姓也不理解那u s是什么意思,感觉中那是一种装饰。 反正十万驻军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粮食,美国援助的粮食首先满足军队的供应,凤栖老百姓也跟上沾光,军人们为了安抚民心,有时也发放一些赈灾面粉,根据长辈们回忆,那种面粉蒸馍很白,吃面条没有当地小麦面筋大。 那场天火过去大约十天左右,凤栖人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工重修仙姑庵。人可以饿肚子,但是不能没有神仙保佑。神仙的地位比蒋委员长重要,神仙普渡众生。 首先必须选出德高望重的老人担任执事。当然,选举李明秋是众望所归,但是由于李明秋当了绥靖署长,官身不由己,众人一致推举屈福录担任执事。屈志田县长顺应民意,特批了屈福录半年长假。实际上禁毒只是做做样子,起不到任何实际效果,首先军队内部瘾君子不少,这一点胡司令也无可奈何。 屈福录无论干啥事都非常认真,上任伊始就把铺盖搬到工地去住,其实人人都爱展现自己的才能,屈福录对待任何公益事业都非常热心。首先开挖地基,结果发现了仙姑庵地下的暗道,暗道里涌出来无数条蟒蛇。 仙姑庵前身就是大悲寺,有关大悲寺的秃驴们强抢民妇民女的传言成真,朝廷命官明查暗访,把那些作恶多端的秃驴们捉拿归案,挖了一道和尚壕,把秃驴们埋在和尚壕里,只留一颗秃脑袋,然后套上犁铧去耕……那确实是中国式的酷刑,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不过老百姓却感觉解气,嫉恶如仇是穷人的美德。 看来佛门也绝非净土,任何地方都有恶人。所谓六根清净不过是骗人的鬼话,活着的生命都有欲望。 那些蟒蛇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屈福录有点惊魂未定,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是继续开挖还是暂停施工?仙姑庵发生的所有现象都非常怪异,这里边有什么隐喻?一个多月前屈福录为了搭救两个长工,无意中得罪了亲家李明秋,不然的话可以请教亲家,李明秋见多识广,知道这种事态怎样处置。 李明秋竟然不请自来,让屈福录确实料想不到。李明秋知道地道下边盘根错节,如果大开挖说不定要破坏凤栖的地貌,迷信这玩意谁也无法说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些事不可强求。 李明秋根本不会生屈福录的气,搭救两个长工李明秋不宜出头,如果不是李明秋救人心切,王世勇说不定不会死于非命。这一点屈福录无法理解,还以为李明秋故意摆架子。 李明秋建议屈福录把仙姑庵周围的洞口封堵,就在原来的地基上施工,从内心讲李明秋认为重修仙姑庵的意义不大,不过是迎合了老百姓烧香拜佛的诉求。李明秋还为重修仙姑庵捐献了三百银元,李明秋临走时告诫亲家屈福录,有些事不可不求但是也不可强求,只能因事而为。 屈福录一边听一边点头,内心里并不认同,屈福录认为做人必须诚实,对待任何事物都必须认真。 一场天火把仙姑庵的椽檩、大梁、柱子和门窗全部烧毁。屈福录跟其他几个执事商议,能否将仙姑庵周围的柏树砍伐几颗,用作大梁和柱子,柏木做大梁做柱子属于上等木材,便于雕梁画栋。做门窗用秋木最好,椽檩用松木。 大家一致通过,几乎没有异议,虽然柏树林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但是历朝历代砍伐柏木的现象并不是没有。仙姑庵原来的大梁和柱子就是用柏木做成,柏树耐朽,不怕虫蛀。 于是大家选择了柏树林边沿的几颗年代不太久远的柏树,开始伐木。柏树针(叶子)已经让毛毛虫吃光,树干依然坚硬。伐木工人扛着大锯开始伐木,结果发生了怵目惊心的一幕,锯缝里泄出来的不是木屑,而是血红血红的汁液!那汁液跟人的鲜血一样,流淌在地上,地面上显出褐红色的印痕,伐木工人们胆怯了害怕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会流血的树,该不是遇见了鬼?老百姓习惯于烧香拜佛,请来法师做道场,一边做道场一边还得伐木,因为那几颗柏树已经从开锯的地方剥光了皮。 伐木工人们吭哧吭哧干了几天,柏树身子已经锯透,却不见树杆倒下。听说树老了也成精,任何生灵都有成精的可能,成精跟成怪一样,接受神仙的领导。 屈福录和几个司仪一筹莫展,看来亲家李明秋的话不是空穴来风,这里边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秘?谁能说清!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担任了执事就要硬着头皮把这件事干到底。酷热难耐的伏天终于过去,一场秋风,那几个被锯子锯透的柏树在一个夜间轰然倒下,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有人看见了,雷光火电之中,涅槃的凤凰迎着东方的曙光飞去…… 神话也好、现实也好,重修仙姑庵的工程不会停止。至少在凡夫俗子的心里,神仙的作用不可替代。 第1223章 刘军长给疙瘩配备了一百套军事装备,可谓用心良苦,目的是让疙瘩自己组织一百人的部队。同时,簸箕掌重新驻扎了一个营的步兵,这一个营也归疙瘩指挥。 凤栖县驻军十万,疙瘩的地位就显得微不足道。多一个疙瘩不多,少一个疙瘩不少。可是刘军长不那样认为,疙瘩代表一部分地方势力,特别是黄龙山几百平方公里的灌木林连成一片,基本上属于国军战备的盲区,便于解放军游击队活动,不利于国军大部队作战。郭宇村正好处于黄龙山跟黄河的交界点,这里再往北就到了宜川、甘泉、南泥湾,抗日战争时期一直有八路军游击队活动,招安疙瘩有利于凤栖县北部山区的稳定。 疙瘩不喜欢穿上军装显摆,回到家里仍然穿一身白府绸衫裤,踢啦着一双家做的布鞋,饶有兴致地看着邓金元父子仨为娘盖房。 可是刘军长装备疙瘩的一百套军装总得派上用场。军事装备不能雨淋,整整堆满了疙瘩家三间大房,疙瘩思前想后,郭宇村的几个年轻人全部没有文化,必须找一个有文化的人来帮助疙瘩筹划,疙瘩明显感觉到郭全发有意疏远他,在郭宇村除过郭全发再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帮助疙瘩。疙瘩还是厚着脸皮来找郭全发,让郭全发帮助疙瘩把弟兄们武装起来。 其实这没有什么难的,当年农村汉子不愿意当兵,当土匪却非常踊跃,特别是为疙瘩当土匪,能捞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只要疙瘩决心招兵买马,肯定会有许多汉子踊跃投奔到疙瘩的麾下,最起码郭宇村现有的小伙子都愿意跟上疙瘩起哄,疙瘩在郭宇村还是一呼百应。 郭全发刚刚从界子河回来,明显地感觉到战争一触即发。郭全发的五个子女只有最小的儿子郭文华在青头家里寄宿上学,据听说凤栖小学下半年开始增设初中班,正好小儿子今年小学毕业,郭全发暂时不需要为小儿子继续上学而费神。 郭全发真正为大儿子郭文涛和女儿郭文秀担心,郭全发虽然不懂政治,却知道国军的实力比八路军强大许多,八路军就是古戏上演的乱臣贼子,就是流寇。况且郭宇村已经有八九个男子汉因为给八路军运输军用物资而死于非命,战争一旦爆发……郭全发不敢往下想,战争年代什么后果都可能发生,从血雨腥风的枪林弹雨中侥幸活下来的极少,绝大多数阵亡者都抛尸荒郊。 疙瘩来了,郭全发对疙瘩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从内心讲郭全发认为疙瘩人不错,可是郭全发却不愿意跟疙瘩在一起搅和得太深,疙瘩干得那个行当风险太大,郭全发刻意跟疙瘩保持一定的距离。 终究疙瘩给了郭全发许多好处,表面上郭全发对疙瘩依然热情。两个人上炕,盘腿而坐,当年农村没有热水瓶,喝茶有茶炉,春花在茶炉上烧水,为疙瘩和全发泡茶。疙瘩向来说话不会拐弯,直抒胸臆:“全发兄,咱家又遇到难场事,还需要老兄帮忙。”紧接着疙瘩如此这般,说出了胡宗南为了跟延安的八路军打仗,对凤栖的所有土豪都加官进爵,任命了一官半职,并且给疙瘩配备了一百套军事装备,让疙瘩组织一百人的武装。疙瘩有意让郭全发帮助他把这一百武装组建,并且给郭全发许诺,弄个参谋长当当。 郭全发不能断然拒绝,只是说他对军事上那一套完全不懂,担心误了疙瘩的大事,但是疙瘩如果需要抄抄写写,郭全发可以帮忙。 疙瘩说得恳切:“全发兄,疙瘩不是有意拉你下水,疙瘩也看不上胡司令任命的那个鸟官,不过疙瘩还是希望有一支完全由自己指挥的军队,乱世年间必须要有枪杆子说话。郭宇村就你我二人能说到一起,你不帮疙瘩谁帮?” 郭全发面情软,被疙瘩说得动心。是呀,郭宇村老一辈的男人都已经死光,目前就数郭全发、疙瘩、青头和谷椽年纪最大,青头去县上女婿那里谋生,谷椽已经堕落。疙瘩是郭宇村的一面大旗,唇亡齿寒,疙瘩垮台了郭全发也别想好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郭全发还得依靠疙瘩,郭全发还是说得谨慎:“疙瘩兄(几个人年纪相当,互称呼对方为兄),全发可以为你帮忙,但是绝对不当什么官,全发不是当官的料。” 疙瘩心想,挨槌子郭全发是属核桃的,需要打的吃,到时候楔上卯窍拿榔头赶,就不怕你不肯就范!想到这里疙瘩哈哈一笑:“全发兄,为难你了,走,到我家喝酒去。疙瘩还藏了一瓶茅台。” 郭全发禁不住疙瘩的盛情相邀,半推半就,跟随疙瘩来到他家,正好撞见谷椽,谷椽来疙瘩家干啥? 老实说郭全发和疙瘩从心里有点瞧不起谷椽,认为谷椽没有男子汉的志气,从鬼子的煤矿回来不久就染上了大烟瘾,两年来一直萎靡不振,光有烟瘾也就罢了,还管不住自己的下身,老班长和白菜之死郭宇村没有人深究,但是谷椽逃脱不了嫌疑。 但是既然碰到一起还是免不了问候,终究大家从小在一起烧茅炼丹,相互间还是扯不开情面。疙瘩甚至邀请谷椽一起喝酒,谷椽没有谦让,一口答应。 酒过三巡,谷椽跟疙瘩套近乎:“疙瘩兄,咱弟兄俩的老爹一起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应该说是世交。” 疙瘩点头。其实人命运的改变往往都带有一定程度的偶然,如果不是杨九娃看上疙瘩的块头,软缠硬磨把疙瘩拉上卧龙岗山寨,疙瘩就没有现在这么风光。疙瘩说;“谷椽,有啥话就直说,咱弟兄们不论你我。” 其实谷椽年轻时也威武雄壮,不然的话内蒙呼掌柜的小妾呼风雨不会跟上谷椽私奔。人的经历不同,因此也就产生了差距,棒槌为了拴住谷椽,引诱谷椽染上了大烟瘾,从此后谷椽一蹶不振,被同龄的伙伴瞧不起。 谷椽说,说得伤心:“郭宇村所有的小伙子都是一夫一妻,就咱的两个儿子合伙娶了一个媳妇,前些日子两个儿子看上了那个小寡妇叫做什么金爱爱,棒槌央求狼婆娘说媒,岂料人家婉言拒绝。谷椽思考再三,疙瘩兄说媒比较合适。” 疙瘩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疙瘩也曾经对那个金爱爱垂涎三尺……疙瘩嘿嘿一声冷笑:“谷椽,我劝你死了那份心思,咱也不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小寡妇配谷凤谷鸣不合适。” 其实谷椽根本猜不透疙瘩的心思,此刻的疙瘩涌上一股深深的醋意,如果说谷凤谷鸣是癞蛤蟆,疙瘩算什么?疙瘩就是猪八戒!人就是这样,地位和野心相辅相成,疙瘩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天理良心,疙瘩滋生了一种野兽的欲望!说白了,疙瘩老牛吃嫩草,对金爱爱不怀好意…… 谷椽在疙瘩面前已经没有了自尊,自惭形秽,再也没有说啥。谷椽贪杯,喝得微醺,临出门时还说:“疙瘩兄,如果有用得着谷椽的地方,你就吭声。” 第1224章 延安解放军总部给凤栖解放军游击队下达指令,游击队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搜集国民党凤栖驻军的各种情报,一般不遇紧急情况不许跟国军发生正面冲突,为延安解放军总部及时掌握国军的动向提供可靠情报,做到有备无患。 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见准确掌握对方情报对于克敌制胜极端重要。在此后两年多时间国军跟解放军在西北战场上的博弈中,胡宗南竟然没有打过一场胜仗。即使一九四七年三月胡宗南军队占领延安,那也是解放军在保证中央安全转移后有序撤退,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毫发无损。此后,彭德怀司令员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运用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战略战术,在陕北成功组织了盘龙战役、羊马河战役、青化砭战役,取得了三战三捷的战绩,彻底扭转了解放军在陕北战场上的被动局面,把战争的主动权牢牢地掌控在在自己手中。在此期间,凤栖地下工作者提供的军事情报准确无误,为克敌制胜奠定了基础。容笔者给大家慢慢解析。 疙瘩根本不知道王世勇死后,一支更加隐秘的解放军游击队在郭宇村周围秘密活动。疙瘩甚至也不知道王稼骐王稼昌弟兄俩已经参加了解放军,因此,疙瘩在组建自己一百人的队伍中,把王家骐王稼昌弟兄俩算了进去,不但如此,疙瘩还给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发了军装,把邓银川邓铜川弟兄俩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郭宇村参加疙瘩队伍的还有,齐结实齐壮实弟兄俩、谷凤谷鸣弟兄俩、豹子、安远、林丑牛,还有郭全发和谷椽。至此,郭宇村所有的男性已经被疙瘩全部武装,容不得你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也得跟疙瘩走,谁叫你是郭宇村的男子汉? 瓦沟镇周围村子的老百姓知道疙瘩组建武装以后,纷纷前来报到,其人数远远超过了一百名。大多数人都是来凑热闹,根本不了解这支队伍的性质,有些人是让穷日子过怕了,是来跟上疙瘩发财的,还有好多人是糊里糊涂来的,年龄最大的五十多岁,最小的十四五岁,这让疙瘩既兴奋又生气,证明疙瘩很有感召力、很得人心,同时又有一股无名火直冒:“娘希匹,疙瘩又不是唐僧肉,人人都想吃一口!” 冒火归冒火,疙瘩总要管大家吃饭,疙瘩家一个厨师做饭根本顾不过来,于是来找郭全发商议,让全发媳妇也帮忙做饭。 可是疙瘩来到郭全发家门口,只见铁将军把门,郭全发带着妻子春花不知道去了哪里。疙瘩不由得破口大骂:“这挨槌子郭全发属狼的,喂不熟!” 关键时刻谷椽非常仗义,他把疙瘩家的客人分流到他家一些,郭宇村其他人家也纷纷效仿,减轻了前来当兵吃粮的弟兄在疙瘩家吃饭的压力。 瓦沟镇驻军于师长给刘军长打电话,汇报了疙瘩招兵遇到的问题。刘军长灵机一动,当即又给疙瘩下拨了一百套军事装备,刘军长认为组建一支地方武装非常重要,最起码可以使得黄龙山地区不至于成为解放军的天下。刘军长还决定给疙瘩的部队发双响,同时又将于师长传到凤栖,面授机宜,要于师长无论如何搞好跟疙瘩的关系,投其所好,尽量满足疙瘩的一些要求,不能把疙瘩跟现役军人等同对待。同时,又要适当控制疙瘩的部队,必要时可以调拨一些营连长帮助疙瘩训练、管理队伍。 于师长亲自押送着一百套军事装备和给养来到郭宇村,帮助疙瘩招兵和编制军队。首先劝退了一些年老体弱和未成年的孩子,把青壮年分门排类,编成了连、排、班,由疙瘩推荐连排班长,于师长带上去的一些军官担任教官和副职。 于师长的谦虚和善解人意很快地博得了疙瘩的信任,两人成为至交,结拜为兄弟。好像那种年代结拜兄弟成为一种时尚,很随意,结拜的双方不需要受任何承诺束缚,时过境迁,有些结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郭宇村的官路上,场院里成了新兵们集训的地方。那些地方武装虽然清一色的军装,但是七长八短,各色人物都有,列队训练根本走不到一起,喊口号怪声怪调。但是训练打枪和掷远却非常卖力,有些人本身就是土匪出身,枪法很准。 有些人正集训时大烟瘾犯了,只得停下来抽上一口。那一段时间疙瘩很神气,穿一身府绸裤褂,踢啦着鞋,腰里别着中正剑,手里拿着皮鞭,对待大烟鬼很不客气,狠狠地抽上几鞭。有些烟瘾重的烟鬼当场除名,脱下军装走人! 但是疙瘩对待谷椽却非常客气,郭全发的出走让疙瘩彻底改变了对谷椽的看法,疙瘩也不知道参谋长是多大的官,任命谷椽为参谋长。谷椽的两个儿子谷凤谷鸣也都任命了排长,疙瘩只是劝说谷椽戒烟,但是也不强求,郭宇村四十岁以上的男人不多,郭全发和青头走了,疙瘩不靠谷椽靠谁? 解放军游击队长刘奇葆目睹了疙瘩成立队伍的全过程,认为这也是一个打入敌人阵营的绝佳机会,不但鼓励王家骐王稼昌弟兄俩参加疙瘩的国军,同时也动员豆瓜和张东魁参加疙瘩的队伍。刘队长还想把河东过来的游击队员给疙瘩的队伍塞进去几个,考虑再三终于打消了那种想法,疙瘩的队伍虽然有二百人,基本上都是一些熟面孔,最起码一个村子的人互相认识,还是稳妥一点好,不要让任何人识破游击队的意图。 郭宇村周围的树林里,新修了许多茅屋。茅屋里住进了疙瘩的队伍。疙瘩特别想把卧龙岗山寨收回来,又不好意思赶靳之林走。国民党发起的禁烟运动收效不大,大烟的种植面积跟往年相比减少了不多。疙瘩念念不忘秋季继续收购大烟,目前看来依靠胡司令调拨大烟已经不太可能,战争迫在眉睫,胡司令不可能因小失大。说不定大烟调拨季节还有用得着靳之林的时候。疙瘩的头脑里根本没有冒险不冒险的意识,疙瘩认为大家其所以抬举他,是因为疙瘩有钱。 于师长牢记刘军长的训示,不能把疙瘩跟军人等同对待,对这个副师长特别宽松,疙瘩可以不穿军装,甚至踢啦着鞋检阅他的队伍,疙瘩可以随便骂人打人,疙瘩可以随意把任何人撤职。对疙瘩的军需保证供应,郭宇村人甚至跟上沾光。 那天下雨,队伍训练不成,于师长正在疙瘩家跟疙瘩和谷椽喝酒。突然间,从院子里进来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疙瘩都认识,一个叫做板兰叶,一个叫做晴雯(凤鹅)。两个女人一进屋就对疙瘩说:她们的男人都当兵了,她俩闲的无聊,也要当兵。 那凤鹅可能离四十岁不远了,虽然依旧妖艳但也显出一些老态,板兰叶年轻靓丽,看起来有一股男子汉的爽气。疙瘩看看于师长,等于师长表态。 国军队伍里,军以上建制有女兵,女兵大都是机要参谋,或者是军医,这些女兵大都做了师长以上军官的老婆,没有女战斗兵的编制。 于师长眼睛盯着板兰叶一动不动,在看。大家都从风月场上走过,单从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就能猜透一切。而谷椽则对凤鹅心生邪念,男人,都这德行,一旦有职有权,就蜕变得又淫又贪。 板兰叶不怕,说透了,板兰叶是遵照刘奇葆旨意,前来自投罗网。在这一点上,板兰叶征得了张东魁的同意,为了替死去的亲人报仇,必要时可以冒险。 郭宇村的其他三个女侠不可能参加疙瘩的队伍,这三个女侠在凤栖县有点名气,况且早年曾经跟刘子房军长有过交手,担心暴露身份。因此,刘奇葆队长决定让板兰叶依靠女人特有的魅力打进疙瘩的队伍,板兰叶一个人势单力薄,于是,刘队长又动员凤鹅作伴。 第1225章 其实郭全发并没有走远,春花说她不舒服,吃饭呕吐。郭全发带春花来县城看病,在自家的药铺里。郭全中为嫂子诊病,一诊脉吓一大跳,郭全中对哥哥郭全发说:“哥,嫂子这是喜脉!” 四十五、得一子,儿把老子吃到死。郭全发结婚早,大儿子郭文涛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要不是文涛中途婚姻生变,郭全发早已经当了爷爷!无论春花生儿生女,对于两口子来说,这的确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喜耶?悲耶?生命之舟将一对患难夫妇载向人生的又一巅峰! 春花哭了,有时,人的眼泪不全为悲伤而流。春花是郭宇村众多寡妇中最幸运的一个,孩子是链接夫妻感情的纽带,为郭全发生一个孩子是春花的终极目标。说不上是结婚,只是一对患难的孤男寡女走到一起,尽管郭全发跟他所有的子女都对春花表示友好,给了春花应有的尊严,春花仍不满足,女人的诉求非常明确,只有为郭全发生一个孩子,春花的人生才堪称完美。现在,这种目的终于达到,怎能不让春花喜极而泣? 郭全发却不相同,郭全发已经有了五个子女,郭全发要在子女面前树立一个父亲的形象,让所有的子女都对他表示尊敬,五个孩子中间最小的郭文华已经十三岁,假如有一天五个孩子全部回到家里,看到老不正经的爸爸又为他们增添了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即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可是表面上郭全发不能让春花看出他内心的犹豫,郭全发还要表示高兴。郭全发用衣服袖子帮助爱妻擦干眼泪,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女人表示理解和同情。郭全发关切地询问自己的兄弟:“全中,要不要开几幅中药补一下?” 按道理兄弟可以跟哥嫂开玩笑。可是郭全中在哥哥面前始终一本正经,这也难怪,郭全中跟侄子郭文涛同一天出生,老哥比父,郭全中对郭全发始终表示尊敬。全中告诉哥哥:“其实所有的补药都不如吃好喝好管用,嫂子只是妊娠反应,没有什么毛病,不吃药最好。” 全中媳妇李娟虽然有点自私、骄奢跋扈,但是她害怕丈夫郭全中,郭全中少年老成,加之凤栖城中药铺子仅此一家,近几年郭全中还是在凤栖城里有些口碑,耳濡目染之下,李娟的坏毛病改了不少。看见郭全中对待哥嫂很热情,李娟顺口说:“哥哥嫂子,我给咱炒几个菜,咱们庆祝一下,庆祝郭家又喜添新丁。” 春花笑得舒心:“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郭全发却说:“儿女都一样,儿女我都稀罕。是该庆祝一下,我来请大家。春花你先在这里稍等,我给咱买菜割肉,全中这里地方不宽敞,咱们就去青头家,把咱们在凤栖的所有熟人都请上,全中你也关上半天门,把你媳妇和孩子都带上,咱弟兄俩在一起聚聚。” 其实郭全发和春花昨晚上已经来到凤栖,就住在青头家。蜇驴蜂也不是个憨憨,能猜得来春花得了啥“病”。此刻看见郭全发提着一大堆蔬菜和酒肉进入大门,昨晚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蜇驴蜂看见春花的脸上显露出妊娠女人的红晕,那张刀子嘴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回过头来骂青头:“青头你看你那逑势相,人家郭全发都能把春花的肚子弄大,你却不能!” 满屋子人尴尬,正在屋子内给女儿喂奶的雅子满脸通红,抱着孩子走出屋子。青头埋怨自己的婆姨:“张凤你喉咙里上来一根椽檩,都不嫌夯口(形容说话粗俗)!” 蜇驴蜂却满不在乎:“都一把年纪了,怕啥?大街上人来人往,谁不知道男婚女嫁?有些事做得,为甚就说不得?” 春花拽了拽张凤的衣角,满脸羞赧:“嫂子,话一从你的口里出来就变了味。” 蜇驴蜂一边把郭全发买回来的菜蔬摆放在案板上一边数落:“其实你不了解这些男人,一个个道貌岸然,满肚子小蒜儿子(跟鬼心眼差不多),你以为青头老实?青头见了年轻女人也爱献殷勤,青头有一个蜇驴蜂老婆,青头有贼心没贼胆,只能饱一下眼福。” 一直不说话的郭全发终于看不过眼了:“张凤,我说你不要再拿青头开涮,青头对你可谓仁至义尽,人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蜇驴蜂满不在乎:“哎呀呀不得了,惹起众怒。问问青头自己,见了年轻女人魂都丢了。” 青头也不争辩,一个人走了出去。春花劝说张凤:“嫂子,你可别冤枉青头。我看你俩过得很好,人能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 蜇驴蜂终于说了真话:“我就嫌青头人太老实,一锥子扎不出来血,你不论怎样激他,他都不生气。缺少男子汉的秉性脾气。” 郭全发替青头辩解:“世界上最神仙公道,一个哭的搭配一个笑的,一个性格开朗的搭配一个不爱说话的。如果青头跟你一样见谁都‘蜇’(这里指说话太损),你俩不把官司打到玉皇大帝那里才怪。” 蜇驴蜂嘴里不停地唠叨,手里却不停地干活。停一会儿雅子也进来了,三个女人拾掇两桌下酒菜不在话下。 郭全发也顾不上再跟蜇驴蜂拌嘴,出门来找青头,商量究竟应该请谁?请人也要有个理由,当然不能给亲属说为春花肚子里的儿子恭喜,正好年翠英的周年忌日到了,郭全发为前妻做祭也名正言顺,春花是个通大理的人,也不会介意。 名单很快列出来了,首先邀请屈志刚、屈志田,这弟兄俩是郭全发的亲舅舅,郭全发不能不请。至于外公四楞子听说已经痴呆,来不来由屈志刚舅舅说了算。在请不请李明秋的问题上让郭全发为难,按照老一辈的亲戚郭全发把李明秋叫姑父,软馍死了,李明秋就是郭全中名正言顺的岳父,况且年翠英崔秀章死后李明秋里里外外张罗,让那起凶案尽量平稳地度过,不请李明秋从大道理上说不过去。 当然,还必须邀请胡三,胡三帮忙照顾崔秀章的儿子崔健,让郭全发少了一些负担,已经一年没有见过崔建了,在抚养崔健的问题上郭全发负有一定的责任。还必须邀请鲁艺和他的媳妇周红霞,蜇驴蜂的亲家母竹叶一家也在邀请之列。郭全中一家三口就不用说。 算来算去两桌酒席还坐不下这么多人。郭全发提议,先让客人入席。自己人最后再吃。 所有的亲属都非常给郭全发面子,全部派来了他们的夫人参加郭全发为前妻年翠英举行的周年大祭。两个舅舅派来了两个妗子,李明秋派满香出席,郭全中说他晚上过来,药铺无法关门,李娟带着儿子郭济出席。竹叶和儿子媳妇文秀也来了,胡三也派来了他的女人,酒席宴上只有郭全发、青头、鲁艺、李怀德四个男人。郭全发最小的儿子郭文华和崔秀章的儿子崔健穿白戴孝,为客人磕头。宴席结束后青头带着两个孩子去坟地里为年翠英和崔秀章烧纸。 可是当天晚上,来了几名军人,把郭全发“请”走了。这真是乐极生悲,青头心里着急,一夜没睡,青头知道郭文涛参加了解放军,现今社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给个罪名就可以置郭全发于死地。第二天早晨起来青头也顾不上男子汉的尊严,直接来到李明秋家里,站岗的不让青头进院,青头就站在门口大喊,李明秋闻声出屋,听说郭全发被抓,内心吃惊,按照分工,凤栖城只有李明秋领导的警备营有权抓人,难道是警备营抓人不成? 李明秋让青头先回去,这件事他即刻处理。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调查,李明秋终于弄清,警备营抓人属实,但是刘子房军长直接下令,抓人的理由是:郭全发的大儿子郭文涛在解放军里是一个不小的官,郭全发属于“匪属”。 李明秋依旧一身长袍马褂瓜皮帽,径直走进“剿匪”指挥部,几个军长正在开会,李明秋义正言词:“李某是来投案的,李某有个女儿也参加‘共匪’李某也属于‘匪属’。” 军长们都认识李明秋,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李署长,此话怎讲?” 刘军长心里明白,昨晚他亲自下令警备队把郭全发抓起来,刘军长感到憋气,他这个副总指挥有名无实,刘军长总想标新立异。刘军长说:“性质不同,亲家的令爱是逼迫参加共匪,而郭文涛是主动。” 李明秋看桌子上有一部电话,直接把电话摇通:“我要胡宗南司令。” 胡司令刚问了一句:“李署长有什么新的情况?” 李明秋说:“胡司令亲自布置,凤栖城只有李明秋领导的警备营有权抓人,有人越俎代庖,行使绥靖署长的权力,李署长无职无权,请辞!” 胡司令沉吟一会儿,说了一句:“大敌当前,以团结为重。”紧接着又说,“让刘军长接电话。” 刘军长接起电话不容申辩,胡司令下达指令:“不管出于什么理由,立刻放人!” 郭全发被放出来了,不到一天时间,郭全发已经被国军折磨得奄奄一息。 第1226章 谁也搞不清楚凤鹅的实际年龄,那个女人可能比豆瓜大许多。不过豆瓜并不嫌弃凤鹅,豆瓜被爹娘从逃荒的路上捡来,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男人女人到一起就是为了过日子,凤鹅还从黄河岸边给自己抱回来一个女婴,是不是亲生已不重要,为了打发无聊的岁月。 豆瓜长得瘦小,具备男人的功能,要不然凤鹅不会从仙姑庵跟上豆瓜来郭宇村安家。虽然每次夫妻生活过后凤鹅并不满足,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凤鹅心想,这就是命,命里注定要把凤鹅抛弃在这荒凉的山庄。几年来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原因谁也说不清,可能夫妻俩都有毛病。 凤鹅也不嫌弃豆瓜,最害怕豆瓜的那个男孩,小豆豆可能十岁不到,却异乎寻常的早熟,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豆豆对凤鹅这个后娘怀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仇恨,豆豆看凤鹅的眼神恶狠狠地,从来把凤鹅不叫娘,凤鹅吃过饭就在歪脖树下望风,一方面是为了看人,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躲避豆豆的眼神。 其实小豆豆的身世成谜,连豆瓜也对这个小孩子表示怀疑。妈妈在仙姑庵出家,至死也没有告诉儿子她出家的真正原因,世上有些事至死也不能告诉任何人。郭宇村人只是猜测,豆瓜爹逃脱不了干系…… 该死的已经死了,追究那些陈年往事作甚?凤鹅对于当兵吃粮非常热心,凤鹅曾经跟刘子房军长有过那么一段一生中难以泯灭的记忆,曾经有一段时间,凤鹅穿上军装,跟在刘军长身后,在城墙上检阅部队。那可叫风光,士兵们虽然心里骂什么的都有,可是表面上却对凤鹅毕恭毕敬……至于凤鹅跟小中医郭全中的苟且之事只有俩个人心里清楚,凤鹅站起来时滑倒了,被郭全中一把扶住,事情就那么简单,却在军营里引起轩然大波,高官们可以为所欲为,高官的女人却不能有任何越轨行为。凤鹅死在眉睫,关键时刻何仙姑飘然而至,给凤鹅塞了一粒丸药,看着凤鹅吞下,凤鹅假死了,被运到仙姑庵却(相当于寄存)起来。 有些事仅仅是民间传说,笔者也难以置信。可是凤鹅活着却是不争的事实,并且来到郭宇村跟豆瓜结为夫妻。可能有人又要埋怨笔者重复,发生过的往事归纳一下总也可以。 疙瘩的队伍里,增加了俩个女兵,这让疙瘩始料不及。尽管没有女人军装,女人穿上男人的小号军装照样英姿飒爽,男人们的眼睛直了,盯着板兰叶和凤鹅在看,恨不能把两个女人吃进肚子里!异性相吸是普世真理,不想女人的男人肯定生理有问题。加之疙瘩的队伍本身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当兵吃粮的目的就是贪图挣钱和享受,有些人向往着秋季收购大烟。疙瘩本身就是一个枭雄,曾经有一段时间疙瘩也掂上槌子乱日,只是近几年在男女作风问题上有所收敛,疙瘩本身没有带过队伍,看见男兵们围着女兵挑逗,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装着看不见。 凤鹅巴不得男兵们挑逗自己,当过烟花女的女人什么场面没有经过?凤鹅甚至希望男人们把自己咬烂嚼碎,凤鹅需要那种酣畅淋漓的刺激。 可是板兰叶却不相同,板兰叶跟张东魁经历了生与死的锤炼,相互间的感情更加纯真,面对男兵们的挑逗,板兰叶想起了自己的责任,开始还忍着,可是有些男兵们更加肆无忌惮,竟然对两个女兵动手动脚。板兰叶动开了拳脚,一个扫堂腿,把企图占便宜的男兵撂倒了几个,紧接着板兰叶施展了手段,一套娴熟的格斗拳让那些男兵们大开了眼界,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男兵们再也不敢对板兰叶想入非非。板兰叶顺手把凤鹅抱住,教训那些男兵:“凤鹅是我的姐姐,谁敢欺负凤鹅,别怪老娘不客气!” 疙瘩饶有兴致,站在一边观看板兰叶施展拳脚。突发奇想,何不组织一个女兵班,把郭宇村的寡妇门组织起来?疙瘩想起了金爱爱,那个朝鲜族小寡妇始终令疙瘩牵肠挂肚,如果金爱爱穿上军装,肯定比板兰叶和凤鹅更漂亮……还有郭宇村闻名遐迩的三个女侠,武艺应该在板兰叶之上。疙瘩并不知道三个女侠已经参加了解放军,疙瘩甚至分不清解放军和国军之间的关系,早年疙瘩曾经给红军带路,疙瘩认为红军都是一些好人。至于解放军和国军为什么要打仗?疙瘩更是糊里糊涂,说不上个子丑寅卯。 反正当年国军里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为谁打仗的人不多,即使相当一部分军官也不知道打仗的目的。国民军没有政治委员,大家信奉的还是几千年沿袭下来的忠君思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蒋委员长就是皇帝,君叫臣死,臣不死就是不忠!大家都为蒋委员长打仗。 疙瘩可不管那些,疙瘩的脑子里始终赶不走金爱爱的身影。以前疙瘩主要顾忌兔子不吃窝边草,还担心金爱爱的几个哥哥如狼似虎,还顾忌自己跟王世勇的关系,疙瘩再怎么样也不能对王世勇的儿媳想入非非。 现在,张家、金家、王家都已经衰败,疙瘩终于等来了霸占金爱爱的契机。疙瘩是个二愣子,天不怕地不怕,直接来到张大山家里,对张大山金宝川的遗孀说:“我来主要是动员这三个年轻的寡妇从军。” 两个朝鲜族女人相互间看看,疙瘩明显是在欺负人!秀儿年纪大些,想了想,说:“这三个媳妇的孩子还小,要不这样,我两个也会打枪,我们老当益壮,跟你从军。” 疙瘩没有见上金爱爱,月儿和秀儿不让她们的两个儿子媳妇和女儿金爱爱出屋。不过疙瘩临走前撂下一句话:“郭宇村不管男人女人,都要当兵!” 两个朝鲜族女人一筹莫展,她们想到了逃亡,天下乌鸦一般黑,逃到哪里都逃不出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们的魔掌。两个妈妈想让张东魁和板兰叶保护她们这些孤儿寡母,可是张东魁和板兰叶也参加了疙瘩的队伍。两个妈妈无奈之中想到了女儿张东梅,也许东梅有办法劝说疙瘩放这些孤儿寡母一马。 自从四个女侠制造了瓦沟镇血案以后,刘奇葆队长明显地对游击队里边的张东梅、呼风雨、林秋妹加强了管理,告诫女侠们行为做事要顾全大局,游击队目前的认任务是搜集国军的情报,不到万不得已不准轻举妄动。 可是张东梅听了妈妈和舅妈的倾诉之后,感觉到疙瘩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霸占妹妹金爱爱,认为有必要对疙瘩采取一些措施。三个女侠在一起商量,她们的行为不想让刘奇葆队长知道。大家只是劝说疙瘩打消那种念头,不准备跟疙瘩发生任何正面冲突。 自从疙瘩组建了二百人的国军队伍以后,郭宇村的夜晚一片喧嚣,一直到后半夜才逐渐安静。三个女侠翻墙入室如履平地,悄悄地把疙瘩的住屋包围。疙瘩正呈大字型睡觉,鼾声如雷。女人们把疙瘩戳醒来,大家都互相认识,也就没有必要客气。疙瘩没有领教过三个女侠的手段,从心里也就不害怕三个女侠,不过疙瘩还是很疑惑,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张东梅好言相劝:“疙瘩大哥,你别管我们怎么进来。我们来只是想劝说你,不要打我小妹的主意。” 疙瘩嗖一下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枪,想对三个女侠来一个下马威。可是还没等疙瘩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手枪已经到了呼风雨手里。疙瘩气得嗷嗷叫,高呼:“来人!” 三个女侠啪啪几下,疙瘩的四肢全部脱臼。 疙瘩这才见识了三个女侠的厉害,疼得呲牙咧嘴:“你们想要疙瘩怎的?” 张东梅说:“我们啥都不想要,就是警告你,不要打我小妹的主意!如果你再敢乱来,我们就把你腿中间的玩意割下来喂狗!” 疙瘩一生没有受过这种羞辱,好汉不吃眼前亏,疙瘩一边呻吟一边祷告:“乡里乡亲的,你们先给疙瘩复位。” 林秋妹啪啪几下,疙瘩又能动手动脚,疙瘩隔着窗子看见院子里站满了自己的士兵,心想这三个女侠插翅难逃。于是又威风凛凛:“我看你们怎么逃走!” 张东梅稍施手段,把疙瘩弄了个人前面后,脖子脱臼了,比四肢脱臼更严重。然后用枪顶着疙瘩,厉声说:“命令你的弟兄们让开,你把我们送到安全地带!” 与此同时,谷椽的阴谋却进展顺利。也不知道谷椽跟凤鹅什么时候挂钩,那天后半夜谷椽在凤鹅的窗子下学了一声夜猫子叫,凤鹅便从屋子里溜出来,跟上谷椽来到树林之中。不需要预热,一对旷男怨女都有那种冲动,谷椽的家伙比豆瓜粗壮许多,凤鹅久旱的土地需要一场暴雨,两个人粘在一起互相索取,有种贪婪和饥渴。 第1227章 三个女侠教训疙瘩的行为引起了国军的高度警惕,抗日战争时期刘子房军长跟张东梅、呼风雨、林秋妹有过交手,知道这三个女侠手段很不一般。联想到军火库的爆炸,瓦沟镇、狮泉镇的惨案,刘军长立刻断定,解放军游击队已经在凤栖实施报复。难道十万大军对付不了几十个人的游击队?让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地偷袭成功!这真是跳蚤跟老虎的博弈,让刘子房蒙羞。 刘军长请示胡宗南司令,立刻对黄龙山区几百平方公里的灌木林进行地毯式搜索,一方面是为了消灭解放军游击队,另一方面也是对部队进行一次大的演练。 那次搜索行动进行了半个月时间,国军满载而归。除过搜刮了数不清的民脂民膏以外,所到之处鸡飞狗上墙,许多大姑娘小媳妇被国军蹂躏,可是他们没有抓到一个真正的解放军游击队员,只得抓了一些穷苦的老百姓充数,笔架山下又多了几十具冤魂,那些人的罪名是参加“共匪”。 其实刘奇葆的游击队并没有离开郭宇村,敌人的鼻子底下是一个盲区,灯影下边最黑。游击队翻墙进入郭全发家的宅院内,谁也想不到郭全发家的院子内藏着十几个游击队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游击队员们来不及撤离。白天他们不敢烧火做饭,最困难的是没有水喝。好在郭全发家的屋顶上有一个瞭望天窗,透过天窗可以看到国军在郭宇村的行动。 国军在郭宇村也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所有的女人都被集中在场院内逐个拷问。这一次疙瘩又充分发挥了他那种二愣子精神,不准国军欺负郭宇村的女人!疙瘩把老娘用窝子抬到场院内,给老娘搭建了一个凉棚,让老娘坐在太师椅上,直接监督那些国军的行为,疙瘩还不准国军拿走郭宇村一针一线,疙瘩用他特有的身份保护郭宇村人不受侵犯。 疙瘩有的是钱,疙瘩挣的银元已经把地窖塞满,疙瘩也不知道那些钱咋花,常常挥金如土,疙瘩给前来郭宇村执行搜索“任务”的国军官兵每人发了两枚袁大头,那些官兵便听疙瘩指挥,大家在郭宇村猛吃海喝了几天,便高高兴兴地返回。 可是疙瘩并不清楚郭全发被国军打伤,疙瘩知道郭全发致伤的消息是在半个月以后,那一段时间郭全发就住在青头家里,春花看见郭全发受伤哭得涕泪涟涟,兄弟郭全中亲自来青头家为哥哥敷药,郭全发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并没有伤筋动骨。郭全发在鬼子的煤矿上亲眼目睹了鬼子的残忍,对这种暴虐已经有过深切的感受。郭全发也弄不懂,为什么打日本时国军和八路军互称友军,抗战胜利了却转瞬间反目为仇?郭全发最担心他的大儿子郭文涛和女儿郭文秀,按照国军的说法儿子和女儿就等于参加了共匪。自古以来胜王败寇,郭全发真正为儿女的命运担忧。 郭全发假装伤得很重,是为了掩人耳目,郭全发想在青头家多住一段时间,郭全发不想参加疙瘩的队伍,郭宇村也进入了多事之秋。 半个多月以后疙瘩来了,国军量体裁衣,为疙瘩特制了一套特大号将军服,脚蹬马靴头戴大檐帽,身佩中正剑,腰里斜挂着盒子炮(枪),看起来有些滑稽,更像个土匪。 青头首先笑了:“疙瘩兄,你这一套行头穿在身上,怎么看起来有些别扭。” 疙瘩一脸不屑:“你以为疙瘩想穿?挨槌子刘军长说非穿不可,军人得像军人的样子。”紧接着疙瘩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全发受伤了,现住在哪里?” 青头通过偏门把疙瘩带到另外一幢院子。郭全发正在院子里帮助周红霞做旧那些陶俑,半个月来郭全发跟鲁艺俩口子已经混熟,大家都为了养家糊口,几个人烧制陶俑也很辛苦,看样子靠出卖劳力挣钱并不容易,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就是人的苦力。猛然间听到疙瘩来了,郭全发急急忙忙站起来,想钻进被窝里装伤痛已经来不及,只能站在院子内傻笑:“疙瘩大人——” 疙瘩说得动情:“全发,咱们几个穿破裆裤长大,谁尻壕子有多深都清楚(一句浑话,这里形容相互间知根知底)。你不想跟疙瘩****也不勉强,总不能悄悄溜走。” 郭全发解释:“那里,年翠英周年忌日到了,终究夫妻一场,来凤栖的目的是为了祭祀年翠英,想不到被刘军长抓进监狱,罪名是匪属。” 青头在一边帮腔:“这一次又多亏了李明秋,要不然全发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不一定。这几天刚能下炕走动。咱们进屋吧,一边喝茶一边谝闲话。” 三个人来到前院屋子,蜇驴蜂一边为大家倒茶一边跟疙瘩开玩笑:“疙瘩哥,让怀德把你的样子捏成泥人,肯定能卖好价钱。” 疙瘩满不在乎:“咱这样子气死木匠难死画匠,拿上墨斗无法下线(形容人长得不规则)。爹娘给的,没办法。” 疙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满腹牢骚:“原先疙瘩还对这身狗皮(形容军装)有点热心,内心里确实对金爱爱那个小寡妇有点意思,想不到被郭宇村三个女侠羞辱,等于给疙瘩上了一课,让疙瘩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日子回不到从前,疙瘩也不知道怎么能走到今天,说老实话,疙瘩怀念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的年月。” 蜇驴蜂骂道:“男人都这德行,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金爱爱多大了?疙瘩你都不嫌造孽!” 疙瘩不恼,反而说:“骂得好!人得意时容易忘形,受了挫折就有点清醒。要不是张东梅呼风雨林秋妹教训疙瘩,疙瘩说不定已经把那金爱爱搂在怀里。图得一时之乐,留下终生遗憾,疙瘩一夜之间就在郭宇村没有了人气。” 疙瘩就这点好,心里不藏话,有啥说啥。郭全发和青头听着,不但不对疙瘩的歪心眼表示不屑,反而有点同情。大家都在一起长大,各人所走的路不同,几十年后能够这样肝胆相照确实少有,不过青头劝说疙瘩:“疙瘩兄,人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不知道怎么搞得,我看见你穿这身老虎皮(形容军装)有点别扭。” 疙瘩点头:“何尝不是!全发你回家看看,你家院子里肯定有人住过。那几天刘军长派国军来对郭宇村进行地毯式搜查,听说郭宇村有什么解放军游击队活动。你家大门锁着,疙瘩派了自己几个弟兄把门,硬是不让国军进院搜查。因为疙瘩清楚,万一游击队跟国军对打起来,无论谁胜谁负,疙瘩都难辞其咎。疙瘩不想惹任何人,大丈夫肚里能撑船,疙瘩对郭宇村三个女侠不记仇。” 第1228章 自从有了人类以来,男女之间的性与爱一直是人类主要的欲望之一。其实说白了,为了爱的有之,为了性的居多。用当年凤栖人的话说,就叫做“看上”。看上是一个中性字眼,包括男女双方都看上或者只有一方看上。其实这种看上已经前进了一步,几千年封建社会沿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夫妻往往在洞房花烛夜才第一次见面。 可是郭宇村却不相同,郭宇村属于移民部落,老一辈人肩挑全部家当来这里安家,主要是看上了这里山高皇帝远,没有人管束他们。他们在靠山的地方挖几孔土窑洞,锅台靠炕、烟囱朝上,炕上铺一把莎草,就能睡觉。扛一把老蛮镢,在坡地上开荒,种上五谷杂粮,然后去黄河岸边背客渡河,替人赶脚挣钱,生儿育女,烟火越来越旺。 由于大家都有一段苦难的经历,郭宇村人对待男女之间那点破事非常开放。那天晚上棒槌一觉醒来,发觉身边不见了谷椽,心里头就有些着慌。老实说棒槌不希望谷椽出外干事,更不希望谷椽人模狗样地穿上军装,谷椽穿上军装看起来比疙瘩威武,不然的话早年呼风雨不会跟上谷椽私奔。棒槌对谷椽一再迁就,容忍谷椽的所有坏毛病,老女人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跟谷椽白头偕老,人老了害怕孤独,身边有一个男人棒槌感到踏实。 后半夜男人偷偷外出,肯定不会干好事!棒槌也急急忙忙穿衣,尾追着谷椽来到村口,看见谷椽正跟豆瓜媳妇一起,朝村外的树林子里走去。可怜的女人都不敢正面拦住谷椽,拆散这一对野鸳鸯的偷情。只是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看两个男女在一起搂抱,然后迫不及待地干那种事情,能听见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粗重地喘气,棒槌却顺着树杆滑坐在地上,任泪珠儿打湿了衣衫,却不能吭声。 一会儿云收雨散,谷椽穿好裤子,打算离去。豆瓜媳妇却意犹未尽,小声祷告谷椽:“再来一回。” 谷椽犹豫着又把凤鹅抱紧,可是大烟瘾犯了,有点力不从心。烟花巷当过鸨儿的女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凤鹅终于无奈地把谷椽放开,说了一句:“明天晚上,老地方,带点大烟,我来帮你烧泡。”然后,很不甘心地离去。 启明星升起来了,东边天上现出鱼肚白,夏日,一幢幢茅屋在沉默中酣睡,树叶跟树叶摩擦着,伞盖似地大树在黎明中轻唱,天籁之音让人心醉。如果不是战争,这是一块值得留恋的土地。 一对老夫妻从树林里钻出来,谷椽始终没有发现棒槌在身后跟随。大烟鬼来不及回味刚才跟凤鹅肌肤之亲的甜蜜,走得东倒西歪,仿佛喝醉。棒槌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把谷椽扶住。谷椽回头看一眼棒槌,说得有气无力:“老东西……” 回到家,两个儿子还搂着贞子酣睡。疙瘩的队伍更像民团,不但郭宇村人可以回家跟老婆睡觉,就是外村人想回家也可以,但是你必须脱下军装放下武器,你不来也没有人找你,想参加疙瘩队伍的人排队。 谷椽不要棒槌帮忙,自己动手烧泡,抽一口大烟喝一口凉水,屏住呼吸不让烟味儿外泄。几口大烟下肚,谷椽突然来了精神,猛踢了棒槌一脚,厉声问道:“挨槌子货你夜黑地里(昨晚上)是不是暗中看我日凤鹅!?” 棒槌受气惯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双手揉着膝盖,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爹,那个**人来郭宇村几年,每天都站在歪脖树下卖弄风骚,结果没有一个男人上当。我担心你倒霉。要不然这样,我去跟呼风雨说,你俩过到一起,我跟两个孩子过。” 谷椽想起来他去找呼风雨,呼风雨不但不念夫妻情分,反而把他关进地窖,强迫谷椽禁烟。新欢总比旧情好,女人跟女人大不一样,凤鹅身上那种女人的臊味和浪劲正是谷椽朝思暮想。谷椽一点也不怜悯棒槌,从不记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谷椽又扇了棒槌一个耳光,恶狠狠地说:“你挨槌子货要是给两个儿子走漏了风声,我就要了你的命!” 棒槌的眼泪已经哭干,没有一丝一毫反抗。女人、活到棒槌这个份上,也就够凄惶!好在两个儿子虽然也有许多恶习,但是不嫌弃他们这个养母。棒槌对谷椽已经无望,说话有点干吧:“从今往后你日任何女人我都不会跟踪,你想咋干就咋干,我跟两个儿子过,儿子不嫌弃我。” 郭宇村又开始了喧嚣的一天,两个儿子和谷椽都去军灶吃大锅饭,屋子里单单剩下贞子和棒槌两个。贞子每天早晨都起来很晚,那个女人一晚上要侍候两个男人,不过贞子好像活得有滋有味,一个女人能同时讨得两个男人的欢心确实也不容易。男人们起来操练去了,正是贞子睡觉的大好时机。可是这天早晨贞子起来后发现冰锅冷灶,婆婆棒槌睡在炕上不住地呻吟。 婆媳俩关系还处得可以,主要是两个儿子对棒槌孝顺,媳妇看儿子的眼色行事。农村人常常说,只要儿子孝顺媳妇就不敢瞎成精。 棒槌当然不能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对贞子透露,只能睡到炕上说她着凉了,头痛,让贞子自己做饭。农村的早饭也很方便,贞子把饭做好,扶婆婆起来洗脸,才发现婆婆的脸肿胀。就那样棒槌还是硬撑着,在儿子媳妇面前显得刚强。 一连几天郭宇村乱糟糟,听说搜查什么游击队。棒槌也让贞子扶着去场院里接受审问,不过那些军人还算规矩,回来后棒槌慢慢养伤,谷椽照旧后半夜出屋,天快亮回来,衷莫大于心死,棒槌再也不问不管。 可是那天夜里谷椽刚出去不久,竟然被两个儿子押着回来。老子偷情被儿子发现并当场捉奸,这真是奇耻大辱,四十多岁的谷椽恨地无缝!谷椽根本不可能有所收敛,也不可能检讨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超越了道德的规范,谷椽把所有的怨气都洒在棒槌身上,认为棒槌向两个儿子告密。 两个儿子也没有怎么规劝他们不争气的老爹,只是说话的声音带着威胁:“爹,我俩丢不起人,再不准你跟那个烂****在一起鬼混!” 谷凤谷鸣说完就去睡觉,谷椽突然跳上炕,双手紧紧地掐着棒槌的脖子,棒槌来不及吭一声,一直被谷椽掐得断了气。 第1229章 谷椽掐死棒槌,犹如掐死一只苍蝇,感觉不来内疚和恐惧。人对人的厌弃发自内心,谷椽从心眼里就瞧不起棒槌,两个人凑合着在一起过了两年,终于把这个眼中钉除却。 谷椽过足烟瘾,找来一根麻绳,把棒槌的脖子套在麻绳上,悬上屋梁,脚底放一只凳子,制造棒槌自杀上吊的假象。然后把军装穿戴整齐,虚掩柴门,轻轻松松地来到军营里处理日常事务。 其实下级尊重上级,主要是尊重上级的职务。疙瘩去了凤栖县城,二百人的队伍就归谷椽指挥。于师长派来的教官和一些副职也很会做戏,表面上对疙瘩和谷椽恭恭敬敬,谷椽哈巴狗上桌面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啥货色,汪汪几声也能起到一呼百应的作用。那些乌合之众们图的是比干农活轻松,不管谷椽发什么指令都齐声响应。早晨的操练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是一种开心的游戏,一直到吃早饭时儿子媳妇贞子才抱着孙子慌慌张张赶来,告诉公爹和她的两个丈夫,婆婆棒槌上吊自杀! 谷凤谷鸣闻言,放下饭碗,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把妈妈从屋梁上解下来,妈妈已经浑身僵硬。而谷椽却不慌不忙地吃完饭,才优哉游哉地朝家走去。 在郭宇村,人们见证了无数死亡,棒槌之死激不起任何同情和悲伤。谷椽家设起了灵堂,郭宇村的男男女女象征性地前来祭祀,没有人对棒槌的自杀表示怀疑,只是狼婆娘在为棒槌穿寿衣时,惊奇地发现,棒槌的脖子上有手掐的指甲印……狼婆娘一辈子经历了无数风雨,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狼婆娘假装糊涂,把寿衣盖在棒槌的身上,跌跌撞撞离门而去。 郭宇村再没有年纪大的男人,谷椽从疙瘩的队伍里挑选了两个年纪大一点的男人暂时担任丧葬执事,年轻人中间豹子年纪最大,豹子就义不容辞地带领几个小伙子去为棒槌打(挖)墓。 天黑时分疙瘩和郭全发两口子从县城返回郭宇村。疙瘩邀请郭全发两口子到他家吃饭,郭全发也不推辞,终究离家将近二十天,回家自己做饭有些不太方便。三个人刚在客厅坐稳安远就来汇报,谷椽的老婆棒槌死了。 疙瘩喔了一声,显得满不在乎。没有不透风的墙,疙瘩在郭宇村那一阵子就听说谷椽跟豆瓜媳妇在一起鬼混,不过疙瘩不认为谷椽有什么不道德,没有不偷腥的猫,郭宇村没有一本正经的男人。棒槌之死引不起疙瘩的同情,反而认为棒槌多此一举。郭宇村四十岁以上的男人中间唯有疙瘩一直没有离开过郭宇村,疙瘩对郭宇村知根知底,前多年棒槌也跟许多男人在一起鬼混,为什么谷椽就不能偶尔间偷腥? 郭全发显得着急。郭全发主要担心谷椽,郭全发知道年轻人不会担任丧葬执事,郭全发匆匆地吃了几口饭,便来到谷椽家里。郭全发主要是来给谷椽帮忙,郭全发不太关心棒槌的死因。可是当郭全发来到谷椽家时,竟然发现,棒槌的寿衣在身上盖着,没有人为棒槌穿寿衣。 按照当地习俗,一般正常死亡的老人是由女儿为老人沐浴穿衣,没有女儿的老人媳妇为老人沐浴穿衣,但是孕妇不可以为老人沐浴穿衣。 一般不正常死亡的人只能由老年人为死者穿衣,因此执事请来狼婆娘为棒槌穿衣,狼婆娘正穿衣时假装头晕,只能把棒槌的寿衣盖在身上。郭宇村年纪大的女人还有常有理老婆,老太婆也假装生病。两个朝鲜族女人跟郭宇村人很少交往,大家也不指望她俩为死者穿衣。 郭全发不请自来,主动为谷椽担当起执事的责任,谷椽当然表示感激。夏天天气炎热,必须及时为死者穿衣,死人穿好衣服才能停灵,一般停好灵才能祭拜。谷凤谷鸣只顾啼哭,根本不懂其他仪式。没有办法郭全发只得亲自下手,为死者穿衣,结果发现,棒槌的脖子上有手掐的指甲印。 自此,棒槌之死的真相大白。不过,郭全发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为棒槌穿上寿衣。把灵停好,然后对谷椽说,他出门离家二十天,先回家看看,明天一早过来。 郭全发离开谷椽家,没有先回自家宅院,又来到疙瘩家的客厅,对疙瘩说了他的发现,看起来棒槌不像是自杀。 岂料疙瘩却埋怨郭全发:“我说你呀,把人埋掉去逑,管那么多闲逑事干啥?怎么死法都是死人,难道还要谷椽为棒槌抵命?老伙计,这年月就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郭全发脸上讪讪的,仿佛他倒成了爱管闲事的是非之人,这年月人命如草芥,杀人者更比受害者理直气壮:我看她不顺眼,所以就要弄死她! 想不通归想不通,郭全发在大理上还是要照顾谷椽的脸面,由于大热天死人不能停放过久,年轻人连夜打墓,第二天郭全发起了大早,亲自指挥为棒槌入殓,没有吹鼓手、没有扎制纸轿,一副薄棺绑在两个板凳上,八个人抬着棒槌走向墓地。棒槌是谷椽谷檩从黄河里捞出来的女人,最后又死在谷椽之手,人的恶念不分穷富、不分尊卑,不一定穷人就没有害人之心。问题的关键是恶人不一定有恶报,善良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善终。 谷凤谷鸣虽然也对妈妈之死表示怀疑,但是不会怨恨他们的老爹,老爹爹这一生也活得不容易。尤其谷椽被疙瘩委以重任,弟兄俩还想依靠爹爹为他们闯得一方天地。 可是,谷凤谷鸣必须为妈妈报仇,弟兄俩认为是豆瓜媳妇勾引了他们的老爹,才使得他们的妈妈无辜死亡,凤鹅是郭宇村的一股祸水,谁沾上谁就要倒霉!为了帮助爹爹彻底斩断跟豆瓜媳妇鬼混哪一条邪路,弟兄俩决定对凤鹅下手! 其实,棒槌之死已经使得凤鹅心惊肉跳,感觉到她为偷情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郭宇村的女人比其他地方开放许多,但是其他女人都没有造成后果,为什么凤鹅就这么倒霉,刚刚偷欢了几次就逼死了棒槌? 凤鹅只是想到了自己可能要遭受郭宇村人的谴责,任何社会都不容忍给别人家庭带来不幸的女人。凤鹅根本不会想到,噩运正在向她走近。大约在埋了棒槌两三天以后,凤鹅跟豆瓜正在屋子里睡觉,突然一下子门被踢开了,进来两个彪形大汉,谷凤谷鸣根本无视豆瓜的存在,把凤鹅从被窝里拉出来,然后每人用一把尖刀在凤鹅的身上乱捅,把那个女人割裂得体无完肤。 可怜的凤鹅从十四岁上就被抽大烟的老爹卖给一个地主猴老子(老地主)做妾,开始了她坎坷而悲惨的一生,郭宇村成为凤鹅最后的归宿。凤鹅曾经为情献身,到头来为了那一点性的刺激而死于非命。 尽管豆瓜哭得声嘶力竭,郭宇村人却对凤鹅之死表示庆祝,那个女人早都该死!大家对谷凤谷鸣弟兄俩的行为交口称赞,一致认为弟兄俩是在为郭宇村除害。扭曲的社会,人的思想和行为都蜕变得扭曲,是非曲直没有衡量的标准,善恶难分。 第1230章 回家几天,疙瘩再也没有来找过郭全发,要郭全发参加他的队伍。实际上疙瘩名义是个副师长,疙瘩的队伍也不受疙瘩控制,前后不过一个月时间,于师长派来的教官已经基本上把疙瘩的队伍理顺,疙瘩只是一个甩手掌柜。疙瘩也看不清往前走的路,也懂得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的道理,既然郭全发不愿意跟上疙瘩干,就再不能强求。 下雨天,郭全发心里闷得慌,突发奇想,何不带着老婆春花去卧龙寺烧香?这个念头一出现,郭全发首先笑了,烧香得有个理由,求神问卦必须心有所想。春花生儿生女都无所谓,都一把年纪了不会像少夫少妻对生孩子那样在意那样充满幻想。但是郭全发确实心存疑惑,主要是担心大儿子郭文涛和他唯一的女儿郭文秀,还有大儿媳妇苏小宁,这三个孩子都去了延安,按照国军的说法是参加了“共匪”,看到凤栖县十万大军严阵以待,战争迫在眉睫,郭全发想求神仙保佑,保佑他的孩子平安。 春花当然不清楚郭全发内心的想法,还以为郭全发求神问卦是为了保佑她们母子(女)平安。凤栖习俗,小媳妇怀孕都由丈夫陪着去寺庙磕头,想不到四十多岁的郭全发依然那样浪漫那样温情。经过风刀霜剑的女人特别在意丈夫给予的任何一点关爱,春华说,激动地满脸通红:“他爹,咱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去。我给咱蒸贡(花馍),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大早,咱走。” 第二天天晴了,太阳从云层里钻进钻出,夏日的山区,满世界一片墨绿,郭全发给骡子搭上鞍鞯,扶春花骑了上去,春花头顶花老布手帕,留海下一双眼睛有点羞涩和动情,身穿碎花洋布衫子,一手拽着缰绳一只胳膊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花贡。郭全发一手拽着骡子尾巴一手拿着榆木条子,心甘情愿地跟在骡子后头。 卧龙岗离郭宇村不远,翻一条老婆尿尿沟,直线距离不足三里路,即使翻沟也就十里山路。可是回家两年,郭全发没有去过卧龙岗,一般没事谁也不愿意去哪里。郭全发只是隔着山沟看见,一座宫殿式的建筑在茂密的树林里时隐时现。至于卧龙寺建在稍低的地方,一般不亲临其境看不见寺庙的真面目。 下坡上坡,一座寺庙赫然显现。郭全发看那菩萨的面相有点熟悉,却记不清究竟是谁,奇怪的是菩萨身下坐的不是莲台,而是排列有序的麦穗。恍惚中好像听谁说过,卧龙寺是疙瘩所建,为了纪念疙瘩爹从黄河里捞上来的一个女人,为了那个女人疙瘩爹被鬼子打死在黄河岸边……每个人都有不愿告诉别人的秘密,郭全发离开郭宇村的八年间,这个村子的变化天翻地覆,变化最大的当数疙瘩,跃升为卧龙岗山寨的土匪头目,可是疙瘩的本质没变,还是那样心里不藏话,还是那样乐于助人那样直爽。可是郭全发总感觉疙瘩也有不愿告诉别人的秘密,眉宇间常常显露出一丝隐忧一丝无奈。 郭全发接过春花胳膊上跨的篮子,小心翼翼地扶春花下了骡子,然后春花在前郭全发在后,一对夫妻进入卧龙寺大殿。只见两个身穿道袍的道姑迎上前来,对着郭全发喜笑颜开:“全发叔叔——” 郭全发有点一筹莫展,这莫不是疙瘩的两个女儿秀花秀气?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比过去清秀了许多,让郭全发简直不敢相认。岁月无情,郭全发也听说过这两个女孩子不是疙瘩亲生……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是媳妇背叛了自己。可是郭宇村的女人几乎全都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年翠英、张凤、洋芋……谁没有给丈夫生下野种? 郭全发笑得勉强:“你俩到这里多久?”话一出口郭全发后悔了,像话吗?出家的女人都有不愿告诉别人的隐忧。 可是两个女孩子一点也不觉得难堪,依然柔声回答:“卧龙寺第一天开光,我俩就在这里。听奶奶说,卧龙寺供奉着我们的姑姑。” 郭全发想起了郭宇村前两天刚死的两个女人棒槌和凤鹅,那两个女人远没有麦穗幸运,麦穗由于有了疙瘩而成神,棒槌和凤鹅却成为冤死的鬼! 春花拽了拽郭全发的衣服袖子,小声说:“他爹,咱们进香、上贡。” 郭全发从遐思中惊醒,扶春花跪在蒲团上,两个人共同磕头,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祷告,可是许的心愿不同,春花默念着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而郭全发却在诅咒这场战争。 郭全发给香案上压了几枚银元,秀花秀气用托盘端出两道护心符,那可是寺庙里最高的回赠,据说,带上护心符就能消病免灾,就能诸事顺利,一般不是达官贵人寺庙里不予回赠。这肯定是秀花秀气对郭全发两口子额外的照顾。什么都别说,熟人好办事,无论哪朝哪代,人的地位和身份决定了你的尊卑,连神仙也懂得人情世故、高低贵贱,不同的层次就有不同的待遇。 走出寺庙,郭全发扶着妻子,打算原路返回。这时,一个清癯的老人站在路边,说话的声调带着谦恭:“郭先生留步。” 郭全发吃惊,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先生”。郭全发在疙瘩家见过这个老人,老人叫做靳之林。听说是山西的首富,太原城里威名显赫,抗战胜利后一直不愿意回太原,住在卧龙岗山寨颐养天年。郭全发面对靳之林施礼:“老人家,吾乃一介草民,万不可称呼先生,折煞全发也。” 靳之林故我而言他:“靳某知晓,凤栖城里识文弄墨之人,莫不全是屈发祥老先生的弟子。” 郭全发谦恭地回答:“抱过几天老先生的桌子腿,识得几箩筐文字。这多年一直在鬼子煤矿挖煤,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 靳之林直言:“靳某在疙瘩家见过先生。人的脾气秉性跟貌相有直接的关系,靳某的眼光不会有错,郭先生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之人。可否移步到山寨一叙?” 郭全发心想,这靳之林可能有求于他……郭全发能为靳之林做什么?费尽思索。不过,这种要求无法拒绝,郭全发嘱咐春花在寺庙前稍等,他自己尾随着靳之林,来到老先生的书房。 只见书房四周挂满了靳之林老人写的书法。战乱年月有这种雅兴的人极少,郭全发不由得肃然起敬,感觉他这几十年人白活,整日里为了升米文银而奔波,殊不知人还是需要超脱。 老先生淡淡地说:“看上那一幅,一会儿取下来,拿走。” 仆人献茶,郭全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贸然问道:“老先生,能否预测一下,目前国共两党的战争,谁胜?” 靳之林避而不谈,只是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谁胜谁负已不重要,作为老百姓,重要的是怎样脱身。靳某有一句话想托先生转告疙瘩,知道进退乃豪杰,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无论谁执政都不会容忍大烟的存在,今年及早金盆洗手,不要再经营大烟。” 郭全发跟靳之林谈了很久,靳之林还留郭全发俩口子吃饭,不知道怎么回事郭全发老感觉靳之林好像还有什么事闷在心里,言犹未尽。 回到郭宇村已经天黑,郭全发安顿妻子先睡,他遵照靳之林嘱托,来到疙瘩家里。只见疙瘩正跟谷椽喝酒,还有一个军官郭全发并不认识。疙瘩介绍,那就是于师长。 紧接着疙瘩邀请郭全发喝酒,郭全发不好推辞,勉强应酬。看起来那谷椽面无愧色,一点也不忌讳两个女人死到他父子三人之手。 郭全发一直没有机会传达靳之林的忠告,看疙瘩出屋解手,跟着疙瘩出来,站在茅房旁边说了几句,郭全发说:“靳老希望你今年再不要经营大烟。” 谁知道疙瘩毫不介意,一边系裤带一边说:“各人的头在各人的肩膀上长着,想干啥是各人自己的事情。疙瘩经营不经营大烟跟他靳之林逑不相干。” 第1231章 从一九四六七月开始,国军对全国的解放区实施了全面围剿。可是胡宗南虽然在凤栖、宜川屯兵数十万,却迟迟不见进攻延安。南京政府对延安还心存幻想,用大兵压境来逼迫毛主席就范。 两军对垒,不但拼的是实力,还拼谋略和智慧。在国军大举进攻面前,解放军为了保存实力,主动放弃了一些根据地,把拳头缩回来再打出去更有力量。以后战局的发展充分证明毛主席战略战术无比英明,四年的解放战争,解放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没有一次战略战术运用失误。 历史事实不容否定,解放军在中国大陆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本书不可能涉及全国的方方面面,只能管中窥豹,从一个小小的乡村和县城来浓缩我们这个民族在战争期间所遭受的苦难和不幸,那是一场同胞之间的互相残杀,统治者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把老百姓拖入水深火热之中。 七月,中原战场的战争如火如荼,凤栖却相对而言比较平静。应该说胡宗南司令在凤栖选对了人,李明秋署长起到了稳定凤栖人心的作用,老百姓该干啥照旧干啥,军队被严格限制在军营。即使上街的军人也不敢胡作非为,胡司令为李明秋配备了一个营的警备队维持秩序。军队也不敢随便抓人,李明秋家里安上了电话,可以直接给胡司令通报凤栖城里的治安现状。那些军事长官们也不愿意惹李明秋这条地头蛇,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七月的一天夜里,几辆汽车拉来了一百多个“女兵”,其实这些女兵是刚穿上军装的学生,这是胡司令在实施稳定军心的计划,这些女学生首先由高级军官挑选,剩下的配备给营长以上军官,女孩子们大约都在十六七岁左右,她们被告知奔赴前线进行慰问演出,女孩子们还有点兴奋有点激动,大家没有什么政治目的,总感觉那是在为国家效忠。 谁知道来到凤栖的当天晚上,这些女孩子就像一群羔羊一样,被比她们年纪大许多的军官们领走,做了军官们发泄欲望的工具。 老百姓当然不知道这悲惨的一幕,凤栖城的夜晚依然宁静。军官们并不认为那是在作孽、在犯罪,反而对胡司令有点感激,认为那是理所应当,老子在前线为你们卖命,你们就应该为老子奉献身体!尽管女孩子们在祷告、在哀求,哀求畜生们放过她们。可是那丝毫也不管用,反而激起了野兽们更大的欲望,那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女孩子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随着声嘶力竭的尖叫,女孩子们的祷告变成了无奈的抽泣。 接下来大多数女孩子的下场将更惨,被军官们纳妾的算幸运,但那是极少数,大多数女孩子先由军官过手,玩够了,玩厌了,交由士兵玩弄。士兵们排起队来发泄,女孩子常常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十万人的驻军,一百个女孩子当然不够,以后陆陆续续,汽车又从长安拉上来一些女人,有学生,也有烟花女。大都由军官们首先享用,最后交给士兵们玩弄,也有折磨而死的,拉到和尚壕喂狗。 凤栖当地的烟花女当然也不能幸免,不过这些女人相对而言还是有秩序地为国军献身,比从长安上来的女人遭受的侵害较轻。 胡司令解决了军人对性的欲望的要求,可是不能鼓励军人抽大烟,在军人抽烟的问题上胡司令采取了非常严厉的态度。那是一次空前绝后的禁烟运动,首先针对马步芳的骑兵,那些骑兵从军官到士兵个个抽大烟,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们,胡司令的做法是首先斩断这些骑兵们的大烟来源。当然。必须征得马步芳将军的同意,马步芳最初并不愿意,但是也感觉到大烟容易使得部队沉沦,这些兵爷们离了大烟就没法过活,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不堪一击。马步芳也希望他有一支身强体壮的部队,因此上对禁烟也能想开。 为了戒烟胡司令专门坐镇凤栖,在安民梁召开了军人戒烟大会,紧接着军人们互相搜查,搜出来的大烟当场销毁。 当然,第一次搜查不可能彻底,胡司令索性发动了一次军人举报有奖活动,当兵的可以互相举报,举报一次奖励一枚银元。被举报者扣发一个月的饷银。 瘾君子戒烟并不容易,对毒品的依赖往往使人发疯发狂。尽管胡司令戒烟的的决心很大,但是收效甚微,加之凤栖本身就生产大烟,你根本无法斩断军人们吸食大烟的来源,当时看起来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过一段时间又恢复如初。 胡司令禁烟当然不可能不通知疙瘩和姜秉公参加。疙瘩不知道为什么对去县城开会有点厌烦,因此上委派谷椽参加。 谷椽盼不得在人前抛头露面,谷椽是个衣服架子,穿上军装看起来比疙瘩更像一个军人。谷椽在安远的带领下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凤栖城,正好胡司令召开戒烟大会,胡司令正讲话时谷椽的烟瘾犯了,东倒西歪涎水直流,一会儿竟然打起了鼾声。胡司令不认识谷椽是谁,还以为是一个军官,胡司令大为光火,命令士兵们把这个烟鬼拉出去暴打二十军棍。 谷椽的烟瘾被彻底惊醒,谷椽在凤栖街上不认识熟人。安远去过青头家,把谷椽扶到青头家里。青头虽然对谷椽交往不深,但是终究在一个村里住过,还一起在鬼子的煤矿上挖煤,青头在后院给谷椽腾了一间地方,安顿谷椽住下。安远要回去给疙瘩汇报,把谷椽一个人留在青头家。 其实谷椽光在青头家养伤吃饭倒还罢了,关键的问题是谷椽的大烟瘾犯了,在后院里又哭又叫,吵得大家都不得安生,青头没有办法,只得打发鲁艺从郭麻子的烟馆给谷椽买回来一些大烟。 谷椽过足了烟瘾,呼呼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得全身酸痛。谷椽不思悔改,还以为是疙瘩从中作梗,从此跟疙瘩结下了心病。 第1232章 张狗儿少年得志,便显得有点张狂。瓦沟镇的北面就是菩提,菩提解放前归富县管辖,解放后划归凤栖。当年瓦沟镇的老百姓为吃舍饭起事,跟上明善和尚跨过界子河在菩提被八路军收编,成立独立团,明善还当了那么一段时间的团长。说到底明善和尚的团长也是一个样子货,在某些方面还不如疙瘩。独立团有相当一部分战士属于瓦沟镇人,独立团跟瓦沟镇有不可割裂的关系。 抗战胜利前后常有一些八路军战士越过界子河回瓦沟镇偷偷探亲。瓦沟镇驻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八路军战士采取宽容政策。 瓦沟镇惨案发生以后,界子河两岸的关系遽然紧张。由于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制造了惨案,菩提独立团也难避嫌疑。瓦沟镇的女人几个月见不到她们的丈夫,人心惶惶,瓦沟镇显得比凤栖城混乱。 张狗儿这个团长属于师长管理,于师长对张狗儿也采取比较宽松的手段,这些人不能掐得太紧。可是张狗儿也有点不自量力,穿着军装蹬着马靴,在瓦沟镇的街上游来游去。 转瞬间到了七月,又进入一年一度的割烟时期。瓦沟镇周围的土地全部种上了大烟,割烟的活儿虽然不重却很费人力,张狗儿不可能雇军人割烟,胡司令正坐镇凤栖,发动了一场空前严厉的军人戒烟运动,瓦沟镇驻军也难以幸免,军人们互相监督,谁吸食大烟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于是张狗儿便雇用瓦沟镇的活寡妇(男人在外边当兵)们割烟。婆姨们带着自己的儿女上山割烟挣钱,割下的大烟在张狗儿门前的场院集中,蔺生根负责过秤,张有贵按照割烟的多少给大家付款。 女人们拿着钱去集市上籴粮,为一家老小糊口。可是很明显付的工钱吃过花过之后所剩无几,割烟季节结束以后大家的生活就没有了着落。于是有人就把割下来的大烟偷偷藏匿一些,等到晚上大家都睡下以后上山去取回家,等待以后卖个好价钱。 张狗儿大大咧咧,在这件事情上从来不闻不问,张狗儿穿上军装感觉神气。蔺生根负责过秤,张有贵负责付给割烟的工钱,侄子张芳华来回跑腿。明明艳阳高照,女人孩子们割下的大烟越来越少,张有贵心生疑虑,感觉到这里边肯定有鬼,于是晚上带着侄子悄悄上山,果然发现有人上山把藏匿的大烟拿回家。 这种小偷小摸的现象每年都有,长工在场里碾场,鞋里边还要装一些麦粒带回家,有些人吃剩了半拉馍装进衣服兜里,拿回家分给儿子吃。人穷志短,偷人的大都是一些穷人,有些掌柜视而不见,那是掌柜高明,伙计们看掌柜憨厚,干活就不偷懒,有些掌柜雁过拔毛,伙计就给你来个消极怠工。 张有贵深蕴掌柜跟伙计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人过中年有些事也就想得明白。张有贵跟蔺生根商议,是不是把工价适当提高一些?然后旁敲侧击,敲打敲打那些把大烟拿回家的人。 蔺生根表面上对张有贵毕恭毕敬,心里头却认为,土地是咱们自家的,大烟是咱们种的,咱们雇人割烟跟雇长工一样,给他们付工钱就是,大不可助长这些人的贼势。蔺生根一回家就把雇工们藏匿大烟的事情告诉张狗儿,张狗儿年轻气盛,立刻就说:“今黑地里(晚上)抓几个娃样子!” 瓦沟镇男人不多,给张狗儿割烟的大都是一些孩子和女人,那天晚上张狗儿和蔺生根突然袭击,抓住了几个偷烟的“贼”。 其实这件事不难处理,把大烟放下,让那些女人和孩子回家。同在一个镇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让人一步天地宽。可是张狗儿根本忘了自己从小所受的苦难,蔺生根也是一个丢掉枣棍打讨饭吃的货色,父子俩伙同几个打手把女人和孩子关进场房里,命令女人脱掉衣服,一个个搜身,几个打手趁机占了女人的便宜。结果有一个女人不堪凌辱,回家后上吊自杀。 女人们耍起泼来,无人能够应对。怎么死都是个死,与其受尽凌辱而死,不如跟那些恶棍们殊死拼搏!想当年水上漂脱了裤子羞辱张德贵,逼迫张德贵承诺赔偿郭宇村烟农的大烟款。这一次瓦沟镇的女人脱了裤子围聚在张狗儿家门前,向张狗儿讨个说法,为什么他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女人们的男人出走后,所有的土地都姓了张? 张狗儿早已经溜之大吉,张狗儿的妈妈出来替儿子给乡亲们道歉认错,并且承诺,他将跟儿子和女婿商量,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女人们知道,再闹腾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于是也就见好就收,可是,她们割的大烟再也不拿到场院里上缴,而是明目张胆拿回自己家里。 张有贵知道这是蔺生根惹的祸,可是嘴上却不明说。这几年里里外外出出进进,张有贵蜕变得狡猾了许多。早知三天事富贵万万年,谁也看不清未来的形势,有一点却必须明白,从现在起就要想办法退却。张有贵的儿子还小,张有贵不想跟任何人做对。 蔺生根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原指望狗儿娘能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可是几年来狗儿娘的肚子依然扁平,蔺生根没有退路,蔺生根只能死心塌地地给张狗儿拉套,原来是想巴结狗儿,想不到结局竟然这样糟糕,蔺生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害怕张狗儿兴师问罪。 其实张狗儿那里都没有去,张狗儿躲进于师长的军营里。于师长没有事爱去疙瘩家里喝酒,瓦沟镇离郭宇村只有二十里路,骑马用不了两个时辰,瓦沟镇的女人脱裤子羞辱张狗儿的事件于师长过了不长时间就全部知晓,地方上的事于师长想听疙瘩的主意,疙瘩说:“张狗儿也该招点祸了,这小子不受点挫折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是于师长还是有点不放心,刘军长告诫于师长瓦沟镇形势复杂,千万不能生乱,于师长天黑前赶回瓦沟镇,看瓦沟镇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形势并不是自己的警卫员汇报的那么严重。正巧汽车拉来一些女人,上边明确说明是供弟兄们享用。 张狗儿眼直了,张狗儿没有见过城市里的女孩子,看那些女人个个娇嫩,心想于师长会不会让自己也过一下瘾? 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一下子就能明白,于师长岂能看不透张狗儿的心里?军人们每到一地,首先要跟当地的土豪搞好关系,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于师长显得落落大方:“狗儿,你给你挑吧,挑选一个带回家里。” 张狗儿没有想到于师长竟然这样慷慨。那些女孩子可能已经在县城被高官们欺辱过,一个个显得可怜而有气无力,女孩子看张狗儿年轻,一起把眼睛投向张狗儿,希望张狗儿把她们带走,因为女孩子知道,接下来她们将要遭受更大的欺凌。 张狗儿挑选了一个女学生,还是有所收敛,第一天晚上没有带回家,而是把女孩子带到姐夫家的宅院过夜,女孩子一旦经过了初夜,对那种事也就有所期待,况且张狗儿长得并不赖,能嫁给张狗儿也算一个不错的选择。张狗儿原来跟雅子还算一心一意,娶了河东女就有点三心二意,这天夜里又从天上降下来一个美女(至少张狗儿这样认为)。女孩子的温柔让张狗儿如痴如醉。 不久,张狗儿的第二任妻子离奇地死了,瓦沟镇没有人说三道四,富户人家的女人总是短命。 第1233章 疙瘩和张狗儿虽然被刘军长任命了军职,但是基本上还是有职无权,疙瘩二百人的弟兄受于师长控制。 狮泉镇姜秉公却不相同,刘子房军长放心大胆地把一个团的兵力完全交与姜秉公管理,姜秉公才是名副其实的团长。 其实刘子房军长是对的,姜秉公具备统领一个团的能力。而疙瘩和张狗儿则属于那种管束不住自己的货色,刘军长因才使用,不会让这两个莽汉掌握实权。 刘子房军长还有另外一层考虑,瓦沟镇的北面就是解放区,担心疙瘩和张狗儿不听指挥,所以兵权不能掌握在疙瘩和张狗儿手里。而狮泉镇相对而言就成了后方,由姜秉公看守凤栖的南大门刘军长放心。 姜秉公当了团长以后,对全团排长以上军官实施大换血,基本全部换上了自己的弟兄,几十个民团全有任命,参谋长由董银贤担任。对于原来的排长以上军官姜秉公也不亏待,发双响养活起来。以后营长以上军官全部由刘军长调走,留下的担任副职。 姜秉公心里有数,姜秉公对刘军长心存感激。一个团的队伍经过扩充基本满员,达到一千二百人以上。 无论董银贤怎样推辞,姜秉公把董银贤彻底绑上了他的战车。其实姜秉公这样强人所难也是无奈,姜秉公心里清楚,在狮泉镇他没有真正的朋友。董银贤再无能也不会挖姜秉公的墙角,姜秉公最不放心姜姓族人担任要职。甚至姜秉公的侄子姜振东从渭南回来要官,姜秉公只是给了一个参谋。 姜秉公在吊庄(相当于远耕队,离狮泉镇大约十里路)划出了五十亩耕地,专门修建操场和军营。姜秉公完全按照私家军改造部队,排长以上的军官都有家室,还必须解决士兵们对待女人的要求,姜秉公的做法是大量引进烟花女,烟花女可以进军营。对待一些老兵姜秉公特别优惠,一方面劝退,在狮泉镇周围给划拨土地,盖房子娶老婆,等于在狮泉镇安家。如果要回家,发给一笔丰厚的优抚金,老兵走后姜秉公又及时补充新兵,几个月时间,这支部队焕然一新。 董银贤的确有点想金蝉脱壳,告诉姜秉公他想去长安跟老婆一起陪两个儿子上学,姜秉公说:“那好办,我这就去替你安排。” 姜秉公派人在长安城里租了房子,安排董银贤夫人和两个儿子去住。董银贤却去不成,当年凤栖南塬地广人稀,董银贤家里还种着几十亩大烟,还喂着牲畜,还种一些庄稼。这都好说,一千多人的部队帮你经营那点土地应该不成问题。 董银贤没辙了,连姐夫屈鸿儒和亲家屈福录都穿上了军装,这个社会谁也难以独善其身,干就干吧,要干就干得有模有样。老婆到长安陪两个儿子读书以后,董银贤就搬到军营去住,团长姜秉公每天晚上陪着小妾睡觉,董参谋长就代替团长坚持每天晚上查哨,早晨又身先士卒,按时出操,吃饭跟士兵一样吃食堂,坚决不吃小灶。 别看这些小事,军官的形象对士兵影响很大,那些士兵不怕团长害怕参谋长,董银贤行为做事从不出格。从不跟下级军官和士兵开玩笑,讲话言简意赅,也不轻易批评人,但是处理违法乱纪者却很严格。皇上都是装出来的,何况一个参谋长!有些人从骨子里边就透出来一种威严,董银贤以自己的行为做事让大家服气。 姜秉公嘴上不说话,心里头窃笑:这挨槌子表弟终于让我拉来塞进车辕里帮我拉车,你不出力都由不得你! 可是姜秉公心里还不踏实,必须让董银贤死心塌地。董银贤在十二能的私塾读过书,也可以说满腹经纶,董氏家族传承了董彩凤的精髓,全村人基本上都识字断文,但是董家人不做官,从董彩凤以后没有人在外谋职,董彩凤是被朝廷问斩以后身首分离,从京城把尸首运回宜章后已经腐烂发臭,从此后董家祠堂立下族规,耕读养家,绝不跟官家有任何来往! 姜秉公帮助董银贤出山,还要帮助董银贤认识这个世界,银钱对于董银贤已经不管用,钱再多花不完也发愁。出山拉套上贼船,这才是完成了对董银贤的第一步改造,第二步就是要把董银贤拉下水,让他知道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有些人是生来从骨子里边就有那种激素,见了女人就想歪的斜的,心里头痒得难受。可是董银贤却不,二十多年来守着一个老婆过活,老婆给她生下一女两男,董银贤见了旁的女人都不正眼看一下,更不用说有那种想法。别人咋搞是人家的事,各人的活法不同。 姜秉公却在不动声色,实施着他的阴谋,其实有些人是别人教坏的,大的环境下你不学坏由不得你。比如周围的人都在捞外快,你不随波逐流人家骂你是个憨怂! 姜秉公从长安来的烟花女中挑选了两个眉清目秀比较年轻的,交待女人必须要使得董银贤就范。烟花女本身就靠卖身生活,侍奉男人大都有一套看家本领,对那些事姜秉公只要点到,女人让男人入渠非常容易。 姜秉公专门挑选了一个下雨天,亲自去请表弟到他的新宅院喝酒,董银贤不知是计,男人大多都很贪杯,酒席桌上就表兄表弟俩人,董银贤说了许多肺腑之言,乱世年间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军队,这就是本钱,这就叫实力!北边的解放军如果打过来了咱们都得掉脑袋,那些穷棒子的口号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你不投靠国军靠谁? 董银贤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王世勇死后董银贤感觉这个表兄有时候做事阴险而毒辣。可是这阵子既然上了贼船就必须为姜秉公卖命,因为董银贤没有退路。 两个人都有点喝高,董银贤就在姜秉公家的客厅睡觉,朦胧中感觉身体被浮云托上天空,满世界一片霓彩一片温馨,那种感觉一生一世都不曾有过,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张开了大口……女人的玉手抚过男人身上的每一座山头,男人便莽撞进如了女人密不透风的茅屋,其实董银贤醒了,装睡,董银贤不想破坏那美妙的时刻。 性与爱是人类永恒的话题,说白了,男人女人都有那种需要。姜秉公这一手确实高明,能让董银贤没有了退路。四十岁的男人如狼似虎,董银贤不可能一直日上装睡,董银贤一跃而起,恨不能把两个妖精吃进肚里。 可是第二天早晨董银贤却对着表兄发火:“姜家大少爷,我说你卖尻子嫖****是个大倒怂!你是想让董银贤从此后无地自容!” 姜秉公不恼,嘻嘻笑着:“有些人也是寡妇婆姨拉客,半推半就。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半夜起来逃走?” 第1234章 当年凤栖城里有的人吃井水,有的人下沟挑水。西沟有眼凤凰泉,泉水清澈甘冽,差不多一半居民都下沟挑水,每天早晨西沟坡挑水的人上上下下,来往如梭。 凤栖驻军突然间猛增,吃水就显得紧张,城里原先也有十几眼水井,东城门外驿站的井水最旺,即使这样也难以满足军人和老百姓吃水的需求,难免发生军人和老百姓争水的现象。胡宗南司令了解这种情况以后,从长安调上来十几辆拉水车,从交口河拉水,缓解了军人和老百姓争水的矛盾。 即使这样老百姓吃水也很困难,常常是半盆水一家老小轮流洗脸,就是最后的稠泥糊糊也舍不得倒掉,倒在猪食槽里喂猪。 常建生常桂生死后,两个寡妇改英和艾叶从郭宇村重返凤栖,从米寡妇那里接过自家的老店,跟几个儿女一起卖起了常有理包子。 凤栖人本身憨厚而宽容,何况常有理是凤栖街的老住户。大家买包子不买包子都来包子店转转,对改英和艾叶表示同情。 战火纷飞的年代,谁也保不准那一天灾难突然降临。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想办法活下去。改英和艾叶不怕吃苦,原先她俩就跟上老公爹起早贪黑卖包子,对于卖包子那一套流程已经熟悉。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人为她俩挑水劈柴,每天卖包子的用水成了问题。 常家老宅原来有一眼水井,据说一家子人逃走后国军为了报复常家人,向井里边扔进了几个死人,因此上那眼井里的水再也没有人吃。改英和艾叶回家后看绞水的辘辘被卸下来放在墙角,试着向井里扔一块石头,听不到水声,井水已经干涸。 于是,每天早晨四个孩子下沟抬水,一天需要两担水,四个孩子就得抬两回。抬水回来后还要推磨,一开始没有买一条推磨的毛驴,两个男孩子就当毛驴使唤,抱着磨杠围着石磨转圈。两个女孩子一个罗面,一个协助男孩子推磨。四个孩子一天要磨两斗麦子的面,可是孩子们不敢说累,谁叫他们没有爹? 日子又重新开始。和面发面拌馅捏包子蒸包子卖包子也不轻松,两个寡妇一天干下来累得腰痛,晚上关起门来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早晨睁开眼,又重复第一天的活路。过一天孩子就会大一天,即使孩子大了她们也不会解脱。人就是这样忙忙碌碌过一生,能不能挣下一口棺材还不好说。她们的丈夫就是抛尸偏桥,尸骨难收。好在国军这一次没有找俩个寡妇的麻烦,李明秋统管了凤栖城的治安。 凤栖城的戒备空前严厉,一般生面孔进入凤栖要进行反复盘查,还要搜身。即使那样也要监督跟踪,当心解放军的探子混入。亲戚来凤栖探亲要去绥靖署登记,一只鸟雀子飞过都要辨认公母。 麦子收倒的一天,包子店来了一个生人,来人带着草帽,帽檐拉得很低,那人在包子店吃了几个包子,然后对两个寡妇说:“我认识你们的男人,过去我们常在一起赶脚。现在赶脚的路封死了,我的生活没有了着落。你俩把我雇到包子店,我给你们劈柴担水。” 俩妯娌互相看看,她俩当真不认识这个男人,可是包子店离了男人确实不行。改英年纪大点,思考了半天,对那男人说:“凤栖城戒备很严,我俩收留你确实要冒很大的风险。还要去绥靖署登记。你跟我走,到绥靖署以后你就说你是我的兄弟。” 那时绥靖署已经从李明秋家搬出,但是李明秋家的大门前依然有哨兵站岗,这真是多此一举,抬头就能看见城墙,城墙上的士兵一天二十四小时巡逻,谁敢把李明秋怎样?李明秋一般不去绥靖署上班,有啥解决不了的问题公务员就来李明秋家请示,李明秋比刘子房还牛,李明秋难得在自己家里清静。 凤栖人有事一般不去绥靖署,而是直接来找李明秋。李明秋来者不拒,能办到的事情尽量给乡亲们办好,而且不收礼物。改英想来想去,拿什么李明秋都不稀罕,索性提了几个包子,带着自己的“兄弟”,来找李明秋。 李明秋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说:“这包子才算正宗。” 改英说:“这是我兄弟,想在凤栖城里帮我干活。” 李明秋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小伙子你姓什么?” 这让改英根本没有想到,两个人私下里也没有把这些事通融。小伙子脱口而出:“我行李,木子李。叫李明义。” 李明秋吭哧一声笑了:“那你是我兄弟?” 改英马上改口:“这是我表弟。” 李明秋慨然:“别骗我了,你俩原来根本就不认识。不过我看你们孤儿寡母可怜,包子店也需要一个男的。我给你俩开个条子,你俩去绥靖署登记。小伙子不要姓李了,就姓王,叫王明义,改英结婚我当执事,知道改英姓王。不过我可警告你小伙子,别给老李脖子底下支砖,你要是解放军的探子就赶快滚蛋!” 王明义心里吃了一惊,这李明秋确实不简单……不过王明义矢口否认:“老李叔,借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在凤栖城里捣蛋。” 李明秋挥了挥手让两个人赶快去登记,两个人走出门时李明秋补充了一句:“我想你小子不敢!” 这无疑是警告王明义;我知道你是个干啥的…… 不过王明义心理素质也不是那么脆弱,王明义出门时回过头来说:“谢谢李叔。” 由于有李明秋的条子,王明义到绥靖署登记比较顺利。从此后包子店就多了一个男人,那汉子是改英的娘家“兄弟”,每天早晨王明义就担着水桶去西沟挑水,一般一天需要两担水。挑水回来后就帮助孩子们磨面,逢集就去城隍庙集市上籴粮,买柴,包子店烧得是木柴,把木柴买回来劈碎,码成堆垛,一天用柴量也不少。 下雨天无法下沟挑水,王明义就出了东城门,到骡马大店绞水。焦师傅雇的姓姚的掌匠一般不跟王明义来往,王明义偶尔去焦师傅的铁匠炉子前抽烟点火。 谁也不了解南京方面刘莉莉和李怀仁的夫妻关系是什么现状,可能连刘子房军长和李明秋都不甚清楚。不过两个人还是那种面合心不合的亲家,这种关系不可能消除,相互间有孙女(外孙女)李(刘)娴娴把两家人连接。 刘子房对李明秋有了戒备,但是表面上不露声色。刘军长让机要科长闫培春负责监督凤栖外来人员的动向,对绥靖署来一个反侦察。在刘军长看来闫培春是他不多的心腹之一,闫培春原来是郭麻子的保镖,被刘军长挖过来以后送到黄埔军校宝鸡分校学习,闫培春是瓦盆窑卢师傅的二女婿,行为做事沉稳,也许是身份的关系,跟外界交往不多,对机要工作尽职尽责。 闫培春点头,表示服从命令。然后隔三岔五向刘军长汇报:“没有发现外来人员有什么异动。” 凤栖城看起来平静,但是暗潮涌动,各种势力角逐,相互间掣肘,国军远没有解放军团结,上上下下拧成一股绳。军人们之间互相勾心斗角,也是国军失败的原因之一。 第1235章 那一天,郭麻子突然被请到了刘子房军长的官邸。 郭麻子心想,活到头了,心里有些失意。一个关中平原的摇耧把式,就这样坎坎坷坷走完了一生? 郭麻子特别怕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几年吃香的喝辣的,醉死梦生,不知此地何地、今夜何时,反认他乡是故乡,早已经忘记了他曾经一腔热血,在凤栖城风光一时。 看见刘军长威严地从外面走进,郭麻子两腿哆嗦着,差点给刘军长跪下。两个勤务兵掺扶着郭麻子,把郭麻子扶到沙发上。 刘军长坐到他宽大的办公桌后边,身体挺得笔直,只看见嘴唇动弹:“郭老——” 郭麻子听见了心里咯噔,郭麻子知道邢小蛮是怎么死的,卸磨杀驴是军人的惯常做法,他郭麻子现在是一个废人。 转而又一想,刘军长想要郭麻子的小命非常容易,何必要亲自操刀?因此自己给自己壮胆:“刘军长,老兵郭麻子前来报到!” 刘军长哈哈大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郭老,刘某想让你重新出山,万望老将军不要推辞。” 郭麻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刘军长是想让郭麻子抛尸荒野,郭麻子不傻。郭麻子也会几句官场术语,说得动情:“大敌当前,承蒙刘军长厚爱,郭某定当万死不辞。可是——” 刘军长摆手:“那里,刘某不想让老将军重披战袍。胡司令为了解决军人们对性的要求,从长安拉上来几百名女人,这些女人需要有人管理,郭老在这一方面有所特长,这项工作相当棘手、繁杂,非郭老莫属。” 郭麻子从心里骂娘:“刘子房我****八辈子先人!你这是把尻子撅起来日人!”可是表面上却显得有些难堪,“刘军长,郭某这几年也是迫不得已,其实那是个泔水行当,沾一身骚气。那些娘们确实不好管理,郭某真的无能为力。” 刘军长站起来:“这些女人按照军人对待,按月发给饷银。郭老可以随意调拨她们去****,如有不听话者,由郭老处置!” 刘军长说完,大手一挥:“送客!” 郭麻子领了个阎王差事,还没有办法申辩,被懵懵懂懂赶了出来。走在凤栖的石头街上,凤栖街几十年没有改变,可是人却变得面目全非。郭麻子除过酸葡萄,再没有一个知音。就连李明秋也对郭麻子丧失了信心,郭麻子走到药铺门前,想看一眼自己的亲孙子,结果李娟出来倒水,给郭麻子泼了一身…… 郭麻子大烟瘾犯了,跌跌撞撞回到烟花巷,酸葡萄把郭麻子扶进屋子,用酒精灯为郭麻子点烟,郭麻子用的是大烟枪,那玩意比用铁丝烧泡先进许多。郭麻子过足了烟瘾,才说:“挨槌子刘子房土鳖鳖日墙虱,硬上!给郭某调来了几百个烟花女,让郭某负责给当兵的分配。” 酸葡萄一听来了精神:“掌柜的,咱们发财的机会来了!这是刘军长看咱们可怜,故意抬举咱们,神没有错敬的,人没有错待的。那一年刘军长来烟花巷过夜,掌柜的让晴雯(凤鹅)奉陪,结果演绎出一幕现代的天仙配……” 可是时过境迁,刘子房根本不会领情。郭麻子对挣钱已经没有兴趣,郭麻子也从来不问这几年挣了多少钱,挣钱多少都无所谓,郭麻子图的是安逸,只要每天有大烟抽就行。 可是酸葡萄却不相同,酸葡萄无儿无女,也不知道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反正钱越多越好,谁都不嫌钱扎手。酸葡萄把郭麻子侍奉得体贴入微,郭麻子成了酸葡萄敛财的财神。反正人各有所需各有所求,酸葡萄把烟花巷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郭麻子操心。 女人管理女人,可是有一套办法,那么多的宫廷内斗,女人对待女人心最恨。同性相斥异性相吸,酸葡萄的才能被发挥到极致。 长安上来的女人被军官们糟蹋够了,才发配到郭麻子这里,凤栖城只有两千居民,还有一千多守城的士兵,如何容得下这么多烟花女?于是在东城门外的驿站盘了大灶,烟花女像吃舍饭那样去锅里舀饭,吃完饭由酸葡萄负责把大家分类,供士兵们排起队来发泄。 十万驻军比较分散,酸葡萄挑选了一些年纪大的烟花女担任领队,不分白天黑夜,轮流去军营为大兵们服务。大兵们可不管女人长得咋样,只要能够发泄就行。 可是酸葡萄很快发现,这样做等于无偿服务,你怎么从烟花女身上挣钱?战争的阴云压城,烟花巷很少有纨绔子弟前来销魂,加之南北物资运输中断,也没有商贾前来宵夜,烟花巷看起来热火朝天,实际上大家都在穷忙活,难怪郭麻子骂娘。 有些女人去了军营就不想回来,军营里起码能吃饱肚子。有些女人被下级军官供养,暂时找到了栖身的地方。反正活一天算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 终于,酸葡萄有些撑不定了,跟郭麻子商议,咱们干脆跑吧,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却残生。 郭麻子叹一口气:“不是那么容易,刘子房弄死郭麻子犹如弄死一只蚂蚁,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你给咱撑着,刘子房说过要给这些女人发饷,到时候我找他去要,这些女人不能让咱们白养活。” 可是郭麻子去找刘军长,刘军长拒不接见。那些站岗的士兵很凶,赶郭麻子走,还用枪托打郭麻子,郭麻子怂了,不敢吭声,翻过身走在凤栖街上,突然间吼了一段秦腔:“秦二哥(秦琼)他若在唐营里无人敢斩,黑贼子(敬德)你送爷早离世间……(斩单童唱段)” 正无奈间抬起头,撞见一个冤家对头。郭麻子对李明秋嘿嘿笑着:“李明秋,你挨槌子货也看我的笑话,对不?” 李明秋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对郭麻子的怜悯,随即感觉有些厌恶:“郭麻子,你活得不如狗,拔根逑毛吊死去逑!” 郭麻子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谁?你也是一条狗,我是流浪狗,你是宠物狗。说不定有一天咱俩共同被人家用绳子拴着,共赴黄泉路。” 李明秋的心被蜇了一下,有点隐隐的痛。本不想再理郭麻子,可是人老了心也软了,郭麻子肯定遇到了什么塄坎,不然的话不会这样失意。不知道怎么搞得又对郭麻子起了恻隐之心,于是问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郭麻子爆了粗口:“你那个挨槌子亲家又给郭某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绳,让郭某统管那几百烟花女,又不给钱,还拒不接见。” 李明秋不说话,转身就走。 郭麻子心想,狗咬穿烂的,人舔有钱的…… 回到家,郭麻子爬上炕,吞云吐雾。 酸葡萄也侧身睡在郭麻子对面,为郭麻子烧烟,看郭麻子过足了烟瘾,才陪着小心,问道:“掌柜的,刘军长答应给钱了没有?” 郭麻子狠狠地骂了一句:“刘子房也是挨枪子儿的命!” 可是第二天早晨,来了几名军人,其中一个军官说他是财务科长,要郭麻子在一张表格上签名,然后给郭麻子和他统领的烟花女发饷。当年,胡司令为了安抚军心,给前线士兵全部发的是银元。 那些钱当然不可能分给烟花女,烟花女实际上为他人作嫁衣裳。可是郭麻子至死也不会知道李明秋从暗中帮忙。正是李明秋给胡司令打电话汇报了烟花女的窘况,胡司令才督促刘军长给郭麻子发饷。 第1236章 屈福录被选上重修仙姑庵的监工以后,搬到工地去住,跟建筑工人一起,吃住在工地上。 任何地方都有自己的群众领袖,这些群众领袖无职无衔,却有一言九鼎的声誉,一呼百应的魅力。屈福录虽然没有李明秋那样多的心眼,却是凤栖塬上大家公认的好人。由这样的人来担任监工,老百姓放心。 修寺庙不比修建其他建筑,各种仪式繁杂,还要管理好群众捐赠的财物,一分钱都要用到明处,而且要及时公布账务。大家可以不要政府,但是绝对不可以没有神仙,仙姑庵掌控着凤栖塬方圆几十里的生育大权,刚结婚的新媳妇都到仙姑庵许愿,生了孩子又去仙姑庵还愿,那么多的孩子需要菩萨亲自料理,佛光普照,菩萨就是老百姓头顶上的那一片蓝天。 两个月以后一座全新的仙姑庵在凤栖塬上落成,仙姑庵开光那天,方圆几百里寺庙里的和尚全都赶来庆祝,好像如来和菩萨本身就是亲兄妹一样,和尚和道姑亲如一家,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为芸芸众生祈福消灾。 中国的神仙种类繁多,跟现在的政府职能部门一样,大家各司其职各管一行,相互间配合默契,才使得大千世界繁荣兴旺。 人类所有的灾难都不是神仙的过错,比如战争,那是因为统治者不可遏制的欲望,难怪神仙的莲座下有无数厉鬼苦苦支撑,统治者的宝座下堆积着累累白骨。 那是一次盛大的典礼,尽管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 大约上午卯时,随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几十杆铳(火药枪,好像发明于宋代,就差那么一点,不知道给铳里装上铁丸,……如果中国人在宋代发明了枪,现今世界是个什么样?)对天鸣放,紧接着鼓乐齐鸣,木鱼声声,几百名和尚的诵经声犹如一道优美的旋律,飘扬在凤栖塬的上空。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里,跪倒了成千上万的信徒。 上午辰时,人群中一阵骚动,跪在路边的信徒主动让开一条路,几十辆小汽车鱼贯而入。谁也没有想到,一座小小的寺庙的开光仪式,竟然招来了几十名军政要员前来参拜,更令人想不到的,为首的竟然是胡宗南! 对于老百姓来说感觉不可思议,但这也是将军们的正常心态,说到底迷信是一种心里因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据传说毛主席在陕北期间也曾经到白云山抽签,结果抽了个上上签。至今,外国总统出访前先到教堂祷告,说不上是信仰,笔者更相信是一种心态。 和尚们的唱经声犹如天籁之音,整个世界为之动容,木鱼声中,几十名国军的高级将领脱帽鞠躬,为菩萨献上一片虔诚。 猛然间一片黄沙平地而起,遮天蔽日,让人心生疑惑。凤栖每年春天都有沙尘暴,但是七月的沙尘暴绝对少有!福兮祸兮?世事难料。 沙尘暴来势凶猛,走得也迅速,转瞬间,红日高照。信徒们惊讶地发现,几十名国军军官竟然纹丝不动,因为他们的司令长官站在大殿内,根本感觉不来沙尘暴的威力。 也许、那是一股旋风。 将军们出征前,也祈求神仙保佑。 随后,几辆卡车拉来洋面(据说属于美国支援),给所有前来参加开光仪式的信徒每人发几斤。大家都没有想到,也没有带任何盛洋面的器皿,纷纷都把上衣脱下来包裹洋面,老百姓对于任何施舍都心怀感激,不论这种施舍是出于什么目的。 可是,春天被毛毛虫吃光松针的柏树依然没有发出新绿,光秃秃的枝桠直刺蓝天,一群乌鸦落在树梢,预示着不祥。 老百姓的庆祝从第二天才真正开始。两台大戏对唱,附近村子几乎全部打起了社火,小商贩也不失时机,在树林子里卖起了小吃。 大家几乎把屈福录给忘记了,屈福录悄无声息地搬回了自己家里。可是老天也特别眷顾福录,那天晚上董萍为屈家生下第二个男孩。董萍生孩子时屈福录在院子里站了半夜,一直到妈妈和老婆从儿子媳妇的屋子出来,兴奋地告诉老掌柜:“是个男孩。” 屈福录这一分支也几代单传,内心里切盼再生一个男孩,当真天随人愿,屈福录也有点忘形,竟然爬在儿子媳妇的窗子上朝里边看,妈妈在福录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嗔怪道:“你怎么越老越出息了?都不怕村里人知道了笑话?” 屈福录醒悟过来,脸上讪讪地,知道自己忘形。人年龄大了对孙子有一种难以尽述的情愫,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福录说:“妈妈,该给我爹上一炷香,告诉他老人家,屈家又添新丁。” 人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屈福录虽然从骨子里还是那样爱认死理。可是有时也豁达,随遇而安。妈妈说,要好好庆祝一下,屈福录表示同意。当天夜里妈妈跟福录婆姨就开始发面,以便让屈理仓提上花馍去给亲戚报喜。一般富户人家三天就喝恭喜酒,那种仪式随着家道的殷实程度而有所区别,李明秋的第一个孙子恭喜时还唱家戏(一般为皮影戏或者线戏)。屈福录不主张太过铺张,只是请亲戚前来喝酒。 几个月来李明秋第一次走出了凤栖县城,虽然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心情却相对而言感觉轻松。李明秋没有跟随国军的高级将领们前去为仙姑庵开光仪式揭幕,李明秋甚至不想去仙姑庵进香,李明秋心情压抑,感觉这样的日子跟囚徒并无二致。猛然间屈理仓前来报喜,亲家屈福录的第二个孙子降生。 李明秋心里还是有点吃惊,这跟亲家往常的做法不同,第一个孙子连满月都没有过,却怎么想到要为第二个孙子恭喜?看样子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 送走了屈理仓,李明秋就带着保镖出城。绥靖署长究竟是多大的官?李明秋也不清楚,反正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护着李明秋的安全,反而让李明秋很不习惯。 李明秋清楚屈福录常年为老父亲设置灵堂。李明秋让两个保镖站在大门外等他,李明秋进院后看见亲家口里叼着烟锅子站在院子里发呆,笑问:“高兴失塌(相当于糊涂)了,对不?” 屈福录问得有点唐突:“后天喝酒,你今天跑来干啥?” 李明秋不以为然:“谁说过我今天就不能来?” 屈福录突然醒悟:“进屋坐。” 李明秋先不进屋,径直来到屈克胜老先生的灵堂前,上香叩拜,然后念念有词:“老叔,侄子今天来请您的尚方宝剑,屈家又添新丁,明秋自报奋勇,当仁不让,全程料理。” 屈福录开始还不理解,这亲家念得啥经?等到李明秋脱了鞋坐到炕上,屈福录想了想,才说:“亲家,福录没有你的脏腑,咱们只是设几桌酒席,请一些亲戚前来喝酒。” 李明秋说得有点蛮横:“这由不得你,听我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怎么活法都是活人。不必要那么死牛顶墙,随遇而安,人家来了,你总不能赶人家出去。” 屈福录也没有想到,给孙子三天恭喜,竟然坐了二十张桌子。南塬的姜秉公、北山的疙瘩,甚至拐弯亲家刘子房也来了,老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对儿子说:“佛成了自烧香,儿子,这就是人缘,咱们一家几辈子都没有亏人。” 第1237章 疙瘩来到郭全发家里,郭全发心里有些咯噔,该不是疙瘩又给他分配什么任务? 自从卧龙寺进香回来,郭全发似乎也悟出了一点什么,感觉中这世事确实无法看透。最好是安静下来,静观其变,无论谁掌权都不会夺了老百姓的饭碗。儿子的事只能着急,但是没有办法,连靳之林那样的人都急流勇退,谁还愿意跟上疙瘩去趟浑水! 但是郭全发不会冷落了疙瘩,疙瘩是一个“危险”的好人。郭全发邀请疙瘩上炕坐坐,疙瘩说,他还忙。紧接着疙瘩要求郭全发去一趟凤栖:“我派谷椽去开会,挨槌子谷椽大烟瘾犯了,在胡司令召开的会上打瞌睡,被狠揍了一顿,目前在青头家养伤,你去把他接回来。” 郭全发不可能推辞,郭全发也没有办法质问疙瘩,你怎么不去?郭全发也不想去凤栖,上一次还不是坐了一天冤枉监狱?但是郭全发还得非常爽快地答应,郭全发谁都不想得罪。 也不需要怎么准备,第二天郭全发起了大早,来到凤栖城,本来从东门外进城,穿过东西街,出了西城门就能看见瓦盆窑,这是一条顺路。可是郭全发却走了南城,南城外有一条小路直通西门外,不用进城也可以到青头家里。谁知道小路上也有国军把守,把郭全发好一顿盘问,直到青头来亲自把郭全发接回。 郭全发惊魂未散,看样子还是自己家里安全。来到青头家说明来意,青头说:“你快把那个瘟神(指谷椽)带走吧,我侍候够了。” 青头带郭全发来到后院,只见谷椽正在烧泡抽大烟,看样子也是受了一点皮肉之苦。郭全发显得无奈,对谷椽说:“疙瘩让我接你回村。” 谷椽猛吸了一口大烟,屏住呼吸,喝一口水,半天,惬意地出一口气,问道:“疙瘩那瞎怂怎么没来?” 郭全发和青头都有点厌恶,应当说疙瘩对他们三个都不错,不知道谷椽为什么要生疙瘩的气。郭全发没有直接回答谷椽的责问,只是说:“你收拾一下,吃点饭,咱们快走吧。” 谷椽还是有点愤愤不平:“挨槌子疙瘩自己不来,要我来开会,结果领了一顿闷棍。” 青头终于忍无可忍:“行了,怪疙瘩吗?你在阎王爷的鼻子底下点火,熏眼(形容在胡司令主持的会议上打瞌睡)!还怪人家打你!” 谷椽看两个邻居都对他都有点嫌弃,也就不再说话,默默地吃完饭,跟上郭全发,骑马出了东城门,直奔郭宇村。 回到郭宇村已经后半夜,郭全发叫醒了春花,春花为两个人做饭。吃完饭谷椽将就着在郭全发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谷椽醒来很晚,已经记不清他这是睡在哪里。看看春花在院子里走动,肚皮已经微微鼓起,心想自己把人活糟蹋了,回到郭宇村这两年竟然有点不知所以。该给自己的以后做出安排,首先必须找个女人,棒槌死后谷椽很少回家,很明显两个儿子对他有些冷落,那贞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根本不会侍奉公爹。失去的最珍贵,谷椽真的有点后悔,不该一怒之下掐死棒槌。 疙瘩明知道谷椽回来,也没有来郭全发家看望谷椽,看来疙瘩对谷椽也有点灰心,人活到这一步,众叛亲离,用当年农村人的话说,猪嫌狗不爱。 谷椽勉强在郭全发家吃了早饭,然后硬着头皮来到疙瘩家里,疙瘩见了谷椽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声:“回来了?”便不再说话。 谷椽心里窝火,感觉到他这一次挨打全怪疙瘩!可是表面上仍然陪着笑脸:“副师长,参谋长前来报到。” 疙瘩说得也是真话:“谷椽,听说你这次参加的是戒烟大会,胡司令这次戒烟非常严厉,你先回家,把烟瘾戒了再来。” 这很明显是打发谷椽!男人都有点血性,谷椽不可能赖着不走。谷椽一边向外走一边小声嘟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妈你把爷逼急了爷爷就参加八路!” 谷椽回到自己家里,看家里凌乱,跑了贼一般,感觉中两腿发软,大烟瘾又犯了,可是没有棒槌为他烧泡,只得自己下手,过足了烟瘾,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已经天黑,肚子空空地,不知道该去那里填饱肚皮。翻了翻馍笼,还有半拉发霉的馍馍,吃了两口,满嘴苦涩。 两个儿子回来,象征性地来老爹这里坐坐,谷椽问儿子:“你们知道你们的亲娘,呼风雨在哪里?” 谷凤谷鸣肯定知道,两个儿子跟妈妈经常有联系。可是呼风雨以前不愿意跟谷椽见面,呼风雨嫌谷椽没有出息。这一次死了棒槌,儿子们是不是该给老爹爹搭桥,把亲爹亲娘拉到一起? 那种年代人们根本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儿子们维护的是那种亲缘关系,他们容不得凤鹅跟老爹爹混在一起,可是两个孩子却热心促成亲爹亲娘的婚姻。谷凤说:“明天我俩问娘,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孩子们走了,谷椽肚子里饿得发慌,只得自己点燃灶火,做了一碗老鸹莎(面疙瘩),一边吃一边骂道:“我要把挨槌子疙瘩嚼碎!” 第二天谷凤谷鸣来找呼风雨,呼风雨已经不再年轻,林秋妹跟张三结婚,看样子张东梅也有心跟葛有亮过到一起。女人不可能没有男人,呼风雨对谷椽乱搞并不介意,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但是呼风雨对棒槌之死表示怀疑,呼风雨问两个儿子:“你俩告诉我真话,棒槌是怎么死的?” 谷凤谷鸣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是那个妖精勾引我爹,我俩已经把那妖精除却!” 这件事呼风雨不可能不知道,呼风雨不认为两个儿子有错,男人就应该有血性,那种年代杀一个人算不得什么。但是呼风雨却为棒槌悲哀,终究两个女人在一起过了几十年。 呼风雨哀叹一声:“回去以后对你爹说,他必须戒烟,只有戒掉烟瘾,我才考虑能不能跟他过到一起。” 女人没有了选择,也就退而求其次,凑合着过吧,有总比没有强……呼风雨还有跟嘎啦在一起生的两个孩子,乱世年间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确实很难,呼风雨想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主动回到她已经离开许多年的家。 推开虚掩的柴门,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呼风雨站在院子里踯躅,究竟该不该进屋?人活到这个份上确实没有了退路,呼风雨的心里掠过一丝悲哀,既然进来了索性进屋看看。 呼风雨走进屋内,看谷椽脑袋耷拉在炕沿上,浑身抖索着,有一种人之将死的感觉。 呼风雨不会对谷椽怜悯,同时也是为了拯救自己,呼风雨找来一根绳子把谷椽捆在柱子上,对谷椽说:“七天后你如果死了,我来埋你,如果你还活着,我就打算跟你过到一起。” 第1238章 豆瓜一连死了两个媳妇,但这都不是豆瓜的错。幸亏有王世勇老婆帮忙照看孩子,内心里虽然苦不堪言却也将就着能过。 但是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尤其凤鹅抱养的那个女孩,一天到晚光知道哭。豆瓜想把女孩送人,那年月男孩子都没有人要,谁还愿意养活一个赔钱货?豆瓜本身懦弱,一遇到灾难就有点承受不起,他没有能力跟谷凤谷鸣拼命,就知道折磨自己,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 自从疙瘩组建了二百人的队伍,郭宇村的夜晚不再宁静,汉子们可以抽大烟,可以赌博,但是不可以抬门扭锁(搞女人),害怕疙瘩知道了缠你的脚(找你的麻烦)。女人们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一天黑夜,豆瓜悄悄出门,怀里抱着捡来的那个女孩。豆瓜不忍心把孩子丢弃在树林里喂狼,总想给孩子找一个寄养的地方,豆瓜在暗夜里踯躅了许久,终于,来到三官庙,乞求板兰根给孩子找一户人家。 自从赶走牛疙嘟那个陕北小伙、私自闯进郭全发家中遭到冷冷落以后,板兰根心灰意泠,发誓不再找男人,跟一个兄弟(板匠)两个儿子(憨面子和另外一个男孩)相依为命,三官庙是娘儿四个的栖身之处,这里前来进香的不多,但是板兰根的日子暂时还能过,有刘媒婆留下一些积蓄,还有自己平日里积攒下的一些银钱,目前看来能吃能喝。 三官庙离村里较远,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板兰根也是过后许久才知道,这里也算世外桃源,一家四口过得无牵无挂。一盏豆油灯照明,两个大孩子在炕上逗小男孩玩耍,板兰根头枕在被子上,感觉安逸同时又有点忧伤。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才遭到报应,有时你意想不到祸从天降。算起来三十岁不到,却风刀霜剑啥都经过,这阵子偏安一隅,思绪总有点恍惚,没有着落。 突然间,山门响了一下,是谁?这么晚了还来上香? 板匠下炕开门,看山门外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板匠看着那人面熟,也学会了寺庙里的几句术语:“施主,这么晚了还来许愿?” 豆瓜打了一个寒颤:“我找板兰根,她在不?” 板兰根闻声跳下炕,走到门口吃了一惊:“豆瓜,你怀里抱谁的孩子?” 豆瓜哇一声大哭:“凤鹅死了,是让谷凤谷鸣当着我的面用刀子捅死的。这是凤鹅从黄河岸边捡来的一个女孩,我实在没有办法养活,求你发发善心,看谁要?救救这个可怜的娃娃。” 板兰根顾不上吃惊,板兰根从豆瓜怀里接过女孩,那女孩睡着了,嘴唇在蠕动。心里掠过一丝凄凉,板兰根想起了目前还在狼婆娘家里的女儿……人心都是肉长的,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是一种传承一种希望。那不叫人性的觅回,是一种极其自然的表象,板兰根说:“这个孩子我要,一只羊要放,一群羊也要放,猫狗都知道感恩,孩子养大了就能过一家人。” 说不上感动,豆瓜可能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心有点麻木,豆瓜甚至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豆瓜说:“过两天我还来,给你送些吃喝。” 豆瓜翻过身,想走,板兰根突然大声喊道:“豆瓜!” 豆瓜又转过身,问得有点唐突:“板兰根,咱俩过到一起,行不?” 也许这种念头以前没有,突然冒出,这就是郭宇村式的爱情,其他地方没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短短的几句话,就托付终身。 暗夜中,豆瓜看见,板兰根点了一下头。板兰根回家换了一件衣服,然后对三个男孩说:“你们睡吧,我今晚不回来。” 满天繁星,夜,越走越明。这不是什么秘密,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就自明。板兰根抱着孩子走在前边,豆瓜默默地跟在后头。好像一对老夫妻,没有那种激情。郭宇村的喧嚣渐渐平息,没有人为一对夫妻点燃红烛。豆瓜家的路板兰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到家了,豆瓜抢先一步,为板兰根推开柴门,然后把板兰根引到曾经跟凤鹅同枕共眠的居屋。 豆油灯燃起,板兰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惗熟。把睡着的女儿放在炕角,被子上还带着凤鹅体温的余热,板兰根很自然地剥光自己,钻进被窝,看豆瓜还在旁边发怔,开了一句玩笑:“进来吧,那种事还要人教你……” 豆瓜在板兰根的搂抱中颤栗,可能连日来的悲哀,豆瓜已经没有了做那种事的功力。勉强在板兰根的城池边虚晃一枪,便感觉浑身乏力。板兰根没有失望,劝慰道:“豆瓜,不要紧,咱们是夫妻,一辈子的夫妻……” 郭宇村的早晨依然充满朝气,村口的歪脖树上,鸟雀子最早亮开了歌喉。喜欢群居的鸟雀子总是那么畅所欲言,争相表述各自对生活的见解,一时间满村子都被鸟雀子吵醒了,人们开始了全新的一天。 板兰根一点也不觉得生疏,烧火做饭,站在院子里主动招呼王世勇老婆和她的两个儿媳,好像板兰根就是这幢宅院的主人。张芳梅张芳霞窃窃私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还是王世勇老婆老到,她对板兰根说:“豆瓜是个好人。” 板兰根点头:“一双命苦人。” 板兰叶来了。姐妹俩虽然是一母同胞,近几年却很少在一起相聚,各自的命运都不尽相同,相互间好像越来越生疏。其实这也难怪,见面后不知道该说些啥好。板兰叶猛然间听到姐姐又改嫁了,嫁给豆瓜。其实嫁给谁都无所谓,感觉中有些匆忙,好像凤鹅还没有过头七,两个人就这样匆忙地粘在一起,以后的日子如果顺利则罢了,如果遇到坎坷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可是,板兰叶见到姐姐以后,又把所有的质疑咽进肚子里,感觉中所有的奉劝都是多余,因为姐姐已经死心塌地,这情有可原,板兰根再无出路。板兰叶只是叮咛姐姐有什么难场事就找她,姐妹们在一起就是为了相互间有个照应。然后给姐姐留了几块钱,离去。 板兰根不缺钱,但是也不能扫了妹妹的兴。板兰根把妹妹送到大路边,看几个男人指手画脚,可能正在议论她跟豆瓜有点不可思议的婚姻,板兰根毫不在乎,人遭遇的灾难多了就蜕变得脸厚。 生活不可能留下真空,人们在重新分化组合中适应着自己适应着环境。在这一方面豆瓜是幸运的,懦弱的豆瓜总有女人眷顾,豆瓜家的烟囱又开始冒烟,可喜的是,豆瓜的儿子豆豆竟然认可这个继母。板兰根跟豆豆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早晨,小豆豆把板兰根端详了许久,说:“姨,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的妈妈……” 第1239章 当年张大山金宝川携家带口,从遥远的东北来到郭宇村安家落户,想不到十年期间,张大山金宝川相继死于非命,两个儿子和女婿也难逃厄运,现在两家人只剩下张东魁一个男人,两个女儿张东梅和金爱爱也都成为寡妇。 张东魁感觉责任重大,他现在有四个侄子(女)五个外甥(女)。张东魁不可能听妈妈的话,守在家里不去出外闯荡。但是张东魁也得兼顾家里,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先给家里担水。疙瘩的队伍相对而言比正规军宽松许多,张东魁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帮家里干活。 张东魁知道谷凤谷鸣是什么人,坚决不同意表妹金爱爱嫁给那两个混混,其实两个妈妈也不同意。金爱爱也分不清好人坏人,只是想,这个家里男人太少,需要男人来分担家务,加之最初两个妈妈想回东北,路上没有男人照料确实不行。现在,回东北的希望渺茫,金爱爱也没有了主意。 这几年几个孩子挣了不少钱,两个妈妈暂时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焦妮娜焦晓娜还没有来得及考虑以后的出路,她俩还为远在县城的老爹爹焦师傅担忧。加之姐妹两相对而言相貌平平,郭宇村的男人都有媳妇,姐妹俩的日子比较平静。 可是金爱爱却不相同。女人一旦长得出众就难免招蜂引蝶,不但小的看上老的也蠢蠢欲动,这真让两个妈妈担忧,好容易支应走了疙瘩,谷凤谷鸣又来骚扰。两个妈妈把两个混混挡在大门外不让进院,直截了当地对谷凤谷鸣说:“我们的女儿看不上你俩。” 谷凤谷鸣不害怕张东魁,对张东梅还是有点顾忌,弟兄俩知道张东梅的厉害,因此上不敢轻举妄动。弟兄俩想让亲娘呼风雨帮忙。呼风雨不可能拒绝,谁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呼风雨从内心里想促成两个孩子的婚姻。可是呼风雨一拖再拖,始终没有办法对张东梅开口,因为呼风雨清楚,谁都忌讳弟兄俩共用一个媳妇。 三个女侠教训了疙瘩一顿,让疙瘩彻底对金爱爱死心。这反而助长了谷凤谷鸣想娶金爱爱为妻的欲望,弟兄俩一再要求妈妈亲自出面说媒,呼风雨反过来规劝两个儿子:“你俩千万不可莽撞。” 谷凤谷鸣忍耐了许久,终于等不急了,开始在张东魁家门外窥探,伺机对金爱爱发动袭击,弟兄俩知道,女人一旦被男人睡过了,就会死心塌地地跟定那个男人。 男人一旦杀过人,就蜕变得有恃无恐。谷凤谷鸣杀死凤鹅以后,没有受到任何谴责,连呼风雨也默认两个儿子的行为,犹如老狼在教狼崽怎样吃人。男人就应该强悍,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弱肉强食! 两个妈妈和张东魁不可能不知道门外有狼,只能加强提防,不但不让金爱爱在院子里露面,连焦妮娜焦晓娜都不让出屋。可是这样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必须让谷凤谷鸣断了那种念想。 张东魁知道姐姐张东梅跟呼风雨的关系,大家都是来自北方,可以说是半个老乡,况且几年来出生入死,已经成为生死之交,三女侠一人有难拔刀相助,那一次教训疙瘩差点祸起东墙,但是三女侠不后悔,因为她们为了伸张正义。 可是谷凤谷鸣是呼风雨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不能让姐姐张东梅插手,说老实话张东魁对呼风雨也有些敬仰和同情,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如果谷凤谷鸣是个一般的小伙子张东魁也不会阻拦,那两个混混头上开窟窿脚底下流脓,坏透了。绝不能把表妹塞进火坑! 晚上张东魁和妻子板兰叶睡在一起,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 其实这件事板兰叶早都知道,比起三女侠来板兰叶属于晚辈,板兰叶也知道这里边关系错综复杂,因此上不愿意把自己陷进去太深。可是板兰叶真心想帮金爱爱一把,板兰叶想在这个家里树立自己的形象。 板兰叶答应教训谷凤谷鸣,要谷凤谷鸣彻底断了那个念想。论年龄板兰叶比谷凤谷鸣大点,从小在一个村子长大,相互间知根知底,大家都是拉枣棍(讨饭吃,这里泛指受尽苦难)出身,都有说不完的凄惶。板兰叶还是决定先礼后兵,对谷凤谷鸣进行一番劝说。 那是一天中午,板兰叶看见谷凤谷鸣在自家宅院外边转悠,苦于没有机会对金爱爱下手。板兰叶主动迎了上去,对两个小伙子晓以利害:这世上三条腿驴不多,两条腿人多得是,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板兰叶甚至答应为两个小伙子另外介绍媳妇。 谷凤谷鸣开始对板兰叶还算客气,终究在一起长大,相互间还是顾点情面。可是后来两个小伙子没有了耐心,揭开了板兰叶的老底:“你大(爹)你哥没有一个好东西!自己尻子上的屎都没有擦净,还有脸说人!” 板兰叶轻轻一个扫堂腿,两个混混便栽了个狗吃屎,板兰叶曾经得到过明善师傅、靳之琴、邢小蛮的真传,武艺不在三女侠之下。谷凤谷鸣根本就不是板兰叶的对手,板兰叶正好练练拳脚,多点开花,把谷凤谷鸣好一顿暴打。 挨了打的谷凤谷鸣根本不知道反思,去找妈妈呼风雨告状,哪头老牛不护犊?呼风雨连谷椽都能原谅,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呼风雨根本不去寻根问底,也不需要查明原因,四十岁的女人手执一把大刀,来到张东魁家的门外叫阵,要跟板兰叶拼命! 这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两个妈妈和东魁都来劝慰呼风雨,代替板兰叶给呼风雨赔礼道歉。谁知那呼风雨咋想,竟要找板兰叶拼命! 板兰叶出来了,赤手空拳,首先对呼风雨施礼,不想跟呼风雨做对。人有时丧失理智就显得颠狂,呼风雨竟然抡起大刀直取板兰叶的人头,板兰叶飞起一脚,呼风雨手中的大刀飘向天空。板兰叶喊了一声:“姐姐!”意欲给呼风雨下跪。可是那呼风雨竟然来了一个恶虎掏心,攥紧拳头直捅板兰叶的软肋,板兰叶借力使力,抓住呼风雨的拳头一拉,呼风雨倒在板兰叶的身后。 英雄迟暮,勿谈当年勇。女人一旦过了四十,就气短力怯。呼风雨可能真老了,也许,是一连串的打击消耗了体能。 其实,后退一步天地宽,呼风雨没有必要跟板兰叶一争高低。可是那呼风雨从地上爬起来,困兽犹斗,摆出架子要跟呼风雨拼命。 关键时刻金爱爱出现了,站在两个人的中间,说出的话平静而坦然:“呼姨,我愿意嫁给你的儿子,但是只能嫁给一人。你回去问问谷凤谷鸣,娶我的是谁?” 这是一个女人最基本的要求,无可厚非。张东魁陪呼风雨回家,告诉呼风雨,改日,他跟板兰叶一起来给呼风雨赔礼。 呼风雨得到了金爱爱肯定的答复,问两个儿子:“你俩个谁愿意跟贞子做丈夫?谁愿意娶金爱爱做新娘?” 谷凤谷鸣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我要娶爱爱!” 第1240章 谷椽特别怕死。 谷椽在鬼子的煤矿挖煤期间,见证了无数死亡。七年时间,三万多矿工剩下不足一万人,从矿山活着走出来的极少,还不断有新的矿工补充。差不多每天都死人,矿山是一座庞大的坟墓。尤其兄弟谷檩就死在自己的面前,谷椽亲眼看见兄弟的血从胸腔内汩汩流出,嘴角痛苦地抽搐着,两只眼睛圆睁,那一刻,谷椽真正领悟了什么叫做死不瞑目…… 可是此刻,谷椽正在死亡线上挣扎。 呼风雨不是在救赎谷椽,而是在救赎自己。那种矛盾的心态只有呼风雨心里明白。四十岁是女人的一道门槛,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女人一过了四十基本上万事皆休。呼风雨对谷椽还心怀期待,呼风雨期盼谷椽能为她遮风挡雨。 不论年轻时怎样放荡不羁,此刻的呼风雨只能回归本真。呼风雨不在意谷椽以前曾经怎样,呼风雨想还谷椽一个健康之身。呼风雨用绳子把谷椽拴在屋内的柱子上,并没有逃之夭夭,而是把十年前自己曾经住过的居屋认真打扫,然后带着跟嘎啦生的一双儿女住了进来。 这真有点不可思议。柱子上拴着自己的前夫,怀里抱着跟野男人生的一双儿女,隔壁屋子里两个亲生儿子正搂着一个媳妇睡觉,这边屋子绑在柱子上的谷椽又哭又闹,丑态百出。 不知道呼风雨内心咋想,表面上却显得平静。夏日,茅屋内酷热,呼风雨为谷椽脱光衣服,停一会儿端一瓢水兜头给谷椽泼上去,谷椽的面前放一只尿盆,呼风雨不嫌脏不嫌臭,亲自把谷椽的屎尿收拾干净。然后烧火做饭,把米汤舀到碗里,喂谷椽喝下去。 一开始,谷椽的哭声里带着哀求:“老婆,身上难受,你放开我,我只抽一口。” 呼风雨装着没有听见,继续干着她该干的事情。那是一种心的折磨,呼风雨似乎有些犹豫。狂风巨浪冲刷着心的堤坝,随时都有可能塌垮。二十年前呼掌柜的小妾正是看上了谷椽的威猛,才义无反顾地跟上谷椽私奔。可是现在的谷椽萎缩不堪,完全丢失了男子汉的气魄……呼风雨咬紧牙关,这个世界上甘心情愿陪她走完人生路的汉子已经死光,谷椽是唯一剩下的一个,犹如在惊涛骇浪中搏击,一小块木板也能承载生命的希望。呼风雨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心软,坚持就是胜利…… 谷椽哭够了,昏昏沉沉地睡去。茅草丛中男人的命根只剩下一张蔫皮,呼风雨毫不在意,女人心里的激素已经退化,那种事可有可无,只要有人能陪她说话,呼风雨就不再孤独。 两个儿子只是进屋看了一下,很快理解了他们的妈妈。那一段日子谷凤谷鸣正在实施一项蓄谋已久的计划,就是千方百计想把金爱爱娶回家。能帮助他俩实现这一美梦的只有妈妈呼风雨,弟兄俩衷心欢迎妈妈回家。 第二天谷椽醒来,心里好似被谁挖空了,肚子里生成了无数蛲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苦不堪言。 听说人死了以后下到地狱,有一道酷刑叫做小鬼推磨,把灵魂塞进磨眼里去推,殷红的血水从石磨底下流出。此刻的谷椽就有那种感觉,无与伦比的折磨让人痛不欲生。 谷椽开始叫骂,也许发泄会使人感觉轻松。也不知他在骂谁,什么脏话都能骂得出口。呼风雨装着听不见,看谷椽骂的满头大汗,兜头浇一瓢凉水,让谷椽清醒一些。渐渐地那骂声越来越小,谷椽看起来奄奄一息。呼风雨又有点害怕,万一谷椽死了咋办? 谷凤谷鸣被板兰花暴打,呼风雨一听火冒三丈,那年月人们根本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妈妈不能看着儿子受人欺负。呼风雨气势汹汹找板兰叶算账,结果被板兰叶轻松占了上风。 呼风雨并不生气,呼风雨更多的成分是做戏,她是做给儿子看,儿子的婚姻大事妈妈并不是不管。 不过呼风雨也有收获,金爱爱亲口答应嫁给她的儿子。两个儿子娶两个媳妇,这个家里就再没有什么缺陷。 第六天,谷椽从昏迷中醒来,说了一个字:“饿。” 呼风雨大为欣慰,呼风雨几天内打了两场胜仗,一场是帮助谷椽成功戒烟,另外一场是为儿子说下一门媳妇。 没有等到第七天,呼风雨亲自为谷椽松绑,把谷椽扶上炕,然后亲自给丈夫做了一碗稀汤面,对谷椽说:“你已经饿了几天,先少吃一点。” 谷椽看着炕上的两个小孩,失忆的大脑链接不起发生过的往事。不过,谷椽还认得呼风雨,谷椽舌头有点转不过弯:“娃他娘,炕上这是谁的娃?” 呼风雨一阵心酸。不过呼风雨无法计较,也许是无意。呼风雨没有回答。粲然一笑。 郭宇村又在准备着另外一场嫁娶。金爱爱决心已定,谁的劝说都听不进去。女人,你有时很难猜透她的心思,几乎所有的亲人都为金爱爱惋惜,金爱爱毫不在乎。 打听到金爱爱又要再婚,王世勇老婆来到张东魁家里,把自己的两个亲孙子抱了回去。王世勇老婆年纪还不大,也就四十岁出头,老婆子完全有能力把两个孙子抚养成人,王稼骐王稼昌坚决支持妈妈的行为。 谷凤谷鸣私下磋商,不管是谁做新郎,先把金爱爱娶回家再说。弟兄俩已经习惯了共同使用一个女人,去年还不是一起把文慧**?郭宇村这种事也不是谷凤谷鸣的发明,齐结实齐壮实跟文英文爱也是那样轮换着使用,好像弟兄俩姐妹俩并不介意,荒凉的山村难免有许多荒唐的事情。 于是,谷鸣披红戴花,做了金爱爱的新郎。呼风雨死要面子,杀了一头猪。谷椽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儿子的婚姻大事他不能不帮忙张罗。可是郭宇村的男人好像商量过一般,都派自家的女人来参加谷鸣的婚宴,那些疙瘩招来的大兵倒是来了不少,谷鸣的婚宴基本上还算顺利。 贞子虽然极不愿意,但是只能闷在肚子里。那几日弟兄俩对贞子明显地冷落,富户人家三妻四妾,谁敢对掌柜的表示一点非议?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附庸,男人宠你,你倍感荣幸,一旦失宠,就被打入冷宫。 跟金爱爱拜堂的当然只有谷鸣,红烛尽燃,金爱爱凭感觉意识到新房的炕上有两个男人。原来弟兄俩商量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不要争,金爱爱是他俩共同的女人! 金爱爱的心里掠过一丝凄凉,这辈子逃不脱弟兄俩的魔掌。可是女人能有什么办法?这杯苦酒本身就是金爱爱自己酿成,后悔已经不起作用。 弟兄俩迫不及待,正欲下手,猛然间,新房的门被踢开了,呼风雨在前,张东梅、林秋妹紧随其后。不用张东梅林秋妹动手,呼风雨气急,把两个儿子从炕上拖下,一顿狠揍。 板兰叶也来了,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屋。